《南宋风烟路》 写给新读者们的——对《曲径》的期待 现在文章刚刚开始没多久,我性子比较慢,喜欢“以圈勾点”,也就是喜欢把大势全写出来再写具体的人。能留在新书榜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我知道这个月很重要,经过的人如果能留下就都留下。所以万望大家能先收藏了这本书,等养肥了再看也不迟。在这里先谢过了,我会好好努力的~!喜欢武侠的人不要错过哦~~! 另外要说的是,《南宋风烟路之曲径》是《南宋风烟路涉道》的续篇,这里就涉及到一个第一部要不要看的问题。 最近点击在小幅度地上涨,我一开始没意识到,后来去武侠的首页看了看,才发现《南宋风烟路之曲径》上了榜,我想,一定有不少新的读者是没看过《涉道》的,所以可能看的时候会跟老读者的感觉不一样,个人是很希望大家看看《涉道》的,毕竟算是本文的前传,本文也是第一部的宣传。我开新坑的时候,戏言现在这样就像是“买一赠一”,呵呵。 不过,190w,不是那么容易看的。所以我在“楔子”里面基本上浓缩了一下,后来每个人物出场的时候也概括性地介绍了一番,虽然感觉会有所不同,但基本上不影响。不过,如果有不解之处,一定要向我提出来啊……我会在文中或作品相关中给予解释的。 在等着新的读者理解和支持传统武侠《南宋风烟路》!~我相信,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写给老读者们的——对《涉道》的遗憾 前段时间看了些关于写书心得的帖子,告诫说新手写书切记两点,一是千万不要碰武侠体裁,二是字数不能写太多。很荣幸地,这两点我都具备了,而且一直没变。 写一本长篇的传统武侠,是我从小就想达到的目标,不知道是完美主义还是强迫症又或者是我真的沉溺进去了,《南宋风烟路涉道》真的就写了194w,而且还是个开放性的结尾,总算是实现了我自己,本来还不知道原来我这样的人也能坚持。 记得很清楚,《涉道》的书号是114584,三年后,《曲径》的书号已经是1272475,涨了10倍啊,这么多书出现了,到颇有些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意味。言归正传,说说我对《涉道》的遗憾。 开新坑的原因,是因为5月份的时候评论区出现了一些类似字数多这样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当时被郁闷到了,于是就真的挖了新坑,作为作者,我有些方面很不合格,几乎没有帮小说宣传过,有时候看见读者在别的评论区宣传,我自己都会问自己,要不要给南宋做些什么。后来有人这样对我说,要想让更多的读者知道你,你这个作者就该干更多的事情。 于是这也算《曲径》独立成文的原因吧,为了宣传,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南宋的故事,现在《曲径》勉强可以上武侠类的新书榜,所以点击率的确在涨,很难说它最终的前景将是怎样,但至少开头已经很不一样。 很开心的是,回来的第一天才写了3000字,《南宋风烟路之曲径》的收藏就已经增了不少,我知道,这是一直支持我的你们。 真的很感动,也的确就是我的动力。第一部来到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一下子存稿就发了十几万字,几乎都没有想过去冲新人榜之类的,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糊涂的我使得第一部的开头发展很差,以至于《涉道》到了最后,都没有在首页露过几次脸,可是幸好有你们,有你们不离不弃。 这里有很多人,应该在林阡还没有很强之前就开始看了的,可能很无意识地收藏了它,或正好就有缘看见了,有些甚至从一开始已经在跟,被我坑了三年呵呵。看着小说里的阡是如何成长的,看着他所有的相遇和分离,漂泊与安定,看着他如何对待一切的挫折或辉煌。同时也看着现实生活里写这本书的林阡,她的文笔,她的情节发展,她的人物构造,是在进步的,是因为这些动力在进步。一开始小说是为了自己写的,后来发现,不完全是,因为理解我的人,在看南宋的时候也就是林阡,就是吟儿,就是云烟,就是林陌,就是风烟境中人…… 只愿我之自传,亦如你之传说。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gan戈万户空 川东。 夤夜,山顶,僻静一隅。 乌云从窗外悄然入侵,缓缓地、轻轻地压进脆弱的烛焰里…… 就是这种没有失去生命、却彻底失去自由的感觉,曾经是川蜀黑道会疯狂带给周边民众的,现如今,不知说是恶有恶报还是山外有山,一遭遇克星抗金联盟,黑道会过去给人的滋味,这回就只能被人给。尽管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尚在千里之外,这里的生杀予夺,却全是由他一手操纵,游刃有余。 林阡,正是那抗金联盟从诞生到鼎盛从来公认的“盟王”。传闻他不做“盟主”的原因,是盟主之称配不上他,有证可考,绝对真实——林阡曾不止一次对外宣称,“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当。”年轻人,竟要这般轻狂!? 却还就真被他实现了——三年来,抗金联盟的盟主一次都没有换过,正是林阡的女人凤箫吟。盟主给女人当,自己却做无冕之王?黑道会群匪,当然一头雾水。 而关于林阡的事迹,黑道会也早有流传,近来尤甚……  庆元二年,川蜀义军号令群雄抗金之宝刀“饮恨刀”因故失窃,流落金宋大理,守护者少,觊觎者多,几经周折,屡遭争抢,最终由身负绝学、双刀撼世的林阡护妥。当年林阡初涉江湖,游走于武林之外,徘徊于敌我之间,却令饮恨刀之主林楚江激赏赞叹,毫不犹豫授他刀法并临终托刀,足见其行事周全、临危镇定、为人坦荡、英雄气概,常人难及也。 庆元三年,抗金联盟濒临破灭,迫不得已以比武排名选拔新人。林阡少年侠气,结交四方隽秀,饮恨刀之主当仁不让。比武结束后,林阡即携新盟主凤箫吟一起,历经福建、淮南、淮北三大地域,应战金国各路强敌,初时互有胜负,久之大占上风,每至一处,每安一处,短短几月,联盟转危为安……林阡令厉风行坐断东南、助李君前统一两淮,看似无为而治,实则略见君主之风,是熟知以一方人治一方也。 四年七月,林阡统领抗金联盟主动出击,于白帝城、瞿塘峡两战金人。执子一次,暗销五路劲敌;激战一回,力挫两面阴谋!从此奸细再难猖獗,古夔州终成联盟天下。此战史称“奠基之役”,南宋武林之九方割据,自此不复存在。 四年九月,大理盟军兵权遭阴谋篡夺,黔州叛将见势悄然作动,西夏枭雄亦同时作乱武林,危机四伏,林阡恩威并施,战一地,定三城,部署时不动声色,决战后攻无不克。抗金联盟,彼时已全以其马首是瞻! 四年十月,盟军之威震惊黔西,当地横行无忌的魔门六枭,遇林阡后迅速示弱,半月之内一盘散沙,接二连三四分五裂,盟军分而歼之,极速将六枭迫进死角,邪后铩羽而归,神兽落荒而逃……不肯投降的散兵游勇,最终不得不寻求与金国前十合作…… 然而,截至今日,庆元五年四月初十,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早已离开黔西站在了川蜀的战场上,金人与魔门的联军遭遇了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时时教人惊呼:何以那人才济济的金国南北前十如今会人心惶惶?何以魔门赫赫有名的邪后林美材和青龙神兽都派不上用场?难道盟王林阡真是不败的神话?! ……  一统武林,天下归心。 数不胜数的军功战绩,没有亲身体验的人,回溯时恐怕会遗漏太多的经历。 回溯了才懂,原来,金国的什么“捞月教”、“含沙派”、“南北前十”,还有那黔西“魔门六枭”,全是送去给林阡牛刀小试的?或许,川东黑道会就是下一个要供他小试的地盘?因为,目前川东形势的发展,近乎顺着黔西魔门的轨迹没有偏啊…… 是啊,战绩如斯,饮恨刀林阡显然所向披靡!联盟大军开入川东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宣告了黑道会无处可逃!此时此刻,黑道会的诸位首领,只能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讨着黑道会何去何从。探讨个去路而已,也要这般首鼠两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站交替,大汗淋漓。总怕谈着谈着,就有祸从天降,待确定了周围绝对无人之后,才有胆开始了如下对话: “短短十几天而已,大哥就降了林阡……”“大哥真他靠不住!” “三哥原本是口不饶人,谁知遇见了盟主,竟然舌头打结,盟主那说话的本事,才真是天下第一……”“唉,难道连林阡的女人,都这般厉害吗!” “四哥他……牺牲了……”“四弟他太轻敌!我曾经与林阡手下的杨宋贤较量过剑法,输得是体无完肤,林阡手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就不止十个,四弟低估了那个叫海逐浪的悍将!” “林阡手下的人马……个个武功都那么绝顶?”“嗯,个个都这么绝顶,甚至有些,还和林阡本人的武功不相上下!” 六弟颜猛与二哥郭昶,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故作镇定。 排行第五的陈旭细心听罢,叹了口气:“终于知道为何抗金联盟如此兴盛了,若能令不如自己的、和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甚至在自己之上的都臣服于自己麾下,那真正是天下无敌的才干了……” “老五,大哥不在,咱们还能如何守住?”二哥与六弟齐齐转过头来,问他。陈旭,是黑道会群匪之中,难得一个读过书的人,自然要为军师。 “守不住。除非……”陈旭无可奈何地说,“除非,与最近来找我们的那些金人联合。” “就没有其它出路了吗?”二哥郭昶的脸上,掠过的全是无处宣泄的愠怒,“我可不想和那些杀我老娘的仇人合伙!” “若无人协助,二哥要与盟王林阡争锋,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陈旭不带褒贬地实话,“二哥,还是先躲过这次危机再说吧。” “合作之事,容后再议。”郭昶面色难看,“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 “可是……来不及了,二哥。”陈旭语气陡然一紧,“最近大家都在流传,盟王是神……” “盟王是神?”当是时,郭昶的眼眸忽然黯淡。  盟王是神,曾经起死回生。 盟王是神,顺势逆境向来面不改色,暴走之时一刀斩四,全是金国绝顶高手。魔人的刀枪全捅断了,他都没有死。 盟王是神,无论局面怎样凶险,只要他到来就一定反败为胜,就算他身负重伤功力全失,依旧把握着整个局势,半杯酒就足够他平定内乱。 黑道会的这群乌合之众,听见了这样的传说以后,该怎样的张皇失措?已经不是草木皆兵了,显然不攻自破! “传说”,可以把一个人的才能无限拔高。 对付黑道会一群毫无计谋可言的山贼,需要用多高深的道行?如此而已。 兵马未至,传言先行。 那么,传言就是林阡锋利的第一支劲旅。 “我林阡手上,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林阡曾如是说。 果不其然,林阡麾下,不仅暗器王、剑圣、刀绝应有尽有,谋士、说客、军师比比皆是,竟连添油加醋的大舌头,夸大其词的本领都登峰造极,把所有传说,都编造得天衣无缝。 一些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的事,以讹传讹久了,本来就很容易传成现实。何况,在林阡到来之前,黑道会就已经遭别人强行镇压过,早便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击。 所以,一切关于林阡的传说,只不过是盟军战前的一场阴谋罢了,但黑道会即便有人懂,也一定寥寥无几,更不可能力挽狂澜。 战争,一开始就输了气势的那一方,显然输定了……  任孤箫,送愁云,入残灯。 可叹黑道会群匪再怎样小心翼翼,确定了一遍又一遍四周无人,都不曾察觉,暗处窗外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一个白衣男人。从傍晚到现在,远近一直因为他而箫声不断…… 其实,屋里这种极端恐怖的氛围,不正是由于这个男人的箫声、遣送乌云压进烛焰才开始形成并逐步激化的吗?谁都没有看到他,可是他用他的箫,潜入了他们每个人的思想、血脉、骨髓,和灵魂! 畏惧、猜疑、惊悚、紧张,不知不觉深入人心,潜移默化根深蒂固,所有人的心境和情绪都顺着他的想法在进行!而他操纵着他们所有人的时候,他们之中,竟没有一个感觉得到他,和他这近乎妖异的、明明存在、却会被人忽略的声律…… 倾听着黑道会空中解体的全过程,白衣男人落箫,抚笛,静默,浅笑:郭昶,你会来找我们合作的,因为单凭你,根本不具备挑战林阡的资格。别说挑战他,你都未必有命见他……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白衣男人沉吟着这一句,渐行渐远。这一句,如今非林阡莫属了。岂止郭昶,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和林阡实力悬殊,遇之必败、必臣服! 鼎盛者的孤独,是再也不会看见那些从前堪称对手、如今销声匿迹的人们…… 然而,林阡,你应该明白,这一统武林的功业,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离你越近的时候,反而越凶险、越艰难,因为,当你终于站在了制高点,也就意味着想要篡你的对手、实力没有一个不接近巅峰!他们,每一个的实力就已经不可想象,合作的力量更足够逆天!最可怕的是,他们都会有着同一种念头:宁可恢复群雄割据,也要先将你林阡除去! 这最辉煌的一刻,不是你林阡征途的结束。恰恰是,开始而已…… 第一章 骁将 若想凭真刀实枪去战传说中所向披靡的盟王林阡,川东流传着这样一条路线: “暗器王”杨致诚,“掩月刀”海逐浪,“断絮剑”莫非,“惜音剑”凤箫吟,“火从钩”洪瀚抒,“白门四绝艺”李君前,“紫电青霜剑”叶文暄,“风电之掌”厉风行,“抚今鞭”越风…… 单是要把这些人打过去,郭昶就至少需要九条命。况且这些,只不过是近期出现过林阡身边的名字而已,高手将帅,还远远未完待续。 既然战不了,弟兄们只能跑。跑?战地之外,也到处是盟军势力,若往东跑到白帝城,白帝城是常胜将军风鸣涧把守,往南跑到黔州,黔州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统治,此二者,一个是林家军拥趸,一个更死忠林阡……好,那就往西往北跑?更找死,川西川北,几十年来都是短刀谷领地。黑道会弟兄们忽然好生后悔,既在蜀山了,当初怎不修个仙去……  但,大占上风的抗金联盟,此刻却不可能掉以轻心。黑道会,只不过是正面的敌人而已,还有太多的对手,在这乱世的川蜀十面埋伏。 所幸,有时候,借助正面敌人的眼睛,可以看见背后敌人的举动。黑道会的混乱与恐慌,正折射出他们与外援彼此间强烈的吸引和渴求—— 尽管郭昶一介武夫,总算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有傲骨,剑法在武林里虽然不能数一数二,好歹也占一席之地。就算战、跑皆无效,都绝对不可能窝窝囊囊地就投降。个性使然,郭昶必定寻找外援,而外援,一切将林阡当敌手的,都可以成为郭昶的外援。 因此,离战地最近、一直有金人出没的白帝城,才是林阡第一块要清理的地盘。  此番“掩月刀”海逐浪前来白帝城,正是带着林阡交托的任务与驻守当地的风鸣涧会合。同时要见面的,还有一位将由他为林阡引见的将军祝孟尝。这项任务,由他三人合作,再稳妥不过。 海逐浪、风鸣涧、祝孟尝,曾被合称为“短刀谷三巨头”,顾名思义,此三人在短刀谷义军之中,武功数一数二,地位非同小可,除此之外,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赳赳威风,勇若豹螭! 然则,作战之时,三位骁将却大相径庭,海逐浪粗中有细,是为悍将;风鸣涧勇谋兼备,是为常胜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奇将军也。 三者之中,海逐浪常年追随林阡左右,南征北战关系再亲近不过;风鸣涧长期在白帝城恪尽职守,只与林阡有过数面之缘;而祝孟尝,却连自己主公的面一次没有见过,难免又是好奇又是憧憬。这次总算有了机会为林阡效力,祝孟尝把手边事全交待给麾下之后,马不停蹄立刻赶来了夔州。然而,嗜酒如命的祝孟尝,近几日怕是太过激动,比往常又多喝了些…… “孟尝他还真是‘逢小事而不顾’,等了这么久还没影子。”江上泊舟,海逐浪、风鸣涧等了良久,祝孟尝还是没有到场。 “恐怕还是在哪个酒罐子里泡着吧。”风鸣涧笑着说,“算了,是咱们来得太早了,只要他准时就好。这是他第一次要替主公办事,定然不会‘遇小事而不顾’的。” 船摇摇晃晃,海逐浪觉得悠闲,索性躺下身去,玩味着舱里落日映照出的胭脂色,思维里渐渐把船抽离,只觉自己浮在水上自由飘荡,一时身轻无我,沉淀片刻,情不自禁低吟应景:“苇蓬疏薄……漏斜阳……” “海逐浪!怎地,才一年不见而已,竟学会作诗了?!”传来祝孟尝半醉的笑声,嗓门尤其大,中气非常足。 海逐浪压根儿就是被这嗓门给震起来的:“孟尝你真是早半刻不早,迟半刻不迟……哈哈,哪里是作诗,只是被林兄弟压迫着翻了几篇诗词看看而已,就记住了这么一两首,惭愧惭愧。” “主公压迫你读诗词?主公他……竟这般的附庸风雅?!”祝孟尝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没进船舱。 “没有附庸风雅,主公只不过是担心咱们太粗鲁罢了。主公发话说,没事别老光顾着作战,应该趁着闲暇好好读书,陶冶情操。”海逐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习惯了叫林阡“林兄弟”,但当祝孟尝称林阡为主公,他也不得不随之也叫林阡“主公”。 “陶冶情操有什么用,难道还用情操去杀敌?”祝孟尝不解地说着,携酒在他身边坐下,“咱们都是军人,流血流汗、奋勇杀敌就够了,读些才子佳人的书何用?” “这便是孟尝你不懂风情了。”海逐浪摇头,五十步笑百步,“一味交战,满手杀戮,那般生活,冷血无情。主公他说,他原先还不是那么喜欢读书,近年来战事密集了,反倒喜欢上了。而且越密集,越喜欢。” “怎可以这样?读书?!太破坏我心中主公的完美形象了……”祝孟尝大大咧咧,“虽然我没见过主公,可听过他太多事,他那么可怕的一个人,生活里除了战争之外就不该有其它,怎么可能读书?!咱们主公,那可是吼一声,瞪一眼,就千军万马不敢做声的人啊!” “停!那哪是主公,那明明是你祝孟尝!”海逐浪笑起来。 “嗯……那当然还要比我再壮一些!”祝孟尝自顾自地想象。 海逐浪赶紧按住祝孟尝肩膀:“孟尝,少把主公想得多粗犷多剽悍,也别觉得他是天生奇貌,主公哪里有那么可怕?我这一路过来,恨透了谣传,一边神化着主公,一边丑化了他。” “可是,可是……主公怎会不天生奇貌?”祝孟尝不依不饶,“主公他,不是天神转世吗?不是不死之身吗?不是刀枪不入吗?长相自然可怕,不然怎么震得住黔西魔门?据说那群魔人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脸色发紫啊!” 风鸣涧连连摇头:“孟尝,你怕是听的谣言太多了,总结出了一个不是主公的主公。” “主公他今年九月才二十岁,胡子还没你长呢,有什么可怕的。”说着海逐浪就拽拽祝孟尝的胡子,顿了顿,坏笑着说,“若是不提刀杀敌,不指点战局,主公他……用盟主的话讲,就是还挺俊俏一小伙子……天生美貌,哈哈……” “咳咳……”祝孟尝更加好奇,“主公,俊俏小伙子?” “英雄霸气,可不显在外面。你要见到了主公,才明白。”风鸣涧说。 “那敢情好,完成了主公布置的这个任务,我立即就去见主公。”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快,还愣着干什么?快说是什么任务啊!” “什么愣着干什么?若不是为了等你,早商量好了。”风鸣涧没好气地说。 “我真是……越来越想见主公了……”祝孟尝一副垂涎表情,动机明显不纯。海逐浪一见他那欠揍模样,就恨不得马上把他拍晕过去。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祝孟尝了,祝孟尝有三好,宝刀,好酒,美人,只要是宝刀,管他新的旧的,只要是好酒,管他优质劣质,只要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 “孟尝,算来主公和你还真是投缘,主公他既有宝刀,又长得英俊,最重要的是,酒量惊人……哈哈,主公常常说,‘无毒不美酒!’跟你这‘嗜酒如命’有一拼。”海逐浪笑说。 “当真?!若真的如你所说,我见到主公第一面,一定要狠狠地抱他三抱!”祝孟尝闻知这一点,瞪大了眼睛开心不已,拍着大腿畅快地笑起来。 “言归正传,说任务。”风鸣涧严肃说。 第二章 阡谋 结束笑谈,海逐浪即刻摊开地图:“主公需要我们三人合作,在夔门旱八阵的附近,救一个人。” “何人?女人?!”祝孟尝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赢回两个瞪眼。 “不是女人,是个老人。主公要救的,是他亲生母亲的师父,去年的奠基之役,那位老人曾经借舟给我们挫败金人,算得上那一战我们的恩人。”海逐浪说,“那位老人,是几十年来都住在旱八阵附近的。” “既在他自己家里,何须我们去救?”祝孟尝奇道。 风鸣涧皱紧了眉:“算来也是我的失误,奠基之役大胜之后,白帝城半年没有一起变故,我便不再像先前那么警惕了,谁料到,给了金人可乘之机。他们趁着我防御松懈,暗自潜入旱八阵,将你所说的那个老人劫持,囚禁,虐待了很久。因为这股势力和金南第一有关,我一时也不能擅作主张……” 海逐浪点头:“主公一度以为,金人只是把老人攥在手上当人质,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但现在看来,囚禁老人的人,把老人握在手上并不是胁迫之举,而完全是为了私仇,一心要把老人虐待致死……” “什么人和那老人有这般的深仇大恨?”祝孟尝瞪大了眼,“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为了女人!或者……跟他有仇的就是一个女人。” 海逐浪风鸣涧面面相觑,这回还真被祝孟尝说对了。 “嗯,囚禁老人的正是一个女人,名叫冷冰冰,人如其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风鸣涧点头,“师徒畸恋,酿成苦果。孟尝,可懂了?” “懂。冷冰冰,是那老人的一个徒弟,当年关系不干不净,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要折磨死他……最毒妇人心啊……”祝孟尝当即拍胸脯,“不过,主公放心好了,救人,我祝孟尝最是擅长。我在大散关那边那么多年,救的人不计其数,从来没有失手,主公他,选我可是选对了!” “但主公嘱咐我说,在部署救人那天,不能让你祝孟尝沾一滴酒。”海逐浪语气一转,出其不意没收了他酒壶。祝孟尝身手再快,也不敌他出乎意料,海逐浪得意地笑:“我想了想,还是从今天起,就帮你戒了比较好。以防万一。”祝孟尝赶紧伸手去抢,差了毫厘,酒壶被海逐浪换了一手,祝孟尝为了酒豁出去了,整个人都扑到了海逐浪身上。虽未动武,却就是这番动静,害船动荡不堪。 “任务说完了,现在说分工!”海逐浪被祝孟尝这庞然大物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得转移话题。 “不行,先把酒还我!不还我,爷爷我不干了!”祝孟尝怒。 风鸣涧皱眉:“孟尝,少胡闹,听他讲。”祝孟尝却硬是把酒壶夺了回来才罢休,气呼呼地瞪着海逐浪。  “若真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主公犯得着派咱们三巨头同时出马?”海逐浪好不容易站起来,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老虎屁股摸不得。 “你是说,主公他另有目的?”风鸣涧认真地问。 “不错。老人除了冷冰冰之外,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玉门关,一个叫贺兰山,随我一起来了夔州,只等待部署周密立刻救老人,都是不把老人救出来决不收手的。玉门关和贺兰山,才是真正要救老人的人。”海逐浪说。 “真奇怪,这老人的几个徒弟,名字一个比一个费解。”祝孟尝的气生得猛,消得也快,“那么,我们三个,是负责保护他们和老人的安全,保证救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正好相反,动静越大越好。”海逐浪摇头,“在保护好老人的前提下,孟尝,你要把局面搅得越乱越好,能来的金人尽量都吸引来——冷冰冰和她的丈夫贺若松,在此地的所有手下,全都是咱们的目标。” 祝孟尝悲哀地说:“喔,我懂了,我就是鱼饵,替你们把所有的鱼都吸引来,然后由你们一网打尽。”“聪明。”海逐浪狠狠拍他,转头对风鸣涧说,“而鸣涧你,就是将这帮金人一网打尽的渔网,把这些趁虚而入的金人赶出去,正好给你自己雪耻!” “主公原来是想趁着救人之机,一举将那一块的金人全清理出去?”风鸣涧点头,“倒是个不错的契机,一粒毒鱼饵,毒杀一池鱼。” “救人,既是目的,也是幌子。那群金人,一心想要阻止有人劫狱救人,防卫必然完备,联系必然密切,越是这样,就越方便咱们一网打尽。”海逐浪笑着讲,“他们不会想到,有人动机如此不纯,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是啊,你们一边救那个老人,一边杀了我。”祝孟尝眯起眼,敌视,“我怎么听都觉得,主公他给你们的任务又轻松又光荣,给我的任务却又危险又劳碌。特别是你海逐浪,你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什么事都不做。” “哪里什么都不做?我自然有自己的任务!若非你祝孟尝在险境里才最谨慎,主公才不叫你担当这‘毒鱼饵’。全天下,深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你没几个。”海逐浪说。 “这话我爱听。”祝孟尝合不拢嘴地笑,满足,“那你海逐浪有什么任务?”  “最近几日,黑道会郭昶行踪可疑,似乎是在准备和白帝城这边的这群金人接头。我秘密前来这里,正是替你们阻止黑道会插手,好让你们清理战局时,没有后顾之忧。主公命我三人择地密会,是要确保没有奸细把他的计划听去,行动之前,消息决不走漏,方能万无一失。”海逐浪压低声音,“其实,清理白帝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切断黑道会和这群金人所有的联系,让郭昶看着金人们失败,就绝对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祝孟尝缓缓拍手,面带敬意地赞:“主公他……阴险啊……”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主公拨给了我们数支精锐,这一战剿灭金人势在必行。但主公托我对鸣涧嘱咐,若是那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太难处理,不必死死纠缠他,将他那群手下剿除就可以。千万不要因他一个人武功高强就妄自菲薄不敢出手,其实白帝城,也就只剩下那一处不安稳了。主公的原话:‘论兵力,贺若松纵是金南第一也无用,根本比不过你风鸣涧!’”海逐浪如是说。 “唉,主公他,还是看出了,我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原因……”风鸣涧叹了口气。 “不错,主公还说了,正是由于你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让贺若松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这次的一网打尽,贺若松一开始就输在了轻敌上。”海逐浪说,“而主公对孟尝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出战那天千万不要喝酒,以免误事。”  “奇怪了?是你们跟他说,我喝酒误过事吗?”祝孟尝忽然想起什么来,哼了一声,“海逐浪,风鸣涧,从实招来!” “没有。我绝对没说过!”海逐浪赶紧撇清,风鸣涧亦摇头:“你不是从没误过事吗?” “那主公怎么会知道?!”祝孟尝匪夷所思,大汗淋漓,“主公不在夔州,却知鸣涧妄自菲薄不敢出手,主公没见过我,却知我喝酒误过事,其实,也就误过一次事而已啊……难道,难道,主公他……真的天神转世,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 风鸣涧和海逐浪对视一眼,无语。 “对了,主公和主母,听说大婚在即?”风鸣涧再不管他,关心地问海逐浪。 祝孟尝一个激灵凑过来:“主公要大婚!?是要娶传说中的剑圣——那位武林盟主吗?” 海逐浪哈哈大笑,摸摸后脑勺:“也该赶紧娶了盟主了,再不娶,我都替他俩着急!” “还真的是要娶那个盟主啊?”祝孟尝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盟王娶盟主,一听就知道是政治婚姻。” “什么?”海逐浪愣在原地。 “戎马生涯,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啊,他们的感情,一定很苍白,很苍白……”祝孟尝自顾自地说。 “苍白?”海逐浪气不打一处来,“敢说他们苍白,我这就把你打苍白!” “饶命啊!”晚风中,暴打声,哀嚎声,劝架声,此起彼伏。 第三章 莫测 夔门,四月二十夜。 风疾,月亏,适合先送敌人一场惊,再给敌人一场累,最后再来一场败。 祝孟尝屏气凝息,密切关注着前方景象,等待着最佳时机救援。 营救老人的徒弟有二,一个叫玉门关,一个叫贺兰山,祝孟尝到现在还在叹怪哉,怎么这老人给两个关门弟子起这等怪名? 那玉门关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夔门一带著名船王,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不仅如此,据说还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继承了老人的神机妙算。而贺兰山,现年不足九岁,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从老人那里,学过些医术和防身的刀法。 “单凭他二人武功,显然救老人是妄想。但有我祝孟尝武装,胜算九成以上!何况,随我们一同潜入的,还有主公分拨给我们的精锐人马!”祝孟尝意气风发,却仍保持高度警惕: 一旦玉门关和贺兰山在我的带领下劫狱成功,我祝孟尝立即造势,就先完成了“一场惊”;他二人把老人带到安全之地,我率众留下殿后,领着这群来自主公麾下的高手们,给敌人“一场累”;金人全都出来对付我们,风鸣涧立即实行围剿,敌人只能遭遇“一场败”。 无惊金人不出,无累金人不齐,无败金人不溃。可叹主公的策略,环环紧扣,无人不作为…… 金人们又有谁会料到,主公会在川东战乱纷飞的此时,派遣海逐浪、杨致诚等将军,分批秘密潜入夔州,救一个与他基本不相干的老人,同时还会在黑道会郭昶下定决心之前,先将其可能的外援贺若松剿除!? 运筹于广安,决胜在夔州。不得不叹,主公他深谋远虑。  投石问路,调虎离山,顺利两步。 守将一旦被支开,祝孟尝与不远处“暗器王”杨致诚相互示意之后,带玉门关、贺兰山一同翻墙以入。 “孟尝只要保持谨慎,就绝对能够得手。”风鸣涧目送后续掩护也潜入之后,亲自登临观局。 “将军放心,细作回报,截止部署之前,老人还在此地无疑。贺若松冷冰冰等人,也确在附近分散。”手下在耳边低声说。 风鸣涧自信满满地点头:“一切,尽在主公掌控里……” “若不是刚刚听到将军部署,真不知主公他一战就可以收效如此之多。”手下面上全是不可思议,“主公他的计策,是不是真如传说那般,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怎可能没有落空过?”一旁的将军钱爽是林阡多年故交,笑着摇头,“我倒是听他说过,一次作战,关键不在局势受不受控,而在于,不受我控时,如何以不变应万变,尽最快可能重新执掌大局!” “主公说的极是。”风鸣涧心服口服。等了片刻,忽听牢狱中有异动,蹙眉,“怎还不闻孟尝信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潜入牢狱之后,解决些等闲守卫、利索秘密地把人救出来,凭镇守大散关据点多年的祝孟尝,家常便饭,游刃有余。 “将军,事态有变!”手下听得祝孟尝暗号有异,脸色大变。 风鸣涧暗叫不好,尚未探明原因,金人守卫已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向牢门冲灌:“来人啊!”“有人劫狱!” “将军,要不要杀过去救祝将军他们!?”手下迫切询问,风鸣涧临危不乱:“不是说以不变应万变了么?传令下去,听我号令,切勿妄动!” “是!” “孟尝,外面全交给我稳着,里面的比斗,就全靠你揽下了……”风鸣涧虽然担心,却明显对祝孟尝信任,这,也是对主公用人的信任…… 不多时,却看牢门处有一人杀出金人重围,那人身形容貌,依稀是个中年女子,风鸣涧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局势突变,原来,竟有不速之客…… 然而等看清了这女子相貌,风鸣涧不禁一颤:这女子,他认得啊,不就是主公的亲生母亲,玉紫烟玉前辈?!怎地,她不是远在建康吗?竟不远千里赶到了白帝城?!  不及入局,他风鸣涧怎可以入局?他还等着金人中计、赢在大局啊!可是,孟尝他们,不认得玉紫烟……玉紫烟——那可是主公的母亲啊! 真正考验他风鸣涧的时刻到了……风鸣涧咬牙,硬是没有发号施令。 电光火石之间,牢门口飞出一把刀来,从后直追玉紫烟,不是孟尝的刀又是什么!?风鸣涧心弦紧扣,凝神去看,只见他二人对峙几招,胜负分明,玉紫烟多年不曾动武,动作极为僵硬,但幸好她从前剑法就精湛,祝孟尝单凭几招几式,还不足以威胁她性命——风鸣涧见他二人一时之间性命无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远远看去,祝孟尝神色凝重,明显另有所思,与玉紫烟拆招片刻,分心又向后和谁在打,一时风鸣涧看不清楚这混战,也不知到底是祝孟尝在纠缠玉紫烟,还是玉紫烟在拖延祝孟尝…… 难道,这之中还有高手?风鸣涧心一凛,那个名字呼之欲出时,正巧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身负老人从牢中走出来,即便强敌在侧,少年步伐如斯不乱,面容淡定刀法凌厉,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会在玉紫烟遇险之时,忽略所有争锋,横刀前来救她,守护得她毫发不伤…… 果然是他!他和他的母亲玉紫烟,亲自来到这里救老人,所以,他们也带了一路人马,却正好跟我们的精锐撞上?!所以,自家人在牢狱里打开了?!风鸣涧大汗淋漓—— 渐渐的,远方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亮着的光线,就是那个有着精致面容的白衣少年,以及他手中恢弘壮阔的长刀景象。却道是谁也无法相信,如这少年般气宇轩昂,明显是贵族王孙的倜傥,为何竟会出现在这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中央?可知这样的气度容貌和兵器武功,在他身上已然抵触到了极致!? 然而,用温润如玉来形容他,一定过柔了些,这白衣少年的容貌里,明显还泛着一丝冷酷,好像是……刻意逃避世俗的冷酷……风鸣涧看得懂这种冷酷,曾经辉煌到鼎盛,如今无争至凄凉,这样的冷酷,明明是用以掩饰孤独…… 可是,这白衣少年,风鸣涧认得有什么用?与他正面交锋的祝孟尝、一面也没有见过他啊……  正面交锋,祝孟尝不知这白衣少年是敌是友,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行刀一边疾呼:“你是谁?放开他!” 白衣少年毫不理会,刀法激越,势如破竹,明明是一等高手,祝孟尝情不自禁加紧了攻势,要救的目标还在少年身后,怎可以就此罢休! “放开他!把我师父放下!”就在白衣少年和祝孟尝激烈争斗之时,贺兰山哭喊着冲上前来,不顾一切举刀就向白衣少年腰间砍,关心则乱是以来势汹汹,祝孟尝骤觉面上生风,虽然贺兰山的刀对准的是白衣少年,却连祝孟尝都被这一刀震惊,想不到,这女孩儿表面瘦弱,力道竟有如此强劲! 祝孟尝心知这贺兰山出刀猛急,而少年人正在和自己争锋根本难以防备,那瞬间胜局已定,祝孟尝忽然有些惋惜:真不想看见,这么好的少年倒地受伤…… 孰料,刀与那少年兵器剧撞之后,却是自己的手臂不听话地往侧急撇!祝孟尝匆忙聚力确保刀不脱手,同时惊疑不定地看过去,惟见那少年面不改色,带着一丝自若的微笑站在原地!耗费了九成气力的祝孟尝,显然明白那少年为何微笑——以一敌二胜得这样轻而易举,当然要这样有把握地微笑! 祝孟尝不禁一震:他内力和刀都在对付我,那他是如何挡住了贺兰山突袭?! 眼看贺兰山倒退数步,祝孟尝赶紧退后将她扶好,贺兰山虽然败阵,却毫发无损,明显少年手下留情没有伤她,祝孟尝面色一缓,目光移到那少年左手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左右手都可以有刀? 好熟练的左右并用,好透彻的招式理解,好强劲的内家心法! 祝孟尝心里却忽然咯噔一声:双刀?这……这……双刀不是主公的兵器么?!难道,他是主公!? 自从主公饮恨刀冠绝金宋之后,武林之中,还未听说第二个人用双刀,更别说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眼前这面如冠玉,英气勃发的少年,难道就是祝孟尝见了面要抱上三抱的……主公?! 第四章 陌策 祝孟尝完全可以把饮恨刀之气凌绝顶和眼前少年双刀之磅礴逶迤对号入座,不错,不错,还有这英俊相貌,错不了……眼前少年,原来就是主公吗?可他为什么部署了我们之后还要自己亲自来救?他一心护着的女人又是谁,难道……是盟主?可是看着他们不像夫妻啊…… 祝孟尝看着眼前女人美则美矣,却明显太过成熟,盟主据说今年十七岁,这样看岂不嫌太老?唉,我就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主公要娶一个,长相偏老的女子为妻…… 缓得一缓,听那白衣少年问贺兰山:“我身后这老人,是你师父?” 贺兰山连连点头,不改敌意:“把他还我!”玉门关冲上前来:“兰山,切莫冲动!师父,你还好吗?” 少年身负的那个老者悠悠醒转,呼吸极是微弱:“放我下来……”少年转头看向玉紫烟:“娘。” 祝孟尝听他叫玉紫烟“娘”,稍稍一怔。玉紫烟已然上前来看老人:“师父,原来,师父还收了两个关门弟子吗?” 老人被凌虐得几乎没有点头的力气:“嗯……放我……下来……” 白衣少年应言将他放在地上。老人分明被折磨了太久,加上年老体衰,已如风中之烛,命不久矣。 祝孟尝还在纠结于这句“娘”,灵光一闪:不错,不错,主公的亲生母亲,是老人的徒弟……那么,他真的是主公?!对主公本就又好奇又憧憬的祝孟尝,当即喜形于色。 “你们三个……都是师父的……好孩子……”老人瞪大了眼睛,才看清楚贺兰山、玉门关、玉紫烟的模样,说了一半,蓦然咳出血来,玉紫烟大惊,即刻帮他擦拭,玉门关正待上前察看,忽然背后生风,贺兰山反应敏捷,即刻一刀迎上,偷袭者与玉紫烟年纪相当,中年美妇,理应就是囚禁老人的那个名唤冷冰冰的女子了,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竟将她的师父虐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祝孟尝看不过眼,见冷冰冰剑剑追魂夺命要将贺兰山置于死地,义愤填膺冲上前去:“你们带老人先走!这女人交给我!” 玉紫烟气急败坏:“冷冰冰,一个人就算是变了节,也不该丧尽天良谋害自己的师父!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怎的?有个做盟王的儿子撑腰,说话底气也足了?!”冷冰冰笑起来,“师妹几时听说过,我冷冰冰是有良心的?”面色凶狠,杀气澎湃:“我的良心,都被师父他吃了!” “你住口!”玉紫烟眼中噙泪,“只因为师父做错事,你便要这般灭绝人性!?” “前辈,你和主公先带老人家走!这个女人,交给我!”祝孟尝一心认定了白衣少年就是主公林阡,“停下,咱们别打了,自己人啊!”转过身去朝狱中大喊,想制止目前还陷在牢中、或自相残杀、或与金人拼杀的两路人马。混战至此,大家已经足够给了金人一场累,然而,给得是这样惊险,完全不受祝孟尝控制! “走不了!你们全都得留下!”火光将暗夜照得白昼般亮,金人主将贺若松率众赶至,来势汹汹,兵力源源不绝。 “贺若松……总算出现了……”外侧,观局已久的风鸣涧早是满头冷汗,却一贯镇定自若,“传令,备战!”风鸣涧忍术高强,教手下众将不得不佩服,形势曾那般凶急,风鸣涧都不曾变过计划,一心一意在等着金人来齐的这一刻……  牢门口,老人性命垂危,气息凌乱:“紫烟……兰山……关儿,师父谢谢你们的心意,你们走……不要被师父拖累……” “师父,兰山要一直与师父在一起!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一起杀出去!”兰山泣道。 “兰山,不要留在这里……那是贺若松……他……他是你……你的……”老人话音未落,贺兰山已然抬起头来:“不管他是谁,他想要对师父不利,兰山必定杀之!”说罢刀已在手,老人老泪纵横,拼尽全力拉住她:“不……不!不要!” “就凭这么一个小丫头,也想要我的性命么?!”贺若松仰天长笑,“还不赶紧弃械投降?!四周围全都是我的兵马,你们谁都逃不掉!”旱八阵一带的金人防备果然完善,安逸时分散,临敌时集中,一心想要对劫狱者瓮中捉鳖,却没有想过,战局可能比他想得要大!此时此刻,贺若松只会看见牢门口敌人的四面楚歌,看不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么?贺若松,这四周围,当真全是你的兵马?!”风鸣涧冷笑喝问,当即发号施令。贺若松笑声顿止,脸色大变。 风鸣涧一声令下,宋军有如神兵天降,那些刚随从贺若松赶至的金兵金将,还没有站定就列,哪里料得到会突然有这般剿杀,显然猝不及防!顷刻,威风凛凛的那一方骤然大势已去! 战事由僵局直接白热,漫天血雨腥风,遍地尘起沙扬,长角浮叫,飞镝炫晃,鼓擂箭舞,刀弹剑奏。征人,在人世间最习惯的风景和音乐…… 风鸣涧看着脚底千军万马,攥紧了拳胸有成竹:“好多的鱼……”差一点,就要因为玉紫烟的出现,功亏一篑。 幸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才可以将这群金人一网打尽。但是……风鸣涧蹙眉,看着战局中金南第一的贺若松,若是能拿下他……  穿过那一片绛红枯黄与污黑,风鸣涧冲上前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贺若松无疑,却见贺若松掌风扫及,全是扑面阴寒,金南第一“寒浸掌”名不虚传!风鸣涧剑刚出手就被迫收回,根本出不了剑,对方不愧是金南第一,力道刚猛,气势凌人,而且,寒意噬魂……寒到风鸣涧克制不住,战栗着退后一步,恍惚间看见自己的手上毫无血色,连指纹的沟壑里都无处不冰! 就是这样的寒气,浸染到风鸣涧的肢体里,手臂一麻,瞬间失去知觉,待恢复之后,贺若松已然往侧一步,一掌袭向贺兰山及其身后躺在地上濒死的老人! 当是时,祝孟尝还在与那冷冰冰刀剑相争,远水救不了近火,贺若松这如冰一掌,俨然就要穿透贺兰山薄弱的身体! 危难之际,是那白衣少年临危救局,挥刀迎上,对方掌力至阴至寒,白衣少年双刀却是气吞万里!一招的较量,连贺若松的脸上,都明显流露出诧异之色!寒浸掌一旦被双刀制衡,便不再像适才那般猖狂! 能把金南第一的贺若松都拦下,那他当然就是饮恨刀林阡无疑!祝孟尝喜不自禁,战局之中不禁赞道:“主公!饮恨刀了不得啊!” “主公?”这两个字,从风鸣涧的耳边一擦而过,比适才寒浸掌的伤害还要令他觉得冷,“孟尝……他……不是……” 这一刻,风鸣涧该怎么告诉祝孟尝,你眼前的人,他不是饮恨刀林阡!! 万万不能说啊。  但,若非天各一方的原因,恐怕林阡和眼前这白衣少年站在一起,多少人都会认错吧。 一母同胞,虽然长相称不上一模一样,但有太多细节,是那么得相仿,相仿得就像彼此的镜中人。 不错,这个白衣少年,叫林陌。 可是天地间,只有一个位置至高无上。 孟尝他参军较晚,不像风鸣涧一样认得林陌,偏居散关,所以是这里少数几个不识林阡的。 因此,林陌壮阔无垠的双刀,会令祝孟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林阡,祝孟尝甚至失去了理智,没有去想主公出现此地合不合理,也忘记了,传说中主公曾有一个亲生兄弟…… 祝孟尝更加不会懂:这句话、犯禁…… 风鸣涧前所未有地寒心:难怪林阡的计划完美却还是出了差错,因为林阡他完美的计划,和林陌同样完美的计划,撞在了一起啊…… 是啊,林阡的计划里,动静是越大越好的。救人与杀人,并行。 而,林陌的计划,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救人是全部。 差点,林陌耽误了林阡,林阡陷害了林陌。  阡谋,陌策。也像一面镜子。 此刻,以林陌的双刀对战金南第一贺若松的寒浸掌,眼前这一干人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而,林阡的布局,从一而终在完美进行,虽然,和计划有微小却重大的出入…… 风鸣涧观望着这样的战局,胜券在握,却忐忑不安: 为什么,林陌会又出现了?难道,是看着林阡他达到巅峰,想要与他争天下吗…… 特别是,当祝孟尝这句“主公”出口,风鸣涧注意得到,林陌的脸上,忽然多出一分在意。 若不在乎,怎会在意。 第五章 如镜 四月廿一,战毕,除贺若松武功过高遁逃之外,白帝城金国奸细全军覆没,黑道会最后一线希望,就此幻灭。 内恶外敌、一局清。尚未完结的川东之战,其实可以在这一天的古夔州提前告捷。 一旦告捷,由林阡统帅的抗金联盟,可谓一路节节胜利,从此再无阻碍、势如破竹直逼川北短刀谷。川蜀义军改朝换代之传言,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显然要甚嚣尘上。不知那强制、统治了短刀谷近十年之久的弄权者苏降雪,听见了林阡的来势汹汹以后作何感想。阅天下,三年时间,天下已全由林阡及其拥趸改变,显而易见,唯有林阡,可以结束苏降雪几十年的覆雨翻云、只手遮天! 三年,补天之裂。阡东征西伐的三年,恰恰也是陌隐姓埋名的三年。也许,为了江湖的安宁,这个封锁,还会更久吧……  “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 到夔州岂可不吟杜甫诗。 好一句穿水忽云根。若不是真正到了瞿塘,也许不会发现,云根,是水汽和礁石共同成就的影像。 清晨,林陌纵一苇,临瞿塘天堑,观山水对峙。 被水束缚了山根的峰峦,依旧奔赴了千仞高,直至齐了天,被山扼住了水势的江流,却仍然翻涌了万里远,直至到了海。 就像他林陌,曾经剥蚀了林阡的际遇,却,又被林阡削砍了人生。 那险峻却豪壮的一生啊,曾经也是陌梦寐以求的吧,可惜,宿命制约,只能赋予阡一个人……  “风师兄,若不是亲历瞿塘,我怕是一生也不会懂,这‘西南万壑注,劲敌两崖开’,是如何一种惊心动魄。”陌闭上眼,安静地沉淀在山的冷峻与水的沸腾里,依稀可以感触到旧日的战争风云。空气里,似乎传递着来自各个朝代,各种成分的血腥。 风鸣涧就站在他身边筏上,一知半解。林陌身上这不属于征人的风雅,曾令包括他父亲林楚江在内的所有人,犹疑过该不该把平定短刀谷的大业,交托给他继承,幸好,一切因林阡重现江湖,而发生了转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阡可以完成一切林陌不能完成的战乱,林阡是饮恨刀当之无愧的主人,也势必会是最终一统江湖的那一个…… 然而,离“最终”只有一步之遥的如今,短刀谷事变俨然在即,将要引领群雄铲除苏降雪的林阡,难道还要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敌人?考验?阻碍? “他,来过这里,是不是?”林陌的问,打断了风鸣涧的思绪,风鸣涧缓过神来,显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正是林阡。风鸣涧正色点头:“去年七月,主公便是在这里,领着我们大败了金人。那一战,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胜得很广,也极具意义……” “他,是不是经历过许多的凶险?” “凶险?当然凶险……”风鸣涧一愣,叹,“这个联盟,他接手的时候还是一盘散沙,到达今天这种地步,怎可能简简单单……主公他,付出了很多……” “两个月前,曾有一次凶险,使他性命垂危?”陌带着半征询的口气问。 “性命垂危?”风鸣涧一怔,“两个月前?啊……金北前十合力的那一次么?主公为了救杨宋贤杨少侠,的确受了足够致命的刀伤。可是,川宇你竟然会知道?” “一母同胞,天生的心灵感应吧,他作战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候,可能你们都不一定知晓,我在千里之外,万里之外,都可以感到,那种忽然疲惫,却系着千钧重任,所以绝对不能死,不能放弃的感觉……”陌微笑,忽然叹息,“三年前,若非他的出现,此刻被你们唤作主公的那个人,经历了无数动荡生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心灵感应……这么说来,林阡镇守各地的所有麾下,追随左右南征北战的一切将领,林阡的结义兄弟、左膀右臂、红颜知己,还有各怀绝艺的无数敌人,是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地,甚至是时常地,闯入陌的梦中去…… 风鸣涧毕竟跟随了林楚江多年,熟知林陌的这句假设根源在何处,不就是祝孟尝的那一句“主公”…… “川宇……”风鸣涧叹了口气,“川宇,只希望你,不要将孟尝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介武夫,什么都不懂……” “风师兄。”陌冷冷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他。如今正逢他事业如日中天,想给他铺下坡路的不计其数,我若是真的有心,此时此刻,也不会和风师兄站在这里,而很可能,已经在筹集着我自己的势力。” 风鸣涧一时语塞,轻轻摇了摇头:“川宇,等候了多年的复仇大计,终于就快实现,我们,谁也不想节外生枝,不想你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虽然风鸣涧知道,林阡未必惧怕林陌,可是,他风鸣涧惧怕…… “风师兄何必自欺,许多事情,不是你们不想,就不会发生的。事实上,那些想对付他的人,早就已经接二连三地找过我,对我旁敲侧击。”陌轻笑,“找过我的人,包括了你们所谓的大仇苏降雪,你们一直以来的对手金国前十,甚至还有一些,你根本不可能料到的人。” 风鸣涧越想事态越严重,不禁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因为抓不住他的弱点,只能寄希望于我……”陌叹息,“知道我为何会从建康来到白帝城救那位老人?因为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给我母亲写了一封密信,他辩称,自己既是贺若松冷冰冰的朋友,又是老人曾经的徒弟,营不营救都是错误,不得不写信求我母亲前来,好让他黄鹤去置身事外……但,归根究底,谁又能知道,黄鹤去将我母亲引来,不是为了将我引来?将我引来,就算不能挫林阡锐气,也能影响到林阡心境吧。” “原来,这次营救还与那金南第三的黄鹤去有关?难怪你会有那么多人马。”风鸣涧面色煞白,“这一战的经验,我一定会好好总结!” “风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总结经验。”林陌微微一笑,忽然感慨,“那位老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所有他尚在人世的徒弟,都未忘师恩,参与了这一次的营救。我母亲、黄鹤去、玉门关、贺兰山……” “除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冷冰冰!同是老人徒弟,竟然这么没有血!”风鸣涧义愤填膺,“这次她已是第二次被我们俘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回头,若还不回头,我就立即杀了她!” “事关冷冰冰,还是不要直接杀了好。交给林阡发落吧。”陌淡淡说,转过脸来,忽然就在这莫测的一瞬间,认真问了风鸣涧这样的一句:“对了,盟主她,可有长高了些?” “?”风鸣涧一愣,“盟……盟主……她……” 陌的脸上,冷酷慢慢消失,笑容很是亲切,亲切却轻淡:“饮恨刀,和她。林阡现在,应该都照顾得很好吧?” “盟主她,恐怕过段时日,就会和主公成婚了。”风鸣涧暗用心机,立即要把林陌的感情堵回去。 “成婚?”陌喃喃念着,念着念着,便洞悉了风鸣涧的想法,笑了起来,“可是我还记得,她有时候可爱得如同一个孩子,还没有长大,哪里可以做人的妻子。”见风鸣涧又不答话,陌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色说,“不过,我明白,成不成婚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林阡的身边,少得了谁都不能少了她。因为她是林念昔,是独一无二、可以和林阡共此一生的女人。” “川宇,至今还一直念着她吗?”风鸣涧轻声问。 “毕竟,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我的啊……”陌答非所问的同时,风鸣涧面色一变。 陌说,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他的。似乎是在回答风鸣涧:饮恨刀本该属于他,林念昔本该属于他……  “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她十三岁,一个半蒙着面的大理小姑娘,没有特别深的印象。只记得,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后来才知道是木芙蓉的香。不管隔多远,都可以闻得见。甚至隔了多年,还可以记得。真可惜,我与我的未婚妻子,只是武林大会上,匆匆一面而已……那一面之后,父亲立刻将我送去金国磨练。”林陌叹息着回忆,“几年之后,我在金国听说了南宋江湖有了一场比武排名,竟然第一名是个女子,我就觉得,这女子,不是传闻中那个一听就是化名的‘凤箫吟’,而根本就是念昔无疑,因为世间不会有几个女子,能够和一群男人争夺荣誉,比拼实力……” 风鸣涧一愣,或许,或许,世间最了解林阡的人就是林陌,因为心灵感应;最了解盟主的人,也就是林陌,因为,初恋的一往情深。无奈,与林阡人生如镜,与盟主旧情如烟…… “后来,待我终于回来了,一切也全都变了。失踪了多年的林阡重现江湖,饮恨刀成了他的,念昔也……成了他的未婚妻子。”林陌轻声叹,“是天在作弄我吧,回到建康的第一刻,我就同时见到了林阡和她两个人,第一刻,我就一心一意认定,她真的就是念昔,没有几个女子,在气势被人压倒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一点点服输的表情,倔强,单纯,像她。接下来的接触里,我也不得不发现,不得不说服自己,她的心,早就系在了林阡的身上,不再有一丝从前对我的眷恋。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打扰过他们的人生……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去探听,情不自禁地去追寻,因为他们的人生,本来是属于我的……南征北战,每一场都有她林念昔,你们若是了解念昔,早就会看出‘凤箫吟’不是她的本名。她很可能每一战都一马当先,她很可能受了伤还逞强假装,她还可能,在别人称赞她是女侠的时候,开心地想笑,却虚伪地不笑……” “川宇。”风鸣涧看他说得悲伤又陶醉,不忍心去打断他,“川宇,我明白,你在意。” “在意,又有何用?饮恨刀给了他,念昔也不再属于我,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林陌从回忆中抽身,恢复冷漠,“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那我就……暂且相信了川宇的话,相信川宇,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不会为了饮恨刀,就答应了外人,来对付自己亲生哥哥……”风鸣涧舒了一口气。 “风师兄,那些人都问我,为什么宁可要荒芜,不要辉煌。”陌淡然一笑,“为什么?这瞿塘峡的两崖,不正是因为荒芜到寸草不生,才被侵蚀出了这许多的异彩么?” 这瞿塘两崖,就是陌人生的特色,荒芜,却多姿,不过,以风鸣涧的资质阅历,也许不会理解这句话吧。陌看着风鸣涧迷惘的脸,忽然有些悲哀:风鸣涧,除了迷惘之外,表情里还暗藏着一丝舒心,他当然舒心,他确信了陌的承诺是真。  是的,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君子一诺千金。 但是,有一个万一。“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 第六章 非我 杜甫西阁。 西壤河畔的那间茅屋, 一块残碑和几棵柚树。 老人蹒跚走过时,顾不得奄奄一息,泪流满面。 还记得,正是在这里,带徒儿们瞻仰旧迹,传道授业,也就是这里,被三徒四徒杀害的大徒弟、二徒弟,葬身之所…… 久经折磨,可能只剩下一天不到的性命。那最后的一天,就全部回归这里…… 玉紫烟、玉门关、贺兰山三人,久久不敢靠近老人,他几乎触碰到每一处旧迹,都会失神恸哭,精神衰竭。 惟有陌能够搀扶着他,路过这所有的忧思与孤独,直到登临半山那座阁楼望远,老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和。陌心知肚明,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吧,偶尔回头,希望玉紫烟等人能够尽快赶到,莫错过老人最后的时间。  “陌儿。”忽然听见老人这样亲近地叫他,他不禁一怔,他与老人,先前可谓素不相识。关系上,老人是母亲的师父,最多,也不过是他的师祖罢了,竟叫得如此亲近,仿佛,相交了多年…… “陌儿,可知老朽偏爱杜子美之诗,却有一首,年少之时,每每读到,憎恨不已,宁可不读,如今,却感触良多,越读越解……”这一刻,老人神志清醒。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陌送目远眺,阴天,清晨,依稀可见杜诗景象,不是秋日,也能清楚体验。 “陌儿果真才识过人。”老人一怔,坐下,微笑,“便是这首,我不敢看,不敢想啊……” 不敢看,不敢想?眼前一切,并非只有雄奇奔放的一面,惟忧国忧民者,才看得透彻,诗文里的身世浮沉,和沧海横流…… “我明白,老人和那杜子美一样,有着兼济天下的宏愿,年少时不读这一首,是憎恨杜子美最后颠沛流离,老人怕和他一样落魄潦倒……现在,却越读越解,因为老人一步一步,都顺着杜子美的足迹,将他的人生,又重演了一遍。”陌叹惋。 “这世间,有多少人,理想都是不能实现的啊。待到一事无成霜鬓侵,才明白,才懂,先前的苦心,是白费……”老人气若游丝,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噙泪重复着这一句:“此身非我……此身非我……” 陌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喃喃念着:此身非我。而另一个我呢,在镜中,却触不到。  陡然间,老人面部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手足不协调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火凶狠地直烧向他面朝的方向,拼尽全力地呵斥:“滚!滚!你给我……滚!” 陌不及回神,老人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已经倾斜,却是发自内心地要把那个不速之客赶出去,即便已经被那青衣男人扶了起来,依旧忙不迭地要推开他。 那青衣男人,正是参与了营救老人的另一个徒弟、自始至终巧妙置身世外的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身后,即刻传来玉紫烟的声音:“师父,你误会了,三师兄,也是这一次来救师父的。是他,写信让我来救你,给了我们地图和兵力!”玉紫烟急匆匆地前来阁楼上,飞快地制止了情绪激动的老人:“师父,三师兄他,很想救出师父,可是不能亲自露面,所以,只能暗中给我们保护,暗中跟着我们,他,他不敢与师父相见……可是师父,三师兄他,本性还是好的……” “金南第三?”老人眼神复杂地看向黄鹤去。 黄鹤去深目中传递出一丝悲伤,片刻,点头。 “大将军?”老人继续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黄鹤去续点头。 “可叫你的子孙如何是好啊……”老人声音沙哑,“据我所知,林阡他,有好几个麾下,都是你的儿子,你叫他们,如何是好啊……” “师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父子,师徒,都可以不同路。”黄鹤去平淡的口气。 老人在玉紫烟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师父当真没有办法,便是这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便是这句,教我的苦心一场空!”冷笑一声:“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啊!还记得,师父在这里,教过你们什么!要报血海深仇,要奋战到最后一刻,要北定中原!你们,竟都降了金了,退了隐了,叫为师能做些什么……”语气,猛地从激动转为虚弱,一直在侧听着的玉紫烟,即刻泪下:“师父,徒儿……徒儿不是存心想退隐……当年,若非我个人的过失,丢失了阡儿,我也许,不会退隐的,我会跟着楚江一起,北定中原,还师父夙愿……” 玉紫烟声泪俱下,十九年前,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林阡丢失,无限自责的玉紫烟,怎可能还留在江湖…… “紫烟,想不想知道……为师为什么总是要责罚你们,你们犯错的时候要责罚,你们有了成就,还是要责罚?”老人长叹着,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有血痕。 “不……不想知道!师父,你且先休息……”玉紫烟惊慌失措,当即捶他后背想缓解他咳嗽。 “为师此生,只收过七个徒弟,或由我亲自取名、养育成人,或因战乱失所,被我收留,却有唯一一个共同点……治世之才,乱世之能……调教得好,则是治世的人才,一旦失误,则会引起战乱,为师……从收养你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为师怕有失误,就只能做一个严师,为师,后来才知道方式错了……其实,为师也不想总皱着眉,也不想总是打骂你们……也不想……”老人说到这里,忽然气力耗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玉紫烟衣襟上到处都是,见此情景,知老人回天乏术,玉紫烟不禁失声恸哭。刚刚赶到的玉门关见状,立即蒙住贺兰山的眼,硬是阻止了她上前看这惨状。 “师父,原谅徒儿,年少的时候,一时冲动,走错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纵然黄鹤去已经降金多年,此时此刻,都是难忍男儿泪,上前一把握住老人冰冷双手,连声哀求:“徒儿只求师父谅解,其实降金的这许多年,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教诲……想念南宋武林……” “鹤去,为师何尝不是悔恨,悔恨当年也是一时冲动,没有克制住给了你一掌,若是没有那一掌,以你的个性,是不会降金的……不会的……”老人严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鹤去啊,为师,在泰安的时候,从未告诉你,为师……无时无刻不以你为傲,以你的绝漠刀……为傲……”说罢,满是沧桑的手已然垂下,心结解开,老人走得安详。 被折断翅翼的雄鹰,再也不能飞,甚至没有了呻吟。文韬武略的老人,培育了两代杰出将才,却落魄潦倒到今时今日,未实现一生之夙愿,终于死于私仇。 身世与家国,磨灭几英雄,存留几故人。 天地之间,无处俯仰陈迹,只见从前烟雨,访旧只访得凄然泪下,当时年少轻狂,如今一半为鬼,另一半是,胡未灭,鬓先秋。 林陌伫立一侧,为老人之死怅然: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只此一句,足叙一生矣。  祭江。 夏季的风,断续、凌乱。 玉紫烟把师父的骨灰撒进江流里,问身边人:“三师兄,回来么?我知道,你在师父面前的忏悔,是真心的,你真的,很想念南宋武林,那还何必留在金南做第三……” 黄鹤去一笑,摇头:“紫烟,我既做了这个选择,就忠于这个选择。金南第三,不再回头。” “你真可怜。”玉紫烟冷笑,咬唇。 黄鹤去回过头来,看着玉紫烟不解的样子,不怒而威的容貌里,平添了一丝柔和:“紫烟,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其实,你和师父是一类人,明知道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却天真地要让每个人想法和你一样。对我是这样,对林楚江是这样,对林陌,何尝不是这样……”转过头去,“当年林阡失踪,你竟然会强行逼迫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林陌去代替他,代替了他的名字十多年,忽然林阡重现江湖了,林陌又被告知,他好不容易喜欢上的江湖要全部还给林阡……紫烟,若换作我,我断然不会忍受这种痛苦……紫烟,你已经种下了太多苦果而不自知,可明白?!” “别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川宇!”玉紫烟冷道,“黄鹤去,不用刻意地转移话题,你决心留在金国,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 黄鹤去微笑着,慢慢摇了摇头。 “真是遗憾,黄鹤一去不复返……”玉紫烟带着嘲讽冷笑,“据说,凡是被师父起了名字的人,名字都是暗喻了他的人生,我本以为无稽之谈,几十年后,才知一一应验,黄鹤去,既然你一去不复返,注定你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乱世之才。” “紫烟,别忘了,你也是师父口中所述的那一个。你恐怕,也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乱世之才。”黄鹤去冷笑,玉紫烟面色一凛:“你说什么?!” “林楚江,林阡,这两个走到哪里都带去战乱的人物都与你有关,一个曾是你丈夫,一个还是由你生出来的,你不是乱世之才是什么?”黄鹤去收敛了笑,还有一句他没有对紫烟讲,你生出来的第二个,林陌,恐怕也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走到哪里,都带去战乱。 “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上一代的恩仇,止于师父之死,下一代的兴亡,始于林阡之盛。”黄鹤去叹道,“出其不意歼灭了若松和冰冰,川东黑道会已经离倾覆不远,按目前南宋格局来看,林阡他只剩下一两个对手了,一统武林,指日可待。” “阡儿……自从他丢失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已经……已经十九年了……只听过他战绩,不知他如今生活……”玉紫烟哽咽。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只能在千万里之外,听着传说来揣测。 黄鹤去一愣,听出她有与林阡相见之意:“若我是你,我立刻带着林陌回建康,从此终生不问江湖,不问林阡。” “可是……他已经,离我不远……他的手下们就在此地,都要回去见他……”玉紫烟面色里全然向往。 “若你想‘阡陌之伤’成真,你便去。” 玉紫烟噙泪往西看,即将入夜了,阡儿的手下,据说入夜之后就走……难道我这个做娘的……竟又要与阡儿擦肩而过…… 第七章 格局 夤夜,军营,离海逐浪祝孟尝启程复命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风鸣涧毫无惜别表现,别说送行,连营帐都没迈出一步,一直伏在案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兴起还奋笔疾书,这一幕,可真教看见的人心里犯嘀咕。 “日前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却堪称胜得惊险,原以为派一路人马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却想不到,为一个目的竟来了两路人马。”凑近了,方听清楚风鸣涧在讲什么。 “风将军又在总结经验了……”海逐浪笑着说。风将军的奇异作战习惯:终结一战,便总结一战。虽说这习惯难免要被人笑迂腐,风鸣涧偏不在乎旁人笑,一意孤行了许多年,但这位常胜将军之所以常胜,恐怕就正是归功于此。 “替我把这几张纸带给主公。我这个月的作战经验。”风鸣涧举起“几张纸”,足足有块砖那么厚。 “也只有主公赞同你这习惯了。”海逐浪摇头苦笑,伸手接过。 “鸣涧,我也有个经验,你要不要听?”祝孟尝打趣道。 “说!”风鸣涧求知若渴的表情。 “这经验便是: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姑娘,贺兰山,别看她瘦瘦弱弱的,行起刀来,竟是力大无比。我到现在,脸上还隐隐发麻……”祝孟尝摸着脸说,“若是正对着我,恐怕半张脸都要被风掀掉下来。幸好林陌他没有轻敌,否则……定然死在贺兰山手上。” “这么厉害?”风鸣涧往营帐外看,死也想不到如贺兰山羸弱的小姑娘,身上可以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实力。 海逐浪得意地笑:“咱们盟军,随便一支队伍都藏龙卧虎。那夜劫狱的精锐之中,岂止贺兰山爆发力强,你可知道掩护队伍里还有一些人,来头更加不小,黔州锏王孟良关,和他女儿一起来了,都被主公安排在掩护之中,以保护他女婿玉门关。” “孟大侠?连孟大侠都在掩护队伍里?难怪我见到有些眼熟……可是,他有家财万贯,徒弟万千,若是想帮玉门关救出老人,原本是用不着跟我们合作的……”祝孟尝瞪大了眼,惊呼,“了不得,主公真是了不得,连孟大侠都听他的安排调遣……” “话说回来,那天,你祝孟尝有一句话真不该讲。”风鸣涧听到这声主公,仍然觉得刺耳。 祝孟尝当即脸红到脖子根:“我知道,认错了人嘛……谁教你们跟我形容得少之又少,认错人也不奇怪。” “相貌气质的确是人中龙凤不假,但他有没有经历过战场,是完完全全可以辨识出来的。”风鸣涧咄咄逼人,“更关键的是,当时的你,就没有考虑过主公他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吗?” 祝孟尝面红耳赤:“当时叫了声主公,完全是本能……本能……事后我也向他道歉了……” “笨!”海逐浪笑骂。 风鸣涧却冷冷道:“孟尝。可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该讲的,是犯禁的?!” 海逐浪一怔,与祝孟尝异口同声:“犯禁?”  “孟尝,逐浪,我知道,短刀谷的格局,说得太深你们可能不懂,用个浅显的比方讲给你们听好了:苏降雪和他的四大家族,就如同执掌朝政多年的奸臣,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天骄徐辕和我们,则如另一派实力同样雄厚的忠臣,多年来一直辅佐我师父林楚江对苏降雪进行压制;而我师父,理所当然就是君王……” 祝孟尝止不住笑,喷水:“哪有人自己把自己说成忠臣的,脸都不红一下。”海逐浪感觉到风鸣涧不悦,赶紧扯祝孟尝衣袖示意他别打断。 风鸣涧白了祝孟尝一眼,肃然:“如君主一样的统治地位,从义军创建的那一刻起,都公认是我师父在占据,不管谷中究竟有多少武学世家,也不管外界有多少揣测。然而,到了最近这几年,谷中的形势出现了异变。师父去世的前后几个月,局面更是大幅失控……我们谁也想不到,苏降雪会突然篡位还那么成功,短短几月时间,师父的拥趸被接二连三地架空或杀害,师父的中途去世,更令局面刚有起色就无力回天。唉,纵使是师父在世、天骄辅佐,都被苏降雪篡了位,更何况师父去世、天骄孤立无援?显然是输了,彻彻底底输了。不过说实话,我们真的很不服,这几年,我们在天骄的保护下支撑了这么久,就是在卧薪尝胆,期待着一个时机,选一个最适当的人,率领我们对苏降雪进行反击——宁可一边维持生存一边等下去,也一定要反击!” “你们真是又有骨气又沉得住气,竟然会想到一直等下去……”海逐浪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降雪趁江湖新旧断层时篡位,我们当然要等新的江湖成形后再反击。再说,为何不能等?有天骄在,我们等得起。”风鸣涧冷笑,“若要立即迫苏降雪退位,单凭天骄还力不能及,但若要令苏降雪坐不稳位置,天骄绰绰有余。如我先前那个比方,虽说你苏降雪当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天骄可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这位置虽然苏降雪篡夺了,实质却一直不稳,他害我们睡不好觉,天骄也害他提心吊胆。天骄对苏降雪的威胁,给我们的‘等’,创造了再好不过的条件。” “幸好天骄站在我们这边。”祝孟尝叹侥幸。 “天骄显然是我们这边。”海逐浪笑。 “说起来是‘等’,其实是‘找’啊。师父去世这个打击,改变了我们选择继承人的方式。我们意识到,并不一定要局限于传说中的那个‘江山刀剑缘’直接选饮恨刀,而更该扩大范围在天下间不拘一格地找,这样找到的人,才是对的人,才最令我们放心交托一个武林……但扩大了范围,可算苦了我们。寻找新主的过程,多坎坷,多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风鸣涧说的同时,因为忆及艰难,而面色苦楚,“当时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集中于云雾山排名的前十,和各大帮派的新晋领袖,还有名扬江湖的年轻豪杰。只要到我们的眼皮底下,就绝不放过。”说到这里,不禁一笑,“就连名震一时的‘绝世悍盗’海逐浪,都被咱们考虑过。” “哈哈,一定排除了……”海逐浪笑起来。 “嗯,立刻排除了。”风鸣涧连连点头。 太伤人了……海逐浪欲哭无泪。 “大角色太少,小角色太多。两年之久,几乎一无所获……唉,本来就没人可以保证,一定有人会符合我们的期待,也没人知道,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还要找多久……只是,大家都一样坚决,宁可找不到,也不会降低要求随便选一个。”风鸣涧眼中闪烁着泪光,“直到去年,才渐渐地有迹象表明,我们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不是出现,是确定了。那个人,非主公莫属……” 海逐浪恍然:“原来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主公啊!哈哈,好,既是主公,那就没别的话,支持!” “说来也近乎可笑,一开始我们不拘一格地选,本意就是为了避开那个江山刀剑缘,所以才一视同仁、慎之又慎,即便是天骄和柳大叔的意见都没有全盘采取,要知道,柳大叔三年之前就说非主公莫属了……后来,推荐主公的人越来越多,落远空前辈、百里笙前辈、李君前帮主、厉风行帮主,但我们也都因为主公是饮恨刀的主人而对他们的建议有所保留,毕竟,他们可能会带着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直到去年夏天,真正地见到了主公魄力,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要找的新主,还是饮恨刀林阡,并且非他不可……” “这还叫一视同仁?你们对主公怕是比对别人苛刻了千百倍了,明明主公有资格,却因为他身份特殊,愣是晾了他两年,还连着天骄、柳大叔他们一起晾?”海逐浪忿忿。 “慎重些又不是坏事……现如今,不是都称他主公了么?”风鸣涧转头看祝孟尝,“孟尝,你也明白了么?主公他对于我们南宋武林来说,就是期待已久的那个新主。唯有他,可以率领我们推翻苏降雪一统武林,继而挥军北伐成就他父亲未尽之功业!” “喔……照你这么说,主公即将回短刀谷去平乱,就好比是‘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祝孟尝有些懂了。 “不错,你终于懂了。短刀谷今昔格局,就尽在我适才说的这个比方里。”风鸣涧点头,如释重负。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能懂……你无非是想告诉我,主公比苏降雪还要位高权重,在主公面前,说话做事要得体,要把握分寸。”祝孟尝稍带些失望,没好气地说,“不过,林陌是主公的亲兄弟,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有何犯禁?” “对牛弹琴!我先前说的话真是白讲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兄弟,自然没有禁忌可言。可是他们不是平常人家的。”风鸣涧哭笑不得,“父亲和兄长全都是君王威慑,林陌他即便什么都没做,一定也会被人看作是王族吧?虽然现在,林陌只是个没落的王族,但若被苏降雪加以利用,或者诱引、挟持,你能想象有多威胁?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铲除苏降雪,你想不想看见,奸臣还没除去呢,这边先来一场争夺王位的大浩劫?” “你……你这比方,贴切么?竟然……有这么严重么?”海逐浪蹙眉。 “有。在林陌面前,少提主公;在主公面前,也尽量别提林陌。”风鸣涧郑重点头,“一不小心,万一林陌和苏降雪联合了,可给主公平添了一个没有必要的敌人。” “那么……林陌对我说,若是见到盟主,带给她一句话,我还要不要带?”祝孟尝问。 “什么话?”风鸣涧一怔。 “林陌托我问盟主,‘如果没有林阡,你会比今天更遗憾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心想,还是把这句话带到的好。”祝孟尝胆战心惊地说。 风鸣涧当即否决:“不可以!不可以带到!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样的话,用脚趾头想想,也绝不能说!还嫌不够乱么?盟主就快成我们主母了,林陌和盟主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是随风往事,不可以再提及,更不可以在主公面前提及!” “那……那就不说了……”祝孟尝连连保证。 “林陌他,知道旁人不可能带这句话,竟然会想到让你祝孟尝带去……”风鸣涧大汗淋漓,“他……他……究竟是何用意……不是答应我不干涉这件事了吗,怎么还要去问盟主这句话……”  出得营帐来,一众麾下都已整装待发。祝孟尝一言不发就跃上马去,有气无力催马启程,面容里充斥着莫名的失望和沮丧。 “怎么了?”海逐浪察觉得到这种反常。 “本来我是兴致勃勃要见主公的,现在可好,规定了多少话都不能说!”祝孟尝气恼不已。 “孟尝,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以人头担保,主公他,一句都不会在意。”海逐浪认真地说。 “当真?”祝孟尝一怔。 “若主公他会对这些在意,我海逐浪,也就不会对他死心塌地。”海逐浪一笑,“孟尝,别信传说,也别信鸣涧,信我海逐浪。虽然鸣涧一再地强调主公如何位高权重,但你只需想清楚一点就足够,这一点便是:主公他为何位高权重。”说罢拍了拍他肩膀,“相信我,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风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第八章 恶战 林楚江前辈曾说,选择大业的继承人,一定要看他的为人处世,性格特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理承受,人格魅力,要在他身上寄托一整个武林,这些方面的考虑,必须面面俱到。曾经,天骄和林陌,作为林楚江钟爱的徒弟和儿子,的确都是林家军心仪的继承人选,可是纵使是林楚江,也不知到底该由谁去支撑谁好。当时的犹疑,是事出有因——“我们大家都觉得,若要推翻奸佞、一统武林,天骄和林陌,各有千秋,却都有不及。所以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必须集天骄与林陌所集,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 ——是带着这样的标准,鸣涧他们,踏上了一条漫长的寻主之旅,当中,一定有无限曲折,无限错过。 寻遍了天下,最后他们选择了主公林阡。 而,那个多年来在沿海一带流亡的悍盗海逐浪,自从参与短刀谷义军之后,与谷中人事一直格格不入,算得上是苏降雪四大家族和林家军之间的边缘人物,从来没有归属感。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一遇主公就如鱼得水,不仅与主公他称兄道弟,还将珍藏许久的“王者之刀”馈赠。 ——逐浪说,“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先前就听说主公刀法无双、酒量惊人、相貌俊朗,又见他运筹于千里之外、决胜于一战之前,祝孟尝对主公可谓憧憬无限,孰料竟恰在当时巧遇林陌——那个据说和主公是一母同胞的白衣少年,短短一瞬,双刀足够震慑心魂。那么,主公可也有此气势?不禁更令孟尝好奇期待。待到启程之前,听风鸣涧述说了短刀谷今昔格局,方知主公也是经过了多年磨砺,突破了无数封锁,才到达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最近所有的见闻,都足够令祝孟尝重组了对主公的印象,重组之前主公是神,重组之后,孟尝忽然莫名地觉得,主公是个再熟悉不过的……故人。不错,故人——既然海将军赠刀,风将军送作战经验,恐怕他们的心里,都是把主公当深交知己的。那么,自己除了抱主公三抱之外,是不是也该送个比他俩更震撼的见面礼?祝孟尝估摸的同时,早已是归心似箭……  此值四月下旬,川东山城里肃杀之气日益减少,物盛之季,人间好一派繁华景象,街头巷尾摩肩擦踵全是赶集的群众,祝孟尝贺兰山两人一个要找酒买,一个要看庙会,便这般从队伍里率先出来入了城,被这种热闹气氛一感染,几乎不愿回去。 “祝叔叔是出来给盟王挑见面礼是吗?挑了这么多家,有了新的就扔了旧的,不像是要自己喝。”贺兰山问,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就遭遇了太多不幸,平常的时候却很是爱笑,笑颜纯净又澄澈。 “哈哈。是啊。跟主公第一面,怎么说也要对饮一场,选这边最好的酒!”祝孟尝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掂了掂手中最后留下来的一坛酒,“好了,就确定这一坛了!我尝了尝味道,虽然不够毒,但好喝才是硬道理!”卖酒那位欢喜插话:“山珍酒啊,很补很补!” “那,要不要给盟主姐姐什么见面礼?要不,给她买个首饰?虽然盟主姐姐不甚喜欢这些,不过,既然和盟王大婚临近了,也该送些女儿家的饰物给她才是。”兰山走到路边摊上,拾起一把簪子看。 “听你这么一说,盟主她举止粗鲁?”祝孟尝眯起眼睛,自顾自地想象,“难怪盟王要用读书来压迫海逐浪他们,说什么不能太举止粗鲁了,难道说……是变相地说盟主不够温柔?” “有……有么?”贺兰山一愕,呵呵一笑,“其实,盟主姐姐和盟王,真是走到哪里都分不开的一对呢,不论是作战也好,还是平素在一块的时候。对了,虽然盟主姐姐本名叫林念昔,盟王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叫了她好多年‘吟儿’怎么也改不掉,索性就没改过来,一直叫她‘吟儿’。不过,如今很少有人可以叫这么亲了,唯有盟王可以……” “那我该叫盟主什么?”祝孟尝驻足,问的同时开始思索。 “叫主母吧。我记得,樊大夫、杨将军、向将军都是这么叫。”说的同时,贺兰山走远了些去看另一件链坠,恰在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冲过来,兰山还没有会过意来腰间就有什么一松,那小子飞一般逃窜走了兰山才意识到,大声嚷道:“有贼!抓贼啊!”拔腿就追,周围群众哪里会像短刀谷兵将般一呼百应,兰山临危时可以爆发大力气,可毕竟武功有限,论脚力,根本赶不上那盗贼,眼看着那小子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片刻就失踪了,兰山才不管身边有什么人,哇一声便号啕大哭。 那小子顺利得手,刚欲察看赃物,蓦地手腕便被祝孟尝大手一捉,恶狠狠提了起来,捏碎骨的力气,痛得小子嗷嗷大叫。孟尝边将赃物夺回来边怒喝:“小小年纪,竟如此不务正业!”兰山循声而至,看玉佩没丢,泪还在眼角呢,一边抹一边就笑起来了,这小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那小子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磕头,祝孟尝哼了一声不放过他:“这群土匪,越躲在角落里就越猖狂!不治不可了!决不能轻饶,走!跟你爷爷回去!”那小子吓得魂飞魄散,赖着瘫着始终不肯移步。贺兰山略带恻隐走到祝孟尝身边:“祝叔叔,算了吧……他好像……是个哑巴……” “他是哑巴没错,那我们也不能吃哑巴亏啊!”祝孟尝克制不住愠怒,“想不到,黑道会都快完了,竟还这般任意妄为!”虽然这么抱怨了两句,孟尝也觉无需大题小做,正要松开那小贼,恰在此时,突觉肩侧光线一移,祝孟尝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突袭兵器凌空而下的刹那,祝孟尝闪身急避开来,差毫厘粉身碎骨都不夸张! 好轻灵的一剑!来的时候无声无息,没有风的迁徙,只有光的挪移,一旦落在目标上,就有摧毁般的杀伤力!回想之时,心有余悸…… “谁说黑道会就快完了?!”待目光平视,见一女子策马止于前,怒目相对,显然就是黑道会中的女土匪,跟男人们一般打扮,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看不出本来相貌,举手投足间倒是有无限痞气,她身侧还有七八个彪形大汉,列了一排高头大马停在路中间,以几乎一致的姿态和眼神围观祝孟尝,祝孟尝一愣,还未及发话,女匪先抛来一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公然抢劫倒还有理了?”祝孟尝气恼地立刻拔刀,“你这婆娘,除了偷袭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适才只是听你胡乱言语,略施惩戒而已!”女匪冷笑,地头蛇的底气。她见祝孟尝拔刀挑衅,是以不假思索便飞身而下,一剑疾刺以应战,正好让祝孟尝看清楚了她真本事。果不其然,刚刚那高妙一剑真的来源于她,轻灵,毒辣,柔中带刚……祝孟尝攻守兼备,脑海中闪过“川西青城”四字,不错,女匪的这一招,如果祝孟尝看得没错,分明出自青城的独门绝学“紫蝶剑”……可看她打扮装束那么粗豪,明显就是川东黑道会的…… 世间竟真有如斯轻巧的剑法,在一旁看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似乎连一张纸的力量都及不上,却,可怕地走到哪里,就改变哪里的光线,不错,视觉里,剑经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正在剥落,如果感觉没错,那就是色彩——由吞吐光色来宣告杀伤! 眼前颜色一直在变,而,祝孟尝的神色也在改变:这女匪,恐怕是青城派高手,怎么事先没有听过…… 先不管这许多了,祝孟尝一边护着贺兰山,一边行刀收放自如。好歹在短刀谷的将军谱上,祝孟尝排不到前十也有前二十,刀法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高强,十招开外保护着一个小女孩的情况下,一直保持上风。那女匪久攻不下,面上全然震惊之色:“难怪口出狂言,原来还有两下子?!” “那是自然,随随便便败给青城派一个无名女弟子,他日我若是见到了程凌霄,脸往哪里搁去!?”祝孟尝虽是粗人,走江湖好歹有些经验,立刻冒充青城掌门程凌霄的故交。 “青城派?!”那女匪一愕,行剑之余哈哈大笑,说不清怎样的开朗豪放,“弟兄们,他说咱们是青城派的!” 策马围观祝孟尝的众弟兄们,纷纷跟着笑起来。 “既是青城派了,还不赶紧将青城派的武功展示给此人看看?!”女匪深知祝孟尝武功高她一筹,因此立刻下令,围攻祝孟尝! 祝孟尝当即心中一颤,对付她一个尚还轻易,对付如她这样的七八个,就算过得去,哪里来得及!? 无暇再想,群匪可谓令行禁止,那女子话音刚落,八件武器全然围上,攻势密集水泄不通!当时,闯入祝孟尝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把贺兰山推出战局,但是,这般围堵,恐怕不可能了…… 周边所有群众,起初慑于黑道会之威退在道旁气都不敢出一声,而今一看恶人们亮出兵器,唯恐被欺,更是逃得无影无踪,祝贺二人,面前身后尽数盗贼,此情此景,难逃一场恶战! 众匪一个都没有离开马背,所有兵械,全是居高临下,要招架如此打压,祝孟尝体型完全不占优势。对方每次合力攻击,都杂乱无章难以预测,却合作顺畅极尽威胁,剑法并非女匪剑中轻灵,相反是凶猛无比。阵阵疾风当头窜过,提醒了祝孟尝,这特点,正是青城派“龙虎剑法”! 眼前八人八马,位置从不固定,走马互换时略见阵法雏形,虽是围攻时无意间形成的,却令祝孟尝心惊:真不该小瞧了黑道会,虽说是乌合之众,怕其实鱼龙混杂!八剑之中,炉火纯青者半数以上。 随着对方合力攻袭一次比一次紧凑猛烈,祝孟尝也是越战越勇,大刀在手,格挡时赫然紫气,使敌不能侵,挥舞时沛然罡风,使敌不能近! 守能震挡,攻可排荡,非祝孟尝大刀不可有! 然则久而久之,饶是祝孟尝,体力也被耗费了不少,女匪还在一边观战,看这架势,似乎还想休息够了再上?自己性命事小,可不能把无辜的贺兰山陷进来……  “兰山,你听好了啊,待会儿我给你夺匹马……杀开一条血路,你……冲出去……”祝孟尝吃力招架的同时,认真对兰山讲,“告诉海将军他们,这里发生了事情……你记得如何跟他们联络?” “记得……可是,祝叔叔呢,可支撑得住?”兰山看他筋疲力尽,克制不住紧张,声音发颤。 “记得就好,刚刚给你追贼,我把酒落下了,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把酒也带回去。解决了他们,我回去还要喝。”祝孟尝临难之时,还垂涎三尺状,忽然压低了声音,“兰山,千万,不要回头看……” 话音刚落,祝孟尝面色就一变,大喝一声弃下周边七剑而不顾,大刀直冲正前方最弱一个,明明便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之举!群匪始料不及,眼睁睁看他这一刀直愣愣地只对准了一个人横劈,一时不知是救还是继续杀,缓得一缓,坐不稳的那人已然被祝将军这一刀给硬生生震落了下去! 祝孟尝毫不停留,借力将贺兰山往那人马上一送,边朝马屁股踹了一脚边迅即转身应敌,连贯得不像他这虎背熊腰能做出来的……然而,贺兰山刚刚坐稳,便听身后一声闷哼,与此同时,脸颊一湿,似是有一剑尖的血,飞速且不均匀地泼洒了过来…… 是不是有哪一剑,趁着祝孟尝护送她撤离,而猛然砍上了他的身体…… 贺兰山再不敢看,身后那血肉横飞的恶战景象,不敢想,在她离开之后,这里,会怎样的一场鲜血浇淋……怎会这样,只是遇劫而已,怎会给祝叔叔引来一场血战…… 第九章 临危 可是,兰山不自觉往后张望了一眼,蓦地发现这情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她刚刚策马离开的那瞬间,战局似乎遭遇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横冲直撞,谁也想不到,另一侧会突然闯入一匹白马,马上剑客一出手便刺翻了匪徒中的一个,瞬即替祝孟尝解了性命之忧,形势突变,黑道会群匪,瞬间从人强马壮,变人仰马翻! 这临危救局的剑客,一身纯白,衣袂飘然,身上还带着种好闻的香,沁入心脾……女子香…… 想不到救命恩人竟原来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身段小巧玲珑,功夫竟这般强硬?!祝孟尝待形势稍缓,感激地打量了她侧脸只一眼,不禁脸色大变,要说的话全梗在喉间,脸骤然通红一片——本想说句“感谢女侠救命之恩”客套的,谁料现在竟管不住自己的嘴,失态地一个劲叹,真美,真好看,本长得就娇小可爱,脸蛋儿白皙光洁得令祝孟尝想捏一捏,再添上这一手出彩的好剑法,更有另一面的英姿飒爽,少女自从入局之后就一直在和群匪斗剑周旋,祝孟尝则失了神地站在一旁,眼睛里除了这白衣胜雪就再无其它。 “孙思雨,少再欺软怕硬,有胆便舍了他,追我试试看!”少女只行了数剑,忽然一蹬马胁,宣战便走,女匪看来便是叫“孙思雨”了,听得这话当即上马,紧随少女追了上去:“大伙儿一起上,活捉了她!” 群匪再不管祝孟尝,随孙思雨一起追击这少女,一窝蜂地拖刀疾驰而去,似是一定要报适才被冲散之仇。祝孟尝眼前一片尘土飞扬,回过神来,见那群匪徒凶神恶煞,唯恐那少女有事,急忙也要上前去追,转头看贺兰山还停在不远,立即跃上马来要掉转方向,却见贺兰山笑着说:“不必追啦,盟主姐姐她,是故意把敌人引开救你的。不远之处,一定有盟军可以收拾他们。” 祝孟尝一副怜香惜玉表情,根本没注意听贺兰山在讲什么:“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落在黑道会那群家伙手上,就太可惜了……”猛地一惊:“什……什么?!你说她,她是……?!” 这大太阳,照得祝孟尝一阵晕眩,眼前充斥着适才那少女影像,那般小巧,那般娇美,竟然是自己要叫主母的那个人?!祝孟尝的心,忽然开始揪紧:这么说,主公他,就在不远了!主公他……就在不远了…… 大喜过望,祝孟尝给了马儿一鞭子:“那还等着干什么,立即去见他!”  “祝叔叔……你的……你的包袱呢?”行了片刻直到城外,兰山忽然急问,她记得祝孟尝原先还负着个包袱,现在却不见了。适才一场恶战,祝孟尝打斗得早已大汗淋漓,包袱一定也丢在了哪里。 “不管那么多,见他俩要紧。”祝孟尝向来不在乎那些,包袱没所谓,酒还在便足!兴起直追,却忽听鸾铃声近,正面驰来一骑,不是盟主是哪个,她一改适才对敌时凌厉,对着祝孟尝轻轻一笑,同时手里扔来一个包袱,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三分潇洒:“看看东西少了没有。”端的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祝孟尝不知怎的,第一感觉就是木芙蓉…… “主母,那些土匪呢?”祝孟尝痴痴地问了句,眼睛一直盯着她齐腰的发,灵气的眼,甜美的笑,心想主公真是幸福,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盟主听祝孟尝这般叫她,先是一怔,看见祝孟尝身后探出头来的贺兰山,不禁面色一变:“难不成,阁下就是……祝孟尝祝将军?” “正是。”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那些土匪……土匪呢?”环顾四周,道旁不远的树林里,围了一大群人。 “有几个被我们捉住了,另几个还在逃。”盟主她粲然一笑,“我思忖着正好我们有队伍驻扎在这边,不如就把孙思雨引来。那女土匪,是黑道会三当家孙寄啸的姐姐,剑法很是高强。” “见识到了,恐怕是师承青城呢。”祝孟尝点头。 “不是师承青城,是偷师青城。” 祝孟尝一怔,这才恍然,随她一同策马过去,众兵将齐齐为他二人让道。果然人群正中,有四个匪寇已然制伏,包括了匪首孙思雨,背对着祝孟尝正站在孙思雨身边的男子,单看背影就标致得紧,祝孟尝下得马来,步步上前,越走近,越忐忑,也越开心,抓紧了酒坛子手心全是汗,那个激动啊…… 那少年转过脸来,看见盟主和他,立即迎上来,待一照面,祝孟尝不禁一震,天啊,原来主公长这么黑!?难怪风鸣涧说什么上没上过战场是一下子就看得出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主。”皮肤黝黑,相貌英俊的这个少年,面色里却充溢着对盟主的尊敬和服从——不对,少了掌控全局的王气。而且,祝孟尝记得,主公称呼盟主是——“吟儿。” 可是,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走到盟主身边,叫过她吟儿! 盟主给祝孟尝介绍,这位黑将军名叫莫非,是主公的得力干将之一。可是,祝孟尝心里空空荡荡,拔凉拔凉。又不知怎么问,主公呢…… “盟主,另外五个有些棘手,川东地形复杂,他们跑得很快。”莫非说。 “他们跑不了。”盟主点头。 “好狂的口气!我们熟知地形,你们初来乍到,想赢容易,一网打尽?怕是妄想!”孙思雨冷笑一声,盟主、莫非、孟尝三人一同将视线移过去,孙思雨一脸骄傲,明显不愿屈服。 “你错了,你们熟知地形,我们也一样。”盟主她淡淡应对,“若不在周边阅遍地形,如何能预测得出你们仓惶落败时,逃窜的方向?!” 仅仅一句的较量,孙思雨便完全输了气势,叹了句“也罢”之后,忽然拼尽力气推开身边守将,右手即刻抽出剑来试图自刎!好一个性情刚烈的黑道会女子! “这么好的剑法,自尽未免太可惜了!”盟主眼疾手快,是以最先上前一步,断开孙思雨手中之剑,厉声喝斥的同时,将孙思雨的剑硬生生断下。 孰料孙思雨剑刚脱手,蓦地左手一抬,袖间竟与此同时突出一把利刃来,对准了面前一心救她无力防备的盟主猛刺,祝孟尝脸色大变,万料不到刚刚见到盟主的第一面就要遇见如此危机,来不及救,惊呼一声“盟主小心!” 第十章 元戎 那一刻,利刃已经顶在盟主心口,再入毫厘即伤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路里猝然有一道强光袭至,迅如流星,亮若明月——孙思雨手中利刃,出手时出人意料得快,罢手时更是难以预测地急! 这一箭从盟主和孙思雨之间强劲中断,挟风裹云,惊心动魄,硬是使危难间的盟主化险为夷,而突袭者孙思雨则自食其果,握剑的手被这力量反震,一时有骨断心折之痛。 箭决浮云气,弓弯白日辉! 弩之末已是如斯慑人,可想而知,弯弓射箭的那个人,弓弦拉满时,气势是如何夺魄,箭在弦上时,速力是如何惊魂。  循声而去,视线云集的那个方向,联翩万马无数,全是盟军组练,气势剽悍,威风凛凛。然而一切的铁鳞貔貅,簇拥着这独独一个黑袍男人,在他身后,岂止适才逃窜的五个黑道会首领被缚,还有千百俘虏匍匐,看情形是首领们逃窜时引来的——只由偷窃抢劫一件琐事引发而已,不经意间便给他带来了一场席卷川东的大捷…… 他统领盟军凯旋而归,刚一下马,便大步流星走向这里。统筹全局的才干,把握天下的气魄,不言而喻。只是微笑看了一眼祝孟尝而已,便顾得祝孟尝如沐春风。 先前总是怕认错他,现在祝孟尝才彻底明白,如主公这般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千军万马里都不可能认错,有一种气势,从来都叫做无匹,无论这个人的年纪有多轻,阅历有多丰富,际遇有多离奇。 主公的眉目间存着与他兄弟一样勃发的英气,但这袭英气,完全被王气收藏着。如果说林陌的面容里,有太多的深邃和忧愁,那么,主公的相貌里,则是无穷尽的雄伟,浩瀚,主公他,当之无愧元戎! 周边一片寂静安宁,大家都知道这威武无双的盟王,出征回来第一刻要见的人是谁。 “吟儿,好久不见了。” 吟儿,这个名字,真是好听。这声音,淡淡的,又温柔,使“吟儿”更好听。 “原来你也在这里。”吟儿开心地笑起来,没有料想,会正巧和他的战场遇上。 真的好久不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像少了他,自己的生活里就少一个属性,多了他之后,一切好事都会很近,很近……  那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主公林阡。一波三折,可是,如愿以偿。 适才的惊险一幕,据说主公到场不久,饮恨刀相距甚远,于是以箭代刀,应急之举。 那也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盟主凤箫吟。意料之内,却也超乎想象。 若非盟主镇定,适才半步错乱都会丧命。箭矢入局之际她恰巧退后,也便是说,纵使主公那一箭来不及,盟主她虽然会受伤,但也躲开了要害一击。 盟王盟主,连临危之时,都天作之合。 险恶一瞬,温馨半刻,战局中央,祝孟尝都忍不住,代他俩幸福地笑起来。  “林兄弟,这便是我要向你引见的‘三巨头’之一,祝孟尝啊!” 祝孟尝猛一回头,才发现主公身边站着的将军不是海逐浪是哪个,原来,他竟已经抢先一步,与主公会合了?! “原来是祝将军。”林阡转过头来,刚刚转过头来……祝孟尝已经克制不住心中悸动,猛地上前去就去行大礼,对着主公说抱就抱,连抱了四次才罢休:“主公!主公,可算见到你啦!”看得身边诸将,瞠目结舌…… “祝……祝孟尝……”海逐浪面如土色。 “主公!这就把这群俘虏收拾了,咱们喝一盅!我挑了半晌,可算找到了这坛泡山珍的酒!”祝孟尝哈哈大笑。 “我怀疑……这个祝将军,是敌方过来的奸细……”吟儿听到这“山珍酒”,正好歪打正着阡忌口的食物,不禁和阡相视而笑。 “先将他们押下去,今晚我要审问。”待兵将们纷纷把俘虏带了下去,林阡笑着看向祝孟尝,“川东最好喝的酒,我也收藏了不少,专等着祝将军来尝,一定比祝将军手中的更加值得一醉。” “果真!?”祝孟尝垂涎。 “再配上爽哥送来的螭霖鱼,美味是人间极品。”阡微笑说。 “主公。”正说着,又归队一个将帅向清风,面色凝重地对阡低声说,“恐怕适才在这一带出没的,不止黑道会孙家,还有另一路人马,似乎是一群哑巴。他们一路都不交流,但是,有组织,有武装……我们还要不要跟?” “继续监视。”林阡斩钉截铁,向清风立即得令离开。 “一群哑巴?”祝孟尝一怔,先入为主他以为这一带抢劫的一定就是黑道会无疑了,联系起来才知道刚刚抢劫的那小子,未必和孙思雨是一路。 “怎么了祝将军?”阡察言观色。 “适才我在那边恶战,先有盗贼抢劫,后有强敌围攻。我本以为他们都属于川东黑道会。原来不是?原来孙思雨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可真是我不对,无缘无故就惹上了她,好在有盟主救命……”祝孟尝一愣。 “孙思雨孙寄啸姐弟俩,近日尤其喜欢在这一带横行无忌。”吟儿说,“今天我也是凑巧路过,想要去招降弟弟,不料先遇上姐姐。算得上是有缘,收服了她,权当给孙寄啸一个下马威。” “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那个偷我玉佩的小哑巴了。”兰山见打了胜仗,笑逐颜开。 “那些不是哑巴。”阡摇头,“他们不交流,是因为他们在宋境之内,不敢用言语过多交流。” 诸将皆是一震,祝孟尝变色,点头:“金人? “金人?!”海逐浪亦恍然彻悟,“这么说,‘为了同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风将军的作战经验,到哪里都适用啊……” “怎么?你们也有过类似的战事?”吟儿奇问。 海逐浪将那日在夔州劫狱巧遇林陌之事简略述说了一遍,吟儿听到陌的时候,面色里掠过一丝遗憾;而林阡了解到白帝城之战有如此波折后,面中带着赞许之意:“这一战,谋事在我林阡,成事却是在各位英雄。” “主公,主母……”祝孟尝欲言又止。 “何事?” “林陌他……想让我给主母带一句话。他知道主公和主母快大婚了之后,托我祝贺你们。但还有一句话,想问主母。我思索着,若不带来,对他不甚公平,我也于心有愧。”祝孟尝叹了口气。 “祝将军但说无妨。”林阡说。 “他想问主母,‘如果没有林阡,今天这一切的局面会是怎样?如果没有林阡,主母,你会比今天更遗憾吗?’”祝孟尝胆战心惊说完,脑海中尽是风鸣涧要掐死他的样子。可是说完这句,祝孟尝才觉得如释重负了。不过——四周围空气,好像有些僵,片刻都没有人发话。 “祝将军胆子真是不小,刚刚找到组织,就想把老大除去?”阡笑着打破平静,不仅没有在意,反而半开玩笑给祝孟尝圆场。 有些事情,由最相关的人讲明白就是救赎。海逐浪叹了口气,孟尝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主公啊…… “如果没有林阡?”这真是一个太沉重的假设。吟儿一怔,微笑看着阡:“岂止是遗憾啊,我连这场人生都觉得没有意义了。” 第一章 心愿 假如,这个故事没有林阡 我会在我十五岁那年重逢自己的未婚丈夫,他叫林陌,又名秦川宇,是抗金英雄林楚江的独子,江湖唯一的领袖 也许,继续载誉江湖,一起领导义军征伐,饮恨刀、惜音剑,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也许,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会见到武林天骄徐辕和他的新婚妻子蓝玉泽,他们,会令我们羡慕地恩爱着 也许,会看见川宇为了我和越风兵刃相接?到底,我会在江西的瓢泉,等候谁来复仇?究竟,奠基之役是梦是幻还是空? 命运啊,可不可以替我将“阡陌之伤”的符号抹去?战遍天下的是川宇,是那个有着陌的灵魂,却占据着阡的地位的川宇,带我一起,戎马倥偬、天涯海角地去,只会在沂蒙,擦肩而过一个叫林胜南的盗匪,他,渺小得不足以闯入我们的生命,更不可能改变我们的江湖…… 会变好吗?真的会符合我们的梦吗?如果没有林阡…… 就不会有黄天荡他背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喜悦的眼泪,虽然那时我们都没有家…… 就不会有瓢泉他放弃所有的瞬间脸上淡漠的笑意,他越复杂,我越崇拜…… 就不会有三峡他征服一切的眼神,曾经多么炽热,坚定过我并不自信的心…… 就不会有黔西他紧紧抱住我的第一次,我们同样地怀疑那是苦难还是爱…… 紫陌红尘,绝漠瀚海,永生 过去的那个林胜南,现在的这个林阡——我所爱的,唯一一个男人 我所能爱,所愿爱,也是所有可以给的爱 只要能与他相关,是入敌营做座上宾,或是被俘虏为阶下囚,是做人前威风凛凛的盟主,还是他身边胡闹逗乐的小丫头,都是幸福 满心都是他,离开他片刻,都会寂寞,都会想他…… 所以,如果没有林阡? 没有林阡,那注定是一条平凡的路吧。 ——吟儿很想这样回答祝孟尝。 最近常常做梦,一梦就可以梦见过去的三年。  “主公,这螭霖鱼,真是美味得紧……奇怪,怎么先前没有吃过?”耳边传来祝孟尝半醉的声音,才半日而已,已经挥霍了不少的酒食,短刀谷著名的酒肉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据说,因为有时过于粗俗,导致官兵以为他是乱民,百姓觉得他是官兵…… “螭霖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祝将军没去过泰山,显然没吃过。”钱爽自豪地说。 “我只是无意说过想吃螭霖鱼罢了,爽哥就……疯了似的一直往这边送……”阡摇头苦笑。 “那可不,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谁人领我们打胜仗?”钱爽笑起来,到挺押韵。 “下次勿再这样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阡轻蹙着眉,半开玩笑,周围将士们凡理解的都会心笑起来。 跟钱爽这些老朋友在一起时的阡,完完全全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吟儿坐在他身旁烤野味,面上挂着喜欢的笑。特别沉溺于一战告捷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欢愉,即便不参加都倍感满足,更何况就在阡身边的此刻。 “少跟我拽文!欺负爽哥没读过书!”钱爽佯怒。祝孟尝随刻询问:“主公,怎么想到让咱们读书?上阵杀敌,练刀不就够了,还要读书作甚?” 吟儿笑而摇头:“那到未必了祝将军,征战不纯粹靠杀敌,光练刀当然远远不够。读书的作用有多大,祝将军终有一天会见到。”阡点头,有吟儿在,气势就在,才不怕说不过别人。 “岂止是读书啊,最近林兄还迷上了一种游戏,闲暇时候,总是要跟咱们切磋。”黑将军莫非笑着告诉祝孟尝。 “什……什么?游戏?!”祝孟尝差点喝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是‘藏钩杀人’的游戏。”林阡的谋士之一、范遇解释说,“唐朝时候流传下来的,人越多越精彩,特别适合军营。” “就算咱们可以凭读书去征战……那还可以凭游戏,去征战?”祝孟尝大惑不解。 “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色的能力。”范遇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 “好……实在是好……”祝孟尝赞得合不拢嘴。 “不过,有个弊端……久而久之,小人可以因之见风使舵,奸佞可以因之谎话连篇。”阡笑着说,“所以,这游戏,只鼓励,不能推广。”  “对了,是否过片刻要审孙思雨?”吟儿看时候不早,忽然问阡。 “不错。”他转过头来,知道她心里有疑问。 “听说你对孙思雨,比对以往任何一个俘虏都优待……”果不其然,吟儿有所不解。 “离吟儿你降伏孙寄啸仅仅一步之遥,孙思雨她出现得很关键。若能先将她感化,可给吟儿省下了不少的精力。”他浅笑回答,诸多关怀,“再往远想,得力干将孙寄啸实力一弱,郭昶他就更没有希望了,等着降吧。” “嗯,如今金人败给了我们,郭昶就是想降他们,也没地方去了,这场川东之战,我们打得很顺。”吟儿笑靥明晰,忽见阡面部表情不适,一怔:“怎么了?” “吟儿你说对了,祝孟尝他,真是敌方那边来的奸细。我被他抱得……腰酸背痛,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阡呵呵笑着。吟儿立即给他捶背,阡奸计得逞,邪恶地笑:“轻点,轻点。”众将赶紧视而不见。 “你们俩……在干什么?”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如海逐浪祝孟尝这么不解风情的,问得那是异口同声。范遇莫非立即扔酒过去封他二人的口。 “主公和主母,可真是……幸福啊……”祝孟尝眼红不已。 “不是政治婚姻了吧?”海逐浪得意得有如自己的感情。 “不是,显然不是!”祝孟尝点头,“明明就是……天造地设……” “说到天造地设,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虽说对我无关紧要,对某些人一定很关键。”等孙思雨押上来的间隙,莫非忽然想起什么,笑着从袖间取出两条丝带来,“前不久作战休整时遇到一棵据说很灵异的树,把心愿写了扔上去可以立即显灵、扔得越高就灵得越久,有几个相信的还真就照着做了。哪知道被风吹下了两条,我们最后走的拾到了,我思量着,还是尽早给他们重新扔上去好。” “那也得找到丝带的主人才行。”吟儿说。 “是啊,今天正好可以问,大伙儿几乎都在。”莫非点头。 正巧无聊,大伙儿都饶有兴致。吟儿先问:“不知那丝带上写了什么?” “第一条上写的是:愿随主公,一生征战,马革裹尸。”莫非读得直皱眉。 “唉!这就是读书的效果,写得好生怪异……”祝孟尝唉声叹气,“海逐浪,不会是你写的吧?” “不是海将军,海将军平素不称我为‘主公’。”阡笑着摇头。 “照语气看,应该是杨致诚杨将军写的,他今天刚巧不在这里。”吟儿想了想,说,“不过,真是不吉利得很呢,该吹下来!不如不要扔回去。” “嗯。”莫非点头,举起另一条看,“这条写的简单些:愿执子手,与子执子。” “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这八个字,更怪。”祝孟尝继续评价。 “祝将军。”阡蹙眉,“哪里怪?第一个执子是握着手,第二个执子是握着棋子。这都不懂?真要读书了。” “那这丝带是谁的?”祝孟尝抓耳挠腮,其实阡已经心中有数,嘴角透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吟儿则面颊微红,没有开口。 “那还用说是谁的?”范遇察言观色,猜出些所以然来,“过几天可以经过那里,盟主正巧扔回去。” “啊?盟主写的?!”众人听得这话,皆是大出所料,尽数回味这句,方知何等贴切,心中赞叹不已。  祝孟尝闻言先是一惊,还没等会过意来,一转头,突然发现圈子外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凭空多出一个高挑匀称的美女,楚楚动人地站在那里,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明眸皓齿,身姿灼灼。祝孟尝不知是被惊到的,还是震撼到的,差点失态叫出声。 “这位是?”祝孟尝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觉得眼熟。 “不就是孙思雨孙姑娘吗?祝将军真是健忘。”吟儿笑着说。 “什么?女匪?你?!”祝孟尝打量了好半天,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绝色和先前那脏兮兮的女匪模样联系在一起。 果然人要靠衣装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蓬头垢面的,在黑道会做个土匪头上插几根稻草脸上抹一堆烂泥……是个美女也要被糟蹋了。祝孟尝心想。 孙思雨显然也听到了这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就是这样的若有所思,令阡明白:孙思雨她不是简单的被俘,而根本就是有所目的——神情之内,大有文章…… 第二章 吸引 是仙是匪? 那美丽的、凌厉的、似有似无的一笑,融入这一瞬若有所思的表情里,恍惚间就错乱了众将的意。 眉目如画,身姿绰约,顾盼神飞,光彩照人,配上飘逸的长裙、精美的衣饰,更衬得她气质非凡,哪里是黑道会女匪,活脱脱就是个大家闺秀!岂止是祝孟尝看直了眼,竟连一贯不近女色的范遇,目光也循声而至,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孙思雨。 “范遇,你竟然、也会脸红?!”海逐浪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微妙,奇道。 范遇脸上火辣,赶紧撇过头去:“哪有,哪有的事……” “那为何盯着人家看?”吟儿笑着打趣,“难不成范遇对孙姑娘有好感?” “哎等等,你们什么意思?!我话可说在前头,谁也不准跟我抢!美人儿是我先抢来的,那就是我祝孟尝的人,怎么能给你们轮?!”祝孟尝当即回过头来气呼呼地喧嚷,表情认真不像有假。 吟儿一愣,只怕祝孟尝把孙思雨当成了一般俘虏,言语中的诸多不敬,令态度原已转圜的孙思雨忽然又面色大变。 “我只是……只是,看孙姑娘的衣服,很好看而已……”范遇面红耳赤,勉强敷衍着。 “那好办!衣服归你,人归我!”祝孟尝说得麻利,边说就边上前调戏。 电光火石,却看孙思雨提起脚来对着祝孟尝就是猛地一踹,直接把他踢翻在地,诸将皆惊,还不及起身救局,孙思雨举手更是豪迈,拔了祝孟尝的鞋就开始抽他,此情此境,哪里像俘虏作为?又哪里跟她容貌有丝毫相衬?更哪里应该发生在此时此刻、林阡眼前?! 众将既吃惊又哭笑不得,一时谁都无法阻拦,片刻,祝孟尝已经罪有应得,被这猛女训得嗷嗷大叫,衣衫破损只差没有皮开肉绽了。想不到孙思雨力大至此,竟连祝孟尝这样的剽悍体格,都被她制伏在膝下无法动弹。 ——人不可貌相啊,祝孟尝前辈,你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发现的这个经验呢…… “孙思雨,住手!”直到吟儿喝止,诸将才缓过神来。 孙思雨将手中臭鞋摔开老远,一边扔开祝孟尝一边冷冷站起身,向群雄示威性地抛了一句:“来世,你们再劝降吧!”转身旋走,决绝到头也不回。 眼冒金星的祝孟尝刚刚爬坐起来,余光里便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令得可怜的祝将军一时眼前金星更多,晕头转向又倒了回去,半昏半醒之间,倒也辨别得出:追赶孙思雨的那个影子正是主公…… 海逐浪看林阡先行追赶而去,正待跟随而上,却被吟儿玉剑横于面前,身后莫非也提剑欲行,亦被吟儿反手拦下。 “盟主?为何不追?”众人皆不解何故。 “刚刚没有盯着她看的人,才可以上前去追。”吟儿轻声道,适才那一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思雨的死穴是遭遇轻薄。 诸将听得这句,皆面上一红,无言以对。个个都是色狼团成员。 吟儿撤剑,摇头苦笑:“真是不错,个个都英雄本‘色’,就连我,也看得目不转睛……”团长凤箫吟。  一路飞奔,直到远离了适才闹剧方才停步,孙思雨的眼泪,却始终煎熬着没有落。 回头,看见那片盛宴的火红色在黑夜里狂热地穿梭,面前,却是被束缚在石穴间的空气,被涂抹得漆黑一片的群山,还有被开辟得辽远深邃的星空。 树影在这片混乱的景象里参差生姿,摇曳出恐怖却诱人的气氛,偶尔划过一颗流星,射进古林丛中,消失在东面…… “思雨,若不幸为林阡所擒,就以美人计自保。尽可能除去凤箫吟,同时争取到林阡。”陈旭的计策。 “我说过,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美貌的女人,对于他那样的人,当然是求之不得,越多越好!”郭昶的说法。 最后,只剩他俩的声音不断在孙思雨的耳边回荡。 她,孙思雨,是黑道会唯一一个美貌足够迷倒林阡的女人,所以就是黑道会垂死挣扎时将出的一个杀手锏——如果,抗金联盟能够预料,她孙思雨是致命的毒药,她的出现,是郭昶和陈旭在投毒! 临行前,她曾不无顾虑地想,林阡会不会不是郭昶想的那样、肤浅得可以被容貌吸引的男人,但郭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林阡一定会被吸引,因为天下男人,都一路货色!”说的时候,郭昶声如洪钟,双目炯炯,“一路货色”四个字一震,身边弟兄们全都眉头一皱,只有郭昶毫无顾忌,想哪说哪。 “可是,即便思雨可以吸引得了林阡,只怕也不会代替凤箫吟,争取到林阡的心……”她带着一去不返的心态,承担着黑道会最后的一线希望。 “难道思雨没有听说过,外界很不看好林阡和凤箫吟的这段婚姻?”军师陈旭摇头说,“除了林阡的麾下会叫凤箫吟主母,外界没有几个人看好他二人能够长久,个中原因,恐怕就是感情苍白。政治婚姻,最经不起考验。”说的同时,陈旭按住思雨的肩:“思雨,你能有如此大义,已经足够令须眉自惭形秽,我陈旭甚少敬重女子,你是第一个。那就相信我,孙家大小姐既有倾国倾城的貌,又有大义凛然的性子,不可能不令盟王林阡留心注意。” …… 可是,二哥,五哥,我怕是……没有能力帮你们实现美人计了。林阡不是那样肤浅的人,盟主和他,也根本不是什么政治婚姻……孙思雨站在崖边,心中无限凄凉,救局的想法,俨然成了一个理想。 她其实早该知道他们的最后一击是幼稚的:美人计?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不知见过了多少的阴谋诡计,怎会胡乱栽在这最表面的计策里?! 她的确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吸引得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却独独是林阡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的觊觎流露,而更震撼孙思雨的,莫过于盟主那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盟主凤箫吟,根本就不是平常的女子…… 既然敌人根本没有破绽可言,黑道会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大势已去,思雨只能先行……跳崖殉义。 闭上双眼,接受这片刻后就可能粉身碎骨的下场……  却在这死生一线,她忽然腰间一紧,不及回神,身体已然被背后那只手拽紧了带回去,本能反应,孙思雨立即向前挣脱,离崖边只有几步之遥,稍不留心,身后那人非但救不了她,还可能会一起摔下去! “要命的就放开我!”孙思雨死意已决,拼尽力气往崖边冲,才不管救她的姓甚名谁、什么企图! 不料身后力量竟如此强劲,即便如此,还是借着她的力把她反方向摔了回去,在她惊疑不定的同时问她:“孙姑娘难道不想见到,令弟剑法有成、扬名立万的那一天了?” 孙思雨心念一动,这声音,虽然不甚耳熟,可是听得出属于谁。 星空下轻微的还泛着些蓝色的光,逐渐清晰了眼前这如裁如剪的轮廓,如琢如磨的相貌,如塑如刻的身形,和想象中真的太不一样,虽然之前她也以为他是神——可他明明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凶神恶煞。 如神如灵的气质,如君如王的魄力,使他一句话,便扼杀了她求死的欲念。 差一点,只在同一个时代与他擦身而过,而不会出现在他的故事里。他是武林人人敬仰的盟王林阡,而她,只不过是黑道会最大家族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罢了。 然而川东之战,他抗金联盟的又一场大捷,却是她黑道会的一场大劫。 “说吧,要带着怎样的目的审我?劝降、逼供,还是羞辱?!”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维持着足够的尊严。没有了高傲的人,尊严就是全部的拥有。 “孙姑娘放心,在收伏郭昶之前,我会严令禁止盟军再有谁侵扰你们。今夜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他看似答非所问,实则一语中的。这句话,既是承诺,更是命令。 “那个莽夫,总有一天会咎由自取!”孙思雨忿恨地说着,她自然不会发现,林阡只用一句话便找准了她的心结,并使之迎刃而解,站起身来,不经意间,语气已不再冰冷:“盟王为何会亲自追到这里?审问我孙思雨,竟然有这般重要吗?” 林阡微笑点头:“重要。因为有太多的疑点,我需要孙姑娘为我解释,以验证我心中猜测。” 孙思雨一愣:“疑点?” “是啊。譬如,川东一带流寇都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不足为奇,奇的是,你堂堂孙家大小姐,被擒之时竟也那般邋遢,于情于理不合。很明显,是有些人带着他们的目的,刻意教你这么做了。”林阡轻声道,“但很可惜,这些人却不了解,孙姑娘屈尊为他们完成了一切,却并不能认可这样的作为,就像适才被所有人都赞叹美貌,其实就是孙姑娘此行的目的,却根本不是孙姑娘的希冀。身不由己、逆心而为,怎能不流露破绽……” 察言观色,见微知著,又有谁人,能比得过眼前人。孙思雨面色剧变,在阡的面前,根本没有撒谎的本事,又或许,她本来就撒不了谎:“不错,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先前一直衣衫褴褛,被俘之后衣着光鲜,正是要带着这种落差,来吸引你们的注意。没什么高深的内涵,只是为了自保演出的一场美人计罢了。我对盟王坦白,我正是带着除去盟主、诱惑盟王的目的而来。”她自嘲的口吻,连连摇头苦笑,“可惜,今日一见,方知自己有多失败。” “并没有多失败。孙姑娘的确吸引了我的注意。”阡微笑否定。孙思雨不禁一怔,诧异抬头看他。 “林阡见过女子无数,却没有一个如孙姑娘这般的,热烈爽快,又正直勇敢,有原则,能担负,这样的女中豪杰,真正是林阡欣赏。”林阡郑重说,“适才之事,是林阡管教无方,部下言行粗鲁冒犯了孙姑娘,望孙姑娘见谅。” 她所有刚强全被软化,一切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一时模糊了自己是俘虏还是他部下,竟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说服。 “盟王……”崖边,她欲言又止。 “怎么?” “盟王,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她语气恳切,“若是有一天我弟弟他战败归降,请盟王正视他的实力。他孙寄啸,是当世剑法难得一见的人才,不能埋没在这场川东之战里。” “好,我暂且答应了孙姑娘。”阡点头,他向来不觉得,站在他对立面上的,就不是人才。 恰在此时,有一缕火光出现在对面温暖的夜色里,照亮了这一隅的幽寂。如果没有猜错,就是盟主提着灯在等盟王吧…… 孙思雨不知怎的,心里竟平添了一份失落,叹了口气:“盟王,记得我要杀盟主的时候,你的箭先于所有人入局救了她,若不是事先洞察,再快也来不及。我猜想,盟王在我假意自刎时,就已经看出我在对盟主动杀机,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阡点头,也看见了那滞留的灯火,正是吟儿停在原地等他。 “盟王的洞察,实在是非比寻常。”孙思雨由衷赞叹,“正因这么强的洞察力,盟王才凡事都比人先到一步吧……” “到并非洞察力强,只因当时吟儿她在战局里。”阡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孙思雨一怔,不禁动容,失神望去:此刻不远处这火光下的女子啊,天下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的位置。 哪怕不是为了林阡的地位,只是为了他这句话而已。 第三章 隐情 孙思雨离开之后,林阡当即应言下令,禁止盟军再有对俘虏不敬之举,违令者无论兵将,一律军法处置。 “真是多此一举啊。谁还敢再对俘虏不敬?再敢不敬,肯定会被孙大小姐拔鞋狠狠抽上一顿了,呵呵。”吟儿提灯走在阡的身边,路上行人从密集变稀疏,再从零落到紧凑,一次次循环往复,唯有彼此距离不变。 “祝将军今天,的确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阡神色凝重,“我先前与祝将军不甚熟悉,只知他好酒好女人,却想不到他会如此随意,看到美貌的女子就霸占,这样的恶习,实在于他无益。” “也不能完全责怪祝将军,他应该是喝多了些,加之孙思雨那么标致……”吟儿轻声说,似乎是在为祝孟尝求情,面色里全然对他的期待。 他看她表情可爱,不禁扑哧一笑:“我没有责怪祝将军,只是担心他而已。”“嗯,我觉得,今晚的事,祝将军也是把局面演到了不能再坏,让我们看见了孙思雨的死穴,以后只要避开这一点,孙思雨就一定会被感化。”吟儿赶紧说,说得祝孟尝不仅无罪,反而好像立了功。 “再观察孙思雨几日。若她真心归顺,那便由她帮我们劝降孙寄啸,若她模棱两可,那便牵制孙寄啸低头。黑道会降将都说,孙思雨孙寄啸二人姐弟情深,现在一个束手被擒一个投鼠忌器,一定都不敢妄动。孙家势力,已经注定被削弱了。”阡说的同时,吟儿会意点头:“那咱们还是按着先前的策略,先收孙寄啸,再收郭昶?” “但怕就怕,孙家,是被人刻意削弱的……”原来阡刚才一路都蹙着眉,并不是对祝孟尝不满,而是在沉思着战事?吟儿一怔:“刻意削弱?” “白帝城的贺若松全军覆灭,大家都以为黑道会失去依靠、大势已去了,就在这样一种绝境里,郭昶还不依不饶,竟想到用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这就正意味着,郭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希望……甚至,就算要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他也决不死心,孤注一掷还要试一试!”阡强调着最后这一句,吟儿听得紧张:“何以是‘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 “吟儿,若你是那个剑法一流、恃才傲物的孙寄啸,孙思雨与你姐弟情深,你甘心让你的姐姐孤身冒险,在敌人的军营里靠出卖她的美色来拯救你的势力?” “这么一说,郭昶他利用孙思雨,完完全全是瞒着孙寄啸的?!”吟儿一惊。 “正是,郭昶他为了自保,已经甘愿得罪孙寄啸。甚至,他出卖孙思雨的目的,正是刻意引着我们把战斗的重心压到孙寄啸的头上——郭昶,竟把自己的得力干将出卖了……” 吟儿轻蔑一笑:“但恐怕,天不遂人愿。我们偏偏先把孙寄啸的事情缓一缓,全心去攻郭昶他一个人。” “不错,当务之急,正是郭昶。他不死心,就会乱找帮手。多留他一日,就会多牵出一个不必要的敌人搅局。”阡敛了微笑,“而且,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 “等等,你刚刚说,孙思雨是虚情假意,用了一出美人计?那可就奇怪了……”吟儿蹙眉。 “奇怪什么?”他分析中断,不禁一愣。 “适才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明明有种嫉妒的光,不像有假。”吟儿狡黠地笑。 “这么肯定?难道你向莫非学到了‘眼神术’,可以看清楚孙思雨的心理?”他笑问。 “才不是。那是女人的直觉。”吟儿肯定的语气,“孙思雨不单纯是美人计,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引起你的注意。也许日后和你接触得多了,真的会喜欢上你林阡也说不准。” “是吗?那真不错。其实有一点,我也看中了她。”他看出她有一丝轻微的醋意,故意逗她。 “啊?”吟儿蓦地转过头来,“什么?” “你记得她杀你的那个瞬间么?一只手还在自尽,一只手却已经在对付你,两种武器,力道一强一弱,攻势一实一虚,可是,同一时间都完成了……”阡赞叹着,“真是学双刀天生的人才。” “哦?原来你是想收孙思雨为徒?”吟儿笑着问。 “嗯,就是不知孙思雨肯不肯。待川东之战结束后再问她。”他继续逗她,“哎,其实,我很早就在留意她。” “大弟子杨妙真,二弟子孙思雨……咦?奇怪?你林阡怎么尽收女徒弟?” ……本想逗她来着,谁知道被她一句就反击回来了。林阡啊林阡,真是自作孽,怎就忘了吟儿斗嘴厉害,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 “咦,那不是船王和流年姐姐吗?”吟儿老远就看见在道旁观天的玉门关夫妇。 “盟王,盟主,这么晚了还不睡?”流年姑娘问。 “趁着清闲,我和吟儿四处走走。”阡微笑回答,吟儿站在他身旁,比平时更显娇小,却再相称不过。 玉门关和孟流年不禁相视而笑,真是欣慰,眼前这简单的小幸福,曾经却经历过多少的坎坷。 然而笑容褪去,玉门关的脸上,明显还残留着一份悲恸。该是为了那位老人吧?死去元知万事空,如今老人已然辞世,师徒之间有再多的恩恩怨怨,都该化成万千清风远去了。 “船王,节哀顺变。”阡淡淡安慰。 “也许,老人家去世反而是个解脱……”吟儿随之劝解。 玉门关勉强点头,语气里更多的是悔恨:“只可惜,先前我们都误会了师父,说他虐徒,说他暴戾,可他完完全全,是为了江湖,为了抗金……” “日前白帝城一战,布局里并没有黄鹤去和我母亲,想不到他们竟也去了,可见他们和老人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先前你们虽然都有嫌隙有误解,但危难之际却全都可以挺身而出,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老人含笑而终。”阡说,“还有兰山也是一样,明知营救凶险,她一个才九岁大的小女孩,竟不顾劝阻,主动向我请战,与老人的感情多深,可见一斑。” “可是,她这一请战,就免不了要发生一些谁都不愿见到的事……”玉门关叹惋,“那夜,冷冰冰和贺若松先后与她交手过,贺若松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啊……对啊,冷冰冰和贺若松,不正是兰山的亲生父母吗?!他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么?”吟儿一惊,白帝城之战,原来还隐藏着另一场悲伤的血浓于水。 “他们到现在还没清楚对方是自己的至亲。那夜兰山和贺若松正面交锋的时候,师父的眼神里,全是令人看不懂的矛盾,他断续地说:‘兰山,贺若松是你的……’,可是,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嗯,老人一定是照顾着兰山的感受——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这样的身世,对兰山很不利。”吟儿揣测。 “不仅仅是这样的原因。”玉门关摇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师父对兰山的种种,都和她的母亲是冷冰冰这个事实有关。师父对冷冰冰,是真的既爱又恨,矛盾得连他也不能自控。” “难道说,老人和冷冰冰之间,如传言那样,真的是师徒畸恋?”吟儿奇问。 “算不上什么‘畸恋’。师徒关系又如何,一切都该听凭情爱。”玉门关摇头苦笑,“除了兰山,相传师父所收弟子,都有治世乱世之才,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盟王的母亲玉紫烟、前武林盟主易迈山、大雪弓刀白鹭飞、我以及冷冰冰。在这之中,最棘手的莫过于冷冰冰,那个近乎可以用‘妖孽’形容的女人。从收留她的第一刻起,师父就不得不对她从根本上进行改变。你们也许不能相信,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在泰安军中引得三方军队厮杀,十五岁令易迈山前辈神魂颠倒甚至为她自残,十六岁的那年,求亲之人无论达官贵族,或是江湖侠客,踏破了师父家的门槛,更可怖的是,师父在改造她的过程里,竟然也不可自拔,不容辩驳地泥足深陷。这是师父后来一次醉酒的时候,亲口承认的……” “我见过冷冰冰,她年轻的时候,美貌定然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吟儿点头。 “冷冰冰降金之后,金南第一独身多年的贺若松,一眼看见她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人,根本不管冷冰冰是否真的爱自己就迫切求亲。冷冰冰对他说,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一世枭雄贺若松,人前人后都是心狠手辣,不料遇见冷冰冰之后,竟低头让步到了那种地步,为了娶她,立刻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后来,还暗中将从前与冷冰冰有关的男人们,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除去了……” 吟儿听得瞠目结舌:“当真有这般魅力?”阡也略现诧异之色。 “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令师父糊涂地痴恋了几十年,师父对她的虐待,比对我们的要严重许多,而且,师父不止一次地阻碍了她的爱情,甚至在她和贺若松生下女儿之后,铤而走险抢来了兰山……”玉门关叹道,“和冷冰冰沾上一点边,就会染上这难以挣脱的疯狂。这个妖孽,竟成了师父一生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区区小节,不妨老人他一世英名,是非功过,后人自有公正评说。”阡聆听时,了解老人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对冷冰冰的情爱之深,一如他对吟儿—— 纵然爱上吟儿要得罪太多故交知己,即便吟儿也曾被人说成是红颜祸水,哪怕有一天别人评价他的时候说他的人生有拜吟儿所赐的污点,却宁可拥有吟儿在身边,动荡却温馨的每一天…… “那咱们就不要在联盟公开兰山的身世了,免得对兰山她不利。”吟儿轻声提议。 阡点头:“不过,可以让兰山她自己知道,避免日后再有与亲生父母争锋的局面出现,着实伤人。冷冰冰现在是俘虏,找个适当的时机,可以安排她母女相见。” “兰山她,可会接受冷冰冰这个母亲?毕竟,老人的死和冷冰冰有关。”吟儿略带担忧。 “会,就冲老人对她百般虐待她却还不计前嫌去救老人这一点,足见兰山本性是如何善良。”阡说,“更何况,母女连心。也许兰山的出现,能够融化冷冰冰心头的仇恨也说不定。” 玉门关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以我对兰山的了解,她一定会选择原谅。” “忽然好是敬佩兰山,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这种父母,有还不如没有。”吟儿说。 阡听得出,吟儿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少许的羡慕,毕竟,当了十七年孤儿的吟儿,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都有了归宿,是那么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根。吟儿嘴硬心软,说什么“有还不如没有”,其实心里却一定在想:有就好,哪怕他十恶不赦。 阡回看了吟儿一眼,一笑:“我答应过吟儿的,川东这一战结束了,我便立即与你一起,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哎?怎么又对岳父大人不敬,称呼他‘老头子’了?!”吟儿佯怒。 “什么?”玉门关夫妇皆是一怔,林阡竟然说,川东之战完结后,立即与盟主一起去寻身世之谜?那么,抗金联盟呢?还有已经呼之欲出的川北之战呢?! “船王,流年姐姐,你们少听他说笑。上次就骗了我一次。”吟儿笑。 不,不是说笑。因为,于战事,于情事,林阡决不戏言。 黑暗里,玉门关与流年相视疑惑,林阡流露得很清楚——川东之战一结束,就会和吟儿一起离开。 当苏降雪已经近在咫尺,所谓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箭在弦上。为何林阡的语气里,透露出他并没有川北之战的准备、而只想成功地结束川东乱局?这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为何先前,竟没有一丝预兆…… 第四章 出征 夜已逝,晨曦在夏风中模糊。 短暂相聚,清早,吟儿又送阡率军出征。 盟军当前要战的外敌,正是昨日“为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的另一路、那群混迹于川东被误认作哑巴的金人们。说来也险,幸好负责追踪他们的向清风向将军一向有“坚持不懈,滴水不漏,一丝不苟”之称,否则昨日若是有那么一点疏忽,盟军都很可能会放他们从眼皮底下溜了过去——这帮金人,貌似哑巴,却果然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抽丝剥茧,向清风等人最终获悉,这群金人隶属于金北第四楚风流部下,来自其一手管制的金国第一杀手组织“绝杀”!论武装论机谋,都绝不输于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况且军纪严明,行动隐秘,当然有最大的可能代替贺若松插手川东战局。联系昨日战况便知:不管目前黑道会与金北之间究竟协商到了哪一步,双方至少已经开始往来,否则也不可能那么巧,孙思雨会和那小哑巴同时同地出现在祝孟尝眼前…… “倒要看看,郭昶和我们谁的行动快!”风里,吟儿微笑说。若郭昶早一步与楚风流一拍即合,则金北兵力顺利入局,川东之战将再起波澜;但若阡占先,则楚风流下场等同贺若松,消失于合作之前。 一样是行动,不一样的是,郭昶是要去求楚风流,而阡是要去击溃她。 “却不知铲除了楚风流,再下一个敌人又是谁呢!”海逐浪与吟儿一样的胸有成竹,早就在摩拳擦掌。 再下一个敌人?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零碎,也越来越复杂了。阡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目前还在四处分散的敌人们,正有一个向中心凝聚的趋势。危机四伏,只差一个冲击,下一个敌人是谁?谁都可能是…… 一向以知己知彼著称的他,此刻也不能完全断定,郭昶的外援将会膨胀到哪一处,于是不说其它,不再部署别人,只是俯下身来、耳语叮嘱了吟儿一句:“吟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身边将士皆以为他二人私下说情话,窃笑着都没有上前打扰。 她安坐马上,微笑听罢,神情专注地点头答应。虽然他说得不多,但有些话本就不必多说。  阡离开的几天里,战势逐渐趋于平缓。先前态度嚣张的孙寄啸,果然由于孙思雨的被擒而不敢轻举妄动,吟儿只需对他再走一步,便能从牵制成功转为收伏。盟军留在此地的其余将领,莫非、柳五津分布于吟儿两翼,维持对黑道会残部的打压;祝孟尝初来乍到,于是先在吟儿身边休整候命;范遇则率队去为远道而来的暗器王杨致诚接风。这里的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只等待阡与海逐浪、向清风等人旗开得胜、击败楚风流凯旋。 然而,吟儿知道,所谓风平浪静,不过是个会蒙蔽人的表象罢了,暗流汹涌,必须审时度势。阡的那句耳语,正是在叮嘱她:危险不可能减少,减少的只会是关注和警惕,所以,若真正希望他旗开得胜,首先她就必须做到这一点—— “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做他的后盾,有时候只要做这么多而已,阡的意思她清楚,那就是,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毋庸置疑,当他当仁不让站在风口浪尖,他的女人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却希望他因为这个女人是她,所以没有后顾之忧……  也便是这几日,祝孟尝将军开始学乖,别说去调戏孙思雨,看见她就仿如老鼠见了猫立即绕道走。军营里四处流传着那夜孙思雨压着他痛打一气的段子,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传到祝孟尝耳朵里,却成了“祝孟尝非礼俘虏,盟王大怒,弃之不用”云云,祝孟尝一听就彻底慌了,忙不迭地跑来吟儿这里问她,为何主公这次出征只带了向清风和海逐浪却不选择他,到底是因为孙思雨之事,还是因为主公与他不熟悉,不能对他完全信任。 吟儿先是一怔,才发现祝将军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却这般在意阡对他的看法,微笑摇头:“都不是。” “那又是为何?”祝孟尝奇问。 “因为不适合。” “不适合?”祝孟尝懵在原地,半信半疑。 吟儿笑而解释:“就拿你短刀谷三巨头来讲吧,同样的一仗,风将军可能有十成把握才出击,海将军要到五成出击,祝将军却不管有没有把握随时都可以出击,所以,白帝城一战,三位将军才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风将军就不可能冲进去救人,同样的,祝将军也不可能在外指挥作战。” “喔……这么说来,这一战让清风和逐浪合作,也是看中他们最适合咯?”祝孟尝好像有点懂了。 “不错。金北第四的楚风流,还有她手下的虎将罗洌、可能会在她身边出现的金北第二轩辕九烨,这些人,作战风格不如贺若松张扬,却一个比一个阴毒,海将军、向将军都已经是他们的老对手了。既然这一战要求速战速决,那当然是用他二人再适合不过了。”吟儿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就放心得多啦。”祝孟尝畅快笑起来,“不是因为孙思雨就好,我可不想主公对我再有任何差印象。” “‘再’有?”吟儿一怔,听出弦外之音。 “说来到真是窘迫,主公好像知道我的一件糗事。”祝孟尝面上一红,点头,“主公好像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一次经历,其实也就一次而已,但却是我祝孟尝人生中一个不小的污点。不然我真的没有一场败绩……” “他怎么会知道祝将军的糗事?” “我也不知他怎么会知道,所以我说主公是天神转世嘛!”祝孟尝挠头,“说到那次醉酒误事,是正巧和一个老朋友遇到了,常年不见多喝了几杯,正巧这个时候柳五津就在我的管辖里被宋军莫名其妙抓住,吹暗号给我……我是万万想不到那老头子那么冒失,竟然会被自己人抓住,就没当真,继续喝酒没去救……差点贻误了他……说到底,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也就柳五津、萱萱、那个老朋友,还有个小头目罢了……”祝孟尝回忆着当年的一幕幕,“按理说,柳五津他们不会随便出卖我,另外那小头目,打死了也不会和主公有见面吧,就算能有幸见到主公,也犯不着跟他提我啊……” “对啊,那真奇了。待他回来,我帮祝将军问问他。”吟儿面露惊疑,他林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了,连祝孟尝绝口不提的多年前的糗事都了如指掌? 正自交谈,忽然营帐外冲进一个小头目来,事态紧急,故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母!郭昶派人来军营挑衅,要立即与主母你单打独斗!否则你会后悔……” 吟儿心念一动,阡说过,切忌和郭昶接触过近……也便是说,阡在离开之前,预料到郭昶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举动,但在阡的棋局内,只容许郭昶有这个计划,决不允许他实现。 吟儿立即拒绝:“去阵前告诉他的人,不必动这个心思了,郭昶他再练一百年的功夫,也断然赢不了我。”这一刻,她坚守着阡的嘱咐。 不多时,那小头目去而复返,面色里明显写着焦虑:“主母,郭昶他,说你不敢战他,缩头乌龟,又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现在你求他单打独斗都不可能了,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立刻入山去见他,否则你会后悔……” “荒谬!什么缩头乌龟!”吟儿怒不可遏,却知这是激将,显然不可能就被激出去,“你告诉他,不必这么心急,他哪天投降了我之后,自然天天有机会见我!” “盟主,事情有些不妙……”莫非忽然来到帐外。 “出了什么事?”她见莫非神色凝重,奇问。 “范遇他……暴露了行踪……”莫非压低声音,“不排除是奸细出卖的可能……” 吟儿心一紧,她当然知道,范遇此去是要为杨致诚接风的:“那么,杨致诚杨将军呢?他也?” “适才有部下逃回来,说范遇和致诚刚刚见面,就被一大群土匪截住,跟着发生了一场乱战,包括他二人在内,有数十人都被俘了……”莫非面色黯然,“正巧郭昶他这么有底气来要挟……恐怕,都在他的手上。” 吟儿收敛了怒气,转头问那小头目:“郭昶还说了什么?除了一个时辰之内,还有什么要求?” “说主母最多只能带一个人随行,否则你会后悔。”小头目说。 “他爷爷的,怎么这么喜欢说这句‘否则你会后悔’?!偏多带几个,看他怎么让我们后悔!”祝孟尝怒火中烧。 “祝将军……”莫非示意他收敛,“盟主,待确定了范遇和致诚在他手上再作定夺,如何?” 吟儿点头,对那小头目说:“你不必向郭昶传话了,他等不到回音,会自觉地炫耀他有人质的。” “盟主,一旦确定了他有人质,不如我跟随盟主入山?”莫非关切询问。 吟儿摇摇头。 “那……由我来保护主母!”祝孟尝立刻自荐。 吟儿一笑:“两位好意我都心领了。我心里已经有了要带的人。” “只带一个去,会寡不敌众……”祝孟尝一瞬担忧不已,“万一主母遭逢了什么不测……” “呸,什么不测!少胡言乱语!”莫非赶紧制止。 吟儿粲然一笑:“怎会寡不敌众?我带去的虽是一个,郭昶手里还有十多个呢。再者,见他而已,只是交涉,未必起冲突。” 莫非一怔,肃然起敬:“盟主,那我便在山外,等待盟主平安归来。”  出征时,她忽然又忆起阡对她的耳语,阡的温度,仿佛还在鬓角。 做他的后盾,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足够。只要自己安全,阡就一定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做他的后盾,也可以做得比他布局时希冀她能做到的更多。保证自己的安全,亦要保证麾下的安全。 第五章 交涉 巍峨仙山,叠嶂层峦。 风紧,走过黑道会这一行行一列列的非正规军,发现他们,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群乱民而已。武器直接由农具升级而来,拉几个所谓的武学家族凑数,再吸引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加入,就这样,扩散成一个令官府头痛不已、令正道深恶痛绝多年的天下第一黑帮。着实又尖锐又可悲。 正午,太阳晒得火辣,每个人的脸都被扭曲变形,仇恨变得单纯,单纯却强烈。 迎面可见被捆缚的范遇、杨致诚两位将军及其十余麾下,吟儿环顾四周,除了目前被牵制的三当家孙寄啸之外,黑道会首领能活着的基本全在这里了。然而,即便武功最强劲的孙寄啸不在此地,黑道会仍有灵魂郭昶,军师陈旭,勇将颜猛三者坐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苟延残喘的他们,此刻,是浓缩后的人多势众。 然而,当他们看到吟儿身后那个人的一瞬间,原先的黑脸忽然都不能自控地变惨白,爱恨交织,个个哽咽,许久才纷纷咬出两个字来:“大哥……”“大哥?” 吟儿带来的随行不是别人,竟是黑道会最先投降林阡的大当家郑奕! “大哥……你,你回来啦……”六弟颜猛第一个动情,眼泪簌簌地流,作战再如何勇猛,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 “大哥!”百感交集的黑道会会众,暂且忽略了对盟主的仇恨,几乎就要凑到郑奕身边来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他不是你们大哥!”郭昶忽然一声怒吼,虎目圆睁从主位上起身,“他只不过是这个抗金联盟的盟主带来的战俘而已!”冷笑和郑奕对视一眼,轻蔑口吻:“郑奕,我早就说过,义气交情都是狗屎!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哥比小弟还要靠不住!!” “二弟……”郑奕泪水涟涟,语气真诚,“二弟,咱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咱有什么气是咽不下的啊……” “不是不共戴天!?自从林阡派洪瀚抒到这里来围剿我们,黑道会横死了多少弟兄你数得过来吗,你问问自己,这还不算是不共戴天!?”郭昶大怒,“你!降了仇人,就不配叫我二弟!除非你立即用我这把剑,杀了你身边这个女人!你回来,我们还认你做大哥!你归降林阡的大罪,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说罢扔来他的繁弱剑,黑道会众群起响应:“既往不咎!既往不咎!”吟儿骤然被杀机包围,范遇与杨致诚皆是大惊,齐道:“郑奕!休伤盟主!” 危难当头,吟儿面不改色,她其实也听得出,若非洪瀚抒事先不听阡的命令肆意杀戮,也许盟军早就收服了郭昶也说不定,而用不着现在郭昶这么恨他们…… “二弟,恕我难以从命,我这次上山,是保证你与盟主交涉顺利,不是为了双方结怨更深!”郑奕正色摇头。 “那你放心好了,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她单凭你交换不了他们!”郭昶咬牙切齿地冷笑,“郑奕,你就没有好好反省过么?就是因为你这个大哥不坚定,过早降了林阡,我们解散了多少兄弟,损失了多少人才?!” “若可以消解战乱,郑奕情愿不当大哥,甘心屈居人下。”郑奕低声说。 “你!你他混蛋!”郭昶忍泪,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老大都不存在了,我们黑道会还有希望个屁啊!?”才不管吟儿这个外人在,甚至正眼都没有给过一眼吟儿。 “二弟,降吧。弃暗投明,勿越陷越深。”郑奕叹了口气。两人的立场不同,却一样坚决。 吟儿蹙眉:如郭昶这样一个粗鲁可笑还带着点蠢、却不像有心机的人,显然不可能主动出卖孙寄啸。眼光一移,掠过那还在抹泪的少年颜猛:性情真挚,天真无邪,更不可能是他……再将视线落到陈旭身上:会不会……是他?  “来人,给两位赐座。”恰在此时,陈旭见郭昶又要暴跳,立即拉住他,压低声音,劝道:“二哥,切勿再和大哥争执,否则正中这盟主下怀!让她只带一个人入山,她偏巧谁都不带,只带大哥,就是想用大哥激怒你、分化我们……” “老五说的不错,要冷静……要冷静……”郭昶自言自语,拼命给自己灌水降火。 劝罢郭昶,陈旭转过身来,也在此时打量了吟儿一眼。他真是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孤身陷入敌营还这般从容,面对着这么多敌人都面不改色的,恐怕思雨在此,也要自愧不如。何况……何况单看她模样,实在是娇小得很,教他难以置信。心念一动,带着试探的性质直接问:“盟主,可认得你面前这东西是什么?不会从小到大,碰从没碰过吧?” 刚刚坐下的吟儿微微一怔,看见座前桌上呈着的原是只平常的绣花针。这个名叫陈旭、长相偏柔的黑道会军师,原来早有准备要羞辱她? “一直都在为盟王林阡叹息,为了奠定抗金联盟的基础,常年在外征战顾不得儿女私情,几度失去至爱,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娶个粗鲁的女子为妻。唉,大家愿不愿意相信,眼前这女子,别说心灵手巧,就是连最基本的穿针引线都不见得会?”陈旭说罢,黑道会众全都跟着嘲讽起来:“不会吧,身为女子,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会?”“那还怎么嫁给林阡?”“哈哈,盟主,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粗们教你这根针该怎么用?” “不必你们教,这等平常暗器,我自会用得娴熟。”吟儿等他们笑完了,也回报一笑。 “暗器!?”陈旭还未及说完,忽然语声中断,却见他面色一变,许久,拳才从桌上移开,郭昶和颜猛都能清楚看见,适才扎在他握空了的拳里的,正是那根绣花针。吟儿不想伤他,故而只是略施小计,选了虚空一击,饶是如此,陈旭都心服口服,不敢再羞辱一句。 “老实说,我真的不会穿针引线,但旁人缝补的针到我手上就是暗器,线到我手上就是利刃。所以我此生只胜任盟主,而不可能躲在哪个山坳里绣花!”吟儿微笑,“如今我终于懂了,我抗金联盟为何能完胜你黑道会,我们纵是女子也谈征伐,你们即便男人还问针线!” “你……你……我……”陈旭开始咋舌。 看他这么快就落败,吟儿心里着实有了底:陈旭,虽言军师,不过如此。多谋略、而少魄力,所以出卖孙寄啸这件事,他最多只是个赞成者,而不可能是决策者…… 阡说得果然不错,郭昶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  “你也不必担心盟王林阡的家事。温柔的女人他身边多的是,他偏喜欢粗鲁的又如何?!”吟儿说这句的时候,脸微微一红。形势紧迫,也只能跟他们厚脸皮,转过脸来直接换敌人:“不必废话了郭昶,你说让我入山见你我也来了,现在该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放过范杨两位将军了?” 郭昶冷笑:“盟主,我说是交涉,你还真以为是交涉了?你觉得你进来了,还走得掉吗?” “二弟!你!岂能如此背信!”郑奕大怒。 “一丘之貉,大哥弃义,二弟自然背信!”郭昶冷道,根本就是还在和郑奕赌气。但盗亦有道,郭昶其人,本应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看得出,在见到郑奕之后,情感转变最彻底的其实根本不是别人而正是郭昶。当不经意间,过去相依为命后来投降离开的大当家又出现眼前,郭昶纵使暂时还是群龙之首,心理上却和其余会众一样产生了屈从,陡然就燃起了一种要劝大哥回头是岸的希望,这个希望,却又在郑奕立场坚决的一瞬间跌得粉碎,试问郭昶怎能不心乱,不脆弱? 脆弱的人,太容易诱导。吟儿好歹和阡并肩作战久了,早已懂得察言观色。 “郭昶,听说你是川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剑客,遇见我,竟不想向我挑战一二么?”吟儿看向郭昶,明明身形比他小得多,却是居高临下的口吻,“刚刚还叫我入山来单打独斗,难道只是托辞而已,不敢真的挑战?!” 郭昶明显动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听说凤箫吟你是剑圣?最初到底是公认还是自封?” “既非公认,也非自封。”吟儿笑,“最初称呼我剑圣的人,只是林阡一人。” “竟越传越广,最后成了事实?”郭昶战意燃烧,跃跃欲试,“那你的惜音剑,不如就跟我繁弱剑比一比,我倒要看看,盟王林阡他眼光如何!” 她看他已然探剑,立即退后一步:“慢着,要挑战我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应你的战!” “什么?!”郭昶大怒,“明明是你求我挑战,怎生还要向我提条件!”随刻左手握紧了右手:“那我不比了!” “哦,憋着的感觉,可真是难受得紧呢。”吟儿微笑着,魄力如斯,完全占据主动。 “凤箫吟……我……我算是着了你的道!”郭昶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生从主动沦落到了被动,“凤箫吟,你待怎样?” “先放了我这些手下。” “不行!只能先放一个!”郭昶连连摇头,偏不遂她的意,“先挑一个出来放出去,你立即与我单打独斗。若你能胜过了我,我才能再放其余!若不能胜或反悔了不跟我比了,其余的就走不掉了。” 吟儿一怔,原来他是怕她反悔。放第一个是送她的人情,其余人才是对她的牵制:“说比剑就一定比了,怎可能反悔?!郭昶你未免小看我凤箫吟!” “跟我比剑,可不是一般的点到为止,刀剑无眼,死就死,活就活,郭某人无所谓,就怕小姑娘你不敢应战!”郭昶略带豪气地笑。 “杨将军,你先行下山去,自然有人接应。”她无惧一笑,决定先放身负武功的杨致诚。 “好!小姑娘果然有剑圣风度,接招吧!”郭昶剑握在手里早已迫不及待,倒也是个剑痴无疑,斗剑在即,陈旭、颜猛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第六章 斗剑 繁弱剑。 “繁弱”二字,历来专指神弓,唯郭昶以之为剑命名,武林中人不解其意者不予追究,知其出处者则一笑而过,背地里却总要嘲讽郭昶几句,说他生搬硬套的有,笑他附庸风雅的也不少,总而言之,包括吟儿在内,都曾以为郭昶“繁弱剑”得名不伦不类。 然而,待到真正和郭昶对面交战时,才知肤浅的不是郭昶,而是自己。只因对方手中剑,非繁弱之名不能配! 奇巧轻便,亦刚亦柔。剑之铸造,如弓。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剑之速,如弓。 霹雳弦惊,轰然雷作。剑之势,如弓。 便就因这郭昶行剑快而剑感轻,瞬间,惊觉繁弱剑分崩离析,如烟似烬于空中四处散漫,又因之内涵凌厉,暗藏刚劲,虽散还聚,越散越聚,怠慢不得,忽略不能,竟要求吟儿无处不设防! 所幸吟儿惜音剑素以灵幻著称,固然对手来势汹汹,也削不弱她惜音剑“一剑十式”之险急多变、缥缈灵巧,对手进攻堪称铺天盖地,吟儿防御亦根本无懈可击,片刻众人眼中不仅繁弱剑有自我拆散之容,惜音剑更有剑中蕴剑、剑外构剑之感! 战局中剑浪迭起,看得所有人都眼花缭乱。剑气如霜,早已分不清惜音剑和繁弱剑真正方向,又哪里辨识得了到底现在郭昶和吟儿谁占上风!? 数十招后已互知实力,郭昶面露震惊之色:“小丫头,出得了一手好剑法!” “你也不赖,到我联盟去,排得上名!”繁弱剑也真是别具一格,与孙思雨偷师青城照单全收不同,郭昶他不仅汲取了众家所长,其招其式还明显有他自己所悟,可谓学剑无师自通的天才!但吟儿虽然震撼,却还不至于落得下风,武功比郭昶高强的对手,她身边比比皆是。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惊回现实,郭昶瞬即便被这一句激怒,数十天来负隅顽抗的耻辱感和崩溃感猝然积聚,化成巨力转移到他青筋凸起的手上,如斯凄绝的举止神情,在后续的二三十来回内,从不曾离开过郭昶。 吟儿心中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冷不防衣袖便被郭昶划破了一道口子,匆忙回过神来招架,有感愤怒中的郭昶与适才判若两人。一旁观战的范遇等人,看郭昶狰狞时力量大增而盟主明显气势不及,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想不到,面前此人一旦行剑就丝毫不被状态心情所影响,反倒是越愤怒时出剑就越是高妙,此刻吟儿就在他剑风之下,感觉得出他的每一剑,都像是搭在繁弱弓中射出来的! 郭昶显然混淆了手中是弓是剑,抑或参透了兵器亦弓亦剑,恐怕越往下打,所悟就更加深入!也许,人都是要到破釜沉舟时才会爆发出自己的无限潜能,吟儿意识到,这一刻被愤怒占据的郭昶,状态好比走火入魔,剑法已经瞬间突跃到了能与她抗衡甚至打压她的地步! 这样的突跃,只发生在她劝降的那一句之后。若言孙思雨的死穴是遭遇轻薄,则郭昶的逆鳞就是投降啊……  范遇被缚于侧,眼睁睁看着郭昶步步紧逼、盟主连连后退,一个面上杀气澎湃,一个神情虽镇静却紧张,暗叹形势不妙,如果他没有记错,盟主在最近的十余剑内都只有防守,从来没有攻击过! 不容多想,范遇惊呼一声心都差点跳出来,便在这一刻,盟主已被状态反常的郭昶迫到绝境,前有郭昶凶猛逼迫,左右都被剑路封死,只差一步背后就是山壁拦路,连立足之处都不再有,不束手就擒别无它法! 当前后左右全然受阻,吟儿却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慌乱。她无路可站又何妨?只要惜音剑有位可占便好!濒临绝境,剑不曾停止过半式,边完全凌空地侧行于山壁上,边居高临下地继续和郭昶打,如此飞檐走壁的本事、炉火纯青的轻功,怎可能白白浪费了还没拿出来就输给了郭昶?!一旁的范遇等人见她化险为夷,皆喜形于色,赶紧喘了口气继续观战。 然则郭昶眼看拿不下吟儿,毫不犹豫也立即趁胜追击走壁而上,众人见两道身影于山壁上另辟蹊径,时走高时降低,忽斥远忽迫近,唯剑之交火一直不灭,不禁又是赞叹又是担忧,须知这千仞壁陡峭嶙峋,岂比得上平地斗剑轻易!?他二人却渐入战况,片刻已不凌空横走,换作倚壁疾行,娴熟得如履平地,攻势不减,步法不乱,力道不绝。 “以剑绘路。”范遇抬望眼,暗叹这幕情景,山壁上交错着两簇强烈剑光,时不时还会横擦过坚石拖出无数火花,偶尔更有石碎而坠,可见斗剑激烈。 “真是蹊跷,郭昶他剑法虽然不赖,也没听说有这么高,能缠盟主这么久……”“恐怕是背水一战,迫切想把盟主俘获,所以才这般拼命吧。”“今天的郭昶,战力比往常提升了至少十倍!”“那么……盟主她一时半刻能击败郭昶么?”“击败?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根本无力还击啊……哪里有机会击败他……”盟军诸将窃窃私语,只有范遇能听得见。 范遇心念一动:不一定…… 不错,“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而且的确一次比一次更贴紧她身后石壁看似无力还击了,但如果说,盟主是在伺机利用山壁、故意地越贴越近、等候着一个时机……范遇心底雪亮,原来是这样!—— 恰是此时,谁都看见交战中的盟主流露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立即被郭昶抓住一剑就直扑过去,盟军除了范遇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郭昶明显没有犹豫,适才横生的暴戾之气顺着繁弱剑一同冲撞到紧贴于山壁的吟儿面前,只差寸尺就能夺了她性命! “最后一剑!”郭昶大声喝,却来不及将话说完。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郭昶哪里来得及有意识考虑多少,近在咫尺的这道浅白色影子竟在最后一刻惊人一移,从自己与山壁之间消失!一声巨响,本该刺在吟儿身体里的繁弱宝剑来不及收回、势如破竹般撞入石中央,随之掠过郭昶眼前的是从斜路里重新袭出的惜音剑!转守为攻,只在交睫间! 郭昶大半力气都给了适才的最后一劈,现在还剩小半力气哪里拔得出兵器来抵挡,胜败转换得如此突然,还来不及想清楚,已然被盟主她一剑锁喉,凝神看去,盟主得胜的笑容里存着三分的狡黠:“最后一剑,在我这里!” 他万万不会想到他赖之阻断盟主的坚硬山壁,竟在最终扣留住了他的繁弱剑!此情此境,显然输了! “好一招欲擒故纵,一劳永逸!”范遇欣喜叹息,想适才战局凶急,也唯独盟主能有胆量铤而走险,假意示弱以诱引郭昶全力贯注于那一剑来杀她。而最后一刻在岩壁上的极速一移、害郭昶一举击空更失了武器,除了盟主,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人速度追得上、身形够得了了! 黑道会会众齐齐大惊,匆匆上前,纷纷问道:“二哥!可有事!?” 久之,郭昶和盟主还停留在山壁上不下来,更教黑道会会众担心不已,纷纷猜测二当家是否被她劫持,还是已经死了?! “莫对二哥不利!”大当家已是战俘,二当家又生死未卜,如此战局,怎不教黑道会军心大乱。风云突变,形势逆转!吟儿虽是受要挟而来、为交涉才战,却很可能凭这一战给黑道会带来永劫! “二哥,你应我一句啊,你还活着吗!”人群里有人吆喝着。 “你才死了!”中气十足,显然还活着,所以众人松了口气,郭昶既然没死,那一定是被凤箫吟劫持了。 “我所见高手,无一人像盟主这样地设局打败我。佯败,以石锁剑,得胜,卷土重来。”郭昶自己送进山壁的繁弱剑,终究一时难以挖出来,耷拉着脑袋,后悔不迭。 颜猛见势不利,立即拔刀出鞘,直架在范遇脖子上:“盟主!切勿乱来!快放了二哥,否则你的麾下性命不保!” 吟儿一笑,想,若是杨致诚他还在这里,肯定会立刻大喊:盟主,别管我们!杀了这些散兵游勇,黑道会解散定了!倒是庆幸,现在留下的是范遇呢。 颜猛看她忽然一笑,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你……你笑什么?听见没有!带二哥下来!否则杀了他!” “是郭昶他自己不想下来。”吟儿面露无辜色,“你们二当家,时刻不想与他的繁弱剑分离。怪不得我。”转过头来看向郭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胜了你,希望你依言放了我所有手下。至于我,容后再议。” “好!既是输了,当然依言放行。”郭昶正色,“六弟,放了他们!” “要等到二哥安全下来,我才放他们!”颜猛立刻说,关心之至。说的同时刀已在范遇脖子上留痕。 “郭当家,适才盟主在战局中流露的破绽,连我这不甚懂剑的人也看得出是她的剑局,为什么郭当家这样的高手却没有看得出,还心甘情愿把剑送进了石壁?”范遇虽在刀下,却仍然像平时一样的足智多谋,抓紧时机来引导局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旭轻声代郭昶答,却连他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够贴切。 “为何、我没有看得出来?”郭昶面色一变,静下心时已不如适才暴躁,果然适才是走火入魔。 “因为,刚刚的郭当家,和平时的你不是一个人。”范遇说的同时,远远看着为了救他们而孤身入局的吟儿:盟主,范遇绝不会连累了你,我害你孤身赴险,便由我来,将你救出去…… “你!少给我妖言惑众!”颜猛大怒。 “让他说下去!”郭昶喝道。 “平时的郭当家,剑法不如今日狂躁,可是绝对比今日清醒,破绽是真是假,一眼就可以辨识得清,今日却一心求战,一味要打败盟主甚至不惜杀了她,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就入了盟主的剑局!我敢问郭当家,你觉得适才的自己和平常的自己,是同一个人么?” 经范遇这么一说,黑道会会众都觉贴切,郭昶自己也被震惊,握剑的手开始放松。颜猛回味的同时,对范遇杀机骤减。 “郭当家适才的表情,我只在两个人的脸上有见过。”范遇叹了口气,“一个是盟王林阡,一个是火从钩洪瀚抒。他二人,也曾这样地被激怒,继而走火入魔……” 第七章 推手 “什么!你少将我二哥与林阡、洪瀚抒那两个魔头相提并论!”颜猛立即打断。 “是啊,林阡洪瀚抒二人,走火入魔的时候真的就是魔头。”范遇肃然点头,带着些苦笑,“想必各位都听说过,盟王林阡在黔西作战时,一夜之间剿杀魔人无数的罪行。以杀戮去谋取征服,盟王林阡是我抗金联盟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虽然他后来幡然醒悟、不曾再肆意杀戮过一次,可是可想而知那次错误对他的部下们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没过多久,洪瀚抒就完全学会了这一套……唉,不知是被什么原因触怒,洪瀚抒来到川东之后就开始胡乱搅局,听不进任何人的规劝,走火入魔,暴戾成性,他对你黑道会犯下的罪行,简直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 郭昶攥紧了拳:“不用你说,我知道洪瀚抒和林阡是一伙的!洪瀚抒在川东见一个杀一个到处掀起战乱,林阡就在千里之外等着咱们死得差不多了、赶走洪瀚抒自己来收这成果!” “郭当家此言差矣。我说过,后来盟王醒悟了,就再也没有滥杀无辜。”范遇摇头,“连郭当家你也知道,洪瀚抒挑起战祸时,盟王尚在千里之外,那郭当家又怎能把对洪瀚抒的仇恨,全盘推到盟王头上去?当时盟王把川东之战交给洪瀚抒,是信任洪瀚抒一定能做好一切,更千叮咛万嘱咐必须要优待俘虏,不曾想,洪瀚抒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性情大变更作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盟王立即便从千里之外赶到了这里加以阻止!我们谁都不觉得这是成果,老实说,这根本便是个烂摊子而已……” 郭昶一下子就语塞,喃喃自语:“盟王加以阻止?洪瀚抒,性情大变?” “洪瀚抒的性情大变,就和郭当家今日的反常一模一样。郭当家现在回忆起来,可还记得适才跟盟主是怎么斗剑的么?还是脑袋里根本就一片空白,只是被一种信念牢牢控制着?任是谁都无法将你唤醒过来?” 郭昶一愣,脑海里一片空白。 “杀戮中的洪瀚抒,也是一样啊。”范遇循循善诱,“待到双手沾满了鲜血,像醉酒的人忽然醒了,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面对,无力承担这些罪过了,怎可能还留在川东?后悔懊恼,却补偿不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去,离得越远越好,郭当家,这就是你今时今日找不到洪瀚抒、只能找到盟王盟主的原因啊。盟王和盟主,一心一意地要替洪瀚抒补偿你们,所以,这半个月来,对黑道会都是安抚为主,从未主动挑衅过一次,这是我盟军欠你们的,盟军与你黑道会的这一战,本不是为了结仇……”好一个范遇,竟触动郭昶将心比心来感悟敌人,不仅澄清了林阡,还令郭昶理解了洪瀚抒,是何其聪颖也。 吟儿看郭昶动容,心中暗叹范遇看待问题比谁都深入,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借机招降郭昶,先前吟儿的招降方式偏硬,反倒触怒了郭昶,如今范遇和她一样看准了郭昶的死穴,避开了争锋相对而语气柔和,自然过渡,潜移默化,使得郭昶对这些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或许会消除双方误解也不一定。吟儿想,难怪阡总要赞范遇心思细密、观察狠准。范遇他,真是林阡手下最好的谋士。 “如我所言,适才你的走火入魔之感,盟王有过,洪瀚抒效尤了,郭当家,难道要因为仇恨和误解,就被洪瀚抒影响了,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魔头,将这种暴戾成性世代流传下去吗?还是应该化解了仇恨,重新审视和接受彼此?”范遇劝到这里,淡淡一笑:“其实我抗金联盟和你黑道会都有着一样的性子啊——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希望的性子……”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点从生来就都一样,我们都是宋人。”吟儿补充。 “我们都一样?这么多年,甚少正道中人会说一句我们都一样。”颜猛眼中噙泪,“都说黑道会是兴风作浪的土匪,烧杀掳掠的盗寇,只有人说我们是祸害,没有人说,我们都一样,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懂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懂……” “是啊,很多事情我们都懂。朝廷软弱,故土不复,世道凶险,战祸不绝。这些,三岁小孩都知道,靠近边关生活的我们,理应比你们有更切肤的痛。可当饥寒交迫,连生计都没有,怎可能去谈民族大义……”陈旭拍拍颜猛的肩,叹息不已,“起先,真是矛盾得紧。做顺民只有被欺压的命,一旦叛逆了就只能被说成土匪。可是,走上哪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不到,陈旭和颜猛竟能率先被打动。 “谁都知道,黑了就白不回来了,可是要生存下去首先就得活啊!”“惩恶扬善的大侠英雄,只能在梦里当当了……”听他俩这么动情述说,显然有不少黑道会会众心动,自是立场不坚定的产物。 陈旭凄然:“这么些年,黑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肉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 先前误会了陈旭,如今才发现,陈旭是黑道会里难得的通情达理,应该也是个怀才不遇的有为青年才是。出卖孙思雨,他可能是在劝阻不成后才推动的,甚至他对孙思雨更多的不是出卖而是尽可能的提醒和爱护。 吟儿微笑:“这也许,就是我们双方的区别吧。当你们迫于形势必须做盗寇土匪,宁可不要尊敬也要畏惧,我们却在主动地实现着理想,虽然偶尔会犯错,会绝望,甚至有时会怀疑,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矢志抗金的我们,为何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宋人为敌,黔西魔门如是,川东黑道会如是,不可杜绝……” “盟主可否告诉我,为何你抗金的联盟,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的宋人为敌?为何一定要向黔西和我川东首先挑起衅端?”郭昶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问。 “为保证将来抗金无后顾之忧,川黔军民必当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但若内乱不绝,川黔岂能安宁?黔西魔门与你川东黑道会,正是南宋西线之隐患!”吟儿答道,“郭昶,你一直以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无端起衅出师无名,其实不尽然。你黑道会虽说是迫于形势而形成,但有一点实在不可否认,那便是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作为川东一带的地头蛇,多年来都扰得民怨沸腾,官府头痛不堪,短刀谷又无暇管治,如此顽固,自是要靠我盟军来收拾。” “说到底,还是想劝我降你!?”郭昶冷笑,却还未及愤怒,已然被吟儿驳斥:“这是融合,不是投降!宋人与宋人之间,哪里有所谓投降?”吟儿放轻语气,“黔西魔门投降之后,依旧由魔人统治,尽管有些魔人可能会觉得生活变苦了,不能肆意妄为了,可是他们也都已经认同,最起先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先剥夺了别人的权力。他们开始正视和周边百姓的关系,不再一味欺压,而是相安无事!如今来到川东,我相信黑道会会比魔人做得更好,因为大多数的魔人不通世情不懂人性,对盟军只能臣服不算真正融合,而黑道会,却和盟军出身一致,目的一致,甚至,立场信念都一致,本就是同一路人!” 郭昶突然面露犹疑之色,显然被吟儿这一句说动。 可是,郭昶为何这一刻会有迟疑? 吟儿不禁有些蹊跷:我与范遇劝说了这么多句,软硬兼施已经消除了他们对盟军的仇恨,也应当打动了他们前来投靠,怎么看都应该是一条通畅的路,无论如何都会比金人的条件更有利于他们…… 为何他到现在还有迟疑?难道有什么地方,她忽略了? 通过这么近这么久的接触,吟儿摸透了郭昶的个性,普通的威逼利诱根本不可能打得动他。那么金人又是凭什么拴住了他? “郭昶,相信你也一样认可,正邪、黑白、敌我都没有绝对,只有一种绝对,就是金宋之分。”吟儿强调着,“既要抗金,那便该放下私仇,不是么?归属盟军,也算是给我与林阡一次机会。” “二弟!”郑奕噙泪,“你问问我,问问思雨,也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 “这……”郭昶低头往下看,略带犹疑。陈旭微微点头,颜猛泪流满面:“二哥……” “好!那便……给你们一次机会……”郭昶正色点头,不忘语带尊严。  天色暗红,江湖在摇曳的树影中汹涌。吟儿站在岩壁多时,不禁也有些累了,此刻看郭昶点头,轻声提议:“郭当家,那就将繁弱剑取出来,先下去再说。”郭昶应言点头,放松了戒备运力拔剑。 一声微鸣,逃不过吟儿的耳朵,就在背后不远传来,蓦地漾起一丝不祥,心头像忽的插进了一根刺…… 轻风起,石穴动,吟儿暗叫不好正待拔剑,晦明交替的骤变过程里,一道蓝色的弧光倏地从她后方窜出来,来不及看清楚兵器属性,吟儿首先就站不稳被其猛势击落,没有挡得了这偷袭。而她身后不肯弃繁弱剑而去的郭昶,分明有本事闪躲,却为了护剑,别说让步,就是手都没松半刻,因此被那突如其来的武器硬生生钉在原地! 是刀。 这一刀又突然又毒辣,对准了适才斗剑的两个高手,风力将没有站稳的盟主掀翻了打落下去,其势不减正面过去穿透了郭昶肩背! 郭昶自己还没有想明白,鲜血已经汩汩直涌,这一刀力量震得他血脉逆转,整个左肩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伤口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颜猛脸色惨白赶紧要上前救郭昶,那不速之客半空之中又出一刀,风力无穷直灌颜猛,摔落在地还未及起身的吟儿见势大惊,看颜猛已然对着刀光冲上来找死,赶紧一脚将他踢在刀光之外,纵然只是刀光而已,吟儿的鞋也被刀气镇破! 好险的一刀,如果不是因为盟主本来就站得不甚稳,恐怕现在也会如郭昶一样,被刺穿了,因为那一刀,本是对准了盟主的!范遇冷汗淋漓,背心都凉了。 是啊好险……而且这一刀的力量,好熟悉,仿佛从前也领教过…… 吟儿抬起头来,方知自己刚刚忽略的那一点是什么…… 刚刚所有的劝降,她都是在强调着金宋之分,可是郭昶还有迟疑。 那是当然了,当这个幕后推手,根本不是金人,而也是宋人! 第八章 千钧 吟儿本就摔得不轻,适才踢开了那一刀更觉腿脚麻木,可是思绪紊乱时,脉络却陡然清晰——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会为了这一句就愤怒到失去理智,是因为郭昶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他就是这般傲骨,只要有仇便誓不两立…… “这么些年,黑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肉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陈旭噙着眼泪述说的真情,陈旭说,他们和金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就是吟儿适才忽略的一点啊!试问连存在私仇的抗金联盟都誓死不降的郭昶,又怎可能去和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合作?! 这个幕后推手,这个先前就和郭昶达成一致的人,显然就应该是宋人…… 换作过去,吟儿当然会觉得荒谬,哪可能涉战三方全都是宋人?更可笑的是,有那么两方还本该是自己人,这样的情景,不可思议。 现在,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一切,都只因为短刀谷内乱。 当大家都觉得,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林阡会立即挥师北上去短刀谷夺权复位,又有谁能料想,战火,其实早就已经从川东蔓延到了川北?! 来者苏慕离,幕后推手,正是来自川北短刀谷!不苟言笑是他的表情,冷静孤傲是他的个性,毒辣凶狠是他的刀,来无影去无踪是他的风格。 作为日理万机的苏降雪最钟爱的长子,苏慕离一直担负着为父亲分忧的重责,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解决父亲辗转难眠的心腹大患,直到从前的敌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直到没有了对手的父亲自己也开始苍老了,直到父亲最近又开始忧心,饮恨刀林阡的军队,正在开始往川北逼近了…… 短刀谷,就是苏降雪那个偏狭国家的都城。川东,则是都城外的一道屏障。苏家,恐怕比郭昶家、孙寄啸家更不希望黑道会倾覆吧。苏慕离,当然要做郭昶的外援,而且必须做! 短刀谷的内乱,已经不用等到短刀谷去发生!川东之战,根本就是川北之战的序幕—— “苏……苏大将军!?”范遇身后有不少士兵本就来自短刀谷,显然认出了他,一旦认出他,才知事实残酷,纷纷面露惊疑之色。 “盟主,吃惊么?”苏慕离冷冷地,面无表情,唯有唇在翕动。 主将降临,苏家埋伏在四面的军队,紧跟着完全出动,尽数涌来将当中的黑道会会众与盟军俘虏围在死角,霎时平静又被撕裂。 “有什么好吃惊?从前在我们与金人交战之时,你苏家就经常有出卖我们行踪、扯我们后腿的行径。只不过,先前都是暗中使坏而已,现在总算胆子大了,敢跳出来做对手了,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吟儿立即回应,被谁羞辱都不能被他羞辱。 苏慕离闻言,只简单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苏军来势汹汹,瞬间就已经宣告,现在苏慕离眼里,黑道会与抗金联盟无异,都是他要围剿的敌人。又也许,黑道会本就是他要歼灭联盟必须具备的诱饵,做陪葬也毫不惋惜。 “苏慕离,你真是个魔鬼!”纵使是陈旭,都怒不可遏。 “背叛我的人,只有这一个下场。”苏慕离回答,郭昶生死未卜。 “他抗金联盟与你短刀谷是同气连枝,我不懂你们当中有什么过节硬要相敌,但我们降了他,不代表就背叛你!”陈旭急道。 “姓苏的这一家,不配称短刀谷,也休想与我们同气连枝。”吟儿冷笑一声,“陈旭,既降了我们,又何必怕背叛他这个小人!” “好!黑道会众将听令,应战!”陈旭当即发号施令,“杀出一条血路!” “为二弟报仇!”郑奕带头便横刀往外冲。当下黑道会精锐在外,合力向外冲击。然则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盟主,我就知道,为了你的这些手下,你是一定会来的。”苏慕离说得不轻不重,吟儿心头不禁一颤:原来,范遇行踪暴露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奸细干的! 吟儿忽然有点清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布局啊——于黑道会这里苏慕离是参与者、决策者、强迫者,在盟军那里他是泄密者、劫持者、要挟者,恐怕对于金人来讲,他还是一个嫁祸者,自己躲在比金人更暗的角落,却把阡引向了金人那里!那么,难道,就连阡也被苏慕离一起算计了?!那么,苏慕离要的到底是什么! 吟儿越想越觉恐怖,腿脚麻木到现在还没有能够站起,这时看颜猛跌倒了还想爬上去救郭昶,吟儿急忙提剑压制着他:“危险,不要上去。” “二哥……二哥……你不能……不能死啊……”颜猛泪流满面挣扎着要推开惜音剑,吟儿立即压低声音:“相信我,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救你二哥的最好方法!”“当真?”颜猛一愣,吟儿点头一笑:“当真。繁弱剑还没拔出来呢,你二哥怎舍得去死。” 抬起头来,望着目前还不动声色的苏慕离,他面容里的自大和孤傲,告诉吟儿他很享受这种对黑道会的玩弄与碾碎。 “就为了一时的快感,宁愿为渊驱鱼么?”吟儿站起身来。 “黑道会于我,现在已毫无用途。”苏慕离低头看她,“盟主,黑道会对于林阡来讲,也不过就是群没用的窝囊废、乌合之众。可是,盟主你不一样。” 她一怔,难道苏慕离的目的本就是在她? “哦?我到想听听,你这盘棋,是怎么下的。”吟儿微微蹙眉。 “外界传言你与林阡政治婚姻感情空虚,可是,我曾暗杀林阡两次,你与他为了彼此,近乎舍生忘死。那种感情,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令我感觉,你二人根本就是情比金坚。我当然怀疑,是传言错了,还是你们刻意在人前惺惺作态。” 吟儿一笑,苏慕离续道:“若传言是真,你与林阡感情的维系只是身份地位,那你二人之间就有个直接可以利用的破绽,所以,一心想要救局的孙思雨,便是我第一个可以推出去的女人。” “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原本是想帮郭昶争取生路,却想不到,只不过是你苏慕离的试探而已……”吟儿面色一变。 “不错。这位孙大小姐,虽然出身匪类,相貌气质却属大家闺秀,而且眉目间竟与林阡初恋的女子蓝玉泽有三分神似。”苏慕离一顿,吟儿不禁一愣,他不说还好,一说吟儿还真觉得有些相像。 “若这一去真的吸引了林阡动心,那你与林阡之间果然有这样的破绽存在。而我也省了不少精力,直接分化你们就可以。”苏慕离说,“但若孙思雨有去无回,林阡毫不动心,则‘感情苍白’就不算破绽,‘情深义重’才是破绽,孙思雨不是林阡的弱点,你凤箫吟才是。也便是说,林阡动心也好,不动心也好,都会令我找准他的弱点!” “每一个都是这样。”吟儿淡淡说,轻笑。 “什么?”苏慕离微微变色。 “每一个林阡的敌人都是这样。”吟儿说,“找不到他的弱点,于是就打他在乎的人的主意。你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先前去对付玉泽姑娘、云烟姐姐,前阵子怕是也打过林陌的主意吧?这样纵是胜了他又有何用,真的算胜了他吗?!” “我对林阡用了一招调虎离山,骗着他走了另一个方向去打击楚风流,难道这样还不算胜过了他?!哼,说什么知己知彼、善于识局,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如今你落在我手上,他却栽在我布局里!”苏慕离表情里掠过太多的满意,“既然这一战我已经败了他还俘获了他的女人,你说,我算不算完胜了林阡?!” 吟儿冷笑,不屑:“苏慕离,我下水摸鱼的时候,脚碰到躲在壳里连头都没伸出来过的乌龟,也会以为那只是石头而已!” “可惜,他却要和那些水草缠绕在一起了。”苏慕离嘲讽。 “大少爷,不必与她废话!这女人是‘断人口舌的口舌’!”此时黑道会大多已然被苏军击溃,只剩小部分负隅顽抗,有一个称呼苏慕离大少爷的老者拖刀走到苏慕离身旁,虽然不及苏慕离棘手,说的话却比苏慕离还要狠:“大少爷,既然胜了林阡,还留着这女人作甚!杀了她,把她的尸首丢给林阡,好好地羞辱羞辱那位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 “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范遇大惊,方寸大乱,嗓子都差点喊哑。 “林阡,可真是注定了命格无双,夔州之役大捷,却失去蓝玉泽,黔西之战又是大捷,却失去谈靖郡主,如今这场即将大获全胜的川东之战,是不是还要依着次序,把你凤箫吟也失去?!”苏慕离的语气中,泛滥着杀气。 第九章 执子 千钧一发,苏慕离手一偏移,盟主当即殒命。 “哥!我哥他在哪里?!”伴随着这样的一种焦急万分,忽然有个身影从苏军兵将中跌跌撞撞冲出来,恰恰缓了吟儿的性命之忧。这意外来客,好不容易找到苏慕离面前还没来得及喘气,愣是摔倒在苏慕离与吟儿的脚下,未几,一把揪住苏慕离的衣角,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完了,完了,哥,爹要怪责了!不好了!” 既然称苏慕离为哥哥,当然就是苏慕离的孪生兄弟苏慕霖了。然而弟兄二人虽然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气度魄力明显大相径庭。苏慕离冷血自大还泛着野心勃勃,更像他的父亲苏降雪,而苏慕霖,如斯慌乱,不似是可以冲杀战场的,自然苏降雪也不会对他寄予多高的希望。 有其主必有其仆,跟着苏慕霖一同爬过来的苏家军队,往苏慕离带领的苏军中一站,俨然就不是一个水准。讽刺的是,苏慕离这边刚刚克敌制胜,苏慕霖那边却全然散兵游勇。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苏家手足相残、由苏慕离击败了苏慕霖…… “你怎么来了?”苏慕离的眉头皱紧,脸上一黑:“咱们的人马呢?怎么变得这么凌乱?其余人呢?” “林阡……”苏慕霖一口气喘不过来,说了个名字便卡住,独一个名字,却惊了全局。 苏慕离难忍诧异之色:“林阡?!他不是去追楚风流了么?” “他……他没有去追金北的那些人……”“盟王林阡趁我们不备,对我们前后夹攻啊……”“逃都逃不了,大将军、二将军的不少人马,还困在他包围里没有出得来!”人多口杂,说得苏慕离焦头烂额。 “够了!”苏慕离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地似要穿透吟儿:“原来,他竟是在玩我!?” “苏将军现在才意识到,是谁将谁调虎离山,谁入了谁的局?”吟儿微笑,原来阡并没有中计…… 是啊,阡出征前的那夜,与她戏言时唯一一句敛了微笑的话就是:“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很明显,阡觉察得到郭昶身后躲着的推手不寻常,阡也觉得这个推手的布局很“高深”,既然阡说高深,就定然也开始布局了,布局得,竟比这暗处的敌人还要高,还要深…… 一想到还有阡在,死里逃生的吟儿,心里忽然就变踏实。  “哥,怎么回事啊?我们明明把林阡调开了,他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趁着哥你不在当场,他……他速度太快,他的饮恨刀,简直已经……”苏慕霖心有余悸。 “他……他把这凤箫吟留在此地,迷惑我……迷惑我以为他中计了,实际上中计的是我。我没有败他,我被他设计了……”苏慕离语带颤抖,思路才慢慢清晰,像苏慕离这种刻意迷惑别人的人,只可能会被对手和自己一起迷惑。 苏慕离许久,才转过脸来看向吟儿,恍然大悟的神色:“正蹊跷这个女人为什么敢一个人入山,原来,她是他留在这里调我的棋子……” 吟儿心念一动,不,不是,阡没有把她当成调苏慕离的棋子,阡的计策里,根本就没有调虎离山,阡只不过是利用苏慕离想要迷惑他的心理、佯装中计先行离开却中途折返、然后出其不意去攻击苏军罢了!不是“调虎离山”,只是“出其不意”,根本就不关吟儿任何事!阡当然不可能利用她,因为阡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她:“吟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当时,她以为阡在让她防郭昶,其实,阡正是在替她防着郭昶身后的这个推手啊!却是她的入局,才令他的计策看起来更像调虎离山了,而原本,他是想把她护在局外的! 可是,既然入了局,她一定不能灰心丧气,一定要替阡最近距离地体验这棋局、把握这战局…… “大将军,看来咱们,是回不去了……”“那该如何是好!”“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议论纷纷,苏慕离脸上亦沁出冷汗。 “大少爷,林阡得知盟主被扣留,已然打到了山下……”黑衫老者匆匆离去又回来,凑到苏慕离耳边说,声音再低都震撼人心。 苏慕离全身一震:“什么!?他……他这么快,就知道盟主被扣留于此?!” 吟儿一笑,心知杨致诚一定已经化险为夷、通风报信。 “你笑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可以杀得了你!”苏慕离恼羞成怒。 “形势不一样了苏将军。若林阡真的败了,你当然可以杀了我,炫耀了你自己的本事,可能还会害他失去往日威风;但如今林阡是胜者,你若杀了我,只可能将他激怒,他会率领盟军直接就攻上山来,即便你今日可以逃得了,但他不见了我,恐怕会加紧时日往川北去,苏将军也许不害怕,但看看你的弟弟,再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你希望他们都没有转圜地倾覆在林阡脚下,每一个都来做我的陪葬?!”吟儿只觉自己口舌是越来越强了。 “你!”苏慕离愤恨不已。 “哥!正巧,盟主在我们手上。不如……还给盟王,让他放咱们走。”苏慕霖连连说,当炫耀竟成为了最后的资本。 “不可能!”苏慕离冷冷地,“林阡若想要你,便到地狱来要!”  区区三日,辗转数十战场,成功击溃离散的楚风流部属,一网打尽潜伏的苏慕离全军,更震慑得岷山、青城诸剑派不敢再谈插手,此等战绩,绝无仅有,非盟王林阡莫属!郭昶的所有外援,兵力装备都远胜于川东本身,远至金国南北前十,近到南宋川北川西,明目张胆有贺若松,暗箭伤人如苏慕离,青城岷山皆观望态,金北第四则诱降态,却不管你是英明神武的,还是阴险狡诈的,只要步入川东,就无不入林阡之布局! 阡之布局,无一人不算计。 却要为吟儿一人,被算计。 远望万里外群山无际,烟雾笼罩如刀光剑影。 “此刻吟儿定然就在苏慕离的手里,同她一起的,还有郑奕、范遇,以及川东黑道会郭昶一干手下……”山中情形如何,他可以推知八九,斟酌时,不觉眉已锁,牵挂与担忧,深刻却不流露。 出征前,他虽不能断定苏慕离就是那幕后推手,却的确察觉出有第三方敌人的存在。如今苏军败溃,苏家就是第三方的事实也跟着水落石出,苏慕离不在苏军本营,就必在郭昶身边指使,像苏慕离那般攻于心计,单纯如吟儿,一定不会是对手,莫说吟儿,就连阡自己,也觉得这个敌人狡猾到了极致,否则,不可能躲得那么隐秘,连金北第四的楚风流都可以嫁祸…… “真有第三方敌人存在?林兄弟是如何确定?”战前,海逐浪曾不解地问他。 “郭昶肯冒失去得力干将这样的危险,一定是因为他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是,海将军眼中所见的这群金人,个个面色惶恐,在川东一带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像郭昶的救命稻草么?”他回答说,“先前我们都与楚风流交战过,她手下的人马虽然行动隐秘、办事内敛,却也不至于这般怯懦,连话都不敢讲。” “主公说的是。先前楚风流的麾下,也不曾装过哑巴。”向清风点头。 “所以,楚风流的这一路,万万不是郭昶的救命稻草。必定还有第三个敌人。” 这第三方敌人,却比想象中要狡诈得多,没有流露过一丝存在感。费了他与向清风三日之久,才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期间楚风流那些流散兵将,则交由海逐浪对付。 然而,这边苏慕离刚刚浮出水面,那边就传来了吟儿孤身赴险的消息,真可谓波澜迭起,意外不断。  “主公,致诚万料不到,竟会害了主母!”杨致诚下得山来时,获悉山中风云突变,郭昶唱罢、苏慕离登场,实诚的杨致诚几乎当场就为吟儿的安危掉泪。 “不碍杨将军的事,是苏慕离机关算尽,想到了用你们去阴吟儿。” “他爷爷的,敢动我们主母,苏降雪吃不了兜着走!”祝孟尝攥紧拳。 “主公,他们刚刚传话,让你歇一个时辰,时间到了,自会有人引路,带你去和主母相聚。”小头目匆匆跑来,又速速离去,探听情报。 “相聚?这词说得……只怕另有玄机。”向清风觉得蹊跷。 “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炸药火器交道,这一个时辰,怕就是为了部署……”柳五津说,追随林楚江多年的他,对苏家人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上山去吗?”莫非问。 “他们会不会以逸待劳,对付我们所有上山的人?地形对他们有利啊,山上打山下,占便宜得很……”海逐浪说。 所有的麾下们,都聚在他的身边商量对策,如何救吟儿,如何防苏慕离。 “现在是什么时刻?”阡问。 “午时三刻。”海逐浪说,“再等一个时辰是未时三刻,我怕盟主她撑不住……” “我多让他一刻,申时再去。” “啊?”祝孟尝率先瞠目结舌。主母性命危殆,主公竟还要再多等一刻? “到申时时,杨将军随我先行。海将军、柳前辈,申时一刻领军入山,其余人等,留守。” 第十章 执刃 如诗画般的翠谷幽涧,清晰又虚幻。 一个时辰的空隙,苏军将所有俘虏分批处理,最终留下的,是范遇等盟军将士,以及黑道会郑奕郭昶几大首领,总数不过三十余人,一并驱赶到山腰风景秀丽的这里。 然而只需轻轻抬头,便可见树石云水间,纵横贯穿着的天罗地网,交联蔓延,以宣判生死。所有方位、每一个俘虏,无不被覆盖。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同样也是苏军部署,也许轻轻一拨,就会触动四面八方的弓弩箭矢。 置身此间,宛如等待被狩猎。而唤醒机关的那根线,此刻竟就缚在盟主的手脚上。 千钧牵一发,三十余人的性命,维系于盟主一人身体。苏慕离明确告之,若盟主在机关破除之前有任何不适移动,这里的所有人就可能被盟主间接杀死! 世间便要有人的心理如此扭曲,偏要看见旁人如何煎熬。 可苦了平日里爱动爱说话的吟儿,此刻便是连动也不能动弹一下,所幸身后有木可依,否则实在难以坚持。 然而凶险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竟令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吟儿闭上双眼,聆听着黑道会所有俘虏的声动。所谓“俘虏”,身虽为苏军所擒,心却被盟军俘获,所以,这是她的俘虏,不是苏慕离的。 幸好,那个粗鲁的、凶暴的,却还带着点可爱的郭当家没有死去,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他,因为颜猛的不离不弃,被陈旭等人从乱战中救下了山崖,此刻正熟睡在郑奕肩侧,伤势已经稍见稳定。也许,就是这种兄弟间的和睦,还有仇恨消解后的温馨,令吟儿能平心静气吧……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苏慕离现身川东的原因,一定是要协助林阡攻打郭昶,却怎生演成了今时今日这种局面?吟儿叹了口气:这个敌不成敌、友不是友的混乱世界……  思绪被拉回时,听到的是黑衫老者略带焦急的声音:“分明已过了时间,大少爷,盟军为何未有人来?” 苏慕离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哥,林阡他,会不会又有什么诡计了?”苏慕霖紧张地问,风声鹤唳。 “不可能。”苏慕离回应,“应是途中耽误了。” 苏慕霖回头看了吟儿一眼,却不敢再看她,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遍,那种紧张,不言而喻。 范遇心底雪亮,阡的迟到,是疑兵之计,吓唬吓唬这群已是惊弓之鸟的苏慕霖们,再迷惑迷惑这群刚刚措手不及的苏慕离们。是啊,现在的林阡对于苏慕离来讲,是神秘而不可度量的。 苏慕霖在吟儿周围,来回踱步了四五十回,终于忍不住:“哥,要耽误,也不要耽误得这么久!这可是他林阡的女人,我若是他,接到消息飞都要飞过来!” “是啊,林阡早该来了。会不会,已经在了?”黑衫老者惶惶曰。 “又或者,盟王林阡他,不把这女人当回事。当她是棋子,用完了就扔掉了。”苏慕霖的脑子倒是好使。 “是么?林阡他甘愿顶着‘掠夺者’的骂名从部将洪瀚抒手里抢来的女人,会是他不当回事的么?”苏慕离冷冷转过头来。 “这……”苏慕霖一呆。 “原来……是她啊……”郭昶忽然醒来,发愣地看向吟儿,“怪不得洪瀚抒要走火入魔……原来这个缘故……” “我现在已经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林阡的弱点无疑。”苏慕离说。 “你错了,她不是我的弱点。”苏慕离话音刚落,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冰冷,威严,虽然还隔得甚远,却久久不散心间。 “林阡?!”临大敌,苏军剑拔弩张,戈戟横陈。盟军见是他来,均知反败为胜定了! “二哥,是林阡来了……”陈旭轻声唤郭昶,郭昶有气无力地叹:“竟要寄望于他……” “她……不是你的弱点?”苏慕离一愣。吟儿也是一怔:怎么可以这样?就算狡辩,也不能在人前公然地说他并不在乎她啊……就算,就算只是为了自己那个盟主的小面子…… “相识三年,战遍南宋,你眼前女子,非但不是我林阡弱点,反而是我最大优点。幸运福气,捷报胜绩,无不由她带来。”阡说的同时,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笑得虚荣,合不拢嘴。 “这一战,布局的确是我输了。”苏慕离听到这“捷报胜绩”,面部微微一颤,显然很是在乎,“我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我苏家藏得如此隐秘,你是如何觉察?你追赶楚风流而去,又为何会找到我们?” “金北虽与黑道会联络来往,但行动表现皆异常怯懦,并无能力操纵黑道会,此其一;三日来,金人和黑道会的每个路线都不一样,很明显他们并不曾达成合作,此其二;未曾合作,但金人与黑道会之间常常有路线交汇的一点,这个交汇点,就是你苏慕离的位置,此其三。”阡一笑,“执子者,千万不要忘了,棋子的路,交待了你的思路,你暗自嫁祸金北,金北也在找寻着你。” “哼,布局是我输了,结果未必你赢。你的‘幸运’,现在还在我的手上。”苏慕离说的同时,忽然面色一变,“怎么?你只带了一人前来?”未曾料到,迎面而来的并无浩荡盟军,惟有林阡与其随行杨致诚二人! “只能带一个人随行,这是黑道会的规矩。入乡随俗。”阡微笑,看了吟儿一眼,吟儿一怔,倒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范遇环顾四周,火箭、滚石、滚木齐备——苏慕离明明就准备好了一场居高临下的制胜之战,占尽了地利,却因为来的敌人只有两个人而投闲弃置。 林阡只带一人随行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偏偏敌人要把它想复杂…… 苏慕离暗自思忖,果然一时没有猜透:此处比适才的黑道会总坛隐秘许多,林阡也是被人带路才能抵达。只带一人随行,岂不是自掘坟墓、自断后路之举!?若他有了危险,外界怎么来救他?还是,他觉得他自己根本不会有危险…… “哼,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救得了她!”不容多想,苏慕离向侧使了个眼色,黑衫老者立即得令走到吟儿身旁,猛地提刀就往她当头劈去,锋刃来袭,吟儿下意识便想应战,然而正欲动弹,忽听人群惊呼,才忆及自己可能要牵动机关,猛然惊醒,惟能放弃抵抗。那黑衫老者明显只是做给阡看,刀到吟儿耳边,只削去了几缕青丝即停,饶是如此,吟儿的心都吓到了嗓子眼,许久都还悬吊着——这可怖的能动却不可动! “林阡,看见了么,她完全可以走动。只要一动,那边所有人就都万箭穿心的下场!但若不动,她便只能死路一条!”苏慕离面容扭曲地说,走到黑衫老者身边,转过头面向阡:“而你,又该怎么救她?你每往前走一步,刀也便更近她一寸!”吟儿噙泪看向阡——这同样可恶的欲救而救不得…… 阡听罢,只是浅浅一笑:“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快!”话音未落,已朝吟儿的方向行来,执刃在手毫不停留,来势汹汹步步胁迫! 第11章 执手 岂止黑衫老者惊疑不定,在场苏军全然大惊失色,众人心头显然都还是那一个疑惑:林阡他为什么没有带兵前来? 须知前几次林阡孤身赴战时,曾给魔门留下魔神之印象,这个敌人,势单力孤比统帅全军时更可怕!那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饮恨刀,难道要在苏军中重现天威!所以他才单枪匹马地来?他原是抱着灭尽他们的心态?! 苏军一度恐慌,胡乱猜测,阵脚自乱。劫持着吟儿的黑衫老者更加措手不及,见他杀气澎湃越迫越近,根本无暇考虑,去留两难,背水一战,大喝一声当真一刀往吟儿砍去,不料猛地手腕一阵剧痛,刀都握不牢更难下杀手,与此同时被飞来利物一个狠击,连人带刀都被强力冲开老远,欲站而难立,缓过神时,才意识到林阡的那个随行杨致诚,是赫赫有名的“暗器王”…… 林阡他当然敢不顾一切就上前,因为杨致诚的暗器可以时时刻刻保证着吟儿不受侵害!谁劫持吟儿谁就活该被杨致诚暗算!  惊见黑衫老者受害,苏慕离不假思索,随刻就挥刀代之直朝吟儿,刀未至,气先屯,疾风怒号,阴光狂啸,距离太近显然先于林阡一步触及吟儿。此情此境,饶是杨致诚也毫无救援时机!离吟儿还有数步之遥的阡,当机立断中途转变刀路,锋刃直取苏慕离头脸。苏林二人,两刀几乎同时出手,却果如林阡所言,真正是林阡饮恨刀更快! 饮恨刀就在咫尺间,苏慕离又岂敢不顾自己而再害吟儿,避让一步,躲过了致命一击,缓得一缓,吟儿脱险,林阡业已到她身边。苏慕离不甘罢休,趁他二人相聚,又一刀从阡的背后袭来风驰电骋,瞬间强烈的压迫感促使吟儿左手有拔剑的冲动,但刚要动弹,指缝间就感应到一阵不祥,恍然又忆起自己的手正和机关相连!吟儿不觉一惊,来不及控制自己要去救阡的身体,被两种意念牵绊根本就站不稳,危难之际,阡蓦地伸出手来一把就将她左手握紧,她一个人站不稳的位置,由他扶持,就必定能够站稳! 阡右手握紧她给她力量找回平衡,左手则反方向横切而去极速应战,肃静里,苏慕离那一刀的绝杀,藏匿在微漾的蓝色之中,天空陡然一沉,黑云压人间,人间城正摧。 盟军与黑道会所有在场俘虏,心弦紧扣,一时感觉如站立江海中流,被漩涡搅拌和肢解。不时有枯枝败叶打落在同样濒危的他们身上,风间,夏天没有气息。 弦,最紧时断,心,最重时裂! 饮恨刀吞云吐光,凌空一倾,如晖映寒塘,月洒清江,星垂四野,眼前豁然开朗,蓝光骤殁,危机尽散,林阡与吟儿身侧,如有百里霜降,千堆雪涌,万丈雨注,何等豪壮,又何等开阔!冷风中的斜阳与山谷,交睫便似要往那刀光中坍塌。 苏慕离狠辣凶悍的绝心刀,快捷凌厉,威力无穷,势可隔空而传,气能扩散杀人,实力非同小可。然则与阡饮恨刀比,便如沙与风的碰撞,再顽固也占下风。连续交锋的数招内,绝心刀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无法承受对面激越,接二连三遭遇其强势侵占! 吟儿看得真切,绝心刀意在压迫,而饮恨刀则旨在开拓,根本差异,注定了苏慕离是威胁者,阡却是王者! 左侧是敌人的猖狂和他的恢弘,右侧他此刻仍与吟儿执手,携她看尽了辉煌。这一生,愿执子之手,与子执子,战遍天下……吟儿默默许愿,脸微微一红,虽然早就能站稳,但还想依偎着他,邪念,就这么手握着手,脚并着脚,哪怕出生入死,也要一百年相守。  “慕霖!动手!”苏慕离情知不是阡的对手,支撑了数招后,厉声喝了一句。无论是陈旭颜猛这些俘虏们,还是正在与苏军比斗试图救出范遇等人的杨致诚,听到这一声喝心头全是一惊,杨致诚这才发现,围绕着盟主所在的这个范围,尽皆树木和干草,想到柳五津那句“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炸药火器交道”,对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哥……”苏慕霖犹豫地应了一声,皱紧了眉举棋不定。 “快!”苏慕离已然招架不住林阡攻势,冷不防肩头腿脚已经连挨两刀。 “哥!”苏慕霖惊见他流血受伤,手一颤抖,火把不受控落下,即刻于他脚下引燃,顺着地面铺陈的草木,杨致诚可以清楚看见吟儿立足点周边堆积的火药:“主公!主母!小心那边……有炸药!” 须臾,火已不受控制,逢木便窜,遇草则噬,疯狂燃烧的烈焰顺着莫测的火痕四处蔓延,明明苏慕霖纵火只在一点,但火种一落,竟瞬间传播,现在哪还分得清着火先后?整片领域,同时火起烟腾,满眼都是火之红,烟之灰,咫尺外画面如幻。 那繁茂的姿态,曾经属于植被,如今由火独占。 “小心那边有炸药”?火势越来越猛烈,可以清晰地听见,一声、两声,若有若无的爆鸣之声。浓烟、热雾从三面往阡、苏慕离与吟儿袭击,穿插于侧的,还有交替渗透的黑色黄色气体,环境有如人间地狱。 “你就与她,好好相聚于此吧!”苏慕离狠狠喝道,退后一步准备离开这险地,算准了阡不可能离开吟儿——他敢离开一刻吗?谁能保证下一刻她还能活着! 是的,苏慕离真的算准了他林阡。他心里,万万不敢离开吟儿半刻。当面前是危难,身后却是责任,他的吟儿要坚定不移,他当然要陪着吟儿一起。 但苏慕离,可算得了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苏慕离,你也给我留下!”喝毕,刀已完全封杀了苏慕离的后路,从来就没有他饮恨刀林阡留不下的敌人! 第12章 执念 昏暗里,吟儿可以感受得到,身侧这道惊天动地的漩涡,创造者到底具备了怎样一种潜龙腾渊的气势。他林阡的饮恨刀,想要留下哪一个,哪一个就一定逃不走,从他蛰伏起就是这样,到如今更加如此! 苏慕离负隅顽抗,其绝心刀也算高妙,刀之形从蓝光中透现而出,仿佛光是离了刀身的刀,幽美的同时追魂索命,却,无论如何都要被阡的饮恨刀一一斩获! 滚滚浓烟近在咫尺,远不如战局惊心动魄,近距离观战的吟儿,目睹着苏慕离与林阡之间,被饮恨刀吞没或掏空的一切气象,景物壮观又可怕,就宛若……宛若一道光之窟! 慑人的早就不是苏慕霖的点火,而根本是林阡的煽风!这一刻,苏慕离妄想再称他自己占有最有利的地形,他甚至妄想再捱过下一刀的考验! 火越烧越猛,天越映越黑,饮恨刀越战越强劲,风越起越盛,风之向,竟似有变之趋势! 苏慕离心一紧,立即朝苏慕霖大喊:“慕霖,你先走!” “哥!”苏慕霖闻言大惊,“不……我……我……” “二少爷,不如先救火要紧……”黑衫老者见势不妙,立即说,话音刚落,火已然烧及苏慕离衣衫,而林阡凤箫吟均是无碍。 “对,对,救火要紧……”苏慕霖连连点头,吩咐手下:“快,快救火!” 来不及救,满山遍野的火焰,整体战线偏移,全往苏军这边横冲,一时任谁都自身难保,所有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不知到底是因为饮恨刀太厉害改变了风向,还是因为林阡他得天所助风向忽然就变了!? 来不及救,林阡到场不到一刻的时间,苏军全然把戒备集中于他一个人的身上,待到苏慕离置身险境群龙无首,就更不可能想得到,林阡布局还在这里,还在随后的申时一刻—— 申时一刻,本该大战一场的盟军不负所望地降临在忙于救火的苏军面前。三军大呼,川东山动。数不清的战衣铁甲,正源源不断地往山上冲杀过来,杀得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随即就溃不成军! 玩火自残的苏家兄弟,纵火只为了给敌人煎熬,却可曾料到,逞了一时之快,却会给山下的盟军燃起烽火指路?! 半个时辰,两种局势。苏军本就是狼狈不堪,哪可能再和盟军争锋,愈战愈残,一败涂地。 “将范将军等人和盟主都救出来!”林阡指点战局,盟军当即救援。苏慕离兄弟二人设置的机关再凶险,片刻后都宣告作废。 蓦然回首,苏慕离万事皆空…… 鬼迷心窍、顾此失彼,本就阴谋败露;贸然孤注一掷,却偏偏刀不如人,害人害己一度把性命都抵押了出去;再待到盟军突如其来、以逸待劳,苏军根本就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现如今人质获救,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再有,布局高深,行动诡秘,计划精密,手段阴险,到头来,竟终于酿成惨败! 伤痕累累的苏慕离好不容易逃出危机,扑灭身上的火勉强站起,一抬头,却见柳五津、海逐浪横刀止于中央——原来奉林阡之命率众攻伐的,正是他二人?! 真是巧,他们和他一样,都来自短刀谷义军,他二人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林阡还长,却可惜,敌我分明、各为其主,他二人,偏要效忠林阡……柳五津也就算了,苏慕离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海逐浪也甘愿跟随林阡! 想着想着,苏慕离不自觉就哼了一声,保持了傲慢冷冷道:“柳前辈,海将军,在这种场合下见面,还真是意想不到。” “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海逐浪痛心疾首,原先他在短刀谷中,还和苏慕离有好一阵子都称兄道弟,私交甚笃。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柳五津问。 “相信。”苏慕离面色一凛,承认战败,“‘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真的再贴切不过。这一战,是我输了。” “那便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们林家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柳五津说毕,苏慕离神情忽然变得凄然:“你们,竟立即要回去夺权?!” “若非你们如此不择手段,千方百计要对林兄弟和盟主不利,还不会这么快。现在是你苏慕离跨出了第一步,就算是我海逐浪,也想立即回短刀谷去,把害群之马尽数清除!”海逐浪狠狠说。 “好,那我便在短刀谷,好好候着你们!”苏慕离面色里的决绝,令吟儿远远见了,忽然有些恻隐,不知为何,竟有些恻隐。 直等到他一瘸一拐地离去,吟儿身上的铁丝或引线也除得差不多了,一个多时辰动都没有动过的吟儿,感觉自己如同死了一次,不,不让她蹦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这时从麾下们的关切慰问中寻出来,笑吟吟地跳到阡的面前,当此刻他们大家都化险为夷,阡一边微笑看着他们互相祝贺,一边却明显留意着另一侧苏慕离与柳五津海逐浪的对话。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看他的表情,竟是种茫然若失,一时觉得他像个孩子。 “……”他转过脸来,非常不满意这个称谓,蹙眉时,就不像孩子了。 “我就知道,为什么你跟我说,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跟我去寻身世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川东之战,本就是川北之战啊。你啊你,真是狡猾。”吟儿微笑。 “是吗?”阡叹了口气,“自己人,真是比敌人更棘手……” 她一愣,阡原来是为此叹息…… 是啊,如今的抗金联盟,已不是那个异军突起时的联盟了。那时的联盟,同仇敌忾,最多存异求同。如今,鼎盛,却危险至极——阡现在每一个来自短刀谷义军的麾下,虽然都从属林家军并称他为主公,但,毕竟从林楚江过渡到他林阡出现过一个长达三年之久的断层,这个断层就是苏降雪。不是每个人都经受得起诱惑或考验坚定不移的。林家军中,无可避免会有一部分是苏降雪安插在盟军中的内奸,尤其是那些加入比较迟跟随阡征战的时间尚短的,他们,在归顺和反叛之间目前还动摇不定,非敌非友。 从这一点看,平定内乱,真的如阡所言,比征服外敌更棘手。外敌是互相泾渭分明的,内患却彼此界限模糊。 危机当然四伏,敌我因此难测,她也觉察得到,自从接手短刀谷这一路义军之后,阡每一战的布局都既准又狠,且都一定是隐秘、谨慎、速战速决的。先前有人曾误解过他独断专行,只交代决策却从不透露原因,她后来却渐渐地懂,为了不受苏降雪的干扰,阡不可能把每一场战事都过早地交待,唯寄望于那些他相信的人、都能完全信任他。这,也便是苏降雪至今无法利用内奸,盗出抗金联盟一丝情报的原因吧…… 可是,这样会使阡更寂寞。 “苏慕离,他似是刻意要跟你比布局。”吟儿转移话题,试图改变他的心情。 “可惜最后他还是输在想要战胜我的执念里,甚至连细节都没有注意到。”阡一笑,“山中风向,往往不定。他算计了人事,却没算天时。”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现在会变风向?还害我多等了一刻的时间。”吟儿噘起嘴。 “苏慕离占了地利,你占了人和,我怎么说也要占个天时。”他笑着说。 “不行,害我多等的这一刻的时间,你一定要还债。”她也狡黠一笑,今天的一切凶险,都消失在这个笑容里了。 “好,说吧,怎么还债?”阡笑问。 “欠我一刻的时间,当然要用一刻来还我。”吟儿说的同时抬起脚给他看,“刚刚为了踢开苏慕离的刀,我鞋被刀气镇破了,你瞧,袜子也破了一只……” “这样啊,那好,陪你去集市里买鞋买袜。”阡显然明白得很。 吟儿点头,阡笑着说:“就用一刻的时间,买‘只’鞋买‘只’袜子送给你。” “哎?不是买‘双’鞋买‘双’袜子吗?”吟儿一怔,更正道。 “你只破了一只袜子一只鞋,要一双做什么?”阡调侃道。 吟儿怒得脸红脖子粗:“你这人怎么这样……” 正收拾残局的盟军,见此情景都纷纷大笑起来。川东大捷的喜悦,亦尽皆诠释于当前的轻松气氛里了。 第13章 风轻 川东群山之顶,云脚牢牢地凝滞着,太阳被藏得朦胧。 这是一个寻常的夏日。 集镇外的河畔小道,有蜿蜒,多起伏,阡和吟儿坐在马车上满载而归,沿途有花香扑路,鸟语盈道,草色迷眼,树姿惹目,喧嚣却和平,一时别无所求。 “对了,差点忘了给你。” 吟儿正看着车外的风景陶醉,忽然手心一凉,被一个黏黏呼呼的物体粘住了,低头一看,是阡递过来的,红不红,白不白,四个棱角,明显是个粽子,叶子没包好,到吟儿手上的时候糯米就已经外露了。 “这……这是什么?” “辣粽,川蜀的辣粽。”阡说,“最近几日战事频繁,错过了端午佳节。不过我闲暇时候,学到了皮毛。” “等等……这个……是你做的?”吟儿一颤,好好端详起这只长相诡异的粽子,“虽然是奇怪了点,但是……是你做的,那就勉强算过关啦……” “什么勉强过关,你吃吃看,清风、逐浪他们,都赞很好吃。”阡得意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要学做粽子?战事那么紧,还学这些作甚?”吟儿有些感动,赶紧咬了一口。 “总不至于吟儿给我做了这么多顿的螭霖鱼,我却从不为吟儿做什么。”阡微笑着,吟儿一愣,忽然舍不得吃。 “昨日战胜回来,本想见你就给你的,不料你却落在了苏慕离的手上,后来跟他对战的时候,支撑着我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让吟儿吃到我做的粽子。” 吟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若是苏慕离他知道,他最后败给了一只粽子……” “唉,就因为他节外生枝,把我辛苦筹谋的端午佳节都给毁了。” 阡本来是为了逗她才开的玩笑,不料吟儿听了却面带惆怅低下头去:“其实,节外生枝的那一个,不是苏慕离,而是我啊……出征之前,你早就知道有第三方敌人,虽然不能过早地告诉别人,但还是透露给了我。临走时所有的话,都已经告诉我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可恨的是,我只把话听了一半……” “吟儿。”他摇头。 “是的,我昨夜又反复地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切原是可以避免的,那晚散步的时候你在谈战局,我为什么要扯到‘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有嫉妒的眼神’呢?如果不扯出去,如果认真仔细地听了,会明白你当时强调着幕后推手的厉害,也明白你后来叫我不要见郭昶的真正用意,就不会横生这许多的枝节……”吟儿神色黯然,愧疚不已。 “可是,你即使听懂了,又怎样呢,你知道了范遇和致诚落在了郭昶手上,会弃之不救吗?我认识的吟儿,做不到。”阡笑着摇头,“再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不去见郭昶,只怕黑道会现在还没有降服,纵然那样一来也算告捷,可哪里及得上现如今这场‘外敌我拒,内患你定’的完胜?” “但是,我落在苏慕离手上的时候,害得大家都担心了。”吟儿说。 “从前你孤身犯险,的确很害人担心,但这次,我却觉得吟儿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无法不完全信任你。”阡叹息,“你能想得到带郑奕去压郭昶,已经令我刮目相看,这个人一去,黑道会的军心势必大乱,带任何人去都不会比他的作用大;后来又听范遇说,你斗剑时铤而走险、设计打败郭昶的整个过程,你不仅打败了他,更是救了他,要知道,若你当时不设剑局,你与郭昶就只能两败俱伤。” “竟真的没有要怪责我的地方么?”吟儿一怔。 阡皱起眉,想了片刻,摇头:“真的没有……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胆量。” “说实话,昨天也就是一个瞬间令我害怕过——苏慕离说,他打败了你还要再用我的尸首来羞辱你。”吟儿说,“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怕死,又或许是因为怕你看见了难受。却幸好,因为范遇一句话而平复了心情。” “哦?范遇说了什么?” “他大喊,‘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吟儿脸红,“我却是因为这句恢复了信心。我觉得,你不会被他打败。虽然说,范遇这句说得是太虚张声势了些,连‘碎尸万段’都出来了……” “我不但会将他碎尸万段,还会将他株连九族。”阡没有开玩笑,说的时候,脸上分明荡漾杀气,“若是苏慕离他敢动你,我不会管短刀谷有多盘根错节,不可能放过他兄弟二人。”实力悬殊,昨日他要杀苏慕离,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想不到……我竟有这般的重要?”她一怔,喃喃自语。 “那是自然,倘若没了你,我找谁成亲去?”阡恢复笑容,认真地说。 “成……成亲?”吟儿一震,久久才回过神来。 “被叫了这么多日子的主母,却还没有嫁给我林阡,那太便宜你了。我做到这个主公容易么?”阡笑。 这算是向她求亲吗?这明明就是胁迫啊。吟儿握着那只粽子,如果,这个是定情信物的话,也太扯了。 “可是,如果要成亲的话,要请的朋友就多了,那么时间还得往后定,方便他们从五湖四海赶过来。陵儿、天哥是必定要请的,天骄也是必不可缺的,二大爷正好就在不远,独孤、文暄师兄就有些难找了,另外还有风鸣涧、依然、诸葛老头和慧如,还有……”吟儿历数着联盟驻守各地的所有首领还有云雾山比武的一切排名,俨然把他二人的婚宴想成了抗金义士聚会,报了一长串的名字阡不由得连连皱眉。 可是,吟儿却在说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止住,想不提他,却不可能不提他:“瀚抒他……” 瀚抒?这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仿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世界很久了。  曾经,他是他二人的结拜大哥。云雾山结义,如梦。 曾经,他疯狂地认定吟儿是他这一生所求。漓江畔初识,如梦。 曾经,他和阡惺惺相惜,更同病相怜,亦是红尘中难得知己。北固山醉酒,如梦。 梦里,他误以为,阡是在为了他而保护吟儿,爱惜吟儿,照顾吟儿,三年来,不曾察觉,自己的兄弟和爱人相伴江湖并肩作战,生死相随患难真情。 梦破,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是怎样悲愤离去的,带着对阡的误解和怨,带着对吟儿的痴迷和悔,带着对他自己的责备和恨。 往事历历在目—— “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小吟,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小吟,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吟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小吟,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他,会不会还耿耿于怀着阡的“掠夺”?瀚抒他,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而宁可走火入魔?瀚抒他,会回来他们的联盟、和越风一起、继续做林阡的左膀右臂吗? 马车声,声声入耳,听得见路的颠簸。千山过尽,他们的路,歪歪斜斜,曲曲折折,似远在白云之间。 第14章 云散 苏慕离事件过后,黑道会在郭昶率领下归顺盟军,依旧整合为郑奕与郭昶部属,战乱在反叛与屈服的此消彼长中逐步平息。 郭昶伤势渐愈,有时不免也叹从前过于偏执,像如今这般相安无事,才是黑道会会众之福气,许是到鬼门关绕了一圈的缘故,郭昶说话比以前多了三分沧桑感,许多事情,开始站在郑奕的角度上考虑,当然早就和郑奕冰释了前嫌。 军师陈旭最耿耿于怀的,则莫过于那日以绣花针暗讽盟主之事了,若是逆转回到当天,陈旭万万都不会犯那种错误小看了盟主,所幸见到盟主与她道歉时,她依旧面带微笑对自己说她并不介怀,那甜美笑容亲切得宛若邻家妹妹,实在教陈旭叹息不已,其相貌于战场明显不配,却竟然是林阡最强的一将。 六弟颜猛,际遇堪称最离奇,竟然在盟军之中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叔叔,叔侄俩抱头痛哭的时候,郭昶在旁边连连说,归顺真的是归对了,我们本就是一路人,一家人。 而最早被俘的孙思雨,总是会站在某一处山崖失神地回味着什么,一反常态口中喃喃念着似词非词。待问到她的时候,个性张扬的孙大小姐回过神来,笑答说:“我竟是这样满足于被擒。” 数日来,抗金联盟对黑道会的安抚和照顾,亦令首领以下的所有人消除误解、放下仇恨、甘心臣服,果如盟主与范遇所言,大有与抗金联盟融合之势。都赞盟王料事如神,锐不可当,也说盟主魄力非凡,伶牙俐齿。  “川东之战,你怕是又多了个料事如神的美名。”吟儿与阡在军中散步,对这样或那样的说法早就习以为常。 “其实也不尽然。风向转变是船王测出的,与我料事无关。苏慕离的存在和暴露更加不是我料事如神,只是金北他们这次表现太差劲而清风和逐浪都表现得出色,这才按图索骥找到了苏家而已。”阡说。 可是,这一切,也完全是因为他知人善用啊,不仅对麾下,也对敌人。吟儿心想。 忽然忆起祝孟尝的嘱托,吟儿赶紧趁机问他:“对战事了如指掌我到不奇怪,奇的是你怎么会连别人的糗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什么糗事?” “祝孟尝祝将军,多年以前在散关有一次喝酒误事的经历,害柳五津身陷监牢贻误了最佳时机,最后还是个小头目代祝将军去救的。这件糗事,是祝将军人生一大污点,一直掩盖着。” “哦……那件事啊……”阡面露笑容,果然早就知道。 “祝将军说,除他之外,只有柳五津、韩萱姑娘、他的朋友,还有那个小头目知道。这四个人,如何有机会与你交流祝将军的糗事?” “不神奇点,怎称得上是‘天神转世’,洞悉天机?”阡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是何种原因,令你得知了祝将军的陈年旧事,而且好像你还对此很是不满?”吟儿狐疑,连连追问。 “哈哈,当然啦,我就是那个小头目啊。”阡压低声音,对她耳语说。 吟儿一愣,醍醐灌顶:“啊……竟是这样?” “当然要对此很不满,害得我没睡得成觉,要代替他祝孟尝深夜去救人,回来的时候还和我四当家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从此以后我就牢牢记得了祝将军的这桩糗事。”阡说。 “那个时候,胜南还是个小头目啊。”吟儿打量着他很久很久,笑着摇头:“想不出来,你做小头目是个什么模样。”祝将军恐怕死活也不会想到,当年的一面之缘,那无关紧要的小头目现在成了南宋江湖的中流砥柱。 “所以啊,‘短刀谷三巨头’之中,其实最早见过我的就是祝将军。他却偏偏要抱怨,他见我见得最晚。” “主公,在战地不远又发现了不少苏慕离遗落的东西,包括有武器装备,还有炸药火器。”正说着,向清风迎面而来,追踪与清理残局之能力,属短刀谷第一。 “苏慕离对他弟弟,真是照顾有加,到哪里都会给他提供一切他想要的。”阡听到这“炸药火器”,也能推测得到手足情深。 “不过后山有一处洞穴,很可能内藏玄机,单凭咱们的武功,进去可能会有危险。因为里面有不少机关,手法上看,都是苏慕离的。”向清风面露难色。 “苏慕离他……这么缜密?到底在这洞穴里藏了什么?”吟儿当然猜不透。 “主公,黑道会先前与苏慕离合作过,会不会他们知道?”向清风问。 “即便知道,怕也是一知半解的。”阡摇头,“苏慕离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从一而终都在利用、在驱使。” “是啊,苏慕离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如今看来,孙思雨那个美人计,也全是苏慕离一手策划。陈旭是站在保护孙思雨性命的立场上的,而郭昶,恐怕还满心以为你会中计,满心以为孙思雨可以过上好日子,根本不知道个中凶险……”吟儿设身处地地想,“陈旭和郭昶,都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出卖孙寄啸吧。” “但愿这美人计,还不至于左右孙寄啸立场。”阡说,“否则他必定与郭昶反目,我们想收服了郭昶还想兼得孙寄啸,就有些难度了。” “不怕,有盟王在,到最后,一定可以郭昶孙寄啸兼得。”吟儿自信满满。 “主公,主母……”向清风就这么被他俩话题一扯、晾一边了,“那么,洞穴里藏了什么,还要去管么?黑道会的人,需要去问么?” “待我亲自去问郭昶陈旭,哪怕他们一知半解,也总比咱们一无所知的好。”阡赶紧转过身来看着他,回应说,“向将军,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立即派人去把守住那洞穴!”向清风干劲十足。  阡和吟儿一路过去,沿途都是些谈笑风生的兵士们由山而下,个个都说一饱眼福,问了才知,山上有黑道会与盟军双方首领的比武。精彩绝伦的武斗一旦附上切磋的限制,似乎就会少了一较胜负的快感,然而,毕竟盟军与黑道会之间,再也不需要杀气。 老远就听见山头剑进刀退之声,眼神却着实挤不进人群去,阡和吟儿于是微笑在一旁等候,一局比完,人群有些疏散,视线亦变得宽广和空旷,等见到刀剑主人时不禁咋舌,比武双方原来是祝孟尝和孙思雨两个冤家?!不用说,也知道祝将军很惨很惨。 “哎哟,都说了不打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孙姑娘你啊……”祝将军一身好武功,遇之则无用。 “若教我知道你未尽全力,饶不了你!”孙思雨抬起剑来,祝将军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鞋:“知道了,知道了……” “丢人啊!”海逐浪连连叹,范遇坐在他身边大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思雨,时不时地付之一笑。 “断絮剑莫非,久仰你大名了!与我郭某人切磋切磋剑术如何?!”郭昶拔剑挑战,黑道会男女皆豪放。 “好!”莫非断絮剑出鞘。郭昶一投入到战斗中去便一扫粗人脾气,每一剑都小心谨慎、严密精确,由于切磋所限,力道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与那日走火入魔不同,却一样令人赞许——“既散如尘埃般轻,又聚如雷声般重”,做郭昶对手的人,理应都可以觉察到。 勇往直前的信念,融于激中稳进的剑术,正是莫非断絮剑特色,淡定如斯,虽首次应战郭昶,却能一直把握走势。“莫非比起从前,沉稳了不少。”阡看得出莫非略占上风。 “呵呵,也长黑了不少。”吟儿随他一起坐到附近一块正巧无人的大石上。 “林兄弟,盟主,你们也来观战?!”海逐浪正振奋地欣赏着,蓦地发现了阡和吟儿,更添激动,一个箭步就跨过来,没地方坐先站着。 一片“盟王”“主公”声中,走神的郭昶显然不及专心的莫非,被断絮剑逼退数步,输得是心服口服:“原以为盟王来了莫将军会分心,料不到分了心的反而是我郭昶。这局莫将军赢了!” “论淡定,莫将军是我盟军第一人。”阡对郭昶说。 “难怪了……”郭昶沉吟,虽然已是手下败将,但郭昶见他时,毫无别的俘虏那般畏首畏尾表现。 “郭昶,论傲骨,你也该是我盟军第一人啊。”阡续道,“很少有盗匪可以像黑道会这般气节,宁可走投无路也不降金人,即便黔西魔门也不如。这样的军队,假以时日,必将是我盟军中又一支劲锐。” 郭昶闻言一愣,正色点头:“救命之恩,不杀之恩,再加上知遇之恩,若这样郭昶还不肯效力联盟,那真是格老子的要遭天谴了。” 众人笑,比武仍然继续,趁颜猛与海逐浪拼刀法之际,阡询问起郭昶和陈旭后山洞穴机关之事。 “苏慕离未有提及。”郭昶面露难色,陈旭思索了片刻,道:“虽不曾提,但苏慕离的手下们,倒是流露过一些,说洞穴里好像有个宝物,拥有了那个宝物,整个金国的高手,南北前十,全部都可以打压收伏。” “什么宝物这样厉害?”吟儿奇道。 “难怪金北那群兵将神色匆匆,面容惶恐,恐怕也就跟这宝物失窃有关。”阡正色说,“我正觉得蹊跷,楚风流楚将军的麾下,怎么说也不会像今次见到的这般凌乱不堪,甚至连主将都不敢应战。” “看来这个宝物真的很重要。”吟儿摩拳擦掌,“夺来。” “会是怎样的宝物,会令得整个金国的高手都屈服……”阡这次却实在难以猜透。 第一卷 1199年4月 夔门 庆元五年四月,内患外敌齐聚川东,暗流汹涌,白帝城最为险要。林阡先发制人,命海逐浪、风鸣涧、祝孟尝三位骁将联手,剿除金北第一贺若松部属,为川东之战扫清后顾之忧。不料,作战中途,竟闯入不速之客——林陌…… “阡陌之伤”,会否重新唤醒?川东乱世,还将有怎样一番风起云涌? boss:金北第一贺若松 第二卷 1199年5月 川东之战 五年五月,盟军战川东,败苏慕离、苏慕霖,退金北“绝杀”,收伏黑道会郭昶、孙思雨、陈旭众首领,终洪瀚抒孙寄啸因缘冰释,川东自此平定。短刀谷内战一触即发,却在此刻有金北王妃楚风流来到林阡身旁,一切暗藏变数…… boss:郭昶、苏慕离、孙寄啸、轩辕九烨 第三卷 1199年5-6月 川东、黔西 一瞬间,信仰被颠覆,热爱被质疑,所有的战友,竟都变成敌人。 终于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竟然讽刺地逼迫他负她?!不愿负她,宁可天下来误解…… 暂定boss:天骄徐辕、抗金联盟、林陌(这章比较颠覆,希望写得顺利。天骄的粉丝不要怪我。) 第15章 毒蛇 傍晚,炊烟升起时,若路过川东最大武学家族孙家的庄园,便必会看见少主人孙寄啸挥剑起舞之身影,作为黑道会武功最强劲的高手,孙寄啸从出身来讲便和郭昶、陈旭、颜猛一帮草莽有本质区别,更何况其剑法精绝颇得青城派、岷山派剑客欣赏,虽年纪不过十七岁,却早已声名远扬。 既是做着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主人,孙寄啸理所当然养成了恃才傲物的脾性,曾数次亲自出马,与抗金联盟派前来劝降的说客唇枪舌剑,结果以最恶劣的态度将说客们接二连三地说败,纵然是那号称“断人口舌的口舌”的盟主凤箫吟,也终究没能说服得了他。 “少爷,打听到了。几位当家当真都投降了抗金联盟,大小姐就在郭当家身边,一切安好。”家丁上前禀报。 孙寄啸顾不得擦拭额上汗珠,喜出望外:“一切安好?那便好!” “少爷,既然二当家也降了林阡,咱们是不是也不用与抗金联盟为敌了?” “是啊。川东之战,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和那个凤箫吟口舌之争,烦都烦死了。”孙寄啸苦笑一声,随刻继续舞剑。 家丁不再打扰,孙寄啸兴起乱舞,剑若行云流水。 蒲公英在剑旁一簇一簇飞出来,铺满了林间小道,漫天花雨,自是令人遐想,川东第一剑,表象竟是如此之美。 “花罢成絮因风扬……”意料之外的声音,有一白衣男人轻踏落絮而来,话音刚落,即以笛声来和这纷飞景象,孙寄啸面色一变,一时不知花飞是因自己剑法,还是更受此人所控。 “阁下是……”孙寄啸不识这陡然出现的白衣男人,舞剑之时,并不曾察觉他存在。 “真的想通了吗?郭昶降了林阡,你也要跟着一起降?”白衣男人浅笑时抚笛,手指修长,俊朗而阴邪。 “你是?”孙寄啸怔在原地,一时不能大意放下剑来。 “孙家少主人,竟是这般没有主见么?”白衣男人依旧不答。 “二哥的决定我当然跟随,何谓没有主见!?”孙寄啸愠怒。 “你曾被你这位二哥出卖,竟浑然不觉么?”他悠悠说。 “出卖?你说得真是离谱!”孙寄啸一怔,冷笑。 “孙寄啸,难道不觉得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你常常见不到你二哥五弟么?” “那是因为战事劳碌,加之林阡逼迫太紧。我们几兄弟,注定要各自分散!” “是么?那为何他众人每天都至少会面一次,独独缺了你?”白衣男人洞悉的口吻,“每天晚上,我都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对策,却独独不见你,我一直在思索着个中原因,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孙寄啸喝道,半信半疑。 “不言自明,他们早就在与你疏远,将你孤立!更可悲的是,竟然还瞒着你,送走了你姐姐孙思雨……” 一听孙思雨,孙寄啸面色忽然变凝滞:“你……你说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蒙在鼓里。”白衣男人叹了口气,“你姐姐被林阡俘虏,是他们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以美色去诱惑林阡。孙寄啸,你姐姐容貌如何,不必我说,你应该知道。你的二哥五弟,一听说她长得像林阡过去最爱的女人,便立即迫她作出牺牲。” “他,他们!!”孙寄啸忽然噙泪,握紧拳。 “他二人为了自保,出卖的又何止是你姐姐?你姐姐被握到林阡手里,谁会成为林阡立即着手的目标?是你孙寄啸!郭昶和陈旭二人企图拯救黑道会,却竟是以牺牲你孙家势力为代价……” “他们……竟敢算计到我姐姐头上!?”孙寄啸怒不可遏。 “你认清了他们丑恶面目,还如何与他们继续称兄道弟,一起投奔林阡为主?”白衣男人话音一转,“而林阡,将你姐姐禁锢在他身边,你就甘心一直被他牵制,而不想倾尽全力,尝试去把你姐姐救回来么!” “你是金人!是不是?!”孙寄啸忽然凝神看着他,保持清醒,“苏慕离已经败了,你与林阡为敌,断然不是宋人。” 白衣男人嘴角流露一笑:“看来你黑道会,还真跟我大金有血海深仇,到了生死存亡,还不肯接受我们帮忙。对金南模棱两可,与我金北也一样犹豫不决,你可知就是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你们才被那林阡打得翻不了身!?” “你说得不错,我不会和金人合作!”孙寄啸抬起头来,凛然,“念在你今天对我阐述了真相,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白衣男人闻言忽而一笑:“杀我?可别把这世间之事,都想得那么轻易。”满足地转过身去,越走越远,“是救你姐姐回来,还是臣服林阡看着你姐姐受辱却不敢言,孙寄啸,你究竟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毫无疑问,他必定救他的姐姐啊! 而那金人,到底为何挑拨他们的关系?孙寄啸心知肚明,满头冷汗:这个金人,是希望着川东一直一直乱下去吧!  走出孙府范围,除了鸟语便一片安谧,望着这四周拥挤的树荫,白衣男人的面容里忽然多出一份前所未有的惆怅,别的人,如孙寄啸,如郭昶,就算如林阡,都未必会相信,如他轩辕九烨这样一个常常胜券在握的杀手,也会有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时候吧…… 金北第二,轩辕九烨,是南北前十中赫赫有名的“毒蛇”,是注定要陪伴抗金联盟时间最久的敌人,也是林阡从蛰伏至如今一直从未离去的对手。没有胜负,所以惺惺相惜,金宋不容,所以注定为敌! 阅遍金宋,无一人不惧他,不提防他!谁人都说,轩辕一句话可以葬送一支劲旅,轩辕一挥剑便销毁无数生命。生而为杀人,宿命里就不该有半刻离开他的剑,不该有半个行为与阴谋无关。这样的一个人,笑容却漂亮干净,剑法还返璞归真…… 昙花一现的是对手,永无止境的是杀戮,习以为常的是筹谋,稍纵即逝的、是牵挂—— 真的没有挂念吗?那为何半个月前,他策划好的川东大乱他却放弃了参加,任凭苏慕离苏慕霖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接手了黑道会? 一切,都只因为那一个女人而已啊…… “大人,罗洌不敢瞒着大人。其实王妃自黔西之战后就不曾归来,连日来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王妃不在,罗洌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才将她失踪之事掩盖!” 是的,黔西之战终结之后,南北前十忙于与林阡凤箫吟争夺轮回剑,竟都忽略了王妃她身在何地!若不是她的部将罗洌再难隐瞒下去,轩辕也不相信好好的一个王妃竟会失踪不见! “大人,罗洌目前还不敢告诉二王爷,怕他一时心急,胡乱行事……”“你做得很对,罗将军。”他一边帮罗洌继续掩盖事态,一边开始在川东一带找寻王妃楚风流的身影,期间金北军队不敢张扬,所以才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甚至为了掩藏行迹而去装哑巴! 线索、一度是那样的渺茫…… “王妃她,恐怕是落在了越野山寨的手里,他们长年与王爷为敌,想利用王妃来胁迫王爷,并不奇怪……而且初至黔西之时,越野山寨就曾行刺过,不止一次!” “可是,王妃是我金北排名第四,何以会落到他们手上!?” “应是他们趁王妃伤势未愈,王妃又是形单影只,难免寡不敌众……” “越野山寨?这就对了。越野是苏降雪的部下,而苏降雪的儿子,日前我曾见过!” ——金北部将,曾众说纷纭。 轩辕九烨听罢,忽然灵光一现:楚风流,必然就在苏慕离手上! 所以,在苏慕离嫁祸金北的时候,金北的确也在追寻着苏慕离,可以说,苏慕离是他轩辕九烨帮林阡一起找出来的! 然而,直到苏慕离战败,今时今日,王妃她依旧没有踪影——“寻遍了,甚至去打击过惨败而归的苏慕离,都不曾找到王妃!”“王妃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那么,川东,就一直一直乱下去吧,直到找到她为止! “风流……”轩辕抚杉独念,惟忆当年,“千不该万不该,那天丢失了你……” 那天,若非为了林阡和凤箫吟,楚风流不会被南北前十孤立,不会受伤离去,也不会失踪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如今想起,那天他轩辕九烨,何尝不是跟王爷一样,根本不是为了楚风流私通外敌才愤怒,而是因为,楚风流她说她纯粹是为了林阡才愤怒啊! 第16章 王妃 闻知苏慕离在后山洞穴中藏有一份能给整个金国带来特大劫难的奇宝,众人皆是既震惊又好奇,口头说不信却跃跃欲试的海逐浪、口口声声说奇宝一定跟女人有莫大关系的祝孟尝、熟知当地地形地貌愿为联盟效力的郭昶,都自告奋勇要随阡一同入洞探寻,当然啦,也少不了最初就说要把这宝贝夺来的吟儿。 不亲临其境,焉知这隐秘溶洞,包藏了多少未知阴谋和潜在危机。 潮湿昏暗的角落,火光显得异常疏淡。各怀绝艺的五人,经验丰富、胆量超群,虽然一路也机关重重陷阱连连,却总算穿越了一道道水火障碍风雷考验而深入其间。洞顶的积水一滴又一滴似断又连,于脚下最低洼处形成河潭,再往下走,已然无路。 “奇怪了,那宝物在哪里?”祝孟尝环顾四周,不免惊奇。 “想不到费了半天力气,一无所获。”海逐浪失望之极,低头正好看见盟主她一脸痛苦表情,奇道:“盟主……你怎么啦?” 四人均将视线投过去,半晌,盟主忽然再也受不了了,阿切一声打了个喷嚏。 正想听她发表言论的祝孟尝海逐浪,一脸是汗。郭昶当场僵在原地,这还是那个魄力非凡的盟主吗?原来离开了战场、私底下是这般性情的?到还是个逗乐好笑的小丫头。 外面是炎炎夏日,但这溶洞里明显阴寒,吟儿嫌冷也不足为奇。阡面露笑容,将披风脱去了给她:“那便先回去吧。没有那宝物也无所谓。” “若是有了,岂不更加锦上添花?你与金人,也不用像从前那么辛苦……”吟儿一脸憧憬地说。 阡一笑:“又有几件事,是真能一蹴而就的?我还真是不信,有什么宝物能直接倾覆那么多绝顶高手。” 正说着,郭昶忽然察觉到身侧不远处光线有异,急忙上前去看:“似有蹊跷,应是被苏慕离那龟儿子改造过。” 阡当即轻挑长刀移斜这块巨石,巨响声落,发寒的气体凭风而袭,果真别有洞天。 五人顺势而行,越往地下,越是阴寒。幽深莫测,惊险万状,风割面而来,竟是比冬季更冷。洞中有蝙蝠囤积,更增神秘。 黑暗的尽头,风水石三者交响,不料借着微弱的光,竟看到地下河畔停着一尊石棺!从痕迹上看,这里在不久之前的确有不少人看守,仓惶逃离时,这里竟不曾有人记得带走它,又或许,是因为来不及…… “灵柩?”吟儿正待撤剑去揭,阡轻按住她的手:“我来。”不管是可能存在的机关的凶险,还是一些对逝者不敬的报应,哪怕是他杞人忧天,有他在她身边的时候,都不能给她任何危难。这些,吟儿不会懂,也无需懂。 祝孟尝郭昶都是粗人,自然将这细节忽略,海逐浪粗中有细,察觉得出个中关系,不觉动容,叹了口气。  “啊!”随着棺材一点点地揭开,祝孟尝郭昶一先一后惊呼,一样的语调差点把火把丢进去。 “你们两个真是绝配,都一惊一乍的……啊!”海逐浪嘲讽着走上前去,蓦地一震僵立原地:“女……女鬼?不,仙?!” “我就说跟女人有关啊!”祝孟尝说。郭昶点头,总算遇见了信仰一样的,连连跟祝孟尝握手:“必然!能祸国殃民的,显然非美貌的女子莫属!” 棺柩中,竟藏匿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刻娇躯软卧,并无生命迹象,容貌被长发掩盖尚未看得清晰,身形却匀称标致极度曼妙,轻衣广袖,纤腰楚楚,何其朦胧而又显清冷。洞中光线被石水一映陆离斑驳,投射入棺柩之中更衬得这女子如仙,又因她沉静安睡,更好似坠入月下湖水的一块完璧,不知是更贴近那孤月的圣洁,抑或是更吸取了清流的高雅? 然而阡一碰触,便知这女子身体已经僵硬,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下五六天,不吃不喝,没有空气,衣着单薄又寒冷,显然难以存活。吟儿看她应该才二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不知怎的,险险掉下泪来。 “好像还有一口气。”阡探了她的鼻息,刚刚说完,吟儿便赶紧脱下他给她取暖的披风给这女子盖上:“那便……将她带出去救她!” 阡点头,正待要将这女子抱起,却忽然怔在原地,面露震惊之色:“楚……楚……楚将军?!”那不正是金北第四、王妃楚风流!? 楚风流,是啊,的确就是金北第四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妃、集美貌与功绩于一身的楚将军!此刻她虽然不省人事,眉间竟还透着一种不容他人亵渎的美,向来俊秀而不失妩媚的她,此时此刻没有了以往的潇洒自负,只剩下力气耗竭后的柔弱与苍白,竟教这一众与她毫无关系的人们,看见了都心疼、动容。 她因为在阡怀中而开始有知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刹那,她眼角滑过一丝清泪,欲抬起手来抚他的脸,却终究无法企及,此刻她的呼吸唯有紧靠着她的阡才能听得见:“是你么,是你么……”不曾说完,已再陷入昏迷。 原来是楚风流!那个可以打压收服南北前十、甚至的确可以影响金廷的宝物,原来是她?! 阡瞬间豁然开朗,难怪金北最近这么乱…… “苏慕离他……竟敢打这位王妃的主意?”海逐浪惊道。 “他不也打过盟主的主意么?”郭昶奇道。 “这不一样啊。”海逐浪连连叹息,“楚风流的武功那么强,他们怎么敢去打她主意……” “什么意思?好像我武功不强似的!”吟儿怒道。 “没……没这个意思……”海逐浪赶紧解释,“就是觉得,气场不一样……她明明就是那种……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身边没有一个男人比得过她——她是那样的女强人,而盟主不算……”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原来海将军这般轻视我。”吟儿郁闷道,转过头,看阡似乎又陷入沉思,而楚风流就隔着一层衣服那么贴在他怀里,吟儿不免有些杂念:“喂!” “什么?”阡抬起头来,回过神来。 “男女……授受不亲啊。”吟儿低头,脸红着轻声说。 “嗯,那咱们都是男人,这里只有吟儿你能把她带出去了。麻烦你了。”阡洞悉了这丫头的不自信,微笑着放下楚风流。 吟儿顿时语塞,海逐浪哈哈笑起来,怎么看盟主都比这王妃小了一号,若是要她把楚风流背负出去,虽然倒也可能,不过着实诡异,这边四个大男人,面子也不好搁。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带她出去吧。”阡拍拍海逐浪的肩,“海将军,麻烦你了。” “咦……怎么不给我来?”祝孟尝又一次请缨无果,失落不已。 “去去去!你上次非礼孙思雨还不够?” “我这次不敢啦……她好歹是个王妃啊……”祝海二人一追一逃,带着楚风流还健步如飞。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吃醋一样。”吟儿叹了口气,“一会儿孙思雨,一会儿楚风流,要么倾国倾城,要么祸国殃民,都对你有过或正在有企图。虽然我知道,这是必然会的,可是,就是有那么点……那么点,像喝了满满一缸醋的感觉。” “我怎么记得郭当家告诉过我,有人当着他的面中气十足地说,‘林阡身边温柔的女人多的是,他偏就是喜欢粗鲁的又如何?’郭当家,你记得是谁说的?”阡笑问郭昶。 吟儿一愣,蓦地想起了那丢人一幕,赶紧连捂带吓唬地把正欲说话的郭昶处理了:“有这回事吗?哈哈。” “盟王,这么说来,即便思雨对你有意,你也不会要了她,是吗?”郭昶看在眼里,阡与吟儿之间,怕一时难容第三人。 阡与吟儿都面露惊疑之色:“怎么?” 郭昶神色凝重:“是这样的。思雨近来一反常态,似是真的动了心。倘若盟王要了她倒好,若不要她,寄啸那边就不好说了……” 阡和吟儿皆是一怔,正担心孙寄啸会因为郭昶而不降,原来郭昶也在担心孙寄啸会因为他二人而不降? “郭当家,征服人心,并不只靠一个人,或一段感情。”阡正色说,“孙寄啸即便在川东再掀战乱,从起兵到归顺,至多不会超过半个月时日!” 第17章 定局 雨季。人间沦落成无底的陷阱,雨的深渊。 孙思雨轻抚着手中长剑出神。 缠缥缈丝,结缱绻缕。紫蝶剑,思君君可知? 一缕芳心,一丝温柔,从诞生那天起便牢牢系在了盟王林阡一人身上,从仰慕敬畏到初生好感,不过转瞬,似云淡风轻,若浮光掠影。不知何时起,她便开始盼望阡能多留意她一眼,注意自己能否吸引到他的回顾,期待得到与他讲话的时机……真是奇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小姐竟会失去热情豪爽,而流露善感纤细?竟和盟军私底下的某种说法一样,“愣是哪个女子,到了林阡身边就转性”,贴切极了…… 而,如果没有那位盟主在,如果林阡先认识了三年的女人是她孙思雨,她应该就不会这么停滞不前了吧?好几次想要直接地冲上前去表白心迹,却看见林阡身边次次都有凤箫吟一起,哪怕一句调侃,一声玩笑,都完全流露出他们亲密无间到哪种境地,也真是应了那流传多年“江山刀剑缘”的传说,林阡与凤箫吟,本就是享誉多年的未婚夫妻,却被命运戏弄,转了很多弯、经历了许多的阴差阳错,亦对彼此欠下了太多的糊涂账,直到最后才发现对方正是那个对的人。 三年的朝夕相对,显然使他二人成为彼此心间的独一无二——所以,林阡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离战后与盟主逗乐拌嘴的每个细节了,而凤箫吟呢,亦应该习惯了他难得不握刀锋时、放肆轻取她的笑靥吧…… 既是如此,则思雨和盟王,就什么关系也不可能有了…… 失落的同时,也洒脱地笑了笑,世间万事有定数也有变数,谁知道他二人就一定海枯石烂呢,谁知道思雨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呢。多少对最后不能一起的男女,曾经可都是山盟海誓过的,而多少段曾经相隔遥远的距离,最后还不是会开始互相吸引? 相见恨晚?身份有别?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孙思雨就是有这个自信。 不知何时,雨渐渐停了。阳光柔和,孙思雨的脸上一阵绯红,原来,夏天可以如此舒适地贴在身上。 浅笑着转过身来,猛然间眼前一黑,当时她虽然一阵晕眩却清楚地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明显存在很久,一瞬间记忆中冲灌进太多猜测,断裂成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线穿插在脑海里,措手不及,不知该拔剑还是该叫喊,还没看清楚来者容貌,嗖一声便从天而降一只麻袋,不由分说立即将她罩了进去,最沉迷时竟遭遇这样一种最突然画面,孙思雨当然防不胜防,不及想通,已经被不知什么硬物打晕在地……  半途清醒,感觉自己正被往山下抬,孙思雨又惊又疑,拼命挣扎:“什么人!放我出去!”想要用力也无济于事,不用说也被人给绑了手脚。 急于逃脱的她才不服气,立即拼命动弹大声叫喊,一切可以干扰的方法尽数用上,那帮人却半步不停,反倒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加紧步伐。孙思雨无计可施,最终怒不可遏,大喝:“再不放我出去,我立即咬舌自尽!” 所有脚步不约而同骤然止住,孙思雨心念一动,心知这群劫持她的意不在她性命:“愣着干什么,放我出去!否则……”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亮,麻袋一移,才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寄啸?!” “小声点姐姐。”孙寄啸皱起眉头,“莫被盟军听见了,我是在救姐姐。” “孙寄啸!有你这样把你姐姐打晕了捆着抬下来的吗!不是亲生的,也用不着这样!”孙思雨解除了束缚,怒气全部转变为疑惑。 “我知道姐姐是不可能愿意自己跟我走的。姐姐为了救我,很可能甘心留在林阡身边,甘心受辱。”孙寄啸轻声道。 “什……什么?”孙思雨听得咋舌,“受辱?” “所以我即刻来带姐姐走,林阡若是不追究也罢,若是追究,大不了我孙家结合岷山派青城派,给他搅一个天翻地覆。”孙寄啸看孙思雨面露难色,转了语气,“如果姐姐担忧,那便暂时避开林阡锋芒,我孙家一同归隐山林去,去到林阡无法发现的地方。” “寄啸,你糊涂!”孙思雨摇头,“到了此时此刻,竟还不去投奔林阡为主?有什么必要你要与他为敌?他不就是爹说的那种,我孙家势力,最该效忠的明主吗?” “我承认他没有错。错的是郭昶和陈旭,竟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孙寄啸面色淡漠,“试问我又怎可能与他们共事一主!?” “他们没有出卖我。出卖我的不是他们。”思雨摇头。 “他们休想把一切都推卸给苏慕离。从几个月前起,他们每次聚会,就刻意在避开我孙家。恐怕在那时,就已经居心叵测!” “错了!你完全错了!他们每次聚会你都未去,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你为他们稳坐广安而事情都由他们商议,商议好的决策,也全都告知与我!”孙思雨连连否认。 “不管他们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主动还是被迫,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那就是出卖了你我!” “无意识的出卖,可出发点却是好的。”孙思雨轻声劝道,“寄啸,不仅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让我见到如盟王那样的男子,虽一个刹那,却三生有幸。” “什么?!”孙寄啸一震,“你说什么?!” “你姐姐我,应当是爱上盟王了!”孙思雨说得潇洒,孙寄啸哭笑不得:“你……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用美人计去诱引他吗?” “是啊,可惜他没被我诱引。” “这么说,反倒成了你被他诱引?!”孙寄啸满头冷汗。 “是又怎样?我在盟军里听过不少说法,当年大理第一美女那一家,也是想用美人计去诱引他,结果呢,自第一面起,蓝玉泽的心就一直绑在他身上。”孙思雨一笑,也没什么好隐藏,“美人计到了林阡那里,似乎都会反击。说来也真巧,我就是这样中了招。” “岂止这么巧,你可知他们说你眉目间就是有三分和蓝玉泽的相似。”孙寄啸面带担忧。 “当真?”孙思雨一怔。 孙寄啸点点头,叹了口气:“姐姐既然一心系在他身上,是断不会随我离去了。” “怎么?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投奔他?”孙思雨色变。 “我自有主张。”孙寄啸轻声道,“姐姐万事小心。” 直目送她上山远去了,孙寄啸微微叹息:“看来我是有必要见见林阡,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少主人要与林阡谈什么?” “谈我姐姐的婚事。”孙寄啸说得严肃。 “可是少主人,川东最近都在传,那位盟王,已经大婚在即。” “与盟主凤箫吟么?”孙寄啸闻言一愣。 “不错,少主人。据说天骄徐辕、‘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和各地首领,只要能来的都在赶来的路上了,都是盟王和盟主的旧知。泉州的厉风行夫妇、建康的李君前帮主,日前也都在川蜀境内。” “这场大婚,倒真是方便了不少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侠客高手,天南地北亦能得以一聚。”孙寄啸点头,“不过,他和凤箫吟大婚,不妨碍我姐姐也嫁给他,不是么?”  五月中旬,盟军驻守各地首领开始陆续出现川东,先后与林阡凤箫吟会面。最早是正巧赴川蜀襄助的李君前、厉风行两位帮主亲自来贺,其后是局面刚刚稳定不久的夔州风鸣涧派人道喜,日前更有黔西沈家寨与川北短刀谷兵将至此助阵。 川东局势到此时此刻,已经更加不含糊。 闲暇时候,藏钩杀人依旧风靡盟军。范遇和莫非堪称从来不败,老实人杨致诚则没有一局是赢,玩得最兴起的是郭昶祝孟尝,常常互相诬陷胡乱搅局,海逐浪正在逐步学习加速修炼中,而到这种关头却还恪尽职守的是向清风,巡查时偶尔路过也不加入。 “你这群麾下,个个都很可爱啊。”厉风行坐在阡的身侧说,他从小就是“打遍东南无敌手”,如今更加稳控着整个福建路的局势,是阡初涉江湖时最早的战友。 “川东的战事,还多亏了他们。”阡点头。 “连郭昶都投降了你,整个川东,其实只剩一个孙寄啸了。”风行如是说。 “是啊,并且孙寄啸此人,多侠气,少杀气,不足为惧,有黑道会这许多人的情义在,最迟十日,他必定归顺。”阡微笑着点头,看着这群渐渐才有的麾下,和这三年才巩固好的联盟,颇有些如释重负。 咦,视线里怎么没有吟儿?转过头,她早不像平日里那般到处窜了,此刻正安静地端坐在金陵的身边,瞅着陵儿怀里厉风行还不满两个月的大胖儿子,时不时要求抱一下,不抱的时候便一直逗着小婴儿玩,似是相当喜爱。 “哎。”厉风行扯扯阡衣袖,半带玩笑:“你母亲子啊,已经迫不及待了。” “哪有!是你的战儿生得太可爱了,叫我爱不释手而已!”吟儿听到了,赶紧说。 “你们俩可要快点啊,都比我们俩晚了两年。快点啊!我家战儿不等人的!”陵儿笑着对吟儿讲。 “这么快就指腹为婚?可给我和吟儿压力了。”阡笑起来。 “万一我也生个儿子呢?”吟儿问。 “那、就只能结拜兄弟了……”饶是陵儿聪明,也只能想到这么个解决方法。 “结拜兄弟,那又如何?还不是会反目成仇?” 众人正聊得开心,忽然插入一个不速之客,不用转头看,听声音、辨风格,也知来者正是祁连山那位威风凛凛的霸主——洪瀚抒。果然眼前是红衣一袭,高大刚猛,洪瀚抒负手而立,明显倨傲。眉间的威武之气,比阡更盛。 “瀚抒……”吟儿一怔。 “林阡,我说得不对吗?当年你最爱的女人蓝玉泽,不就是被你的结拜兄弟杨宋贤夺了过去?其后难道你不曾与杨宋贤反目成仇?”瀚抒字字挑衅,句句不敬。盟军见是他来,早便停止了休憩,一时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面带愠色个个站在一边瞪着他。 “瀚抒,就事论事,不必翻过去的账,玉泽宋贤,与你无关。”阡面色冰冷,显然不悦。这幕情景,吟儿当然不想看见:“瀚抒,何以从来不肯听进别人的话,从来不肯理解别人?” “你向来都说我不理解他,那他呢,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他林阡在我洪瀚抒的故事里,不也充当了一次杨宋贤?!”瀚抒语带怆然。 “洪山主,不要太过分。”厉风行怒道。陵儿神色黯然地叹,洪山主啊洪山主,总是要把一些本不相干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瀚抒,偏激时的思路,旁人不能帮你理顺。终有一天你会想清楚,你、我和吟儿,我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矛盾抑或根本就没有矛盾!如今你不想归属联盟我不强求,若想回来,随时可以。”阡的回应,只令洪瀚抒冷冷一笑:“林阡,你不必装得这么大度。如今她心在你那边,怎么说也都是我的错。怎么看都好像是我紧紧纠缠。”转头看吟儿、金陵、厉风行等人:“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挑衅,只是想来祝贺你们而已。” 顿了顿,立即说:“不要误会,不是祝贺你们大婚。我来是祝贺你们,川东之战,干得漂亮。小吟,你对我说,如果我和越风都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你一个人做他的左膀右臂,虽然辛苦,这回你却是做到了。而林阡,你说什么‘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我原先不信,这次也见识到了。撇开恩怨不谈,我欣赏你林阡的决策,和你凤箫吟的魄力。” 吟儿还来不及说“谢谢”,瀚抒却已然说完,话锋一转,甚是犀利:“你们是最好的战友没错,但要是成了亲绝对不会幸福。所以,大婚之日,千万不要请我。” “什么态度!谁要请你!”厉风行见他说罢就走,不禁大怒,差点直接追上去,却被阡抬手拦下,陵儿亦上前来按住火大的厉风行:“别惹他,千万别火上浇油了!” “和瀚抒之间的误会,一时恐怕还难以说清楚,只能等他心绪平静再说了。”阡回头看了吟儿一眼,她无奈点点头:“真不知瀚抒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18章 变数 待簇拥在身边所有的旧知和新交尽散去,将积聚在心头全部的愉快和怒火都放开,把萦绕在命中一切的往昔和未来皆松绑,身边,余下的就只有一个吟儿。还有一个吟儿,虽在战场,却能让他淡化尔虞我诈,于是在情场,他希望如瀚抒一样强烈的哪怕更多的阻力,他可以不由分说就帮她全然抵挡。 知道瀚抒的突如其来令她心情很不好,于是阡立即带她去附近的郊野散心,一场雨下完不久,绿叶像被粘连在树间,泥土还是湿漉漉的,整条路充斥着水的新鲜气味和夏花独特芳香。河面有风,涟漪扩散得很大。川东此地,真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人前从来笑脸的吟儿,此刻再也忍受不住,触景伤情抽泣起来。他知她为何而泣为谁而伤,眼前这熟悉了三年的女孩,表面是顽石,内心却怕碰撞。她和他终究不一样,她怕别人说,她担忧别人不看好,她在意别人不祝福。 吟儿啊吟儿,若想发泄,就在我眼前,尽数都发泄了吧。只为你一个微笑,愿借你万份关怀。 带着些许爱怜之意,轻拍她肩背,安抚她情绪:“吟儿,瀚抒他终有一天会懂得,亦会回头。毕竟如你所说,他是咱们的结拜大哥,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多年、正义凛然情深义重的洪瀚抒。” 哭毕,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赌气地说:“不要,才不要他回头,每次见我没有半句好听的话,即便要赞我也要先打击我,哪有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果然她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见她微笑,他出乎意料衣袖一挥,竟往邻近低处燃放了一把火。 “你,你做什么?!”吟儿虽知阡素来有玩火的恶习,不料今天在这深林中再度见到,大惊失色,“你纵火?这儿容易失火啊!你忘了苏慕离的教训么……” “我有把握,刚下过雨,扩散不了的。”阡浅浅一笑,“见你不顺心,传授你一个方法——从小到大,我不顺心的时候,就总喜欢烧书策,以此为发泄。” “遇见你之前,我一向以为,大哭一场,大吃一场,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吟儿呵呵笑着。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只要不愉快的事情全都被烧尽了,也就都彻底地毁灭、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故而我这十九年来,纵然是生死攸关,也遇见过奇耻大辱,哪怕生无可恋的境遇都有过,却一样可以撑过来,不管不顾地坚持下去。”阡轻声说。 吟儿一怔,如阡那样的离奇身世,若是给了自己,一定很难挺过去:“这方法当真这么好?那我倒也要试一试,烧掉的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唔,若是洪瀚抒他在这里,一定把他推下去,哼!” 阡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唉,把火灭了吧,老实说,这里环境真的很好。”吟儿环顾四周,随即说。 天下景象,被天空一揽无余,恰到好处,意犹未尽,如诗如画如疆场。 “吟儿想去河的对岸看看?”阡看出她面容中的憧憬。 “想是想。可是,郭昶他说过,河对岸有孙家的禁地……”吟儿还没说完,已经被阡拉了渡口停靠的一只船上去:“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摆渡者看见生意来了,立即伸手要费用,收下后则立刻撑篙,动作快得很。吟儿奇道:“这里不像郭昶他说得那么艰难啊,他说河那边很容易闯入孙家的禁地,还说,要渡河去对面,也得首先要经过某个人的同意才行。” 摆渡者说:“要渡河,的确需要经过一个人的同意。” “可我们……还没有经过同意。”吟儿一怔。 摆渡者笑起来:“就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你的同意?!”吟儿和阡齐齐指向他,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若是我不同意,你二人如何渡河?” “这个郭昶,还真会故弄玄虚。”吟儿笑起来,“那这么美的景色,以后倒是可以常来。” “姑娘口中的郭昶,是否便是我们黑道会的二当家?”摆渡者问。 “是啊。” “姑娘难道就是?”摆渡者再度打量了他二人几遍,面露惊奇,“难道你二人……是盟王盟主么?” “正是。”两人齐齐点头。摆渡者惊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孙家那边,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寄啸他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意气用事。若是他有任何要求,都一定要去满足他。” 阡点头:“多谢老人家提醒。” “都是为了这一带的安稳啊。”摆渡者笑着说,“真是要谢谢盟王和盟主,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川东安定了不少。” “敢情老人家是附近村民在黑道会的内奸啊?”吟儿狡黠地笑问。 那摆渡者一愣,哈哈大笑:“当初加入黑道会,还真是为了村子能安稳些。” “黑道会里,倒是有不少充数的。可见安抚为主是对的。”吟儿说。 送林凤二人过了河以后,那摆渡者放了好一群鹅出来,任鹅群扑腾在水面嬉戏,这番景象,自然令阡和吟儿喜爱不已。上岸之后,见那林间小径也是鹅卵石铺成,踏上去甚是舒服,路旁野花疯了似地窜长着,颜色已令人眼花缭乱。 “木芙蓉,这里也有木芙蓉。”吟儿喜不自禁,笑靥明晰。 阡无暇赏花,专注察看着周围环境,近处有啄木鸟停歇梢头,空中还时不时飞出其它几种不知名的鸟儿,并不惧人,飞得很低,连它们的体温甚至都可以感觉得到。“孙家这里的景象,与我原先看过的美景都不一样,竟觉得隐遁之意,胜过先前任何一处。对了,吟儿你可知道吗?孙思雨和孙寄啸,原先不是一家的。” 吟儿一怔:“不是亲生姐弟?” “嗯,孙思雨的确是孙家的大小姐,但孙寄啸只是个姓孙的孤儿,只因为孙家家业需由男子继承,买来的一个男孩罢了。”阡说。 “原来也是个弃婴?”吟儿眼一红,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算是弃婴。孙思雨说,孙寄啸买来时已有六岁,虽然不记得身份来历,印象里却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许多人的姓名,随身也带着不少证据。从孙思雨语气里,听得出孙寄啸先前待过的地方是个大家族。” “咦?竟背着我与孙思雨交流了这么多?”吟儿一笑。 “楚将军也恢复了不少,估摸着今天回去她就可以醒了。”阡找打地说。 “不理你了!”吟儿佯怒,笑着走到一片空地上,看四周围停集着不少鹭鸟,上前去抱起一只便亲近,却听一人喝道:“不准抱!” 吟儿一惊赶紧松手,由远及近一个黑衣少年,熟悉得很,不是孙寄啸又是哪个。这腔调,这态度,跟十多天前她劝降时遇见的孙寄啸一模一样。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难道不知这是我孙家禁地?竟敢刻意侵犯,可知后果严重?!”孙寄啸怒道。 “林阡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寻你。这几日孙当家你行踪飘忽,我也不得不冒险一试。”阡处变不惊,当即回应。 “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孙寄啸一怔。 “自你二当家降后,川东战事理当告一段落。我知你即便不为你孙家剑法的前途打算,也一定希望眼前身后这些景象得以保留完全,所以极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原因,致使你时至今日还不退出战局?”阡说的同时,已不像吟儿劝降时的软硬兼施,而是一切操之在我的气魄,“个中缘由,若是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林阡只有亲自前来听你说。” “好。既然你来了,倒是省得我去找你。我最近几日行踪飘忽,正是为了从你手上救得我姐姐!而且实话告诉你,昨天我已经得手了,可惜她不肯与我离去,死活要赖在你身边,还说了无数你跟郭昶的好话。”孙寄啸说的同时,吟儿和阡都是一愣,想不到真被郭昶言中,孙思雨比郭昶更影响孙寄啸?! “我姐姐她在川东一带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想追求她的到处都是,但论武功没几个人可以压得住她,你也知道她的个性外向泼辣,不喜欢的人一个都瞧不上,追求太紧的若在她窗外喧嚷,她兴起直接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砸。后来才开始学着收敛……” 敢情拔了人家的鞋按着人家抽,也叫“学着收敛”?吟儿心服口服,这孙思雨,地地道道是个“粗鲁”的女人啊。 “这些年川东一带,太多的爱慕者追求者,都是敢想而不敢求,为她而勤学苦练的男人也不在少数,真正能制服她的却如她所言怕是生都没生出来。唉,所以令我孙家众人极是担心,姐姐她到最后会否孤独终老。”孙寄啸叹息着,苦笑,“不料这突如其来的川东一战,姐姐她竟然情窦初开,然而——偏偏你林阡,又是即将成婚之人……” “孙寄啸,你想说什么?”吟儿听得出弦外之音,不禁立即打断,语带敌意。 “我孙寄啸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姐姐毕竟是后来才出现,想要一朝一夕取代盟主,几乎不可能。” “不是几乎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吟儿下意识地抱紧了阡臂弯。 孙寄啸直视着阡:“像盟主这样的糟糠之妻,你若是弃去了,我虽然不反对,却也不欣赏……”吟儿当即羞赧着打断他:“喂!什么糟糠之妻?!”孙寄啸没理会她,继续说:“所以,你跟她继续成婚,我不反对也不阻拦,但我姐姐的婚事,你也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到时候排场必定不能输于这次,我川东这边好歹也人杰地灵,捧场的人绝对不会少……答应我,把我姐姐带在身边,从今往后,替我照顾她,爱护她,勿令别人欺负她……” 孙家姐弟,果真情深。阡心虽震撼,却断然拒绝:“孙当家,恕林阡做不到,也决计不会这么做。我可以帮你姐姐寻觅夫婿,亦可以助她筹备婚事,但和她成亲是万万不能。” “你倒是拒得毫不犹豫,还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孙寄啸脸色一变。 “不错,如今我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照顾爱护的,只有吟儿一人。”阡正色回答。 “为何?你莫不是嫌我姐姐盗匪出身?!”孙寄啸言语中夹带气愤。 “自然不是。吟儿和我,也皆是盗匪出身。”阡微笑摇头。 “难道如我姐姐那般美貌,竟都吸引不了你吗?” “孙当家,容貌美丑,皆是表象,非吸引便能动心。”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果如摆渡者所言,好一个年少气盛的孙大少爷。 吟儿心念一动,条件虽然的确诱人一劳永逸,但身边这个名叫林阡的男人,绝不是靠欺骗感情才场场战事决胜的啊…… 第19章 情深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孙寄啸迫切逼婚,道尽了川东之战的变数。摆渡者的建议尚在耳边徘徊——孙寄啸无论有什么要求,盟王都暂且答应他好了。若换作别的请求,无论多无礼多出格阡也可以容得了,却想不到这般巧合,偏偏触碰他林阡不能为。 阡当即摇头,反问了他一句:“不知今日孙当家这番话,是你自作主张代你姐姐请求,还是你姐姐授意你来说?” “代她请求,与她授意有何冲突?若你点头,她定然开心,川东我孙家,就立即归顺你林阡,决不食言。”孙寄啸说的时候,可见少年气性。 “其实不然。”阡笑而摇头,“我与你姐姐相交甚浅,却也知她心高气傲,她会否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甘心屈居盟主之下,孙当家可曾考虑过?” 孙寄啸一怔,表情好像在说,是啊怎么我先前没想过。 “再者,如你所说,她追求者多,却情窦初开,足见她表面豪爽,对待情爱却是谨慎小心,难道她忍受得了自己婚事这般仓促,非但不能顺其自然,反而还要被传作政治婚姻?” 孙寄啸蹙眉,有点头趋势。 “其三,林阡久居江湖至险之地,在我身侧,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时时刻刻凶险,你可愿你姐姐陷入危难之中?” “你说的,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天之咒’么?”孙寄啸半信半疑,“传言你林阡战绩越是辉煌,情事就越是凄切,难道竟是真的?拥有这双饮恨刀的人,会给心爱之人带来劫难?” 孙寄啸虽是听了太多的谣传,但总体意思却分毫不差,听得吟儿神色黯然,而阡也不得不点头。 “哼,我却觉得是在狡辩!你若真是心爱之人的祸害,若真怕给别人带来灾难,那为何拒绝了我姐姐却不拒绝这位盟主?难道怕害死我姐姐却不怕害死她吗?!”孙寄啸冷笑,不信。 “难道孙寄啸你没有听过‘两凶相克’之说?”吟儿一笑辩驳,“我自然不怕被什么害死,风烟境的神仙说他是‘祸根’,那黔西魔门的诸葛老头还说我是‘祸水’呢,我二人,是天生一对的祸害,当然是绝配,理应要在一起。” 阡却未被她逗笑,认真回应孙寄啸的这句质疑:“说没有担忧过,是不可能。”吟儿面色一凛,神情凝滞。 “但爱至深,也就什么也不顾了。她说她不怕被祸害,我也宁可去祸害她。从今往后,也只愿祸害她。”阡叙说时接触到吟儿的目光,承诺,此生不换。 “你说的所有原因,还有将来可能的后果,我要好好考虑,三日之内,再给你答复……”孙寄啸心下震撼,竟然点头。 正说着,又有一大群飞鸟降落栖息,看林外天色,应当有雨要下。这时候一个家丁送上一封拜贴来:“少爷,又有人来挑战了!” 孙寄啸看完拜帖,哼了一声,面色极度难看:“那人在哪儿?” “就在正厅。” 吟儿小声对阡说:“他好像是这一带的剑圣,不知川蜀有多少人挑战过他……” “你们俩,先走吧。”孙寄啸转过头来,态度缓和了还不忘逐客,“阿福,送他们一程。” 阡看他面色难看,似乎对来客比对自己还要气愤,心念一动,转身的同时就对吟儿使眼色,吟儿那个鬼灵精早就明白了,趁孙寄啸前脚刚走,后脚两人就耍了小伎俩一起抛弃了阿福,即刻跟踪孙寄啸而去。那阿福正待送二人出去,晕头转向了好一阵子定睛一看,咦,那两个人呢? 孙寄啸大步流星走进正厅,吟儿和阡亦至窗外,往里看去,只见大厅内桌椅井然有序,地面上甚至吊在屋子里的全是花盆,屋内飘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不浓不淡,孙家人,该是很会享受生活。 却有两个正在饮茶的客人,不仅令原以为只有一人前来的孙寄啸一惊,更令伏在窗外的吟儿身子一颤—— 难怪孙寄啸这么气愤,到这里来挑战他的,正是前段日子第一个在川东掀起战乱、不顾林阡命令在川东肆意杀戮、倒行逆施的洪瀚抒! “他……他来做什么?他刚刚才赞我们平定川东干的漂亮,怎么现今却来搅局?!”吟儿适才才哭了一场暂且把他给忘了,谁料他不偏不倚跟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安排一致! “不,他不是搅局。我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川东之战,由他而起,自然要由他平定。”阡看得懂。 “从哪里看得出来?”吟儿一愣。 “从他带了宇文白一起来。宇文姑娘温柔善良,他带着她,就不会走火入魔。”阡与吟儿对话之时,孙寄啸已然面带恼怒地冲上前去:“洪瀚抒,你竟还有胆前来我孙家!?就是你这魔头,害了我黑道会多少弟兄!”上前去立即冲动拔剑,“挑战我,你来得正好!”然而杀气来袭,洪瀚抒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未出武器。 “孙少侠,我大哥他,已经在忏悔。”斜路里忽然挥出一只琵琶,那纤纤玉手,挥五弦而清音起,声音如她相貌一般细腻温和,正是洪瀚抒统帅的‘祁连九客’中的白衣客,宇文白。 至烈忽遇至柔,孙寄啸剑中仇怨骤然消隐,再看洪瀚抒果然真心诚意,孙寄啸撤剑而回,傲然坐回主位,年纪虽小,却英气逼人:“不知你二人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看看,说我二人就是今日来‘犯’,说他二人就是今日来‘访’,这孙寄啸也用不着这么势利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吟儿低声说。阡脸色一暗,哭笑不得:“我们不是鬼吧?” “今日前来,只为川东休战。”瀚抒面色平和,决心下定。 “真是好笑,当初见人就杀的那个魔头洪瀚抒,现在竟然向我求休战?!你觉得我会信么?前后判若两人,一定居心叵测!”孙寄啸冷笑。 “你怎么想我懒得去管,我宣战也好休战也好,都只为了一个人。当初见人就杀,是因你川东窝藏害她性命垂危的罪犯,如今向你要求休战,是因她想要平定你们来完成她的功业。”瀚抒轻声回答。 窗外吟儿听得情绪波动,久久不能平复——若是别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吟儿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动吧,可偏偏发生在他刚刚责骂完她之后,吟儿心里现在根本就是难受至极——瀚抒啊瀚抒,为何竟是这样的傻,在人前他责她骂她不看好她不肯和阡和好,可是一转身,背地里却要帮她救她拼了命地弥补她,瀚抒的目的,其实是这样的纯粹…… 饶是孙寄啸,听到也不禁一怔,全然气愤:“就为了一个人,你杀了我们那么多无辜!洪瀚抒,你就是有千条命都不够偿还!” “如我小师妹说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对先前滥杀无辜忏悔,但纵然我洪瀚抒偿命,事情也无法转圜,那偿命又是何必?孙寄啸,你若还不休战,反而继续与林阡反抗下去,川东之战,必不会像现今这般平缓,届时你孙寄啸,虽然做法与我不同,罪行却也一样。”瀚抒说。可是他再怎样客观中肯,性格使然都不可能低声下气,反倒带着那由来已久的大哥脾气,听得孙寄啸这孩子怒火中烧:“好一个洪瀚抒,我看你根本不是忏悔,而是向我下命令来了!连盟王林阡都不对我直呼其名,你倒好,连名带姓地喊!?”冲动之下又要拔剑,宇文白当即拦在其中:“孙少侠,我大哥说话一向如此,无一丝不敬之意,个中利害,还请孙少侠仔细考虑!” “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瀚抒忍着脾气起身,阡也实在没有想到,孙寄啸面前的瀚抒,竟可以如此的把握分寸,不知是孙寄啸太孩子气,还是瀚抒他准备得太充足。即便黑道会对他是人人得而诛之,他也敢再为吟儿涉足无数次! “我孙家,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孙寄啸怒喝一声,“站住!” “真没想到,世间除了林阡之外,还有你对我呼喝‘站住!’”瀚抒话中蕴藏的怆然,岂是他对面孙寄啸能够理解?然而窗外的阡和吟儿听在耳里,却是再了解不过! “孙少侠,我大哥今日无心动武,若一定要战,请让我来代他!”宇文白立即举起琵琶。 “你?”孙寄啸面露迟疑。 “怎么?小看她是个女子?我小师妹,在武林中排名第十一。”洪瀚抒轻淡的语气。 “我并非小瞧女子。只是,我孙寄啸有个规矩,不能伤及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孙寄啸说。 “好奇怪的规矩……”吟儿蹙眉,阡点头:“孙思雨说过,孙寄啸的确有这个规矩。” “是谁伤谁还不一定了。”宇文白莞尔一笑,“只怕殃及了这里花草,不如更换了地方再打?” “好!姑娘虽负武艺,却存仁慈之心,实在与你这位大哥毫不相称。”孙寄啸冷嘲,生就一副毒舌。 第20章 义重 未设桌椅花草的偏厅,占地虽小,却比主厅看得要宽敞,倒是个比武最佳的去处。待一站定,宇文白便先行见礼道:“孙少侠请。”孙寄啸当即回应:“姑娘先请!” 宇文白微微一笑,即刻半抱琵琶,一招“千呼万唤始出来”启战,那孙寄啸剑未出鞘,仅以剑柄往琵琶上轻轻一拨,看得出内力实在强劲,宇文白受阻而回,一拢大弦,琵琶声顿时繁杂而高急,和着这明亮刚性之乐,同时反扑向孙寄啸的便是一式“银瓶乍破水浆迸”,器乐皆呈慷慨激昂之意,道是有任何障碍也必能穿透!第二招便如此险高,纵然孙寄啸见多识广也惊了一惊,剑柄迎上时仍不愿出剑,立即以他内家心法护体,同时宝剑与小弦一擦而过,发出清脆悦耳之音,正要松口气时,才暗叹不妙—— 原来那宇文白这一招还未结束,尽管孙寄啸拦得极准、力道也足够,却明显不及宇文白空灵之速!这位武林中轻功绝顶、有“踏雪无痕”之称的宇文白,一式刚消散于孙寄啸面前余音还未绝,另一式已然骤现他背后来势汹汹,孙寄啸背后,有乐声抑扬顿挫,有杀气起伏出没! 真是不该低估了她!此情此境,孙寄啸必然出剑相迎,三个来回,却教瀚抒、阡、吟儿都看得投入,虽然紧张,却也愉悦——明明是比武,却因宇文白在,而都感觉和睦宁静,心情自然畅顺…… 步伐如音,细碎轻盈,体态如曲,跳跃生动,性格如调,温婉柔和,面容则如她怀中琵琶,此人只应天上有! 宇文白手挥五弦,举琵琶直迎对手,孙寄啸则取侧路而袭,剑若行云流水。“似是青城派之平沙落雁,但细细一品,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甚像……”吟儿蹙眉,在阡耳边低声说。阡亦点头:“恐怕和孙思雨一样,皆是偷师了青城。川东这边三个用剑高手,郭昶是无师自通,孙思雨更像青城嫡传,而孙寄啸却介于他两者之间——表象似是,内涵而非。” 言语中,见宇文白一个闪身,使出一招“烟碎晚钟”,一改先前高亢,融入不少低沉凄惨之色,孙寄啸面色一沉,知其不容小觑,不敢怠慢,续出奇招应战,十余个来回平分秋色,战局双方都那般优雅,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高手之战! 阡与吟儿观战许久,仍然看不出孙寄啸剑之来历,不禁大叹黑道会人才辈出,此刻他已然由被动转为主动,武功必直入云雾山排名前十。如宇文白那般内涵毒辣的琵琶,十招之内非但不能将他拿下反而有气力不济之相!“这小孩子的内力,怕是他同龄人里屈指可数的了。”吟儿赞。阡一怔:“他似是只比吟儿小一岁。”“啊?”吟儿一愣。“吟儿竟还叫他小孩子。”阡窃笑。吟儿自是惊呼:“他才十六岁吗?那他出道时就这般实力,可真像我们的剑圣独孤啊……” “未必及得上独孤。他胜得如此之快,或许是因宇文姑娘气力难以坚持所致。”阡轻声道,“那宇文姑娘,更适合瞬间慑敌,时间一长,很难再有爆发,只会越打越虚,除非背水一战。” 说之时,阡也留意到一旁观战的洪瀚抒表情极为不对劲,不禁一怔——究竟怎么了?说担心不像担心,似愤怒却又动情,那两个还在对战,他却仿佛在一旁欲言又止情绪起伏,身体颤抖,双拳紧握,既像惊疑,又更如激动……好诡异的状态…… 再拆二十余招,胜负渐渐分晓,宇文白翩跹的舞步,终究败给了孙寄啸玄妙的剑术。孙寄啸得胜之后即道了一声“承让!”而宇文白则微笑退后了一步:“孙少侠武艺果然高超。”回到洪瀚抒身边:“大哥……” 孙寄啸转过头来,正想向洪瀚抒发起挑战,忽然也迎面撞见了这出乎意料的表情,面色也开始不自然起来:“洪瀚抒,你……” “你姓孙,是不是?!”洪瀚抒抓紧了他还握着剑的双臂,完全不顾适才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你姓孙是不是?!” 孙寄啸蓦然怔在原地,阡和吟儿俱以为瀚抒中了邪,谁都知道,孙寄啸他姓孙啊不是吗? “错不了,你家墙壁上挂着的这画像,正是我爹啊!”洪瀚抒疯了一样地冲上前去,对着墙壁虎目噙泪。 “你说……说什么?”孙寄啸身子一颤,阡与吟儿亦将目光投去,吟儿恍然:“那墙上挂着的画像,正是洪瀚抒的养父,祁连山从前的山主人洪兴。竟被孙寄啸当神灵一样供奉了起来……等等,孙寄啸和祁连山之间,难道竟有渊源?!” “还有你手中剑……正是我赠你的啊!”瀚抒愈发证实。 “你姓洪,难道……便是大哥?”孙寄啸仿如做梦,只觉自己在哆嗦,“那你呢?你竟是……白姐姐么?” 宇文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待到这声“白姐姐”出口,手都开始打颤,连琵琶都摔在地上:“你……是……是金鹏?” “正是金鹏!”孙寄啸的泪当即夺眶。 洪瀚抒大喜过望,大步上来抱住他:“金鹏,金鹏,你竟然在这里!大哥找的你好苦!大哥找的你好苦!却怎就在这里,怎就是这样相遇的……” “大哥。金鹏只记得大哥姓洪,也只记得一个弹琵琶的白姐姐……却没想到,洪瀚抒,原来竟就是大哥!?”孙寄啸眼泪震落。 “金鹏?”阡与吟儿对视半刻,豁然开朗:“祁连九客,难怪那最小的‘金衣客’孙金鹏从政变起义的最起初就只有名号没有其人,原来……是漂泊到了这里?!” “原来这个黑道会的孙寄啸,其实是祁连九客里的老幺啊。”吟儿微笑,且感动,“天涯何处不相逢……”  宇文白惊得像深陷泥潭,怎么拔也拔不出。 那个苍白的故事里,有曲终人散的萧骏驰和萧楚儿,有爱恨交织的洪瀚抒和萧玉莲,有她孤独的宇文白,还有他——年幼的孙金鹏啊。那时候两小无猜,她习惯于在弹奏了琵琶之后对他说,她情愿在瀚抒身后一生,做山谷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野百合花,不去守候春天,只愿默默绽放,哪怕卑微存在。而他那时尤其喜欢山间随风飞舞的蒲公英,不爱说话,似懂非懂地倾听她。喜欢,好像就决定了宿命,所以他从出生开始就随风飘,和时间一起飘。 结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野百合花,还是在孤僻的冬天里看雪。她爱的男人洪瀚抒,却一心一意去挽回另一个女子的背影。而他,在十多年前,已经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四处漂泊…… 十年前,像昨天一样记忆犹新,任是谁都变了,谁却都忍不住眼泪—— “大哥,大哥!金鹏被萧山主贱价卖了出去!”那个奴隶一样的炼狱,留在印象里的是深灰色的烟和呛人的泪与酸痛。 “金鹏!金鹏!”领队跑着的是穿着红衣、追得最快的大哥,踉踉跄跄,边赶边大声地呼喊“金鹏”这个名字,绝尘而去的,是无情的马队。 祁连九客的哭喊声震天动地,那天的夕阳永远留在文白印象里,漫天黄沙狂乱地遮住了视野,土地却依旧贫瘠,人间只是冷血的框架而已…… 马车里突然探出一只小脑袋来,金鹏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栗着:“洪大哥,白姐姐……救我!救我!” 瀚抒大声地吼:“金鹏,你别说话!你听大哥说!” 金鹏停下叫喊,视线已经模糊。 “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金鹏不住招手,不住地喊:“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当时的文白,已经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地。 瀚抒深呼吸一口,用尽全力继续追那马车,那时他武功平平,记不得追了多久,记不得赶了多远,也记不得他多少次要跌倒,可是他脚下的路却越来越长……越追越远,金鹏在马车里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头上的血在不停地上涌,他看得清楚车轮在滚动,那脱离奴隶命运的梦,他是无法带着金鹏一起实现了…… 车轮的辐条又重叠在一起,马蹄声是那样的刺耳,瀚抒知再也追不上,孤注一掷解除了腰间剑狠狠扔向他:“金鹏,截住剑!截住剑!”相隔太远,错过了最佳时期,但他的方向正确,力量也不绝! 天可怜见,那孩子总算截住了剑,欢呼:“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他最后一瞬,留下的是笑容,满足的笑,那个可怜的孩子…… 然而他的离开,给祁连九客留下的,是无尽无尽的痛—— “谁都可以卖,独独金鹏不能!”当父亲洪兴归来,在当时的奴隶主萧远面前据理力争,“金鹏的身上,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啊!” 终于,政变爆发,政变成功,祁连山衰颓,祁连山重振……一切,金鹏都无法分享了。 花瓣掉落,看不见忧伤和喜悦,看不见失败与胜利。 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多想再捧一抔祁连山的土,再淋一遍祁连山的雨,亦想要在风起的时候,看看后山有一片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野百合花地……  “竟然,团圆了……”吟儿鼻子一酸,旁观就已经很感动,多年来她也惊诧祁连九客为何只有八个人,找到答案时,却竟这样出乎意料。 对,团圆。风吹雨打,不曾击碎任何梦想,如今洪瀚抒已是祁连山的山主,而孙寄啸,也是川东孙家,当之无愧的少主人。 寄啸和瀚抒互相拍打着,哈哈大笑了许久,忽见僵立原地的文白,不禁一怔而动容:白姐姐,她容貌变了,可是,她依旧那样洁白,那样默默地…… 瀚抒见到寄啸的剑,一时情难自禁,赠剑给他之时,政变尚未发生,也没有发生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如今怎么告诉他,那些一起长大最亲近的伙伴们,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真的是白姐姐么?”寄啸到现在还不肯相信。 文白一笑:“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个头矮小的、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吗?” “真是女大十八变,白姐姐如今,出落得竟这般标致,所以金鹏才没有认得出来……” “你白姐姐,如今是西夏的第一美女。”瀚抒笑道。 “对了,大哥,你的意中人——那个姓萧的女子,她呢?你们可在一起了?” 瀚抒当即面色黯然一言不发,宇文白知他又在自欺,走上前来:“她已经死了……” “不,她没死!”瀚抒怒吼,表情近乎狰狞。 “不,她死了。”文白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我说她没死,便就是没死。她还活着,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身份!”瀚抒一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她死了,大哥,节哀顺变。”文白低声道。 寄啸看他二人沉默,美丽中深藏着暗涌。 “杀死玉莲姐的,是一个女子,名叫凤箫吟。她……她却竟和玉莲姐长得有十分相似……大哥爱上了她,大哥到川东来为的那独独一个人,也就是她,大哥不死心,他遇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不知道是该爱她还是该杀她,他总是骗自己,把自己绞在过去里。”低下头来,宇文白不忍看见洪瀚抒落魄的眼神。 “凤……凤箫吟?”孙寄啸一惊,“你是说,大哥掀起这场川东之战,其实是为了……盟主凤箫吟?!” 第一章 犹疑 从孙家的别院离开,林凤二人原是在百感交集里漫无目的地走的,不料经过了一片人工修剪的草地之后,忽然发现后面等着他们的景色竟更加美好独特,越观赏越觉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就忘却了种种疑虑,走得放松而享受——这才是真正的散步啊,不像从前,散心的时候两边都阵列着盟军。 不转弯一直往前,浓密的树林蔓延到河畔才有界。林上空旷辽阔,好鸟相鸣,悠然自乐,临近傍晚,更有万鸟归林成群结队,场面甚是壮观。邻近有一土丘,天然横穿入河,水草起舞飞扬,芦苇轻摇微荡。河面平铺夕阳,碎片淋漓,时而褶皱,其景美不胜收。 河的正对岸,正是盟军驻扎之处。天色有些阴沉,明明应该早些回去,却教林凤二人都还有些眷恋,正巧那摆渡者一直未至渡口,阡和吟儿便一并在岸上踱着步,偷了半寸光阴赋闲。 “唉,现在更担心孙寄啸要拆散我们了。一旦我们散了,你娶他姐姐,我嫁给他的洪大哥,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我看,川东这局面,是更难平定了。”吟儿忽然驻足,再悠闲也担忧。 “不。川东这局面,其实已经定了。”阡微笑摇头。 “为何?”吟儿一怔。 “说来也真是侥幸,如果他今天先遇到的是瀚抒,也许就会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会为了拆散我们热血沸腾。可惜他今天却是先听我们晓之以理了,三日的时间考虑,不是随口说说的。瀚抒这件事,对此只是个枝节,而不能有主导作用。”阡微笑答道,“我占了主导作用,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吟儿一愣,呵呵一笑:“这么有信心?那盟王说有信心,我便有信心。” “而且不管他要不要拆散你和我,川东之战,都理应是结束了。别忘了,瀚抒此去的目的,就是要他休战。”阡叹了口气,“孙寄啸从前对瀚抒的仇怨,怕是要尽数化解在他二人年幼的情深义重里了。” “这么说,由瀚抒掀起的川东战乱,竟然……是真的由瀚抒结束了吗?”吟儿面露微惊,“倒是有点因果循环的道理……” “川东孙家的归顺,真正是缘分弄人。”阡微微一笑,“下面便再也没有恼人的事了,吟儿,我答应你的,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一起去寻你的身世。” 她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分辨了很久,笑道:“又想耍我?我才不受你的骗。” “我说的是真的。我体会得到吟儿你心头的感受,因为我以前,也是孤儿,也极度想找到自己的爹娘。”阡理解地说,“从前都说自己无亲无故的人,如我、如小师兄、如流年姑娘、如兰山,如今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每次旁人认祖归宗的时候,我见吟儿都感动至极开心不已,可是开心之后,吟儿脸上就会有羡慕的神色。吟儿在想什么,我都明白。就算这个孙寄啸,吟儿都很希望如他一样吧……” 吟儿噙泪:“想是想,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去寻身世,实在是大海捞针,即便师父告诉我一些蛛丝马迹,寻也要寻上个一年半载,我们怎么走得开……”是啊怎么走得开,连现在这一时半刻,都是偷出来的。 吟儿似是想通了,忽然扬起笑脸看他:“一切顺其自然吧。或许咱们在去短刀谷的路上,有缘就能碰见老头子呢。” “吟儿……”他欲言又止。 “川东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吟儿脸上绽放出微笑,微笑,他熟悉的微笑。 “可是,吟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它不像我们想的一样。”他此刻迷惘地看着天际,忽然说出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来。 “不一样?啊,对啊,短刀谷,是胜南你从小到大一直想去的地方……”吟儿一时未能理解个中深意,点点头,略带喜悦,“终于要梦想成真了,一定要铲除那些害群之马!” 阡眉间泛着忧愁:“害群之马……” “摆渡的人来了,正巧休息够了。”船一靠岸,吟儿就跳了上去,回头来招呼阡。阡回头看着这片风景,是的,这里比以往的任何一处,都有隐遁之意。那是为何?那是因为他心里的隐遁之意,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重啊……  回到驻地之时天色已暗,恰巧在路边遇到柳五津和一个稍显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排在走,似乎边走边还讨论着什么。向来嬉皮笑脸的柳前辈,在这男人面前显得极为收敛。“这男人本就长得苦大仇深,还一直眉头紧锁着,一见便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脾气一定很硬。”吟儿老远望见那人,就轻声对阡说,阡想,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必然来自短刀谷。 竟然,连半刻也不能松弛吗…… 迎面相识,果不其然,那中年人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石中庸。的确,世上就有那些人,名字比任何词句都更贴合他的性格。短刀谷兵将们最惧怕的这位首领,性情如石,处事中庸,严谨苛刻,几乎不讲人情。作为林楚江的知交好友,石中庸一手揽下选择继承人的苦累任务,风鸣涧等人四处筛选的“新主”,亦正是到了他石中庸那里,再三验证、反复思量了才落定的。 “回想当初,你林阡的身世,教我们个个都伤透了脑筋。”石中庸与阡交谈之时,并无倚老卖老语气,但的确面色严厉。才谈一两句,话题便直接指向川北之战。 忆及过去的三年内林家军的艰辛,柳五津亦有话要说:“是啊,否则三年之前,新主就已经确定是你,如今的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 吟儿一愣:“胜南的身世为何伤你们脑筋?他正是林楚江前辈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其实我也一直有疑问,为何三年之前,你们不直接认定新主是他,而非得要历经了三年之久,等他出生入死了无数次才认可他?” “凤箫吟,我只能说,世事真的很难料。如果楚江他一直在世,大家不用煞费苦心去挑选新主,毋庸置疑一定就是他林阡,如你所说,名正言顺,家族世袭。楚江大可在他身边,指点江山便可,父子联手,足以将苏降雪铲除。”柳五津叹息,“可是,楚江偏偏在局势最动荡的时候去世了,林阡和林陌弟兄两人,非但不能继承,更应该不参与江湖才是。否则,会在楚江一去世就成为苏降雪要根除的目标。要知道,局势这么乱,谁成为我们选定的那个人,谁就一定是众矢之的。他的身世又那么离奇,弄得不好,既不能服众,还惹来杀身之祸。” “哦,当初不选他,是为了保护他……”吟儿点头。 柳五津转头看阡:“起先我一心一意想要选你,但听了大家的劝说,也决定将你放弃,即便如此,当年天骄还是极力地支持你力保你。不过,也算是为了你好吧,我们不顾天骄反对,坚持着不选你为继承,只将饮恨刀给你,你只是云雾山排名的第六,可以随心地去闯荡武林,但不一定就可以拥有武林。你与你弟弟,若能一直排除在外,便是再好不过。”叹了口气,续道:“不过,我们刻意这么尝试了,你还是没有逃得过做众矢之的。我们没找你,苏降雪没找你,可是金国排名的前二十,是排着队上门来找你了,现在想想,真是我们错了……” “身世好坏,完全一念之间,盛世之幸,乱世之不幸。”石中庸一句,已述之完全。 “初涉江湖,没有父亲指导和帮助,却有未完成的父业压下来,胜南就是因为身世,一开始就要站在风口浪尖,好事远比坏事少,起初遇见的全是凶险,后来碰见的都是打击……”吟儿说时,心疼不已。 “嗯……身世,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迟迟不选胜南的原因,正是在这里,直到去年夏天,白帝城之战,胜南突然找我,说盟军要对金人主动出击,并且短刀谷只能协助不能插手……就是那一战,教大家都看见了他的魄力气势还有能力,他胜得那么大,盟军势力从西到东从南到北谁都服他……我们才认识到,先前那个‘刻意’,是老天爷刻意绕弯子。明明有个好机会,我们差点就都浪费了没要。算来,也是身世造成的偏见。”柳五津苦笑,“所幸他的锋芒,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胜南他,始终没有被任何封锁困住。” “胜南真是可怜得紧,起先身世太差你们有偏见,后来身世太好你们还是有偏见……胜南他……真是可怜得紧。”吟儿继续心疼他。 阡微笑,坦然:“没什么可怜,这些都只不过是磨练罢了,若当初没有这些磨练,林阡又怎能成林阡?” “那么,胜南,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柳五津听得动容,情不自禁拍他肩。 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阡的脸上,忽然多出一丝犹疑。这份犹疑,映入石中庸眼帘时,是那样清晰,那样深刻,那样鲜明。 直觉:林阡他,竟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 第二章 忧心 “老柳,你确定,林阡他,真的有决心担负这场反击吗?” 深夜,柳五津实在睡不着,起身到林子里闲逛,耳边反复叨扰着这样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傍晚石中庸与林阡交谈之后转身第一句就问他的。当时,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告诉柳五津,他对林阡有质疑,且质疑的,不是林阡的“信心”,而是——“决心”。 教这个满怀期待的柳五津,当时就懵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当初你可是花了三年才确定他的,难道又要反悔?你老糊涂了?可上哪儿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当初我们确定他的原因,你还记得么?”石中庸神色凝重地反问他,“这个继承人,必须要‘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他比天骄和林陌多的那一点,如今还存在吗?” 柳五津听罢就一颤。 林陌自幼便深邃而忧郁,常常把“宋室必亡”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性格里,少了一丝进取,当然不能为继承;天骄则更加可惜,明明有堪称南宋第一的武功,却宁愿坐断一方偏居西南,每次对他旁敲侧击示意他来担当这“新主”,他总推辞说要尽全力辅佐林家,骨子里,少了一份霸气。林阡比他二人多出来的一点,便是——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 这一点,毋庸置疑,天骄和林陌都难以企及,林阡可以在任何一个位置历任何一种担当,无论是小头目也好,细作也罢,武林第六、饮恨刀的主人、抗金联盟的盟王、短刀谷林家军的新主公,一切身份,都恰如其分。令凡事都诸多挑剔的石中庸也不得不叹:“在我们寻找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征服,无论怎样的劣势,都能挺过去,新主,非他谁人来当?” “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晚风来袭,似是有雨要下,柳五津轻声咀嚼着这句,“如今还存在吗?” 石中庸说,好似不存在了,当你对他说起川北之战时,他竟然没有回应你,而且脸上还带了一分犹疑! 是啊,当时他的确没有回应,也不曾点头。石中庸一贯谨慎著称,不会看错,说他迟疑,他就是犹疑! 犹疑?认识了阡快整整三年了,他怎样的为人柳五津可以说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对该承担的责任有犹疑!?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巧遇船王玉门关和孟流年夫妇,他们也对柳五津说,有一次阡和他们谈心,无意中提到“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我就会和吟儿一起去寻她的身世之谜”。没有一丝预兆,突如其来的一个事实——胜南他,可能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 现在柳五津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死活不开窍:到底哪里出错了?胜南他,不是一直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吗!?准备了许久一直到今天,怎就放弃了?胜南他,不一向是最有担当的一个人吗!? 一声巨响,闪电如一束火焰从树顶一掠而过,林叶骤然被风雨吹翻。他陡然感应到不远处有人,不禁心念一动,手已触刀:“什么人!”树后果然黑影一闪,柳五津当即运起轻功,轻易地追及那人,因怀疑他是苏军奸细,柳五津不可大意,用了七分力提刀拦他,那人似乎一怔,反手拦挡,兵器为剑,招式甚是熟稔,“万里悲秋”“古木苍藤”“无边落木”,柳五津读出三个招式,便猜出了那人是谁:“紫烟?!你是紫烟?” 那人闻言一惊,撤剑退后数步,自行揭下蒙面。不错,正是。 难怪看她虽扮了男装却体形怪异,原来竟是林阡的亲生母亲玉紫烟?她怎会出现在此地?!柳五津当然更加惊疑!需知白帝城一役,玉紫烟应该已经带着林陌回到了建康! “阡儿……五津,可否带我去见阡儿?”属于母亲的痛楚和迫切。无疑,玉紫烟是故意在跟踪着他柳五津,“我,我连他,一面也没有见过啊……” “你……怎么还不回建康?不知川蜀形势复杂吗?林阡如今是我军主帅,你和林陌……太危险了!速速回去!”柳五津厉声道。 “若不见到他,我决不回去!”玉紫烟断然拒绝。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岂是说回去就回去。 “你……”柳五津拗不过她脾气,“好吧。我安排你和他这几天见面,如何?” “不。”玉紫烟黯然摇头,“你只要把我安排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看他,就够了……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他,哪还有脸见他……看他开心,看他功成名就,就够了……” “你说你这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傻……”柳五津叹气摇头,哭笑不得。 “听说阡儿他,就快成婚了,是吗?据说那个要与他成婚的女孩儿,是云蓝姐姐的徒弟林念昔?可真是应了那‘江山刀剑缘’啊。”玉紫烟欣喜的语气,“他如今成家立业了,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开心得紧……” 柳五津蓦地一惊,被一语点醒——胜南他的变化,难道出自这里?胜南说,他想和吟儿去寻她的身世之谜——对啊,情爱可以改变一个人,胜南他,搞不好就是因为要成婚的缘故,觉得作战太累了,想休息了,想遁世了?  安顿了玉紫烟之后,柳五津立即就往各位将军的营帐里跑,把大伙儿尽数拖了出来聚在一起紧急商议,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等人,都被他恶意唤醒还睡眼朦胧着,然而一听说林阡因为吟儿有了隐遁之意,十有八九都提了神举双手双脚反对—— “不可能,没看出主公有隐遁之意!”祝孟尝边喝酒边说,“我看他俩就一个信念——婚是要成的,仗也是要打的!”向清风也说:“据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样,也是心怀天下之人。怎可能因为成亲而阻碍主公之步伐?”杨致诚就更不用说了:“不可能!主母不会耽误主公,柳大叔,主母她舍命救过我两次了!” “对啊,的确不是凤箫吟的缘故啊……”柳五津点了点头,“我熟知那个丫头,其实心大得很,若胜南无担当,她也不会爱上他。可是,那样一来,就奇了……”一时之间,更加想不通。 “那还有谁,会影响得了你们主公?”石中庸蹙眉,问。 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见是他来,纷纷正襟危坐。 “主公他,怎可能会被别人影响?我就不曾见主公为谁改变过。”杨致诚说的时候,祝孟尝连连点头:“对啊,我原以为,男人势必是要被美女给影响的。可是,主公对美女好像都不大感兴趣,竟然连孙思雨主动投怀送抱也不要,金北的王妃楚风流睡在他怀里了,他也没多动心……” “楚风流?”柳五津眉头一蹙,“我才不在五六天,怎么又冒出一个楚风流?!” “哦,对了,忘了你二人还在来的路上正好没见到,金北那个王妃,实在是国色天香的水准……”祝孟尝讲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句,才把洞中救美的事情陈述给了柳五津石中庸。 “这么说来,他最近几日,都和楚风流在一起吗?”石中庸蹙眉。 向清风、杨致诚齐齐点头:“楚风流苏醒已有三日,但身体虚弱还不能行走。”“主公主母都很关心她的伤势,闲暇时便去陪伴她。”祝孟尝看酒壶露了一角,赶紧手背在身后挖坑,意图藏酒,知道石中庸管得严还要明知故犯。 “楚风流?这根本就是个危险至极的女人啊!”石中庸心中震惊,哪还有空管他,“他擒拿了这女子在手上,却不杀了她,也不以她为人质与金人交涉,反而救她,那他和楚风流,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这个女子,已经忽略了金宋之分,已经不在乎敌我之辨,难道他要为了这个女子,便不去短刀谷平乱?!太过分了!” 祝孟尝好容易藏妥了酒壶填满了坑,正待说话,才发现石中庸愤而离开,舒了口气:“真搞不懂这个老石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盟军现在这么一帆风顺,哪用得着这么忧心?”回头去重新挖坑找酒壶。石中庸在时,大气不敢出一声,石中庸一走,便如鱼得水,谁教那个老石头军纪严明到不近人情?偏偏还石头脾气,又臭又硬。 “没办法,战事箭在弦上,几位前辈多担点心,也是应该的。”杨致诚理解地说。 “老石头不会以为主公为了楚风流而想隐居吧?这不可能。”向清风道。“ “他的确不如我们了解胜南,不理解胜南和楚风流之间的那份知交之情。可是……”柳五津担心的,和石中庸完全不一样,“我担心的是——就怕这女人,说些不该说的话,挑拨离间啊!” 第三章 信任 盟军之中,不了解楚风流与林阡之间那份知交之情的,倒也大有人在,时值阡和吟儿成婚在即,于是谣言并未大肆流传起,然则那些不明就里的将士们,私下里难免要怀疑几句:明明主公主母爱得深切,为何这楚风流一到,好像感情里发生了些微妙变化?最近这段日子,主公陪主母闲游的时间渐渐少了,倒是常常见到他和楚风流在山林间散步,隔得远众将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却看得出他二人甚是投机。 何以得到如楚风流那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战俘,不握在手里和金人去谈条件,反倒救她性命?这份关系,绝非寻常人可比,也难怪包括石中庸在内的人们不理解。 作为吟儿关系最铁的姐妹,司马黛蓝和林思雪这对活宝一听最是焦急,本是不辞辛苦从别处跑到这里恭贺吟儿大婚的,现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面上全是焦虑之色,看她还有心情读书,司马黛蓝性急赶紧夺来:“你还有心情读书?可知道你的婚事还是有不少阻碍的?”“师父,该吃醋了,我若是你,恐怕吃够了那几个女子的醋……”林思雪一脸担忧地托腮望着她。 “几个女人?好几个女人吗?”吟儿笑问。 “真不愧是被驴踩过的脑袋!”司马黛蓝愠怒。 “我……明明是被马车撞过,不是驴踩……”吟儿郁闷不已。 “我给你历数历数你的阻碍,孙思雨非但赖在这不走还逼婚,楚风流明明已经伤愈也不肯离开他,这两位,已经就在眼下了,再往远看,川北之战就要开始,他的初恋情人蓝玉泽,还在短刀谷里等着他!还有,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潜伏的情敌啊——蓝玉泓那个小丫头,当初陷害你,也是因为觊觎他林阡!” “师父,已经四个了!”林思雪在司马黛蓝身边帮腔,明明四个还举了五个手指头。 吟儿呵呵一笑,把书夺回来:“不需要吃醋,黛蓝,思雪,不能容人的女人,常常都是因为不自信。我现在自信满满,犯不着把自己降低到孙思雨蓝玉泓那个水平,她们比不过我的。”果然很有自信,“蓝玉泽……和他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旧情复燃?哼,我在他身边,他恐怕不会去看蓝玉泽一眼了,就像当年他为了蓝玉泽不看我一眼一样。” “那么,楚风流呢?”司马黛蓝问,“一个战俘,他不拿她和金人要求什么条件,却把她救出来细心照料……” “在胜南眼中,楚姑娘只是个令他尊敬的将帅之才罢了,并没有金宋之分。况且从前他们有知交之情,如今见她落难,他当然要拔刀相助。”吟儿说,“如果要以楚姑娘为人质去胁迫金人,不仅对楚姑娘的将来不利,也会令胜南自己惭愧吧。我认识的胜南,决计不会那么做。” “但她是金北第四,‘绝杀’的首脑,还是二王爷的王妃,可以牵制一整个南北前十……”司马黛蓝道。 “牵制得了一时,牵制不了一世。”吟儿摇头,说。 “嗯,林阡这么做,的确令我的南第九很欣赏他。”思雪点头,提到她深爱的男人、金南第九完颜君隐时,带着幸福之意,无疑他二人过得相当惬意。 “可是……师父,你站在楚风流面前的时候,当真自信吗?是啊,其余三个美则美矣,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因为她们不可能站在林阡的身边,不可能陪伴林阡征战一世。可是这个楚风流,是论什么都比师父好的。何况她和林阡之间,有很坚固的惺惺相惜。论才貌,都比师父适合林阡。”黛蓝看吟儿已经微露不自信之色,叹息,“师父在我面前还需要掩藏吗?其实师父还是不自信吧?这个楚风流,为了林阡,连王妃都不愿做,林阡为了她,也忽略了金宋之分。知交之情,是师父也不能比。” “知交之情,我不能比,但我却有和胜南的患难深情,她不能有。”吟儿轻声道,神色坚决,“黛蓝,纵是谁都可以误解胜南,我都绝不能对他有半丝怀疑,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信任他。我若是因为这些女子不开心,会当面就跟他提,转身就忘记,胜南他,值得我相信他,也值得我在楚风流面前都自信。” “相信他,那可知道他和楚风流谈些什么吗?”黛蓝眉间有愁绪,“今早遇到柳大叔,他提起很是忧心,他倒是和你一样,信任林阡绝不会爱上楚风流,可是,他怕楚风流挑拨离间,左右林阡川北之战的决心。” “怎么可能?”吟儿一怔。 “柳大叔只是放在心里忧虑罢了,他说,林阡似乎生了一丝隐遁之意,不大情愿再往北去。”黛蓝说,“盟王若不去,可教我们一直追随他的人,怎么办才好?” 隐遁之意?吟儿心念一动,她记得清楚,昨日在孙家庄园赏河畔夕阳时,他轻声说:“吟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可能和我们想得很不一样……”再追溯到多日以前的军营里,也是他对自己讲:“吟儿,川东之战结束,我们便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 隐遁之意…… 可是,吟儿依稀记得,川东之战发生之前,阡还一心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啊,怎可能会有隐遁之意? “不,不可能,胜南他,绝不会是个责任来的时候退避的人。”吟儿摇头。  责任来时,当然绝不退避。但,若那并不是责任,而是一场可能会因他而起的灾难呢? 川北之战,真的和想象中不一样。 就像短刀谷,从小到大,他将它当理想,一心一意要加入它,血雨腥风中历练了十九年,一边接近它,一边认识它了解它,发现它表象是那么出色、集聚了所有的抗金首领英雄辈出,可是它的内在,竟那般腐朽,那般丑恶——结党营私,自相残杀,从祸根苏降雪开始扩散,膨胀在那个偏狭的国度,权力斗争使多少良将早逝、无辜被害、家庭破散…… 如今,短刀谷已不再是梦想,而是他要平定的乱局、他要拿下的江山、他要征服的天下。要亲手打破一个梦想,情何以堪。 光鲜的“九分天下”九位少年英才,只不过是林家军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令少年英雄竞折腰的“云雾山排名”,是天骄徐辕为了林家军的稳定在刻意造势……三年来,新的抗金联盟在金人摧残下孤立无援,泉州刚起、两淮即乱,夔州黔西有金国奸细和魔门肆无忌惮,江湖新旧交替的断层,更方便了苏降雪势力的日益壮大。 短刀谷义军昔日的“七大首领”,父亲林楚江和叛徒池乔木已经死去多年,范铁樵是个文人几乎对苏降雪构不成威胁,落远空在金国的“海上生明月”中培养奸细谁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根本无暇回来,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早早就被架空权力,如今,也快轮到了这位石中庸前辈了吧……七大首领,名存实亡。 三年来,能够维持局势平衡的,实质就只有天骄徐辕一人。也便是说,已经壮大到无可匹敌的敌人们、那以苏降雪为首的曹苏顾范四大家族,到此时此刻,足以只手遮天、目空一切。盟军尚在短刀谷之外,再兴盛也并不会一去就可以扳倒有了几十年根基的他们! ——那么,为何从去年开始,苏降雪开始很在意他林阡,苏降雪为了除去一个还没有交过手的敌人,竟然亲自前来暗杀他?亲自杀他,不就故意来招惹他,把一个本来决心还不定的人吸引过去复仇吗?这样的怀疑,阡早已有之。 而且,苏降雪杀不了他还不依不饶,现在又派苏慕离苏慕霖来阻碍他的步伐?!——苏降雪这样的行为,并不像一个垂拱而治的得胜者,更像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失败者啊…… 阡当然要怀疑,怀疑义军之中,到底还藏着怎样的真相,不能只信林家军的片面之词就发起一场足以倾覆短刀谷的内乱,所以只能问海逐浪、叶文暄这样的中间立场,最终在黔西的轮回山庄里,阡完善了一个结论——苏降雪的地位,其实极度不稳! 这些他们都知道,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告诉过他林阡。苏降雪对他林阡从知晓到在意,从“姑且任之”到“非除不可”,也一定是林家军的旁敲侧击,他们,一天一天慢慢地告诉了阡关于苏降雪的一切,却极速地灌输给了苏降雪关于林阡的所有! 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一味想要反击的林家军,自始至终也就在蒙蔽着他林阡,三年之期才认他做主公,其实并非只是在等他林阡崛起,而根本就是在等苏降雪暴露出弱点,这时反击,才最有利啊…… 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错,但他们,想得太偏激,考虑得就太片面。以为他是救世主,其实他反而会引起不休的战乱…… 所以,如果现在他就答应了长驱直入短刀谷,的确可以帮林家军复仇了,但复仇的代价就是——激化了这场潜伏在苏降雪身侧很久的篡位斗争,第三方、第四方、第五方,盘根错节,越牵连就越广……覆盖整个短刀谷的大乱,便不得不发。而短刀谷内乱,最大的得益者,莫过于宿敌——南北前十…… “楚将军,这次你被苏降雪的部将越野将军禁锢,我想不是巧合。”他知道,楚风流的被擒,不是意外,实在也和川北之战有莫大的联系,“越野将军擒拿你来胁迫金国,一定是因为地处金国的越野山寨,这次遇到了天大的危机,不得不用你来缓解燃眉之急……” “林阡。我本是敌国之人,不该告诉你南北前十的目的,念在你救了我也信任我,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告知你,也算是不想胜了你却令自己惭愧。至于你怎么做,你自己考虑。”楚风流的回答,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测。 局面已经发展到和苏降雪势不两立,盟军和苏军的关系已经恶化……是不愿掀起内乱,也是不愿葬送新的抗金联盟,更是不愿殃及太多的无辜,这场前所未有的斗争,阡必须谨慎决策:“你们南北前十,果然也在关注着这场川北之战?” “我只能说,为了这场将来的战争,短刀谷的所有人都快疯了……” 第四章 纷扰 那些内情,终于清晰的时候 纵是他这种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人,也不愿再听 那是个理想不是吗,谁能允许理想被玷污 但理想,终究要被现实推挤…… “林阡,我要说的这些,和柳五津、路政那些人告诉你的都不一样,他们没有说错,我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我们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去看罢了。若是言辞中有得罪,你不必在意,且一笑置之。”楚风流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述说。 “我明白,我听的时候,自然也会带着自己的理解,楚将军不妨直说。”事已至此,再令他排斥的内情,他也必须去听。 “不错,短刀谷……疯了……其实你若是仔细想想你过去几年的经历,事过境迁跳出来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短刀谷的斗争,从来就没有断绝过,从来没有……”楚风流语带怆然,“前几年你南宋武林接连猝死的元老前辈们,死因大半都和短刀谷派系之争有关,那些祸事,绝不是都由苏降雪而起,血债命案,也本不该件件都算在我南北前十的账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林家军在其中,根本逃不了干系。苏林两家,都被对方逼疯了,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清白无罪的……” 原来抗金的结局,不止坚持到底、避世隐居和死心降金?还有一种结局,叫明明还在沙场却自相残杀?!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本就是一路鲜血才抵达的,难道,罪恶还要从他再一直蔓延下去…… “可想而知,在你父亲去世以后局面失衡,林家对于新主的渴求是何等迫切,好不容易你出现了,他们又岂可能放过……”楚风流明白他神色为何有异,叹息,“好在他们之中倒也有些清醒者,分量举足轻重,以谨慎的拖延制衡了疯狂者迫切的渴求。” 阡心中震惧:楚风流话中的清醒者,是石中庸、风鸣涧这样谨慎小心到最后一刻才选定新主的所谓顽固派,而疯狂者,却包括了一直无条件拥护他的柳五津等人。若非那“身世之说”成功打动柳五津,石中庸再怎样举足轻重,又怎可能制衡柳五津那“迫切渴求”?!但无论清醒疯狂,又究竟谁对谁错…… “直到去年的夔州之役,看见你林阡锋芒毕露一时无两,纵使是清醒者也觉得你众望所归,才没有继续拖延下去……”她叹息的同时,不免苦笑,“除此之外,选择去年择你为主,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苏降雪有难——扳倒他的时机来了。” 阡心念一动:果然…… “正是在去年,大王爷对越野山寨的围剿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眼看着就要将越野及其麾下尽数歼灭。部将危急,苏降雪岂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拨了不少亲信去凤翔府救援,直打到如今快一年多,才勉强可以与大王爷抗衡。为人自负的苏降雪,不可能流露出他的力不从心,故而刻意隐瞒了越野山寨的危机,林家军对此虽是一知半解,却显然觉得这是个反击的好机会。”楚风流如是说。 “越野将军前段时间还亲自到过黔西,看不出陕西义军有难。”阡疑道。 “不过是苏降雪做的表面功夫而已。越野的确来了黔西,但苏家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了金国,情势有多险急,不言而喻。”楚风流摇头,一笑,“你适才也说过,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苏慕离和越野犯得着要捉拿我禁锢我?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 “这么说来,现在的苏降雪,还在金国担负着一场义军的垂死抗争……”阡思虑着,“原来苏家已经生死存亡,难怪感觉他地位岌岌可危……” ——毋庸置疑,林家军正是要趁着目前苏降雪内忧外患发起反击啊!但林家军却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已经远不止川北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是那支在陕西抗金多年的义军,一旦失去苏降雪的后援,必定万劫不复…… 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并不想阻碍你或动摇你,更不愿挑拨你与你的战友,只是为给你另一种观念而已。川北之战,是进是退,还由你自己定夺。我知道,你必定有健全之策。”楚风流正色说。 “我问楚将军的初衷,正是为了听取多一些观念,才便于形成全局之观。”阡点头,他与她之间,总有一种思想上的默契,使得很多言辞、都不必解释,因为她所讲,即他所想。 “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往里说了,否则,可真就犯了私通外敌之罪。”楚风流微笑,语气却不以为然,听得出对金宋之分不屑一顾。 “今天楚将军对我的坦诚相告,着实冒了太大的风险。”他一怔,知她其实透露给了他不少。 “你一个抗金联盟的盟王,听我这个敌国的女子叙说情势,不也一样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不过又有什么干系,无所谓风不风险,只要我觉得做得对、问心无愧便是了。”楚风流说,“见了你以后才知道,要打败你林阡,就要正面直接地打败你。渔翁得利并不过瘾。” “而且,也未必能渔翁得利。”他一笑,从这一点看,他和眼前这位楚将军,到真是一模一样的看法。的确,若川北之战掀起,南北前十最可能“渔翁得利”。 其实,金人应该是除了林家军之外,最希望川北之战开始的那一方啊——竟然因为内战,而敌我首次同一立场,何其悲也…… 楚风流也是一笑,忽然色黯:“可惜得很,你们抗金联盟,似是不欢迎我这敌国女子,再不走,恐怕盟军非逐客即诛杀了,不然,还能与你论用兵、比设阵、喝酒、谈心。想到这里,若伤势怎么也好不了,到好了……” “其实我真不将楚将军当成是敌国女子。抗金联盟的最大缺点,就是金宋之分这个观念过重,那‘金宋不容’的老规矩,是时候该打破了。”阡说。 “真是天生的破坏者。”楚风流摇头苦笑,“唉,想当年,我们看你们南宋江湖的形势,用一句话来概括,便是‘一个早逝的帝君,两个流亡的王子,三四篡位的权臣,无数割据的势力’,如今,恐怕是‘一个天生的破坏者,两个强悍的帮手,三四忠心的麾下,无数效劳的战友’了。” “这是如何的说法?” “当年,你父亲林楚江去世,留下你与林陌两个,短刀谷之内由四大家族统治,短刀谷外是一盘散沙群雄割据。如今,是你在统治南宋江湖,有盟主和天骄徐辕辅佐,麾下是忠心耿耿的林家军,战友则遍及南宋。”楚风流笑着,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对了,恭喜你和吟儿了。这几日我就走了,你与她大婚之时,估计我这个‘敌国女子’也不会在场,便先恭喜你们了。对她好一些,爱她,就要爱一辈子,否则哪一天你对她不好了,她会很容易变老。” 他一笑,且不管她这说法怎样的新鲜,点头答应:“自是要与她,一生一世。”她听罢,面上忽然掠过一丝忧愁,仿佛是羡慕,又依稀是不舍,更多的,却是落寞:“真没有吟儿那般好运,遇见一个如你这般的男人可相爱……”  五月下旬,川东之战最终落幕,果如林阡所料,孙寄啸因洪瀚抒之故归顺。“开战也洪瀚抒,休战也洪瀚抒”的这位主角洪山主,仍旧口是心非,明明还是阡左膀右臂,但又若即若离,在局势紧张时来,到得胜庆功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 川东平定,随着一众战友的相继到场,不仅阡和吟儿的婚期临近,也预示着川北之战即将开始。 “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山东杨鞍、黔西卢潇、湖南华一方、我家黛蓝、我家的天哥和陵儿,我家的二大爷……”吟儿读着贺礼上的名字,看着必定要来参加的人的名单,喜笑颜开,“这么多人,好,早知道有这么多礼物拿,就多成几次亲了!” “女贼的贪婪本性。”阡笑着说。 “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吟儿的伶牙俐齿,对敌人是武器,对他却甜得要死。 “女流氓的厚脸皮气质。”阡继续找打,也只有在吟儿面前,才会表现成这样一种……很诡异的状态吧…… 她笑而不理他,继续翻那堆礼物,很是投入。 其实他明白吟儿在做什么,吟儿很想在那堆礼物里,翻到她的小师兄沈延,翻到她的结义大哥洪瀚抒,翻到以前一直保护她的兄长越风,这些人,都是最不看好他和吟儿能白头偕老的人……他忽然不忍看吟儿再翻下去,因为他知道,翻到最终,吟儿会从满怀期望,转成惨淡收场,梦想落空的感觉,他再明白不过。 “江西宋恒、短刀谷寒泽叶、淮南百里笙……”她读着读着,突然好像真的鼻子一酸,丢下礼物。 “怎么了?反悔不想嫁给我了?”他笑着走到她身后,逆转她的心情。 “想得美,你想赖都赖不掉。”她没有转过身来,却低着头甜蜜地微笑,忽然拾起礼物中的半块玉玦:“咦,你怎么把自己的玉玦到处丢?” 他一怔,看见那刻着“林”字半边的玉玦,好像正是自己的,却又仿佛不是,触及衣袋里的那份温润,他知道吟儿手上的这半块,来自另一个人:“难道,他也要来?” “谁?”吟儿一愣。 这玉玦,是陌的啊。 第五章 深爱 “是川宇?”吟儿看见阡手上的半块玉玦,才恍然大悟手里的原来是来自林陌的另一半,“他竟然,用玉玦做贺礼?”说的同时,吟儿把阡手里的玉玦也拿过来,和陌的这半块配在一起。 伴随了兄弟二人各自都已有十九年的这两件佩饰,明显是从一个整体碎裂而成,拼凑时恰能契合,各个角度都结构互补,完好无缺。不知是保护得好还是汲取了天地灵气,竟无一丝磨损,纯净而通灵。 吟儿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着这块玉时,觉得手心忽冷忽热。 “用这做贺礼真是不错,象征着天作之合。”吟儿微笑着转过头来,却看见阡轻蹙眉头,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他不该来。”阡神情凝重,简洁而短促。 吟儿一怔,亦有所觉悟:“是啊……”放下玉来,甚是担忧,“苏降雪不知会多觊觎他,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万一……万一苏降雪那个小人,骗川宇说要跟他合作,实质却把他挟持,足以一边牵制我们,一边迷惑那些还不甚知情的林家军去投奔他,这样一来……真是危险,川宇不仅会为虎作伥,到最后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阡听了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川宇他是聪明人,即便真的有心与我们作对,也知道最佳时期是何时——绝对不是此时。”按着吟儿愚笨的小脑袋,知她也不会在意自己把她排除在“聪明人”之外,“而且,川宇也不会与我们作对,因为没有任何动机。苏顾曹范,还不至于有能力诱引他,吟儿你是多虑了。” “那你担心什么?眉皱这么紧,学谁不好,学石中庸苦大仇深?”她笑而问他。 “只是不希望川宇经历那些、和我一样的经历……”阡忧郁地倾吐心里话,“命定的浩劫,若他能躲过去,便躲了好,不要无端端地再被陷进来。” “胜南其实是在担心他?胜南不是怕他与我们为敌,而是怕他性命危难……”吟儿点头说。 不止如此啊。他还怕川宇和他一样,遭遇理想被颠覆……越接近短刀谷,越会发现自己不认识那里,甚至会糊涂得看不清这个人世——理想,竟然有可能会比现实还要一文不值。 这一刻,纵然是他林阡,也理不顺川北之战的头绪。虽然谁忠谁奸他心中自有评价、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观念就全盘动摇,然而也深知楚风流所说大半都有根据,川北之战实在牵连甚广,如今要打,明显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身为主公,他不仅要担负起帮林家军复仇的责任当仁不让,也一定要稳住林家军日益浮躁的步伐…… 毕竟走火入魔,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吟儿,有时候,还是更怀念以前闯荡江湖的日子。”他微微叹了口气,言语里有诸多疲惫。  吟儿一怔,心疼地凝视着他,此刻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幸福,那么幸运,而他,背负的一切,又该向谁人说。一时之间,只恨自己不能像云烟姐姐一样,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读懂他、吹一曲动听的箫就能消解他,也不能像楚风流那样,有着和他一样高度的思想、一样深度的洞察…… “胜南,是不是……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吟儿平静却关切地问,“可以对我说吗?即使不能对别人讲。” 他回过神来,一笑:“看来军中的谣言实在是厉害地紧,虽然很小声,你我都听见了。” “嗯,都说你快要成亲了,却还和楚风流散步谈心,有时还举酒对饮。”她微笑说,“好在是止于礼、避了嫌,可是谣言说,楚风流为了你不愿做金北的王妃,你于是为了她也不想发起这场川北之战。” “吟儿,若是听到流言,有不开心有不顺心,一定要与我述说。”他认真地说,当年他和蓝玉泽,正是因为流言而情淡而分手,分手后才知错在了何处。 “听到流言,的确会很不舒服。”吟儿狡黠地一笑,“不过绝对不是对你,是对流言中的那个‘林阡’,那个‘林阡’,真不像话,跟现实中的你比,相去甚远,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衬出你的好。” 他眉头才舒展开来,因为她的话而爽朗地笑起来。 “谣言里说,楚风流的出现,令你赴川北开战的决心被左右。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不错胜南的确有动摇,但是动摇的念头、放松的想法,很早就已经出现了,远在楚风流出现以前……”吟儿说,“四月在黔西的时候就已有之,也许胜南当时还未察觉,现在想来,印象深刻。那时胜南就对我说,川东之战结束,立刻与我去闯荡江湖,后来,胜南隐遁的意念,也就越来越频繁,可恨我一直只当是玩笑,一直没有为胜南分忧,所以今时今日,才教那些不理解的人,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楚风流的出现……” “吟儿,不的事。”他脸色逐渐改变,他知道吟儿想过问,吟儿可能也觉察出了形势的暗藏玄机,可是那样复杂那样凶险那样黑暗的内情,他怎能够让吟儿来认识来深入!? “胜南,我觉得,能令你有抽身而退意念的,不会有别人,只可能是短刀谷。胜南不必为了我不受伤害而不告诉我,因为我纵然与此毫不相干,当上盟主的那一刻也就注定已经是众矢之的,说好了每一战都一起,为何想不通的事情不能向我述说?”她诚恳地问他,微笑着抱住他的手臂来恳求,“我真不希望见到大婚之日,有个喜笑颜开的新娘,旁边站着个神情抑郁的新郎,那样教人以为,新郎不爱这新娘,新娘占了个大便宜,谣言就更多了,政治婚姻的说法就要伴着我们一辈子了呵呵……” 吟儿啊吟儿,教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其实我还是喜欢见你这般轻松简单,而不能与我一样,被过多的捆绑牵绊到窒息。短刀谷的种种内情,我绝不能告诉你听。 于是阡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是啊,一时之间真不想打川北之战,因为如今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怎就不是最佳的时机?”她一怔,“天骄、无良马贼、二大爷他们,不都说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吗?” “那也是因为,他们为了川北之战,忽略了陕西凤翔。若不是昨日询问楚将军,我也不会知道,凤翔府的越野山寨,此时已经危在旦夕……将近一年来,苏降雪的亲信全在凤翔与金国的大王爷抗衡,苏降雪担心自己在短刀谷的地位不稳,所以才把事态遮掩,除了金人和苏降雪自己,没人知道会有‘危在旦夕’那么严重……”阡轻声道,“而这次楚将军被禁锢一事,证明了越野山寨的危机十有八九。” “难怪大家觉得是好时机,原来苏降雪快不行了?”吟儿一愣,“也就难怪苏慕离逃走之时,脸上的表情那般悲凉……哦,所以,苏家的人才那么想杀你……” “金国的大王爷虎视眈眈,苏降雪和越野的大半兵马都要留在陕西御敌,所以在短刀谷内的势力才显得空虚,形势有利于我们。但若此时开始川北之战,越野山寨,顷刻就可以分崩离析。”阡低声道,“我们的川北之战,第一步就会害陕西义军全军覆灭,第二步,则会是苏降雪的敌人和苏降雪之间明争暗斗被激化…… “原来如此……”吟儿恍然大悟。 “纵然如此,也还有一种相反的可能性,便是苏降雪并没有危在旦夕,楚将军与他们共谋,刻意出现在我的眼前编造谎言,强调苏降雪危在旦夕,引盟军大意草率进军,又或者以越野山寨之存亡牵制我,令我决心动摇,当然,这种可能性,就要看楚将军的为人了。”阡说。 “我也宁可相信楚姑娘。苏降雪这一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吟儿点头。  “过去的三年,我一直在稳步地接近着短刀谷,想不到在短刀谷前的最后一步,我竟然有了停滞不前的意念。吟儿,原本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应当就是挥军北上之日,如今,却在心中一直策划着如何与柳大哥争取战事的拖延。”阡轻声叹,“但他们,又有几人会同意这拖延……” 她也略知林家军卧薪尝胆了几十年,即便都拥护阡,也一时半会不可能同意阡的拖延:“他们不拖延,那便我们拖延!”吟儿微笑,给阡出主意,“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就是挥军北上之日——但又有谁人可以决定,我二人成亲之日?便把婚期拖延,拖他个永无止境!” 他一愣,斥道:“馊主意。”虽然为吟儿而震撼而感动,他却不可能答应这么做。 “怎么了?不是很好吗?”吟儿一怔。 “收了这么多的贺礼,你把这些首领们都晾着?人家大老远地来,你却拖他个永无止境?到时候看这些首领都在川东,各地纷纷举事,那好容易平定的天下不就瞬间全乱了?”阡说着说着,吟儿便被逗笑了。 “吟儿,不管有几人会同意我的拖延,我都会努力去试,对柳大哥,对石中庸,对天骄,对路前辈。”阡深情说,“还有,吟儿,婚事绝不能拖延,因为在我林阡的命中,娶你的事和战事并重,不可以为了后者而耽误。” 吟儿噙泪点头。 这一刻,因为深爱,她试图了解内幕来分他的忧,也因为深爱,他刻意隐瞒了太多的内幕来阻止她陷入忧愁——石中庸,柳五津,路政,范铁樵,寒泽叶,风鸣涧……太多的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深交的,浅识的,没有见过的,短刀谷的首领、将帅,或家族,名义上都属于林家军,之中又会分为怎样的派系…… 是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绝对清白无罪的…… 够颠覆了么?好像还有更深刻的吧…… 第六章 无眠 婚讯,婚讯,婚讯,铺天盖地的消息全是婚讯! 情令智昏,几日来洪瀚抒除了憔悴之外全是模糊,每天借酒浇愁长歌当哭几乎没有合眼。为了吟儿的另有所属,为了林阡的覆水不收…… 想不通,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睁不开,也不想醒过来去想明白…… 成亲……瀚抒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玉莲的笑容,如娇艳的杜鹃粉红。他眼前一黑,睁开眼有无数金星在闪,忽远忽近,蓦地,她死去的惨景冲上心头,那把带“凤”字的匕首化成鲜血染红了视野。 带“凤”字的匕首……凤箫吟,何以你有和玉莲一样的容貌,却偏偏是我杀妻的仇人?在我抉择是爱你还是恨你的时候,你把心不知不觉就送给了另一个男人。我追逐的终点,竟成为你逃跑的…… 另一个男人,当初在北固山,是谁与我洪瀚抒对酒当歌,互相吐露着心中忧愁,是谁与我洪瀚抒一样,为情所困只能将愁问酒,那个人,是谁?林阡你还记得吗…… 川东一带,到处洋溢着盟王盟主即将成亲的喜悦,没有人会在意到他洪瀚抒的不悦甚至存在。是的没有人比林阡和凤箫吟更登对,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男子是威武无匹气宇轩昂,女子是灵气逼人娇小可爱,饮恨刀,惜音剑,宿命轮回的“江山刀剑缘”,他洪瀚抒在那个传说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能再留在川东表达自己的狼狈,不能显示自己的痛苦去衬托别人的幸福,便只能快马加鞭,一路没有方向地冲,累了停下喝酒喝完继续上路,直闯到这里虽然并不知何处,却总之是不再有恼人的婚讯了,不再有盟军的威慑了,也不再有人认识他洪瀚抒了……“哈哈……”他看着这一切陌生的时候傻笑过,傻笑完之后却忽然空虚得一无所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了了?可逃到哪里哪里不还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命?! “今天我和阿满求亲,她答应啦!”“恭喜你了阿达,你和阿满真幸福!”“呵呵呵呵,求亲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我走出她家门,幸福得要死。”“那那个一直对阿满死缠烂打的阔少爷呢?”“阿满不要他,阿满说,心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真情实意。呵呵呵呵……” 这里明明没有林阡凤箫吟,连这里也要勾起他洪瀚抒去想林阡凤箫吟! 这几句幸福的对话便像一桩硬木,死死地捅进洪瀚抒的后脑,把他记忆搅得一团糟,然后一直停在头颅里,不停地搅,不停地……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小吟,林阡……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酩酊大醉,猛地他砸了手中酒坛,冲着那群人的方向。 那群人正乐着,料不到瀚抒狠狠把桌子掀翻,像厉鬼索命般冲到他们之间,扼住阿达的喉就要杀了他。 “杀人啦!杀人啦!”顿时,有人来劝架,有人找帮手,瀚抒失去理智,越掐越紧,顷刻那阿达就面呈窒息之相,根本挣扎不得。众朋友义愤填膺,连掌柜小二们都看不顺眼,有棍出棍,没棍举扫帚,个个上前来打瀚抒,可怜瀚抒毫无意识,松开阿达之后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打,直到皮开肉绽都未曾醒过来,似乎没有一丝疼痛之感……阿达喘过气来,满脸土灰地指着他骂,而他,没被打死,却好像被打累了,瘫坐在地,泪和血杂流,全身忽地一阵抽痛,紧接着宇文白似乎来了,孙寄啸也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能追来、小吟却不回头……为什么…… “大哥……醒醒啊,醒一醒……不要再这样下去……”文白退开那群人,从一片狼藉里扶起瀚抒紧紧护在怀里,“大哥……” “文白……别拦我……我要去……去找她!”他忽然清醒,却清醒在梦境里,明明虚弱,还一骨碌爬坐起来,飞奔而去纵身就要上马,身子一倾斜,却歪在马侧爬不上马背去,在众人指点窃议中,他索性不动弹,贴着马身胡乱呓语,文白痛苦上前:“大哥,你要找谁去啊,她是凤箫吟,不是玉莲姐……” “你别管!”她刚一拉他,他猛地抬起一脚,文白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孙寄啸大惊上前,扶起文白,看她面如金纸,急切询问:“白姐姐!你怎样?” 文白直冒冷汗:“不,不,没事……” 寄啸将她扶起,知她伤势严重,立即带她去酒寨中坐下,她一步三回头,分明放不下瀚抒。 寄啸一掀披风,立马就闯了出去,一把把洪瀚抒从马上拉下来,瀚抒还没来得及坐起,寄啸攥紧拳头,一拳便当头而落。 文白大惊,不顾伤痛跑过来,眼泪夺眶而出:“金鹏,金鹏,不要打大哥……” 瀚抒怒而跃起,孙寄啸又一拳把他打跌在地,下手极重打得他满鼻子血:“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沦落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文白泣道:“别……别伤他……” 瀚抒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孙寄啸又是一拳,文白奋不顾身赶紧拦在中间:“不要打了!” 寄啸收回拳头,忽地脚一勾,还是将瀚抒勾倒在地:“洪瀚抒,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凤箫吟一个人!你有没有注意过她宇文白!” 瀚抒眉头一紧,不懂他在讲什么,宇文白松开劝阻的手,吃惊地看着寄啸。 孙寄啸提起他衣领:“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寄啸回头看了宇文白一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文白泪流满面,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为什么……你……她……”瀚抒看看寄啸,再看看文白,未及说话,径自倒了下去。 “那什么人啊……”“奇怪唷……”周围早就围了一圈人。 众人皆醒,独他醉死了。  “大哥已经睡了。”孙寄啸关上门,看见宇文白焦急的眼神。年幼一别离,想不到洪瀚抒竟在一份孽缘中苦了将近十年,而文白,竟也一直痴情守了这么多年……那么孙寄啸自己呢,他本不指望命运让他和宇文白重逢了,但既然重逢,他们各自的人生,是不是该换种方式写下去…… “大哥还好么?大哥他不碍事吗?金鹏,你与他多年不见,不知他和玉莲姐还有凤姐姐的故事,他真的付出很多很深,金鹏,不要误会大哥……” “我打他,不是误会他,而是为了你。”他轻声打断她的话,看她怔住,叹了口气,“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宇文白心念一动,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倾听自己心愿的弟弟,当年,她是山脚寂寞的野百合花,而他,是随风飘落在各个角落的蒲公英——其实最了解她的人,是孙寄啸,不是吗? “白姐姐,可以让我照顾你吗?”孙寄啸轻声问。她一颤,突如其来的一份情感令她猝不及防,却依旧保持微笑婉拒:“金鹏,在白姐姐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弟弟,你还小,没有经历过爱情,你不懂大哥,大哥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你也不懂白姐姐,姐姐一样也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只是大哥的保护是用武器,我的保护是用感情罢了……” 孙寄啸安静地聆听,没有再做表态,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拒绝。 “不早了,我先去睡,金鹏,你也早些休息……”离开时,她怀揣忐忑,经过他身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如出水芙蓉,俏丽却不明艳,冰清玉洁,怎可能不敲醒他的世界……  彻夜难安。 为什么在她的心里,他会是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孩子?只因为他比她的年纪小吗?若她的心一直不能打开,他应该挽留、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可是,命中注定,他绝对不该再错过这次的相遇…… “白姐姐,我不会放弃你。”孙寄啸面上漾起一丝有把握的笑,于心中对自己承诺。这么多年的恋姐情结,似乎都根源于这位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了……  辗转反侧。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乱。 她将怎样去面对寄啸?今后见面时她该怎么同他招呼?是冲他一笑还是低头无语?是若无其事还是心事重重?是她欠他还是她负他? 明天会是不同的一天,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语气来讲怎样的一席话?谁先主动开口?甚至,明天他们压根儿不会相遇? 文白把心给了天,给了命运,这个孙寄啸,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的小男孩了,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寄啸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金鹏,可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 百折千回。 瀚抒醒来时呆滞地望着屋顶,想玉莲,想吟儿,忽然竟想起文白。也许,金鹏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不该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他此刻该做的,是光耀门楣,是振兴祁连山,而不是继续在川东消沉!他不要辜负了谁,也不会再被谁拖累。 可为什么,心里依旧百转千回……  也是这同样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岸之隔的盟军军营,阡独自一人在风中徘徊。 一步步走近河畔,月之光辉,如碎金般映在水面,渐渐向他漂移而来。四周静谧只闻风声、树声、甚至水波荡漾声,水之当中,仿佛并无生命,又也许,是这些生命都同身边景象相安无事了?和平,安宁,寂然,足以令他远离尘世。 忽然,山外似响起一阵虎狼之声,明明发生在天的彼端,却引得眼前水面动荡,河中生命显然开始不安,那惊起的漩涡,不由分说也将月拉扯,继而沦陷。乱世。 饮恨刀在鞘中又一次蠢蠢欲动,阡知道,它很想参加这场川北之战。此刻他握紧刀锋,却是为了阻止它…… “为战而生……”眼前晃过父亲林楚江的影子,“爹……可曾预见,三年后,短刀谷是这样的局面……” 没有一盘散沙,可是比一盘散沙还要残忍,太凝聚,凝聚得盘根错节,分不清到底谁站在左边,谁站在右边,不坚定的人太多,坚定的人,却可能会疯狂到走火入魔—— 吟儿说,难怪那日苏慕离败走之时,会看见他表情悲凉,吟儿关注的,是当天苏慕离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林阡对那日的另一幕却一直铭记于心…… 另一幕——当柳五津和海逐浪一起上前应战苏慕离时,海逐浪对苏慕离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可是柳五津说的是——“慕离,现在可相信了?”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相信什么? 后来苏慕离也回答了:“‘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贴切不过。” 是相信这一点啊。可是这一点,究竟是谁跟苏慕离说起的?而这样一种刻意的炫耀和宣扬,怎可能不引得苏慕离刻意要跟他林阡比布局? 当日他注意着柳五津和苏慕离对话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对劲,如今一回想,才知哪里不对——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苏家的仇怨,根本便是林家军强加给双方的啊…… 柳大哥,他的忘年之交柳大哥…… 第七章 释然 是否越接近一个人的执念,就越会觉得这个人距离遥远? 不能说物是人非,因为他认识柳大哥时,柳大哥便已是这样的人,经历无从更改,记忆不可抹杀,只不过他林阡只看得见一面,另一面不会对他林阡展现也不必展现而已,若不等到短刀谷内战浮出水面,柳大哥的另外一面,或许永远无缘得见…… 初涉江湖、跌跌撞撞的那些日子,统领盟军、战无不胜的这许多年,身边都不缺柳大哥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柳大哥从来以嘻哈度日示人,以盗马抢马为乐,毛手毛脚、顽劣调皮,不认识的人看见他,没有一个会相信他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他表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可能看重的,就只有他的宝贝女儿柳闻因…… 可是,离短刀谷越来越近的这几个月,柳大哥脸上有过往日的轻松表情么?没有。仿佛被内战的气氛同化了,尽管柳大哥心里可能也更宁愿过安谧的日子,虽然柳大哥很多事情都是迫于形势身不由己——但柳大哥曾是父亲最得力的战将,甚至是最好的知己,他一定最恨不得手刃苏降雪——所以,纵然是他激化了阡和苏家的矛盾,又有什么错…… 阡叹了口气,答应吟儿说要努力去试、去说服,说的时候是为了不让她焦虑,可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林家军那么多年的努力,和对父亲生死效忠的决心,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搁浅就让步。而柳大哥,这唯一一个从前可以和自己交心的良师益友,现在阡却不能对他交心! 柳大哥,不与你交心的原因,亦是不忍见你失望……  往前走,愿路无尽头。 饮恨刀林阡,惟能顺从命运,去延续短刀谷几十年不变的权力斗争吗?这个无眠的夜晚,他在仲夏的温暖中,竟感觉得到一阵凛冽。 还没有下定决心,天便已经亮了,川蜀四周的山脉,在这一刻显得高深清寒。不知是光太暗,或是山太挤、林太浓,竟觉得眼前的山林,不是绿色,而是黑色…… “像不像那天我带着你在云雾山的黑夜里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当时你对我说,‘想不到云雾山的白天,这般深邃,这般好看’……” 原来这破晓景象,不止阡一个人的目光留驻?阡一怔而回头,云雾山的黑夜,正是眼前人带他一路走过,走出过去黑暗的世界,从此开始迎接一段又一段的辉煌岁月…… 眼前人,南宋武林至今不灭的传奇。 天骄徐辕。阡在闯荡江湖之前就钦佩他,相识之后更是敬爱他,世间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天骄一样武功盖世却还那么虚怀若谷,事事都以大局为重从不徇私,德高望重到甚至连老前辈都无法企及——是啊谁人不赞叹,扬名江湖近十年的天骄徐辕,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他的到来,便如这破晓一般,似给黑暗中的阡燃亮了一丝光线。不错,天骄他,不纯粹属于林家军,也显然不可能亲近苏党,他不会是苏林两家之间动摇不定的,也不会像柳五津路政一样迫切复仇,最重要的是——天骄是那样得值得自己信任、尊敬…… “天骄。”阡心中虽欣喜,脸上却从容。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你看着破晓时惊诧却释怀的表情,当时看见你那般喜欢白昼景象,我更加下定决心要将你从黑夜里救出来。”徐辕百感交集。 “若没有天骄,也不会有林阡今时今日。”阡心怀感恩。 “那还记得,我那天曾对你说的话么?”徐辕微笑问,阡不禁一怔:“哪一句?” “‘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叹了口气,回忆。 “天骄说的这一句,我一直都在坚持。抗金,会是林阡一生不变的使命。”阡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单指抗金——属于你林阡的路,敌人不止有金人,也一定会有自己人。不要觉得他们与抗金无关,他们正牢牢地挡在你的使命前,试图横生枝节。”徐辕正色,“要走下去,就不能动摇,不能迟疑,必须要尽快下定决心与他们为敌。” “原来,天骄初来乍到,就已经听闻了那些说法,以为我为了楚风流动摇、迟疑?”阡心一颤。 “你对金人态度如何,立场怎样,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了解透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徐辕一笑,“况且黑道会的俘虏们不是说,‘美人计去了你林阡那里,就一定会反击’么?既然如此,自然不担心你林阡失陷楚风流,倒是担心那女子通敌叛国。” 阡亦一笑,感慨万千。知他的人总是知他。 徐辕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不去川北的原因,不可能因为楚风流,而只不过、是顾虑了旁人没有顾虑的而已……” 阡一愣,而沉默。天骄果然是天骄,一眼将他看穿。  “胜南,我只是有一点不解,既然你将迟疑流露给了几位前辈,又为何不向他们解释你有顾虑?”天骄问。 “迟疑不慎流露,并非我之本愿。没有极力掩饰而造成他们担忧,的确是我的过失。”阡带着愧疚。 “你最近压力过大,一时失去周全,也是可以体谅。我不解之处不在迟疑之流露,而在为何你流露了却不解释?有误会不去消除,这样一来,岂不贻人话柄?” “不解释,只因我目前心中两种信念并存,去不去川北还犹未可知。若是最终选择去了川北,足以使任何谣言都不攻自破,解释反到显多余,也免得反复其词、令几位前辈大悲大喜。”阡轻声回答。 “你一向都是这样,再矛盾,再纠结,都喜欢一个人全部揽下,想不通就堵在心里,谁都妄想为你分担。”徐辕点头,理解了他的苦心,不免劝道,“但是你要记得,从前大家是同仇敌忾,现今却很可能有立场的分歧,这多事之秋,你这一点就成了缺点,不妨试着交流。” 阡被徐辕一语点醒,点头:“天骄说的极是。”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这份顾虑,是如我猜测的那样——因为川北之战是场‘内战’的缘故吗?”徐辕问。 阡点头:“我在军营多年,深知争权夺利可以害死一整个军队,苏林两家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中间盘根错节可能牵连到一整个短刀谷,若我入局,形势一定更加复杂,若我起衅,则内乱必定激化。我实在不愿见到那般场面,而更希望大家能像过去一样,一致对外抗金。” 阡不能向吟儿述说的权力斗争,也尽在这里倾诉给了天骄。 “可惜,胜南,抗金是理想,内战是现实。此刻不发动内战,待到抗金事真正迫在眉睫,内患动乱,外敌何安?”天骄轻声劝道,“这与你黔西、川东两战的信仰一样,别忘了,这两战你收服的,也全都是宋人。对苏降雪,为何竟却不愿?” “不是不愿。即便为了父志、为了父仇,我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手刃苏降雪。”阡摇头,“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起衅,内战必然最乱,牵连最远,祸害最久,得不偿失。” “为何?” “因为,陕西义军有难。” “陕西义军?你指的是,越野?”徐辕面中流露一丝微惊。 阡点头,将越野山寨的危在旦夕,扼要与天骄述说了一遍,与告诉吟儿的分毫不差:“天骄,正因我之一去,必然引起短刀谷内战,亦会倾覆陕西义军,故而才想将北上之期延后……”阡叹息。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如今这时机大不恰当,需从长计议。”天骄点头,“既是为了陕西义军,不如也就对柳前辈、石前辈他们也坦言相告。” “我只是、不忍令他们失望……” 天骄一笑:“若是你不肯打川北之战,他们必定不答应,但如今只是延期而已,几位前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听我一言,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只会更加觉得你林阡值得他们追随,值得他们等待,因为你和你的父亲,行事作风是那样的相似。” “我明白,经过和天骄的一番倾吐,心中已释然了不少。”阡面露微笑,的确释怀。 天骄微微一笑:“这样便再好不过。”  倾谈过后,阡与天骄循路而回,天渐渐泛白世界却还未醒来,整个人间,仿佛除了仙山、清流、杉树,便只有他二人。 “胜南,恭喜你。立了业,也成了家。”徐辕远远看见盟军驻地,轻声祝贺他和吟儿的婚事,忽然,提及玉泽,“玉泽也听说了你的婚事,只不过要在短刀谷里照看宋贤,所以,应当是不会来了。” “他们,还好么?” “宋贤已经恢复了很多,记忆回来了,不过行动还是有些僵硬。”徐辕轻声叹惋,终于问,“胜南……若非为了宋贤的手足情义,若非觉得愧对于他,此刻,真的放得下玉泽吗?” “即便只是为了手足情义,我也断然不会再想玉泽。” “这样,对玉泽而言公平吗?她爱的一直是你,只不过对宋贤感恩,他二人纵然在一起,也恐怕不会幸福。” “若我当初不斩断情丝,玉泽此刻会如旧日一样左右为难,对她而言,更不公平,可能还不如此刻幸福。”阡黯然,却斩钉截铁,“天骄,不仅当初这样,如今这样,将来的我,也不会去打扰玉泽的感情生活,既因为宋贤需要她,也因为吟儿需要我。娶了吟儿为妻,林阡命中再无别的女人。” “当初你为了玉泽,常常忽略了身边的她,如今,却真是造化弄人。”徐辕叹,“凤箫吟能得你这个夫婿,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阡一怔,笑:“也不知怎么说,其实,能娶吟儿,才是我的幸运啊。” 每当心中烦乱,想起吟儿就会自然平静,乱世中她的粲然一笑,足以令他淡忘一切纷扰。 任这些纷扰一如既往地涌进他的命中,此生无惧,无憾,亦求无愧。 第八章 悠然 那日清晨,阡因为天骄的支持而下定了决心,终于明白,他本不必再权衡到底要不要去川北,而更该拿定了主意不去——毕竟,陕西义军的生死存亡,值得短刀谷所有人都费一番思量。 如天骄所说,多事之秋,立场的分歧不容怠慢,说服柳五津、石中庸、路政三位前辈,便成了阡当前的首要任务。不过,既然天骄能了解并赞成他的想法,说服几位前辈之事,应当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亦如天骄所言,几位前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虽不可能放弃数十年来的准备,暂时止战应当还是赞同的,唯独要商议的,也就只是这“暂时”的期限罢了。 回营之后,阡将对天骄所述的一切向柳五津等人叙说,柳五津与路政果然点头赞同,只有石中庸不曾明确表态。但阡察言观色,也知战事已经被自己成功拖延,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这沉重的决定,解决之后竟如此轻松,真是多亏了天骄鼓舞。有些事,做之前看似纠结,着手后却一顺百顺。 “苏家和我们向来讳莫如深,不过他们最近兵力的变化,的确是我们也察觉的,虽然没想到会有林阡说得这般危急,越野他已经‘生死攸关’。”阡走后,路政首先说,“看来回川北复仇,真的需要从长计议。免得真给了金人便宜。” “越野若是知道胜南今时今日还在为他担忧,不知要如何后悔当初叛离我们去投靠苏家。”柳五津笑而叹息,甚是欣赏,“胜南和楚江,亦是越来越像了,每一场战争,都能将一切势力顾及和保证。我已经预感得到,将来越野必定回头。” “不过,奇怪的是,适才我听林阡谈及内战的语气,明显是虽然愿意承担责任,却还不能接受事实。”石中庸却有疑团,“林阡他,不愿发动内战,不愿见党派之争,不愿承认短刀谷中钩心斗角,给我的感觉,他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短刀谷还保留幻想。实在不对劲,我偏不信,他没有见过尔虞我诈……” “老石头,这便是你错了。他涉世很深,也见多了尔虞我诈,但唯独不能接受短刀谷的尔虞我诈,因为,短刀谷是他的理想啊……”柳五津收敛了笑容,忽然略带深意地问石中庸,“当年,短刀谷何尝不是你我的理想?” 石中庸一怔,缓了很久才回答:“是啊,所以,更要将苏家那群外人赶出去……” “不用愁,老石头,胜南不是说了吗,至多冷淡一年。期间,我们也可以援助越野山寨先击退金人,或许,还能先把越野收服回来也不一定。”柳五津恢复笑脸,“老夫也想这一年的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呢,最近可真是累得紧。”站起来伸个懒腰,眼神就往那边喧闹的盟军瞟:“不跟你们俩聊了,我去凑凑热闹!” 说罢老小子就一溜烟地跑过去了,留下石中庸和路政二人对坐。许久,石中庸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个老柳,倒是特别喜欢跟年轻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盟军的那群年轻人。” 路政迷惘地望着那边的欢歌笑语,真的很年轻:“倒是真的分不清楚,之中哪些是林阡带来的盟军,哪些来自短刀谷了。”远处的盟军,无论是作战时,还是休整时,都俨然一个整体,分不清出处来历。 石中庸闻言一震,面露释怀之色:“若真如此,要我再等上一两年,到也心甘情愿。”那楚风流的传言,看来真是他误会林阡了。  连日来,盟军与黑道会极度投缘,除了交流经历、比试酒量、切磋刀剑拳脚之外,倒是还有不少一直深藏不露的人才,一旦有了兴致,便以琴棋书画各显技艺,令杨致诚大赞原来这边藏龙卧虎,也教祝孟尝连连跺脚怎么连黑道会也附庸风雅起来了,郭昶则时常一副激动喜悦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语,眼中泪水涟涟:“欣欣向荣啊……” 今天要决一胜负的,则非上述中任意一种,而是——驯马——柳五津一得知脾气就上来了:“我老柳哪个不会,你们就比哪个?也太欺负人了!” “哈哈,是啊,若是开个杀马大会,不用比,柳大哥认第二,没人认第一。”阡笑着说,正坐在天骄之侧,欣赏一干人等驰骋经过。阳光照在徐辕和林阡二人身上,一时柳五津只觉光芒万丈——这两个,都是南宋刀坛的神话,不知哪一个,才是刀坛之王…… 表面上看,林阡算是徐辕一手发掘和支撑起来的小辈,但地位上讲,徐辕又是林阡要征服天下时必须的得力干将。就是这样一种迷惑人的关系,令柳五津也分不清到底谁更强些,不过,又何必去管呢,他二人,又犯不着决一胜负,他们该是从始至终的战友啊……柳五津想。真是越看越喜欢他二人在一起,令柳五津大有安全感。 “天骄,你是何时来的?”柳五津问,“竟事先不通知我们……” “前几日便来了,走访了几天,你恰好不在。”天骄回答说,柳五津立即瞪了石中庸一眼,看看,人家多低调,你呢,还要我跑去接风洗尘。不远处石中庸被他瞪了这一眼,浑然不是滋味。 正说着,阡忽然起身离去,柳五津一愣,循声看,原来是吟儿牵着马过来了,不禁笑起来:“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咱们了。哈哈。”天骄浅笑,不说话,眼光却一直不离阡的背影,略带一丝惆怅。 却不知何故,阡和吟儿还未走近,陡然就有一匹疯马从斜路里闯过来,一路横冲直碰,速如逝电流光,已经擦了好几个人,眼看正对着这边要将吟儿冲撞!——这突发事件,令屁股还没着地的柳五津惊得停在那里,站不起来也坐不下去,危机感霎时强烈:凤箫吟她,在黔西之战时,曾经被马撞飞过,难道这幕情景、要重演?! 这里不少人都知道盟主那次被撞的惨事,在这个瞬间都为盟主捏了好一把汗。一不留神,却见吟儿她身影一闪,轻轻松松跃上了马背去,一把拉住缰绳似是要将这匹马征服,那身姿,真是英俊得紧。 “刮目相看啊……”柳五津捋须,终于不担心。 然则吟儿毕竟拗不过这匹烈马,还没迈开几步,那马儿便一个激灵,立即企图将她挣脱,吟儿处变不惊,勒它尝试刹住它,马儿却比适才还要疯狂,载着她四处乱窜,众人刚刚才把一颗心缓下来,猛然又悬了上去,这野马过于反常,顷刻竟穿过人群直往外飞奔,极速驰向险境场面无法控制,而吟儿却还不依不饶,非但不放弃还依旧试图停止它! 惊呼声中,只见阡一个箭步冲到吟儿落下的那匹马上,不刻便快马加鞭追赶而去,距离越来越近,然而离绝险也越来越近,这一刻,别说海逐浪、范遇莫非那些人紧张不已,就算如柳五津、徐辕,都面露惊疑不得不站起看去——平地将尽,林凤二人面前立即就会有一道陡坡,若是被这匹野马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离绝险只有几步之遥,谁都看见紧追不舍的林阡弃了胯下战马,借速飞身跃至吟儿背后,总算追上了她。然而那疯马速如闪电,瞬间就带着他和她濒临绝境,尽管那一刻,吟儿还在拼劲力气挽救它……柳五津在人群中看到这幕,绝望叫了一声便看都不敢再看,千钧一发之际,却听阡大喝一声,那吼声中气十足震耳欲聋,柳五津被惊慑得赶紧移开双手,只见十指之间一幕景象惊心吊魄——真正是悬崖勒马啊,那被胜南吟儿一同扼制的烈马,此刻已近乎直立在最后的一寸上,重心压得那最后一寸,片刻后就将不复存在! 那场景在众人脑海至少都停留了半晌,如梦初醒时,阡已经带着吟儿策马归来,那野马似乎意识到适才生死攸关是阡救了它,温驯地听任他驱赶。 众人急忙赶上前去探看,幸好他二人都毫发未伤。 吟儿笑着跳下马来,尽管还心有余悸,却为了缓解众人担忧,拿林阡取笑:“刚刚那一声怒吼,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混蛋,救了你性命啊……”阡微笑着也下得马来,责怪的口吻,却充满爱惜。 “凤箫吟。”柳五津面带愠色上前去,“怎就这么逞强?驯不服它便认输跳下来,任它自杀算了。若是你二人因为这匹马便缺了胳膊断了脚,不是乐极生悲是什么?!” 吟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没反驳。 “对了,这匹马,是谁的?”阡回头问。许久无人敢答,黑道会会众推推搡搡,最后才把一个不知名的小子从角落里给贡献了出来,那小子知道差点害了盟王盟主,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盟王,盟主,在下驯马无方,任它疯癫了跑出来,惊扰了二位,实在是……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阡和吟儿对视一笑,吟儿笑着说:“倒是有个方法,你可以恕罪的。” “什么方法?!”那小子终于抬起头来。 “便是把你这匹马给了盟王。从今以后,它便是盟王的战马之一,要陪伴盟王征战沙场,你可愿意?”吟儿问罢,阡面色忽然微微一变,才知吟儿拼了性命驯马为哪般。 “愿意,这匹马能有荣幸送给盟王,真是在下毕生之福。”那人喜笑颜开,“不过,这匹马性子烈,发疯的时候很少有人可以驯服,还见一个摔一个,所以今天我才拿出来炫耀……这样的马,若是战场上……”说着说着,面露难色。 “适才你也看见了,发疯的时候,我与盟王可以控制得住它。你留它在身边,对你和你身边的人,都是个不定时的祸害,不如投之以实用。”吟儿一张嘴就是用来巧取豪夺的。 “盟主说的是……那在下也没什么顾忌了。多谢盟王盟主!”那小子喜不自禁。 吟儿喜滋滋地笑,自言自语:“这种速度的马,在人世间已经罕见了,若配上你林阡以一驭万的饮恨刀,恐怕斩万军都是一瞬。”转过头来,看着阡得意地笑:“盟王,给它起个名字吧。今后你又多了一匹战马。” 却没有注意到阡脸上的表情:“为何吟儿要为我挑一匹新战马?” “你前阵子不是刚跟我抱怨过,你那匹马跟着你时间最久,经历凶险最多,伤痕累累、马不像马的?你要知道,战马终究不像你林阡,体力旺盛可以没日没夜地拼,所以还是有两匹马,轮流交替着用的好。正好那匹马强壮,这一匹速度快。”吟儿笑着说,“给它们哥俩起个名字,那匹不如叫奔雷,这匹,就叫它逝电吧……” “嗯,你说它叫什么,它便叫什么。”阡微笑,爱抚地拍了拍逝电,他刚一拍,逝电就动了一动,身边顿时退开一大圈兵将,无穷威力,立竿见影…… “战马,其实是越多越好啊,将来再有合眼缘的,再夺来!”吟儿摩拳擦掌。 “怎么吟儿倒成了无良马贼了?柳大哥,你被人抢了饭碗啊。”阡说笑时,柳五津亦哈哈大笑。 一直凝视着吟儿,尽管吟儿后来没有抬起头来再看阡,可是他的眼光渐渐地已经离不开她。有吟儿在身边,再千钧一发都畅快淋漓,再危险动荡都付之一笑。而感动,而宠爱,而幸福,都无需跟糊涂却善良的吟儿讲,跟她调侃斗嘴过一生,感动宠爱和幸福也全就在其中了,这样相处的方式,真是没有一丝负担……  谈笑间,只见向清风领着一个信使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来,向清风向来做什么都慢条斯理,不曾走得这么快过,按理说,是被这信使给把速度带上来的。 要说平常走路就能走成一道旋风的,世上到还真有那么几个,阡心里立刻就浮现出金南第八陈铸的形貌,但陈铸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这信使,按理说不是金人派遣。 果不其然,看见这信使,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柳五津和路政便好像知道是谁来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表情,柳五津不禁唉声叹气:“又没有安宁日子了……” “她几时来?她来,我走!”石中庸面色立即就一沉,脾气一上来,拉也拉不住。 第九章 潜流 来者何人,能令柳五津、路政、石中庸三个全都这般反响?阡和吟儿不禁面面相觑。 “门主已经在来的路上,命在下来告知各位大侠,她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到,各位见到她来,不必手忙脚乱。”那信使说。 “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么快?她……明明此刻该在川北啊!”柳五津瞠目结舌。 “她怎么会来……”路政一贯忧伤示人,现在更忧伤,而且真的手忙脚乱了。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石中庸愠怒。 这位门主,应是短刀谷众多武学家族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了吧。吟儿起先没往深处想,这时听到门主是个女子,多少有些好奇。 “盟王,门主托我向您问好。还说,您小的时候她还抱过您。”信使说的同时,众人尽皆哑口无言。还没见面呢,就套起近乎来了。 “是……哪位门主?”阡直冒冷汗,却要维持从容,何其难也。 “喔,胜南,忘了告诉你,这位门主姓陈名静,但是……一点都不安静……”柳五津说,“她来了我们便完了,就是只鸟,成天要飞在你耳边对你唧唧喳喳,不说话就会死,一说起来喋喋不休。尤其是去年任了门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呵呵……难怪无良马贼你去年一直不肯回短刀谷去,原来如此……”吟儿笑起来。柳五津先一怔,默认而笑。 “可是,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阡看柳五津似乎不再想讲,轻声问,语气陌生得柳五津没有听过,柳五津不由得一愕:“什么?” “那是个什么门派?她是父亲以前的麾下吗?她在短刀谷里,处境如何?”阡问,吟儿的脸色也不禁一变。 “她……是‘塑影门’的第十七代门主……她有个侄儿你们应当都听说过名号——‘九分天下’之中那位号称‘塑影蚀魂’的陈羽丰。”柳五津顿了顿,才说。 “原来是‘塑影门’……”阡这才懂了,短刀谷陈家,是苏林两家中间的最大的一派势力之一。 “当年,陈羽丰和你姐姐韩萱几乎就要成亲,却发生了饮恨刀丢失的意外。这对准夫妻,在寻刀的过程里失踪,如今已经近三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啊……”柳五津叹息。 是啊,算起来,九分天下里的陈羽丰,还是林楚江的女婿、林阡的姐夫。这样的关系,才使得陈家从当初的中立逐渐倾向于支持林家…… “原是要她留在短刀谷坐镇的,想不到竟也凑热闹跑了过来。”石中庸正色道,“不如真的这样,她来,我就走。” “别!老石头,虽然看不惯她,表面场上还是要过去的……”柳五津说。 “看她一眼都多余!”石中庸愤愤说。 “真的有这么讨厌?”吟儿一怔,好奇。 “呵呵,私仇,私仇……”柳五津干笑着给他们解释,边说边拉扯石中庸衣袖。 “这个陈女侠,如今多大年纪?” “三十多啦,不过还待字闺中。曾经有过一个论及婚嫁的,可是太风风火火了,有次为了捉奸细直接就跳到别人马车上去了,把自己男人留在街头没管……”柳五津摇头叙说着,面带苦笑。 吟儿听听就笑起来:“不觉她讨厌,倒觉得她可爱呢。”  那陈静女侠一莅临,立刻就给大伙儿领教了她的风风火火和唧唧喳喳本事。一场接风洗尘,盟军在场首领若是讲了一千句话,九百九十是她所讲,三十多岁了还不安稳,一直在到处窜,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跟所有人都熟络了,柳五津说她“几乎认识短刀谷每个角落的人”简直是低估了她。 吟儿甘拜下风,笑问阡:“是不是所有姓陈的都是这样?诡绝陈铸,动作也很快……” 阡笑着,边与天骄碰杯边说:“那位陈将军,也没这陈女侠能说会道啊。” 天骄笑:“无可厚非,她属猴。” 阡和吟儿皆一怔,想不到天骄嘲讽起人来也这么贴切。 吟儿低下头去,掐指算了半天:“胜南……” “什么?”阡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窘、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你……”她指着他半晌,忍不住笑出来,“你属猪啊。” 邻近的各位听到这句,先都是愕然,愣了好一会儿也都笑起来。 “你才知道?我大你两岁,自然属猪。笨!”他摇头,苦笑。  然而阡很少再会有这种笑容了吧,这种看着她偶尔犯浑时述说着“孺子不可教”的笑。 因为短刀谷的事吗?吟儿猜测,虽然阡尽力不让她知道。 但阡想过吗?她,其实还是能看到那么一角,即便阡极力地掩饰着不让她看。 她讨厌自己人之间勾心斗角,所以阡不让她看。但阡自己,喜欢看吗? 她梦幻的江湖,不就是他追求的真理吗,现在,理想却好像在被颠覆…… “从前,与你介绍新的人,你从不会去追问他的身世背景。”回去的路上,吟儿试探的口气,问他。 他回答说:“如今跟短刀谷距离近了,是时候去接触更多的人事了。”如此敷衍。 是啊,最近有太多新的人,从前都不曾接触过,都来自短刀谷,要生硬地把林楚江的一生,和林阡的此生拼凑。 又怎么可能,会拼凑如手中这块玉玦般完美无缺? 天骄,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首领级的人物,几天来就有五个,表面都站在林家的这一边。 风鸣涧、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实实在在的林家军忠臣。 还有海逐浪,那个可怜的曾经被苏林两家都遗弃的良将。 川北之战,前景难以预测…… 可叹越野的陕西义军,命运竟不在金人手里,而完全被自己人操控……  “越野山寨?原来林侄顾虑的是他们!?”陈静拉着柳五津、路政一路问长问短,得知了川北之战延期的原因,大惊失色,继而义愤填膺:“顾虑他们干什么!那群叛徒!当初林家不安的时候第一个投靠苏降雪的就是越野,这等不忠不义的畜生,还管他们做什么?!若是我啊,继续打我的川北之战!越野死便死了,应得的报应!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冷静……”“淡定……”路政柳五津一左一右架住她。 “等等,还没骂完呢,越野那个叛徒,我正想不到杀他的办法,现在金人要灭他,求之不得!” “这不就成借刀杀人了?”柳五津说。 “就借刀杀人,怎么了!?”陈静冷笑,“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生他养他的我们,现在大祸临头了,还盼望生他养他的回来救他?不踩他一脚已经够仁慈了。最多,给他收个尸……” “不过,话说回来,越野山寨快完了的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塑影门一直关注着那边情况,没发现有这般严重。”一个时辰之后,陈静才把刚刚那坨话讲完,柳五津已经快睡着,好在路政有耐心。 “原先也是半信半疑,但刚巧金北第四的楚风流被苏慕离禁锢了许久后得林阡相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透露给了林阡只言片语。这之中的确涉及了越野山寨的真实困境,苏慕离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能来抓楚风流。”路政回答说。 “我就猜到,最影响林侄念头的,就是楚风流那女人的话。”陈静说,“唉,我就怕那个小盟主,拴不住林侄的心。男人家,最喜欢沾惹野花野草了,尤其那还是个王妃……一听就风骚,肯定和苏慕然没什么两样……” 柳五津路政都呵呵笑起来。 “笑什么?”陈静正色,“我说两位,你们怎么就不换个角度想想,万一楚风流与苏慕离串通作案,以美人计迷惑了林侄骗了林侄,把本来不危难的越野山寨说得危难至极,那最终会引起什么后果?” “会令胜南止步川北之战,最利于苏家争得喘息之机。”柳五津叹了口气。 “当这个消息由林阡传给了我们,会令我们更加肯定苏降雪不行了,分明就是激着我们去川北……”路政说。 “等等!——所以,胜南止步不前,我们却想立即挥军北上——一不留神,我们和胜南之间就会生芥蒂,起隔阂,严重了还会起冲突!”柳五津将两个猜测连贯在一起,面色大变,“我的天,好高妙的挑拨离间……” “是啊!我就是这么怀疑,楚风流这个女人,一定对林侄十分了解,而苏慕离,对你们也是极其了解的。”陈静说,“林侄他……一时大意,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可是……”柳五津一怔,“胜南他……会有这般大意吗?” “会啊,他为了那个女人,连金宋之分都不顾了。”陈静头头是道。  “谣言止于智者,楚风流之事,各位只需一笑置之。林阡他,不可能有那么大意。”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三人抬头,原来是天骄由远及近。夜太暗,天骄的影子淡若水。 可是,这一句再低声,都足以令三人齐齐点头,表情严肃,言听计从。 天骄的每句话都那么有说服力,一听他的声音,便足以了解,他行事如何稳如泰山。 所以,林家军与苏党势力悬殊却能存活,全赖他的持重相抗。 所以,这么多年,武林天骄的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前辈后辈,无一人不尊敬他。 “天骄……我……”陈静欲言又止。 “所谓的‘不顾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陈女侠,徐辕别无所求,只愿你们这些与他还陌生的人们,能够对他有绝对的信任。信任他,像他与他的抗金联盟那样,彼此之间都那样信任。”天骄说,“其实他对你们也一样信任,切不可你们自己先疏远了他。” “谨记。”陈静严肃时话就少了。 “可是天骄……我不是不信任胜南,只是觉得,胜南他好像有些不信任我们。”柳五津叹了口气,“楚风流那事情一出,我就担心楚风流挑拨离间,虽然她没有刻意挑拨,但是否危言耸听犹未可知。最要命的是,胜南他听了这些之后竟没有立即与我们述说,而是一直一个人在考虑,我觉得,是胜南不信任我们,因为,胜南他,一向排斥内战……” 天骄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不信任你们,他对我说,他怕看见你们失望,况且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不想说了增添你们的困扰。” “唉……原来是这样……苦了那孩子……”柳五津连连叹息。 “你们都要体谅,从前他是细作出身,一直处在敌人中间,遇到危险没有一人可以商量,全凭个人信念维持,而现今他是主公,任何事情都由他独自决断,本也不可能轻易被旁人左右。所以,独断专行很正常,不存在‘他不告诉你他就是不信任你’的这种说法。”天骄说,三人皆觉有理。 “要记住,此刻你们不只是短刀谷的林家军,而更是他林阡的盟军。林阡为人怎样,当年我们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川北之战,值得托付。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骄说。 柳五津路政郑重点头:“天骄说的是。” “或许是形势到了紧要关头,大家都太紧张了,所以,就都有点浮躁啦,哈哈。”陈静赶紧调节气氛说。 “战事拖延已成必然,我赞成林阡的看法,先对外、再安内。”天骄说。 “我、路政也是这么想的,老石头还在踌躇,陈静,你呢?”柳五津问。 陈静面露难色:“战事延期?可是,会不会被别人抢了空子?万一……寒泽叶他也知道了现在是铲除苏降雪的好时机,会不会不管越野山寨的事,直接就发动内战?毕竟,寒泽叶他,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 “能共患难度过三年,好不容易时机成熟了,反而一个个都忘恩负义了起来。”柳五津攥紧了拳,不忍提及寒泽叶之异心。 这个同样属于“九分天下”之一,号称“叶寒枫友”,武器为寒枫鞭的少年将军,寒泽叶,因为病魔缠身而蛰伏了多年,好容易度过了性命之忧,如今,会不会趁机先行安内,取代苏降雪成为短刀谷之主? 尤其是现在林阡想要拖延战机,若是寒泽叶首先号令内战,必定有谷内一大群林家军相应…… 可叹,当年“九分天下”是林家军复仇的序幕和牺牲品,现在,却成了割据势力,遗患无穷! 越野在前,寒泽叶在后,与苏降雪之战,天骄与林阡,难进难退。 第十章 激流 战事延期。 这样的决策,根源自一份可信度还有待推敲的情报,只为了一方可称作叛徒的义军,却放纵了已在短刀谷横行多年的四大家族,乍一听去根本不该采取,因此即便建立在天骄与林阡绝对互信、林家军完全听令于主公的基础上,也难免赞同者少,不解者多。谁都觉得,拖延之举,无论如何也不应发生在此刻:跟随盟王盟主征战这么久了,向来都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从未因为一个敌人而放慢过步伐退让过气势,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最顺利的此刻止步? 不解这个决策,或许更加是因为不适应。不适应忽然就不作战了,还想继续继续打下去…… 而对于这个决策,柳五津路政等人也是赞同之后就开始后悔:是啊,赞同之前怎么没有深度考虑到寒泽叶?那个和林家军一起共度了患难三年、如今势力却已不受控制的寒泽叶,便就是柳五津口中所说的又一“忘恩负义”之辈。林阡和天骄晚去短刀谷一刻,就会多纵容寒泽叶一刻! 身为林家军要将的寒泽叶,在林家军中地位如何可见一斑,德高望重可谓直追天骄徐辕,武功盖世自是不在话下,最可怖的一点是:寒泽叶不像林阡那样顾全大局,甚至很可能毫不犹豫,直接就将那越野山寨忽略了、牺牲掉,为了成功而在所不惜。这一点,林阡永远狠不了手……  过不了几天便传来消息,寒泽叶果然有这番异动,留在短刀谷内的林家军,说不准有多少迫切复仇的等不及就被他鼓动,届时林阡和天骄还在谷外,谷内林家军就先易了江山换了天下。谷中风云,牵制得众首领如坐针毡,不得不为林阡与天骄心焦…… “若是可以,真该亲临凤翔府去看一看,到底越野他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若消息是假,也好打消林阡拖延战期的念头。”路政说。 “就算真去看一看,也未必能看见实情。陕西义军一向分散,撑得住撑不住都是一个表象,下面的只管自己打,对整体局势闭塞,战况如何,只有上面的首领和对面的敌人清楚。苏降雪要脸,越野脾气也硬,不会亲口向你求援,能体会战局的,唯剩下金人。”柳五津摇头否决,叹了口气,“隔着千山万水,这里的我们不可能熟悉陕西事态,金人足以利用这一点,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加上前几日楚风流被苏慕离禁锢得性命垂危,更加使她的话可信……” “我还是不信那楚风流。禁锢,或许只是串通一气的苦肉计罢了,事出可疑。”石中庸仍然对楚风流存疑,“她与林阡的知交之情再深,金人终是金人。” “新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不要听?”陈静又风尘仆仆地来,人脉广,打探消息也一流。 “什么?”柳五津路政异口同声,石中庸回避。 “据说,曹范苏顾四大家族,最近和一个人走的很近。”陈静说。 “谁?” 说出来的名字,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林陌……” “林家的人,看来是要内部分裂成好几拨了。”柳五津苦笑,“这边寒泽叶要篡权,那边趁早把林陌给挟持了。已经开始乱了。” 越野之事,目前还显得那么重要吗? “跟林阡和天骄说说吧,战事不要再延期了,越野也别管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寒泽叶会让步,林陌也会服输。”陈静急道。 天骄随后便到了,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说,形势虽复杂,却不必这样心急慌乱:“毕竟不管谁先得到短刀谷,只要有林阡在一天,短刀谷就别想坐得安稳。” 而林阡,却遍寻不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是的,这一天的这个时辰里,没有一个人见过林阡,如离奇失踪一般。整个抗金联盟,包括凤箫吟在内,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去处。 这不起眼的一个时辰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军营里,惯常地去看他的麾下们休整时战力恢复得如何,惯常地去看黑道会那些俘虏们,在郭昶孙思雨等人带领下练军练得怎样,惯常地在人群里找到他的吟儿,和吟儿谈天说地,面容里依旧是清浅的笑。 换作惯常,这一个时辰,没有谁可以过问。 但这一个时辰,在这多事之秋,竟令柳五津、石中庸、路政等人心中骤生不祥之感。 这一个时辰,谁也不会料到,会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导火线吧——  柳五津坐在玉紫烟的面前,带着激切的语气问:“紫烟,你知道这个时辰他在哪里,见了谁,是不是!?” “紫烟,回答我。”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刺眼的目光,着实令玉紫烟不敢看。 玉紫烟无辜地坐在那里,明明安插在阡的附近只是做母亲的为了多看自己儿子一眼,然而在这多事之秋,她却成了几位首领争相逼供的对象。 “你一直跟着他,一定知道他见了谁,做了些什么。”路政推测。 许久,玉紫烟终于噙泪抬头,面带凄切:“何必呢?十九年前的一切,难道还要在今天重演吗?” “紫烟……”石中庸一愣,脸色大变。 玉紫烟泪如雨下:“就是这样的斗争啊,让人变得疯狂,让人变得狰狞,让人变得都不择手段,现在你们脸上的表情,就跟十九年前的那时候,那些人,一模一样……” “紫烟,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没有长大……”石中庸叹了口气。 玉紫烟冷笑:“若你们那样叫长大,我宁愿没有长大,也宁愿我的阡儿,永远是个孩子……” “可惜,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离不开这场风波。别忘了,当年他的失踪,也是因为这场风波才起!”石中庸字字句句将她震慑。 “紫烟,别岔开话题。告诉我们,胜南今天去见了谁?”柳五津问,“真的很重要。” “隔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我也不认得那个人。”玉紫烟叹了口气,回答得不清不楚。 “原来还真的是秘密去见了人。”石中庸面色一变。 “是,非常隐秘,说实话我只听到了第一句,以后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近乎耳语。”玉紫烟表情无奈心却愉快,知道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心要将阡保护。 石中庸听到时却一震:“他林阡是什么身份,犯得着和谁交流要用耳语?!” “把你听到的那一句告诉我。”柳五津问。 玉紫烟一愣,看来真的事关重大:“对方说,‘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 “上次!?还有上次?!”石中庸怒不可遏,“这拖延之事,看来真的大有文章!” “先不对外声张。”柳五津说,“看来,胜南的确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有必要私下去调查,林阡他过去的几个月内跟谁有过交流。过去情势不紧张,他与那人的交流未必有如今这样隐秘。”路政提议。 “说的不错。”柳五津点头,“紫烟,你有必要将这个人的大致形貌,都描述一遍。” 攥紧拳:天骄啊天骄,不是不听你的话,也不是不信任胜南,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啊!  也许真的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前几天刚刚提起的这个人,金南第八,诡绝陈铸,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和阡约在了这个多事之秋。 送达的是一封密信,中间经过了不少渠道,甚至打通了黑道会的关系,说明陈铸心里也明白,目前金宋双方形势前所未有,两军之中都有内乱,一不留神就是通敌卖国之罪,这种情形,当然是不见为妙。何况在林阡与楚风流的谣言还在流传的今时今日,本来有交情的人都该避而不见,本来就没有交情的,就更该划清界限了。 奇就奇在,陈铸他,明知故犯。 阡将密信捏在手里的时候,蹙眉,亦觉得事有蹊跷。 会不会,是金人为了离间抗金联盟,故意设出来的圈套?如果是,这次他与陈铸的会面,一定会被人刻意地跟随、监视并宣扬,势必在盟军之中引起更多谣言,更大恐慌。 从诡绝陈铸的行事作风来看,恐怕不是“如果是”了,简直“一定是”。阡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对陈铸的偏见由来已久,只觉得那就是个擅用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 真是龌龊。这样明显而肤浅的伎俩…… 其实在决定战事延期之后的这几天,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麾下们的意向,明白他们的心愿想法,但延期的决定一直没有动摇过。也不是没有从头再回忆一遍,探究楚风流和苏慕离会不会是合伙,寻找楚风流的话里有无破绽。所有的可能都推敲过,最终他还是决定相信她。 但,如果他这次赴约去见陈铸,而陈铸又真的设了个拙劣的圈套,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金人有挑拨离间用意——那么,同为金人的楚风流,一定就逃不了干系,一定也会被说成是挑拨离间的。一旦楚风流可信度下降,战事之延期,势必再起波澜……不仅如此,恐怕连阡自己都不得不在某一天也开始怀疑,怀疑楚风流对自己是否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时糊涂轻信了她,毕竟,自己对楚风流的信任还仅仅局限于过去的知交之情,再信任,也要有一个限度…… 一瞬间阡就想了很多,既然要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么,在这紧要关头,他就不该和金人有任何接触,尤其是,可能根本就不秘密的所谓“秘密接触”。既影响盟军军心,也妨碍自己决心。 理智告诉阡不要拆开信,对陈铸置之不理就算。 然而,如果不是圈套呢?  陈铸从前就和阡有过两次见面,都试图以“内情论”破坏阡与麾下之间关系,上一次谈话更把吟儿都拖下水来指责了一番,令阡对他的厌恶感莫名滋生。本来说什么都对这位陈将军印象极差、想到就鄙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有时候会不经意想起陈铸上次与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 选定了你?陈铸选定他什么?上次自己一气之下误解了陈铸选他分化抗金联盟,后来仔细回想,方知陈铸那日,重要的话还没讲出来。 现在回忆起来,就会发现,陈铸上次的对话就一个用意,简简单单——试探,试探自己对吟儿的感情! 陈铸对吟儿的眼神也尤其特别,特别得如一个长辈疼惜晚辈,黔西之战,陈铸对吟儿的关注远胜过对盟军其余任何一个。 不经意间,便拆开了信,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为了吟儿,这封信,该仔细地读。 若是整封信里对吟儿只字不提,而只像开头写的那样,感谢阡对楚风流不杀之恩和救命之恩,那么阡绝对不会应邀赴约,然而,信中除了第一句感谢之外,真的全然指向吟儿,问她安好,贺她大婚,说起她年纪,提及与她第一面——开始看得阡莫名其妙,不知陈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最后,还称赞她剑法,说她的剑法,没有辱没她父亲的名声! “不辱其父威名”,最后一句,令阡看信的手陡然一颤,没有握稳信纸,任它飘落在地。其父威名?吟儿的父亲?!但吟儿她的身世,连吟儿自己都不知道啊…… “什么信?看这么激动……”吟儿刚巧就在一边,帮他拾起信来,“咦,女真文吗?看不懂……”边说边微笑把信递还他,“这群金人,武功没咱们高,字都没咱们好看。” “是啊。”他微笑,听着吟儿话音里的骄傲,那属于抗金联盟的盟主。 可是,陈铸说的人到底是谁,陈铸他知道吟儿的身世吗? 犹记得陈铸在隐逸山庄里对吟儿指着鼻子骂的一句话:“什么金狗,什么抗金联盟!你这混账东西!” 阡蹙眉,心中生出一份不祥——难道,陈铸他觉得吟儿是金人? 第11章 导火 盛夏之荫,深瀚如海,石树相缠,竹草互掩。此地距两军驻地皆远,既隐秘也安全,自是会面之佳处。 事关吟儿,阡不必再权衡,陈铸这个约,他是赴定了。哪怕真是一场圈套,再致命的陷阱他也要去。何况,陈铸未必有这个本事,足以算计得了他。 于是隐瞒了盟军所有人,择一个时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阡心知,若非刻意跟踪,不会有谁觉察得到他的动向,却万料不到,恰有他的亲生母亲玉紫烟,最近一直在关注着他…… 在来的途中阡早就听到这脚步,出于信任,未去怀疑跟踪之人来自盟军,还误以为是陈铸派人跟踪故弄玄虚,不禁暗自增添了几分误解——看来这陈铸还是屡教不改,想要像在夔州一样,一边“诚恳”地透露内情,一边还要留一手算计他?好,要算计,那他林阡等着! 战念骤生,饮恨刀随时候命。他倒想看看,陈铸派这个人尾随要玩什么把戏!  一日十餐的陈将军依旧早早就到了,气氛还是往常一样的温和——除了这个尾随而至的脚步之外,陈铸似乎并未带任何兵马,至少阡环顾四周,再无埋伏。 “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陈铸停杯投箸,笑而抬头,忽然感应出密林间又一道气息,脸一沉,眉一蹙,低声道:“你还带了人来?” 阡一怔,从容应对:“此等关头,林阡岂可能容人目睹你我接触?”心中也是一颤:怎么,难道不是陈铸的人? “我明白了,你是对我还信不过啊,竟以为,人是我安排的……”陈铸苦笑一声,边倒酒边说,“尾随你而至的,不是我的人。” “看来,是林阡行事不慎了……”阡叹了口气:盟军竟然在派人监视他? “是你的人,我不便处理。你自己看着办。”陈铸说,阡蹙眉,疑惑着到底会是哪一路、需不需要先不动声色、之后把幕后黑手也揪出来。也许不是柳路石陈,而是曹苏顾范呢? “先不管他,此人武功拙劣,隔这么远,听不到我们讲话。”陈铸看出阡另有考虑,做了个手势要他安心坐下,“你待会儿私自处决他也行。总之,你做事,我放心。”陈铸说罢就一笑,阡才看见这次多备了副餐具,点头坐下,陈将军果然有魄力。 “林阡,咱们也算认识了快一年了吧,每次见你我都在吃,就是没请你吃过……”陈铸再从脚下搬起一大坛酒,“川东这边最好的酒,何不与我边吃边谈?” “陈将军。可否开门见山?”阡应言坐下,看得出陈铸明明很迫切,眉间却犹豫不决,阡必须帮他早做决断。 陈铸斟酒的手没有停过,声音却在发颤:“有件事……我在夔州就已经怀疑……你听好了,我只是怀疑,还不甚肯定……” “关于吟儿的身世?”阡问的同时,陈铸已经忙不迭地点头。 不错,陈铸要说的当然是吟儿。上次陈铸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吟的事……”谈话间陈铸最认真的一句话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吟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隐逸山庄里陈铸是这样骂吟儿的——“凤箫吟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明显得很,陈铸早就知道吟儿的身世和来历,也在担心着吟儿和自己还有联盟之间的利益…… 一瞬,阡才明白自己可能不是想多了,陈铸眼中的吟儿,恐怕真就是个金人!  “夔州之役,你就已经知道了吟儿的身世?”阡不得不震惊非常,陈铸他,竟然知道了将近一年,还守口如瓶。 “嗯,确切地说,我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这么认为……”陈铸哀伤的口气,“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更没有一个人能够为我分忧。所有的问题,只能我自己扛,可是一次两次还行,三番四次见她和自己兄弟自相残杀,还一脸得意嘲笑我们是金狗,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受不了了,藏不住了……林阡,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帮我决策的人,因为,唯有你可以决定她的去留……” 就算吟儿是金人,什么身世竟要牵扯到“去留”这样严重?吟儿还和她的亲生兄弟自相残杀过?阡震惊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涉及吟儿决计不能马虎:“陈将军可以说清楚些吗?你在夔州,如何发现了吟儿的身世?吟儿生父……是哪一位?” “……”陈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启齿,带着尊敬的表情,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正是我家王爷。” 阡执杯的手控制不住,对着桌子狠狠就敲了一下,酒几乎泼了陈铸一脸。陈铸狼狈地坐回原位,也明白阡是慌张所致——不错,慌张,原来,连林阡也会慌张的…… 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要效忠的那位王爷?剑圣完颜永涟?!也便是说,这几年来吟儿面对的一切敌人其实都奉了那个人的命令尊那个人为主上?!而,之前交过手的什么二王爷小王爷,差点都命丧吟儿剑下,却都可能是她的兄长!? “这一切……都从何而知?” “盟主和我初次见面,就是在白帝城的城门口,偏巧一见就斗剑过招。如果你还记得当时景象,理应记得她与我比剑之时遇到危急,用了一个看似胡乱的招式反败为胜,但那一招,对王爷来说,意义重大——那一招,是我家王爷和柳月前辈的定情之招,世间无几人知道。”陈铸轻声道,“柳月前辈去世之后,王爷一直在找寻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可惜一直没有音讯……本来也无信物,那女婴身上也没什么胎记,有生之年能找到已经很渺茫。偏偏叫我看见,盟主娴熟地使出了这一剑……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却没有定论。直到后来,才发现她本名林念昔,是点苍山云蓝的爱徒,一切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云蓝是柳月前辈的朋友,有极大的可能在柳月前辈临终前夕见过她,向她托孤。” “怎么,柳月前辈她,临终前一直不在那位王爷身边?”阡一怔,和他听过的传闻大有出入。 “外界传言,都是道听途说。确实柳月前辈临死,都未能与王爷团聚……柳月前辈身亡于湖南洞庭,死讯,还是几个月后才传到盛京……”陈铸叹了口气,“纵使王爷天下无敌,面对噩耗也根本无能为力,一切,都怪那金宋之分……” “完颜永涟-柳月-云蓝-吟儿”,从陈铸这里推测,吟儿有八九成的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而从阡这里,早就应该为吟儿探明身世了——阡豁然想起三年前在大理蓝府地窖看见的云蓝的那半本日记和柳月的几封家书——他早该从“吟儿-云蓝-柳月-完颜永涟”这一逆序,与陈铸推测出同样的结论啊! 会在哪个环节出漏洞?吟儿有多少的可能不是那个女婴?! 一瞬阡仿佛历经了几个世纪,为了吟儿在心中重组了过去的十几年——其实他林阡比陈铸还清楚,柳月的确托孤给了云蓝,而云蓝,最疼爱的徒儿理所当然是吟儿…… 没有一丝破绽。吟儿根本就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没有丢失,此刻的吟儿,该和楚风流是一个地位,就是楚风流取代的那个身份。楚风流曾经对他林阡说过:“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流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阡当时听的时候还略带怜悯,可曾想过,话中这个女儿,就是自己身边的吟儿?! “一代一代,就如此之像……当年柳月身为你南宋细作,被安插在我家王爷身边,却违背了信念与王爷相爱,而盟主,则更加荒唐,事实也更加残忍,竟叫她堂堂金国公主,沦为……不,做了三年之久的抗金联盟盟主……而且,谁不好牵扯,偏要牵扯上你林阡……”陈铸捶胸顿足,表情痛苦,“我心里一团糟,也不知云蓝她,究竟是什么居心!” “云蓝前辈的本心,也许是想消除吟儿身上有关金人的所有印迹,所以,这些年狠了心从不告诉吟儿身世……可是,柳月托孤时留下了足够证明她身份的剑谱,是身为母亲,希望女儿和父亲相认,也便是柳月的这一点,可能令云蓝前辈不忍销毁所有的证据。”阡轻声回答的同时,陈铸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竟然……真的相信我的话?!”被信任的感觉刹那袭击了陈铸,总是被林阡仇视的陈铸不禁受宠若惊。 “不管吟儿是不是公主,陈将军的话都是真的。夔州之役的火船上,你不忍看见吟儿要杀小王爷,隐逸山庄夺轮回剑时,你拼了性命,只为了制止吟儿与二王爷互残……你的苦心,我现在才明白。陈将军,先前林阡对你的偏见,真正是误解至深……”阡对陈铸骤然改观,发自肺腑地认错并感谢他。 听得陈铸热泪盈眶,只顾着傻笑:“我,我也只是不想看到盟主和小王爷们骨肉相残啊……可是,盟主的身份和身世,完完全全是冲突的,我原先想隐瞒,却又觉得亏待了盟主,但若公布于世,一定就会有王爷的敌人向王爷攻击,你林阡的敌人也会向你林阡攻击……思前想后,最好的方法,还是隐瞒。可是快一年了,我这一年都过得……煎熬无比……我觉得,再不告诉谁我就真的快疯了,盟主总有一天会真的和王爷交锋也不一定……林阡,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只有你,纯粹站在爱她、为她好的立场上……” “陈将军这一年来,一边隐瞒着他们,一边拼命地阻止他们交锋……何其辛苦……”阡叹息,需要有一个人帮陈铸一起,不是吗?这个人,就是自己。难怪陈铸说“我选定了你”,只怪上次谈话,自己走得太快。 “如果你不想隐瞒,也可以考虑不隐瞒,盟主如果能认祖归宗,其实也再好不过,虽然中间一定会有不少波澜,但只要你林阡帮忙化解,我想事情一定可以平息。”陈铸说,“是把盟主继续留在你身边,还是把盟主还给王爷,选哪个都有各自的辛苦麻烦。两者我决定不了,希望你能帮我决定。三日之后,还在此地,我等你答复。” “不用三日,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阡轻声决断,“瞒下去。一直瞒下去,有生之年,都不能让吟儿知道她的身世。” 这样的斩钉截铁,语气和王爷如出一辙。 陈铸闻言一怔:“林阡,三思而后行啊……两种选择,我权衡了一年之久,都未曾决断……” “陈将军,我绝对不放吟儿,也希望陈将军不再提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隐瞒,一起确保他们不再手足相残。”阡唇角一丝慑服的微笑,“你适才也说了,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那么王爷他……岂不是……太可怜了?”陈铸听他选了这个,立即难受另一个。 “陈将军,世界上的事,有多少是可以两全齐美的?你是想继续看着你家王爷对吟儿的愧疚思念,还是看到将来他对吟儿的爱恨交织?不错吟儿是他的女儿,吟儿却是我的女人。”阡轻声告诫,“别忘了,吟儿向来都和金廷对着干,难说认祖归宗之后心不向着南宋。万一你们带回去的不是公主而还是盟主,对你家王爷,对吟儿,都是莫大的伤害……” 一语将陈铸点醒:“你说得不错,我是没有考虑到,盟主她对金人的反感和憎恶……硬要将她带回去,盟主根本不能适应,会有多少伤人的景象出现……我本该预想得到……” “身世之伤,在抗金联盟中屡见不鲜。我林阡就是个实例,越风将军更是个明证,吟儿向来无忧无虑,不可以突然间给她这么大的打击。一定要瞒着她。”阡说,连奸细后人、名门后裔都会因为和金人扯上一点关系就遭歧视、受冷落,那金国公主的头衔一扣,吟儿的下半生还怎么过?一向在意金宋之分的吟儿,受到的一定是摧毁性的打击…… 从这一刻起,哪怕要带着一生的谎言去面对吟儿,他都必须这样坚持下去,绝对不可以给她一丝伤害,绝对不可以透露给她只言片语。 有生之年吟儿都没有身世没有来历,吟儿只是个孤儿,吟儿唯一的依靠就是他林阡。 第12章 僵持 可怜的吟儿,今生今世,注定你不会寻到身世之谜。 归路上,阡眼前浮现的,一直都是吟儿憧憬的眼神和惆怅的神态。吟儿怕是永远想不到,他和她心心念念要去寻的老头子,竟会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多年战乱,吟儿早就把这个南北前十的统治者理所当然看成了仇敌,若突然告诉她她过去的前十七年立场都是错误的,她辛苦缔造的功业全被颠覆,她努力实现的人生全被瓦解,她拼命坚持的信仰也全被粉碎——换他他都不能承受,若吟儿得知情何以堪?! 吟儿的信念显然是根深蒂固的,从懂事起就被她的云蓝师父灌输抗金的思想,之后遇到的全是纪景等人的类似教育,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也根本体验过民生疾苦,早就以抗金为己任,一知半解的时候还常常张嘴闭嘴都是功名……面对抗金事业的冷淡吟儿不是没有动摇过,那个曾经还动摇过的凤箫吟,偏偏是因为遇到了他林阡才开始坚定的,这几年坐稳了盟主,根本就是盟主的不二之选…… 为什么,竟然是这样的一种身世…… 竟教心愿与身违…… 吟儿为贺兰山叹息的话还反复心间:“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贺兰山可以认冷冰冰,因为兰山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吟儿是谁?吟儿是盟主啊,前些年她引以为豪的战绩,到最后会成为对她自己的嘲笑……当日吟儿话音里全是羡慕,除了羡慕,却也听得出吟儿并不能忽略金宋之分,吟儿的这个偏见,源于吟儿是盟主她当然在意金宋之分! 川北之战的多事之秋,楚风流和陈铸的连续打击却是截然相异的两条线,一条正对着他林阡的信仰,一条则对准了他的热爱……  而林家军的几位首领,恐怕已经和自己出现了信任的裂痕,石中庸一直对楚风流意见保留,而柳五津和路政最近总是在为寒泽叶悔恨,陈静则更加不安稳,几天之内,便传递了不少谷内信息,大多无用,却实在扰乱人心。 阡对盟军,原先是绝对信任的。但这个从始至终一直存在的第三人,如果不是刻意跟踪他,根本不可能尾随到陈铸这里。奇也奇在,脚步声最初出现,却不在盟军驻地。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曹苏顾范,就必定是柳路石陈,若真是后者,不正是说明了信任危机不是吗? 藏妥了对吟儿的顾虑,定了心,立即以他多年的细作经验反查这个人。这人明显武功平庸经验拙劣,不过两个转弯,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杉木之后,他遥看这女子远去背影,僵立原地。 离别时陈铸的话还响在耳侧:“这第三个人,便由你解决了。” 若真是曹苏顾范派来的细作,就地便可以解决,若是柳路石陈的别有用心,可以继续监视,直到最后与他们挑明,可是……眼前人竟是自己亲生母亲?真教他对着这个事实,束手无策!竟然……想到利用他林阡的亲生母亲来监视他!? 玉紫烟没有见过他,可是他永远记得建康城无意邂逅的那一幕,当母亲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所以没有记得他,他却清楚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谁,望着她的短短一刻,把十几年来的遗憾全都消除了,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瞬就可以完全记住,轮廓,身形,气质,深刻在心里,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竟也来了……来了川东,猝不及防。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紫烟为什么会跟踪他,到底是谁在安排?这样的策略,太高妙,太刁钻……  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竟是一个都不能再信任了。 回到联盟时,只能做惯常所做的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与郭昶孙思雨问事,去察看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军容,在人群里找到吟儿,和莫非、海逐浪、厉风行等人谈心说笑。 一边这么做,一边留意着柳路石陈的动向。 “二大爷,你又长老了不少啊。”吟儿嬉笑着走到小秦淮帮主李君前面前,暌违数日,李君前略显疲累。一向私交甚好的他们,说起话来也是这般的肆无忌惮。 “没半句好话!”李君前佯怒,“我想好的祝贺你们成亲的客套话却都被堵住了!” “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套!”吟儿呵呵笑着去拍李君前背,那么开心,这无忧无虑的情景,阡希望一生都见到。 “凤箫吟,你怎么好像……又变矮了?”李君前抓住机会还击。 “是吗?”那丫头立刻上了心,回来跟阡验了验身高,脸上挂着愁容,“竟是真的……” “哪里有人会变矮?看来是鞋买得不如上次。”阡微笑,回问李君前,“怎么样?越风他,回来吗?” 李君前摇摇头:“越风他,还是决定隐居去了,是真的去隐居,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若是隐居,到也罢了,只要不去帮越野对付咱们,就是谢天谢地。”厉风行说。 “隐居……”吟儿蹙眉,“越风他,的确是这个心愿……那便祝福他吧……不可强求……” “嗯,就要这样,有些人愿意继续干,才创造了好条件给另一些人退隐。”阡微笑拍拍吟儿的肩,柳路石陈在半刻之内都已不见。可想而知去了哪里。 与林家军几位元老的信任危机,一触即发。 而他的抗金联盟,对川北之战的设想还很单纯,这样的情势下,厉风行、李君前、莫非这些知交好友,他一个都不想去打扰。复杂的人事,颠覆的想法,溃烂的旅程,他不希望他的抗金联盟也被牵涉。  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天骄。 何其幸,最终还有人可以倾诉,值得倾诉。 夜晚,与天骄会面时,心中尚存一份感激,将这信任危机诉诸天骄,天骄沉吟片刻,果然点头:“若真是柳路石陈几位前辈派人监视、跟踪,那么,一定如你所说,他们对你存在不信任。” “或许,是因为情势太凶急,他们过于心焦,所以失了分寸。”林阡叹。 “上次已经告诫他们要绝对互信,竟然还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天骄面带愠色,“然而在这关头,你与陈铸不避嫌反倒私下会面,竟没有考虑轻重吗?” 阡早已想到应对方法:“我与陈铸会面,是为了试探他。” “试探他?” “楚风流的话是真是假,其实不仅石中庸前辈怀疑,我自己思前想后也觉得不妥,也担心她会丢弃原则、骗我给我设圈套。正巧此时,陈铸也来找我,我应约而去,正是要看陈铸的邀约会不会是个挑拨离间的圈套,如果是,那楚风流的话,我要重新审视一番了。”阡说。 “其实,有太多两难的决定,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如果事后推翻,可能就会一直推翻。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推翻。”天骄微笑说。 “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阡蹙眉,想起的更多是关于吟儿的那个决定。 “是啊,你选择信任楚风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流,你已经是慌乱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天骄说。 其实天骄说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知他者,果然天骄也。 “那么,陈铸他,到底与你谈了些什么?” “无关痛痒的话题。无非是感谢我救了楚风流。至于他邀约是否圈套,实难辨识……原本想看陈铸有没有派人跟踪我,却想不到,跟踪我的人脚步回到了联盟……而且,还是我的亲生母亲……”阡叹了口气,“我几乎已经断定,就是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让她去的。” “我明白了。胜南,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们消除芥蒂。”天骄轻声道,“不管陈铸有意无心,我都不可能让你们互相不信任。” “在此先谢过天骄了。”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坚持你的第一判断。”天骄说,“柳路石陈四位前辈,他们或对越野不满,觉得昧着良心抛弃陕西义军无可厚非,或对楚风流怀疑,觉得楚风流并不能完全取信,或又是被谷中形势所逼,一时心乱如麻。你应该都能体会,万望你不要对他们不信任。” 阡微微一笑:“从不,也决不。” “那便好。给我一两天的时间。我来向他们述说。”天骄说。 阡和天骄,却没有意识到,再快,都已经来不及了……  此夜晴朗,漫天是绚烂星河。 吟儿站在路口,倚树看着天象,等候阡与天骄议事归来。 战事延期了,伙伴们也都到了,尽管察觉出短刀谷有那么些焦虑,都不影响吟儿即将成婚的好心情,明明看不懂天象,可是看着的时候就忍不住轻松地露出笑容,不管过去未来如何,此刻她都是最幸福的。 背后的脚步声却那样沉,听得出心事重重。 “无良马贼,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转过头,吟儿新奇地发现柳五津的眉拧得比石中庸还紧。 “凤箫吟,其实,你知道胜南今天去见谁是吗?”柳五津问。 吟儿不禁一愣:“什么?” “只不过,你知道胜南要见的是一个金人,所以在回答我们的时候,你说你不知道胜南去了哪里。” 吟儿忆起她替阡捡信的那个瞬间,一怔,这才想起了什么:“你……你们竟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不禁有些气愤。 “为何纵容他?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刻,他不该去见金人!”柳五津痛心地说。 “他只是收到了信而已,至于去没去,还不能肯定。”吟儿立即反驳。 “不,他去了,他的老朋友,金南第八,诡绝陈铸,地点我都可以说出来。”柳五津摇头,语带惋惜。 吟儿觉察到他目光里的不信任,怒从心生:“原来,你们还不止一个眼线?!你们竟派人暗中监视他!?” “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道,他和陈铸一直都有联系……”柳五津面色痛苦。 吟儿怒极:“短刀谷的细作,难道都是用来内耗的?不去监视敌人,却来监视主公?可知你们这样的不信任,是对他的最大不尊重!?” “多事之秋,与金人不保持距离,瞒着我们这么多事,一定要和金人接触,是他林阡自己犯错在先。”柳五津从来不称呼林阡为林阡,这样的改口,显得尤为生疏。 “我不知你们短刀谷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柳前辈,此时此刻的你,真让我觉得陌生。”吟儿试图平心静气,却无果。 “此时此刻的他,也让我觉得陌生。从前他有什么事都会向我们征询意见,但现在,竟什么都不愿与我们商量!”柳五津亦有些气愤,“不找我们,反而找敌人,他可知道,他的行为根本是危险至极!?” “征询意见?那你们自己呢?可有征询过他的意见?!”吟儿嘴不饶人,原先只想为了阡而驳斥柳五津,却不曾想,这句彻底令柳五津震惊当场:“什么?!” “明明已经择他为新主,可你们对他澄清过一切吗?三年来,你们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可是从未告诉过他,饮恨刀里有‘天之咒’,也没有告诉过他,‘江山刀剑缘’哪怕一个细节,更不曾与他提起过,苏降雪的存在,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什么话都是一语带过,所有事都是他自己摸索自己撞出来的,哪里征求过他的意见!?”吟儿噙泪,赌气说,“不错,谁都知道那个负担太重,谁了解都可能会要退缩要放弃,可是也不能怕胜南放弃,就对他隐瞒一切,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力承担起这一切!试想你们都不能对他推心置腹,又怎可能得到他的挖心掏肺?” “这……这是谁对你说的?是胜南对你抱怨的?!”柳五津语声颤抖。 “不是谁对我说的,是我自己亲眼看见的,夔州之役刚打完,就被我听到你和路政前辈述说短刀谷的党派之争,风鸣涧和海逐浪两位将军的分歧,是源于你们让风将军对海将军的牵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浪费了盟军一次根除南北前十的好机会。”吟儿说,“党派之争,早就开始,一直都在祸害,可你们,却不对胜南述说只言片语,明明就是不信任他的表现!” “所以,胜南就不再信任我们?”柳五津听得心力交瘁,吟儿听他语气哀伤,不禁一怔而语塞:“不……他……没有不信任你们……你多心了……” “不告诉他党派之争,是因为当时的我们,谁都不想影响他的生活啊……”柳五津黯然神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件对他不利……他怎么可以,这样误解……” 吟儿一听便慌了神,敛起愤怒,略现慌张:“不,适才的这些理解,都是我的,绝非胜南的……” “凤箫吟,其实,胜南在有些方面,想的一定与你一样……我早在怀疑,胜南的一意孤行,是不是出于对我们的不信任,是不是出于对内战的反感……今天……才总算验证……”柳五津叹了口气,“以胜南的性格,必定憎恨……党派之争……” 第13章 内耗 吟儿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柳五津误解,急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巧阡从路的那边过来,吟儿立即上前去:“胜南……我……他……” 阡一眼便看清柳五津脸上的痛苦和激动,心念一动,知天骄的劝解已经来不及,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柳大哥都处在慌乱不稳的状态,看来战事延期注定要再起波澜。于是先让吟儿回避:“你先回去,我和柳大哥说。” 吟儿一步三回头,明显也被短刀谷的焦虑情绪传染,担心不已。 “胜南,是否极度憎恶党派之争?”柳五津声音沙哑,阡立刻明白吟儿同他讲了什么,蹙眉:“原来连吟儿也觉察出了……” “短刀谷的内斗,再怎样掩盖,也掩不了个中丑恶。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迟早的……”柳五津叹了口气,“当年不与你提起苏降雪,也正是不想把丑事过早暴露,不想动摇你的信念和理想……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快就知道了……”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却依然只是片面。”阡轻声回答,“柳大哥,既然如今已经择我为主,那还需要掩盖什么?今时今日,已经不算‘过早’,我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何不将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如实相告?” 柳五津脸色一变:“如……如实相告?”“如实”二字,甚是震惊——难道胜南觉得,他们在搪塞,他们在遮掩,甚至他们在撒谎?心一颤,柳五津有太多话明明可以说,可是不敢说,他实在不知道,胜南目前所知多少…… “夔州之役,虽说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对我们来说也的确意义重大,但对苏降雪而言,分量还不至于那么重,重到可以撼动他的地位。然而黔西之战自始至终,苏降雪都在不停地算计盟军,先把吟儿出卖给魔门,后来又趁我伤重前来暗杀,三番四次,不依不饶……柳大哥,我思前想后,只觉我和苏降雪之间,有不少人在穿针引线。若非有人旁敲侧击,苏降雪怎可能觉得岌岌可危,怎可能视我为最大劲敌?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恐怕远比我所知的复杂……” 阡已经尽量避开直指柳五津,然而柳五津心中显然震撼:“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苏降雪视你为最大劲敌,是因为你林阡虽未入谷,短刀谷内外却已经到处是你的势力……所以苏降雪,觉得岌岌可危……”支支唔唔,明显这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阡忽然沉默了片刻,柳五津心头也全然忐忑。的确,不信任的裂痕已经由暗转明,他们互相说话都有避忌,行为也开始隐瞒。尽管,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阡不忍指明“穿针引线”“旁敲侧击”的是柳大哥,是怕柳大哥自责,而柳五津,也不希望胜南获悉林家军的一些不堪回首,怕他失望于他的理想…… 怕对方误解而刻意转弯的林柳二人,可曾想过,自己的话转弯之后,的确把可能会生出的误解淡化了,却引得对方的思维也跟着转了弯,所以生出了另一种层面的误解?! 先前没有想过,现在才想到,已经追悔莫及。气氛僵硬了太久,短刀谷的丑恶内幕,彼此其实都心照不宣。  “柳大哥,我希望柳大哥能明白,如果我会动摇,早就已经动摇,柳大哥不必担心那些内幕告诉我会引起任何后果,也不必担心我会怀疑或离去……短刀谷的所有党派,可能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所有人手上可能都沾满了鲜血,这些我都清清楚楚,柳大哥没有必要再有什么避忌……”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却依旧不言语,他需要知道,阡现在到底了解到一个什么程度,他不能把那些不该讲的也全都讲出来…… 阡深知到此时若还不挑明,误会必定还要升级,所以只能直截了当,继续说下去:“就我所知,除了林家和苏家之外,短刀谷里还有寒泽叶、陈羽丰、百里笙至少三位‘九分天下’的势力,各自结党,皆有拥趸,对于苏林两派的谁优谁劣,这三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林家和苏家之内也不是那么凝聚,恐怕派系还要再分,既盘根错节,又各怀鬼胎……自三年前开始,短刀谷就开始自相残杀,苏林两家之间的内耗,甚至,苏家军内部、林家军各自之内的,内耗中的内耗……” “你这一切,都是从何听来?”柳五津一震。 “不是听来,是我自身所悟。”阡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初涉江湖,几个月发生的事就比过去十几年发生的事情还多,当时的所有纷争,外表看来都是由饮恨刀和云雾山比武联系着,后来也全都推脱了南北前十,于是就轻易地隐形在当时简单的形势之中……可是后来仔细深究,才知很多事件,都根因于短刀谷内斗。” 柳五津面色震惊,僵立原地。  “三年前,饮恨刀因故丢失;其后陈羽丰和我姐姐寻刀而失踪;紧接着池乔木在寻刀途中叛变降金、与他同行的人是柳大哥你最疼爱的闻因;同期,范铁樵和路政前辈的儿子路成也是寻刀路上、行踪暴露给了黑道会……这些事发生得紧凑密切,当时我只知它们发生,却从未想过它们为何发生——它们发生的时候,正是林苏两家实力变化的最关键时刻。在那之前,我爹被苏降雪出卖险些被陈铸擒获,林家军惨败而归元气大伤;‘九分天下’刚刚成立不久,越野就叛离我们投靠了苏降雪,形势已经完全偏向了苏家。多事之秋,饮恨刀的丢失根本就正中苏家的心意,值得他们顺水推舟——陈羽丰是塑影门的领袖,苏家当然要倾尽力量根除;集中精力打压池乔木的地位,池乔木郁郁不得志自然要叛变降金,一降金就一定会反金的义士来铲除他,借刀杀人,苏家一举两得还巧妙置身事外;同样的方法,苏家还欲借黑道会之手轻松除去范铁樵;恰巧他二位身边带着的是你和路政前辈的子女……寻刀而已,足够击溃‘七大首领’之五,还顺带除去了‘九分天下’之一,如此行径,只有苏降雪做得出。” 柳五津攥紧拳:“那年,在谷中遭到打压,我们不得不联络各地据点,希冀他们能帮忙反击,就连越野,我也借口寻刀路过陕西,试图说服他回来……却没有成功,山东红袄寨,更是在那段时间和我们疏远了联系……全都是苏降雪从中作梗……没办法,我们只能通过天骄来举办云雾山比武……但你可知道,你父亲的死,更令苏降雪猖狂……他欺人太甚,我们……不得不……反击……”  “云雾山比武之时,天骄明明部署周密,金国那捞月教和含沙派却还是潜入其中,成功暗杀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兼……”阡轻声道,“那么多的重要人物,为何独独杀一个慕容兼?只因云雾山防备得天衣无缝,金人只能从慕容兼下手啊……根因便是——慕容兼与苏降雪来往密切……” 柳五津面色一变,嗯了一声点头。阡从前只是猜测,不敢落实——原来柳路石陈和曹苏顾范一样,用的正是借刀杀人!  “淮南势力,向来割据,百里笙忠于天骄,是林家军的自己人;司马黛蓝属于点苍山云蓝,也隶属林家;然而慕容山庄和小秦淮远比他两家历史悠远,是两淮最大势力,所以是苏林两家角逐两淮的重要帮派。对于林家来说,公然支持苏家的慕容兼必杀!而小秦淮的白翼帮主一贯中立,若小秦淮和苏降雪联手,林家军在两淮就一定无法立足……所以……小秦淮也要算计在内……”阡不忍说下去。 “白翼帮主德高望重,他的死,不是我们故意为之,但也算巧合。对林家来说,小秦淮群龙无首,着实对司马黛蓝和百里笙最有利……”柳五津叹息。 “所以,将计就计,趁白帮主去世,在小秦淮鼓动内乱吗?”阡面带痛心。 “唉……”柳五津叹了口气,默认,“后来看见金人在场,才觉得有些失策,可是覆水难收来不及了,只能寄望你和李君前能将局面稳定。哪知道,哪知道小秦淮局势刚定,你就被金人暗算、失踪,那阵子你弟弟被金人诱引、洪瀚抒被谣传死讯,短刀谷更是慌张,我们的势力接二连三被架空,寒泽叶亦被苏降雪下毒、旧伤复发三度病危……” 阡回忆两年前的淮南乱,知那一定是林家军最凄凉最动荡之时。 “幸好,后来你重新回来了江湖,而且,淮南争霸那阵子,李君前对百里笙说了一句,他佩服你。”柳五津一笑,“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令我们心安。李君前在危难之际能想到向百里笙求助,也说明他信任短刀谷,小秦淮信任林家。能得到李君前一句他佩服你,是我们在淮南最大的收获。” 阡蹙眉,他和李君前那些简单的交情,在柳五津等人的眼里,竟被看成利害关系……  “林家的峰回路转,是在淮北——越野的弟弟越风,被苍梧山诬陷成奸细。越野千里迢迢从陕西赶到淮北,看得出兄弟情深。”柳五津说,“我们,不得不利用越风这件事,试着迫越野回头。不过,的确没想到,越风原来真的是清白无辜的。看着你和凤箫吟都站在越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话,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柳大哥,其实柳大哥的本性使然,怎可能把一个根本无辜的越风往死里推?”阡这才透露出一丝微笑。  “一直到夔州之役,你和苏降雪其实都没有互相知晓。当时,苏降雪被表象迷惑,还以为海逐浪是我们选择的新主,所以,千方百计地诱惑海逐浪去投奔他,逐浪那个傻子,就这样,久而久之,在苏林两家都不讨好了……” 阡叹了口气:“夔州之役告捷,苏降雪也因此得知了我?” “是。福建、两淮、夔州、大理,这些地域,都是江湖新旧交接的断层,本来都可以为苏降雪所用。然而,却无端端地被你和厉风行、李君前、越风、傅云邱占据,难免不令苏降雪心惊。” “开始只是心惊而已,恐怕还不足挂齿。可就是越野身在淮北之时,他的陕西义军被金人钻了空子,继而开始不敌围剿他们的金军。部将有难,苏降雪的地位,也从此逐步不稳。”阡轻声问,洞悉口吻,“因此,苏降雪的敌人们,就决定用我林阡对他旁敲侧击,刻意制造危机感给他,是吗?” “他的敌人们,主要也就是我们……”柳五津三缄其口,终于承认。 “你们大家一起,帮助苏降雪过高地形成了对我的估计,极速地将我的一切都灌输给了他,令他觉得我是最大的威胁,对我不除不快!而你们却瞒着我苏降雪的一切,让我误解苏降雪是无端对我起衅,从而令我被迫生恨!”阡叹息,“被迫生恨最激烈,也最坚固,你们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苏降雪主动来激我,胜过你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柳五津无奈点头:“原来,这些……你早就已经了解……” “柳大哥……这样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这样的自相残杀、相互陷害,要是被南北前十那些人捉住一丝破绽,可知道短刀谷会不复存在?”阡面露心痛之色,“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乱激化……” 试问他林阡如何掀起内战?如果只是因为单纯的憎恶反感,他还可以硬着头皮承担就承担,但若顺着适才他们分析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川北之战,只会是苏林两家从僵局到火并的转折!内斗激化,其残酷其惨烈不堪设想,他怎可能看清了局势还不止步?这一切,非停止在川东不可! 就算短刀谷希望内战激化的人远多过不好战的或者不知情的……无辜…… “柳大哥,我不可能允许大敌当前,先行内耗。柳大哥必定和我一样。”他留给柳五津这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 “胜南……我好像说错了话,引起了他的误解……”吟儿一直就在下一个路口守候着他,没肯离去,既不忍打扰阡和柳五津,又不放心他。 “现在没事了。我对他述说了事态,凭柳大哥,应该会理解为何我不去川北之战……”阡尽量陈述简单。 “真的没事了?”吟儿的眉才舒展开来,“那他,也不误会了?我的理解,注定不是你的理解啊,你是向他这么说的吧?” 阡一怔,摇头:“我没这么说,柳大哥也没有误会。”吟儿一愕,他随刻收起严肃,微微笑:“过不了几天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理解,当然就是我的理解。” “臭美。”吟儿开心地笑,也感动,“是啊,夫妻俩,本就该什么立场,什么想法,什么理解都是一样的。我的话,就代表着胜南的话。所以,以后说话也要收敛着点了,不能由着脾气、想什么就说什么。” 阡边听,边笑得舒心。 “哼,等川北之战这个坎过去,南北前十就别想歇了,新婚燕尔的盟王盟主,战力正值最高,必要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吟儿满怀期待地说,跃跃欲试状。 阡的心忽然透出一股寒意。吟儿,会不会我一边为了不伤害你而瞒着你,一边却帮你创造更多的功绩来伤你…… 第14章 自乱 当内幕已经不再算什么秘密,林家军还能留得住林阡吗? ——也许忧心忡忡的人总是有那么些多心,归路上,柳五津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一个烦扰,确切地说,是一种危机感。他自顾自地想:胜南一定不能容忍这样的肮脏,这样的龌龊,这样的罪孽,存在于林家军中,胜南一定非常失望,林家和苏家,原来都一样不择手段,没有正邪,没有对错,没有黑白,只有各自的利益在作祟…… “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乱激化……” 这句话,硬生生烙在柳五津心头,印象深刻。久久挥之不去的,还有当时胜南脸上极度的痛心——是啊,落实了自己朝夕相处的良师益友们原来也这样丑恶过,怎可能不是这样的痛心和失望?! 一时之间,柳五津更加后悔,自己为何就被胜南套出了所有话,胜南每说一个猜测,自己就点头承认一次……承认了这些不堪回首,不正是促使着胜南痛心、失望继而动摇吗?! 川北之战,恐怕不止延期这么简单了,憎恨党派之争的胜南,如今可能会不再信任林家的人马,可能永远不会发动川北之战! “川北之战……恐怕永远存在于传说了……”柳五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从前的战事,都是先开战后宣扬,唯独这川北之战,众人都觉得是开定了战所以先就宣扬了,谁料到,会死在最后一步……  是夜,天骄来为阡与柳路石陈劝解之时,柳五津始终神色黯然,比往常任何时刻都担心阡会离去——他知道,党派之争,一定是川北之战胎死腹中的根因。 陈静只表达了一个立场:一定要现在就开战。林阡为了越野而延期,实在对林家军的主力没有说服力。“曾经在林家军最危难时刻不闻不问的叛徒越野,即便昧着良心抛弃,也根本无可厚非。”谁都知道,这不是陈静一个人的说辞,而是塑影门陈家一整个家族的态度。 路政当然受陈静影响不小,说,川北之战必当趁早,若再不战,林陌和寒泽叶不知哪个会篡了他林阡的位,毕竟林陌和寒泽叶,哪一个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造成林家军的分流。“内耗中的内耗,没有必要。” 石中庸亦坚持己见:这次林阡与金人私下的会面,证明林阡鬼迷心窍又一次忽略了金宋之分,“越野可能根本就没有生死攸关,川北之战也不该延期。楚风流和陈铸,一定是危言耸听的合作者。” “看来你们四位的意见很统一,反对延期?”天骄蹙眉。 “不错。”石中庸回答,“今日林阡与陈铸的会面,也说明了这一点。有些方面,他还不够成熟。他决定延期,说得不好就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天骄见路政点头、柳五津不语,略带失望:“柳路石陈四位前辈,我原以为可以由熟悉林阡的人带着不熟悉林阡的人去了解他,却没有料到……反而由不熟悉的人影响了熟悉的人?!” 是啊,浮躁,向来都由最浮躁渐弱式传递给不浮躁。 在场四人皆是一愣,天骄叹了口气:“若不是事先设计,你们跟踪不到他和陈铸,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对他不信任,这一点已经是极大的犯忌……如今,你们竟还质疑他中敌人的圈套,不仅怀疑他的决断,甚至还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 “我不想怀疑他的决心和承担,就只能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石中庸说,“天骄,原本川北之战很是顺利,一切不就转折于楚风流的出现么?越野之‘生死攸关’,必是其危言耸听!可是林阡,却信之八九,所剩一二,所以就由陈铸来补充,他二人连续出现,正是为了使越野之事更加如实,令林阡止步川北之战……” 柳五津想反驳石中庸不是这样的,可是,竟然无力说出来,心力交瘁——越野之事,只是外因啊。现在看来,这个外因,微不足道!是胜南自己,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任何外因,都能用以拒绝北上! “不止是危言耸听,一定还别有用心。楚风流那女人魅力不小,单凭三言两语,就足以诱惑得林侄忽略金宋之分。”陈静连连叹息,“唉,从前咱们可以用蓝家大小姐来缚着林侄,如今,不知小盟主缚得住缚不住。虽然容貌上小盟主也不错,可是……在林侄身边,实在是小了点。” 天骄摇头苦笑:“时至今日,你们竟还以为他和楚风流……” “若非被她诱惑,爱上了她,怎么也不会失去理智、连续几次和金人私下会面啊。”陈静自顾自地说。 “荒唐。”天骄斥道,“林阡本就不是把楚风流和陈铸纯粹看成是敌人,川北之战,以至于将来金宋对抗,敌人都可以或直接或间接地为他所用。他与金人的交情,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这么一说……林侄去见陈铸,是带着目的?”陈静一愣。天骄简单几句,便使陈静的疑虑减轻了大半。 天骄点头:“有远见的人,才会有这般胆识。有谁规定,敌我双方无论何时都只能明刀明枪?” “但他不能不考虑,当前时刻他与金人见面这件事的影响。”石中庸固执地说。 “秘密接触,没有宣扬,你若不派人跟踪,这件事有何影响?”天骄一句,将石中庸也问住了。 “各位还是过于焦躁了,若换作平常,各位不会一味在这里质疑他,而更该去陕西明察暗访,去短刀谷安定军心,哪怕只能有微弱的成效。”天骄顿了一顿,告诉他们,“寒泽叶身边,已经有我的人在,短期内,一定不敢妄动。至于林陌,我一时看不透他的居心,但他的母亲尚在此处,一时之间又怎么可能和我们对着干?” “原来天骄已经……”路政喜出望外,原来天骄不动声色已经消除了他的顾忌。 “唉……玉紫烟一直糊里糊涂,说不清楚林陌去短刀谷的动机。”石中庸说。 “她……恐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儿子,故意装出来的吧……”陈静微微叹,突然发现自己和石中庸自始至终立场一致,四目相对一阵尴尬,相看两厌立刻对对方瞪了一眼。 路石陈三人都已经消除误会,唯独柳五津的心头七上八下,纠结着的全是胜南的那些神色那些话,譬如胜南说“如实相告”,譬如胜南的追问——“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 就像站在高屋中仰望时,忽然被人一下子抽掉了地板,柳五津心中所感太过真实,明明脚踏实地,恍惚间竟觉得踩空。  天骄察觉形势转圜,正待要走,柳五津忽然开口,肃然将他制止:“天骄,可否不要再无条件地站在胜南的立场,答应我,试着中立一次?因为他,不代表每次决策都是正确的……” “什么?”天骄止步,蹊跷地转过头来,从前这种阻挠他决定的角色,从不可能由柳五津担当,何况所有顽固派都已经低了头,这时候,天骄才发现适才他忽略了柳五津。 难怪,难怪他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事重重。 “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我们的所有往事,在云雾山杀慕容兼,在小秦淮煽动内乱,在淮北诬陷越风,在夔州牵制海逐浪,甚至他还知道,我们在苏降雪面前刻意地赞誉他……他什么都知道……”柳五津面色黯然。 “他知道了也好,他总有一天应当全部知道。”天骄说。 “但关键不在于他知道,关键在是谁让他知道。”柳五津语带颤抖,“苏林两家的斗争始末,站得最近的外敌正是陈铸和楚风流,偏巧这两个,近期都和他有过接触。我怀疑,他们和胜南述说的,不只有越野山寨的生死攸关,最多的还是短刀谷的党派之争。” 天骄一愣,不由得也变了脸色。路石陈三位恍然大悟:原来楚风流和陈铸的联系在这里! “就像越野山寨的事情一样,党派之争,没人看得比陈铸和楚风流清楚,所以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偏巧楚风流很了解,胜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扩大内战、殃及无辜。”柳五津握紧拳,“他们编造的话,足够令我们留不住胜南,足够……” “所以,林阡不敢再信任我们,而宁可去信任他们?”石中庸醍醐灌顶。 “最近这几日,不正是这样发展的么?试问胜南和陈铸之间,除了短刀谷的内幕,还有什么可谈,谈两次甚至两次以上?”柳五津说,“还是挑拨离间啊,我们低估了楚风流和陈铸了……” “原先是想在苏降雪暗算林阡几次之后,由我们告诉他苏降雪的存在,没料到,那个陈铸,偏偏要抢先一步……”路政直摇头,“现在回想,陈铸真是居心叵测。” “你们想怎么做?”天骄蹙眉。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让胜南彻底地不再信任陈铸楚风流。”柳五津说,“这一次,我知道天骄立场两难,因为要算计的人是胜南,但万望天骄能保持中立。留不留得住胜南,在此一举。” “降低了他对楚风流的信任度,倒也可以令林侄重新审视越野的事了。”陈静点头,赞成。 “天骄,真的不代表每次正确的都是胜南……”路政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我可以答应你们保持中立,但你们不要做得过分反而影响了他。”天骄面带犹疑,“这样,你们行动之时,我也算计在内。只旁观,不插手。”他想,必要时候,他能够制止任何可能的矛盾。 林阡,终究和慕容兼那些人不一样,算计他,会不会被他察觉?万万不能为了离间他和金人,反而离间了他和柳路石陈……天骄知道这四个人的想法一时无法阻碍,只能听之任之,一路掩护便是。 “那么,何时行动?哪些人行动?”石中庸问。 “挑选一些刚从短刀谷来的,他没有见过的人。至于时间——他何时再秘密约见陈铸、楚风流任意一人,就是行动之时。”柳五津说。 “他……会再见陈铸、楚风流么?”陈静质疑。 “会,为了更多的内幕。楚风流和陈铸一定会再约见他。”柳五津说,“最近,盯紧些胜南就行。” “可惜了。小盟主应该还没那个本事打败楚风流,帮林侄看清楚金宋之分。”陈静忽然扼腕说出这句来,“如果此刻在林侄身边的还是蓝家大小姐就好了,气场一定压得住那个女人。我们也用不着这么费力不讨好。” 见此情景,天骄哭笑不得,眼前人明显是太过浮躁,不够坚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判断,恐怕,日后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下去。总而言之,自己保持坚定就是,坚持第一判断,相信胜南的决策。  可是,柳五津的状态天骄不得不担心,真的,从前最熟悉胜南的人,被影响之后反而最浮躁,最多疑——要知道,适才的一切都反了,是柳五津在决策,是石中庸在认真旁听…… 内耗始于,自乱阵脚。 第15章 横祸 黑色熏染了川东群山时,整个人间,仿佛都被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天籁里。 天阴沉,似要落雨,孙家这片葱郁,明天天明看见的时候,应当就是润洗之后的新绿了吧。 离寄啸将瀚抒痛揍不过才七日,瀚抒如同脱胎换骨,一直沉浸在房中奋发读书,一开始也真令人担心,不知他是以此麻痹自己,还是换个爱好来沉溺,不过文白明白,大哥应该是被寄啸的话触动所以有所觉醒,想要回到遇见凤箫吟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的大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要为了恢复祁连山的地位才入中原,不将祁连山发扬光大誓不回去…… 然而,近日来,孙家一干人等,对瀚抒多还是敬而远之,但包括孙思雨在内的所有亲信,看见文白时都要嘘寒问暖,或大献殷勤,那眼神,仿佛孙寄啸由她掌管着似的,孙思雨更曾毫无顾忌地拍她的肩说:“文白,我以后可能不会留在川东,弟弟就交给你了。” 文白叹了口气,忐忑不安。习惯了卑微和屈服,无论顺逆,来之即受。 推开门,看见瀚抒还在看书,不忍打扰他,放下了茶水便要离去,终究又有些不放心:“大哥,不要废寝忘食啊。”瀚抒目不离书:“这些兵书,我荒废了两三年,再回来看,还是手不释卷。”文白点点头,不耽误他,出去了。合上房门,既高兴又觉凄凉。 也许是被冷落得太久,忘了寂寞的滋味是什么,直到被寄啸提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要的真的很多,可惜,瀚抒从来没有给予过……文白满腹心事地伸出手来接檐外的雨,纯净的面容里,充盈着落寞。 她自然不知自己的模样多么惹人爱怜,令人心痛,孙寄啸提着酒向孤身一人的她走来,脚步凌乱,步履蹒跚,目的只有一个,他不要她孤独…… 文白听到这声响,刚转过身来,寄啸已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文白吓得惊叫一声,如一只受惊的白兔,可爱可怜可感又可叹,寄啸不禁动容,一身酒气却挡不住的柔情:“文白……文白……我才不当你是白姐姐,你其实……是我的……我的……” 文白被他字字震住,无力动弹:“金……金鹏……你喝醉了?” 寄啸冷笑:“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金鹏!你放开我……”文白泣道,“我爱的人,是大哥啊,从懂事起到如今,一直爱的是大哥……”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我爱的那个人是你……从懂事到现在,从别离到重逢,一直没有变过……上天总算把你还给了我,我真是开心……开心,文白,大哥他,不属于你的生命……我,才属于……” 文白大怒,一把推开他:“金鹏,你根本不懂我对大哥的感情,他对我冷落也好,忽略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和你没有一丝关联。我爱他,就会一直等他!” “偏巧我也一样!”孙寄啸毕竟养尊处优也少年气盛,发狂时竟比瀚抒还要炽烈,失去了理智他呼吸那样沉重,一点一点往她靠近她已经能碰触到他的温度!他想做什么?!文白还没有来得及提高警惕,猛然就被孙寄啸强行吻上双唇,文白大惊,始料未及被他推倒在地,寄啸不由分说,狂热地抱起她就吻她,文白一时羞赧难当,手脚却被他死死按着,挣扎不得,绝望攻心,不禁哭出声来,寄啸突地停止举措,似乎酒醒,文白急火攻心,一巴掌抡在他脸上,出手极重他不得不松开她,此刻颓丧着站起身来,直愣愣盯着她看,仿佛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文白泪眼朦胧,胡乱起身,一时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掩面离去,寄啸想捉住她却够不到,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雨幕里。  待在路上又淋了许久,孙寄啸才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切,又悔又恨,支持不住跪倒在地:“白姐姐……我……我……” 无计可施,惟能酗酒,喝到半夜,才腻了躺倒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身在哪里。好像雨停了,好像风很冷,好像刚来的缘分又走了…… 墙外风骤紧,地上叶忽旋,瓦片上闪过一丝响,应是刻意留下,身为川东剑神的孙寄啸,不必要起身去迎,冷淡且骄傲的口气问来人:“贵客降临,何以躲躲藏藏?!” “孙当家,又见面了。” 一阵晕眩,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只能确定他大致的方位,眼前,是雪一样的白。 “你是谁?!”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让你生不如死的人。” 孙寄啸蓦地手感麻木,来人话音未落,竟已发动攻袭,如此突然的回答和行动,令孙寄啸惟能弃了酒坛,一边倚剑站起,一边人剑一同滑退数步远,精准躲开适才攻击。 来者和旁人不同,不是来和他争夺川东剑神位置的,而是,杀气,赤luo裸的杀气! 不说一句,来者便又出剑招,第一招凌厉,第二招刚猛,第三招轻灵,根本看不出何门何派,却融会贯通随心所欲,明明是个一流高手,何以不言明来历!?孙寄啸醉得东倒西歪,根本不是此人对手,开始三招完全是凭感觉格挡,第四招时才稍微清醒,看准角度准确一抵,来者力道惊人,剑虽被拦,内力隔空而传,寄啸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才把这一剑驳回去,刚看清楚此人轮廓,却忽而再次眼花,来者一剑便如九剑、十八剑,一人就幻化成了两人、四人…… 寄啸怔在原地忘记出剑,身上一阵刺人的寒,眼前,是雪一样的亮,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祁连山,他们几个人捉迷藏的时候,文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那么温暖,就像此刻他手腕上粘稠的温度,温热地,融化…… 又落雨了吗,还是,我回到了祁连山的大雪天,眼前,是雪一样的干净。 手腕上的雪一阵刺骨的滚烫,他知道他的感觉错了,身体却渐渐冷了下去。 临走前,那人才说了一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 人世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被击溃至毫无还手之力,还要被人再嘲讽深爱之物。 不,人世间最大的侮辱,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 闻知孙寄啸被人挑断手脚昏迷不醒,整个川东都震惊不已! 谁都了解,孙寄啸在川东一带是公认的剑圣地位,每年与他切磋、找他挑战的前辈后辈数之不尽,在自家地盘被挑断手脚筋,如斯惨烈,如斯恶意,明明就是挑衅! “会不会……是苏慕离所为?”“或者,是孙寄啸原先的仇家……”众说纷纭,把最近和孙寄啸有过哪怕一点交集的都说了个遍,但皆无真凭实据,更加没有动机,孙寄啸还牵扯不到川北之战里,跟党派之争没有本质联系,而孙寄啸原先就算有仇家,又哪会武功高到这个地步?! 孙思雨愤怒不已,回到孙庄去日夜守护弟弟,并在孙府之中彻查了一番,一无所获,最终这女子对外宣称:“谁能为我弟弟找出真凶,我孙思雨便嫁给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不久就有个家丁跑过来说:“大小姐,或许是个金人啊,前阵子抗金联盟还在和我们打的时候,有金人来找少爷谈过,少爷把他驱赶走了!” 孙思雨冷笑:“先前问你的时候,为何不说?” 那家丁一愣,嘿嘿笑起来。 “去照照镜子,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孙思雨一边说,一边将这家丁踹出门去,“龟儿子!以后休想再进我孙家半步!”  寄啸躺在床上,脸上残留胡渣。 文白每日为他梳洗,像他的侍女,更像他的姐姐。 然而文白和思雨不一样,思雨照看他时,虽然也体贴入微,却是疼爱的表情,文白的面上,有思雨没有的温柔和忧愁。 “醒了就好,你们俩先说话……”思雨何时何地都那么爽朗,文白每时每刻都把心里话藏在心里。 现在思雨走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被挑断的手脚,虽然还有疼痛感,却没有用了…… 那还用什么提剑? 那还有什么资格提起剑? 孙寄啸的使命,是令川东孙家的剑法光大。 孙金鹏的责任,还有一份父仇不共戴天…… 谁来报…… 人啊,总是在有的时候挥霍,没有的时候想,上天给些恩赐吧,哪怕还给我的,就是我先前挥霍的…… “金鹏……会好的……” “白姐姐,我能叫你一声……文白吗?” 文白使劲地点头,不令自己哭出来。 “文白……”寄啸满足地闭上眼睡,“我祝你幸福……” 文白掩面恸哭。 寄啸不再说话。  阡与海逐浪一起来看望孙寄啸时,孙与从前判若两人,一动不动表情呆滞,比尸体多的只是萎靡不振。 任是谁也受不了这打击,更何况是这个年轻气盛、无敌于川东的剑圣孙寄啸。他就算是对着洪瀚抒,对着林阡,也没有让过步,完全一个任性而一帆风顺的大少爷。 “伤害我弟弟的,是个用剑的高手……”孙思雨描述说,阡沉思半刻,心里微微有了底:天下间能在几招之内打败孙寄啸的没有几个,用剑的绝顶高手,独孤、叶文暄、吟儿都不可能有动机,敌人里面,只有轩辕九烨、楚风流、陈铸近期在川东出现,只能说有可能,但还不一定…… “多半是金人。有家丁说,前几日有金人来找寄啸合作,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乐地走了。”孙思雨下定论。 “即便是金人,又为何要这样打击他?还带着侮辱他的目的?”阡问,“在我看来,来人似乎和你孙家有着深仇大恨。更像私仇。” 孙思雨一愣,摇头:“就算是私仇,也该放着我来!复仇,这家族里我最大,其次才是我弟弟。要糟蹋我们名声,最该从我下手。”说得倒也在理。 “那那个吃闭门羹的金人,可以画出大致的轮廓来吗?好让咱们辨识辨识。”海逐浪问。 “啊?我将那个家丁……赶出孙家了……”孙思雨杏目圆睁。 “怎么可以,把目击者赶出去?”海逐浪没好气地说。 “嫌他龌龊!”孙思雨直来直往,“没良心,只想着娶我,哪有那么好的事给他!” 阡一笑,摇头:“若有可能,还是将这个家丁找回来,对你弟弟的事有帮助。”孙思雨哦了一声,言听计从,说办就办。 正交谈,阡留意一道红色身影从廊上经过,在孙寄啸的门外停留片刻,和门口的宇文白说了几句,正好往这边移近,心念一动:孙寄啸的关系网,已经不再局限于川东,会不会这场灾祸,事关祁连山?事关洪瀚抒? 这个想法,于心头一掠而过,阡心念一动:若真是那样,瀚抒可就害惨了孙寄啸…… “林阡,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瀚抒站在厅外候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老大作风,可是,明明这次神色里是诚恳。直觉告诉阡,瀚抒有些转变。  顺着河岸一步步走,浅蓝色、深蓝色、墨绿色间隔于侧,光线有些昏暗,夕阳西斜,天幕上颜色有不少,像彩虹边缘蹭下的色泽屑片粘贴在云际。 “这里,全都是你的,可你,却不好好地把握。”洪瀚抒的第一句话,不禁令阡一怔。 “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不知你的事,川北之战延期,跟我也就一岸之隔。”洪瀚抒笑着说,“你不该这么决策,不该试图停止一场箭在弦上的战争,那样只会使你和他们疏远,只会将你辛苦树立的威信白白浪费。”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一试。”阡轻声道。 “那又是何必?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也许你的确没错,但你逆大流而行,就叫做一意孤行,必定遭到孤立。”洪瀚抒说。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阡沉思。他知道,有些事,瀚抒看得比他深刻。 “就像我,曾经对你一样……明明你娶她没有错,可是因为逆着我,所以你错了……”瀚抒叹了口气,“何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敌人不是我,不是什么林家军,也不是苏降雪,而是,你父亲……” 阡一震,瀚抒续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但你现在,却和你父亲的思路背道而驰。你的父亲,林楚江,他的存在是无形的,却因为他在每个人心里都根深蒂固,他已经是一个信仰,你该如何推翻他……他还不能像我一样,在你需要战胜的时候跳出来被你战胜。你,也无论如何战胜不了他。” 阡叹了口气,不能反驳,其实林家军一心一意要反击,这么多年卧薪尝胆,不正因为父亲是他们的信仰?逝去多年,却绝对影响至深,像魔神之于魔门一样,是林家军的精神象征,意志凝聚,所以令林家军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不择手段一错再错。 这场他正在拼命阻止的川北之战,其实始作俑者正是他的父亲啊…… “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忘了你的出生就是顺应天命。”洪瀚抒说,“万不可做错了,才回过头来反省。林阡,这里全都是你的,第二天这里也许就都不属于你。” “瀚抒。”阡听出他话中凄凉,知他所叹何事,“川东之战已经过去。黑道会,大多已经选择了原谅你。” “他们虽原谅了我,却都惧怕我。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群恐惧,使得我,走到哪里之前,都迈不开脚步。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有过。”洪瀚抒凄然一笑,“我便只能藏在这川东的一隅,避世了……” “瀚抒,我们之中,哪一个不是戴罪之身?不该因为过去犯了错就裹足不前。真正的勇敢,是能鼓起勇气面对过失、是能有那个决心戴罪立功。”阡轻声道。 “待我想清楚……再说吧……”瀚抒苦笑,“你现在,不是也没有想清楚吗?” “是啊……想不清楚……”阡一笑,叹息那党派之争,却又因为看见瀚抒反省而稍稍抒怀。 第16章 不测 “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 待阡离开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见海逐浪已经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闲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阳,周围景象,到真跟诗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将军,似乎向来只会背这一首诗。”阡一笑,叫醒他。 海逐浪一骨碌爬起来,还了跟摆渡者借来的草帽,笑着挪了位置给阡:“林兄弟,你可来了,洪瀚抒看来回头是岸了嘛,讲了这么久。” “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阡点头,低吟这首诗的后两句,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海逐浪只会背这一首。 “嗯,这首诗读来最难忘。”海逐浪如是说,看得出他很高兴,哪怕只是跟随阡一次,不是征战也行。无奈最近因为川北之战迫在眉睫,两边都不讨好的海逐浪当然要遭到明显的排挤。 阡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海将军,当初夔州之役,海将军被误认为是林家军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苏顾范的算计,海将军天性率直,也因此才会落到被两派势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将军一定没有人可以诉衷肠……”阡叹了口气,没有知音的海将军,究竟是怎样熬过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将军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啊,因为像极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长的等待,无辜,孤独,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却唯有海将军一个人,能在无休止的阴谋中保留了一份真实。 “林兄弟,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后来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吗?从前的那些日子,被骗的就骗了,被算计的就算计了,无所谓了。”海将军豁达地笑起来。 “海将军……谁想到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党派之争……”阡心中悲凉,这个趋势,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说得不错,他改变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决定,理想,不该腐朽不是吗…… 然而,父亲的阅历远比自己多,难道父亲的决策也是错? 他林阡今年十九岁,党派之争,已经将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现实,但瀚抒的提醒没有恶意。水上的风景很闲适,可是阡的眼神在这里,心却在对岸。理想和真实不停地争执,他惟能看着经过的风景压抑。 “林兄弟,当年我在短刀谷里,其实也挺鬼的。他们个个都想看到我崩溃,看到我绝望,可我对着他们每个人表面上都什么都没发生过。”海逐浪笑着说,“我的人生态度:过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郁、愉悦地笑起来:“海将军和吟儿,真的是同一类人啊。” “哈哈,也许就是这样,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机。”海逐浪笑着说,“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别像大嘴张说得那样……” “又说什么?”阡皱紧了眉,受不了这个大嘴张。 “说,盟王的第四个女人楚风流,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凭盟主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故无法助盟王认清‘金宋之分’。”海逐浪笑说,“不过,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这金宋之分,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阡摇头,叹息:金宋之分,我该怎样去认清?吟儿,为了你,我情愿认不清金宋之分啊……  回到联盟,当晚就收到一封来自楚风流的密信,信件来源,与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风流定是为了澄清,孙寄啸之伤残与金人无关。拆开信来,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却称自己将要离开南宋,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见他一面,谢谢他,顺便道别,动机极为纯粹。 然而阡明白,楚风流的身边,必定有陈铸存在——为了吟儿,陈铸一定还想再见自己一面,上次没有说完的话,上次没有确定的事,是该最终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风流的约见其实是陈铸暗中推进的。最想约见自己的,是陈铸。 当然愿往,阡心里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陈铸传达,必须在南北前十离开川东之前,和陈铸把未来的很多事都确定好,串好词应付所有可能的危机,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安了陈铸的心,说服陈铸不再动摇、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隐瞒。 孙寄啸之伤残,到也确实给他和楚风流会面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够打消各方的疑惑。  然而,阡却不知道,带着疑惑的各方,这次却不再选择事后质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错,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约见的地点,同时,安排人马,在他和楚风流秘密见面的时候,搅局…… “伪装成越野山寨的人,口头说着是要刺杀楚风流,却刻意不伤害她,显得她是在骗胜南。”柳五津说,这必当是最好的挑拨。 不错,越野之生死攸关,是楚风流通过‘越野派人刺杀她、捉拿她、禁锢她’而令阡相信的,那么,重复一次越野山寨对她的刺杀,却故意露马脚给阡看,令阡误以为楚风流是在自导自演一场戏,那阡对她,一定不会再取信。 “去刺杀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离……”路政说着,语气里有顾虑。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们身上。”陈静一笑,“林侄和楚风流是秘密会面,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们的人出现一下不敌就跑,到时候林侄和楚风流互相疑惑还来不及,不会追来。” “真的可行吗?万一有谁落在他们手上……没算计得成他们,反倒伤了他和我们……”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点头,同问。 “如果出现万一,还有天骄掩护。不会有人暴露行迹。”陈静说。 “这倒是,有天骄在。”路政这才放弃焦虑。 “天骄,化险为夷,便全仰仗天骄了。”柳五津说。 柳路石陈终究不知道,有一种误会,相当困扰却其实没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为对方误会了,其实是自己误以为对方误会了……出发点是好的,却不该从这一点出发…… “希望四位答应我,无论成功与否,这是最后一次。”天骄略带无奈,“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 不错,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但为了挽回信任,挽回这个目前更宁愿相信外人的年轻主公,四位首领也只能这么做,心急也好,糊涂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险也要尝试。  正是因为这一步危险,所以阡永远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走啊…… 后来阡回想起来,也明白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必就不危险,那一日他决定与楚风流见面,考虑得并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这么做并没有错,但在当时,特别是柳路石陈眼里,实在是太可怕,太不应该。 或许是当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没有人是冷静的,理智的。除了天骄。 反而此时出现在阡眼前的金人们,一个个要淡泊平静得多。 “我知道川东孙家有些传言,说致使孙寄啸伤残的人是我们南北前十。但我以名誉担保,我们之中,没有人会那么做,伤害一个二三流的小角色,于南北前十无益。”楚风流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虽未刻意打扮,相貌气质都难出其右,眼前女子,端庄、俊逸各占三分,留两分是妩媚、娇柔。 世间本该无她,王妃与王者岂能融合?独她楚风流做到了,做得这样出色。甚少有女子能像她这般,战绩显赫得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赶得上。 “楚将军放心。这件事林阡必当追查到底,不会随意诬陷。”阡回答说。 “过几天我便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见。”楚风流握着酒杯浅笑,“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战场交锋了,真教我,既期待,又略带些不愿。” 阡会意而笑:“战场上,林阡的对手不甚多,能引为知己的则更少。” “我比你寂寞,我只有一个。”楚风流笑意嫣然,即便把酒言欢时,举手投足还不失将军风度。但话音刚落,忽然脸色一变,与此同时,阡也察觉不测。 安谧一旦被划破,气氛陡然就急转而下!阡与楚风流对视一眼,因习以为常而处变不惊,皆选择不动声色继续碰杯,杯中之酒,却在那一刻同时溢向敌意来路—— 从天而降的黑影与白刃,来势汹汹,一边突现、一边刀猛,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如此出其不意,本该顺利得手,来人却显然料不到,刀之所向竟被溢出酒水轻易击歪,非但得不了手,根本近不了身!突袭计划终成泡影,随刻林阡饮恨刀已然出鞘,来人猝不及防,拼命拦下这强力一击,退后数步差点没站得住脚,所幸其余刺客适时赶到,不刻便将林楚二人包围。 “奉神威越将军之令,拿下你楚风流!”发话者大刀在手,毫不含糊。 “这句话,该留到你拿得下我再说!”楚风流冷笑一声,却未探剑,回头平静看了阡一眼,似乎在说,看看,越野的人又一次来了。 阡微微一怔,神威越将军,当然指的是越野,看这十余人携刀带枪,极像是越野穆子滕嫡系部下,他们倒真是不依不饶,非要将楚风流带回去擒拿为人质……可是,为何偏偏这么巧,出现在自己在场时?有自己在,不是更难拿下楚风流吗? 一瞬他体会出事有蹊跷,却没有料到自己身陷圈套。 “拿不下你,誓不复归!”决绝如斯。 十余人当即上前,刀枪林立,阵容威武,交错来袭,武功不凡,然而阡助楚风流应敌之际,只感觉敌意不假,杀气却弱,如果像语气里一样决绝,行动时不会还留有情面,然而,在刀光剑影堆迭的每个间隙,阡都可以轻易觉察出他们没有投入全力! 难道,这是楚风流为了证明她的话,刻意演的一出戏?阡心中一震。这样做,未免太刻意,画蛇添足! 对敌之时,楚风流面色也渐渐改变,这群人,和从前来刺杀自己的不一样…… 是真实还是设计?阡心中疑惑。 是刺杀还是嫁祸?楚风流更加震慑! 这理当是有史以来楚风流最棘手的敌人。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设计成最无辜的受骗者……  “你们不是越野的部下!说,你们是谁,为何冒充他们!”楚风流即使这么说,又有多大的用处澄清她?事实胜于雄辩,解释反而掩饰…… 不远的高处,天骄注视着阡的神情,亦知他一定落入了柳路石陈的圈套:林阡一定以为,楚风流在对他设圈套。 殊不知,是真圈套里的假圈套…… 十余刺客,下一步便是撤离。行动到此,都完成得一帆风顺、天衣无缝。 阡和楚风流都不会有心去追,一个在怀疑、欲质问,一个被怀疑、想解释。 即使追,也追不了。有他徐辕在,必将这起了大作用的十余人转移得神不知鬼不觉,身为天骄,他绝不会允许,阡和柳路石陈之间再有嫌隙。 正待移步,却风云突变——  “不说?那便对不住了!来人,将这些刺客拿下!”楚风流撤剑而回,纵是天骄,也始料不及——说是秘密会面,原来楚风流在不远处有以防万一的部署?!不错,事到如今,就算阡要指责她违反约定擅带人马,她也当然更要尽全力拿下这群刺客来澄清她! 危险!天骄不得不叹,楚风流,那真正是个忽略不得的女人。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林阡也算计了,却独独忘了算计她! 是啊柳路石陈失策了,他们能算计林阡是因为林阡对他们保留了一份信任,可是,身为金北第四的楚风流,有足够的资格对林阡以外的人都不信任,都设防—— 而且,从运筹帷幄讲,楚风流根本就是另一个林阡,任何战事,都喜欢多留一手,先到一步。多留的这一手,真将柳路石陈的计划全部打乱! 柳路石陈,功亏一篑,事已至此,徐辕当然要冒险搅局——万万不能令这十余人落入楚风流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辕正待插手救局,不经意间,竟发现从四面八方涌出的金人之中,不仅有平常兵将,还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心不由得一颤:陈铸?! 随意的一瞥,只是偶然的一扫,却看见了这么个人物,陈铸,他掩藏得再高妙,都掩不住他出现有多突兀…… 须知陈铸和楚风流虽然私交甚笃,但在南北前十分裂的这个时段,金南第八的陈铸和金北第四的楚风流,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处。除非,除非他们为了同一个目的,林阡。 难道,柳五津的怀疑是真?陈铸和楚风流,真的居心叵测,而林阡,真的被他们两个迷惑了? 天骄的心,仿如被什么一刺。 第17章 偷听 更可怖的是,陈铸来时,第一句不是问楚风流受伤与否,而是径自跃到阡的身边,为他分担起他面对的敌人们?!由始至终,陈铸一直没离开阡半步,肩并肩应敌还私下耳语了一句……那情景,根本不像敌人,而更像战友! 天骄看在眼里,惊在心头,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心惊胆寒,继而窒息……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什么事,胜南将他都蒙在鼓里吗?事情,根本另有蹊跷啊…… 从徐辕的角度考虑,阡见楚风流还有些可能,毕竟有知交之情,甚至盛传男女之情,阡与楚风流,可以像徐辕猜测的那样,保持这种若敌若友的关系,对将来的金宋对抗未必不起作用——可是,阡见陈铸,又是为什么?上次阡不是对自己解释说,“见陈铸,只是为了试探他”吗?之后,就不该再有交集了。现在,却冒着风险,再度会面?! 阡与陈铸之间,明明有太不一般的关系! 最伤害天骄的一点就是,原来上次胜南是敷衍自己?胜南见陈铸,根本就不是为了试探他?! 只一个简单的出乎意料,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动作,令徐辕彻底放弃了救局,也根本来不及再掩护——此刻徐辕僵立原地,前所未有地气愤、惊诧、惶恐!是的,最信任胜南的人,一旦不信任起来,会最质疑他…… 因为,投入多少的信任,就期待同等的回报,可是,对方却没有做到!  “你们不是越野山寨的,老老实实说,你们从何而来!?”楚风流挥剑怒斥。 刺客按先前柳路石陈的吩咐,死咬自己就是来自越野山寨。阡在侧看着,半信半疑,有太多的可能了,有太多的可能了…… “盟王,这一次跟踪而至的,还是你的麾下吗?”陈铸问,阡摇头:“应当不是。”或者他不愿相信是。 “会不会是刺杀孙寄啸的那个人所派?同样也是为嫁祸我们南北前十?”楚风流问。 “有这个可能。”阡点头,“亦是我心中所虑。” “王妃,那就先将他们收押,好好地审他们的动机,不行便大刑伺候。正好也替盟王找准凶手。”陈铸说。 楚风流点头:“陈将军这么巧也来了?” “知你要代表北前十见他,我也想替我们南前十向他澄清,刺杀孙寄啸的不是我们。”陈铸一笑,转过头来,“你们正在喝酒?那好,待你请完了他,便轮到我请了。” “一下子要赶两场酒,不知林阡能否保持不醉。”阡亦一笑,只是这笑容,在天骄眼里看来,着实讽刺至极……  到底胜南和陈铸之间,还想交谈什么?还是,胜南来的目的,就是要见陈铸,楚风流只是个幌子!? 柳路石陈的算计,到此时已经全盘崩溃,如果有一个刺客受不了酷刑,都可能暴露出柳路石陈的计划。弄巧成拙,只怕要搬起石头伤了自己的脚。失误有二,一是柳路石陈布局不周,二却是天骄徐辕未能尽责。 本该临危救局的徐辕,不得不擅自作出这样一个决定:不出面救局,而是继续隐藏在暗处,监视阡和陈铸! 一着错,满盘输。 已经无暇去考虑陈铸和楚风流审清事实后南北前十会如何推波助澜,或柳路石陈和阡之间可能的关系恶化,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陈铸楚风流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换作往常,徐辕不会面对险局听之任之,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更危险的局面可能就在后面,他不得不放弃对那些刺客的考虑。 如果失去了林阡,那些人又有什么用。  在陈铸和林阡交谈之前,徐辕在心中为阡开脱过无数次,甚至不惜怀疑自己的判断失误。待到看清阡和陈铸凝重的表情之后,他猜测事态严重,却希冀阡和陈铸哪怕能够寒暄几句,给他缓解紧张的时间。可是没有,陈铸一看四周无人就像捉住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喜悦,溢于言表。这种志同道合的态度,在炎热的天气里,无疑给天骄浇了一盆冰水—— 不是述说党派之争,陈铸更像是有求于阡!陈铸没有喝酒没有动筷子,第一句就直入正题:“林阡……当真……考虑好了吗?” “上次我就已经说过,我这边用不着片刻考虑。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希望得到陈将军的一句,你已经考虑好了,坚定不移了。”阡轻声说,认真地说,慑服地说,“陈将军,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自然同意……自然合作……”陈铸霎时热泪盈眶,立即斟酒给他。  果然,林阡在犯一个大错。 可是这错误,犯得好生诡异。不是陈铸迷惑了他,而更像他在指使陈铸…… 天骄的心,骤然被揪紧。竟然……现在的心情是惊悚! “那便好,从此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的动摇,不要再觉得对你家王爷愧疚,要时时刻刻记得,现在这个选择是最好的,对每个人的伤害都是最小的。” “嗯,我明白,我思前想后,还是瞒着王爷最好。” 窃听之时,天骄不得不顺着陈静的思路,去尽可能地作荒诞设想:瞒着王爷?难道……林阡真的要拐跑楚风流? 陈静如果在侧,一定会这么聒噪,林阡不参加川北之战,欲同楚风流双宿双栖。但是不对啊,林阡若真这么薄情寡义,又置凤箫吟于哪种境地?大婚在即,他二人恩爱难道只是林阡之骗局? 天骄此时,忽然很寄望于凤箫吟有那个本事,击败楚风流缚住林阡——陈静的思想,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幼稚…… 幼稚的是林阡啊,很可能柳路石陈的判断没有错……有些方面,他真的还不成熟,竟为了情爱,而不顾大局…… 天骄却根本想不到,事情远远不止这么危险——  “你我都不愿见他们骨肉相残,可是,日后免不了会兵戎相见。”阡语气一转,“若交锋之时,我二人都在场,那就最好不过,你尽力阻拦王爷,我必定调遣开她。” “嗯。”陈铸连连点头,言听计从。 “若陈将军你不在,我可以担保她避开一切。万一我不在场,也请陈将军多留份心。” “我明白……我会做到的。”陈铸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不舍,“唉,恨只恨,她先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成功地完成了她现在的这个身份。我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她,不能再用另一个身份去打击她……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想想真的很残忍……统领一路兵马,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 阡诚挚地看着他,轻声说:“陈将军,既决定瞒着,就应当彻底瞒着,瞒尽天下,瞒一生一世。所谓真相,可以永远尘封,不见天日。只要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她就没有那样的罪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觉得残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痛心。何不让残忍与痛心止于你我心中世界,令她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让她,还像从前一样的开心,简单……陈将军,我们无力改变过去,但一定可以逆转将来。只要我们……能狠下心来,不怕被指责,也宁可背负这个罪名。” 陈铸语带苦痛:“你说得对,让残忍和痛心止于你我。有些秘密,只有保守它的人辛苦……” “陈将军,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阡微笑,“在一个人心里的是秘密,在两个人之间的更是承诺。我愿与陈将军守这个承诺,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是对是错,都一定对她绝口不提,也绝对敢负罪欺瞒天下人!”说罢抬起手来等候陈铸。 陈铸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肃然点头:“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立即与他击掌为誓,目光灼热。 “陈将军,真将军也!”阡由衷赞叹,他知道,这样的决定,陈铸比自己付出的要更多,却什么都不会得到……如果这个决策里自己还带着一份爱吟儿的自私,陈铸他,根本就是无私的…… 陈铸似乎看出他的念头,一时动情:“唉,知道我为何赞同你的决定,代王爷把公主让给你吗?” 阡一怔,陈铸噙泪:“只因她根本就离不开你啊,其实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是那白帝城的城门口,你和她当时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觉察到了,这个小丫头喜欢跟着你,依赖着你,明明有地位却偏要听从你,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透出她心里最在乎的是你。后来接触久了,我知道她走到这一步多半是为了你……你别觉得我小看了她,其实她的初衷,一定是想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你有多高她就不能多低,如果没有你,她恐怕对着这份功业是不屑一顾的,不会在每次成功之后都那么开心地笑,满足地笑……她哪里喜欢什么战绩,她就是纯粹喜欢被你欣赏的战绩啊……” 阡带着愁绪,点头,连外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吟儿的感情,他竟然花了那么久才发现。 “至于父亲,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憧憬而已,没有你和她那么深的感情,即便相认,也是受迫,更会害得你二人硬生生分离,如你所说,她会受打击,日后会两难,一定会纠结。”陈铸越说越坚定,“她跟你一起幸福,跟王爷相认却会是悲剧。谁教她先认识了你,后遇见我们呢。既然前面的错已经铸成,想改也改不掉了,不如将错就错。” 阡叹了口气:“陈将军能完全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林阡感激不尽。” “林阡你言重了!”陈铸赶紧回应,受宠若惊,说完就一笑,“你瞧,已经交谈这么深了,竟还是叫得这么生疏,你喊我陈将军,我还直呼你姓名……”边摇头边激动地说:“也是因为你的斩钉截铁你的决绝,令我不得不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可知道,上上回你对我说‘抗金联盟的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做’的一刻,我也特别感激你,感激你是个值得我选定的人,我差点就对你拍肩膀叫你声‘兄弟’了,哈哈。”陈铸笑得愉快,也略带些尴尬,“不过,当时你那么憎恶我,我也知道,我想和你称兄道弟的确有点妄想,毕竟,金宋之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避忌……何况,你林阡还是抗金联盟的盟王……唉……” “陈兄。”阡从容一笑,便将这决心向陈铸坦露,发自肺腑,“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陈铸猛然抬头,面露惊诧和激动之色,半晌,立即弃了酒杯用坛子喝,痛快不已:“得君此言,何分金宋,哪管敌我?喝!” 第18章 威胁 那边谈得真是投机,心潮澎湃,气氛激越,消除了先前误解,互相引为知己。 可是,这边天骄脸色惨白,根本不能站稳。 不知是哪一句他听懂了,也不必要去回忆是哪一句。 不是楚风流,而是凤箫吟?! 完颜永涟的女儿,大金国的公主,林阡要娶的女人,抗金联盟的盟主…… 她才是林阡不顾危险一定要见陈铸的原因。 陈铸和楚风流的联系,哪里是越野山寨,哪里是党派之争,陈楚的联系,根本就是她凤箫吟! 所以,她才是林阡止步川北之战的原因不是吗…… 心,就在嗓子眼,惊诧之间,充斥着恐惧,如鲠在喉,欲哭无泪,却又想笑。 说什么盟主缚不住林阡,太可笑,还指望盟主能帮林阡认清金宋之分?陈静和石中庸他们如果得知,林阡认不清金宋之分就是因为凤箫吟…… “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这句话,出自谁之口!? 几乎是他徐辕一手挖掘和扶植起来的这个人,林阡!这个云雾山比武堪称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这个阅历最像自己、为人处世也最贴合自己的后辈,这个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支持和信任的战友……现在,竟在与敌人称兄道弟,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做着荒诞不经的事?!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 归路,走一段脚像灌了铅,再走一段步子又像在发飘。 就尾随在阡的身后,却无法和阡保持距离,一时之间,徐辕只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穿他。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阡此刻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吗? 阡从来都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阡从来都这样,不多说一句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阡从来都这样,能够顾全一切,却令谁也想不到他顾全到哪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再放纵着林阡,不能再任由林阡的心如此闪躲!  “林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当这个声音出现身后,顿时响彻阡的心间。 太熟悉,竟来自天骄徐辕! 太突然,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刚刚才和陈铸击掌为誓,酒香还在不远没有散去! 太可怕,这句话带着强烈的挑衅,惊得阡整颗心都一颤,便如猛然一箭,贯穿了毫无防备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热血一同涌荡。 难道说,除自己和陈铸之外,当场还有一个天骄徐辕?!他也听见了吗?关于吟儿的身世,一个人是秘密,两个人是承诺,三个人,却是灾难…… 可是,天骄怎么会在场? 一瞬,阡忽然明白了,本该调和的人失和了!天骄没有去劝解柳路石陈反而帮他们在监视自己跟踪自己,甚至,很可能是算计自己?适才刺杀一幕猛然跃入心间,彻悟:竟然,天骄也和柳路石陈一样,不信任他,一同算计他?! 却来不及恍然,来不及理清思路,阡没有资格控诉,而根本就百口莫辩—— 明明是被算计,被质疑,被骗的,可是他的行为令柳路石陈歪打正着!所以此刻他不是受害者,而根本是罪人。不能去审问天骄关于柳路石陈的错,而只能被天骄和柳路石陈问自己的罪……  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组织语言去考虑对策,天骄的突如其来已经浪费了阡太多的时间震惊当场,转过身来面向天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流露惊诧——可是不知道能否瞒住天骄的利眼,他承认他当时忐忑不安到仿佛命悬一线! “回答我,她真的是金人!?”天骄问得直截了当,明显全都听见。 叹只叹:阡与陈铸之会面,再小心谨慎,都千虑一失!适才看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阡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柳路石陈的考验,但他一心以为,若是柳路石陈的破坏,必定会有人在侧接应掩护,不会行事如此不周——可是,没有算到本该掩护刺客的天骄,用刺客来掩护了他自己……当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天骄就可以躲过阡的最后一层顾虑继续潜伏在侧。而他徐辕要刻意监视和窃听,亦是全天下几乎无人可察觉! 且不谈他该对天骄气愤还是天骄对他失望,谁都错了,谁都理亏!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火上浇油,而是谋取支持:“天骄,她是无辜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而且,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天骄冷笑起来,嘲讽的口气,声音很轻,却根本不信任他,“那么,川北之战,是为了她而不去,金宋之分,是为了她而忽略……” 阡一惊,不曾想他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川北之战,不是为她。金宋之分,本无所谓。” “你说什么!?”天骄大惊,又气又恨,怒不可遏,“林阡,你……你多年抗金,抗到哪里去了!?”  “抗金联盟对身世的在意由来已久,原本无可厚非,但我亲身经历,明白这样的在意其实过激。我向来就不觉得,身世该凌于理想之上。我与越风,都是明证,有些偏见,早该摒弃。”阡述说时,不免会想起苍梧山上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一幕,当年事,竟成谶,吟儿真的是金人…… “她岂可与你相提并论?你的父亲是林楚江,她的父亲是谁?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金人,是南北前十背后的完颜永涟!”天骄怒道,“金宋之分,如何摒弃?谁都能摒弃,你身为一盟之主,最不可以摒弃!既然她的身世在这里,你跟她的婚事,必当作废。” “天骄所言,未免荒谬,金宋之分能有这样重要、重要得可以把吟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辛苦、受过的伤度过的苦难一笔勾消!?”阡亦觉得吟儿无辜,是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 只是这一句,令徐辕绝对震惊,也完全失望—— 他是那么 信任林阡,真的无条件地站在阡的立场,他永远都记得他对柳路石陈的陈述:“所谓的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细作出身,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 他也永远都不会忘,他对阡的信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 现在,回忆起来有多讽刺…… 串联起近来的点点滴滴,天骄忍不住冷笑起来:“先前,我一次次地为了你而责怨柳路石陈‘浮躁’,斥责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我向他们担保,你林阡不可能忽略金宋之分,因为这是领导抗金联盟最基本的一点,全天下谁都不具备了你一定还坚持着……现在,你却用你的所作所为,教我徐辕自己扇了自己耳光。你林阡,废弃了金宋之分,糊涂地被美色迷惑,打着楚风流这个幌子,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 “天骄,可知你的这些话,将吟儿从前的功绩都一概否决了?你看不见她为了做好这个盟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敢拼了命地去,她所有的努力,就败给一个身世?难道天骄不记得,她从她十三岁起就已经和天骄并称‘三足鼎立’,叛徒是她去手刃的,矛盾是她去平息的,敌人是她恩威并施收伏的?云雾山比武,她是天骄你一手挑选的盟主,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动摇过,抗金的坚定,她未必不如你我……” “坚定?她会怎样坚定?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道,怎样担负我们的国仇家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却没有依据,最后发现自己是个金人。林阡,你可以预想,如果你还让她在你身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得知了身世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以她与你的关系……会时时刻刻威胁你的安危!”天骄坚决否定,“何况,连我也不能断定,凤箫吟,会不会是完颜永涟早就安插在南宋的一颗棋子,当上这个盟主,也是他别有用心的设计……” “不可能!”阡无法容忍这样的离谱,“吟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决计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连你林阡都可能动摇,都可能犯错,都可能让我不信任!试问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天骄抑制不住要这样地去伤阡,阡听在心里,显然伤得不轻,此刻他也显然想清楚了适才“越野山寨”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足够他震惊,天骄的威逼和冷嘲更令他绝望,麻木!  欲过问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无权问起,更不忍问起。苏林两家真的一样丑恶,对于短刀谷的理想,已经被完全颠覆。 想挽回天骄的信任谋取他的支持,但天骄抓住不放的是吟儿,天骄说,想不到你抗金的信念还不如来自金国的一个女人重要。至此,对抗金事业的热爱,也无端被质疑。 岌岌可危的,同时还有吟儿。 “天骄,我只知道,在怀疑者的眼里看来,什么行为都有可疑,一旦认定了你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林阡也无话可说。形势如此,理解的人总是不用我多说,不理解的人我也不多费口舌。”阡面色冰冷,谁错谁对,现在都不重要。 “林阡,你向来是这样,从不多说一句话。”天骄亦是冷硬的口吻,“可是,这次我不可能再去猜测你,理解你,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想。涉及金宋之分,你只有一条路走,放弃她。立即作废你与她的婚事,把她交到我的手上,我来处置她。” “处置她?以你们惯常的手段,怕是要让她消失吧。”阡厌倦地笑起来,“即便没有吟儿的这件事,川北之战,我也坚持延期。如若这几日我不见了吟儿,天骄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这延期,恐怕是要一生一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天骄一怔,气极。 阡此刻面对他的只有微笑,没有更多表情,他知道,此刻他只有多流露出哪怕多一丝的感情,都很可能促使天骄立即对吟儿旁敲侧击。 如果吟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是这样,很可能……会选择自行消失吧,既然如此,当然要先将天骄稳住,哪怕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第19章 危殆 命运的轮盘转到阡十九岁的这一年,似乎走到了最始料不及,最进退不得,最举步维艰。川北之战延期之举,他的敌人是他的父亲,金宋之分敌我之辨,他的敌人是她的父亲…… 这一刻,阡知道,真的没有别条路可以走。 爹,若要坚持我的理想而推翻你的设想,那就是我将灭饮恨刀刀中战意,逆天之咒。 吟儿,若要维持你的身份而匿藏你的身世,那就是我将冒天下之大不韪,覆我之生。 和天骄一起回归联盟,盟军大多数将士还不知道最近数日,首领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猜忌、算计和矛盾,在潜流和激流之外,仍旧保持着悠然和释然的心境。 其实阡所希冀的就是这样,不要让柳路石陈的浮躁,先传递在林家军里,再扩散给其余盟军。浮躁,这些无谓的、来自短刀谷每一门每一户的浮躁。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条件允许他来控制局面了,他清楚,柳五津、路政脸上的表情,也许,不过几天就会在海逐浪、向清风等人脸上重现。 一切,就看在吟儿的事情上,天骄和他谁向谁低头……  “听说楚风流与你约见之时,竟有越野山寨的人马突然闯出来行刺?你还好吗,可有事吗?”吟儿早就在路边等候,一看见他立刻就冲上前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天骄的眼中钉!阡缓过神,蓦地惊觉危险,立即一个箭步拦上前,挡在天骄和她之间,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臂,故作轻松地笑:“你放心,凭他们,还动不了你夫君我。” 吟儿脸一红而低头,当然没有感应到冯虚刀的杀气,阡却意识得到,与自己的饮恨刀只有一指尖的距离的那件武器,已经多年不曾出鞘。 “越野山寨的人,胆子真是不小。”陈静亦风风火火过来,丝毫不避嫌地把阡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阡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咦,是啊,楚风流把消息传这么快,该不会是故意的?秘密会面,如果公开出来,势必要扰乱盟军军心。所以她借着越野山寨的刺杀,故意宣扬了出来,为的就是乱我们军心?”陈静顺理成章地、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阡心头一阵痛,是吗,是这样吗,消息这么快,其实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不是吗,只不过天骄他遇到了变故,没有完成他的使命,不惜将你们暴露了而已,你们还不知道出现意外,你们还将怎么演下去…… “我看还不止呢,这‘越野山寨’的人马,搞不好还是假的,也许是楚风流他们为了骗咱们,找人假装越野山寨来刺杀她,使越野山寨的危机更像是真的。”柳五津顺着陈静的话演绎。 “嗯……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路政点头。石中庸则装成一开始不信,而后才信,评道:“画蛇添足,欲盖弥彰。”“是吗?还一箭双雕啊?”陈静蹙眉,“这楚风流,还真是很有手段。” 柳路石陈一言我一语地怀疑着楚风流的动机,吟儿听着听着,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看来楚风流的话,还不能完全信?说是她的设局,也不是不可能啊……”阡明白此刻吟儿不该说话,忽然攥紧了她的手,闭上眼,忍受柳路石陈的谎话连篇——说谎就算了,还刻意做戏,太讽刺,太讽刺,教他怎么能够听下去…… 被柳路石陈一引导,观念自然倾斜,众将士纷纷面露赞同之色。 原来,占上风的,永远是虚假。阡无心去揭露他们,也无暇与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怕自己不具备这样的虚伪去敷衍作戏,于是就只能沉默,他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恐怕就算笑,也是厌倦的笑。 吟儿被他这一攥吓住了,感觉他的脸色很差,却误解他想让她说反话,于是立刻就改变立场:“不过,楚风流没有必要刻意地危言耸听啊,试想川北之战掀起,最利于金人渔翁得利了,他们巴不得杀了苏降雪,不是吗?” 听吟儿这么一讲,在侧的海逐浪率先点头,祝孟尝、莫非、向清风、范遇、杨致诚等将士,亦皆是觉得这句话不错。 “金人的确想杀了苏降雪不错,但金人更希望他林阡犯错!”天骄忽然厉声说,“苏降雪和林阡,到底哪一个更令金人害怕,不言而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根本就把吟儿那句全盘否定。 众人听来还带着点鼓舞,连吟儿自己都忍不住点头称是,可是,只有阡一个人听得出,天骄是在针对吟儿啊……  恰恰此时,有亲兵送给柳五津一封信件,应是飞鸽传书,柳五津看完密报,微微一怔:“看来,还真是误会楚风流了……落远空来报,越野山寨的消息属真……” 石中庸、陈静、路政皆是脸色一变:“当真?” “落远空说,越野他们想帮助苏降雪一起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所以没有对外宣称形势有多恐怖,但总有那么些意志不坚的,透露了出来。”柳五津将信给他们传阅,“落远空的‘海上升明月’,有不少探子被派去陕西查探,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来……楚风流说得是真的……延期之举……亦是应该的……”路政露出一丝笑容。 柳路石陈如果早一刻知道,也不会走错那一步啊……阡痛心地听着他们不再阻碍延期之举,他们四个,真的像墙头草一样,风一吹就是一个立场。 可是,“越野山寨”,这个从前的大矛盾,相形之下,现在已经小得微不足道;所谓的“党派之争”,也不是楚风流陈铸告诉阡的,而是柳路石陈自己做出来的。川北之战,表面的正义,已经全被柳路石陈的所作所为毁了…… 何况现在,最大的阻碍,早就不是越野山寨,也根本不再是党派之争了……都不是了……  除了林徐二人之外,又有哪一个,了解误会正在升级?都以为立场统一了,麾下们都喜笑颜开,首领们也不再顾忌。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像表面那么简单顺利…… 吟儿微笑着听柳路石陈让步,美滋滋地说:“那敢情好啊。我就也觉得,川北之战,一定要充分备战,不能鲁莽。延期之举本就是应该的。” 确实是阡心中所想,确实一点都没有错,这一刻他知道吟儿想表现得立场跟他一致,想证明延期本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想第一个开口支持他,换作平日,吟儿的话就是盟军的气势。但此刻,谁能料她在天骄的心里会成为延期的始作俑者、会成为林阡的绊脚石?! “凤箫吟,我有话要对你说!”天骄猛然间说出的这一句,充满了挑衅和敌意,惊了在场每一位,以至于适才的和平骤然中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虚怀若谷的天骄,对谁发过这般……脾气…… “天骄……说……什么?”吟儿迷茫地看着天骄,微笑还在嘴角没有消失,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疑惑。这一问,问得小心翼翼。 阡知道天骄要说什么,被气愤填满了内心和脑海的天骄,一时忽略了自己先前对他的威胁,要在众人面前即刻揭穿吟儿有关她的身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允许这样!阡即刻将惊呆原地的吟儿一把拉到身边,二话不说直接就吻她,背对着天骄他无所谓天骄现在的心情,只想要提醒天骄,眼前这女子,对我来说何等重要! 阡抱住吟儿就吻的举措,愣是谁也无法料得到,换作平时,也许围在旁边看看还会道几声好烘托一下气氛,可是现在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一样站在一边丈二摸不着头脑。片刻,海逐浪掐掐祝孟尝的臂,得到一声尖叫才相信,这是真的。 莫非、范遇等人也僵在那里,此情此境,该鼓掌呢,还是该窃笑,或是理智地退出去?柳路石陈更是好生疑惑,天骄和林阡,今天都是怎么了? 吟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哪里料到适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怎……怎么了……”茫然地看看阡,又看看天骄,不解何故。 “天骄是跟你开玩笑,天骄想对你说,让你在延期的这些日子里,看管好我。”阡微笑,“这一个月,我林阡,就交给你凤箫吟管制约束了,是你一个人的。”对吟儿是幸福的言辞,对天骄却是胁迫的口吻。 “延期,一个月?”柳五津一愣。 “这一个月,短刀谷的诸多军队,不该再为夺权备战,而应当去陕西助越野抗敌。”阡已经忍到极限,冷硬地说,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盟军暂时止于川东休整,不予作战。否则,一定有不必要的消耗。”  不必要的消耗,当指内耗。不知道柳路石陈听见的时候,听不听得懂。 其实他已经腻了最近纠缠的一切。 如果还选择不变的僵持,川北之战必定还有变数,林家军今天说同意延期,明天又会出现另一个呼声说不延期。盟军可能也会被这种情绪传染。越想把矛盾消解得无声无息,越会出现新的矛盾。 唯一的方法,只能不再僵持,冷硬决绝地解决一切。像今天这样撂下狠话,没有转圜的余地。阡要交待的一切想必已经很清楚——在这一个月内,柳路石陈,没有谁可以动抗金联盟一家军队,不必指望把盟军搬去短刀谷掀起内战。延期只一个月,已经是足够的宽限。 今夜之后,柳路石陈理当会发现他们的行动失败,当然,越野山寨这场闹剧他林阡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只不过给柳路石陈一些内心惩罚罢了。当柳路石陈明白了今天他为什么如此狠硬之后,理亏的他们显然会做到令行禁止,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思。 然而,天骄会怎么做,却是阡一时半刻根本不能想到。 危机四伏,阡心中显然有太多后顾之忧,关于吟儿的身世,他不是不害怕,害怕人群一散开,天骄立刻就把真相说出来。他甚至看见每一个别人,都感到这个人看吟儿的眼神有异。静下心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虑了——天骄的心情,一定和他一样——怕对方做出一个自己无法应付的举动。 就这样被牵制着,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半天之内,眼神都找不到一个交汇点。  在河畔观天,当这里只有阡和吟儿两个人。 夕阳在静默中等待死刑。 空中的浮云被夜促黑,当落日终究拖成一线白,惟余的光亮便沿着川东山脉的轮廓伸展开去,向西、向北,无须千万里,短刀谷领域。 他们都希望他成为那里的新主人,新君归来,夺权复位,而他,竟为何摒弃了他最初的理想。也许他们会说,是他变了,也许说他变得自私,也许说他变得怯懦,也许说他变得杞人忧天…… 可是,是他变了,还是理想变了?吟儿明白得很,只听过一次党派之争的她都体会得了那种严酷,何况像阡这样,几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之后…… “短刀谷的派系之争,是不是很激烈?”吟儿问他,“我听你今天对几位前辈态度冷漠,竟不容辩驳……” “嗯,所以我必须把几位前辈最近带来的人马都赶回去。得趁着他们现在同意延期,对他们施压,迫他们回短刀谷好好正视个中利害。”沉思中的阡微笑着侧过头,向她解释,“川北之战,不是说打就打的,草草入局,只会互损实力。” “可是,奇怪的是,天骄好像把矛头对向了我,难道是误以为,你为了我不去川北?”吟儿奇问,“这川北之战,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我其实很期待打的。” “喔,他是怪你没有好好看管我。”阡一笑,“他为了今天楚风流遇刺的事有些误会,觉得我不该在大婚之前还跟别的女人见面。怪你太放纵我了。” 这个充满善意或恶意的谎言的世界,唯独吟儿是真挚的单纯的,可是吟儿却总是相信别人。此刻她微笑着摇头:“天骄真是狗拿耗子,你我之间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啊?!哦怪不得了,难怪你立刻就……”吟儿想起那突如其来的吻,脸上绯红,低下头去,“原来你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做给他看啊……” 阡不置可否,只是探问吟儿:“好像大嘴张那边,又有了些新传言,我……也不能制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大嘴张说的那个‘金宋之分’的段子?我都会背了。”吟儿笑说。 “那些传说,你听见了也不必去管。我对楚将军,真的只有赞赏和钦佩,即便忽略金宋,也与情爱无关。” “我明白。胜南命中本就不止我一个重要的人。像当年一样,肯为玉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吟儿微笑。 阡不禁一怔,不得不为吟儿这句话而撼。那一刻,郁积在心中多日的紧迫感尽数释怀,化为一声长叹,忽然就把吟儿揽在怀里,抱紧了不松开,很久很久。乱世,无论血雨腥风,还是尔虞我诈,只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是自己可以完全放心,可以完全真心的时候…… 在这个本来心乱如麻的夜,得到吟儿这样一句理解的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就算天下人都来逼迫他负吟儿,那也是天下人错了。 第20章 伤变 入夜之后,川东这片幽静的小村落,没有了战局,不引人注目,但战乱的痕迹却屡销不去,范遇在河畔取水时,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知道,那是种持续辉煌后无法沉淀的心悸。心悸,悸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会突然间不翼而飞…… 范遇终究和海逐浪、祝孟尝这一类的骁将不同,他一向拥有敏锐的洞察和清晰的头脑,对于今天天骄和林阡双方的反常,他完全能够洞察且体会,虽不可能想到吟儿的身世那么准确,却也能隐约觉察到,将有一起风波因为吟儿而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生起…… 矛盾,似乎在不断地转变中越来越深了……范遇叹了口气,起身刚要走,忽地发现丛林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但从范遇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出来是谁:大嘴张?他一动不动躲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这位大嘴张平日里为了挖掘他说书的题材到处乱窜搜集八卦,也经常有这种鬼祟诡异的行为举动,但是,范遇从来没有发现,大嘴张竟然能行动如此之快,只一个瞬间,已然不在原地!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范遇近前去看,找了许久都没有影子,看来是真的离开了,还没来得及考虑,乍见路的那端由远及近两个身影,静静行路未曾张扬,不是盟王盟主又是何人?他二位应该是从河畔观景谈心回来,盟主一路都靠在盟王身边小鸟依人,尽管只是走路而已不说话,盟主面颊上都挂着幸福和开心的笑,而盟王的神情里,亦尽显风轻云淡,仿佛,本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过,将发生…… 范遇想,盟主真是个奇人,好像会把开心带到她存在的任何一个角落,盟王眉间从来都绵长的忧郁,遇见她便惨败地逃光了。连范遇看到这幕情景,不知不觉也把适才心悸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路旁恭候他俩。 “咦,范遇这个智多星,怎么也跑到这来了?”吟儿眸子一亮,先看见了他向他挥手。 范遇正想答话,突然全身一震,足足停隔了半晌,蓦然想通了:“将军!盟主!怕是……怕是……有人在跟踪你们!”是啊,大嘴张为何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第二刻阡和吟儿就出现的地方、等他们一来就迅速消失!?范遇一边点头,一边更加透彻:“他们的跟踪,不是就近窥听,而是远距离的监视,所以……所以……很难发现……可是,训练有素……” 吟儿听得震惊,阡却一笑,既淡然,也倦怠,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便让他们监视去吧。反正也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吟儿一愣:“可是……刚刚……” 阡叹了口气:“日夜防着家贼,着实没有意义。” 范遇也是一怔:“将军,原来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 “名义上保护我安全的这些,十个有九个都在盯着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不都是短刀谷精挑细选的么?”阡苦笑。 “将军不曾想过,整治这群身边的人吗?”范遇问,“其实上次在黔西作战,苏慕离趁人之危要来对将军你不利,那时我就觉得大嘴张这些人武功平平,无所事事……本以为大嘴张就一张嘴口无遮拦的,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不禁也叹了口气,“唉,我也明白将军为何不整治,若是真的整治了,就是真的要和短刀谷撕破脸了……这根线,还是紧绷着,不要断的好。” “这次的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范遇你是明白的。”阡轻声说。 范遇点头,再明白不过,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实从始至今,阡都没有去把主动权握到手里,或者说,阡不希望他自己掌握。  那夜,除了范遇,其实还有莫非来找过阡,所说的,所虑的,基本一致。他的眼神术判断向来精准,显然不可能把大嘴张忽略在外。 “这些人……就任凭他们活动在林兄与盟主周围么?那对你们的生活,该造成多大的困扰?不像保护,倒像禁锢了。”莫非愠怒的口气。 “莫非,这一段,就暂且让我和吟儿居于劣势吧。”阡微笑平息他心中怨气,话中却好像略带深意。 “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莫非临走时,焦虑少了很多。 吟儿也总算明白了党派之争远比想象中凶险,不禁噙泪说:“大嘴张……我早就说过要把他调遣开可是一直没有动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虽然麻烦了点可是不会奸险,现在才发现,他一直用他的麻烦在掩盖着他的奸险……太不可思议了……” “越看上去不像的人,其实越是啊。只不过大嘴张的那张面具,不叫‘伪善’,而是‘肤浅’罢了。大嘴张就是打着搜集故事的幌子,在搜集着情报……”阡苦笑,“吟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嗯,我明白,我明白为什么胜南不要占主动权,因为胜南不想与他们冲突……可是胜南为什么甘心占劣势呢?如果现在把身边这些人适当地清理一番,可以对无良马贼和天骄他们起到一定的威胁作用,也是对延期之举有利的。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要占劣势?”吟儿不解地追问。 阡回答不了,他不能回答。 他必须占劣势啊……现在他只求自己占的这份劣势,能给天骄一个优越感或者说是平衡感,使之一时还不会和自己理论到吟儿。如果现在阡在延期之举这个问题上占优势,那吟儿就……就很可能会被天骄揭穿身世,以取得形势上的平衡……是啊虽然天骄揭穿吟儿要冒着失去他林阡的危险没错,但是只要阡和柳五津等人之间有一丝明显的裂痕,那么天骄一定会想,横竖我都要失去林阡了,还有什么可怕…… 阡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吟儿,一边有些紧张害怕,一边心里竟剩着一丝甜:想不到,我竟能意气用事地理亏一次了……吟儿,所有的理由都那么冗长那么繁琐那么牵连甚广,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归结于三个字,为了你。  然而,次日的一切,发生得那样凶急。竟是连阡,也没能够预料到—— 明明阡回到盟军之后对越野山寨闹剧的真相只字未提,也决定和柳路石陈和天骄双方都将事态遮掩,显然这样的丑事林家军历来都是选择不予宣扬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便在驻军中流传了开来! 林家军自己宣扬是不可能的,阡这里也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却依旧纸里包不住火?是第三方泄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天骄吗?天骄昨天在掩护和被掩护的选择上就有过一次类似的取舍,难道天骄是和自己一样的思路?其实天骄清清楚楚:哪件事上占了优势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就理亏! 不会错,太像天骄的做法了,不仅宣扬了越野山寨的闹剧真相,还添油加醋地流传了一些关于他林阡对柳路石陈的厌憎、轻蔑、绝望,各种说法,都大有林阡和柳路石陈将要决裂的趋向,加之契合昨日林阡强调延期时的态度冷硬,使得事情一宣扬便轩然大,而柳路石陈在盟军中颇受指责。 在舆论上造就柳路石陈的压力,阡在延期之举就占够了优势,所以阡在天骄面前就彻底丧失了说话权!——所以,吟儿危险! 阡在听到这些流言之时,明显体会得到天骄对自己的招式正中自己的防备,不由得攥紧了饮恨刀:天骄,为了让我交出吟儿,竟要将我逼到这一步吗?可知道做到这一步,遗患无穷?在舆论上造成他们的压力,却会疏远我和他们,令我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难道你事先不曾考虑过吗?!  当流言已经铺天盖地,追查来源根本就是妄想,阡思及昨日大嘴张监视之事,更加确信这是天骄在人心上的一出苦肉计。真可惜,现在连自己也辨不出,此刻来营帐中负荆请罪的柳大哥,在不在这出苦肉计里了…… 对一个人的怀疑,是日积月累的,更是循序渐进的。 但此刻,就暂且相信柳大哥是真心诚意吧,柳大哥一夜之间,仿如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全心全意地求阡原谅…… “胜南,那些充斥于耳的……你相信几成?”柳大哥问得战战兢兢,话说得颤抖,泪几乎盈眶。 “柳大哥相信几成,我便相信几成。”曾几何时,他林阡也变得不爱说真话。 “胜南……”柳五津听到这句冰寒,倒吸一口凉气,“我……我对流言相信几成,正是对自己不信几成啊……因为不够信任自己能留住你,柳大哥……悔不该……那么做……”说出事实,柳五津后悔不迭,向来轻松示人的柳大哥,此时此刻,竟不能自控,泪流满面。 如果这是真的,阡不忍看;如果这是假的,阡不愿看。背转身去,阡作为统帅,岂可能轻易去动情,事实已经如此透明,此情此境总该严惩一个凶手来杀鸡儆猴,也好帮着减轻柳五津在舆论上的罪过,阡当即下令:“将大嘴张押上来!” 帐中一干人等全都始料不及,眼看着大嘴张被莫非一把推进营中,被问罪而五花大绑的大嘴张表面上吓破了胆内心又有谁能看得见,一旦跪下便是一副心惊胆寒、屁滚尿流的模样,带着惊恐的表情不住求饶:“盟王饶命!盟主……盟主饶命!” “可知道,你这私放谣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按罪当诛!”阡怒喝,大嘴张大惊失色:“盟王息怒……我……不是我……饶命啊盟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看阡面容严厉,大嘴张明白事态超乎想象,不住地磕头求饶:“盟王……下次不敢了,不敢再大舌头了,不敢了……” “拉出去,斩首示众!”这道命令一下,众将噤若寒蝉,皆知事态严重,竟无人能敢上前求情。 “盟王不要啊!”大嘴张一脸惊悚,看莫非领着众兵卫上得前来,赖在地上不停地左顾右盼,明显是期待谁为他求情。 果然,果然是一伙的。阡冷眼旁观着,是你们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求情,宁可牺牲他…… “慢着!胜南,不关大嘴张的事!”眼看莫非即将把大嘴张强行拖走,总算有人站出来求情,阡侧过脸来,看见的还是柳大哥熟悉的脸。柳五津面色凄楚地越行越近,走到阡的眼前,因为说真话,而不停地颤抖:“他没有私放谣言,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流言,全是真的啊……” “什么?柳大叔?!”站得最近的海逐浪一听便瞠目结舌,坚信柳路石陈的向清风亦是哑然。祝孟尝更是气愤不已:“柳大叔,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做!?” “当中……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杨致诚难以置信地试图找到理由。 阡也不得不惊诧得伫立原地,柳五津痛苦地不知是站不稳还是真的跪下,这熟悉的身影,竟就在阡的身前无声无息地下沉,阡吃惊地立即扶起他:“柳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胜南,柳大哥……真的是……做错了……在你身边安插了人,跟着你看你在做什么……都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能留下你啊……可是,就是因为这么做,所以更容易失去你,这信任的裂痕,是从我们这边生出来的,如果说这就是胜南你宁可去相信楚风流的原因,柳大哥不能怪你,一切都只怨柳大哥,为渊驱鱼,把你推向了那边的知交之情,情愿相信金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柳五津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也逐渐沉重,悲恸自责无以复加。可是阡感觉得到,气氛是那样的不对劲,只有阡一个人觉察得出,柳五津的身体在不住地抽搐,说到这一句,柳五津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一丝黯淡:“胜南竟因为柳大哥一人,而信仰颠覆?若真如此,柳大哥当众自戕谢罪!” 一道刺眼的刀光闪落,猝不及防,阻隔了所有人和战局中心的关联,惊呼声中,柳五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阡,横刀自刎。 第21章 断裂 那一刀擦过柳五津的脖颈,死意已决瞬即便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随刻就被对面的林阡一把夺了过去!仓促间惟余一道逼人白光,众人惊见林阡捏紧了刀锋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尽之举,那凌厉的眼神告诉柳五津,他必定控稳了现在的局势不会由着任何人胡来! 适才这惊险一幕,使得在场每一个都几乎战栗原地,少顷,才有路政缓过神来,带着未尽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伤势,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伫立原处,知觉并不见得清楚,只是在反复地念:“让我赎罪……是我的错……” “我知道柳大哥没有错,错的只是理想和价值的立足不一样。”阡冷冷说。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犯错,以胜南你对理想的执着,你会立即就去川北,而不会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这里……”柳五津泣不成声,面色苍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柳大哥还记得吗,三年前,当我林阡还不是林阡,还是那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的时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个告诉我不要放弃理想的是谁?!不是楚风流,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别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边一直鼓舞,当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苍梧山你为了我的理想,不惜牺牲短刀谷绝佳的反击机会来襄助!这份交情,已然过命!试问我与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风流的哪个更重!?” 柳五津震慑原地,泪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这样的良师益友,更庆幸与柳大哥一样一直扶持我追随我长达三年之久的人们几乎遍布盟军之中、林家军内,都是我林阡闯荡江湖结交的,可以始终站在一个立场上毫不动摇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意怀疑其中任何一个,从不,也决不!只因这份交情,是存在于战友之间,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统一于此,一切谣言尽止于此!相互间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伤也该屹然不动!这一层血的盟约,又岂可能是楚风流陈铸足以相提并论?!” 柳五津听得肝肠寸断,跪地恸哭,路政一时之间根本不能将他扶起来,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眼圈通红。 “是什么时候起,与我有着过命之交的战友,竟羡慕起我与敌人的知交之情,竟说自己不自信能够将我留住,竟还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断裂的边缘,阡说得动情,却始终狠心。 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怀疑的事!”陈静跑到柳五津身边一把将他扶起来,“老柳,你有什么错!错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转过头来,气呼呼瞪着阡:“越野微不足道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你林阡就用得着那么在意他吗?!苏降雪快完了他大势已去了,短刀谷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寒泽叶在短刀谷招兵买马企图夺权,林陌也去推波助澜说不准会和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合谋篡位,形势如此危急最该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吗?!可是独独你在干什么?你正浪费最好的时机止步不前啊!我们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苏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却竟然停在川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举,你给的理由是那样牵强,你给的解释是那样稀少,你给的希望是那样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别……别说了……”柳五津喘着气,却停不了陈静的谴责,一旁,天骄冷眼旁观了良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该冷静的人今天都不冷静,该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选择沉默…… 这样的抗金联盟,竟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吟儿忽然周身发寒,阡今天一早就对自己说,让自己少讲话,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林阡,远的不说,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傍晚在河岸边,偷偷摸摸地见了谁!?”陈静说得痛快,反正监视之举已经公开,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张是她指派,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愚蠢。 阡冷冷看着她,沉默却目光如炬。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昨天傍晚,你自以为别人都没有看见,你在河岸边偷偷见的人还是楚风流!已经到了那个关头,竟还是没有忘得了她那个小妖精!这份‘知交之情’,盟军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陈静带着偏见,冷笑着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还去私会别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个位置?!盟主我真为你不值!” 吟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阡的劝阻就冲上前正对着陈静:“好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好隐瞒的了!”“吟儿!”阡一惊,立即要制止她,吟儿即便被他的臂拦着话还是能说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边的确见楚风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见的!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发现我,还是忘了告诉你们?”吟儿嘴不饶人,忍无可忍,“什么叫私会那个小妖精,我们之所以偷偷见她,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们……的颜面?”陈静愣在原地。 “你们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风流一个不落地抓了,严刑拷打着他们的来路。胜南是为了你们的颜面,更不想让金人钻空子、任由事态扩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约见楚风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处由我们来禁锢……胜南在确定了这些人还没有透露的情况后,还如释重负说事情不会有谁知道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会流传开来,该在你们那边找原因!”吟儿一边说,陈静一边脸都花了,适才对阡的质疑,全然变成对她自己的侮辱。 “还有,什么叫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与楚风流有越界之举?连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怀疑?胜南他,是你们的主公啊……”吟儿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语气从急迫转为恳切,“对于主公的决策,不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吗?他说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释,不应该全力拥护他吗?事实上,你们在希冀他给予理由给予解释的时候,不就已经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 陈静早已理屈词穷,先被吟儿晓之以理,再被她动之以情,俨然哑口无言,最能说的陈静都已折服,柳路石陈阵营全然占据劣势。虽然这一刻,阡在盟军中的声威被吟儿扳了回来,可是,吟儿也完全暴露在了天骄的矛头正前方。其实这就是阡不容她开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着天骄的一言一行,尽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险了…… 如果没有吟儿的身世在作祟,也许,矛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在这一步,可是——  可是在这一刻天骄果然上得前来,未如盟军所愿调和林阡与柳路石陈,而是简简单单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对立面上,完完全全是阡的敌人!此刻徐辕目光锋利正对着凤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泾渭分明: “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 吟儿一怔,当然义无反顾:“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 大家都觉得天骄的这一问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陈静话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个人,听得懂天骄这句话的深意,天骄还是在以吟儿要挟他…… 一阵沉默,这种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复返,直觉,那根绷得很紧的线,现在已经无情扯断,范遇却隐约觉得蹊跷——奇怪,陈静、柳五津甚至天骄,他们和阡决裂的原因好像一个和一个不一样…… “如果,林阡的某一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这一天么?”天骄这句话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挣扎。吟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骄会这么问,却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众叛亲离!?可知他就是因为你,才会从众望所归,变众叛亲离!?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天骄的语气陡然间从静寂变凶残,阡却猛然把吟儿往自己身后一拉,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天骄!”,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骄如斯不敬,打断了天骄的话只为了维护吟儿,可是,和天骄的关系,竟要这样急剧地恶化吗……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蓦地变成灼热和刺痛,没人看得懂他们在争斗什么,但这种激烈,这种残酷,是先前一切纷争都难以企及! “天骄,我只想再说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党派之争才是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何时入局是最适宜,形势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该由我来决定!”这一句出口,王者之气彰显无遗,对于天骄却千不该万不该。一狠心,阡竟断了所有的后路! “为什么?夺权复位,就该在现在,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骄的眼眸中,瞬即传递出失望。 “现在入局,所有关于内战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尽,你们同样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态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坚决。 “即便掀起内战又有何不可?难道你忘记了,你饮恨刀林阡,就是为战而生的宿命!”天骄怒不可遏。 “不是为战而生,而是为止战而生。”阡决绝回应,“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都被他这句决绝震惊原地,许久,没有一个再有资格劝林阡去川北,因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决心他不会去! 徐辕噙泪一直注视着他执着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现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弃一个凤箫吟就够了,就足够止战…… 死局。  关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还是内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凶险,那么汹涌,时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为发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中间,所以吟儿久久都不会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军竟也有种党派之争的趋向!是的,盟军离那种丑恶还有一步之遥。 那一天,庆元三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军命运的转折。 清晨突发的一场纷扰,使得那一天的气氛都很不寻常。人群散去之后,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几个时辰在驻地视察军情,回营之后把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范遇、莫非依次找来,逐一交谈,每一个持续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灯下写信,写些什么吟儿不清楚,但写了很久,明显是在交待,在部署。这些她都能体会得到,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会留在这里一样…… 阡一直写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联系,但她猜不透。 “吟儿,你曾说,为了帮我对川北之战延期,就将我们的婚事延期,看来,我们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盏灯,阡后来回忆说,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间是被照亮的,别处已经黑暗得仿佛无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个永无止境吗?”吟儿一怔,尚且以为形势还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如果他还要坚持她当盟主,根本已经不可能。除非,他冒险走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赶紧也起身,抬头等候他的答案。只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告诉她她的预感竟是对的:“吟儿,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儿一惊阡已经按住她的口,郑重地对她点头,一抹淡然的笑,传递着勇气给她。 “为……为什么?”吟儿突然有些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当年在黔西对她说“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的越风呢,还是那个说“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这抗金联盟,是他和她的联盟啊……吟儿霎时噙泪。 “吟儿,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终结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一旦认清了自己在局势里的定位,阡在这场还未开始的川北之战里,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险却也最不悔的一个决定——离开! 第22章 放逐 后来吟儿才渐渐地了解,柳五津自尽的那一刻,是阡有生以来历经的最痛苦一刻,当时并非兵戎相见,只不过是夺下柳五津自尽的兵械而已是救柳大哥性命。然而就在当时,阡坚硬的心被撕扯得粉碎! 越坚硬的东西,撕扯时其实越痛。那一幕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阡在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疑惑:柳大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柳大哥发自真心要自戕谢罪,则是我林阡逼迫他走上了绝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罪魁祸首;但若柳大哥是用了一出苦肉计存心自尽,那他真的太攻于心计,他将川北之战的延期成功推给了“为渊驱鱼”,赚取了盟军无数的同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我林阡即便占了理也要让步,不服输也得输…… 然而阡夺刀的刹那根本承担不了这后一个猜测,这样的猜测怎么可以出现?!一旦这个猜测出现了,说明他林阡也已经对柳五津起了疑心!对他从来不忍猜忌的大哥竟都有了猜忌,那么,在柳路石陈之间流传的“浮躁”和不信任的裂痕,也都成功爬上了阡自己的心啊不是吗! 要走的决定,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作出来的,没有预兆,却坚定不移。 “开始只是他们在不信任我……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犯了一个主帅最不该犯的错——我也正在开始不信任他们……”当发现了这一点,阡的语气里罕有地流露出自责和怨悔。 “所以,胜南担心以这样的状态留下,会开始作出错误的决定,那样一来,联盟会真的遭遇万劫不复……”吟儿点头,理解地说。 “我只知走上别人强行给自己安排的路,只会越走越错,越走越乱,不愿顺着一个毁灭的轨迹走向短刀谷,而更想要按着我的想法来指引接下来盟军的路。”阡低声对她描述着他的思绪。 吟儿稍有些明白:“所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 “至少在这个月内,盟军都不可能挥师北上。”阡见吟儿能懂,终于展颜,“吟儿,愿意同我一起,先离开盟军一段时日吗?” “可是……联盟怎么可以同时少了我和你?”吟儿意识到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如果胜南的离开可以牵制着盟军不去川北,那么胜南完全可以独自离开……对,不用担心我,把我留在这里,我来帮你照看局面!” 傻吟儿,暂避联盟,有那么一部分不能讲述的原因,不正是为了你吗。阡叹了口气,装作很失望:“原来吟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我舍不得胜南,可是,也舍不得大家……”吟儿很少有这般忧愁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比他更爱抗金联盟、更爱这份抗金的事业吧,而他,又怎可能真的对盟军狠心不管不顾?实在是因为爱和理想,都走上了穷途末路啊。他清楚得很,吟儿留在这里多一刻,都会有多一份不必要的凶险,由吟儿的身世而引起的无法避免的矛盾,明显已经在他和天骄之间蓄势待发,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根除!——那就趁着矛盾还没有扩大到整个盟军的时候,和她一起放逐吧…… “吟儿,若我一个人离开,这个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还残留了你。”阡轻声道,“你非但控制不了局势,更会成为他们对我表示不满的发泄物,到那时反而会节外生枝、使我的初衷偏移。” “什么叫还残留了我?还发泄物……”吟儿郁闷地说。 “还有……”阡以为自己还没有劝完,正想说下去,吟儿忽然牵起他的双手,握好了很珍惜地笑:“虽然我不懂你的初衷是什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权衡好了也部署好了……而且,的确看得出天骄对我很有敌意,我也怕一不留神就节外生枝,反倒搅乱了胜南的计划。” “这么说、你同意了?”阡面上掠过一丝惊喜。 “嗯。坚决服从林大侠。”吟儿点头,调侃地一笑。 阡欣喜地握紧吟儿的手一直不放却一直不说话,吟儿面上一红,赶紧露出鄙夷之色:“松开啦,要收拾东西,不能空手去啊。对了,去哪儿?” “和吟儿一起,去哪儿都好。”阡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心地笑。  收拾好行装悄然来到帐外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幽蓝的天际露出和山峦同一色彩的月。阡已经准备好了逝电和奔雷在隐蔽处等吟儿。 “要不要……和谁道一声别?”吟儿忽然觉得这提议很没有必要,告诉谁谁都会把他们留下。 “该留的书信,该交待的事,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阡轻声道,“希望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能够冷静地想一想。” 阡希望他们想什么?吟儿当时还不能体会,却绝对地相信阡。 临行之前她转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连营,川东的天,蓝中泛着一丝灰,吟儿默念: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天色黯淡,不知时分。 离开了联盟,仿佛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却因为陪着阡,而心甘情愿。 吟儿却不知道,非走不可,不仅因为他是矛盾起源,更因为她是罪魁祸首。 她更不知道,这一次离开,是阡的一次赌博,赌注是他自己的巅峰。 一逝千万里,江山无限……  也没有过多久,帐内灯还未灭。暗夜里,帘帐似被风掀起一角,须臾,从漆黑中伸出一双手,毫不颤抖地窃取了阡的留书……  后山一隅,热风散雾。 在看完那封长达数十页的留书之后,树荫下苏慕离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几度直冒冷汗,看到最后大汗淋漓不停地擦拭着脸颊,连声叹:“林阡,林阡,真神人也……” “苏大将军,这封留书看来相当重要?” 苏慕离这才从焦虑中醒过神来,看着对面这道熟悉的影子,大嘴张。和平时的大嘴张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拥有着属于奸细的沉着气质,冷静洞察。 柳路石陈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大嘴张不仅是他们安插在林阡身边的眼线,更是曹范苏顾安插在林阡身边的密探?!是啊,这个人的双重身份,数遍天下也不会有几个人猜得到! “你立了大功了张秋!”苏慕离激动地拍大嘴张的肩。 “今早差点被林阡斩首示众,所以削弱了他们双方对我的防备。也算是运气加巧合了。”大嘴张平静地叙说这一生死劫。 “我看就不止运气和巧合,还有你张秋的实力!落远空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徐辕和林阡,都曾是‘海上升明月’万里挑一的细作,最近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终在今天决裂。哼,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张秋在穿针引线……”林阡和柳路石陈之间,有些矛盾本来不会长,一解释就可以冰释。但正因为大嘴张从中作梗,他们想解释也解释不得! “还是苏大将军善于布局。”大嘴张立即谦道。 “这一次,不知柳五津还有没有命留到可以对我说,究竟是谁更善于布局呢。”纵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苏慕离,这回也总算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要知道,这次不止林阡,就连徐辕也同时被他设计了…… 大嘴张在他身边点头:“苏大人旗下兵多将广,林阡和徐辕岂可能是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那边的事还是继续由你做主。”苏慕离说,“至于这封留书,我还要多研究几天,你继续待命。回去路上小心。” “是,苏大将军。”  大嘴张走后,苏慕离伫立原地良久,闷哼了三声以上,似乎很不开心。 “哥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不是值得庆贺吗,这一次,一定能打败林阡,顺带着一起除去徐辕和石中庸那几个顽固!”苏慕霖开心地一直坐在他身边坡上,笑着说。 苏慕离勉强点头:“爹说得不错,哪一个是林阡的敌人,哪一个真的就能清除得一干二净。真想不到,徐辕都能有如此颓废之时。” “都说徐辕善于识人,竟败给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的大嘴张;都说林阡行事周全,临走之时不还是失算把留书送给了大嘴张?他们俩,是死死磕上了。”苏慕霖摇头笑着,转头看苏慕离一直皱着眉,奇问,“奇怪,哥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如何高兴得起来?事实上我只策划了徐辕和林阡的矛盾,他们今天会决裂,真的有点始料不及……不是我自己布的局,难免有点不能相信。现在,林阡竟然还决定离开川东,更加不在我的预想之内。事情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害怕……”苏慕离叹道。 “哥哥很少会害怕。”苏慕霖低下头去,神态乖巧得像一只猫。 “慕霖,在林阡和徐辕联合打压下,我们根本没有优势,所以必须慎之又慎。”苏慕离攥着留书,恶狠狠地说,“不过,我相信,这次徐辕和林阡的矛盾是真的,而且非常激烈,值得一试!” “那么,哥哥准备怎么做?”苏慕霖喜悦地抬起头。 “暂先按兵不动。林阡虽然走了,联盟声威还在,徐辕也在,一时半刻我们还不宜露面,必须尽快寻求合作对象,再做打算。而且,林阡的去向,是个难解的谜,还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透了,才能采取行动……”与林阡的川东之战,苏慕离好歹学会了更加谨慎。 “咦?”苏慕霖转过头来,有些惊诧,“哥哥方才不是看了一遍林阡的留书吗?他没有写清楚自己的去向?” “嗯。”苏慕离自幼便是过目不忘,“方才看了二十页,他写了二十个去向。一个去向对应着一个策略,对我们都很不利……” “啊?”苏慕霖一惊。 “大理,黔州,两广,福建,两淮,两湖,川陕,山东,西夏甚至更远……总之塞北江南每一处他都写到了。而且每一处,他都可以联系到对我们苏家不利的中间势力。”苏慕离紧张的神色,“真的很难捉摸他会去哪里,或者他哪里都没有去,藏在川东的某一角关注着他的盟军接下来的动向……这样的留书,给徐辕他们看了可以安他们的心,被敌人看到敌人却猜不出他在哪里,真的太厉害……要想打败他,必须把这封留书研究透彻。”说的同时叹了口气,“待研究透了这封留书,找到愿与我们合作的势力,就是行动的开始。” “会有别的势力、愿意和我们合作么?”苏慕霖安静地玩转着手中制了一半的火药,明显也在思考。虽然秉性怯懦非将才,却也算是天资聪颖。 “会的,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被我们利用。”苏慕离所述的合作对象,从来都指利用对象,“我一定会帮爹,销毁林阡的抗金联盟!就等着看徐辕和林阡两败俱伤吧。” 第23章 手段 盟王盟主失踪。这样的惊天变故,也不知第一个发现的是谁人,只知这天从清晨开始,盟军中的气氛就延续了上一日的紧张和湍急。 林阡空空荡荡的营前,一早便聚集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看见天骄来了才稍为安定。尽管他们安静了也平定了,但黑压压的人群在两侧推挤,本身便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喧嚣,徐辕看得懂他们脸上的希冀,心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遍寻不着吗?”走到营帐边,天骄低声问。明显已经带人在周边寻了一周的柳五津,走上前来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比昨日总算是清醒得多。 穿过人群来到相距不远同样纷扰的凤箫吟帐外,陈静刚好从中出来,一脸焦急地上前禀报:“小盟主似乎也收拾行装走了啊!唉,都怨我,昨天为什么要没头没脑说那么毒的话呢!”怨悔地自己扇自己耳光,无济于事。 “座骑也都没有了,怕是……真的出走了……”路政从另一个方向来,瞅了一眼自责的陈静,心知肚明,逼走林阡的绝不会是她,或者说,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天骄轻声否决他们的定论:“在周边继续找一找,找远些。他……不可能这么做……”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莫非诸将奉命寻找而去。 半个时辰之内,派遣出去的人马一骑接着一骑风尘仆仆地回,却没有带来一道好消息,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次次希望,次次失望,好容易等到去得最远的向清风终于回归,却老远就看到他就在马背上一直摇头,见此情景,众人心头惟余的一丝希冀之火才被迫熄灭。 事实证明,林阡他,真的不告而别。 “天骄……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分歧?究竟有什么矛盾,会使得他做出非走不可的决定?”石中庸确定了林阡已走,代所有一知半解的人们这样问,着实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昨天清晨在场的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天骄话中有一句“众叛亲离”掷得太重,听出味来的人都看得出,其实天骄才是林阡出走的元凶…… 徐辕心头一颤,却被这句质问一语点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凤箫吟才走的?不错,林阡他清清楚楚,失去了徐辕的信任,凤箫吟的盟主之位根本不保,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可是,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竟宁可也不要这盟王之位了吗,还是说,这次出走,并不是林阡理亏逃避,而根本还是在要挟,是在以林阡自己为筹码、向他徐辕示威?! “天骄……”柳五津轻声将他唤醒,徐辕一怔缓过神来,这才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一次川北都没有去过,怎可能比我们更熟知谷内形势?总是局限于党派之争要求战事延期,难免不令我觉得愤怒,所以,昨天才一时失语……”回看了吟儿的营帐一眼,苦笑:“带走盟主,恐怕就是为了不牵连她,给我们留下一个空靶子吧……”也许是心有灵犀,徐辕连随便找的理由,都跟阡的一模一样。又有谁真的会发觉,阡带走吟儿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不牵连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林阡为什么要带走吟儿。或许他们觉得,林阡带吟儿走是理所当然的。陈静便如是说:“盟王都走了,盟主岂可能不走?唉,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管是错是对什么都要一起犯!什么江湖,什么天下,什么责任,都抛到脑后了……”  陈静嘟囔的声音虽小,徐辕却听得眉一紧:“‘年轻人’?”他终于明白,吟儿昨天质问的话有理有据:为什么盟军可以和林阡绝对互信,而柳路石陈不可以,难道说,真的是因为林阡年纪轻?——这个看似简单的从吟儿口中说出来的原因? “也许这,真是你们和林阡生隔阂的最根本原因吧。‘年轻人’。”徐辕苦笑着叹了口气,“陈门主,偏见误人啊。” 陈静一怔,急匆匆道:“我没那个意思啊!绝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年轻人,只是爱称,爱称嘛!”石中庸在她身边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又有我什么错!哪个没有年轻过?!” “是吗,扪心自问,各位多少都曾有些这样的想法吧。毕竟,盟军的天下,你们没有切身体会他是怎么打来的,要你们立刻与他融合,的确有太多的困难,如今处于磨合,难免就矛盾重重了。”徐辕叹了口气。路政哀愁道:“抗金联盟,注定不可以一下子就搬到短刀谷里去,我们,确实也是过于浮躁了……” “但胜南也犯不着要走啊。不错,昨天谁都不清醒,天骄也失了分寸,但凭胜南,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的……”柳五津摇头,自然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按他的性子,会固执己见到最后一刻都不让步,不低头。” “而且,以将军的行事作风,是不大可能不告而别。”范遇早在人群之中,现在才发话,只一句却狠准切中要害,“我跟随将军多时,总觉得将军即便要走,也肯定要部署完善,杜绝一切隐患才是,既是担负责任,更是行事周全。所以,即便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也至少要有一封留书……” “留书”二字划过大嘴张耳畔,不禁惊叹范遇对情势了如指掌,幸而大嘴张经历了太多风浪,再心惊也没有流露脸上。 “大嘴张,盟王他,有留书吗?”正巧莫非问道。 “没有啊。盟王这次,怕是真的……不告而别……”大嘴张不露痕迹地引导着众人的思绪。 “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徐辕攥紧了拳,真的是为了凤箫吟吗,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心魔的存在,使徐辕轻易就中了大嘴张语言中的圈套。气氛因此而莫名开始凝滞。 就在大嘴张自以为诸事顺利、即便不会引发大矛盾也可以掀起小骚动时,人群的一端却意料之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盟王他不告而别,不可能出于一己之私。各位,不妨听在下几句。”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川东之战的俘虏之一,黑道会五当家兼军师的陈旭。此时正值林阡和柳路石陈矛盾最积聚之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陈当家请讲。”柳五津侧过头诚挚地看向陈旭。 大嘴张心一紧,或许,正是盟军对俘虏一贯采取的优待策略,使得危难之际,第三方往往会发生不一样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最近军中虽然的确出现了不少变故,但在局外人看来,无非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冲突罢了。如今仍然是抗金联盟形势最好的时候,盟王他也根本还在无可撼动的地位,就算几位前辈因为种种分歧真的一个都不肯支持他,盟王还拥有遍布天下的抗金联盟,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出走,或者说,就算出走,初衷也不是走。何况几位前辈并非不支持他,只不过是在警示他在催促他而已。这个情势下,如果放弃联盟,一走了之,不是自己在策划兵变引发叛乱,自己把自己的盟军给散了吗?盟王他,再不明智也不可能到这么愚蠢。”陈旭一边说,柳五津一边点头:“照你这样说,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四个字:‘虽走还留’。依在下看来,盟王离开原因有二。”陈旭微笑说,“一,是为了缓和最近这段日子的矛盾。有时候,矛盾严重到不能解决,不是因为矛盾大,而是因为这段时间谁都不清醒,致使矛盾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能暂时冷却,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当时的小矛盾呢。” 大嘴张不敢反驳,却希冀有人能够反驳。等了许久,却见人人仔细聆听。 “原因之二,盟王应当是想,以他的离开明志,就像昨日柳大侠以死明志一样。”陈旭说,“用他的离开,牵制联盟继续留在川东待命,坚决不上川北,绝对不过早干涉短刀谷内斗。” “林兄一日不归来,我们便一日不上川北。”莫非点头,镇静地说。盟军之中,立即有人响应。大嘴张心中微惊,这就是“虽走还留”吧,非但没有人反驳质疑,反而还在拥护他吗,或者,他们更宁愿相信这样!?这种局面,真是始料不及。 “至于离开的后果。我想盟王离开之前,一定也考虑到了,那便是,金人会不会趁机作乱,骚扰联盟。”陈旭说,“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盟王的走本身就是个谜,既有可能真的走了,也有可能并没有走,我们尚且不知道,对于敌人,便更加是疑兵之计。敌人不敢贸然作动,即便敢作动,失去了盟王的盟军,真的就不堪一击吗?他们莫要犯了轻敌的毛病。” “原来如此。”莫非和范遇对视一眼,忽然都醍醐灌顶地说。 “怎么?”柳五津看他二人神色有异,转过头去问。 “林兄昨日问我盟军情况,问得相当详细,也间或交待了些攻防部署。现在想来,才知林兄原来是要嘱咐我们如何坚守,以杜绝后患……他不是不告而别,因为他中途还有意无意留过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留在川东,与天骄共守。”莫非一点点地回忆了起来。 天骄一震,忽然动容:原来,阡没有把自己当敌人,而是间接向自己作出了一个代守联盟的恳求,依旧当自己是战友吗…… “不错,不错,主公的确也跟我留过这句话。”祝孟尝、杨致诚、海逐浪等人亦相继醒悟,从失去阡的慌张里走了出来。 “将军还依稀说了句:就算他不在,金人也不敢胡来,因为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的实力。”范遇说,“唉,我真糊涂,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要走的啊……” “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潜台词便是,这个联盟虽然他林阡不在场,却由他的盟军和天骄、柳路石陈共守。明明还是在信任他们,明明还是把联盟交托给了他们啊。柳五津的气愤陡然转为悲伤:“果然,果然是有预兆的……想必,胜南是以为他留着的时候控制不了局势,只能通过走,来控制局势了吧……走,是万不得已的对策了……” 众人到此,也尽皆恍然,都点头称是——阡的离开,是不得不行的“对策”。  唯有天骄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这不是对策,而是手段啊…… 的确林阡是走了,但通过陈旭这个第三方军师的协助,他成功地消解了一直扎根于盟军中的矛盾,并迅速地拉拢了人心控制住了局势,而关于他的离开可能会引起的又一矛盾,也如他所愿转瞬即逝,因为他事先就向所有麾下交待了一切部署来杜绝后患!而且,林阡他,还多告诉了范遇一句话。——这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独独告诉了最聪明的范遇由他来巧妙地引申,所以只九个字,却真正振奋军心! 曾几何时,手段竟已经如此高明?天骄不得不说:林阡你是错的,以你这样的手段毒辣,去对付曹苏顾范,已经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觉得,你会引起内乱激化。因为短刀谷的派系纷争再怎样激烈,都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逾越一个有我辅佐的你! 第24章 渊源 事情过去了五六日,林阡和吟儿仍然音讯全无,令人不得不适应这一事实,他二人是真的走了。但同时,两人的离开,果然如陈旭所言换得了矛盾的中止,盟军也因此迎来了一段时日的平静。但有一点令不信陈旭之人费解的是:金人果真不曾采取任何行动——如他所言,不曾趁机作乱,安安静静,相安无事…… 当然,天骄的威慑必定是一个缘由,但林阡和凤箫吟的出走,三足鼎立,已去其二,真的对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打动? 对于金人的不敢妄动,军中众说纷纭,有赞同陈旭“疑兵之计”那个说法的,说金人现在正在猜测着盟王和盟主的去向,比较关注的是林阡出走的根因。也有从金人那个角度剖析的,说金人刚在夔州和黔西被抗金联盟挫败了两场战役,一时之间元气大伤,哪敢轻易再招惹一次抗金联盟,林阡的出走看似一次好时机,但正如范遇所言,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如若这样的情势下出击还败了,金人以后就别再南侵了。以这两种猜测者居多。 有些时机表面上看起来太好了,所以好到令人不敢轻易作动——那是苏慕离的想法,在盟军之中同样也有人这么揣度过金人,是为第三种猜测。 包括范遇自己后来还说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甚至已经猜到了林阡留书中的内容:“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在某种程度上说,范遇对情势的洞察和林阡旗鼓相当,甚至是更加厉害的。  形势,因此循着阡的设想在顺利地进行。但留书之失窃,使得联盟对他的去向也同样不明朗,此为林阡始料未及,百密一疏—— “不知道主公他去了哪里,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向清风曾经担心地说。 “林兄离开是明智的。不绑着他的手脚,反而容易更好地施展他的抱负。”莫非却比向清风要理解阡。 “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帮主公死守盟军便是。”杨致诚一直忠心耿耿。 “却不知他们何时回来?没他们在,真不习惯啊。”海逐浪则常常坐立不安。 “一个月吧?不是说,延期之举是一个月吗?”祝孟尝回答海逐浪说。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想不通的时候就在驻军中踱步思量,“将军那样行事周全的一个人,不可能连留书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是……” 在留书中做手脚写了数十个去向,是阡为了防止留书失窃才故意这么做的,换句话说,是出于习惯,阡却不曾想,“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真的因为谁都忽略的大嘴张而出现!而阡也一度认为,除了范遇,应当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他的去向。那封留书,的的确确是留给范遇一个人推敲的。 百密一疏。一切,因此在平静中也埋下了不平静的伏笔……  连日来,阡和吟儿的离开,虽然不曾导致战乱祸害,却终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舆论偏向于这是林阡的对策之时,一直行踪飘忽的云蓝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川东战地,明显和舆论关注有所不同,她所在意的不仅是林阡的出走,更加是“林阡带走了吟儿”——徐辕感受得到,云蓝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抑或在吟儿的身世这个问题上,云蓝本来就做贼心虚。 云蓝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所以当她说要与天骄商议局势时,众人都乖乖地从天骄身边撤干净,只剩一片清静留给天骄和她。 “据说林阡的出走,是因为年纪太轻,理想太天真,忍受不了几大家族的质疑?”她道听途说,半信半疑。 “他哪里年轻,理想哪里天真,又怎可能连质疑都忍受不了。”徐辕苦笑,摇头,“他手段高明得连我都自叹弗如,即使离开了这么久,也完完全全牵制着所有人的思路。” 云蓝停下脚步,面色里充斥震惊:“这么说,在天骄这里看来,林阡完全驾驭着形势,也足够能力控制天骄你。那么,为何他要走?还……带着念昔一起……”云蓝问到这里,声音一抖。 云蓝对吟儿,既有师父对徒弟的严厉苛刻,更有母亲对女儿的无限关爱,徐辕想,其实有些事情,不用问了,已经很明了,很确定…… “为何选择现在出走,为何带走令徒一起……如果我告诉云前辈,他不得不走,而且就是为了要带走令徒。云前辈可相信?”徐辕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云蓝全身一震。徐辕的声音,已经细微到不仔细听就会忽略,一字一针:“十七年前,云前辈离开林前辈,也是为了要带走同一个人吧,那个女婴,来自金国,是完颜永涟和柳月的女儿,当年短刀谷计划着用她来毁灭完颜永涟,可是,云前辈却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把那个女婴悄悄带走……” “这是传言,没有这样的事。”云蓝冷静地还想掩饰。 “若非因为云前辈的插手,那女婴何以下落不明,短刀谷何以有数十将领惨死在完颜永涟剑下,云前辈又何以觉得愧对林前辈而非走不可?”徐辕淡淡地,继续述说,“若收留那个女婴,就无法面对短刀谷的无数死伤,可不收留那个女婴,又实在是愧对自己的良心,更何况,那女婴的母亲柳月,是云前辈最好的知己……所以这不是传言,如果不是有这么残酷,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林前辈硬生生地分离?” 云蓝噙泪,思绪已然飞回当年:“我没有短刀谷那样的狠心,名义上说是金宋之分,却偏偏要拆散一对恩爱的伴侣,还利用一个无辜的婴儿,那样换来的荣耀和辉煌,我云蓝没有脸要。” “然而云前辈又是那样的狠心,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徐辕叹了口气,“韩萱姑娘若是能活到现在,该和我是同一个年纪……不知韩萱姑娘在世之时,云前辈见过她几次……” 云蓝的情感达到最脆弱之时,纵然平日里坚强清冷,闻知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人世,都难忍悲恸地全身颤抖。 “那个婴儿……真的就是……林念昔吗?”徐辕趁此时询问,也难以自制地忐忑。他知道,这关系着林阡的一生,甚至是南宋江湖的未来。 “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我是短刀谷的罪人,不配留在那里,不配……”一行泪划过云蓝脸庞,此刻她自言自语,答非所问,甚至语无伦次。 “云前辈……”他不得不打断她,“林阡他,就在最近和陈铸见了一次面。” 云蓝猛然惊醒,泪还未来得及拭:“陈铸?他……为何与林阡见面?” “为何见面?需要云前辈告诉我啊,林念昔她,真的如陈铸所说,就是十七年前对短刀谷造成大祸的那个女婴吗,如果是,她这一生可真是逃不了苏林两家的斗争了,十七年前刚刚出生就毁灭了苏家林家各自大半的势力,出生后还不到一个月也直接造成了林阡的丢失。现在她回来了,她和林阡,一起回来了抗金联盟……联盟的前途,因为她而生死未卜……” “意思是说,陈铸他……已经和念昔交手过?”云蓝面露恐慌之色。 “果然。果然是她。”徐辕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陈铸、林阡,和你……都已经知道?”云蓝面色也突然一变,“你们,想怎么做?!” “云前辈,为了南宋江湖的未来,我的意见是,销毁她。”天骄说。 “短刀谷大多数人的意见,应该都是这样吧。”云蓝冷笑。 “可是,在林阡的胁迫下,陈铸和林阡都决定和您一样,把这个秘密,永远尘封下去。只是不小心,被我窥探到了而已。”天骄叹了口气,“连日来,林阡不仅不能狠心杀了她,反而还想让她继续做盟主,荒谬虽荒谬,我却无能为力。云前辈可知道,林阡他和陈铸击掌为誓,还说了一句‘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云蓝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笑中带泪叹了口气:怪不得在最辉煌最鼎盛的时刻退隐江湖,不要短刀谷为他而设的无上地位,原来根源在念昔啊。 第25章 敌伺 转瞬便到六月中旬,川东形势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后惊人地未起波澜。滞留南宋的金国南北前十,亦如预测走势彻底分裂为两个派别。期间,北前十人马秘密由川东分批抽调回庆阳、凤翔、临洮,而南前十则着力于继续潜入川东,因此人数不减反增。这番变动,在外人或下属看来当然不解,唯楚风流、轩辕九烨、陈铸几人能够看透,这是他们的王爷在战术上的一次调配:北前十将跟从二王爷主攻陕西越野山寨磨炼本领、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则效忠小王爷继续潜伏南宋,同样是建功立业,却也在考验小王爷的心态。 因材施教,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选择了陕西和川蜀两块情势相异的战地,也同时给他们安排了两条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谁通得过考验谁就将赢得煊赫军功和无上地位。——完颜永涟可谓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这种势力的此消彼长下,本来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几乎不通往来。关系一旦恶化,金南阵营中,也就只有诡绝陈铸还可以厚着脸皮,顶着重重压力和金北保持会面交流了。而且对于可能存在的非议,似乎陈铸陈将军也根本不以为然。 “陈将军,现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桥梁了。”楚风流见到陈铸之时,语气之中不无对金南人势利嘴脸的讽刺。 “我见王妃的人马似乎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陈铸摸摸后脑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与她一起注视着山中景象。山涧间夏花绚烂,树荫下乱红纷飞。 “他们走他们的,我要留下来,等林阡回来。”楚风流嫣然一笑,这举世无双的气质,轻而易举就在妩媚和潇洒间迷失,贵气与娇柔里混淆。这句回答乍听之下真是任性,淘气得让陈铸几乎窒息。豁出去了,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滞留在这里只为见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点离谱呢。”陈铸说。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在他年轻的时候,骄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坏呢。”楚风流微微地叹,“也许,是不想站在纯粹靠鲜血得来的功业上吧。” “啊?”陈铸一怔,不懂。 “小王爷他,近来还好吗?”楚风流不答反问。 “王妃何以会问他好不好?”陈铸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资格老的前辈,有时难免会倚老卖老,甚至不肯服从小王爷。小王爷他又实在不喜欢面对侵略,有时候仁慈些了,肯定会引起南前十的不满。” “王妃一语道破。”陈铸叹了口气,“南前十是有点棘手,常常跟小王爷有分歧。没办法的时候我只能把王爷搬出来镇着他们。”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个无上的地位,别人却想借着这个名声这个威望做些违背原则的事——唉,小王爷这个处境,跟林阡还是有点相仿……”楚风流淡淡说,“可惜,林阡却没有林楚江庇护,甚至林阡的观点,还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业,也不可能存在君权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条很艰辛的路啊。” “看来王妃早已经预感到林阡会走了?”陈铸敬佩的语气。 “谈不上预感到,但隐隐有些懂。他的走,不能从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潜意识里,出走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资格老、执拗着妄图扭转他态度的所谓权威们施压,或者说,又是对这些人忠心的考验。” “那风流为何不出手,借机去消灭抗金联盟?”陈铸奇问,“其实,最近有人找过我们合作,他们……也应当找过你们吧。” “我没有那么傻。”风流一笑,“林阡的走,是为了消灭矛盾,而并非真正抛弃抗金联盟。这个时候的联盟虽然无主,但林阡声威还在,他那群死忠,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帮他捍卫,别忘了,林阡与其盟军,一直‘绝对互信’,牢不可破。而天骄徐辕等人,亦会因为把他逼走的愧疚感而帮他坚守。虽然听说并没有留书,但好像他们都觉得并无所谓。说实话,如果我有这样的一群麾下,死了也笑着……况且,对于我们来说,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见陈铸不答话,楚风流继续说:“这样的情势下,我们的敌人比以往还要可怕,现在去等同于以卵击石,稍微有点头脑的都应该继续蛰伏,养着实力不出手,等林阡从暗转明。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 “这个……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陈铸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风流这才发现他窘色。 “唔……反正最近在扩充中,无论如何,值得试试……莫被人说我们胆怯了,万一中了空城计,岂不损失了一次好时机?” “金南果然小人比较多。”楚风流微微笑,说话从来不收敛。 “呵呵,呵呵。”陈铸圆场着笑,“对了,轩辕大人呢?很久不见他了啊。”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里去了。”楚风流说,“好一个林阡啊,最后还是得我们来揣度他……” 川东。六月十五日。 维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终于被划破,一些妖魔似乎闻味而行事,挑准了抗金联盟最薄弱的一处驻地攻击。所幸援军及时来助,将趁夜偷袭的这一路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终尽数收伏,审问之下才知这群敌匪来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数虽多但战力平平,应当只是试探性攻击。十六、十七两昼夜,柳峻果然又数次加派人马在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处接连引发战乱,然而都未曾尝到甜头。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时,亦被楚风流那句“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戳痛,只能懊丧地找到苏慕离藏身之地说出不想再合作,这样下去费力不讨好,送羊入虎口,虽然自己很想毁灭抗金联盟,但现在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苏慕离目送他远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来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别能引发冲突,结果他的盟军空前团结,金北不为所动,金南竟这般反反复复……”捏着手中林阡的留书:“琢磨不出他的用意,这留书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哥哥。”苏慕霖极度想给他分忧,“其实也未必啊。这两天金人去侵扰盟军,我听说徐辕很是焦虑,他对柳五津说,金人开始行动了,难道此刻林阡还觉得自己的离开不会引起后患吗……而且据说,徐辕还暗中调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马开始在各地寻找林阡。” “是真是假?徐辕他,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苏慕离不相信这个说法,一开始几乎没有在意。 “真的。大嘴张说,徐辕跟别人不大一样,徐辕好像有心魔。”苏慕霖说的同时,苏慕离陡然一惊:“心魔?!” “嗯。”苏慕霖见哥哥突然精神振奋,开心地点头。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质的一点啊。”苏慕离又捧起留书,“林阡的出走,不该从后果下手,而该从起源下手才对……林阡他……是徐辕逼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辕的意见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经苏慕霖这么一提起,苏慕离忽然也觉得吟儿为什么会和阡一起走有猫腻:“对,对,慕霖你继续说下去!” “从我这里看,徐辕对盟主不满,林阡却一定要把盟主带走,而且发生在大婚之前——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导了林阡,而徐辕觉得林阡是错的,所以把气撒到了盟主的头上。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辕的心魔。”苏慕霖说。 苏慕离的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慕霖,你真是个天才!都教你说中了!一定是这样!” “哥哥,什么?” “这封留书,不是鸡肋,太有价值了。”苏慕离面容扭曲地将留书攥紧,“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几个去向,那我们便把这十几个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观察徐辕最怕的是哪一个去向,然后大肆渲染那一个去向。”苏慕离哼了一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联络的势力,可是每一个地方因为有凤箫吟一起,就可以被我们描述成他们想要避世隐居的地点!” “避世隐居?”苏慕霖一愣。 “不错,‘避世隐居’。谁教林阡一定要带着凤箫吟一起呢。”黑暗里,苏慕离双目如夜狼,“哪里都有战场,哪里也都会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还怕搅不混你吗!” 第26章 心魔 是日天气晴朗,川东这片鸟的天堂里空气清新,生机勃勃,尤其适宜恢复体力。卧床一月之久的孙寄啸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散心,身边尽簇拥着家丁和亲友。孙寄啸神智清楚,却巴不得自己可以迷糊。 此刻他知道推着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资格去承诺给她幸福。 命运真是弄人呢,阳光照样很刺眼,心情依旧很不舒服,可是一个多月前,颓废的那个人是大哥,意气风发的是自己。而现在,仿佛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萎靡。 川东孙家这套被冠名曰“反剑”的剑法,自己还不曾真正地参透。那些还没来得及呈现的精彩,就在那个不知姓名的白衣人来临后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胧中记得在祁连山的时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讲过:“金鹏,练好剑法,将来为你的亲生父母报仇。你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丧生于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血海深仇,他孙寄啸只能用泪水去偿还吗? 哀到极限,泪早流干,他不能再握剑了,他是个废人……不知是梦是现实。 宇文白无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这样的悲剧,竟发生在年少轻狂的孙寄啸身上,洪瀚抒才开始振作啊,为何老天这般喜欢捉弄祁连山人! 孙思雨最近一直滞留在山庄之中,不为别的,只希望寄啸能重新握剑,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车,思雨半跪他的身边把剑递给他时,他的手停在袖间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他不敢动,他怕动不了,心如死灰地仿佛不认识他的姐姐们。 每当此时,文白都噙泪不做声,而思雨则狠下心来,夺过他的手就来握,只一颤抖,剑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气很热,她们看见的孙寄啸满头冷汗,颓丧得目中无神,剑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这把剑带走!带走!” 瀚抒其实一直在旁,看他情绪不稳,一把按住挣扎着的他:“金鹏!可以恢复的,金鹏,一定可以恢复!世上有无数种武功,也许就有一种,是恢复手脚筋脉!”“别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他手脚筋没断!没断!还可以提剑呢对吧……”孙思雨赶紧把洪瀚抒往一边扔,气急败坏地斥责洪瀚抒,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寄啸。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见它!”孙寄啸发狂般来踩地上的这把剑,却保持不了平衡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文白泪流满面地从后死死抱住他,思雨吓得赶紧把剑拿开,却被瀚抒一把拦住:“放下!”洪瀚抒推开孙思雨按住孙寄啸大声喝:“金鹏,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万念俱灰的时候,都没有让别人带走我身边的火从钩!没有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我的兵器,十几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体!无论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已经是个废人……”寄啸肝肠寸断,洪瀚抒力气刚一松,他整个人就一点点地滑落,瘫在轮椅边,熬干了的眼眶通红一片,就是流不出泪来。孙思雨一把将他抱起来回到轮椅上,亦是泣不成声,转头冲着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瀚抒看这位霸道的姐姐把孙寄啸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后面走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后的巍峨群山: 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心甘情愿放弃了?你不可能是因为握不住啊。这不是我认识的林阡,不该是…… 瀚抒当然不明白,为何那个原本可以带着凤箫吟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间遗弃了巅峰不要。  形势就在近几日遇到滑坡急转而下,先是有流言纷扰,称盟王带走盟主其实是对战事倦怠而心有隐居之念,意欲远离权力之争,神仙眷侣双宿双栖,虽然言辞夸张,却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两个事实。敲在本来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陈静等人心间,而更加迎合了徐辕心魔。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还没有得到一丝有关林阡去向的情报,对于传出来的十几个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处都有值得林阡凤箫吟两人留恋或向往的隐居之地,难免不心慌意乱。 危急之时,竟又有祝孟尝、向清风、海逐浪等好几处驻军告急,与前几日很不一样,金人这一次来势汹汹,实力超乎想象。据称都是来自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门下,有备而来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尤为狠辣,鬼之杀人不眨眼,蜮儿则杀人不见血,一男一女合称“鬼蜮”,皆是东方雨的得意门生。三月在黔西之时鬼蜮便已经和盟军照过面并曾小露锋芒。这次重来,显然势头凌厉。 “那完颜鬼之长相极度恐怖,武艺精绝,手心嵌一薄刃,杀人时仿如手中无器,却一割而断人喉,远远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风对徐辕和柳路石陈叙述,“而东方蜮儿,虽然并不曾真正杀过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触过的人,全部力竭瘫痪,绝大多数都在三日内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过幸存者的样子……惨不忍睹……”祝孟尝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还是‘鬼’更危险些,一出手就毙人命,‘蜮’好歹还有三日的缓和…………”厉风行点头领悟。 “可是‘蜮’使人毙命虽晚,却更令人恐慌。因为,等死的过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风摇头说。 “总而言之,各位依旧要谨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强防备。”徐辕亲临军内,忽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是第一次,力不从心去管束。不错,眼前阵列,都属于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时,他当然觉察不出来——突然间他很希望这是林阡对自己的要挟,而不是像传言那样,倦怠了去隐居。 “天骄,胜南可曾说过他几时回来?已经近二十日了,总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现在僵持的确我们占优势,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变。”厉风行问,直肠子的他明显心存疑虑,“究竟是一个月就回来,还是不回来了?像传言说的那样,隐居去了?” “他……会回来的。”徐辕忽然有点忐忑:凤箫吟和盟军如果放在一杆秤上,林阡到底选择谁。有时候爱情,会让人迷糊了头脑不是吗? 尽管他是林阡,他却是一个会对陈铸承诺一定要“娶金国公主”的林阡——这个心魔,一时半刻根本离不开徐辕:林阡,我宁可这是你林阡对我的示威和炫耀,宁可你说我徐辕不如你,而不是像传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认输了,就退缩了…… 是隐居去了吗?否则,怎么会这些天来没有一点音讯,你在刻意躲避着我们是吗?曾经你引以为傲的“坚持”,为何撤退的那样狼狈?徐辕霎时心乱如麻。  “天哥,真的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隐居去了么?”又一夜,天色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还有骤雨要来,金陵把战儿哄熟睡了之后走到风行身边,陪他一起把视线转移到帘外,黑灰色被涂抹在天际,又浓又不均匀,营帐外静悄悄的夜晚,蓦地被一片落叶划破。秋叶,不知不觉,已经立秋。 “陵儿,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无空穴,不来风……”风行轻轻搂她在怀中,他的不坚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无措。 霎时陵儿一把推开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隐也是一种背叛!他该明白的,他不是越风,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风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间此时只有几步的距离,然而这么近的间隔,中间竟充斥着沉默与隔阂。 良久,陵儿才噙泪开口:“对不起……” “陵儿。如果他是一个人走的,那这避世隐居显然不成立,可是他带走了凤箫吟……试想除了要隐居之外,他有什么理由要带走凤箫吟?”厉风行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个万全之策,一定会把凤箫吟留在这里照看局面……要知道,他们俩一向是最好的搭档,在黔西交战的时候,也有过盟王不在盟主全权负责的情景……” 陵儿心软,已经不想再听。狂风乍起,循着风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风魔毫无忌惮,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昼,不知何处鸡鸣犬吠,盆碎瓦裂,纷乱异常的川东山谷似乎在恐慌着什么…… 轰一声巨响,营帐似乎要坍塌,雷声就在正上方,而且一点一点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顿生恐惧,何况是那个刚刚几个月大的小战儿,他一被惊醒,就痛哭不停,陵儿赶紧回身去照看。就在谁都心烦意乱之时,恰好有属下禀报:“不好啦,不好啦,将军,夫人!” 风行心一提,陵儿心一紧,那闯进营帐的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夫人,鬼蜮打来了!咱们顶不住啊!”  来不及添衣御寒,甚至无暇再去管战儿,厉风行夫妇齐齐往乱局的方向去,一路风雨交加,那将士一边引路,一边焦急地述说着阵前情况:“鬼蜮二人刚来不久,杜比邻、牟其薪两位首领都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来打扰两位。据说来此之前,金南这帮势力已经接连经过向清风和祝孟尝两处驻地,两处皆有死伤,损失惨重。向、祝二位将军都负了伤。”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厉风行获悉向清风、祝孟尝都负伤,不免大惊失色。论武功,向清风祝孟尝都已经在短刀谷诸将中凤毛麟角,竟轻易败给两个初出道的金人?! 看来敌人的实力,真正不容小觑! 第27章 摧毁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来的路上,厉风行就在心里有了底,告诉自己切莫低估敌人的实力。 然而纵使是心里早有防备,看到眼前这幕厉风行也要说,适才自己还是低估了、轻敌了——明明这不是挑战,而根本就是摧毁! 鬼蜮虽然不是单枪匹马杀来的,但他们单枪匹马似乎都也足够。凡是靠近这对劲敌的一切人马,此刻无不置身于生死漩涡之中,激战的混乱里不停飞洒出的说不清究竟是雨还是碎片,绕在鬼蜮身边就像他二人的屏障,打在盟军诸将身上却仿如暗箭,实力悬殊至此,无论围上去多少,下一刻便要换上去多少,落败的将士们明明没有鲜血淋漓却个个面色惨白似乎力不从心!而死去的那些,则都是清清楚楚,喉间一道血痕,深且薄。 真正是所向披靡! 仿佛已经有多年,“所向披靡”这个词都没有再形容过金人,更何况,披靡的是盟军。 然而眼见为实,这时候的盟军,就算真的军心凝聚,都如此不堪一击…… 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来越聚越多,鬼蜮两人则越战越凶狠,由他们带来的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倚仗着他二人势如破竹的胜利而早就在四周肆意杀戮。 死亡的可能,在轻微的火光下笼罩着每一个退下后就筋疲力尽的人们。难怪,难怪祝孟尝和向清风身经百战都不能敌,太诡异,鬼蜮二人究竟是凭什么而无敌?! 来不及探究,厉风行不可能任凭情势继续恶化下去直到全军覆没。在又一圈人马防御崩坏的边缘,厉风行猛地飞身上前,闯入这危险而未知的战局!  陵儿刚刚到场还未站稳脚步,惊见麾下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才明白厉风行为何一瞬间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有一种战念,会在触目惊心时凸现,然后瞬间划过每一寸动脉! 不管敌人战斗力多强是不是有可能伤及自己,厉风行就是有这个自信,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直取那号称“一割而断人喉”的完颜鬼之面门。也许是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高超无匹,又也许是他“风驰电掣”的掌法速力惊人,酣战中的完颜鬼之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而连退数步,面上留下深刻的五道印痕久久不能褪,宋军见厉风行发威一招就拆分开鬼和蜮,皆是欢呼雀跃,宋军始盛。 形势却不容逆转,乍见厉风行到来,完颜鬼之随刻也是一掌劈来奋力一搏,实力非同小可。厉风行眼前立刻便掠过一道薄如蝉翼的寒光,蕴藏在完颜鬼之的掌心之内,果然是手中嵌刃,毒辣非常。力之所向,唯厉风行喉间,换作平常高手,恐怕逃不开被瞬间割喉的下场! 而这位厉风行厉帮主,又岂可能只是寻常高手?早便公认为指掌双绝的他,绝不容完颜鬼之如此放肆地班门弄斧,迅速攒力一掌便将他手臂擒拿。然而还未就势捏紧错骨分筋,忽觉肩背被谁轻轻一拍,这才想起蜮儿还在一旁差点被自己忽略,厉风行随机应变,当即侧身闪避,同时将鬼之反手一擒一抛,顿时有万钧之力,直迫蜮儿而去! 当是时,厉风行强大力道借着完颜鬼之的身体极速倾轧,谅东方蜮儿这弱小女子不死也伤。两三招内风云突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然则便在这得胜关头,厉风行陡然感觉气力不支——仅仅片刻的消耗,若换作往常,构不成如此衰竭……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力不从心?下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手脚发软,不听使唤…… 金陵见蜮儿和鬼之二人落得下风,还来不及展露笑容就见厉风行面色有异,暗叫不好,那边鬼之刚一起身,就又迫不及待,掉头重新打厉风行。不对劲的是,接下去连续十招之内,厉风行虽然还存余实力,但仅及先前十分之一。四掌交错间,胜败轮转,形势一波三折,教旁观于侧的每一个兵将刚燃起希望又突然不敢抱希望,不敢叫好,甚至,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着实太不利。金陵审时度势,隐隐有些怖惧。  斜雨不停地冲击着火焰,光线难以控制地忽明忽暗。 鬼之的掌法,便是这般的鬼祟而狠急,与他面貌传递出来的特征一样,杀机澎湃,近乎扭曲,也便如这雨水般,看似平常,冷不防就侵蚀得夜色斑驳;而厉风行不知何故,平日的旺盛精力竟一扫而空,越僵持,越吃力,如点燃在雨中的火,本应是火,却遇水而险,时明时灭,有时将熄…… 到底鬼之是用了一种怎样的武功,两三招内就害得天哥那么深厚的功力都消耗殆尽?!陵儿百思不解之时,眼光不经意间扫过蜮儿,陡然就是一惊:难道是这样…… 那个在雨幕中被厉风行内力伤及、刚刚才坐起身被谁都忽略了的蜮儿,此刻嘴角还留着血痕,然而令金陵难解的是,她正面带笑容,安静柔和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笑容,藏匿在夜色之中,那般纯美,却那般恐怖,难怪帮完颜鬼之攻无不克,如果说完颜鬼之“一割而断人喉”,那么,那么蜮儿是“一笑而谋人命”啊! 不错,她手上的剑只是摆设,不是武器?她脸上的笑容才是武器,是真正的毒药? “难道是……‘摄魂斩’?”金陵默念之时,大惊失色。  艰难一战,厉风行罕见一次竟打到气力衰竭!无望取胜,冷汗淋漓。恰在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余光扫及,才知是金陵观战良久终于加入。然而金陵出手营救,却未如众人所料襄助夫君,而是对准了蜮儿拼尽全力出手就是一大包毒粉!转瞬之间,阵前那片白色粉末混合着雨水或成烟或成雾,因用量过大而异常壮观,立刻就纷纷扬扬完全将蜮儿淹没…… 盟军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毒粉积聚在一起倾盆而下去杀一个人,一时全都瞠目结舌:若是想再次去伤那个已经受了内伤的蜮儿,本该是轻而易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金陵却为何神色紧张好像很怕离她过近?!而且——为何要从蜮儿下手而不直接对付鬼之? “众人退后!”陵儿担心毒粉扩散因此这么说,众人畏惧她唐门后人的威名,纷纷退避,顷刻陵儿跃至风行身侧,腰间软剑早在途中就已出手,话音刚落,弧光跌宕,软剑迅疾插入风行鬼之之间,对准了毫无防备的鬼之胸口要害,教人不得不叹她外号“出其不意”名不虚传! 左有金陵猝不及防,右是厉风行凌厉指掌,失去蜮儿相助的鬼之焉能抵挡,瞬间便被夫妇二人合力重创。眼看就要杀了鬼之,然而再度出人意料的是,金陵却未趁胜追击多留一刻,反而一个转身,弃了鬼之不顾强行将厉风行拉出战局!缓得一缓,随着笼罩着的烟雾散尽,那东方蜮儿俨然突破毒障——不错,陵儿不敢趁胜追击的原因就在这里,她之所以这般顾忌,一刻都不敢久留,完完全全是因为蜮儿! 又有谁知,陵儿这一招完全是铤而走险,将随身携带的所有分量都用上了?!即便这么做了,她也情知她不可能杀得了蜮儿,至多只能挡住她…… 局势的走向,完完全全在那蜮儿的手上啊……  尽管不曾殒命,鬼之胸口也是血如泉涌,蜮儿惊见鬼之落败,这才敛了笑容,上前来将鬼之扶起止血。一众金兵尽数回到她身边,她神色紧张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应当是发号施令命他们撤离。 其余盟军即刻要追歼而去,金陵急忙制止:“退下!不可追!” 厉风行见金陵一边明明取胜了一边却忙不迭地退回来,不解其故:“为何不趁胜追击?适才……适才就快杀了完颜鬼之,又是为何立即退回来?”说话时,厉风行只觉气短心闷,异常吃力。 金陵噙泪为他挽起衣袖,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已经有中毒迹象:“适才战局,一刻都不能多待。那个女子……不能够靠近。因为她下毒的本事,比我还要高强……” “下毒?”众人惶恐。 厉风行不禁一怔,回忆起适才情景,忽然思绪一片紊乱:“这么说……我……我,中了毒?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说话时,越来越觉得气流不畅,虚弱无力。好歹他也是唐门嫡亲,怎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就算她剑上淬毒,也未曾靠近过我。” “不,携剑只是辅助,她的笑,才是真正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原因……”叙说时,金陵的面容里,竟然透着一种敬畏。 一种敬畏,这敬畏,明明该是江湖中人从前对四川唐门的,如今,竟展现在堪称毒绝的陵儿脸上。 第28章 谋命 “笑?”厉风行一怔,显然不能理解这样的下毒形式。 “难怪说无缘无故生奇病,原来大家都是中了她的毒。”金陵面容哀愁地点头,边扶着厉风行站稳,边命人去取她帐中解药,“好在我随身带了些能解百毒的丹药,不知能否缓解毒性,只能试一试了……”陵儿实在不敢再看风行苍白的脸,此刻隐约还笼着一层黑气,毒性之剧烈,使风行根本就在鬼门关打转,纵然她擅长制备各种毒药解药,都丝毫不能怠慢。 说话时马蹄声激,原是最近的一路盟军由小秦淮帮主李君前统领而来,却终于是晚了一步,忆及适才凶险,众人不知是该叹援军来晚了,还是该庆幸没有多一路的伤亡。 “厉夫人的意思是,跟东方蜮儿接触过的人会生奇病,是因为她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李君前了解了适才状况,关切询问。厉风行服食了丹药之后,所幸情况有些好转。 “不错,下毒水准,出神入化,非毒术登峰造极者不能有……”陵儿这才放心下来,点头称是。 “何出此言?”李君前面色一变。其副将陆小桥奇问:“当今世上,毒术登峰造极者,不是厉夫人吗?” “陆香主见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陵浅笑,道,“说起这个蜮儿,与我还是有些渊源的。” “也是唐门后人?”厉风行蹙眉,“怎么会?今时今日,唐门除了我们这一脉,还有其余?” “不是唐门后人,应当是胡氏的后人,是我娘的族人。”陵儿给杜比邻、牟其薪等人都服食了丹药,把脉确定他们暂时无碍之后,继续说:“胡氏的族人之中,正巧有一种毒术叫‘摄魂斩’,只要轻轻一笑便能下毒,情况和这蜮儿的基本吻合。常人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她笑的时候靠近她,离得越远越好……” “轻轻一笑,便能下毒?”众人得知之时,和厉风行吃惊无异,回想起那蜮儿笑时,十有八九都心念一动——那笑容,是真正纯净得仿佛无邪,是任凭谁都会被吸引得如痴如醉。 明明是一笑倾城啊,怎么会……一笑谋命?! 抑或者,倾城是毒,谋命是毒…… “不错,‘一笑谋人命,杀人于无形’。怨只怨,世人对笑容,总是不会设防。”陵儿叹道。 岂止是不会设防,根本就不能抵抗啊,众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记忆跳接,纷纷心惊肉跳。适才一瞬是怎么了,想起蜮儿时,着魔一般沉溺。 “胡氏的族人之中,真正能习得‘摄魂斩’的凤毛麟角,一般一代只会筛选出一到两位传人,甚至如果一代人中没有合格者,会到下一代去选。我娘便是她那一辈的传人,被族人称为无影毒王。”陵儿这句话一出,显然摄魂斩就不再限于传说,真实感倍增。 “当真?那么厉夫人你?”李君前欣喜,问。问完便自我意识到,金陵显然不是。 “不,我不是。家母早逝,不曾亲手传授我这等毒术。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资不够。”金陵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和摄魂斩应该不会再有关系了,有生之年应该也遇不到了,不料这个蜮儿,竟是这一代的‘无影毒王’,更想不到她竟然沦落为金人的走狗。真的意想不到……” 众人纷纷私语,想不到厉夫人在摄魂斩面前,竟然也天资不够,可想而知蜮儿当之无愧“登峰造极”。  既然金陵的丹药能够抑制险情,断言也有根有据,充分证明了蜮儿的确是下毒高手。一旦先前“奇病”之说不再成立,就避免了联盟由于对蜮儿无知而产生恐慌,从而也抹去了一长串不必要的枝节。 想到这里,李君前稍稍舒展了眉,心知:金陵和蜮儿之间的这份渊源,已经无意间粉碎了金人某些攻心的可能。若是早些日子知道这份缘由,盟军伤亡可能会更少。 虽然相信了陵儿的话,李君前却不得不对这摄魂斩追根究底:“可是,单凭笑容,如何下毒?”他以为,一件事情,既然有存在,就该有方式。 陵儿颇带遗憾地摇头:“摄魂斩的具体内容从不外露,而且据我所知,一代与一代致死原因不尽相同。比如这蜮儿是害人气力衰竭而死,而我母亲却是令人窒息而死,共通之处,只在笑容。” “所以……一时还不能知道蜮儿下毒的方式?” “具体方式,尚待推测。”陵儿点头,“值得一提的是,摄魂斩威力极大,摧毁性和防御力尽皆一流。持有者基本属于百毒不侵。寻常的暗器、毒药,样样都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所以,蜮儿这个敌人,属于极度危险,不输于南北前十任何一个……” “难怪受了我一掌都轻伤。”厉风行悟道,“当时陵儿急匆匆地向她撒了一大包毒粉,其实明知毒不了她,只是为了暂时挡住她的视线而已。” “也是为了验证,她究竟是不是百毒不侵……”陵儿叹,“结合这许多的事实,早就毋庸置疑,蜮儿用的就是摄魂斩。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凭借摄魂斩,轻而易举为鬼之扫清了侵略路上的一切障碍。” 君前点头,局势清清楚楚:“这应该也是鬼蜮二人合作的根因,一个有强烈的破坏欲,一个有绝对的破坏力。一明,一暗。” “想不到,真正危险的反而是那个蜮儿!”厉风行后悔不迭,“我当时一心要击败鬼之……” “谁教天哥你平时总是小瞧了女人。”陵儿微微一笑。  “领教到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不然她一笑就要你的命。哎……”厉风行正自说笑,陡然肩背一麻,竟再次不济,倏忽连手都难以抬起。 眼见厉风行面色惨白,明显毒素还没有根除,情知险急的李君前当即一掌推在他背上,运内功助他驱毒。厉风行会意,也立刻运功疗伤,随着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厉风行背后全然白烟蒸腾,面颊上亦大汗淋漓,看得陵儿煞是心疼。 片刻,厉风行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陵儿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关心则乱,是以慌张地将他扶好了支撑着他。 “应当是厉帮主适才在战局中最久,中毒最深所致。”李君前收掌而回,呼吸吐纳。 “刚刚服食的那些,只是唐门中能解百毒的灵丹,还不算是对症下药。毒性不可能完全祛除,只能勉强克制,如果中得深,可能间歇还会发作。”陵儿点头说。厉风行脸色都变了:“还会、发作?”这种苦,换作是谁,都不想再受第二次。 “我会好好寻求根治之法……”陵儿轻声说,神伤。 “那……难道说,要一直这样卧床不起?那不就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厉风行逢小事而愚钝,未能适时读懂陵儿说话时的神伤,若是细心一些,就不该顺着她的惆怅表现出懊恼和焦急。 陵儿不禁面露担忧:“天哥……还是不要想着杀敌了。如果不能好好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条性命,竟等于是捡回来的……”厉风行说话时依然气流不畅,轻咳了一声也揪着陵儿的心。 “总算能先捡回来。好在解药有效。”陵儿想到这里,心才有些平静:还好,天哥现在的状况还可以控制。 “但这些丹药毕竟有限,恐怕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蜮儿一天不除,祸患时时都在。受伤中毒之人,虽然性命得以保障,可是武功大为折损。抗金联盟,这次是真的危险了……”君前的神色中写满了紧张,有一种观点,呼之欲出。  “李帮主……”金陵毕竟心细,早已听出音来,不由得欲言又止。 “我想,用不着多久,鬼蜮重创抗金联盟,盟军将领不同程度受伤的变故就该传遍江湖了吧。他和凤箫吟若能回来,到也罢了,如果不回来,就是真的……真的去隐居,一心要远离烽烟,不会再回来……”李君前叹了口气,望着川东刚刚泛白的天。 “会回来的。一定会。胜南他,不会弃联盟不顾……”陵儿坚决摇头,眼中噙泪。 “可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君前摇头,流露痛心,“越风是这样,洪瀚抒是这样,现在林阡也是这样,凤箫吟她,就像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把我们的人才一个个地拖出去隐居了……” 这句虽是玩笑,好歹也有敌意。金陵不禁一愣,当厉风行不排除阡有隐意,而李君前,则似乎把一切归咎给了凤箫吟。 “是啊,此刻咱们的抗金联盟,表面风光,可跟去年此时相比,哪里比得上……”厉风行纠结地陷在回忆里,去年此时,刚刚歃血为盟的抗金联盟,正在众志成城在打夔州之役。 陵儿握紧他冰凉的双手,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和他们的见解相反。 信任的力量,究竟在谁的手上、谁的心里。 第29章 劫难 痛心担忧却不失希冀的君前和风行,万万不能想到,他们的对话会一字不漏地由大嘴张传到苏慕离弟兄二人耳中,也万万不会明白,这种负面的想法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都会成为苏家推波助澜的最原始动力…… “李君前和厉风行,看来是真的相信林阡带凤箫吟去隐居。”大嘴张如是说。 “十几个动向,徐辕更相信哪一种?”苏慕离点头,问。 “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应当往这十几个方向都派遣了人马寻找。包括我在内,也接到了来自落远空的紧急调令,是去黔州。”大嘴张说,“徐辕私下向柳五津流露过只言片语,也说到过黔州,我还不能肯定他最怕的就是那里。” “黔州……”苏慕离一怔,微吟,“难道是黔州?” “黔州?为何哥哥觉得,徐辕最怕林阡去黔州隐居?”苏慕霖奇问。 “其实也不难理解。如果要避世隐居,林阡和凤箫吟第一个去的地方,必然是黔州啊。”苏慕离回忆着,“他们的感情,不就是在那里开始吗?” “不过,不是每个都相信林阡是避世隐居去的。就算是柳路石陈四个,意见都有所分歧,石中庸好像就被林阡的出走给唬住了,路政也坚持说不大可能。”大嘴张说道,“盟军之中一样有信有疑,即便是厉风行金陵夫妇,似乎都持有对立意见。短期内要让他们都信,不大可能。” “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林阡的死忠……”苏慕离面色冰冷,无能为力,“的确很艰难。” “要的就是这效果啊。”苏慕霖笑着说,“哥哥未必要令所有人都相信啊,如果能令信者愈信,而疑者愈疑,岂不更好?” “信者愈信,疑者愈疑?”苏慕离一怔。 “嗯,如果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不是更容易内斗吗?就让相信林阡的人,和怀疑他的,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谁错谁对,一起覆没啊。”苏慕霖说。 “小公子说得极是。”大嘴张眼睛一亮,面带敬意点头。 “好啊,慕霖你长大了,这回是三番四次地帮了哥哥排忧解难!”苏慕离神情里流露出爱怜和欣慰。冷酷如他,唯有对弟弟才能有这般温和的神色。 “那便这般决定了。”苏慕离看向大嘴张,“你到黔西之后,立即传出你发现林阡的消息,这边关于他林阡‘埋没父志’的说法,不用推动,一定能甚嚣尘上!” “苏大将军放心,林家军,这次必乱无疑,除非林阡出现,否则没有转圜。” “恐怕林阡就算出现,也转圜不了了——抗金联盟,此刻恐怕正被那鬼和蜮的来势汹汹,纠缠得焦头烂额吧。真是想不到,东方雨有那么个杀手锏,怎么一直都不敢出手,即便林阡在时,也未必能有对策……”苏慕离冷冷说,“不过这样反而也好,就让抗金联盟,屋漏偏遭连夜雨吧……” 鬼蜮一出现便使得盟军军心大乱,在这种情况下,不止先前不肯与苏慕离合作的柳峻肯回头,好像连金北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们都有点动心—— “一块布沾湿了墨,从一点扩散到一面,又用得着多久呢……”苏慕离这句话,既意指抗金联盟之四分五裂,又暗含南北前十的纷至沓来。 抗金联盟,腹背受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雨夜之战,厉风行轻敌失误而身中剧毒,侥幸金陵与蜮儿曾有渊源而保住性命,祝孟尝、海逐浪、向清风等人,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中毒,虽然捡回了性命,功力却都大大削减。 这样的局势,虽然因为金陵冒险重创鬼之而得以缓和,却不得不使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接下来的日子里,蜮儿未必不会在盟军中作乱,能对抗她的方法着实太少,要消灭她也根本不易。 “天骄已经有数日愁眉紧锁。”四境无人,云蓝走到天骄身边,也深知他愁苦原因。 “突然出现的强劲敌人,一笑而谋人命,幸好还不是一笑而‘夺’人命。”徐辕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敌人,武功虽然可能平平,路数却太过诡异,一时难以消除……” “这种情势下,天骄是该保留实力,还是去以身试毒,实在是有些艰难,毕竟关系到一整个抗金联盟。”云蓝略带深意地说,“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很多事情要背负,不能轻易地决定……所以,旁人会心急,会害怕你决心不够,而你知道别人有担忧,所以更加负重。” “是啊,如果此刻徐辕还是徐辕,大可放心地去阵前杀敌。现在却……”徐辕叹了口气,“设身处地,才知林阡他起先并非不想发起川北之战,而是有太多事情要权衡……” “可是,人们总是很难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云蓝洞悉地笑。 “林阡他,也没能够站在我们的角度,体谅我们啊。”徐辕轻声叹,转过头来,“最近总有传言,说林阡为战而生,却为爱而逃。不知云前辈作何感想?” “可笑。”云蓝轻声评判,“且不说林阡不可能丧失志向,念昔她,志气也不输男儿,事业尚未完成,岂可能轻易隐退?” “然而,我听说,云前辈和林前辈,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离开短刀谷,出走过。” 云蓝一愣,回忆道:“当时楚江刚刚着手组建短刀谷义军,被一群官场中人质疑,他是从金国南归的‘归正人’,真的可以统领来自南宋的所有军队吗。当时的楚江,虽然要功名有功名,要事业有事业,要拥趸也有拥趸,可却是因为这‘归正人’的身份,导致追随他的人马中,很快开始分出流派继而对立,时间一长竟然军内就有纷争,楚江是觉得纷扰因自己而起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决定暂离。” “林前辈那次,是短刀谷义军刚刚组建之时,林阡这次,是短刀谷义军改朝换代之时。都一样的关键,也一样的风险。父子二人,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天骄叹息。历史,好像在不停反复地重演。因主公而起的矛盾,最容易在军中扩大,也许,真的只能以退为进。 “那次出走,我与楚江陷入了长江中的幽凌山庄,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虽然一开始不是为了隐居而去的,可万念俱灰时,的确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云蓝苦叹,回忆伤人,此时此刻,是多希望自己和林楚江当年就陷在幽凌山庄里不曾走出来。一瞬间,她忽然也有些不敢确定,阡和吟儿,会不会也一样…… 徐辕心中一紧:黔州,那段由云烟、凤箫吟、林阡三个人组成的时光,曾经轻而易举就击败了玉泽和林阡多年的生死相恋。其实林阡很想被那段日子牵绊吧。“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如果林前辈都曾有过这般的意念,那林阡,也很可能会有啊…… 被心魔驱使、被谣言困扰多时的徐辕,此刻心里顿生这样一个意念——不管“隐居”的说法是真是假还是另有隐情,既然林阡还是没有音讯,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埋没父志甘愿隐居!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如果林阡隐居了,就加强舆论把林阡逼出来,如果林阡没有隐居,他更加会为了澄清自己而赶紧跳出来…… 这个念头在徐辕心头一掠而过,瞬间成形。 危机在即。  对于川东盟军而言,上旬相安无事、中旬静中有动、下旬急转而下的整个六月,过得那么飞快,又那般漫长,飞快是因为回忆起来都是一个心情,漫长是因为心里一直都堵得慌。 是否所有的巅峰之后必是低谷?或者这还不是低谷,只是巅峰碰触到的一个坎,如果能过去还能挽救,若过不去,那便会滑落到更无底的深渊去…… 而川北形势,据一直往来于短刀谷和川东之间的陈静胞弟陈安回报,在这一个月内,林陌与苏家仍旧走得很近,按照推测,曹范苏顾是必然想要挟持他为新主,从而通过林陌名正言顺取得对林家军的统治;但林陌显然不会甘心成为傀儡,想必初衷是要夺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一个月前骤生异心的寒泽叶,却因为百里笙的驾临而明显收敛了不少,寒家的叛军开始有分散趋势,寒家的动乱理应能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陈安肩负同等任务的十多位密探,诸如丁忧、丁愁等皆是天骄徐辕亲信,也在近期接触过百里笙、宋恒、寒泽叶等人,他们从川北带回的情报,与陈安所述八九不离十。 “看来谷中形势,棘手的还在林陌和苏家。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石中庸面露微笑,“原来天骄在寒泽叶身边安插的人是百里笙啊,难怪了。” “寒泽叶在百里笙和宋恒的双重威慑下,未必敢犯上作乱。他们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九分天下’,当然可以互相牵制。”天骄说。 “天骄不愧天骄,不动声色便消除了一场祸。”陈静赞道。 路政点头:“回想起来,延期之举还是正确的,就应该消除了祸根之后再北上才是。现今消除了寒泽叶,也还剩下一个林陌了,其余那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 “倒是可以私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天骄说。 “如果我们一心辅佐林阡,他怎可能与我们合作?”柳五津一怔,觉得这提议不切实。 “林阡……”天骄虽然纠结,却还是脱口而出:“现在的林阡,已经埋没父志,甘心隐居去了。咱们不如请林陌出来,重新辅佐林陌……” “天骄?!”石中庸一震,难以置信。路政赶紧观察四周有无旁人,提高了警惕,回看天骄:“难道天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真的觉得林阡是那种人?” “听我说,我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但既然有谣言在这里,不如顺水推舟,林阡一直不肯回来,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形,都不肯回来……不如就说他是隐居去了,埋没父志了,用林陌来激他。看他会否出现。” “就担心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什么都听不到呢。如何回来……”柳五津问。 徐辕一震:是啊,如果,林阡的遭遇和林楚江是一致的呢?“会不会真的是这样,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徐辕攥紧拳,“若真如此,这注定是抗金联盟一个逃不开的劫……” 第30章 末路 短刀谷里只剩下一个林陌最棘手了,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当柳路石陈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天骄随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拢林陌时,有谁能见到,前来通风报讯的陈安转过身,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寒泽叶已经不可怕?那不过是陈安传递的一个假消息罢了,更准确地说,那只是寒泽叶的策略而已。怎会不可怕?论实力,寒泽叶才应该是林阡夺权之路上最威胁的敌人…… 早已投靠寒泽叶的陈安,不得不从心底鄙视他那个向来急躁的墙头草姐姐,尽管担任着塑影门一门之主,陈静却当得那般名不副实,性格虚浮不切实际,人到中年一事无成……陈安被寒泽叶收服,原因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事成之后,由他得到塑影门的门主之位。 因此,令陈静也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她从川北匆匆忙忙赶到川东以来,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着——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陈安,常常用这样那样的谣传来骗她激她,再通过她来对柳路石陈影响,以期扰乱视听。 十天半月,陈静所起的作用,立竿见影。秉性善良的她,哪里会明白自己那般糊涂,成为寒泽叶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聪明点,把身边的事情结合起来仔细想想,就应该想到自己对林阡的误会和偏见均来自于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陈静总是那么做事不经过大脑,当陈静在林阡面前放肆顶撞还倚老卖老出言不逊那一刻,陈安就明白,陈静已经完了。从那时起,陈静其实就已经触犯了主上,无论最后林阡是胜是负,陈静都已经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没追究她,反而自己选择出走……——当然,这大大迎合了苏慕离一方,寒泽叶一方显然不能料想。 苏寒双方,暗中却帮了对方的大忙,苏慕离负责造成误会,寒泽叶继续深化矛盾,竟戏剧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陈。这一点,双方恐怕都要叹一句,天助我也。  寒泽叶的阴谋,对林阡如是,对天骄徐辕亦如是。 自以为把百里笙宋恒安插在寒泽叶的左右寒泽叶就可以收敛、可以被他们双方牵制?徐辕可真是失算,能牵制寒泽叶的人,数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辕自己。寒泽叶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势力最扎根于短刀谷的,也因为从前的深居简出而和其余八位关系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恒相安无事看似被牵制,但实际上,所谓的和睦,不过是幌子…… 让包括陈安在内的所有探子都传一样的话来安天骄的心,而川北形势表面看上去也的确好像如此,没有半分虚假——这就是寒泽叶的高明之处。寒泽叶故意将自己弱化,韬光隐晦,正是为了牵制天骄先去对付林陌,然后趁天骄放轻对自己戒备时再露锋芒。 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认输,什么时候势如破竹。  陈安离开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陈安。” 陈安心一颤,赶紧回过头来,发现那人是向清风,这才舒了口气。 “寒将军他,可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说何时举事、剿除苏家?”向清风问。 陈安摇头:“天骄让百里笙和宋恒绑缚了寒将军的手脚,一时之间,还无法举事。” “又要等……”向清风面上写着焦急。 又一个隐藏在林家军深处的奸细,向清风。 向清风原先并不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却因复仇心切,在林阡声明延期之后流露过不满,所以立刻就被当时声称会尽快剿除苏家的寒泽叶诱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说的“被分流的林家军”。可以说,此时的向清风,效忠的并不是寒泽叶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苏家的那个人。 从短刀谷出来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风和曹范苏顾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发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灭门惨案,活下来的仅仅向清风一个。 也难怪向清风在那群和他同期归顺林阡的林家军中,是唯一一个在阡宣布延期之后不能与之完全互信的,当杨致诚、祝孟尝甚至远道而来的风鸣涧都说主公绝不可能隐居之时,向清风却只淡淡说了句“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其实向清风心里对林阡还是抱着希冀的,顺从寒泽叶,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可惜这个可以令自己心甘情愿的林阡,却迟迟不能满足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复仇心愿。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激怒他,只会令他反叛。——瀚抒曾经对林阡的忠告,金玉良言。  “向将军务必放心。最终颠覆苏家的必然是我们。”陈安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寒将军目前不动声色,其实是韬光隐晦,骗过天骄的眼睛罢了。很快便可以举事。” 向清风点头,却未像他一样露出笑容:“那么,你确定天骄真的被骗过去了?”陈安一愣:“那是自然。我传的消息并不是假的,就算天骄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实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没什么好怕的,百里笙、宋恒的确和寒将军相安无事。深层的事态,普通人看不出来。” “你确信,宋恒和百里笙也没看出来吗?”向清风疑道。 陈安一怔,明白他话中有话:“传闻向将军行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向将军如果有什么指教,不妨对陈安直说。” 向清风一路未曾开口,暗自将他领到隐秘处,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突然掀起营帐一角,确保只被陈安一个人瞧见,陈安只瞅了一眼,霎时色变:“他……他……他怎么会来?!” “百里笙连自己的独生子都派了出来,可见百里笙的确发现了寒将军的破绽啊。寒将军跟天骄在藏拙,百里笙却在跟寒将军藏拙……” 陈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个,都不该小觑! “百里笙理应清楚寒将军的动机,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样,对天骄报平安,私底下却派出他的儿子,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密报……看来短刀谷形势严峻得紧,百里笙能完全信赖的人,竟然只剩宝贝儿子……”向清风透过帘帐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正被绑缚动弹不得的百里飘云,“我能为寒将军做的事,就是先将百里飘云禁锢于此……一定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陈安连连点头:“这次多亏了向将军,才使得我们的策略天衣无缝!我这便回去通知寒将军,让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飘云之外,不知百里笙还有没有别的密派。”向清风说,“万万不能令这些密派接近天骄。”  六月末,险恶血腥并存的世界。 险恶,川东与川北之间依旧像从前般明争暗斗;血腥,盟军与金人之间仍然延续着一贯的不安稳——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内,重伤后的完颜鬼之竟然没有蛰伏。不敢再在盟军中正面挑战了,竟选择隐蔽之处对落单的将士下手!只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间,就宣判了对方的死亡,割喉泄愤,然后弃尸荒野。 这种残忍的暗杀,持续了数日在月末达到了最高峰,致命伤割喉,凶手是谁不言而明,形势严峻到怎么也遮盖不住,显然在盟军中引起轩然大。 完颜鬼之的轰动出场,本不该伴随着金陵的那一剑就消磨,而更应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却很卑劣的行径造成更大更轰动的事端”,是因为“暗杀比公然起衅更易动摇军心。”——当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悠悠地在东方雨面前说这一句的时候,意味着不止金南,金北其实也参战了。 攻心之策旁敲侧击。这样的手法出现伊始,盟军还没有意识到鬼蜮幕后的敌人不再只有东方雨,而是轩辕九烨和东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敌,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凤箫吟,依然不曾归来。一个月的猜测限期,也即将走到末尾……  就在这危机重重之际,石破天惊从黔西传来这样的一个消息,林阡和凤箫吟,此刻身在黔西! 传来第一条消息时众人还可以惊疑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然而一条堆迭着一条所有回音都指向那里时,可想而知天骄的心情该当如何,每一封飞鸽传书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细作的独特印迹,错不了。就算错,也不可能人人都错。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谅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吗……”天骄面色中的痛心,传递出他先前对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乱,他二人,竟然真的还隐居,隐得下去吗?不真实啊……”厉风行步履蹒跚坚持要来问天骄,还徘徊在信疑之间。 李君前因为越风给他的打击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乱,诸如越风、洪瀚抒、叶文暄、独孤清绝,不也一个都没有归来吗?也罢,一个无主的联盟……” 此时此刻,且不说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顺水推舟、推波助澜的危险念头在天骄心上全然成形:“谁也不相信盟王盟主会这样,但事实摆在眼前,恶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带着凤箫吟不告而别,是真的埋没了父志,甘心隐居了……” “天骄。”金陵当即摇头质疑,“不会的,天骄,即便胜南和凤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隐居,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错,是谁说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别是为了隐居?不都是谣言吗?难道还不能接受谣言给我们的教训?!”莫非亦连连点头,说。 “若非为了隐居,他为何要带着小盟主一起?”陈静问,石中庸反诘:“一个月前你指着鼻子骂他的时候,可是连盟主也一起骂上了,他二人当然要一起走。”声音虽小,颇带嘲讽。 “石前辈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谁都知道,若是一个人走,联盟还能够维持,两个人一起,于联盟有百害而无一利。从前战事紧急,他二人不是没有分开过,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向清风说。 范遇冷笑反驳:“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天骄心头一颤,范遇转头看他:“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那不就正证明了盟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被天骄矛头对准,盟主提出想要隐居,盟王抛开一切,随她一起。这一切,顺理成章……”陈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祝孟尝、海逐浪、风鸣涧三位悍将以及杨致诚,四人异口同声。 “未必不可能……”传来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众人见是云蓝来,都惊诧万分。云蓝从人群中来,感觉是那般的仙风道骨,“我仔细想过。当年就算我与楚江,也曾经想过隐居一世再不问人间纷扰,念昔和林阡,未必不会被一时的安逸所困扰……毕竟,在风口浪尖久了,谁不想退下来呢……” 鸦雀无声,可叹云蓝一句,竟敌得过先前所有的唇枪舌剑。 “可是,即便当年你与楚江皆有隐遁之意那份隐遁之意还尤其强烈,却因为短刀谷百废待兴,你们仍然回来了。足以说明,尽管安逸谁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会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做出来。”片刻之后,忽然半道杀出一个声音,令人不得不诧异,竟有人胆敢反驳云蓝。众人循声看去,才更加瞠目结舌,说话的人,竟然是玉紫烟:“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却信我的儿子。” 玉紫烟说得如斯斩钉截铁,云蓝不得不无言以对。柳五津乍见这两位昔日情敌重逢,慌张地赶紧上前打圆场:“不如……先不那么轻易地下判断,咱们再让落远空接触林阡试一试,问他这个月究竟去了哪里,愿不愿意回来,如果不回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谁都不想怪他们,不是吗。”云蓝轻轻启齿,一贯的冷艳。世间,她却只有拿玉紫烟一个没办法。 “若是为了安定联盟回来,那还好,但若还是为了和苏家你死我活,我情愿他们不回来啊……”玉紫烟眼中含泪。当年她两个,都是被饮恨刀中的天之咒逼走的女人。 “如果他们不回来,那便不必回来,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天骄冷冷道。  盟军分为两派。或确切地说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质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苏慕离下怀。 “林阡,没有了这封留书,你这次有计划的出走,只怕会成为你抛弃抗金联盟的佐证……”苏慕离看着火焰渐渐熄灭,夜色片片脱落,“虽然还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实质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东之战毁于一旦,这次,同样还发生在川东,他苏慕离很想看看,自己策划的好戏将按着怎样的方式演下去,会有多乱,那就有多出色。 苏慕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怜:“可怜的徐辕,可怜的林阡……” 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天骄站在平日里阡看夕阳的河岸欣赏风景时,突然想起自己对阡说过的话—— “你选择信任楚风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流,你已经是慌乱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 有时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乱,在多疑,却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该这样吗?为了迫你回来,我亲自策划了谣言,说你埋没父志,为爱隐退? 凤箫吟,当年我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渺小,却万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则你的路只能通往坟墓。 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你身边! 多事之秋。他明明觉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风有点寒。 第一章 绝处逢生 庆元五年,川北苏降雪四大家族走到崩溃边缘、不得不挟林陌在手以号令短刀谷;当此时,九分天下之寒泽叶,也正在酝酿着一场夺权之变;谷中其余零落中间势力,各自为政,居心叵测。短刀谷形势错综复杂,诡谲多变到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不止一种立场。诚然,人都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此时川东一隅,曾被公认为苏降雪宿命终结者的林阡及其盟军,却止步于四川广安群山之间,驻守在原黑道会地盘,阆水流域。六月初,林阡与短刀谷几位元老级首领意见分歧不告而别,川东局势曾一度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未料想不经意间传出林阡隐居之说,盟军开始自乱阵脚人心惶惶,同期遭遇两位前所未有的劲敌“鬼蜮”,损失惨重,原以为在鬼之受伤之后,能够再度恢复平静。却在六月之末,迎来鬼蜮的卷土重来,自此矛盾升级。 从“公然挑衅”到“嗜血暗杀”,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然则短短数日,鬼蜮竟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幕后有金南实力、金北阴谋,左右还有苏慕离暗箭、寒泽叶诡计,盟军尽皆无从察觉。紧要关头,又传来盟王林阡避世黔州之言,信服派反对派分庭抗礼。危机四伏,迫在眉睫。 不得不忆,林阡离开之前对盟军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和天骄一起,坚守川东。可是此情此境,坚守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 连日来,金陵都一直在悔恨雨夜之战未能手刃鬼之,留下这杀人成性的祸根继续肆无忌惮:“如果说蜮儿是危难的起源,鬼之则是危难的表现者和宣扬者,如果鬼之死了,蜮儿未必能找到第二个如他这样嗜血的合作伙伴,杀戮的罪行也许能够减轻。”金陵一度怀疑过蜮儿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被鬼之等人利用驱使罢了,一旦除去鬼之,或许蜮儿就将沦落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久而久之将失去杀戮的心念和作用。 每当金陵悔恨之时,厉风行总是摇头:“话哪是这么说的?那夜形势凶急,蜮儿顷刻就可以走出毒雾,你当然要最顾忌她,哪还管得了鬼之?若多留一刻,鬼之是可以杀了,可是不仅我不能脱险,也会搭上你一条性命,盟军那么多将士也得不到灵丹妙药以续命,蜮儿这个祸根还会存在、继续肆虐。那样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金陵垂眸,睫毛已被泪水沾湿,前方总有无数种可能,何必抱怨,何必后悔,有些痛苦看似最坎坷,其实只是不平坦。 “天哥……”她靠在厉风行怀中许久,感觉得到他身体发寒,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当即泪如雨下,“是那毒性又发作了?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厉风行静静凝视着她,忽而笑起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胜南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真是一点都不错。其实没什么事,竟轻易就掉眼泪。” “陵儿不会让天哥死,一定会祛除天哥身上的毒。”陵儿咬牙说,“不管那蜮儿的毒术,究竟怎样的登峰造极。一定要破解……”可是,连下毒的方式原因都不了解,如何去对症下药?其实她对她母亲的下毒手法,也一样一知半解啊。 摄魂斩,依旧神秘而未知……  几天来陵儿异常紧张,考虑了无数种可能也未能得到答案,为此几乎没有合眼。风行再怎么不细心,都显然体会得到自己对于陵儿的重要。他知自己的毒一日不根除陵儿将日日这样下去,却真正舍不得她这般折磨,惟能在她紧张之时轻轻揽住她,用轻松的语气,讲些似有关似无关的话题: “忽然想起当初在黔西抗敌之时,也遇到过的两个毒王了,陵儿还记得那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么?一个叫何慧如,一个叫宁孝容。奇了,怎么毒王都是女孩子?哈哈……” “何慧如,和我交过一两次手,她五毒教和唐门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据说她出生后不久便当上了教主,走到哪里都有黔西当地一群毒兽跟着。”陵儿回忆说,“相比之下,宁孝容就逊色许多了,召唤毒兽时,通常需要发号施令,平时还得敬着供着,不像何慧如,对毒兽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那也未必啊,何慧如的毒兽都轻易就看得见,宁孝容的种的蛊、养的毒灵,都看不见摸不着。”厉风行笑着说,忆起年初宁孝容何慧如争权之战,有感而发,“所以也难怪宁孝容有心取代何慧如的地位了。她二人其实是各有长短啊。” “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陵儿聊着聊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这样……” “怎么?” “没什么。”那灵光,倏忽竟被金陵遗漏,只因为又一道灵光一现:“何慧如、宁孝容、蜮儿……会不会这个蜮儿,集合了宁孝容和何慧如两个人的长处?” 厉风行一怔:“蜮儿?”陵儿真是时时刻刻无不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又想起了蜮儿?一时间风行既感动又心忧。 陵儿点头:“如果这个蜮儿,能够拥有像何慧如那样对毒兽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而同时又具备着和宁孝容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不正是摄魂斩吗?!” 厉风行会意:“难道,所谓的以笑下毒,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着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 “很有可能。”陵儿点头,“她的笑容,真正是对毒物下达的指令!” 如果这样,那就棘手了,何慧如宁孝容已经极难对付,何况是一个集她二人之长的蜮儿!?风行蹙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毒物?” “蜮儿,这个‘蜮’字,已经清清楚楚了。鬼蜮,不是随口叫出来的合称,而是根本就寓意着‘鬼蜮伎俩’……”金陵得到启发,面露喜色。 “鬼蜮伎俩?哦?那个‘蜮’字,原来是意指水弩?”厉风行也略知一二,“水弩——这可毒了,这东西,可是见到人就会喷沙的,不仅对人喷,还对影子喷,‘含沙射影’就是这么来的……这么邪门的东西,她也能驯服?!” “根据记载,‘毒虫水弩,以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在服食解毒丹药之前的盟军,大抵都应了这个状况:被水弩喷中影子的人会发病,会生疮,勉强幸存;可是被喷中身体的人,十人有六七人死。”叹了口气,陵儿脸上却掠过一丝笑,“不是笑容本身,而是借助水弩——终于……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 厉风行疑道:“可是,这一切,会否只是猜测?可能性有多大?” “也许是巧合,也许就是胡氏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虫字,因为她名为‘蝶’,所以她的摄魂斩,应该是对蝴蝶来传递指令。记忆里娘的确驯养过蝴蝶。而我娘的师父,据说名中带‘蟏’,驯养过一段时间的蛸蛄。”陵儿说,思路一顺百顺,俨然获悉了摄魂斩的个中玄机,“依此类推,这个叫‘蜮’的女子,正是对水弩来发号施令……” “难怪,难怪好端端一个女孩,不叫玉树临风之玉,偏要叫鬼蜮伎俩之蜮。”厉风行的疑惑方有些解开,“这样一来我是相信了。陵儿名中无虫,果真不是无影派的。” 陵儿一愣,嗔道:“你倒真会苦中作乐。” “‘含沙射影’,想当初唐门也取之为名,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典故了。唔……水弩,若是遇见我外公的金银血蛇,不知哪个更厉害些。”风行故作轻松地说,话音未落,陵儿却已起身要走,显然是想立即去研究解药,竟然不眠不休。  陵儿从未这么憔悴过,为了摄魂斩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一刻,风行猛然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留在这里,留在床沿,力道并不大,却和眼神一起,示意她重新坐下。有时候,爱就是种无声无息的流露。 “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竟归结于这一句,他知道,最近他们都很累很累,所以有很多情绪都不对劲。 “天哥……天哥不曾对我不起……”陵儿一惊,瞬即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抱歉那夜你推开我的时候,没有马上就抱紧你。”风行还未说完,陵儿已然噙泪:“不,那天是我太任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推开天哥……” “一切都过去了,陵儿。”他怀抱着她,闭上眼,闻她的发香。 事过境迁,回想那雨夜之战,若非因为鬼蜮来袭,他二人立场的不同,将给彼此带来一场威胁夫妻感情的冷战。因祸得福,竟换得此刻的深情相拥,最长的相拥……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 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在温馨的两人世界里,忽然床的内侧传来一阵啼哭,转过头去,原来战儿醒了。“战儿吃醋了。”雨夜那晚听着战儿哭声明显还嫌烦的陵儿,此刻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还有时间的。咱们一家三口,一块睡会儿吧。”风行笑着指了指帐外半黑的天。 “嗯,好。”陵儿破涕为笑。 风行拭干妻子脸上的泪,默默说,陵儿,战儿,我答应你们,绝对要活下去…… 长大之后,方知自己不止被理想束缚,而更被家庭束缚。 第二章 铁血战志 自金陵指出摄魂斩中暗藏玄机、并成功于十日之间制得解药,盟军险情明显可以得以缓解。看似走投无路,突然柳暗花明:果不其然,盟军中毒力竭与水弩“含沙射影”脱不开关系。 “众位先前问我,摄魂斩为何单凭笑容就能下毒。正如大家所料,笑容本身当然无毒,只不过是向特定的毒物来传递杀人指令罢了。”陵儿向众人阐述之时,所有人都恍然:“原来是假手于毒物?” “由其驯养的特定毒物。”陵儿点头,“蜮儿驯养的毒物,正是蜮虫,又名水弩。” “假手于毒物并不稀奇,奇的是,不开口也不用动作,却用笑来发号施令……”李君前沉思,点头领悟,“这样一来,大家只不过看她笑而已,哪里会想到是下毒指令……” “在一个极短促的时间内,水弩便可以得令杀人。由于它们善于变化、细微难察且攻击力猛,因此带有极度的危险性。任何人,一旦接近蜮儿,必定中毒而战力减弱。同时这些水弩对蜮儿又起着一定的屏障作用。所以,百毒不侵。” “辛苦厉夫人了,这次解除危机,厉夫人功不可没。”天骄代众人感谢金陵。 “不过还不能怠慢。既然他们胆敢合称‘鬼蜮’,就表明他们不怕蜮毒被提示。势必还有另外的毒掺杂,或是新的毒待命。”陵儿转头看风行,他虽然恢复了不少也能够恢复武功,但脉象仍然有异,身体也时不时发寒,应是还有余毒。 “厉夫人是说,还有另外的毒掺杂?” “不错,水弩本身携带喷沙之毒,驯养过程中势必会被喂养其余毒素,初步看来,应当有不少寒性剧毒……”陵儿说,“还是那句老话,金人仍然在尝试着配制寒火毒,一刻都未有停歇。目前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寒毒却不曾有什么头绪。这几年看得出他们在各地寻求至寒毒药,却还未见眉目。” “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了?这几年没关心毒门,不知道有这么岌岌可危了。”柳五津面色苍白。 “柳前辈放心,陵儿的火毒水准,已经超一流。”厉风行笑着褒扬陵儿。 “厉夫人说蜮儿‘寒毒不曾有什么头绪’,是何以见得?”天骄问。 “水弩本身的喷沙,中毒者是不会即刻就死的,也便是现在这样,毒性可以得到控制。如果和喷沙融为一体的寒毒是真正的至寒,那中毒者显然就是瞬间毙命了。所以说,蜮儿的寒毒,还少欠火候。”陵儿一笑,“若她的寒毒水准一流,我手中能解百毒的丹药,不会轻而易举就将各位的毒克制;若已经将寒毒配制成功,蜮儿也不必要有鬼之搭档,她一个人,已经足够摧毁一切……” “这个蜮儿,我建议还是早杀为好,趁着她现在还在寒毒的摸索阶段,立刻杀了她,免得夜长梦多。她的寒毒一旦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破坏性都会突跃。”厉风行语气极其严肃地补充。 “不错!不能再任由着蜮儿胡来!他们怪是怪了点,突然也突然了点,可难道说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输给两个刚出道的新人?!”祝孟尝体力恢复,不改他一贯的嗓门中气。 众人皆是一震—— 难道失去了林阡的联盟,竟斗不过两个刚刚出道的金人?一个心照不宣却尚未公开化的疑问。是啊,鬼蜮的出现太突然,是意料之外的劲敌没错,可是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敌人,哪个不是突然的、意料之外的?那时候的盟军呢,去哪里了? “说得对,莫让他人笑话了我们。”莫非攥紧拳,捍卫感由来已久。 “我们先前的失败,真正在于分心。分心去怀疑自己的主公,当然要输。若是先放下主公的事情不去质疑,而是齐心合力来对付鬼蜮,事情根本用不着发展到如此恶劣。”风鸣涧道出经验之谈,打动了盟军中不少英雄豪杰。 范遇立即就呼应说:“将军必定会回来,把鬼蜮拿下,等将军回来的时候,献他一份厚礼!”徐辕不禁多注意了范遇一眼。这个人,真是教林阡走也走得放心。 “好!用这份厚礼,迎主公主母回来!”“不该恐慌,而该反击!”铁血战志,沸腾而生。 理智,战胜了恐惧。在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联盟就还是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 “唯今之计,盟军仍然以防御为主。目前鬼蜮只敢在岸边暗杀,凡是要去河岸的兵将,都成群结队而去,随身携带蜮毒之解药。”天骄对反击的提议不置可否,只对盟军下令说,“在尽量减轻盟军伤亡的情况下,再考虑主动出击。” 天骄出奇冷静的态度,一下子就如凉水泼在盟军各大将领燃得旺盛的斗志上。奇也奇在,在鬼蜮这件事的态度上,天骄从来都保持着防御为主,从未主动出击。看上去,不想反击? 倒也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 反击,其实已经箭在弦上了。徐辕很明白,也完全不糊涂。 但正因为箭在弦上,才更不该鲁莽行事,更该备战充分啊。徐辕想。 可是这个想法,这个情景,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么相似? 川北之战,林阡也这么对自己说吧,说草草出击会激化内乱,说不应这么早必须延期,说形势复杂必须从长计议,厚积薄发。 当时自己却不了解,林阡对川北形势的掌握。其实川北之战,在林阡心里,早也已经箭在弦上了,可是,林阡对这一箭赋予的力量,还没有齐集,不能匆匆出手,或者,还没有对准方向,射偏了就是徒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所以林阡才斩钉截铁要留在这里,巩固他稍事安定的川东,也保护他刚刚平静的盟军。 不错,林阡是想打川北之战的,比任何人都想打,就像现在徐辕自己,比谁都想向鬼蜮反击。但说到底,不能因为自己想反击,就拖下一整个联盟。当初,林阡是那么理智,那么清醒。 又是谁人,当初那么坚决地非立即北上不可?不相信林阡说的“时机未到”,不理解林阡的延期之举,从背后疑惑,到暗中算计,再到正面交锋,直至逼走了他…… 仿佛是报应,让徐辕自己承担一次,才知道有些决定,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胜得畅快淋漓,是因为要顾及的实在太多……   “好像有不少人,很不解你的‘防御为主’?”云蓝的声音响起,徐辕这才缓过神来,制止了心中伤怀。 “当然要防御为主啊,可以反击的高手毕竟是少数,盟军绝大部分在鬼蜮的面前,是弱者,要防御。怎可以逞了一时之快呢。”站在这个位置上,徐辕不得不理解林阡从前的所作所为,“总不至于为了迎合一些好战分子,就把无辜的别人搭进去……” “天骄总算完全地设身处地了,也忘记了与林阡从前的分歧。” “从前的确都是我们不对。”天骄苦笑,“只不过,这次有点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除鬼蜮而后快不听我的号令。” “天骄放心,不会的,他们不敢不听。”云蓝一笑,摇头,“那个人,已经帮你消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个人?”天骄一怔。 “林阡。”云蓝笑着说,“上次也是一样,手下对主上有了疑惑和质疑,主上选择了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联盟深受其害,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不止是现在,等林阡回来之后,恐怕也很难有第二次。” “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天骄叹了口气,“的确是陈旭说的那样,‘虽走还留’,他,把我留下了,做了第二个他,由这个他来和联盟绝对互信。” 云蓝一笑:“跟他爹,越来越像。” 天骄看向天沉的夕阳:“只盼他能够回头。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一个月的经历,真的忘记了我们,以为联盟交到我手上就安妥了,然后带令徒隐居去……” “理当不会。”云蓝说,片刻,又说,“但愿不会。”明显不是那么坚定。 天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坚定的理由,红颜祸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把惜音剑给凤箫吟呢。 “若他被落远空劝回来,与我们冰释前嫌。以往一切都忽略不计,只要他回来就好。我将率抗金联盟,献上这份鬼蜮的厚礼,然后迎他一起去短刀谷,统一乱局,指日可待。”天骄说,“也请云前辈记得对我的承诺,有生之年,不要再让令徒影响他。否则,我一定会销毁她。” 为了杜绝她销毁他,徐辕惟能够这么做。而云蓝明白徐辕苦心,轻轻点了点头:“念昔就交由我来处置。” 第三章 小人得志 亭外雨翻腾。 楚风流和柳峻的会晤刚刚开始,气氛就意料之中的湍急猛烈。一个金北第四,一个金南第四,曾经轰动一时的一对死敌,随着柳峻丧女之仇的不了了之,杀人者楚风流的地位却依然如故,也就正意味着,柳楚二人,仇怨将毕生永结,无可转圜。 此时此刻,尽管没有刀枪交锋,甚至没有唇舌相争,但双方言语之中悠悠道来的敌意,着实让同行到此的陈铸很不舒服,于是坐到一旁去,侧着身子宁可看山亭外面的雨景。天上的浮云云脚可触天,地上的积雨雨势能击半空。陈铸一时说不清,究竟是川东的山势高耸呢,还是川东的天空太低…… 陈铸刻意回避着柳楚二人,不大愿意听他们在讲什么,或者说在斗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之间,必然会谈到林阡。那个男人,是楚风流唯一承认过的对手,亦是柳峻最纠缠的一个心结。 林阡,之所以忽略了一切带走凤箫吟,其实未必是旁人分析的所有大道理,陈铸心想,简单地看,林阡也许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林阡在以他的性命和威望,遵守着那份承诺。在黔西,是不是隐居,很难说……  “王妃可曾听说,东方大人麾下的鬼蜮二人,势如破竹无人能敌,搅得抗金联盟苦不堪言,纵使是天骄徐辕,也束手无策?”柳峻开口,就是为了要让楚风流难堪。 “听说过,到不一定是束手无策。徐辕不妄自作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兵比将多,理当防御为主。”楚风流微笑回应,其实已经猜到柳峻下面的话。 “然而徐辕再不出手,抗金联盟就要被屈屈两个鬼蜮给毁了。众所周知,论实力,鬼蜮在我大金南部尚排在前十之外。”柳峻笑,刻意强调了南部二字。刻意炫耀着,这是他金南的功劳。 副将罗洌就在楚风流身边,从始至终一直对柳峻心存排斥,见柳峻得意忘形,罗洌暗想:说到底,鬼蜮是东方雨家的门客,柳峻你凭什么小人得志。 “东方大人的两位门客尚且如此,更何况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我们金南前十。”柳峻大言不惭,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大金的众多高手,从前都和抗金联盟交锋过,实力如何已经被他们熟悉,应付之策早已有之。而鬼蜮毕竟是新人,路数令人捉摸不透,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由此可见,鬼蜮之所以能威慑抗金联盟,并不在于实力,更与排名无关。”楚风流笑说,言下之意,你柳峻虽然排名靠前,对抗金联盟而言也没什么威胁。 罗洌边听边暗自拊掌:王妃好样的。这句真是进退适度又从容,杀柳峻而不见血。 柳峻一怔,忍着气续说:“不管怎么说,抗金联盟这回都乱定了。出手实在是明智之举!”话锋一转,明显是冷笑嘲讽,“却是听说金北有人扬言,此时出击的都是傻子,都是去找死的?那扬言的人,应该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吧。” 羞辱,赤luo裸的羞辱!罗洌听得眼中喷火,手中剑立刻就要出鞘,被楚风流悄然按住,面对冷嘲热讽,楚风流依旧不动声色:“我只知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同样有难以预测和不容小觑的实力,万万怠慢不得。怕只怕金南有人太过于害怕他,以至于他一离开就迫不及待。” “你……哼,等我们彻底将抗金联盟击溃于此,到那时你们可不要后悔!”柳峻一脸怒容,看样子还不知道轩辕九烨已经和东方雨合作。 “这句话听来真是耳熟,从抗金联盟成立那天起,南前十就一直对北前十拍胸脯保证,次次讲,次次还不是北前十收拾摊子。”楚风流轻笑。 “是北前十呢,还是北前五?”柳峻冷笑讽刺,金北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金北从第七到第十都命丧于林阡一刀,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彼此彼此。”楚风流面色微微一变。  待柳峻和陈铸走后,罗洌尤其愤懑:“便知道那柳峻是来挑衅的!” “就当送个人情给陈铸将军,用不着追究了。”楚风流知他不甘。 “王妃,那么,咱们就任凭柳峻小人得志?金南若是真击溃了抗金联盟,他岂不是要更猖狂?!”罗洌抑制不住气愤。 “唉,便让他金南去做吧,反正抗金联盟垮了也是对我们好。”楚风流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罗洌死活不肯坐,缘由只是先前柳峻坐过:“王妃度量太大了,明摆着那个人是来要王妃下不了台的,可王妃还……” “都是站在同一个台面上的人,他要给我拆台,自己也没有台阶下。”楚风流笑而起身。 “只是为王妃不值,一直以来,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人,不看好王妃……”罗洌苦恼地说。 楚风流摇了摇头,苦笑:“罗将军,只是场游戏罢了,何必认真呢,谁认真,谁就输了。”罗洌一怔。 循着楚风流的眼光去看,远远有柳峻的一道背影,年过半百,不再有年轻人的精力旺盛了。“说到底,柳峻也真是个可怜人呢。” “唉?”罗洌一愣,王妃竟然对柳峻心存恻隐? “他已经有好几十岁了吧,竟连基本的为人处世都不懂。”她轻轻一笑,正色说:“金南那边,看来就快对抗金联盟发起总攻了。倒是想见一见,没有林阡在的抗金联盟,实力究竟是怎样的。” “对了,王妃,传言都说林阡身在黔西隐居,对抗金联盟不管不顾。这种情形下抗金义军可能会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 “哦?林阡在黔西?隐居?”她一愣,悠悠道,“倒是令人对那里更感兴趣啊,他在那里,做什么呢……”  林阡,黔西。 独特的名字,熟悉的地点,千丝万缕的关联…… 亭外雨幕,就仿佛那夜的浓云井中,倾泻而下的瀑布。她曾在那里意料之外地发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很像大王爷完颜君附,很像很像。 那可以把她完全掌控的笑意,沛然无匹…… 叹了口气,楚风流心知肚明,为了可以彻底覆灭抗金联盟,金北前十需要拿出来的计划是:在南前十战胜之前,务必阻拦林阡凤箫吟回来,或生擒他们,或在黔西就杀了他们,如果有这个能耐的话。 击溃抗金联盟,和剿杀林阡凤箫吟,向来并重。 不出几日,她预感轩辕九烨就会向金北前十发号施令,去黔西。 而川东这边,防御为主的抗金联盟,只能被动地接受金南前十的继续欺压和进一步攻击。 这一次,抗金联盟无法胜出了。 就看卯足了劲的金南和金北,谁胜得更大吧…… 第四章 绝地反击 是日,河畔血腥弥漫,纵有阳光也阴寒。 鬼蜮再度侵略盟军,于河岸边展开杀戮,是意料之中也正中下怀,却难以预测出精准时间。 人群的四处逃窜激发了鬼之更强的割喉之欲,冲进人潮,由远及近,由浅而深,手掌起落处,草色粗看就是血淋淋的。嗜血的恶魔,注定了他身边世界血染,暗红,新鲜,腥热。 蜮儿一直就在他身边,她的存在,注定每个人都只有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 完颜鬼之,真的是魔鬼,不仅清癯得形如骷髅,还冷血到越杀越兴起。他从杀戮的开端就一直面无表情,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不是吸血鬼,却充分享受着手握鲜血的畅快淋漓! 一割而断人喉,鬼之的杀人观。最精彩最刺激的杀戮莫过于此,亲手去触摸死亡很神圣。当手心轻拂过对方脆弱的脖颈,最近距离感触到对方最后的脉搏,所有的血污在一刹那都笼罩在手掌间还来不及从指缝里倾泻。对方的性命,将如血一样,在喷溅之前还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对方是否无辜有什么关系,反正血都是一样的肮脏。 拖曳住又一个无辜的时候,那人将会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慌张的神态,扭曲的面容,配上无措的举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鬼之的手已然割向他咽喉…… 这个时候的蜮儿,当然是不会笑的,对付无辜弱小,她不屑于笑—— “蜮儿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用摄魂斩的。在蜮儿觉得鬼之必然得胜的时候,她一定不会以笑来传递指令杀人。”布局之时,金陵将心中的想法向诸将阐述,曾明确指出:“此时的水弩群,必定只存在而无威胁,只防御而无进攻。” 不错,金陵的策略,突破点就在这里:既然水弩需要得到指令才转守为攻,那不如就从摄魂斩的源头入手,趁蜮儿未笑时先杀鬼之!  “经过驯化的水弩不轻易喷沙,但一旦有危险靠近,就必然及时加倍防御,同时待命出击。如若暗器毒药过早采用,反而会对水弩打草惊蛇,故而皆不可取。”金陵否决了暗器毒药率先出手的提议,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故意装成不堪一击,引鬼之杀他——当鬼之和蜮儿都觉得轻而易举,蜮儿不会笑,鬼之也没防备,就趁此时出其不意,一下子结果了他。像他一掌毙命那样,将他瞬间击毙!” 强者与弱者的组合,往往是先取弱者,唇亡齿寒,强者自弱。先杀鬼之,再战蜮儿,陵儿自有道理:“鬼之的防御是蜮儿给他的,她来不及给,他就没有;蜮儿的攻击是因为鬼之的存在才放肆,失去了他,她就只剩下水弩,攻击力必定有大幅削弱。所以,一先一后,拆开他们!” 拆开他们这个结论,金陵是从雨夜之战得来。那一战,由于只在乎鬼之而忘了蜮儿,厉风行几乎丢了性命,却歪打正着给予金陵提示:细细想来,厉风行的这个做法其实再正确不过,若能找准时机,用不着同归于尽,一定可以成功。 说起来简简单单,要行动必然困难。因为,“只给你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蜮儿缓过神来,你就必须逃出她的视线。” 时间与空间,仅仅限制在一瞬之短和几步之遥。水弩与摄魂斩之凶险,可见一斑。 在这个计划里,只需要一个人出马就够,但这个暴露在鬼之掌下的人,必须冒着性命危险。最富冒险精神的祝孟尝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然而他一毛遂自荐,便被众人集体否决,估计他大刀刚出手斩鬼之斩一半,那边水弩全都扑上来了,加之他半个胳膊还缠着绷带,显然不够资格…… “而且,鬼蜮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样才最容易骗过他们。”陵儿说。 也许是凑巧吧,那夜差点就见到了鬼蜮,却没来得及——李君前,身负白门四绝艺,理应能轻取鬼之性命。 在众多没见过鬼蜮的人之中,李君前当之无愧是武功最高,最该寄予厚望……  回忆和现实交叠的一瞬间,李君前眼神一变,背对着鬼之忽然反身一踢,“脚如铁”不负众望,漂亮地直朝鬼之胸口! 那么,该如何尽快地离开?!  “李帮主。鬼之的命交给你来断,蜮儿一旦使用摄魂斩,我们立即助你阻断水弩。”出战之前,莫非对李君前说,“那些水弩虽然难以看见,不过应该就围绕在她的周围,届时我、致诚、厉帮主一起,那么多的暗器打过去,理当可以为李帮主争取离开的时机。” “好主意。就算水弩对这个蜮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这么多暗器高手在这里,怕她作甚!”厉风行拊掌赞成。 “能否用厉夫人新制的解药去杀水弩、达到以毒攻毒?”李君前接过任务,问。 “只能说值得一试,我会在各位的暗器上淬毒,地上也会事先铺洒解药的粉末,确保李帮主不会力竭。”陵儿提醒说,“但作用必定不大,因为水弩被喂养了其余毒素,喷沙失效,还有寒毒。李帮主切不可掉以轻心,不能抱着即使中毒也能解毒的想法。”不过她也明白,李君前向来不可能轻敌,师门有训,对每个敌人都尊敬。哪怕对手只是刚刚出道的两个新人。 莫非的暗器毒药之策,就将在第二步发挥功效。  当此时,莫非已然手扣梅花锥备好了一场“散花飞雨”,阡曾赞他暗器手法与其兄覆骨金针吴越不相伯仲,功夫如何,毋庸置疑。 厉风行经过几天的休息,体力武功也都恢复不少,此刻他有铁蒺藜和断魂砂在手,尽皆出自唐门,若是“漫天花雨”今天能发挥到极致,一出手就可以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熟知厉风行的人都清楚,虽然他以掌法闻名天下,暗器功夫也其实不容小觑。 更别说军中被阡亲口笑称“鸣骹直上一千尺,三百胡儿傻眼看”的暗器王杨致诚了。为了击败鬼蜮献礼盟王,早已整装待发,针匕镖叉,一应俱全,只等时机一到,万箭齐发。 与泉州金氏、厉家这些毒药暗器家族一样在此伏击的柳五津,亦有一定的暗器功底,看到这番情景,心道:“那么多暗器打出去,即便伤不到蜮儿,也一定可以打乱这些水弩的攻防秩序……” 想到这里,欣慰一笑,怪不得愈加喜欢战争了,唯有在战时,才能深切体会到身边真正是人才辈出。 一瞬过后,李君前必须撤退,而莫、厉、杨、柳四人务必立即出击,无一例外,不得有误! 只一个交睫,待李君前重心一移,静风骤乱——所有暗器一并出击,于半空纷纷扬扬,像团聚的尘埃忽然爆裂,无论从何处来,如何取道,但却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蜮儿! 传闻百毒不侵的女子,有水弩群保护,即使内力震伤她,毒粉蔓延到她,暗器袭击了她,也未必死得了。 传闻终究是传闻,眼见为实。 然而眼见之时,不得不叹,百闻不如一见!  摄魂斩。 只一个美不胜收的笑容。一种让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去收服的笑容。也许更该用一朵笑容说来更合适。 所有蓄势已久的暗器,根本不能像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也不会令埋伏的众人能有半刻的坐享其成—— 暗器一旦卷集在空气之中,眼前画面就好像在不停地扭曲动荡,不错,不止里三层外三层这么简单,水弩存在的范围超乎想象,简镖、袖箭、飞刀、弹丸、几乎所有暗器,出手不到五步便已经夭折,或被腐蚀,或被肢解,或被吞没,或被搅拌——没有夸张,蜮儿的周边,比上次来袭时仿佛添了更多的防御,水弩不计其数地保护在侧,一时暗器再多也突不破! 此情此境,即便像上次一样向蜮儿抛出一大包毒粉,也挡不住她,挡不住…… “她的水弩,比前几日看来多了好多!”陵儿吃惊不已,“摄魂斩,应当是从第二层……一跃到了第七层,在这一境界,水火,沙石,都无所畏惧。”也便意味着,所有准备好的水淹火攻,土掩沙埋,都失效。眼前情景,一目了然。水弩群再不单单是屏障,更像是消融一切外敌的结界…… “她的进步,未免太快……”莫非看出玄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她的摄魂斩达到销铁熔金的境界,那么,生擒她、囚禁她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只能……杀了她……”陵儿说时,黯然神伤,其实仔细推敲,陵儿的计划只在拆分,并不想要蜮儿的命,仁慈至此。 从“屏障”到“结界”,意味着蜮儿已经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她的防御,而攻击力显然亦同时达到突跃。此刻面对无辜弱者,足以欲杀一千则一千,一个笑的损失而已。  不仅如此,暌违数日,需要刮目相看的不只蜮儿一个,还有鬼之!众人最忐忑的一幕终于出现,当蜮儿的笑容绽放之后已经片刻,李君前竟然…… 非但没能一拳击毙鬼之,还甚至没有伤得了他! 此时此刻,显然李君前还没能够安全脱身。鬼之见他要退,岂可能放过他,遭到扣留的李君前,看蜮儿摄魂斩已经出现,心知再不可近距交手,惟能孤注一掷,一边极速撤离,一边向后挥鞭,蕴力浩瀚,背水一战!然则他鞭如潮的涌荡之势,竟好像在最初一刻,便被那群难以捉摸的水弩以倾轧之态瓦解,须臾鞭身就有了腐烂迹象,不容喘息,鬼蜮二人已经迫在眉睫! 退亦险,不退更险! “李帮主危险!”风行色变,柳五津亦难以置信:“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若非那个是身负拳、脚、鞭、轻功四大绝艺、处变不惊领袖之风的李君前,恐怕,此刻上去的人连尸首都消融,真正的粉身碎骨了…… 第五章 我为刀俎 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战局中的李君前,心中隐隐生出这样的一个答案:鬼之和蜮儿搭档的根因,不止是破坏欲和破坏力的最配合,而更因为……因为他们都有一种极度隐秘的特性!——如果说蜮儿隐形的性质是摄魂斩,那么只有战局中的李君前一个人清楚,鬼之的最隐武器,真正是他痊愈的能力…… 刚刚那个自己满怀信心势必一脚毙之的电光火石,李君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却又显然没有眼花,鬼之在那一瞬没有了躯体。清癯的外壳,忽然竟似化身为一柄利剑,仿佛,面前的对手不是鬼之,而更像一把炉中的剑,不是人,是剑,有明确的剑尖、剑刃、剑脊……锻造得浑然天成。 所以雨夜之战,厉风行的第一掌没能要够鬼之的命,所以金陵的致命一剑并不是因为仓促才没有伤得了鬼之:若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则刀枪不入! 李君前记得自己曾经说鬼蜮二人一明一暗,还以为鬼之是在掩护蜮儿的摄魂斩,而现在看来,鬼之和蜮儿,谁掩护谁还说不准。“强者和弱者的组合”?这想法真是侮辱了他们,明明是“强强联手”! 大家因为摄魂斩而早就把一切关注都凝聚在了蜮儿身上,却没有想过去探究鬼之的一切…… 鬼之的一切…… 似乎更加不能用常理去推敲。他的本质,他的内涵,他的属性,不像人,倒更像是一把坚硬的宝剑。对,是武器。 武器的创伤和磨损不可避免,可是武器不会因为刀枪的袭击、拳脚的摧残而毁。鬼之也相似,痊愈的能力不可思议。外伤可以恢复得非常快,哪怕金陵那一剑狠辣;内伤更可以轻易地消解,即便有厉风行的风电之掌,或李君前的脚如铁。 君前之所以觉得鬼之有剑的本质,是因为那一脚踢在鬼之心口时,他可以感觉得到一种坚韧和锋利,属于剑刃。鬼之的肉体,包裹着的根本不是骨骼,而更像一把剑……需要靠血来供养的剑,所以他嗜血。 君前想,这个念头一定是疯了,可是这样的感慨顿时在心中生根:鬼之就算是人,那他所练的武功,所修的心法,一定是非人的。假以时日,必将超过他的师父东方雨,达到贺若松的境界。  诱捕之策,失策。 雨夜之战,盟军一度以为:鬼蜮的组合,蜮儿做盾,鬼之是剑。士别三日,才知低估——短短几日,鬼蜮进步突飞猛进。鬼之痊愈能力的加速,和蜮儿摄魂斩境界的提升,使他二人足以自为剑盾,今时今日,不仅合作无敌,分开可能一样危险! 霎时,众人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鬼之他,竟自己在空中连着旋转,如离弦之箭般直穿李君前身体!好在李君前选择角度适宜,挥鞭之处水弩群莫能袭击,才勉强将鬼之攻势稳住。饶是如此,众人都瞠目结舌了半晌,为鬼之也为君前,谁也没见过这般情景,选择自己来做杀人武器。而君前,竟然还能抵挡还能毫发未伤?!设身处地,众人尽皆对鬼之武功怖惧,亦更对君前武功敬畏! 完颜鬼之,好邪门的武功!却当真契合了李君前的猜测,鬼之本身就是再尖锐不过的利刃……  是谁总结归纳说鬼之的看家本领是“空手如刃”的阴毒,其实,应该是“以己为刃”的狠辣吧?!东方雨的门客果然奇人层出不穷。这百毒不侵和刀枪不入的组合,前所未见,教无论是谁,都难料。 旁观之时金陵不禁有感,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不能预测,不能计算了…… “不如冲上去,硬跟他们拼了!”祝孟尝按捺不住,“反正他们也知道我们有埋伏了。不如上去,咱们这么多只脚,踩也够把他们踩死!” “要踩死他们,也不用在这里,有的是机会。”金陵摇头,制止这种自杀行为。 “厉夫人?何以还不救援?”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有埋伏,却不见我们救援,就会觉得我们胆怯,继而更加肆无忌惮——一旦他们轻敌生骄,我们就更容易请君入瓮。”金陵说。 “请君入瓮?他们不已经在瓮中了吗?”祝孟尝对计划内容只限于略懂。 陵儿摇头:“眼前这个瓮,他们是成功逃过了一劫,不过,还有更深的瓮,更大的瓮,在等着他们。” “明白了……还有后招?”祝孟尝摸摸后脑勺,转头看李君前连连退让,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李帮主他……应付得了吗,坚持得住吗?” “李帮主知道该怎么配合。” 祝孟尝循着陵儿手指的方向看,恰在此时,李君前陡然向后跳开一大步,咄咄逼人的鬼之不知是计,正冲上前,忽然一脚踩空,猛然掉进了事先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蜮儿紧随其后只差半步,差点也随之落入其间,一个趔趄,勉强站稳……  更深的瓮。陷阱。 骄傲者的最大失败,莫过于此。胜了艰难,却败给简单。 “纵使杀不了鬼之,也可以先隔开他。随机应变。”陵儿一笑,再扣树后机关,应声而落一张巨网,直扑孤掌难鸣的蜮儿,意料之中巨网离蜮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已经消弭而毫无杀伤力,但陵儿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便是,一,李君前得救,二,向蜮儿立了下马威,三,拆开了鬼之和蜮儿! 拆开他们,这太过重要的一点。这消失消失得好,消失得仓猝,完完全全属于盟军掌控!只可惜,如果运气更好些,连带着蜮儿一起暂先困在阱底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李君前舍命演出的这一场请君入瓮,至此彻底胜出。趁着蜮儿震惊于鬼之的突然沦陷,李君前俨然脱离险境。众将当即戈戟云陈,四面围来,聚歼之势,鬼之跌在陷阱最深处,一时半刻根本无法与蜮儿会合。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一直所向披靡的蜮儿僵立原处,久久不能明白,她和鬼之为何能躲过一切算计,却失误在这么小的细节里,救不了鬼之,看不见他,自己也不能随便移动一步。 许久,鬼之一直悄无声息,生死未卜,蜮儿一度失去笑容,眼中全然泪花闪烁。鬼之坠落的地点存在深沟,那就意味着她存在的地方,可能处处是陷阱。而等待蜮儿的,则将是一场前途渺茫的孤军奋战。 不得不说,这真是给蜮儿最好的下马威。 祝孟尝惊呆地看着金陵,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厉夫人,这后招出得……真了不得啊!”  “鬼蜮,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承认过你们是百战不殆!”厉风行立即为盟军鼓舞,说得是何等意气风发,边说边走到李君前身边,轻声笑对他耳语了一句:“李帮主,终于轮到我了。” “厉帮主小心。”李君前关切地与他擦身而过。 第一战,请君入瓮之起始,李君前激鬼之。 第二战,请君入瓮之承接,厉风行引蜮儿。 冥冥中他二人该是除洪瀚抒越风之外,林阡的最得力干将。 若非遇到劲敌,未必会能发现有这样默契。  与李君前舍命入局一样,厉风行此举同样承担着风险。 蜮儿在鬼之失陷之后,一定是愤怒的表情,因为没有预料到盟军的严阵以待,因为防不胜防失去同行的搭档,因为错得离谱不能自我谅解,更因为还没有找到一个情绪的发泄点,这里有太多的人,她不知道该找谁来复仇。 “所以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是蜮儿认定了的主谋。也就是愤怒过后的第一个笑容不顾一切面朝的方向。其后无论要发生什么,主动权就全在我们手上了!”——陵儿神算,果不其然! 厉风行就在等候着这蜮儿突然的爆发,一旦蜮儿被愤怒和慌张驱使着,就会不顾一切地要以他为目标。 “便让‘骄傲忘我’松懈鬼之,‘慌张失措’击垮蜮儿。” 金陵完全识穿了蜮儿,知道她这一刻一定是慌张失措的:如果我是蜮儿,我会清楚地了解不会有谁敢动我,所以会宁愿一直僵持在这里,养精蓄锐直至反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慌张失措,不假思索就选择朝着第一个发话的人扑过去……可惜,她没我这般聪明…… 蜮儿这个敌人,终究是单纯得跟其容貌一样,天真得不食人间烟火。 对付这样的敌人,无需硬拼,智谋取之。“前招失策,后招决胜,厉夫人不愧智绝之称。”李君前不免对麾下赞。 “天哥小心……”金陵默默祈祷时,厉风行已运起轻功朝既定方向疾行而去,蜮儿意欲杀他,紧追不舍。  一旦将目标锁定在厉风行身上而选择追杀他,蜮儿就完全陷入了圈套,只能被动地、由厉风行阴到另一个战局,等候着她的,将是更大的陷阱—— 拆分鬼蜮,只不过是第一步棋而已。 金陵叹息着:是的,刚刚开始,还没有结束…… 蜮儿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毋庸置疑,她将一步一步地失去,一层一层地,滑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盟军为刀俎。 第六章 逐个击破 而接下来蜮儿将要遭遇什么,就已经不属金陵计策,乃出自范遇之谋…… 早在众将决议之前,天骄就事先看过策略并察觉,金陵的计谋虽然高妙,却明显手段过柔,因此私下找到厉风行提及:“厉夫人的策略虽妙,却似乎旨在鬼蜮被拆分就终结,对于蜮儿上当之后如何将她处决,厉夫人说得含糊,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厉帮主是最早见过厉夫人策略的人,应该也有所察觉。” “天骄有所不知,陵儿和那蜮儿有渊源,很有可能还是至亲,所有不能狠下这个心。”厉风行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那就可以理解了。”天骄点头,理解,“既然如此,厉夫人的计策,能对蜮儿立一个下马威也行。” “可是,对蜮儿,要的是命,不是下马威。”厉风行摇头。 天骄不禁一怔,有感厉风行夫妻二人,在这方面真正是个性互补:“那是自然。范遇献策,正是为了取蜮儿性命。”顿了顿,又说,“说到范遇计谋,和厉夫人当真不相上下,布局缜密,细节出色,都找准了对手的弱点环环紧扣,论智谋,他二人当属盟军之中数一数二。”厉风行听他赞美金陵,显然高兴。天骄续道:“而更为凑巧的是,两大方案竟还互为前提后续,乍一看虽不契合,仔细想却属‘逐个击破’。只不过,要想将他二人计策合二为一、天衣无缝,还需要一个‘起承转合’。” “怎样的‘起承转合’?”厉风行饶有兴致。 “需要将蜮儿从一个战局引入另一个。”徐辕说。 “他们的计策,发生的地点不一样吗?”厉风行顿悟。 “厉夫人的‘请君入瓮’,发生在河岸,范遇的‘请君入瓮’,则是在内陆。”徐辕笑了笑,“其实还有个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不过,很可能用不着了。就算是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也就可以终结了。” “好,我来引。”厉风行当即赞同。他知道天骄事先找他的原因,正是希望他在合议的那天,主动请缨。以他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盟军之中,有且仅有独孤清绝能及、凤箫吟可追,显然是起承转合的不二之选。 善用人者,布局之处,处处皆遣首选之才,以便人人各尽其能——厉风行当时便肃然起敬,原来天骄之将才,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 不仅善于用人,天骄行事亦是慎之又慎,金陵和范遇的出谋划策都是亲自传达到他一人手中的,故而一直到决议之前,大多将领还不知道总体方案。直到决议之日,徐辕才宣布将金陵与范遇之策合二为一,视为上策;陈旭与莫非之策,视为中策;其余人等,皆为下策。并且为了安全起见,决议时仅有数人参加,择隐秘处探讨,与会者尽皆参战者;若不参战,一律不令深入了解。论行事,徐辕亦明显与阡不相上下…… 也正是在决议当天,厉风行才获悉范遇的策略,果然像天骄所说,与金陵是“逐个击破”——如果说金陵的计策借鬼蜮二人各自的性格弱点成功拆分了他们,那么范遇与之承接的计策,是建立在鬼蜮被拆分的基础上,利用了水弩本身的限制,继除鬼之后再除水弩—— “一旦除去了鬼之,蜮儿的攻击防御就全靠水弩。换句话说,只要水弩再没有了作用,蜮儿就什么都不是了。”范遇如是说。 “如何能够让水弩失去作用?”与会者皆问。 “书中有载:水弩是一种生活在南方水中的毒虫。就算曾经被驯养过可以离水存活,缺水、干涸也一定会对它们的战斗力有影响。”范遇说,“我分析过鬼蜮几次偷袭,都发生在雨天,后来的暗杀地点,也全在河岸,也就表明,水弩还是很需要水汽来保证。若将蜮儿从河岸引向内陆,一旦干燥无水,水弩的危险性必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在某一个时间失效。” “要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不难。”陈旭点头,黑道会毕竟有太多人土生土长在这里。 “范将军果真妙计!”徐辕真正虚怀若谷,尽管范遇曾对他言辞不敬,都可以完全包容。也许就是温和这一点,才使得徐辕好像欠缺了些什么,厉风行看见的时候想。 却因为这份雄才伟略背后的温和,厉风行敬佩他。 范遇的突破点原来是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而陵儿的突破点则是在源头——笑容,思路虽然不一样,却因为天骄,而达到统一。试问厉风行又怎能不敬佩他。 “范遇真可谓林阡最好的谋士。”单独行走时徐辕对他讲,“就如金陵是你最好的谋士一样。” “什么?”厉风行一怔,不解。 “她手段过柔,所以有些决策,还必须由你来下。”徐辕语重心长。 厉风行一愣,他记得,从前阡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是,阡说过,厉风行你是领袖,而陵儿是你的军师…… 竟然,阡不在此地这么久了,自己还无时无刻不忆起他。是的,这一刻,服从天骄,根本上还是服从他啊。又是因为什么,自己对他比对天骄还要服从?因何而生?说不清的理由……也许,还是两年前开始的缘分吧……厉风行苦笑。 不多想什么了,不该轻敌,该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厉风行回过神来,回到现实—— 目的地就在眼前,目标就在身后…… 既然已经把蜮儿引到了另一个战局,厉风行是时候该全身而退!  飞沙走石,天干风涩。眼前人影子一闪,人间蒸发。 蜮儿猛然止步,隐约嗅出了空气的沉闷,与燥热。 不过几十步,两个转弯而已,竟就跟丢了那个人,蜮儿又哪里知道,那个人是轻功卓绝的厉风行?此刻深陷石之迷宫,蜮儿左顾右盼,彻底被疑云笼罩。她当然不怕明枪暗箭,却也惧被困其间长久地走不出去。 她自然不明白,盟军为避免遗患无穷,是非杀她不可的——不会只想着困住她,不可能容许她有生机! 百转九折,路越走越窄,当此时,头上有乱石陡峭摇摇欲坠,且仅有一线天光投射,脚下有机关重重,若有陷阱必重蹈鬼之覆辙,中间偏狭,只容一人通行。蜮儿受困其间,明显心理上要遭到重重一击,同时,此处地形复杂,依据陈旭所言可能还会带来“额外功效”——消光。因为这里空间封闭,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弱光线,一旦光线不再,或许也能使得水弩失效…… 不过陈旭也说了,这个想法未必成真,作为媒介,光线可能远不如水汽影响水弩。光线再微弱,水弩都会竭尽所能发现影子…… 果不其然,藏匿在此的风鸣涧于暗处悄然投出一粒石子试探,还未触及蜮儿身体便即消失,水弩所造,正如结界。这样一来说明水弩杀伤力还在,此刻还不是出击蜮儿的最佳时机,风鸣涧断然往身边诸将使了眼色,守候在此处的盟军撤去。易旗之后,下一路盟军备战。 轰然一声巨响,蜮儿循声望向另一侧,疑是出口。步步走去,直至光亮。 视线陡宽,豁然开朗。沙砾漫天飘扬,疾风冲地而起。江山无限,一望无际。 空旷的战场上,阵列着白衣武士,整齐划一,秩序井然,约百十人,合剑为阵,显然等候良久,威严无限。 塑影门。 蜮儿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请到了更大的瓮中! 此地离河岸已经有了一大段距离,亦比石之迷宫更加干涸。不错,便是这里,范遇为蜮儿选定的葬身之地! 不允许后退,那蜮儿就只能度过这一劫。但当此时,蜮儿却脸色一变,陡然察觉,她的水弩因缺水而衰竭——可想而知,经过这么长时间在干旱之地迷路,水弩群的战力有着怎样的衰减……  莫非的暗器之策,金陵的拆分为先,天骄的起承转合,陈旭的迷宫消光,范遇的消磨水弩;再加上如今最后塑影门的合而攻之。 这一步步,一层层,环环紧扣的要蜮儿性命的设置啊,竟使她和鬼之、水弩、还有她自己、从不可分割的整体被逼沦落到如斯田地!别说她是刚刚出道还不谙世事的蜮儿,就算她是黄鹤去贺若松,也不可能算计得了,盟军的布局,缜密得无懈可击,谁撞上谁就必死无疑! “要欺负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还真不大情愿呢。”乍见蜮儿慌张,等候多时的陈静,忽然就动了恻隐。 “姐姐可千万别乱怜悯,她杀你可不会留情。”陈安提醒。 陈静哦了一声正色,蜮儿眼中散发出犹疑和冷傲,未笑。 第七章 严阵以待 当敌人在战斗力最弱的时候,而我方,当然要选防御力最强。 盟军派遣出的百十武士,尽皆出自塑影门。这般用人遣将,是诸位军师深思熟虑所得:不错,最适合对战蜮儿的就是塑影门,因为,能对抗含沙射影的本领,惟塑影门一门有之—— 从水弩角度考虑,其含沙而,或喷人身体,或喷影。“我们每个人都善于保护自己,真气、内功,学来就是护体,再简单不过。但影子该怎么办?如何去护住影子?”这个问题,是含沙射影的最根本最关键。一生随行的影子,谁平时注意过它?若言真气是身体的结界,那么什么是影子的结界? 当影子成为了此战的累赘,每个人的死穴,才不得不令人反思。 “消除影子”对于当时的盟军来讲,根本就是个空想,而哪怕只要有一点影子,水弩都还会喷沙。看似无计可施,但范遇说,“既然影子无法消除,不如多造一些影子。”减不掉,那就可以加。塑影门便如应运而生般,填满了范遇的这个想法。 虚实交迭,一人多影——塑影剑法,素来有“影先至,剑后达;影左出,剑右落;影未行,剑已至”之称。与相近剑法不同在于,其余剑法通常人不动剑快,而塑影剑则是人剑齐动,同时剑对人移,先虚己而后虚人。故而对对手而言,塑影剑法比平常剑法更快更玄。当年九分天下之陈羽丰,即是出自塑影门,被公认为川蜀第一剑。剑之造诣,出神入化。 塑影二字,皆由剑法写尽。 塑影门人人精通此术,可谓入门必学。水平高低,只在影子的多少,速度的快慢而已,足以迷惑那群本就衰竭的水弩,以达到盟军中最高的防御力。而攻击性——因为在内陆,水弩会久而久之越战越弱,直到蜮儿的结界破坏,直到某一剑刺进去…… 这一刻,蜮儿虽然对范遇的计策似懂非懂,但看着塑影门的同时,嗅出了那不容许她离开的杀气,如是,蜮儿忽然冷淡地笑起来。 笑容一旦出现,陈安陈静当即身先士卒。 以逸待劳多时,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塑影门尽数举剑相迎,势在必得。  厉风行起承转合得完美,塑影门进退衔接得巧妙,那哀到极致笑容太过勉强的蜮儿,横冲直撞穿过人群,却不再是从前那样的杀人于无形所向无敌,而是在剑林锋雨中寻找出路不遂! 这场战争,起始就是蜮儿输了,越持久,越如此。对付一个本身并无杀伤的所谓强敌,先断其左臂,再斩其右手,足矣。 鬼蜮的风头,出得了一时出不了一世,毕竟是新人,如何能来挑战联盟这般雄厚的实力?论才智,连金陵、范遇万分之一都不及,论武功,只是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可堪与李君前厉风行等人相提并论?鬼蜮只不过是盟军征程上的一个插曲罢了,微不足道。 石中庸欣赏着盟军这一战的配合巧妙,此刻远观塑影门的坚劲实力,不免为指挥战局的陈静动容,看不出,平时看她一个唧唧喳喳的中年妇女,作战时竟然真有领袖风范。也罢,从前自己偏颇,总是闻知她到而退避三舍。今次督战,倒是有些吃惊。想想也是,那个九分天下陈羽丰,还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水弩除尽,蜮儿手无缚鸡之力。 “看来陈旭的计策真的用不着了……如果没有后援,蜮儿必将结束在这里。”石中庸放下心来。  如果没有后援…… 但不到最后,又怎知没有后援? 蓦地,石中庸嗅出背后一道骇人杀气,紧随着就是一股强风猛然掀起,铺天盖地而来!石中庸本想转头,却被风力冲着转不过去。 飓风过后,临近之处,人人脚底不稳,脖颈腿脚酸疼。那彪悍身影由远及近,在塑影门围剿蜮儿中途降临,挥臂一振便创山崩地裂之势,不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除了金南第二东方雨还有谁人!? 爱徒心切的东方雨,飞掠树顶而来,突破盟军重重外围,一声怒吼双臂为刀,掀翻了此处原本布阵紧密的塑影门群雄,若非亲眼所见,不知在他掌下的,究竟是一群蝼蚁还是一支大军…… 好在东方雨接应的人马都被盟军固若金汤的防守挡在了河岸那边没能及时赶来,也好在塑影门门徒大多初识东方雨而无知无畏,见是劲敌,遇强则强,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势要将他拿下。 “义父!”蜮儿脸色一变,亲眼见东方雨防不胜防,再凌厉的攻势,还是难敌这群体攻击,久之,连东方雨臂上都被血染红。 她为了奔向东方雨那里,蓦然停止笑容,恰好轮到陈安陈静双剑合阵,陈静一怔,不忍杀之,然而陈安却见机行事,乘人之危,一剑刺向蜮儿肩背…… 蜮儿霎时鲜血四溅,应声倒落在地,东方雨见状脸色铁青,大喝一声,恶狠狠一掌便往得意之中的陈安劈来,陈静脑后生风,情知不妙,救弟心切惟能冲到他背后,硬生生替他挡了这一掌,石中庸相隔较远,大惊失色,看陈静也晕死当场、而陈安呆若木鸡,赶紧横刀疾行,强行逼停了东方雨下一掌! 抵挡了这悲愤一击,石中庸面颊上全是冷汗,握刀亦有所不稳,东方雨反手一掌再劈石中庸面门,中庸明显占据劣势,风起沙扬,脚下虚滑,连退数步,对方也是急进数步,势要取他性命,却在退让中途,石中庸沉稳不乱,重新蓄势,停步运力举刀,调动一切内力格挡东方雨。劈、砍、削、刺,无不派上用场,维持了将近十招,倒也是能和柳五津不相上下。然则东方雨毕竟威猛,再十招开外,武功与气势已经压倒性地取胜。 直到有祝孟尝赶来舞大刀襄助,石中庸才情势骤缓。祝孟尝半个胳膊吊着还行动不便,却因为来得及时,替石中庸解了一时之忧。 东方雨战到癫狂,大笑三声:“不过如此!” 石中庸祝孟尝一怔,东方雨从来都是先声夺人。 说的同时,东方雨麾下三鹰也已突围至此,东方雨将蜮儿交托给三鹰之首:“先带她走。” “义父……”蜮儿醒转,噙泪,她当然知道,先声夺人的背后,也隐藏着敌众我寡,不管东方雨怎样彪悍。 “这里有人识破了你。蜮儿。”东方雨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紧接着适才的“不过如此”,向盟军示威:“谁敢拦我!?” 一声怒吼,谁与争锋!片刻之后,战地仅传来断续回音,于谷间此起彼伏。 “好大的口气!我来拦你!”落在东方雨身前的那个人,原是那威风凛凛、战神气概的风鸣涧。 “你?就凭你一个吗?!”东方雨冷笑,嚣张的口吻。 第八章 请君入瓮 “就凭你一个人?!”冷笑的同时,东方雨连风鸣涧是谁都不清楚。也不屑于清楚。 盟军中过去也只有厉风行越风二人合力与之抗衡过,此刻越风尚在千里之外,厉风行受伤还未痊愈,东方雨又正处癫狂——当东方雨问出这一句,杀气腾腾,舍我其谁,怎一个嚣张了得! “杀不了你,还怕拦不了你吗?”风鸣涧一笑带过,东方雨又怎能了解,眼前人 是目前跟从林阡的林家军中,唯一一个武功直追昔日九分天下的将领?作为短刀谷前辈们联合培养出来的将才,风鸣涧以剑与掌最为精湛,更是林楚江大为赞赏的四弟子。 说罢风鸣涧与东方雨已然各自聚力于掌。风乍起,激出他二人身侧一片尘沙,越掀越深,越扩越远,拂过白昼,模糊了这片寥廓。当雄迈遭遇刚猛。 而随着主将交锋,冲杀厮杀亦顷刻爆发,不知何时金南援军已纷纷突破了包围来到此地,集聚到东方雨左右前后,列阵与塑影门门众相抗…… 不错,鬼蜮的沦陷和中计,很快就吸引到了后援。一部分原计划就在最近对联盟发动总攻的金南人,当机立断,决心搭救。集结合阵,甚为神速,一旦突破,势不可挡。纵观全军,不仅有东方雨门客,更有柳峻、陈铸、黄鹤去麾下。诚然,东方雨在金南之中,就是拥有着这种与官位无关的一呼百诺。 一方白衣飘然,一方战衣铁甲,人数的相差看起来好像不算什么。金军脸上写满了优越感,似乎在说,盟军防御,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被攻破。  “不过如此。” 东方雨的这四个字,不仅是武功上的目中无人,更是在居高临下地叹,叹失去林阡的抗金联盟:不过如此。 抗金联盟,从前的霸气荡然无存,留下的竟是这么不堪一击的防线,哪配得上称之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不过,一旦东方雨这么想了,那就真的错了,他无可挽回地步上了鬼之的后尘,一样在最癫狂的时候,失去了判断,栽进了陷阱! 入瓮,给了鬼蜮三个瓮。 请君,又何止是请鬼蜮?!要请就请鬼蜮的幕后,以及多多益善的援军。甚至,整个金南! 不过,这个计策不是金陵、范遇、陈旭任何一个的,而是,天骄徐辕的。 “就算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就可以终结了。”徐辕与厉风行叙说之时,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这“就算”二字,其实已经道破了天骄心中想法——他的动机,显然并不纯粹! 东方雨及其麾下三鹰、还有那越来越多的援军,全然是从盟军一个故意疏漏的防线攻破的,不费周折就找到了蜮儿受困塑影门的地点,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东方雨他们愿意救,敢投入,调兵遣将也及时。 既然,援军及时赶到了,那这更大的瓮,足以困更大的君……  金陵、李君前聚集到天骄身边,鬼之已经由盟军俘虏。李君前分析了鬼之痊愈快的可能原因,众人才知鬼之原来是刀枪不入。 “那这鬼之,是杀是留?”李君前问。 “留。”金陵看了一眼不远处旷野,“鬼之是唯一一个,不受蜮儿的笑影响的人。换言之,他也许跟解药有莫大的关系。”既然盟军不打算感化蜮儿而决定杀了她,那鬼之可能真是解药的最好捷径。 “那便留下他,加紧看守。”天骄点头。 “原来东方雨之前就受了剑伤?这下可好,风将军似乎更容易拦得住他。”远观战局,范遇喜不自禁。 “是啊,毕竟塑影门的剑不是那么好惹的。”李君前忽然一愣,“不过,陈门主她……”他只看见陈安石中庸二人一左一右正在陈静身边,具体情形,实难得知。 战场一向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而另一边,东方雨被风鸣涧苦苦纠缠,并不能为麾下三鹰争取到一丝撤退时间。三鹰来不及将蜮儿带走,一直沦陷于剑影交叠的塑影门中央。不刻,莫非、海逐浪、厉风行等人业已到场,不由分说,不容喘息,断絮剑、掩月刀、风电之掌各自将三鹰劫下。莫非剑如风起扬花,不辱其白氏长庆集之名,激中稳进,英雄风范;海逐浪刀则如乘风破浪,难怪是林阡最器重将才,旷张爽朗,悍将魄力;厉风行掌如风驰电骋,无愧为金士缘亲自调教,年轻有为,天才之资!三大战局,相隔不远,速度、气势、力道全然相异,使旁观者看,都难以协调时间,然则这三大战局,全由盟军占主导,早就宣告了敌方三人,带走蜮儿的想法是妄想! 云雾山排名如金陵厉风行,各大帮派首领如莫非李君前,还有林家上上下下这许多的人才,所有人,林阡你看见了吗,所有人都拼上性命要为你胜出金南,让这堪称所向无敌的鬼蜮组合,耻辱地从开场到谢幕都不曾与你林阡有交集……这样的联盟,这样的林家军,值得你放弃那个会让你失去这些的凤箫吟…… 徐辕看金军越来越多,形势却越来越偏向盟军,不禁心潮澎湃,东方雨啊东方雨,你可知我徐辕用兵,向来是以最少的人,去完成最大的可能…… 而虚耗至此的蜮儿,早已不算什么威胁。 百步穿扬的徐辕,弓弦拉满。人群略显凌乱,目标只有再无防御的蜮儿一个。 这一箭,在鬼蜮出现的第一天就已蓄势,林阡,当是你欠我的,我等着你,还我川北之战的第一箭。  却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蜮儿注定命不该绝,箭刚离弦,正巧有人从天而降全身挡在蜮儿身前,那人显然不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的,完完全全是因为凑巧罢了——刚一降临就直接要去救蜮儿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防备,就与天骄之箭背面相遇。 瞬间,无声。 蓦地仿如一道光圈笼罩,轰然一声巨响,中箭者有同爆裂而死。淋漓的鲜血,淋漓的碎片。 来人,依稀是金国捞月教的后起之秀,近年来深受柳峻器重,据说要代替原金南第六石暗沙的地位呼声极高,然而此刻,竟连一声惨呼都摊不到,囫囵死在同行至此还未站定的柳峻眼下,柳峻诧异地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瞬间迎面也是一箭,所幸爱徒之死给予了他提示,才不至于重蹈覆辙,然而闪避太慢,依旧与那一箭擦肩,衣衫顿破,血流如注。 弓坚矢劲。 血就这样一滴滴落在蜮儿的脸上,从瘫倒在地到被柳峻负起,她一直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溢着恐惧,是恐惧着人的死亡吗,还是水弩的死亡?金陵惆怅地看着,不语。 第九章 厚积薄发 恰在此时,石中庸已将陈静救下了战场,金陵即刻替她把脉,军医随即便到,陈静情况很不好,一直在吐血,神志不清,不时呓语。 “东方……”柳峻嗅出一丝逼人的杀气,蓦然回首,察觉到天骄徐辕的存在,大惊失色,情知中计,“难道说,盟军一直都是靠这么多人?一直没有增援?!东方大人……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杨致诚手中响箭入天,霎时参战的塑影门众尽数各归各位,瞬间全然退出,秩序有条不紊,再一瞬,战地数不清的机关炸药,毁灭性地向金军铺散开去。盟军之威,一时蔓延无际。 “倒是要感谢苏慕离,这些机关、火药,全是前一战他们留下来的。”观战之时,范遇笑道。 “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胜南他嘱咐我们共守。在川东,只有守得好,才能把战地圈在自己这里,主动权握在手里。持久战,敌人终究打不了。”柳五津来到他身边。 这千箭疾驰,万火嘶鸣的战场。无需车马。 这腥风血雨的人间,黑云也显盘礴。 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和不够英明的柳峻,这里即便不会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处,也一定会是你们的伤心之地!  “陈门主,醒醒啊陈门主!”当贺兰山等军医赶到之时,陈静已经快不行了,东方雨那一掌,震得她五脏受损,危在旦夕,贺兰山在短刀谷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陈静泼辣个性,然则千呼万唤她都不醒,贺兰山泪流满面。 “安儿……安儿……”陈静胡言乱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临危之际,竟还这般挂念着自己兄弟。陈安衣衫上尽是陈静吐的血,此刻在一旁哆嗦着一直不敢上前来,似乎神智也不清醒。 “陈静!你不是很会吵吗,该吵的时候静个什么?!回短刀谷,还有大笔帐要跟你算!”石中庸在短刀谷定规矩定多了,做首领做久了,竟连此时此刻都带着威严,下着命令语气又臭又正经,却吓得陈静猛然一惊,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石中庸边骂她边握着她的手输送内力给她:“拿出你平日里死皮赖脸的个性,活下去!” “石……中庸……你……”陈静气得语无伦次,却终于有了精神。“只要有求生斗志,就好。”贺兰山破涕为笑。  在炸药和机关的连环作用下,气流四窜,箭群蜂拥,落木如雨,山川雷震。 战局崩坏,而风鸣涧、厉风行、莫非、海逐浪等人,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不顾一切,要将对手处决。当金人情知中计,援军似是得到控制,增援之速骤降,柳峻、陈铸等金南高手先后亲临战局,见此情景,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郭昶等人,也纷纷提刀携剑、挥鞭舞枪,迎敌尽地主之谊! 柳峻双刀对战李君前软鞭,陈铸剑斗杨致诚郭昶,完颜猛烈刀击祝孟尝。此三战立即陷入僵局,而厉风行、海逐浪、莫非,彼三战即将胜出。乱局中,向清风击退身边一群虾兵蟹将,即刻冲上前去,欲帮风鸣涧拿下东方雨…… “小心!”柳五津惊呼,众人循声而去,原是又一劲敌穿越过重重烟雾,骤然从天而降。柳五津话音刚落,那人空中出刀,径自对准了风鸣涧后背,而与此同时,向清风也恰巧从斜路里,一刀挥向了东方雨…… 可是酣战中的风鸣涧和东方雨,岂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各有敌人?如果说,向清风是带着相助的心理去的,那个人,却一定是要风鸣涧的命!因为风鸣涧再怎样强劲,也敌不过金南第二和金南第三合力…… 金南第三,黄鹤去…… 正当众人以为风鸣涧丧命定了,一颗心却陡然大起大落,又是吃惊又是狂喜——倏忽一箭,迅若流星,确确实实前一刻还在天骄手中,后一刻已到达黄鹤去刀前—— 神鬼之箭! 所幸黄鹤去比柳峻等人机警,一个侧闪,刀人皆偏,急旋落地,这一箭实在危险,黄鹤去明显试图站稳,却仍旧退了一大步!百步穿杨之天骄徐辕,当之无愧名不虚传! 一瞬风鸣涧度过危机,向清风之刀已然续上。然则,发现黄鹤去偷袭事实的向清风,竟本能被激发出一股敌意,不遗余力,一刀砍向东方雨后背,可怜东方雨还在与风鸣涧拆掌,臂上剑伤还在流血,背上就硬生生吃了一刀! 无论敌我,尽皆大惊失色。未几,金南这令人惊叹的向心力,竟将一干高手,全都引向了东方雨这边。风鸣涧余光扫及黄鹤去柳峻都已靠近,暗叫不好,赶紧休战,与向清风一起从这危险之地退去。 “义父……”蜮儿的脸上,撕心裂肺的苦痛,灰飞烟灭的悲怆。 “先……将蜮儿带出去……他们,看穿了……”东方雨血流如注,一向那么可怕的嗜杀者,原来也不是铜头铁臂。 黄鹤去侧过脸去,虽然最后到场,却显然比谁都看懂了:“这么精妙的布局,竟是天骄徐辕想到的。”一直以为徐辕善守,诱捕竟也能如此一流。  不过黄鹤去并不算不速之客。他的到来,料得到!目前身处川东的金南前十里,应该也便只有黄鹤去能猜到天骄布局并极速地控制了援军数量,才使得金南不至于沦陷得更多更惨。 “将军曾经交待过,金南之中单论识局,黄鹤去最不容小觑。”范遇在天骄耳边,轻声提起阡的嘱咐。 “徐辕,你的想法是很高明,可惜,手笔还是不如林阡的大!”却在此时,黄鹤去笑着看向徐辕。 近处众人全是一怔,范遇低头,微微嗅出一丝挑拨,暗叫不好,偏偏才和天骄提起林阡。 “黄鹤去,你少挑拨离间!”莫非愤愤。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林阡他,当初可是一个事件就能算计在场所有对手的。既然你徐辕要请君入瓮,何不学着他赌大一些?竟没有等我黄鹤去也入瓮,就迫不及待泄露了你的意图?!”黄鹤去穷凶极恶地冷笑,冷笑是嘲讽徐辕,穷凶极恶,也许,只是为了莫非不曾叫过他一声爹。 “黄鹤去,明知陷阱,你还是冒险来了。难道自认为还走得出去?”天骄冷冷地,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过一战而已!”黄鹤去说时,豪情干云。 “只要能将师父救出去,这条命不要也罢!”东方雨麾下三鹰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 最终战,一触即发。 会战双方,剑拔弩张,金南援军,抗金联盟。 风啸,刀枪吟。胜利之神灵,是偏向于哀兵必胜,还是更眷顾绝地反击? 蜮儿泪流满面,轻轻跪倒在重伤的东方雨身边,忽然噙泪而笑,完全不顾周围这硝烟弥漫。 笑容,哀伤到极致,成为凄艳,美绝。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种魔力,谜样的魔力。她的存在,同样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谜,美丽是根本。 依旧是摄魂斩。依稀是摧毁一击…… 第十章 当头棒喝 逃不开的决一死战,金南诸位高手都以为免不了一场以卵击石。虽然敌我双方表面看来人数相当势均力敌,但金军谁都清楚,这一战他们完全被敌人占尽先机、步步沦陷次次中计时时刻刻惊恐,早就败局已定。到此时,金南赢面似乎微乎其微到了极致…… 然而最后一刻东方蜮儿歇斯底里地笑,竟将这一触即发的战争强势改写! 在那个笑容的绽放下,战地刀枪的吟啸声,骤然被压缩到比微鸣还弱。 在那个笑容的透露下,东方雨来到时的山崩地裂,达到重演甚至激化—— 横在她身侧的风,宛若是从她魂魄中凸出的,骤然冲破躯壳,赫然涨满乾坤间。比清风美,比青锋利。又清纯,又癫狂。 日月无光! 无论金宋。沙场被一扫而空。 当时洗尽烽火。 不见杀气,却见鲜血成线。瞬即红雾氤氲驰骋,忽隐忽现,把战局一分为二,谁也休想将谁侵略。 是水弩吗?恢复体力的水弩吗?因为这里血流成河,而复活的水弩吗?纵使是金陵,也心惊胆战,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毋庸置疑,摄魂斩再度升级!  战事,被迫偃旗息鼓,喧嚣,弹指碎成死寂……  饶是如此,盟军都大获全胜,与其说绝地反击,还不如说是厚积薄发。 金南溃不成军,不在表面,也在心里。 蓄势已久的总攻,看来会成为金南战史上的奇耻大辱—— 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 不,是一个没有林阡、凤箫吟、吴越、杨宋贤、叶文暄、独孤清绝、洪瀚抒、越风、宋恒、百里笙、石磐、傅云邱的抗金联盟。 已经可以这般锐不可当。 若林阡遇见他们,恐怕都敌不过他们。 曾几何时,竟把除了林阡的他们,都误当作了二流人物?忘了这些都其实是暂时黯淡了的珍珠,一经擦拭,光芒万丈。从前的林阡太锋芒毕露,要够了荣耀也落满了灰尘,却替他的盟军,保证了一份无瑕。 对于金人来说,此刻的抗金联盟,实力才是最捉摸不透的,无异于刚出道的新人。楚风流对柳峻告诫的话,突然狠狠打在了金南前十身上。这次的九死一生,东方雨当毕生铭记。 “哎,其实,摄魂斩是出手过早了啊……”东方雨苏醒过来时,后悔不止,“本不该……趁着林阡走就用蜮儿……应该等蜮儿完全成功了,再出手……那样的话,抗金联盟才万劫不复……现在……盟军识破了她,必将要置她于死地……” “盟军识破了她?”黄鹤去一愣,“也是,否则,不会有那么成功的诱捕。他们,让蜮儿从一呼百应,到势单力孤。”其实,纵然是黄鹤去柳峻这些金人,也都不知道摄魂斩的具体内容。 “鬼蜮这个武器,等于是毁了,毁了……”东方雨唉声叹气,“早知如此,就该听王妃的话,不该草草入局,过早出手……” “是啊,先前胜那么大,最后一脚踩空,还是输……一切只怪,备战不足……”黄鹤去点头。 柳峻哼了一声,听出黄鹤去的话音来——如果备战不足是罪名,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岂不是首当其冲。 黄鹤去的卑鄙常常很高明,正如他可以当着徐辕的面赞誉林阡。这一点,柳峻不得不甘拜下风。  “王妃,据说这套计策,是泉州厉风行之妻金陵、林阡谋士范遇和黑道会军师陈旭一起商议而出的。”罗洌得到消息回来,传达楚风流。楚风流与金南诸位,关注点明显不同。 “原来是他们。”楚风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她对范遇印象极深,这个人,是林阡在性命垂危之时用半杯酒收服的,从前怀才不遇,一遇林阡,竟然如鱼得水。 “他三人献计,但却是天骄徐辕布局。据说陈旭还有它策没有派上用场,南前十就已经……”罗洌说。 “哦?南前十这次输得真惨,什么借口都没有,甚至连个‘寡不敌众’的理由都拿不出手,因为徐辕用兵,竟是这样精约。”楚风流叹息,“丝毫不输于林阡。” “是啊,徐辕任命厉风行、李君前、陈静、风鸣涧为帅,另有向清风、祝孟尝、海逐浪、莫非、郭昶等将参战,其余人等,只不过是塑影门门人而已,都只是门人,还不算正规军队。”罗洌说,“哎,真不明白,盟王盟主都走了,抗金联盟竟还如此凝聚,不仅凝聚,竟还如此战力……” “林阡敢把他们留在这里一走了之,也是因为自信联盟依旧凝聚,自信联盟有这样的战力。” “自信?”罗洌一愣。 “是啊,自信。属于主帅的自信。不管敌人如何强大如何凶残,都不相信麾下们没有自己在就不能对抗。这一点,我也是从林阡身上学来。”楚风流对罗洌轻轻一笑,暗示着她对罗洌也是一样。罗洌一怔,受宠若惊,舌头打结:“那么……他……快回来了吧?一切,好似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形势于我们不利得很……” “未必。”楚风流摇头,“也许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一战,抗金联盟胜了更好。” 罗洌一怔:“罗洌愚钝,不解王妃之意。” “如果抗金联盟败了,会对林阡产生依赖,需要迫切恳求林阡回来,一旦承认了他们非林阡不可,从今以后全都得靠林阡而活;但他们胜了,会有迎接林阡回来的资格,态度可以强硬。这个时候如果林阡还不回来,那无异于给盟军当头浇了一盆水。”楚风流说,“有时候,给热火浇冰水,远比雪上加霜更寒。” “王妃?似乎知道了很多黔西那边的事?”罗洌听出弦外之意。 “是啊……林阡回不来的。”楚风流叹了口气,“他回不来。”  他回不来。林阡没有回来。 即使联盟先前已经穷途末路,即使联盟现在恢复意气风发。 本来,谁都可以把林阡的走看做一场考验,一次磨练,或一段反思的时间。当一切尘埃落定了,事过境迁了,所有矛盾都冰释前嫌了,所有错都承认了,所有的障碍也扫清了…… 可是,落远空回应给天骄和柳五津的消息,是那样的晴天霹雳,对盟军当头棒喝—— 身处黔西的林阡凤箫吟,没有答应落远空要回来,而且,落远空反复坚持,林阡执意隐居。 一场振奋军心的绝地反击,忽然间彻头彻尾成了笑话。 谣言四起,风波不绝。 徐辕一拳击在案上,曾试图封锁这样的消息,然而又如何封锁怎能封锁?!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林阡有什么理由要坚持留在黔西?!难道……纯粹为了凤箫吟!? “全都在用胜仗等着他回来啊!他……凭何?!”厉风行来得匆忙,神情言辞极尽愤怒,拼尽了力气,搭上了性命,流血挥汗,厉兵秣马,为的是谁。不就是他吗!他竟可以真的丢弃这份责任,执意不肯回头…… 此时此刻,李君前异常的冷静:“不得不说,自从我们认识胜南以来,他好像就一直徘徊在济世和隐居之间……”是的他想通了,抗金联盟成立之前,林阡就曾经选择孤身一人去刺杀辛弃疾,无论如何,这抹不去的往事,都给了李君前提醒。 “隐居……他真的,要隐居吗?”柳五津痛心疾首。曾几何时,“隐居”二字,是柳五津挥之不去的心结。他永远记得在大散关的那一侧,势要退隐江湖的妻子,离开时的决绝,五津,不如与我一起,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柳五津的脚,始终没有迈出一步。那是为了抗金,是的,抗金。“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妻子最后问他,他坚决回答了是。可是这世上,有些人会为了追逐幸福,而放弃抗金吧…… “如果……如果是这样……看来真的要去问林陌……”柳五津语气发颤,他当然知道,林陌再怎样的文韬武略,也绝对不可能取代得了林阡。 “不,我说过,如果是这样,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徐辕冷冷说。 愤怒中的盟军诸位首领,竟然一呼百应,同意去黔西兴师问罪! 范遇从帐外经过,听到这句,轻轻蹙眉。 有一种怀疑,范遇早已有之…… 第11章 独揽大权 今时今日,盟军四处充斥着对阡的质疑、埋怨甚至指责,可是也到处流传着对徐辕的敬爱、赞扬和感激。 是的,刚刚过去的绝地反击,是天骄把本来不一定协调的策略结合成了前提后续,衔接得天衣无缝,也教谁都看见了,论将才,论行事,天骄都深藏不露……而林阡,什么都没有做,不仅如此,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先不告而别音讯全无,继而盟军危殆狠心袖手,如今盟军让步请罪,他竟还执意隐居……恶劣到无以复加。 可是,这些都是落远空的传达不是吗?林阡的真实处境,这里谁也不知道。落远空的真实身份,同样不可能对盟军透明。 一切,不过是徐辕的一句话罢了。随便他怎么说。任凭他一个人左右。 就像绝地反击的这一战、决议之前一样,一切只由徐辕一个人掌握。他大可以说因为他是领袖,反正阡最信任他,把盟军托付给了他。 会所托非人吗? 范遇一步一步,满头冷汗。他需要把一切都从头回想一遍,看看自己的猜测有多大的可能—— 阡走的那一天,范遇就觉得应该有留书,不是不告而别。阡对盟军说的话,和给林家军留的书信,加起来就仿如钥匙和锁。但蹊跷的是,只有钥匙,不见了锁——阡临走那天,因为正巧发生过柳五津自戕事件,阡雷霆大怒的同时撤去了所有侍卫,恐怕没有一个人胆敢冒犯盟王之威在那夜去靠近阡的营帐,更不可能有胆量偷窃。所以,留书很可能不是“失窃”,而是“被藏”,被徐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 于是,名正言顺构成了阡的“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并不恶劣,恶劣的是推波助澜下的不告而别。徐辕在阡离开的第一天,就没有对阡选择相信,反而很快就流露出了痛心:“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对,第一天就如此。如果不是陈旭说了公道话,军心那天就会瓦解。但军心,很快因为阡的余威反而更加凝聚…… 可当六月下旬,隐居之说刚刚传出的时候,军心再一次遭到考验。当时的徐辕,非但没有尽力制止谣言,别人问他时,他还支支吾吾地说:“林阡他……会回来的。”语气和言辞,完全不一致。令人感觉,他理屈词穷了还在竭力地维护阡——这么一来,一面疏离了众人和林阡,一面拉近了众人和他徐辕,神不知,鬼不觉! 而鬼蜮雨夜之战重创厉风行之后,柳路石陈问徐辕该如何是好,徐辕竟然说,“倒是可以私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当时,就已经在顺水推舟…… 说还不够,徐辕还必须毫不流露地做出来。 鬼蜮真是天赐给他徐辕的帮手。假手鬼蜮事件,对联盟先置之不理,继而夸大其词,最后临危救局大获全胜……这些罪状在此,天骄难辞其咎! ——当一切在心中串连,范遇知道,这份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有而且很大。 但现在刚刚稳定的抗金联盟,容不得又一份哪怕微不足道的猜疑,何况,这份猜疑又一次地正对着领袖而去,势必影响不利。范遇只能先将猜忌藏于心头。他只知道,这真的很危险,假如徐辕正在悄悄地破坏瓦解林阡的抗金联盟,正好明眼人都不敢猜忌徐辕以免主帅出走重演,而盟军中又智慧者少天真者多——那最终的结局,必将是联盟易主,而众人还误把篡位者当作功臣个个笑脸相迎感激不尽! 使坏的人,往往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关键看你怎么使坏。范遇冷笑:寒泽叶、林陌、苏降雪,看来你们都不如天骄徐辕啊。  在帐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范遇心情繁复得已经不足以用忐忑来形容。 “怎样?”杨致诚和莫非刚回到帐中,正席上的风鸣涧立即起身,询问。 “天骄他们是真的要去黔西兴师问罪了。”杨致诚说。 莫非点头:“不过,不会有太多人去。虽然金人刚刚惨败理当不敢再来,绝大部分盟军还是会留守此地。以防万一。” 帐中有数十人,全数由风鸣涧召集而来。在风鸣涧心中,这群人是林阡的死忠,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信任他,不相信他会隐居。至于谁是,谁不是,也只能凭平日里的了解,和隐居之说流出之后众人各自表态中推测。 “那我老祝是去定了,总不能让天骄和主公就硬掐起来。虽然我们人微言轻,调解他们还是可以的。一定有什么误会!怎么可能隐居呢!”祝孟尝说。 “是啊,怎么可能是隐居?其实仔细想想,是因为天骄提及了‘众叛亲离’,柳大侠又伤透了林兄弟,林兄弟才走的啊。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隐居……”海逐浪连连点头。 “就算是,胜南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分寸!”钱爽拍胸脯保证。 “黔西那边,就该由我们这群信任的人,去引导他们那群不信任的……”风鸣涧点头,颇有领袖之风,林阡不在,由他独当一面。 “怕是,由不得我们做主……”范遇叹了口气。 范遇怕只怕,天骄选择的人,都是反对派的,而借口留守此地,把死忠都留在这里…… 是时候替林阡验证徐辕的忠诚了,范遇看向司马黛蓝:“司马帮主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在人前明确表态过的人,是吗?” “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来晚了。” “司马帮主可否在人前,表露些逆心之语?”范遇问。 司马黛蓝一怔。范遇说:“司马帮主只需说,你很不放心盟主这样的话就行。无需表现得过分,但绝对不要支持她。” 金陵一惊:“范将军?”她察觉出他的用意,她知道,范遇这是在怀疑天骄!他想通过司马黛蓝的假立场来观察,天骄是不是尽选些反对派去黔西,同时也先在天骄的麾下安插眼线…… “如果去的果真都是反对派,而我们这些人要被强硬迫留此地、一个都走不掉,那也不用管什么军令了。致诚、逐浪,你们曾寸步不离将军和盟主的左右,必须要在天骄兴师问罪之前,暗中从川东去黔西,告知他二人这一切,与他们一起,做好准备……”范遇轻声道,“我们大家有什么话要对将军和盟主讲,也尽皆由致诚和逐浪捎去。” “好。如果那样,就让我去!”杨致诚点头。 “怎么又没我?我也要去!”祝孟尝嚷道。 “孟尝,这里更需要你。”风鸣涧摇头,拍拍祝孟尝的肩,“一切就听范将军的。” 海逐浪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 “范将军。你我所见略同。”七月十三,送天骄一干人等分批远离,金陵和范遇登临送目,直到人去影远。 “怎么?厉夫人?” “你名正言顺送走了司马帮主,我也名正言顺送走了厉帮主。”陵儿狡黠一笑。范遇不禁一惊。 继而一阵沉默。 “其实,我本没有想过要怀疑天骄的忠心,我在想,也许是天骄那边也有什么误会。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天骄的行为真的很不对劲……”金陵叹了口气,“天哥本是半信半疑的,而我却公然支持胜南,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令得天骄在天哥面前说,我的手段过柔,决断还该由天哥下。天骄的意思,就是让天哥选择不顾我的坚持,坚决反对胜南……” “可是,半信半疑的人,永远不如坚持的人坚定。所以厉帮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你的立场。”范遇叹了口气。 “也不尽然。天哥虽然生气过,也半信半疑过,可是他心底还是很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金陵一笑,“论交情,又有谁比得过我们夫妻和他们夫妻?大家刚认识的时候,都是初涉江湖的年纪,足够青涩的年龄,所以,还是宁愿相信:彼此无论经历了多久,内在还是一样简单。” “将军和盟主,得您二位挚友知己,也算此生无憾。”范遇一笑,“趁石中庸送他们走,致诚和逐浪,也该掩护着送出去了。” “事不宜迟。”金陵点头。  海逐浪其实早就洞悉了:范遇之所以会预测去的都是反对派,并在司马黛蓝的立场上做手脚,还甚至想到不听军令送出致诚和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范遇在怀疑天骄徐辕独揽大权…… 然而,凭海逐浪对于苏林两家多年抗争的了解和因此逐渐形成的嗅觉,他明白自己和杨致诚的搅局,很可能非但不会给阡带来好处,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对峙。 当时海逐浪欲言又止,更因为他的身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尴尬—— 他海逐浪,是天骄徐辕一手发掘的,同时又是林阡南征北战最器重的…… 临出发前,海逐浪在帐中反复踱步,心事重重,焦头烂额。直到黑道会的军师陈旭,不请自来。 “海将军,不出意外,就依照范遇的话去通知盟王吧,不要添油加醋,而是把真实想法告诉他。”陈旭说,“范遇他们要传什么话,就任杨致诚将军去传,反正是免不了的。凭盟王,应该分得清谁是谁非。” 海逐浪一怔。陈旭似乎看出了自己的顾忌。 陈旭递给他一只锦囊:“如果沿途出了意外。譬如说,天骄徐辕在此之前发现了你,动之以情令你两难,强行要求你留在他身边对抗盟王,那海将军就打开这只锦囊,陈旭有计策可助你渡过难关……而如果没有意外,海将军就可以弃之不看。” “陈军师真是高强,竟连在下的无奈也看了出来。”海逐浪叹道,“是啊,我最怕天骄发现我也去了黔西之后,立即要针对我的特殊身份,迫我两面不是人……而且,凭天骄的洞察,不会发现不了我和致诚,对于天骄来说,我是最容易绑缚的对手,因为我……始终……” “很多事,其实还是不要看得那么清晰为妙。”陈旭微微一笑,似乎暗喻着什么,看范遇等人已经到营帐外,陈旭诚恳对海逐浪说,“海将军,一路顺风。” 第12章 不弃不离 七月,紫薇浸月、木槿朝荣的季节。 文白推开窗去,微凉的秋意,竟败给了眼前盛放的群芳。是的,即使这家的主人已经废了,这个庄园依旧没有改变的生机蓬勃,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他的残废就停止一切。 当年孙寄啸被强行带走的风沙天还历历在目,仔细算来却已经有十多个年头。这些天来她和他也算朝夕相处,他却从未再主动跟她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她懂,他颓废至今,他饱受折磨,他生不如死,她,却救不了他。 孙思雨次次把剑递到孙寄啸的袖边次次被他丢开好远,文白是知道的。 被推出去散步的时候他看见素不相识的一个山野村夫,只因见其身负重物还健步如飞,他就命令家仆一哄而上将那人吊起来痛打一气,文白也是知道的。 文白更知道,在某个下过雨的晚上,他曾经一个人坐着轮椅,挣扎地挪动到鸟的天堂里去,看到被雨水冲击在土坡泥沙之下的枝桠中,露出的几只幼雏的尸体,和还粘连在它们身上依稀存在的碎裂蛋壳,因此泣不成声的样子。他绝望地问天,“为什么一定是它们?”为什么一定是它们?刚刚破壳而出的新生命,刚存活就遭遇灭亡。像他,太像。 这就是生存的本质,适应不了的注定要夭折。但夭折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他孙寄啸?年轻有为的川东剑圣,孙寄啸…… 揪心的痛。 空气是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却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往事,沉重,陈旧……洪瀚抒,一个多月来,他恢复得太快,忘记了黑色的记忆,回到了祁连山政变以前,又成为史籍的研究者,兵书的崇拜者。然而她依然无法逾越这种近似主仆的关系,甚至,她和他还渐行渐远。 难道她爱的,只是那个脾气,那个品性,或者,只是那个设想,设想假如他恢复了,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直到,洪瀚抒回来了,可是她发现,多年来,她宇文白已经变了。 变了,变得不再是洪瀚抒的小师妹,而是他的附庸了。 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影响了她的心吧? “你该拥有你自己的故事。”说的时候,那个少年,还英气勃发。 而如今,那个少年却装作陌生,不问候她,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他心里最小的愿望,牵她的手,如今却已经实现不了。她什么都懂,她不是没有疑惑…… 文白蹙眉:素云师父,素洁阿姨,告诉我,真爱在哪里……  鸟的天堂里,秋与春的叠加,造出地比天的骄傲。 孙寄啸终于忍不住欲望尝试去握剑,却怎么也握不住什么都干不了,他懊恼、他崩溃、他哀啸,越发泄,就越折磨他自己的腿和手,思雨心痛不已,立即上来劝阻,孙寄啸第一次放声哭喊出绝望:“姐姐……剑是我的命啊,现在,我就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我真是一个废人……还在世上做什么,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寄啸,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姐姐不会放弃你,拜托你也不要放弃……”思雨那么豪放的个性,都泪流满面,妥协的语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寄啸反复这一句,呻吟中带着愤怒。像从前的瀚抒,自负而自弃。 文白噙泪上前去,一把扶稳哭得摇摇欲坠的他:“金鹏,你的手废了,可是臂还在;脚残了,可身体还健全;你的心在这世上一天,就不该放弃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寄啸低下头平静地逃避,无声无息死一样地沉寂,说得轻巧,做起来谈何容易?! 文白握起他残废的双手:“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寄啸陡然一震,看见她炽热的眼神,他确定那不是怜悯,那是激励,也是勇敢,一瞬寄啸感慨万千:“文白……谢谢你……”  等到放晴那一天,万里无云。 文白推着寄啸从林中赏景归来,寄啸明显打开了胸怀,脸上挟带微笑。 “这便是紫薇树么?你告诉我说,只要轻轻一挠,它就会枝摇叶动的那种树?”伫足于紫薇树前,文白带着好奇。 “是啊,从前我每次见到这种树,就想上前去挠它一挠,那情景甚是可爱。文白不妨也去试试?”寄啸说。 “不必啦,那情景想来也是可爱,不过紫薇树也许是出于不喜欢。”文白还是那样善良。 寄啸一怔:“文白说得对,虽然不该只一味地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但也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体恤别人的心情……” 人本不是独为自己而活,身边的人,构成了责任。哪怕不是为了身边人的生死安危,而只是为了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来聊得很开心啊。”瀚抒本是睡在树间晒太阳,看寄啸文白脸上都挂着笑,心中大悦,一跃而下,说的同时递给寄啸一件兵器,刃薄身轻,长且锋利,寄啸奇道:“这是什么?” “大哥花了不少天,替你寻得一把好剑。重剑目前于你不适合。” 寄啸微笑接过剑来,突地手腕一松,剑又坠地。文白脸色登时一变。寄啸笑了笑:“没……没什么……” 他艰难地拾剑,够得到却不能握,瀚抒见状立刻弯腰,文白失声道:“大哥!”瀚抒却没有拾起那剑,而是紧攥住寄啸的手,握住他的手来握剑:“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大哥的手掌,还和小时候一样的火热,寄啸当即泪倾:“大哥不放弃,白姐姐也不放弃,那我有什么权力放弃……” 瀚抒一把抱住他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拨云见日,否极泰来——老天会还我祁连山一个公道!”  闲暇时坐在台阶上,文白一边进行着手中活,一边问瀚抒:“抗金联盟去黔西兴师问罪的事,大哥可听说了吗?” 瀚抒漠不关心的嗯了一声,文白却知道,他很关心:“大哥会很关心林少侠和凤姐姐吧?不担心他们吗?” 瀚抒叹了口气,轻声挤出那两个字来:“……隐居……” “唉,隐居。这真是盟王的最大罪名啊。”文白说,“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是要被束缚和收敛,连这样的自由都不应该有……” “不。他不可能隐居。虽然我气恼他遗弃巅峰的行为荒唐,可是却觉得隐居之说难以置信。”瀚抒摇头。 文白停下了手中事,奇道:“大哥觉得?” “凤箫吟心大得很。都说‘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了,都说‘要和夫君一起,风花雪月,金戈铁马,一起完成’了,话说得漂亮,怎能半途而废?凤箫吟要面子得很,她丢不起这个脸。”洪瀚抒冷笑,其实却是在自嘲。 “可是,会不会是林阡他?” “林阡,就更不可能了。说到底,盟军都是他的治下,哪里有人会放弃拥趸甘心在事业最盛的时候隐居?最重要的是,盟军从那时至今,都不曾有过对不起他,凭他的担当和修养,做出抛弃之举根本滑天下之大稽。”瀚抒叹了口气。 “或许,盟军真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而大哥还不知道?” 瀚抒摇头,叹了口气:“不,文白,你知道吗,当年他因饮恨刀之事身陷囚牢,人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凤箫吟曾经想不顾一切先救他出来,你知道他对凤箫吟说了句什么吗,‘宁可天下负我,我绝不负天下’!就算自己死也不愿意负天下。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能去负一个他投入最多给他回报也最多的联盟?!恐怕就是被逼到绝路,也还不离不弃吧……” “大哥说得极是。”宇文白震撼点头,“其实,大哥最了解他们啊……” 沉默了半晌,文白忽然又启齿:“大哥……现在还记挂着凤姐姐吗?还是,已经想清楚了,她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瀚抒叹了口气:“文白,也许不是因为替身的关系。或者说,一开始是,后来,完全因为她是凤箫吟,再后来,却各自倔强,徒把感情毁了。现在……其实很遗憾,又隐约不想服输……和林阡,也只能说非敌非友了……” 文白点头领悟:“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瀚抒回过头,见文白在手中剑柄绕上一圈一圈铁丝,奇道:“咦,文白你在做什么?” “我正按着金鹏手腕的大小,给他缠些铁丝,另一侧则绕在剑柄上,这样就方便以臂控剑了……”文白说,“近期,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 瀚抒一笑:“你终于懂得,对他体贴。” 文白一怔,瀚抒说:“可是你却总是在心里筑起障碍,你说年龄大小有什么大碍,一切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你最大的错,真就是太在乎别人的世界,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幸福,完全忽略了自己,文白,你不该再错下去。” 文白轻轻点头:“大哥,文白记住了。” 第13章 勿忘心安 黔灵峰,深谷幽涧。 九曲径,翠竹青藤,清溪小岩。 石板路,板下有山泉,一踩一泉眼。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 黔西。五毒教和桃源村交界。 仍旧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的那一处,暌违数月,依然清逸。 还是那座熟悉的小木桥。桥外水车悄然于半空叠瀑,轻盈如纱,一飘又散,夜以继日,听风循环。 过了桥去,可以抵达何慧如她依石傍溪而建的木屋,当年与魔门交战,吟儿九死一生被阡救出神墓派之后,第一个策马路过的地方。 百转九折之后,还会有云烟姐姐在路边等候的身影吗?那真是阡和吟儿,这辈子都最难忘,最幸福的时光啊。 最好的时间,是停留在这里的,尽管阡的生命不适合停留,哪怕只给了这黔灵峰一天——后来才回忆起,这是当时除了战地之外,他们三个人唯一一起在过的地方…… “真是惹人喜欢,惹人怀念,那时候……”吟儿坐在桥栏上,噙泪看着脚底水车,“留在那里,时间停在那时,就好了。” “时间这东西,只会强势地将你拉着往前,无论你怎么拖沓在后面……”阡叹了口气,携酒,纵身一跃,坐到吟儿之侧。 “嗯,今天已经七月十七啦,夔州之役,竟已是去年的事了。”吟儿感伤地说,“好像时间就在倾轧着我一样,瞬间就把前一个我碾了,碾得粉碎。后一个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之前的事,就又被碾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真记住了还是没记得住……” 又是吟儿的怪言辞,阡一怔,笑起来。七月十七,多熟悉的记忆,他过去的生辰,他横刀失爱的日子,他和宋贤反目的夜晚,夔州之役的转折点……原来,已经又过一年,当时在身边的,已经又不在身边。 也罢,任这些回忆,肆意地流淌吧。 “那、这几天不如就暂时住在这里?我想看看这屋子。”吟儿说。 “既然来了,是该住一住。”阡笑允,“晚上,也好赏赏月。” 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看云在风中穿梭,太阳绕着黔灵峰残喘,大自然的奇妙音乐没有阻碍地震荡入耳,连万籁的骚动似乎都不染世俗,惬意,实在。 七月流火,知了好像也不嫌热了,夕阳,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已经散在云海磅礴中,黔灵峰外的山峦,隐约能与云雾持平,色彩稍显黯淡,也许在那些山谷中看黔灵山,也是由一片云雾披覆着的…… 天的正中一种铁锈红包裹着青紫色。 “不知慧如和闻因怎么样了。”吟儿抬头看着天空,想象。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到了。一旦柳大哥和闻因父女团圆,他最期待的川北之战也就宣告开始了。”阡面色平和地一笑。 林凤二人,显然没有意料到,事与愿违,危险正在逼近——  “主公,主母。果然!果然你们在这里!” 月下,逆风而至的一个身影,如此熟悉又如此意外。 “致诚,你怎么来了?”阡和吟儿循声相迎,皆是面露惊诧。吟儿更是脸色一变:“莫不是,盟军出事了?!” 杨致诚听见她这么问,再看阡也是关切的眼神,一个多月未见他俩,霎时主心骨就回来了,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主公和主母,明显是关心着川东的,不可能是隐居,确实不可能是隐居啊! 阡见他风尘满面形容憔悴,便知他一路日夜兼程实在辛苦,立即将他邀进木屋。吟儿亦随他二人一同入内。 尾随杨致诚一路至此的柳五津,趁他三人尚未设防时,择隐蔽处藏身。  杨致诚不停感伤,满眼通红,许久情绪才有所稳定。阡和吟儿还不及询问,杨致诚就已经咬牙切齿:“海逐浪,海逐浪那个叛徒!” “逐浪?”阡一愣,吟儿奇道:“海将军?他?难道,他也来了?” “来了,范遇托他和我一并来的,孰料,那个叛徒,看天骄他们人多势众,就投靠了他们!”杨致诚义愤填膺。 吟儿云里雾里,林阡听出音来,蹙眉:“盟军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生有如此严重?” “主公,这恐怕,要从你当日不告而别说起了……”致诚不负众望,将六月到七月这么多日子以来盟军的变动都讲述了一遍,“不告而别”,“虽走还留”,“隐居之说”,“鬼蜮来袭”,“雨夜之战”,“盟军危殆”,“绝地反击”,直到“兴师问罪”,然而,他叙述得再怎样详细,林阡和吟儿都很难身临其境——这,完完全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啊! 致诚边说边环顾四周,木屋里明显有好久都没人居住了,所以许多地方还落着灰,适才他见到盟王盟主之时,虽然林凤二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疲累,但也明显是刚刚漂泊到这里,也是刚刚才到黔灵峰,刚刚才到这个木屋,说他们是隐居,又怎么可能?! “怎……怎么会是这样?这都是谁说的?!大嘴张吗?他还没学乖?!”吟儿愠怒。 “不是大嘴张……他都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致诚摇头。当时吟儿和致诚都不知道,其实这句对话已经歪打正着。 阡听到这里,思路总算是理顺了,却一直没有发话。吟儿转过头来看他,心中有些忐忑:“如果不是造谣,那大家……大家真的不信我们吗……我们的确是不告而别了,可是绝不是抛弃联盟、一走了之啊……” “怎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当夜我留了一封留书,写明了我要去哪里,怎么?没有一人看懂?连范遇都不曾看懂么?”阡蹙眉,问。 “真的有留书?”杨致诚为之一振,“范遇也说,他也觉得有一封留书,可是遍寻不着……原来,主公当真不是一走了之!”忽然眼神黯淡:“可这……就是一切的起源啊,因为无缘无故,所以大家耿耿于怀,有人当时就觉得,主公愤怒之下,抛弃了联盟。” “因为愤怒就一走了之?胜南像这么克制不住的人吗?!”吟儿说的同时哭笑不得。 “借着柳大哥的那件事我故意大发雷霆,为的是将身边可疑侍卫都赶走,所以那夜不可能再有奸细胆敢接近我。而天骄那边也在加紧彻查奸细……按理说那么紧张的形势下,存在有奸细窃取留书的可能只有万一。”阡提到柳大哥时,门外的柳五津神色黯然。 阡没有料到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实现,但他太明白,即使真的实现了,留书真的落在了歹人的手上,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因为天骄心知肚明自己的出走是有原因的——当盟军都觉得阡的走出于愤怒,天骄他清清楚楚,阡的走是出于理亏!愤怒的人可能会一走了之,可理亏的人只会据理力争,所以留书是一个必然。别人不明白,难道天骄你竟不曾想到?! 还是、因为吟儿?想到吟儿,阡心一颤。他知道,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能构成天骄的心魔和隐衷。吟儿这个太特殊的身世,已经注定给盟军以至于更多人的未来带来万变,将来究竟会因她发生什么,不是凭一两个人就能计算到的,就算现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天骄和他林阡——也许天骄别无选择,只能藏起留书、宣布他林阡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却,真正坏了自己的大事!——阡听时这样想,眉间充斥惋惜。 “幸好当时黑道会的军师陈旭说了‘虽走还留’那番话,才使事态没立刻变坏。”致诚续道,“可是刚刚半个月过去,金人就杀来了。正巧那时,传出了主公主母的隐居之说。谣言有很多种,单是隐居之处就说了十几个地方,所幸七嘴八舌都是半真半假……然而紧接着鬼蜮就猖狂了起来,月末一战厉帮主祝将军他们全部都中毒受了伤,就在这个时候,‘海上升明月’在黔西发现了你们的踪,这下,隐居之说就炸开了……” 阡叹了口气,事先就被宣扬的谣传,一旦被存心求证的人证实,后果显然最不堪设想…… “六月底胜南和我在回川东的途中听说了鬼蜮的突如其来,知道那个蜮儿下毒的水准超越了陵儿,而盟军一开始竟然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所以我们才临时决定到黔西。论下毒,蜮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吟儿轻声说。 “原来……主公和主母是因为要克敌才至此的?!”致诚恍然大悟,“果然啊,主公和主母,其实时时刻刻都和我们一起,盟军危殆之时,主公并没有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盟军危殆的传闻,我也随后就听说了,不过我想那一定是盟军的战略,区区一个鬼蜮,怎可能把盟军逼向末路。”被楚风流熟知的属于林阡的自信,此刻就在阡的语气里,“不如暂不回去,免得你们的布局分心。” 致诚鼻子一酸,免得我们的布局分心,主公难道是把自己当做矛盾的起源吗?其实现在的林家军,早已忘却并释怀啦,而且,错在我们,不在主公啊…… “胜南说盟军必定正在酝酿反击,既然如此,我们不插手得好。计划不变,还是到黔西先找慧如。”吟儿说,“盟军反击之前,慧如若能抵达川东,大家可以如虎添翼,到不了,也对大局没有影响。” “金人冲着一个无主的联盟去,自然要由无主的联盟打败他们。”阡点头。 柳五津恍然大悟,胜南不回联盟,找何慧如只是个次要的原因。他是坚信盟军有实力守住川东,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不是“袖手观之”,而是“放手任之”! 一时感慨:是啊,当时胜南若是回来,虽然可能会及时救局,却从另一个意义上讲,是对抗金联盟的否定——怎可以存在一个联盟,无盟主就不堪一击?一切,都是为了联盟啊…… “结果我真的很欣慰,没有我和吟儿在的联盟,照样可以守住,而且大获全胜。”阡露出一丝微笑,显然也已得到捷报,“这些,都是‘海上升明月’的探子向我传达的,都应该和事实没有出入。” 致诚点头,正色:“那么,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海上升明月’传回来的消息,说的是,主公主母执意隐居?” 阡和吟儿一惊对视,致诚看他二人震惊当场,站起身来:“我知道了!那是假的!主公主母的消息,完全被‘海上升明月’封锁了!主公主母根本没有要隐居的意愿!” 门外柳五津亦是一震:封锁?! 第14章 人心难测 “‘海上升明月’隶属联盟,为何要封锁主公的消息?”吟儿闻言不解。 “致诚,这些都只是范遇的猜测,是么?”阡已经预料到致诚要讲的。 “是,范遇说,天骄他……很可能……独揽大权……”致诚手足冰凉,“竟然会是真的吗?天骄是刻意地,通过‘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隔开了我们和主公?!大家耿耿于怀的一切,都是他从中作梗?!他……他竟然是那样的小人吗?” “致诚,之中必当有误会。我临走之时,是看准了天骄不是那样的人,才把盟军托付给了他。”阡蹙眉。 “不。”致诚摇头:“我现下可懂啦,天骄为什么这么着急兴师问罪,而且带的人马没有一个是相信主公的……”阡和吟儿面色大变,致诚点头,续道:“天骄所领之人,尽皆反对派。之中只藏着几个支持的人,还是范遇为了防止主公势单力孤而先前就安插的,名单范遇都写在这里,让我捎来了……” 柳五津大吃一惊,立即将一干人等悉数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实,确实反对派居多……难道?难道!?柳五津忽然有些拿不准主意:徐辕和林阡,现在问题出在他们俩之间……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要发生什么?! “看来,是躲不过了……”吟儿叹了口气,“世上总要有人不服你,一旦这些人集中起来,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势力啊……不过还好,总是有人相信我们的……虽然,他们隔得很远,却仍旧把杨将军派到了这里……有了杨将军,事情就会好很多……” “致诚。”阡却没有顺着吟儿的话说下去,压低声音对杨致诚说:“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 “什么?!”致诚和吟儿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答应我,如果反对的人真的比相信的多很多,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公然和他们作对。如果一支军队里有两种声音,你知道那只会空中瓦解,最后两败俱伤。”阡轻声对致诚说,“不如就像逐浪那样,被他们同化吧。” 柳五津听到这里,已是满眼泪水,他知道,无论徐辕对错与否,自己都必然错怪了阡……错怪了他!  杨致诚拒绝再三,犹豫不决,终究还是领命走了。接受林阡要他做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袖手着主公主母的安危、甚至生死。这道命令,是杨致诚今生所领,最不忍领之命,可是林阡他,如此坚决,杨致诚不得不从! 柳五津知道,阡是不希望他的盟军,在他面前自相残杀啊……可是,他竟宁愿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些反对派吗? 柳五津思忖再三,正欲现身已经不及,杨致诚刚走,桥那边又过来一个人,行为隐秘,也一样孤身而来。柳五津一怔:向清风?难道,他就是杨致诚所说,被范遇安插在黔西的支持派? 他显然不知道杨致诚说的那个支持派是司马黛蓝,更不知道,向清风早已暗中与寒泽叶勾结!向清风到黔西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天骄和林阡反目,以便寒泽叶发动夺权之变时毫无后顾之忧! 偏偏杨致诚前脚刚走,向清风后脚就到了。天命难违的凑巧,杨致诚和向清风的立场不一样,然而范遇的猜测和寒泽叶的企图却是一样的——徐辕的为人,俨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抹黑…… “向将军是说,在鬼蜮作乱、盟军危殆之时,天骄是明明有实力还刻意保留?”吟儿难以置信。 “盟军之中,有很多人这样揣度过,可是只敢小声说,不能大声讲……”向清风面露难色,“鬼蜮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不至于那么凶险,连守都守不住了。” “是啊,当时胜南也是这样说的,我们离开还不久,无论怎样凶险盟军都可以守住。”吟儿略带愠怒,“可是万万料不到,天骄他……是刻意地?” “确实,天骄他,一直没有决定反击,直到大家都忍无可忍提出决战了,还是不肯答应,结果范遇将军和厉夫人他们,把计策都带到了他的眼前,才不得已赞同……”向清风叹了口气,“可是,天骄就算为了向主公主母施压,也不该把联盟置于险境而不顾……亏得主公临走之时,还把盟军托付给了他,他的为人,竟是如此的毒辣……”向清风痛心疾首。 柳五津心中震惊:不错,一直蓄势,一直不发。大家可以觉得天骄这是在保存实力,也可以理解天骄必须这么做方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天骄,会不会是故意在这件事上留了一手,明明凭他的武功,不用这么畏首畏尾,却故意地放水,使得抗金联盟的事态严重复杂,从而把林阡迫回来?当时就在黔西的林阡,如果听说抗金联盟打败了鬼蜮,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可是一旦联盟损失惨重还岌岌可危,林阡就有那个责任必须回来,奉命于危难之间拯救盟军…… ——致诚说,天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消耗阡的威信自己跳出来当救世主,而清风说,天骄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向阡施压逼阡回来。向杨二人观点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毋庸置疑都对天骄不利。当杨致诚怀疑的是天骄的忠心,而向清风谴责的是天骄的为人。这样一来,天骄即便忠心,也实在恶毒! 可是,天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柳五津回忆起那天帐中徐辕提起拉拢林陌时的一句“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隐居”,心一颤,难道真的是天骄在作祟?!那天天骄亲口承认过,他自己在推波助澜啊,现在,林陌也的确被路政说动了…… “人心……真的好难测……”向清风走后,吟儿愁眉不展,“天骄到了黔西,川东留下的不知还有几个,如果金人再犯,慧如能不能派上用场,闻因和无良马贼,见不见得上面……” 柳五津听到闻因,心中一颤,虽然不知他们所为何事,听到时却心如刀绞:胜南,吟儿,你们可知道,我并没有留在川东……我,该怎样为我的立场负责,我明明,被天骄所骗,从始至终都站错了,我,配不上你们对我的信任…… 可是,如果真的是天骄从中作梗,那么……天骄又是为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柳五津心头只剩下这一个疑问:为什么? 冷风中,柳五津步伐凌乱,他真的想不明白,天骄为什么要置阡于绝境?!当初最拥护林阡的,不就是天骄吗?!林家军卧薪尝胆的这么多年,哪个不是躲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的?!若言林阡是主上,天骄真正是恩人啊!  “柳大哥。”这世上,也仅仅有林阡和徐辕两个人,会叫自己这个称谓……柳五津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桃源村里,徐辕驻地。此刻他在村口酒寨中正和李君前厉风行斟饮,关系莫不亲近——真的,很像范遇猜疑的那样,徐辕在故意地拉拢林阡旧部…… “咦?柳大哥?怎么僵在那里?”徐辕一怔,即刻起身相迎,见柳五津瑟瑟发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七月流火,果不其然,一到晚上,气候竟这么冷。柳大哥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 “这里,似是离宁孝容的寒潭很近?”柳五津赶紧掩饰着,上前去坐下,敷衍了一句。 “不是。是离诸葛其谁的迷宫更近……”厉风行叹了口气,无限怀念。 “柳大哥没有说服致诚吗?”徐辕问。 “嗯,还没有……”柳五津点头:天骄啊天骄,你先把李君前厉风行拉拢到身边,再从海逐浪杨致诚下手,这不是典型地赶尽杀绝吗?真的不肯放过林阡?我先前,以为天骄是刻意激将,所以才只带了反对派,可是现在,我却更愿意相信,天骄在赶尽杀绝啊,否则,为什么天骄在对付金人的时候强调厚积薄发,对付林阡的时候却不假思索…… 天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林阡,除非天骄居心叵测! 用林阡的人马来对抗林阡,天骄你这是赶在寒泽叶之前发动夺权吗?难道我们看错了你,你和寒泽叶一样,共患难,却在最后一刻叛变!? 柳五津隐瞒了自己已经尾随杨致诚见过林阡的事实。暗暗说:天骄,如果你真的要害胜南,请恕柳五津不能理解你,也一定会与你为敌! “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阡对杨致诚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柳五津再度伤怀,这样的一个主公,当然教自己甘愿怀疑天骄而重返他的立场…… 那么,柳五津下一步,就该趁着天骄还没有兴师问罪,帮阡改变这个事实。让相信阡的人比反对他的多! 谁是杨致诚的同伴,谁是范遇安插的人,海逐浪他真的已经投降了吗,厉风行和李君前也宁可不管从前和阡的交情了吗。 如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 是夜,山顶被投射在潭中,拉得悠远而深邃。 阡对杨致诚和向清风的进言或者说谗言,当时都没有表露意见,没有相信,也没有说怀疑。只是给予了他们嘱咐,以使事态往最平静的方向发展。 他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和天骄正在经历着一场角色的互换:这一回,被怀疑的是天骄,而他林阡是宣判者,最终决定着天骄的忠奸、善恶。 可笑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不是同仇敌忾,而是苦苦相煎。任何人,都是会被猜忌、被中伤的。 但他不能任凭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因为这次,提出猜忌的不是柳路石陈,也不单单是林家军,而是大部分远在川东的盟军! 换而言之,那属于柳路石陈的浮躁,真的因为太多的意外,而传递到了盟军之中……只能说,盟军真的太不幸,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打破了以往的平衡,竟也学会了相互猜疑。 也许,短刀谷的因素,黄鹤去的挑拨,只不过是外在的力量而已。内因很简单:一年以来节节胜利的盟军,终于达到了一种迷离状态,一直没有对手,所以一直没有突破,竟选择内耗…… 事情发展地太不受控制,太出乎意料。可是,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里,那就从这里开始控制—— 天骄,这次无论如何,都该相信你。只有相信你,才不会任凭信任危机一直蔓延下去,直至贻误了抗金联盟…… 阡看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山谷,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吟儿正在酣睡的小木屋,同时阡转过头去,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侧攀上巅峰。 阡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天骄,当我站在你的位置时,一定会处理地比你妥当,希望你站到我的位置上,表现地不要比我逊色—— 让我彻底地放心,你不是范遇猜测的篡权者,而是我所认识的天骄徐辕——你对我忠心不二,是我的人。  第15章 冥顽不灵 巅峰上的那个黑衣男子,转过身时嘴角流露出一丝清浅的笑,不经意间便将王气彰显无遗。徐辕看得懂,那是一种恬淡若水的征服,专属于饮恨刀林阡。 短刀谷的新主,就该是这样的气质出众、血脉沛然。再没有谁,比他林阡更适合。 然而这个本可以统领盟军旌麾直指的人,这个本应当担负着使命一生抗金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为了儿女私情,彻底抛弃了金宋之分,甘心理屈,甘心受制,甚至甘心背叛?! 是,从众望所归沦落到众叛亲离都不顾,就是一定要爱。林阡走偏的路,下错的决定,放空的未来,全都因为凤箫吟。哪怕消磨了他的战力、浪费了他的斗志、折杀了他的王气,也要陪那个女人隐居…… 开玩笑,抗金义军的主公,怎可以为了金国的公主去隐居?! 隐居,你祸害他隐居,我岂能坐视不理,难道任凭着林家军的主公,自甘堕落自寻死路吗?! 徐辕在看见阡的那一瞬,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切都看林阡怎么回应,再决定凤箫吟是‘去’还是‘死’——离开或者死去,不错,凤箫吟只有这两条路。 冯虚刀徐辕今夜于黔灵峰立誓:如若凤箫吟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 攀到峰顶还没有休息,徐辕便已经开口说话,内息均匀,体力绰绰有余,语气忧心,口吻略带苛责:“原以为你行事原则至上,没想到竟叛逆了一次。” 是意指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吗?林阡微微一笑,淡淡回答:“林阡本不是一个风格固定的人。”当然用不着跟徐辕再提留书,一是事过境迁了再追究已经无用,二是,这次本该由徐辕向他林阡解释!——阡不可能顺着天骄的话题,话锋瞬即一转,直截了当反问徐辕:“我想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不在,川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联盟。”天骄未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先一怔,虽然语气中仍然怪责,却心头平添了一丝安慰,当时徐辕便觉得,阡不像是执意隐居,可能另有隐情。一时心情放宽,徐辕立即将一个月内的事详尽向林阡叙述了一遍,与向清风、杨致诚、“海上升明月”所述情势基本一致,不存在对他林阡的欺骗或隐瞒。林阡听罢,释怀而笑:果然,是他们错怪了天骄。 要形成全局之观,从来不能偏信一词,何况林阡清清楚楚,目前军中立场良多,见解不一,想法上的微小偏差,到不一定是因为居心叵测所致,而实在因为想问题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罢了,所以,万万不能因为一丝的不信任、不理解,就重蹈覆辙。阡在心中说:范遇啊范遇,这次你是聪明得过分了…… “当时你一走了之,我并没有深入追究,如陈旭分析的那样,你有你的手段,那我便遵循你的决定,帮你代守联盟。其后鬼蜮来袭,隐居之说甚嚣尘上,我同样只是半信半疑,表面对盟军说你一定回来,暗中派人四处寻找你的行踪试图打破这个谣传。”徐辕回忆着六月的川东形势,“你不在场,治军、领兵、布阵、遣将,一切都需要我来决断,大小事务,悉数负责,设身处地久了,我也渐渐理解了当初你为何强调川北之战延期——要知道,大军将发,万命皆悬。战争,本不能靠几个主战派恣意决定……” 阡释然点头,他知道这就是徐辕一直按兵不动、蓄势不发的原因。不是什么刻意放水,也不是为了当救世主,而是,和自己不发动川北之战一样,没有被战意蒙蔽头脑,迫在眉睫也能泰然处之。 “后来才明白,延期之举,是我们未能体会你的前瞻和魄力,误解错怪了你……”徐辕叹了口气。 阡微笑:“天骄原来已经冷静了也清楚了。其实先前的诸多小恶,都是因为双方不能绝对互信,才被无端牵扯成了大恶……竟还连累得柳大哥在其中自我归咎,险些误了性命。” 天骄眼中噙泪,却冷笑一声:“原先都已经理解了你也体谅了你,没想到你伤害了我们的信任。一个月的限期已至,你没能回来。不仅如此,流言还成了真……你和她,竟然真的身在黔西!不得不教人担心忐忑……谁都以为,你的出走一定不是为了隐居,至少,初衷不是……但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难说你不会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因为长时间的安逸平静,就真的动了隐居的念头!也罢,在风口浪尖久了的人,有这样的念头并不过分。只是,联盟危急到那样的地步,你竟连丝毫的救局之心都没有?!” 天骄语气中的迫切和激动,证实了向清风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准,其实天骄可能真的有顺水推舟、的确想迫阡回头救局。但天骄即使有顺水推舟之心,也应当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实在太想逼回他林阡……阡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天骄的苦心,一开始天骄的确是放水了,后来天骄苦等自己不回,而盟军就快要走投无路,天骄不忍再拖,见时机成熟所以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绝地反击,然而从范遇和杨致诚的角度看,天骄的反击太迟,当然就是“蓄势不发,别有用心”的罪名…… 阡叹了口气,摇头:“隐居之念,长久以来的确萦怀,但天骄可曾见我林阡真正有过停留?这凝聚着父志、战念还有众多人希望的饮恨刀,林阡从握住的第一天就没有想过放下它,早已暗自立誓,此生就算归隐,也是隐于战地,隐于沙场,隐于生死之间!” 天骄登时怔住,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太透彻,林阡他哪里想要隐居在这里?从见面到现在每一句话,林阡都在以一个主上的姿态,以一个盟王的立场,就算说他是铁石心肠,也是铁了心要回来掌控局势啊!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 天骄却没有深入去想,而是喜不自禁:“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胜南,我就等着你这句话,迎你回川蜀去!”  尽管误会还没有诠释,林徐二人此刻都再无芥蒂,那一刻徐辕想,这次的兴师问罪,终于要演变成千里接龙头了,想到这里,心下大为安慰。而阡一时也宽下心来:天骄完全可信。 阡还真没有想过,如果徐辕叛变,他林阡该怎么去应对。也许,他林阡最不忍看见的敌人,就是徐辕……  然而当此刻歹毒的秋风撕开凄凉的晚雾,林徐二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移向了夜风即将侵袭的地方,脚下不远处那座暗无灯火的小木屋——吟儿呢,她该怎么办?林阡是她唯一的依靠,但阡有了她就将有后患无穷。 “不可动她!”“她交给我!”几乎同时,林徐二人斩钉截铁命令彼此,一瞬的和平过后,竟又一场战火! 沉默半刻,徐辕终于向阡让步,低声祈求:“胜南,趁着你与她还不曾情到浓时,听我一句,忍痛断了这份情。否则,我不忍见你越陷越深,直至不能失去……” “天骄,已经不能失去。”阡摇头,半步都不肯退的坚决。 天骄一愕,痛心疾首:“你可知,她本名完颜暮烟,是完颜永涟和柳月唯一的女儿,失踪于金宋双方斗争的关键时期,多年来完颜永涟一直都没有忘记她,辛辛苦苦到处在找寻她,因为对她负疚,完颜永涟亲口说过,如果她能回去,他情愿减寿十年,用命去换……” “天骄,她是完颜永涟宁愿用命去换的女儿没错,却同时也是我林阡要用命去爱的女人!”阡冷冷地打断徐辕的这句话,狠绝地从来不给他自己留后路。 “你糊涂!”徐辕脸色大变,“事已至此你还坚持娶她为妻,根本就是置金宋之分于不顾,身为一盟之主,首先敌我不分,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她父亲是普通金人倒也可以原谅,偏偏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你娶了她,便是成了完颜永涟的女婿,后果如何,可是你一个人可以承担得起?!” “别说是完颜永涟,即便是天皇老子,是地狱阎罗,也无妨她嫁予我。她的身世,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宣扬出去,能有怎样的后果?!”阡回应,语气不可抗拒的慑服,“天骄,若有‘后果’,我一人也许承担不起,但‘前因’,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你太天真了,纸包不住火,世上既有她的存在,就一定不止一样证据!何况,跟你一起守诺的人,偏偏是那个‘诡绝’陈铸,从来诡计多端你不是不了解,难说他今天帮你隐瞒日后不会背叛!万一他不守承诺透露出了分毫,依完颜永涟的个性,必定会倾尽全力夺女儿回去,十七年前,他就是为了找寻女儿,对抗金义军进行了一次血洗……”徐辕颤声道,“否则南宋的绝顶人才,怎会尽皆出现于老辈和年轻一代?壮年一代的断层,全是在那一战之中造成的啊……你愿看着你的人生,因为一个女人就发生颠覆吗?” “天骄……”阡听得这种惨烈,也已面色全变,然而仍然决绝,平静却激烈:“若吟儿和人生只能得其一,那我林阡纵然辉煌此生,又有什么意义?” 徐辕见劝到这个份上他还冥顽不灵,显然怒其不争:“果不其然,你出走根本就是为了她,隐居也是为了她!她凤箫吟能有什么资格,可以与你的人生相提并论?如果她有这么重要,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抗金作战的时候她被金军俘获,你会用你一整个盟军的性命去换?!”阡一怔,语塞,徐辕不再纠缠于金宋之分,却竟然将抗金联盟搬出来压制他——“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你的江湖,你的责任,你的抗金联盟呢,他们支持你做这样的决定吗?你林阡,难道仅仅为了把天之咒破除,就妄下决断娶了这金国公主,而把盟军全都抛到脑后了?!” “欲灭天之咒,不负我之盟。”阡轻轻摇头,神情浅淡,眼神悲伤。 “双肩挑担,如何行路?”天骄冷笑着,他不忍见到,已经背负太多使命的林阡竟又要兼顾一份矛盾。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当初延期之举如是,如今两者兼得亦如是。”阡低声道。 “金宋之分根深蒂固,由不得你两者兼得。明日我会带盟军前来见你二人,倒要看看,他们与凤箫吟,你选择哪一边。” “若我选联盟,吟儿必死无疑?”阡冷笑试探天骄,在吟儿的身世上,他知道他永远理亏。 “若你选择她,我也不能保证,我还有没有理智帮你守住秘密。也许我会当众对盟军宣扬,她是完颜永涟的女儿……以盟军对完颜永涟的仇恨与畏惧,她也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徐辕说时,杀气毕露。 阡淡漠地打量着他,就因为天骄话中无意流露出的“也许”二字,给整件事带来了一线生机。阡没有回答徐辕,这个时候,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能流露,免得和徐辕一样,多说了两个字就道出了心底优柔、从而被对手看穿。 徐辕得不到他回应,一时没有摸清楚他心中想法。离开之时,只留给他一句:“林阡,我只会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其实已经用不着考虑,阡心中轻重已分。直到徐辕渐行渐远、身影在黑夜中缩成一点,阡才卸下防备,叹了口气:“天骄,请让林阡犯浑一次。” 请让林阡犯浑一次。赌你徐辕不会履行这“也许”,就算履行,也会犹豫很久,毕竟,你要伤她,却顾忌我。 就请让林阡犯浑一次。为了吟儿的性命,我必须争取时间,哪怕暂且不要信任,背负着遗弃联盟的罪名——因为吟儿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是她的夫君、她唯一的亲人,本该不顾一切,替她解决所有的凶险,抵挡所有的灾难。 第16章 不速之客 七月十九,如果没有记错,正是夔州之役战胜的一周年。黔灵山阴有雨。 这样的雨,八百年之前见证了什么,八百年之后又将袭击谁?又或许,它不必轮回,它的生命,只有一次…… 屋外雨脚如麻,洗刷着阡和吟儿各自的心情,潮湿的窗口,雨水来不及倾注,无备的灵魂,梦魇已不断绝。黎明来临之前,黑暗张牙舞爪,因为怎么睡都睡不着,卯时他们就都醒来。 望着窗外还未泛白的天,他只淡淡对她说了一句:“他们天亮便到。”她立即便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党派林立、立场不一、分合无常,究竟是短刀谷先有的,还是金南金北先有?或者说,只要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一定会遇见这些?吟儿不无惶惑。 阡感叹:精锐的军队往往和无敌的高手一样,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永远都是自己。所以有史以来那些最强的劲旅,全是所向披靡之后内耗衰亡的。 可是,真的要这么快就衰亡吗? 那和衷共济的年华去了哪里?真的就将顺着这个轨迹消失?还是,他可以改变这一切?只要突破天骄的偏见,他就可以把这场盟军的内耗狠狠地扼杀于源头…… 但天骄的偏见,却扎根于国仇家恨,以及对他林阡的无限期许…… 那一刹其实阡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但错了也不能牺牲吟儿。  说那句“他们天亮便到”的时候,阡深知盟军还不可能这么快就针对吟儿做出不敬之举,所以不曾叫吟儿作任何防备免得她担忧。毕竟,只有天骄一个仇视吟儿,盟军并没有仇视她,就目前形势来看,即便盟军要恨要埋怨,最怪责的都应当是他林阡。是因为他一走了之的举动出了纰漏,才导致了死忠和反对两派分立,一切敌意,都不会直接冲着吟儿去,最多牵连她…… 尽管如此,阡最担心的人仍然是吟儿,叩门声传到耳中吟儿当即去开,阡自始至终目光没有离开过她,既自信,又担心,这种状况真是前所未有。 吟儿打开门却立刻僵在了门口,咦了一声乐了:“是你们啊?还害得我紧张兮兮……”阡一怔,看吟儿嬉笑着乐呵呵地去拍来人肩,知道那种紧张忽然烟消云散的感觉很是大起大落,不禁有些慰藉,刚安心起身,却看吟儿没有站稳、往后急退了一大步——不,明明不是吟儿自己退的,是来人将吟儿一把推开!吟儿若不退出这么一大步,恐怕早就摔坐在地…… 阡听清楚也看清楚了,吟儿刚刚还在叫那个人的绰号啊,“二大爷”那三个字刚刚出口,阡也放下心原来是李君前来了——可几乎同一瞬间,他想起范遇所写支持派的名单上并没有李君前!——事实上,阡和吟儿都以为像君前这样的深交知己,理所当然应该留在了川东!却真正没有想到、他其实存在在反对派里! 吟儿凡事考虑简单,看见李君前的第一刻还以为君前和致诚的来意一样。热衷于和老友们插科打诨的她,一个月没见他们了忍不住有一腔的话要去跟他们说,显然不可能想到君前第一个动作竟是嫌恶地推开她! 可是这个太善良的吟儿,为了不让阡担忧,退开一大步的时候没有流露一丝不安情绪,而是故作镇定地问君前:“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但她的语气里,却是阡不忍听见的颤抖…… 映入吟儿眼帘的,除了寥寥几个她心里有数的支持派以外,全都是反对派,可这些反对派到底是谁啊?李君前、厉风行、海逐浪、柳五津……全都不是预想中的陌生人,全是熟知他们的交情很深的。致诚是因为不忍心所以没告诉他们吗?还是致诚不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阡的意义?一时之间吟儿不能抱有这个侥幸说眼前人都是假意顺从了天骄。况且李君前的嫌恶,绝对不像有假! 却说李君前推开吟儿的这个举动其实也只是无意,以及被吟儿嬉笑打闹时的本能,然而这样的心理一击令吟儿乍喜乍惊,亦令林阡陡然决心下定:不再有任何犹豫,就决定犯浑一次!他真的不能见吟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端端地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吟儿还只是被牵连,盟军就已经对她这样敌意,若是她身世揭穿那还了得?! 吟儿,我说过,不管前路多么凶险,所有的问题,都要两个人一起面对! 阡当即上前一步来到吟儿身侧,冷眼观看着吟儿眼见的一幕幕,承受着和吟儿一样的心理落差:竟然,竟然是他们?!阡不像吟儿那样大惊失色,可是心中比吟儿打击更甚!是他们?原以为他们这群人一定正在川东守卫,想不到竟然都来黔西问罪? 绝对始料不及!阡原先想,对着一群陌生人说出“不要盟军要吟儿”这类的话并无所谓,反正知己们都在川东、消息一时半会还可以掩盖、而且完全有机会扳回来……但此刻旧知和故人就在眼前,全都是自己的最相信和最亲近,令他在已经下定决心犯浑的同时,根本不忍这么犯浑啊! 若对着陌生人冷漠,那只不过会引起误解而已,可对着故人绝情,那真是莫大的伤害…… 从这一刻开始,阡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说的做的必将全部是错! 天骄啊天骄,我原想通过你这个兴师问罪的错误举动来给吟儿赢得一线生机,却想不到你在兴师问罪的阵容上,就已经狠狠地将了我一军……  许是林阡的上前流露出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杀气,盟军顿时有剑拔弩张的倾向,李君前也不例外触鞭防御,然则阡见李君前手已触及软鞭,一时更增气愤,一脸怒容直接挥袖而去,强行将李君前手臂按停,力道雄厚语气凌厉:“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阡也当真想知道,李君前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要一把推开吟儿!阡感觉得到,李君前的敌意,明明不是冲着自己,而更像是冲着吟儿! 李君前对吟儿有敌意?!这是怎样荒诞的一幕?当初在淮南,李君前比自己更能了解吟儿。把她从一个挂名盟主培养成真正盟主的人,后期是自己,前期绝对是李君前无疑!去年夔州之役,是李君前对自己说,“易迈山已经是前盟主了,现在的盟主是凤箫吟,你要改口,不能再随随便便地叫。”“你可不能忘,吟儿若不是那么毛躁,本就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然怎么胜任盟主?”“她是盟主,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歃血为盟,是他李君前,率领小秦淮第二个站了出来奠定了吟儿当时尚不稳妥的地位! 而吟儿对李君前,戏谑之中根本还带有着一种尊重和依赖。黔西之战吟儿遭到江中子质疑的时候,对排斥她的短刀谷诸将赌气说:“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是把李君前当成了落难时候最大的靠山,最救命的稻草,最值得尊崇的师长! 这样的情谊,不用说,说不清…… 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适才你一把推开、此刻你扬鞭相对的,是你这抗金联盟的盟主!你与她,与我,皆是战友,本该万般信任…… 李君前神情严肃,语气冰寒:“为了又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理由而来。” 阡与吟儿皆是一怔。阡霎时全懂了,这一个“又”字,是李君前把越风的走和林阡的离开结合起来,全归罪到了吟儿一个人的身上,难怪,难怪君前的来意不是自己,而是吟儿…… “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吗?”李君前身后传来的声音,属于天骄徐辕。 第17章 兴师问罪 门外依旧瓢泼大雨。 木屋很小,十人以上已显拥挤。是啊,这种地方,本就不是发号施令、调兵遣将的军营。 徐辕看着和林阡身份毫不相称的这里,心头一阵痛苦和不忍,眼神移向那个还懵懂无知的凤箫吟时,不禁更增愤懑,凤箫吟,林阡为了你,堕落到现在这般,值得吗…… “越风他是浪迹江湖、悬壶济世,看来、你是小隐隐于野了。这里的意境,的确让人心生隐退之意。”李君前叹了口气,凭窗远眺,眼前风景,犹同水墨,“想不到,竟能留下你林阡……”自言自语,旁若无人,李君前来此的目的,显然跟别人不一样。旁人脸上多的是疑问和不安,唯独李君前全部是颓丧和失落。他到这里来不是寻找可能的,是来求证真相的。 还有另一个人,脸上同样没有疑问和不安——这次兴师问罪的发起者,天骄徐辕。此刻阡的把柄全在他手上,不速之客阡也没有计算得到,横竖此战都是林阡输定了。 但这一战,阡清楚地知道,天骄是正义的那一方。邪不胜正。 “把苏降雪这个害群之马从短刀谷清理出去——为了这份使命,无论是我,还是林家军,都卧薪尝胆、厉兵秣马了多年。”天骄走上前来,言辞真挚,却语带悲怆,“长久以来,失去了优势被欺压和迫害的我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历尽万劫?逆境中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幸,等到了主公的出现,看着他成长,他成熟,他崛起,他势如破竹,他一往无前,直到今时今日……可是我们谁都不明白,从前形势危急强敌蜂拥,他浴血奋战走得是那样艰难,都能一直坚定不移,从来不负众望,却为何,在离川北还有一步之遥的今天,他会选择放弃,选择从川东又退回了黔西?!为何形势在往前走,他却要走倒退的路?!这位主公,能否向他的麾下解释清楚?!让我们所有人,不要糊里糊涂地功败垂成!?” 天骄一片好心地,把李君前、厉风行、海逐浪、柳五津等人和吟儿放在了一杆秤的两端,存心让阡进退维谷。天骄是看穿了他不可能伤害他们……而其实,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和林家军的复仇能有多么直接的牵连?他们,只不过是天骄威逼阡的筹码罢了,只不过是因为气愤和不解而被利用,却不自知…… 为何我从川东退回黔西?当天骄你问出第一句,就已经在逼迫我做出他们和吟儿之间的选择。阡心中感伤,他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一方啊。大家都在静候他答话,他们都想知道真相,可是,他们的解脱,便是吟儿的永堕…… 吟儿不知实情,却听得心中有气:这句天骄问得实在太偏激,他甚至还没有问林阡是否隐居就已经在问他为何隐居?先入为主教盟军一下子都接受了林阡隐居的事实!吟儿理直气壮地看向阡,期待他说出一句好好地扭转局势,告诉盟军他二人这个月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是隐居?! 然而阡与她四目相对时明明带着含蓄的笑意,却为何说出那样一句连她也不能理解的话——“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冷淡、清晰、无理、难以置信。阡他承认了?承认了?为何承认?吟儿惊诧不已。 杨致诚和柳五津都是心中一颤,已经开始怀疑天骄的他们,不知林阡为何什么都不解释直接选择理屈词穷,这不是放弃了所有的死忠,直接输给了反对派吗?用意何在?! 厉风行脸色大变:“胜南,你……你说什么?!”吟儿亦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他不是不想让她了解,实在是因为她了解则太苦。 天骄冷冷看着眼前二人眼神交流的一幕,再不能忍受本属于吟儿的灾祸全部都转嫁给林阡,林阡这么做,明明是把盟军因吟儿而起的分裂,全部归咎到了他自己一个人身上,天骄于心何忍又怎可能听之任之:“什么没有原因!?你不说,我帮你说!你隐居的原因,真正是为了她!”走到阡和吟儿身侧,他来回踱步眼神锋利,却是完全在旁敲侧击着吟儿:“不相信么?那为何林阡会变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需要我说他蜕变的开始是在什么时候吗?不正是你们传出婚讯的时候?” “不……他没有,他完全是因为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他……”吟儿说到一半,骤即被天骄打断:“党派林立、一盘散沙,试问哪个有志之士不想平定乱局,更何况他是我们的主公林阡?局面越乱,他林阡该越斗志高涨、当仁不让才是,怎可能背道而驰,选择隐居?!”字字铿锵,句句有理,说得吟儿一时语塞。 “然而……他没有隐……”吟儿本想说他没有隐居,可是,他刚刚竟然承认了他隐居?! 阡却其实已经赢了,赢得失败:吟儿语塞的时候天骄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天骄在犹豫,天骄顾忌我的存在,对不起天骄,竟然利用了你的善良,只因我已将你看穿。如果你不是对我忠心,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向盟军解释,你说吟儿是祸根的依据在哪里。但你没有解释,你拿不出依据,盟军就只能半信半疑,你这次兴师问罪就无果。而我,终于无缘无故地负了大家一次……你我二人,总算平手。 要救吟儿,他只能对天骄不起。 这真是他赢得最窝囊的一次,用一句歹毒无赖的回应,欲擒故纵偏就引天骄快点说出来,可是天骄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不可能真正说得出——果然,现在说了一半扔在了那里……  盟军窃窃私语,显然觉得天骄说吟儿诱引林阡隐居太过牵强,林阡为了蓝玉泽、云烟甚至楚风流隐居都有可能,随随便便哪个女子,都比凤箫吟靠谱——在场的每个人,即使当初不是吟儿的拥趸,却也都承认,吟儿在林阡征战江湖的过程里,地位和越风厉风行等人根本是一样的,立下的功劳远远超过柳五津和海逐浪甚至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纵使天骄都不能否认。并驾齐驱这么久了,她只给他带来战绩,怎可能引他隐居?! 天骄和吟儿,明明此刻应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都因为林阡而沉默、僵立。吟儿没话说,天骄不能说。 听见天骄心碎的声音和退让的决定,阡已经开始酝酿着如何挽回局势、替徐辕圆了说了一半的话,然后把盟军全部送走再作打算。孰料就在此时,没料到站在窗口一直失神的李君前转过身来,打破沉寂,冷笑着说:“又是一个归隐山林的……凤箫吟,越风最后一次见我时也对我说,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你一同隐居在苍梧的山海间;洪瀚抒,也是一心将你带进祁连山再不涉足中原……” 吟儿脸色煞白,李君前说的时候,宛若没有参与适才的兴师问罪,却圆满地替天骄完成了他说了一半的话:“我一心以为,林阡他心怀天下,和洪瀚抒越风不一样,可是,没想到……他会被黔灵山困住……凤箫吟,为何每个与你扯上关系的人,都要放弃本来有的一切,与你隐居去?越风不要小秦淮的副帮主,洪瀚抒不要恢复祁连山的声威,林阡连盟王都不要了……你究竟、有怎样的力量……难道说,诸葛其谁的谶语竟然有这样精准,你凤箫吟是‘祸水命’。三月你替林阡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四月你就害林阡开始动隐遁之念,曾经要他担负的天下,他为了你而辜负了它……” 吟儿手足冰凉僵立原地:事情真正是无巧不成书,偏偏越风洪瀚抒一先一后地跑了。可是,越风洪瀚抒倒还有可能,阡怎么可能?他既不像越风那样清冷,也不似瀚抒那般癫狂啊。而且,他比越风和瀚抒都有担当…… “祸水命”的谶语,迅即在盟军之中占有了大半的分量,这里所有人都见到过天骄与林阡在川东对峙,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天骄就觉察出了这一点,所以处处针对盟主?!仔细想来,的确如此。柳路石陈和林阡决裂的原因都跟战事有一定的联系,但天骄是独独对盟主存在敌意,若非这个原因,天骄何故要排斥盟主?! 一切被阴错阳差解释得滴水不漏—— 在黔西这个“祸水命”谶语的发源地,李君前的这一席话猛然成为了天骄最有利的依据。被胜仗冲昏了头脑的盟军啊,竟选择被诸葛其谁几句谶语就降服?! 也罢!其实明眼人心知肚明——因为盟军不敢也不能怀疑林阡,所以宁愿相信吟儿祸水!此情此境,阡和吟儿的威信,冥冥之中竟然为敌,一个高不可落,一个就只能被迫下降。 平心而论大多数人相信红颜祸水都是因为他们“宁愿”相信! 第18章 知我者知 向清风审度着这一切:看来天骄的洞察力真正一流,主公不打川北之战搬出了那么多的理由,天骄却一眼看穿主公为的是主母。天骄的前瞻使天骄当时就断言了一句“众叛亲离”,和现如今局势,是多么相像……向清风一阵心寒,蓦然像被什么敲醒了般,颤声问:“主公,这……这是真的?难道,真是因为红颜祸水?!” 阡适才见天骄果真未说吟儿身世,知道自己的坚决总算给吟儿赢得了一线生机,但没有料到李君前会鬼使神差又牵扯到越风,用“祸水命”来继续把责任往吟儿身上推,此刻见众人竟然多有恍然大悟之意,阡冷笑一声,终于发话:“得不到原因,何必去别人身上找原因?一切是非皆因我林阡而起,与她凤箫吟何干、凭何归咎于她?!觉得我英明的时候你们都尊我为主公叫她主母,觉得我犯错的时候你们却仍然称我主公却责她祸水,未免太过荒谬,盟主威信何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你们才有资格来问我原因!” 阡的魄力依旧,这句话一出,不仅给吟儿争取了地位,也给他自己恢复了威严。纵然此刻是兴师问罪,众人却犹感觉听命于前!是啊,这黔西的战地,从前都是在帐内,唯眼前这对男女马首是瞻的,盟军一个都不敢忘,不能忘!抗金联盟二主,林家军亦二主,谁都不曾否定过这一点—— “对付敌人,是盟王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主公居高,主母善下。”盟军和林家军之中流传更广的,本来是这句话啊!哪里轮得到红颜祸水作祟?! 向清风被这句怒喝喝得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语以对。柳五津看清楚了阡脸上根本不减的王者之气,和他与天骄眼神对决中的凛冽战意,心念一动:胜南他,一定有把柄,在天骄的手上! 天骄听出林阡根本已经有下逐客令的趋向,心知被他算计得恰到好处,到此时他依然为了凤箫吟宁可对盟军都绝情,天骄心如死灰,加上之前重重误会至今也并不曾解开,天骄对林阡可谓失望至极,一言不合,随即就决定要走,这一次,真是被阡伤得不浅。 “等等,胜南,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对我们说出来?”厉风行毕竟如金陵所言骨子里其实是信任阡和吟儿的,虽然没有像柳五津一样猜到把柄的存在,却也觉得,一定会有苦衷,一定有…… “他没有任何苦衷,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找的。”天骄冷笑一声,转头对林阡扔了一句,“今日我徐辕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 吟儿闻言一颤,她看得见,天骄脸上的怆然、绝望、失落、痛心不似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这一刻,她已经预感到阡的威信在盟军中势必要开始流散。可是明明没有隐居的阡,为何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天骄,能不能……不要这么过早地下判断?”致诚挽住天骄衣袖,“天骄……他是我们的主公……我们自己的主公,是信还是不信该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决定……相信他!” 饶是铁石心肠的林阡,和心如死灰的天骄,听到这句都齐齐动容。天骄眼中噙泪:“好,我不判断,我倒要看看,事已至此,你林阡有什么话说?!” 这一刻,天骄清楚得很,杨致诚无意间的一句信任,使得盟军之于凤箫吟,有压倒性的胜利,“绝对互信”的力量,令林阡不选盟军都说不过去! 阡一时感慨万千,叹了口气:“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对这个最割舍不下自己却为了自己的命令甘心向天骄归附的杨致诚,对那些远在川东的并没有赴此的盟军和林家军,对一切信任他的和已经来不及信任他的人们。他用的是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一句话,令得天骄气愤甩袖而走,兴师问罪不了了之,盟军接二连三散去。 一定有把柄。柳五津愈发验证了心中猜测,胜南若不是真有把柄在天骄手上,不可能退到死角不还手,胜南要是还手了哪有天骄咄咄逼人的份!柳五津想,如若真是天骄别有用心,那他就是利用了今天的兴师问罪,迫胜南如此作为如此表现,等到天骄顺理成章说出一句“不是英雄是佣兵”,联盟自然会对林阡这个“佣兵”绝望,继而……全部真心归顺徐辕…… 太危险,天骄篡权,篡得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柳五津选择怀疑天骄的时候,已经和范遇、金陵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时,阡也不能料到自己明明已经安抚了杨致诚、司马黛蓝等人平静袖手,却无意中赢得一个柳五津的归降。  接下来该如何逆转局面? 阡深知,他的突破点,有且仅有天骄一个人——如果天骄能够让步,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为什么?”吟儿看围着的人都离开了,终于开口问他,“我们……我们明明没有隐居,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这个月去了哪里?我们,本来就没有犯下任何错,没有说要隐居,为什么要对联盟那样说?” “吟儿,该告诉盟军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他们。”阡说,“现在还没到时候。他们的立场太杂,判断太乱,思想又偏激,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他们未必有耳朵听、有心感悟……而且,难说他们当中没有居心叵测的,比如寒泽叶和苏降雪、魏紫镝的人,一不留神,反而对川北之战横生枝节。”其实天骄的兴师问罪,已经打乱了阡的本来计划。他一回川东就要着手的川北之战,战机竟然在此被贻误…… “那……为什么不仅不否认,反而还承认?我感觉,胜南今天没有尽全力,表现得很是反常……”吟儿的直觉骗不了她,“其实,我也觉得党派之争那阵子,你没有必要不告而别。无良马贼自杀的事情一出,你根本就完全占据主动,可以随意支配元老,你却选择自己走……而且,先前不打川北之战,你是担心你的入局激化短刀谷内斗、也担心短刀谷的浮躁影响盟军,可是这个月里,盟军全然不顾内斗,一致抗金,显然他们都冷静了下来,一切都跟你的希望一致;而我们这个月的奔波,也总算可以消除不少后顾之忧,你自己都说你准备好了打川北之战……忽然之间竟是这样的局面,可见天骄与胜南之间,根本就存在着误会……为什么、胜南放着误会不解释?” “吟儿,有些原因,我不能解释。”阡看吟儿面带疑虑,叹了口气:不能解释,吟儿,无论接下来是平静地度过还是动荡地经历,我都必须赢天骄。 “难道,真是因为‘祸水命’?”吟儿猜测,“因为‘祸水命’这个谶语流传了开去,盟军逐渐有人开始排斥我,我被越抹越黑,天骄、二大爷都希望你放弃我,免得事业受阻、前途受累……可是,胜南你不愿负我,为了对付他们,就宁可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抹黑——用你的变黑,来对我洗白;用你的叛逆,来对他们说服;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 吟儿的逻辑,倒也歪打正着……阡沉郁中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天骄,有时候真像个思想迂腐的老头子。”笑罢叹了口气,“唉,什么祸不祸水,无稽之谈,倒也有人信。” “可是,到底谁在把我的名声搞臭?‘祸水命’这个谶语,明明一开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吟儿思前想后,不解。 “还不是怨你自己?越风和瀚抒逼婚那阵子,你自己说,要用这‘祸水命’的谣言吓走一切向你求亲的人,不听我的劝自己把自己名声搞臭了,现如今变成别人指控你的罪责,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阡笑道。 “啊……”吟儿一惊,“果然……果然是我自己宣扬出去的……”当时解决问题的法宝,现在却是新问题的症结?吟儿大汗淋漓。 “你自己把自己搞臭,我自己把自己抹黑。还真是天生一对。”阡微笑说。走到窗前,却收敛了笑意,沉思:一定要早日平息这场兴师问罪。 天骄啊天骄,你本不该来黔西。我的全盘计划,竟将因你而乱……  “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 当这句话在盟军中流传开来甚至胜过天骄那句“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时,显然导致了形势的扑朔迷离。 云蓝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心惊。须知如果徐辕的话影响更重,那毋庸置疑此刻黔西全都是林阡的反对派了,可是林阡的话反而更有分量,知我者此句一出口,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令得盟军中有人心理暗示着自己去做“知他者”。哪怕一开始林阡的死忠只有杨致诚一个,只要有一个,就一定会像滚雪一样地壮大。 今晨林阡只说了三句话,可是句句都对盟军如雷贯耳。这样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余威太强,恐怕天骄赢不了。 天骄回到桃源村时总算比在五毒教要冷静得多,想到今天一时失语竟然骂林阡是佣兵,天骄连连自责,对云蓝说出心中顾虑:“实在担心他因为不肯放弃令徒而对盟军太过无情,最终失尽人心。” “天骄多虑了。他的人心,不可能失。”云蓝当即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与徐辕听。 “说来也是。在这种时刻,盟军宁可把罪名全部往令徒的‘祸水命’上猜,也要相信他。说明他的主公地位,已然不可撼动。”天骄面色大好,“只要他过了这个坎,恐怕再没有什么危机了。” “但天骄也要明白,你用兴师问罪来激将固然没错,之中却埋藏着一起祸事。”云蓝当即指出这一点来,“一旦你带来的人马相信派和反对派并存,甚至势均力敌,就会在黔西发生内斗,互相损耗两败俱伤。要知道,厉风行李君前等人,只是气恼他隐居而已,对林家军的复仇,不是那么热衷,很容易立场会发生倾斜。人数倾斜到最终,最容易势均力敌。”这一点,是陈旭事先就看出来的、海逐浪事先也担忧的、林阡事先亦劝服杨致诚以杜绝的。 天骄一惊:“是啊,先前我……竟然忘记这样想过……”恐怕也和金陵、范遇一样,关心则乱了——“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们来到黔西之后,川东那边出了点事,必须尽快回去迎敌。” “既然如此,天骄就该想方设法,尽快让两派盟军的观点立场达到统一。”云蓝说,“就目前形势看来,应该让他们全都相信为妙。因为林阡,始终是要回来的。” 天骄一愣:“可是……他……”面露难色,显然还是有关吟儿。 “天骄,趁着如今盟军都还相信‘祸水命’的谶语,不如就把罪责全推到念昔的身上,正好让他们的心对林阡统一。”云蓝说,“本来这个枝节就是念昔的责任,应当由她自己担负。至于怎样安置她,到那时再决定。” “云蓝前辈……真是大义……”天骄面露敬意。 “我不希望,惜音剑最终是这样影响了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如果林阡真是你们最重要的那一个,我情愿念昔给了林陌。” 天骄微微色变:“盟军做筹码都押不过凤箫吟,不知道加上饮恨刀之后,分量重不重。”偏过头去,隔着几重树,隐约可见那白衣胜雪,剑态箫心。 长身玉立,风华绝代,和他哥哥一样,一样有资格做林家军的主公。 第19章 接踵而至 天骄所言非虚,川东出了点事。 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前赴黔西兴师问罪走后不过几日,那东方蜮儿又一次强闯盟军驻地,四处作乱。尽管负伤在身行动不便,蜮儿却态度张狂报仇心切,依盟军猜测,蜮儿很可能是想找到厉风行——这个她认定的始作俑者,那天鬼之落网后第一个开口发话的人。只不过,厉风行来了黔西,蜮儿的血仇报不了,才没有引起太严重的后果。 这种关头,金陵当然不可能让厉风行从黔西回来,尽管在厉风行走后不久,陵儿就因为之前数日的操劳过度而累病。 驻军之中,一流高手去了黔西大半,像上次那样的诱捕布局显然难以企及。所幸黑道会的军师陈旭,尚留有一套对付蜮儿的方案。前次对战,金陵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源头“笑容”,范遇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陈旭也粗浅地试探了,作为摄魂斩的媒介,“光线”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过除此之外,陈旭还另有它策: 光线,未必要作为摄魂斩的“媒介”来看,而根本就是摄魂斩的“终点”——不是水弩喷沙的必需,却是影子产生的条件! “没有光线,我们就看不见彼此的影子。会不会不是因为我们看不见,而是根本就没有产生影子?”当时的人们,大多都不能透彻了解光线产生的原因,陈旭的提议如果是正确的,那就可以实行他的那场请君入瓮:把东方蜮儿诱入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比如说川东本地的溶洞,与世隔绝不见天日,任何人身处其中,都是无影人。 消光,从而消影。继而杀蜮儿。 但陈旭的提议,正确性有多高,可行性有多好,一时都不能得到很好的合议。然而见蜮儿嚣张,黑道会众人实在不能容忍,毕竟川东此地是黑道会老家,哪容得了金人践踏?郭昶一直都跃跃欲试,陈旭问他,漆黑一片的时候,你能保证你杀得了蜮儿?郭昶拍胸脯保证:“老子若是在没有光的时候杀不了人,这么多年的山洞练剑算是白练了!” 跟郭昶一样积极的,自然不在少数。陈旭和范遇商议了一番,认为引蜮儿的诱饵倒是有一个,正是失陷盟军的鬼之。但金陵一时之间还未从鬼之身上研究得出对抗寒毒的解药,自然不同意冒险以鬼之为饵。 然而就在三位军师僵持不下时,蜮儿又一次不期而至,尽管没有鬼之作诱饵,几经周折盟军还是把她引入了后山溶洞,激战了一夜之久,令人失望的是,最终走出来的却不是郭昶,而是蜮儿。众人绝望感叹,几日不见,“摄魂斩”可能还在突飞猛进。 而没有一个人料到,蜮儿的到来,实际竟是金人的一场调虎离山——在众人眼光全都投在后山溶洞的同时,有金人潜入了陵儿住处,企图救出在她手上的鬼之……当时护卫着陵儿的人少之又少,况且陵儿卧病在床、还要保护战儿,根本寡不敌众,后来盟军才知,当时出手威胁金陵的人是金南第四柳峻以及来自金国又一组织“控弦庄”的一大高手,武功路数上看是青城派嫡传,该是早年降金的“劈空拳”程沐空,若在金南排名,绝对在第二和第三之间。 在柳峻和程沐空的夹攻之下,金陵显然不可能胜,鬼之任由他们抢了去,陵儿也受了刀伤,幸好危难关头,有五毒教教主何慧如赶至,招来一大群毒蛇猛兽,才将柳程二人赶走,经过这一战,陵儿身负重伤,战儿亦不堪惊吓而病。 慧如没能遇上蜮儿正面相抗,赶到后山的时候郭昶等人已经被抬着出来,亏得何慧如在,才暂时保全了他们性命。从前由金陵担负的研制解药的任务,也全都落在了慧如的身上。好个何慧如,虽然不言不笑,做起事来却干净利落,研制解药,似是不费吹灰之力。 何慧如的出现,使得林阡和吟儿为什么身在黔西得到了非常公正的解释,留在川东的信任派尽数大彻大悟,并如释重负。金陵苏醒之后闻知事态,才想起先前和厉风行谈论蜮儿时一闪而过的灵光,“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难道是这样?”难道是这样?——灵光原来就是在这里,原来胜南想到了用何慧如和宁孝容来对付蜮儿?!所以胜南才去黔西?只叹金陵现在想起这道灵光还是太晚,盟军已经去了黔西兴师问罪,根本就是冤枉了阡和吟儿。 但正是因为这时间的交错,兴师问罪已经发生了,本来的错怪现在看来也不冤枉了,因为他们的主公亲口承认了隐居!事到如今,黔西的反对派们唯一能信的原因就是“祸水命”,加上云蓝和天骄的推波助澜,盟军对阡的态度逐渐开始统一,但吟儿却失尽人心。  当杨致诚再次来到小木屋把川东、黔西两地盟军的形势都一字不漏地解释给阡和吟儿听时,吟儿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转头来气愤地直摇晃林阡手臂:“喂!你不能无动于衷啊!任凭着我被他们妖魔化!再抹黑,那我真没人要了!” “你本来就没人要了,我的女人,谁敢要?”阡舍我其谁地笑,如果暂且用“祸水命”来掩盖“金国公主”,对平息事态的确有帮助,其实阡完全可以接受,不过吟儿应该接受不了,所以这么抓狂。面带笑容,林阡轻按住吟儿的肩:“等这阵子过去了,谣言自然而然就了结了,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你被人说祸水试试。”吟儿嗔怒。 “我巴不得,可没有林女侠这样的魅力啊。”林阡笑道,“不觉得从另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动听个头。”吟儿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 “对,谣言随他们说去!知我者,皆知我。”致诚点头,认真引述。  “柳大哥现在在黔西,恐怕闻因即使在川东,也不能向谁传达我的号令了。”阡忽然对致诚正色说,“致诚,能否尽快赶回川东去,帮我找出闻因,与她一起,秘密除去在川东的奸细?” “主公,其实,如果没有这次的兴师问罪,你是已经决定回川东去的,是吗?闻因是与你同行的,只不过半路你和盟主转道黔西了,你于是决定,由闻因替你向柳大侠传话、让他代你控制川东局势。可是柳大侠却跑来了这里……闻因现在,是身负使命,无人传达啊。”致诚噙泪说。 阡默然,点点头。 “这么说来,其实……其实主公这一个月去了哪里,我都知道了。”致诚叹了口气,“主公不动声色,隐姓埋名,去了川北,去了短刀谷里。” 阡一笑,吟儿咦了一声:“你怎知道?” “主公适才已经对我透露了。”致诚噙泪说,“主公没有避忌对我提起闻因,就是对我有着绝对的信任。” “致诚。的确,现在在黔西的所有人,我只能认定你一个,临危救局的任务,只有你做得了。”阡点头,说。 “主公有任何命令但请吩咐,致诚万死不辞!”致诚热泪盈眶。 “把闻因找出来,因为我事先吩咐过她,要讲的话都必须和柳大哥才能讲,所以她不会对任何人信服,致诚你告诉她,我让你回去的首要任务是杀陈安,她一定信你,听从你。” “啊?杀……杀陈门主的弟弟?”致诚一惊。阡点头,神情凝重:“陈安是寒泽叶安插在川东的内奸,我和柳路石陈的误会,因他而起,不除不可。” “可是陈门主她……”致诚叹了口气,说不出陈静有多疼爱弟弟。 “她若是知道,陈安在短刀谷干出那么多勾当,恐怕是第一个大义灭亲的。”吟儿冷冷地。 “好,我立即动身。”致诚领命。 “这件任务必须完全保密,做完了也不能暴露是我授意。川东的人我几乎都能信,但黔西这边恐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万一发现了我这一个月的行踪,川北那边我的布局可能会乱。”阡叹道,“原先不需要这般迂回,一切,也真怨天骄多此一举。” “致诚明白,完成之后,致诚绝对守口如瓶,等候主公归来。”致诚说。 阡按住致诚的肩,难得一笑:“一定会回去。”顿了顿,又道:“让风鸣涧指挥全军,应敌不可怠慢,程沐空既是南前十增援,必定不容小觑。” “是,主公!”致诚点头。  “‘劈空拳’程沐空……那会是个来头多大的对手?”致诚走后,吟儿问阡。 “他填的,可是东方雨的缺。”阡说,吟儿心一颤:“这么强?” “金国的那位完颜王爷,本就不止有南北前十这一路人马。”阡说,“原指望趁着南北前十分立的这个间隙,我们能借势一竿子打死他们,没想到,盟军的内乱更厉害,现在控弦庄的高手也已经探出来了,势必要一个接一个地上。” “更想不到,最值得信赖的人,不是我抗金联盟,而是你林家军呢,不愧是你的嫡系。我的联盟,怎就这么不受控,好像全是反对派……”吟儿叹。 “本来联盟跟短刀谷的内战就没什么关系。他们急于打,完全是因为我需要打。吟儿,不是我不信任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不值得为我这么做。川北之战,他们如果热衷于参加,师出无名,难免要受人指责好战。” “师出无名?我不是嫁给你了吗?”吟儿一愣,这样不就师出有名了。 “你嫁给我了吗?”阡先是一怔,笑起来。 “去你的!”吟儿脸一红,认真地说,“其实,盟军是你一手修理好、栽培出来的,也全是你的人。即便他们没有动机,也一样可以为你而战啊。” “可是,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阡庸人自扰地说,眉间仍有忧虑。 “傻瓜,盟军跟着你,哪里是为了要得到什么?可以这样嘛,打赢了之后,你坐拥短刀谷,我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曹范苏顾那四家的地方很大的,足够二大爷、天哥陵儿他们有空常来玩了。”吟儿笑着说,说的时候,俨然短刀谷的女主人。 “哦……原来大家都和你一样,是为了去短刀谷‘玩’啊……”阡也笑起来,可是,吟儿,你现在,一点不介怀君前当时的态度吗。 其实,若一定要论感情亲疏,林家军里的杨致诚、风鸣涧,未必能及得上厉风行、李君前,因为与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前尘往事。林家军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作为锦上添花来的,抗金联盟却真正是白手起家,才是走了无数弯路、浴血奋战巩固起来的…… 若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语,就造成了君前和吟儿今日的疏离,真正是我林阡最大的失误啊…… 第20章 最后通牒 夜晚,当五毒教这里灯火阑珊,桃源村那边烟火纷繁。 四面楚歌式的策谋,盟军对抗他们隐居的盟王盟主。 璀璨的烟火绽放在魔城迷宫空旷的背后,隐藏在绚烂之后的,究竟是战火硝烟,是黄沙百战,抑或是倾泻在秋叶里的如梦往事?窗外忽明忽灭,一瞬,吟儿仿佛看见了泉州的七夕,看见了建康的秋夜,看见了夔州,去年今日…… 睡不着,惟能推开窗,倚着墙壁,往那边望,往那边想象。 “睡不着,不如下棋吧。”阡也醒了,起身来,带着微笑从他床底下翻出一张棋盘。 这么早,阡怎么可能睡得着?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和吴当家、越风、天哥、海将军、风将军他们,在紧锣密鼓地布阵杀敌呢。吟儿眼光从烟火中回来,咦了一声直接跳到他床上去,开心:“有这东西啊,怎么不早说?!太好了,不用那么冷清了!”边说吟儿边剪烛,兴致勃勃。 “慧如应该没这雅兴,估计是诸葛其谁留这里的。”阡比吟儿还高兴。吟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想下棋想疯了的少年,蹙紧了眉:“可是,跟你下?恐怕……” 这个少年,其实很喜欢下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棋艺,实在让每个跟他对弈的人都觉得——“一点乐趣都没有”……吟儿不忍把这句实话说出来打击他的热情,可是心拔凉拔凉的,一边执子一边看外面烟火:面对一个像你林阡这么弱的对手,根本提不起兴致啊! “哈哈……吟儿你已经连输了六盘啦。轻敌了吧?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少年一度无耻地说。吟儿想,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早已看穿了他,故意输给他的嘛。说来也奇怪,一开始吟儿故意放水,还需要动脑筋思考一番,后来连输几盘,发现就连输给他都特别容易——因为无论自己怎么下,他在一个类似的情况下总会走同样的几步棋,从来没变过……知己知彼,那吟儿是要输还是要赢,都完全听凭意念了。——其实还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吟儿自是不知道,阡对天骄,也是如此,故意输了他自己,只为赢得她的留下…… “吟儿,我出去见一个人,半个时辰便回来。”阡棋下到一半,忽然得到近处暗号。 “好,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输。”吟儿诡秘地笑。 “唉?难道吟儿放水?”阡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失望地问。 “哼,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把你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吟儿乐呵呵地,至今她还完全觉得,阡绝对能够轻易扭转局面,阡自有道理、自有分寸。 然而吟儿不曾预料到,这一夜的分离,她将把林阡杀到怎样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 当阡重新走上昨夜遇见天骄的山顶,已经察觉得出,今夜的气氛并不对劲。这次,是天骄主动约见他。天骄主动,那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很好,完全受我林阡支配,天骄屈服了,二却是,糟了,完全出乎我林阡意料,天骄又有了新筹码。 出于本能地,他还是选择站在上次的位置上,尽管离天骄很远,可是这里最能保护吟儿。 “不累吗?”徐辕笑着转过头来问他,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 “再累都无所谓。”林阡淡淡地答。 “是啊。你一切都无所谓了。”徐辕叹了口气,收敛了笑,“把厉风行、李君前,伤得体无完肤。真不像一个真正的林阡。” “天骄把他们带来被我伤,像一个真正的天骄吗。”阡冷道。 “原是没有料到,你会为了那个祸水,真的连盟军都不要。”徐辕哀叹。 “她不是祸水,她是盟主。”阡诧异地看向徐辕,这次他没有抓住她身世不放,却讽刺地叫她祸水。 “其实你才是盟主。”徐辕说。 “林阡当之有愧。”阡冷道。 “何必为了她而屈尊,她能坐上盟主,完全是因为我的选定,和你的拥护!” “不,她是真正的盟主,即便你我,都不能取代。是她的位置,将从一而终由她来坐!” “你就继续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下去吧。”徐辕怒道,“我会好好看着,你是怎样因为这个祸水而失去一切!” “想评价她的人,该去好好地补一补抗金联盟的战史,再来辨别她究竟是不是祸水。”阡冷笑,讽刺。 “过去她已经替你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将来还必定会因为这个公主身份,威胁到你身家性命,你原先的王者之路,时刻因她而有败落的可能!难道她还不算祸水?!”天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为免后患无穷,劝你早日终结。你林阡担负的是天下,不该因为一个女人止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知轻重!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代盟军,给你的最后机会!” “天骄,那种为了背负天下苍生连自己女人都出卖的所谓王者,不是我!”阡大怒。 “如今的战事,或许可以由你平息,但将来的战事,必定因她而起。你的下场,也许是众叛亲离,也许是身败名裂,更甚至国破家亡。”天骄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放弃她,听我一言,走你该走的路。” “纵有金宋别,不负刀剑约。”阡仍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斩钉截铁地述说。 天骄冷笑两声,终于宣布得胜:“林阡。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阡一怔,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却依旧不动声色。天骄很清楚,林阡他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盟军得不到我的指令,则将对凤箫吟不利。”天骄冷冷说罢,林阡双眉一轩,重新看向小木屋:“为了什么原因杀她?难道就因为区区一个祸水命?”也是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当着我的面,谁敢杀她!” “不只是因为祸水命,而更是因为金国公主;不是当着你的面,而是在魔门的迷宫里。”天骄露出一丝笑,“你回去便已经找不到她了。你来见我时,已被调虎离山。” 阡心中一颤,却不能流露吃惊:“她不可能随意走动。”这是他跟她约好了的,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这么对她嘱咐,让她对他,寸步不离,才不会任凭谁对她凤箫吟伤害! “她不能违逆你,却也不能违逆她的师父。”天骄笑,阡一惊更甚,云蓝?!她竟然,也站在反对的那一边? 不应该啊,把吟儿从金国公主变成惜音剑的主人——是云蓝的这个初衷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她怎么会推翻她自己的设想?为了这个设想,她更曾抛夫弃女…… “云蓝前辈会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她。我想,凭她的认知,应该明白自己不配再留在你林阡身边……”天骄还未说罢,阡已经勃然大怒,顷刻拔刀相向,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气愤:“你疯了吗?把你的命令收回去!” 天骄已经得胜,无需对他用刀,微笑:“我疯了,还不是被你给逼疯的?我可以把命令收回去,前提是你就此放弃了她,跟我回去。也许我可以用别的原因将你二人的分手搪塞,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忘了她的存在,你也会有新的生活新的际遇,你会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多么不值得。” “是我幼稚了,还是天骄你老了?”阡冷笑着绝望,片刻,收回刀来,凛然,“既然你执意要将她身世公开,那便公开好了,我偏就要了一个金国公主又怎样?!就算盟军要将我和她一并诛杀,也总比我莫名其妙将她抛弃来得痛快!” “难道你以为盟军不敢杀你么?”天骄断了他的一切后路,冷道,“不要以为我顾忌你,你父亲有两个杰出的儿子,你若执意与金国公主一同赴死,饮恨刀就直接归你弟弟。挽不回你,你的位置,你弟弟一样可以坐。”天骄说的时候,其实还是为了用林陌激他罢了:“不错,你弟弟林陌,他已经来了黔西。从前他欠缺的雄心和野心,经过这么多日子在曹范苏顾的磨练,看来是都学来了。” “原来天骄的筹码又重了不少,吟儿真要加把劲了。”阡冷笑。 “你错了,林阡。他不是我的筹码,而是我唯一的后路。若你今夜真的选择和凤箫吟一起死,我只能选林陌。到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多犹豫一刻,事情都会恶化一分。”徐辕说,“趁着现在,云蓝和凤箫吟可能还在寒暄,答应我,与我回去。”他明白得很,至此林阡真的已经四面楚歌,然而只要放弃吟儿,林阡将立刻获得新生。 “天骄,林阡可以是佣兵,但绝不是懦夫。给出去的承诺,不会不敢履行!”林阡冷冷道,“迷宫何处?天骄不妨带我去看,我和吟儿的葬身之地?” 天骄转过头来,泫然,此刻林阡的脸上,除了胁迫之外全都是不后悔。 当时天骄并不了解,没有人可以赢过另一个人的执念。 终于他清清楚楚,这次他彻底输给了林阡,林阡真的在用命保凤箫吟。可是,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根本来不及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 幽月之下,迷宫魔城被一片浅蓝色笼罩。 吟儿循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暗号走出黔灵峰的时候,一身轻装,风过无痕。沿途暗号一路迂回,终将她带入这里。 魔城里的建筑还跟几个月前一样未变,真假难辨,亦仙亦幻,仿佛是天上华都,又依稀地下宫殿。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没有了邪后林美材的操纵,迷宫里不再有厚重烟幕,视线要清晰许多。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当这个声音响起吟儿身后,吟儿听清楚它真的属于云蓝,可是这句狂妄的话,却根本是自己说过的。 “师父。”吟儿转过头来,看着云蓝现身。 “你从小就有大抱负,虽然虚空,却教师父放心,你不会有辱惜音剑的使命。因为你爱的,是英雄,是王者。唯有这样的惜音剑,才配得上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为何现在,却眼睁睁看着林阡隐遁而没有作为,难道真的要像传言一样,惜音剑带着饮恨刀去隐居?那你二人,还算什么?” “我们没有隐居,胜南自有担当。”吟儿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为了一些私人的原因,已经决定放弃责任,你还会像现在这般护着他吗?”云蓝问。 “他不是个有担当的人?那天下就再没有有担当的人了。”吟儿微笑。可是这个笑容,为何那般贴近她的亲生母亲?从前说起完颜永涟的时候,柳月也是一样的表情…… 云蓝看着吟儿,忽然间冷若冰霜:“也许……正确的是楚江,不是我。也许,不该希冀有另外的一番故事,而根本造成了又一段意外。” “师父?”吟儿一怔。 “本来,想借着江山刀剑缘,用饮恨刀来带着你一起赎罪,可阴错阳差的是,你竟先一步带饮恨刀误入歧途,罪孽更重。”云蓝冷冷看着她,“错在那一招,那一招……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宁死也不该教你那一招。” “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罪孽?”吟儿肩头微微发颤,觉得云蓝的举动反常。 此地处于桃源村与寒潭交界,吟儿身体一直都有些颤抖,云蓝见她还像以往一样畏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己的徒儿,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威风,也不过是这般娇怯,怎么也长不大罢了。 云蓝忽然开始犹豫,一切始于对吟儿的疼惜,金国公主四字一出,恐怕吟儿此生就完了:“未来的事情,谁能够说得清……也许,不像楚江想得那般复杂。也许,一切可以继续按照我的想法来,正确的还是我……” “师父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为何我越听越糊涂?师公他?”吟儿不解地看着她。 不,不对,未来不可能不复杂了,因为吟儿的身世已经不再是云蓝和林楚江两个人的秘密—— 当年,若非月儿她临死前那般可怜,苦苦哀求我传这一剑给念昔,恐怕也不会引发今时今日这么多的事端。如果没有那一招,也许未来还可以有万种可能,但现在这一招已经流露给了陈铸,林阡和徐辕也都得知了……恐怕,我的想法,终究实现不了了…… 云蓝心中百转千回,只和吟儿寒暄了几句,不舍中夹杂着苦涩与忐忑。时间和空气一起在师徒二人身边流逝,云蓝的心,第一次如斯不安。她舍不得吟儿,不忍心将她推入万劫不复,可若不说,短刀谷就又一次因为自己的优柔而完了……  便在这最纠结与最悲伤交织的心情里,魔门的夜,传来第一声钟…… 巨钟声,镗镗作响,从林美材的魔城中央传遍诸葛其谁的迷宫,继而经过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寒潭浓云井,循环着回到城门,未伏,第二声又起,与第一声回音相叠,忽聚,忽散,绞成一股凌乱。 在这样扰心的钟声里,云蓝思绪却忽然完全明朗:月儿,会不会那一招是你的辛苦用意?!当初你哀求我传这一剑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了你自己的设想!你的设想,完全凌驾于我和楚江之上,趁着我与楚江的设想对立,你给你的女儿,策划了一条复仇之路…… 所有或美好或固执的构想,竟忽然毁于一招之间,云蓝冷汗淋漓,悔不当初:竟然,我和楚江,都输给了一个临终垂危的柳月吗…… 在钟声结束时,云蓝总算想清楚了,是的,她和林楚江,真的都输给了柳月,不管下面这句有多么突兀,她必须挽救这样的局面,阻止吟儿祸害南宋武林:“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第21章 一路风云 “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在见到吟儿的第一眼,云蓝其实就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心,云蓝满心以为,只要自己问出去了,吟儿必当万劫不复,因为吟儿是那么地在意她自己的身世来历,从小就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憧憬,长久以来,云蓝就算昧着良心,都没有告诉过她只言片语,越长大,吟儿就越好奇,也越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吟儿就快听到身世了,她应该会很激动,很迫切,虽然她得知之后,会立刻明白她没有资格留在林阡的身边…… 天骄的原话——如若她自己决定离开,那云蓝前辈就跟她一起离开;如若她还是不肯离开林阡,则由盟军决定她生死。 可是钟声在敲响的过程里,云蓝独独在心中百转千回,没有在意对面吟儿面色也在悄悄地改变!恰在钟声末尾自己问出这句话的一瞬,吟儿已经提剑转身,尽管她听到这一问的时候一愣,可还是转过身来对自己摇头:“不,师父,我不想知道。” “什么?”云蓝一怔,出乎意料。 “换个时间跟我说行吗?我没有想过,师父会把我约到这里来,这么远……”吟儿一脸恳切,“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胜南若是回去,不见了我,会很担心……” “念昔。”云蓝一急,欲言又止。原来这个钟声,提醒着吟儿戌时已经到了,提醒着她林阡在等她?! “对不起师父。他说过,我的安全,对他很要紧,很要紧……”吟儿已经在后退。 “可是……”云蓝叹了口气,她以为,她和林楚江都输给了柳月,却料不到,他们都输给了林阡给吟儿的小小约束吗…… 一失神,吟儿已经走了老远,可是,云蓝蓦然想起天骄的部署,陡然一惊:“别走!危险!”  吟儿一路疾行,只为能及时赶回黔灵峰去,然而轻功再强,也不可能是师父对手,临近迷宫入口,终于被云蓝截下,云蓝一剑横于她胸前:“站住!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师父,让我回去!我们真的没有隐居,胜南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祸水命!”吟儿泪光点点,心急所致。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吟儿一惊回眸,只见不远处的村口酒寨,淡黑云雾缭绕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海将军?是的,称阡“林兄弟”的,只有海将军。 这地方真是熟稔,迷宫的突破点,桃源村的村口,当年吟儿带着“新九分天下”为林阡攻入魔城的出发地,当时说好了要跟林阡荣辱与共的,为何如今会变成这么残忍…… “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们根本没有隐居!你们耿耿于怀的,不就是那封留书吗?事实上他不是不告而别,他在临走之前给盟军留了一封很长的留书,不知是被谁居心叵测藏了起来。他那天写留书的时候,我是坐在旁边看着的,从白天一直写到深夜……他就算要离开,也都在离开之前把盟军的事情都部署好了,这一个月里,谁应该去干什么,怎么做,他都写在了一封留书里,你们没看见就不要乱猜疑!”吟儿看清楚了,海逐浪的身边还有一个厉风行。二人身后,各自麾下百十。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帮阡拿下他们俩。拿下他们,就是短刀谷和南方义士团的两路。 果然厉风行微微色变,海逐浪却问:“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执意隐居,为何听到江湖上说你们隐居的流言时,相隔那么近,不速速回去澄清自己?” “林阡跑得再快,会有流言快吗?!”吟儿理直气壮地反问。海逐浪不禁一怔:“原来你们是后来才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 “凤箫吟,不管先前事态怎样,目前盟军动乱危难,是个不争的事实。”厉风行叹了口气。 “陵儿的伤势,战儿的病情,严重吗?”吟儿关心地问。 “你若是真的担心,就让林阡与我们回去。”厉风行语带命令。 “看来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都信我影响了他。”吟儿叹了口气。 “盟军从成立至今,一直一帆风顺,然而到今年五月之后,竟越来越难整合,难说不是你的影响……”厉风行说。 “任何一支势力,发展越壮大,就一定越难整合,盟军最近的动荡是与短刀谷磨合期情有可原,怎能说是受了我的影响!?”吟儿冷冷道,“难道连你也不明白,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吗!?” 厉风行仿如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言对。  “念昔,不管怎么说,你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回去。”云蓝见他们僵持不下,剑却一直不放低。 “师父,他若是不见了我,误会会更深……”吟儿转过头去,对云蓝时,与对厉风行和海逐浪的态度明显不同。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凤箫吟,对不住了。今天一定要擒获了你。因为,黔西这边的盟军,个个都想移除你。”厉风行已经上前来擒拿她。的确,目前在场这三个,虽然恼她,却不想伤她分毫。不像其余盟军,可能会真的除去她! 吟儿当然不知道厉风行是金陵派来的卧底,眼见厉风行要缚她,蓦然提起武器,格开云蓝抵着她的那一剑,直往厉风行挥去,厉风行眼疾手快,侧身一移,随即来拿她手腕,吟儿动作太快,眨眼便已消失原处,云蓝骤然上前一步,出剑将惜音剑挑开,然而纵然她与厉风行都手下留情,吟儿竟如此不知好歹,惜音剑在她手上又是果决又是狠辣,连对付师父都用了这么大的力道,云蓝愠怒道:“你这逆徒!”说罢便也下了狠心来与之交锋。吟儿却真正是焦急不已,不顾眼前剑影堆叠,力求云蓝网开一面:“师父,让我回去!” 吟儿与云蓝剑法一脉相承,现在一个焦急一个痛心,根本看不出杀机,只可能维持平手,见此情景厉风行不便插手,以免他风电之掌伤了其中任意一个,只能眼神示意海逐浪,海逐浪看吟儿冥顽,而心知如果现在心软放走了吟儿,吟儿必将被其余反对派擒得,如今祸水命盛行之际,反对派其他人很可能会对吟儿造成性命上的威胁……权衡半刻,海逐浪终于心一横,现在的不敬,是对盟主的解救! “念昔,为了他,你忍心连师父都杀吗?”云蓝动情地问,先前吟儿哪次临敌有这样没有杀气的,可现在是自己的授业恩师,甚至有母女情谊,对她有不敬已经大逆不道,更何况“杀”她……且不说吟儿本来就杀不了云蓝,听到这句更是一阵心寒,这时海逐浪也提刀上前,他二人联手,吟儿更加不济,十招未至,忽然一口气运不上来,情知不妙,一不留神,惜音剑已被云蓝一脚踢开,厉风行飞身而上,将惜音剑夺下。 “你……你们以多欺少……”吟儿脸上全是气愤,转头看向海逐浪,“海逐浪,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大怒着将腰间海逐浪赠刀扔了回去,直接掷在海逐浪脚下,怒喝:“杀了我啊!” 海将军冷血地把这赠刀拾了回去,说:“王者之刀,只杀王者,你还不配。”吟儿闻言,又气又好笑,然而看时间不早,知道阡一定会因自己心忧,真怕自己坏了他的大事,急火攻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这时海逐浪看了一眼吟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怆然和悲苦。 厉风行上前来,正要封住吟儿穴道,忽然背后一阵强风袭至,厉风行不及点她,蓦然回身迎敌,双掌相抵,各自退让数步,厉风行本以为是反对派其余将领——但其余将领中,能与自己功力相当的能有几人?等到站定之时,定睛一看,不禁哑口无言,难怪此时云蓝和海逐浪都要各自退开不去接招,原来他,竟然已经来了…… 因为始料不及,厉风行临敌时太过仓促,内息有些凌乱,寒毒亦有所触发,适才跟他对接一掌,竟接得心口一阵麻痹:“胜南……” “林阡?”云蓝暗叫不好,怎么他这么快便来了?! “林兄弟……”海逐浪一颤。 “既无兄弟情义,何以兄弟相称?!”林阡冰冷的口吻,直刺海逐浪心间。 “你……来了……”吟儿泪还挂在眼角,见是他来,赶紧拭了泪水,站在他身边。 林阡一眼就剔出厉风行手中的惜音剑:“把盟主的剑,还给她!” 厉风行本就不可能违逆他,然而还在犹豫,手中惜音剑便已被他掳了过去。 “林阡……你和天骄,谈得怎样?难道还是一意孤行?”这里只有云蓝一人知道天骄与林阡约在黔灵峰峰顶。 吟儿一怔:“原来是天骄……” “吟儿,不必理会他们,跟我走!”阡夺了惜音剑递到她的手中,没有回答别人一句即刻拉着她一同逃离这是非之地。  一路风云。 吟儿随阡走了片刻沿途并无交谈,忽然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这似乎不是回黔灵峰的路,而是反了,正朝着魔城的内部走。不禁驻足,挽住阡衣袖:“等等……走错了方向啊……” “错了?”阡一怔,环顾四周,四周的风景一致。 “也罢,上次的魔城迷宫,胜南你没跟我们一起打,所以不知道这内部的构造。”吟儿微笑,忽然叹了口气:“天哥,海将军,可都是当时跟在我身边的人呢,竟然,竟然……” “魔城迷宫的那一战……还有越风,还有很多很多人,现在,却都不在了……”阡黯然地看着周围一切,失神。 吟儿见他伫足原地,知他想起了当时也在此战的吴越、宋贤等人,微笑:“你放心,天哥和海将军总有一天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杨少侠恢复了,一定会与吴当家一起,助你得到短刀谷的天下。到时候,你要不徇个私把他俩从红袄寨里挖过来留在短刀谷里陪你,要不就像我提议的那样,有空发个英雄帖,叫他们和二大爷他们一起到短刀谷里玩。” 阡一怔,忽然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吟儿,短刀谷和黔灵峰,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两个,可以比吗?”吟儿一愣,“论景色,恐怕黔灵峰要清逸些,短刀谷那地方你不是说了吗,景色虽好,空气太差!” “如果,我二人要一生一世隐居在这里,你会习惯吗?”阡认真地问她。 “隐?隐居?!”吟儿一怔,蹊跷不已,“隐居固然好,虽然,的确我也更爱黔灵峰……可是……” “或者,就学越风那样,四海为家的那种。” “不要,若要隐居,还是隐在黔西最好。这里什么都有。”吟儿微笑着挽住他的臂,“你还真会说笑啊!” “说笑?为什么我是说笑?”阡蹙眉,“越风可以因为你而离开盟军,我就不能够吗?” “啊!不会连你都信祸水命吧?虽然的确有那么点巧合,其实……越风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离开的。”吟儿叹了口气,“去年秋天越风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他结拜兄妹,一开始他可能还是有些不甘,但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之后,他已经退让了,也真的祝福了我们。” “但他和君前说到原因时,的的确确说他没有了你,与联盟就没有任何关系……”阡一怔,继续往前走。眼前暗黑的景象里,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二大爷不知道越风这句话的深意。唉,越风这个人性子古怪,桀骜不驯,跟盟军中的将领大多没有往来,常常也不苟言笑,我凤箫吟,说到底不过和你一样,是他越风的人脉和桥梁。”吟儿叹了口气,“他这个性格,在盟军之中不受待见,他自己不自知,也不在乎。然而就在魔城迷宫那一战里,当时有一场奸细风波,轩辕九烨扮成了一位首领藏身于我们几人之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当别人都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越风却被所有人怀疑……其实,越风的隐居,根源完完全全在那件事上。他是因为那件事,觉得自己跟联盟格格不入啊……” “是这样?”阡沉思。眼前的光亮触手可及,那边的天空是瓦蓝色。 “是这样。就算他自己,也未必明白。试想他在盟军中如果朋友多得跟你一样,怎可能因为我嫁人了就跑去隐居?”吟儿微笑,看阡的手已经即将触及那丝光亮,陡然一惊:熔窟!? 这地方,明明是熔窟啊!看上去是个出口,门还半掩着,可是上次与金北魔门联军一战,抗金联盟有近三十人顷刻间被关死在这里,盟军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瞬间灰飞烟灭,烧得尸首无存! 但阡却不知道,阡在这一刻已经挽着自己,一起准备步入其中…… “小心!”她一惊,直接将他推开,还未及告诉他这是何处,那反弹的力量已将她自己推入熔窟。想不到,适才因为说话走神,忘记对这凶险的魔城设防,可是,阡为什么这般神不守舍,连他都丧失了一贯的小心谨慎吗!? 随着那门扉被吟儿轻轻一触,之中的火舌已经瞬即从中窜出,即刻烧向她手臂直接要将她卷进去。 那烧到白热的火,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力量大得近乎诡异,强势地不留余地。 然而,阡在第一刻,为何竟然没有冲上前来,将她救下……  一阵剧痛蔓延过吟儿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模糊的视线里,阡是犹豫了半刻才来救她,或者说,阡刚刚是失神了?其实吟儿心头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阡跟平日里的阡不一样,太古怪,每个动作,每句话,甚至,笑容的内涵…… 天骄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这般的不对劲,不真实…… 第22章 魔城迷踪 从疼痛中清醒,她正被阡抱住包扎手臂的伤,可是,为什么感觉这般陌生?祸水命……难道连阡也相信了祸水命的言论?天骄找他,说服了他,然后让他来……做一个抉择吗? 不对,不对,胜南才不是这样的人,胜南不会骗我,说过所有的问题,都一起面对……吟儿直视着阡,他现在却不敢正视自己,吟儿感觉不祥,害怕的泪水,簌簌地流下来。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吟儿的直觉骗不了她,阡刚刚的犹豫彻底刺痛了她。 “吟儿,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阡松开她的腰,站起身来,往一旁的塔楼走,那座塔吟儿也认得,是魔门之战忽然斜着倒下来差点砸到“叶文暄”和厉风行的塔——原来阡早已知道这里的每一处格局,每一处建筑吗?那他刚刚,是故意把自己引向熔窟?! 吟儿的手臂根本不痛,此时此刻是心在痛—— 没这个可能啊……半个时辰以前,阡还那么孩子气地跟自己下棋,一个交谈就变了?不可能……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他对我才那般的言辞闪烁?吟儿更相信后一个猜测,跟随他走上塔去,哪怕这次,阡还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中堵塞,疼痛,然而就是想求个明白,也跟着阡一起蜿蜒上楼,直到塔顶。那塔大约六层高,之中楼梯曲曲折折,走上去尤其费力,她也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她最怕看见的,就是到塔顶之后突然阡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原来她还是害怕有答案…… 万念俱灰。 同在最高处,阡凭栏远眺,悠悠叹息,时而看她,眼神中流露不舍。 “要说什么话?说吧,我听!”吟儿鼓足勇气,闭上眼睛,她的林阡会背叛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吟儿。我们……”她预感到他要说一些让她痛彻心扉的话,譬如我们分开吧,可是原因是区区的祸水命吗?这不是她认识的林阡……  然而,为什么耳朵里有重音?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九霄云外突然传达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隔得远,却将这句轻而易举地盖了过去——“吟儿!” 吟儿心头一震睁开眼,本能循声望去,虽然此时云雾不及旧日多,此塔毕竟高耸矗立,从塔顶看塔底万物皆渺小,一时之间哪能看清,然而那个声音,那样的感觉,那么震慑心头,吟儿隔得再远,纵然是死都不会忘却——林阡?! 为何会有两个林阡?吟儿蓦然惊魂,失声叫道:“胜……胜南?!” “吟儿你果真在这里!”像从九重天外来的声音,之中夹带着激动、喜悦、以及心疼,却真的让吟儿觉得熟悉、踏实、毫无疑问!一瞬间她已经明白,刚刚的陌生感是对的—— 一阵寒风拂过。危险感和孤独感同时袭上心头。换作平日,这情景可能还有些恐怖、渗得慌,但现在吟儿心底雪亮:不用再深思熟虑了,身边这个,真的不是林阡! 然而恰在此时,吟儿分明可以看见,脚底下存在着一场沧海横流——也就是自己登塔的这个过程里,塔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盟军,封堵住了塔的各个出口,正为了制止她离去!与此同时,已经有人涌入塔中,恐怕正对着塔顶来了! 不错,阡说过,反对派里混入了不少居心叵测的人,借故要挑起事端,可是反对派里还有不少是真的仇恨她,因为太爱林阡,所以仇恨她的存在……  “吟儿,听我说……”身旁此人还想发话。叫我吟儿,你凭什么叫我吟儿!吟儿大怒,未转身直接飞起一脚,那人不及设防,直接被她踢开老远。缓得一缓,已经便有士兵追赶而上,携枪提刀蜂拥而来,接二连三被吟儿轰下一层楼去。吟儿不屑于询问这群虾兵蟹将,转过头来,只想知道这个假冒林阡的人是谁! 的确,的确是假冒了林阡,若是真的林阡,不可能出口就伤害海将军,也不可能句句提及隐居、祸水命,还有越风…… 吟儿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谁……带着惊疑,她想起当年在苍梧山上,这个人的乔装易容,是为了和阡一起,剿除恶贼。 二大爷?你的白门四绝艺,是用来杀我的吗? 吟儿看着涌上楼来的士兵越来越多,而李君前实际没受什么伤,要她的命恐怕易如反掌——然则盟军为何要对付她?难道祸水命真的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根除?! 真是荒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个红颜祸水坚信?! 这个夜晚,是吟儿泪水最多也最苦涩的夜晚,南征北战多年,出生入死无数,人前从来坚强的她,最不堪忍受的,就是她的联盟,不分青红皂白…… 师父、海将军、天哥、二大爷,你们,你们是真的宁可信祸水命也不信我,你们想拆散我和胜南更甚至想要除去我?!就算你们是被奸人误导,也不该这样做……  今夜这场由反对派发起的策谋,由于林阡承认隐居却不道出缘由,加之事先就已经流传甚广的祸水命,所有人俨然把矛头都对准了吟儿。虽然各自对吟儿的下场处理方式不一,却都利用了天骄对林阡的调虎离山,试图将吟儿从林阡身边移除,以迫林阡彻底结束隐居。 也就是说,不管是“诛杀”“禁锢”“力保”,黔西的所有派系,实际都想把吟儿抓到自己手上,一旦哪个派系得到吟儿,别的派系就休想插手。 其中,以云蓝关系最直接,动作最快,云蓝爱徒情深,想要力保吟儿的安全。——然而,不小心放走了她,途中遇见厉风行和海逐浪。 厉风行海逐浪两人,却明显也只是想把吟儿禁锢到自己手上,根本不曾伤害过她,所以,率众暗中等候在桃源村的村口。——可惜,还没来得及捆缚她,“林阡”便已经到了。 糊涂糊涂地把一个手到擒来的凤箫吟,送给了假扮林阡的李君前。 李君前,确实是反对派里,信祸水命的那一派。故意带凤箫吟走向魔城这条路,熔窟、斜塔,他是真的想诛杀吟儿吗?不,情谊在这里,虽然真的很恼恨她,其实并不忍心真的这样做啊!何况刚刚吟儿也说,越风的走不是因为吟儿……李君前想告诉吟儿,刚刚自己不是存心的,刚刚的熔窟,只是一个意外……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吟儿此刻气得肺都炸了,怎可能还听得进任何人的解释,又哪里分得清一个反对派里都有这么多的派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越风想走,这样一个四面八方全都怀疑自己、误解自己、不管先前功绩如何都要杀了自己的联盟,没有必要留!一瞬间吟儿眼里全是要杀她的人,耳中只剩下要杀她的声音! 不管刚刚熔窟是意外还是存心,死里逃生的吟儿都认定了所有人都是来要她命的,也全然领悟并接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祸水命?没想到,离阡过近,也是罪名! 这一场绝命围攻,涉及向清风、海逐浪、厉风行、柳五津,以及各自所领盟军,一时天地间军麾无数,将魔城这么空旷的江山都填满了,吟儿看着他们,凛然:没错,眼下的,全是要她的命的! “既然如此,还管什么,你们一起上好了,看看最后到底谁活着走下去!”攻上塔顶的盟军,见她不肯留情如此侮辱,原本就想杀她的杀意更甚,而本不想她的,被激所以也越斗越狠!塔顶一时战意澎湃!  虽然无辜被冤枉到这样很绝望,吟儿却更加期待,此刻已经降临的林阡,能够立刻发号施令让围困塔顶的盟军散开,然后严惩之中居心叵测挑起衅端的那些。 从塔顶看下去,人潮翻涌如蚁群,再辽阔,也渺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阡的位置在哪里,在风起云涌处,在最平静和最涌荡的交界—— 不管有千人万人怀疑,只要有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说出他相信自己,就够了,其实,只要他不是下令剿杀她的主谋,那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 可是她万万不能料到,此时此刻的阡,不是要向盟军发号施令嘴上说什么他非她不可的,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跟她一起做千古罪人的! 阡和徐辕从黔灵峰来,皆以为云蓝已经向盟军和吟儿都述说了实情,此刻见盟军困死吟儿、也看得到塔顶的疯狂进攻,林阡徐辕误以为盟军不肯放过吟儿。所以当阡经行盟军之时,没有如吟儿所愿发号施令,而是一路目光冰寒战意激越! “胜南?”“林兄弟?”厉风行海逐浪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塔顶的那个不是林阡。 “数日以前,你们对抗鬼蜮,就是用的这些方法。请君入瓮、逐个击破,想不到,竟还要对我和吟儿故技重施?!”阡一路过来,漠视着身边一切的希冀、信赖、怀疑、失望,以及天骄的虎视眈眈。然而这句质问的出口,已经令吟儿明白,这一刻,阡不是盟军的主人,而是盟军的敌人! “已经结束了,胜南。”天骄颤抖的语气,还想作最后的挽回,“既然盟军都想杀了她……”  天骄是主帅,天骄已经这么说,天骄还说:“那就把她结束在这里,一切既往不咎。” 阡又怎么可能杀她呢,吟儿微笑,笑中带泪:胜南,其实我是幸福的,胜南无论何时都一定站在我这一边,无论何时…… 第23章 混世魔王 高塔从下到上严严实实,从外到内水泄不通,要立刻就去吟儿身边委实艰难,何况,阡不知身世的揭穿对吟儿的打击有多大…… “吟儿,你我生死与共,若今不能走出魔门,那我也与你一同葬身此处,若能侥幸杀出一条血路,便再不管人世纷扰,从此隐逸遁世去。”阡说时,吟儿默默听。尽管相隔遥远,却一直回荡心间。一时杀进塔顶的敌人太多,吟儿无暇回应。 “胜南,这又是何苦?”天骄泪已盈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服输。 “果然是为了她而隐居。”向清风攥紧了拳,“果然主公是为了她……” 盟军听到这句隐遁,并不知道阡和徐辕的思维停留在了金国公主这个前提下——阡是误以为吟儿身世揭穿、盟军要吟儿性命,所以才决定隐遁的啊,可是,在盟军耳中,则愈加验证了祸水命!一时群情愤慨,偏激者恨不得立即冲上塔顶去要吟儿性命,而信任者个个不解其故僵立原地:真的,主公真的承认了他隐居! 在场的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触动了彼此心魔。 这个充斥着误会的抗金联盟……  穿越过盟军万千杀气,饮恨刀过境绝无一人敢拦,不刻便将围在塔下的盟军全部驱散!当此时,塔内塔外盟军断为两截,前后不能相顾,上下不能相及。阡隐约已经能够听到从塔顶传来的恶斗声,好啊,这座塔堵得越拥挤越好,只要上去的全是等闲,威胁的人都由我来应对! “吟儿的敌人,那就全部是我林阡的敌人!”阡环顾四周的同时,饮恨刀刀锋雪亮,“谁要杀她,先过我饮恨刀!” 从来没有面对过的敌人,他的联盟。他牢不可破的联盟。那兵多将广,那阵容壮观,那气势恢弘,先前全是他欣赏并一手操纵着的。 他的千军万马,此刻摒弃了旧日情谊,连后路都不给吟儿留……  原先四面围困着塔底的盟军,因为阡的横扫,不得不分散于高塔两翼,留出塔底一大片空旷。倏忽间战地鸦雀无声,林阡宣战,谁人敢应! “你怎能这样做!这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联盟……是你的心血啊……”厉风行见他对自己的联盟都宣战,又悲又怒。 “这个联盟,连盟主都不要了。”阡冷笑,悲怆。 “胜南,你冷静些!难道你要大家,对付自己的主公吗?!”柳五津问。这一问,其实是在问徐辕。 “林……兄弟……你……我们……”海逐浪不停语塞,表情痛苦,窒息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家军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你不管了?抗金联盟刚刚稳定的基业、还需要开拓的未来,你不顾了?你亲手构建的功绩,你要亲手将它拆毁吗?你的饮恨刀,它担负着那样多的希望,你竟真的把它遗弃?你的使命在于天下,现在你却负了天下?! 各种各样的说法,各种各样的心情,你们就在我耳边不停地围绕吧,长久以来就是担负的太多,兼顾的太多,要活得很累,要战得很累,但此刻,我心头,真的只能担负吟儿一个人,顾得了吟儿一个人,我只知道,如果吟儿连我都没有了,会崩溃,会绝望,会生不如死。而我,也不能没有吟儿,半刻都不想与她分离。今夜,你们放你们的烟火,就让我和吟儿在黔灵峰上执子对弈不行吗?何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因为一个无辜的身世,就要取她的性命?!你们打破了吟儿的理想,就是摧毁了我的理想! 便在僵持不下之时,适逢向清风不顾一切欲进塔去,阡余光扫及,怒喝一声,一刀直将向清风后心挑起,拉回来直摔在盟军阵前,尽管没要向清风的命,这么远的距离向清风站起身时都口吐鲜血。 “难道当我的话是戏言?!谁敢害她性命,就休怪我无情!”阡厉声道。一向令行禁止的盟军,此刻见他动怒,噤若寒蝉。 “我看不是她凤箫吟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厉风行大怒的同时已然运力于掌,“你真的已经走火入魔,看到谁都想打,连自己人也打!”说罢厉风行一掌直挥上去。 “说得好,她有什么错,无药可救的是我!”林阡冷笑,战意火热。云雾山排名时,厉风行第四,林阡第六,时隔三年,只是私下有过切磋,不曾有任何交锋,说来讽刺,南方义士团成立之初,风行向阡讨教过刀法,阡的点穴亦是风行指点进步,林厉二人互为师,互为友,吟儿和陵儿更是知己闺蜜——当指腹为婚的和睦情景一闪而过穿插于现在的水深火热,阡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李君前是第二个站出来支持吟儿统领抗金联盟的,他厉风行是第一个啊! 可是,像天骄说的那样,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们所有人的情谊,竟然讽刺地被一个金宋之分剿灭,你们对付吟儿不留余地,我留余地就是亲手害死吟儿!今天我就是要带吟儿一起走,你们人再多,能奈我何?! 众人惊见厉风行与林阡一交手就火并,可堪见到这般局面?厉风行双掌皆如风驰电骋,虽有寒毒未除、牵动内力不能全力以赴,却依旧特色鲜明势头凌厉;林阡未出饮恨刀,而是以掌相接,虽非看家本领,亦如行云流水,气魄非凡力道雄厚。当初云雾山,他就是内力上的欠缺输给了厉风行,而今,白氏长庆集的心法令他内力突飞猛进,不必借饮恨刀也能如此修为,第四第六,看来是不相伯仲。 这可悲的云雾山排名……此刻天骄望着眼前互不相让,比当年多出了无数的火药味,不禁眼角湿润。左右柳五津海逐浪都不敢上,那是他们林家军的主公他们当然不敢上。向清风被摔成这样,一时之间根本无人胆敢闯入林阡划定的禁地。凤箫吟在塔顶也战得兴起,听得见盟军输得怎样。她居高临下,占够了优势,更重要的是,高手全在塔下,等闲之辈对于她来说,根本是送羊入虎口!李君前呢?难道已经?天骄心一凛,情知哀兵必胜,此刻的阡和吟儿,就像当时的东方雨和蜮儿,一模一样的处境…… 天骄当即对盟军调兵遣将,让他们沿途分设阻障,决不准林阡带吟儿逃离此地,义军得令而各司其职。此时尽管各自心情不一,却也都有一个念头:要把林阡和吟儿都留下来! 徐辕发号施令之时,云蓝已然上前,趁厉风行与林阡对敌间隙,出剑与之对抗。点苍剑法之精髓,在云蓝剑中比吟儿更加突出,至灵至幻招式迷离,穿梭于饮恨刀侧剑气如霜,那一刻,云蓝哪里像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一剑十式”,果然威力不减当年,速度虽不及吟儿,内涵显然远胜,教林阡一刻都不能怠慢,长刀接下不过十招,厉风行掌风已然又到,阡左手控刀续接云蓝,右掌出击抗衡风行,初时还能僵持片刻,久之却一定体力耗竭。而最大的敌人,天骄还没有出手…… 阡不是没有敌众我寡过,他记得去年入侵南北前十驻地,自己饮恨刀单挑了金国四大高手,陈铸、楚风流、叶不寐、完颜猛烈,纵然形势也是一波三折、梅花间竹,但完全不像今日这般吃力——他的联盟,总算可以这样强,人群中随便出个武者,都可能是绝顶的高手,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绝望…… “林阡……楚江他绝不愿意见到,你今天变成这样……”云蓝指的是他因为红颜祸水丧失志向,或是他癫狂好战辜负联盟?都不重要了……阡冷笑一声,“林阡与吟儿会有今天,不都是拜你所赐?!”云蓝一怔,忽然觉察有什么不对,一失神,衣衫竟被饮恨刀割破,柳五津见云蓝濒危,大惊失色,离得最近,即刻提刀救局,语带颤抖:“胜南!你究竟怎么了!连云前辈都杀?!停手!” “林阡原本想盟军与吟儿全然不负,叹只叹现实严酷,事已至此,只愿我的罪,比吟儿更重!”阡一面与厉风行交手,一面与柳云二人间隔交锋,明明并没有走火入魔,但真的是越打越投入。旁观者看得实在惧怕,那个屠戮魔门的林阡,怎好像又回来了……  吟儿,我知道一旦选择了你一人,则我二人一定就将与人世为敌。千夫所指,或是千古罪人,既然要做,就让我做得比你更有罪。你是金国公主,我却是一个混世魔王! 天骄,你看在眼里吧,其实,要处理一件事情,并不一定赶尽杀绝,我没有真正要我眼前人的性命,但却用我的言行举止,让他们一样畏惧我、仇视我,将来必将诋毁我、谴责我! 徐辕看在眼里不禁动容,他懂林阡是怎样把胜负游刃。不,我不可能任你林阡敌对盟军继而离开盟军,你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公,是短刀谷日后的主宰,怎可以这么做……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交锋此起彼伏,战局高低远近,身影反复交错,林阡的威力留在塔前,即使他不在塔底相护之时,也根本没有一人胆敢再冲进塔去! 而塔顶的吟儿,此刻正在与李君前交手不迭,惜音剑对战鞭如潮,亦是不可开交难分高下。他二人内力劲猛,不时有隔物传功,上前偷袭之兵卫,尽数不能相近,有不慎者闯入飓风之间,则被凤李二人力道击伤,久而久之,对吟儿不利者全然停滞于下一层楼,远观李君前与吟儿交战,希冀他能将她拿下。 为了迫林阡服输、为了迫林阡回到联盟,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将吟儿击溃。无论是生擒,还是杀死她。吟儿早就懂了,这些人之中不代表都是反对派的,不代表都是居心叵测的,一切都是为了阡啊……可是,她凤箫吟为了林阡,也不能死,绝对要保住性命,不能因为一个祸水命就真的丢了性命! 这时吟儿正巧斗到塔顶另一面,能够略微看清楚塔底战局,巧以色彩辨人影…… 空旷的战场上,不知不觉他四人已经斗了上百个回合,林阡和厉风行尚未见出颓势,云蓝和柳五津却明显气力不济,而海逐浪随即奉命上前救局—— 好一个天骄徐辕,你是想车轮战先挫败胜南,然后一拥而上将我击溃……吟儿单看人头攒动也知道盟军以多欺少,不禁大怒,加紧了剑术去杀李君前,早就是招招夺命剑剑追魂,君前苦于负疚,只能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而不忍下杀手,百招之后手臂已被吟儿砍伤。君前退到绝境,举鞭相抵:“凤箫吟,你听我说,我没有要杀你!” “然而你骗了我。你装成胜南骗我!”吟儿面色痛苦,“你那么做,是对胜南的侮辱。我们在淮南那么久的相交、那么深的情谊,全毁在了你这个举动上!”说的同时吟儿剑使劲往下压,李君前惟能借助脚如铁反击。 吟儿往侧退了一步靠在栏边,借着月光看出塔底隐约有一高屋,轮廓如柩,忽明忽灭,似真似幻,心念一动,失声叫道:“胜南!离开那里!那是……夺魂柩!”战局中的海逐浪、厉风行皆是一惊,夺魂柩!? 话音未落,已然不及,夺魂柩中四大机关陡然不知被谁开启,一时乱箭纷飞,重链齐坠,寒气直冲,毒沙满溢,吟儿整颗心都被悬吊在那里,需知上次夺魂柩就近乎要了越风的命,那寒气只要撞上丝毫,严重者就会冻结而碎,不严重的也寒气攻心,其余三者,虽不如寒气强效,在眼里看去却是眼花缭乱,不可不躲! 然而上次即使是齐心协力的那么多人,对付夺魂柩时都束手无策,更何况现在的阡,还在与海逐浪、厉风行交手…… 一阵毒雾蒙蔽了吟儿的眼,同时对面李君前一掌已经按在了她的肩,他手下留情没有伤她,而她,此刻心全在塔底了……缓得一缓,她看不见那三人是在共同对抗夺魂柩,还是依旧在夺魂柩中苦苦相斗。众人惊叫声中,天骄徐辕俨然也已入局…… 林阡、海逐浪、厉风行、天骄、夺魂柩的混战。乱上加乱,如撕鹅毛。吟儿惨叫一声,心中怖惧,夺魂柩完全平铺在她眼下,就像一幅不停有光影闪烁的画卷,每一点,每一线,每一面,偶尔还会演变出立体层次,可是,无论哪一点哪一线哪一面交汇,都一定是一场惨烈的,撞击、倾轧、吞噬、死亡…… 第24章 谁笑癫狂 一战过后,夺魂柩中兵器全空,战地恢复悄无声息。光线愈发清晰,海逐浪手臂上中了两箭,厉风行被链锁打得头破血流,徐辕因为最后入局而只受了点擦伤,然而吟儿最关心的只有阡一人,他一人…… 阡所幸没有被夺魂柩伤及,然而却被厉风行打了一掌,厉风行那人出手从来不分轻重,林阡显然受伤不轻——盟军硬要内耗,就只能两败俱伤,其实他是懂的,可是……到此刻依然无悔!他说过,此生绝不辜负吟儿,哪怕为了吟儿他要走无数曲径…… 然而此刻他已经受伤,体力亦有消耗,要于千万人中毫发不损地带走吟儿实乃难事,眼前身后,四面八方,处处是盟军严阵以待,却正是这种场景,令他更想要走出去,而非死在这里! “吟儿,还跟我一起吗?!”这一瞬,他虽然觉得吟儿不会敢还留在他身边,可是希望他的女人选择跟他走一样的路。 “说的什么话!吟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笑而不顾身边李君前和正待围攻的那些士兵。 “好!”阡万万没料到吟儿不仅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么振奋他,一时之间再无后顾之忧,伤势便当它痊愈好了!正对着想要拦截他的盟军,豪情万丈地笑起来,笑毕,神情忽然变得恐怖,“那便跳下来!” 群雄皆是一怔,林阡疯了吗,要凤箫吟从那么高的塔上直接往下跳?!轻功再好,中间没有任何落脚点,无异于下一个陡峭悬崖!众人缓过神来,已是不及阻拦,这当真是救凤箫吟最快的方法! 吟儿的胆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大,林阡刚刚说完,她不假思索,弃了李君前直接翻身跃下,看她飞身而降盟军一拥而上,阡却不顾背后天骄相拦,大步上前,刀锋疾扫,经行处一众刀枪棍棒,无论钢木铜铁尽数销断,吟儿落到他怀中之时,周围干干净净绝无闲杂人等。阡紧紧揽住她,一刻都不肯放:“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 吟儿乍见他面无血色,本还有些心疼,却于枪林刀丛之中,听得这样一句深情,亦是攥紧了他的手,豪言壮语:“胜南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赢!” 海逐浪陡然一惊,忽忆隐逸山庄一战,有一天在瀑布前众将士兴起对弈,吟儿抓住阡的手执子耍赖的情景,当时所有的将士都喧哗着站在阡的对立面声明要讨伐他,可是只有吟儿一个人,从始至终站在阡的那一边,“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为什么,连那一幕也会成真?他们两个人,对抗整个盟军?!而盟军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啊,真就因为一个祸水命,还是太想林阡回到联盟?可这宛然不是林阡回到联盟的办法啊!林阡此刻,恐怕已经和联盟决裂了…… 已经再没有人可以控制眼前这个乱世!柳五津明白得很,他留不住林阡了。眼睁睁看着阡揽着吟儿从盟军中离开,如斯决绝,饮恨刀惜音剑,根本没有谁可以拦得住,谁走出来,谁便是犯上找死。 “林阡,既然负了联盟,何必还霸占着饮恨刀不放!”天骄冷冷地,激将其实是挽留,“解下它!” “混帐!饮恨刀,岂是你说解下就解下的!”吟儿转过头来,面带着气愤和骄傲,“他有没有负联盟,容不得你来判断。一忍再忍,他不同你计较而已,你还真当他对付不了你!?” 吟儿心中怀疑天骄,这一句已然表现明朗。她觉得,存心藏起留书、刻意宣扬隐居、联盟危殆放水、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已经足够罪证,再加上兴师问罪、用自己的祸水命作为把柄威胁阡让步、降低自己和阡在盟军中的威信、生乱伺机夺权,这一切,顺风顺水。 难道胜南是因为吟儿而被天骄牵制?!柳五津此刻也忽然被吟儿点醒。可是柳五津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 “徐辕,我女人说不解,那我也不解。”阡微微一笑,反逆而决绝,“偏不让你如愿!” 这一刻阡是恨徐辕的,恨他公开了吟儿的身世,恨他逼迫自己走投无路,恨他不让自己如愿、竟然违心地负自己的麾下…… 天骄注视着这个叛逆、放肆、轻蔑、嚣张的笑容,心中一寒,想不到,你林阡,也有癫狂至此时…… “林阡,念昔,饮恨刀和惜音剑的宿命,不是去隐居!”云蓝冲上前来,亦难得的愤怒。 “刀在我手,宿命谁定?!”林阡笑起来。云蓝一时语塞,转头看吟儿:“你呢?也什么都不顾了吗?他去地狱你也跟去吗?怎会这样没有主见?!” “师父,你们是多数,我是少数,你说我有没有主见?”吟儿与阡十指紧扣,本来微笑自若,忽然神情忧伤,“对不起师父,说好了哪里都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真是地狱,我也去。” 阡和吟儿每向前多走一步,盟军整体也便前移一步,一边向前扩展,一边向内合拢,然而无论是哪一路人马,都不敢随意出动,以触犯林阡威严。  魔城的光线忽然开始变幻,色彩的微微一移,照出脚下白骨堆叠、四面骷髅飘逝。吟儿心念一动:“胜南,城门……”她记得,白骨堆和骷髅群,全都预示着城门。 “城门又如何,你们出不去。”天骄冷冷道。说的同时,众人只觉脚底震动,显然就是这个时候,魔门的青龙神兽开始苏醒,它的蠕动,必将会搅出惊涛骇浪。 “上次也是在戌时前后……城门,好像就是在那时开的……”吟儿心中回想,环顾四面,青龙神兽的搅局,一定会带来腐蚀性的毒液,时间,越来越近了。好在胜南他有我,我就是他此战的经验! 临近城门,盟军知再不阻挡大势已去,下定决心拼死相拦,阡与吟儿走得再迅速再轻易,离城门还有十几步之遥时都功败垂成——城门,已经被盟军齐心协力堵死。他要过去?可以,请他赐予盟军千万场死! 盟军全以血躯,断他去路。真是摸清了他的弱点,知他曾立誓绝不滥杀无辜!最熟悉他弱点的人们,永远是他的战友…… “魔城此地,真是个内战的好地方,场场内战都要选这里。”林阡冷笑。不必抬头,已经知道城楼雄关也被盟军事先就重兵把守,城楼和城门,都必须用杀戮,才能走出去…… 是林阡的背水一战,不也一样是盟军的背水一战?他的威严,此刻正是对抗着他自己的重要性! 而他,岂能用杀戮……  “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就在林阡进退两难之际,吟儿骄傲地质问盟军,“没有功劳的人现在反过头来迫害功臣?!你们胆子大了学苏降雪造反了!” 近处众人皆是面色一凛,吟儿真是伶牙俐齿!阡心中大悦,早已捕捉到海逐浪和柳五津之间间隙,立即攥紧吟儿的手从他二人之中突破,轻声嘱咐她:“盟军既以血躯,你我以刀剑鞘。”她点头,凶险中粲然一笑:“我刚刚在塔顶,是用踹的。”她也知他,其实一直不能负联盟。 然而却在突破的第一步,斜路里忽然冲出一道强光,气势如倾悬河暴雨,径直向吟儿冲袭,吟儿原以为是那青龙兽引起的骇浪,正欲拔剑相抗,竟然无力提手,也根本没有时间……不是骇浪,虽然是和骇浪一样的惊悚漩涡,却比青龙兽唤起的水阵要凝聚、要锋利!——和飓风海啸等价的摧毁力,竟然压迫进了独独一把刀的锋刃端…… 若取其万分之一,便已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何况感觉那力道的囤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股巨力实在惊人,强劲、猛锐、浩荡、狠绝,化为一柄刀的形状,直刺向明明想要设防却来不及设防的吟儿。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终于来了。 这柄刀,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离开过天骄手。 想不到出手时是要取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这样的巨力,该用多大的力道来发掘,来操纵,来壮大,来杀人!?仿佛前一个瞬间,谁都还没有见到天骄徐辕出手,内气的聚集,竟能如此极速…… 只因至刚的“冯虚刀”刀法,内力心法“归空诀”属于至柔。  吟儿刹那窒息,根本来不及自救,就算被阡一把拉到他背后,冯虚刀的罡风,还久久震慑,只是作为冯虚刀的目标而已,绝对没有碰触到,然而左手衣衫已经震破,刚刚被火灼伤的手臂阵阵发寒! 阡饮恨的长刀还在鞘中,硬生生接过徐辕离手的冯虚刀,一个回合,冯虚刀重回徐辕手上。鲜血,则从林阡紧攥的拳中渗出,血滴成线,溅落飞沙。 冯虚刀制造的伤口出奇得浅细,但绝对由血来绘。 无与伦比的至强内气,也就在阡接过那一刀的瞬时,不遗余力震向阡的胸膛。归空诀果然名不虚传,一招毕,气流逃散,风被榨干,沙且悬停,压力骤降,周围的一切,不管敌意或好意,杀机或生机,是爱是恨,全然归空…… 周围一切全归空,剧烈和汹涌,倾灌入林阡五脏六腑。只是当时,旁人除徐辕之外,无一人察觉他伤势。 “凤箫吟,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可知道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徐辕收回冯虚刀,问。 难怪徐辕全力以赴,几乎用打死他的力道来打吟儿,其实,这一刀就是声东击西来杀自己的!为的是旁敲侧击吟儿,让吟儿来放弃自己!?阡眼前一黑气息不畅,极尽全力掩饰伤势,紧紧攥住吟儿的手,却不能自控地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吟儿,我一生所有的劫难,需要有你一起……才能渡过去!” 天骄和林阡二人的较量,到此时即将落幕,双方的最后期待,其实就在吟儿一个人的身上。天骄想,她如果通情达理,她就应该离开林阡,林阡想,天骄你能有我理解吟儿吗,她、不是你能推敲得起的! 危难时,吟儿面带着一抹诡辩的微笑,对天骄说:“如果我们待会儿能走出去,现在我离开他岂不是太不明智,功亏一篑?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我何必要在临死前离开他呢。” 她说的同时扶着他站稳,而阡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一丝得胜的笑意。 如斯轻狂,如斯自信,也如斯魄力。 放弃了原则,放空了未来。不再奢求理解,她在他身边就够。 第25章 生死之盟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适才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曾集中在那里。 敞开,预示着就快要关闭…… 机不可失,吟儿回忆着,城门快关的时候,会有机关惊醒睡在不远处的青龙神兽,继而青龙兽引发水阵穿梭于城门口,交错袭击大约四次。城门的战役,吟儿曾经向阡着重提过,此刻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微笑着果然也想利用这一点:趁乱而逃。 “缺口一定是风行。”阡伏在她耳边叮嘱她。话音刚落,随着第一滴毒液落下,厉风行果然最先反应——那是当然,上次那四次应敌水阵,是轩辕九烨、莫非、吟儿和他,此刻最先凝神对付毒液的,不是他厉风行又会是谁! 对毒液有过切身体会的厉风行,在水阵来袭的前一刻已然全副武装、水阵一来就飞身而上出掌相抗,就借着他分身无术之际,阡和吟儿同时突破而去!趁着厉风行身后的一众盟军也还对突如其来的水阵抬眼看时,阡与吟儿已然连推带撞过了无数阻障! “不好!拦住他俩!”云蓝大惊,即刻来追,飞身掠过五六人,一剑直点吟儿后背,然而水阵来得真是凑巧,云蓝还未追及,忽然那半空中水阵回扫而过,正好挡在云蓝和吟儿之间,顷刻断了云蓝攻势,想不到这巨型水阵,不仅气势磅礴,而且巧如灵蛇! 不愧是魔门天堑!被云蓝一剑撞翻的汹涌潮水,反方向直打夺魂柩方位,理应由李君前鞭击抵抗,就在这一击,城门处凶险解除,盟军又一次冲上前来,尽数追赶已经就在城门口的林阡和吟儿。 阡深知脚步最快的人一定是天骄、云蓝、厉风行这几个,柳五津、海逐浪、向清风次之,不会有什么弱者。因此一边逃离,一边备战,所有内力,全部调用,誓死将吟儿带出去! 当背后的刀光再一次笼罩而来,阡根本不顾已经极重的内伤,左手一旦探刃,力道已然满溢,待到拼力挥出之时,饶是徐辕都面上生风虎口发麻——林阡他,挥出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命!浓烈的雨光,裹挟着炽热的血气,怎可能不震停冯虚刀攻势?! 左侧徐辕已被林阡击退,右侧吟儿惜音剑也迫开了手中无器的厉风行。再一刻城门便要开始关,这时间,竟被阡掐得正好。试想城门一关,他二人先行逃离,天骄等人必须从城楼之上取道追赶,势必有所贻误,他二人完全可以甩开他们! 却万万不能料想,毒流的第四次攻袭,会在此时回旋到城楼之下、正对着一切还在追赶他二人的所有盟军!  无需抉择,眼见着他们就快离开,他们的盟军,一定不可能再去应付水阵…… 不假思索,他们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难道任由着盟军被毒液淹没?这场本来就荒谬的战争…… 间不容发!饮恨惜音,刀左剑右,内力并行,合而攻之——阡和吟儿,转身前协力对敌,转身后同心救局,当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那一瞬城门即将关闭,魔城的光线仿佛回光返照,对着黑暗的城门口一扫而过,稍纵即逝…… 光线的一明一灭里,阡陡然间看见吟儿甜美的笑容,心一横,他知道就是为了这个笑靥死也是值得了…… 可是,还不能放弃……要为了这个给他勇气的笑容,活下去……不共死,要同生!  面对这第四波毒液的突如其来,吟儿想,不如就算了,和阡同生共死吧,反正也问心无愧了。吟儿想放弃的时候,阡仍然不可能放弃机会——如果这水阵是他一个人挡下的也许他二人就真被耽误了,可是是他二人合力击退的,所以就一定还有时间出城门!这个念头闪过心间,千钧一发,阡依然决绝地抓牢了吟儿的手,带她一起从正在关闭的城门中冒死穿过去……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面对这同一个问题,阡当然比吟儿更有信心和魄力! 事实也证明阡是正确的,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容许他和吟儿一起走出来,然而生死攸关,吟儿蓦地觉得脚底被什么一绊,竟在这最要紧的关头,摔在两扇城门之间! 不,恐怕是有人为了留下他俩,故意绊倒她的,可是,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吟儿大惊失色,霎时两扇门已然合向自己,那个绊她的人,知道他会害死她吗!? 灭顶之灾。 亏得阡已经完全走出去,此刻见她摔倒,阡即刻回身来拉她出去,偏偏身后那个人,攥住了她的脚拼命地拖住了她。 “放开我!”吟儿向后怒喝,同时城门已经向脚压迫,真可笑,已经战到最后告捷了,竟然要留一只脚被压扁吗! 阡明白,这个最后攥紧了吟儿脚的人,是想要借吟儿来和自己隔物传功,同时为城楼上的盟军争取时间。可是,到底是谁?跟一个未知的人比试内力,胜算有多少?!吟儿的脚,会不会…… 还不容多想,那城门又压紧一分,吟儿一阵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 “吟儿你怎样?!”阡一惊,带她走出来,本就是要保她,如今任凭城门碾碎她的脚,还是没有保住她啊!那这一战,意义何在?!阡心弦紧扣,同时内伤煎熬。 “胜南……如果……我脚没了,你……你还会要我吗?”吟儿吃力地问,城门外,没有了魔城内部的诡异照明,亥时的钟声已经响起,夜色凄清。 “要。那我们便两个人、三只脚地走天下。”阡回答时,还在心头思忖对策,未料想吟儿这个傻丫头,竟是要去砍自己的脚:“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说罢她竟然提起惜音剑:“还真不忍……砍自己的脚呢……” “吟儿……”阡顿时色变,忽然感觉得出,对面那人似乎因为这句话而一颤……阡心念一动,一脚踢开惜音剑,左手仍旧把吟儿往外拽,右手则解下背后王者之刀,从城门中推入、径自扔了进去。须臾,对面的力量当真松开。果不其然——对面那个,是海逐浪…… 卡在城门当中的吟儿可怜的脚,刚刚缩回来城门就砰一声关死了,就差毫厘,她不用砍也废了。  即便光线坏到极致、风景恶到极致、气氛差到极致,九死一生的阡和吟儿一看见对方还在,便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彼此。阡带着淡然的笑,吟儿却喜极而泣。 相拥片刻,周围还危机四伏,吟儿拾起被他踢开的惜音剑,轻轻一笑:“还说两个人三只脚走天下,看来还是嫌弃我脚瘸。” “我是真的不嫌弃,可是真的舍不得。”阡微笑,没有多余的话。 吟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阡问:“怎么?走不得?不如,我来背。” “不行,你也受了伤呢。”她知自己只是皮肉之苦,阡受伤一定比她更重,这又一场魔城之战,一路全都是他和她的血迹。寒风之中,被联盟误解的盟王和盟主,遭到了盟军的遗弃,只能够互相相拥取暖了,吟儿叹了口气:“难夫难妻啊……” 当她握住他血已凝结的手,他也看见她被震破的衣衫,手臂上血迹斑斑,一时动情,不由分说将她负到自己背上,按紧了怎么不肯准她下来:“我只想,背着你,一路走,走到天涯海角去。” “呵……”吟儿脸上绯红,只顾着笑,忽然一阵感伤,“从今夜起,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吧?我不是盟主了,你也不是盟王了……虽然,原因有点莫名其妙……唉……” “不,你依旧是盟主,我还是盟王,只不过,此盟非彼盟。”阡微笑,“是生死盟,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 吟儿叹了口气:“那咱们,去哪里?” “吟儿不是喜欢黔灵峰吗?不如暂且隐居在那里吧。”阡说。 “嗯。真的隐居啊……”吟儿沉思着,“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 “哈哈哈哈,你有这么高雅?只怕买来也是摆设。”阡笑起来,却咳了两声,明显是内伤压榨。 吟儿看他面无血色,心疼不已:“还是放下来吧。不要为了背我,连命都不顾了。背不动就放下啊。” 吟儿,你这包袱,再重我都不放。 “还能背动一只猪。”阡笑起来。 吟儿也一笑,伏在他背上:“狗焉能背动猪?” “巧舌如簧。”阡笑道,“前面那处断崖,是我们俩的老地方了。” 吟儿循声看去,的确已经离断崖不远。当年事,熟悉得历历在目。 唉,眼角怎么会湿漉漉的。  阡继续背着她往前走去,步伐不曾有慢过,只可惜刚走到此地魔城、桃源村、寒潭三方交界,就听得后面人声鼎沸,明显已经有盟军追了上来。 “他们之中,轻功一等一的高手,绝对比南北前十要多得多了……”吟儿往后看去,面带苦楚,“最强的军队,真的是他们……” “吟儿……虽然今天这样的情景很荒谬,我又是开心的,开心他们可以有这样强,若非他们不敢触犯,我一定不可能打得过……”阡忽然伫足,他说的时候,语气悲伤到无以复加,“结束了,吟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 “解释不了的原因……”吟儿噙泪,察觉阡怆然说这句话时状态有些不对,赶紧不顾脚伤,从他背上挣扎跳下,然而刚离开他背后,他忽然支撑不住,吐血不止,面色惨白,风中之烛。 一定是天骄的那一刀!她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真气正在阡的体内如何纠结缠绕。可是阡最在意的一定不是这内伤。一定不是…… 她四处摸索着随身携带,好容易才找出颗疗伤丹给他服下,助他运气回复内伤,然而她真气再怎样源源不断,又怎能治得了天骄的致命一击。 “胜南,胜南跟我讲过,‘宁可天下人负我,也绝不负天下’……”她心疼地紧紧将他抱住,断崖上,来自寒潭的冰霜正在侵袭,她知道,黔灵峰是死路,桃源村才是生机,如果后面有人追上来,那不如,就以她的死,来换他的生吧…… “但天下逼我负你……”他虽然吐血晕厥,神志不清,却一直牢牢地攥住她的手不放。坚决至此,根本就是在用命护她。 吟儿霎时震惊原地,泪如雨下。难道说,他和她的征途,真就毁于祸水命的无稽之谈?天下人,怎能这样讽刺地逼迫他负她?! 忽地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知道强敌又至,提起惜音剑,站起来:“如果天下真这么荒谬……那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他既坚决,她就不可能动摇! 第26章 狡兔之窟 她终于明白,天下负他,他也不肯负她。 那一刻她决定豁出一切,像阡拼死带走她一样地带走他!有什么好顾忌,大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什么未来,什么宿命,管它们作甚!? 然而就在她刚扶着阡一并站起、准备挥剑直斥即将来到的劲敌、斗志昂扬战意膨胀热血沸腾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靠着她的阡猝然一动没能站稳,她赶紧手忙脚乱分心去扶,这一分神真不打紧,忘了自己的脚刚刚被城门碾过,一个不平衡,竟随着阡一同重新倒了下去!地势本就有高低起伏,加之吟儿虽然拉住了阡力气却没他大,一不留神就被阡拖着一块连滑带滚摔下去好远……跌得七荤八素的吟儿哪里顾得上自己安危,慌了神地赶紧爬起来看阡,他已然从昏迷中惊醒,一路磕碰可将他害得不浅。 吟儿大惊失色,扑到阡的身上去:“胜南……你有事吗?!” 他轻咳了几声脸色惨白显然有事,可是濒危之时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果然是吟儿的……风格……”哪有人迎敌之时威风凛凛,没站稳直接摔下去的?吟儿面子上挂不住,想打他,又不忍打,靠这么近,这表情真是娇羞得很,阡虽然走投无路,现在见她的脸红润润的,心里真是欢喜,他起身时她正好伏下来,他自然而然就亲在她颊上,顺手把她抱住了按在自己胸口:“你躺在这里,我就没事了。” “唉……”吟儿面露鄙夷之色,“怎么跟祝孟尝似的。”一怔,怎么又提起了祝将军?唉,川东和川北,还有几十路的人马,等着他们回去,或迎敌,或开战呢…… 阡脸色一变,真的,说起来不要这些担负了,可为什么生活还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 坡上来来去去经行了好几批高手,如果他们不开口说话,都体会不到他们的存在,武功如何,可见一斑。 “怎么办?出不去了……天罗地网啊……”吟儿悄悄说,尽管他们还没有发现他俩,但估计离发现不远了。 阡环顾四周,忽然面色一变,微笑指着一处:“没关系,这里是宁孝容家的避难山洞。上次楚风流他们也在这里对我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就是通过这些山洞脱险的。” “山洞?”吟儿一怔,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眼前一亮,果然不远处有个隐蔽的洞穴,亥时刚过不久,光线有些昏暗,加上山天一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如此一说,摔下来还是因祸得福的……” “是啊,逢凶化吉是吟儿的强项,虽说,发生的事常常很古怪,哈哈……若不是摔下来,我都忘了这边有这个屏障可借。”阡笑着,站起身,“这些山洞有些是孤立的,有些是相通的,有些在地上,有些还在地下。所以外界看来,在之中出没的人,就像会遁地似的,很是怡情。”阡大致地描述了一番,“宁家当地称之为狡兔之窟,虽然占地不大,但地形复杂,躲进去敌人一时半刻找不到,避难的好地方。” “狡兔之窟,倒也贴切。”吟儿想了想,“魔门这边好多的天堑和宝地,你林阡竟能打下这里,现在想来,真是不简单……” “将来隐居在黔灵峰,到可以经常到这里游览,用不着再遭到追杀避难。”阡带着吟儿进入狡兔之窟。 骤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 吟儿擦亮了火,随阡一起约莫走了三个洞穴,洞中寒风猎猎,越往里越冷,火也时刻看似将熄。 阡知再往前去毗邻宁家寒潭,当然不可能走得太远,到第五个山洞,便叫吟儿停下脚步,就地生火给她取暖。沿途岔道良多,一时之间盟军很难正确找到他们。所以能够暂先停留,喘上一口气再说。 他深知天骄这次没留情面,内伤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恢复,惟能尽力运功抵御伤势,直到将吟儿带出险境再作打算:想不到,我今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众叛亲离,幽暗昏惑…… 忆及去年今日,自己还在夔州的竹筏上,对诡绝陈铸豪言壮语:“林阡在一年之内,必定让抗金联盟彻底地牢不可破!”阡不自觉苦笑一声,真的牢不可破了,可惜,自己竟不再是盟王,陈铸也不单纯是敌人。 “对不起胜南,是我将你连累……”吟儿叹了口气,眸子里闪着清澈。 “傻丫头,我们还谈什么谁将谁连累。”阡一怔,微笑,“知道吗吟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 “什么不配?赖定你啦。”吟儿流泪打断他。 阡心下大慰:“那便不要再说什么连累,真要算计,恐怕是前世的账了,要翻个几生几世?还不知道是谁要还谁的债。”说得吟儿破涕为笑,他这席话,说得吟儿也不可能再有负疚感、不会再出现为了救他离开他的想法。 近年来早已习惯了一呼百诺,即使心情状态完全在低谷的时期,周围都也是人心所向,一时沦落到此情此境,竟然真的有些不适应。此时看着火堆边冷得哆嗦的吟儿,林阡又疼惜又哀怜:吟儿,虽然不适应,但我不后悔…… 洞内愈发阴冷,虽不见雪,犹感雪化,虽无冰封,却宛若置身冰棺。随着时间推移,薪火渐渐耗竭,阡与吟儿唯有相拥御寒,不刻吟儿便疲惫地睡着了。 虽然此刻盟军就在身边环绕、危机随时就可能袭来,她却因为他在身边而放心——就算他此刻身负重伤,她仍然这样地信任他……而他,何尝不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这一刻,没有担心,没有猜疑,没有压力,没有忧伤,只有怀中的温度,和香甜的呼吸。足够了。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气氛一紧,即刻睁开眼御敌,右手不变轻抱吟儿,左手已然紧握长刀,疾风横扫,果然他出刀抵制的那个方向刷一声扇出一道雪亮——不,直到迫近之时,才察觉到那根本是两道雪亮!阡情知不妙,急将吟儿撇到身右,长刀转劈为横,极力挡住两把锋刃!是,是两把,左右并行,双刀手法,精妙得很…… 刻不容缓,阡带吟儿退让一步,借势将此人双刀挑开,那人也后退一步,面带怒火朝着他俩。 吟儿醒转过来,也看清楚了那人携带双刀,不禁啊了一声:“这……这不是你……”仰头看阡:“这不是你爹的徒弟……你的三师兄吗?”  说起这一个月阡和吟儿在川北短刀谷里,虽然见闻颇丰、遇人甚广、对军队中下层之事了解亦深,却因为是乔装打扮隐姓埋名的缘故,根本不曾流露过行踪,但尽管如此,阡还是私下去见了林楚江的大弟子许从容,告诉了他自己到川北的动机以及需要他给予的支持,而与其余的川蜀名流,全都没有进行正面接触,只是通过许从容来侧面了解罢了。比如说眼前此人,正是林楚江的三弟子郭子建,阡和吟儿都认识他。 悄然入川,刺探军情,之所以只通知许从容一人,是因阡与短刀谷将领多无相交、仅在从前与许从容有过联络,深知许从容此人足够可信,值得共谋大计。而林楚江在世之时,也曾与阡提过,弟子之中,许从容是“得力助手”、“林家军中的顶梁柱”…… 关于林楚江的几个徒弟,去川北的路上阡已经详细地向吟儿解释过:“按入门先后算,大师兄许从容,年三十,为爹照看短刀谷已久,是爹的最亲信;二师兄辜听桐,年二十六,武功高强,是爹的得意门生;三师兄郭子建,年二十八,常年随爹征战,爹的骁勇战将;四师兄风鸣涧,五师姐韩萱,六师兄天骄徐辕,这些你都认识了……” “如果要按入门先后,林陌排行第七,林阡排行第八……哈哈,是小师弟。”吟儿听说的时候调侃。 那六位师兄皆由短刀谷众前辈合力栽培,所以武功交杂。林楚江对他们或指点刀法,或传授枪法,得遇林阡之前,并未在双刀方面正式收过弟子,众所周知,习饮恨刀需要天赋异禀,故此六位之中,没有真正的双刀传人。不过郭子建当年作为林陌的陪练师兄,倒是接触了部分刀谱,虽然左右手没有林阡那么协调,却也可以用双刀作武器。 而若论武功强弱,显然不跟入门先后、武功纯杂有任何干系。六位师兄之中,武功最高、威名最盛的,自然是早就已经自立门户的天骄徐辕,紧随其后的,便数到辜听桐与郭子建。据称,辜郭二人虽不尽得林楚江真传,却由于悟性极高触类旁通,武功足以在“九分天下”中占得一席之地——水准绝对处于陈羽丰、宋恒之间,当年输给“九分天下”的,不过是个家世而已。而近年来陈羽丰失踪、宋恒又远居江西,郭子建和辜听桐在林家军中的地位,实际一日千里,早胜过陈、宋昔日煊赫。 武功排名,第一天骄,第二辜听桐,第三郭子建,之后才轮得到风鸣涧、许从容、韩萱——饶是风鸣涧在六位之中才算中等水准,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百战不殆声名远扬,坐镇夔州威震八方……可想而知,短刀谷实乃藏龙卧虎之地,尚有多少英雄,空存实力而不得扬名。然而正是这般在江湖上的韬晦,才赢得几年来在军中崛起的时机。 阡和吟儿对风鸣涧再熟悉不过,自然也联想得到辜、郭两人何等杰出。作为林家军的忠臣良将,阡自然不可能任他们流失,所以与许从容私下接触时,对许从容说:“几位师兄都且留在川北治军,不能随意作动,以防事态有变。”——但如今郭子建已经来了黔西,说明川北那边,事态起了变化…… 阡心念一动,看来,天骄说的都是真的,林陌真的已经和天骄达成了共识,真的已经来了黔西,所以,几位师兄也随着林陌一起到了这里——也罢,他们一定要随林陌前来,许从容威信再高资格再老,都必定不可能拦得住! 川北之战,自己出局、林陌入局,实在是阡始料未及…… 天骄,你把我辛苦了一个月的部署,搅得如今这般!阡原本大为光火,忽然想起自己和盟军已经决裂,恼火瞬即转为忧悲:也罢也罢……这些,都已经与我无关……  “传言真是不假,脾气真是不小,郭子建……”吟儿嘀咕着,郭子建从来的时候就怒气冲冲瞪着他俩,一张粗脸胡子拉碴,却衬得眼神愈加澄亮,浑身上下都是战将特色。 “把饮恨刀交出来!”郭子建根本是为了林陌而来。阡想,自己和吟儿这一走,恐怕林陌真的是天骄唯一的后路…… 其实,阡自从决心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自知不能再拥有饮恨刀。若不是吟儿在乱军中那般豪气地骂天骄混帐,阡也不会一时解气就无理地霸占了饮恨刀。然而人恐怕都是越压迫越反抗的,当此时自己不可能有增援、而只可能有越来越多的对手涌现、逼迫自己把饮恨刀交出去,林阡心一横,偏偏紧攥着刀就是不可能放! 郭子建见他没有丝毫要交出饮恨刀的意思,怒火更旺双颊通红,举了双臂,左右刀一起压过来,那刀法阡真是熟稔得很,在郭子建手上也的确配合,功力能达父亲七成,迫到身前时力已贯彻刀身,对准了他手上的饮恨刀就砍,阡对饮恨刀的捍卫感由来已久,对于旁人欲夺时如何应对几乎已经形成一种本能,此刻战念丛生,烧到手腕,要留饮恨刀的信念未必不及要留吟儿!便趁着这股战念暂时能将内伤覆盖过去,阡左臂倏忽就聚满了力道,怒喝一声后发制人! 多年捍卫,从一开始只能防御来人,到能够抵制来人,再到如今这般能够轻取来人,阡的努力与艰辛,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道来?郭子建终究不曾想过,眼前这小师弟竟能和饮恨刀如此相容,只是简单的一个反击而已,竟这般力道猛烈,防守都像攻击!两三个来回,郭子建始终不能沾刀,反倒被对方刀法震惊,如果说自己练到了炉火纯青,对方真正是刀人合一,出神入化啊。 而相对林阡来说,郭子建何尝不是一个棘手的对手?郭子建与他接连斗了四十多式,之间不曾有过止歇,彼此刀法同气连枝,力道接近、招式相同,不同之处只在于左右刀招式变换以及适应程度而已。故此拼刀期间,郭林二人一直平手,战局从不曾静止一个定点,飞沉起降不停更变,郭子建面上现出稍许惊疑之色,而阡更是心里有数,若自己在平常状态,恐怕武功也就比郭子建稍稍高上一些。 “林阡你真是个无赖!”郭子建边进刀边怒喝,“既然不要我们这群人了,凭何还要霸占着饮恨刀!你不要我们,自然有人要!……幸好师父有两个儿子,否则我们不被你逼死?……风鸣涧石中庸他们到底瞎了什么狗眼,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窝囊不窝囊?!丢人不丢……”语声在刀风之中忽隐忽现,他语声当然不小,那肯定是刀风太足了。 “郭师兄,你少说话,专心夺刀。”阡一直隐忍,待到第四十招时方才开口,微笑自若,郭子建一呆:“你……你认得我?” 他二人拼刀之际,吟儿就在旁边看着,时而叫好时而揪心,而未察觉何时郭子建的麾下已经来到,吟儿不禁上了心攥紧了剑:都是些生面孔,都是短刀谷来的…… 这些人,本来都是阡的未来。 不知怎的,吟儿心中对他们很是抵触,现在一听到短刀谷,就抵触…… 那群人中,并非全是普通侍卫,有些是郭子建的副将统帅,约莫十人,兵器精致,装备讲究,一定在短刀谷里有头有脸,其中不乏能征善战者、文韬武略者,不容小觑。此刻他们见吟儿就在洞中一隅,明显打量了吟儿很久,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样的眼光,曾经,曹苏顾范的人马也用来打量她,现在,林家军竟然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没有永恒的战友…… 须臾,吟儿只听得其中一人说:“共敌不如分敌,攻敌之必救!”话音未落,十人已全然上得前来,要围攻吟儿以分林阡之心! 吟儿心中一凛,知道他们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实在太好:林阡与郭子建本就苦苦相缠,若因自己被围攻而分心,那他显然是输定了! 第27章 八十一刀 “从我下手?你们当我凤箫吟是吃素的!”吟儿被小瞧不禁火起,养精蓄锐到此时此刻,正要找人练一练剑,刚巧这十人自己送上门,当然要好好教训教训! 由于乍看之下胜券在握,这群人一开始只想着三三两两地上,哪料到吟儿惜音剑正在好状态,出鞘时怎一个先声夺人、流光溢彩!借着身形于十人之间左行右冲,顷刻间就将未及应战的前四人兵刃挑开;中间四人因为她超乎想象,尽数被惊得怔在原处,只觉一团白影擦身而过,手中刀剑尽皆脱手;最后俩人见势不妙纷纷警戒,然而吟儿到他二人身侧时剑法已臻入化境,舞出的剑影早令他俩眼花缭乱,再想抵挡也是妄想…… 十人全都震慑当场,都在想这小丫头的轻功如何这般巧妙,剑法飘洒灵如飞凤! 惜音剑斫坚之余毫无损伤,吟儿过此十人,露出一丝笑来。林阡根本无需为她分神。 说来也巧,正好上前来对她不利的是十人,刚巧满足了一剑十式的开场。把“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至“九死一生”“十全十美”连贯着报上名去,恰恰是一剑穿行过去的完整时间。吟儿越念声音越大自信越足,剑法行得越快力道越猛,这一剑行得一气呵成恰到好处,转过身来一笑之余,一剑十式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不管那十人实际武功如何,气魄也全为之夺,士气一旦低迷,岂有胜她的可能? 吟儿手中的惜音剑,绝无约定俗成的招式,临敌之际讲求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敌手较弱时才用寻常剑法,不一定局限于点苍剑派,李家王家谁家都可以用,而敌手较强时则见招拆招,随时随地自创剑法,哪怕胡乱凑出一个——吟儿就跟阡这么讲过,“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花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 目前正是应战等闲之辈,吟儿好歹还有余力,一剑十式无需发挥到十成。便见她身影穿梭,剑法之内,依稀有“苍山雪溅”、“清风一笔”等点苍剑派的招式,有时如白云横束之态,有时呈水泉倒泻之感,剑法当真独到,“不愧是云盟主嫡传!”有人啧啧称赞,是啊,这一路敌人最了解他们,最习惯他们,因为这些人当年,都是林楚江云蓝麾下。竟有一黑衣老者,尚称云蓝为盟主,吟儿闻言只是一怔,盟主,盟主,这个词,竟这样远……  “不愧?!背弃联盟,岂能无愧?”一声厉喝力贯耳背,从洞口劲风中来,难说这穿山之风是不是由他掀起的,此人降临之际,风力驰骋得火星四溢,木在火中劈啪作响,吟儿心中一凛,那人从天而降,当头一刀直压,吟儿显然分得清轻重,不假思索便放弃了那几位等闲,先来抵这一刀再说! 横剑砍挡,吟儿只觉臂力吃紧:好强的力道…… 又一绝顶高手!她被震退开一步,不禁发自肺腑地怒道:“怎么回事!高手怎么都是要跟我们为敌的时候才出现!”饶是刚刚与她交手的十个人,听得这句都啼笑皆非,杀气战火全抛到脑后了。 然而来人落在地上,见这十位都面色柔和竟然还有人微笑,怒叱:“郭子建的部下,可曾有过这样的心不在焉办事不力!?”说罢便又一刀直往吟儿猛刺,那十人明显被激将,与此同时纷纷涌上,只等围堵吟儿去路。 吟儿一惊,刚刚自己取巧得胜的计谋,竟然轻而易举被来者的一句话粉碎?须知她若不以气魄,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十个人的围攻,如今再添此不善来者,岂不是要输得体无完肤! 好容易招架住来者七八刀,吟儿气力已经不济,何况还要兼顾周围兵将:虽然他们并不曾上前夹攻,却也要提防他们放暗箭啊!吟儿无暇去分析眼前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内力惊人,刀法很接近阡的磅礴——却一定已经是江西瓢泉时期之后的林阡…… 他是谁其实也不必推敲了,自然是二师兄,辜听桐…… 林阡心中有数,郭子建辜听桐刚刚没有出现在塔底是有原因的,天骄意图在自己放弃了吟儿之后,再跟自己引荐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令这些人与自己先有冲突,而辜听桐和郭子建的麾下兵马,恐怕在反对吟儿的诛杀派里,占了不小的分量…… 也等于说,如果自己适才放弃了吟儿,那就将得到目前失去的一切,却直接参与了害死吟儿…… 阡心如铁:天骄你太自信也未免太将我看轻,如果需要靠出卖吟儿来换,那像这样再多千百万的兵马、再强千百倍的威信,我林阡也一概不要!  吟儿再顽抗十刀,脚伤已经到达极限,而此刻周围岂止围了十人,根本退也无处可退。眼看着吟儿真要被这辜听桐拿下,却听由远及近风声骤紧,原本围堵着她的黑压压的几层圈子,应声被撕扯开整齐一条裂缝!一道白虹势如劈竹依循此径切入,经行之处兵刃齐断,瞬间气势就将抵达中心。裂缝边缘,旁边众人急急来补,然而捉襟见肘,圈子早就合不拢了…… 那白虹一个急转,精准无匹地择弱而攻,取道从来笔直,转折更是凌厉,少顷已到最前,和吟儿一样的气势凌人,刀法雄壮猛若游龙! 当此时只余下十个首领,谁还能应付得了他?他饮恨刀刀风掀掉两个,右掌翻出硬生生扔开两个,脚尖踏过中间两个,飞掠过再之前两个,落到圈心时推开最前方两个径直将他们压向后面,不过就一个刹那,这十位首领兵败如山倒。这次更加狼狈,摔在一处站都站不到一起去,黑衣老者愣怔怔坐在原地,看着这个弃了郭子建去帮吟儿对敌的少年人,哑着嗓子泪在眼眶打转:“这,这不正是主公吗……” 正巧此时,辜听桐刀光已经笼罩吟儿,若林阡来迟一步,吟儿都必然有损—— 然而林阡终究连半步都不曾来迟! 只因林阡审度郭子建的武功与吟儿接近,心知这辜听桐的本事显然在吟儿之上,是以不假思索,当下找准间隙、弃下郭子建飞跃过来,替吟儿克制了辜听桐这一刀,及时解除了她性命之忧…… 辜林二人一次交锋,都知对手强劲,却在这关键一瞬,阡伤势受牵,心口一阵发麻,徐辕那道真气竟又一次回转袭来,愈加猛烈,令阡都掩饰不住,一边横刀对抗辜听桐,一边已不自觉按住胸口。吟儿察觉他冷汗涔涔,情知他内伤不轻,紧接着斜路里属于郭子建的那道雪亮又一次劈进了战局,吟儿当下挥剑抵御,倒是和辜听桐对峙得久了,应对郭子建果真要轻松点。 两个错手,四人自然而然交换了对手,不刻吟儿和郭子建便棋逢对手陷入酣战,辜听桐却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阡,语气里充满遗憾:“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英雄盖世、气魄无双的饮恨刀林阡吗?”  可叹阡和吟儿刚刚站到一起,立即又被迫因战分离,这次相聚只是短短一瞬,互换了对手之后竟还散开得更远了,都对彼此有所牵挂,可偏偏对方生死难测,自己也面临大敌…… 吟儿心中一阵凄苦:风电之掌和冯虚刀造成的内外兼伤,不知胜南他还能支持得了多久……若是,若是我受这样的伤,恐怕早已,早已……可他为了保护我,还要跟又一群人打……但胜南他不是铁打的,他很可能会死的……他刚刚就已经吐血晕过一次了,他…… 越想越难受,吟儿心疼不已,艰难地透过刀光剑影回看胜南:若是……若是可以让我来受……我宁愿他受的伤都给我…… 然而她太明白,胜南那样的人,就算拼尽全力、命悬一线,都要保证他身边的人毫发不伤,所以,所以他现在明明已经站不稳,根本不可能站得稳的时候,他还依靠着饮恨长刀坚定不移地站着,傲然,也决然地,对辜听桐宣战:“便教你看一看,到底是不是!” 辜听桐不禁一凛,前一刻这个人还气若游丝吐血濒死,现在怎么笑容里有这样多这样浓烈的求胜欲!?或者,不是求胜欲,是征服欲! 饶是一贯个性收敛的辜听桐,都忍不住道出一声“好”来:“可别让我失望!”说罢便提起刀来,调用内力,备战。 郭子建那一干麾下,适才因为阡和吟儿而大为震惊,拾起武器之后本就无心再战,现在没郭子建的号令,怕妨碍他的比斗所以更加不敢上前,一直选择旁观。然则就在此时,辜听桐的那一路兵马正巧到来,见主帅横刀直指,立即上前帮忙夹攻,聚歼之势以立威! “休要无礼!那是主公!”黑衣老者大喊,除此之外,郭子建麾下竟有不少人同时喧哗,明显是响应这老者的,然则辜听桐麾下初来乍到,将信将疑,习惯成自然地已经采取助攻,恰逢此刻辜听桐和林阡提刀对峙——辜听桐挥刀出手,快到极致,力道已然覆水难收,惊见四五个麾下尽数涌上来,这一刀过去,他几人焉能有命在?!辜听桐微呼一声立刻后撤,却哪是他来得及撤去的?! 眼看就要将麾下误伤,却看面前风云突变,那饮恨刀林阡长刀极快收回了攻势,并替他将这四五个不要命的兵将撵出了战局!与此同时辜听桐的力道已向林阡打了过去……电光火石间,辜听桐大汗淋漓,后悔不迭,根本不希望林阡是这样地败在自己手上…… 却看林阡长刀回鞘,极速一个侧闪,右手上多出一把利刃,以静制动,直将自己那道罡风收敛,不是短刀又是什么?不错,都差点忘了,林阡是师父的双刀嫡传…… 辜听桐正待舒一口气,却见林阡短刀刚刚制停自己攻势,刀锋上一瞬竟隐约在演变出另外一招……这么快,便就能转守为攻?!辜听桐心中一凛:既然扫清了阻碍,是该好好与他一战!当下不敢怠慢,也毫不示弱,宝刀刚一握在手心,内力已经挟风裹云,果不其然,辜听桐是林楚江的“最得意门生”…… 阡原想趁着内伤还未卷土重来,全力以赴尽快解决辜听桐,然而只接了他一刀隔空挥来的力道而已,虽然变故仓促,却也感觉强烈得罕见——辜听桐的武功,恐怕直逼自己! 打量着辜听桐的兵器,刀身宽大背上带环,明显是种连环刀,光看形态便锋利得很,宝刀得遇明主,显然更加无往不利!林阡心知不妙,自己想要轻取他,肯定是不可能,只能狠下心来,酝酿一场死战了……  辜林二人交战七十多刀,除这第一刀稍有胜负之外,一直平分秋色。然而他二人刀战之平衡,根本和郭子建凤箫吟那种势均力敌不一样,众人旁观之时,无不心惊胆战,虽恐惧万分,又被吸引得欲罢不能——郭凤之战虽然也有迅猛,也有揪心,也有精彩纷呈,然而就不可能有这般的沸腾激荡! 是听错了吗,刀外竟好像有内力扫射,一道道此起彼伏,撞出音来如同爆鸣,短促却刺耳,响彻心扉,且越来越紧凑! 是看错了吗,气流滚烫到热浪直翻,七十多刀,刀刀热烈至此,双方全无败溃之相,根本分不清是刀在互砍,还是气在相缠! 是感觉错了吗,旁观的只要稍稍靠前一步,便如从一个悬崖上被掀翻了下去,往万丈深渊落,可奇怪的是,落到九霄云中,却始终不坠毁,云越来越厚,于是就越陷越深…… 那样的剧烈,那样的落差,竟如有魂魄支离之感,辜林二人交战之时,由于彼此心法相近,都是力求磅礴激越,故而给这小小的狡兔之窟,硬生生拉出了一个无垠疆场……  然而,唯有当局者才了解这场刀战的走向——这一战、不是平分秋色! 八十刀一近,胜负,其实已经在渐渐地分出来,因为,辜听桐的刀,陷入被动的次数陡然增多,这种增多,亦随着时间的推移陡然频繁…… “陡然”,不错,是陡然变的。 辜听桐出道多年,遇过的对手数以万计,可曾有过如此这般感受?明明自己和对手的刀法同时起,同时变,同时落,同时转,也应该以一样的趋势蔓延、激化、深入、开拓,理当一直像先前那样,保持着势均力敌——却为何战到七十刀后,忽然之间,对方的刀法竟毫无理由地突跃,对方的节奏竟不容辩驳地超前,对方的气势竟没有预兆地鼎沸?! 就好比一同扬起的火焰,忽然有这样一簇以意料之外的极速在升腾,所以也令人更难预料,会在哪一个瞬间脱离而去…… 跟刀谱无关,没有规则,秩序混乱。 是,看清楚了,那就是林阡的饮恨刀,传说最终还是限制了它…… 传说有限,实力无边! 饮恨刀气势的高屋建瓴,是连环刀无法望其项背,林阡和饮恨刀,早便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而那一刻辜听桐也彻底了解了这一战对于林阡的意义,叫做决一死战! 辜听桐的刀法再精湛,内涵再丰富,力道再旺盛,都输在了这等决心和气魄上,陪衬了他将近八十刀,终于看清楚是被他遗弃的结局,不管那结局,还需要再几个八十刀…… 林阡似乎在向这个刀法直逼他的辜听桐宣告:既然你直逼我,那我便甩开你! 如此骄傲,也如此自然。  就在这敌对的最关键时刻,一道冰冷的气流,锋利割过阡的心脉,胸腔随之一寒,猛地就吐出一大口血来,面色惨白他不停止行刀,辜听桐麾下以为他吐血是辜听桐的功劳因此纷纷欢呼,此情此境却惊得吟儿一跳,冷不防被郭子建一刀割破手臂,她也不管了:“胜南,你怎样!” 然而瞬时辜听桐明显可以看见林阡的这一刀,呈现出的气势,陡然间超出沙场所能营造。一霎,眼前饮恨刀竟是振聋发聩,辜听桐听觉宛然丧失! 眼中景象放慢,思想全被剥夺,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无声无息只剩一个宇宙——在那宇宙里,天裂而开,削无数峰,人世空余云雾,风烟骤散,河山全陷、刀深不知处…… 前八十刀,都是为了这一刀。 第八十一刀,先前的八十刀全死去,或又全部复活在这一刀里。 这一刀是第八十一刀,也是第一刀,更是共八十一刀! 就是这个结局,来得这么快……  辜听桐麾下欢呼声还未落,惊见他们的主将被林阡刀风径直推向正前方石穴之内!纵然林阡未曾想要杀他,那强悍的风力,都掀得众兵将脸上发麻,辜听桐被这玩命的一刀,狠狠打去了下一处山洞。而眼下这一处山洞,竟不堪此力,顿时碎石零落,震摇欲毁! “危险!快撤!”不知是谁叫了这一句,顷刻间谁都发现了这样的塌陷之势,众人惊恐万分,慌不择路,有些选择去第四洞,有些紧跟着去了第六洞,黑暗中,火被泥沙活埋,雾气弥散之际,狡兔之窟一片纷乱,顷刻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擦火的擦火,寻路的寻路,挡土的挡土,哪还管得了先前争斗。 那个给第五洞带来灭顶之灾的男人,这一刻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晕死前都不知道自己造就了这样大的摧毁。 吟儿在一片漆黑之中于飞沙走石间摸索,冒着重重危险却抱着一定能到达阡的希望。在找到他的时候,他左面右面的石柱,因为是他饮恨刀风力最盛的方向,所以竟当中折断,吟儿听到巨响,大惊失色,到他身边时,已经再也来不及逃脱,刹那,求生欲袭上心间,不仅是自己怕死,更是要让胜南活着!吟儿孤注一掷,惜音剑猛一挥出去——不,根本就是泼出去的——红光冲天,剑影蔓延之处,巨石皆碎,泥沙逆走,总算赢得半刻生机,吟儿顺着火光,支撑着阡一起逃出生天,却还没分得清这是第四洞还是第六洞,脖子里便是一凉。 吟儿面不改色,一边运力给林阡,一边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个人是郭子建,她记得,郭子建和辜听桐是被分开了……然而转过头去,火光照映着的偏偏是辜听桐的脸:“祸水命,注定你走不出去。” 第28章 神秘少年 辜听桐适才被饮恨刀掀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这边石柱上狠狠摔下来,显然也是内外兼伤,此刻他蹙眉看向不省人事的林阡,竟和天骄一样的痛心表情:“他想用这一刀吓走我们,却想不到,他用力过猛,反把这里毁了……主公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为了保你,这般暴戾,不计后果……可惜他,还是救不了你……”说不完整,辜听桐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又一个和林阡拼命两败俱伤的。 救不了她?不计后果?吟儿明白得很:不,胜南未必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可是胜南已经把辜听桐的战力消磨到了这个程度,这个程度,我能对付!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她听见了辜听桐在称林阡主公,再念及刚刚辜听桐叫自己的祸水命,心念一动,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半年以来所有的是非恩怨她都想通了—— 阡的地位太重要,偏偏自己拼了命地要离他最近,造成的结果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如果阡少爱她一点,她便注定会遭到别人的觊觎,比如急于分他势力的越野以及背后的曹苏顾范,阡的所有敌手;如果阡多爱她一点,她也必然逃不开别人的顾虑,比如柳路石陈、天骄还有一切阡的死忠。当他们忙着打川北之战,可是阡觉得时机不对不肯打要延期,一旦意见不合,他们就觉得是红颜祸水,是完全说得通的,说到底也并不荒谬啊…… 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阡对自己笑着说,“若是真正在乎你的男人,不会计较你祸不祸水。”可是这个男人的地位在这里,虽然他不计较,他的麾下们却在意,极度在意。 天骄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 吟儿本来被阡影响得坚定不移,可此刻听到辜听桐不经意间一句主公,知道他们一场刀战就已经为阡折服,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还没有对阡顺从。吟儿一瞬仿佛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痛苦得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祸水了。真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究竟是为了阡打下去,还是为了阡离开他……打下去,会赢的吧,可是阡就回不去了,战利品只是她一个人;离开他?联盟赢了,阡也没有输。而这三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没有用了,都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的又一场回忆…… 吟儿心一酸,见过胜南怀念玉泽姑娘,怀念云烟姐姐,还从未想过胜南他怀念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辜听桐眼神一狠,并不一定恨她,却决意为了阡的未来杀她,这一刻,她该等死,还是反击?刀光迫在眉睫,哪有思虑的时间,“吟儿,我这一生,所有的劫难,都要和你一起,才能渡过去……”这句话倏地划过脑海,吟儿猛然醒悟,当下举剑格挡,她决定,打下去! 哪怕只为了不要让那一幕出现——那一幕林阡怀念凤箫吟时的样子,一定很孤单,很伤感……吟儿不忍心! “祸水命!”辜听桐本以为她觉悟了,可现在看她这般没有觉悟,愠怒。 “你奶奶才是祸水命!”吟儿打断他的时候,宛如被祝孟尝和郭昶附身,虽然粗鲁,好不痛快! “你……难道不知主公他担负天下?!”哼,又是和天骄、师父他们一样的言辞!迂腐! “林阡他屑于要一个没有我的天下吗!”吟儿冷笑着横剑于前,偏就要大放厥词。 “你……好一个放肆无礼的小丫头!”辜听桐怒而重新挥刀,实力却明显比适才要低了些,暂时不能缓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却在十个回合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仿佛来自于第六洞的深处,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料到怎么回事,一阵寒风从内放出,阴气逼人,有个声音,先于人而至:“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破坏我的蛊!” 所有人先是一寒后是一惊,原是狡兔之窟的主人也在此地休憩?! 吟儿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莫不是……宁孝容?毒圣宁家的主人,那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苗家,因为是一家之主的缘故所以小小年纪面容里就透着太多的肃杀之气,一根筋,认死理,不识好歹,却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另外还有一个特点,是白天睡,夜里醒。  当宁孝容一脸愤怒地出现在战局之侧,大家都因为误闯旁人家而理屈词穷,饶是辜听桐都不免减缓了攻势,吟儿看见宁孝容领着一队寒尸如此兴师动众,知道这个被破坏的蛊毒对宁孝容来说肯定很重要,心中顿时生出了个诡计,宁孝容一看见她和林阡,便是面色一变:“盟王,盟主?你们竟回来了……教主她,等你们很久了……” “宁姑娘,这蛊毒,是被我眼前人破坏了的,我心知那蛊毒对宁姑娘一定有用,所以正想抓获了他给你!”吟儿一本正经、正气凛然地说。 辜听桐和宁孝容皆是脸色一变,宁孝容自然愤怒:“你什么人!为何破坏!”辜听桐当然冤枉,却又不善言辞,语无伦次,无从辩解:“不……不是我……是他……”辜听桐想指林阡,又碍于他是主公,不能祸害,于是便指向吟儿。吟儿赶紧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宁姑娘,凡是干过的人,一定会留下证据,你看他跟我,哪个更像撞坏你石穴的?” “啊……”辜听桐偏巧在此刻又吐血,宁孝容上前一步,看了他两眼,立刻说:“就是他了!一起上,杀了他,祭我毒灵!”寒尸一拥而上,辜听桐大惊失色:“我……是被打上去的……不是故意……要破坏……”然而说话同时,寒尸和自己部下已经陷入乱战,冷不防身边一空,惊见吟儿带着阡从乱局中趁势而逃,急忙要追,还未挪出一步,就被三只寒尸拦在中央,宁孝容大怒:“你坏了我家东西,哪容得了你逃!?” 吟儿以前见识过宁孝容的蛮不讲理和不知好歹,还厌憎过这个性格好一阵子,现在可真是爱死她了,赶紧又扶着阡,往里逃了几个山洞,一瞬,耳边已经不像适才那般喧哗,总算可以逃出危险。吟儿心中大喜,还没来得及放心,一旁林阡忽然身体往前一倾,由不得她控制地说倒就倒了下去,吟儿唉了一声要扶扶不住,赶紧俯下身拽起他,看他体力透支昏迷不醒,吟儿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心中唤了千百次只是希望他醒过来,真的,只要醒来就好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果真离寒潭越近,狡兔之窟便越冷,吟儿从林阡怀中找出几颗御寒的丹药,给他服了些,自己也服了些,拭干泪,扶着他重新站起,他站不稳,那她便拼尽力气负着他走。 “胜南,不要为了保护我反而自己死去了,那你保护得我这么周全,还有什么用……”这一刻敌人都远去,该轮到温柔来守护坚强。  好不容易看到洞口有光亮,忽然一阵冰风拂过脸颊,吟儿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定睛一看,洞口站着一个同样冷得哆嗦的人,背对着他们好像在等着他们,然而没有佩刀携枪,根本就不像是敌人,吟儿心下大惑,靠近之时步步为营。那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俩,面上流露出稍许的惊,稍许的疑,稍许的喜,稍许的忧,想留下,竟又似拔腿要跑,吟儿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应声站住,再次转过身来,玉面薄唇,弱柳扶风,他恐怕只有十岁的年纪,衣衫穿在身上都嫌宽松,一身的浅青色——不是熟人,从没见过,可是吟儿打量着他的时候,心中一震:这个人风神超迈,必非凡品。他是谁?竟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 “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这里?”吟儿问。 他许久才启齿,说话时不敢正视她,垂眸,敛眉:“他……他快不行了……”说的自然是阡。 吟儿一惊,若换在平时,显然不会饶了这个胆敢诅咒阡的人,可此时此刻,吟儿感觉得出阡全身僵冷、无声无息,不禁柔肠寸断,竟鬼使神差走上前去,对这少年低声下气:“是啊,他要死了,你可有救他的法子吗?” 他默不作声,却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一步,走到阡的身侧,忽然不知用什么割开了他自己手腕,吟儿大惊,还未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这少年俯下身来,将腕上血直接送到阡的口中去…… 大概只给阡喝了几滴,少年腕上的血无缘无故地消弭,一道伤疤都没留下。吟儿惊诧地望着这个少年,显然根本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又为什么这么干——如果喝血能令人起死回生,那自己适才怎么也会试一试的——可是,按理说不会起什么作用啊,何况就这么几滴…… 却看阡本无血色的脸上陡然间一片火红,吟儿目瞪口呆,不知是梦是现实。少顷,忽见阡面色有异,极尽痛苦之色,吟儿初时以为他只是内伤痛苦,久之却见阡大汗淋漓、继而更全身痉挛,吟儿一慌,不由得冲上前看他,然则刚一触他衣衫,便感觉被一股巨力狠狠斥了回去——好像有轰的一声出现在阡心脏的位置,那里就像在爆炸一样!吟儿一颗心都因之揪紧,却听那少年说:“盟主,先不要碰盟王,他正在恢复。” 吟儿六神无主、半信半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忽然惊喜不已——阡虽然眉头紧锁极度痛苦,却很快便醒了,适才的搏命一击,令他差点虚脱而死,如今睁开眼时,不再气若游丝危在旦夕,而且胸中一片炽热,似是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往心脏囤积,奇也。 “未请教恩公姓名,这血又是?”阡虽刚醒,神智清楚,询问这少年。少年面上一红,竟不敢正眼看他:“不足……盟王挂齿。” 阡与吟儿都是一愣,哪有人施恩之后还这般谦恭态度的?阡听他叫自己盟王,心念一动:“恩公是黔西本地、魔门中人?” “回盟王,是。”少年不曾抬头,毕恭毕敬答话,尽管他刻意卑微,吟儿和阡都看得出他仙风道骨,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也罢,黔西当地,灵物向来多矣。 “多谢恩公相救,恩情没齿难忘。” “盟王,请不要叫我恩公。”少年说,“盟王代替魔神殿下,制止了我魔门走向歧路,是整个魔门的恩人,如今我,只是还恩罢了。” 阡一怔,他以为黔西之战他功过相抵,虽然魔门基本都被他平定,却因为多不开化的缘故,甚少魔人是出于理解而降伏——墓室三凶畏惧他,何慧如崇拜他,以宁孝容为代表的下一层首领,多是大势所趋慕名而来,更有甚者觉得他是魔神才归顺。唯有诸葛其谁那样的老仙翁,才真正明白他发动那一战的用意。此时见眼前人年纪轻轻,模样小小,竟能简单道中他清理魔门的意义,不禁震惊诧异。 吟儿道:“不让叫恩公,那你又不说名字。” 少年一怔,无限凄然:“我……我没有名字……” “……”被这个回答一搅,饶是吟儿这个能说会道的在这里,都冷场了。 “差一点,便死在了自己手里,又亏欠了吟儿一世的债……”阡这时转过脸来,朝吟儿抱歉一笑,刚刚那一刀实在是比自己预期的要厉害得多,但强招必自损,饮恨刀反噬自己也更多,差一点便不顾体力、枉送了性命。 “你刚刚那一刀,也实在是没头没脑。”见他活了过来还半开玩笑,吟儿喜极而泣,却忍不住责他。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从狡兔之窟寻路出去,得那少年指引,果真事半功倍。阡虽起死回生,毕竟只恢复了元神吊住性命而已,伤势并不能得以缓解,一时半刻依旧在生死边徘徊。吟儿一个人负他实在吃力,幸而有这少年一路随行,竟真正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吟儿叹息不已,虎落平阳,竟然被自己人欺负,反倒被过去的敌人相救。唉,想想也是,川东那边,幸好黑道会的大众全都是信任派啊。这世上有些事,真真是说不清…… 阡半昏半醒之间,看这小少年冰雪聪明,不由得也跟吟儿一样,油然而生怜爱之情,看他看久了,却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一般,实在熟悉。然而魔门之战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阡心中布局,全在川北,哪还记得住自己和魔门中的谁还有未了的渊源。见他眼熟,于是在心里默数魔门六枭,总是一个都对不上号。  风凛冽,重逢自由,却遭遇苦寒。 狡兔之窟的尽头,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度——拐一个弯过去,便是寒潭的第一关。 不是每个人都有体质可以深入寒潭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进不去。所以寒潭的存在,就是为了送一部分人进去,拖一部分人在外。越往后的寒潭温度越低,留下的敌人们也相应越多,二十个寒潭之后,敌人就一定所剩无几。 如此,越是同心协力要剿杀你的敌人,越会因为锲而不舍打进来从而不知不觉就被寒潭拆分在各个关卡,这些敌人会按各自耐寒的强弱被迫分批滞留,再怎样的兵多将广,一旦战线拉长,实力必然削弱,联络相应不畅,况且寒潭气候恶劣,敌在其中必然耗竭,这时你要反扑,自是轻易不过。 单凭这一点,宁孝容家的寒潭,实在是与魔城一样的战地要冲。 辜听桐及其部下,若能逃脱寒尸的围攻,恐怕也闯不过寒潭天堑,这个道理,不仅林阡懂,吟儿也明白:最好的逃难之处就在眼前寒潭的至深,越往里去越安全。可是当那个神秘少年对阡提议时,阡却摇头,选择了狡兔之窟的回头路,坚决不入寒潭。 “为何盟王不入寒潭?”少年奇问。 阡只注视了吟儿一眼,没有答话,转身便走,吟儿赶紧挽住他衣袖:“不如便走寒潭试试看!也许我能适应。” “哦,原是盟主体寒……”少年点点头,“体寒之人,是该远避寒潭。” “可是,不入寒潭,就只有狡兔之窟走,这狡兔之窟,既然辜听弦和郭子建能发现,别的人也会追上来,很可能已经被封锁了……不如先入寒潭,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吟儿噙泪哀求。 阡摇头,坚决否定:“你和宋贤一样,一关都入不得。”魔门之战,吟儿曾受不了寒潭低温,出现头晕伴随失明,阡记忆犹新。 “哎!”吟儿还未来得及说服他,便见他毅然决然立即就走,赶紧追上前去,那少年见状,也即刻跟随。 默默走了几个洞穴,因为和寒潭反方向,所以温度在渐渐回升,只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就感觉从初秋走到深冬,又从深冬走回了初冬,初秋的温热就在几个洞穴之后,然而危险感亦随之迫近。 去不了寒潭非得往回走,这么做显然是拖累了林阡。吟儿不是一般的难受,沿途曾捶胸顿足:“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 “好啊,你竟骂宋贤是小姐身子。”阡笑起来,心念一动,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咦,难道说,吟儿她并不曾得知,她自己是个公主吗?不对劲…… 心一颤,知觉有些流失,待缓过神时,脑海里惟余一丝浅淡的怀疑,非但没有深究,还把事情给想顺了:不,也许吟儿是故意说这句话来向我表示决心的。她见我不当盟王执意隐居,也对我坚决地说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而是草莽命……吟儿的言辞这般恳切,教我林阡在喟叹负尽天下的同时,心中反倒平添了一丝慰藉。 天骄,云蓝前辈,我知道你们为了南宋武林的未来不受祸害,所以才想要置她于死地。但若我选择与她一起隐居,消除了她身上的这个印记,你们一样大可放心……事实上,她若真像你们想的那样是那么大的祸害,恐怕也只有我林阡能消得去了……你们就权当,牺牲了我吧。 想的时候,林阡忍不住带着轻蔑笑起来。笑毕总是有些感伤,因为手中的饮恨刀,忽然有了放下的理由…… 第29章 亡命之旅 临近每个洞穴的交界,吟儿都走到阡和那少年之前负责探路,待进入新洞穴之后,再回到他二人之后殿后,一切都只为了阡的安全。吟儿一改平日毛躁粗心,瞻前顾后听音辨位以防万一。 就在这寂静一刻,岔道上蓦然气氛一变,异常警觉的吟儿应声挥剑出手,极速将这偷袭一刀斩获,转了身去,一边和那人正面冲突,一边就一掌拍到那人臂上,吟儿用力虽然不轻,却也未想到那人如此不济,只一掌而已,臂上便血流如注,越来越多的火把从后而来,照在那人脸上身上,吟儿退后一步不禁一怔,海将军?!难怪臂上有伤,是适才夺魂柩里的箭矢造成的啊…… 只不过一两个时辰,再一次的狭路相逢。 “林兄弟,盟主……”海逐浪似乎有太多的话要向他们述说。 “谁是你盟主!?”吟儿怒道,“有哪一路的盟军,宁愿听信小人谗言,和小人一起,逼着盟王杀了盟主的!?盟王不肯杀盟主,所以就要背负罪名走投无路?这是什么道理!你海逐浪难道看不出那是徐辕的一场圈套!他一直就在用杀我来牵制胜南,所以胜南根本还不了手!” 海逐浪摇头:“不,逐浪坚信天骄为人。十余年来坐断西南,天骄绝无谋逆可能。” 吟儿一怔,怒不可遏:“坚信天骄为人,却不相信我的为人?!海逐浪,战场上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胜南在一起的还长,你竟然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盟主,你们和天骄,你们三人,都对逐浪有知遇之恩……” “够了!两面三刀!”吟儿倒吸一口凉气,“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倒要看看,你的掩月刀斗不斗得过我惜音剑!” “吟儿。”阡按住她握剑的手,逐浪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却听阡说:“海将军既然选择两不相帮,那便再好不过。放我和吟儿走。” 海逐浪听得这句生硬“海将军”,而非“逐浪”的那般亲切,心中早已凉了半截,当吟儿一句“两面三刀”彻底否定了他的人格,海逐浪虽然痛苦,却不像现在这样的心如死灰——这一刻,是阡在冷淡他,疏远他,却好像更在命令他,“放我和吟儿走”,这句说得实在淡然,淡得胁迫,淡得更像一个敌人。 长叹了口气,逐浪什么都没有说,侧过身,偏过头去,看都没有再看他们,却给他们让了路。 此刻林阡和吟儿对彼此的慰藉和保证,无不成为对海逐浪最残忍的报复和伤害。都想跟对方说,我可以抛弃一切,与你隐居去,这样对方会更坚定隐居的信念,吟儿愿阡为此活着,阡要吟儿因此留下!要去隐居,那就要割舍旧日的情谊,对所有人都一样的狠绝,竟连对海逐浪也没有例外…… 林阡、吟儿与海逐浪擦身而过,众兵将火把跟着他们一并偏移,唯独把海逐浪抛在了昏暗之中,林凤二人脚步未曾停歇,背影毫不留恋,逐浪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声不吭,泪已沾襟,其实很想唤住他们说什么,却紧咬住不能说。  海逐浪的一众麾下,其实也是跟随林凤最久最长,可谓最亲信,此刻看他二人携手离开,竟都情不自禁围上前来,个个热泪盈眶,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全身都开始颤抖。终究,终究是最舍不得他们…… 战友之谊,逾越情爱,吟儿再狠心,也根本受不了这种围攻,即使有阡在侧做堡垒,都一下子就被摧毁。而阡,又岂可能铁石心肠到那种程度,吟儿走不动,他也一样吃力,迎向众人眼光时,不忍见到他们的希冀,叹了口气,做最后的交待:“川东和川北,日后全都交给你们了。” “主公,主母。”“盟王,盟主。”这群是盟军和林家军最不分界限的一支精锐,因此对他们的称谓参差不齐,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那样一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见他二人刻意冷淡、无动于衷,这群部下没有迟疑,又将这句重复了一遍、两遍、三四遍,直至他们停步为止……察觉阡和吟儿有了停步的趋势,他们不自觉地声音越喊越大,面容中充斥着喜悦和激动。 吟儿不知不觉泪被震落,到这一步了她原本不再对和衷共济存在希冀,却原来,还有这么一群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原先立场…… “是我林阡愧对各位,征战川蜀的重任,已经没有资格再担负。从今以后,与你们绝对互信的人,是天骄和林陌。”阡不无悔恨,却无路可走。 “不,主公一定会回来。”“盟主会和主公一起回来。”“不需要旁人来领。”他们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吟儿防线全部崩溃,忍不住跪地恸哭,阡根本拉不住她。阡自己,何尝不是噙泪停在原处,忽然忆起那日在小木屋内,自己对致诚微笑拍肩:“一定会回去。”想不到,这句承诺,终成泡影,一切就在瞬间全毁…… 眼光移向情绪崩溃的吟儿,他知道她很想很想回到联盟去,她最爱的不就是这样的联盟?可这样的联盟,只存在在这一处了,外面的兵马,没有一家会准她回联盟去。 继吟儿真情流露之后,盟军之中也是声泪俱下,大多真挚动容,阡看见盟军中已经有人上前来要扶吟儿,心念一动,立即狠下心来制止这样的局面:“海逐浪,还不将他们带回去?!” 吟儿来不及拭泪,带着无限凄然回身看他,那一眼的哀绝,阡一生都不可能忘得了,吟儿从来没有过如此断肠,如此绝望,如此生不如死…… “既换了新的主公,就要对他有完全的忠心,不得猜疑,不得动摇,不得顾念旧主分毫。”阡淡淡地说。 一片死寂,只听得洞中滴水之声。 是这样的命令,令谁都无法去领。  “海逐浪你难道是要放了他?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一声怒喝打破僵持,这个人刚刚才遇见过。 那身影从另一条岔路闯入这处岩洞,身先士卒自然是郭子建无疑,当辜听桐还在跟宁孝容纠缠不清,他却顺着岔道来到了这里。原本这边的路纷繁杂乱不可能找得到此处,然而适才盟军动情的挽留呼喊,实在暴露了阡和吟儿的行踪。 随着郭子建麾下的一拥而入,洞穴气氛蓦地火热,郭子建一声令下,他们齐齐上前包围。风声骤紧,阡和吟儿都听得见,还有第三方第四方势力,也正往此地赶来!而郭子建说的是“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失去”,措辞偏巧是这样恰当,恰当得令这些死忠们一个都不想失去他们,也收起悲怆,提起刀枪,争先恐后地涌上。 阡眼神一变,牵起吟儿的手,不由分说说走就走,众将士还未及追上前去,忽然眼前都是雨光猛急,锃亮刺眼。光先铺,风后陈。那以一驭万的饮恨刀,刀风强盛并且无处不覆!此刻,不论站在哪个方位的他们,都感觉这道风是正对着自己而来! 只一个交睫,阡、吟儿和那少年都已不见。 郭子建恶狠狠瞪了海逐浪一眼,却不予追究,先奋起直追:“追!”  为了不连累那个神秘少年,林凤二人中途与他在一个岔路分别。此后相依为命。 这一刻真要和阡一起,做亡命之徒了。 吟儿叹了口气,边择路而逃,边凝视阡的双眸,此刻他眼神中透露出了忏悔。纵然忏悔,还是那般坚决。为了她。 吟儿负疚感更深,没有别的依靠只能握紧了阡的手,忽然她察觉到他的手过度火热,甚至她能够感受得到他脉搏变得异常强烈,她试图去贴近他,他全身血脉都像在沸腾……可是,好像有许多的血液,都在往一个方向去,一个方向囤积,心脏…… 怎么回事,随着力量囤积得越来越多,血液岂不要在某一处拥挤到堵塞?!吟儿心一震,再不管周围遍布凶险,急问:“胜南,你……可好?” 他蹙紧眉:“吟儿……我,似乎有……无尽的气……无尽的力……想打出去……”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却不管用。难道,饮恨刀又开始走火入魔!?然而,他怎能纵容饮恨刀去血洗他的麾下?不,是他从前的麾下…… 吟儿轻声说:“那便由我来打,你要把这气力,压下去……” 他却异常痛苦,哪里压得下去。此刻全身灼热,战力竟是一触即发。  光线再度一移,出口就在眼前,然而,后有追兵,前有伏兵。 吟儿嗅得出来自前后左右好几个方向的杀气,以出口处杀气最盛,收拾了心情,力贯剑身以应战。 “吟儿!”他深知洞外的凶险,见她要先于他冲出洞去,即刻拦住她。 吟儿轻轻转过头来:“你不能出去,你会毁了这世界……你心里,一定不愿走火入魔。” 阡紧握着吟儿的手,不想对她说一句你小心就目送她先行,摇头,坚决:“一起出去。我在你身边,不动手就是。” 吟儿摇头,柔和地一笑:“你像以往一样,等候我捷报就行。” “不,不想等吟儿的捷报,而要亲眼看着吟儿是怎样为我打赢了一战又一战。从前比海逐浪少的时间,要用现在补回来。”阡深情凝视吟儿。片刻,吟儿噙泪,终于让步。 不管外面是守株待兔,是万箭齐发,是天罗地网……阡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和吟儿在一起,敌人们就不会全力以赴要吟儿的性命。吟儿是众矢之的,那自己就一定要做靶子。哪怕这一刻,饮恨刀根本不能出手,就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也一定要在吟儿身边! 生死之盟,只剩下两个人,不能分! “杀!”埋伏在洞口已久的弓箭手们,在他二人走出之后尽数现身,这一路兵马来自哪里一目了然——百步穿杨军,广南云雾山,天骄徐辕麾下! “还说没有谋逆之意!”吟儿冷笑一声,剑中战意满盈,便在阡的眼前,把一剑十式展示给他看了,从前,都是阡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险隘,从刀刃上翻过去,而此刻,便让她带着阡一起,越过一处又一处阻障,从剑锋上踩出来! 岂能不胜?! 十步以内,全是断弓折箭,纷纷打落回那些兵将身上,林阡饮恨刀无需出手,吟儿惜音剑步步为赢! 趁那些人尽数失去武器、而后面追兵根本不曾赶上,阡与吟儿即刻继续往外突围。 往后往下看,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似乎早已经被盟军占满。 吟儿心底雪亮,这狡兔之窟,根本是阡对付盟军的第一场计,他利用几个时辰的间隙,一边给了她足够的休憩,一边把盟军的兵力,大半都引了进去,他利用宁家天堑,一下子把他们所有的兵马全都拆了!纵然抗金联盟有几十家兵马,狡兔之窟也足够分了它! 而绕了一圈重新接近断崖的时候,这边的兵力一定已经虚空。  钟之声,又一度袭来,时空无序。 断崖处,剩下的兵力果然虚空,仅仅五人。 但这五人,是天骄、柳五津、云蓝、李君前、厉风行,当他们拦住阡吟僵持之际,后面的郭子建、海逐浪连同辜听桐都已然有追回来的趋势! 阡无需惊愕,这是他林阡至死都不可能打赢的军队,他们洞悉他所有的弱点,他们猜到他会走回头路所以不仅着手出兵追他、逼迫他,更是选择将高手全都押在这里,等候他…… 为什么他们会猜到?因为他们知道吟儿畏寒的弱点,他们也都知道,宋贤入寒潭而遭受重创,是阡一生至此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所以对吟儿阡一定不会再犯,阡不可能入寒潭就只能走回断崖。——他们什么都知道,因为阡的征途,一路上都有他们。 最后的战役,吟儿你说我们是输好,还是赢好。阡苦笑,长叹。 “八个人,全部我来!” 众人全是一惊,这句豪语,不是林阡所说,而是凤箫吟吼出来的。 吟儿话音刚落已然起衅,阡心知肚明,吟儿还想先声夺人,面对这场必输的战争,她惟能投机取巧、希望出现奇迹。视线里,辜听桐、郭子建、海逐浪已经接二连三提刀。八大高手,有人率先出战,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却无动于衷。 这八个人,除了李君前之外全跟自己折损过,谁都或轻或重受了伤,要在他们手下逃生未尝不可。但可惜得很,现在的吟儿,战力也显然不在最高……阡明知吟儿不可能胜,却没有制止她,此刻他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的天骄徐辕,他清清楚楚:天骄不会亲自动手去杀吟儿,天骄更希望杀吟儿的人是我。 可是阡却用眼神告诉徐辕,没这个可能。 吟儿用对付等闲的策略去打七位高手显然妄想,于是勉强击退本就无心伤她的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之后,即刻身陷点苍剑、连环刀、单刀双刀漩涡,几轮之后便气喘吁吁无力招架,越退越远,直到崖边,既希冀阡饮恨刀出手,又明知他不能出手! 徐辕和阡对视良久,徐辕知林阡最顾忌的人是自己,如果此刻自己冯虚刀还想要取凤箫吟性命,林阡一定还会用他的命挡下它!其实徐辕看见这个眼神的时候,早就知道自己连最后一丝希冀都没了,经过了狡兔之窟里“众叛亲离”的考验和“一呼百诺”的吸引,林阡他,竟还是坚持着要留吟儿…… “胜南……”徐辕态度软化,语气却苦痛,“你明知道那不可能了……留下她,你的未来会……” “他的未来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从未来而来!?”吟儿冷笑打断这句,云蓝闻言一怔:是啊,未来有谁可控……陡然却是一惊:天骄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天骄和林阡都误会了?!云蓝大吃一惊,止战回过身去,却苦于无法当场告诉徐辕和林阡:我并没有透露吟儿她的身世啊! “不必顾忌林阡,先拿下凤箫吟!”徐辕向这七位高手发号施令,转过头来看向林阡,“林阡他,不会出饮恨刀。”显然他摸清了饮恨刀此刻的不动武,洞悉了阡正在努力克制着走火入魔的战意——只要林阡现在出刀,就必定会破了他曾经立下的毒誓,引起又一场浩劫和灾难! 云蓝已然退出战局,噙泪听天骄的这声命令,其他六位高手尽数会意,一旦全力以赴,吟儿寡不敌众,几招之内就被所有刀剑挤在正中,身体渐渐越压越弯,柔韧性再好也肯定不能再弯,再一刻必定无法负重而倒下。吟儿却咬紧牙关,尝试着从最弱的向清风作最后突破,郭子建那样的利眼岂可能放过她,即刻将刀下移内力随刀而行,众高手紧随其后,吟儿闭上眼败中求胜,一把握住向清风刀柄内力七成贯注其上,直接推给郭子建。 郭子建不知是计,内力也全然贯注刀上朝向清风直袭,吟儿却先一刻抽身而退,任凭郭子建去和向清风隔物传功去!“好毒辣的小丫头!”然而吟儿还是没能逃得掉!辜听桐早就看出了吟儿的这个伎俩,看她就要移步,即刻冲上前去连环刀携力直下,云蓝一惊匆忙上前,一剑隔开辜听桐只为救吟儿,几种武器蓦地一相逢,战局之中全是内力比拼,只一瞬的工夫,海逐浪、李君前、柳五津、厉风行也俨然上前来,或为帮吟儿,或为阻止吟儿,顷刻又现混战,八人隔物传功,刀剑鞭掌,都不知自己的气力正在和谁冲撞……  就在崖边,谁人都没有想到,这时饮恨刀会出手。 凭林阡一人之力,当然断不了那八位。况且他一直在克制战力,怎会选择在此刻出刀?! 天骄一惊,始料不及,更无法制止! 第30章 至死不赢 林阡冒着走火入魔危险、强行打断八人混战之举措,断崖上这么多高手,竟没有一个预料得到。 当疯狂的各道真气谁和谁都不相让地正在对峙,气流从八方而来横冲直撞,久而久之已经白热,连再多一个人想加入战局都无从下手——这样的平衡,根本受不了外界一丝一毫的惊扰,哪里经得起这正当中的一震一断!? 所有人毫无例外地虎口发麻兵器脱手,无论是向清风辜听桐郭子建云蓝柳五津李君前,亦或者凤箫吟、林阡。 落了一圈的刀剑,伤了一周的掌拳。想不到,适才林阡的那一刀,气力竟能如此之盛,硬生生拆除了这么多人的僵持! 那也许,就是他用来屠戮魔门时候的力气……比他击退徐辕冯虚刀、打败辜听桐连环刀的攻势更足,气焰更热,血更冷。 可是,他为什么要破了他自己立下的誓言?他明明说过,有走火入魔征兆的时候就绝不碰触饮恨刀,难道?天骄又惊又疑地看向林阡,天骄猜出了他的用意,可是,事先竟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当此时所有人都上前去把自己的兵器拾起来,徐辕的心陡然悬吊:没有错,林阡他……他一直没有去收回饮恨刀,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名叫饮恨的这几年来他从未放下的兵器,眼神中一闪而过他想掩饰的留恋,徐辕不忍再去捕捉。 他不是叛逆,不是癫狂,不是轻慢,是真的在用心维护着一个人,或一份原则。只不过,来不及解释原因,他只能选择打完了盟军打林家军,负了所有的麾下之后再把他自己从江湖除名。 听,九州动乱,沧海横流,都已经消失在了晚钟声里。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凄冷。 徐辕真的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希望下一刻林阡能够把饮恨刀带回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发现了林阡没有移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林阡放弃了饮恨刀。 没有人可以逼他放下饮恨刀,除了他自己。  此时断崖上早已不止这几位首领,远近正有千百人马,陆续从狡兔之窟走出来,火光照映之下,站得最近的他们,所有人,都看见林阡前后衣衫被血染透的事实,他的胸口,就如同被利剑刺穿一般,惨不忍睹,鲜血淋漓…… “凤箫吟,是谁,伤了他伤成这般!?”柳五津颤声问。 吟儿慌忙地要给阡止血,却哪里止得住,真是不祥的预感,刚刚她听见阡的胸口有气流澎湃,像爆炸一样的声音,竟是真的,压制不住的战力,猛然爆发时,不仅出现在阡的饮恨刀里,也更从心脏的附近取道!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此刻她慌乱到了惊恐,这样的危在旦夕,和刚刚太不一样——如果适才是力竭虚脱,现在刚好相反,是气血过沸……阡全身都有战力在烧,那种灼热感,连吟儿都已经能感觉到,很疼很疼…… “今日林阡弃饮恨刀于此,众位可视如我自葬此地。”阡轻声说,说的同时盟军寂静如死。 一夜之内,虽然他和吟儿都不想引起杀戮,但必定不可能没有一死一伤。盟军与林家军,多少精锐成伤残,全都是他林阡的过失。试问他怎能再握饮恨刀,再做他们的盟王或主公。 “也是从今日起,江湖再无林阡,饮恨刀物归原主。”他说得再淡,群雄也能体会得出这种极度的悲伤,“仿佛我林阡从不曾存在过……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 没有存在过,怎可能没有存在过?泉州的义士团在成立之初危机四伏,是谁见证了这场破茧而出,淮南的小秦淮在更替之时风雨交加,是谁协助了这段江海争流,夔州的抗金联盟在奠基之前支离破碎,是谁策划了这出异军突起。没有存在过,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语,三年的点点滴滴都聚集在脑海里始终无法移去,哪里忘得了他,脑海里全都被有关于他的回忆挤压。厉风行、李君前全然落泪,彼时他们意气风发、天马行空,每一战都紧随着林阡的步伐,盟军是他们的战绩,更是林阡的心血。每一家人马,每一方势力,从无到有,从乱到定,从叛到服,从敌到友…… 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真的是这样吗?这么多年,你每次辉煌与坎坷,每次欢笑与苦难,每次战乱与和平,哪时哪刻少得了它分享?它是陪你时间最长、历经凶险也最多的那一个,它早便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血液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你弃了它的时候,真的就是葬了你自己,盟军不明白,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这么多年,陪你从大理一路走过来,这双饮恨刀,你曾从垂危的林楚江手中坚定地继承它,你曾在无数觊觎它、抢夺它的敌人手下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它,你曾为了它割舍一段又一段的恩仇、耽误一个又一个的爱侣、遗失一份又一份的亲情,你再怎样艰辛你都告诫你自己说绝不能放!你与它一起成长,相互磨合,出生入死,世间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驾驭它…… “人人都会讲,饮恨刀林阡,饮恨刀就是林阡,林阡就是饮恨刀!”郭子建又悲又气,“你真以为饮恨刀是可以随便跟某个人连起来叫的!?没了你我们要饮恨刀有什么用!”这其实,是林家军对他林阡的寄望和依赖,先前他郭子建口口声声要林阡交出饮恨刀,可现在郭子建明明白白要的是他林阡留下啊…… 阡失神地站在这里,忽然冷笑起来:“饮恨刀……林阡……”他反复念着这五个字,仿佛不认识刀、也没听说过人。 “谁说过放下饮恨刀你们便可以走了?今夜盟军这般多的折损消耗,你可以用饮恨刀来偿,那她呢?”辜听桐冷冷说,环顾四周,这里围着的几大高手,全都遍体鳞伤。 阡缓过神来,握紧吟儿的手:“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天骄冷笑:“如何偿?” “适才你们,每个人都已给了我惩罚。”林阡微笑,以最后一丝神智支撑。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这才忆起适才的八人混战,最后被他硬生生搅局,迫得他体内本就极速运行的真气过沸。因此胸口才像被剑刺穿,根本就是被震伤之后炸开的啊…… 原来他刚刚,不是止战,而是自残。盟军恍然大悟。 他刚刚,不止为了放下饮恨刀,更其实是在为我赎罪……吟儿泪断了线。 不,当时他的战力已经一触即发,他不忍去打他的麾下,所以只能选择这么做……徐辕明白,阡至死都赢不了盟军,因为他不愿赢。 “众位珍重。”林阡叹了口气,此刻盟军再无借口拦他俩。除非,盟军也放弃原则,无缘无故地拦。  “等等,林阡,这件事从头到尾……”云蓝冲上前来,正待要告诉他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吟儿眼中杀气骤现,被逼到绝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剑抵恩师,脸上的表情,就叫做穷凶极恶:“师父!穷寇勿迫的道理你不懂么!事已至此,何必还要咄咄逼人!?” “念昔,有误会,你听我说……”云蓝苦于没有防御,竟被她一剑锁定了要害。 “全都给我退下!”吟儿一边扶住林阡,一边劫持了云蓝,呼喝周边所有高手。 当此时,徐辕察觉出林阡气息微弱,手已经触及冯虚刀:如果借着这样的情势杀了凤箫吟,也未尝不可。 凤箫吟的身影,已经慢慢进入徐辕的眼线,就是这个角度,林阡和云蓝,都能够毫发无损。 然而,恰恰是同一时刻,一道白光疾掠过天际,与众人的眼狠狠相擦,许久还在视线中停留,明亮得恍若白昼经久不灭。随之而袭一声惊雷,闪电于平野间穿梭震荡了数个来回,神威撼天动地,倏忽风云四起! 这样的力量从天而降,强大得人力根本无法逆转,纵然是徐辕或林阡,厉风行还是李君前,都不得不为之震惊,听得出那一声嘶吼,带来的是山崩地裂、毁世之灾,显然是魔门的青龙兽无疑,然而,它怎会出了魔城来到这里?! “天骄,小心那九天神雷!”有盟军惊呼一声,正欲杀凤箫吟的徐辕陡然惊醒急忙退避,电光火石之间,谁都见徐辕方才所站之处,瞬间就被摧毁烧焦!众人大乱而御敌,却根本找不到那个名叫青龙的庞然大物在哪里! “念昔!”却见又一道刺眼的光亮径直打向林阡和吟儿,不由分说便将他二人掀向崖下,这样的天命,愣是谁都无法违抗。云蓝惨叫一声,林凤二人已然被强力拖曳而去,云蓝追到崖边,伸手却捉不住吟儿一片衣角。 众人刚为天骄松一口气,哪料到九天神雷声东击西?!眼光一移惊见阡吟遭逢噩劫,全然大惊失色,欲救不及,一片混乱“主公”“盟王 ”声里,群雄齐齐追上前去,直到崖边,更有甚者当时就已经眼角湿润,不为别的,只为阡吟生死未卜—— 断崖边的世界,跟先前已经不同,眼下黑云越聚越厚,根本看不见之中的风景。云层究竟有多卷积,也许只有深入其间才知道。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击鼓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多年前穿越时空的裂缝而来,经过众人身边,万一谁被吸进这个浮云自旋的漩涡,就将与滚滚浓云一起,归于一个未知的世界…… “浓云井……”海逐浪带着似曾相识的口吻,叫出这里的名字。 浓云井,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正巧现在黑云最密集时,青龙神兽的神力,将阡和吟儿直接带入了那里…… “他们应当落在不远。大家谨慎些,务必将他们救上来。”天骄说的同时,语气是那般的自暴自弃——事实上,如果真因为凤箫吟的缘故而失去林阡,那真是他徐辕这许多年来干的最蠢的一件事。他的表情告诉云蓝,他已经后悔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抉择一次…… “天骄,事情还有转圜,可能是误会一场。”云蓝立即把一直来不及说的告诸天骄。她体会得到,经此一役,天骄可能会放过吟儿。如果林阡和吟儿侥幸活命生还,事情绝对有转圜。 海逐浪面带疑惑地看着云蓝和天骄的这一幕,隐隐约约察觉出些什么……  “什么?盟军是因为‘祸水命’要对付她,不是因为她的身世?”僻静处,徐辕得知真相时大惊失色,却在一瞬明白了事情真的有转机。 “我只答应了天骄把身世告诉她一个人,而且事实上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盟军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所以,确确实实是因为‘祸水命’的言论要对付她,初衷只是困住她、囚禁她,没有要杀她。”云蓝轻声道,“然而不知怎地,她被李君前带上了塔顶,看到盟军围攻她不由分说就率先动了杀机,是她先出言侮辱盟军,盟军才真的也开始下狠手,然后林阡一到场就那般的咄咄逼人,使得盟军群情愤慨,误会就来越深……” “这么说来,完完全全是误会一场了?”徐辕眼中一亮,语气颤抖,不知是悲是喜。 “天骄……”云蓝欲言又止,“林阡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未来预演了一遍,难道,天骄真的希望这样吗?还是,就此放过了念昔……” “把一个金国公主,留在抗金领袖的身边?”徐辕叹了口气,“那种未来,真的太令人忐忑。” “借用念昔的话说,我们谁都看不见未来,未来的事情,谁清楚呢,也许念昔的身世,会永远尘封也说不定……”云蓝轻声道,“天骄,越想阻止的未来,我们反而可能越会推动它的发生,不如……顺其自然……” “事实上,我现在……也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徐辕噙泪,“我能辅佐的人,只有他一个,盼他能明白。” “待他们救上来了,今夜这场误会,找个理由,就此结束了吧。”云蓝建议。  然而事与愿违,天骄与云蓝回到断崖时,许久都没有得到林阡凤箫吟的消息,他们不仅不能获救,还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怎会这样?”云蓝心急如焚,关心则乱。 “云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他们还活着就好。今夜不如……就此算了……”经此一役,天骄已然对阡认输。 走到林阡弃刀之处,徐辕解下自己的冯虚刀,轻轻置于其侧,沉默着,继而忧伤望向那阴风怒号的浓云井。 海逐浪凄然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听得见他心中所述:候主公归来。 饮恨刀一日不回林阡之手,冯虚刀日夜相伴断崖! ——其实,天骄和盟主一样,也早就决心居阡之侧。 却为何他二人水火不容……  郭子建和辜听桐相互扶持着走上前来,都看得见晚风之中徐辕孤单的身影,这一刻林阡输了联盟,也输给了联盟,而徐辕输了林阡,也输给了林阡。 “天骄。”他们虽是徐辕师兄,却也一样尊称他为天骄,事实上,多年来徐辕德高望重,从来都是老辈小辈悉数推崇。 “找遍了崖下,没有主公和那女人的踪影。再往里去,恐怕是魔人地盘。”辜听桐说。 “真是奇怪,这山崖并没有多险,主公一落下去我们便也跟着下去了。却没想到竟然杳无踪影。”郭子建说。 “会不会是青龙神兽的缘故?”海逐浪说。 厉风行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敷衍地讲了一句:“奇怪了,那怪物,怎会出现此处?” 李君前一直看着浓云井的方向,没有说话。 “但愿主公不要出事。”向清风面色憔悴。 柳五津察言观色,对于在场众人的立场,他已经微微有了些判别,他知道:这里其实存在着不止一个逆心而为的人。这些人,都是信任派从一开始就潜伏其中、试图调节林阡和天骄的,却没能够制止局面的恶化、反而促成了林阡和他们的决裂!这些可以称之为奸细的人们,并不像司马黛蓝那样由范遇勉强安插进来早早就被反对派发现并架空了实权,而是聪明地在天骄面前伪装了立场、彻底骗过了所有人的眼—— 他们,虽然在最初来到黔西的时候表明立场说他们反对林阡,却其实和那些留在川东的信任派一样,从一而终都效忠林阡!譬如,一直都是第一个去对战林阡、表面上好像根本不能忍的厉风行,譬如,一直藏得最深、装作对林阡失望、不惜把罪名暂先转嫁吟儿的李君前…… 他们,其实全都是蛰伏的信任派! 直到现在,包括郭子建辜听桐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服了林阡的时候,他们没必要再掩饰他们对林阡的支持了,这才失去了谨慎,从语气或神态里流露出了各自的心理,当此时,旁人都在挂念着林阡的安危,本不会留意到他们的破绽、追究他们最初的立场。 然而柳五津却看得清清楚楚:厉风行,李君前,真是厉害,谁都被你们瞒天过海!  当时谁也不曾预想,盟军中潜在的危机,已经由于断崖这一战,于柳五津心头酝酿。但根本不再困惑于阡的隐居或纠结于吟儿的祸水命,而是换了矛头指向天骄的忠奸!——是的,任何人都是足以引起怀疑的,只不过天骄有十多年的威信根深蒂固,对于天骄谋逆,谁都不敢说出来,可是,凤箫吟却敢说! 加之柳五津又偏巧早就开始这么分析了。原先还只是疑惑而已,但今夜这一战天骄的赶尽杀绝,迹象愈发明显。 柳五津想,必须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响应凤箫吟对于天骄的怀疑。像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的立场,才会接二连三地由暗转明。 冷风拂过,瞬间柳五津以为自己清醒了。其实太清醒是更深一度的沦陷。 第31章 三死三生 眼前的世界,被那道迎面而来的炫目割裂。 空间再也无法衔接,当两侧的时间都脱节。 吐云喊雷的青龙神兽,正对着战地掀起大乱,刹那风云失色,天翻地覆。这样的场景,盟军有一半以上都见识过,身在其中,无不觉全身骨骼被强行冲乱,所谓“散架”,贴切不过! 盟军是纷乱的,慌张的,惊恐的,失措的,而光墙另一边的阡吟二人,记忆率先被外力汹涌地吃了进去。 记忆既被吃了,人当然跟着一起……  前一瞬,林凤也尝到了和盟军一样粉身碎骨的麻木,下一刻,便被这道强悍的光束击落崖下,横穿过挂落山间电力非凡的瀑布——什么叫支离破碎魂飞魄散?浓云井里的电瀑说了算! 这便是盟军在崖底无法发现他们的原因——阡和吟儿,被青龙神兽打入了浓云井中的电瀑之内!别说盟军没发现瀑布的后面另有通道,就算发现了,电瀑的表面全是激荡的电流,由胶状的液滴沉降而生出电击之势,除非瞬间进出,否则必被电死! 或许在黔西魔门之中,才会体会得到人力到底要多渺小,无论是熔窟、城门、青龙、电瀑、寒潭,甚至桃源村里的“恐怖食人蘑菇坑”,全都是天堑…… 经过这青龙和电瀑的连续打击,饶是吟儿都感觉肢体麻木、灵魂出窍,更何况本来就生命垂危的林阡?吟儿恢复神智的时候感觉阡一定已经死了,霎时仿若失去一切,情不自禁失声痛哭。触碰到他还在发烫的身体,却不敢去探他鼻息,耳边反复回荡着的,一直是他最后的关心:“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傻丫头,怎么哭了。”耳边响起他略带疼惜的声音,却虚弱到了极限,此时此刻,世间也唯有他一个人疼她了,可他明明不该为了疼她、支离了他的天下、倾覆了他的人生……他不是鲁莽的人,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却为她明知故犯…… “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吟儿流着泪,嘴上说的,却跟心里想的完全相反: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罪人,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不能动摇隐居的念头,否则就更加对不起。 阡微笑:“这次我不是没头没脑,我还留了半条命。”轻轻搂住吟儿:“留了半条命,一起回黔灵峰……” 忽然吟儿神色一变,嘘了一声:“有人……” 阡一怔,凝神去听,果然不远处有动静。不禁与吟儿面面相觑:怎么这里也会有人?  那边来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巨响才点亮了灯火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双方一个照面,全都出乎意料大惊失色—— 来者谁人?偏就不是别人,魔门六枭里的最强高手,整片黔西魔门唯一一个誓死不降林阡的人,邪后林美材! 当年盟军与魔门最后一战,林美材的亲信全体覆没,林阡大军压境,她单枪匹马,傲然独立,坚决不肯投降,道出了四个字“王不降王”;即使最后兵器已经脱手,她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所有人都以为她可能自刎殉节的时候,她留下的是“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这样一个女中豪杰,王者气魄已是罕有,更难得的是她宁苟活、不枉死,甘愿以一生的时间来殉魔门——林美材,一直都是林阡和吟儿想要收伏却由衷敬佩的劲敌。阡更曾对盟军说,魔门是因为有她林美材,才在盟军面前,苦撑了半年。 战败之后,她一个人藏匿在浓云井的电瀑里卧薪尝胆。浓云井本就偏僻,电瀑更加隐秘,绝对没有魔人甚至宁家本地人能够骚扰这里。她与世隔绝将近半年,想不到,会在今夜如此讽刺地与这个唯一击溃她的敌人重逢…… 然而,现在不是林美材孤掌难鸣,而是林阡众叛亲离!  林美材万万想不到林阡也会落难,依她的思路,当然以为他们是来对她不利,愣住的同时右手已经碰触她腰间的刀:“你们倒是送上了门来。” “今夜真是歇不得,一战紧接着一战!”吟儿冷笑一声,说交手就交手。她手上的惜音剑,是他们俩留存的唯一兵器了。 林美材的武功本就在吟儿之上,当仁不让是女子中的第一人,现在可谓是以逸待劳,吟儿显然越战越不济,可是,现在吟儿是仅有的战力…… 阡真是料不到,当他牺牲了一切总算击退了盟军,竟还有敌人在前面埋伏着他。他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前半生作孽无数,后半生后果自负。果不其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他林阡,实际有着满天下的敌人! 不该懈怠,真是连半刻都歇不得! 缓过神时,看吟儿一剑“烟如织”刺去,纵使不改飘渺灵幻,也还是在左胸留了个大破绽,当此时,林美材出掌直袭,吟儿没有防御,吟儿想全心全力地把这一剑刺入林美材的身体所以根本没有防御! 孤注一掷的吟儿,三十招不到就选择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是的,已经累得不能再打了。 阡本能站起相迎,其实吟儿这一剑最好的补充,正是饮恨刀刀谱里的“平林漠漠”,若手中还有刀在,理应能够克敌制胜……现在,却只能硬生生地接过林美材这一掌了…… 而显然地,林美材更看重的敌人是他,所以只对吟儿留了三分防备,七分攻势全都倾注给了他——所以,必然输给吟儿,却一定会赢他。 随着吟儿那一剑准确无误刺入林美材的肩,阡不堪林美材又一掌的重创,哪还支撑得住,说倒就倒了下去。 片刻之间,胸口像有一把利刃一边来回戳一边反复绞,五脏六腑忽而剧痛忽而麻痹,血脉时而堵塞时而流通时而又阻滞,体内真气大乱恐怕连神仙都解不开这么多的死结……  然而蹊跷的是,虽然倒下了、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了、无法用上哪怕一丝力气了,知觉并没有流失,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灼伤和痛楚使得他无法被伤势麻痹,即使晕了过去,也根本还能听见。吟儿,我担心你…… 此刻吟儿的手冰凉。他暂时不能再保护她,却希望林美材能够保留着一份好奇,而暂先对吟儿手下留情——毕竟,林美材对吟儿,一向没有杀机。 他瞬间想笑,如果所有的敌人都像林美材一样,能够全心全意地仇视他而不牵连他的女人……  “他的饮恨刀呢?去了哪里?!”果不其然,林美材惊愕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阡和心神不宁的吟儿。她不可能看不见林阡满身是血,而吟儿却完好无缺。 “不要了,扔了。”吟儿面无表情,生无可恋。 林美材上前要看林阡伤势,吟儿冷冷推开她:“他死了,你别过来!” “他……死了?”林美材一怔,“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难道是在被谁追杀?!” “被一群,强说我红颜祸水的人……他从前、所有的战友们……”吟儿冷笑,绝望,“一夜之间,他所有的麾下,全都与他决裂,他的饮恨刀,也丢下了……”  阡忽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的缘故——因为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急剧地聚集在了胸口——还跟适才在狡兔之窟的情景一样,突然之间的战力提升,他本来以为,那是饮恨刀走火入魔了,但现在才察觉,根因不在饮恨刀…… 真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能量,抑或生命力,在血管内外并行澎湃,吸收着来自全身各处的气力。适才自己拼命地压制着它,却发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压制,且疯狂地直烧向自己的心脏。后来在断崖上与众人混战,八个人的力道全都打在他身上时,这力量不甘示弱选择自己炸了开来,却因为与八人战力相撞,维持了平衡反倒没有恶化,这也就是阡还能不死的原因。等到摔落悬崖穿过电瀑,这力量受到激发再也不能蛰伏,又一次地悄悄往阡的心脏灼烧,适才阡命悬一线自己却不知道!然而当林美材这一掌打下来之后,又一次帮着八个人的真气制约了这股力量,现在这力量的灼烧加剧了,可却是回光返照! 阡想透彻的同时心口猛然一震,陡然间那能量以心脏为中心极速消散,迅捷地蔓延到全身上下每处血肉、每道经脉,所有的部位,血液都在加快、力量都在变强……原来遇见林美材,真正是否极泰来,她的这一掌,非但没有杀了自己,反而帮自己打散了这股至热的真气! 等等,这至热的真气,到底是从何处来?阡想要探究,却烧得痛苦——他明明知道,天骄徐辕的归空诀,属于至柔,不可能有这般刚强!  “红颜祸水?”林美材愣了半晌,忽然也冷笑一声,“那帮男人,个个孬种,成不了事,都怪罪女人。” 阡听的时候突然想,也好,你们俩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也不错,正好给我足够的时间恢复…… “他……被我连累得,先走投无路,后一无所有,难道现在,还要客死异乡……”吟儿眼圈通红,“我恐怕,真是祸水……” 阡一惊:真是人言可畏。祸水命的传言,竟然吟儿自己都相信了…… “少这么想,他未必是为了你。”林美材摇头说,“无论是谁,面临抉择、做出取舍的时候,都必定会经过自己的头脑,要自己认为对的才会坚持。林阡他,理应是个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判断的人,他目前遭遇的一切,一定都是他自己引起。” 阡心想,天骄和柳路石陈的见解,若是有这位林姑娘万分之一深刻,恐怕也不会有这次大乱的开始……这次大乱的开始,其实还在他刚决定川北之战延期的时候了,那时候他们就可笑地以为自己是被楚风流影响判断,而也正是从那时起,阡就下定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只为了心中追求了多年的真理,所以,谣言任他们传去,他们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怀疑又怎样,处于这个阶段的盟军没有怀疑才是稀奇。 阡坚持着延期,正是因为当时的盟军和林家军尚处于磨合,连谣言还没有平息、怀疑都没有消除,怎可能去平定川北一个乱世!?有些人,有太多人,根本不明白他们去川北到底是要去止战还是去被卷入! 是的,我目前遭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引起的,我认为自己对的,才会坚持到现在。吟儿,你应该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啊。 “可是,就算他没有被我影响判断,也有我的很大缘故……”吟儿的心理,原来是这样的脆弱。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那样坚决……阡忽然一阵揪心的痛,他明白,吟儿是因为有强烈的负罪感在身:“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短短一夜,就死了三次,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 林美材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你,而是世道就是这样。一旦违背了他们自己的意愿,没有多少人会坚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会决绝地离开。既然他们都不理解你,勉强迫他们支持,还不如任他们敌对。想开些,就给他们自由吧。” 若换做旁的敌人,得知自己落难的时候一定会对自己挖苦一句林阡你小子也会有今天啊。可是现在阡却听得林美材这么说,心中诧异又赞叹,倒真是同病相怜——从众望所归到众叛亲离,林美材先于他而经历,体会再深切不过。当年魔门六枭接二连三向阡投诚,林美材的确没有挽留其中任何一个,而真的如她所说,给了他们选择的自由……  阡为林美材赞叹的同时,不得不为吟儿忧心,他真的没有想过吟儿心里是这样脆弱的,此刻真的希冀林美材的言论能够哪怕有一点影响吟儿,也好让她不要再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心念一动,握着吟儿的手已经可以用力。 吟儿一惊,回过头来:“胜南……” 林美材忽然上前一步,趁吟儿不备扣住林阡脉门,吟儿阻拦不及。好一个林美材,到真不是趁人之危,而是替他查看了伤势,放下他手臂,叹了口气:“若换做平常人,定然是死到不能再死了。” “他……还有救吗?”吟儿急问。 “他体内有一道特别热的气,应该是吃错了什么药。”林美材蹙眉说,“现在血像炸了一样地四处窜,脉搏也一样跳疯了。若换平常人,一定早已抗不住。” “是,我对这道气,根本无能为力……”吟儿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吃错了药?难道是……那个少年的血……” 阡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少年的血!?在喝血之前,自己是力竭虚脱,而其后就一直气血沸腾。 “在魔门,岂能胡乱接受魔人的血?若不契合,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斗气囤积爆体而死!”林美材厉声道。吟儿全身一颤:“什……什么?” 阡心中诧异,林美材适才替他把脉,难道不曾察觉这道气流已经在逐渐消散,怎么还说爆体而死? “现在是还不能契合?”吟儿问。 “是,若能契合,假以时日可以完全据为己有;若不能契合,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胡乱帮他只会害他,除非……” “除非什么?”吟儿忙不迭地问。  胡说!明明现在是可以契合的。凭阡自己的意志,和外力赋予的方向,还有阡现在已经能够运功自我恢复,虽然一时不能习惯身体的改变,却已经在渐渐好转,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完全据为己有。为何这林美材要刻意欺骗吟儿?! “除非,只有一个办法,你能救他。”林美材语气严肃,难怪吟儿要相信。 阡已经可以动弹,却装作没有恢复,且听这个女人要搞什么鬼。 “好啊,什么方法?要血,还是要?”吟儿说时已经挽起衣袖,随时贡献。 “要身体。”林美材摇头,神情庄重。 “身体?”吟儿一怔。阡也一头雾水。 “是,他此刻体内阳气过剩,阴阳失衡,若再不发泄,必定欲火焚身。” 林阡这才明白了林美材要表达什么,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林美材,也不该这般耍吟儿。 吟儿愣怔怔地出神听:“如何发泄?” 林美材一愣,笑道:“阳气过剩,当然需要阴气调和,你说需要如何发泄?不就是你……把他给……” 吟儿本不开窍,看她做出连续几个提示动作来,一下子羞红了脸:“不,怎么会?!虽然……但是……” “再不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林美材问道,“你不救他,那我救了!” 阡怒不可遏,大声喝止:“林美材!”  “哼,果然在装死。”林美材冷冷一笑,脸色一变,蓦地一掌翻出,吟儿大惊,急往阡扑上来,试以整个身体挡住林美材这一掌,她以为阡依旧性命垂危,却想不到刚一扑上去,阡已经将她护在怀中,也是一掌出手,力量巨猛,前所未见,林美材明明先发,却被他掌力推开老远撞在壁上,泥走石飞显然伤的不轻,然而林美材碰壁后极快一个转身,腰间刀已然握在手上,倔强的脸上毫无吃惊,毫无愤怒,全然满足,全然冷静,全然王者风范:“不废话了,接招吧!” 第32章 一雪前耻 “不废话了,接招吧。”这一句,语气淡然,情绪却慨然,不像在求战,更像理所当然林阡欠她的该还。好一个林美材,除了女子貌之外,全然是枭雄气概。 闭上眼听,吟儿相信了,这属于两个男人的对决,且身份平等都是主上。一瞬仿佛回到了去年此地,魔门和盟军的决战,只不过此刻,林美材已经不是魔门之主,便如林阡也不是盟军之主一样…… 林美材的战意,不在眼中,全在刀里——这一刀,只为饮恨刀林阡留着,只为你一人而留! 复仇之刀,将于今夜,浓云井中,盛开,怒放! 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发现,眼前人,再也不是“饮恨刀林阡”了。 卧薪尝胆的结局,竟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事先又有谁能料想。 “我也不欺人太甚,你先用我这把刀,我重新取一把来。”林美材爽利地将手中刀扔向阡的脚下,吟儿不忿这样施舍性的举措,是以在刀未落地之际一脚将它踢了上来,提在手心里,冷不防却是一惊: 这把刀真是眼熟得很,海逐浪战败沦陷给林美材的“姻缘刀”,去年海将军失刀之后一直情绪抓狂,逢人就说他的姻缘刀如何重要云云,也不止一次求过阡和自己,什么时候帮他把姻缘刀夺回来。哼,海逐浪,你相信吗,现在我们真的把你姻缘刀给夺回来了,该怎么还你呢。 吟儿不自觉哼了一声,把姻缘刀递给林阡之时,面色里从一而终都充满了排斥。 极速带着新武器回到原地的林美材,明显听到了这一声哼,误以为林阡不屑这兵器,冷冷一笑:“离开了饮恨刀,就活不下去了?不该对我讲一句,‘只要在我手里的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吗?!”真正是威严无限,魄力十足。 “林姑娘手中刀,不如与林阡相换如何?”阡问。吟儿不由得一怔。 “为何?”林美材脸色一变。 “那把刀过于沉重,不合林姑娘刀法,与我交战,未免不公。”阡是看穿了林美材临时换刀,根本很难提动那个重量,她武功再高强,也终究女儿身力道有限。阡说不适合林姑娘刀法,当然也是给足了林美材面子。 林美材微微一愣,果然心中也后悔了把姻缘刀给林阡,听他这么一说,本是眼中一亮,却没有立刻把手中刀与他相换,而是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这个自信,你能提得动它?!” 吟儿想,其实林美材从电瀑深处取出的这把刀,才应该是一件神兵利器,否则不会藏得如此之深,所以林美材就算提不动它、吃了亏,也不可能轻易就给阡…… 然而林美材的下一个举动却证明了吟儿的想法全盘错误——林美材说完这句,立刻将刀给了林阡,但与刚才随意的一掷不同,对这神器极是爱护尊敬,但这神器……是神器吗? 吟儿蹙眉看着这把刀,不,或者该叫它破烂。 特点:破旧朽坏,锈迹斑斑。刀身像是由很多破烂拼凑而成的,不具备美观或完整性,甚至有些部位几乎就快脱落了,有一块是紫红色,旁边晕开一圈绿,另一侧是银白,其上覆盖一抹红,非软非硬,或铜或铁,如鬼如怪。吟儿嘟囔了一句:“被这刀杀死的人一定是被它丑死的。” “好刀。”阡掂量着这把沉甸甸的刀,却微笑着赞不绝口。跟饮恨刀差不多的分量,倒是可以给失刀的自己一些安慰,况且它的破烂程度像极了现在的自己,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存活,怎可能不是好刀。 “你倒是好眼光!”林美材表情里写着一丝惊诧,“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 “你魔门第一神器,竟如此迟钝。”吟儿带着轻蔑口吻。 “要多锋利作甚,不知钝器杀人最凄厉吗?”林美材笑。 “不知这把刀名叫?”阡问道。 “‘破铜烂铁’。”林美材如是说。 阡吟皆是一怔,吟儿啊了一声,愣在那里:“破铜烂铁?不像名刀该有的名字。” “俗世之名刀名剑,鼎盛时风流光鲜,百年后不仍是破铜烂铁?”林美材说罢,饶是这伶牙俐齿的吟儿,也面色一凛,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阡,满怀关切,似乎在问他,你可以坚持吗,你的体力,真的恢复了? “吟儿,只要你还在,我就绝不输。”阡轻声对她说,即使苟延残喘,一旦有战,那就得一直一直打下去! 看见她双肩的颤抖,他知道她还在负疚,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你看我,就算因你死了三次,也会为你再活三生。就算为你山穷水尽,还会因你柳暗花明。”吟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他微笑俯下身来,小声道:“别说你不是祸水命,就算你想当,我都不答应,你若是祸水,我岂不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可折杀了我的一世英名。” 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林美材咳了一声:“还要卿卿我我多久?” 林阡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美材,吟儿忽然趁阡不备也亲了亲他,那狠劲,可把林阡和林美材都吓了一跳。 “就这么久。”吟儿微笑。一颗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奇怪的是,阡说什么,她便相信什么,于是再动摇立刻就能坚定。 “吟儿永远是我的‘战地女神’。”阡笑而应战,无论战地在哪里。  今夜刀战不绝。 徐辕冯虚刀沛然,难知其力之源头、其风之尽头。一靠近它的浩瀚,如一苇陷于万顷茫然。 郭子建双刀气盛,声势威猛,招式触类旁通。一放眼它的葳蕤,如阴霾里出了一地的阳光,因为亮,所以热。 辜听桐单刀精悍,内力惊人,深远辽阔。一领略它的磅礴,如置身万里战火硝烟,足以感受那疆场上军容呈现的荼火之观。 本来就已经是阡闯荡江湖过程里罕见的刀中劲敌,正好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与他们交战的时候,阡心里有数他们完全可以包揽年轻对手里的一二三名,阡好战的心情今夜极度痛快,但现在才发现—— 若林美材也一起挤进自己的征途,辜听桐和郭子建的排名都得往后! “不换气心法”,是林美材的得天独厚,而急促、高亢、激烈的刀风,竟教这把姻缘刀都能呈现出狂野与愤怒!林美材的攻势,述尽了她的人生态度,自由而不受缚,强烈而不受制! 林美材,是绝对有资格可以问鼎刀坛的人物!  曾经,在林美材的巅峰期,惨烈地输给了林阡,如今,带着复仇的火、亡国的恨,挥霍出的落川刀法,实力已不知比半年前提升了多少倍!仅仅五六刀的翻覆,吟儿忽然暗叫不好,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林阡赢不了。 事实上阡能够睁开眼、清醒、还恢复了力气,已是吟儿意料之外,本不寄望于他能赢。亲了阡一下,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尽力而为罢了。可是看阡体力旺盛,吟儿想,也许还是会出现奇迹的吧。然而,阡显然没有能够适应身体状态的改变,在手握破铜烂铁之后,尽管感觉他的体力游刃有余,却发现他的刀法难以贯彻! 阡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力气一猛,刀路反而极难满足,即便方向都能覆盖,发挥根本不能均衡。这状态实在是奇特得很,力道不听使唤地特别大,且不一定往对手的方向最盛!真要命,与林美材对战的过程里,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入境! 这场景,仿若回到了最初和饮恨刀的融合之时,遇战常常要到二三十刀之后才能适应——但当初,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刀,现在,像刀无法承载他! “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从脑海一晃而过,形容现在一点都没错。功力的忽然增加,严重破坏了他从前对饮恨刀法的控制和感悟,所以这状态,比功力全失好不了多少…… 而胜负之所以分出,不止因为林阡的退步,更在于林美材的变强—— 从前与之交手,阡清楚地知道,林美材的刀法“不在乎每一招、只在乎整体势”,然而,这回发现她的刀法宛若被梳理了一遍,不仅保留了从前的整体贯穿,且就算单独拆开每一刀,尽管只是一瞬间,都那般精辟,不改速度迅猛,又能招式刁钻,整体是集灵活难测和汹涌澎湃为一身! 她的刀法,何时竟有了这么长足的进步!?吟儿吃惊地审度着这一幕刀战,阡从始至终落在下风!阡不像自己的惜音剑那样见招拆招,临敌时未必灵巧,但即便换成吟儿自己上去对战,就算不拘泥于招式,也恐怕对付不了林美材——因为她急促地令你连随意招架都招架不来! 况且还不止这些……林美材的刀,可谓凄艳渗入骨髓。刀中呈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斗志,还有一整个国家的魂——被浓缩到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身上的、属于整个魔门不降派的铁血战志!当拥有了这一切优势,林美材怎可能不打赢林阡?! 原来最强的高手埋伏在这里!吟儿瞠目结舌的同时,内心不由得气愤火热:林美材你要证明你落川刀最强,也不该来挑战现在的他,你先出去,把徐辕击溃再说! 可现在,明显是出不去了,林阡都打不过她,更何况吟儿……  却依稀在第二十六个回合,万念俱灰的吟儿,忽然眼前一亮……五十刀时,吟儿的怒火逐渐平息,露出一丝笑来……七十五刀,吟儿已经探及惜音剑…… 阡勉强撑了近百刀,总算和破铜烂铁有了点融合。然而林美材也早已胜券在握,眼看林阡就将输在这一战里,吟儿蓦地把阡拉到身后,刷一剑刺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林美材这一招俨然被打回,吟儿趁她还未及回神时,护在阡的身前再一剑抢在她之前打了出去,令谁都又惊又疑的是——吟儿的剑中招式,就跟林美材的刀法,一模一样! “林美材,告诉你什么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吟儿手执惜音剑,傲然喝叱。 原来,吟儿在二十五刀之后,陡然发现林美材又从开始的那一刀重新打,二十五刀之后的每一刀,都是第一刀之后的招式重复,说来真是巧合,任何姿势都吻合、甚至连顺序都没有变过……但若真是巧合,不会在五十刀之后又轮回。吟儿在五十刀到七十五刀的过程里,还只是进一步的确定和验证,七十五刀后,已经心底雪亮,果不其然! 吟儿猜测,林美材是太想要赢林阡,所以宁愿舍弃了一切学了一套新的制胜刀法!这套刀法的确新颖,诡谲。恐怕是哪个世外高人创立的,整体威力无穷、玄妙万分,单独拆开也是极度刁钻、异常严谨,招招精辟,环环紧扣,所以难怪连阡都感觉棘手。却因为凝聚了创立者所有的心血和精力,所以短小精悍——总共只有二十五招! 不错!正是因为太浓缩,每一招都是最精华,所以这刀谱才短,短得惊艳,短得稍纵即逝!也更是因为短,所以当局者恐怕很难拆开整体去看局部,然而旁观者清,吟儿却捉摸透了每一招的细节!故而五十刀之后,吟儿就一直在默记招式,时间虽短,学两次二十五招,又有何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美材求胜时过度依赖这刀谱,不得不重复使用它,自此给了吟儿钻空子的机会。这世外高人的刀法,堪称当世一流,一时半刻没有招式能破,但还怕学不了模仿不了吗!吟儿凭着高强的手头记忆,上前用和林美材一模一样的刀法去战她!就是要逼林美材放弃了对这刀法的依赖,同时为阡消磨林美材的战力: 胜南,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的存在,不仅带着令你牺牲所有的风险,也还有具备着保护你的意义…… 林美材惊愕地接过吟儿的顽强攻势,两三回合后,发现了对手已经识破自己,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林美材道:“倒是学武的天才!”吟儿虽然只学了表面皮毛,却显然给了林美材难得的震撼。 世间除了林阡,恐怕甚少有人会迫着林美材重复多次这一刀法,而世间又有几个,能够像吟儿这样,旁观两三遍就能记得所有招式的!林美材显然震撼! 吟儿笑了一声:“我是剑圣,显然学武天才!”边狂边与林美材刀剑相克。 “可惜你终究是妄想了……”林美材嘴角一丝冷笑,吟儿陡然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大错特错。三招之后,林美材的刀没有固步自封,没有拘泥现成,猛一下跳走了。一失神,吟儿察觉她已经跳到了第七招……这到底是为什么,适才那么连贯,突然竟跳开了?不,没有跳开,就算是第七招和第二招,也一样衔接得天衣无缝,整合起来的威力不弱反强! 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一会儿要把像阡那样视线扩大到整体去对付她,一会儿还得如吟儿一般把视线压缩到每一招去抵抗她……吟儿一个人哪里有两个人的时间,思想上每一招都慢了一拍。哪怕这一拍只不过是一个瞬间! 饶是从来不屑刀谱剑谱的吟儿,忽然都有一种想翻那个刀谱的冲动! 想的同时风力骤猛,落川刀上攒出一股巨力,不由分说直将吟儿往反方向推,吟儿脚想赖着却不能自控地一直往后滑。今夜林美材真是威风得很,接连斗败了林阡和吟儿两个,魔门之耻,大雪! 与此同时近处火一熄,光一灭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光线突然灭了,不然对面的林美材一刀下来那还得了。吟儿摔倒在地赶紧机灵地翻了个身,令林美材一刀砍下来的时候自己不至于还在原地等死。  此时此刻,吟儿当然要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在这种无法预测的形势里,绝对不能妄自作动! 就在等林美材重新擦火的过程中,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捂着吟儿的嘴将她拖到墙壁之后…… 突如其来伸出的这只手,可吓得吟儿心惊胆跳!一直捂着她没让她有发出声音的权力,却把她拖进了身后这墙壁。对,拖进墙壁了,可吟儿哪里有穿墙术?这时对面林美材站的地方火又重新燃亮了,吟儿能够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存在于一墙之隔,而林美材,显然环顾四周都没再看见她。 第33章 万云斗法 这个恐怖的从背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当然属于林阡无疑。 其实吟儿被掳的那一刻,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他,可没想到他会带着自己穿墙而过! 林美材握着火把在近处寻找了良久,绕了好几圈都没能发现他俩。饶是她都忍不住叹咄咄怪事,怎么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了? 等林美材的气息彻底消失,吟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尝试着去捅了捅这个山壁,才发现那是个虚的影像,与石一色,一碰就破。 “本以为浓云井就够偏僻了,电瀑是偏僻中的偏僻,料不到,电瀑里还有一条‘空虚径’。”吟儿笑,墙内墙外其实只隔了一层薄雾,然而恐怕没人知道这里还存在着一条路。 “知道路应该怎么走的人,反而很难另辟蹊径。”阡一笑,熟知这里通道的林美材,当然不可能发现这条“空虚径”。反倒是刚才体力透支试要扶墙而立的自己,才不经意间发现这处墙壁是虚。 “这么说来,火也是你熄的,趁着我和她交手凝神。”吟儿笑起来。 “没办法,她的刀法,实在太强。”阡轻声叹了口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的同时与吟儿一起往前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处。  这条路,比原先更难走,擦亮了火走了这么一长段,实在是比想象中黑暗、潮湿、脏乱得多,仿佛寒潭、浓云井、桃源村、魔城等地消失的一切丑陋与肮脏全被攒积在了此处。外面有多沁人心脾,这里便有多令人作呕。似乎万物都是这样守恒的。 纵然是阡这样从艰苦环境里过来的人,从这巨大的垃圾堆边经过时都气短胸闷,何况身边吟儿。她显然没遇到过这般恶劣的环境:沿途不仅有被严重污染了的地下水,还有腐朽的食物和器皿遗弃,这些本是堆在路侧,却已经满溢到有向当中推挤的趋势……空气中隐隐约约传递来尸臭,沿途还有阵阵酸雾。吟儿一边忍受着周围难闻的气味、回避着左右恶心的景象,一边往阡靠得更近。 忽然吟儿啊地惨叫一声,阡一惊,循着吟儿的视线看去,她的鞋正被一只硕鼠咬着。不远处,停留着不少老鼠的尸体,明显是因为太饥饿而自相残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真正是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 阡当即替她把这怪物驱赶走,却撞见她面容中一闪而过的惊慌。那曾经对云烟的愧疚,再一次向阡袭来:其实,吟儿和云烟一样,也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啊。为何,硬要她舍弃那种安逸的生活,和自己经历这样的险恶……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这地方,可真是有志者才能熬过去的。”吟儿抬起头来,微笑着掩饰她刚刚的害怕。但阡现在了解了,吟儿实际是个口不对心的人。 “吟儿,跟着我,很受苦……”阡想,吟儿若跟自己隐居了,不也一样作出了牺牲?其实,还真不能说是谁连累了谁。 “胜南,经过这一夜,我忽然懂了很多……”吟儿摇头,认真地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苦是甜。” 走到稍微干净些的地方,两人停下来休憩片刻,想生火取暖,这里却连柴木稻草都找不出,偏还不时有蛇虫经过,无视他们。 阡叹了口气,不知怎地,想起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这回,真的成了胜南的糟糠之妻。”吟儿苦中作乐,笑着想起曾经孙寄啸对她的形容。 阡听了失神,之前发生过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他第一次感觉这么遥远,他从来喧嚣的世界,是真的只剩下吟儿一个人了。 “本想跟你一起去寒潭的,据说越往里去,风光越旖旎。可惜现在却连最浅的一关都进不去……”吟儿看四周风景实在难看,笑着憧憬寒潭。 “那你恐怕一生一世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可惜。”阡一笑缓过神来:对啊,这里虽然肮脏,可是只会妨碍视觉,并不威胁生命。 望向远方,那个昏暗的仿如没有尽头的远方。他知道那可能是个永无止境的浩劫,也可能会等候着无数凶险的龙潭虎穴。 那就像是个黑洞,光线和光阴一起,被吞噬。 吟儿,因为你,我第一次看不见路的尽头,第一次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也是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没有结局,才更要爱。  “醉将招式画云脚,醒觉唤云过来瞧,学时不知云变换,误把后招作前招……”忽听吟儿缓慢地念出这四句来。这种风格,显然不是吟儿能造。 阡顺着吟儿的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块空荡的石壁,难得没有被垃圾堆着,石壁上刻着这四行字,字体潇洒,犹存古风。却不像利刃所刻。 “恐怕是开辟这空虚径的主人……”阡欣赏地看着这首诗文,“是个嗜酒如命的高手啊,似乎在醉梦中梦出了一套至强的武功招式。然而画下来没来得及练,他就又醉死了。就在他又做梦的时候,那些武功招式自己重新排列了一遍……他醒过来学的时候,脑海里和记下来的不一样,于是就错乱了。好!好武功!本就是妙手偶得的,结果竟还举一反三、变幻莫测……” “那也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吟儿一怔,道,“可这高手,也未免邋遢了点,私底下也未免太不爱干净了……竟跟这些东西为伍。” 阡笑:“若是林美材在这里,恐怕要驳斥你,百年之后你不就是这些东西了吗。” 吟儿心中咯噔一声:林美材!不顾一切上前看,石壁上除了这四句诗外,再无其他。  “怎么了?” “我在想,这套至强的武功,会不会就是林美材的刀法。”吟儿蹙眉,又反复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阡心念一动,又把这首诗读了一遍,他适才没注意看吟儿和林美材是怎么打的,自然不知道林美材也“将后招当前招”地使了,可是前三句都有“云”在内,令阡心中起了个念头:这地方,肯定跟外面的浓云井是相通的,而且有莫大的关联。 上得前来,也在四周壁上也敲打了数遍,许久,终于从一隅找到一块虚处,不禁一喜,但那块虚处却好像不能直接穿墙而过,而需要把这一层掏空了搬开。 “吟儿,剑借我一用。”阡以为破铜烂铁太迟钝,不能将这墙壁划开。然而借来吟儿的惜音剑时,竟不能在其上划出一道刻痕来,暗叫惊奇。 “魔门的墙壁,实在独特,有用影像为墙,有用瀑布为墙,还有用铁为墙。”吟儿借着火光靠上来,惊讶地发现这一块好像是铁,跟周边石壁颜色一样,质地却不一样。 阡一怔,果然。这铁壁够坚够硬,惜音剑是玉制,竟不能留下刻痕。这一刻再寄望越风的抚今鞭,也实在是异想天开,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阡想着想着,眼光不禁又移到那四句诗上,这字体不仅风格豪放,形态也尤为粗犷,不像刻出来的,更像是被什么腐蚀了。那一块也刚好是铁,隐隐约约在提醒着什么。正好林美材的那句“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袭入心间,阡茅塞顿开,终以破铜烂铁去毁这墙壁。 “奇了怪了……”见破铜烂铁能将铁壁腐蚀,吟儿显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 随着阡摧毁这道铁壁、把这部分凿空之后,一道光线透入洞中,吟儿已经能够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也能看见外面的景象。无奈能看见不代表能出去,打通了才更叫人失望:浓云井就在外面,可惜这被凿开的通道开口小得不足以容人进入,而且明显离外界还有很长一段厚度…… 就像一扇、离窗外很远的窗。视野再宽,开口却小。 这个时候,如果小师兄在,该多好……唉,众人同心,其力断金。一点都不错。吟儿叹气连连。 阡望着外面的浓云井,一时失神:丑时前后,正值浓云井的云雾最浓,它们就像被召唤朝圣一样要从魔门的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可是这般狭长的浓云井,哪里容得了这么多的云。所以它们就在视线里互相排挤,争先恐后地路过了再回来,升了又降,聚了后散,像抢地盘一样地轰乱,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凑成生生不息的滚滚洪流。 这样的景象,如果选择站在这个角度看,凝神看,忽略了周围一切随风潜进去,看个两三年,心无旁骛,废寝忘食,显然会看出一套高强的武功来!那个世外高人,喜欢在每天半夜来到这里,或醉酒昏睡,或坐观云斗。参悟多年之后,留下了一套至强的刀谱,恩泽了现在的林美材。 那个世外高人,在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将这扇窗重新封堵,免得之中的肮脏流露出去,最后一次,基于种种原因没有再回来。他,显然就是破铜烂铁原先的主人…… “胜南!”吟儿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头来。 “中邪了吗?唤了你十几声,你傻傻地盯着外面,还手舞足蹈起来了……”吟儿奇问。他一愣,适才一直盯着云看,竟好像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我好像知道了林美材的刀法是怎么来的。”阡轻声道,“不是落川刀法了,而是万云斗法。” “嗯?”吟儿一怔。 阡将心中想法和吟儿说了,叹道:“可惜我适才没仔细看。只记得整体感觉,不记得每一招每一式。” “咦?我虽然不了解她的整体感觉,却记得每一招每一式。”吟儿说。 吟儿当即给他舞了一遍那二十五刀,虽然模仿得有所不及,却把每一招的动作都呈现给阡看了,阡若有所思,将这二十五的动作尽数罗列在地,在身边画了一圈。 吟儿舞完后气力有些不济:“按着林美材的打法和诗里面的描述,这二十五个动作一旦融会贯通,可以打乱了重新连贯一遍——每打完一招就有其余二十四招可取,如果真的这样随心所欲,那就有……数不清的招式了。” 她一时之间算不出那个数,于是就用“数不清”来搪塞,阡坐在一圈招式的正中央,倚着破铜烂铁,一直盯着她看,等她舞完了也说完了,忽然笑起来。 她一愣,不自信地说:“那个数,我算不出来……”阡摇头,还是盯着她看,笑着说:“吟儿真是习武的天才。” “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才生出我这样的剑圣。”吟儿笑着又狂。 阡一愣,你父亲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你母亲……好像也是吧……怀疑一度袭来:吟儿怎么表现得她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世一样? 可是,如果吟儿的身世并没有公开,盟军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祸水命的谣传个个都要杀了她?今夜,每一家都是要杀了她啊…… 回过神来:还是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说。阡看完这二十五个动作之后,暗暗在心中连放了数遍,再与浓云井里的云斗景象一结合,实在清晰得很,真的很像,像极了…… “却是这第二十五招,有些奇怪……”阡睁开眼,看着第二十五式。 “没什么奇怪。可能我一时没记得好。”吟儿说。 “不,林美材就是这么打的,可是,没打得好,所以衔接不当,给吟儿发现了破绽。”阡摇头。 吟儿亦觉悟:“想来也是。试想她若能衔接得天衣无缝,我也不可能轻易就发现她刚刚的打法。” “林美材的心法属于一气贯注,只要稍稍一断、换气了,威力就会大大减弱,这一点是她的逃不开的硬伤。”阡说,“而她的刀谱上,又正巧遗漏了半招。所以这不完整的第二十五式,就是我们破她的关键。” “可以破她?”吟儿眼前一亮,“对啊,那万一再遇见林美材,就先见招拆招,待她出现那一刀的时候击溃她。”忽然皱起眉头,“不过,她被我识穿之后,不可能再循序渐进着打,一定会把招式打乱。既然被打乱了,就不一定出现在第二十五刀了。” “总之出哪儿打哪儿。”阡点头,回身看着这个尚未完整的第二十五式,不知怎的,他并不热衷于打败林美材,而更想要补充这一招。整体感觉就在自己心里,真的很想把这一招补完。 忍不住由衷憧憬:“如果一辈子住在这里,看万云斗法,那会创立出多少好刀法……” “啊?那也别住在这里啊。我会被熏死,脏死的。我宁愿被寒潭冻死!”吟儿赶紧道。 “这两处都不住。等今夜过去了,我俩去黔灵峰住。”阡微微一笑。 回望了那扇“窗”外的云景,阡却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刀谱还残缺了半招,却已经是一个经典。 第34章 败者为王 所幸这条空虚径有始有终,才令阡和吟儿没有走进死胡同。否则要走回头路一次,吟儿打死都不能忍。 当走回这个电瀑中的通道,吟儿就知道,又步入了再一段的遥遥无期。有时候,人生就是这种进进出出的旅途。 阡却忽然伫足,无疑,他是在倾听着来自身后他没有走过的那段路,那一路回荡着滴水石穿之音,一定比空虚径里要干净、宽敞。 “怎么?想回头去砍林美材?”吟儿微笑着调侃。 “不是……”阡一笑,“好像听到了剑斗之声。”吟儿一愣,只听他说:“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吟儿叹了口气:“还是记挂着宋贤?” 阡一愣,缓过神来:“是。” “你说像我们这种心里有这么多挂牵的人,怎么隐居的好啊。他们怎么就信了我们会隐居。胡闹。”吟儿叹气,毋庸置疑,兴师问罪的源头在这里。 “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思路,所以人只会顺着自己的思维把问题想通。”阡说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也一样犯了错。 “如果我们不去打川北之战,宋贤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吟儿问的时候,没有回避另一个名字:“还有,玉泽姑娘……” “大师兄会保护好他们。天骄和林陌,也很快便能打过去。”阡说,“只不过,可能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缺了我俩的联盟,走的路会不一样,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赢。” 阡说的时候,俨然比吟儿更坚定地要去黔灵峰。心一横,吟儿身份已经拆穿、自己与饮恨刀也再无牵连,不如就坦然接受失去一切的事实——纵然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现在还在牵挂,但他明白只要狠心就必能够放得下。 一路都在摇摆不定的吟儿,见他如此坚决,摇摆的幅度也明显小了些:“是啊,他们会赢的,因为他们,是最强的军队……”  “最强的军队?哼。”岔路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原是林美材又一度追了上来,“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们现在跟宁孝容怎么打的?” 阡吟皆是一震,吟儿尤其惊诧,刚刚在狡兔之窟里,辜听桐担负了阡破坏石穴的过失,以至于盟军很可能在断崖之战以后,就遭遇了毒圣宁家的围攻! 遭到围攻不要紧,要紧的是盟军刚刚和阡折损过,这么快就遭逢劲敌,实在令人担忧忐忑。 阡得知狡兔之窟原来还有个宁孝容打扰,显然心忧,早先魔门之战,盟军就不止一次尝过宁家苦头——在这方面,宁家实在是坚决得很:别管谁没罪谁有理,你既入乡就得随俗! 本以为和盟军两不相欠,想不到,立刻就连累了他们……阡实在觉得今夜不堪回首。 “唉,‘夔州之役’和‘黔州之战’打起来了。”吟儿不得不叹,一定是两败俱伤。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到你们了。”林美材一笑,“不值得庆幸吗?” “有什么庆幸的?你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吟儿冷道,“一样死咬我们不放。” “破铜烂铁还在他手上,我当然要追过来。”林美材一怔,后笑,“你以为,对于手下败将,用得着追着打吗?” 吟儿怒火中烧:“什么手下败将!?” “刀坛之王是我,林阡他靠边让。”林美材笑。 吟儿赶紧推林阡:“告诉她,你已经破了她的刀法!” 林美材笑容一收:“当真?” 阡本以为把破铜烂铁还给林美材也就罢了,若是林美材放行、可以出去先救盟军再说。未料想林美材说出一句“手下败将”,吟儿当然不可能任林美材这般狂妄,所以想让自己和林美材再打一次。然则此时阡却觉得多余:“刀坛之王,谁在乎,谁当去。”一瞬林阡想起徐辕、薛焕、江中子、黄鹤去、柳峻、林楚江、辜听桐、郭子建、京口五叠……忽然懂了,何谓虚名。不在乎的东西,得来又能怎样。 “我何必要一个名不副实的刀坛之王。”林美材冷道。 “胜负真就这么要紧?” “胜负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破立。这套刀法,破不得!”林美材扬眉。是啊,她打不打得赢林阡,事关着魔门的荣辱! 林美材的脸上,依旧是“王不降王”的倔强。她告诉林阡,她能当魔门余孽,很骄傲。 饶是林阡,都不由得惭愧,他真不该看轻了林美材。 “好!那便与林姑娘再战一场!”阡对林美材,实在有着由衷的欣赏和敬佩。  果不其然,还是刚才的刀法……吟儿认真地旁观着,大局交给阡,她继续看细节。 林美材自知被吟儿识穿路数,所以跟预料的一样,没有循序渐进着打。吟儿早就把二十五刀在地上粗略画了出来,一边看一边往下比对,看看有什么规律可言:还好,没有想象那么复杂,感觉林美材以二十五刀为一轮回,在二十五刀里必须要把这二十五个招式全都打出来,故而不会出现遗漏或反复……也就是说,这刀谱存在着框架的限制。吟儿仔细观战,看看还有什么规律可言。 林美材一气贯注如行云流水,转眼间就一个轮回过去,阡并未立刻就破了她,而是与她又陷入另一轮刀战,刀风已经足够猛烈,战局内如有一种撕裂一切的巨响,不停回荡震慑,足可覆千军万马。 又一个轮回,林美材果然又换了一种顺序。阡却仍旧没有立即破她。吟儿显然觉得诧异:胜南为何不立即击败林美材? 吟儿自是不知阡对破铜烂铁的控制还没能达到得心应手,也不知阡更在乎的是怎样补充这刀谱。吟儿想,也许,胜南是真的觉得胜负没什么所谓,而林美材说得对,破立才有所谓吧……于是平心静气,继续研究如何能不利用林美材的缺陷而真正破了它:要破了它,首先得摸清它! 吟儿立刻把林美材数次打斗的顺序在脑海里都行了一遍,每条路线,每个转折,每次融通,所有的招式,极速地在吟儿心中穿梭、排列、跳闪,一开始很散乱,渐渐地,思维越来越快,猛然超越了视线,神游刀前,突然就灵光一现:没错,没错,林美材没有随便地跳脱,林美材还是依照着一个规律的! 眼下吟儿画出的这正方形状的刀谱有五行五列,规律就在这里——二十五招,每一招都只会向相邻的招式走,可以纵横行,可以斜着去,但绝不会跟间隔的招式连通。且无论过程中以什么次序串连,都必须以第一招为头、二十五招为尾,首尾能够呼应,行完整整二十五刀,步入下一轮回! 那就是说,这二十五刀,不是随意搭配的。但即便受制于这么多的束缚和规律,那个世外高人给林美材留下的刀谱,也一定已经很厚很厚。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竟然……破不得……  不过,林美材甩不掉她尾招这个破绽。吟儿想,就算暂时破不了这个刀谱,阡依然是赢定了林美材——天注定的,林美材的“不换气心法”只要停下来就有破绽,而这刀谱的尾招不完整,偏就存在着停下来的间隙! 然则令阡和吟儿都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在这一轮回的末尾,林美材忽然之间竟跳了一步,放弃了尾招立即又一轮回!吟儿一惊:原来林美材清楚她的破绽在这里? 那是当然,没有人会比自己清楚,自己的致命弱点在哪里。林美材明白尾招是破绽,显然要避开!  一瞬阡亦是大惊失色,对敌交战时他习惯从整体去看,所以看得见那刀法从一而终绘出的情景,根本就是浓云井里的乱云之斗,有聚有散,有分有合,一切看似混乱,实则内有玄机——每一招的意义都重大,重大得承载着前一招囤积的气流,要一边散开前招凝聚的戾气再一边生成新的一次攻击!就和乱云一样,不散开怎能给另一团云腾出地位,强留着只会和下一团云冲撞! 就是这样的意义,林美材自作聪明地舍弃了它!?须知尾招承载的气流,一定是最强猛,她不要命了?! 下一瞬吟儿忽然也简简单单就意识到了这么做不可取:不能跳,这么违反规律的一跳,林美材死路一条! 吟儿却来不及制止下一幕的发生——阡在林美材舍弃尾招的刹那立即撤去了破铜烂铁,为了不看着林美材稀里糊涂地死所以阡不假思索选择了退后一步、和局——然而,哪想到林美材误以为阡刀法中出了什么破绽才退后,竟本能恢复了尾招蓦地砍过来! 破铜烂铁狠狠地脱手而去,阡没想到今夜这般离奇,怎么输的总是他。输一次,恢复一次,继续输,输个不停,再这样折腾下去,那还有命在吗……  “胜南!”吟儿一脸泪水地上前来抱住鲜血淋漓的他。这次才不该是他输。 “吟儿……”他想触碰她的脸,却无力提起手来。 “哼,还说破得了我招式。不又一次是我的手下败将?!”林美材冷笑伫立。 “手下败将!?不为了救你,怎会败给你!?”吟儿厉声喝。 “救我?我需要他救?”林美材一怔。 “你刚刚那个举动,就算三岁小孩都杀得了你!差一点你就被自己的刀法反噬而不自知!”吟儿怒不可遏,“若他不败给你,现在我们就给你收尸了!” “你……你说什么……”林美材一脸茫然。 “你的第二十五招,虽然不完整,但更不该跳过去!”吟儿带着说教的口吻,“不完整只会暴露你的短缺,跳过去就会……斗气囤积爆体而死!”她其实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只能用刚刚听来的这八个字形容,估计下场也差不离。 林美材一直没有表态,只是愣怔怔地看着阡,不解地问:“那又为什么……要救我?” 阡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昏了过去。  这一次昏迷实在漫长,脑海里迷迷糊糊却是被那万云斗法占据,不停地顺着那二十五刀的圆形神游,渐渐地,招式的框架里填满了气势的血肉……滚滚浓云,层层推进,紧紧相拥,团团吸引,一个交睫,悄悄散开,轻轻移行,缓缓消失……从有到无,从热到冷,从盛到衰,那般自然,那般巧妙,就和最后一刀的前半招一样,巧妙地消散了最澎湃时潜藏的危机,继而维护了云在最乱最卷积时的秩序。 那么,后半招,又该如何是好?感觉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后半招的缺失,并不妨碍气流畅顺,而只影响招式完善……但究竟、还缺了些什么…… 阡在梦境中钻研了太久,都无法立出那最后半招。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唉,吟儿那丫头,今夜恐怕泪都流尽了。好在,一醒来还能看见她。 咦,已经天亮了吗,这一夜,总算过去了。奇怪,睁开眼的时候,能够看见浓云消散的最后过程,浓云井里的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清晨的一丝浅雾……心念一动,不知怎地,能闻见酒味……醉将招式、画云脚…… “真的行得通吗?”吟儿的声音划破他的思绪,骤然醒觉。 “他已经醒了,如果他能喝,就给他喝吧。”林美材上前来看了他一眼。 “真的醒了!”吟儿惊喜万分,蹙眉看着手中酒坛,“可是,这酒……”她怕他现在虚弱,根本喝不了酒。 阡却不自觉地就把手伸了过去,狗鼻子再灵不过,尤其对酒的感应。 “哼。跟老头子一个德性!”林美材冷笑一声,直接从吟儿手里把酒坛子夺来,给阡灌了一口。 她口中老头子,应该就是她的恩师,魔门的魔神殿下了。 阡喝了一口又一口,过瘾得很,吟儿上前将他扶坐起来:“邪后说,这是她魔门的至宝,叫‘阴山石’,可以增补内力,治愈内伤很有效,假以时日,定能驱除你体内的那道至柔真气,可是……可是这独一无二的阴山石,竟然被她老头子砸碎了泡在了酒里……真是暴殄天物!” “真是……真是好酒……”阡却买椟还珠,舍本逐末,跟魔神一副德行地暴殄天物。 “酒虽好,却很劲,老头子一般喝三口就醉了……” 他一怔,还来不及想自己喝了几口,就又醉死了过去。  再度醒来的时候,果然伤势恢复了不少,睡在吟儿的怀里,吟儿一脸忧容,却不是为他,而是为林美材。 “怎么了?” “没什么。”吟儿叹了口气,“邪后真是……她说要验证一下,不出尾招的下场是不是真的斗气囤积,所以,就验证了一下……” 阡如果还危在旦夕,听到这句话肯定一口血喷出来。转头看林美材苍白如纸的脸,阡又想笑又想哭。 “你醒了。”林美材睁开眼,一边运气打坐,一边看着他,虚弱地说,“趁着我不注意,喝了十几口……不死过去才怪。”忽然语气悲哀,“老头子他,就是这么死的。唉,所向披靡了吧,天下无敌了吧,却被酒给折腾死了。” “这酒,实在好喝,就算醉死了,都值得……”阡笑着,有了酒就忘了吟儿。吟儿大怒,掐了他一把。 “魔神殿下他……不是醉死的。”林美材哀伤道。 阡吟皆是一怔。 “他……他是呛死的……”林美材悲哀地说,阡吟很不厚道地忍不住想笑。 “你跟魔神殿下,有些方面……真的很相像。”她站起身来,回看阡一眼,也许她是赞许,但阡觉得,她是在咒自己将来要被酒呛死…… “这刀法……虽然你们俩可以破了我,但若换作其他不用‘不换气心法’的人来练,恐怕不会有任何破绽,一定完美无缺吧?”林美材忽然问道。她显然知道,这最后半招的空缺,正巧撞上了她“不换气心法”对战不能停断的硬伤。但若换成旁人,这空缺就未必是破绽。 “但若不用‘不换气心法’,练不出它。”吟儿摇头,“因为这么快要付出这么多,必须一气贯注。换作旁人,根本练不了它。” 是啊,其实林美材,是这刀谱的唯一传人,可惜却要留半招的缺陷。这破碎的广陵散…… “其实,若能把最后半招补全,林姑娘的刀法,就可以天下无敌。”阡说。确然,阡和吟儿虽然破了这刀法,却是通过林美材自身缺陷破的,并非破了这刀法本身。不得不承认,这刀法玄妙无匹。 “这刀法,是魔神殿下一生的心血。只可惜,没能完成……”林美材叹了口气。 看林美材怆然,吟儿忽然很想把她带到空虚径里看一看。阡却突然转过脸来,问吟儿:“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是……快卯时……”吟儿说。 “不知道他们怎样了……”阡想站起身来却力不从心,只能重新靠着吟儿支撑。休憩了这么久之后,反而发现自己的伤重得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才知昨夜当真是竭尽全力。 “不用担心。宁孝容不是夜里醒、白天睡吗?现在天亮了,估摸着也回去睡觉了。主帅一走,那群寒尸斗不过盟军的。”吟儿微笑,故作轻松。此刻阡难得一次竟需要乖乖依偎着她,喜得小丫头心里一阵阵的自豪感和保护欲。 “真希望宁孝容能够到这里来,最好魔门六枭都到这里来,盟军和我的事,要一一跟他们陈述才行。”阡说的同时忽然触及身边的破铜烂铁,奇怪,林美材怎么没把它收回? 阡失神望着林美材,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刻她已经没了杀机——既没杀机,也没威胁。现在这里,实力保留最完整的是吟儿。 偏巧这时林美材侧过脸来,望了一眼吟儿,没有征兆地说了一句:“嗯……发育得很好……”吟儿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先是一怔,明白的同时脸刷一下就红了。 林美材继而转移了视线,对全身无力、不得不倚靠在吟儿怀中的阡问:“枕着睡,应该很舒服吧?” 吟儿脸红到脖子根,阡缓过神来,面上也一红。这林美材,明明内伤濒危,端的泰然自若,可也不该这样插科打诨……此时此刻,电瀑里哪里还有杀机?温馨到了诡异。 “你不会还没碰过她?!”林美材一惊,“林阡你怎么不开窍?魔神殿下当年可是很的!刚说你跟他像,你跟他根本不能比啊!” “……”阡本就不善斗嘴,现在更说不出话来,难道要他当着林美材的面证明一下他比魔神还? 第35章 谁家主shang 吟儿也真是八辈子想不到,现在电瀑里的三个人,竟然是自己实力最强。阡和林美材两人全都是内伤在身的病号,还非得由她守着才是。阡心中越心急要出去止战,反而越是难以恢复,一不留神内伤就又发作;林美材在旁边平心静气,打坐运功,伤势显然比他恢复快很多。 “怎么?拿得起,放不下吗?”林美材伤势大好,站起身时,看林阡依旧面色惨白,不由得冷嘲,“盟王的身份,就这么难舍难分?” 林阡一直无言以对,不只因为没有精力回应。吟儿明白他为什么不辩解,他放不下的,哪里是盟王的身份,而根本是盟军的生死安危啊…… “却不知魔门战败之后,林姑娘你放不下的,到底是邪后地位呢,还是魔门盛衰?”吟儿转过头来,帮阡反问林美材。 林美材一怔,将心比心,方知林阡为何久久不能恢复伤势,面色一凛,径自走到林阡身边,不说一句话就输送真气给他,好像忘了她自己也才刚刚恢复。吟儿看着就觉得,这林美材,真是个比阡还没头没脑的家伙。 “既与抗金联盟决裂,何不放下从前,加入我黔西魔门?”林美材刚一放下他手臂,就忽然这么问,吟儿和阡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实在料想不到一直仇恨阡的邪后,在化敌为友之后,会说出这样的一句! 说话时疾风呼啸、林木翻腾,一种属于疆场的肃杀之气凶猛擦过浓云井,传递出这个世界以外的形势大乱。这力量的强劲,竟使得附近的植被都有连根拔起的趋势。一起站在电瀑通道出口的林阡、林美材和吟儿三个,情不自禁都被吸引,谈话自然中止。 盟军与魔门之战。 风的彼端,隐约传来了鼓声如雷、战马嘶鸣、刀枪交戈,山的尽头,似有连天的杀气横亘。主宰战场的,是魔门的青龙白虎,还是盟军的鸣镝雕弓? 浓云井的上空,自此回旋起属于对战双方的千营一呼。 沙场在半里之外,问井底三个,谁不心驰神往?  这一场两军对垒,不知持续了多久,是阡第一次想象不到交战双方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也计算不出谁赢谁输。 随着天逐渐大亮,浓云井里的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鼓声骤歇,尘沙俱散,漫天征尘中,蓦然展现出一大批军队,班师而回,不必奏恺乐,大纛上写满了骄傲。 阡心中一颤,竟然、是魔门赢了? 魔门的兵马,没有回避浓云井,而根本就是冲着电瀑出口的方向来的。似乎知道他们三个在这里。战衣是银铠白靴,战刀是玄铁乌金,战马是骐骥骅骝。 阡看得见这种辉煌曾经属于盟军,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想不到也能形容魔门! 吟儿心寒地看着这么多的战马飞驰而来,马上诸将个个神勇,之中有宁孝容家的寒尸,有墓室三凶的麾下,有五毒教的部属,甚至有诸葛其谁那批杀不死的大军……他们,第一次如此团结,恐怕是用寒尸阵、风沙隘、五毒障、沼泽荒这些所有的杀手锏击败盟军的。吟儿知道,林美材一定会骄傲地说出一句,我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不错,此时此刻,你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 这时看宁孝容和慕二翻马而下,诸葛其谁骑驴紧随其后带着严肃的面容,吟儿扶着阡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碰触到自己的惜音剑,随时准备、决一死战。 却见他们经过林美材的时候,林美材竟然侧过身来,不是他们要参拜的那一个?!吟儿一震,还来不及想通,魔门这几枭竟然全部戏剧性地单膝跪地,悉数朝阡见礼:“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 “誓死保卫魔王!”戎容壮观,整齐划一。 没听错,他们的称呼不是盟王,而是魔王!吟儿惊骇得僵在原处,久久不能动弹。  吟儿惊骇,阡何尝不惊愕! 其实从昨夜开始,所有事情都不像过去一样,牢牢控制在他手心里了…… 魔王?他何时起竟成了魔门的统帅?不错魔人是他降伏的,前魔王是他剿杀的,魔门是他平定的,但因为魔门有它自己的风俗习惯、规矩道理,黔西这支魔军不可能像川东黑道会一样,和盟军融为一体。阡懂这个道理,魔军归降之后非但没有将他们整合为又一支盟军精锐,反倒是尽数散回了原地。阡认为只有魔人能治得了魔人,于是就把这里的安定交托给了何慧如和诸葛其谁,自始至终不曾想过要来直接统治它! 阡给魔军和盟军定下的这条不成文规定:不管先前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只平行存在,不相互渗透。 然而这句“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着实令阡既惊又恐,甚至还带着点嘲讽——他的兵,竟被一群说要保卫他的人马打败了?! “魔王殿下,抗金联盟捣乱桃源村、私闯狡兔之窟,罪无可赦,已经被我们打出了魔村。”慕二与宁孝容作为桃源村和狡兔之窟的主人,同时向阡报这战绩。可是这句魔王殿下听在耳中,为何这般匪夷所思?! “不能……不能再打……”林阡后悔不迭,那种心情,就像他教训完自己孩子之后把孩子丢在路边、然而这孩子却再被过路人教训了一样……此教训,怎能等同彼教训!? “那就传令下去,先与他们相安无事。但若他们再次侵犯,魔门一定恭候。”诸葛其谁转头下令。 “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领命而先行。 “这下他们安全了,你就不必再放不下了。”林美材微笑,“不如就加入了我魔门。王让你当,我无异议。” 包括宁孝容和慕二在内的魔门各家首领,难得的全都是喜形于色,这句话,他们早就期待着从林美材口中说出来——她是唯一一个不降林阡的人,但只要有她一个反对,他们都只敢在心里把林阡奉为主上! 然而,阡吟的面容里,自此写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魔军散离之后,只留林美材和诸葛其谁两人于电瀑中陪伴林阡和吟儿。诸葛其谁见他二人面色有异,知道他们不解何故,显然要跟他们述说原委:“其实,盟王早就有了统领魔门的资格,只不过你不是魔门的人,而邪后她,也一直没有站出来承认你罢了。今夜大家受召唤来到浓云井,看见召唤的人是你已经欣喜若狂,再看邪后在你身边护卫,更是喜上加喜。”是啊,所以当时个个都喜上眉梢。 召唤?护卫?吟儿仍觉难以置信。首先阡并没有发出任何所谓的“召唤”,其次林美材那叫“护卫”吗?没要了阡的命就算好事了。 “林阡,我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因为对魔门杀戮过一次,就认定了自己不得为魔门之主。不过,人心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就是有很多人,心中认定了你是那一个……”林美材笑叹了一口气,“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魔门里也有不少人起先并不能理解你。这一点,你要尤其感谢诸葛其谁,半年来他不辞辛苦,找了百千风雅之士,在魔门中为你歌功颂德,实在用心良苦、功不可没……” 阡和吟儿面带诧异转过头去,诸葛其谁捋着白须,睿智且深邃地笑。 “且不说慧如她日夜盼望着你回来。孝容和慕家三个,我看过他们几次,他们提及你,也比提及我多。”林美材叹,吟儿一怔,怎么听出一丝醋味来。 “甚至就连青龙,听说你们回来,都不顾一切要去找你们……” 阡吟皆是一颤,断崖上的那一阵风,原来是为了救他们? “可是……”吟儿觉得,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林美材的承认。 “是啊。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承认你。”林美材黯然叹息,“可是,这‘破铜烂铁’,不仅能被你举起,而且在你昏迷的时候,它竟不能离去……破铜烂铁,从前是只认魔神殿下的,我实在不能预想,它竟也认你。” 阡一怔,想不到适才好心不让林美材吃亏、要来这破铜烂铁,竟然要来的是魔神的兵器?怪不得林美材当时面色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也难怪自己醒来的时候,破铜烂铁还攥在手心里了…… “破铜烂铁是魔王的令箭。谁能握住它,谁就能统领魔门。”林美材说,“魔门六枭,毫无疑问,全然听命于你。你应该记得,你清醒之后说了一句你想见魔门六枭,当时你就攥着破铜烂铁。所以六枭为了你,一起往浓云井来了,这就是诸葛其谁方才说的‘受召唤’。而他们赶来见你的过程中,正好和你过去的麾下撞上,于是正面冲突开了一战。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刻意要和盟军打,这场大战,是你下令。” 吟儿想,岂止是破铜烂铁的缘故,其实阡输给林美材的那一刀,才真正宣判了她的心服口服吧…… 阡忆及当时许愿,竟然由破铜烂铁实现,自然觉得神幻,然则听到这句“是你下令”,阡忍不住觉得荒唐,内心更加不是滋味。 “从前不承认你,也是因为你要承担抗金联盟。既然你如今落得清闲,倒不如加入魔门。”林美材说,“你可以放心,这里有闲云野鹤的生活,足可垂拱而治。真正需要你辛苦的时候,只是在外敌入侵的关头。” “邪后,总要给他一个考虑的时间。”吟儿知道,形势发展得太奇妙,现在能和阡理想统一的地方,偏巧是这个干净清静的魔门。但若真的答应了林美材,就意味着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这并不因为正道和魔门势不两立,而是因为,传统思想主宰的盟军,不可能承认拥有着魔王身份的林阡。而阡,又该如何真的忘记他所有的过去。 外敌入侵?如果,入侵的是盟军,阡该如何在魔门的战鼓声中指挥若定,去驱逐那个名叫抗金联盟的外虏?那里,曾经记载着他所有的梦…… “我魔门也不会强人所难。待他完全康复了,再答复我们也不迟。”林美材一笑,“免得你们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盟军,强词夺理硬说我们胁迫了他。” “怎么?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吟儿显然最关心这一点。 “至柔真气,喝几次阴山石就行。不过,万不可喝多,以免他醉死。”林美材说,“至于那道至热斗气,就需要时日了,要经过好些周天,他才能适应身体的完全改善。” 说的同时林美材哼了一声:“本来只是寻常内伤,阴山石就可以治愈,偏偏那糊涂大夫,一见林阡虚弱,竟想到用血给他斗气。殊不知这样一来非但不能药到病除,还差点置他于死地。” “那糊涂大夫……”吟儿一怔。 林美材往后招手:“过来。” 吟儿一怔,洞口一道青影飘闪。 “那小子,很想见你们。”林美材一笑。 阡和吟儿皆认出正是那神秘少年,都是又惊又喜,吟儿赶紧起身过去,要把他带过来,谁料那小少年在洞口探出头来,一见是她,反而拔腿就跑。 “他是?”阡蹙眉,依旧觉得他眼熟。 “竟然连他都忘了?他曾和我一起,与你盟军决一死战啊。”林美材叹了口气,“可惜他战到一半,力不从心,幸好你没有杀他,放过了他。” 吟儿把那小子捉了回来,按在洞口,忽然听到这句,脸色惨白松开他:“他?他是青龙神兽?!” 难怪感觉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不知大了多少倍了……怎么那个庞然大物,变作人形是这样的弱柳扶风!? 阡也登时明白,为什么他几滴血就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显然好心办坏事。 回想今夜点点滴滴,方知盟军的赶尽杀绝,竟促成了魔门的忠心护主。失去了盟军的他和失去了魔王的魔门巧遇,根本就是天作之合。 一瞬他很想知道,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一夜之间,何以所有麾下成敌人,所有仇雠变知己。而他,究竟是谁家主上…… 原先以为自己连累了盟军,现在终于听见魔门说要和盟军相安无事,不应该是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吗?为何心中的滋味如此复杂,这般不对劲,无所适从?——真的,真的再没有借口去过问盟军了。连藕断丝连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 “事不宜迟,邪后,咱们不如这就送他二位去安全之地。”诸葛其谁提议。 “黔灵峰。”林美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阡吟皆是一怔,他们好像没跟林美材说过黔灵峰。 “留在黔西,等着慧如长大成人,最后收了她也不错。”林美材看着林阡,笑起来,何慧如钟情林阡的消息在魔门显然已经不是秘密,“虽然这方面你笨得不可思议,不过总有一天会开窍。不废话了,走吧。”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我想邪后你应该跟我们去看,甚至去住几天。”吟儿说。 第36章 怪地奇人 闻知吟儿说的“空虚径”与魔神有关,林美材当即肃然决断,跟随阡吟二人而去。青龙和诸葛其谁等人则自觉护卫在电瀑之外。 再一次步入这昏暗腐臭的空虚径内,阡察觉到吟儿仍然不能适应,却真的太爱吟儿的心肠:回到这里来,是吟儿提出的。连阡都不曾想到,林美材可能会很怀念魔神。 林美材的脸上从一而终充斥着激动和感怀,沿途一定发现了很多阡吟不能熟知的魔神旧物,俯仰旧迹,不胜唏嘘,待走到那四句诗文之前,林美材不住抚摸,时时叹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吟儿才发现林美材的身份可以是个女孩,在师父面前可以流露尊崇和依赖的女孩。 林阡将那扇由他和吟儿共同发现的“窗”指给林美材看:“这就是魔神他坐观云斗之处,刀谱应当是缘来于此。” “除了统治魔门之外,魔神殿下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刀谱里,我在他的墓前发誓,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夙愿——将刀法练成,发扬光大。”林美材凄然望着窗外的景象,“魔神殿下在世之时,因为被这刀谱吸引得如痴如狂,时常会过于专注,过分投入,以至走火入魔,无可自拔……” “这么一说,这刀谱还真的很邪门。你二人交锋之时,我只是观战研究怎么破,便就看得冷汗淋漓,大有走火入魔之感。”吟儿连连点头,赞同。 “正因刀法吸引,魔神殿下他疏于管教独生儿子,以至于引起魔门今日种种。魔神殿下常常悔恨,曾经说过,这刀法,也许功在当代,毁在千秋。” “难怪魔门有那么位杰出的魔神,却有一个不学无术的魔王了,也许,父亲越杰出,儿子反而越窝囊……归根结底,不是魔王自己的错。”吟儿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的儿子,一定要从小就好好地管教,切忌冷淡放任。”林美材恨得咬牙切齿,吟儿脸一红,嘟囔:“八字还没一撇呢……” 转头看阡,他那个不开窍的,又在对着窗外失神,此刻正值日上三竿,窗外并无浓云滚滚,但所谓心中有战,处处是战,一定还有太多云斗的景象留存阡的脑海,从而留驻于阡的视野,借着微醺他明显在潜心探究云斗之术,不刻便如中邪一般、再度手舞足蹈起来。吟儿看出他也在创立招式,不禁一愣,是啊,阡何尝不是也深陷这刀谱的吸引了!? “你魔神殿下每天夜里到这里来凿开一处铁壁,离开之时再拾些铁来填上、用内力将空隙封堵得天衣无缝。以这种‘聚铁大法’练功,倒真是别出心裁。”吟儿不打扰他,转过头来对林美材半带玩笑。 林美材听吟儿说这扇“窗”原是铁壁,来回踱步若有所思,于四面墙壁重新摸索了一遍,最终手指停在了四句诗上:“看来还有十几扇窗你们没能发现。” “可是,这十几处铁壁上,都有你魔神殿下的亲笔。邪后,舍得凿开吗?”吟儿知林美材不是不重情义之徒,何况对她魔神殿下。 “是亲笔又如何,老头子他,已经死了七年,纵然字留下了,也一样死了七年。”林美材说的时候,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豁达,“对死者最好的怀念,不是睹物思人无法自拔,而是遵守着他既定的规矩,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林阡,你来把这些铁壁也搬开吧。既要看云斗,当然要一次看个够。” 吟儿一怔回看林阡,现在的破铜烂铁,好像只能被他一人所用,纵使林美材,也僭越不得。仿佛就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做魔王不可的了…… 随着林阡把十几处铁壁陆续凿开,吟儿清晰地看见天窗外美不胜收的景色,惊呼一声:“好美。”置身空虚径里,遥看浓云井外,才知美景原来该这样欣赏。 “置之绝境,而观绝景。”阡微笑点头。 从白天一直待到凌晨近十个时辰,不得不惊叹窗外的无垠、无休、无止境。美哉,壮哉,日升月落、风起云涌,一切全在眼前,却又不在身边,想抽身而退却身临其境,近在咫尺又感远在天边。深夜丑时浓云团聚,则更加叹为观止。仿佛每一簇云里都纠集着一个世界,不同的世界不凑巧地从各个窗中经过,刚消失于这一扇,又惊现另一扇,形态似乎没变,卷积的方式一瞬就不同!所有本身就在自旋的一切,围绕旋转于十几扇窗中,带给空虚径里三人的,何止是腾云驾雾之感,而这之中蕴含的武功招式,又岂是俗世之能及! 不禁要怀疑,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把魔门所有的云都驱赶到浓云井,老老实实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揣摩,疯疯癫癫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参透!?  在此间观摩了数个昼夜,林阡着魔一般,眼里心内、手中脚上,全只剩下万云斗法,倒也是参悟出了不少招式,于电瀑之中罗列了一地的圆,越扩越大,内卷外延,直至千招,悉数由云而得,挤满了空虚径内。每两百招内,有一招逼近魔神境界,两三招是绝顶高手难破,其余皆属平庸。阡觉平庸,尽数弃去,饶是吟儿想记下都被他夷平,尽管那些招式给了等闲就一定成为众家争抢的刀谱。 是的,通过眼前这些更替轮转的浓云,绝对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招式,而脱颖而出的,就真的只有那二十五招。阡一边不自觉地喝酒,一边惊艳又赞服,果然,果然魔神是终其一生倾注其上,所创二十五刀,不可增多,不可精约!不可增多,是二十五招戾气已经达到极限,必须终结;不可精约,是因二十五招招式达到最妙,少则欠缺! 一时阡不知是看得晕眩还是喝得醉了还是本身就困,这一夜的丑时,吟儿和林美材还在观云兴叹,他便靠着墙壁呼呼大睡起来。 吟儿带着想破这刀谱的野心,站在十几扇窗的中央感悟,把那二十五刀拆分排列。感觉这二十五刀的整体,就像一条会以不同姿态扭曲着的蛇,无论如何都连贯,而二十五刀的局部,就像分布在蛇身各处的毒液枢纽,不管怎样都剧猛。想得头疼脑裂,都无从破解。 林美材往地上瞄了一眼,笑起来:“终于明白为何同一刀谱,他画圆,你画方。原来是你想破,他想立。”吟儿一怔,心想,也只有林美材一个人,会在这样有吸引的刀谱面前,置身事外地只想继承发扬了。 回头一看,不禁一震,林美材她竟然脱下她自己披风,走上前去,给熟睡的阡盖上了?!盖得细心而严实,吟儿自己都好像还没这么体贴!吟儿又惊又汗颜,反复打量着林美材,心想,如果被盟军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一定又不知有多少蜚短流长,反倒是魔门里,不用在意,不用计较那么多,一切都随心所欲。 “你二人,还真是天注定要操纵生杀予夺的人物。从前的抗金联盟,各大据点领袖的废立都由你俩说了算,以后的魔门,魔门六枭一定也是如此了。”林美材说。 吟儿黯然,她明白林美材为什么对于留下林阡胜券在握,是啊,现在他俩和盟军,真的已经毫无牵连了,一刀两断了。尽管许多事情都是那样荒谬的,等到真正结束的时候,才把开始的一切都记起来,而且记得那么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却,来不及了,也回不去了。 所以阡,更宁愿沉溺于现在,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度过每一个现在。吟儿鼻子一酸,忽然又有点难受。 “怎么?又在自责?”林美材洞悉地说,“诸葛其谁的破言论,就那么深入人心?如果你是祸水命成立,林阡就是掠夺者,但你看林阡现在,魔门送给他他都没要,哪里像个掠夺者?” 吟儿叹了口气,其实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负罪,却总是为阡心疼:“若是他身上的这么多伤,分一处给我,我都可以说服自己说,他不是被我连累……” 林美材摇头,叹:“他不是被你连累,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宁愿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都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半点伤。” 吟儿一怔,点头,林美材续道:“要知道,你与他为了现在这一刻,两个都抛弃了很多,无所谓谁连累谁,将来的日子,只需要相互迁就,没必要相互歉疚。” “邪后……似是比世人更加理解他……”吟儿听得心服口服,邪后的口才实在比她好得多,句句都说到吟儿的心坎里去了。 “真的?”林美材听得这话,眼前一亮。 吟儿一愣:“真的啊。” “那太好了。若我能比世人更理解他,必能将他从世人手中夺来。”林美材笑起来,志在必得,说罢便于林阡身侧俯下身来,对着尚在睡梦中的他又灌了口酒,吟儿一惊,阡似乎被醉醒,她也不知他到底目前处于哪个状态。 “林阡,还需要回头吗?是抗金联盟借着怪罪你女人的名义逼你认错,你若回头,就是要承认你错了、你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改正自己。”林美材轻声说。 “林阡无错……林阡……死不悔改!”阡迷迷糊糊,回应却斩钉截铁。吟儿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夔门那夜的竹寨内——现在的阡,就跟梦游那晚一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能事后都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出于真心。 “说得好!那就不必回头!你失去了一支军队,我可以再给你一支!比他们更精锐,更善战!”林美材说。 “精锐……善战……牢不可破……”阡胡言乱语。 “咦,我没说‘牢不可破’啊……”林美材摸摸后脑勺,显然不知这四个字对于林阡的意义,想不通就不想了,干脆继续激将:“难道不想向世人证明,林阡未必只统帅抗金联盟才能称霸武林吗?!” 许久,却得不到林阡半句回应。吟儿赶紧上得前来要看阡,林美材却一手将她拦住不准她过来:“林阡,你不会是不敢做魔王吧!?” “哈哈哈哈……”阡在睡梦中狂笑起来:“有什么事,是我林阡不敢做!?偏就要做了魔王,又如何!?” “原来你……这么想做魔王?!”林美材一怔,大喜过望。 “唉?”吟儿大惊失色,“不带这样的,他醉着,不清醒……” “难道不知,酒后吐真言?”林美材满意地站起身来。吟儿赶紧道:“他……他在梦里面,见到的人,肯定不是你……” “狡辩!不是我,又是谁!?你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他‘偏就要做了魔王’!”林美材怒斥。 吟儿理屈词穷。  吟儿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美材在他二人对面显然也在熟睡,身边林阡更不曾醒,睡得跟猪一样。 “唉……”吟儿打量着对面林美材纤细的腰,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林美材睁开眼,正好醒了。 “叹不想有的人什么都有,想有的人却没有。”吟儿一直盯着,林美材一怔,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什么?” “纤腰不盈一握。”吟儿羡慕地说,“多少女人,想要却要不来,你邪后,魔门六枭之首,却有。” 林美材一笑:“贪心不足。试问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让他林阡枕着睡的?”吟儿见她又看着自己前胸,面一红而语塞。电瀑里气氛真是诡异,除了一头睡得很死的猪之外,只剩下两个互相调戏的女人。 “不过,说到这一点,林阡还是不如魔神殿下,想当年老头子一夜可以从几十个女人膝上滚过去。林阡却连碰都没碰过一下你。”吟儿一下胀红了脸,话题一旦扯到那上面去,吟儿就更加说不过林美材了。 “昨夜叫你主动碰他的时候,你说了句‘虽然……但是……’。”林美材问,“虽然你们是夫妻身份,但是还没有正式成亲,所以受那礼教的束缚?” 吟儿敷衍地笑起来:“哪是那个意思……”低下头,“虽然我有贼心,但是我没贼胆……” “哦,原来是这样……”林美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立即把林阡死握着不放的酒揪出来给吟儿,“喝一口?试试?” “喝酒,壮胆?还是……乱性?”吟儿惊恐。 “既然有心,那就最好不过!我支持你,来,喝!今天就拿下他!”林美材怂恿着,吟儿半推半就,差点就真宽衣解带。 “林美材你胡闹!”林阡不知何时醒的,听了多少,猛一下子跳起来。 “林阡你扫兴!”林美材大怒,拔刀就跟他打。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连续几天几夜了,在这儿光盯着云看多无聊!洞房花烛调剂一下也不错。” “那也不该在这里!吟儿她……”阡刚想说吟儿她嫌空虚径脏乱,但这么一连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承认了自己有贼心,脸也蓦地就红了。林美材哈哈大笑起来。 阡恼羞成怒,一刀砍过去不留情面:“你给我闭嘴!” 如此度过一夜……  清晨青龙与诸葛其谁来时,林阡和林美材还在比斗,吟儿坐在一旁观战,手中扣着那泡着阴山石的酒坛子,既好奇什么酒能在稀释那么多的情况下还令魔神喝三口就醉,又觊觎泡在其中的阴山石那神奇的增补内力功能。微微品了一小口,骤然舌头发麻,正巧诸葛其谁看到这一幕,奇道:“咦,盟主也喜欢喝‘三两尿’?” 吟儿差点吐出来:“什……什么?!三……三两尿!?” “是啊,这三两尿,是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但就是太劲了些,兑了很多水还是烈。魔神殿下说,这酒,令人醉了就死,死了醒过来忍不住继续醉。” “什么鬼名堂!呸呸呸……怎么叫这个名字!”吟儿气躁,想起阡喝了那么多口,更觉郁闷,“你们魔门,怎么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人、东西……” “你们来……做什么?”阡和林美材斗到这里来,终于停下比拼。林美材问时喘了口气。 “来禀报三位,抗金联盟已经有撤离之象。”诸葛其谁说。 林美材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林阡:“这么说,不是你扔了天下,是他们扔了你啊。” 盟军先行撤离,意味着大家已经对他林阡绝望——但这一步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他应得的下场。阡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喝酒。 吟儿赶紧把酒夺回来:“不能喝!这酒……叫作三两尿!” 阡笑一声,继续豪饮:“管他几两尿!” 吟儿直皱眉,众魔人却尽数欣赏,啧啧称赞。 “对了,昨夜你已经答应了我要做魔王,应该不会食言了吧?!”林美材问。阡略带疑惑看吟儿,显然不明就里。 “昨夜她将你灌醉,对你激将,说你不会不敢做魔王吧,你回答她说,‘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我偏做了魔王又如何。’” “对着自己的麾下都照打不误,还有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阡苦笑,其实他梦见的人,一直都是天骄,根本没有答应林美材啊。然而,一诺千金。 “果然,果然答应了做我们的王?!”青龙、诸葛、邪后都喜上眉梢,齐问。 一直没有等候到答复,对面这糊涂鬼,把酒全都喝空了。 第37章 前尘幻灭 或许是因为太投入而终于和魔神堕落到了同样的地步,彻底醉死过去的林阡,即便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手脚依然不停地动,俨然梦中还在舞刀,行为十分怪异,风格极端乖张。吟儿在旁看着煞是担心,对这刀谱恨之入骨,怨它逼完了魔神还要再害得林阡痴迷。偶尔林美材走到她身侧,带着笑意凑到她耳畔说:魔神殿下当年为了这刀谱没管教好儿子,你说林阡会不会也为了这刀谱冷落了你?惊得吟儿犹感失宠,不错,几日以来,阡好像除了喝酒就是在钻研刀法,真的把现实置之度外了,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忘了他的过去,包括他自己在内…… 其实,兴趣被转移,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至少,阡可以在烂醉失忆的同时把那个无情离去的抗金联盟也淡忘……吟儿明白,阡之所以用他手中这名叫三两尿的美酒和名叫破铜烂铁的宝刀祭奠了他名叫林阡的曾经,一定是因为阡心知肚明盟军不会再回头。不管整件事起因是什么、到底双方有没有误会,经此巨变,那些美丽的日子和纯粹的理想,终于宣告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不论阡做不做魔门的领袖,都一定与盟军再无关联。 吟儿叹息着:魔城、狡兔之窟、断崖三战,是盟军犯上作乱,浓云井外两军对垒,阡是罪魁祸首。双方都大错特错,阡就算想回去都没有底气——更别说盟军的所作所为如此恶劣,是个人都不可能主动回去!吟儿想,既然那个联盟更宁愿相信小人之言,更宁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归咎,那就算勉强回去了,她自问都没水平领导他们! 离开了联盟,或者说被联盟遗弃,心情该当如何?不舍?不悔?不忍?不服?还不如就不要脸算了。抗金、责任、使命,全都是云蓝师父教我的,现在眼前种种和以后将要走的路,师父没有教过我,可不代表我不行!阡能丢掉他的担负、责任感甚至良心,却独独丢不掉他的倔强。那吟儿也可以把什么都丢掉,铁了心不走回头路,狠了心割舍了旧日情谊。“便就让明天,把昨天杀死吧……”吟儿决心下定,今夜以后,隐居黔灵峰不再是理想,而是近在咫尺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她和阡即将要达到的目标。 事实上林美材的几番开导,已经使得吟儿负罪感减轻了不少,这几日为了避免走火入魔,吟儿没有再去尝试怎么去破那刀谱,闲暇时候实在无聊,吟儿就只能看着林阡的脸,想象将来怎么与他共度没有战争、没有使命、没有负担的未来,这些都是吟儿之前从来不曾想过的,男耕女织,田园山水,风花雪月,一切最悠然也最闲适的人生。吟儿的大理想大抱负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不再研究如何舞刀弄枪了,反而潜心去琢磨怎么变作个温柔女子,随阡一起过最平凡最寻常的生活——也许都是受了魔门的影响,吟儿整颗心变得愈发叛逆。 忍把金戈铁马,换作归园田居。其实真的没有谁,纯粹属于哪种使命,或不适合哪一种生活。隐居的日子,阡和吟儿,不会过不惯,不会过不下去。真正那样生活的话,也应当会有新的际遇,可能同样的丰富多采。任何故事,只要习惯了,就无妨。  就在吟儿想通的时候,阡从烂醉中清醒,适逢丑时,风云大乱,阡失神看着数扇窗外,所有风景,一览无遗,云出,云聚,云卷,云斗,嚣张,狰狞,疯狂,扭曲,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曾经尽在其中,岂可能不觉得熟悉,那些虚实难辨的招式在视线里荡过去稍纵即逝,阡忍不住要去抓牢,吟儿一愣正待阻止,却被林美材拦下,听得她说:“醉将招式画云脚。” 吟儿一惊,是啊,旧景重演了一遍,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套刀谱,是魔神在辛苦钻研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在一个“醉了又死,死了之后再醉”的状况下创出来的,恐怕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可能体会得到个中高妙! 此刻,阡恐怕就正处于幻听、幻视的状态啊——离现实越远,离梦就越近,既然刀谱在梦境,唯有烂醉的人才看得清! 破铜烂铁,追云而出,依云而动,随云而行,逐云而斗,林美材和吟儿都凝神屏气,专心旁观。久之不知眼前万物、究竟是云是刀!只知那些荡气回肠的恢弘与动乱,早已不独属浓云井,而全然挥霍于他林阡刀中…… “他的刀,世间几人及……”林美材目不转睛,惊叹连连,不知是折服多,还是不服多。  涨落起伏,你争我斗,浓云井的澎湃沸腾一共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一近,战争骤然偃旗息鼓。数扇窗内,几乎同时,云舒、云散、云收、云归,轻盈、缥缈、自然、有序,从盛世时的最乱到和平时的稳态,历经了一个瞬间,就像尾招的前一半一样,动作极速,效果彻底…… 如果,整个刀谱的第一招描摹了云是如何出岫,那么中间的二十三招,都在述说着云斗。随着每一簇浓云都经历过了占据和让位,整个刀谱在第二十四招的末尾达到最乱最卷积,而直到尾招的前一半,才开始真正的收拢——只半招的惊艳,亮得那二十三招的云之斗黯然失色。因为所有的辉煌,刹那都为之终结,但并不曾走向衰败,而是,到达了一种难以料想的——“井然有序”。 也便是说,这万云斗法的每一招,其实一招之内,都包含了两方势力的一进一退:前一簇浓云在撤,后一簇浓云在侵。故而云斗的二十三招,可以与相邻的相通,却不能间隔着走;而它们争抢的位置,因为每簇云都势均力敌,故而机会均等每簇都有份,所以招式不会有重复和遗漏! 吟儿早就被阡刀中招式点破:那中间的二十三招当真精妙,每招都是撤中有侵,侵中有撤。但与这二十三招不同的是,首招无撤,尾招无侵,所以林美材才遭遇了一种气流和招式两难全的尴尬境地:跳过尾招就一定送死于戾气,而打了尾招便一定吃亏在招式! 尾招既无侵占之意象,就理当达到浓云井呈现出的“井然有序”。所以在云归之后,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过程,值得用尾招的后一半去描述,去包容,去囊括。若能补完这最后半招,林美材在出刀时,便能真正畅顺地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打,无论多少高手车轮战都小菜一碟不在乎! 那么,又该如何在最辉煌的刹那将这辉煌停驻而不施加任何外力?!如何在云归之后,令万千浓云自然而然销声匿迹,而不引发回光返照的大乱?又如何做到这些浓云实际存在着,却又好像被收得一干二净,丝毫不留!? 造物主之力当真奇妙,这些浓云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就在一瞬间阡的眼前万云皆隐,如自行归去,又如被风吹化。一切美哉壮哉的风景被刹那吞噬,这过程岂不更加的美哉壮哉!不知是妙手偶得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习惯成自然,林阡明显已经懂得,如何立这最后半招!这最后半招,就叫做云之幻灭! 林阡手中破铜烂铁,一瞬就随着浓云井中的朝云猛然一收,流逝于林美材和吟儿眼前的这半招,俨然与云同时一隐,风云乱世,一刀勾销!霎时天色由暗转明,猖獗了一夜的黑暗挣扎不到一个瞬间,尽数败于强光之下。这破晓的能量仿若全被破铜烂铁吸收,从刀面上一个反射折入浓云,光线之激,炫目刺骨,直令千古江山齐褪色! 齐褪色,等候光线复移、重染鲜活,一切听凭主宰!在这一刀的威慑下,哪个乱云还敢蓄谋再战?怕连作祟都不敢! 一交睫,再睁开眼,云其实还悬浮在空中,轻淡如雾,似有心,若无意,其实刚刚归岫,却又好像刚刚出岫,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完成了这最后半招,妙绝过渡恰到好处,天已大亮,浓云井中的各簇枭雄,将维持一天的和平稳态,直到下一夜的丑时,重新兵荒马乱。 云出岫,招无撤,一往无前;云割据,招轮回,来往不休;云归隐,招无侵,自行幻灭—— 这刀法,其实自身在不停地废立,旁人当然破不得!只有它能破它自己!且一边自破,一边决杀! “好一个云之幻灭,原来如此!”林美材早已看得瞠目结舌,领教着他最后半招的意境,一时激动,手中姻缘刀一个不稳就落了地。 “倒是像极了人世间的你争我斗,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可惜最后那个最好的位置,没有一家得到,大家同归于寂。”吟儿喃喃自语。  闲暇时,坐看林美材练刀时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吟儿不无顾虑,小声对阡讲:“补全了刀法,却是帮着林美材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待到哪天她真的威胁到我,到那时,我们夫妻联手,再破了她。”阡笑而回应,语气中带着创立此招的满足。 “好狂傲的小子。”吟儿一怔,微笑。 “你们帮我完成了魔神殿下的心愿,我理当礼尚往来,给你们些报偿。”林美材真是实在,练完了没抹汗就已经想到要报恩。 “好!”吟儿不等阡推辞,抢先站起来说,绝不能让林美材捡个天下第一的大便宜去,总要拿回个绝学来。 “我的不换气心法,如何?”林美材问。吟儿喜上眉梢:“好,太好了!我早就想学!” 吟儿满心以为林美材会取出厚厚一迭的心法来给自己参透,谁料她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那就……绕魔门跑一圈。” 吟儿满头冷汗…… “每日要绕魔门跑一圈,先练这基本功十年,继而养成闭气冬眠的习惯,平时也要多睡……” “我……我……我不学了……”吟儿想哭。 “对了,林姑娘,我倒是想向你请教,怎样才能握好这破铜烂铁?”阡问,“迄今为止,我对破铜烂铁,还不能完全适应。” 林美材点头:“用过大的力去挥舞并不很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适应。但你要学会了如何控制你的力道,就像你从前控制饮恨刀中战意一样,勤学苦练,自能收发自如。就如我,我的心法是不换气,那我平时还不呼吸了?这些东西,都一样没有什么大道理,熟能生巧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阡若有所思:“林姑娘说得是。” 当他的人生被全盘推倒了从头再来一次,当走进了新的世界面对着新的未来,他就必须要对新的事情,熟能生巧了…… 从来热血沸腾,奈何要冰冻三尺。 叹了口气,知道等着他的只有一条路。背负着太多罪孽和恶名的他和吟儿,此刻就算再回联盟去也肯定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一定会添乱,还是不打扰、不拖欠、不关注得好。 何况,抛开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做魔王,又有何不可?带着吟儿,过安逸平静的隐居生活,与魔门之王的地位没有任何冲突,也不会觉得闲云野鹤的生活百无聊赖。  几天之内,宛若过了几个世纪,除了合作刀法之外,阡吟林美材便这般相互取经,相互取闹,熟知了之后,倒也快活,有时兴起还合作出新的刀法剑法,许多招式里,都兼有饮恨刀之磅礴、惜音剑之灵幻,落川刀之急切,出来的效果张弛有度,前后招相互缠结,实招里折叠虚影,高深莫测,未尝不及魔神之万云斗法。三人本就志趣相投,性格互补,比武斗嘴其乐融融,摒弃了从前冤仇,反倒成为了好友。这际遇,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空虚径里,惜音剑犹存,饮恨刀却不在了,化身为破铜烂铁,留在阡的手中,陪他将来的旅程。吟儿平心静气了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隐居的日子,其实已经开始了…… 有时候我们不敢推翻从前,是因为我们怕推翻了之后先前忙忙碌碌一场空,努力得来的一切徒劳无功。唉,还管那些作甚,人生在世那许多年,又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一定有大意义。一场空也罢,百年之后,不都是一掊土。  休整了七个日夜,阡、林美材的伤势都已大好,走出空虚径时,魔门六枭率众齐齐恭候在电瀑之侧,见他三人到来,纷纷行礼拜见,场面恢弘,喜气洋洋,诸葛其谁上得前来,志在必得地代众问道:“魔王殿下,可是出于自愿,要做了我们的王,从今以后,统治我黔西魔门,恢复魔神殿下时期辉煌?” 阡一笑,点头:“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 “好,我魔门不介意你曾经是抗金联盟之主,你一加入魔门,便是我们魔王!”林美材道。 “魔王殿下万岁!”众魔人欢呼雀跃,吟儿面色一凛,这种一呼百应的嘈杂,是应该属于林阡的,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一群妖魔。荒唐啊,这是在做梦吧,吟儿矛盾地看着他们,既喜悦,也忧心:这样一来,连余地都没有了,胜南他,把后路切断了…… 阡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吟儿,这场人生,并不可笑。”她转过头去,望着他,他一笑坦然:“抗金联盟,已经不再有我们立锥之地。不属于我们的那些,都失去了,不如就欣然接受,新的明天。” 那一刻,他知道他真的放弃了一切,为了娶眼前的金国公主,不再做抗金联盟的盟王,盟军和林家军,全部交给天骄和林陌,该狠下心断绝的关系他都已经断了,该放下的他也放下了,决裂那夜他就已经昭告天下,他不会连爱她都不敢。  不错,就是为了爱。 其实,说什么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吟儿,不过是他不想令她愧疚找到的借口。若不是为了她,他不会理屈词穷走到这一步,但就因为现在选择的路充满了变数,才令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精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值得期待:吟儿,为了你,绝不转弯!就让你我,无尽头…… 再发生一次,他也还是这么做。  昼夜交替。 透过竹林,隐约可见一盏黄旧的灯,穿过朦胧的雾,仿佛古人住。 过去,忽被拉近,忽又推走,就像这薄弱的光线。 黔灵峰,这一夜山脚下桃源村还是有烟花,跟七天前离开时一样绚烂。 但那夜是抗金联盟易主,今夜,是魔门易主。 就这样到了,曾经他追寻过的平凡…… 第38章 年华成石 开门见山,穿梭在云里的,是峰或谷的影; 凭栏听水,交迭在风间的,是泉或瀑的形。 很开心。穷途末路,九死一生,终于抵达了这里。 “吟儿,你想让时间停在这里,那我们就让时间停在这里。” 吟儿永生都会铭记,重回黔灵峰的第一刻,阡在木桥上停下对她说的话,彼时晚景入了深林、桥下溪流停滞、水车无风不动,时间宛若真的终结在了他们身旁。 这世道煞是荒唐,诺言被迫放空,戏言却会成真。 不想跟着时间走,那就把心停下来。 其实这是最好的选择,虽万念俱灰,也无怨无悔。 他的理屈词穷,是明知联盟无错;而他的冥顽不灵,又全因吟儿无辜。很可惜,联盟和吟儿,他尽力了都只能保住一个…… 而她步步跟随,毫不怀疑,也是因她一心以为,党派之争影响下的联盟,莫须有的罪名应有尽有,这样的联盟,难怪和阡理想相悖、意见分歧。既然他们不给阡回去的机会,吟儿负气想,那就不回去好了! 一念之差,全盘推翻。  他壮烈的一生,终成前世。 黔灵峰上,随便寻一处就可以刻他的墓碑。 青苔悄悄爬上石阶,碧叶静静坠向潭湖,翠竹轻轻掩了山路。无声息地、不经意地、淡淡地抹出这绿水青山。不知经过了几千万年。色彩相似但看了不腻,层次渐变却不觉突兀。 一曲远处的箫声,一行隔山的炊烟,一壶随身携带惬意品尝的酒,一眼只在秋天盛开怒放的木芙蓉,一夜动摇天际轮回倾情的星光,一瞬隔世难忘终生无悔的笑容。 这些,就是他林阡的新生。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确定。 在这里,世间再名贵的刀,都还不如破铜烂铁。 在这里,世间再美味的酒,都还不如三两尿。 在这里,世事如浮云,繁华只一梦。 世人一定都会说他这样是自暴自弃,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 若天要谴,悉听尊便。 木屋里,接连几天都并不是两个人的天堂,有无数魔人来去,听候阡差遣吩咐。其情其景,像极了曾经的联盟。 很热闹,很充实,忙碌中总算带着些欣慰。 而依然只有夜晚,才纯粹属于他和她。  吟儿,功过任他们平定,以后每一个夜晚,就请被我拥入怀中,自此绝迹于江湖,与联盟两忘。 “我的一生,就像是征服和背叛的一生。”他望天轻叹,乱世中惟余这一刻宁静。 “林阡的一生,也是吟儿的一生。”怀中的她,坚定一笑。 阡一怔,是,早就绑在一起了。他命中过往的所有人,从开始到现在,纯粹没有变过的,真正只有吟儿一个,对他而言,珍贵得早已不止爱人这么简单。 竟没有一个别人了解吗,其实吟儿是他最坚定的同盟啊…… “我好像,什么都做过。”阡叹了口气,揽紧了她,“最初是奸细后人,暗处细作,无名小卒,游走于江湖之外。也曾被人说过城府太深,手段凶狠,是不折不扣的掠夺者,主战派,后来又被称作盟王、主公,总算成为了江湖的领袖,可是现在,却成了魔王,成了花匠,成了渔樵……” “渔樵就渔樵,英雄王者的故事我听了太多,早就已经不稀罕。一切身份的林阡,我都喜欢,我都要。”吟儿微笑,既然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惜音剑的宿命只剩下守护林阡。 除阡之外,无人再值得她坚守爱。  日子一飞而逝,遗落了那个人间 当牵挂渐渐消失,这种坚定步步沦为自私,是否残忍到极致 为什么,跌进越来越深的快乐 快乐,却空虚得一无所有 又或许,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未来有太多等候填补 于是越快乐越空虚,越空虚就越追求更多的快乐? 一点都不想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一世都困在这里的话,那就一世都困在这里吧 究竟是谁,糊涂地以为自己闭上眼睛的地方就不会出现风景…… 迷惑却又迷恋 不知今夕是何年……  接近午时,云淡风轻,他和她睡在白色的木芙蓉中间,轻松地看向万丈之外的天空。 “这些木芙蓉,是宁孝容她听说我喜欢,从寒潭里移来的。正好可以填满我们家的庭前。”她开心地笑,呼吸幸福。 “据说你不仅对宁孝容说你喜欢木芙蓉,还对诸葛其谁说,嫌‘九曲径’太崎岖,言下之意,让他把路重新修直。”阡对吟儿的伎俩了如指掌,这跟她当上盟主不久后就对盟军宣传生辰八字征集礼物是一样的…… “滥用私权。”阡轻声责。 吟儿一愣,红着脸窘迫:“寒潭的第二关据说有不少木芙蓉,既然我去不了,索性让它跑出来,这个想法,本来是很聪明的……至于,至于九曲径的改造,也是为了,为了……” “才当了人家的主上,就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阡笑起来,不知小丫头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胜南……”她转过脸朝着他似乎有话要讲,他也刚好侧过身来,微笑欣赏她容颜。睡得这般近,不知是她吐气如兰,还是木芙蓉本身的香。一瞬他忽然失了神,竟不由自主沦陷于她的美,心开始有了动静,极想立刻就掩住她的口,不准她打扰此刻的温馨。 “还记得……他们吗……”她模糊地问,眼神迷离。 “他们……”阡一怔,忽而惘然。 她问的同时,一头黑发已然睡进他的胸口:“最近,每想到一个人,竟要花很久的时间,才会记起他长什么模样……甚至有些,已经没印象了……” 时间真是把最凄厉的钝器,割在记忆上却不一刀两断,偏要在反复的似曾相识和莫名遗失中不断地擦磨,直到最后才发现,许多事,其实都早就忘记了,只不过他们告诉自己要记得,仅此而已。 “有些事,还不及回味,就已然忘记……”阡叹了口气。 故事的开始和结束永远仓促而雷同,过程的一切往往飞逝且空白。 年华成石。  天下英雄谁敌手。 绝漠,横海,关河;古道,城池,楼船;风沙,硝烟,嶂云; 马蹄,铁衣,戎鞭;鸣镝,长角,战鼓;地阵,天威,兵气。 竟真消融于一人眉间。 为她一人而杀天下,那夜妖艳的红色,曾烧到最炽烈。 今夜浓墨一笔,勾销前尘,记忆断线,过往成灰。 月落时分,断崖边最后奏响的一根琴弦,被绝巘上最初一片秋叶拨动。 【沧海狼烟,昨夜梦里曾见】 一瞬间,从前所有的盟友,全都变成逼迫我们的敌人 吟儿,终于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竟然讽刺地逼迫我负你 不愿负你,宁可天下来误解 一刻之内,多少故友知己,都可以做敌人 再一刻,他们也许又能重换立场,回到最初和衷共济的年华 下一刻,我林阡不求多少辉煌,再多的荣耀,都是假象 唯独你我,一直同盟,是我来这世上最好的报偿 争取得一寸光阴,留下独独与你共度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没有阴谋的时光 逃避刀锋,求我假想的真实,寻你梦幻的江湖 春秋代序,沙场在半里之外,去留于一念之间 隐者笑,战士悲 【与你相守是最华丽的冒险】 自由如你所愿,背叛无力幸免 离开了人生使命的我们,在这一年的半途,将过去付之一炬 再不是盟主,再不是王者,再不是胜利的归属,再不是失败的终结者 只有彼此 他不是英雄,却是我的所有;我不算什么,却是他最后的亲人 也许像天骄说的那样,他林阡是佣兵,我凤箫吟是祸水 当梦想挣脱了枷锁,当理智输给了冲动,当曾经引以为荣的坚持撤退得狼狈 他再也不是林阡、不是胜南,而是花匠、是渔樵 我凤箫吟,便不爱王者,不爱英雄,爱花匠,爱渔樵 第一章 隔世烽火 清秋,薄暮。 九曲径走到尽头,转过一口幽井,穿过一片竹林,隐约可见那座小木屋,坐落在雾与桥的另一端。 听说林阡就是携凤箫吟隐居在了这里。 传闻庆元五年的七月二十,祸水的红颜害那个男人无可救药,癫狂地向他的麾下起衅,残忍地与他的战友火并,最终,还决绝地丢下了他自己的饮恨刀。 从他决定退隐的那一夜起,环伺在侧的整片江湖,无论是敌是友是中立,一棍子全都被打懵,谁都静止在黔灵峰周边不敢妄动——不敢想,宋金天下,缺了这个人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所以,任谁都不肯就此相信! 不肯相信,那便只能眼见为实。 于是他轩辕九烨来了,朝着花香最馥郁的方向,百转九折,长途跋涉,才找到这里。 当然要来,毕竟没有林阡的南宋江湖,他赢了也不会觉得有意义。 风中,他凭栏吹笛,衣袂飘然,一曲才到中途,已经感应有人走出门外。 究竟,是那个人来迎接他这不速之客,还是他来看望那个并不属于这里的主人? 轩辕九烨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其实既期待看见林阡,又不希望在这里遇见。 可惜这气息,真的很熟悉。 然而,林阡的眼神里,为什么传递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林阡的眉间,为何果真写着释然和安于现状?林阡的手,不该握饮恨刀吗,握饮恨刀指点江山的手,岂能握着破铜烂铁避世隐居?! 这一刻,轩辕的笛声里再无杀人之念,只有疑虑,无尽的疑虑。 林阡和凤箫吟,是他心心念念要促成的,为的是日后实现“阡陌之伤”,所以他可以不择手段,只为林阡能够深陷情爱的陷阱——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他都会失算?林阡俨然陷进去了,却出乎意料陷得比想象还深,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退隐?! “真的决定……隐居?”曲毕,方问出这一句,轩辕忽觉悔恨无限。 “这地方若隐不了,会换个地方去隐。”林阡回答时,口吻还保留着昔日的说一不二。 阡回答轩辕的那一刻,双方都混淆不清到底和对方是什么关系,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但有一点是鲜明的,对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轩辕九烨偏过头去,可以看见一门之隔,同样熟悉的凤箫吟。吟儿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尚存一丝紧张,是啊,是警惕他腰间的剑吧。 “可是,林阡,没有你,徐辕会孤单,我会寂寞。”轩辕九烨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悲凉。 轩辕说完这一句,不再逗留,转身就走。阡僵立许久,忽而一愣。 尘封的记忆里,好像一直有这个白衣男人,他向来只带来清寒的剑光和腥热的血。 徐辕,是宋的天骄;而他,好像是金的天骄…… 沉默片刻,阡终于为这句话有了知觉。 吟儿轻轻咀嚼着这句话,怆然叹了口气: 竟然是轩辕九烨,第一个希望他俩回头。 可留下才是岸,回头却是江湖。  至此,无论是徐辕、林阡、轩辕九烨,都没能想到,他们所有人的失算,其实都起源于一封留书的失窃。 “事情发生得,是越来越好了。”苏慕离阴冷地望着夜幕下的黔灵峰,“想不到,魔门也会搅局。” “有魔门百般阻挠,纵是徐辕,恐怕一时也上不去黔灵峰。”苏慕霖点头。 诸事缠绕,徐辕林阡岂能发现,细枝末节竟能搅得全局大乱;而苏家兄弟在侧搅乱,轩辕九烨虽然了解,却又何曾给过半分重视?!—— 所以鹬蚌相争,斗得天昏地暗…… “说什么‘林阡入川,必定夺权复位’,我看也是徐辕柳五津他们一厢情愿了。”苏慕离讽道,“虽然林阡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不愿意陪他们一起疯。” “恭喜苏大将军,这场战祸,竟消弭得无声无息。”大嘴张就在身边。 “毕竟,谁都不想短刀谷再乱。父亲辛苦了那么久才稍事安定的天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又妄图侵扰它。何况,是一群外人。”苏慕离说,“当务之急,还是寒泽叶和魏紫镝。” “较之林阡,寒家和魏家的威胁总算小一些。”大嘴张点头。 “哼,没有林阡助阵,谅他们也不敢妄动。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旁观林阡徐辕两败俱伤,内战外乱亦同时终结。张秋,这一战,你是头功。”苏慕离胜券在握,赞许地看着大嘴张,“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海上升明月’从建立至今被金人称作最危险的两张王牌,都被你玩弄于股掌——徐辕和林阡,其实都是败在了你的手上!” “其实来黔西之后,我可能还帮苏大将军做到了一件更意想不到的事。”大嘴张忽然胸有成竹地一笑。 “何事?”苏慕离一愣。 “‘海上升明月’里,比林阡和徐辕更大的人物——落远空。”大嘴张说,“我有九成把握,已经知道了落远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落……落远空?”苏慕离兄弟二人都是瞠目结舌。须知作为“海上升明月”总首领的落远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没了几十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潜伏金国这么久从来都是和他的嫡系部下单线联络,会晤之时也戴着斗笠蒙着面根本辨不清面貌。即便他亲手栽培的徐辕、林阡,也不知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另一个身份。 落远空,是七大首领之中唯一一个苏降雪绊不倒的人,多年来他的海上升明月,行动几乎没有一次出过疏漏,为林家军所带回的情报,不是能剿灭敌军有功,便是能对苏家不利,对林家可谓大功臣,却是苏家不除不快的眼中钉。然而苏家苦于无法得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张秋,你真有这个把握?落远空素来行事谨慎,几十年从未行踪暴露。”苏慕离问。 “行事再谨慎的人,也敌不过我别有用心,居心叵测。”大嘴张微笑着,“而且,苏大将军应该也听说过,‘忙中出错’。徐辕和柳五津,千不该万不该在多事之秋匆匆地调用海上升明月一次又一次,作为单线联络的那个总首领,落远空应该是最忙碌的那一个吧。” “原来,你早就盯上了落远空……” “不错,落远空来到黔西之后,向川东送回的情报,全都是假的,因为那段时间的‘落远空’,是我。”大嘴张一笑,“我确信我盯上的人就是落远空,而且经过长期监视,他的一切都已为我掌握。” “这么说,落远空他,也已经落网了?!”苏慕霖喜出望外,“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到了不可思议啊!” “张秋,你的胆量,竟然如此之大。”苏慕离蹙眉,“若是有一个不慎,可知不仅得不到落远空,还会搅乱我的布局?” “不敢,苏大将军,我也是看时机成熟,加之……”大嘴张一惊,察觉苏慕离心中有刺,赶紧毕恭毕敬,“加之林阡一开始到黔西并非隐居,万一不从中作手脚,无法使他和徐辕误会延续,故而……故而才斗胆自作主张……” “他一开始到黔西来作甚?难道如外界传言,仅仅是为了帮抗金联盟,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吗?”苏慕离依然不悦。 “是。”大嘴张忙不迭点头,“所以,徐辕的兴师问罪,的确是多此一举,却也正中我们下怀。” “既然存在误会,那便事有转圜……看紧他们,万一双方有回旋,立即加以阻挠!”苏慕离说。 “是!”大嘴张因他威严而连连抹汗。 “你退下吧。落远空之事,先不予声张,日后自有用处。”苏慕离打了个手势,大嘴张立刻领命。 “慕霖,知道林阡这一战输在何处吗?” 慕霖摇头。 苏慕离冷笑一声:“输在他胆子太大,竟敢用猛虎看家!” 慕霖一怔。 “能看家的,只有狗而已……”苏慕离看着大嘴张的背影,狠狠说。好一个大嘴张,还不是要对我苏慕离摇尾乞怜!  事实上,七月以来,置身黔西的势力,又何止抗金联盟、魔门六枭、金北前十、苏家兄弟?想赢林阡的人,不计其数…… 是夜,向清风正在军营巡视,不期得到寒家暗号,脸色一变,立即往指定地点进发,一路小心留意,确保不曾被人跟踪,直至深林某处方才止步。顷刻从天而降一个身影,应是寒泽叶派来的心腹,以援助目前在黔西孤身一人的他。 “向将军辛苦了。”那人落在身前,向清风只觉声音耳熟,待那人转过脸来,向清风又惊又喜,急忙见礼:“戴宗先生竟然亲临,清风实在有幸。” 向清风自幼于短刀谷中长大,对眼前人可谓敬畏至极,戴宗是寒家帐下闻名的四圣之一,正值壮年,武功超群,智谋过人,当年寒泽叶初出茅庐便大败陈铸救下林楚江路政,戴宗居功至伟。然而这戴宗平日并不与人亲近,行为乖张,我行我素,眼睛长在头顶,即便主上也能顶撞。向清风有幸得他赞誉,竟觉受宠若惊。 “向将军不必多礼。这段日子以来黔西无人照应,你一人自然辛苦。”戴宗将他扶起,“是时候该助你一臂之力,彻底击垮徐辕林阡,以消除泽叶他后顾之忧。” “有戴宗先生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的信心骤然被填满,却一蹙眉,“可是……林阡已经隐居,需要赶尽杀绝?” “你先前回报,说林阡来到黔西并非为了隐居。”戴宗一怔。 “那时林阡的确不是隐居,可是……魔城一战,已经教任何人都看清楚了。凤箫吟那女子,真就是祸水命。”向清风脸上不无忿恨。 “总而言之,静观其变。对了,百里少主可好?听陈安说,你一直将他禁锢在身边。”戴宗提及百里飘云。 “戴宗先生放心,百里飘云被囚在很隐秘之处。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便看着泽叶一个,如何打败百里笙、宋恒、路政三个。”戴宗有把握地一笑。  此夜无月,星河璀璨。  第二章 yin差阳错 “邪后,你的称呼,是不是该改一改?”继敲诈宁孝容、劳烦诸葛其谁之后,吟儿又一次把魔爪伸向了林美材,如意小算盘打得这么响,感觉她才该是魔王。 林美材本是抱刀站在一侧看她和青龙搬运木芙蓉的,一听这话,蹙起眉头:“为何?” 吟儿指着刚巧跟林美材并排而立的林阡:“他是魔王,你是邪后,听起来,好像你们俩是一对。”吟儿说罢,林阡和青龙都忍不住笑。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林美材一本正经,面色依旧。 “从前也是魔王邪后并存,人尽皆知两者无关。”青龙解释说。 “话说回来,我是魔王,吟儿该叫什么好呢?”林阡托腮沉思,忽然一笑:“不如叫混沌吧?” “混沌?”吟儿一怔,琢磨,“馄饨?” “慕大有貔貅,慕二有蝙蝠,慕三有闪电貂,邪后有青龙,慧如有五毒,诸葛有驴……我应该也有个守护神、召唤兽。”阡笑着说。 吟儿回过神来,怒:“好啊你,竟戏谑我是兽。” “未尝不好,就这么定了,青龙,你有伙伴了,魔门新添一只神兽。”林美材点头。 “唉!千万别!我才不要这鬼名字!”吟儿赶紧跳起来。 “为何不要?你和这名字很般配,你本身就很像混沌。”阡微笑,存心作弄她,谁叫她成天贪魔门的便宜。 “它做过什么事?怎么像我了?”吟儿饶有兴致。 “混沌这只神兽,只跟随恶人,却抵触善人。跟你还不相似?”阡嘴角一丝笑。 “哦。那我还真的只跟随你这恶人。”吟儿温柔挽住他的臂,蓦地就变了脸色,对着他暴打一气,青龙大惊无法相拦,林美材在旁连连摇头没想要救。 正自嬉笑打闹,忽见一小魔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魔王,邪后,有一帮人……”话音未落,竹林那边守卫已经残破,来人气势汹汹却无疑拼尽全力,攻上山来就没想过要后路。 那般决绝,还不是为了他?吟儿叹了口气,昨日夕阳下,轩辕九烨的笛声,依稀拉开了人心回归的序幕。 “不必阻碍,让他们过来。”阡下令。 由远及近,仅十余人,个个全副武装却人人满身是伤,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何以盟军、竟成死士……  “主公!”“盟王!”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这些人脸上的阴霾和愤怒一扫而光,全然换作欣喜若狂。 “天骄知道你们这么做吗。”阡见他们无人点头,深知这些人一定是自行组合,肃然问,“可知这样一来,必定是一条不归之路?” “无人不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我们更加明白,与其顾忌魔门而令局面僵持,不如抛开生死以求事态转圜。胜南,我们之间,实在有太多误会需要解释,不该再耽误片刻分毫。” 听到“胜南”这熟悉的称谓,阡吟皆是一震,循声看去,原来这群人并不全是寻常兵将。还有一个人,同样为了见他,把生死置之度外——这群人,是他纠集统领的,难怪如此强悍!论领导力,世间又有谁能胜过这位小秦淮的总舵主,李君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人,送客!”吟儿心中诸多反感,魔城一战历历在目。当日李君前假扮林阡,彻底欺骗也伤害了她,何况先前兴师问罪,也是李君前把一切归咎给了祸水命。在吟儿心里,李君前是为虎作伥,当然不能原谅。 “且慢。”阡说,“既有误会,就该澄清。能助你放下过往,林阡何乐而不为。”说罢转身往木屋,“你随我来。” “哼,你愿听他解释,我可不愿见他一刻!”吟儿冷若冰霜,侧身给李君前让道。 “只盼你说完之后立即离开,莫要再有下次侵犯。”林美材道。 李君前正要随阡而去,忽然青龙上得前来,竟似要强夺他软鞭,君前不禁一惊,本能触鞭退后一步:“你待如何?” “职责所在,李帮主得罪。见我魔门主上,必当解下兵器,无论出于礼节,还是避免加害。”青龙说罢,李君前一惊更甚:“你……你……你说什么……” “觐见我魔王殿下,带着武器,成何体统?”林美材语带傲慢。 “胜南,你……他们,叫你什么?!”李君前难以置信,惊异盯着林阡,“何为他魔门主上?!谁是他魔王殿下!?” “林阡他,正是我魔门前段日子,拥立的新君。”林美材续道。 李君前脚步如深陷泥潭,继续看林阡:“魔王?什么魔王!?他们趁你落难,胁迫你吗?!还是你自暴自弃,负气才答应?!” 说话间,唯有任凭青龙卸下他兵器,李君前一动不动,眼中尽是无法理解的泪:“难怪,难怪他们守卫如此森严……原来不是为了阻挠我们,而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你究竟……” 李君前一边说,阡一边前行,置若罔闻,冷酷决绝。目送他二人走进木屋,盟军和魔门一干人等,全都守候屋外。 待进了木屋坐下,阡才开口:“什么误会,说吧。” “这个误会,是因凤箫吟而起。好在你愿听我陈述,她拒绝听也罢。”君前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数日之前,同样的木屋内,是他把祸水命三个字说了出来,也是时候向阡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了。 “因吟儿而起……”阡眉一蹙,思维尚停留在吟儿的身世上。 “跟随天骄来到黔西,我真正是情非得已。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任何人都一定会在心中疑上三分,一时想不通的大有人在。那种情形下天骄提议要兴师问罪,盟军几乎即刻一呼百应……如果我是天骄,为了将你激将回头,带来黔西的兵马一定都是反对你的人,而信任你的死忠,则必定要留守川东……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孤立无援。于是我只能逆心而行,混入其中……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对你有绝对的相信。”君前说时,阡表情忽然凝固,他显然听出,君前是潜伏在反对派里的信任派啊,事先他竟然没有察觉! “来黔西的路上,因为海逐浪被天骄发现而同化,我就更加必须掩藏好自己的立场,所以,没有与你见过一次面,道过一次真相。我以为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只可惜,兴师问罪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敌意。我不能说,也无法暗示,只能继续演戏。”君前叹了口气,“兴师问罪的起源在于隐居,而当时,众人也都绝望于你真的隐居,天骄指责你已经蜕变,你自己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将责任往凤箫吟的身上推,希冀这样可以替你缓解危机。可是……没想到这个‘祸水命’,竟促成了又一场意外……” 一时之间,阡不知是替自己感谢李君前好,还是该替吟儿指责李君前。君前显然和青龙一样,好心办了坏事,原以为这样缓解了危机,没想到不仅撞在了天骄的气头上,更点燃了意外的导火索。 “魔城之中,为何又要假扮我,欺骗吟儿,还几乎杀了她?”阡知吟儿耿耿于怀的是这一点,代她问他。 “那夜天骄与云蓝前辈不知做了如何部署,只说天骄要将你调虎离山,而云蓝前辈会把凤箫吟诱出黔灵峰,还说,一旦凤箫吟与云蓝前辈分开,如何处置她就听凭盟军。反对的人马里,当时要杀她的有很多,可笑的是,大多数都是不认得她,一部分又只是要把你请回去。”李君前苦笑,“既然‘祸水命’是我提出的,她的性命,理当由我负责,我惟能尽一切可能,把她抓到我的手上。若硬碰,自然不是好方法,所以我只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扮成你的模样。果然,这样做,抓住她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你却将吟儿诱入熔窟,伺机杀害。”阡冷冷地。 “不,我装成你的模样,只是想把她安全送回黔灵峰,也借机从她口中套出,你们二人到底是否隐居、你到底有何隐衷。”君前摇头,“却真是阴错阳差,沿途为了专心伪装,我没有注意方向,竟走反了路,走到了魔城里……熔窟的出现,我真正没能料想,当时我心中尚在走神,忽然被凤箫吟一推,才知前方是熔窟……她为了救我,手臂也被烧伤,其实只是一场意外。唉,可惜她因此认定我想杀她,不仅如此,后来出现在她眼中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心坏意,她都觉得他们是要来杀了她……” 阡一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 “熔窟不远,就有盟军驻扎。我心想,既然如此,不如临时更改我的计划,将这场意外用最便捷的方法终结。”李君前说,“于是我将错就错,带着她走上了那座高塔——只为上塔之后,立即对她提出分手,也居高临下一句话就向所有人宣告,我与她并非情人,并非爱侣。” 阡蹙眉:“你竟然……想到这么做……”他完全把君前想岔了,他原本还以为,这是君前为杀吟儿用的一招上屋抽梯,其实,君前是为救吟儿用了一招居高临下啊! 君前点头:“祸水命之说盛行,总是人言可畏,最好的解决方法,不就是当众承认分手?反正我当时乔装成你,一想到索性就实行了,我想,不管有多残忍多不能接受,事后再同她解释清楚,所有矛盾就都销匿于无形。哪想到,偏偏我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你就到了场……凤箫吟太冲动,一句解释都不肯听,立刻就骂我说我怎么忍心杀她,紧接着很多兵将冲上塔来,凤箫吟见一个就要打一个,原先不想杀她的,都被她羞辱得不得不杀她。” “然而当时,又有多少人不真心想杀她呢……”阡苦笑。 “为什么要杀她?”君前反问。 阡不禁一怔。 “虽然当时的确有不认识她的人被煽动要杀她。可是驻扎在魔城之中的兵马,绝大多数是柳五津、海逐浪、厉风行的麾下,与你二人交情最深,也深知她做盟主实至名归,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阡蓦地一惊:“这么说来……你们并未想过杀她!?”可是,既然盟军已经知道了吟儿身世,为什么不杀了她!? 除非,除非他们不知道!阡的心,宛若被什么一敲,反复脑海的,一直都是李君前的这句话——“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我们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多地方一头雾水,譬如,为什么你一来就强说我们杀凤箫吟,为什么天骄也是一到场就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天骄会那么在乎‘祸水命’,天骄不该是那么肤浅的人……”李君前的话,完完全全证明了他真的不知道! 此时再把吟儿的话一联系,林阡醍醐灌顶——“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这般的天资聪颖。”“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恐怕就连吟儿自己,也确实不知道她的身世!  是啊,怪他林阡糊涂了,隐逸山庄里君前就对他诚挚地讲过:“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 不是所有支持他的人都像杨致诚一样,每个字每句话都效忠于他的。君前虽然从未在人前支持过他、更还帮倒忙使得事态恶化,却哪一个想法不是为了他! 君前是谁,君前是相识两年来,一直与他林阡肝胆相照、风雨同路的那个人啊。为什么他竟忘记了…… 而且他忽略了更严重的一点,就是就算吟儿是金国公主的身世揭穿了,旁人要杀了吟儿,君前都不可能杀吟儿——因为君前自己,不就曾经爱上过一个金国公主!? 一下子事态就全清晰了—— 那夜奉了天骄之令的云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所以不曾向吟儿道出身世之谜,也没能够狠心向盟军公开,冥冥之中,又像天定的一样,吟儿也一直没有得知这个真相。阡刚到狡兔之窟时,曾对吟儿说,“知道吗吟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当时阡差点就说出了“不配”在哪里,可是却被吟儿打断了,对,是天注定被打断的…… 再后来,为了避免吟儿负罪感太重,阡就再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为了她才决绝,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正巧从未跟她说过她是金国公主! 第三章 俗世纠缠 直到真相大白,方知阴差阳错—— 吟儿,其实是我连累了你啊。 那魔城一战,原本可以单凭我一句话就结束争端,不可能有任何无谓的牺牲。 而我,却选择了残忍…… “吟儿,为什么同意随我隐居?即使现实证明,我的决定可能错了,甚至可能罪大恶极……”君前离开后,阡不得不问吟儿。 既然吟儿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是被身世压垮的,也并不是自觉要和自己去隐居的,那吟儿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一意孤行了一回。一向脸皮很薄的吟儿,到底是被什么力量驱使,选择辜负了她最爱的联盟走上反叛?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拼死坚持,吟儿才排除万难步步紧随…… 果然他听见她说:“不管现实发展如何,我相信胜南许下的明天。”一切,就因为她爱这个人,她相信他的选择。 傻丫头,想法总是这么简单。 “就像你跳崖自尽了,我当然要跟着跳下去,因为你在下面。无论活着死了,你都在下面。”吟儿微笑着,乱作比方。阡听了却动容。 “吟儿,君前他说,那夜在魔城里,大家不是要杀了你。都是一场误会……全部都是误会……我不该那么冲动,区区一个祸水命,难道抵得过我们所有人的交情……”阡眉间尽是忧虑和愧疚。 吟儿一怔,随他一起坐在窗边:“是吗?”是吗?阡大概不知道,狡兔之窟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辜听桐曾真的为了祸水命要杀她。 “是我的失误,害了一整个盟军。”阡叹了口气,“如今战败于魔门,金北也来了……” “不是说,无官一身轻的吗?原来胜南还是个凡夫俗子哦?”吟儿一愣,轻笑,“约好了一起自杀的,别把我一人丢下悬崖了自己爬上去。” 阡摇头:“我并没有答应君前跟他回去。该澄清的他都已经澄清,下山之后他也应该问心无愧了,现在我的隐居,就不是他的错,而全错在我。” 吟儿一怔,阡微微一笑,看向窗霾的天,轻叹:“既然做错了,索性让它错到底。” “这么说,胜南是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为什么知错不改还要错到底?”吟儿敛了笑容,不解。 “吟儿,就算是那万云斗法,都看得出人性丑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云就像割据的群雄,为了挤进浓云井去,可以结党营私,自成派系,可以转换立场,说散就散,也可能散了是为了排斥异己之后更好地凝聚。现在看抗金联盟,不就和苏家、魏家、寒家一样,都是二十三招里的某一招吗。” “唉,党派之争……”吟儿叹息。 阡握住吟儿的手:“吟儿,成天活在勾心斗角里,我也许是真的累了。像现在这样,我很开心……” 吟儿嗯了一声,微笑点头:“那就任他们斗去,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 入夜后闲来无事,吟儿又把棋盘翻出来,较量之前,诡秘一笑:“我偏不信,有生之年不能把你教会。为师今夜就开始好好指导你。” “我棋艺真的有那么差劲?”阡笑着问,“对了,我记得有天晚上还连续赢了你六次。” “傻瓜,那是我故意让你。我还说等你回来告诉你。后来不知为何都忘了……”吟儿想了想,没想到那天后来发生的事。 “我不信。”阡笑而摇头。 “由不得你不信,你下棋下到一定境界,总是会走相似的几步自尽。”吟儿为了证明实力,立即把棋子在他面前黑黑白白地堆出来,“呐,你瞧,遇到相似的情况,你总是会这么走……” 阡蓦地一震,似乎想起了事情的某个关键。  “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今天君前提起的这句话,听似随意无关紧要,却把一个疑问旧事重提—— 到底是谁说他坚持隐居不肯回来? 和君前一样的说法,致诚见到他的第一刻也问“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 兴师问罪的根源,的的确确是隐居,但不是六月不欢而散一走了之的“可能隐居”,而是七月联盟大败金军之际的“坚持隐居”。前者带给盟军猜测和疑虑,但盟军在陈旭“虽走还留”的约束下选择了包容,而后者,才带给了盟军忐忑和多心,是兴师问罪的起因! 但阡与海上升明月会面时,明明说过“联盟大捷即刻归来”,从未扬言“坚持隐居不肯回去”! 是谁、存着怎样的居心,刻意把话说反了? 先前,致诚和吟儿有过猜测,说会不会是天骄利用海上升明月对盟军封锁了消息。 但为什么,那夜只有他和天骄两个人在黔灵峰交涉时,天骄也说:“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若是天骄封锁消息,天骄怎会也不知情?! 除非……消息在中途就被封锁……  吟儿看他面色有异,不禁一怔,在他面前招了招手,他宛若中邪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阡说完这句,忽然站起身,“难道说,是内奸……” “什么?”吟儿随之起身。 “无论是天骄、致诚,还是君前、清风,所有人,都说在盟军大败金军的时候我们还坚持隐居。然而,当时天骄派来找我的‘海上升明月’,不是清清楚楚我是刚到黔西吗?为何传回川东的消息是我坚持隐居?” “不是确定了,是天骄封锁消息吗?”吟儿一愣,“是天骄,为了兴师问罪,制造了假的消息……” “不,天骄见我时,也口口声声说我在隐居。问题不在他。”阡攥紧了拳,问题一定出在“海上升明月”! “对天骄,需要那么相信吗?”吟儿冷笑,对天骄存有偏见。 阡回头看了那盘棋,确定地说:“海上升明月,有人暴露了……”吟儿不知这盘棋是怎么提醒了他,但他从前也是海上升明月的一员,必然了解危机来袭时的征兆。 “竟由着小人乱了大局!”阡一掌拍案,懊悔不已。记忆瞬间全然连贯,联盟恐怕近期有大难! 吟儿沉默看着他,既感慨,也开心。感慨的是,她终于不能将他留下;开心的是,他根本不是因为累不回联盟。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吟儿一笑,在心中责他:其实胜南,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联盟啊……  深夜,黔灵峰下了场小雾,她打着伞上山找到他时,发现他正伫立风口沉思,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在高耸入云的巅峰望着寥落微星的夜空,怎可能不感到迷惘。吟儿知道,那是来自俗世的纠缠。 世界于身边动荡不安,试问他如何独善其身。 林阡是林阡,较之林美材,终究少了豁达和洒脱。 像他这样背负了许多责任的人,如何才能洒脱?当强敌一直环伺,联盟又以他为精神寄托…… 可是吟儿不懂,为什么阡明明很想回去,却不决断。即使如今,联盟可能真的小人当道。即使如今,联盟很多人都在求他回去。 阡心头,显然还有一些事牵绊着,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矛盾…… 联盟越一盘散沙,他就越该回去不是吗。所以,什么党派之争,什么人性丑恶,根本不是理由。 祸水命现在也证实是场误会,不足以左右大局。 在川东的那些争执,更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吟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又想到徐辕:会不会,还是徐辕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不错,一定是徐辕,能阻碍胜南与联盟和解的,除了天骄,谁人有那个能力! 吟儿当然忘记,除了天骄之外,还有她。 若然选择与联盟和解,他怎能不为她考虑……  那夜,吟儿没有告诉阡自己曾经去过峰顶找他,却为了替他分担忧愁,私自决定为他除去天骄! 蓄谋,用不着多久。 你徐辕有郭子建辜听桐死忠,我凤箫吟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胜南,我不会让你我的联盟,无端旁落他人之手。若你有把柄被他抓牢,则我为你将他消除!” 吟儿站立的位置,多日以前,天骄也曾在同样的地方说过:“若凤箫吟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第四章 行差踏错 天命难违的凑巧。 吟儿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决定找到死忠反击天骄之际,盟军也与此同时恰巧形成了想要对抗天骄的一派。 一大派。 从范遇和金陵觉得天骄不对劲伊始,到柳五津认为天骄行事诸多可疑,再到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致使更多人有了猜忌,最终凤箫吟捅破了这层纸愤然指他谋逆……针对天骄的敌意积沙成塔,对峙亦真正可谓水到渠成! 抗金联盟为什么会在战败于魔门之后有撤离之象?并不是阡和吟儿以为的那样抛弃了他们无情离去啊!徐辕哪里不知道那个关键时期根本就不能离开魔门否则一定与林阡疏离?可是威信一旦降低,后果难以预计——太多比林家军本身还要强大的盟军势力,要撤便撤说走就走,纵然他是天骄也根本无法整合! 七月二十夜,阡吟被打下断崖失踪之后…… 谁能料,柳五津竟公然宣布与天骄为敌,毅然率众离开断崖! 其后,厉风行、向清风等人陆续表明立场,反对天骄兴师问罪、赶尽杀绝之举。 与此同时,宁孝容纠集兵马追捕辜听桐到此。 不久魔门六枭为见魔王赶到断崖,一言不合立即动武。 大战在所难免,形势雪上加霜…… 最后,和天骄继续留在桃源村驻扎的,只剩云蓝、辜听桐、郭子建及几个简单的中立派系。这就是诸葛其谁所说,盟军有“撤离之象”……  吟儿从司马黛蓝的口中了解到盟军十日以来的动静之时,担忧的同时不免有泄愤的快感:“徐辕,你也总算尝到了被人归罪的滋味!” 司马黛蓝,当然是吟儿率先想到的死忠。但当吟儿喜不自禁地决定先用她的兵马做本、然后往外扩大继续招兵买马的时候,意想不到司马黛蓝竟然摇头不肯答应。 “为什么?”吟儿瞪大眼睛,本来形势大好,为何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因为初到黔西之时,盟王就对杨致诚将军吩咐,叫杨将军和我一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袖手旁观,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公然与反对派作对。”司马黛蓝说。 “死板!”吟儿怒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兴师问罪,胜南不忍一个军队里有两种声音。” 黛蓝摇头:“如今,盟王想必更不能忍一个军队两派开战吧。” “你以为我想开战?再不战,盟军就会因为徐辕这个小人毁了。你难道没看见,我和胜南被逼到了绝路?” “盟王一刻没有亲自下令,我淮南十五大帮都坚决按兵不动。”司马黛蓝说。 “到底谁是你师父?!”吟儿又怒又哭笑不得,“怎么你听他,不听我?!” “纵然是你,也不能逆了盟王的命令。你还是请回吧,安稳点别给他生乱。”司马黛蓝不客气地说。 “喂!你这丫头!你看我像生乱的吗。”吟儿郁闷,连连骂她,“愚忠!” ——吟儿在这天清晨,趁着阡与林美材有事离开,在青龙的陪同下与司马黛蓝在魔门外相见,原本想一击即中马到成功,料不到身为自己徒弟的司马黛蓝竟然动不得。而动不得的原因,竟还是因为林阡下令……  吟儿就在这种无限懊恼和沮丧下往回走,连黛蓝都不听从她,她想不出来没有阡亲自出马她还剩几个死忠。走着走着就抓狂,按住青龙双肩怨怼:“我做人,就真的这么失败吗!” 乖巧的青龙摇头说:“应当是王的威慑太强吧。司马帮主正好被王的命令控制着。”沉思片刻,说:“不是还有别人吗?别人可没有接过这道命令啊。我看得出,狡兔之窟里的那个将军,很是关心你,也许可以一用。” “哪个将军?”吟儿一愣,辜听桐?郭子建?还是……海逐浪?吟儿心一寒,以前吟儿最爱海将军了,可是现在海逐浪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比任何人都不舒服:“少提他了,他那个两面三刀的,现在一定明哲保身。”转身想走,正好看见不远处柳五津的军营,叹了口气:“唉,无良马贼那些人,虽然已经公开与天骄为敌了,却也一定只听胜南,不是我的死忠……” “那么,混沌,你……” “呀!你怎么叫我混沌!”吟儿大怒。悲哀地发现为什么青龙现在老跟她在一块,物以类聚他们俩都是神兽级的了。 “嗯……那你好好想想,决裂的那一天,到底有没有谁,宁愿针对王都没有针对你的,那他就是你的死忠了,可以不听王的号令而直接受命于你。”青龙建议。 “宁愿针对胜南,都没有针对我……”吟儿蹙眉想了良久,忽然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激灵跳起来:“有……” 吟儿大有柳暗花明之感,觉得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勉强都不成,而有些好事却要来便来—— “我看不是她凤箫吟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这句话喊得那么大声,尽管当时吟儿在塔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听了难受,现在却觉得心一暖:“天哥?!” 是,那夜从头到尾,厉风行都没有针对过她凤箫吟一句!回想起来,在桃源村的村口,厉风行拦下她的时候,为了不伤害她从未出过风电之掌,最后抓获了她也只不过是夺去了她的惜音剑点了她的穴道,甚至吟儿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厉风行还曾经动容过。而且,最后的断崖之战,吟儿一人单挑七大高手之际,尽管是内力真气的混战很难分清楚谁是谁,吟儿却知道厉风行的手是握在了她的剑身上…… 趁着混乱,厉风行真的是在救她。当时吟儿以为厉风行错手,现在却忽然醍醐灌顶。 “青龙,你能变马吗,把他驮过来也行?”吟儿提出无理要求。吟儿和黛蓝尚有点苍山暗号,但南方义士团没有独立的暗号,只能用盟军中很多人都看得出的记号。吟儿又不想大张旗鼓去见厉风行,只能躲在暗处等他来见。 “不能变马。”青龙肃然摇头,一下子粉碎了吟儿的好计谋。  最后吟儿只能乔装打扮。 “劳烦通传厉帮主,五毒教派人求见。”吟儿看守卫的将士中好像有故人,赶紧遮遮掩掩。 走入厉风行营帐,他正在案前读信,眉间偶有喜色,吟儿想,应该是战儿和陵儿好些了吧。现在身处川东的人啊,吟儿其实是多想回去看你们…… 一定要尽快回去,要回去就要铲除徐辕!吟儿攥紧拳心潮澎湃:为了大家,为了胜南,必当铲除奸佞! “两位。”厉风行抬起头来,轻声相询,“可是盟王遣你们下山?盟王他近来可好?” “既然天哥这么关心他,为何那夜总是第一个上前来跟他打?” 厉风行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惊,即刻起身相迎:“怎么是你?!” “又为什么,你那么快就转换了立场,不打胜南改打徐辕了?”吟儿不客气地不请自坐。 “没有‘那么快’,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只不过有些过程潜在得你看不见而已。想必你也知道,目前决意反天骄的人马,已经远远不止我这一家。”厉风行摇头,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其实六月以来,针对天骄的猜忌就一直没有停过,可是向来只在暗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所以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原来也在怀疑,直到那夜以后……那夜你在魔城里真是威风,把谁都不敢说的怀疑全都说了一通,再加上天骄他真的太冷血无情赶尽杀绝……所以当夜你们失踪之后,柳大侠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反对他的人。” “他终于干了件好事。” “接下来的场面你没有看见,半个断崖竟一呼百应……” 吟儿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就一直见风使舵,看哪边人多朝哪边凑。” 厉风行脸上写满了生气,跟她面对面,哪还管得住脾气:“小人之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你从前的确不是,但近墨者黑,跟徐辕呆得久了靠得近了,难免不受影响!”吟儿赌气说。 “倒真是好心被狗吃了!若非跟徐辕靠最近,怎么可以每次都最先得到你们的消息保护你们!?”厉风行气道。 “保护?”吟儿一怔。 “真叫我失望,你和胜南竟都没有看出,我是陵儿一早安插在反对派里的奸细!” 吟儿闻言一震:“我当然看不出,你向来都是第一个打胜南的人,什么时候保护过他?”虽然嘴上硬,吟儿心里却已经相信了他。 “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做挑战胜南的第一个?”风行摇头苦笑,“凤箫吟我希望你明白,别人的刀剑上可以是致命的毒药,我的风电之掌虽然威力无穷,可是没有毒。” 吟儿一怔,气愤全然化为感动:“那……那下手也不该那么没分寸,可知胜南被你打得很重……” 厉风行叹了口气:“如今他伤势可痊愈了?” “虽然痊愈,可是,因为还有把柄在徐辕手里,他一时半刻不能回来。” “把柄?”厉风行一愣,“什么把柄?” 吟儿摇头:“也许,不能谓之把柄,而该说是人质。” 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她依稀还记得,阡在走出空虚径的时候无意提起的一句话:“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阡落难到命悬一线,心中竟还惦念着宋贤!可想而知,目前正在川北休养的宋贤,就是徐辕握在手里胁迫林阡的人质! 当“祸水命”的阴霾散尽,阡和徐辕之间却依旧存在矛盾,拨开重重迷雾往前追溯,吟儿能想到的惟有宋贤。 “徐辕一开始抓在手里要挟胜南的基本全都用完了,现在还剩宋贤一个,胜南不能像保护我一样的去保护他,所以还在受制。”吟儿言之凿凿。 “是啊……”厉风行沉思半晌,“只要一直不给胜南回来的机会,徐辕的篡位夺权就都方便得多……而除去了胜南和宋贤两个人,蓝玉泽不就是他徐辕的了?” 吟儿眼前一亮:“好一个徐辕,竟这般狼子野心!”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骄那么多年都忠诚于林家,却在此刻谋逆,竟是为了蓝玉泽啊……”厉风行叹了口气。 人都只会顺着自己的思路把事情想通。而且,只会越想越通……  当下厉风行将连日来魔村内外的局势详细对吟儿述说了一遍: “最初的反对派和信任派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目前盟军已经分成了新的两派,一方可谓天骄派,捍卫着徐辕;一方可谓盟主派,更相信你。” “我明白,现在问题已经彻底跟胜南无关,而是我和徐辕的威信之战,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吟儿冷笑,“天哥你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立即以我的名义,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吧。” “你要干什么?”厉风行一愣。 “要想胜南早日回来,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吟儿冷冷地,“不仅要打,而且要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五章 兵戎相见 十天,吟儿一直都在心底怀念,怀念那站在人群中间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日日夜夜,或率领千军万马身先士卒的时时刻刻;很怀念,她曾和所有须眉争夺过的荣耀,和天下豪杰共享过的辉煌,和战友、和麾下、甚至和敌人的情谊;还怀念那时候,每一场战役都站在她身侧的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凡经行处,莫有不归降者。 怀念的同时强制自己要忘,遗失的边缘却又被拉了回来。 原来很多事情要消失了才知道它曾经真的存在…… 被遗忘的那段时光,有吟儿有生以来最开心,最充实,最无憾的际遇。就算首当其冲,就算伤痕累累,就算生死难料。 开心,充实,无憾,因为理想和现实融合在了一起。奠基之役,拓荒之战,燃遍战火,扫尽天下。 路就在不停地延伸着,一战又一战告捷了,簇拥在他和她四面的兵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凝聚,经风雨,历荣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他和她引以为荣的功业,同时也是值得回味的人生。 终于又回来了,虽然此刻享有众望所归一片“盟主”声的,暂且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纵然要她拼尽全力,也要把联盟恢复到以前那样,完整无缺地交还到林阡的手上!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秋点兵。 被召集到厉风行军营的兵马,囊括各家足足有十几路之多。戎容壮观且斗志昂扬,难以容纳却还在扩张! “不站在盟军对立面上一次,都没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帮派教会,而已经是各路军队了。”吟儿心中默叹,而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眼前,没有敌人——盟军战衣铁甲,整装待发,热血男儿,个个器宇轩昂,横刀立马,顶风扬鞭,剑指狂沙,哪个不忠心为她! “愿为盟主战天骄!”人人眼中饱含热泪,她看见盟军脸上的喜悦与忠诚,她知道她的回头就预示着林阡的归来不远。 眼前所有忠肝义胆、壮怀激烈的英雄们,你们与我一样,都是林阡的战士!既是他的战士,怎能等着别人杀!? 徐辕,且看你我最后,是谁铩羽而归、黯然离场!  此刻凤箫吟面容中荡漾着的傲气和杀气,竟令柳五津、厉风行等人看见了,也莫敢不从! 柳五津不禁长叹了一声,叹他纵横江湖十余载也未曾想到,今时今日,竟有一女子,能与天骄徐辕争锋—— 虽然在场众家人马都是决意反天骄的,但若无她召集,恐怕还是一盘散沙,此时此刻却空前团结,为她而一扫先前分裂割据之景象。即使林阡并不在场,这许多连天骄都无法掌控的帮派势力,也能如此和衷共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听徐辕,却听她! 多年来天骄徐辕在南宋江湖,何时不是众望所归,谁人不为心服口服?哪想到他的无上威严,竟轻而易举,被盟主以胆量粉碎…… 是啊,其实他们这些人,从来就没有信服过她是什么祸水命,跟随天骄到黔西兴师问罪,只想对于林阡的隐居问个究竟而已,找不到原因就只能顺着李君前的引导而归咎于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因当时,他们对天骄徐辕,和对林阡一样,同等不敢怀疑。就像是一个规定,天骄徐辕疑不得。然而就是盟主在魔城城门前的一句怀疑天骄谋逆,就这一句话,硬生生拆了天骄二十多年的威信! 更相信她、追随她,还因为她临难之际,傲然质问盟军“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仅此一句,天骄失去的人心,一下子全都为她占据。 出战之前,厉风行就讲:“真正打过魔门之战的是我们,岂能由没有功劳的人杀功臣?” 一语无意道破,这一战,如此之快,箭在弦上,战之根本,确然在于:天骄和盟主死磕,林家军与盟军硬碰…… 有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却有很多人懂这个道理也打。  魔门外厉风行、柳五津、向清风,都曾统领盟军征伐。 桃源村郭子建、辜听桐、云蓝,多年都是林家军领袖。 势均力敌。当中也不乏各怀鬼胎。 除去中立的司马黛蓝、海逐浪、李君前。黔西盟军,彻底分裂。 怕是连云蓝都不曾料想,当初她最怕见到的两军对垒,竟并非因为众人对林阡的态度不一而出现,反而即将因为都效忠林阡才打响……  爆发于断崖前后的内战,只用了几个时辰的筹谋和布局、调兵和遣将、行军和突袭。 身经百战如郭子建、辜听桐,却并无措手不及,为捍卫天骄,亦不遗余力,冲锋陷阵。 当锐不可当遇见固若金汤,注定了这一战的持久实难料想,变数更此起彼伏。 又有什么可怕?兵戎相见,不过就是一段出死入生的时间。  纠结于天骄和盟主之间的矛盾,终于因彼此而激化,先以断崖为阵地,后划桃源村为界,战线你来我往,气焰此消彼长。难胜难败。 分不清遍布天际的,是朝云,还是晚霞。 暗红色,一直都是暗红色,六七个时辰,仿佛都只过了一瞬。 是谁的杀气熏染,是谁的鲜血浸透 ……  离开小木屋不远,林阡站在崖边,看足下烽火亘野。 到处是铁骑彪悍,甲胄雪亮。时而整齐,时而凌乱。 却看不清,究竟是谁的攻劈开了谁的守。 自是天穹也沉默。  青龙独自回到黔灵峰,带给了众魔人这突然一战的前因后果,也告知林阡这起大乱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吟儿:“她不肯回来,还说小人一日不除,她一日不离联盟……” 没有征兆,吟儿一声不吭就离去、恢复为盟军精神领袖、并重新当上杀伐决断的主帅,一切发生在半日之内,快到不可思议…… 如此一来,像不像一个金国公主,毁完林阡毁天骄,不乱南宋不罢休?阡明白,若这一战任由着吟儿打下去,她本来无辜都成了有罪。 “想不到,我们的部署还没来得及驱除外虏,她就把又一群外人引了进来。”林美材叹了口气,走到阡的身边。连日来,阡都和她在筹谋着如何将徐辕等人请出断崖范畴、还魔门一个清静,哪里料想,吟儿先发制人,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竟要抢先来“剿灭”徐辕…… 吟儿当时都不能发现,她的自作主张突然行动,彻底对盟军不利,亦更加对魔门不敬——内战,令魔门六枭心有余悸谈之色变的内战,就在今日由他们所谓的外虏在他们家门口重现,谓之“不敬”,已是宽容…… “抱歉,浪费了邪后你连日来的诸多苦心。”阡转过头来,轻声对面带不悦的林美材说。 林美材一愣,恢复了面色摇头:“那也是她的错,错不在你。” “她的错,便就是我的错。”阡回看了战场一眼。 手不经意间碰触到破铜烂铁,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战念:“传令下去,一炷香对我报一次战况。” 不错,他如今不能亲赴战场,既因他身边全是魔人环绕,又不知他的出现会带给哪一方更强烈的斗志……何况,他该消除的,不光是这一战,还有这一战的恶果!  第六章 覆水能收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战事终于不再僵持,却难知是谁在被谁包围。 天空被震得褪去颜色,厮杀声响彻心扉。 “他们……竟好像用我五行阵和八卦阵打了起来。”诸葛其谁痛心疾首。 说话时,有最新的战况传回:“郭子建辜听桐暂落下风,厉风行柳五津乘胜追击。” “果然,厉害的是吟儿……”阡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近处的沈家寨寨众,得知抗金联盟两派开战,似是也在调兵遣将。但一时不知他们会帮哪一边。”探子继续回报。 “又一群外人……”青龙眉揪紧了,仰头看阡。 “沈家寨也有两派势力,万不可把内乱传到他们中去。”阡轻蹙眉,“诸葛军师,沈家寨就由你拦在魔门之外了。”诸葛点头,领命而退。 “那么桃源村那边,是由魔王亲自出面平息,还是也靠魔军出兵平定?”林美材问。 “都不必。”阡面对着如此形势,依旧泰然自若,端的从容大气,“只需在适当的时间,见适当的人便可。” 青龙见他转身,喜道:“王的心头,原来已有平戎之策?” “你想见哪些人?我将他们一个一个捉来!”林美材立即动身状。 阡一笑摇头:“第一个人,我亲自去见。”  他第一个见的人,与参战双方都无关,而是袖手乱局的李君前。 作为中立势力里最出色的精锐,小秦淮大半人马都是驻扎在了黔灵峰西南,一出山便能得见。 “不瞒你说,柳五津柳大侠适才还遣人来问我的意向,目前尚在等候答复。”李君前简单与他论了形势,轻声道,“柳大侠说,早先看出我就是支持盟主,只不过我一直掩藏,他也就一直不能与我联络。但目前两派人马势均力敌,各自都在找中间势力倾斜,稍稍一动立刻局面改写,尤其我的决定,实在举足轻重……” “你意下如何?” “凤箫吟下了黔灵峰却直接绕过我,明显心存芥蒂疑人不用,怕是根本不会接受我的襄助。但既然此刻柳大侠派人来问,说明吟儿并没有反对,也就是说,形势发展对他们很有利,一旦他们得我入局,就能立刻克敌制胜……”李君前分析缜密,准确无误。 “不错,吟儿若败了,不会求你襄助,但如今是她占了上风,所以必当不会反对找你入局。”阡点头,对吟儿了如指掌,若吟儿败了,他第一个见的人也就不是君前了。 “我想,先前种种,的确是我对不起吟儿,既要向她赎罪,不如就顺了柳五津的意,出兵相助,讨伐天骄。”君前面带愧疚。 阡正色摇头:“君前,向吟儿赎罪最好的方法,是恢复她的威信,岂能帮她自毁声名。这个关头,你不该和天骄反目,而应继续中立。”阡说罢,君前不由得一愣:“你的意思,是让我切莫帮她?” “就事论事,今日之战,确是吟儿一时冲动。”阡点头,“不要帮她,才是救她。” 君前面露喜色:“那小秦淮便不参战。” 阡看出他本意就是中立,叹了口气:“其实你清清楚楚,参战有百害而无一利,却因为发起战事的是吟儿而勉强自己。”按住他的肩,“君前,吟儿终有一天会明白一切,会原谅你。你很了解,她那里没有隔夜的仇。” “她恐怕实难原谅我。因为那夜我假扮作你,伤害的不是她而是你。”君前摇头,“她从来没有隔夜仇,但会为了你耿耿于怀。” 阡一怔,君前说的,又何尝不贴切呢。其实吟儿这次擅自作动,多半也是为了他啊。 正自倾谈,忽有下属来报,帐外兵马,已然备战充足,等候发号施令,随时赶赴平乱。 “各归各位,暂不作动。”君前立即下令,向来军纪严明。 “但柳大侠派来的使者,还在等着回去复命,若得到我们应允却又忽然拒绝,会否引起误会?”下属领命,问。 “事不宜迟,我亲自随他去与柳大侠、厉帮主解释。”李君前说,与阡四目相对,心念一动,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他:“你会回来,是吗?” “这意料之外的又一战,竟像是天不准许我回来。”阡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怕只怕,这一战损失惨重,吟儿和我一样,都走错了路。” “走错了,可以再走回来。”李君前双目噙泪,极尽真诚,“你是盟王,她是盟主,你们走错了路,你们走的每一步上都有盟军的脚印,所以我们也错了。既然大家都错了,那么大家都没错。” 有一句话君前一直很想问林阡,即便你看着这里的众望所归你不心动,然而你看着那里的兵荒马乱,你不心痛吗。 看着林阡的动容他了解,他不必问了,联盟的咄咄逼人不会把林阡带回来,但联盟的千疮百孔,一定能。  战之间隙,退下前线。厉风行惊悉李君前竟不肯锦上添花,实在不解其故。须知如今盟军旗开得胜,李君前哪怕多添一个香主旗下人兵力,都可以轻易击溃林家军的负隅顽抗。厉风行带着重重疑问,在帐中等候与李君前会晤。 厉家军营,比黔灵峰多出了万分肃杀之气,阵列兵将,无一人眼神不寒!李君前一路经行,心中暗暗吃惊,不得不说:联盟最强兵力,不在此处,又在何地?全赖他厉帮主治军有方…… 李君前只带了寥寥几人随行,魄力可见一斑。厉风行只瞥了一眼他左右,就觉小秦淮不辱其名,连随行都个个一表人才,饶是一向以自己麾下为傲的厉风行,也自愧不如,心里暗想,淮南人杰地灵,恐怕只有李帮主压得住。 “厉某极是不解,事已至此,李帮主何以还坚持中立。难道你小秦淮不属我抗金联盟?为何竟不肯打那群林家军?!”厉风行收起佩服,问。 “为何要打?盟军和林家军同气连枝,岂能手足相残、两败俱伤?”李君前对形势实在是洞若观火。 “徐辕带来的那伙人居心叵测、颐指气使,什么时候当盟军是同气连枝?”厉风行愠怒,“他们那帮林家军口口声声感恩天骄,仗着是林家旧部就有恃无恐。但我们盟军的盟主是凤箫吟,奠基之役从头开始就是她,她如何实至名归,你我都有目共睹!” “你我也应该有目共睹,数十年是谁人威慑金朝上下,安定了南宋江湖。若无天骄,绝无你我今时今日!” “原来解释为表,劝停为实?既然你更相信徐辕,你投奔他去!”厉风行火性,当即甩袖转身,“李帮主,恕不远送!” “厉帮主,切勿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林家军与盟军,本无必要分什么彼此。”李君前冷道。 “不愿走?难道还等我命人将你绑缚起来撵出去不成?!”厉风行怒道。 “厉帮主倒不如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一战打得痛快解恨、逞了一时之气没错,后果却是削弱了胜南他的左膀右臂!” “我只知,徐辕不配为胜南左膀右臂。用一个红颜祸水把胜南往死里推,其实自己才真正为了女人。”厉风行恶狠狠地。 “什么?”君前一怔,还未会意,厉风行已转过头来,不客气地说:“我倒是忘了,祸水命的言论,还不就是阁下提起!若无你李君前一番谬论,何来今日这两派对立、决一死战?身为始作俑者,还想明哲保身,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的一番苦心,岂是你辈能够明白?”李君前苦笑一声,恰恰触到厉风行傲气上:“什么叫你辈?!你有什么苦心?我看你对谋逆之徒诸多维护,根本就是徐辕奸细,柳大侠找你合作,是看走眼了吧!”说罢转过身来,就是一掌横劈。 “不可理喻!”李君前以拳相抵。眼看一言不合就交手,如此情景,像极了那夜魔城塔底,思维不一的人见了面就火并啊。 “兴师问罪我理屈词穷,君前的一番苦心,是暂且归咎吟儿、为我消除后患;而风行你,也一样戴着面具,既想要保护我,更还要顾全吟儿,可谓更加用心良苦。”李君前随行之一忽然于主位坐下,仅此一句,顿时止了干戈。厉风行李君前分别退让左右,军营内霎时悄无声息。 厉风行是真没想到他会在!见李君前时,一眼都没给那几个随从,越谈越不投机,当然就更没去管他们,此刻才发现,之中有两位不同,一为青龙,一为林阡!只一番乔装打扮,根本藏不住二者的出众气质。 厉风行又惊又喜的情绪全然写在脸上:十日不见他一点都没有改变,再乱的局面都可以处之泰然,可是厉风行明白,他不动声色,自有他的道理。此刻他除去衣帽,一身玄色,依然那般王者风范,直挺的剑眉,显得英气逼人。 原来君前是林阡那边的人吗?厉风行心中惊奇,却也喜不自禁,看见了林阡,心也定了:既然如此,李君前就是战友无疑。 “若你二人能够发现彼此其实都戴着面具用心良苦,就不会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南辕北辙,以至于一个想牺牲吟儿一个却想无论如何都保住她。”林阡道,“同样的道理,天骄和你们,也是因为想法不一,所以才立场不同。他的方式你们不能接受,怎能就说是他谋逆?” 君前和风行皆是一怔,因阡这句话而设身处地,真觉对天骄的怀疑过分了些。对视一眼,敌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可是凤箫吟她坚持说,你是因为杨宋贤的关系被徐辕牵制,难道……一切只是凤箫吟臆断?”厉风行说。阡蹙眉,摇头。厉风行显然吃惊。 “凤箫吟,她在何处?”李君前问。 “她……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吟儿显然时时刻刻在最前面。”阡苦笑,“风行,天骄谋逆,子虚乌有,只盼你能趁着局势还没有到最恶,尽快退出战局。相信你厉风行一撤,吟儿的气焰就不会再那么嚣张。” “若我撤去,那郭子建、辜听桐,还有沈家寨他们……”厉风行不无担忧。 “你放心,沈家寨我已经让魔人挡在了魔村之外,见完了你立即就会去散了他们。”阡说,“参战双方主帅,每一家我都不会遗漏。” “其实你很明白,那么多兵马,那么多立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李君前叹息,“若今日无你同行,相信你也知道,局势会发展成哪样。”言下之意,联盟无他不可。 “总而言之,希望你们能够谅解吟儿的作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决计不要放在心上。她若不能回来,我就不可能回来。”阡诚恳地拜托他们。君前微微一愣,可以觉察,阡为的人就是吟儿。 “嗯,胜南,我也有话要对你讲。”厉风行点头,认真地说,“也许会有很多人以为,我这么做是见风使舵,是立场不停地换,是形势比人强。但是,不是这样的胜南,虽然形势是天,但交情是一切。” “说得好,形势可以一日如几十年,但交情几十年如一日!”李君前亦道,对厉风行欣赏不已,情不自禁拍上他的肩。 “适才得罪了,李帮主。”厉风行笑起来,气度俨然豪迈。 “有你二人,教我更加相信了,这一战,虽然起因已经无力回天,但结局未必覆水难收。”林阡流露微笑。 第七章 以静制动 临近傍晚,激战尚未落幕。 两军于月出前后,只争得半个时辰的休战,且断续仍有摩擦争端。 阵地外的大背景地暗天黑,隐约可见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从一而终,凤箫吟都不肯接受任何谋士说客劝谏,一口咬定目前对阵的林家军为叛军,强行逼迫他们交出徐辕否则绝不罢休。果不其然,夜以继日,毫不消停,一战紧紧接着一战。若非此刻在阵前与她商议战和、分析利害的是云蓝,恐怕连半个时辰的休整都免谈。 “怎样?不知云前辈出马,可否劝得了她?”“云前辈与她份属师徒,理应极具说服。”“师徒又如何?那夜断崖之战,她还不是一样劫持了云前辈?”“可断崖之战,也许是对主公关心则乱吧……”林家军窃窃私语,句句流露担忧。 “竟然怀疑天骄!那帮盟军将领,是哪根筋出了毛病!”郭子建经过一干兵卫,盔甲连夜不脱,天虽冷,火气却盛,“那个凤箫吟,到底是哪一路的妖魔鬼怪?她说谋逆就谋逆,抗金联盟还全都陪她拼命?可真是忘恩负义,没有天骄提携,何来今日抗金联盟,何来她凤箫吟盟主之位?” “子建,少说几句吧,天骄心里,也着实不大好受。”在狡兔之窟里对阡吟其实都已折服的黑衣老者,是为郭子建部下亲信,名叫耿尧,亦是林家军中老将,几十年忠心耿耿。 “耿老将军,你心里应该也明白吧,他们那帮云雾山排名,算起来还都是天骄门生,岂能这般胡作非为?做人不能忘本啊!”郭子建痛心之色溢于言表。 “但老夫觉得,他们为了盟主敌对天骄,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不正证明,盟主她不是祸水命?”耿尧的话,从来在郭子建心头大有分量:“耿老将军言之有理。不过……天骄、主公和盟主,不可能谁都没有错……”又回忆起狡兔之窟里林阡叫他的一声“郭师兄”,心中隐约觉得哪里蹊跷。  郭子建行到路口,恰恰和迎面而来的辜听桐相遇,不禁上前问道:“怎样了二师兄?云前辈劝得怎样?” “点头了。”辜听桐说,“那女人终于答应,过片刻随云前辈一起到断崖看看。” “咦?要休战现在休不就是了?何必还要去断崖?” “因为那女人死不松口,说什么‘若要证明天骄并非谋逆,必须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她抗金联盟绝不死心。”辜听桐叹了口气,“好在主公对我们说,对付那女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派谋士说客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是把事实呈现给她看让她自己哑口无言,所以只要找个人说动她去断崖看看,让她看见天骄把冯虚刀都弃去了的事实,她一定就会明白了。” “原来,带她去断崖,是给她亲眼看见天骄的忠心?对啊,盟主应该还是个讲理的人,若知道天骄对主公那般情谊,恐怕绝不可能再死咬天骄谋逆……”郭子建点了点头,冷不防却是一惊:“主公对你们说?你是说,主公来过?” “嗯。”辜听桐点头,“那女人要的真凭实据,也是主公帮天骄拿的。主公适才与我会面,得知天骄解下冯虚刀之举措,亲口说天骄实在重情重义。” “主公来过?”耿尧喜道,“难道又走了?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他的九九归一刀,我记下了所有招式,还不曾问过他,可否传扬开去。” “九九归一刀?”辜听桐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是啊,就是那夜在狡兔之窟里,那像极了楚江的刀法,我数了数,正巧八十一刀。是九九八十一刀,也是九九归一刀。”耿尧语带赞赏。 “耿老将军,我成天在你面前舞刀,也没见你给我记招式、冠名字。”郭子建脸一黑。 “我倒是很想研究研究,打败我的一刀究竟要多强。”辜听桐一笑。  酉时上下,林阡还只能出现于战地后方,才不至于引起人心倾斜、局面激化。不到戌时,情势已然完全为之所控:前线势力的大幅削弱,不仅出现于盟军,也在林家军中同时展现,登临送目,一览无余。但凡对局势洞悉者,皆知这一战打响突然,止歇更是一瞬间。 吟儿一时还不曾发现,敌我双方战火同时倾颓,幕后黑手是她的林阡。随着杀气从外向内一点一点被剥蚀,矛盾亦由两个方向开始逐步消除,最后,将终结得自然而然无知无觉…… 诸葛其谁看着眼下这同归于寂、井然有序,捋须长叹:“息了烽火,戏了诸侯。” “若当年你诸葛其谁也有个女人可以让你搏她一笑,也许内乱也可以这样消除,不用斗得两败俱伤。归根到底,不是没有实力,而是没有动力吧?”林美材面无表情地嘲讽道,诸葛其谁满脸通红。 “王说了,待混沌去了断崖,他立刻去前线见柳五津,继而找到徐辕,一切就都迎刃而解。”青龙说。 “迎刃而解了,我们就要和他们共事一主了,想想还真是荒唐。”林美材说。 “要不要换个角度想想,他们觉得跟我们共事一主也荒唐吧。”诸葛其谁叹。 青龙一怔,轻声道:“在他身上,也许并不抵触。”  回到断崖范畴,当夜决战种种,犹在眼前游走。 “师父,我还是猜不出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吟儿说时,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己剑抵恩师、无情劫持的那一幕幕,为了林阡,当真连云蓝都敢杀了,吟儿不是没有愧疚过,更何况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陆续回归之后,吟儿想,恐怕云蓝都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好才逆心而为的,为什么自己竟那样的穷凶极恶呢…… 现在的她,只想得到云蓝一句真心话。趁着四境都是亲信,没有外人。 “等你随我前去看了,自然得知师父站在哪一边。”云蓝爱怜地看着她。数日不见,吟儿依旧老样子,没受什么伤吃多少苦,总叫云蓝欣慰。 吟儿却止住脚步:“师父,那夜真是对不起。”见云蓝回头看她,吟儿禁不住的哀愁,“也许这一战,我又要对不起更多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对不起的人,我将来再一个个地赎罪,只要铲除了奸佞,只要联盟恢复……” “念昔,没有奸佞,所以……也没有所谓的站在哪一边。”云蓝叹了口气,“被我说准了,其实你心里分得清大是大非,你知道林阡的所作所为可能是错的,你却还跟着他却不劝他。” “师父,我怎可能劝他。这次他的所作所为,八成是对的,我相信他,自然跟着他。就算有两成的可能是错的,既然错了,我就更要跟着他了。一个人犯了错走上绝路,身边是多需要有个人照应他、支持他、陪他……” 云蓝噙泪:“我总算是懂了。”再懂不过,所谓爱情,不就是这般彼此交换,互相牺牲。何时何地,她云蓝也有过同样的抛弃大是大非、为爱不顾一切。 断崖旁,与十天前一样的风冷衾寒,但不同的是,多了林家军重兵把守。当时,吟儿尚不知林家军自觉把守的是饮恨与冯虚。 “你自己去看吧。”云蓝止步,没有确切告诉吟儿让她看的是什么,之所以要吟儿自己去摸索去找寻,完全是为了把她彻底排除在战局之外,也给林阡、柳五津、徐辕三方足够和解的时间。 第八章 就怕万一 止战平乱之间隙,林阡亦不忘向诸位首领征询了六月川东详情,并逐一了解了他们心中看法。周旋于数路兵马之间的同时,关于抗金联盟的一切林阡都重新了然于心。结合众家之言,连林阡也忍不住叹,天骄所作所为,难怪令人存疑。 藏匿留书,推波助澜,取而代之,兴师问罪,赶尽杀绝。往谋逆想,越想越像。 但“赶尽杀绝”,“兴师问罪”,“推波助澜”,天骄虽然手段凶狠,却完全是为他林阡的前途着想,“取而代之”,更加是盟军的臆断把天骄挫败金人的功劳抹杀,但阡一时无法想通这“藏匿留书”:天骄为何要藏匿留书? 于理不合。如果徐辕后来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他林阡而不惜杀害吟儿,那么藏匿留书,凭阡对徐辕的了解,徐辕清楚当中利害根本不可能做。退一步讲,就算他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真的藏匿了,却不可能直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戌时。厉风行、李君前仍在他林阡左右谈论细节,林美材、青龙、诸葛其谁也悉数到来桃源村村口的酒寨与阡会合。此刻不远处的战地,盟军与林家军已然有偃旗息鼓趋势,吟儿和云蓝应该也已经往断崖处去。 “吟儿去了断崖,想来一定会消除对天骄的误解。现下唯一一对棘手的矛盾,却是在柳大哥和天骄之间。”林阡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战看似是吟儿和徐辕的威信之战,实则最不信任徐辕的人是柳五津。 不止因为柳五津是第一个响应吟儿的人,更加因为当别人指徐辕谋逆都只是无缘无故或跟风,柳五津却似乎有凭有据、怀疑根深蒂固。也罢,柳五津是站得离徐辕最近的人,日积月累的敌意最难消除。撇开吟儿这个精神领袖不谈,这次盟军的主帅是柳五津无疑。 阡心中有数:若要彻底止战,就必须在一刻之内,将盟军一个月的形势都洞穿、把一切对天骄不利的证据都攻破,从而把柳五津的敌意全销毁。只要拿下了所有主动挑衅的盟军首领,被迫抵抗的林家军诸将自然不再恋战。 然而,对柳五津的劝停委实艰难,只因六月发生在川东的一切,实在事态繁杂,盘根错节,一言难尽。林阡与李君前、厉风行三人作了无数推测又次次推翻,分析到最终,仍旧冻结在“藏匿留书”这个祸根上。若这个结不能解,只怕柳五津对徐辕的疑虑,始终不能烟消云散,实在影响着抗金联盟的将来。 留书——这个最初的,也是最小的结。  “盟军的确是没有一人见过你和凤箫吟说的留书。”厉风行说,“那天为了找你们,你们的营帐已经快掀翻了。” “当时范遇倒是说过,以你的处事作风必然留下书信,但问了大嘴张他们,也都说没有踪影。留书只有可能被藏。”李君前亦说,“但若真是天骄所藏,只怕他难辞其咎……” “会不会不是被藏,而是被盗?”诸葛其谁问。 李君前与林阡对视一眼,摇头:“被盗的可能微乎其微,算起来恐怕只有万一——因为那天清晨,柳路石陈四位前辈刚好因为奸细风波与胜南你正面冲突过,由于你难得一次的大发雷霆,这些监视着你的眼线们一时人人自危,加之徐辕当天声明要彻查奸细绝不姑息……所以,柳路石陈安插的眼线,几乎已经没有谁继续奉命潜伏于侧。” “是。若非那日天骄借口彻查把这些眼线都撤走了,我和吟儿的离开恐怕也不会那般轻易。”阡点头。 “就算还有那么一两个眼线没撤干净还在你身边,也不可能窃取留书,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心啊。”厉风行点头,“自己家的奸细都不可能,敌人的奸细就更别想混进来了。” 阡却忽然有些疑虑:既然海上升明月都可以有人暴露,为什么留书的问题上不能有奸细作祟?哪怕、真的只有“万一”的可能…… “又会不会既没有被藏,也没有被盗,而是掉进了哪个角落一直没被人发现?”青龙问。 众人齐齐摇头,只觉得发生在军营里不大可能。 “不如将形势,再梳理一遍。”李君前说,“你走之后,众人四下搜寻毫无音讯;陈旭说出‘虽走还留’,稳定了盟军军心,一时忧患解除;金宋双方,都更在乎你的去向,一直没有交战。却不知从何时何地,突然传出你的隐居之说。自此金宋之间时有争端……” “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看着像金人知情一般。”厉风行领悟着。 “我的隐居之说?是直指我隐居在黔西吗?”阡蹙眉。 “不,隐居之说,一开始传出了十几个方向,南北西东,到处都传到了。”李君前说,厉风行补充:“黔西、夔州、大理、陕西,远近皆有。” “我明白了,留书果然还在世上——就在这个传出隐居之说的人手中。”阡听出端倪,面色凝重,“这十几个方向,都是我写在留书中掩护真实去向的,一个不漏地被宣扬了出来,是因为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看不懂我的用意,所以存心诋毁。” “十几个方向的隐居之说?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那不可信,连传出谣言的人,自己都没确定。”林美材冷笑,李君前厉风行皆觉有理,不禁惭愧低头。 “那又回到了先前问题上,既然留书在世,那究竟是天骄藏了,还是被他人盗了?”李君前一愣。 “若是天骄藏起来的,怎可能金人先行得知?”阡显然对徐辕完全信任。 “果然有人窃取?”厉风行蹙眉,“可是,奸细不都是排除了吗?” “是啊,在那个关系刚刚破裂的夜晚,天骄和柳路石陈手下的奸细们,是不可能会奉命潜入胜南和吟儿的营帐的。那就只有敌军的奸细会去,但是敌军的奸细,又有哪个会在天骄的眼皮底下如此方便大胆地行事?”李君前托腮沉思。 “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奉命潜入的,但他的身份很方便行事?”阡忽然抓住破绽,“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天骄的手下,实际却是敌军的……” “你的意思是,双重身份的奸细?”李君前一愣,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哼。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啊。”林阡思路顿时清晰,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奸细太不简单,我和天骄,全被摆了一道。”站起身来,“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得很。” 恰在此时,林美材忽然凑上前来:“等等!”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她看着林阡淡淡说了一句,“嗯,你这个笑容,不错。”阡赶紧收敛了笑,正襟危坐。 李君前厉风行面面相觑,他三人都还在谈正事啊。如果那个不是邪后,厉风行肯定一掌直接拍飞。  “可是……就算是双重细作,也逃得过胜南和天骄还有莫非的眼?”厉风行大惑不解。 “有。”李君前忽然也想通了,叹了口气点头,“我天天说,日日说,都忘记了那天出现过一个绝妙的人物我每次都说到了每次都一带而过。他是最早发现你不在的兵卫之一,范遇问他有没有留书,他点头确定说没有。” “是那个……大嘴张吗?”厉风行一愣,这个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太小太不起眼。他连大嘴张真实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也只有他一个人会令天骄都失察——因为那天我差点处决了他以杀鸡儆猴,他死里逃生,是谁都不会在意。”阡点头,“总有那么一些,计算之外的人,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惊扰大局。” “这么小的一个人,如今到哪里去找到他呢……”李君前叹息着。 “好在他的存在,实在给了我们警醒。现今我们身边,怕有千百个他存在。”阡一笑,但为了不让林美材捕捉,笑得很短暂。 “幸好你的留书,没有明着写。”厉风行因为阡的话顿时轻松了许多,“好像你预感到会失窃一样。” 在留书里做手脚,是阡一贯的行事作风,而并不是真的出于想以防万一,他也不可能想得到,‘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会在徐辕的眼皮底下发生……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封杜绝了一切隐患的留书,竟从一开始就失了下落。”  从留书的起源他们思路就已经分道扬镳,当然接下来所做的一切也就都不契合了。 “当你们以为天骄故意藏起了留书,而天骄却认为没有这个留书的存在,但事实上,留书却在第三方的手中……大家所知道的一切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在第一件事上就发生了分歧。 后来隐居之说流传江湖,以为留书可以起作用的我,认为隐居只不过是外界揣测而联盟一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不曾急着回川东,而隐居之说,却彻底刺在天骄心头,勾起了他的心魔,令他怕我真的抛弃了联盟从而想到不如就推波助澜。 而这个推波助澜,却更加促成了留书失窃的严重…… 恶性循环,再加内忧外患。接下来,顺着我思路想的和顺着天骄思路想的,分成两派对峙,就不足为奇了。” 阡说,所有先前想不通的细节,他都可以用吟儿的身世搪塞自己,而盟军,当然也可以自我解释为天骄谋逆了……多事之秋,谁能明白,彼此思路的不通畅,正意味着第三方的一直存在!? “大嘴张……”厉风行攥紧了拳,“是哪家的奸细……” “他的底,柳大哥应该比我们清楚。”阡一笑,问题终于可以迎刃而解。 第九章 尽释前嫌 天色枯黄,叶落漫道。 由远及近,有人领一众铁骑疾行而来,以他分界,风沙以同样的速度离散开去,由近而远。 柳大哥的轮廓,就和当年短刀谷外第一次交心时一样清晰,近看却瘦削了不少,在重逢的一刹那,眼中分明写满了百感交集。 他一见林阡就掩饰不住的激动,根本弃了一切而不顾,几乎是连摔带翻地下得马来,无视林美材等人直接冲进酒寨,围着阡察看了好几转,确定阡无碍之后才罢休:“胜南!你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吗?!可真教我……担心了日日夜夜……” 也难怪他这般失态,上次给他见到的自己,是气息奄奄命眩一线。林阡叹了口气,柳大哥不也一样,一样是伤痕累累命系刀锋。 林阡却止住感伤,以微笑迎他:“柳大哥还是老样子,看看,这匹马又被得……”李君前、厉风行循声看去,果然柳五津胯下的战马被他这么一抛弃,忙不迭地跑了又只剩一溜烟。众将士听得这话,亦纷纷笑了起来。 柳五津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热泪盈眶:“胜南,我这次来,是为了川东的那些,与你道歉。那段日子,柳大哥实在是太不冷静……” 阡一怔,急忙将他扶起,“真相大白之时,那段时间的是非,还有什么重要。柳大哥不必介怀,那段日子,也是因为林阡没有辩解的关系……有很多事情,恕我解释不得。” 柳五津点头:“胜南,万望你也不要再纠缠于党派之争,觉得我们急于复仇而举止疯狂……”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我明白,近三年来,苏家咄咄逼人,寒家居心叵测,魏家虎视眈眈,林家军不能坐以待毙。你们已经极力把伤害降低到了很小。”阡示意他坐下,在他耳边轻声说。 柳五津转忧为喜:“得你此言,这一战总算没有白打。” 阡一怔,柳五津道:“胜南,我真是没有料到,连天骄他,都和寒泽叶一样蜕变……他一次又一次地针对你、陷害你、暗伤你,甚至要杀了你……” “因为我的缘故而不相信天骄的人,究竟有多少?”阡必须对形势做出估计。 柳五津带来的人马齐齐响应,全然意在“讨伐天骄”,以小见大,形势实在严峻。他们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竟宁愿讨伐天骄! “若然我信,又当如何?”阡问道,众兵将全然哑口无言。 “胜南?你……”柳五津不禁一愣,他没有想到,吟儿和阡的立场首次没有统一。 “你们不信,我信。”林阡字字铿锵,“三年来,哪次短刀谷危难之际,不是天骄出面平息,江湖新旧交替,争锋不止,有谁没受过天骄保护,抗金联盟在南征北战的过程里,从未有过一次短刀谷的内乱滋扰,这当中是谁的汗马功劳。寒泽叶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 “林家军确实是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他是恩人没错,但他要杀你,便就是我们的仇人。”柳五津冷冷道,“那夜在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声东击西使你重伤,是为不忠凭据之一,继而在断崖之上,率众对你赶尽杀绝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是为不忠凭据之二。加之先前几月种种,已经功过相抵。野心之大,怕不是寒泽叶之辈可比。” “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是为留我,断崖之上,他赶尽杀绝是对吟儿而并非对我。其实一直以来,天骄都是想靠杀吟儿来保住我,只不过我没有领情罢了。”林阡摇头,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皆是面色一凛:“当真?” “天骄与吟儿确有误会。并非天骄谋逆。”阡点头,“这也便是自川东起天骄为何就总是针对吟儿、为何我一走了之也要带上吟儿、以及目前吟儿和天骄开战的原因。” “他二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众人皆是不解。 “那就说到大嘴张此人,为非作歹的水准,挑拨离间的本事了。”阡一笑,顺水推舟把吟儿和天骄的矛盾推给大嘴张。自古以来,至关重要的人犯错,要不就是受了美人诱惑,要不就是受了小人诱惑,反正听者都信。 “哦,原来是大嘴张从中作梗,对天骄进献盟主谗言,对盟主说天骄的不是?久而久之,矛盾也就成形激化了……”厉风行率先信了。 李君前想了半刻,分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柳五津一愣:“大嘴张?他怎会为非作歹、挑拨离间?我们只是让他做眼线,并未叫他做手脚、擅自行动啊……” “大嘴张他,既是你们的眼线,也是第三方的眼线。”阡一笑,“不仅如此,恐怕还来头不小,我需要柳大哥告诉我,他到底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在短刀谷中多久了。” 当下林阡就把六月以来天骄的所作所为一一洗白,从“留书失窃”到“赶尽杀绝”不过用了一刻功夫就澄清,柳五津连连后悔,果然是错怪了天骄。柳五津也向林阡道出了大嘴张的来历,他姓张名秋,为短刀谷土生土长,早先跟过陈羽丰,为塑影门中人,所以一直听命于陈静。这样看来,不可能为金人奸细,而实在是短刀谷中的。 “陈安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张秋会否也是……”阡心中暗想。 “想不到他竟还有一个身份吗,连窃取留书也敢,他到真是有胆识。”柳五津只觉不可思议,“如此一来,倒真有可能是苏家的……” “再说到五月在川东我与你们几位前辈的种种不和,也全然是这第三方从中挑拨、激化。对我不利的流言,有部分可能真的是你们为了激我而指使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这些双重身份的奸细,利用了这种私权,故意捏造。”阡说,“尤其是楚风流的事,柳大哥可还记得?” “记得。你与她、陈铸,秘密约见了数次,我们惟恐你受了他二人蛊惑,所以想出了那个馊主意,趁你和楚风流又一次‘秘密约见’,扮作了越野山寨的人假意前去行刺,想要让你对她的言行产生怀疑。同时立即宣扬出你与她的约见,使你觉得你和她的见面明明是秘密的却被她宣扬,足以证明她意在乱你军心。这样一来,你对她就更加不会取信。” “但柳大哥可知道,楚风流与我的约见,本来就不是‘秘密’的?”林阡说,柳五津当即一震:“什么?” “那次楚风流与我的约见,不是秘密的,她带了人马,事先也知会了我。”林阡叹了口气,“对于你们来说,她带人马却完全是意料之外。所以很明显,你们都受到了小人蒙蔽。这些小人的用意何在?不就是趁着你们想离间我和楚风流,故意把你们引过去被楚风流的人马拿下,继而离间了你们和我吗?” “原来如此……”柳五津大叹失策,苦笑,“现在想来,我们四个人串通演戏的那一幕,可真是丑态出尽了,胜南却没有拆穿我们……” “矛盾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自然不会拆穿。那天晚上我和吟儿在岸边一起见到楚风流,问她把那群捉拿的人马移交到我们手上禁锢,但恐怕也是大嘴张对陈静前辈谎报,说我一个人与楚风流私会吧。”阡笑了笑,“所以第二天陈静才毫不知情,对我破口大骂。” “也只有胜南你,能够到那种情况下还为了我们不辩解了……”柳五津叹道。 “事实上,我也一度怀疑过,为什么关于你们刺杀楚风流的流言已经被我堵住,还会流传出来添油加醋,谣言不可能从你们自己那里外泄……”阡叹了口气,“但诸事缠绕,加上吟儿和天骄已然成了死对头,我也一时没能想通,竟白白放任了第三方的继续存在、继续搅局。那段时间我坚持延期,恐怕实在触犯了林家军的愿望,以至于你们几位元老都不肯听从,我若留下,只会激化矛盾,所以带着吟儿一起离开,只为给你们时间冷静。” “哪里料想,这第三方却不惜勾结金人,使得我们所有人的思路,到今天为止,才开始融合。”李君前说,“实在是走了太多的弯路。” “胜南,现在想来,延期之举,又何尝不对呢。你、吟儿和天骄之间都能引发战乱,更何况短刀谷。”柳五津叹了口气,“今天这一战,真不该打。” “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向盟军下令,都是一场误会。”李君前立即要了一匹马,厉风行随即也动身,“我随你一起。” “嗯,这才对,速速从我魔门撤出去。”林美材满意一笑。 “这盘棋,该与天骄下和。”阡微笑,当一切水落石出、烟消云散的时候,他明白他已经有足够的筹码向天骄摊牌,把吟儿留下。无人了解他这么多日的从不辩解到现在将起到怎样重大的作用。 然而厉风行和李君前还未驰出多远,那边忽然飞来一骑,落下马来十万火急,与此同时酒寨中众人才发现,那边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战场,此刻忽然又一次的时空动荡! “怎么回事?”柳五津大惊失色。 “盟主她,盟主她和郭子建、辜听桐两位打了起来,还好有向将军帮忙,否则不堪设想!”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不知发生了什么,据说盟主从断崖回来之后,一直都黑着脸,回到军营中时,立即宣布继续进攻。事发突然辜听桐他们都措手不及,郭子建大骂盟主蛮不讲理……”  待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等人随阡一起奔赴前线,两军对垒已经从桃源村拖到了魔城,盟军一往无前、兵临城下,林家军退守城楼、高屋建瓴,其情其景,可谓互不相让。最中心处果真有两人两骑,在空旷的战地你争我斗。 挑灯夜战,杀气不减。 天忽明忽暗,火光中,吟儿脸上依旧是不服输的倔强和为阡而战的高傲,剑光幽幽、威风凛凛。 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形势突如其来再度恶化? 马蹄相交如错,短兵相接迸火。 第十章 生死全抛 戌时。断崖上寒风凛冽。 乍见重兵把守于前,吟儿虽然不解其故,穿过一众铁甲却面不改色。就算孤身一人深入其间,也是对方畏惧她的威严。 在断崖边象征性地转了一两圈,刻意不往饮恨刀留下的位置看,她偶尔也能想到林家军重兵把守不容他人靠近的无上天威是饮恨刀,但是更明白单凭“派兵守卫饮恨刀”这一点,根本证明不了天骄忠心——因为这些兵将,完全可以是出于自愿守护饮恨刀的,跟天骄忠不忠心扯不上关系。 于是一直不去靠近。因为一旦靠近,她就又会想起当夜断崖绝险,纵然漫天遍地都是万箭齐发,阡撑到没有力气却还跟她在一起……她就又会忆起,他解下饮恨刀,是为了她而自尽。 “胜南,你愿为了我的爱而死,我也愿为了你的理想殉身。”吟儿噙泪,不经意间道出这一句,这一战开始之前,她就已经把生死全抛。 不知不觉,却还是去接近了饮恨刀,那里有阡的前世今生。 刀上铭刻着多少伤痕,却又凝聚了多少豪情。 “全都退下。”她不可能准许有任何人来亵渎饮恨刀,连接近都不允许。 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将帅,无论识得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竟都慑于这娇小女子的威严,悉数得令退去。 却有一人,始终没有移步,背对着吟儿站在饮恨刀前,默默看着它,因为这个人太过高大,吟儿不曾看见饮恨刀的那边,还有一把同样遗落的冯虚刀,自然忽略了天骄与林阡之间的情谊。 这个人的背影,却依稀熟悉,似曾相识…… “为何还不退下?”吟儿冷冷问。 “念昔,很多年,不曾在战场与你相见……”俊逸男子,长身玉立,潇洒绝尘。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才知此人是谁!难怪阡说林家军有了新主,难怪阡把饮恨刀丢下了,难怪此人现在站在这里,他在干什么,他在觊觎着林阡曾经拥有的一切吗!可是他叫林陌,就不能取代林阡! “你来做什么?你先前不是和苏家那帮人走得很近吗?” “同在官场上,难免要打交道。”陌的声音,依旧和几年前一样的好听,又隐隐夹杂着几分感伤,像极了阡。 吟儿站在他背后,心已经冷了半截:“如今与徐辕合作,是想夺了饮恨刀,夺了林家军,顺带着还夺了盟军?!” “短刀谷的权力之争,已然箭在弦上。他,不能逃。他若逃避,则饮恨刀,重新归我所有。以我取而代之。” “你?且不说你做不得盟王,你觉得以尉迟雪那样的大家闺秀体弱多病,可以胜任一个盟主么!?”吟儿冷笑,一想起尉迟雪那样跑几步就喘气不停的官家小姐,不禁自傲。 “盟主之位,可以依然由你来当。”林陌侧过头来,看着她,“我与徐辕合作,不仅要夺那些权力,还要夺了你。”说的同时,已经意欲挽住她的手臂。 “那你真是妄想了,我只会当一个人的盟主。”吟儿冷笑,猛然撞开他,凛然不可侵犯,“我凤箫吟,只会当他林阡一人以下的盟主!” “纵然他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陌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再优势不过的笑。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是他林阡的位置,你和徐辕加起来都篡夺不得!”吟儿怒而甩袖,即刻离去。 于是就像盟军说的那样,一路都黑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军营中就立刻重新起衅。 于是林家军中无一人解得其意,纷纷谴责她蛮不讲理、知错不改、欺人太甚。 然而就算是当时就在几十步以外的云蓝等人,都难以料想林陌的身影,会正巧挡在冯虚刀和吟儿之间。 没有野心的徐辕,因为林陌而重新有。没有动机的徐辕,因为蓝玉泽而继续有。 而当林阡来到魔城时,也已经根本不能止战,随着双方主将刀剑的铿锵碰撞,一触即发的敌意陡然膨胀,马鸣声,萧萧风声,刀声剑声戈戟声,像滚雪般越持续越激烈,冲破季节阻隔在城前肆虐,混战,草木倾颓,花瓣从不同高度坠落,无可奈何却大势所趋。  乍见林阡归来、而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紧随其后,盟军兵马阵列,庄严肃穆,只等待林阡一声令下,索性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继续为他写下又一页的攻城略地。然而,谁也不曾料想,林阡刚一临阵,竟亲自鸣金收兵! 那边盟主纵横杀伐,这边盟王偃旗息鼓,盟军何曾遇见过这种局面?竟然僵持不下,形势左右拉扯。终于,靠近盟王这边的逐渐放下了兵械,战火的又一次熄灭,缓缓传递向前。 “向将军,主公已然回来,他下令收兵,你竟敢不从?!”柳五津策马到了最前。 “主公当真回来?”向清风喜不自禁,与辜听桐的交战骤然放慢,辜听桐面色总算有些平和。 吟儿激战正酣,原先不懂为何后方忽然收兵止战,这时往后一瞥,才知果然是林阡到场,却未尝停下一招半式,甚至连“万云斗法”都搬了出来,教郭子建颇觉棘手。 “凤箫吟,胜南亲自鸣金,是为命你休战!”柳五津勒马于侧,却发现无济于事,惊道:“连他的命令,你也不听吗?” “柳前辈,这个女人疯了!”郭子建气急,吟儿哪里不想停下,但打这万云斗法颇不熟练,一招接着一招就是难以即刻停断。此刻听郭子建一激,怒道:“我疯了?我无缘无故?我欺人太甚?无良马贼,你们可知道他们这些人擅自投奔了林陌?!” 柳五津一怔而战栗:“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郭子建登时变了脸色,彼时林陌的存在,只不过是天骄用以威胁林阡的筹码罢了,根本毫无交流,何时有过擅自投奔的不忠之举?!  城楼一隅,天骄与云蓝观战良久,不知他们在交战中途谈论了什么,却都看清楚了:林阡下令收兵而吟儿依旧不听。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按住天骄已经藏在袖中的弓弩。 “云前辈,你已经看见了,她是这样的穷凶极恶,竟连林阡下令也劝不得她。”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放过她吗?你知道,失去她林阡会如何!”云蓝惊道。 “林阡先前一味维护,是因为她无辜。如今盟军损失惨重,试问她还如何无辜?”天骄冷冷地看着万军之中林阡所在,“他此刻,恐怕也对凤箫吟绝望了吧。” “不……”云蓝竭力陈辞,“不能把两军对垒,全归罪到她一个人身上!” “云前辈,这一战,必须有一个了结。”徐辕已经察觉到她理屈词穷,“我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原本希望她放下兵器、只要她认错便原谅她,可惜……”向后一个眼神,已经有亲兵将箭矢送上。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失色,剑已在手,直锁天骄喉,却根本阻止不了天骄搭箭。 “云前辈,除非你能在我出箭之前,杀了我。”天骄叹了口气。 “自问我的剑,及不上你的箭快。但你若杀了念昔,我必定会杀你。”云蓝冷道。 “好一个同归于尽。”天骄决绝一笑,回看云蓝一眼,“以一死换林阡之新生,徐辕心甘情愿。”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第11章 棋死回生 天骄决绝,说到做到。 云蓝心念一动,先发制人一剑疾行,天骄颈上霎时已有血痕。城楼上远近兵将见此情景,不禁蜂拥而上要看天骄伤势,一时失去秩序。 “将她拿下!”天骄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弯弓射箭。 也便是这一刻,城楼上的火光骤然全部偏移。云蓝心知,这一幕,躲得过别人的心,却逃不了林阡的眼。 千军万马之中,林阡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搜寻着天骄的身影,虽然目光不曾眷顾过吟儿,但搜寻天骄,正是为了对她作最大的保护。 当然逃不了他的眼,为了保护吟儿而和云蓝不约而同的默契,使林阡骤然明白火光的偏移意味着杀机的生成! 不假思索,电光火石间,林阡夺过身边弓箭手弓箭,直朝火光集聚的中心最暗的一处射去,距离再远,他都有把握这一箭的方向准确无误! 神鬼之箭,是足以使光阴泯灭;雷霆万钧,是绝对的无坚不摧。两者遭遇在半空之中,一方是为杀一方的杀气,则徐辕的箭虽然更加强劲折断了林阡之箭,林阡之箭却恰到好处掐断了徐辕去路。 一声巨响,双箭齐往第三方偏,直落无人之境。 也无人知,适才有谁曾逃过大劫。  但与此同时,战局内外,偏是人人惊呼——斜路里不知何时冲出了又一骑,虽是后来才攻入内层战圈,马上那彪悍将领却不像柳五津那样勒马劝停,而是迅猛不由分说地闯入郭子建与凤箫吟争端之间,左手一把将吟儿拖下了战马,右手则挥刀格开了郭子建的那一击。 柳五津知此人实在是要救凤箫吟,如果他不及时入局,郭子建这一刀必定重创吟儿。但此刻吟儿被他夹在腋下,并不知他是以整个身躯在护着她,随着他的马在战地打了好几转,吟儿头晕目眩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是谁。 如此虎背熊腰,除了海逐浪又是何人? 郭子建交战途中经他打断,单刀已然跌落马下,此时要杀要剐,已然悉听尊便。 柳五津则狐疑地看向海逐浪,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刻。 “各位在这里打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可知道渔翁得利的有多少家?”海逐浪一发话,吟儿已然听出是他,奈何被他这般对待,实在有份,气恼不已。 战场骤然鸦雀无声,听他讲述:“魔村之外,东有轩辕九烨、楚风流,西有罗洌、叶不寐,四面皆有曹范苏顾人马、以及短刀谷的其余门派窥视,只等着各位战到两败俱伤不能再战,立即冲破封锁打进来。” 柳五津心头一寒,忽然知道海逐浪为何总是袖手旁观,原来他一直在外围抵御着、不让金人有机可乘!? “海逐浪,你还有什么脸来这里说教,放开我,你如此对待盟主,成何体统?!”吟儿在他身边大怒,只觉他力气太大,一时挣脱不得,也就没具体听他在讲什么。 然而远近一干将领,听得这话,已经齐齐色变,盟军本不糊涂,只是一时被战意冲昏了头脑,只需一语点醒罢了。林阡凝望着忍辱负重一直到这一刻的海逐浪,一时感触良多,更加悔不当初—— 他真是料想不到,一向豁达爽朗的海逐浪,竟比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还要厉害,隐藏得还要深刻!纵然没有一个人理解过他,这里个个恐怕都伤害过他…… 海逐浪自然没理会吟儿,继续止战:“各位觉得,以这样的一个抗金联盟,能去川北平定乱局吗?” 战马带着海逐浪和吟儿又转了好几圈,吟儿屏气凝神,聚力于剑。 四周无论是林家军还是盟军,全然被这句话当头棒喝,早就已经化了戾气干戈。风沙散去,海逐浪于万军之间重新看见林阡的眼,看见他对自己赞许点头,一时再没有任何遗憾。 “而川北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抗金联盟啊。”海逐浪叹了口气,听得见无论是城楼上,还是车马中,天地间一片兵器回鞘或落地声,随之而来的,是战场寂然,一瞬,仿佛经了万古。 “海逐浪,你再不放开我,休怪我无情!”吟儿剑锋直抵海逐浪本就负了伤的手臂,实在影响着海逐浪消解战局,此刻伤口正巧被她触痛而血流不止,海逐浪怕她又触怒他人引起误会,是以立刻以肘为武器,狠狠打在她脑袋上,直将她打晕了过去。 “林兄弟,不仅黔西兵马全然在等你归来,川东那边,也有金南势力一直在虎视眈眈,川北局势,恐怕顷刻就风云变幻。没有你在,几十家的人马,只可能一盘散沙,所以,逐浪此刻斗胆代盟军请求,请求你不计前嫌,留下来!”说罢带着昏过去的吟儿翻下战马,回看了城楼上的徐辕一眼:“所有将士,都和解下了冯虚刀的天骄一样,候主公归来!” “候主公归来!”当为了天骄和盟主的威信而战的两军,终于重新统一于这本就唯一的目的,那便不再有战,而仅仅有现在的同气连枝,和将来的同仇敌忾。 这一整个抗金联盟,都有忠有义,有仁有勇,他林阡,连凤箫吟都不忍去负,又怎能负得了这许多生死之交。  祸乱之际,小人横行,想不到,表现最不忠的人,竟是最死忠—— 就在两军主将越战越紧、战乱有二次爆发趋向之际,海逐浪最后的表明立场,以及其后中立人马如司马黛蓝、李君前的入局,彻底使得这盘棋起死回生。  战乱平息之后,林阡把凤箫吟这个起衅元首随便放置在了某个军营,等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再向她说明一切。想到适才她竟连自己的号令都不听时,难免既想怪她,又不忍苛责。 “林兄弟,你尽管放心,那些外人,目前打不进来。”海逐浪进入营帐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定他的心。就如从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连他都会信吟儿的鬼话,什么两面三刀啊,海逐浪最重情义了啊。 “那些外人,显然不能打进来。当我们魔门是什么,谁都可以随便进出吗?!”林美材傲然。 “说的,说的也是……”海逐浪摸摸后脑勺,回看仍然没醒的吟儿,面带愧疚,“林兄弟,盟主她……怎么样了……适才下手,似是重了一些,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醒吗。” “逐浪,我对你不住。”阡回头看他,叹了口气,绝口不提吟儿。 “没……没关系……”海逐浪一愣,阡已经弃了吟儿,上得前来,给他查看了伤势,同时替他包扎破裂的旧伤口。 “过片刻我要去和天骄澄清误会,吟儿她,就交给你了。”阡轻声说。 说的时候吟儿忽然哼了一声,昏昏沉沉就醒了,阡与海逐浪即刻上前去看。 “盟主……盟主你醒了。”海逐浪喜道。 “你……”吟儿本能握剑,手已经被林美材抓牢,林美材正义凛然看着海逐浪,“你,上来!” “干什么?!”阡和海逐浪都面如土色。 “她伤了你一剑,你该还她一剑。”林美材抓紧了她双手,同时把惜音剑递给逐浪。 “这不是剑伤,只是从前旧伤口罢了,林兄弟也是知道的。”海逐浪微笑摇头。 林美材一愣,松开吟儿的手,吟儿呆呆看着海逐浪和林阡站在一起,依然主仆情谊,不禁愣在原地:“发生了什么事?” “你犯了这等滔天大罪,他却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你。”林美材叹了口气,让林阡上前来看吟儿。 吟儿一怔,迷糊得仍然还在状况之外:“滔天大罪?” 林阡坐在她床沿,轻抚着她受了伤的头,他希望吟儿付出的代价到此为止:吟儿,你犯下的每一个错,我都要给你补上,补得宛如你没犯过一样。 说的同时帐外已经有人来报,天骄徐辕正在城楼之上等他去见。 “吟儿,听海将军与你把事态详细道来。”林阡立即要走。 第12章 真xiang大白 到这场战乱真正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 ——在桃源村的村口,海逐浪和厉风行一起拦住孤身一个的吟儿之时,只冰冷地问过她这两句,而且是质问的语气。 当时,谁也不曾料想海逐浪的每句话,全然都是在引导着吟儿为她自己开解。连阡和吟儿都不曾发觉,其实海逐浪是假意被反对派同化。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军师陈旭在后面指教。他说,必须掩藏好我对你们的相信,保全我的实力全力对付外敌,避免金人或曹范苏顾趁乱入侵。”海逐浪陪着吟儿在军营中走了良久,魔城的钟声响了,依稀是又一日的子时。 “嗯。现在想来,你说的那两句话,也不是你惯常的说话风格。确实不该那么有条理。”当吟儿知道了海逐浪的立场,自然开心,恢复了往常跟他在一块的嬉笑,叹了口气:“唉,是我失察了……” “不,没有失察,只是证明我掩藏得好而已。”海逐浪赶紧地,“其实,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厉帮主、李帮主他们,都跟我一样,表面反对你们,内心支持你们,可是,我们互相不知道……” “典型的‘各怀鬼胎’。”吟儿一笑,“七月二十,那一战我算记得了,真是打得时空错乱。” “本来,到黔西来的反对派就不纯粹。要知道,盟军和林家军,真的没有几个是不服林兄弟的,顶多都是有疑虑罢了。”海逐浪说,“不管过程如何,到林兄弟他放下饮恨刀的那一刻,已经全部归顺了他。最初的信任派全都成了支持盟主派,最初的反对派则都成了反对盟主派。也就形成了今天的局势。” “也就是说,我和徐辕是互咬。”吟儿叹了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怀疑天骄的就只能怀疑盟主,不怀疑盟主的,就必然怀疑天骄。”海逐浪一笑,“本来相信天骄的应该更多些,然而魔城、断崖两战,因为看见林兄弟誓死捍卫你,所以大家的立场才有了倾斜,唉,要知道,像天骄那样的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人敢大声讲出来他会谋逆,盟主却讲了,还误导了柳大叔……” 吟儿面色一变:“误导……” “没错,昨日之战,根本不是什么威信之战,依我看,根本就是误会没办法了结、所以找出来的两个替死鬼之战。”海逐浪很肯定地说,“像厉帮主李帮主他们,潜藏在暗处,都是想和我一样,看清了事态再出手,可是,全被柳大叔和盟主你拉下了水搅混了局。因为这么多家的兵马,哪怕一家的思路出现明显转折,都会引起一番本无必要的浩劫。” “你的意思,是说……”吟儿面带窘色,“天骄没有谋逆?” “天骄为了候林兄弟回来,把冯虚刀都弃在了断崖守卫。换作别人,谁做得到?天骄其实和盟主一样,早就发誓要做林兄弟的左膀右臂了啊。”海逐浪说完,吟儿动容,才知云蓝带她去断崖原来是为此故。 “那我对不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虽然我不是祸水命,却真的当了回罪人。”吟儿轻声悔恨,“两个互掐起来的左膀右臂,一大帮戴着面具的首领,还有无数不明真相的手下……胜南他看着这一幕幕,一定痛心得要死……幸好有你……”回过头来对着海逐浪一笑,“真想不到,对局势看得最清晰的人,是海将军你啊。” “那是当然,因为我两面三刀啊!”海逐浪摸摸后脑勺,哈哈笑起来,本来是半开玩笑才引用了这句“两面三刀”,哪想到刚说完这句话,吟儿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眼泪。 海逐浪乍见吟儿忽然流泪,一时手足无措:“盟……盟主……怎么了?” 吟儿不管身边有多少兵马环绕,也不必再在意什么盟主之威,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哽咽:“海将军,若是真的能够体谅你的心情,我纵然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会对你掷下那么重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海逐浪慌了神地,从某个兵卫那边找了一条并不干净到哪里去的帕子,给吟儿擦,“唉,盟主,不也替我继续掩藏好了奸细身份吗?反正也就是一场戏罢了,盟主配合得很好啊……” 吟儿连连摇头:“下次忍辱负重的时候,哪怕给我一个眼色……都好……” “没有下次的。不会再有下次了。”海逐浪微笑说,“不会再给机会,纵容你们去隐居……” “对了海将军,你送个东西给我吧。”吟儿看见路过的兵士佩刀雪亮,忽然想起了什么。海逐浪一愣,才忆起盟主她思维一向跳得飞快:“可是,送什么东西?”而且,为何要送? 吟儿已经伸手来卸他腰间的王者之刀,拭干泪把刀捧在手心里,笑靥依旧:“从今以后,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海逐浪一怔,好像盟主对惜音剑都没这个说法。逐浪自是又高兴又感动:“待天骄和林兄弟和好了,我把另一把刀,亲手送还林兄弟!”  然而,天也真是太不遂人愿。当一切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盟军与阡吟显然都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之时,万料不到,僵持在天骄与林阡之间的矛盾却迟迟不得解除—— 在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期待重燃,以为林阡和天骄见了这一面就一定能够化解误会、既往不咎的今夜,竟始料不及地得知了城楼上林阡和天骄的不欢而散,每个人的热情都可谓降到冰点。 “胜南他,据说是怒气冲冲着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吟儿沿途见到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等人,几乎逢人就问,然而他们几个也全都不解其故,连连摇头。 “看来天骄和你之间的误会不浅得很。”厉风行和李君前都这么说。 “天骄和我的误会?”吟儿蹙眉,“可是,不是证实了问题不在祸水命吗?” “不是祸水命,是据说有小人对天骄进献了很多谗言。从中挑拨离间,使天骄对你不除不快。”李君前道。 “是哪个小人说的?!谁给他的胆子!”吟儿大怒。 “目前还尚未得知,奸细的事情,一定要等胜南和天骄和解再解决。”关于大嘴张的奸细身份,因为林阡的嘱托,李君前和厉风行等人目前还不能对外交待细节,甚至就连吟儿也不能张扬,免得她再横生枝节。 海逐浪一怔,又想起断崖边云蓝和天骄的私语,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定不是奸细作祟,但问题一定出在盟主身上。 “唉,胜南和天骄的脾气都那么倔,相见之时恐怕难以和颜悦色。”柳五津道,“若他二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误会不知道哪天才能消除。” 正自说着,看辜听桐和郭子建二人也面带疑虑往这边军营走,只一夜而已,盟军与林家军已然不再敌对,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 众将纷纷见了礼,唯郭子建还认为吟儿蛮不讲理,对她有些许不敬之色,吟儿没有办法只能一笑置之。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适才城楼上,天骄和主公险些还大打出手。”辜听桐说。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吟儿惊道:“怎么回事?” “谁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适才问了天骄,才知他与主公相约决斗,三日之后,断崖边上,各自取冯虚刀、饮恨刀一战。”郭子建说,“败者必须服从胜者,绝不能有半点异议。” “什么!” “哦,你们尚不知晓?”郭子建一愣。 “都只看见他怒气冲冲地进了营帐谁都不见,怎么敢问。”海逐浪说。 “他们不问,你怎么不问!?”郭子建气焰直朝凤箫吟,毫不掩藏。 “笑话!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吟儿言之有理。 “究竟有什么矛盾,理都说不通,非得用武力解决呢。”柳五津蹙眉,向清风道:“那三日之后,拭目以待?我相信,无论谁胜谁败,主公都一定会回来。” 第13章 盟主恨嫁 事实胜于雄辩。林阡一回到盟军,就把先前三派分裂的厉风行、柳五津、辜听桐、郭子建、李君前、海逐浪等势力一手整合,旋乾转坤,声势威猛,不减往日领袖之风,一干首领,无一不从。又见他对各家兵马由衷爱护,事无巨细,躬亲听断,运筹精准,部署周详,纵然是些初来乍到的林家军兵将,也悉数折服。川北之战的起衅和终结者,看来非他一人莫属。 但如今横在众人面前的最后一道坎,却是天骄徐辕坚持为林阡所设,无人知是为何——为何如今抗金联盟前嫌尽释,两位主帅却不能对彼此让步而非要靠武力解决? 好在决斗前的这三日里,虽然林阡与徐辕还在僵持,对待大局的态度却是一致。二人都交待亲信将领控稳兵力,防御为主切勿滋事,故而全军形势趋于缓和。众人分析事态,都觉林徐之间乃是私仇。而另一方面,眼见着主公与天骄各不让步继续对立,有一些不明就里却不敢过问的盟军与林家军,人心反而逐渐开始统一于吟儿,着实是给吟儿已经失去的人心恢复了不少。 百忙之中,无意教林阡远远看见了一次吟儿在人群中活跃开心、如鱼得水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实在是舍不得旧日情谊,林阡一笑,正待抽身离去,却忽然看见吟儿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了一眼黔灵峰的方向……林阡心头,陡然因之一寒:或许,自己本不该给她这个梦想。吟儿心里,一定也贪图这十天虽然混帐却没有喧哗的日子…… 矛盾得难以言喻,他其实已经决定回联盟去,可那样就真的辜负了对吟儿的承诺,把她从黔灵峰,带去了短刀谷……  没有人会比林阡更透彻地看懂吟儿的神色。果不其然,这几天回到盟军中吟儿看似恢复了旧日盟主之威,实际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连续两个夜晚,都忙里偷闲又回了两次黔灵峰。去对着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叶失神,是吧,是还没有完全住够呢。 第一天夜里阡虽然看见了却没有跟随,第二天晚上,远远看见她让一直跟随左右的向清风、青龙都退下了,忍不住移近去看这丫头到底在做什么。正巧这时青龙往这边看了一眼,喜道:“王和混沌真是心有灵犀啊,竟正巧自己来了。” “怎么了?”他一路走来,看见这么美的山河,这么璀璨的星空,还有这么温馨的灯火,实在觉得此生无憾了。 “混沌她找了不少衣衫,说穿好了要在这里等着,第一个给王看。”青龙说。 “来了?来,看我!”吟儿开心地立刻打开门把他朝里拉。 “什么事?”阡一开始没有注意。 “看我这身新衣,合不合适,好不好看?”吟儿微笑着问。借着灯光他看见吟儿罕见的锦缎华服,人面衣衫相映红,怎一个娇艳欲滴了得。他站在原地不得不为她倾倒,看得真是目眩神痴:“好……好看……” 这绯红的新衣绚烂如云霞,华丽中也不失灵动,衬得吟儿肌肤雪白、面色红润,身形亦是襛纤得衷、凹凸有致,闯荡江湖南征北伐那么久了,吟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装束,在他身边一向是个小女子打扮,在他心里更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可换了身衣衫而已,没想到竟这样欺人地成熟,这样地令谁见了都心旌荡漾。 “盟主……你……”向清风一直盯着她看,连话都忘记怎么说。其余一众将士,原先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识趣地都退开了,然而又要保卫他二人安全,只能绕着木屋转悠。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阡,也摸不着头脑。 “这是魔神殿下以前娶妻的时候命人赶制的嫁衣。” “那岂不是有很多女人穿过?”阡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门掩上了。 “没有,他虽然总跟不同的女人鬼混,可真正也只明媒正娶过一个。”吟儿说,“可惜得很,婚礼那天,那女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这嫁衣实际上还没被人穿过,正好给我享用。” “跟别的男人跑了……”阡皱眉,发生在魔神身上的事怎么都这么怪异。 吟儿说着立刻就把林阡拉到床边去,献宝:“魔神的衣服,我也找了不少出来。我看有几件很不错,想看看你穿哪件最好看!” 听来全是旧物,取出来却崭新得仿佛昨天刚刚赶制好的一样。林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乖乖地任吟儿给自己更衣,不停地脱穿脱穿……最后,吟儿终于罢了手,托腮绕着他转了一圈,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就这样……有多少无知少女要被你迷死啊……” “又在魔门滥用私权了。”阡笑叹。吟儿把铜镜递过来给自己看,镜子那边的自己,明明一身新郎的装束,不禁一怔,再看见吟儿就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脸上红晕阵阵的样子,也显在铜镜里美丽而可爱,阡忍不住自恋地叹:“真般配……” “我问你……你与天骄的决斗,并不像外界说得那样,他赢了你你与他回去,你赢了你随我留下,而是: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去,是吗?”吟儿忽然认真地问,压低了声音,也懂得谨慎。 他点头:“众说纷纭,我也不能杜绝。” “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而你对天骄,也实在难分高下……”吟儿说。 “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决一死战,只不过点到即止。”阡微笑,“所有人都想看看,刀坛之王是谁。” “我知你才不贪恋那虚名。”吟儿不屑一笑。 “吟儿,你可知我与天骄为何比武?” “无非是你与他的原则冲突,谁都不肯对对方让步,没办法了只能武力比试。” “嗯,吟儿总算不再说天骄谋逆。”阡点头。 “那么……”吟儿轻摇着他的臂,红着脸进入正题:“明日此时,我们就这样穿着吧?”说的同时,主动投怀送抱。 “咦,为什么?”纵使是阡,也很难坐怀不乱,心中早起波澜。 吟儿舒服地倚靠在他怀里,甜蜜地仰起头来吻他,但这番勾引也未免太过大胆,阡猛一将她抱紧,霎时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狂热地吻她,吻过了唇,吻过了眉,吻她的脸颊、鼻尖、脖颈,在进与退的一念之间,在安宁和战乱的交汇点,在黔灵峰和短刀谷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里,一下子世人全都被推开,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冗长的一个时代。 爱从这一刻开始燃烧,许久,仿佛在梦里,不愿醒来…… “傻瓜,明天这么穿着,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啊……”吟儿还在享受着他的吻,说的时候也如迷醉。 “明天?”阡只觉突然,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只要成了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吟儿说的时候还带着些羞涩。 阡霎时明白了搞不好是一帮魔人影响了吟儿,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你适才不是说,无论是胜是负,一定都会回去吗,既然回去了,一定打川北之战。可是,川北之战总得给我们的抗金联盟一个名分啊,免得他们被人指责好战。”吟儿继续冠冕堂皇。 “不是吧?是你猴急了吧?”林阡笑着说。 “喂林阡你娶不娶我?!”吟儿羞得满脸通红,走投无路就穷凶极恶。 “娶,娶!”阡无力招架,“可是……” “可是什么!?”吟儿杏目圆睁。 “娶也不该在这里啊。你忘记川东那伙人了?致诚怎么办,范遇怎么办?还有孟尝、陵儿、莫非,不让他们喝咱们喜酒了?”阡笑着问。 “到时候补办啊。”吟儿笑着说,“反正我们成婚是川北之战的标志,索性先成一次,让这边的林家军看见了吃一颗定心丸。” “成婚就是成婚,与川北之战何干?!”阡忽然色变怒喝,惊得吟儿登时一怔,阡攥紧她双手,认真地说:“吟儿,你是我的妻子,我要给你的一切,绝不能这般随便,这般仓促,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真的……真的没什么所谓。”吟儿噙泪而笑,“大婚之夜,只要新郎新娘两个在就好,旁人人多人少其次。只要你不逃跑,那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第14章 喋血饮恨 暌违了将近半月,直到重新握起饮恨刀的这一刻,才真正证明他林阡回归联盟。 而徐辕,何尝不是履行了承诺,时隔十三日才重新触碰这把属于天骄的冯虚刀。 谁人不关心此战结果?联盟诸将,今日悉数观战。断崖之上,早围得水泄不通。 魔人家的家门口,谅外虏也只敢潜伏不可能多放肆;何况厉风行、李君前、辜听桐、郭子建这些人物,任意一个都能使顽敌威风扫地,他几人全在此地同仇敌忾,哪家敌寇胆敢公然侵犯?更不必搬出林阡与徐辕这两个,多年来都令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王者了。 是,只要这一战终结了,横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的障碍消除了,盟军将可以完全恢复为从前的劲锐之师,一往无前,荡平穷寇! 是盟军的最后一道坎,也是敌人的最后一丝气。敌我双方,其实无一不关注,全都在屏息凝神吧……  也是直到今天,林阡才完全意识到,不是破铜烂铁太轻,而是自己力道太足,自从那夜无意识下接受了青龙精血之后,气力可谓一日千里,重新握起饮恨刀的时候,竟发现它比破铜烂铁还要轻。 此刻,是林美材帮他守着破铜烂铁,站在吟儿身边的,是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除了盟军、林家军之外,断崖上也间或伫立着魔门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 “据说那个天骄徐辕的冯虚刀法,攻势有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诸葛其谁问,吟儿心不在焉点头。 “那跟他对战的人,感觉有如‘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诸葛其谁继续问,林美材咳了一声,怒视他一眼:“你说话别人也不当你存在!”邪后威严,慑得这白胡子老仙再不敢说。  “理应像约定的一样,我赢了你便毫无异议随我回去,那件事从此听从于我?”天骄问时,冯虚在手,谁与争锋。 “怕只怕,没有哪一件事可以不由我林阡。”阡一笑,口吻并不客气,饮恨凌空,无上天威。 各自刀下,都曾有多少枭雄殒命。  山雨欲来。 顷刻翻江倒海,风激电骇! 无人知林徐二人谁先发谁后制,如何擦身如何交锋,各自又是怎么起承怎么转合。观战者,武功越高越能早几招目光追及,渐弱则依次而迟,等闲之辈尽数被此战甩开,思维脱节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视觉最先被刀光冲垮,继而感觉因刀声而混乱…… 忽如望海听潮般激越,忽如神游虚空般飘然…… 那冯虚刀,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当之无愧薛无情一句“宋之刀坛,三十年无人出其右!” 而那饮恨刀,气壮山河,凛冽万古存,当仁不让是所有前人后辈,觉得只要打败了他就是刀坛之王的刀坛之王! 交错穿插于锋刃间的,绝非单纯的招式来往、气力消长:冯虚刀述尽了博大包容坦荡荡,而欲问今古之兴废、盛衰、起落,则看此饮恨一刀! 不能计算招数,不能度量时间,不能考证形势,风轮番侵袭过所有观战者的脸颊,如把冯虚和饮恨的刀锋都移来割剜…… 白日无光。山林中树声如浪,天地间雨状如针。 吟儿鼻尖一凉,还未来得及去擦,陡然嗅出战局有变,微微一惊,一刹阡与徐辕纠缠已久的战局终于拆开,吟儿还不及去考虑到底谁胜谁负,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立即冲上前去抵达林阡身侧。 到底谁胜谁败? 众人心中只悬着唯一一个念头! 林阡和徐辕依旧各自伫立于吟儿两侧,吟儿站得最近,清晰地看见有血从冯虚刀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这一战,是林阡败给了徐辕……  吟儿却并不惊诧,并不介怀,并不懊恼,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之间,胜败本就无常。 然而,这一战的胜败,却关系着林阡和徐辕谁对谁让步—— “你输了,与我回去。”徐辕的声音在吟儿背后响起。 阡真的没有任何借口了。技不如人,“那件事”,就得他向徐辕屈服。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答应吗?吟儿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林阡。  却见此刻林阡脸色惨白,眉间集聚着黑气,手臂上的血痕,并不深…… 吟儿还来不及问他一句,惊见他竟然站立不稳,急忙冲上前来一把支撑住他,然而他不知是内伤复发,还是斗气爆裂,竟始料不及地吐血,不刻竟有窒息之象。 此情此境,哪里像点到即止?众人实难预料,这看似毫无敌意的决斗最后,是林阡喋血饮恨。 “怎么了!?”吟儿焦急地问来帮他看伤的林美材等人,泪光点点。 “脉象紊乱,应该是中了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听到诸葛其谁这么说,林美材骤然脸色全变,拔了吟儿头上银簪,直接往徐辕冯虚刀上试,果然一触即黑! 断崖上人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原来冯虚刀上有毒?天骄脸色也刷一下变煞白,冷汗涔涔,哑口无言。 “徐辕,你竟然下毒害他?”林美材大怒,随即就挥刀要砍徐辕。 “等等,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是别人要嫁祸天骄所以下毒!”辜听桐赶紧来拦。 “断崖上,有谁可以轻易潜入下毒!最近这段日子,不是有你们重兵把守吗!?尤其快决斗了,不可能有人有能力下毒!”林美材怒不可遏,“若非你授意,也是你放任!” “当然是他授意,否则怎会只在冯虚刀上有毒,饮恨刀上却没有!?”诸葛也试了试饮恨刀,同样满脸怒容,“竟敢在魔门境内暗算我魔王,是谁给了你徐辕这个胆子!?” “天骄,到底发生了什么?”柳五津看徐辕没有辩解,惊疑地问。 那边吟儿拼命地要给林阡运气逼出毒素来,见她吃力,李君前、厉风行、向清风等人也全然上前相助,局面一时混乱。林阡情形很是不妙,诸葛其谁给他服了药根本没有一点效果,顷刻已然快不行了。 徐辕似乎看见这情景不是假的,眼中霎时全是疑惑和震惊:“柳大哥,我……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柳五津看出端倪,怒喝时已然提刀。辜听桐一松手,林美材的刀又移一寸。 “我明明……只是下了一种会令他逐渐失去气力的药,怎么会……” “什么?!”众人皆是意料之外,这还是他们那个德高望重的天骄徐辕吗!? “你,你不是和他约定公平比试吗?如何会……”柳五津气得手已无力,“怎么……连你也……” “事关重大,我绝不能允许他胜。柳大哥,我也是为了他的命运……” “你住口!他的命运,你口口声声说他的命运,你现在是要了他的命啊!”柳五津泪已盈眶。 “什么平常的毒药,你的目的,就是要要他的命吧?”林美材冷笑一声,刀光直接笼罩下来,徐辕也不躲闪,恰在这关键时刻,听得那边齐齐惊呼惨叫,林美材心咯噔一声,回过头去,那边鸦雀无声,终于,在片刻之后,有小魔胆战心惊说了一句:“王……王他……” “死了吗?”林美材刀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问。 那小魔点头。 “天骄,不是有‘回生丹’吗?在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起死回生的回生丹……”辜听桐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道。不用他吩咐,也无需徐辕回应,徐家一位元老,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回生丹来。这回生丹是天山派掌门唐毕云偶得,后来转赠徐辕,世间仅存一颗,因此起死回生之功效仅仅限于传说。由于其对性命弥足珍贵,仅此一颗,用之则无,所以“只能保天骄徐辕一人之命,或救其他性命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常年都由徐家的亲信、固定的几位高手轮番保存,这些高手几乎对天骄寸步不离,但也向来秘密不张扬,以免引起争夺。 此刻徐辕当然不可能回应,徐辕整个人呆滞地站立原地,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事发之后,一直忙于救活林阡而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吟儿,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出奇的平静,当看到那个徐家亲信取出回生丹来要往阡的口里塞,猛然一把将他推开,骄傲地抱着林阡看回徐辕:“这么想把他带回去,是吗,那好啊。”一笑,轻轻亲在林阡唇角,像昨夜一样地吻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回报她狂热,只能给她无止境的冰冷。 “盟主!”“主母!”不知是谁在唤她。 他们想唤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染上置阡于死地的毒。 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笑容凄冷而美绝:“那好啊,你要带,便带我与林阡的尸体回去吧!”  今日,雨碎黔西。 暗处的声音,此刻处于沉重、悲恸、震惊、难以接受心情中的盟军、林家军,没有一个听得见—— “徐辕的确下了毒,可惜他要下的毒,已经被我偷换成了见血封喉。” “他显然求胜心切,恐怕都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害死林阡吧。哼,林阡的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不还是一样终结在徐辕手上?” “林阡、凤箫吟都已经死了,天骄徐辕,恐怕现在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了,盟军完了。” “趁着盟军接下来大乱,联合金人,一举歼灭了他们。” “那魔人还需要顾忌吗?” “魔人?还在忙着给林阡收尸吧。” 第15章 量身定做 从沉睡中醒来,窗外已经不再风雨交加,梦就是被夕阳照醒的。 吟儿猛一回神,忽然想起阖眼之前的一切,浑噩得不知是梦是现实,还来不及去回想断崖上的一幕幕,就和床边正盯着她看的林阡打了个照面吟儿大叫一声“鬼啊”,惊悚感袭上心头,明明记得阡已经死在了天骄手上,而自己,自己也跟着去了啊…… 好奇怪,吟儿把脑袋从被子里重新伸出来,这里是黔灵峰的小木屋啊,难道方才只是一梦?那今天的比武结果又是什么?不,不可能是梦,断崖上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历历在目…… “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可知道那毒药毒性猛烈?”阡轻声问。吟儿不禁一愕:不是梦?还是阡到了她的梦里? “你,是人,是鬼?”吟儿问完就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呢,是人,是鬼?” 阡见她如此,自是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死,咱们都被魔门的解药救了。” “当真?那联盟知道吗?”吟儿赶紧起身。 “你没醒的这段时间里,我见了柳大哥、风行、君前、逐浪,他们知道我们没事以后,都下了山去。走了很久了,我百无聊赖,只能在这里,等着看你醒。”阡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拨弄她头发。 吟儿看窗外青龙、诸葛其谁、林美材等人犹在,泪已盈眶:“还是魔人有情有义啊,为了救我们,一定拼尽了全力。”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些郁闷:“抗金联盟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都不留一个在这里陪陪我们两个病号?” 阡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若留下来,倒是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吟儿说。 “婚礼?都这样了还要成婚?!”阡一怔。 吟儿点头:“自然要成婚,难道我们俩的终身大事要败给天骄的从中阻挠吗!” 阡一愣,虽然吟儿指的是天骄今天的下毒之举,可正巧也说准了天骄对他和她的婚事阻挠。 “你答应了?”吟儿笑道,“那我现在就去穿那嫁衣,至于成婚要有的别的东西嘛,跟附近五毒教随便哪个住家借借就有了。” “吟儿。”他一把拉住她,“别乱跑,难道你忘了,目前我们对外来说还是‘死’了的人吗?” 吟儿一怔,不禁一凛:“什么?!” “就静静地在这里,等联盟的捷报吧。”阡微微一笑,还是以往那样掌控大局的笑容,她便是最爱这样的沉稳坚毅和从容大气,然而她却连奄奄一息和颠沛流离也爱呢。 吟儿登时也就明白了:“你……你是故意……死的?” 阡笑而点头:“我若活着,敌人们一个都不敢跑出来,那我便只能死给他们看了。” 吟儿呆若木鸡:“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天骄和你……是做戏?” “这就要从三天以前,我与天骄的见面说起了。”阡低声告诉她,回到三天以前,战事消弭之后,他把她丢给了海逐浪,一人去城楼赴天骄之约……  静夜,林阡徐辕同于城楼,观乱局消弭,听子时钟响。 月下,魔城的背面,一望无际的魅影,幽蓝色诱惑,之中却全是机关陷阱。 “十天了。自从你弃了饮恨刀,已经过去十个日夜。”徐辕淡淡说。 “原来才十个日夜,竟像过了很长时间。”林阡一怔,追溯。 徐辕冷笑:“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度日如年。”如柳五津所言,徐辕也是倔脾气。本就不可能为吟儿的身世让步,何况吟儿当时还刚犯下滔天大罪。 “众望所归还落难,巅峰期了去退隐。世间哪个主公,会像你般经历。”徐辕叹了口气,“凤箫吟,真的值得你这般牺牲一切吗。” “天骄,若要问盟军和吟儿哪个重,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根本不能和吟儿一个人对等。可是,为了盟军不一定非要牺牲吟儿不可。”阡轻声说,不容辩驳,“再发生一次,我也仍然还是这么做。” “好在你那么做了,也没有失去什么。二师兄三师兄与你一战,竟都从不认得你变服从你;盟军战到最后,也是谁都不想再逆你了;你落难到了一无所有,居然还有魔门的人马送到你手上……你正好可以带着她一起过你们安稳的日子,其实真的可以不必回来了,江湖一点也不需要你。”徐辕冷冷笑着,“为何还要回来,任盟军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这回倒是不忍心两军对垒了,盟军对抗鬼蜮之时你在哪里?” “若盟军对抗鬼蜮之时我真的‘坚持隐居’,我何必不远千里来找何慧如去帮你们。”阡说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一定要将它顺着你的思路想复杂?天骄醒过来的时候,我再来找你陈述吧!”说罢转身就走,徐辕一怔,赶紧挽住他衣袖,适才冷漠全然消除,叹了口气态度软化:“胜南……” “天骄,就请再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说过隐居。”阡正色说,徐辕肃然点头:“我岂可能不信你。” “个中误会,我先前也被蒙蔽。也多亏了天骄这场‘兴师问罪’,将一些渣滓从川东筛选了出来,带到黔西等着我们剿除。” 徐辕听出音来:“你是说,有奸细?”蹙眉思虑,“可是,你隐居的消息,是由我和落远空前辈作的单线联系,不可能存在差错。” “我先前也以为,我那封留给盟军的书信不可能存在差错。结果还不是被大嘴张窃取了?”阡摇头。 阡将事态与徐辕全然陈述,徐辕才知大嘴张这么小的人物竟然触动了这么大的战乱,后悔不迭:“这样想来,大嘴张恐怕是苏家的奸细。” “未必,也有可能是寒泽叶或魏紫镝派遣。” “寒泽叶如今正被百里笙与宋恒牵制……”徐辕忽然一惊,“魏紫镝,何以你竟知道魏紫镝?难道,你消失的那一个月里,是去了……去了……短刀谷?” “不错。川东所起的争执,皆因柳路石陈四位元老不肯全然相信我。既然元老不信服,当然要去攻占元老。”阡一笑,“他们倚老卖老的根由,就是欺我没有去过短刀谷,那我当然要去短刀谷里刺探军机。” “而事实上,如果留书没有失去,范遇恐怕会读懂你去的地方是短刀谷,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枝节,或许川北之战已经打响了……”徐辕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也并不晚。一切都在天骄一念之间。”阡说时,徐辕忽然感觉胁迫,不禁一怔:“能解局的人才敢设局!林阡,我真是输给了你!你存心不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做了什么,就是要引我对你有不敬之举。你根本没有隐居却承认隐居,正是要让我对你误判一次,日后我发现我错怪了你,会因为对你负疚而对她的身世松口!‘兴师问罪’,完全是你在对我算计!” “天骄。”阡没有否认,面带一丝愧疚,“我却没有想到,兴师问罪之后,会发生一场祸水命的意外。” “你更加不会想到,祸水命的意外之后,是天骄谋逆的意外。”徐辕长叹了一口气。 “事有轻重缓急。我知道目前一时还无法说服你不杀吟儿,那就先解决了眼前这些奸细祸患再议。”阡说,“除大嘴张这些苏家寒家的奸细以外,魔村外有金人驻扎,沈家寨人马必须极早疏散,还有落远空前辈的失误,需要天骄你亲自去试探,看看落远空前辈到底是变节,还是暴露。” “我明白。”徐辕点头。 “今夜我们交谈,暂且装作不欢而散。不,说得狠一点,相约武力解决。”林阡压低声音,“今夜以后,全力着手、对付内奸外敌。” 于是他和天骄在城楼上装作一言不合几乎大打出手,教远近所有人见到了,都真的以为他二人之间仍有误会没有释怀。一切,也是为了继续正中暗处奸细的下怀—— 暗处奸细,绝对不乐意看见盟军战后的和好如初,如果随着盟军休战林阡徐辕也冰释前嫌,那这帮奸细显然会随着事态而重新蛰伏,今后依然是心腹大患。对奸细深恶痛疾的林阡,岂可能放过这个反扑的大好机会?! 所以所谓的不欢而散相约比武,不过是徐辕和林阡的一个局罢了。 林阡怒气冲冲地离开城楼之时,耿尧正捧着刀谱上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老将军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发现他已经走了,不免一脸狐疑地询问天骄:“怎么主公走了?” “他走就走吧!”徐辕佯装愤怒,不是他不信任耿尧,而是他和阡的这次串通做戏,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因对付那些深藏而分散的奸细小人,实在比在战场上面对面杀敌难上个千万倍,暗战在所难免,不得不慎之又慎。  那日临近清晨时,徐辕于桃源村酒寨再次与阡秘密约见。此次见面,无一人在侧。 “如何?”阡问。 徐辕点头:“果然是落远空前辈暴露。适才我借故要与他见面,他依旧如旧日般戴着斗篷话都用水写在案上,轻咳声表示赞同,不同意便拂衣袖,就算这些非常细微的细节,都没有一个出错。我不敢试探太多打草惊蛇,却也发现他吹奏海上升明月的暗号之时,吹奏方式和落前辈一模一样,就连哪个手指翘起、哪个节奏有变,都模仿得无懈可击……若非与他对弈,真看不出他是冒充。” “说明这个冒充了他的人,熟知他的日常行为习惯,也和我们的身份一样,清楚海上升明月的很多细节,更经常与落远空前辈会面,观察模仿了他很久。”阡点头。 “落远空前辈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因为他和每一个下属,都是单线联络,所有消息都是由他飞鸽传书传给我或七大首领之一。”天骄扼腕,“多年来,因为落前辈的武功高强且行事谨慎,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又因为飞鸽传书上的书信写法,以至于书信的绑缚之状都和从前无异,所以我竟一时失察……” “显然他被人盯了很久。落前辈早先就说过,他跟每个下属都单线联络,的确使得海上升明月绝不可能因为一个下属的落网就失陷,但一旦他自己有了失误,海上升明月就将遭遇大浩劫……”阡连连叹息。 “也只能怨我,那阵子,将他调用次数太多。”天骄叹了口气,“差一点,就被这个以假乱真的落前辈蒙蔽,若此刻不发现,将来恐怕真的不堪设想。想来还是有点庆幸。”欲言又止但仍然还是问了出来:“你到今时今日,不可能还决定隐居了,是吗?毕竟落前辈他,是你我二人学武的入门恩师。” “恩师性命,必然要救。”阡点头,“也许真是这样吧,宿命可逃,使命不可逃。” “希望落前辈还活着。” “他一定还活着。他手里的那么多情报,足以吊足了敌人的胃口。”阡说,“不管这个第三方是寒家还是苏家,他们都必然在和金人合作,会对落前辈留活口。” “你想怎么做?” “计划不变,还像昨夜在城楼上发生的一样:我二人不欢而散之后,相约在断崖决斗——继续保持先前敌对和决裂的关系,误会仍然没有消除。” “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之间的决斗,是第三方目前最希冀。”徐辕领悟。 “海将军在阵前说出了第三方的存在,这一关头第三方一定人心惶惶却又不甘罢休,如果见到我们继续决裂不肯和好,恐怕是最乐于见到、最希望促成的。趁着他们急于促成我们两败俱伤,可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暴露,同时借着他们防备疏忽,前去打探落前辈所在,继而将他救出来。” “这场决斗的戏,真是为那帮奸细量身定做的。”徐辕点头,“然而,我二人到此时此刻还决裂,旁人岂不是都不明就里?” “我二人先前决裂,不是正好也没有人理解?不如继续让旁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敌人信了一次,还会信第二次。” “这般自信?” “因为这些,都是敌人想看到的景象。不管是真相,还是假象,他们,更宁愿相信。而且,一直以来他们都胜了,危机感很弱。”阡微笑,“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 第16章 因敌施局 “奸细的事情,一定要等主公和天骄和解以后再解决。”盟军和林家军都这么以为,而敌人也以为,只要千方百计阻止林徐二人和解,他们就一定可以苟延残喘—— 哪里料到他们一旦开始阻止林阡徐辕和解,就已经一头栽进了林阡徐辕所设的陷阱? 林阡不必等到回到联盟,就已经在着手剿除他们!欲擒故纵,疏而不漏。 这三天内,林阡与徐辕,分别对可信之人交托权力命他们控制好麾下兵力勿再生事,一边也等待着第三方奸细的按捺不住、愿者上钩。 当着盟军和林家军的面继续敌对,并且相约三日以后决斗,虽然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解其故,事态却完全按着林阡与徐辕的预料在演变,奸细小人接二连三地自投罗网,就像四面八方的虫豸蛆蛇都没有抗拒地被强力吸出巢穴。  而奸细小人,大多都集聚在徐辕的身边,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在他。 “林阡他不愿随我回川东打川北之战,所以相约于断崖决战,若我能胜他,他毫无借口,必须回去,若我不能胜,则他和凤箫吟继续隐居。”徐辕叙说之时,都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抱怨之色,以此甄别他人忠奸。 像郭子建辜听桐听得这话,都说,天骄不必担忧,主公与你胜负难分,胜了他固然好,不能胜他则我们用别的方法说服他。 然而有许多他曾用过的眼线,终于一个个地浮出水面,竟对他进献谗言如何不择手段地打败林阡。 “目前饮恨刀冯虚刀仍在断崖由重兵把守,倒是可以事先动个手脚。”“动手脚?”“譬如,在天骄的刀上下些足以使人麻痹或失去气力的毒药……”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徐辕虽不像莫非那样有眼神术识人,但在海上升明月中的资格也已经堪称王牌,但都想不到,疏忽了这么久,任这么多第三方奸细留存身边,若非林阡设局,若非形势考验,绝对无法洞悉。 那个胆敢冒充落远空的人,和窃取留书的大嘴张,算是同一家吗,还是来自两派指使?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吗?竟连我都敢蒙骗……徐辕苦笑,攥紧了拳,默记一个个眼前人的身形相貌:待这一战结束了,你们每一个都逃不掉。 徐辕不动声色,也不置可否,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为什么希望他徐辕胜。因为林阡的不回来,远不及林阡的死令他们更痛快。 所以他物色的帮他去断崖下毒的落远空,必然借着身份的方便,明目张胆地在冯虚刀上下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而与此同时,就借着再一次对落远空下达任务为饵,事成之后徐辕亲自跟踪他看他去哪里复命。 待这位落远空摘下斗笠,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大嘴张的时候,饶是天骄徐辕,都不免大吃一惊。难怪林阡和自己,都要败给这个人,论胆识过人,论行事谨慎,论深藏不露,大嘴张恐怕都当仁不让是天下第一。  决战前两天,每日子时夜深人静,林阡都与徐辕于黔灵峰约见。当林阡听说大嘴张还有第三个身份是海上升明月的奸细时,难免又惊又疑,却也笑说:“真是不当奸细都白活了。” “据点可能有许多。我身边奸细不少,我可以绝对相信的不多,所以,需要得到你的协助。”徐辕说。 “谨慎起见,暂不打扰盟军。我会帮你打探,再找魔人盯住。”林阡点头,“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嘴张就是假的落前辈,说明我们目前要对付的敌人派系简单得多。从你目前所获来看,这帮奸细的行事作风,很像苏家先前藏匿在盟军里的。十有八九是苏慕离奸细。” “不管是苏家奸细还是寒家的,总而言之你要小心我的冯虚刀,万不可被它伤及,其上可能有致命的毒药。我也只能佯装不知情。”徐辕关切地说。 “天骄,若我被你冯虚刀杀死了,不是会使得更多人失去防备吗?不如就让他们,乐极生悲一次,收效一定更大更广。”林阡微笑无惧。 徐辕一愣,会意:“然而,为了钓出幕后黑手来,就用你的性命冒险,值得吗?” “魔王性命,岂是那么容易丢。”阡有把握地一笑,“你放心,不外乎那几种剧毒,魔门中到处都有奇药。” “又是魔门……魔门之地易守难攻,魔门人心却易得难失。”徐辕叹了口气,总是有些难以接受,“林阡啊林阡,你也真是个奇人。”  果然如阡所言,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表面形势的正中下怀,激得暗处奸细越来越猖狂,也极大地方便了徐辕与林阡暗中的跟踪和监视。仅消得两日之久,便查获据点无数。 闲暇时候,林阡也叹,大嘴张实在是因为摆了自己和徐辕一道还不过瘾,兴起了就想玩更大一些索性对落远空也撂一脚。但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去捕获了落远空,也不会令自己想到往留书上去推敲,因为两者的可能性都相同的只有万分之一。 若非大嘴张得意忘形多走了这一步,林阡与联盟,实难冰释前嫌。 这盘棋,和天骄徐辕用“和局”,但和大嘴张等身经百战的奸细们,就要用“自添满”。先自杀却解放全局。 对付这种只敢躲在暗处里的小人,只能这么做。  “其实你撒的网已经够广,里面有那么一处,几乎可以断定囚禁的就是落远空。你和徐辕不用决斗就可以克敌制胜,为何还要冒着性命危险去和徐辕决斗,甚至还想要在人前装死一次?”林美材与阡去寒潭寻找药材之际,总是想打消他这个冒险的念头。 “我只是想给敌人演出他们最想看见的情景,从而将最大的鱼都钓出来。”阡轻声说,“目前的确可以克敌制胜,但只是对曹范苏顾的那帮奸细克敌制胜而已,虽然一定可以俘获不少人,可是赢了他们有什么意义?但若是我一‘死’,出来的就不止那帮人了,那帮人幕后的黑手,那帮人合作的对象,会趁着我死了而天骄正在备受谴责之际,煽动盟军再次内乱,继而公然入局坐享渔利。这些人,才更应该摧毁。” “哦……听上去,你很喜欢赢大局,常常不管要冒多少风险。”林美材点头,若有所思,“所以旁人赢的东西都很实质,你赢的却往往都是人心……” “然而,有个大局,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永远都赢不了……”阡忽然止步,金宋之分…… “什么?说出来我听听。”林美材饶有兴致。 “就是对方的思想根深蒂固,很死板,很传统,很保守,该怎么办才能说服他……”阡不觉又想起徐辕。 第17章 并非和局 “说服他?为何要说服他?就应该跟他一直对着干!一开始他可能还想要改善你,但你对着干干久了,他会觉得你无药可医了,对你失望了,慢慢地就麻木了,然后会迁就你,适应你,顺从你。有时候,大错特错了,就对了。矛盾大得无法解决了,其实就是解决了。”林美材典型魔的回答。我行我素,管你才怪。 “如果……他死活阻碍着我和吟儿成亲,那么,我……”阡沉思。 “那还不简单,先斩后奏啊!”林美材一怔,笑起来,“他死活阻碍,你就跟他说,孩子都有了。” 阡眼前一亮:“是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话,就可以击中人的死穴,不成也得成?” “是啊,只要如你所说,对方是个思想保守的人。” “好!我恨不得明天就让吟儿生出个孩子来!” 林美材一怔,登时哈哈大笑:“不开窍也是你,忍不住了还是你……哈哈……”笑毕,忽然语带担忧,“然而明日之战,你如何保证,你的‘死’不会弄假成真?万一那是很剧烈的毒药,纵是魔门也无药可解……” 阡忽而一怔,看着林美材的担忧他更加确定,决不把即将冒的险告诉吟儿:“邪后,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他们的太多。如果可以一次给他们解决最多的敌人,我一个敌人都不会放过,每个都要计算进来。” “你铤而走险,为的是他们可以一劳永逸……”林美材点头,说话时飞身上了峭壁,继续为他挑选他要找的药。 “你放心,敌人的毒药我见过,先前那帮奸细刺杀过我好几次,曾经遗落过刀在我床头供我取样。毒药不外乎那么几种,早可以对症下药。”阡一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可能去做,就算我对联盟不闻不问了,也不会对魔门撒手不管的。” “当真?!”林美材喜道,没留意还在峭壁上竟一脚踩空,整个人直往下摔过来。林阡一惊,赶紧抽身去救,然而伸手将她接过怀中时,竟觉她身体如纸般轻、似纱般软,哪里跟先前的枭雄印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身段如此苗条,教阡抱住她的同时,一动不敢动只怕把她的腰捏断了! “止血草,虽然不是你要的,还是备着些比较好。”林美材松开她手中草药递交给阡,还没站稳就又要上去,对适才险情几乎不管不顾,阡当即阻拦,她一愣,随即说:“上边还有你要找的花。” “我自己去摘。” “不行,壁上有寒玉露,你不小心会沾到。”林美材转过头来,关切之情写在脸上,“对了,你适才对魔门的承诺,是作数的,是吗?” “一言为定。”阡点头。  林阡说完这“一言为定”,邪后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满足一笑,转过头去正要飞身而上,却忽然僵在原地,转过脸来:“那朵花,怎么忽然之间变高了?” 林阡一愕,循声看去,摇头:“没有,适才就在那么高的位置……” “当真?”邪后脸上写着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高?” “花不可能自己会跑。”阡一笑。 “天啊我是不要命了还是中邪了?”邪后自言自语。 “什么?”阡一愣,不解其故。 “向来只有女人会让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今天会为了一个大男人豁出性命不要?你一说你要那朵花,我就什么也不顾地上去摘给你了……”林美材诧异地看着他,“那么高我不要命了……” 阡这才懂了,真想不到,看惯了血流成河、肝脑涂地的邪后,竟然恐高。可是为了给他采药,林美材竟然什么都不管直接飞身上去了?就连一个魔人,对他都这般的有情有义,阡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猛然间林美材一巴掌拍在他腰上:“林阡啊,我看祸水命的不是凤箫吟,而是你啊!”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邪后真是义气,说完这话立即去琢磨怎么采花了……  阡在复述这三天发生的一切时,自然是把情节有选择地向吟儿说了:涉及她身世的一概含糊其辞,其余的却不管有关无关都对吟儿毫无保留。 当听说盟军找到了正确的对敌方向,吟儿显然发自肺腑地开心,所以一直没有打断他,所有疑问都聚集在心里等待最后再问他,然而听到林美材为他采花的这一段,忍不住醋意横生,偏偏阡复述的时候这么发自内心地感动,大赞魔人的“有情有义”,吟儿悻悻听着:你和邪后还真是天生一对的没心没肺。 “原来你和天骄……从始至终都在串谋作戏?!”吟儿打断他,“但你们做戏,为何事先不告诉盟军却告诉魔人?” “一来是免得盟军因为担忧我们而制止,二来也是怕他们身边有奸细。”阡叹了口气,说,“先前大家为了我,可以隐藏苦衷,那我和天骄,也能这么做。” “那也不该连我都蒙在鼓里吧?却告诉林美材……” 阡一怔:“然而你一向掩饰不住真实感情,做不了戏。恐怕不会像邪后她配合地那么好。” “谁说我做不了戏?”吟儿郁闷,“我一定会比邪后配合得好。” “事实上你在断崖上那举动真是相当的不配合。”阡笑了笑,“诸葛其谁在断崖上塞给我的‘枫林醉’,只是一种会让人假死却把毒素控制在要害以外的药,我正准备让你和邪后一起把我拖回来服真正的解药,结果你却……” “你由邪后一个人‘抱’回来服解药不就行了,何必还管我。”吟儿撅起嘴,一愣,“咦?你怎会有解药?” “你忘了陵儿曾经帮我们分析过苏家奸细惯常采用的剧毒?事先我让五毒教把解药给配制了出来。本来只我一个人的份,若非他们正好还多剩了些,我怕你就真的救不回来了……”阡说,“你真是我意料之外的人。我事先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生死相随。” “谁生死相随了。”吟儿脸微微一红,“我是嫌你太重了,不想背你回来。” “不过换个念头想,吟儿的生死相随,却令那场戏更加逼真。”阡一笑,“会更正中敌人的下怀。” “林阡你听着,听好了。”吟儿忽然正色说,一直守在她床边的阡,稍带诧异地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她面色冰冷地,抡起手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邪后说你是一个‘宁可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也不让身边人受半点伤’的人,可是我不希望你继续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 “吟儿,我答应你。”阡认真地点头。 “若是真的可以,我到真想把你的命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吟儿噙泪说。 “吟儿,不如就趁今夜嫁给我吧。”阡淡淡一笑,“因为你现在的语气,俨然就是一个管家婆了。告诉别人听你没过门别人都还不信。” 吟儿一愣。 “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放在你那里,你来帮我保管它,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必要的时候拿出来,我自己绝不亲自用它。”林阡微笑点头,“只不过,今夜这婚礼可能单调了些,咱们只能秘密不能声张,能观礼的,也便只有青龙和邪后。诸葛其谁可能都不在。” “多荣幸请到邪后和神兽观礼?山外应该还有混战助兴。”吟儿赶紧去翻那件令她爱不释手的嫁衣,不知是想嫁给他还是只想尽快穿上这嫁衣。 阡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心想,若天骄率领联盟战胜回来,要与我再论吟儿该如何处置之时,看见我与吟儿已经结为夫妇,或许也真的不失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适才和吟儿复述之时,猛一被“生米煮成熟饭”点醒,觉得林美材的成婚生子战略,看似简单荒诞,却一定能够打败天骄。 对不住了天骄,和你的棋局,我要犯规了! 第18章 拜堂成亲 敌我之明争暗斗,正是看谁的算计包含了谁的算计 后者,再如何机关算尽,终究要被无情淘汰—— 断崖决斗,真正知情的只有徐辕、林阡、邪后、诸葛其谁。徐辕砍林阡是将计就计,邪后杀徐辕是苦肉计,诸葛其谁把阡给医死了是以假乱真,四人的天衣无缝再加上吟儿的雪上加霜,令形势发展成了致命的诱惑。 且不说被几个月来的连番成功迷惑了心智的大嘴张、苏慕霖等人如何欣喜若狂,也不说一向布局严谨、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苏慕离怎样跃跃欲试,便就连金北诸将,听闻此事之后,也全都信以为真。 得知事态之后,轩辕九烨、楚风流、叶不寐心情不一,或面无表情,或沉郁悲恸,或扼腕叹息。却正如轩辕九烨所言:“林阡先前为了凤箫吟与盟军反目而隐居,前日只是迫于形势勉强回了联盟一次,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与徐辕回去,徐辕为了强迫他回到联盟,决斗时下毒并不过分,却被一群小人,钻了空子……” 叶不寐也说:“可惜他林阡,没有死在战场,却败给了一群小人。” “事成之后,苏慕离也别想活着离开。”楚风流冷冷地。 形势在金人这里,是连贯的,没有破绽。而且输给天骄并不冤。所以林阡死于暗算。 这些,都在林阡徐辕估计之内。阡回到黔灵峰之后立刻暗中见了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海逐浪四人,对他们粗略道了内情、部署对抗外敌,吩咐他们听从天骄号令。四位这才恍然大悟。当时黔灵峰一片大乱,旁人都以为这些盟军将领只是来见盟王最后一面的而确实他们就是来见林阡最后一面的…… 他最信任,也最值得托付重任的这四位。想必一定不负他的期望。 决定趁乱而动之前,敌人必然要有一段时间的迟疑,迟疑的时间,恰恰给予抗金联盟备战。等到他们来犯时,盟军早已厚积薄发、以逸待劳。以林阡对形势的估计:敌人的达成共识倾巢出动,最迟也熬不过明天日出! 战之同时,徐家亲信和诸葛其谁所领魔军,对躲在暗处的各方奸细据点进行扫荡,并着力援救落远空。 阡的心头,战争还没开始都已经结束了,因为每一战他都一定赢了!  不,此刻还剩下唯一的一战——他要拿下吟儿的这一战。 入夜后,掌灯秉烛,却也极尽温馨。 心跳对,眼神对,感觉很对。 “可惜我要是早一点想通了,也不会到今夜这个最不该的时间才成亲。”阡叹惋着,越想越觉得,邪后的“生米煮成熟饭”太正确,若是早几个月就和吟儿真的成了亲,现在搞不好已经和吟儿有了孩子,天骄再坚决又有什么办法?省得这么多事端了。偏巧自己一直没有想通,就算日前隐居在黔灵峰上了也没有立刻娶吟儿,反而为了今夜这场暗战他和吟儿都必须假装死了的情况下才决定,还非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地把婚礼给办了——只为仓促地抓紧这最后一个帮吟儿对天骄扳回局面的筹码。 “说什么要给吟儿最好的,结果竟给了吟儿这么简陋的,这么秘密的,还这么见不得人的……”阡总是觉得今天这婚礼,不配吟儿地位身份,完颜永涟知道了恐怕也不愿这般嫁女儿。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花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吟儿笑着说,林美材被捧得难得的笑,阡听到“关键是”,还以为吟儿要对身上嫁衣赞不绝口一番,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自己,一怔的同时只觉幸福。 “要不要贴喜字?”青龙忙活得最多,到这时还在奔走。 “那还要不要敲锣打鼓?”林美材撇过头去,没好气地问。问完把青龙按着坐下了:“好好吃,这些酒菜,你负责。” 林美材转过身来,立刻主婚,一边把林阡和吟儿都朝着外面的方向按跪了下去,一边宣布:“一拜天地——礼毕,送入洞房!” “去!”阡和吟儿站起身来,齐齐骂她胡闹。 “下面应当是‘二拜高堂’……”吟儿面露难色,“今夜云蓝师父应当没什么战事吧?早知就把她给请来了。”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为什么吟儿这么着急要成亲?难道真的就因为这嫁衣好看?”阡娶吟儿是跟天骄的这一战箭在弦上了,可是吟儿她……又是为什么? “因为觉得这里才是成亲的地方啊。”吟儿微笑说,“短刀谷是咱们日后要打的天下。气氛太肃杀,不适合婚嫁。” 阡一怔:“吟儿最爱的地方,其实还是黔灵峰……” “嘀咕什么呢?还拜吗?”林美材不耐烦地拉开他俩,“心要诚些。这样祖上才保佑你们很快地传宗接代。”阡郁闷赶紧瞪她:需要这么直白?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祝有情人终成父母!哈哈哈哈!” 说是送入洞房,实则是把林美材和青龙往木屋外面一隔就算。今夜吟儿摒除了英气平添了娇俏,今夜林阡亦收敛了霸气只留下柔情。 “想不到,最后还是吟儿陪我去了短刀谷,而非我为了吟儿留下。”关上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不无歉疚,“我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也难料外界会有怎样的恶意中伤或流言蜚语。” “便让‘政治婚姻’和‘红颜祸水’自相矛盾去,我们心里明白就好。我以前,一直想要所有人都祝福,现在才发现,有没有别人祝福真的不重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吟儿豁达地说,“你总说‘匈奴在侧,有内乱便当练兵之用’,其实,血雨腥风在侧,流言蜚语也可当磨练就好。” 阡听了顿觉豪爽,立刻将她横抱起来,往里面走:“那就让吟儿和我,一生一世地霸占着彼此和天下罢!”  “唉,好像还剩个环节。”红烛下,吟儿在他怀中笑靥明媚,指着床头案上的合卺酒眼神闪烁,“合卺酒。刚中过毒,不知可否喝酒,所以以茶代之,总要意思意思。” “真受够了这些形式。”阡笑叹,却不想把她放下来。 “连这都等不及?我的这身衣裳,只怕你要花好些时间才能解开呢。”吟儿魅惑地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第19章 新婚之夜 经不起这番和勾引的林阡,好不容易才耐性把怀中这美人放到自己腿上来,斟着合卺酒的时候,都还眷恋着她含笑的眸眼。 然而就在交杯对饮之时,偏偏有人煞风景地把门推开,青龙和林美材左右没能架得住他,任凭他闯了进来。他一脸焦急,风尘仆仆,显然有事十万火急要禀明,看到木屋里这一幕先是一惊,却并未停下脚步,也不曾像平时一样笑问一句。 “逐浪?”“海将军?”阡和吟儿一后一先站起,见海逐浪前来,大感意外。 “林兄弟,看来今夜之战,还必须你亲自来领。”海将军一身戎装,整装待发。 “出了什么变故?”阡问,他运筹于心的大局,不可能轻易有变。 “恐怕天骄和我们,并不能控制麾下所有兵力,现在已经看出了苗头……”海逐浪面色有异地道出这军情有变。 “怎么会?你们的亲信,连你们的话都不听?”吟儿一愣,就算先前天骄要杀自己、自己要杀天骄,海逐浪等人各自的麾下还能坚定地听从于各自首领,所以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一支军队! “怪只怪林兄弟和天骄的那出戏,演得实在太逼真……大家都不相信你的死讯是假。”海逐浪说,“作战之前,必须由你亲自去证实。林兄弟,敌人已经开始异动,再耽搁可能会来不及。” “可是……”青龙还没说完,已经被林美材制止,林美材转头看阡:“我这就帮诸葛其谁,去部署救援落远空。” “林兄弟和盟主这身打扮,难道是在?”海逐浪一愣,这才意识到适才场面很不该打破。 吟儿随刻将阡的战衣备好,阡也没有犹豫,立即便把新装褪下了。 “你先去,我把这身衣服脱下来之后,再去追你们。”吟儿凑在他耳边狡黠一笑,“不骗你啊,真的很难解开……” “吟儿,今夜形势多变,为了你和天骄之间不发生新的矛盾节外生枝,可否答应我留在黔灵峰不迈出一步?”阡摇头,认真地对她说。 吟儿一愣,点点头。 “吟儿……还欠吟儿,合卺的酒……”阡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这样发生了那便该不遗余力去重新掌控大局。然而怎地这么巧,吟儿昨夜还说,婚礼当夜只要新郎不跑就行了。 当和海将军一样重新袭上一身杀气的时候,林阡却还紧握着吟儿柔若无骨的手不肯放,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未曾与她述说。 “等你战胜回来,便以十杯罚你。”吟儿笑着,却也眷恋他的怀抱,舍不得放下他温热的手,所以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 海将军又是惊诧又是尴尬,一直涨红着脸不说话,跟在他两人后面下山。  在她送他们走下黔灵峰的路上,阡忽然忆起李君前的嘱托,也知道这几日吟儿和君前皮笑肉不笑,依然心存芥蒂。 “吟儿,我们战胜回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原谅君前。在熔窟、在塔顶,他都不是要杀你,我们所有人的交情被毁,完全是因为小人作祟。” “真的可以全都归咎于小人?小人的作用,可以这么大吗?” “吟儿,你应该还记得那万云斗法,同样的一个招式,在不同时间出现的时候威力就不同,我原先不解何故,后来见浓云井中你争我抢,才明白为何——因为每轮争斗之后,退出去的那簇云总要留些残云在战局里,这些残云,留多了,就加强了战局之乱。这些残云,就是些总是除不尽的艰险小人,挑拨离间,无论如何都清理不干净,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却又影响着事态的发展。所以,奸险小人,是足以左右局势的。” “那……好吧……其实我之所以一见二大爷就冷漠,完全是因为我怕他继续说我祸水命,所以色厉内荏罢了。心里面,早就原谅他了……” “这样就好。君前一定更乐意听你叫他‘二大爷’的。” 海逐浪一路在他们后面听着,心中默叹,也只有林兄弟,仅凭几句话就把盟主说得心服口服了。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过了木桥、出了竹林、上了九曲径,一直到了黔灵山的村口,背后是五毒教的万家灯火,面前却等候着一场涉及八方的生死大战。 “林兄弟,盟主,我实在不知道,你们今夜会成亲,可是为何今夜躲起来偷偷成亲?用意何在?”海逐浪问。 “这其实是……日后再说。”林阡简短地把海逐浪的疑问堵了回去。 “因为成了亲之后,盟军和林家军就无需分什么彼此了。”吟儿巧笑嫣然,“以后盟军是我娘家,林家军是我婆家,我一样爱。” “不,该当它们是孩子。盟军是你在娘家生的孩子,林家军是你在婆家生的孩子。”阡微笑说。 “哪有人在娘家生孩子的?这比喻……”吟儿面上一红。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林阡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一边这么恶狠狠地说,一边偏还疼惜地把自己的披风除下给她披上。 吟儿一愕,听见海逐浪窃笑声,面红耳赤赶紧捶打林阡:“哎呀海逐浪听见啦!” 却不得不在这里分道,吟儿在回头离开的路上,看见今夜繁星灿烂,知道明天一定是个捷报频传的好日子。  林阡和海逐浪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下山。 “盟主这身打扮,还真是成熟得紧,险些被她表象骗了。”海逐浪啧啧称赞,“不错,不错……” “逐浪,可能要花个几天几夜,我都不能回来。你若有间隙,抽空来黔灵峰看看。”林阡说。 “林兄弟你放心,你不交代我也明白。不过,盟主有魔人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人马会在山下留守。”海逐浪忍不住叹息,阡对吟儿,哪个可比。 “主公!”“是盟王来了!”“主公真的没有死!”黔灵峰的出口,送来了千军万马,和人心所向。直到这一刻阡和徐辕的眼神交汇,才把这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林阡,今夜是真的回来了。 “觉得失去胜南的联盟,好像就没有条理似的。你一走就各怀鬼胎,回来才有条有理。”柳五津叹息的同时,喜悦拍林阡的肩。他们,都已经失去他快三个月了。 林阡一时百感交集,对盟军与林家军诸将诚恳地说:“林阡非完人,但却愿今天的我,能改正昨天的不足。”说的同时,已与天骄、柳五津等人击掌而握。 听他亲口证实归来,联盟霎时军心大振,自此形势否极泰来。 第20章 杀伐驰骋 林阡手中,向来不独握饮恨刀,也握比敌人大了千百倍的局。 可想而知,否极泰来的抗金联盟,与乐极生悲的苏家兵将,对战双方这一相逢,侵略的那一方是怎样的溃不成军弃甲曳兵而逃: 还未及响应远方苏慕离的长驱直入,散布在各个暗处的张秋等奸细,就已经被震呆在从天而降的魔军与天骄兵马面前,坚固的堡垒上突然旗帜竖起,懒散的气氛被杀戮惊醒,猝不及防,惟能够死在梦里! 而苏慕离,同样也勒马于桃源村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路人马包抄过来欲撤不及。左边依稀是林家军的辜听桐和郭子建,右面则是盟军的李君前与海逐浪。瞬间,桃源村的暗夜忽然亮起连营的光,星火之势以燎原,不可向迩! 与此同时,本就没有藏匿行踪、一直在侧虎视的金北前十,也没有再选择隔岸观火或增兵援助的机会,被削弱了的警戒和谨慎,和被激化了的求胜欲和被转移了的敌意,宣告了这次金北同样也被林阡狠狠摆了一道!此时与天骄、林阡、厉风行、柳五津亲自率领的一众劲锐正面交锋,已经不大可能抽身去救苏慕离的命。轩辕九烨、楚风流、叶不寐、罗洌,才该是阡最想为盟军击溃的顽敌…… 早该为盟军和林家军,泄了这几个月的愤!  兵者素来为凶器,刺破这江山如画。 若还嫌兵刃迟钝,则以血代为杀戮。 多少英豪,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蛰伏了太久的激越战意,该彻底朝着最恰当的敌人挥霍!林阡此刻,既是以王的名义为魔门驱除外虏,亦是以主公的身份为联盟而手刃仇雠! 他是沙场最烈的战火,所以金人一近则飞灰。 天空飞旋着一只鹰,它对这里似曾相识,甚至在回味着,战斗该有的声音。一掠而过,划过生死一线。  桃源村里。 苏慕离的刺刀和他的目光一样锋利,然而他的战马却发出一声哀鸣。是败马号鸣。 “想不到,身为集合体的抗金联盟,竟然如此……无懈可击!”苏慕离战衣残破,又一次败军之将。 “同仇敌忾,当然无懈可击。”李君前冷笑而回应,逆风扬鞭,却是战无不胜。海逐浪面色中同样写满对苏家鄙夷:“盟军同样也没有想到,竟因为一两个暗处的败类,坏了一整个联盟!” 随着苏军被包围,厮杀声激烈四起。这里的盟军和林家军,同样以最爽快的方式质问并羞辱了苏慕离:为何他林阡不能用猛虎看家?!他林阡帐下,向来到处是藏龙卧虎!  数月以来,再没有哪一场冲锋陷阵,比这一个日夜的更加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痛快淋漓!  日上中天,战势已一目了然。 大战之余,徐辕与林阡在阵前对弈等候捷报,倒也同样杀了个不亦乐乎。 “多年来,还是第一回与你并肩作战。”徐辕说。 “却其实,天骄每时每刻都在与我并肩作战。”林阡微笑。 “胜南,原谅我。”这一刻,徐辕全然愧疚之情,“兴师问罪的错误,搅乱了你的大局。推波助澜的那个决定,更是……罪大恶极。” 阡摇头:“罪魁祸首,只是那留书失窃。” “对了,听说那一封留书里十多个方向,分别对应着十多个荡平川北的策略?” “哪里,我心想,这留书写了十多个策略一定足以打动你,只要你再不追究吟儿的事,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川北刺探军情。就算万一落在敌人手里,也可以迷惑动摇加威胁。”林阡一笑。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 “可惜,终于还是失窃了。这一失误,归根结底在我。”阡自我认错,“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不可能留书的时候百密一疏,明明考虑到有落在敌人手里的万一,还留它在了军营里不告而别。整个盟军,就败给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也不可能在自己精挑细选的人马之中,还存在着不止一个的双重细作。”徐辕叹道。 阡一笑,早便谅解了他:“只怕是因为你与我,都不当细作很多年了吧。” “也有可能,是心里都有着别的牵挂……”天骄说,“你为了她而忐忑,正如我为了你而忐忑一样。” 阡的表情忽然凝固:“天骄,能原谅她吗?前日她发动的内战,完全是为了我。” 天骄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回答他。 恰在此时,诸葛其谁带着个戴着斗笠的人上得前来,徐辕立即让了位置给他:“师父。”正是获救的落远空。 双方未曾交谈。落远空一旦坐下看见林阡,便执了徐辕适才放下的棋子与之对弈。不过片刻功夫,林阡已然胜之。徐辕面上极尽喜悦,林阡也面露笑容向他见礼:“师父受苦了。” “廉颇老矣。”落远空叹了口气,“竟几乎被那张秋一人,提前终结了我的细作生涯。” “海上升明月,差一点便遭逢大劫……”天骄点头。 “所幸他为了不暴露出他冒充我,未曾对我的下线下过手。”落远空说。 “不过经此一役,海上升明月恐怕也是百废待兴了。”林阡提醒说。 落远空点了点头:“幸好有与你二人在最危难时候确定身份的‘对弈之辨’,否则不堪设想……” 原来落远空当年为了防止有一天真的会被人取代而以假乱真,所以与林阡、徐辕两人都有对弈时确定彼此身份的依据—— 世间恐怕只有落远空一个人,下棋能够输给林阡。 林阡看着棋局,忽然想起当夜吟儿在他面前堆出的黑黑白白,不经意间一笑:吟儿,这一战的关键,其实也是你提醒我的啊。 徐辕觉察到他这有意无意的一笑,包涵了太多的宠溺和幸福,明白他一定是为了吟儿,不禁叹了口气。  “诸葛军师,我师父就先麻烦你来照料了。”阡压低声音,对诸葛其谁吩咐。 徐辕目送落远空远去,转头对林阡说:“据说苏慕离与二师兄阵前刀战受了重伤,正被三师兄和海将军率军追歼,苏慕霖也已经死了。不过二师兄的伤势也不轻,不适合再留下来作战。” 望着桃源村的炊烟里青色中掺杂着无数黑,彼战惨酷,可想而知。 “不如让二师兄回到留守之处,由向将军护卫。”阡点头,“有君前一人,足以灭尽苏家余党。” 半刻之间,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亦纷纷捷报频传。 第21章 但为君故 安内远比攘外激烈。 冲天而起的战角,越高亢越其实是在呜咽。滚滚征尘中,无论你是将帅还是兵卒,命都因锋矢而悬。 沦落在烽火的漩涡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直到杀气被晚风吹凉了,再不用为了各自的信仰而舍命,由南往北看,桃源村只剩几缕残火,在荒地上起伏喘息。 这一战煞是惨酷,苏慕离被辜听桐斩断的右脚,早已埋葬在了遍地焦烟里,再也找不到;苏慕霖为了给哥哥争取逃离的机会,腰上缠满了自己精制的炸药,以整个身躯扑到了辜听桐的战马之上;辜听桐及四周一片追歼人马,从威风凛凛到血肉模糊的时间,长不过一声巨响。 叹苏慕霖那般胆小怕事,却竟如此的兄弟情深,火药的威力裹挟着刺眼的强光荡及八方,同时掺杂着属于他苏慕霖的淋漓血污——他炸得四分五裂,尸首无存,却保证了他的哥哥一线生机。 苏慕离和辜听桐、海逐浪、郭子建都看见了,被风泯灭的苏慕霖乖巧白皙的面容里,竟有一刹那的冷峻和决绝……  夕阳瞬间掉进了深渊里。今天的月,似是从塞上来,翻过了天山,冲破边陲。 “盟主,我初入短刀谷时,曾和苏家几位兄弟对酒当歌、风花雪月,不是别人杜撰的,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苏家兄弟姐妹六人,男子个个年轻有为,女子全是不输儿郎。最重要的是他们感情深厚从未有过不和,父慈子孝真叫旁人羡煞。”海逐浪趁着作战间隙回到黔灵峰上,对吟儿述说着苏慕霖牺牲的壮烈,记忆影影卓卓,“慕霖他温柔文静,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去爱怜他……然而,生生死死,实在难料……” “海将军,川北之战,真叫你左右为难了……”吟儿红着眼眶,她知海逐浪和苏家关系匪浅,曾也真的挖心掏肺去结交苏家,奈何要被苏降雪出卖。 “现在苏慕离拖着残躯躲在墓室三凶家里,我竟有些……于心不忍……”海逐浪叹了口气,“不过,这样的结局虽然残忍,总比让我见到林兄弟和盟主你颠沛流离要好得多。既然苏家和林家对峙是肯定躲不过了,那海逐浪,有林兄弟和盟主就够。” 吟儿一怔,微笑:“其实我到真是还没回过神来,原来天骄和胜南是串通做戏的,偏偏还那么真实……” “对了,盟主,事已至此,你对天骄,应该不会再有怀疑了吧?”海逐浪赶紧问。 “那到未必。”吟儿坐到了木芙蓉花地里,安静地欣赏着月光,“海将军,你也坐下来吧,这里的花香闻着很舒服,教人没有烦恼。” “为何盟主说‘未必’?盟主要怎样才能完全对天骄释怀?”海逐浪紧张地问。 “唉。”吟儿这才明白海逐浪对阡是何等忠心,叹了口气拉他坐下来,诡秘一笑,“那就要看,天骄私底下有没有说过胜南的坏话了。” “天骄他,由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责怨林兄弟的话。”海逐浪说,“天骄说林兄弟是个糊涂鬼,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他却还不领情。” “是啊,这个糊涂鬼,是不想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啊。”吟儿泪盈于睫。 海逐浪一怔,点头领悟。 “你的王者之刀,送还他了吗?”吟儿关切地问。 “显然送还了,否则,还真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海逐浪笑着说。 “那敢情好!”吟儿兴之所至,如以往那样一掌拍在他臂上,把他包扎伤口的绷带一下子弄乱了,赶紧手忙脚乱地重新帮他包。 海逐浪却使劲地往后移,一直推却直到又站起来:“不,别重新包,不用,真的不用!” “为什么?血已经出来了!”吟儿一愣,瞪大了眼睛不解。 “这伤口,是林兄弟他帮我包的。”海逐浪正色说,情深义重。吟儿先是一愕,随即懂了,笑了笑:“难怪那么丑了。” “世间好像人人都在算计我,却也人人都对我有情义,但论恩重如山,论雪中送炭,一个都比不上林兄弟。”海逐浪说得坚定,“所以盟主只管放心,无论将来还要发生什么,海逐浪都永远跟随你们。” “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吟儿一笑,叹息,“若连海将军都不信了,世间再无旁人可信。”  闲聊了许久,却不知半里外如今形势如何,只听得见钟声凌乱和兵马动荡。 这天下易来换去,其实又哪里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天下。 “真想下山去和大家一起去打啊。”吟儿送海逐浪离开时,眼中饱含向往。 “盟主,总觉得天骄和林兄弟之间,还是有一个忽隐忽现的问题,而且与盟主你有关。否则,林兄弟不会把你藏在这里,还吩咐我有空就回来保护你。”海逐浪忽然说。 “什么?” “其实这次林兄弟的隐居,恐怕并非自愿,而就是为了盟主你。虽然隐居在黔灵峰,看似他比你更坚定,但论对黔灵峰的喜欢,他显然不及你。” “为了我?” “林兄弟,怕是真的有什么解释不了的原因,所以兴师问罪之时,才理屈词穷没有一句回应……”海逐浪叹了口气,说,“我曾见天骄与云蓝前辈背后私语,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动乱的根源,就是在天骄和云前辈的话里。” 吟儿一震,手足冰凉僵立,猛然忆起七月二十云蓝在迷宫内对她说的一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反复环绕心间的,是林阡从川东开始就反复搪塞的一句——“有些原因,我解释不了。” “黔西局势由始至终,虽然最蛰伏的是厉帮主李帮主,最正义的人好像是我,但真相,一定还是掌握在天骄的手里。”海逐浪如是说。 “难道我爹娘是江洋大盗、罄竹难书?可是我没所谓啊,有什么好所谓的呢?”幸好吟儿一时无法往金国公主的那个方面想,却因为听说林阡仍是为她,而面带怜惜之情,“这个糊涂鬼,何以为了我一个而处处受制于人……” 第22章 原则冲突 这场由抗金联盟、林家军和魔门三方联军扫除包括了短刀谷各家奸细、曹范苏顾蛰伏内应以及金北十多路人马的生死大战,从八月初三的夜里开始,直到初八的午后方才彻底地落幕。来自短刀谷苏家、寒家、魏家各门各户的暗处奸细七十余据点,全然被横扫过境连根拔起,落远空成功获救,张秋等罪魁祸首横死当场;苏慕离弟兄二人,一个死无全尸,一个残废窜逃,苏家投降人马千余,其余或战败而死,或仓皇北顾;而林阡与徐辕首次携手对战,能称之为对手的也只有金北的轩辕九烨等人,可惜金北人手不足实力远远逊于以往,尽管统帅强悍依旧,寻常兵将在宋军铁蹄下竟是那般不堪一击,撑了四五日之久,却终于被驱逐出局。 一将功败,万骨也枯。 以金北一贯实力估计,不可能只撑四五日便战败而离,到教林阡看出了此战背后玄机:“南北前十分裂,与完颜永涟的两个儿子有莫大的关系,以我之见,金北此次的兵力不足,与他们将要辅佐完颜君随介入陕西战局有关。” “你的意思是,金北前十,将要协助那二王爷去陕西……与他们的大王爷一起剿除越野山寨?”天骄登时明白了越野形势严峻。 “正是。”阡点头,此刻山头只有他与徐辕两人,“天骄,我不希望像过去一样,知交变成敌人,而希望所有人都放下一切恩怨,一致对敌。” “我明白。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越野这个良材……既然你这主公都说了,林家军应该不会反对。” “川北开战之际,希望天骄如我所言,能够保住陕西越野。”阡诚挚地说。 “我云雾山的精兵良将,任由差遣。”天骄一笑,“苏慕离心心念念要在川东和黔西与你比布局,谁料到你林阡棋盘已经下到了川北甚至陕西,你是在和那完颜永涟下棋啊。”说到完颜永涟时,阡与天骄,都忍不住的面色一变。 乱局已定,竟仍旧不能释怀。 “我本不该介入你的生活,但盼你三思而后行。”天骄淡淡地说,“天下有那般多的好女子,我不信挑不出一个来与你林阡登对,何必非要找上完颜永涟的女儿?若你的枕边人是敌人的女儿,我实在无法放心。” 阡明白,天骄一心一意为了他。然而还未及答话,便听天骄续道:“何况这凤箫吟,是非不分,蛮不讲理,既不如玉泽懂事,又比云烟姑娘混帐,真不懂你为何会爱上她……” “为何林阡不能喜欢一个不懂事的混账女人?”阡打断了他。徐辕一时语塞。 “也许我的原则真的和天骄的大不同,所以对我至关重要的人,天骄总是不能认同,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罪,如吟儿,如越野。”阡轻声道,“可是,我不可能牺牲越野来换得川北之战必胜,正如我不可能牺牲吟儿来换得日后高枕无忧一样。” “所以为了你所谓的至关重要的人,就要对不起更多的无辜吗?然而你,不正是为了那群无辜才战?”徐辕冷冷说。 “天骄,我早就说过,想要对得起那些无辜,不一定要牺牲我至关重要的人。”阡说,“不牺牲越野,我也能胜川北之战;不牺牲吟儿,我x后一样高枕无忧。”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想。因为你先前杀的人太多,所以现在每逢战争,你都想把杀人降到最低。然而你的想法,终究是太美好,美好得不切实际。”天骄叹,“有些事相互抵触,必要时必须牺牲、必须放弃,很难两者兼得。” “魔门与正道抵触,我林阡不也两者兼得?”林阡说罢,徐辕再度语塞,却忍不住说:“可是从古至今,彪炳千秋的那些,都杀人无数毫不手软。如你这般的原则,恐怕只适合行走江湖,不利于纵横天下。” “天骄的思想,为何总是着眼于历史,听从于古人?”林阡微笑问,徐辕三度语塞。 这时云蓝从军营之中走出,迎面正朝他二人而来,神色里划过一丝急切,显然在为吟儿的去留担心:“你们……可谈妥了念昔的事?”这般焦虑,明显站回了吟儿这一边。 作为师父,云蓝实在无法忍受七月二十那一夜重演。 “你总是不肯放了她。可是胜南,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少了另一个人就不行。”天骄说。 “天骄如果自己爱一次,便一定不会这么说。”林阡摇头。 “然而……如果她留下来,她就将与你成婚,你建的功立的业,悉数要与一个金人分享。将来你的儿子,还会流着金人一半的血。”天骄蹙眉,攥紧了拳,“南宋武林,岂可容金人血统继承。” “天骄这番想法,就如楚江当年,一模一样。”云蓝叹了口气,“然而天骄可曾想过,念昔也并不纯粹是一个金人?她的父亲是完颜永涟不错,但母亲却是曾经为抗金义军出生入死的柳月女侠,是个宋人。你一口咬定她是金人,其实也并不全然正确。”天骄与林阡面色皆是一凛,这就是云蓝的原则,难怪当年和林楚江冲突。 阡听了不由得神伤,他知道,就这种特殊的身世,使得金宋之争无论如何,吟儿都是一个罪人。 “完颜永涟不惧他金朝皇室,有宋人血统存在,我林阡,也无所谓我南宋武林,由金人血统继承。” 坚定决绝,听得云蓝徐辕都震惊色变。 这一刻阡为吟儿战胜天骄的把握,已经达到九成之多。  八月以来,不止黔西风云变幻,林阡徐辕作战中途,便已听闻“百里笙狼子野心妄图吞并寒泽叶势力、寒泽叶即刻反击将百里笙叛军一网打尽”的消息,这第一场川北之战听在耳里煞是讽刺,路人皆知寒泽叶才是叛军、百里笙本是忠臣,奈何成王败寇。 “如今百里笙被寒泽叶软禁之余,凭宋恒和路政两路兵马,实难再与寒泽叶抗衡。加之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带到了黔西。留在川北的大师兄他们,恐怕孤掌难鸣。”徐辕分析形势时,忍不住后悔不迭,“我曾对宋恒和百里笙千叮万嘱,教他们只牵制寒泽叶切勿先动,以免被寒泽叶抓住借口……哪料到,百里笙他……” “但百里笙,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就算宋恒先动,百里笙都不可能动。”阡在淮南曾与百里笙有过交往,“恐怕这次意外,恰恰是百里笙的计谋。” “何解?” “寒泽叶有篡权之野心却一直韬光隐晦,前几月一直假装被百里笙和宋恒牵制,使得天骄对他的戒备有所消除,百里笙一定看出了苗头,所以想方设法让天骄你知道寒泽叶实则比苏降雪还要可怕,然而恐怕尝试尽了办法消息都无法传出寒泽叶的封锁,所以不惜铤而走险,给予天骄和我警示。” “警示?!”天骄一怔,恍然大悟,“原来百里笙故意出手,引寒泽叶打败他,是为了告诫我们,川北之战的重心不仅仅要压在曹范苏顾上?” “对,百里笙在提醒我们:万不可对寒泽叶掉以轻心。”林阡说,“陈安还在川东,也是寒泽叶的人。” “万望塑影门不要被陈安一人祸害。” 天骄与林阡率众回到黔灵峰脚下,却只看见军营中营帐寥寥落落,不少兵马都已经不知去向。但却呈一片安宁迹象,毫无打斗痕迹。 “怎么回事?”众将都始料不及。 “主公,天骄,是这样的。辜、向两位将军,听说寒泽叶在川北动乱并派心腹戴宗作乱川东,所以立刻率众回去了川蜀。”留守的兵卒这般回答。 “什么?是发生在何时的事?”阡一惊,“怎不向我禀报?” “三日之前,向将军说,主公在前线作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无需烦扰您。戴宗等人,就由他与辜将军协助川东盟军解决。”那兵卒说。 “向清风……”林阡蹙眉。 “太胡闹了,他是留守在这里的,怎能弃了阵地一走了之?”柳五津怒道,“他忘记了他的职责还有守护盟主吗?” “向将军和辜将军去黔灵峰通报了盟主,所以是和盟主一起回去了。” “什么?”阡大惊,难免有些失落,“吟儿她,已经不在黔灵峰上了?”这丫头,不是说好要在黔灵峰等他回来喝合卺酒吗? 第23章 别有用心 川北惊变,寒泽叶居心终于昭然若揭的同时,也一手扼住了谷内林家军命脉。近日来流言甚嚣尘上,据称,寒泽叶旗下四圣之一的戴宗亲临川东,妄图伙同此地的寒家奸细剿灭留守盟军,因天骄与林阡皆在黔西、而金南势力联合了金国“控弦庄”的兵马正在旁虎视,川东形势堪称险极。 寒党横行,一时人人谈之色变。寒泽叶虽然计划提前,但因戴宗等人实力高强军功显赫,竟令人不觉寒泽叶此举仓促,反而人人感觉威胁。 这种情况下,作为林家军首屈一指的主帅,辜听桐显然有一定的义务去帮川东盟军抵抗外敌。然而为何不告而别,竟还顺带着把吟儿带下了黔灵峰,令林阡颇觉得他与向清风此举诸多可疑。 “且不说辜将军此举有欠考虑,清风也一样决策失常,他行事向来谨慎细致,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有所怠慢,自作主张还带走吟儿。”林阡在木屋里环视良久,果然不见吟儿身影,连嫁衣都被这丫头带走了。 试想盟军有难,吟儿又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你觉得,向将军和二师兄都是别有用心?”徐辕蹙眉,“可是……” 耿尧道:“会不会是这样?” “耿老将军请说。”阡示意他说。 “辜将军和向将军倒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对盟主的‘祸水命’深信不疑。”耿尧说的同时,众将面色全是一变,“辜将军虽然人前对盟主客客气气,可是私底下都称盟主为‘那女人’,而向将军,也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盟主……” “什么?”林阡脸色一变,向清风抱怨吟儿?可是向清风在吟儿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流露过任何不悦之色、不敬之色,难道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来,他们俩都是因为寒家的原因,借着护卫吟儿的名义,把吟儿带去川东威胁我尽快开战。”林阡看懂了形势。 “多此一举!他们若是知道,你已经决定……”天骄叹了口气。 “还有一点,胜南你不得不注意。”柳五津这时提醒,“辜听桐虽然忠诚,但你说过陈安是寒泽叶的人……陈安的父亲是辜听桐的义父,辜听桐与他私交一向甚笃。川东那边塑影门势力庞大,陈安一定还未能除去,万一被陈安给蛊惑了,辜听桐可能会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 “柳大哥提醒的是。”林阡一笑,“果然合众人之力,想问题都会清晰许多。” “只可惜目前‘海上升明月’百废待兴,若是用飞鸽传书,未必可靠。”天骄道。 阡点头,思虑了半刻,看向厉风行和柳五津:“事不宜迟,风行,柳大哥,你二人率先回去川东,务必将陈安除去、尽力制伏塑影门!” 风行一怔,面露喜色。林阡笑而拍他的肩:“我知你早就担心陵儿伤势想回去,却为了我才逗留至今,无论如何,都该把你放在回去的第一个。” “你放心,我和柳大侠,必然不辱使命,定会将陈安剿除,安定川东局面!”风行喜悦地看向柳五津。他二人最近几日合作完美,想来能继续搭档出色。 “然而你与你新娘刚刚拜完堂还没有洞房,亲就算还没有成完。”林美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将听了皆是一愣。林美材一笑:“应该比谁都更想念娇妻吧?” “战乱刚刚结束,外虏还有残留,我必须在这里再留几日,以保证魔门彻底平静。”林阡回头对她说。林美材先一怔,敛了笑点头:“我魔门有幸得你为王。” 数日来诸将早知林阡为魔王既成事实,此刻看林美材对阡这般赞誉,更彻底信了魔门对阡已经折服。 “要清理完金北和苏家,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久了。数日之后,我们重返川东,对抗金南和寒家。”林阡说时,诸将喜悦之情亦溢于言表。 “你与她……拜堂成亲?”天骄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皱着眉头问出这句。 “抗金联盟和咱们,这次可真是不必见外了!盟主都已经嫁给主公了!”郭子建喜不自禁,真是个直性子,从前对吟儿的不敬完全是因为她“蛮不讲理”,到此刻早忘怀了。 海逐浪看见天骄神色:果然,果然林兄弟解释不了的原因,就是盟主…… 正自思考,视线一移,陡然看见林美材手里的——不正是自己的“姻缘刀”?!  海逐浪一心想要替天骄和盟主之间解除误会,却发现天骄横在林阡和吟儿的婚事中间。这天为了向林美材讨回自己的姻缘刀,赶紧缠着她比刀,然而这“万云斗法”实在高强,海逐浪打得筋疲力尽还是赢不过她,还发现她和姻缘刀简直刀人合一,只能君子成人之美了。 说完“君子成人之美”,海逐浪正要走,林美材却在他身后说:“那为何你们那个天骄,不肯成人之美?” 海逐浪当即把心中抑郁透露给了邪后一些,说吟儿的问题上可能天骄和林阡原则冲突,最后说:“连林兄弟自己都劝不了天骄,恐怕这矛盾,很难解决……” “有何难以解决?包在我的身上。”林美材一笑大有把握,“我这就去把他捉来!” 海逐浪本来以为这女子说笑,但邪后行事之说一不二实在令他咋舌,不刻海逐浪便听闻林美材在天骄的“百步穿杨军”中横冲直闯,冷汗淋漓的同时赶紧把她拉出来:“唉!切莫对天骄不敬!我来替你请他出来……” 海逐浪实在不想看见,邪后真的把天骄给“捉”出来。  还是在那桃源村的酒寨,徐辕勉强同意随海逐浪到来之时,邪后已经备好了酒坛等他。 徐辕本就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因正道魔门曾经势不两立……但如今既然都是林阡的人,若是无端触犯了邪后威严,实在有损盟军英名,多事之秋徐辕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能接受邪后这示好之举。 酒坛里的不知谁人酿,老远就闻见了香气扑鼻,若祝孟尝在这里,势必要饿狼扑食了。海逐浪想。 “天骄,尝尝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三两尿。”林美材亲自为他斟酒,徐辕本来也已经和颜悦色地接过了,谁料这“三两尿”一出口,实在教徐辕杯到嘴边喝不下去。 “哼,不就是个名字而已,犯得着连喝都不敢?”林美材冷笑,“魔王他,就从不曾计较这些。” “邪后今日请徐某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徐辕问。 “为了魔王的婚事。”邪后说,徐辕不禁一愣:“难道林阡他着你来劝服我?” “你又不是林阡他老头子,他的婚姻大事需要你来做主吗?”邪后不客气地问。 “我自然做不了主,但实在不忍见他……” “如果我对你说,他必须有凤箫吟才可以存在呢?”邪后不等他说完,立刻说。 “为何?”天骄问时,海逐浪也竖起耳朵听。 “因为阳气过剩,需要阴气调和!”邪后说得理直气壮,海逐浪顿时蔫了,这算是什么样的理由啊…… “邪后。”天骄正色对邪后说,“相信你也见到了林阡曾经为了凤箫吟敌对抗金联盟,那天夜里,林阡实在失去了理性。” “有了凤箫吟林阡可能没理性。但没有她,林阡会没有人性!”邪后继续她的言论,“我言尽于此,阳气过剩,需要阴气调和。否则他只会杀戮无数,倒行逆施。” “未必非她凤箫吟不可。”徐辕听懂了,却淡淡驳斥。 海逐浪看邪后已经如此攻势徐辕却依旧守着最后一条底线,心中有数:只恐怕除了盟主自己以外,再无人能改变天骄执念。然而盟主到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快到川东了。 第24章 拥兵自重 百里笙的突然兵变,表面是没有沉得住气,内在却是冒着性命危险提醒阡辕:寒泽叶正在野心勃勃意欲夺权。这形势,身处川东的范遇、金陵等人不愧足智多谋都能一眼看穿。金陵更以鬼蜮为例向盟军解释苏降雪和寒泽叶的关系:“就如鬼蜮犯境之时,是鬼杀气腾腾,而蜮不动声色,却其实更致命的是蜮。同样的,苏降雪昭然若揭,寒泽叶韬光隐晦,实在是寒泽叶更加奸险。” 瞬间,在川东这里,寒党比苏党更加令人谈之色变。 数日前,独自领军从黔西归来的杨致诚,在找出躲藏在军中的柳闻因之后,就对金陵、范遇极为肯定地说:陈安是寒泽叶的人,必须趁早清除。然则一直未能扳倒陈安,一是由于连日来黔西那边起伏波动,二是因为塑影门势力庞大,三是杨致诚和柳闻因的一口咬定苦于不能交待是林阡下令,所以被陈安等人驳斥为没有真凭实据。一直以来,陈安根本无人能动,能动他的也根本无心去动。 拖到今时今日,寒党横行川东之际,盟军诸位才纷纷开始着手审查陈安。姐弟情深的陈静前些日子遭到过东方雨的重创本还卧床不起,听说金陵、莫非等人轮番对陈安审查质问,再听说祝孟尝、杨致诚不杀陈安不快之时,陈静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死了命地要保护自己亲生弟弟,说什么都不肯让盟军动他。 诸将看陈静伤势初愈,实在不忍心看她拼死护弟,加之陈安对审查质问对答如流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还扬言“我塑影门是对战鬼蜮之战的功臣,岂能容你们说杀就杀”,陈安的生死直接升级为了塑影门陈家的荣辱,于是竟促成了川东这边盟军和林家军的新旧对决,一时形势僵持。 塑影门人多气盛,倒也还在众人估计之内。陈安被靠山庇护,愈发无法无天。 也就在今日,杨致诚竟又把陈安带走了二话不说直接要杀他。陈静闻讯赶到之时就当着一干人等的面抽出剑来对着杨致诚就砍,不由分说将陈安护在自己羽翼后面,并大骂杨致诚挑拨离间,口口声声说“我陈家乱了,你杨家就是短刀谷最大!”云云。 局面一场混乱之时,却听马蹄声疾,有兵将来报:“辜听桐、向清风两位将军已经率众回来,就在五里以外!” “当真?!”陈静一喜,辜听桐与陈家有亲缘关系,也一向和陈安私交甚好,最重要的是辜听桐资格老武功高,看来保住陈安有望。 “他们怎么会先行回来?”范遇一怔,询问。 “据说是前来川东救局。”那兵将说,“也是为了护卫盟主。” “盟主?!”诸将皆流露喜悦之色,陵儿语带颤抖:“凤姐姐她……也回来了吗?” “是。” “太好了。”杨致诚和柳闻因相视而笑,心知盟主一句话就可以杀了陈安。  道上尘土飞扬。陈静与杨致诚各自领人相迎,却因两家对峙,而使得这迎接更像应战。 “前方是何人拦截?”辜听桐的声音穿透风沙,陈静立即策马迎上:“听桐,你来就好了!” “静姐?发生何事?”辜听桐银铠单刀骑在马上,男儿魅力浑然四溢。 “杨致诚他!他要杀安儿!”陈静说的同时挥剑直斥杨致诚。 “什么!?”辜听桐一愣,转头来冷漠地问向杨致诚,“外敌在侧,你嫌川东形势还不够乱吗?” “辜将军有所不知,陈安便属于外敌。”杨致诚说,“陈安是寒党安插的奸细。” “血口喷人!”陈静怒不可遏。 “闻因是从短刀谷来,亲眼看见陈安与寒泽叶帐下四圣交谈。”杨致诚道。闻因连连点头。 “就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儿,说的话都能令你们深信不疑,却把我塑影门的继承人送上死路?”陈静冷笑。 “闻因虽然年纪小,却明事理!” “你的意思,是我陈静不明事理?!”陈静大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致诚辩不过她,面红耳赤。 “盟主呢?”这时杨致诚和陈静中间出来一骑,冷冷询问了辜听桐一句,她的出列,倒是直接验证了年纪小并不一定不明事理——何慧如。辜听桐虽然从前不曾见过她,却也听闻过她,身为五毒教圣女的何慧如,和柳闻因一样大的年纪,苗家女子,气质就是和他们汉家的不一样。虽才九岁,却也看得出实在是个美人胚子。 辜听桐在狡兔之窟吃过宁孝容的苦,实在不能够怠慢这个比宁孝容还强的何慧如,何况乍一见她,便为她这清冷无双的气场折服,心念一动,带着些许尊敬答道:“盟主她身体不适,暂时还不能见过各位。” “什么!?”杨致诚等人齐齐面色一改。 “不适到何种程度?为何不能见我们?”何慧如继续问。向清风已然驰及辜听桐身边,说道:“一路日夜兼程,盟主实在劳顿,外加途中又染风寒……” “盟主她生了病吗?那我去看看她!”贺兰山就在好姐妹柳闻因身边,听说这话立即想催马上前,向清风顿时将她拦下:“不必了贺大夫,军医已然诊治过了,盟主现在正在昏睡,还是不打扰的好。” 范遇与陈旭对视一眼,皆知此中有深意。  “辜听桐刻意不让盟主与我们接近,看来居心叵测。而陈安一旦和辜听桐靠拢,恐怕会蛊惑着他一直保护自己。”帐中,范遇与金陵等人分析。 “不知凤姐姐她怎样了。”金陵担心不已。 “一听盟主那病就是假的,盟主那么生龙活虎!”祝孟尝道。 “说得好像盟主是铜头铁臂一样。”莫非一笑,“不过,的确应该是假的。是辜听桐和向清风两人,挟持了盟主。”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陈安从他的所有靠山身边移开剿除,陈安旗下的寒党则不攻自破。而盟主,也要救出来……”杨致诚道。 “最好的方法,是盟主自己站出来,发号施令杀陈安。”范遇摇头。 “可是,辜听桐现在拥兵自重,再加上向清风的实力,和塑影门的气盛,在目前金人存在的前提下,要想制衡他们,甚是艰难。”石中庸叹道,“陈静那婆娘,又实在是劝服不得。若她愿意杀了陈安,就好了,不过,劝了这么久都没有可能……” 风鸣涧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顾忌塑影门了。现在的形势,反倒变得不妙。” “其实也未必。盟主能一直‘昏迷不醒’吗?”范遇摇头,“就算身染顽疾,见不得人,军医总能见得。” “或者,就让陈静去求见一次盟主也行。”陵儿眸子里闪着睿智的光,“她不仅要求得辜听桐这个能庇护陈安的人,只怕也更想求得盟主这个能澄清陈安的人。把她给激过去吧。” “厉夫人这个计策实在不错。辜听桐必然拗不过陈静。”范遇赞道。 第25章 背后一刀 夜晚,辜听桐走到隐蔽处,掀起这里营帐。 吟儿手脚被缚软卧在营帐一隅,因畏寒而禁不住颤抖。 “对不住了。”辜听桐俯下身来,取下她口中布条。 “有什么对不住,辜听桐你该庆幸,我若真的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不正好证实了你的谎言?”吟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辜听桐忽然一阵寒意,这目光实在威严,此刻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祸水命,而就是一盟之主! “我只是不忍再见主公为了你而滞留黔西,为令主公早日去川北复位夺权,我必须铤而走险把你先带出黔西。”辜听桐掌灯在她耳边说的时候,吟儿可以清楚看见他面颊上有一处很淡的刀痕,这位二师兄是隐忍型的,据说身上背负着父辈血仇。 然则此刻吟儿不能怜悯他,只能凛然质问他:“借着护卫我的名义把我带出黔西,却为何这般屈辱对待、还百般阻挠我出面去见盟军?辜听桐你看着我!回答我,川东形势如此之乱,岂有盟军不见盟主之理!” 辜听桐被迫而看着她,勉强保持了坚决:“若不将你禁锢,恐怕你沿途会发现了我们的用心而逃跑。而你与盟军一遇,势必又要与他们合力,届时你一呼百应,我和向清风恐怕会被说成叛军,实在会节外生枝。至于川东形势——我辜听桐来保障!” “让我和盟军见面!我有很重大的事要对他们述说。一定不会告诉他们你沿途这般对我。”吟儿冷冷勒令。 “不。不可以。”辜听桐摇摆片刻,站起身来,“为了主公的将来,辜某但求盟主能再忍耐数日,直到主公归来为止!”实在忠心耿耿,吟儿审度着形势,知道他对阡的期望太高,要他放过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形势紧急,她听见了今日盟军两派对峙,明白自己必须把杀陈安的指示发出去! 吟儿心念一动:不如,就由眼前这辜听桐传达,也未尝不可…… 就在辜听桐又要将布条给她塞上之时,吟儿忽然低下头,问:“陈安是个怎样的人?” “盟主何出此言?”辜听桐一怔而停手。 “少接触陈安那伙人,辜将军。”吟儿威慑一笑,“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心知肚明。”  辜听桐一路带着疑问回到自己营帐,正巧向清风和陈静都在等候。陈静一脸焦急,似是有事相求。 “静姐。” “听桐。盟主她病得怎么样?神智可清楚?” “静姐莫不是想见她?” “是。我思前想后,能确保安儿清白的人,只有盟主了,盟主她……是林阡身边的人。她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堵上杨致诚的嘴。”陈静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不行。静姐还是不要见盟主的好。”辜听桐看得见她对陈安如何溺爱,想起吟儿最后对他说的话,忽然明白,可能吟儿也会杀陈安。 “怎么?听桐你忍心见死不救吗?”陈静一怔。 “我会保住他性命,但我未必对他坚信。”辜听桐说,“安儿是个怎样的人,你我有目共睹。” 陈静一愣,赶紧地:“是,他从小便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武功学不好读书也读不来,可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何会成为寒党奸细?!” “多年来在我们的庇护之下,他犯过的错事悉数被掩盖,也同样在你的溺爱之下,变得愈发骄横无礼。一个人的性格,三岁定八十。安儿他,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的手里拿,从小便是这样的,若一件好的东西给了你却不给他,他会哭闹不休直到你让给他,若你一直不让给他,他甚至可能一把火烧了你的东西……”辜听桐道。 “你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跟寒党奸细有什么关系?”陈静僵立。 “静姐是否还不知道,安儿其实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止一件……”辜听桐欲言又止,“静姐你要明白,会放火,也就有可能会杀人。” “你指的是谢云珊那条人命,不是证实并非安儿,而是姓萧那小子干的吗?”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塑影门只手遮天。当时的门主还是陈羽丰,足够替安儿消除一切证据。”辜听桐说。 “你……说……谢姑娘真是安儿杀的?!” “是。得不到的,便毁了。”辜听桐叹息。 “不可能!那样的……令人发指……”陈静噙泪惊呼。 “石中庸对这件事的处理,堪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执法。这个间隙正巧发生了萧家少主的通敌疑案,你去石中庸面前闹了一场,想必是令他焦头烂额了,一时判错了案件。萧家少主受罚而死,萧谢两家自此敌对……通敌疑案,后来被证实子虚乌有……一对即将新婚的夫妇,便这般一先一后,赴了黄泉。” “但这疑案,不可能是安儿他捏造……”陈静说时,俨然无力。 “是吗,这么多年以来,静姐你对安儿都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何不可能?” 陈静无言以对,泪已纵横。 “安儿扰乱视听的本事,其实从那以后都很高强。”辜听桐道。 “你是说安儿一直是寒党的奸细,却对我捏造谣言扰乱视听?!”陈静惊得歇斯底里,“然则,安儿为何要成为寒党奸细?!他是我塑影门陈家的继承人,何必去投靠寒泽叶!?” “因为他想要做的不是‘继承人’,而是‘现任门主’!”辜听桐道,“几年以来,你的地位一向不稳,若然主公他扶你一把,你的地位必然稳固,你的门主之位,他陈安一时篡夺不得,除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军的主公换成寒泽叶。” “不,不会的……安儿他,几时会连我都算计……” “几时?便就是陈羽丰失踪之后,陈羽丰还没有子嗣,世袭的门主之位立刻落到了你们这一脉,却又长幼有序,你横在他的前面。”辜听桐分析道,“安儿也许一开始还没有野心要夺,然则见你无能,又见你常常对他没有防备言听计从,野心恐怕也囤积了几年之久。” “听桐,你……你让静姐想想……我……脑子有点乱!”陈静蹒跚地走到帐前,忽然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来看辜听桐,“听桐,答应我,在我想明白之前,先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石中庸、杨致诚他们……我怕……” 怕什么?到这个地步了,竟还在怕陈安出事!辜听桐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为了苏慕离而舍生忘死的苏慕霖,知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实在令人难以割舍,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在川北的弟弟:“静姐,等你想通了,你若要大义灭亲,我定然向盟军述说一切;但若你想保住他性命,我也会尽力给他留一条后路。” “听桐,谢谢你。”陈静饱含热泪,一步三回头。  “辜将军。这么说来,你是相信陈安是寒党奸细了,是吗?”向清风在他背后,发问。 “是。陈安一定是。清风,我们这些日子,千万不要接近他,以免被寒党蛊惑,引起主公不必要的误会。”辜听桐目送陈静远去,还沉浸在为他二人亲情的感动里,一时失去防备,突然之间后心一凉,后背已经被刀抵住。 “可惜你,还是被寒党蛊惑了。”向清风的声音响彻心扉,辜听桐不由得大惊失色:“向清风你?!” “你随我一起前来黔西,是一条船上的人。主公对你,不会没有误会。”向清风恶狠狠地说。 “偏巧是你向清风留守!”辜听桐这才想明白他其实是被向清风骗了,“你……你是刻意把我引来,刻意让我对盟主不敬?!你骗我说戴宗亲临川东威胁战局,其实是想激我立即就来救局!” “我戴宗,的确是亲临川东,却不是来激你救局,而是来协助你扰乱局势的。” 辜听桐心中一凛,向清风的刀已经回鞘,帐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在等他二人回营。 正是寒泽叶帐下四圣之一的戴宗。 “你二人实在大胆,不怕我命人前来拿下你们吗?”辜听桐冷冷一笑。 “若你禁锢盟主的事传扬出去了,如何还能一呼百应?”戴宗驳斥。 “被戴宗先生你设局利用,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辜听桐转头看向清风,“然而,为何连你向清风都会变成寒党?!你先于我而认识主公,知他比寒泽叶英明千倍!” “主公的确英明,可惜却被主母牵绊,迟迟不肯入川。寒将军却一心一意,要向苏降雪复仇。我当然更加听命于寒将军。” “寒泽叶帐下四圣的确出色没错,可惜,主公帐下有天骄、九分天下、抗金联盟和云雾山排名,还有林家军忠臣良将以及魔门人马。恐怕,戴宗先生力不从心啊。”辜听桐说到这么多人马,不由得心潮澎湃。 “若我们把祸水命握在手上牵绊他,你说他会不会还会为了她一个人而敌对他帐下人马?”戴宗说时,辜听桐已然心知其意:“好毒辣的一计,原来是借我之手来打盟主的主意!可惜,你怎知我不会立即就放了她!?这里可是我辜听桐的军营,由不得你们寒党放肆!” “你不会立即就放了她。”戴宗说,“因为你自己,就快也成为寒党了。” 辜听桐犹感胁迫:“你妄想,辜家军世代效忠林家,主公他会断明是非!” “断不明是非的是你辜听桐,你这不孝之子,二十余年都认贼作父,以为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苏降雪,其实根本就是他林楚江!” “戴宗先生,我敬你为长,期望你不要侮辱我师父!”辜听桐怒得青筋暴起。 “你的父亲,死于林楚江的一出‘李代桃僵’。”戴宗冷冷说,“为了让更重要的人活下来,为了打赢那一仗,林楚江不惜牺牲了他。” 第26章 投鼠忌器 这一夜盟军诸将,可谓人人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先传来消息说陈静果真去见了辜听桐,所以金陵等人翘首以盼陈静能带回盟主的消息,石中庸等人也希望从陈静脸上能看见盟主对陈安的态度,然而一炷香之后,据称陈静是泪流满面步履蹒跚从辜听桐帐中出来,理当是没有见到凤箫吟的。 “连陈静都不准去见盟主,辜听桐看来是拼尽全力要横在我们和盟主之间了,这样一来,无法确定盟主她身在何处,不能秘密营救。公然去救的话,又实在要和辜听桐硬碰,金南和控弦庄在侧,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范遇说。众人齐齐点头。 “听桐他是楚江最钟爱的徒弟,理应不会背叛主公。”石中庸道,“恐怕是急于打川北之战,而先将盟主擒拿到了自己手上、以牵制主公。” “如此一来倒也可以确定,盟主对陈安的态度是杀。”陈旭道,“辜听桐不让陈静去见盟主,而陈静又是泪流满面无话可说地从辜听桐军中走出来,可见连辜听桐,对陈安的态度也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如就先找辜听桐一起杀了陈安再说,先给寒党奸细一个下马威。”风鸣涧站起身来。 “然而,凤姐姐她……会否有危险?陈安现在在辜听桐的军中,我只怕他手下的寒党奸细已然混入了辜家,若我们杀了陈安,这些寒党奸细会否先于我们找到凤姐姐,对她不利或是朝着她复仇?”金陵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 就在辜听桐向清风回归川东的次日清晨,又两路的兵马接踵而至,原是厉风行、柳五津二人也已快马加鞭赶回了川东,担忧忐忑的盟军诸将不禁个个喜出望外,皆明白黔西大军的班师而回实则宣告了林阡与徐辕的矛盾终结、主公即刻就会归来、统帅全军挥师北上。想到这几个月来的阴霾终将一扫而空,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怨气都立刻幻化成激情热烈。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金陵抱着病情已经恢复的战儿在道旁等候丈夫征战而回,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期盼,他一家三口久别重聚共享天伦,实在令旁人羡煞,论幸福显然也没人再能和这位厉夫人相比。迎接诸将看见金陵脸上的娇怯与温柔之情,与她在运筹时的睿智、冷静稍有不同,却也更衬出这女子的秀外慧中、聪颖而也不让须眉,不知不觉都羡慕厉风行有这么一位贤内助。 众人都不打扰他夫妻团聚,于是眼光纷纷移向柳五津和柳闻因,柳五津一见女儿就禁不住把她搂进怀里久久不肯放开,一边泪盈一边说,真不该害你冒险,这么多日子苦了你了,云云,明明这么感人的话,不知为何发生在柳五津身上显得这么喜庆。众人看着看着就都情不自禁笑起来。 “何以仅你们两位,胜南他何时回来?”金陵沉浸在重逢喜悦里,却还没有述说一句自己的伤势,就问起黔西大局。 “黔西那边还有残局要清理,约莫还有数日就回。我和柳大侠此次先行,是为了帮胜南制止辜听桐、向清风擅自行事,还有,要除去寒党奸细的一个首领,姓陈名安。”厉风行回答之时,盟军诸将尽皆大喜,在一旁本就心如死灰的陈静听得这话,眼前一黑猛地就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塑影门门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她双目迷离鬓发凌乱许久都一直在哽咽。 “有了厉帮主,制衡二师兄就容易得多了。”风鸣涧点头,此刻风鸣涧的麾下,大多需要抵御金南势力,实在不能随意作动。 “听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误信了盟主是祸水命。”柳五津说时,盟军诸将皆是一头雾水:“祸水命?” 柳五津赶紧连连摆手:“你们可千万别信啊!” “怎可能相信?凤姐姐是胜南麾下最强的一将。”金陵微笑,忽而黯然,“只不过现在虎落平阳,被一大帮人软禁着,也不知身在何方。” “必须要先将盟主找出来。”柳五津说,“杀陈安的事,盟军呼应的人再多再强,终究会被陈安党羽死咬着我们自我臆断、自作主张甚至借故兴起事端,除非,下达命令的人地位高到令陈安也无话可说——这里最有权一句话杀陈安的,就只有盟主一人。” “这么说来,寒党奸细恐怕此刻正在搜寻着盟主踪迹,真的是想先除她而后快……”金陵蹙眉。 “那我们搜寻盟主也要加快了,这也是对胜南的一个交待。”柳五津点头,看向风鸣涧。 “我立刻就与二师兄去分析利害,应该能把盟主移交过来。”风鸣涧领命而退。 不再捉襟见肘,却仍投鼠忌器。 “想不到,连个奸细小人都这么难除!”厉风行攥紧了拳。 “谁教这奸细小人、傍上的全是来头不小的人?”柳五津转过头去,看着陈静,“陈静,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管是如今震慑寒党奸细,还是将来消解川北矛盾,陈安都是一个不得不杀的人物,更何况,他作恶多端横行无忌为一罪,扰乱视听挑拨离间为二罪,煽动内乱伺机篡权为三罪,按罪当诛。” “我……我明白……五月川东乱局,陈静是戴罪之身,陈安是罪魁祸首。”陈静收起泪水而罕见的冷静,“若能铲除奸佞而盟军恢复安定,陈静什么都肯。” “陈静……”柳五津叹了口气。 “就算是要大义灭亲……陈静也心甘情愿!”陈静说得义正言辞,诸将不禁肃然起敬。  此刻营帐中只有一家三口,哄着战儿香甜地睡去了,厉风行疼惜地掀开爱妻衣衫,轻抚她肩胛上很深的一处刀伤,触碰得再小心翼翼,陵儿还微微蹙眉忍不住痛。 “陵儿,我真不该一次次地将你陷入危难之间。上次丢了孩子,这次还险些丢了性命。”厉风行心疼不已,替她把衣重新穿好,揽她入怀,轻轻吻在她眉心。 “身逢乱世,男儿家要建功立业开疆辟土,做妻子的,当然要亲身助你保卫家国。所以这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不必挂在心上。”陵儿的美丽,从来就不柔弱,“陵儿别无所求,只是庆幸,庆幸天哥与我的立场,从来都是一样。” “我也庆幸,庆幸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我们之间的话,然而彼此之间,却相隔千里也能交流。”厉风行一笑。 相拥片刻,厉风行不禁想起目前形势,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凤箫吟她有陵儿你一半的聪颖,也许现在就已经想到计策跑了出来,咱们也不必连杀个陈安都顾忌了……” 陵儿一愕,微笑摇头:“但凤姐姐身上,有陵儿百倍的胆子啊。”  形势,却忽然变得扑朔迷离。 风鸣涧与辜听桐交涉之时,原本就着众人对形势的分析,以为只要辜听桐明白了杀死陈安对于安定川东的重要性,就必然会被自己成功说服。孰料见面交谈之后,辜听桐不仅依旧不愿把盟主交出,也根本没有要放陈安的念头。纵然陈静已经决定大义灭亲不再保他,辜听桐却一改先前态度,仍旧把陈安庇护在他军中。 这番变化,真是不测风云。所幸厉风行柳五津能够成功牵制辜听桐向清风,否则形势一乱,必当被外敌趁虚而入…… “二师兄究竟怎么了?从不像今天这般,如此不识大体……区区一个陈安,如何蛊惑得了他!?”风鸣涧回营述说,范遇蹙眉思虑了良久,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盟军诸将,又哪里料到戴宗和向清风的左右夹攻,已经成功使得辜听桐的立场发生转变?!目前辜听桐、向清风与陈安三人,看似是庇护和被庇护,被蒙骗与蒙骗的关系,实际却一个不少,都是寒泽叶之党羽! 孰能料盟主并非是被软禁,而根本就是被禁锢…… 第27章 一夜惊魂 “盟主,这么想杀了我吗?”这异常幽静的晚上,辜听桐刚刚离开,吟儿正待睡去,却见帘帐再被掀开,竟然是陈安这小人摸了进来! 吟儿不知外界形势和众人立场,但见陈安活着,也知情形不妙,一时大惑不解:辜听桐他明明应该已经清楚我要杀陈安,为何陈安不仅没有被杀,反倒还这般小人得志?! 心中一凛:难道辜听桐这般糊涂,又被陈安的花言巧语骗过去了?那盟军怎么办?!如今金南与寒家左右牵制,再被自己的被禁锢一搅和,盟军显然捉襟见肘! 还未及想明白,那陈安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猛地就提起腿来,恶狠狠地冲着她就是一脚,吟儿被他泄愤地踢在腰上,显然止不住地疼。奈何手脚被锁骂也骂不出口,惟能忍着痛苦听他要说什么。 “贱人!一开口就要取我陈安的性命!可惜得很!川蜀这边塑影门势力大过了天,只要我姐姐和辜听桐一直袒护,你那群盟军想杀我也没那个本领!你这贱人想我死是吗,陈安倒要跟你斗一斗,到底谁的命硬谁的命更长久!”陈安俯下身来揪起她的发,哈哈大笑:“什么‘断人口舌的口舌’,堵住了你的嘴巴,看你怎么说,怎么辩驳,怎么置我于死地!” 吟儿大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眸子里全是倔强与不屑,这一眼瞪得陈安实在不是滋味,哪想到把她嘴巴堵住了还有眼神?陈安当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把她扔在地上,其实已经色厉内荏:“你这不要命的贱人,想看我陈安死,我怕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不是要用你去杀林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留下你苟延残喘个几日,等着拿去给林阡殉葬!” 吟儿听出他根本不敢自作主张动她分毫,不过就是寒泽叶的一条狗而已,冷笑一声转过脸来,看清楚了这个小人的嘴脸,暗想:陈安你是个几流角色,敢跟我凤箫吟比命硬! 陈安借着火光,看见她虽然鬓发凌乱却五官精致,衣衫残损却上围丰满,忽然竟顿生邪念:“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盟主,哈哈哈哈……杀不得你,还怕享受不得你吗!” 吟儿一惊,陈安的杀气骤然完全化为欲望。说罢就将火把放下了,还阴笑着上得前来。火光忽明忽暗,陈安那扭曲的脸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耻辱!吟儿岂能容忍自己刚和林阡拜完堂就沦陷给这么个龌龊小人?!虽然被镣铐牢牢锁着,却暗运力气十有八九聚集在了腿脚上,只待陈安上前来就用尽全力把他给踹死。那陈安一边给他自己宽衣解带一边就忘乎所以地要把吟儿按住还扯她衣裙,吟儿怒不可遏,正要全力以赴踹死他,猛一见到火光照映下陈安的影子,陡然心生一计……  男人要跟女人比命硬,就该记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陈安实在是色胆包天连命都不要,扑到吟儿身上的同时被她双脚狠狠踹过来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直朝着火把放妥的位置……陈安硕大的身躯勾带着火把一起摔在地上,还来不及解除自己这个四脚朝天的状态,就发现火苗蓦地就窜到了营帐上! 这遍布着易燃之物的帐篷可堪承受火势蔓延?不消半刻就已经烧到陈安眉毛!陈安大叫一声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直往出口逃生,一边拼死挪动一边大呼小叫,火苗在他裤脚上缠着被他拖了一路。这个时候,他就什么胆子都没有了…… 吟儿挣扎着站起身来,因为锁链的关系腿脚忍不住有些吃痛,却冷冷看着这一幕——被陵儿说准了,她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胆子。 身经百战了,这点小火,实在算不了什么。 天知道我们这群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还要被你们这种吃喝玩乐的畜生算计、欺骗、迫害! 想起近三个月盟军的大小乱事都跟眼前这个小人逃不脱关系,吟儿不禁怒火中烧,看他夺路要逃丝毫不管自己死活,更是忍不住的鄙视和厌憎。 不过,眼下这个结果,就是她要的——  “着火啦!着火啦!”陈安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忙不迭地逃开老远,冲着四面八方大呼小叫。夜深人静里这么大的一件事,当然会吸引到连营的注意力、继而受到远近各家人马的重视! 吟儿嘴角一丝冷笑,没错这就是她的目的。如果第一个来救她的人是盟军别家的人马,则显然是再好不过;如果第一个来的人是邻近的辜家军那也没关系,因为大多数的辜家人马都是忠臣良将,他们不了解事态尚且以为他们是“护卫盟主”到川东的、恰好可以拆穿辜听桐的谎言,吟儿也可以逃出去;就算第一个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吟儿给盟军生出的这突发的大火,也和百里笙为盟军发动的兵变一样,全然在起警示作用! 而且,陈安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就算前事既往不咎,侵犯盟主的罪名扣上去,吟儿要他死,真就是一句话。 她被短刀谷沉重的锁链牵制,显然动弹不得,乌烟瘴气掺杂着火的热浪一次次地从四面八方袭来,说不痛苦说不想逃那是不可能的……这情景,倒是像极了川东黑道会的那一次啊,那一次苏慕离要把她和阡一起烧死的时候,是阡带着她一起化险为夷的,那时候虽然到处是死亡威胁,心里却洋溢着甜蜜,因为那时候,阡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要有他一个人的手掌,就可以抵制无穷无尽的灾难…… 这一刻,虽然又置身火海、阡也不可能即刻就到,为何还是这般的甜,好想回到黔灵峰上的小木屋里,和阡无忧无虑地躺在木芙蓉丛中欣赏月光,或是,或是喝完那杯合卺的酒,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新娘…… 吟儿叹了口气,这时眼中才全是屈辱的泪:要是真的给了陈安这个龌龊小人,胜南你想娶我我都不嫁给你了……  帐外不远处早已人声鼎沸,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救,却好像有不少人马把这里包围、封锁了起来。 形势真是奇得很……吟儿蹙起眉头,还来不及分析形势,就已经近乎窒息,眼前一黑支持不住,然后才听到有人发号施令开始救火……一刻之后,随着火势的渐渐转小,终于有一个人进得帐内看她生死,其余人都没能涉足。 吟儿霎时明白,这种一心要灭火却不是忙于救人的行径,不该是林家军的忠臣该干的!可是,难道周边全都是陈安的自己人吗! 眼前探她鼻息的老者,是寒党奸细无疑!而且地位还不简单! 此刻他对帐外说了一句:“她还活着,但神智不甚清醒。” 吟儿半昏半醒,却极想知道帐外那个是谁……  辜听桐率众前来的同时,正好撞见陈安提着裤子跑出去的丑态,再望见正巧是禁闭着吟儿的营帐着火,一时什么都明白了,紧张惧怕自责背叛,种种心情全部冲上心头,一边装作并不惊慌地把这里封锁好了不准盟军闯入,一边却其实还在踟蹰自己到底是该站在哪一边! 这条路,辜听桐只差一步就一定回不去了。 为什么,就在今夜,此时此刻,明明很了解誓死效忠的林楚江原来才是自己真正的杀父大仇,为什么还是有一点摇摆,摇摆自己是继续为林阡卖命还是改投寒泽叶门下?! 其实,辜听桐先封锁后救火的行为,表明他的心已经不自觉地倾斜到了后者。谁教他身边全然是寒党奸细,也许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倾斜的同时却悔恨不迭,痛苦和怨气全然集聚到了掌上,眼看着陈安龌龊至此差点还犯下大错,辜听桐咬牙切齿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打得陈安眼冒金星满口鲜血,应声就摔倒在地上。 辜听桐前所未见地大怒,气愤地冲口而出:“你他谁给你的胆子!我主公的女人你都敢动?!”  帐内吟儿分明听见这个声音属于辜听桐,来不及喜悦,便听得眼前这老者说:“他日林阡若然战死,这女人便给了陈安又如何?” 帐外因这句而震慑,再也没有说话。 吟儿陡然一惊,觉察出了气氛的变化:辜听桐他……不是被骗,而是叛变…… 人的心,为什么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前夜吟儿还在感动辜听桐对林阡的忠心耿耿,陡然间……不错他还叫林阡主公,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已经证明他和陈安沆瀣一气了……  “辜将军,你进来吧。她已经醒了。”老者说毕,辜听桐终于进得营帐。 对于吟儿而言迈开这一步只是一个瞬间,然而对于辜听桐来说,迈开这一步却是逾越了人生的前几十年。 当他选择和戴宗一起出现在凤箫吟的眼前,就意味着他今夜之后,便要为了父仇而敌对林阡。他的师弟林阡,他的主公林阡。 第28章 李代桃僵 陈安竟然还好意思进入帐中来?他还不知道,他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今夜这么大的乱子,辜听桐封锁得再快再好,都必须给予盟军一个交待,要保住辜听桐,陈安是很可能会被牺牲掉的。他竟然还好意思再次摸进帐中来狐假虎威。 因为失火窒息的关系,戴宗一进帐就帮吟儿将布条取了出来。此刻终于可以说话的时候,吟儿冲着陈安的方向就怒喝一声“滚出去!”惊得陈安还没有站稳便被冲了出去。 “盟主,对不住。”辜听桐再次对她说了一声对不住。这次,可真是对不住她了。 “为什么?”吟儿这些天来虽然都被他禁锢,却因为他效忠林阡而跟他有着一种异样的主仆情谊,直到此时此刻。 “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辜听桐躲闪她的目光。 “辜将军的父亲,是因林楚江而死,却认贼作父了近二十年。这件事情的内情,其实短刀谷老一辈的人很多都心照不宣。”戴宗帮辜听桐回答的同时,也是在继续坚定辜听桐的立场。事实上,戴宗刻意出现在凤箫吟面前,刻意对凤箫吟流露出辜听桐的叛变,就是为了诱引辜听桐越陷越深啊! 吟儿虽然不能立即明白这个道理,却也觉得此人可恶,不悦写在脸上,转头就无礼地扔了一句:“我在问辜将军,轮得到你来插嘴!?” 戴宗和辜听桐不禁皆是一怔,要知道戴宗在短刀谷里,就算苏降雪也要礼让三分! “盟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寒泽叶寒将军帐下有名的四圣之一,戴宗先生。”辜听桐赶紧介绍。 吟儿心一颤,虽然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号人物,戴宗之于寒泽叶,恐怕已经达到天骄之于林阡了。 “盟主当然未能察觉,整个黔西之战,戴宗都一直在你们身边。”戴宗冷笑,暗讽她有眼不识泰山。 “不能察觉的,都是因为太薄弱。”吟儿微笑回应。 戴宗不禁一愕而语塞。 “四圣之首戴宗,恐怕也只有在金宋战场上才足显强悍。对付自家人的时候,手段不见得怎么高明。” 戴宗冷静地听,听完笑了笑:“到真是个能说会辩的女子,比起陈静来,要可爱得多了。” “辜听桐你也自问一句,做将军的,是该开疆辟土攻城略地,还是该自我作践屈尊做奸细?”吟儿冷冷问。 辜听桐还不及答话,戴宗已然起身,恢复冷傲:“盟主,兵不厌诈!不错如今我与林阡还未正面交锋,但总会有公平较量的那一刻!” “万望戴宗先生不要晚节不保,临终前丢了那个‘百战不殆’的威名。”吟儿不客气地说。  戴宗和辜听桐给她换了住处出来之时,戴宗立即吩咐亲信:“立刻把她的嘴再封上。”不经意摸到脖子里,竟有冷汗淋漓。 陈安走上前来:“听桐,戴宗先生……” “看你干的好事!”辜听桐怒得面色青紫,戴宗看在眼里,实知今夜虽然自己被凤箫吟骂得狗血淋头,却因为赢来了辜听桐这个人而得到补偿。 辜听桐早就跑不掉了,跑不出我戴宗的手掌心。戴宗微笑,不露神色:其实没有今夜这火灾,他还摇摆不定,然而人的立场转换,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有些人,就是太经不起试炼。 牺牲一个陈安,换来一个辜听桐,足矣。  闻知辜听桐军中大火的消息,虽然据说事态很快被平息、消息也立即被封锁、整个事件里看似没有盟主凤箫吟的一字一句,然而这场大火对于盟军来说,无疑就是暗夜里的一盏明灯,警示盟军辜听桐的军营里存在着一些若隐若现的不寻常,而当夜盟主她一定就在失火的营帐里——事发之时,有人亲眼看见辜听桐等人神色紧张前去救援,目前除了盟主,没有哪一个能够令辜听桐调兵遣将时如此紧张。 所以虽然没有人见过盟主,但大火就是盟主引起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已达九成以上,怪就怪辜听桐事发当时即刻把军营封锁不让盟军进入,他没有理由辩驳他为什么封锁,所以可能性就成了一定。 而关键在于,这个事件,应该还另有玄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辜家军里,传遍了关于陈安衣衫不整跑出那失火营帐的段子。教盟军诸将担心吟儿处境的同时,也明白这个事件就是向陈安问罪的最好契机。若能擒获陈安,寒党奸细少了塑影门一派,必然气焰见弱。 当下柳五津、厉风行、金陵、杨致诚等人一同前去辜听桐军营与他交涉,借口以“辜军深夜大火,担忧盟主安危”为名,希冀他把盟主移交。 却得来这样一句:“盟主昨夜大火之后,受惊而不愿见任何一人。” 众人和陈安之事一联系,皆以为此事属实,大惊失色的同时不禁义愤填膺,祝孟尝大怒的同时即刻把辜听桐按到案上去,向清风拦挡不及。 “你们说是护卫着主母才来川东,今时今日护卫到了哪里去!”祝孟尝死死将辜听桐按在桌面上。 “听桐,我们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盟主她……到底……”柳五津不敢问下去,他怕凤箫吟出了那种事情林阡会如何……不堪设想后果。 “是我守卫不力,盟主居住的营帐,不知怎地被陈安找到摸了去,盟主她在病中不能抵抗,因此几乎被陈安那个畜生给……幸好不知怎地,营帐突然失火,才免于遭受玷污……”辜听桐说时,诸将心中大起大落,面色也忽青忽白,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唯有陵儿设身处地,继续问道:“那凤姐姐她,精神可好?受惊了之后,的确很难恢复……” “有些精神恍惚,病也更加重了。她托我向各位说,暂且不要去见她现在的样子,她不想各位担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厉风行怒道,“让我们见到盟主!” “柳大叔,难道连你也不信我辜某为人吗?”辜听桐看向柳五津,“她真的染病在身,如今心又受创,不该给她缓和几日的时间吗?” 柳五津对林家军旧事并不熟知,哪里能想到他辜听桐会突然被戴宗诱引而叛变?!以他对辜听桐的了解,自然相信他的为人,心想他日前也许会因为祸水命的关系而软禁盟主,现在他因为纵容陈安而酿下如此苦果,毕竟难辞其咎,就算是因歉疚都不该再对盟主抱怨。 “听桐,你今时今日,应该不再包庇陈安了吧?”柳五津问,“就算你与他有亲缘关系,也不该再如此是非不分,纵容他继续胡作非为,何况这次,还祸害到了主公。” 辜听桐听得这主公二字,心中一紧,不知是喜是恨,点了点头:“他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当然不会再庇护……陈安他罪大恶极,就任凭各位处置。” “那便再好不过。听桐的话是真是假,为人是善是恶,几天之后,待盟主愿意召见,自然见出分晓。”辜听桐说。 众人听他说得义正词严,又见他果然一脸愧疚地说要交出陈安来,自是信了他。  孰料那陈安被辜军抬出来示众时,竟已然是废人一个,手脚筋已被挑断,舌头也被割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众人全是出乎意料之外。 “怎……怎么会这样?”柳五津咋舌,不知如何去向陈静交待,虽然陈安是杀定了,但柳五津总觉得在杀他之前,应当顾念陈静的情谊,给她和弟弟最后的独处时刻。 “他这胆敢侵犯盟主的手脚,不该留在世上。”辜听桐道,“侮辱过盟主的口舌,也一并要割下来。也算是我对盟主报以歉意,没能好好保护她……” 容易动情如金陵听得不禁流泪,厉风行心中却存了三分疑惑,虽然他知道,本该吸取以往教训,和辜听桐绝对互信的。然而辜将军这么做,实在心狠手辣到他不得不疑。 “如此已与杀了他无异。”柳五津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将陈安带走。  纵然与辜听桐相识多年的祝孟尝、柳五津都相信他的为人,纵然陵儿也更加关心吟儿所以不曾怀疑辜听桐忠奸,而厉风行却不得不考虑这位辜听桐到底有没有叛变的可能。 偏巧一直一言不发的杨致诚在临走之前,也是一剑横在了辜听桐的脖颈,压低声音冷冷说了一句:“若今有一句是假,杨致诚必定叫你付出代价,绝不食言!” 是,可疑之人必有他可疑之处。 厉风行明白,对辜听桐没有十成相信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但这次的怀疑,一定要慎重……  寒党奸细,这次没有站出一个人来保住陈安性命。 需知这次暗夜大火关于陈安对盟主不敬,只是众人臆测,无一人有十足证据。寒党那群能说会道的奸细们,完全可以站出来说,谁说当时陈安侵犯的是盟主?你们把盟主找出来对质。 这次,却为了极力制止盟军借口辜军不安全而找到盟主,而宁可先把陈安供出来、交出来。 侧面说明了:陈安已经失去价值。 陈安还没有死,给他报仇的人就已经到了。 陈安被割去的口舌,其实有无止境的怨言和真相,可惜写也写不出来了。 给他报仇的人,显然也是寒泽叶的党羽。 会是辜听桐吗,尽管他是林楚江所收的弟子,最得意的门生。 厉风行想着想着,抬头看月,月已近圆。 是啊,又快中秋了…… 正巧停在石中庸帐前,厉风行想,有必要去深入了解,辜听桐的方方面面,为人处世…… “石前辈,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人,询问林家军的内事实在唐突,但因形势如此,不得不冒昧相求,毕竟事关盟主生死,亦有关胜南安危。”厉风行于石中庸帐中坐下,俨然领袖风范。 第29章 寒党策谋 陈安恐怕也不会想到,他帮戴宗一直在观察和蛊惑最终诱引到的辜听桐,一旦成功沦陷寒家的圈套,就取代了他陈安的价值。 可叹辜听桐不顾重伤从黔西来到川东,是为了胁迫阡不再犹豫加快川北之战剿除寒泽叶,然而如今他真的到了川东,却变成了寒泽叶的党羽设局阻止着林阡的到来。 世人的立场,可真就是反反复复。 这就是他林阡的一生,周围遍布着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吟儿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人不累吗,既要禁锢她,又必须保护她。 禁锢她和保护她,都是因为要拿她当战胜林阡的筹码。 辜听桐和戴宗二人,这几日似是在密谋着什么。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的谎言再也不可能盖得住,也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林阡的归期近了。 辜听桐从最初那个还懂得歉疚地对她讲“对不住”的忠臣蜕变为一个给她灌下失去气力的汤药时都面不改色毫无感情的叛徒,只是几天的时间。 究竟是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还是因为感觉被骗了十几年所以难以置信一时崩溃?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辛弃疾对他们讲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快意,却要留下无尽无尽的遗憾,带来世世代代的仇恨。 所以辛弃疾遇见了林阡,而林阡将代替林楚江遇见辜听桐。  随着月越来越圆,她可以感觉到辜军的形势在异变,如果没有猜错,寒党的奸细已经开始行动。从辜听桐和戴宗看着她的眼神里,她明白他们想要把林阡拦截在川东以外,伏击;而也想与此同时,在川东,把抗金联盟吞并。 只是他们的兵力有限,两件事不可能都有必胜把握,除非把兵力全部投在一处先攻下一处。 抗金联盟,岂是他寒党轻易可破? 于是举棋不定,未战而先怯。 他们给她喝下汤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无非是为了捏造假象,同时消磨她的武功。色厉内荏至此。 “戴宗,你该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把林阡奉为明主,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福建厉风行、两淮李君前,南北西东,不计其数,如今又有黑道会和魔门归降,你的寒泽叶,如何打得败他?”她曾问戴宗,为何明知不能胜而还想战。 “越是气盛的敌人,就越要绊倒他。”戴宗回答。 “为何你们想方设法如何绊倒他,而非归顺他?”吟儿微笑问。 “我家少主,未必不能拥有林阡拥有的这一切。”戴宗说的时候,就像昔日的林美材,“我无惧告诉你,林阡归来的路上,一定会受阻。” 林阡的一生,究竟是征服的一生,还是背叛的一生?吟儿笑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 “我已经不忍再见到,林阡所统帅的军队,刀剑戈戟之下,又将擦过去多少亡魂。”吟儿冷静说完,戴宗面色一凛。 那是戴宗在川东出现的最后一夜,之后戴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是在川东与黔西之间的某一点,戴宗不知带过去了多少人马要阻截,而辜听桐又将增援过去多少……  八月十一。 听闻湖南沈家也带了人马来了黔西,沈家武功虽不绝顶,却堪称财力雄厚,兵多粮足,何况沈延毋庸置疑必然支持林阡。 如此一压,形势的天平,猛然直接往盟军这边狠狠沉了下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沈延到来之际,据说也向辜听桐施压,说担忧小师妹近况,想见小师妹一面。辜听桐回绝一次容易,推却数次则难。 盟军各方都在救她,而她,何尝不想把辜听桐是寒党的消息传出去。 但若再耗上个几日,辜听桐也许会自行暴露。其实优势的一方是她啊。 吟儿将近有了八九日的孤单寂寥,生活在一群寒党奸细之中,所幸能够保全好自己,然而被灌下了不少碗的汤药,失去气力不能握剑的同时,常常觉得……撑得慌…… “明天,我会安排你和盟军诸将相见。”辜听桐说。 “当真?”她喜出望外,忽然却觉得这理当是个圈套。 “当真,以你恢复出山的名义,把他们全部都宴请。”辜听桐看出她的不信,“你告诉他们,林阡已经决定打川北之战,让他们全部撤离川东。” “我竟有那般大的号召力和威信?”吟儿冷笑,不得不说辜听桐的胃口真的不小。 “你的号召力和威信,堪比天骄,还不够大?”辜听桐说,“一旦这里的林家军从你口中得知林阡愿打川北之战,恐怕就是叫他们去死他们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撤离川东、率先北上。” “趁他们撤离之时,你辜听桐各个击败,横扫过去,一个不剩。”吟儿冷笑。 “那又如何?” “你胃口当真不小,却不知为何我要答应你!?” “凭林阡的性命!” “什么?”吟儿登时一怔。 “想必你也该觉察出,戴宗先生已经去了。” “仙去了?”吟儿笑。 “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盟主。”辜听桐不悦,“日前林阡已经动身返回,戴宗先生就在他归来的必经之路伏击。” “他……要回来了……”吟儿实在不想再周旋于一群敌人中间,而只想回到阡的怀里,再过过做小美人的瘾。 “戴宗先生算好了日期,就在后天夜里,林阡必定会经过那里。”辜听桐说,“若明听我的号令,宴请盟军各家将领,不错盟军可能会在劫难逃,但你的林阡也许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从戴宗先生手里赢过去;但若你明日不听我号令,我辜听桐的人马便就也不管川东形势,直接给戴宗先生添过去左右夹攻林阡。” 吟儿哼了一声:“你尽管去吧,戴宗与你,正好对战天骄与林阡。对你们来说,才显公平。” “但盟主可知,寒泽叶帐下四圣另外之三,也在我辜听桐军中?!”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讲,吟儿陡然一惊:“什么?!” “何况还有多少与我一样际遇的林家军将帅,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背叛林阡的可能?”辜听桐笑起来,“林楚江当年,牺牲的可不止我父亲一个人。” “你叫你的恩师什么?!”吟儿大怒。 “住口!”辜听桐的脸猛然变得狰狞,“就是那个人,害我爹娘惨死,我与我那襁褓中的弟弟,霎时变成孤儿,这许多年来,从来不肯告诉我那场与完颜永涟激战的详情,从来都把罪责推卸给根本毫无罪过的苏降雪!” “那也是那什么完颜永涟的罪过,与林前辈何干,又与林阡何干?” “完颜永涟杀我爹娘,但林楚江出卖我爹娘在前,欺骗我兄弟在后,实在更加的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他收养你辜家兄弟,把自己几十年参悟的刀法对你倾囊相授,如此恩情,怎就叫做欺骗?当年战事,会否另有隐衷!你一时头脑发热,竟轻信了歹人所言!” “我不知这其中还会有怎样的隐衷,总之他的出卖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就算父子二人,原则都并非一样。即便林前辈真的犯了错,林阡都没有必要偿!” “你少放厥词!”辜听桐的脸色,和狡兔之窟的那一夜多么相像,“林阡他命悬一线,你最好安分一些!还是好好地考虑清楚,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 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吟儿知道,过去的那个七月,胜南曾经也面对过同样一个问题。 天骄问他,盟军和凤箫吟,你要哪个。 阡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但阡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想,根本没有对不起盟军。甚至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饮恨刀,还在城门口为盟军挡下过青龙兽引发的毒流。 前些日子,盟军因为自己引发大乱,终于导致了千疮百孔,阡二话不说就极力以静制动,未尝不是在盟军和自己之间重新选择,选择了联盟。 林阡的选择,向来都是看事情的轻重缓急。 但吟儿不无焦虑:胜南,你教我该怎么办,这次你和盟军,竟都是重急。 一个在明日,一个在后日。  第一次觉得,操纵生杀大权这么煎熬。 其实她明白,牺牲了一方未必就能保住另一方,但是起码给另一方争取得一线生机。 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如何与林阡一人对等? 但失去林阡一人,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何去何从。 吟儿拖着锁链小范围地踱来踱去,夜半很是孤独。 我的原则,是谁都不想失去啊…… 第30章 辜军事败 这场鸿门宴,盟军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凤箫吟,却将要听到他们的盟主对他们说,各位从今日起就请撤离出川东、大军先行往北进发。 事实上,这种说法其实会令不少聪明有如范遇的人听出破绽,范遇他们会怀疑到辜听桐的头上来,怀疑盟主在他的手上被挟持。辜听桐先前不无忧虑,但,只要凤箫吟为了林阡的性命乖乖地跟自己配合做戏,只要她装成全心信任自己,盟军又岂能有对他辜听桐的不信任? “凤姐姐,有好几个月不见了,气色倒是和原先差不多。”金陵似乎对凤箫吟受惊之说极是相信,见面就措辞来安慰她。 “嗯,到川东的路上有些劳顿所以染了风寒,多亏了辜将军和向将军军中良医众多。”凤箫吟点头说,说的同时辜听桐便就在她身边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切勿轻举妄动,否则林阡将因你被害。 “前几天那件事……当真吓坏了我们。如今看你神采奕奕,应该是从阴影里走出来了。”金陵微微一笑。 “陈安那卑鄙小人,不将他手脚挑断了舌头割去了,难泄我心头之恨!”吟儿恶狠狠地说。 她的表现,真是中规中距,辜听桐不动声色,却知吟儿还在圆他辜听桐前几日的自圆其说。 是在配合他。 果然,林阡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 也罢,前些日子,林阡同样为了她而抛弃盟军……  “陈安日前已经伏诛。”这时柳五津道。 “当真?”吟儿一喜。 “是,本来见他残废,还想放他一条生路,孰料陈静照顾他时,他突然疯癫发狂抱住陈静似是还想劫持她……唉,都已经那样了,陈静哪里还忍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就装作自己被他劫持住了骗他……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塑影门的乱箭之下。陈静抱着他尸体,哭到现在了。”石中庸叹息。 “陈门主当真可怜。”吟儿叹道。 “是啊,死有余辜的人,众叛亲离的时候也煞是可怜。”厉风行点头。 “莫将军。”吟儿转头看向莫非。 “在。”辜听桐一怔,随刻循声看向座上某个古铜皮肤的少年将帅,浓眉深目,极是帅气,不知吟儿为何会突然唤他。这是凤箫吟的自作主张,是他辜听桐的策划以外。 “我要罚你,你的眼神术,失效了有几个月之久。”吟儿向他敬酒。 莫非笑了笑,一饮而尽:“盟主有所不知,如大嘴张那些歹人,其实我的眼神术是看出他们居心叵测了,却没有料到他们不仅居心叵测,还一人事了二主。” “一人事二主。何以要这么不坚定呢。”吟儿把玩着手里酒杯。辜听桐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吟儿把他给她的说辞全都变了。 “可知道,立场不能轻易去更改。”吟儿叹了口气看向辜听桐,酒杯一倾酒水已经洒了出来,说的同时她缓缓站起,带着哀怜对他说:“盟军从今日起,继续留守川东,等候林阡凯旋!” 在座诸位纷纷站起,辜听桐骤然一惊,手已握在刀柄,吟儿微笑看着他,淡淡地说:“林阡总说我不会做戏。今天我这戏,演得不好吗?让你辜听桐以为我在和你做戏,其实我和盟军字字句句,不都是在为你的下场铺路?” 辜听桐稍一回味,才知事败,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是被凤箫吟联合盟军给骗了!辜听桐一生最恨被骗被出卖,勃然大怒的同时面色铁青,挥刀就往吟儿砍来,吟儿后退一步,风鸣涧即刻以九章剑迎上,同时杨致诚之暗器、祝孟尝之大刀、金陵之软剑、莫非之断絮剑,全然提在了手上,厉风行的风电之掌,亦就护卫在吟儿身前。 “想不到,我辜听桐竟被你这个小丫头给骗了!”辜听桐大怒的同时,流露出一笑,“可惜得很,你怕是料不到,我叫你摆这场宴席的真正用意!” “愿闻其详!”吟儿冷笑问他。 “我并非让你将他们遣散,而是在他们酒水里下毒!”辜听桐冷冷地,等候着盟军诸将毒发的同时,听见帐外兵马声响,喝令:“来人,进得帐内,将这干人等,全部拿下!” “佩服,这种阴沟洞里的事,你也好意思拿上台面讲。”吟儿冷冷嘲讽。 说的同时,诸将已经全然被辜军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错,这里是他辜听桐人多势众。 “拿下他们!”辜听桐对一众亲信大喝。然而话音刚落,竟被凤箫吟喝断:“辜听桐犯上作乱,拿下他!” 他听错了吗,凤箫吟竟对着这一众他的亲信,以盟主之威发号施令?! 辜军众将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是好。帐外又至一群兵士,仍旧属于辜军。 “拿下他们!”辜听桐恶狠狠地,“我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怪只怪你作茧自缚,你骗他们以护卫我的名义来川东,他们如何能够拿得了我。”吟儿面色冰冷,“何况你可知道,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中什么毒。” “你……你说什么……”辜听桐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不仅他们没中毒,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气力。”吟儿微笑,“他们的酒和我的汤药一样,在经手的人手中换了。” 辜听桐凶恶的眼神顿时射向身后不远处的最亲信,那少年一迎他这锋利的目光就不敢接,立竿见影地退了好几步。 “水轩,是你向盟军通风报信!还给他们互通情报!?”辜听桐既不解,又痛苦,更愤恨。 “是他,他一路都看着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是你的贴身侍卫没错,但绝不像你一样,是人家的走狗!”吟儿冷道。 “水轩,我是那么信任你!你怎可以背叛我!”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吟儿指他背叛自己,实在是对他最大的拷问。 “把辜听桐带下去,他是寒党奸细!”风鸣涧此刻,再不称他师兄。此刻在场的全是辜军人马,却无一不听凤箫吟,为她而拿下自家主上。 “我辜听桐所向无敌,竟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辜听桐终于接受事实,不再企图扳回局面,因此只能阴枭冷笑。 “败给我的人,还少吗。”吟儿微笑,“辜听桐你记住,我凤箫吟不是什么祸水命,我负责的也不只是林阡的安危,更有我抗金联盟的存亡!” “不过你要记得了,你这番战胜,赢回的是你的人心,却同时还有林阡的死讯!”辜听桐已经被辜军按住,却忍不住如此诅咒,盟军诸将人人都被这句砸中心头。 “你错了,林阡他不会命悬一线!你们这群小人,连我都斗不过,焉能与他势均力敌?!” “何必自欺欺人!凤箫吟,他为了你的安危而匆忙赶回来,最容易在途中绊倒,别人杀不得他,你还杀不得么!” 吟儿一颗心揪紧了地疼,霎时眼中全是泪花:“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得到林阡死讯,也不愿他平安回来却要听我告诸盟军伤亡!” 辜听桐听得这句,面色一凛。 “押下去!”吟儿说罢,众人已将辜听桐收押。  来不及松一口气,众人皆知辜听桐所言非虚。 “一旦他辜听桐失败了,目前蛰伏于川东的寒家三圣,必要赶去那指定地点与戴宗会合。”吟儿对诸将述说。 “我看过周边地图,两日之内能够赶到增援、又适合伏击、还存在于归来必经之路的地点,只有两到三处山头,并且相距不远。”陈旭说,“有一处名叫燹冈,当地就有山贼。” “何人能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主公小心戒备?”风鸣涧问。 “我!”祝孟尝立即出列,“我好久没跟主公一块了!” “主母,我也去。”杨致诚说,“致诚想好好地与主公诉衷肠。” “就你二人吧,其余人等,还是留守此地,好好照顾那帮金南人。”吟儿点头。众人听她说到“照顾”,先是一愕,纷纷笑起来。 陵儿叹了口气:“仿佛有好久,没听到凤姐姐说话了,可真是想念得紧。” “日后天天说给你们听,把你们烦死。”吟儿笑着说,“我和胜南,是再也不会离开联盟,再也不会离开大家了。” “当真?!”陵儿喜道。 “当真。”吟儿坚定地说。  当下杨致诚和祝孟尝简单地收拾了一番,立刻就上马要走,吟儿看祝孟尝那匹似是养得太肥,惟恐脚力不够,把自己的“奔雷”借给了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说吟儿不担心,那是假的啊。 祝孟尝信誓旦旦,对她立下军令状:“主公若有任何损伤,孟尝提头来见!” 杨致诚亦向他保证:“只要能令主公毫发不伤地回来,致诚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吟一个都不能失去。你们每个人,我都要看着平安地回来。”吟儿噙泪看着这些真正的死忠,“林阡他,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只有我一个!” “好!”众将被这句说得意气风发,全然不知如何接她,都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道出这一声好来。 自此黔西与川东两地,盟军危机就此解除。一旦林阡归来,即刻川北之战! 第31章 强敌外患 吟儿阔别联盟近三月之久,一回来就大刀阔斧解决了陈安和辜听桐两大寒党首领,一时间寒党威胁一下子就土崩瓦解,吟儿威信悉数返回,虽然中间吃了些苦,想想却也值得了。吟儿又追问盟军诸将关于金南和控弦庄的事,于是金陵、范遇、陈旭等人轮番向她述说了鬼蜮、程沐空和控弦庄八剑之事迹,厉风行、柳五津等人无事之时路过,也因为在川东缺席了一个月而席地而坐听他们讲述金南强势。闲暇时候,柳五津、厉风行和吟儿再代阡把留书失窃之后的一系列事向陈旭、范遇、金陵反馈,如此一来,乱事才真正得以澄清,有时候,很多矛盾也许就欠一个静下心来好好谈谈的时间。 鬼蜮是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的合称,一个身为东方雨弟子,一个则是他义女,两者皆由东方雨调教,与东方雨彼此感情可谓深厚。这二人一个以手为刃疯狂嗜血,一个则以笑为毒暗箭伤人,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对那蜮儿“摄魂斩”的破解,陵儿可谓是绞尽脑汁而履试屡败,迄今为止,许多人身上都还留存那寒毒残迹,连厉风行也不例外,郭昶更还卧床不起,他在与蜮儿摸黑比剑之时,洞中不慎还是射入了光线,导致他的影子被含沙。 吟儿抽空也去看了郭昶,郑奕和孙思雨都在旁边守护,孙思雨前阵子煞是忙碌,不仅要照看郭昶,还有个残废了的孙寄啸要照料,好在听说孙寄啸在洪瀚抒和宇文白的亲情感动下早就重新振作,目前他三人都在川西青城,由青城派的掌门程凌霄为孙寄啸治伤。 看过郭昶伤势后,吟儿半信半疑问陵儿:“那水弩的剧毒,当真可以‘含沙射影’?” “当真。所以,单靠身体躲避根本无用,即使是影子被射中的地方,人体相应处随后也一定会高肿。”陵儿点头证实。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水弩的毒,我曾经不眠不休,配制了不少解药,但基本上一战就可以全部消耗完,甚至供不应求……”陵儿戏言自己可以开个店铺,专门卖蜮毒的解药。 吟儿当时恰好就在她的营帐里,随手翻她床头的书册,正好看见水弩的那一页,或许是因为那页已经快被陵儿翻烂了:“赤苋茎叶,葫蒜,鼠妇,虫,豉……这些东西,是配制解药所需的吗?可是这些东西,要那么快就得到,着实不容易得很,难怪陵儿那段日子会生病,会受伤……完全是被累倒的啊……我……我真是混帐得很,以为自己可以舒服地过活,却害了陵儿,还有战儿……” “凤姐姐,并不要紧啊,日后你生一个好女儿配给我战儿,就行啦。”陵儿笑着帮她擦泪,吟儿连连点头。 “不过,恐怕你们未必乐意呢。” “怎么会不乐意!” “因为我和天哥商量过,战儿还是不习武的比较好。”陵儿微笑说,“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大适合习武。” “把他的表字,取成‘弃疾’、‘去病’,或者有效……” 陵儿一愣,呵呵笑起来,摇头:“更重要的是,战儿是唐门和厉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了,天哥自己就是九代单传,到战儿,真正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神色黯然,低下头去,“天哥对我一心一意,不可能再娶他人为妻,断然也不会有别人为他生子,但我又偏偏因为自身缘故,不能再受生育之苦……” “陵儿若不是为了抗金事业奔波劳碌,绝不会……”吟儿哀叹,其实为了这些武功霸业而夭折的孩子,和凋零的红颜,又岂止战儿和陵儿。 “不谈这些了,一个文绉绉的战儿,你家女儿也嫁吗?” “嫁!她若不肯嫁,我打也把她打到你家去!”吟儿赶紧许婚,哪有这样的妈啊。  她二人知交闺蜜,聊什么正事最后都会扯到儿女私情上,好不容易才言归正传时,陵儿对那何慧如赞不绝口,说自己花费了许久才配制好的解药,何慧如不动声色就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何慧如还带来了一种可以暂时遮蔽影子的草,用以对付摄魂斩理应有奇效。 “‘蔽影草’一出现,水弩的含沙射影就不再那么无敌了。我心里,十足有新的思路去破鬼蜮。”金陵说,“既然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刀枪不入,那就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 “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吟儿点头,暗叹高妙。 “有蔽影草在,水弩无法达到射影,水弩的威胁必会大大降低;趁着这段时间先放进攻性不强的蜮儿在一边,用另外的毒药先把鬼之毒死,再抓紧时间把刀枪攻入水弩。但蔽影草能蔽影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必须保证以最快的可能杀鬼之。” “有什么毒药可以很快置他于死地?” “我们研究过鬼之的身体素质,觉得他本身很像一把炉中的剑,至热、至阳。”陵儿说,“而蜮儿用寒毒杀人,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他,证明了他不惧寒毒的根源还是因为身体至阳。既然如此,就以火毒杀他!” “这想法,应是经过了数次设想数次推翻,最后才确立的。”吟儿赞叹。 “还没有确立。还在等待尝试。”陵儿摇头,“事实上,鬼蜮在那一战之后,从未来犯,可能是黔驴技穷,可能是存在对何慧如的顾虑,也可能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而最能吸引他们的筹码,怕只有当日触怒过蜮儿的天哥。所以,如果你和胜南决定要再请君入瓮一次的话,我想天哥一定甘心做诱饵。” “不必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其实穷寇勿迫啊。”吟儿说,“犯不着那么没人情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对。我听了这么多关于蜮儿的事情,觉得她跟南北前十并不是一路人。” “是啊,不过,控弦庄的那些人,就和南北前十同路了。”陵儿谈到控弦庄时,色为之一变,看来是强敌。吟儿不禁凝神去听。  程沐空。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一。 回想徐辕率众在黔西兴师问罪那时候,正是程沐空初次犯境之时,凭着青城派嫡传的“劈空拳”,程沐空可谓是轻轻松松就把鬼之从盟军千军万马中救了出去,隔空打出来的仅仅一拳,就摧毁了当时刚刚入局的何慧如不少毒蛇猛兽,那一拳若是打在哪个人的身上,只怕他会被一拳击穿当场惨死。 控弦庄还有“八剑”,是五大杀手锏之二,这次八剑客是齐齐出动了。 八剑到来的时间最晚,已是七月二十之后的事情,所以吟儿是连听都没有听过,而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当时也身在黔西,没有参加过与八剑的战斗——八剑的来势汹汹,全部是川东这批留守的死忠们拦下来的。 “风将军总结过,八剑的水准虽参差不齐,却也都在金南第四到第七的那个范围。”金陵道。 吟儿攥紧剑:“真是棘手。金南前十骤然就扩充了一倍。生生不息啊。而且,休息到现在,恐怕东方雨他们,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所幸有风鸣涧、莫非、祝孟尝几位将军坐镇、威慑,盟军中事无巨细,也都由铁面无私的石中庸打理,分工负责得很好,是以有条不紊。唉,但就是因为金南和控弦庄的牵制,使得杀陈安的事情才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也怪这陈安,为非作歹到那个程度,竟还有那么群趋炎附势的跟班托着他,还有溺爱他的姐姐罩着他。我和胜南,当时都低估了小人对大局的作用,无端端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吟儿和陵儿谈论的同时已经不知走到了哪家军营,讲得投入就没管身边经过的是谁即将遇见的是谁。 但只是一个帐篷的间隔,她听见有人也在闲聊,正好聊到她。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谓,“吟儿”,难得的,除了林阡之外,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叫她这个称谓。 除了,亲人…… 吟儿泪已盈眶,小师兄,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知道小师兄一定已经原谅了我,与我冰释前嫌,会祝福我和胜南。 然而接下来沈延的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将吟儿的脚步钉在原处:“若是从前的云烟姑娘,便不会允许林阡感情用事,不会把林阡随意地拖在哪里。” 不用去管沈延的前言后语,不用去对沈延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刨根问底,吟儿只知道,沈延还在介意,还在心中设想着如果林阡身边还有云烟会如何如何,还在遇事就拿她凤箫吟和云烟姐姐作比较。吟儿明白,吟儿很明白,也许自己耗尽了热情都还会被否定,因为云烟姐姐在阡心里的地位是稳固的永恒的谁都不能逾越的,但何必还要这样呢,教吟儿在最开心的时候忽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投入了多少深情都没用,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否决你的……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胜南成亲了,是那么对不起云烟姐姐…… “凤姐姐!”金陵将她唤醒的同时,她抬起头来,接触到沈延诧异而愧疚的目光:“吟……吟儿……” “何必在乎呢……我说过,我不再管世人说什么,不再管。”吟儿冷笑转身离去,“沈少侠,你说我是争了也好,抢了也好,后天中秋月圆,你若有空,就留下来参加我与林阡的大婚,若想眼不见为净,今天趁夜就走。” “大婚?”陵儿跟在后面,“怎么没听你说过?” “突然想起来的。” 陵儿一愕:“怎么能说婚就婚呢?好歹有个准备啊!” “需要什么准备,他在我也在不就行了。”吟儿说。 “那为何要在后天?” “今夜他应该要和戴宗决战,起码也要两日后才能回来。”吟儿说。 “凤姐姐……”陵儿怔在原地,“怎么想干就干啊……” 第32章 战云燹火 山路泥泞难行,但一想到主公与天骄的归程上有寒党奸细埋伏,祝孟尝和杨致诚的人马,便不畏辛苦排除万难,快马加鞭没有半刻休憩,只为能通知凯旋的盟军:春风得意的人,最忌遭遇以逸待劳、全副武装。 辜听桐被收押之前的诅咒还在耳边回荡着,不错,这次陷害主公性命的,不仅有寒泽叶帐下叱咤半生的四圣,还有主公心中牵挂盟主的念头。 何况听过范遇的分析之后,孟尝和致诚二人,诚知金南金北未尝不会有动静——只因主公林阡,此时已经是所有人最大的劲敌。 秋冬之际的季风干涩,昼夜之交的天空疲乏。 陈旭介绍过眼前这个山头叫“燹冈”,时有山匪出没,而非黑道会管辖。 越接近燹冈,火燎的味道就越浓烈,眼睛鼻子都快呛出泪来,热度简直要将脸熏黑。 明明孟尝和致诚已经日夜兼程赶在天黑前到了这里,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鏖战已经结束。 寨门口属于燹冈的大纛倒悬着,火还没有熄灭,映亮又烧焦了整片天空,堡垒未倒人心已散,还未倒塌的悬空只剩框架,散发出轻悠的灰埃,不时透出些明亮的火色。 进得这占山为王的燹冈村寨,村寨里到处飞舞着黑色的烟尘,草屋木屋只剩下几根支撑,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石屋泥屋,也都仅仅余下断壁残垣,几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出到底属于何人,躯壳上横七竖八插着不少箭矢,祝孟尝不顾一切去看一具没有烧焦的尸首,刚一触碰,手指已被灼伤,痛苦从指头直传到心窝里去,忍不住惨叫一声。 “怎么了!”杨致诚关心所至,以为这尸首属于盟军。 “疼……”祝孟尝一边吹着手指一边哭诉。 “祝将军!”杨致诚又好气又好笑,“还不知主公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身在何方。” “那就……找啊!”祝孟尝赶紧地。 燹冈真的成了燹冈,战云燹火和千军万马,一起将其侵略为废墟。只是这血流成河和尸横遍野,留下的痕迹着实太重,重到感官无法承受,而脑海中完全可以景象重现,重现出当时的激战和搏斗。 这场由寒家四圣发起的伏击战,且不说林家和寒家各有多少不好战之人,燹冈的这些山匪流寇,就是第一批不该牺牲的无辜。 “我早知主公为何迟疑打川北之战。”杨致诚经过这遍布鲜血的土地,带着悲悯的心情。 “杨将军你太慈悲啦,你不打他,他会打你啊。”祝孟尝瞪大了眼睛,指着地上的两具倒在一起的尸体:“唉,生前势不两立,死的时候却抱在一起!也不知今生今世,和我抱一起死的会是谁人。” 被他这么一逗,杨致诚忍不住笑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感伤。  子时之前,祝杨等人终于找到了大部队回到了组织里,闻知主公和天骄比预期早了半日来到燹冈附近,当时戴宗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其余三圣支援,却怕放过了这个好机会而决定出击,盟军虽然始料未及却好在并未过于懈怠,很快就因为主公和天骄的调控而稳了阵脚,一鼓作气反攻过去,没多久就逆转了形势。虽然中途寒家三圣给予了戴宗支援,甚至这一战打响的伊始在燹冈附近猛一形成了周围金人再一度的聚歼之势—— 他林阡走到哪里,哪里都可能会一下子聚集到四面八方的敌人,明枪暗箭,水火风雷。 可惜金人们审时度势,未敢大肆作动,其一因抗金联盟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恐怕不得不避其锋芒,其二也是几天前的黔西之战,金北本就不充足的兵力又遭挫折,叶不寐身受重伤,罗洌部也被重创,轩辕九烨与楚风流惟能保存实力,待将来在陕西剿杀宋军之用。 先前楚风流知他林阡未死之时,据称只是笑叹了一口气,轩辕九烨则继续留意着视线里的惨烈风景,淡淡地说,又一次被他骗了。 这一战结束之后,金北便要全部移向陕西——可惜,将来剿灭越野山寨之时,不知能否遇到林阡这个对手…… 尽管环伺的金人投入稀薄,寒党奸细也越战越衰竭,寒家四圣到彻彻底底是名不虚传,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怪四人就敢应对林阡麾下群雄,乃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论武功,寒家四圣都是与天骄不相上下,论智谋,寒家四圣也个个不下林阡! 然则,这一战他们输给主公的,并非阴谋,并非武功,而是人心,而是威信。 祝孟尝听说主公与戴宗阵前比武难免互有损伤,想起自己对主母的那句“主公若有任何损伤,祝孟尝提头来见”,脑袋訇的一声就大了,夸下海口可别把性命搭上去啊! 祝孟尝对主公的关心远不及对自己性命的在乎,一看到主公就到处找他伤在哪里了,林阡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架势,本来休息得好好的突然床上多出了这么个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扒自己衣服……林阡初次见他时就领教过他粗莽,这次继续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忍不住真想叫人来把他给架走,忽然心生一计,指着床边不远的酒坛子:“孟尝,这酒,是我从黔西带来给你的。” 祝孟尝一怔,立即喜笑颜开去抱住酒坛子,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好酒!” “这……这酒名叫……三两尿……”海逐浪正巧进来,怕孟尝会介意这酒的名字。 “三两尿!?他爷爷的,还真像尿那么过瘾!”祝孟尝说罢,海逐浪登时无语。 “林兄弟,李帮主和郭将军已经先往川东行了。你的伤势,真的适合明日就动身?”海逐浪问。 “对了主公究竟伤哪里了?”祝孟尝这家伙边喝酒边问。兄弟啊你该加入魔门。 “主公和天骄,都是内伤。戴宗他们好像也是,因为是他们伤得比较重,所以咱们认定是他们输了。”海逐浪代为回答。 “显然他们输了。”祝孟尝说,“主母说,主公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是!” 林阡表情凝固,忽然变得柔和:“吟儿她……没什么事吧?这几天我时而听说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时而又听说她被疯子骚扰受了惊吓,时而又听说她营帐失火差点没跑出来……” “林兄弟听到这些,忍不住加快了行程。”海逐浪说。 “一听就知道不能信啊,主母那么个气魄的不让须眉……”祝孟尝喝了数口,已经语无伦次。 可是……吟儿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把他抬下去吧。”待祝孟尝醉死之后,林阡吩咐左右。 “一下子把这么个混世魔王给解决了,看来林兄弟又找到了一个杀人的好武器。”海逐浪看祝孟尝烂醉,赞。 “逐浪,帮我把致诚找来,我要听一听川东那边的详情。” 海逐浪看他面色苍白,本想劝他先行休息,却知他十分挂念川东局势,所以没有劝阻。  “辜听桐借着保护主母的名义将主母从黔西带到川东,实际却包藏祸心所以一路禁锢着主母并以亲信看守,到川东时立即庇护住了陈安且拥兵自重。主母说,当时戴宗也在辜听桐身边,所以蛊惑了他。风寒之言只不过是辜听桐的谎言,而失火和疯子的骚扰,是主母要杀陈安的策略。”杨致诚说时,林阡忍不住微笑:“好一个威风的小丫头,不仅巧舌如簧,怕还一身是胆。” 杨致诚一愣:“‘巧舌如簧、一身是胆’,形容主母,真是贴切不过。” “这么说来,其实辜听桐和陈安一样,皆是寒党奸细……”海逐浪抱刀听着。 “事情大约就是这么多。辜听桐最终还是败在了主母手里。其实陈安一死,戴宗一走,辜听桐实在就是孤掌难鸣了。”杨致诚说。 “孤掌难鸣……”阡蹙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目前辜听桐就禁锢在柳大侠那里。” 林阡摊开他们布军的图,看见向清风的兵马就离柳五津最近:“向清风呢?” “什么?”致诚一怔。 “向清风他,在你适才说的战事里,竟没有出现过一字一句……”林阡继续看着那张图,“可是,辜听桐是听了他的建议,才带着吟儿一起走了。” “清风他……的确没有做出什么事啊。”致诚一怔,“辜听桐和塑影门势力那么大,清风应该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不。”林阡摇头,“辜听桐的叛变,是到了川东以后,在此之前,必须有人一步步地将他诱引上不归之路。庇护陈安、挟持吟儿、暗算盟军,都是后话,带吟儿离开黔西,才是祸首。” “主公的意思是……”致诚一愣,海逐浪抱刀的手不禁放下,气氛也不像适才那么轻松:“难道清风他也?” “在天骄兴师问罪的前一天,对我通风报信说出天骄可疑的人当中有他一个;在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帮助他一起对付吟儿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在吟儿决定去讨伐天骄之时,最初响应的人当中还是有他。当我扫清了战局以为天骄和吟儿已经冰释前嫌,但吟儿由于误会再次与天骄的人马动手,在一旁襄助吟儿继续作乱的也还是他……” “这立场,实在有些跟风……”杨致诚说。 “不,不是跟风……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海逐浪惊呼一声。 “不错,致诚,当对我通风报信,说天骄可疑,刚走不久,清风便来了,也说天骄可疑。所以柳大哥一直以为,清风和你一样,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我的人……然而,你和他的说辞虽然都对天骄不利,却根本相互矛盾,你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立场。”阡合上图,冷冷道,“他向清风,是比张秋、陈安、辜听桐躲得更深的人物!” “这样一来,川东那边……”海逐浪手上全是冷汗,他真的不知道,在辜听桐被禁锢、戴宗率众伏击还没有传回音讯的此时此刻,向清风会有怎样的异动…… “传我命令,立即拔寨。” “林兄弟……” “逐浪,南宋若败,就败于内耗!”阡的痛心,溢于言表。 第33章 离奇失踪 清晨,吟儿路过川东这块石之迷宫时,回味着陵儿所述的盟军与鬼蜮的大战,依稀还能够有所感悟,鬼蜮的实力虽然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却因为被金陵和慧如抽丝剥茧而显得不再那么高深莫测。 目前盟军诸将,人人都携带能解开蜮毒的解药和蔽影草在身上,随时随地抵挡着鬼蜮的侵袭,这般警惕,实属必须。 走过石之迷宫,来到一片空旷的战场,塑影门就是在这里应战蜮儿和金南的大小人物的,那一战真是打得轰轰烈烈,吟儿叹天骄部署周详的同时,忍不住觉得怀疑天骄谋逆真是对他不起。 盟军时时刻刻都在设防,也时时刻刻都在备战。陵儿悄悄告诉过她:“为了下一次与鬼蜮的对战,这里有一只大鼎,看似平凡无奇,实则盛满了火毒的粉末,专为鬼之准备。” 吟儿不知不觉靠近那大鼎,依稀察觉到那火毒粉末的致命威胁:体质至阳的鬼之,恐怕当真如陵儿所言,只要沾到一点火毒,顷刻就身体烧热七窍流血而死了。 忽然背后有人拉住了她,她一愣,赶紧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发现那是何慧如。 “盟主,小心。”圣女她美得如天仙一样,清冷绝俗,月映寒塘。 吟儿听话地倒退到她身边来。 “那种火毒很厉害,连我也没有能解的药。”何慧如说,吟儿连连点头,不敢再接近。 “盟主,听说你要和林阡哥哥成亲了?”恰在此时乍见柳闻因跑过来询问。私底下柳闻因跟她爹一样不是个正常人,有点顽皮还有点小邪,但阡却对吟儿称赞过好几次说她懂事、识大体,所以六月在川北刺探军情的时候,阡正是交托她来这里通风报信。 阡真是识人,果然柳闻因不辱使命,完成得相当出色,当时川东那么复杂,万千杀气之中她都能巧妙地掩藏和保全自己,直到杨致诚归来一同指证陈安。从一方面讲,闻因的出现,杜绝了川东盟军更多人被陈安蛊惑成寒党。 啧啧,这两个女孩儿,虽然都才九岁大,却都为阡立下了好几次战功,尤其是柳闻因。吟儿忽然发现她越长越俊俏,个子窜得这么快再过几年一定就比自己高了……不禁很郁闷地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总是长不高? “当真?盟王他……和你成亲吗?”慧如的淡定里,掺杂了三分惊疑,她很少会惊疑。 “啊!”吟儿缓过神来,连连瞪柳闻因,回头对慧如解释,解释:“那个……全都是邪后怂恿的,邪后她,想过一把主婚人的瘾,所以……” “邪后殿下,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她自己,不也是一样……”慧如表情一寒,吟儿不禁一愕,慧如回看她一眼:“不过,等我长大了,你便已经老了。” 闻因听到不由得也一怔,这句话她只在心里想过,何时能当着盟主的面这样说,而且说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挑衅的情愫,反倒有点……和平共处?! “嗯,我已经老了,我昨夜终于发现我有了一根白头发!哈哈!”吟儿喜滋滋地说。 闻因一笑,想,盟主总是这么行事诡异,哪有人这么希望自己快长白头发的。 “到那时,再以我前半生,续他后半生吧。”慧如幽幽说,旁若无人。  交谈着离开重兵把守的这里,吟儿和闻因一起进了贺兰山的营帐,何慧如则一个人先行离开了,吟儿进得帐内,发现金陵刚巧也在,喜不自禁立即就坐下她身旁。 “平日里,真不希望看见你们到我这里来。”贺兰山经过樊井一番调教,再加上自身医术,早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军医。年纪虽小,实力高强。 “厉夫人还是应该多加休息,这样气血才能顺畅。”兰山说完,正要给吟儿把脉,吟儿已经笑着摆手:“我不是来你这里治病的,是听听有什么新鲜事的。” 原来是听兰山讲八卦来了,金陵笑了起来,轻声伏在她耳边讲:“别胡闹,影响了兰山手里的正事。” 环顾四面,原来这里有不少伤员病号还在等着兰山去诊治,吟儿看他们死气沉沉地叫了一声盟主叫了等于没叫,站起来:“那就更该讲些新鲜事活跃活跃气氛。这样,我来给你们讲我和盟王他这么多天的经历如何?兰山你就在旁边继续救死扶伤吧!” 吟儿说讲就讲一点都不掩藏,金陵苦笑摇头就由着这个丫头张扬,闻因在旁微笑听着直出神很投入,兰山本是专心致志看病治伤的,这时见到石中庸掀开帘帐进来,知他行事中规中距执法铁面无私,赶紧吐了吐舌头。 石中庸却一改往日严肃,一听吟儿讲黔西的事情,本是来探望的,这当儿也坐下各位身边,仔细听起来。 盟主真是奇人,一下子帐内就热闹了很多,许多病号本来脸色苍白昏昏欲睡,这当儿全都精神饱满哪里像病号。 “生病受伤的时候,就要多讲话,这样比吃药见效得多!”吟儿又在大放厥词了…… 石中庸忽然忆及生活态度差不多的陈静,不由得叹了口气,吟儿这才发现石中庸在:“石前辈叹什么?” “在叹陈静。”石中庸毫不避忌,“原先以为她只是个话很多做事却不经过大脑的女人,却发现她真是大仁大义……唉,盟主怕是不知道,她为了陈安可以不顾身份纵容包庇,她为了陈安可以无惧东方雨的那一掌以命相救,她昏迷了五天五夜却时时刻刻叫着陈安姓名、担忧陈安性命、醒过来第一句就是问陈安可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姐姐,最后却大义灭亲,没有过半句怨言。” “是陈安他……太坏了……”吟儿咬牙切齿。兰山这时凑到她耳边来八卦:“石前辈那五天五夜都守在陈门主身边啊!” 吟儿一个激灵,哦了一声:“石前辈先前似乎很看不惯陈门主,还说,她来,你就走……”不禁偷笑。 “从前,只是见不惯她塑影门只手遮天。”石中庸苦笑,“而且陈静的名声有点差,为了抓金人而已,立即就跳到了路过的马车上,却把自己的男人弃在路边不顾。” “其实……”吟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知道些内幕的。”压低声音,只对石中庸一人说:“据说,陈门主当时和那男人论及婚嫁,却在路上看见他与另一个女子一起,所以,转身就走,正好金人的马车路过……陈门主为了成全他俩,所以才对外没有辩解……” “当……当真?!”石中庸面色一变。 “是啊,我在短刀谷里听来的。”吟儿诡秘一笑,石中庸一惊:“你……与林阡他……”吟儿点点头,石中庸心服口服:“选林阡,果然没有选错人……” “石前辈,陈门主她是个好女人,一定要对她好啊。”吟儿笑着说,石中庸忽然都脸上一红:“说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众人忽然见吟儿和石中庸私下窃语,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吟儿照顾石中庸面子,赶紧道:“没什么!” “盟主,适才听你说你与盟王已经拜堂成亲了?可是真的?”病号里有人问。 吟儿点头。众人开心起哄的有,责怨他们躲着成亲的也有。 “那,嫁衣是谁做的?”兰山追问。 “是魔神先前成婚时用的,还很崭新。”吟儿微笑,“我倒是带来了川东,就在我营帐里,要不要穿来给你们看看?” “好啊!”兰山喜不自禁。 吟儿和兰山一个愿献宝一个爱好奇,就这么定了,吟儿立即决定回去穿来给他们看。 金陵本想和吟儿一起走先睹为快,身体原因所以没陪她一起。而闻因留在帐中帮兰山的忙,也就没再离去。众人在此地等候吟儿良久,都没见她来,难免有些蹊跷,有什么嫁衣,需要穿那么久?  等了许久,都不见吟儿回来。金陵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却见她帐内空空如也。 问过侍卫,都说盟主曾经回来过,穿了嫁衣离开了,就是向着兰山的方向去的,然而众人都在帐中等着,没有一个人见过盟主回来。显然盟主中途去了别的地方。 然而这天找遍了川东这边军营,竟都没有盟主一丝一毫的音讯,盟主她,竟突然好像人间蒸发了…… “先别张扬出去,免得引起军心大乱,被金南乘虚而入。”柳五津对诸将说。 可惜这句话说得还是太迟,又也许,盟主的失踪根本与金南人大有关系——就是这八月十五的夜晚,金南前十和控弦庄的人马,竟又一次接二连三地打来了。 鬼蜮、程沐空以及八剑,一个都不少。 第34章 意外沦陷 吟儿穿好了那件新装,披了林阡留给她的披风御寒,正要往兰山那边回,途中经过向清风军营,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觉得向将军麾下人马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实在佩服不已,需知林家军大多数将领,虽然也有真才实干没错,但之所以拥趸良多,与他们本身就是某家少主有极大的关联。比如杨致诚,比如辜听桐,比如风鸣涧,比如郭子建……然而,向将军自幼都无依无靠,一步步走到今天完全是靠着自身的努力。 也许在短刀谷里生存,少了家族的庇佑要比别人举步维艰的多,向将军他的拥趸完全是凭着他严于律己一丝不苟而赢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吟儿想起向清风和辜听桐是一起把自己从黔西带回这里的,既然辜听桐因为对自己不敬并沦为寒党而归罪,显然会对向清风有所牵连、有所影响,别人会觉得向清风和辜听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会怀疑向清风会不会也是寒党。吟儿觉得这样对向清风来说未免太不公平,还是应该在林阡归来之前给向清风一颗定心丸吃,免得他心怀忐忑以为主公会降罪于他…… 吟儿不知不觉,就已经走进了军营里面,为了不打扰正在练兵的盟军,因而刻意拐弯抹角,然而走到向清风营帐前时,外面侍卫看见她来,似是一惊赶紧大声道:“主母,你怎么来了?!” 气氛极是蹊跷,吟儿不禁一愣:“我来看向将军,向将军可在军营?” 隔了许久,才见向清风睡眼惺忪地从帐中出来迎接:“主母,何事?” “咦?向将军极少如此懈怠,莫不是太累了?”吟儿关切地问。 “没什么。主母……请进。”向清风迎她进去,吟儿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为何感觉帐中刚刚才打过一架似的?明显残留着打斗的凌乱…… “主母来找清风,是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凑巧路过,想让向将军安心。”吟儿想起正事,说,“向将军,林阡他归期不在今日就在明天,我知你们这些将士,都关心他对你们心中看法,只希望向将军放心,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清风谢过主母了。”向清风打量着她,“主母又穿成这样,我还只道是主公已经归来。” 吟儿一愣,笑道:“只是一群女孩儿想看我穿嫁衣的样子,不打扰你休憩了,我这便离去。” 谁道就在此刻,向清风床上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被褥下面藏着的人猛一滚了下来。吟儿在帐前伫足,回头循声而去,只见那滚下床的是个少年,而且还有些眼熟……一怔,还没想清楚这少年究竟是谁,腰间一僵穴道已经被封。 很显然的,这少年也和自己一样,适才是被点了穴道,所以才被藏在被褥下面,可是他为了让自己发现他的存在,不惜冲破了向清风强封的穴道,这少年除了被封穴道之外还上了手铐脚铐,虽然没像自己上次那样被辜听桐锁起来,却也是被屈辱对待了…… 吟儿霎时觉得意外之极,同时这个少年是谁她也忆起来了,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刻——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 手腕一阵冰冷,向清风俯下身来,已经给她上了手铐。她冷笑一声:“我跟短刀谷的手铐,实在有缘得很。” 还需要想吗?向清风和辜听桐,表面是一伙的,实际上也就是一伙的…… 只不过他二人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过她面前罢了。 吟儿向来行事但求简单,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的背叛。虽然心痛不已,却也不想再问原因。  只是这忽然间的沦陷,鬼使神差。 她知道她的失踪将会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盟军再添焦虑,也知道一直就在等候时机的金南与控弦庄恐怕会有机可乘。 这真是她一生到此最难忘的一个中秋,林阡在千里之外浴血奋战生死未卜,而她也一样身陷敌营进退不得。  而向清风,却与辜听桐不同,没有一次次地来求她原谅说对不住。 向清风一改先前对她的毕恭毕敬,她听见他对他的麾下说“祸水命”,她看见他来看她的眼神明明复杂。 荒唐!今时今日,就算是辜听桐都不再称自己祸水命了,还有你向清风?! 吟儿愤怒之余不免要去关注百里飘云,他显然备受折磨满身伤痕,然而一双眼仍旧充满斗志。不错,林阡说过,百里飘云他年纪虽轻,却有将才! “盟主。”百里飘云轻声叫她,她一怔,原来这少年把哑穴也冲开了。 “连累了盟主,我当时一味给盟主提醒,没有考虑到,向清风他把盟主引进来可能就已经准备好了防止这意外。”百里飘云说罢而一笑,“不过盟主放心,我的穴道,过一个时辰应该可以冲开,到时候我装成没有冲开,伺机偷他的钥匙。” 吟儿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回来之后,希望盟主配合我。”百里飘云说的时候,有种和林阡很像的感觉——冷静地指挥着她。 吟儿想,南宋江湖,实在是后继有人了。不愧是百里笙的儿子,有着“后人之志,揾英雄泪”传说的那一个,果然名不虚传!  夜晚,月圆,征人本无中秋。 向清风独自一人来到营帐里,携酒而怆然:“主母,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吟儿一怔,看他独坐案边,孤身饮酒,不知怎的,吟儿竟觉得他孤单得有些可怜。 “十九年前的今夜,我向家遭遇灭门之灾……逃出来、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向清风叹了口气,望着帐外的月,举起酒坛不知想要敬谁:“是我向氏……所有人的死忌……” “十九年来,向清风吃尽苦头,千锤百炼,只为等到有朝一日,能够为父母兄弟复仇,为向氏同胞雪恨,把向家所受的不公平全都讨回来!定要取苏降雪他的项上人头,祭我向家一百三十四口人。” 吟儿听着这个精确得不能再精确的数字,体会得出向清风的仇,是多深、多痛,多纯粹…… 第35章 气势如虹 十九年,灭门的恨需他一个人独自去背,家族的耻需他一个人独自去雪,他所生长的林家军,虽然家家都以苏降雪为敌人,却都是自身恩怨抑或权力斗争,有谁来理会过这没落一脉的痛楚和悲戚?他也许本不必去纠缠,换个姓名,走了异乡,无人再会去记得他,就当他已经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死了……而他,却不屈于命,无惧冷眼,摸打滚爬,千辛万苦…… 真的有人,专为复仇而活。命中无一事有关开心。所以在大伙儿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享受和平的时候,向将军偶尔路过也不会参加…… 他所有的目标,就是苏降雪。所以林楚江和林阡,是他命中再重要不过的人。一个慧眼识才提携了他,一个从相识起就带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一波三折的复仇理想,近在咫尺就即将实现了,黔西之战了结,川东之战大捷,下一战不该就是川北吗,不该就是川北吗? “不该就是川北吗?”他满眼泪水,不停捶案,语气中全然怒其不争。 “所有人都盼着他林阡去打这一战,所有人都盼着……他明明也没有犹豫,大军已经就在短刀谷外!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忽然就不肯打川北之战跟所有人都起争执,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告而别就一走了之,是什么原因,盟军已经快不行了他还坚持隐居,是什么原因,他宁可放下饮恨刀也不愿意回来!”一直瞪着吟儿,向清风的眼神,如刀割般,“是你啊,是你这祸水命,是你令他动了退隐江湖的心,是你勾引他离开他的天下去到你的世界,是你以你的妆容媚惑了他、纠缠着他要他为你留下!他便是因为你而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遗弃了巅峰不要偏偏要沦落到众叛亲离!” 祸水命还不够?还勾引、媚惑、纠缠?!这种把一切全归罪于她的说法,实在太过于不公允!吟儿明明很怒,忽然忆起林阡玩笑的一句话:“不觉得换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骤然向清风的抱怨和指责被林阡一句玩笑话就轻易掩了过去,吟儿想到林阡,禁不住就幸福地一笑,冷傲地看着向清风:“管弦完了是丝竹,我身边的流言,是越来越好听了!向清风你给我听清楚,林阡他从未遗弃过巅峰,因为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巅峰!他就算孤身在黔灵峰上,都能号令魔门六枭千军万马,如此气魄,谁人能及!试问那魔门六枭,又哪一点比不过你短刀谷那个天下!?” 百里飘云一惊,他解了吟儿的哑穴,是希望吟儿不要回应一句的,这样向清风才不知道破绽,怎么吟儿她竟忍不住笑还回应?!百里飘云回看向清风一眼,暗叫侥幸,他显然喝醉了酒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意识到吟儿的穴道已经解开…… 却见向清风走近几步,神志模糊眼神有些涣散,百里飘云一惊,迎面杀气无穷!  吟儿娇小的身体在宽大披风的包裹下,愈发显得玲珑,而胜雪的肌肤,亦正是被那黑色披风一衬、灯火一映,竟令人觉得剔透。此刻就是这忆及林阡而不经意间的一笑,稍纵即逝,竟教向清风陡然心念一动,那股油然而生的冲动,一时之间根本把持不住,然而刚移一步,脑海中陡然窜出那个祸水命的言论,想及主公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自甘堕落,不禁攥紧了衣角,拼命地平复心绪却苦于无果,猛然上前一大步将她推倒,惊得吟儿毫无防备直接从床摔在地下。向清风一把撕开她披风,随刻便将她身上嫁衣硬生生扯坏、剥下! 借着酒兴他力大无比,吟儿手脚被缚岂能动弹,挣扎不得嫁衣一下子便被他给毁了,他还不解恨,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衣裙继续撕了个四分五裂,一边撕扯一边大喊:“红颜祸水!主公就是被你这身衣衫,这个妆容给耽误了!” 吟儿羞愤交加,一脸怒容:“你放肆!如果我不是被小人刻意造谣存心抹黑,此刻哪有你向清风说话的分量!” 然则向清风一时糊涂,哪里听得进只言片语,见吟儿竟然还有理,拔出刀来直接挥向她脸:“便毁了你这张脸,看你如何再媚惑主公!” 那一刀擦过吟儿右脸,吟儿下意识去躲,却哪里能够完全躲过,颊上霎时平添一条伤痕,虽然不深,却也火辣辣地疼,向清风收回刀去,看着刀尖的血迹,忽然间好像有点醒了,呆呆地望望刀,又看看吟儿,却似乎又将醉过去。 “向清风。”吟儿明白向清风的立场其实可以很快回来,他的要求不过是川北之战罢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林阡早已决定,归来川东之后,即刻川北之战,不会再有任何拖沓。你无需再投奔寒泽叶,林阡自然为你杀苏降雪。” 向清风一愣,吟儿继续说:“但若你投奔寒泽叶,继续将我禁锢,盟军军心大乱,金南趁虚而入,可想而知,川东形势将横生枝节,林阡归来之后,又不能直接挥师北上,势必还要耽搁,个中利害,你自己心中有数。”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我是祸水命,难道没有见过我为盟军出生入死?小人的话你都肯信,何以不肯信盟主?!”吟儿语带威严,气势如虹,站起身来,步步是赢,“像我今天早上对你讲的一样,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你中途叛变的事,可以随风带走,毫无痕迹!” 向清风一惊之下步步后退,早已放下手中兵器显然被吟儿这番劝降打动,却就在此时,忽听帐外数声惨叫,帐上骤然被泼洒了好几道血很显然不速之客驾临,只是区区一个瞬间,竟就杀了帐外好几个侍卫! 向清风还未及回头,立即就是一个黑影破帐而入,正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手砍下,对,是以手砍! 吟儿大惊失色,赶紧把向清风往后一拉,总算解得他性命之忧,向清风站稳脚跟,回过身抽出刀去,朝着那人急砍,这时帐内又提剑进来一个女子,面带着无限仇怨直瞪着向清风似是将他吃了才好! 一男一女,以手为刃……不就是鬼蜮?鬼蜮!吟儿不知为何蜮儿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以笑为毒反而满腔仇恨,便看着向清风和鬼之的战局已经转移到了营帐之外,显然是答应了她适才的劝降,现在正是为了保护她! “金南人,来了……”吟儿来不及喘息,百里飘云已经到她身侧来:“适才我已然取下他腰间钥匙,但这一串都不能解开我,盟主试试,能否解开!” 吟儿当即伸脚给他去试,正巧此时帐外又来了人:“主母!” “何事?”吟儿不知外面是敌是友,一边让百里飘云救自己,一边紧张地问。 “万望主母相救!将军他,他,快打不过了!”帐外那小兵显然惊慌失措,声音都在发颤。 “有多少人马?怎没有其余盟军支援?!”吟儿厉声问。 “除了鬼蜮之外,还有控弦庄的八剑,来得太快,咱们都没有防备!”小兵道,“主力盟军,都在石之迷宫那边,与程沐空、完颜猛烈等人对战,暂时……暂时无法赶来!” 这次是金人主动侵略的,没有人自己做诱饵,所以,鬼蜮应该只朝着厉风行去,如陵儿所言,上次围剿鬼蜮,厉风行是出面的领袖。 蹊跷的是,鬼蜮为什么冲着这边来?冲着向清风来?蜮儿最恨的人不是厉风行吗?怎会到这边来?!  “太好了,盟主,解开了!”百里飘云喜道。 他帮吟儿解开脚铐,不刻,再帮她将手铐也解开了,吟儿站起身来,掀起帘帐:“情况如何?” “援军还来不及到这里来!”那小兵说,“主母,救救我向将军!” “这就去救!”吟儿说完,那小兵身后一干叛兵叛将,也全都喜出望外。 “站在这里,谁都不准跑!我把你向将军救回来,你把百里少主给我保护好!”吟儿说完,立刻冲了上去。 第36章 一身是胆 鬼蜮突如其来对准了向清风袭击,控弦庄八剑亦来势汹汹,猝然就朝着防备不足的向军强冲! 向清风军营,一瞬之间竟忽然遭遇十位劲敌,周边数家兵马虽然听见异动,却又哪里料到会有这般险极!一时无人调兵遣将,故而无一家救援及时…… 此刻在石之迷宫里,风鸣涧和厉风行对战的,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等人,显然,他们是先于鬼蜮打来的,兵力应该更加集中更加猖狂,所以盟军的主力尽在那里,注意力也全在那里。但依照陵儿的估计,厉风行出现的地方,鬼蜮就本应也出现在那里啊…… 然而,又有哪一场战争,方方面面都可以被预算? 金人蓄势恐怕已经很久,今夜来袭正好水到渠成,与向清风突然禁锢了她实无相关。 所以鬼蜮选择的敌人不是有仇的厉风行而是无辜的向清风。声东击西。 趁着盟军的主公和天骄还在回来的路上应付内战遭遇阻滞,金人迫切求胜所以倾巢而出、故技重施…… 但金人又可曾预算到她凤箫吟就藏身在他们以为稳操胜券的打击下?! 这次虽然也是内忧外患,但吟儿不得不叹,向清风你禁锢我我禁锢得太是时候! 她携蔽影草在身,也早就服下了蜮毒解药,一剑斜入战局时,已经将危殆的向清风救下,帮他对战鬼蜮。 光是他囚禁她而她却救他命的这个举动,就足以令他归顺。  “切莫惊恐,来的只是这十大高手罢了,其余人数,可足一百?你向家军营,在此的就不止一千,以十敌一,何惧不胜!?”吟儿一剑入局,同时安定军心,并调兵遣将,“传我号令,周边兵马,悉数不动,这帮金人,全由向家剿灭!但各家主将,如柳五津、石中庸、莫非、陈静、孙思雨、金陵、沈延,速速来此,不得有误!” “是!” 控弦庄八剑,显然都不认得她凤箫吟是谁,然而见她一剑入局便帮向清风力挽狂澜,十余招后就风云突改,而鬼之和蜮儿竟步步后退,不禁个个暗叫惊奇。又听她发号施令,向清风麾下竟一呼百应,更是大叹失策,忙问金兵她是何人,才恍然大悟:“原是那剑圣盟主吗?!” “大胆金人,叫你尝尝我孙思雨的紫蝶剑!”凌空一飘,正是孙思雨的紫蝶剑,她这至轻至灵的青城剑法,一入局便挑了八剑之一。 “凤姐姐!原来你在这里!”金陵软剑在手,也已然赶到此地,急速加入战局。 “陵儿,多亏了你们几个月来的绞尽脑汁,如今我对战这鬼蜮二人,竟就不费吹灰之力!”吟儿微笑,大破鬼蜮配合。 “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陵儿亦是一笑。 “好!有这么贴心的娘家,也不怕我婆家欺负我了!”吟儿惜音剑挑起朵朵剑花,是很久没跟金人打过了,今次真是如鱼得水,也愈发得心应手——是,她更喜欢跟外敌打,而不是跟自家人内战,内战,无休止的内战! “到真是视死如归得很啊!”八剑之一冷笑嘲讽。 “兄台,究竟是谁视死如归?!”断絮剑的主人莫非一边笑谈一边飞身而来。 石中庸、陈静、柳五津、沈延陆续前来,与向清风一起,迎上这八大剑客,虽然实力有高有低,不可能八人都占上风,但毕竟是他们抗金联盟的地盘,岂容得金人放肆!何况盟主失而复得,正教军心大落大起,此刻她如此威风应战,抗金联盟更是愈战愈勇,当下就将这一干劲敌围在中央,盟军声势威猛,歼灭这帮外敌,向清风一家就够! “郭子建、李君前两位将军已经回到川东,此刻就在石之迷宫!”乱局中不知谁兴奋地嚷出这一句! 众人皆是一怔,继而加紧对战劲敌。不管是真是假,这消息都十足振奋了! 若这消息是假的,就让它妖言惑众去吧,反正今夜向家军只要气势足就一定胜了!吟儿想——而这消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林阡就逃过了戴宗的那一劫,已经命李君前、郭子建先回来了,有他们两位高手在,何愁程沐空、完颜猛烈不能对付?! 关键是,林阡就快回来了!吟儿立即响应这个说法:“郭子建、李君前二位做先锋,正是告知我们,林阡已然归来!”  “林阡”二字响彻每个人心间,对盟军来说自是挡不住的胜利预言,对敌人来说,更是难抗拒的致命一击! 摧枯拉朽之势。 无人调控,这帮金兵,已然自乱阵脚,顷刻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撤!” 可笑这控弦庄的八剑,纵然人人武功高强,竟不懂得如何凝聚军心,唯一一个坚定发号施令的时刻,还是在“撤”的时候。 撤。对你们一呼百应的这些寻常金兵可撤得掉吗?还是你们喊出这一声撤的时候,只是为了释放心中的那份恐惧,或是对你们即将抛弃的这些等闲,扔下的最后一个字? 今夜之后,又不知要添上多少死亡,和仇恨……  而他们这些主将,撤了之后逃亡的方向,显然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的身边无疑…… 吟儿一战过后,蔽影草的功效还没有失去,陵儿匆匆上前来又给了她一株,正待与众人一起追敌,忽然头晕目眩,吟儿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只是有些乏力,歇歇便好了。”陵儿说罢,又要动身。 吟儿眼眶湿润,无言却将她拉住。 “怎么了?”陵儿一愣。 “我只是后悔,后悔我为何竟想到,与胜南去隐居……我……肠子都悔青了!”吟儿的愧疚,溢于言表,“陵儿,你的仇,我会给你报!今夜这帮外敌,休想逃出石之迷宫。” 陵儿亦含泪而笑:“好。”说着脱下自身外衣,给她披上,“我就在后方,等你们的捷报。”  “完颜鬼之,你的死期到了!”刚刚穿过那片石之迷宫,统帅盟军而至的吟儿就从人群中一眼把鬼蜮两个给剔了出来,这两个祸害,害盟军在六月丢了多少人命,害林家军与盟军军心动摇惶惶不可终日,害天骄误解林阡竟想到去黔西兴师问罪,害陵儿累垮战儿病重,那么多无辜,那么多是非,用你一条命来偿还,真就是便宜你了! 吟儿喝叱之时已经飞身跃上,一脚将蜮儿踢开老远,一剑将鬼之挑开,盟主之威,即刻呈现于这一剑的威猛之中,原本这里混战的局面陡然被打破,人人都见到凤箫吟她一剑就把鬼之整个人都挑了出去,径直朝着那大鼎的方向! 顷刻完颜鬼之就落入了那一鼎为他而设的火毒之中,挣扎而起的同时面色大变,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全身如何被灼烧,如何被吞噬,如何被淹没! 盟主虽然最后驾临此地,却势如劈竹,眼神凌厉,杀气毕露。与程沐空、完颜猛烈久战不下的厉风行、风鸣涧,皆知这威风立得好,这帮金人,今天显然是走不掉了! 第37章 红颜薄命 完颜鬼之在鼎内拼命挣扎,许久才终于艰难翻身逃出,用力过猛直将那鼎带翻了倒在地上,此时此刻,哪里还留存他往常半点的杀气?剧痛之下,竟不停抽搐痉挛,眼睛里射出的全部都是恐惧,对死的恐惧…… 他显然想惨叫,可是叫不出来,没有看见他身上有明火,但他表情里完完全全是被火焚身的痛楚。至烈的毒药,从衣衫而沾皮肉,渗透入骨,毫不剩余,实实在在就是最惨酷的火刑!想不到,这种过高的热量,连他这样一个恶魔都可以这么极速地摧毁。 战场一阵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完颜鬼之究竟是怎么横死当场的。等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烈火烧完了,入了地狱,这些天来对抗金联盟的罪,才赎得了,偿得清! 谁的双手,不是沾满了血啊。吟儿默然看着他死去。 蜮儿在她身边,久久不能言语,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立即冲上前来抽剑直袭吟儿——这么快,这么快复仇的就到了。 吟儿蓦地挥剑,后发而先至,直将这蜮儿的剑击飞出去,正待杀她,忽然迎面一阵罡风,吟儿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才知眼前人以拳为武器。 不必多言,劈空拳程沐空无疑。 哼,又一个对不起陵儿和战儿的人。 吟儿蓄势于剑,只待他程沐空一旦出拳,自己就一剑打出去,倒要看看,你程沐空的武功究竟有多强,像不像胜南说的那样,是顶了东方雨的缺! 却在此时,身后不远传来这样的一句:“程沐空,胆敢接我一拳吗!”好熟悉的声音! 是二大爷?!他真的回来了!?难怪这边战局这么顺畅!那么,胜南他……吟儿又惊又喜。 李君前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然帮吟儿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程沐空的劈空拳本是要打吟儿,却骤然换了方向。 吟儿刚把剑撤回去正待回避,却陡然发现,程沐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 程沐空他……他根本不是想跟谁对战! 他站立的地方,是被鬼之临死前过度挣扎而无意带翻的鼎,盛满了火毒的鼎,如今就倒在程沐空的面前几步,已经有不少毒粉,被风吹开、铺散在地上。程沐空的劈空拳,可以把这些剧毒聚集,隔空打出去…… 如果说,程沐空他适才要杀的是吟儿,现在,程沐空的对面,是更大的一群人,是李君前以及更多的盟军兵将! 时间太短,根本就已经来不及想,程沐空的这一拳裹挟着一地毒粉隔空打过去的同时,吟儿一边冲上前去阻止一边正对着小秦淮盟军大喝:“退下!危险!” 只是这话音未落,就被巨响声淹没。 他们只听见她说“退下”,也几乎立刻就开始退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巨响声,淹没了后面的这句“危险”。然而这一刻,危险的不是盟军,而是他们的盟主,一切都、来不及……  随着周围压力的陡然一空,吟儿的呼吸和意识,突然被身后一阵猛烈的旋风剥夺,整个身体,亦完全被眼前另一道刺眼的强光卷入、淹没…… 就是在劈空拳强势打来的时候,李君前的拳如电也恰巧平推而至! 恐怕,连吟儿自己都无法分清楚,击穿她的,刺透她的,掏空她的,究竟是背后程沐空追魂夺命的劈空拳,还是对面李君前锥心刺骨的拳如电。 全力以赴隔空打出的两股巨力,半道交汇没能够决一胜负,而是同时撞毁在吟儿胸前身后,如斯惨厉…… 这一声巨响之后,吟儿应声倒地。 死寂。 控弦庄的八大剑客,较盟军诸将离吟儿更近,知她凶多吉少,于是斗胆都往这边来。 金南的一众人马,个个都就在吟儿的身边,适才因为被她的势如破竹吓倒,忽然见她倒地,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确定她是不是死了,片刻之后,见吟儿无声无息,满身是血,才敢上得前来。 这帮凶徒,竟都欲以锋刃去刺她身体,来试探她有未死绝……  他们敢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都成了他刀下的亡魂,一个不留 原因太简单,他们胆敢伤害他的新娘 金国的这群鹰犬豺狼,此刻像苍蝇一样在他面前落了一地 而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的新娘,英俊的脸上忽然被泪划破 他的新娘,他因为战事而贻误的新娘,说好了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喝合卺酒的新娘,他赴战之时送他走出黔灵峰在村口一身红衣笑语盈盈的新娘…… 为什么,婚礼,竟成为他和她的诀别…… 终于,林阡回来了,但林阡,还是来迟一步。 他的新娘,他的吟儿,此刻竟然倒在血泊里,没有等得到他……  …… 视线里,先是敌人溃不成军地逃了,然后是向将军、风将军、莫非,赶了过来,还有小师兄、无良马贼、石前辈、陈门主,也都在这里,不久以后,陵儿也到了前线……陵儿站不稳,被身边的天哥一把扶住,陵儿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所幸她和战儿都毫发无损……二大爷,似乎受了点伤,幸好,也没什么大碍……致诚、祝将军、海将军、云蓝师父、天骄……都回来了,原来大伙儿都回来了啊,全都跟胜南和好了吧,冰释了吧……这样就好,这样胜南就不用再那么孤单,孤单地只能在深夜的山顶走来走去、没有人可以述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什么作用都没有,不能为他分忧,常常听不懂他的话……胜南他,其实还是适合千军万马,适合众望所归,适合短刀谷,而不适合黔灵峰啊…… 可是,我呢,我为什么突然间孤零零的,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看见胜南此刻怀抱的那个女子,相貌身形,五官轮廓,都那么像我?可是,我应该是在睡觉吧,是在做梦吧…… 是梦。恍惚间,我看见我毫无知觉地躺在胜南的怀里,任周围人怎样呼喊,就是不愿睁开双眼…… 他们的焦急,他们的悲恸,他们的恐惧,我都于心不忍。然而我最于心不忍的,是胜南他,忧伤的眼,是胜南他,寂寞的双肩,是胜南他,始终不肯流露的心情…… 原来,我衣上的颜色,并不是大婚的新装,而是,被鲜血染透?是啊,我那件新装,在刚刚已经被向将军他撕毁了……白衣,竟成了血衣,难道,我竟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是,我已经死了?这一刻看着他们的,是我的魂魄罢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第一次那样近,原来是那样近……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梦……我不要看见我的男人流眼泪的模样……他是林阡,他不该流泪,英雄本不该流眼泪…… 第38章 星沉碧落 在程沐空劈空拳和李君前拳如电的强势对决之下,挡在中央的凤箫吟毋庸置疑当场被震成重伤。 林阡归来战局之时,敌人竟无一人敢逃。 然而吟儿性命垂危,盟军又有谁还恋战。 众将的呼喊声并不能夺回吟儿的神智,若等到军医赶来,也定已返魂乏术。林阡冷静地把吟儿一把抱起,抵住她背心当即就运送真气给她,他很想保持一贯的冷静,可为什么,为什么背对着盟军他看着吟儿惨白无血的脸他的泪就忍不住流。 纵然他运筹无人匹敌,又哪里料到会是这样的久别重逢,纵然他杀伐所向披靡,却不能操控时光倒流去迫停程沐空和李君前的这两拳……  “主母……求你……求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们,我们像跟你保证的一样,把主公毫发不伤带回来了……主公他,回来了……”杨致诚最易动情,当场痛哭,跟他一起的祝孟尝,本来粗神经的一个人,现在都眼眶通红连连附和。众人千呼万唤,唯独海逐浪背过身去,走远了站在一隅暗处,对天默看,无人知他心情。 “回……回来了……”吟儿在那两拳和林阡真气的左右牵制中终于有所知觉,喃喃念着:“胜南……回来了?”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林阡不停止透入内力,只为挽回她性命,吟儿却未曾醒转,一直含糊呓语:“其实……胜南是嘴上硬,心里软……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联盟,时时刻刻……可是,他有苦衷,不能说……”吟儿虚弱地哽咽,泪水亦不停地往下掉,却不是为这两拳的痛楚,而是一腔对林阡的怜惜…… 说的同时吟儿嘴角不住有血涌出,应当是胸骨折断刺伤内脏所致,一时根本无法止住,全然滴染阡的衣上。她虽神志不清,却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似乎再吃力都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他……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 徐辕就在他二人之侧,亲耳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表述再艰涩,感情都清楚,纵是徐辕,都也动容。风鸣涧、郭子建内力均属一流,看主公不肯放弃,于是齐齐上前,助他一臂之力。片刻之后,吟儿才终于睁开眼,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想必她刚刚的话,是一直憋在心里想在黔西就对盟军说的…… 不错,是在黔西,看见阡在黔灵峰顶,遭遇俗世纠缠的时候,她心疼地想对盟军说。可现在她模模糊糊看见了郭子建,她忽然记起来这句话已经不用说了,阡早就和盟军、林家军都冰释前嫌了……可他为什么,还这样令自己心疼…… 心,真的好疼……可是,看着他们全都拥护在林阡的身边,林阡是他们所有人都效忠的主公,她终于明白,阡已经未必需要她了,是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真的……已经好了?”吟儿问的同时,林阡噙泪而点头,吟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来,“胜南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吟儿很……很开心……吟儿……死……无憾……” 一边说,吟儿的手已经在渐渐轻轻地往下滑,可是林阡他紧紧攥住她,死死攥住不肯放:“吟儿,不会!不会死!不会让你死,不会准你死!” 此刻他哪里还会有惯常的冷静留存,他怎么可能准许吟儿死,这个天下是他和吟儿的,没有了吟儿还有什么是他林阡喜欢的事,他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很多事情才做了一半,这么多年他出死入生哪时哪刻身边没有吟儿。不可以这样的,不能失去吟儿…… 谁都没有注意到兰山是什么时候到场,然而她在看完吟儿伤势之后,立即就面色一变,对林阡、郭子建和风鸣涧喝止:“盟王,众位将军!不能再救!” “为何?”风鸣涧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她身上中了剧毒,一旦运气畅顺,反而将这毒药过快地送到五脏六腑!”兰山说,“原先她毒性还没有扩散,现在却……” “中毒?!”众人全是大惊,这才意识到吟儿适才为何要喝一声“退下”硬是挡在程沐空和李君前中间,原来,原来是为了保住盟军…… 几乎同时,郭子建风鸣涧齐齐停手,不再给吟儿运气支撑。  可是,怎么可以不助她运功?!吟儿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肩骨胸骨俨然被震断,脏腑内伤更重,本就很难救活,如今教他连救都不能救,难道眼睁睁看着吟儿伤重身死?可是,若不按兰山所言,就是会加速她毒发身亡! 为何连这都抵触,为何连这都抵触!林阡从没有这般束手无策过,从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也从没有这样——混乱至极! “主母她……的确中的是火毒……而且,毒性已经渗入气血……怕是,不行了……”向清风也说。 向清风是谁?向清风是从前每次有谁死了他来道明这个人是怎么死的那个人啊,他怎么可以现在来说吟儿!吟儿才不会死,吟儿绝不能死! 林阡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势下显然被逼到绝路,大怒着直冲向清风吼出一句“一派胡言!给我住口!”向清风神色一凛,已经被他喝止。致诚以为他对向清风喝叱是因为向清风是寒党奸细,立即对杨家军一个眼色,即刻麾下人马上前把向清风围在当中,向清风被拿下的时候,根本无话可说。 林阡却哪里还记得谁是谁的奸细、谁是谁的拥趸,不由分说抱起吟儿就要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带吟儿走到哪里去。厉风行李君前正巧一左一右挡在他的路上,他就如谁也没有看见,愤怒却迷惘地把他们同时撞开。 “胜南。”“主公。”“盟王。”“林兄弟。”这无穷无尽的称谓,这无休无止的担负啊。 “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吟儿拼尽力气,想要拦住阡的离去,却再不像往常那样精力充沛了,连手都无法抬起,说到一半,竟还一口气喘不上来,此情此境,谁都救不了她,林阡抵住她背心的手掌,却不肯、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黔灵峰,黔灵峰……吟儿,我带你去,我知你最爱的是那里……”他忽然忆起他给吟儿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连贯,明眸也已然涣散。 可是胜南,宁可你对不起我,负了对我的承诺。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 众人全都听见了吟儿对阡的希望,什么红颜祸水,什么蛮不讲理,什么知错不改,在这一刻全然不攻自破。 林阡心中一恸,泣不成声:“吟儿,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这还不是最后,不是!”他知现在不能随意地动,吟儿的命根本比纸还薄。可是吟儿,无论黔灵峰还是短刀谷,我的人生,都要与你分享,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盟主…… 吟儿满头虚汗,油尽灯枯,却带着微笑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讲,她看他重新拥有了众望所归,她知道他必定能够成为最英明的主上,她真的真的、已经无憾…… 寂静里,吟儿在林阡的怀中含笑闭上双眼,不刻气绝身亡。  他为了保住她不顾一切,即便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看见她完好无缺脸色红润,他都觉得值得他都觉得欢喜。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令自己拼尽全力爱护的人,为什么别人要那么残忍地对待她……此刻,面前身后所有的误会都消除了,他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怀里的温度却早已流逝。再也见不到那个甜美的笑靥,听不到她俏皮的话,感受不到她的可爱和小脾气……他忽然觉得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随着她身体越来越僵冷,他只觉他的魂魄也已经死了大半,环顾四周,自吟儿去后,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的亲人。 第39章 风声边界 那一夜,敌人曾有千万。 内,向清风暴露谋反,辜听桐伺机逃窜,戴宗残部策动里应外合,寒泽叶党羽妄图死灰复燃;外,程沐空、完颜猛烈夜袭厉风行、风鸣涧,鬼蜮与八大剑客合谋侧面侵略,金南前十联合控弦庄故技重演。 那是寒党的殊死一搏背水一战,四圣妄图用最后的棋子挽回颓势,然而只完成了营救辜听桐这第一步,向清风就已然弃械归降,身处川东的寒泽叶党羽,顷刻间失去寄身而空中解体; 那是控弦庄蓄势已久终于向抗金联盟发起的正面挑衅,但求一战功成、继而一夜崛起,日后逐步代替南北前十成为纠缠盟军的主要势力。谁料八大剑客连姓名都还没有透露,声威就被柳五津、陈静、石中庸、金陵、莫非、孙思雨、沈延联手削弱,来不及再做他们扬名立万的美梦,林阡刀下,一个不留。 那一夜,盟军一如既往保持不败,歼敌无数的同时保证了自身不乱;郭子建、李君前率众救局,兵马增援强劲而及时,助盟军一臂之力、促劲敌溃不成军;而杨致诚、祝孟尝、海逐浪和天骄一同跟随主公归来的事实,更是加速了此战终结,胜负毋庸置疑。经此一役,抗金联盟与林家军俨然同仇敌忾、不分彼此,当恩怨摒除、奸佞伏法,已枕戈待发、挥师北上。 却是那一夜,那个说“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吟一个都不能失去”的人,却仍然失去了他们……  月上中天,星沉碧落。 但她一命,与盟军千万条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陵儿说:“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 她那时其实在心里讲,我是盟主,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盟军的战史上,绝无败绩! 可是那个糊涂鬼呢,他该怎么办啊……  林阡抱着咽气多时的吟儿始终不肯放开,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神里不再有杀气,不再有战火,不再有斗志,有的只是一种,寒冷至极、凛冽至死的陌生。仿佛他与他们,才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无一人再能把他从吟儿身边分开、夺走,任谁都没有这个资格,这个胆量,也根本,没有这个狠心。 当此时,天骄忽然不再迟疑,到阡之侧俯下身来,袖中似要取出什么,却立即被他身后亲信老将,一左一右,齐齐拦住,“天骄!”他们一同摇头,示意天骄不能这么做。 诸将猛然回过神来,忽忆当日魔门断崖的那场决斗,林阡假意身死之时,辜听桐曾劝天骄取出回生丹来给阡续命,那回生丹为人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必须在死后半个时辰内便服下。 物是人非。当日辜听桐还是忠臣良将,当日吟儿还对阡生死相随……恍如一梦。 “天骄,三思!”“天骄,使不得,这回生丹,只能救天骄或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性命!”天骄的百步穿杨军尽数劝谏,言下之意,这至关重要之人,除林阡之外,再无其他。 仅此一颗,不就意味着,这就是天骄或林阡的一条性命? 千载难逢的起死回生,怎能让给第三个人。用天骄或林阡的命来救第三个人,值得吗? 云蓝噙泪却不劝天骄:何况,吟儿还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其实,也许吟儿的死是天意,金国公主这个后顾之忧,可以不知不觉就消除…… “以一人之力平定乱局、救得盟军这么多条性命,这样的人,难道还不算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天骄举手,毋庸再议,随即将回生丹塞入吟儿口中,当下运功以外力驱使她吞下。 众人听时看时都只是动容,唯云蓝才懂天骄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伤。林阡却一直没有回答,是悲伤到无以复加。 久之,那回生丹理应已经到了吟儿体内,天骄停止运功,触碰到她身体肌肤,察觉到她果真不再僵硬,不料陡然间却变得滚烫,明显火毒仍在她体内肆虐。 林阡业已察觉到怀中吟儿的身体变化,但除了温度的改变吟儿好像没有一丝起色,靠得这么近都感觉不到她有脉搏和心跳。回生丹只此一颗,起死回生限于传闻并无先例,谁都不知道这个回生丹是不是真的有用。 天骄解释说:“回生丹虽然帮她找回了最后一丝气,却只是回天返魂,不可能药到病除。所以她的身体状态,还和气绝前一样。” “那便是说,若要盟主姐姐她恢复,就要趁回生丹还吊着她性命的时候,为她治好这内伤外创,并祛除身上的剧毒。”兰山领悟,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这回生丹能维持多久时日?” “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便就失去了固本培元的作用。所以在那之前,定要让盟主醒过来,才是真正复生。”天骄身边的那位老将回答,“然而,未必一定能等到那一天……一旦盟主伤势过重而自身无法坚持,纵是回生丹,也抢不回来,也许片刻之后,就又……”欲言又止。 “不错,用回生丹救人,实际是拖延时机以求治愈。盟主她,却拖延了时机也恐怕毫无希望……”另一老将接着道出实情,叹息回生丹本不该拿来救吟儿,天骄转过头去蹙眉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低下头来,却执拗着继续说,“外创或能愈合,内伤也能治得,唯独这火毒性烈,世间无药可救。一旦火毒不除,也就不能随便服药、运功来治内伤,以免促进毒发……偏巧就是这么抵触,盟主她,希望太渺茫……根本没有救……” “如此说来,勉强拖延个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盟主还是很可能要死去?”石中庸蹙眉询问,目前除了他之外没有冷静的。 “而且,小盟主她……可受得了这四十九日的焚烧之苦?”陈静泪流满面,刚从丧弟之痛走出来,嗓子还有些沙哑。 便即此时,谁都看见适才一直没有回应的林阡,眼神中划过一丝深刻的苦痛。他是心疼啊,他不忍再教吟儿受一点点的折磨,若是吟儿现在去了,会不会比四十九日之后再去要好得多?若然吟儿能逃过那种如火窟的反复煎熬,他宁愿自己去受一生一世的相思之苦。 慧如穿过人群,走到林阡身侧,弯下身来,轻轻试探了吟儿的温度:“或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抵制这火毒的焚烧之苦……” “何处?”徐辕问。众人亦纷纷追问。 慧如却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林阡,等他转过头来眼神示意的时候才讲:“寒潭的第二十关,常年酷寒几乎无人能够出入,既能抵抗焚烧,又能保她安全……但是,盟王必须狠下心肠。因为,盟主她从前第一关都吃不消。” 他如何能够狠下心肠?焚烧与冰冻相抵,或许能够帮吟儿在生死之间挣扎,可是绝不可能抵得恰好,吟儿必定要深受其害…… “林阡哥哥,带盟主去吧。我相信林阡哥哥在四十九日之内,必能找到一切救治盟主之法,就算火毒的解药要寻遍天下。”闻因的眸子里,全部是信任。 “不错,她一定能够恢复,她从小到大都多灾多难,可是从来都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还有后福。”云蓝亦点头。 阡被柳闻因和云蓝点醒:为何这样的没有信心?应该相信,相信这一劫过后,吟儿定能够死而复生……吟儿此刻还有温度,吟儿一定还有生存的斗志!因为吟儿她最怕死,最爱惜性命…… “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花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他忽然想起吟儿对他说过的话,不错,对她来说性命是最要紧的……她那么喜欢热闹,她一定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爱的人们全都在这里,她还有他,她不该是这样地等着他回家……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林阡终于点头,脱下外衣裹住吟儿,抱起她一同离开战地。吟儿没有呼吸,没有知觉,与平时判若两人,经过谁时,谁都难忍悲恸。 火毒以粉末侵入体内,从来都杀人势猛,纵然吟儿被打得满身伤血,毒素也只朝着五脏六腑绝不外渗,所幸如此,才不至于接触她的人也受其害。 金陵在帐中看兰山等人为吟儿清理,见她全身上下无一不伤时已经强忍住眼泪,待到云蓝掀起吟儿血衣,金陵乍一望见不禁惨呼一声几乎晕厥在地,数次清醒又数次哭倒。孙思雨亦是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明白得很:盟主她,就算能复活,怕也活不长了……盟王他,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何能够将她放弃……  收拾残局,方知八剑横死,鬼死蜮逃,程沐空身受内伤暗自逃跑,完颜猛烈及其部下全军覆没,岂止金南又灭一脉,控弦庄更遭大辱。 平日林阡就已经无可匹敌,失去了吟儿的他有谁还可以惹。 完颜永涟给予金南的兵力扩充,一战便挫了一半。金南能与林阡抗衡之人,也唯有前四以上,甚至不在此地的贺若松、薛无情,而完颜永涟要不就继续从控弦庄调兵遣将,要不就亲自出马到川蜀来试试。 形势一片大好。然而,无人知林阡现在对大局的想法是怎样,他几乎没有对此陈述过一句话,当吟儿命若悬丝,他唯一要做的事,好像只是日夜兼程地赶回黔西,把吟儿送回寒潭去。 刚刚归来,又要离去。 然而那川北之战,不可能空悬四十九日。  第40章 画地为牢 既然决定,那就事不宜迟。 火毒猖狂,随时可能把回生丹都烧毁。 吟儿她,不会不懂火毒的可怕,却不顾一切选择以她的身体,近距将程沐空的阴谋全部挡下…… 日夜兼程将吟儿送回黔西,林阡始终未曾离她半步,一路不眠不休,从未饮水进食,旁人担忧他伤心过度精神恍惚,然则他在吟儿身边悉心照顾明显神智清楚,如以往一样的冷静,冷静中却带着无可测的痛。 林阡和吟儿虽然早是私定终身生死相许,也已经在黔灵峰的木屋里拜堂成亲,然而直到那夜临死,吟儿仍旧是处子之身。这些日子以来,林阡与她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即使打闹过说笑过却从未有过僭越。如今,林阡却哪还管得了那些束缚,日夜都亲自给吟儿清洗伤口、敷药以防感染、关怀无微不至。对于吟儿来说,生死已经不是一两刀的伤疤,而将是七七四十九日的痛苦挣扎。 盟军皆知,虽有回生丹护体,吟儿回生的可能已经渺茫。川蜀周边,关于吟儿的噩耗亦已然传遍,想充耳不闻,各种说法却还偏偏要挤进耳里,故而这段日子盟军虽然恢复安宁了,却也同时笼上了一层盟主之死的阴影。 天骄等人没有遏止吟儿死去的传言,只因吟儿的确已经战死,现在对外这么宣扬,对吟儿的安全也总算有个保障,盟军随林阡去黔西的并不多,上次去黔西的兵马,这回悉数留在了川东威慑,但主将如杨致诚、海逐浪,仍旧与金陵、祝孟尝一同,追随而去。 还未到达魔门范畴,黔州路标之侧,就见一黑衣女子,修长身材,威风凛凛,统领魔军伫立道旁,不是邪后又是哪个?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也全在左右,得到了消息等候着他们的魔王。林阡等人车马还未停下,林美材已经大步迎上,焦急在侧掀开那马车的窗帘,亲眼确定林阡和吟儿二人,一见果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化为一句关心:“她怎样?”数日来,没有人会像邪后这样主动去对林阡问吟儿的生死。 何慧如在旁看着林美材,眼中情愫复杂。 “邪后,我需要寒潭救她。”林阡回应说。  寒潭。十关以后,林阡身边一干人等,已经所剩无几,众将士看似都是强壮体魄,却接二连三被寒潭的关卡拖曳,无法深入,且果然是按各自体质而划分筛选的:人不可貌相,祝孟尝在第二关就冻得不行了,海逐浪在第七关时遭遇阻滞,却反而是金陵到了第十关方才停下,而杨致诚一直跟随了进来还能坚持。 吟儿本来是一关都入不得,如今将至最后一关,她身体却依然火热无比——热的其实不是吟儿本身,实在不过是火毒而已。阡一想到吟儿已经脆弱到极限的五脏六腑还要忍受这种煎熬,便根本就于心不忍。所幸随着周边寒气的入侵,吟儿的身体明显也比一路上降温不少,火毒蔓延速度一慢,回生丹功效必然胜上一筹。 “第二十关,便连宁家寒尸,也不敢随意出入。”宁孝容很少在白昼出现,“魔王殿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慧如却一把将她拉住,面色幽冷:“王若不试,如何安心?”松开她来,邪后也肃然点头,问宁孝容:“我听说最后一关至寒之地,正巧是一副由千年寒冰制成的石棺?” “正是寒棺。” 那最后一关,似凝聚了先前一众关卡的所有寒气,温度之低出乎想象,纵是宁家寒尸、魔门六枭、青龙神兽都深感不适,想跟随都不得不被拒于外,对盟军惟余的几个将领而言,则更加是此地不宜久留。 “真要带混沌她去冒这个险吗?”青龙忽然仰起头来问他。此刻,就连慧如都不敢肯定,要不要了…… “把寒棺的方位告诉我。我带她进去便好。”林阡看了一眼他一身是胆的吟儿,那么多劲敌环伺她眉都不皱一皱,应该也不会怕这寒潭的天寒地冻、冰封雪飘。 宁孝容说完方位之后,林阡正待要进去,林美材忽然喂了一声,伸手一把将他拉住:“小心点,寒玉露。”见此情景,何慧如先是一怔,目中划过一丝忧伤。 “主公。”致诚知劝不得林阡,只能低声道:“不宜久留。主母她……也不希望你自残……”  林阡将吟儿安置在寒棺之中时,根本也已经不堪此寒,唯一一点慰藉,是吟儿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火热——吟儿果然适合在这里待着。 死一样的沉静,本不该属于他和吟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吟儿说话,真的好不适应。 他看着吟儿毫无血色的脸,此刻她双目紧阖,呼吸止歇,唇边似乎还停着一丝微笑。他知道,她之所以临死都带着微笑,是因为看见盟军平安无事,和看见他一切安好…… 这微笑,是他熟悉了多年的微笑,就像适才她还在对他撒娇:“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 适才,好像真回到了那时那刻。若真能,回到五月的川东,当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发生…… 或者,就回到一起患难的时候,在空虚径里,吟儿以同样的笑容对他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 可是,适才明明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主公,不宜久留。”惊回现实,往事竟拖也拖不住他。 不宜久留?好,那就转身走吧?可是,为何步子却迈不开。是被脚下的冰雪封堵,还是被吟儿的生死牵绊? 是吟儿在紧紧攥着他,还是他根本就放不开她的手…… 是的吟儿,你就是祸水的命,我林阡,心甘情愿为你折杀我的名。 弃去醉里挑灯看剑,抛开三十功名尘土,是他放不开她啊。 然而这份情,没有空洞却被掏心,最终换得这一死一伤。 眼前浮现的,是吟儿唯一一次动手打他的情景,卧榻上她心疼地对他讲:“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 “吟儿,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惩罚我了……”他一时痛彻心扉,根本支撑不住,身影缓缓下沉。 伏在这寒棺之侧,看着吟儿不省人事只是沉睡,显然是死了哪里还有复活的希望?他所有的信心都不再有,竟真有种随她一死了之的冲动。  致诚苦等他不出,甘心冒死进到里面,刚好撞见主公的痛不欲生,不禁也一阵凄楚,一边流泪,一边上前扶起他:“主公……我们……走吧……” “不,要和吟儿在一起……还欠吟儿合卺的酒……合卺的酒……”说不连贯这句话,他不停地吐血神智模糊,脸色更是惨白如死,此情此景,实在把上前扶他的杨致诚吓得不轻。连日来阡对战金南金北、寒党苏党、控弦庄,还日夜辗转本就辛劳过度,其实也是一样的内伤重创,致诚察觉他手心冰冷明显已经病倒,陡然觉得这个兆头很不好,真的像极了主公在为主母殉情…… “主公……致诚不求主公再打川北之战了,天骄也说,不会再求主公打川北之战了,这四十九日,主公便在黔西陪伴主母,我们来给主母寻找解药,还有,为主母报仇雪恨!”致诚说时,目中不禁要喷出火来,虽然他为人真诚善良,却也爱憎分明,恩怨看清。 报仇……找谁去报,害死吟儿的那么多,折磨过吟儿的那么多,中伤过吟儿的那么多,他如何一个一个去报,吟儿身上脸上这么多的伤痕,他该一一降罪于谁,或他林阡该降罪于自己,他是那些人的主公或仇敌,这一切,本该是他来承受的,却误了吟儿的性命…… 断崖决斗以前,吟儿焦虑地问他:“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他当时携策于心、胜券在握说:“有什么危险?”所以给了吟儿微笑搪塞,吟儿听了果然也不担心了……可是他独独忘记了,他当然没有危险,危险的是吟儿啊!都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和天骄还没有和好、还需要决斗,外界的说法正是他想为了吟儿留在黔灵峰——多少渴求打川北之战的人,会对吟儿恨之入骨?岂止向清风、辜听桐这两个?!所有人都希望他输,所以所有人都想把吟儿移除!为什么他当时竟忘了,为什么为了吟儿筹谋了一切却又把吟儿算计在外了,为什么最想保护的是吟儿唯一对不起的那个也是她! 他却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如鲠在喉,呼吸困难,再也不能吐血只能干呕,再也不能流泪只能欲哭无泪。 程沐空和李君前的那两拳,摧毁的不仅仅是吟儿,还有他林阡,锥心泣血,肝胆崩裂。 致诚从未见过主公如此……不堪一击。没有人能打败主公,除了主母以外。 第41章 魂梦相连 木芙蓉花地,阳光缓慢地在视线里移动,绿色的碎叶如尘丝般漫舞,星星点点,铺满了远近的天空。 这景象,本该吟儿陪他看。 醒来时,林阡才知自己晕厥在寒棺之侧,连累杨致诚也一起被冻伤。众人将他带回黔灵峰,都惟恐他已经放弃生命追随吟儿而去。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让他们为他担心,但如今他更想说的其实是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却有人站在木芙蓉中央默默欣赏着,背对着他可是他认得出那是海逐浪。 “盟主说,有空多闻闻这花香,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逐浪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着他,“当时战事繁忙,所以一时没有相信,现在再来回味,方才感觉真实。” “吟儿说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其实,她才是最清晰的那个。”林阡忆着吟儿临死前所有的话,才知先前她为什么昧着良心都要陪自己隐居,“她对我确实是离不开,但更多的是放不下……她明知我做错了都硬要跟着我,是因为怕看见我连犯错都孤单一个……” “她怕看见林兄弟孤单一个,所以断然不会弃林兄弟而去。”海逐浪说,“不用四十九日,盟主必定能够复活。” 逐浪的乐观,为何不能传递给自己一丝一毫……林阡看着这片洁白的木芙蓉,不语。在人前,哪怕在逐浪面前,他也实不愿意流露真情实感。 “林兄弟,逐浪之所以相信盟主能复活,是因为相信林兄弟可以救活她。逐浪了解林兄弟一向钢硬,绝不会因为这件意外就一蹶不振,更不会因为盟主出了事就生死相随。”海逐浪镇定地看着他,道出所有人恐惧他却不怕的这个事实,“因为,如果现在林兄弟就认输了,那之前为了盟主犯下的错、闯下的祸、担下的罪,就全都白费了!” 林阡一怔,此刻海逐浪目光如炬:“盟主是为林兄弟,林兄弟何尝不是为了盟主?你二人为了彼此,连天骄都敢决裂,不惜跟天下作对,好不容易才争取得天下的让步,横在你二人面前的,实际只有天骄一个。逐浪先前担心忐忑,不知到了川东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一至川东,就见盟主身死……然而,换一个角度想,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盟主她,以死换得了天骄承认,天骄拿出回生丹来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一切。只要林兄弟救盟主复活,过往一切,烟消云散。林兄弟和盟主,便算是完胜。” 林阡忽然清醒,他知道,逐浪说的真的不错,此刻吟儿已经恢复了众望所归,等着她的将不再是质疑和否决,而是尊敬和肯定,真的,连天骄都不例外。吟儿已经赢了天骄。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简单一句“林阡非完人”就可以恢复的威信,吟儿偏要用命才能换回来…… “逐浪,我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发过誓绝对不让吟儿受到丝毫的伤害,可是,死之一字真正到来的时候,竟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来对吟儿。”林阡低声说。 逐浪不禁脸色一变:“林兄弟……”其实连他都不太敢回忆当夜盟主倒在血泊里的情景,那么强烈的前后冲击,换作他这种虎背熊腰的都足够死好几次,何况盟主她表面顽强其实尤为体虚……林阡他怎么可以允许吟儿付出这么重的代价,他从前,是真的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吟儿啊…… “吟儿的命,天竟这样的看不顺眼吗。”林阡冷笑着,“为何所有的报应,都要报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满手血腥的父亲,和她同样杀戮无数的男人啊。竟这样折杀了她。  醒在第一个没有吟儿的夜。其实,他失去她已经很久很久。 夜深人静。孤独如狂潮直灌心间,越熟悉,越彻骨。 若触到回忆,会刺痛现实。 不能睡在黔灵峰的小木屋里是怕睹物思人,不能去狡兔之窟和电瀑只怕要撕心裂肺,然而竟连断崖都是他们的老地方,然而竟连魔城都有他们的生死与共…… 没有一个地方不会遇见从前。 天苍苍,路漫漫,残月伴荒野。空中似乎有鹰盘桓,形单影只。 今夜,吟儿的命,如指尖上的疼痛,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脉,却感觉那样的微弱。这样的疼痛,竟令他想说而说不得,想睡而睡不得,想哭而哭不得,想喊而喊不得。 脚步不知不觉就又到寒潭,只有这里没有回忆,但这里却有现实的惨淡和消沉。 却还是想陪着她,不愿离开她半步,难以想象她孤单一个在冰冷的寒棺里要怎样熬过漫长一夜。 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有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光线霎时也全聚集过去…… 霜雾的尽头,竟是吟儿她清晰的容颜!还是那明眸皓齿,还是那巧笑嫣然,还是那肌肤胜雪。 吟儿她,竟已经复活了吗?!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狡黠地一笑,还是从前那样的灵气逼人。 他又惊又喜,正待答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恍惚却见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无论怎样都拉不住……路的最末端,站着一个轮廓很熟悉的黑衣少年,正看着远方迷惘沉思,没留意她正在步步靠近。 他想唤住吟儿,想抱住吟儿,想告诉她吟儿我在这里。可为何他每走一步,吟儿的影子就每远一步……怎么也达不到,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个少年是谁,却轻而易举,不用言语,不用转过头,不用流露神色,就把吟儿吸引了去,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少年,是谁,是谁……不就是他吗,那是当时的他和吟儿啊……在现实与回忆的裂缝中,阡举步维艰,却不顾一切。 “川东总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时吟儿扬起头来,微笑看着那个少年,依靠着他的同时,紧紧握住他抑郁的双手。 “吟儿……”阡时而浑噩,时而清醒,天寒地冻里只懂得呼喊她一个人的名。他诚知无论哪一个时空,她和他都是相依为命。只能靠两个人的力量,去敌对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和打击,可是每一个粉碎的边缘他们都一起渡过去了,为何偏偏在最后松开了手,吟儿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如今你的魂魄到底在何方而我此身又该何往。那些轰轰烈烈的曾经,到底是属于你我两个的啊。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花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她甜蜜而娇羞地要到了一次拜堂成亲,虽然见不得人却还甘之如饴,她身边少年难得一次褪去戎装,剑眉星目高大俊朗,与她真是天造地设的登对…… 阡撞邪一般,呆呆地看着幸福的他们,蹙紧了眉羡慕地看着…… 猛然间,他不知是被什么击倒在地。 第一章 重返荣耀 暌违十余日,林阡带吟儿折返魔门,却过黔灵峰不入而直取寒潭,偿不了吟儿隐居黔灵峰的承诺,反而了却了吟儿那个有关寒潭的心愿,世事真就无常。他原先还以为,吟儿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实现这个心愿,谁能料从前连最浅一关都进不去的她,如今连最深一关都出不得…… 致诚、孟尝、逐浪、金陵,以及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主帅,纷纷随同前来,却并非为了把林阡劝回川东,也并不像先前将领逼迫林阡川北之战那样,一口一个责任、一口一个使命,他们都只是关心吟儿生死、希望林阡振作罢了,动机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所以闻知林阡连夜入寒潭竟因牵挂而堕入梦魇、继而被自身幻觉击溃,寒潭外各位都是忐忑不安心急如焚谁都想立即见到他。 谁料,就在昨夜之后,魔门竟遣重兵将那寒潭封锁!抗金联盟与林家军,无论是谁都不得入内,以免打扰魔王心情。同时,林美材更借口以“驱除外虏”之名,劝盟军速速撤离黔西还魔门安宁,众将皆知,此举实在是把林阡和他们完全隔绝,魔门又一次独占了他。 盟军与魔门岂能讲得起道理来,一言不合立即又要纠缠,能统一他们的人现在还在寒潭至深,根本不可能管得着他们双方谁欺负谁,谁压迫谁。 “你抗金联盟,若能出得两个人,可以为林阡忽略生死,一能为林阡矛,一能为林阡盾,那便有资格向我林美材叫嚣!”邪后眉侵入鬓,看得出脾气冷硬,一言九鼎,庄严至不可辩驳。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凛,不仅因她口吻,更是因这句话的本身。为何人人想到的第一个都是盟主?矛与盾,何须两人?曾经皆是盟主。如今盟主亡故,听说林阡久久不肯离开寒潭,伤心欲绝,更至病笃吐血。好一个抗金联盟,竟也好像千疮百孔…… “妖后!这里能向你叫的岂止两个!这边这么多你爷爷叔叔,谁不能为主公矛,谁不可为主公盾?”祝孟尝大怒着就要舞刀。 “大胆狂人,竟敢对我邪后出言不敬?!”慕二被激,也要拔刀。 “邪后……”慧如欲言又止,她知盟军实力雄厚,远非魔军可比,也知祝孟尝所言非虚,盟军中有太多人真可以为林阡而舍生忘死,邪后这般挑衅,根本没有胜算,反是自取其辱。 邪后一把将慧如拉到身边揽紧,嘴角荡漾着一丝轻蔑的笑:“要出,便就出女人来!” 阳盛阴衰的抗金联盟,骤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你到真是刁钻,却不知男女有何分别?”海逐浪冷冷地,要将她的话驳回去,“林美材!少无理取闹!” “有何无理?他一个男人家,要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意思!”邪后笑起来,“要就要女人!” “真不讲理……”杨致诚攥紧了拳却苦于无法反驳。 事实上,邪后的说辞,就算吟儿也根本甘拜下风……因为,在邪后这里,讲的不是“理”,而是——“意思”。 “今日我林美材为魔王矛,何慧如为魔王盾,谁能将我二人击败,谁便能见魔王!”林美材说一不二。 “若盟王不弃,我愿为盟王矛,厉夫人作盟王盾,如何?” 金陵正自思虑,忽听身边响起这样的声音,不禁一愣,循声看去,原是沈家寨现任的寨主沈依然。生子已有数月,最近将沈家寨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不像去年那样凌乱。沈依然本人也比婚前容光焕发得多,去年此时,还对寨主之职怀揣忐忑,如今再见她时,明显能干许多,也自信许多。 此刻迎向沈依然的眼,金陵顿时有了信心:“自是荣幸。”侧过头去,忽见慧如眼神闪烁,感觉她是在对自己示意,做了林美材的叛徒。金陵不禁心念一动。 “我自知实力比之邪后而不及,闻因,你的枪,也可以为盟王出!”沈依然转过头去,对身后闻因说,闻因亦点了点头:“倒想看看,谁的刀法,能取得我林阡哥哥的天下第一。” “也是个跟慧如一般年纪的女孩儿。”林美材面带欣赏看柳闻因。 智谋过人的金陵和凡事都不可能伤害到林阡的慧如,岂可能任由盟军和魔门陷入一场可能无止境的车轮战?趁着林美材和沈依然、柳闻因交锋混战之时,慧如和金陵实际却未去比试毒术,而是慧如为金陵与寥寥几个跟随让道,从小路进寒潭,避过了宁家上下的眼。 “多谢何教主深明大义。”金陵感激地对她说。 “不必谢我。我只是希望他振作,并不希望他随你们而去。”慧如面色阴冷地摇头,忽然低下头去,“但我知道,他一旦振作了,便就会随你们走……” 金陵面色一变,慧如叹了口气:“可是,还是让他振作吧……” “何教主总是比邪后那样胡闹要好的多。”金陵点头,此时的何慧如,跟泉州时候的凤姐姐是多么相像啊…… “不,我想,邪后她,应该不是胡闹……”慧如沉重摇头:邪后若真要阻拦,又岂是沈依然和柳闻因能打得过的……  杨致诚等人随金陵悄然潜入寒潭,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入得最后一关。接近寒棺范畴,察觉这冰窖里除了那石棺之外并无一人,不禁大惊失色,只道是主公他伤心过度自己也去了那棺材里陪伴主母,外面温度尚且如此寒棺之内那还得了?!杨致诚失声惨叫,慌忙上前要去棺内救出主公。 “致诚。”却听得主公的声音响在身后,致诚定睛一看,棺材里面寒气缭绕下只有主母一人,一颗心才大起大落,回过头来,泪已经夺眶而出:“主公,主公,我以为……” 他看见,林阡的脸色虽然苍白而憔悴,却明显不像昨日所见的痛不欲生。 “致诚,累你们担心了。”林阡走近几步,原是取了些衣袍在手上,杨致诚一边抹泪,一边上得前去:“主公,原来是拿衣袍来御寒……我只道是……” “不,不是用来御寒。是我要留给吟儿的。”林阡摇了摇头,只取出一件来覆在吟儿身上,其余全放在她身边,“四十余日我都将不在此地,她一个人势必孤单,她曾见我穿这些衣衫十分喜爱,也说过见这件长袍如同见我。” “主公?难道……主公不留在这里吗?”杨致诚一愣。 “川东金人还有残留,川北百里笙形势堪忧,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放任不顾。”回看吟儿,林阡眼神中流露一丝痛惜,“何况,治她的方法,我也要尽快找到。” “主公,就包在我们身上,有我们便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地陪主母。只要你没事了,就好了……”杨致诚处处为他考虑。 “川北之战箭在弦上,我能陪吟儿的时间,就到今日为止。”林阡摇头,致诚一凛:“川北之战?!主公难道是……已经决定?是啊,上次主公对我说,你整个六月,都在短刀谷刺探军机,攻占元老,了解敌情。其实当时,主公就已经在为川北之战运筹布局……” “是,局由谁布,则棋由谁走。”林阡俯下身来,轻抚吟儿容颜:“我愿为吟儿一无所有、隐姓埋名,也愿为吟儿不懈元戎、攻城略地。” 杨致诚噙泪看着主公,是敬服的泪,难怪主公昨日伤心欲绝,原来不是因为一蹶不振,而只是不忍与主母分离罢了。不错,是谁布的局,谁才有资格把它下完! “主公,可是……”致诚忽然想起外面的飞沙走石,“邪后她……”简单叙述了一番寒潭之外的情景。 林阡轻轻蹙眉:“你放心,她这番大动干戈,无非是为了我与吟儿,并无恶意。” “那倒是,主公一出去,应当就能止战了。”杨致诚欣喜不已。 “致诚。我有一个请求。”林阡走出最后一关时,驻足于边界。这地方,也许只是关卡的间隔,也许却是阴阳的界限。 “主公请说!” “我见盟军人马之中,唯有你手下兵马能够进出此地。” “是啊,可能与我杨家修炼的内功心法有关,耐得了苦寒。”杨致诚点头。 “能否亲自筛选人马,四十九个昼夜,时刻护卫这里?”林阡问。杨致诚连连点头:“自然可以!主公便就是不说,致诚也本就想问。毕竟,主母她需要安全保障,就算在寒潭至深,也要以防万一。” 林阡点头:“有你杨家护卫,再无后顾之忧。” 放下往事,收起真情。从今以后,能够毫不掩饰地为吟儿流露悲伤的时间已经无多。 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或许,是吟儿拼死的谏言,才使得他在最后一刻没有迷失。 “吟儿,我要带给你、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离开寒潭之时,他在心中起誓。 吟儿,他们都只道我为爱而逃,却兀自看轻了你这女子,不知道你的存在,只可让我为爱而战。 得妻如此,林阡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看着我,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你醒来的那一天,势必给你天翻地覆。 第二章 王者归来 从一无所有、韬光隐晦,到锋芒毕露、风口浪尖,直至统一武林、俯瞰天下,一路是南征北战,一路要浴血沥胆,他林阡,一路都执着吟儿的手,从陌生,到伙伴,到结义,到知己,到师徒,到战友,到亲人,到爱侣,到牵到吟儿的手就像左手握上了右手…… 真的从来没有分开过,为了吟儿他什么决定都敢做,为了他的决定吟儿也什么地方都敢去。 如今他离开寒潭再也没有回头,是为了给吟儿他能给得起的一切。吟儿要他最爱短刀谷,他就能为吟儿夺来这个几十年来人心都不曾统一过的川蜀。  离开魔村之际,林阡曾特意去看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和副寨主卢潇,对他二人语重心长一人留了一句话。当时金陵就在他身边不远,他没有刻意回避,所以金陵听见了,也恍然大悟。 林阡轻声对卢潇讲:“上次拜托你的事,日后便辛苦你了。” 对沈依然则说:“单行他,一定要严加约束。” 金陵才明白,六月末林阡和吟儿来到黔州,并不止为了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来到这里,还是为了调控沈家寨的兵力!至于为什么要如此秘密,是因为林阡在解决沈家寨内部矛盾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抽调兵马筹谋着安插哪些人到另外的领域去! 去年此时,金陵就也看出来,沈家寨表面看上去已经和平,内在却有两派势力:并存于沈依然之下的单行和卢潇两位副寨主,是最可能再引发内乱的一对矛盾,沈依然与他二人皆有情愫,以此才在他二人之间达到平衡,但却无法对他二人操纵生杀。所以林阡来到黔西,是来指点沈依然,如何用谋略和武功来约束单行以及麾下一干老臣。而卢潇等新兴将领,则一直就由林阡在制约、在操纵。 卢潇麾下这支精锐,对沈家寨可能是个隐隐约约存在的矛盾,但只要把他抽出黔西,插入陕西,就一举解了两处祸乱! 金陵豁然开朗,川北之战,其实早就开始了。林阡为了陕西越野的安危,恐怕调了不少人马去凤翔府对战围剿他们的几位王爷,是早就着眼于全天下了。 可叹当时他的前瞻,盟军竟无一人了解,徒被误会成不打川北之战。 现在想来,川北之战,不就是柳路石陈这些元老自己耽误的吗。  却说那中秋之夜,因吟儿被向清风拘禁,戴宗曾趁乱而入军营,成功救出辜听桐,其后寒泽叶党羽齐上川北回到短刀谷中。路政、宋恒形势堪忧,林家军留在谷内掌控大局的大师兄许从容,一人难顾全局,显然孤掌难鸣。此情此境,势必要立即赶回川蜀,川北之战亦刻不容缓。 百里飘云一直从军而行,途中告知林阡,当夜向清风虽然谋叛,但已经被吟儿说动而降服,并非再是寒党奸细,他愿为向清风作证洗清罪名,同时,也叙述出其父百里笙的岌岌可危:因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可能已经为寒泽叶所收服,出卖了百里笙,百里笙如今被寒泽叶以反叛之名系狱,只怕不见天日,惟恐性命之忧。 “百里少主你是被向清风发现并拘禁的,如此一来令尊被寒党扣留也是拜向清风所赐。为何百里少主却还为他作证求情?!”金陵颇为不解,想不到百里飘云小小年纪,就可以如此宽宏大量。 “云儿只是实话实说,不能无端端地就冤死一个忠臣。那向清风虽然有过异心,毕竟最后已经归顺,川北之战或能将功补过,相信林叔叔一定能够大局为重、知人善用。”百里飘云说时,林阡已经点头:“致诚,将清风带上来。” 杨致诚不能忤逆,却尤其不甘不愿,命人押向清风上来的间隙,杨致诚红着眼眶,不得不当众说:“主公,传闻主母她被拘禁时,曾被向清风他撕毁了衣衫,脸上的刀伤,应该也是因他得来……” 百里飘云一愣,迎向众将惊疑目光时,只能点了点头。 “致诚……”海逐浪知道杨致诚和向清风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如今杨致诚恨得如此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向清风罪孽过于深重。 待那向清风伤痕累累被押上前来,致诚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若非逐浪劝住,绝对已经拳脚相加,然而用不着致诚上去,祝孟尝已经大叫着冲上前把向清风按在地上揍:“向清风你这混帐东西,爷爷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把我们那个生龙活虎的主母还回来!还回来!”众人听祝孟尝这般形容吟儿,本是觉得这措辞很不对头,可哪里还笑得出来。 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在向清风身上,清风却只是低头,没有反驳一句。 “清风。”直到林阡开口,这拳打脚踢方才停下,向清风也才抬起头来,听候发落。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林阡全然主上风范,不怒而威。向清风点头,目中忽然噙泪。 “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出这一句时,向清风已然情难自禁,难忍悔恨地放声悲哭。 “你禁锢主母的罪,孟尝已经替主母罚了你,我也代主母原谅了你。但盼你记得我今天在阵前说的这一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后勿再颠倒是非黑白,以毁谤置人于死地。” 祝孟尝见林阡亲自扶起向清风为他松绑,一愣看向自己手掌:“我……我是替主母罚他的吗?”逐浪赶紧扯了扯孟尝衣袖,示意他别再多嘴。 “他如此罪大恶极,怎可以轻饶姑息?”杨致诚不依不饶,“主公也许是大局为重,致诚却深知有仇报仇!” “致诚,既然我走错了路可以再走回来、赢回大家的宽容和谅解,为何清风却不可以?清风从前,也曾为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林阡声音虽轻,却无穷威慑,杨致诚的怒色才有些收敛。 “主公。清风怎可与主公相比……清风深知罪无可恕,若时光倒退回去,绝不会沦落为寒泽叶党羽……”向清风泪洒当场。 “待救出百里帮主、击溃了寒泽叶,向将军自然将功补过。”林阡按在他肩上,看向两侧众将,“既然主母当时就已经原谅了他,相信各位将军也不应再计较当夜之事。我抗金联盟,要有各位将军齐心协力了,将来的每场战役才会必胜无疑。” “林兄弟说的是。”逐浪面露喜色说,众将也纷纷点头附和。 “四十九日,要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林阡语气从容如昨,气魄豪迈无匹,诸将看见他斗志和战意全然归来,知道这再熟悉不过,就是他们那个威慑金宋的主公和盟王,终于重振雄风,卷土重来,诸位将士,也全然斗志高涨,重振旗鼓—— “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 第三章 因祸得福 川西,青城山,四季常绿,状若城廓,以“幽”冠绝天下。 放眼远眺整片川蜀,云雾于仙山中环萦,却又依稀有极少的几片云,尚被牢牢吸附在山的棱角里出不来,但却因为周围不断的风起云涌,而极有冲破千仞峭壁束缚之势。 洪瀚抒看着这样的景象,是热血澎湃却又忍不住心如止水。 七月以来,不曾像抗金联盟的其余兵马那样,或留守广安,或兴师贵阳,洪瀚抒和宇文白二人,带着恢复斗志的孙寄啸,应青城派掌门程凌霄之邀,前来青城山养伤。 程凌霄与孙寄啸是剑术上的忘年交,几个月前,闻知孙寄啸被挑断手脚大为吃惊,于是遣门下弟子到川东打探虚实,了解事态之后邀请孙寄啸到川西静养,孙寄啸本就有点动心,奈何川东形势复杂,他作为三当家,一走了之显得临阵脱逃,故而踌躇不决。 其后程凌霄再次派弟子来到此地,告知孙寄啸,他年轻时也有一师弟被人挑断手脚,但后来重新振作自我参透,之后依旧所向无敌,他可以代之对孙寄啸指点一二。宇文白得知之后甚是惊喜,洪瀚抒知悉时蹙眉说,程凌霄这般盛情,一定别有用心。孙寄啸摇头,指程凌霄仙风道骨,绝不可能居心叵测。孙思雨也对洪瀚抒反驳,人家好心要给你指点,难道还是害你不成。孙洪二人互不相让之时,宇文白看出孙寄啸比较向往青城山的清静,立即劝洪瀚抒说,若然大哥担心他的安全,不如我二人护送他一起前去。 的确,川东这里,到处战火硝烟,乌烟瘴气。并不适合孙寄啸恢复。 洪瀚抒最后终于点头让步:“也好啊,正好躲着抗金联盟这群人。”  洪瀚抒初上青城山时,青城剑派还因为他旧日所作所为而个个惧怕,众所周知,昔日他压制黑道会时,手段凶残专横跋扈,把阆水一带搅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暴戾如斯,连青城派派去的几个师叔师伯级的人物都不曾放过。然而事过境迁,洪瀚抒在青城山住了这一个月,心境到真是平和了许多,戾气被化解了不少,青城派诸多弟子,闻知他已经忏悔且当时是走火入魔情有可原,所以大多都原谅了他。 偶尔洪瀚抒去看程凌霄给孙寄啸指点剑招,发现果真大有奇效,才一个月不到,孙寄啸已经能够以臂控剑而起,虽不如手腕握剑那样连贯,却依稀另有一种剑风,不连贯反而更对劲了!瀚抒显然疑惑,孙寄啸的剑法其实还是他以前的招式,但比从前要增添了无数的内涵,原先华而不实的剑法,陡然间竟犹如一点就透,一顺百顺,豁然开朗。 “从前看他的剑法,像青城却又不是青城,参不透精髓何在,内涵特色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却看出来了,他的剑法,明明就是青城一脉的,可是应该是青城派的残废弟子创出来的,所以当初在他手上虽然精湛却不能发挥特色,这个特色,只有残疾了之后,用臂力控剑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宇文白微微一颤:“难道教他学剑、给他剑谱的人,预料到了他会残疾吗?” “那到未必,那个人教他学剑、给他剑谱,只不过是倾囊相授而已,大概没想到这个剑谱其实更适合残疾。”洪瀚抒摇头,叹,“也许是吧,师父收徒弟再多,还是最像师父的那个最透彻。” “想不到,金鹏他,竟学了十几年的这种剑法?真是不祥……”宇文白蹙眉。 “那倒未必,虽然不能淋漓尽致,金鹏他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剑圣?可见这套剑法本身就很厉害。如今倒也真是机缘巧合,让金鹏他手脚残废。从前他虽然剑法一流可是不见精髓,如今手残了反而越打越顺,经过程凌霄这一指点,看来金鹏是因祸得福了……” “得到这福,却受了多少的罪……”文白叹。 “也难怪川东都称他为‘反剑’了,你瞧他的剑,在出招之时似发又收,似守还攻,似夺命似留情,本来凭金鹏的年纪,还参悟不出剑术中的犹豫不决,领略不到力气的拿捏,甚至连自己都被自己迷惑根本挖掘不了深度的特色,但残疾之后,手臂运剑,自然而然解决了这些问题。”瀚抒看着孙寄啸把剑术展现得尤其高妙,忍不住站起身来拊掌叫好。 “世间剑法,实在是博大精深,假以时日,金鹏他必将攀上比以前更高的高峰。”文白如是说。 “若非有你,他此刻恐怕还在谷底。”洪瀚抒转过头来,“文白,你可想通了?愿意做他孙家的女主人吗?” 宇文白紧咬住唇,忽然一叹:“我不否认我对金鹏真的有些莫名的情愫,也真的正在尝试走进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这么多年陪大哥东奔西走,岂是一下子说改就改的掉。” 洪瀚抒先是一怔,轻轻点头:“我明白,是‘习惯’。”当彻底清醒过来,方知这么多年真的亏待了身边的小师妹。 两人沉默着又看了会孙寄啸和程凌霄练剑。若言孙寄啸剑法给人以峰回路转的惊喜,那程凌霄的剑法则实在是给人以世外高人的震撼,他玄门正宗,剑法奇巧无穷,犹如松风般柔中带刚,不愧为名震川西的一代宗师。 “只觉得这青城派,和金鹏真的大有渊源。”洪瀚抒看着眼前这绝顶高手,蹙眉。  正自休憩,忽见有黑道会的信使被青城弟子带上山来,瀚抒生怕孙寄啸被打扰,故而将这信拦下了。他生性大哥作风,竟立即就要拆信看,信使面露难色:“不好吧?这是大当家写给三当家的!” “有何不好,我是他大哥!”瀚抒瞪了他一眼,“最近川东形势如何?”一边拆信,一边问。 “好……好是好……只是……”那信使三缄其口。 瀚抒直接把信纸抖了开来立即就看,一目十行显然很是关注,然则猛地眼神一变,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这番动静,瞒不过文白的眼:“怎么了?” 瀚抒目不转睛,直看得咬牙切齿,陡然就攥起那信使衣领:“你给我说清楚,她死了?是真是假!?不可能!” 第四章 青城旧事 那信使被这举动吓破了胆,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洪瀚抒的语气忽然一软,恳求的眼神,很轻的声音:“你告诉我,你是道听途说,告诉我,你并非亲眼目睹……”他抱着这样的一丝希冀,生死谣传他听的多了。 “我……我是亲眼目睹。”那信使显然不知道洪瀚抒和凤箫吟的关系,否则打死了也不会这么说。 瀚抒面色赤红直朝着他耳朵大吼:“撒谎!”一下子将他掼在这地上,眼神中全是不信:“她那种人都能死?那你们黑道会还不死光了!”踌躇了片刻,复问:“那林阡呢,林阡干什么去了!” “盟主受伤之时,盟王来迟了一步。她内伤外创,再兼毒发,即使盟王在场,军医充足,也根本无从救治,几乎当场就……” 瀚抒怒吼一声直将他打断,孙寄啸与程凌霄也被迫中断练剑,寄啸和文白一同将那封信看了,才知川东发生的一切。 “洪山主,节哀顺变。”程凌霄拍拍他的肩,叹道。 “是谁?谁杀了她?!”瀚抒眼中戾气,顷刻复现。 “大哥,你……要做什么?”文白一愣,已经开始从走火入魔状态恢复的瀚抒,千万不要再回头沦陷。 “我要杀人!”瀚抒双钩在手,恶狠狠地说,“说,谁杀了她!” “基本上都被盟王当场就杀光了,还剩下的三个,是淮南的李帮主、福建的厉帮主夫人……”那人想了想,才说,瀚抒听的全然僵在那里,李君前?金陵?怎么是自己人?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程沐空。是金国控弦山庄的高手!”那信使话音刚落,程凌霄忽然脸色一变:沐空…… “我这就去杀了他!”洪瀚抒正要走,被程凌霄一把拉住。洪瀚抒猛一转过头,火冒三丈凶神恶煞:“休想拦我,我知道,这程沐空,就是你青城剑派出去的人,你要保住他!哼,你敢拦我,我连你都杀!” “要杀他,也不该由你杀。”程凌霄以柔克刚,洪瀚抒想走都走不掉。程凌霄这时才转过头去,看向孙寄啸:“杀父大仇,该由你来手刃。” “杀父大仇?!”众人齐齐一震。 “是杀父大仇,也是挑断手脚筋的仇。”程凌霄仿佛什么都清楚。  “孙寄啸,你的生父名叫孙长林,是当年潜伏于金国的最出色的细作,金人的心腹大患。”程凌霄告诉孙寄啸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哦?原就是那个‘文有郑拓风,武有孙长林’的两大细作之一……”宇文白向来熟知江湖中事,而洪瀚抒对此也略知一二:那郑拓风,当年在上京的“绝杀”组织里,位及楚风流之侧,是楚风流最信任的男人,可惜只差一步就被捞月教发现身份,事败时死于楚风流之手;而孙长林经历就要长得多。早先,他与师妹甄叙、师弟程沐空,一同被安插到了京兆府的控弦庄之中,凭着一身武功直接升到第一流。甄叙年轻美貌,一直是他和程沐空师兄弟都爱慕并守护的女子,原先三人关系只是师兄妹互相配合。一次战事凶险,为了及时送到消息,孙长林冒死作动,遭到金人追捕,身中多刀而手脚残废。孰料就是因为这场意外,使得照顾他的甄叙与他日久生情,彼此道出情愫,当时程沐空并不知晓他二人相爱,而他二人,亦不知内向的程沐空心中有情…… 直到孙长林和甄叙二人不知何时开始对外公然以情侣身份,程沐空方知自己迟了一步,却感觉被隐瞒被蒙蔽而顿生不平,一则他觉得甄叙本来爱的是自己,二则他本有机会表白爱意可是为了抗金大业没有这么做现在却被师兄捷足先登…… 忿忿不平可以导致什么?竟使得南宋经过重重筛选送入金国的这个人自己把自己送给了金国。也是后来才知道,把孙长林夫妇的身份暴露给含沙派的人竟是程沐空。一夜之间,孙氏遭到血洗,孙长林与甄叙当时便罹难,只留下个孙寄啸,被孙家的忠心侍卫抱走。那侍卫向西逃跑几经追杀,到祁连山附近时已是身负重伤,临终将孙寄啸托付给了祁连山,也遗留下日后便于他复仇的一切证据。 “那么,金鹏在八岁大的时候,被山主卖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就是你程凌霄?”洪瀚抒这才明白。 “不错,正是我。我是长林和叙儿的师兄,理应为他二人寻找遗孤,继承他孙家的香火。”程凌霄叹了口气,“然则为了不让程沐空发现而斩草除根,我不能将他亲自收养,只能将他寄居在川蜀。但又不能离我过远,我要亲自授他剑法。但又最好姓孙……” “说了一堆的‘但又’,你这老头,做人怎么这般多的顾忌!”洪瀚抒语带不敬,“为何不能将他亲自收养了?程沐空在陕西京兆,想斩草除根势力也达不到你青城山!” “达得到。”程凌霄摇头,“暗箭伤人,从来就没有强弩之末。而且,我一直顾忌他,是因为我的实力,并没有他强。” 洪瀚抒不禁一凛,他知道眼前程凌霄的本领,如果,凤箫吟真的是死在了程沐空的手上…… “所以,程掌门将我安排在了川东孙家……真可谓用心良苦。”孙寄啸点头,“难怪经常与我切磋剑招,交流心得……原来如此……” “却想不到,程沐空还是找到了你。其实,我一听说你出了事,就猜到是他。”程凌霄叹道。 “为何掌门认为,挑断我手脚筋的人一定是他?” “若是寻常剑客,不可能这般,若是与川东孙家有私仇,不可能不找孙思雨,显然,他是发现了你的身世,存心想让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程凌霄说,“你八岁那年,他便已探知你是祁连山人,所以我才抢先将你带出祁连山,哪料到,数月前你还是和洪山主他们相认,而程沐空,偏巧也是那时来了。” “程沐空……”孙寄啸攥紧拳。 “然而你杀父大仇,据我所知还不止他一个。”程凌霄道,“他是因爱生恨,而另一个人,则是见利忘义。” “那人又是?” “‘索命环’王淮,现列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首。当年他,是长林的知己。”程凌霄叹了口气,“若非沐空和王淮的出卖和暗算,此刻操控着控弦庄的,恐怕早是你父亲。” “程沐空,王淮……如此一来,横在金鹏面前的,竟是两个绝顶的高手。”洪瀚抒叹,“想不到我祁连九客里最小的弟弟,身世竟最是离奇,年少颠沛流离不说,日后不知还有多少的曲折。” 第五章 旋乾转坤 瀚抒、文白、寄啸当下收拾行装要回川东,文白看出瀚抒到此刻还不肯相信事实一定要亲自去验证,才知大哥对凤姐姐还没有完全忘情,自己一缕芳心,仍旧无从托付,不禁柔肠寸断。 然而孙寄啸毕竟行动不便,他三人赶路刚到途中,就又听到“川东孙氏遭金人扫荡、程沐空抓走孙思雨”一说,不禁又惊又怒,据悉程沐空中秋一战与李君前两败俱伤,不敢再碰正在火头上的抗金联盟,所以就朝一水之隔实力薄弱的孙家下手,如此,既定军心立声威,又骚扰身为地主却归顺林阡的黑道会,还能借抓孙思雨羞辱孙寄啸,一箭岂止双雕。 但洪瀚抒深知,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是金人的挣扎,内涵却根本就是敲山震虎——这不是程沐空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所有金人在借此机会,朝着抗金联盟示威!示威他们不会就此认输! 趁着林阡目前还身处贵阳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金南前十和控弦庄抓紧最后的机会猖狂了一把,是否还有苏降雪寒泽叶参与其间不得而知,但身处广安的金南势力,本身实力就不容小觑:虽然六月东方雨部、柳峻部遭到重创、中秋那夜完颜猛烈、八剑、鬼蜮全部兵马以及程沐空麾下的大半也都折损,但毕竟还有黄鹤去、完颜君隐,以及陈铸三路几乎完好无损。此三者,用兵都不简单得很。 毋庸置疑,他们耐得住性子,一直在等,等麾下的增兵全然到位,同时也在等打败盟军最好的时机! 最先就猖狂的输得最早、败得最惨,最一开始不动声色的,往往会是最后的杀手锏。 尤其是完颜君隐这一拨人马,经过数个月的调兵遣将与整合,川东这边隐约可以嗅出他气势有多凌厉,可以感觉:完颜永涟给这个小儿子的投入、给金南前十的投入、给京兆府控弦庄的投入,雄厚到如何程度,根本是近年来见所未见。连日来,川东出没的金人越来越多,大有厚积薄发呼之欲出之势。 事实上,金南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竟依然如此肆无忌惮、横行无忌,不正说明了:兵力的扩充,对于他们的损失,抵得起!?瞬间教谁都看清了,川东的金兵不少反增! 洪瀚抒在途中就分析了这个形势:孙思雨的被擒,只不过是金人反击的序幕。 “这般说来,姐姐的命不能指望盟军救了,可黑道会,现在只怕没人能救姐姐……”孙寄啸苦于不能立刻就飞过去。 “岂止是你姐姐的命。金人这次的实力,根本深不可测。川东就算有天骄,也最多只能与之势均力敌。”洪瀚抒叹了口气,“川东盟军,我不指望他们能救你姐姐。能保住他们自己不败就行。” 川北之战,恐怕又要阻滞。洪瀚抒策马东行:短刀谷,这次到底是金人救了你们,把你们这个未来谷主,继续拦在了川东……  然而回到川东之时,才知消息的一来一去已经晚上了好几天——孙思雨早便救了回来,而林阡也已经率军回到了川东,并且在他归来的这段日子里,盟军接连战胜了控弦庄几大战役,旌麾所指,望风披靡。 “怎会这样?!”洪瀚抒三人虽然喜不自禁,却真的始料不及,连连追问被救出魔爪的孙思雨。 “我被程沐空掳走以后,盟军的确不能相救,确实如你所说,金南实力,深不可测,盟军不能随意作动。而黑道会里,最能打的两个人,二当家负伤在身,三当家你远赴青城,实在是无人能够出手。可难道任凭你姐姐我落在那奸贼手上?所以大当家和五当家商议了之后,就用孙家的人马铤而走险,从小路插到了程沐空驻军之后,想要夜袭程沐空来救我。”孙思雨说,“不过,可惜得很,五当家的计策仓促了些,竟然被程沐空他识穿了,当夜程沐空刻意露出了防备的破绽,等着将咱们孙家上下都一网打尽。” “那……敢情真是凶险。”孙寄啸冷汗直冒。 “不错,极是凶险,他们以我作饵,将大当家他们引了来。孙家上下拼死相搏,激战几个时辰,才从重重包围里觅得一线生机。”孙思雨心有余悸,“然而,咱们的人马被程沐空乘胜追击,本就少了大半,竟还陷身绝境,前有死路,后有追兵……不过,庆幸的是我黑道会都是傲骨,那种情势下,也无一人弃械投降。” “那是自然。”孙寄啸点头。 “也便是这负隅顽抗的坚持,救了我们所有人。”孙思雨微笑,“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次死定了……不过,盟王他一来,便知是反败为胜定了!” “盟王他?”孙寄啸一怔,“我是没有想过,他这么快就回到了川东。” “我们谁人都没有想过,盟王他第一天才去把盟主放下,第二天就立即从黔西赶了回来。”孙思雨点头,叹。 “小吟……”洪瀚抒脸色一变。 “到了绝路我们本就已经是哀兵,气势凶得很,更何况盟王他亲自来救?一下子士气就更足了。那夜我们反败为胜,将那些追兵杀得是落花流水!”孙思雨没有意识到瀚抒的脸色,继续说那夜的事,“后来盟王他调兵遣将,集合了天骄、厉帮主、李帮主、海将军,这么多绝顶高手和旗下兵马,由他领着专对着程沐空的这一块打,打了好几场战役,打得程沐空他片甲不留!” “把兵马全都集中在程沐空这里打?他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对盟军侧面侵袭吗?”宇文白一愣,毕竟心思细腻。 “也许是因为盟王太恨程沐空了吧……”孙思雨感慨。 “他当然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他从来都是占据主动。就算有谁胆敢侧面侵袭,他也能很快调控兵力去对付。”洪瀚抒揣度。 这时陈旭走进屋来,低声对他们说:“不,集中兵力对控弦庄赶尽杀绝,是因为他本就想要‘欺人太甚’。他这么做,是故意的。” 洪瀚抒等人皆是一惊,听陈旭如何说。 “他知金南实力深不可测,是在用最快的方法去刺探金南实力到底有多深。试想,若他对程沐空只是一般的打压,其余人马顶多就是个救援,但他对程沐空‘欺人太甚’,就会激起金南援军的蠢蠢欲动。这群兵马,势必想当即立威,展现给他看一看,金南的雄风,告诉他林阡,金南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告诉他林阡,更该注意防备侧面的侵袭。” “他故意不去防备侧面侵袭,就是在等着敌人亲口告诉他……”洪瀚抒叹了口气,点头领悟。 “如此一来,金南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恐怕会极尽所能主动展现在他林阡面前,到底多深,一试便知。”陈旭笑,“再如何深的实力,只要盟王心中有了个数,就绝对足够拆除。” “他……竟……”洪瀚抒连连点头,“如你所说,金人越想大张旗鼓,越是暴露实力。变虚为实,哪里还‘深不可测’?自以为扬了威,却正中他下怀。” “盟王此番归来,既杀气腾腾,又携策于心。怎可能不胜券在握。” “陈旭,林阡他现在何处?可否带我去阵前见他?”洪瀚抒问。 “洪山主?”陈旭一愣,“莫不是为了……为了盟主之事?” 瀚抒之前已经询问过孙府家丁,知道了吟儿的真实状况,现在要找林阡,不是要去报仇,却是为了去算账。  山雨欲来风满楼,蜀国正晚秋。 叶陨,花残,草枯,尘暗,河川淡,客心寒。 电骋,霆击,马鸣,车翻,刀枪亮,战意泛! 旧暗盔甲,裹的是如火军心。 那势力扎根于燕京一带的金南前十,与长期活动在京兆府周边的控弦庄,长久以来都是龙盘虎踞,此次增兵运筹久矣,意在一举挫败抗金联盟,一扫近年来屡战屡败之阴影。金南备战充足,力挽狂澜本是十拿九稳,控弦庄的侵略,亦当真只是个序幕。奈何联盟军一闻寇至,竟立即拔寨驰赴,得见林阡战意激锐,霎时川东军威大振,冲锋陷阵可谓勇矣。稳操胜券的程沐空,恨只恨正好招惹到这样的一个林阡,兵败如山倒,自是显然。 这喑哑的千村万落,本该等着千营万帐的呼嚎来填满!他林阡,便就是不能见到这偌大的一整个江山色景衰!他,不会给控弦庄一丝的喘息,更加容不得金南前十半点的考虑! 是为凛冽的雄心,是为沸腾的战意,也是为、心中那仅余的一份柔情…… 古道凉,转蓬飞,灯幽紫。就是这个山头,听说,很挂记他安全的吟儿,曾经不止一次地登临送目,盼夫君归。 “盟主说林兄一定会凯旋回来,归期不在十五就是十六。所以那两天……一有空便要到这里等林兄。”莫非告诉他。 但为何他回来了,却找不见她了…… 他知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四十九日之内,好好地活着,狠狠地活下去。 所以纵挥之间,饮恨刀中不知又略去了几许风沙…… 日前黑道会与控弦庄之战,因向清风救援适时,孙氏家族免于大难,戴罪立功之际,向清风对林阡感激涕零,亦将那夜帐中吟儿劝降之语和盘托出。 “主母说,主公从来没有遗弃过巅峰,因为主公的一生,处处都是巅峰。”当向清风转述到这一句,阡心念一动,一瞬间,仿佛去到了当夜吟儿的身边,看着她如何的一身是胆,听着她怎样的气势如虹…… 处处巅峰,不错,吟儿,这一生,因为有你,我林阡自然处处巅峰! 转身拂袖,旋乾转坤。 衣尘敝,江山殁! 第六章 火乘风势 瑟瑟秋风中,树海疯也似的翻涌,昏暗的地与天之间,只剩下兵器的一丝寒光。 张狂的世界,武力在冷静地蔓延,即将征服和占领一切。伴随着落叶摇坠的微雨,柔和地与锋刃擦肩而过…… 八月下旬,林阡率众打击控弦庄残部,攻势凶猛却全然不顾防御,对程沐空人马赶尽杀绝之际,竟无视金南兵马存在,这般欺人太甚,果然将不少金将激怒。兵马扩充之后实力已经恢复的他们,恐怕没一个不想打一场“示威之战”! 伤病初愈、痛失爱徒、并和完颜猛烈程沐空私交甚笃的东方雨,性子本就易躁,会想打。 新仇旧恨叠加,对林阡一直耿耿于怀,加之为了向小王爷示好、心态比从前功利千百倍的柳峻,会急于打。 察觉林阡对吟儿是真爱、如今吟儿命殒、林阡失去理智只对程沐空一个人赶尽杀绝,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可能不分清敌我的陈铸,会愿意打。 父亲希望在此、死忠期待在此、兵马簇拥在此,无一不希望自己成就功业,虽不愿侵略却身不由己的小王爷完颜君隐,默许打。 当所有人都想打,小王爷也默许打,虽然隐约觉察出林阡机谋,却苦于被牵制、被束缚,加之本来就不为完颜君隐所喜的黄鹤去,这一战,竟不得不同意打。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打,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审时度势。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遭殃,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看情况。  东方雨柳峻初时率众侵袭盟军驻地,还来势汹汹胜券在握,连败了好几大军营威风八面,等林阡一旦回去,哪还轮得到他们猖狂?!这一场示威之战,端的是打出了金人的酣畅淋漓,振奋军心没错,却直将他金南实力送上门来,完完全全暴露在林阡眼下。如果说陈铸、小王爷的兵马败溃还要自己负上一点责任的话,那黄鹤去可真就无辜地算作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由他所率领的好几路的金兵,原本还没有出山,却因柳峻东方雨的连累而被林阡横扫过境。 战事从八月持续到九月,不辱其名真正是一场示威之战,可惜威风全被林阡所率的抗金联盟抢尽。虽然双方都是强将如云而强将手下亦无弱兵,然而打到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南从柳峻到东方雨一个个被吞没,从陈铸到小王爷一个个被擦倒,程沐空无物以相,黄鹤去孤掌难鸣。 决战虽然是金南先发制人,运筹却是林阡棋高一着。黄鹤去苦于郁郁不得志,小王爷在场就不能施展抱负,而任凭柳峻那个小人得意忘形,妄作决定,最终作茧自缚。 故此,金南在白帝城的惨剧,不换对手地在广安被重新上演,再度支离破碎。 抗金联盟火乘风势,把此地所有的敌人,劲敌强敌,残敌顽敌,无论新旧,无论金宋,全都横扫,一概不剩! 给金南和控弦庄最大震撼的,显然不是冲锋陷阵士气正旺的盟军,而更是他们锐不可当无所畏惧的主帅林阡,不仅作战水准一日千里,教与他阵前交锋过的连续几位高手,如黄鹤去、柳峻都叹:何以他内力竟有如此长进?! 九月之初,川东之危完全解决,且毫无后患,金南前十败溃不谈,就连那金南第九的小王爷也忽然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其余几位主帅都武功高强而所幸能够为离开南宋铺路,本就吃尽苦头和败仗的金南士兵在主将接二连三离去之后,俨然一盘散沙、人心惶惶,而控弦庄则只剩下个程沐空而已,插翅难飞留待盟军杀!  盟军全面大捷,杀气中总算添了些喜气。然而洪瀚抒一来,就用暴力给盟军平添了一丝戾气。他到来战场之际,适逢沈延与人交谈着走出营帐,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一幕,就是他一见沈延便扑上前去,挥起拳头由上而下—— 沈延那日无端说起云烟而激怒吟儿的小事,正好被黑道会的兄弟听到,然后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到洪瀚抒这里就是大事,所以第一个教训的就是沈延。 “她的志气在这里,会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你是她师兄,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与她的关系,为何搞成现在这样?!”洪瀚抒吼一句揍一拳。 同样还是这个红衣男人,几年以前也是在建康城的雪地里,不由分说把沈延压倒在地,发泄着一腔的真情实感,咆哮,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然而上次也许是瀚抒不讲理,这次却真的是沈延错了。沈延接受着良心的谴责一直没有反抗,甚至听到最后一句时泪水险险掉下:小师妹,当时我又岂可能是发自真心地贬低你。 许是天意,上次劝架的人里,恰好就有一个李君前,好啊你也上来吧,给我洪瀚抒一起修理! 洪瀚抒打累了就换人,立即把前来拉架的李君前也拖下局:“她已经说‘退下’了,你那一拳为何还要打出去?!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李君前怎么负责!?”李君前本来就因为当夜的那一拳心怀愧疚,一腔的负罪感都揉进了最近的战事里,被洪瀚抒这么一激,自然更觉自责,竟任凭洪瀚抒泄恨而沉默不答。沈庄和小秦淮盟军全然呆立在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战中人人让开一条道来,原来是林阡和天骄循声而至,早先林阡就已经说过要摒弃私仇一致对外,盟军中实在应该杜绝这种惹是生非。今日见起衅者是瀚抒,林阡也知他如此激动是为何:洪瀚抒愤恨却不悔的眼神告诉他,你的麾下你打不得,吟儿也打不得,别人更打不得,但作为你们的大哥,我洪瀚抒打得! “瀚抒,若论罪责,我伤吟儿最深,你要算账,便先从我算起。”林阡将沈延和君前扶起,挡在他几人中间。 洪瀚抒当真一发而不可收地立即挥拳,天骄怒喝一声:“住手!”立即便要制止,林阡却拦住天骄手臂:“天骄,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继续注视着洪瀚抒刚强不屈服的脸:“瀚抒,但盼你能将对他们的责怨摒除,因为吟儿她,是一心一意在保护着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你为了她而大动干戈。” “所幸你没有因她而背离他们,还算是我洪瀚抒敬佩的那个林阡。可是……”洪瀚抒话锋一转,突然冷笑起来,冷笑得令人心寒,“结果你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小吟。” 洪瀚抒的拳落在半空而终究不能向他挥下,说完这句转身便冷笑着走了。只是这句话回荡在林阡心头,便如针刺一般,宛如不存在却痛。 瀚抒说的没有错,结果他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吟儿…… 海逐浪忿忿地瞪着洪瀚抒而不言语,他早先也预料到洪瀚抒会到盟军里掀起一场兴师问罪,却哪料到因为林阡代吟儿护住了盟军,洪瀚抒就要把他心中的痛苦双倍地加到林阡的心上去,可是最痛苦的人不就是林阡吗,难道你洪瀚抒以为他会忘了吗,所以在提醒他?连半刻都不放过他,捷报还没来得及麻痹他。 所以,战争极速消弭了,痛楚火速攀升着。 金南终于连根拔起之际,那败落的前十名名存实亡。这期间,遍布天下的毒圣和名医们,对于根除火毒的配方也接二连三地提出和实行,许多的珍稀药材,除魔门本身有之外,阡在川东一带亲自找寻了不少,大多数却还来自于各地盟军的快马加鞭,最远直至那高昌天山,还正在送来的途中。数日来杨致诚折返于川东和黔西之间两次,每次都将不少药材带去给吟儿服下,然而却似乎没有一丝起色。 每次致诚带回黔西的状况,逐浪都能觉察林阡神色的变化:向来都能逢凶化吉的盟主,这次似乎真的遭遇到了大劫,凶多吉少。随着药方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无效,回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 庆元五年九月初六,林阡年满二十岁,正当年。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吟儿纠集着一大帮盟军的将领给他张罗生辰同时四处搜刮寿礼的时候,吟儿会亲自下厨献宝所以众将士都能一饱口福,今天他统帅着一干盟军在杀伐中了断光阴,也忌讳任何一个熟悉的麾下提醒他有关今天的一切,哪怕他们现在围着篝火只是以停战休整的名义。很多人,围绕着,可是一个人同一个人却其实依旧隔离着,人影和火光一起闪动着。 他战衣不脱,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看向西南,回忆当时吟儿陪他一起在黔灵峰上吹着秋风赏一夜星光。距离吟儿越遥远,对她的怀念就越贴心。 这边烽火连天不断绝,那边天寒地冻静无边。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是,是谢公最小偏怜女…… 吟儿若是生长在完颜家的王府里,也许现在就在享受着安逸的公主生活,完颜永涟对她愧疚,应该不会让她舞刀弄枪,会教她琴棋书画、会教她诗词歌赋,锦衣玉食,无虑无忧,可能会像囚笼中的鸟儿一样曾经想过追逐自由,却会在她现在这个年纪甚至更早就被许婚给了哪一个王孙公子,遇不到他林阡,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在黔灵峰上看见一件嫁衣就那么开心地想穿上成亲,为什么在空虚径里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都不敢太大声地叫免得他担心,为什么在狡兔之窟的寒风里要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颠沛慌张地逃亡,为什么随他冲锋陷阵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喝水不吃东西,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终于战死沙场? 他不是没有信心,但他不想欺骗自己,吟儿现在确实是死了,虽然这个状态是“死着”,可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就是他的将来再无吟儿可共。 “这是你们汉人的诗?是……悼念亡妻吗……”陈铸就在自己不远的暗处,一个人背靠着大石坐着,褪去了铁衣,他即将离开这里。他虽然对他们的诗词并不甚精通,却也听出阡的心情,铮铮铁骨如陈铸,竟还听得流眼泪。 得到林阡的默然点头,陈铸知林阡是说不出话来,其实自己也哽咽:“王爷若是知道,他扩充到此的兵马真正害死了公主……”转过头去,低声地:“王爷若是知道,他仇恨的这些都被公主爱着……我知道这就是上天对王爷最大的惩罚。” 林阡回转头来:“陈兄。我自当竭尽全力,给吟儿一次新生。” 陈铸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株灵芝:“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还有战事要顾。我与王爷南征北战十多年,夺到手上来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独干净的,就是这一株千年灵芝。你看着办,若是公主需要,就给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 “陈兄,听说程沐空的劈空拳,造成的内伤无法痊愈,此事当真?”林阡问,他怕吟儿之所以不能复活,不仅仅是因为火毒。 “有这个说法。”陈铸点头,“但他控弦庄与我南前十间隔较远,也只听说,没有实见,但据说,许多高手都是顷刻就死在了劈空拳下,几乎无人撑过一天,所以可谓‘拳下无活口’,具体怎样,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 “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阡轻声体会着这句话。 第七章 退避三舍 “程沐空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虽然你们将他所有出路都封锁了、我们也都袖手不管他死活了,但凭他的本事,恐怕一时半刻还不会暴露行踪被你们抓。”陈铸提醒阡,是希望阡勿被吟儿的事情牵绊,一味追杀程沐空复仇而忘记短刀谷那边的形势。关于川北之战,其实整个金宋武林都在关注。 而他,又怎可能会丧失理智,只为了程沐空一人就贻误了那边的战局?早在这十几日内川东大战的过程里,郭子建、风鸣涧、向清风诸位林家军主帅就已经先行往川北进发,是要与谷中的许从容、路政、宋恒会合,共同迎候盟军的到来。 这番大动静,俨然在短刀谷引起山崩地裂。的确,金南的这道屏障半个月不到就拆除,林阡已经就在短刀谷之侧虎视眈眈,不止曹范苏顾感应到了形势不利,不少中立势力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曾经梦想要去的武学圣地,现在人人都在惧怕他、忌惮他。 自幼发誓要保卫南宋抗击金朝,如今却在保护一个金国的公主却要去打内战。 人世间的诸多事情,表面看起来都是这么的荒唐。 就像苏慕离寒泽叶,为了把他拦在利州以南,不惜与金人勾结,虽然不可能敢留下证据免得惹火烧身,可这些事根本都是心照不宣。 放眼看,不远的未来,一整条弯曲的路上,全部都伴随内战!  谁曾想,就是在这一关头,川北之战等不到林阡就已经打响—— 短刀谷内,寒泽叶及其麾下强将,一夜击溃宋恒与路政,短刀谷外,寒家四圣连同辜听桐,一并将郭子建、风鸣涧等人拒之门外。 寒党——抑或在短刀谷里,该称之为寒军而林家军才是林党?寒军把宋恒与路政打出属于他们的地盘之后直把他们送到了百里林跟林家军会合。这回是真的会合了,没想到是在短刀谷外的百里林里。用寒军的话说,“吃了败仗的宋恒和吃了闭门羹的郭子建,只能吃西北风。” 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许从容。这唯一一个剩下的死忠于林阡的大势力。 当林阡正在川东将金南连根拔起的时候,寒泽叶竟如此毒辣地选择将他林家的拥趸连根拔起!形势对于寒泽叶来说,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近年来曹范苏顾已经把七大首领除得都差不多了,九分天下死的死走的走被软禁的软禁不存在的不存在,有谁还能威胁他寒泽叶的地位?况且这短刀谷里很多土生土长的人,信服他寒泽叶的比林阡多,包括林家军本身,对林阡陌生的那些兵将,早就已经投靠他寒泽叶,所以,最近可谓对之望风归顺。 谷中风云,当真不测。孤掌难鸣的许从容,明显岌岌可危。 “主公,天骄。郭将军派人送来急函。”消息传到川东来时,也不知川北形势究竟有没有再变。 “情势如何?!”众将都极是关心,天骄尤甚。 “大师兄可能已经快抵挡不住,三师兄问如何是好。”林阡放下信函。 “大师兄的地盘,是最后的一个势力了。”天骄叹了口气,“若是真的被寒泽叶篡夺……” “那就等于是没有地盘了?我们这么多人马,都要无家可归?!”祝孟尝大惊,“睡百里林里?” “唔……百里林也够大了。”海逐浪苦中作乐,看向林阡,知道他必有策略。 “胜南?”柳五津不得不问,“你待如何?” “全部弃守,退出谷外。”林阡说罢,众人不禁都是一震:“弃守?” “负隅顽抗,只会有更多伤亡,不如退出谷外,保留实力。如逐浪说的那样,百里林足够大足够藏身,短刀谷不可能分散兵力来杀我们,走出来就只有被我们杀的份,反倒是个安全之地。”林阡道,“过几日我们去川北,与他们在百里林中会合便是。” “可是,全都退出来了,我们怎么再进去?”天骄不无顾虑,“短刀谷其余的家族,自然同仇敌忾,要将我们封锁在外,长此以往,我们也不可能在百里林存活……” “不会长此以往。”林阡一笑,“他们不会同仇敌忾,因为小人是小人的仇敌,所幸我们的敌人之中,已经出现了两个势均力敌。”“一个是苏降雪,一个是寒泽叶。”范遇点头,领会。 “不错。一旦林家地盘全失,这种势均力敌就会在苏寒之间反复摇摆,究竟他们是同仇敌忾地封锁,还是各怀鬼胎地争夺,犹未可知。”林阡说。 陵儿悟而点头:“寒家的这种沉不住气,本就是恐惧我们的表现,现在被胜南这么一说,我竟觉得他们是惹火烧身了:地盘占得越多,将来败得越快。” “况且,我的局,六月就已经在布,再不下,就要落一层灰了。”林阡说罢,众人皆是一怔。 徐辕立即向他们解释:“主公六月身在川北,这件事必须在今时今日要打川北之战的时候才能公开,因为一不留神可能会牵连甚广。曹范苏顾可能会因为多疑而对其余势力不利。” “原来……那一个月,胜南都是在短刀谷的。”柳五津这时才明白。石中庸忽然想起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吟儿,当日那个开心地还在撮合他和陈静的小姑娘,如今若有她在,这一切该多完美。 “将军那一个月身在何方,的确是一石击起千层浪的。”范遇亦叹道。 “诸位且放心,今天寒泽叶侵略的,改日定叫他双手奉还。”林阡如是说。 那天众将看见他的笑容,听到他的言辞,闻知他的信心,所以什么怀疑都一扫而光。  留在川东的最后一日,像天送给盟军和黑道会的一份厚礼,这么巧人人得而诛之的程沐空,暴露了行踪再无容身之所。 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的程沐空,孤军奋战哪里可能有一线生机,最终被孙寄啸手刃。 “所幸盟军还在这里,否则黑道会自己剿除,势必有些吃力。”黑道会诸将大叹侥幸。 “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自然不能放过了他!”盟军说。 孙寄啸武功还未曾恢复到最好,却能如此轻易就将仇人的首级割下,显然也觉幸运,对孙思雨说:“正巧赶上了他是众矢之的。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必定艰难。” “也许程沐空的出现,于你来说正是叩开了复仇之门。”孙思雨一笑,道,“他助你学成了你父亲的剑法,再一个一个地杀掉仇人。” “另一个仇人,却比程沐空的武功还要高强。”孙寄啸叹,“看来要择日再去青城,向程掌门拜师学艺才是。”却转头看她,“然而,我却不放心姐姐你。虽然川东这边大局已定歹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来,但你……无法让我放心!” “你还不知道么?姐姐我也已经拜师学艺了。”孙思雨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师父会照顾好我。” “姐姐?什么时候拜师?拜何人为师?”孙寄啸蹙眉,觉得不是她风格。 “盟王早前就跟我说,我很适合练习双刀。”孙思雨道。 “什么?!他要教你饮恨刀?!”孙寄啸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唉,你姐姐我今生今世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好容易找到一个我梦想多年的大英雄,那个男人偏却对另个女子那般痴情。我想跟着他一起,就只能拜他为师,不能有别的非分之想。”孙思雨苦笑一声,道出她拜师只是为了不离开林阡。情之战场,亦早已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昨天夜里,其实思雨和林阡就见到过程沐空,她陪同林阡去林中觅药,正巧撞见程沐空。合他二人之力,完完全全是可以抓获程沐空的,因为凭林阡一个人,就应当可以与程沐空制衡。 未曾想,就在某一瞬间程沐空发狠,连孙思雨都还可以处变不惊的时候,林阡陡然间就落到了下风,受了那摧毁性的突围一拳!程沐空,是从盟王手上逃走的。 孙思雨显然不能明白林阡所为,当时就问:“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盟王怎么放过了他?!” “盟军人人都想要将他凌迟。”林阡淡淡地回答她。 “可是,就算人人得而诛之,撞在你手里了,你还不杀了他?!”孙思雨气急败坏。 阡令她看不懂地笑了笑,随即带着得来的药材又去寻另一种药。 深夜她和林阡一同回去,都未必理解林阡故意纵敌的苦心,直到第二天清晨透过窗户看见他还在运功,忽然想起了什么,进得屋内,才见他换下的衣衫上有血迹斑斑,心中隐约有了种猜测:他用了上半夜的时间去寻药,下半夜的时间来疗伤,都是为了盟主一人。睁开眼时他虽然脸色并不好看可是却显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若有所思。  “盟王心甘情愿受程沐空一拳,是为了破解他手下从无活口的秘密,从而寻得救治盟主的办法。”孙思雨叹息着从回忆中走出来,告诉孙寄啸,“有盟王这样的男人深爱,难怪盟主死而无悔。” “这样的姐姐,我反而担心。”孙寄啸苦笑摇头,却认真说。 孙思雨一愣:“什么?” “张口闭口都是你那位大英雄。”孙寄啸笑叹,“看你如何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第八章 自有仇雠 :尽量地鄙视我吧,我明明说要去复习的,却为什么又更新了啊?(林阡你这个出尔反尔的人--!)可是吟儿死在那里我没有心情看书……完了完了我预感到这次我的考试要挂了…… 勿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仇雠。 果不其然被林阡道中,寒泽叶对盟军的恐慌,传递给苏降雪不安的同时也制造出了苏降雪对他的忌惮,毕竟,苏降雪也怕自己同林阡两败俱伤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对手给渔翁得利,况且,还是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来称病的特殊对手,既新也旧。韬光隐晦越久,看得出心机就越深,发现的时候,苏降雪必然越是重视、不除不快。 隐敛锋芒多年的寒泽叶,便就错了这一着,摒弃了一贯的韬晦战略不用,在苏林之战开始前就暴露心机,或许怪他自己等不及,或许是拜百里笙所赐,或许又因辜听桐、戴宗、向清风事败。于是这条路走了一半再也不能回头,索性就将他曾经言明要效忠的主公拦截于谷外,取代林阡成为留守林家军的新主。至于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寒泽叶原意是向曹范苏顾要一个合作。 但你寒泽叶不能直接向苏降雪去“要”一个合作,一向在林家军中养病足不出户的你,怎可以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跟苏降雪对话?你本应该躲在暗处,等到他亲自和林阡动手的那一天,假装你仍然抱病在身直到他和林阡斗累的那一刻啊。 何况这个特殊的时期,刚巧苏慕离拖着残躯、带着苏慕霖的死讯回到苏降雪身边…… 而苏降雪,心里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对林阡和寒泽叶的双重顾忌驱使下,苏降雪想到的是先放纵寒泽叶去占领林家的地盘直到林家完全失陷,与此同时悄然从寒泽叶的手上把所有成果全部蚕食过来! 趁着寒泽叶的四圣和辜听桐还在集中精力地对外向郭子建等人封锁,趁着寒泽叶自身在和许从容斗得你死我活。渔翁得利的,是他苏降雪,最终,林家的地盘,和寒家的兵马,一起收……  当然,这种想法不会表露在苏降雪的脸上、不会展现在兵马的调控里,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得做的,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当然要答应你寒泽叶,否则我苏降雪如何指着你消耗林阡的体力。 属于官场的虚与委蛇,连深谋远虑的寒家四圣都没能一下子就看透,尚且以为目前因为林阡在侧虎视眈眈的缘故、苏降雪是真的和寒家达到了同仇敌忾。没明白寒泽叶取代了林阡成为林家军新主的同时,也取代他成为了苏降雪的头号劲敌。 苏寒之联盟,好笑得只维持了两天,便宣告破灭,或许是寒泽叶终于识破了苏降雪的敷衍,或许是苏降雪觉得再无隐瞒想法的必要。 苏寒联盟的分崩离析,发生于林家军完全弃守阵地的第一刻,事实上,苏寒就算真的曾经同仇敌忾,也会因为分赃不匀而瓦解。 瞬间从盟友变成对立,苏降雪决心速战速决尽快将寒家覆灭,免得夜长梦多。 然则不得不说苏降雪也小觑了寒泽叶,已经与林家军损耗了长达半月的寒军,虽然的确实力无法与苏军比肩,奈何也是精锐之师,加之林家军可谓不战而败,寒军又士气正旺,一时之间并无毫无颓败之相,不可能三两日就被击垮。  从八月底就一直在酝酿在翻涌而终于引发的苏寒之战,到九月中旬寒家依旧在负隅顽抗,死守底线拒不交出他们任何地盘。苏降雪不得已而胁迫中间势力对寒泽叶左右压制,寒泽叶初有败相,亦开始有地盘沦丧。 林家大师兄许从容的地盘,是寒泽叶最后一个占得的,也是第一个输的,从始至终都没在过他的手上。 二师兄辜听桐、三师兄郭子建、四师兄风鸣涧,由于主将全在短刀谷外作战,家族中惟余老弱病残,又岂能不失给苏降雪。 紧接着杨致诚、陈静诸多家族,也完全倾覆,原因也是主将和精锐人马完全不在谷内。 最终随着寒泽叶自身气数已尽,林家军的大地盘几乎全失,其余中小势力,对苏降雪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好一个苏降雪,竟侵吞得如此神速,先借刀杀人,后趁虚而入,并还和中立势力假惺惺一起分享了这些地盘,其实是借中立家族的兵马来驻守罢了!林家军这些从来不肯服他的门户,以往就逃不开明枪暗箭,如今连根都被拔起了,如何还能跟他们的主公归来对他苏降雪摆威胁?等他们哭丧着脸要回来的时候,苏降雪要的就是他们的归顺和臣服! 外界又有谁可知,短刀谷的官兵和义军们,数十年来其实都是这样的水火不容。  夺权复位?究竟是谁的权,谁的位?也许,苏降雪才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林阡,不过是一个外来的、掠夺的人。但这群官兵当年插入义军的时候,也许一样像是入侵短刀谷的异物吧。 “这一战,失败了的是林阡,成果是我苏降雪得,罪名却是由寒泽叶领。”不错,这一战,可以说成是义军内乱动荡,官军极力调和,最终,官军将义军重新调控,而无论知情者或外界,都不得不承认,林家军的四分五裂,始作俑者是妄图取代林阡的寒泽叶。 “联合所有的中间势力,将林阡全力拦挡在外。”苏降雪吩咐左右,双目炯炯,胜券在握,“寒泽叶,我答应你帮你封锁林阡,也确实没有食言。可惜你想不到,这一切,发生在你失败之后!” “林家军老巢全都被占,在百里林里又缺水断粮,不可能撑得了多久。一旦被我们封锁,便想进都进不得。纵使能勉强挤进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更何况进来了作用也已经不大。试想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地盘又不可能瞬间全然夺回去,加之我们还要对他尽地主之谊。”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悠闲信步,亦胸有成竹,“林阡再如何雄才伟略,带着一群丧家之犬,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环境孤立无援,连夹缝生存都艰难,还谈得上什么夺权复位。” “哼,夺权复位。”一旁坐着的范家首领范克新,冷笑了一声,“谁曾见过一个没有地盘的主公。” 苏慕离一直默默旁听不说话,不像从前那样为他们出谋划策。 “最可笑的是那个抗金联盟,川北之局面,与他们何干?真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位顾家的首领顾霆,说。 “不,与他们有干。从前还可以对外宣扬,抗金联盟是过于好战。却听说盟主已经嫁给了林阡,这联姻联得,未免太是时候。”曹家的首领曹玄,神色忧滞叹了口气。 “若短期内无法阴谋得逞,抗金联盟还是要遣散回各地。到那时林阡的气焰一下子就削弱了一半,更加不足为惧。便跟他林阡耗下去,我们占上风耗得起。”苏降雪握满了拳,恶狠狠地杀气快要溢出来,“难道在短刀谷这里,还由得着他林阡呼风唤雨?!” 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苏降雪几十年都在运筹,根本不是任人宰割。如今的确是他占尽优势,便等着谷外林家军军心涣散的那一刻! 这时苏慕离目光集中在不远处的一张棋盘上,清晰地看见一大片黑子已经快将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拼命地看,越看越是投入忽然间竟手脚痉挛,猛地摔倒在地上瞪直了双眼。 “慕离!”苏降雪大惊失色,急忙将一直沉默的苏慕离扶起,这是他苏降雪最爱的长子啊,何曾有过这般的一蹶不振。然而视线碰触到苏慕离那条断了的右腿,心中不由得一阵痛心。 “杀!杀出去!杀了他们!快!”苏慕离拼命地要去砸棋盘却无法站起,满眼泪水地回看自己已生华发的父亲,“不要再等,要立即就把他们……杀了……” 别给他们可乘之机。 慕离,为父何尝不想立刻就出去,将他们全都杀了为你和你弟弟报仇。 苏降雪的眼神也集中在那张棋盘上,也看见了那个形势: 也许从地域看来外面是天下,里面只是小小的一个短刀谷。 但恐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 第九章 立身堂堂 天快要黑了,当川北也陷入黑暗的时候,谁能看见明天的破晓,又有谁将消失在夜里轻柔的风中? 岁月如箫声,结束着,回荡着,热爱着也消颓着。顷刻之间,被剪成碎片的短刀谷,开始把各种各样的人往漩涡里诱引…… 山高皇帝远的这里,本来就很适合自立为王,可哪里料到,这里党派林立又盘根错节?也许苏降雪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纯净得犹如一张白纸?究竟是他搅乱了这里还是这里陷害了他?到底争端的起因,是官兵仗着位高而欺人太甚,或是义军因为战功高而不依不服? 早便逝入轻烟,不得而知。 唯一可知的是,这些武功霸业,奠基往往是红颜的血,却偏偏成就了英雄的冢。  不过几个昼夜的交替,谷内的林家军便易了两次主。 曹范苏顾的人,十余年来一直暗算着义军,近几年更是不停地压迫和赶尽杀绝,如今,还公然侵占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军队,他们的家园。 不错,家园。妻儿老小被擒获,谷外的各家兵马不得不被牵制,太多的人质还在苏降雪的手上。寒泽叶的异动促成了它。 太狠辣的一招,不知不觉中,就瓦解了对手无数军心。难怪最近谷外的林家军杀气骤减,嗅得出。 曹范苏顾的人都说,包括寒泽叶在内的林家军都是一群丧家之犬,上面连个主人都没有。语气中的天然优势,是指官军从来有朝廷撑腰,难道会败给你们这群江湖草莽。 被逼到死角的寒泽叶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淡淡地说:“哦?他承认他是朝廷的走狗了?”这个轻帝王的领域,又有哪个草莽,真正在意朝廷。 却真是被逼到了死角。如果连戴宗的最后一个地盘都守不住,寒军将被苏家逼迫到死亡之谷。死亡之谷,顾名思义是短刀谷杀人埋骨最多的地方,那里常年荒无人烟只闻鬼哭,遍布致死武器和无底陷阱。短刀谷的建造者设置它是为了对抗外敌,哪一日金兵攻破大散关入侵川蜀,万一杀到最后宋军真的无力再抗,便可以设计将他们引入其中,捍卫周边的百姓安定以至于江山社稷。哪怕同归于尽。 无人知死亡之谷的具体布局,所以这许多年来也无人真正敢入其中探究,死亡之谷终成死谷。也是短刀谷中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谈之色变之地,包括寒泽叶、苏降雪在内。 虽说那地方占了短刀谷西南的大半,面积足够无垠。但其中真的很少有地段能够容身,甚至一时仓促连立锥之地都很难找到。此情此境,寒泽叶清清楚楚苏降雪是刻意地要把自己逼入死地,不给一线生机。 “戴宗先生,你相信死亡之谷会是我们的丧身之地么?”到了这个地步了,寒泽叶脸上还带着一丝无畏的笑。面容姣好,银铠白袍,散发披肩,洒脱俊逸,不若在眼前,倒像画中人。由于十多年来体内剧毒都未曾解开,发色异于常人,略呈蓝色,一缕缕垂顺倾泻,美貌非凡。 “泽叶,下次对战,我再给那顾家兄弟一些厉害瞧瞧!”尽管上次和林阡作战还内伤在身,戴宗却还战意激昂。 “苏降雪,的确棋高一着。不过,现在的他,不也要代替我去封锁林阡吗?兵马分散了,也开始轻敌了,还战得过我寒家四圣?”寒泽叶淡淡地说,此等容貌,竟偏巧还生出一种将才英气,不入江湖,实在可惜。 “便要从这里,绝地反击!”戴宗点头,斗气犹存。  “泽叶。”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泽叶不禁一怔,适才探讨对战太投入,都没有意识到母亲到了。 那个年过半百的女子白发苍苍,双目失明所以上楼都这么复杂,步履蹒跚双手一直在往前摸索。寒泽叶赶紧去搀扶:“娘?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 “寒夫人,遍寻你不着,原来竟到这里来了。”正巧楼下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是江维心的母亲,和寒夫人差不多大,所以极是投缘。 “哦,我只是做了些泽叶喜欢吃的糕点,想要给泽叶吃。”寒夫人颤颤巍巍地把糕点从袖中布包里取出来,还热乎乎的。 “娘,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操劳?”泽叶伸手接过。 “要的,要的。只是想亲手给泽叶,听泽叶吃的声音。”寒夫人幸福地笑起来,她失明时寒泽叶才五岁,现在听泽叶吃东西的时候,脑海中停留的都是那个五岁的小男孩。 “我不是说送糕点,而是说做糕点。这些事情,无需娘亲手做。”寒泽叶痛心地说。 “傻孩子,哪里有人比娘亲更清楚儿子的胃口?再者,你吃很多东西都要忌讳,万一别人做错了怎么办。”寒夫人慈祥地笑。 “寒将军,戴先生,不妨碍你们了,我这就和寒夫人回去。”江夫人看寒泽叶把这糕点吃了,微笑上前来扶寒夫人下去。 看她二人离去,戴宗叹了口气:“所幸江维心也是个孝子。” “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背离了百里笙来投靠我们。”寒泽叶默看江夫人背影。  又有多少人了解,作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之所以会背叛他而选择投靠寒泽叶,完全是因为自己母亲在寒泽叶手上的关系?! 六月百里笙只派百里飘云一个人前去川东通风报信,正是因为察觉出了江维心不能再信任而寒泽叶其实很不对劲,所以表面与寒泽叶相安无事其实却在对他藏拙!奈何百里飘云被陈安和向清风囚禁,寒泽叶发现了百里笙的用心良苦,竟先发制人立即操纵江维心倒戈。 江维心苦于被母亲生死牵制,不得已率部投靠寒泽叶,百里笙被江维心背后暗算,情知川北形势不妙而无法传递,所以才发动兵变以警示!  几天来,寒泽叶和苏降雪互有胜负,林家大半势力,就这么不停被争来夺去。虽然有很多人质在苏降雪手里,也有大半的命脉依旧被寒泽叶扼着,长此以往,哪经得起苏寒两家战火的反复洗礼。 此时此刻,林家军里仅剩的几个中小家族,如以往互不往来的萧、谢两家,都摒弃了旧日私人恩怨,一起找到七大首领中唯一一个文人范铁樵,希冀他能以铁齿铜牙劝服目前被寒泽叶蛊惑的江维心。范铁樵立刻答应下来,萧谢二人将江维心带出来时,由他力劝。 初时江维心还未见有任何立场动摇,久之诸将皆看出江维心似是被迫,尤其是每每提及百里笙时,江维心更是眼眶泛红。 范铁樵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的第一说客,立即以百里笙切入,直达江维心死穴。 “我不知百里帮主与江维心你到底相识相知了多少年,并肩作战了多少回,前前后后历经了多少事,却都听闻过你与他的关系亲密到连亲生兄弟甚至彼此家人都比不得,你是他坐断两淮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与寒泽叶,又有何情谊可言?!你江维心,恐怕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不是被美色诱惑的痴人,也更加不会是怕死怕伤的鼠辈!”范铁樵义正言辞,“两年以前传到我耳里的一个传说,是‘后人之志,揾英雄泪’,整片江湖无人不知,虽然说的都是百里飘云如何年少志高,可我们都知江维心无所畏惧——当时你身负重伤被金人挟持为人质,失血过多神智已经不清,却竟为了让百里帮主能够杀了那金人,完全不顾自己,拼了命地要百里帮主手刃仇人不要管自己……” 是啊,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江维心还记得,自己拼命地对帮主喊:“帮主,不要犹豫,能够擒得下向一,就算维心死死得也心甘!” 可是帮主他说了什么?百里笙他对百里飘云说:“云儿,你好好看看,记住这个凶手的脸,这次放了他,下次你还有机会抓住他杀了他,他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掘他的坟墓虐他的尸体,可是你如果牺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报了仇也不会感到痛快!” 那时的浴血杀敌、肝胆相照到哪里去了?帮主,今时今日,竟是维心出卖了你,维心牺牲了自己的手足弟兄啊。 江维心的泪情不自禁落下来,忍都忍不住的男儿泪。 “江副帮主,素来是立身堂堂的男子汉。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事,不惜为虎作伥?”谢家少主谢云逸问。 “三位……我……” “江副帮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萧家的主人萧溪睿立即追问。 “百里帮主和你,事关整片林家军的安危啊。”范铁樵噙泪。 “只因我的母亲,还在寒泽叶的手上……”江维心道出这最顾忌的人,“寒泽叶和戴宗趁她不备对她下了毒,解药只有寒家才有……” “竟然?竟然是这样的……”谢云逸登时一愣。  江夫人一直在一隅听着他们讲话,心中只有战事的这帮男人家,又有几个分心出来觉察她。 只是听到这句话时,才知维心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根本违心。 完全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他这个傻得可怜的母亲啊…… 江夫人虽屏气凝息,泪却还是听得掉下来。 第十章 壮怀凛凛 灯下,江夫人为江维心细致地缠绕着头上伤口,这么多年了,儿子哪时哪刻不在和兵刃打交道,和死神起冲突。负伤对征人来说,实在是在所难免的,是家常便饭,是军功的象征,甚至是某种炫耀。 但对于母亲来说,不是什么光荣。 她每次带着慈爱的笑,每次却都哭在心头。想轻抚他问他痛吗,可是每次怕触痛他伤口就都没去碰,任那种不可测的疼蔓延在自己的心里。 但那时,儿子虽然负着伤也是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不像现在这样,眉间藏着一丝犹豫,一种身不由己。许久,他都没有觉察到她已在他面前流泪,伤口早就已经缠好了。 “娘?怎么了?”江维心回过神来,赶紧地。 “不知又跟谁拼命了。”江夫人拭泪。 “我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拼命……”是的,儿子选错了敌人,没有了立场,整个人都在迷惘。 “快四十年了。”江夫人叹了口气。 “四十年?” “北伐抗金,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爹当年也驰骋于沙场之上,奋勇杀敌快意恩仇。”江维心眼中顿时一亮。 “维心,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是不是投入百里帮主的门下,做到他的副帮主?”江夫人问。 “娘……”他一怔,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与他一同保家卫国,与他一起抗击外虏,维心不曾有辱父亲威名,也实现了……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江夫人噙泪抚着他的脸庞,江维心惊见她脸色惨白不禁一震,借着灯火他可以看见母亲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娘!”他惨叫一声,江夫人身子一倾已经跌落他怀里。“娘你在做什么!?”他立即要帮她止血,奈何匕首没入极深,可见求死坚决。事发突然江维心情知母亲性命已经无力回天,不由得泪流满面。 “维心……”江夫人吃力地对他讲,“还记得,你爹临终前对你说的……话吗?” 江维心痛苦地抱住她连连点头,哽咽:“娘,孩儿记得!爹说,‘男儿生当为理想战’……” “既然,男儿生当为理想战,那……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江夫人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江维心说。 维心这才懂母亲苦心,攥紧了那双冰冷的手,小的时候正是这双手牵着自己走过家乡的石板路,言传身教着做人的道理……为何今时今日,还要母亲她用性命再教他一次。 “娘,孩儿明白了……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维心强忍眼泪,对临死的母亲保证,江夫人见他确定立场,终于含笑咽气。  翌日,江维心叛离寒军,百里笙得到释放。由于目前百里家族就在寒泽叶手中掌控,百里笙归来之际,趁寒泽叶还在与苏降雪折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地盘夺回,一时军心大振。周边中小势力,皆向百里笙靠拢,于夹缝中求得了一线生机。但仍未有重新反击之实力。 而势均力敌的苏寒之战,陡然间被百里笙江维心打破平衡。寒泽叶显然吃亏得多,苏降雪毫不手软,攻势愈发疯狂,又一次将寒泽叶逼进死角。 翻滚涌荡的浮云,在最狭窄的地方最湍急。局限在短刀谷内的万云斗法,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对于外界而言,谁登场谁落幕永远都很迅速,可是生里来死里去,要经历了才知要多煎熬。 却说江维心最初救出百里笙时,曾因有愧而羞于与百里笙对话,释放了他之后都不敢主动上前询问,看萧溪睿、谢云逸、范铁樵等人围着百里笙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之际,江维心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一隅,很关心却只是偶尔看了几眼。 百里笙早已察觉江维心是出于愧疚,主动上前来拍在他肩膀。他红着眼眶一直说:“维心愧对帮主。” “不,没有愧对。当孝与义冲突,我宁可维心背离了我。”百里笙摇头,正色对他说,“对母尽孝,江维心是立身堂堂的好男儿。” “帮主……其实早已察觉了维心为何背叛?”江维心一愣。 “是啊。”百里笙点头,“早在六月之初,已经觉察出你常常神不守舍,能令你如此的,只有你的母亲。” “然而,帮主明知维心叛变,竟还任由维心对你暗算?任由维心将你投入监牢不见天日?” “维心。只有这一个办法,才既能保得百里家兵马无事,又能保得你江维心完好无缺。”百里笙低声对他讲,江维心闻言而神色一凛:“帮主!”他的帮主,才是重情重义的真英雄! “江夫人如今,可还在那寒泽叶的手上?” “娘她……已经自尽。”江维心说毕,百里笙猜出是与战事有关,不禁叹了口气:“带我去见江夫人遗体一面吧。” 百里笙率江维心夺回地盘的当天,第一件事便就将江氏厚葬。在江氏坟前,百里笙与江维心同以亲生儿子的身份祭拜。百里笙对江维心说:“你我情同手足,你的母亲,便即我的母亲。” 转过身来看着江氏坟茔,百里笙壮怀凛凛:“百里笙今日在此,对母亲大人起誓,定会与维心一起,保住义军最后一方势力,迎候主公与天骄到来!既然天只留我百里笙一人在此,那便由我一人来对寒泽叶慑服!” “维心亦会跟随大哥,从一而终,绝不再令母亲担忧。”江维心噙泪说。  战事到九月十七日,本就被苏降雪及中立势力左右牵制的寒泽叶,哪堪百里笙和江维心的复仇一击,随着寒家四圣的节节败退,和林家军的四处流失,纵使是寒泽叶也难以力挽狂澜,几乎又一次被迫入死角,再度与那死亡之谷临近。 寒夫人数日来不曾与江夫人谈心聊天难免孤寂,私下问起侍女才知江夫人自杀身亡,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寒夫人虽然失明却心细如发,把江夫人的死和江维心的叛一联系,推敲出这两件事一定大有联系,她看不见周围武将谋士脸上的恐慌、焦急,却听得出他们脚步的仓猝、迫切,她知道,这次泽叶一定会败。 正想要上楼去找泽叶一向凭栏远眺的地方,却冷不防被一阵旋风冲下来,那应该是个将帅一时急促,没有注意楼梯上有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冲击寒夫人显然滚了下去,所幸不高却一定伤了筋骨。 “夫人!”那将士慌乱地立即要扶起她。寒泽叶闻讯而即刻从楼上下来,一把推开那肇事者紧张地帮她查看伤势。 “你竟连夫人都敢伤!”戴宗大怒,他的语气里,藏不住那一丝的不安。 “我……我不是故意……” “我说过什么?”寒泽叶一边扶起寒夫人站好,一边冷冷地冲着那将士扔了一句。 “少主说过……说过走到这里的时候,千万不能横冲直撞,甚至不能步速过快……” “否则如何?” “否则,便按军法处置……” “那还不去领罚?!”寒泽叶勃然大怒。他从来都没有不冷静的时候,哪怕千钧一发。 “泽叶……”她悠悠醒转,赶紧劝阻。 “娘,你可好?” “不要罚他,也有娘的不是。不该在你们战事紧急之时,还来找你……”她颤声道,“还是不要罚了,大敌当前……” “不行。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哪里还是我寒泽叶的麾下?!” “是,属下甘心领罚!” 泽叶说:“军医何处?怎还不前来?” 军医何处?也许前线的伤亡,比想象中更重。 恍惚间她听见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少主,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 “江维心、百里笙、谢云逸、萧溪睿四人从侧路打了过来,三圣和苏降雪麾下的顾震、顾霆、田若凝作战,还抽不开身……” 左右逢敌的寒军,竟连一条生路都没有了吗。她蓦然听见,一种名叫死亡的威胁。 第11章 危如累卵 “泽叶,你老实告诉我,维心为何要叛离?江夫人为何会死?”寒夫人猛然抓住泽叶的手,问。 寒泽叶只是不语。 “江夫人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要牵制维心,你们逼死了江夫人所以维心现在要复仇?”寒夫人厉声问,“是不是泽叶?!” “娘,你从哪里听得的闲言碎语。”寒泽叶否决,“不是。” “若非如此,为何如今维心连一点旧情都不顾、一条生路都不给?”寒夫人哀道,“你们用江夫人的命,胁迫了维心?” “娘……”寒泽叶未及辩解,就听得寒家三圣被苏降雪击溃的消息,败军之将,只能弃守这里,然而前面是苏降雪铁骑,后门口却堵着百里笙复仇。 “戴宗先生,我娘她,便由你保护了。”寒泽叶立即把母亲交到戴宗手上。 “泽叶你要做什么?”寒夫人语声颤抖。作为弱者,她惟能希冀她的依靠是一个强者。可惜哪一个强者,都会遭遇失败的。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就只能遭受践踏、。亘古不变。 她对这个世界,不能看,只能继续听。宁静早已没有了,有的只是马蹄声兵械声厮杀声,不知何时开始的,也不知何时才休止。 她也知道,这一战,泽叶未必能够回来。若能回来,生路也已经被江维心掐断。 未几,似有兵马从后方而来,一样的来势汹汹,打破了身边的寂静。戴宗和来人在激烈的搏斗,听他们比拼时的交流,她知道那个人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幼年由狼血抚养长大、少年师承少林、青年便坐断两淮的百里帮主,本就有伤在身的戴宗,只能勉强与他维持个平手。 “维心。” 她听见江维心也在场,似乎百里笙在命令他上前助阵,她不由得一愣上前一步,刚上前一步就有血污泼洒了自己一身。 “夫人!切莫上前!”戴宗急道。 “维心,泽叶他已经兵败,可否答应我,放他一条生路?”寒夫人因与江氏交情甚笃,也与维心认了干亲,这段日子以来,说没有亲情也是假的。 “对不起干娘,我不会放他生路。”维心冷冷说。 “为什么?你们的敌人,应当是苏降雪啊!” “是谁先忽略了他的敌人该是苏降雪!是谁目前把自己的主公拦在短刀谷外!是谁侵吞了林家这么多势力害死了这么多无辜!是他寒泽叶!”江维心怒不可遏,“干娘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乱臣贼子才该做的啊!如此罪行,怎还可以放他生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够!” “娘,你先快走!戴宗先生,这些人,都由我来对付!”寒泽叶的声音猛然出现耳中,她来不及问他是胜是败,就听见他和百里笙在刀鞭相缠。 戴宗立即要来扶她,她却滞留不肯离去,任凭那风沙和鲜血不停地溅不停地落。戴宗来不及再上前一步,已经被江维心和萧溪睿等人合力拦下。 “维心,其实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之所以想要取代林阡成为林家军的主公,是因为我啊!”她叹了口气,朝着战局最激烈的方向,“泽叶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弱者受到欺辱,他……不想他双目失明的母亲被任何人不敬。他原先没有异心、安分守己,只因为见过林家军其余家族对我嘲讽而下定了决心,他没有亲口对我说可是我知道,他是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都赢来强权!” “可笑!他为了天下一切的弱者,那他为何还要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便不是弱者吗!?”江维心眼中饱含泪水。 “然而……这一切,既然我是罪魁祸首,就不该由泽叶来谢罪。维心,你母亲的命,由我来偿还!”寒夫人说罢这句,寒泽叶、百里笙、江维心、戴宗齐齐一怔,听出音来奈何断不开战局。 “娘!不要!”寒泽叶大惊失色,见他横刀自刎,苦于无法阻拦。那把长刀,是当年她失明不久,寒氏家族建议她佩上的,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是弱者。 弱者若遭遇了不测,最好的方法,就是横刀自刎,免于受辱。 今日战败,她自刎的确也是免于受辱,却是以另一种形式,为的是给她的儿子留一线生机…… 泽叶与维心终于都上得前来时,寒夫人已经断气多时,自是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留。 寒泽叶紧抱住母亲尸体,一霎仿佛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是啊,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人才篡夺,才争权,才浴血奋战,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死。岂能不绝望,岂能不恐惧,岂能不迷失?! 他们这些人啊,从来都不知道,越是为了谁,就越伤害谁…… 江维心亲眼看见寒泽叶眼神的逐渐黯淡,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寒夫人的以死偿命,教江维心不可能再对寒泽叶赶尽杀绝。从来都与寒泽叶私交甚好的百里笙,跟他并称了这么久的九分天下,见他今日丧失了斗志落到如斯田地,哪里可能不动恻隐。加之寒家本就属于林家军,林家军又怎可能对破残到这个程度的寒家致命一击?苏家还在眼前,更该保存实力,极力面对。 于是,都选择放了寒家一条生路。  可惜,这条生路,还是被苏降雪的兵马压向了死亡之谷。 九月十八,迫近死亡谷,寒军孤立无援,完全处于崩溃状态、粉碎边缘。 寒泽叶斗志全无,一蹶不振,寒家四圣个个都负伤在身,对凝聚军心根本无效。 形势危如累卵,便即此时,竟还发生寒家四圣的互相敌对。 不是巧合,是水到渠成,是理所当然。因为败军之将,最容易把误会深化,把简单复杂—— 寒家四圣:戴宗、郝逍遥、聂梓岚、闫砜。平日都是寒泽叶的得力干将,向来勇猛无匹,百战不殆。 然而就在寒泽叶兵败之后,闫砜首先跳出来对戴宗提出罢他的权,理由是他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却不能最保护寒泽叶;闫砜的异议,随刻得到郝逍遥的响应;郝逍遥生性张扬,把闫砜的异议四处宣传,迅即对戴宗的不满就在寒军中传开;终于聂梓岚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指出郝逍遥此举是唯恐天下不乱,说郝逍遥的四处叫嚷分明居心叵测。 聂梓岚指郝逍遥居心叵测:“平时作战不卖力,一旦有人喊罢权你就立即响应,你不是苏家安插的奸细是什么?!” 郝逍遥大怒:“我是苏家奸细?老子我为义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生出来了吗!?” 聂梓岚冷笑:“谁都不否认你是元老,但你也可以是一开始就被安插在我们之中的,来的目的就是制造内讧。越元老的奸细越可怕!郝逍遥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你从来都是在可能有内讧的时候才特别卖力!” “我制造内讧?我何时制造过内讧?” “你不止制造内讧,你还妖言惑众!前日众将还在与苏降雪殊死搏斗,是你在最紧要的关头说我们必胜,才使得我们有所懈怠被顾震破阵!这件事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我说必胜,只是鼓励军心,这也有错?!” “你就是别有居心,妖言惑众!” 郝逍遥只因自信心膨胀,就被聂梓岚误会成妖言惑众,实在气不打一处来,随口就反咬聂梓岚:“别有居心的是你聂梓岚吧?你看如今中立势力一个都不肯出手相救,就是你干的好事!是你把我们少主夸了个天花乱坠,在他们面前给少主招仇家。” 聂梓岚也实在没想到自己明明为了寒泽叶好还被说成为他招黑,平时处变不惊如今气到咯血。  聂梓岚和郝逍遥的互咬没有减缓戴宗和闫砜一丝一毫的矛盾。 这一厢聂梓岚和郝逍遥不可开交,那一边戴宗和闫砜哪里能够平心静气,闫砜一直在要求戴宗谢罪实在有动摇军心之嫌疑,戴宗眼睛本来就长在头顶,大怒说若是你来当四圣之首恐怕寒家都不可能有今日实力,口吻又的确像极了功高盖主…… 结果谁也看不出来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友人了。寒军中四圣各有拥趸,所以人人都想发话,人人都有支持的对象,一瞬间本就崩溃的军心散得更加厉害。表面和内在都一样混乱。 加之此时苏降雪将他们后路封死,寒军本就已经陷于绝境。如今还内部大乱,足够焦头烂额。丧失了斗志的寒泽叶,恢复之时根本不知如何来控制寒家这四圣,也更不知如何去对战苏降雪。 他们都疯了,他也没办法控制了。   (哈哈,裸考完了一门,心情那个爽啊,这幅我很爱的插画是跟我一同在复习中堕落的某位才女画出来的,正好可以插画了,嘿嘿~~所以把它贴上来~~)[[[cp|w:366|h:516|a:l]]] 第12章 全盘** 虽然此刻,寒泽叶也知道这背后有曹范苏顾的人在捣乱,也很想一瞬间就封住所有人的嘴,可惜有心的时候已经无力。 在最应该集中权力的时候他颓废了,如今空中解体滑落深渊他根本无力挽回。 “恰恰是四圣之乱,真像六月川东时,我们四个和林阡的内乱啊。”这时石中庸来到自己身边,寒泽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石中庸会来。他不是应该还在谷外被封锁吗。 “可惜我没有林阡那样的好运气,他内乱的时候是在鼎盛期,我内乱的时候,却是此情此境……”寒泽叶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期,局面都是差不多的。”石中庸道,“林阡说,棋下到最乱的时候,就应该把棋盘打翻。” 寒泽叶一愣:“把棋盘打翻?所以,他当时,选择离开,把他的兵马全丢给你们守,其实……是对你们几位元老的考验?” “不。不是考验,是信任。”石中庸摇头,寒泽叶面色一变。 “泽叶,原先我也以为,五津、路政他们极力举荐他当主公,一定是想复仇想得太疯狂,所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立刻就拉进短刀谷。可是真正见到了他,才知五津他们,不是疯狂,而是识才,选他为主公,实在是因为除他之外,无人有资格号令天下。” “原来你石中庸,是帮林阡劝降来了。”寒泽叶冷笑一声。 “正道武林皆服他,联盟盟主是他的女人,魔门尊他为神灵,曹范苏顾敬畏他,金南金北或败或亡,数这一整个天下,没有第二个能及得上他。短刀谷内与外,该由此人来重写乾坤。”石中庸没有辩驳来意,“泽叶,这个时候,就把棋盘打翻了吧——只要你一归顺林阡,眼前乱局即刻颠覆,自然而然恢复平静。” 寒泽叶的笑僵在嘴角,石中庸低声道:“泽叶,林阡他不想你再有丝毫无谓的折损,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的帐下,此刻就缺你一人了。” “他,他在哪里?”寒泽叶一惊,听出林阡其实已经万事俱备。 石中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朝着死亡之谷的方向。 寒泽叶不禁一愕,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他竟是从那里绕过来的?他,怎敢从死亡之谷取道!?” “你与苏降雪轮番封锁每个入口要道,他不从那里绕又从哪里取道?”石中庸反问。 “然而……他……他……是哪个谋士对他提议这么走?”寒泽叶明白,谁都不可能会对死亡之谷设防。谁又想到林阡会这么乱走。 “他自己。”石中庸说。 “原来他来过,还熟知这里。”寒泽叶叹了口气。 “便就是六月我们在川东大乱,使他意识到他对短刀谷不够熟知,所以他亲自到短刀谷来看了。” 寒泽叶恍然大悟:“原来他消失的那一个月,是到短刀谷中来刺探军情。” 石中庸点头:“他对死亡之谷探访了一个月,也算历尽了凶险,终究有了驻扎此地的谋划。” 岂止凶险,那么多家兵马都要找到地方驻扎,在死亡之谷中探访一定艰辛,一个人在一个月之内恐怕要累死。寒泽叶想,当时一定有人和林阡一起出生入死。 “他当时,就已经预料到我会与苏降雪封锁他?”寒泽叶问。 “未必。他预料到苏降雪会阻止,但恐怕没料到你会比苏降雪更着急拦他。” 寒泽叶忽然表情凝滞:“我曾是他的敌人,还犯了这般多的过错……他……难道也可以忽略?” “多少他的麾下,曾经皆是他敌人?”石中庸一笑,回头,“泽叶,你可能还不知道,去年魔门之战,他宁可自己亲身犯险,也绝不与毒圣宁家起兵,亦根本是为了当时还不认得的你啊。我可以保证,若非金人对他有所阻滞,如果他提早到来川北,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你落到如斯地步。” “然而……”寒泽叶面露难色,“他即便有我,又能如何?如今我只有这残损兵马尚待整合,本属于他的地盘,目前亦全都由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占得,想要夺回来,恐怕四面受敌,处于劣势。” “既是中立势力,何来的四面受敌?”石中庸语带深意,寒泽叶醍醐灌顶,明显动容:“虽然我未曾见到他,却也大体知道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寒泽叶叹了口气,自愧不如,岂能不降。  九月十九,被苏降雪等人极力封锁在外的林家军,陡然出现于苟延残喘的寒泽叶身后,竟从死亡之谷开入短刀谷,来势汹汹,始料不及。 这群苏降雪口中丧家之犬的军队,哪里像他们想象中那般颓废沮丧,竟争先恐后锐不可当。地盘的沦丧,家人的被掳,竟没有牵制他们的士气和军心一丝一毫吗?! 后来苏降雪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地盘没有沦丧,家人也没有被掳!那帮假惺惺的中立势力,真就是两边倒,两边都在留余地!以魏紫镝为首的中立门派,表面是在帮他苏降雪侵占这些地盘,暗地里却一定不止和林阡接触过一次,帮他保证了众多人质的性命安全。 中立,另一个意义就是墙头的草。只要形势往谁倾斜,这些需要中立势力驻守的地盘,就基本属于谁。苏降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以为形势是利于他的,除非林阡能够一战就将他曹范苏顾战败! 他林阡一战就能战败他们吗?当然不可能。所以苏降雪独霸短刀谷的把握,哪怕真的正面交锋,也都有稳稳十成!  却哪料到,林阡对此根本就无所谓。面对苏降雪的胜券在握,林阡的战略竟是:“不能一战就胜,那便干脆不战!” 箭在弦上的川北之战,还没有实质开始的时候,中立势力竟然悉数倒戈!偌大一片中立势力,尤其是靠近死亡谷的这一块,魏家、洛家、程家、景家,这么多大家族都对这位不速之客一路放行,小势力显然跟风,林阡来时,根本畅通无阻。一夜之间,尽数是不战而降! 曹范苏顾惊惧之余,不免大吃一惊,何以他林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究竟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阴谋?! 既是在背后的阴谋了,曹范苏顾又怎么看得见?所以他们就措辞狡辩说,向来草莽胜贵族、野蛮胜文明。像当年他们措辞说吟儿和阡是政治婚姻一样。 惊惧之后,退守自己的地盘,官兵与义军,要继续保持一贯的掎角之势。说是掎角之势,其实分庭抗礼。 短刀谷持续了半个月的激战,一夜之间就被安静摧毁。 苏降雪筹谋了几十年的侵吞,几十年来都一帆风顺,形势是越走越顺畅,近几年七大首领接二连三死去,几月前九分天下各怀鬼胎内战,更令他感觉深得我心有如神助…… 难以置信,就在这有如神助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眼看唾手可得,却又恢复原状、同归于寂! 他一瞬间更加明白了,这位新主,是真的很不简单,完全在可计算的范围之外!  大军从死亡之谷开入、从中立势力取道,一切都出乎苏降雪意料。他当然想不到,林阡从六月就在布局,也想不到,寒泽叶没有被林家军怀恨复仇,反而被林阡收为己用,更想不到,中立的几大家族,在自己的恩威并施之下,为何还宁可倾斜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今夜,林家军地盘被恢复了大半,百里笙、江维心、萧溪睿、谢云逸亦悉数与他们会合。当见到天骄就携冯虚刀守卫在那个人的身侧,苦守谷内的众将士都知道这便是主公,纷纷泪如雨下。  其时中立势力的几大家族,也一样站立道旁迎候林阡,心情不一—— “这便是林家的新主么?”景家少主名叫景州殿,今年不过七岁的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娇小可爱。说的同时一呼百应,好像他身后人人都在期待他对阡的评价。景州殿被托举着看了半天,蹙眉思考了片刻,说:“只觉天骄在他身边,很是般配。”众人全都一怔,哭笑不得。 “希望他如日前对我保证的一样,还短刀谷一个安定天下。”程家首领程宇釜,一心一意为的是短刀谷安定。 “竟是这般英伟的相貌,不似传闻里那般……”洛家首领洛知焉,啧啧赞赏。 魏家的首领魏紫镝,是中立势力中最深不可测的人,也是阡从来都最重视的对手。此刻皱紧了眉头,略带失望地领军在侧:“是他……竟然是他……”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就在他身边,还没看见林阡模样,见父亲如此说法,先是一愣,再看过去时,才发现那人是谁,不禁惊呼,连连拉扯父亲的衣袖:“那不是林大哥吗?!怎么、怎么会是他……”  未几,盟军终于也从正面入得谷内。 林阡忽然忆起吟儿说过的,在他入驻短刀谷的时候,她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君前、风行、陵儿有空可以常到这里玩。吟儿,为什么此刻心里总是有些失落,失落我身边空余你的“奔雷”却没有你,失落没有你在那些美好的东西就不存在,失落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你想要玩乐的地方,失落我得到的这一切都不能顷刻就交到你的手上…… “这函中,有舍弟陈安的首级,是他夺去了萧少侠和谢姑娘两条人命,还引起了你萧谢两家这么多年的误会,从前塑影门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如今陈静负荆请罪公开道歉,只求萧大侠和谢少侠能够冰释前嫌。”陈静说时,已经由萧溪睿和谢云逸左右扶起。 “无关陈门主的事。”“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本就该冰释前嫌了。萧大侠早便原谅了云逸的不明是非。” “当真?”陈静眼中噙泪,喜看萧溪睿和谢云逸果然再无嫌隙。 “当真。陈门主函弟首级道歉,这般诚心诚意,萧谢两家不仅要化干戈为玉帛,更是连塑影门的旧账也不会算了。若再耿耿于怀个几十年,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何必搞得和石中庸一样铁面无私呢?”萧溪睿哈哈大笑起来足见豪爽。言辞中又正好扯到石中庸,陈静被戳穿心事面色绯红,萧溪睿已经按住石中庸的肩:“老石头,难怪见你好说话的多了,原来是被这唧唧喳喳的陈门主给治好的。” “其实,最近几天萧谢两位并肩作战,一点都不像曾经有过嫌隙。”百里笙也笑道。 “说来倒是要感谢许从容许将军,六月的时候,是他鼓励我先向萧大侠请罪,才缓和了两家这么多年的私怨。”谢云逸在人群里找许从容的影子。 “我身后何尝不是有盟主在指教?”大师兄许从容赶紧说,极尽谦逊也足见稳重。 “那便多谢盟主了。”谢云逸说时,诸将神色不禁都是一变。死守在谷内的这些兵马尚未得知川东之事,是以不知吟儿之死,见林阡身侧有孙思雨,误将她当做传说中的盟主,孙思雨一惊,说完我不是之后,第一个去关注的就是林阡,好在他的脸色没有变化。 “怎……怎么?”谢云逸嗅出气氛凝重,知道自己好像犯错。 “若盟主有幸,必将在十月初五之前,亲临短刀谷。”林阡微笑回答。 “也便只有十多日了,真是期待。”谢云逸说。 林阡一怔,只有十多日了。竟还无一丝转机。若吟儿一直不醒,十月初五就是她的死期。这不死不生的四十九日,终究是白费了。 “子建,我也实在好奇得很,能配上主公的女子,究竟要怎样的不让须眉?”萧溪睿与郭子建私交一向甚好,笑问。 郭子建那夜亲眼目睹了吟儿如何平定乱局又如何不惧凶险,情不自禁赞道:“不仅是‘不让须眉’,且还是‘勇冠三军’!”林家军诸将皆是一怔,想不到这位勇冠三军的郭将军,亲口将这称号拱手让人,不免对盟主更加好奇。 而知情众人皆是一叹,这郭将军实在是直爽,当初以为吟儿祸水命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地追杀,一旦确定是自己误会了以后不仅知错就改更加不吝欣赏之意,每个行为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第13章 再见,玉泽 寒泽叶、苏降雪、魏紫镝三方势力,为侵吞林家军以威慑其他派系、从而控制短刀谷全局,各自都可谓经营了一生。以各自的手段。 然而,战火还未点燃就遭遇全方位的压制,乱撕鹅毛的川北被全盘性地推翻,由始至终,林阡只奉陪了他们电光火石。以他的方式。 给寒泽叶的震慑,是他不按常理出手,给苏降雪的震慑,是他实力比预计还强,给魏紫镝的震慑,是一句“竟然是他”就能包含的,魏紫镝清清楚楚,林阡早就在注意他,甚至最注意的是他——否则,林阡不会用另外一个身份,六月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军中,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帐下,甚至出现过魏紫镝的眼前…… 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这个外人,竟以这样的胆识,带着如此的威慑,第一次率众出现在短刀谷,明显地,赢够了气势,和人心。来势汹汹,也来者不善得很! 这些日子林家军都沉浸在否极泰来的喜悦里,实力比以往更雄厚却也百废待兴,但一切在他林阡的治理下必定井然有序。 这些日子其余势力全然鸦雀无声,除了敬惮他之外,也顾忌他麾下如此众多的精兵良将。如此镇压,谁敢作动。 便就因他率众入驻,短刀谷格局骤然大乱,气氛却一下子安宁得几十年罕见。 安宁,是紧绷着的安宁。要打破它,谁会第一个当着林阡的面打破它? 一时间谁都不敢来正视他,一时间却无一不在关注他。  当不知不觉夜又袭来,离开那间并不属于他的屋子,林阡独自走了一段路,终于临溪驻足,默看着自己倒映其中的影子。 酷冷的月光下,微风荡漾在水面,石出泉流。他滞留许久,一直不肯离开。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轻盈,细碎,柔弱得需要保护。他微微一怔,忆起她来,转过身时,已恍如隔世。 曾经是天赐给他的神女,曾经是他认为不可侵犯的仙子,美得清雅高贵,美得举世无双,只令人过眼一次就终生难忘,欲再追寻只叹无常。 “你好,玉泽。”他还带着她魂牵梦绕的微笑,无论何时见到了,都知道这个笑能带给她安定,却,事过境迁。 波纹被风吹得凌乱,灯火阑珊处,山峦遮住了视野,此起彼伏的是兽鸣鸟啼,那残缺的月,自始至终在玩味着这个人间,它的倒影,和它一样无法被人碰触,如他和她的心情。无可否认,她蓝玉泽,和他林阡是同一类人。 “是……何时打来的?”玉泽问,就这一句,抵挡住了千言万语的冲动。 “不久以前。”他与她并排走,却不再执手,不再像夔州那样一刻都不肯松开,亦不再有年少时候的激动和痴狂,“看你这身装束,原来是在采药?” “是,正好遇见了你,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一个地方就先熟悉那里的环境……” “从前都是别人去侍奉你,哪里想到,今时今竟要帮军医来照顾伤病。”阡叹息着,他知道这里不适合她,然而她却放弃遗世独立,甘心追随这颠沛离乱。 “玉泽除了一些花拳绣腿和琴棋书画,再无过人之处,能为短刀谷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好那就继续寒暄吧,寒暄一些其实根本没必要大家都清楚的事情。所幸气氛并不僵硬,总是在向普通朋友的方向发展着,可是玉泽既希望他释怀,又怕他已经释怀。 忽然就迎来了好一阵子的沉默,她与他一起顺着这条寂寞的溪流向前走,突然他问她:“宋贤近来可好?” 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你已经来了还不亲自去看他,是不是一定要完全地退出他与我的世界?玉泽霎时噙泪。 “怎么?他?”阡一惊。 “不,他……他很好,他恢复得一直很好,你无需担心。”玉泽摇头,顿了顿,她其实早就想问:“盟主她,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 “因为她相信,我必定能夺下这里。”他语气再淡,再怎样注意不引起伤害,可是提起吟儿,感情竟这样自然而然地流露。玉泽明白,玉泽再明白不过,当年若非自己懦弱,此刻阡话中的女子,也许就是自己了。 她与他分手时,吟儿还只不过是他身边盟主,看不出何许深情,其后虽传言成亲,也被政治婚姻的中伤覆盖,如今与他重逢,看他虽还独自一人,却明显心有牵挂,万军都以他马首是瞻之际,他眉间竟是那一丝孤单、心痛和哀愁,她知道他得到这一切,却想与另一个女子分享它。这些功业,全然是他和那女子的心血和孩子。但那女子,是吟儿,不再是别的任何女人。  走到分岔的路口,他要往北,她要向南,只能分道扬镳。 “再见,玉泽。”他简短地说着,没有多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好,玉泽 再见,玉泽 从今以后,在这两句话之间的寒暄,会越来越短,直到,直到只剩这两句吧…… 玉泽叹了口气,终于忍痛也道出一句再见,坚决地走了十几步去,却不知怎的还是有些舍不得,转过身去只为见见他,哪怕只是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好。直到他转弯了,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直到视线模糊,直到冷风拂过她的泪终于滑落,遇见爱的时候她不懂爱,现在懂了却迟了。 回到她该处于的那个位置,帮军医照料伤病残疾,或不顾危险去采药,闲暇时候,也去看一看宋贤恢复得如何。宋贤一直以来都居住在许从容与谢云逸的驻地之交,因为地处偏僻而免受苏降雪寒泽叶骚扰,总算逃过了一劫又一劫。 当夜她放下药材之后便去探望宋贤,樊井和贺兰山两位军医似是在为宋贤针灸,正巧天骄徐辕也在那里。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竟还是老样子?”天骄问樊井。 “虽然身体已经不再麻木,也能够下床走路了,但恐怕寒潭对他头部伤害太大,竟果真对往事没有印象了。”樊井叹了口气,“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恢复如昨,除了……记忆不能恢复。” 天骄见玉泽就在门口,不忍见到她眼角的泪光,立即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将她带了出去。一路她都默默流泪不说话,虽然和他一起,却只是独自静静地走。 “见过胜南了吗?”天骄问。 “适才,见过。”她哽咽。 天骄一怔,难怪她如此情绪激动。 “你仍然对他说,宋贤很好,不用他担心?” 不用玉泽点头,猜也猜的出来。 “五月我去川东之前,你也托我向他说,宋贤很好,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担心。”天骄叹息着。 “当时他要与盟主大婚,理当让他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玉泽说。 “但如今?为何还要?” “因为……他刚打下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 天骄长长叹了一口气:“玉泽……从来都只做一些,他不可能知道的事。” “玉泽只是希望,玉泽做不了的,盟主能够为他做到。”玉泽轻声道。 “然而,盟主未必能为他做到……”天骄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玉泽,宋贤已经无法恢复记忆了,你和他,便还有可能。除了你之外,想必也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可否答应我,如果盟主回不来了,你重新与他一起?” “盟主她?回不来了?”玉泽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天骄当即把事实向她陈述。玉泽显然难以置信,可是这也恰恰说明了林阡为何孑然一身:“那回生丹,真的有回生之效吗?” “老实说,我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天骄摇头,“她伤势那般严重,几乎当场身亡,若非我怕胜南当时就随她而去,不会想到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我原本希望,时间可以帮他忘记,战事可以将他麻痹……却想不到这么快,没到四十九天,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在入驻的同时就支配了川北。这么快,这么顺利,他根本……还没有忘记她的死。” 天骄的回生丹,其实还是在救林阡啊。他用了他自己的命来给吟儿回生,根本就是在换林阡留下! “天骄对胜南,实在是无人可比。”玉泽叹,“但情爱之事,当真不可勉强。一份情已经结束了,就断然不会再有开始的时候。天骄哪一天真的懂爱了,也许就会明白。” 徐辕面色一凛,为何连玉泽你也说我不懂爱? 他记得若干天前在黔西,林阡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玉泽,胜南,可知你们不仅有一样的言语,就连神态,就连气质,都那么的相似。 有时候爱是一种眼神……  贺兰山随樊井离开宋贤时,一路都在问樊井有关宋贤的事,但跟宋贤病情伤势毫无关系,而是打探宋贤与玉泽最近有没有事情发生,樊井平日都以冷面大夫的形象示人,被这么个八卦的小姑娘一纠缠,实在觉得有份有失体统,一路都甚是煎熬:“哪里有什么事?”“宋贤又没有恢复记忆,当然是不认得玉泽姑娘!”“能有什么事发生?这么多看护他的人,玉泽姑娘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兰山才相信了宋贤和玉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扼腕:“真可惜。失忆之前爱得那般投入,为何失忆之后与玉泽姑娘朝夕相处都爱不上她?”感慨:“或许人生重来一次,真的会爱上不一样的人啊。” 樊井加快了脚步,想把贺兰山扔在后面,但深夜山路恐有野兽,只能适时放慢。 “樊井大夫,你觉得在你见过的人当中,杨宋贤长得算是最秀气最飘逸的一个吗?” 樊井当时就要崩溃,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不管怎样的环境下都好像无忧无虑。樊井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她面对生死可以处变不惊,现在却后悔了,她不面对生死的时候私底下总是保持着一颗亢奋的心!乐观得根本放不下任何的忧愁,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追寻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东西。 “呃,也许他最秀气,但最飘逸……一定不是他。”樊井硬着头皮看着自己的高徒,真拿她没办法。 “那是谁?” “便是刚刚归顺主公的寒泽叶。”樊井叹了口气,“那才是真正的飘逸如仙,而且,他因为身中剧毒常年深居简出,头发是蓝色的。” “什么时候,能够看护一次寒泽叶就好了……”兰山托腮。 樊井登时恢复师长的严肃:“贺兰山!你来短刀谷,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想看看,盟王麾下,究竟有多少将军既有英才又有美貌……”兰山笑了一半,赶紧吐了吐舌头。 “你就这点出息。”樊井苦笑摇头。 第14章 忘中犹记(1) 别离玉泽以后,重新回到父亲从前居住的地方,追寻体验那属于林楚江的一生。在川北之战已经开始的今时今日,父子二人的理想和原则,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融合。所以谷北此处,将来必是他林阡运筹帷幄。 物是人非。尽管武力和杀气犹在,斗志与战念尚存,壁上还是摆放着玉弓,墙角依旧竖立着铁枪,这里陈设的书策却将由林阡读,这里阵列的兵马却将由林阡阅,这里堆积的风烟却将由林阡除。 这就是继承。他鞘中饮恨刀,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冷笑看着他。 然而,屋内屋外,除了这些保存如昨、完好无缺之外,依稀还有另一种感觉残留,这种感觉,无关战场,无关武装,无关伤血……是的,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布局都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不用多想,他记起这里的一切,曾经出现在点苍山的云横山庄里…… 一瞬也就什么都懂了: 原来父亲和云蓝前辈,竟然几十年都在思念着彼此,一个在短刀谷里不忍也不敢移动任何妻子用过的旧物,一个在点苍山上不忘也不悔地布置出从前丈夫喜欢的格局! 两个相爱得这么深的人,就因为金宋之分的原则冲突,互不相让以至于天各一方。也难怪母亲在嫁给父亲那么久生了自己弟兄二人以后,还耿耿于怀最终一走了之…… 林阡噙泪感怀,转过头来立即就对吟儿说:“吟儿……”是幻觉了还是出于本能啊,为什么所有的心情所有的话,冲到心头的第一刻立即只想跟她一个人分享,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总是觉得转过头来肯定就能看见她,甚至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角度低下头来刚好可以看见她的眉眼轻取她的笑靥。 刚刚想要说的话想提起的感触,全然如鲠在喉堵回胸口——因为此刻眼前没有她,可是适才好像还有她。瞬间恢复清醒了他才意识到吟儿不在身旁,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连唤一声吟儿都这么艰难…… 吟儿,吟儿我想你。 喃喃念着,他赢了一切又如何,终于还是败给了他那个威风的小丫头。 隔着无数的山脉,消息总是有太多的贻误,程宇釜迎他时赠他的雪蟾,和寒泽叶归顺时奉上的深雪丸,甚至是厉风行和金陵带来的极具危险性的唐门冰虫,日前都已经由杨致诚、向清风等人分拨带去了黔西。这些,都已经是最终的解毒方法,若十月以前他们不能将好消息带回来,那林阡不得不亲自前去黔西,去见吟儿最后一面——去承认她死了,回不来了。 从前他命中没有多少重要的日子,现在,九月的每个日夜,他都在计算,都希望天能够帮他拖延,能推一天是一天。只要十月初五还没有到,吟儿就有多一分的复活希望……  忽然听见门外的兵将齐齐问礼“魏小姐”,他才从怀念中醒来,回过神去,看着那个和吟儿年纪相仿的少女面带微笑上了石阶,长相娴静,性格温婉。 那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林阡六月到短刀谷时,便是在魏紫镝帐下参军,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当时只是化名,身份还是魏谋的手下。此刻他看见她面上掠过的一丝好奇,知道她到此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验证她心中的疑惑。 “林少侠,明天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你……可以来吗?”魏衾问时,尚带着些许的陌生感和胆怯。林阡可以体谅,他知道自己在短刀谷里的名声很恶,拜曹范苏顾所赐。 明天,是魏衾十八岁的生辰。再过几日,便是吟儿十八岁的生辰啊。吟儿她,真的只够在这世上存活这么短吗?没有流露地,他点头说可以。 但流露得再浅,深情还是深情。 海逐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林阡孤寂的侧脸,他知道,新的人新的事,和阡的从前永远无法融合,除非,除非盟主复活。 魏衾正要离开,忽然转过头来,欲言又止,最终出口:“你、真的……是林阡?” “确是林阡。” “和传说中,真的有些不一样。”魏衾凝神打量着他,敛眉,“他们都讲,林阡是饮恨刀寄身的魔,天生奇貌,刀枪不入,怎么说,也要有海逐浪祝孟尝风鸣涧三个人那么剽悍。”转头看了海逐浪一眼再回过来看林阡,魏衾还是难以将他跟传说联系,所以一直未展眉。 海逐浪听到这姑娘的话不禁笑出声来,林阡也微笑:“当年我的父亲,也并没有天生奇貌。”只此一句,攻破谣言。 魏衾一怔点头,却压低声音,继续问:“那……六月的时候,我见过的人,也是你吗?” 见他正色点头,魏衾仍半信半疑,轻轻摇头:“竟和当时,有些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当时他隐姓埋名,如今他手握大局。 曹范苏顾一直在疑惑他的不战而胜,猜测背后究竟有怎样的阴谋或玄机。但其实这背后没有阴谋没有玄机,只有先行一步的前瞻罢了。  将时间的轴拨回这一年的六月初。 阡之所以一定要离开川东,除了那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之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这个原因,才促使他决定带吟儿先去川北—— 柳路石陈四个元老级的人物,从他们到来之初直到最终他离开,都一直在不断地与他意见分歧。对于楚风流出现在他身边,陈静觉得是美人计,石中庸觉得是苦肉计,柳五津怕楚风流挑拨离间,路政却一心悬在短刀谷内的寒泽叶叛乱上,此为大乱之始;其后,对于越野山寨的形势严峻,陈静认为牺牲越野没关系,石中庸觉得越野山寨情报有假,柳五津是因为不自信还能留住他而忐忑,路政则又因为林陌和曹范苏顾走得很近而惶惶不安……同一时间,同一事件,四个人虽然同一立场,却完完全全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再加天骄对吟儿的杀机一掺和,不形势大乱才怪。 但归根结底,为什么元老会不信任他林阡?试想当时的他,其实已经一统武林,短刀谷外的天下,要不服从他,要不敬畏他,要不就是他的朋友,要不就是他的拥趸。凭何这些短刀谷内的元老们,筛选出了他却反而怀疑他? 关系断裂的那天清晨吟儿问:“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其实吟儿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他们就不敢了。 但说得也未必全对,因为就算他林阡三十岁了四十岁了,也还是一样要引起这些元老的怀疑。 一切都只因为,他虽是林家军的新主,却在得到这地位的时候还不曾真正意义上地去过短刀谷、认识短刀谷、了解短刀谷,对于短刀谷来说,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世间最艰难的事,必是先居其位而后谋威信——而这,就是他夺短刀谷和夺谷外天下的根本不同! 那林家军中,究竟有几个人,实实在在是追随他林阡而不是因为他是林楚江的儿子或因为天骄在拥护他?那么,阡和他们的敌对,实在不止川北之战这么简单,而更该延伸到未来阡统治林家军的这个层面上。毕竟,比石中庸陈静更倚老卖老的短刀谷比比皆是,他们对天骄,对寒泽叶,甚至对林陌,都比对阡更熟悉,甚至更支持…… 所以林阡带吟儿离开川东立即就选择北上去短刀谷,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既然元老不认同,那便去攻占元老。”不止柳路石陈这样的是元老,所有早于他林阡入谷的都是! 世人九月末才起始的仗,他在六月就已经开始打。只是那场无战场的仗,才是林阡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场,他的敌人,是他以外的一切权威!  也许,要攻占一个如大师兄许从容那样敦厚的元老并不算太艰难,加之他从前就与许从容有过接触、深知许从容足够取信,是以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许从容。既要进入短刀谷刺探军情,当然需要有一个人作为内应,帮他一起先摸清形势、洞悉对手的轻重缓急,所以,他和吟儿进入短刀谷之后,立即就去与许从容联系,并且由始至终,都只和许从容一个人透露过他来到川北的真正用意。 许从容欣然赞同林阡的计划和想法,当即就寻了间屋子来给阡和吟儿暂住,刚到川北的前几日,阡和吟儿还在偌大一个短刀谷里毫无头绪地转,吟儿总叹短刀谷杀机太重到处都令人有心惊胆战之寒意,也叹这边的路蜿蜒曲折为何怎么走都走不完,每当那时,他都握住吟儿的手笑着对她说,寒得心惊胆战那就用我的手取暖,怎么走都走不完那就走不完好了有我在还怕寂寞吗。说的时候虽然油腔滑调了点,可是吟儿听了开心所以也笑了。 这看似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却是靠所见所闻,去对军队的中下层开始了解,从中下层切入,才可以更全面地去认识这个陌生的地方。当然,对林家军的叫“了解”,对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还是应该叫“窥探”了。 而闲暇时候,吟儿和阡也会由许从容带着去侧面接近那些高手名流,譬如说当时还在谷内的郭子建、辜听桐等人。他记得他和吟儿乔装打扮后临溪照镜,他看着吟儿的倒影呵呵地笑,说她扮成男装倒还算一表人才,可就是个子矮了点,她被戳中痛处大怒着立即给他梳了个女子的发髻。他一照,吓了一跳。吟儿笑盈盈地说:“照妖镜啊!照出了林阡的本质。” “胡闹!拆了它!”他立即说。 “不拆!” “拆了它!我们要装成侍卫!” 吟儿惋惜地看着他:“不拆,我给自己梳都梳不到这么好,好容易挽上的,怎可以白费……你就装成个小婢女,端茶递水不好吗?” “再不拆我打你了啊!”阡又好气又好笑。 “不该说‘我’,应该说,‘奴家’……”吟儿凑近他耳边,笑着立即就跑开了。  对,关于川北的回忆里,有吟儿……  (考试之前就更新到这里了,最近更得太多了,我太堕落了,多更新的几章就当为了考试攒人品吧,预祝一下自己突击成才~~~22号回来) 第14章 忘中犹记(2) 几天之后,当吟儿终于可以记清很多林家军的人名和武功,林阡对于谷内的对手也大致分出了个轻重缓急。说来也奇,吟儿能说出每一个未来麾下的名字、形容出他们的长相、甚至演出他们的武功来,如此记性,林阡望尘莫及;但林阡能把曹范苏顾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孰强孰弱、把魏紫镝从中立势力中一眼就剔出来列为居心叵测、甚至把曹范苏顾麾下可能会乱的小势力都谋算在内一一排序,如此洞察,吟儿也绝对不可能奢求。 摸清了形势心里有了数之后,林阡和吟儿也就不再一起行动。吟儿依旧留在林家军中许从容身边,而林阡则混入了魏紫镝的军营任职。这也是钻了义军募兵多多益善的空子,相比官军之外,义军的募兵,的确少了太多的约束和限制,即便就是这位并不简单的魏紫镝麾下,又有谁会细细过问一个小兵卒的底细,看他武艺过人,几乎立即就让他混了进去。 林阡当夜偷偷跑出来见吟儿和许从容的时候,不无顾虑地说,如此一来短刀谷混入的奸细必然不少,其中一定不乏金人。吟儿笑着说,庸人自扰,偌大一个南宋,窝藏的金人奸细也很多啊。阡一想也是,不过这种制度还是要改。阡说的时候俨然一副统治者的气势,许从容看见的时候不无放心和折服。 回想起来也煞是好笑,曹范苏顾的奸细疯狂搅乱川东的整个六月,有谁想到他们拼力阻拦归程的人正巧就在他们的地盘,也一样是在当奸细?不过,此奸细非彼奸细,当那些人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时候,他却是为了在川北之战之前,消解所有可能会因战争延伸的战争,因祸患滋长的祸患! 之所以要选择魏紫镝处参军,一是看出此人并非池中物,阡必须尽快熟知他军中形势,伺机进一步刺探他军情,监视他;二是借助中立势力,能够更方便地接近曹范苏顾和其余的中立势力,三—— 川北之战若开始,魏紫镝定然是最不安的因素之一。一旦苏降雪与他林阡敌对,以魏紫镝的实力雄厚,必当第一个掀起川北之“战”后的川北之“乱”!所以,魏紫镝此人,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的战火压制在最早。那么阡就必须把目标锁定在他。 但是办法它不是说来就来的,当时阡并不能想到如何压制魏紫镝的战火,所以就只能跟他耗上了。 吟儿知道他要长时间地呆在魏紫镝帐下难免觉得冷清又想念他,可是为了不破坏他的筹划就只能暂忍相思,每天唯有在夜深人静才能在偏僻一隅与他相见,时间还不能过长。好在过了几天吟儿心血来潮说要帮许从容去化解一桩近十年的私人恩怨,日理万机得很也没有多想念他。那个冷血的吟儿,有好几天都没去约定的地点见他,他甚是不放心,还是见缝插针去见了一次许从容,才了解到吟儿要消除的矛盾来自于萧溪睿和谢云逸。 萧谢两家世代交好,萧溪睿只有一个宝贝儿子萧瑾,从小备受疼爱,自身倒也争气,二十出头就一身武艺还仪表堂堂,正要迎娶谢家女儿谢云珊,然而就在婚礼前夕谢云珊忽然无缘无故退婚,萧瑾自然纳闷,去找谢云珊理论了数次,奈何次次都以争执告终,旁人远远见到一对恋人吵架,哪里会想到去管他们吵些什么。孰料就在某夜,被人发现谢云珊身中多刀弃尸荒野,不仅死状惨不忍睹,竟还赤身裸体明显曾遭玷污。 可想而知众人第一个想到要问的人是萧瑾,是问,不是问罪。然而据称萧瑾那日满身鲜血一脸惊慌地回到萧家,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困在屋内,着实可疑。谢云逸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死这么惨当然要讨个公道,看萧瑾如此可疑即刻要来拿人,遭遇萧家的剑拔弩张。萧溪睿虽然理亏,却说什么都不肯把已经近乎疯癫的儿子交给别人当犯人。 萧谢二人的案子,自然去了石中庸的手里,涉及林家军中两大家族石中庸不敢怠慢,却因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无法权衡,事发不久曾经传出此事与塑影门陈安有莫大关系,但未及调查,那些声音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也就在此时,传出萧瑾的通敌疑案,证据确凿在短刀谷激起公愤,谁不想将杀死谢云珊的凶手凌迟?加之萧瑾到死都颓废萎靡双眼无光不曾为他自己辩护过一句。石中庸手里,就无端端出现了一个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不公允…… 由于萧溪睿坚决相信儿子无辜,而谢云逸则心痛妹妹早逝,两个曾经的亲家陡然间就成了仇家,隔阂一生就生了若干年。地域再近,心也远离。 事发后这么多年,原本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孰料就在近几年,塑影门的前任门主陈羽丰失踪,继位的陈静明显能力有所不及,使得陈安与凶案有关的传言又开始夹缝生存。无空穴,不来风,石中庸情知当年可能判错了案,却也苦于无力倒转时光。 就在今年五月,随着陈静按捺不住性子率众去了川东见林阡,塑影门不再在短刀谷只手遮天,传言开始有浮出水面的趋向,吟儿在林家军中日夜走访打探消息,无意间收获了这么一条。当得知谢云珊可能是被陈安先奸后杀之后,吟儿拍案而起义愤填膺,说什么都要为那个谢姑娘找到真凶,同时为萧瑾讨回个公道。但当时陈安不在谷内,吟儿听了许从容的劝告,决定还是先帮他一起化解萧谢两家的矛盾才是。 “真的要盟主她亲自干涉吗?”许从容问他。 “便让她干涉吧。”阡允了。 “可是,萧谢两家,已经五六年没有互相来往了。”许从容面露难色,“化解矛盾,只怕很是棘手。” “那便更需要吟儿干涉了。她的巧舌如簧,世间无人堪比。”阡笑着说。 他准许吟儿这么干涉,除了理解吟儿的心肠之外,还因为萧谢两家的矛盾也应该在川北之战之前就消除,虽然听起来只是私仇中的私仇,然而牵扯到命案和几大家族,将来未必不跟着魏紫镝一起引起不必要的大乱。这件事,既然吟儿能做,就让她来做。 “还有,昨天闻因来跟我说,她见过陈安,还和寒家四圣之首的戴宗在一起。”许从容说。 “陈安?和寒家……”林阡不禁一怔。 “主公对此有什么指示?”许从容问。 “派遣些值得信赖的人,去调查塑影门和寒泽叶究竟有无勾结,尤其对陈安的所作所为,挖地三尺也要全都翻出来。”阡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他对内耗,对奸细小人,真的是深恶痛疾,真正想杀一儆百。因为他知道,所有英雄豪杰浴血沥胆建立的功业,全都是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松土! 许从容点头:“寒泽叶他,最近似是没有动静了。” “是百里笙和宋恒都在牵制,使他不敢妄自作动。”林阡道,“但只怕,牵制不了他一世。” “百里帮主和宋堡主两个,都牵制不了他一个?”许从容不解。 “百里笙豪爽,宋恒稚嫩,未必能赢寒泽叶冷静。”林阡道,“不过大师兄且放心,短期之内,他不敢乱。”说罢取出一份名单来,“这里倒是有一些大小将领,需要靠大师兄你来留意。” “好。”许从容接过,看了看,“都是中立势力?” “是,他们大多都与我们毗邻,可以被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牵制,甚至必要时给出威慑,如此一来,即便川北战乱,他们为了自保应该也能畏之避之,免得给大局添乱。” “的确,这些势力,说实力并没实力,就是特别多特别挤,若全跟风入局,实在眼花缭乱。早将他们排除在外得好。”许从容欣然点头。 “不过,这之中有个人的名字,你不能忽略,也不能排除在外。”林阡说完,许从容不禁一愣,凝神将那名单读了一遍,脸色一变:“程……程宇釜?对他,牵制不了,威慑无用……”众所周知,程宇釜是中立势力中略逊于魏紫镝的第二大。 “非牵制,也非威慑,用拉拢。”林阡告诉他,“把程宇釜拉拢过来,对他说,为了川蜀安定,请他审时度势,慎重决定。” “以我的名义?” “以你的名义,除你之外,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林阡点头,“川北之战开始之前,我会再见他几次,继续对他拉拢。”  对魏紫镝监视,对程宇釜拉拢,对洛知焉牵制,对景州殿威慑。在到川北的第十天为止,关于中立势力可能引发的争端林阡已经作出了杜绝的第一步。 “最近萧谢两家也有了缓和的趋向,如此一来,川北之战开始之前,应该可以把所有的后患都消除。”许从容道。 林阡摇头,一笑:“大师兄还少算了一种可能的后患。” “哦?哪一种?” “便是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的手下会引起的争夺之乱。” “主公说的是……官军那边?” 没错,官军。官军的制度虽然比义军要严格得多,但他们的组成却比义军复杂。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只怕要比义军这一块更乱,曹范苏顾的手下,会不会在他们垮台之后想着对他们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曹范苏顾,其实是川北之战的最大隐患。 事实上,一定早就有官军将领,早就在筹谋着如何顶替苏降雪。这些人跟魏紫镝、寒泽叶不一样,他们得不到控制全局的权力也不要紧,只要在苏降雪死后,他们能掌握官军就行。 尤其是近几年来,尽管表面看林家军在崩溃,其实曹范苏顾也一样在崩溃,这些人不是瞎子,看得见越野山寨被金兵围剿带给曹范苏顾的损失惨重,他们的取代之心,只怕与日俱增。 这些官军,其实是苏降雪需要顾忌的心腹大患,却一样被林阡计算在内。 许从容听了他的分析,自然是心服口服,点头赞同:“我在川北近几十年,也知道一些官军之中的勾心斗角,哪些人安分守己,哪些人可能只想着要踩着他往上爬,大概也能分清个一二。明夜此时,我把大体的名单带给主公。” “让吟儿……也一起过来吧。”许从容临走之前,他忽然收起严肃,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柔和得,哪里像一个主公。 许从容哈哈笑起来:“本还怕是主公冷落了盟主,怎么今日一见,反了过来?” 第14章 忘中犹记(3) 阡和吟儿到达川北后的十多天里,也并不曾忽略过川东形势。那段时间川东一直风平浪静,与天骄共守的抗金联盟,短期内的确如阡所料,与金人相安无事,显然是天骄一手控稳了局势。林阡对盟军本就自信,再加上他一心以为留书起了作用,所以身处川北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彼时,苏党奸细和寒党奸细都还处于蛰伏,隐居之说还在酝酿当中,确实也是相安无事。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等吟儿,俯观谷内安静的黄昏,表面是田连阡陌,内在却真如吟儿所说,有一股肃杀之气,正朝着北谷的方向汹涌翻滚。越仔细看,越看得见形状。唉,再浩大的声势,最终还不是硬着头皮要挤进这狭小的关卡。 夏风中他感应到吟儿来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怅惘,微笑着转过头去:“吟儿……” 吟儿一直忙于为萧谢两家的矛盾跑腿,几天没跟他见面了,为什么神态里看不出一点点的思念和关切呢?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这一点。当她把许从容交托的名单放到阡的手中时,阡一边接过一边问:“吟儿,担心我吗?” “不担心。”她回答得真是干脆。 “为什么?”阡不禁怔住。 “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你是谁啊?” “唉?”阡察觉出她好像不悦,一时语塞。心想,难道吟儿是气他不跟她一起?不知怎的,竟横生一丝愧疚。 她忽然憋不住笑起来,搂住他胳膊:“我是真的不担心。你是谁啊你是林阡啊,用得着我来担心吗?”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林阡,叫林听,是魏将军的手下……姑娘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阡立刻报复她,把她甩开边笑边走。 “站住别跑!”吟儿大怒,赶紧追他,他边收好那名单边加快步伐,本来是计算好这个速度给吟儿追上的,忽然之间吟儿脚步声竟消失了,阡不禁一愣停下来转过身去,刚转过身路边树上就冲下来一团白影,来势汹汹直朝他砸过来,阡知她本来是想跳到自己背上,这时却正巧掉进自己怀里,接住她的时候发现她嘴角划过一丝奸笑,对啊,如果这样还能接住她,不就证明他是林阡了?偏不让她得逞!阡当即抱住她一起往后就摔,不顾一切地仰倒在地上再疼也甘心。 “哎呀哎呀,出人命了!”他一边按紧她腰一边惨叫,“姑娘你再不起身我要被你压死了!” 吟儿动弹不得,笑着索性就赖在他怀里:“林听,从天而降一个仙女给你,你也不要?” “哪里?仙女在哪里?我……我要!”他左顾右盼,就装得跟真的似的,活生生一个没见过女色的小兵。吟儿愣怔怔看了他很久,痴痴笑起来:“你真的很不赖啊,混在哪里就是哪里人。” “真的不担心我?”他恢复成林阡、微笑看着她。 “不担心。”她贴在他心口,闭上眼舒服地躺着,“只是想你而已,却不担心你。” “鬼丫头!害得我白白失落了一场。”他笑起来。 “你若问我想不想你,我当然说想了。谁教你自己问得不对。”吟儿贼笑,忽然幽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你这么问,是因为你心里担心我……” “我是担心我身边这小妖精,趁我不在便被别的妖怪给勾走了。” “看他们谁敢!” 她陪他在山上看了许久的名单,代许从容向他述说:“这曹范苏顾手下,各自都有不少死忠,真正能有异心的并不多。但其中有一个叫吕之阳的,据说最近表现得很活跃,一直在招兵买马,联系着他的拥趸。苏降雪那边,目前还没有着手对付他。大师兄说,可千万别正好赶在川北之战。苏降雪和吕之阳这对上下属,千万别在那个关头打起来。” “苏降雪恐怕一直在放任着吕之阳,等他膨胀到最大把这帮乱党一网打尽,不可能还没有着手对付他。”阡摇头,“这个吕之阳,只怕是等不到川北之战了。” “是吗?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苏降雪不会公然除去吕之阳,否则,对上对下都不能交待。” 吟儿一怔,心领神会:“难道是把这些头目暗杀?” 便就在二人探讨之时,林外忽然生出几簇火光,时亮时暗忽隐忽现,有时远有时近,直把吟儿吓了一跳:“鬼?” 阡按住她口,熄了火把与她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前方黑灯瞎火左右虎啸龙吟,天上月孤风高地下枯枝败叶,吟儿似是怕背后有鬼跟着所以一路都紧紧靠着他,等百转千回避过了那群人,吟儿终于喘了口气笑了笑:“孤男寡女……竟像一样。” “吟儿,竟教你陪着我,吃这么多的苦头。” “哪有吃什么苦头了?我还觉得刚才这一路很是过瘾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但心里就是妥当。” 他一怔,叹了口气:“傻吟儿。”他知道吟儿为什么觉得妥当,因为有他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那时真是他人生的低谷。太多的事情,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局势乱得无法掌控。 无法掌控,便只能把棋盘打翻,至少在他看来,既然柳路石陈对他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安,他的离开,恰恰可以给他们最大程度上的信赖。 当时他也无法预见留书失窃会给之后的几个月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却从那时起,好像就注定了要和吟儿一起共同患难。 吟儿正待要走,忽然咦了一声:“你看,路中央,好像有头小猪啊。” 他奇道:“是么?”他眼中所见,好像是兔子那么小的一只。不过走近一看,果然是头猪。 吟儿听得侧路有人声,来不及走,只能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好歹还是魏紫镝的范围。 阡留在原地护她,不刻,那猪的主人就面带焦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心疼地将它抱起,然而,十分出人意料的是,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体态婀娜,眉目清秀,肤色白皙,与阡这一照面,竟还带着三分羞涩,低下头走到阡的身边,连声音都温软:“你……可见到另一只吗?” 虽然那只猪很小很可爱,可它毕竟是一只猪啊,哪里有女子拿猪当兔子养?看这少女,装束一点也不像平常村姑,反倒是个小家碧玉,娴静如水,乍看之下弱不禁风。阡狐疑地看着她,这少女当即面上一红:“没有见过吗?那就糟了……” 阡惟恐吟儿有失,赶紧从疑惑中走出来,立即指着某个方向:“恐怕是往那边去了吧。适才见到这一头时,它是从那边而来。” “那边?”少女循声看去,脸色一变:“死亡之谷!?” “死亡之谷……”阡蹙眉。 “你是我哥哥帐下武将吗?为何从前不曾见过你?”少女忽然问。 阡一怔,忽然明白这少女眉目为何这般熟悉,原来就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阡十几天来一直在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帐下从军,凭着一身武艺已经得到了魏谋赏识,成天跟着他走闯见他比见吟儿还多。 “属下正是魏将军的副将,刚来短刀谷不久。其实,魏小姐若是实在焦急,大可以派人进入一寻。”阡说这话时,俨然又回到了魏谋麾下那个副将,不卑不亢。 “难怪你不知道了,那里是‘死亡之谷’,是短刀谷的禁地,谁都不能,也不敢入内。”魏衾叹了口气,“一群高手,纵然都武功盖世,竟个个都有顾忌,不是我想找他们就能帮忙的。唉,看来,也只能我一个人去寻了。” “若魏小姐不弃,属下可以与魏小姐一同前往找寻。属下,不怕死。”阡赶紧说,魏衾一怔,微笑起来:“我也不怕。”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打量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林名听。”阡趁她转过身去,示意吟儿先走。  往上走,回到适才和吟儿会面的地方,可以俯瞰这边的短刀谷全局,虽然肃杀,倒也不乏田园与人家。而翻过山去,俯瞰那边的死亡之谷,就可以看见短刀谷尘封已久的另外一面。 阡毕竟到短刀谷才十几天,开始虽然可以说阅遍了短刀谷的地形,但也都是因人而看地,后来又要被那个作为幌子的军职束缚着不能走动,哪里有机会发现荒无人烟的这里。那天巧遇魏衾,才知短刀谷有处本该震慑金朝、却被忽略多年的死亡之谷。 是因为惧怕,所以他们反而忽略了这里。 死亡之谷,曲折蜿蜒,百转千回,迷阵重重。他试图往下走,然而只行了一步,忽然思绪竟像被雷电击乱,跳闪过脑海的画面,是黑暗迷雾之中堆迭的战旗和烈火焚烧着的土地,灰蒙蒙的水面上飘着枯枝败叶,白茫茫的阳光下飞散着残灰碎烟,死亡,结束,毁灭,颠覆…… “果然,在那里!”魏衾忽然喜道,阡循声看去,果然最近处的乱石堆里,存在着一只几乎一样的,那女孩儿明知道死亡之谷凶险,对宠物竟然那般爱护,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要将它抱起,她可能也抱有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里是入口就不会有陷阱,孰料一下去就直接一脚踩空,来不及出声就一下子消失在林阡眼前! 既叫死亡之谷,那显然是生死攸关!阡毫不犹豫,立即纵身跃下,那魏衾一边惊呼一边本能伸手,总算还能等到救援,阡猛一握紧她手腕将她攥住,电光火石间饮恨刀也插入了那洞中壁上!两人悬于陷阱之内,借着天光,阡看见不停摇晃的魏衾已经离洞底剑堆不远,若掉落下去定然只有一个下场,虽见多了血雨腥风,也不免暗叹惊险。那魏衾显然也已发现威胁,幸好阡即刻跟着跳下来并一把抓住她,若他迟疑一忽她就连尸首都没有了,魏衾不禁悲叹:“看来,这死亡之谷,并非危言耸听。” “你握紧了。”阡感觉到她的颤抖,看那些利剑锋芒闪着寒光,知道每一把都削铁如泥。 “对不起,林将军,我……少不更事,竟连累了你。”她虽是魏紫镝的女儿,却明显不懂武功,虽自责少不更事,却明显知书达礼,生死攸关,都不曾有过恐慌之色,反倒因为觉得对不住他而忧心。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他目测这里离洞口尚有一定距离,不可能一跃就上得去,但借刀凿路可以先攀上去一段。 “这么高,可以上去吗?”她语声颤抖,明显不相信他能上去。 “自然可以,我有把握。”他淡淡地答,竟却没有一丝的犹疑。 她先是一怔,点了点头,阡拽起她衣袖提起她来,随刻将她负在自己背上,这姑娘本身体态轻盈,然而臂弯里竟还紧紧抱着那头猪,体积不大,重量到不轻,阡不由得一笑。 “你笑……这只猪么?”她有些尴尬。 阡抽出另一把刀来往上去,还不及说话,她已经长长叹了一口气:“父亲和哥哥,也都一样的见不惯。” “倒没有见不惯,只是有些意外。” “唉,林将军,在人前和在人后,你是两个样子吧。”魏衾忽然问,阡一怔,嗯了一声,对啊,适才命令她,不自觉暴露出了自己的说话语气。 “打开门和关上门,我也是两个样子啊。”魏衾苦叹。 阡忽然有些懂了,人前的小家碧玉,是魏紫镝和魏谋要求出来的。 “短刀谷,不也是两个样子?”阡微笑回应,“虽然乍看之下很意外,其实内涵并不抵触。”并不抵触,都因战争而存在。 “是吗?可他们却都嫌抵触,一直在要求我改了这坏习惯。”魏衾苦笑。 “我只知就算有再多的人强迫你去迎合他们,也应该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必太苛求,只求活坦荡。”阡忆起柳路石陈以及天骄,总是有所感触。 魏衾若有所思:“虽然坦荡,却也有些憋气,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 次日,吟儿听说他还真的在死亡之谷歇了片刻,陪着那个魏衾对着空阔无人的山谷大叫了好几声,说:“怎么办‘林将军’?我心里也憋气,也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那今夜我陪你一起去。”阡笑起来,刮她鼻子,“看你这模样,十足就是个妒妇。” “那是自然要嫉妒的,你的背,我可是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才爬上去的,叫一个小姑娘初次见面就大摇大摆着上去了。” “人家哪里是个小姑娘,她比你大个好几天。” 吟儿瞪大了眼:“你连这个都清楚了?” 阡笑起来。 “若是你现在问我,‘吟儿,担心我吗’,我一定说,我担心得很,担心得很。”吟儿面露忧愁。 “怎么了?真的这般在意?”阡知道吟儿撅起嘴都是假生气,真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忧郁,这次显然是真的,不由得上了心,着紧问。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那很重要!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当然要从一而终给我。”吟儿认真说。 阡当即脸色大变:“第一次?”能这么形容吗?! “你在黄天荡,第一次……背着我……”她低下头来,轻声说。 “我的第一次,哪是给了你?”阡摸着后脑勺,苦思冥想状,“早就给宋贤了,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 吟儿哭笑不得,气得立刻打他:“不过,你要和我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 “好!”阡一口答应。 “念在你昨晚是为了救人,而且之所以跟她一起是为了护送我走,那就……暂且原谅你了!”吟儿终于露出微笑。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盟军感谢她。”阡笑毕,正色说,“是她的出现,让我发现了一个名叫死亡之谷的地方。” 吟儿一怔听出音来:“死亡之谷?何处?怎么从不曾有人跟我提起?” 第十四章 忘中犹记(4)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阡照常在魏谋的军中慢慢地往上爬、观察魏紫镝和曹范苏顾的所有动向,许从容则为他留意着他指定的一切中立势力,并且遣亲信暗中调查塑影门与寒泽叶有无牵扯,而吟儿也依旧忙于解决萧谢两家的矛盾纠纷,闲暇时候则再记记人名、背背家族关系之类。 阡和吟儿所承担,俨然都是些极费心力之事。却真是没有办法,要拿下这个天下,总要对这里知个子丑寅卯,更何况,阡不单单是为了夺下这里才来,试想他若真的不顾一切要强攻进来,岂是这些势力抱成团就可以阻拦?! 只不过,清晨睁开眼的时候,陡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完全崭新的环境;和自己打交道的是全是些陌生人,而且可能每半天就会换一群;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更是在脑子里翻江倒海,若是记错了一个恐怕都会引起失误,一个失误就系着短刀谷无数条性命……如此生活,难免不紧张,难免觉得不习惯、太突然,甚至偶尔会有些茫然。 所以他对吟儿说,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几个不同的势力,在整合之初,势必要遇到这样那样的阻滞,甚至会在磨合的同时自始至终伴随着地震山崩。 遇到的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人物也是越来越多:曹范苏顾、吕之阳,属于官军;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程宇釜,属于中立义军;许从容、辜听桐、郭子建、谢云逸、萧溪睿,都是效忠林家。各自立场又变幻莫测,也许下一刻格局就会打破。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在心里过一遍,那些名单,竟比武功秘笈还要难记,比破阵方法还要难懂…… 于是,每夜偷偷溜出来见吟儿,就成了他在短刀谷那段日子里最开心,最憧憬事—— “吟儿,在画什么?”这夜是吟儿早到了,在老地方等他。 “你这不学好的小兵,每天都要违反军规偷偷跑出来。”吟儿笑着,任凭他凑过来看自己在地上画什么。 “曹范苏顾、魏洛景程、许辜郭寒、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他看见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张粗略的地图,蹙眉。 “单论大家族,就有整整二十路人马啊。”吟儿叹息,“吕之阳那种小势力,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边从后揽住她腰,一边握着她的手去改大势,只是轻轻一划,除了曹范苏顾之外的地盘,全然被他垄断:“这是第一步。”微笑着下巴搁在她肩上,继而再划一道,才将曹范苏顾吞并过来:“这是第二步。” “何以要花两步?” “因为官军和义军毕竟制度不同。”阡一笑,“对了,这‘萧谢杨田’,是指萧溪睿、谢云逸、杨致诚,还有田谁?” “那就了不得了!那是你爹生前帐下唯一一个女将,叱咤风云得很。”吟儿竟带着一种罕见的尊崇。 “唉,你在我帐下也很叱咤风云。”阡笑着说。 “她叫田若冶,好像跟陈静门主一样大的年纪。可是,战功比陈门主煊赫得多,是十几岁起就跟着你爹一起南征北战的。” “这么了不起……”阡点点头,上了心。 “尤其令人敬佩的一个女将军。”吟儿连连点头,继续赞道,“曾经被金人俘虏过好几次,每次都什么酷刑都用了,回来的时候照样是一条好汉!继续立功,继续驰骋沙场。唉,我若有她一半该多好!” 阡看着她神色里的羡慕,笑起来:“其实,吟儿也……” 吟儿摇头:“而且她还很识大体。据说她的亲生哥哥叫田若凝……” 阡忍不住插嘴:“原来是田若凝,据说是曹范苏顾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真想会一会这个人物!” “可你知道吗,田若凝原来是你们义军的,早年投奔了曹范苏顾,田若冶二话不说,立即就跟她哥哥断了关系、划清界限。”吟儿叹了口气,依然很崇仰的口吻,“那不仅是个女侠,还是个女英雄。唉,如果换成我,会否也识大体到这个程度,为了你而跟亲生兄弟断了关系划清界限呢?” 阡当时心头就一颤,打心底里希望吟儿是这么做,却又不舍得吟儿这么做。既然这种事情吟儿必定会两难,那就不要给她两难的机会!她年纪还轻,看事情也还简单,那就由他为她选定这条永不知情却毫无顾忌的路吧。 正自惆怅,忽见吟儿诡秘一笑,似是要跟他私语什么,他一愣,赶紧弯下身去,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话。 “据我调查,田女侠她,恐怕还很喜欢你爹呢……”结果她说出这么一句,见怪不怪。 阡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 每夜见完吟儿,林阡则和许从容一起,把死亡之谷试探着走一遍。那死亡之谷虽然无垠,但阡当时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以防万一的通道罢了。纵然如此,都十分艰难,从发现的第一夜开始,直到他离开川北为止,他每逢有空,必定会去探访。 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他绝对不会容许吟儿插手,而见许从容如此忠心,阡心中何尝不暗叹幸运。幸得有许从容,伴他出生入死无数。  没过多久,吟儿对于处理萧谢矛盾之事,就作出了非常卓越的贡献,本着“让理直气壮的人先道歉,让理亏之人惭愧负荆请罪”原则,也张罗了不少直指陈安的证据,先由许从容出面先找谢云逸,说出塑影门必会奉上陈安首级,再由谢云逸主动向萧溪睿请罪……终于使得这无数死结层层解开,虽然萧谢两家不可能一下子恢复到最初,矛盾却也显然缓和了不少。 而经过许从容的努力,程宇釜那边也已然被打通,中立势力被秘密拉拢或牵制。 拉拢,是为了保证林家军的势力不至于势单力孤,而之所以要秘密,则是帮他们避开曹范苏顾的杀机。 “为何主公知道程宇釜必定会动心向我们靠拢?”许从容问,“我们一向不跟中立势力交流,也很顾忌这个程宇釜的实力。” “我曾听见他和魏紫镝交谈,流露过他怀念师门青城山。我想他恐怕未必有争雄之心,却一定极想给短刀谷一份安定。”阡回答说。 “其实,寒泽叶他,也未必有争雄之心。”许从容叹了口气,说。 “怎么?” “我看着泽叶出生、长大,知道他的人品。如果说他是为了争雄而有篡权之心,万万不能苟同。”许从容道,“他是那样地怜悯弱者,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他……恐怕是九分天下之中最强的一个。”阡点头,是以综合实力来看,寒泽叶不仅有武功,更有实战之经验。 “最近我们都进展地很顺利,你呢?摸打滚爬得如何?”吟儿笑问。 “目前我是魏谋带在身边的武将之一,他还向魏紫镝举荐过我一次。”阡答道。吟儿和许从容都齐齐色变。 “你……竟然让魏紫镝见到你?!”吟儿惊呼。 许从容色变的原因并不在此:“魏谋此人向来要求苛刻,也几乎从不会向魏紫镝举荐谁。如此一来,魏紫镝显然会很注意主公……”“是啊,爬这么高,岂不是很危险?”吟儿关心地问。 “不必担忧,我是存心的。”阡一笑,“话说回来,魏谋实在是我跟过的将军当中最有真才实干的一个,日后真要向他请教,如何选拔贤能。” “某人真是无耻,拐着弯夸自己贤能……”吟儿嘲笑。 “嗯。”阡笑着点头,“要知道,我在军营里表现的样子,就是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练武,从来不会跟别人谄媚讨好,甚至不主动找人说话。这样都能被他给挑出来。就证明他是短刀谷里最具慧眼的伯乐。” “他这伯乐,遇见你这伯乐了。”吟儿一笑。 “他向魏紫镝举荐主公,做什么?”许从容问。 “这便是我今夜要告诉你们的好消息。”阡说,“苏降雪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 吟儿和许从容皆是一惊:“这么快!” 阡点头:“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很多。苏降雪,恐怕是不容许吕之阳再这般放肆了。” “推来推去,竟把这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还传到你林阡的手上?!”吟儿猜到了。 “是啊,我就是魏紫镝要派去杀吕之阳的人。” “那敢情好啊!你去杀的时候,把他救了便好。这样吕之阳也许可以变成我们的人。”吟儿说,许从容却摇头:“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第15章 鹿死谁手 事情的确不是这般简单。 苏降雪之所以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魏紫镝的刀口,显然是不能亲自动手所以要假手于人,把任务压迫给魏紫镝,明显是想试探魏紫镝对他的听从程度。 苏降雪对魏紫镝嘱咐,他希望吕之阳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魏紫镝,在听到这个托付的第一刻,显然极想钻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空子,把吕之阳党羽一网打尽的同时,收伏这个想要顶替苏降雪的朝廷命官,一旦日后苏降雪倾覆,他魏紫镝的手上也好有听话的傀儡。 但魏紫镝不用猜也了解,苏降雪不会把这个行动只安排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 魏紫镝、洛知焉、程宇釜,都是苏降雪要假手和试探的中立势力。苏降雪,是在为川北之战筹谋,开战在即,他,非常需要中立势力的倾斜! 而显然地,他们三方都参与,彼此掣肘,彼此监视,彼此竞争,更确保了吕之阳一定死! 这种费尽心机的安排,使得苏降雪一时安枕无忧。 魏紫镝把事情安排给魏谋,虽然相信儿子的能力,却心知这任务艰难。很难万无一失。 魏谋立即向父亲举荐了一个武将,说他武功卓绝可以陪同自己一起。但事关重大,魏紫镝当然不可能立即就同意。 却显然吃惊,因为一向自视甚高的儿子,难得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举荐过谁,还称他为林大哥。 林大哥?魏紫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心念一动,相貌堂堂,高大俊朗,但,但不值得自己顾忌,如果,眼神中多一点杀气,如果,面容里多出一点战意,就压迫得多了,就绝对是人中之龙了。可惜,再怎样都是少了那种叫做王者的气质。 魏紫镝笑自己多心了,听到林这个字就紧张。 与这个林听交谈了很久,魏紫镝终于决定就由他来与魏谋一起,名为杀吕之阳,实则营救他,转移他! 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夜,魏谋和林听还是被洛知焉的人掣肘,无法先到一步,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魏谋和林听赶到之时,吕之阳正巧身首异处。魏谋准备好的假首级,派不上用场只能重新带回来。  时隔数月,现在魏紫镝才觉得,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当中显然有玄机。 魏紫镝和洛知焉一个是别有用心一个是觊觎首功,所以一时之间都没有去在意那个平日里就和谁都来往很少的程宇釜。 从程宇釜和许从容早先就有沟通来看,程宇釜明显是趁着魏洛大乱,给了许从容机会悄悄混入了吕家,许从容,就是程宇釜那个去得最早的人! 魏紫镝可以准备好假的首级,程宇釜当然也可以准备! 魏紫镝洛知焉是在给苏降雪表明真心,而程宇釜当时是在向许从容背后的林阡表真心啊! 所以吕之阳早就被许从容给救过去转移了。所以程宇釜当时就已经和林家军达成了一致! 是魏紫镝自己,把自己的眼给蒙蔽了。 他当然料不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程宇釜,不是苏降雪,不是他魏紫镝,而就是那个恰恰也在局中的一个副将! 那个林听,自始至终都和魏谋在一起,既是为了证实他自己清白,也是为了把魏谋控制。 那个林听,他知道所有人都各怀鬼胎,他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那个林听,在这个任务失败了之后,主动向魏紫镝请罪。 而魏紫镝,即刻借此机会处罚了他,站在魏紫镝这个角度,显然是给这个日后很可能有赫赫战功的武将一点下马威,暂先教训教训他,杜绝他日后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可能。 将那个林听降职,孰料他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最终离开了魏谋帐下,留下了一封读起来感觉怀才不遇所以声泪俱下的书信。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魏紫镝甚至还后悔过,后悔对他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些。 现在回想,着实是讽刺至极。讽刺至极。 他魏紫镝,千虑一失。竟真没想到,那个林听,就是林阡。 那眉眼,是林楚江的。气质和锋芒,是被藏起来了。 他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不止一次,甚至还刻意地张显出了一些些真才实干。 所以川北之战他以林家军主公降临此地时,魏紫镝犹如被当头棒喝!怎可能不失望?对自己失望。怎可能不惊疑?对他惊疑! 当林家军从死亡之谷陡然冒出来并且赳赳威风地开入短刀谷内,魏紫镝的本来计划,是趁着苏降雪和林阡两败俱伤的同时将他两方都击溃,却因为程宇釜不战就归顺而吃了一惊、只能改变策略、见机行事。待到夹道迎候时,他就知道,他魏紫镝,也是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对象之一。 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后要如何去绊倒林阡。这见面的一战,是他们输了。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至少在那个瞬间,魏紫镝脑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紫镝都反复地问自己,究竟六月林阡出现在我眼前的用意是什么。  “竟然是他。” 这就是林阡期待魏紫镝说出来的话。意味着林阡埋名在魏谋帐下摸打滚爬这么久,没有白费。 六月,林阡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到了九月,林阡统帅大军压境时,魏紫镝显然会发现林阡一直在关注他,比苏降雪还要关注他——这个用意,高深莫测,越去猜越猜不透。魏紫镝会芒刺在背,会去纠结到底自己的军情林阡知悉了多少,短期之内,必定很难恢复心态。 对魏紫镝的攻占成功,就发生在阡重现在他面前的第一刻!轻擦过他魏家三军,就挫杀了他魏紫镝的沸腾战意! 魏紫镝输了,不冤枉,却尴尬。 因为连他都输了,所以苏降雪陪他一起。 一切,竟缘于六月时,林阡铤而走险赐予他的这一面……  七月初,阡立即从魏紫镝军中消失,加紧着手对死亡之谷的探访。 而彼时林家军中,萧谢两家的恩怨,终于牵连出了一个庞大的塑影门,更加捣出了他们有一个派系正在与寒泽叶进行勾当,一开始阡就估计塑影门可能参与了寒泽叶的篡权备战,陈安身陷其中基本证据确凿,陈静本人恐怕也难辞其咎,寒泽叶虽然时而异动时而不动,但阡看得出他的锋芒已经敛都敛不住。 寒泽叶比曹范苏顾还要紧急,阡与吟儿立即决定回到联盟去。然而,六月末鬼蜮大乱盟军,传闻抗金联盟岌岌可危…… 阡知道这种情势下回去未必能救局,所以决定先去黔西,找一个可以克制蜮儿的人——何慧如。由于金人横行川东,盟军形势又波谲云诡,阡必须给联盟一颗定心丸,于是物色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保险的人选——柳闻因。 可惜,闻因赶到的时候,兴师问罪已经开始了。见不到柳五津,懂事的闻因只能藏身于川东,保全自己,谁也不能轻信。 接下来,就是种种误会激化之下的,发生在黔西魔门的兴师问罪和众叛亲离…… 被盟军之乱贻误、郭子建辜听桐又被抽调出短刀谷,阡部署好的川北之战顷刻遭到颠覆!所以在黔西看见郭子建和辜听桐时阡曾有一度大为光火! 但就是那许多日子的艰辛和患难,他都宁可被世人误解也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川北布局,一劳永逸,苦尽甘来,所有的积淀和隐忍,怎可能不换得这次的不战而胜和威震川北?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而用心又何其良苦。  若非如此,苏降雪在打完寒泽叶之后,必然引起蓄谋已久的魏紫镝动乱,而吕之阳一定会在苏降雪的背后搞出动作,曹范苏顾自己会分裂,林立的大小党派恐怕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借口选定立场公报私仇,偌大一个短刀谷会因为怨气沸腾而内战激化,自相残杀,整个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乱”,岂止乱撕鹅毛,根本就是满天飞血! 纵然川北最后可能还是会被他林阡占有,都满目疮痍,要来何用。 第16章 谁之天下 九月廿四,魏家女儿的生辰盛宴。 魏衾出生得真巧合,似乎预见到十八年后的今夜,赶巧她的生辰为川北之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前几天还是党派林立激战凌乱的短刀谷,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的立场就全都消失了。不再穿着厚重的盔甲于战场上兵戎相见,而是戴着轻薄的面具在宴席间觥筹交错。 但快乐和狂欢永远是短暂的,今夜的确是相安无事,也许明日就又剑拔弩张。 所以宴酣之乐,藏不住一些人的呼吸急促,心跳紧湍,和各自兵刃的随时出鞘。 诚然,中立势力,和平时期是官军和义军的桥梁,每逢战乱,却又是清剿不掉的隐患、或得罪不得的帮手。 川北之战,还将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但拥挤和喧嚣的里面,酒和欢笑的后面,是每个人的灵和魂魄,快乐是假的,忧愁是腻的,其实抽丝剥茧,官军和义军有什么区别。 谁都一样,在流浪异乡。 若非生逢乱世,群雄争霸,今夕或许只谈风月。怕只怕林阡、魏紫镝、苏降雪,谈笑之间,风云色变。  当苏降雪居左,林阡居右,魏紫镝备受压迫。宴席从头到尾,魏紫镝都僵硬而又尴尬地坐在主位上,偶尔笑了笑,都极为勉强。 苏降雪彻头彻尾都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林阡则由始至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两人这样的神态,第一层含义就告诉魏紫镝,目前这三者位置,不对。 尤其是那林阡,脱去了战甲,锋芒却都亮得刺眼。魏苏这对顾忌对方多年的枭雄,心里那份为林楚江而空的忌惮,这一刻已经全然因他塞满…… “他才二十岁,是那样得年轻,前途无可限量,苏降雪看到他,恐怕都很难不去在乎。”魏紫镝心中感叹。 “魏紫镝向来工于心计,老谋深算,除我以外,怕也只有林阡能压得住他!”苏降雪心想。 “朝廷对于短刀谷,到底是个什么用意……”林阡环视短刀谷这个风云变幻的国度,他知道,这些内乱分明被有些人看着,希冀着,淡漠着,袖手着—— 朝廷尚文轻武,真正抗击金朝之时,或许对东线能有所控,西线,却不得不求助于短刀谷,然而如今金宋相安无事,义军反倒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江湖人才辈出,在官军中经常都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只能投奔义军,但义军一旦发展得过于壮大,就必须避嫌,就必须承认隶属朝廷。 短刀谷,便是这种矛盾和摇摆中诞生的产物。 那偏安杭州的赵氏王朝,恐怕是正期望着看到川蜀的内耗吧。 但未知他们这样的期望和听之任之,会不会给他们自掘坟墓?和平时内耗完了,战乱时焉能拒敌…… 可怜的曹范苏顾,根本是朝廷牺牲给义军的陪葬……  “今夜一见,魏紫镝果然比以往规矩得多,安分得多!”顾霆带着三分快感,醉醺醺地回到屋里。顾震一直扶着他,比他弟弟要清醒许多,看了一眼苏降雪,叹息:“可惜的是,魏紫镝却是因林阡而规矩,因林阡而安分……” “我们,要不要把义军之乱,呈报朝廷?”范克新问。 苏降雪掩上门才敛了笑容,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呈报?如何呈报!说义军内乱?他们一个个都只会袖手只会说你自己看着办!说我被义军打败?他们又会说你办事不力兴起了还会对你指着鼻子骂,我们这些人的脸,到底往哪里搁去!?” 众人从未见过苏降雪有过如此震怒,一时噤若寒蝉,范克新正襟危坐,顾霆亦从醉中惊醒。 曹玄叹了口气:“是啊,朝廷本就懦弱,越往上走,反而就越无能……我们真的,无可奈何……” 他们毕竟多年来与义军一起生活,难免要被草莽同化,其实此情此境,曹范苏顾,亦早已不是纯粹的官军。 “再者,义军变动,本身就不可控。便就让林阡先得意一时,日后再对付他!”苏降雪努力平息了怒气,勉强地说。 “最近几日,大公子他,身体可好些?”顾震问起苏慕离近况,苏降雪点了点头:“他一定会重新振作……他,是我苏降雪的儿子。”说到苏慕离,他眼中总是有些慈父的情愫。 “年初,洛知焉与我们提起过,今年之内会将他的两个女儿嫁到苏家和顾家。苏大人,适才宴席,他应该也与你提起过?”顾震续问。 “不错。”苏降雪微微露出些笑意,“洛知焉总是这样,急不可耐地要嫁女儿。”气氛方才有些舒缓,众人都相视而笑。 这位在中立势力中位居第三的洛知焉,除了势力很大之外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优点,那就是女儿特别多,且个个都是美绝姿色,洛知焉自己实力平平,却特别喜欢以“女儿外交”来博取较强势力的眷顾和关照,女儿嫁给谁,那便是与谁示好的表现。 当洛知焉敬酒之时又提到婚事了,怎能不令曹范苏顾心情舒缓?至少他们可以看出,原来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倒向林阡,他不敢。 “我家家诺病了许久,也是时候娶妻冲喜了……”顾霆自言自语。他的儿子顾家诺,是顾家唯一的香火,可惜却是短刀谷家喻户晓的病夫。 “而且,那个洛轻衣嫁过来,或可助大公子他重新振作。”顾震继续对苏降雪说,“大公子他素来严肃,唯有见到洛轻衣时,才会……” “他们二人的关系,我也知道。”苏降雪点头,半开玩笑,“我也早把洛轻衣,看做是我苏降雪的准儿媳了。” 范克新看他微笑,点头附和:“这般看来,如今形势,其实也不算特别严峻。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斜,依然可以回旋向我们这一边;魏紫镝只是暂时受制于林阡,日后难免不会重新振作;而寒泽叶虽然带着四圣也投降了他,但辜听桐却不曾随之一起,反倒投向了我们门下。” 苏降雪忽然一怔:“辜听桐,是为什么甘心投效我们?他明明是林楚江的徒弟……” “是十七年前的那次、与完颜永琏的‘陇南之役’吧。”顾震叹了口气,“说到底,那次义军牺牲的人,又岂止是辜将军一个。” 苏降雪眉头一蹙,和顾震对视:“牺牲的人,还有谁?” 顾震忽然也心念一动:“苏大人莫不是又有妙计?” “毕竟不会有人,一辈子都在往上走。”苏降雪狠辣一笑,“也该到头了,是时候让他林阡尝试一次、意想不到的战败。”  日薄西山。 当林阡站在山顶上看死亡之谷,看着脚下蜿蜒曲折的路,和寸草不生的地表。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洞。但那里,本是为了同仇敌忾抗击金军才构建。如今,却投闲弃置,经过它的,是宋军一场又一场的勾心斗角。 不错这是抗金应该凝聚的地方,可终究免不了风波,躲不过灾难。外敌已然如此猖獗,南宋竟还有无穷无尽的内耗。 是真的,燹冈那一战他就已经说过,南宋若亡,便亡于内耗。除非,他义军真正有一天完全地压制官军!那才是真正的毫无后顾之忧! 压制官军。这就是他父亲的理想,如今他也看清楚了,是不得不压,且要尽早,尽快。要对抗金朝,首先就不应受制于宋廷!今天有官军要对义军侵吞,他日难免不会在金宋大战时后院起火! 也许,父亲他当年,也不是主动要压制官军的吧。是人引起了形势,还是形势比人强? 现实很惨淡,可是越接近理想,越发现它比现实还惨。短刀谷,这一支抗金的最强势力,竟在威慑金朝的同时,自我演变为一个最大的祸害。 但这条路,是再不好走,也要走!南宋的西线,在魔门、黑道会全然降伏之后,他下一个要慑服的,就是短刀谷!  “吟儿,我已下定决心,一定会撕开这里表面的和平。” 短期之内,就算苏降雪和魏紫镝都不会轻易敢出手,川北之战,也必定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因为,要出手的人是我,是饮恨刀林阡! 第17章 吾谁与归 想起吟儿,思念汹涌倒灌,加之近来心情沉重,林阡蓦地沉醉于吟儿曾经的笑容,夕阳下笑靥清晰,鼓励他又伤害他…… 转眼,今天就已经是吟儿的生辰,仍旧没有她复活的音讯传回来。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秋风中他知道,他是时候动身回黔西去,去见吟儿最后一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将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期间,已经不会再有新的药材、新的方法去治愈吟儿,换而言之,吟儿终于还是败给了火毒,最后这几日,没有生机,只能维持现状,等死。可叹他动用了一切的毒圣和神医,寻遍了天下的寒性珍稀,哪怕以毒攻毒连唐门、五毒教各自最寒的毒物都用过,竟然得到这个结局…… 现在盟军和林家军仅存的希冀,都是林阡能够赶到黔西带给吟儿最强的意志力,这,是吟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转机。 但阡虽然人前表现得坚毅,却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代替解药,单凭他的存在就能把吟儿从沉睡中救醒…… 一个多月来,忙于应战各路敌人,也习惯了没有吟儿在身边,他只能选择把对吟儿的爱和思念忘中犹记。但当一切战事都趋缓,所有曾经翻云覆雨的都功败垂成,他的记忆总会回到那夜黔灵峰的拜堂成亲、新婚之夜,吟儿的笑,吟儿的美,吟儿的倔强,吟儿的可爱,总是侵占着他内心和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结局快要来了,他的心,竟已经麻木,不知道怎么去恐惧,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十月初五的子时以后,吟儿就将魂魄消散,无法生还。 与他共患难的人啊,为何就不能与他共赴辉煌……  深秋的晚风,吹在身上竟感觉有点寒,忽地却是一阵暖流流遍全身,他一惊才从思念中醒来,回过身,看见这个替他添上披风的人,是许久不见的蓝玉泓。不错,她跟着玉泽一起,到了短刀谷,依稀也是在帮军医照顾死伤,现在就在神医樊井的手下。 到了短刀谷十余日,阡都不曾主动去见过一个故人。包括宋贤在内。 他们可以怪他无情,或者体谅他无暇。但如今他心头,真真实实只能牵挂吟儿一人。 只是,玉泓这般关心地给予体贴,饶是已经铁石心肠的他,都不免有些愧疚:“玉泓。” “姐夫……”她受宠若惊的表情,仿佛听到他唤她就足够。 “玉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阡皱着眉,摇头对她说。 玉泓不像玉泽那样的坦然和平静,听得这话俨然色变:“为……为什么?”一瞬间她似乎不能接受,眼前人既不要她,更遗弃了她的姐姐。 “以往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姐姐与我,都将会有新的人生。” “也许你会有新的人生,可姐姐应该没有了。”玉泓语带颤抖,泪盈于睫,“你和杨宋贤,以各自的方式,遗弃了姐姐……” 怎么?宋贤他?林阡正待询问,忽地玉泓身后黑影一闪,来得突然林阡大惊,赶紧将她往身侧一拉,同时一脚踢向那影子,岂料那影子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是一根如刺金针,林阡赶紧挟住玉泓一同避闪,同时短刀出鞘,又快又准掷在那黑影身上,只听一声闷哼,林阡正待上前去看,便听得孙思雨的声音:“往哪逃!?” 眼一花,头顶上又是一团黑影掠过,紧接着孙思雨携紫蝶剑飞身而上,紧追不舍,二者几乎与阡擦身而过,林阡将适才那人制伏,同时收回短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此地!?” 那人猛一张口,金光一闪,林阡赶紧侧身,但飓风过后,似乎还有更强烈的力道猛袭心口,眼前却从始至终都见不到有任何武器,来不及以刀相抗,林阡蓦地伸手一截,全臂都是一麻,停留在手中的是一根无色尖刺,相比金针,它才是真正武器! “控弦庄秦氏兄弟。关中‘穿心刺’掌门。”阡起身来的同时,已经隔空以石封他穴道,玉泓在一旁花容失色:“姐夫……你,你怎样……”泪光点点,不叫他姐夫,她该叫他什么啊。 “好眼力!”那人被擒,心服口服的同时不免惊疑,“尊驾何人!?”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之一,秦毓和秦敏兄弟,是双胞兄弟长相一致。秦毓武功较强,但秦敏也非等闲之辈,怎可能两三招内就被人擒获。 林阡未及答话,那人蓦地看见他手执双刀,恍然大悟:“却真是我秦敏有眼不识泰山了。” 阡听他自称秦敏暗叫不好,侧头去看不远处孙思雨,果然被那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没有一招一式胜出,连反败为胜的迹象都没有,而秦毓的刀,显然超出孙思雨好几重境界。阡正待去救,孰料秦毓一把擒住孙思雨掐住她脖子:“放了敏儿,我就饶了她!” 玉泓陡然看见孙思雨容颜,不禁一怔,怎地与姐姐这般神似? “师父,别管我,抓奸细要紧!”这女子言行举止里透出一种江湖儿女的粗爽,却是姐姐所不能有……玉泓却陡然一惊:师父?这女子、怎叫我姐夫师父? “哥,他是……林阡!”秦敏语声颤抖,面色惊惧,秦毓与林阡一照面,陡然一惊:“饮恨刀林阡?”转头去看了孙思雨一眼:“难怪如此厉害的身手,原来是他门下弟子。”吃惊的同时不免犹豫,却听嗖的一声,斜路里飞出一枚透骨钉来,对准了秦毓腰间直射,秦毓赶紧避让,趁这功夫,孙思雨左手里顿时多出一把匕首,往秦毓急刺,那秦毓却真是身手矫捷,躲过了透骨钉竟依旧有闲暇避闪匕首,飞快地再一刀砍向孙思雨,孙思雨双手变通进步神速,紫蝶剑迅即抵挡,秦毓咦了一声,赞了声“好”,却还不及再打,斜路里又一道流星划过,这次袭上的不是暗器,而是一个蓝衣女子,她速度好快,如离弦之箭,秦毓始料不及,立即移位逃窜,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林阡见转眼功夫秦毓就逃跑,正自惊诧遗憾,孰料半路杀出的身影速度更快,未及回神,秦毓的衣角已经被那蓝衣女子揪住拽停了!最吃惊莫过于孙思雨,她被秦毓劫持前拆了百余招招招落败,任他游刃有余还从眼皮底下溜走,却还没要接受这个事实,秦毓已经无路可逃! 那蓝衣女子真正是绝顶高手,不仅轻功卓绝极速制停了秦毓,还与此同时迅猛刺了他一剑。阡虽然要看住秦敏,却忍不住要去关注她。 “你这装束好生怪异,难道你是金人奸细!?”蓝衣女子冷冷喝问,秦毓衣衫已被划破,倒退一步,蓝衣女子不由分说,再次刺出一剑,秦毓并非等闲,知道了她的剑招风格,于是巧妙躲了过去,这当儿孙思雨追了上去,趁势送上一剑,秦毓遭到左右夹攻,眼神一狠,刀边金光丛生,林阡不禁提醒:“小心!”他知秦毓的暗器功夫比秦敏高出许多,秦敏只用两根针就已经足够意外,那秦毓几十根针显然更加凶险! 金光齐往孙思雨处打,则无色的针刺一定是向蓝衣女子发,阡这声提醒,本就是对蓝衣女子,却徒惹了玉泓的猜疑,和孙思雨的欣喜。 蓝衣女子虽然身处险境却毫不慌乱,经阡这一提醒,腰间抽出一根竹管轻轻一弹,亦如天女散花般回击秦毓,当此时,天空中处处听得见无色刺与透骨钉的撞击之声。阡注意她剑法高强,已经绝非孙思雨可比,而且是吟儿不能企及。 吟儿,吟儿她,就算复活,恐怕武功也……阡忽然心中一恸,他知道吟儿在意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武功就是其中之一。她一心想要“居阡之侧”,可是…… 那秦毓单刀抵抗蓝衣女子和孙思雨双剑,之中不间断地双向散发暗器,久之,孙思雨阻挡那些金针已经手忙脚乱,蓝衣女子也明显感觉吃力。战局眼花缭乱,阡距得较远,隔空插手只怕要误伤,他正待押着秦敏一起上前去救局,手臂却被身边玉泓拖住,她面露稍许的忧愁:“危险,不要……” 若是吟儿在这里,一定会狂妄地说,林阡就是只有我一个也能赢!撕心的痛楚:每一个瞬间,见到旁的女子,总是能联系到吟儿…… 缓得一缓,却见孙思雨已经退散到了一边去,山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淡青色身影,取代了孙思雨与秦毓对战,令阡又惊又疑的是,这青衣女子的剑法,和蓝衣女子竟是不相上下。这短刀谷,到底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玉泓,可知道她们是谁?”阡不禁对这一蓝一青两个身影上了心。 “那穿蓝衣的,是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穿青衣的,是三女儿洛轻衣……”玉泓说时,面露难色,“她们,关系不大好……” 林阡一怔。果不其然,虽然洛轻衣的剑法比孙思雨高强许多,但她的入局明显不及适才,如果说适才洛轻尘和孙思雨的合作还能与秦毓制衡,现在洛家姐妹,合作还不如不合作…… 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秦毓大占上风,当孙思雨回到阡的身边,阡还不及上前去救,就听洛轻尘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而秦毓一刀格开洛轻衣逃之夭夭! 洛轻衣当即俯下身来要扶洛轻尘,洛轻尘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快追?!”“但姐姐的伤……” “若你不插手,我又怎会被他伤及!别管那么多,去追他!”洛轻尘边责她边自己将针拔出。 “姐姐。我只知穷寇勿迫。”洛轻衣摇头,站起身来。 “你!”洛轻尘愠怒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家的这两个姐妹,不知是什么原因如此不和,虽然的确都是美丽的女人,武功也堪称绝世,轻功更在阡之上,但明显是洛轻尘对洛轻衣有怨气。  “奸细来犯,你林阡竟不襄助,那红颜知己,当真如此重要?!”洛轻尘冷冷转过脸来,眼中带着些许嘲讽。 显然她刚才听到了玉泓对林阡的劝阻,知道奸细的逃跑很大程度上与林阡心系红颜有关。 自林阡入谷以来,莫敢有人对之不从,谁见到他敢露不敬之色?今夜却被一少女如此漠视,还如此不客气地讽了一句,实在大感意外。何况这语气高高在上,真真实实,仿佛很多日子都不曾听过了,乍一听见,把他直接从神一般的人物一把拽了下来,实在令他欣慰得很,加之适才的确是他的错和过失,于是带着歉疚点头承认:“奸细逃脱,的确是在下的过错。” 那洛轻尘微微一怔,见他竟肯对自己认错,原本皱着的眉不得不舒展开来:“倒是有幸,听得你林阡认错。”站起身,上得前来,以手铐铐住了秦敏:“所幸有他,你才得以将功补过。”哼了一声,转头对着洛轻衣:“却不像某些人一样,明明有错,却不肯认。” 这蓝衣女子脾气不好得很,与她相对的,是青衣女子由始至终都没有存在感,阡注意到洛轻衣始终不曾争执,轻声帮她回应:“穷寇勿迫,不无道理。试想他四面受敌,已然穷凶极恶。若是轻易追上前去,胜负犹未可知。” 洛轻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洛轻尘冷笑了一声:“爹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目无下尘,不可一世。 “你……凭什么这般说!?”孙思雨大怒,玉泓亦不客气地回讽:“洛姑娘,这里可没有人求过你任何评价!” 待到洛轻尘把秦敏带下了山去,洛轻衣见她走远了,才走到林阡身边来。这女子人如其名,淡青色美丽清妍,不像她姐姐那般冷若冰霜的凌厉,但却有一种洁净和雅致,如空山灵雨,明明长在短刀谷里,却不染一丝纤尘。加之她适才对敌时的从容淡定,虽不像她姐姐那般引人注目,却也实在忽略不得。 “林大侠,多谢你仗义执言。”洛轻衣轻轻说,洛家的二女儿若是烈性的酒,则三女儿也一样被酿得蕴味深长。 “洛姑娘言重了,其实适才洛姑娘若当真追上去,难保秦毓不会在刺上下毒,若被他下了无药可解的‘死命牵’,后果不堪设想。擒获此人,还需从长计议。”林阡明白,秦敏秦毓两兄弟的出现,说明了曹范苏顾和金人的勾结还没有完。 “原来林大侠别有用意。”洛轻衣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 孙思雨却还目送洛轻尘的背影,忿忿:“若是盟主她在这里,哪由得着这洛轻尘咄咄逼人。” 洛轻衣微微一怔,轻声说:“早先就听天骄提起,抗金联盟的盟王和盟主,一个是‘侠骨柔肠,人中之龙’,一个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今日一见,不禁对另一个更加好奇,不知她是怎样的剑胆琴心。” “剑胆琴心,巾帼翘楚……”阡听得天骄如此赞誉吟儿,过往种种袭上心头,不知是如何滋味。以往吟儿在意别人评价,若听得这般褒奖,恐怕乐得会连续十几夜都睡不着觉,但如若吟儿死了,空存这些,又有何意义…… 这时孙思雨转头看林阡,忽然咦了一声:“已经不需要了?”视线立即移向蓝玉泓,刚巧她也正打量着孙思雨。两人这一照面,都直为对方惊艳,洛轻衣置身其间,感应得出这气氛的微妙。 思雨问得直接:“师父来的时候还没带披风,莫不是你给他添上的?” 玉泓答得坦然:“确是我给姐夫添的。怎么?原来你也?” 林阡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孙思雨臂弯里还搭着一件外衣——原来她不是凑巧路过,而是出于关心就朝着这里来的,途中正好撞见了形迹可疑的秦家兄弟,所以打了起来方才有所贻误。那对战秦毓的一百余刀里,她是因为带了一件外衣的缘故才那么不敌,却在万分惊险的情况下都不曾令这外衣离手…… 但这关怀,又偏偏巧合地,和玉泓送来的温暖冲突。 思雨为人直爽,玉泓行事大胆,阡再怎样的不解风情,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心意。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第18章 痴情为谁 短刀谷,黔灵峰,到处有无法删除的记忆,到处是无法篡改的前缘。 自林阡走后已有数日,魔门又恢复了以往安宁。其实林阡在时,他个人也不想引起战事。 连日来邪后重新掌控魔门的生杀大权,并按林阡授意将魔门六枭或废或立、魔军兵力或增或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虽然日理万机,闲暇时倒也时常去寒潭深处,替林阡看看凤箫吟的身体状态。四十九日,对于林美材这个习惯冬眠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小数目,但对于凤箫吟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来讲,恐怕多一天都煎熬。 “过去多少天了?”每次在去寒潭探望凤箫吟的路上,林美材都问何慧如。 “从服下回生丹起算,是十四天。”她记得慧如第一次是这么答她的。 “不,从林阡走的那天起算。” “那就是……十天了……”慧如顿了顿,说,“传闻盟军已经有了数套祛除火毒的方法,只要王他能凑集了这些药材。我魔门之中,就有不少。” “哦,那便好。”  “今天是什么日子?眼皮跳得这么厉害。”“今天?依稀是九月初六。”“奇怪,怎么会一直眼皮跳?林阡那小子,今天杀了很多人吗。”  “二十了。”“是啊,王他派人回来过几次,每次来人都带来了不同的药材,上次是雪蟾,今天带来的,是天山那边的雪莲。”“他的网撒得够大啊。都撒到高昌那边去了?!”  “一个多月了,川北之战不知怎样了……”“邪后不必担心,王他会战胜的。”“虽然他很厉害没错,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短刀谷不比魔门,短刀谷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邪后……”  这种日子,直熬到九月的廿八,杨致诚又一次亲自到寒潭来,带到一颗十分珍稀的深雪丸来给吟儿服下,问起他川北的情势,据说包括寒泽叶、魏紫镝在内的大半势力都望风归顺,林阡所统帅的军队,从短刀谷真正的外人到完全开入川北,对曹范苏顾占据主动并虎视眈眈,只不过费去半个月的光阴。这“深雪丸”,也是寒泽叶归降时候奉上的。 慧如和邪后皆是大喜过望,这四十九日,岂止攻城略地如此凶猛,先前在川东的金南和控弦庄,当真早被他铁骑踏平,不仅程沐空、柳峻等人或死或败,完颜家的小王爷竟也在败绩之下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屡荡屡决,直到最终,这一重重的屏障全被林阡等人连根拔起了,曹范苏顾哪里还有喘息之机? 然则杨致诚给吟儿服下这深雪丸后,只能赢回又一次的大失所望。四十九日之期转瞬就到了,已经服下这么多药的吟儿,仍然不见任何起色,吟儿毫无气息知觉,任何创伤都不能自行愈合。 慧如见杨致诚垂泪不语,不禁上前去问:“如何?” “这是厉夫人说的最后一种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得来,主母却还是没有起色。若再不治好,十月初五那天,不是主母复活,而是主母死期。” 慧如立即来探吟儿温度,果然还是老样子,脉搏也依然摸不出。 “勿再悲伤了。也许回生丹是你们天骄骗主公的呢。”林美材叹了口气,杨致诚一惊,陡然转过头来:“什么?” “经过这四十九日的缓和,她的死,对你主公的打击总是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也一定已经想通了,他有他的担负,有他的天下,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你们的天骄,真是用心良苦啊。”林美材说。 “邪后可知道,今天是主母她年满十八岁的生辰?”杨致诚回过头来,看着林美材。林美材不禁一愣。 “十八岁,还有很多的人生,在前面等着她。只要有一丝的希望,都绝对不能浪费。何况,主公真的需要她。”杨致诚说罢,林美材不禁点了点头:“不错,林阡他,亲还没跟她成完。怎么说,也要把她的魂抓回来洞房。”  “经过这四十九日,慧如愈加确定了一件事。”杨致诚离开冰窖,慧如帮吟儿解开衣衫敷药,见无外人在场,这时才说。 “什么?”林美材一怔。 “邪后和慧如一样了。” “什么一样?” “一样的,每个想法都为他好。” “呃?”林美材面带窘色。 “他那天临走之时,你派兵封锁寒潭,在阵前横加阻拦,不准盟军与他相见,他们骂你胡闹,其实,根本不是胡闹。”慧如说,“你是明知道他会走,而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呆在这里,和盟主团聚。” “我……哪有你那么聪慧……”林美材继续面带窘色。 “因为你适才说‘他有他的担负,他有他的天下’。”慧如道,“所以你当时就预料到他要走,封锁寒潭,只是要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停留……” “慧如,你不懂得这个苦。”林美材忽然叹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对方却突然消失了。” 林美材伤怀之后,恢复一贯表情:“不过,这不是我当时最大的动机,我当时,还是为了试探,看看林阡的女人有没有候补,哈哈。我当时就在抗金联盟里找,如果凤箫吟真的不能复生了,还有没有谁可以跟他阴阳调和,结果被我找到……” “何必多此一举。”慧如摇头,忧伤地看着她,“何必在对面找,魔门不就有吗?”邪后的表情猛然凝固。 “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为何邪后殿下不直接以他妻子的名义留下他呢?”慧如问。 “我……”林美材当时便语塞。平常她连吟儿都能轻易说蒙过去,今天对着一个慢条斯理的慧如,竟然无言以对。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慧如看着她,眼中全是怜惜,“魔王与邪后,本来就是一对。他与盟主是饮恨刀惜音剑的夫妻,你与他,不也是破铜烂铁的夫妻,一模一样的关系?” “我……有点冷……出去再说。”林美材赶忙起身,同时摸了摸后脑勺。 慧如见她忙不迭地顾左右而言他,替吟儿重新整理好衣衫,才起身,背对着林美材叹了口气:“苦于见到,每个魔王,都负了你。” “不。这个魔王,没有负我。”林美材摇头,满足一笑,“他对我说,‘一言为定’。只要他对魔门不离不弃,他就没有负我。” “是吗?只怕邪后还有个心愿,在瞰筑塔上啊。”何慧如说得云淡风轻,林美材表情一僵,喃喃自语:“瞰筑塔……”  忽听洞外有喧哗之声,美材和慧如齐齐看去,原是杨致诚和向清风在起争执。自从吟儿出事之后,由于能进出寒棺的盟军将领只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个,因此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就因为向清风投降寒党的那件举动,使得昔日最好的两个战友,如今一直心怀芥蒂,林阡在场时或能使他二人平心静气,但如今林阡不在而吟儿情况又很不好,杨致诚显然心里不快。当见到向清风竟带了四川唐门传说剧毒无比的冰虫来给吟儿,杨致诚心中存疑,硬是阻拦着不准许。 杨向二人,就因为唐门冰虫该不该给吟儿服下而争执起来,因林阡说“酌情处理”,杨向二人谁也说不服谁,难免要旧事重提。说到后来,理亏的向清风只能语塞,杨致诚也不再说话,红着眼眶站在洞口。 “两位将军莫再争执,再过几日,待盟王亲自到来之时,再看要不要给盟主尝试。”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死寂,由远及近一个女子,三十余岁,端庄大方,气质非凡,林家军每个认得她的人都敬她服她,甚至有些还尊称她为姑姑—— 不错,正是吟儿六月在阡面前带着羡慕之色赞誉过的女子,田若冶。她是林楚江帐下唯一的女将,叱咤风云十余载,战功赫赫所以向来都宠辱不惊。 “田姑姑怎么也会来了黔西?”杨致诚面露一丝惊奇,“而且,竟也能抵达这第十九关?” “前几日我见我哥哥的兵力有异动,唯恐苏降雪会将他调遣到这里来对盟王盟主不利,所以也悄然尾随而来。”田若冶答道,“却真没想到,我田家人马,竟也能进得这至深寒潭。” 向清风和杨致诚皆是一惊,田家人马也能进入寒潭十九关?! 田若冶淡然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有杨家人马和我田若冶的麾下护卫,断然不会教苏降雪的人有可乘之机!” “何况,还有我们。”这时,洞内的林美材传出一句。 “所以,杨将军和向将军,还是先放下私怨,一致保护盟主吧。”慧如亦轻声道。 第一章 刻不容缓(1) 五年九月廿八,短刀谷里大小派系,终于尽数松了口气,因林阡就在今夜离开,到十月中旬才回来。 尽管林阡带走的只是寒泽叶、海逐浪、祝孟尝麾下寥寥数人,林家军和盟军主力全还留守谷内,然则因他一去,短刀谷才是过去的那个短刀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的那个短刀谷……总而言之,能喘息一天,就一天。 但胆小的才只喘息不行动,善于把握全局的人,都显然知道这就是铲除林阡的最佳时机!早在窥探到林阡可能会在今夜离开之初,苏降雪便已经部署了一大批亲信死士在川北和黔西最近的路途上遍设埋伏、伺机暗杀,像他以往对付过林阡的方法一样—— 幸好有一个凤箫吟在黔西牵制,才使林阡刚夺下短刀谷就必须离去。林阡可以十月中旬再回来,也可以永永远远不回来…… 却因对手是林阡,苏降雪不得不备好后招。故此,在魏衾生辰当晚,他已然秘密调遣了他帐下最能打的将领田若凝,尽快赶至黔西魔门,在侧等候林阡一战。可叹也可叹,此刻的短刀谷,恐怕唯有他苏降雪一个人,能有胆量和魄力放手一搏! “田将军,黔州那边的事,你全权负责。”现在他目送林阡离开的地方,几天之前,他曾寄予田若凝重托与厚望。 “末将定当不负苏大人和顾将军希望,归来之时,必定奉上林阡首级!”田若凝说时,苏降雪和顾震并没有觉得他是狂妄——整个短刀谷内,问谁有资格说这句话,有且仅有他田若凝一个。 且不说他驰骋沙场挫败过多少完颜永琏旗下的名将,且不说他是少见一个在完颜永琏剑下全身而退的高手,且不说他的防守令完颜永琏叹息短刀谷军队固若金汤,且不说因为他的存在才彻底制止了完颜永琏对边关义军的大肆屠杀。 只要想到日前苏寒之战,他一人连败寒家四圣之三,屡次把寒泽叶和戴宗逼到死亡之谷的死角,就知道田若凝此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当日若非林阡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场“不战而胜”,抗金联盟要想入驻短刀谷,恐怕真的比登天还难。 所以,田若凝是苏降雪扳回形势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子,而且,以之来对付林阡,无论机谋,抑或武功,都足够苏降雪自信。 “我自然信田将军,若无田将军,我苏降雪此刻,恐怕也就是个魏紫镝。”苏降雪微笑着拍拍他肩,无限爱惜。 田若凝与顾震皆笑,饮罢了送别的酒,田若凝将杯一掷,豪情万丈:“出发!” “接下来,便坐等田将军将林阡击溃!”苏降雪目露杀气。 顾震点点头:“而且他林阡,万万也想不到他的死忠里,竟还存在着一支即将背叛他的势力。只怕他在败溃之后,还要遭受背后一击……足够致命……” “再加上他女人可能再也不会醒。哼,他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苏降雪攥紧了拳,笑,“黔西,我们是赢定了,而川北——就给天骄徐辕,新官上任的火吧。” 林阡,你猜得到吗,将和你一起在黔西的那群死忠,向清风,杨致诚,海逐浪,祝孟尝,哪个和辜听桐一样、已经是我苏降雪的人?! 徐辕,你想象得到吗,在林阡走后的第二日,短刀谷将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火灾。至于如何惊天动地法,就看贺若松他想放多大了。 林阡,徐辕,到教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天命! 苏降雪拳已捏碎,笑却狰狞。  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林阡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与吟儿死别。他告诫自己,不再说一句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话让吟儿走都走得不安心,也断然不会像盟军希冀的那样给吟儿复活的斗志,因为那样只会让不生不死的吟儿有压力。他想好了,就只对吟儿说一句:吟儿,你若能复活,则我二人继续那未完的承诺,执手共此一生;如若你真的不能醒来,我也一定能够接受现实,独自一人,完成那些你想到达的、一切…… 阡带着这样的决心走到那寒潭的十九关,忽然察觉出这里的形势有异——先前驻守此地的,仅有杨致诚筛选的杨家亲信和寥寥几支能耐至寒的魔军,除此之外,就只剩自己和向清风有体质能够短暂停留。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兵马,全都是他林阡亲自安排、四十九日内也一直远程掌控着的。本该只有这些人,如今,却平添了一位不速之客,田若冶……林阡初见她时,难免既惊又疑。 众人终于候到林阡到场之际,田若冶当即为这“自作主张”而向林阡请罪,向清风和杨致诚当即帮她向林阡陈述缘由。原来这田若冶的不请自来,目的只是给林阡通风报信,只为告诉他,田若凝已经被苏降雪派到了黔西!这位女将军果真是识大体,一见自己亲手哥哥兵马异动,竟立即就紧随而至,投入了不少兵力协助向清风杨致诚防御,近日来守得寒潭密不透风确保了吟儿的安全。不仅如此,因为她的到来令魔门及时对田若凝采取了防备,才使得这几天魔门内外一直相安无事…… 当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林阡的惊疑骤然化为敬意,立即和颜将她扶起:“田女侠言重,田女侠非但无罪,还功不可没。”他真不该低估苏降雪的本领,尽管他预料到苏降雪会派人到黔西甚至到得比他还早,却实在意想不到是最能打的田若凝,领了超乎想象的兵马,而且还能够自由进出寒潭! “恨只恨家兄明珠暗投、为虎作伥。”田若冶苦叹一声。 阡在心头,同样一叹。 不得不叹,川北的硝烟还未散尽,川北之战,竟以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转移到了黔西。 苏降雪是宁愿削弱他在短刀谷的力量,孤注一掷也要绊倒自己!这是怎样险峻的一步棋!难怪苏降雪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色,他原来是这么想的:输了川北不要紧,在黔西可以赢回来! 差一点,田若凝就可以趁自己尚在途中,将吟儿和魔门一并摧毁!若无田若冶的“自作主张”、通风报信和未雨绸缪,后果……不堪设想…… 说田若冶功不可没,一点都不过分啊…… “既然寒潭有田女侠相助,最近几日,魔军可全力去抵御外敌。”林阡即刻嘱咐林美材、何慧如。 “主公,那唐门的冰虫,致诚他,一直不肯给主母尝试……”这时向清风上得前来,面露难色。 “怎么?还有一种药吟儿没有服用?”林阡一怔。 杨致诚即刻反对:“主公,据我所知,那冰虫生于天上极寒之地,是唐门最剧烈的毒物,它喷出的毒气,会令人瞬间就脏腑冻碎……这样的剧毒之物,致诚怕主母她受不起!”侧过头去,极尽钢硬,“主公,致诚不赞成主母用它!” “但厉夫人交托之时,曾言明她所制造的火毒,也是集合了唐门的至热毒药,由冰虫来救,是以毒攻毒之效。”向清风说。 “待我看了她现今状况,再做决定。”林阡轻声压制住双方的互不相让,进入那洞穴边界。他们看他还如以往一样的冷静沉着,或宽心,或惊叹,或感慨,却都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 理智驱使着他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他也早就备好了那预备了一路的仅一句话。但当穿过边界见到棺中吟儿的第一刻,才知这离开她的四十九天原来自己根本就是虚度,才知自己就算可以独自一人完成两个人的功业却还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才知自己伫立她身边良久仍是如鲠在喉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他不用说一句她就明白他回来了又来陪她了,可是,还有最后的不到两天了……他孤单站立寒棺之侧,竟感觉无助至极,无论穿了多厚的衣衫、服了多少的御寒丹药,还是感觉冷风直往衣中钻,肆意割剜着他的血肉。这种寒意,前所未有,是一种极度的无勇气、不自信。这一生,只为她一个。 “我对吟儿发誓要带来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却先一步让黔灵峰变成了短刀谷……”当从田若冶的口中,得知田若凝九月廿四就已经往黔西进发,他明白这是曹范苏顾不肯放弃的搏击,若是个毫无人烟的地方到也罢了,却偏偏陷害了魔门…… 担负着魔王的又一份责任,他知道连这最后的不到两天他也不可以陪吟儿。按曹范苏顾的一贯作风,田若凝一定会选择在今明两日发动对魔门的总攻,而他,必须应战。所以,连这仅剩下的两天,他也不能陪在吟儿身边…… “吟儿,吟儿,对不起,这就是我……”林阡攥紧了吟儿的手,低下身来,噙泪亲吻。冰雪之中,久久独他两人。  出得寒棺之际,他嘱咐清风和致诚给吟儿服下最后的一剂药,随刻,召集寒泽叶、海逐浪、祝孟尝等人,商议部署防御。 “致诚,致信,致礼……”田若冶目送着一众铁甲簇拥之下、林阡那英武俊秀的背影,转过头来看着杨家的三个兄弟,“盟王他,一向是这般的大局为重,所以竟铁石心肠吗?” “我们不常与主公接触,主公是怎样的人,该问大哥了。”致信和致礼齐齐带着崇敬的眼神看向杨致诚,作为杨家的少主,致诚是他两个幼弟从小到大的榜样和崇拜。 杨致诚叹了口气,点头。 田若冶面露微惊之色:“他有今天这番成就,琪哥泉下有知,必然深感欣慰……” 她口中琪哥,自然是林楚江了,称谓如此与众不同,足显她与林楚江的情缘不浅。说的同时她轻轻叹了两声:“他竟是当年‘陇南之役’,耽误了琪哥的那个孩子……” 第一章 刻不容缓(2) 只剩不到两天,对田若凝的防御,刻不容缓。 不仅因为他是曹范苏顾帐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不仅因为这次与他一同大军压境的是辜听桐。 还有魔门遭遇了连番战火一时还没有恢复的元气—— 去年一年内,魔门被林阡屡战屡破,早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神妙莫测”,更可悲的是,经过上次的盟军内乱,魔门的大半地图,早就已经由外界所得,墓室三凶的桃源村、食人坑,诸葛其谁的五行阵、八卦阵、断崖,林美材的魔城、迷宫,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狡兔之窟、寒潭、浓云井,全部囊括其中,威力较之一年之前,显然淡去了太多。 上次在木芙蓉花地里,吟儿敲诈诸葛其谁要他改九曲径的路,其实从侧面提醒了林阡:诸葛其谁已经看清了形势严峻,正在试图修改他魔村的路径和阵法,以期恢复到从前的对外神妙——可惜才四十余日过去,诸葛其谁能力再通天都办不到。 而为了川北刚刚安定的局势,林阡这一次没有带过多的盟军人马。要助实力并不均衡的魔门六枭来拒那兵多将广的田若凝辜听桐等外敌,仓促备战,委实艰难。 寒潭必须由杨致诚、田若冶驻守;海逐浪、祝孟尝需随阡一起,为诸葛其谁和宁孝容守住断崖这一枢纽;邪后则显然要去确保魔城这一魔门的命脉;剩余两家,神墓派与五毒教所在,一为魔门西部的咽喉,一为魔门东部的锁钥,无论哪个都怠慢不得,因何慧如有五毒保护而墓室三凶较为薄弱,寒泽叶与戴宗的兵马,大抵都部署在神墓派。 对手是实力一流的田若凝,纵是林阡,也不敢怠慢,“此部署,如无命令,不得擅自变动。”  天有不测风云。 便就是这十月初四的未时,惊闻辜听桐从魔村东南角袭上黔灵峰,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攻占了整片五毒教,教主何慧如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很显然的,林阡的防御部署,被田若凝率先一步洞穿!“不愧是田若凝。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寒泽叶闻知事态时,不免叹田若凝名不虚传。 “莫不是奸细泄露了详细布局?”戴宗蹙眉,问。 “与奸细无关。田若凝的决策,看来在我们部署之前。”林阡摇头。不得不发自肺腑地佩服那位田若凝,近一年来,都没有人能比他林阡先到一步。  “慧如她?”林美材亲自赶到断崖处,问林阡详情。 “目前还没有音讯。”林阡不无疑惑,“邪后,慧如她不是有五毒庇护么?怎会败溃得如此之快?” 林美材蹙起眉头,显然也大惑不解,想了半刻,忽然绕到他林阡身后,手伸过来,把阡的一绺头发抓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形势如此险急,这邪后竟还有这等闲情,随意拨弄起他们主公的头发?如此怪人,直叫连祝孟尝这样的人看了都傻了眼,其时戴宗和寒泽叶已经回去了神墓派,否则他们见到了,恐怕比祝孟尝还要不能接受。海逐浪苦笑的同时,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注意自己的头发?”邪后忽然关切地问道。 林阡一怔,面色有异地嗯了一声。 “被人拿去了一根也不知道,是不是?”邪后续问。 “被人拿去一条命都无所谓,会在意区区一根头发……”祝孟尝嘟囔着。 林阡却听出音来:“头发?和慧如出事有关?” “可能有关。”邪后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能够令川黔滇所有的毒兽都臣服,是慧如与生俱来的本领,但这个本领,也有失效的时候。魔门一直有个传言,五毒教的圣女,一旦有了钟情的人,就会出现一个不幸的弱点。一旦获得了她情郎的头发,再集齐一些并不常见的苗家蛊毒,可以对她施蛊,废去她这个能力。” 诸将皆是一惊,众所周知,何慧如最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就在这个本领,若是失去了这个能力,岂止是不能庇护五毒教,显然她自己也就是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女孩、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辜听桐若要杀她,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范遇已然色变:“怕只怕,何教主她,早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那是显然的。 显然地,曾经让盟军岌岌可危的“摄魂斩”蜮儿,是遭遇了何慧如才迎刃而解。先前被誉为“毒绝”的金陵,花费了近一个月劳累过度都不能有所突破,而何慧如刚到川东不久,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含沙射影的问题破除。蜮儿、金陵、慧如三大毒圣,孰强孰弱,一见分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范苏顾不会不清楚,何慧如早在归顺林阡之初,就已经是林阡的死忠。这样的大威胁,如何能不除。 林阡一瞬已经攥紧了拳,再清楚不过:田若凝超强的作战水准,使他在初次抵达黔西之时,就立即收获了有关魔门的一切,大到全局,小到这个连平日里邪后都会忽略不计的小角落,而且决断杀伐,是如此的迅疾凌厉,猜透了自己的念头所以对自己以为最安妥的一处率先痛下杀手! “我就说五毒教当初和我们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弱一个时辰就被打下……原来,是‘擒贼先擒王’……”海逐浪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慧如岂不是凶多吉少?”邪后面上流露出痛惜之意,“那么……五毒教……”望向东南角,极尽关切之色。 “主公,要不要打过去?”祝孟尝请示。 “不可取。”范遇立即对阡摇头,“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亦随军而来,同为林阡谋士。 “大军暂且不动,我先去黔灵峰一探究竟。”林阡说时,依旧泰然。 “我跟你一起!”林美材说。 “不。你要守住魔城,那里虽然天堑良多,周边却住满了不懂武功的风雅之士,需要你林美材全力庇护。”林阡按住她的手臂,目光中流露出信任和希冀,“魔城和迷宫,都必须由你坐镇。” 林美材没有点头,转过身去,手掌一拍,出来一个小少年,不是青龙又是哪个。 “你听我的话,保卫王的安全。”林美材说,青龙连连点头。它本该是邪后的贴身守护。 林阡不禁一愕,正待拒绝,林美材慑服一笑:“把慧如救回来以后,你可就真要吸取教训,好好地重视自己的每一样东西了。虽然你可以制止自己对别人动心,却不能拒绝别人钟情于你啊。” 虽然祝孟尝、海逐浪、林阡都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但这句话说得这般明白,到教人不得不清楚这邪后的情意。  “想不到,这邪后,竟也对主公钟情?”祝孟尝瞠目结舌,在林美材、林阡皆走后,才感叹。 “更想不到,田若凝会难住林兄弟……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林兄弟作战会被人牵制……如此没有把握……”海逐浪仰头看天,叹了口气。 “没有把握?”祝孟尝眼中突地流露一丝凄凉。 “没有把握是必然的。他们的目的是要搅乱这里,而我们的目的是要守护这里。他们每一处都可以杀人无数,我们每一处都需要万无一失。”陈旭论形势说,“我想,田若凝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兵力的调配上难住了盟王、从而占据了主动。” “好一个刁钻的田若凝!知道主公他不止担负短刀谷!”祝孟尝听懂了,点头愤慨。 范遇不禁要问:“对了海将军,那田若凝的武功实力,果真在‘九分天下’之上?” 海逐浪点了点头:“而且他多年来,统帅着来自剑州、利州、阆州、蓬州的各路军队,这次恐怕来了不少精锐……只怕,还私下与夔州路的官兵取得了合作。” “我算是知道了他有多强,海将军你一向没有不乐观。”范遇苦笑一叹。 第一章 刻不容缓 五年九月廿八,短刀谷里大小派系,终于尽数松了口气,因林阡就在今夜离开,到十月中旬才回来。 尽管林阡带走的只是寒泽叶、海逐浪、祝孟尝麾下寥寥数人,林家军和盟军主力全还留守谷内,然则因他一去,短刀谷才是过去的那个短刀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的那个短刀谷……总而言之,能喘息一天,就一天。 但胆小的才只喘息不行动,善于把握全局的人,都显然知道这就是铲除林阡的最佳时机!早在窥探到林阡可能会在今夜离开之初,苏降雪便已经部署了一大批亲信死士在川北和黔西最近的路途上遍设埋伏、伺机暗杀,像他以往对付过林阡的方法一样—— 幸好有一个凤箫吟在黔西牵制,才使林阡刚夺下短刀谷就必须离去。林阡可以十月中旬再回来,也可以永永远远不回来…… 却因对手是林阡,苏降雪不得不备好后招。故此,在魏衾生辰当晚,他已然秘密调遣了他帐下最能打的将领田若凝,尽快赶至黔西魔门,在侧等候林阡一战。可叹也可叹,此刻的短刀谷,恐怕唯有他苏降雪一个人,能有胆量和魄力放手一搏! “田将军,黔州那边的事,你全权负责。”现在他目送林阡离开的地方,几天之前,他曾寄予田若凝重托与厚望。 “末将定当不负苏大人和顾将军希望,归来之时,必定奉上林阡首级!”田若凝说时,苏降雪和顾震并没有觉得他是狂妄——整个短刀谷内,问谁有资格说这句话,有且仅有他田若凝一个。 且不说他驰骋沙场挫败过多少完颜永琏旗下的名将,且不说他是少见一个在完颜永琏剑下全身而退的高手,且不说他的防守令完颜永琏叹息短刀谷军队固若金汤,且不说因为他的存在才彻底制止了完颜永琏对边关义军的大肆屠杀。 只要想到日前苏寒之战,他一人连败寒家四圣之三,屡次把寒泽叶和戴宗逼到死亡之谷的死角,就知道田若凝此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当日若非林阡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场“不战而胜”,抗金联盟要想入驻短刀谷,恐怕真的比登天还难。 所以,田若凝是苏降雪扳回形势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子,而且,以之来对付林阡,无论机谋,抑或武功,都足够苏降雪自信。 “我自然信田将军,若无田将军,我苏降雪此刻,恐怕也就是个魏紫镝。”苏降雪微笑着拍拍他肩,无限爱惜。 田若凝与顾震皆笑,饮罢了送别的酒,田若凝将杯一掷,豪情万丈:“出发!” “接下来,便坐等田将军将林阡击溃!”苏降雪目露杀气。 顾震点点头:“而且他林阡,万万也想不到他的死忠里,竟还存在着一支即将背叛他的势力。只怕他在败溃之后,还要遭受背后一击……足够致命……” “再加上他女人可能再也不会醒。哼,他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苏降雪攥紧了拳,笑,“黔西,我们是赢定了,而川北——就给天骄徐辕,新官上任的火吧。” 林阡,你猜得到吗,将和你一起在黔西的那群死忠,向清风,杨致诚,海逐浪,祝孟尝,哪个和辜听桐一样、已经是我苏降雪的人?! 徐辕,你想象得到吗,在林阡走后的第二日,短刀谷将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火灾。至于如何惊天动地法,就看贺若松他想放多大了。 林阡,徐辕,到教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天命! 苏降雪拳已捏碎,笑却狰狞。  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林阡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与吟儿死别。他告诫自己,不再说一句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话让吟儿走都走得不安心,也断然不会像盟军希冀的那样给吟儿复活的斗志,因为那样只会让不生不死的吟儿有压力。他想好了,就只对吟儿说一句:吟儿,你若能复活,则我二人继续那未完的承诺,执手共此一生;如若你真的不能醒来,我也一定能够接受现实,独自一人,完成那些你想到达的、一切…… 阡带着这样的决心走到那寒潭的十九关,忽然察觉出这里的形势有异——先前驻守此地的,仅有杨致诚筛选的杨家亲信和寥寥几支能耐至寒的魔军,除此之外,就只剩自己和向清风有体质能够短暂停留。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兵马,全都是他林阡亲自安排、四十九日内也一直远程掌控着的。本该只有这些人,如今,却平添了一位不速之客,田若冶……林阡初见她时,难免既惊又疑。 众人终于候到林阡到场之际,田若冶当即为这“自作主张”而向林阡请罪,向清风和杨致诚当即帮她向林阡陈述缘由。原来这田若冶的不请自来,目的只是给林阡通风报信,只为告诉他,田若凝已经被苏降雪派到了黔西!这位女将军果真是识大体,一见自己亲手哥哥兵马异动,竟立即就紧随而至,投入了不少兵力协助向清风杨致诚防御,近日来守得寒潭密不透风确保了吟儿的安全。不仅如此,因为她的到来令魔门及时对田若凝采取了防备,才使得这几天魔门内外一直相安无事…… 当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林阡的惊疑骤然化为敬意,立即和颜将她扶起:“田女侠言重,田女侠非但无罪,还功不可没。”他真不该低估苏降雪的本领,尽管他预料到苏降雪会派人到黔西甚至到得比他还早,却实在意想不到是最能打的田若凝,领了超乎想象的兵马,而且还能够自由进出寒潭! “恨只恨家兄明珠暗投、为虎作伥。”田若冶苦叹一声。 阡在心头,同样一叹。 不得不叹,川北的硝烟还未散尽,川北之战,竟以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转移到了黔西。 苏降雪是宁愿削弱他在短刀谷的力量,孤注一掷也要绊倒自己!这是怎样险峻的一步棋!难怪苏降雪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色,他原来是这么想的:输了川北不要紧,在黔西可以赢回来! 差一点,田若凝就可以趁自己尚在途中,将吟儿和魔门一并摧毁!若无田若冶的“自作主张”、通风报信和未雨绸缪,后果……不堪设想…… 说田若冶功不可没,一点都不过分啊…… “既然寒潭有田女侠相助,最近几日,魔军可全力去抵御外敌。”林阡即刻嘱咐林美材、何慧如。 “主公,那唐门的冰虫,致诚他,一直不肯给主母尝试……”这时向清风上得前来,面露难色。 “怎么?还有一种药吟儿没有服用?”林阡一怔。 杨致诚即刻反对:“主公,据我所知,那冰虫生于天上极寒之地,是唐门最剧烈的毒物,它喷出的毒气,会令人瞬间就脏腑冻碎……这样的剧毒之物,致诚怕主母她受不起!”侧过头去,极尽钢硬,“主公,致诚不赞成主母用它!” “但厉夫人交托之时,曾言明她所制造的火毒,也是集合了唐门的至热毒药,由冰虫来救,是以毒攻毒之效。”向清风说。 “待我看了她现今状况,再做决定。”林阡轻声压制住双方的互不相让,进入那洞穴边界。他们看他还如以往一样的冷静沉着,或宽心,或惊叹,或感慨,却都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 理智驱使着他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他也早就备好了那预备了一路的仅一句话。但当穿过边界见到棺中吟儿的第一刻,才知这离开她的四十九天原来自己根本就是虚度,才知自己就算可以独自一人完成两个人的功业却还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才知自己伫立她身边良久仍是如鲠在喉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他不用说一句她就明白他回来了又来陪她了,可是,还有最后的不到两天了……他孤单站立寒棺之侧,竟感觉无助至极,无论穿了多厚的衣衫、服了多少的御寒丹药,还是感觉冷风直往衣中钻,肆意割剜着他的血肉。这种寒意,前所未有,是一种极度的无勇气、不自信。这一生,只为她一个。 “我对吟儿发誓要带来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却先一步让黔灵峰变成了短刀谷……”当从田若冶的口中,得知田若凝九月廿四就已经往黔西进发,他明白这是曹范苏顾不肯放弃的搏击,若是个毫无人烟的地方到也罢了,却偏偏陷害了魔门…… 担负着魔王的又一份责任,他知道连这最后的不到两天他也不可以陪吟儿。按曹范苏顾的一贯作风,田若凝一定会选择在今明两日发动对魔门的总攻,而他,必须应战。所以,连这仅剩下的两天,他也不能陪在吟儿身边…… “吟儿,吟儿,对不起,这就是我……”林阡攥紧了吟儿的手,低下身来,噙泪亲吻。冰雪之中,久久独他两人。  出得寒棺之际,他嘱咐清风和致诚给吟儿服下最后的一剂药,随刻,召集寒泽叶、海逐浪、祝孟尝等人,商议部署防御。 “致诚,致信,致礼……”田若冶目送着一众铁甲簇拥之下、林阡那英武俊秀的背影,转过头来看着杨家的三个兄弟,“盟王他,一向是这般的大局为重,所以竟铁石心肠吗?” “我们不常与主公接触,主公是怎样的人,该问大哥了。”致信和致礼齐齐带着崇敬的眼神看向杨致诚,作为杨家的少主,致诚是他两个幼弟从小到大的榜样和崇拜。 杨致诚叹了口气,点头。 田若冶面露微惊之色:“他有今天这番成就,琪哥泉下有知,必然深感欣慰……” 她口中琪哥,自然是林楚江了,称谓如此与众不同,足显她与林楚江的情缘不浅。说的同时她轻轻叹了两声:“他竟是当年‘陇南之役’,耽误了琪哥的那个孩子……”  只剩不到两天,对田若凝的防御,刻不容缓。 不仅因为他是曹范苏顾帐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不仅因为这次与他一同大军压境的是辜听桐。 还有魔门遭遇了连番战火一时还没有恢复的元气—— 去年一年内,魔门被林阡屡战屡破,早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神妙莫测”,更可悲的是,经过上次的盟军内乱,魔门的大半地图,早就已经由外界所得,墓室三凶的桃源村、食人坑,诸葛其谁的五行阵、八卦阵、断崖,林美材的魔城、迷宫,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狡兔之窟、寒潭、浓云井,全部囊括其中,威力较之一年之前,显然淡去了太多。 上次在木芙蓉花地里,吟儿敲诈诸葛其谁要他改九曲径的路,其实从侧面提醒了林阡:诸葛其谁已经看清了形势严峻,正在试图修改他魔村的路径和阵法,以期恢复到从前的对外神妙——可惜才四十余日过去,诸葛其谁能力再通天都办不到。 而为了川北刚刚安定的局势,林阡这一次没有带过多的盟军人马。要助实力并不均衡的魔门六枭来拒那兵多将广的田若凝辜听桐等外敌,仓促备战,委实艰难。 寒潭必须由杨致诚、田若冶驻守;海逐浪、祝孟尝需随阡一起,为诸葛其谁和宁孝容守住断崖这一枢纽;邪后则显然要去确保魔城这一魔门的命脉;剩余两家,神墓派与五毒教所在,一为魔门西部的咽喉,一为魔门东部的锁钥,无论哪个都怠慢不得,因何慧如有五毒保护而墓室三凶较为薄弱,寒泽叶与戴宗的兵马,大抵都部署在神墓派。 对手是实力一流的田若凝,纵是林阡,也不敢怠慢,“此部署,如无命令,不得擅自变动。”  天有不测风云。 便就是这十月初四的未时,惊闻辜听桐从魔村东南角袭上黔灵峰,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攻占了整片五毒教,教主何慧如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很显然的,林阡的防御部署,被田若凝率先一步洞穿!“不愧是田若凝。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寒泽叶闻知事态时,不免叹田若凝名不虚传。 “莫不是奸细泄露了详细布局?”戴宗蹙眉,问。 “与奸细无关。田若凝的决策,看来在我们部署之前。”林阡摇头。不得不发自肺腑地佩服那位田若凝,近一年来,都没有人能比他林阡先到一步。 “慧如她?”林美材亲自赶到断崖处,问林阡详情。 “目前还没有音讯。”林阡不无疑惑,“邪后,慧如她不是有五毒庇护么?怎会败溃得如此之快?” 林美材蹙起眉头,显然也大惑不解,想了半刻,忽然绕到他林阡身后,手伸过来,把阡的一绺头发抓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形势如此险急,这邪后竟还有这等闲情,随意拨弄起他们主公的头发?如此怪人,直叫连祝孟尝这样的人看了都傻了眼,其时戴宗和寒泽叶已经回去了神墓派,否则他们见到了,恐怕比祝孟尝还要不能接受。海逐浪苦笑的同时,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注意自己的头发?”邪后忽然关切地问道。 林阡一怔,面色有异地嗯了一声。 “被人拿去了一根也不知道,是不是?”邪后续问。 “被人拿去一条命都无所谓,会在意区区一根头发……”祝孟尝嘟囔着。 林阡却听出音来:“头发?和慧如出事有关?” “可能有关。”邪后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能够令川黔滇所有的毒兽都臣服,是慧如与生俱来的本领,但这个本领,也有失效的时候。魔门一直有个传言,五毒教的圣女,一旦有了钟情的人,就会出现一个不幸的弱点。一旦获得了她情郎的头发,再集齐一些并不常见的苗家蛊毒,可以对她施蛊,废去她这个能力。” 诸将皆是一惊,众所周知,何慧如最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就在这个本领,若是失去了这个能力,岂止是不能庇护五毒教,显然她自己也就是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女孩、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辜听桐若要杀她,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范遇已然色变:“怕只怕,何教主她,早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那是显然的。 显然地,曾经让盟军岌岌可危的“摄魂斩”蜮儿,是遭遇了何慧如才迎刃而解。先前被誉为“毒绝”的金陵,花费了近一个月劳累过度都不能有所突破,而何慧如刚到川东不久,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含沙射影的问题破除。蜮儿、金陵、慧如三大毒圣,孰强孰弱,一见分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范苏顾不会不清楚,何慧如早在归顺林阡之初,就已经是林阡的死忠。这样的大威胁,如何能不除。 林阡一瞬已经攥紧了拳,再清楚不过:田若凝超强的作战水准,使他在初次抵达黔西之时,就立即收获了有关魔门的一切,大到全局,小到这个连平日里邪后都会忽略不计的小角落,而且决断杀伐,是如此的迅疾凌厉,猜透了自己的念头所以对自己以为最安妥的一处率先痛下杀手! “我就说五毒教当初和我们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弱一个时辰就被打下……原来,是‘擒贼先擒王’……”海逐浪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慧如岂不是凶多吉少?”邪后面上流露出痛惜之意,“那么……五毒教……”望向东南角,极尽关切之色。 “主公,要不要打过去?”祝孟尝请示。 “不可取。”范遇立即对阡摇头,“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亦随军而来,同为林阡谋士。 “大军暂且不动,我先去黔灵峰一探究竟。”林阡说时,依旧泰然。 “我跟你一起!”林美材说。 “不。你要守住魔城,那里虽然天堑良多,周边却住满了不懂武功的风雅之士,需要你林美材全力庇护。”林阡按住她的手臂,目光中流露出信任和希冀,“魔城和迷宫,都必须由你坐镇。” 林美材没有点头,转过身去,手掌一拍,出来一个小少年,不是青龙又是哪个。 “你听我的话,保卫王的安全。”林美材说,青龙连连点头。它本该是邪后的贴身守护。 林阡不禁一愕,正待拒绝,林美材慑服一笑:“把慧如救回来以后,你可就真要吸取教训,好好地重视自己的每一样东西了。虽然你可以制止自己对别人动心,却不能拒绝别人钟情于你啊。” 虽然祝孟尝、海逐浪、林阡都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但这句话说得这般明白,到教人不得不清楚这邪后的情意。  “想不到,这邪后,竟也对主公钟情?”祝孟尝瞠目结舌,在林美材、林阡皆走后,才感叹。 “更想不到,田若凝会难住林兄弟……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林兄弟作战会被人牵制……如此没有把握……”海逐浪仰头看天,叹了口气。 “没有把握?”祝孟尝眼中突地流露一丝凄凉。 “没有把握是必然的。他们的目的是要搅乱这里,而我们的目的是要守护这里。他们每一处都可以杀人无数,我们每一处都需要万无一失。”陈旭论形势说,“我想,田若凝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兵力的调配上难住了盟王、从而占据了主动。” “好一个刁钻的田若凝!知道主公他不止担负短刀谷!”祝孟尝听懂了,点头愤慨。 范遇不禁要问:“对了海将军,那田若凝的武功实力,果真在‘九分天下’之上?” 海逐浪点了点头:“而且他多年来,统帅着来自剑州、利州、阆州、蓬州的各路军队,这次恐怕来了不少精锐……只怕,还私下与夔州路的官兵取得了合作。” “我算是知道了他有多强,海将军你一向没有不乐观。”范遇苦笑一叹。 第二章 黔灵之战(1) 重新站在黔灵峰的屋舍旁,辜听桐百感交集。 上次他来到这里,是和向清风一起,求盟主随他们先回川东,以解除盟军之难。却万万想不到,是他给盟军带去了劫难,也从此引发了盟主的梦魇…… 当时的敌人寒泽叶,如今就在脚下的桃源村不远,现在反倒成为了林阡的麾下。本就没有争雄之心的他,在母亲自尽、四圣内乱之后得到了林阡的扶起以及林家军的宽容,所以一心效忠林阡,并在归顺之时,自愧不如,心服口服。 一个月的时间,世事竟这般变幻万千,当时的寒党们,陈安死了,戴宗降了,向清风立场也回去了。 却教他辜听桐,从林家先叛到寒家,再因为寒家归顺林家,而只能背道而驰选择了曹范苏顾……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盟主当日的这句质问还萦绕耳边久久不散。然而,父仇不共戴天,只要是林家的对立面,他辜听桐都可以站,哪怕他将一直对自己背叛、背叛,不停地背叛下去,到死为止。 天越来越暗,人世也越来越污浊。 就在这一时间,风声骤变,形势乍紧,辜听桐嗅出战争的邻近:林阡,来了…… 其实凭林阡的本事,要闪过侍卫的眼混上山来,是丝毫都不困难的。 田将军,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内。林阡他没有对五毒教起兵,而是一个人来了,既然来了,就逃不掉了。 便就在林阡出现之时,辜听桐猛然抽出连环刀来,加快步速往小木屋走,五步以内,已经上了石阶,任那群早就潜伏于侧的兵将和远道而来的林阡搏斗。那群属于曹范苏顾的死士亲信,或横长枪、或竖蛇矛,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林阡。而他辜听桐也一样!推开门来,一边揪住何慧如的衣领将她提起,一边一刀紧贴在她脖颈上。人质,是杀林阡的双重保障。  却不像盟主那般偶尔眼神中还会流露些痛心和悲悯,何慧如的眼,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使人窒息的冷。这女子,从来不曾笑过,骨子里向来都只有一种有别于忧郁的独特气场,这至高无上的气场,是圣女地位赋予她的。 “杀了我五毒教多少人?”她未问他来者何人,也没问他现在挟持她是为何,却淡淡地问到五毒教伤亡,他却无法不作答:“因你被擒,无人顽抗,所以伤亡甚少,只逾百人。” “逾百人,也是伤亡甚少?”她没有语气地问,或者,没有语气本身就是一种质问,“而今,他们开始抗争,你又想杀戮多少?” “外面不是抗争的,他们尚没有胆量抗争。是林阡闻讯赶来相救罢了。”辜听桐叹了口气,说。 慧如的神色忽然有了明显的变化,辜听桐看得出,这个表情上次也有过,上次是盟主她,一听到林阡就快回来了,再怎样的全副武装,都会在瞬间化为温柔。 “竟都对他死心塌地……”辜听桐冷笑着感叹。 “他收服五毒教之时,虽然带着过剩的杀气,却一直在克制他自己、不杀一个多余的人。他从一而终都是胜者,却主动向我谋求停战。”何慧如抬起头来,语气阴寒。 “哼,寻常诡计,也便只能骗骗魔门了。”说话间,辜听桐一直留意着木屋外的激烈搏斗,只不过几句话的间隙,战线已经大幅前移,辜听桐可以亲眼看见从桥的彼端一路蔓延而来的,是断了的枪,折了的矛,和退让两侧的逃兵或俘虏。谁胜谁负没必要问,饮恨刀上明显得很! 真是比想象中还要高强,这么多高手在你林阡面前都不堪一击,虽然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拦不住你,却没想到,这么快……竹林和木桥,形同虚设…… 辜听桐眼神一狠,带着何慧如一起走下木屋:“林阡,即便你真能来去如风万夫莫敌,也不该自负到这个程度连她的命都不顾!”他企图以人质在手,威胁林阡束手就擒。在看见他的第一刻,连环刀已经更近何慧如一分,同时迫不及待朝林阡发出一声嚎叫:“放下饮恨刀!否则她性命不保!” 对,是嚎叫,七月二十夜在断崖上,他作为二师兄,是怒其不争地这样对林阡嚎叫……现在,他把何慧如拿在手上,又一次地,要林阡放下饮恨刀。 而目前林阡所行之处,周围一片空荡,无人胆敢阻拦,气势何其凶也。 “放下饮恨刀!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辜听桐眼神一狠,当真对着何慧如的脖子就抹,他连环刀何等锋利,一刀割下去慧如哪还有命在?!若是等闲高手,阡一定可以在他杀人质之前就断了他的手臂,凌厉地扔给他一句“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比较快。”但眼前此人,却是父亲生前最钟爱的弟子,阡不可能那么做。 “我以为我站到你面前的这一刻,你在连环刀上加了一把劲是为了提刀杀我,却真没想到,我的二师兄,连这点斗志都没有。”林阡用冰冷的语气,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你那所向无敌的连环刀,竟宁可架在一个无辜的脖颈,却不敢对我饮恨刀挑战?!” “你错了,林阡。拿她做人质,只是师兄给你的台阶。”辜听桐冷笑摇头,话音刚落,木屋两翼骤然平添出比适才更多的兵将,武器装备全部是弓坚矢劲,意欲何为,一目了然,“你若不肯自己弃械投降,便就只有万箭穿心的下场!” 埋伏于侧的百余弓箭手,全副武装,有备而来。不错,竹林外的是开端,木桥上的那些,只是前奏。 这群弓箭手不再像适才死士那般聚集,遍布眼前身后根本不可能一瞬就解决完。何况,他林阡轻轻一动,慧如就必死无疑。 这种局面,是进退维谷的绝境,似乎他不得不听辜听桐的话。 辜听桐微笑看着他,知道他只有三条路走,如田若凝说的那样:“一是死,二是弃械投降也是死,三是转头就走的狼狈尴尬。无论哪一种,都会使他林阡失尽魔门人心。事实上,他只要敢来,就输了。” 林阡,你输就输在自负上。无数次独身一人闯入敌营的经历,令你自负得真以为你到哪里都呼风唤雨,还自负得以为我一定会在意你的挑战……你太低估我了,我怎可能那般耐不住脾性,放弃了人质与你单打独斗?  辜听桐嘴角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对不住了林阡,我今天,不想与你单打独斗。”冲着左右一使眼色,弓箭手全然弓弦拉满。 “可惜我今天前来,偏就要与你单打独斗!”阡却不顾那箭在弦上,魄力十足道出这一句时,已上前一大步长刀直袭辜听桐咽喉,虽然不可能一步就扼住辜听桐的命,但从别处看来,他就已经站在辜听桐身边,两翼的弓箭手看他瞬间就和辜听桐离这般近,皆是始料不及而遽然停手。 但只是虚晃的一招罢了,纵使骗得了所有的弓箭手,都没有骗得过辜听桐的眼。辜听桐不曾懈怠过半刻对何慧如的挟持,林阡一刀袭来时,他的刀不曾移过一寸,反而勒住慧如的手臂更紧,侧过身来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中射出一股极强的优越感:“要比谁的刀强谁的刀快是吗?你自问你可冒得起这个险?!” 林阡饮恨刀停在半空,暗叹计策被他识穿,知道这个师兄真的太不简单。事实上上次自己在狡兔之窟里,拼死赢他一场,也只是侥幸罢了…… 阡却不曾放弃,继续激将:“谁的刀强,狡兔之窟已见分晓,谁的刀快,不如就在此一决胜负!”他情知只要辜听桐对单打独斗动心,就一定会对何慧如懈怠,因此一直察言观色,伺机援救。 “你以为,你的‘八十一刀’,还是那么天下无敌么?”提及狡兔之窟,辜听桐脸色一变,显然在意,“耿尧将军将你的八十一刀记成了刀谱,你那投机取巧的八十一刀,已被我一一研究破解,难道还指望再用它来赢我?!” “八十一刀?太长了。”林阡知激将成功,淡然一笑,饮恨刀回鞘,“二十五刀足矣。” “好狂妄的口气!”辜听桐怒喝一声,再内敛的个性,都不得不被林阡这种目中无人的语气和动作激怒,一瞬间刀已有向他的冲动,也便就争取得这一瞬的机会,林阡一手去推阻他右臂,一手则将何慧如从他那里拉出来,出其不意,力道猛锐,不刻便把何慧如和连环刀拆分!辜听桐刚察觉林阡意图,为时已晚,出于本能地,竟死死不放开何慧如。僵持半刻,看林阡刀在鞘中,便决定铤而走险,左手渐渐松开,全身力气都注入了右腕之上,猝然推开何慧如,猛一发力甩开林阡左臂,连环刀直朝林阡胸膛! 在救得何慧如之后林阡当即将她护在身侧,与此同时也审度出了辜听桐力量的转移,当即闪避,那连环刀虎虎生风,铃铃作响,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阡避让得再及时都难免被力震伤。不曾站定,又一招的追魂夺命。 阡尚未出刀又要护慧如安全,若一味闪避显然吃亏,于是调整内力徒手接了几刀,赤手空拳因此大落下风。 但尽管林阡身处劣势,对战中途却一直没有出刀。辜听桐看出他刻意相让,眼神中明显划过惊疑。 “师兄,适才救人心切,言行多有得罪,其实我今天要救的,不只她一个。”徒手抵挡了十招,阡见他目中流露惊疑,心知劝降时机已到,当即压低声音,向其道出真心,“陇南之役,尚有内情,师兄不妨听我详述。” 到此刻阡仍旧称辜听桐师兄,显然还存着一丝惜才之意不忍与父亲最钟爱的弟子争锋:这辜听桐刀中招式,原原本本就跟自己一脉相承啊,最能继承父亲衣钵的,果真是这位二师兄…… 真是可惜。怎就令他走错了路,还跑到曹范苏顾那边去…… 阡意在带他回头,显然手下留了七八分情,明明有机会拔刀,却不曾对他用刀!言语动作都已经如此挑明,辜听桐理当是看得出自己用意的:适才激将只是为了救何慧如,现在的招招相让,是为了救他辜听桐——但他为何,明明清楚了自己不出刀的良苦用意,还一味出些杀招?! 林阡占尽了劣势每时每刻都被压制,招架得过于吃力数次几乎中刀,然而辜听桐却苦苦相逼半刻不肯放过他!此情此境,阡再想出刀已来不及。 “二十五刀,你的二十五刀,就带进坟墓中,给你的父亲去看吧!”辜听桐狂笑不止,不止是父仇不共戴天,竟好像还带有一种,深刻燃烧的妒意……阡猛然惊觉,这个二师兄,并不值得自己惜才,因他与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适才的激将,真正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最可怖的嫉恨之意!——适才他眼神中划过惊疑的一瞬间,他洞悉了自己的用意因此利用了自己的用意!  所以辜听桐,一脚向林阡踢来之时,竟不留余地地狠辣,也不再想与他比试刀法,而只是要杀他!一味地要将他杀死罢了! 林阡虽被他力道猛厉地一脚踢翻,倒在地上的同时却还顾念着慧如安全,所以一心一意将她护在身下,其时背后已然生风,情知逃不开这疯狂一击…… 孰料这电光火石之间,何慧如不顾她自身危险,见辜听桐一刀袭来,竟不惜将他林阡推开! 第二章 黔灵之战(2) 那一刻慧如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翻了个身压住林阡的时候,脸上多出一丝心愿得偿的笑来,但这稍纵即逝的一笑,提醒着阡这一刀将要袭击的人是慧如! 林阡怒喝一声,辜听桐这一刀砍在慧如肩背的瞬间,林阡饮恨刀业已出手,只为减轻辜听桐的力道,然则当看见辜听桐刀尖不断滴下的血是黑色,才知这个二师兄不该怜悯不该惋惜,为了复仇他根本就已经丧心病狂! “慧如……”一瞬阡被勾起心魔,实在不愿联想到那夜吟儿的死。正待运功替她将毒逼出,却听她轻声说了一句:“别顾我。” 慧如脸上已经遍布黑气,却神志清醒得不可思议:“别顾我,杀了他!” 辜听桐退开数步,已经往两侧发号施令,只待下一刻万箭齐发,林阡成众矢之的。 事态紧急林阡甚至无暇为她裹伤,若给她驱毒则势必无法突围,心痛之余只能先给她止血草止血,抱起她的同时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 这一幕围攻,是超乎预计的猛烈和毒辣! 阡在上黔灵峰之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辜听桐招降,然而此刻却发现,这个辜听桐早已不是四十九日之前的他了:辜听桐早就垮了,所以完全疯了! 可叹阡再如何胜券在握,都总是高估了自己对辜听桐的控制,所以,失策地害慧如和自己一起、沦落到如斯凶险的敌众我寡…… 筹谋了一切,却还是漏算了一步……也许,短刀谷中的风云,跟别处的,真的不一样,恐怕日后的路,比以往更加难走!  属于曹范苏顾的第一根箭,几乎在辜听桐退下的同时便强袭而来,林阡惊而不乱即刻闪让,尚未站定,第二、第三根箭,就已迫在眉睫,刚一擦身,便又有四五根碰上腿脚,六七根穿梭于肩侧,同时八九根横掠过腰间,之后那一根根,已幻化成一簇簇,铺天是箭如雨下,遍地是矢之漩涡。 慧如本是被他牢牢揽在怀中相护的,这时却主动贴紧了他胸膛,他知道她不是害怕,五毒教的圣女何慧如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候。 此刻他终于操控饮恨刀之际,她紧紧拥抱着他的胸怀,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王,等我长大吧。” 他不禁一颤,她说时的语气,是神圣而不可侵犯,高贵而不容辩驳。 他当时却并不能明白,为何邪后和慧如,都要选择在现在这个时间向他表白——是因为预感到吟儿可能不会复活了,所以她们都想告诉他,那接下来的路,她们可以陪他走下去啊……  便即此时,斜路里蓦地窜出一道闪电来,焚烧出天空的枯焦,刹那风雨交加、沙尘迎面。 辜听桐一怔,这不是九天神雷的前兆么?七月二十的断崖之战,他曾亲眼看见这九天神雷,把林阡和吟儿两人掀翻到了浓云井下! 抬望眼,不禁脸色大变,从这半山腰直到黔灵峰顶,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又一批的弓箭手,各自依着地形选取了方位弯弓搭箭,从下而上到处看得见人,闻得见杀气。 那些,是适才因为何慧如被擒而弃械投降的五毒教教众,随着青龙神兽的出现和到来,他们忽然竟整合到了一起,居高临下地反攻了过来。 辜听桐面色大变:“原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拖延战机!?”林阡到这里,不是单纯地来被牵制、来左右为难的,他是给青龙争取时间,由青龙集结当地教众,为救教主而战! 所以,今夜五毒教之成败,完全系于青龙与五毒教教众身上,而林阡对于这黔灵之战,根本不是举足轻重,而是微不足道!? “五毒教的失地,自然由五毒教收复。是他们的教主,也自然要靠他们自己救!”林阡厉声道,周围这一大片的弓箭手,已然被五毒教教众从上而下、接二连三地射杀而死,哪里再有暇来围攻他林阡。 “还愣着干什么?忘记苏大人对你们的嘱咐了么?杀了林阡!杀了他!杀了他!”辜听桐狰狞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教林阡想到了柳峻…… 阡虽面色自若,心中却是一寒。 辜听桐的发号施令,终于引发了那群死士士气的回光返照,临难不顾自身,只为杀死林阡——仿佛这个苏大人,真的是他们的全部。 回光返照,箭矢在已经渐渐减少的情况下,突然间竟然爆发性地增多变猛。饶是林阡,在这疯狂的箭阵下,也在劫难逃! 但因魔王与教主都在危难之中,此举激得五毒教教众镇压的更加残酷!一刹那间,其杀越猛,其死越速……  黔灵峰上,残阳如血。在半空中来回相撞交错不停的箭矢,折叠出了对战双方一段又一段的胜负与生死。 瞬间又一场杀伐攻掠,如狂风骤雨正对着此地回旋。杀气潜藏重峦叠嶂之内,战意横亘崇山峻岭之间。 乍看之下,这战局是辜听桐围着林阡,但往外一层,却是林阡在围辜听桐。强行把棋盘往外扩张,是属于林阡的强盗逻辑。 箭还朝天,弓却落地。兵器尚在战局,征人已然战死。 天色忽明忽暗,钟声停在了申时,天不敢再暗,钟忘记敲打。 因嫉恨而疯狂的辜听桐,在重重包围之下大肆杀戮,满身都是腥热和污秽。而与此同时林阡走出那激烈的剿杀,也是衣衫尽被血染,刀热而心冷。 慧如抬起头来,其时气若游丝,却看着这个方才一直没对辜听桐起杀机的林阡,无限期待:“魔王,我魔门的仇,就请用我魔门的方法报……”她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平时就慢的语速到此刻更加迟缓。 “好。”林阡早已摒弃了惜才之意,将慧如交托给左右护法救护的同时,饮恨刀已经立即挥起,直朝着杀红了眼的辜听桐:“辜听桐,那二十五刀,不是我林阡吹嘘,就是属于我魔门的‘万云斗法’!” 此刻,你辜听桐不配用我饮恨刀的刀法,也不值得我用饮恨刀法杀你!慧如说得对,魔门的仇,就用魔门的方法报! “辜听桐,饮恨刀出招之时,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际!”他林阡、今日既要为魔门斩杀外虏,亦要为林家清理门户! 陡然电光耀眼,从每个人的心头擦掠而过,雷的模样在电射下清晰可见,猖狂着狰狞着四处作乱,但这雷电,并非青龙神兽引起,而属于被强行局限在古战场的战火与风雷!仿佛这一刻,在这异度空间里中此起彼伏斗法的,不止有云,而是一整个乱世、不管是虚是实,全为林阡所驭! 饮恨刀中之景象,仿如天与地被相向拉扯,日月星辰混乱重排,万物都好像被一股脑儿地搅和了进去,哪还轮得着他辜听桐连环刀铺展杀气! “刀中有另一空间、另一世界,非人力可及也。”青龙叹。 饮恨刀与万云斗法的结合,是对战意、杀气、速度、心态、招式的兼容并蓄,是为天作! 故此,要对付那墨守陈规的辜听桐,二十五刀,足矣! 二十五刀,越来越乱,越来越动荡,仿佛天空和地面近距离接触而赖着不走,雷电就在天地间狭缝之中贴着林阡和辜听桐的刀,留下绚烂妖异的红!漫天尽是血与火! 短而惊悚,战局骤然归于死寂,谁都见最后辜听桐的身影一斜,满脸是汗似耗竭虚脱而死,林阡沉默在他对面,半招之间,气势还沸腾到几乎要爆裂。 不是眼花,众魔人明明都看见饮恨刀的周边,都犹如环绕着有形有状的电,或长或短,或连或断,扫射而出的不知是风还是内力,声析江河,振聋发聩。 便就这饮恨刀里的战景,有史以来摧毁了多少敌人,占领过多少俘虏,只怕数都数不清。但旁人只见这游刃有余,忽略他战胜亦需沐血……  “教主如何?”形势刚一趋缓,阡立即转过身来,问向左右护法。 “我没事。”慧如自己答道。阡上前一步,惊见她脸上黑气消散了不少,不禁转忧为喜。 “我自身、有以毒攻毒的本领。”她虽无性命大碍,却禁不住流露痛楚之色,说的同时不时扶住肩头,却一直凝望着他对他说:“慧如好歹、是被毒药养大的女人。” 之所以强调说她是“女人”,完全是因为她在意他适才在辜听桐面前称她为“无辜”。 “慧如,适才,真不该为我挡下那一刀。”他一时还未会意,只着紧替她查看伤势,深知这一刀挨得不轻。 “但我觉得应该。”她轻声回应,说得异常连贯,情感无一丝拖沓,面色亦坚定决绝。他忽然忆起当时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再联系此刻她的能力全无和邪后的每一句话,才明白他对她原来已是这样的重要,奈何自己今生今世,都注定是负了她。 慧如察觉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想法,哪里会不了解他独独为了吟儿一个,此刻惟能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更该杀了盟主啊。” 阡一愕,看她恢复得极快,已经放下心来,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嘱咐左右护法:“教主如今尚未恢复,五毒教要加强防范。山外巡视,须比平常添一倍。” 当此时,五毒教教众已经处理了辜听桐等人的尸首,曹范苏顾的亲信,却无一俘虏,如无战死,全然逃跑或潜藏,只怕黔灵峰一时之间还不安全。 阡叹了口气,知他对辜听桐的斩杀,使得敌人不可能有人心上的倾斜,两军之间,仇恨反而加重…… 其实这一战,他狠狠地输了,输在了他的自负,连累了慧如重伤。并且,失策一步,遗患无穷。 回看青龙一眼:“幸得你来得及时。”所幸青龙及时扭转大局,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 回到断崖附近已是戌时,阡与范遇、陈旭、海逐浪正自讨论布局之事,却听说向清风在外求见,在场诸位皆是一惊,不知他会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乍见他神色凝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清风,出了什么事?”林阡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却真的不敢听吟儿的死。 “主母她……体内的毒,可能……可能已经变异……”向清风忧心忡忡。 第三章 难得情真 据向清风描述,今日酉时开始,为吟儿敷药和清理伤口的几个女将,相继出现中毒迹象,全身发热、高烧不退,最严重的那个夜里已经死亡,症状和完颜鬼之十分相似。 这几位女将都是田若冶亲自筛选,连日来体质都证明了适合留在十九关,这些天来也经常去二十关和吟儿短暂接触,一直都没有任何异样。为何偏巧在今天中毒,只能说明今天和往常不一样。须知火毒一向都是只往五脏六腑去绝不外渗,从来不可能杀死与中毒者接触过的任何人。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向清风当然推测这是火毒变异。 但向清风的推测,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也可以换个角度这么想:为何今夜情况会和过去不一样?今夜,吟儿也就只服食过那唐门冰虫啊,那冰虫,还是向清风极力主张吟儿去试的…… 虽然向清风不曾开口,阡却已经猜到致诚等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 “回去告诉致诚,不管是不是火毒变异,今夜以后,不要再让任何人触碰吟儿,免得再有无辜受累。”阡对向清风嘱咐,“清风,明天起你勿再滞留十九关了,以免又和致诚他发生冲突。” “可是……”向清风欲言又止。 “我知你极是担忧吟儿,一定不愿离开寒潭。”阡看出向清风的心意,轻声道,“上次我见你几个亲信能在十七关逗留,你便与他们一起,在十七关照应,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向清风点了点头,“致诚看见我便像看见仇人一样,若一直耿耿于怀,反而无法守护主母……” “记住,你们的职责,都只是防范着外人侵入寒潭。若吟儿不能复活,也无需自我归咎。”林阡正色对他讲。 “主公。我把话带给致诚之后,一定不声不响地撤出去,不会给主公添一丝乱!也一定会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令主公有后顾之忧!”向清风含泪立誓,立即领命回了寒潭。 林阡在断崖周边部署直至午夜,脑海中一直在盘旋着这样的疑问:服下了唐门冰虫,难道真令吟儿体内的火毒变异? 万万想不到,这最后一日,还没来得及判断吟儿生死,吟儿就忽然沦为毒物。 如若火毒是真变异了,他断然不会再让别的无辜碰触吟儿。可怜吟儿躺在寒棺里,没有人再能去照顾她……  子时他重新回到寒潭里,是瞒着祝孟尝、海逐浪、寒泽叶等人的。 他诚知这样对不起魔军和林家军,大敌当前他身为主帅不应该冒这个危险,但他,决不能放弃吟儿。 爱一个人,本就该为了她殒身不恤,不管他于天下来说再怎样重要,离开了天下他只是她的丈夫。 从开始到现在,吟儿受到挫折遭遇失败,都是他在身边支持鼓舞,如今她只能一个人去对抗死亡,他更加不能让她觉得孤独。 然而她酉时出事,他子时才能抽身到场……难怪,难怪曹范苏顾要传言他们是政治婚姻啊。 他在寒棺旁停留良久,没有感觉吟儿有任何异常,还是跟四十九日前一样,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颊上那道刀伤也未能愈合,甚至唇边停止的那丝微笑都还不曾散去。吟儿的状态,根本还跟中秋那夜一模一样,除了火毒的温度之外,没有一样依据能够证明她活着。 吟儿什么起色都没有,火毒却可能变异…… 为什么吟儿没有起色火毒却会变异?!! 冷风吹过阡陡然一凛,视线从吟儿身上移开,愣怔怔地看着另个角落失神:吟儿,吟儿她真的还活着吗?回生丹、世间真的有起死回生吗?会不会是天骄在骗我,会不会?!他怕我当夜就随吟儿而去,所以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其实,吟儿根本就回不来…… 会不会,这四十九日根本就是个骗局而已!活着的根本不是吟儿,而根本只是她体内的火毒!阡心一抖,从这四十九日的大骗局里猛然清醒了。清醒的一刹那,泪水竟如决堤般落满了衣襟。 显然是假的啊,世间哪里会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他竟不让她入土为安,硬生生让她的身体在冰与火中停了四十九天,他真是世间最狠心的丈夫。他也是世间最傻的男人,为什么当夜她明明已经死去他还坚信天骄漏洞百出的话,又或许,他相信是因为他“宁愿相信”?! “吟儿,你不在了,还有谁,能把我的命藏着掖着……”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忆起吟儿在新婚之夜的话语,他知道,以后如果自己再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都不会有人心疼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总是做错事狼狈地等着自己去补救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在绝境里都会骄傲地微笑,每时每刻都会微笑的,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连他命令都要忤逆,被他指责的时候含泪顶撞:“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怎就有魄力对洪瀚抒说出一句:“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她怎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又怎可以做得那样拼命、偏还那样出色…… 当年他因为玉泽和云烟而真的曾经走不出天之咒的困境,对吟儿明言他心存顾忌不敢祸害她的人生,他永远记得她在川东的山头轻声对他讲:“那就,试一试吧,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个。”所以他打开了心扉因她才真正地走出阴霾。天之咒是什么?在吟儿的明媚笑容里,他早就忘光了,眼里心上,只剩下她带来的快乐…… 她还说过,“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她还说过,“肯为玉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她还说过,“林阡的一生,也是吟儿的一生。”她说过太多太多的话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再疲惫都会放下心的…… 最伤魂是咽气之前她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可却还完好着一颗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心: “他有苦衷不能说,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 她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的性命?白帝庙对宋恒如是,沼泽荒对海逐浪如是,夺魂柩对杨致诚如是,隐逸山庄对洪瀚抒如是。 对谁她都可以这样,为谁她都还不是为了他吗。因为这些人,是他的麾下和战友啊,她要帮他爱着他们,同时也要帮他们去理解他…… 所以那天夜里,为了保护他们的盟军,她把她自己完全忽略了,却忘记她是他的新娘,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 其实这四十九日里,他常常见到吟儿,常常在梦里见到她。 最多的梦,就是在魔门的电瀑里,弥留之际他感觉到吟儿伏在他身上哭泣:“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他当时被八道真气和青龙之血打得经脉几近爆裂,魂魄也犹如神游,却因为她的泪水而重新有力气搂住她。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一次,回到那个时候,他将紧紧搂住她永远永远不松开,如果他能预见到,空虚径的尽头等候着的是他的光明和她的劫难,他宁愿困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吟儿,若是只能在梦境里与你一起,我宁可每天每夜都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谁能比得上吟儿。 眼前这个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女人,必将是他林阡老去后都会一直怀念的,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因他而得来的伤痕,全身上下也没有哪一点不值得他林阡去爱。  忽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刻就渐渐放慢而止住。 阡不曾想过此刻会有人来,那从来不肯在人前流露的心情,竟因为吟儿而第一次完完全全暴露在来人面前。 来人,是田若冶,作为长辈,作为一个过来人,看见这一幕情景,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田女侠,吟儿身上的毒可能已经变异,你们……不应当再接近她。”阡看见田若冶手中是要给吟儿敷的药,知她是冒死也要来照顾吟儿。阡一面拒绝她靠近,一面意欲接过她手中的药、亲自来为吟儿敷。田若冶却不肯给他:“盟王,此时此刻,最不该接近她的人是你。” 林阡来不及阻拦,田若冶已经解开吟儿衣裳,一边替她上药一边继续说:“他们都需要你,不要丢下他们不管。”见田若冶并无大碍,林阡这才稍稍放下心,听田若冶这么讲,不免对盟军有愧。 田若冶侧过头来,看着神情忧伤的他,轻声道:“若真有什么不对劲,也未必是火毒变异,有可能是回生丹起效。” 田若冶脸上的这份从容淡定和处变不惊,是需要几十载戎马才能磨砺出的,难怪吟儿要把她当成崇拜,她从来到现在只说了这三句话,无一不是在告诫林阡珍惜性命、无一不是在鼓励他重回战场。最后一句,更是令已经绝望的他心念一动:是啊,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不禁点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说是四十九日,那就一定要等到明天。” 田若冶亦点头:“这才是那位万人称颂的盟王林阡。盟王请放心去与敌人交战,明日子时之前,盟主只要能够复活,我们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通知盟王。” “田女侠,可有什么话要对令兄长讲,林阡可以在阵前代为转达。”林阡问。 “没什么,已经分道扬镳、各为其主多年啦。”她摇头叹了口气,“盟王与他交战时,不必因我而顾念。” “像田女侠这般深明大义的,世间已然不多,难怪吟儿崇仰……”阡见田若冶胸襟气度,与自己的养母胡水灵有三分相似,不禁为之折服。 “咦?”忽然田若冶察觉吟儿眼角湿润,明显是刚流过泪,当即对林阡说,“盟主似是有了知觉,否则不会流泪。” 阡当即凝神去看,先是一喜,忽然想起了什么,眸色暗冷,微微摇头:“不是她的……”她眼角的这滴泪水,分明是属于自己的啊…… 田若冶一愕,显然也明白了:“人前见盟王你沉稳坚毅,还只道你是铁石心肠,想不到,原来也有如此柔情无限的时候。” 她刚听闻黔灵之战的来龙去脉,知阡和青龙兵分两路,由他独身营救何慧如,而青龙则联络教众反扑。一旦会合,他立即指点教众收复失地、调动他们护主杀敌。如此的惊世才干,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不免震撼,却刚巧撞见他为吟儿泄漏的温柔,方知这才是个真真实实的林阡。 但这个林阡,没有几个人可以看见——旁人只会看到他面对千军万马时的谈笑自若,看不见他因挚爱生死未卜时的悲恸流泪。 “吟儿出事那天,我恨不得……立即就随她而去……后来,一想到她生机渺茫,也真有过生无可恋、一死了之的念头……”阡心情沉重,是首次向个陌生人吐露真情,“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吟儿去,林阡不留……” 田若冶面中划过一丝爱怜的笑:“也只有盟主这般可爱的女孩儿,才值得你如此的魂牵梦绕啊。” “怎么?田女侠见过吟儿?”阡从她语气中,听出她与吟儿有渊源。 “是啊。六月的时候,我与许从容见过几次面,她就是许从容身边那个端茶递水的小婢女,总是没大没小地凑上前来要与我讲话。”田若冶微笑着叹了口气,“当时我还蹊跷过,这个小婢女,怎就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在我心里,也便一直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印象,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却想不到,再见她时,竟是在这寒潭之中,受了这般重的伤,唉……若不是锋芒太露,未必招致这般多的灾祸吧。” 可他当初第一眼看见吟儿,就知道她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抢眼的那个,从前混江湖,凭的是调皮机灵,之后扫天下,却真正是当仁不让。 “吟儿一直很钦佩田女侠,如果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一定会很开心。”阡希望明夜他回来的时候,可以重新看见那个熟悉的笑靥,哪怕这个机会,已经很低很低…… 第四章 八方云动 敌军合围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此情此境,实在像极了几年之前的某个冬夜,红袄寨所有据点遭到楚风流大军横扫,寡不敌众险些全军覆没。历史依稀在重演:一样是草莽流寇,只不过把红袄寨换成了魔门,一样是朝廷官军,意义却大相径庭。 钱爽叹了口气,也许,自己心里更宁愿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一个泰山脚下朝不保夕的土匪,总好过到南宋的境内,遭遇这般的荒唐内耗。毕竟,从前再怎么狼狈,也好歹是在抗击金朝。钱爽想,胜南心里,应该也更宁愿回到从前去吧。 “也罢也罢,黔西‘魔门’,官军确实师出有名。”钱爽最不解的地方就在这里:胜南接受了林家军就必定会成为官军的眼中钉了,为何还要再接受个魔门?那个可是“魔门”啊,岂不是更加的贻人口实? 穿过这片沸腾忙碌的军营,钱爽忽然看见祝孟尝站在一隅发呆,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似乎心事重重。四月在夔门合作救人,钱爽与祝孟尝有过不少日子的接触,知道他性格怎样,此刻见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显然觉得好奇,这还是那个逢小事而不顾的祝大将军吗? “祝将军?是在?”钱爽奇问。 “嘘……”祝孟尝睁了只眼闭了只眼,又继续念了半天的经,这才放下手,转过身郑重其事,“在祈福。” “祈福?”钱爽摸不着头脑。 “祈求今天、主母她一定复活。我祝孟尝认识的各路神仙,都要保佑她。”祝孟尝面色少见的虔诚,“主母她,是主公的战地女神,少了她,主公根本就不在状态……” 钱爽一愣:“不在状态?”环视着军营四面八方辉煌如昨,钱爽不由得一笑:“祝将军此言差矣,莫把女人的作用,提得这般举足轻重。虽说盟主她的确不凡,但真若缺少了她,胜南也断不会一蹶不振。至少,以我对胜南的认识。” “哎,我也说不好,其实情之一字,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讲,可能真的比什么都重要。”祝孟尝哀伤叹气,“我认得他二人之前,听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也信得根深蒂固。但接触得久了,知道他们其实是缺一不可。这段日子少了主母在侧,主公虽然还是一样的所向无敌,却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钱爽一怔,祝将军也有如此心思细腻时?真看不出来。 “主公他,不在状态……否则在田若凝面前,不会那么受制,昨天在黔灵峰,也不会失策到险些丧命。”祝孟尝字字句句,都流露出对林阡的关心则乱,钱爽听得出来,面色一变:“祝将军,受制和失策,并不是因为胜南他不在状态。你要理解,这场仗之所以难打,是因为敌人放得开,我们却有太多的牵绊。” 不错,为了吞并义军,苏降雪必须阻碍胜南回川,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苏降雪才不会在乎这黔西的地盘和人心,他要的只不过是摧毁这里而已!钱爽再明白不过,这一仗艰难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可是,有多少人会跟祝孟尝一样地以为呢,以为胜南是不在状态…… 祝孟尝的这种想法,恐怕对于军心的凝聚,不是一件好事啊!钱爽心念一动,正要劝祝孟尝勿再悲观,忽见五毒教左右护法从林阡帐中走出行色匆匆,虽然不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却也预感到形势严峻,雪上加霜…… 待到是日正午,钱爽等人才得知五毒教发生了何事:昨日黔灵之战,何慧如能力尽失不能再庇护五毒教,黔灵峰霎时成为魔门防御的最薄弱环节,故而林阡临走之时,嘱咐五毒教加紧戒备。今晨,巡视的人马果然发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外人,鬼祟出没,数量众多,据称“数以千计,理当都是昨日辜军留驻。” 外敌环伺,教主重伤,黔灵峰危在旦夕!诸将皆知田若凝对五毒教的企图还没有完,虽然已经战死了一个辜听桐,田若凝麾下尚有不少强将不能怠慢,商议再三,林阡终于决定将寒泽叶的部分兵力抽调黔灵峰,而戴宗等人,则继续留守桃源村。 大战在即,更变布局,实属迫不得已。从何慧如能力尽失的那一刻起,林阡就清楚情势于己十分不利——田若凝兵多将广,势必会全方位地燃起战火,要反抗如他这样猛毒的围剿,魔门的每一处都薄弱不得!  午后,田若凝率一干亲信在魔村附近狩猎,迎风疾驰,好不畅快。这位短刀谷数一数二的名将,相传是在马背上出生,自此便与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戎马倥偬数十载,到如今已年近不惑,却真正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是义军数年来的最忌惮。 而他身后这一干亲信,若一一去问来历,也真一个个来历不小,全都是夔州路、利州东路、利州西路、成都府路的大小官军领袖,都值壮年,军功显赫。 所以现如今,连林阡和寒泽叶也必须紧张部署防御之时,田若凝可以轻松地,领着大半麾下在野外打猎,拒不谈任何与战事有关的内容。这不是轻敌,这是胜券在握的无所谓。数十年来,真正能难倒他田若凝的,只有完颜永琏一个罢了。 何况这次,确实林阡输了先机。 带着猎物满载而归之时,却见一少年面色焦急地守候路边,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端正清秀,便是辜听桐疼爱的弟弟,辜家如今唯一的血脉辜听弦,昨天黔灵峰一战,辜听桐惨死于林阡刀下,势必又埋下了这一代的血海深仇。 “田将军!何时发动攻袭?!”辜听弦的语气中,藏匿着七分焦虑,三分不满,他当然不满田若凝如此悠闲。少年气性,竟直来直往。 田若凝将右手猎物扔向亲兵,跃下马去,大步流星走向军营,边走边冷静回答:“等下去。” “等?还要等多久?我等不了啦,我哥哥他,被林阡那魔鬼……”辜听弦目中含泪,双肩颤抖。 “据说,是死无全尸?”田若凝叹了口气,“你哥哥他,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惜啊……”他可惜的是,辜听桐虽然有才,却不能容他人之才,死于非命也并不意外。但辜听弦却以为田若凝可惜的是哥哥被林阡杀死,一时更增悲愤:“田将军,听弦请缨,为哥哥报仇雪恨!” “那便再好不过,你辜家的人马,目前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你辜听弦去发号施令。”田若凝微笑着,他希望辜听弦会主动请战,因此欲擒故纵。如此一来,辜家的兵马,才会继续听他田若凝的指挥,而不至于白费。 “田将军同意我出战?!”辜听弦泪眼中划过一丝振奋,这少年毫无心机,他心里想什么田若凝一目了然。但没有心机不是弱点,田若凝先前留意过辜听弦的武功骑射,知道辜听弦将来的成就,未必逊于他的哥哥。 得田若凝点头,辜听弦追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若凝微笑:“等林阡一次错误的调兵遣将。”视线移向脚下地图,看着东面的黔灵峰,和西面的桃源村。他有十足的把握,经过昨日一战的林阡,必定会重视黔灵峰的防御,寒泽叶和戴宗,留在桃源村的必定只有一个…… 辜听弦一怔:“那我,这便领军去黔灵峰,与家将会合!” “不必去黔灵峰,你辜家人马,此刻备战于桃源村。” “桃源村?”辜听弦面色有异。  这是一出简单的声东击西,这也是一次有预谋、有前戏、有铺垫的声东击西,甚至在这场阴谋里,辜听桐还是田若凝宁愿舍弃的一粒棋子—— 那魔门兵力,在官军对比之下,实在是有限、渺小得很,但也有一些实力强劲的领域,譬如何慧如所管辖的黔灵峰,足够令林阡垂拱而治、毫无后顾之忧。之所以派辜听桐先行对黔灵峰攻袭,田若凝就是要提醒林阡,你林阡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而只要多着手布防这么一路,林阡的兵力势必更加地穷于应付! 所以黔灵之战,会得到两个结局:如果林阡实力名不副实,那么在黔灵峰上辜听桐就可以取他性命,如果林阡实力是名不虚传,则辜听桐必死无疑,而林阡将开始重视黔灵峰,也必将注重防御、增添巡视。 “增添巡视”,只怕林阡万万都想不到,田若凝要的,就是他增添巡视! 只要增添巡视,那就可以发现黔灵峰的周边存在着无数的形迹可疑,而一旦发现了众多外敌潜伏于此,盟军感觉到了黔灵峰的危难,必将拆东墙补西墙,把原本投入在最弱的神墓派的兵力分流至五毒教。 粗略地看,林阡这个决策一点都没有错。 他的决策没有错,错的是他的洞察。或者说,是五毒教的洞察。 田若凝冷笑摇头:林阡,你可知黔灵峰的周边,根本没有“无数的形迹可疑”?那些故意出现在黔灵峰周边的上千人,其实只不过是不足百人,他们只不过是在黔灵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经过、不停来回罢了! 但就是这样的来来回回,绝对可以骗得过风声鹤唳的五毒教。 不足百人,轻而易举演成了一场千人的假象,骗林阡对黔灵峰加强布防。而用意根本就在桃源村的田若凝,却不动声色把丧失了主帅的辜家军部署在了桃源村更为他们找到了新主帅,专等着那里的兵力一削,辜家立即与其余官兵里应外合,以双倍于表面的实力摧毁神墓派!  传闻你林阡布局缜密,所以每一处都绝对兼顾,但每一处都兼顾到了,岂不每一处都不实厚? 这一战,辨清黔灵峰虚实和辜家兵马所在,是胜负的关键。可惜得很,这些细节你察觉不到,所以必然满盘皆输。 “林阡,如果我是你,该怎么打这场仗呢……”此番对战,稳操胜券。田若凝说不满足,却也满足。 不刻探子回报,原是寒泽叶被调遣至黔灵峰。一切,尽在田若凝预料之中。 当看着辜听弦带着一片崇拜之情转身出营前赴桃源村开战,田若凝忽然敛起笑容,叹息摇头:“辜听弦、辜听桐,真是兄弟情深……如果若冶她,待我也是这样,此刻要打败林阡,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低下头来看着这张详尽的魔村地图,他知道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就是林阡所在的位置——连通着魔门东南西北的枢纽,断崖。 “唉,林阡,你这布局虽然差劲,倒也不算是最差劲的那一种。”笑叹一声,即刻下令,拔寨进军。  第五章 四面楚歌 云迷雾锁。 记得那天还不到未时,天色便铺天盖地的黄,阴沉地直往人心里压。空气更是污浊,沙砾彷如悬停空中。 凝滞得近乎油腻的景象,只一场飓风就刷得干干净净。 然而沙飞云散之后,天色更加昏黄,山川轮廓亦愈发黯淡了,风雷翻滚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却仿佛没有一个中心。对,没有一个中心,因为没有哪一处,有资格说它是最激烈的。 说不清战争是从哪里开始掀起,也许真的是同时,魔城、桃源村、黔灵峰、断崖……属于魔门六枭的每一块领地,同时遭遇了田若凝不同程度、不同投入的大军压境,此后,每时每刻,每个方位,所有感观,都被战争塞满。 天色一直没有黑下去。哪怕到了该入夜的时候,这片浩荡无垠的魔村,还在厮杀动荡中,昏黄。 就像是以邻为壑一般,他林阡不战而胜拿下短刀谷,却给魔门带来一场本不属于他们的浩劫…… 是真的不在状态吗,是真的技不如人吗,是两个原因都具备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阡可能自己都预料到了,他是非输不可了。措手不及,备战仓促,事故连连,决策失误,再加寡不敌众,几个时辰以后,整片魔村除了林美材还能与对手持平之外,几乎都已落到惨败境地。 桃源村是最早落入有如从天而降的辜听弦之手的,继而诸葛其谁的五行八卦阵被攻破快得不到一个时辰,与此同时桃源村失陷的消息传到断崖附近,众人得知桃源村才是辜军潜伏之地,不禁大叹失策,连戴宗都扛不住半个时辰,可想而知与辜军里应外合的兵力是多强劲,而黔灵峰并无想象中岌岌可危,显然只是田若凝用以虚掩的地域而已! 但此刻才知中计,为时晚矣,在黔灵峰上的寒泽叶,若现在才去桃源村救戴宗,不仅没有胜算,更会把黔灵峰也轻而易举失去。而林阡等人,欲救却不及——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刻,他们便被田若凝率精兵围困于断崖。 差之毫厘,兵败千里。林阡万不得已,临危授命海逐浪,遣他先行突围,率众营救桃源村。海逐浪顺利离开断崖,却于途中遭到官军伏击,大军被当中掐断,原来,竟连这一步也在田若凝算计之内…… 海逐浪不知是该叹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该叹林阡的好日子到了头?待到与那痛击自己的官军将领一照面,所有的叹息都堵回去了,肺都要气炸了。你道那击溃自己的将帅是谁?正是叶文暻带走云烟姑娘时求助的一个黔州当地王将军,当日被自己一刀架在脖子上恐吓,他麾下官军,更曾被联盟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可好,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指点杀伐!? 海逐浪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若非你这位王将军无能,黔西魔门怎可能祸害民间怨声载道,我们帮你们制服了魔门,你现在倒好,得意威风了起来,杀我们杀得这般痛快淋漓!?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英勇无匹?! 这场仗扭转胜败的关键就在海将军身上,就看他能不能成功克复桃源村,帮戴宗一起,从辜听弦的手上抢回神墓派。然而,系着这一重任的海将军,出战之后很快便溃不成军,不久后更传来盟军惨败、主帅下落不明的噩耗,教断崖上正在与田若凝苦战的一干人等,均知这次情形不妙,不止魔门大势已去,抗金联盟亦灭顶之灾——这次,不是被牵制,而是面临被清剿…… 人仰马翻,泥沙四溅,混乱中谁都杀红了双眼。断崖上,冰刀霜剑,是冰霜做刀剑割得破战甲,也是刀剑做冰霜寒可杀秋色! 是谁的宿命,在尸横遍野里本该举步维艰,却宁可靴底上沾满了血肉还要不停前行,不停地拼下去直到那尸体堆积成山? 是军人的宿命,活着的时候如此坚硬,死去的那一刻才知道脆弱。 暴雨下个不停,血雨。 在阵地的最前沿,盟军曾亲眼看着他们的主公与田若凝交锋,从起战到兵败,长达三个时辰,这断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血淋淋的,林阡显然也不例外,在此期间,断崖与黔灵峰、魔城、桃源村的联络均被切断,到决定弃守的那一刻,这里的所有人就只能往狡兔之窟的方向退。唯一的生路就是寒潭。 换作旁的敌人,也许盟军还可以希冀用寒潭来打败他——但是田若凝他,明明可以像田若冶一样,直达寒潭的第十九关! 再没有别的兵马可以调动了,每一个可以抽身来救的人也都事先就败了,难道这一次,是天要绝他林阡!?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盟军和魔军仓惶地紧随林阡,往狡兔之窟的方向撤,沿途连喘息都不敢有,前面不代表有生机,后面却是追捕的杀无赦。这条路,究竟是漫长好,还是短暂好…… 深夜,此时此刻,本该熄灭了万家灯火,沉溺在温馨的梦乡之中啊。范遇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为魔人。 好在他看见,绝境里的林阡,并不像祝孟尝、钱爽那样的心急如焚,他一如既往保持着镇静……可是,镇静得却似乎有些过分了,因为现在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思忖应对之策,而是恍惚地就像在失神。任凭他身边的军医帮他裹着头上箭伤,流血不止却毫不在意、若有所失…… 不好了!范遇心念一动,慌忙转过身去,压低声音悄问陈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战争本该把生死都置之度外,怎可能去管时间地点?所以不知不觉任由时间就这样溜走了。范遇突然觉得陈旭的臂在颤,或许是自己的手在抖——难道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陈旭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掐指一算也清清楚楚,现在已经不是十月初五了,而已经是十月初六的凌晨了!寒潭就在他们身后并没有被田若凝切断联系,盟主如果复活是一定能被杨致诚、向清风或田若冶传出来的,没有传来,意味着没有复活…… 死寂的狡兔之窟里,恰好迎来这一天丑时的钟声:已经是丑时啦,难道盟主她,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 洞的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田若凝,率众追上来了。 “范遇,陈旭,你二人带着魔军,先行从这里出去。此后每个岔道都选向右,会保证你们到安全之地。”林阡却异常沉稳地走到洞穴的右侧,为范遇和陈旭选择了这条岔道,他的意思范遇和陈旭懂:余下的盟军,是要对魔人的掩护,会选择左面诱敌。 范陈两人立即领命,二话不说带着这群无辜的魔军离去。 离去了一半人马,洞中当时就空荡了许多,却因为还能留在主公身边,众将士个个热血沸腾,以灼热目光向林阡致意,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一定会陪他一起战到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田若凝声音近了敌军就快找来了,盟军不能发出声音以免暴露林阡,却纷纷举刀提剑,示之以一贯军容,用这样的方式从心里对他再说一次:“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爽哥,孟尝,你们也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右直到……”林阡说的同时,诸将脸色全是一变,怎么,他原来不是要他们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抗敌,而是让他们也随后离开?! “等等!我们都离开了,谁在左面诱敌?!”钱爽大惑不解,“难道,你要自己冒险?!” “爽哥无需担忧,你与祝将军一同……”林阡淡然一笑,他说的同时,外围的脚步声、兵械声,和着钟声一起凌乱不堪。 “去他的老子我才不走!危难当头,哪有害主公冒险自己却跑掉偷生的道理!”祝孟尝粗鲁地上得前来,猛地按住林阡的双肩,一字一句地冲着他大喝,毫不管上下之分,破口大骂的同时,明明眼中含泪。 “祝孟尝!”林阡冷冷扔开祝孟尝手臂,语气中捎带不悦,“怎么?我的命令,你也要违抗?!”他看得出,这个祝孟尝,与平常不大一样。 “从认识主公的那一天起,祝孟尝就发誓绝不违令!可是这一次,无论主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祝孟尝转过身去,厉声问,“各位是否赞同我祝孟尝所言,主公先撤,我等殿后?!” 迟疑一忽,诸将全然点头,一个都不听从他林阡,反而全部由祝孟尝所控。 纵是林阡,看着此情此境都不免又惊又怒,眼光锐利直刺着这个彪悍的祝将军:“祝孟尝!何时起竟对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以为他这样问祝孟尝只会语塞,孰料祝孟尝立即点头接茬:“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一战从头到尾,孟尝都不敢相信主公半分!” 得到这样一种答案,林阡震惊不已:“为何?!” “因为,因为主母她,回不来了……”祝孟尝三缄其口,说出来的时候,看见林阡面色一凛,祝孟尝也不由得声泪俱下:“因为,主公在来黔西的路上就一直心神不宁,时常恍惚失神,因为,主公从来不会像前天那样,明明是要去收服辜听桐却竟然杀了他,因为,主公前夜以为没人知道地偷偷地回了寒潭一次,为了主母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还因为,主公从来没有过被人这样打败,每时每刻都被敌人压制,所有计划都全部落空……主公怎可能不打败仗,怎可能不决策失误,主公的心,根本就不在战场啊……” “混账!不在战场,那在何处?!”林阡色变怒喝的同时也惊醒了,他突然意识到四十九日真的过去了,吟儿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天人永隔…… 天竟是这样的残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吟儿的命收了回去,可是天这样做何尝不是对吟儿的眷顾?他在这四十九天里给过吟儿多少关怀?照顾过她几个时辰?就算吟儿复活了又怎样,还不是要陪他一次次地经历凶险,像现在这样兵败逃亡…… 想斥祝孟尝的话顿时如鲠在喉,为什么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为了吟儿吗,竟教她多受了四十九日的苦…… “不在战场,在寒潭……一个时辰以前,主母就已经死了,主公现在要一个人诱敌掩护我们走,其实……就是要跟随主母而去!”祝孟尝尚未说罢,包括钱爽在内的所有将帅,全部脸色一变,钱爽立即看向林阡:“当真?!” 林阡却不答钱爽,而是面朝着祝孟尝厉声喝:“祝孟尝,换成是你,你女人要死了你会不会为她担忧?但难道因为担忧你就可以弃大局于不顾?为了一个女人你会可能连胜仗都不想打了?你的女人重要,你的兵就不重要了么?!如果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资格担负一支军队?!”林阡目光如炬,祝孟尝不敢直视,乍见他臂上伤口迸裂鲜血淋漓,却噤若寒蝉不能关心一句。 “今夜断崖之战,林阡决策失误,兵败就是兵败,不需要任何借口!”林阡敛了怒容,回身看钱爽,“爽哥,带他们走,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钱爽点头,众人因他这句话全都领会,正待把祝孟尝及其麾下也一并带走,祝孟尝却如钉在原地般死活不肯移步,以下犯上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死皮赖脸:“钱爽,如果把主公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会后悔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主母殉情,他当然不会弃大局不顾所以他要和田若凝同归于尽!” “你再耽搁一刻,怕我不是要和他同归于尽,而是要与你同归于尽了!”林阡怒不可遏。到这关头祝孟尝还如此不受控,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主公,与我对饮三两尿的时候,喝醉了,一直在说……‘若吟儿去,林阡不留’……一直在说这一句……”祝孟尝脸上泪水纵横,原来……这就是他如此肯定的原因…… 原来是在为吟儿醉酒的时候被人看穿的?林阡那威严的神色,霎时变得如斯平和,洞窟中的争执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语塞的林阡,刹那间全都懂了:是的,这次他要孤身诱敌,根本就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他生来至此最危险的一战,对手是武功卓绝的田若凝,及其麾下的精兵强将!没有一点把握的林阡,竟在人前表现得这样平淡,还对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如果祝孟尝没有听到这句,如果钱爽真的就这么信任他所以走了,那么,今天在狡兔之窟,就真的是他们与林阡的最后一面!他们的主公,又一次为了他们用命在赌——他已经准备好了,打不败田若凝,那就与之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才既不负联盟,也不负盟主…… 林阡冷笑一声:“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 便在此时,近处人声喧嚷,凶险迫在眉睫,再不走,就真没有机会走。 风激电骇。 第六章 兄弟阋墙(1) 十月初五的深夜,霜雾淡淡地迂回在寒潭周边。 半里之内,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就连空气流动都忧伤如挽歌,但半里之外,每个人都在厮杀或咆哮,连风沙都去附和着喧嚣。 据前线传来的消息称,从申时开始仗就已经在打、在输。桃源村、五行八卦阵接连失陷,黔灵峰一直处于胶着,魔城虽然固若金汤,却也根本是负隅顽抗…… “不知主公他在断崖,能否抵御田若凝围剿……”杨致礼吞下一颗御寒的丹药,硬着头皮入得那寒潭的二十关,一边穿过边界一边自言自语,极是关心前线军情。 他杨家人马修炼的心法与常人不同,竟能忍得了寒潭十九关的酷寒,也就是这个原因,才有幸被主公选中,四十九天日夜守卫主母安全。虽然在十九关呆久了杨家众将已经习惯了这低温,但这里的温度和一关之隔的寒棺一比,也真叫小巫见大巫。平时如果有人要去给主母敷药或服药,无论是盟军还是魔人,都必须服下御寒丹,逗留时间还不能过久。杨致礼自己也就只进过寒棺一次,还是跟着杨致诚一起的时候了。 唉,孰料这四十九日的辛苦竟一场空,眼看着还有不到一盏茶了,主母她复活的希望已经降到了一成以下……其实这就是现实啊,世上哪里有真正的起死回生呢…… 按理说现在不该由杨致礼走进冰窖来看主母生死,但因为火毒变种的缘故没有几个人再敢接近主母,而杨致诚和田若冶都要在寒潭周边部署兵力、以防外敌入侵,实在是分身乏术。一炷香以前,二哥杨致信找到自己,说大哥嘱咐三弟你抽空回去看一次主母,若主母有了起色,也好尽快告知主公。 杨致礼从小到大都以大哥为崇拜,向来对他都是惟命是从,想都没想立即就应允了,转了个弯入得那冰窖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同时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透现在冰霜之后,还未及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听他回应了自己的自言自语:“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林阡他,恐怕抵不住啊……”说罢冷笑一声,无限怨恨。 杨致礼一愣,不禁连连咋舌:“你……你……你……” 这不就是他的二哥杨致信吗,一炷香之前,他才对自己说拜托自己来看主母情况,怎么现在他自己来了?而且,他的话里,为什么对主公直呼其名?! 杨致礼一刹那手足冰冷,不知道眼前人是真是幻。 “三弟,我是故意让你到这里来,与你议事的。”杨致信一笑,杨致礼冻到麻木:“议……什么事?”什么事,需要到这里商议? “商议在林阡败给田若凝之后,如何给他背后一击,最致命的一击。”杨致信狠狠说,杨致礼霎时怀疑自己听错:“为什么?” “致礼,可记得我们的父仇未雪?”杨致信转过头来,泪光闪烁。 致礼一愣,点头:“父亲兵败战死,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我们的仇人,是那场战役的发起者,金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完颜永琏……” “不只完颜永琏,还有林楚江!”杨致信冷笑一声,打断他,告知他那个跟辜听桐叛离林家一模一样的原因。 他们杨家,就是苏降雪和顾震所说,林阡意想不到的又一路暗处的大敌!就等着在他败给田若凝之后,给他以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天定的竟是他们杨家,还负责守卫着一个生死未卜的吟儿…… “二哥,你确定事实果真如此吗?十七年前,我刚刚出生,二哥你也才四岁吧。”杨致礼半信半疑,“这不过是苏降雪的一面之词罢了,信不得……” “三弟,我信的不是苏降雪或林楚江,我信的是证据,其实我这么多年来,心里不是没有过疑惑,最近这感觉还愈发地强烈……试想辜听桐辜将军,那是林楚江的弟子啊,竟也背叛得那么决绝,可见真的是林楚江出卖了他的父亲!我们的父亲,是在同一天战死的,一样会被林楚江李代桃僵!本来我也不愿相信,结果昨夜黔灵之战,林阡竟杀死了辜听桐,若非因为理屈词穷,林阡为何连一条生路都不给辜听桐留?!” “可是……大哥他呢,他怎么说?”杨致礼问完忽然有点明白,这句话是白问的,否则杨致信不会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密谋。 “其实苏降雪的人,先来接触的是大哥。若非我正巧听见了,可能白白任这真相溜走了……”杨致信噙泪道,“大哥他,竟宁愿对我们隐瞒真相,也要对他的主公效忠!” “大哥他……”杨致礼回忆着杨致诚看林阡时候的眼神,以及每次辗转于川黔之间劳碌疲累却甘之如饴的身影,叹了口气,“大哥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对主公死心塌地了……” 正自失神,忽然赢回杨致信逼人的一道目光:“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林阡主公?!难道你也要像大哥一样,颠倒是非黑白,继续做杀父仇人的手下?!” “我……我……”杨致礼不禁语塞,不知如何承担这突如其来的立场转换,他本来性子就弱,现在被逼到死角,竟毫无招架之力,终于,软弱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你听着,大哥糊涂,宁死都效忠林阡,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迂腐!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询问家将意见,得到的回复大体一致,所有人都愿为父亲报仇雪恨,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大哥一人还执迷不悟!” “当真?”杨致礼一怔。 “我们都决定,就趁今夜复仇,林阡若胜了田若凝,我们就在迎候他的时候趁其不备杀了他,若他战败,再好不过,就在他溃不成军的时候,取他项上人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杨致信说的同时,杨致礼接连打了几个寒战。 “那么,大哥呢?” “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哥,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到来这里,届时,事先就埋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将他捉拿禁锢在这里。他部署在十八、十九关的兵马,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不会伤害大哥的,是吗?”杨致礼神色这才松缓,同时也看见了果然有不少家将埋伏在这里。 “当然不会。”杨致信点头,“致礼,我二人都是大哥他身兼父职带大的,怎可以忘恩负义。” “有二哥这句话,致礼就放心得多了。”致礼拭泪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隔了多久,杨致信忽然听见钟声。 “子时已过。”致礼确定地说。 “子时?大哥应该快到了……” “已经是十月初六了,那么,她……”致礼一愣,看向棺材里仍然沉睡不醒的那个少女,“她终于是没有醒……” “其实有很多人,早知道回生丹是假的,却偏偏信以为真。”杨致信也略带惋惜地看着长眠其间的盟主,明明已经死去四十九天,却还姿容秀美宛若犹生,因为没有血色更显肌肤雪白,不禁叹了口气,叹这等相貌,怎就陷落一场沧海横流,下场竟是红颜薄命。她死时年仅十七岁,竟为林阡冲锋陷阵千百遍。 “也许真是剑胆琴心的巾帼翘楚,可惜,却偏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注定短命。”杨致信侧过头去,出于怜悯,竟不忍心再看她。同时,已经听见杨致诚的脚步声。 寒棺之内,剑拔弩张。 第六章 兄弟阋墙(2) “主母可曾苏醒?!”熟悉的声音响彻冰窖,这声音如此厚重,致信和致礼都听了十几年、千百回,每次听见了再不安都会踏实都有安全感,做什么都以之马首是瞻。可是今夜,当这个声音的主人带着一腔关切之情进得寒棺时,致信和致礼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匣中宝剑,把他看成是必须拿下的敌人。所有埋伏在侧的家将,也全都屏气凝神只待将少主暗算。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认定,少主对林阡愚忠! 杨致诚大步迈入冰窖的第一刻,脸上尚带着一丝的焦虑和期待,然而所有的表情,在一个瞬间就凝结,他站立原地,忽然竟走不动。 杨致信尚未作出发难的指示,冷静地稳定着埋伏在侧的家将们,同时告诉杨致诚主母已死的事实:“大哥,主母她……她已经死了……” 猛然间,杨致诚的表情里却写满了惊惧,眼眶里恰似有一丝湿润在闪,仿佛根本没有听清楚致信在说什么,下一刻,才忽然色变,半信半疑地看着致信,又看回他的正对面,寒棺停放之处。 杨致信看见这样的表情,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猛地心像被什么一扯,就在这时,被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吓得差点瘫倒在地:“致诚,当心你弟弟。” 包括杨致信在内的所有人循声看去,陡然见棺材里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此刻明明依靠着棺壁坐着,一时谁都不知道她是人是鬼,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她话音刚落,埋伏在侧的所有人马全部都由暗转明直往冰窖外退,哪里还记得他们的任务是要拿下杨致诚!?大呼小叫着“诈尸”,争先恐后地逃窜…… “主母!”杨致诚听得这一声“致诚”,虽然虚弱却这样真实,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不及多想,他已经明白寒棺内发生了什么,视线立刻移向杨致信和杨致礼,愤怒质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被鬼迷心窍了么!?” 多年来由于父母双亡,杨致诚对两个幼弟是出了名地疼爱,身兼父职却一定是个“慈父”,何时对他们用过这般语气,听见的时候致信和致礼身躯皆是一震,致礼手脚发软,致信愣了愣却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大哥,真正被鬼迷心窍的人,是你!” 杨致诚愕然,杨致信冷笑:“大哥还要瞒我们到几时?父亲的死根本就是林楚江一手造成,为何我们还要襄助林楚江的儿子为他出生入死?若非当年林楚江牺牲了父亲以自保,我们兄弟三个,岂会沦为孤儿……” “你放肆!”杨致诚罕见大怒,抡起手来直接打了他一巴掌,“可知你这般猜测,是对林前辈莫大的诋毁!?” 杨致信不躲也不闪,却捧着自己已经红了半边的脸嘲讽:“大哥是不愿报仇呢还是不敢报仇?林阡竟真有那般能耐,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值得你为他隐瞒丑恶、扭曲事实、违背孝义?大哥难道不知道,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根本也是个凶徒!?” “是苏降雪的人?他们找了你?你怎这般糊涂,竟被他们蛊惑!?”杨致诚怒其不争。 “大哥,受蛊惑的到底是谁啊……老实说,我更宁愿大哥像辜听桐一样,痛痛快快地做一个叛将,总好过现如今,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做一条忠犬……别人都在打川北之战你却要为他四处辗转,这样恶劣的环境你手下兵马却要为他女人守四十九天!” 致诚看向那个虚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可能倒下的吟儿,本来不相信她真的能复生,可看见了那一抹久违的微笑,就知道这是真的活生生的主母:“就当是我前生欠了主公主母的,今世一定要做你二人的‘知我者’。” 吟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划过清澈,轻声道:“那就立即去断崖,告诉他,提防这背后一击……” “我不会让我大哥去告诉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曾经复生!”杨致信话音刚落眼神一狠,竟猛然间拔出剑来直冲向她,可怜吟儿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气力抵挡,眼看立即就要丧命剑下,危急关头听得一声碰撞,原是一袖箭打在杨致信剑上,将这狠辣一招制止,同时杨致诚飞身上前,护在寒棺之侧剑指二弟:“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大哥终有一天会醒悟,会清楚致信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杨致信说的同时,已经又有另一批家将从十九关穿越边界而来,举动如此不敬,明显早已与杨致信达成一致,战意这般激烈,只怕本来是要来擒拿所谓“执迷不悟”的自己的——他们误解自己为了效忠林阡刻意隐瞒真相,所以在这一重要关头竟然发起兵变!而现在,他们的目的一定不止如此了,不止为了针对自己,还为了杀死刚刚复生的主母!杨致诚心里清清楚楚,现在正闯进来的一干家将,很可能会像杨致信一样,把刚刚复生的凤箫吟再一次置于死地! 主母她,一定是明白这危险的,否则也不会在致信和致礼策谋时一直装死,可是为了提醒自己当心,为了让自己有机会去给主公通风报信,她竟支撑着坐了起来,却同时,引发了所有人对她的杀机。 不错,所有要林阡来替林楚江还债的人,第一时间都想她凤箫吟死,这样林阡就会如他们所愿一蹶不振。 若当真是那样的结局,致诚恐怕真的不会告诉主公,主母她曾经复生过……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岂止一蹶不振啊,根本会把深爱主母的主公往死里推啊…… 致诚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心如刀割:“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当年的陇南之役,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何况那是属于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还要牵扯到下一代的身上!?” “当年的杨家,就已经是短刀谷的第一大家族,难说林楚江的用意,是不是和苏降雪说的一样。”“若非丹青他早逝,义军恐怕由不得塑影门陈家独大!” 一众资格很老的家将,纷纷猜测臆断说。那杨丹青正是杨致诚、杨致信、杨致礼三兄弟的父亲,十七年前,与辜听桐、辜听弦的父亲辜屺怀在同一天内,先后遭到完颜永琏杀害。 如果说杨致信、杨致礼的叛更多和辜听桐一样是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这帮自以为看透是非的老将们,为的更多的,还是地位、荣誉甚至功利吧…… 在窃窃私议中,杨致诚无视致信在侧,弯下身来背对着吟儿:“主母,致诚冒犯了。”寒棺已不安全,他必须尽快将她带出去,哪怕要经过无数腥风血雨。 “致诚,我很想,很想见到林阡……”吟儿说的时候有气无力,意思是什么致诚却太清楚——哪怕是重逢在漫天烽火中,也定要和林阡生死与共! 好,就为了主公和主母重逢,致诚什么都豁出去不顾了! 用不着再考虑片刻,杨致诚放弃了劝服招降的机会,不计后果地选择了剑指同门、胞弟、麾下!现在这寒棺里的所有人,除了主母以外,俱是我杨致诚的敌人!  却在负上吟儿的一瞬间,杨致诚觉察得到她身体的分量,也意识到中秋之战她真的是被掏空了,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主母,支持住……不要死啊!” “嗯……”她被动地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若他不腾出手去护住她,只怕要直接滑下去。如此虚弱,哪还是印象中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 “少主,你……你要带她走!?”“少主!”“大哥,致信实不愿与大哥手足相残。”“致诚,这……这是为何!?”“杀了她,就可以给林阡致命一击!”“不要再执迷不悟啦!” 当耳边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最后全都淡去了,杨致诚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所幸自己终于不负主公信任,口中的话和心中的念头永远一致:“哪个要对主母不利,先从我杨致诚尸体上踏过去!” 左手护住吟儿,右手举剑迎向第一个、第二个、越来越多的敌人,袖中藏匿无数暗器,绝对不留一丝余地。此生竟有这般荒谬的时刻,面对的敌人,无一不是自己的至亲至爱,或师长,或兄弟,或家将,和谁都是过命的交情,哪个都可以挖心掏肺去付出去给予…… “大哥,若不杀你的主公主母,你有何颜面去见爹娘!你忍心把你的所谓忠义建立在不孝不悌之上?!”杨致信怒问。 吟儿半昏半醒,听到这些为难,忽然忆起当年林阡去刺杀辛弃疾的时候,张睿对他说过如出一辙的话,连林阡也抉择不了的两难境地,致诚这种容易心软的人听见了情何以堪?也许,亲情和立场,真的太难抉择,太难抉择了吧……此刻吟儿忽然有了些神智,在杨致诚耳边轻声道:“致诚,我……不要你为难……若真的出不去,也不要告诉他了……就让他,当我……当我没有复生吧……” “致诚,你今天执意与我们为敌,便不配为杨家军的少主!你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你问问自己,对林阡赤胆忠心,图的究竟是什么!”杨家老将看见厮杀中的杨致诚眉间明显有着愁绪,知道他根本不能完全狠心。 “对一个人忠心不负,哪需要去图一个什么!”杨致诚冷笑一声,眉间的愁绪陡然间一扫而空,他是林阡帐下的暗器王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称号,这么多年白活了又怎样,没有颜面见爹娘忠孝两难全又怎样,数十人聚集的围攻将他堵了个水泄不通,前后左右到处是剑锋和话锋一样毒辣,他却单凭着那一股信念一定要把吟儿带出去,所以浴血奋战愈战愈勇,大喝出一句话来将所有人的苦口婆心都扼杀! 吟儿昏沉中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悲伤,愤慨,无畏,无悔,是对他自己的背叛,却跟辜听桐恰好相反,那声嘶吼,将吟儿的心震得生疼,那股劲,是绝境中也绝不低头的,来自林阡的执着和不认输——“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  第七章 豪情天纵 十月初五申时,官兵对魔门发动总攻,战争就此拉开序幕。联盟误判黔灵峰有难而布防失误,难预料对手竟重兵押在了桃源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林阡得知中计之后,立即决定救援戴宗,奈何遭遇田若凝牵制无法抽身,另一方面,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海逐浪大军,亦被一场伏击掐在五行阵与八卦阵之间。 到这夜的丑时前后,盟军在断崖遭到实力悬殊的三面聚歼,鏖战到血流漂杵,最终溃退到狡兔之窟。彼时无人知寒棺内有一幕兄弟阋墙,别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林阡自己都四面楚歌。不知有多少敌人要笑讽,“林阡你也会有今时今日”。也真如祝孟尝所言,“每时每刻都被牵制,所有计划全部落空”。 田若凝,真是他林阡有生以来遇过的最强悍的敌人,似乎他的每个心思,都能被田若凝准确无误地猜中。或许不叫猜中,而是囊括其中。阡不禁要叹,田若凝的心,究竟有几个窍啊。 而此时此刻,不该是喟叹的时候,当洞外人声鼎沸危险迫在眉睫,他知道那些敌人谁都只冲着他林阡一个来,所以狡兔之窟里现在还在他身边的每个人,若还不走就只能陪着他一起丧命。但这些还在他身边的人们,一个个竟都这样的忠心耿耿,因为预感到这是生离也可能会死别,将士们竟谁都不肯离他而去,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不是因为他会打胜仗才死心塌地。 “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再没有说服祝孟尝的可能,阡只能冷笑着斥责了他一句,转过身来,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发号施令,语气依旧说一不二,“众将士听令,毋庸再议,所有人都从这条路撤出去!立刻!必须!” “是!”却只有钱爽等人点头。这些应允的大多是红袄寨的老将,一直以来都全心全意信任着他。而另一侧来自短刀谷的兵马呢,能说这些不听号令的就不信任他吗,是对他的关怀超出了信任吧? “出去以后,和范遇、陈旭一样,每逢岔道都选向右,直到第十处洞穴转道往左。兵贵神速,不得有误。”他狠下心肠,继续陈述。 “第十处洞穴?”钱爽知道他自有用意,点头冷静地看了看地图,“从那里往左,不是通往浓云井吗?为何去浓云井?” “不是通往浓云井,爽哥,你的地图,已经旧了。”林阡摇头微笑,众将皆是一怔,屏气凝神听他讲下去,“七月二十,就是在那一处我与辜听桐激战一场,将那山洞震得塌陷、彻底废弃。那一处,是诸葛其谁最早着手修改的路,路的通向,早已与地图上描绘的不一样。” 众将全部恍然,那“八十一刀”的决战,涉及的所有人马,此刻郭子建、耿尧都在川北,辜听桐当时所领的那部分亲兵全都已经归降了现在也还在短刀谷里,辜听桐已经死了,盟主也身在寒潭——事实上狡兔之窟有一处洞穴曾经被震塌的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又有谁会料到洞穴深处的某条路径已经被诸葛其谁改了? “田若凝再怎么明察秋毫,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便跟他赌一赌,是不是就连这一点他也能算得到!”这时林阡看回祝孟尝,“孟尝,若你以为,我掩护你离去只是为了帮助你跑掉、偷生,那可真大错特错了。代替海逐浪克复桃源村的重任,还完完全全压在你祝孟尝的肩上。” 祝孟尝的脸色一点点地逐渐改变,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惊又疑:“主公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我给你的这条路,直接通往桃源村的村口。”林阡笑看祝孟尝,“能把没有把握的仗打赢的人,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你祝孟尝一个。这场奇袭,舍你其谁?!” “我早知胜南自有用意,险些真被你祝孟尝贻误军机!”钱爽笑骂祝孟尝,转过头来时,面对林阡不无感慨:“胜南从来都是临危不乱的那一类人,即便形势不受控制,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主公,可是……主母的事,真的……一点都没关系吗?”祝孟尝一旦想起主母死去的事实,心里就一阵痛,他生性粗莽,哪明白他不应该当着林阡的面直接地问出来。 “孟尝,你记住我同你讲的话,我曾与她山盟海誓生死与共,同她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但当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全心全意与你们在一起。”阡低声说的时候,钱爽等人已经准备转移,而另一侧的杀气也越迫越近,阡却当真是临危不乱,语气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变化,“林阡是林家军的主公,盟军的盟王,魔门的统帅,不会因为最爱的人死去了,就不履行我对所有人的承诺和责任。” 祝孟尝听得动情:“主公,我错啦,错啦……你要怎么罚,都行!” “要将功补过,那就给我把桃源村打下来,替逐浪和戴宗雪耻!”阡说罢,钱爽的人马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祝孟尝的麾下也正在离去,祝孟尝却没有一点要离去的趋势,脚步还像被强力粘在了地上似的,两眼更直直地盯着他。 “好好地打,不要辱没了你祝孟尝‘遇大战才威风’的英名。”阡继续叮嘱,祝孟尝点头领命的同时,竟忽然鼻子一抽,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抱住林阡不放,那家伙真是蛮头蛮脑,忘记了他在川东初次见面时就这么个抱法害得他主公骨架子都几乎散了,半个月都腰酸背疼没见好。现在临难离别,他竟还这么不计后果地又抱住主公了,这么大力气他主公势必会粉碎性地骨折…… “虽然我明白了主公是不会放弃我们的,可是,还是止不住要担心主公……这场仗,孟尝一定会打赢,但也请主公保重!”祝孟尝直爽地道出真情,人非草木,林阡再狠心都动容,拍拍他的背,笑了笑:“为了祝将军的捷报,林阡一定保重,一定平安归来!” “祝孟尝和大伙一样,有生之年都只想在主公帐下,听主公差遣,立汗马功劳!日子越久越好,功劳越大越好!” “好!林阡有生之年,断不会教你们任何一个功高盖主!”阡郑重回应,亦豪情干云。  钱爽和祝孟尝前脚才成功转移,田若凝及其麾下兵马后脚便到了。 为了给予反扑兵马以最多的兵力,现在林阡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诱敌深入的人,其实只有这么几十位而已。但只要有林阡一个在,就一定会是田若凝追歼的方向。敌人要的,本就是他的命。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以命在赌。 “这里的所有人,一旦成功诱敌,便四散以分敌之兵力,其后各自见机行事。若实在无力逃脱,狡兔之窟里也有不少藏身之处。”林阡临难筛选出的这些人,都是轻功一流的高手,田若凝到来之际,林阡已然下令,端的大将之风。 狡兔之窟,又一次地成为了他的避难之地,且每次避难,其实都因为内战。 也许,给那个春风得意的田若凝呈现出一个落魄不堪的林阡,会激得他忘乎所以倾尽全力都想抓自己。阡心想:好在有一个狡兔之窟,可以将你的兵马分散,你田若凝最大的一个优势,立即就会被削弱。 何况,人都在越唾手可得的时候越会够不着。你田若凝一心一意要我性命,知不知道要取我性命并不简单?最要紧的是,你想取我性命,何尝不是一种因我而生的牵制! 冷笑一声,转身驰足,直朝那片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刻,左右和身后就已经有刀剑戈戟追及。 腥热的血,蓦地喷溅得自己满身都是,吟儿,前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可曾喜欢过我身上这烟火和血腥的印记。 伤口被敌人的血染到破裂,那个要把他性命藏着掖着的人啊,如果知道他又把命系在了刀锋剑刃上,会否心疼呢。 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寒潭的第一关,天空忽明忽暗,有一阵风,吹离了一个时空。在那个世界里,曾有个女子,噙泪抓住他的臂说:“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 风里,他对他死去的吟儿承诺,以后哪怕遭遇到比这更惨烈的绝境,也绝不会产生任何轻生或放弃的念头,那句“若吟儿去,林阡不留”,是没有盟军存在的前提下才对吟儿述说的海誓山盟。盟军需要他留,那他就生死相随不得。 “这个抗金联盟,往后没有盟主,只有盟王。吟儿,他们失去了你,却还有我在。”他淡淡一笑,根本无视前后左右有多少敌人,一瞬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桃源村里,在和不停跃下马去一直在说“重立盟主,为我报仇”的吟儿对话: “傻吟儿,什么重立盟主,我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盟主啊……” 第八章 义气干霄 最终林阡身边仅剩十人,而田若凝所领兵将,被分散之后尚有百余,将他围堵在寒潭第一关中,出路已经封死,后路也全被遏制。 当澎湃的杀气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冲击,那留下的十个人,仍然提刀携枪不离左右,他们和林阡一样,前半夜就已经不停不休地、与敌人交锋了四个时辰,而接下来的决一死战,注定跟这长夜一样,漫漫无边,乍看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为何回来?!”战局中他难免震惊,本来他们都可以离开,却义无反顾地回来与他会合,难道不曾想过,这里必将万劫不复! “主公在此,不得不回!”此刻他们每一个人,战衣上都尽皆血污。 “诸位体力无多,能够战到几时?”他问时虽然感动,却带着三分责备。 “战到无力再战时!”他们壮怀凛凛,异口同声:体力无多,那便战到没有体力罢! “三生有幸,夫复何求!”阡不再惊疑,放声大笑,命中注定这场战役是劫难,也命中注定他收获了这般多的赤胆与忠心! 田若凝略带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视线中的所有人竟都忠肝义胆,暗叹:这般凝聚军心的本事,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也只有顾震顾将军能有啊。凝神看去,不禁一愣,离林阡最近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个白衣战士,田若凝本是认得的,那不是林家军、抗金联盟或魔门的人,明明是中立势力景州殿的麾下!怎么连他也来了? 中立势力第四位的家族景家,少主景州殿还是个才六七岁的男童,但之所以实力雄厚,是因为景家有一支极强的护卫军,名称“铁鳞卫”,眼前白衣少年,也是景州殿的贴身护卫之一,他的到来,着实令田若凝吃了一惊,忙问左右:“那不是铁鳞卫的人吗?” “不错,正是‘铁鳞卫’中人!”那少年似乎听见了田若凝的惊疑,回答道。 “原来你是景州殿的人?”林阡亦是一怔,这些人他临时筛选,以为都是林家军的人,没料到中立势力竟也混了进来。 “对不住,盟王。”那少年面上划过一丝愧疚之情,却郑重说,“人都说林家军的主公厉害,武功卓绝神机妙算所以人心所向,少主很想查探虚实,因此才遣我随军而行……却实在可惜,与你相识之时,竟是落难的此情此境……” 林阡一怔,一边杀敌,一边微笑自若:“那在你心中,我与传说相差几许?” “分毫不差,名不虚传!”那少年赞道。 “哦?”林阡微微一愣,留意了他一眼,那少年恰好也制伏一个劲敌,回头凝望着他:“但对于人心所向,我与别人有着不一样的见解!”与此同时没有转身就又斩杀了一个敌人,一刹他白皙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之所以人心所向,是因为林家军的主公堂堂正正,重情重义!林家军有一位一切以他们为先的主公,自然值得他们每个人为他出生入死!” “你是景州殿的麾下,现在弃械投降,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田若凝冷冷说道。 “我情知逃不掉,也本就没想逃!”那少年决绝一笑。 林阡听见他如此回应,当真觉得足够豪迈,看他身上隐约有当年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赞道:“好!想不到我林阡今时今日,还能多得一位知己良朋!” 阡这一生,怎可能不痛快淋漓,每个时刻每种境地,都领略得到义气干霄! 敌人一次次退散又一次次合阵,每一场刀剑狂潮,都裹挟着寒潭的风雪冰雹。 所有的攻势,都外在凛冽,内涵炽热。 但所有抵抗也一样! 一个多时辰过去,寒潭中激战正酣,十个人已经战死八位,而敌人的一百人,不也去掉了五十有余!? 体力理应透支的林阡,逐渐感觉得到,他手中的饮恨刀,纠集着周边缭绕的霜雾一起,在蒸腾!那越在困境中越会被发掘的铁血战志,足够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却就在此时,一支流矢气势湍急地穿过战局直冲向他,不是没有防备,只叹魂因战忘!  危急关头听得一声巨响,那箭矢来得虽突然,却被那白衣少年当中斩断,干净利落,林阡虚惊一场,刚欲向他道谢,孰料那少年忽然之间面色惨白,身体摇晃了几下便不支倒在地上。林阡大吃一惊,不顾凶险上前一步将他托起,这才发现他后心全然血迹——原来他在救自己的时候过于仓猝后心没有防备,被围攻的敌人以一把利锥刺透! 此刻抱住这个尚不知姓名的少年,阡想给他疗伤,然而那伤口太深,血流如注堵之不住,此情此境根本是命在旦夕,而这暗箭,本来他一定可以避得过…… “盟王……无须介怀……骁骑……本该战斗死……”那少年面如金纸,人之将死,所以反而劝慰林阡。 林阡右手仍在挥刀,左手不停透入内力,喝道:“活下来!这些年来跟着我林阡的人,战死的不计其数,不缺你一个!” “我们江湖中人,交朋友,不该有一丝隐瞒,贵在坦荡荡……既然你适才说我是知己良朋,那我便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景岫,是少主的贴身侍卫,少主他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望盟王日后,多多关照他……”景岫说罢,已然咽气。 林阡万万想不到最近死亡竟这般密集纷至沓来,怀里的呼吸刚刚停滞,背后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循声看去,那浴血奋战的最后一个战士,腰间、肩头、胸腹已经中了近二十刀,此刻是因为腿脚中箭而倒在地上,兵器脱手所以已经无力反抗。林阡正待去救,却被十几二十人围在当中,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双腿被砍断之后挣扎了许久,官军竟还追上前去继续对着他乱刺,一边下毒手还一边像疯了一般地踢踹……  接近卯时,魔门的天色已经很亮,夜却依旧在残喘,林阡眼中的这片人间,只剩这群杀得失去理智的官兵……已经没有自己的人还活着了,此刻他脚下被雪水冲湿的泥土里,到处都是他们身躯里流出的热血,猩红色,染透了岩层冻结成冰。 这些人,几乎都没有留下姓名就匆匆死去了,尽管有的还带着牵挂、临死攥着最重要的东西,或是在死前的一刻只是想抓住这地上的泥和雪可能只是想再多撑片刻…… 因为战争死去的人岂止他们几个,但这到底是一场因何而起的战争?!林阡眼角刚刚溢出一滴泪来,还未风干,就被鲜血冲走。 陡然林阡一声长啸,癫狂般扔开景岫尸体,操起他手上的那双砍刀,没有守,只有攻,怒吼着带着他的命一起撞出去了,砸出去了,挥霍出去了,那一圈刚杀完人的官兵还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被他弧光一闪全都砍过脖颈,喷溅涌出的,却不是晶莹的流泉…… 风月已远去,烽烟在近前。 他的饮恨刀,原是这样的征途吗,展宽了杀戮,无数次戳进去、捅出来、直到他脚下也全部浇灌成一样的颜色。同时他自己血流满面。 见他挥刀乱斩,杀人破阵,其形其景,煞是可怖,官兵也全然眼红如血,争先恐后要去取他首级,完成这个苏降雪交托他们的任务……然而一旦接近了这个林阡,他们才明白一件事,取他首级?简直可笑!根本找死! 绝境里,这群官军半杀半恐吓地被他全部击溃,片刻之后,竟然再不敢接近他! 然则,看穿了他其实早无体力的田若凝,却在人群离散的最终飞身而至,一剑当头而落毫不留情:“你真是个疯子,与你父亲、一样逞强!” “我便是个疯子,不放弃的疯子!”他冷笑,断崖上他和田若凝曾打了四个时辰不分胜负,如今他带着一腔的仇恨、战火和极度的求生欲,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迎向田若凝形影鬼魅的剑法,瞳孔中如见流萤飘散。 早在刀战那群官兵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完了仅余的气力,他也不知怎地以为接下来再也没有气力了却还能继续撑下去。退到山壁,已无路可退,那就是贴着山壁也要继续打…… 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竟好像有一滴极寒的露水,冰冷地刺进了自己的脊梁,渐渐地,那不可名状的寒,从脊骨开始啃噬…… 难道,难道是寒玉露?! 阡恍然彻悟,想起邪后曾经提醒过自己的寒玉露,魔门中最凶险最具毒性的就是这雪水,除了魔人之外恐怕只有吟儿能受得了!邪后提醒过自己不下两次可是自己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它,可是这它的功效田若凝却清清楚楚!否则,田若凝绝对不会刻意把自己推到这里来—— 田若凝,这个人对细节的洞察几乎达到了可怕! 阡向来都信绝处逢生,但这一次,四境竟是如此凄凉,明明不认输也逞强,明明有千钧系在身上,明明铤而走险之前答应了太多人要活着活下来,为什么知觉流失的时候是这样的不听使唤,说倒下就倒下想站起来手臂腿脚却发软,头痛欲裂肩背麻木,一时不知身上到底是血还是雪,是血在冻结还是雪在燃烧,敌人没有一个愿意再等,他们都想立刻上前来,割下自己的首级去向苏降雪邀功,说到底,他林阡这回还是彻底地输给了田若凝…… 吟儿,难道你这样想我,竟要我这么快就来陪你…… “田将军,杀了他!”所有人异口同声,看田若凝上前一步,挥剑直向已经退到绝路的林阡,一旦砍下他脖颈,短刀谷就不会乱,也算为天下除一大害! “杀。”田若凝毫不颤抖的声音,出现在倚壁倒下的林阡正上方。  亮得发寒的剑光,霎时将他整个人笼罩。 一瞬,好像忆起了二十年前他刚刚来到世上的时候,一些人,一些事。 是谁说,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的就是出生时的第一眼。 果然,是一样的。  第九章 乱世浮生 人群将寒棺围得水泄不通,黑夜早已被激斗烧成火红。 昏暗的洞窟中,吟儿却只看得见杨致诚一个人、那犹如斧凿的轮廓、那宛若刀劈的影子。 从子时延续到丑时,杨家叛军发生的兵变,并没有以和平告终,而是从火拼演变成了僵持。杨致诚曾拼死要带她离开寒棺,也的确不顾一切地杀出了一条生存之路,却没想到,她体内的火毒根本不容许她走出这里一步—— 刚要离开第二十关,吟儿身体却陡然变得滚烫,杨致诚这才想起火毒并未祛除而只是被低温镇住,当机立断立刻就将吟儿遣送回头,权衡轻重缓急,那就顾不得向主公通风报信了,而是先护住主母安危要紧! 叛变兵马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仓促应战后被他一一打退、像现在这般只能僵持在寒棺外。而杨致诚把吟儿重新安顿之后,立刻对她寸步不离地保护,其情其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致诚,我不中用,连累了你。”吟儿噙泪看着他。 “不,主母身上的毒,也是为了盟军才中。”彼时寒棺无人敢入,杨致诚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曾经他恩怨看清、爱憎分明,现在他却对他的家族背叛,然则他眼神中,明显写满了无怨无悔。 忽明忽灭的火光里,忽松忽紧的气氛下,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交流。吟儿虽然痛惜,却也极尽欣慰,所幸这场变故令她看清,致诚矢志追随的,是新主林阡,和主母自己——是这一辈的情谊,与上一代毫不相干。 不刻寒棺的边界便传来百人呐喊、千军呼喝,那不是从阵地的前沿传回来的,而就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寒潭深处的,来自杨家的叛军和同样来自杨家的盟军,终于对峙,自相残杀,将这十九关和二十关的天寒地冻,搅了个天翻地覆…… 再过去两个时辰,因为接近卯时外面的天已经泛白,所幸驻守在此地的另一个家族田氏,在田若冶的率领之下插手了这起内乱,方才改写了僵局。田若冶作战水准本就比杨家三兄弟高强,更何况兵力也比一分为二的杨家雄厚,她一入局,便化解了吟儿的性命之忧。杨致诚见她到来显然放心,即刻将吟儿交给她来守护,待寒棺周边全换成了田家防卫之后,杨致诚才向她们道别,投入到收伏叛军的战事中去。 那围堵在寒棺边界的战火,终于被杨致诚所率领的忠臣良将们齐心协力引向了十九关、十八关。听见厮杀声逐渐远离、淡去,吟儿有绝对的信心,没有了自己这个包袱,致诚一定可以很快地平息内乱……  “立即把这里的消息送给盟王。”形势刚一趋缓,田若冶便安排人手赶赴前线通知林阡。 吟儿缓过神来,想到自己复活和让他提防的话都可以传给林阡知晓,喜不自禁的同时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盟主?怎么了?”田若冶疼惜的声音响在耳边,吟儿转过头来看见她慈爱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云蓝,顿生亲近之感,却忍不住抽泣得更厉害。 田若冶先是一怔,微笑着一边将她抱进怀里护着一边轻拍她肩背,语气温柔地像哄自己的女儿一般:“莫要害怕,盟王他就快回来啦。” “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万分想见他……” 田若冶拭去她颊上泪水,不知到底是因为她面孔雪白还是太过娇小,只觉将她揽在怀中时竟忍不住生出爱怜之意,这样的女孩儿,真教人怎么爱惜也不够啊。 “你二人,怕真是缺一不可……”田若冶忆及昨夜林阡动情落泪,再看看现在怀中这人儿的泣不成声,便知他二人着实情比金坚。 安慰吟儿的过程中,不时有属下来向她汇报,先说十八关战况激烈势均力敌,不刻又讲述杨致诚已将形势控制,然而还未容片刻喘息,再传来对峙兵马再度陷入僵局。吟儿来不及提心吊胆,就已经精疲力尽,田若冶看她体力所剩无几,柔声劝道:“盟主,先靠着我睡片刻吧,片刻醒来,也许盟王便能回来,杨家必定拿下。” “我……我不能睡……”吟儿强颜一笑,田若冶却心中一寒,她看出吟儿的情况很不好,若是睡去了很可能就再也不会醒。 “那么,盟主……” “田女侠,不如给我讲些,过去的英雄事迹吧……我,很钦佩田女侠……”吟儿微笑,无力地伏在她身上,一头长发也拂过她的手背。那一刻,吟儿几乎是完全靠着她的力量支撑自己性命的。 中秋一战,吟儿五脏受损,身中剧毒,根本无药可救,如今在回生丹的保护之下抢回了一条命,却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田若冶心中清楚,吟儿这种情况,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将军!”此刻又一个属下前来报禀,“杨致信和杨致礼他们,扣押了杨致诚的妻小,以他们为人质,逼杨致诚就范!” 吟儿身子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像被什么扼住一样差点发不出声:“致诚他……怎么样了?” “现在他们都转战到了十七关,所以还不清楚……” “立即去探!”田若冶说。 “是!”她田若冶手下,端的也是令行禁止。 片刻又有回音:“将军。杨致诚恐怕抵不住了!而盟王他,已经赶回……” “什么?!”吟儿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在这个杨致信杨致礼占得优势的关头,如果林阡正好回来,即便田若冶已经派人向他通风报信他已经做足防备了,也势必要经历一番激烈凶险…… 卯时的钟声响在耳边,却听得田若冶问出这样的一句:“何以见得?”吟儿一怔,续听那手下陈述:“向清风已经做先锋打来了,目前就在十八关内。” 吟儿虽然虚弱,到也神智不乱,听得这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倚靠在田若冶的身上,她明显听得见田若冶的心跳有些乱,像激动,又像紧张。 田若冶厉声道:“那也不应如此武断!向清风归来而已,未必是盟王也回来了!出去重新查探!” “是!”那手下见她动怒,唯唯诺诺点头。 只因为属下办事不力,她就如此动怒?治军如此严谨,吟儿微微一愣的同时,不禁对她更加崇仰。  那夜时间过得相当煎熬,仿佛隔了一个千年,才听到田家亲信的第三次战报:“将军,果然只是向清风一路兵马,并无盟王踪影。想必盟王和敌人还在前线作战,不能抽身回来。” 田若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就知道……要赢田若凝,不可能这么容易……” “然而盟王他派遣了向清风回来,显然是得知了盟主复活的消息,否则……”那手下正欲说下去,猛地被田若冶一个眼神遏制。 但这遏制显然太迟!吟儿因他这句灵光一现,终于明白田若冶怪在哪里,心念一动,轻声试探:“我复活的消息,不正是你们传出去的吗?” “是啊,盟主,应当是传到了盟王的身边,但盟王他一时半刻还不能赶到,可能是在与田若凝苦战。”田若冶回答的时候镇定自若,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值得吟儿崇拜她这么久,既有胸襟又睿智。 “那么,田女侠希望他们谁赢?”吟儿低下头来,轻声问。 “希望他们谁赢?”田若冶一怔,微笑回答,“自然是希望盟王赢了。” “我也觉得,田女侠应该是希望林阡赢。因为田女侠与自己的亲生哥哥,早就划清界限了。”吟儿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她,这一刻四目相对,吟儿却没有输给田若冶半分威严,“既然田女侠是想借林阡之手除去田若凝,却为何言辞之中,不希望林阡这么快就凯旋?” 田若冶先是一怔,面容里划过一丝惊疑,最终这惊疑逐渐散开,亮成最明显不过的答案,这一刻她松开怀中的吟儿,袭上一层冷若冰霜的表情:“不愧是林阡的女人。洞察力,实在妙得很。” 吟儿心一抖,她知道她最不想看见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了,那就是,田若冶她不是自己人!田若冶她,并不忠于林阡,也并不曾把自己已经复活的消息传出去! 适才她所做的一切,什么传递消息,什么亲切安慰,什么关心战况,都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她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她听说林阡赶回的时候会紧张,她听说向清风出现的时候会惊疑! 仰起头来虚弱地看着这个其实陌生的女英雄,吟儿多么期望自己想错了,因为田若冶她早年不是就和田若凝反目了吗,为什么会趁这关头叛变?!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瞬间吟儿没有人再可以依靠,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第十章 命不由己 此情此境,面对着一个垂死的可能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吟儿,田若冶想要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恰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巨大却遥远,一定不出自十八关十九关,而来自前线的战地。 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片无垠精致的魔门,遭到了千军万马怎样无情的践踏。 广袤的宫阙,血流成河淹没,高耸的楼塔,奄奄一息坍塌…… 吟儿瞬间仿佛就去了林阡的身边,陪他一起看战地风烟,想起他宽阔的胸膛,炽热的手掌,和深邃的眼神,内敛的英华,吟儿情不自禁就是一笑。 “你笑什么?”田若冶不理解,除了林阡又有谁能理解,她为何千钧一发都微笑带过。 “在笑南宋,为何总是后院起火。”吟儿讽道。 田若冶轻轻蹙眉,不无忧伤:“倘若没有故事,谁会胡乱害人。” “你要害的,不仅是林阡,也还有你哥哥。”吟儿知道这一战田若冶虽然在后方,她的胃口却比谁都大——她明明是想把目前对战的双方、田若凝和林阡一起吃掉。她的目的,就是要田若凝和林阡两败俱伤! “林阡、田若凝,这两个杀死我父亲的人,今天我要让他们一起偿命。”田若冶冷笑,表情凶狠,语气却淡定。 “又是陇南之役!?”吟儿一怔,不屑道,“是林楚江和完颜永琏造的孽,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林阡和我来还?!陇南之役在十八年前,那时候,林阡他才不过是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哼,刚满两岁的孩子!刚满两岁的孩子就造了那么大的孽,他长大了那还了得!”田若冶表情陡然恐怖,眼神愤怒而失控,刺得吟儿一阵心痛,“如果不是为了他林阡,琪哥怎么会败那场陇南之役?那么多将军元帅,怎可能一夜之间颠覆!凭什么让他林阡还?他是罪魁祸首他不还谁还?!” 吟儿一震,所有的论据都被堵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直视着田若冶:“罪……罪魁祸首?”自言自语,“琪哥又是何人?难道……是林楚江前辈……”吟儿六月在川北搜集了那么多八卦,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眼前这个田若冶,果真对林楚江有孺慕之思,甚至,还超越了这一步分明男女之情…… “世人都说琪哥所向披靡百战不殆,却被饮恨刀所累走火入魔,一场陇南之役,不仅输给了完颜永涟,还因为李代桃僵,害得他帐下那般多的将领战死,连累义军那么多精锐倾覆……琪哥他,从来没有辩解过,宁可有污点,宁愿有后患……事实上,根本便不是那样的……”田若冶的脸上,写满了怀念与爱情,“那个杀人的恶魔完颜永涟,当年借口他的女儿在短刀谷里,不交出来就只能兵戎相见,事实上谁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又如何交得出来?!琪哥知道躲不过一场苦战,所以很早就在边关布防……孰料就在那天夜里,林阡被完颜永涟的手下抓了过去,金人说,你们抢了我们王爷的女儿,那我们便用你们主公的儿子来偿……琪哥他,是多么地在意这个孩子……” 吟儿哀伤地听着,这可怜的孩子,竟然从小就这般苦难…… “琪哥他听说林阡有难,二话不说,不顾一切,就算是孤身犯险……他忘记他是主公,他是盟王,他不该只为了一个孩子……那夜他为了救林阡,误中了金人埋伏,虽然杀了不少金兵金将,却也身负重伤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完颜永涟就领军打过来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田若冶从回忆中醒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吟儿,“若非为了林阡,琪哥怎会重伤,义军怎会惨败,又怎会有李代桃僵,怎会有死伤无数!林阡他,当年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就灭了我义军成千上万的兵马!”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吟儿闭上眼,体力已经难以坚持,不觉后背亦是冷汗淋漓。 “除了辜屺怀、杨丹青,我的父亲……也确是那场陇南之役中战死。”田若冶冷笑一声,“原本,父亲他并不在完颜永涟的正面打压下,只要援兵到得及时根本不会死……若不是我那该死的哥哥,为了向苏降雪靠拢而袖手不救、延误出兵,父亲他根本不会死……” “田若凝他……竟这样的禽兽不如,为了功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见死不救?”吟儿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问。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哥哥就是这样的禽兽不如……”田若冶幽幽叹道,语气中充满了哀愁,“哥哥却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自跟从苏降雪之后,竟真是百战不殆,长久以来,根本找不到人与他抗衡……琪哥去世之后,就更找不到人与他匹敌了……” 吟儿陡然一惊:是啊田若冶为什么要对林阡耿耿于怀,恐怕还不止“陇南之役”,林楚江的死,也是为了保护林阡啊!田若冶当然会觉得这个孩子贻误林楚江一次又一次,她对林阡的恨,和对田若凝的恨,只怕是并驾齐驱! “终于,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回来了,跟他田若凝对上了……还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好,既除去罪魁祸首林阡,又除去我那该死的哥哥?”田若冶一笑,解恨地说。 “你错了,田女侠。你除不去他。”吟儿骄傲地微笑看她,“林阡存在的意义,不是与谁两败俱伤,而是强敌一个个地来却一个个地被他打败!” 田若冶一愣,冷笑一声:“年少轻狂。”居高临下看着吟儿,她哪里不清楚吟儿只剩下一口气,她要杀死吟儿比捏死只蚂蚁还轻易:“你怕是不知道,田若凝他驰骋疆场数十载,连寒家四圣都不是他对手,何况一个才二十岁的林阡!” “田女侠应该比我更懂得,战争的胜负,存在有太多的变数,不是单纯地比谁的年纪大谁吃过的饭多!”吟儿亦正色说,力量虽弱,威严尚存。 田若冶眼中杀气锋锐:“是吗,盟主你可别忘记了,目前子时已经过去,他根本还不知道你复活,他之所以派向清风回来,只是个巧合罢了!”不错,这就是田若冶适才动怒了也要手下去查明的事实,她要确定向清风的回归并不是因为林阡已经知情,她要保证目前十九关仍旧是她田若冶只手遮天! 吟儿面色一凛,从兵力,布局和计谋来看,后院起火,田若冶完全是棋高一着,兵戎相见,田若凝也很可能立于不败,但论武功,论威信,论实力,林阡本不一定输给田家兄妹。然则……他会不会因为她的死而一蹶不振,真的输给田若凝,或是艰难胜出之后却被眼前这田若冶和杨致信偷袭?吟儿虽奄奄一息,也情知事态紧急。 “盟主,这次,是天给他的绝境。”田若冶见吟儿语塞,大占上风,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第一女将,沙场作战未必不如她哥哥出色。 “这不是绝境,他会平安无事。”吟儿摇头,安静回应。 “竟对他有这般的自信?”田若冶冷笑问。 “我信。因为比这更绝望的境地,他都不止一次地渡过去了。”吟儿抬起脸来,与田若冶四目相对,这一刻,她也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女将!不该对任何人认输,哪怕田若冶是她曾最想达到的榜样,“即便他以为我死去了,也断不会就一蹶不振。因为我与盟军,在他心中并重,失去一个,只会把另一个照顾得更好。” 田若冶面色一变,似是从吟儿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种迫近的威慑,不禁令她不寒而栗。因为受不了这寒棺遍布的寒玉露制造出的冷冻感,田若冶和她身侧诸将不得不定时服下丹药御寒。 却恰在此时,听得冰窖外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人未到声已至:“将军!向清风他,已经突破防御,打到十九关来!” 吟儿心念一动:目前杨家僵持在第十七关,那么在十八关和十九关阻拦向将军的,必然全是田家兵马……如果不是向将军他打进来,田若冶一定会选择伪装到最后一刻、在胜南凯旋之时伏击,现在,只怕她很难做到了……奇了,向将军他,为什么这么巧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和大家一起,在前线作战吗?吟儿难免蹊跷。 都和吟儿一样,谁都不知道向清风他为什么刚巧出现在这里!前夜火毒变种之后,他不为杨致诚所容,理应已经撤出了寒潭啊…… “向清风他不在前线好好作战,回来搅什么局!”“不管那么多,他确确实实就在十九关了!”“只怕他一得到这里实情,便立即就对外通风报信!”田若冶身边的手下全部大乱。 只有田若冶一个人还能处变不惊:“那就让他、对外通风报信吧!”转过头来,目中哀怜一扫而空,平添一丝令人畏惧的邪毒,“不过,不是复活的实情,而是,‘死而复生生而又死’,这样的实情!” 吟儿知她要当着向清风的面杀了自己,此刻被她一把揪住提起来拖了出去,竟丝毫不留情面。这还是先前那个,将自己抱在怀里安慰的仿如母亲一样的女子吗?这还是先前那个,令自己崇仰、敬重的榜样、令自己一直津津乐道的女英雄吗?吟儿不敢流泪,更不想暴露自己的无助和脆弱。 而田若冶,知道这么做必定是足够打击林阡的,因为前夜在寒棺之侧,她看见林阡曾动情流泪,曾说了一句:“生无可恋,一死了之”,曾说过一句“若吟儿去,林阡不留”……田若冶真的太感谢天注定的林阡竟在自己面前暴露真情实感,也太感谢天注定的今夜杨致信发起兵变、杨家的兵马整体沦为废棋、竟然将吟儿轻而易举地交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手上!  临近边界,耳边传来的是吟儿痛苦的喘息声,田若冶低下身去,看见她整个脸变得煞白,显然是火毒见机猖狂。 此刻吟儿的生死,只凭田若冶一个简单的动作。一旦拖出边界去了第十九关,吟儿很可能就因内脏焚烧而丧命。 几乎是出于本能,吟儿在靠近边界的地方,还想要挽留自己的生命,拼尽力气想抓牢身旁的泥土,手指里沁出的也全是血迹,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渐渐地终于手臂失去力气,内伤煎熬的同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给我出来!”田若冶复仇心切,根本不带悲悯。 吟儿的手再也握不住泥水的温度,缓缓离开地面,同时泪水模糊了双眼:“胜南……千万不要,太伤心啊……” “杀了她!”田家的人马一拥而上。 第11章 何须天佑 卯时,寒潭的首关和末关,对手分别是田若凝和田若冶,林阡与吟儿,生死系一线。 没有旁人可以来救,没有力气能够抵御,没有苍天会来庇佑。 此情此境,林阡全身无力坐倒在地,却握着他的饮恨刀不依不饶,眼神也坚毅得没有一丝妥协的可能。 就是这样不认输的脾气,激得田若凝更加想要他的命。 青锋剑,刺目的光,凌厉的刃,若经历了一个轮回,便镌刻了一段永恒……  想不到,临死前最想怀念的场景,是在那里,是在短刀谷的六月,夏花凋谢的季节里,他的吟儿无礼地要和他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吟儿可爱得就像一只母老虎,明明理亏却偏还理直气壮,狡黠的眸子明媚的笑稍纵即逝的红晕。吟儿,如果真有下辈子,那我们便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任你天天夜夜如此折腾吧。 林阡惨淡一笑,不必等田若凝的剑砍下来,寒玉露已经将他的后背冻得痛楚不已。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被这回忆提醒,想起了什么…… 此刻他已经无法再举饮恨刀,却拼死聚集了全身的气力,猛然间大喝一声支撑站起。那一瞬田若凝本是要当头一剑斩落,见他有站起重打的趋势微微一惊自然停顿,孰料林阡却整个人直接往青锋剑上扑过来!田若凝大惊失色,尚不知他这般举动意欲何为,出于本能一剑直往他右胸猛刺,那一剑也就裹挟着田若凝得天独厚的内力将林阡完全冲出去…… 林阡整个人被他一剑摔在冰川之上,把偌大一块山壁砸出整整一个窟窿,却也在这个刹那,田若凝忽然意识到林阡这是要做什么,脸色煞白,要喊退下已然不及! 好一个林阡,他是心甘情愿被砸上去的,甚至他就是自己砸上去的!为什么要砸上去?此刻那巨大的冰岩被强力震撼,其上固有的寒玉露全然松脱,齐往外力的反方向以几乎同样的强度打回来!瞬间,猖獗的寒流与雪珠,无论是虚无缥缈的还是真实可触的,无论大如斗的还是细如针的,全部对准了正对面的田家人马,横冲直撞! “众将小心!”田若凝急忙提剑拦挡这横向侵袭的巨大威胁,同时指挥一干麾下避让,然则又能退到哪里去?剑术再如何精湛,也难免要受寒玉露的损伤。 漫天冰霜,纷纷扬扬,惨白的颜色,覆在这满地鲜血之上。然而落再厚,也掩不完,雪地里,这一抹抹的红…… 林阡右胸鲜血汩汩,却神色从容倚靠着他身后山壁,笑看他眼前剑影丛中,那一张张强装镇定的面孔:每个面具后面,都应该是措手不及的慌乱吧…… 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心——既然是死定了,那不如扯田若凝一把!用他答应了只能背着吟儿一个人的后背脊梁! 闭上双眼,痛彻心扉,却心愿得偿:孟尝,你期待了许久,还不曾为我立过任何大功,今夜之战,却着实是刁难了你……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连一次机会都没有,我杀不了田若凝,牵制不了他,也只怕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却可以削减他的战力,杀伤他的气势…… 但只可惜,我听不到你的捷报了…… 林阡受伤严重,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为了把田若凝也拉下来趟这寒玉露的浑水,他显然付出代价不小,此刻已是耗尽全力,油尽灯枯,田若凝要想杀他,易如反掌。 就任凭这寒潭中如刀一样的风,一层层地削割,一点点地凌迟,他林阡无悔无憾的一生……  然则过去了不知多久、直到再度睁开眼之时,都仍然不见田若凝上前斩他,寒潭之内,竟出乎意料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在侧,所有人也全还以杀他为己任,却不知为何,他们虽然只是沾了很少分量的寒玉露,竟比他林阡受伤还要重,包括田若凝在内,所有人都难以动弹、兵器全握不稳、面中尽呈痛楚之色!更有甚者当时便晕在地上,显然是不堪此寒、冻伤所致。 林阡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难道、田若凝不能耐寒!? 不能耐寒!很明显地,田家的兵马根本就不能承受这样的低温,寒玉露一旦侵蚀入骨他们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谁也不例外! 然而,这只是寒潭的第一关啊,明明田若冶却可以抵达寒潭的第二十关……兄妹二人心法武功相同,就算体质有异,也不至于一个止步首关、一个却能一直进到末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这当中,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林阡一惊之下,神智显然清醒了少许,当时他还不能得知田若冶的别有用心,却感觉到事情内在有玄机。 缓得一缓,疾风呼啸中传来人声鼎沸,伴随着一路的刀枪碰撞声,应当是有两方正在搏杀的人马一同打了过来…… 果不其然,不刻,属于林阡和田若凝各自的援军皆已赶赴,从数量和实力上看势均力敌,随着人群越来越近,林阡分明看见最先来相救的首领是戴宗,情知战事回旋,不禁又惊又喜。 “战况如何?”林阡田若凝同时发问,主帅风范,冷静沉稳。 “祝孟尝与辜听弦尚在交锋。”戴宗向林阡陈述,其实戴宗能够出现在林阡眼前,就说明祝孟尝已经将他从辜听弦的手里救了出来,也意味着祝孟尝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一半。林阡被戴宗扶起之际,军医正要上前帮他看伤,却被他兴起推开:“祝孟尝,真奇将军也!”这么悬殊的实力,也能打得如此漂亮! “祝孟尝?出现在了桃源村?哈哈,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他是忙不迭地逃了。”田若凝淡淡地笑起来,转头正色看向林阡,“不过我倒是有些吃惊,他去的地方明明是北面的浓云井,为何会出现在了南边的桃源村?” “你用一出声东击西,我自然用一计南辕北辙。”林阡微笑看着这个对手,虽然自己输了先机,好歹却扳回了后着,也算平分秋色,“你让辜听弦从天而降,我便教祝孟尝由地底下钻出去。” 林阡虽未言明,田若凝却也懂了,笑了笑,点头:“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你林阡果然非同小可。不过……”话锋一转,大将之风,“不过,祝孟尝会不会也遭遇到和海逐浪一样的下场?一开始的确威风得很,却被我那占据了五行八卦阵的兵马,背后袭击,继而溃不成军……” 林阡心一凛,确然,祝孟尝和钱爽二人,会不会低估了他们背后五行八卦阵的官兵,遭到夔州路官兵和辜听弦的前后夹击?而且,逐浪他……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田若凝,这一点,你多虑了。”戴宗却摇头代林阡回答,“五行八卦阵的官军,现在恐怕腾不出空去偷袭别人,他们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林阡与田若凝皆是一怔:“怎么?”各自默数这一仗参战兵马,已经不会再有谁可以逆转形势。 “田将军千不该万不该算计一个人,你算计了他,所以忽略了他,自以为将他蒙骗,却终于被他蒙骗。”戴宗言辞中的优越感,不像有假。 “你说的那个……究竟是谁?!”田若凝语气一变,林阡的眉宇间也泛起一丝惊异。 “自是我家少主,寒泽叶。”戴宗说,“你蒙骗了所有人,包括主公在内,视线全被黔灵峰吸引而淡薄了桃源村,但你的视线,何尝不是被主公一人吸引而忘记了他寒泽叶?” 林阡想到那位年少时就曾救林楚江于水火、论实力只怕要位列“九分天下”第一的寒泽叶,面容不禁舒缓,心中极尽欣慰,那田若凝果然也难得色变,喃喃自语:“寒泽叶,寒泽叶……”他怎么可以忽略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 生平第一次忽略一个人,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太重视另一个。 “所幸主公调遣去黔灵峰的兵马是泽叶,若换成我戴宗,一定不会发现黔灵峰的所谓危难根本就是假的。”戴宗立即向林阡陈述,“泽叶他一到黔灵峰,就立即着手调查虚实,终于被他发现,那群出现在黔灵峰入口的奸细根本没有表面说得那么多,他们是故意地来回出没,为的就是在黔灵峰引起恐慌。” 林阡点头:“所以寒将军他,很快就着手部署?” “不错,事态严重,田若凝几乎立即就发动总攻,泽叶他来不及通知主公。因为预感到桃源村和断崖都会有难,所以他不动声色,将兵马暗中调动到了五行八卦阵附近,两面都能照应。”戴宗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田若凝不再带笑,面色凝重。这一战,林阡是蝉,他是螳螂,寒泽叶则是黄雀——要知道,若非寒泽叶的心归属于林阡,此时此刻,恐怕这一战的双方都是他寒泽叶的俘虏了! “不过泽叶也着实没有想到,田若凝你会那么猛厉,他还没有调遣妥当,桃源村就已经失陷,而待他部署完善之时,海逐浪也已然溃散。”戴宗说。 “逐浪他?”林阡陡然一惊,显然挂念,牵动了伤口忽然站立不稳,戴宗这才发现林阡已经完全靠在他身上强撑着,胸口的血顺着他战衣一直流淌下来,赶紧往身边军医怒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主公看伤?”转过头来继续对林阡说:“主公放心,海逐浪无碍,他很快便整合了兵马与泽叶一起制衡了那边的夔州路官军,目前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林阡听得海逐浪无碍,面色才终于有所缓和,然而一旦心情放宽,才觉受伤严重。  辰时将近,田若凝的人马终于离去,隔着一个狡兔之窟,前线的激战声隐约可听。 天彻底地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过去了,然而当时陪着他的战友们,却一个都没能存活下来。十月初六的晨曦即将出现,吟儿她,也再也看不见了…… 长叹了一口气,林阡转过头来:“戴宗先生,这些牺牲的将士们,都带回短刀谷去,带给他们的家人去吧。” “然而……”戴宗欲言又止。他知道戴宗想说什么,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浸在寒玉露里这么久了,全部都是面目全非,若不是和官军的战衣不同,根本分不清楚,又到哪里去分辨他们的来历?这种惨烈,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见是见过,却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感觉这般刺痛。 “青山埋忠骨……”林阡叹了口气。战场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能马革裹尸的,恐怕只能魂归故里去了吧。只能点了点头,走到最后一个惨死的战士身边去,捡起掉落在他尸身不远的一只泥捏的猴子,那是他临死前想要去握住的东西,无关于战争,而是一个父亲的慈爱…… “戴宗先生,尽力为我,找到他们的家人,善待他们。”林阡说时,戴宗正色:“是!”面露一丝欣慰之色:主公和寒将军一样,一样对战争悲悯…… “主公!海将军捷报!”休息了片刻,五行八卦阵传来海逐浪的好消息,林阡当即起身相迎,忘记伤才裹了一半。 “主公,你等等啊!”那军医正在裹伤,忽然眼前人不见了,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 “唉!别妨碍了主公正事。”戴宗拽住那军医,说。 “不是啊,主公的伤若不好好地治,会留下大半生的后患。他的背伤极是严重,若不赶快救治,只怕要坏死啊……”那军医喋喋不休,却并非危言耸听。 林阡听得海逐浪捷报显然大喜,转过身来却闻知自己伤成这样,不禁苦笑一声:“反正我的背,以后也不会再背任何人了……那便让它坏了吧。” 戴宗听见的时候先是一愣,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看向寒棺的方向。虽然他之前见过吟儿、现在也正在跟随林阡,却还从未看见过他二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悲戚的同时不免还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唉,盟主她……”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身影从寒潭的那一头匆匆忙忙赶来:“主公!田姑姑和大哥遣我来禀报,主母她……她已然复生!” “当真?”戴宗激动得语气都止不住颤抖。 “不假!”那人言辞恳切。那人是杨致诚的三弟杨致礼…… “吟儿……吟儿她……”虽然这消息迟了有足足四个时辰,却真正令林阡喜出望外,一时连话都不知怎么讲。 “原来主母她还活着!”林家军也全然喜不自禁。  在过去的四个时辰内,寒潭的末尾四关皆被塞满了战争,出路基本都被叛军封死,身在其间的杨致诚和向清风,根本无法对外送传出寒棺之变。何况先前杨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一心寄望她能保护吟儿,向清风更是不假思索单枪匹马就闯进了十九关、从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寒潭里厚重的霜雾不允许鸣镝报信,所以原本也不可能远程向林阡示警,换句话说,一旦扼住了某一关的所有通路,以这一关为界的两侧,消息就会完全被切断。也就意味着,就算田若冶真的是自己人、很想送出吟儿复活的情报,一时半刻都不可能传得出来,更何况,她不是! 正因清楚切断内外联络的必要,击败了杨致诚之后的杨致信,将原先想要部署在十九关的背后一击换成了十七关。他想,对林阡的伏击和暗杀,完全可以部署在这里,刚好能避开田家用以守护盟主的兵力。 “幸好田家的兵力现在要守护盟主,彻底沦为了废棋。”杨致信笑叹。 当时,兄弟两人却不知道,他们以十七关为战地要冲时,田若冶已经封锁了十九关;他们在说田家沦为废棋之时,田若冶也在笑他们彼此彼此——这一整个寒潭之中,从头到尾都风云变幻,由始至终都波澜起伏…… “二哥,为何要我向林阡报信说盟主复活?适才二哥不是还一心要杀了她,说她一死林阡必然一蹶不振吗?”杨致礼离开十九关之前,曾不解地问杨致信。 “适才她突然复活扰乱了我的心绪,我一味怕她和大哥向林阡通风报信,所以就一心想杀了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如今天助我也,她出不得寒棺、大哥也已被擒,林阡尚且不知我们兵变。我静下心来一想,也许我的想法是错的,也许,盟主的复生比盟主的死讯更能置林阡于死地!”杨致信说。 “怎么说?” “可还记得,林阡那日刚到黔西,只看了盟主很短的时间,便就回前线安排部署,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四十九日内,其实从不曾照顾她半刻?” “是啊,林阡他,是铁石心肠……唉,也罢,他们本来就是政治婚姻……”致礼叹惋。 “既然是政治婚姻,盟主的死,只怕并不会令他一蹶不振,反而会令他放开手脚地跟田若凝打。”杨致信如是说,“我再三斟酌,不如告诉他盟主复活。一旦他听说盟主复活,就算要做表面功夫,他也应该立即回来看看他这位刚刚复活的夫人。” “二少爷说得极是。他赶得越急,就跌得越重。”杨家的元老级人物杨天念说,他曾是杨丹青最器重的副将。 “天念叔言重了,我还是多亏了天念叔提醒。”杨致信说罢,眼神一狠,“林阡怕是想不到,我们杨家,可比田若凝更着急要他项上人头!” “哼,不用林家的后人来祭,怎么对得起杨公和一干阵亡的兄弟!”杨天念目露凶光。 “好!我这就去把林阡他引进来!”杨致礼立即动身。  终于,杨致礼别有居心地出现在林阡眼前,在他战胜的同时带来吟儿复活的消息。 对于前线而言,这个消息显然是大快人心的,一时之间,谁都不曾考虑过,为何这消息竟硬生生迟了四个时辰,包括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林阡,竟然也欣喜若狂,几乎不顾重伤在身,立即率众返回寒潭。 却难预料,吟儿的消息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死亡的陷阱。 难预料,外部初定,内里大乱,虽然田家和杨家各怀鬼胎,却因为陇南之役而殊途同归,所以寒潭中到处有兵变在等着他。 出战之前,他对寒潭精心布置,固若金汤,不容许一个外人闯进去。终究,没有任何外人闯进去,而偏巧是内部他安排的兵马,正想方设法地、待他一闯进去就杀了他。 一样是精心布置,固若金汤。 第12章 何惧天妒 这一生,若无颠沛流离,可有风光旖旎? 吟儿还记得,她身体能够动弹的第一刻,听见杨致信在她耳边说,说她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 胜南,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你是天诛地灭,才制伏得了我这红颜祸水。 今后,无论哪一辈子,都一定要与你,风雨同行,纠缠不休。 吟儿鼻子一酸,这辈子的胜南,就不要再顾念我了,我不舍得,不舍得……  却在那生死一线,远方忽然地崩山摧似有冰川震裂,正巧头顶飞出一串寒玉露浇淋在田若冶的手上。吟儿趁她力气一松,终于从疯狂的拖曳下挣脱,却因此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容喘息,就听得有人疯了一样要冲上前来:“你这毒物,还我夫人命来!”不错,正是那位因她而不幸身死的女将的家人。 “你这毒物”!震彻心扉,吟儿觉察得出这杀气澎湃,可是伸手触及惜音剑,惜音剑却不听她使唤。 连呼吸都那么艰难,又岂能握得动剑。 所幸有一黑衣老者,提剑挡下了那复仇者的兵器,语气不无慑服:“休要杀她,她是无辜!” “忠叔!”那复仇者明明面色凶狠,却碍于这个人的面子没有立刻杀吟儿。 “火毒变种,她自己并不知情,陇南之役,更加与她无关。若冶,不要杀无辜之人。”名叫忠叔的老者,向田若冶说。 田若冶微微一愕,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彼时,向清风却已经打入了第十九关,兵荒马乱,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可听:“为何要将寒潭封锁?” “因为主公吩咐,要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容外敌侵入!”田家兵马,早就有叛逆之心,所以鬼话连篇。 “荒谬!我也是外敌么!?”向清风怒喝。 “这就难讲了。若非你向清风的关系,主母今日,岂会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田家将领,理直气壮,冷嘲热讽。 吟儿不禁一愕,一瞬她可以想象得到,向清风在这四十九日里,受了多少的谴责、遭遇了怎样的猜疑——盟军不能怪李君前,不能怪厉风行,更不能怪林阡,只能迁怒于他……怕只怕向清风受制于这样的心魔,一时之间,根本无理冲破阻碍。 却听向清风怒喝:“这算什么理由?!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给我让开!我正是受主公所派,来查探主母究竟有未复活!莫怪我向清风没有提醒,挡我路者,格杀勿论!”说到做到,势如破竹。 “林阡他……难道已经存疑?所以派向清风回来?”田家兵马,悉数一惊。 当时却谁也不知道,向清风这句话只是夸大其词、乱他们的军心而已。谁能料到,向清风他,根本没有在前线作战,而是林阡一早就安排在十七关的守护!?只不过前夜杨致诚等人因为火毒变种而与他不和,所以他答应林阡“不声不响”地从十九关撤离了出去,田家和杨家没有一方知道,他其实并未奔赴前线而还是留守在了十七关照应! 而当今夜兵变、杨致诚和杨致信的人马从十九关转移到了十八关激战,确实给了二十关的田若冶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也同时提醒了十七关的向清风形势有变! 得知有变,向清风几乎想都没想,立即趁杨家军大乱而往此处进发,却自此遭遇了田家人马的重重拦阻,过关斩将直到此刻,他已经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田家人马也是叛军,所以急中生智,骗田若冶等人他就是林阡所派、归来查探实情的人。 但这实情,寒棺内外,哪个知晓?!都以为林阡就快到了,都以为林阡他已经存疑!所以就连那个处变不惊的田若冶,似乎也开始色厉内荏,情绪不稳。 “主母!”向清风的声音抵达耳畔,吟儿抬起头来,朦胧中看见了他的身影,单枪匹马,英勇无畏。 “向将军……”吟儿还来不及说话,便被田若冶一把揪起,同时长剑抵在脖颈:“你再靠近些,再靠近些就要了她的命!” “你敢!”向清风怒喝一声,方寸大乱,差点被田家军制伏。 “放下你的刀!”田若冶冷冷道。向清风顽抗片刻,看吟儿有气无力,眼中闪过一丝哀怜,毫不迟疑,弃械投降:“别杀她!” “我自然不杀她,我要等你的主公凯旋归来,送给他这个已经复活的主母,再在她背后捅上一剑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否跟你一样!”田若冶一瞬表情变得狰狞,不复平日的雍容高贵。 “田若冶你不要乱来!”向清风语气里饱含慌张。 “若冶,你疯了吗!?”忠叔语气里充斥惊异。 “我没疯!难道你不想要那个罪魁祸首的林阡偿命,难道你忘记我们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布局!” “还说你没有疯。”吟儿冷冷一笑,“你一个有头有脸的‘第一女将’,跟一个刚刚满两岁的孩子较什么劲。”田若冶一愣,低下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她。吟儿支撑着坐正,虽然那长剑一直锁在她喉间:“怕是因为太想要给谁抹去这个污点,所以宁可把污点转嫁给他儿子吧。” 田若冶情绪依然不稳:“琪哥他,不该承受这般多的误解,不该得到这么不公正的评判!” “你田若冶,也不是判官!”吟儿厉声说,略带怜悯望着她。 “若冶,这么多年,原来久久不能释怀……”忠叔叹了口气,“但那确实是林楚江的决策失误,原本我们也说好了要父债子还……杀林阡一个便可以了,怎可以连累她这样的无辜?” “忠叔,我也不想这样,但林阡已经存疑……除此之外,没有万全的办法。”田若冶凄然看着忠叔,忠叔霎时心软:“但陇南之役,本该找林阡复仇……若冶,与他正面交锋吧!哪怕决一死战!” 却得来一阵沉默。田若冶不肯放弃,坚决至此,饶是忠叔,也不得不考虑让步。 吟儿哪里可以给他时间让步,转过头去,即刻劝降:“田守忠。” 那忠叔一惊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吟儿,显然不知她为何报得出自己的名字。 吟儿一整个六月在短刀谷的明察暗访,终究不是随随便便的,都被她记在心里了,所幸没有全部忘却。她知道眼前此人名叫田守忠,是田若冶的叔父,是这支人马的第二首领。 “连林阡的面还没有见过几次,就口口声声说‘本该找他复仇’,‘本该’二字,从何说起?哪怕再贴心的父子,原则也未必一样,凭何要父债子偿?有空在这里后院起火,不如亲眼去看一看,林阡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说到林阡,吟儿就忽然感觉有了底气。 “盟主如何能够确信,林阡不会与林楚江一样?其实他们身为主帅的,原则通常都一样。”田守忠摇头,“我便曾听林楚江说过,他说,有时候,战争中一个人的作用比一万人还大,为此,他可以牺牲那一万人,换得这一个人的安全,再由这一人,去救百万人。” “或许这一个人,无需你牺牲一万人去救。”吟儿微笑摇头,“哪怕自己辛苦些,什么人都不用牺牲,两者可以一起救下来。” 田守忠一怔:“盟主何以有这样的见解?” “我只知连一万人也不能保护,哪里有资格承担起百万人。”吟儿叹了口气,笑,“我跟随林阡多年,没见他出卖任何人,无论自己人还是敌人,甚至是出卖过他的人。” 吟儿的立场,就意味着林阡的立场,田守忠听的同时,神色微微一变。 “说完了吗?”田若冶冷笑一声,“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将我们都糊弄过去?”语气神态,根本没有把吟儿放在眼里。 然而田守忠却大为动容:“若冶,其实盟主她……说得未尝不对……” “你说什么?!”田若冶猛然眼神一变,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田守忠。 向清风趁此机会,伺机开始逃脱。孰料恰在此时,田若冶忽然发狂般将吟儿从二十关扔了出来,穷凶极恶地直接丢到那复仇者的脚下,言语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和杀戮的凶悍:“你!立刻杀了她!为你夫人报仇!” 吟儿一旦出得那第二十关,尽管尚在边界,已然经受不起,此刻委顿在地,形似虚脱。见此情景,向清风哪还容得理智存在,不顾一切推开身前这层层刀剑,直冲到那复仇者的身边去立即要空手夺白刃! 向清风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也只剩一个恐惧,那就是:怕来不及!  孰料就在那复仇者举剑要砍的一瞬,却出人预料地踉跄了几步,忽然就直接往地上瘫坐。他手中兵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也被向清风夺来。 吟儿浑浑噩噩之间,只看见身边倒了一地的田家兵士,个个都大汗淋漓、面色红热,不刻便有人呕起血来。 向清风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是身体过热所致,心念一动,挽起那倒在地上的复仇者衣袖,果然看见那人身上皮肤已有溃烂迹象,且全身滚烫。前前后后,这里倒下了有几十人,同样的症状。 “田若冶,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向清风一惊,断出那人脉象。其时那人已经昏迷不醒。 “若冶,难道他们发热、是因为御寒的丹药?”田守忠勉强支撑,忽然色变,“那么……几位女将,并非火毒变种,而是……” 向清风搜出那人身上的所谓御寒丹药,怒道:“什么御寒丹药?!田若冶,你竟给他们这么烈性的剧毒,岂不是……”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站起身来,“你田家兵马,根本不能进入寒潭!你为了接近主母,为了骗取主公信任,所以才服下这些至热的剧毒,为的就是进入这寒潭,给主公背后一击!” 他话音未落,田家兵马恍然彻悟,全都惶惶不安。 “既要报仇,那就应该做出牺牲,哪怕是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田若冶狠戾地说,决绝地笑,为了她那份可怜的爱情。 “你一个人发疯也便算了,竟骗得他们所有人,与你一同发疯吗!你先前,可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殊死一搏、同归于尽?”向清风难以置信。 “会,他们会愿意。”田若冶笑答,如此自信。是啊,他们,终究都是她的人。  然而形势急转,即刻就传来杨致诚率众抵达十九关外的消息,田家兵马在这种情势下,明显军心更乱:“杨致诚杨将军已然获救!”“看来林阡他真的回来了……”“不如就听从了主母的话,看看主公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声音传到田若冶的耳中,她面色里骤然划过惊与痛:“主母?谁是你们主母!?你们叫她主母?那当我是什么!”一声怒喝,鸦雀无声。她自身也一样服下了那毒药,所以怒火中烧显得双颊通红,配上疯癫的表情,极端可怖。 “将军,盟王他,已然归来……我们,现在连正面交锋的资格都没有……”听得有人哀号,倒也审时度势。 “要什么正面交锋?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田若冶一改平日里的端庄稳重,狂乱到前所未见,趁向清风还在那复仇者身后,她迅疾冲到吟儿身边,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凶徒孤注一掷。而吟儿自从被扔到十九关之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被田若冶再度提起又摔开之时,向清风才看见她嘴角有血渗出,景象煞是揪心。 “若冶,先把解药给他们,他们,快不行了……”田守忠抱住一个垂死的士兵,噙泪看向这个恼羞成怒的田若冶,这个执意要复仇却一定不能复仇的田若冶,这个不是他们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田若冶。 “没有解药!不杀了她,你们所有人,全都没有解药,个个都要死!!”田若冶阴寒地笑、狰狞地说,所有人的神色全是一变,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清楚,谁想要解药,就先杀了凤箫吟! “不!这种毒没有解药,杀了主母你们也一样要死!”向清风见果真有田家兵士为了求生而要置吟儿于死地,大惊失色,赶紧阻拦,却听田若冶一声令下“连他一起杀!”,顿时向清风也一样被杀机包围。 千钧一发,吟儿再度性命攸关。 “这种毒没有解药,不如暂且归顺林阡,他一定会为你们祛除……”吟儿虽然无力起身,却幸好还可以说话,那个最先对她起杀机的士兵,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吟儿侧过脸来,温和地对他讲,“相信他,我这样的人都可以被他救活,你们还有什么可怕……” “这……”那士兵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兵败如山。 “还犹豫什么!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好顾忌!”此时的田若冶,目露凶光,亡命之徒,她还不能意识到,吟儿把这起死回生都搬出来劝降,使得适才这句说服大有力量。大多兵士,已然动容。 “混账!你身为我田若冶的麾下,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都不敢杀?!”见那士兵久久不动手,田若冶恼羞成怒,大骂一句:“你懦夫!” 那士兵被这句一激终于动手,却未想田若冶话音刚落吟儿竟也对他厉声喝叱:“你大胆!”那士兵一惊而停手。 向清风一面激烈搏斗,一面听得吟儿这句严厉,暗自心惊:此刻主母她,不像在对敌,而根本就是在训斥手下…… “你们的主公已经打败田若凝凯旋归来,你们却被妖言惑众劫持主母,以下犯上,成何体统!”吟儿气息奄奄,不减盟主之威,此刻的第一女将,恐怕田若冶要拱手让人。 岂止这些啊,向清风惊叹连连,主母的这一句太过毒辣,以“打败田若凝”的威慑来强调林阡,显然对田家人影响不小!而与此同时,主母早就无视田若冶了,说她是“妖言惑众”,也就把这起叛变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田若冶一个人身上,主母是在对这群人保证,对他们从轻发落! 这群末路凶徒,随着那为首的士兵放下武器,对吟儿投降的接二连三。围攻向清风的人马也即刻趋缓,向清风大喜过望,急忙重回她身旁将她扶起。 “你们……你们贪生怕死!”田若冶目中噙泪,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执着。 冷风过境,大势已去,不远处那群早就被杨致诚打得溃不成军的田家兵马,现在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转瞬就可以到边界处来,此情此境,田若冶根本就是输给了吟儿,她却哪里相信会有这样的一种手下全被别人控制的局面,见吟儿面带微笑站在眼前劝降,情知竟然败给了她,痛苦、仇恨、不解同时涌上心来,即刻就不管不顾冲到吟儿身前,尽管那一刻吟儿还没能站稳! 向清风看田若冶疯了一样直朝吟儿撞过来,显然意料之外,一边把吟儿扶稳一边一脚踢过去,孰料她本意却不在此!白衣一擦,田若冶消失在向清风的眼前,剑锋一掠,离吟儿最近的七八个寻常将士,全部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这个女人到这种关头竟还不依不饶,喷涌而出的染毒的血,直朝向根本不能再受热的吟儿! 那一刻,向清风不假思索,一把将吟儿揽住护在怀里,来不及躲避所以掀起披风去抵!霎时毒血染得他一身都是,吟儿却毫发不损。众人忽见这惊天变故几乎连呼吸都忘却,乍见他向清风保护吟儿化险为夷,才纷纷喘了口气一颗心舒缓下来。 “向将军!”吟儿看他衣上腥热,顾不上自己而先问他。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一定要活下来!”向清风轻声说,吟儿先是一愣,立即点头嗯了一声。 向清风一笑,转头看着那瘫倒在地万念俱灰的田若冶,冷冷斥道:“田若冶,我虽然也想过复仇,却没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你如此轻视生死,不配存活于世,更不配为他人复仇!” “少废话!既然你们赢了,就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命格无双的主公吧!”田若冶冷笑一声,便要横剑自尽。 “何必带上你的尸体,你本不配去见他。”吟儿淡淡地说。田若冶面上一惊,自是停止了自尽之举,田守忠即刻上前一步,将她手中武器夺下。 “视死如归,不枉我钦佩你一场。可惜,你的高傲,因为偏执和冷血,变成了卑鄙。何况……”吟儿虽然晕眩,却终于能够支撑站稳,“何况林前辈是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你却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万分地比不上。” 田若冶听到这最后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竟想落泪,更不知何故泪水已落出眼眶,怎地,怎地连泪都不受控。 吟儿微笑看着那田家的兵马全部臣服,此刻更是为了她而将原先的主帅拿下,一瞬仿如回到川东时期那辜听桐的军营,好像那个时候,她最期待的事情也一样是和林阡重逢……可是那一次,她却没有等到林阡回来,只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些自己都未必有意识的话……这次,一定不要这样……一定…… 突然侧路生风,吟儿本以为那人是率众打进来的杨致诚正要相迎,孰料刚一转头发现那不是杨致诚而根本又是一路意想不到的大敌,大惊失色,想一把推开向清风,未想自己力气竟如此之小,推不开他反而被冲倒在地,直接跌落在那人脚下…… 第13章 父债子还 在重返寒潭的路上,林阡当然不会发觉,前来通风报信的杨致礼,是要做他的黄泉引路人。 十七关边界,杨家兵马恭敬迎候,甲胄鲜明,刀剑雪亮,军容严整。 没有这种实力,谁敢送他林阡上西天。 论兵力之雄厚,在寒潭至深的此处,唯有田家能和杨家较量。别的人,武功再高强,作战再骁勇,进不来,也没辙。 等候的过程中却也忐忑,不知如何去与这个传说无可匹敌的林阡操戈,但当看见致礼向自己点头示意,杨致信就知道林阡没有疑心,不禁心中一喜。 这就是杨致信最想看见的情景,林阡带来的随行少之又少,除了一个戴宗,全是寻常小兵。 那林阡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杨致信只是远远瞧见了,心中不知怎的就一凛,谈不上惧怕,也不能承认是被吸引,却极想收回昨夜评价他的那句“天诛地灭”,又或者那个只能赋予传说中的林阡,不能跟眼前这个面目并不粗犷甚至该用貌美来形容的少年拼接。而且他才从战场回归,额头还裹着伤、衣上分明沾满血,竟还似有股清雅高贵的气质,奇也。 可惜他是林阡!却因他是林阡! 杨致信带着这样的感叹上前迎接,毕恭毕敬向他述说了吟儿复生的事实,一边说一边随他一起继续往内,察觉他果然毫无防备,杨致信霎时握紧了匣中剑。  他,林阡,也有如此弱点尽显的时候。 不能怪他疏漏,要知道他怎么可能预见到自己最信任的人马守了四十九天竟然兵变。 更不能怪他太爱吟儿,失而复得,要怎样惊喜都不过分。 所以被杨致信和杨天念算准了,吟儿的生比吟儿的死更容易置他于死地! 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杨致信分明也看见了林阡猝不及防的表情,所以右手刚握紧剑砍出去,左拳就松开了。成功了,结束了,这么轻易…… 这一剑砍向林阡毫无防备的胸口,是在双方尚在交谈的同时完成的。就要意外到不可思议,就要迅猛到不容喘息! 然而,突然有种全身筋脉都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以至于杨致信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剑有没有成功就必须放开武器,肌肉麻痹,思维凌乱,再抬起头时,发现那把剑已经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捏在了两指之间。 戴宗!? 戴宗面带愠色捏住剑锋,蓦地两指一动,剑已朝杨致信回掷过来,由于剑柄朝他,并未取他性命。杨致信正欲救剑,孰料那戴宗动作竟这般灵巧,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他的身后,等他察觉背后生风之时,双手已被一同反别在了背后!戴宗真不愧寒家四圣之首,扣紧杨致信的脉门仅仅用了一招,而且是毫不流露真功夫下的一招! 单从速度上看,杨致信都落后了他不知多少步! 戴宗再这么顺势一扯,杨致信袖中就又掉出一把匕首、几瓶毒药,若再仔细搜查,还不知他藏了多少工具,是生怕林阡不死啊。 杨致礼还僵在原地瞠目结舌之时,戴宗蓦地拖着杨致信一起跨出一大步,立刻回来擒拿他!一手抓了一个,双双摔在地上:“早该料到你们鬼话连篇!” 霎时十七关拔刃张弩,蛰伏已久的战意,在酷寒的气流推助下陡然汹涌! 林阡平常深邃的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是震惊、恐惧、失望、怀疑,最后,残留了一种极端的伤悲。他以为,吟儿复活的消息是假的,他同时也清楚了,寒潭之内发生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 “戴宗,倒真是细致得很!”杨致信冷笑一声,他实在没有想到,戴宗会一直留心着他。 “自是要替主公,留意着一切宵小!”戴宗怒喝。 杨致信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轻蔑的语气朝向林阡:“林阡,真是要恭喜你,又多了一条忠犬!” “这是怎么回事?致诚呢?”来不及询问吟儿,林阡知道这十七关的战场又将兵荒马乱。 “大哥他,誓死都要效忠你,无论如何都不肯为父亲报仇!他,真是愚忠……”杨致信眉间尽是伤魂,令人都以为致诚遭遇了不测。 “杨致信,你只知说你大哥愚忠,可想过你大哥为何誓死都要效忠?!”戴宗又悲又怒,“怎可以丧尽天良,将他都杀害?你弟兄二人,可都是他抚养长大的!” “我没有杀他!事情结束之后,我自会向他赔罪,他终有一天会理解我,支持我,我没有错!” “你们的父亲?”林阡蹙眉,“难道,也是……” “不错,陇南之役!十七年后,杨家的后人,要向你林阡讨回公道!”杨致信愤慨地说,浑身充满江湖气概。 一提及陇南之役,杨家兵将就一触即发。戴宗见形势不妙、己方人数太少、要搬救兵根本不可能,一急之下,拔剑指向杨致信朝着杨军怒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代杨致诚处置了这两个毛头小子!” “众家将听着,无需顾念我与致礼,复仇要紧!”杨致信却凛然视死如归,他有什么错,他本没有错。 因他一声令下,叛军立即起衅,戴宗惊呆原地,不知是该杀还是该留,缓得一缓,才去对付上前来战他的杨家群雄。 “两个毛头小子,就敢犯上作乱,还把杨致诚也打败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戴宗以一敌十,情知以一敌十都不够,回头去看林阡,他也被一群高手围在当中,但饮恨刀经过田若凝的削弱,已比以往大打折扣。 “杨致信,盟主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戴宗不得不代林阡问。 “是不是真的?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杨致信笑道,他的意思太明确,你林阡,必须一关关地打回去! 林阡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要去破自己的布防。 可是,几十个披肝沥胆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怎么敌得过以逸待劳的千军万马……  最终戴宗真正动怒,一把将杨致信提起来劫持住,刀就横在他脖子上血已经割出。杨致信真可谓钢筋铁骨这份上还不屈不饶,却真有一些亲信老将投鼠忌器,权衡了轻重不得不先放下仇恨:“二少爷!” 叛军将林阡戴宗等人围在当中,战意刚燃起就偃旗息鼓,却有一将士骁勇难当,仍在指挥冲杀根本不管不顾,霎时就打到林阡面前来。 “哲钦你疯了吗,二少爷还在戴宗手上!”众老将纷纷喝止。 “我只知军中有将军,不知军中有少爷!我只知道,若不杀了林阡,致诚将军他就有性命之忧!”杨哲钦剑法精湛,竟能与林阡抗衡,一面打一面对林阡说,“盟王,你我素不相识,我也没有杀父之仇要报,但杨哲钦受恩致诚将军多年,不愿见将军危难,所以,对不住了!” “致诚他如今身在何处?”林阡点头迎战,并无责备之意。 “一干人马,全被禁锢十七关内,性命堪忧。” “若是你杀了我,确实可以救他。”林阡说时,杨哲钦不禁一怔。 “但若你救了我也一样可以救他,你肯救我么?!”林阡忽然厉声问。 杨哲钦点头:“肯!” “那便给我一个做你们主公的机会,把你手下的兵力尽数交给我用!”林阡说的同时,杨哲钦慑于他魄力,竟一时忘记点头,退后一步,剑已放下。 “哲钦!别听他的,他是要把咱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杨家的老将以杨天念为首,齐齐向杨哲钦呼喝劝阻。 “没错,我正是要将你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林阡他,哪怕在一万人的包围下,也能取得其中五千人。“不忠于杨致诚的那便尽管来取我性命,忠于杨致诚的,随他一起,称我主公!” “好!主公!”杨哲钦率先点头,杨家不少兵马适才都不明情况,见杨致诚被擒就屈从了杨致信、变作一盘散沙,如今军心凝聚,真的就单凭他林阡一句话!尽管他们,一个个都和林阡初次相见,此情此境。 “主公!”临阵倒戈,越传越广,哪怕有人在其中滥竽充数,也谢谢他滥竽充数。杨家军军容大乱,全部重排。 背叛的一生,征服的一生,浑噩的一生,清醒的一生…… “戴宗先生,就先请与他一同,率领这些义士打进去,救下致诚,拜托你了!”林阡转身对戴宗说。 “啊……好……”戴宗看见己方突然就多了这么多人,差点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等林阡转身授命,方才走出惊诧。 “打下十七关之后,不要懈怠,继续往里打。”林阡说,戴宗不禁一怔:“怎么?” “清风他没有留在这里候我,寒棺里一定发生了变故。戴宗先生,你和致诚一起打进去,我处理了这群叛军,立即就赶上你们。”林阡的眼神,威严中藏不住那一丝柔和,有一句话,战场上他不会讲,但绝不是铁石心肠:吟儿,希望你还活着。 我活着,希望你也活着。冰山瀚海,刀山火海;狂风骤雨,腥风血雨,你我都已经执手面对了多年……  戴宗当即领命,与杨哲钦一同率众,冲开这十七关边界叛军的包围。 叛军坚若磐石,盟军急如流淼,交错杂乱,纷纷纭纭。战势之湍,难述其形,气流纵横回荡,不知何去何从。 不久之后,戴宗击杀之猛疾,杨哲钦拼搏之骁勇,令这群忠义之士士气高涨,已然有不可匹敌之相。战线逐渐前移,厮杀震耳欲聋。 而林阡所在,依旧是漩涡的中心,最僵持因此最寂静。 “二少爷!三少爷!”众老将投鼠忌器,又咬牙切齿,个个对林阡除之而后快。 “别管我,杀了林阡!”杨致信怒喝,杨致礼却胆战心惊,在林家军的虎视之下一言不敢发,却明显不像他哥哥这般钢硬。 “对!杀了林阡!他是确定了我们不敢动手,所以才教戴宗他们先行,大家可别中了他的计啊!”杨天念赞成杨致信说法,“各位,机会难得,我们要的都是林阡项上人头,若等致诚和戴宗回来,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今生今世都无法再为杨公报仇了!” “是啊,丹青他,死得真是太冤了……”“一定要讨回公道!”立即有人附和。却也有人仍旧投鼠忌器,窃窃私语。 林阡毫不理会那些元老,转头看向杨致信:“讨回公道,却枉送性命,值得么?” “值得!”杨致信转过头去,“还不速速动手?!”杨天念已经领着一群老将,将这里围成铁桶,林阡插翅难逃。 “大家听着,林阡他身负重伤,咱们这么多人车轮阵,不需片刻就能杀了他,告慰杨公在天之灵!”杨天念说罢,叛军齐声威喝。 “不,我,我……”杨致礼吓得面色惨白,林阡怜悯地看了他兄弟俩一眼,嘱咐左右不杀他二人,转过脸来,如斯镇定,竟有胜券在握之感:“陇南之役,杨公不幸战死,家父难辞其咎,林阡心甘情愿代他受过。”林阡说时,已经有六个老将提剑走来,林阡淡淡一笑:“不过,没必要车轮战……你们一起上吧!” 杨致信不禁一愣,杨天念道出一声“好”来当先出剑,杨家六位老将已经全然剑指林阡。 危难关头,林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拔出他饮恨刀,而是眼神凌厉地,仅朝那杨天念一人:“要为杨公报仇,怎不用杨公赠你的剑?”杨天念等人全是一怔,全朝他剑上看,林阡冷冷一笑,续问:“反倒用这把苏降雪笼络的宝剑?” 众老将齐齐惊疑,杨天念大怒:“你……你!大家别听他的,这……这是他林阡阴谋诡计!” 然则这围攻的六剑,除他杨天念一人之外,尽皆陈旧,独他一把崭新,别说生死攸关,就算平常也没人会在意这样的细节,然而林阡却一目了然:“阴谋诡计?那为何你宁可牺牲杨公的三个儿子,都要置我林阡于死地?这般焦急,这般在意,哪里像复仇,根本是邀功!” “你……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杨天念顿时方寸大乱。 “含血喷人?只怕不是我林阡,而是你苏党奸细!先是污蔑我女人害她到如今还生死未卜,现又污蔑我父亲诋毁他出卖战友!可知对死者的不敬和诋毁,比杀他更教人难以容忍!”林阡陡然色变,直将他看得色厉内荏,“陇南之役,知情者多数战死,数十年来一直毫无猜忌,为何会在今时今日甚嚣尘上,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唯恐天下不乱!致诚不肯相信你们连篇的谎话,你们便打其他人的主意,如此猖狂,还将我林阡放在眼里吗!” “林阡,你口说无凭,没人信你!”杨天念连连抹汗,强制镇定,看向左右,“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我不便动手,你杨家的内奸,任凭你杨家处置!”林阡说罢,尚作为人质的杨致信一个眼色,杨家几位老将同时会意,换了矛头,对准杨天念。 “你……你们!怎能不信我……反信他……”杨天念大惊失色。 “枉我以为你是最忠于父亲的亲信所以一心要杀林阡报仇,原来早就已经投降了官军要向苏降雪邀功。”杨致信冷笑。 杨天念见身份败露,只能举剑自卫,肌肉扭曲,疯笑了几声:“可笑,可笑!” “可笑什么?!”杨致信双眉一轩。 “可笑田若凝已经要把义军统统剿灭在这里了,你看看你们这群义军的这些主帅在干什么,还在纠结着十八年的旧账窝里斗啊!哈哈……”杨天念冷笑对杨家的寻常兵将狂吼,“各位,你们都该醒醒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义军气数已尽,残破不堪,就快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就随我一起,带着林阡头颅,投靠苏大人顾将军去,保管你们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众人听闻,面色全是一凛。杨天念说的,未必不是真话。在林阡入驻短刀谷之前,义军根本气数已尽,现在林阡刚刚入谷,未来还一片迷惘。 “若义军真的气数已尽,苏降雪何必要我头颅。”林阡淡淡一句,折杀了他长篇大论,叛军闻言而醒,再度一哄而上。 杨天念大惊失色,情知无法挽回,挥剑狂扫一气,渐渐终于不敌,被叛军乱剑砍死。 便在这时,关内传来欢呼之声,明显杨致诚已经获救,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多,除了归功于戴宗和杨哲钦骁勇善战之外,也意味着杨致信并不存心要加害致诚。杨家兄弟,确实情深。 眼看杨哲钦已经领军往回打来,这边的叛军军心动摇实不知如何是好,杨致信抬头看向林阡,眼神不免有些黯淡:“我输是输了,但决不服你。杨天念虽投靠官军居心叵测,但陇南之役决计不是空穴来风。你林阡一日是我杀父之仇,终生是我杀父之仇。” “杨致信,不追溯那陇南之役,只论今日这黔西之战,若此刻前线果真溃败,归根结底,究竟是孰之过?”林阡问。 “……是你我之过!”杨致信思索了片刻,道。 “好一个你我之过,果真敢作敢当!但他年若你我尽归尘土,祝孟尝、海逐浪、寒泽叶的后人,是否都一口咬定是我林阡之过,血浓于水而要向我林阡子孙复仇?届时何人为我辩解?”林阡问罢,杨致信不禁一颤,显然被这句问住,也情知陇南之役可能别有内情,他们所有人都并不了解,或者都了解得不够全面……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致信叹了口气,闭上眼任凭他处置。 “未知杨将军今年多大年纪?”却得林阡亲自将他扶起来,并未曾下令杀他。虽然杨致信向来只被人称作为二少爷,但林阡此刻称他为将军,实在是看准了他钢筋铁骨、敢作敢为,和致诚一样,将帅之才。 杨致信一怔,如实答道:“二十有二。” “林阡今年二十岁,论经历,比杨将军少了两年。”林阡一笑,“今日之战,林阡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牺牲,只想对杨将军说一句话,求得杨将军点头。” “什么?你说!” “杨将军不用立即归顺我,只需给我两年的时间,让我告诉杨将军,我的担负和原则。”林阡郑重地对他说,“既然父债子还,那便让我林阡,用一个兴盛的义军和安定的短刀谷来为我父亲辩解!” “好,我给你时间!若你不能用比我少的这两年完成你的承诺,两年之后,我依旧取你人头!”杨致信说。 “一言为定。”林阡豪迈一笑,“今日誓约,在场英雄,尽数为证!” 第14章 今夕何夕 却说那十九关内,田家叛军刚刚弃械,竟陡然间风云突变!谁也不知道盟主她到底撞了什么邪,只见她惊慌失措地一把将向清风推开自己却往后就摔,若非向清风和戴宗齐齐去扶,怕此刻已经瘫倒在地。待戴宗将她扶起之后,她还一脸惊疑,忐忑恍惚,仿佛看见了又一路大敌。 “主母!”向清风只道她支撑不住,即刻对刚刚赶到十九关的戴宗说,“戴宗先生,快把主母送回寒棺,只怕她不能受热!” 吟儿一怔,喃喃自语:“戴宗……寒家四圣……怎么……” 向清风这才恍然,是啊,主母她上次和他们在一起,还是中秋之夜了,那时戴宗和寒泽叶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所以主母心里牢牢记得戴宗是敌人……四十九日,天翻地覆,主母她显然不知道短刀谷已经被盟军成功夺下。 “主母,戴宗先生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向清风微笑对她讲,同时戴宗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往边界处走。 “是吗?”吟儿虚惊一场大汗淋漓,不知怎的就是想报复戴宗一下,“哎呀,你力气……怎么这么大,粗鲁!” 戴宗几时被人说过粗鲁,一愕的同时恨不得直接把她摔下去。 “戴宗先生,主公他?可回来了?”向清风关切询问。 “回来了,前线战事已经不那么紧急,目前主公正在十七关对付杨家叛军,可能片刻就到。”戴宗把吟儿放下之后,向清风即刻替她把脉。 “他……回来了……”吟儿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换作一种哀愁叫做相思。 休憩了片刻,便见杨致诚也大步流星进到冰窖中来,看见吟儿无碍,杨致诚这才宝剑回鞘长吁一口气:“真想不到,田若冶她也兵变……差一点,我便害死主母,幸得向……向清风你及时……” “咦,致诚,你这次可一点都不实诚啊。”吟儿略带苛责,“怎么把向将军叫得这么生疏?” “你把人家叫得更生疏好吧?”戴宗不知她意欲何为,在旁边没好气地说。 杨致诚和向清风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尴尬,这次大难的化解,起因刚巧是他二人分裂——若不是杨致诚容不下向清风,向清风也不会从十九关不声不响撤到了十七关去,从而在田若冶准备充足以后,“莫名其妙”、“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寒潭。他一个人,就搅得田家军心大乱,精心布局终成泡影。 吟儿长叹了一口气:“向、杨两位将军,许久没见你们,一起在我面前出现过……” 致诚、清风皆是一怔,忽然对吟儿的话里有话都有所悟。 “主母复生了,我就不怪清风了,真的不怪了!”致诚赶紧说,走到清风身边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清风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反倒更加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头再次为吟儿把脉:“嗯……主母,你的脉象,还是有些紊乱,要不,先睡上半刻……” “不……”吟儿平静摇头,微微一笑,“我怕他回来的时候,正巧我睡着了,又见不到他……” 等他,他在远方指挥统领千军万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并等他。  不知等候了他多久,等寒棺的雪冻成冰冰又化成雪千回万次了,她才等到她的良人回来,在内忧外患沧海横流大局初定的此刻,十九关内外响起一片“盟王”“主公”之声,她一惊忽然有了力气,情不自禁地起身向边界走去,适才那般情势下都面不改色毫无惧怕,现如今为何却泪光点点情难自控。 她生生死死都魂牵梦萦的男人,此刻一身戎装出现在这个寒冷肆意的气候里,敛了独一无二的威仪,袭上为她而在的温柔。 “我……”吟儿噙泪走上前去,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我没事,忽然感觉有所不适,陡然之间,五脏六腑都像被架着利刃,被穿插到千疮百孔,一瞬又觉堕入火窟,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 林阡刚把她揽进怀中,只一个刹那而已,就见她脸色变得煞白,明明就在自己臂弯里,却还是无力地滑了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缓缓随她一起低下重心,不令她再有丝毫损伤,这一次,他吸取教训不再随便给她运气,而是理智对杨致诚下令:“速传军医。”“是!”杨致诚得令立即告退。 “我……便是喜欢你这样的临危不乱……”吟儿微微一笑,虚弱地说。 虽然这次火毒没有很快地蔓延,吟儿的情形却不比上次好多少,本来就是刚刚醒来还奄奄一息,哪经得起田若冶那般丧心病狂的折腾。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瞬就医好吟儿身上的所有伤。因她每一道伤口,每一寸痛楚,都因他而得。可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哪怕奄奄一息了,还可以对他微笑,哪怕她除此之外,无力再做别的任何事。 “吟儿,那些,都是假的。”林阡痛惜地擦去她嘴角血渍,“我心里,乱得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可是每一个都不敢履行。” “太聪明,也不好啊……”吟儿惨淡地笑起来,“半刻就能想到三千个决定,难怪,难怪从来都布局缜密,却又喜欢庸人自扰……” “布局哪里缜密,还不是有这连番意外……”纵使是在一个人人都赞他把握全局的今天,他却差点又一次独独没有顾好吟儿,适才他虽然来得匆忙,却也听说田若冶和杨致信一样发动了兵变。 “不怪胜南……胜南本就有太多明着的敌人要打败,可现在,暗处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吟儿心疼的语气。 林阡握紧吟儿滚烫的手,察觉她呼吸越来越弱,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他真的很怕,怕刚刚从鬼门关抢回的她,又会因为意外彻底地离他而去。 “主公,若再不运气支撑,主母会心力衰竭。”向清风替她把脉,知她伤势突然恶化,“若再等下去,只怕会贻误……” “然则……”林阡不会不记得中秋那夜,是因为自己运气而使吟儿毒发,一时真的不敢妄下决定,以免历史重演。可看着吟儿体力透支,明显是内伤严重,是等军医还是自己运气,真正进退维谷。 “林阡是吟儿的夫君……所以林阡做什么决定,吟儿就承担什么后果……” 吟儿脸色全无眼看已经不行了,哪还有时间用来权衡,林阡听得这句当即就下了决心,不等军医赶紧先给她运气。向清风站在他二人身边屏气凝神,戴宗则风风火火走到边界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可是能进寒潭的军医本来就少,大乱刚刚平息哪里那么快就能找到,何况外面的田家兵马剧毒发作也都危在旦夕。 吟儿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清醒了,紧紧攥住林阡的衣袖努力地说:“有件事……差点忘了对你说……” 林阡心中顿生不祥之感,一点都不想听她说,摇头:“不重要的事,等你好了,再对我说不迟!” “不……很重要……很重要……”吟儿想碰他的脸可是没有力气提起手臂,他察觉她的意图所以攥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颊,吟儿眼中柔情无限,他不得不屈从于她:“你说……” “适才田若冶……已经发狂了……我,我,时间紧迫,我就一口替你答应了,帮他们所有人都解毒……你可千万别……食言啊……不然他们,又会不服……”她说完这句,身体已经越来越热寒棺都镇不住,林阡不敢再运力,可是刚移开手掌,吟儿就喘不了气。 林阡当时就彻底败给了火毒,他在田若凝要取他性命那种绝境下都没有认输,现在却彻底认输了,战败了,只能含泪抱住吟儿,什么都做不了:“好,我答应吟儿,即便寻遍天下,也会救得他们的性命……” 不再运气助她支撑,他抱紧她的身体挡住一切风雪,决不准她的魂魄再被吹散。 吟儿霎时流露出欣慰一笑,合上双眼,神智已不清楚,恍惚念着:“看住他……看住他……”反反复复,语无伦次,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向清风乍见连林阡都认输,知道吟儿撑不下去,一想到他二人刚刚重逢又要死别,霎时泪流满面。 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念叨着这群刚刚归顺的叛军……她对他还有这般多的牵挂和眷恋,怎可能没有求生之念?!而林阡自己,何尝不是极度想她留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 “吟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林阡握紧了吟儿的手,就是不肯放,救不了也不肯放,束手无策也不肯放! “两个人……一起……”吟儿忽然像被震醒,重新睁开眼来,“我……我要活下去……我要……留在胜南身边……”她因感觉痛苦而哽咽流泪,却拼尽力气抓住阡的双手。林阡连连点头,忧伤的表情里终于平添一丝欣喜。 那一刻,他与她的十指紧紧纠结在一起,仿佛各自都用了毕生力气。每个刹那,都如永恒。 “总算来了!”终于传来戴宗的声音。这真是他林阡听得最舒心的一次捷报。 第15章 转危为安 军医赶到之后,立即为吟儿对症下药,每隔一段时间,都针对她身体热度给她灌下不同分量的寒毒。林阡等人关心所至大气都不敢出,哪个还像战场上那般八面威风。 所幸军医每次诊断,都说情况比上次要好,才教众人纷纷放下心来。一个时辰之后,吟儿已经不再垂危,安静躺在林阡怀里睡着了。那军医连连感叹,“盟主这股求生欲实在强烈,火毒暂时应该不会发作。” “既然火毒不会发作,待她醒来之后,我立即助她打通经脉。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不能贻误半刻。”林阡说这一句时还是说一不二的强势,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面色踟蹰、小心翼翼,“军医……不知我这做法,会否对她造成伤害?”前后两句语气迥异,让人难以相信出自同一人之口。 那军医惊愕看着他,连连摇头:“万万不可!”林阡不禁一怔:“为何?” “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但会对你造成伤害。”军医郑重说,“盟王三思,你的伤势,实在不轻。”医术高强,一眼看穿,“适才就见你气息不畅,若还要勉强运功,只怕会枉送性命。” “主公,将打通经脉的方式告诉我,我来帮主母疗伤!”杨致诚立刻说,向清风亦点头。然而他二人只怕还不够资格,林阡忖度,自己这般伤势也确实救不了吟儿。 “让我来吧!”戴宗上得前来,“什么方法?如何救她?”看林阡还呆在那里,戴宗嗔怒:“怎么?怕我武功及不上你?” “戴宗先生出马,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面露喜色。 当下林阡也允了,把运功要诀一一告知戴宗:“要辛苦戴宗先生了,恐怕要耗费几个时辰。”正巧此时吟儿囫囵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她身体依旧虚弱,林阡知疗伤事不宜迟,便告诉她接受内气时,一定要注意潜心内用。 “潜心内用……”吟儿喃喃念着。 “这是运功的最基本,为何还要强调?”戴宗奇问。 “因为,她这个人,实难平心静气。”林阡哪里不知道吟儿的大弱点,微笑回答戴宗的同时,深情看向怀里的她,“一定要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见。一旦分心,气息阻滞,那会前功尽弃,既伤自己,也害戴宗先生。” “嗯……你在这别走,我就不分心……”吟儿被林阡扶坐起来,出掌与戴宗相抵。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林阡宠溺一笑,就站在他二人身边看着。 然而刚刚运功还没多久,戴宗和吟儿忽然都面露不适之感,似乎遭遇了什么阻滞,戴宗化解了许久才终于转圜,一面继续对吟儿输入真气,一面向林阡述说状况:“适才她掌心过热,似是火毒又发作。” “怎会如此?”林阡急问。 “可能是因为盟王你在这里。”军医环视四周,定在林阡身上,“盟主她不能再受热,而盟王身上,恰恰有这么多的血腥污秽,难免对她有影响。”林阡闻言色变,看向自己战衣,果然有鲜血淋漓,却是敌人的居多。 “主公,不如先出去换件衣衫?”致诚上前来问。 林阡却半刻都不想离开吟儿,往侧退了几步,褪去这一身戎装,只留下一件单衣。所幸他胸口是内伤更重,箭伤也在额头早被包扎好了,所以内侧衣衫明显比外衣干净许多。 扔开那沉重战备,重新回到吟儿身旁,却发现这个小色狼趁此机会偷偷地瞄回来,眸子里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唉,她终于还是不能“潜心内用”…… 然则吟儿本来瞄一瞄他是想调侃他一句形体俊美的,或者玩笑说一句你这件衣服我没见过又是哪个无知少女给你做的,可是,千言万语跟内息一起堵在胸口,差点没喘过气来泪水亦涟涟而下。 “你!你未免太不配合!”戴宗大怒,收回掌来。 “吟儿!你若不配合,那我便不在这里了!”林阡也略带责备,却不敢上前去,他衣上终究有血,虽不愿走,也不能太近。 “你……你……你瘦了……”吟儿所有的力气全都花在了恸哭之上,哪还有心情去运功疗伤。当然笑意全无,当然痛苦不已,此刻眼前这一身素衣的男人,比以往瘦了多少她还不知道吗!这四十九日,受伤的是她,受苦的却全是他啊! 林阡的愠色全然消散,面容柔和地回答她:“没有吟儿做螭霖鱼给我吃,岂能不瘦。” “主公……”戴宗欲言又止。 “戴宗前辈!我,我不说话了,我闭起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我,要快点好起来!”吟儿说闭就闭起眼,正襟危坐乖乖等他运气。 “真的?你千万别骗我。”戴宗半信半疑。 向清风苦笑而摇头,主母真的只听主公一个人的话。戴宗先生哪里明白,主公那句螭霖鱼不仅是对主母的回答,也是在对主母的期待和命令。  在冰窖内看戴宗为吟儿疗伤的同时,林阡不忘嘱咐向清风去寒潭第五关找宁孝容,原是要帮十九关还危在旦夕的田家兵马解毒。不久之后,宁孝容的特使就到了,同来的还有何慧如的护法。据护法讲述,黔灵峰那边一直没有战火袭击,而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的战役也已经趋缓。这场黔西之战,前线仰仗了寒泽叶、海逐浪、祝孟尝,后方则多亏了杨致诚、向清风、戴宗。 与寒潭第五关方位平行的毒圣宁家,果然和以往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田若凝、田若冶、杨致信都没有打到第五关附近,所以宁孝容哪怕夜里醒着、精神旺盛,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刻若非林阡以魔王名义要求,宁家特使恐怕也不会抵达。不过,宁家能够不受战火叨扰,却是林阡所希冀。 “这种热毒,并不难解。”宁、何两家不愧都是毒圣,研究了片刻便说有解药对付。合算之后,他们说需要集齐三十七种药材:“二十五种在五毒教,十种在宁家,但还有两种在魔门绝险之处,不是绝顶的高手恐怕难以获得,谨慎起见,还是王带着‘破铜烂铁’亲自去取为好。” 林阡点头,当即去找,一边铁石心肠地离开寒棺,一边在心中狠狠自嘲,刚答应吟儿陪着她不走,一转头就又离她而去。 曾几何时,对吟儿的爱深不见底,对三军的责任却身不由己。但无论怎样,他都知吟儿能懂。  午后,战斗最激烈的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在祝孟尝、寒泽叶、海逐浪的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转危为安,除祝孟尝还在与辜听弦对战之外,其余领地尽皆克复,田若凝身负重伤业已退兵。 而激烈程度次之的魔城迷宫,由于林美材和青龙的“毁世之能”,从一而终就没有真正败过,一天一夜还在坚持,教那些来自剑州、阆州的官兵不得不叹息:魔城防御无懈可击。 林阡回到十九关救援田家兵马之际,恰逢林美材与何慧如一同到来。见她二人脸上都从容带笑,林阡便知道战事就算没有落幕也已接近尾声,欣慰之余带她二人进入寒棺,其时吟儿脸色明显好看很多。 世人皆知劈空拳会震得脏腑受损、肋骨折断,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夜林阡情愿受了程沐空一拳才发现,劈空拳最致命之处在于,它会将一股极其奇异的真气打入体内,使得伤者经脉不通、呼吸困难。所以如陈铸所说,在程沐空劈空拳下逃生的人最多也撑不到一天,根本是那道难以驱散的真气所致。 “照你这么说……她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一直就没死吧。”林美材据此推测,“所以这四十九天里,才会一直没呼吸、摸不出脉搏。” 林阡一愣:“怎么可能?” “那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林美材一笑,“你到宁可信徐辕,也不信我了。” “邪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慧如冷静点头,“且听邪后叙说。” 得何慧如支持,林美材信心百倍:“军医都说,中毒和内伤抵触,害她无药可救,现在回想,可能恰恰是既中毒又内伤才救了她。” “此话怎讲?”林阡问时,向清风杨致诚齐齐上前来。 “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会令人经脉受阻、呼吸困难,可是火毒却偏偏想要焚烧,必须经脉和气息都通畅,所以会极尽全力驱散这道阻塞的真气……”林美材说,“而火毒这种毒药,越是体力旺盛的人中了越容易死得快,偏偏当时她受了内伤身体虚弱,所以火毒也一时没要了她的命……” “于是,四十九日之内,这两种伤害,一直在相互作对。都想杀死盟主,却都不能杀死她。”何慧如点头领会。 林美材笑看半信半疑的林阡:“亏你脑袋还那么聪明,连这都想不明白!什么起死回生,根本无稽之谈。” “那么,回生丹也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吧?”杨致诚摸摸后脑勺问。 “没用的。歪打正着而已。”林美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一下就把天骄的良苦用意抹杀了。 “其实,到底是什么救了主母,一时之间又哪里说得清。”向清风摇头,“但有一点是一定的,主母她真是个奇迹。” 林阡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吟儿:“她向来都是奇迹。”  这时吟儿睁开眼来,似是跟戴宗眼神交流了几下,杨致诚在一旁向林阡解释说:“戴宗先生对主母说,她可以每隔半个时辰说一句话。主母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两句。”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林阡亦摇头苦笑,昏迷了四十九天一直没有说话,吟儿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憋得慌。 得戴宗赞同,吟儿终于侧过脸来:“你回来啦……怎么样,解药好找吗?” “好找,他们都有救了。”林阡连忙回答。 “想想,我一口答应事小,累了你是真……真的对不起你啊,呵呵……”吟儿虚弱地笑,声音轻得可怜,这哪还是他以前那个筋骨很强的吟儿…… 看她面色苍白,林阡骤然心疼:“吟儿,我这一生,都想要被你累着,天天夜夜都被你累着。”吟儿眼圈霎时一红。 “咳,‘天天’可以,‘夜夜’就不必了吧?夜夜累着,你不怕累死吗?”林美材的话响在耳边,寒棺里所有在场的都是愕然,这话太恶毒了,恶毒地让致诚和清风都忍不住想笑,而林阡则面红耳赤在属下面前丢尽了脸,赶紧把林美材往外推:“你别在这里了……” “林阡,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装什么纯情。”林美材哈哈大笑。何慧如这年纪尚且不懂,很认真地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吟儿目睹林阡被邪后拆面子,哪管戴宗同不同意她说第三句话,赶紧帮林阡问林美材:“邪后,瞰筑塔,看烟花?” 林美材的笑容猛地一僵,瞬间林阡的面红耳赤全部都移给了她,她不得不震惊地看向吟儿,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知道……” 林阡也是一愣,瞰筑塔?那座魔城迷宫里每个深夜都要斜着倒下来每天白天又复位的高塔,也就是他和吟儿曾经敌对盟军生死与共的地方,这个地方,对邪后她很重要吗? 心却陡然又一颤,他记起来吟儿适才在性命危殆的时候不停地念叨“看住他”,恐怕不是“看住他”而是“瞰筑塔”吧……生死攸关,她念那个做什么? 吟儿被戴宗瞪了一眼终于不再说话,林美材被戳穿心事满脸通红地杵在原地,哪敢还开林阡的玩笑。 第16章 相生相克 刚刚还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忽然间大家又全都走了寒棺里冷清一片。吟儿身边,惟余戴宗一人,还在为她疗伤。 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黔西之战的节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缓,绝对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田若凝发动的总攻刚一结束,辜听弦复仇的战役立刻又开始,那少年虽才年满十八岁,却锋芒毕露锐不可当,他的存在令田若凝能够放心休养生息改日卷土重来,他的厉害也令官兵与魔门的黔西之战再次陷入僵局。进退胜负,循环往复。 洞察形势的人都看出来,黔西之战,很可能陷入持久拉锯。为此,魔门六枭不得不迅疾地各归其位,身为主帅的林阡也要重返战场指点杀伐,吟儿虽然想他,却当然不会留他。 庆幸的是,形势再也不会比昨夜更差。也就是说,最危险和最困难,都已经渡过去了。开心的是,这次陪林阡一起度过去的,不仅有自己,也有魔军,还有林家军。 吟儿愈发神清气爽,尽管体力还很差劲,心情却真的愉悦:“戴宗先生,听说这一战的转机,是一场绕到敌人后方去的奇袭?真的是祝孟尝他打的?竟然还救出了你?” “不错,正是祝孟尝。那时辜听弦已经占领了桃源村,没料想祝孟尝会突然出现在心腹。”戴宗说。 “想不到,祝孟尝竟然这么会打仗……”吟儿惊叹,在当时其它各路都弃甲曳兵而逃时,祝孟尝应该完全没优势只是散兵游勇而已,居然能把战势扳平了最后还翻盘?关键是这位名叫祝孟尝的莽夫平时好像只会喝酒、扯嗓子、调戏女人…… 戴宗看出她的疑惑,笑道:“譬如木石,平日里是安静不动的,可是从千仞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则来势汹汹勇猛难当。祝孟尝便如木石一样,平时可以没有一点作用,但关键时刻却能大显威风,一切就看他的主公,能不能择人任势。” “原来如此……”吟儿虚心受教,忽然两人气息都有所阻滞差点前功尽弃,缓得一缓终于虚惊一场。吟儿实在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和戴宗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刚想感叹一句物是人非,便被这戴宗厉声喝叱:“让你别说话别分心,怎么总是不听?!” “刚刚,明明是你……明明你说得比我还多……”吟儿面色无辜地说。 “从现在起,一句话都不准说!”戴宗没好气地扔给她一句,其实自己也的确心虚,和她一样,心还牵挂着前线战场,只想为她打通经脉后,尽快奔赴前线相助。 哪知道这女孩儿安静不了多久,好像又带着一副憋不住的表情要说话,戴宗不禁勃然大怒:“你,又要讲什么!” “我……我……饿了……” 戴宗满头冷汗,后悔之情无以言喻:怎么就向主公他要了这样一份苦差事?! 会不会,这女孩儿是为了当初川东之役的事情报复我? 唉,算了算了,认了认了……  傍晚,辜听弦的又一次战乱终于被祝孟尝、寒泽叶联手压制,海逐浪亦彻底雪了昨日伏击之耻,将那位狗仗人势的王将军打得是落花流水。夤夜,断崖由向清风、杨致诚重新掌控,黔灵峰也得恢复能力后的何慧如庇护。 而拜寒玉露所赐,田若凝伤势严重,直到酉时才亲赴前线。敌我双方此消彼长,胜负轮换也就不足为奇。 “寒玉露,果真可怕。”林阡比田若凝好不了多少,虽然一直在战场之上指点,却只是凝聚军心振奋士气罢了,根本不能像以往那样,挥刀杀敌、一马当先。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战,田家兄妹,是相生相克。”向清风回忆说。 是啊,相生相克。 田若冶为了接近林阡骗取信任,事先就在御寒丹中下了热毒,使她田家人马能够耐寒,从而顺利进入寒潭。向来以“明察秋毫”著称的田若凝,见她能进入寒潭末关自然以为自己也能进入,所以根本没有设防,终于在他要杀林阡的同时冻伤。 而,又恰恰是因为田若凝的大军压境、给予了田若冶殊死一搏的决心,才驱使她复仇之心越来越重以致发疯,妄执到“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殊不知此举却埋下祸根,在她要杀吟儿的同时,正巧热毒发作,并害她失尽人心。 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关联,田若凝田若冶都手段强悍心机高明,怎么也不可能输给垂危的林阡和吟儿。 然则世间一切又因果循环,试想,若非田若冶进入寒潭骗林阡以为寒潭对田若凝没有作用、从而令林阡把大批人马安排在了寒潭至深,林阡也不可能兵力欠缺、一度沦落到惨败境地性命垂危。林阡若不垂危,吟儿又怎会垂危。  田若冶,一切是因她而起的。可叹最毒妇人心。 最初看见她时,林阡曾心念一动,既惊又疑。当然既惊又疑,疑的是她怎会来到了黔西,惊的是她为何也能进第十九关。不是没有过疑虑,却没想过人心一个比一个险诈。 当时林阡被田若冶的赫赫战功和高贵外表所骗,而且她在自己到来之前的确保证了吟儿的安全,加上吟儿不止一次说要以她为榜样给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他随吟儿一起尊称她为“田女侠”还赞了她一句“功不可没”……更不能原谅的是,那夜他在寒棺之侧,竟还当着这个人的面流露真情,说自己不止一次想对吟儿生死相随! 危机终于过去的此时此刻,回味了一切他当然明白,在外界看来也许田若冶的兵变微不足道,却对于当时的战役根本是举足轻重!他生命垂危的吟儿,在那种关头竟然还收服了整整一家的兵马,何其聪明,何其厉害,何其值得他骄傲,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一口答应的行为是累了他。 “吟儿,是我的贤内助。”回到寒棺里的时候子时早就过去了,吟儿早便已经睡了,戴宗领命在十九关镇守,林阡站在吟儿身边看着她睡相,既欣慰,又幸福,然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感伤,一丝自责,一丝痛苦,轻抚着吟儿脸颊上的伤痕,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终生为他所累。 吟儿似乎只能陪他共患难,却至今没有享受过半刻辉煌,甚至半刻安定……想到这里,林阡不禁叹了口气:“哪里是祸水命啊,明明是劳碌命。” 却听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同时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才劳碌命。” “原来你醒着。”林阡一怔,微笑爬进寒棺里去,抱住她的同时依然感叹,“真的是劳碌命,上次一下子给我拿下了三个寒党,这一次又要因为我的疏忽独自与叛军周旋。”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阴险小人、暗处偷袭。”吟儿带着笑意倚躺在他怀里,“没资格去正面挑战你的人,当然由我代为解决。” “当时为何想到先去收伏田守忠?”他低下头来看她,欣赏中夹带歉疚。 “因为你曾经说过,要对付一个人,就要先去收伏他服从的人。但我没有你那么高强的本事,我对付一个人,就去收伏服从他的人。”她语气软绵绵的,似乎在传达着一种信号,仰头看他的同时狡黠一笑,既像诱惑,又像挑战,“却不知你我二人,谁收伏得了谁啊……” 这似梦似幻的霜雾里,他看见她眼眸不停闪烁,双唇更是明摆着在向他索要温柔,情不自禁就俯下脸去吻了她一吻,但理智驱使,只是蜻蜓点水、隔靴搔痒,吟儿毫不过瘾,翻了个身来,重新勾住他脖子,露出猫一样的柔媚笑容:“你还说过,有些事情,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你还说过,回来之后,要狠狠地、狠狠地收拾我……” 林阡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行吟儿我怕你出事,然而怀里小妖精迫不及待,他身体本能反应根本不听话。 可是这个勾引人的家伙真是欠揍得很,刚把林阡烧热到按捺不住忘乎所以,她自己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沉了下去。林阡猛然清醒,又是气急又是忧虑:“吟儿,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急忙将她扶起来,她窘得满脸通红眼中却有泪水:“什么时候能好啊。” 第17章 鹣鲽情深 外面钟声又在敲打,估摸着是新的一天辰时了,吟儿其实上次钟响就醒了,却懒洋洋地赖在林阡的怀里不肯动,一是因为她知道,她只要一动,哪怕极轻的一动,阡都会醒的,他辛苦那么多天了,应该让他有空就多睡会儿。二是因为私心,她想,如果没人打扰,那就让她好好地享受享受他吧,哪怕多半刻都成。 而之所以醒这么早,若非因为四十九日睡太多了,就绝对是由于挫败感。吟儿满眼都是失败的泪水:没错,挫败!拜堂成亲那么久了,竟还没有洞房花烛…… 忽然林阡又抱紧了她半分,似是有要睡醒的趋势,吟儿左右肩都被他双臂围在其中,两只脚也被他双腿一上一下缠绕住了,所以整个人都沦陷在他的控制里,这当儿就是要逃也逃不掉。 “吟儿……”他迷糊地说,她正要应声,发现他是在梦话。 “吟儿,别走!”他情绪激烈到无以复加,下巴紧紧磕住她脑袋,胡渣就抵在她额头上扎得她又疼又痒,“别走!危险!” “你抱住我,我怎么去啊……”吟儿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焦急的蠢蠢的又可爱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傻子!” 这时冰窖外有一阵脚步声传至,吟儿循声看去,以杨致信为首的一群兵卫列队进来,其中几个还手捧着崭新的战衣铁甲。众将正巧看见眼前这幕情景,个个都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确然,对于这些一直觉得林凤是政治婚姻的人来说,主公在寒棺陪主母一夜已经属于做得很好的“表面功夫”了,更何况现在还看到这个女人根本是集了一身宠爱,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嘲弄他们英雄盖世的主公为“傻子”! 杨致信这时才大叹天意弄人。如果不是判断失误,如果早知道林阡和吟儿是这样,如果他按照原计划封锁吟儿复活的音讯,那么……杨致信的脸色忽然有些缓和——那么,也不会得到一个值得我督促的主公了…… 吟儿乍一看见他们一个个僵立原地,忽然想象出一个比较好笑的场景,就是一群宦官带着朝服去某奸妃的宫里谒见皇帝,说,皇上该早朝啦……吟儿想到这里,不由得邪恶奸笑,可怜的杨致信,尚不知道他一脸正经却被凤姑娘她想象成了个太监。 “盟王他该走了。”偏巧杨致信说了这么照应的一句,吟儿噗哧一声实在憋不住了。杨致信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一笑林阡自然醒来,惺忪看到杨致信,睡意顿时逃散了个无影无踪:“杨将军。” “我怕你比我少的两年时间,全部都废弃在休养生息里,所以特来督促,战衣也已备好。”杨致信说的同时,吟儿不禁愕然,有这么对主公说话的吗。 林阡一怔:“战事如何?”抖落了一身霜雪,应言起身更衣。 “辜听弦唱罢,田若凝登场。”杨致信走到林阡身边,简洁扼要地述说了这一夜的变故。吟儿看得出阡很喜欢这个毛头小子,像阡这样的人,根本不喜欢那些向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尽管那些人也不一定虚伪。阡反而最喜欢这种铁骨铮铮的,偏不肯向他低头的。  吟儿向来喜欢热闹,刚刚清醒更是忍不了冷清。可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众将显然不可能有空与她闲聊听她唠叨。所幸杨致诚的妻子体质也适合出入寒棺,这几天一有空就来陪伴吟儿为她解闷。 杨夫人个子不小,身体壮实,略通武术,和杨致诚也算登对,他二人结亲十年,育有一子一女,也便是当日杨致信扣押了来逼迫杨致诚就范的“妻小”。杨夫人向吟儿提及那日详细形势,吟儿才知十七关内来龙去脉: “我哪里不知男人家打起仗来一定要心狠手辣,所以我在叛军手上的时候大声冲他喊,不要管我,搬救兵,救主母要紧。他却一直犹豫,一直不走,我甚至说了狠话,说他若是不走,害了主母,我就瞧不起他,下地狱也不饶了他。”杨夫人说,吟儿噙泪听:“就是因为这样,致诚他才更走不了啊……” 杨夫人一愣,续道:“原来是这样吗……唉,后来我们被禁锢,我心里怪他没想理他。他一直对我说求我原谅,他可以背叛所有人,父母兄弟、家将亲信、甚至他自己,哪怕牺牲了儿子女儿,也要站在主公那一边……可是他独独放不下的,便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我不起。”她一边说一边也开始抹泪,“结亲这么多年了,从没跟我讲过一句情话,常常一出门就长年累月地不回来,孩子们长大了都不认得他,有时他要出征了哪怕看见我了都不从马上下来跟我说声话……可是,这些我都习惯啦,他哪一点对不起我呢,家里的事我都操持好了,他把他的事做好就行了……” “最重要的人,往往都第一个忽略……”吟儿泪中带笑,叹这鹣鲽情深。 吟儿隐约也有些懂,当夜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叵测,以为将自己留在寒棺就算对林阡尽忠,而为了向父母谢罪、向家将致歉,他一定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致诚他,实在是一个至情至性、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啊。  不过三日,联盟与官兵大战九场,六负三胜。 快一年了,林阡终于见到了第一个对手,田若凝。 或许更不该怠慢的还有一个辜听弦,这个后起之秀,继承了辜家优秀的将门血统,拥有着超群的作战水平和卓越的武功骑射。尤其是面对仇人林阡之时,眼中的激越战意,更仿佛火烧出来的一样。 但尽管主力尚在短刀谷内,林阡帐下竟还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不得不叫田若凝辜听弦等人胆战心惊,继而更加想把林阡结束在这里。须知,若林阡成功返回川北,必然会因这黔西之战而动怒,眼里不可能再容得下苏降雪,那后果…… 不难设想,林阡的劲旅大半都在短刀谷里,专等着林阡一声令下,立即起衅把短刀谷铲平!只要他想要,盟军铁蹄之下,没有要不到的领域。到那时,苏降雪能跟谁抱成团?! 因熟知这一点,连日来田若凝的攻势愈发紧凑,意欲在短刀谷派援军之前清剿魔门。 而林阡,也极想快速地结束这场战役,不希望黔西再因为川北的关系继续存在在水深火热里。所以一旦有空,林阡便从阵前抽身回到寒潭,询问田家兵马有关田若凝的一切。之前很少有一个对手,值得他如此认真地,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每每此时,田守忠都会尽力地集结人手,帮他寻求他想得到的答案。也因为跟在林阡身边的时间长了,才渐渐发现到他是个怎样的人。 听盟主的果然没有错,林阡他,确实值得去认识,去探究。田守忠想。 “主公,看着魔门此情此景,着实应了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候为了开疆辟土,付出这些代价是在所难免的吧?”是日,田守忠随他在寒潭中奔走时,忽然试探着问他。 “田前辈,饮恨刀上确实沾满了血罪孽深重,但我的原则却与它并不相容。如果可以,真的不想把功绩建立在尸横遍野之上。所以一旦有可能,都想把死的人降低到最少。”林阡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无奈最近,是越来越难做到了。” “唉,我明白。其实回想九月那川北之战,你兵不血刃入驻短刀谷,我便已经得到了答案。要求你不杀人那是虚妄,你有这个心,便已经足够。”田守忠面色平和,“幸好你的原则,与你父亲不一样。”林阡一怔,田守忠续道:“我虽然也敬重楚江平素为人,但论及当年陇南之役,实在对他不能认同。” 林阡淡然一笑,摇头:“田前辈,我也听说过那句‘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但我父亲说是这样说,你真的相信他会出卖他的战友部下?当年陇南之役,个中必定复杂,须知战场上无论功过,都不应归于主帅一人,因为,仗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打的。” “唉,说的也是,就像这次黔西之战……”田守忠信服地点头,交谈之时有兵士经过,分别称他二人为“主公”和“忠叔”。 “田前辈,田家的兵马,日后就靠你来领了。”林阡知他在田家地位威信仅次于田若冶,一干兵将,值得托付。 “若冶她……”田守忠想起她来,不禁长叹一声,“我知若冶她十恶不赦,已经不希冀主公你放过她。但也盼主公能够念在她从前军功显赫,留她一条生路。” “我能答应你的,也就只有留她一条生路。”林阡面色冰冷,田守忠跟着他这几日,很少见他如此冷淡。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寒棺边界,战事紧急林阡竟过而不入,转身头也不回。田守忠赶紧阻拦:“主公,不如,去看看盟主吧?” 林阡摇头,苦笑:“不必了……我怕我一进去,就不想出来。” 既是铁石心肠,又哪是铁石心肠。  战乱不休。 吟儿虽在寒棺,却也觉察到最近这异常凶险的格局,因为五六天了林阡只来过寒棺两次。 “唉,实在是苦了吟儿啊。”杨夫人来看吟儿时,不禁为她而叹息,先前她二人未曾照面,杨夫人不知吟儿原是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如今看她正值芳龄就要承受这般多的苦楚与伤病,只能发自肺腑地感叹。 “他不来倒也好,他来了又走了反倒教我更想他。”吟儿微笑摇头。 第18章 大乱大治 自醒来之后已有八日,吟儿伤势稍事好转,能够出寒棺至十九关、只轻微发热而再无焚烧之感,适逢前线再度趋缓,林阡终于搁下战事回来,陪她在雪地里信步闲游。她有意无意向他问起战况,他除了赞叹田若凝辜听弦超乎想象之外,也毫不遮掩他对苏降雪的无法容忍,既因黔西之战魔门无辜受累,也因陇南之役林楚江遭到诬陷。 “事实上不从全局去看,没有一个人会彻底了解陇南之役。前段时间辜听桐在川东兵变,我其实向爹的很多旧将都询问过当年内情,希冀能让辜听桐回头是岸,然而一百个人对我说过陇南之役的内情,这一百个人竟都不知道,跟辜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个杨家、一个田家。”阡对吟儿说,“可见当中牵涉的,有多少人马,多少家族,数都数不清。” 吟儿想起田若冶说林阡是罪魁祸首,也明白碰到这种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后人都是一口一个说法,有心人就会撕开哪怕一角添油加醋大做文章:“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辜家、杨家、田家这些人,他们都不是真的十恶不赦,他们都只不过是迷失了而已。” 林阡一怔,点头:“所幸田守忠内心本善,不想牵连你这无辜,而杨致信虽然几乎要了我性命,也只是一时受了蒙骗。” “几乎要了你性命?”吟儿停下脚步,面色中流露关切。 林阡把那天十七关杨致信意外暗杀的行为告诉吟儿,吟儿凝视着他苦叹了一口气:“真教人担心呢,你虽对大局洞若观火,却容易忽略人心惟危。”低下头去,“可我又不希望你总是带着防人之心,因为你这个人本就自闭,若是因为兵变的意外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就又会自闭得谁也不肯说真心话了……” 林阡一愣,笑着按住她双肩:“怎么?我原是担心吟儿会被最近连续的兵变打击,还想过若是能帮吟儿忘掉这些阴影,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没想到吟儿反倒在担心我自此不肯信任何人?” 吟儿抬起头来,带着期望看他双眸:“这么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的所有麾下吗?” “会。这次我和吟儿都被蛇咬了一口,总算都挺了过来,既然被咬过也挺过来了,再被咬一次相信也懂怎么应付了。”这个天诛地灭的男人,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他轻轻一笑,扫空了她所有顾虑:“既大乱,则大治。”大乱大治,这些试炼,也确实在磨练他们治理林家军的本事啊。 “我明白。亏得你这次万分地信赖戴宗,才没教杨致信有可乘之机。”吟儿报之以一笑,“你看,你一个信任的决定,就救了你我两条性命。” “戴宗先生平日里并不细致严谨,那天对杨致信却全副武装,是有原因的。”林阡感叹回忆,“利用‘陇南之役’来分裂林家军,第一个做的人并不是苏降雪,而根本就是戴宗先生。吟儿还记得吗?在川东的时候,他是以此蛊惑了辜听桐啊……若非他在川东蛊惑辜听桐,也不会提醒苏降雪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来分裂杨家。杨家的叛变,追根究底是因戴宗而起的……冥冥之中,戴宗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天才对杨家格外设防。” “原是这样。谁造的孽,谁收拾摊子。”吟儿撅起嘴,“回想起来也确是戴宗的不好,杨家的叛变原来拜他所赐。” “咦?吟儿似是不喜欢戴宗先生?”林阡奇问,“我听人说,你跟戴宗先生很不对付,从一而终都在跟他对着干。” “呵呵,谁教他曾经说,倘若你林阡战死了,就把我赏给陈安?我心里记仇得很,就是要跟他对着干!”吟儿笑着说的同时,看见林阡好像在认真聆听,赶紧改口,巧舌如簧,“不过,你也别太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啊,戴宗其实是很好的一个前辈,不仅能征善战,见识只怕也比你们这些人高深,你别太在意我……千万别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害得他在你帐下不受重用。” 林阡面色渐渐缓和,听得不禁有点惊愕,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女人影响的男人。” 吟儿一怔,顿时做出对他鄙视的表情:“是吗?那是谁在我身边痛哭流涕直至哭晕了过去?” 林阡啊了一声,只道是杨致诚把那夜他在寒棺晕过去的情景告诉了吟儿,立即砌词狡辩:“哪里的事?!那……那是冻晕的!” “鬼才信!你什么孱弱的身子,这么点冷就冻晕了。”吟儿嘲讽,笑着捶打他后背。 “唉……”他面色有异按住后背,痛苦之情不像有假。 “怎么了?”她上前去立即就要掀他衣衫。 “你个小色鬼,众目睽睽之下,好歹给我留个主公的面子。”他摇头苦笑,当然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干,她不依,偏要揭,他立马转过身来强行制住她,清浅一笑,眼波流转,“吟儿,他们说我六十岁的时候会卧床不起……不如这样,前半生我来照顾你,后半生你就服侍我……怎么样?答应吧?” 那一刻他语气虽然很轻柔,但对她用的力气却强硬,她只觉全身骨骼都要散架了,这哪是一句协商性的“答应吧”,这分明是在强迫她必须得答应啊。 “我偏不答应……”吟儿坏笑着偏不服从,林阡面色忽然有变,当时吟儿没觉察到他面中一纵即逝的忧伤,继续嬉皮笑脸对他讲,“你敢让我服侍你?不怕我粗心大意,端错药害死你吗?” “你,越来越放肆了。”他皱紧了眉,严肃看着她,“由不得你不答应。若是不能服侍我,那便打断你的腿。”说一不二的语气。吟儿不解他为何如此反常,斗嘴斗到这里,忽然不敢嬉笑,直觉他身上王者之气,在这四十九日之后,竟然愈发厚重,甚至高深莫测…… 他说完之后,轻声叹了口气,随刻将她揽得更紧,贴在胸口不肯松。在这无声的拥抱里,吟儿听得见,他的心跳虽然强烈,却乱得失去节奏。  正巧此时向清风从外回来,差点又被这二位无情地忽略了。 “主公。”向清风实在不想打扰他们,一直等他们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才出声,比海逐浪那个煞风景的要识趣得多。吟儿看向清风在林阡身边耳语,不禁有些想念海逐浪,许久没见他在林阡身边出没了,但据说是因为他体质所限,只能进到第十关。 “带他到边界,别进来就行。”林阡对向清风说罢,转过身来看着吟儿:“有个人想见你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吃够了御寒的丹药,也只能撑到十八关。” 吟儿一怔,颤声问:“是谁?” “他就在边界,想见到你,确定你真的醒了。”林阡眼中分明有泪花,“我们这么多人都告诉他你复活了可他就是不相信,但当初,明明是他在我身边口口声声说你肯定会活过来……唉,原来他海逐浪,是个骗子啊。” “海,海将军吗?”吟儿登时泪盈于睫。  此刻,吟儿与海逐浪只隔着一道边界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温度,寒潭天堑,名不虚传。 在她昏迷的四十九个日夜里,盟军的每个人都在为她攻掠杀伐,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醒过来了。所以只要一提起她,必定唏嘘不已,或扼腕叹息,或追忆缅怀,更有甚者,惟恐林阡会随她而去、日夜为林阡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像金陵、杨致诚、云蓝这些心肠软的易动情的关系近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情绪崩溃不止一次,而厉风行、李君前、向清风他们,当夜亲眼看见她倒在血泊里窒息昏死,应当也都被阴霾笼罩长久不能释怀,加之他们问心有愧怎可能活得轻松。据说,前几天就连那个大大咧咧粗线条的祝孟尝也在林阡面前眼眶通红说主母不会回来了…… 就是这种悲伤、抑郁、愤怒的情绪,因为盟主战死而在抗金联盟中流传了四十九天,大家都不再有笑容而只有忿恨,所以专心杀敌,一味报仇,也从一而终都在找发泄,洪瀚抒更曾冲到盟军驻地公然兴师问罪。所有人,都浑然不觉这其实根本不是解脱,而是对阡的伤害和重压。她心疼,她看见林阡瘦削了那么多,她难以想象这四十九个日夜阡到底是怎么承担起了这一切,换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不堪压力真的一死了之,阡却撑了下来还不战而胜拿下一个短刀谷。 但她此刻忽然明白了,明白林阡是怎么撑了下来——原来这四十九日,不是每个人都公然宣泄属于自己的情绪的,有人会把林阡的心理感受放在比他自己更优先的位置,所以有人在木芙蓉花地里明明根本不信复活之说却还振振有词盟主她一定可以复活,所以有人在盟军围殴向清风的时候独独没有参与而是一个一个地劝架直到林阡把局面控制稳定了方才放心,所以有人在洪瀚抒兴师问罪的同时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洪瀚抒希望他快点离开,所以有人这些天来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却从来都面色平和地说他很期待十月初五盟主复活……他,从来都这样,“不快乐,但至少要幽默嘛。”他一直是这样的为人处世…… 这么多日子因为吟儿出事,谁都掉过泪连林阡都掉过泪,他却没有轻弹过半滴!不是他无情,不是他坚强,也不是后知后觉,是整个联盟都在哭,必须需要一个人笑。现在大家都笑了,他却一个人哭了,当遥遥看见盟主从寒棺那边走过来,海逐浪眼见为实忽然全身抽搐着哭起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现在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谁都劝不住。 “哎呀,海将军,我死了你没哭,我活了你反到哭了。”吟儿微笑,柔和地说,她知他恐怕是忍了四十九天的泪,又要克服这种痛苦,又要担心林阡克服不了。 “呸呸呸,盟主才不会死,盟主会长命百岁!”海逐浪赶紧拭泪,“我这就放心啦,放心啦……” 第19章 陇南之役(1) 这一带的战火,连亘了十日之久。 当又一个黎明袭入黑夜,无垠天地瞬间色变。 官兵前后投入的兵力已经无法估量,一直将魔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黔西魔门之危,半刻不容懈怠。 田若凝预料到林阡不可能动短刀谷的兵力,一则军情来回有迟误、川北调兵不会那么快、远道解围不切实;二则短刀谷形势初定,换田若凝是林阡,也不会轻易去改那边的格局。不但川北联盟不会动,就算附近的沈家寨,也不可能去随便调控。这些,和魔门一样,都是他林阡的地盘,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林阡也没有危难到非搬救兵不可的地步,事实上纵然官军兵多粮足以多欺少,却连魔门六枭一处领地都赢不了,即使占据了,不到半天又会被重新夺回去。田若凝曾经笑叹,“这黔西之战就像是给辜听弦在练兵”,但现在却发现了,敌人也一样不容小觑,“这黔西之战,也着实在给祝孟尝大显身手的机会。”世间就有如此奇人,常理推算不了。何况除了祝孟尝之外,林阡身边另还有一个寒泽叶。 以剑、阆、蓬、利四州和黔西当地官军、及辜听弦所率家将这六支劲旅,对战祝孟尝、寒泽叶、杨致诚、林美材、何慧如、海逐浪庇护下的六枭领地——田若凝和林阡二人,算是死死磕上了。 但长此以往,显然不是办法。 十天来林阡在魔门六枭的每处领地都走过,或明察,或暗访,每每看见无辜魔人的苦不堪言,都心存悲悯以及愧疚,是极想为他们结束苦难赢得安宁。然而,遇见的敌手实力确实与己方相当,不可能一时之间就能将他们完全打退。治本的策略,就是离开这里,把敌人引开——但纵然自己能离开这里,吟儿暂时也离不开啊…… 正自苦思冥想,忽闻有人从川蜀那边过来见他。林阡回到断崖,发现那人已经摆好了棋局等候多时,上次也是在同一处,他二人进行了对弈之辨。那个人,正是“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 林阡即刻在他对面坐下,二人未言而先行棋,忘却紧湍、气定神闲。 “这一定是个高手……官军将这里围成了铁桶,一般人哪有这么容易进来。”祝孟尝远远看着,对海逐浪和范遇窃窃私语说。别说祝孟尝,就算是短刀谷中十多年的人,也没有一个识得落远空的身份。 落远空下完一局之后,随刻将袖中信件交与林阡,转身离席而去,由始至终不曾露出真容。一个眨眼,无影无踪。 “若非奸细泛滥,凭‘海上升明月’的本事,川北和黔西之间的交流哪会这么慢……”林阡心中感叹,十月初五送出去的音讯,隔了十天才有回信。若不是当初大嘴张等人恶意破坏,怎可能会令情报如此延缓?一想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组织百废待兴,林阡只叹短刀谷的内战是自作孽,如果情报一直不能恢复通畅,恐怕将来与金人交战要多走不少弯路。 拆开信来仔细看完,林阡面色才见好转,对祝、海、范三人说:“是天骄。” “天骄得知了这里的事情?”海逐浪走上前来,关切地问。 “是啊,天骄叹苏降雪狡诈,一面在短刀谷里宣扬我心狠手辣,一面又偏偏利用我这心肠不够狠。”林阡叹了口气,“奸细成风,人言可畏,天骄担忧这里人心不定,所以为我征询了陇南之役内情。还说柳大哥不出意外十月二十便会抵达黔西,让我们做好准备迎他。” “啊?迎他?是救他吧?”祝孟尝瞪大眼睛,“我对柳大叔他能不能溜进来,抱有很大的怀疑……若他毛手毛脚落在了田若凝的手上,岂不是还要教我们去救他?!” 林阡一愣,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到时候,又要拜托孟尝你了。” “主公,不能……不能这样啊……”祝孟尝大惊失色。 祝孟尝见林阡不动声色低头收拾棋盘,赶紧上前来阿谀奉承:“主公,我帮你收拾,哈哈,哈哈,救柳大叔的事,主公不如交给海逐浪干吧!” “不,逐浪还有别的任务。”林阡淡淡地说,祝孟尝毫不放弃,一边帮忙,一边赞不绝口:“主公,原来连下棋也这般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赢了一盘!” 海逐浪哈哈笑起来:“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吧,林兄弟才不会下棋!” “哪有的事,他真的赢了!”祝孟尝指着棋盘喊,林阡却早把那一局销毁了。 范遇在旁也摇头苦笑当然不信:“将军能赢棋?那除非你祝孟尝看见美色不垂涎三尺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 一晃十月二十就到了,柳五津前辈如期而至。 “哎呀老柳啊,日思夜想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祝孟尝冲上前来,真的是日思夜想希望柳五津不要出事以免连累他,“想死你了!” 柳五津撇开这个莽夫分筋错骨的拥抱,笑容满面直朝着林阡一个方向:“胜南,听说凤箫吟她真的活了?!” 林阡一笑点头:“但她目前还只能待在寒潭之内,无法与柳大哥相见。” “哈哈,那我可真太失望了,特地洗了耳朵,准备恭听她损我‘无良马贼’。”柳五津笑着说。 “对了柳大哥,短刀谷近来可好?”林阡问,原本今天该是他的归期。 “大体局势还好。不过,你走后第二天就失了场火,火势不小得很。所幸救得及时,死伤甚少……” “是苏降雪干的?”林阡面色一凛,不觉拳已握紧。 “应当是他,别人没有这胆量。”柳五津点点头,“大火扑灭之后,狱中逃了个犯人……说来这犯人真是厉害,你其实已经抓了她两次,两次都被劫走了……” “冷冰冰?”林阡蹙眉。 见柳五津点头,范遇也猜到了八九:“看来,苏降雪是勾结了金南第一贺若松……” “岂止金南……”林阡沉思之时,面露厌憎之色,“苏降雪,就为了除去我一个,要牵连魔门这样的无辜,又要勾结金人那样的外敌……” “你可千万别说你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去短刀谷了。”柳五津一笑,“不过我清楚得很,你不会这么说。你这个人,只会知难而进。”拍拍他的肩,“知道苏降雪为何这样怕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怕你?” “无非因为我是个外人,却成功入驻了短刀谷。”林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一愕:“你林阡怎么可能是外人?你的资格可比苏降雪他们更硬啊!你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名正言顺,因为你林阡,是真真正正出生在短刀谷里的!” 众将听得这句,面色全是一变。海逐浪率先赞同:“柳大叔言之有理!” 林阡微笑点头:“柳大哥说得是。” “他最害怕的人是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害怕你,是因为像天骄、寒泽叶这样的人他一直打不败、从来视为劲敌,可是一个个却偏偏都对你心服口服……他所有的敌人都跟从了你,敌人也就只剩下你一个,因此所有攻击的力量都会朝着你一个,明着的暗着的,各种伎俩,络绎不绝。”柳五津叹息,“所以,你难免会遭遇到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针对。甚至你的亲人,也会被他们打击、抹黑……” “譬如陇南之役……”范遇点头,领会说。  夜幕降临,杨致信、杨致礼、田守忠以及戴宗等人都抽身来到断崖,听柳五津详述陇南之役。除这几位主帅以外,还有一些极想追根究底的老将亲信,也陆续赶赴此地。 “那一战的起因用不着多说,边关之地向来就战祸不绝,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挑起大的衅端……作为金国在陕西的统军使兼平章政事,那位名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实则早就有清剿短刀谷的决心。”柳五津说。 “但据说陇南之役的根本起因,是一个名叫完颜暮烟的女婴……”田守忠说的同时,林阡忽地面色一僵、霎时手足冰冷。柳五津点头,田守忠续道:“说来也是个金宋姻缘造成的悲剧,完颜永涟的妻子柳月,曾经是我们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却背叛了使命与他相爱,这在当年,引起了短刀谷以至整个抗金联盟的反对,柳月却为了他不顾一切,坚持着留在他身边还嫁给了他……唉,本以为那女婴的出生可以暂时平息怨恨,确实我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就认可了他们这一对……谁料得就在完颜永涟回朝务政的间隙,偏偏发生了妻女被掳的意外。随后柳月葬身洞庭、那女婴也下落不明……虽然传言众说纷纭,但比较靠谱的就是短刀谷授意……当时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我们,完颜永涟震惊之下,愤怒要为亡妻报仇,亦极想找回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发动了陇南之役……” “这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完颜永涟根本就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甚至,他天生就有王者之风……各位莫怪我忽略了敌我,我也是实事求是,要知道完颜永涟纵横沙场多年,几乎未能遇见过对手,即便出现过楚江和田若凝,也绝对算得上是凤毛麟角。”柳五津叹息之余,带着敬畏语气,“要一统天下,短刀谷是完颜永涟唯一的劲敌,当年他若是成功攻陷了陇南、川北,或许真的会不将我大宋放在眼里,挥大军南下横扫过境,成就霸业指日可待……他军功显赫,又有皇室血统,无论从什么方面讲,都足以君临天下。” “为了爱情,为了亲情,又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发动陇南之役,完全合乎情理……”林阡叹,如果自己是完颜永涟,必定也会发动陇南之役——在过去的那个四十九天里,他不是也一样为了吟儿打下了川东、川北? 但一旦想起吟儿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女婴,林阡的心难免纠结,难免痛苦——这个故事里的完颜永涟,根本不是什么足以君临天下的王者,而只是一个可怜的丈夫和父亲,一个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次生离就酿成死别、妻子临死也不在身边、死期不知在哪一天尸体也根本寻不到的丈夫,一个到现在也不知道亲生女儿是生是死、无论如何也不能抚养她、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快乐地长大、只能收养别人家的三姐妹把别人家的女儿看做替身的父亲……而吟儿,想不到竟这样苦命,苦命地真的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流离。 林阡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知道他在吟儿的问题上确实太过自私,对不起完颜永涟,万分地对不起他…… “陇南之役,重要的战场涉及了五个县。在西和县镇守的是楚江与田罡将军,成县为辜屺怀将军、徽县为杨丹青将军、康县为寒恩将军,略阳县为顾震所率官军。以主帅区分,是这样的布局。”柳五津说,“但便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际,竟又发生了一件意外……唉,金国那边的将领都对完颜永涟忠心耿耿,见他家破人亡个个忿忿不平,所以就有人自作主张潜入了西和的军营,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接近楚江和紫烟……正巧当时楚江和紫烟夫妻关系很僵,给了那金人极其方便的机会,进得他二人营帐之中,抱走了他们的两个儿子。” 林阡一震回过神来,柳五津点头:“正是你与林陌兄弟二人,金人欲以此求得平衡,但正巧被紫烟发现,与那金人打了起来,紫烟护犊心切,几乎与那金人拼了个两败俱伤,却也只能救下林陌一个。你林阡,是被那金人强掳走了……楚江一来对紫烟有愧,二来实在担忧你的安危,所以宁可单枪匹马,杀入了金军阵营,以饮恨刀单挑了当年完颜永涟帐下的八大高手,清晨的时候他的人和战马都血淋淋地回来了,所幸你林阡没事,他回来了却倒地不起,一度性命垂危……” 林阡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十八年前,同样也参与了陇南之役。 那也是他和吟儿,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  “这件意外,我也略有所闻,若冶她,就是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田守忠说罢,柳五津微微一怔:“若冶……” “也难怪田若冶对这件事最清楚了,照柳大叔描述来看,当年田罡将军,是与林前辈一同驻守在西和县的,站得最近。”杨致信点头说。 “当时石中庸也在西和县,所以对那一战也站得很近。”柳五津点头,继续转述石中庸的原话,“真的……真的太凶险了……这边楚江昏迷不醒,那边完颜永涟天还没亮就打了过来。别说措手不及,就算准备充足也抵抗不住!楚江他们完全估计失误,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兵,比预想多出了好几倍。更何况楚江他那种情况……”柳五津身临其境,冷汗淋漓,“西和县守都守不住,几乎是不用考虑立刻就放弃了,大军退到成县得辜屺怀相助,才坚持了半日之久,但半日之后,也扛不住了……为了转移更多的兵马,为了保全更重要的实力,田罡和辜屺怀决定,让田罡和楚江先走,辜屺怀掩护。” “原来所谓的‘李代桃僵’,是辜屺怀他自己宁愿牺牲?”戴宗面色羞赧,当时他刚刚投入寒恩门下,镇守的是康县,对西和县与成县发生了什么一知半解。 “不错,田罡也是不得已,才同意了辜屺怀的决定,带着楚江先行一步。当寒恩将军从康县赶来相救,田罡随即就回头支援成县……然而为时晚矣,辜屺怀已然战死。田罡将军他,为了辜将军的遗志,誓死要为他坚守成县,二话不说接管了辜家剩下的兵马,打完辜将军没有打完的仗……”柳五津含泪激动,“所幸当时最大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康县,楚江也醒了过来,尽管伤势严重,仍旧上阵与完颜永涟周旋,如此,才令田罡多坚持了几日。” “然而正因为楚江他被完颜永涟牵制,根本无法兼顾到田罡将军了。”田守忠叹了口气。 “不。楚江他,虽然和寒恩一直在与完颜永涟苦战,却也调遣了一支最骁勇的精锐去救田罡。那支精锐……却恰恰是田若凝……”柳五津摇头,叹道,“想不到,田若凝却没去成县,反而投靠了略阳。田罡将军死守了几日,一直没有等到援军,最后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果然与若冶猜测的完全一致。”田守忠点头,“竟真是若凝背叛了义军投靠官军,才害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那么,我杨家呢?”杨致信急忙问。 “致信,这也是我要向你讲述的。辜屺怀和田罡都不是被牺牲的,杨公他,自然更加不是。”柳五津转头看向他,“在拿下西和、击溃成县之际,金兵想要不战而胜取得徽县,所以在辜屺怀临死当夜,就去杨公帐中劝降。杨公一生耿直忠义,心知他若轻易投降了金人,等于是给康县和略阳拆了屏障,显然不肯应允。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杨公他,实在是战死于金人的正面打压。” 杨致信面色缓和:“原是如此……唉,父亲他,只怕也很是欣慰,他总算不是死在战友出卖之下,而是痛痛快快地战死沙场。” “陇南之役,义军和官军其实都死伤无数,到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楚江、寒恩、田若凝、顾震这寥寥几路。纵然是田若冶,也是一个月之后才从金人手里放了回来。”柳五津叹了口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连当时离楚江最近的寒恩也早就去世,石中庸能看见的都只能是这么多,不过,也比在座各位要全面的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释怀不少。这时柳五津走到田守忠身边,极其认真地问:“据说若冶她,十月初五发动兵变,可是真的?” “是。她一心觉得,林阡是罪魁祸首……”田守忠叹了口气。 “她现在在何处?”柳五津回头来看了林阡一眼,“我有极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她。” 林阡蹙眉:“柳大哥为何找她?” “有个疑问,我悬在心头已经很久,现在才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与你有关……”柳五津叹了口气。 第19章 陇南之役(2) 兵变事败之后,田若冶虽未曾以任何罪名系狱,更因为过往战功而不可能被屈辱对待,却由于一度害吟儿生命垂危而遭到林阡软禁,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显然生不如死。也许是世态炎凉,也许是失尽人心,又也许是慑于林阡威力,这些天来得到新主的田家兵将,几乎不曾有人亲自去她所在的浓云井探望过她。 所以,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冷笑,绝望、冰冷、癫狂,也不悔改地冷笑着。这种阴森的笑,配合着浓云井暗涌的夜云,令人远远听见了瞧见了,就算不会毛骨悚然,也一定要不寒而栗。 “柳大哥,无论她和我之间有什么渊源,我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情。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对她的最宽限。”林阡面色冰冷地看着柳五津,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笑声传来的位置,“我本希望她能在浓云井忏悔思过,或许还可能消除妄执,现在看来,无可救药。” “你放心,胜南,我不是为了她求情。”柳五津叹了口气,“她和你之间的渊源,如果被我确定了,只怕你会更加地饶不了她。” 林阡、田守忠皆是一怔,柳五津已经掀开那帘帐走了进去:“若冶。” 映入眼帘是一张憔悴蜡黄的脸,田若冶仿佛老了十多岁,蜷缩在军营的一隅,听到柳五津唤她时稍稍一愣,却没有停止冷笑。 但就在林阡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她眼神里陡然划过一丝狠戾,无疑她的神智是清醒的,虽然她的心早已经被仇恨套牢。 “为何一定要恨他?当年的他,才两岁大啊。”柳五津苦叹。 “没有他,琪哥就不会败那场陇南之役!”她口口声声这样讲,泪水早已夺眶。 “是真的恨他吗,还是恨楚江,或者……是恨紫烟?”柳五津问的同时,田若冶的表情渐渐凝固,直到听到“紫烟”,情绪全然崩溃,疯癫地立即打断他:“你住口!”大呼小叫,歇斯底里。 无疑,柳五津一语中的。 “若冶,当年我虽才入谷,却也看得出,你对楚江一往情深。”柳五津说,“或许要叹你二人终究差了十几岁,楚江他,怎么也不可能把你看做情人,只会当你是个孩子……但陇南之役爆发之际,正是楚江和紫烟关系最僵之时,你……或许是因为太想得到他……当他要奔赴前线布防,你毫不犹豫请缨赴战……” “但我没想到,玉紫烟她会跟着来。”田若冶早已停止冷笑,神情中饱含忧伤,“那个碍事的女人,她什么都不会,不会为琪哥解难,不会为琪哥分忧,反倒会一次次地惹琪哥心烦!琪哥是谁,琪哥是要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怎可以被她一个小女人痴缠不休,难道琪哥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在为了她一个人而活?!她却根本不体谅琪哥!一旦琪哥为了战事忽略她,她就硬发脾气说琪哥还在想云蓝。这般善妒,这般野蛮,这般幼稚,哼,换作是我,这样的女人,我宁可掐死也不要!” “你说够了吗?”林阡听了着实大怒,哪容得了一个人这样形容自己亲生母亲。 田若冶轻蔑地看着他,置若罔闻继续说,言辞之中极尽傲慢:“这样的女人,万万配不上琪哥。”同时冷笑一声,“是谁准许她离开短刀谷,是谁准许她不管不顾地冲到战地来,是谁准许她三天两头就闹一次?那个是军营啊,军营里容得她这样放肆?!她竟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她根本就是个疯子,为了感情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疯子……” 一阵沉默,是,眼前这个疯女人,在说玉紫烟是疯子。到底谁是疯子,也许沦陷在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里,谁都是疯子…… “琪哥受不了她,让她走,滚回短刀谷去!她为什么不能不声不响地滚回去,偏要牵扯出那样大的事,偏要一身是血地回来,呼天抢地说林阡被金人抢过去了……偏要让琪哥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田若冶泣不成声,“到底是她玉紫烟的过失,还是你林阡注定是个祸根?!你们两个,一起酿成了西和县全军覆没的惨剧,世人都以为成县、徽县的死伤最惨重……其实根本不是啊!是那个最先遭到打压的西和,几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没有一个后人知道,所以也算不出到底死了多少人……在父亲和琪哥他们离去之后,是我一直守到了最后一刻……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去,我亲眼看着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吃泥吃土甚至吃我同伴的肉才活下来的!” 众人听得沉默不语,愤恨中略带些敬畏,那年田若冶二十二岁…… “父亲和琪哥都走了,他们不会回来救我们了……可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吧……十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我还活着,可是……可是却是一群禽兽不如的金人……”田若冶说到这里,却是异常的平静、冷血、自若:“一个月,我受尽……我的贞洁给了谁,我被多少男人碰过,我还可不可以配上琪哥?这些还可以想吗,我连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一个月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月,月月年年,从一个将军,沦为一个战俘,甚至一个军ji……” “也便是在金人的军营里,我才听说了他们眼中的陇南之役,我才知道父亲早就战死沙场了,是哥哥害的……我才发现,连金人也在说,这场仗之所以宋人败得如此惨烈,究其根本就是琪哥他身负重伤!”田若冶情绪再度波动,“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短刀谷,死了那么多支劲旅,不止西和县,从成县徽县到康县,到处都是……” “我怕哥哥他还在琪哥身边,我怕琪哥不知道哥哥已经变节,我怕琪哥危险,我一定要回到川北,我要摆脱这种命运……”田若冶眼中充斥希望,“我一次次地逃一次次被抓回去,但逃出来的机会总是比抓回去多一次!我田若冶,不是被金人放回来的,是自己一步步走回来的!我要告诉琪哥,支持我回来的动力,便是他的安危!” “你回来了,却发现一切事与愿违……”柳五津见她忽然停顿,轻声接了下去。 田若冶的眼神陡然如死了一样,黯淡无光:“那天下着大雪,我远远在屋子外面,看见琪哥伤势好了,看见琪哥在笑,他已经从陇南之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可是,我看见了那个女人也在笑,抱着林阡和林陌在琪哥面前笑。他们一家四口,那么温馨,那么和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混蛋!义军死了那么多的兵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那么多家庭家破人亡,为什么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还其乐融融,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这么幸福!她不值得这样幸福!” “果然,果然……”柳五津双肩抽搐,语气颤抖,“那阵子,我在短刀谷看见金人出没,就是与你在接触,是不是?!” “是啊,差一点,那金人就被你抓住了,我的好戏,也就没办法开场了。”田若冶微笑着,“柳五津,是天注定的。” “我早知道会有关系,却不知始作俑者是你!若非……若非我办事不力,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也许,胜南你就不会丢失……”柳五津回转头来,忧伤而自责地看向林阡,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琪哥和那个女人的感情那么脆弱,就算和好了又能坚持多久?终于被我等到了一个好机会,那个女人一气之下抱着两个儿子说走就走,哼,正中我下怀。”田若冶决绝冷笑,“原本我是想彻彻底底杀了那女人……可转念一想,就这么死了便宜她了,还不如就此杀了她两个儿子!让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楚,生不如死得好!” “虽然紫烟一走了之,楚江却追赶而去,你找了借口一直随行……金人虽然得到你提供行踪,却苦于楚江在场无法下手。你一次次地暗用心机迫使楚江和紫烟无法冰释,直到泉州金人终于找到机会……”柳五津攥紧拳。 “我不需要暗用心机。感情融洽的夫妻感情自然融洽,感情不和的从生到死都不会和,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争执找到借口。终于,金人下手了,成功了……”田若冶笑了笑,“死了一个林阡,可算是对玉紫烟不小的打击,如我所愿她整个人全都废了,她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动辄胡闹了,她就安安静静地带着愧疚离开琪哥,安安静静地改嫁重生吧……” “若冶,紫烟遇袭,林阡失踪,竟然你是元凶……”田守忠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不,我不是元凶,玉紫烟才是元凶!”她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说。 “或许,陇南之役才是元凶,又或许,短刀谷的内斗才是元凶……”柳五津眼中含泪,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才听说,当年金人的围攻之后,偏巧又发生了一起掉包……哼,你林阡真是命硬,两个阴谋撞在一起,反而给了你一条生路。十八年后,你又回到了短刀谷,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向我复仇来了……” “你口口声声他是罪魁祸首一心一意向他复仇,其实根本因为他是受害者!”田守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冲着她怒喝希望她能清醒过来。 “是啊,恶人总是先反咬一口的,忠叔难道到现在才明白?”田若冶柔和地一笑,转头看向林阡,“我的罪名又多添了一条,林阡,你是时候该将我处决了……如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反省的。” “你确实已经生无可恋。”林阡冷冷看着她,“但目前军心初定,你不适合就此死去。待回到短刀谷里,我会允许你自尽。” 田若冶意想不到这种答案,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位毒辣的盟王。却不知,你回得去回不去呢?!” “回得去回不去?十月初五,我女人就已经告诉过你。”林阡不怒而威,居高临下看着她。田若冶神情突变,久久不能言语,在他离开之后,忽然身体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柳大哥,你回短刀谷之后,立即遣亲信去唐门找风行和陵儿。”出得那营帐之后,林阡即刻对柳五津说。 “怎么?” “风行和陵儿一直在调查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分布。在我来黔西之前,控弦庄的秦氏兄弟,已经不止一次地混进短刀谷了。”林阡说,“只怕他们一旦与贺若松取得联系,又不知要干出什么动作来。原本我想回到川北再着手对付,可没想到苏降雪的胆子会这么大。现在这场火一放,我想风行和陵儿不必再客气了,那些据点,若能端,就一同端了吧。” “好!”柳五津点头。 “若在此过程中贺若松也有异动,鸣涧、君前、莫非一起应付。”林阡边走边低声交待他,“即日起,川北联盟,全面进入备战。” 柳五津听的时候完全明白,黔西之战和川北大火,苏降雪终于引起了林阡的杀机,殊死一搏,自寻死路。  当晚林阡趁空回到寒棺,向吟儿讲述了这场陇南之役的来龙去脉,吟儿从始至终都在叹息,几次都举起手来触碰他的脸,怜惜地说:“你这苦命的孩子,才两岁就多灾多难到这个地步,丢了一次不够,还要再丢一次……” “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乱世……”林阡深情凝视吟儿,那个瞬间,竟有种想把真相告诉她的念头。 吟儿当然不可能领会,握住他的手痴痴地笑:“不过,你小时候苦命不要紧,长大了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一瞬也握紧了这双手,在心里承诺,这双手,他从今往后都要好好地、好好地握着。 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宿命啊……” 他心一紧:“宿命?” “真是宿命啊,丢失了林阡,所以需要丢失饮恨刀才能寻到他。”吟儿感慨,原来她觉得当初饮恨刀的丢失是为了寻他林阡。 林阡眉间尽皆忧愁,是啊,宿命啊。所以天注定的,川北之战里没有吟儿,因为川北那么多家族的败落拜她所赐;黔西之战吟儿要受陇南之役的牵连,因为陇南那场牺牲惨重的战役一样也是拜她所赐…… 这就是吟儿的原罪,这就是吟儿要昏死四十九天的原因——因为她,川北之战不该打,陇南之役要赎罪! 所以,阡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她将又一次地,成为众矢之的。 短刀谷里,将有多少个杨致信、多少个辜听桐、多少个田若冶?他们不会比杨致信明事理,他们可能会比辜听桐更凶狠,他们甚至会比田若冶更妄执!他们可以原谅他林阡,可是如何宽恕得了她?他现在才懂天骄为什么对吟儿杀机那么重,不单纯因为吟儿是金人,更因为吟儿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倘若真相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宋人一向都是这样,怯于公战,勇于私斗。 第20章 青史无尽 破晓之前。 田若凝熄了灯火,独自坐在可以欣赏天穹的角落里,无言无声地擦拭着自己的三尺青锋。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过处尽皆血染。完颜永涟、林楚江、林阡,一个不缺。 这把剑是父亲赠予他弱冠之年的礼物,这把剑意味着他从此可以像父亲一样戎马百战,这把剑第一次握在他手心的时候,七岁的妹妹若冶在旁羡慕看着,许久,终于抬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他祈求:哥哥,可以给我摸一摸它吗。 他永远都记得,这把象征着属于男人的权力和责任的宝剑,若冶她小小年纪竟也在憧憬。给若冶触碰的同时他爱抚地摸摸她的头:怎么,若冶很喜欢吗?是不是也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想,要和爹爹一样。她开心、无邪地笑,眼神是那样澄澈。由于母亲过世得早,当年父亲和自己,都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疼她,宠她,惜她。父亲虽习惯了铁骑纵横,却不希望若冶舞刀弄枪。若冶小小年纪就女红出色、琴棋书画也天赋异禀,然而不知怎的,就是要对武功锲而不舍。 十年磨砺,他田若凝不负众望,铁血生涯,英雄本色。战绩煊赫得,足以令所有同辈黯淡无光,甚至赶超了父亲直追林楚江。 戍边难免辛苦,他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孩子的变化总是那么快,他每次回来都能发现她的模样在变,个子窜了,头发束了,亭亭玉立了,落落大方了……但有一点一直没有更改,她的闺房总是布满刀枪,她还是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只是,这大英雄不再是“要和爹爹一样”,而是——“要和哥哥一样。” 这温馨的一切,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呢,何时起,再也看不到若冶的笑颜,何时起,若冶和自己分道扬镳、泾渭分明……甚至这次黔西之战,她竟设计要害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 若冶,若冶,原来你耿耿于怀的,还是父亲的死啊。田若凝苦叹一声。 当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寒的剑锋,仿佛也同时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闭上眼,遥听风残喘,风的彼端,是十八年前的梦魇。 西和、成县、康县、略阳……可怜那一路都民不聊生鸡犬不闻……千古之叹,独为苍生。 若冶,难道你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认为我是为了投靠官军而出卖父亲,故意拖延了时机没有及时支援父亲,才害得父亲惨死前线吗。你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为了功名利禄,连父亲快死了都可以袖手旁观吗…… 在我从康县出兵增援成县之时,若冶可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万千金军,在对略阳围城!顾震所领官军,根本不堪一击,凭他们的战力,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更重要的是,与顾震同守的将领全都已经弃城而逃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坚守还在顽抗! 成县略阳,孰轻孰重?成县略阳,都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成县遥远,略阳就近,成县稍缓,略阳危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难道就因为在成县坚守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就更应该去成县?难道就因为守住略阳的是官军,我就应该见死不救、试问官军和义军到底有什么区别?!当略阳城外已经有孩子向我下跪求我留下来,当略阳城外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噙泪对我说将军你走吧、将军我们不怪你,我能何去何从!?那一刻,若我弃之不顾而去增援成县,我怕我真是禽兽不如啊。 然则父亲终于战死沙场,若冶你也九死一生……成县之失,我问心有愧,理当归罪。然而,义军对我的指责,竟不是贻误增援,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投靠官军…… 人言可畏,百口莫辩。因为“投靠官军”,所以投靠官军。 立场转换,并非我田若凝贪恋功名,而是义军中无我立锥之地!上天捉弄、世道险恶,我走投无路! 我投靠官军数十载,最担忧的,便是若冶你受我牵连,所幸你可以那样聪明与我划清界限,我也可以承受误解从来不去争辩,事实上,我又能如何争辩…… 却直到今天才了解,若冶你,竟不止是误解我,你还是世界上最憎恨我,最不原谅我,最希望我田若凝去死的那一个…… “若冶,你教哥哥情何以堪……”田若凝苦叹一声,一个决定,换来永生忏悔。 又或许,他的若冶,当年就已经死了……  “田将军。”辜听弦的声音响在耳畔,田若凝才微微觉醒,侧过头:“哦,是听弦啊。” “田将军是在思考战事?”辜听弦问。 田若凝摇头:“不,我是在想,为什么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方,总是要存在两个势均力敌。为什么越想消除,越不能消除。为什么就不能给天下苍生一个安宁。” “田将军说的是官军和义军?”辜听弦意会,点头坐下。 “事实上,他们除了出身不同,又有什么分别?甚至有些人,连出身都一样……”田若凝叹息,“都是乱世之中,多是穷苦人家的,却一斗就斗了三四十年……”转头看辜听弦:“听弦,你之所以选择站在林阡的对面,是为了杀兄之仇吧。” 辜听弦一愣,点头。 “我们的目标一样,都为林阡一人。”田若凝说。 “田将军又是为何要除之而后快?” “听弦,你觉得,官军和义军两种势力,更容易消除的是哪一种?” 辜听弦思索片刻:“一样困难。” “错。”田若凝正色摇头,“更容易消除的,是义军。” “愿闻其详。” “官军的核心是朝廷,义军的核心却只是一个人。”田若凝说,“所以,林楚江一死,义军就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就连天骄和九分天下也无法挽回,你看最近这三年川蜀一片安宁,根本毫无战乱痕迹!原本他们都只是苟延残喘,气数已尽,然而就在最该统一短刀谷的时候,偏偏冒出来一个林阡,他手里的饮恨刀,到哪里都会引起战乱,他林阡,作为第二个林楚江又回来了。这一回来,义军死灰复燃,刚刚安定的短刀谷,又不知要乱到何年何月……” “所以,田将军一心要把他结束在这里,从而将那帮义军尽快瓦解。”辜听弦佩服地点头。 “死灰复燃却得而复失,义军一定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要知道,林阡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越高,将来就越难被下一个人赶超。”田若凝说道,“更何况,像林阡这样的人,不是又一个三年就能出得起的。” “听弦受教。”辜听弦认真聆听,心服口服,“其实,一开始听弦选择这个立场只是为了私仇,现在,却多了一个缘由。”低下头去,轻声说:“听弦想留在田将军身边。在听弦心中,田将军无出其右,值得听弦用一生的时间追随、学习。今日之长谈,更教听弦发现,田将军心怀天下,是林阡之辈所不能及!” 田若凝微微一愣,悲伤的表情中多出一丝爱怜的笑:“听弦也是我此次黔西之战,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 “田将军!”这时前线传来战报。 “怎么了?”田若凝看向桃源村村西尘沙飞扬,并不在自己预料之内。 “王将军和海逐浪发生正面冲突,把他的人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则一个时辰还久攻不下,反教他有了突围之势!” “怎可以围个水泄不通?四面围之,岂不是迫他情急拼命?传令下去,更变阵法,留下缺口,空其一面!”田若凝蹙眉,立即下令,“告诉他,归师勿遏,围师必阙,万不可教那海逐浪狗急跳墙。” 然则为时晚矣,不久败绩便即传来:“王将军被海逐浪打伤,寒泽叶也已赶到增援!” “竟然雪上加霜!”辜听弦一惊。 “不,这本就是寒泽叶的阴谋。寒泽叶正是在以海逐浪为饵,存心诱王将军上当。”田若凝肃然摇头,“兵贪饵则败,王将军这次操之过急了。” “寒泽叶……”辜听弦面色一变。 “论深谋远虑,他不如林阡,却在天骄徐辕之上;论决策果断,他远胜徐辕,更胜林阡一筹。”田若凝淡淡评价说。 “田将军勿虑,我这就便率军去救。”辜听弦立即请缨。 “听弦,提防寒泽叶。”田若凝点头提醒。 “深谋远虑和决策果断,也许我都不如他,但论冲锋陷阵,他未必比得上我。”辜听弦骄傲一笑,“田将军应当还记得,传言寒恩与家父争夺英雄谱上的排名,三场走马交锋,一场都没赢过。” “说的不错。”田若凝一怔而笑,“咱们盯了桃源村五天都没下狠手,听弦是时候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 目送辜听弦提刀上马,田若凝忽然感慨万千。  身侧,一样是整军出发,天边,一样是战火纷飞。 心中,一样是热血澎湃,眼前,一样是风起云涌。 陇南之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也发生在十月。 早就结束了,又仿如没有结束。 屺怀、丹青、寒恩,为什么时间将你们全都带走,独独剩下我一个人,白发苍苍…… “十八年过去啦……”田若凝叹了口气,“你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兄弟们啊,你们,可看见了吗…………” 第21章 桃源会战(1) 马蹄影电逝,战鼓声雷鸣。 最无天堑可依的桃源村,实力最浮于表面的桃源村,地位却举足轻重的桃源村,每每战火袭击,必定首当其冲。连日来海逐浪、寒泽叶、祝孟尝轮番驻守,无一不清楚,黔西之战之所以僵持,完全是因为这一处薄弱。偏偏黔西之战,十有七八发生于此。自古及今,越是弱者,越千疮百孔。 若要极速打破目前的僵持,那就最该将这弱点化为妙用。近日战事虽然弛缓,寒泽叶却在这一带异常留心,他察觉到,僵持的这些日子里,桃源村村西的官军调动越来越密集,一点都不像表面的风平浪静,寒泽叶心生一计:显然官军看准了桃源村也极想从这里求突破,那不如就利用了他们这一点,先以兵诱之,再里外夹击,把这一路官军先行堵杀在桃源村,如此,既减了田若凝一路精锐,又打击黔西官军军心,看他们日后敢不敢随便觊觎。 领兵于侧早就跃跃欲试的王将军,虽然好歹也略通兵法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惜论及奋力搏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海逐浪这种骁将,说到阴谋阳谋,就更不可能有寒泽叶一半高强。搦战不到一个时辰,便真的中计沦陷在村西,刚刚还把海逐浪围成铁桶,瞬间就被海逐浪杀出重围同时寒泽叶也火速赶来。王将军尚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落到下风,当然是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剩下的唯一一个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他到底该被海逐浪抓住还是被寒泽叶拿下了…… 瞅见主帅被海逐浪一刀砍跌马下,这一路官军更加是大落下风,一个时辰的僵持不下,终换得这一炷香内的溃不成军。王将军捡回一条性命血迹斑斑爬起来,虽然不至于一咕噜溜了,却也被亲信围在中央嘘寒问暖去了…… 然则,五天来维系甚紧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便是又一路官军袭来不甘示弱。杀伐之神速猛厉,举世罕见。 一声“寒泽叶你可敢应战!”震透耳膜,循声看去,对面阵前白袍小将,正是令林阡也盛赞的辜听弦,此刻他眉宇间极尽傲慢,颇具其父其兄之威。 辜听弦语气直冲着寒泽叶一人,明显是正面挑战想决一胜负;寒泽叶寒枫鞭在手却无动于衷,嘴角挂着一丝略显邪气的笑不予答复。虽然面容里没有流露出半分骄纵,却根本就是不想去接受挑战的意思,反倒显得比辜听弦更傲慢。这种傲慢如果外露分毫都失之浅陋,恰恰比辜听弦要高了一个层次。 须知他寒泽叶是前辈,是九分天下,素来带着这种目空一切,更何况他寒泽叶曾经和林阡都平起平坐过,也收服过辜听桐做过辜听弦的主人,这事实不能改变,所以辜听弦并没有资格挑战他! “怎么?不敢应战?!”辜听弦不知个中缘故,高傲一笑。 “要挑战寒将军?好啊,那就先过了我海逐浪这一关再说!”海逐浪催马拍刀。 “海逐浪?英雄谱上你第几?”辜听弦冷笑一声。在场之人若是来自短刀谷中的就清楚了,辜听弦问出来的,是短刀谷义军中衡量综合实力的排名座次,与云雾山排名的方法近乎一致,想排上去的,直接找对方单挑,唯一的不同是要走马交锋。 说来那英雄谱还有个特点,它不是第几名,而是第几层,从上往下,第一层是一个人独占,第二层是两个人并列,第三层是三个人相当……以此类推,越往上去越孤高,越往下走实力相近的就越多。说起来是这样,其实又是怕一些脾气差的一个不服一个所以称他们不相上下罢了。 第一层一人,林楚江 第二层二人,华一方,徐辕 第三层三人,百里笙,寒泽叶,陈羽丰 第四层四人,以戴宗为首的寒家四圣 第五层五人,辜听桐,风鸣涧,云蓝,宋恒,郭子建 第六层六人,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柳五津,石中庸,田若冶 但海逐浪,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上榜……什么原因?两面不是人的原因:这个排名座次,必须是纯正的“短刀谷义军”。所以,像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这些人,早先都已经自我除名。 海逐浪豁达惯了,张口就答:“没名次,又如何?!” “连级别都没有的人,也配战我哥哥这连环金刀?!”辜听弦把脸一沉。 “你既已经是官军的人,又何必心心念念我义军之排名。”寒泽叶在旁轻声说。辜听弦不禁一愣。 “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尝尝我海逐浪掩月刀!”海逐浪一蹬马胁,话音刚落刀就已经举在手里,辜听弦当即带马上前。 马头相对,海逐浪照着他当头就砍,辜听弦劲道虽小力气却巧,一刀拨开,借势推动。 双马一错,海逐浪发现自己这个下马威并未奏效,适才这一回合,掩月刀上的气力就像用在了虚处,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一样地化解开了。心中暗叹,这小子刀法不错得很。 海逐浪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再一照面,那辜听弦先挥一刀,这次是实打实的,金光一闪,连环刀呼啸生风。海逐浪掩月刀横于胸前招架,两把刀一磕,胳膊肘竟然发麻,暗自忖度:竟然是个高手! 来回七八次,海逐浪力量上勉强可以企及,速度上却万万地跟不上,这位辜听弦据说自幼就骑术过人,今天海逐浪总算见识到了,刚把他压来的一刀撇开想歇歇自己的膀子,他刚擦身而过却陡然间就又擦回来了。如此十几个回合之后,海逐浪吃了大亏,掩月刀明显不敌。 钱爽在旁观察一久,情知海逐浪危急,即刻催马前去替他,意在为他解围。辜家军见海逐浪败下阵来,立刻气焰高涨,忽又见钱爽抬斧出列气势汹汹,不禁再度为辜听弦扣紧心弦。 激战正酣,蓬州老将周存志所领官军迅猛由村南压境,同时,杨致诚亦率盟军从五行八卦阵赶赴,桃源村眼看被层层兵马裹挟,在杀气中迎来了崭新一天。 既然两军势均力敌,则胜负之关键,就在主帅谁赢,士气谁足! 钱爽自问在山东群雄中武功已出类拔萃,然而与辜听弦才对战二十回合,手中武器差点被他一刀击飞,所幸杨致诚及时赶来二话不说就拔剑襄助,才使他不至于兵器脱手。 斧撤剑承之隙,依旧沙走石飞。 当此时,对峙双方纷纷呐喊助势,只等主帅之战见出分晓。 要害之地,主力云集,黔西会战,一触即发。 好一个对决的关键时刻! 寒泽叶审度辜听弦武功直追辜听桐,暗叹一句“英雄出少年”,此情此境,恐怕非要亲自出马迎战不可,然则丹田刚一运力,忽然喉头一甜,情知不妙,连寒枫鞭都难握住。身边家将已经看出端倪,颤声问:“少主,可是毒又发作?”寒泽叶自幼年被苏降雪下毒之后,一直不能痊愈,间歇毒性发作,三年前更是数度病危,也正因如此才称病韬晦。想不到今时今日,在这对战的紧要关头,许久不犯的老毛病又找上门来了。 寒泽叶轻轻捂住心口,蹙眉低声说:“去断崖禀报主公,辜听弦锐不可当,请他……速速派遣戴宗。”  寒潭十九关,吟儿得杨夫人陪伴,天一亮就去雪地里走路聊天,到此刻就快有三个时辰没消停了,杨夫人虽然一直陪伴,却十分焦急想带她回寒棺去躺下,心心念念着林阡曾经嘱咐自己“吟儿喜欢说话,杨夫人若有闲暇,便在寒棺中陪她”“陪她也管住她,切记她不能过分操劳。” 杨夫人虽然不懂什么叫“过分操劳”,但吟儿最近走路聊天是越来越频繁了,躺下休息的时间则少之又少,杨夫人叹息主公真是料事如神,眼前这一幕根本完全应了主公最担心的场景,可是劝也劝不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陪她走下去。杨夫人虽然贤惠,心思却不够细腻,看不出吟儿的意图又哪里劝得住她。 吟儿心里偶尔也会犯嘀咕,奇怪,虽然聊起天来喋喋不休口才一点都没退步,走起路来却完全达不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已经快二十天了,竟还是走几步路就气短胸闷,一点进展都没有,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岂不真成了个孱弱的小姐身子,那还怎么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出了寒潭又怎么去统帅盟军?阡心里,只怕也会为了她的伤势焦头烂额吧…… 看见不远之处有兵马调动,吟儿下意识去握剑,好久没上战场了,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了,好久……然而刚想提起剑,却发现力气用得不够,吟儿不以为然地想要添把力气,突然从手腕到胳膊都发麻不能动,吟儿纳闷地看看手,若有所思,最终松开惜音剑,放弃了举它的想法。 “致信,戴宗先生他,这是要去哪里?”这时杨夫人看见杨致信迎面而来,指着整军出发的戴宗问。吟儿这才缓过神来,思绪瞬即也转移到了戴宗的调遣上。 “大嫂,是这样的,目前桃源村又有一场会战,辜听弦连续打败了海逐浪、钱爽和大哥三位主帅,继而又和他们三个一起打……”杨致信赞叹不已,“那辜听弦虽然放肆,又确实厉害得紧,要是被他打下了桃源村就糟了,这一战比以往几战都关键,桃源村一定不能丢。所以主公急调武功最厉害的戴宗去打,寒潭这里,就换向清风回来守卫盟主。向将军过片刻就到。” “其实,他无需换向将军回来保护的,这里的兵力足够多了,何况没有几个外敌进得来。”吟儿叹了口气,“他这么乱调遣,最终在他自己身边保护的都没有一个。”听吟儿说“乱调遣”,杨致信一愕,心想你这小丫头哪里有资格说他的调遣乱,主公这番调遣是大有道理的啊。听到后面才明白她说的原是这个意思,原是在关心主公啊。 吟儿遥看戴宗远去,蹙眉思索,觉得不对:“按英雄谱上的排名,戴宗第四层,寒泽叶第三层……为何不直接调寒泽叶去打?” “哦,寒泽叶本想应战,不巧剧毒发作,体力不支,迫不得已才让戴宗去增援。”杨致信答道。 “寒泽叶,唉,据说是个美人,美人通常都是很矜贵的,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就生病。”吟儿轻笑,存三分偏见。 “泽叶他,也是没有办法啊,几岁的时候就中了剧毒,小时候甚至都不能见阳光。这毒中的太深,一直都没办法根除,一旦复发之时,就算一身好武艺都是空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杨致信叹道。 吟儿面色微微改变:“这么可怜……” “是啊,这也就是先前寒家最耿耿于怀的一点,林老前辈去世那阵子,他们从上到下都觉得寒泽叶最适合做林家的新主,可是寒泽叶偏偏就在那时病危……唉,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寒家自然心有不甘,才在今年彻底叛离林家……”杨致信说。 “现在听起来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反正寒家已经重新归顺了。”吟儿一笑带过,“不过,想想还是有一点可惜。” “什么可惜?”杨夫人奇问。 “林阡他,都不等等我,就把短刀谷拿下了。”吟儿叹了口气,“四十九天而已,就甩开我干出这么大的事来,教我怎么赶得上他啊……” 杨夫人和杨致信皆是一愕。  桃源村村西,苦战在所难免。 各自力数十回合,海逐浪、杨致诚、钱爽个个都汗流浃背,辜听弦却刚巧打上瘾来,毫不松懈依旧横刀立马,笑傲疆场,威风呼喝:“继续打,打趴下为止!” 这少年当真勇猛,海、杨、钱轮番上阵演变成以三敌一,才勉强将他攻势挡住。寒家诸将翘首以盼戴宗降临,又怕一不留神辜听弦已经攻破三人围攻所以眼神一刻都不敢移。而那一边,官军见主将旗开得胜,俨然军威大震。 “辜听弦,不可一世得很啊……”家将眼看戴宗再不来就撑不下去了,在旁连连感叹。辜听弦越战越凶,气贯三英。 “古往今来只如此,三姓家奴才无敌。”寒泽叶淡淡评价。 却听一片哗然之声,循声看去,见海逐浪、杨致诚刀剑俱被挑开,钱爽则整个人都被辜听弦往马上一拖,一下子就拽下马摔在地上,三人围攻一破,辜听弦大喝一声“冲”直接带兵冲开了去,钱爽亦立即就被官军前锋营俘虏。 烟尘四起,喊杀一片。 主帅惨败,将领被俘,更想不到辜听弦冲杀如此猛烈,义军几乎立刻就被冲散,幸好有寒泽叶冷静调控,这才硬起头皮应战。霎时兵荒马乱,震天动地。 那辜听弦有万夫莫敌之勇,根本就是又一个田若凝,如此不留情面地对着桃源村一顿猛揍,岂止前线败溃,照他这么个打法大半个魔门只怕瞬间就要攻下! 这一战不同往常,寒泽叶忖度这一次刚一开战就死伤惨重,若桃源村一失就真的夺不回来了,心一狠正要提马上前,被家将拦下:“少主!” “你早就该上!”辜听弦傲然一笑,却见寒泽叶迟迟不迎,策马过来一边挑开路过的一杆枪一边目不斜视:“寒泽叶!莫非你是浪得虚名?什么九分天下,什么英雄谱上的第三,什么直逼徐辕林阡,原来只是个缩头乌龟!” 辜听弦一旦驰来,他辜家军紧随少主围上,将寒家军前截后堵。 昔日辜屺怀寒恩弟兄如手足,辜家军与寒家军向来旗鼓相当,领出去了就像同一家的兵马。 如今辜听弦寒泽叶各为其主,辜家军寒家军仍然战力相近,此情此境却是犬牙交错。 第21章 桃源会战(2) 号角声响,万马奔腾。 箭如雨,如蝗,如冰雹;兵如风,如蚁,如暴雪。 戴宗迂回攻向官军侧翼之时,也一度为这惨烈惊骇。一路左冲右突,好不容易过了黔西王将军、蓬州周将军,正巧听到辜听弦那句“寒泽叶你浪得虚名”,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挥舞着宝刀闯过重重乱军,白胡子全部翘起来恶狠狠地放过去一句话:“辜听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怎么年轻人总是这么不可一世?杨致信可恶至极,凤箫吟也着实讨厌得很,现在这个辜听弦连少主寒泽叶都不放在眼里!? 戴宗把马一纵,借地势直朝着辜听弦冲下去,辜家军看他来势汹汹,二话不说就出兵来抵,戴宗哪将这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三两下手起刀落,过处前推后拥跌了一地。 他胯下黑色宝马神骏非常,不刻就达辜听弦身旁,辜听弦听侧路生风力道劲猛,当即调转马头举刀相抗。正面交锋只一刀,辜听弦就意识到第四层第五层之间有怎样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辜听弦面色一凛,不敢怠慢。 硬生生把这一刀架住,辜听弦手臂一阵酸涩。双马相交而错,戴宗虽比辜听弦轻松,却难免面露错愕之色,若不是这场桃源大战,戴宗印象里的辜听弦,还是那个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躲在辜听桐羽翼之下的青涩孩童! 形势却极速逆转,辜听弦的游刃有余,在遭遇戴宗之后一去不复返,果真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二人交锋来回个二三十趟,兵器撞击声贯穿始末一次猛过一次。却见戴宗猛然发威,大喝一声直把连环刀震飞开去,辜听弦大惊失色,眼看兵器落在乱军之中即刻被漩涡淹没,想要取回来却哪里取得回来,骤然辜家军被戴宗的人马反包围,辜听弦危矣! “你小子哪里逃!”戴宗威风凛凛,追上掉头想逃的辜听弦,一把就拽住他手臂,吼出一声“过来!”孰料那小子脾气执拗得很,半个身子已经被戴宗拖得掉到马侧,还是不肯被拉过来,戴宗与他二人双马在核心绕了好几个圈,期间甚至辜家有人放冷箭暗算戴宗,却没能停止这一幕僵持。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我戴宗要不到的!”戴宗脾气一倔,偏就要把他拽过来。然而一个撕扯一个挣扎,众人亲眼看见辜听弦额上大汗淋漓不刻战衣都要被拽着脱下了,此情此境对寒氏家族而言或许滑稽,对辜氏家族来讲却显是奇耻大辱! 辜听弦满脸涨红,蓦然力气一松,似是斗不过戴宗被他俘获了过去,戴宗一手收刀一手收人,正自耀武扬威,却听寒泽叶提醒一声:“小心!”眼前白光一闪,辜听弦竟凌空横脚踢来,直接冲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戴宗左手一展,一掌过去抓住他脚踝,听得咔嚓一声,随即辜听弦重重落在地上,显然脚已受伤,寒家人马,立即冲上前来将他拿下。 寒泽叶正要向戴宗道谢,忽见戴宗也面露不适之感,恐怕适才这最后一击,对戴宗也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少主,寒泽叶对戴宗可谓了如指掌。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倚老卖老,轻敌。 寒泽叶转过头,望了一眼已被收押的辜听弦,心中暗暗吃惊:他竟比他哥哥更优秀。 会战至此,当真一波三折。眼看着桃源村已经被辜家军、黔西王、蓬州周、剑州郑啃下了几乎一半,又猛然间被戴宗、海逐浪、杨致诚、寒泽叶攻占了回来,官军虽然还大占上风,但情势极度严峻,随着辜听弦被俘,此战已经很难再胜,然而弃之未免可惜。 辜、王、周、郑联军当即请示田若凝,那送传情报的亲信,多年来难得见到田若凝面色如此凝重。田若凝显然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怎可能任凭大军这样放弃,即刻添了又一路劲锐猛扑过去、再度合围之势。而当林阡获悉战况之后,料想利州吴可能会被调动,几乎同时派遣祝孟尝率众奔赴前线…… 桃源村之会战,不知不觉就从清晨打到深夜。 漫山遍野官军义军已经乱作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双方将士都卯足了劲硬碰硬,一边是田若凝断了后路的命令“不下魔门不欲回川”,一边是林阡砸出的狠话一个字“打”,所以官军冲锋陷阵要把义军往死里杀,义军则强势突围要把对方往绝路挤!已无所谓哀兵必胜因为双方都一样,已不讲究兵法韬略打到这份上天昏地暗谁都看不见谁谁还打得过谁……  清晨,隔了十多里路,寒潭十九关还是可以看得见也嗅得见战火。 “那官军的‘周吴郑王’和辜听弦五路全都集中在了桃源村,另还有一路难缠的李元帅正对着断崖的北面,不过,有主公在断崖镇守,那一路肯定过不来。”向清风及其亲信在冰窖外讨论。 “看来黔西之战就快结束了。”向清风闻知前线激烈,感慨不已。 “原本,就不应该连累魔门……”隔了半晌,那亲信忽然说。 “或许……是魔门注定的劫数吧。”向清风叹道。 吟儿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也很是关心前线战况,一直竖着耳朵听。然而向清风好像因事离开了,冰窖外寂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吟儿心一喜。 “盟主她醒了吗?”却传来军医的声音,吟儿大惊失色。 吟儿这个混世魔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万分地怕这位军医,每次他一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又将喝下一大碗药,且不谈那药苦涩得非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关键是它还真真实实就是碗毒药,吟儿一想到自己在喝毒药就忍不住要吐出来。但只要一吐出来,这军医保管会大惊失色,漏喝了多少一定还会补上多少…… 更郁闷的是,这军医前几天还半天才来一次,现在倒好,一个时辰一次。不管她在寒棺还是在十九关,无论躲哪儿都会被他逮到。吟儿现在听到他声音就心一颤——害怕啊。 每每此时,乖乖喝药的动力就是阡的笑容,就是阡他终于舒展了眉头,就是阡欣慰地夸赞她:“吟儿,恢复得很好。”其实这黔西之战,吟儿做梦都想立即到断崖去,跟阡一起打这场硬仗,或者就被阡他随意差遣,战辜听弦也好,杀田若凝也罢…… 已经二十多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呢?吟儿一边喝药一边琢磨,心想自己用了八天可以去十九关,那么现在怎么说也该去十八关了…… 想到就做。吟儿搁下碗起身,立即从寒棺溜了出来。 果然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药喝下去神清气爽,感觉比昨天要好得多,一溜烟从寒棺走到十九关边界,都好像没有不适之感,只是停下之时稍有些头晕,站稳了脚正待走过去,却被左右这一列兵卫齐齐拦下。 眼前这些来自杨家的将领,跟杨致诚、杨致信一样耿直忠义,所以一旦奉命就令行禁止。“对不起,主母,你不能过去!”为首的将士严肃对她讲。 “没关系,我不叫你们为难。”她知道他们拦住她是因为林阡下令保护,不禁一笑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凶险的是前线不是十八关,不如就让我走几步路试一试?只几步路,不会有事。” 本以为这样的协商一定奏效,孰料那些兵卫没有一个让步,反而还是拦在她的面前像一堵墙,为首那个斩钉截铁,比刚才更加严肃:“主母,不能过去!” 吟儿一怔语塞,这时杨致信和杨夫人都闻讯而来:“怎么回事?” “主母她想要过去,可是主公嘱咐过,她不能迈出这里一步。”将士对杨致信说时,面露难色。 吟儿不禁一愕:“什么?”这是真的吗,何以她一点都不知道。 看杨致信和杨夫人都点头,吟儿显然诧异得很,敢情这些兵马不是在保护她而是为了看住她?倒有点像软禁啊。可是,阡是不是关心过了头了? 软磨硬泡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吟儿这边的,所有人都阻滞着她过十八关去。那可恨的属于林阡的命令。 在边界对峙了很长时间,竟把向清风也引了过来。在寒棺这一众人马里,向清风说话的权力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大。一干人等一见是他,霎时停止了争执鸦雀无声。 向清风立即询问了来龙去脉,时不时朝吟儿看看,过程中一直蹙眉不展,吟儿知道向清风为人冰冷又严格,一定会像杨致信等人一样,坚守职责绝对不会准许她过去,低下头来,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对阡既不解又无奈,甚至还多了三分恼恨,泪不知不觉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既然主母极度想要过去,那便让她走几步试试吧。”万料不到向清风竟会这般通融,吟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向清风续道:“主母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 “可是……”杨致信的说一不二绝不输给林阡,向清风却未等他说完就回应了他的顾虑:“若诸位不放心,主母每走一步,我们跟随一步就是。” 吟儿是个一旦有拥趸就忘乎所以的,哪怕这拥趸就向清风一个,才不管杨致信杨夫人点不点头,立即就跑过去了。 “这丫头……”杨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心急,可主公那边,该怎么交代啊……” “向清风!不是赞誉他行事一丝不苟的吗?哪里一丝不苟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杨致信略带愠色,却有所妥协。 吟儿试探着走了几步,向清风应言步步紧随,甚至连眼光都寸步不离,果然越有胆量答应的人心里越紧张,吟儿察觉到他脸上尽皆担忧之色,明白万一自己出事的话要担责的可不止向清风一人,权衡了轻重还是乖乖地走了回来,看她无碍,众人才长吁一口气。 “等他凯旋回来,我就去十八关里,给他一个惊喜……”吟儿万分开心,边走边自言自语。向清风听见的时候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嘱咐亲信:“去探前线战况如何。” 第22章 战陈之急 浓烟滚滚,烈焰映空,忽明忽暗,昼如夕色,背景是天幕万丈、群山环萦,眼底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时候一场硬仗干下来,无论你是黄骠还是火龙甚至麒麟,都一样是无主战马,无论你是青萍还是莫邪甚至神器,都一样是半截断剑。 辜听弦阵前被俘,官军顿失一员虎将,“周吴郑王”作战水准参差不齐,乍看之下似乎并不占据优势。然而此战从头到尾,却还是官军略占上风。单论兵力,官军都显然比义军多出了两倍以上,再加上周存志、吴冒先这两位大将跟随田若凝多年,也是沫风雨、赴矢石、夺关斩隘一步步过来才有今天这位置的,行军打仗绝对不逊于戴宗、杨致诚、海逐浪当中任何一个。 但义军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坚守不败,不得不教田若凝叹息这个寒泽叶不容小觑。难怪林阡可以放心把这一战全权交给他来打,按现在这个状况,桃源村这一块有寒泽叶把守暂时根本拿不下,而断崖那边有林阡亲自坐镇绝对不可能过得了。此情此境,田若凝忽然有些力不从心:先前林阡就已经难以消灭,如今如虎添翼,只怕比预想的还要凶恶…… 有寒泽叶在林阡身边,铲除林阡的可能就更渺茫……田若凝叹了一口气,天不遂人愿,已不是第一回。 除非,在这一战,就倾尽全力将寒泽叶除去以绝后患! “其它一切都可以暂缓,务必先将寒泽叶拿下!”田若凝一边往帐外疾行一边发号施令,跃马扬剑,气势凌人:林阡是必然消不去了,留待以后再慢慢对付吧! 一声令下,万人呐喊。田军这支百战之师,在义军中曾是林楚江的左膀右臂,在官军之中俨然更是天堑长城。 集结合阵,每一行每一列都可谓无懈可击,孤身奋战,每一刀每一剑都堪称万夫莫开!  却说在断崖以北,官军袭扰一度相当活跃,然而自始至终都无法闯过林阡这道险关。于是阆州军那位号称“攻无不克”的李云飞元帅,因这一仗不得不沦为了“攻无克”。日夜消耗毫无收获,官军难免士气沮丧,终于叫嚣声渐渐地淡去了,换成了当前这种若隐若现。 而断崖以南,厮杀一直不绝于耳,探子回报愈发频繁,此刻田若凝率军入局,其实早在意料之内。 目前与林阡一同留在断崖一带镇守的,正是田守忠所领的这一支田家军,也是此战林阡留在身边的唯一一路兵马。田守忠心知这既是林阡对田家的绝对互信,也是林阡在试探、磨练和掌控这一家的战力,不禁为他大乱大治的魄力慑服。这群曾经属于田若冶的叛军,显然感知他林阡视瞻不凡,虽才归顺他几日之久,已然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所以,连日来,林阡对田若凝的掌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全面—— “若凝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实讲,陇南之役,我曾宁可将罪过归咎于楚江,也不愿归罪于他……我猜想,他现在这样固执地要置你于死地,只是纯粹地要你一个人死,从而求得义军的分崩离析,赢回短刀谷的安定……”这是田守忠的说法。 类似于这样评价很多,这群兵马虽然已和田若凝分道扬镳,但提起他时,并不持有特别的反对和厌憎,甚至有不少带着尊崇。所以可想而知,当日吟儿在十九关奄奄一息之时,说了一句“林阡打败田若凝”,是怎样歪打正着的造势,就这一句话,救了吟儿一条命。田若凝之威力,可见一斑。 “若凝他,是为了他心头的正义……”田守忠说。 “我明白。”林阡叹了口气,“可是不存在所有人都认同的正义。” 林阡终于清楚,对方从严格意义来讲并不算自己的敌人,反而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有一个特别干净的理想但必须要付出肮脏代价的这一类人,除尽了自己所认定的恶但自己也肯定是十恶不赦的这一类人…… “既然田若凝一心一意要阻挡义军崛起,那么他眼里心里必定只有将军你一个人。”范遇的想法,从来都最接近于林阡,有一种念头呼之欲出,那便是利用这样的执念来诱开战局中的田若凝。 林阡正欲点头,却见陈旭摇头,不禁一怔,求他意见:“陈军师有何见解?” “半个月来一直拿不下魔门,其实田若凝从心理上应当输给了盟王,他必定已经承认了盟王的存在和无法根除,而此刻的桃源村,更是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率众入局,恐怕意不在盟王,也绝对不在桃源村……”陈旭说罢,范遇和林阡齐齐变色:“寒泽叶?” 陈旭点头:“所以,寒泽叶才是田若凝此战必要消除的目标,也是此刻盟王最该保护的人……” “我常叹田若凝心比常人多一窍,看来陈军师的心,比田若凝还多了一窍。”林阡面露喜色,对陈旭亦赞不绝口。 事不宜迟,林阡当即嘱咐田守忠率众守好断崖之关,不教正北面的李云飞突破缺口,自己则取道五行八卦阵,率十余骑南下桃源村。  当桃源村已经被人和尸体挤得不堪重压,阵地不知不觉就扩散到了北面的五行阵入口和东方的黔灵峰脚下,时而伸张,时而收缩,乱无规律,急无征兆。 “田将军有令,只要寒泽叶一人!”混战中,这一句越传越广,环绕在这片风沙漫天的疆场。 瞬间厮杀声止歇,桃源村死寂。所有兵马全在找寒泽叶所在,也仿如在寻战争的寄托。 最终有无数强人,一同把目光聚集在寒泽叶一人身上。 霎时,盲目的杀气得到指引,从四面八方一起直冲向寒泽叶一个核心! 饶是寒泽叶也不禁大惊失色,指点战局到此时此刻,虽然体力恢复了不少,却依然不能动武,他自信没有暴露出自己剧毒发作的事实,根本想不到自己怎会突然间变成众矢之的,勉强挡下侧路飞来的一支暗箭,冷不防身前又是一道明枪。 “保护少主!”戴宗随即喊道,寒家人马当即把少主护在当中。 田若凝亲临阵前,远远看见寒家军转攻为守如此巧妙,不得不赞叹:“端的是军容整肃!”灭他之心,不禁更甚。 田军攻袭良久,寒军是倒下去一个又填上一个来,许久都仿佛不曾被破阵,情景煞是惨烈,却又极端鼓舞士气。而田军这一路兵马战力正高,一时半刻怎可能示弱,时常有刀枪几乎就快伤及寒泽叶,只差毫厘。 田若凝正自思考破阵之法,忽然面前风力迅猛,乍一伸手,硬生生接过一支箭来,还未回神,又一支擦肩而过,凝神看去,放箭之人正是那阵中的戴宗无疑,田若凝毫不犹豫,当即夺过身边弓弩,搭箭正对着下一箭的方向射了出去,一声巨响,与戴宗那一支剧烈碰跌在地上,箭身均被巨力摧毁得无影无踪。戴宗身处阵中尚未来得及再出一箭,田若凝已然不在原地。 戴宗大吃一惊,一眨眼的工夫,田若凝竟已亲自闯到核心来,离寒泽叶仅仅数步之遥!而见主帅一马当先,田军亦是愈发勇猛,横冲直撞硬把寒军防御突破开来。田若凝马不停蹄,一箭离弦,直冲尚在迎敌的寒泽叶,戴宗隔空一弹,微微改了这一箭方向,侥幸令他只射中盔缨,然而再凝神望过去的时候,寒泽叶已彻底暴露在田若凝剑光之下…… 却在这危急关头,听得不远又是数骑奔腾而至,己方猛地军心大振,戴宗心念一动,看十余骑撞围而入,所到之处,无不是先聚了一群人上去又退了同样的一群人回来,这一上去又一回来,这群人手里的兵器全都不在!为首那匹战马足见彪悍,不同凡响,一旦入阵,便吓得周围马匹不敢近前,而马上那人,也是带刀卷来了一路的刀枪戈矛…… 顺着那饮恨长刀拖出来的刀光一路看回去,就看见一地的沙尘覆了一地的兵器。一旦看他到来,田军辜军当即就有高手出来迎战,比平常将士武功高强得多,然则无一不被他打落马下,或是摧毁兵器,也显然无法排除,有血的代价。 其实林阡一路看到这罪孽深重,也知道这一战无论输赢,他和田若凝都一样,都败了。  正对面,斜路里,旋风般来袭的所有攻势,有形的,无形的,最终都像潮水般退散开去。 饮恨刀,从来都是战局的最核心,攻势全部针对着它,退散却绝对起始于它。 哪怕此刻田若凝一心一意要了寒泽叶的命,其原因还在于要折断他林阡的羽翼! 乍见林阡强势冲进来,田若凝却处变不惊心无旁骛,绝对不留寒泽叶活口。 “少主!”距离遥远,角度刁钻,戴宗欲救而不得,被重重人马挡住,眼睁睁看一道强光几乎将寒泽叶全部笼罩而寒泽叶却不可能提得起寒枫鞭来,关心则乱失声惨叫。 寒泽叶生死攸关惟能侧身避闪,放低了重心完全贴在马背上,方才躲过那青锋剑凌厉的削砍。即便如此,背上还是隐隐发麻。田若凝一剑刚罢一剑再起,由上而下笔直斩落,寒泽叶面色一凛,要提马远离已然不及,危急关头仅仅能够自保,身子一翻,勉强滚到马的另一侧去,还来不及抓紧缰绳保持平衡,田若凝那一剑已经砍在马背上。听得战马嘶鸣一声,一吃痛便疯跑起来。它就算静止寒泽叶也本就快栽倒在地,一旦疯跑起来寒泽叶显然是被甩出来的下场! 天佑寒泽叶,他在田若凝疯狂打压之下竟还能避闪六剑之久,战马负痛疯癫,他却毫发未伤。不仅如此,就在这六剑拖延之后,他的主公林阡,也正巧打退了所有围攻人马,成功攻破了田若凝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匹“逝电”的战马龙吟虎啸,愈发衬出它所载少年王者之气,此刻远近对立兵马,要不就是松了口气,要不就是一颗心蓦地旋紧了,谁都看见林阡左手一直持刀,在打进来的过程里势如破竹锐不可当,而与寒泽叶疯马交错之际,一直空着的右手,一下子便将摇摇欲坠的寒泽叶接了上来,轻巧安置在他背后,救得如此迅速,又如此适时。同时,随着他左侧最后一个敌人倒地,右侧寒泽叶战马也逃散而去,战场之上,瞬间只剩他和田若凝两个人。 寒泽叶筋疲力尽倚靠在林阡身后,双眸冷冷凝视田若凝,嘴角流露一丝战胜的笑。 这丝太有把握的笑容,诠释着寒泽叶对林阡是何等信任,田若凝完全看得懂,心陡然间就是一颤。纵然此刻他还能和林阡在战场上打平,或许也能够勉强维持着不败,那又如何,这场战役,其实彻头彻尾都交代了官军对林阡的恐惧啊!起先,唯一抹去这恐惧的办法就是杀死林阡,杀死他让义军重新分裂成徐党、寒党、杨党、陈党、田党、向党,分崩离析,从而各个击破……然而,人心的领域竟这般微妙,一个月来,一个腐朽不堪的义军,在内忧外患的情景下,照样被他林阡攻城掠地。 早知他无法根除,就任他攻城掠地,自己无路可进,所以才选择退避,但只可以退到寒泽叶这一步,再往后,已无路可退! “杀。”林阡到来,须臾之间,就将乱局一洗而空,但他淡淡的一个杀字落下,安静的战地霎时又被新一轮的混乱填满,视觉听觉,再一次被此人全盘废黜! 川北短刀谷,不,整个武林,金宋天下,恐怕都逃不出一场浩劫了……青锋剑与饮恨刀僵持不下,此时置身乱军之中,田若凝已然预见未来。 第23章 卷甲韬戈 因为清楚桃源会战的意义有多大,牵肠挂肚的吟儿,心早就飞到了沙场上林阡的身旁,如今,却只能留在寒潭十九关,被动地等候战况。 徘徊了两个多时辰,吟儿一直都坐立不安,向清风派出去的探子许久才回来一次,传达的大约都是平安,多辛苦多凶险多惨烈绝口不提,越是如此,越令吟儿心里没底。而且探子屡等不回,反倒是那军医接连来了四五次——吟儿心里,实在对他产生阴影了。 “正面交锋斗不过胜南,所以就绕到他背后打魔门,这曹范苏顾,实在是阴险得很。”吟儿站立雪中自言自语,这些日子她理顺了黔西之战的头绪,也心知黔西之所以僵持,和自己脱不了关系,“若是我能快些好起来、尽早随胜南离开这里、敌人们全都被我们引走,就不必祸害魔门……”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究竟……什么时候能好啊……” “将军,主母,田若凝已然退兵!”日上三竿,终于传来捷报,那探子喜笑颜开,“主公他实在太威猛了,数百人包围的阵法,被他三两下就打得溃不成军,还接连俘虏了十多个主将!当时田若凝已经把寒泽叶擒在了手里,却被主公一伸手就抓了回去。田若凝,根本就不是主公的对手啊!” “赢了……”吟儿听林阡提起过田若凝的真本事,知道这探子八成是夸大其词,但田若凝的退兵显然不假,吟儿不由得心中大喜,正待询问战役详情,突然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向清风察觉异样,赶紧一边搀扶住她,一边传那军医过来。 吟儿气息稍稍顺畅,看见军医和向清风都神色凝重,实在不希望他们这么紧张兮兮连打胜仗都不能庆祝,微笑道:“不必过分紧张,我……没什么事,只不过,‘英雄气短’罢了……英雄气短呵呵……” 在向清风疑虑的眼光下,那军医松开吟儿的手,点头:“向将军勿虑,盟主无碍。” “看看,就说你们过分紧张吧。”吟儿开心一笑,也终于对那军医有了三分好感,见风使舵得连称呼都改了,“军医前辈,我的伤势还有多久痊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寒潭?接下来的仗,我很期待和林阡一起打!” “盟主!”那军医的面色毫无疑问全然震惊,刹那这种震惊演化为一种犹疑,一种否定,一种怜悯,吟儿看得清清楚楚,军医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采取的竟然是“诚惶诚恐”,因为向清风使了个眼色,所以军医才没有立即说下去,却是如鲠在喉、面露难色。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他的脸色完全告诉吟儿他想说什么。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骤生不祥之感。林阡他,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风里流霜,宛若刀割。  干戈万里,终消弭。 往往一场战争的结束,只不过维系于主帅的一个决定,然后阴霾散尽倏忽放晴,由暗红色笼罩的世界终于被阳光刺破,死伤残疾终于鲜明,却怎么计算都计算不清。 那些曾主宰沙场的水火、刀箭、车马全部被忽略,怵目惊心的仅仅是横尸遍野——或许,把这里夷为平地的武器,永远都不是别的那些,而是,命…… 桃源会战,无论官兵义军,都伤亡惨重。官兵更是连输给义军好几位主将,除了被林阡破阵拿下的包括周存志在内的数位将帅,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被戴宗俘获的辜听弦。黔西之战迄今为止已将近一月,辜听弦和林阡麾下所有的大将都打过,统帅千军的本事与祝孟尝不相上下,走马交锋的功力更是直逼戴宗水准。 沦为战俘,辜听弦不屈不挠,眉宇间傲气更甚,哪怕他现在面对着一群勇猛彪悍的义军首领,也依然目空一切,海逐浪、杨致诚皆是他手下败将,祝孟尝、戴宗,也不过如此罢了。 “好一块璞玉近乎无瑕,若非他哥哥遮掩早已光芒万丈。可惜我先前不能发现,世上有这等人才……”这惜才之意,不独独田若凝有过,现在也完全出现于林阡的心里,“若能与他冰释前嫌,将他招为己用,实在是弥补了辜听桐战死的遗憾……” 同样也曾做过辜家军主公的寒泽叶,此刻哪里不清楚林阡心中想法,站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主公,不能留,杀了他。” 林阡一怔,寒泽叶冷冷看回辜听弦:“他曾跟从林家,又投奔我寒家,继而为苏家效忠,立场从来不定,不过三姓家奴。” 林阡听出寒泽叶对辜听弦的定位,但却不能认同辜听弦就是三姓家奴:“但他的立场变换,实在是被他的兄长误导。” “林阡,你最好是杀了我!即便陇南之役别有内情,但黔灵之战我哥哥确实是你所杀!血浓于水,不共戴天!”辜听弦不听那些已经归降林阡的家将们相劝,面色、语气里极尽杀气。 “辜听弦,难得主公好心想要放过你,你反倒不识抬举?”杨致诚愠怒,祝孟尝亦大声接茬,“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小子求死,那就让他死好了!” “暂且将他押下去。”林阡说罢,辜听弦即刻被带下去。 看辜听弦生死仍然悬于一线,两侧带着不同意见的首领们,纷纷上前各抒己见。 “将军,不要招为己用,小心养虎贻患。”范遇说。 “但盟王要开疆辟土,帐下亟需这种虎将。”陈旭却说。 “林兄弟,陈军师说得不错,我与他对战几十刀,觉得他刀法数一数二……”海逐浪也说。 “慢着慢着……谁想跟这么个臭脾气共事!”戴宗连连摇头,没说要杀,却不赞成招降。 容得下辜听弦的,和不能容他的各占一半,然而其生死之权,却完全由林阡手握。 事实上,战后田若凝已经在与林阡交涉,愿用官军俘获的钱爽来换那位同为战俘的周存志,但没有提辜听弦只言片语。表面看来,好像完全是任凭处置的态度,却其实,这个举动,已经把林阡的心计算得清清楚楚——田若凝自信辜听弦不会被义军招降,因为与他相依为命的兄长确实是死在了阡的手上,他对林阡的仇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除;同样地,由于辜听桐的死,林阡杀不得辜听弦。杀不得,又招降不了,林阡就只有一条路走…… “他误入歧途,完全是我的过失。我自问于他有愧,又如何能够杀了他。”林阡微笑看向范遇、寒泽叶等人,再转头平息了海逐浪、陈旭等人的说法:“他一时半刻意念坚决,也必定不会诚心降我。” “难道说,盟王要放他走?”陈旭一怔,有些想明白了,田若凝这般交涉,根本是迫林阡主动放人!谋算人心,如此高强…… “放过他?他罪行那般严重,怎可以轻易放过。”林阡严肃摇头,众将都摸不清主公意图,所以都面带迫切询问之色。不杀,不招降,更加不放? “一时半刻不肯降我,不代表永生永世不会降我,便将他放在我身边,由我亲自看管约束。”林阡说罢,众将都大惊失色:“主公!” “危险啊主公。”祝孟尝失声道,“怎可以把仇人放在身边!?” “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林阡正色说。 “可是,咱们怎么知道他哪一天才会真的心服?”祝孟尝一愣。 “终有一天,定能为他指引一条明路。”林阡显然决心已定,转头看向祝孟尝,“何况,这本就是我对他辜听弦的责任。” 鸦雀无声。 “唉……原来我们都误解了,跟主公讨论的本就不是一个话题。哪是‘该不该留’,分明是‘敢不敢留’。”戴宗首个打破寂静,捋须笑起来:林阡想要消弭仇恨、让辜听弦这小子了解他、服从他,毋庸置疑必须把他扣留在身边,这么做,唯一需要的就是胆量。 陈旭也放心一笑:田若凝的心窍再多,恐怕也揣测不到盟王他作为一个主公时,是如何知人用才、统军治将。 “辜听弦一人事小,他麾下辜家军事大。”田守忠点头,体会再深切不过,目前的辜军和田军同样的境地,一半属于义军,一半属于官军,其中,义军这支是川东之战为凤箫吟所降,官军那支是黔灵之战为田若凝所收。但回到了短刀谷里去,却只剩辜听弦一位少主…… 既然林阡早已决断,众将难有异议,只能同意“帮主公调教”,其中以祝孟尝最为积极。 卷甲韬戈,以战养战。 中军帐里刚刚定下辜听弦的生死,寒潭那边却意外传来吟儿的变故,向清风的亲信赶到之时满面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公,主母她……她……” “她怎么了?”林阡面色一凛,桃源会战前后,又已有六天不曾见到过她。  “军医说,主母可能是过于消极,才导致病情忽然恶化。”进入寒潭的路上,那亲信一直对林阡解释。 “盟王,老夫愧对盟王……不知盟王是把实情瞒着盟主的,一时说漏了嘴,被盟主她知晓……”那军医守候在寒棺之外,看见他时极尽内疚。 “前辈无需自责,该知道她总是会知道。”林阡赶紧将他扶起,“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时辰,因为给她的药她一滴也喝不进……”军医随他一同越过边界,“她喝不进药,有身体虚弱的原因,也有从心里就排斥……但寒毒不能不服,若再耽误片刻,火毒就会蔓延到脏腑……” 林阡一见到半昏半醒瘫倒在寒棺里的吟儿,就察觉到了她脸上的万念俱灰和自暴自弃,此刻泪水差不多都已经干了,但阡还是明显看得出吟儿在昏过去之前情绪有多崩溃,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喝得进药。 “吟儿,喝下去。”林阡立即将吟儿扶起来,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端起药来给她喂,命令的口吻。 吟儿睁开眼来又阖上,不敢不合作却又一点都不想合作,勉强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 “吟儿,可知我有多么的舍不得你。”阡怜惜地说,语气虽然换了,却不停止喂药。 她听得哽噎流泪,又乖乖喝了一口,却许久才把药咽下,阡看见她连喝药都这样困难,早已痛彻心腑,却怎可能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能,陪胜南走下去……下辈子,下辈子……一定重新做人……”她晕晕沉沉,语无伦次。 “只有这一生,没有下辈子。”他斩钉截铁,肃然看她,“今生你我都作够了孽,不奢求来生还能遇见。所以,吟儿,只有这一生。” 吟儿连下辈子的希冀都没了,霎时呆在原处,却仍浑浑噩噩。 “有我片刻在,都不准你死。”林阡淡然一笑,说罢端起药碗来,吟儿未及推却,却见他竟是自己喝了一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用以拒绝的臂已经被迫低了下去,想要躲避的头也被他一手强行扶正,而他另一只手,从始至终都在撑着她。 当唇瓣被熟悉的温暖轻轻贴覆上,紧咬的牙关轻而易举就被他撬开,继而,却是突如其来的冰冷、麻木、苦涩……那至寒的毒药,就被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迫入她的舌尖、迅速蔓延到舌根…… 以口哺药。原来是这样……她应该预料到的,稍纵即逝的甘尽,意料之中的苦来。可为什么,就是受不了这一惑,他吻上来的同时,她竟飞蛾扑火地迎上去了呢。 她气息奄奄,根本不知如何吞咽,喝下去的药全然停在口中,他显然察觉到,所以没有停止亲吻,一点一点地给她渡气,硬生生地,将这一大口药一滴滴地逼了下去。 她的呼吸一直紧紧跟着他的呼吸,直到他的呼吸全然变为她的呼吸。一边沉醉在这种半苦半甜的亲吻里,一边吟儿的泪就滑落下来,同样半苦半甜。 随着气息的顺畅,脏腑也不再那样火烧,她看他又要喝第二口,忽然想起这药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毒,虽能对她有效,却会将他毒杀!此情此境,她哪能任他这般冒险…… “不值得,不值得……”吟儿挣扎着坐起身来,“我,我自己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药碗夺了过来,不由分说囫囵地往自己嘴里灌。 喝药之前生死攸关,喝药之后苟延残喘,这就是吟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林阡狠下心肠,不流露半丝动摇。没有谁可以抢走吟儿,地狱阎罗也不可以。 “五脏六腑……全都坏了?”吟儿喝完药,有气无力地问他,眼中只留半丝希望,是希望他否定。 他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今生今世都出不去寒潭了……甚至连十九关都出不去了?一开始半天才要喝一次药,现在一个时辰一次都不够?”吟儿继续问,声音沙哑得他从未听过。他忘记点头,忘记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能舞刀弄枪了,不能统帅盟军了,不能跟陵儿、云蓝师父、二大爷、天哥、海将军他们见面……不能……站在胜南的身边了……”吟儿的眸子逐渐地暗淡下去。 林阡叹了口气:“原本火毒可以治得自然而然,恨只恨你醒来当夜,被田若冶拖去了十九关……”他语气之中尽皆悔恨。吟儿一怔,这就是他软禁田若冶的原因所在。 “那喝药又有什么用,总是要死的,治不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她悲观地低下头,“现在的我,和寒泽叶一样,剧毒发作的时候就是个废人……不,比寒泽叶还要矜贵,剧毒不发作的时候,还得躺在寒棺……胜南在前线打仗兵力本来就少,还要花这么多代价守一个没必要守的地方……”说到“矜贵”之时,她自嘲一笑,突然泪水就已盈眶,“我拖累了胜南,更连累了魔门,若不是我四十九日要在寒棺,魔门不至于会被围困,胜南会很轻易地拿下短刀谷……不像现在这样要停在黔西,被围在这里,打这么艰难……” 他捧住她脸颊,拭去这两行清泪,正色说:“若不是因为你,盟军早在川东之战,就已经折损给了金人无数人马,若不是因为你,短刀谷的萧谢两家,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私怨,川北之战很难兵不血刃,若不是因为你,陈安那帮寒党不会崩溃、清风他也还走错了路没走回来。你不记得你的好,可我样样都记得。”凝视着吟儿眼眸,他察觉出她神色的变化,继续轻声安慰:“现在没有药治,那也只是暂时。相信我,终有一日,定能让你走出寒潭。”片刻,见她依旧眼神呆滞,他微笑按了按她鼻尖:“但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还给我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吟儿。” “我才知胜南先前为什么要我六十岁还服侍胜南……胜南说那么狠的话,无非是在要求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游刃有余的。”吟儿含泪,却没有答应,“但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了……勉强治好了火毒,武功也已经全失,没有资格再陪在胜南的身边……”一边流泪不止,一边试图移开他的手,“和胜南并肩作战,建功立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再没有这个动力……没有了……” “吟儿,人生有很多种挫折,所以有很多种活法。你除了与我并肩作战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太多事可以做,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我欣赏。”林阡摇头,攥紧她手臂。 吟儿若有所思,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抬起头来,泪还在眼眶里闪。 “在我面前的你,无需做什么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只需做个贪生怕死的平常女子。”林阡低声命令,吟儿正待张口说话,却被他伸手封住双唇,一时再没有权力拒绝,只可以继续接受:“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 那天,将吟儿的情绪控稳之后,林阡又在寒棺之内逗留了很久,守在她身边,照看她入睡。自黔西开战以来,是极其难得的一次。 那天,短暂的闲暇过后,又闻一场大战在林美材的魔城区域打响,对手是官军唯一无损的李云飞一路。林阡出寒棺之际,曾对向清风嘱咐很多,句句都跟吟儿有关。 那天,林阡心知黔西之战一旦结束,就是自己和吟儿又一次离别之时,打退田若凝、返回短刀谷,他还有曹范苏顾要去对付,竟连一个归期都无法对吟儿许下,现在吟儿又这般脆弱,他自然有万分的放不下: 吟儿,我偏不信,我能操纵无数人的生杀,却不能保你一个人的性命。 第24章 岂曰无衣 过去这一整个十月里,以田若凝为首的六路官军,在黔灵峰、桃源村、断崖、魔城、浓云井等地连续进攻魔门,双方大小战役无数。纵谈胜负,已无胜负可言。场场内耗,损失惨重。 继黔灵之乱、断崖围剿、桃源会战之后,林美材的魔城迷宫成为了官军的又一个主战场,作战指挥的李云飞等人,却明显不是田若凝指派。此次侵扰,完全是为了报桃源会战之仇,泄愤而已,恃强凌弱,所以才挑魔城周边的风雅之士下手,战事来得突然,因为意想不到,谁都措手不及。 所以,这次要与官军对战的,不是抗金联盟,而是魔门本身! 得知邪后遭遇劲敌,魔门六枭立即出兵支援,纵使桃源村此刻还千疮百孔,慕二和诸葛其谁、何慧如一样,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魔城,端的是同仇敌忾、义气干霄。 林阡虽在寒潭至深,也未曾贻误戎机,一闻讯就前赴阵首。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已近白热,浩瀚迷宫的幽蓝,和无边烽燧的光芒辉映,时而恢复成魔城,时而却更像是塞垣。 武功,从来都是由弱往强去挑战,战争,却为何总是以相反的方向在迁移…… “邪后,他们都冲着我来,为了魔门今后的安宁,此战过后,你做魔王!”铺天盖地刀光血影,林阡一边杀敌,一边对身侧林美材命令。邪后以为自己听错,刀霎时停在半空:“什么?” “为什么?这个魔王,你不想当了?不敢当了吗?!”林美材厉声问他,一时竟然忘记防御,缓得一缓,差点被一杆寻常的铁枪所伤,幸得林阡眼疾手快,那枪刚一刺破浓雾,立即就被饮恨刀斩杀,尘沙中他语带恻隐,向她道出实情:“自从当上魔王三月以来,我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此次丧乱,本该被我控制在短刀谷内,奈何殃及黔西、令无辜受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日她向他托付魔门,无非是觉得他天下无敌可以保护魔门,但越是天下无敌的人,其实越会给身边的人,引来全天下的敌人…… “没错,你确实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那又怎样?这些日子里,谁都看见你半步都没有离开黔西、全心全力在驱除外敌!为了魔门的存亡你不惜和官军都撕破脸跟朝廷对着干,这样的人,早就尽够了魔王的责任,有什么必要退位,谁能够取而代之?!”林美材摇头否决,字字铿锵,“何况,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魔门处处战伐鸡犬不宁,我却没见到魔军有多少损失,只看到盟军和林家军伤亡惨重。他们因为你的干系,宁可自己战死也要保全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和他们何须分什么彼此,不一样奉你林阡为主公?主公的事就是部下的事,谈什么连累、论什么殃及?!” “邪后。”阡面色一凛,口舌一向不如邪后,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拉她趟这趟浑水,“这是属于短刀谷的内耗,我不希望魔门也卷入其中!若我一日作为魔王,魔门将一日受到袭扰,黔西一带,永无宁日。” “原是看轻了我们,以为我们会成为你林阡的累赘?”林美材冷冷一笑。林阡一怔,虽然本意并非如此,却始终出于对魔门战力的担心。 “林阡,你跟我来。”结束了这片区域的争端,林美材转身旋走,林阡随之而去,一路蜿蜒。 峰回路转,才知有另一战阵,激斗更加惨烈,隔着一道山谷,空气中传来声声吼叫,那吼叫,却并非对峙双方的厮杀声,而分明是临死之前的哀嚎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悲,偶尔风间送来一阵奇异的草木香,还夹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断崖西北面的裂谷,他曾经涉足过,印象中是一片荒地,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在外人的掌握里…… “青龙,你陪他上去看。”林美材看出他的惊疑,随即让青龙带他登上制高点。她本身恐高,但山那头的景象,必然是她亲自运筹。 登临送目,脚底下只有寥寥几十个敌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剩得越来越少,少得越来越快,喊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惊悚——天阴鬼哭战场空! 虽然不清楚侵略此地的官军一开始的数目,但从目前还在挣扎的兵将惊恐的表情里可以推测,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左右前后多少倍性命的突然离去,他们预感到了要以同样的结局全军覆没! 激斗,人与天地的激斗。这一路官军,一个都闯不过这里鬼见愁的天险!  表面看来,千村万落生荆杞,一望无垠的未知领域,不像沼泽荒那样是慢慢地把人拖进去吞噬,不像死亡之谷那样是人为的机关陷阱——这地方是一踩进去地面就忽然裂开,然后两侧像生出了锯齿般猛地钳住侵略者的双腿,一个瞬间嚼断成一半,再一瞬又是一半!直到侵略者消失之后,那裂开的缝隙骤然再合上,寻常得不露一丝痕迹——杀这么快,嚼这么干净,仿佛没杀过人,所以最是骇人。 哀嚎声,不是死者罹难时发出的呻吟,是生者看见死亡迫近却无能为力的鸣泣! “他们进不了,却也退不走了。”青龙带着一丝敬畏说,“因为,这个地方醒了。” 林阡显然惊疑。去年吟儿被慕二掳到桃源村的时候,他曾和吟儿一起在断崖附近遭遇了鬼打墙,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肯定看到过这个裂谷,当时虽然吟儿身上有浓郁的断魂香,却也没能掩得了这个地方独特的草木气。按照青龙现在的说法,这个地方,当时还没有醒,但现在,醒了。 “百印裂谷。”身后不远处,林美材说出这里的名字。这个裂谷,本就是从地平线上坍塌摔下去的,它的断裂,造就了魔村的地形跌宕,决定了断崖的居高险要。 这个地方,在任何人的地图上都存在,却没有名称,甚至连诸葛其谁都不清楚它还有这样的用途。 “先前我路过此地,并不知这里隐藏天堑。”林阡看向林美材,不无疑问。 “自然是隐藏的,投以实用的权力,操之在我。”林美材一笑,枭雄气概。 “怎么?”林阡蹙眉。 “这百印裂谷,是魔神殿下赠给邪后的嫁妆。”青龙解释说。彼时大战已经进入尾声,慕二、诸葛其谁、何慧如先后会合此处。 林阡一怔,心底震惊:“这百印裂谷,当时你被我打到绝路,都不曾拿出手来……”今年二月,他统帅盟军收伏魔门之时,邪后曾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若当时她将他引入这里,恐怕战事还要改写…… “当时的魔王,不值得我拿出如此珍贵之物。”林美材无悔一笑,转过身来看着何慧如,“慧如,你说得对,何必在对面找,我魔门就有他林阡的矛和盾。黔灵之乱,你是他的盾,今日魔城之战,便让我做他的矛。” 慧如脸上向来没有多余的表情浮现,但灵魂却如琉璃般透澈晶莹。 一个是五毒教诸事冷漠的圣女却为他舍生忘死,一个是魔门不让须眉的邪后却甘心把嫁妆都搬出来,林阡看着对面两个情深义重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忍心说出一个“可是”来拒绝。 “可是,那也只是建立在吟儿去世的基础上。这世间,唯有吟儿一人,才能既做你的矛,又做你的盾。”林美材洒脱地笑着,回头注视着他,早已读懂了他和吟儿之间更加情深义重,所以为他把拒绝的话也说了出来。此情此境,平日就不善言辞的阡更加说不出一句话。 林美材笑容渐隐,话锋一转:“但是林阡,你可以拒绝爱,但必须接受情。”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容辩驳的口吻。说罢,挥手一指,披风扬起,魄力十足,王者威严,“我就是要让你林阡看清楚,你无需亲自动手,魔门也能自我安定!愿为臣民,绝非累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慷慨请战,已经在对林阡保证:魔门是沾满了毒药的美味,除了你林阡之外,谁都碰不得! 而当他看见了百印裂谷周边魔军的大获全胜,怎能不像对寒泽叶、祝孟尝、海逐浪那样,自此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给的军队。 “好!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这意气风发的一句,当初他答应成为魔王的时候曾经说过,说得是那样感伤和勉强,但此刻他重新答应的时候,只有这满溢的一腔热血。 当然绝对互信,怎可以小看他的魔军,怎可以视之为后顾之忧!  魔城之战惨烈结束,官军撤得一干二净。魔门终于恢复安宁的那一日,没有预期的阳光普照大地,反倒下了一场小雨,整片安详的魔村,被笼罩在一层丹红色的烟雾里,庄严神圣。 王默邨、郑宣城、吴冒先、李云飞、周存志、辜听弦、田若凝。黔西之战官军的所有主帅,或身负重伤,或沮丧离场,或九死一生,或战败被俘,或无功而返…… 即便一个月来田若凝一直力压林阡,但当他决定卷甲束兵折返川北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了苏降雪之惨败。 期间也传来消息,由金陵、厉风行参决的与控弦庄之战,也已以渝州为中心席卷了大半个川蜀。金国奸细落网无数,曹范苏顾,自然有人惶惶不安。 谷内义军,度过一月动荡,早就在盼望林阡回归;川地联盟,历经一月休整,也已然磨戟拭刃、枕戈待发;身处黔西众位将士,更是归乡心切,士气高涨。 又确实如邪后所言,因为“魔门”这个媒介的加速,林阡对官军直接就撕破了脸,没有半刻的迂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曹范苏顾都必须接受了。朝廷恐怕不会管,想管怕也管不着。 不可能千里迢迢去找朝廷做靠山,川黔一带能打的官军经此一役也吃够了林阡的苦谁都不敢再站出来。曹范苏顾,若还想铲除林阡,就只能去找他的老对手,金人们。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金国号称最大的奸细集团——控弦山庄,以及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的南北前十。 但这种不上台面的合作,绝对不能成大规模。 曹范苏顾显然懂这个道理:和金国组织的合作决不能逾越某一个度。万一不慎留下过重的痕迹,给一些所谓的同僚抓住把柄,不需林阡来杀,自己踏上死路。 多少年,军务总被政务所误。 第25章 心随羁旅 黔西战乱勾销,川北之争待定。走是一定会走了,临行之前,还需考虑的就只有一个问题,要投入多少兵力来帮魔人重建、怎样部署、如何襄助。战争过后百废待兴,实则比战争本身更费心力。 晚风习习,星河浩淼。林阡搁下繁重的事务回到寒潭,却不像往日一样迫不及待想见吟儿。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明早就将率军回川,如何对吟儿述说这种前所未有的离别?在吟儿万念俱灰孤单怅惘的此时?这几天,她虽然还在主动服药苟延残喘,但他理解,她的心,一定还在脆弱的极限,崩溃的边缘。 脑海中,眼前,心里,无处不在是那天吟儿在寒棺内绝望至极的泪眼。 寸步难行。步步为营…… 然而寒棺竟这么快就到了,感觉比以往的距离缩短了不少。“主公”“盟王”声一片,早就是对她的通传。 他收起所有愁绪、做妥一切准备,正待迈入冰窖,意料之外一团红影窜出来,迎面直扑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吟儿又是哪个?幸好她此刻要力气没力气,要速度没速度,否则阡拳一握手一狠,必定将她误杀。 “差点当成偷袭,一刀就砍上去。”他皱起眉头,语带苛责,看她换了一身红衣脸上挂着笑容,他忽然心情大好,一个瞬间而已。 “这么温柔的女孩子,你也舍得砍。”她颊上掠过一丝红晕,什么不好用,偏用温柔来形容她自己。 “吟儿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温柔’。”他摇头哭笑不得,不愿她有片刻劳累,即刻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到寒棺里去,好好端详了一番,“怎么换了身衣衫?” “原先那身太不吉利。换件衣衫,转转运气。”吟儿笑笑,伏在棺壁托腮看他,“这件新衣,就是你不在的这几日,杨夫人她赶制出来的,又合身又好看。” “哦,杨夫人。”阡提起她来就赞不绝口,“早先我看她行事粗犷,与致诚恰好个性互补。后来又听说致诚常年在外征战,是她把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唉,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性子旷达、女中豪杰,可内在却是心灵手巧、贤良淑德。” 早注意到吟儿这孩子逞强,她一听见他这么赞扬杨夫人,随刻就来了劲:“我,我也可以贤良淑德……” “是吗?”他敛起笑容,趁这机会轻声向她述说别离,“那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看看你的贤良淑德啊。想必,到时又会有几件破损了的衣服,旁人可没有资格为我补。” 她听罢愣了许久,才终于悟出前面的话是为了铺垫这一句,虽然料到他要走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显然舍不得。心里不想让他牵挂不想让他不安心,可是眼泪不受控地就要落。她赶紧背过身躲避他的眼,把这些眼泪给闪过去了,收拾了心情转过脸配上个极度虚伪的笑:“你,你进来。”林阡今夜来就是要陪她的,当即应允,跃入那棺材里去。 “背过去,趴下。”她低声说。他一怔,不知吟儿要做什么,却令行禁止。 寂静无声,他难免好奇,侧过头来,发现吟儿手上握着一根细针,正安安静静地,对着冰窖里的灯火引线。这情景入了林阡的眼,纵然这双眼平常充斥战意,现如今也是满溢柔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我这几天,正巧在向杨夫人讨教针线。等你走后,继续问她学习女红,想必生活不会寂寞。”吟儿抓住他的这件衣服,“正好背面破了个小洞,给我练练手吧。” 说是练手,还真没谦虚就是练手,吟儿这个家伙,刚刚真白赞她了,她哪是在缝补衣服,几乎每穿一针每扎他一次。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每缝一针都要停很久去思考,然后下定决心缝下一针也就下定决心虐他下一次…… “疼么?”她窘迫地问。他真不忍去打击她,可背上伤势本就不轻,经不起这种待遇,叹了口气:“你究竟是在补衣,还是在补我?” “谁教你一定要让我六十岁后服侍你,到时候一定是这个景象,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吟儿撅起嘴,恶毒地说,“搞不好哪一天,你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我这老太婆的针下。” “贤夫毒妇,真是孽缘。”林阡笑叹了一声,侧过脸来,“喂!” “嗯?” “老太婆。”他低声轻唤这个独特的称谓,“我有个疑问?” “问。” “为什么你补衣服要穿在这个人的身上补?”林阡笑着问。 吟儿一怔,霎时面红,迟了半晌:“唉,我是不是很笨?” “是很笨。”阡点头,坐起身转过来,一边脱衣一边带着些责怪,“对有些事,确实很笨。” 她赶紧帮他脱衣,可不知到底是怎么干的,竟将他里外一起拽了下来,褪到一半才发现他衣衫只剩半遮,两人同时一惊,吟儿直愣愣盯着他锁骨那块,当场垂涎三尺目眩神痴,林阡轻咳一声,她才缓过神来,更加面红:“唉,我是不是很色?” “是很色。”阡微笑,将衣衫扶上肩头,“对有些人,确实很色。”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一幕好生奇怪,不该是调过来发生才对吗?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天亮之前,我一定给你把这衣衫补好。”嬉笑之后,她把那外衣抱在怀里,似当成一项任务要完成。 “吟儿!不必!”他脸色一变,即刻要制止她。他不想他随便说的几句话,竟对吟儿影响得如此彻底,若真这样,根本起了反效果。 “不,必须的。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吟儿坚决地、认真地说。林阡神情一凛,恰在这时,那衣服的袖子里,忽然掉落出一样物事,吟儿微微一愣,将它拾起来:“原是只泥捏的小猴子。” “是那日断崖围剿,牺牲的一个将士的,迄今为止无法证实他的身份来历。他临死时手里还攥着这个猴子。”阡缓过神来,叹了口气。 “明年就是猴年,川黔一带,确实有不少集镇的店铺里卖这些玩物。”吟儿点头,“那个将士,一定是想把这小猴子带回去,送给他的孩子……可惜……” “吟儿,我负的人太多。”阡轻声道,不无负疚,“他们与我在绝境里共同患难,终于我九死一生他们却全部牺牲,连姓名都无法知晓,亲人也难以照料,唯一那个留下姓名的景岫将军,据说回去就要和他的未婚妻子成亲……”吟儿听的同时,眼圈一红,林阡凝望着她,极尽心痛,他何尝不是也负了她:“吟儿与我在逆境中同甘共苦,对我说同在悬崖上如果我跳下去你也一定会一起,然则,如今我却独自往山顶上去,把吟儿一个人丢在了谷底……” “吟儿在谷底的时候,会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找到林阡为止。”她泪中带笑,“你便安心上去吧……” “教我如何安心,吟儿哪里有往上去的动力……”阡对她那天的消极悲观始终耿耿于怀。那天吟儿说,建功立业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现在这个动力却没有了,所以活不下去了…… “糊涂鬼。”她一愣,浅笑着抱住他胳膊,“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笑着转过头去,轻抚放在身后的那件衣衫:“我原先的理想,是可以像男人家那样地驰骋疆场,若真的再也做不了……女子的心灵手巧,我照样学。” 却没注意到林阡脸上的表情,她刚侧过身去,便被他紧紧抱住:“吟儿,若不实现你的理想,我的理想又怎能算实现……那天你在我怀里闭上眼,我第一次尝试一个人站在短刀谷,我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兴趣站在那里……”吟儿一怔,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流露,如此深情的倾诉…… 又听他轻声要求了四个字“等我回来”,吟儿当即点头,转过脸来,微笑是对他最好的保证。 “等我回来。”林阡真挚许诺,“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吟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 翌日,天很早便大亮,吟儿和林阡二人,一个坚持要把衣服补好,一个声称不枕着对方就睡不着,所以几乎一夜不曾成眠。终于林阡穿上那件缝着吟儿无限期待和深情的衣衫走出寒棺,十九关这里送行的兵马也已恭候多时,一时人声鼎沸。 此番危机过后,不少军队要返回川北,因此驻守寒潭的人马相对减少,恢复成战前的杨致信、向清风和魔军三支。他们要担负全力守护吟儿的职责,所以只能跟随吟儿一起,送林阡到十九关边界。 吟儿瞥见自己身后是林美材、何慧如、青龙,把林阡送到关外海逐浪、杨致诚、田守忠的簇拥,微笑戏言说:“只觉得川北是你的朝野,黔西是你的后宫。”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少贫嘴。”林阡微笑轻斥,转头看向林美材:“便由戴宗、钱爽、祝孟尝和陈旭,协助诸葛军师恢复魔门。” “足够了。”林美材信心十足。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之时,希望能看见魔门恢复元气。”林阡倍感欣慰。 “一定。”林美材笑起来。 “只投入这么些?够吗?要不要再多留些人?”吟儿一愣。 “若非泽叶伤势严重,本也想把他留下。”林阡说。吟儿一怔,走神:什么时候把寒泽叶叫这么亲热了,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其实,让孟尝他们留,已经是不顾他们思乡情切。”林阡叹了口气。 “总觉得不够多。”吟儿对魔军显然不及对盟军信任。 “没必要。”林美材从后面搂住吟儿肩,笑着拿她的话堵她的嘴,“给后宫的投入,怎可以比朝野更多。”吟儿当即哑然。 林阡看了吟儿一眼,教她女红的有了,跟她斗嘴的也有了,那他便放心多了,当时处在人群中央已经离她很远,却还是停下脚步转身遥望着她。十九关内外,霎时一片寂然,诸将哪个不明白,林阡吟儿分不开。 “回去,好好补一觉。”本以为他们有许多送别的痴缠,却听林阡淡淡命令了只此一句。 她一怔,点头答应,立即止步,他一笑,转身离去,率众出征。  君若飘蓬,我为草芥,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吟儿淡然目送他远行,无需再诉什么离别之苦,只因她的理想,千山万水,半刻未曾与他分离。 心随羁旅去,梦绕神州路。 第一章 孺慕之思 川北的冬天频繁下雪,好容易盼到个大晴天,偏偏天气愈发地冷了,兰山要帮樊井大夫去观察一些将军的伤病情况,所以携带药箱呵着气一路小跑,从石中庸、陈静、郭子建,辗转到萧溪睿、谢云逸、百里笙,每个都极其重要,所以每个都不能怠慢。忙到傍晚掐指一算,还好只剩一个杨宋贤了,兰山立刻朝杨宋贤所在的许从容驻地奔。虽然刚到短刀谷不足半年,兰山早已认清了谷内的每一条路,也知道哪些地方可以随便出入哪些地方不能胡乱涉足。 虽然走走跑跑是暖和得很,可兰山心里还是觉得阵阵冷清,最近这段日子,盟王不在短刀谷里,总觉得盟军和林家军都少了主心骨似的;盟主她也要没有回来的音讯,所以兰山积压了这么多八卦在这边没有共鸣——现在才发现,盟主是她的知音人啊。 “冷清!”兰山叫苦不迭。川北最近处处闻见剑拔弩张,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怎么爱讲话,临近黄昏,在外面行走的人肯定更少了。 正往许家的方向赶,忽见一窝蜂群众奔过身旁,朝南赶去争先恐后状,根本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有些把她挤倒在路边上。男女老少,倾巢而出…… 这样的趋之若鹜,并非只发生于普通群众身上,兰山定睛一瞧,偏就有不少战将或者谋士,比如小秦淮军中的南龙南虎、言路中、殷柔、和琬,淮南十五大帮的莫非、甚至……司马帮主?!循声望去,兰山吓了一跳,那边人更多!看他们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显然没发生什么惨案,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夹道观看? “兰山大夫,你可曾亲眼见过他吗?”和琬面带憧憬问,仿佛这个“他”是个传奇。 “谁?”兰山正待要问。什么人害得这么多人不务正业。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他,可是短刀谷里的子都啊!”和琬说。 兰山一怔,来了精神:“哦!你说寒泽叶!?”这个人,据说确实令谷内众多男女都痴迷不能自拔,初来乍到的抗金联盟,明显也听说了这个人的美貌,出于好奇想一睹芳容。 “我也没见过他,怎么?他回来了吗?”兰山奇问。 “回来了。盟王遣他先行。”和琬点头,翘首以盼。 “好啊!早就想见一见他!”兰山当即就不务正业,把杨宋贤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月来一直照顾着杨宋贤,她跟他关系熟得就像兄妹一般,想来迟到片刻他也不会生气。 “到了到了!”“来了来了!”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这骚动从南到北电流般传递,一下子热情从冰点直升到鼎沸。可以原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场面瞬息大乱,兰山本想站在原地瞻仰,哪想到陡然间南边那群没看够的又挤到北面,全压迫到自己与和琬身前,和琬踮起脚尚且很难看见,兰山才十岁的孩子哪里够得着…… 兰山偏不妥协,看不见就借着身形往前面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心中一喜,还没站稳,竟被后面的人推出道中来,同时路中央正巧驰来一匹战马,眼看就要碾到兰山的身上,兰山大惊失色,马上的兵士显然始料未及,也是惨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危难之时,听得一声轻吁,那战马长嘶一声,倏然被人扯停,兰山紧张抬眼,看见那勒住缰绳出手救了她性命的人尚坐在紧随而至的另一匹马上,蓝发轻扬,白衣翩然,如此纤妍,不乏英气,不是寒泽叶又是哪个,霎时兰山就惊艳呆了。 “这般危险场合,弱小岂可涉足?”寒泽叶说这一句,不知是对兰山说,还是对短刀谷那些人说?谁都不清楚,但不管对谁说,都听得出对弱者的关心和爱护。曾经,他为了要给弱者赢得强权,不惜极快地发动兵变以主宰短刀谷,早就是个直追林阡徐辕的人物……容貌飘逸的他,内心狂野的他…… 他没有多留这里片刻,没有多看谁一眼,一记马鞭抽响,策马迎风疾驰。 人影轻盈俊美,身后兵马整肃,背景晚霞满天…… 这声马鞭一抽,兰山心就一动,许久才缓过神,说出四个字来:“天人……尤物……”  “真值得大家不务正业。这寒泽叶简直比女人还美!” “长得漂亮,武功高强,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盟王真是好福气!” 这天傍晚贺兰山来看杨宋贤时,张口闭口就这三句话,前两句就已经很令宋贤受不了了,第三句更加令他哭笑不得:“武功高强也就算了,长得漂亮,跟盟王福气有什么关系?” “咦?你不觉得到战场上一字排开,身边站的全是既有英才又有美貌,那盟王会多有面子啊!?美人出战,既有战争意义,又有观赏价值……”兰山心情亢奋。 “看得出来,你对盟王,有很强烈的孺慕之思……”杨宋贤叹了口气。 “嗯,孺慕之思。”兰山忽然一愣,“什么叫孺慕之思?”杨宋贤冷汗直冒。 “算啦算啦,我读的书少……不过,应该不是爱慕的意思吧?”却一点没影响兰山的心情,她继续笑容满面地感慨:“可叹也可叹,盟王身边爱慕他的女子那么多,他却谁都看不上眼、独独要爱盟主一个。” “这么爱老婆?那岂不是……不适合做主公?”杨宋贤一怔,沉思,“做主公的人,应该理智多于感情,公事高过私事……” “哪里哪里,盟王他对部下,对战友,都特别特别的好,就像对妻子一样的爱。”兰山连连摇头,“我记得莫非将军私底下还曾玩笑过,说盟王的大老婆是盟主,二老婆是海逐浪将军,三老婆是杨致诚将军,四老婆……” 杨宋贤完全听岔了,这当儿大惊失色:“不会吧?!不爱女子的原因,原来在这里!?” “是真的特别特别好,尤其是对杨大哥你!”贺兰山说罢,杨宋贤五雷轰顶,面如死灰:“啊!?” “盟王他,与你的一切,看来你都不记得了……”贺兰山叹了口气,忽然神伤,“我虽是旁观者,却也看得出来,盟王他,把兄弟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就是他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兄弟,所以……” 所以盟王把玉泽姑娘都让给了杨大哥,她本想说下去,可是说了又如何,宋贤全都不记得了,现在她在说,可宋贤却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对了,兰山,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千万不要乱跑啊。”宋贤忽然说。 “怎么?”兰山回过神来。 “盟王就快回来了。”杨宋贤说,“我听人说,曹范苏顾狗急跳墙,搞不好会拿无辜下手……总之,你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吸取上次火灾的教训。” “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兰山永远乐观向上,无知无畏。 第二章 开门揖盗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虽然刚回短刀谷一天,寒泽叶心中最深切的体会莫过于此,尽管表面看来林阡在哪战乱就在哪魔门遍地战伐,但林阡不在短刀谷里短刀谷也完全不像想象中那般安宁,反倒更加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这段时期内,很明显曹范苏顾和魏紫镝都在拉帮结派招兵买马。另一方面,利用义军制度的缺陷,混入谷内的“狐兔”也越来越多,虽还未掀起特别大的乱子,却明显搅得短刀谷乌烟瘴气、人心不定。 由立场和信仰所引起的矛盾根深蒂固,林阡、苏降雪、魏紫镝都不可能相互让步,既然如此就只能从三个斗争到只剩一个,来自金朝的奸细或高手们,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夹缝生存。天骄向寒泽叶分析过最近的川蜀形势,也提醒寒泽叶短刀谷外敌良多,但明目张胆者寡,暗箭伤人者众,果不其然,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的路上,寒泽叶就碰见了一个,轻功还很优秀。 这天,杨宋贤孤身一人在道上走马之时也难逃噩运,昨天刚警告兰山要小心奸细,今天自己就真的“是祸躲不过”了,那奸细武功一流,不仅从他手里逃脱,还朝他放了一暗箭。宋贤见那箭头有毒,赶紧就近去找樊井诊治,樊井一瞧,淡淡说了句“要刮骨疗毒”,吓了宋贤一跳。更吓宋贤一跳的是,樊井自己没时间,所以要兰山来做这个事…… 于是半晌的时间,就听见宋贤一个人在大呼小叫…… 兰山边替他刮骨边受不了这噪音,赶紧道:“嘘……安静点安静点!旁人听见了还误以为我医术不高!” “拜托,我是人啊!我疼了不叫我是死人啊!”宋贤惨叫,“你医术,本来就……” “你一定没体会过世界上最疼的感觉是什么!”“是什么?”“是疼得没力气叫疼了!” “兰山大夫为什么把杨少侠用绳子绑着?这样利于恢复伤势吗?”有个叫唐羽的侍卫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奇问。 “不系牢固定了,他一动恐怕就刮不好了。”兰山解释说,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杨宋贤,“实在没见过像大叔您这样的,受个伤叫上半天。我认识的那些将军,个个都英雄盖世谁怕这些!” “我不叫疼,衬得出他们的英雄盖世?”宋贤骂道,“无知少女!” “你叫我什么!”兰山大怒,“什么无知少女!”甩开他手臂以作威胁:“你这病人不合作,不给你治了!” “你……你……”宋贤疼得龇牙咧嘴,“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唐羽,你说是吧!” “我觉得兰山一点也不凶。就算凶,也不会嫁不出去的。”唐羽说罢一愣,忽然红着脸跑了,剩下兰山灰溜溜站在原地,宋贤则哈哈大笑。 “樊井大夫可在?”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兰山宋贤齐齐看去。 是纯蓝色的发,美如冠玉。兰山惊了一惊,只顾着看他忘记回答。 是男是女?翩若惊鸿。宋贤怔了一怔,疼痛感骤然轻了。 “不,不在……您,来找他为何?”兰山赶紧埋头为宋贤治伤,是被他的美慑得看都不敢看。茅屋前后左右,不知何时聚上来一大群人,美貌的效应真伟大。 “他在何处?我去找他也罢。”寒泽叶问。 “不必了,等等吧。”宋贤虽然失忆,还是残存着一丝气概,足以与寒泽叶平等对话。 寒泽叶显然不想多待,无奈实在光彩夺目,观赏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是越聚越多,大夫伤者,应有尽有。寒泽叶偶尔皱眉,却不忍斥退任何人,只能找个角落坐下。 忽听一声战马嘶鸣,坡上顿时尘沙飞扬,远远近近所有的围观者,一瞬间自动自觉散了个无影无踪——那人把战场都搬来了,这些人哪还有欣赏的闲暇。 “寒将军可在此处?”伴随着战马的吟啸,传来一个比寒泽叶更熟悉的声音,期待已久,早该回来!兰山大喜过望,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一人一骑:“盟王!” 寒泽叶当时便站起身来:“主公,你也到了。” “是啊,刚到片刻,见众将都在独独差你一个,便猜你是到樊井这里来了。怎样?日夜兼程,伤势可好?”林阡从马背跃下,龙骧虎步,啸吒风云,气势威武,王者风范。明明寒泽叶行事果决相貌上虽柔不弱,但被他林阡一照映,完全气质偏阴。 兰山又把宋贤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忙不迭地蹦跳到门口去迎接:“盟王,可把盟主姐姐她带回来了吗!?”左顾右盼,却没盟主身影。 兰山一看见林阡便滔滔不绝,泽叶也站在他身边讲了不少所见所感,宋贤被绑缚在原地苦不堪言,良久,兰山才忆起宋贤来赶紧转身询问:“杨大哥你还好吧!?” “好……好……”宋贤面色凄苦。 “宋贤!?”却看林阡脸色全变,霎时欣喜若狂,全然不顾兰山泽叶,立即冲到他身边来,既激动又高兴,拍不了他受伤的肩背索性就一掌拍在了案上,爽快之情溢于言表:“你小子竟然也在这里!当真意想不到!” 宋贤被吓了个半死,面如土色直瞪着他:“我……我……盟王?!” 兰山一惊:怎生盟王像毫不知情似的? 兰山自然不知,半年以前,玉泽为了成全林阡和吟儿,刻意编造了一个宋贤恢复记忆的谎言,让林阡把前尘旧事都忘却,好重新踏上新的征程。待到林阡九月打入川北,又因吟儿生死未卜,玉泽依旧选择骗下去,好让林阡看见她的时候,以为她和宋贤都可以获得真爱得到解脱,所以一点愧疚和留恋都没有……而那晚在死亡之谷,蓝玉泓去给林阡添衣的时候,差点就将谎言拆穿,却恰好遇见孙思雨和秦毓秦敏两兄弟,交谈被打断……所以第二天一早,林阡就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了川北驰赴黔西。于是,玉泽的一片深情,再一次被擦肩错过…… 此时此刻的林阡,却显然是再糊涂也发现了,发现了这个陌生的称他为盟王的宋贤,发现了他满面的惊慌失措和抗拒排斥,发现了他根本不认得自己恐怕连玉泽也真的忘了! 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狠心和绝情。 颤抖的右手,离开宋贤身侧的木桌,林阡不露神色地转过头去:“兰山,替他疗完伤后,立即去谷北见我,我有话要问。” “好……”兰山一怔,不解其故,却点头答应。  是为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 林阡一回川蜀,便立即从天骄口中得到了火灾详情的描述。那场火发生于短刀谷“万尺牢”、“青枫浦”两处,损失也集中在百里笙、洛知焉、景州殿这三个毗邻家族,火势之大,前所未见。 奇也奇在,这场火不符合曹范苏顾一贯的作风。如果是以前的他们,虽然可能会和金人合作,但只会暗中放火,不可能造出那么大的祸乱,引发那么明显的骚动——天骄不无疑惑地说:“那夜有不少控弦庄的奸细,被秦毓召集,大张旗鼓闯入了景家和洛家,肆意烧杀作乱。”在短刀谷中都能“大张旗鼓”“烧杀作乱”,那要放肆到什么程度?听起来近乎荒诞! 更加奇怪的是,大火之中,景家和洛家这两个中立家族遭到了如此浩劫,百里笙这边却完全不是一个状况,“那晚景洛两家遭到秦毓扫荡,百里家的牢狱则是被贺若松闯入,没有出现公然的烧杀抢掠,却也因为火势凶猛、烟气太浓,死伤了一些人。那场火过去半个月后,走到焦土之上,还觉烟气刺肺……后果甚为严重……”显然令人很蹊跷,同一场火,为什么义军这里没有出现同样大片的兵马?“有传言说,贺若松之所以没有暴露出大片的兵马,是把金南前十的高手们暗中插入了义军之中,企图用这些高手实施更大的摧毁计划。正巧最近几日奸细猖獗,反而验证了这种传言。” 也就是说,当夜短刀谷中的那场大火,确定的主帅就有贺若松和秦毓两个,两者的处事方式不一样,秦毓偏于暴戾野蛮,给景家洛家造成的是直接的摧毁性攻击,而贺若松行事稳健却毒辣,给百里家留下的是长时间的惶恐不安。相辅相成,相互加重。却又存在着太多的蹊跷,引得众说纷纭。 林阡更听得出,一个月来,天骄忙于重建“万尺牢”是何等辛苦,期间,天骄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火灾详情,但当夜的幸存者,要么是狱卒,要么是群众,九死一生,很少有人愿意重提梦魇,天骄一直都是私下调查,大体清楚之后便停止了征询,不再打扰那些人免得再碰到他们伤处。这种做法,是天骄体恤人情。 但鉴于目前狐兔横行、人心不定,是时候该平息恐慌、驱除惶恐。林阡明白,当前这个关头,必须找一些目击者出来,集合在一起,在所有家族的首领面前公开地陈述事实,如此,才能止歇揣测、安定军心,一劳永逸。据天骄所说“兰山大夫也是当夜的目击者,她见过贺若松并在他刀下逃生”。林阡对别人愿不愿说没有把握,但是这个天性乐观的兰山,一定不会介意回忆当夜的惨景,所以绝对不会漏了她一个。 “天骄,既然我们不能掩住谣言者的口,那便让愿意讲的目击者讲出来,让一知半解的,和一无所知的,一次就掌握真相。”林阡对徐辕征求同意时,曾如是说。 公开当夜详情。——这是川北军和黔西军会师之后,林阡要做的第一件事。事情发生了一个多月,不应该再七嘴八舌,更不能以讹传讹。黔西军有权知情,川北军必须笃定。  处理完宋贤箭伤,兰山立即来到谷北,受宠若惊竟然众将都在,因为人数太多个个都英雄盖世,所以像萧溪睿谢云逸那么身份尊贵的甚至都没地方坐。感觉这里真是虎踞龙蟠!兰山不禁发自内心地为盟王骄傲。当时百里笙已经向林阡坦白了死伤人数和具体损失,兰山来的再巧不过。 “据说贺若松救冷冰冰之时,砍伤过一个正在给冷冰冰送饭的小女孩……”寒泽叶看到贺兰山的时候一愣,回忆起天骄告诉他的话:“难道,是她……”望着这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哪里像受了伤的人。“弱者”的印象,瞬即被颠覆。 “是啊,之前就送过好几次,已经和她说得上话了。那天原本是鼓足了勇气,想与她相认的。却忽然失火了……”兰山才知原是为川北大火之事,“她说,她跟我,很是一见如故。” “若非冷冰冰想要留你活口,贺若松就真的犯下大错,再一次,差点置亲生女儿于死地。”林阡叹道,“他贺若松英雄盖世,谁想到会这般可悲。”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犯下错啊,那就没什么可悲。”兰山一笑,徐辕一怔,这小姑娘好乐观的心态,旁人提起那场大火,都是三缄其口,惶恐不安,她却如此…… 林阡点头,面色温和:“可以给大家讲讲吗,贺若松他到底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和十几个接应。那些接应武功都不甚高强,大多数当时都被狱卒杀死了。”兰山如实叙述。 “他们劫狱之时,火势已经很大。有八九人潜入狱中,剩几个继续放火……”“确实不像景家洛家那样有大片兵马,但火势比他们那边要凶。”“不止放火,他们还投毒了……”见贺兰山都能开口,另外一些被找来的幸存者,终于也启齿回忆当夜,他们亲身经历的讲述,比任何传言都真实。诸将在旁倾听,皆觉身临其境,不禁义愤填膺。 “可见贺若松放火,纯粹是为了制造慌乱、方便劫狱。”徐辕也解释说,“他本身没带兵马随行;火势凶猛是环境所致;连投毒都用到,是为了给劫狱增添把握,更加说明了贺若松身边无一高手的事实。” “既然如此,各位应该都已经了解,关于‘贺若松率南前十侵入短刀谷’的传言无凭无据、子虚乌有。而且,我得到厉风行和落远空的最新回报,南前十目前还忙于寻找着他们失踪多时的小王爷,不可能有侵入短刀谷的意图。”林阡本意在此,“近来谷中奸细猖獗,也绝非南前十的高手在酝酿着什么摧毁计划,而是控弦庄早先送入短刀谷的奸细在相互接触。众位无需惊慌,做好防备即可。” 叙说之时,林阡看了莫非、李君前一眼,他们和目前已经回到白帝城的风鸣涧一样,早先就已经接到号令,在厉风行金陵对付控弦庄的同时,一旦发现贺若松异动,立即一同应付。盟军根本无所谓传言是真是假,但短刀谷的各大家族在意,所以林阡澄清谣言,完全针对于各大家族。 许从容、郭子建、寒泽叶、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此刻这些家族首领,终于纷纷点头。 孙思雨刚刚到场随便找个地方站着,看见身边有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好像行动不便,不禁想起自己弟弟孙寄啸,俯下身略带怜惜地问他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受伤的,他转过脸来朝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动不动。孙思雨一怔,立刻伸双手把他的头扳回来:“太不礼貌了!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正巧当时林阡说完话众人鸦雀无声,孙思雨的声音响彻屋舍。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过来,孙思雨大惊失色。 “你记好了!我叫辜听弦!”他恶狠狠地回答了她一句,眼神不可一世。  “然则我还有一个疑问,怎可能同一场火,一方出现了那么多的兵马,一方却什么兵马都没有?总觉得,这样合作十分可疑,不知曹范苏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插曲过后,百里笙蹙眉道出疑虑。徐辕一怔,也说出他最后的疑问:“我一直觉得,贺若松这种暗中放火,才更像是曹范苏顾的本意,邀秦毓帮忙合作,反而节外生枝……” “其实,不是同一场火,而是两场。”林阡回答百里笙说,“贺若松和秦毓的两把火,是他们各自所放,分别针对关押了冷冰冰的百里家和关押了秦敏的洛家。手段完全不同,时间也有相异,根本不是合作。没人会这样合作。”续与徐辕对视一眼,“天骄说的没错,只有贺若松是他们的本意,秦毓此举,纯属画蛇添足。” 范遇点头补充说:“确实,南前十和控弦庄虽然合作过一次,却终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不可能次次都合作,各位都先入为主了。” “没有合作?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很可能只找了贺若松,秦毓他是不请自来?”徐辕一愣,“可怎会那么巧,不约而同也选在那天晚上?” 百里笙沉思片刻,说:“确实,秦毓放火,迟了贺若松一刻,倒也可以解释为:秦毓效仿了贺若松,见他放火劫狱,立即就跟着做。” “效仿者,一贯比被效仿的更张狂。”寒泽叶点头。 “他不效仿还好,一效仿就惹上了林兄弟,现在整个川蜀,都在清理控弦庄的奸细,恐怕就只剩下短刀谷里面的这些了,最近这么猖獗,恐怕是回光返照啊!”海逐浪笑道,“这个秦毓,着实愚蠢。” 诸将的疑云都淡去不少,原先总觉得贺若松和秦毓的这场火有不少蹊跷之处所以难免议论纷纷,现在知道他们并非“合作”而是“效仿”,都豁然开朗。 天骄却还是叹了口气:“曹范苏顾,实在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林阡敛眉:“岂止是开门揖盗。”川北大火的实情,其实他不止看见表面这么多。 第三章 悬而未决 再往里推敲,贺若松和秦毓的一先一后放火劫狱,实际比合作或效仿还要复杂得多—— 京兆府“控弦山庄”,这个组织,高手远不如南北前十多,但比“含沙派”、“捞月教”和“绝杀”更加盛产奸细,近年来安插到川蜀的奸细固然不少,却没有公然聚集到一起烧杀抢掠过半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在九月林阡入谷、川北之战打响的同时,作为五大杀手锏之一的秦毓秦敏兄弟出现了,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和一些内应接触、酝酿、着手对短刀谷甚至整个川蜀掀起大乱!这,是川北之战必然要尾随的灾祸……那晚林阡没有竭力帮洛轻尘追捕秦毓,也正是从长远考虑。 然而在短刀谷的地盘,贺若松尚且不敢随便作乱,秦毓却敢,还比林阡想象中更快,究其原因怎可能是头脑简单!?加上秦毓那晚见过林阡一面,心里一定清楚林阡对自己会有印象会注意到,这种关头,为什么还敢顶风作案?冒着一个残害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大风险?! 控弦庄,显然也在和短刀谷里的一个人或一方势力,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势力对控弦庄保证,只要他们肯听话肯合作,就一定能够在短刀谷中夹缝生存!那个势力和控弦庄的合作,必定比苏降雪和贺若松的合作还要早还要密切,所以控弦庄才有胆子那般嚣张!那个势力也确实足够强大,在大火过后,果然保证了火灾元凶的平安,迄今为止,无一人落网伏诛! 那个势力,又会是哪一家? 无论如何,那场大火,都像是对景州殿和洛知焉的下马威。又好像洞悉了苏降雪的目的,所以巧妙地躲在他背后出手。造成相同的恶果,得到更多的回报,却遭到更少的猜疑,一箭数雕。 能看到这个深度的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疑凶,都必定是魏紫镝无疑。目前中立的其余三大家族,程宇釜向林阡靠拢,洛知焉向苏降雪谄媚,景州殿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魏紫镝和控弦庄勾结,表面看来最合情理。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 林阡正自思虑,忽然忆起吟儿笑他的话:“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所以向来喜欢庸人自扰。”从繁杂的思考中回过神,望向窗外天月的孤光,想起她来,不禁面露微笑,自然而然。 然而短暂的温柔流逝,不绝的思念化为无声的叹息。又已经十个日夜过去了,不知道小丫头现在身体如何。 “天骄,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林阡转过身来,人群散去,独留徐辕一个。 徐辕点头微笑:“你平息恐慌的手段着实厉害,把一场火硬生生拆成两场,相互独立开来,便没那么可怕。” “旁人都需要笃定,止于那一步也便够了。去直面最终真相的,本该只有我和天骄两个。”林阡一笑。 天骄也走到窗前他的身边:“金人和曹范苏顾,一方要劫狱,一方要造势,显然早就一拍即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声不响地放一场大火,找不出幕后主谋,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贺若松的做法完全合乎这种思路……但偏巧那晚秦毓却大张旗鼓,不仅事后景家、洛家一直在追究,便连朝廷也引起了注意。一个月来,曹范苏顾比我们更加恐慌,他们必然也愤恨过,恨金人办事不力。我原先还猜测会不会是金人对曹范苏顾耍了手段故意节外生枝,但今天听你说秦毓是不请自来,我忽然就茅塞顿开。” 林阡点头:“如果我是曹范苏顾,我在大火之后必然要找贺若松理论,我会向他质问,我只让你贺若松放火,你为何把秦毓也一起带来还惹出大乱。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我怎知道秦毓为何跟来’,‘秦毓与我贺若松无关’,所以,曹范苏顾应当早就知道了秦毓和贺若松不是合作而是效仿……甚至,秦毓不是不请自来,他是被人请来、蓄意破坏。” “是啊。秦毓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是不会有底气、更不会有必要蓄意破坏的……”天骄毕竟是天骄,似乎已有所悟。 “看来,天骄已经心里有数,那个强有力的后盾是谁。” 徐辕点头:“这场大火,看似对你敲山震虎,实则对曹范苏顾颇为不利,始作俑者,必然是魏紫镝无疑。” “未必……这场大火,义军要承受痛击、曹范苏顾要面临考验,什么损失都没有蒙受的魏紫镝,反而最是不利。”林阡摇头,“凭魏紫镝那种人的机谋,不会在我和苏降雪都比他强的此时,引起我们双方的不满和重视,无心冒犯都尽可能回避,更何况故意招惹?” “怎么?难道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徐辕一怔。 “不错,魏紫镝只是真凶事先就找好的代罪者、替死鬼,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双方都以为是魏紫镝所为,浑然不知魏紫镝也是受害者、被嫁祸。” “可是……整个短刀谷里,除了魏紫镝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做得了秦毓的后盾、敢跟你林阡对着干还算计曹范苏顾?”徐辕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没有第四方了。 “有。”林阡回答,“曹范苏顾。” 徐辕蹙眉,显然不解:“曹范苏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范苏顾?怕要分开来讲了……”林阡略带深意地一笑,“曹、范、顾之中,至少有一个,在一边画蛇、一边添足。” 徐辕先是一愣,猛然发现这个深层原因有利于义军,不禁喜形于色:“你是说,曹范苏顾正在分裂?苏降雪的背后,有人在故意给他捣乱,他越不想留痕迹,就越给他留痕迹?!” “这个可能,九成以上,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分裂,裂痕就会越来越大。”林阡点头,“等一段时日,待火灾的阴影彻底消除、川北的人心安定,曹范苏顾的这些矛盾,一定会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这,便是你所说的最终真相?”徐辕大致信服。 “是啊,有谁比曹范苏顾自己更清楚,他们快完了呢……”林阡叹了口气,“便就从这里开始吧。” 徐辕察觉到他话音刚落眼神中的一丝狠戾,他显然懂,林阡其实已经不是川东之战时期的林阡了。 尽管,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理想十分干净,哪怕过程艰辛。但当时的他,是无奈接受了弄脏双手的事实,现在的他,却是慷慨做好了沾满血腥的准备。 冷月的清辉,映照着他深刻的轮廓,这一刻,饶是徐辕也不得不叹,林家军蛰伏的这三年,甚至动荡的这几个月,都没有白费。一切已经否极泰来峰回路转,属于他林阡的时代俨然来临。 “天骄。”林阡送他到阶前,目视他离开锯浪顶,却忽然出乎意料地,淡淡问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以来,玉泽过得可好?” 徐辕心中一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遥望着他:“……宋贤不再记得她。”三缄其口,徐辕终于说出实话。难怪阡说有很多事悬而未决,原来还有这一件。玉泽,终究是他通往巅峰的这条路上,辜负的第一个女人…… “宋贤和我,都将有新的人生,可是,她却没有了。”林阡回味着玉泓的这句话,面容里不再有忧伤,却是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给她时间吧。其实,她身边并不缺追求者……只要有一天她能想通并走出来。”天骄微微一笑,“玉泽那么聪颖,不会一直想不明白。”  夜幕降临,天气转阴,空中一片浑浊的厚云,林阡一个人在山顶打转,气氛很是阴森恐怖,偶尔掠过一只野鸦,以很乱的轨迹刺破幽暗的树影消失不见。危险,好像就潜伏在身后、倏忽压迫到心间,似乎什么东西在狠狠瞪着他,或仇恨地瞅着世界。登临看脚下,飞旋沙尘中,是灰暗的死亡之谷,没有生命,没有活力,连仅有的溪水还是有毒的源泉,依稀是个下过诅咒的地方,往远处看,竟越看越深邃,越看越陷入,仿佛又置身短刀谷外的连绵群山,不得已听见虎啸龙吟以及野狼的空嚎和哀叫。蜀道。蜀道难。 正站在山头,忽然身后响起一串犹豫不决的凌乱脚步,林阡转过身来,他明白她心里纠结的是什么,蓝玉泽,寒风之中,她一袭白衣,如人生最初的时候相见一样美丽动人,不同的是,她的美开始惨淡凄切,平添了一种苦涩和忧愁。这里配不上她,任何人都配不上她,这样一个清雅孤独又心地善良的仙子…… 玉泽,我只是个最后一定会入地狱的人。 他与她正对面相视无言,多年的生死相恋,总是残留了一种相互间的直觉,直觉今夜彼此一定会遇见。这里,像极了瞿塘峡、滟滪堆,有一种末日气氛,却不失激烈壮观,他很喜欢,她也是同一类人。 可是,遇见之后,竟不知向对方说些什么——当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放下了,另一个人还一直在默默地奉献。 在得知宋贤的恢复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过往的几个月关于玉泽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他以为结束的那些还远远未完待续,原来这些日子很可能她过得很辛苦忘不掉又不能靠近,原来她追求颠沛流离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他一个人。 很多事情,不是你放开手,它就能飞走。飞不动,就只会重重摔下来,你以为它早就不在视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天偶然低下头,你会发觉它一直落在脚边,从来不曾走远,竟然近在眼前…… 也许,她心里还有浓郁的牵挂,藏得太久,一直很想表达出来;但他,明白他再亏欠都应该尽快去了断,对玉泽,越狠心,才越救赎。 正待开口,蓦地眼角旁再次闪过一道凶险的阴影,那一丝不可捉摸的诡异像警钟般长鸣心头,黑沉沉的死亡谷像生起鬼火,绚烂而灵异,林阡怕玉泽遭遇不测,一把拉起她跃进死亡谷的丘峰之间——又有奸细在会面! 死亡谷地势并不低,但之中多有土丘与石柱,在干涸地表中构造出复杂地形,乍一看去,是可以藏身的好地方,可惜,除了绝顶高手,没人能躲过其中的机关和暗箭。这个地方,名副其实,处处以死亡做陷阱。 那黑影窜到一座废弃的石像之后一直没有出现,玉泽随林阡一起屏气凝息,林阡明白,这个人步法灵活轻功卓绝在武林中应该是少有的天才,玉泽挽住他的手臂,许是紧张,自然而然就越抱越紧,他忽然平添一种歉疚,迟到了几年的歉疚,可是终于,事过境迁。 蹙起眉头,一阵不祥感袭上他心头,为什么这死亡谷就像一个乱坟堆,刚才那黑色身影,像鬼一样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玉泽,想问她害不害怕,她轻轻摇头,她真的懂他吗?所以她选择了短刀谷?还是、她和他的关系一向如此,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悬而未决…… “怎么样?”期盼已久的声音响了起来。对面至少有两个人。 “事情不太好办。厉风行和金陵实在厉害得很。我们的据点损失惨重,短时期内无法听您调遣。” 这两个声音一女一男,一清脆一浑厚,但都压得很低,饶是林阡,都听得相当吃力,心念一动,他知道他们都来自控弦庄。一个“您”字,说明那先开口的女子地位更高。 “早便告诉你和秦毓不要随便答应袭击洛知焉和景州殿,暴露出你们的存在反而会引起林阡的重视。”女子说。 “当时他们向我们保证,有田若凝在,林阡一定回不来,所以……”那男子声音苍老,年龄应该四十以上。 “算了。其实林阡对你们的杀机,可能早在这场大火之前。因为,厉风行和金陵几乎没有在川北有过停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渝州,我若是早先猜到林阡不止是为了让他们在唐门寻找解药,也许到可以提醒你们小心行动,也有我的错就是了。”那女子叹了口气,虽然她语气中尽皆遗憾,但林阡听她句句道破,知道这女子实在绝非等闲之辈:她是控弦庄安插在短刀谷内的奸细,她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本身地位又应该在秦毓之上……林阡心一颤,能凌驾于“五大杀手锏”之上的,控弦庄只有一个,那便是控弦庄的庄主,外号“银月”的那一个,原来就是对面的那个女子吗! 这个“银月”,也跟落远空一样,是从来不露真容,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行动取消。”银月果决回应,“下次与曹范苏顾合作之前,必先向我禀明请示,免得再被他们所误。你们一次疏漏,就误了我几年的策谋。” “是。” 林阡听得心忧,这个银月已经在短刀谷之内这么久了,这次取消的行动策划了好几年,显然不小得很,虽然现在耽误,但一定不会白费。阡手一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还有,川东之战结束以后,小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杳无音信,王爷很是心焦,你将程沐空和八剑的旧部重新整合,放出去帮南前十寻找。切勿投闲弃置。” “是。”老者忽然叹了一声,“唉,据说小王爷的失踪,是被那个叫林思雪的女子诱引,说要不做王爷,陪她浪迹江湖……” “竟是真的?!”银月声音之中俱是惊讶比适才高出不少,玉泽听见石像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 “并非没有可能,您也该有所耳闻,林阡也曾为了凤箫吟甘愿不做盟王,不惜与天骄徐辕决裂。” 玉泽陡然一惊,松开紧握林阡的手,噙泪忧伤地看着他,这句话再怎么低声,却比雷还迅,比雷声更猛。 她知道,今夜,虽然林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那个老者,已经将他要表达的意思说尽了。 第四章 卧虎藏龙 一阵冷风吹进石缝,死亡之谷,犹如遥远的大理蓝府,三年的光阴,在天色变换中悄然逝去。林阡看见远方一盏枯黄的灯火,被尘沙吹得光怪,刹那间残破、化为乌有,再抬眼,只看见灰色的对立着的两尊塑像、横于其间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沟壑。他和玉泽,终究是彼此命中的过客。他无法叹气。死亡谷里的光线全是从外界投进来,轻微又悠远。毕竟,在他身边,毅然出现了一丝星火。 岩上的皱褶风吹不动,依旧坚硬层叠,死亡之谷,犹如当年的地窖深处,三年的辗转,人的感情却不如磐石坚定,玉泽感受到周围窒息的狂乱风沙,把脆弱的光线揉成流动的黄雾,顷刻间收手、虚弱飘渺,再回首,只见黑色潭水中出于淤泥的两段残垣,冻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误解和伤痛。她和林阡,真的永远是对方命中的过去?她无法惋惜。外界射来的光,其实更暗淡了死亡谷。尽管,她身边依旧有温暖。 爱情是这么不公平,三年以后,宋贤终于走出了这个情劫,她也确定自己爱的从来都是林阡,林阡却早已爱上了吟儿,爱得死心塌地、深不见底…… 爱情却又是公平的,他如今为了吟儿怎么对她,其实都是他当初为了她怎么对吟儿。 两人如此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没去注意石像后的动静,玉泽的呼吸变得极重,蓦然,石像的另一侧闪出两股飓风,同样极速地往两个相反方向逃逸开去,显然他们察觉到了林阡和玉泽的存在! 林阡暗叫不好,本能追向速度更快的那个黑衣人,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不是银月!而且他完全不明白,这黑衣人怎会有如此脚力,像鬼魅一样瞬间可能由七八个要迈出去的方向,不是迈,是飘!就是这种速度,把阡的思想切碎了游移在猜测和疑惑之间。那人忽地一个急转,嗖一声一掌拍向林阡,招式如穿云追月,若是别人偷袭,林阡早就察觉,但此人在似逃未逃之时如此凶狠毒辣,竟连林阡也毫未料到,玉泽一声惊呼,林阡侧身一让,飞速地一掌对接过去。 此时的林阡,南宋已无几人能及,但这一掌,却教他不得不感叹,原来金宋武林,数不清的前贤后浪,到处藏龙卧虎,随时可以变换出新的江湖! 这个黑衣老者,内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林阡勉强接下他一掌,只觉心里一阵反热,全身筋脉都像被拉伸扩张。而这黑衣老者,何尝不是面露惊疑,迫不得已伫足留下! 眼前少年,何以内力深瀚如海!不自觉捂住心口,明显气力不济。适才这一掌,也彻底出卖了他。 趁此机会,银月已然消失,留下这黑衣老者,武功虽高,地位却低她一个等级。  “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王淮、八剑、程沐空、北斗七星、秦氏兄弟……想必你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索命环王淮无疑。” “内力能及上我的南宋高手,这个年纪,只应该有林阡、独孤清绝、天骄徐辕、寒泽叶……阁下莫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算同行,通常都见多识广,也总喜欢出没在这种地方。”林阡冷笑一声。 “林阡,你可知道,王爷他一声令下,有多少比我资格还要老的前辈,已经陆续出山加入控弦庄?!说出来,只怕你林阡都要吓破胆!”王淮狰狞地说。 “说不说,都一样大快人心!要邀请无数前人出山,不正意味着金国武林后继无人、气数已尽!?”林阡大笑起来。玉泽走到他身后来,面露忧色地看着他,知道他和王淮一掌过后,战力都已不在最高。 王淮面色一凛:“谁又能保证,南宋武林不会一夕之间由盛转衰?” “我不会看到,你更加看不到!”林阡厉声喝罢,长刀已然出鞘,那王淮手上也霎时多出只铁环——心知对方重要,所以出手都是瞬发之招,不遗余力也在所不惜!刹那之间,索命环直向林阡扫击,饮恨刀要把王淮粉碎!刀是“气壮山河”,环是“穿云搅海”! 饮恨刀和索命环,随便出手,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击垮周边的大片敌人,然而偏就是这种势均力敌,使得两者杀招都沦为寻常招式,根本无法将对手置于死地,甚至无法发挥出平日里三成特色! “飞鸿旋袭”“晴空掠燕”“风卷残云”,三次攻击,索命环无论是掷出是旋绕还是留在手里舞动,都犹如王淮身体的某一部分,臻入化境。林阡知王淮内力高不可测,速度更是不在话下,稍一试探,武功已在贺若松和东方雨之间,却因其出身控弦庄,而看似不入流。 须知南前十各位都起码占了个一官半职,甚至有些本身就是王公贵族或者军中元帅,王淮在加入控弦庄之前据说也就是个捕快,加入之后一直混在控弦庄的三教九流中,显然不像南前十那样骨子里存在贵气与傲慢、武器也草莽得多。林阡看那铁环好像就是由手铐改制而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到了小孩手里还是玩物一只,二十年来竟有包括孙长林甄叙在内的无数高手丧身此物,显然又惊又疑,短暂交手,已明白索命环不辱其名。 而换在平日,王淮的内力和速度恐怕还不算看家本领,林阡略有所知,“王淮手中的铁环,是只要缠住谁,就越缠越紧,绝对不可能任之逃脱”。也就是说,遭遇王淮的等闲之辈,不是直接被他攻击力劈伤,就是被他铁环钳制不得脱身,死的下场! 然则王淮用对付百十人的精神集中来打林阡,却没有一次攻击能近得了林阡之身,数招之后,也是称奇不已:“刀随意动,意在刀锋,气势磅礴,不失悲壮,饮恨宝刀,名不虚传!”退开几步,叹了口气,忽然看见林阡身后玉泽忧容,那夜的美丽由她独占,那夜的忧愁却无法与人共享:“可惜了这些红颜,个个为你所误……” 叹只叹,他林阡要的女人,必为他吃尽苦头,他不要的女人,也还是被注定他耽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个这两种女人都当过的,是她,蓝玉泽…… 王淮说罢,蓦地转身再逃,适才真心叹息,却无意提醒了林阡,玉泽在这里,不能为了追奸细而忽略她的安危!缓得一缓,王淮速如惊雷闪电,霎时已经无影无踪,凛冽寒风之中,林阡毫不迟疑,绝对不放过王淮直接迈开大步追上去,同时也一把拖起玉泽的手绝不把她丢弃在危险之地!玉泽本来便体态轻盈,速度上不可能拖慢他多少。更何况王淮内伤在身,虽然速度很快,却始终在他视野范围之内。 “玉泽,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再为我这种人徘徊。很可惜宋贤没有那个福气,你却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爱!”林阡不由分说,带她一起紧追不舍,玉泽听时一惊,根本无力回应。 明明是一个牵手的动作,为何却得到情死的宣判。 真吝啬,从头到尾只给了她这一句,太绝情,直将她推入了茫茫人海。是要求,是命令,是强行的决断,世上没人比你林阡更斩钉截铁,没人比你林阡更说一不二,但这不是军令,是感情…… 一程又一程,往事无奈退潮。当初,是谁先握起了谁的手,是谁将谁隔窗就拥进怀,滟滪堆,谁在秋夕中笑,谁在江风里醉,然而,又是谁丢了那只定情的玉戒,谁忘了那个一开始就有的诺言。你曾说,没有人可以为我选择,该选择的人是我自己,最后,却同样是你强行为我选择。其实,与宋贤一同来到短刀谷,我半是为了道义,半却是为了你。我理解,是那场奠基之役的惨剧,令你下定决心,宁可在我和宋贤的世界彻彻底底地消失,宁可选择让爱,选择避而不见,选择我二人幸福。我曾经也以为你林阡是对的,你做什么事都周全,唯独这一件,你错了,没有人能对感情发号施令,无论你怎样翻云覆雨。你至今都不明白,我不会因为宋贤爱我就爱上宋贤,那不是宽容而是惩罚,那是我的幸运却是宋贤的不幸……幸好,宋贤他失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否则,我与他勉强在一起,注定是你林阡一手造成的悲剧…… 狂奔不休,浑不知追了多远,林阡自己毫无疲累之感,但玉泽显然不可能再走多久,林阡瞥见道旁正巧是天骄和宋恒往这边行,心中一喜,立即将玉泽托付到天骄身边:“照看好玉泽!” 天骄一怔,伸手将玉泽接到身旁:“出了什么事?” “索命环王淮。”林阡不及停留,丢下五个字继续往东山上去。天骄面色一凛:“要不要多加人手?!” “不必!那边是曹范苏顾驻地!”林阡远远丢来这样的一句,步伐从不为谁而停。 天骄凝神看去,忽然色变:“那……那不是天阙峰的方向么?” “玉泽。你还好吧?”宋恒走到玉泽身旁,看她面色苍白,不无关心地扶住她,同时看向林阡背影,嘟囔道,“他精力再旺盛,也犯不着大半夜亲自去抓奸细吧,哪有这样的主公啊……” 玉泽愣怔怔看着林阡的背影,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听见宋恒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手,你何必这样心急放开我……早知你不再回头,我不是没有准备过放下一切、去投入一份新的感情,奈何无论和谁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自然地要拿他跟你相比。最后,谁都只能变成我的兄长,我的知己,就如天骄这样。如此,反而更加确定了心里还爱着你,既然心里还爱着你,那么除了你之外,我与谁相伴都是找感情寄托,不负责任。 你的拒绝,我意料之中。怎可能断不了我念头,我本就没有什么念头。或许终有一天,我能真的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彻底让我不去想你念你事事以你为先,但,绝对不是现在……  追到那个名叫“天阙峰”的山顶,已离气喘吁吁的王淮越来越近,林阡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把他拽倒在地,正待出刀,忽然一惊,眼前此人,身形衣着均与王淮无异,却俨然不是王淮!这帮奸细当真狡猾,饶是林阡一路几乎不曾耽误过,竟也被这种迷眼术虚晃了一招,回想起来,竟不知是在何处任王淮金蝉脱壳! 倏忽眼前大亮,又有十余人举着火把从四面山下涌来,要把这个冒充了王淮的人从林阡手底下救下。通力合作,同气连枝。看得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手里也全部是飞刀、链枷之类的支援性武器,但林阡何许人也,哪由得着这种围攻得逞,刀锋横扫,威力惊天,一众武器,如一地落叶全被打残。片刻之后,十余火把被他掐灭到只剩一把夺到手上,一干支援之人,全部与被救之人一同束手就擒! 猛然背后又再生风,这个劲敌与这帮奸细不一样,明显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而非侵略者,一句“何人擅闯天阙峰?!”气势汹汹底气十足,紧随而来的,是一支挥动缓慢却重杀伤性的戟。 瞬间,林阡忽忆断崖围剿那日,为他战死的景岫,也是以相近的战力将无数劲敌斩杀戟下!心念一动,天阙峰,不就是景州殿和曹范苏顾交界!? 这支戟虽然势如暴风骤雨,却没有触及林阡就被又一把刀截停,与此同时,响起天骄徐辕的声音:“景胤将军误会,是我主公林阡!”  (不知道能不能显示,这张萌死了~~其实应该发到《心随羁旅》那一章的~~但是审核太慢了) [[[cp|w:28|h:30|a:c]]] 第五章 死生契阔 “天骄!?”景胤乍见徐辕先是一怔,收回戟来转头端详林阡,“盟王林阡?” 林阡知这景胤属于景州殿的护卫军铁鳞卫,心念一动再次想起那个同属铁鳞卫的景岫。 午后才回到川北的林阡,一直忙于调查川北大火直到深夜,原定是明天一早再把景岫的死讯带到景家去,想不到为了追奸细刚好经过这里,情知这是天意,所以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对景胤述说。 孰料景胤陡然又提起戟,出乎预料敌意不小:“我有什么误会?正因他是林阡,才可能想到天阙峰上来!无非跟苏降雪一样,想证明自己罢了!” 天阙峰?我为什么想上天阙峰来?又跟苏降雪有什么关系?林阡蹙眉,他无需动手对付景胤,徐辕冯虚刀已经将这一戟打到几丈远去。景胤武功比徐辕差上一大截,情知打不过他,恼羞成怒:“徐辕……素闻你武功绝顶却虚怀若谷,我最敬佩你的就是你从来不曾觊觎过天阙峰半次!想不到,今天你,你竟……助纣为虐!” “他是为追奸细才上天阙峰,不是故意,绝非存心。”徐辕正色说的同时,景家铁鳞卫已经循声而至,山顶附近火把云集,难得深夜这么热闹。人群正中央,少主景州殿才七岁小,如冰如雪的仪容之间,竟有一丝圣洁不容侵犯,不像是个少主,倒像是个神灵,难怪景家的少主年纪虽小,家族却从上到下地服从。林阡和景州殿照面之后,那孩子一直仰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半丝畏惧,却很明显地在慢慢融化。 “徐辕在这里,代主公向各位赔罪。”徐辕正色对景州殿说。 “不必赔罪。我信你说的,他不是故意,也绝非存心。”景州殿转过脸来,看着徐辕以宽恕的口吻。 “少主!”景胤拾起戟来,“我来的时候,他就站在山巅那里!哪会那么巧,选在那里站?!” “站在那里,未尝不可?”景州殿一笑的同时,一个山头除了林阡这个糊涂鬼之外全部一震。林阡显然一知半解,敢情这个山巅是不能站的?但好像景州殿的语言特别有效,他说可以站那就可以站? “你们、可以走了……”景胤无话可说,徐辕又惊又喜,连忙要带林阡一起走。 “景州殿。”却听林阡轻声说,景州殿一惊回眸:“怎么?” “铁鳞卫中的景岫将军,是你的贴身侍卫之一?” 景州殿和景胤俱是一怔,景胤语声中尽皆焦急之情:“你有他的消息!?” “景岫哥哥他?”景州殿目中流露一丝悲伤,他好像有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牺牲于黔西之战。”林阡低声回答。 景州殿霎时安静无声。景胤连声否认:“不……不……怎会这样?”忽然放声悲哭。 “本不该派景岫哥哥去,调查你林阡是个怎样的人……”景州殿叹了口气,明白林阡已经得知自己往林家军中安插铁鳞卫。 “景岫与我,相识于兵败绝境,但绝不是调查与被调查的关系,而是结交坦荡,良朋知己。”林阡摇头,景州殿一怔,点头称是:“景岫哥哥他,可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我们?” “景岫对我说,你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托我今后,多关照景家。”林阡回忆之时,不无惋惜之情。 “这是他对我的复命。”景州殿淡然一笑,“这,就是他对你的结论。” 林阡面色微变,果真如此。 “除此之外,景岫他,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么?”景胤泣不成声问。相较之下,景州殿还真是有那么些少主风范,不仅一滴泪没有落,还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 林阡叹了口气,知道景胤要问什么,摇了摇头:“是后来整理景将军遗物之时,偶然发现他写的一幅字,才知道他回来之后,就要与他的未婚妻子成亲……” “景岫哥哥确实喜欢书法字画。”景州殿点点头。 “那幅字,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也许,他在决定牺牲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可能回不去。”林阡说,“我带不回他的尸首,只能把他的字带回来,带给那位景玫姑娘,希望她节哀顺变,坚强地活下去。” 景胤等人全部一惊,景州殿叹息摇头:“不必了……” “怎么?”林阡一愣。 “景玫姐姐她,在川北大火那夜,就已经去世了。”景州殿叹了一声,“也许,真的是天意,他不必回来,听她的噩耗。” “玫儿她,临死前很想见到景岫,可是,撑不了多久……她也一直在念《邶风》,已经念到‘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可是,怎么也念不到下一句……就断气了……”景胤泪流满面,“我们,都在给他俩筹办婚事,只等景岫回来,立即便行婚礼,哪知道,那晚控弦庄的秦毓杀了过来,玫儿为了抢救景岫的字画,在他屋子里,受了金人致命的一刀……” 徐辕按住景胤肩背,明白他才是最该节哀顺变的人,景玫和景岫,都是他的亲人。 “玫儿的后事还没有办好,他……怎么也回不来了呢。”景胤情绪崩溃,全身都在抽搐。 “苏降雪,终有一天,要他血债血偿。”林阡虽然面色冰冷,无边怒火,却已从胆边生起!曾几何时,这种战意,真的只朝着金人,如今,却完全为曹范苏顾而燃! “秦毓要劫狱救秦敏,那就对着万尺牢去好了!为何要作乱我景家……”景胤已经站立不稳,被众人一起扶了下去。 是啊为何要连累景家。与有着无穷怨气的“万尺牢”毗邻的地方,为何偏偏是一个景色秀丽风花雪月的“青枫浦”呢。如果,不去念整首《邶风》,都不知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身就是个想实现却无法实现的梦。 “可以带我,去看一看景将军的住处么?”林阡问时,天穹刹那流星。  青枫浦侧,景玫姑娘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的屋子里,挂满了屋主人爱好的书法字画,没有一丝他不喜欢的狼藉凌乱。 可是,还看得见墙壁上有被火熏黑的痕迹,也看得见地面有无论如何都擦不去的血污。 林阡驻足于最正中的一幅字前,景胤说,“这是景岫他最喜欢的词,玫儿小的时候就爱缠着景岫,虽然看不懂,也偏说最喜欢。”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那是词人陈亮的《水调歌头》,风格豪放,浩然正气,通篇宗旨独一无二—— 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说他们中立的家族只懂得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他们有官兵和义军在对峙时候被迫缺失的理想,在这个原则上,他们终生都不曾有过半刻的动摇和耽误…… 那一瞬,林阡更加下定决心,控弦山庄片甲不留。  那群落网的王淮党羽,林阡与景州殿一起审问之后,发现都是藏匿在景家洛家的金人,与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脱不了关系,所以全部就地正法,以告慰景岫英灵。 从景家出来已是三更时分,许从容与景州殿交界之处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好些首领,全都在为林阡和徐辕紧张。看他两人被铁鳞卫送出来没有衅端,这才松了口气。 “主公?怎会误打误撞去了天阙峰?那地方是景家的禁地,景家因为这个地方,常常与别家有摩擦。”许从容面带忧愁。 “大师兄,没关系,误会已经澄清。”徐辕摇头,微笑。 “天阙峰,那是个什么地方?为何景家不准别人擅闯?好像山巅犹为重要?”林阡不无疑问。 “其实,天阙峰一开始还不是不能被擅闯之地。楚江在世的时候和景家关系不错,还曾在天阙峰教他们师兄弟几人武功。景州殿当时还被抱在手里,却指着楚江说了一句,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一开始,是被人当做了戏言,后来楚江去世,义军一盘散沙,于是短刀谷里就有人想到了这个天阙峰,都想做林家的新主,都昏了头,所以把景州殿当成了一个看相的,个个都跑到天阙峰上来,要逼着景州殿说‘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后来,又演化成只要能站在那里的就算王者了……时间一长,景家不堪其扰,自然而然把那里看成禁地。”柳五津解释说。 林阡蹙眉:“难怪我觉得景州殿少年老成,原来是在这种压力下长大的……”摇头不禁苦笑。 “但奇也奇在,景州殿那时才五岁大,重压之下不畏强权,竟没有对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据说,苏降雪曾经也做过这样的蠢事,但景州殿就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鹤冠岂可鸡戴’。就这一句,损得苏降雪根本没有台阶下,惹恼了他差点当场拔刀杀了景州殿。从那时起,景州殿的父亲,就给景州殿组了一支‘铁鳞卫’。”柳五津续道。 “难怪,景岫说景州殿曾经得罪过苏降雪,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忽而叹了口气,“也更难怪,那么多人都在意景州殿对我的看法。九月我入谷那天,似乎整个景家都不热衷于我的入谷,却全都在翘首以盼景州殿说什么话。” “锦上添花,何尝不好?”徐辕一笑,“有时候,名声比实力还有效。” “所以天骄给吟儿冠上个‘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不觉得名过其实了吗?”林阡洞察地问,虽然带着浅笑,却明显并不认可。 徐辕一怔,叹了一声:“我知你素来轻视这些,不过,你不相信的东西,不代表旁人不信。” “也罢,也罢……短刀谷,毕竟是一个我不曾经历过的地方……”林阡收敛了笑意,说。 “胜南,还是要向你提一个建议。”柳五津忽然说。 “怎么?” “今非昔比,你在短刀谷里,深更半夜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跑。未必每件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柳五津正色道,“毕竟,各大势力还在割据,你是这么多家的主公,且不说你的安危要紧,你去了哪里、去过哪里,都很可能触动一些人敏感的神经,继而打破原先的平衡……” “柳大哥说得极是,有今次这个教训,以后自然不会再犯。”林阡一笑,点头认错。 “今次有什么教训?主公毫发未伤,还和景州殿化敌为友……”郭子建不解地问。 “要诸位师兄、元老、前辈,在风雪天等我大半夜,难道不是教训?”林阡经过他时,扶正他等得就快掉下来的披风。 第六章 身在曹营 一夜动荡,浑不察气候倏变。待回到谷北义军驻地,漫天已降起鹅毛大雪。 天气再冷,也决计冷不过寒潭。但边塞之地素来存在的肃杀感,一旦融进这种纷扬却沉默的景象里,因为凝聚透了戎旅艰辛和战争张力,环境上反而显得比寒潭更加恶劣。云更愁,雪更浓,冰更坚,衣更重。 不是纯粹的寒,是苦寒。再没有谁,比征人更习惯。 天地都白得耀眼,但其实离天亮还远。林阡回到锯浪顶,却没有即刻进屋休憩,而是先到隔间,看望暂住在此的辜听弦。 掀起帘帐只看了一眼,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这辜听弦虽然战场上英勇无敌,私底下也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样冷的天气,竟还睡得这样不安稳,林阡即刻走了过去,替他把被子掩实。其实,也只比他大上两岁而已,却因为自己对他以及辜家军的责任,而逼得自己非得做他的父亲一样照顾他。尽管他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阡,你留下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在你这里,心却在田将军那里!”辜听弦被俘之后,一路上四次企图逃走,但若是他能有逃走的本事,林阡又岂会什么束缚都不给?四次逃走,都被林阡麾下一众高手堵了回来。逃跑失败,反而令他脚伤更重。情急之下,他对林阡更加不服,摔倒在地上眼神还那么骄傲地冲林阡喊。 “不管你心在哪里,人必须在这里。”阡严酷地只丢给他一句,一把将他拎起来按回马上。 阵前的自己,冷面示人毫不留情,事后海逐浪悄悄说,林兄弟你在辜听弦面前的时候,竟像是父亲在训斥儿子。 真的是这样?林阡只能笑叹自己,才二十岁,心态却老成这样? 这时候,辜听弦的拳,与林阡的手就只有一层棉被之隔,握紧了,又松开,松开来,再握紧——这么好的机会…… 我是该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不,这样做,太趁人之危……趁人之危?那又怎样,他是杀死哥哥的人,需要踌躇什么?决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别人在场!但,万一失手,机会就再也不会有……然而,他为什么要走过来给我掩被?怎可能是出自真心?显然是假惺惺做给我看的,他希望我醒着罢了,那么,他其实是存在防备……又或许,他防不防备都没关系,他武功那般高强,对付我这样的人,不需要防备…… 有时候,面对面的两个人,一个人偏要这样的犹豫踟蹰迟疑不决,心里头百转千回无数次徘徊矛盾纠结迷惘,另一个人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方当时原来这么复杂的心态而且一生一世都不一定知道存在过这么一个瞬间。 这么一个瞬间,辜听弦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疑问:要不要杀了林阡,要不要杀了他! 终于下定决心,将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左手正要掀开被子打出去,偏偏帘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于林阡那么及时于辜听弦却那么不巧:“师父!” 孙思雨的到来,令林阡转过头去,也令辜听弦聚集了一炷香的力气功亏半刻之间,只能装作是侧了个身来继续装睡。怎么她也没睡?!难道,是林阡要她在这里监视我? “思雨?怎么还不睡?”林阡问。 “师父没回来,怎么睡得着!”原是他彻夜未归,她一直在候他?但这姑娘家实在是太豪爽,字字句句如此直截了当,辜听弦差点没掩饰得好自己在睡觉。 “呀,差点把他吵醒了。”孙思雨走上前来,察觉出辜听弦有动静,放低了声音,“师父,他?名叫辜听弦?怎就那么没有礼貌?亏得师父还把他当贵宾一样。”叹了口气,“和寄啸一样大的年纪,傲气也很相仿,偏偏都一样多舛,脚再也不能走路。” 辜听弦和林阡俱是一惊,林阡已然问道:“再也不能走路?是谁这么说?” “哦?没人这么说?难道不是?我是把他往寄啸身上瞎联系罢了。”思雨一怔,说。 “那便好……”林阡面色缓和,叹了口气,“思雨,我平日里事务繁杂,你若有闲暇,便帮我照料他,当成寄啸一样地照料。” “好!不必当成寄啸,师父的贵宾,当然要好好照料!”思雨笑着答应。说时林阡已经起身出去,思雨紧随其后,忽然咦了一声:“师父,你这外衣,好似破损了一处……”言下之意,立即要帮他褪下来补。 “思雨,不必。”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请求,而是转过身来拒绝,“这件事,无须你来做。” 思雨惊诧地望着他:“怎么?从前……”虽然他未流露只言片语,她却忽然懂了和吟儿有关,松开手,沉默片刻,眸子骤然黯淡下去,“原先还以为,这是我唯一仅有的权力……”勉强笑了笑,“虽然,我在倾慕师父之初,便已经知道她是师父的唯一仅有。” “思雨,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林阡淡淡一笑。辜听弦莫名其妙有点生气,林阡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然而,师父之外,再无英雄。”那姑娘偏要固执地说,辜听弦大为愤懑,什么叫再无英雄!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黑前还没落雪,天亮了银装素裹。世界是如此的瞬息万变,猝不及防。 远远近近全都披上了一条纯白的布幔,积雪把向来肃杀的锯浪缀得恰到好处。 看来林阡没有睡多久就又冒雪出去了,思雨明白他日理万机,站在帘外对着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此刻走到屋子外面,看着漫天飞雪的美景,忽然心情好过了点,问起大家林阡有可能的去向,田守忠回答说,“应当不是为公事,大家都还没醒,没人跟他谈公事。”不无道理。 柳五津笑叹:“真是本性难移,才答应夜里不乱跑,现在又换成大清早……”其实在他眼中,阡终究还是个孩子,还是那个当年与他在百里林外一见如故的少年人。但他也知道,阡早已经不是晚辈。 孙思雨不无担心地问:“那师父他可能会去哪里?” “唔,估计是四处转转,寻些合适的地方。”海逐浪回答,“盟主她必爱玩雪。” 孙思雨脑子嗡一声,愣了有足够半晌,前面的话都可以忽略,就剩下一句“盟主她必爱玩雪”。原来如此。 唉…… 思雨张罗了些早饭,见者有份,当然也没漏掉同一屋檐下的辜听弦。“唉?孙大小姐,怎么他的早饭比我们丰盛?”柳五津笑问。 “谁教他是师父的贵宾、被师父安排在近身?”思雨往那个正停在阶前、寂然看天的少年走——确实很像寄啸的脾气,肯定是养尊处优过来的。 “你……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贵宾。”海逐浪连连摆手摇头,向她述说了一些辜听弦的状况,孙思雨的脸色渐渐改变:“什么?不服师父?!” 这时辜听弦漫不经心地回过脸来瞥了她一眼,或是睥睨了她一眼,显然她很不是滋味:“是囚犯还这般不可一世?” “柳五津,海逐浪,田守忠!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怕告诉你们,我现在脚不能行,所以才被他软禁,脚伤一好,即刻就走!”辜听弦怒视群雄。 “我知道,你说你人在这里,心在田若凝那里。可那又如何?官军义军,嘴上不说在乎身份的纯正,可方方面面都涉及到这一点……”海逐浪叹了口气,同病相怜,“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事情,若非碰见林兄弟这样的人,我至今还会因为这种身份被孤立在外……” 柳五津正色点头,接着海逐浪的话说了下去:“黔西之战的中途,你才从义军转投官军,黔西之战还未打完,你就已经打了败仗被义军俘虏,只有田若凝一个人知道你的价值,曹范苏顾他们不知道,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你存在过。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不当你是义军派去的奸细故意打败仗已算好事……”辜听弦的面色,渐渐变成铁青。 柳五津续道:“也许,田若凝会想方设法为你辩解,但败军之将,本来说话的权力就小,辩解再多也是无用;若辩解无果还要强求,那只会把他自己也拖到信任危机。就算你的心在田若凝那里、日后你成功地逃到了那边去,曹范苏顾必然要问你,黔西之战终结之后,为何你迟迟不归,这么多天才回来?你留在林阡身边的那十几天,难道不曾被他招降,被他影响、改变?还有,林阡为何抓住你却不杀你反而纵容你去投靠官军?这些问题,就算曹范苏顾现在不对你疑心,将来一旦有了什么嫌隙,还会拿来旧事重提。试问这样的地方,你去得了吗?” “哼,这便就是他林阡留我的原因,这便就是他林阡的阴谋手段!卑鄙无耻得很!”辜听弦怒不可遏。孙思雨脸色一变,怒火中烧:“说谁卑鄙无耻,你放尊重点!” 田守忠叹了口气:“听弦,你生于义军,长在义军,你就该清楚,你不适合官军的路。你若强行去那里,只是清泉入浊流……” “田守忠,你曾经的少主,不也一样去了官军的阵营?我没见他清泉变浊流,只看他气度不凡心怀天下!曹范苏顾对他倚若长城,没见他因为身份不纯正遭到任何不公!”辜听弦质问。 “若凝是义军不容,你辜听弦是吗?”田守忠脸色一变,打断。 “我还没有说完!反倒是义军这边,因为注重身份纯正,埋没了多少人才!?”辜听弦继续质问。 “义军的新主,从未注重过身世来历。”柳五津摇头。 “哼,林阡不过泛泛之辈,岂可与田将军相提并论?!”辜听弦冷笑。 孙思雨对他印象骤然变差:“小子!你光知道说那田若凝心怀天下,我师父难道就不心怀天下!” 一干人等,正围着辜听弦或苦口婆心或咄咄逼人,不料说话间杨致诚也上了锯浪顶,刚一到场拔剑就指辜听弦,一贯好脾气的杨将军竟满脸怒容:“辜听弦,老实说,你是不是暗算了主公?!” 众人全是一怔,柳五津一边将杨致诚劝住一边回过头来,肃然问:“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介意这个滞留在林阡身边的仇人。 看着他们的惊慌至极,辜听弦只懒懒地抬起头来,带着讽刺的一笑,不置可否。 “我见主公衣衫似被利刃划破,就料想是这辜听弦复仇心切。”杨致诚冷冷解释,目光一直不离辜听弦,似要将他真伪看透。 柳五津一愣,回想昨夜林阡夜战控弦庄那么多奸细,刃伤跟辜听弦可能无关,正想说辜听弦虽然不服他,个性所致应该不屑于暗算。然而还不及开口,就见孙思雨一拳朝着辜听弦劈了下去,乖乖,青城派的劈空拳啊:“好啊,我就说师父的衣衫怎么坏了!原是你小子干的!” “未必,未必是他干的!没有证据!”柳五津赶紧拉她。 “就是他!我就是证据!昨夜我去找师父的时候,恰恰看见这小子睡姿奇怪,现在想来,正是佯睡!若非我正巧撞见,他一定已经得手!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他还为他掩盖了佯睡的事实!”孙思雨回忆昨夜种种,越想越像。 “哼,是啊你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我却偏不让你给他缝补,刻意留下我辜听弦的罪证等着被你们问罪!”辜听弦冷笑一声,既讽刺林阡,又戳穿了她的心事。 石中庸闻讯而至,见群情愤慨,上前来正要息事宁人,他一向是短刀谷中铁面无私的判官。 却见孙思雨又羞又怒大喝了一句“你果然醒着!”一把将这辜听弦连人带轮椅地搬了起来——当然没搬动所以就直接朝侧一摔,与此同时拔去辜听弦的鞋当着石中庸的面以暴制暴,可把石中庸给吓懵了。 “孙寄啸那小子,比你还不可一世,不也是我从小打到大的!不打不成才!”孙思雨哼了一声,痛痛快快地把他压在身下抽打:“今天就要帮师父,好好调教调教你辜听弦!” 场面骤然失衡,一发不可收拾。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本能地护住自己脚上的鞋。 然而孙思雨打得正是酣畅,冷不防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绊倒,顺势被他反推在地,还未及想明白怎会被他打败,辜听弦已经翻过身来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迟疑狠狠就往孙思雨唇上啄了一口。 强行夺吻,再起身俯视,辜听弦的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不负责任的、不羁的一笑。孙思雨呆呆跌在地上,霎时失了魂一样,眼里划过惊痛。 众人哪里料到这个变故,刹那寂静无声。 “除他之外再无英雄?你少痴人说梦!我辜听弦迟早有一日将他踩在脚底,以其头颅,告慰我父兄英灵!言出必行!”辜听弦恶狠狠的眼神。英雄谁属?在他心里,非田若凝莫属! 第七章 落拓经年 短刀谷,暌违了一个多月,秋景早已被冬雪迭代。道路两旁,唯一不变的只有松柏,然而也都还压着一层又一层厚雪。任两侧风景接二连三疾驰到身后,竟恍惚不觉得是战马在前行。 或许,真的是别的东西在飞快地退…… 要不是从东谷而入只有一条路绝对不会走岔,也许,田若凝会习惯性地先驰赴锯浪顶向林楚江禀报军机,尔后,赶回乐游原和父亲忙里偷闲下几盘棋,继而,奔向听月轩与众兄弟对酒当歌谈天说地,还有,去长坪道陪又长大了一岁的若冶散步讲讲人生道理,那么巧,路过紫竹林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个每次都在夹道欢迎队伍里但近近看见他又只会羞涩低头安静离去、连姓名都不曾知道却让他每次回来都不知不觉路过紫竹林的素衣少女…… 原来,竟有那么多怀念的地方,有那么多怀念的人。也许,是黔西之战的关系,把忘却了那么多年的往事一起送入了自己心底。本想骗自己时光倒流了二十年现在还是陇南之役之前,还有时间可以阻止所有的残忍和考验,然而,斑白的双鬓和深刻的皱纹,怎么骗,怎么辩? 短刀谷,其实,已经暌违了一生! 黔西之战他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辜听弦,决战中被对方俘虏。本来他可以要得回,可叹却千虑一失,信心十足地竟拿一个天才来冒险。所以,固然辜听弦心可能还在这里,终究是因为他的过失而失去了回来的转机…… 也罢,也罢,如你辜听弦那样的性情孤傲,未必能由曹范苏顾容下,跟了他林阡,或许是好事。田若凝叹了口气:一时半刻,你辜听弦也不会成为林阡的人,所以,不会影响大局。 败军之将,自身难保,又怎可能抱薪救火。田若凝早把所有事,都看得很透,所以看得很淡。黔西之战的罪责,便由他一个人承担好了…… “将军临行之时,曾立下军令状。”苏降雪迎田若凝之时,语气不冷不热。当然不冷不热。 据说,由于川北大火惊动朝廷,上面已经有人着手调查此案。明显查案为虚,动他根基为实,苏降雪虽不至于畏手畏脚,动作上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也正因如此,苏降雪一度忿恨魏紫镝的阴险狡诈,原计划在田若凝剿灭林阡之后,着重对付魏紫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玩死,谁料一个月后看到林阡打败田若凝、川黔一带嫡系军队全部无功而返,这种局面,四面楚歌,火烧眉毛。苏降雪是根本连怪责也没心情怪责了,淡淡说了一句“杖责六十”,已经是对田若凝的宽限。 田若凝正要领罚,却被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拦下:“大人,念在老将军他……” “不必多说。”苏降雪心意已决。 “若大人硬要责罚,那顾震代为受过!”顾震却也以执拗的口气维护,说时就阻挠了杖责。 “你!”苏降雪脸色铁青,“你明知……”说不完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田若凝赶紧道:“顾将军好意,若凝心领,但此番战败,若凝确是负罪之身。” “老将军将来,还要为大人戴罪立功。”顾震笑看着他,眼神却坚硬如铁。 “好,这么想代人受过,那我便成全了你!”苏降雪大怒的同时,立刻从顾震手里夺过杖来,真的开始杖责他,是愤怒的苏降雪亲自杖责。 田若凝的眼,当时便湿润。如果说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在官军里还有什么眷恋和感佩的人,就只有这个爱兵如子、外表温文尔雅内在也满腹经纶的顾震将军,他凝聚军心的能力,林阡也未必及得上。苏降雪的死忠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对他心服口服,若不是他顾震一心效忠苏降雪,恐怕包括田若凝在内的一干人马,也不会效忠苏降雪了。 犹记得那年略阳的十月里,那个面对着千万金军围城却面不改色的男人,血色夕阳下,坚守着一座他所有战友都已经抛弃的城池,哪怕士兵都疲累至极不能再上阵,他会亲自操练起百姓保卫家国!而当田若凝问他,要不要为了这些百姓试着对金人让步时,他毫不妥协地摇头说,金人不会让步,只会得寸进尺。事实上,徽县的杨丹青就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尝试和金人交涉,一见面就兵刃相加最终全军覆没,杨家溃不成军皮之不存,百姓的安危毛将焉附…… 田若凝回想起自己曾经被辜听弦赞过一句“心怀天下”,但事实上,真正有大仁义的英雄是顾震将军!曾几何时,自己对顾震,不也有过同样的由衷感叹!  群山被雪积皱。 近年来,义军群龙无首,苏降雪本可借此机会一统短刀谷,继而取代林楚江号令南宋武林。奈何义军零落之时,偏巧自己的事业也在凋敝——外敌凶猛,哪有闲暇平定内患?!自前年开始,分布于整个陕西的越野山寨遭遇金朝痛击,屡战屡败基本大势已去,若不是周边还有一些唇亡齿寒的小势力可以合作,早便被那名叫完颜君附的大王爷连根拔起。在勇猛善战的完颜君附扫荡之下,越野山寨别说打胜仗,就是睡个安稳觉都是个难以企及的梦想。所以就难怪义军会觉得,扳倒官军的时机来了——确实来了,在牺牲一整个陕西的前提下。 屋漏又遭连夜雨,大王爷重压已经令人难以喘息,三个月前,也就是川北大战一触即发的八月中旬,二王爷率领着北前十兵马,也被完颜永涟插入了临洮和凤翔,显然使本就有着超强战力的完颜君附如虎添翼!苏降雪隐约觉察出完颜永涟的意图:大王爷继续针对越野山寨,二王爷则在外围铲除那些小势力……如此一来,陕西宋军危在旦夕…… 可笑的是,明知完颜永涟是最大劲敌,一个月前,利欲熏心的苏降雪,还是私下找到了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合作了一把大火,说到底还是借助了完颜永涟的麾下力量……奈何,非但没能就此打垮林阡,反倒把朝廷的视线引了过来。一个月都在惊慌不安中度过的苏降雪,最终看到了一幕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正是田若凝无功而返、林阡毫发无损甚至是意气风发地回到了锯浪顶! 苏降雪清清楚楚,表面还看不出乱好像实力还很雄厚的官军,其实现在如同安静地站在制高点上却站不稳,只要对手给一个推力,立即从悬崖上下去一落千丈,永世不得翻身。这个推力,林阡游刃有余。 过得去这个坎就是一条龙,过不去就是一条虫——形容苏降雪此刻,再贴切不过。 “苏伯伯!”一先一后响起两个稚嫩的童声。 苏降雪停下脚步看过去,雪地里正在玩耍的是顾霆的两个,顾小玭和顾小瑶,都才四岁大,梳着可爱的发髻,任人忍不住爱抚,苏降雪不禁把忧虑都暂且忘了:“原是小玭和小瑶啊。” “苏伯伯抱!”两个小人儿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扑,她们不怕他,喜欢玩他的胡子,喜欢给他抱,喜欢撒娇让他亲。苏降雪,是那么喜欢孩子…… 尤其是小玭,真像他那个刚到短刀谷里才两年,就不知何故失足摔死的大女儿苏慕怜,他冰雪可爱的孩子,死的时候,刚足三岁,却已经会背唐诗,尽管很多诗的意思都不清楚……“咦,这是……”她的手指曾经停在“江南”两字上,苏降雪笑着告诉她,江南,是爹爹长大的地方,是比这短刀谷还美的地方。“江……南……”她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却好像很憧憬很憧憬……可是小怜啊,爹始终不能将你带去江南,去看一看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烟雨……爹的宿命,是川北,是陇南,是陕西…… 抱着小玭和小瑶正失神,看见对面屋子的那扇窗开了,顾震面带浅笑,隔着窗遥望他。已经三十多年的战友情谊,一个眼神就包含了所有默契。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三十年,每每有想不通的问题,第一时间都会走到这里。 曹范苏顾,除了曹玄年纪较轻之外,范克新有一个女儿,苏降雪有六个儿女,顾霆有一子二女,唯独顾震他,这么多年却从来未娶,一直独自一个,住在这个地方。他不是很喜欢改变环境。 然而,明明说不喜欢变迁,却还是从江南的小镇上一起走出来了,陪他苏降雪一起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塞,本该是个幕僚,却也要冲锋陷阵。 “你,你明知!”——当顾震硬要为田若凝杖责六十时,苏降雪曾面色铁青地发出这样一句。你明知……你明知我不可能对你伤害!你是我苏降雪儿时的玩伴、年少的同窗、鼎盛期的战友、一生的知音,如果说已经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由清泉变浊流,但还是有一点记得的,我们是同时期开始由清泉变浊流! 此刻却只能坐在他床边,亲自给他上药,“唉,竟打成这样……”苏降雪懊悔不迭。 “顾震心甘情愿。”顾震卧在榻上,背朝着他 “年纪越大,竟越是逞强!”苏降雪脸色一变,上药的手不自觉地就朝伤处狠狠拍去。顾震这么温和的性情都忍不住惨叫一声,苏降雪不免又有些尴尬,赶紧专心上药,最终叹了口气:“你没必要代他受过,杖责对他来说家常便饭,对你……却不是。我又不是真要罚他,你该知道,我对他倚若长城。”语带责怨,这么多年的知交,竟然连这都看不清? “倚若长城,又怎可以自毁长城。”顾震淡淡说。苏降雪一震,忽然有些懂了。顾震继续说:“林阡现在正在上风,若你还执意惩罚田若凝,只怕军心不稳,极易为渊驱鱼。这种关头,不能少了哪怕一个。” 苏降雪彻底懂了,感动不已:“原是为了我。” “这种关头,你不能惩罚田若凝。但你不惩罚他,又不能显得赏罚分明。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样了。”顾震微笑转过头来。 苏降雪怔怔看着他,激动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感叹:“顾震,你我是真正知交!” “这么多年都随苏大人风里来雨里去,怎能不懂如何为苏大人分忧。”顾震说。 “一边是完颜永涟,一边是林阡,两处都是强敌压境,竟不知如何是好。唉,我苏降雪,竟也有捉襟见肘时。”苏降雪对顾震推心置腹。 “苏大人无需过分担忧。你这两个敌人虽然都强,但彼此却是死敌、不可能与对方合作。而你,却可以引林阡的势力去陕西对付完颜永涟,或引完颜永涟的势力到川蜀对付林阡。”顾震一笑。 “然而,现在风声如此之紧……”苏降雪皱眉,朝廷现在在办他的案子,实际针对的是他所属的这个团体。 “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顾震竭力消除他的迟疑。 “是啊……毕竟,没有永恒的合作……”苏降雪叹了口气。 “可以找我们的老朋友,帮忙铲除林阡。”顾震提醒他。 “谁?” “索命环王淮,穿心刺秦氏。”顾震答,“之前我们就合作过好几次。” “他们?!上个月若不是他们和魏紫镝合作袭击洛家景家,我怎可能被朝廷盯上沦落此情此境!”苏降雪大怒。 “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顾震摇头平息他怒气,“除了他们之外,目前也确实找不出谁了。此刻留在川蜀的金人,只有南前十和控弦庄两路,而据说南前十最近都忙于寻找他们的小王爷……咱们,只能找控弦庄合作。” 苏降雪骤然平静。顾震继续说:“大人,能不能越过这道坎,胜负在此一举。” “帮我联络他们。”苏降雪一狠心,点点头。 “王淮和秦毓就在川蜀,应当很容易联络。一旦有了我们合作,就显然不会再靠魏紫镝。”顾震说。 苏降雪心情大好:“他们之所以和魏紫镝靠那么近,还不是为了在我们面前好好卖弄自己的实力?只怕初衷就是为了与我们合作吧!”说罢舒畅了不少,哈哈大笑起来。 顾震微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八章 如梦往事 漫天繁星,如琉璃脆裂。深蓝与幽黑色主宰的山峦与天幕,造物主给了一份,水中间也印了一份,两份于地平线交融,合二为一,悄然无痕…… 其实,若撇去争端不谈,短刀谷十足有太多可以风花雪月的地方,青枫浦、紫竹林、乐游原、长坪道……是住在这里的人冠的名称,也是住在这里的人割据的城镇。如今,名还是那个名,地却跟着人不停地易主,从来不曾统一,是义军的就注定不属于官军。 只有这条从西到东横亘短刀谷的小河例外,它最早被称之为越溟河,既流经义军各大家族,也没有绕过中立势力和曹范苏顾,为短刀谷所有人共有。所以,几十年流尽殷红。 洛轻衣自小就喜欢到越溟河来看这里的夜景,所以,苏慕离就算是萎靡不振,也要打起精神来陪她看这浩渺无垠的星河,天上一条自然存在亘古不变的,水里一条镜像对映同样也是亘古不变的。 此刻迎着夜风,洛轻衣一袭青衫,兴之所至在堤岸舞她岷山剑,伊人如夜空般,既安静,又深邃,剑风却凌厉,激起千堆雪…… 若如此过去了几十年,安安静静也好……苏慕离想的时候,嘴角划过一丝淡然的笑。 残废之后的苏慕离,阴冷威严荡然无存,也曾有过好些日子的心灰意冷,所幸,有这个被苏降雪看成了准儿媳的洛轻衣作精神支柱,终于才听从了所有人的劝解,尝试起拄拐走路和接受新的生活,一个多月,方才勉强走出阴影,如现在这般的心平气和。 熟知苏慕离的人都知道,苏慕离从来不苟言笑,只有在看到洛轻衣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些关心的神色,第一次出现那个表情是在十五岁,当看着洛家其余的姐妹都在欺负洛轻衣,他从人群中一把牵起她的手带她头也不回地走,竟教苏降雪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出一丝微妙:苏慕离是什么人?出了名的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也不爱管别人事,他的冷酷、毒辣和自以为是,短刀谷路人皆知……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注定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没有别的原因,单凭一种感觉,她轻而易举,就霸道侵占了你所有的思绪、情爱、想念、牵挂,让你为她奋不顾身做到你以为你永远都无法办到的事——洛轻衣,就是苏慕离的这个人。 “轻衣的剑法,似又往上进了一步。”苏慕离微笑拊掌。 “谢苏大哥夸奖。”洛轻衣一如往常,回报以浅浅一笑,眼神似脉脉含情,却向来都凡事止乎礼。她对谁都是这种端庄恬静,哪怕对她未来的夫君,也从容到了这种近乎客气。——对谁都这样,苏慕离一直以为,那是涵养,那是性情,那是谁都不能改变的由洛轻衣的经历所导致的人生态度。 “轻衣,过些日子,你就会嫁到我苏家……”他忍不住要提醒,想得到她的半分留意。 “是啊。”她淡淡的语气,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坐在他身边,托腮看着夜空。 “如若你……如若你不想,可以不必委屈自己。”苏慕离恢复冰冷的面容,“我苏慕离,一向不喜欢强求。” “能嫁给苏大哥,怎能算委屈。”她静静低下头,苏慕离心头不禁一暖:“我现在这样,你都不介意么。” 洛轻衣一怔,转过头来:“若我这样,你介意么。”只短短几个字,已教苏慕离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雪已经在渐渐地融了,天象预示着明天是个晴朗的日子。苏降雪看着夜色下的西岭,不禁叹了口气。 转眼已到了十一月的下旬,林阡归来将近半月,义军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着手对官军发难。但苏降雪怎可能掉以轻心?林阡此人,向来谋定而动。越是没有动静,越教苏降雪心中无底。 川北大火,虽然给百里笙造成了不少损失,却也着实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中立的四大家族,魏紫镝现在是苏降雪的眼中钉,景州殿据说已经和程宇釜一样在向林阡靠近,能留在苏降雪这边的,唯有那个善用“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个,在四大家族中实力最弱,苏降雪要他也没用,可又不可能把他一脚踹开。若踹开患难时候的不离不弃者苏降雪就着实是个傻子。 何况,洛轻衣确实是慕离要的女人。这桩婚事,苏降雪不仅不会拒绝,更加不会耽误,尽管此刻内忧外患,慕离的婚事,都和战事并重。哪怕娶洛轻衣要倾覆一座城池,苏降雪宁愿倾覆城池,也一定要帮儿子将她娶过来! 目前,短刀谷内曹范苏顾四家和田若凝,勉强能与林家军维持一段时期的平衡,川蜀周边,周存志、吴冒先、郑宣城、李云飞等将领,依然可以有大片兵力对抗重心并不在此的抗金联盟。顾震他说得没错,现在这个关头,只有和控弦庄合作一次,胜负在此一举。 至于怎么合作,主动权却还在对方之手。这,也是苏降雪最不想求助于人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冬天,不知怎的比以往冷得多,也早得多……苏降雪从窗前移步,愁云笼罩在眉间。 之所以称控弦庄为“老朋友”,是因为上一回官军义军争斗最激烈的时候,苏降雪顾震也和这个组织合作过,但当时,占据劣势的是义军,对于苏降雪来说,不是“胜负在此一举”,而是“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对,那时林阡还没有出生,玉紫烟甚至也还没有嫁给林楚江。若一定要追溯,就要从二十三年前,林楚江和云蓝的势力达到最鼎盛说起了…… 在那之前,义军虽然早就对官军颇有微词,但由于权位卑微而只能被迫接受压制,再加上众多草莽都各有拥趸又彼此看轻,没有一个集中的权力又如何能与官军匹敌?却就在二十三年前,苏降雪陡然发现,义军开始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核心,短时期内,川蜀的武学家族如辜屺怀、田罡、寒恩、向雨时、杨丹青、风不古、郭俊杰等领袖,都纷纷往林楚江的身边靠拢,几乎就像达到共识一般接二连三络绎不绝。眼看着过往的四分五裂不复存在,竟有种要对官军取而代之的力量在集聚。林楚江云蓝夫妇,力量如滚雪般越来越猛,声势浩大得前所未见。 苏降雪的责任是什么?不就是代替朝廷来监督这些可能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义军不要伺机生乱吗!尽管他来到短刀谷快十年了早就发现谷内谷外的军队体制、生活条件甚至生存方式都完全不一样、也早就明白官军义军之间不可能没有摩擦、嫌隙、矛盾、不愉快,譬如你认为你是豪情干云我却觉得你是目无法纪,你认为我是绣花枕头我却明知我虽武功不及你却不输你血性……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苏降雪感应到了义军的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尤其是饮恨刀林楚江,一旦得到了整个川蜀草莽义军的拥护,他的眼神里就宛如包含了一种能置人于死地的恐怖。岂止不把苏降雪放在眼里?就如川蜀赫赫有名的抗金名门吴家他都不屑一顾!也罢,草莽岂可能在意朝廷,何况林楚江骨子里的轻权贵恰好针对着偏安的南宋小朝廷去! 那年,除了川蜀家族陆续归顺林楚江云蓝以外,还有不少林楚江先前游历金宋所结交的义士豪杰也全都应邀入谷。军容壮观,士气振奋,名义上是要给边关增添战力防御外敌,实际上还不是要给苏降雪一个下马威?粗略一数,饮恨刀林楚江麾下,除去那么多隐居的、降金的之外,竟还有惜音剑云蓝、冯虚刀徐子山、玉龙剑宋酉、寒枫鞭寒恩、金刀越雄刀、九章剑风不古、连环刀辜屺怀、枪神穆沧溪……无论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情其景,与此时此刻的林阡一模一样! 但,当时顾震就对苏降雪谏言:武功高强没什么可怕,我们武功不如他们高强,但可以把他们的武功收为己用。 对,收为己用,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这个道理,苏降雪顾震最透彻。  可叹那帮人却比想象中冥顽,死忠于那个根本不会带给他们任何权位的林楚江!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得正统意义上的朝廷都没有办法比一个林楚江更吸引?难道仅仅是另一个构建于虚空的天下,竟令林楚江成为他们的终生信仰?! 在官军的眼里,义军这种行为太猖狂,等同于造反,抑或就是造反!! “收为己用”,当这个最和平的演变不能实现。苏降雪就只能用阴谋暗算——没有人一开始就喜欢躲在背后暗算别人,谁不想正面较量赢得体体面面高枕无忧?但迫于压力,要尽快地掐灭义军这团极速燃起的邪恶之火,苏降雪没有别的路走只能兵不厌诈! 苏降雪决定那样做的时候,知道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但既然承担了这个职责,就必须敢于弄脏自己的双手。 于是,在那一年,苏降雪成功策划了徐子山和宋酉这对结拜兄弟的反目成仇,从而削砍了林楚江在抗金联盟的左膀右臂。 短刀谷内,徐宋二人刚被分化内斗而死,苏降雪马不停蹄地与控弦庄王淮联系,一举歼灭了风不古、郭俊杰在边关驻守的好几路义军令他们全军覆没。同年,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的几支与林楚江合作甚密的义军据点也那么巧被完颜永涟横扫惨败。 种种打击之下,抗金联盟由盛转衰。一向内心好强的云蓝,生下女儿韩萱之后,立即不告而别,说要去金国干一件大事。当时,世人都猜测,云蓝是要去金国调查这些义军倾覆的内在原因,也有人说,所谓干一件大事只是托词,其实只是感情问题,更有甚者,说云蓝其实是染病死了,否则不会莫名其妙从此就不出现……无论如何,这也是苏降雪意料之外的收获。果然,林楚江在连失多位爱将之后,的确呈现过一段日子的一蹶不振。这时控弦庄的秦氏找到了苏降雪,说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将林楚江击垮,“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既然苏降雪找王淮王淮二话不说就帮忙了,那么秦氏来找苏降雪苏降雪当然要礼尚往来。何况这样的合作,本就是双赢。 干坏事干多了是否真的会干出习惯?苏降雪曾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妥,尤其是秦氏沾满了剧毒的穿心刺正对着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韩萱发过去的时候,苏降雪会想到慕怜,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也是在那一瞬,苏降雪才发现林楚江和自己是何其相像,都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为了救韩萱,林楚江冒着生命危险饮恨刀直往秦氏劈了过去,终于将那根穿心刺打偏、秦氏也死于非命,林楚江却因此挨了一箭身中剧毒。 那一瞬苏降雪曾经很后悔,很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幼婴,害怕自己将永远失去林楚江这样的好对手。 好在林楚江的人生是那样离奇,那剧毒并非无药可解,有且仅有一个方法,就是要有一个女人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竟真的有玉紫烟那样的奇女子,明知道那样一来自己会死还是奋不顾身地站了出来。玉紫烟站出来的一刹那所有在场的英雄豪杰全部都敬佩不已而诸多女子也都黯然失色。 玉紫烟幸运地碰到了一个万分之一的机会,非但没有因此死去,反而既救了林楚江也收获了她自己的爱情。也是这个女子,给万念俱灰的林楚江带来了一次新生…… 一谷之隔的苏降雪,在听说玉紫烟怀孕之后,曾经感慨万千,如果到九月之后,那个已经取名林阡的孩子平安地降生,能够终止之前所有的争端和罪孽…… 那个时候,他的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麻痹,他还天真地以为,灾难可以到此为止。 如果,继续像这一年从头到尾一样地相安无事…… 然而,不是你想停这场游戏就能停,你以为灾难可以结束罪孽可以忘却,有人不想结束有人不想忘却,他们要把你拖在这场游戏里玩到底! 结果,苏降雪惊诧地发现,这一年的相安无事是假的,义军表面平静,背地却在酝酿着反击。如果动别人也都无所谓了苏降雪可以忍,可他们偏偏在动顾震的主意!顾震!这个在他们面前都可以算文弱书生的局外人!而计算着顾震的始作俑者,是林楚江的死忠向雨时…… 所以,没有等到九月林阡的降生,中秋之夜,苏降雪为了顾震,忍无可忍地发动了对向雨时的公然剿杀,随便扣了一个罪名压在他头上,轻而易举要了向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若非顾震极力劝阻,向清风这个余孽也不会留! 从此,宣告了官军和义军的彻底决裂。之后,表面的,暗中的,大小争斗无数,却无意中,给了初出茅庐的完颜永涟一条便捷的王者之路。在林阡林陌降生后不久,林楚江和苏降雪,由于久久争斗无果,终于都清醒地意识到完颜永涟的威胁和危险性。当年的完颜永涟,除了王爷的尊贵血统之外,已经是平章政事和陕西统军使,陕西一带他最大的眼中钉,就是越野山寨的寨主越野及其父母越雄刀夫妇。眼看越家岌岌可危,短刀谷岂可能坐视不管,若金朝起衅,还分什么官军义军,毕竟唇亡齿寒! 中立势力如青城剑派是早几年就向金朝组织安插细作了,义军也在那时起由落远空缔造了“海上升明月”,苏降雪没有泯灭良心,立即也向完颜永涟的近身安插卧底。事实上,以官军当时的情报制度,比义军和中立势力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一个月不到,苏降雪的知交柳大人,就兴冲冲地告诉自己,他自告奋勇前去卧底的女儿已经得到了完颜永涟的信任,能够与之共乘车辇一同出行,甚至,几个月之后,已经是完颜永涟的挚爱女人爱到了不可自拔。柳大人父女的民族大义和自我牺牲,不得不教苏降雪感佩不已。 振奋之余,浑不觉悲剧已经埋下伏笔…… 天不遂人愿。偏偏这个柳月,一边狠心去骗完颜永涟,一边冰冷的心却为他融化并且越来越软。世间竟真有一种爱情,能够让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信仰、初衷、父母、知己?!从柳月后来寄回的信件中可以清晰看见,这种爱情至上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数典忘祖,乐不思蜀,不要道义责任,甚至连命都不顾。柳月宁可承受千夫所指,也要嫁给完颜永涟做他的王妃,这样的举动,不仅在当时引起义军与抗金联盟的强烈反感,也根本在一整个南宋江湖引起恐慌,柳月她作为一个奸细卧底,掌握有南宋军队的多少情报!一旦她向完颜永涟泄露了只言片语,陕西越家首当其冲,继而,牵一发动全身! 罢了罢了,苏降雪苦笑承认了这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实,同时却坚信柳月不会那么卑劣地忘恩负义,她的背叛最多只到这一步,完颜永涟恐怕也不会屑于让自己的女人两面难做人…… 这个时候,义军不该尽快地去调整据点分布吗,不该去未雨绸缪加强防御吗,但义军又着重于什么了?义军对柳月的猜测甚嚣尘上,甚至联想到会不会是苏降雪自己卖国! 诚然,下错了柳月这步棋,一子错满盘输。苏降雪在那段时期就因此接受了朝廷的审查。是谁背后告密,是谁煽风点火,又是谁冷笑一声。 终于,义军为他们的疏忽承受了惨痛代价,陕西义军在完颜永涟的第七次围剿中荡然无存,越雄刀夫妇更是行踪被出卖而惨遭毒杀、被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身边只存活了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越风。尽管,当时有人刻意地去营造“越风不祥克死父母”这个言论去引导世人,却还是阻挡不了一些人对柳月的猜忌。同年十月,刚生下完颜暮烟不久的柳月,在送完颜永涟回朝务政之后,遭遇义军激愤者强掳,一路辗转流亡,最终在湖南被乱箭射杀、溺毙洞庭湖,从落难到临终,都不曾承认过自己出卖宋军哪怕一次。 苏降雪明白得很,义军是要拿柳月来一箭双雕,既伤完颜永涟,又损害官军……若是如此,也便够了,谁料得柳月死去之后,义军竟把完颜暮烟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私藏。是为了打击完颜永涟吧,还是为了更大的阴谋?苏降雪不得而知。只看见,丧妻之痛激化下的完颜永涟,掀起了一场震惊金宋的陇南之役,为此,短刀谷付出了官军义军都覆灭了一半的大代价。 直到不久以后,京兆府发生了孙长林甄叙的灭门惨案,才得知,越雄刀夫妇的行踪暴露,其实是因为程沐空变节,而根本与柳月毫无关系! 是义军的错,为什么却要官军和那么些无辜陪葬。那个可怜至极的女婴完颜暮烟,战乱之后更加的下落不明。义军没有一人为此站出来认过罪,他们实在是残忍地丧尽天良,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了手还毫无悔意! 那么,慕怜的死,也很可能跟传说中一样,是义军做出来的吧。他们能对完颜永涟这样,为什么不会对我苏降雪这样! 既然如此,苏降雪就没有必要再客气。 林楚江的死忠本就只剩一半,陇南之役又战死了辜屺怀、田罡、杨丹青,仅有寒恩有幸能活下来,活下来那就是苏降雪的靶子!对寒泽叶下毒、引寒恩四处寻找解药、在其归途上伏击暗杀……算为柳月平反昭雪,算为那么多无辜报仇雪恨…… 陇南之役之后,短刀谷整体元气大伤,再斗下去,也不如以往激烈。而那完颜永涟,在战胜之后也离开了陕西这片伤心之地,其后的十余年里,都不曾涉足过这里,才纵容了陕西越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从回忆中慢慢醒来,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好似经历了一个轮回。 二十年后,所有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背负起父辈的一段段恩怨情仇。难道,当真是他们这一辈该离场的时候了么…… 苏降雪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念一动移向窗外,看见自己的二儿子苏慕梓阔步走来极尽威猛,不由得转忧为喜:即便我苏降雪离场又怎样,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全都是文武双全! 今夜之后,苏慕梓便要带着父亲的殷切希望率军前往陕西、襄助越野穆子滕抗击完颜君附了。此番前来,正是向苏降雪辞行。父子交谈了几句,苏慕梓得知苏降雪已经决定了要与控弦庄合作而且就在今夜接触,孝顺的他立即说,“不如由我来与对方接触。” “慕梓,你明早便要出征。”苏降雪严肃摇头。 “父亲,既然胜负在此一举,就必须慎之又慎,父亲不可能亲自出马,而换别人去又未必可靠。”慕梓说,“慕梓愿为父亲分忧!” “慕梓……”苏降雪忽而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让孩子们都过上无忧的生活,现在,却要让孩子们来为我分忧……” 苏慕梓握起苏降雪的手紧紧抓牢,微笑:“慕梓不仅是父亲的儿子,也早便是苏大人的麾下!” 第九章 众矢之的 “父亲,提防你身边的人。”夜半,与王淮、秦毓密会之后的苏慕梓,回到苏降雪身旁告诫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不得不教苏降雪心一凛。 据苏慕梓描述,由于是己方有求于人,那控弦山庄态度傲慢,姗姗来迟不谈,到场也十分懒散。尽管王淮和秦毓口口声声说“是庄主银月在牵制着我们的行动”,苏慕梓对这个银月究竟存不存在还有三分保留。 而在铲除林阡这个问题上,王淮和秦毓似乎早就有预谋。据他们所说,川蜀周边据点大多已被厉风行金陵摧毁、幸存下来的各种组织目前只能处于胶着,银月说什么都不肯集结这些仅余的力量对林阡动手,所以现在根本捉襟见肘。既然短刀谷内外,能动的都散了,没散的都动不了,要杀林阡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他引到大散关之北、金朝的管辖范围内。“只要过了边境,林阡势力就会比在南宋薄弱得多。”对于这个提议,苏慕梓倒是赞成的。 但对于怎样把林阡引到金国境内,王淮和秦毓几乎没有和苏慕梓商量半刻,立即就指定了要抓蓝玉泽,不禁教苏慕梓对控弦庄又添了几分疑心。秦毓当即就嚷出一句“这个女人作用一定会很大”,王淮则连忙解释,“前不久我碰见过他俩在一起,我觉得用她来引再合适不过”——秦毓是脱口而出的,明摆着蓝玉泽有另外的更大的作用,但秦毓却含糊其辞没有言明;而王淮说的是“我觉得”,试问对银月那么服帖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合适就自作主张? 苏慕梓,几乎一眼就把这两人弯弯曲曲的肠子给看顺了。 所以,为了得到交涉中的主动权,苏慕梓立即理直气壮地对他们斥责,先喝叱了他们这种敷衍无所谓的态度,继而又丢过去一句露骨不留情的讽刺:“也难怪你们现在捉襟见肘,还不是怪你们一个月前放出的那场大火?!放火本就够了,何必大张旗鼓,暴露了你们的存在引起林阡的杀戮,所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一条路走!”然而,苏慕梓还没有来得及指责他们和魏紫镝合作,秦毓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若不是你们让我们行动,我们怎会冒着风险烧杀抢掠!” 什么?是我们让控弦庄行动的?! 苏慕梓当时就完全明白了…… 对啊,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魏紫镝就是和控弦庄合作的人,虽然父亲一个月来都把魏紫镝当成眼中钉,魏紫镝也感应到了无穷杀机所以最近根本连气都不敢出——可是,控弦庄无意透露出来的一句话告诉苏慕梓,合作者另有其人!也就是说,陷害父亲的人,根本出自曹范苏顾这个阵营! 是谁,以苏降雪的名义,私下找到控弦庄,暗中陷害苏降雪?! “慕梓实在担心,父亲身边……”苏慕梓说的同时,苏降雪握紧了拳,满腔愤恨:“找外人合作,却被自己人出卖!” “这次……究竟是谁对父亲提议让父亲找控弦庄?一定是这个人出卖了父亲,现在他又想把事情悄然掩盖。”苏慕梓说。苏降雪一颤,这个人,是顾震啊,怎么可能是顾震…… “父亲,该不会是……顾震?”苏慕梓忽然压低了声音,苏降雪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还记得几天前顾震在自己耳边说的每一句劝解——“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 顾震,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你!苏降雪心胆俱裂。 “那么,在和控弦庄的这次合作上,父亲最好不要投入过多的真心,以免被有心之人带进圈套里。”苏慕梓轻声劝谏,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顾震,“好一个顾震,目前风声如此之紧,他还教父亲去与金人合作,明摆着就是要陷害父亲!” “他……他没有原因要陷害我……”苏降雪摇头,维持冷静,不能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流露一丝惶恐。 “父亲,我听军中风传,说忠于父亲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实际是对顾震忠心。这,还不是他陷害父亲的原因?”苏慕梓关切地说。 “慕梓,顾震与我,已有近一生的交情……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他的。”苏降雪叹息,慕梓,为父与他的情谊,在你们出生以前,就已经深不见底…… 顾震,我有这份感觉,这个出卖我苏降雪的人,绝不是你。若然是你,世间就真的没有永恒的合作。 如果我的感觉是错的,也请不要立即拆穿,至少,让我的心,此刻可以平静…… “既然他们要蓝玉泽,就帮他们抓蓝玉泽。”苏降雪叹了口气,决断。 “父亲?难道,你还相信顾震?!”苏慕梓一惊。 “慕梓,我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苏降雪一笑,“你不必挂心,如是危机,已历经千百次。” 慕梓,总有一天你会懂为父为何有这个胆量。有些人,一生都不会背叛,所以,一生都不能怀疑。  前一场雪还没有融得干净,后一场雪就赶来凑这个热闹。傍晚,处理完了军中大小事务之后,林阡与徐辕一同走回锯浪顶,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路风光如画。 沿途,读罢最新的飞鸽传书,林阡得知,六月他在魏紫镝眼皮底下救出来的吕之阳,已经与当时程宇釜、沈依然分别派遣的两支精锐一起,在陕西凤翔生根发展,虽然帮派势力刚刚成型,却俨然在暗中协助越野山寨;何况,八月到十一月期间虽然战乱频繁,林阡也间或安排了小秦淮、沈庄、淮南十五大帮以及红袄寨等势力在陕西设立据点、与他们保持合作;日前,郭子建、萧溪睿、田守忠业已陆续动身前往金朝、接手一些短刀谷破落军队。“陕西越野,是说什么也不可以牺牲。”林阡从一而终都这么说,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陈静他们说牺牲越野不要紧,也确实太过荒谬。那么一来,虽然稳赢苏降雪,却会惨败完颜永涟。”徐辕感叹,五月在川东,只有林阡一个人坚持着不打川北之战,却果然比他们所有人都高瞻远瞩。 “天骄,最近对控弦庄的调查有何进展?可有更加详细的情况?”林阡一笑,往事不予追究。 “索命环王淮,他起先是为完颜永涟麾下的‘名捕门’效力。在他任职期间,金国十几年都没有落网的十大在逃钦犯,一年之内全部断手断脚。难怪他到控弦庄之后是杀手锏之首了,劈空拳程沐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徐辕答道。 “但那日与他接触之时,我见他武功虽然绝顶,却没有丝毫魄力。完全是个奴才。”林阡沉思。 徐辕点头:“至于秦毓秦敏两兄弟,只有秦毓赶得上他的父亲,秦敏平庸无才,凡事倚仗秦毓。但据说秦毓也不是那么稳重,做事甚是心浮气躁。秦氏兄弟一向钻研毒术,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们最引以为荣的‘血海棠’,据说那是金国火毒之最,它一问世,金人全部专攻寒毒,可见毒性之剧。” “原来如此。从前对控弦庄虽然也有所了解,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阡点了点头。 “而且,落远空的情报称,关于王淮,还有好几段陈年往事……当年青城剑派安插到控弦庄的细作孙长林和甄叙,正是被王淮领兵去灭门的。” “这样说来,王淮还是孙寄啸的杀父之仇。” “不止孙寄啸,二十三年前,风不古、郭俊杰两位前辈,也便是风鸣涧、郭子建两位师兄的父亲,正是控弦庄联合名捕门在边关剿杀,王淮也是他们的杀父之仇。”徐辕道。 “幸得落远空前辈这么快便恢复了‘海上升明月’,才使得情报不至于贻误和遗漏。”林阡点点头,“看来,除了几个小王爷和南北前十,我们的敌人还有控弦庄和名捕门。他们实力一般,却人数众多,留在眼前不免干扰,可以最先清理出局。” 说话间林阡满心全是战事所以越行越快,没留意徐辕越走越慢已经落下一大截,发现的同时林阡不禁一怔,转过身来望着徐辕大惑不解:“怎么?”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徐辕面带一丝忧伤,问。他和林阡的交集,除了无休止的战斗之外,就只还有一个人。 林阡当然知道他问什么,正色点了点头。 “年少之时,一直以为她是个世人难以企及的仙子,后来才发现,她不像表面那样清冷无意,是你让世人发现……”徐辕叹了口气,“她从来都这样,不想你为她耽误,所以什么事都是在你背后默默地付出,你们算是错过了吧,是真的错过了……” “玉泽说了什么?”林阡问,徐辕明显不像上次见到的那样理智,面容里夹带着太多的伤怀。 “她没有直接对我说,只是,她和玉泓对话的时候,恰恰被我听见。”徐辕苦笑一声,“原来,和你分开之后,她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再在一起,虽然她心里有三年前就准备了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还没有来得及说,虽然,她也曾试着去接受别的人,但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都会想起你,心里面塞满了关于你的一切,她不愿对别人不负责任,所以宁可让心静止,然而看见你的时候,心就不能静止,看着你那么放得下,她是既高兴又痛苦。唉,也怪我疏忽!竟不知玉泽早已死心,还一次次地想要撮合你们,其实,却是一次次地在伤害玉泽!” “时间会抚平一切。”林阡听得动容,却只淡淡留了一句话,“她总有一天会懂,既然我已经不再回头,那她就不必再做无谓的付出。”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断然不会去接受她?”徐辕感应到这种狠心,“如果没有凤箫吟,也许你和玉泽……” 林阡摇头:“没有‘如果’,也不会有‘也许’。” “我早已清清楚楚,你为了不负凤箫吟,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徐辕叹道,“然而,凤箫吟的存在,必然会令你的路很难走……” 林阡一怔,岂能不懂他所说的顾虑,虽然目前的抗金联盟和短刀谷都尊吟儿为主,却没有人像天骄和自己一样了解事情的真相。谁都不可能发现:吟儿的身世根本不容许她坐到这个位置。 “有很多事情,要直面最终真相的,都只能有我和天骄两个人。”林阡带着一丝慑服的微笑,杜绝了天骄最后的杀机,“我相信,‘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天骄不仅仅是为了吟儿造势,更是发自肺腑对吟儿赞许。” “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徐辕说。徐辕很少这样慷慨陈词。  正自交谈,忽见有小头目从山上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主公,天骄,那边……打起来啦!” 林阡徐辕皆是一怔,循声看去,山顶人声鼎沸。“谁打起来?”林徐二人齐声问。 “思雨姑娘……不见了……怎么寻也寻不到!”小头目上气不接下气,“大伙儿都看见辜听弦和思雨姑娘闹不和,所以都看出来是他把思雨姑娘给害了!所以……打起来了!” 思雨不见了?林阡徐辕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凝重,思雨刚入谷不久,不可能到处乱走。怎会好端端地就失踪了?! “失踪了多久?”林阡边行边问。 “今天早饭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然后她说她要帮主公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之后,就不见了……” 林阡来到锯浪顶的时候这里已经乱作一团,正以辜听弦为核心打群架。孙思雨虽然性子粗犷但为人真挚,一向都得到林阡麾下许多将士们的喜欢,大家早把她当成军队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当估计到孙思雨可能是被辜听弦所害时,个个义愤填膺要把辜听弦手刃,其中还包含了那个武功并不高强性格也偏于内向的范遇。 遭遇群殴的辜听弦,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当时林阡就不得不叹,幸亏祝孟尝不在这里,否则一定火上浇油。 “住手!军纪何在?!”徐辕一声喝叱,所有人齐齐住手,纷纷退散到两边去,却个个都看向林阡满怀期待,他们的意思很清楚,要林阡立即将辜听弦处死。 林阡将昏厥的辜听弦一手托起,输入内力的时候环视四周,语气冰冷得前所未见:“谁能拿得出证据,我即刻将辜听弦定罪,严惩不贷!” 霎时鸦雀无声。哪里有谁拿得出证据。 “无凭无据、妄加猜测,却竟能一口咬定,甚至还草菅人命?!”乍见林阡动怒,一干人等全部噤若寒蝉,久久僵立,愤怒全都化为后悔。 “主公,致诚知错!听候主公发落。”杨致诚率先清醒过来,当即认罪。杨哲钦紧随其后。 “我的兵,我不希望看见他们遇事听凭直觉、不辨是非,一味争勇斗狠。”林阡敛了威严,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坚硬,“下不为例。” 杨致诚点头,神色凝重:“是致诚一时糊涂了。”不禁捶胸顿足,他本不是争勇斗狠之人,只是爱憎分明罢了。 “然而,孙姑娘不可能无端失踪。与孙姑娘有仇怨之人,整个短刀谷也只有辜听弦一个!”范遇却依然坚持己见。 林阡蹙眉,看了他许久,其实早把他洞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阡知道范遇的意图,早在黔西,范遇就已经建议自己不留辜听弦。 “原来将军看出了……”范遇一怔,苦笑,“将军将他留在身边,根本是姑息养奸……” “是不是姑息养奸,现在还言之过早。”林阡淡淡一笑,“范遇,我不愿他对我一个人的私仇,就绝了他和他的家族在义军的路。” 范遇叹了口气:“我明白,作为一个威胁,他对将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作为一个领袖,他对义军来说,又是必不可少。” “既然明白,就不必再怀疑我的决策。”林阡说罢,范遇纵然再想杀辜听弦,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否则,不就是怀疑他林阡的决策?徐辕当时便察觉,整个锯浪顶,都不可能再有人想取辜听弦的性命。 而林阡又岂能不动怒,锯浪顶今天的这一幕,不辨是非、争勇斗狠事小,见微知著,根本是一场实实在在的仗势行凶、党同伐异。 第十章 代罪羔羊 夜晚,辜听弦在浑身不适中醒来,感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本就受伤的脚,此刻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种身体上的极度损害,和被软禁还被冤枉的委屈感叠加在一起,一股脑儿冲到心头来,自小就在哥哥悉心保护下长大的辜听弦哪忍受得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把被子捂在脸上闷哭起来。 “要哭就好好哭一场。”为什么林阡那么吊诡,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却还要掀起被子鼓舞自己流泪?一定是看着自己哭他心情会很爽快!这个人的心竟如此狠硬,如此险恶,如此残忍!偏偏被子掀开的一刹那辜听弦却看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一个冰冷威严的表情、和一双关怀疼爱的眼神,这些配在一起很不搭配,却组成了那个暴戾地砍下哥哥头颅的魔王林阡。就是这一句似有意似无心,却像极了哥哥的语气,“别捂着头睡,会做恶梦。”“天塌下来,哥哥在这里。”“不用担心,哥哥永远在听弦身边。”…… “林阡,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啦。”辜听弦想起哥哥,傲气全抛到九霄云外,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你那帮大兵小将,三天两头来找我茬。什么赃都往我身上栽!” “我不会杀你,是他们的错。”林阡淡淡说。 “你不杀我,他们会继续犯错!”辜听弦泣道。 “不会。”林阡还是云淡风轻。 “怎么不会?!上次你衣衫破了他们说是我干的,这次孙思雨不见了他们又说是我干的,下次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我要不就先承认算了!” “没有下次。”林阡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说不是你,谁还敢怀疑。”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强大到如此地步,辜听弦仰头与他对视片刻,竟被迫率先移开目光。 “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林阡说罢,辜听弦一惊,泪停在脸上。 “不必再考虑去投奔苏降雪,否则你今天受到的一切,会完全转移到你的麾下身上。”林阡坐在他床沿,“辜听弦,景州殿六岁开始就担负起一份家业,你十八岁,更不该随意丢弃你的家族。” “我……”辜听弦抹去眼泪,“我没有说过要丢弃我的家族!” “今天对你无理围殴的所有人,他们都是我的麾下,是为了我才做错,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辜听弦冷冷道。 “我确实犯下了很多错,但有了他们,我做得再错,都有对的理由。”林阡说罢,辜听弦忽而一愣,若有所思。 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孙思雨的下落。 一得知消息,徐辕就立即去樊井处问孙思雨到底有没有去取药。樊井事务繁忙哪里记得清楚,却正好有唐羽和贺兰山一并走过来说见过她。 “思雨姑娘取了药便走了。”唐羽说。 “怎么了?思雨姐姐出什么事了吗?”贺兰山奇问。 “确定你们见到的那个是思雨姑娘?”徐辕蹙眉。 “一开始确实认错成玉泽姑娘……不过,思雨姐姐是跟我说了几句话的。说了话就错不了!”兰山绞尽脑汁,回忆说。 “可有说她要到哪里去?!”徐辕急问。 “就说盟王的药很要紧,她赶着回去啊。” 所以可以确定,孙思雨是在归途上忽然就人间蒸发。 之后的两个昼夜,林阡派人到各个可能迷路的角落甚至死亡之谷都查探过,孙思雨依旧杳无音信。如果真的是被困在了哪里,这么冷的天气再等几天可能就真的失去生机。所幸几天来虽然见不到她的人,也没有得到她尸首,总是令人保持了一份希望。锯浪顶最近都少了那个姑娘的热情爽朗,不免教人有些失落,连跟她不和的辜听弦都琢磨,“这孙思雨存在的时候令人觉得多余,不存在的时候怎么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遍寻不着,林阡终于将搜寻范围扩大,也和短刀谷外的落远空、厉风行等人取得联系,这期间,李君前、莫非等人正好纷纷出谷,刚好能够帮忙打探消息。林阡渐渐察觉到,这件事跟苏降雪逃不脱关系。如今陕西战事危急,阡的重心并不在于苏降雪,但确实已经对他上了心。 故而,对于孙思雨的去向,林阡心中大约有数,一切只等落远空确定,再做部署。 腊月初二,厉风行带着控弦庄倾覆大半的好消息来见林阡。纵观大势,如今还在宋境潜伏的奸细,大多都只能藏在短刀谷内曹范苏顾的庇护之下、又因为得到银月的束缚而暂时不敢作乱,而之前分布于短刀谷外整个川蜀的那些据点,经过这几年特别是这几个月的剿杀,全部连根拔起荡然无存,不少首领都已伏诛,余孽尽数逃往边关。 “陵儿托我提醒你,这些逃向散关的控弦庄余孽,很可能还要大规模地聚集一次。”厉风行说。 “死灰复燃。”林阡点头,领悟,“发生在边关的事,说也说不清。何况,那边有名捕门的势力在,确实适合控弦庄聚集。” “那么,我和陵儿,需不需要往散关追歼?” “不必。那边的事,就交给君前和莫非去做。这些日子,辛苦你和陵儿了。” “陵儿还想问,凤箫吟她什么时候回?若她不在,陵儿到短刀谷来玩都找不到人陪。”厉风行笑问。 “吟儿和她可真想到一起去了,都把这里当成了可以玩乐的地方。”林阡的面容里,划过一丝怜惜的笑,稍纵即逝。 “怎么?还不能出来么?”厉风行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不禁一愣,追问。 “停在了寒潭的第十九关,你唐门的冰虫,已经是至寒之物。”林阡叹了口气。 “什么?冰虫都救不了她?!”厉风行神色陡然一变,“已经没有更寒的药……那她岂不是?” 两人相视而沉默,各自牵马走在通往锯浪顶的路上。 中秋川东之战,金陵为置完颜鬼之于死地,不惜将最新制得还没有起名更不可能有解药的火毒投以使用,然而千虑一失,杀死了鬼之却害吟儿也跟着中毒。吟儿幸运是在中毒的同时受了两拳,才没有即刻被那热量烧死,但勉强救活之后,火毒始终流窜于她血液内,若是其它的毒也便罢了林阡麾下任何一个高手都可以帮她用内力逼出,偏偏那火毒性烈,越是要祛除就烧得越凶猛,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寻找寒毒以毒攻毒。然而如今冰虫都功亏一篑,明摆着药石罔效。随着吟儿身体的日渐好转,火毒会否加快扩散也犹未可知。 忽见道路的另一边,有一青衫女子,于越溟河畔舞剑,背影甚是熟稔。她剑法高深莫测,招式变幻无穷,若论“凌厉”,正和吟儿有异曲同工之妙,林阡不知不觉就停在道旁,望着她与雪共舞,竟错觉这个是吟儿。但倏忽就醒了过来,吟儿好像从未穿过淡青色衣衫,本就不是这个风格。 骤然耳边响起吟儿的话:“嗯。真的隐居啊……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一失神,对面的剑法,扬起好几丈远的雪,刚好风力能够触碰到他脸上,只是轻轻地擦掠过去,却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洛轻衣还在认真地舞剑,浑不察林阡和厉风行在旁观看,剑外不知是落雪还是飘花,每招每式都倾尽了她的灵魂和感情。 何以人如此典雅清新,剑却这般凌厉,凌厉中又夹杂了三分淡淡的忧。随着雪落下、花飘走,她孤身一个伫立河畔,是那般高贵不染纤尘。 舞毕,洛轻衣才发现他二人在侧,从容自若地往这边投以一笑。水般清浅,夜般幽远。 厉风行发自肺腑赞叹:“姑娘好剑法!” “确是好剑法,原来岷山剑法是这样的特色,七分凌厉,三分孤悲……”林阡自语。 洛轻衣微微一怔,没说什么。 “不打扰洛姑娘练剑了,风行,咱们走吧。”林阡说。 “林大侠……”却被洛轻衣唤住。 “怎么?” “想问林大侠,你林家军和景州殿,对我父亲,究竟是怎么看?”洛轻衣面容里极尽忧愁,“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父亲?”林阡一愣。 “有很多人,都在怪我父亲,强行把秦敏收押,引来控弦庄作乱、连累了景家受害吧?”洛轻衣问,眉间的惆怅越来越多。 “洛姑娘无需担心,没有人会迁怒你的父亲。至少,我林阡帐下,绝不会有这种情绪滋生。”林阡道。 “那便好……”洛轻衣这才安心。 第十一章 密锣紧鼓 距离眼前一黑好像已经很久,也不知到底颠簸了多远昏昏沉沉,终于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吵醒。不过孙思雨可一点都不疼,因为那耳光不是打在自己脸上的。 怎么!又被人强掳了!?孙思雨气不打一处来,上上次,是孙寄啸干的,上次,是程沐空干的,这次……孙思雨凝神看去,不知是秦毓还是秦敏,还有另一个老者——孙思雨没见过王淮,是以不认得他。 脾气不小的秦毓,一巴掌就往手下脸上甩了过去:“谁教你把她给掳来!?” 这时王淮走上前来看了她几眼,啧啧称赞:“还真是有七八分相像,这等美貌……” 孙思雨心念一动,原来本是要抓蓝玉泽? 自从与黑道会之外的人接触开始,天下就不止一个人说她孙思雨像蓝玉泽。孙思雨其实也恨过,为什么天不让自己出现在林阡还固执地爱恋着蓝玉泽的时候?天真是会捉弄人,我来到他世界的时候,他的心却已经不在了…… “像有什么用!她代替得了蓝玉泽的作用么?!”秦毓怒气冲冲,临走不忘踹了那个手下一脚,“废了这么大的工夫,抓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们这群废物!” “虽然她对我们没用了,但对于引林阡到这里,还是有些作用的吧。”王淮说。 这里,这里是哪里?孙思雨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当真恐怖。 这里,明显不再是短刀谷,然而肃杀之气更重!恐怕,已经到了那个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川陕咽喉”大散关!思雨小的时候就听父辈提起过,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曾与金人多次于交锋此处,大胜金军、成功保蜀。 难道,此刻已经被金人掳到了边城……孙思雨心头顿生一股寒意,他们原是要引师父到金国来?! 唉,之前是用盟主,现在是要用蓝玉泽来引,本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想想真有点自怜,本来没什么好争…… 心里头又冷又苦又酸又有点甜。 五六天来,被金兵言语上欺负、动作上调戏可谓家常便饭,孙思雨都听之任之不予理睬,她知道金人目的不在她所以不会拿她怎么样,而且郭昶陈旭等人告诫过她,对于异族的欺负和调戏,你表现得越是羞愧愤怒他们越是起劲,反而是不冷不热或者半推半就比较能够自我保护。孙思雨当然不可能做得出半推半就,所以就直接不冷不热,上次被程沐空抓过去,也是这么表现的,果真金兵觉得无聊,也就没怎么得寸进尺。私下里孙思雨听他们闲聊,偶尔会迸出几句她能听得懂的词,好像形容自己是个“木头美人”……思雨一头冷汗。 也是这被囚禁的几天内,她听闻了一些控弦庄的传说。秦毓秦敏的毒术原先是及不上他们的父亲的,但近年来却在关中一带声名鹊起,究其根由原是他们制出了至热无比的火毒“血海棠”。有些人,哪怕一生只有一个代表性的成就,只要它在这一行有代表性,就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秦毓秦敏,完全就是这样的典型。区区一个血海棠,令不少毕生钻研火毒的前辈黯然失色、后生甘拜下风。也正是这个血海棠,才迫使南宋也纷纷钻研火毒以制衡。 但这个血海棠之所以叫血海棠,是因为它在炼制过程中需要一个至热躯体的血。秦氏的这个创意旁人抄不到,抄到了也用不到极致,所以也不怕公诸于世。而且现在孙思雨才知道,这个所谓的至热躯体,一直都是完颜鬼之——金国的火毒因他诞生,他却因南宋的火毒暴死,倒算宿命。 然而,完颜鬼之死了,血海棠也就将淡出江湖。这种情况下,秦毓秦敏显然要找至热的躯体、或者至寒,来维持他们在这个领域的无上地位…… 孙思雨忽然把间断的思绪全都串在了一起:也许,秦毓秦敏在短刀谷里,发现蓝玉泽就是这样的身体特性,所以,要一箭双雕,既引林阡,又制毒药?! 原来如此…… 近十天来,孙思雨被这些人五花大绑又蒙着眼睛地押解着辗转了好些地方,越走越北,但可以确定一直都在陈仓县。空气布满紧张的氛围,背后仍然离大散关不远,南宋,她的国,就在一关之隔。 “怎样?这个女人好对付么?”某晚,秦敏走过来问。 “无趣,不吵又不闹,太柔弱,又木讷。”守卫答。 秦敏推开门,提着灯,看了她一眼:“是么?我还以为她是个很刚烈的女人,原来直觉出了错。”与柔化后的孙思雨对视一眼,果然觉得她无趣,所以手就停在她额上再没动弹,若换作平时,孙思雨一定大骂一句“脏手!”现在,却用木讷呆滞的眼神看着他……好歹跟着林阡那么久,林阡的伪装之才她也学到了点。 “姑娘,知道吗,林阡和他的人,最近一直在跟着我们绕圈子……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秦敏转身要走,自言自语,“哼……林阡,本以为他有多聪明,结果比猪还蠢……哈哈……” 万万没想到,还没讽刺完,手臂已经直接被什么利齿给咬住了。秦敏惨叫一声,正待要说,狗!定睛一看却不是狗而是孙思雨!秦敏痛彻心扉的哀嚎声把门外这群金人全部都吸引了进来,好容易才把孙思雨和秦敏分开,秦敏只觉自己手上一块肉都被咬掉了,急忙提灯照向自己的手,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 事情发生的时候秦毓正坐在窗前对月自斟自饮,对面还坐着一个虽然存在却存在感很低的名捕,自顾自地在玩弄着他手里的武器判官笔。 的确如秦敏所说,最近秦氏兄弟把孙思雨频繁转移,正是为了对林阡和他的手下引蛇出洞,当秦敏带着林阡那伙人绕圈子,迷惑他们同时探出他们实力的时候,秦毓就负责在陈仓县联络名捕门一众高手,王淮则一直忙于集结控弦庄最后的一路兵力,三方都是密锣紧鼓,再过几天等部署妥当了,就把林阡引到设定的地点,一网打尽! 有银月的情报做保证,秦毓已经得知,与林阡一起来到金国境内的人是哪些。“林阡,厉风行、莫非、李君前……”他们,或许未必都带了各自的精锐,但无论哪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抗金联盟的中流砥柱。 “莫非,五百两,要抓;厉风行,一千两,要抓;李君前,一千两,要抓;林阡,没悬赏,不抓……”对面这个来自名捕门的名叫孟令醒的捕头,心里有一本精打细算的账,只认银子不认人。但当他在秦毓的对面认真说出这么一句的时候,性子急的秦毓哪管他们不输于同一个组织一拳就挥了过去:“混蛋!林阡怎么能不抓!?” “名捕门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最高悬赏是越野,其次是徐辕……”孟令醒按住他的手,同时不亦乐乎地背了下去,记忆力绝对超强。 “怎么会?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怎么可能没有关于他的悬赏?!”秦毓一怔,忽然冷静下来——名捕门没有首领,一直是由完颜永涟亲自控制。所以,这个说法告诉秦毓,连完颜永涟都清清楚楚,凭名捕门的实力抓不到林阡,因为,连南北前十都抓不到他。 当此时传来秦敏被咬伤的意外,秦毓大吃一惊赶过去,大夫说秦敏救护的及时没有失血过多也没有伤到神经,但好像是中毒了所以一直没有醒。 “中毒?!是被什么毒物咬伤?!”秦毓问。 “被人。”所有士兵,一脸尴尬。  庆幸的是,秦敏终究在第三天午夜醒了。然而,却落下了阴影再也不敢接近本该由他看守的孙思雨。 秦毓只能临时与他互换了任务,由秦敏和王淮一起在设定地点统领兵马,而自己则代他看守人质。 第十二章 出奇制胜 这座陈仓县南的小镇,距离大散岭稍有一段路程,临近傍晚,遥看城关上的旗帜,统一都被染成橘黄。 申时,秦毓和几个名捕门的高手一起,坐在这个暂住的旅馆楼下,等待酒菜端上来。银月的最新情报,宋人已经蓄势待发、天一黑就出动救人,所以秦毓把晚饭提前到申时来吃,吃完立刻就把孙思雨转移到王淮驻地。 以上一切,都必须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风驰电掣,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做,一来诱引那群想救孙思雨的宋匪投入所有的兵力到此却一无所获无功而返,二来等宋匪好不容易找到王淮那里时、将被控弦庄和名捕门事先埋伏好的兵力以逸待劳一网打尽! 最近秦氏兄弟带这群宋匪一直绕圈子,其实只不过是战前的窥探以及折腾,而最精心的部署、最猛锐的兵将,还在彼处王淮手下。这么完美的剧情,完完全全是庄主银月的策划,连日来都顺风顺水,果然连林阡都上当…… 不过,现在可不是秦毓可以得意的时候,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但正所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这个旅馆是最后一站更是最关键一站,绝对不能失误,秦毓等人当然要异常谨慎! 酒菜上来,全部都银针试毒;邻桌有几个武士不时往他们瞄几眼,装束是宋人无疑举止也蹊跷得很,秦毓等人表面继续吃肉喝酒,桌底下或紧扣暗器或暗藏尖刀。今日情势,着实紧张。秦毓等人一边等待着王淮部署完备的讯号,一边也留意银月有没有新的情报传送。 这一战,有太多人活动于暗中,作战双方,是金国曾藏匿于宋国的奸细,和宋国正插入金国的同样也谓之奸细……“不过,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秦毓暗想,意气风发。 邻桌那几个武士吃吃就都离开了,原来不是敌人,秦毓等人的心随之一松;忽然门外鸾铃声急,尘土飞扬,秦毓等人的眼就立即紧跟过去,幸好不是敌人…… 如此往复,心累至极。 “几位大爷,买点煮鸡蛋吧。”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长得清秀脸上却有些脏,头发也不曾经过整理,明显操劳过度,端着半锅没有卖完的煮鸡蛋,楚楚可怜的模样。 “去去去,别妨碍小店做生意!”店小二赶紧来赶人,嘟囔着,“天天来,你烦不烦?再来小心我……” “慢着。我们买下来!”秦毓赶紧说。那少女本已黯然转身离开,听得这话又惊又喜,眼神中饱含感激,手都不禁有些颤抖:“大爷……要买几个?” “全买下来!”秦毓越看越心软,不仅全买下来,还给了那少女双倍的钱。 “秦大爷,莫不是看上了这小娘子,所以给她这么多恩惠?”座中有不知者,猥琐笑问。 “哪里哪里,秦大爷这是乐善好施。”孟令醒替他回答,“我听说,秦大爷每年都会救济不少关中的穷苦人家,每家每户都能摊到不少银子,最多的一年……每家有三百八十七两。”记性真好,秦毓自己都不记得。 “因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会同情吧?秦大爷真是慈悲为怀!”所有人纷纷赞叹。 秦毓笑着点头:“是啊,总是不忍心啊!” 其实不是,是因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的时候他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害怕他们因为饥饿贫穷而穷凶极恶地来抢他家,所以才靠救济他们来自保——秦毓小时候其实是这样的想法。后来,等强大到自己可以去欺负别人了,也有安全感了,却还这么做,坚持着这么做,是因为每干过一件类似于烧杀抢掠的事,都通过救济别人来达到内心上的安稳,简称赎罪。直到这样做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既然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乐善好施了,那就不如承认自己是乐善好施吧。秦毓从回忆中缓过神,立刻把煮鸡蛋乐善好施给了各位:“来!各位,把这些蛋分了吃!” “唉,等等,要不要试毒?”孟令醒警惕地问。 “怎么可能有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鸡蛋又没缝,怎么把毒投进去?再者,那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也切莫太多心了,适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之中,看不出别有用心。”秦毓说完,剥壳就咬。 众人都觉得有理,孟令醒稍一迟疑,看诸位都已经下口,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疑问,还来不及呼出一句“等等!”就听耳边“嘣”地一声,“嘣”地第二声,“嘣”……所有鸡蛋都在面前爆炸了,那威力,炸得所有人的嘴都当场稀烂。名捕门近十个高手,五个蛋壳已经扎进脸上肉里去,四个伤势轻一些整个嘴都被炸裂,包括秦毓在内,明明很小心,却还是阴沟里翻船! “我……我正待说,外面卖的煮鸡蛋,怎么会连缝都没有……再怎么省汤也不能没味道啊……”孟令醒赶紧把自己手里的蛋扔开,生怕它也爆炸。 “他们没有下毒,却……却直接发功给这些鸡蛋加热……”秦毓分析的同时嘴已经惨不忍睹,“把这些鸡蛋,变成了炸药……” 孟令醒没听懂他在讲什么,赶紧去查看这些人的伤势。秦毓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这群该死的南宋奸细,手段竟这般的卑鄙!无耻!”推开上前为他包扎的人,怒不可遏地直接追了出去。那女孩儿刚刚离开,肯定没有走多远! “倒霉吧,你们这伤势,恐怕又要花王爷一大笔银子了……王爷真可怜……”孟令醒嘟囔。 秦毓追出去却显然太迟!前来卖这煮鸡蛋的少女,正是由莫如姑娘乔装,想当年,在幽凌山庄里,她可也是陪着莫非卖了好些年的煮鸡蛋啊。适才铤而走险深入敌军,胆小的莫如其实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莫非就在身边不远,便立即为他将策划成功完成了。此刻回到旅店隔壁莫非所在,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如儿,这次多亏你了。”莫非在转角窗口,注视着街道上秦毓恼羞成怒地追赶出来,回头看了看莫如,一笑。 “还是哥哥聪明。”莫如崇拜地看着莫非,“哥哥想到用内力给蛋加热,蛋里面的气出不来所以会炸。” “这都不是想到的,都是生活中的教训。”莫非爱抚拍拍她的头,“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莫如点头,叙说之时先前出现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归来,原来他们适才出现在秦毓身旁只是疑兵之计、风声鹤唳,为的正是给莫如的出现创造最好的时机。而现在,就由莫非来把秦毓引开——秦毓是这里的主帅,是名捕门和控弦庄此次合作的媒介,当然要利用他的心浮气躁对他调虎离山! 那秦毓果然中计,漫无目的在附近打转了半天之后,突然看见莫非冒出来又消失形迹可疑,立马追了过去……  陈仓之战,当然不会像银月窥探到的那样发生在天黑之后的酉时,也不像秦毓以为的那样“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而是,就在此刻,申时!宋人的行动,比他们自己的原计划提前了一个时辰,所以,是宋人比金人早了半个时辰…… 陈仓之战,地点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王淮所在的驿站,而是,发生在半道上这个暂时还没有兵力聚集、高手又全部陷入恐慌的毫不起眼的小旅馆内!行百里路半九十的第九十里! 在来到大散关外的第一刻,莫非和李君前、厉风行就听林阡说过:“这一战,实质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的情报。谁的快,谁的准,谁就占上风。”而他们这几天,又哪里是真的在跟金人绕圈子,还不是在确定哪里拦截最适当么?! 陈仓之战,究竟是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间上甩开了金人足足半个时辰,地点上则抢在金人的终点前一步之遥! 陡然一个青色火焰窜上天空,营救孙思雨的行动显然已经开始。 第十三章 夜战陈仓(1) 还未入夜,天色阴暗,整个陈仓县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气氛里。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传来几声猫叫狗叫或鬼叫。 青色讯号一灭,李君前厉风行当即从屋顶潜入那旅店后院。当旅馆屋前还因为炸蛋事件乱作一团,李厉二人已然确定了孙思雨囚禁地点。趁秦毓被莫非引开了不在场、孟令醒还在抢救名捕门伤员,李厉两位帮主要突破区区百十个守卫简直是游刃有余。 破门而入的一刹,天际又划过一道红光,显然是银月在向金人传达“情报有误”,难怪她被金人成为“奸细中的奸细”,名不虚传,出类拔萃,速度上只比落远空迟了半刻。 只不过,迟的这半刻,就已经足够厉风行和李君前营救孙思雨! 红光一纵即逝,全城鸣镝四起。 “孙姑娘!?”李君前和厉风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真没想到金人如此残忍将孙思雨毒打到这般程度,李君前抱起她的同时门外光线正好一纵即逝,李君前清楚看到她脸上有伤眼神空洞奄奄一息。 “师……师父……”孙思雨艰难地往外张看。 “他就在外面接应。”厉风行说,“事不宜迟,赶快撤!” 孰料恰在此时,门前晃过一道瘦长影子,就那么轻轻一晃,厉风行李君前眼前一花,立即一阵强光闪过炫目之至,竟然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美丽风景! “好壮观的暗器群,好毒辣的夺命手!”厉风行心中震撼,赶紧把君前往侧一拉,那人借此暗算,飞速从李君前手中夺回孙思雨,一眨眼便逃了个无影无踪,连是男是女都来不及看清! 厉风行听见瓦上有声响,心知那人上了屋顶,正待驰足追去,隔空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直接把他拦阻在屋檐下,眼见那人就要逃脱,说时迟那时快,在外接应的林阡俨然发现异动,当即飞身入院、上屋截断了那人去路!然而屋顶倾斜有度,那人居高临下,于林阡难免不利,孙思雨又是人质生死一线,此情此境,着实令人心弦紧扣! 借着天色,君前风行都隐约看见,林阡对面站着的这位暗器高手,身形轮廓是个女子,年纪约莫四十开外,衣着打扮却停在了二十岁,抹了淡淡的一层妆,空气中都闻得见香。 “小心!”君前一声提醒,原是又一高手来袭。林阡饮恨刀刚出手去毁这孔雀开屏,蓦地就感觉侧面生风同样来势汹汹! 面前有隔空袭击,侧路是欺身进搏,稍一不平衡又要被迫从那屋顶坠落,岂止不利?根本凶险!却见林阡从容不迫,猛一侧身急避那突袭兵器,长刀则不改向前直压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饮恨刀乘风破浪之势剖开暗器群,同时林阡好快的速度甩开了后来的高手阔步上行到那女子身侧,未等她再发孔雀开屏,就直接出手将孙思雨抢了回来,交睫之间,化险为夷,且稳操胜券! 显而易见,那女子虽然暗器强劲,武功却比林阡还差得远,只一刀的力量就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孙思雨,继而走为上计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后来到场的这位武功高些,手中持有一对判官笔,几个交手,挥撤自如,力量迅猛。 一寸短,一寸险,普通的判官笔二尺八寸,这一位手里的只有七寸,乃高手也。正是名捕孟令醒。 见暗器危机解除,君前当即选屋顶另一侧疾行而来,从最高点由上而下“鞭如潮”狠厉出手,二话不说就帮林阡来打孟令醒手中的判官笔,孰料还不及得手,那消失的暗器高手不知从何处又发出一波“孔雀开屏”精准冲到李君前鞭尖,瞬时顺着鞭身一边蔓延一边炸裂开来,别说去抵挡,就算纯粹看见的时候,李君前都眼花缭乱难以站稳,这暗器实在厉害,前一刻是扑面而来的美景,后一刻蓦地就变作致命的武器! 原来那暗器高手没有真的离开,她的消失只是为了能躲在暗处继续发暗器?!这样的人实在聪明,明知道打不过你所以就避其锋芒扬长避短。现在她不出现,反倒成了战局的最关键,阻碍着屋顶的君前和屋下的风行介入战局。饶是正在酣战的林阡,也要忌她三分,需时时刻刻留意暗器,一边将孙思雨挟在怀里,一边出刀与那对判官笔交锋。而这孟令醒的判官笔亦是炉火纯青,取穴打位,凶险非常。每一刺每一挑都刚猛有力,短短十招,便有五招是穿喉之势。 李君前吃一堑长一智,虚晃一招,那暗器高手果然中计按着原路发出新一轮孔雀开屏,而李君前早在那暗器群来袭之前便已做好准备,抓紧时机随即重心一低滚离最高点,顺利转移到林阡所在战局之中,软鞭一伸已经卷绕住孟令醒一支笔。此刻君前仰面躺在瓦上,比林阡和孟令醒更易平衡,实力却难以发挥到极致。那孟令醒虽然一支笔被他牵制,另一支却仍对林阡纠缠不休,穿刺点戳,随心所欲。 “师……师父……不必……”孙思雨嘴里断续挤出几个字来,身体极度虚弱,君前这才发现林阡一直在给她行功运气,难怪孟令醒可以制衡他这么多刀。孙思雨显然已经察觉到林阡受制于自己,纵然伤势不轻,还是希望林阡先解决敌人再说。然而林阡又岂可能听从她,非但没有移开手,内力还继续源源不断。  厉风行正待上前襄助,忽然对面廊上又窜出一个人来正是王淮,一见厉风行就凶猛打出一掌,行色匆匆看得出极为愤怒。厉风行向来都称作“雷厉风行”,当然也是一掌过去不甘示弱,双掌相击园中央一假山石轰然折断。厉风行气力有所消减,不禁暗自吃惊,这王淮内力超乎想象。 王淮看他色变以为他不济,故而露出轻蔑一笑,恰恰将厉风行激怒,一指隔空弹去,“点石成金”之造诣,惊得王淮猝不及防,力到眼前才知避闪,弯腰俯下回手一掌反击,风行知他内力雄厚不可硬拼正准备让,岂料王淮极速又是一掌发力打在厉风行身后柱上,借折断那柱子来打击风行,如此凶狠,厉风行不禁一惊,面前一掌还不及拦下背后阴风直扫后心,厉风行那一瞬汗流浃背,急中生智掀起披风一挡,那落柱穿过披风却力道减弱,霎时满空的石粉或木屑形如暴风圈直接贴着厉风行背部擦过去! 有惊无险,厉风行侥幸未伤,披风却已粉身碎骨,王淮倏忽已到厉风行身前又一掌扑面而来,李君前赶紧从屋顶跃下相救,横脚一踢正是“脚如铁”,再反手一击俨然“拳如电”,缓得一缓,王淮后退一步,厉风行瞅准他身上穴位,手中已握唐门暗器九寸叉。 然而王淮手中忽地也多出一只铁环。那铁环并未完整,中有缺口,便如同手铐改制而来,显然是传说中王淮的看家本事“索命环”!环一出手,就直对着厉风行还不及发暗器的右手飞袭,瞬间锁住厉风行手腕,他一发力,环已缠紧,由于是瞬发之招,厉风行措手不及,为求脱身,只得伸出左手来劈王淮脖颈,同时李君前亦是一掌袭来,王淮灵活地一个转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君前手腕,不知何时已经另一环出手就等着套牢李君前,君前那一掌收不回头反而差点跟厉风行劈在一处,李、厉两位皆是一惊,赶紧撤去力道,他二人旗鼓相当,几乎同时将力控制了回去。然而正要回攻王淮面门,王淮立即运力,双环齐齐缩小,缠紧了厉风行和李君前。 厉风行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功夫!” 李君前带着三分敬佩:“当真环圣也!” “要命的就乖乖就范,否则这铁环会越缠越紧直到碎了你们的手!”王淮得手之后,不禁意气风发。这时双方人马,百十余人,都已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这旅馆堵了个水泄不通。 “谁信你!”厉风行冷笑一声,显然不可能乖乖就范。然而被缠住的手腕,果然痛到几乎不能发力。 “不信也得信!”王淮冷笑一声,“今夜便在此地,将你们一网打尽!” 李君前不露神色,一旦看王淮有懈怠之色,立即出脚袭去以便厉风行挣脱,然则刚踢中王淮小腹,突然自己腿上一痛,这才想到刚才那个暗器高手还藏在园中!这时厉风行借机一指戳中王淮手掌,冷不防却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绿光袭入战局,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又一暗器群及时入局,“散花飞雨”之态,原来是莫非正巧赶回,真是及时。 王淮被李君前和厉风行所败已经受伤,见势不妙立即往屋顶取道。众兵将眼睛齐齐移到屋顶战局,判官笔与饮恨刀之争依然激烈非常,时不时也有那女子的孔雀开屏不停穿插其中。谁都明白,真正能够制衡林阡的人,不是这只仅余的判官笔,而是躲在暗处一直发暗器的女子,其精准程度和娴熟手法,绝对比得上吴越、石暗沙、莫非、杨致诚任何一人,而且这一双手可同时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的本事,怎生这般像唐门之中!? “她是谁,何以尽得唐门真传?!”厉风行暗自称奇,唐门中的暗器毒术向来不传外人,只是近年来门庭衰落才破例由金陵和厉风行继承。 莫非见王淮要去助孟令醒去打林阡,岂可能听之任之,即刻也紧随而上,断絮剑出鞘直刺王淮,王淮力道剧猛又抛出一铁环,莫非侧身一闪只待再追,却听背后嗖嗖群响,来不及考虑已从屋顶摔落下来,厉风行一怔:“暴雨梨花针!”莫非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离落瞬间手一用力撑在檐上又翻身上去,再次对他砍出一剑,王淮虽已受伤却不失本色,大喝一声一掌痛击莫非胸口,莫非躲让不及,林阡长刀迅至,不偏不倚粉碎了这一掌,代莫非解了围。王淮虽然一掌败溃,却毫无妥协之象,猛地又发出一只铁环要去钳制林阡,趁他还在为孙思雨疗伤,刻意攻击他防御薄弱的右手! 然则令王淮吃惊的是,林阡刀法虽说以磅礴著称,动作上却也如此迅疾,丝毫看不出他用的是饮恨刀,力道分明还游刃有余,所以在与孟令醒交锋间隙还可以抽身来回应自己——他右手之所以敢空着不防御,是因为左手的刀可以将时间一分为二!王淮稍一迟疑,莫非的断絮剑又一次紧追上来。 战斗到此,全然集中到半空屋顶,局中五人,遽然呈四人混战之势,所幸孙思雨在林阡怀中,很明显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 夜战了一个多时辰,园中高手不减反增,所有兵将的视线,全都随着屋顶几个到处晃转,穿插在刀、环、笔、剑光影之中的,还有一只又一只不知从何处发来的暗器…… 飞檐走壁,几乎打了一圈回到原先屋顶,那孟令醒越打越起劲突然开始凌厉,动作老练精湛,笔笔追魂夺命,林阡知他定然有图谋,正待加强防范,忽觉脚下一阵窸窣响动,竟似有什么物体在瓦片上出现,阴风一闪脚脖子一紧,竟有一根细绳绑紧了自己左腿,刚有感觉,右脚也被牢牢勒住,同一时间,判官笔也极速向林阡扎来。孟令醒和那暗器高手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众人暗叫不好,厉风行眼疾手快,一掌有如风驰电骋般隔空打在孟令醒身上,直将他斥退几步,解了林阡之危。打完这一掌,厉风行被王淮消耗的气力所剩无几,而林阡的腿脚,却仍旧被那女子速如鬼魅的绳索紧缠,饮恨刀陡然大落下风。 君前一边为风行手腕上药,一边看那绳索来源,夜幕降临,角落难以看清,李君前蹙眉轻声道:“那发暗器的女子,看来不除不可……” “恐怕,也是唐门的人……”厉风行蹙眉说,“如果真的是她……” 第十三章 夜战陈仓(2) 孙思雨刚一醒转,陡然察觉林阡涉险,看判官笔几乎刺中林阡,一颗心差点跳出来。但林阡虽然暂落下风不能动弹,气血却在被缚的腿脚中聚集沸腾,面前这判官笔还在借势硬拼,林阡却不循章法突发奇招,腿脚猛一发力,那绳索立即断作几截,顺水推舟全部冲灌向孟令醒!只听一声惨呼,还在挥笔的孟令醒,瞬间失去平衡狠狠摔下屋去,即刻被林阡宣判出局。 协助孟令醒的绳索,骤然却变成了林阡的帮手。这一变故,显然是那暗器高手始料不及,绳索刚被林阡震断,她立即就又发暗器用以威胁。君前监视良久,终于发现她躲藏何处,当即挥鞭而出,直扫假山一隅,惊呼声中,只见那女子冲天而出,长袖一挥直往李君前打,身旋如舞,然而舞姿之中却掺杂着唐门暗器的狠毒! 君前随刻一拳对接,白光相映之处,蓦地又闪出大群针形暗器,风行大呼“裂刃针”,君前当即缩回手掌连环踢去几脚又猛又急,那女子连退数步,蓦地放出一只绸缎来,一直冲向李君前腿脚,李君前何等脚力,随即就将那绸缎踢穿,那女人双手齐动,意向诡秘,不刻攒出一只光球来,猛然扫击向院内人群,随刻一声巨响,便在院中炸开了花。君前见这女子内力也竟然如此猖狂,不禁担忧众兵将安危,大声道:“大家快撤!” 那女人振臂一挥,腰后尽是伸展出来的绳索,如蛇群般一条一条抽出来舞向君前和风行,以及周围兵将,这女子身负绝艺,身上如同塞满了武器,现在这些绳索刷刷地在院中横冲直撞,此间张力,再锋利的兵器都砍不断! 彼时,虽莫非手腕被铁环制住暂落颓势,所幸林阡的战力教王淮难以捉摸。林、王二人,在短刀谷内便战过一回,实力大抵不相上下,但高手间过招,往往要看当时情境,胜负难以预言。此刻,混战景象更加难以言喻! 王淮先是被莫非剑剑揪住不放,现在又是遇林阡刀刀势不可挡,情急之下立即对那女子吼道:“飞灵,还愣着做什么!速来助我!” 厉风行一怔,那女子猛然惊魂,听见“飞灵”二字,眼睛顿时瞪得比适才三倍还大。 “飞灵,有你丈夫的消息啦!就是眼前此人,是他逼迫你丈夫离你而去!杀死他!”王淮果然是王淮,为求脱身竟然胡乱诬陷,李君前适才对他的敬佩之感油然而灭,这个名叫飞灵的女子,虽然武功高强明显神智不清,之所以四十多岁了还保持着少女打扮,原来是这个缘由吗! 话音刚落,那女子身上所有绳索一起袭向屋顶的林阡,危急关头,厉风行一枚烟雾弹珠急发出手,那女子被一丈多高的土灰所阻,终于不能得手。李君前尚有余力,立即赶赴林阡身旁、代替莫非加入屋顶战局,当此时,院外却又冲进一大群金兵金将,个个都全副武装,为首的那个,正是久违的黄鹤去! 莫非受伤之后,刚刚退到檐下,忽然看见这个陌生又凶狠的父亲,不禁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全都拿下!”黄鹤去一声令下,金兵人多势众,企图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然而莫非近乎本能地一剑就挡在众人之前:“黄鹤去,你拿得下么!?”黄鹤去乍见是他,面色一变,父子二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夜,陡然巧遇边关。 其实莫非很想问他,现在你站的地方,一关之隔就是你的国家,难道你不曾想念过它。 而黄鹤去则更想告诉莫非,等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你会发现,人只能向前走,虽然也许身后的东西不一定能完全放下。 谁都不正确,谁也都没错。 屋顶之上,那疯女人大呼小叫一定要把林阡置于死地,绳索出得大乱飞得到处都是已然失去理智,院内外,金人将宋人围在当中,火把照得人阵阵心寒。 “飞灵……唐飞灵。”风行沉思之时,王淮、林阡、君前尚在交锋之中,同时那唐飞灵掌中还沁出几片薄如蝉翼的叶子,疯狂往林阡饮恨刀上飞。 战斗激烈,狂风肆虐,泥沙乱走,砖瓦横落,一声惊雷,几乎与闪电同时击在屋顶,黄鹤去听到王淮惨叫一声,收回与莫非的对峙循声看去,只见林阡饮恨刀上已在滴血,王淮显然是右肩被砍中了一刀。若无唐飞灵在当中搅乱,王淮很可能已由林阡所擒。 “我姨母她……为何会加入名捕门?你们是何时起开始利用她?!”厉风行大怒,立即追向这个想逃的王淮,王淮脚力再快,哪比得过“风行水上”的绝顶轻功,幸得黄鹤去插入战局才保住他,厉风行侧身躲过黄鹤去的绝漠刀,轻巧落在地上,颤声问:“她真的是唐飞灵?!” “自然。”王淮点头。 黄鹤去冷冷地:“厉风行,你若是到金国来,地位绝对不输给她。” 莫非怒不可遏:“黄鹤去!你自己降金便够了,何必如此卑鄙无耻!” 厉风行冷笑:“岂止卑鄙无耻,简直痴人说梦!”  恰在这时,又有一众金人从围墙外翻入园中,首脑正是南第四柳峻,他与黄鹤去不同,刚一入局就扬起手来,刹那院中剑拔弩张,不刻就要万箭齐发。 “还不弃械投降?!”柳峻冷笑一声,他和林阡的仇怨向来根深蒂固,何况而今,两者之间,已不再只有林楚江一个联系。 敌我对峙之重要关头,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孙思雨一共五人,汇聚于这暴风骤雨的中心——想不到这一场夜战,竟惊动了金国的三大组织,控弦庄、名捕门和南前十这么多位高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被调虎离山后的秦毓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也已经赶回了这里;唐飞灵依然疯疯癫癫,根本不会听任何人使唤,不时想要掀起战乱。 此情此境,如斯险绝,却无一人束手就擒,所有人,全都还在林阡身边,像极了旧日狡兔之窟与寒潭。他和盟军的交情,本就与和林家军的交情一样重。这些人,都是他要代吟儿照顾好的…… 生死攸关,林阡夺过最近处的一只火把,厉声喝道:“有谁胆敢上前一步,今天这里就炸为平地!” 他话音未落,众人悉数大惊失色,包括黄鹤去柳峻在内的一干人等,借着火光明明看见脚下有交织复杂的导火线,吓得纷纷后退数步,后院原来早就埋好炸药?! 眼前一道白光刺眼,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所有金人猝不及防,逆着火炮可能蔓延的方向抱头鼠窜,即便有从容不迫如黄鹤去,伫立原地却显然还是做足了防御。孰料这声巨响之后,仅有漫天石灰烟雾,并非想象之中的那般碎片迸射、火焰四起,不过是唐门中暗器而已!石灰散尽,光线倏清,林阡等人已趁乱撤离,园中空留其影,不见其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被林阡虚晃了一招! 黄鹤去心惊之余,弯下身来照射他脚下的“导火线”,哪里是导火线?明明只是遍地的枯藤萎枝罢了!  柳峻大吃一惊,转身旋走奔出院外,道上行人本就没有几个,柳峻率领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弓箭手穿街越巷紧追不舍,还是能捉到林阡等人的行踪,灯火与喧嚷,充斥在整个本该夜深人静的陈仓县。柳峻居高临下,大喝一声“发”,当时就箭如雨下,对准了抗金联盟这几大高手以及在外接应的一干人马。 好一群武功高强的宋匪,他们在四面八方的箭雨之中毫不畏惧,几乎是一边旋转一边挡箭,所有武器如各自的三头六臂环绕在他们身旁,任何箭矢,毫无例外被隔挡在战圈之外…… 暗夜之中,柳峻眼中却只有林阡一个人。 其实,明明知道自己不如他能驾驭饮恨刀,明明现在自己并不想夺饮恨刀因为知道夺来也没什么用,那为什么自己总是耿耿于怀,总想将这个人除之而后快!? 攥紧了拳,他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要除去林阡,就是因为害怕!当即调兵遣将:“三箭齐发!” 然则恰是此时,宋匪增援已至,也是好几十个弓箭手,齐齐聚集街巷之末,不用发号施令,立刻拔刃张弩。这一下武器直接增多了四五倍,半空中箭雨骤即酿成箭海。 混战之中,柳峻弯弓搭箭,满心对准了林阡,却听得一声马鸣刺耳,从天而降一个蓝衣少年,及时插入了这乱局之内,一根箭急急往柳峻打来,撞落了这一箭不容喘息又是一箭,如此“神鬼之箭”,不出自天骄徐辕之手又出自何人?!危急关头他策马驰入人群中央林阡身旁:“主公先行,由我殿后!” “天骄,来得正是时候!”林阡察觉孙思雨亟需医治,当即将此地战局完全交托给徐辕,说罢扳鞍认蹬,乘跨战马之上。 第十四章 奇耻大辱 策马狂奔而去,又一次一路颠簸,风从来时路来,未必去往何处。 孙思雨半昏半醒之间,却再不像上次那样的紧张揪心,因为身边此人是林阡,她心里永远不会战败的英雄,战神,盟王。此刻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烟火气。传说中为战而生的男人,竟能和他有这般接近的一瞬间。这份殊荣,原不属于思雨…… 果然,要用伤血来换,可是,思雨心甘情愿…… “被金人掳去了十几天一直不声不响,却为何要在前夜放弃伪装功亏一篑?”林阡言语之中,有两分痛惜,八分却是不认可。 “原来,原来师父真的什么都知道……”思雨叹了口气,她被掳来陈仓十几天,师父就关注了陈仓十几天。 “今后勿再这般,为了不连累别人刻意求死。”林阡叹了口气,说。 原来,师父以为自己咬秦敏是刻意求死?不,那样的想法,也许只有盟主会有。 思雨惨淡一笑:“我不是刻意求死……我之所以咬他,是惩罚他对师父言辞不敬,做的时候没想到后果,所以才被金人这般报复……”轻咳了几声,体力不支,“我……也算自作自受……” 思雨叙说之时,街口灯辉一纵即逝,林阡看见她面色苍白、笑靥却柔和,不免有所触动,苦叹一声:“何以要这样……” “适才思雨,消耗了师父不少功力……”思雨眼中,林阡同样也面容憔悴。 “对付等闲,绰绰有余。”林阡察觉她身体滚烫,担忧她伤势贻误,赶紧抽了战马一鞭,意欲给她生存的动力:“思雨,我还有很多刀法不曾传给你。” “思雨跟在师父身边,哪是为了什么刀法……”那个平常都爽朗活泼的孙大小姐,得到他这句忽然哭出声来。 “思雨,原谅我今生今世都不能照顾你,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你送到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手上为止。”林阡叹了口气,她伤成这样,他当然不能对她像对玉泽那么狠心。 “你可以叫盟主离开你吗?”孙思雨边哭边问。林阡不禁一怔,蹙起眉头没有答复。当然不可以。 “既然你不能叫盟主离开你,那又如何能叫我离开你?!”思雨泣道,“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你断得了我念头,却断不掉我记忆!” 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这句话重重敲在林阡心头,是啊纵然他在疆场叱咤风云。 所以玉泽听见了也接受了,却始终不能释怀…… 冷风中又奔出十余里,眼前就是古大散关。这一路纵横驰骋风云飞扬,沿途已经有好几路兵马与他会师,向他传达了捷报之后尽皆有序离散。 “思雨,这世上有无数种爱,但有一种只有一份,这份爱,只能给最后伴自己走过一生的人,其它的都不算。”林阡说,天骄也说过,你为了凤箫吟,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 孙思雨泣不成声,痛哭流涕,平时的猛女形象全部坍塌,林阡从未想到她会崩溃到这个程度,只说了一句便保持沉默,拐弯勒马,停了奔波。有十余骑,作为随行兵将,齐齐跟从到此,寸步不离林阡左右。 “为何要到这里来?”孙思雨哭了很久哭到无力,泪眼朦胧地抬起眼,这才发现一众随行的存在。 “等你哭完,再过边关。”林阡实话实说。 孙思雨噗哧一声破涕为笑:“人都说师父的心是铁做的,果不其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讲。”女子心海底针,林阡看她又哭又笑,显然大惑不解。 孙思雨叹了口气:“师父不用担心,我孙思雨也是铁打的,今夜哭完了发泄完了,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从今往后,就只学师父的刀法,不再对师父这个人有想法。” 林阡一愣,没想到她恢复地这么快。 孙思雨从袖中摸出一只药丸来:“这是我从秦敏手里抢过来的,他们最近在研制寒毒,本来想要抓的是体质偏寒的玉泽姑娘,结果眼一花抓了我……这药丸,理应是寒性,或许对盟主有效。” “思雨果真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川东那边的女子,个性是火辣辣的。”林阡赞叹的同时收下这药丸,虽然一定救不了吟儿,但却是思雨的一片心意。 “把她带回来吧,不然看你一个人,虽然明知争不过她,却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很孤寂。就算不被我孙思雨,也会被旁人趁虚而入。”孙思雨凝视着他,目光中极尽关怀。  天微微泛白。 陈仓之战,控弦庄辛苦了近半个月的部署,竹篮打水一场空。 激战过后,回到那空阔无人的第一战场,王淮、柳峻也如黄鹤去昨夜一样,看见了后院遍地都是枯藤萎枝。 心情沉重的同时,柳峻下意识地去砍这些碍眼的植物,若非它们,林阡或许已经落在他手。王淮则触碰着那段被自己发威毁坏的石柱,轻声叹了口气,不时以手捂心,他清楚得很,与自己两败俱伤的厉风行、李君前,实力都已经直追自己,林阡麾下,竟然有这许多绝顶高手…… “惊动了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三大组织、十几位高手,竟然还扑空……”黄鹤去叹了口气。 “黄鹤去,据说你很早便已到场,为何直到我赶赴之时,你都没有动手围剿?”柳峻冷冷转过头来,如是发问。 黄鹤去一怔,蓦地想起了那个一直怀疑他有反骨的小王爷,还未及答话,柳峻便冷笑一声:“近来南前十本该都在费心寻找小王爷,你之所以最早到场,是因为不想去找小王爷,不愿他回来吧。” “柳大人尽心尽力去找小王爷,为何却也接踵而至呢?”王淮问道,柳峻面色一变,黄鹤去淡然一笑。 “王淮,怎么?还没有资格进到我南前十,就已经盯住了第二的位置?”柳峻冷笑问,众所周知,东方雨在六月的川东之战遭到塑影门重创,因为年迈原因久久不能痊愈,金南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王淮虽然身份不如他尊贵,武功却一定可以跟柳峻、黄鹤去平分秋色,甚至在他们之上。 “小人之心!”王淮大怒,“谁稀罕你南前十?徒有虚名!逢林阡就败!” “你说什么!”柳峻亦面目狰狞。 视线范围内,损坏的假山水池旁,唐飞灵一改昨夜的疯疯癫癫,正在对镜梳妆。作为名捕门高手之一的她,虽已四十多岁,记忆却还停在二十岁,丈夫抛弃她的年纪。这唐飞灵,正是唐永陵的嫡亲妹妹,厉风行的至亲姨母,然而早在十几岁,就因为破坏家规被逐出唐门。为了谁破坏家规?不正是为了她的丈夫。 园子的另一侧,孟令醒还在给秦毓等人检查伤势:“秦大爷,以后不要乐善好施了……浪费了王爷这么多银子,你得给他补上啊!” “滚!我的银子,还不是王爷赏的?!”秦毓气冲冲大骂。 两军交战,战败的那一方,不管会分为多少立场,气氛总是不和谐得很…… “奇了怪了,敏儿怎么还不来会合?林阡都已经跑了,还守在驿站那里干什么!”秦毓纳闷不已。 王淮忽然一怔:“适才你们说,天骄徐辕也出现过?但先前情报之中,徐辕并不曾与林阡一同前来……”黄鹤去心念一动:“难道说,林阡还有其余的兵马?他最主要的战场,并不是在这里!”对视一眼,不禁都是面如土色。 自得知林阡于中途提前出击,虽然控弦庄兵力大多都没有作动,可所有高手全都被调集到此地,夜战至此,激烈凶险,人人都想把林阡抓住所以心里眼里只有这个旅店,谁还记得,本该由王淮和秦敏所领的那一路企图把林阡等人一网打尽的控弦庄奸细,还大规模聚集在最先设定的驿站里?! “糟了……”适才还在不和的一干人等,不约而同慌张冲了出去。  果不其然,秦毓、王淮、黄鹤去、柳峻、孟令醒等人急匆匆赶到那驿站之时,这群蓄势已久枕戈待发的控弦庄奸细,已经被林阡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昨夜这里的战斗同样犬牙交错,金宋双方,生生把这寻常小镇夷为战场! 备战了半个多月的这场仗,主动权其实一早就没在过金人手上! 就是天黑之后的酉时发生的,林阡的计划,从来没有改变!银月窥探到的时间是对的,地点也很迎合王淮。 可是—— “怎会这样……”秦毓瘫坐在地。 再没什么,比这更羞耻。 说要在金国境内剿灭林阡带来的宋匪,却被林阡带来的宋匪剿灭在金国境内! 第十五章 一网成擒 一觉睡醒,孙思雨精神好了许多,出了一身汗烧也已经退了,睁开眼的第一刻是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背对着她的军医竟然是樊井这个大忙人,孙思雨倍感荣幸的同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确定,现在已经在宋境了,师父他……也安全了。 孙思雨想着想着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孙思雨你说好了不想他这个人,不要出尔反尔! 这时樊井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这个美貌少女,怎么刚睡醒就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樊井立刻上来给她把脉,莫名其妙地放下来,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只能蹊跷地一直摇头,同时冲着帐外说:“主公,她醒了。”帘帐掀起,孙思雨先看到林阡和徐辕并肩行来,再看见外面天气格外晴朗,不由得心旷神愉。 这群潜入金朝的“宋匪”,由于数目不小得很,故而必须分批经过大散关,如今风声甚紧,要等所有人都平安出来,显然要费上个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林阡和徐辕便在这个叫和尚原的地方屯聚,安营扎寨等候所有兵马会师。当年抗金名门吴家,就是在此地打败了金兀术,因此和尚原也堪称是个抗金宝地。 伫立边关,纵目远眺,山势险峻,层峦叠嶂。有天堑的雄伟壮观以及激越,也有自然风光的优美协调郁乎苍苍。 “大散关,不愧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林阡赞叹不已。 闲暇时,孙思雨陪同林阡去看大散岭、清姜河,跟随林阡久了,自是也知道师父他奇怪得很,到一个地方开战之前是必然要先去欣赏欣赏自然风光、感受感受人文地理的,欣赏了、感受了,然后就打仗。 “思雨,伤势可好了?”他转过头来,表情虽严肃,明明也担心伤害她,所以严肃中掺杂了一丝柔和。 “好很多!”思雨立即活动筋骨,他还是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紫:“是秦敏授意打伤了你,所以他的下场就由你来决定。” 思雨一怔,笑:“怎么?师父已经着手对付秦敏了么?”叹了口气,“我隐约觉察到,秦敏和王淮,是集结了百千人马,想在另一个地点伏击师父的。幸好师父抢在了他们前面,才不至于被他们算计……” 林阡一笑,没有说话。 思雨叹息之余,却看郭子建将军亲自将一个俘虏押解过来,不是秦敏又是哪个?思雨不禁一震:“师父!是什么时候、已经把秦敏给抓来!?” “便是在救你的那夜。”林阡说。 郭子建连连点头:“主公说得不错,这一战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谁的情报快、谁的情报准。其实,王淮他们伏击的地点,早先就已经被我们得知。所以,主公亲自在陈仓县出没、引人耳目,天骄和我则暗中部署、对控弦庄一网打尽。” 思雨恍然大悟,想自己被掳一事看似是宋人吃亏,其实,控弦庄越想死灰复燃,就离死期越近—— 没必要辛苦厉风行和金陵追歼,控弦庄的散兵游勇们,自发地形成了一次大规模聚集,送上门来给林阡剿除。经此一役,一网成擒。 思雨心中正惊叹不已,却听林阡叹了口气:“不过可惜,只差一点,就能找出银月的真实身份……这个银月,总是心腹大患。” 经此陈仓一战,控弦庄折损过重,银月计划惨败,显然又将蛰伏。短时间内,林阡要把她给找出来铲除,显然比之前更难。  腊月十五。盟军最后一支势力由厉风行所领回到和尚原,自此所有兵马都已从金国境内顺利而出。陈仓之战,不仅大获全胜,还意外地带给林阡一个好消息,这也是厉风行迟了三天才回来的原因——思雨永远都记得那夜大雪纷飞之中,厉风行没等马停就翻身跃下、兴冲冲地直奔到林阡身前:“凤箫吟有救了!” “怎么?”等了他三日之久的林阡,看他平安无事终于放下心来,听得这话不禁面色一变。 厉风行当即吩咐手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众人上前,看那箱子里安置着一盆长相奇特的花,厉风行这般看重它,显然不是一般的花草。 “这花,是寒性剧毒?”林阡猜出个所以然来。 “没错,是我从名捕门那里,带回来的‘寒食花’。”厉风行滔滔不绝,“你应该还记得那夜名叫唐飞灵的暗器高手,她正是我母亲的嫡亲妹妹,也是唐门后裔,一直钻研寒毒,十几年前销声匿迹,大家都猜测她已经丧生。谁料得凤箫吟那家伙真是命好,竟被我们在陈仓县碰上了……” “风行。”林阡按住他肩膀,早就已经动容,“我代吟儿,感谢你的恩情。” 厉风行一愣,笑起来:“谢什么?我们之间,还用得着感谢?!” “然而,这样的情景,我不想再见到半次。”林阡正色说,“如果为了救吟儿,却贻误你厉风行的性命,得不偿失,我宁愿吟儿一直困在寒潭里。” 厉风行岂有不知,阡先感谢自己是作为一个朋友,现在又这样要求自己,显然是站在一盟之主的立场。不禁笑叹了口气,点头。 “唐飞灵她,只怕是因为感情创伤,才变得这般痴傻,所以十几年来,都被金人改造、被名捕门利用。”林阡猜测说。 “胜南可知道,这个给唐飞灵带来感情创伤的人是哪一个吗?”厉风行问。 林阡一怔,摇了摇头。 “正是天山肖逝。”厉风行道。 “竟是肖老前辈?”林阡听罢色变,肖逝?不就是上一代那位公认的武林第一?相传他有着举世无双的武功,把世间所有高手都硬生生甩开了一大截,因为在世间没有对手,所以只能退隐到天山。却无形之中,使天山成为诸如独孤清绝那般的绝顶高手们,都纷纷心驰神往的武学巅峰。 再联系那夜唐飞灵的暗器和内力,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林阡心知厉风行说得没错:“想来也是,她武功那般高强,也只有肖老前辈那样的才会令她折服。” “当年的她,未婚先孕被逐出唐门……但肖逝他,为了追逐武功,还是狠心抛弃了她。”厉风行叹息,“肖逝此人,仿如一生都在追求武学……唉,像我这样的俗人,自是不能理解……” “那夜见到的唐前辈,还是二十岁时候的打扮。也许,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岁的那一年,久久都不能散去吧。”孙思雨猜想之时,不禁为情一叹。  卷甲衔枚,日夜行军,千万里雪满弓刀。 天色渐暗,短刀谷近在咫尺,百里林外,早有寒泽叶、杨致诚、海逐浪闻讯相迎,另还有徐辕、李君前、莫非这些先行回来的也在迎候人群里。 深冬的川北白雪皑皑,从北到南一片寂静祥和。暌违的这些日子里,如林阡所料,官军义军一直没有发生衅端。 “致诚,明天一早你便启程,为我将这些药材送到黔西。”林阡把最近寻得的所有药材都交给杨致诚,嘱咐。 “主公?莫不是……主母她有救了?!”致诚喜出望外。 林阡微笑点头:“所有药物,都先给何慧如探究,再送主母尝试。” “主公什么时候去?其实,主公也是很重要的一味药啊。”莫非借用了杨致诚的语气,调侃式地笑。 “待处理完了川北事务,我与盟军,一同去黔西迎候盟主。”林阡对莫非淡淡一笑,同时拍了拍君前的肩,他知道君前因为打伤吟儿一直处于自责,更加记得在新婚之夜吟儿曾经对自己说“心里面,早就原谅二大爷了。”细细算来,吟儿和君前,还有追溯到几个月前的矛盾没有冰释,包括中秋川东之战、七月魔城之战,以及先前的祸水命言论…… 此值腊月中旬,川黔一带已经有新年气氛,然则看这状况,就算解药有效一切顺利,吟儿从黔州到川蜀也要花上一些时日,是显然赶不回短刀谷来与各位团聚了。  腊月廿七,杨致诚抵达黔西魔门,立即向吟儿传达了林阡的说法,吟儿掐指一算,即便没有眼下什么战事,川北那么多家族也实在够他林阡日理万机,况且盟军要休整一段时日,那起码也要到正月初十以后才会到黔西来,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来。 虽然吟儿嘴上说没什么,杨致诚也看得出,吟儿显然很重视这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现在大伙儿都在热热闹闹地庆新年她却只能憋屈在这里,不好受那几乎是一定的。所以杨致诚看见的同时不免感伤,也极度希望这些寒性的剧毒能够起到作用,帮吟儿镇住火毒、尽快走出寒潭…… 第十六章 久别重逢 暌违近两个月,魔门在林美材的治理下,恢复得相当完美,诸葛、慕二、何慧如居功至伟,钱爽、祝孟尝、戴宗等人也功不可没。 腊月三十,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等人一同抵达黔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厉、莫、李三位的体质,竟然都只能到第二关为止,比这次留在川蜀的海逐浪还要差劲,故此,林阡只能把这些盟军首领全都安排在断崖,自己一个人前往寒棺去探候吟儿。杨致诚说,吟儿服下寒食花才一天就已经能走到第十七关,这么好的消息当然教林阡心中大悦。一路上林阡都在想象,吟儿此刻到底会在做什么,这两个月来,吟儿没有别的事可以忙碌,会不会就像先前答应自己的那样,变得温柔如水、贤良淑德? 然则,这一路过去气氛着实诡异得很,包括杨致信、杨致礼在内的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脸色大变,叫了声主公立即敬而远之,神情极端凝重,一点不像杨致诚表现得那么喜形于色,不禁乱了林阡的心。方才的喜悦抛到了九霄云外,加快步伐行走在疑惑、担忧、一片空白之中,好不容易走到寒棺,心里根本七上八下。 吟儿呢?!吟儿她,何以不在这寒棺之内! 林阡的心咯噔一声,心里半刻闪过岂止三千种可能,但每种可能都一定对吟儿不利!一联系到向清风适才对自己说,“黔西周边最近隐约有金人出没”,林阡方寸大乱猛地冲出寒棺,抓起一个路过的就问:“吟儿呢?!吟儿她在何处!” 什么是害怕,这就是。他真怕一个寒潭的人立马都对他跪下,悲恸欲绝撕心裂肺对他说出吟儿的噩耗或者吟儿被掳走的消息。 “主母?刚才还在啊……”那小兵被林阡这种近乎癫狂的举动吓了一跳,林阡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自己用了过大的力气差点把人家给举起来,不禁有些懊恼赶紧把他松开。涉及吟儿,鲜有不令林阡心惊胆战的。 却见那小兵回答过后,面中明显闪过一丝极难看懂的神色,林阡心中不免惊疑,忽见迎面走来的老将正是戴宗,急忙上前询问:“戴宗先生,可知吟儿她……” “凤箫吟!最可恶的就是她!”戴宗大怒,没等他说完就火大地走了。 怎么,怎么寒潭里的人都这么古怪?林阡蹙眉,赶紧问适才那小兵:“主母她,最近常会去何处?”  十七关,向清风驻地,偏静处有一梅林。梅花经一番霜雪袭扰,盛开怒放,沁人心脾。 苍穹下,心潮澎湃的林阡,第一次背离了孤独,穿梭在这片一望无垠洁白的腊梅丛中,辗转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哪里还把腊梅当风景,他眼中全都是阻挠他脚步的荆棘…… 直到拨开一重枝叶他骤然停下脚步,微风拂过,暗香浮动,落梅缤纷,飘零如雪。 才两个月,恍如隔世。 原来适才,真是自己吓自己…… 此刻吟儿正安安静静地站在花下,看动作依稀在采撷、怅思,因为是背对着他,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冰天雪地,腊梅林子,这么巧她衣衫和肌肤,也都是雪白雪白的。林阡一瞬就觉得自己像拥有了一个世界的幸福。心跳放慢,眼角竟有些湿润,真的很难想象,没有了她他要怎么活。 气氛其实一点都没有变,也没有旁人敢发出声音提醒,但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吟儿忽然转过头、看到他,微微一怔,自然一笑。那景象煞是模糊,那笑容更加朦胧,渺渺香味里,林阡恍惚不知是梦是现实。 吟儿的笑却渐渐僵在嘴角,终于,她相信了眼前人真的是林阡林阡他回来了,喜出望外还管什么花花草草,丢了它们直接就往林阡疾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狠狠扑撞到林阡怀抱。 软玉温香抱满怀,林阡比她还要痛快,抱紧她的同时二话不说对着她双唇就吻,热烈缠绵,疯狂之至,跟随而来的一众兵将,全部形同虚设惨遭忽略。 吟儿直被吻得头晕目眩全身绵软,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给他吻下去,流连于他唇舌之间,半刻都不肯停断,恨不得永远痴缠。 “你,不是说要忙完了川北的事务再回来么?致诚前脚才回来,你后脚也就到了……”她半醉半醒,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赶回来。 若不是怕她身体受不了,林阡才不会停下拥吻,此刻揽着她的腰,对她实话实说:“因为太想吟儿了,所以很快便忙完了川北的事。” 吟儿听了当然开心,微微一笑目中含泪:“这几年每年的除夕,都是和大家在一起过的,本不乐意这么冷冷清清地困在寒潭里面……” “你要的人我全都带来了。”林阡一笑,丫头的心意最是好猜,“君前、风行、陵儿、莫非都在,你云蓝师父和黛蓝徒弟最迟也是明天就到。至于思雪,我找了很久实在找不着,她拐带着金国的那位小王爷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够啦够啦,你带来这么多人……”吟儿笑,“其实,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哦?那我这就叫他们回去!”林阡转身要走,吟儿“唉”了一声赶紧把他拉住,面上一红:“当然了,有他们在更好……” “主公,他们说你遍寻不着主母,我正待告诉你主母她在……”这时杨致诚行色匆匆赶过来,吟儿转过头去,霎时脸色大变,不及发话,听得一声大叫,杨致诚整个人都从阡吟两人面前消失! 饶是林阡,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  待杨致诚终于被众兵将从那个陷阱里救上来,吟儿窘迫地站在原处默不作声,林阡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坑是谁挖的。所幸技术一般挖得并没有多深,杨致诚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但林阡这才明白为什么杨致信杨致礼脸色凝重、戴宗破口大骂,显然是因为吟儿当真可恶,因为闲着无聊所以就到处挖坑害人!林阡蹙紧了眉,不忍责她又不得不责:“除此之外,还陷害过谁?” 杨致诚一脸狼狈却毫无怪责之意,反观吟儿非但不认错还低头坏笑,林阡自然不能对她太过纵容,抬起她的脸严肃对她发问:“回答我,还有谁被你害过?!” 吟儿很久没见他这么凶过,何况是久别重逢热吻之后,霎时呆在原处,许久,才答:“致信、致礼……还有,戴宗……” “心机全用到了这些方面。”林阡面色冰冷,松开手来,吟儿只觉得下巴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怎么能……说我有心机!”吟儿顶撞的同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主公……怎么……没多大的事啊……”致诚赶紧来劝,“像我,和致信他们,都不会在意……” “即刻与我,向被你伤害过的人致歉去。”林阡冷硬地、拎起她就要提走。 这真是一个极端难忘的大年三十夜,魔门内外烟花纷繁,寒潭这边吟儿被林阡押解着挨家挨户地登门谢罪,戴宗那边,已经不算负荆请罪了,根本就是程门立雪,直等到半夜三更才把戴宗给等出来。 “戴宗先生,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吟儿她,终究是个孩子。”林阡看吟儿气喘吁吁,其实早就于心不忍。 “主公,没必要亲自陪她来。”戴宗本来还带着三分不原谅,但看在林阡面子上,还是宽恕了这个表面上楚楚可怜实际上却是恹恹欲睡的吟儿。 回去的路上吟儿早就走不动,林阡一把将她负在背上,边走边教育:“你戏弄别人固然可以,但戏弄归戏弄也要有个度,更要对事对人,致信致诚也就算了,那么德高望重的戴宗先生你都……”想到戴宗曾也像致诚这样失态于人前,林阡就又好气又好笑。 “我又不是存心的……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提醒他这里是个坑……”吟儿撅着嘴趴在他背上,“他不小心掉下去,不是我的错。” “吟儿。”他止住脚步,肃然转过头来,“不仅不肯认错,还要诹谎来掩盖过失么?” “什么?”吟儿一怔。 “你存心挖坑,不就是要戏弄他害他掉进来?怎么可能还提醒他?”林阡语带责备,“早知你与他不对付!” “好啦,别再教训我啦,你瞧,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吟儿柔声说,同时放肆地伸手,把他嘴角抬翘起来,“老实说,你有多少天没发自内心地笑过了?连看见我的时候都板着脸恶狠狠的,这样不好,很容易老的。” “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他本来还有点愠怒,嘴角被她这么一翘正好就是个微笑的表情,哪还舍得对她教训,疼都来不及。 第十七章 心有灵犀 夜深人静,林阡背着吟儿在雪地里一路走,路上丫头理当是疲倦所致,伏在他背上说睡就睡着了,他把握好分寸,步速始终如一。 轻轻把睡得香甜的她安顿在寒棺,冰窖外即刻就有向清风前来求见,应当是为了那群最近活跃于黔西一带的金人之事。林阡悄然走到边界,压低声音询问:“如何?” “据查探,那帮金人是南前十的东方雨麾下,名义上是要在黔州一带找寻小王爷,实质却是由那个名叫蜮儿的女子带领,想要到魔村之中收获药材。”向清风声音也跟着放低,“他们盯准了宁孝容,迄今为止,已经袭击了宁家五次。” “魔村之中,向来有不少奇珍异宝,金人想要,不足为奇。”林阡点头,却有些疑问,“然而,水弩的‘含沙射影’,不是已经被慧如用‘蔽影草’破解了么?而且,宁家的寒尸向来没有影子,恰好可以针对蜮儿的短处,不应该败给她才是。” 向清风摇了摇头:“主公,蜮儿的‘摄魂斩’,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造诣了。” 林阡一怔:“怎么,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不错。一众寒尸,虽然都没有影子,却还是被蜮儿所杀。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不仅中了蜮毒,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完颜鬼之死后,蜮儿她,再也不是‘一笑而谋人命’,而是集了他二人之长,‘一笑而毙人命’。”向清风神色凝重。 “我不曾与鬼蜮有过一次正面交锋,所以,还必须由众位向我详述蜮儿的一切。”林阡说。向清风这才想起,六月川东之役,林阡和吟儿都不在场:“那,我现在便代主公召集众将!” “不必。今天是年初一……”林阡忽然想起吟儿的年初一谬论,不自觉一笑,“况且,夜半三更,众人都已睡下,明天再问不迟。” 向清风正待要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来:“主公……”面色不自然,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何事?”林阡一怔,转过身来,以为还有战事。 “听说主公昨日,严惩了主母……”向清风轻声询问。 “不得不严惩。”林阡面色冰冷,“致信、致礼和戴宗先生都是我留在这里守卫她的,她却因为闲来无事就四处害人……我已经命致诚将那些坑都填起来。” “主公……主公误会了,主母她,不是因为闲来无事。”向清风眉间满是忧愁,“是因为听说蜮儿在附近出没,主母她说她心血来潮,要尝试一些对付金人的手法,万一哪天又有谁要抓她来威胁主公、而她周围又没有人救,可以把那些方法投以实用,所以主母才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挖坑……然则,主公却又当着她的面、把她挖的坑全填了起来……” 林阡心下既是震惊又是揪心,怎么吟儿一句都没辩解? 不,吟儿其实是辩解的,她说她挖了那些坑也提醒了戴宗,只因为没有来得及才害戴宗栽下去。但自己偏偏不信,自己偏要说,吟儿存心挖坑不可能提醒戴宗!吟儿明明还可以再辩,但她觉得,“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所以,那个平常都伶牙俐齿的吟儿,选择的竟然是无赖和撒娇…… 林阡心乱如麻,懊悔不迭,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清风……替我在十七关内,重新挖些坑吧……”  吟儿在寒棺里睡了会儿,忽然觉得一阵发寒,大喜之下赶紧推身边林阡,将熟睡的他推醒了。 “怎么了?”他看她喜形于色,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太好了,睡了几个月,一直都觉得热,可是现在却觉得很冷!一定是寒食花的作用!”吟儿激动地说。 “当真?”林阡睡意全无,赶紧探她体温,果然比从前凉了不少,“寒食花,是唐飞灵多年研究的寒毒,吟儿果然吉人天相。” 吟儿正乐滋滋的,陡然却“啊切”一声打出一个喷嚏,对温度的敏感,向来有之。正四处找地洞钻进去,林阡已经微笑着,一手递她帕子一手给她添衣:“幸好早有准备。” 她接过帕子,不知怎的却叹了口气,噙泪说:“不要再对吟儿更好了……” “什么?”林阡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吟儿太好了,会把吟儿宠得无法无天的。”吟儿低下头去,“那样的话,不一定是福气……” “我对吟儿很好吗?还不是因为我对不起吟儿。”林阡忧伤道。 “咦?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吟儿抬起头来,狡黠地笑。 “对不起吟儿,误会了吟儿。我不如吟儿聪颖,挖坑原来是要在寒潭部署防御,未雨绸缪。”林阡认真地说,凝视她善睐的明眸。 “……”她缓过神来,笑道,“那不是因为你不聪颖,而是你根本不会了解,武功差的人该用什么方法来自保。”说罢豁达地拍在他肩上,“原谅你啦!” “是啊,我原是不知道,武功差的人是通过害人来自保。”他叹息说了一句。 “唉!?”吟儿一怔,惊奇地发现他口才一日千里,“你这人怎么这样的,一边道歉,一边损人?”拍在他肩上的手立刻掐了他一把。 “吟儿……”林阡根本不管她肢体语言,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前额就抵住她冰凉的脑袋,语气淡淡的却全是愧疚和疼爱:“把你的伤病,都转给我吧。” 吟儿愣了一愣,笑:“真是发号施令惯了,连伤病都要听你的。”  天明之后,林阡立即去断崖,召集李君前、厉风行、金陵、莫非、向清风、杨致诚等人商议如何对付东方蜮儿。由于蜮儿的来意是要宁孝容家的寒性珍稀,故而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孝容也派遣了不少人前去旁听。 而吟儿在寒潭里也没有闲着,因为已经可以出到第十六关,又恰好远道而来的司马黛蓝和云蓝能进得来,吟儿开心不已拉着她们在风光旖旎的寒潭第十六关四处转悠。 “不过,少了思雪,还是不能十全十美。”吟儿还是不免有些想念思雪。 “如果少了我,你会这么挂记吗?”黛蓝吃醋。 云蓝平静站在旁边看她二人开心轻松的样子,爱怜地微笑起来,上次见到吟儿,还是中秋之夜的惨死一幕,几个月来是想都不敢再想,母女连心,失去吟儿竟比失去林楚江更痛。 “好好好,不说思雪了,那黛蓝你呢,你可有找到新的爱侣?切莫再爱上个有妇之夫啊……”吟儿关心地问,周围没旁人,无需顾忌。 “林阡他这次回来,是会把你带回川北去吗?川北那边,九月开始就个个在翘首盼你。”黛蓝不答吟儿,岔开话题。 “为什么?”吟儿一怔,“林家军何时起这么开始惦记我?天骄他们,不是一直在说我祸水命么?” “姑娘,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司马黛蓝没好气地说,“你在川北,早已被他们奉若神明,地位堪比天骄徐辕,关于你的美名和称号,比比皆是,不计其数。” “是吗?说一个来听听。”吟儿得意地笑。 “诸如‘勇冠三军’、‘不让须眉’、‘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巧舌如簧、一身是胆’、‘男儿气魄’、‘义薄云天’……”司马黛蓝不用想就报出近十个来。 吟儿听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叹:“果然死者为大。你看我生前劳碌那么久什么都没有,一死却被你们冠了这么多莫须有的名号!” “人对于天才都是轻其生重其死的,你是天才。”司马黛蓝笑着说。 “还不是为了造势?否则怎么把你的‘祸水命’压下去?”云蓝轻斥了一句,显然她也参与了宣传。 吟儿面上一红:“其实……这当中,到有一个名号是贴切的,别的再造势,都不如它真实。” “哪一个?”不仅司马黛蓝好奇,云蓝也极欲探究。 “‘巧舌如簧,一身是胆’。不知是谁起的?”吟儿笑问。 司马黛蓝和云蓝皆是一怔—— 这八个字,是林阡随口说说的吧。 第十八章 害人害己 为详细了解蜮儿和估测她如今战力,年初一的一大清早,林阡就将群雄召集于断崖、听各位叙述六月川东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诸将对发生在阆水岸边、石之迷宫的这一役仍然记忆犹新,提起“摄魂斩”来都是各抒己见滔滔不绝。毕竟当时林阡不在、盟军情势凶险,诸如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向清风、杨致诚这些首领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上阵的。而金陵、范遇、陈旭三位军师也一样战功卓绝,这场震惊金南的“绝地反击”正是由他们合议而出。厚积薄发、请君入瓮,不仅将完颜鬼之生擒,也重创了金南第二的东方雨,更告诸金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 回忆往事,如临其境。林阡虽从始至终不曾参与,却感受得到群雄当时的铁血战志。 “主公,主母她……哈哈……”正在商议如何铲除蜮儿,忽然吟儿那边又有突发状况,然则那前来报讯的小头目却无一丝慌张,而是气喘吁吁想笑又笑不出的模样,所有人都停止商讨,怔怔望着这个小头目蹊跷不已。 “主母她,掉坑里啦!”那小头目显然曾经见过吟儿挖坑害别人掉过,所以现在看见吟儿自己掉进去才憋不住笑,若不是要来禀报林阡,恐怕早就已经前俯后仰了。 林阡蹙眉,这么怪的事也能让吟儿碰到!? “究竟发生何事?”向清风着紧问。 那小兵一边憋住笑一边陈述:“主母她……本来和司马帮主、云前辈逛得好好的,迎面遇上了戴宗先生,主母便拉着戴宗先生去十七关,上次戴宗先生不就掉在那里的吗?主母说,要帮戴宗先生克服这个心理阴影,这样她才算真的赎罪,二话不说便鼓励戴宗先生踩一脚试试,戴宗先生不情愿,主母就向他保证坑已经被致诚将军填起来了,戴宗先生还是不敢,主母就说她亲自示范……结果不知怎的,她使劲一跳,就掉进坑里去啦……”憋得太久,满面通红。 杨致诚一愣,着实有些生气:“胡说八道!所有坑,我都已经帮主母填满了,特别是戴宗先生那一个!”视线移向林阡,带着求证的语气,“主公可是亲眼看着的啊!” “致诚……那个坑,我昨夜……叫清风……又重新挖了一次……”林阡完全没有预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实回答的同时众人都啼笑皆非。 “主公?!”祝孟尝的眼瞪得圆溜溜的,主公何时也有了这么个恶趣味? 饶是向清风那么个一本正经的,现在也不知是笑还是忏悔。缓得一缓,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放声大笑。 林阡、清风、致诚即刻赶回寒潭去,因为发生在十七关内,李君前等人服食了御寒丹也能够短暂停留。到场之时吟儿一直坐在亭中惊魂未定,这一回,戴宗先生恐怕要发自真心地原谅她了…… 只不过,盟军诸将,打死了也想不到是这样迎候盟主的。 “吟儿?可有摔伤了?”林阡担心吟儿身体,当先跃入凉亭之内,平日的指挥若定荡然无存。 “盟王说得真准,‘一身是胆’得很。”司马黛蓝在旁窃笑。 “活见鬼。明明已经填起来了!”吟儿久久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过头来,乍一看见金陵、厉风行,惊疑郁闷全都一扫而空,掉进坑里的窘迫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即刻笑容满面地离开石凳,一瘸一拐地冲下台阶:“陵儿,天哥!” 金陵风行正待上前与她寒暄,却见吟儿忽然露出不适之感,时而揉揉身后,时而踢踢两脚,若有所思停在原处。“是真的凤姐姐,一点都没有变。”陵儿上前紧紧抱住吟儿,泪水早已沾湿衣襟,厉风行则在二女身侧,哈哈大笑:“果然是凤箫吟!你瞧她,当年在云雾山上的时候,也是脚上中了个暗器,屁股上中一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也还记得,当初在泉州那阵子,某人榆木脑子,口口声声兄妹之情死活不肯接受陵儿,却看见一个要娶陵儿的就视一个为情敌!”吟儿利嘴,容不得厉风行笑她。 “说到榆木脑子,好像有谁比天哥更贴切吧。我从相识之初便对他说‘珍惜眼前人’,说了好几年,他竟一直没发现我说的人是凤姐姐……”金陵看风行被吟儿讽,赶紧也揭林阡的底,梨涡浅笑。 说话间林阡业已出了那凉亭,带一丝宽容的笑意,眼神则一直不离吟儿:“都已算作前尘旧事。” 吟儿任陵儿抱着不放,明白她几个月来心里可能一直不大好受。要知道,几乎杀死自己的火毒,毕竟是陵儿献策投以实用的。庆元五年的中秋之夜,必定要成为每个人的梦魇…… 对了,除了陵儿,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啊…… 吟儿忽地想起什么,赶紧往人群里找,果然,此刻李君前正和向清风、杨致诚站在一侧,从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他心情繁复。但吟儿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冲他一笑:“二大爷,这几个月,胜南也辛苦你照料啦。” 君前听得这个熟悉的绰号,比任何宽容的话语都来得痛快,再听她把几个月来她的缺席都说成是他们在照料林阡,虽不至于像陵儿和致诚那样容易动情,却也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始终……对不住你……” 程沐空的劈空拳,经吟儿身体挡下之后打到他身上,都伤得他十几天才恢复战力,难以想象被九成力穿过去的吟儿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何况,他李君前的拳如电,和程沐空也相差无几。能治这些内伤的内服药物,因为火毒的限制吟儿至今都不能服食,所以李君前一眼看见吟儿,就知道她离痊愈还早得很。愧疚之情,一时更甚。 “唉,其实有一点,你还真是对不住我。”吟儿笑着说。 李君前一愣,大惑不解看着她。 “下次要打,不要再朝这个地方打,会影响发育……”吟儿红着脸奸笑,同时指着自己前胸。 众人全是一愕,李君前正色点头:“下次一定不会。” “还有下次?!”林阡面色一凛,眉头一蹙,轻松气氛差点被他破坏。 李君前登时语塞,吟儿赶紧瞪了林阡一眼:“唉?又这么凶!小心影响总舵主和我的关系!”笑中带责,竟被人听出,这小丫头竟敢呼喝林阡。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小秦淮的十五当家,凤箫吟。”李君前终于有所释怀。 “我这个十五当家,曾经很不称职,真的有想过做个叛徒跑去隐居。可是,还是被吸引着回来了,为了小秦淮的‘江海争流’,也为了抗金联盟的‘牢不可破’,更为了胜南麾下的‘绝对互信’。”吟儿微笑,依然虚弱。 林阡一手扶稳吟儿,一手按在君前肩上,淡然说了一句:“既然十五当家能回来,十六当家他,也一定能回来。” 李君前微微一愣,知林阡意在解决自己和吟儿之间这个最根本的心结,有关越风…… “是,越风他,一定能回来。”君前点头,坚定一笑。  众人体质所限都不宜久留,相继被迫离开十七关,亭内最终只剩阡和吟儿两个人,一众侍卫都早已退下,此刻离他俩最近的只有冰雪映梅花。 阡把吟儿抱上石桌,即刻俯下身来,缓缓将她鞋袜褪去,握住她的脚不免心疼:“伤成这样,却不能治……”叹了口气,一直没有站起,却竟给她揉捏起来。 大好一个盟王,居然亲自做这种事,然而轻重拿捏得,实在恰到好处,吟儿受宠若惊,早便不觉疼痛,噙泪微笑看着这个男人,他给她揉了多久,她便默默注视了他多久,长时间地沉浸在这片安谧的气氛之中,万分妥帖,无限缱绻…… 直到他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动作虽温柔,眼神却坚硬,她忽然有点胆怯,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计上心头狡猾一笑,聪明地抢在他前面开口说话:“你瞧,别人都掉进我挖的坑里,我却掉进你挖的坑……” “疼么?”他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流露笑意,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更加仿如没听见一样。 她不得不硬起头皮回答:“疼……啊,痒!”不知道阡是不是故意的,揉的动作竟似转成了挠。吟儿忍着笑意又不敢笑,因为阡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而威严。 “尽做傻事!”他松开她的脚,责备的语气,“即便你学不会三思而后行,也不该二话不说就一腔热血地跳下去。” “是啊。”她止住笑,双手抓紧了衣襟。 “体会到戴宗先生的窘迫了?” “体会到了……”她语气乖乖的,心理却被他激得反叛,“也问心无愧了……” “问心无愧?!”他摇头否决,面带愠色,“口口声声说要替戴宗消除心理阴影,其实是想利用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把他拉过来展示给大家看他有多胆小、刻意在人前灭他老人家的威风。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害自己摔成这种样子!” 吟儿尴尬地笑:“这都被你发现了,戴高帽他……不,戴宗他……” “什么?竟连戴宗的绰号也起出来了?!”他坐在她身边石凳上,蹙紧了眉。 “戴宗他,实在是倚老卖老得很。这样的人,实在应该多出几次糗,才能拉近他和周围人的距离……” “是吗?原来你的初衷是为了戴宗好?”他面色稍一缓和,她当即放宽了心,却听他轻斥了一句:“巧舌如簧!”她赶紧恢复正襟危坐。 “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看不穿。你这害人精,害人终害己!”林阡面色很不好看,吟儿心里害怕得紧,她又哪里知道,阡这么训斥她根本不是为了戴宗,而是怕她“害人终害己”罢了。 “我……我……”吟儿正待再辩,忽然喘不过气。林阡发现异常,当即敛了严肃,正要去传军医,已被吟儿拉住:“没事……我没事,只是说不过你了,理亏了才气短……” 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吟儿颊上的刀伤,时隔四个月,一直都不能上金创药,故而现在还能清楚地看见疤痕,忽然之间就伤透了心魂:“吟儿……”一时动情,手已经触碰到她脸颊。 “啊!”她一惊缓过神来,当即嫌恶避开他的手:“恶心!刚碰过我的脚!”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恶心。”他手停在半空中,怎也不可能收回去。 “是真的怕自己不够好……”她忽然噙泪,认真地说,“脸已经算破相了,万一再影响发育,胜南会不喜欢……” 林阡却出乎她意料地哈哈大笑,停在半空的手,趁势在她胸上按了一把,吟儿惊呼一声抬起头,见林阡嘴角漾着一丝罕见的邪气:“似乎比以前发育得还要好。”压低了声音,他坏笑对她说,“我很喜欢,喜欢得很。” “鬼坏!”吟儿红着脸,低下头来,噗哧一笑,“常常都会想起,你初见我时,对我一口一个‘凤姑娘’,毕恭毕敬、以礼相待的样子。想不到,今时今日,你却将我这般对待……” 娇羞之余,幽幽叹了一口气,“今天重新见到陵儿、天哥和二大爷,想想我和你的际遇里,竟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有时候回忆起来,觉得宛若就像刚才发生过的一样,可是再想找寻,又好像一下子拉得好远好远……” “才十八岁,竟用八十岁的口吻。”林阡听出她话音中一丝抑郁,适时打断。 “是啊,我看来……是发霉了……”吟儿缓过神来,又说了一个她风格的词,林阡当即一愕,哭笑不得。 吟儿憧憬地往寒潭外面看:“可能是因为许久不曾见过太阳了吧,天阴着,心情也一直灰沉沉的。” “若寒食花在你体内继续起到作用,帮你走出寒潭去,就可以见到阳光。”林阡不无怜惜。 “到那时,也该把我带出去晒晒了。”吟儿微笑,抬起头来看他。 第十九章 情归卿处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疯狂想出去,可一旦出来了又不止一次怀念它。”吟儿最近一直在唠叨这句话。 这几天远离了铁马奔腾、兵刃相接的混乱,诸将都亲眼见证了吟儿是如何从寒棺一步步走出来。寒食花不愧是唐飞灵呕心沥血一辈子浇灌的毒物,功效真可谓立竿见影,四个月来吟儿一直离不开第二十关,然则服下寒食花才第五天,就已经完全不能呆在寒棺,甚至连从前跨一步都嫌热的第十八关现在回头去踩一脚都直喊冷。眼看着拥有着无垠梅林的十七关也要被抛诸脑后,吟儿竟突然对寒潭产生了一丝眷恋。大凡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吧。 林阡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厉风行金陵更猜测,寒食花与唐门冰虫,由于一脉相承,在吟儿体内相辅相成。若一直按着这种速度,吟儿走出寒潭指日可待。然而此情此境,却又不免教人平添了一丝担心:要是吟儿走出了寒潭寒食花还是在起作用,会不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这种后果,显然要计算在内防患于未然。当然,大家个个都想看着吟儿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因此没让吟儿知道,烦扰止于林阡。 临近傍晚,林阡和吟儿一起,坐在十六关的山涧台阶之上,遥望远峦云雪,近看足下石泉,欣赏专属寒潭的超凡风光,这一刻,恍如又回到了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静观瀑布飞流直下,又像重返了仲家蛮的仙歌节,领略湖景精致玄妙。“有吟儿在,哪里都是好风景。”他轻抚着吟儿的发,难得一次悠然自得。 吟儿一直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慵懒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似笑非笑,不回应他。他说了一共有二十句,她明明醒着,却一句都没理睬,这般情况,自是反常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二十句话,一句也不回应我。”他终于恼了。 她噗哧一声憋不住:“哪有人像你这样,连说二十句都是同一句话?眼看我不回应,你都不懂得变换变换!” “怎地今天如此反常?平常我说一句,你顶二十句。”他问,埋怨之中尽皆关切。 “我记仇得很。你对我凶了两次,我还你二十句的沉默。”吟儿狡慧一笑,星眸璀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对我。” “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结果我林阡就这么惨,摊到一个凤箫吟,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林阡苦笑一声。 “邪后说掠夺者和祸水命一样不好惹。我凤箫吟也很惨,摊到一个林阡,既是掠夺者,又是祸水命。”她笑意盈盈,公然把邪后对他的思慕也嵌进了话里。 林阡叹了口气:“你索性不要叫‘凤箫吟’,叫‘凤栖梧’吧。”” “什么意思?” “凤欺吾。”林阡用树枝写给她看。 “嘻嘻,就知道你说不过我!”吟儿得意忘形,冷不防就打了个寒颤。林阡即刻把披风脱下来给她盖上,一边将她全身都遮好了,一边趁势把手探进她头发里,摸索了半天,猛地喊出一句:“坏了!” “怎么了?”吟儿一惊。 “耳朵呢!?”林阡大惊失色。林阡你就装吧! 吟儿看他往自己头顶上找耳朵,又气又止不住笑。 “四个月,个子没见高,头发却疯长。”林阡皱着眉,一边损她一边拔刀,可把她吓了一跳。饮恨刀直接架到她脖颈来,虽然明知他不可能砍自己的,却也一头雾水。 “替你修理修理。”他开疆辟土、杀人无数的战刀,此刻沦为给她修理乱发的工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她赶紧道。 “你这四个月长出来的头发,都受之于我,该由我来保管。”他说一不二。 “哦,原来是为了收集我的头发吗?何必绕弯子,要就直接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她笑呵呵地说,最后一句,魅惑得很。 他忍俊不禁,立即把她的头按下去:“我给你理,你别乱动。” 于是她坐在台阶中央,睡在林阡膝上,任饮恨刀给她理发,忽然有些乏力,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吟儿看见向清风站在台阶下面,看脸色似乎是在向林阡报禀战况。这些天来辛苦了向将军,旁人都在休整,唯独他还必须守卫着寒潭,谨防东方雨麾下的蜮儿和三鹰闯进来。其实蜮儿的出现,就预示着金南前十的再度入局。 向清风似是以为她被自己吵醒,所以即刻压低了声音。 “没关系,向将军,但说无妨。”她立刻打起精神。 向清风面色一变,点了点头,即刻向林阡继续陈述。虽然吟儿是中途开始听起的,却也大致得知了事态,原来今天白天,蜮儿又一次闯入了寒潭宁家,在搜刮奇珍异宝之时与宁家的寒尸撞了个正着。好一个放肆的蜮儿,非但没有因此逃窜,反而借故在宁家引起大乱,联同三鹰一起,在宁家圣坛附近展开杀戮。 周边盟军当即救援,厉风行、李君前、莫非一概不缺,戴宗亦闻讯赶到战地,激战了几个时辰总算保住了宁家,各大首领也不曾有伤亡,然而那位堪称毫无破绽的东方蜮儿,显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摄魂斩”不仅一如既往地形成了她与她麾下金人的结界,更是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拥有了强大的摧毁能力。 论实际武功,蜮儿还不在南前十拥有一席之地,但就因为水弩的存在使她无懈可击,反而成为了一定意义上的无冕之王。长此以往,必是盟军一大劲敌。 “与那位唐飞灵,倒是有些相仿。”向清风走后,林阡沉思,最近接触到的高手,诸如唐飞灵、秦氏兄弟与蜮儿,武功都并不绝顶,却明显术业有专攻。 “我记得中秋那一战,若非程沐空阻挠,我已经一剑杀了蜮儿。她的摄魂斩用慧如的蔽影草就可以破解了,不像向将军描述得这般可怕,连戴宗都奈何不了她……”吟儿疑惑地看着林阡说。 “吟儿和我一样,都犯了刻舟求剑的错。”林阡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好几个月了,早就不是蔽影草能破解的了。” 吟儿点头领会:“我只道宁家的寒尸躯体透明,平常没有影子一定会是蜮儿的克星。哪想到……唉……”曾经,为了达到没有影子的境界,盟军尝试过到一个封闭溶洞把光线消除,后来也用过蔽影草暂时遮蔽影子,然则今时今日,蜮儿的这群水弩,却无需影子也能喷沙了,吟儿想想都有些懊悔:“从前没除去蜮儿,实在是纵虎归山……” “六月川东之战,陵儿针对笑容,范遇针对水源、陈旭针对光线,是分别从摄魂斩的起源、媒介和目标入手,现在这三个突破点,都已经被蜮儿补足。”林阡叹了口气,不免烦忧,“棘手得很……” “真有能耐,一笑就能杀人。”吟儿笑着支撑坐起,双手捧住林阡脸颊,“若我也习得‘摄魂斩’,你林阡怕已经死了千万次啦。”她知道,阡最爱看她的笑了。 “哈哈哈哈。”他一怔,眉间忧虑一扫而空,止不住朗声大笑,“习‘摄魂斩’需加入无影派,纵使是陵儿也没有那个资格。你凤箫吟连撒个毒粉都会被风吹回到自己身上,竟还这般痴心妄想!”笑罢,正色道:“看来,我要亲自和蜮儿会一次面了。” “是该亲自会一次面,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哦,那便是说,你又要离开我好几天,去宁孝容那边坐镇指挥?”吟儿撅起嘴来,“这帮金人真是可恶,时时刻刻害我失宠!”掐指一算,嫣然一笑,“后宫佳丽三千人,南北控弦名捕门……”押韵得很。 “原来如此!在我面前争宠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林阡接着她话茬,故作恼恨状。  毒圣宁家,是上一次黔西之战唯一躲过浩劫的地方、田若凝和田若冶都无缘打到的战场。此番却是金南第二进攻的唯一目标、掠夺的重中之重。 不会逃得掉,只是没轮到。 所以没有事不关己,永远都是唇亡齿寒。 “据我推测,金人想要的,可能是宁家最寒的毒药‘踏幽兰’。此毒从药性上来说,可与秦氏兄弟的‘血海棠’抗衡,地位极端重要。”战前,陵儿对林阡说出她心头所想。 “陵儿,所幸盟军有你。”林阡微笑,发自肺腑赞她,他所见过的女子之中,真要论聪明没人比得过陵儿,盟军成立至此大小战役无数,几乎每一战都是陵儿最先看清形势,并出谋划策、运筹布局。 “当年你们抗金联盟攻打魔门的时候,金人的矛头就已经指向了毒圣宁家。若非邪后对轩辕九烨说出一句只借兵力不交权力,岂止一个‘踏幽兰’,此刻整片魔门,都早沦为金人的附庸。”那个通人性的青龙神兽说。 陵儿先点头,后一怔,察觉出了青龙说这话的用意,莞尔一笑看向林美材。原来邪后也会有小心思,独独为了林阡一赞而已。 然则林阡那个榆木脑子,却没有用夸陵儿的语气来赞邪后,只是点了点头说:“轩辕九烨,好险……其实已经抢在我前面……” 看林阡心里只有轩辕九烨,林美材脸上明显有一丝失望划过。这当儿看见青龙窃笑,陵儿只能笑叹:果真如此。 这时林阡转过头来,略带宽慰地看着林美材:“邪后,这是我当上魔王以来,第一次真正地为你们驱除外虏。” 林美材当即正色,扬眉看着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十章 天地无用 谁在寒潭起干戈,引积雪百回翻烧,予冰河千层烽火。 战鼓叠,鸣镝重,兵刃错,风沙闹。 肆无忌惮的东方蜮儿,有仇必报的宁孝容,曾经都是抗金联盟的劲敌,一个棘手一个难缠,她两人一旦遇上,这一战岂止激烈,根本一发不可收。  林阡当然不会允许宁孝容又下达那种“倾尽全力都要杀蜮儿一个”的死命令,那样一来不知又有多少寒尸跑去摄魂斩下送死,虽然一定能影响蜮儿战力,但也必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但宁孝容却不依不饶,硬要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祖训挂在嘴边,就连邪后对她的劝阻都不敬地顶撞了回去。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以破铜烂铁向她施令。说来也怪,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的宁孝容,一见破铜烂铁就立即服服帖帖,不仅收回成命,还对林阡讲述出她宁家秘笈里有一个反攻水弩的绝妙方法—— “先用七根蔽影草护体,这样水弩看不见人;然后用方诸取‘月中水’洗眼睛,身穿黑衣,那么人反而能看见水弩;接着可以杀入水弩群,水弩就会眼花缭乱……借此机会,可将水弩杀死。” “这方法听来绝妙,但是否有效犹未可知。”林阡蹙眉,思虑。 “别忘了我从小就跟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灵打交道,我用这方法杀过水弩,早就知道它很有效!”宁孝容说得眉飞色舞,自信满满。 “早就知道?知道你不早说?!”林阡既哭笑不得,又不免愠怒。 “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原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宁孝容自顾自地讲,语气却也逐渐软了下去。 林美材先前被宁孝容无礼顶撞,现在看林阡管住了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心里自是欣慰。此刻看林阡一身纯墨龙章凤姿,不由得走上前来啧啧称赞:“只觉得你握破铜烂铁的样子,比你握饮恨刀的样子更英伟……” 恨只恨此刻徐辕等人不在,没人能为饮恨刀说话…… 当此时,圣坛又有最新战况,原来敌方打头阵的兵将都已败溃,终于得以蜮儿为首的主帅增援。 “终于来了!”这一战,除了邪后主动请缨之外,厉风行、李君前、莫非、杨致诚、向清风,都早已磨戟拭刃,整装待发。 “致诚、清风、莫非,你三人对战三鹰,理当游刃有余。”林阡转过头来,看向厉风行、李君前、邪后:“你三人则与我一同对战水弩,如若有变,切勿硬拼,见机行事。” “是。”诸将纷纷领命。 “慧如,其余等闲,都以毒瘴迫退。” 慧如一如既往,无一丝表情流露,只淡淡应了一声。  盟军诸将,携七根“蔽影草”在身,亦事先就以“月中水”洗眼,穿戴一身玄黑色,果然依宁孝容所言,能够亲眼看见那群水弩。 先前因为水弩看不见也摸不着,蜮儿的战力对于盟军来说一直都是未知,而如今集何慧如与宁孝容之才,竟教这群水弩看不见盟军,而盟军却能望得见水弩。实在使得盟军在这一战大占上风。加之林阡亲自出战,士气更是高涨。不消半刻,三鹰已然身陷僵局进退不得,其麾下兵将更是零零散散、或退或亡,战场从最初的交错凌乱,凝固成此刻的清晰明亮! 若从高处俯瞰,宁家寒尸已经把这里围了好几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金兵在外层,三鹰在内圈,彼此不能相顾。再往里瞧,空了好大一块没有战局……然而视线继续内移、移到核心之处,就像是平铺的画卷忽然被疯狂揉皱,路过这里的空气,如同被牢牢吸附,离开不得,生死沉默!纵然视线刚刚投到此处,也即刻沦陷之中如被冰封! 好一个蜮儿!难怪她摄魂斩威力如此巨大,其水弩的数量简直骇人听闻!起始林阡以为,要自己、林美材、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对付她一个未免欺凌弱小,但此刻林阡不得不收回这个看法——四人包围远远不够,简直需要百面埋伏!哪怕现在的水弩等同于眼瞎,数量上都足够无法被战胜! 厉风行、林美材、李君前三人,各自都算得上是指掌、刀咒、拳鞭领域的至高无上,饶是如此,都不得不为之流露吃惊之色,虽然流露的是不同程度,却都一定是吃惊无疑:好多的水弩,竟比寒尸还要多,还要猛,密如蝗,坚如磐石…… 那些未曾用“月中水”洗眼的旁观者,自然看不到水弩群的一望无垠,却也从战局内的泥沙飞腾体会出了这种激烈…… 无论是谁,要同现在这个境界的蜮儿较量,哪怕他是饮恨刀林阡,都必是豁出了性命,除非找准破绽、迎刃而解。好在林阡躬行此役,正是为了寻她摄魂斩破绽! 鏖战不休,空气中隐隐有赤红色泛黑的光亮,说不清最强的到底是这种冷僻的歪门邪道,还是实实在在的刀锋剑芒……  对战了将近一个时辰,那群水弩终于呈现出疲弱之态,纵是蜮儿笑容未绝斗志激昂,水弩也明显开始力不从心——很显然,蜮儿的特长是水弩,她的破绽也是水弩,物岂能与人之耐力抗衡?! 林阡看准时机,饮恨刀挟雷霆之威、摧毁之势撕破水弩群,那东方蜮儿再无法假借外物,惟能举起她手中武器抗衡,然而她手上武器,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怎经得起林阡万钧打击!眼看着东方蜮儿,即将要命丧饮恨刀下! 林美材看到此情此境,忽忆当年自己与青龙神兽,毁世之能也是同样被林阡以分而歼之的手段消灭……刚一走神,忽觉迎面一道罡风袭来,措手不及险险被什么东西割伤,避闪过后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缓过神来,乍见林阡那一刀竟也被那罡风推开! 缓得一缓,厉风行、李君前两人也齐齐退开数步,亦明显是被风力所迫、不得不退! 只是,这道异常激烈的风,并非水弩群所造,而是真正的“空无一物”! 转瞬之间,飓风从内到外席卷了整片寒潭,无论远近,所有兵马,都无一例外与这风力相撞或相擦。站在战地边缘的都觉天地旋转、山川摇晃、心脉振荡,而这阵风最集中地段的人们,被横扫之后,不是“血滴成线”,而是“荡然无存”! 没有硝烟滚滚,扭曲的画面下,只有蜮儿被逼到绝路后爆发出来的最强一笑,想那六月的川东之战,也是因此而不了了之。 这一笑,令谁都毛骨悚然,因为,她这阵风肢解掉的,大半都是她带来的金人! 可怖的摄魂斩,当真一笑杀万千人,随心所欲,用它的人,却偏偏控制不住她的心念! 战前,宁孝容嘀咕了一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然则,现在他们才懂,摄魂斩最可怕的就是笑容,水弩才是摆设! 罡风过境,蜮儿无影无踪,除她之外,无论敌我,瞬间全部无法动弹! 就宛若所有人的时间都停止了,蜮儿趁着这个时间逃走一样……  “风力何以能够杀人?!”林阡还在原地思索,转过身来,却见连厉风行、李君前都面色苍白,林美材、莫非亦是捂住心口,向清风、杨致诚则已经站立不稳,内力低于他们的,口吐鲜血的不在少数,包括已经被俘获的三鹰。 却有何慧如和宁孝容例外,此刻旁人都是心脉受损,她二人却似是听觉受害,宁孝容蹙着眉头捂住耳朵,慧如那样的性子,竟也绷紧了神色掩住双耳…… 更何况蜮儿的退路之上,那个再明显不过的一大缺口,先前站着的所有金人,都被榨干一样地人间蒸发,连一滴血都不剩,却比死无全尸更加地惨不忍睹。  战后数日,每每谈及东方蜮儿,盟军诸将都心绪不宁。这女子几乎成魔,若不趁早铲除,她的摄魂斩还不知道要升到何种级别,金南前十迄今为止被林阡毁得只剩五六个,目前又群龙无首,本来不足为惧,但蜮儿的存在,俨然将颓势改写……原先陵儿和她有渊源还想留她一条性命,但亲眼目睹蜮儿为了逃脱毁灭了整个战场的举动,不免也觉过分,情知此人留不得。 吟儿最近走出寒潭的速度锐减,一度停在了第七关,寒食花的作用到此为止。不过有林阡这更重的一味药在,那丫头毫不忧郁,脸上成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闲暇时也听大伙儿对她描述这一场圣坛之战,每到该愤慨的地方就义愤填膺,每到该痛快的地方就大呼过瘾。听到最后那一阵罡风之时,也和大家一样心惊肉跳:“这么恐怖?” “是啊,笑容被蜮儿发挥到极致,已经不纯粹是一道操控水弩的指令。而就是她固有的破坏武器。”金陵如是说。 “当之无愧的摄魂斩,一笑而斩千人。”林阡赞叹不绝。 “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被她给笑死的!”吟儿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状。 众人先一怔,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总之,咱们大家,都要继续努力。”吟儿以盟主口吻,拍在林阡肩上,“盟王要努力破解摄魂斩,盟主要努力冲出寒潭去。” “说得冠冕,还不是要劳烦盟王一个人操心?”司马黛蓝睥睨冷嘲,哪里像吟儿的徒弟,根本林阡那一派的。 “有时候想想,吟儿要是一直困在寒潭里,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林阡忽然说。 “什么?”吟儿一怔。众将脸色都忽然一变,尤其是那个昨天刚到黔西的寒家四圣之一,闫砜。 “不希望我出去吗?不想把我带到新的家去了?”吟儿以为林阡只是口误,所以一脸笑容地去反问他。 “嗯。不希望。”林阡叹了口气,看着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能迟点去川北,就迟点回去。” “怎么了?是天骄逼你?还是苏降雪迫你?”她一愣,觉得闫砜的到场预示着川北出了什么事。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却是陵儿率先叹了口气。似乎不只闫砜知道这件事,在场所有人,俨然都早就知道这事情了。 第二十一章 舌战群雄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这股令林阡极度不想回川北短刀谷的大阻力,吟儿死也想不到会来自中立势力里最平庸的洛知焉! “那个投机倒把的洛知焉,那个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听到洛知焉,世人必定会以这两个词和他关联,仿佛此人只有两个属性。 “女儿外交”这四个字从吟儿脑中一闪而过,联系到眼前林阡眉头紧锁的模样,吟儿大吃一惊,战战兢兢问:“他,他不会……不会是……要嫁女儿给你?!” 林阡沉重点头:“出乎意料得很……” “什么?!我们的新家,已经被那个姓洛的小丫头住进去了!?洛轻舞?!洛家的小女儿!”吟儿每听一句,每咬牙切齿一次。 “是啊,家里很乱,不想回去了。”林阡叹息连连。 “为什么不阻止她住进去?”吟儿气呼呼的,攥紧了拳头。 “她住进去的时候,主公和天骄正巧都在陈仓与控弦庄、名捕门作战。锯浪顶上,没人有资格跟洛知焉说话……”杨致诚如实回答。 “有这样的人吗?你们在前线打仗,他在后面趁虚而入!?”吟儿大怒,“你还没答应呢,他就好意思把女儿嫁过来了?!” 杨致诚连连点头:“他以前嫁大女儿给百里笙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嫁法。当时百里前辈在淮南立业,洛知焉硬是把女儿塞到他老家,嫁给百里前辈两三年,夫妻都还不曾见过一面……但偏偏,事实证明,百里前辈和洛姑娘,真是没话说的一对……” “哦,原来百里笙的妻子,是洛家的大女儿……”李君前略带敬重,犹记淮南争霸。 “若当时思雨她在锯浪顶就好了,一定会把洛轻舞扫地一样扫出去!”吟儿忿忿道,转过脸来看着林阡,骂:“虚伪!我就说嘛,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个中必有蹊跷。原来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太想念我……” “还好意思说,就为了你一个人,盟王回到锯浪顶之后,只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对洛轻舞避之不及。川北的所有事务,都是在短刀谷之外处理的,装成他自始至终没回去过一样。”司马黛蓝赶紧帮忙澄清。 吟儿一怔,托腮看着愁眉不展的林阡,轻笑调侃:“哈哈,发现我们盟王对付敌人一往无前,对付女人却只会逃得远远的嘛……” “去!”林阡哪像她这么不正经,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必要这么绞尽脑汁一筹莫展吗?咱们抗金联盟和林家军齐心协力,对洛知焉说我们内部联姻,不想娶他女儿不就完了?他敢厚着脸皮送来,就应该有抗打击的能力。”吟儿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李君前厉风行一干人等,“咱们这些人,一条心就行!” “吟儿……”林阡叹了口气,实话对她说,“一条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他们。” “咦?”吟儿一怔,面如土色,“不会吧?你们个个都赞成让洛轻舞嫁给他!?” 没错,个个赞成,无一例外,全部点头。  “为……为何?”吟儿语声颤抖,不知第一个该问谁。 “为了你的安全。”云蓝痛惜地说,“你伤得严重,痊愈起码要三两年,在此期间,万一又有什么人要以你来对林阡威胁,以你武功,惟恐不测……林阡他树敌太多,万一敌人打不过他绕过他,不能只有你一个受害……你,明白师父的意思么?” 吟儿听了一半,就已经听懂云蓝苦心,原来是要以那个不明真相的洛轻舞,糊里糊涂地就来给自己分担天之咒的危险吗。是啊,诸如云蓝、陵儿、天哥、二大爷这些人,都被中秋一战打击不浅,本来不信的都宁可信其有了。 “师父当年,肯让别的女子来分师公吗?”吟儿噙泪,不敬地问。云蓝霎时一愣。 “师父当年,一定也曾因为这天之咒九死一生过……但师父在师公身边的时候,纵然有女子如玉紫烟、田若冶,也不曾有机会介入师公的生活。”吟儿说。 “凤姐姐,我们,我们只是太担心你。”金陵捉住吟儿的手,试探性地说服,“胜南他,未必要对洛轻舞投入真爱……” “不投入真爱,却要给人家带来祸害,这样的人不是胜南,这样的人我甘心让给洛轻舞。”吟儿坚决地说。 此番所有人随林阡一起前来黔西,都是明知林阡意念坚决而想对吟儿旁敲侧击,然则,乍见吟儿也无懈可击,一个个登时语塞原地。林阡保持沉默,却展眉微笑,欣赏地看着吟儿,她早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表达尽了啊。字字句句,分毫不错。 “但若拒婚,对洛轻舞的名节必定伤害。”杨致诚道出后顾之忧,“主公回到锯浪顶的时候,洛轻舞已经住了半个多月,早便以女主人身份自居,只等主公娶她了……” “好一个洛轻舞,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吟儿冷笑一声。 “洛家的女子,虽然未必如主母豪杰,但个个都心高气傲。”向清风解释说。 “正因如此,天骄、许从容、百里笙、寒泽叶、柳五津几位,都经过深思熟虑,劝谏主公娶洛轻舞。”杨致诚续道。 “我到要听听,是哪门子的深思熟虑!”吟儿愠怒。 “天骄他说,事已至此,不能拒婚,否则不仅洛轻舞名节不保,更必定要触怒洛知焉……洛家已经倒向苏降雪很多年,难得一次有回旋余地……四大家族,目前景、程都已向我们靠拢,若洛家也靠拢来,着实能够对魏紫镝施压,四大中立势力,因此迎刃而解……”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详细解释了一番。 难怪,难怪正月初十之后,短刀谷又新添了一些首领陆续前来,比如今天刚到黔西的闫砜、杨哲钦等人,一定都是天骄的说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使得林阡不得不对吟儿述说实情…… “天骄说,‘对付曹范苏顾,虽然现在占优势的是我们,但终究离统一大业还差了几步……只要你凤箫吟肯点头,林阡的路,会少走好几个弯’……”这时闫砜终于开口。 吟儿忽然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之久——林家军其实是为了林阡好,正如抗金联盟原是为了她凤箫吟好一样。 一众林家军将领,见吟儿忽然语塞,知道她以大局为重,皆觉有所转圜而面露喜色。 “告诉天骄,谁不知林阡擅走曲径。”吟儿抬起头来,是对天骄的答复,“魏紫镝那一块,不用现在就迎刃而解,最迟两年,我自会帮林阡打下来。”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杨哲钦面色一凛,而闫砜瞠目结舌。 舌战群雄,无半句妥协让步,林阡看众人都已无话可说,嘴角流露一丝淡淡的笑。 (再试试传一张图上来,未经,某才女的信手涂鸦) [[[/chapters/20103/25/1272475634051422176326660662177jpg]]] 第二十二章 暴殄天物 众人离去不久,寒潭里似是下起了雨雪,天色向晚,愈发昏暗。吟儿回到营中即刻生火,一边添柴一边等候林阡送走大家后回来。 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设备从简,连床也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被褥铺在火堆边。经林阡研究所得,他睡在近火,吟儿睡在远火,温度不偏不倚,再合适两人不过。此刻吟儿歪着头,打量着周边环境,欣赏之余,乐不可支:真没有追求,竟喜欢得很! 夜幕降临,外面的雨疯狂地往帐里涌,却把一身风雪的林阡送了进来。 “适才我与他们唇枪舌剑,你却在旁不说话看热闹……”她一边帮他掸衣上的尘与雪,一边略带埋怨地问,“为何一句都不帮腔?” “因为意料之中。”林阡微笑回答。 “意料之中?”吟儿一怔,“但若今天我出乎你的意料、没有说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你这个不善言辞的,岂不是要顺应民意娶了洛轻舞?” “岂有向外力低头的道理。”林阡摇头,握住她双手,认真回应。 “那你会怎么做?”吟儿关切地问,同时叹了口气,“其实,致诚说的也没错,拒婚虽然我们痛快了,却很伤人家姑娘的名节……” 林阡却轻松笑了起来:“要解决倒也简单,可以未必是我拒婚。我们回到川北的时候,洛轻舞可能已经哭着闹着不要嫁给我林阡了。” 吟儿一愣:“怎么?” “你忘记了?现在锯浪顶上不止有个洛轻舞,还有一个孙思雨啊。”林阡笑道。 “你……不会真的让思雨……将洛轻舞打出去?!”吟儿睁大了眼。 “怎么会。”林阡摇头,“这个洛轻舞,据说是洛知焉的小女儿,所以跟她几个姐姐不一样,从小娇纵,足不出户的那种。我就想,利用她的天真无邪,让思雨对她灌输一些对我不利的言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久而久之,洛轻舞一定很是厌弃我这个未来夫君,一定会主动向她父亲提出要悔婚。到时候要绞尽脑汁的人可是洛知焉了。” “原来……你早就已经有对策了?!那刚才,你还一脸畏惧、只懂逃避的样子?原来是伪装出来的!”吟儿气得捏紧拳。 “还不是要激起你对我的保护欲,由你亲自出马将我救下?”林阡笑着挽住她手臂,语气和动作一样温软。 “既然已经有了对策,何必还让我和大家舌战一场?伤和气?”吟儿松开拳,郁闷不已。 “让大家在你这里碰个狠钉子,就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林阡笑,“我要解决的,可不止洛轻舞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后来者。” “原来把咱们大家都算计在内了。”吟儿眯起眼睛,鄙视地看着林阡,“龌龊……” 他眉一蹙,忽然抬脚将她一绊,她猝不及防,腿一软即刻倒了下去。然则她身子刚一前倾,腰已经被他提住,时间计算得精准无匹,正好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只是和地面一个亲密接触,继而被他轻拿、轻放。 吟儿转过身来,仰睡在稻草堆上,无奈地看着这男人孩子气的一面,苦笑。 “不愧是我的女人,脸上连一丝恐慌都没有。”他一笑,当即也俯卧下来,臂撑在她双肩两侧,幽暗的环境里,注视着她眼眸如星,不知不觉重心低了不少,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唉……”她故作慌张掩着小腹,“别再往下啦,小心压到了小猴子。” “小猴子?”林阡蹙眉,没听懂。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林家小猴子。”吟儿诡笑。 他愣是听懂了,气得在她小腹上立刻拍了一掌:“说,哪来的!?” “唉,说老实话,今天师父说得不错,我这伤太重,三两年好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一次贤妻良母吧?”吟儿说,“我算了一下,生一个孩子需要怀胎十月,若现在洞房的话,刚好还来得及在猴年末尾,为你生一个小猴子!” 林阡摇头:“不行,军医说,你的身体还不行。” “他身体才不行!”吟儿愠怒,百无禁忌,“我真怀疑军医是徐辕派过来的,只懂给我喝药和说我不行!徐辕他,一天到晚想着拆散我们俩!他到底有什么居心!” 林阡听她又骂天骄,真真正正哭笑不得。 这时,吟儿随意卷绕起他坠在她眉梢、荡在她睫畔的长发:“这么好的夜晚,红烛,罗帐,帘外雨潺潺……这么好的情调,干柴烈火,佳人如梦……林阡啊林阡,你真暴殄天物……难道你是怕了天骄,或是畏惧东方雨……” 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危险的,不等她讲完便狠狠将她压在身下,抱紧她疯狂从眼睛吻到鼻梁再到耳垂,热切咬她脸蛋、唇舌以及脖颈,亦不放过她随呼吸高低起伏的胸口,无法把持,他失控地一把剥开她前襟衣衫,对这个女子无边的愤怒和战火,瞬间就要在她身上发泄完全! 这吹弹可破的肌肤,恨不得每一处都亲够,抚遍,嚼透才过瘾;这沁人心脾的幽香,早应该每一寸都尝试了、了解了、熟悉了才罢休;这白净如玉的胴体,止不住每一点都要去探索,去征服,去渗透!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能遗漏! 然则……凤箫吟这个死女人……竟当场背过气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的气才顺过来…… “你哪来的胆子!”“好不容易救活你差点又害死你!还是这样害死的!”林阡怒不可遏,一个时辰之内一直在骂她。是该骂!她满脸通红,乖乖地半跪在林阡脚下,被骂得抬不起头:凤箫吟啊凤箫吟,暴殄天物的是你啊。 却在林阡喝出一句“自不量力!”的时候,吟儿忽然面色煞白、痛苦抽泣:“若我真的不行了,你又这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反而,反而耽误了你……” “吟儿。”他怒气全消,痛心地俯下身来,按住这孩子双肩,“何必心急……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连这种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她哽咽流泪,“别的女子,个个都好。” “但别的女子,我一概不要。”他以平和的语气安慰,带一丝能令她看得出神的微笑。 “为什么?”她一边抹泪一边问。 “傻丫头,竟然还问为什么?!”他一怔,笑起来,“因为别的女子,爱的都是一统武林的盟王林阡。” “你小看了别的女子,她们爱的,才不是你的功名。”吟儿摇头。 “那又怎么解释,我原先默默无闻她们不来追求,如今却疯了一样地送上门来?” “ 你以前都是一副不准别人进入你的世界的样子,气场都是女人勿近,当然没人敢来追求。” “有吗?”林阡皱眉。 “有。后来就好多了,不那么自闭了。变得很爱笑,很爱开玩笑,很爱拿人当猴子耍。所以才教人喜欢。” “哦?”林阡故作顿悟状,“原来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 “嗯。”吟儿点头,还有泪挂在眼角。 “吟儿,就算有些女子,爱的不是我功成名就,而只是我这个人,甚至她们的爱情比吟儿更深……也无法取代吟儿在我心中的地位。因为,吟儿拥有她们无法拥有的一切。”林阡微笑,“也许感情上的事不能发号施令,但她们看见了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再说。” 吟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忽然忆起林阡上一句有贬损之意:“等等!什么叫‘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你骂我猴子!” “哪里比得上猴子?迟钝如猪!”他哈哈大笑,拨乱她头发。 “别小瞧了猴子啊猪啊狗的,听说大灾难来的时候,都是畜生最先预测到。”吟儿破涕为笑,“或许不同的生灵,眼里看见的,耳里听见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吧,就像我跟你的视野都不一样,你向来能看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一震,想起当天摄魂斩扫荡之后的战局,旁人都是内脏受损唯独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的事实:“难道说,她们的耳朵里,是听见了一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啊?”吟儿一脸蹊跷。 “吟儿,这回是你看到了我没看到的地方啊……”林阡醍醐灌顶,“原来,摄魂斩的实质在这里。”  (学业原因,更新暂缓,半个月后回来。:最郁闷的是我…… 凤箫吟mm的画终于传上来了,哈哈,供各位欣赏我死党的杰出画技~~)[[[cp|w:397|h:525|a:l]]] 第二十三章 切中肯綮 果不其然,当日蜮儿逃脱之时,除了战局内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流露不适之外,远在寒潭第七关的杨致诚一对子女,也曾向杨致诚夫妇诉说“天刚亮那会儿,听见过一阵极端刺耳的声音”。杨致诚听孩子们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林阡问起,才发现和蜮儿逃脱的时间相当吻合。 待再去询问宁孝容何慧如,宁孝容一脸痛苦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忆,何慧如则努力向林阡陈述:“似有种异常尖锐的声响,往天边呼啸而去”,虽然勉强描述了出来,也明显痛苦得刻骨铭心。 这般说来,更加验证了林阡关于摄魂斩的猜测:“难怪蜮儿能以笑对水弩发号施令。她并非以笑容来控制水弩,而是以笑声控制——她的笑,可以释放出一种水弩才能听见的声音,也是这种声音,可以将肉体摧毁于无形。常人听不见,只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听见。” 可叹宁、何二人性格所致,一个不通情理,一个沉默寡言,才使得盟军几乎与摄魂斩的实质擦肩而过。 “原来如此。”吟儿听闻林阡叙述之时,难免有些惊诧,“这么说来,那个‘摄魂斩’,倒是比邪后的‘靥’还要来得厉害。”属于魔门的魔音,好歹常人能够听见音律,没这么悄无声息的诡异,也没这么强大的摧毁能力。 “好一个东方蜮儿!”向清风点头领悟,“她竟集合了宁孝容、何慧如与邪后的三家之长!”如此,蜮儿她,根本拥有魔门六枭一半以上的能力。 目前唯一能够支配蜮儿的,是金南第二东方雨,也意味着,若是不彻底铲除了蜮儿,岂止魔门,黔西险矣! “要对付东方蜮儿这种无法控制战念的‘失控者’,只能用像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那样的方法了。”诸葛其谁沉思片刻,向林阡献策。 “怎么?原来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之策,是你诸葛其谁给出的?!”慕二得知实情,难免愠怒。 “快说快说,什么方法?!”慕大最近被宁孝容影响得又吃不了肉睡不好觉,是以极想把她赶出去。 “是玉门关夫妇的琴箫合奏。”杨致诚立刻想了起来,青龙一战,历历在目。 “对,正是那琴箫合奏!不仅击溃了青龙的毁世之能,还破除过邪后对魔城施加的幻境。”厉风行补充道。 “那琴箫合奏被冠名为《无焰河山曲》,只有清心寡欲的人能弹得出来,是专门用来对付战念过剩的‘失控者’的。”吟儿笑着回答慕大,慕大却还是一如既往有点怕她。 墓室三凶的另外两人,慕二依然气愤地瞪着诸葛其谁,慕三则死性不改,面若桃瓣,目送秋波,一边轻弄着他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一边眼神时而飘向林阡,时而荡到向清风身上去——原来是专挑不苟言笑的人勾引! “既然如此,倒是要尽快去隐逸山庄,把船王和流年请出来。”林阡早就无视慕三。向清风却不习惯得很,一脸排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间邪后才风尘仆仆赶来,棱角分明,气场卓然。 “咦,邪后怎到这时才来?”青龙赶紧给主子让位。 “去了一趟电瀑。”邪后说的同时,吟儿觉察出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不禁心念一动。 “去电瀑?准备闭关么?可是春天已经到了,如何来得及冬眠?”青龙关切地问。 邪后俯首瞪了他一眼,重重抛到案上一本书:“哪是去冬眠,是去找书的!” “什么书?”吟儿问时,林阡已将书看了几页。 “这是魔神殿下留下来的秘笈,里面记载了很多跟魔音有关的内容,‘靥’破不了‘摄魂斩’,不代表别的曲子破不了它!”邪后掷地有声,显然不可能对蜮儿认输。 “于是你用了一夜时间,把这秘笈找了出来?”吟儿问时,多看了林阡一眼,他却一心悬于战事。 “前半夜在找,后半夜在翻。”邪后走到林阡身边,为他翻到当中某一页指着某个角落,“呐,就是这一段,这首名叫《死魂引》的曲子,‘怨慕凄怆,断人肝肠’,足够可以与‘摄魂斩’抗衡。” “若是这般,倒可以用《死魂引》为盾,用《无焰河山曲》作矛,合二为一,必能击败蜮儿。”陈旭点头,赞同说。 “然而,谁来吹奏这《死魂引》?”林阡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乐曲摧毁力堪比摄魂斩,所以能量之大确实可与摄魂斩匹敌。但正所谓强招必自损,既然能和蜮儿的笑声一样足以震慑心魂,吹奏的人显然逃不掉《死魂引》的噩运!魔神虽然没有注明,林阡却一眼看出这是一招玉石俱焚,不到走投无路不用。 “这里没有几个人,比我更精通魔音。”邪后再次慷慨请战,素来和他一样坚决。 “不行。”林阡淡淡否决,斩钉截铁,却也注意到,这女子眼神的坚决由始至终没有一丝减弱。胆敢逆他号令的,目前除了吟儿之外,独她邪后一个。 “区区一个蜮儿,没有这个必要。”林阡皱着眉,情知邪后未必屈服,不由分说便将那书没收。 “确实没有邪后亲自出马的必要!”慕二急忙开口,“慕三就适合吹奏这《死魂引》!” 众人皆是一震,目光齐齐投射到那妖娆的慕三身上。 慕三注意到诸将眼神的集中交汇,非但没有一丝羞怯,反倒借机搔首弄姿了一番,看得众位又是排斥又不免吸引——没人能拿半人半妖的慕三有办法! “如果形容东方蜮儿是‘失控者’,那慕三是个典型的‘无魂者’,以慕三资质,吹奏《死魂引》最适合不过。”慕二说时,看向邪后,眼神中无限关切,“总不至于要邪后来冒险……” “哦,原来慕三除了替人梳头之外,还具备这样的专长?!”莫非半开玩笑。 “有了上次攻破水弩群的阵容,有了与蜮儿笑声抗衡的《死魂引》,又有了摧毁蜮儿战念的《无焰河山曲》……只要再添一个最后擒获蜮儿的过程,‘摄魂斩’就迎刃而解!”金陵面露喜色。 前次圣坛之战,由于是金兵惨败仅东方蜮儿一个人生还,金人有好些日子没有骚扰过魔门,但既然“踏幽兰”还是东方雨觊觎,显然就还有下次争端,一切都必须未雨绸缪。而足以令人宽慰的是,盟军、林家军、魔军三方每一家兵将都各怀绝艺,显然不可能任人侵犯,对付蜮儿的最终之役箭在弦上,亦切中肯綮根本胜券在握! 蜮儿这回,只要敢来,恐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 在玉门关流年夫妇驰赴魔门的这半个月时间里,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金军折损过重、又或者是东方蜮儿失去心性不能再用,甚至是别有用心还在酝酿当中,总而言之这半个月来,东方雨从未对魔门有过半刻袭扰,风平浪静了多时。 而这段时期内,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在黔西一带追查金军实力——当金人以蜮儿作先锋来势汹汹,林阡则授命他麾下最行事严谨、滴水不漏的向清风,不动声色、筹谋攻守…… 经向清风回来报禀,再与落远空的传书相结合,林阡清楚获悉,东方雨领了麾下金兵几千人,借寻小王爷之机,阴谋潜伏于黔西。近来亦更有黄鹤去、柳峻这两位,同名捕门、控弦庄的诸位高手一起,越过了川蜀再次跟随了林阡的脚步、赶到黔西来和东方雨会合,明显是要借蜮儿的声威生乱兼复仇,以洗雪川东、陈仓几大战役之耻。 “金南前十这次跟往常不一样,都已经开始用起他们的职权。”林阡闻讯而叹。 “怎么说?”吟儿奇问。 林阡摊开地图对她分析:“东方雨是山东东路的刺史,现在动用了他的海州军;黄鹤去是河北北路的推官,现在动用了太原军;柳峻是南京路的都总管判官,现在动用了开封军……显然都经过了完颜永涟的调控。”边说边用笔勾描,囊括山东、山西、河南诸省。 “也便是说,那群金人,想趁着现在蜮儿还无懈可击、齐心协力合作一次?”吟儿惊了一惊。 “先前金南金北跟我们交战,经常败在相互不和之上,完颜永涟和薛无情,早就一定看清了这一点,而金南前十自己,也总该看清了。”林阡点头,见她发愁,对她一笑,“不过可惜,他们还是看清得太迟。” “对,恐怕他们还来不及合作,蜮儿就已经被我们拿下了!”吟儿顿时展眉,“你可部署好了吗?” “万事俱备。”林阡微笑,点了点头。 “又是一轮官军粉墨登场,利州蓬州阆州刚打过去,海州太原开封就送上门来。”吟儿归纳总结。 林阡先是一怔,后会心一笑,旁人都会把南前十的再度压境看成又一次腥风血雨,却很少有像吟儿这样的,会从另个角度得出这样一个狂妄却豪爽的结论。她说得却分毫不错,南北前十,终于不再以武林高手为符号、亦不再以纯粹的组织形态出现,而是,完全以军队的意义…… “跟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这时吟儿说。 林阡心念一动,是啊,离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好在,好在吟儿现在必须临阵脱逃,也许,她失去武功是件幸事…… 蓦地传来一声巨响,不远似有冰川炸裂,吟儿当即撩开帘帐,见天边鸣镝直上云霄,显然彼处有战事告急:“发生何事?!” “那个妖女,她不知怎地,绕过了宁家,打到第六关来了!”向清风的探子紧张喘息跑回来。 “蜮儿?奇了,蜮儿不是应该奔着宁孝容去吗?”吟儿一怔。 “向将军他说,只怕蜮儿不是为了‘踏幽兰’,而是冲着主母来!”那探子紧张看向林阡,“主公……” “怎么又冲我来?!”吟儿气极,怎么个个都拿自己当林阡弱点! “未必。”林阡摇头,抚平她气愤,转身问那探子,“目前战况如何?” 有阡在身边,吟儿心情自然舒缓:虽然盟军重兵压在宁家,也并没有忽略其余险要的守卫,故而即便蜮儿到第六关出乎意料,金人也一定不会得逞…… “有好几路兵马正在蜮儿的带领下在第六关内作乱!向将军还在调兵遣将!”那探子道。 “东方雨、柳峻和黄鹤去,都没有出现?”林阡详细问。 “未曾出现。”探子答。 “传令下去,在宁家的布防暂先不动。”林阡说罢,吟儿心领神会:金人原来并非避实击虚?险些糊涂中了计…… “吟儿,我这便去第六关。”他低下头来,微笑看着她。 她心情早便安妥了。他的笑告诉她三个用意,一是“你放心,我速战速决”,二是“小心,保重你自己”,三是“敌人不是冲着你来,你宽心”。虽然这三句嘱咐,他一句都没说。 吟儿当然放心、小心,也宽心,要知道,杨致诚、金陵、云蓝、司马黛蓝可都在附近啊。 “旗开得胜。”她仰头一笑,轻松的语气。 松开与他纠缠的手,又一次送他走上战场。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就已相伴。 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 (按:山东东路为今山东省及江苏省北部;河北北路为今山西省;南京路为今河南省; 海州对应江苏连云港;陈仓对应陕西宝鸡;川东对应四川广安;渝州对应重庆)  :趁着老板出差,又顶风作案了一章,我的死党“秋水铭雾”,也顶风作案了一幅图……呵呵,欣赏吧…… [[[/chapters/20103/3272475634056398582237500179551jpg]]] 第二十四章 战史斗转 刀光剑影,一洗二月春风。 黛瓦粉墙,骤变红岩赤壁。 战斗于最前线之阵容,依然是林阡、邪后、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南北西东四个方向围剿水弩群,蔽影草、月中水、玄色衣一应俱全,协同作战,游刃有余。 暌违了一个月重启衅端的东方蜮儿,“摄魂斩”明显已经到达境界上的瓶颈,只比上次多撑了片刻,就很难再维持水弩群的不败之势,而随着水弩群的渐次疲累,蜮儿的战念也果然如预料一样急剧攀升,走投无路,死地则战,眼看便即重演那致命风杀…… “归师勿遏!”既然她要逃,那便放她逃好了!汲取了上一战的教训,林阡不曾携刀摧毁水弩群,而是一声令下,四人立即四散。 蜮儿还是一样地失控,眼见不敌立刻便要离开,根本不管那些由她带来的兵将尚在作乱,挟带一丝足以倾覆天下的笑。 然而,这妖孽又哪里逃得了?!四大高手刚一放行,立即又一劲敌前来堵路,那从天而降的白影却大出蜮儿预料,非兵非将非人非妖,竟是个外表潇洒不羁骨子里却邪魅逼人的怪物! 慕三他横笛于蜮儿身前,安静地吹奏着这一曲《死魂引》——慕二形容得贴切,慕三是标准的无魂者,一点不受摄魂斩的影响,一心只想着怎么去把眼前这个女人雕琢。 这世上,奈何总是一物降一物。蜮儿再怎样以笑声去开辟出路,她天下无敌的摄魂斩,在慕三眼中不过是一个人求饶的笑罢了。 蜮儿的笑容,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僵在嘴角,《死魂引》瞬即笼罩整片寒潭,凄婉无比,哀怨至极,与那摄魂斩之声撞击于无形之中,为战局清除了这致命威胁。远远近近都还激战正酣,谁人知这一隅的空间里曾有一场惊天动地! 水弩群疲乏,摄魂斩削弱,莫非、向清风一旦到场,便立即接替慕三来打蜮儿,好一场车轮战天衣无缝!莫非向清风一剑一刀,皆以沉着冷静著称,挥撤自如,炉火纯青,不消半刻,蜮儿已然大落下风,仗着苟延残喘的一些功力,勉强负隅顽抗。 但到了此时,都没有谁掉以轻心,谁也都不能掉以轻心——蜮儿战念依然顽强,难说会不会因为穷途末路而再一次爆发潜力,这女子的潜力,根本无法估测…… 焉能容她爆发潜力、再度纵虎归山!?蜮儿刚一怒形于色,《无焰河山曲》已然隔山响起,她战念越巨大,被琴箫一溶就越模糊!莫非的断絮剑本来就是越投入发挥越精彩的,一旦得到玉门关流年的乐曲襄助,几乎如鱼得水,越打越是顺畅,向清风也是得心应手,刀法随乐而行,时而轻快,时而激越……不知不觉,已战斗了数十回合。 刺耳一声,船王越弹越激,乐音如瀑一泄千里,砸得到处都是,再仔细听如山洪暴发,振聋发聩,铮一声巨响,莫非一剑刺中蜮儿肩头,霎时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厉风行已然现身,趁势封住蜮儿周身大穴。戴宗闫砜两位老将疾行而来,手中各握网之一端,猛一张开拉紧,将这蜮儿罩在网当中,蜮儿手中剑寒光一闪,意欲破网而去,然则戴宗闫砜何等高手,此间张力岂是她能对敌,早把她出路封死,布阵如斯,密不透风! 这一次,三军新老将领近乎尽数出马围剿蜮儿,眼看她无路可逃也没有人可能会为她求情,戴宗一旦将她抓获,二话不说隔着网就对她一掌劈去。 生与死,向来没有距离,纵然她是混世魔女,还不是一掌便就地掩埋?!  岂料恰在此时,又一阵强风袭至,其力之刚猛凌厉,竟连戴宗都被斥退数步! 猝不及防,前所未见! 寒光疾掠的瞬间,戴宗感应出那是一把剑……但倾灌而来的无穷战力,怎可能承载于仅仅一把剑?!不可思议! 到底是感觉出卖了他,还是因为这一剑的突袭,使他全身筋脉都陡然搭错了线?! 这样蹑影追风的速度,这样吹发断刃的锋芒,这样得天独厚的内力,虽然是在最终才插手此战,却在他降临之初就把诸如戴宗先生这样的高手都排斥出局! 东方蜮儿竟如此命硬,次次都能够幸免于难!但不知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哪一个金人将领!? 闫砜见戴宗都受伤,又惊又怒,立即提刀与之对战,那男子意在解救蜮儿,所以不曾全力以赴,饶是如此,列四圣之一的闫砜前辈,竟还是只能与他的剑打了个平手,虽然怒不可遏,倒也赞不绝口:此人剑法,称之为“独步武林”亦不为过,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多…… 乍见闫砜难敌,戴宗、厉风行齐齐上前,为了不被他把蜮儿救走,戴厉二人哪管得了那么多,骤即就不约而同迎上来,合而攻之,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 须知厉风行、戴宗、闫砜之内力,在整个南宋要找出和他们比肩之人根本都屈指可数,他们三个合击出来的,究竟是何等摧毁力?!四人当时就在蜮儿身侧启战,威势也一路炸裂开去,一声巨响,整个寒潭任何刀剑都如虚妄,只存瀚海阑干,愁云惨淡,冰封雪飘,霜浓蜃重,千里阴山,万堆白骨…… 胜负分明。 站得最近的向清风和莫非,惊恐地伫足僵立接受这一事实:世间竟有人能如此强悍,区区几轮较量而已,就直接藐视了这么多位绝顶高手! 一剑寒光震寰宇,战史斗转,万千尘埃。 厉风行却陡然色变,苍莽天地里,他清清楚楚看见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这个早该出现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这个和他们之间宛若永远有着一道无法逾越鸿沟的第一高手,失声惊呼:“独孤……” 哪里是金朝的后起之秀,分明是南宋的登峰造极! 独孤清绝?!他,他为何出现此地,为何又要与抗金联盟对着干!? “放了她!”独孤冰冷的脸上,凝滞着一丝曾经也出现在过林阡脸上的决绝,癫狂。  “为,为何……”厉风行一直咋舌,已然不知该怎么问,又忽然明白,根本没必要问。 为何?还不是为了爱?这天下多少英豪,都逃不脱一个情字缠绕,厉风行自己,不也可以为陵儿豁出性命,为了爱能够灭掉所有阻碍? 但又是为何,独孤他……会爱上这个女人?!他二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厉风行当场便懵了。 “厉帮主?认得他?”闫砜奇问。 “大家停手,是自己人!”这时李君前也闻讯赶至,当即冲上前来,分开战局四人。独孤将已经脱力的蜮儿揽在怀中,体贴得不像是独孤。 独孤是谁,独孤是曾经令薛无情等人都叹惋过,别人武功再高强,都不过是为了陪衬他独孤而生的那一个!独孤此人,本该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功境界,和上一辈的肖逝一样,武功早已把同龄人撇开了远远一截,当之无愧的剑中第一人,高处不胜寒,他应该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桀骜不驯,石破天惊,他不屑加入谁,他应如肖逝一般,江湖事早看淡,对抗金并不热衷,心里眼里只有武学,只有不断的开拓和攀援。 显然不可能爱上谁,爱上谁是对他的亵渎。 可惜那个,只是别人自以为参透的独孤清绝,只是以肖逝为模板复制出来的独孤清绝,不是他独孤清绝。 这奇才,这狂侠,曾经也只有洪瀚抒见识到他豪情与傲物之外的另一面,曾经也只有凤箫吟差点挖掘到他藏得很深很深的隐私。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李君前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独孤清绝会说出跟洪瀚抒如出一辙的话,更想不到,独孤为的女人,是东方雨门下最难剿灭的东方蜮儿! 李君前对独孤清绝一向崇敬,北固山淮南争霸之时见独孤豪气干云,更因自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自惭形秽……可是这意料之外的邂逅啊,竟把群雄筹备了近一个月的战事毁于一旦,也把李君前所有的印象全盘推翻…… “独孤,你可知道,这个女人是一大祸害,她只凭一笑,便可杀人无数!”李君前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是又如何?你们当中哪一个,不是翻手一掌,便杀人无数?”独孤比以往看来要稳重了不少。 其实众人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从前他就凌驾于九分天下之上,身负“独孤轻诀”“回阳神功”“残情剑法”三大绝艺,后又得独孤残点拨,受易迈山真传,自此一直于京口修炼武功,当盟军与金人一战接一战无数消耗,他则潜心习武无限提升,今时今日,显然已经更加拉开距离。 “然则我们每一个都是正常人,都有自己的思维、能够控制自己的战念,她却无法自控。”林阡的声音传来,同时聚集此地的盟军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 “将她交给我。她无法自控,我来控制她。”独孤将蜮儿紧紧护在怀中,不等林阡回应便带同她离开此地。擦肩之时,林阡却问:“控制她,你有几成把握?” 独孤伫足,没有即刻回应。 “成千上万条性命,不是你我可以戏言。如果你的把握五成以下,我还是会杀了她。”林阡对独孤,宛若当年天骄对林阡。阡对现在的独孤了解不过,所以比天骄要通融得多。 一阵沉默。暗流汹涌。 林阡一旦握紧饮恨刀,独孤的左手就已经触碰残情剑。 “我还道是要多少把握,岂会连五成都没有?!”独孤忽然仰天狂笑,笑毕,正色,“玉儿她本心向善,不会胡作非为。” “你怎知她本心向善?”林阡一怔。 “我与她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岂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独孤说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相信我,她的目的,一定不是滥杀无辜。”独孤低头看着悠悠醒转的蜮儿,她虽然周身大穴都已被厉风行封住,但在独孤的内力缓解之下还是可以动弹,此刻艰难地看朝一个方向,眼神中全部是愤怒和邪毒,她看朝的方向,却竟是向清风! 为何向清风是她杀气的方向,难道向清风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因为某人又画了一张图,所以我又更新了一章,但今天权当愚人节愚了我一把,图死活发不上来~~~) 第二十五章 情仇难灭 这时蜮儿唇角翕动,依稀是想说些什么,独孤当即俯身去听,片刻,抬头看向向清风:“是那个人,害了她的义父身受重伤。” 向清风当即便是全身一震,忽忆去年六月川东之战,盟军以“请君入瓮”之策围剿东方雨,凑巧正是自己一刀砍伤了东方雨!所以,所以蜮儿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自己?! 醍醐灌顶! 没错,蜮儿是个失控者,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支配除了栽培她的义父东方雨。正是在川东之战向清风重创东方雨之后,东方雨身受重伤瞬间就从金南第二的巅峰跌落,时隔半年久久不能伤愈,蜮儿亲眼看着向清风那一刀是如何砍伤的东方雨,亲眼目睹东方雨鲜血淋漓地倒下去,从此脑子里心里一直刻印着对向清风的极端恨意! 所以,蜮儿从此以后次次生乱,都只以向清风一个人为目标:七月,由于向清风前赴黔西,蜮儿就只同程沐空一起杀来一次,其后一直处于蛰伏,那唯一杀来的一次还是为了确定向清风是不是还在川东而已;八月十五,也是由于向清风回到了川东,蜮儿才率控弦庄的八剑一起,袭入了向清风的军营,一直以来谁都想不通为什么蜮儿不去石之迷宫反倒是对准了向清风下手,还只道是金人声东击西,谁都没想过蜮儿要复仇的根本就是他向清风;从那以后,蜮儿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大家都误以为是鬼之死了蜮儿不再有出现的可能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蜮儿找不到向清风了啊,蜮儿当然要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月中旬,身处黔西的蜮儿再次作动,往宁孝容处掀起战乱,人人都推测,蜮儿她要的是寒性的剧毒“踏幽兰”,谁又能想到,蜮儿冲入寒潭是想寻向清风报仇,可是每次都恰好遭遇宁孝容寒尸阻碍?! 一月,又是由于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追查金军,才为魔门争取了大半个月的风平浪静…… 现如今,向清风终于回到寒潭了,蜮儿她,所以再一次地,为了向清风杀到了第六关……蜮儿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复仇!罪魁祸首,竟然是砍伤东方雨的向清风一个! 向清风显然不能预料,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耿耿于怀寻仇。这真是造化弄人,当复仇者遭遇复仇者…… “便为了一件仇恨,挑起这般多的是非和战乱。”林阡摇头苦叹,“独孤,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万望你能化解她心头妄执。我不希望下次还是这样兵戎相见,只盼看到你口中的那个本心向善。” “好!林阡,不枉你我相识一场!”独孤豪气一笑。这样的要求只有独孤能提,这样的机会只有林阡敢给。 “若是能降服蜮儿、收为己用,可算是金人一大损失……”厉风行看独孤离开,得知了他和蜮儿的渊源之后,喜不自禁地说,他对独孤,当然有这个信心。 “未必要收为己用。”林阡叹了口气,“蜮儿此人,退避江湖,岂不更好?” “胜南说得是。”李君前点头赞同,眉间尚有几分失落。 “主公……清风实属……戴罪之身……”向清风悔恨不已。 “川东之战,清风你驱除外敌、杀伤枭雄,是为功臣,何罪之有。”林阡摇头,“只不过是碰到了特殊的复仇者,极端记仇罢了。” “如此一来,清风对主母更加愧疚……”清风叹道。 “清风。我不想总是听见你说愧疚。”林阡正色对他讲,“过去的事,便让它随风带走。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和吟儿,许多事情还需要你来照应。”  确实,林阡英雄气概,吟儿女中豪杰,都不会计较这些由他向清风引发的灾难。但越是宽容,越令向清风心中纠结,也实不知这份悔恨与愧疚,要藏匿于心头多久。 当战祸终于以另一个方式消弭,魔门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可是停滞于第七关的吟儿却看不见,向清风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晒太阳喜欢姹紫嫣红,却终究因为中秋之夜而无缘享受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向清风造成的,若不是他的缘故,吟儿不会被辜听桐软禁受陈安欺辱继而又遭程沐空重创。 “怪哉,独孤大侠他原来也有喜欢的女孩吗……想想也对,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偷去了他一只锦囊,他二话不说跟着我一起跳下擂台就为了那个锦囊里的木芙蓉花?一定跟女孩有关啊!还有还有,独孤他向来不出右手,但那天一定是右手抱着蜮儿走的吧,哈哈……你可真行,把独孤‘许配’给蜮儿,正好可以缓了她心里的仇恨……”人群之后,传来吟儿的声音,她一向是这样爱讲话,讲起熟悉的人来便一定是喋喋不休的,若是配上那个很爱八卦的小女孩贺兰山,或者是见多识广的陈静门主也在,按林阡的话说“这三个女子的聒噪可能比摄魂斩的威力还巨大”。 当看着林阡和吟儿边聊着这一战边往这边走来,向清风转过身去,总是不忍再看吟儿,或不敢再看。 “唉,向将军?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吟儿在后面叫住他,追上前来,窃笑,“别害怕啊,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挖坑了……” 他应言站住,面带愁绪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林阡身边如此娇小的这个女孩儿,心想当夜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舍得去伤害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真情藏在了冷面之后,“主母,若非我的干系,怎可能犯得着要用挖坑来自保。” “怎么?致诚和你,不是已经和好了吗?”吟儿一愣,还是听出他愧疚之意,低声关切:“难道又有谁……迁怒于你了?” “没有谁迁怒于我。有主公在,不会有谁迁怒于我。”清风神情冷漠,眼神忧伤,“然则越是如此,清风竟越不能原谅自己,对主母造成的伤害,久久不能释怀……” “向将军,送个东西给我吧!”吟儿思维跳跃得太快,别说向清风,就算林阡也没跟得上她,这边人家还在跟她忏悔,那边她说要他送个东西给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再者,向清风也不像海逐浪那样,到处找人送刀啊! “送……送什么?”向清风一头雾水,没从林阡那儿得到半点提示,一时手足无措,林阡也很是莫名其妙,却装成自己很懂却偏偏不提示的样子,淡定地笑。 “你这只玉镯子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贵重,我很喜欢,送给我可以吗?”吟儿把他腰间锦囊夺了下来,翻出一样玉镯子。 林阡蹙眉,按理说这丫头不应该趁火打劫,利用向清风对她愧疚就跟人家勒索,她开口要了向清风岂有不给之理。但除此之外这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阡赶紧制止向清风,转头微微愠怒:“怎么回事?怎可以随意拿人家的东西?” “神偷本性!”吟儿当着左右的面,竟还带着一脸贪婪的笑,反常得很。林阡吸取了挖坑事件的教训,知她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没有制止向清风交出玉镯,吟儿强抢之后立即就放兜里了:“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 果然,“宽容”办不到的事,“贪婪”可以办到……当向清风释怀离开了、左右也陆续退下了之后,久久不曾言语的林阡,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 “叹你的心机,竟然这么重。把一干人等,玩转于股掌之间。”林阡心疼地看着吟儿,“我的吟儿,为了当好一个主母,早已在琢磨着如何消除部下之间的矛盾和嫌隙,从前,是奄奄一息还不忘帮清风和致诚和好,而今,又为了让别人不再对清风迁怒,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抢去他的玉镯子。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对清风不利的传言了,否则,就是你凤箫吟收了别人的东西还纵容谣言流传,反而显得是你心胸狭窄。总之,一切是非,都被你揽过去了……” “什么心机啊,你次次说我有心机!”吟儿不悦,“哪有你考虑的这么复杂,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想了想,我就吃亏点,要个东西来抵消,向将军心里也舒服点……你别小看了这小小一只玉镯子,有的时候,真的能花钱买到良心上的安稳,瞬间就帮他从愧疚里解脱。” “小小一只玉镯子?哼,说得轻巧,你这神偷火眼金睛,万不要拿走了人家的传家之宝!”林阡既责怪,也欣赏,却还有后顾之忧,“可是,吟儿又一次往自己脸上抹黑了,怕要有人评价吟儿,是个巧取豪夺的女子了……” “评价已经很多很多,不在乎再多一个。”吟儿巧笑嫣然,“怕什么,人又不是靠评价堆砌起来的,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但愿吟儿真的能不在乎他人评价。”林阡笑,知她表面豁达,内心还是怕碰撞。 “少小看我。”吟儿自信地说,“你瞧,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是啊。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曾经,他们都说杨宋贤是不近女色的和尚,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洪瀚抒是功成名就的霸主,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林念昔是专横跋扈的魔女,结果呢。 第二十六章 宁为玉碎 “曾经,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结果?结果便是寒潭第六关的这场战役,在场的所有兵将,都一定终生不能抽离当时记忆—— 陌生如戴宗、闫砜,第一次见面就甘拜下风成为其手下败将,再如何倚老卖老也还是要心服口服,震惊长江后浪推前浪之余,不得不赞同那剑法旷古烁今。 而早就见识过残情剑法的故交知己,当时都因为印象颠覆而诧异心惊,时隔多日再去回味,方知那天抢尽风头的根本不是感情——情爱再如何惊天动地,也不及剑法开天辟地! 万丈光辉,炫目鲜明,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然而后知后觉恍然惊醒,那剑法的主人却已杳无影踪。诸将无一不后悔莫及,竟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舍本逐末、未曾将这位剑圣挽留继续观他造诣!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关独孤的传说和道听途说,便充斥了这一整片寒潭…… 最难忘,盟军要杀蜮儿的那一瞬间,白衣袂翩然从天而降,破阵如入无人之境,腾越飞扬,横绝今古,气贯长虹,恍若神灵。 威慑者,武功也。 难怪世人要拿他与肖逝相提并论。 只手撑天,万载一遇。 “玉儿,是我!独孤宁,你的独孤哥哥!”十年落拓,白驹过隙,右手终于不再尘封,此刻凝视着这熟悉的眉眼,迫切道出自己曾经的名。 独孤宁。 “独孤哥哥叫宁,玉儿妹妹叫玉,这么巧,宁,为玉碎。”七岁那年,只为帮她捉住一只夏蝉,无意惊动了树顶的蜂窝,被蛰得浑身肿痛却甘之如饴,懵懂地对同样懵懂的她说出如斯懵懂的话,却无端端就曲解了“宁为玉碎”的意。 来不及得到回应,怀中女子筋疲力尽,元气大伤,只是微微眨动了双眼,便兀自沉睡过去。  带她与沙场、乱局、千军万马背道而驰,然则纵使把一切弃诸脑后,足下依旧是战斗、纷扰、风起云涌,络绎不绝! 从前他不在江湖,却历来受万众瞩目;厌看人间,一是因心在天山,二是视风波为误。 不曾想,曾经远避的万丈红尘,为她一人而重新陷入。 谁教她在俗世之中!? 她,东方蜮儿,是名动天下的摄魂斩的拥有者,是东方雨门下武功最邪门战力最强悍的杀手锏,是金南金北控弦庄名捕门在与抗金联盟的战斗屡屡失败的情况下、决定着他们有没有翻盘机会的关键力量! 独孤,既背负了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就注定要成为明枪暗箭的核心。 几乎是刚走出魔门,针对着她的追杀便已经拉开序幕、纷至沓来。 来自谁他不清楚,不屑追究,也无需鉴别,总之一定不是林阡下令,因为君子一诺千金。 这仅仅一炷香,十几里路,上百个形形色色的杀手组织,成千上万的手段与兵器…… 玉儿,为了你,没有必要对任何人留情。 当喧嚣的攻击终于寻到了残情的锋,只可能酿造成一场走向死寂的殉。 呼喝着打败他的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嚷着夺回她的人都是蚍蜉撼树谈何易! 剑啸如狂。  “夺回她”,此起彼伏只有一种声音…… 对,是金人,这些人,是把她奉为至宝的金军,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女子被外敌侵占。 可惜这一路,风风雨雨,无限崎岖,尸横遍野的滋味,由独孤一人赏遍了金军。 生还者寥寥无几,除一对判官笔、一身孔雀开屏、一袖穿心刺,以及一只梅花锥而已…… 除此之外,此番本应接应前锋营杀入寒潭的后续金军,来自孟令醒唐飞灵名捕门、秦毓控弦庄以及冷冰冰含沙派的所有高手…… 一干二净。 “意料之中……”率众清理了所有尸首,黄鹤去站在失落的败刀残剑之间,叹息。 “独孤清绝。”柳峻默念着这个名字,后悔没在北固山上就将他除去。 抗金联盟从成立之初到现在,武功能够跃过南北前十的岂在少数,独孤清绝更是当仁不让,武功只怕要直上薛无情。 “爹,此人过分棘手……”发话的女人浓妆艳抹,是柳峻的儿媳南弦,一早便是捞月教的教众,先前就奉命行刺过独孤清绝不少次,次次无功而返。 时隔三年,当初分庭抗礼的两个最大组织,捞月教已经月落西山,含沙派也俨然一盘散沙,此番只能出现在“开封军”和“瀛海军”的羽翼之下。 “万不能让东方蜮儿落在宋人手上!”柳峻回过神来,急忙说。 蜮儿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子,是归顺谁就会为之倾覆天下,心智又不成熟感情用事,万一对宋人死心塌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天空像一潭污水,轻轻一触,就碎了。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某个冬夜,他睡在林间的吊床之上,惬意听风声穿叶疾行,同时一大片天空就这样展开在他的视线里面。那时他心想,若是苍天裂了,会不会从彼端探出来又一个世界,是这个人间的倒映…… 玉儿她踏雪而来,笑得花枝乱颤:“独孤哥哥,快去看看,有个大叔在湖边……好笑得很!” 他立即携剑跃下来,同她一并靠近去看,原是有个大叔在湖边跑步,奇怪的是他一直原地踏足,一边跑一边还喊着什么,溅得泥雪乱飞,活像是个傻瓜。 独孤和玉儿悄悄趴在小山坡上,听清楚那大叔在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小蝶”。于是就这么“小蝶”“小蝶”喊了无数遍也跑了大半夜,饶是独孤,也笑他疯癫。 “原来是姑姑的追求者吗……”玉儿却忽然不笑了,她的姑姑,名字里确实有个蝶字,是摄魂斩的拥有者,胡蝶。 “可是你的姑姑她,不是早和别的男人走了么?”独孤不解。 “是啊,姑姑为了追求情爱,竟连国王的地位都不要,走了已经七八年啦,这个大叔,却仍对她念念不忘……”玉儿看着那个大叔跑完步离开了,不知该叹惋还是佩服,“心中还是有些羡慕姑姑,她背后竟有个如此痴心之人。” 独孤见她惆怅,于是飞身跃到大叔刚刚跑步的雪坑里去,立刻开始学着那人的姿势狂奔不止,玉儿大感好奇,凑过去看,听他在喊:“玉儿,玉儿……” 玉儿显然高兴,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独孤鬼坏,立刻就改了口气,少年气性,一番玩笑:“玉儿,任性!玉儿,坏脾气!” “独孤哥哥!”她是真生气地立即上前来制止,脸上却带着一抹红,“玉儿……玉儿只想听独孤哥哥深情地叫玉儿的名字……” “深情?……可是……天天都见面,酝酿不出来!”他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想深情地喊却一见到她就要笑。 “哦,‘宁为玉碎’,原来是信口说说的。”她撅起小嘴,脸粉扑扑的,“独孤哥哥一定是腻了和玉儿一起的日子,极想去追寻外面的大好世界。哼,外面究竟有什么好,吸引了姑姑,也吸引你!” “不,我只想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他认真地说。  可是,真正喜欢一个地方的人,都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吧,而是那些离开了之后、回不来的人们啊…… 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如今深情地叫玉儿的名字,玉儿却不回应了,甚至玉儿的眸子里,没有他希冀的那种爱火,稍纵即逝也没有! 再不会相遇在风花雪月,徒沾惹这血雨腥风! 第二十七章 此厢谁伤 天不再昏暗,光线越来越亮,逐渐睁不开眼。 贵阳城外,绿树披装,碧波荡漾,天是幽蓝色。 春季,有青年男女结伴踏青,旷野上有一大把风筝争奇斗妍。 似曾相识…… 九岁那年,想不到是陪玉儿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春天,玉儿手中的风筝还没放上天就缠到了花架上,而他的风筝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他用手一掐,风筝即刻去了,她好奇地问他为何要掐断了线,他笑着回答说风筝属于天空。 也许是性子里有这样一种天然的不甘束缚,一句不羁的戏言,令凑巧听到的独孤残,从此立即挑中了他独孤宁,“宁儿,由你来练这残情剑法,为我独孤家雪耻。” 雪耻。是独孤家族的耻。只因族人作奸犯科,世代习剑于京口北固山的独孤氏,竟然会败在临安一个姓冷名奎的捕头手里,本该独步天下的回阳神功和残情剑法,轻而易举输给了一双名不见经传的冷铁掌,从此只能一路流离,常年避居边荒。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而独孤残却用了二十多年。并非只为了雪耻,而更为了让独孤家的剑法名扬四海、纵横天下!所以卧薪尝胆,只为精挑细选。独孤宁一直是孙辈当中的凤毛麟角,奈何独孤残看他与玉儿两小无猜,只恐他是情种,担负使命不得——众所周知,欲练残情剑法,首先必须斩断情丝。 独孤残的心中,于是一直没有人选。莫名空虚多年,直到那个春日,看到独孤宁能够狠心掐断风筝的线…… 当然,这些,都是独孤宁他多年之后才得知真相的,带着族人的希望和爷爷的理想背井离乡的那个秋夜,入夜前他还在和玉儿堆叠落叶,言笑晏晏…… 来不及告别。  从此成长于京口,练残情剑法,习独孤轻诀,修回阳神功。 十年。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同时可以向临安的名捕冷家复仇。 却令独孤真的觉得不值,今时今日的名捕冷家,根本连给他独孤家提鞋都不配。武功最强的冷逸仙,还是个趋炎附势、好色之徒。在三年前的庆元党禁,倒是借故大放异彩了一番,对手是被朱熹株连的文人书生,仅此而已。 三千多日夜,光阴流逝如滚滚江水不可断绝,谁在岸边都力不从心也于事无补。 我尚且无法适应变迁,留在家乡的玉儿,你又该如何生活。 轻折杨柳,秋水望穿,青鸾信杳,丁香结愁……可与那些歌赋同? 直到那夜在北固山顶、乾坤一隅,迷雾中走出一个似仙似幻的鹤发老人,述说他来自于风烟境中,告知我在我离开之后,玉儿误解我不告而别,得了一场大病便性情大变…… 不久之后,于海州刺史的府邸,惊鸿一瞥。 没有错,是玉儿,“花容月貌,毒术高超”。你的亲姑姑胡蝶,也是无影派摄魂斩的传人…… 果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 砖墙上的野草花随风摇曳。 一个昼夜,终于蜮儿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寻常的农家小院,起身,徘徊,武功不再。厉风行实在不愧为点石成金,摄魂斩的功力现在不到一成,几乎无法发挥。 这里是哪里?望着脚下空荡的山谷,白云滞留如凝烟。 “玉儿,你醒了!”当背后有一个声音袭来,她敏锐地立即带上防备和敌意,转身当即要以剑锋拒之。但一个瞬间,忆起昏迷之前救她人的声音,虽然心智并不成熟,好歹却也分得清敌我,没有恩将仇报。 但她完全陌生的眼神和波澜不惊的表情,真是对独孤的恩将仇报。 独孤虽不擅察言观色,却都能体会得到这种陌生感,真实到恐惧。 她不是很爱说话,眼睛却美丽地仿佛就在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是在哪里。 这明眸他却捉不住了吗,这梨涡他却触不到了吗,这前缘他却续不了了吗。 梦逝。往事她一概都记不清…… “记得已经不甚清晰?是啊,玉儿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认得我。”都是命运在捉弄! 然而他独孤清绝,怎可能会对天命屈从?!既然她记不起,那就把她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好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边与她生活,一边帮她回忆——用他一直不曾忘却的记忆。 都是高深剑法之外的细枝末节,为何事事都那样的刻骨铭心……  玉儿,趁着今夕帘外雨涨风狂,可记得有一年夏季电闪雷鸣,你陪我在后山一起冒险,被困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洞穴,入夜了你嫌冷睡不着,问我,独孤哥哥是何时喜欢玉儿的,我说,刚刚喜欢的,玉儿呢,何时喜欢的我?玉儿娇俏地笑,调皮地说,待会儿再喜欢! 蜮儿冷冷听着,面无表情,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看一看帘外的雨,似在等候它们飘进来。 玉儿,有一次踩到一只毛毛虫当场吓哭了,将我叫过来打它,可是找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虫子在哪里,结果发现,正巧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蜮儿听得笑起来,但不是笑他,而是笑故事里的玉儿。是啊,终日与虫打交道的她,怎可能不笑这种幼稚的“当场吓哭”。 玉儿,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偷挖地里的红薯想烤来吃,结果被庄园的主人发现了还放出狗来追,我拉着你一路跑,把它们甩得远远的,终于脱险了之后,玉儿你很开心地说太好了逃出来了,继而举起布包对我得意地说:“挖的红薯都在这里了!”可是这么一举,才发现布包早就破了,红薯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蜮儿似笑未笑,若有所思。 小时候的玉儿,真是个迷糊、娇嫩、可爱、小姐脾气的丫头。 长大后的蜮儿,竟与唐飞灵同样的,被金人成功改造。难怪风烟老人要说,你独孤清绝开始犯起跟肖逝同样的错。 但他是独孤清绝,不是肖逝第二,绝对不可能是…… 毋庸置疑,一定还有转机!独孤斗志陡涨,蓦地攥紧了拳。  过往泛黄,现实滚烫。 独孤的出现和蜮儿的沦陷,令金宋双方都意想不到。 计算之外的战况。来自开封、海州、河间、京兆四府的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根本不可能称作是“在找小王爷的同时来打林阡”了,根本就是把这些分成两半,军队全送给林阡的眼皮底下剿灭,而高手则直接交到了独孤的剑锋之前清除! 风吹草动云飞扬—— 柳峻耳目最多,最早找到独孤,东方雨则父女情深,后脚追了过来。 独孤的领地,岂能容他们入侵。 轻而易举打败柳峻,冷笑讽了他一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直讽刺得柳峻面红耳赤、羞赧难当。 没想到东方雨的战力比从前竟削弱了一半之多,独孤诧异之余只道他是苍老所致,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亦刺痛得东方雨椎心顿足、不堪回首。 从前看似力能逆天的南北前十,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南北前十?恐怕也就两个第一还入流了!”连战两场,胜负分明。独孤漠然评判,无人觉他狂妄。 独孤清绝,他缺席已久的抗金联盟,多年来旁人都生死倥偬以报效,他却仅凭几剑就足够震惊!金宋双方明争暗斗的这几年,互有得失负势竞上一向胜负难辨,此番因他入局,孰优孰劣竟是一目了然!  “独孤一剑,足抵千军万马。”得此神将,林阡如虎添翼,整片黔州所有金人本就都在他棋局之中,如今有些地域甚至无需一兵一卒就可以破敌无数。要驱除外虏、荡平穷寇,实在堪称事半功倍,完完全全掌控之内。金南前十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暇再找小王爷。 “却不知思雪她,到底和小王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就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吟儿一直被困在第七关没有一点进步,最近常常犯嘀咕显然很为思雪挂心。 确实,林阡也猜不透为什么小王爷完颜君隐会忽然间人间蒸发,他虽在金南只排第九,布阵作战却堪称绝无仅有,亦是阡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莫名其妙就这样携林思雪消失了,还累得完颜永涟派出这么多金军将领远道而来寻找他,难道真如外界传言对战争失望之极、头也不回就离开战场? 而其实,吟儿压根儿没有帮别人挂心的资格,她就像被第七关下了魔咒,到这里为止就再也出不去,几十个日夜过去,寒食花早已完全与她身体融合。融合了,也就意味着失效了。 “怎样?今天可有思雪她的消息?”然则,在他每次终止兵戈褪去战甲、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都必会问出这句话。她可能从向清风口中得出此地兵力云集,从而嗅出了事态的严重关系着思雪的安危。 林阡却无法回答她。林思雪和小王爷在哪里,就连金人也毫无头绪。 连最一心一意寻找小王爷的陈铸,都没有任何他们的音讯,更何况那群用心不专的败军之将。 第二十八章 世事无常 六年二月,战事从起始到终结只花了十余日,期间未曾经历过半次起伏涨落,情势可谓跳跃性一气呵成。之中缘由,不必多说。 “曾经你都说‘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现如今,独孤大侠帮你打破了这个魔障。”吟儿笑着对林阡说。最近寒潭内的剑拔弩张消减了不少,她对战势的推敲向来聪明绝顶。 这天林阡归来之时,也确实难得一次地喜形于色,林阡向来不会过于表露真情,她一见如此,便猜一定又有大战告捷。近日来,厉兵秣马早就想一展身手的开封军、瀛海军、海州军,无论从前在金国是怎样的百战不殆,都接连被李君前、厉风行、莫非所领盟军打败,初露锋芒就遭重创,再无祸害黔西可能。阡现在表现得比以往还高兴,显然这一战胜得比以往还大。 “独孤不仅帮我打破了这个魔障,恐怕也要帮你打破一个魔障。”林阡点头,笑答。原来,喜形于色是为了她?虽然披带戎装,却跟战争无关。 “这是?”吟儿不禁怔住,看他从怀中小心取出几株药草,层层包裹,重视得很。 “是独孤指引我寻得的寒毒‘梅上青’。吟儿一定想不到,独孤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陵儿的母亲胡蝶便是出自那里。”林阡微笑说,“以陵儿的母亲对付陵儿,一定足够见效。” “独孤……家乡……蜮儿……”吟儿狡黠地笑起来,“我……想知道过程……” “过程?哦,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最近金人与我们作战已经足够艰辛,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独孤,我思前想后,个中未免太过蹊跷,金人就算是为了救蜮儿越挫越勇,也不该用这种不怕死的自尽之举。据此我近乎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是要去救她,而是想去杀她!于是我便告知独孤,定要在控制她的同时保护好她的周全。好在金军最近已经在开始撤离,蜮儿的危险总算日渐减少,纵然如此,独孤还是要加强警惕。”林阡认真地赘述起这个发现寒毒的过程,“后来,我们便逐渐叙起云雾山的故交之情,独孤一听说你中了火毒,立刻就指引我去寻梅上青。适才给慧如、陵儿、宁孝容她们都见过了,都说这药草的寒性比冰虫和寒食花还要强……”说话间,已替她将药草溶在备好的温水里。 “停停停!我要知道这个过程做什么!?我问的是独孤和蜮儿的过程啊!他们两个,可有进展吗?”吟儿没良心地打断,非但没感动还把阡的辛苦和得之不易给跳过了,一心一意对独孤和蜮儿的感情刨根问底。 “……原是问这个过程?”林阡这才会意,皱了皱眉,“自然有进展,至少我察言观色,那蜮儿的开心不像有假。他二人现在,基本可以放心。不过我在独孤的周边还是部署了些兵力,我不希望独孤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边说边把药碗递到吟儿嘴边。 “独孤大侠那般厉害,需要什么兵力保护?”吟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轻笑一声,“若没有他,你这场仗可能要再打几个月吧……竟还小看了他?”调侃之余,乖乖喝药:“咳咳,好苦!” “吟儿,谁都会有弱点,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林阡监督她把药咽下了,才继续说独孤的事,“虽然金军多已溃败,但毕竟高手不少都在,蜮儿本是众矢之的,独孤又是杀戮无数,一定是金人的重中之重。就算他用不着保护,也总不能孤军奋战……这种时刻,我们都应在他身旁。” “杀戮无数……对啊,独孤他志不在抗金,可还是杀了不少金人。”吟儿点头,叹了口气,随他一起走出营帐,看向寒潭这一望无垠的浓阴雾气,其间不知又是多少枯骨哭泣。 “独孤有他自己的追求,却也赞同我们的理想。”林阡淡淡一笑,“云雾山的北伐抗金之约,本不该缺少了任何一个。”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来看他,掐指数起来:“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 “去!谁是糊涂鬼?!”林阡佯怒。 “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吟儿忽然低下头去。 “怎么不会。”他扶住她双肩,凝视她眼眸,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 “吟儿,世事无常。你看那戴宗与闫砜两位前辈,因为寒家四圣的排名先后,向来都彼此看轻相互对立,川北之战之时更是内部分裂使得泽叶雪上加霜,现如今,不还是握手言欢、战友之谊了?”林阡指着不远处的闫砜和戴宗说。两位老将白发金甲,在雪中痛快切磋武艺,自是如阡所言异常融洽,刀剑无眼,招式有情,雪花在锋刃旁狂舞不休。 “嗯……希望如你所言……”吟儿心情才总算恢复。也难怪她时常抑郁,整整半年没见过阳光了。 “果然实力不相上下。”林阡远看这番切磋,双方功力一目了然,此时再忆独孤造诣,饶是他也不免心惊。 戴闫二人比了许久终于不了了之,立刻有兵卫端着准备好的热酒送上去递给两位刀客。 “咦,你之前那个兵卫呢?”闫砜看这兵卫是新来的,奇问戴宗。 “调遣走了。”戴宗脸色不自然。 “何以要调遣走?所犯何罪?” “并非犯罪。只是不能再留身边。”戴宗脸色继续不自然。 “发生何事?!”闫砜追问,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不是凤箫吟那个小丫头给我乱调皮捣蛋!害得我颜面尽失!”戴宗火冒三丈。原来是因为上次挖坑事件,之前那个兵卫后来每次见到戴宗都忍不住窃笑,后来还失误地把私底下叫的绰号“戴高帽”当着戴宗的面说漏了嘴…… “哈哈哈哈。”闫砜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大笑拍戴宗肩背,“想不到,真想不到!这凤箫吟是吃了豹子胆了?!胆敢整你戴宗!?谁不知你脾气大得连苏降雪都避忌、泽叶也得礼让三分?这小丫头,敢情是狐假虎威,借着林阡的声势!”边说笑边看向第七关林阡和吟儿暂住之地,看到他二人相伴伫立在冰天雪地中,他在叙说他们的时候,并不知他们刚巧也在议论他。 “狐假虎威?此言差矣。”尽管闫砜大笑,戴宗却肃然摇头,“闫砜,你我都在江湖闯荡了十数年,实话说,可有见过如凤箫吟这般女子么?” 闫砜一愣,霎时止住了笑,戴宗从来不打诳语。更何况,他也回想起那天吟儿舌战群雄的场面来,旁的女子,不会在外人以江山功名逼迫她交出自己男人的时候,还坚持说不交出来、江山功名我给他。 “是啊,也难怪林阡他不要洛轻舞,换作是我,也同样。”闫砜叹。  贵阳乌当,林静谷幽。天造山脉,如五条蛟龙,此起彼伏,蜿蜒而去。 此地风光,一如蜮儿的容貌,美丽动人却透着心惊胆寒。其间植被,并非点缀景象,而是加强阴森,阳光扫来,愈发冷冽。 是磅礴与狰狞并存,潇洒与陡峭齐备,集龙之风姿与鬼之怨仇于一身……越难征服,越教人极欲征服。 传说中的“龙之山脉”,便藏匿于眼前这片乍看无垠的田野之后,独孤告诉蜮儿,他们的家乡就在不远,依山而建,古色古风,前倚悬崖作城堡,后靠深渊为掩体,是一处与世隔绝、独立王国。 每逢蜮儿睡醒时看见独孤不在家里,便知他一定是去近处故地重游去了。顺着那巨龙盘踞的半山绝壁一路走,旁人恐怕要脊背发麻,唯有他踩着龙背,无限狂气。 家里……蜮儿恍惚间有些犹疑,为何她真的觉得,这农家小舍,就是她的家。她是谁,真的如他所说,是玉儿吗。 说实话,有些羡慕,如她般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又有些欣赏,如他般举手投足、韵致清旷…… “若这故事,真的是属于我的……”蜮儿幽叹。 群山巍峨,流水潺潺。清晨的天有些阴沉,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烟雾。关上窗,她静静等候他的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户上一阵泥沙的弹跳,她陡然惊醒,即刻警觉,就是这毫无节奏的弹跳声,传递着一种熟悉的节奏,她知道,是她的摄魂斩恢复了,水弩群又可以重新为她聚集、操控,这个时候,完全找回了自己的战斗力,不必再因为弱小而附庸。 说起来,也真要感谢独孤,有了他的无上内力,她恢复得是这样快,甚至比原来还要好…… 此地世外桃源,离魔门已有好一段距离。 由于日前曾被东方雨和柳峻率众袭扰,独孤当机立断,带着蜮儿直奔这个方向走,并接受林阡的建议一路谨慎不留影踪。如此,既能避开没必要的风波,又可唤醒蜮儿尘封的记忆,一举两得。 独孤向来就是来去如风,故而要做到无影无踪不费吹灰之力,金人现在根本无法搜出他们避居何处,这便是林阡为什么会对吟儿说出一句“基本可以放心”。盟军部署于周边的兵马,也零星分布、绝不暴露分毫。独孤自然如吟儿所言用不着保护,但独孤更没有必要拒绝林阡的一番情谊。 只是,单纯如蜮儿不知道事情的背后是这样复杂。战力寻回的第一刻恰好独孤不在身边,蜮儿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本能地召唤水弩、同时向她的同伙发出讯息她在这里等着他们迎她回去! 但蜮儿哪知道,她的同伙们,已经疑人不用,个个都想将她毁灭?! 柳峻统领捞月教一干人等悄然寻来之际,天刚蒙蒙亮,独孤还没有回来…… 一切是这样难料,一切又这样巧合。 “你们……终于来了……”蜮儿毫无防备,走上前去。南弦当先步入小院,已经准备暗下毒手,却被柳峻一把拉住。 “爹?”南弦一怔,只见柳峻不紧不慢,从怀中摸出一包药来,递交到蜮儿手上:“蜮儿,将这包‘血海棠’,下在他的食物中。” “为何?”蜮儿一愣,恍惚的眼神忽然不再游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恩将仇报?”闻此言,一众金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蜮儿的立场很可能已经动摇。 “蜮儿,你被他骗了,确切地说,是被他和他的同伙们骗了!”柳峻冷冷说,“抗金联盟围剿,独孤清绝出现,完全是他们在你面前刻意演出的一出戏而已,为的只是要欺骗你的感情!” “欺骗?为何刻意欺骗?”蜮儿一颤,不免质疑,“抗金联盟当时,几近将我杀死……” “谁不知林阡深谋远虑,你的价值世人皆知,他杀了你不如用了你。”柳峻语气肯定地告诫她,“蜮儿,他一心想收服你,却一直忌你实力不敢出手,直到独孤清绝出现他才有了把握,决定用这位第一高手放手一搏……林阡手段向来高明,你也应该听你义父提起……” “义父……义父他?可好?”蜮儿一惊回神。 “东方大人心切找你,却被独孤清绝拒之门外,不仅出剑伤他,还一番言辞羞辱……”南弦领悟了柳峻的意思,一唱一和。 第二十九章 乌当之战(1) 黎明时分,贵阳乌当之峡谷溶洞,山川蜿蜒若盘龙,岩壁阴枭如宿魔。 天地昏霾,星辰隐现,风雨欲来,云雾满楼。 见此张狂,谁不想披襟散发、把酒临风,饮一番痛快,再就是披荆斩棘、倾尽肝胆,履千山万壑!? 豪气徒生吟啸间,七分惬意三分醉。待独孤结束漂泊回到篱前,竟发现蜮儿一早就在檐下等他。垂鬟接黛,明眸秀项,素衣神女,仙子之气。 蜮儿她,竟然起了个大早,亲自给他熬粥喝?这个乍一看根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便就算致命的毒药,独孤都不会皱一皱眉,落座之后接过这碗,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料,我……我……”她话音未落,其实他已觉察出屋舍四周有动静,随即也就猜出了个来龙去脉。 如他般敏锐,即便战意还在几里之外;但如他般骄傲,又何惧杀气已然迫在眉睫?! “玉儿,别随他们走,留下同我一起!”无需去管那些纷扰,此刻最重要的事,只是挽住她的衣袖。 “东方大人他……是我义父……”蜮儿显然心智尚不成熟,叙说时声音轻得可怜。 “但我是你丈夫。”独孤认真地说,蜮儿不禁一怔。想要离开的脚步,禁不住为他滞留。 当此时,无一金人胆敢入局,尽数囤积院外观望。都只见独孤把盏倾杯,蜮儿举案齐眉,那画面往外拓延是无穷无尽青山绿水。一时之间谁还动手?动手就是煞风景!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若无使命在身,他们都宁作贵阳的游人…… 然而,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闲适与清简,本不应该属于他们,更不可能属于他们的敌人! 终于有人决定启衅。 一声令下,万叠暗箭,从四面八方径直冲向独孤一个核心,煞气腾腾。  人道是千钧一发,独孤却不屑一顾。 迫在眉睫,才见他顺势抽去了他身前石桌,轻易一托、以之为盾。动作越简单,表现越疏狂。 便对准所有攻势极速转斩,弹指间所有暗器灰飞烟灭! 不,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反向袭击——在一众暗器高手极端合作的惨叫声中,旁人才意识到这群箭矢是多么诡异地已经悉数返还!鬼知道适才漫天的箭矢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无一例外全部转向! 无论有多强的袭击环伺,应付,都只是最后一刻的事。 独孤瞬即将那石桌放回原位,契合地连分毫灰尘都不曾留,石桌从拿起到放下只在交睫,所以桌上原先摆放的一切现在还原封不动地存在! 实力无量的高手,防守的时间总是最短,进攻的速度亦是最快! 管他天高地厚,数我最是风流! 何况他最惊人的本领,还系在他的腰间…… “隔那么远,看得清么?!”独孤冲院外一声吼,他知道,当中一定有高手,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未免令他印象大打折扣。 听得这句相激,终于有一群剑客由暗转明闯入院中,一字长蛇仗剑而立。 可惜,自信的可以不是高手,而是自视过高的人。 这阵法实在精巧得很,精巧得就像是为独孤设计一样,供他飞身而上一气呵成地踩过这群人头顶,疾风过境,听得数十把宝剑均匀落在地上的节奏,配上这一幕数十人东倒西歪许久爬不起身的情景…… 这十几个剑客,又有谁还敢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金南的后起之秀出类拔萃!  不是刻意彰显,而是他独孤清绝、就要这么强! 本以为这些人会有多强悍,结果独孤连剑都没必要出,催动内力轻轻松松就赢了,独孤扫兴之余,不禁怒斥一声:“一群杂碎!” 倏忽背后有冷风强烈,独孤清绝蓦地转身——左路有耀眼金光,来势汹汹气势非凡,原来是穿心刺的掌门秦毓!?好歹有些实力! 残情剑这才出鞘,准确无误扫过这阵飓风,顺带着也把暗器的主子秦毓一带而过,共同埋封于剑光之中。 倒倾千江水,横扫万人军。这一剑的弧光,清寒而夺魄,不由分说就将秦毓抛到数丈之外的水缸里,稳稳当当地掉了进去,天造地设。 武功太强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独孤就无缘得见,秦毓暗器手法的高妙在于,左路有金光是穿心刺,右路没有金光也是穿心刺……这独具匠心的设计,直接被残情剑藐视了。 却听背后空气一紧,原是趁独孤与秦毓打斗之时,孟令醒已然从屋后侵入。 岂能容他对蜮儿不利?!说时迟那时快,孟令醒判官笔刚要触到蜮儿,独孤这一剑已经对着他膀臂斩下来,其势之激,张天地之神威,慑得孟令醒明明得手了还不得不缩回去!硬着头皮,接独孤清绝“声断残云”。 众所周知孟令醒的判官笔只有七寸,短、险、劲、急,欺身进搏,可瞬间暴长,极尽凶悍,在接下来的十招里也一一呈现了出来……但焦点哪里在孟令醒身上?判官笔确实是孟令醒的强项不错,可惜在“回阳神功”强力笼罩之下的他,较量内功根本不是独孤对手,挪不得半分力气,焉能够取穴打位?!不容喘息,就被独孤运力一斥,整个人生生被震飞开去,落到秦毓刚刚掉落的水缸里。 孟令醒是很惨没错,秦毓比他还惨,刚刚爬出来冒个泡,立即就又被砸到水底下去了…… “还道是强弩之末,原不过浪得虚名!”独孤冷笑一声。 剑指天下,所向披靡,谁能与之匹敌!?  可叹众位金国高手也真是遇强则强,眼看秦毓孟令醒受辱,竟更加跃跃欲试,一时上来的高手反而更多,但基本都是那个层次。 万千刀剑戈戟,将独孤一人围在当中,本该是“以多欺少”,怎教人有种“万静对一动”之感?看他一道锋芒于枯朽中乘风破浪,所谓胜败,毫无悬念! 直到柳峻出手,方才延长了失败的时间。 好一个柳峻,趁独孤还在迎战围攻之际,他飞身而来从天而降,速如离弦之箭,直扼独孤咽喉!独孤自然分身无暇,听得斜路风恶,唯有暂先借用身侧那一排花架,一剑疾掠,直打杀气方向。便就在柳峻腾空越过之时,所有人都能听到那花架里里外外都发出剧烈爆裂之声,等到摔落在地,已然完全解体,哪像是零散的花架,根本像碎开的巨石!个中蕴力,如斯强劲! 柳峻横空就抽出一对双刀挥砍,独孤看准时机亦是一剑痛快相迎。奋力酣斗,十余招后,独孤身边敌人已空,独留柳峻一个。 柳峻刀法,较之三年前交锋的荒凉感,明显加深了一种利欲熏心。他似乎一心求胜,招招都挑最棘手的攻击,凶残,激烈,狂风骤雨,而独孤凝神接战,剑法几经推衍,已高深得教人无法看透。他本来便充满破绽的剑法,柳峻无论挑哪一个破绽都无法入手,更何况还得独孤轻诀、回阳神功与易迈山内力修为三者辅助!要对付金南第四的柳峻,绝对是胜过了不止一筹! 他二人越拼斗越激烈,快得目不暇接。蜮儿略带紧张地观看,不知怎的她会有些紧张。 紧张得忘却了担心自己,虽然对面那个白衣男人,他剑外缭绕的青气已然锁定了胜局…… 南弦乍见柳峻落败显然心忧,瞥见一侧的蜮儿毫无防备,急中生智一掌拍向蜮儿企图分独孤心神,蜮儿始料不及未经思索,竟来不及操控水弩以拒敌,那一掌来得又突然又凌厉,直将蜮儿打得口吐鲜血倒了下去,想去扶着石凳却怎么站也站不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惊得独孤从战局抽身,当下放弃胜负置柳峻于不顾,残情剑狠狠挑开南弦,南弦还未出声就被他剑击飞,瞬间便倒在血泊里,柳峻大喝一声,长刀直直从后砍来,独孤抱起蜮儿,看她面如金纸,自是心痛万分,哪还顾得着战斗,想也没想,狂喝一声气血狂涌,也不知是内功外力,硬将身后那长刀从柳峻手里震脱。 柳峻罕见一次没有乘人之危,也是俯下身去颤声问南弦生死:“南弦!醒醒!”南弦自是比蜮儿受伤更重,早已经人事不知。  到此时混战方歇,远方雨雾中却传来马蹄声急,原是又两路金军奉命赶至,王淮、冷冰冰所领。 “独孤清绝,你已无路可逃。”王淮好心劝降。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独孤仰天大笑,“要逃的那个,显然不是我!” “难道你看不见我们千军万马!?”王淮被他狂气所惊,“我不信你心中就没有一点触动!” “怎会没有触动?焉有酒鬼不好下酒菜的道理!”独孤豪气干云,“你不必着急,一定也对林阡胃口,自要让他分一杯羹!” 王淮虽然武功高强,却一向没有高手气场,闻言竟然语塞。 “独孤清绝,总有一天你将看到,狂妄的下场。”这时,一直未有言语的冷冰冰,冷笑一声。 “黄鹤去在何处?”独孤却答非所问,转头淡淡问她。冷冰冰眉头一蹙,不解其意。 “本想将你与他二人首级,带到易迈山前辈灵前祭祀,如今一想,还是不必了……”独孤剑锋不藏,眉宇间尽是鄙夷,“你不配。” 冷冰冰一怔。难怪,独孤清绝原是想为易迈山复仇!她的前任丈夫易迈山,正是死于她和黄鹤去的夹攻之下。恩恩怨怨,本说不清楚。 “哼。”这时柳峻狞笑一声,“果然你独孤清绝,也算是个情痴……只可惜,你叱咤一世,不还是要败在情字之上?!” 独孤面色一变,忽觉胸口发麻,适才交锋之时,还以为是消耗内力所致,这才忆起,蜮儿曾给他服下一碗她亲自煮好的稀粥,这精心准备含情脉脉的早餐啊,不知经了多少位金人的手。 “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情呢。”冷冰冰浅浅一笑,笑得煞是荒凉,情是阻碍,情是破绽,情是千疮百孔。 蜮儿在他怀中悠悠醒转,没有多一句解释,眼神中有歉疚,却不悔。当时他接受了这歉疚,却不解她为何不悔。 只是,一味不肯怪她,不愿意将她放开。 不由分说,立即与又一群高手激战开来……  卯时前后,龙之山脉北侧,一道闪亮的绿色光芒掠过。 这讯号是由离独孤最近的杨致诚所发,是为告知林阡,目前还留在黔西的所有金人,都已迅速在彼处汇合。 只因这是金人的殊死一搏,独孤也未必立于不败。 天色凄恻到触目惊心。 第二十九章 乌当之战(2) 雨从天一亮就开始下,从旷野里直下到丛林深处,一路泥泞,刀光剑影,耳畔的风声,逐渐在变味…… 尽管相对无言,独孤却一直都没有放开蜮儿,哪怕中毒是拜她所赐,哪怕围攻是因她而起,哪怕溃退是为她所迫。 “玉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稀薄的空气,微弱的光线,强烈的心跳,浓郁的爱恋,还有从始至终都藐天下的豪气! 当此时,体内毒素迅疾蔓延,山外人数极速增多,饶是他独孤清绝,也不得不虎落平阳一次,不能纯粹凭武力败之,那便只能借地形取胜! 单论了解地形,这帮敌人,哪一个比得上他独孤清绝土生土长。 一众金军,满心追逐独孤而闯入这片深不可测的茂林。事实上他们刚一踏上这“龙之山脉”,便已经确切地体会到人世间的最险峻与最陡峭,了解真的有一种滋味叫“以手抚膺坐长叹”! 天色昏暗,地气阴森,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再遭逢独孤清绝撼山折世的残情剑,唯一的下场就是——战马前推后拥,兵将七上八下……  追兵之中,唯一能够紧紧纠缠的,是索命环王淮一人。 跟中毒无关,王淮才是独孤乱战至此终于有了一丝意兴的好对手——实力总算不再悬殊得离谱,斗战才不会显得那么无聊。 与对的敌人相遇在对的环境里,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雨中央,狂沙下,盖世神功,集天下一切招式之短缺。残情剑之无上锋芒,教王淮也不敢怠慢! 光线竟也不敢接近这战局,于是没有规律地在树顶、在山外、在石缝间徘徊、凌乱、弥散…… 王淮的索命环霸气纵横,几近发挥了环之极意,扫击如穿云追月,振荡如蟠龙搅海,在手或脱手随心所欲,虽破除不了残情剑的破绽,却也着实没有像柳峻那般败给独孤,百招之后,仍然可以平手。个中招式,令独孤也不免称奇,这样的高手却这般性格,独孤只能长叹一声:“倒是像极了小秦淮的李帮主!” 王淮一怔,独孤又叹:“可惜,你虽有他谦逊,却是比他奴才!”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王淮脾气却倒好得要命,独孤这般讽刺,他却也不在乎。但恐怕沦陷在这场激战之中,也确实由不得王淮分心吧!对面少年的“残情弄玉”“残影洗风”“残灯无焰”,造诣已非弱冠之龄就能够拥有,难怪日前连东方大人都败在他剑下、柳峻每打一次就每自我羞辱一次……王淮自己领教的时候,也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感觉独孤清绝他一直站在山尖上,看见猖狂的风云在脚下奔走觉得嫌烦,所以就纵身一跃跳进了风云之中,洗了洗他剑锋又飞身回去了。但就因为跟他接触过了,连空气都狂了! 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令王淮不得不对独孤起忌惮。 那一路峰回路转一波三折,直和独孤在“龙之山脉”打斗了半夜,实话说王淮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一干等闲单是走不稳摔下山去的有多少…… 千招过后,才将中毒的独孤清绝和受伤的东方蜮儿逼到绝路,“半月天”。 踏着岩壁上凿好的路追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名义上的路了,是天堑,是绝壑。之所以叫“半月天”,是因为这里的山和岩壁几乎合在一起,只留中间稍稍的一点缝隙,对面的天空看起来形如半月,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半月天。 王淮驻足原地,气喘吁吁地等候后面的人赶上来,后面的人,比他还要气喘吁吁。这才发现,在追逐的过程之中,冷冰冰的一只手臂已经被残情剑削断,此刻被含沙教的教众扶着气息奄奄! “冷冰冰,我要你记清楚了,你这只挽过无数男人的手,是被我用什么招式砍了下来!”独孤气力也被削减,言语却不曾更变丝毫。 什么招式?易迈山的刀法!这当是为易迈山最好的复仇!当真痛快解恨! “独孤清绝,何必还要负隅顽抗?!难道不知连唐飞灵也已奉命增援!”王淮急问。 “唐飞灵?你说的,是那‘伪唐门’吗!?”独孤清绝笑起来,性本豪妙,哪里将唐飞灵放在眼里。 “为何一直不肯投降?”王淮蹊跷不已,“你与林阡不是同一路人,武功也远比抗金联盟那帮人高强,为何要抛开性命站在那个立场?!” “我武功也比你高强,更加与你不是同一路人!”独孤笑答,王淮骤然语塞。冷冰冰一直漠然看着,没有发表一句意见,竟似乎也不觉得她负伤痛苦。 雨越下越猛,掩不住马蹄声狂乱,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后续兵马俨然临阵,左路依旧是怒目而视的柳峻,右手边的却是白发苍苍的东方雨。 没错,东方雨,此刻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而已。没有带兵马,孤身一人。 独孤,当时并没有觉察到,怀中的蜮儿,忽然有了知觉。  “独孤清绝,可否为了蜮儿的将来,和她一同,归顺我大金?”东方雨问时,毫无往日威严。 “问的什么混账话!玉儿她,自是要随我一起,退避这纷扰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独孤对东方雨不敬地骂,转过脸来看向蜮儿,彼时他虽然中毒颇深,却还有不少精力留存。 却哪料得到就在与蜮儿四目相对之时,竟发觉蜮儿她对他流露出了盈盈一笑…… 这温柔的轻和的美丽的动人的却也是致命的一笑,摄魂斩,告诉独孤,她的功力根本早已经回来了。一瞬独孤才懂了,对蜮儿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东方雨,是她的义父,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而不愿意跟他走,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不悔地对救命恩人都下毒,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亲情深厚的义父,现在她为了他对独孤回报了这样一个杀他的笑容! 刷一声雷霆与天幕交战,电光火石间他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力量狠狠地往反向推,越来越远,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得回的爱情,怎么可以付之流水,他拼命想拉住蜮儿,却被她以更强的力量挣扎推开…… “柳大人……抗金联盟,由林阡亲自统帅,就快找到这里!”从金兵口中,听得出这次乌当之战的始作俑者是谁。 柳大人…… 独孤心念一动,半昏半醒之间,忆起林阡告诫:“旁人可能会对独孤你劝降,唯独柳峻,很可能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对你和蜮儿尤其是蜮儿处之而后快。”  对,柳峻想杀独孤,是要向薛无情表现以及邀功,杀死南宋的第一高手将是怎样的一份殊荣。 而想杀蜮儿,俨然是为了杜绝东方雨的实力继续庞大,在他柳峻终于踩着黄鹤去的肩膀可以与东方雨抗衡的时候,当楚风流和罗洌冷笑说鬼蜮是东方雨的门客你柳峻沾沾自喜个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决意,不会把蜮儿下。这个时机千载难逢,打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幌子。 其实,冷冰冰的安危,不也严重威胁着贺若松的金南第一?!柳峻此人,实在是阴险到了骨子里! 独孤虽然不能推敲到这么深,却也清清楚楚眼前人不会留蜮儿活口。 “飞灵呢?”王淮急问探子。 “为林阡俘获,全军覆没……秦毓死,孟令醒亦被生擒……含沙派和捞月教还有许多帮众,被戴宗、闫砜、杨致诚三军当中斩断。” “什么!?”众人尽皆大惊失色。 大势已去,柳峻其实明明也可以想到,战场上他根本不是林阡对手。 武功上,他更不能与独孤清绝同日而语。 既然如此,只能先取眼前利益。柳峻决心已定,扳弓射箭,直朝正面露喜色奔向东方雨的蜮儿。  那无邪透明的灵魂,怎可以被毒箭穿透。 玉儿,便要叫你知道,“宁为玉碎”本不是信口说说的,若真可以重来一次,故事不会是这样进行…… 独孤不假思索冲上前去,以自己的身躯挡住这支利箭……是何人血溅飞沙?他独孤清绝,竟然有一天也会血溅飞沙! 被他紧护在身下的蜮儿,目光骤然从东方雨移到他的身上,眼神从恐惧、惊慌和不安,转为恍然、震慑和哀怨,这些他都不要,他只求这繁复的感情里,掺杂的一丝纯净的温柔。只要能得到她一滴晶莹的眼泪,他的眼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 东方雨大惊失色,来不及怪责柳峻竟对蜮儿露杀机,正欲继续往前,已被蜮儿喝止:“站住!” “蜮儿!”东方雨心中一凛。 蜮儿拔去独孤背上的毒箭,当即俯下身去给他吸毒,眼眶中早已泪水满溢。是绝望,是觉悟,是决绝,是倔强。 “别过来!”她冷冷地,怒吼着,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她已丧失了本性,杀了她!”柳峻看独孤已经受伤,指挥千军万马来犯。 “我叫你们别过来!”蜮儿目露凶光,大喝一声,东方雨色变惊呼:“退后!”来不及发号施令,蜮儿已朝向前锋营微笑起来,便只是这淡淡一笑如轻烟般,摧毁得身前画面荡然无存。 如果说独孤清绝的剑法撼山折世,那这个女人的力量根本崩天灭地! 滚滚乱世,是什么被沉淀,是什么被蒸发。 不远处追歼金人至此的所有盟军,一瞬间也全都驻足观望,瞠目结舌不知是梦是现实——何以沙场成蜃楼!?  雨停之后,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第三十章 皆是乔木 乌当之战,转眼就过去了十天,快得不可思议。 黔州三月,龙之山脉,萦青缭白、蔚为壮观。脚底巨龙挺胸向远方蜿蜒而走,四围古树昂首往云霄直冲开去。 有二人结伴走到那名为“半月天”的天堑,登临送目体会当夜独孤清绝与金军之激战,驻足绝处,方知云孤。 “有时候,连我都不想打仗了,解甲归田,去过些轻风闲鹤的日子也不错。”发话的佩剑者气质硬朗,是金军中极有威望的大将陈铸,金南排行第八,人称诡绝是也。 与他并肩而立的,却非金朝将帅,而恰恰是属于对立面的抗金联盟——不必多说,渊渟岳峙,气度非凡,联盟军领袖林阡无疑。 有时候敌我的关系总是这般玄妙,林阡也不曾想过,在金宋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刻,敌方竟有一位将军能在战争的间隙与自己结伴同行领略山河。更不会想到,这位戎马半生军功煊赫的陈铸将军也会有不想打仗的时候。 “陈兄是受独孤的影响更多,还是受小王爷的打击更大?”林阡关切询问。 近日,小王爷完颜君隐的行踪终于浮出水面,原来他自川东之战结束以后,便带着林思雪一起,驰赴陕西隐逸遁世去了。十多天前,金北的楚风流费尽心力将他找到,竟都无法将他劝回,看得出他心意已决。有关他隐居的原因众说纷纭,说“受林思雪媚惑”的有,说“不堪压力灰心离开”的更多,说“无法面对川东之战惨败事实”的也不少。 “唉,风流她从前便跟我说过,说小王爷虽然是王爷的几个儿子里最出色最有资格继承他的人,却很可能最早离开战场……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懂了。”陈铸苦叹一声,多年尽心辅佐,今朝付之流水。 “他的退隐,想必是很多因素一起促成。”林阡点头。流言传到寒潭里去,吟儿自然更愿意相信小王爷是为了思雪,林阡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却相信事情一定不止这么简单。 “说实话,看来是‘不堪压力’。也许你林阡该最有体会,他在金南面对的,就跟你当年在林家军面对的一样,手下有不少元老功臣,未必个个都听话服从。当时,不是连你都一走了之吗?”陈铸说,“我离他最近,也清清楚楚看得出来,小王爷他虽然手腕厉害,却毕竟只列金南第九,有时候难免控制不住全局。贺若松心思难测、东方雨办事不力、黄鹤去生有反骨、柳峻满腹心机,而川东之战,完颜猛烈也不幸战死……这样的金南前十,小王爷不愿担负也情有可原……” 林阡将心比心,自是能够理解:“但你们的王爷,一定不会就此罢休。毕竟,难得有一个这么像他的儿子……” “我家王爷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有像他的地方。只不过你还不曾看出来罢了。”陈铸摇头纠正他,语气中有股不可辩驳的自豪。林阡一怔还没缓过神来,续听陈铸笑叹一句:“却真是天命难违,就连我家王爷的女婿,都跟他一样的王者风范……” 林阡一笑,不曾回避:“你家王爷的女儿,亦真正不让须眉。”陈铸知他不是说笑,当即敛了笑意,正色应了一声。 “陈兄今天竟一直不问我她的伤势。”林阡很奇怪陈铸为什么一直没问吟儿。 “何必明知故问。乌当之战,我们出动的所有兵马,十家毁了九家,你对着这些军队和帮会教派一顿猛搜,立即无数寒毒到手,还怕医不好她?”陈铸笑而拍拍他肩背,“你在她身边,我一直放心。” “林阡自当不负陈兄信任,照顾好她周全。”林阡由衷之言。 “你自己,也一样。你的周全,就是她的周全。”一条路走到尽头很快便要分道扬镳,陈铸语重心长,“后会有期。” 的确,陈铸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南宋了。自上次吟儿服下“梅上青”之后,很快就打破了第七关的魔障走到了第五关内,这次乌当之战联盟狂扫唐飞灵冷冰冰秦毓和蜮儿所属的四个帮会教派,也确实如陈铸所言“无数寒毒到手”。连日来林阡在乌当一带追歼残匪兼搜寻独孤影踪,没有亲自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去送吟儿,却也从杨致诚、戴宗的反馈之中,听闻吟儿的伤势正在突飞猛进地好转。  数日后战事终于完全落幕,林阡率众从乌当赶回魔门,本来第一件事是要去寒潭见吟儿,却在半道上接到吟儿的命令要他替她在黔灵峰木屋的后院里折一枝梨花带去给她赏。岂止一枝梨花,吟儿想要林阡把黔灵山上的花全部移栽去寒潭都可以。 古井落英。 竹挽溪风。 九曲径无数云絮漫卷轻飘,如烟。 曾经,这是他和她约定的隐居之处,他知道她自幼被云蓝熏陶,一定向往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然而又毕竟是柳月的女儿,所以期待着她的男人成就霸业,这一生,是注定要支持他战遍宇内,也决计会陪着他赏够风烟。如此,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终于叠加到他两个人的身上。此时此刻阡在心中对陈铸说,我会用我的一生对你保证,你的选择没有错,吟儿所幸托付给我。 忽然想起那句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阡却明白,吟儿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丝萝,吟儿更想要做的也是参天大树,如是,方可与他共同成长、终身相依。 “混沌说了,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枝梨花,是她最喜欢的那棵树上的。”青龙跟在他后面上山,这时才说出关键所在,原来是吟儿这个鬼灵精出的题目想考他。 此刻眼前,是满园梨花,晶莹剔透,阵阵清香。 难不倒他。林阡淡淡一笑,无需甄别,径自往当中一树走去。那避居在黔灵峰的隐士生涯,无奈不属于林阡的人生,却永生都不会遗忘。 陡然间树后白影一闪,林阡才猛然醍醐灌顶:又被这小丫头骗了! 怪不得要引他到这里来,原来是用另一个方式在通知他,不必去寒潭找她了,她就在黔灵峰的小屋后院里、最喜欢的梨花树下等他?! 你这丫头,从来调皮。他淡淡一笑。 这一刻,蔓延在心头的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温馨感,无论要说的话出不出口,阳光都柔和地洒在他和她的身上,天空很蓝,片片绿茵,再没有心情比此刻更暖。 “事情总算都结束了,我回来了,吟儿。”他如释重负,说。 “总算也尝试了大半年,那种夫君在外征战、在家坐立不安的女子滋味。”她微笑,除去身上宽敞的玄色披风,上前来给刚刚解甲的他披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做工生疏但明显不算失败。 明明是久别重逢,为何像人生初见。 第三十一章 情深缘浅 “终于可以晒到太阳……”这时吟儿抬头举手,尽情接纳着万丈阳光,那表情,似恨不得把这无垠的春意都呼吸进去。阡注意到她面色红润,比以往要好看了许多。 “是何时可以出来寒潭?这举动,莫不又是自作主张?”林阡忽然想起吟儿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关心则乱,赶紧发问。 “原来还在为从前我自作主张的事情耿耿于怀?”吟儿蹦跳着挽住他手臂,谄笑,“呵呵,原谅我吧,有些做错了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林阡一愕,几近被她绕进话里,缓过神来哭笑不得,谁拿这小妮子有办法! “少岔开话题,给我放老实点!”他借势将她擒拿,反背住她双臂。 “饶命啊盟王!这回是真的没有自作主张,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军医说我已经可以上黔灵峰,我才来!”吟儿说的同时,青龙对林阡点头证实。 闻知她伤势大好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林阡放开她的时候表情竟有些不自然。 “咦对了,有独孤的消息吗?他还好吗?”吟儿着紧问。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他的消息,他和蜮儿都还活着。” “据说中了一箭……严不严重?”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他照实回答。 “东方雨他,一定不会舍得蜮儿。他对蜮儿,有父女亲情……” “你说得不错,金南的人马都已撤离,就东方雨一个人还留在乌当。”林阡说,“不过,独孤可一点都没退步,这些天把东方雨耍得是团团转。” “独孤大侠……竟还是老样子……不过,哼哼,一物降一物,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吟儿狡黠地笑。 山上春暖意融融,身边人眉眼盈盈。林阡一时动情,根本不想再谈除了吟儿以外的人和事,停止了脚步当即将她揽在怀里,心潮澎湃无法自控:“吟儿……谢谢吟儿,给我带来这般多的奇迹。我原先……原先都没有把握,吟儿可以不用死,我对自己说吟儿只要是活着就好都不一定奢求她能恢复……吟儿却从来都给我胜绩捷报!”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吟儿浅笑引述,抬起头来,“当然是不会死的,如果阎王爷长得有你林阡万分之一好看,我才考虑要不要留在阴曹地府……” 林阡一怔,吟儿续道:“何况,邪后她也说了,我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要先把魂抓回来,和林阡洞完房再说……”谈笑间眼波流转。 “吟儿?是在昏迷的时候听邪后说的?”林阡听出音来。 “嗯。其实那四十九天里,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我都是听得见的,意识也随着时间的进展越来越清醒,可就是睁不开眼,听他们说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心里也着实害怕得紧,怕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是活着的。”吟儿说,“幸好,我的男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我,终于在最后一天,送来了唐门的冰虫,帮我闯过了最后一道难关。” “竟是这样的……”林阡叹了口气,最后一天他其实差点就撑不住,支持他绝不放弃吟儿的人,偏偏是那个居心叵测的田若冶。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啊,这半年来,有个人在塞北江南、千山万水地给我找药,百忙之中心里第一个想的念的都是我。”吟儿噙泪述说。 “岂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阡微笑,擦去她眼角的泪。 “我最近服食的药,他们说,是思雨冒着性命危险夺来的。思雨她,在被秦毓捉去的那几天,被金兵欺负时都可以不予理睬,却在秦敏说起你言辞不敬时直接咬了他一口,所以被俘的控弦庄兵士都蹊跷,孙家大小姐外表柔柔弱弱的,怎么做囚犯的时候还能去咬人……”吟儿叹了口气,提起陈仓之战,“唉,若不是我们的出现,思雨现在还只是黑道会的大小姐,哪会有那般凶险的遭遇……” “我答应过孙寄啸,一定会帮思雨,找到她可以托付的男人。”林阡听时,不免动容。 “我也听五毒教的护法提起,说就在这里,你与辜听桐一场激战,料不到他竟然狠心杀你,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是慧如她,不顾一切为你挡了那一刀。那把刀上的毒药见血封喉,若非慧如是被毒药养大的女子,后果根本不堪设想……”吟儿又说起黔灵之战,表情甚为凝重。 林阡不禁怔住:“怎么?吟儿想说什么?” “本来我很想一个人霸占着你,然而见她们个个都为你舍生忘死,内心……总是不忍……”吟儿凝望着他,“四十九天,我睡在寒棺里的时候,有个女子,日理万机也要来照顾我,趁我不省人事,对我述说心事。我天天听,夜夜听,才知道她本来是只喜欢女人不爱男人的,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才发现她自己是个女子,也有柔软的时候。她说,如果我不在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她都做定了你的矛为你战斗,她还说,破铜烂铁和江山刀剑缘一样……你既答应要做魔王,就是她的未婚丈夫。” 林阡何尝不知吟儿说的是谁,百印山崖一战,邪后她指挥若定,以她最珍贵的嫁妆,为他退去了千军万马。 “思雨、慧如和邪后,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全是我此生此世的最敬重,然而有些事情,当真难以解释,换一个时间地点,都是另一种际遇。”林阡轻轻蹙眉,“吟儿,只要你记住,遇见你凤箫吟、更加没有错过你,是我林阡此生最幸运。”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虽然于心不忍,却打心底里不想把你分给别的女人。”吟儿破涕为笑,正色说,“可是,不娶她,不代表不能帮她完成心愿,不是吗?” “什么心愿?”林阡一怔。 “邪后她……愿望在瞰筑塔上看烟花,小时候只被魔神殿下抱上去过一次,可是长大之后患了畏惧高处的病症,是既想却又不敢。”吟儿轻声解释。 林阡这才明白,吟儿刚刚苏醒的那天为什么要一直念着“瞰筑塔”,很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拼命要把这个属于邪后的心事告诉他啊。 所以邪后在听吟儿戳穿“瞰筑塔,看烟花”的刹那,会瞬间失去威严脸红到脖子根……  三月初三,是苗家男女的七夕节。 唯溱与洧,方洹洹兮,唯士与女,方秉兰兮。 这一天苗族姑娘穿着盛装,来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展示她们的美丽。小伙子们也等着这一天,有机会认识很多姑娘,和她们对歌,如果相互喜欢的话,马上就可以拉回家。所以歌会散了之后还可以看到很多男男女女拉拉扯扯。 黑夜里缀满了爱的烟火。一群又一群的单身男女,有来自黔西魔门,有来自贵阳民间,热闹非凡,精彩纷呈。 阡答应了吟儿,要帮邪后完成瞰筑塔的夙愿。登上这九重宝塔,陪她看盛世烟花。 瞰筑塔下的锦衣女子,眉色远望如山,身形临风婀娜,描蛾眉,点朱唇,竟是魔门那位威严从容的邪后?!真是难以置信。林阡心中称奇。 “怎样?是不是后悔当初拒绝了我?”邪后笑问,神采飞扬。 “确实是林阡的损失。”林阡一笑,自是知她洒脱。 “这么高的地方,已经很久不敢登上去了……”这时邪后抬起头来,倒吸一口冷气。 “上去吧,那边烟火正好。”林阡把臂暂且借给她,她面颊掠过一丝红晕。 这一路都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若非由他搀扶,邪后恐怕已经跌下楼梯不止百回。这真是个怪人,每往下瞄一次,她盖世武功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去晕得迷迷糊糊。辗转多时,才勉强步上塔顶。 “这么多年,其实都是一副模样。”远眺魔门全景,邪后由衷慨叹,一手紧紧挽他臂,一手颤颤扶栏杆。所幸有林阡在她身边,才终于得以站稳脚步,逐渐放慢心跳,一览众山之小。 但风景再如何吸引,哪比得过身边有人…… “林阡。”她侧过头来,微笑看他,很久很久,无限真挚,“谢谢你,让我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对他来说,也许不意味着什么,对她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邪后,只盼你今生姻缘,不要为我耽误。”临别时,他不无歉意,他能给她的,注定只有这么多。 邪后摇头笑笑,并无一丝遗憾:“你无须担心,我魔门的女子,自是和外界那些要死要活的不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如是,潇洒不羁,是为自己答,也代慧如答。 第三十二章 命里有时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吟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这句誓言终于兑现的时候,正是盟军与林家军班师回俯,黔西贵阳,有千军万马将要离开、有无数魔人沿途送行。 离开的人,总是比送别的苦楚。 背后,黔灵峰,慧如说,今后再不准谁涉足那木屋,九曲径的路,终于被诸葛其谁化简,可惜吟儿只走了一遍,日后恐怕也再难回来。 谁都明白,这个地方,天下太平了,就不再有林阡和吟儿。下一次,如果有一次,他们是轮回的游客…… 当白色的灰烬、黄色的纪念落满了他们窗前的桌椅,当狂风吹乱了留在木屋里他们待烧的旧书页,或许烟味太浓重,或许木芙蓉重新开好了。未来难料,行踪不定,但总是一个人在哪儿,另一个就在哪儿吧……  三月初三,如果没有记错,是一个人的生日,可惜她自己,都或许不记得。 忆昔雪如花,只今花似雪。 春天,早就已经到了。 繁华和美丽,都早已从萧条中苏醒,杨柳锁岸,堆烟隔幕,乱红飞过秋千去。 雪融之后,鸟的天堂脱胎换骨,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无计留春住,门掩黄昏更增伤感与幽愁。 太多人喜欢春色撩人,宇文白却不喜欢,太艳丽的总太奢华。文白更情愿把这姹紫嫣红,看成是用热情勾勒出的冷色调图案,一层喧嚣沉积于一层荒凉之上。 寄啸每天都在空地上勤奋练剑,从远看去,他与从前一样的招式,走近一些,就可以体会到意境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他比以前更有自信,更有怀抱了,虽才遭遇大变不到一年,俨然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周围残花渐落,缤纷鲜艳,与泥揉在一起,铺成粉红色的地面。 这时瀚抒他背着行囊走到文白身边:“文白,你回去收拾一些衣物,我们立刻就走。” 文白一惊:“大哥?走?为什么要走?” “已经停在了川东这么久,手脚都快废了。”瀚抒笑了笑,“你忘了从前的我们一直走南闯北到处游?” 文白不知怎的,油然而生一种排斥。 “我前几天已经和金鹏他商量过……” 文白一喜:“他也和我们一起吗?” 瀚抒一愣:“他?他自然不会离开这里……”低声对她讲:“文白,这半年远避刀锋的生活,告诉我我可以离开从前,人应该要往以后过。文白,你愿意在我身边么?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闯荡江湖?” 他握起她的手,文白忽然心中一阵忐忑,换做从前,能得到大哥的爱,她心里一定好欢喜,可现在她竟然有些不敢!内心便像是风雨交加,手与唇皆在颤抖,一瞬间,她知道这不是她期待的感觉——虽然他说他可以离开从前要往以后走,她却心知自己永远超越不了萧玉莲和凤箫吟的高度。她害怕瀚抒再问下去,她不知自己拖着怎样慌张的脚步、又是怎样茫然地听从命令收拾衣物…… 安静地出发,道路那么迂回…… 寄啸在后面送行,一声不吭明显心情沉重。 不知走了多远,文白泪已沾襟,十几年来,她的梦和瀚抒一直都系在 一起,他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甚至是生死,可是正因如此,她的梦才无法飞翔,永远沉埋在祁连山的冬雪里。 突然间她身边这个红衣男子变得真是陌生,为什么会是个陌生人?他一边微笑,一边向背后招手。 又为何,她不敢向后望那个人? 一阵风撩起了文白的长发。 “白姐姐,要不要借我肩膀靠一靠?”儿时,她伏在他背上啜泣,做为她最小的弟弟,金鹏总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做哥哥该做的事。 文白心中一阵抽痛,那一年祁连山的余晖彻底将她吞噬,当时是她送他,现在是他送她,都把瀚抒看最重,没有人回应彼此,哪怕一个眼神…… 瀚抒揽住她的腰,她的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大哥让我做她的妻子,我却没有一丝为子的感觉? 却反而有这样一种疑问:为什么现在,我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宇文白泪流满面,始终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孙寄啸一定还在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似有千斤重。 划过天边的火焰照亮了这个白昼。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对啊,除了没有暴躁的脾气,她宇文白,和瀚抒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矜贵,唾手可得的事情却从来不察觉! “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文白……我祝你幸福……” 幸福,幸福!她自己有没有给过自己幸福?! 她全身一震,随即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往寄啸的方向狂奔而去,她不是她英明一世却为情所困的大哥,在这条坎坷崎岖的情路上她比他坚定追求新生! 寄啸的眼眶中充溢着泪花,他何尝不知道文白内心的纠结,他寸步不移,他张开双臂,等着这个女子扑进他的怀里。宇文白狂奔而至,感情难得这般强烈,这一冲撞,彻底冲击开时空的阻隔,撞裂了命运对祁连山人的诅咒。 “看来我还是不走了,留下喝你二人的喜酒。”一丝微笑浮现在瀚抒的嘴角,他当然没真的想过要走,这是他为了帮文白尽早决定精心设计的圈套啊。 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文白站在窗前看着温柔的夜色,好事将近,内心在幸福独白—— 后来我终于明白,百合花染不了鲜艳的色彩,十几年来我苦苦的等待,只是在模仿怎样去爱一个人,品尝一种虚拟的滋味,当大哥让我做妻子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对大哥只是一种远远的崇敬,或许,更是一种同病相怜……下雨的时候,我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山涧留下的我与金鹏的欢声笑语,点点滴滴,十几年来,其实我从未那样的快乐过、幸福过、真实过、存在过……  雨过天晴,黄道吉日,入乡随俗。一对新人在黑道会群匪之前行了大礼,紧接着在孙氏庄园附近游湖宴客,湖中鹅鸭成群,欢天喜地,水畔人潮拥挤,沸反盈天。 贵宾之中,不仅孙思雨作为孙寄啸的姐姐从短刀谷远道而来,适逢林阡等人从黔西折返短刀谷也路过川东,恰好顺路应了郭昶的约。三当家陈旭跟从林阡已经有好些时日,得以回到故乡,自是痛快淋漓。联盟众兄弟久别重聚,畅叙衷情,也个个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第三十三章 暮鼓晨钟 吟儿尤其喜欢川东这片鸟的天堂,是最典型的乐不思“蜀”。 林阡与孙思雨会面之后,问她洛轻舞有否对他产生厌恶,孙思雨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林阡顿生不祥之感赶紧追问,惊闻思雨这丫头办事不力:“我……我始终无法出言诋毁师父。因此,不曾在洛轻舞面前说过半句师父的不是!” 结果,林阡避居黔西长达三个月的大好阴谋,就因为孙思雨的“无法出言诋毁师父”而粉碎…… “那该如何是好?”林阡脸上这才有早就该有的焦急之色。 “嘿嘿,还说什么要杜绝千千万万的后来者。结果第一个就杜绝不掉了。”吟儿轻笑,“唉!小林阡心里一定直犯嘀咕:敌人很厉害没错,可女人比敌人还厉害啊!” “你这女子,有时可当真是讨人厌得很!”林阡蹙紧了眉,她明明不是不在乎他。 “大不了就娶了她呗,能被挑中送给你林阡的,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不要白不要!”吟儿笑着拉他跑到鸟的天堂里。 “哼,到那时,凤姑娘你就终日以泪洗面吧。”林阡冷冷说,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又不是晴天,有什么可逛!” “哎?谁规定不是晴天就没有好心情的?没听过一句诗吗,‘莫为轻阴便拟归’,可别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扰心了!”吟儿强行把他拉回来,虽然不是大晴天,却有各种鸟类在云端翱翔,鹊、鹭、莺、鸶各展身姿,竞献歌喉。 “好久没动过手了!”吟儿摩拳擦掌,当即飞身上树,群鸟霎时被打破平衡,受惊四散如烟火炸裂,场面尤其壮观激烈。 “你这丫头!”阡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她是要去捉鸟,哪来得及阻止,转眼整片树林所有飞禽,无论强者弱者,都被这混世魔女吓丢了魂。 “呐,送给你!”她虽然身体大好,却显然功力还蹩脚得很,好不容易到手四只鸟还飞走一只,更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我要它们做什么?”林阡哭笑不得,“快放回去,难道忘记了孙寄啸的脾气!” “他现在新婚燕尔,不会那么不通情理的。”吟儿硬是把鸟塞给他,“由不得你不要啦,这三只鸟的名字我都已经起好了。” “什么?!” “这只叫‘苏降雪’,这只叫‘洛知焉’,这只叫‘魏紫镝’。”吟儿笑着说,“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你总是这么藐视敌人。”林阡这才笑起来,“我记得,桃源会战的几路官兵,也个个都被你取了绰号,吴冒先被你取成了‘吴冒失’,李云飞被你取成了‘李魂飞’。” “只是愿你记得,你的敌人再强大,我在另一些领域,都已经替你打败过他们一次。”吟儿还捧着那三只可怜的鸟,笑盈盈地说。 “吟儿。其实吟儿真的比谁都聪明。”林阡动容,即刻将这三只鸟抓住收下,“出来逛是为了我,捉鸟也是为了我,我也真是愚笨得很,到刚刚才明白过来,吟儿是在变相地开导我啊。” “嗯,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洛轻舞,你打不过她,自然还有我。就算她个子比我高,相貌比我美,武功不输我……”吟儿红着脸低下头,“她皮肤有我白皙吗?她发育有我丰满吗?人比人,气死人!” 林阡哪还抑郁得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所有烦扰,且置九霄云外。 同行许久,看见一群幼童,在野间嬉笑打闹,吟儿触景生情,浮想联翩:“唉,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林阡显然知道这小色鬼在想什么,笑叹一句:“是啊,猴子生不了了,只能生鸡、狗、猪了。” 正自谈笑,吟儿表情忽然僵住,看见那群幼童后面,有个男人倚在树前,静静看孩子们玩耍,似是在思考或迷惘着什么。红衣,威猛,恍如隔世。 “瀚抒。”尽管吟儿没有底气,阡却与她不约而同。 自上次吟儿出事之后,或者说,自阡吟成婚以来,还没有一起出现在瀚抒眼前过…… 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再糊涂了,已经决定从过去的阴影里奋力走出来了,可也确切清楚,凭瀚抒的脾气,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抗金联盟,更不可能融入林家军中! 所以,吟儿想起他时便会难受之极,也没信心到极点。 “听说独孤清绝终于出现了。”瀚抒浅笑着问,故意不看吟儿,也故意不给林阡说话的台阶。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还没有想通么?”林阡问。 瀚抒摇头:“没有适合的路。” “你有选择的权利,对此我不便强求。”林阡察觉出他语气的迂回,点头,“不过,无论是我,是吟儿,甚至独孤,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吟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浪乱冲,俯仰沉浮,看石穴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波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玉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荡荡、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吟,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春,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露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腿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色,特色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色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浪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露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 第三十四章 流年一握 独孤清绝,是否也实现了他“逍遥与恢弘兼得”的理想?事实上最近这些天来,不止洪瀚抒惦念过他,抗金联盟的所有人都在挂记着他。 那场乌当之战的结局,是天都震得被塌下来地也几乎被掀上去,视线里所有静态的影像都以动态的方式毁灭然后又归于寂静,所有正在运动的人物都被静态的方式定格然后一起蒸发…… 蜮儿她,就是在大开杀戒的同时,瞬间和独孤从众人面前逃脱的。或许是为了救他,或许是因为绝望,她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次摄魂斩。 乌当之战结束得如斯惨烈,教金宋双方都不得不加紧关注这两位第一高手的下落,毋庸置疑,他二人是此战的核心,也直接决定了金宋力量孰强孰弱。 直到数日之后独孤和林阡终于取得联络,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所有人都在为他揪心紧张,这小子倒好,和爱侣一起,在乌当群山之间悠悠然,施施然,好几天才想到对联盟军报平安。 只不过最开始的那两天确实煞是凶险,独孤箭伤不轻又身中剧毒,凭借着深厚内功才勉强得以坚持,然而被摄魂斩一震差点就步上黄泉。外界都以为蜮儿可以陪伴他照顾他,可不巧的很,蜮儿因为动用了太强的摄魂斩伤了元气,跟他受伤的程度差不多重。这两个人满身伤痕地摔在山崖底下,根本只能相濡以沫唇亡齿寒。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就由她来喂水,她气息奄奄的时候便由他来喂食。如是在乌当寻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找到人家寄宿。 满心绝望的蜮儿,在闻知同伴原来是要来杀自己的时候万念俱灰,一直是心神恍惚,生无可恋。对于她来说,义父太重要,义父几乎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没有了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心智去思考她的人生。 若不是独孤清绝需要她支撑,她早便已经自弃于荒野。 却是在与他连续生活了几个昼夜之后,她才陡然发现一个她以前经常忽略的小细节,那就是独孤的习惯——独孤不管是吃野味也好,与当地百姓要来食物也好,抑或是在酒家茶楼吃饭也好,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查探它们会否有毒,看得出,他即便不算精通毒性,也必定知其一二。 但乌当之战发生的那晚,这个男人,竟然没有维持这个习惯——她清楚记得,那一刻这少年端起粥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为什么……其实你明知道我会下毒,还要喝下我煮的粥?”她看着他正在试毒的银针,不解询问。 “因为玉儿有对我惩罚的资格。只要玉儿肯原谅,即便代价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喝下去。”独孤回答。 “原谅?”她敛眉,依旧不解。 “玉儿,这十几年,是我害你受苦。”他平素狂妄的姿态骤然消失,换成这种鲜有的低声平和。 “其实……”她愁眉不展,“其实没什么苦……你不必自责……” “玉儿?”他一惊,听出音来,“难道已经回忆起来?!” “我还在努力回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的全力。”蜮儿设防的心锁,终于被他找到钥匙打开。 这一刻他欣喜若狂,握紧她双手。狂浪的心,忽然好似找到收留。 自伤愈后,与她在贵阳乌当辗转了半月之久,自得其乐,酒剑风流。笑傲今生世人皆羡,知己红颜携手天边! 八千里雷霆猖狂,岂敢惊他剑锋;两万年风云凌乱,可堪扰他清梦!  最得意,是在越来越久的朝夕相处中,蜮儿的记忆真的可以慢慢地恢复,给她以许多的旧景重现她都逐渐接受并忆起,甚至有一天根本不用他来提示,她能先行开口说出当年她说过的话语。 最惬意,是无数烦扰着他们的金人终于不堪一击、打道回府,从明到暗,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和她的生命。现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分开他们,蜮儿与海州的东方府再也没有关系。 最故意,是长袖飘忽若即若离,在她失措之际忽然一把捉起她的手,长笑一声,从此右手紧执红颜,左手仍将逆天挥剑……  每一次窗透初晓,他会悄悄地坐起身来,欣赏她安然熟睡的样子,总会不经意间捧起她那只受过伤的左手,油然而生疼惜之意。蜮儿不止一次对他讲起这伤疤:“你曾说我们一起去后山冒险的第二天遇见了野狼,我的左手被咬伤过……你瞧,这伤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从我记事时便有。”唉,可知当被狼咬伤晕倒,我曾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而每一个出行遨游的好日子,一边寻访附近迷失在天地间的山川,一边他会自然而然地跟她继续讲述他们的往事、他们的感情基础。那时年纪都还太小,无非是些充满童趣的琐事,牧马放羊、捉鱼摸虾、拾麦穗、还“修建”过一条能蓄水的小渠,不知现在还存不存在,“改天,便与你一同回去看看。”他也不止一次对蜮儿说。他们的家乡,因为藏匿于群山深处,如今未必有路可循。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读着一行行旧诗,一次次都读得泪如雨下。每当这时,他都深情凝视着她脸颊,打心底里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欠了玉儿的,要千倍万倍地补偿她。 玉儿,一切漂泊,都是为家族的尊严,但江湖夜雨已十年,你才是我心头从来不肯灭去的灯……  夕阳在西方一隅被云吞没,树干间反射出阳光的一片淡黄。 她在树荫下捧着一首陈词在看,满心等待着他去邻近的集镇沽酒回来。 愿爱荒烟蔓草……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抬头,便知是谁,从前,蜮儿只会为了他对别人采取防备,如今,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剑提在手中,紧握。 东方雨,当天是他,害自己生死一线,害独孤浑身浴血。 蜮儿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亲情?爱情?原来最牢靠的东西最是不坚牢。 “蜮儿,你听我说。”他比以往憔悴,更比以往苍老,眼中布满血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蜮儿冷冷站起身来,摄魂斩随时候命。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那天……完全是柳峻他自作主张……那天,我真的是想将蜮儿带回去。”东方雨老泪纵横,数次语塞。 “又怎样?带回去之后,我会是什么下场?!”蜮儿噙泪质问。 “如此这般……倒也好了……”东方雨看了这新修葺的茅屋一眼,又环视了四面八方的山水风云,叹了口气,“若然你下定决心,为父也不便勉强。从此你与他,便好好地隐居于此吧……”说罢,转身便走,既悲伤又欣慰,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义父。”却听蜮儿抽噎着在他身后对他跪下。 “蜮儿?”他一惊回头。 “蜮儿错怪了义父……”她乖巧的神情,宛如他第一次看见她时。 “好孩子!”他大喜过望。 “但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蜮儿的心意。义父,请恕蜮儿不孝,蜮儿已经决定,留在独孤身边!”蜮儿眸子里满溢泪水。 “为……为什么?”东方雨一惊颤声。 “蜮儿从前一心为了义父,是因为没有人能像义父对蜮儿那般好,蜮儿将要一心为独孤,是因为蜮儿自己动心。” “也罢,也罢,义父本是过来人。”东方雨苦叹一声,“如他那般男子,自是世间难得……能将你都打动,却真独一无二。” “是啊,蜮儿喜欢他!哪怕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模糊了过去的记忆,但只求顺了自己的心,不能有一点遗憾。”蜮儿坚定抬头。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玉儿!”东方雨这一句虽然低声,却震耳欲聋,贯彻心扉! 第三十五章 憾绝尘缘 傍晚时分,本就人烟稀少的边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行人。沽酒归家的独孤,经行过一处贩卖首饰的店铺,一眼便看中当中一支宝钗,当下就将它买了,置入袖间,希冀一回去便给玉儿戴上。 能跟他合眼缘,玉儿就一定也喜欢。 想到玉儿还在等候自己回去,独孤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快出城的时候,正巧有一群幼童追逐嬉戏,在身前打闹而过,七八个小孩追着一个孩子王,只见最大的那个举起双手自鸣得意:“哈哈!你们猜,猜中了就给你们!那两枚铜钱,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独孤未曾驻足,正待继续赶路,一瞬却觉得不对劲!天幕接连被几道雷电划过,就如他的心脏,也是瞬间筋脉缩紧——“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视觉的冲击,听觉的震慑,几乎令他失去力气,酒坛也瞬间坠毁在地。 “独孤哥哥,不是左手啊,是右手受了伤!”面色惨白的玉儿,在群狼被他打退之后,竟还不忘捉弄他,骗他说自己是左手被咬伤了,惊得他立即失去分寸,以为她受伤连神志都模糊了。 “我故意的,因为独孤哥哥前天说,以后右手只会牵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独孤哥哥,这两天都没有用右手牵我。”玉儿虚弱地笑,“但刚刚我一说是左手受伤,独孤哥哥立即用了右手帮我看!” “你这傻姑娘!我的右手,当然是用来牵你的!只有玉儿才是我心爱的姑娘啊!”他骂不出口,心疼不已。 傻玉儿,竟然为了我的爱骗我! 从此以后,她常爱用这件事来取笑他,时间久了,就混淆了当年到底她受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连她自己有时都说反都记错。 独孤忽然有些站不稳,腿脚都发软,玉儿,受伤的明明是右手,大夫们都说,这伤疤,怕是一生一世都会留着了。 蜮儿呢?蜮儿的左手上,为什么如他所愿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蜮儿还说,她已经记起了那天清晨被狼群追赶的事!? 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玉儿……”茅屋前,东方雨痛心疾首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蜮儿苦涩垂眸,仍然没有答复。 “你师从河朔无影派,父亲姓胡名蠓……后来他成为我东方雨的门客,在一次战乱中为了救我而死,当年你才六岁,为了他的恩情我将你收为义女,你也从此改姓东方,十多年来,你都在海州生活。”东方雨轻声陈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子嗣,十多年都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从一开始只有这么高,到如今出落得这般美貌……若非战事紧急,为父绝不可能让你冒险来宋……蜮儿,你告诉我,你与他的所谓‘青梅竹马’从何而来?你的失忆之说从何说起?” “义父,我……一开始,也并不曾承认自己就是他说的玉儿。”蜮儿噙泪,微笑呢喃,“可是不知不觉,控制不住自己,就爱上独孤啦……慢慢地,会假装记起来他叙述的一些事,看着他开心,我也开心,听着他述说,我会带入地想我就是那个女子……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个女子……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哭,能让我笑,让我惦念的人……” “蜮儿,你手上?!这是怎么了?!”东方雨看她左手手腕似有伤痕,大惊一把将她握起:“你从前,没有这伤口?怎么……怎么看起来,不像是新伤?” “这是……这是我自己所造。”蜮儿不悔地缩回手去。 “你……你……竟为他自残?”东方雨难以置信。 “不,这是他的玉儿、身上应该有的印记。”蜮儿轻声道。 “傻蜮儿,竟然为了他的爱骗他!”东方雨叹息一声。 “义父,他,就快回来了。”蜮儿站起身来。 “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不随义父走了?”东方雨见她心意已决,怎能不悲痛欲绝。 “义父,您一个人走吧。蜮儿要在这里,等夫君回来……”蜮儿轻声说,未笑,面容中却洋溢着幸福。  大雨瓢泼。 可是,独孤竟然一夜没有归来。 作为一个“失控者”,蜮儿本应该发疯了一样地冲下山去,歇斯底里地到处寻他。 然而这一次,她哪里都没有去,独守在屋子里,等他。她知道,独孤沽完了酒,是一定会回来的。 又也许,是出于女人对爱情的直觉,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他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一天,两天,三四天……终于他,一直没有回来。 只是在某一晚也是个大风天,她起来关窗的时候发现一道白影掠过,匆匆去寻,杳无踪影,萧瑟月色下,只在阶下拾得一块冷玉,反面刻着,“无缘”二字。 那一瞬,蜮儿只是轻轻将玉贴在心口,惨淡一笑。闭上眼,一滴清泪划过。 是因为爱啊。  谁起雷霆于指顾之间,谁将年华付断井颓垣……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转眼人间四月天。 武者,总爱将时间熔入兵刃。 川蜀和尚原,在名城大散关以东,四周陡峭,顶上宽平,水泉充足,适宜屯兵,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离开黔西没有多久,林阡吟儿就又一次统帅三军、转战于此。 在抗金联盟一鼓作气的打击之下,从黔西退往北面的控弦庄散兵游勇,尚来不及由庄主银月集结在川北扎根,便已经被风卷残云扫出南宋境内…… 也便是在那大散关的不远、漫天遍地的烽火之中,阡和吟儿最后一次见过独孤。 那个桀骜不驯的白衣剑客,傲岸中明显平添了一丝孤独。 一个美丽的误会,一场错误的相逢,既教人肝肠寸断,也生生刻骨铭心。 林阡和吟儿作为局外人,闻知蜮儿并非玉儿,都一个是愀然改容,一个也潸然泪下。 惟独独孤太骄傲,情愿用笑声代替苦忧,一路风云,且歌且行。 “这世间,竟这般多的痴男怨女……”吟儿道。 “那蜮儿,注定只是独孤去天山之前的一个插曲。”林阡叹,望着独孤渐远的背影逐渐跟夕阳融合在一起,他知道独孤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但百里林的西面,那深青色的山峦才是他林阡的寄托和归宿。  一路向北,离开有爱的季节。 背离了喧嚣的茫茫人海,西风古道,剑系腰间,性本疏狂,志在青天的少年侠客,永远都是一个人在走着……  在天山,很难把视线转移到天空里。 白天,不知是笼罩在蜃景中,还是活在现实里,穿过大漠、越过险峰,千万里穷山恶水,方圆百里都不见一个人的影踪,空山绝谷甚至根本找不到一株野草…… 直到过了吐鲁番,才见到远处的一丝青烟,在泛白的暮色之中笔直。那地方,叫汉家寨,残酷、凄凉,就算在高昌国也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却世世代代有人守在这里,不愿离弃。 汉家寨的北面,是陆地与天对决后坚守的血脉的颜色。刹那,眼前是一种空阔的壮烈:这个地方赤luo地葬送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狰狞着继续火红。鲜血般,染透了人生的棋盘。 绛色碎石,赤色泥土,看不清远方的阴森恐怖! 世界,于是跟着独孤的脚步,一直在变。 要跋涉过这片红岩焦土,方可以接近那冰川雪顶! 第三十六章 天下第一 天山之巅,万古荒寂。 适逢天灾泛滥,时时有冰雪疯狂倒灌,处处是风石肆意摧毁。身临其境,方可知人类是何等渺小可怜,却道是谁人能与天命相违…… 雪崩之时,却有一青衫老者,凌万顷茫然,沧海横流亦岿然不动。 那无穷灾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来势汹汹转眼要将他吞埋,吞埋之后,不,之时?之前?怎感觉时空逆转?!光线陡然间亮到晕眩,似一束流星跌毁人间,竟然以更大的浩劫,与更浩荡的声势,撞毁那天崩地裂!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天外陨星。 “肖大哥。”收回这一掌,正自欣赏那风雪回流,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唤他,青衫老者的表情,倏忽一变。 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却还是循声看去,看去这十八年前的大雪纷飞夜,依稀也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 “飞灵……” 那晚,唐飞灵身着狐裘,怀中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女儿肖榕,楚楚可怜地站在他面前,俨然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他。然而,当看见了他逆天挥剑斩雪不可一世的武功,她什么话都不再说,转过身去就离开了。他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却终于狠下心肠,没有上前追回。 握紧的是剑。 天下第一。为什么人在年少的时候,总要有一些高于现实的追逐?飞灵,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只是冷血无情的剑客,却为何,你要抛弃一切地爱上我…… 画面闪回到他和唐飞灵的最后一面,襁褓中的肖榕无端失踪天山以后—— 苦寒的气候里,她在雪地里死死挣扎,手中还握着她和他私定终身的信物,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榕儿的名字,蓦地回过头来盯住他,眼神中极尽凄楚,就在那晚她疯了,痛哭流涕,她失去他们唯一的女儿,然而他却失去了一切,她再也不认得他了,她一把推开他的怀抱,疯疯傻傻地一路唱着歌,歌的内容,是他在唐门的菊花里第一次见到她、听她唱。从前他的世界只有狡诈、拼斗、猜疑和仇恨,是她带给他爱抚、真诚和欣慰,是她带给他一个家…… 飞灵,榕儿……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狂奔出去,足下的冰川疯也似的变化不停,恨平生,一场空,再如何激扬,都注定幻灭! “我肖逝此生枉为天下第一,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 却听得一声巨响他惊醒驻足,忽见脚下有冰河开裂之景观,本以为又是一场雪崩后果,然而仔细看去,却是人力所为,冰河中冻结的雪水四处飞溅,一个白衣少年就在磅礴之中垦出如此震撼的画面,而他的对立面上有一大群人,个个都人高马大剑光清寒,可是在肖逝的眼中却形同虚设…… 这么年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肖逝感慨万千:他大概是弱冠之年,比当初的自己少了些许仇恨,而多一丝惆怅,却,无端勾起了肖逝的回忆…… “唐毕云!你既然技不如人,何必硬要苦苦纠缠,这把剑与我有哪点不相称!”那少年语气狂妄。唐毕云,天山派现任掌门,那少年竟然直呼其名,更斥他技不如人? “残情剑本是天山派宝物,无端被你据为己有,今次教我看见了,怎可以不将它收回?”唐毕云愠怒不已,然则他性格太温和,怒到极点了言辞都斯文,“小兄弟!敬请物归原主!” 残情剑的主人,独孤清绝,却冷笑一声,傲气冲天:“剑在我手,你自己来拿罢!” 天山派霎时剑拔弩张,唐毕云的所有徒弟都气愤不已:“师父,教训教训这小子!”“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我天山派的厉害!” “天山派的厉害,我早已经看过了。”独孤所说的厉害之人,是天山派继任的掌门石磐,吴越石磊莫非的兄长,云雾山比武排名,他虽是第十三,却明显不止于此。 唐毕云刚把怒气押回去,独孤又说了一句:“可惜不是你。”他虽是实话实说,却被天山派门人误当成侮辱,出言不逊在前,言辞侮辱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唐毕云立即抽出背后的青云剑,大喝一声斩向独孤,剑气如虹直穿荒野,独孤好言好语料不到他突然动武,也怒斥一声“龌龊”,毫不留情,也是残情剑迎面拦挡。 这一招“残情长虹”,经过多年的磨练与推衍,少了浮华修饰,突出了剑与剑法残缺,肖逝看此二人剑气交汇,独孤手中青虹明显是残缺不全,剑招里明明漏了一个天大的破绽!众人欢呼声中,唐毕云一剑砍在独孤剑气中央,正自得意,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暗叫一声不好,怎料得独孤的残情剑法虽然残缺,却不停地连接和充实!前一道剑气刚罢,后一道剑气已经从刚才的缺口直接补上! 众徒弟还在欢呼,唐毕云却心知自己,这一招已然输在了独孤手上。 怎堪在孩子们面前丢脸?!青云剑刚落地,唐毕云赶紧一个转身,又抽出一把长空剑来,独孤哼了一声,一剑“残情旧梦”,飞驰般侵袭而去。说也奇怪,众人见他剑法内涵老辣,表观却真的是零零碎碎,如幻梦一般残败,忽地一声梦还没有做完就已经醒了,倏忽长空剑也被震落在地! 唐毕云睡过头一样地站在原地,来不及再抽第三把剑,已被独孤清绝一剑锁喉。肖逝看得没过瘾,直想把唐毕云狠狠骂一遍! 回想独孤刚刚的那一剑,令人回味无穷似乎恨意绵绵无断绝。纵然是肖逝也由衷赞叹:这少年真了不得,骨子里孤狂目中无人,剑法却强劲到足以目空一切! 独孤哈哈大笑:“唐毕云,他朝再想送剑给我,可要先找些像样的来!” “你……你……”唐毕云气得无话可说,脸红脖子粗。 “对不住了,我到天山来的目的是天下第一,你们这群平庸,勿再耽误我时间!”独孤当即放话。 肖逝自然不能再令唐毕云受辱,他二人虽无深交,数十年来,好歹也算邻居,看唐毕云下不了台,肖逝当即从雪峰上直飞而下,落在独孤与唐毕云之间。 独孤这一惊非同小可:“阁下匿身多久了?怎生毫无声息!?” 肖逝答非所问,而是在回应他的上一句话:“等你弃去了你手中的剑,再来妄语这天下第一罢!” 独孤一怔心有触动:“阁下是……哪一位?!” “肖前辈……”唐毕云转过脸来,又惊又喜。 独孤心中的想法证实八九:“肖逝前辈吗?在下独孤清绝,从京口北固山来,正是要挑战你的天下第一!” 独孤清绝这四个字,铭刻在肖逝心头,凭直觉,他知道独孤必定是这一辈的武林翘楚。 战书一下,天山派竟无人敢驳!肖逝却只是淡淡一笑:“你可知道,你残情剑法的弱点?” 独孤一愣没打出来,只听肖逝轻叹一声:“独孤残,历经三代,竟依然没有读懂残情剑法的真谛!” 独孤皱起眉头:“肖逝前辈,你肯答应比武?只要你能在十剑之内夺得我手中残情剑,在下定然服输,就此离开天山!但若是你夺不到它,天下第一,就拱手让我!” 十剑之内不仅要赢独孤还要夺去他手中残情剑,如此比武未免对肖逝太不公允,唐毕云等人纷纷摇头,不肯赞同——由于适才领教过独孤剑法,天山派众门人都觉此举艰难。 肖逝嘴角却划过一丝冷笑:“何须十剑?三剑如何!” 众人尽皆色变,独孤气愤不已:“肖逝,我敬你为长,你未免太看不起我!” “你能挺得住三剑再说!”肖逝声若洪钟,气势凌人,哪像是个发花鬓白之人,分明也是个轻狂少年而已! 唐毕云手臂一挥,天山派门人均后退数步,独孤哼了一声:“前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若后悔你直接叫我晚辈!”肖逝大笑一声。 空旷的冰面,仅剩独孤和肖逝两个人。 独孤的狂气首先就棋逢对手,何况剑法被他小觑更加被激,第一剑是又悲又愤稍逊平日水准,那招式名为“残蝶断翼”,剑气双发左路四平八稳右路则摇摇欲坠,在寂静空气之中真有如断翅蝶舞,唐毕云在一旁看着触目惊心,急问左右:“为什么这个人竟会和剑融为一体了?!”可是转头却愣住了,肖逝似一动都没有动!唐毕云大惊,话到嘴边变成:“为什么明明没有动弹,他竟能化解这一剑?”只怕,只怕是用他无穷无尽的内力迫回去的吧? 可是唐毕云适才刚和独孤较量过,知道独孤的内功也根本深不见底啊! 独孤清绝一剑受挫,已经在挥动第二剑,这是一剑“残剑孤烟”,正如平沙莽莽中的一道青烟,笔直冲向天际,这道烟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断断续续,忽残忽连,看不穿最强的攻击力在剑锋何处,他自己在剑光保护之下也根本毫无破绽可寻,真教众看客是又好奇又赞叹,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身负武功…… 肖逝就在斥回这一剑的同时忽地腾空跃起,在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手了! 独孤看肖逝陡然攻袭也是一惊,赶紧侧身一闪飞快地挥出第三剑“残情弄玉”,这一剑既冷血无情又情深意重,剑气便忽隐忽现方向力度无一明确。肖逝一震,不假思索,在他未使出精髓之前强行扼住他手腕,用这只手把残情剑卸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比独孤的意识还要快不由分说封住了他全身穴道! 唐毕云大呼精彩,奔过来只盯着他二人。 肖逝轻声道:“独孤清绝,你的剑法,在易迈山之上,如果遇到林楚江和金世缘,即便不能胜过他们,也一定立于不败……”同时豪放地笑了一声:“只要没我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独孤大怒瞪着他:“你又何必羞辱我!” 肖逝正色说:“你第一剑使出来,就比我几十年看过的各家剑法都高强。独孤清绝,你到了我这年纪,还愁不是天下第一吗?” 这时唐毕云才注意到残情剑:“肖前辈,那么……这残情剑……” “你不配有它。”肖逝冷冷丢给他一句,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提残情剑,一手挟独孤清绝,忽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第三十七章 他年再续 “肖逝,你何故要将我囚禁?!”独孤被肖逝关在天山之巅的竹笼之中,一日,两日,三日,直至渐渐忘记了时间,只隐约望见月圆月缺两个轮回…… 肖逝脾气煞是古怪,除了吃饭睡觉,他根本不会理睬独孤,每天只抽半刻舞剑,高兴起来还会酗酒,一旦饮醉,比往常还要疯癫,举止绝非常人。偶尔却心神恍惚,自言自语些陈年旧事。独孤本来想闭上耳朵不了解,可耳朵闭上了心却闭不上,听多了更加觉得太相似,听他根本就是在听自己——“为了我肖家尊严”,这句话换个姓氏,独孤自己也讲过。 但相似却又不一样:独孤家族是被辱,肖家,却依稀是被铲除! 肖逝在两个月后的某夜开始舞残情剑,月光把他的影子铺洒到竹笼前,令独孤无意中看见他借影表现的残情剑:貌似和自己一样的断断续续、虚虚实实、残残又整整,集天下一切之短缺,但骨子里,却不知到底哪个地方,比原来的残情剑更加高妙。 独孤看不懂,只能硬着头皮旁观、揣摩、琢磨、参悟…… 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夜里,肖逝带了一大坛酒来与他饮,独孤在竹笼里看见天山月,忽然就忆起他家乡的月——多年浪迹天涯,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回来。想到这里,不禁怆然。 “独孤清绝,你可知道,你有一处硬伤,注定打不败我?”肖逝的话将他思路打断,独孤不禁一怔:“什么硬伤?!” “为何不将回阳心法练到第十层?”肖逝问。 独孤一惊,他忘不了这个原因啊。 “一直想要忘记她,可我一直忘不了……”独孤叹息,“十多年来,我x夜挂念着她,听见有人叫玉儿,竟误以为是她……” 回阳心法的第十层,需要他完全忘情。然则十多年来,总是纠结于“宁为玉碎”的承诺,从一而终地不能忘! 肖逝轻轻点头,若有所失,又似已经醉了。他虽是剑法独步天下,酒量却不是一般的差。 独孤叹了口气:“你也许会笑我痴,笑我傻,笑我糊涂?”抬望眼,月如砒。 “人的一生都这么糊涂,不知道终归何处,也不记得开始在哪里……”肖逝再一次的答非所问。 “什么?”独孤一怔。 “在环境改变以后,不得不偏离过去的生活,忘记表现内心深处的自己,世间却有人在怀念着过去的你。”肖逝叹惋,宛若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时间。 独孤忽忆风烟老人,以自己的经历来推知,肖逝与唐飞灵,怕就是另一对自己和玉儿。 “若干年前,肖前辈为了追逐武功抛弃唐前辈,却又在多年以后后悔了当年的决定……”独孤叹息。 “你错了。我从没有后悔过。”肖逝摇头否决。 “旁人都酒后吐真言,唯独前辈你醉了还自欺欺人!”独孤冷笑一声。 “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必须一样!”肖逝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既然认准了你的路,一开始就没权力回头!” “为何不肯回头?!”独孤不觉呼吸急促。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我接近她,只是为了灭尽唐门!此为其一!”肖逝恶狠狠地说,独孤表情一凛。 “她被逐出唐门,并非未婚先孕,而是引狼入室、竟还不知悔改。在我畅快复仇之际,她流落江湖、无依无靠,此为其二!”肖逝噙泪,“其三……榕儿因为我的缘故,失踪在天山脚下,飞灵她……不堪打击发疯……” “如此对不住她,竟还不去弥补?”独孤完全不能理解。 “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不该弥补的,越弥补反而越错。”肖逝苦叹一声,“既然对她我已经辜负,就万不能再对另一件事犯错!不如就此作罢!就此作罢!” 独孤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肖逝武功,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可杀多少当世枭雄。 而唐飞灵,如花美眷、流风回雪,叹最终竟凋尽朱颜…… 肖逝心情许久才得平复:“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便让我误她一人,却创出无尽的绝世剑法,流传于世!” “你的剑法,几时流传于世?!”独孤气道。 “这么多年,我在天山等待一个人,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武功,至少,要接近我的造诣,将我的剑法传承……这个人,却害我等了二三十年……”肖逝话音未落,独孤心领神会。 “二三十年,无人如你一样,给我这般震撼……”肖逝似醉非醉,站起身来倚靠着竹笼,“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转过头来,无限希望,“不是要你忘记她,而是要你放下她罢了。独孤清绝,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不可以被儿女私情耽误!” “好,我答应你!”独孤豪气回应。 但玉儿,答应他,绝不是向天命低头。我要向肖逝证明,“恢弘与逍遥兼得”,他做不到,我做得到。他不能弥补的,我来弥补。 肖逝说,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但我独孤清绝觉得,肖逝他有太多事情都不懂,他爱武功太多,顾情爱太少,害唐飞灵半生空悲切! 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秋天该来还是要来。 与江湖隔绝了几千几万个昼夜,竟不察人间经过了多少个秋。 斗转星移,原是这么仓猝。 玉儿,已欠你十年,怕要再耽误个十年了。  【江山雨未绝】 还记得那天黄昏惊异人心的浩瀚夕阳 还记得那天晚上与你堆叠的落叶枯黄 还记得那天夤夜深邃天空透现的秋意 还记得你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喜欢你天真无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感伤。 如果有选择,就不会连你的小任性也不包容 就不会在争执吵闹中度过咱们短暂的清幽年少 因为,能够和你的小任性一起生活都是天赐的幸福 哪里知道,人的命运并不能时刻掌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任何征兆 离开你的夜晚,明白也许要去尝试物是人非 风景一样的很美 风一样的很急 没有下雨 这个季节该有的点缀也只是落叶 九岁的我,为了家族的尊严 割舍了所有感情和生活 包括玉儿你 残,情 不公平地挑选我为家族雪耻 玉儿,还记得么 这条小溪,冰雪消融的时候 我们的邂逅 你叫玉,我叫宁 宁为玉碎 为了你,无悔 爱你的小脾气,爱你的任性 爱你的倔强,爱你的骄傲 实在是羡慕小时侯 可以保护你,抱着你 去勇敢地承认 去下定决心 可是天注定我独孤要孤独 那年饮恨刀丢失、江湖凶险动荡 祁连山易主、云雾山比武、小秦淮变局 却一个也不及我独孤的出道更惊天动地 狂侠、独孤、豪妙、清绝 独步武林 令武林天骄震撼 令金国前十震慑 令玉龙剑风电之掌饮恨刀火从钩黯然失色 令薛无情惊叹: 别人武功再高强,也只是为了陪衬我独孤而生 谁都羡慕我是无冕之王 他们都以为我不为情困 独来独往,没有牵挂 玉儿,是么?那么为何 我从来不用右手,即使最危难的时候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建康,那个一身红衣的性情少年,曾经令我心念一动 玉儿,十多年了,你怎样生活? 十年,在追赶一种荣耀,在逃避的名叫幸福 似乎我只有两个方向 京口北固山、高昌天山 要挑战肖逝,成为真正的巅峰 成为巅峰,又谈何容易 爷爷严厉的话语:独孤,忘记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 你就必胜 第十层和我仅仅一张纸的厚度,弹指即破 只要能忘记你 第一次手竟然颤抖 不可以爷爷 其实这颗心一直留在玉儿那里 一直没有离开! “她叫蜮儿。”“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蜮儿,玉儿,难道是你? 听见敌人的名字,竟然就叫“玉儿” 我知道玉儿出现了 她和曾经判若两人,清冷、寂寞又哀愁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武林群雄的围攻阵中 轻而易举地把她救出来…… 玉儿,我以为救对了人 可是,她不是玉儿 虽然年纪外表与你相若 她终究缺少一丝你的温柔 我,只能留下一块刻着“无缘”的玉佩给她 缘,只留给玉儿你一个 而她,叫蜮,就注定不是玉…… 上天山,遇见肖逝,才知道,他和我一样 他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无限凄凉在顶峰 他最终妻离子散 玉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 肖逝是就此作罢!而我是他年再续! 第一章 两心相知 连烽对岭度,嘶马隔河闻。箭飞如疾雨,城崩似坏云。 六年三月,边境南北,大散关两侧,抗金联盟与控弦山庄四度对战,强弱悬殊,歼敌无数,林阡盟主威震川陕,无数金人闻风丧胆。 抗金联盟趁胜追击,以刀剑戈戟交联成一张天网,朝烽烟滚滚处合围开去,控弦庄五大分支,仅仅一路得以保全:程沐空、八剑、秦氏兄弟三家人马,表面群龙无首,实则全盘颠覆,而在这短短半个月内,王淮势力也宣告锐减,照此情势,仅剩的一个杀手锏“北斗七星”,未必敢这么快投入实力赴宋送死。除控弦山庄损失惨重之外,活跃于陕西一带的名捕门实力也遭瓦解,首领如孟令醒、唐飞灵,皆成阶下囚…… 而与控弦庄名捕门反其道而行之的是,从前总喜欢一马当先的金南前十,这次会战竟没有一丝动静,看似避其锋芒、明哲保身,实则由明转暗、动机难测。为确保在前线作战时后方不受叨扰,林阡将他从黔西带回来的一干兵马分为两拨,一拨继续留在边境跟随他与吟儿,一拨则返回短刀谷中、由天骄和寒泽叶调控。 “奇了怪了,这么大的战役,柳峻那小人竟然不参与!?”吟儿私底下也会鄙视金南前十这次的缩头乌龟,特地挑一个柳峻出来嘲讽,“莫不是又在哪个阴沟里想诡计呢!?” 林阡隐隐却觉得另一个人更不对劲,另一个人,黄鹤去。 近半年来,贺若松都活跃于短刀谷周边,东方雨柳峻则参与了乌当之战,唯独他,金南第三的黄鹤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事实上就算陈仓之战,他也只能算凑巧路过露了个脸而已……越韬晦,就越可怕,因为林阡知道,论作战的综合水平,其实金南前十数黄鹤去最高。 一时之间,林阡根本猜不透黄鹤去到底在筹谋什么,正自苦思冥想,忽听吟儿说起柳峻,也确实觉得不对劲,眉头不禁锁更紧:“是啊……何以都躲了起来……” 吟儿托腮看他,嗤嗤窃笑:“你自己,不也一副德行?不仅是躲了起来,而且还金屋藏娇……”说来也巧,正是在班师回俯的途中,盟军接到情报提及控弦庄余孽有意要在边境潜伏,林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马不停蹄带吟儿转战此处,还不曾把她带进他们的新家里去,倒真像在散关这边“金屋藏娇”了。 掐指一算,洛轻舞这个传说中的大美女已经独守空闺了四个月,望穿秋水的不止她一个,她的二姐洛轻尘,三姐洛轻衣,由于跟她约定要同一天出嫁,如今也一起被耽误了婚事,未来夫婿顾家诺、苏慕离,显然等得饥渴难耐欲火焚身,恐怕在心里要更恨林阡。恨有什么办法?林阡才是短刀谷的主,林阡不回去,他们也没辙。 “从没见过洛知焉那种女儿外交的,死皮赖脸往你身边送,苏家顾家便也罢了,偏还往我这打主意!”林阡提起这桩婚事就恼火,他向来不喜被外力胁迫,何况是洛知焉这种无赖行径。 “唉!其实,古往今来这种政治婚姻有很多啊……”吟儿叹了口气,以她的思维来剖析这种举动,“在攻城略地大功告成之后,总要有地主乡绅来巴结你,绝色女子也一定会要托付你,没这种美事才不正常……” 不过,跟古往今来不一样的是,这桩婚事林家军并没有开口答应——起初,陈仓之战战事贻误,林家军没人可以做主,所以暂时把婚事压下了;再后来林阡态度强硬不肯娶,林家军便只能对洛知焉模棱两可;最后吟儿的态度也传到了短刀谷同样是不为所动,林家军无路可选就只能把心一横。为了林阡和吟儿,天骄徐辕不惜逆心而为,对洛知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一次,一桌宴席上强调了不下千遍的“天之咒”,无奈洛知焉愣是没听出天骄是在委婉拒婚,还大义凛然地说,他女儿“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云云。 这些都是孙思雨他们转述,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可能还更糟糕。林阡越想越气愤,边火大边拍案而起:“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千载难逢的无赖无耻!”也不知是否被他气势激的,帐外正巧卷进来一阵狂风,差点就把烛火给吹散了。 吟儿看他是真的恼了,不敢再提这件事,一边往烛里添芯,一边轻声劝他:“洛知焉敢死皮赖脸,可能也是对他的女儿自信,未必无赖到不可理喻……” “等等……”他忽然拉住吟儿的手制止她,同时俯下身对她诡秘一笑,仿佛一下子根本不在意洛知焉了。 “怎?怎么了?”吟儿一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他用惊慌失措的口气,配假装看不见的眼神,同时使劲地揉捏她的手。咦!这举动,不是曾经她这个色狼对他干出来的吗!?陈年旧事,竟被他借景翻出来重演了一遍! 吟儿霎时脸红,阡的伪装向来比她好都显得这么假,可想而知当年的自己有多虚伪多穿帮,吟儿越想就越窘,即刻就扬手打他:“去!谈正经事呢!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自是用了他的语气,见他学她,所以就反过来骂他。 “……”林阡当场语塞,苦笑一声,“可算尝到了自取其辱。” 吟儿笑而抚顺他残余的怒气:“盟王为战事已经日理万机,何必还为小人物忧心?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洛轻舞交给我来对付,看她在我这糟糠之妻的面前,会怎样的自取其辱。” “哪有人如你这般,一边心里没有一点自信,一边还硬把敌人揽过来自己对付!”林阡正色摇头。他自是记得,片刻之前她还说,洛知焉敢死皮赖脸,是对他的女儿自信,那一刻他注意到吟儿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是一丝忐忑。教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对付那个拥有强大家族撑腰的洛轻舞。 “我……哪里不自信了……”吟儿心虚。 “你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你进门之前,洛轻舞务必要出去。”林阡认真地说。 “怎么?你还有后招?!”吟儿一喜。 “对付无赖无耻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无耻!”林阡说,“我林阡偏要拒婚,洛知焉能奈我何!” “……”吟儿汗如雨下,这什么馊主意! “我正愁没有借口出手,看他们谁人敢逆我!”林阡发怒时尤其有王者气,也特别具备那种独断专行的狠戾,竟还一时意气到……近乎可爱的地步。 “怕只是气话而已吧……”吟儿又岂能不了解他,微笑,“糊涂鬼处事一向比别人要慢,表面上是不如别人直爽,实际上是担负得太多、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她懂,世间之事往往难尽如人意,一着错满盘皆输,利害关系常常都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冲你这句话,也断不会要她。”林阡怒气全消,面露笑容挽住她手臂。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一回去就开战也在所不惜?”吟儿面色紧张。 “无论沙场或情场,兵权早都交给你。”林阡一笑。 “口甜舌滑。”吟儿一怔,红着脸嗔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又一次调侃她,自是听她适才引用了“金屋藏娇”,所以借机称呼她是那个娇骄强势的陈皇后。 吟儿一怔,这人真不要脸,还自诩汉武帝呢,睥睨了一眼,笑道:“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寝吧,阿彘!”刘彻本名不就刘彘?林阡摇头苦笑,与她一同卧下:“真是败给你这丫头……” 碧落清明,月华如水。  清姜河畔,距林阡驻地不过十余里的金军军营,有一女子于岸边孤身伫立,她身后兵马出入络绎不绝。伊人红袖皓腕、轻盈孱弱,与这兵荒马乱自是毫不相称。 “南弦。”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女子从怅思中回神,下意识地抬起面纱。还没有画上妆容的她,不敢把自己的正面给任何人看。曾几何时,她不施粉黛,对镜自照时,虽不至于风华绝代,也总算是个正常女子面容姣好。 “爹。”她转过身来,迎面来的那个人,是柳峻。 她虽然称他为爹,却应该叫他公公。 她的亡夫柳飞霂,曾与她度过短暂的琴瑟和谐,然而不到五年便客死他乡,罪名是潜入南宋予以分裂。父母劝她改嫁,夫家也不忍她年轻守寡,她却不肯听从。 决意留在柳家,并不是要什么贞节牌坊。 她,南弦,终于不再是当初一心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的贵族女子,而只剩下一个理想,完成丈夫不能完成的事业——潜入南宋予以分裂! “南弦,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媳,而就是我柳峻的亲生女儿!”卑鄙毒辣如柳峻,都不免为她动容。在他眼中她向来只是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媳妇,怎生如此坚韧顽强,换一身戎装出现在杀手死士的队伍之中! 于是,她称呼柳峻为“爹”。曾经属于柳飞霂的任务,自此完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为了亡夫的理想打拼,在捞月教出生入死千百回。 渐渐地,却有些模糊,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南弦,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此刻,柳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虽然南弦还蒙着面纱,他却能从她眉目间看出气色大好。 乌当之战他落败于独孤清绝之手,若非南弦牺牲自己来救他,被独孤一剑刺透的人就是他柳峻。那一刻,她竟然牺牲自己来救他!虽然他与她之间,早便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爹,最近兵马调动如此密集,莫不是又要同林阡开战?”南弦迫不及待问。 柳峻点头:“趁他松懈,出其不意。” “然则,爹的胜算几成?”南弦向来妖娆的眉眼,此刻惟余痛苦。她平常都浓妆艳抹惯了,身受重伤之后,才换回原来装束。 柳峻一愣,叹了口气。 说得轻巧,你怎知林阡松懈? 如林阡般运筹缜密布局严谨,不会不给他柳峻留一席之地。柳峻心里是清楚的,这场夜袭,胜算只有两成,如果不幸发生在八成的可能性上,眼前他殊死一搏的兵马将全军覆灭、回天乏术。 “赴宋支援我们的开封军,已经被王爷收回去了。爹现在只有这么多教众可用,冒不起这个险。”南弦泣道。 “南弦。”柳峻摇头,“主公和王爷,等的是捷报。” “是权力在作祟,爹。”南弦微声说,“爹为了得到金南最高的权力,不惜一切只为铲除林阡。” “唉……我早就看出小王爷不思进取,如今他一心隐逸遁世去,我只能够在主公和王爷的面前表现。”柳峻没有否决是权力在作祟,知他者如她。 纵使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卑鄙小人,但是在她心中,他就算卑鄙又如何。世人真是奇怪得很,为何都推崇那隐逸遁世,反而厌弃这拼搏进取? 做久了金南第四,他显然要找准机会向上爬,第三黄鹤去被小王爷说成是生有反骨疑人勿用,第二东方雨因川东之战重伤而名不符实,第一贺若松又常常我行我素不听小王爷号令,这是他极好的机会向小王爷表现。为此,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辱骂过二王爷,不惜一次次开罪王妃楚风流…… 却道是世事无常,小王爷他,竟突然间不要这功名地位,不要他们所有人的依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柳峻他,只能怪时不我与,恨自己择错了主! 轩辕九烨曾经说过,柳峻,终有一天你要为你的处世方式负责。 如今应验了,对二王爷太绝,没有留任何后路,不像别人那般八面玲珑,所以得来一个虚伪卑鄙无情无义的名。 “爹,生死攸关,莫念宠辱。”南弦走上前来,噙泪劝他,“金南第四就已经够了,我只要爹平平安安。” 他一时动情,伸手想触探她脸颊,却看她陡然一惊,本能退开数步,纤纤玉手,颤颤地扶着她面纱,自是在意她的脸。 这张脸,便是在一次暗杀中被对方的毒水毁去的。毁容之后,她示人以浓妆艳抹,来遮掩她脸上的丑陋缺陷。 “南弦,无需这般在意容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柳峻顿生怜惜之情,顿了顿,说,“既然你不愿打,这一仗爹不打便是。” “当真?!” “当真。”他走近一步,终于触到她脸颊,“这便与你一同回开封去。” “如此,南弦心便安了。”南弦微笑,“爹从来知道,南弦要的是什么。” “你向来什么都不要,可知我什么都想给你……”相差了十几岁本无所谓,然则他毕竟是她亡夫的父亲、孩子的亲爷爷。 “但得两心相知,无名无分何妨!”南弦按住他的口,眼波掠过他时,已然无限幸福。 第二章 莫失莫忘 若干年后重新提起,这场清姜河战役,都注定是抗金联盟战史中最淡的一笔。 调兵遣将最少的一次,人马伤亡最轻的一次,敌军败溃最快的一次。 却令控弦庄支离破碎、金南一盘散沙。金北遥知此战,不知要怎样心惊胆寒。 是林阡的业,运筹帏幄、指顾三军、攘外安内、一匡天下。 亦是吟儿的路。这期间,她刚开始服药治内伤,自是不可能一如既往冲锋陷阵,却也陪林阡辗转各大战场、与麾下众将同甘共苦。 日久,盟军诸将私下讨论:在军中,盟王是最高,盟主是核心,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盟军诸将,是先前的抗金联盟,还是纯粹的林家军?都不得而知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起历经过川东之战、川北之战、黔西之战、陈仓之战和乌当之战,显然早已经界限模糊。 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属于林阡的最好的时候。 又一年的四月初十。 趁战事偃旗息鼓,阡和吟儿抽出空来,离开前线,沿着清姜河一路走,丢开时间,忘记一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直行到云深不知处。 “今天,我们三个人,再一次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林阡牵着吟儿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同时也握住她同样攥紧的剑穗。 “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吟儿回忆着昔日耳边云烟姐姐的话。 对,是三个人,永生永世的三个人。 尽管最后并肩站在这里,望着江河湖海、山川峰峦、日月星辰的只有两个身影,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和她两个。 但存在过的,谁都不应该忘却。 偶尔,几条舟船驶向遥远彼岸,火苗在视线中分散交替。唯脚下有万家煤灯,千山烛光…… 曾经,他差一点便归隐江枫渔火,是那个女子,最爱他所以最舍得放开他,斩断情丝只为他能重返荣耀,“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曾经,她为了他能不痛苦而拼命挽留,同样是那个女子,最疼她所以最能够对她狠心,头也不回策马离去,“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原来,那个女子早便知道未必有将来,才用了一个过眼云烟的名,淡淡地来去,却是那么强烈地、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 所幸曾经有云烟陪在身边,否则林阡不成为林阡。她走后的第二年,往事犹同还在眼前…… 所幸有云烟姐姐那样的女子,否则吟儿至今还不懂,珍惜一个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过去…… “可惜的是,我没有履行好对云烟姐姐的约定,完整地看着林阡成长的经过,睡了一觉醒过来,竟就已经天翻地覆。”静夜,吟儿与阡依偎在岸边,抚着剑穗述说,“不过在这半年来,我好歹也完成了一件云烟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事。” “我来猜一猜,是哪一件事。”林阡猜测,“在这半年里,吟儿似乎只挖了一些坑、捉弄过一些人……除此之外,学做了女红,还,做过一件披风给我……”眼睛一亮,“是这件事么?!” 吟儿摇头,狡黠一笑:“是黔灵峰的九曲径。” “九曲径?”林阡一愣。 “我让诸葛军师把九曲径的路改直了。以前云烟姐姐提起过,九曲径的路太烦琐太难走。”吟儿说。 “难怪……我总觉得纳闷,九曲径哪里碍着你了,费尽心机将它改直……”林阡恍然。 “九曲径改直了,将来云烟姐姐回黔灵峰去看的时候,一定能很快就找到那间小木屋。”吟儿微笑说。 “希望那一天,还像当年一样,在木桥前面等她来。”林阡点头,往事如昨。 “胜南在木桥前面扫地,我就在屋子里面整理。”吟儿噙泪遐想,仿佛身临其境,“等到胜南将云烟姐姐迎进屋子来,我便拉开门对她讲:‘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欢迎你,回来我们家……”林阡复述着这一句时,宛如又见到云烟温柔的脸。 天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乌云开始主宰星空,远处有悠扬的旋律,阴着所有人内心深处的孤独。 倏忽一声巨响,遥远的天空中忽地绽放出绚烂景象,不知是哪个村落里在放烟火。这才把他们的思绪唤回来,原来世界还在向前走…… “吟儿。”林阡淡淡一笑,拭去吟儿脸上的泪水,“短刀谷的新家,虽然不如黔灵峰闲适,却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如今那里什么都有了,独缺一个女主人为我治理。” “唉,好,短刀谷的家,包在我身上!”吟儿收起忧郁,笑而豪爽。  “主公,主母……果真是你们,竟走这么远……”这时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那个正是向清风,“钱爽和海逐浪两位从短刀谷来,说有要事禀报。” “海将军来了!”吟儿喜形于色,当即站起身来。 “爽哥怎么也来了?刚把他派回去不久。”林阡心中蹊跷,钱爽是乌当之战结束后刚回短刀谷不久的,按理说要事禀报只需海逐浪一个人就可以了。 “主公,除他二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也一定兴奋,是从山东红袄寨远道而来,也在军营中等候着你们!”向清风话音刚落,林阡已朗声大笑:“难怪爽哥出现,原是讨酒债来了!” 山东红袄寨,莫不就是他的结拜大哥吴越?!自去年一别,他林阡战于川黔陕,而吴越则返回泰安,暌违这么久,又难得这么心情好,兄弟俩自有数不尽的酒要喝,数不清的话要谈。 “吟儿,今天你务必不可出现在席间,夜深了也就一个人睡去吧。”归路上林阡对吟儿千叮咛万嘱咐。 一干随行紧跟其后,个个听得这话,所以窃窃私笑,是啊听起来这话说的真残忍,有了兄弟就忘了吟儿,还安排吟儿不可出现在席间,似是怕她出丑一样,但向清风等人心中清楚,林阡之所以不让她出席,是因为军医对林阡说过吟儿现在不能沾酒,因此林阡连酒气都不让她沾,自是关怀备至。 “那你也别太贪杯了,酗酒对伤势不好。”吟儿说。 “哪有什么伤……”跟酒一沾边,林阡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兴高采烈,失去防备。 吟儿瞬时出手,把他衣衫一扯,露出半条胳膊,果真缠着绷带,俨然是最近所伤,他家常便饭,从来不在乎。 “你这家伙!”林阡万万想不到她这么不顾他面子,一边怒视她一边往向清风等人喝道:“非礼勿视!” “……”众人眼前被迫一片漆黑。  吴越这回来到川蜀并非受红袄寨差遣有任务,而是为了探望林阡、宋贤、钱爽等人,并把他的母亲吴珍送到川蜀疗养,席间众人都见吴夫人气色不佳,深知老人家恐怕是时日无多极想要落叶归根,众所周知,吴珍出身于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地位辈分甚高,若非与黄鹤去的一段旧情,不会数十年都移居山东。 “来到川蜀,还因山东形势有异。”吴越对林阡解释说,“近来金朝风声甚紧,谈寨主竟有被招安的打算。杨鞍、二祖与我都苦劝无果,杨鞍说,若寨主执意招安,则我们自立门户。” “又一场沧海横流……”林阡大抵可以看见山东今后几年的乱局。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母亲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吴越提及阡的养母胡水灵。 “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原谅,却也一直没有怪过我。”林阡叹息一声,点头。 “她从何怪起!主公幼年被掉包,还不是拜她所赐!”杨致诚听罢忿忿道。 至于海逐浪所带来的川北军情,因为至关重要,所以不曾在人前告诉,只是宴席散去后与阡耳语了几句。 第三章 事分巨细 如果说川东之战时期的控弦庄还算小试锋芒、陈仓之战开始走下坡路、乌当之战直接大势已去……那么这次边境会战,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起来的残兵败将真可谓是被斩草除根!战役落幕,秦岭南麓从大散关直至清姜河都不见控弦庄一条鬼影子。金南、金北、控弦庄,在盟军的战史上恰如杯水泼烛。 最近几日,林阡一直在与李君前、厉风行、莫非三位帮主交代战后事宜,见此情景,似是要为抗金联盟最大的三路势力,在散关南北各大要隘分设新据点。边境咽喉兵家必争,自然一刻不能懈怠。 陵儿分析说,盟军三大主力都分布于整个川陕待命,意味着林阡立即就会班师回短刀谷,很可能他是要以盟军攘外敌、林家军则向内夺权复位——海逐浪的到来,正预示着苏林之战序幕初上。 吟儿不忍打扰林阡,是以几日后才就此事问他,得到的答案和陵儿的分析近乎一致:“不错,逐浪正是向我传达,近来官军义军形势甚紧,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大中立家族,程宇釜、景州殿已然归顺,然而魏紫镝、洛知焉心迹难明,尤其是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三个女儿嫁三家,看情况是随时随地见风使舵;最近这段日子苏降雪他们有很多异动,只怕还在和控弦庄的庄主银月联络。是到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苏降雪,我原以为他只会用田若凝那种嫡系部下,或李云飞、吴冒先这种得意门生,谁料到,竟也不惜一切代价,去和金人合作?”吟儿奇道。 林阡点头:“日前落远空向我禀报,由于控弦庄士气低迷,银月不得不亲自调控,似已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我才将莫非、风行和君前留下布防。这种时刻,银月与苏降雪都在生死关头,难免不会向对方开口求助,所以有异动很正常。 “然则,‘私通外敌’?万一行事不慎,苏降雪岂不引火烧身?” “你说准了。”林阡微笑,“苏降雪那一方有异动,不代表是苏降雪本人造成。” 吟儿一愣:“意思是说,苏降雪背后有人在谋害他,故意怂恿他引火烧身?这样说来,在苏降雪和银月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才是主谋?” “聪明!”林阡伸手在她头顶来回摩挲了几下,以示奖励。 “唉,这种三岁小孩都能懂的道理,苏降雪都不懂吗。”吟儿厌恶地避开他讨嫌的手。 “笨!”林阡偏要捉住她抱在怀里,“岂不知懂装不懂?苏降雪他心里显然清清楚楚,但却放任自流静观其变罢了。曹玄、顾震和范克新三家,究竟是谁谋害他,日后自然见分晓。” “第一次听说‘懂装不懂’,倒是见过某人‘不懂装懂’。”吟儿身体虽然伏贴了,言语上却还要拿他取笑,她记得那日向清风道歉之时,阡曾经伪装成无所不知的模样,煞是可笑。 阡抱住她的同时,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与她斗嘴,反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那一刻吟儿听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句:“真是棘手,短刀谷对宋人一分为二,对金人却畅通无阻……” 吟儿不由得一怔,阡在那一刻笑容是假的,脸上则是少有的焦虑——当曹范苏顾、魏紫镝、洛知焉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有谁会像阡这般难得有片刻轻松…… 没错,还有金人。控弦庄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把越野山寨逼到死路去的王爷在,几年前就开战至今的凤翔府,其实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 目前联盟驻军的和尚原,北面是战火从未断绝的陕西,南面是内乱一触即发的四川,林阡看上这里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那便是为援救越野、策应凤翔!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便是真的要去灭苏降雪!  边境——战乱时期,边境哪有一道特别明确的界限,拉锯一样,常常是今天属宋境,明天又到金朝范围去,可以是宋军扼守蜀口的要隘,也可以看成是金军捍蔽关中的关卡。 她知道他心里的战场永远没有边境,可叹接下来的这场内战,战场比他想要的狭小,却狭小得正好割裂了他的理想。他曾经苦笑说过,“虽然我至今都是胜者,可理想却宛如一只脚踩在了坟墓里。”意思是什么,她懂。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人与人之间,注定了友敌,终其一生都不能变,哪怕他们的立场其实一样,一如苏降雪和林阡。 “只怕再这样下去老得会很快呢……”夜里吟儿睡不着,侧过身来看着睡得正沉的阡,呵呵,梦里面好像还在冥想战略?吟儿无限爱怜地把手伸过去探他额头,一摸上去就不舍得移开,所以一直停在那上面。 天一亮林阡就去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经行那偃旗息鼓也同样激情澎湃的战场,人人都身披铠甲手执刀枪。一个月前,祝孟尝、戴宗就已然回到锯浪顶,此番要跟随林阡归去的,则是杨致诚、向清风两路兵马,风行、陵儿则留守散关,今天之后,盟军各位主将,又要天各一方。 吟儿正在营中收拾行装,有钱爽将军来找林阡,说有要事必须要见他。难道钱爽来此并不像阡以为的那样是“讨酒债来了”,而是有其余的缘由?吟儿估计林阡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让钱爽先告诉她由她转达。 “我想留在和尚原据点,不愿回短刀谷去!”钱爽意念坚决,吟儿暗自心惊:“为何?” “短刀谷郭子建家的三娘子,逢人便嘲笑我!”钱爽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就小的眼睛都快气看不见。原来钱爽初来乍到短刀谷,由于不属于林家军便暂居郭子建驻地,可能是地区之间的差异,他山东大汉的粗犷作风,第一面就令郭子建的三妹郭三娘子看不顺眼。私人杠上本无所谓,谁知不久钱爽的麾下与郭三娘子的一支娘子军也争起气来,互相看轻水火不容,日夜叫嚣要一决高下。三娘子脾气火辣口舌也凶,抓着钱爽的弱点就讽,骂他:“钱当家,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生眼睛,于是拿匕首割开了一条缝?”钱爽最忌讳别人说他眼睛小,闻言大怒却又不能打女人,一气之下便和海逐浪一同离开短刀谷,扬言“受不了川蜀这边的婆娘!” 吟儿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么大点事?不过也确实很难调解,吟儿轻声对钱爽说:“钱当家,还是与我们先回短刀谷去吧,林阡和我也是初来乍到,需要有你相助才好。” 钱爽一怔:“可是,郭三娘子她……” “我即刻修书一封给郭子建,让他给他妹妹施压。待回到谷中,我会亲自见那郭三娘子,为你二人调解。”吟儿一笑,“钱当家,有些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适应适应,也便惯了。” “如此,再好不过……”钱爽这才平息了怒气。 这位钱爽将军的脾性一向粗放,几年前,洞庭沈庄大少爷用蓝玉泽来抹黑林阡和宋贤的关系、离间他二人感情,正好在同一家旅馆吃面的钱爽,听说之后二话没讲揪起来直接打,竟将他打成重伤卧床不起!兄弟义气、战友情谊,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吟儿忆着这些往事,深知钱爽根本不想离开阡的左右。一心一意要助林阡“把握天下”的他,哪想到会被细枝末节动摇了决心? 可叹小事总是影响大势,就像小人对大局举足轻重。  收好行囊起身出营,帐子外面阴风怒号,有个熟悉的身影自南向北而来,正是几个月没见的海逐浪。 吟儿一喜,迎上前去:“海将军!好久不见了!”同时一掌拍在他熊腰之上,“胜南也真是的!为了找人替他在川蜀调查军情,刻意不把海将军你带在身边!”她一直觉得,林阡这几个月来都没用海逐浪一次,是出于他的考虑要在短刀谷内“调查军情”,于此,海逐浪自是不二人选,既值得信赖,又并不惹眼。 海逐浪一愣,摇头:“盟主,不是为了调查军情。此番我向林兄弟禀报的军情,都是天骄嘱托于我,而非我调查所得。” 吟儿怔住,没说什么。 “这几个月我一直留在短刀谷,实在是因为苏林两家关系恶化。”海逐浪压低了声音,“我过往经历所限,在两边都不受待见,这种时刻,如若你二人还一如既往地与我亲近,反而会祸害我在军中处境。适当疏远,对我有利。唉……林兄弟的安排,其实煞费苦心。” “如海将军这般,着实难能可贵。旁人都爱好面子,唯独海将军不计得失。”吟儿笑笑,何必要完全听懂呢,总之她记得海将军最好就行了。  “海将军,可否与我说一说洛轻舞的事情么?”今夜就要动身去短刀谷,吟儿着实心中没底。虽然思雨跟她描述过洛轻舞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但好歹带了些个人感情意见偏颇。 海逐浪一愣,带着少许的鄙夷:“那个女子?如果盟主和那女子一样,林兄弟可就完了!”竟然比思雨描述的更加没实力?! “怎么?” “就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她到锯浪顶上才几天,丫鬟就换了好几批。”海逐浪叹气连连,“难怪孙姑娘受不了她,表面看起来娇弱,骨子里却颐指气使,而且是用软软的语气来颐指气使。” “啊?这种公主,最难应付了!”吟儿听他这么形容,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向来怕软不怕硬。 “盟主?怎么?”海逐浪一愣,“林兄弟不是说,他自会保护盟主,决不让盟主插手这件事吗?” “事有巨细之分,他那么辛苦,这种琐事何必烦他。还是我来管吧……”吟儿轻声说。 海逐浪听得动容,笑叹一声:“难怪麾下都问我,盟主有否姐妹。” “咦?为何要这样问?” “众麾下都说,盟主这样的女子,注定为林兄弟所得,若是再有一个,到可以娶回家了。”海逐浪笑道。 吟儿脸上一红,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是啊,倒是提醒了我,去问天骄和云蓝师父,我的身世之谜呢。” 海逐浪一怔,是啊,正是这身世之谜,是天骄和盟主的死结,当年搁浅,随着盟主入驻川北日近,不知会否重现。 第四章 驾迎新妇 卷甲倍道,日夜兼程,大军回到短刀谷外,是四月廿一的午夜凌晨,天骄率柳五津、祝孟尝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都说,这是他们数次在百里林迎接林阡凯旋归来,头一回看见林阡脸上有笑容。是啊,自去年林阡率众入驻川北,锯浪顶上的屋子就等同于一直空着。 此刻见林阡下了他的“逝电”之后,立即从“奔雷”马上把吟儿抱下来,祝孟尝看着都美滋滋:“哈哈,主公就像个新郎官,刚把老婆从娘家迎娶过来!” “哎呀,早知如此,就在锯浪顶上准备好给林侄和小盟主洞房花烛了!”石中庸和陈静刚刚成婚不久,他二人都知道林阡和吟儿在黔灵峰上的婚礼见不得人,因此笑言说。 当此时,林阡已将萧溪睿、谢云逸等林家军元老一一向吟儿引荐了,杨致诚听得陈静这般笑言,却着实展不开眉头:“洞房花烛?可怎么把那个洛轻舞赶出去?” “怎么,你们没收到我的信?!看来消息是贻误了。”这时天骄开口。 “什么消息?”林阡见众人都面带喜色,知是好事,不禁奇问。 “洛轻舞她躲起来了,说不要见你,也不想嫁给你!”柳五津笑着拍林阡肩。 “啊?!”刚回来的人们全部大吃一惊,继而喜上眉梢,哪想到那么焦头烂额的一件事竟然自动就烟消云散?! 众人一边往回走,范遇就一边对阡解释:“洛轻舞是被将军的一些传说吓怕了,前些日子将军没回来她还能勉强撑得住,一听闻你们要回来了,便即刻向她父亲哭诉,昨天索性就躲了起来……” “唉,先前那么怕一个人,谁想到这个人比你怕她还怕你!”吟儿登时觉得这个对手实在太弱,笑叹之余不禁去调侃林阡,“原来无需躲起来,出现就可以退兵了?” 林阡不禁追问范遇:“是怎样的传说吓怕了她?” “从洛轻舞的一些说辞来看,似乎是因为将军杀戮无数、仇家太多,还有血腥气和冤鬼缠身。另外,长相被刻意丑化了一番,也是她憎恶将军的重点所在。”范遇说的同时,众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孙思雨身上。 孙思雨赶紧摇手:“啊?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孙姑娘……被我查了出来,是辜听弦所说。”天骄叹了口气。 众人全部瞠目结舌。 林阡语塞良久,叹了口气:“真是歪打正着……” 原来,辜听弦虽然答应了林阡归顺义军,却一直不曾忘记他二人之间私仇,几个月来他的脚伤都是在锯浪顶上养好,正好看不惯那个娇小姐洛轻舞所以刻意吓唬她一番,同时还损林阡,何乐而不为。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完成了孙思雨失败的任务。 “辜听弦那小子,真是小孩子脾性!看姐姐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孙思雨捋起衣袖,却满意带笑。 “郭将军。”趁林阡与天骄商议战机去了,吟儿转过头来看见郭子建。 “在。”郭子建策马上前来。 “我的那封书信,你可收到了吗?” “是,收到,舍妹已然知错。”郭子建敬服的语气。 “我想见见她。”吟儿笑,“对她麾下的娘子军,也甚是感兴趣。” “好,明天便带舍妹去锯浪顶见主母。”郭子建点头。 终于兵马离锯浪顶越来越近,寒泽叶、百里笙、许从容、云蓝都翘首以盼,近半年来,正是他们的主公在川陕连番作战家都归不得,才保证了短刀谷内拥有了这么多日子虽假尤真的和平。如今林阡他带盟主一起回来了,显然是把战争的重心带到了谷内来。十几年来对林家军来说比登天还难的“夺权复位”,竟是被裹挟在与金人的大小战役之间,这般渺小,这般不值一提,或许林阡此刻,根本稳操胜券。 确实,他现在对短刀谷唾手可得,需要在意的,只是如何开战才能损失最少的人、有最好的善后罢了…… 吟儿乍见云蓝在侧,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迫不及待扑到她跟前:“师父,我听旁人说,你和天骄都知道我的身世?!”她问得太突然,云蓝几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这边正在交谈的林阡和徐辕也都一惊而停止议事,霎时四围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这么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天骄第一个打破沉寂,在她身后问。 “想。小时候是吃饭也想睡觉也想,长大了也好不了多少。”吟儿转过身来看着天骄,凄然,“我也实在想知道,究竟我爹娘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使得去年此时,天骄一定要胜南抛弃我,迫得胜南他宁可带我远走高飞。” 这孩子,竟然这么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此情此景,云蓝无言以对,天骄却从容不迫,面不改色:“我不知你的身世。” “什么?”吟儿一怔。 “你师父也不知你的身世,凤箫吟,你没有身世。”天骄淡漠一笑,“你没有身世,就不如洛知焉的女儿有价值,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借助洛轻舞这个事故,徐辕巧然述说缘由,却竟然不顾天骄身份、编出跟诡绝陈铸大同小异的谎言。知情如林阡,显然感激不尽。 “原来,去年你们就已经帮他看中了洛轻舞……也对,当时的你们,为了尽快拿下短刀谷都走火入魔。”吟儿叹了口气,“纵是师父,也一向都将林家军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禁有些心酸,她想起云蓝曾经为了撮合林阡与蓝玉泽丝毫不顾自己的婚约,自是更加相信了天骄此刻的说法——没有身世,没有背景,可能真是根源,被大嘴张那个奸细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所以才酿成了最终大战。 眼看天骄自圆其说,云蓝哑口无言,只能顺势默认。 “谁说你没有身世。”林阡见天骄借洛轻舞的地位来解决了这个身世之谜的隐患,却又把问题转向了价值领域触到吟儿软处,所以即刻发话,真挚对吟儿讲:“吟儿一直都有身世,身世便是我林阡的夫人。及笄之年,便已许嫁。” 十五岁那年,她确实已经为他束发,偏就是在那年遇上了他。  “哪是及笄之年,分明豆蔻之年便爱上。”待终于安顿好了,住下了,锯浪顶的夜还黑得如漆一般,舟车劳顿她有些倦了,卧在榻上笑望他,心里面无限妥帖。 他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坐在她床边,解开她发上缨绳,重新梳理了一遍再给她系上。 “这是在做什么?”她觉得新奇,一时有了精神。 “‘结发’。先秦的时候,都是这样在洞房里‘合髻’的。”林阡笑,“与现在的做法大不一样。” “原来我夫君是古人么。”吟儿亦是一笑,同时往内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一席之地。尽管知道前路还有许多风浪,此刻安宁也值得享受一番。 孰料,那张床和墙壁竟空着一段距离,一边两人正柔情对视一边吟儿就从缝隙里掉了下去。 “吟儿!”阡大惊失色,赶紧往床底下找吟儿,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冷汗直冒,刚刚那种场合,气氛好到醺然如醉,竟还会遇到这等离奇之事! “这个家,看来真要好好治理了……”吟儿郁闷不已。 “吟儿没来的时候,我几乎不睡在锯浪顶,因此,不曾注意……”林阡也不忍告诉她,先前自己根本夜不成寐。 “你爹跟云蓝师父一副德行,床不靠着墙摆放,不知是什么怪癖!”吟儿叹了一声。 第五章 君子好逑 廿二,林阡在组练兵马、完善器械之间隙,与吴越一同去许从容驻地探视宋贤,闻知他伤势几近痊愈、却不记得林阡同样不认得吴越,林吴二人是既喜又悲;是日,吟儿亦新官上任三把火,为钱爽和三娘子握手言和之后,和思雨一起去郭子建营里观赏了三娘子的娘子军一番,果然名不虚传,思雨都有兴趣加入。 廿三,小秦淮的南龙南虎兄弟俩面带羞赧来锯浪顶找林阡和吟儿,原是要他二人做主,去给萧溪睿家的一对姐妹提亲。提亲本是好事一桩,但那对姐妹的父亲却极是刁难,说姐妹俩琴棋书画样样一流,南龙南虎必须也达到那种境界才可以娶她俩,吟儿看出两姐妹都有心许嫁,极欲促成这两段姻缘。 闲暇时,林阡听吟儿转述了先前钱爽和三娘子的口角之争,对林家军和抗金联盟的大小摩擦也心里有数:虽然这些年来,跟着他历经战伐的兵将们都可谓融为一体了,但扎根在川蜀的林家军家族长老们,明显还倨傲不可一世,未必能与初来乍到的联盟军打成一片。故此,林阡同意了吟儿的提议,趁着暮春初夏的好风景,组织一次类似于苗家三月三、仲家蛮仙歌节那样的盛事,借此消除隔阂,拉近彼此距离。南龙南虎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了窈窕淑女也全豁出去了,几天之内一直在练习对歌。奉命组织此事的吟儿,自然更加乐在其中。 期间,由于林阡归来谷中,苏降雪阵营心惊胆战,时常有官军对义军借故启衅,其实是自乱阵脚之举,向来都是林阡强势镇压、天骄斡旋交涉,不知不觉双方都已习惯;锯浪顶上,辜军也被收编,辜听弦跟在林阡左右,却集麾下与仇敌身份于一身。据悉,林阡与辜听弦约法三章,只要他肯留在林家军中,一定会给他机会报仇,而辜听弦的为人在这里,顶多言语顶撞,不会暗箭伤人。吟儿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杨致诚、杨致信、向清风、祝孟尝四位可把辜听弦盯得死死的,教吟儿也逐渐安下心不会连他都容不下。 廿九,吟儿如愿以偿把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一些单身男女拉了出来,让他们通过对歌自己去找心仪对象,还扬言说“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把人家的父母家族一概都藐视了,由于林阡在场默认,像萧谢杨田这些家族的元老们也惟能认可赞成。众青年本还羞涩,后来看南龙南虎带头,也便都活跃起来。在大环境大形势的协助下,南龙南虎成功抱得美人归。除却他们这两对之外,还教阡吟发现了不少刚刚萌芽的情愫,都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之间的,先前因为家族长老的不开明,感情被禁锢了太久,如今得到这样的好机会,显然是一发而不可收。 吟儿笑着坐在林阡身边石头上:“曾经你还发愁过,说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你看看,庸人自扰了吧?联盟这么多光棍,都可以就地婚配、娶到媳妇啊……” “改天把新据点的那部分盟军也都调遣回来娶媳妇,否则太不公平了。”林阡开玩笑这么讲,吟儿还当真了好一会儿。 却说那群情侣之中,有一对最特殊的是谢云逸与范泳儿,特殊在他们并非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联姻:谢云逸来自义军,范泳儿则来自官军——她的父亲是苏降雪麾下的范克新。但范泳儿真是颇具慧眼与胆量,去年腊月,不顾父亲反对和谢云逸私定了终身,范克新也不得不原谅这个独生女儿,没法反目成仇,便只能约定了父女俩不再过问彼此立场。 吟儿对范泳儿欣赏之余,不免对有些事情存有疑惑,回来的路上他二人乘马车在越溟河畔看夕阳,她禁不住要问阡:“为何谢云逸可以和范泳儿私定终身,而海将军只是与苏家的人称兄道弟就会被义军排斥?” “我就料到吟儿会问这个问题。”林阡的视线从越溟河回来,微笑。 “难道海将军就跟我一样,因为不像谢云逸那样有家族背景,所以爹不疼娘不爱?”吟儿眼圈一红。 “不是。”阡摇头,“只因逐浪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 “是哪家的女子,不该爱上?!”吟儿一怔。 “是苏降雪的女儿,苏慕然。”林阡据实告诉她,“逐浪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海将军他,竟然爱的是苏降雪的女儿……”吟儿叹了口气。 “据称,苏慕然生得妩媚,拜倒在她裙下的,不止逐浪一个……几乎是人见人爱。” “改天倒是要见一见。”吟儿色鬼。 “如今在陕西,帮越野一起抗金。”林阡说。吟儿登时泄气:“这么远?” 不知不觉已经有星星在车外白昼中展现出来,一路落英缤纷。  回到锯浪顶时已是晚上,正巧孙思雨从阶上走下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吟儿这才想起今天的对歌缺了个孙思雨!这几天单身男女全是思雨帮自己去拉出来的,她也算半个组织者,怎么自己却不来参加?吟儿只道她是还放不下林阡,心里自然关注,却又问不出口,然则话到嘴边,根本咽不下去。 所幸林阡想的竟也和她一样,他开口问自是要合适得多:“思雨,何以没见你去对歌?” “对歌?我哪会唱歌啊!”思雨豁达地笑起来。其实阡吟真是庸人自扰了,思雨那种性格,早就放下了,没去参加,只因她不会唱歌,“正想对师父和师娘说,你们当真偏心,只给那些文人雅士牵线,不给我们这种舞刀弄枪的机会。” “师娘……”阡扑哧一笑,转头看吟儿,怎么也不像。 “改天办一个什么驯马大会如何?像以往在川东黑(和谐)道会时那样。”思雨问时,吟儿兴趣盎然,连连赞同。林阡喟叹一声:这孩子,还真不客气地把这里当成她玩乐的地方了…… 正交谈,钱爽气喘吁吁跑过来:“胜南,盟主!不好了,有大事!” “何事?”阡吟皆是一惊。 钱爽眼神示意,要他们支开孙思雨,看来事情十分重要。思雨识大体地立刻就走。 “何事,爽哥?” “盟主,可否再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钱爽一脸焦急,林阡摸不着头脑,这也算大事? “怎么?郭三娘子她又骂你了?”吟儿一怔。 “不。”钱爽面色通红,“可否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我……我……” 林阡和吟儿一头雾水了许久,才得知钱爽是和郭三娘子不打不相识,这些天熟悉了之后竟然产生了感情!两人男未婚女未娶,自是可以交往的,不过三娘子平生只畏惧她那个脾气火爆的哥哥郭子建一人,所以需要阡吟打通这层关系。 答应了钱爽之后,阡吟两人傻傻站在檐下相对无言,十几天前钱爽和郭三娘子还水火不容呢,今时今日竟然如胶似漆!?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也罢也罢,暮春时节,也是春天…… “这真是……”林阡摇头笑叹前半句,吟儿已经知道他要叹息什么,笑着凑上前来,学着他语气跟他异口同声苦叹了后半句:“‘世道无常’啊!”  仅仅隔一道山谷,气氛是迥然不同。 林阡和吟儿的回归所带来的天翻地覆,对曹范苏顾与对洛轻舞等价—— 先前怎么说都要存一丝侥幸死撑,伪装不下去于是想方设法来阻碍,自乱阵脚到处找亲信、找合作、找靠山,最后,还不是要硬着头皮自己来迎接末日? 连日来,林家军之悍勇,抗金联盟之闲适,如插在曹范苏顾胸口的两把利刃,这把戳完了那把来磨,此起彼伏永不断绝。阡吟大概也不会料到,他们给联盟中的青年男女牵红线这等小事,都会给官军心理上重重一击。 曹范苏顾四大家族,彼此心照不宣的色厉内荏。 “形势不妙得很啊……苏大人,顾将军,是否要采取措施?”范克新叹息,左看看苏降雪,右望望顾震,典型的没有主见。 “是啊,形势不利于我们,我们是不是应当赶紧出手了?联络上次那个银月?赶紧开始计划?”顾霆连连点头,急切看向顾震。 顾震没有说话,数十年来的默契,使得在这一刻他没有看向自己的亲生弟弟,反而目光直接往苏降雪移去:“大人,一切由大人定夺。” 曹玄一向沉默寡言,等众人全部发表完言论,才点头,赞成顾震。 “好啊,那便……去联络银月……”苏降雪看透了这四位同僚,表面不动声色,说这话时却捏紧了手中剑。 自然不能太露声色,否则岂不是打草惊蛇? 倒要看看,是一个人害我,还是一群人害我! 苏降雪冷冷地笑起来,插在胸口的第三把利刃,来得最晚,最出乎意料,可是最痛,最致命—— 若非苏慕梓在出征之前从王淮和秦毓的口中无意间套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苏降雪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边暗藏杀手! 这短短的几个月来,苏降雪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经过多年的了解与这些日子以来的仔细观察,苏降雪愈发看清楚了这个杀手是谁:“哼,你装得也未免太好……” 可叹的是,为了苏家的生死存亡,苏降雪再怎么信任顾震,都不能找他去商量,因为此刻连顾震都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不是主谋,但却可能是同党。 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可说了。苏降雪从前只对两个军师推心置腹,顾震之外,便是长子苏慕离,可惜如今苏慕离目睹幼弟惨死,心理重创,斗志缺失:“爹,孩儿心意已决,今后不再过问世事,只要娶了轻衣,就此生足矣……” 想到洛轻衣这桩婚事,不禁更叹世态炎凉,如果说洛知焉在几个月前坚决要把女儿嫁到苏家来是苏降雪所以为的“示好之举”,那么现在洛知焉宁可死皮赖脸把又一个女儿嫁到林阡那里去,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墙头草两边倒啊! 洛知焉,可真是一只老狐狸,竟把女儿当物件般送来送去! 第六章 谁为情困 吟儿个性是典型的想到就说、说做就做,一听孙思雨建议开什么驯马大会,外加上钱爽这门亲事也确实不能用对歌商量而非得用武力解决,既然诸事一起指向了驯马大会吟儿于是就立刻这么决定了。林阡虽理解并赞同她,却不建议她依旧用“联姻”的名义,而是稍加修缮,对外宣称这场驯马大会并不只针对青年男女,想去走马场散心的人都可以去,尤其是景州殿家的人,遭受火灾这么久了,也该早日从阴霾里走出来,“适逢端午佳节临近,驯马之后,大可聚会聚会。” “为何不可用‘联姻’的名义?”吟儿奇问。 “若用意太过彰显,则改革必定失败。”林阡一笑,意味深长。他看透她是想瓦解短刀谷一干冥顽长老的固有观点和倨傲心态,但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开明一次又一次的,要消除两军之间的差异是长久之事,欲速则不达。再者,可千万也别太过喜气,刺激到曹范苏顾脆弱的神经。 是日云敛晴空,阡吟二人一同牵马来到走马场时,见此地已经人声鼎沸,大多数都是刚从恐怖气息和丧亲之痛里走出来的兵将或老弱妇孺,阳光柔和地撒在这片空阔的土地,伤心和哀苦看似都得到了慰藉。 失去景玫和景岫两个亲人的景胤,此刻正纵马驰骋于走马场上,热血在胸中痛快燃烧:“玫儿,景岫,秦毓秦敏已然伏法,王淮也离末日不远,将来哥哥还要用苏降雪来祭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再往里走一些,则看到一个大概五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骑着一匹小马,在他的看护和教导下刚开始练习骑术,那眉间略带惆怅,但看着儿子之时,更多的却是欣慰、解脱和释怀,阡吟问别人时,才知她的丈夫在黔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当时便已经丧生。数月前她得知丈夫噩耗曾哭得晕倒在地,然而战乱真的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智,教那么柔软的一颗心都能变得这般坚韧顽强。 “猴子,小心!”这时那松开手给儿子自己来试,语气轻柔,却令林阡心念一动:“黔西之战。”他想起那个在田若凝围攻之下,为了捍卫自己而不屈战死的男人,临死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只泥捏的猴子…… 只是一瞬的功夫,身边的吟儿就已不见,原是走到了那女子身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囊中的泥猴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紧紧攥住了泥猴子,脸上绽放出一丝淡然、幸福的笑。 “吟儿,谢谢你。”林阡看着吟儿一步步走回来,心情无比感慨。明明最近形势紧张他应该很焦虑才是,却天天夜夜都生活得如此舒心。 这时贺兰山那个小姑娘从身后窜出来:“盟主姐姐!思雨姐姐!据说这主意是你们俩想出来的,真好,大伙儿都很开心!”兰山和吟儿最是投机,是以即刻就物以类聚。 林阡看柳五津正巧也在不远,笑而与他招呼:“柳大哥,听说你又有一匹好马,自抢来之后还没人驯服过?” 兰山一听就来了劲,赶忙凑上前去:“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那匹马只有我家闻因驯得,别人休想碰一碰!”柳五津提起女儿就狂,“怎么,兰山你想试一试?” 兰山点头,又摇头,狡猾地拖出身边那个名叫唐羽的侍卫:“唐羽,你不是说你骑术了得么?要不要试一试?” 唐羽竟然木木讷讷地哦了一声,待柳五津让闻因把那匹马献出来,立即就依着兰山的说法走上去了,孰料闻因刚刚下马,那匹烈马便立刻情绪失控,唐羽硬着头皮爬到一半,马儿突然发疯般冲出老远,众人惊呼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唐羽已经被带出好远。郭三娘子果然天生讽刺高手,笑着说:“这哪里是人驯马,分明是马驯人啊。”兰山知道自己是真的害了唐羽,满脸的愧疚之意。 情景危急,林阡当即运起轻功去追,身手自是狡捷勇剽,硬生生将缰绳勒紧刹住了马,唐羽却被那巨大的惯性直带着冲向前去,若是坠地必然受伤,林阡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去将他接住,抱着他借势一滚而过,终使得那巨力趋弱。却不料就在松开他的一刹那看见他眉宇清秀,竟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松开他时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没事吧!”思雨与吟儿、兰山一起上得前来,分别扶起林阡和唐羽,说话间宋贤也走到这边人群中来。 “谁胆子大,不怕死?”柳闻因将马儿赶回来,笑盈盈地问,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 “闻因,让我试试!”宋贤正要开口,先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来自范遇!一向文弱的范遇,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范遇不知哪来的勇气稳坐在马上,颤抖着拉起马辔,但还来不及动弹,马儿全身一震便飞出好远去了,范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觉风把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过片刻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马上,紧接着全身经脉都逆转起来头晕目眩,最后,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范遇,你有事么?” 孙思雨的声音!范遇猛地苏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人群欢呼声中,却见另一个身影漂亮地掠过马背,炫耀了一手绝顶骑术,那野马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偏巧这个人脾气也特别的桀骜不驯,真像是它天生的主人。林阡、祝孟尝、戴宗等人都和他交锋过,知道这少年马上功夫一流——辜听弦。 孙思雨虽还扶着范遇,眼睛却自此一直盯着辜听弦,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有这绝活?师父都驯不了的马啊……” 辜听弦驯服了这匹烈马之后,则一点也不谦虚,弓马娴熟的他,狂笑着绕场转悠了三圈,一边驱赶回来一边自鸣得意。 “我这就上去,将他超越。”吟儿狂气被激,已然往前走去,林阡当即将她拉住,直将她后退着拉回来了:“不行。”笑意清浅,语气却军令如山。 玉泽也在这越围越热闹的人群之中,正巧听得他对吟儿说这一句,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行”,一瞬忆起那年此季的海州城内,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用了同样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却不是对吟儿说,而是对自己说——“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真的……忘不掉…… 她跟思雨虽然相貌相似,终究内在不一样,思雨可以很快地走出来,她毕竟经历过也错过了,所以常常时光倒流…… 正自失神,没注意辜听弦的马已在近前,只听一声马嘶,玉泽才回过神来,即刻往侧躲闪,所幸不曾撞到。 “蓝姑娘!”一干人等都报以关切眼神,贺兰山这个热心肠第一个奔过来。 “你这什么驯马造指!?”兰山骂道。辜听弦坐在马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知少女,何谓‘造指’?是读‘造诣’!”宋贤也上前来看她,但却是为对兰山纠正她的读音才上来的。 乍见宋贤一直在同兰山嬉笑,眉眼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兰山,玉泽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再转头望见阡和吟儿那般般配站在近前,美满幸福到她根本不忍心打扰,一时只觉得自己根本是世间最多余之人,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便转身离去,然而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待到悠悠醒转,看见的是玉泓流着泪的脸,她面容越凄楚,自己病情就越重。 原来晕晕沉沉间,已被人带回了住处……住处?其实自己,哪里有归宿…… “姐姐……”玉泓伏过来,颤声试探。 玉泽醒了,想问,却不用问。 不用问,在她昏迷时,林阡一定来看过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闻知控弦庄要对她不利时,尽管还在前线指顾陈仓之战,也会连夜遣人来告知她并保护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常常在治伤之余,向樊井大夫问起她的近况。 还关心她,所以他一定期待在热闹的聚会里能看见她走出阴影的样子。 面带笑容走到他的身边——她这样做了,却没做好,竟体力不支地晕在人前。 那一刻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却仍然害他放弃了走马送她回来还陪了她好几个时辰,直至她高烧减退他才离开。 即便是这样,又怎样? 重情给了她,痴心全给了吟儿。 阡和吟儿,此生已逾越战友,高出知己,胜过爱侣,是真正的心手相连,生死相许,旗鼓相当,是夫妻,是同盟,是一体!她蓝玉泽,是不想打扰,不忍打扰,不敢打扰,也打扰不起!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她,在姐姐和姐夫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红着眼眶。 “不,玉泓,姐姐早已经失去他了……”玉泽摇头,眼神迷茫。 “姐姐?难道姐姐认输了,姐姐要放弃姐夫?!不,不能放!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他是姐姐的,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都要夺回来,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玉泓恶狠狠捉住她手,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明明心里还有姐夫!姐夫未必心里没有姐姐……”可无论玉泓说什么,玉泽都总是摇头。 “姐姐!为何这般懦弱,这般退缩?!”玉泓一时动情,竟然气急败坏,玉泽只觉手背已被她指尖嵌了进来,全身亦被她双臂支配摇晃,可是——镇定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才是玉泓。 “玉泓,他只有在和盟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最真心的笑,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他二人都是一起,已然不可分割……”玉泽黯然凄恻,流泪决心放弃。 “不可分割?她又能在林阡身边伴多久?!”玉泓冷笑一声,唇被咬出血来,“死里逃生了一次,命却送掉了一半,你没见她如今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要不要去问樊井大夫她内在伤病实有多少?我看过她正在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只怕连生儿育女的机会都难再有!这样的女人,姐姐又何必顾虑?!” “玉泓!”玉泽又惊又怒,面色惨白抬头望她:“你……你怎生变得如此可怕!” 怎生变得如此可怕!她的妹妹,玉泓,竟然疯狂到她快不认得了…… 第七章 兄弟手足(1) 冷月凌空。 今夜的小院尤其寂静,平时见到的将军们都不在似有紧急军务要议,孙思雨也破天荒地请辜听弦喝酒去了。 吟儿一个人提灯站在檐下一直等,待到戌时林阡才回到锯浪顶,一身戎装,提刀挎弓,眉宇间暗透征掠之意。 “怎么了?有军情?”吟儿上前几步,感觉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迎面扑来。 “又一批控弦庄势力在凤县、仪陇等地出现,即将由王淮、贺若松号令集结,我推测这是银月的下一步计划,必须趁早前去摧毁。逐浪、孟尝都已分赴前线,过几日我也会去,吟儿,你暂且在后方养病,不必上阵。”他与她回到里屋去,放下兵器褪去战甲,换上一件素白衣袍。 “好。”她还关心的,是今天走马场上那令人心折的一幕,“对了,蓝姑娘她?身体可好些了吗?” “只是偶染风寒,高烧已经退了。”他坐在床沿,陈述之时,不无心痛,毕竟,他曾经用全部的精力去爱过那个女子。 她重情重义的男人啊,对唐羽那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侍卫都不惜冒险去救,更何况“蓝玉泽”这个名字在他涉道之初都一直魂牵梦萦。 吟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低头述说自己的猜测:“胜南……我觉得,宋贤他,是故意的。” “什么?”阡一怔。 “宋贤……是真的失忆了么?”吟儿一边说,一边摇头否定,“先前都以为他在寒潭里呆久了所以失忆,可我不也在寒潭里呆了半年之久么,我失忆了吗?可见宋贤他,是故意伪装成失忆的样子。” “他与你经历不同,怎可以随意推测?”林阡面带一丝诧异,显然觉得这说法难以置信。 “不是随意推测。其实今天蓝姑娘差点被辜听弦的马撞到,我见到宋贤脸上的表情,有紧张和恐惧一闪而过。却偏偏在之后装成若无其事谈笑自若,岂不是太可疑了吗?”吟儿续说,“在蓝姑娘来之前,他并未和兰山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在蓝姑娘到场之后,他才刻意开始表现……”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的记忆恢复费尽心力,有多少人在期待他重新回到山东领导泰安义军去?他没有瞒骗我们的理由,更不可能不知轻重大体、自私得伤害这么多人。”林阡神色淡漠将她否决,目光清寒注视着她,“你所说的这种人,绝不可能是宋贤,我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猜忌他。吟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吟儿看他眼神中的温柔消耗殆尽,换上一种从不曾对她有过的冷绝,才知宋贤对他是何等重要,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都是与他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所以宁可失去了那份回忆,也不要存在一个蒙上尘埃的现实。 “钱爽将军说,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兄弟都是第一等重要,今时今日,总算领教到了……”吟儿叹气,笑了笑,起身。 “什么?”林阡一愣。 “为了兄弟,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钱爽是这样,你林阡是这样,杨宋贤何尝不会这样?只要他装作不认识你们,就可以完全退出你们的生活;他装作不认识蓝姑娘,就用不着蓝姑娘以身相许来报恩。管什么泰安义军,知什么轻重大体。”吟儿偏就继续说了下去,打破他刚刚限定的“下不为例”。 林阡怒而站起,将她强行拉过,一把按在床头,喝道:“林念昔!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他只有在愤怒到极致之时,才会对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不留余地。 “不错是你更了解他,但是是我更了解你!”吟儿不能动弹,倔强毫不妥协,“为了你,他忍心做这一切,可是你为了他,自欺不肯接受这事实!” “你……你这丫头,怎就这般执拗?!我不想听见什么,你就恣意说什么!”那一刻林阡完全不能理解,吟儿为什么一直不肯后退一步,自是既不忍伤了她身体,又发自内心真的太愤怒。 吟儿泪水已在眼眶打转,精疲力尽偏偏不肯屈从:“我只说我认定的事实,不代表每件事对的都是你!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他一怔,松开手来,敛了怒气,其实是多简单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要逆他林阡是怎样的艰难,先前他就从不会对谁低头,因谁改变,外力越是强,越是要征服,如今,更就连天骄都不可能再逆他!偏偏这个丫头,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可是,一味逆他,还不是为了他?还不是要阻止他的独断专行往一意孤行去?! 叹了口气,他低下身来,想要擦去吟儿颊上的眼泪,她却将他手臂打开,转过头去面朝里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唉!”他始料不及,哭笑不得站在那里,“你可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 她不理他,一直没有再转过脸来,背对着他似是还在抽泣。 “我错了,你赢了!宋贤的事我会去留意……你还哭什么?”他站久了,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却还是不理他,沉默了有好半晌只有双肩在颤。 多年来他林阡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何时有过攻不破的城池克不下的领地,谁能想,他也有个最怕的武器,就是眼前这女子沉默不说话,常教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给我转过来!”他总是猜不透她,上前去语气冷硬地喝令她,她却执拗着更加往最里面靠,脸都快贴住了墙壁。 林阡一看可急了,生怕她误解了哪句话想不开,眼见无法让她转过来,于是平日里的指挥若定荡然无存,鲁莽地运起内劲就把那张床往外拖出了好大一段距离!吟儿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床就已经被他强行搬到屋子中央来,林阡也瞬间跑到了她的这一侧来看到她正面方才罢休。 小丫头哪里是在偷哭,分明就是在窃笑!竟然将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怒不可遏:“哼,你是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赢!” “你……”吟儿错愕地发现了林阡的这一创举,笑得直接喘不过气来,“你不是林阡,是张飞……哈哈,哈哈……” 他这才缓过神来,却无暇跟她说笑:“今后勿再这般玩笑。” “呵呵,才知你爹和云蓝师父为何床不靠着墙摆放……”吟儿本想说笑,却见阡紧绷着脸,明显是紧张自己,再想到适才为了宋贤而争执,不禁收起笑意、叹了口气,“你……恼我吗?” “确实恼你,真不愧是属牛的个性,凡事都要跟我力争到底,扯我袖子,撅我面子!”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变轻,“却是更加恼我自己……吟儿,我不希望,连你也被短刀谷的氛围影响,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深思熟虑……我也不知道,这对吟儿来讲,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不会是坏事。既然这里是你林阡的家,那我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也是应该的。”吟儿一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这一场生,反正谁也回不去了。” “不,还是喜欢年少轻狂的吟儿,配少年老成的林阡,如此才天造地设。”林阡也微露出一丝笑意,握紧吟儿的双手,“吟儿,接下来的这场战事,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是第一次我征战在外,你独自留在谷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担心,有天骄在。我信他。”吟儿说。 “哦?吟儿会信天骄的么?”林阡一怔,“那可真难得啊……” “你呢?这一战,可艰苦么?”吟儿笑。 “这一战的对手,都是些深埋在地底下几十年的控弦庄老奸细。若非控弦庄屡战屡败伤亡惨重,不会这么快就被银月翻出来投以实用。”林阡向她粗略描述,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因为是刚刚投以实用士气正旺,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打得会有些不适应,待过段日子跟他们打熟了摸透了他们的实力,应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 五月初,川陕周边陆续有控弦庄奸细响应银月集结,凤州、汉中、剑阁、南充、仪陇……人数之多,盛况空前,可想而知,金朝对于间谍的投入丝毫不亚于宋,前仆后继,井然有序。潜伏这么多年,竟甚少有变节者。 不过,这群被林阡笑称为“老奸细”的敌人们,毕竟尘封了多年,按吟儿的语言描述,就是已经“发霉”了。所以未必能死灰复燃,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林阡令厉风行、金陵镇大散关,调李君前战汉中、祝孟尝定剑阁,遣海逐浪征南充、莫非平仪陇,命吴越握达州、钱爽扼云阳,并亲率大军一扫凤州之污浊气象。 前线战绩辉煌,二十天内真可谓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气吞骄虏,风卷残云,短刀谷内一干人等,只感觉他们出征没多久,竟就又一支支凯旋归来,东谷西岭,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 然则,战争总要这样残酷,每次回来的人都必定和出去的不一样,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总有伤亡,所幸人数会被俘虏或归降者填补上。乱世,命总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更残酷的是,强者欺压下的弱者,会找更弱者去报复。便就像仪陇一带战火纷飞金人仓皇败溃时,他们会慌不择路地闯到广安这边黑(和谐)道会的范围内来,为了泄愤,竟残忍对此地的兄弟屠杀! 起先,由于正在仪陇领军的莫非将军有属于他的战事要兼顾,黑(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二当家郭昶、三当家孙寄啸、六当家颜猛,都不曾想过要求助他,而是想先凭着自己的力量与杀入自己家园的金人们抗衡。 久之,却渐见疲弱——凭黑(和谐)道会的实力,比不过控弦庄那些穷途末路的凶徒! “控弦庄,唉,又是控弦庄!”郑奕历数近几次川东战伐,无不是和控弦庄有关,程沐空在先,八剑在后,王淮、秦毓虽不曾与黑(和谐)道会正面交锋,却也曾掳走过孙思雨——也罢,控弦庄的势力发源于京兆府,自是在地理位置上就比南北前十更加接近川陕。 “唉!受伤比拉屎简单,伤愈比吃屎还难!”郭昶懊恼地攥着自己手中繁弱剑,自去年与鬼蜮之战他中了水弩之毒以后,功力只能恢复三成,极大地影响了黑(和谐)道会实力。 “实在扛不住的话,咱们便就近去找那位莫非将军?”颜猛对林阡的盟军一向奉若神明。 “甚好,甚好。”黑(和谐)道会今年初最新加入的一个七当家尤虎,对敌经验不足,也说不出个意见来,只懂一味附和。 “事已至此,只能求助于林阡的手下了。”坐在轮椅上的孙寄啸点头,自陈旭离开之后,黑(和谐)道会的军师非他莫属。 然则窗口却传来一声冷笑。诸位当家循声看去,原是那个红衣男人洪瀚抒。 可笑也可笑,上次几位当家这么紧张坐在一块商议备战时,对手还是这个名叫洪瀚抒的杀人恶魔,偏偏现在他就站在旁边跟他们一起商议备战了——谁知道形势是怎么走的! “你笑什么?!”郭昶性子直,瞪大了眼睛问。 “没必要求助林阡!自己不会打吗!”洪瀚抒一手撑住窗台从屋外轻松翻了进来,魁梧身姿,威武不凡,“不会打,我教你们怎么打!” 第七章 兄弟手足(2) 洪瀚抒言出必行,即日起立刻教导郑奕郭昶,得他指点江山,黑(和谐)道会实力倍增,彼竭我盈,金人是走到哪里被打到哪里,跟以前遭遇林阡时一样的落花流水。 饶是郑奕郭昶,也不得不对洪瀚抒刮目相看,说这位洪山主比之前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原来打起仗来不是一味的争勇斗狠,而是可堪与盟王林阡相比! 那是自然,这个男人再怎样蹉跎了这些年,他都蹉跎得起,因他比同龄人更早就有过一次至今未必有人可以超越的战胜经历——祁连山政变,是他一手策动,九大路兵马,是他独自引领,千军万马踏破仇敌宫阙,一夜之间耀眼了一整个西夏,名声赫赫,连南宋武林的“九分天下”都要为他洪瀚抒留一个座次! 怎可能不深谙兵法韬略! 孙寄啸和宇文白看他重振往日雄风,自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们的大哥,终于治愈了情伤,回到原属于他的战场,而且,未必要像旁人那样,屈居林阡之下。 然则便就在十数日后,金人却忽然加倍集中于此,是那位金南第三黄鹤去的战略:“黑(和谐)道会是林阡招降的聚寇,先取他们的巢穴为控弦庄之新据点,既可给林阡后方叨扰,又能长久与短刀谷抗衡。” 想法虽好,颇有难度。作为此番控弦庄奸细聚集的掩护力量,金南前十只有贺若松和黄鹤去还留在宋境,实力自然大不如前,两人商量之后,惟能一南一北负责两个主战场——由贺若松与林阡对抗于凤州,黄鹤去则与莫非周旋于仪陇。然则抗金联盟毕竟兵多将广,一番交锋黄鹤去寡不敌众,竟败给了这个一心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另一方面,与林阡明枪暗箭的贺若松,同样也没有支撑多久,就顶不住败下阵来。 黄鹤去痛心之下,对苦死累死了也没召集到多少兵马的王淮讲,我们自身难保是帮不了你的忙了,你若能拿下这黑(和谐)道会,就是此战翻身乃至将来成功的关键——这个计谋,却无意间撞上了又一个儿子洪瀚抒,黄鹤去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否更痛心呢。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王淮听从黄鹤去指教,亲自领兵攻袭黑(和谐)道会总坛所在的广安,一战毕,死伤无数。是日洪瀚抒孙寄啸得胜归来之时,恰闻郑奕郭昶沦陷于王淮之手。 “咱们去求助莫非将军吧,他们兵多,一定可以挽救!”颜猛声嘶力竭对孙寄啸说,看来郑奕郭昶形势堪忧。 “不如,我去找莫将军?”宇文白正欲策马离去,却被洪瀚抒制止:“不必!” “然则……”文白面带忧愁。 “金鹏,你们的兵马,都由我来集结,听我发号施令。有我在,尽管放心好了。”瀚抒说。 “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寄啸点头,“不过,大哥,这场仗的前锋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为何?”瀚抒一愣。文白叹了口气,忧伤看着孙寄啸,显然知道这个原因。 “这个王淮,是我的杀父之仇。天注定的,他送上门来了。”孙寄啸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青城派掌门程凌霄,曾对他说过他的父亲孙长林,虽暴露于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是死在王淮的索命环下,父仇不共戴天。 “好,便由你来打头阵,解救你两位哥哥,亦报你杀父大仇!”瀚抒拍在他肩上。 “定要打杀王淮、驱逐外虏,还我川东安定太平!”孙寄啸捏紧了拳头。  此时此刻,郑奕郭昶及一干兄弟,皆为控弦庄之战俘。 这次郑奕郭昶兵败,是因为黑(和谐)道会出现叛徒,与金匪勾结里应外合。 不怕实力弱,就怕有叛徒,因为裂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此刻,被俘虏的四百人已经有一百人因为个中缘由投降金人。因王淮坐镇,众金兵狐假虎威,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众叛徒再继续威逼利诱恐吓,投降者的数量滚雪球般上升。坚持不肯投降的,已经开始了被杀的待遇,也是一旦有了一具尸体,便会一瞬间横尸遍野。 罪魁祸首,是他们新来的七当家尤虎,正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粮草,还打开寨门迎来了这群金人,此刻正在充当着慈悲为怀的劝降者,嘴脸煞是可恶。 可惜的是,他只是七当家,作用不太大,王淮瞧不上。 王淮亲自劝降郭昶,一剑横指郑奕咽喉:“郭昶,我替你杀了郑奕,你来做大当家,如何?!” 郭昶直接呸了他一声:“你杀了他,大当家也还是他!” “你……怎就这般迂腐?!”王淮根本不会了解郭昶和郑奕的情谊之深,一年以前,尽管郑奕投降林阡、郭昶独自引领帮众之时,都不曾觊觎过大当家的位置,一直都是二当家的身份。 “我只归我大哥管,我乐意!”郭昶豪爽大笑,王淮不禁语塞。 “郭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学我尤虎做人!”尤虎惺惺作态。 “学你尤虎做人?是学你尤虎做狗吧,哈哈哈哈。”郭昶冷笑,骂。 尤虎恼羞成怒,直接上前以鞭抽他。郑奕大惊失色:“住手!”一鞭接着一鞭,抽得郭昶是皮开肉绽。 王淮也不制止,冷冷转过脸转而劝降郑奕:“郑奕,若你不肯投降,你的好二弟郭昶,就要暴尸你面前了。” “大哥,你上次已经不顾我好言相劝降了林阡,这次再降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郭昶被毒打到那种程度,还是那般傲骨。 “好郭昶,大哥不降!”郑奕点头,同时热泪盈眶。 “哈哈……”郭昶大笑了三声,“从前我总对别人说,老大比老幺还靠不住。今时今日真是高兴,老大靠住了!”忽然又呜呜哭起来,“可老幺又靠不住了……” “不一样,他不是老幺,只不过是个新来的罢了!新来的才最靠不住!”郑奕冷笑一声嘲讽尤虎,转头看向王淮,“王淮,少费心思了,你索性将我二人一起杀了吧!” “怎就有你们这种人!”王淮看着他俩,骂出这句的同时,内心却不觉有些触动。  真的就有你们这种人,我,王淮,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这种人,把兄弟义气看得高于一切。 那时候,控弦庄的庄主还不是“银月”那个小丫头,而是控弦庄的成立者“战狼”,如今他已打入宋国朝中为官,一直无人知其身份。 那时候,我与你孙长林情同手足,结拜兄弟,控弦庄成立之初,你我因武艺出众,一同受邀加入控弦庄,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成为战狼他最看重的人才,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你我时常把酒言欢,切磋武艺,你对我说,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那时候,控弦庄没有什么五大杀手锏,只有你孙长林、我王淮和楚天阔三位顶尖高手,我们三个人,因为姓氏的巧合被合称“楚王孙”。即便后来你负伤残疾,仍然身残志坚,创出一套绝世剑法,继续维持了你在控弦庄的无上地位,还因祸得福,娶了控弦庄最美丽的女子甄叙为妻,做兄弟的我,为你高兴,为你感慨万千。你其实,什么都有了。功名,美眷,荣耀,兄弟,还有一干尽心尽力的麾下…… 渐渐地,竟有弟兄对我说,你可能是南宋来的奸细,我一笑置之,怎么可能,孙长林为控弦庄呕心沥血,是奠定了控弦庄的功臣之一,只怕是有人眼红你,所以对你抹黑。然而,随着行动次次失利,谣言越来越多,直至楚天阔,我们的大哥,都说你真的有可能是南宋间谍——我为了你,与他据理力争,向他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甚至不惜在大哥面前对自己动用了家法……只为保你。 继续与你一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 “二哥,我可能回不去了……”风吹在脸上一丝丝的冷,那夜我鲜血淋漓真的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宋匪就在后面追赶,是你一路撑着我在逃,你行动不便逃不了多远索性就陪我一起躲,留在了险境长达一月,是你一直在告诫我:“王淮,要活着,活下去!二哥要看见你功成名就,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之时!” 终于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却是在多年以后,二哥你没能看见,大哥也没有看见——随着大哥楚天阔被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战狼开始在控弦庄内肃清,终于,随着程沐空的变节投降,暴露出一个青城剑派的间谍集团!你孙长林、还有甄叙,都是青城派潜入我控弦庄的奸细! 是你,亲口把大哥的行踪告知于你的师兄程凌霄——对,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大哥,我们算什么,我们哪里是你孙长林的兄弟,都是你要接近要利用要出卖的人啊!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杀我? 或者,你忘却生死陪我一起躲在险境也是假的,是不是一边劝我活下去,一边却发自肺腑地希望我死!? “二哥,我不会让你看见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你该去陪着大哥。”索命环落下之时,王淮没有流一滴眼泪,也许天注定的,二哥杀大哥,三弟杀二哥,最终,他王淮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 都蹊跷他为什么武功绝顶却如斯谦卑性格。为什么?因为当惯了三弟吧。 因义气而聚,因信仰而分……  “哈哈哈哈,怎就有我们这种人?哼,如你王淮这般的无耻小人,自然不会懂我们这种人!”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孙寄啸坐着轮椅过来,郭昶郑奕皆是喜形于色,王淮回转身时,却不禁一怔,情不自禁将脑海中孙长林的模样与眼前少年重叠。 一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样坐着轮椅,剑透寒光。 王淮不知他是谁人,他却叫出王淮的名字,知道他的底细:“王淮在十八年前,杀了他结拜兄弟一家,怎可能懂这兄弟情义!” 王淮面色剧变,寄啸的容貌,酷似那个熬血的夜晚,孙长林惨白的脸——“三弟,可否,放叙儿一条生路……”他答应孙长林,留下遗孀甄叙,其余人全部屠戮,孰料甄叙那女子刚烈之至,当着他和程沐空的面,自尽于孙长林尸体之前!他后来才知道,甄叙不止是刚烈,而且还聪明,利用了这段时间让她的家仆送出了一个孙家的后代! 这,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孙家的后人,在杀了程沐空之后,又要向他王淮复仇?! “既然如此,接招吧!”王淮冷笑一声,已然运力于掌。 第八章 魂因战忘(1)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胸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欲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欲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迷乱,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浪,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乱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溅,不是我黑(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唇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溅,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溅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混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迷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鸡。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色气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乱,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花缭乱!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欲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操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胸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欲退则进……” 欲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色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荡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激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阴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八章 魂因战忘(2) 王淮气愤之至,索命环越收越紧,孙寄啸双耳轰鸣,思绪也骤然终止,只感觉呼吸僵硬于身体之外,脉搏凝结在铁环中间,那个瞬间,他胸口一阵剧痛,骨髓混在逆流的血液之中堆积堵塞,眼睛都没有力气再重新睁开,他的仇恨像顽而不化的巨大冰块,刺骨崚嶒却被王淮的内力从中打破,径自崩裂!他再难承受这等摧毁,一腔热血冻结成冷酷尖锐的匕首戳着他的每一根血管,塞住他自以为并不脆弱的心脏——王淮的这一掌太快太急,郑奕相隔如此之近都救援不得,眼睁睁看着寄啸胸口一道残忍的掌印,掺杂着寄啸的鲜血,寄啸的手和剑还停在半空,只怕已经是五脏俱碎!郑奕郭昶哪还管得着自己安危,一并冲上前去,寄啸脸上毫无血色,距死亡只是一步之遥! 胜负已分,鼎沸忽然变作沉默,王淮一声长啸,石之迷宫的所有金人齐齐应声,士气烧到,开始反击黑(和谐)道会。风紧,剑厉,枪急,刀激,一切声音,都沉重地烙在寄啸耳膜之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输了,杀父大仇,结果,被斩草除根…… 金人反败为胜,顿时将人心惶惶的黑(和谐)道会帮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淮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谁不还不向我投降,就和这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人”?!这个人…… 太侮辱!比程沐空那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还要侮辱!王淮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没有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他眼前晃过十年川东的生涯,和煦的季节,轻狂的年华,他却只是个空有躯壳、寄人篱下的灵魂…… 不,他不是行尸走肉——“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洪瀚抒这个名字,同一天第二次在他脑海里浮现,漫天风沙,残阳萧条,难忘颠沛离乱中这个身着红衣的男孩拼命地将剑扔向飞驰的马车,剑,就是还在腕边没有落下的剑! “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 “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忍着痛苦,想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瀚抒,文白,孙寄啸的废手不随意志地搐动起来……他的大哥,他的文白,他的祁连山…… 王淮不曾想到,早已残废的孙寄啸,腕虽然被索命环钳制,手却根本没有感觉!索命环开始松动,即将被王淮收回去,孙寄啸腕上的剑忽然掉落,与他的废手一擦而过,奄奄一息的孙寄啸狂喝一声,尽管索命环还套在他腕上,他的废手却“握”住了这把剑!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输入回光返照的剑内,没有寒光,连声音都没有,鲜血却从王淮的胸口喷溅出来,原来,连王淮自己,也是易破的躯壳! 孙寄啸身体前倾似将站起,冷笑着把剑往王淮的身体里继续捅:“王淮,我让你死得明白!你眼前的这个人,他叫孙寄啸,又名孙金鹏!”寄啸内伤太重,几乎一边吐血一边说,还一边笑,那语气,王淮只能到阴间去回味了……  大势已去,倒下的是王淮,活着的是孙寄啸! 王淮怎能想到,威风一世,客死他乡…… 手为剑生,魂因战忘! 好一场无果之战,好一座无我之峰。 不远处那个隐匿多时的高手薛无情,旁观到此时此刻,已然决定离场。 “王大人!”金兵们万万都料不到,前一刻还在等孙寄啸暴毙,后一刻王淮竟然猝死!来不及应变,就听得人群中一阵混乱,此战既罢,黑(和谐)道会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又一次的血肉相搏…… 夕阳西下,天就以一明一灭的姿态赏视着人间这一隅的疯狂!是的他们都杀疯了,在锋刃间,在兵械下,在无序的拼斗中……然而,聚集在此地的金兵,总比现有的黑(和谐)道会帮众要多,根本来不及搬救兵! 不,来得及!郑奕正自焦急,忽听后方一阵嘈杂,正欲转身御敌,回身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疾驰而来的竟是洪瀚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召集了阆水沿岸这么多的黑(和谐)道会兵马! “你们已经走不掉,还不速速投降?!”洪瀚抒威风凛凛,霸气浑然四溢。 “还有救,还有救!”郭昶扶住血泊中的孙寄啸,摸着他仍然强烈的脉搏,喜不自禁,泣不成声,回头看这帮群龙无首的金人,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这帮龟儿子,要死还是要活?!” 月开始熬得惨白。昏暗之中,只听得有人的兵器仍在地上,紧随着,是更多的刀枪棍棒…… “大哥……大当家,二当家……”孙寄啸虽然内伤严重不停吐血,却止不住地畅快淋漓,握住他们所有人的手:“我……终于用手,将杀父大仇报了!哈哈哈哈……” “金鹏……”文白泪流满面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忽然停止了笑,轻声道:“文白……我,我不会死……虽然大仇得报……人生却不止仇恨……”闭上眼,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脉搏,也牢牢靠着他的心跳,孙寄啸满足微笑,闭上双眼,“还有牵挂……” “立刻带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瀚抒立即发号施令。  寒鸦鸣幽林。 清晨阴冷的空气里,一个势力的灭亡预示着另一个势力的兴起。 只是当时已忘魂。 人群散了,不是残局。 一夜的心惊胆战之后,得到孙寄啸性命无碍的消息之后,郑奕郭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石之迷宫去收拾战场、清点俘虏、慰劳弟兄,心情都平复了很多,郑奕禁不住叹道:“黑(和谐)道会这次能自己脱困,可就缓了盟王的后顾之忧啊!” 郭昶连连称是,很是高兴:“我已差人向盟王他们报信,想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王淮死在这里!” 洪瀚抒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微微蹙起眉头,心里自然不满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林阡。 却说这一战颜猛手下伤亡兄弟最多,有一队人马在趁胜追击之后杳无音信,清晨才被人发现一干人等全军覆没,这一队三十人,二十九人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横向杀害,依稀只用了一剑或一根琴弦。而二十九人之外的那个人,尸体被发现于不远处的崖涧之间,很显然,他当时是被留了活口的,又或者说,留了活口等于没有留—— 这个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胆裂至死! “难道他来了?”洪瀚抒一怔,不得不想起那个每杀一排人只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的武学大家薛无情! “谁?”郑奕问道。 “哦……没什么……”洪瀚抒摇了摇头,斗志激昂:是他就更好! 第九章 附骨之疽 五月末,凤州,盟军各路人马陆续凯旋,与林阡主力会师于此。 此番清剿收获颇丰,尤其是莫非所在的仪陇,由于敌人聚集最盛,相应也是歼敌最多,何况作为头号组织者的王淮竟意外死于广安,更加速了仪陇一带盟军的大获全胜。 黑(和谐)道会这次一鸣惊人,意义岂止当下?长远看来,王淮再不可能对东方雨取而代之,也就意味着,贺若松和银月的合作失败,实质意义上的新“金南前三”宣告破产,自此金南和控弦庄都将陷入高手缺失的尴尬窘境。 “各部切莫轻敌,继续留意布防。”林阡在控弦庄势力最容易死灰复燃的仪陇、南充、达州三地,分别安排了莫非、海逐浪、钱爽三人留守,并告诫他们切记保持警惕。 “继续布防?意指银月还有后招?”是日会面之时,吴越询问林阡。 “老奸细不会无缘无故被翻出来,而一定是为了给新手用才会聚在一起。你可记得,控弦庄还有最后一只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道,“他们早就想要入宋,可惜初来乍到经验生疏,自然需要有人铺路。” 吴越领悟:“看似是老奸细的自发聚集,实则是为新手登场奠基……” “只可惜,‘北斗七星’想要的兵力都被我们毁了、合作的王淮也被歼灭、据点全部百废待兴,恐怕近期是来不了了。不过——迟早还是要向我们报到。”林阡说的同时将地图递给吴越,慨然一笑,“我等着。” “难怪你将厉帮主和厉夫人安排在大散关,原是为了把北斗七星拦在关外。”吴越点头,展开图。 “拦不住。一定会来。”林阡笑而摇头,吴越会意,是啊,北斗七星见势不妙,未必敢从大散关取道。 吴越看了地图,了然于胸:“难怪你最关心的是仪陇、南充、达州三处……”“哦?何以见得?”林阡略带兴致地问。吴越回答:“这三处,最易策应广安的黑(和谐)道会。” “知我者莫若新屿。”林阡点头,微笑,兄弟之间默契之至,“这一战王淮出现在黑(和谐)道会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一块。虽然这一仗郑奕郭昶是打赢了,可是却同时埋下隐患——想来金人没有了巢穴,是极想要拿下广安为据点……” “何不直接调遣盟军入驻广安?莫非手下兵力最足,可以兼顾。”吴越提议。 “郑奕和郭昶都说不必,他们自己可以防御。早先派过去的兵马,全部都被瀚抒拒绝。”林阡叹了口气,“的确,有他在,也一样。” “你放心交给洪瀚抒?”吴越皱紧了眉。 “我对他的信心,从来都和对自己一样。可惜他始终不这样认为。”林阡笑叹一声。 “此人也算我所遇将才之中,世间少有的令人厌恶!”吴越苦笑摇头,也知林阡对洪瀚抒最是头痛。 两人一同走出营帐,看见近处有些将士正聚在一起言欢,今次出征,林阡一直把宋贤带在身边,他还和以往一样的乐观开朗,所以和将士们特别处得来。一群男人中间,只有一个小姑娘贺兰山,作为军医从军而行,当然,唐羽也是寸步不离兰山左右。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几个到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现在的杨宋贤,宛然属于另外的一个圈子了…… 却听弟兄们开始起哄,篝火旁的兰山,脸蛋被熏得通红,宋贤毫不介意从背后变出一只很可爱的帽子:“无知少女,送给你!” 唐羽有些生气:“杨少侠,为何不送给旁人,只送给兰山一个?!”说罢就要把帽子给拿走。 兰山赶紧把帽子抱在怀里:“唐羽,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这弱女子抢帽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夏天为何送冬天的东西……”吴越登时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看见兰山和宋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宋贤脸上尽是轻松惬意仿佛随着她年轻了好几岁也无知了好几岁、而当吴越和林阡路过之时,宋贤一味跟兰山嬉笑,竟却没有跟他二人对视过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是真的失忆了……”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木讷的唐羽,和开朗的宋贤,都喜欢跟可爱的兰山在一起。 林阡经过时不曾止步,也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吴越。  夜深人静,林阡一个人顺着蜿蜒山道散步,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游离的星火蔓延于山间,禁不住有些落寞。 其实他看到这样的宋贤,怎可能不忆及先前吟儿的那番话。 吟儿,便让我比你浅虑一次,宋贤他,没有欺骗任何人。 忆及吟儿,心中就更有种止不住的担忧。 不久前当他在凤州和贺若松作战,听得短刀谷里又发生了一件闹剧——洛知焉苦口婆心,终于把发誓绝不嫁给林阡的洛轻舞送回了锯浪顶,那姑娘本身不情不愿,但一瞧林阡又不在、环境也挺熟的,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某日,洛轻舞养的一只猫在半山腰走丢,有目击者称在郭子建的驻地见过,那姑娘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了郭子建军营里,不惜动员所有还在练兵的将士们给她找猫,不巧被到此监督的郭子建撞了个正着,这等扰乱军纪的行为,可真把郭将军惹毛了!他脾气一贯就火爆,甭管你洛轻舞是谁家女儿,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拉下去,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五十大板才罢休! 那洛轻舞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洛家都是备受尊宠的老幺。哪见过这种场面受过这种虐?愣是病了半个多月没下得了床,据说林阡在前线打了贺若松多久,吟儿就在后方照看了洛轻舞多久。 洛轻舞一看郭子建都这么可怕,那镇得住郭子建的林阡还不残暴上了天?!郭子建说“拉下去,五十大板!”,那林阡可不就说“拖出去,斩了!”?下床之后,洛轻舞当即哭哭啼啼爬回了娘家。 大伙儿听到这闹剧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然而抽去表象看到本质,林阡不得不更加思虑吟儿。听到这些事情,是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立刻就回去!好在此时此刻,凤州战事已然殆尽,隔日即将返回川北。 据他推断,北斗七星已经不可能来那么快。就算来,也有备无患。接下来,是真要集中兵力在短刀谷里、一心一意对付苏降雪了。 如果不是控弦庄的横空出世和撂上一脚,短刀谷的形势也未必弛缓了一年之久。可叹短刀谷的党派之争,终于被金人钻了空子,钻空子的那一位,还是控弦庄的庄主银月,不仅聪明,而且敏锐,深不可测。 无法确定对方身份、更加推测不出对方行动,林阡知道,就算他赢了这一局也不能有半刻懈怠——银月的威胁,必然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体现出来。 “银月……”真就是紧贴着骨头生长的毒疮!林阡捏紧拳,“一定要趁早将你剔出来!”  银月,此番也算陪着林阡在凤州辗转征战了一个月,同样知道他对金朝的威胁有多大。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八个字用到控弦庄的身上,再贴切不过。程沐空和八剑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令其前锋有兵无将,秦氏兄弟在不该败的地方败了,令其中军有将无兵,王淮更在不该栽的战场上栽了,令其后应有气无力! 前锋、中军、后应,全部倾覆。这,就是名声赫赫的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 本来,她的部下们都没有这么衰,毕竟,都是战狼他精挑细选交接到她手上的,除了秦氏兄弟是扶不上墙的泥,旁人可全都是南北前十的实力!怎会沦落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怎么说,难道还是王爷的战略失误不成? 只能说,林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王爷的预期…… “林阡看出此次聚会是我为调动北斗七星的筹备,他几乎是在我决定的第二天就遣兵将分赴各地、并且还在清剿之余不忘封锁边关。如今他横扫川蜀全境,且不谈我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他还把我的后路也封死了,散关、仪陇、达州、南充,我想走哪儿,他必定堵哪儿……”隔着几层山松,她对来这里寻她的贺若松说。 “怎么?你想说什么?”贺若松蹙眉。 “我身边有内奸。从陈仓那一战开始,我便怀疑我身边是不是有内奸,次次给予林阡最快的情报!”银月冷冷说。 “或许不是内奸的问题,而只是林阡自己看出来的?”贺若松问。 “他再怎样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达到那种境界。”银月否决,“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个细作的水准,已经可以与战狼相媲美,很可能就是宋人所说的落远空。” “落远空?!在你控弦庄?!”贺若松色变。 “若非如此,控弦庄怎会不到一年,便陷入‘兵散将寡’之境。”银月叹了一声,“落远空他,在控弦庄的地位一定很高,现在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八剑的势力都凋零,落远空却还能如此惬意,足以证明,疑犯所在……” “落远空他,隶属于‘北斗七星’那个分支……”贺若松点头,会意。 “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的下一步计划,方才可以进行。”银月说。 “好,宁枉勿纵!”贺若松眼神中满含杀气。  透过阴暗的松林,她目视着贺若松走远。 这局棋,是林阡先行了一步。 若现在她麾下的散兵游勇还去攻袭广安,就任他守株待兔了。 若放弃广安,未免就失掉了上策,他的后方太肥沃,她一定要吃。 她要赢他,就得先把附骨之疽剔除! “林阡……”银月嘴角划过一丝笑,“你给我的这段空闲,我断然不会浪费。” 第十章 虎落平阳 这一回,洛知焉是好说歹说也劝不动洛轻舞了。 生活条件简陋些可以容忍,被“盟主派”的那帮草莽排斥孤立也可以后知后觉,反正有丫鬟使唤有花月欣赏她小日子总能过的有滋有味,可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这种家庭暴力甚至军队暴力,哪能跟她这种贵族小姐沾边?!不止是发誓死也不嫁林阡了,洛轻舞指名她要嫁的人是顾家诺——那个本该由洛轻尘嫁的顾家公子爷,顾霆唯一的儿子。 “顾家诺?小妹,你先前不还总笑他是病夫么?”洛轻尘皱着眉,认真问幺妹,“你真愿意嫁给一个病夫?” “病夫、瘸腿和妖魔,换你你嫁哪一个?”洛轻舞反问,轻描淡写的语气,没大没小。 作为二姐,洛轻尘自幼宠爱这个小妹,反正自己对顾家诺也没什么眷恋,让给小妹并无所谓。没什么别的担心,就怕顾家诺配不上小妹。此刻抚着小妹头发,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缩肩瑟瑟发抖,显然是在林家军时心里留下了不少阴影。 洛轻尘登时有种无名怒火从心而生:小妹没见到过林阡却已经认定他是妖魔,还口口声声锯浪顶上全部都是“盟主派”,这些到底都说明了什么?不正是那个盟主从中作梗吗?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去一半,所以那女子想方设法要把妹妹赶出来啊! “盟主手段当真高明,笼络人心孤立小妹,先把林阡妖魔化来吓唬小妹知难而退,看小妹回去了就借刀杀人,用郭子建把妹妹毒打了一番泄愤!”好容易把情绪不稳的洛轻舞哄睡着,洛轻尘转身便对父亲讲。 “不啊,轻舞回来讲,别人都对她冷淡,只有盟主对她很好,照顾了她大半个月。”洛知焉一愣。 “心机之深,可见一斑!”洛轻尘蹙紧了眉,洛知焉忽然也醍醐灌顶状,听她续讲:“据说在入驻短刀谷之前,她便与郭子建书信来往,只怕就是为了筹谋这件事。到短刀谷之后,诸事还没有明确,她就已经开始活跃于各大家族之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博取各大家族的好感?从前她都跟随林阡征战,此番却硬要留在短刀谷里,还不是趁他不在要做出一些事来!?” 洛知焉听得冷汗淋漓。 “如此可怕的女人,父亲舍得把最小的妹妹送过去?岂不要被她心机玩死?死了还以为她是好人!”洛轻尘逼问,洛知焉无言以对:“这……”确然,洛轻舞因为是排行最小,现年只有十四岁,心理年龄恐怕更小,哪里可以跟盟主那种女子相抗。 “可教为父如何是好呢。”洛知焉叹了口气,“那位盟主,据说是‘勇冠三军’‘巾帼翘楚’,相貌更就连蓝玉泽都败下阵来……相比之下,轻舞确实显得薄弱——可是,你和轻衣,不见得就能与她媲美啊。” “巾帼翘楚,美貌无双?”洛轻尘一愣。 送走父亲之后,洛轻尘又在轻舞闺房里停了片刻,轻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是还在呓语“饶命”“别打了”“疼”,洛轻尘听到这里,难受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人前她冷酷威严,独独在乎这个一母同胞的,母亲在轻舞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轻舞近乎是她洛轻尘拉扯大的,岂能容别人这样伤害。 便为了给轻舞出一口恶气,次日洛轻尘就冲上了锯浪顶要找盟主理论。沿途有不少林家军名将挡道阻拦,果然个个都是轻舞口中的“盟主派”。如此反倒更增洛轻尘心中气愤,最厌恶这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她洛轻尘今天偏就要见识见识!所以一到院内,便已经直呼其名:“林念昔,给我出来!” 却见一白衣少女佩剑走出,相貌看上去比轻舞大不了多少,个头还不如那个叫她师娘的孙思雨高,乍看之下洛轻尘当然不肯相信这就是盟主。然而当看见气急败坏的孙思雨映衬之下白衣少女面容之中的恬静淡定,依稀有一丝林阡的感觉掺杂其中,洛轻尘不禁心念一动:“你便是林念昔?!” “原来是洛轻尘洛姑娘。”吟儿听孙思雨没好气地跟自己介绍完了,才知道眼前这蓝衣女郎是洛家的二小姐洛轻尘,眼神凌厉,面相威严,据说脾气也很不好,但出于礼数,还是与她见礼。 “难怪他们要对她爱护有加,原来长得这样娇小,可惜她表象单纯,内在却阴毒得多……”洛轻尘正自思量,忽见吟儿的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禁笑了一声,冷嘲:“还道是怎样的美貌,原来还是个破了相的!” 吟儿不由得一怔,孙思雨大怒,正要开骂却被吟儿拦住,吟儿当然要自己回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洛姑娘难道不曾听闻?” 洛轻尘不禁一怔:“果然厉害得很,既然不是靠姿色,那必然是恃才傲物了!”目光骤然移到她惜音剑上,“素闻盟主剑法卓尔不群,洛轻尘今日倒是想讨教一二!”说罢剑已出鞘。 吟儿一惊,还不曾有时间与她解释,剑风已然急扫而来,换作等闲到也罢了,她洛轻尘是岷山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一剑凭现在的吟儿根本接不了,退也根本无路可退,若非孙思雨出紫蝶剑从侧面将她断下来,吟儿只怕一招就伤于剑下!然则孙洛二人拼接第二招时吟儿还留在剑局之侧,不知怎的竟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这一跌也着实影响了思雨,一边扶她站起一边继续与洛轻尘对战,渐渐分心有所不敌。 “青城剑法?不过如此。”洛轻尘睥睨了思雨一眼,连看都没看吟儿就直接放话,“原来是高估了你林念昔,什么巾帼翘楚,什么勇冠三军,恐怕还是先前的祸水命更贴切吧!” “洛轻尘你少骄横!若非川东之战身受重伤,主母才不会武功尽失!”杨夫人闻讯赶至,匆匆将吟儿扶起来。 “这么说,现在还是个病弱?”洛轻尘看吟儿脸色苍白,却无一丝怜悯之意,“既没了姿色、又没有武功,还是个病弱,那何必还占着主母和盟主两个虚职不放?你觉得,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你认为,你能给他的将来带来什么好处、起到什么作用?你自问,你现在这副样子凭什么一个人霸占着他?!” 纵使是杨夫人和孙思雨,或是现在在侧的一干兵将,全然僵立在侧,与其说被洛轻尘观点震惊,不如说他们更加担心吟儿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且不谈我在前线的作用如何,你上不了阵无缘看见!我在后方的作用,便是在他战事繁忙的时候,断不教他后院起火!”吟儿盟主之威,喝毕转过身去,“思雨,送客!” 思雨面上一喜,即刻走到洛轻尘身边来,恨不得立刻把她踢下山去:“洛二小姐,请吧。” 锯浪顶上,不欢迎的气氛已经满溢,洛轻尘自然而然感觉得到,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转身立即就走。 “唉,洛家女子真都是不可一世,一个是趾高气昂,一个是目无下尘!”孙思雨回到吟儿身边来,吟儿亦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时有兵将来报,说林阡大军已然凯旋,隔日便将抵达百里林外,锯浪顶上这才恢复了以往轻松活跃。 “主公回来了,那可就好了!”杨夫人松了一口气,孙思雨也喜笑颜开。 “思雨,杨夫人,你二人,明天一早便代我前去迎他吧。”吟儿微微一笑。  一迎到大军凯旋,孙思雨和杨夫人便向林阡阐述尽了昨天锯浪顶的这起争执,说到吟儿一句话就盖住了洛轻尘长篇大论,思雨更是赞不绝口,称吟儿既羞辱了洛轻尘不能上阵,又暗指洛轻尘是后院起火,何其高强也。 林阡对吟儿回应了什么并无所谓,更关注的是洛轻尘到底说了什么话,所以一五一十向杨夫人询问,得到原话之后心中一寒——全然击中了自己的顾虑,洛家的人把矛头对准了吟儿…… 只叹短刀谷毕竟和黔灵峰不一样,人心险恶,明枪暗箭不知有几多,他心知吟儿的承受力并没有那么大。 回到锯浪顶时是正午,吟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藤椅上一副惬意享受日光的样子,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虽然已经卸下了战备,明明也加重了脚步给她听见,吟儿懒散地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一睁,就“哦”了一声:“你回来了啊,饭菜准备好了,自己吃,洗脸水也打好了,自己洗。不伺候你了。” 他俯下身去,立刻就从袖子里摸出根狗尾巴草,在吟儿脸上挠痒痒,直接就把这伪装技术差劲的丫头给笑坏了,睁开眼一把夺过这根草:“这什么啊!” “谷莠子,是我给吟儿带回来的礼物!”他一本正经地说。 “呀!你就给我带这么一根草回来送我?”吟儿撅起嘴。 “你仔细看好了……”林阡笑着把狗尾巴草呈递在吟儿眼前显摆,“不是一根,是半根……” 吟儿大怒,正要打他,却见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个物事,似是桃花瓣的团聚物?好像中间还有个缨绳,更像是扎头发用的头绳。 “这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吟儿虽然嘴上说不好,却很喜欢这东西,把它接过来。 “我在凤州之时,有天中午闲来散步,转入一个很偏僻的寺院,看见那里有桃花,古诗中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巧被我遇见了一个更加晚更加神奇的景象,那寺院里的桃花五月末还开得正好。我便采摘了一些,拿回来给你制成了这个头绳。” “编吧,编吧。若是真花瓣,只怕早就枯了。”吟儿笑盈盈的,研究了半天,“该不会是纸做的?” “不管是什么做的,总之是我做的,陵儿和风行见了都说好,还说要给它起个名字叫‘桃花结’。我思忖去年端午是用‘辣粽’来向吟儿求亲的,那今年就用这个‘桃花结’示爱如何?”林阡饶有兴致。 “……你啊,打仗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这些么?”吟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起身检查他身上可有新伤,“可别因为分心想我被敌人暗算,那样的话……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一边说,一边故作愁苦状。 “吟儿,若是想哭的话,便好好地哭一场吧,不会让你被别人看见。”林阡忽然把吟儿埋在自己怀里,抱紧她藏住她无限爱怜。 “啊?不会是真的受了伤?”吟儿敛了笑,只道他是真的受了伤,着紧问。 “不,是昨天锯浪顶上的事。我已经都听闻了……便让别人都宣扬吟儿的口舌伶俐去,我只知道我心里很疼。”林阡动情地说,“吟儿在人前表现得那么厉害,不过是为了我逞强罢了。我极想知道,吟儿内心最真的想法,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吟儿眼圈一红,低下头去:“便让我保留一些自己的心事,也不好么?你这男人……也太霸道了些……”泪水却已然情不自禁。 “吟儿,憋在心里,受伤的只是自己。哪怕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也要听。”林阡淡淡一笑,看她总算哭了出来,才真正放宽了心。 咦,这话听在耳边怎么那么耳熟,自是盗用了她那句“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吧…… “真狡猾!”吟儿即刻破涕为笑,叹了口气说出真心话,“怎么说我也是‘曾经刀山驱猛虎,几度火海战飞龙’,如今,却是跟些小女子争风吃醋起来……” “今次之后,断不会再准许洛家的人上锯浪顶半步。”听得这话,林阡已然决心下定,绝不再教吟儿委屈。 “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好就赶跑?”吟儿一怔。 “听吟儿的语气,宛如洛家已经属于我们林家了?我可不要这一家子。”林阡微笑与她进到屋内。 第十一章 心腹大患 “吟儿的厨艺,较以往又更进了一步。”林阡一边饕餮一边赞叹锯浪顶比哪儿都好,“山珍海味,金杯玉盏,秀色可餐,美哉美哉!”吃饭还不忘瞄她几眼,美滋滋的表情。 “去你的,吃饭还不忘油腔滑调一番!”吟儿佯怒,她真想不到,以前那个生人勿近的林阡,靠近一看原来比谁都邪恶。 吃到七分饱,林阡把前线的战事跟吟儿概述了一番:“贺若松武功虽然绝顶,论行军打仗,始终比不上黄鹤去缜密;黄鹤去则是输在了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应当是他指教王淮去攻占广安的,不过恐怕连他都料不到,广安有个坐镇指挥的洪瀚抒。新金南前三,给盟军留下了一堆的刀枪棍棒、粮草甲帐。” “瀚抒他,总算振作了!倒是教人欣喜呢。”吟儿连连点头,眼中充满喜悦,“有他在广安,你自然要放心得多了。” “这一个月,也辛苦了吟儿,自己还是个病号,却要去照顾别人。”林阡略带痛惜之意。 “洛轻舞她,着实还是个小孩子……”吟儿一笑,“看见她时,会不知不觉忆起思雪,也就激发出一种保护欲来。只不过,思雪比她懂事多了。” 难怪传闻之中郭子建五十大板之前吼了句“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原来吟儿当日也就在军营之中,是闻讯立刻就赶到郭子建驻地的。郭子建虽然素来敬重吟儿,却也本着原则要赏罚分明,所以远远看见她到场,还没等她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 然而吟儿赶到之后,出乎意料并没有阻止他惩治洛轻舞,反倒是对洛轻舞说,这事错在你,五十大板免不得。洛轻舞哭着问她,如果我被打出了事你要怎么负责,吟儿说,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打残了你,下半生我养,打病了你,下半月我照顾。 林阡虽然看不见吟儿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却也能够感应出那种专属于她的气势,不禁笑问:“为何不帮她求情?” “军纪严明,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练兵的时候练兵,怎能任由着她胡闹搅局。当然必须打她以儆效尤。”吟儿说的同时叹了声,“却被那洛轻尘误解,以为我是公报私仇吧……” “不必过分在意。洛轻尘生性冷硬,连我也被她说过一句‘人都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林阡笑着起身,把剩下的饭菜放到碗橱里。 “咦?你若是不在意,怎会记这么牢?”吟儿狡黠一笑。 “怎么又把药藏起来了?已经是第几十次不喝药被我逮住了!?”这时林阡从碗橱里搜出一碗没喝完的药。吟儿一惊,赶紧收起笑起身,慌慌张张奔过来。 “一次又一次地把药藏起来,这样做是很有成就感么?”林阡皱紧了眉。 “有,不,没有……”吟儿低下头,“可是,真的不好喝……” “药当然不好喝!”林阡掂量着这药,大概吟儿只喝了两口的样子,“苦口良药利于病,你现在正巧毒已经解了、内伤也好差不多,不趁这机会好好调理身体,将来怎么上阵杀敌?万一落下了病根,可对你以后的生活造成多恶劣的影响?难怪你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转,原是不好好喝药的缘故!” 唠叨的盟王!吟儿硬着头皮听他讲到一半,忽然歹念上来,笑盈盈地打断他说:“其实,我是想让你……像上次一样喂我罢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林阡一怔,被打断之后也不知适才教育到了哪里,差点就顺着她的要求来,忽然才明白被她给耍了,气得立刻拍她脑袋:“你们女人家的药,我怎么能喝!” 吟儿见他不生气了,趁机要躲过这次,一边嘿嘿奸笑,一边接过碗来:“我这就喝了它,盟王息怒。” “去!”林阡却眉一横一把将碗夺过去,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哪年的药了?还喝?!我命人给你重新煎一碗……不,为防万一,我亲自督工!”林阡即刻就走,吟儿这才发现自己在耍了他之后自己都没注意药是凉的,耍了别人自己也糊涂了。唉,典型的“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待他把药煎好了她也喝完了,吟儿忽然就觉得兴致索然,不自觉叹了一句:“其实很不想喝,喝了也是病弱……”显然受洛轻尘的影响颇深。 林阡虽不动声色,却已经牢记在心。  午后天气转阴,阳光变得拘谨。 天骄到锯浪顶上来见他时,林阡说起心里对洛家的处置,并就此征求天骄的意见。 “洛知焉那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两步,你进一步他就狗急跳墙,心思和行为都不在正常人的掌控之内,先前我们都是不惹为妙。可惜你树大招风,惹上了他,机缘巧合,没甩得掉。他三个女儿嫁三家就是表态了自己将置身事外,如今内战在即,你若是一口拒绝了,就真是大错特错、把洛知焉送给了敌人联合。我不勉强你改变决定,但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论作战徐辕不及林阡,但论治理他自然比林阡要驾轻就熟。 “只要我在,谅他不敢乱来。难道我还摆不平他洛知焉?不过竖子小人而已!”林阡怒气难平。 “我们输给的竖子小人,还少吗?”徐辕反问了一句,林阡忽然有所感触,点头。 “事发之后,我已经为你跟洛知焉交涉过,按理说他现在心里该有个数了。咱们最好是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节外生枝。大局为重,你切勿关心则乱,我知道吟儿的底线在何处。”徐辕轻声劝诫。 林阡一愣,叹了一声,点头:“涉及吟儿,就谈不上什么庸人自扰。” 却听一声巨响,住处那边忽然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林阡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即便往小院的方向疾奔而去。天骄尾随他赶过去,一时竟然追不上他的速度,一想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关心之情,便愈发地担忧和难以理解。 院子里,向清风领着一大群兵卫在对三个黑衣人围攻,思雨与吟儿站在檐下没参战。问了左右,才知有五个黑衣人在锯浪顶上形迹可疑被侍卫发现,身份暴露之后遭到林家军追捕,此刻已经倒下去了两个,没有支援,孤军奋战,武功虽然个个一流,现在也已寡不敌众,勉勉强强僵持在枪林之中。 “速速投降,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向清风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守卫锯浪顶。 黑衣众贼不说一字,继续负隅顽抗,当此时,竟有人拼命躲闪之余,滚了一转直到檐下吟儿身旁,倒真是穷途末路所以看准了机会要来对付她。思雨还没出剑,那黑衣人已然倒下,他身后白光一闪,原是饮恨刀入局。见主公到来,林家军士气更高,敌人也杀气更甚,战局更加痛快淋漓…… 这场面真是酣畅,可它不属于吟儿,吟儿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向清风在,孙思雨在,杨夫人在,范遇在……为何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在保护自己?洛轻尘站在另一个角度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错…… 正自失落,握剑的手却已被一只大手拖住,缓过神来,惊见林阡左手挥饮恨刀闯至那仅剩的两个黑衣人面前,右手则一路带她紧随他一同进入了人群中间:“吟儿,他们两个,我助你来拿下!”松开她的手,潜台词却是“你能打”! 天骄赶到之时,看众侍卫已经得令全部退开,小院内简单的二对二。 已经许久不曾动武的吟儿,最初挥剑还有些生硬,与林阡之间的配合也显得不够默契,五招便有三招破绽被敌人抓住,所幸得林阡饮恨刀侧路补缺,协助防守。 果然应了他说的“我助你来拿下”,并肩作战这几十招时间,他没有一招是攻击性的。 他的长刀向来只攻不守,这次却轻易为她破戒…… “万一我拿不下他们,你该如何是好?”吟儿轻声问。 “便舍命陪君子,直到你拿下他们为止。” “那你可就苦了……” “苦的是他们。”他轻柔一笑。 饮恨刀惜音剑渐入佳境,一招套着一招,相扣紧密,相连契合,自是跟阡吟二人一样的情深意切,直教人以为他二人使出来的就是夫妻招法。 刀剑相繆,剑气似从刀中横生,刀光如从剑下散绕。忽而刃寒如雪,忽而锋亮如血。一时间对手双剑更加颓败,流云逃窜,夏叶凋残,饮恨刀气势夺魄,惜音剑灵性惊魂,石中央瞬间处处盘旋起枯叶,半空中时时刻刻呼啸过残风,此间威力,岂容小觑!但凡有不识盟主者,尽皆折服,连连惊叹。 那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似也是一对夫妻,败中求胜,齐心协力双剑合璧,却被林阡内力轻松逼退回去,那二人大惊失色,被迫分开双剑,那女子一剑狠袭,被林阡一刀断下,吟儿趁势攻她左路,男子刚想上前救援,剑还没到林阡就已反手一刀拦截住,男子后退几步,女子闪身避开吟儿攻势来替男子解围,吟儿回身之余玉剑在饮恨刀上滑过,长刀上被摩擦出无数雨花,万刃齐发直往那二人所立之处扑去,二人急以剑挡,却力不能及,双剑前后坠地,林阡暗运内劲加在惜音剑上,訇然一震,只见吟儿剑锋所指血光四溢,两人都已跌坐在地,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竟没束手就擒,而是双双自尽。 “都是控弦庄中人。”天骄上前来查看,说,“竟还在背地里活动。” “未必是活动,可能是银月下达命令,告知他们行动停止。”林阡说。 “如今他们都已经死在锯浪顶,岂不说明银月的命令没有传出去?”天骄问。 “那便一定还有下一次。”林阡一笑,转过头看吟儿,“吟儿适才,剑法实在高妙。” 吟儿一愣,笑:“君子也,善假于物也。” 天骄当然不像等闲之辈那样以为高手全都是吟儿打败的,刚刚一眼就看穿了林阡甘心从头到尾都做陪衬,也真说不清是吟儿借助了林阡的力气呢,还是林阡借助了吟儿的手。 “如今你可还觉得,自己是个病弱?”林阡问。 吟儿喜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当即摇头,攥紧了剑,爱得不行。 “可也别太骄傲了,适才我也评估过,你现在就算上阵,也不过是冷冰冰那个等级。”林阡看她要狂,赶紧泼冷水。 “没关系,能上阵就行!”吟儿的自信开始回归。  待安排了更多的侍卫巡视锯浪顶,林阡亲自送天骄下山去。 “既然银月还有下一次和她下属之间的联络,我们是否该在短刀谷里布下天罗地网?”徐辕问。 “不用了,她就在樊井身边。”林阡说。 “怎么?”徐辕一惊,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控弦庄传递情报的方式和海上升明月一样,都是由银月一个人对所有下属单线联络,也便是说,哪里有控弦庄的部署,哪里便是银月可以自由来去的,这样才方便她和下属见面。”林阡说,“控弦庄的党羽,火烧过景家、洛家,出入过死亡之谷、天阙峰,现在还出现在了锯浪顶——不仅地点众多,时间更是不定。若只是普通的兵士,哪可能有这般自由。若是地位极高的首领,又怎会逃过你我的眼。这个银月,是钻了军医的空子啊。” “如你所说!”徐辕一惊,颇觉有理:“可为什么一定是在樊井身边?” “也算巧合,陈仓、凤州两战,我身边只带了樊井及其手下的军医。这两战,银月也一直在前线。”林阡说。 徐辕微惊:“是啊,适才樊井也确实在锯浪顶……”点了点头,“疑犯的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只要在樊井身边搜寻便行。” “先不必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林阡说。 “在樊井身边……这样一来,玉泽和玉泓,岂不处境堪忧?”徐辕问。 “所以我更怀疑银月就在玉泽身边,她熟知玉泽身体性寒,告知秦氏兄弟可以用玉泽来制寒毒。”林阡说罢,徐辕心中一凛:“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十二章 悄将缘改 雨过山洗容,云来山入梦。 清晨,林阡与吟儿乘马车沿越溟河散心,从锯浪顶一路往西直到宋恒、范铁樵、百里笙驻地,既是要送吟儿一份开朗心情,又是为与那三家首领会面商议军机。 午后,林阡应吟儿的要求,陪她去萧溪睿、谢云逸家族附近的走马场转了转,她似是又看中了一匹战马,喜新厌旧要替他把逝电给换掉,对此他是极力反对,故此一路都在泼冷水,总算迫使她放弃了这臭想法。 无巧不成书,竟被他们发现范遇也在这里!林阡和吟儿驻足于不远之处,看范遇吃饭时间还在练习骑术,勤奋刻苦,锲而不舍,对着一匹烈马,是爬上去再摔下来,摔下来又爬上去,好容易坐稳了,走几步又掉了下来。这样罕见的情景,不禁教人大惑不解。 “范遇,人各有所长,就不要勉强了吧?”吟儿忍不住劝他。 “将军,盟主。”范遇发现他二人在侧,竟有些不知所措。 “范遇,怎会想到练习驯马?”林阡奇问。 “我……我……”范遇脸上一红,“盟主,将军,我正有一事相求……” “莫不又是牵线搭桥?”看得出林阡心情很好,此刻他笑容满面地看看范遇,又瞅瞅吟儿。范遇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吟儿忽然一拍脑袋看向林阡,“正想问你,是不是孙寄啸他受了重伤,你想叫思雨回去探望他?!” 范遇一惊,林阡点头:“是有此意。他姐弟情深,自是要回去。” “可否多带一个人呢?” “谁?”林阡奇问,范遇也屏住呼吸。 “你的仇人,辜听弦……”吟儿诡秘一笑,忘记注意范遇的陡然失落。 “辜听弦?”林阡蹙眉,不解。 “他二人之间有情愫……我看得出,可以撮合。”吟儿说。 “可是……”“可是什么?” “我还想着借着激他复仇,多教他几招刀法呢!”林阡悻悻的口气。 “难怪不肯放,原是你自己看上了他?”吟儿一愣,“可你也太一厢情愿啦,人家还没答应,你就收他为徒了?” “他的悟性,远高过妙真和思雨,底子也千载难逢的好。最重要的是,他左右手不妨碍,是练双刀的人才。”林阡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唔……你收他为徒,一如当年你爹收他哥哥了。” “他的心胸,自然与他哥哥不一样。”林阡说。 “那就算答应我啦!让你的男徒弟送女徒弟回去!你看孙寄啸有宇文白了,做姐姐的怎可以不带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回去呢?”吟儿转过身来,这才看见一直在旁边被晾着的范遇,“啊对了,范遇你想说什么来着?不会真是也叫我牵线搭桥吧?说说看,看上的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啊?” 范遇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忘啦!” “你看你,尽岔开话题!你等人家说完了不行么?若范遇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岂不被你给耽误了?!”林阡佯装发火。 范遇静静看着他俩远走,既悲伤又觉窝囊,后悔莫及忍不住给了马一鞭子。  从长坪道原路折返,停车在越溟河畔,他二人随便找了处小山坡坐下休憩。 吟儿正悠然欣赏着河山如洗,却听林阡不知想什么竟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什么?”吟儿看着他轻松惬意的侧脸,不解。 “联系到你最近在改革联姻、整顿锯浪顶的铁腕作风,俨然如同一个主母了,比起从前而言,感觉要成熟许多……”林阡笑着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盟王和盟主都是云,主公和主母都是水。”吟儿再次引经据典了一番,看来最近读的书不少。 “确实,以前是在青天中翱翔,如今却要在瓶壶中动荡。”林阡点头,与吟儿相顾执手,“所幸我们俩,一直都是一起,也从来没有变过。” “偏要叫他们看着,我们在哪儿都能赢。”吟儿嫣然笑。 越溟河上,一只飞鸟从水面上一触而飞、划痕瞬逝,它似是很舍不得离去,再次掠过水镜,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林阡和吟儿不约而同被吸引,欣赏着它羽毛在天际滑破的弧线,挑剔着它特意炫耀的动作姿势,玩味着它落在河面上贴着静水旋转飞翔,可惜它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总是要惹涟漪。 视线稍稍放远,不禁叹为观止,就在这飞鸟的不远处,有一女子正浮于水上舞剑,她一身青衣,清真无尘,与水面之清可谓浑然一体,虽然她双足一直贴在水面上,却始终不惊波澜!对,水花四溅她身上脸上连水珠都不见有,甚至她的剑都是紧依着河水却轻抚而过,恰如那只鸟的羽却比那鸟羽轻几许?! 浑不知是她的剑法点化了水,还是越溟河的水溶入了她,任是谁看见了,都一定会渐渐熄灭了心里的所有杂念,随着她这剑法一起沉淀,如水。 林凤二人都看得痴醉,轻易就排除了周遭一切步入这场幻梦,每一招每一式,她的羽毛,她的翅翼,本是浮光掠影,何以刻骨铭心…… “自守清冽,不争气度!”吟儿评说。 “洁净无染,上善若水……”林阡参悟。 那个清绮委婉的女子,正巧舞完剑往这边走,见到他二人之时,似是稍稍一惊,忽而若有所思,终于似曾相识:“可是那位‘剑胆琴心,巾帼翘楚’?” “洛姑娘言重了。”吟儿听林阡对她介绍说这是洛家的三小姐洛轻衣,心里自是奇怪为什么洛家女子性格天壤之别,笑赞她剑法:“洛姑娘的剑法,是‘无懈可击,无药可医’。” 洛轻衣一怔:“何解?” “舞者无懈可击,观者无药可医。”林阡解释着吟儿的话。洛轻衣点头,若有所思。 “我是点苍派,也略懂青城派,可惜对岷山派还不甚了解。洛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再为我舞一遍看看?”吟儿问。 “自然可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盟主请教。”洛轻衣笑了笑,欣然同意了,显然她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握起剑来,就必定心如止水。  夕阳斜西边,余光落庭前。 洛知焉对着窗外景象愁眉不展了好些时间,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畅,这当儿忽然看见洛轻尘从廊上走过,赶忙把她给叫住:“轻尘,有关你们三个的婚事,为父想问你的意见。” “没什么意见,父亲自己安排吧。”洛轻尘从来说话都冷冰冰的给谁都一种距离感,但他了解这个女儿,语气虽凉却并没什么恶意。 “我思前想后,轻舞她指明要嫁顾家诺,那就让她嫁去吧……”洛知焉叹了口气,“日前你私闯锯浪顶,似是和盟主闹得不欢,据天骄说,林阡是勃然大怒……” “哼,便就是要教他勃然大怒又怎样!别以为他所向无敌了每个人就得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我洛轻尘偏不依!” “唉,适才在河边,我看见轻衣舞剑,林阡和盟主二人就在旁边坐着欣赏,时不时还指点评价一番,那一幕气氛甚是和睦,教谁人都无法打扰。我经过思量,觉得你性子冷傲,轻舞太天真,只有轻衣一人,或能与他相处……” “什么?”洛轻尘脸色陡然一变,“原来你是想把那丫头嫁过去?!”同是妹妹,洛轻尘对洛轻衣和洛轻舞显然两个态度,“爹你不是一向最疼那丫头吗?竟敢把她送进虎口?!” “未必是虎口……”洛知焉摇头,“这许多年来,为父都不曾见过,轻衣有过那么真心流露的神色,小时候常常和苏慕离在一块,是因为苏慕离喜欢她,她却未必喜欢苏慕离……” “那丫头自己怎么说?”洛轻尘急问,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了下来,“算了,她一向表现得都是与世无争,从来不提反对意见,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把脸一沉:“既然只是她的事情,你问我何干?!” “怎么只是她的事情?”洛知焉一愕,“不光是她要嫁林阡啊,为父也要问你,可愿意嫁给苏慕离?” “无所谓。”洛轻尘满不在乎的表情,半调侃的口吻,“大姐出嫁前哭得梨花带雨,嫁了之后不照样和百里笙鹣鲽情深么?足见父亲决策一向英明。”一边说一边就自行告退了。 “你……你……唉,你这孩子!”洛知焉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总算落了一块大石头:那就这么定了吧!  “三姐姐,可知道了爹的安排?你可要小心些咯,林阡是个可怕的妖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你知道么,我见过的,盟主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伤,只怕是林阡他毒打的!”天真娇纵的洛轻舞,在告知洛轻衣父亲的决定之时,用的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稍稍夹带了一丝怜悯,“唉,相比之下,我嫁顾家诺是嫁的最好的,病夫好欺负!” 洛轻衣听到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不回应,是因为不觉得轻舞才是嫁的最好的,放着的福分她不要;淡然一笑,是因为觉得好笑,怎么轻舞对林阡的描述是一口一个妖魔呢。 常忆起死亡之谷第一面,那个伫立于风中无人并肩的王者,轮廓深刻,身形挺拔,优雅而内敛,淡定亦成熟,英雄气魄中,却透着一丝丝的孤寂,是他,明明对一切都唾手可得却不肯彰显哪怕一点的骄横,其实这样的人最骄傲,是他,远远看见她剑法里“七分凌厉,三分孤悲”,不像旁人只懂拊掌赞叹,这样的人,其实站得离她的心最近。 虽然她知道,她的岷山剑法,最好应该心无旁骛,然而那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扰了她二十年的清修—— 不止一次,曾令她心念一动。 第十三章 家门不幸 去年冬天秦毓秦敏对景州殿和洛知焉发起的大火还令人记忆犹新,这场火灾,彻底引起了苏降雪顶头上司们的密切关注,也骇得苏降雪就此如坐针毡瞻前顾后,加之他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十月的黔西大战中铩羽而归,所以从那以后,苏降雪都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对林阡叫板。 却不知是苏降雪的命太好了,还是他身边这个出卖他的家贼点背?也就在今年年初,林阡和控弦庄、金南再度杠上,自此于川陕黔滇频繁周转,虽然敌军大多挫败,林阡也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倒是帮他苏降雪苟延残喘了六个月。更有一件大好事是,朝廷在利州路设立的主帅、兴州都统张诏也是在年初病死于任上,继任的都统名叫郭杲,听闻他刻薄军士不得人心,只怕自己位置都坐不稳,哪还有闲情来管短刀谷,尚在调查中的川北大火因此也不了了之了。这个时候对于苏降雪来说,已经不像开年的时候那么占尽劣势了,放开手脚搏一搏还是可行的。 原以为拨云见日,孰料又山穷水尽。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重要的盟友银月,却传来收手不干的消息,着实令苏降雪大吃一惊—— “家门不幸,行动暂缓。” 本还翘首以待着控弦庄的前仆后继、决一死战,即便不是捷报、没有持平,那得来一个伤亡惨重也便罢了,孰料竟得到银月回馈的这八个字来,着实令曹范苏顾大失所望! 活跃于川陕周边的金人计划全部搁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降雪若想放手一搏,自己一个人搏去! “家门不幸”?原来,连控弦庄也出内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联想到自己身边也有一个恶鬼,困境中非但不跟自己守望相助,反而还在后面踹上一脚,苏降雪连杀他全家挖他祖坟的想法都有。 正和曹玄、范克新、顾霆、顾震述说着这八个字以及银月的态度,听他们各抒己见时,听得门外一阵吵闹喧嚷,苏降雪战事要紧就不曾出门去看,然而不久之后,就听得下人们急急匆匆奔了回来,走动声、叩门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苏降雪顿嫌刺耳,开窗正待喝斥,却见一直于苏慕离麾下征战的老将苏芩惊慌失措地往这边扑过来,脸上哭得眼泪鼻涕花起来:“大人,不好,不好啦!” “出了什么事?”苏降雪不怒自威,旁人都诚惶诚恐。 “大将军他,跳崖自尽了!”苏芩痛苦不迭的口气。 “什么!?”屋内众人全部大惊。晴天霹雳! “咱们是跟着大将军一路过去的,没来得及劝,来不及拉住!大将军他一跳下去咱们就都下山去救了,可……可是天都黑了……”苏芩语声发颤。 “怎……怎么会?”苏降雪登时也懵了,“那还不赶紧加派人手,把山搜遍了也要找到他啊!”说时已经举着火把跟从苏芩而去,边阔步疾行边问,“慕离他……为何跳崖?!” “大将军他,想不开……洛知焉那小人反反复复,明明说要把洛轻衣嫁给大将军,孰料等了一年半载,洛知焉又变卦要将洛轻衣嫁给林阡……” “这件事我岂有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他怎么变得这么傻,竟然连这都想不开!”苏降雪恨得咬牙切齿。 “不,真正令大将军想不开的,是洛姑娘自己的态度……大将军昨天去质问洛知焉的时候,拉着洛姑娘就要走,洛姑娘却执意不从,大将军问洛姑娘为何不走,洛姑娘说,父亲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从。大将军又问洛姑娘难道先前要嫁给他也是听从父亲安排,洛姑娘竟然点头说是!大将军还问洛姑娘更崇拜他还是崇拜林阡,洛姑娘沉默没说话。大将军他……所以才想不开啊!”苏芩边走边抹泪,一步一踉跄。 “什……什么,有这些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苏降雪揪紧了衣袖。 “大人,可能最近一直都忙于与林阡对战,日理万机,所以,不曾察觉……”苏芩说,苏降雪看见他所指的山崖之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情知苏慕离死意已决,生还之机已经渺茫。 “为何,没有先兆?”苏降雪泪已盈眶。 “有先兆……适才就是因为苏大将军气急败坏地出了门去,属下们不放心,才一路跟随……”苏芩摇头说。 “是我……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一味忙着对付林阡,竟疏忽了他的感受……”苏降雪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若非顾震在一旁将他扶稳,险险摔倒在地,“适才,适才我若是不那么在乎战事,或许还可以阻止……” “苏大将军说,他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不能上阵杀敌,只求平淡余生,上天对他不公,连这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他,偏就让那掠夺者林阡既断他的事业,又抢他的挚爱……他不孝,不能帮大人您出谋划策,那就做鬼来诅咒林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保佑大人您最终得胜!” “慕离啊……”苏降雪泣不成声,痛不欲生,捶打着胸跌坐在地,听到苏芩讲了最后一句,忽然悲愤的眼神里平添了一丝恶毒,“林阡……林阡!” 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父慈子孝的苏家,怎会这么快家破人亡,先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慕霖粉身碎骨,继而又是他最依赖的大儿子慕离死无全尸!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各司其职的官军,怎会这么快内忧外患,先是有吕之阳召集势力暗中壮大,继而又是他曹范苏顾内部出现奸诈! 清晨,苏芩、顾震、曹玄等人簇拥着颤颤巍巍的苏降雪和血肉模糊的苏慕离尸体一同往山下走。“从前那个野心勃勃、冷酷多谋的苏大将军,竟落得个这样悲凉下场……唉,可叹可叹……”顾霆走在后面,叹气说。 “是啊,苏大人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范克新目中尽是悲悯之意,“怎会这样呢,先是银月不肯合作,现在大将军也跳崖死了,苏大人如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怕极难翻身啊……” 听者有心,顾霆愣了半晌,放慢了脚步,是啊,苏降雪已经极难翻身了…… 第十四章 落花时节 开丧,出殡,修斋,做七—— 对于前不久还在筹办婚事的苏家来说,这恐怕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悲剧,新娘悔婚,新郎自尽,茫茫宇宙,生死有命……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还没过门就注定守寡的洛家二小姐,洛轻尘,虽然以前见她脾气很不好,今次的表现却教苏降雪老怀安慰,这几天她已经从洛家搬了过来,一直以儿媳妇的名义在帮忙治丧,一声怨言都没有。 连日来天阴雨湿。 因为苏慕离的死,短刀谷的杀气收敛了不少,官军和义军的界限也淡化了许多。林阡、徐辕、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等大小领袖都前来吊唁,暂时消除了敌我之分。 可怜那苏降雪再不像以往那般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出殡之时,他们都只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毫无自信、双目无光的白发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一不哀,想那苏慕离曾经也身挟悍勇、深谋远虑,却落得个这样下场。 那是苏慕离的头七,吟儿陪林阡一起去了东谷,看见拥挤的人潮,全都是苏降雪的所谓同僚,可是哪看得清谁的脸上在哭心里却在笑。 吟儿看林阡一直神情肃穆,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林阡回过神来,低头看她。 “在想,一定要保重身体。”吟儿红着眼眶,“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大抵也想象得出,那个很难熬的四十九天,你是怎样的心情。唉,若我没醒过来,十月初五就是尾七……” 林阡一边走一边揽紧了她:“你有这个觉悟,自然是好的。” “那苏慕离,去年在川东的时候,还把我绑在机关上,埋伏炸药要害你……唉,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一掊土……”吟儿叹了一声。 “八十年之后,再和我一起变两掊土。”林阡语气淡淡地把她的悲观打散。 风乍起,她感觉得到话不多的林阡把她越拥越紧,既是关怀,也是依赖。 是啊,虽然身边背后还是有一群人,敌人友人或敌我不清的人,可终究这条路上一起闯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风口浪尖这许多年,生死总在一线之间,却因为彼此牢牢紧握着双手,所以什么在前面等着都不畏惧。 吟儿虽然还在行走中,却微笑着踏实地闭上双眼,任凭他带着自己走下去,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然则一切发生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忽然感应到大队人马的越行越慢,也嗅得出那种气氛的陡然凝滞,奇怪得紧,不像杀气,也明明并不和善。她蹊跷地睁开双眼,却竟然有种缺失了一生的记忆都陡然压回来的晕眩感,那一刻若不是被阡扶着一定会站不稳摔下去—— 林陌?!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刻?上次遇见他还是在魔门的断崖上、天骄利用他为筹码强迫林阡和自己回到联盟。天骄却终于没有如愿以偿,凭林阡的个性怎么可能被外力迫回去。但最后阡和自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回去了——不,是回来了。 整个故事很天衣无缝吧,接下来很紧凑地又是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可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呢,是不是忘掉了一个人?陌在那之后去了哪里,有人关心过他吗,他究竟是何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吟儿的眼骤然湿润,总是太容易动情。 不,应该这样问,陌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在断崖上,刻意表现得他已经和天骄达成了一致?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没看出来当时的林家军和抗金联盟全心全意是要求林阡回去吧,天骄来找他帮忙也只不过是为了激将林阡罢了!可怜的陌,他根本早就知道他是被利用的,然而他还是甘心被利用了,也许他在断崖上说出那么多胜券在握的话,只因为他彻底输了他却还想看看如果林阡输了吟儿会怎么做。结果吟儿的说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即便他林陌赢了,在吟儿心里也只有林阡一个英雄…… 当此刻两路人马狭路相逢,陌是因为看见阡吟的依偎而驻足,阡吟是因为看见陌的孤独而止步,双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陌还是一样的笑意微微、心事漠漠,正站在顾霆顾震两兄弟的身边,显然是他们领进的短刀谷,此番前来,是凭吊苏慕离,并拜会苏降雪的。 吟儿瞬间不是很明白,陌为什么会不请自来、突然间再次触碰短刀谷?他上次是返回了建康吗,又为什么会和曹范苏顾同流合污?! 她震惊当场,浑浑噩噩间,听顾霆和林阡寒暄了几句,好像在说林陌现在已经在川蜀谋得了官职,正巧是在兴州都统郭杲的麾下。 正巧是郭杲的麾下——是正巧吗,还是刻意呢? 如果他身兼苏降雪的同僚和林楚江的次子两个身份,是不是会比林阡更加轻易地统一短刀谷?! 文韬武略如他…… 但会不会因为太过清澈,极难适应尔虞我诈,反而沦为曹范苏顾的傀儡,反而令林阡投鼠忌器?! 诗情画意如他…… 吟儿一瞬间心里就流过了无穷猜测,一时还难以理解林陌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却在此时看见后面走上前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主仆二人,吟儿在建康时就很熟稔—— 大家闺秀的尉迟雪,和小家碧玉的扶风,原来,陌这次还携家带眷了…… 吟儿不禁有些恍惚。 曾经因为想起尉迟雪走几步路就喘气个不停而自己却是剑圣盟主而骄傲自满,然则现在物是人非,看见人家健健康康、丰腴圆润地站在眼前,反倒是自己面色惨白、身体虚弱,仿佛风吹两下就可以倒下来,这种对比,真正是意料之外。乍见尉迟雪还怀抱着一个婴孩,吟儿先是一怔却也立即就明白了,掐指一算,尉迟雪嫁给陌也已经两年多了,是该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顾霆笑着对林阡说了很多话,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那么热乎,一点不像从前那样对阡唯唯诺诺,最后还玩笑了一句:“弟弟抢在了哥哥的前面啊。”吟儿别的话没记住,光记住这句了。心里一酸,陌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阡却要守着一个现在还不能行夫妻之实的妻子。若非自己不懂事不好好喝药,也不至于几个月了还调理不好身体。 所以回到锯浪顶时,第一件事就是喝药:“我一定要好好地吃药,一定要速速地恢复,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时间上输给了他,数量上一定要争回来!” 林阡看着吟儿主动地、按时地甚至癫狂地喝药,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半个月前因为洛轻尘的事情而耿耿于怀的她,现在改口说她很喜欢喝药—— 阡知道吟儿在意的是他的面子,但归根结底,却是他对不住吟儿。年不足十五就同他一起遨游江湖、辗转沙场,吟儿动不动就一马当先压根儿没时间照顾她自己,加之去年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转,吟儿现在得到了恶果可算是百病缠身。他不通医术,却能从军医那里得知一二,吟儿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若她的身体就这么一直垮下去,很可能一切想法都是空谈,陵儿就是前车之鉴。 第十五章 包藏祸心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林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曹范苏顾阵营,令林家军的家族元老都极是震惊。 太特殊,虽都知现如今林阡是不二之主,却在林楚江时代个个都拥林陌为少主! 目前林陌在兴州官军中任职,足以有插手调控短刀谷之权能,若与曹范苏顾合谋,绝对是林阡迄今为止最强的一道阻力—— 哪怕他并没有与阡作对的心,只要他存在于曹范苏顾之侧,就意味着他可能是被挟持,林家军必须被牵制,只因他是旧主的亲儿子,新主的亲弟弟; 而他有与阡作对的心吗?有。这个位置,他不可能不想要,而且有能力夺。去年夏秋,他曾短暂出现于川蜀,当时就已经有军心涣散的林家军前去投奔过他。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他这次也碰到了最佳时期,曹范苏顾惨败,亟需有人雪中送炭,凭他林陌的本事,恐怕还不见得被官军利用,反而更可能渔翁得利…… 而且,为什么他哪里都不去,偏偏到了兴州这里? 林家军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在乎他的,顾忌他的,亲近他的,排斥他的,应有尽有。 连吟儿,都时不时地拿出那对玉玦来翻看,若有所思的表情,自然而然也是为林陌的出现心忧:“苏降雪,可算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不。吟儿想错了。”林阡摇头,告诉她,“川宇他,不是苏降雪所请的帮手。” “不是苏降雪的帮手?”吟儿一愣。 “是顾震和顾霆的帮手啊。”林阡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之间,已经明着开始分裂了么?”吟儿一惊。 曹范苏顾正在分裂,陈仓之战前夕,他就已经跟天骄剖析过——川北大火的主谋另有其人,控弦庄和苏降雪之间,正是那个主谋刻意牵线联系。那个人,眼看着苏降雪就快垮台,不仅不帮苏降雪共度难关,反而帮忙拆起他的台了。 为了什么?人活着,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苏降雪快倾覆的时候从他阵营里跳出来,事成之后再作为帮忙铲除苏降雪的功臣做起另一个苏降雪…… 一开始,那个人因为要活在苏降雪的威严之下、怕被看出来,是要藏得非常深的,林阡和天骄都不知道是范克新、曹玄、顾震之中的哪一家——只怕连苏降雪自己都未必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就只有等,等他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论性格,曹玄最沉默;论战力,范克新最强;论人心,是顾震最得人心。” 沉默寡言,是心机深的表现,战功卓绝,就可以功高盖主,最得人心,所以最能取而代之!曹玄、范克新、顾震,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在这之中,又是顾震的嫌疑最大。”林阡将对天骄说过的话又重新对吟儿分析了一遍,“官军中有传言,说对苏降雪忠心耿耿的这些兵士,一半以上都其实是对顾震心服口服,若非顾震一心拥护苏降雪,他们不可能效忠苏降雪。这种传言,或许是离间之计,或许是存心抹黑,但无空穴,不来风。” “顾震他,竟这样受人敬重?”吟儿点头。 “吴冒先,周存志,王默邨,郑宣城,李云飞,这几位大将,全都是顾震的死忠,是听他调遣才对魔门开战。田若凝,更是因为当年义军容不下,走投无路去投靠顾震,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的。”林阡说,“据说,田若凝对顾震感恩戴德,发誓一生追随他。” “嗯,我听说陇南之役别的官员都跑了唯独他还在坚城据守,就足见顾震的人品如何。也难怪了,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嘛。”吟儿一笑。 “吟儿可还记得,前年我们在瀑布里夺轮回剑的时候,曾经见到越野夫妇,还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记得,越野将军,是最不待见海将军的一个了,那天寒暄之时,他看都没看海将军一眼,我心里不喜欢他得很!” “哈哈。”他一愕,笑起来,“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越野在赞誉莫非眼神术的时候,对莫非说了一句‘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 “这句有什么特殊?” “当时我就很蹊跷,为什么越野明明是苏降雪的拥趸,不说‘苏大人’,却一口一个‘顾将军’,这个‘顾将军’,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渐渐地我也了然了,曹范苏顾这个集团,‘顾’的能耐不小。” 吟儿紧张地听着:“愈发证明了,顾震有这个取而代之的动机。” “然则顾震与苏降雪同窗同僚,刎颈之交,多年荣辱,又不大像那种可以出卖苏降雪的人……”林阡说,“清风他的家族一百多口人被苏降雪灭口,据说也是因为他们向家伤害了顾震——要知道,苏降雪虽然心狠手辣,他自己被伤害的时候都不曾那样的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可见他和顾震的情谊多深。” “是有你就有我,有我就有你的吧。”吟儿叹了口气,心想顾震如果是个女人,只怕就是自己和林阡这样的关系。 “顾震最有嫌疑却又不像,实在令我伤透了脑筋。可算后来发现了,原来是有人狐假虎威。包藏祸心的,是顾震的弟弟顾霆!”林阡续说,“或许是眼看着他顾家那么受人拥戴,所以自信心极度膨胀,一见我要把苏降雪拉下马,就想要趁机坐享其成。” “我懂了……所以,顾霆现在借着吊丧的名义,趁早先把川宇拉到他的身边去,这样就能给你施压——只要你赢了苏降雪之后扶他上位,川宇就没有危险……甚至不是给你施压,而是借此操纵你。”吟儿想通了,“可是……川宇他,这次不会又是甘心被利用的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阡正色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到来,不会对内战造成任何影响,仗该打还是要打。” 吟儿一惊,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支持他,仗该打还是要打,任谁都不可能操纵或阻挡他林阡!但那样一来,陌又将置于何地…… 林阡似是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讲:“记住,吟儿,不管怎样,川宇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愿你打败顾霆的那一天,能将他平安无事地带回来。”吟儿点了点头。 “其实,未必由我去打败顾霆,自会有人去杀他。”林阡说。 “谁?”吟儿一怔。 第十六章 一念之差 “苏降雪。”当这个名字从林阡口中报出来,吟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眼前浮现的,是出殡时看见的那个形容憔悴的白发老人,失败惨重,斗志全失,吟儿看见的时候不无怜悯之意,还想苏降雪会不会已经在生死面前淡泊了功名权利,现在听林阡说苏降雪会杀顾霆,不禁大惑不解:“何以是苏降雪?他已经一蹶不振。” “此番控弦庄溃退、苏慕离猝死,确实给苏降雪的打击很大,但他只是受了重创而已,未必一蹶不振。”林阡说。 “然则我听说,苏降雪已经有了退隐之心……”吟儿喃喃道。 “心口不一罢了,苏降雪是成大事者,岂可能甘心中途退隐。”林阡摇头,“说老实话,顾霆先前一直藏得很深,选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明显是过早暴露了。换个角度看,其实顾霆突然开始忘乎所以,不正是苏降雪诱引的?” “所以,顾霆和川宇的靠近,只不过是自取灭亡?中了苏降雪的计?”吟儿一惊。 “治丧期间,苏降雪一定会对顾霆动手。”林阡沉重点头。 “那我们……也不能像去年救吕之阳那样救顾霆了?”吟儿问。 “性质已经大不一样,顾霆和苏降雪必然是真刀实枪的相见。”林阡点头,“我只能提早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见机行事。苏顾之争,最好是不要给短刀谷引起太大的麻烦。若双方都不管不顾地要生祸乱,那我也决计不会客气。” 吟儿心念一动:“已经……安插了人手么?”是啊,阡不可能不在官军中安排人手,毕竟官军和义军的界限说模糊也模糊,林阡在去年刚刚入谷的时候就开始和官军打交道了,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还是作为敌人也好,都肯定会得到一部分官军的敬重和拥戴,理所当然。 何况,这一年来,林阡可谓是殚精竭虑,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一直在官军和义军中谋求平衡,在曹范苏顾身边安插人手通风报信,才能确保时刻掌握曹范苏顾,压制住一切可能由他们带来的枝节。先胜而后求战。 “那帮小人,总是为逞一时之快留下个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要苦了你,一边收拾他们,一边给他们收拾摊子。”吟儿笑了笑。 “现在最关键的是,顾震、曹玄和范克新,他们三个,会担当着怎样的一种角色。”林阡忽然顿了顿,蹙眉,“尤其是顾震……” 顾震,才是这场窝里斗最核心的人物。一方面他是苏降雪的膀臂、战友、知己,一方面他是顾霆的兄长、靠山、号令。他的倾向,至关重要。 遗憾的是,饶是林阡,也没看出顾震有任何倾向。顾震曾陪着苏降雪一起治丧,也跟顾霆一起站在了林陌的身旁,从一而终脸上都是忧伤的神色,不轻不重,不浓不淡……  这不是顾震的伪装,这其实就是顾震的心情。矛盾至极。 “哥哥。苏降雪已经翻不了身,论人心,你早该取而代之!”这样的话,在苏慕离死后七天之内,他已经被顾霆劝说了无数次。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的心真的是一寒,久而久之他看见顾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贪婪。 顾霆以为他是默认了、答应了,所以早就已经着手了,阴谋正在实施,拥趸还在召集,士兵全在待命,到处一触即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罪恶感也越来越深,不忍叱责自己的亲生弟弟,不敢相信弟弟他什么时候竟滋生了这样的篡逆心理! 尤其是在看见苏降雪老泪纵横趴在苏慕离灵柩上迟迟不肯移开的那一刻,顾震的眼前映现的,全部都是他二人从江南一路到边关的一幕幕……苏慕离,是苏降雪最得意的儿子,是最像年轻时候苏降雪的儿子,和当年的苏降雪一样英气勃发,雄心壮志,纵马疆场,只为一展抱负! 如是,抵达了理想,看着理想一步步地跌,一点点地破灭,直到接受现实、站稳脚跟,他和苏降雪一直都是并肩而立。生死与共,风雨同舟。这份情谊,亲兄弟都不能比! 而慕离,不仅是苏降雪的孩子,也是顾震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天资聪颖,武艺过人,苏降雪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从抱着他,扛着他,背着他,牵着他,到他已经长得比苏降雪都高。终于头发花白了鬓角上几叠霜,却看着自己的孩子先一步睡在棺材里,还是郁郁不得志死作血污游魂,顾震虽然没做过父亲,可顾震懂做父亲的会是什么心情。苏降雪现在,是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他顾震的时候都宛如不认得,只会颤栗着任眼泪流到嘴角,流到脖颈里…… 几十年同舟共济,顾震怎么忍心背叛苏降雪!又是怎么敢背叛啊! “顾震……顾震,我恨不得,即刻就追随慕离而去!” “不,大人,你还有慕梓,慕天,慕然和慕浛,你还有四个儿女啊大人!”他赶紧上前一步,支撑着苏降雪疲惫的身躯。 “都还在凤翔,那么远……”苏降雪先是一怔,惨淡地笑起来,“孩子们啊,都不要回来了……与其是这样死了,还不如死在他乡!” “大人……他们都不在您的身边,可是,您还有我啊……”顾震抱住苏降雪,泣不成声。 “还有你……”苏降雪精疲力尽,痛苦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句:“还有你?” 那眼神,顾震永生都不会忘记!是大厦将倾的惊恐,又是众叛亲离的畏惧,苏大人,可怜的苏大人,他真的已经不能翻身了!他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顾震了,哪怕现在顾震还在抱着他,他眼神中都是受够了伤的愤恨和痛苦,除此之外,流露出的全部都是无能为力!仿佛在对顾震说,你救我吗,你救不了我,就杀了我吧! 顾震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顾霆的话:“哥哥,若是你怕在人前下手不干净、在苏家下手不轻易,那便找一个机会,骗苏降雪到我们这边来阅军……你不忍心下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事成之后,立刻拥哥哥代职。” 如果此时,是他顾震杀了苏降雪,提着苏降雪的头颅去向林阡和解,或能使官军和义军不战而和。一切,就在顾震的一念之间…… 此刻他决心已经下定,俯下身来,低声对苏降雪讲:“苏大人,请苏大人振作,我们都需要苏大人的振作!三军都在等候苏大人恢复斗志,厉兵秣马枕戈待发!苏大人,不如择日检阅三军,壮观瞻,振兵威,鼓士气!” 扶起苏降雪的同时顾震攥紧了他衣袖:“苏大人,难道不想给慕离报仇雪恨了吗!” 第十七章 顾霆兵变 简日,阅部队军容与训练治兵,习制御摧锋破敌之艺。 多日不曾于人前出现的苏降雪,听从了顾震劝谏,检阅三军,鼓舞士气。得见他亲临阅兵,各路兵将果然军心大振。苏降雪看见这军容整齐、号令森严,众将士披甲持槊、英气勃勃的样子,也摒弃了连日来的阴翳心情,第一次流露出笑意。 “看到他们这样朝气,不得不忆起咱们当年。”苏降雪在马车上,微笑着拍拍顾震和顾霆的手,一手握紧了一个。 “我们都老了。”顾震点头。 “还记得咱们一起坐在这马车上检阅了多少次?”苏降雪问。 “记不清了,出征时,凯旋时,记不清了……”顾霆面上带笑。 “给我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一次。那次,马车上只有我和顾震,没有顾霆你。”苏降雪转头凝视,顾霆微微一怔:“那次,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那次我身受重伤,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 “不,是十八年前。没人比我记得更清楚啊。”苏降雪轻声纠正他,“你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你这小子,可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我就担心害怕了多少天!?” “苏大人。”顾霆眼角不禁湿润,一时之间,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条路就快走到尽头,那里将不再是陈力就列的战士,而是严阵以待的死士,都是顾家的心腹,只等他一声号令,便立刻合围上来,将苏降雪斩于马下。 “顾霆,你比你哥哥容易冲动,许多事情都意气用事,那一战若非你一念之差,未必害得我失去你那么久。”苏降雪叹了口气。 “大人,你倦了,下车歇息吧。”行到末路,顾霆的心被路边兵胄之雪亮照醒,杀机,周围遍地都埋伏着杀机。 就在苏降雪下车的一瞬,原本排成军阵的死士们从两列上来,训练有素将车马围在中间,来势汹汹,刀枪林立。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降雪猝不及防的神情。 “大人,你倦了,是该退位让贤了。”顾霆冷笑一声,从他身后下得车来,这里已经围成铁桶,任谁都想不到阅兵会演变成掩杀。 “顾霆!你放肆!”苏降雪的眼神中流露惊痛,“你怎可以这般愚蠢,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这一切,我和哥哥一样可以拥有,为何屈居你下!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一天,苏降雪你也有今天!”顾霆冷冷回答。 苏降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苏降雪自认待你不薄,你顾霆怎可以恩将仇报!” “少罗嗦,苏大人,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顾霆举剑疾呼,刀出鞘,箭上弦。 “他回答不出为何恩将仇报,就由我来代他回答。”还端坐于马车之上的顾震忽然起身,开口,望着苏降雪和顾霆,“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他苦难的时候你给了他提携和帮助不离不弃,他会对你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然而你给他越多他的欲求也就更多,直到他可以贪图属于你所拥有的权位……你不给,他只有抢!” “苏降雪,听明白了吗?若是你跪地求饶、把位置双手奉上,或还可以免你不死!”顾霆狂笑一声,苏降雪凛然伫立,与顾震远远相望。 “顾霆,听不明白的是你!”顾震一声怒喝,陡然间一众兵士,突然就倒戈相向,顾霆被这惊天变故当场慑住,剑都不由得掉在地上:“哥哥?这,这……” “霆儿,若当年你战死沙场,还算得上马革裹尸……若当年你便死了该多好啊,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以下犯上、拥兵哗变的弟弟。”顾震泪已盈眶。 “哥哥!哥哥你怎能出卖我?我,我是为了你啊!”顾霆大惊失色,更难以理解,生死攸关,本能召唤心腹,“钟汶何在?常青何在?速来救我!”话音未落,已被一枪搠倒。即刻又有七八刀剑冲上前去,连续刺了他几个窟窿顾霆才断气。 “顾霆,你害我又将失去你很久很久,担心害怕很久很久……”苏降雪对天长叹一声,转过头来,“顾震,以后这车马上,又将只有你我二人了……”  顾霆之死,不是结局,而只不过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 那些早就被顾霆笼络和收买的兵马,认定了苏降雪一蹶不振大势已去,全心全意要拥戴他们心里的主公顾震,此刻谁都还不清楚顾震已经大义灭亲;而苏降雪亦根本早作战备,事先就对曹玄和范克新的集团调兵遣将—— 适才还热血澎湃的受阅军队,此刻从四面八方冲涌而来,一边往前推挤一边一分为二,有叛军,有忠勇,犬牙交错,自相践踏,不及列阵,死伤者众。而不刻便泾渭分明,森然对峙! “苏大人有令,叛军杀无赦!”范克新一马当先,命亲兵将苏降雪层层保护,忠心耿耿。 苏降雪没有给叛军任何辩解,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无论是自发,还是被煽动,全都不会有生路。 “顾霆的同党,还有周存志、李云飞,我不便处置,大人可教范克新与曹玄追捕。”顾震说。 说话间,远近俱是殊死缠斗,乱作一团,四处喷涌着的全是血肉。 再如何雄姿英发,都终作河边白骨……  兵变被镇压得太快,纵然是林阡早有部署,发生的时候也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 兵火却波及得很远,很久;前后涉及的兵马太多,太杂。短刀谷慌乱崩溃的东北角上,从事发那天开始就此起彼伏着杀戮和逃亡,惊呼与啼哭,呼天抢地,日月无光。 任何一个朝代都最忌兵变,尤其是宋。 兵变的下场,只可能是这样。 但作为南宋军事之西线,短刀谷岂容有过多折损,要牺牲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谓牺牲! 周存志、李云飞这种能征善战的将领,本是莽莽撞撞误上了贼船,未必真有谋反的心,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事败后立刻就被曹玄和范克新一路追杀到了百里林外,四处躲藏,疲于奔命。若不是林阡当晚就带兵出谷也去了百里林中,与那曹玄和范克新正面交锋,只恐怕周存志当夜就要丧生于自家人马蹄之下。 百里林,何以年年都会有无家可归的宋人安身。又何以半生倥偬,竟无家可归。 而作为叛军祸首的钟汶、常青,当场就已经丧命,他们的部将只有几小队人马闯出重围、逃出生天,被谷西的林家军出手相救,那天清晨,吟儿顺着奄奄一息的这些士兵往东面看过去,乌黑色的云都已经快压住了地面,道上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全部都是血。 那条路叫长坪道,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谐音长平,希望长久有和平。可惜,长平之战,赵陷于秦四十五万。 始作俑者的顾霆,其家眷同样逃脱不了凄惨的宿命,被称作病夫的顾家诺还卧在床上就被苏降雪派去的苏芩一把拉出屋子来,乱刀砍死。院中奴仆惊叫奔走,迎回的只是乱箭射杀,血溅当场。 亭台、楼阁、窗幔、门扉……古往今来,这些地方的血,未必不如战场上的多。战场上的死者生前还杀过人,他们,却都手无缚鸡之力! 苏芩却遍寻不着顾霆的两个女儿顾小玭和顾小瑶,这两个孩子,在事发之初,已经由顾霆身边、那群被林阡收伏的一队官兵藏妥,只为躲去这场灾难,原先他们也想藏顾家诺,可叹那顾家诺虽然体弱多病,却深有骨气不肯躲藏,也许他自己心里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然则,这队官兵终究没有把顾小玭和顾小瑶一起安全地送到林阡身边,几天来苏降雪在尸山血海中大肆搜检也要把顾霆的后代斩草除根,终于靠近了那处他们已经藏身两天两夜的山洞,真就是生死有命,一听见外面是苏降雪在说话,才五岁的两个小人儿,竟然大喜过望地冲了出去,争先恐后地往苏降雪身边赶,“苏伯伯抱!” 多熟悉的一幕,苏降雪转过身来时,知道她们这样开心,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他和她们的父亲已经成仇,也好,她们从生到死都不怕他…… 这次是小瑶比小玭快了一步奔到他的面前要跟他撒娇,那就小瑶先行一步吧……苏降雪面带着和旧日一样慈祥的笑,毫不犹豫抽出刀来,迎上前去狠狠扎进小瑶的心脏,那孩子的笑还僵在嘴角,血已经喷溅了她正后方的妹妹满脸都是,苏降雪把顾小瑶揽紧了埋在怀里半刻就松开,这把捅过她身体的凶器,不必拔出来直接就能够杀死小玭—— 小玭,那个最喜欢玩他胡子,很像他大女儿的小玭啊,今天竟然也要丧生他的刀下么! 顾小玭亲眼看着姐姐惨死,震惊恐惧到当场失声,傻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带着小瑶的尸体一起刺向她,顾小玭一动都没动。却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玄色身影,将那把刀和顾小瑶一起夺在手中,同时慑得苏降雪后退数步,官军也齐齐合围上来——围的人数越多,就可以离他越远。 “林阡!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苏降雪怒喝。 “苏降雪,这未必是你官军内事了。”林阡抱起顾小瑶的尸体,挡在顾小玭和苏降雪之间。 “怎么?难道顾霆兵变,是你林阡背后操纵?!”苏降雪当即色变,众将一片哗然。 “如果我林阡背后操纵,此刻赢的人还会是你么?”林阡冷笑一声,“苏降雪,你滥杀无辜还不够,竟妄想着对我顺水推舟!” 苏降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样说来,你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不是你官军——不是你苏降雪的官军,是宋境西线最重要的一支官军,不该糟蹋在你苏降雪的手里!”林阡冷冷喝道,“苏降雪,你应战吧。” 苏降雪心中一凛,这个人,在他宣战之初,便已经势如破竹,简单的这几句话,就不知有多少兵马弃械投降! 第十八章 宁枉勿纵 那天傍晚,半山烟沙,夕阳前所未见的红。 林阡把顾小玭带上了锯浪顶,暂时把她安顿在孙思雨房中。小玭才五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据说原本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上了锯浪顶之后杨夫人给她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她始终都垂着头不说话,眼眶一直红着却哭不出眼泪。 钟汶和常青的部将们也都分散在锯浪顶上备受保护,他们之中,亦不乏顾小玭这样的所谓兵变余党,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吟儿看见那些小孩子都禁不住要叹息,若是生个孩子来,就必定要好好保护。 夤夜,百里林中战祸还在蔓延,范克新与曹玄对李云飞穷追不舍,硬要说李云飞在黔西之战时期就已经勾结了林阡,那李云飞生性豁达,确实在战后夸赞过林阡几句,竟变成了此刻范克新口中的祸首,“暗中投靠林阡,怂恿顾霆哗变”,这罪名李云飞没法领,寡不敌众只能硬拼,然而遭到围歼孤掌难鸣,惟能豁出去了,说自己精忠报国,就算死也不能冤死,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李云飞也万万没有想到,孤军奋战哪家都不肯救援的时候,漫天尘沙中疾奔而至的兵马竟来自于林阡,那个在黔西之战中还跟自己纠缠了几天几夜的劲敌——原来,早几日勉强逃出去的周存志得知战友危急,残兵败将自身难保只能想到向林阡求援。也算将才之间惺惺相惜,林阡二话不说便提兵直趋此地,真不愧是李、周二将都欣赏并尊重过的对手。 不过林阡这回可没能百战百胜,连夜到此救援,不幸中了范克新的埋伏,打了场败仗腿上更还挨了一刀,林李二人于是整夜都被困在逆境之中。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生死相与,一众兵马,趁着夜黑,在这百里林中避着范克新打转,竟一夜都没跟范克新碰上,倒算福大命大。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才遇上曹玄追袭而来,林阡二话不说跃马横刀,精神抖擞得令人难以置信,打败曹玄之后又连战了他好几个麾下,曹玄倒戈而走,李云飞麾军追赶,直把曹玄军杀退了好几里路。 当晚,趁林阡不在锯浪顶,苏降雪授命苏芩来拿人,吟儿一个人应付了他,双方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老熟人了——去年在川东,苏慕离把吟儿绑在机关上诱杀林阡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一直叫他苏大将军的老者就是眼前这个苏芩,当时苏慕离一声令下,苏芩提着刀立刻就对着吟儿猛砍下去,眼睛都没眨一眨,对苏家可谓忠顺至极。 苏芩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定要吟儿把钟汶和常青的余党交出来,大喝了一句跟苏降雪一样的话:“盟主,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 “我义军内事,你们管的少吗!”吟儿冷笑一声,直接驳斥,借机嘲讽。 “难道顾霆兵变,是林阡背后操纵?否则,怎不肯交出兵变余党?”苏芩真不愧是苏降雪的狗,问出的又一句和苏降雪如出一辙的话。 “你且给我说说,你要拿的这些余党,对兵变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是烧菜的时候油炸伤了你呢,还是绣花的时候针戳到了你!” “你……你……”苏芩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说来,你们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只能怪你们贸然作乱,已经失尽人心。今时今日,何必与你们为敌,等着你们不攻自破!”吟儿伶牙俐齿,把苏芩说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天骄、郭子建等人也已到场,一干人等把苏芩请下锯浪顶是游刃有余。 吟儿回到屋子里,发现小玭被外面的嘈杂声吓醒了,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听到也看到了这一切,眼中全是害怕的泪水。 吟儿俯下身去将她抱紧了:“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小玭这才哭出声来。  日上三竿,吟儿在院外和小玭一起晒太阳,终于等到林阡杀伐归来,然而步履比以往要慢得多,吟儿一看就知道他是挂了彩。好一个饮恨刀林阡,纵然如此,都丝毫不减睥睨凌驾之王气,胜券在握之战意。 她赶紧把座位让给他,同时俯下身来就卷起他裤脚,疼痛万分他也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任她把包扎给拆了重新裹。 “这是谁裹的?难看!”吟儿拆了半天才拆开。 “李云飞,你知道他的,还给他起过绰号‘李魂飞’。”林阡笑答。 “……”吟儿专心致志给他包好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嗯。”林阡点头,“一时没有他容身之地,只能暂时避着风头……唉,可惜了他,也算是个将才!” “苏降雪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难道是因为慌乱到了失去理智……”吟儿借故把小玭支开了,才说。 “不是狠辣,也不是慌乱,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林阡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能再允许有下一次兵变。同时也是把顾家的势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打散重编,一部分连根拔起。” “这样血腥,死这么多无辜……恐怕确实难再有下次兵变。”吟儿点头,林阡却蹙眉若有所思。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竭尽所能要杀最少的人,奈何刚到短刀谷不到一年,手上就握了那般多的人命,现在死这么多的无辜,不正是因我才起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悲悯地说,“或许,完颜永涟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时小玭从屋里出来,捧了一杯茶水递给林阡解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吟儿不再谈杀伐之事,盯着林阡看了半天,忽然说:“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又转移到他战备上……“咦,你的短刀呢?跑哪里去了?!” 却看盟王他老人家平生唯一一次的面露窘色:“丢了……” 吟儿看到他面露窘色的样子,当场就笑起来:“……出什么事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女孩儿冒冒失失地冲到阵前来,差点无辜送命……” “哦,原来你是这样才受了伤?”吟儿吃醋。 “哪里,受伤是夜里的事,女孩儿是清晨。少断章取义!”林阡的口气又恢复强硬。 “那你的战绩可真辉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桃花!”吟儿撅起嘴。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我是出去狩猎的么!”林阡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她说千骑卷桃花一句,不禁笑出声来。 “总之你艳福不浅,一边左冲右突,一边左拥右抱!”吟儿愤愤道,“继续讲!” “我一片好心把她救了,结果她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早知道嫁给你了’,‘小兵小将又怎样’,‘总比病夫、瘸腿、妖魔要好很多’,回来的路上一直苦苦纠缠……你知我最怕这种女子,本想找个机会甩开她,谁料她一把就把我披风扯了下来,说我若不带她回家她就一直不还我披风。” “那怎么现在反倒成短刀丢了?” “我暂时牺牲了短刀,把披风给换了回来。” “傻!”吟儿恨不得踹他一脚,“怎可以这样对待饮恨刀,难道你忘记了饮恨刀是小心眼!” “我已经命人盯住她,待会儿就可以夺回来了,饮恨刀它会理解我。”林阡得意地笑。 “短刀和披风,不是一样吗?”吟儿琢磨着。 “不一样,短刀她弄不坏,披风却可能会被她弄坏。”林阡说。 却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吟儿扶着林阡起身去看,只怕是夺刀的人夺回刀来了,但又有女子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趾高气昂,难道是手下们办事不力把那女子也带了回来? 第十九章 瞬息万变 熟悉的幽香迎面飘来,婉转的娇音似曾听闻:“每次爬上锯浪顶,都要累送半条命……” 吟儿一惊,林阡示意这的确就是夺去他短刀的女子,可当她站到吟儿面前来的时候吟儿才知道老天真是会捉弄人——颐指气使,娇纵无礼——吟儿早该想到这个人是谁! 是谁,还不是和林阡有过婚约可是又临阵脱逃的洛轻舞?!数月来林阡一直在外征战从没见过她,可吟儿却在锯浪顶上照顾伺候了她大半个月! “盟主!”洛轻舞满脸都是陶醉的笑,跟她招呼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林阡,“想不到,原来你也住在锯浪顶?”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阡顿时有些懵了,原来她和吟儿认识?侧过头来看吟儿:“这位是?” “‘妖魔、病夫、瘸腿’,就是指你、顾家诺、苏慕离啊!”吟儿睥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林阡一愕,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就是洛轻舞?! “盟主?他也住在锯浪顶么?是林阡麾下的哪位将军?”洛轻舞饶有兴致,垂涎三尺。 吟儿登时有些尴尬,适才自己是扶着林阡站起来的,偏就是洛轻舞进来之前松开了他,否则现在洛轻舞看见了也该一目了然,不至于问出这句来自取其辱…… 吟儿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林阡忽然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一把拽住她衣袖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同时他一笑带过:“吟儿,刚刚忘了告诉你,还有一处伤你忘了裹……” 吟儿瞬间鉴定完毕,他没站稳是假的。 洛轻舞再愚钝,看到俩人手都牵在一块了吟儿还要亲自为他裹伤哪还不了解他是何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的红晕即刻烧成了死灰,伸出手臂来直直指着林阡问吟儿:“他……他,他是谁?!” “是我夫君,盟王林阡。”吟儿微微一笑,如实作答。 “他……他是……妖魔林阡?!”洛轻舞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猝然往后,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因为爬锯浪顶累倒了还是晴天霹雳打中了,得知真相的同时立马就昏了过去。 吟儿和林阡均是意料之外,吟儿赶紧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掐她人中,林阡则立即命人去传军医来救她。这洛轻舞也真是人间极品,走哪儿都能演出一场闹剧来。  “三姐姐……”待洛轻舞悠悠醒转的时候,看到坐在床头的依稀是洛轻衣。不错,二姐洛轻尘已经去了苏家,虽然未曾拜堂成亲,本没必要去苏家守寡,但洛轻尘偏巧去了,洛知焉没有阻拦——人都猜洛轻尘这么做是为父消灾,毕竟苏慕离的死跟洛知焉的悔婚有直接的关系,洛轻尘嫁过去会减轻苏降雪对洛知焉的不满……但洛轻舞很不解二姐的做法,凭何一定要把政治因素放在首位?就不可以同时也追求嫁得最好吗? 可世界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这厢洛轻舞刚把自己的婚事敲定了,那一边顾霆莫名其妙地竟对他的老大苏降雪发动兵变!大人们怎就这么头脑发热呢,兵变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他的子女们怎么办吗?小玭小瑶才五岁大洛轻舞也见过的,而她的准夫君顾家诺……唉,据说是死在了苏芩的乱刀下…… 洛轻舞震惊之余,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完蛋了,苏慕离顾家诺都死了,父亲可别把自己和三姐一起嫁到林阡那儿去!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了衣物我洛轻舞离家出走一次!这姑娘胆大起来也真大,说走就走误打误撞跑进了百里林的兵荒马乱,适逢曹玄、李云飞两军交战,差点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小命,当然了,洛轻舞也不会想到,百里林里居然还会起战端。洛轻舞打小只出过两三回短刀谷,只记得百里林是绿油油的、静悄悄的、稍微有点阴森森的。 鬼使神差跑上了战场,被一将军从马蹄下面抢回一条小命,洛轻舞在吓昏之前看到了那将军的脸,当时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不嫁别人了——位高权重很危险,不如嫁个勇猛的,不怕死的,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那就嫁他了!所以平生第一次小鸟依人地道出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可没想到的是,那将军竟然就是林阡吗?先前明明已经就是他妻子了,自己却弃之如敝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拼尽全力摆脱他,非得逼着爹爹冒着重重危险悔了好几个姐姐的婚,这才开开心心地以为从他魔掌里逃了出来,现在,现在后悔得又想上吊啦! “三姐姐,可曾见过林阡吗?林阡他,长得什么模样?”洛轻舞哭花了脸,坐起身来拉住洛轻衣的袖,“他长得很好看是吗?呜呜,我怎么就那么蠢呢,明明是属于我的……” “小妹……”洛轻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只怕不属于任何人……” “什么?不懂你的意思。”洛轻舞泪停在眼角,没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懂。”洛轻衣轻抚她脸庞,站起身来,“也许,二姐她会懂。” “骗人,二姐姐从来都不喜欢三姐姐,哪能懂三姐姐的意思呢!”洛轻舞说,洛轻衣微微一笑。 “三姐姐?我……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嗯?什么?” “我不阻拦你嫁林阡,我也嫁给他,好吗?”洛轻舞真心真意地问。 “……”  六月廿四夜,下弦月。 曹范苏顾发生天崩地裂的这十多天,樊井身边一直没有特别的事件,显然是锯浪顶上奸细的事情一出,银月必定要有所收敛。 和她的麾下们不尽相同,虽然银月的行踪为“动”,但她的职衔是“定”,利于她很好地在短刀谷生根,却同时方便了林阡将她找出来,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不得不说,她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绝对是个志气不凡的女人,至少她对金的价值,和落远空对宋一样,举足轻重。 既然银月收敛了,那么上次她在锯浪顶上想传出去的计划就一直没有传出去。是什么计划?是又一次地发号施令,还是行动暂缓的决定?无人可知。 当林阡思绪从银月那里转回来的时候,低头就能看见月光淡淡地铺洒在身边吟儿的头发上,这,其实就是幸福啊。 饭后散步走了这么久,小丫头始终都一声不吭,明显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在想什么?” “在想,官军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面肯定要有人下来看……” “嗯,一定会下来看看的,但最后一定是酒足饭饱多交了几个朋友、正事还没进展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林阡笑说。 “说得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吟儿眯起眼睛看他,鄙视。 “从前我在红袄寨的时候,跟在谈寨主左右,时常接触到泰安的官员,懂又有什么奇怪?”林阡皱眉瞅着她,反鄙视。 “哼,你也会说是泰安,那是你金国的管辖,我们宋国虽然也有败类,但还不至于你说的那个样!”吟儿不肯服输,死也要说赢他。 唉,你金国,我们宋……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回应了。 “怎么了?” “哦,我在看,你头顶上到底有几个旋,人都说旋越多的人越犟。你就从来不肯让我一次。”他一笑。 “那我的旋很多咯?”吟儿笑起来。 林阡摇头:“你就一个旋。其实倒也符合,要知道,旋越多的人也越聪明的,你不配。” “去!”吟儿佯怒,“原是拐着弯儿骂我笨?!”追着他打。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他打不过她,只能狡猾地言归正传,“你是在担心,会不会过来的人是川宇?” 她一怔,停了嬉笑,点头:“如若是川宇,局面会变浑。我知道,你和苏降雪,都不希望再有人随便动手。但万一那个是川宇,势必又要有居心叵测的人去靠近他,那样一来,苏降雪这次的杀鸡儆猴就失败了,杜绝不了下一次兵变了,无辜们的血也白流了。” “你说得对。”林阡叹了一声,“下一次兵变,不是不可能。” “怎么?” “曹玄和范克新奉命追杀李云飞和周存志,可奇怪的是他们俩貌合神离、南辕北辙,曹玄似是存心放李、周生路,范克新却是赶尽杀绝、手段比我想得还要狠。”林阡分析说,“这两个人,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苏降雪他……众叛亲离了……真可怜……”吟儿哀道。 “不过,如果过来的人是川宇,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就是苏降雪自己去靠近。”林阡说,与她四目相对,“至于靠近谁还是谁都不靠近,选择权在川宇自己。” “真想像放心你一样去放心他。”吟儿心情繁复,既忧,也内疚,又恨。 “罢了,不再庸人自扰了。”林阡展眉,淡然,“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 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从建康到兴州,别过那吹面不寒杨柳风,途经那风急天高猿啸哀,终遇这朔风严寒草木衰。 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 兵刃相克声近了,宫商角徵羽远了。 弹指一挥间,又回到这风雨飘飖的短刀谷…… 第二十章 擂鼓备战 二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林阡和林陌的降生,短刀谷里可算一片寂静祥和。 二十年后的今时今日,林阡和林陌一先一后回到了他们的出生地,川陕黔滇,全境烽火连天。 然而阡继承了父志,陌却令谁都看不清…… “林陌,究竟是天赐的礼物,还是天降的灾难。”苏降雪对月空望,无限惆怅,在听见林阡对他宣战以后,在得知朝廷是派遣了林陌来调查短刀谷以后,愈发如芒在背,不知将遭遇前后夹击,或是可争得一线生机。 顾震的建议,是靠近林陌,拉拢林陌,“毕竟,他是郭都统身边的人。”一语道破。 朝廷在兴州军中设立都统制,上一任执掌大权的张诏,治军严谨、颇得士心,是苏降雪、顾震等人的老上司。近年来,曹范苏顾一直得他照顾,表现可谓中规中矩、可圈可点,偶尔一次捣鬼也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川北那场大火。若非张诏年初病死,只怕会秉公办理、深入调查,所以张诏的去世,对苏降雪来说其实是幸事。 说是幸事,实也不幸。苏降雪没料到张诏会在年初病死,更没有远见卓识想到继任的人是郭杲。几年来一直为了林阡焦头烂额的苏降雪,哪里有多少工夫去和郭杲拉关系,况且郭杲自己也是新官上任,还没能在川军中站稳脚,所以顾震的建议很正确,先接近郭杲倚重的人,待郭杲根基打实、扩充实力的时候,苏降雪再依附也不迟。 “什么都统副都统?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放到短刀谷里谁知道!要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第一个搅成肉泥的就是郭杲,何必管他呢!放开手脚干我们的,谁来调查都打发走!少碍事!”范克新武将特色,草莽气尤其重。 “不,决不能打发走。虽然如你所说,若林阡当真要反,别说兴州军拦不住,朝廷也未必镇压得了。但这个林陌的价值,却比得上一千个朝廷,一万支兴州军。”曹玄无论何时都神色忧滞,“我们不该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靠近林陌,是上上之策、万全之策……” “克新,你真是莽夫之言了。”顾震按住范克新的肩,赞成曹玄的观点,“大人,林陌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他不像银月那样是金人,他正巧是郭杲派过来的人,他又还是林阡的亲弟弟、林家军曾经的主,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说罢,翘首等待苏降雪的答复。 曹玄和顾震的一席话,字字击中苏降雪心头,是啊,他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自己快输了,何尝不想用林陌做筹码。 但真是好笑得很,前不久顾霆还想用林陌做筹码,他要与背叛他的人去取一样的筹码了…… “现在只需要确定两点,一,林陌想不想要林阡的位置,二,林陌这个人难不难对付。”苏降雪轻声决定,转过身来:“如果林陌没有斗志,那不必多说了,我苏降雪完了,你们三位,或跟我一起不屈自尽,或就弃械投降做林阡的傀儡。如果林陌他有斗志,却难对付,我们先把林阡结束了,再慢慢对付他!” “若林陌没有斗志……顾震绝不独生!”顾震歃血明志。 曹玄与范克新立即附和:“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林阡惯于先胜而后求战,林阡向来也百战不殆,所以林阡一般不轻易启衅、开战则必定达到目的。苏降雪清楚这一点。 而林阡的目的是什么?是把官军打趴下、屈膝于他麾下义军,就此结束动荡、坐拥短刀谷!甚至他眼光早就不局限在西线边关——以川蜀为天下先,各地将纷纷举事,各地义军,不正都属于抗金联盟? 曹范苏顾,明明想得到这么高远,却都已经自顾不暇,危险俨然迫在眉睫!林家军对旁人只是打趴下屈膝了就够了,唯独曹范苏顾,几十年的恩怨堆积,根本不可能有生路。 如今,林阡下了战书却迟迟不开战,磨戟拭刃却不挥出来砍杀,着实令曹范苏顾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更是被猫玩在手心的老鼠。他是一定要吃你的,可他就是不急着吃你,玩够了再吃。 等死的过程,远远比死痛苦—— 当然,只有悲观主义的人,才会觉得这是生不如死的煎熬,像苏降雪这样的奸雄,只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歃血为盟之后,他惨淡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林阡,你可知道我备战的方式!  月末,李君前率领小秦淮兵马自汉中回谷,与留驻谷内的南龙南虎、以及从淮南远道而来的贺思远江南两位香主重逢,走马场上,一干兄弟姐妹把酒言欢,好不痛快!篝火柴燎,击节而歌,如此热闹,怎少得了吟儿。得淮南故人赴此,临近的百里笙、百里飘云也来助兴。 贺思远和江南此番前来,原是向李君前禀报近期小秦淮动向。由于李君前常年在外征战,一直是白路在打点帮中大小事务,别看她年纪轻,却不是不依附李君前就活不下去的,近年来小秦淮在她和一帮元老的带领之下,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淮南一带始终力压慕容山庄等帮会教派。“三年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呢,唉,也是被逼出来的吧,小小年纪就担负了那么多。”吟儿说。 “虎父无犬女。”林阡笑了笑,“那时我看见她,便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三年来别人都没怎么大变化,只有江南那个小光头,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清秀小伙子,若不是贺思远向大家介绍,阡吟都没发现这小子头发已经这么茂盛了。 “带发修行了?”林阡拍着他肩膀同时朗声而笑,淮南时期他就很是喜欢这小子,男孩总是窜得这么快。 “小毛驴,莫不是还在暗恋着你白路姐姐呢?”吟儿笑问,众人满头冷汗,只当没听见。 “凤箫吟!你嫁为人妇了,好改改这个口没遮拦的德性了!”哈,果然还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面就要和吟儿面红耳赤。 “注意些,酒别喝,东西也别乱吃。”席间林阡要与众将议事去,看吟儿舍不得与贺思远江南分开,离开之前不忘叮嘱。 “知道了。”吟儿笑,指着自己小腹,“要生孩子呢!” “这丫头!”林阡和李君前都哈哈大笑起来,和吴越、郭子建等人一起,往兵将稀少处行了段路。天骄、寒泽叶都已等候在听月轩中。 “怎样?” “万事俱备,只要你一声令下,立刻封锁短刀谷。”李君前道。 吴越亦点头:“届时没有人可以逃出去,援兵无论如何也杀不进来。” “我等则誓死追随主公,斩杀奸贼,成就大业!”郭子建慷慨陈词。 目前他林阡的所有麾下,萧溪睿、田守忠、吕之阳皆在凤翔府策应越野,钱爽、莫非、海逐浪都分布于川蜀防御金南,厉风行、金陵则驻守于大散关威慑控弦庄,故此,下一战便要以李君前、吴越封锁短刀谷,天骄、百里笙、寒泽叶、郭子建、祝孟尝对战曹范苏顾! “主公心中,尚有顾虑?”寒泽叶看出林阡忧色。 “不错。顾霆的过早叛乱,提前把苏降雪逼到了绝境,虽如今他军心大乱,但毕竟在川蜀有几十年的根基。”林阡叹,“杀他一个,不知陪葬的要有多少个。” 郭子建祝孟尝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郭子建率先望向军师陈旭,眼神求助。 “这么说吧,苏降雪不顾主公的压制而大肆杀戮,其实是刻意杀给主公看的——与其说他是在镇压兵变剿除余党,不如说是把那些无辜当成了陪葬。”陈旭解释说,“苏降雪表面是杀鸡儆猴,暗中却对主公施压,告诉主公,战争的代价必然是比这更多的无辜丧命。他,抓住了主公的仁慈啊……” “苏降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疯了,不受控了,愿意与我们玉石俱焚。”寒泽叶理解,睿智点头,“他是小舟,我们是大船,同样是船,未必不覆,就看双方是怎么撞。” “泽叶一语中的。”林阡欣赏他这个比喻。 “所以,他现在,一定正在拼命地找人同生共死,实际是要以这些为人质,威胁将军罢手。”范遇点头称是。 “却怎可能罢手。”林阡一笑,“苏降雪肆意杀戮,反倒失去了人心,真正愿意上当、跟他同生共死的人,除了顾震之外,能有几个。” 郭子建祝孟尝听到这里,紧绷的神色才舒展开来:“这么说来,主公起兵是起定了?”林阡点头,诸将一扫疑云,全都笑逐颜开、热血澎湃。 “据说这次郭杲派来的人,正巧是林陌……”天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除非他糊涂了,才会趟这趟浑水。”林阡摇头,苦笑一声,“若他真的来了……我只能在剿除敌人的同时,将自己亲生弟弟陷于同一场乱局。” “主公,你放心,若二公子真被挟持,戴宗必助您救他于水火!”戴宗双目炯炯。 第二十一章 致命一击 谈笑风生,畅叙别情,不觉光阴之流逝,转眼曲终又人散。 送诸位逐一离去,吟儿在原处守候林阡,无聊中玩起他送的“桃花结”,一想到他哪怕只是一件琐事,她嘴角就会不自觉露出喜欢的笑来,沉醉其间,久久不可自拔。 “盟主,想不想见一个人?”贺思远还没有走,在她身边低声询。 “怎么?还有别人来?!”吟儿喜不自禁,思考着小秦淮有谁会给自己惊喜。 “是。那位故人,是专从淮南远道而来,由我传达,想要见你。”贺思远语带尊崇,吟儿一愣,听出那肯定是个高人。 “哦?是哪位前辈?待林阡回来,我们一起去拜会!”吟儿心情愉悦,饶有兴致。 “他只想见你一个,不愿见到盟王。”贺思远面露难色。 “如此……就猜不出来了。”吟儿蹙眉。 “盟主,不如由我领路,你去了便知道……”贺思远轻声说。 “怎么?” “他身份不便透露于人,目前隐匿于我军营中。”贺思远道。 “好,那,唐羽,兰山,你们俩在这里等盟王,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吟儿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那个人到底会是谁,该不会是白路?是言路中?或是大小桥姐妹?神秘兮兮,想必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看身侧贺思远愁眉不展的样子,吟儿就暗想在掀起营帐的那一瞬贺思远一定会大叫一声哈哈你上当了被我们给耍了!想到这里,吟儿愈发激动:不会真是白路姑娘吧! 只是,贺思远掀起营帐的那一瞬,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转忧为喜,而是吟儿被巨大的反差打懵了,喜悦一扫而空,震惊随风而下,吟儿愣怔怔站在原地没动,死也不肯进去一步。 为什么总是独独忘了他! 贺思远啊贺思远,连你都明白么,我不愿意见到他,所以你一句都不肯对我透露!可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 “念昔。”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们的那个男子,如黑夜间的一丝星火,闷热中的一缕清风,温润美好,长身鹤立。 吟儿无言以对,沉默两行清泪。 就像“吟儿”是专属于林阡的称谓;“念昔”这个称谓,世间仅有一个人,斗转星移也绝不改。 林陌,他终于还是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官军的车马之中,反而跟随着小秦淮的队伍潜入,并未作为兴州军的统帅,而是以一个淮南故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堂兄,盟主,你们慢聊,我在外面守着。”贺思远轻声说,退出去的同时碰了碰吟儿的肘。 载誉江湖多年的未婚夫妻,因为阡的出现,一切发生了改变。曾经心里总是对陌留着一份挂牵,久久痴情放不下,曾经怪阡为何心里先行住了一个女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曾经无数次看着阡的时候怀念过陌,想那个曾给自己无数憧憬的绝世少年,也想过,如果没有林阡出现,自己的人生会怎样。如今再见到陌的这一刻,终于更坚定自己是阡的女人,即使陌的容颜重新清晰,那份感觉,也已经不在了。因为陌,身上终究少了阡的一份特色,那份特色,是韩岳而非王谢的热血澎湃。陌,当然永远不可能有。不可能有,又怎能如阡那般,让那许多的英雄豪杰,甘心为之付出,又怎能够拥有一片盛世江湖…… 却为何泪流?自是想到了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又因为上一次断崖相逢的极度愧疚,此外,心里还惴惴不安猜不透,猜不透他来的意图! 吟儿陡然惊觉,还没有等他继续发话,便即刻收起忧郁开口说:“你走吧!”林陌一怔,未及答话,吟儿已经奋不顾身冲上前来,语气急促地对他低声讲:“听着,你走吧,短刀谷的争端已经箭在弦上,林阡说过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阻而停!”吟儿仰头看着他,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你若是被卷入这场纷争,一定会死在兵荒马乱里!亲生哥哥发动的战役,怎可以枉自断送了你的性命……”这是她的担忧,也是阡的担忧。 “你心里,还如旧日一般,念着我……”他淡淡一笑,她陡然语塞。她真是意想不到,她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被他全部当做了耳边风!他没有在听,他只是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很欣慰,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她永远都捉摸不了的情愫,他忘情地伸出手来又想要挽住她,竟教她的歉疚和关心一扫而空,凭空换成一股火热的敌意!敌意!后退了一大步,她睁大了眼睛直瞪着他,换了一种冰冷彻骨的口气:“你又来做什么!?” “可知道,你的挂念,令我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这曾属于我的一切。”他忧郁地看着她,“或许这一开始不是,但后来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 吟儿神情越来越惊恐,听到最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在说什么?”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色。”绝世男子,容貌清隽,神情清冷,语气清高。 吟儿含泪望着他:“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林陌表情一凛,视线就此一直定在她脸上,她知道她的话令谁听了都会受伤,因为太残忍,她说的时候就知道残忍。 “好一个‘不存在’……”林陌僵立许久,才慨叹。 “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吟儿续道。 “你更担心的,是他被世人谴责……”林陌吝惜着他的凄然。 “成大事者,何惧千夫所指,若他被世人谴责,我陪他一起受责,自能苦中作乐。”吟儿摇头,重新上前,柔声问林陌,“川宇,你真的适合这个江湖么?我心里的林陌,虽然他也是文韬武略,可是他不屑和官场同流合污,他喜欢跟文人谈诗说词,他分明是个淡泊名利、风雅之士!我只知道,他若是卷入此间,根本是清流陷入泥潭。这泥潭,林阡和我都可以陷入,林陌却绝对不行!” “最不该陷入的,又究竟是谁!”林陌语气虽淡漠,眼神中却充溢着真情。 “古往今来,最不该流血的,都是咏雪的人。”吟儿慑服一笑,“走吧,回到那个平淡却幸福的世界里去,你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林念昔……”他听到这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曾赢过你……” 真正命格无双的是这个女子啊!何其残忍,何其冷血,何其轻描淡写地,要他林陌不存在!见他一旦不敌,毫不犹豫节节逼近,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趁他奄奄一息,发起致命一击,直至他战败铩羽,或者他从一而终就没有杀气。所谓爱,谁投入得多,谁就输了,惨败。 陌路人,涌泪也别回头。 第二十二章 淮南故人 归途上,吟儿虽然有些许伤悲,但一旦想到可以劝阻林陌参与此战,总是平添了一丝欣慰。 繁星灿烂,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吟儿托着腮,斜倚在马车上看山里的夜空,慢慢地心情也释怀许多。 “主母,留神些,前面路不好走。”向清风提醒。 吟儿赶紧正襟危坐。一向冷面示人的向将军,性情跟林阡最为接近,所以她怕屋及乌。 “咦,这依稀是回锯浪顶的路。”吟儿说。 “适才主母去见故人,主公差人来嘱托我,直接护送主母回锯浪顶。” “哦,是这样。”吟儿点点头,心里最后一次想陌,陌的忧郁归于年少,应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转了个弯就上了大路,此地靠近许从容驻地,离景州殿的天阙峰也不远,同时也是东谷西岭之间的通道,换而言之,这是个有可能遭遇截杀的地方,吟儿还记得顾霆兵变时期来自东谷一条血路上的残骑裂甲,阡也叮嘱过她在这条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 想来,他今天选择不和她一起回来,也是刻意的吧,既是为了磨练她胆量,但恐怕也做足了防备。“林阡这个人,真是自相矛盾,既然想磨练我胆量,就不该这么周密地布防!”吟儿心里一边想一边甜,还觉得他无趣。 然而却苦了向将军,寸步不离吟儿的他,现在紧张地呼吸声都有点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向将军,无需这么紧张。”吟儿大声说,小声骂,“林阡你也不考虑考虑向将军!我若出了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 终于回到锯浪顶时,发现屋子里不知是谁做了一桌晚饭,丰盛精美,应有尽有,目前还无人入座,吟儿大感蹊跷,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人家—— 一,锯浪顶上还有谁烧得了一手好菜?顾小玭?才五岁。孙思雨?在川东没回来,估计也不会烧!洛轻衣?好像她心里只有剑法。洛轻舞?算了吟儿宁愿猜顾小玭。 二,没什么重要的事,烧这么多菜是何必?浪费粮食!而且,当林阡是猪吗,刚在走马场那边吃了一顿!回来又吃这么多?林阡怎么不阻止? 三,吟儿凑近一看,真的什么菜都有,还有一道是林阡忌口的蘑菇。吟儿一眼就把它剔出来了,正要把这道菜撤了,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林阡回来了,满腹疑虑地奔过去问他,不禁大惊失色又恍然大悟。 难怪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难怪林阡不阻拦,难怪林阡宁愿没在屋子里等自己,甚至难怪林阡要一个人先回锯浪顶! 林阡是自始至终陪着这个女人啊,在她下厨的过程里一直看着她,也许是帮她拣菜了,也许是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也许是会在她嫌热的时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十八年了,十八年都只能缩进这十八道菜的时间里么,他五岁的时候就该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去帮她拣菜了吧,他七岁的时候就该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了吧,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在她嫌热的时候帮她擦汗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到二十岁,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时候,才来得及尽自己的孝道,才来得及称呼这个女人为娘亲,才来得及拭去母亲苍老脸上的泪! “吟儿,快来扶娘入座。”阡是真的大喜过望。 吟儿赶紧回过神来,也是高兴至极地走到玉紫烟身侧来,略带羞涩地叫了一声“娘”。玉紫烟先前在淮南时就认得她,也知道她嫁给林阡的事,应了一声,无限爱怜。 “不知道娘会来,所以……竟没有收拾,也没有准备……还累您做了这么多菜……”吟儿说,想到内屋床都没放好就脸红。 “幸好你没有做菜。”玉紫烟慈祥地笑,“我这十八年来,日夜都想给阡儿尝尝我的手艺,这十八道菜……便当做十八次生辰……”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娘。”平时难露真情的林阡,此刻眼中也有什么在闪,毕竟血浓于水。 “幸好你们也没收拾屋子。我也已有十八年没有收拾过它。”玉紫烟俯仰陈迹,往事历历在目。 “娘,别去想那些往事啦,珍惜此刻要紧!”吟儿笑着说,“那就……先动筷子?” “适才阡儿说你不能吃过火、过油腻的食物,我做的都很清淡。你们,都可以吃……”玉紫烟笑说之时,吟儿脸上不由得更红。 “来,先尝尝娘最拿手的菜。”玉紫烟边说,边帮林阡和吟儿分别夹了两样。 吟儿低头,羞涩地囫囵了几口,忽听玉紫烟奇问:“怎么不吃?” 吟儿一惊,侧脸看林阡,他果然还没动筷子,眉间有犹豫稍纵即逝。吟儿愣了一忽,才发现那样菜是蘑菇,正待说话,却看阡开始动筷子,不刻就把那些菜都就着饭吃了,吃完了,才回答玉紫烟:“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微笑,木讷,不善言辞。 盟王,真是个令人心碎的孩子呢。吟儿泪险险落下来。 “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这时,玉紫烟对林阡说起林陌,吟儿不禁一愣,恍然大悟——玉紫烟,她叫林阡“阡儿”,却叫林陌“川宇”,同是儿子,却有感情亲疏! 也许,这才是玉紫烟上锯浪顶的真正目的吧。毕竟,她是最早接触到“阡陌之伤”谶语的那一个…… “绝不与他成仇。”林阡这样回答。 吟儿冷笑一声,娘,你叫林阡怎么回答。没想到你是为了林陌而对付林阡的说客,就像我,是为了林阡而对付林陌的说客。你却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林阡不想看穿你,不希望看穿你,所以他宁愿纯粹做一个儿子,可是原谅我,我不能。一切要伤害阡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阡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把陌当敌人。 玉紫烟逗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马车早已经在锯浪顶下等候,吟儿看见道旁那个丰腴的身影,敌意就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尉迟雪,林陌,你们才是一家人,这个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家庭…… 淮南时期,她明明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为何现在却特别特别的反感和排斥?是为了阡吧,因为她所向披靡的男人,在这个领域却孤苦无依、占尽劣势,她心疼,她恼怒,她无法容忍! 当林阡和玉紫烟还在话别,吟儿不知哪来的冲动,只想把林陌的儿子给搜出来,眼睛盯了很久,都没发现那婴孩的影子,不禁问尉迟雪:“侄儿呢?今次没带来么?上次没仔细看,长得可像川宇?”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尉迟雪面带惆怅,低声问。 “有必要吗?在人前不能说?”吟儿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语气这么冲。 “在人前,不能说。”尉迟雪不顾扶风的阻拦,一定要告诉吟儿。 第二十三章 可恨可怜 “何事?”吟儿没好气地问尉迟雪,厌倦了她那种迂腐性子、寡断性格。 “孩子……不是川宇的。”尉迟雪轻声对她讲,原来是见不得人。 吟儿登时一愣,突然冷笑了两声:“尉迟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嫁给川宇之前,已经和傅家的少爷私定终身。”尉迟雪说的同时,吟儿不得不忆起三年前的淮南,初识黄鹤去的那一晚,自己随林阡正巧夜探尉迟府,撞见过那个和尉迟雪情意绵绵的傅少爷。却也都知道,傅家家道中落,二人被棒打鸳鸯,出嫁当天,傅千秋本来已经要抢亲成功,却被尉迟雪的犹豫断送。 吟儿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你,你在嫁给川宇之前,便已经和那傅千秋……” 尉迟雪点头,暗垂珠露:“父母之命……委实不能违抗……” “狗男女!”吟儿怒骂的同时捏紧了拳。 “什么?”尉迟雪一惊,泪僵在眼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勇气做出苟且之事,竟没勇气谈婚论嫁!”吟儿冷笑,“三从四德烈女传,你不照样违背了吗!背地里做得出,台面上为何不敢认!” “凤姑娘……”尉迟雪苦叹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凤姑娘对川宇有误会。他与我之间,并无夫妻之实。只是见我可怜,怕我被旁人指点,所以才一直把笑笑当做亲生儿子……” “笑笑?男孩儿,取名叫笑笑?”吟儿忽而一怔。 “只是乳名。川宇说,喜欢他的笑,所以叫笑笑……正式的名字,要等他亲爹帮他取。”尉迟雪略带爱惜地说。 “够了尉迟雪!”吟儿听得心里很不爽,“你可知道,你这女人真的太自私,你耽误他了!” “不,凤姑娘,是你耽误了他。”尉迟雪摇头,斩钉截铁,吟儿登时语塞,听她续道,“我尉迟雪,只不过是他的……屏障。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世界。” 吟儿心一颤,手足冰冷,面色煞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尉迟雪说,林陌之所以去年和今年两次前来川蜀这次还定下了要在郭杲帐下谋职,完完全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第一次,是你与林阡要成婚,他四月便来了,可八月才回去,因为你和林阡的婚事与短刀谷的夺权复位抵触,他不希望林阡放弃饮恨刀,却更不希望林阡牺牲你;第二次,是听说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他刚到建康,就想重回川蜀……因为担心你,想看看你。为此他一直在谋职,什么地方都不去,独独要到兴州来……看到你没事,他才安心……” 吟儿不知是适才动怒,还是被这种事实震惊,忽然竟感到一阵气闷,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回应。 “你还只道姑爷他是满腹心机地要来抢你家夫婿的功业么?!其实你有什么资格训斥小姐,最可恨的女子还不是你林念昔!?”扶风忠心护主,带着敌意,却也将吟儿看透。 是,扶风她说对了,吟儿再怎样的心思单纯,都曾对某个人用尽心机、诸多算计、残忍至极!一次又一次地想伤害、伤害着、这次又没有例外地伤害了他!最可恨的女子,她林念昔当之无愧! “为何我对谁都可以迁就,却独独对你歉疚……”泪倾如雨,覆水难收。后悔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再一次见到他,她也只会再一次伤害他! 这条回锯浪顶的路为何比平常难走,吟儿一路都无法郁积心事,泪眼模糊几次都差点被石阶绊倒,终于哽咽到没有力气再行,林阡一直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流泪只是搀扶着她默默地一起走,到此刻看她气喘脱力,于是将她负在背上,继续上行,夏风拂过,林木如浪。 “适才生了很大的气?军医嘱咐你心平气和,千万别复发了毒性。”林阡关心地说。诸如回生丹、雪蟾、天山雪莲、深雪丸、唐门冰虫、寒食花以及梅上青七大灵丹妙药,都只能起到镇住火毒的功效罢了,吟儿病中还好,一旦身体恢复,只要心急动怒,就会有复发火毒的可能。 “我……我适才,见过了川宇……”她抽噎着说。 “原是这样……”他醒悟,自言自语,“否则娘她也不会来,求我手下留情。” “他……他不像我猜忌的那样,他,明明没有恶意!”吟儿伏在林阡身上,痛哭,“我错怪他了,对不住他,我太自私,太残忍……” “吟儿,如果我是他,无论你做错什么,都一定不会怪你。”他轻声安慰。 “先前你骂我骂得没错,我真是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我,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说做就做,糊里糊涂地,对着他的背就撞。 “你这铁头功,想要谋杀亲夫么?”他转过头来,明明是一句玩笑,说得却那么严肃。 她的神智恢复过来,却陡然间更加自责:“好像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趴在亲夫的身上,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男人……” “吟儿从豆蔻之年开始,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他,若非我的出现,现在嫁给的就是他,这个事实无法更改,你不想他才是无情。”他理解地说。 “可是,我今天一天为他流的泪,比这几个月为你流的泪还多……”那么现在,是在为谁流泪呢。 “吟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他一笑,抹去她眼角的泪。 “你心里,当真一点在乎都没有么?若是没有,可见你不注重我。”典型的小女人心态。 “不是不注重你,而是了解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我曾亲眼目睹过,功名为重的凤大小姐,硬生生地为他啃了一整本的《东坡全集》。” 看他其实是吃醋的,她才破涕为笑:“我也曾为你,翻看了半载的《王临川集》,只不过当年的你,心里没我,不曾注意到罢了!” “唉……”他忽然不再背她,将她放在路旁青石上,脸色有点差。 “怎么了?”她一惊,赶紧扶住他。 “要卧病在床了。”他强颜一笑。 吟儿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叹:“只怕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对付你林阡的必杀技,只是一盘蘑菇吧!” “今生不知能遇见几次,还是不愿见她失望离去。”林阡说。 吟儿一怔。他的死穴,哪里是蘑菇,分明是感情。明知是毒药,可因为玉紫烟盼望着他能尝她的手艺,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林阡啊林阡,纵然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也要说,你真是世上最傻最笨最无知的人。 “两个病号,可怎么上去呢?”吟儿发现这里是半山腰,离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要不将就近的侍卫们叫来,抬您老人家上去?” “不用了,若是我半道上‘死’了,岂不是要惹出一番惊天动地?大战在即,可别误了事。”林阡微笑摇头,“便跟他们要个帐篷,就在此地宿几晚吧。” “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黑夜里,吟儿嫣然一笑,怎能不教他心念一动。 那一刻他看着吟儿的笑脸,只觉有一阵暖流流遍全身。当各自都战斗到满身伤病,所幸有彼此能相互扶持。  “传令下去,这几日内,一切事宜,全都赴此报禀。”安顿妥了一切之后,吟儿代林阡对此处受宠若惊的侍卫们说。 吟儿明白,玉紫烟的到来和婉言相劝,使林阡早就清楚了林陌对他并无威胁。现今他知道林陌的选择是离开,更加确定了林陌毫无妨碍,也意味着,实质意义上的川北之战就在眼前,只等着他林阡一声令下! 一旦决定开战,林阡不会浪费哪怕半刻,这几天显然也相当关键,没有任何可阻碍。 第二十四章 强将手下 危在旦夕的曹范苏顾,此刻就有如悬梁上吊的时候,头已经套进了绳圈,脚还在疯狂找椅凳。 那个不可能不清楚自身价值的林陌,出乎意料没有跟他们合作,昙花一现地来,又稍纵即逝地走。与之同行的几位官员,酒囊饭袋,庸庸碌碌,见林陌未作停留,也就都随他一起打道回府。 川蜀周边,那些可称为老朋友的同僚们,基本都是各扫门前雪。苏降雪派顾震出去联络就近的官军,却只得到两支愿意相援,目前还在赶来的途中。 苏降雪当然不可能放过郭杲这张救命的椅凳,早先就遣心腹前往兴州军中,向郭杲据实相告,郭杲得知之后的态度竟然是“大呼惊奇,半信半疑”。也罢,他不了解短刀谷现状是正常。苏降雪只能以“一山不容二虎”来解释,却只争取得郭杲又一次遣人来看。只叹官军中尸位素餐的风气严重,常常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办事效率极低——郭杲再这么敷衍了事,多说几次“遣人来看”,林阡早把短刀谷打下来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来了也只怕是于事无补的官员们,竟就在接近短刀谷的路上不明不白都没了影子,石沉大海一样。 苏降雪愈发愤懑,只道是郭杲别有用心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他苏降雪把朝廷当靠山,朝廷当他是什么,只不过是压制义军的工具而已,就算张诏和郭杲,不也是朝廷压制川蜀吴家这个军事集团的工具!?只要能平息乱局,损失个工具算什么,放任内耗是朝廷一贯做派! 也许,像苏降雪这样被悬着的人是注定要被吊死的,这样的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只会踢开椅凳——因为当时就不相信椅凳了,因为能救他命的椅凳跟他建立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的。他都不知道,朝廷虽然会对他苏降雪留一手,但如果来得及知道林阡的膨胀,怎么也不可能任其滋长。 事实上,那些朝廷命官,都是被林阡的人事先就移出去了——有句话苏降雪自己也说过的,哪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这句话,林阡也会说。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林阡在内战的一开始,就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能耐,斩断了短刀谷内外联络。 兵锋正劲,龙骧虎视。  松土是苏降雪自找的,林阡既然敢动手铲他,就必然已经想好了种哪个傀儡。关于日后林阡怎么翻耕,已经不是苏降雪需要考虑的范围。 自去年九月入驻短刀谷以来,林阡和官军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没有停过,一直在烧,到今时今日,正巧沸了。 去西岭看看就知道,义军又恢复成二十多年前,林楚江时代的那种架势,那种架势,是“短刀谷发生何事你朝廷管得着”的架势。仿佛官军陷于其中,必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些去西岭探视的探子们,竟还对苏降雪回禀说,他们被林家军发现并抓住、扭送到了盟王林阡和盟主凤箫吟的帐中,当杨致诚问林阡如何处置时,林阡只淡淡说了一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地在逼近苏降雪! 明明苏降雪还以为自己是战前在窥探他,却没想到他已经形容成两军交战!把奸细说成来使,又是何等讽刺! 据说林阡这几日是食物中毒、抱病仍在规摹局势,真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审问的事情则全部由盟主凤箫吟代劳,给奸细松绑的同时,吟儿气势凌人地对他们讲:“回去转告苏降雪,他末日不远了,等着看盟军怎样关门打狗!” 想不到,没得到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得到一句“关门打狗”,着实令苏降雪心中恼火,那位盟主之所以敢这样张扬,是因其身后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盟王,狂气是他的女人所放,杀气却全都根源于他! 闻得见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从西、南、北面席卷而来不可断绝……此情此境,苏降雪怎可不应战! 造土堡,竖栅栏,攒军粮,如若林阡现在就长驱直入杀到东谷来,苏降雪反正是穷途末路豁出去了,就与他林阡决一死战、血流成河!  七月初二,林阡以寒泽叶、四圣为前锋,行进神速,取长坪道直扑东谷,与郑宣城、吴冒先连续酣战三日、七度交锋,攻势之猛,令郑、吴两位大将及其麾下倍觉吃紧。两大阵营胜负分明,战线连续往东推进。 七月初五,田若凝匹马前来挑战,宋恒策马出阵相迎,青锋剑与玉龙剑激战数百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是夜,范克新欲悄然绕道进入西岭,却被景州殿景胤察觉——曹范苏顾要怪便怪去年为了阻碍林阡不惜开罪中立势力,如今真是多行不义、为渊驱鱼、失道寡助! 初六,范克新与百里笙于天阙峰外激战一场,之后一直对阵相持,范克新不愧是苏降雪帐下战功最高,与百里笙交战六次,四胜两负。 初九,林阡、郭子建对苏降雪、苏芩发动攻势,大胜,苏降雪勉强逃窜,趁夜突围,直至天阙峰南,正巧范克新于天阙峰北安营扎寨,苏降雪便要与他成掎角之势,先对景州殿南北夹击。可惜遭遇林阡阻南打北、阻北打南之战术,苏、范始终不能碰面,又十五日,各自损兵折将无数。 岂止阻南打北,集结了谷外力量的顾震,也是被迫阻碍在了百里林中。杨致诚、杨致信、柳五津连同塑影门,早已将他们堵截在外,无法相援! 廿四,长坪道、天阙峰两线俱溃,负责留守的曹玄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曹玄麾下大将徐滇,力大如牛,举锤纵马,单搦石中庸交手,威风一时,好不得意,程宇釜撒马去战,青云纯阳剑法,十个回合便将他斗败马下、吐血而亡。 曹玄再派与徐滇齐名之虎将季全疆上阵,那季全疆虎背熊腰,骁勇生猛,硬拼了十几招吟儿情知不是他对手,惟能败下阵来,季全疆逞一时之快弯弓搭箭便要射她,孰料她身形灵活接连躲了三箭,趁他不备竟反过来不客气地回放他一箭,季全疆躲闪不及右肩中箭,还未来得及举刀相抗,已经被回身复杀的吟儿挑落马前。 战败被俘,季全疆连连捶胸,言道: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赢得吟儿傲然看他,岂不知强将手下无弱兵?!  热气混杂在雨水之中飞泻溅落。 那天的夕阳林阡永远记得,因为是透过水雾去看的,明媚被浸染成娇柔。 什么是战争?战争不就是眼前和几天之后的反差与冲突。 黍离愁和锁离愁,永远都将留给词人。留给他林阡的,只有一鼓作气和一往无前。 战不休。 第二十五章 各为其主 八月初五,曹玄领几百精兵,卷甲衔枚、偷袭义军,祝孟尝醉酒误事,无端失去天阙峰侧的要道,令其成功突破防线,进入许从容驻地;善战如田若凝,亦不减当年对战完颜永涟之勇,大破景家戟阵,连夜攻占了天阙峰、青枫浦等地,直压程宇釜后方。 林阡立即抽调兵马支援,鏖战两个昼夜,才将曹、田与苏降雪打出了景州殿领地。官军被迫一分为二,部分往万尺牢的方向仓皇逃窜,苏降雪则在田若凝、范克新、曹玄三位将领殿后的情况下一路南撤。 林阡将祝孟尝按军法处置,虽知这枝节不全归咎于他,却也因他违背军纪而起,耳提面命不可酗酒贻误戎机,看他丧气又告诫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连日来,虽然官军败绩连连,曹、范、田三人却堪称是力挽狂澜的神将,曹玄常有惊人之谋,田若凝、范克新亦不仅是作战骁勇,更深谙用兵之道、擅长奇正互变,说到单枪匹马的确是义军强项,但论及列阵对战始终要输官军一筹。 “原以为田若凝已是人间罕见,孰料还有范克新这等无出其右!”林阡常嗟叹。 “那是!看名字也知道,是‘犯克星’呢。”吟儿笑着接茬。 “叹只叹乱世之中,神兵天将都被打散到各家各户。”林阡虽被她逗笑,却发自肺腑惋惜。 然则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苏降雪等人苦捱数日,最终还是南退到了魏紫镝军前,距绝地死亡之谷仅有一步之遥,此情此景,和去年遭他打击的寒泽叶处境无异——难道是因果报应?此役义军中由西北压境的前锋营,首领正是寒泽叶及寒家四圣! 苏降雪陷于绝境,显然要向魏紫镝求援,信件中陈述尽了唇亡齿寒,字句泣血,肺腑之言。然而林阡战前也同样遣人告知魏紫镝,“顺天而行,以免自误”。 战祸近在咫尺,不刻便要杀到眼前来,魏紫镝自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召所有部将前来商议——他也知商议多此一举,众将自是要分成两个立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还不是要魏紫镝自己拿定主意! “不战,虽无忧无险,却将又十年沦为林阡附庸。战,则助官军平定叛乱,扭转乾坤居功至伟!”主战派言之凿凿,自是认为官军正统。 “非也!与林阡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众位勿被苏降雪蛊惑!若真为他而战,是吃力不讨好,徒将兵力付之流水!”主张隔岸观火的,是担忧火中取栗、沦为苏降雪炮灰。 “你们所说的可能,只建在林阡战胜的基础之上!”主战派咄咄逼人。 “便就算苏降雪侥幸战胜,恐也是鸟尽弓藏吧!”隔岸观火派,不甘示弱,“何况,众位还看不清形势吗,林阡气盛,赢是赢定了!” “一场叛乱,何足道哉!”主战派冷嘲热讽,“众位难道忘记了,林楚江也曾如此气盛,这二十年义军官军又孰优孰劣?” “但凡气数,都有尽头。” “即便苏降雪气数已尽,朝廷也断然不会承认林阡义军之地位!” 如此争执,着实令魏紫镝更加左右为难,转头看向魏谋:“你意下如何?” “一旦苏降雪覆灭,林阡从官军中选出傀儡,是轻而易举之事。日后他若真能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抗击金朝,兴州军岂敢说他是叛乱?”魏谋虽然答非所问,却已经表明了立场,“至于朝廷,哼,空有虚名罢了。” “这样说来,你赞成袖手?” “父亲,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力量只适合偏居此地,韬光养晦才是上策。”魏谋说时,适才分成两派的谋士们都俨然心服口服,统一了观点。 “回禀你家大人,魏紫镝兵微将寡、爱莫能助。”魏紫镝对苏降雪的信使说。 伏在窗前心弦紧扣的魏衾,听到这句话,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 八月初十,百里林中官军大败,杨致信、杨哲钦两位小将奋勇追击,生擒顾震。当夜,杨致诚亲自将几位重要俘虏押解到景州殿之南、魏紫镝之北,林阡军帐所在。战火纷繁的今天,孰料短刀谷都被分成前线后方。 诸将皆知林阡惜才,故而帮他对那几位大将招降,然则劝到顾震这儿,纵是林阡,也知劝降甚难,走到他面前来,仅是叹了口气,经过又走远了。 “盟王叹气何为?”顾震不卑不亢,傲然问阡。 “叹顾将军这等凝聚军心的人才,竟不能为我林阡所用,明珠暗投。” “无需嗟叹。生逢乱世,本就是明珠暗投。” “终究不肯屈服于我么?非要去为虎作伥?”林阡怒填于胸,背对着他,“其实你本就了解,苏降雪多行不义!” “就算明知误入歧途,顾震也不会走回正义。”顾震凛然一笑,“有些人,他是另一个自己,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拖下去,斩!”林阡拂袖,自是气恼。 “慢着!”吟儿冲上前来,不甘罢休,“顾震,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愿意投降还是当真要死!” “如若要你背叛盟王,你可愿意?”顾震回身望她。 吟儿登时一怔,这才领悟,什么叫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盟王,这顾震杀不得。”林阡循声看去,发话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是日前兵败投降的,苏降雪帐下谋士荀为,见识超群、智谋过人。 “还请先生赐教。” 待顾震被押下去了,荀为才开口:“盟王心中清楚,顾震是凝聚军心的人才,当世无人堪与他相提并论。目前官军虽至绝境,却仍有气,当属末路凶徒,若杀了这个凝聚他们军心的人,岂不要激起公愤、群起而斗?” “先生说的是。”林阡点头,苦笑,“然则,先生怕是又要劝我,见好就收,不再乘胜追击了。”荀为自归降之后,便一直在劝他收兵,不仅与他初衷相悖,也跟陈旭、范遇、金陵、寒泽叶一致赞同的大势背道而驰。 “盟王,到这一步苏降雪已然垂死,盟王目的也已达到,官军俨然不能翻身。若再追歼,对盟王和义军反而不利。即便盟王觉得逆耳,荀为也还是要一日一劝。”荀为此人,身上有着和吟儿几乎一致的犟。 “此情此景,即便我想放过苏降雪,林家军也不会放。更何况,我也不想放过他。”林阡说的同时,不免也笑了他一句,“荀为先生,人都说你见识超群,确实不错,可惜,胆子小了些。” “唉?盟王?”荀为面红耳赤。 “罢了,不开先生的玩笑了。”林阡说时,胜券在握,“便就在此地,等候寒泽叶的捷报吧。”  翌日,寒泽叶与戴宗发起总攻,苏降雪再遭痛击、拔营而逃,终落得个粮尽援绝之境,再往后已经无路可去,大军的背后是茫茫无际的死亡之谷。 寒泽叶时隔一年的复仇之战,捷报频传。不过一日而已,苏降雪大军就有过百士兵投敌,苏降雪不仅没有像顾霆时期一样的杀无赦,反倒一反常态不去约束了,看起来真像一蹶不振。 荀为看捷报是接二连三地回传,每多传一次脸色便多沉一次,走进林阡营帐中时,已看见林阡扼腕叹息,眉头紧锁的样子:“先生,悔不听先生所言!” “当日若盟王退兵,还可能来得及,如今收战,为时已晚!”荀为叹了口气。 陈旭、范遇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明明是苏降雪陷入死地,何以林阡和荀为要发出此叹!? 第二十六章 算无遗策 难怪这大势也只有荀为能够事先洞察了,因为范遇、陈旭、金陵、寒泽叶等人都是站在草莽的角度去看的,换言之,众位军师都是从义军的出发点去考虑而没有以官军思维去走一遍,直到今时今日苏降雪大军都已陷在了死亡之谷里,林阡才如梦初醒,情知铸成大错! 苏降雪选择的地方是死亡之谷啊——战前,林阡确实考虑到苏降雪会找人去同生共死,可是由于顾霆时期他的一场斩草除根,令林阡觉得,除了顾震之外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苏降雪一起死。苏降雪当然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顾震这样和他生死与共的……但主动不了,还不能被动吗?现在这仅余的几万人,这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的几万人,不是就要和他同日死了么?! 当然,苏降雪必须掩盖他的本意,所以利用战争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对,他是被林阡麾下的寒泽叶打到死亡之谷里去的!不明就里的人不会了解这一点,不会了解其实不是林阡把他们逼入绝境,而恰恰是苏降雪把他们逼入绝境来要挟林阡!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苏降雪手上的人质。或者说,苏降雪摸清了林阡的脾气,他了解林阡不会要一个满目疮痍、纸钱漫天飞的短刀谷,所以他以这一招来做最后一招锁定胜局! 没错,被困在绝境之后,军心涣散了,也有士兵出来投敌了,苏降雪却没有杀无赦甚至没有约束他们,苏降雪对他们讲了一句谁听了都不可能答应的话,各位就砍下我的头颅去投靠林阡吧,林阡要的只是我一个,跟你们没有关系,不必要陪着我送死。口是心非,这是最典型的欲擒故纵。 他不止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他更还虚情假意地耍了一把魏紫镝!他哪里不知道魏紫镝是不会出兵的,他料到了魏紫镝为求自保不予出兵,却由此加重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从而奠定了自己的不败地位! 除此之外,他还自我标榜了一句:“想不到我苏降雪一生忠君报国,竟落得个如斯下场!”这一句,更将一大群矢志要忠君报国的英雄豪杰们套牢不放,也暗示了谁投奔林阡谁就是对国家不忠…… 这靠近死亡之谷的最终战,寒泽叶胜得越大,林阡输得就越惨!死亡之谷,当初你林阡用死亡之谷打败我苏降雪,如今不也还是要因死亡之谷而对我低头让步! 当夜,官军于死亡之谷中死伤无数。 也许,苏降雪情知正面交锋输定了,于是从七月开始,他心里就索性不想打胜仗了,甚至从顾霆时期的“杀无赦”开始,他就已经在摆连环计!  不该低估苏降雪,这个人,显然也善打绝地之战! 意料之中的,苏降雪的说客覃丰即刻就到林阡军营,将苏降雪的话尽数传达: “苏大人说,官军死伤无数,若盟王要短刀谷,只能得到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官军和义军之间,将永生永世地成为仇怨,不仅局限于川蜀,将来各地都是!” “好一个苏降雪,真正是洞悉人性,狡诈得很!”陈旭这才明白,一向冷静的他都被气得脸颊发红。 “传令下去,命寒泽叶立即退兵,不可再战!”林阡被苏降雪算赢了,毕竟他只要苏降雪的脑袋而不可能要整个官军的倾覆! 对此林阡只能长叹一声,转头对覃丰说:“覃先生便不必回去了,就在此地等候与苏降雪会师吧。” “盟王英明!”覃丰说罢告退。 “战前我明明有过顾虑,苏降雪在川蜀有根基,杀他一个会有万人陪葬!明明这样想到过,荀为也不止一次劝说,却竟还发而不收,空令他苏降雪以弱胜强、后发先至!非但错失良机,更还有多少兵马枉死!”林阡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说着说着竟陡然倒了下去。 “主公!”祝孟尝、杨致诚、郭子建、陈旭等人,全部都是意料之外,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他扶起,祝孟尝扯大了嗓门拼命喊军医。 “孟尝……我曾命你切忌酗酒。” “主公,我……我没有酗酒!”祝孟尝看他竟然吐血,吓得立即就手忙脚乱。 “没有酗酒,还这般胡闹?我要军医作甚?去把吟儿,给我叫来!”这盟王,还能开玩笑,看来只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 吟儿和向清风闻讯而来,那厢军医在诊治,这边林阡还不忘点将授命:“致诚,立刻把顾震放回苏降雪身边;孟尝,你去死亡之谷中,帮那些官军走出来;还有……吟儿,有几句话,需要你来代我向苏降雪说。”  寒泽叶退兵十几里路,川北之战意外不了了之。 死亡之谷,官军正在收拾残局。连亘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到此刻终于结束于一片萧条。 “苏降雪,今天我到死亡之谷来,是作为抗金联盟的盟主,告诉你几个道理!”吟儿随祝孟尝一同到此救援,看到苏降雪时,不免为这个人的心机之深而撼,迄今为止,林阡是第一次明明赢了还不得不退兵!对于他们这种江湖儿女而言,这种胜利最憋屈,被气得当场吐血已经算比较淡定了。 “盟主,苏某洗耳恭听!”苏降雪冷笑一声。 “其一,对一个小人鄙夷,并非对他的靠山不敬,林阡要斩杀你,只因你罄竹难书,而不是不满你忠君报国!”吟儿于阵前放话,盟主之威彰显无遗,“其二,别用你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朝廷里真正忠君报国的,都还在守仓库看大门呢,爬上高位的,都是郭杲那般喝兵血的!” 苏降雪脸色变得铁青,分明听出吟儿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甚至就没在对他说。这些分析,都不可能是眼前女子能看清,想必来自于林阡帐下所有善使奇谋妙计之才。 “其三……”吟儿一边说,一边就将身后一唯唯诺诺的人拖到阵前来,一脚踹下死亡之谷去并朝苏降雪狠狠放话:“被林阡打得找不着北了,就千方百计要暗杀他!?苏降雪我警告你,一切朝林阡放暗箭的小人,都是这个下场!” 苏降雪是真的算无遗策啊,不仅算准林阡会退兵、会憋屈,还生怕他不死地去安排奸细给他膳食中下毒!那奸细已经溜了几里路却被郭子建一把拽了回来,吟儿怒不可遏决心把他带到苏降雪面前正法,以绝后患。  锯浪顶。 在食物的香味里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林阡精神已然大好,起身,饿了:“贤妻,给我烧了这么多好菜。咦?螭霖鱼?!” “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吟儿打开他要动筷子的手,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试完了毒,吟儿这才给他碗里夹菜:“唉,我料想着,先前你母亲害你中毒的事传到了苏降雪耳朵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抓住了你这个弱点效仿着做了……你啊,以后别总因为大事就不顾自己小命!” 林阡规矩地坐在桌旁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微笑听她训。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吟儿紧绷着脸,实在像极了母老虎。 “在庆幸,中毒的人是我而不是吟儿。”他摇头,认真地说。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怎叫吟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今夕何夕?战事如何?”他笑问。 “庆元六年中秋佳节,苏降雪和林阡,以迥然相异的心情吃月饼。”吟儿笑答。 “我这头猪,睡了一天一夜!”他一边拍脑袋,一边继续问,“我教你说的两句话,你可说给了苏降雪听?” “禀告盟王,一字不落说了。”她笑嘻嘻地说。 这时有樊井奉命来给他看伤,并对他耳语了几句继而退下。林阡面带笑容看着吟儿:“唉,我还是忘记少让你说一句话了。” “什么话?” “忘记让你告诉他们,以后少干些下毒暗杀的勾当,别让我养成多疑嗜杀的恶习。”林阡说,吟儿噗哧一笑,嗯了一声。同桌吃饭的小玭说:“主公,主母她也告诉他们这句话啦!” “是么?”林阡一愣,笑而把手搭在吟儿肩上,“心有灵犀啊。” “其实真的忘记说一句话了。”吟儿说。 “什么话?”林阡一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吟儿捏紧了拳。 “幸好你没说!”林阡冷汗淋漓,“和谁学到的这一身狂气!” 第二十七章 安内攘外 偃旗息鼓的这三天,苏降雪感觉比三十年还长。 不绝于耳的,是当日在死亡之谷,盟主于阵前放出的三句话,扣除了最后一句,前两句才最厉害,借了凤箫吟的威风,骨子里却全都是属于林阡的狠辣。 澄清忠君报国的误区,强调怀才不遇之现实,使得三日之内,又有十多路兵将投诚归属,这两句堪称比千军万马还强悍,在它们面前苏降雪的连环计登时惨败。 不约而同向他献出那连环妙计的苏蕤、覃丰两位幕宾,战前就都对他说过,此计虽然一定能够逼退林阡,却只局限在死亡之谷中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效几乎是一定的,就看是早是迟了。林阡,却不容喘息地,在收兵之际就促成了此计失效。成功劝说林阡退兵的覃丰,归来之后还对苏降雪说,盟王仁义,自己还未及相劝,他就已经决定撤军。 顾震更被林阡放了回来,随之,顾震的部将们对林阡的恨意也自行削减。 当日林阡赢反作输,如今他输却也赢了。输的是战机,赢的是人心。 世上一切都是这样玄妙,达到时失败,失败时达到。 “众位想想看,苏大人为何反败为胜,不就是因为他算计到了他会赢么!而林阡为什么不声不响退兵,他其实是为了救我们的命啊!”谣言四起,官军大乱。 谣言,是不该说的真相。 也许对于林阡来说,战争从不可能偃旗息鼓,每一个值得利用的间隙他都绝不错过。他在等着看,苏降雪死里逃生之后的比死还难受。 苏降雪无法找到谣言的根源,一怒之下只能拿覃丰开刀。只因覃丰在他面前赞了一句,林阡放顾震放得好,放得实在高妙。 这一赞,赞来五十军棍。 覃丰气愤之余,忆起留在林阡帐下的那段时间,和荀为的促膝长谈,荀为问,“覃丰,这等毒辣的连环计,定是你向苏降雪献策吧?” “是我献策。” “我虽猜出一二,却万料不到这般狠。”荀为说,“覃丰,论深谋远虑,我远远及不上你,若你也能投到林阡帐下来,必然能与他共谋大业。” “然他这次,已经输了。” “他这次不赢,将来赢得更大。”荀为笑。 覃丰当时忠心耿耿为苏降雪,所以只是撼其仁义,没觉得荀为这句话对,如今反思,才知个中深意。 没错,林阡虽然备战充足,选择启衅还是早了点,问题就在于他没有摸清官军的脉络——现在他摸清了,官军的派系比义军简单得多,只有忠君报国和一己之私两派,他林阡只要前者归顺就够了。 通过这场内战,他赢来的将才、谋士、军械、马匹无数。 还有那怀才不遇的因素,也是通过这一仗他打出来的经验。 死亡之谷的撤军,更是苏降雪送给他的仁义之名,何愁不天下归心! 只三日而已,苏降雪麾下尽成星散之势,接下来,就等着官军的空中解体吧。 “如林阡那般的人,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苏降雪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覃丰卧床不起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选择听从荀为,投到林阡的帐下去!  锯浪顶上,林阡接到前线战报,他一目十行,放下信来就大喝了一声:“来得好!”直把凑过来想看信的吟儿吓了一跳。 “什么来得好?” “十几天前,有一小队金兵,避开大路想要过和尚原,被风行和陵儿发现了,夫妻俩把这些金兵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林阡笑说。 “这种小事,不是很平常吗?” “你可知这一小队金兵是谁人所领?” “谁?” “控弦庄最后一支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说,“显而易见,银月的号令没传出去,北斗七星按照原定计划,贸贸然集结在了边境,想从大散关突破进入川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来得好!”他朗声大笑,自是对厉风行放心之至。 “哦,原来陵儿是发现敌情,沾沾自喜,跟你领赏来了。”吟儿把信读了一遍,笑着说,“那是该怎么对抗?你是要去帮忙,还是留在短刀谷享福?” “较之残兵败将,自是更爱照顾精兵强将。”林阡笑言道。 吟儿忽然攥住他手臂,撒娇:“好盟王……可否将我投入实用?” “当然可以,不得不用。”林阡洞悉一笑,“落远空说,北斗七星的看家本领是一种七人合作的剑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需要靠七把实力相近的剑去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列入这七剑之中。” “当真?!” “当真。”林阡说,“这七把剑我已经想好了,暂定为惜音剑、玉龙剑、潺丝剑、九章剑、塑影剑、青云纯阳剑,以及陵儿的软剑。” “那便是我、宋恒、宋贤、风鸣涧、陈门主、程宇釜、陵儿七人……”吟儿点头,“可惜了莫非的断絮剑,要帮你守着仪陇来不了!思雨的紫蝶剑、郭昶的繁弱剑、孙寄啸的反剑,都远在川东!还有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剑……啊,莫忘了还有独孤的残情剑……”正自絮絮叨叨,一转身林阡已经跑远了。 “嘿嘿,盟王,那我们、何时启程?!”吟儿奔上前去拽住他,眼角眉梢都为他绽放。 “明日,你与宋恒率先动身,鸣涧应该会和你们同期抵达散关。程宇釜与陈门主为第二拨。过几天处理完短刀谷,我便带着宋贤一起过去,与你们会合。”林阡望了一眼洛轻衣暂时居住的屋子,“轻衣的事情,我会尽快跟洛知焉说明。” “嗯。难得有像轻衣姐姐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吟儿点头,略带感激。若换做洛轻舞,在打完苏降雪之后发现林阡没拒绝她是因为当时没空睬她,恐怕此刻是又要闹一个天翻地覆了,洛轻衣却诸事淡泊,难能可贵。 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八月末,再次转战大散关外、秦岭山脉、古陈仓道。 秋风散雾,貂裘不暗,关塞景物如斯。 抗金风潮如江河汹涌,保留了两代前辈的幻梦,沸腾着所有年轻人的热血,阳光冲破一层又一层阴翳,像要融化每一寸光阴。 一切都聚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的理想上,谁都盼有一日能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 第二十八章 金戈铁马 尽管从一开始,北斗七星是因为没收到银月号令才贸然启衅,到这一刻战至白热,已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既然一切早就不能回头,哪有中途退回去的道理,索性将错就错和抗金联盟打到底!北斗七星卯足了劲,加大攻势一定要把厉风行坐镇的关卡拔起! 没错,是拔起,不是一开始的突破——由于头几战遭逢厉风行打击不小,北斗七星的斗志俨然被激发,放话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把厉风行打败、击垮! “一个月内?太长了吧!”厉风行闻言而笑。 北斗七星却不是放空话,他们一刻都没有懈怠地,在短时期内就从关中抽调了十几路人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军奔袭,来势汹汹,真和厉风行从八月战到九月,北至益水,南至散关,西至嶓冢,东至秦岭,处处金戈铁马。 控弦庄的这最后一家势力,比想象中得更多更神速更骁勇,厉风行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确实是轻敌了,因此一边谨慎应战,一边向林阡禀报敌情。 “控弦庄的强项就是人多势众,你看只剩下一个分支了还这么多兵马,真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吟儿到前线的时候,金宋双方已经对峙二十余日,厉风行指着对方军容向她描述,确实控弦庄的优势一目了然。 大散关前阵如云。 据悉,北斗七星身边,出谋划策常年就赖一个军师名叫梁绛,这梁绛有个特点,极爱阵法,无论何时何地、轻重缓急,每逢交战必定摆阵,五花八门、鲲化为鹏、混元一气……总之大阵包小阵,小阵合大阵,不仅麾下十几路兵马被他玩转了,敌人也常常被他的阵法打击得先眼花缭乱、后体无完肤。 “那位军师,确是神人也。”在过去的二十天里,金陵笑称自己大开了眼界,很多只在传闻中的阵法都被控弦庄兵马演练于阵前了。 “这样说来,一开始你们应该是极难应付吧?”吟儿略带忧心地问。 “起先确实不能相敌,盟军屡战屡败。”厉风行笑着看向金陵,“却多亏我身边出谋划策也常年赖一个智囊。” “当然得教训教训梁绛,仗不是离了阵法就打不起来的,阵法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的。”金陵梨涡浅笑。 原来金陵就是利用了梁绛对于阵法的锲而不舍,巧妙将其优点转成了劣势:盟军先是在和尚原、二里驿等地佯败了几战,诱使梁绛胃口越来越大、列阵的人马也渐次增多,待到金陵下令反击,“不问阵法专杀前军”,如此不顾一切的厮杀,控弦庄阵法再强也不是对手,前锋一败,中军直接被溃兵压倒在后应身上……交战得天昏地暗连敌我都分不清楚,血肉相搏自然谁勇谁胜,如此一来,人越多反而越难调度,梁绛可被自己的大阵给害惨了,还来不及有效指挥,就已经大势已去。 “也算教训了那个梁绛,越是大战,反而越不该拘泥于章法。”范遇领悟说。 “不仅要教训他,我还要告诉他,懂点阵法有什么了不起,他老祖宗在我们宋人这里!”厉风行笑着接茬—— 就在敌军被金陵击退之后,战役还远远没有完结,他们从陈仓道一路仓皇北顾,弃甲曳兵而走,孰料遭遇了厉风行事先就在山中以山石摆好的“九宫八卦阵”,一下子白昼如晦,阴气森森,金人惨遭身心重创,又损兵折将无数。 “想不到天哥除了指掌双绝、暗器无双,还有这一手……北斗七星无望了!”吟儿赞不绝口,那场大战就发生在三天之前,可惜无缘得见。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按照落远空先前传来的情报,说控弦庄在最近必然要以剑阵来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北斗七星剑阵’。”厉风行摇头,说。十多天前,藏匿于北斗七星分支的落远空就已经向厉风行和林阡分别送传了这份情报,信中提及“北斗七星必将以剑阵来犯吾境,应择实力相近之七剑客分而歼之。” 吟儿出发时问过林阡,是否一定要以七个实力相近的剑客才能够破阵,林阡说,换做平常剑阵,也许一人就可以破,但那北斗七星七位主将,分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人的武功实力都是直逼王淮和程沐空的,单打独斗就是一流高手,若七人联手剑阵,则往复循环、流转不息,一旦有军士陷入其中无法冲出,则七人杀七百人足矣,所以一人破阵不够现实,还是分而歼之比较可行,落远空蛰伏这许多年,他所说的破敌之术应当是最佳。 “怕也只有独孤那样的高手,才可能以一人之力破阵。你们就老老实实地打,我林阡又不缺七把剑。”送她出征时,林阡曾笑着捏她鼻子对她讲。 “咦!跟谁学的一身狂气!”吟儿抓紧时间和他在百里林外话别…… 那边厉风行和金陵还在述说战况,这边吟儿的魂就跟着回忆走回了林阡身侧……  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程宇釜、陈静作为第二拨人马率部奔赴和尚原时,竟意外遭遇了北斗七星的趁夜劫营! 由于措手不及,宋军损失惨重,程、陈二位更被北斗七星围攻、提早领教到了北斗七星剑阵的厉害,那七人分别按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天枢星的方位站定,将他二人围在阵中,每人持剑都能一剑化七,连绵不绝,若非援军火速赶来,只怕程、陈两位都要被困至死。侥幸生还,却也身受内伤,气力运转不灵。 吟儿从陈静军营走出之时,迎面正巧是范遇走来,对她说:“盟主,只怕程、陈两位的遇袭,不是意外,而是北斗七星有意为之。” 吟儿一惊而醒,没错,控弦庄似是洞悉了“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所以趁林阡还没有到达和尚原发号施令,赶紧先除掉他七把剑中的两把再说。 落远空建议林阡的“以七化七”,怎会被北斗七星察觉?自然是那个银月啊!她发现了宋恒、吟儿、程宇釜、陈静的分批出谷,所以竟窥探到了林阡的破敌之术! 对,银月怕她的北斗七星再倾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可谓是冒死作动!凭林阡个性,现在一定是把可疑人物带在身边的,银月现在一定就在来前线的途中——在林阡的眼皮底下,这样她也敢动!? 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好强悍的敌人! 第二十九章 机不可失 闻知程宇釜陈静遇袭,林阡大军加快行程。许是银月不敢妄动,许是控弦庄慑于其威,他所领兵马,途中未遇任何阻滞,提早了两日抵达边境。 安营扎寨、镇守要道,布防完善,林阡就立即前往程、陈驻地,探视两位前辈伤势,所幸只是内伤、性命并无大碍,但还需要静养数日、不可再战。这场最终由北斗七星得手的偷袭,银月比落远空的行动要快了一大步。 林阡自然知道个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落远空最近也处境堪忧!自锯浪顶奸细事件发生之后,银月嗅出了形势于她不利所以蛰伏,加之七月到八月短刀谷一直处于兵荒马乱所有军医都不可能有从前那般自由、百里林内外联络又遭遇了林阡滴水不漏的封锁,种种原因迫使银月为了自保宁可放弃了先前通知北斗七星行动暂缓的想法。但银月和北斗七星的联络中断,不代表她和金南的贺若松计划搁浅—— 深入地看,银月和贺若松的会面应该发生在锯浪顶事件之前,她应该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对贺若松说,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去北斗七星的兵马之中肃清!所以这一个多月里,控弦庄也可谓是翻天覆地腥风血雨,贺若松的手段向来是宁错杀不漏杀,为把落远空揪出来不惜一切代价,从而也给落远空造成了相当危险的处境。好一个落远空,他在这样的条件下还不忘给林阡、厉风行通风报信,这种做法,着实令谁都肃然起敬! 所以,厉风行和北斗七星之间的胜负轮换,也与落远空和银月的高下不无相关。 如是,落远空和银月的较量,已经从速度的追赶,转移到胆色的比拼! 作为落远空曾经的徒弟和现在的主公,林阡自然不愿落远空陷入前所未有的险境,也许此刻他的身边,处处是贺若松的杀机…… “将军!您已经到了?!”忽听范遇喊他,林阡骤然止步,循声看去,才发现归程上经过的宋军军营原是吟儿驻扎,适才为了去看程宇釜和陈静,竟再次过家门而不入了。 听见范遇说了这么一句,中军帐里立刻就有个人儿,立马起身,出营来看,一双眸子写满了挂念,尽管他还在营外,她却不顾身份地一路狂奔到辕门来。数日不见,几十个秋。 他哪里不知道吟儿想念他,任她双臂抱住自己不放,右手轻轻抚着她后背,笑:“怎么,请缨的时候不是还跃跃欲试么?真正出战了才察觉原来较之敌人而言,你心里是更想我的?” 她一怔,脸一红松开他:“跟谁吃醋不好,跟敌人吃醋!” “主公,时候不早了。陈军师还在等您回去。”发话的这个小兵姓甚名谁?这么煞风景!范遇赶紧上前,要把他挪走。却被林阡制止了,回过头来,他看着她,摇头:“吟儿。” “我便只跟陈旭借……借你半柱香。”吟儿微红着脸,说,“今天,好歹也是你的生辰……”林阡一愣,这才想起果然是九月初六,笑叹一声,答应了吟儿:“唉,又老了一岁啊。” “才二十一岁罢了!还是个少年英主。”吟儿笑。 说是半柱香,吟儿只不过把他拉到营帐里去坐了片刻而已,并还悄声告诉他范遇对于形势的分析:“你说的那个银月,她可真是胆大包天,明明就被你带在身边,竟还把程宇釜、陈静两位前辈的用途和行踪,全都传给了北斗七星。这下子,我们的破敌之术,可一下子少了两把剑!” “这正是我回营之后,要同陈旭商量的事。”林阡点头,“一时之间,还很难找到顶替他二人的剑。” “这次银月可算是大获全胜了。”吟儿叹了口气,送他到帐前,“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 林阡没有答话,望着她微微带笑,停下脚步没走:“小别胜新婚。吟儿,不如今晚我就留下来,不走了吧……” 吟儿一愣,当然想他留下,却担忧:“这样好么?会否被敌人钻空子?” “无胆鼠辈,谅他们不敢来犯!”林阡一笑,胜券在握。  在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细心的人就可以察觉,林阡借故离开军营去见吟儿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军师陈旭要议事、军医樊井要治伤、甚至厉风行登门造访,都见不着林阡影子非得去另一处找。军中笑传,主公主母是多日不见思念甚笃。 “好个情种,既然夫妻俩这么要好,索性住在一起好了,何必分开屯驻两处!”北斗七星的老大“贪狼”,哈哈大笑,把银月送传的情报拍在案上。 军师梁绛接过情报来:“恭喜七位,此乃天赐良机!” “怎么个良机?”北斗七星齐问。 “好机会就在大哥适才的话中,他二人几乎是屯驻在了一起,便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处要隘,而且偏偏是林阡镇守的那处要隘!试想,那么多要道,偏巧是林阡守住的先丢了,宋军自然是军心颓丧,我方则不容喘息,立即再去攻袭厉风行,杀他一个片甲不留。‘贪色失要道,大意害部下’,如此一来,林阡显然懊悔,这时咱们乘胜,还怕一个马失前蹄的他吗!”梁绛说。 “林阡他一向奸险狡猾,似是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栽过跟头。”北斗七星的巨门略带犹疑。 “正因为他在这方面没栽过一次跟头,才没有经验教训也就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梁绛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林阡他风华正茂,如今是如胶似漆,只怕要意乱情迷。” “奶奶个熊,林阡还当这里是战场吗!”贪狼大怒,“打心底里藐视我们?!” “大哥息怒。”禄存赶紧劝住他。 “林阡他,打败了我大金那么多前辈后生,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足为奇。”梁绛叹了口气,“他既敢这么肆无忌惮,显然有信心我们不敢犯——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得对。”贪狼点头,叹了口气,“但他的布防,一定无懈可击。” “待七弟今夜去一探究竟,待确定了虚实再做决定不迟!”破军请命。 当夜,一向最为勇猛的破军,亲自潜入敌营之中窥视,得到了林阡果然耽于美色的真相,回来禀明几位兄长,说他亲眼看见,林阡留宿吟儿帐中,其军师陈旭似是看见了近几日军心不振,派人前来在帐外斗胆向林阡劝诫,那林阡倒也算得上从谏如流,勉强同意了陈旭的话,但说今夜就暂不回去了,从明天开始,再不本末倒置。 “七位,兵贵神速。传言林阡向来说一不二……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梁绛说道,“何不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确然,我看他的布防,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无懈可击,而且,见他如此,麾下兵士已露不满之意。”破军说。 “果然如此,瞧不起我们!哼,陈仓这么多要道,他不守还好,守了却不好好守,白送我一个灭他威风的机会!”贪狼下定决心,点了点头,也深知别人丢了要道不要紧,林阡丢了却严重得很! 兵贵神速,北斗七星趁抗金联盟军心不定、上下失和之时,抄小路连夜掩杀过去,就要打破他们看似坚固的防守、拆毁他们看似雄壮的堡垒! 便要一战定胜负! 第三十章 一挫锐气 不巧的是,当梁绛的想法是“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林阡的态度却是“揪其首、夹其尾,痛斩其腰!” “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这句话,真是吟儿提醒的林阡。 所以初到边境的这一夜,他临时决定留宿在了美人帐内。 就是要激发北斗七星的肆无忌惮。当他们偷袭过程宇釜、陈静,一战得胜扬眉吐气的此时此刻。 故而林阡与陈旭、范遇合议之后,决定算计北斗七星一次,狠狠地挫其锐气。“擅离职守,疏忽要道”。 这场戏,时间自然不能过久,以免假戏真做当真影响了军心。 时间更不可能很短,很短的话,银月还来不及和北斗七星联络。 没错,这次林阡是把银月算计在内的。 银月死也不会想到,林阡已经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就在苏降雪派奸细给他食物中置毒的同时,银月的身份已经暴露——只怕苏降雪自己也没料到,他对林阡放暗箭竟然会害到银月。 内战的那几十天里,林阡带在身边的军医全部是樊井的人,本来樊井身边军医就不多,女子就更少,每几天樊井会巧然撤换一批。 军医有为行军指挥的主帅防毒的职责,换而言之,苏降雪的奸细下毒成功那天,本该负责的那位军医失职了。故意失职。若非林阡命大,一定会被毒死。 中秋夜,樊井便到锯浪顶上告知林阡,当天的军医名叫齐锦,正是徐辕先前就调查出的可疑人物之一。那夜,林阡的把握已经十有八九。 北斗七星袭击程宇釜、陈静,表面看确实是控弦庄破坏了林阡的计划,表面看也确实是银月大着胆子行动得恰到好处,可世人又哪里知道,当晚奉命盯住齐锦的宋贤,就已经发现齐锦形迹可疑!? 林阡抵达边境之时,已经对这个齐锦处之而后快,却未动声色。 当然要将敌人化为己用一次——等齐锦传递完情报,再杀也不迟! 这条诱敌之计,范遇说,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内如何?陈旭却摇头,不必,六天即可。 林阡问陈旭,何以如此之短。陈旭言道,敌人正自扬眉吐气,必然急于求成,此为其一;所谓军心,五六天和十余天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切莫为了诱敌反而真的杀伤自己,此为其二。 林阡一想在黔灵峰上成婚那晚,确实也发生了徐辕统一不了军心的枝节,点头赞同了陈旭的建议。其实他还有第三个原因,当时诱敌他伤害了徐辕的威信,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诱敌切不可伤害了吟儿。 陈旭料事如神,就在这最晚的第六天,北斗七星杀来了。 最晚的第六天,也是最成熟的第六天。  诱敌深入,张网设伏。强弓硬弩,紧锣密鼓。 便就让北斗七星的掩杀,和抗金联盟的擒杀撞击在一起。 北斗七星料想盟军现在缺失两剑的情况下忌惮他们的看家本领,所以自信目前他们七人一起出动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七人一起出动,是因为自信,更是因为不自信。怕遇见高手。 很不巧,就在他们发现中了林阡圈套、四面八方盟军已经围上来的同时,老七破军被一个高手挡在了人群的另一边,无法来与他们会合。 那高手是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武功卓绝,六兄弟好不容易与破军站到一起,发现破军的手臂上已经在滴血,而不凑巧刚要摆北斗七星剑阵的时候林阡也已闻讯赶至…… 七人赶紧按北斗七星方位列阵,林阡则和这白衣少年联手御敌,他二人,自是和程宇釜、陈静尤其不同,合作堪称亲密无间,以二敌七,尚能平局。双方正自僵持不下,后方传来消息,原是后方失陷,北斗七星闻知的时候几乎欲哭无泪—— 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凤箫吟率众北进,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吞并! 好一位盟主,哪是个用美色耽误林阡的女人,明明攻城拔寨,纵横捭阖! 在这种情势下,北斗七星囫囵打了一战,最终仓皇离场!此番交戈,损兵良多。 那个立下战功的白衣少年,自然是林阡的结拜兄弟杨宋贤,或许正就是因为他现在等于是隐姓埋名,导致银月和北斗七星都没有预想到林阡会在这个计谋实施的关键时刻,把成败交给了他杨宋贤来定夺! 一战毕,宋贤气力消耗不少,看他打坐恢复,陈旭心中明白,北斗七星的剑阵,只怕确实需要七把剑破才是良策。 忽然发现林阡收拾残局时,偶尔会有一次面露喜色,不禁纳闷得很,主公应当不会因为胜战而喜不自禁,更何况是这么一场对他来说可谓小胜的战事? 直到吟儿凯旋而回之后,范遇对陈旭说起,陈旭才恍然大悟,这场战争的意义原来对主公是何其重大,是他的妻子和兄弟自获得新生之后,分别第一次建立战功! 事不宜迟,北斗七星兵败之后,林阡即刻将那个化名齐锦的银月擒拿。在大量证据的存在下,矢口否认、一直狡辩的银月终于理屈词穷。然则诸将正要杀她,齐锦却说了句“勿以汝刃污我”,凛然自尽。 一众金人回不得家、进退维谷,大半兵马都被卡在北面群龙无首,少量散兵游勇周旋于林阡的十面包围下,宋军增援却接二连三地到来,人数上的孰优孰劣风水轮流转。 北斗七星活得跟孤魂野鬼一样,听得银月死去更加失了主心骨,显然已走到穷途末路。为了逃生,势必要出动他们的看家本事,“北斗七星剑阵”。 强阵在前,盟军不得不未雨绸缪。  也是在那夜亲历了北斗七星剑阵之后,林阡方知落远空为何强调说要“出七剑分而歼之”,显然这是落远空潜入北斗七星许多年总结出的破敌经验,有据可依—— “其一,若不采取分而歼之以破阵,则北斗七星联手,必定能一剑化七、七剑归一,剑阵威力,远超出单打独斗;其二,只怕他北斗七星剑阵,正和我们金宋之间一直流传的对阵有莫大关系。”挫败北斗七星锐气之后,林阡召集诸位高手商议,因众位军师皆推断,北斗七星理当就在近几日内,用剑阵翻盘,并胜券在握。 “便是那‘江山刀剑缘’中所描述的,每三十年一次轮回、赢家可保江山社稷、输者必将蒙受灾变的对阵?”吟儿奇问。 “难怪是要七把剑,而非七把刀、七杆枪了。原来是‘掀天匿地阵’中的。”程宇釜点头领悟。他是上一代中,曾经与他的师兄程凌霄一起参与过对阵的人物之一。据说掀天匿地阵的能量旷古罕见,毕竟双方都集结了六十位绝顶高手。 那掀天匿地阵中,金宋双方人数等同、列阵对称、相生相克。自然敌人有多少把剑,己方便有多少把,招式实力相近,分工大致不变,阵中大部分神器都世代流传,却也有意外失落的需要寻找替身。故此,作为构阵者,如轩辕九烨和徐辕,都极度重视人才挖掘,薛焕则负责破坏敌方,不遗余力。 北斗七星剑阵只是当中一隅,实力就已如此威猛,更何况那掀天匿地阵呢?但只要一想到对阵之时、浩瀚宇宙间绝顶高手的壮观阵容,不禁令谁都一扫畏惧、反倒是憧憬万分。 “原来这‘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是为抵消他们剑阵的神力……只是,约定俗成了,反而不利于我们啊。”宋恒叹道,“如今这里用剑的高手之中,只有盟主、我、厉夫人、杨宋贤、风鸣涧五个可以打。” “那倒未必。”林阡摇头,微笑,“有一个和你们实力相近的高手,我未请,正巧自来了。” “哦?是哪一个?”众人尽皆好奇。 “如今他正在和尚原与风行、陵儿叙旧。”林阡不再卖关子,“陵儿早就想和他那个可以当宰相、国王的妻子正式会面一次。” 吟儿一怔,大喜过望站起身来:“文暄师兄?!” “叶文暄来了?”宋恒也是一喜,“这样说来,正好是平添了两把剑,我依稀记得,那位冷飘零姑娘,武器也是剑。” 程宇釜陈静皆是转忧为喜:“这样便好,破阵有望了!” 第三十一章 不请自来 “师兄师嫂看来是解决掉了对手、完成了他们的帝王霸业?”路上吟儿一直都在纠缠着林阡询问叶文暄和冷飘零的近况,已经分别一年半不曾见面,吟儿自然想念这两位故人,一听说他们回来,就明白他们已经马到功成,当然无比兴奋。 “自是完成了。”林阡微笑回答,虽然心里也很高兴,却不像吟儿这样全写在脸上。 “那就好,我们四个是一起约定的,正巧同一时间完成了功绩,总算没有谁比谁慢。”吟儿一想到林阡也打败了苏降雪,就心情开朗,兴致高涨。 直到那和尚原厉风行驻地,走进叶文暄夫妇所在军营,这才明白林阡为什么要专程来拜会叶文暄他们了,原来是因为冷飘零姑娘有孕在身!需知冷飘零给自己印象一直是女王风格,忽然以这种柔和委婉的方式出现,倒是令吟儿大吃了一惊,于是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去拍文暄,笑嘻嘻地说:“嘿嘿,文暄师兄,你行啊!” 文暄摇头笑起来,起身迎接林阡吟儿:“先前听闻吟儿受伤,还生怕吟儿收敛了性子,今天一见,师兄可算放下了心来。” “就因为先前我受了伤,所以有件事情,还是慢了师兄师嫂一步。”吟儿羡慕地望着冷飘零,半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你真不厚道,师嫂还有着身孕,怎么带她四处走动?” “其实我们回来已经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通知你们。”叶文暄解释说,“今年四月,我和飘零便已经回来,那时还不曾察觉飘零有孕。” “怎会快半年才来找我们?”吟儿一怔。 “今年三月初九,朱熹先生逝世。我与飘零出来,是为去拜祭他。”叶文暄说罢,林阡吟儿皆是一惊,江山几多风云战乱,在人间不闻人间事。 “他葬在何处?改天倒是要代师父去拜祭。”吟儿说。 “还不曾下葬。”叶文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罪名还尚未消除,朝廷是怕他的信徒利用葬礼集会。” “庆元党禁,无异于焚书坑儒。”林阡点头。 “朱熹那样名动天下,竟是这般悲惨结局?岂不是说他临死都还没有洗清罪名……”吟儿忧心忡忡,“后世又将如何去给他定位?”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叶文暄摇头,看着小师妹,“朱熹先生已经去世,当年鼓动韩丞相发动党禁的人们也都不在了,党禁风波不会再蔓延下去多久,必将在近几年便走向衰败。届时,文坛才可能恢复,理学未必再沉沦。”文暄的世叔叶适所代表的永嘉学派,与朱熹主张的道学意见根本对立,但文暄却并不像那些打压朱熹的敌人一样非要把对立的学派打入绝境,这样的谦谦君子,实在令林阡和风行都大为欣赏。 “若是朝廷派人干涉,也没什么好怕。”厉风行对叶文暄保证说,“朱熹晚年一直居住福建,如果最后确定在那里下葬,就是我厉风行的地盘,我会派帮众保护葬礼。”金陵亦点头。 “如此便再好不过。”文暄淡然一笑。 “上个月我与文暄才走到这兴州境内,想要归还你们赠我的剑、谢谢你们的厚恩,顺道也看看你们。”冷飘零从背后取出那名为轮回剑的至宝,交还给吟儿。 “才不是厚恩,能击败对手,是你们自己的本事,跟这把剑没多大干系!”吟儿笑。 “不,盟主,有许多事情,看似神乎其神,实则名比实强。”冷飘零摇头,略带深意地说。 “师嫂跟师兄学着,一样的洞穿世事了!” 飘零、吟儿叙旧之时,文暄与林阡浅议了这次对阵的以七化七,赞同之余,也决定代程宇釜出战。  “其实你事先知道师嫂有孕,七剑偏巧还是凑不齐……”归路上,吟儿对林阡问,林阡点头:“只是看程宇釜、陈静和宋恒都很舒心,就并未告诉他们还缺一剑。” “还缺一剑……若此刻调思雨、郭昶,是不是太晚了些?”吟儿问。 “是啊,北斗七星,迫在眉睫了。”林阡冥想,蹙紧了眉,“日前那一战,虽然他们惨败,却也提醒了他们吸取教训,时时刻刻都必须寸步不离。现在只怕走路都是一起走,睡觉都是一起睡,若真和我们对战,一定瞬间就摆剑阵。” 一失神,发现已经把小丫头落下好远了,她一边走路一边窃笑着什么。 “笑什么?” “笑,生孩子也有生孩子的不好,就不能上战场了,空有一身武功!”吟儿说,“如我现在这样,也就不会让敌人钻空子啦!” 林阡一怔,他知道吟儿的意思,这是风口浪尖的他们,心里必须时刻牢记的念头,彼此一定要保重,不能让敌人钻空子。楚风流被苏慕离抓住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林阡记忆犹新:“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如今,需要明白这句话的人,是吟儿。吟儿是太多人最大敌人的最顾忌。 阡心中不免叹息:傻吟儿,竟用这样的念头聊以自。  回到营中,即刻就有小卒通传,由季全疆所领的一路兵马,已然离此不远即将抵达。 那季全疆,先前是曹玄部将,身高丈余,腰粗十围,内战时期被吟儿打败俘虏,后来林阡见他是忠君报国之人,心中自然不想埋没了他这样的将才,于是着荀为、覃丰劝降。季全疆原先不肯“归降叛贼”,丝毫不为林阡恩威所动,直到北斗七星来犯,林阡率众出征之前,才幡然醒悟,含泪归顺,并向林阡请缨,一定要同金人作战。于是林阡便带上了他,是为此番会战的最后一拨。 然则,像陈旭那样料事如神,或范遇那般领悟情势,都没想到随季全疆而来的还有一个洛轻衣,据悉,是洛知焉硬将她塞在队伍里随军而行的,理由是“盟主能去,轻衣也能”。 “咦?洛知焉怎么还厚着脸皮?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吟儿奇问,“忘记问你,轻衣姐姐的婚事,你跟洛知焉是如何述说的?” “一言难尽!”林阡语气很差,一直紧皱着眉头。 原来,在送吟儿出征之后——林阡刻意选择这个时间,也是为了避免吟儿受到洛家的攻击,事先把她排在可能引起的漩涡之外,然则林阡也没想过,漩涡比自己预测的还要大…… 天骄、寒泽叶一左一右伴着他向洛知焉摊牌,也是担忧他林阡不善言辞口不择言。但天骄和寒泽叶也没想过,在洛知焉的面前,是个正常人都不善言辞—— 起先,洛知焉和林阡还相见甚欢。然而,还没等林阡跟洛知焉提起拒婚,洛知焉竟说,“贤婿,你看,被苏慕离的死耽误的,你和轻衣的婚事都延迟了,为了弥补你,我就将小女轻舞,也一并嫁去你府上,你意下如何?” 不止林阡,天骄和寒泽叶,都一竿子被打懵了。 林阡好容易克制住恼火,跟洛知焉摊牌,不想要洛轻衣,更不想要洛轻舞,洛知焉的逻辑却导致洛知焉问出下一句:“怎么?难道你想要轻尘?” 如此鸡同鸭讲地交锋了十句,饶是平日里很淡定的三位英才,全部都火了。 最终,洛知焉终于明白了林阡的意思是不想联姻,登时也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瞧不上我们洛家!” “在下并非轻视洛家,只是曾经与盟主约定,今生只与她一人相守。” “胡说八道!你明摆着耍我洛知焉!约定?你去年不就已经和我约定了要娶我女儿?!虽说联姻是我提起,也是你们先向我示好了!”洛知焉破口大骂的同时,林阡狠狠瞪了天骄和寒泽叶两眼。天骄和寒泽叶纷纷摇手,表示没人向洛知焉示好过,“啊我明白了,你这是过河拆桥,利用我!打败了苏降雪,现在鸟尽弓藏,反着来对付我啦!那你给我说,我女儿该怎么办,名节都被你给毁了!” “我会给轻衣和轻舞,在我的部将之中择选夫婿。可以向你保证,她们一定姻缘美满。” 洛知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的部将?!怎可能比嫁你美满?林阡,别说你这个人还真是世间少有,送给你的妻妾成群都不要!啊!难道传言是真,你林阡不喜欢主动投怀送抱的,而只喜欢掠夺本属于别人的妻妾?!” 也许交谈到那里还可以很好地收场,结果洛知焉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说,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那盟主老婆,战功虽然显赫,能力未免不足……是最该纳个妾来给你开枝散叶了,否则守着个生不了儿子的女人有什么指望,总不至于要林家绝后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时林阡就大动肝火,差点就对着洛知焉头顶一拳,若非天骄拉住,后果相当严重,林阡忍了半天的气一发而不可收:“我林家的内事,与你何干!死胖子!” “你……你……”洛知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骂我什么?” “死胖子!到底是你女儿要嫁给我,还是你自己要嫁给我!?”林阡怒不可遏,嘲讽他女儿外交。 “你……”洛知焉气得肺都快炸了,“你就是这样对岳父大人说话的!林阡,林阡你这----白眼狼!” 立马拉起一旁已经吓傻的洛轻舞,和瞠目结舌的洛轻衣,正义凛然地掉头就走:“谁稀罕你这锯浪顶!我……我女儿不嫁了!” 看洛知焉走,天骄正要去追,林阡却怒喝一声,“任他去!”到这个时候,关系恶化对于林阡来说本无所谓,洛知焉的表现犹如一个跳梁小丑。 锯浪顶上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众人听陈旭帮林阡转述时,全都是啼笑皆非,林阡却在过程中的某一句话,攥紧了吟儿的手,怕吟儿感到难过或不安,但吟儿只是轻声对他说:“没关系,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同时莞尔一笑。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正义凛然的洛知焉,那个气出骨气来的洛知焉,那个头也不回的洛知焉……在林阡刚离开短刀谷不久,就把洛轻衣塞进了季全疆的后军之中,说什么上次轻衣和林阡只是短暂的夫妻不和,更说盟主能立战功轻衣也能立…… 这才是那个常人难以解释的洛知焉,这才是那个无赖的死胖子洛知焉,这才是那个女儿外交屡败屡战的洛知焉…… “也为难轻衣姐姐了。”吟儿叹了一声,她也知洛轻衣的性格是与世无争,一心沉浸在她的岷山剑法里,忽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不赶紧把轻衣姐姐请过来?她,她便是我们需要的第七把剑啊!” 第三十二章 用兵之道 “北斗七星剑阵”,威力无穷无懈可击,自创立起便傲视关中群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大高手,不入控弦庄谁入,不为杀手锏谁为?! 然则,北斗七星虽说恃才傲物,却还不至于有恃无恐,因上次遭遇林阡“揪其首夹其尾”,过往的零星优势骤然转化为劣势。连日来,金军被越聚越多的宋军分割包围,首尾不能相顾、数面遭逢夹攻——梁绛告诉贪狼等人,林阡的战略,俨然是“控扼要地、相机出击”。 当盟军互相策应、军势大振,而控弦庄兵马多则多矣,却缺乏统一部署和指挥,主将尚被十面包围,整体显然陷入被动,庄主银月之死,更是加速了军心崩溃。 如是,梁绛常常捶胸顿足,说自己栽在林阡诡计上,才害得形势急转而下。悲痛之余,他对劣势下的北斗七星说,一定会戴罪立功,帮北斗七星走出逆境为止。 “确实不必泄气,我们还有看家本领,林阡亲身体验过了,只怕一时还没有对策。他若敢乱来,来一个我们灭一个。”贪狼一想到还有剑阵,就不可能沮丧。 “我们的北斗七星剑阵,凭林阡才智,会不会寻到了破阵之法?”巨门略带忌惮地问。 “哈哈,我们自己都未必知道怎么破!”贪狼笑言,“怕也只有军师老人家知道如何破阵吧。” 梁绛一愣,正色不置可否:“大哥,实不该困在包围中坐以待毙,应当趁林阡一时没有破阵之术的时候强攻过去,奋勇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军师说的,也有道理。”巨门皱眉,也向贪狼建议,“确实该主动出击。时间一长,对我们不利。”兵将和马,都要吃饭,总不至于困在沟壑里打转喝西北风。 于是,北斗七星不再四处躲闪,应梁绛之言选择主动出击。  数日来的分割包围,林阡吸取了苏降雪死亡之谷带来的教训,断不能让北斗七星也有狗急跳墙的机会。“只要暂时不把他们往死里杀,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寻死路。”就在这个间隙,林阡一边命季全疆密切关注北斗七星行踪,一边交代七位高手加紧练剑。 每逢控弦庄两次三番前来叫阵,林阡麾下都像没听到一般,不理会,不应战,不出阵,只是包围堵截,其余放任自如,温水煮青蛙。 林阡此举,实在应了梁绛的顾虑:“果然,林阡是想消磨我们的锋芒、耗尽我们的战力!”此情此境,北斗七星却必须跳出去,不跳出去早晚要被煮死! 于是,林阡越不应战,北斗七星越勤快,金人叫阵愈发猛,宋军应战愈发少。恶性循环。 如此一来,可把北斗七星给折腾坏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天晚上刚准备偃旗息鼓,才见对方阵营里陆续出来七个人,定睛一看,四男三女,专为破阵而来,北斗七星正疲倦想喝口水吃顿晚饭,哪想到林阡那小子喜欢夜战?! 也罢也罢,硬起头皮。待战场上火把亮了,北斗七星情知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却是绝地反击哀兵必胜,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剑拔弩张。 双方实力各有千秋,是胜是负在此一举……  北斗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这七人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位站定,从列阵到出击只在瞬间,持剑攻敌时,从高远处观其剑光,就如真的北斗七星一般,整齐划一,内力雄浑。 林阡与程宇釜共立高台,林阡连连慨叹:“果然是北斗七星阵,天地寰宇,皆在其中。”拆开看无论哪一个的剑法,也都一定是臻入化境。 “这般玄妙剑阵,据说是控弦庄先前的庄主呕心沥血创造而出。”程宇釜忆当年情景,对林阡解释说,“三十年前对阵,金人就是输在剑上,故而一早就在寻求剑阵补缺。” 反观盟军七剑,倒也不弱,吟儿、金陵、洛轻衣,与风鸣涧、宋恒、叶文暄、杨宋贤联手,虽然分别出身云雾山比武、抗金联盟以及短刀谷中,经过数日来齐心练习,果然初登场就大放异彩,惜音剑之灵动变幻、软剑之出其不意、岷山剑之物我两忘、九章剑之重峦迭嶂、玉龙剑之外秀内厉、紫电青霜剑之奇快无匹、潺丝剑之清新秀拔,合作无间,相得益彰。他七人皆是轻功卓绝,故而比北斗七星步法更加灵动,可谓“剑心合一”。 “不知他七人第一次投以实用,和对方几十年的合作相比,有多少差距。”林阡又观局片刻,看出孰优孰劣,下令鸣金收战。 适才他已看出,北斗七星剑阵还是要高妙一筹,毕竟己方七剑是临危受命,一合作就全胜不可能,显然不能等到劣势全都显露出来再收兵。吟儿等七人出战,只为给绝境中的北斗七星一次打击,告知他们盟军已有破敌之术罢了。 露三分,藏七分,最令对手心惊。  果不其然,发现宋军已有破阵之法后,北斗七星有如当头一棒,就此一蹶不振。 所幸梁绛不甘受困、连番出谋划策,终于找了一条防守薄弱的支道,助北斗七星逃出了林阡包围圈,气喘吁吁回到大本营——却发现大本营已经往北挪了几十里路,道上一堆堆没吃完的饭、还在烧的火,显然盟军趁着最近这段日子痛击了控弦庄不止一次! 难怪这十天来林阡从没有对北斗七星的叫阵动心,原来他的重心在北面—— 群龙无首的这十天里,陈仓道上遍地伏兵,二里驿、神岔口、益水镇,从南到北,但凡山高沟深的地方到处都有宋军。 “骑兵利旷野,步兵利险阻。”所以林阡专挑金兵铁骑行不得的地方埋伏,山地游击。步战冲突,金军又哪里是宋军对手! 金兵在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也不会记得兵法有云,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薈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兵之所处也…… 贪狼大怒之下,攥紧了拳:“林阡,总有一天,这些要一五一十还给你!”他素来性格粗豪,却是遇强则强。  勉强逃了出来,北斗七星无颜见关中父老,更愧对枉死的银月在天之灵,是以逃出生天的第一件事,便是和贺若松一起,将他们的军师梁绛治罪,就地正法。 “我……我所犯何罪?”梁绛被抓获之时,一度鬼哭狼嗥。 “你所犯何罪,败给林阡的那关键一战,是你主张‘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结果,反教我们兵将分割、首尾不顾!你所犯何罪,明明我们占劣势,你却怂恿我们主动出战,暴露实力,教我们惨败而归!你所犯何罪,你这么精通阵法,所以破了我们的七星剑阵并告知了林阡!”贪狼大怒。 “冤枉啊大哥,我虽精通阵法,却委实不知如何破七星剑阵!至于谋略失误,确该论罪,但罪不至死啊!”梁绛哭道,“难道大哥忘了,我也帮助你们,打败了宋军守将,从包围中平安走了出来!” “你帮助我们从包围中走出来,怕就为的是将功折罪保住狗命吧!”贪狼冷笑一声,“还不知是不是你与林阡密谋,那条防守薄弱的支道,怎么偏巧是被你给找了出来!” 梁绛瞪大了眼:“大哥……你……你说什么?!” “谁是你大哥!”贪狼一把将他甩开,“落远空!你还有什么好隐瞒!” “落……落远空?”梁绛喃喃念着,“什么落远空?” “大哥,还不能确定,梁绛就是落远空……”破军上前来劝。 “还不能确定?贺若大人对我说,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不是一次两次!”贪狼怒不可遏。 “我?鬼鬼祟祟?大哥,你们误会了!我鬼鬼祟祟,那只是因为……因为贪色罢了……可以叫那营ji上来对质!”梁绛看贪狼依旧不肯信服,忽然作恍然大悟状:“你……你这贪狼,全身而退却杀害功臣,会不会是为了找人给你顶罪!随便给我罪名,只怕你心里有鬼!你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落远空吧!” 贪狼大怒直接踹了他一脚:“你他(和谐)妈还敢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当夜,控弦庄局面演变成狗咬狗,最终贪狼一剑刺死了那个有最大嫌疑的梁绛才风波平息。  十月初五,大散关。 树荫下,贺若松还未站定,便已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长话短说。” “北斗七星已经证实,落远空就是他们的军师梁绛。” “可有认罪?”那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曾认罪,但证据确凿。贪狼说,若非梁绛与林阡合谋,这一战不至于这么快就惨败。” “梁绛……地位不低得很!幸好当年孙长林暴露的早,否则,还不要和他一起,搅得控弦庄天翻地覆!” “要不要我告知他们七位,你还未死的消息?”贺若松问。 “不必。”风吹树动,贺若松分明看见对面站着的女子,虽然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看身形还没有发育成熟。对,那就是银月,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就地正法的控弦庄庄主银月。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贺若松问。 “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阴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银月说,“也多谢林阡了,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找了个替死鬼,以便我x后行事。” “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贺若松叹了口气。他明白,银月从被林阡怀疑到找人顶罪诈死,都是将计就计,完胜了林阡。 “还不是为了王爷么。”银月说。 贺若松不禁一怔,觉得她很像一个人——楚风流。 一切都是为了王爷,手段也极度狠戾,但遇事有底线,最相同的一点在于,都小小年纪就临高位。 “是啊,为了王爷。”贺若松一笑,“趁着林阡大胜北斗七星的这段时间,我与鹤去,遇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哦?什么机会?” “洪瀚抒,要回西夏处理内事。”贺若松笃定一笑。 “何时的事?” “五天前我收到消息,他就已经走了。” “这么说,广安现在……” “趁林阡等人现在还在边境,重心来不及移回川东,将他后方直接拆毁!”贺若松说。 “你且不必太自信。林阡得知消息,一定会神速支援广安。” “自然不会让他得知消息。”贺若松冷笑,“银月,已经开始了。” 银月一怔,叹了一声:“便用我控弦庄的败,来衬你金南的胜吧!”沉默许久,忽而一笑:“罢了,你吃广安,不就等同于我吃?既然如此,你就让北斗七星,再在边关拖住林阡几天。反正他们败了也是败了,何不多拖延个几日麻痹林阡?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只怕林阡万万都没有想到,齐锦是银月的替死鬼,而北斗七星,则是贺若松的挡箭牌! 这正是,散关初定,广安危矣。 第三十三章 命断魂送 自今年五月起就一直留驻于仪陇的莫非,这半年来的心情都可谓翻江倒海——只道是天意弄人,偏偏金国奸细之中,屡犯仪陇的兵马来自黄鹤去!他从小就发誓要杀害的亲生父亲,他耿耿于怀终于认定其为心魔的那个人…… 尽管林阡在知情之后,曾一度询问过他需不需要调遣、避开亲生父子交战,但莫非骨子里不愿逃避现实,于是对林阡立下军令状,绝不会因黄鹤去而过分紧张或过于疏忽。终于,从六月到十月,林阡都放心地把策应广安的仪陇交给了他…… 也便是说,虽然目前联盟的战斗重心在边关的北斗七星身上,但林阡五月就布置好了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金人接近广安胡作非为。莫非、海逐浪、钱爽三人,使命同等艰巨,作用一样重大。 然则,如贺若松对银月所说,九月底,他和黄鹤去针对广安黑(和谐)道会的封锁和战斗就已然开始,当时,由于洪瀚抒正巧返回了西夏、孙寄啸又负伤在身久疏战阵,郑奕郭昶一时之间无法应对两大劲敌,黑(和谐)道会自是兵败如山、血流成河。 “对外封锁,对内打压”——林阡怎样对付苏降雪,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和谐)道会。 只不过,林阡的封锁是堵,贺若松的封锁是杀! 每一路意欲逃出广安、寻求救援的黑(和谐)道会兵将,在出山的半道上就惨遭截断,石子乱落、万箭齐发,惨死于沟涧者,不计其数。侥幸远离战乱的一干人等,还不容喘息一口气,又遭追歼,疲于奔命。 如此,能到仪陇、南充、达州报信之人,寥寥无几,即便到达,也只剩一口气…… 黑(和谐)道会危如累卵。  十月初七,莫非和部将们多喝了几盅酒,醉倒在军营之中。深更半夜,照看他的莫如一直没有睡着,营外风雨交加,雷輥电霍,莫如愈发胆怯,起身到帐前来,天气阴沉得给人一种不祥之感,莫如只看了一眼远方无垠的浓黑,觉得空中那一抹即将消失的月,便像深陷在沼泽里永远不会再出现那般……不由得惧从中来,心脏越跳越激烈,周围却越压迫越死寂。偶尔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景象虚幻得竟像和另一个世界擦肩。 对,这是个陌生的环境,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习惯陌生。她知道,自己过于怯懦,甚至都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对未来发生的一切都采取投降态度,而过去的一切也全都得过且过……好像没有莫非在,她一个人就无法生存似的,在这个微冷的天气里,回到莫非身旁,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四下里一片沉静,雨开始下了,雨终于停了,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击打地面的回音似有若无,除了这些,莫如听不见任何响动来抚慰她空虚的心,世界已经熟睡,她不时站起身来,重新张望帐外,泥泞小路上断断续续有些浑浊的亮色,她哆嗦着,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可当往帐外望时,只有无尽的秋雨,而小心翼翼转过头去,除了正在酣睡的莫非,什么都没有。 莫如的心从悬着的最高点舒缓下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安慰自己不再害怕,看到莫非的睡相才舒服了些:哥哥,这么多年,我们还在彼此的身边…… 突然间,一只热乎乎的略带粘稠的软物一把吸附在莫如手上! 莫如只觉心脏一痒,当她意识到这不是虚幻的瞬间,她整个人一颤嗓子立即就哑了,那软物四周散发着热气,绵绵无力地搭在莫如的脉搏上,一直没有动,莫如也动弹不得,那应该是一只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莫如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霎时断线! 她畏缩着想后腿,但手背像被那只手强行嵌入了,炙热感逼迫她转过脸来重新看着这个人,对,不是鬼怪,是一个濒死之人! 莫如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距离她根本已经毫无距离的血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蓬头垢面地站在营帐前,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紧闭的脸上更是一片紫色,鼻子和眼睛都像被血肉横堵在了一起……可是看得出,这还是个少年…… 他指缝间也全部都是腐肉,蔓延出强烈的血腥气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快……快……救人!” 莫如又恐又惊:“什……什么?” “救人……”还不及问,那少年已然油尽灯枯,一声巨响倒毙于莫如面前,只是临死之时,手还指着南面…… 这声巨响,淹没了莫如的耳朵,她喉头一阵剧痛,来不及哭,不敢再看这个少年的脸,她甚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究竟是什么考验! 然而她立即忆起了那个关键的字眼:救人! 快去救人! 莫非已经醉倒,不可能发号施令,她自然要帮他做决定,确保驻军大队人马安全的基础上,派遣些兵将到南面的野郊去搜救。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派出十几员将士之后她缓过神来,看见一个忽然被命运控制得胆大的莫如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想唤她回头,可那个莫如,却策马直朝南面的野郊,毅然决然。 莫如糊涂了,她看到那个绝尘而去的莫如,思绪才渐渐地回归肉体……不能回头了,胆怯却再一次袭上心头…… 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这片茂密的树林里,一路走来尽是肃杀和血腥,夜半激战,陈列堆叠的都是无名者的尸体和刀剑。 显然,莫如来晚了一步,一夜之间,一切与战争有关或无关的人,全都命断魂送! 莫如气喘吁吁站在一群尸体中间,还来不及召集周边的兵将,当即就头晕胸闷,加上不可抗拒的恐惧,她捂住嘴干呕着却吐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只夜枭掠过天际发出一声沙哑,莫如踉跄着跌跌撞撞摔在血泊里,哭着喊着爬坐起来。蓦地,她脚下一个男人睁开眼睛,狠狠攥住莫如的脚后跟,莫如意识到了什么,擦干泪急忙蹲下身来:“少侠,你还活着?” 那男人脸上像爆裂开一夜,满面血膜中尽是如沙砾般的黑色凝块,他神智虽清醒,明显已回天无力:“你……是莫非身边的人?” 莫如惊悚地看着他,点头。他惨淡的脸上露出安谧的笑容:“将……将这把剑,交给他,他看见了,自会明白……” 他一边将身上佩剑解下交予莫如,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耗尽了最后一丝气,蓦地他胸中血如崩喷,手举在半空中倏忽垂了下去。 一阵风烈,莫如藏好那把剑,听得树后面人声响动,不知是敌是友,赶紧躲在阴暗之处,外面是个女子的声音,冰冷地响彻莫如心肺:“再仔细搜!怎地如此不细致,莫要让一个人逃生!?” 莫如认得这女子,淮南时期她就和黄鹤去一起作乱无数,人如其名的冷冰冰!既然是她来了,莫如当然要保护好自身安全! 这群金人个个蒙着面,已经提着刺刀举着灯笼四处搜寻,他们照亮此地的一刹那,却带给别的领域一片阴霾。 莫如忍着悲恸沉默不语,任金人的刺刀已经扎进了离她不远的树丛里,落下的针叶也砸在她本应干净的脸上,肮脏的枝桠划破了她的脸颊…… 忽然这群人都停止了肆虐。 莫如从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了自己一路走过的泥泞,这场雨,将她彻底暴露了!这些脚印,直接通往她匿身之处,也就是这群屠夫眼神交汇之地! 死寂。穿过遍布的尸体,一个黑衣人向莫如举起了刺刀…… 说时迟,那时快,莫如果断地从树后面跳出身来,尖叫着挥剑乱砍直将针叶往金人那边散洒,疯了般没命地逃生,金人们本来就心存顾忌,又被漫天针叶耽搁了一会儿,到给了莫如奔离的最好时机,但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 莫如这次是真被吓惨了,不分南北,一路狂奔,连水路和陆路都没有分得清,总觉得身边一直有人在追、在杀、在逐在赶,耳边充斥着锣鼓之音,心里的一切都彷如被打翻了…… 浑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到几天之后,才终于从惊悚中走出来,确定金人不会追到她了,辨明了自己所在,唯恐莫非心急,赶紧要往回赶。  清晨,渡口,莫如顾不上自己体弱,使劲往那渡船上挤,是时在莫如身前的是两个争抢着上船的男子,莫如没有在意,也万万没有想到一疏忽差点失足。好不容易庆幸着挤上了船去,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裙带被人拽了一下,脑海中本能想到“盗贼”二字,再下意识地去摸那把本应存在的剑,空空如也…… 那个死难的将军,用生命保护的武器,和借此传递的情报……不见了!不见了…… 莫如还没有来得及踌躇,已经被人群挤进船中央去,她想叫喊,可是喉头被狠狠堵住了,一种莫名的罪孽感席上心头,她没敢喊出声来,而船,也已经离岸…… 她脑海里刷的一片空白,呆滞地望着河岸上迷蒙的一片,腿一软,差点倒在人群里。四周围仅余沉重的呼吸,仿佛所有人都剥夺了她的空气。她的心一阵悸动,这一次,只是因为无人陪伴,难道她已经习惯依赖,还是要怪这个世界纷繁离乱?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不,不,怎么可以这样……偷剑的盗贼,在岸上,还是在船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惊吓和恐惧彻底占有了她,并驱逐走责任感,她蓦地被林阡麾前的治军之严所击溃,决定隐瞒这把剑的存在,因为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又也许,这份情报并不重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 散着薄雾的川地清晨,莫如深呼吸了一口,壮着胆子选择隐瞒,往驻地走的同时,她心疼莫非找她焦急的模样,她也难受着几天拼命保护的竟是一场空……越往北去,道路越显得宽阔,她的心魔却时时刻刻笼罩着她,那些濒死的人们,那群该死的窃贼…… 远远地,她看到莫非在军营前等她,她的泪不争气地落下,此刻她脆弱得生不如死,真想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给莫非听,盼他安慰,抚平自己的伤…… 莫非一步一步迎上前来,莫如心头一阵暖流流过,平静地走到他身前,料他会急促地问长问短,对,什么都会过去的,那件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危害……莫如眼里刹那间充满了希望,微笑凝视着莫非。 莫非脸色有点儿奇怪,忧郁、焦急写满在他的神色里,他的眼神不停游移着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宛然自己形同虚设!莫如满腔的恐惧和温情骤然被更巨大的恐怖压倒,还来不及想明白,便有一个将士掠过自己身边,莫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诧异地发现,原来莫非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这个将士罢了! 她猛然懂了,在敌人是黄鹤去的这一役,莫非将他自己全部奉献给了战争,他不停地作战以此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以此减轻他为了黄鹤去而生的罪恶,不到半年而已,莫非就变了,变作了另一个人,不再为爱奋不顾身,而为了功业殚精竭虑! 莫如傻傻站在莫非身边,反复回想,不错,这几个月来,莫非没有一句关心她的话,没有与她独处赏景、共马观花,不再在睡前与她蜜语甜言、把战场风云当故事讲给她听……而只是见面时锁眉,离开时面无表情……她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就只得暗自垂泪。 莫非对面那个将士看见莫如,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莫非尴尬地掩饰局面,回头来淡淡对她:“如儿,你回来了,先回去休息,我还有要紧事要做。” 莫如背对着莫非挪了几步,心骤然被撕裂,这一幕,难道是天意,让她依存的男人亲自驱逐开她?莫非冰冷的语气,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莫如,他不只是她的靠山,他厌倦了包袱,他要一份属于他的天空…… 她回头看见莫非等人的背影消失,回到营帐之中——回到家里,就真的安全了吗?依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这是她的家吗,还是,这只是莫非的家…… 可是哥哥,我必须理解你们,你们是英雄,你们必须以功名为重……她伏在床边,昏昏沉沉睡死过去,只想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恍如一梦。  当时,谁都不可能了解,这把九死一生终于接近了莫非,却因为莫如的不小心而失窃在盗贼之手的宝剑,是黑(和谐)道会二当家郭昶的“繁弱剑”! 第三十四章 政务杀人 敌与我,究竟谁的机谋更深,谁的心更闪烁? 迷惑中,平静中,战争和爱情,成为秋夜里枯萎的落叶,四处落脚,四处离弃……  十月中旬,散关大定,林阡统军返回川北,显然已经将下一次内战提上日程。 值得苏降雪庆幸的是,经过上一次兵火冲击,郭杲他总算相信了短刀谷里一山不容二虎,也确实在这段时间内派人来解决争端了。却令苏降雪实在想不到的是,派下来的人全部都跟义军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仿佛就像是苏降雪的长辈,跟另一方长辈讲,我们小苏不懂事,得罪了你家主公…… 实在应了那句成王败寇,他们对义军首领赔礼道歉的嘴脸,连苏降雪看着都觉得恶心。郭杲的心腹好像还很欣赏林阡,对徐辕说,盟王不在谷里?真可惜!想当年我在淮南任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云云。嗯,确实应该听过林阡大名,林阡在淮南时期,做过好一阵子被通缉的杀人犯。 当然,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典型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在这个官军四分五裂的最后关头,朝廷是翻盘的决定因素,翻盘机会不小,因为名比实大。 归程上,林阡接到天骄来信,情知苏降雪不甘罢休——换做林阡自己,也显然不罢休。尽管军心分崩离析,但他苏降雪毕竟是个朝廷命官。 “文暄,对下一场内战,你怎么看?”经过这些年的以战养战,林阡在南宋西线的实力足够逆天,显而易见他在短刀谷也是力量最雄厚、派系最庞大的那一人。这一刻,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毫不过分。 “老实说,我不希望你继续内战。”叶文暄摇头,“胜南,你该知道穷兵黩武的代价。” 说话间,叶、林二人共同走上高处,看足下山川苍莽。 “此番我与飘零回来,一路可谓是遍访名山大川,到处都风光秀丽,但一近川蜀,就立即闻见肃杀之气,这里的山河,都生活在乱世铁骑之下。”叶文暄郑重说,“天府之国,何以板荡……” “这板荡,是我与我的敌人造成。”林阡叹。 “一年之前,我便得知你的心意,知道你林阡此人,即便理想比现实丑恶,也绝对是涅而不缁。”叶文暄摇头,说,“你绝不会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毁灭旧的人世,而只会为了所有人,结束苦难、赢得未来。” “然则我与苏降雪,不可能相互屈服,注定是你死我活。”林阡黯然,“战争,看来是不可避免。” “不然。”叶文暄睿智一笑,摇头,“胜南,你认错了对手啊。” “哦?何解?” “你是武林公认的主人没错,但你的敌人,未必是苏降雪。”叶文暄笑了笑,“他常常以朝廷当靠山,从另一个角度讲,他还不是要服从朝廷的调配?”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川北已经这么多年,有根基,有党羽,也尽管他在朝中有依附,有靠山,你要相信,有这一部分,也就与之相应的另一部分,眼红他,看不惯他,参奏他,弹劾他。更何况,官位越高,其实就越不稳,若哪一天他的靠山们被政敌摇动了,他一样要倒下去,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叶文暄低声道,“他不是忠君报国吗?朝廷撤走他,他能不走吗?有时候,政务比军务更容易杀人,不费一兵一卒。” “你说得不错,确实可以走这样的一条路,杀人于无形,也不至于会引起战乱。”林阡点头,领悟。 “兴州都统张诏去世,继任的是都统郭杲,先前在淮南之时,我曾与他有过会面。”叶文暄说,“对于苏降雪而言,皇帝太遥远,兴州之主才是能制他生死的主子,谁做兴州之主竟比谁做皇帝还重要,所以,现在的你,与其和苏降雪开战,不如直接收伏郭杲。” “与那种人打交道?”林阡面露厌恶之色,“听闻他郭杲素来喝兵血。” “未必要打交道。趁着他们还没有物以类聚的时候,让他看清楚苏降雪便行。”叶文暄略带深意一笑,“胜南,上次你的那一战,相信已经给了朝中不少小人口诛笔伐苏降雪的好机会,一定早就有对他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在拉他下马。如果这时候连郭杲都不保他,甚至发现他私通外敌……恐怕已经不是调配了,而是必死无疑。” 对此,林阡也征求了荀为、覃丰等人的看法,他们和文暄一样,主张借朝廷之手除苏降雪,荀为说:“苏降雪外宽内忌,内部早有裂痕,当下已经一盘散沙,如有朝廷重压,必定会狗咬狗。主公且按兵不动,等候他自取灭亡。” 覃丰亦说:“朝廷费尽心力才削弱川蜀吴家,不可能允许第二个自立为王,若得知苏降雪在短刀谷中的胡作非为,必然要将他处之而后快。即便他奸猾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也不代表他的真面目日后不会露出来。”  “确实苏降雪已经走到悬崖,没有必要从后面再推他一把,不小心的话,会被他死死抱住一起掉下去。”十月十五的夜晚,林阡对吟儿解释原想打的下一战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开启。 “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就不会在乎从后面推他,但你终究不是。”吟儿笑而理解。 “十九岁的吟儿,和十七岁的时候比,明显成熟了不少。”林阡称赞之时爱欲满盈,一边走一边不老实地拥住她就热吻。 “胜南,听我一劝好么?”吟儿却不像以往那样热烈,只是敷衍了半刻就说,“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可以对你所认为的无赖火冒三丈甚至破口大骂,但你终究不是。” 林阡一怔,明白她说的是谁,脸骤然一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什么破口大骂,我恨不得对他拳脚相加!” “那是瀚抒,不是你。”吟儿摇头,“若是换个角度想,你心里应该很明白,洛知焉本来是锦上添花,无端被你说成了得寸进尺,这一点,你就已经错了;尽管你是主上,他是下属,但你是晚辈,他是前辈,出言不逊,对他不敬,这还是你错了;他说你不要妻妾成群世上少有也是确实,试想这短刀谷里诸如曹范苏顾、洛知焉、魏紫镝,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即便是江湖上,如你和天哥这样的人都确实不多,归根结底,他没有错;而他说嫁你部将不如嫁你幸福美满,也是实话,不容辩驳……” “你连那种人,都要维护么!”林阡一想到洛知焉就脸色铁青。 “可知道我站的角度,是绝大多数人的角度?为何你刚得到短刀谷,就要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还有,洛知焉在内战时期终究起了些作用,现在你得胜就弃了他,以后还有谁甘心为你所用?” 林阡听出她根本为了自己,动容,语气也随之缓和:“我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只是介意他伤害你。” “我不介意。”吟儿摇头,“他没有伤害我,我们成婚一年还不曾有子嗣,自然要有旁人说三道四,洛知焉能在你面前道出来,也算光明磊落、心直口快。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何愁这些谣言不散。” “你又教我如何是好……”他长叹一声。 “洛知焉那里,没有隔夜的仇。你看他把轻衣姐姐送来了,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双方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她一笑。 “吟儿,绝对不退一步。”他表情严肃,缓缓摇头。 “只是要你为那天的事情道歉罢了……”吟儿一怔,不解。 “若我低头道歉,他必得寸进尺,尤其现在,轻衣有和你一样的战功。”林阡摇头,认真对她讲,“吟儿,若是洛轻舞,也许我可以当着洛知焉的面拒绝,毕竟洛知焉能够明白他那个女儿太过幼稚……但洛轻衣,从各方面讲都值得洛知焉骄傲,若我向他低头,他必然会坚守着一个底线,就是一定要把轻衣嫁给我。轻衣又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洛知焉摆布的性格。” 吟儿蹙眉,才明白林阡为什么宁愿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都不愿意退一步:“轻衣姐姐,确实好像没什么主见……唉,也不是没有主见,她是有她自己的追求,所以不想为任何别的事烦心罢了。”惹上这等无赖,豪杰也被气死。 “不过你放心,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浪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林阡一笑,“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回神,且看他怎么反应。” “先发制人,也算个好想法。”这时吟儿踮起脚尖抓紧他双臂,眼神中流露一丝勾引的笑:“那就……继续。” “继续?”林阡木讷地站在那,没听懂。 “适才没亲完,被我岔了话题。”吟儿娇羞地索吻。 “啊,过了那个热乎劲了……”林阡摇头,说。 吟儿一愣,失望地松开他手臂。还没来得及反应,林阡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陡然间以相当强悍的攻势吻了下来,他整个身躯都那样张狂霸气,感情肆意汹涌,欲望灼热渴求。 果然风华正茂…… “妖精!休想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林阡得胜的笑意展现在嘴角,表情却陡然一凛,只看见——妖精她在流鼻血…… “怎会如此……”他懊悔不该那样激烈,自是既心疼又担忧,“也不知到底往哪去寻药,来除尽你身上这可恶的剧毒!” 吟儿一边任他帮她擦拭,一边还醉醺醺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急了……”林阡脸上骤然一红,这美丽却又慌乱的夜晚! 第一章 飞来羽檄 “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浪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恭喜林阡,他料中了。洛知焉上锯浪顶来高谈阔论的时候,看着获得战功的洛轻衣,笑得嘴都快合不拢…… “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考虑,且看他怎么反应。”恭喜林阡,如愿以偿。洛知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终于脑子转过弯,洛知焉一脸是灰。上有天公地母,下有芸芸众生,大家都看见他和林阡握手言欢了,也看见他答应林阡,把洛轻衣洛轻舞赏给林阡部将了…… 洛知焉破天荒没有无赖半句话,依稀仿佛是默认,可是临走的时候表情里俨然写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后几天,林阡才明白洛知焉为什么没据理力争、面红耳赤,人家是有后招的,后发制人—— 论无赖,有其父必有其子,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洛轻舞她认定了非林阡不嫁,这次不止是象征性地住到锯浪顶了,这次她把全部家当都运上了山!东西可真多啊,梳头用的、画眉用的、点唇用的,要栽的花,要养的猫,要喂的鸟,五岁的碗,十岁的琴,十四岁的书……一间屋子堆不下,好在锯浪顶上空的屋子多的是。但是,要离林阡最近,就得把孙思雨的地盘侵略,再把顾小玭从屋子里赶出来,甚至,瞄上林阡和吟儿的寝室…… 林阡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终于把房子里的摆设又拨乱反正,林阡忍着火没教训这个幼稚的洛小姐,子不教,父之过。立即去找洛知焉,登门拜访老人家。老人家说,爱莫能助啊,我已经答应你把她们留在你身边了,剩下的只是轻衣和轻舞自己的意愿了…… 都说林阡战场无敌,跟洛知焉的这场仗,却从一而终都落下风。好容易尝到甜头,却又被将了一军!  是夜,林阡和吟儿又去河边欣赏洛轻衣练剑,也征询了她对于终身大事的看法,洛轻衣只是淡然一笑,回答说:“不必给我寻觅夫婿。给我妹妹寻觅就好。” “唉,同是洛家姐妹,性格怎生如此迥异……”林阡叹道。 “父亲有一妻五妾,二姐和小妹都是正室所生,我是庶出。”洛轻衣第一次在人前这般主动地说起她洛家内事。 “哦,既是正室所生,又是老幺,难怪受宠了……”吟儿恍然大悟,也难怪洛轻尘事事庇护洛轻舞,却从来看不惯洛轻衣。 “我初次见你,听你二姐对你说,‘明明有错却不认’,是何意?”林阡关切询问。 “我娘亲体弱多病,尤其受父亲关照,相反,正室是家族婚姻,夫妻并不恩爱。轻舞出生那天,因为母亲突然晕倒,我便哭着去求父亲来看,父亲闻言立刻就走,也许从那一天起,二姐就已经十分不喜欢我。”洛轻衣叹了口气,回忆,“后来,轻舞的母亲,因为未能悉心照料而落下病根,在轻舞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此,我和娘亲,都受尽刁难和指责……” “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吟儿听得红了眼眶:“妻妾成群的不好就在于此,你爹他,本该吸取教训……不该让你们姐妹几个,重蹈上一代的覆辙……” “便是觉得你爹太过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你们的幸福都算计!”林阡冷冷说。 洛轻衣叹了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再说。许久,道:“轻舞她,虽然刁蛮了些,却是心地单纯,凡事都没有恶意,盟王盟主,若能帮她找到好的归宿,就再好不过。” “包在我身上!”吟儿笑着拍胸脯保证,“陵儿和天哥、钱爽和三娘子、南龙南虎和萧家姐妹、还有思雨和辜听弦,全部都是我牵线搭桥来着!” “对了,思雨和听弦一直未归,是不是已经逾期了?”林阡看天上月,已是十月二十。 “是啊,约好了十月半就回来的,奇怪得紧。”吟儿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灰尘,“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参加庆功宴吧,莫让大伙儿等急了。”林阡一听不错,立即应言起身,洛轻衣亦回剑入鞘,跟从上来。 今晚在郭子建驻地,还有一场庆功宴等着他们,是路政、柳五津、石中庸等人,一闻知他们驱逐走了北斗七星便为他们筹备的,同时也合并了上次川北之战就该摆的筵席,自是要烹羊宰牛,热闹一番。 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哈哈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宋恒,风行,文暄,老夫敬你们,一饮而尽!一饮而尽啊!”柳五津的酒量一向不行,到此刻已然醉了,双颊通红甚是可爱。 “我们的云雾山排名,很难得地聚集在一起。”林阡笑同天骄说,席间滴酒不沾,吟儿坐在他俩身边,小脸销红,气色极好。 “无知少女!这野味还没全熟呢,你想死么?来!换一换!我的给你!”宋贤强行夺过兰山手中的野味,叹气摇头的同时却把自己烤熟的递给她。兰山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吃坏肚子了?”“不,我是……吃撑了!”兰山一边苦恼,一边站起身来开始跳,“不行,我得跳一跳,才不撑!”宋贤微笑看着兰山,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出宠爱。 “他确实是失忆了,先前是我太多心……”看到这一幕,吟儿乖乖对林阡认错,不刻却又庸人自扰起来:“可是,若宋贤和兰山一起了,唐羽该怎么办呢?”唐羽一个人在那边,自然是落寞得闷闷不乐。缘分,实在弄人得很。 如果说庆功宴上只有义军那就大错特错了,照样有官军的使者赴此,发自真心地交涉也好,虚与委蛇地交结也好,凑热闹也好蹭饭也好,都来了,来共享这也许短暂的和平时光…… 这群使者,显然经过精挑细选,仔细推敲意味深长。其中,有幕宾来自于浙西淮南,曾与叶文暄或林陌共事;有将士来自于江西,曾在辛弃疾创建的飞虎军中效力;有川蜀著名的军阀吴家,是吴越母亲吴珍的家族,虽然已经被削弱多年,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甚至有夔州、黔州、渝州当地军官,没有关系可以靠,就纯粹说他们是“慕名而来”。 他们,未必是替苏降雪说话。或许,应了叶文暄所言——想要和义军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盛宴上全是欢乐喜悦的气氛。却恰在这时,有一人一骑,急匆匆冲入郭子建营地,马上人锐不可当,不及勒马,翻身而下,脚步不停直往林阡和天骄的方向疾行,言行举止无一不透出他的急促慌张,林阡认得那是随孙思雨一并去川东探亲的辜听弦,心念一动起身相迎,那辜听弦额上有伤,明显星夜兼程难掩疲倦,一到林阡跟前来差点晕厥在地,第一句话就是:“川东……川东失陷!” 川东失陷。钱爽、海逐浪、莫非相继传来战报,军情紧急,突如其来! 一日之间,羽檄飞驰。 第二章 人事易分 飞来羽檄带胡尘。 便就在这个夜晚,川东失陷的消息终于传到短刀谷,川东已经战争了近一个月——“林阡是怎样对付官军,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和谐)道会。” 对内强攻,对外封锁,整整一个黑(和谐)道会,到处飞沙走石,精兵强将尽遭屠杀,老弱病残饱受欺凌,直到五天之前,贺若松下令解除了封锁,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方才闻知这场激战。这场死战,哪怕林阡未雨绸缪,都不曾料到洪瀚抒会不告而别、莫非会醉酒疏忽、莫如会凑巧丢失情报……谁又可能料到! 这一切,却也全怪他林阡失策,败给了银月和贺若松的阴谋诡计,竟一心执着于散关对峙,而疏忽了他最为薄弱的广安! 世上许多事情,你以为是巧合的,实则不过是因果关系而已!  “川东蒙受战乱,有不少无辜民众,和黑(和谐)道会的兄弟们一起,落入了贺若松那帮人的手上。”辜听弦回忆之时,心有余悸,“思雨、寄啸,被北斗七星和贺若松俘虏。郑奕、颜猛应当在冷冰冰和黄鹤去的手里,郭昶,暂时还下落不明……” “北斗七星?”一干人等全然惊呆,想这散关一战也才过去二十余天,北斗七星不是应该打道回府了么?难道,是虚晃了一招? “他们的兵马,应当是全部回去了,但他们七个,不依不饶还想打,是轻装简从地从别处取道,去了川东……”陵儿推测说,脸上愁云密布。 “厉夫人说得没错,这恐怕是北斗七星的将计就计。”范遇点头。 “凭北斗七星七个,还达不到这么聪明。除了贺若松黄鹤去之外,背后必定还有高人。”林阡摇头。 “唉,可惜落远空和银月一样,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这一战,我们的消息也不至于如此闭塞。”吟儿叹了口气,说。 不,不一定。林阡看着吟儿,没有说话—— 散关之战结束以前,北斗七星发生内讧,贪狼亲手刺死梁绛,之后,落远空就再也没有与林阡有过任何联络,加上散关之战梁绛看似起到了最大的作用,印证了梁绛是落远空的极大可能。但林阡想过,这未必不是落远空的自我保护和顺水推舟,既然如此,他不妨就对外承认了梁绛是落远空。 然则,换一个角度想,落远空可以这么做,银月难道不能这么做?背后指教北斗七星的那个高人,会否是那个他们都以为死去的银月!?事实上,盟军在给齐锦验尸时,发现她的死因并非自刎,而是筋脉寸断。齐锦死后,她的丈夫也神秘失踪,诸多可疑,不得不令林阡多虑。 检点兵马收拾粮饷,隔日立即增援广安,包括贺若松在内的所有劲敌全在彼处,他林阡怎能不披坚执锐身先士卒! 此番要同他一起赴川东应敌的,还有吟儿、文暄、陵儿在内的七剑,必将要与北斗七星剑阵再决高下。事态如此严重,李君前、厉风行、寒泽叶等人,亦全部要整军待命、听凭调遣。 “失陷并不可怕,既疏忽失去了,便一定要夺回来。”他对出征的所有兵将鼓舞、亦对那群刚从川东逃到川北避难的人们宽慰。 不得不提的是,连洛知焉那老儿,都到锯浪顶上请缨要战,着实令谁都吃了一惊,洛知焉的理由很简单——“贺若松为救冷冰冰给万尺牢烧了一把火,把我洛家的屋子烧了几十间!”…… 林阡怕这老儿误事,答应了之后却没给他多少兵将,纯当后勤保障。  身处仪陇、达州、南充三地的莫非、钱爽、海逐浪三位,最早得知军情,自然也是最早反击金人,数度交锋,却只能把黑(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救出。 只救出了郑奕及其部将,这到并非盟军战斗力不足,只不过速度都不及洪瀚抒快罢了—— 十月末,那位回西夏处理了内事却极度惦念孙寄啸、快马加鞭折返广安的洪山主,惊闻川东失陷之后,即刻就对黄鹤去冷冰冰所在发动反攻,如他那般的攻势凶猛、勇谋兼备,冷冰冰黄鹤去也措手不及,刚陷下的几处据点须臾就失给洪瀚抒。阆水一带黑(和谐)道会残兵败将,尽数投奔洪瀚抒,无需召唤,如雨攒集。黑(和谐)道会对洪瀚抒的依赖程度,可见一斑。 六当家颜猛,被洪瀚抒飞马行钩,硬生生从黄鹤去手中夺下,而洪瀚抒带来的祁连山精兵从后掩杀,更是斩杀黄鹤去部将不可胜数,救颜猛及其一干兄弟于水火。颜猛等人身受洪瀚抒再造之恩,发誓终生相随,却于新建的营寨之前,将大当家郑奕拒之门外! 颜猛的理由很简单:“若大当家还一味追随林阡、死忠林阡,就不是我颜猛的兄长,也不再是我们的大哥!若是与我们一同归顺洪山主,大家才还是好弟兄!” “颜猛?这是为何?!”郑奕如遭当头一棒,大敌当前,难道黑(和谐)道会还要一分为二?! “难道大哥还不醒悟?!黑(和谐)道会蒙难近一个月,林阡及其短刀谷一直不闻不问,洪山主却义薄云天,一旦闻讯便来相援!如此道义,才是明主!”颜猛吼道。 郑奕怒极:“颜猛,黑(和谐)道会蒙难这一个月,消息一直都无法送传出去,你……你不会不知道……” “是吗?我不相信!一个人出不去,出去了一百个还不行么?一天得不到消息,一个月还得不到么?”颜猛冷笑三声,“何必还维护你那盟王林阡,他好啊,假装不知道,始终不出兵,驱狼吞虎,借刀杀人!等到这里遍地死尸,他再假惺惺地装好人,金人打累了,他趁机可以坐收渔利……” 洪瀚抒在侧倨傲看着这一幕,一直没有说话,但颜猛所说,哪个不是他的意思。 郑奕心如死灰,看着眼前一地凋敝,满目疮痍,悲从中来,强忍痛苦:“我黑(和谐)道会多年基业,毁于一旦!罢了罢了,弟兄们,若还信盟王的,便跟大哥走,他日必定重整旗鼓,振兴川东!” 却只得到近半人马跟随他回到钱爽身边去,颜猛等人顽固,死也不肯移步。 而当郑奕回到海逐浪营中时,盟王林阡已经赶赴了对战贺若松的最前线,郑奕见到他才有了主心骨,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几乎看见他就不支跪倒在地:“盟王,您总算来啦!黑(和谐)道会众位弟兄,一直在等着您回来。” “郑奕,是我失察,救援过晚。”林阡脸上的表情,与洪瀚抒的迥然相异。此刻他语气中不无忏悔,却有更多的是沉稳、淡定:“此番对战,务必要将贺若松、黄鹤去、北斗七星都赶出去。” “然则,那洪瀚抒,却将我黑(和谐)道会的人马分了一半去,还借着颜猛之口,侮辱盟王是刻意‘见死不救’‘借刀杀人’……”郑奕说罢,他身后死忠个个点头。 钱爽大怒,忿忿不平:“洪瀚抒有什么资格把责任都推卸给我们?!” “罢了,不用理会瀚抒,救人要紧。”林阡轻按住钱爽肩,仪容清冷威严。 钱爽却偏要说下去:“当初是谁不准我们派兵驻守广安说有他在就够?!又是谁擅离职守离开了广安一个多月给了金人可乘之机?!”说时,钱爽痛得嗷嗷叫,原来林阡暗运内力在制止,钱爽硬是忍着疼把话说完了,一边揉肩一边对林阡诉苦:“胜南,你爽哥我,就是不愿看到有人刻意把他的思想硬加在你的身上!” “事已至此,争论没有多大意义。”林阡摇头,“如今,冷冰冰黄鹤去的据点大半已经失给了瀚抒,也便是说,金人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减小,而分布也势必调整过,并且一定比先前要集中。爽哥,大敌当前,勿再内讧。” 钱爽不服气地嗯了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哼,谁愿意跟那个洪瀚抒共事!” “主公,我这便率一队人马,去黑(和谐)道会总坛附近探查。”向清风走上前来,去年五月川东之战,他就有过在川东明察暗访的经验。 “有向将军负责,自是再好不过!”吟儿点头,笑说。 “万事小心。”林阡嘱咐。 第三章 死生亦大 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庆元年年末,死亡笼罩在盟军每个人的头顶,久久不肯散去——短短几十日,黑(和谐)道会惨重伤亡,以至于营救之时,山林里还充斥着呛人的浓雾和烟毒。枯木焦,死水黑,夜被熏得亮白,令人害怕白昼的到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出、带着令生者动容的临死挣扎展现在众人面前,这世界,这旅程,自始至终仅有两种颜色,红与黑,血与烟…… 任谁都不能控制住悲恸或惶恐的情绪,当宋贤、兰山、唐羽几人都忍不住抹泪悼念时,那个和他们同行的老头洛知焉,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对着烧焦的尸体当场呕吐起来,吐完了干脆躲得远远的再没靠近一步,如此行为,就连几个少年,都难忍鄙视之意。 “这洛知焉,竟不懂得对死者尊敬么!”兰山忍住哀恸,不由自主地骂他。 “那个人?只懂女儿外交,怎可能有正常人的心!”唐羽语气虽冷,却也无穷鄙夷,转过头来,看见宋贤望着深林的尽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奇问:“怎么了杨少侠?在看什么?” “据说,这是通往黑(和谐)道会总坛的石之迷宫。”杨宋贤说,“若是能走过这片迷宫,就能直达总坛,救下还被困在里面的人质……不过,路应该被金人改了。” “真不愧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玉面小白龙呢,这么有斗志!”唐羽听出他想破解迷宫。 杨宋贤一愣:“九分天下?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立志要从头做起,一点一滴地建立战功!” “如是,记忆被磨灭了,可个性没有磨灭呢。”兰山带着敬意仰头看宋贤,笑意盈盈。 “那感情呢?是不是也要从头开始?”唐羽问到这个敏感话题。 宋贤一愣,笑了笑:“总不能他们告诉我我先前喜欢过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吧?既然前缘已尽,何不借此机会,重新找一个女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 “说到‘举案齐眉’,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我捧着一碗茶来给你,案都已经举到你眉毛了,你还怎么喝茶呢?”兰山问了片刻,唐羽宋贤面面相觑了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许久,宋贤大笑起来:“你这无知少女!哪是举到我的眉毛!是举到你的眉毛啊!” “举案齐眉,被你理解成这副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咳咳……”唐羽也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这不是没读过多少书么……”兰山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一笑。这般模样,怎不教人生怜。  翌日,宋贤策划的迷宫探路就已经开始,因为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林阡嘱咐他切记保密、时刻保持警惕。林阡在与他独处之时,似还一度陷在回忆之中,叹息说:“当年在魔门的迷宫探路,还是你与我一起了。” 那一刻,宋贤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不会吧?主公还亲身犯险么?” 林阡一怔,微笑而叹:“宋贤,一切都发生过。若是真的可以,愿再发生一次,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林阡一怔的原因,是因为宋贤称呼他“主公”。微笑,是因为憧憬。可叹息,是因为再也不可能了。  来到川东十余日,盟军一直在与金南对峙,不断攻破敌营解救生者,也不断被敌人击败而损失惨重——金南战力,自是比控弦庄要高,况且这次,武功最高的贺若松在这里,机谋最深的黄鹤去在这里,银月及其北斗七星也在这里,堪称近两年来,实力最强、气焰最高的一次,加之,盟军着实在就输了。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亡羊补牢而已。 期间,宋贤不辱林阡使命,对这片石之迷宫进行探索,七进七出,收获无数,他似有这方面的天赋,十几天便将迷宫大半熟记于心,更绘图标记完成了十之八九,这天清晨继续探索之时,意外被兰山和唐羽拦下。 “杨少侠,好些天都见你鬼鬼祟祟,该不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唐羽带着好奇问。 “咦?难道真是帮盟王探路?我也要去!”兰山心血来潮。 宋贤又怎可能让他俩趟这趟浑水,摇头:“趁着大清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罢了,你们俩,要不也陪我走走吧!” 清晨,森林里浓雾磅礴,宋贤和兰山斗气冤家,这次散步也不例外,从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争辩道天文地理、道学儒家,明明漏洞百出,偏就兴致盎然。一旁唐羽插不上嘴,只能郁闷地看风景。 突然唐羽惊呼一声,猛一勒马,兰山也登时惊叫一声呆住了,宋贤抬头直视前方,横在道旁的是一头老虎,一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虎,它的脚跟旁边,是一具小鹿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可是异常地淡。 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闻多了血腥气。 宋贤不禁叹道:“恃强凌弱,哪里都会有!” 唐羽愤恨地拔出剑来要砍这老虎,忽地却怔住了,老虎的身后原来还匿藏着几只瘦小如枯柴的小虎们,它们正狼吞虎咽地啃啮着,不像它们的母亲那样意识到了危险。 唐羽的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收回剑来:“杨少侠,我……我下不了手!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啦,它同时,还是一个母亲……” 宋贤皱起眉,是,他并没有权力为鹿雪恨,因为虎也同样可怜,他犹豫了一刻,同样下不了手。 那母虎哀嚎一声,驱散开那群小虎们,它明白攻击并无把握,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兰山宋贤所在的方向,一瞬之间,谁也判断不出它是自杀还是袭击,只听咔嚓一声,宋贤的潺丝剑已经结束了它的性命,同时宋贤的手腕也一阵剧痛,血流如注。兰山脸色惨白,看着母虎如此惨烈,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唐羽看见那群小虎逃了很远,眼眶通红:“难道说,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伟大……” 从来木讷的唐羽,甚少会这样动情,宋贤依稀有所感知:“唐羽,你的母亲也是?” 唐羽点头,带些许哀恸:“我的存在给她带来了死亡,她……是为了保护我才死得那样惨……自此,我身负血海深仇……”他眉间充溢着仇恨。 “可是,为什么鹿妈妈没有保护好这头小鹿,她心甘情愿把孩子的命送给别人,自己去谋生吗?”兰山哭着说,其实,冷冰冰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兰山已经无数次暗示过自己就是她的女儿,可她,从来不肯迈出一步! 天阴了,宋贤沉默着,无言以对。冷冰冰,是不是人如其名,对师父,对丈夫,对女儿,都一样无情? 其实从屡次战役都可以看出来,冷冰冰宁愿单独行动或跟师兄黄鹤去一起,都极少理睬那贺若松!偏偏贺若松却执着无悔,她被囚何处,他必犯何处,她犯下什么错,他必定去弥补,哪怕杀人无数!若说真爱无价,那这样的爱,算真爱么,却能说它不贵重么! 第四章 潺丝剑回 转瞬已是十一月下旬。虽然缺少了落远空的情报传递,但由于郑奕陈旭对川东地理颇为熟悉、向清风组织搜查细致入微、杨宋贤次次冒险探索迷宫,故而林阡亦能渐渐地掌握到黑(和谐)道会总坛详细敌情。 “北斗七星和冷冰冰在总坛附近屯驻,贺若松和黄鹤去在一岸之隔的孙家庄园。”林阡锁眉看着地图,“两处各有人质百千,无辜百姓都在总坛,黑(和谐)道会俘虏全关在孙家。” “那便……从总坛开始救援?”莫非问。 “没错,目前石之迷宫的道路已经完全探清。”林阡点头,“莫非,风行,逐浪,鸣涧,我令你们兵分四路,趁夜进入总坛救人,记住,看准时机,切勿急于一时。此战关键,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是,要救就一次全救下来免除后患。因为一旦跟北斗七星过了招,若他们赢了就肯定会趾高气昂,欺凌他们手里的弱小;若他们输了则必定狗急跳墙,打不过我们就用无辜出气。所以,一定只许成功不准失败。”陈旭解释林阡的用意。 “看来北斗七星给你们制造的心理阴影不小。”杨宋贤说。 “鬼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不依不饶,这么快就又跑来广安挑战!”厉风行气道。 吟儿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问林阡:“对了,要不要咱们七把剑一起去,对战北斗七星剑阵?” “不需要。”林阡说,“现在他们肩负的任务只是守住总坛,所以应当不像当时那样危急,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了。”言下之意,北斗七星目前是分开屯驻,本来他们也不可能逢人就出看家本领。 “林兄只管放心。一定将石之迷宫的无辜全都救出来!”莫非领命告退。 与莫非同一路前赴总坛救人的,还有宋恒、杨宋贤。原先吟儿也想去,但林阡忆及去年中秋吟儿就是在那里倒下的,就算吟儿自己没心魔,林阡却依旧有梦魇,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 赴战群雄均是分批潜入、各路人马都各司其职。  临近傍晚,光线昏暗,气候阴寒,身为前锋的数十人隐身树后,只恐这气雾中会有瘴毒。 包括总坛共有四处分别关押俘虏,莫非、宋恒、宋贤奉命包围的此地,由北斗七星中的贪狼、武曲二人镇守,看来是俘虏最多的一处,山寨门口有一些侍卫巡视,天色较晚,才没有发现这群轻功卓绝的武士。 却看树上绑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旁边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在磨刀,听着霍霍响声,地上有个女人在呼天抢地,哭求饶命,而那男子虽然壮实,却照样屁滚尿流。 宋贤指着中间那个冷笑的男人说:“那个人是北斗七星中的‘贪狼’。”莫非点了点头。 “奸夫阴妇!不得好死!”贪狼大怒,不听那女人哀求,“你这臭子,敢背着老子在外面偷汉子!” 莫非看着听着立即就懂了:“看来那女人是贪狼的拼头,却给他带了顶绿帽子。” 那女人哭哭啼啼不罢休,贪狼气不过,狠狠抽了她几个巴掌,这时由远及近来了一个男人似是武曲,脸色凝重地对他讲:“大哥,骂她何用,还不速速把她了结?!” 宋贤一怔,上次对战北斗七星,只是剑法上的较量,还不知道要冷血起来,武曲远胜过其大哥贪狼。 贪狼扭扭捏捏舍不得动手,那女人看见武曲步步踱来,吓得唇白脸紫,整个身体都抽出起来:“武……武……” 武曲刚走过来,还不曾拔剑,那女人忽地口吐白沫,瞪大着眼垂下头去,脸颊上全是诡异青红色,竟像是吓破了胆!武曲剑已出鞘,岂能回头,立即转移方向——当是时,还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奸夫骤然血喷如注,毙命当场! 武曲收剑而回,连带着那奸夫的血肉一同,手段狠辣残忍,远远就可以看见那奸夫胸口上被戳了个黑褐色窟窿,似乎连心脏也被剑给勾带着或者说掏了出来!莫非宋贤等人在侧,不得不因武曲此举心惊胆战,众义士纷纷震惊愤慨,却因为军令如山而不曾行动。 只听武曲冷冷道:“大哥,没有什么好留恋!”他不满意地盯着剑尖,似是嫌这对奸夫阴妇的血太肮脏,转身下令:“随便挑几个小孩出来!好洗洗我的剑!”小孩子的血,当是最纯净的吧。 莫非按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夕阳下一缕晕黄色挤进就义者的身边——这群赴死的无辜弱小,都是些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他们将要被屠杀,只是为了血洗武曲的一把剑么?!莫非攥紧了拳:那么民众意义何在?宋人意义何在?战争意义何在?! 该死的金人!杨宋贤也义愤填膺。 只听一声凄厉,不及掩耳,武曲一剑刺去,迅猛地穿过又一个男童的前胸,紧接着,第二个孩子的血渐染在剑身……被押解到这里的孩子们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着要往回逃,但哪里逃得回去?武曲忍不住哈哈大笑,满足地在人群里乱舞,欣赏着腥红色四处飞洒,剑尖上涂满了他想要的纯净…… 场面突如其来地混乱,民生涂炭,短刀谷群雄哪里还能管什么发号施令,见此情景,个个都想上阵!莫非再也控制不住,一声令下,所有武士全部出动,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金人疯了,他们也疯了,砍倒举起屠刀的歹人,刺翻欺凌弱小的凶徒,仅是短短片刻,山寨中四处充溢着血腥,刀剑相争,血肉相搏,为了复仇,为了正义,也为了尊严! 短刀谷群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贪狼武曲会意之时已然不及,莫非冲上前去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武曲无疑!武曲剑过之处,尽是无辜尸体,迎面来敌莫非,首先喷洒过来的便是一片污秽血雨!莫非大吼着对准武曲剑身就砍,此刻他对武曲的仇恨万万超出了对黄鹤去之怨,哪还管得着断絮剑“激中稳进”之稳?哪里还掌握得到其精髓是泰然镇定?武曲第一剑因为猝不及防而败,但第一剑之后由于莫非发挥失常,武曲竟然占据主动,一边接招一边指挥金兵撤离…… 尽管如此,金人还是被蜂拥而至的盟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刻竟有弃械投降之辈,武曲暴怒之下,随手掐住一个侍卫脖子,反手一拧,同时接了莫非一剑:“若敢投降,我武曲决不轻饶!”咔嚓一声,那侍卫应声而亡。 如此一来,金人哪还敢投降或当逃兵,竟立刻就稳住了阵脚,继而朝宋军反攻过来,厮杀良久,胜负难解。 宋恒好不容易刚要拿下贪狼,冷不防武曲从侧路袭来,一剑刺伤他从而解救了贪狼之危,宋恒吃痛退下,反观本该拦着武曲的莫非竟不济到这个地步,又气又怒:“莫非,你的断絮剑,该不会就是这个水准?!” 莫非脑海中一片混乱,刚刚被武曲刺中的肩膀现在还在滴血,疼痛在一瞬间被感知即刻蔓延,手一松断絮剑坠在地上,莫非喃喃自语:“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从什么时候起,断絮剑再也发挥不出特色?是从今年的五月,重新和黄鹤去对战的时候吗?从那以后,仇恨就填满了心的每一个角落……再也不能激中稳进,情绪一直崩溃零碎!  杨宋贤岂容武曲猖狂,见莫非宋恒均失手,大喝一声“奸贼莫走”,潺丝剑应声而上,武曲一边保护贪狼,一边回身给了宋贤一剑,潺丝剑被他剑气击退了一大步,但因状态尚佳而又气盛,毫不犹豫补上一剑。 双剑交缠,杨宋贤与武曲实力可谓难分伯仲,宋恒、莫非、贪狼三人,虽在近前,也不便插手。 武曲作风老辣,毫不留情,招招下杀手,枪枪朝要害,如此刚猛,这般凌厉,却奈何杨宋贤不得。 宋恒略带狐疑地看着杨宋贤跟以往毫不相差的潺丝剑法:“依旧是含而不发,依旧是细腻清新,依旧是‘寓情于剑’……” 那么,为什么失忆了手感却还在?但若是假装失忆,为什么他要假装失忆,却不掩藏武功? 他的情感,在迷茫中流失 他的剑法,却在情挫中炉火纯青 无情恼,剑风谁听 一心逐,情断谁偿…… 第五章 初战告败 潺丝剑一放手,如一万缕银丝,飘散风中,外疏内密,前仆后继,越柔越蜿蜒越令对手摸不清脉络。 一招既出,犹如千招,丝丝相绕,片片相缠,点点游离,滴滴紧扣,猜不透他是分路击破还是要一剑破敌,道不明剑为何于中途自缚露出中空却无法从那破绽入手…… 武曲于柔波激流中步步急退,危险感压紧心头,瞥见一旁还有宋恒莫非两位高手,情知不好,大势已去。 宋恒欣赏地看着潺丝剑,几年前在云雾山上,宋贤还只懂一味“缠”对手的剑,而如今,却已经善于拨动这千丝万缕,闭上眼,依稀可听流水潺潺之音,妙极。 当杨宋贤假意自缠以诱敌,他自己内心尚感觉百转千回,更何况作为对手的武曲?嗜杀猖狂的武曲,眼看着再也不能从这虚柔的剑法中全身而退! 然则恰在此时,斜路里蓦地掠过一团黑影插入战局,宋恒莫非暗叫不好,相距较远救援不及,宋贤手臂一麻,竟被震得肢体无感!趁此间隙,武曲贪狼立即逃生,莫非宋恒哪容他俩逃,再次分别出剑截杀,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竟然是—— 贺若松! 金南第一贺若松。他出手伊始就已将宋贤逼落下风,双方招式均是刚柔并济,贺若松却明显要强许多,十几回合就将宋贤逼入绝境,当之无愧独步金南。 贺若松满意地笑着,寒气至阴至冷,内力得天独厚,掌法独树一帜,三者浑然天成。 宋贤骤然全身冻僵,只觉从手掌到臂弯都已结冰,缓过神来,贺若松掌法凌厉至此,竟这么快就挑乱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剑局,霎时宋贤无力动弹,心里顿时从最根处升起一股悲凉,倒在地上一阵彷徨…… 若不是因为巧合,恰在这时冷冰冰的残兵败将退到此地,宋贤知道,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是自己的忌日了…… 当此时,宋恒、莫非纷纷赶到宋贤身边将他扶起,而贺若松亦走到冷冰冰身侧,挽住她残留的手臂,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冷冰冰的眼睛里却不曾透出丝毫感激,若即若离。 得见贺若松破阵如入无人之境、杀敌犹同探囊取物,金军军威大振,一改方才混乱,齐齐簇拥到他周围。形势陡转,适才盟军的上风亦一去不返! 贺若松指点反守为攻的同时,冷冷对莫非扔了一句:“回去告诉林阡,他想夺回广安,怕比登天还难!”  此番盟军出战的四路兵马,除了莫非这一路之外,全都大获全胜,一举拯救受困民众,并歼敌数百人。 唯独莫非等人,非但没能救多少俘虏,更还死伤百余折损惨重,三位主帅个个负伤。宋恒向林阡等人交代了作战的详细情形,边交代边恶狠狠地瞪莫非,显然不满他断絮剑的临场发挥。 “不是说救人要紧、对战其次么?”厉风行急切问,“怎么一去就和北斗七星交上手了?” “而且,要‘相机而动,不可心急出战’……”海逐浪担忧地说,他记得这些都是林阡战前就叮嘱过的。 “事实上,若不是莫非你心急下令出战,也许可以等到贺若松来了再连他一块擒杀。”风鸣涧叹了一声,“贺若松并不是不能战胜的。去年我在夔门,就这样打赢了贺若松一次……” “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莫非怎能不下令出战?”宋贤站在莫非的立场上,对当时景象心有余悸。 “小不忍则乱大谋……”风鸣涧继续惋惜。 “看着那么多孩子在眼前被屠杀,怎能不教人义愤填膺?!”宋贤惊问。无奈复述之时,总是不能有在眼前时的触动。 “但接下去的事实,是将有更多人被屠杀……”海逐浪摇头,正色对宋贤说。 宋贤倒吸一口冷气,是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还留在贪狼武曲身边的那许多无辜,岂不是要沦为此战的祭品?!将要被那群残暴的金人怎样对付?! 纵是林阡也万万想不到,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竟以这样的意外告终,他给莫非这一路的投入,远远比另外三路多,高手最众、兵力最盛,竟也折损最重! “盟王,请按军法,将莫非治罪。”莫非面无表情,实则心潮澎湃。 林阡痛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一挥袖,立即有军士上前来将莫非押下去,以败战处以军法。自始至终,林阡都没有转过身来,显然极度失望,亦绝对气愤。 “接下来要攻进去,是该做好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准备了?”吟儿走到他背后,轻声相询。 “接下来我们再不能攻进去。”林阡叹了口气,吟儿不禁一怔。 陈旭点头:“敌人之中,巨门谨慎,破军勇猛,现在得知石之迷宫原来被我们破解了,一定会加强防御、时刻应战;贪狼易怒,武曲嗜杀,经过了此战大败,必将要将手里仅余的人质控牢,若我们再犯,不止未必能攻进去,还可能逼得他们杀害俘虏示威。” “陈军师说的没错,唉,除了北斗七星剑阵,还有黄鹤去和贺若松。不得不谨慎。”吟儿看着宋贤的手,“然则,宋贤的伤势……” 宋贤任兰山帮自己包裹,浅浅一笑:“不碍事,北斗七星剑阵,仍然交给我们七个。我可以上。” “杨大哥……”兰山忽然面带忧伤,停下包裹,“这一战的对手,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么?他们,还是如昨般可恶?” 帐中气氛陡然凝滞,洛知焉立即与宋恒交头接耳,想知道兰山的父母亲究竟是谁,得知她是贺若松的女儿之后大吃一惊。 宋贤看她流着泪的脸楚楚可怜,不忍伤她,却不知怎么答。也许,在贺若松冷冰冰的世界里,兰山只是个多余的存在。 兰山抬起头来,语惊四座:“如果可以的话,请以我为饵。” “不行!”林阡和吟儿几乎同时摇头,坚决否定。 “无知少女!”宋贤即刻训斥她,“以后这种话,不,连这个念头都千万不要有!” 一隅,洛知焉却在喃喃反复着这句话:“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啊……”  回去的路上,洛知焉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一路走一路问宋恒有关兰山的身世,当确信了兰山真是贺若松女儿的时候,灵光一闪:“那可真是天赐的机会啊!就用兰山为饵,诱杀贺若松和冷冰冰夫妻!哪怕只能杀其中一个,都能一定挫败金人!”见宋恒不语,洛知焉以为他默认这个计谋,喜不自禁地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还能帮你我主公大胜一次,挫败那个得意忘形的洪瀚抒!” “洛前辈……如果你真那么做的话,连我都要鄙视你了。”宋恒直来直往,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意识到这是自我贬损。 “啊?”洛知焉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忽然一愣缓过神时,宋恒已经走远了。 第六章 王副都统 “主公,您瞧是谁来了?!”是日林阡刚刚睡起,就看陈旭欣喜将一人带进帐来。 当见到他,林阡既意外,又大悦——那人面如冠玉,潇洒带一抹笑,姣好的面容里隐约透着丝邪气,方由嘴角散去,复从眼中滋生。是谁,自然是养病多时终于又能重返前线的寒泽叶了! “泽叶?你来得正好!”林阡大喜,连忙起身相迎,这一战宋军实力大增,九分天下在川东的就有六个! “主公,我来是奉天骄之命告知主公……”寒泽叶未及坐下,立即向他报禀,“金人里,只怕有苏降雪的人混入其中。” 林阡一怔,语气骤然变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川东失陷,是苏降雪自以为最后的机会。”寒泽叶点头,“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怎么?”林阡一愣。 “覃丰对天骄献策说,何不趁此机会,让郭杲派下的人来看一看,川东的大乱和苏降雪的罪行?”寒泽叶说,“天骄未敢决定,但我帮主公你拿了主意。” 林阡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郭杲这回派的人,是副都统王大节。就在他去短刀谷调查的途中,我把他的路线悄然改换。”寒泽叶说时,陈旭和林阡都哑然失笑。 “这一路我沿途跟着,其实都只是保驾护航罢了。”寒泽叶亦是一笑,“王大节初不知情,到利州边界方知错了,身处乱局,动荡不安——也该让他们这些人体验体验民生疾苦。” “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陈旭说。林阡问:“那王大节现在何处?” “被金人逮住了。”寒泽叶叹了口气,林、陈二人皆是一惊:“什么?!”一个朝廷命官,在自己的领土,被外敌俘虏?! 是,在常人眼里他是朝廷命官。可惜,在土匪眼里,人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大同小异。那帮孤注一掷抓紧了广安黑(和谐)道会的金人们,此刻不正是土匪、屠夫?!猎物掉到砧板上来了,焉有不吃的道理?! “眼下,还是先把那王副都统救出为好。”陈旭说,“让他体验过也就够了,莫真让他为此送命。万一他死于非命,可真是无辜横死。” “救是一定要救。”林阡说,“关键在于,谁堪此任。” “主公,只怕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寒泽叶睿智一笑。 “这般说来,我心里倒也有了个人选。”陈旭沉吟片刻,似也想到了关键。 三人各自将那人的名字写于掌上,相视而笑。 他三人交谈之间,乔装后的银月坦然从帐前走过,知他三人谨慎刻意不言那人姓名,却隐约心里有数:林阡,虽然你帐下人才济济,但你所选的这个人,并不难猜……  腊月初一。 王大节王副都统,看来是没想到,自己舟车劳顿一番,辛苦追到战场上来了。 颠沛流离过后,立即身陷水深火热,现在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 这牢狱之灾是谁所害?是川地赫赫有名的黑(和谐)道会盗匪?还是黑(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抑或是又一次民众们被逼上梁山? 都不是,身陷囹圄的除了王大节之外,还有黑(和谐)道会盗匪、也有黑(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更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们。 王大节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跑到这里来占山为王的人是金人。广安军呢?跑哪儿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这几年川蜀全境都不太平唷!”“看来战乱又要爆发了!”百姓们抱怨。王大节清楚得很,官员的话都打官腔,百姓的话才是真话。 “没关系,有盟王!”“据说盟王所向无敌,他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王大节郁闷得紧,盟王是何人?何以百姓不说别人,专期待他?究竟是什么人,得以民心所向…… “哪个是王大节?!”这时牢房的入口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仆人正要答话,被王大节谨慎地一把捂住了。不可以暴露!绝对不可以! “哪个是王大节王副都统?贺若大人要与您商议。” “王副都统何在?你们宋军,派遣了使者前来。” 如此不下五次,王大节始终没有吱声,不是因为胆怯,但也怕这是花招! “王副都统。”这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王大节循声看去,轮廓很是熟悉。 那人,在牢门外站着,盯着这牢中食槽,叹了口气:“副都统受苦了。” 王大节爬起来,胆战心惊地靠近了去,这才发现那人是谁,见他如见亲人热泪滚滚:“叶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奉盟王之命,来救王副都统出去。”叶文暄说罢,王大节一愣,疑道:“只救我一个人?” “文暄是孤身犯险,不得已只能带走您一人。别的人,即便此刻随我逃出去,也还是会被抓回来反而枉送性命,待打败了金人,再救他们不迟。”文暄理智回答,打消了他的多疑。 “那么,叶二公子,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如此多的金人,川军有谁失职了是么?!还有,盟王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好一个王大节,全部问到了点子上。 “王副都统,现在是看守最松懈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文暄抽出他吹发断刃的紫电青霜剑,正对着锁链砍断,“至于川军和盟王的事,脱险之后我再对你来详述!”  连夜逃狱,心弦紧扣。王大节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跟着叶文暄时而飞奔时而避闪,半晚上过去了竟然还有气,也没喊过一声要歇,自然是性命要紧。 “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了石之迷宫去。”叶文暄低声嘱咐。 王大节同他一起躲在树丛后,等着这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冷不防却是一惊,叶文暄感觉到他手一颤,奇问:“怎么了?” “等等。那不是金兵!”王大节语声颤抖,“那是苏降雪身边的亲兵!” 经寒泽叶告知,叶文暄心里早就有数:“当真?” “当真!他们,怎会混在里面!”王大节大惊失色。 “王副都统如何确定他们是苏降雪的亲兵?” “我当然能确定!这支虎贲营的精兵,因曾救过圣上性命,面圣都不必下跪!”王大节说。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行色匆匆走到山洞口,往四面粗略望了望,伸手拨开树丛进了去,原来个中另有世界。那个中年汉子,也许叶文暄不认得,可王大节很熟悉,那不正是苏降雪的忠实下属,范克新吗?!他怎会在这里。 不必征求叶文暄同意,王大节的爱国之心,驱使他死也要去探一个究竟!  第七章 紫电青霜 后山溶洞,通道无数。顶上积水,一滴一滴击在泥潭之中,冷风凛冽,面如刀割。 其实,这地方不止一次沦为战地。曾经楚风流被苏慕离囚禁关押在这里,曾经蜮儿和郭昶也交战在这里。 那么现在范克新到底要去见谁?又身处哪一间密室?! 就在此时,听得由远及近一阵琐碎脚步声,叶文暄当即把王大节拉到石门的另一侧,等候那人过去。 这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屏气凝神,听音辨位,那人的步子轻且诡异,若非洞中有积水,饶是文暄也不一定能跟踪到他,而尽管两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不曾暴露,那人似乎还有所察觉,满腹疑虑地往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推门而入。 那人叶文暄认得,自是北斗七星中的“巨门”,行事最谨慎的那个人,梁绛死后北斗七星的军师。 文暄和王大节看着脚下黑色巨影由暗转亮,又迅即沦为黑暗,知道对面密室开而复关,禁不住内心喜悦,范克新下落总算明确,然则有高手在侧,不由得令人喜忧参半,不可能掉以轻心。  对面的高手们果然内力惊人,叶文暄王大节窃听良久,几乎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偶尔语音中夹杂着窸窣之声,间或还中断了,唯一清晰连贯的是范克新的声音,但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勿再狡辩!王副都统一定在你们的手上!” 哦,原来范克新是来为我交涉的。王大节这样想的同时,内心才稍稍安定。 “不可能,你们让我亲自去狱中找寻,我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王大节听着听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难道你们要私藏他?擒了王副都统对你们有什么用处,莫不要害了我家大人!” 王大节连连点头,范克新,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 “怎么,信不过我?合作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们尝到甜头了反而说信不过我们!?” 王大节的心陡然一颤:合作?合作了这么多年?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们存心扣押着王副都统,就是要令我家大人败下阵来吧?!难道不知唇亡齿寒,没了我家大人,谁来为你们对抗盟王林阡?” 王大节震惊得泪流满面,怎可能不能听出内在荒谬。唇亡齿寒……苏降雪和金人的关系……是唇亡齿寒?! “你们还怪到我们头上来?当初我们结盟之时,我就告诉过你们盟军实力太强,你们的秦氏兄弟、八剑和程沐空、王淮,无一不是死在他们手上,你们硬要狂傲,硬要心急出兵,所以才在散关败那么惨!现在还来怪我们?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究竟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 听得出范克新言辞激烈,似在和北斗七星据理力争,气势上咄咄逼人。 恰在这时,文暄听到身后又响起一阵脚步,暗叫不好,赶紧拉着王大节往密道转弯处躲去,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藏妥,那个人就已经走到这里来,原是北斗七星里的贪狼,饶是文暄淡定,也几乎惊出一声冷汗:差点功亏一篑! 此番他带王大节越狱,只是为了让他发现金人中有苏降雪的人马存在,却未曾想,正巧范克新会亲自来这里和北斗七星交涉! 文暄情知,这些交谈正巧被王大节听到,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更加不能白费,一定要把王大节带出险境! 贪狼生性豪放,比巨门粗心得多,推了石门进去就没有完全关上,武曲骂了他两句回身来掩门,为时已晚,文暄趁那石门还未完全关严之际,已经轻巧丢出一粒碎石过去,留下了一丝缝隙。 王大节情不自禁贴上去边听边看,眼见为实。叶文暄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也不知他们继续唇枪舌剑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比北斗七星还要低沉的声音传来,如果隔门去听,根本不可能入耳:“我相信你,王大节确实被我们失误擒拿,因为银月来报,寒泽叶亲自对林阡说起了这件事。” “银月?银月还活着?!”无一例外,石门内外全是大惊。 “林阡得知此事,也确实着手派人援救。”那人继续说,“银月推测,林阡要派的那个人,应是叶文暄。唯有他,熟识王大节,救援起来也比较方便。” 文暄急忙窥视,缝隙之中那人的脸部轮廓很平凡,但北斗七星看着他的时候全部毕恭毕敬! 他静静品茶,同时琴不离身,两鬓花白,神采奕奕。 文暄大叹侥幸:幸好银月没有猜出林阡派遣自己的第二点原因,否则金人们和范克新用个阴谋反攻,将轻松离间自己和王大节!也就是说,假如银月想得更深一层,只怕林阡都会掉在她圈套里! “那我们,还不立即去狱中做好防范,守株待兔?!”贪狼问。 那老者一边喝茶一边浅笑:“防范?何必呢?你以为,他能把王大节救出去么?石之迷宫里,现在处处都有堵截他的关卡,且看他叶文暄如何走得出去!” 想不到,秘密救援,还是因为银月的干系而暴露给了金人,他们刻意没有设防,因为他们已经断了他叶文暄的后路!叶文暄心念一动:如此一来,我方竟被反将一军! 眼前此人,究竟是谁?不是贺若松,也不是黄鹤去……茶、琴……难道是他?薛无情!文暄一惊。 令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银月确实没想到更深的那一层,但她想到的是更远的一面——薛无情继续说:“只要叶文暄出不去,宋人的七剑,就少了一剑。你们北斗七星剑阵,是不是要派上用场了?” “是啊!”贪狼喜道。 “可确定真的是叶文暄?”巨门尚有疑虑。 薛无情点了点头,笑。 “这次,就让林阡痛失七员爱将!”嗜杀的武曲,眼神中流露出邪毒的意念。  “王副都统放心,我一定会将您毫发不伤地带出去!”出得这山洞之时,牢狱中少了犯人的消息也传到此处,叶文暄对王大节说的同时,攥紧了他的双手。 “好,叶二公子!我二人一起,一定能出去!”叶文暄和王大节分别夺了两匹战马,一人持剑,一人提刀,毫不犹豫,即刻开始过关斩将! 石之迷宫,果然防守森严,只为将他叶文暄隔离在此!但叶文暄一心冲杀,奋不顾身,紫电青霜剑,引得一片飞沙走石,血雨腥风,人仰马翻。  “不如我去杀了他!”请战的“破军”,是北斗七星中的最勇猛。 “真乃奇剑也,教人真不忍心杀。”薛无情登高远眺,摇了摇头。 “他的剑上,似有笔墨风骨……”北斗七星之“文曲”,淡淡品评着。 薛无情一愣,颇觉贴切,出神地看着叶文暄的临安风景剑在一众刀枪剑盾中此起彼伏,长袖间挥洒出影像景色,衣袂后留下无血的凌厉…… “叶文暄就交给他们吧。趁此机会,你们北斗七星,立即向林阡宣战。趁早将他手下另外的六剑杀死。”薛无情指教说。 “然则……若林阡看出薛前辈的意图,不肯出战?”巨门问。 “你们有那么多川民在手,他林阡还敢不出战么?”薛无情冷笑一声。  第八章 栉风沐雨 阻南打北,阻北打南。内战时期一直跟在林阡身边的银月,学尽吃透了这套战术。所以先把叶文暄放进去却截住,再由北斗七星向接下来的六剑宣战。盟军七剑,被分割在石之迷宫两端,始终不能相遇…… 而且,不得不战!叶文暄要出来就不得不战,否则他进去就没有意义;另外六剑也不能不战,因为北斗七星连夜来下战书的时候,明确告知林阡,石之迷宫里共有七处机关,每处机关下都存在人质,若你迟一个时辰应战,则就有一处的百姓将被万剑屠戮! 就是此刻,叶文暄不在,宋贤和宋恒都还负伤,洛轻衣、风鸣涧、吟儿、金陵四人,如何能敌那北斗七星剑阵? 何况陈旭还说,这次北斗七星不是在旷野上摆阵,是在石之迷宫里设置的,也便是说,他们的剑阵恐怕只是中间的小阵,真正的大阵,是石之迷宫所谓的七处机关! “此阵难破,七门本是相辅相成,远近呼应,能量极大,再加上石之迷宫百转千回,很容易就走错路。”郑奕亦知道石之迷宫的厉害,对林阡说,“盟王,只怕……不能打……” “不能不打。”林阡摇头。 近日来,林阡不仅调兵遣将在总坛对战北斗七星和冷冰冰,更是亲身犯险一刻不曾停歇地去孙氏山庄救人,对手是贺若松和黄鹤去——由于贺若松心系冷冰冰常常疏忽,而黄鹤去与另一侧的洪瀚抒时不时有冲突,因此在这个战场,林阡无需费劲,就把包括孙思雨孙寄啸在内的无数俘虏都救了回来…… 然则,想不到孙氏山庄才解困,石之迷宫竟又遭遇了如此棘手的一战。 战前就注定失败,但金人已经扣压民众,不得不打! 这是许多年来,金人第一次有赢面。  “原先以为,他们会把人质抓在手里坚壁据守。想不到,竟是用人质来威胁开战!”厉风行愤愤道。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暂代文暄。”陵儿向林阡提议。 “谁?” “莫非。”陵儿言道,“断絮剑。” 陵儿述说之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继而却都有些失望。宋恒摇头,带有偏见:“当日我看他剑法,已经失去了往日‘激中稳进’之特色。” “任何人都会有高峰低谷。”吟儿转头驳他,回身来看林阡,“上次军法处置过了,经过这些日子的反思,应当可以悟出些许感觉来。” 林阡点头,向风鸣涧示意,由他把莫非带了上来。 “莫非,我最知你的剑,便如你最知我的刀——不止是为了复仇,也切勿轻言心魔。”林阡说时,莫非动容:“林兄,我愿将功折罪!” “金人要何时开始打?”吟儿问。 “子时。”林阡回身看她,眼中无限爱怜—— 北斗七星宣战的同时,贺若松黄鹤去势必将有动静,定会来犯此地,为此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既是盟军督战的后盾,又是黑(道)会军心的保证。所以,不能陪吟儿一起涉险。 “丫头。”他按着吟儿头顶,千言万语在一句,“你要小心自己,我不在你身边。” “不必担心,我可是要一雪前耻呢!”吟儿微笑钻到他怀里来,以手轻抚他跳得异常强烈的心脏,同时柔声用他刚刚安抚莫非的话来劝慰他,“我最知你的心,便如你最知我的心。本身没有心魔,切勿轻言心魔。” “盼你凯旋。”子时已近,大战在即,林阡松开怀抱。 “彼此彼此。”吟儿微笑。  不出所料,在七剑应战,深入石之迷宫救人之后,贺若松、黄鹤去一并率军攻袭,子时一过,就纵兵四出! 这一批金军果然强悍,战备之精良前所未见,远远绞弩便能射碎人马,电光火石鲜血四溅,黑(道)会帮众力不从心只能退后,厉风行寒泽叶率领的盟军瞬间首当其冲。 林阡身先士卒,亲自出战相迎,胯下逝电战马,手中饮恨双刀,从容不迫指挥战斗,鏖战直至天明,金南始有败象。但人马虽都倦了,贺若松却还不曾下令退兵,金宋双方仍然僵持阵前。 林阡和厉风行二人,此役可谓是同病相怜,不仅要联手拒敌,各自所爱都还陷在石之迷宫里,难得林阡还能那般淡定,厉风行心里可一夜都在打鼓,作战之时担忧陵儿冷不防被根流矢射中,回来裹了伤,照样还得上。直到看见林阡自己也是几上几下,才知他脸上没写,心里未必不想。 清早,石之迷宫终于传来战况,却并不能缓解林、厉二人心头担忧:“确如陈军师所言,石之迷宫里是个大的北斗七星阵,是属于拥有五个属性的阵法,内分东西南北天地中七门,专门用以将人困住。七门是按布阵者的意愿排列,谁想要从里面走出去,就必须按照布阵者的顺序走,错一步都没法走出来!” “梁绛虽死,阵法犹在。”林阡叹惋,厉风行攥紧了拳。 “咱们闯进去之后,开始几个时辰走的顺序都是正确的,也确实救了好几个门的民众,可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前面的兵将都被困在其中,我们这些被打散了的赶紧往回路走,告知主公!”“据说不仅被困住了,似还有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厉风行听着,神色凝重:“你们逃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遇到北斗七星那七个人吗?” “没见到一个金人。”那些人老实回答。 可想而知,吟儿他们要面对的,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更何况,叶文暄还在石之迷宫的彼端,同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 巳时前后,石之迷宫。 已经可以听到剑阵能量在耳边蓄积的声音,汹涌澎湃,强势翻滚,似要将他们七人一边吞没一边搅碎。风鸣涧不愧是林阡的师兄,凝聚军心的本事不容小觑,有他在,一直无人生乱。 还有石之迷宫里的岔路万千,已经被金人修改过,所幸宋贤对迷宫通道有一定的印象,才不至于迷失大致方向。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机关,专等谁不留神的时候暗中放出箭来,一发就一定万箭齐发!幸得陵儿素来心思细腻,莫非又是“散花飞雨”之手,一切暗器飞刀,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刻就已经走了五个门,周围烟雾越来越浓,渐渐开始不见五指,到此时北斗七星七人还不曾出现,不得不教众人愈发紧张警惕。 “凤姐姐……”这时金陵察觉到吟儿身上火热,一惊,“可有事?” “似是……很热……”吟儿喘息着说,原是这雾中被下了热毒! 北斗七星不是针对她一个,是针对所有将要被困在这里的人,吟儿只不过是最先感应到罢了。 “盟主,前面雾更重,只怕会更热。”宋恒请示停下。 “继续走,切莫停!”她拼尽力气发号施令,怎么也不可以功亏一篑,一旦停下,将使众人全都困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两个门,必须要走出去!然则,越往前去,之中越热。明明腊月,一干人等,如陷蒸笼,大汗淋漓。 就在下面这一门,北斗七星剑阵现身。 第九章 匹马纵横 北斗七星,以逸待劳。 可想而知,盟军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计,从驰赴广安的那天就一路输到底。 “受死吧!”当北斗七星的剑阵齐齐向千疮百孔的盟军七剑发起攻击时,史上罕见的雄浑力量迅猛往所有人都力压过来,疾雷破山,灭顶之灾! 然则却有一剑,超出任何人意料地,在出手之初便大放异彩——它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无论刀山火海都是那样的清澈,澄净,不争气度,始终如一,实力跟上次一模一样——这一剑如水如镜,穿透尘埃,盟军的剑史骤然又被翻了一页让金人看得头晕目眩: 洛轻衣的岷山剑!不逊于宋恒、杨宋贤在内的任何一个高手,如她般“上善若水”的剑招先应战,莫非的“激中稳进”亦紧随而上,暂忘心魔实力也恢复了七八成,风鸣涧之“层峦叠出”当即就列,宋恒的“外秀内厉”与宋贤的“外柔内刚”立刻补充,如此,金陵的“出其不意”,及吟儿的“剑之灵幻”,都得到了他五人的战力支持。实力一旦平衡,还不知孰优孰劣! “轻衣姐姐,剑法堪称第一。”情势稍缓,吟儿于阵中笑对洛轻衣。 “盟主,必不会让你再给盟王心魔。”洛轻衣说,她说的时候语气虽淡,却充满要保护吟儿的欲望,显然她听见了吟儿和林阡的对话,当时就已经暗下决心。 她几乎不说话,从来与世无争,所以谁都会轻易就感觉不到她。然而这一次对战北斗七星,她一个人,就等于占据了她和吟儿两个人的战力,累却甘之如饴。 如果吟儿感觉不到的话,那么,陵儿能感觉到:林阡,又欠份情债……  半个时辰过去,盟军七剑渐渐不敌,就在此时石之迷宫彼端,有两人两骑从封锁中突围而来,由远及近风尘仆仆,不是叶文暄又会是谁!? 北斗七星看叶文暄满脸疲惫显然是一夜奋战,知他战力已然耗尽不可能给剑阵帮忙,于是毫无顾忌,继续拖延时机——不把盟军七剑累死,也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地热死! 然则,就在越战越激之时,忽听盟军后面鼓声大噪,原是又有后援攻入石之迷宫,怎么,难道贺若松和黄鹤去没有拖得住林阡?或是贺若松他们已经战败了?! 忽聚忽散的迷雾中,只见那些后援都是一人所领,真的是林阡!他亲自来了?!果然,他已经打败了贺若大人和黄大人么?!北斗七星军心始乱。 林阡之战马果然逝电般迅捷,前一刻还在后军,下一刻已临阵前,而他的饮恨刀则配极了逝电马,杀过来时,若有一千人一起拦,则站在最后一个的人看着第一个被砍翻的时候刚想把盾提起来,刀光就已经到眼前来盾也挡不住! 如此威猛,如此锋锐,说他用一夜时间就连败贺若松、黄鹤去两个高手,北斗七星信! 双方七剑交战正酣,被这人从棋盘外直接搅局,竟不得不因之中断! “撤!”梁绛死后,巨门就是北斗七星的军师,众金军巴不得他说出这句“撤”来!  林阡翻身下马之时,看盟军诸将都已筋疲力尽,知他们先是一番心力耗竭,好不容易没迷路没中机关却被热倒。 “众位英雄,都辛苦了。”林阡给七人都看了伤,确信他们性命无碍之后,命人将他们分别搀扶上马,走到叶文暄身边,也看见那个心有余悸却明显有些将帅风度的王大节。这一战,文暄可谓居功至伟,他一路过来要单挑多少人?何况还要保得王大节毫发未伤! 这里的所有英雄,其实岂止辛苦,都为他生死了啊,他记在心里,却知道他们未必需要他言谢。也许是天可怜见,是天看他林阡同时存在着太多敌人了,所以赐给他这么多生死与共的战友…… 而且,北斗七星此番筹谋缜密,歪打正着用了热毒恰好还对准了吟儿,这一战耗费她战力虽然很小,却明显对她身体杀伤极大。 却不能只问候她一个,甚至必须把她留在最后才问候。相顾无言,只是相依。 将吟儿抱上逝电的一刹,他心里已经暗下了一个决定。 前线众将回到后方,才发现这边贺若松、黄鹤去和盟军的僵持还在延续,一直由厉风行、寒泽叶轮番抵挡着,气氛肃穆森然,盟军胜算并不见得有多大。 “原来主公他适才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杀进石之迷宫的。”风鸣涧叹了口气,领悟。 “单枪匹马?”吟儿当即一怔。 “单枪匹马,那鼓声大噪是什么意思?”宋恒奇问。 “不过是草木皆兵。”金陵笑叹了一声。 “何以要离开这里、去石之迷宫?这边和那边,当时情景一样紧急,你却舍近求远……”吟儿不解,却心疼林阡冒险。 “因为贺若松黄鹤去我一时拿不下,北斗七星我却有把握,这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择弱而攻。”林阡一笑。 “有把握?”吟儿喃喃念着。 “北斗七星这种迫切求战的心理可以理解,但如此肆无忌惮,真的像刚在散关那边打了败仗的人该有的么?还不是因为有贺若松黄鹤去这样的人撑腰?对了,文暄说,还有薛无情。”林阡说时,陈旭恍然:“黑(和谐)道会的失陷,金人的背后还有这个高人在。” “意思是说,北斗七星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罢了。”吟儿略懂三分。 金陵点头:“他们敢叫阵,就是因为贺若松向他们保证会牵绊住你,反过来看,只要你进去了,就意味着贺若松打了败仗。一旦得知他们的靠山倒下了,北斗七星立即就没气焰了。所以胜南的战术是‘择弱而攻’。” “谁都不知道,盟王偏偏就敢把没打赢的仗先搁在一边。”陈旭一笑,“如今,北斗七星战败了,也反过来给贺若松黄鹤去一番军心打击,实在是一举两得的。” “北斗七星,到这份上了,还低估你胆量。”吟儿微笑。 吟儿,只为你这微笑不再苍白,我不会让你再对战北斗七星。这七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要给你的身体恢复横加阻拦。偏巧这北斗七星剑阵,破敌之术约定俗成,一时之间还非得需要你应。 但其实,问题要破解也很简单。如今人质都已经救得差不多了,欲彻底夺回广安,只需我林阡做一件事——击败贺若松、黄鹤去,还有薛无情,把这三个最顽固也最可怕的敌人,彻底打出广安。而那北斗七星,不过泛泛之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择弱之后,便是择强而攻! 第十章 择强而攻 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动荡夜晚,王大节终于毫发无损地到达安全之处,踏实地从午后一直睡到傍晚,静下心来理了理这些天来的所有头绪,终于把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什么都想通了——盟王即林阡,即那个苏降雪很早就开始忌惮的人物,即他王大节此番本该去川北调查的乱党之首,即短刀谷那位只手遮天的乱世枭雄,即叶文暄奋勇杀敌时还心心念念的少年英主,即血光中给太多人生死一线概念的饮恨刀主人,即抗击金军沛然无匹所向披靡的联盟军领袖…… 那个人,明明第一次见,竟感觉熟悉了很久,近在咫尺。为什么?因为王大节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他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功名、权力、梦想都跟他缠在一起,纠结不清。王大节到今时今日,才把自己的这根线搭上来,竟也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叶二公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身上竟有贵胄之气?”王大节问文暄。 “是江湖之主,义军统领。”文暄回答。 “怎可能只是草莽?可惜他不在朝堂!”王大节叹道。 “赵宋朝堂,不在又何妨。”文暄笑说,王大节登时一愣,瞪大双眼:“叶二公子?!何以连你都……” “可知道你手下的苏降雪,是怎样的胡作非为罄竹难书?明知道盟王势不可挡,竟还不顺应天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联合金人来铲除他。”文暄说的同时,凝神看着王大节,“有些人,生为草莽,却心怀天下。有些人,说衷心朝廷,但只怕说说而已。” “其实,我都明白……”王大节攥紧了拳,“苏降雪!回去之后,我立刻将他拿办!” “拿办之后,王副都统想过短刀谷如何处置么?”叶文暄又问。 “叶二公子,你可有好的提议?我兴许会向郭都统陈述。” “不如将义军和官军合二为一,自此结束分化,共同对抗外敌。其实,自今年夏秋兴州军诸多纷乱之后,郭都统他就该有这个觉醒。”文暄说。 翌日,王大节便和林阡作别,由文暄、风鸣涧、金陵等人护送回兴州。林阡将七剑之三都调遣回去,自是已经决定要背水一战,绝不再理会北斗七星自以为是的高强剑阵,而是要即刻择贺若松、黄鹤去而破!  十二月初五,两军交战于野,势如洪水决堤。 一见敌军首领是嗜杀者武曲,莫非率先以断絮剑出手,打斗百余回合,战马皆已倦了,二人却战得兴起,连换坐骑的功夫都腾不出,索性转到地面上继续剑斗,攻势如风激烈非凡,眼看着莫非实力恢复不少,就待将武曲打败,孰料就在这时,斜路里忽有一掌打出来,破坏了阵前这单打独斗,给武曲争得了脱逃之机。 又是贺若松! 莫非追武曲心切,竟不管自身死活,掠过贺若松这阴寒的偷袭一掌,断絮剑紧随武曲而去,背上却被“寒浸掌”击伤,奇冷无比,痛彻心扉。这时武曲勉强站稳,赶紧出剑抵御,求得了一线生机…… 自此以往,莫非中贺若松暗算而愈加不敌,竟仍不肯放武曲离身半步,端的是锲而不舍。 当此时寒泽叶驰赴阵前,见莫非为杀武曲竟弃自身而不顾、剑走偏锋、直往不退,寒泽叶自是又敬佩又担忧,看莫非又一次出剑之时周身多处要害都在贺若松眼前暴露,寒泽叶毫不犹豫飞身而上,一鞭绕开贺若松续发之掌:“贺若松,你这金南第一,不觉失了身份?!” 寒枫鞭刚健有力,隔空一扫,如龙飞凤舞,登时石破天惊,仅此一鞭,知其为九分天下之一! 天下习鞭者众多,然精者凤毛麟角,李君前继承白门四绝艺驭鞭如潮,江海争流,浩荡无涯;越风自得抚今鞭如鱼得水,登高而招,顺风而呼。然则一统武林鞭者天的,却非这位寒泽叶莫属! 寒枫鞭,鞭未动,敌感岁寒;鞭初行,感松为枫,泽褐成玉;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 贺若松显然低估了寒泽叶的实力,待到收掌之时为时已晚,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寒泽叶鞭势惊敌,自己手背上也是一片僵冷,风起风停,寒浸掌的印迹被铭刻在皮肉里,不刻,手背到掌心都已经被冻结,寒泽叶的右手顿时沉重了两倍之多,尽管浸透手骨的只是虚无之气! 情势不容乐观,寒泽叶不加犹豫,即刻躲闪开贺若松,挥鞭绕向武曲,说时眼花,道时紧张,断絮剑与寒枫鞭竟同时直追武曲,贺若松未料到寒泽叶鞭不在他,急忙要救武曲,但刚迈开一步,寒泽叶之后就又来了一道飓风,面前一片黑暗死寂——原来真正要对付他的另有其人!  那一刀,光寒千秋,足以掀翻十层巨塔,冲垮万顷华殿,决千里堤,破百丈冰,人的头颅,怎及得上高屋、沙坝与雪路坚硬! 自然饮恨刀是也! 贺若松被寒泽叶虚晃一招,方一回神又陷入林阡阴影,一鞭亘古今,双刀通往来,他引二人为对手,却无把握连胜这两个! 但说贺若松被林阡拦截,武曲自然孤掌难鸣,眼看着招架无力即将丧命,寒泽叶莫非俱是大喜。泽叶知莫非需将功折罪,于是留了三分余地、把打败武曲的机会让给了断絮剑…… 这一刻莫非眼神之中充溢着恐怖阴森之气,剑走更急,手握更紧,他被命运搁在了最不适当的角落,他以为这样可以找回他自己,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悲愤,裹挟着快意意欲刺穿武曲的躯体……却令任何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武曲一见寒泽叶放松,殊死相搏,蓦地一个闪身,轻巧地躲开了断絮剑封锁,莫非本是手到擒来,不料眼前这身影猝然一移,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何况提动他沉重的断絮剑!空任武曲白白溜走! 寒泽叶一惊更甚,他以为莫非拿下武曲是拿定了所以才收鞭,却忘记武曲的武功,根本可以与莫非平起平坐!然则他不明白的是:莫非不是已经克服心魔了吗?怎么还这样的心浮气躁?! 寒泽叶以不变应万变,在莫非失误的那一瞬,重新出手凋疾风,直追武曲后路去! 寒枫鞭三重境界,其一即为“岁寒”,武曲匆忙举剑,却根本招架不住,“鞭未动,敌感岁寒”,果真名不虚传!不求攻势之猛,但逐辽阔无边,冷烈无限! 武曲自知非寒泽叶对手,欲撤退又不住赞叹,混乱不堪的战局里,他清楚地看见贺若松对面的刀光来自于盟王林阡,也鲜明地了解自己身前的神勇少年同样是绝顶高手,步再难移,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武曲的性命,就结束在这无限封冻的雪山风景中吧!虽然残酷,却也满足! 却听一声微鸣,寒泽叶面色顿改,后退一步,武曲死里逃生,这才发现,寒泽叶刚刚站立之处,横插了一排染毒金针与梅花锥,若非寒泽叶机警,此刻俨然被暗器所伤! “黄鹤去!”莫非咬牙切齿,朝一个方向怒吼过去,寒泽叶恍然大悟,才知莫非为何反常。循声看去,金兵中果然有个青衣老者,是他们的老对手黄鹤去…… “又一个只敢放暗箭的金南高手!”寒泽叶冷笑。缓得一缓,武曲已经离开战局。 寒泽叶长发轻逸地飘散空中,微风下道不尽的邪魅,折煞征人的眼睛。 黄鹤去过去就听闻过寒泽叶的名声,闻其名远不如见其人,此人虽生得清秀妍美,眉宇间却不失冷峻傲然,颇有“风雷荡,傲视群杰”之印象,只怕当仁不让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 寒泽叶情知对方为了打败林阡真的什么身份都不顾,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了,当此时哪还可能继续追歼武曲,立即留在贺若松林阡的战场之侧,决不准许任何人伤害他的主公! 第十一章 寒浸之掌 清风徐来。 寒气分散于薄云之中,一欲凝聚则立刻被饮恨斩断! 贺若松微笑应对着:尽管掌风难近林阡之身,但分落空气的阴寒却仍可浸林阡衣衫,久之,林阡定然不胜。 然则这“久之”久等不见——林阡身体已近冻僵,唯不见刀有颓势,非但不弱,反而乘风破浪。浪激刀更高,输赢诚难判! 寒泽叶屏气凝息,揣摩着林阡究竟如何抗衡贺若松!明明一炷香时间过去,泽叶感觉得到自己手中的冻伤还在继续融化着,林阡脸色苍白显也是剧寒所致!寒泽叶思忖林阡有饮恨刀心法和青龙之血庇护,若非心间炽热,恐怕如今早已是经脉俱损,寒侵五脏了……想到这里,不寒而栗——那么,贺若松的寒浸掌,究竟已经到达了什么境地?! 林阡有如坠入冰谷、越陷越深,环顾四面,铺天盖地浓浓黑雪,半身以上竟全如冰水掺杂,血流则似被毁灭烧烂、焦如枯木堵塞胸间。贺若松内力源源不断,如泰山压顶,海啸引潮……明知如此,林阡却不可能放开长刀,因为饮恨刀在手一刻,就绝对有机会反败为胜! 以“寒”著称之人并非贺若松一家——寒泽叶在出鞭之初便有寒意,然而此寒非彼寒,贺若松纯阴掌力,技明显胜泽叶一筹,若论内力,肯定是南北前十第一…… 果然如风鸣涧先前所说,林阡此刻的感觉,也正是“手中汗水僵硬成冰,冻结在指纹的沟壑里”! 贺若松一掌寒亮刺眼,绕过长刀直冲林阡胸口,阴风怒号,罡气啸天……然而林阡刀光聚凌人之气,引瀚海之波,决黄河之水,内力彷如沿饮恨刀决堤! 泽叶莫非俱是大惊:几乎是一场势均力敌、同归于尽! 寒泽叶瞬间攥紧了兵器,战前他就明白林阡的“择强而攻”根本是一场背水一战:为了把这场开始就已经输掉的川东之战打赢,主公不得不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  但若是没有把握战胜,林阡又怎会铤而走险!? 下一刻,寒泽叶惊喜地看见,林阡已然突破寒气包围、主动控制了局势!原来适才一个回合,众人均以为贺若松先发制人,却谁也没察觉到,最先动手的那个,其实是林阡!饮恨刀比寒浸掌,只是快了一毫厘,就这一毫厘,都是决胜之机—— 刀气漫天揭寒露,锋芒满路裂云涛。霎时形势转,东风斩西风! 生死攸关,贺若松岂敢罢手,毫不犹豫,掌力继续前移,有力拔五岳之势,而林阡眼里,为何尽是畅快写意! 寒毒早已袭入阡体内横冲直撞,可是饮恨刀刀气更使贺若松内力大打折扣,哧的一声,尽管阡动作已不甚协调,贺若松袖口仍旧被直接砍开,一道血痕浮现臂上,贺若松惊异万分! 难怪眼前人在涉道之初便连挫柳峻解涛数敌,刀惊薛无情轩辕九烨……刀坛之王,非他何人? 贺若松暗自心惊,遂猛然执紧刀柄,欲阻止饮恨刀刺入臂中,林阡此刻依然无力运刀,全身麻痹不听使唤,刀之所以在手,似乎只因冰冻所致!手冻成了硬块,血液在其中支离破碎,凌乱抽痛,唯独刀意尚存,坚持着要把锋芒穿进去、贯入贺若松膀臂! 战未毕,贺若松和林阡就都已元气大伤,贺若松暗暗施加阴冷之功、隔刀传递,林阡全身内力俱处于对抗对手的状态,蓦地看见长刀上一阵白雾起伏蔓延开来,心知贺若松此举是继续运用寒浸掌的优势,暗叹不好。若在从前,高手对决虽败犹荣,但如今要兼顾三军岂容有失!?只能胜,不可败! 泽叶暗暗祈祷,战场上能称高手的,没有一个敢断言谁胜!耳朵一动,分明又听到那熟悉的一丝微鸣,寒泽叶不禁怒火中烧——果然那黄鹤去看贺若松久战不胜,又故技重施要加害林阡!饶是寒泽叶眼疾手快,也差点追不上暗器火速,长鞭挥至,千百金针或斜飞或坠地或转向,抑或断为两截三段,更有甚者无处可循,总之,无一鞭落空,无一针入局! 莫非掩不住自己的激愤正要谴责,寒泽叶已经回转身来看向他:“莫非将军,这样的小人,值得成为你心魔么!” 莫非怒容稍敛,虎目噙泪,恶狠狠地瞪着黄鹤去:“确实不值得!”黄鹤去面无表情,竟然毫无悔意,怎么会,表现地比柳峻还要卑鄙?!  却听战局中贺若松林阡皆是大喝一声,拼杀正酣忽然一同退后数步,贺若松狠狠撞在战地古树的树干之上,林阡则以长刀勉强支撑伫立。原来,在寒气沿饮恨刀贯心穿肺之际,林阡以短刀迅速隔断其去路,一时阻止了寒气的继续入侵,贺若松蓄势尽发之力全然被阻挡在短刀刀尖,越挤越乱,收发皆难,终于无法承受,在长短刀交界之处爆发。飞速寒星四射,风鸣尘啸,四境萧条。 众人惊呼声中,几乎同时,寒浸掌与饮恨刀齐齐重新出手,不愧是贺若松,不愧是林阡,审时度势如此清楚,林阡一叶扁舟,行惯了江湖,此番遭遇海水倒灌倾轧,一炷香后,舟中却仅仅有水珠残存、樯楫犹好,并不像遭遇劲敌,反倒似棹行静水、泛于湖上——也许,此刻他眼里,金南第一已经不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甚至他心里,已经觉得寒浸掌不是那么难打败! 贺若松明白得很,林阡充满战意的眼神里烧出来的是必胜!饮恨刀越战越强,意不在保全,而完全在斩杀!而林阡,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在夔州之战中用盐来破敌的林阡! 不使云裹刀,便令刀裂云! 那寒浸掌东虚西实,南转北移,巧如灵蛇,千变万化,故而力足时攻敌势如破竹、借寒意深邃而慑敌心魂,而亏空处引敌入局,敌入陷阱则立即回击,敌亦无路可退只把命断! 寒泽叶蹙眉,心知贺若松强劲,但一听林阡刀风正盛,就知他破掌并非无望。饮恨刀一开始的渺小劣势消失殆尽,继而脱胎换骨,一次又一次地试与力足之处正面交锋,但每次均是仅欠一分便误入虚处。林阡刀至险境,却能屡出奇招化险为夷,逼迫得贺若松掌之内涵愈加鲜明。 神游刀掌之中,遨游神韵之外。先腾云驾雾,再破云裂雾……寒泽叶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赞道:“主公他……饮恨之刀,岂止雄壮!” 却在这时,金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如洪钟,由远及近连续震荡:“好一双饮恨刀,三年不见,一代枭雄!” 一代枭雄,说的是林阡,发话的这个人,却显然也是一样。 第十二章 刀暗星斗 “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 前半句,是说金北第一薛焕;后半句,是指南北前十主公,也便是眼前的薛无情。 往后抛尽平生,硝烟尽洒归程。 大金武林,莫不奉之为圣,南宋江湖,莫不树之为敌。 一个可以公认为至尊的,敌人。 那魂魄,那气度,古往今来几人可及? 正是他谈笑间摧城、落酒后陷国的气度,促使着宋国武林在几十年中诞生出肖逝、徐辕为首的两代江湖,然则所有的神话,在抗衡以后几度沉浮,不变的,是青山依旧在。 如是,琴声不老,老的只是流光。 然则所有他的武器,也都随着时代的老去尘封了多年…… 薛无情的现身,比想象中早得多,金军之气,霎时大振。 林阡不得不为薛无情的到来而撼,稍一分神,竟意外露出破绽。贺若松眼疾手快,寒浸掌前一招还在搏击,后一式已然承上……  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忽然看清楚了贺若松的破绽——就在此刻!这两招非自然的起承转合之间,明显过于仓猝,从而暴露了寒浸掌的本质——仅有那一刻寒浸掌不是无懈可击的,虽然寒、毒、力、速、急、变的特色都还在,独独缺了一个“虚”! 早在对敌之初,林阡就隐隐感到寒浸掌大有文章,曾欲寻找到掌的真正位置、突破其掌之“虚”——天下间却从没有人找到过,然则适才贺若松陡然间的乘胜续力,均匀散铺之气瞬即打乱了秩序,有浓有薄,最浓处自是最真处!林阡心念一动,已知如何破敌:“那里,便是贺若松的手掌所在,防御之最薄弱!” 寒泽叶抬头看见策马而来的薛无情神威无穷,尽管自己是九分天下都不免要忌惮三分。寒泽叶尚且如此,宋军更是噤若寒蝉,军心大幅度瓦解,薛无情微笑着,与寒泽叶四目相对:“你就是九分天下中的‘岁寒枫友’寒泽叶么?”寒泽叶一怔,不知如何来回答他,只略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补充。 薛无情欣赏地看着他容貌、打扮和武器,还有整体透现出的性格与气质,轻轻点了点头:“果然,九分天下,名不虚传。可惜,竟蛰伏至今。”他的战马每前一步,宋军诸将战战兢兢每退一步,唯有寒泽叶毫无惧色,回应得从容:“若非蛰伏至今,未必活到今日。” 林阡情知形势危急,一边对战贺若松一边指挥:“未战先怯,可还是我林阡麾下?!” 薛无情转头看了他一眼,再回身看时未免心惊,那林阡一声令下,当真无人再往后退。甲胄齐整,剑矛锐利,号令庄严,阵势纵横。薛无情环顾四周,便觉神圣不可侵犯。  荡气回肠的,不只有磅礴与辽阔,还有深度寒冷,用肃杀和凋敝渲染了寒冬腊月。 黄鹤去观贺若松越战越勇,出手时阴寒里微微带着死亡的落寞,仿佛凝聚着落花腐叶、枯枝残骸的极度消沉,离开手掌浸透空气,立刻将沉与死传入其中,寒气冻结成冰,这是最深邃的寒冷,生命终结的论调。 黄鹤去忍不住赞叹:“寒浸掌贺若松,不愧我金南第一!” 薛无情却不带任何感情地收回视线:“老骥伏枥,烈士暮年……贺若他,终究是老了……” 黄鹤去一怔,不敢苟同,却不能反驳。 薛无情又叹了一声:“韶华易逝,生死有命,不但是他,你与我也都老了。”  黄鹤去明白,两年前他就明白了,否则控弦庄就不会被请出道,更不会有今天这种对峙,然则听闻贺若松可能会败,黄鹤去心一紧—— 长刀和寒光冲突的一瞬,耀眼光芒将白昼逼迫成昏黄,但夺目的并非璀璨,也非恢弘,更非虚幻,而是这光线覆盖下饮恨刀的征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贺若松的攻势都无可挑剔,天衣无缝,而饮恨刀却如天马行空,刀气实足,一下子赠送给每一个角度坍塌的冲击! 原来这个世界,所谓意料,所谓深算,所谓谋事,都只是坐井观天。盛衰无常,春秋代序,惟有后来者拓宽前路之理永久不灭!先前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都只如沧海一粟,宇宙一叶! 那林阡总共就用了两刀破敌!一刀战败避让、引贺若松乘胜续力,一刀却趁着这个机会迎着他的手掌所在直接切入,这就是欲擒故纵、避实击虚! 贺若松万料不到自己的实力会暴露在仓促的“乘胜续力”之上!霎时,掌心上鲜血淋漓,整个手腕皆被饮恨刀震伤!他显然意想不到,自己的死穴会被人驾驭,他心里到处都有疑问,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 主将得胜,略显低落的宋军,士气陡然间大为变调,而贺若松的部下们呆若木鸡,眼见着主帅被绑,还来不及沮丧和诧异,便把目光聚集到了林阡身上,竟尽是赞叹与尊崇。 唐羽率先欢呼了一声,短刀谷兵士恍然,尽皆欢欣鼓舞、底气十足,敌人纵然强大,他们也无所畏惧! 黄鹤去来不及管贺若松生死,听见林阡命令部下捆绑贺若松却不见短刀谷出击,知道他们依旧按兵不动的理由……一切只因,薛无情还在。 林阡停止半晌的激战,劲敌虽除,终究折损了大半体力,最后一刀更是身犯险境,寒毒攻心,身体哪里吃得消?他虽未显露出痛苦神色,薛无情却了然于胸,下令身旁兵士击鼓,同时出了一杆银枪来直指林阡:“林阡,让我看看,你的马上功夫!”声若霹雳,震耳欲聋。 林阡未曾答话,伸手拍了拍逝电的脑袋,他,当然要应战! 寒泽叶的心,怎可能平静:换做普通的车轮战,莫说两个人,百十个主公也应付得来……可是,贺若松之后不容喘息就是薛无情,金国高手中铁定的前三,可想而知敌人的战术是何等毒辣—— 薛无情,他的威名,不在一朝一夕,不是平地拔起,但原先是那样遥远,骤然来袭,竟带着生死的抉择,就像黑夜里猝然全部点亮了灯火,才看见原来有座巨峰它一直都在,一直矗立,一直虎视眈眈! “三通鼓内,汝必战败!”又把寒泽叶思绪拉回这场不平凡的战役,这句话再狂妄,出自薛无情之口,又是那样自然。 第十三章 濒死之境 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人总把征服巅峰当成伟大和成功,到头来以白骨碎尸堆砌出更庞大的一座山,以尔虞我诈争夺着通往山顶的要道,却终于只能一览众山小。永远没有人比山脉雄伟壮阔,终只可身陷此山中…… 刀枪碰触的那一声鼓震,林阡犹如单骑深入枪林,任由着这强烈的感受将自己紧紧包围,他知道,一入此山,再难逃脱,顺着枪尖看去,努力地看去,看见的是自己的饮恨刀锋,再怎样快意纵横,也始终离不开这巍峨群山——他只是一个侥幸到半山腰以上的刀客而已,没有出口,却更没有后路! 寒泽叶冷静地看着饮恨刀沦陷在浩瀚枪林之中毫无踪迹,自是刚刚出手败局已定,奇迹能够出现的地方全部封死,回转头去看对面击鼓的金兵:不错,薛无情既不是要林阡同他较量,也不是要看看林阡马上功夫,他要的,是“三通鼓内,林阡战败”! 林阡适才遭遇贺若松内力大损,一通鼓内抱守元神、只守不攻,恐怕体力已是消磨殆尽,更何况他的马上功夫,不及薛无情谙熟!两通鼓内林阡若还活着,亦是身受重创,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三通鼓……他的麾下们,怕早已弃甲曳兵,继而全军覆没了! 未至片刻,林阡已然体力不支,刀法凌乱,呈挨枪之迹象。随着战马不断更转变换,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一个是林阡,哪一个是薛无情,空余一支枪,一双刀…… 没有复杂的招式,却是林阡有史以来败得最快的一场战斗!他坚持着不战败,却听见自己的鼻息越来越不均匀,心情愈加沉重。薛无情的枪,宛若平地游龙,衔山吞江,如若说林阡之刀乃霹雳震九州,那薛无情之枪正是遥赏齐州九点烟的泻水之海,比他饮恨刀更加苍茫无涯! 不知何时,林阡臂上掠过一阵凉丝丝的刺痛,中了第一枪,便无法抗拒下一枪的来袭,凭血肉之躯,实在负荷不了! 余光里白花花的浮影,重合交叠飞速流转,他的肩渐渐地像被两只无形大手狠狠往下按,热风炙烤着他的伤口,烫下他的血——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一叶经历大风大雨的扁舟,怎敌得过侵吞无数巨帆的海浪! 可是因为有压力,才证明臂和肩安全地存在于自己身体,他还没有彻底失败——林阡满头虚汗,放弃了攻击,靠着仅余的一丝气力从自己身体各个角落调用着,而薛无情面对着筋疲力尽的自己,却正是游刃有余,势如破竹! 林阡什么话都讲不出,什么事也不可分心去想,即使他方才未曾参与和贺若松的激战,恐怕也无法三通鼓内不败! 为何这一通鼓,遥遥无期,屡盼不完!林阡心头亦是鼓声大作,虚弱之下的大费体力致使他极度焦躁,寒泽叶清楚地看见枪尖红色的血迹,明白林阡绕来绕去还是终究在死胡同里面出不来,前途当真是零落星火、黑暗轻幽…… 寒泽叶微微皱眉;我若是参战,必定能帮主公缓解不少体力,亦可抗衡薛无情、一举两得,可若是以二敌一,无异于否定主公实力、削弱己方士气,而此一役,抗敌根本便在此二字——士气!! 失神瞬间,寒泽叶又听得一声熟悉鸣响,同时唐羽惨叫一声,泽叶循声望去,不由得情不自禁,也跟着微呼—— 他不知那一刻自己脸色是惨白还是灰黑,他也不知道当时他眼神里有没有透露出他内心的怖惧……他只记得,他忐忑着短刀谷少了林阡会是个怎样悲惨局面,那一枪下去,林阡立刻血溅当场,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最害怕的情景在最抗拒的刹那没有预兆地惊现,他喉头被勒紧了,他想到了太多以后的事情,可是无论哪一个以后缺了林阡都是不成立!  什么是终点,什么是尽头,什么是结束,什么是坟墓?! 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崩溃和死亡,也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绝望和自弃,明知不可能胜却心有不甘,不甘却又没有任何分寸和把握!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伴随他一生一直苦苦纠缠的踌躇和坚持,忘记了他手中已经再难握动的饮恨刀,忘记自幼就经历的战场上每一个似睡又醒的夜晚、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活了下来;忘记每一夜流淌的空气和月光还有投射在地上他唯一的影子、随着年月的蔓延慢慢地渐渐地不停变化……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才是死亡,疲惫、荒凉、凄寒、无奈、脆弱、孤独、苦涩、痛恨……原来就算有再长远的打算,再窝心的梦想,或者再多再累的负担,再高再险的路途,他依旧可能活不到明天,他依旧只是身不由己被生死愚弄,他渺小不过,他杀得了再多的敌人,也还是在通往被杀的绝路上,追逐着一场无止境的噩梦,他只是风中一粒尘埃,沙里一颗碎砾,来不及辨明方向便飘荡远去,瞬间沉没;他只是一簇稍纵即逝的火苗,来不及点燃夜幕就消亡,尸骨无存!他在这条路上多久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不知多遥远了,从他坚定信念那一刻起,他淡薄了生死界限,任何打击都侵蚀不了他的坚定,他疯狂地热爱战争,他不懂这种赌命其实是目空一切的狂妄!当他把一切,所有,他整个人,整颗心全部压轧在拼杀之中,为何单单记不起他一腔灼热的鲜血,终于不敌一只普通的枪尖,一把平凡的战刀?! 人空有躯壳,器徒存利刃,然人可驭器,偏亦易毙于器。他们这群以征服天险为己任的高手们,总是要忽略这一点。武功盖世,无敌天下,四方俯首,五湖称臣,那又如何?拥挤喧嚣的历史上,都只不过是自言自语,孤芳自赏的狂徒,不到百年,全然一掊土。 以弱于草木之质,与刀枪争锋,与日月争辉,与金石比坚,与山河比固,笑一场江湖人生,恰蚍蜉撼树,天涯梦断,空一魂魄何足道哉! 林阡马失前蹄的刹那,心底里充斥着的全部都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惊惶、畏惧和怯懦,待到摔落在地,灭顶之灾扑面而来,空荡的二十一年呼啸而逝,什么回忆也冲不进脑海里,没有泰安三兄弟结义时的少年情怀,没有楚江临终前流露出的父爱深情,没有川宇和他交锋时刻眼神里的孤独,落寞和不解,甚至没有吟儿!或许他不愿意去想他们…… 只有那穿心裂肺的疼痛,毫不费力地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看不见他的胸口有没有被枪刺入,后背却已经无法挺直,剧痛激烈蔓延在他上身,汹涌聚积,不同轻重的爆裂感硬生生地割离他的头颈和身体,血脉骨髓骤然空了,与贺若松对立后残留的冰冻来不及融,已经向另一个极端白热化,他体会不出这是痛快还是痛苦,整个上身被凝固成枯骨脆架,一击便折,而上身受力过猛,更逼迫得腿脚近乎萎缩,致使他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那时那刻,他心里,脑海里容不下第二个念头了:他还活着么?还活着么?他没有意志和信念,他根本没有希望他还能活下来,也不愿再活——身首异处的断裂感觉……这一生竟缘尽于此么?! 他独身一人闯入的荒凉山谷,用一路凋残迷惑他,昏惑漆黑的狭道上,他四周独独剩下远山的模糊轮廓,天没有全黑,明亮却越来越微弱,更加飘忽不定,他望眼欲穿,期待着第二个人出现,渴盼着夜晚彻底淹没他好让他迎接下一个白昼,然则近呈土色的光线里,他看到的,是嶙峋山石,飞岩悬空,是蜿蜒末路,一条又一条道路交错凌驾穿越彼此,惟独没有的,是生命——连风声鹤唳也没有……不,只有他一个,凄怆地活在这个位置,什么人也看不见…… 无疆无域,时间继续消沉着,山谷消失着,石穿复坚,舟沉又浮,顶天巅峰被削为无底裂谷,孤身岛屿迁移到万里以外的陆地,白骨,烂柯,天塌地悬,沧海桑田……又有什么,比自然更强大,更令人悲痛欲绝,比命运更强悍,更令他一个人在漫长的孤独里惘然,抛不开惩罚。无极的枯燥,无尽的单调,千万年来,盛极而杀,物极必反,独独不变的是,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忆远了,风逝如哭,不听蜉蝣怨,不羡彭祖寿,他只想醒过来,逃出他一个人的梦魇,逃出这太过真实的虚幻…… 满山风雪,无路可晴。 冷风后面,飙着灌铅的密云,压得那么急迫,蓄谋着飞来横祸,生生死死,又有谁当真能操纵?! 而今一败,他当真是不甘死,不望生!生无可恋,死不瞑目! 第十四章 荡气回肠 眼前蒸腾着的不知是雪气还是热雾,纷纷扬扬在空气中上下对流…… 寒泽叶宛若置身梦境,亲眼目睹这场毁灭的全过程:枪贯入林阡的胸膛,尖头已没,饮恨刀在嘈杂空气里失光褪色,什么恢弘,什么磅礴,在这一刻全然归西,还不如粗糙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动弹,他们的心跳为之一滞,千百人如冻身冰雕。只听见远近细腻的针叶发出巨大的挣扎声,继而四处飞溅,被地面拒绝,也被风拒绝。 莫非不忍心再将视线停留于此,闭上眼睛,是的,他听不见饮恨刀熟悉的风声了,白氏长庆集,终成广陵散! 只听得薛无情一字一顿道:“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伯乐亲手杀死千里马!” 一字一声回响,震荡在无垠疆场,似乎可以传到天的那一边,地的那一头,沉默中,薛无情的身影,伟岸挺拔,渐渐令人仰止窒息,他脸上却依旧是纵马江湖,驰骋天下以来积淀的习惯,这是习惯,他习惯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况且,他杀的,是林阡! 饮恨刀当真如此断送?! 钱爽听到“杀死”二字,回看林阡正是僵持良久,悄无声息,哪一点不似已然阵亡!?悲啸一声冲入战团,寒泽叶慌忙阻拦住他,钱爽情绪波动,明知挣脱不开却硬要踢泽叶踹泽叶,他不想啊,他宁愿替胜南挨这一枪,换他来杀金人、打胜仗! 钱爽的表情和刚刚的唐羽如出一辙,除了悲愤之外还多了一丝猝不及防和难以置信! 寒泽叶紧紧缚住钱爽的手脚,任他悲鸣哀啸,铁了心肠,恢复一向的冷面回看林阡已毙的坐骑逝电,厉声道:“想替主公报仇么!” “想!”钱爽带头咆哮着,但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显然是慑于薛无情之势,中气并不足,也对寒泽叶这个大病处愈的年轻人存有几分疑虑。 泽叶奉命于危难之间,这一刻,派出来的几位首领死死伤伤,仅余他一人,而这情景,多年前发生过,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功,单枪匹马冲入金兵围困,一鞭横扫敌军,挽狂澜,转胜负,否则,林楚江、路政恐皆阶下囚耳……偏偏就在他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厄运找上门,他一个武学天才,背负着血海深仇、殷切希望,还有为弱者赢得强权的理想,在病魔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泽叶冷笑着:“众位是想先报仇呢,还是先逃命!”他以他独特的讽刺凝聚军心,单从他面部表情,看不透他心中究竟是烈火激情还是冰冻三尺,他的话语、声调一如既往,亦令人猜不破,深不可测……可是他是一边出鞭一边说话的,邪毒的眼神里,充斥着浩然正气,关键是那记长鞭抽响的刹那,空气因之紧崩,没有人不惊诧和叹惋、包括薛无情。 好一个英俊飘逸的执鞭少年! 鹤去再次感叹着,万万料不到这一鞭的方向直对着他。 尽管鞭长不及,泽叶鞭中肃杀与冷颓之意已经给了黄鹤去一个下马威,他正眼也没瞧黄鹤去,用平等的身份和薛无情交涉:“一代宗师,竟纵容手下在比武途中暗箭伤人方可取敌,虽然胜之,试问还有何颜面存活世上!不如自刎以谢天下!” 薛无情全身一震,转头去看已气绝多时的逝电,若非当局者迷,他岂会放过这蛛丝马迹,而在场这万军之中,除了泽叶,又有哪一个会发现马腿上横插的一排细长金针!黄鹤去面红耳赤,薛无情勃然大怒,冲着他劈头一句:“滚下去!” 寒泽叶冷冷望着鹤去往金军深处走,莫非所幸不再有心魔,而更多的感情是不解:罢了,黄鹤去,我也不愿再了解你。一旦放下,豁然开朗,然而一腔悲愤,却又为林阡而填。 短刀谷众将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万料不到林阡战败竟是拜黄鹤去所赐!士气骤然被仇恨燃沸! 薛无情打量着薄雾中寒泽叶的样貌神态——通往山巅的路不止一条了,阡陌交通,突兀的晚林遮挡了所有通途,一条条相互掩蔽,这一人却在雾散后骤现峰前,措手不及! 寒泽叶的蓝色长发散落空中,说不完的俊逸洒脱。他是九分天下里最神秘的一个,多年来,谁也没有再见他的武功,他的事情和经历,亦全然被他的外表覆盖,窥测不得。 薛无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回身去看林阡:“你服输了么?” 怎一个惊字了得! 这一枪足以穿透林阡的战甲,而且的确穿透而去直抵他心口——不,明显已经刺进了林阡的胸膛……至于林阡是生是死,枪尖究竟何等威力,怕这世上都只有薛无情一个知道! 渐渐地,身体重新温暖,世界一抹一抹恢复在他的视觉和意识里,鲜血缓缓地流淌过已经干涸的角落——宋贤,新屿,苦难的泰安童年;楚江,川宇,苦涩的亲情交织;吟儿,他自己,苦甜的爱情挣扎,亦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吞噬他已空的记忆——他没有离开这人世,他没有战死,他却命悬一枪。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理想,他和吟儿前世今生糊涂的帐,他亲眼得见九州一统的渴盼,差之毫厘便将在毫厘之中摔成粉碎!死亡只有两个字,不再飘渺,不再虚幻,穿越毫厘的障碍,死亡的形状、色彩和温度触手可及! 他还活着,差一点点,那一枪只差一点,但那一枪还差一点!钱爽喜极而泣,痛苦哽咽,泽叶舒展了眉头,这一战,他不再寂寞。 薛无情掣回枪来,这一败,林阡果真生命垂危,拾得一命但全身经脉尽损,五脏六腑被他一道真气震得全乱!薛无情叹了口气:“你们将他抬下去吧!” 言下之意,林阡此刻日薄西山,精力枯竭,自是连动也难以动一下。 钱爽哪里顾得了这些,欢天喜地冲过去欲搀扶林阡,却见林阡无力地摆手拒绝,钱爽即刻止在原处,驯服似的一动不动。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林阡,林阡掷刀于地,支撑着摇摇欲坠,寒泽叶不忍再看他困难挣扎的模样,禁不住心痛,随着林阡连续摔倒两次,钱爽的心亦是陡然沉落,一次、两次……揪紧,再松弛……几度轮回……他从来没见过林阡受伤如此之重,也没见过他这种脸色! 他却终究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直,不屈服,不认输!薛无情赞赏地盯着他,目不转睛,他喜欢这性子,输了也不怕的性子,死了也不服输的性子。这性子,未必有人有得如此彻底!他完全被林阡吸引住:“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林阡,奈何马失前蹄,累你一步踩空,不必认输,重新来过!” 林阡笑着,身体有些摇晃,声音却决不颤抖:“一步踩空了,自还有另一步。” “好!”薛无情一声赞喝荡气回肠,满山惊鸟倾巢而出,刹那之间在空中飞旋如同离弦之箭,四分五散! “三通鼓,还没有完!”林阡大喝一声,长刀出土,豪气干云。 当即寒泽叶被这份豪迈触动,隐没多年的豪放气概卷云重舒,直有一种念头欲披襟散发,仰天长啸,丢开名缰利锁,放浪于形骸之外! 钱爽亲眼看者长刀与枪再度交接,深知林阡伤势严重,恨不得将这三通鼓一气击完,好给林阡喘息之机!可是那通鼓似乎越敲越慢,渐渐如同止息了,钱爽痛苦折磨着自己的心智:是啊,他们存心如此消耗胜南的体力,贺若松败了,薛无情接着,分明是蓄谋如此!他们那么高强,胜南会被累死啊…… 骤然,一声尖叫将他思绪生生打断……钱爽不敢相信,全然占上风的金兵阵营“啊”一声又杀出一团黑影来,大呼不好,一颗心已经为林阡提到了嗓子眼,宋兵极度愤慨,还没看清那黑影是谁,又一道白光惊现,没有声音,却将那黑影刷白了片刻,以至于闭上眼睛,白光形状久久不散…… 钱爽大喜过望,战局里一下子平添了两个人——贪狼和寒泽叶!早在林阡遇险之初,众人便希冀泽叶能助其一臂之力,苦于没有契机、无法入局!如今贪狼陡然冲了出来,正好给了寒泽叶上阵的理由! 锣鼓荡天,金宋双方气焰激烈,鹿死谁手,一战决胜!兵将们均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等着杀了对方主将、吓退一众敌人!当此时,薛无情贪狼身上的筹码,与林阡泽叶等重! 莫非疑惑地望着刀、鞭、枪、剑精彩绝伦的又一道景象,当林阡寒泽叶联手作战,是否能够斩贪狼退薛无情……而且莫非和钱爽一样的大惑不解——为何先冲出来的,是贪狼呢?!  为什么贪狼会莫名其妙地冲出来?! 谁也无法料到,深藏这变异之中的,是寒泽叶的阴谋! 在林阡薛无情交锋的片刻之间,贪狼有意无意地瞟了寒泽叶一眼,瞬即就被那带有邪气的眸子吸住了,动弹不得且越陷越深——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微笑里僵硬着一层阴冷,越是最艰险的关头他的微笑便愈坦然愈深沉愈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是几乎要被他蓝色发丝遮盖住的眼睛,透现出来的阵阵阴风铺天卷地攻向贪狼脆弱的眼球……如此对视,仅仅一眼,吓得贪狼是失魂落魄,迷心失窍,北斗七星的老大,瞬即毁于一旦,不敌寒泽叶一个面部表情里若有若无的魔邪!仅仅,一眼而已……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泽叶,盯到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盯到自己为了自卫“啊”一声失去理智、自动自愿地冲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寒泽叶为了解救局面设下的小小圈套罢了!贪狼先冲进阵来,好巧妙地方便他寒泽叶入局! 第十五章 寒枫惊世 然则, 寒泽叶出手第一鞭真的对准了贪狼么! 非也! 似巧合又如默契,然人算哪敌天算! 惊呼声中,薛无情的枪节节胜利,顺着林阡的细微破绽长驱直入,乍看之下林阡全然落败胜负已见分晓,但一瞬间,林阡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激昂战鼓销天地,回看局势虚且空! 薛无情心念一动——他的枪碰上的不是林阡的缺漏,而是暮霭之下,骤然平添的另一种武器,寒枫鞭,尽管其寒意不像寒浸掌一般冰冷刺骨,却阴森森、黑沉沉、奇、险、糊,如入夜间幽林,如履海上浮冰,空气不寒,心却寒。 真正是“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 寒泽叶眼角旁流露出一丝嘲讽,他的眼从来不暴露他的内心,然则他的眼近乎恐吓和迷惑地提醒着敌人,他心里的计划,正在被一步一步,完美实施! 薛无情飞离第一鞭的寒意,这发,这眼,这神情,这鞭,哪一件不是旷世绝伦!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奇!偏巧这无比骄傲的气质里偏又浓缩了几许波折、惆怅、仿佛品尽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情冷暖。自若举止,幽静姿态,却终究遮不住那一丝落寞,也逃不出薛无情的眼。 唉,究竟是谁在耗谁的体力? 方才与饮恨刀一战,薛无情虽然一直不败,好歹也折损了近六分的体力,寒泽叶武艺精湛,成名于饮恨刀之前,决不在其之下,更何况贪狼及不上另外三者的高度,四人对战等同于以二敌一,他,薛无情,能否轻易获胜?! 钱爽屏气凝神,为林寒二人默默祈祷。 薛无情微微一笑回报寒泽叶,千里马,神驹,林阡及其麾下,如此之多,无不出类拔萃……教薛无情实在感觉不虚此行! 一笑毕,眼神陡然变厉,一束轻光,泽叶的第三鞭还来不及进攻,已然被薛无情极强的力道压回身前! 寒泽叶位移影动,第三鞭鞭风未消,第四鞭已划破微黄的暮色,拆穿晚雾的伪装,掀开苍穹的界限,悄然刷亮了黑暗,扫天而过,唯余辽阔无垠…… 第二通鼓即将开始,北斗七星的文曲窥探了一番鞭中境界,被那臻入化境的辽远拴住,评价说:“林阡的饮恨刀有如边塞诗,翻读片刻独见沙场百战,走马平峰谷,读罢慷慨激豪,随之拼搏血流;寒泽叶的寒枫鞭却好比咏史诗,浏览倏忽能观历史千年,行空贯古今,阅毕震撼触动,为其追逐力衰……” 廉贞一直盯着他看,从他开始到他说完,忍不住问:“这段话你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么?怎生这般对仗?” 武曲恶狠狠瞪了文曲一眼:“住口,就是你品评了一番叶文暄才让薛大人纵容了他,难道还想薛大人再纵容两个?!”  战局中的薛无情,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贪狼在林阡面前根本不是对手!此刻饮恨刀周边的空气,就在寒枫鞭外围裹挟,又或许,正随风潜入,轻轻渗透……如此,林阡的体力也正在渐渐恢复…… “鞭出手,感松为枫,染褐成玉!”寒枫鞭的第二重境界。果然,无声,轻灵,却在改造天地以后用一种近乎蜻蜓点水的力量拓宽了色彩的定义,无论睁眼闭眼,都似乎只能看到同一种颜色,没有第二种感觉! 然则,即便如此,薛无情的枪法依旧毫无破绽可言! 莫非紧张地调整呼吸,不错,眼睛里的确一直只有寒枫鞭、一直也都是寒泽叶占主动,可是薛无情的气势、内力和武器都明显立于不败之地,虽然好像暗淡无光,可是恰如人枪合一,一旦破光而出,寒枫鞭难逃一劫! 钱爽并不明白这一切,喜见寒泽叶竟然如此高强,止不住惊呼连连:寒泽叶原来这般厉害!果真不愧是九分天下! 寒泽叶的神色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凝重,鞭中挥出肃杀,洒出独特辉煌…… 力炸狂澜,风崩水上。 这一鞭麻醉了多少人的眼,寒泽叶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循鞭遽去,然而薛无情枪法之高,如镇万里江海,转飓风回巨,无匹! “短刀谷,兼得鱼和熊掌!”薛无情心头,亦尽是得遇两位大才的满足! 此番战于山野,满林枝飞,针叶剥落,恢弘辽阔,前仆后继,降在流动的空气里相逐而逝,坠在地面上的被吹扬重飞,刹那间树林全秃,落叶在最成熟的季节狂舞翻腾,在半空中成另一种生命,叶又生风,满山无路,脚踏虚处。 更骄人的是,叶叶蔽泰山! 自古谁言叶蔽目,实则泰山已先崩! 不消片刻,泽叶和无情之间充斥着无数针叶,连亘伸展,蔓延攒集,遮挡住他们彼此眼中的双方,但叶悬于空,却是薛无情处疏,寒泽叶处密!这接连几鞭拿捏得炉火纯青,满天针叶犹如从心而生,随心而动,实则随鞭而散,刹时薛无情看不清泽叶,泽叶却能感觉到他和他手中的枪!  第二通鼓已然震响,众人屏息凝神,寒泽叶是第几鞭了?没有人在意。他们为之焦虑的是,这一鞭会否成为最后一鞭!旋叶中央,寒枫鞭绕过枪杆穿透叶芯直取对手,瞬间漫天白光冲眼,泽叶撤回的力道顺着鞭风逐敌而倾,未撤回的力道拽着更壮阔的落木落坠—— 显然薛无情无法辨明寒泽叶的位置! 机不可失! 泽叶耗费了全身真气于此一搏,只为向天借胜驱外虏! 可是! 为何自己从手指到手腕都一阵隐痛?不,那疼痛骤然大规模地扩散,至臂,至肩,至脖颈……至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手背上,亦全是深红色、略微泛黑的液体——血…… 错了错了,他鞭再快,终究还是没快得过薛无情!薛无情简直是魔鬼,在最后关头,以天崩地裂之势搅裂了所有进攻的武器,叶子,鞭,内力,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全力以赴,所以全军覆没! 因而,叶叶蔽目,虽蔽了薛无情的目,却其实蔽了寒泽叶的心,不仅害寒枫鞭自取灭亡,更还使薛无情了解了寒泽叶的全部实力! “每一个武者,都不仅要将自身武功发挥到极限,更必须学会,借敌之手挫敌之威!”薛无情轻声说道。 寒泽叶木然再度防守,这一刻他全身松软,下一刻又一麻一紧!再下一刻,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薛无情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他干枯的心…… 战败!败得如此之快!薛无情,不愧一代宗师也!  钱爽看见寒泽叶满臂血流,情知天助贼也!到此刻,四人交战已到极限,泽叶体力不支呈现颓势,林阡亦伤势严重勉强支撑,薛无情却只不过是……兴起而已!此情此境,盟军是失败定了! 不,还没有失败……钱爽忽然惊喜地看见贪狼跌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是啊贪狼才是四人中实力最差的那个,提供了林阡养精蓄锐和恢复战力——随着贪狼绝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只看见他的剑不知何时荡然无存,而今他竟然在地上苦苦呻吟、拼了命地往回路爬! 可想而知贪狼的对手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贪狼的对手——饮恨刀林阡。 薛无情刺叶而过反胜泽叶的噩梦还定格在钱爽脑海中,局势却又因为林阡狂胜贪狼而风云突变!便就在这个瞬间,林阡的饮恨刀不作停留,凶猛灌向薛无情! 贪狼想逃,寒泽叶的鞭当即交错而去,隔挡住他的去路。 四人之战,再度互换对手。 不容辩驳的是,战场上几乎每个人的眼光都始终凝聚在拥有薛无情的战局上,尽管泽叶和林阡的配合交换一直天衣无缝,但瞬即战局中的四个人又开始一对亮、一对暗! 薛无情看着林阡,面带一丝欣赏的笑意,似是在说,不到一通鼓的间隔,你终于又回来了。 回来了。那“以一驭万”的刀意,被林阡自然而然引了回来…… 决斗,这时刚刚开始! 第十六章 雄视今古 无刀出,无刀不出 非我胜,非我莫胜! 舒卷江山图画,刀风横掠之处,不留天,处处是刀! 薛无情的枪,蓦地被围堵在饮恨刀的光与风中,再也无法像适才一般轻易地绕过寒枫鞭那样对付饮恨刀。面前这个刀中王者,似是参悟了饮恨刀的又一层境界,宛若生了三头六臂将刀舞得到处都在,刀刀无坚不摧,最有效的那一刀不见得最快、最幻、最劲,却一定能触碰枪尖改变薛无情进攻的方向,最准! 薛无情当即调整枪之速,周转了数步,勉强不让林阡把握住自己攻向,林阡负伤在身自然吃力,久而久之又略显颓势,薛无情脸上却是少有的凝重——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赶不上他,刀锋也愈加难以触及枪杆——但纵然如此,薛无情却也无法突出去,无法杀了这个早已雄视金宋的林阡! 薛无情不会了解,适才在濒死之境,林阡体验过死亡的所有感觉中,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的,为一“悔”字! 薛无情却清楚知道,在攻守之间,林阡也许处处都不如他,但有一点绝对胜过他,“气魄”! 果然,每一段看似轻松的旅程都蜿蜒!曾经贺若松说,林阡想收回广安比登天还难,但现在,贺若松已经是林阡的阶下囚!这说明了什么?!薛无情额上一丝冷汗:南宋武林,终于重得其主,将来,若王爷要挥军南下,立刻又是西有川蜀,中有荆襄,东有江左,更何况再往内去,藏龙卧虎,人杰地灵,武坛犹是乱世最盛! 刀枪连续对峙二十余招,竟谁也没有磨碰到谁,然而薛无情、林阡却先后摸清了对手的性子和武功路数,驾驭着各自的心念和力道、速度。反复交接,二人皆是得心应手。越战越激,四周空气尽然紧缩,留出了空间恭送给薛林二人。饮恨刀刀无需发,依着枪杆强势回击,那时那刻,薛无情潜在心魔骤现,竟是稍稍落了下风! 薛无情却不愧是一代宗师,在此迫在眉梢之际,他脸上却还凝固着沉稳与不介怀,他输得起,他有这个资格。 三通鼓毕,战争并未结束。 莫非回转身去,命令手下:“击鼓!”他理解林阡,早该转守为攻! 鼓声中,刀与枪忽然都不复存在,无声无息地空中解体……任何人都看清了,所有人都明白——林阡要赢,他这么多刀,这么多刀的影子,就算薛无情能比他快千倍,也始终有一刀会击中薛无情,恐怕薛无情费尽心机都出不去!处处有路,处处死路! 林阡早已算定了时机,一刀造势引薛无情的枪突破,一刀已然蓄势直趋薛无情死角,薛无情就算撤得回去也护不住,更何况,这一刀是他林阡的饮恨刀! 除非,除非薛无情是神。  交睫之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乍看林阡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除非薛无情是神——林阡独独忘了,薛无情就是神。 想不到,刚刚薛无情没有出招!他的枪明明没有出动,任凭磅礴无限的饮恨刀近在眼前都不为所惑!同时,他又阴着林阡陷入他身前的一片内力漩涡里!这世上仅有他薛无情能这样设局,令林阡都判断失误,误以为面前的疾风是枪将发时引起的,而实际上,枪根本没发出来——战局中来自薛无情的这道疾风,只不过是他在攒集内力时所造! 因此,再多的刀,覆盖再远的地域,也打不败这杆枪,这杆“未发之枪”!阡所选择的死角,在薛无情枪未发的情况下,不称之为死角! 林阡的刀只会带给敌人死路,唯一从死路逃脱的方法便是不进入路的范围,所以,薛无情选择不出枪——要取胜,全赖一瞬间的决断与魄力,这些,薛无情毫无疑问全部占据! “够了。”薛无情叹了口气,只说了这两个字,喝毕,他以逸待劳的内力漩涡,如同沼泽般拉着饮恨刀将林阡拖入其中!林阡想活命,就只能弃刀。 无论是辽阔、恢弘,都敌不过这杆枪,这杆雄视古今的枪! 然则纵然此刻濒危,林阡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薛无情当然察觉得到,林阡他,不会放弃饮恨刀!  战局中央蓦地一声巨震,响声前后阵前的画面简直无法拼接——好好的一个战场,竟然硬生生塌了一大片!众人的视线尽被摧毁,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漫天黄土直冲青天,斜日初月陡然模糊,涧中溪泉激切旁落,峦上丘石骤变裂窟!众人脚下均有异响,仿佛即刻就要山崩地裂!本有飞禽盘旋而过,惊悚之余齐齐堕入战局中央死于非命……战局中央,却什么人都没有了…… 根本是薛无情和林阡的内力所致! 惊呼声中,贪狼从飞扬尘土的一侧近乎疯癫地爬出来,地势略微不平,泥沙还在继续下陷。方才激战的地方全部坍塌,低洼成谷,寒泽叶站在贪狼相对的另一侧,因沦陷还在不断蔓延,寒泽叶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同时指挥身后军队有条不紊地退散。 地动山摇,无处可逃,死亡威胁一味蔓延,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存——难道这裂缝会无休止地延续下去?直到这山野被劈成两截,直到天也被割裂,掉进这熔岩…… 显然不会。 下陷终于停止,但众人心中的裂缝,只怕是永久不会消弭了…… 寒泽叶和贪狼,因为这意外的塌陷,骤然从近在咫尺,变遥遥相望,如此,倒是解救了贪狼。  那么薛无情和林阡呢?金宋两军各自的主公…… 片刻之后,众人眼光终于重新找到了薛林二人,此刻他们正僵立在战地那唯一一棵屹立不倒的参天古树两侧,看情形是在用剩余的力气隔物比斗!实际上,林阡正是在维系盟军的安全!适才他若不全力以赴抵挡薛无情的攻击,那此刻下陷的不是此地,而是他林阡身后的盟军! 好一个薛无情,竟然目空一切地,发起这摧毁性的一击! 而战局中央的这棵古树,虽然挺过了薛林二人的毁灭之战,根基却已经有松动之势、略微倾斜向盟军所在的方向,此刻林阡拼尽全力抗衡,支撑着那古树绝不倒下——只要倒向盟军的方向,那这一夜,将是金人之夜! 无论宋军金军,都是背水一战,故而谁都剑拔弩张,全部做好了冲战准备,僵持了一天之久,人人都想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铲平对手!真要是时机成熟,时刻都会冲锋陷阵! 寒泽叶情知不妙,余光扫及对面那个半条命已经被拆掉的贪狼,正想重新把他吸引入局,孰料贪狼他一接触到寒泽叶目光,竟然不顾身份地连滚带爬地发疯般直往金军深处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人们骤然聒噪起来,不免惶恐不安。 薛无情察觉出寒泽叶是想借故入局助林阡一臂之力,冷笑一声沛然喝道:“寒泽叶,不如你直接过来比拼内力,我等三人,共同了断这决胜一局?!” 不是说大话的口气,薛无情这么说,是想同时解决林阡和寒泽叶两个,而且很有把握! 林阡额头沁出涔密汗珠,喉头一甜近乎吐出血来,显然,薛无情话毕运气传功,直袭自己筋脉肺腑,不消片刻,已是内胀外缩之感,整个人如同爆废,到处都是薛无情的真气乱窜…… 寒泽叶观战多时,知林阡内外兼伤,长此以往,只会败死,形势危急无暇思量,立即出掌击在树干上,亦坚决站在了林阡身旁,两人合力,将那颓树回抬了不少,树还未能完全拔地而起,却已然注定倾倒、命中横死,绝对不管它如何参天,如何枝繁叶茂,如何鸟宿雀栖! 三位主将僵持不下,金宋群雄全然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了下去。直到快看不见了,两军才想火把,继续夜战……  形势,却只有天知地知他三人知。 林阡何等内力?饮恨刀之战念再加阴山石之雄厚!寒泽叶何等内力?九分天下时期最早扬名立万!以二敌一,竟还不过如此,比薛无情要差了那么一截! 树还来不及扳正却又开始倾移向自己的肩膀,林寒二人绝对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来,明白薛无情乃是欲擒故纵,给了两人希望再亲手狠狠扼杀,只是这手段过于微妙罢了! 薛无情的力量后续连亘,雄浑无比,似早已化身那万年古树,压迫着林寒二人束手无策! 据说,薛无情的内力犹如无底深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极限何处,肖逝曾口出狂言要替他挖掘出来,至于究竟有未探究到底,肖逝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寒泽叶满头大汗,事已至此,不该怨谁恨谁,想不到,义军的未来,就断送在广安一战!他听见树干内裂的痛苦声响,多年来,他哪时哪刻不是如此深受痛彻心扉的煎熬的,别人可以策马驰骋,观山涉海,游目骋怀,追逐功名与情爱,正常地悲欢离合,经过那阴晴晦明,唯独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字,苦……苦……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头乌发变成诡异的蓝色,亲眼看见滴出来的血由红转黑。命运太无情,他刚开始要报效主公,竟就遭遇到薛无情这样一个劲敌…… 虽然悲怆,寒泽叶没有断开一丝真气,回头与林阡对视,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目光,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协同作战,竟能如此心有灵犀。罢了,败死就败死,纵然此刻生死攸关,也不后悔能与主公并肩……看着林阡嘴角流露的一丝笑意,生死攸关竟似乎不改从容不迫,寒泽叶的心不由得因之一暖,有一个信念很奇特,尽管落尽了下风都还存在,那就是:主公还在,不会输! 第十七章 上兵伐谋 纯净天幕上,缀出几颗明亮的星,闪闪朦动。 此刻,他林阡决计不可能认输给薛无情——可是他身后的盟军呢,该下令退兵,还是坚决不退?若放手一搏,只怕没有生机可言,如战败溃退,死伤之数目不亚于前者…… 林阡一笑,险境中淡定自若。可知他为什么而笑?竟笑这生死一线,自己心里还想,如果薛无情是我们的人会怎样?若能借他的力量北伐对抗金人…… 蓦地,耳边响起薛无情适才对寒泽叶的指点:“借敌之手挫敌之威”!林阡心念一动,不知为何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晃过这个念头,是啊,要怎样才能借敌之手挫敌之威?! 主动是不可能了,那被动还不可以吗……苏降雪,算起来,这还是你教我的好方法…… 林阡从思虑中醒来,对峙已然于无声中达到白热,此刻他清楚地看见他们三人的位置——一开始,薛无情与他就并非是以正南正北对峙的,而是一个脚踏西北位,一个占据东南势……凭他林阡的力量根本敌不过薛无情,所以如果树最终真的倒下了,必然是倒向东南面,义军所在…… 但是,这战局里刚刚还添了第三个人啊……第三个人,寒泽叶。 他们三个人,是分别站在三个斜角上,如果撤去他林阡这个角,只留下正南方位的寒泽叶,和西北方位的薛无情,那么,树倒下的方向,应当是斜北,对着金人…… 林阡灵光一现,反复验证了几番,果真如此,树倒向的是金人。金人又哪里明白树是薛无情压倒的,金人必定以为,是林阡与泽叶击败了薛无情! 这样一来,岂不正是借敌之力挫敌之威!? 可是还有一点顾虑:万一泽叶的内力与之相差过大,不足以变更薛无情的力道所向…… 树干一直缓缓下沉,林阡心口一阵剧痛——要打消最后的这点顾虑,只能,只能如此了……   薛无情心里,最在意的合该是他林阡啊。 当看见他林阡陡然间全力以赴,薛无情的力量,怎能不大半都调用到这个方向? 薛无情的力量铺天盖地隔树传来,然后迅猛压入他林阡手臂直至他身躯之中,他算准了时间——就是这个瞬间,是他收回所有力量、放弃不打的时候! 战局突变,他人岂可看穿。饶是薛无情寒泽叶也未必了解,还只道林阡是遭到薛无情力压之后筋疲力尽了所以才退出战局,故而薛无情和寒泽叶不曾停止过半刻对抗、双方的内力还继续在古木之间贯穿……但那时那刻,薛无情的力道刚刚耗费过一半以上,哪里比得过寒泽叶强?! 猝然,林阡却一个闪身转移到寒泽叶左侧,突然重新发力回打上来——不必用多少力道,只要引导个方向就够,四两拨千斤,霎时立竿见影—— 一刹,树干竟是朝着东北面倒去!由于无人力阻,倒得势如疾风,薛无情这才明白林阡算计的是什么,明白了也根本来不及!大惊之下,霎时面如土色。 阴风怒号,月黑天高。 天空骤然被一层雾气堵上开始污浊,星星被隔断在遥远的山峦之外、闪烁迷蒙……更震惊人们的,是这参天古树,已硬生生与根扯断,残根留处,石从中裂。树,就倒在金人的方向…… 那一刻谁都看见凝固在薛无情脸上的表情,他显然始料不及,因此震惊之下更多的是几分无奈和怅然,谁人知晓,这巨木之所以倒向东北角,一半的力量还是他薛无情出的!一倒下去,就压死了金军前锋营几十人!当时金军便阵脚大乱,更还误以为他薛无情输了!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林阡,比想象中要可怕千万倍! “林阡!”薛无情杀气毕露,他终于还是忘了,这不是武坛,这是战场!经此算计,他的威慑力荡然无存! 宋军士气正盛,兵将一心,自是具悲勇于一体,势要将此役狂胜,将外虏除尽!而金军未战先怯,主心骨都已抽除——一前一后,竟然贺若松和薛无情都败了! 莫非审时度势,趁薛无情还没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杀”,随即山野尘土飞扬,诸位将领身先士卒,直接率部往敌军中冲,而贪狼一听四面鼓声震天,飞也似地爬到后方跌跌撞撞挂上一匹马就逃,金军大溃! 薛无情站在人群之中,无法定心静气,他错过了指挥的最佳时机,周围不济的金南兵将被冲得七零八落,而控弦庄余党早就杳无踪影。宋军所到,坚无不摧,攻无不克,自己的心腹亲兵,初始还能抵抗,却终于一个一个被越战越勇的宋军捕获,薛无情自然不愿就这样输,接连数枪挑翻一群宋兵,试图击退寒泽叶和林阡的攻势如潮,金军见主将一马当先,士气回归,这才组织反攻…… 当此时,从远处看,只看到战场人影攒动,不时有两道光影交叉而过,或是一道突然暗淡模糊、一道继续往深林中隐匿、等找到下一道影子的时候再凸显…… 空气中微醺着一种腥味,悄悄传来的是盔甲坠地、马嘶鸣、刃交接的声响,山雨水明快的色彩与血红交融,天早已全黑,下一刻活着的是谁…… 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一夜,偶然经过广安的迁客骚人,都没有看见被历史摒弃的魂魄,他们只是不解地望向嘈杂的天空,想黑夜怎会这样喧嚣。但当天泛白的时候,一切又归于死寂……   激战一天一夜,总坛终于被盟军和黑(道)会帮众夺回,金南与控弦庄皆是大败,散兵游勇全部退到对岸孙氏山庄。  清晨,天空刚刚掀开一角曦色。 寒泽叶与林阡相互搀扶回到军营,林阡下令,若无他的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寒泽叶察觉林阡力气耗竭全身冰冷,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只是稍一失神,林阡便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寒泽叶大惊失色,忆及昨夜一战薛无情的大半力道都被他受了过去,加之那一枪曾经对准了林阡的胸膛……林阡的伤多重寒泽叶心里清楚,旁人却只见到他淡定指挥、奋勇杀敌、豪气冲天! 寒泽叶即刻要站起传召军医,然则还未及起身,林阡伸手将他拉住,竟是一边吐血一边还在对他说:“切勿声张……莫让任何人知道。”神智清醒,语气却虚弱,偏还无上威严。 “可是……”寒泽叶看他面色惨白,只觉得自己手都在抽搐。 “银月就在这里,若她通风报信,薛无情会卷土重来,势必要倾巢而出……总坛刚刚夺回,易攻难守。”林阡轻声道,泽叶连连点头:“然则,竟不用军医么?”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银月藏匿在军医里,又偏偏这一战的大敌是薛无情,主公即便是伤成这样都必须强称自己无事,如此才能稳定军心、也震慑金人…… 泽叶等他许久都得不到答复,心中一颤:“主公……”林阡却不应。 泽叶登时心惊胆战,赶紧要摇动他却又不敢动,只能抱紧他在胸口,唤的时候声音直在抖:“主公,请务必醒来……”又有谁能看见,寒泽叶平时邪气的眸子里,现如今全然都是将出的眼泪! 帐外忽有脚步声急,即刻有人被侍卫拦下了,泽叶心一紧:“什么人?!” “我是唐羽!”唐羽在帐外气喘吁吁。 “……何事?!”林阡醒转,回应帐外。 “洛知焉俘虏了冷冰冰,占领了孙家的西门!”唐羽说。寒泽叶一喜:“当真?”想不到洛知焉也会给人带来捷报吗? “可是,洛知焉是用兰山为饵!打赢了冷冰冰,却让兰山失在南府的控弦庄手里!”唐羽说罢,林阡勃然大怒,伤口破裂,胸前已是一片殷红,寒泽叶慌忙给他止血,林阡盛怒之下,气急败坏:“洛知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我明明说过,不能用兰山为饵!” “大伙儿都骂洛知焉无耻,所以,他一气之下,单枪匹马直朝着南府杀了过去,说一定要把兰山带回来……杨少侠信不过他,所以跟着也率军过去了!”唐羽说。 “胡闹,胡闹!”林阡剧烈咳嗽着,血瞬间染透了前襟,寒泽叶止不住担忧林阡,不忍再让他听下去。 “泽叶,宋贤虽然骁勇,却只怕……会心急大意……”林阡说时,寒泽叶俯首贴近去听,每听一句每点次头,林阡虽伤势严重,却仍冷静发号施令,“你率五百精兵,即刻也到对岸去……帮宋贤一起,拿下孙家……” “是,主公。”寒泽叶哽咽受命。 “把眼泪擦干了再出去。”林阡注视着他的眼,作最后的命令。 寒泽叶应言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来,往帐外行了几步,却又驻足,转身看了林阡一眼,当时林阡就已经无力支撑,却还转头来对他一笑:“出发之前,去请清风来,我的命,就全交给他了。”寒泽叶想起向清风也通医术,才稍稍有些安心。  卧在榻上歇了半刻,胸口的疼痛和全身的灼热感才有所消退,林阡忽然听到帐外有风吹草动,多年的经验以及直觉都告诉他,此时,银月跟他就只有一帐之隔! 银月,她现在就借助着她的身份之便站在帐外,却因为他适才下达的禁令而无法进入。 若她斗胆能进来看一眼,确定他已经重伤吐血,继而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直传到薛无情的耳里,直传到联盟的每个角落,立竿见影的,金军倾巢而出,宋军军心失衡……但她银月,一定会是林阡的陪葬…… 阡知道她不敢这么做,一帐之隔,其实面对着面,却不知道对方的面貌。他何尝不是心中充满好奇,恨不得立即就看见她的真面目。叹了口气,冷笑一声:“是谁?”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是谁”道出去,帐外一片死寂,他有这个胆量引她来,是他为她专设的空城计。因为料定她不敢冒风险。 无人应,银月的存在感渐渐淡去,那种潜伏的敌对气息也随之隐没。 这场暗战,是他林阡性命最受威胁的一战,是整个盟军安危系于一线的一战,同时,也是银月一念之差就可能颠覆全局的一战,但这场暗战,她从一开始就输了,她心里不相信林阡会受伤到性命受威胁,她心里不相信其实这一战盟军安危系于一线! 第十八章 余威慑敌 两昼夜,战势跌宕起伏。 一岸之隔的孙氏山庄,除了西府被洛知焉打回来,东门、北门还全掌握在金南手里,而南府则由控弦庄余党据守。 起先,由于留守南府的只是控弦庄虾兵蟹将,面对着洛知焉的叫骂只是不屑大笑,遭遇杨宋贤的挑衅也选择死不应战,一心一意直等到他们的主将“北斗七星”归来。而印证了林阡担心的是,宋贤果然过于担心兰山安危,强敌当前竟仍选择攻坚,毫不在意那北斗七星的剑阵威胁,如此,反将他自身置于险境。 正当杨宋贤陷入北斗七星阵中苦战不出,受命于林阡的寒泽叶及时赶到相援。功效可真是立竿见影——寒泽叶还远在人群深处,贪狼就中邪一样连滚带爬退出战团,七星剑阵随即不攻自破,一场交锋也是不了了之……寒枫鞭,不出林阡所料,实在是震慑贪狼的绝佳武器! 主帅如此,军心自然分崩离析,初八当晚,杨宋贤寒泽叶便顺利登上南墙,洛知焉亦把贺兰山找到并救了出来,这才将功折罪。 向清风给林阡治伤之余,不时会将这些捷报如实报禀,希冀林阡能因此恢复伤势,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林阡竟仿佛没有听到这些,昏迷了连续两天一直不省人事,整个军营,只有向清风一人知道实情,因此半刻都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是夜,林阡仍旧不停吐血,向清风实在不知该怎么判别,若换做别人,这两天之内,恐怕已经算是病危百余次了,但每次向清风去试探他脉搏时,都还跳得很强烈……很强烈……寒泽叶临行前就嘱托过向清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主公的伤势,所以向清风两天来都一直咬紧牙关,坚决不曾泄露,哪怕主公是真的死了,心里挣扎全部都必须止于向清风心里! 可是,主母呢?要不要也知道?连日来,主母因为伤病的缘故,一直不在前锋营中……向清风甚是纠结,只有这一点,不知如何是好。  而令林阡也始料不及的是,这两天来虽然他刻意隐瞒伤势,前线却并不是风平浪静,有关于孙寄啸和莫非的矛盾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 原来,早先就有被解救出来的郭昶旧部告知孙寄啸,郭昶之所以失踪于广安,是因为他曾经冒死突出重围向仪陇的莫非求救,但从那之后郭昶再也没有回来……连日来,孙寄啸对莫非说他毫不知情一直都耿耿于怀,发誓要追根究底,这么巧就在这当儿从一个盗贼团伙中发现了郭昶的繁弱剑!那盗贼首领对孙寄啸说,他手下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竟偷盗了郭二当家的繁弱剑,幸好他认了出来,所以赶紧送还给黑(和谐)道会。孙寄啸问那盗贼,你是从何而盗,那盗贼说,仪陇附近,从一美貌女子身上盗来。孙寄啸又问,若现在叫你去认,你可还认得出那女子?盗贼连连点头,说那女子姿容秀丽,见了就一定认识。 于是,孙寄啸特地将这盗贼安排到后方军营中去,经过了一番搜寻,孙寄啸意外得知——不,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美貌女子,正是莫非的妻子莫如!繁弱剑是在她身上失窃的,意味着郭昶当时把情报传给了莫非,可莫非却不屑一顾竟还把这繁弱剑给了身边女人?!那么重要的军情,那么多条人命,还有……郭昶的性命……! 孙寄啸相信,郭昶一定是死了,死在莫非的疏忽下,甚至可能就是莫非暗害了他!为什么莫非会害郭昶,短刀谷对黑(和谐)道会的觊觎难道还用说吗,显然是通过金人来借刀杀人的,然后自诩为救世主赶走金人,顺理成章将川东侵吞……偏巧郭昶在世时还那么信奉林阡!偏巧郑奕现在还对林阡忠心耿耿! 悲愤之余,孙寄啸直接就命人把莫如绑到前锋营来,当着莫非的面跟这个窃剑的盗贼对质,莫非起先还觉得是孙寄啸无理取闹,然则,当看见莫如面无血色呆滞地站在原处、不说话只是掉泪,才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真的! “如儿……回答我,是不是真的?”莫非铁青着脸,狠狠瞪着莫如。 “哥……”莫如泪流满面,抬起头来。 “说话!是,还是不是?” 莫如没有说话,许久,才点了点头。 莫非大怒,抬起手来狠狠打了她脸一巴掌:“你总是这样懦弱,犯了错从来都不认也不改,只会这样得过且过,希冀着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莫如只知道哭,不知道回应,楚楚可怜。 “莫非,那天,你在哪里?!”孙寄啸冷笑一声,“只怕,你是故意纵容吧。” “你说什么?!”莫非一怔。 “一唱一和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无非是林阡授意,你袖手旁观,却把罪责推给一个女人,好让我们都无法怪责,林阡啊林阡,真是用心良苦。”孙寄啸笑毕,噙泪追忆,“二哥他,临死之前,只怕还心心念念着林阡,还以为你仪陇莫非是他最大的靠山……浑不知,他不是死在金人手上,而是死在你们的阴谋下……”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莫非凛然回应,断絮剑出鞘,“镇守仪陇之前,我便向盟王立下过军令状,若不能策应好广安,就按罪当诛!既然如此,当以命偿!”说罢挥剑就直接往自己胸口捅,若非钱爽眼疾手快,莫非只怕必死无疑,纵然被拦阻了,莫非左胸也鲜血淋漓。 “莫非,如今大敌当前,局面需要靠你支撑,若要论罪,战后不迟!”钱爽喝道。 “哼,我便说是一唱一和!”孙寄啸冷笑,看着孙思雨,“姐姐,咱们走!” 孙思雨站在钱爽身后,沉默摇了摇头,神色极其凝重。 “孙寄啸,你这些龌龊的想法,只怕都是你大哥洪瀚抒灌输给你的吧。先把颜猛霸占,又将你孙寄啸分化,谁最觊觎黑(和谐)道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钱爽怒骂。 孙寄啸即刻挥剑来打钱爽:“休辱我大哥,否则将你往死里杀!” 然则他反剑刚到中途,就已然被孙思雨的紫蝶剑拦下,孙思雨噙泪对孙寄啸说,字句都咬牙切齿挤出来一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休辱我师父,否则跟你拼命。” “姐姐!”孙寄啸倒吸一口冷气。 当晚,孙寄啸率众叛离盟军,与颜猛会合齐齐归附洪瀚抒,孙思雨、郑奕、陈旭则继续留驻总坛、重建家园。 黑(和谐)道会一分为二,莫非认罪自残,发生在眼皮底下林阡不可能不闻不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阡受了重伤甚至已经死了。 银月那么聪明,自然推敲到了这一点。本来她已经决定放弃,孰料天赐给她的机会,让莫非和孙寄啸的事情闹这么大。 “‘择强而攻’,其实林阡这步棋走得很险,只要打败了贺若松与薛无情,就能震慑北斗七星不敢乱来,也能令整个金南不攻自溃,所以可以在一夜之间夺回黑(和谐)道会总坛,林阡做到了,也做得完美之至。然则,这步棋同时也遗患无穷,因为他林阡要打败这么多人,是注定要将命一搏的……他唯一消除后患的方法,就只有尽全力地隐瞒他的伤势,威慑我们一直不敢卷土重来,直到我们全部退出宋境的那一天……可惜,可惜得很,孙寄啸和莫非的这件事,不仅暴露了他的伤势严重,更加使得盟军又失去了好几个高手的战斗力!‘择强而攻’,终于自食其果!”银月确定林阡重伤,因此胜券在握! 得到银月战报,薛无情立即作动,千疮百孔的抗金联盟,一时竟无人可以应战。 然则,银月没有料到的是,薛无情虽然立即就到了,却没有如她所愿倾巢而出!尽管高手来得很多,可惜兵将实在太少——金宋双方今夜的这场混战,结局虽说是抗金联盟兵败逃散,金军却也没多少战斗的实力,黑(和谐)道会的总坛,一直掌握在他们自己帮众的手离,丝毫无损。 所以,打到最后,竟然毫无意义!  “为何不全力反扑、趁势把总坛夺回来?!你们以为,我是叫你们来偷袭一下就跑的么?!”银月大惊,怒不可遏。 “庄主,林阡擅长实而虚之。”巨门他说,担心林阡会再度使诈!巨门说的同时,不仅北斗七星其余人纷纷点头,连薛无情都赞同! 他们,竟被那个分明垂死的林阡给打怕了,输给林阡的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以至于现在,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胆量全力以赴! 银月惟能重重叹了口气。 “庄主,为何叹息?”北斗七星中的禄存,是脾气最好的一个。 “叹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胆量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明明林阡是破釜沉舟,你还觉得他是兵不厌诈。”银月冷笑着说,“薛无情,北斗七星,你们其实早就败了!一个快要死的林阡,都慑得你们不敢全力反扑!” “庄主,若是前两天你告诉我林阡病危,我或还可能相信。然则,已经两天过去,难保不是他疑兵惑敌。”巨门说。 银月一颤,前两天,她明明就站在林阡的帐外,可她却没敢做出判断!或许,她自己也一样,一样被林阡威慑得不敢妄下结论,所以白白放过了那个最好的机会! “是啊,是啊……我也败了……”银月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银月,还有一个黄鹤去。”薛无情说。 “唉,金南的将才,只剩一个了么。”银月冷笑。  这一夜,却堪称是林阡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险一夜。前军在遭遇薛无情的打击之后夺路而逃,退到山地中后更遭逢黄鹤去等候已久的埋伏,“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黄鹤去很好地实践了这句话,早早占领了制高点,建筑好了栅栏堡垒,滚木礌石更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 盟军虽然是输给了薛无情,却有不少人马是折损在黄鹤去手上的,谁更加会行军打仗,自然是一目了然。众将士得知主公林阡昏迷不醒了两天两夜,别说指挥他们打胜仗了活不活得下来还很难判断,所以军心一落千丈,现在被黄鹤去这样截杀,情势丝毫不容乐观。 “寒将军和宋贤他们,只怕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钱爽听闻探子回报之后,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都到了穷途末路,心里还最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从山上面滚下来砸下来的石木,可千万别砸到车驾上的林阡啊! “保护主公,冲出去!”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 当吟儿和宋恒等人闻讯驰赴,于飞沙走石中找到钱爽林阡所在。是时钱爽已经伤痕累累,一边指挥着周围将士突围,一边却还把林阡护在身下,手足之情,袍泽之谊! “先别忙着冲出去!杀上去,把这些放暗箭的给拽下来!”吟儿厉声发号施令。 “冲出去”只是逃命,“杀上去”则是拼命!同样是搏命,性质大不同也! “仗打到现在广安已经夺回来了,抗金联盟已经大获全胜,何必还怕金人的垂死挣扎,他们只不过色厉内荏!杀上去,回总坛,我们便是全面大捷!”握紧了林阡的手,她代替他稳定军心,当看见他面无血色,她揪紧了心地疼,却不能任眼泪夺眶,而与他平素一样的指挥若定! “主母说得对!杀上去!” 两军交战,勇者胜。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这群常常令阡和吟儿放心的人们啊,没了信心却还有斗志,应着她的号令,齐齐往山顶冲过去,冲不上去,就一人先登,三人拥后,爬也要爬上去,又是谁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吟儿明白,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从山脚到山顶,将再一度地尸横遍野。 一天又一天,一山又一山…… 第十九章 谋削锋烁 晕晕沉沉间,林阡周身滚烫,恍惚像被人负在背上,醒了几次,兵荒马乱,又躺回了车驾上,每一次醒来,痛彻心扉,睡去则骨裂……朦胧中他脸上一滴烫心的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挽留他的地方,他握紧了那只前世今生都那样熟悉的手,拼了命牢牢握住,他不可以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他的命也是她的命…… 漫天烟沙下、矢石交攻中,吟儿噙泪微笑,这世界无论悲伤或喜悦总是那么嘈杂动荡,却总能听见他心跳声,强烈得可以放慢一个世界的节奏,让所有噪声都安静…… 千古兴亡,战不休。 神智恢复清醒时,盟军显然已经打退了黄鹤去的伏击,正在往黑(道)会总坛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发着。 他听闻这一夜惊险的反败为胜原来是她指挥,嘴角流露出一丝欣赏且自豪的笑,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望着面前女子英姿飒爽:“吟儿……这一战,咱们丢给了金人一些兵甲军帐,却缴获了他们一堆的长枪巨弩狼牙棒……” “伤成这样了,竟还有闲情说笑么!”吟儿眼眶骤然一红,“瞒着别人就罢了,竟连我也不告诉……” “原是想等伤愈之后,再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你面前,也好逃开魔女的一顿臭骂……”林阡虚弱却温柔地说笑着。 她俯下身来,掀开他衣衫,看见他胸口枪伤,只差毫厘就穿透了心脏,情知他又一次不在意性命了,不禁想要惩治惩治他,二话不说就死死压了他绷带一把,疼得他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她冷笑一声:“哼,原来你林阡也会怕疼的么!” “啊……”他惨叫声落,当即就伤口迸裂血流如注,可吓坏了吟儿,赶紧手忙脚乱帮他包裹,典型自作自受。 “天骄说得没错,我这辈子,算栽在你这丫头手上了……咳……”只怕全天下也没第二个人,在打他林阡的时候可令他防御力直接降低为零。不知是内伤发作,还是真被她压的,林阡蓦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公!”周围兵将齐齐上前来,其中不乏直瞪吟儿者。刚才全都看见主母谋杀亲夫了,赖都赖不掉。 “主公,黄鹤去今晨开始,往黑(道)会总坛调兵。”哨骑来报。 “这么快?!”钱爽一怔,心知盟军离总坛还有一定的路程。 “还属黄鹤去厉害。他名为伏击,实则是探我们虚实,一旦确定了我们没有能力救总坛,所以立刻就……”吟儿叹了口气。 “那可就糟了!薛无情和北斗七星,只怕也全都等在那里跃跃欲试,一旦和黄鹤去会合了,岂不是要鼓足勇气一举反扑!?”宋恒面色大变。 “今晨才开始调兵,太晚了。哈哈。”只剩半条命的林阡,依旧笑得爽朗,“若我是黄鹤去、薛无情、北斗七星,鼓足勇气一举反扑的事情,不会迟疑一晚上才做。现在,时机熟得……已经烂了……” 吟儿一怔而笑,这句“熟得已经烂了”,跟她以前老说的“快发霉了”异曲同工啊。 林阡说的没错,如果说先前金军都是输在了轻敌或备战不足上,这一回,他们矫枉过正,输给了慎之又慎,胆怯畏惧!只一个晚上,贻误了所有金军—— 何必像薛无情和北斗七星那样只是隔靴搔痒呢,黄鹤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先确定虚实再进军总坛呢?如是,是太忌惮林阡,或是太在乎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晚上而已,陈旭他们这些在总坛的人一定已经做足了防御,以逸待劳,一晚上的时间,寒泽叶、杨宋贤那些一岸之隔的也显然得知了战况,会和总坛的黑(道)会帮众掎角之势,孰优孰劣犹未可知。而且—— “爽哥,宋恒,现在是天送给你们的机会,绕过去孙家的东门和北门。这样,才是全面大捷啊……”林阡笑着说,钱爽和宋恒醍醐灌顶,焦虑一扫而空:不错,此刻金军后方虚空,本该给以最后一击,使其彻底成丧家之犬,日后想继续在广安游荡都无处容身! 钱爽宋恒得令后立即率部动身,吟儿则依旧留在阡的身边保护他一同南行,这一路虽然颠簸蜿蜒,却注定是凯旋而归。 不刻林阡便又无声无息了,吟儿看这只猪又熟睡,心中无限妥帖:“赢定了……” 赢定了。因为他运筹,所以她相信。  却说那天黎明,孙氏庄园的南府里,战鼓声已经消停,寒泽叶经过一处伤员聚集地时,听见一个笑声觉得熟稔,掀开帘帐看进去,竟然是贺兰山在帮樊井照顾伤病,寒泽叶看她平安回来自然欣慰,却又不免心念一动——那画面寒泽叶永远都忘不了,贺兰山自己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却在帮那个伤员包扎,欢声笑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据知情者所言,兰山被洛知焉作为诱饵去引冷冰冰,根本没得到冷冰冰半点垂怜!反而是贺若松的心腹看不过去了,冒死前来相救兰山,才被洛知焉逮准了机会一举擒杀,如此一来,金人自然恼羞成怒,而对于救到手里的兰山会怎么处置,冷冰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赐给了北斗七星,谁都知道,北斗七星里有个著名的嗜杀者武曲…… “世间竟有如此残忍的母亲。”寒泽叶叹了口气,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他寒泽叶的母亲,曾为了保护他而于阵前自刎,从来令他以为,母爱何其伟大。 这时兰山似是觉得伤口发痒,下意识地去抓她手臂,寒泽叶眼疾手快,即刻冲上前去,一把拦住她,惊了兰山一惊,一见到这个人竟然是被奉为天人的寒泽叶,兰山脸霎时红到脖子根:“寒……寒将军?!” “如你这样的弱者,本不该逞能,强把自己当诱饵,受伤的一定是自己。”寒泽叶关切地说。 “寒将军,纵然是弱者,也应当活得有意义。”兰山豁达地说,寒泽叶一怔,这一瞬,心间竟有种异样的感觉,如隔世的帐翻得清清楚楚!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沉默无言以对。如她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想过,也从不可能想,从少年起他就立誓,要为弱者谋强权,然则突然发现,其实弱者未必需要强权就可以活得一样好,尽管兰山的身世和体验这样可怜,她哪时哪刻不是活得乐观所以快乐?! 走出军营,他回味着兰山的话语,这一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想要主动了解的念头,和谁都不同。他的心微微一颤,泛起了波澜。从此,心湖亦不再平静…… 第二十章 语扼刀兵 兵临城下,悍勇无比,钱爽和宋恒兵分两路,欲一举收回孙氏山庄失陷的最后两府。 原先,谁都以为金军后方都是些老弱病残、面对着抗金联盟的精兵良将只可能按甲束手,然而,令谁都意想不到的情景就在眼前——何以东府和北府,阵前都是甲胄漫天、旌旗蔽日? 守将何人?不是金南控弦庄,也并非苦战了一个月之久的抗金联盟……是洪瀚抒、颜猛,以及最近归属于他们的孙寄啸! 这到底是个怎样荒诞的结局!?钱爽最气不过,破口大骂洪瀚抒,害得整个抗金联盟损兵折将,他到在旁边捡了个便宜。可是,这一切,又岂止坐收渔利这么简单! 从十月下旬得知军情,到腊月中旬结束战乱,林阡用了比川北之战还要短的时间,帮黑(道)会驱逐尽了外虏,完完整整地把广安交还到了他们手上,然则令人心碎的是,黑(道)会的这一拨人马却并不领情,还硬说林阡是别有用心,所以宁愿和归属他的郑奕、陈旭决裂! 二当家郭昶的死,更使得这种分裂雪上加霜——偏偏死去的就是郭昶,是这个最凝聚军心的人物。如果他还在的话…… 这些天来,金南和控弦庄的兵马屡战屡败完全退出去了,川东的局面却仍然令人忧虑,不仅黑(道)会还活着的四位当家一分为二要争总坛,孙寄啸和孙思雨姐弟二人更加反目成仇,名为要夺孙家的产业,实则根本也是为了孙氏山庄的地盘。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果不其然。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不服林阡、要和林阡比功业的洪瀚抒。  是日,颜猛孙寄啸又到总坛挑衅,郑奕既伤悲又愤懑,哪里想要和昔日的兄弟手足相残,苦口婆心地说给颜猛孙寄啸听,说盟王为了帮黑(道)会夺回广安,不惜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麾下兵将皆有折损,连他自己都是身负重伤:“这段时间里,对抗金军的哪一战不是抗金联盟硬拼的,做人岂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颜猛孙寄啸却一概不听,只说郑奕陈旭愚忠,并指二人不顾兄弟情义,连郭昶的仇都不肯报…… 吟儿当下来到阵前,对这些冥顽者放话:“颜猛,孙寄啸,既然你们听不进去,那就把洪瀚抒给我找来!” “就凭你,也能与我主交锋?”颜猛冷笑一声,已然称洪瀚抒为主。 “我不是叫他来交锋,我是请他来喝茶!”吟儿厉声回答,说这话的原因是正巧看见总坛案上有茶,是以一边坐下一边放话,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把茶壶往桌上一按一扣,力道拿捏得凌厉,气势之强盛更加不必多说。 颜猛顿时脸色一变,好熟悉的地点却事过境迁——总坛上喝茶品酒谈笑风生的,曾经是二当家和我们啊…… 孙寄啸深知瀚抒和吟儿的关系,是以比颜猛要洞察得多,立即掉转了轮椅,去请洪瀚抒到此。 “算是交涉么?”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奕陈旭皆是循声看去,对方阵中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供那位红衣枭雄煞气腾腾地来,独霸一方、威猛一世,吞吐风云,沉狠阴鸷! 洪瀚抒,他身上具备了一切有杀伤性的特征,教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为之一凛,吟儿却自斟自饮,不答这句话甚至头也没有抬,嘴角漾出一些得胜的笑意:洪瀚抒,他先开口,就证明他输了。 他拿下广安,只是为了要证明给世人看,证明他能够和林阡平起平坐,而已…… “何以不敢抬头,难道刚开始就认输了?”洪瀚抒一上总坛,便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同时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洪山主,不知道天下到底会有几个人承认你的丰功伟业。”吟儿冷笑。 洪瀚抒脸色一变,狂笑一声:“我身后这些兵马,全都诚心归顺于我。” “不。只是对林阡失望的他们,正巧找到了对林阡不服的你而已。”吟儿微笑摇头,继续将他否定,“就像你得到广安,是因为林阡的敌人,正巧都在和林阡战斗一样。” “既然你存心将我看轻,何必还交涉,直接交兵好了!”洪瀚抒脸色铁青,刻意遏制了怒气,保持骄傲站起身来。 “霸道之人,果然行不了王道。哼,林阡他,就不会为了争一口气而已,发动麾下与比自己强的势力交兵,自讨苦吃,还自讨没趣。”吟儿云淡风轻地笑。 洪瀚抒心魔被触,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想伤她却又不忍,一腔怒火唯有聚集在一掌之内,发狂一般击在案上:“凤箫吟,少给我一口一个林阡,我是洪瀚抒,是未必会在他之下的那个人!云雾山比武之际,他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我洪瀚抒就已经威慑西夏!” “既然如此,他能容得下的事,你也能容得下。”吟儿凝视着他,轻声道,“林阡别无所求,但愿停止刀兵。一分为二的黑(道)会,反正裂缝是无法缝合了,不如就划江而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神色一凛,无言以对,才知道她还有这句话等在这里。 “黑(道)会本是兄弟手足,没必要为了你和林阡自相残杀。”吟儿站起身来,“洪山主,何必拖累别人,你若想赢林阡,直接打!堂堂正正跟他打!”语气之中尽皆狂妄,实是在问他洪瀚抒:你能打败贺若松么!? “凤箫吟,今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临走之前,洪瀚抒一手捏碎了瓷杯以回应她,自是告诉她,虽然此战罢休,却永世与林阡为敌!  孙寄啸、颜猛等人都随着洪瀚抒退得差不多了,“敌军”里一群玄色战甲中,却醒目留存着一个洁白的身影,不属于战场,只归附江湖。 吟儿转过身来,知道如果洪瀚抒孙寄啸决定与自己和林阡为敌,这个人就绝对不会例外——宇文白。 三年前的建康,当瀚抒的“噩耗”传遍江湖时,文白还和自己一起,为给瀚抒报仇而齐心协力对抗过黄鹤去,哪怕和黄鹤去玉石俱焚都在所不惜。文白心地善良却卑微感重,凡事都只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而活。 两年前的贵阳,也是这个白衣女孩,背着琵琶牵着马儿,一步步穿越过冷寂战地,为了瀚抒长途跋涉,只为对吟儿说句,“生辰快乐”,只那一句,就教吟儿颇感安慰,知道了瀚抒是真心实意。 一年前的隐逸山庄,依然是她,全然不顾薛焕等金国高手的虎视,在越风的脚下半跪着拾起轮回剑,只为消除洪瀚抒的罪孽,令薛焕都忍不住苦叹一声“极善遭遇极恶”…… 却终于觅得真爱,嫁作他人妇。 可惜,仍旧逃不开洪瀚抒的世界,自始至终逃不开。 “文白,庆元三年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似是跟我说起过,瀚抒的心愿是想入短刀谷,文白也是。”吟儿和文白一起,沿着川东的山间小路走,走不回回忆了,可终究那些感情还在。 “那时候,凤姐姐也跟我说起过,林阡似是和凤姐姐一样,最丢弃不了的是山水、江湖。”文白苦笑一声。 “想去的都去不了,不该来的却都来了。”吟儿说时,略带感伤。往事一幕幕地压上心头,转眼庆元六年都是腊月了。  庆元六年。这一年,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年。 这一年的七月,川北短刀谷发生了一场激烈非凡的内斗,只一战,便让多少少年英雄有关它的梦想,毁于一旦。 战之发动者,林阡…… 这一年,却也是理想得以维持的一年,抗金的使命,自始至终不曾停止,每时每刻都在传递—— 九月,散关之战,北斗七星七大高手,遭遇“实而虚之”一挫锐气、“分割包围”磨平锋芒、“以七化七”当头一棒、“遍地伏兵”击其惰归,落花流水,仓皇北顾,无颜见关中父老,所以立刻转移阵地。可惜初至广安,便又遭逢了一场“择弱而攻”,从此完全沦为陪衬,下场还是落荒而逃。 十二月,广安之役,薛无情贺若松黄鹤去,亦败于林阡的“择强而攻”,随着贺若松被俘,总坛被克复,仅三天之后,更因为最终一战的犹豫不决而贻误戎机,酿成孙氏山庄也被袭取的惨剧。这场贻误,亦完全根源于林阡的“虚而实之”! 战之终结者,林阡! 第二十一章 乱世倾情 虏尘净。数日来僵持着下不踏实的雪,也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好大的雪,满野飘白! 林阡在这片银装素裹中回味着过去的几个月,感往事如烟、昨日皆去,不由得叹了口气:“失向来之交锋,千秋等同于一枕黄粱……” 他说出这么句很惺忪的话并不奇怪,确实已经昏睡了长达十天,恢复能力向来很强的他,竟然现在还没有痊愈,甚至跟不上吟儿的脚步—— 不,也许是吟儿这丫头玩心太重了吧,早就一溜烟似的往雪最厚的地方跑,唤都唤不回,管也管不住。好不容易顺着脚印找到她,已经转入了不知谁家的梅林里,离营地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气强势袭来,硬生生砸在他的后背上,好一个狠心至极的女子,用了这么大的一只雪球!他应声倒在那冰冷冷的雪地里,意料之中,得到这家伙的半晌惊呆和随刻手忙脚乱。 “胜南!怎么了?!醒醒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吟儿本不敢相信,盟王会败给一只小小雪球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叫了这么多声使劲掐他也不应,再加上他这些天一直都是伤重昏迷,吟儿后悔真不该乐极生悲,一边抱着他站起来一边歇斯底里地喊:“来人啊,救命啊!”却无人应,可见此地荒僻! 吟儿赶紧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撑着阡一起在厚雪里挪动,一边挣扎,一边恐惧,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怕他把她丢弃在孤苦无依的世上,一分神,她和他一起摔在地上,酷寒的感觉如针扎在脸上,她从后紧紧抱住他同时哭出声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轻按住她的手:“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她又惊又喜,哭得更甚。 “但因死之痛,方知生之大……”他说完,对吟儿淡淡一笑。 “原是作弄我的!”吟儿边抹泪边愤愤,“从前这般作弄也便罢了,明知道前些日子受伤吐过血,这样很容易让人心疼!” “便就是要让你心疼,因为都是你害的。”林阡睡看雪飘洒,不自觉道出这样一句。 吟儿一惊,赶忙来探他额头,发现他并不是发烧了胡言乱语,可是为什么语气这么像洛知焉?被那个无赖老儿附身了!? “吐血不是因为受伤,是精力过剩无法发泄,唉,都怨你这丫头。”他浅笑,转过脸来看着她,贴着雪地两人的呼吸靠这么近,瞬间她看不透他是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愣神,忽然感觉有风雪钻进了自己衣领,心口一凉正想去整理,手却被他一下子捉住,并借势送到他嘴边去了…… 他轻轻亲着她手心,同时微微地对她笑,她魔怔一样动弹不了,松开力气全身酥软,任凭着下一刻他的手伸进她衣衫,帮她把那小片积雪给弄出去……再下一刻,他这只手就再也没有离开她胸口,爱抚地摩挲着始终不肯离去…… “该不会是……现在?”吟儿一个激灵,惊醒回神,“不行!现在,不但是我不行——你半条命还悬在那里呢!”赶紧要站起身来——盟王他老人家,竟然在勾引她!绝对不对劲,绝对是中了邪…… “别动!”他强行把她拽住,力道强劲军令如山,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蒙,好一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吟儿看得呆了。 “其实~也不能全怨你~~也怪我每次都不够温柔~不是让你喘不过气~就是害你流鼻血~~”美少年含笑轻语,呼吸飘忽若即若离,吟儿听着看着心旌荡漾着,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或许以我现在的状态和精力,反而最适合。正好是数九寒冬的雪地里,温度最接近寒棺。”林阡用他运筹帷幄时向来说一不二的语气说,吟儿呀了一声,你林阡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想这个?!平素那个深谋远略心怀天下的林阡跑哪去了! 吟儿的脸瞬即红到快熟了:“可是我们那样的话……万一……敌人找来了怎么办!?”这小妮子,现在倒居然心思缜密起来了,难道不知道别人他根本不在乎,此刻她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么!? “何必管些无关紧要的人!”林阡哈哈大笑起来,“谁若找来,便看花谁的眼!”叙说时,离这个腮如红云的人儿又更近了一分,她的可爱她的娇羞她的美,早已令他忘记了周围这片梅林,只剩下她一个人,出现在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存在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 褪去他铁衣,轻解她罗裳,此夜,便让他属于吟儿,吟儿属于他。 他细心地舔上她的唇,同时看见她如水的眼眸中闪射出魅惑的光,所以柔和地挪移到她脖颈,随即愉快地转山而下…… 温馨绵软的躯体,曲线玲珑,触感滑腻,完美得诱人之至。不安分的热流,不自禁在他血中涌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感情,像烈火汹涌地穿越过一世的距离,她所有的本能抵挡都无济于事,反抗越激烈,镇压越疯狂——分明欠了他这么久,倾尽轮回都还不清,这般可恶早就该狠狠收拾了,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怜香惜玉! 她的挣扎最终化为臣服,呢喃着顺从了麻痹地,交出她从来反叛的心,任凭他擒下她、制住她、侵入她,如是,她的失败,就是她的战胜,或许,她被他收伏,缘于他被她收伏…… “啊……”她忽然又出状况一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更在剧烈地抽搐,林阡陡然一惊,只道是又过了头,满腔的火焰却刚刚燃到极炙,完全收不住也根本不想收。 “疼……”吟儿气喘吁吁,却明显尚有余力,妩媚一笑,眉眼盈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饮恨刀的攻击力……可是,是不是有所保留了?” “不害臊!”林阡放下心来,冷笑一声,“只怕你惜音剑的防御力,招架不住!” “试试看。”她主动来咬他的唇,鬓发凌乱,极度风流,他心神一荡,汗水已经流过耳垂,滑落在她冰肌玉骨,不刻就已经融为一体,如他和她,身体与灵魂的相契相合。她唯一的代价,就是鲜红的血会落在圣洁的雪地上,惊心动魄地、绽放…… 一股情欲浓得化不开,双双纠结着厮杀不断,如蛇那般交缠翻滚,浑不觉满世界的风雪都在涌荡。 为了这一刻的幸福甜蜜,他二人各自都是满身的伤痕,直到现在才无人打扰。沉沦此间,缱绻万千,旖旎无限…… 雪一直没有停吗?为什么浇不灭他的热情?她闭上双眼,任大雪和他,一起淹没了她,但愿长醉,不复醒。 充斥在耳边的是飘荡着的淡淡香味,分不清是木芙蓉还是烟火气,又或者,两者早已经合二为一…… 天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旷。 如诗如画的意境,似水似墨的色彩…… 第二十二章 既往不咎 清晨,整个世界都一片白茫茫的,苍莽寥廓。 诸如寒泽叶、宋恒、杨宋贤、向清风、钱爽、郑奕、陈旭等人,都在辕门外紧张驻足、翘首以盼,而数日来一直坐镇南充和达州的海逐浪、厉风行,与刚从兴州前来汇报军情的祝孟尝,三位大将比较着急,已经等得不耐烦来来去去踱了无数个来回。 “瞧,主公这不是回来了吗?”向清风眼尖,是以第一个看见林阡往这边行。众人循声而看,果不其然,齐齐迎上前去:“主公!”“盟王!” 越走越近,却看林阡宽大的怀抱中,其实还裹挟着一个娇俏的吟儿,这两人十指紧扣,眼眸中都留存着太多的柔情蜜意。识趣的人都一下子看懂了个中涵义,这时候纵使有再重要的话题,都不忍去打扰和中断。 “主公,主母,你们失踪一晚上,跑哪去啦?!”“林兄弟,盟主,可真教人担心,找了一夜都没找着……”祝孟尝和海逐浪,一个莽,一个粗,开了口才意识到煞风景。 尤其是海逐浪发现吟儿脸颊红润,如浴霞光,如沐春风,再粗枝大叶也明白了,登时住口,祝孟尝忽然也哦了一声,哈哈哈哈地不掩饰大笑,见林阡并不介怀,群雄也才流露出会心的笑。 “盟王,你的伤势,没有大碍了?”陈旭问出这句,关切中半带疑惑。同时一干人等簇拥林阡回营。 “无碍。”林阡转头问祝孟尝,“孟尝,川北的事,尘埃落定了?” “哈哈,川北的消息,主公听了一定振奋!曹范苏顾彻底垮了!除了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范克新、苏降雪和顾震三人,尽被革职拿办,罪名都还在调查之中!”祝孟尝说的时候就喜气洋洋,众人听得时候也都觉大快人心! “范克新出现在金军军营,这么巧对话也全被王大节听去,由此看来,免职几乎是一定的。”林阡微笑,说。 吟儿闻言也是一笑,胜券在握:“苏降雪,他完了!” 军帐之中,诸将纷纷入座,林阡对此战功过皆有评判,并向他们交待战后事宜:“郑奕,陈旭,思雨,重建黑(道)会,暂且由你三人带领,务必要令川东复兴。短期之内,海逐浪、钱爽和莫非还在原先三处策应,但会派军入驻广安布防,你们意下如何?” “全凭盟王吩咐。”郑奕含泪说。陈旭亦点头:“自是再好不过。” 却在此时,听得帐外兵卫通传:“主公,莫将军在外求见。” 诸将皆是一怔,左右相顾:是啊,先前没有发现,帐内独独少了莫非一人!  “今日末将来此,是向盟王请罪。请盟王将末将处死,以正军法!”莫非跪地,神情凝重。那夜他于阵前自戕谢罪,身上剑伤还在,若非钱爽相拦,一定当场毙命。 将心比心,先遭黄鹤去心魔缠身,好不容易才解除心结以为自己能走出来,却发现自己玩忽职守造成了川东失陷更害得黑(道)会分崩离析,莫非的斗志一定又从峰顶跌回了谷底,只怕丧失殆尽……林阡叹了一声,还未回应,就看莫如流泪冲到莫非身侧,也是立即俯首,长跪不起:“盟王,盟主,不关哥哥的事,不该杀他,而该杀我!” “莫非,你懈怠了军令,确实按罪当诛。盟军诸将,个个都看见你在阵前自戕,你身上伤口就是明证。只不过你莫非命大,活了下来,是以要将功折罪。”林阡说,莫如的脸色逐渐好转,听到最后喜不自禁,莫非却一直虎目噙泪,久久不肯抬头:“盟王宽厚,不计前嫌,莫非感激不尽……但莫非,恐怕不能再将功折罪了……经此一败,心灰意冷,只愿……只愿解甲归田,不再拖盟军后腿……莫非今日,便向盟王辞行。” “什么叫拖盟军后腿!?你可知你镇守了五个月的仪陇,是金人投入人数最多觊觎最久却一直没能拿得下?!”林阡厉声喝问,眼中俱是痛惜。 “莫非,还不谢林兄弟厚恩,他继续将你我和钱爽三人,留于原地驻守啊!”海逐浪赶紧来劝莫非。 “然则广安是我没有策应好,丢失了军情所以才害川东失陷……我没有能力,继续守仪陇……”莫非摇头,不肯受命。 “能认清这一点,就值得我交给你继续守。”林阡走上前来,按住莫非双肩,注视着他双眼,等待他战意回归,“为将者,最忌用人不当,林阡自信,不会看错人!莫非,既然丢过一次,就莫让它再丢第二次。” 莫非听罢一怔,斗志却复燃,片刻,终于点头,被他相扶站起:“林兄……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才是真正的断絮剑莫非!”林阡笑着,拍拍莫非的肩,“那就不必对我辞行了,该是为我践行啊。” “林兄弟?要立刻动身回短刀谷去?”海逐浪听出音来,自是舍不得他们。 “不如……过完年再走吧?”吟儿算算日子,还有七八天就过新年了,看海将军依依不舍,她自然于心不忍。 “夜长梦多。”林阡摇头。郭杲、王大节这些庸人,其实令他并不放心。 祝孟尝嘟囔个不停:“那么,主公,我刚来,总不至于就又走?不如把我留在这里一阵……帮黑(道)会重建家园……” “是舍不得川东这边的酒、刀和美人们吧?”林阡微笑着问,祝孟尝点头谄笑:“唉?被主公看穿了?!那主公,是答应将我留在这了?” 林阡走到他身边来,揪起这个蛮霸的耳朵,当时就已经沉下脸来,在他耳边厉声喝:“留在这里?再任由着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么?!” 祝孟尝脸色大变,啊了一声瞪大了双眼:“主公……主公怎么知道?!”不禁冷汗涔涔。他素来有看到美女就要霸占的恶习,遇见林阡之后才有所收敛,然而今年五月他在剑阁对付控弦庄奸细时,确实老毛病又犯下了,掩盖了这么久,终于没逃过主公的耳朵。 “家里已经有十个侍妾,军ji也是你祝孟尝麾下的最多,如此还不能收敛,尽败坏义军之名!”林阡怒不可遏,“看来以后出征,我都要把你带在身边,省得你寂寞又给我闹事!” “或者可以给祝将军他寻一门亲事,用一个正妻来收他的心?”吟儿提议。 “不!千万不要!”祝孟尝大惊失色,抱住林阡大腿,“主公,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跟在主公身边啊!” “……”众人汗如雨下。  “莫将军。”待众将散去之后,吟儿叫住莫非。 “盟主?”莫非看出她欲言又止。 “不要再怪莫如姐姐,好么?”吟儿说。 “她向盟主抱怨过?”莫非脸色冰冷。 “不,只是我看了出来,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从前你对莫如姐姐的好,令谁看到都羡慕甚至嫉妒……现今却,为何形同陌路?”吟儿关心地问。 “盟主,不是每个女子都像你一样男儿气魄。如儿她,终究是个没有承担的弱女子,根本不能适应战场……”莫非叹了口气。 “莫将军,当初你站到这个战场上的原因,就算不完全为了她,却也一定有她的分量,现如今,怎可以反过来,为了战场上的事而怪她不能适应?”吟儿问。 莫非当场怔住,醍醐灌顶,许久,缓缓点头:“盟主说的是……站到这里,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却为了眼前利害,而淡薄了初衷,其实……这才是莫非最大的罪……” “现在弥补,也不算迟。”吟儿微笑,“至少今天,一向胆怯的莫如姐姐,还是为了莫将军你,挺身而出。” 第二十三章 丈夫处世 翌年,南宋改年号为嘉泰,是为嘉泰元年。 江湖在混乱后平稳,政局却在寂静中汹涌。 这个寒冷的冬天,权相韩侂胄心绪难平,步行在西湖的堤岸上,正自无聊游看着断桥残雪,忽见天地间有个独自垂钓的老翁,仅一眼,韩侂胄便被他吸引。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韩侂胄的眼中,这老翁彷如远在冰雪之外、淡淡欣赏着这个人间,仙风道骨,超凡脱俗,韩侂胄顿觉肃然起敬,命人停在那断桥之上,自己缓步悄然走向这老翁。 越走越近,越走越静。韩侂胄心中暗处萌生已久的念头呼之欲出——这个老翁,会不会是一个上天派来指点我的高人?指点我,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老翁旁若无人,岿然不动,钓了半个时辰头连抬也不抬,韩侂胄却也不生气,愈加认定了老翁是世外高人,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老翁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韩侂胄才恭敬开口:“老人家,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宜垂钓。” 老翁侧过头去,专注地看着他的鱼竿:“阁下不钓,又怎知雪下无鱼?” 韩侂胄一怔,听出弦外之意,点了点头:“原来老人家,是鼓励在下斗胆去尝试……” 有一个念头,其实已经藏匿于韩侂胄心中多年,一直没有胆量去尝试——那便是,挥师北伐…… 老翁叹了口气:“丞相是不凡之人,必定能名垂千古。然则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不是丞相能定,也未必是当世所知……历史的真相,往往都掌握在史官的手上,他们笔下的你,才是后人眼中的你。” 字字击中韩侂胄的心头!韩侂胄叹了口气:“是啊。是有些后悔,为何要发动党禁……如今厌了旧事,也实怕文人报复。” “欲搏文人之心,首先便该弛缓党禁。”老翁缓缓收回鱼竿,“但单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老人家分析的,切中肯綮!实则……在下的地位,确实不如从前坚固了……”韩侂胄坐在他身旁,苦叹了一声,年前韩皇后去世,身为其叔祖的韩侂胄,登时失去了中宫的靠山,自是在朝中也少了份倚恃。 “故需——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老翁的话,简直说到了韩侂胄的心坎里去! “老人家请说……怎样才是‘盖世功名’?!” “只要韩丞相倡议对金北伐、收复失地,文人势必响应,朝中主战派亦将靠拢,民心亦当所向!如此,不单可以消除党禁带来的祸害,更可以为丞相立盖世功勋!” 韩侂胄心花怒放,握紧了拳:确然!只要对那些人宽厚以待,哄得他们兴致高涨,他们再耿耿于怀也不可能再对我怨恨,而罗致名士、挥师中原,更可以成就丰功伟业…… “老人家,真是在下的知音人啊!”韩侂胄感慨万千。 “知音者多,敢奏弦者少。”老翁高深莫测地笑。 言罢,那老翁便悄然离开,不刻就消失在了千山万径之间,韩侂胄望着这幅白山冷水寒云画,和画中乘风驾鹤亲鹭的仙翁,微笑地站在原处:“我意已决……” 北伐之念,已于韩侂胄心头铸成! 然则,他不知这老翁正是受三年前庆元党禁的迫害、在朱子墨的面前扬言一定会“用头脑杀了韩侂胄”的广陵隐啊…… 垂钓之意,不在鱼,不在雪,而在人……  嘉泰元年伊始,黑(道)会划江而治。 川东之局,谈何奇异。 记得两年以前,是林阡派洪瀚抒追歼完颜敬之到此,洪瀚抒为情而狂一时激愤、肆无忌惮在这里掀起了战祸,非得要林阡亲自到广安平定乱局,数月才将郑奕郭昶收伏……当时黑(道)会为什么不服林阡?是因为恨透了其麾下洪瀚抒的暴行! 两年以后的今天,他们不服林阡,也还是因为洪瀚抒,却不是因为洪瀚抒暴行,而是因为相信了他对林阡的控诉。洪瀚抒对颜猛孙寄啸说,“危难时赶来援救你的,势必是要来图你的”,再加上郭昶的死确实跟莫非的失误有关,颜猛孙寄啸等人视抗金联盟为大敌,而也因为此战的缘故,这些人对洪瀚抒的依赖更甚!  广安之战终结,除莫非、海逐浪、钱爽原地留驻,抗金联盟诸将分批回到川北,陈旭和孙思雨暂且留在川东重建家园,短期之内怕是回不了短刀谷了。 值得一提的是,祝孟尝如愿以偿最后一个离开川东,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林阡通情,看穿他留恋川东的实质意义,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风土人情,也不像表面表现得那般滑稽——无非是还在挂念郭昶生死而已。 但从莫如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又亲眼见过了那把独一无二的繁弱剑,祝孟尝心知肚明:郭昶是不会回来了。眼前常常浮现的,是前年川东初定,林阡、吟儿、海逐浪他们要去黑(道)会后山冒险寻宝的情景……那时祝孟尝初识郭昶,没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有默契!粗放,豪爽,直性子,难得的知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流水的交谊,但谁说五大三粗的就不能成知音呢! 在这个风雪夜,祝孟尝和莫非左右站在郭昶的衣冠坟前,缅怀悼念。新年到了,郭昶他最重义气,可惜无法跟兄弟们一块过了。记得也是前年川东初定,黑(道)会和抗金联盟初次融合、约定比武会友,郭昶嗜好比剑,在人群中第一个选中的对手就是他莫非。当时莫非并没有在意,却明白也许郭昶当时就已经把自己引为对手,和知己——否则,郭昶不会在黑(道)会蒙难的第一刻就选择仪陇报信,更不会在看见莫如的那一刻只是露出欣慰的笑意说,“把这把剑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可惜,繁弱剑现在却在孙寄啸的手中保管…… 或许,天下再无繁弱剑。 孙思雨亦在坟前长跪不起:“二哥,思雨只悔恨二哥在生时,总将二哥的教诲当戏言,如今想听,都听不见了……” 除了她泪流满面之外,祝孟尝、莫非、郑奕、陈旭等人,却都只是沉默,没有泪水。 男人的交情,岂可用泪表现。 丈夫处世应将功业拓。  夜深了,莫如睡不着,起身,挑灯,为莫非缝补旧衣,这,是她唯一能帮丈夫做的事情。 莫非微微醒转,略带歉意地看着妻子背影,借着朦胧又熟悉的这一缕光,他仿佛看见了幼时两人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情景——她,原本柔弱得只属于那里……一时动情,悄然走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拥抱住她。他悔恨,这些年一直忘记抓紧这份幸福! 莫如一惊,停下手里的针线……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来自莫非的温暖…… “如儿,谢谢你。”当莫非道出一声真挚的感谢,这一刻,莫如的泪水断了线。 “却也对不起如儿,害你一直担惊受怕……将来,势必还将担惊受怕下去……”莫非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颊,擦去这清澈纯净的泪水。 “哥哥真傻。”她紧握住他的手,平静中只觉无限幸福,“哥哥是如儿在世上最亲的人,也是最疼如儿的人,如儿不为哥哥担惊受怕,为谁担惊受怕去呢?” 坐在床头,给莫非裹完了胸口剑伤,照顾他又一次入睡,莫如噙泪握住他的手掌,轻声说着她对他的誓言:“哥哥,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在那个最危急的时候,莫非没有看她一眼,像先前一样刻意冷淡她。可是她懂,就这样的一句,莫非心里最挂念最保护的都还是她,是因为最爱她,所以才最忽略她! 是她不够了解他啊,所以,才体会不出他的爱藏在内心最深处,乱世中的真英雄大丈夫,个个都应当是活在马上的! 第二十四章 大难临头 兴州短刀谷之局势,恰如祝孟尝所说——曹范苏顾,除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苏降雪、顾震、范克新一概革职查办。 私通外敌的罪名扣下来,对谁都是灭顶之灾。虽然,曹范苏顾与金人的合作只不过是王大节的一面之词,但因为太多同僚的煽风点火和落井下石,更由于苏降雪及其麾下本身就做贼心虚,再加之朝廷对这种事怎可能不采取宁枉勿纵,所以这一切,俨然就是对曹范苏顾的致命一击…… 这一次,郭杲的手脚也快了起来,不再派人调查了,直接就先撤去苏降雪的职务!如是,苏降雪等人显然走到了末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调查,或者说,是悬吊。重则死罪难逃,轻则……维持原状…… 苏降雪唯一减轻罪责的方法,就是在王大节的指控中钻空子——王大节说,他目睹了范克新在金军军营出没、听闻了范克新和北斗七星密谋……过程中一直只有范克新,并没有苏降雪自己。金蝉脱壳,把范克新推到刀口上去,咬定这件事是范克新一人所为,如此,牺牲范克新,却能保留实力,至多,苏降雪犯下的罪也只是“失察”而已,降了三极,日后自然而然又会再升上去。 范克新似是嗅出了形势的异常不妙,曹范苏顾之中,是他最早下狱,估摸着自己将会成为替罪羔羊的他,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昔日曹范苏顾中最能打仗最勇猛的是他范克新,常常被林阡成为无出其右引领一群神兵天将的是他范克新……这样的范克新,此刻竟沉沦于囹圄之中,久久不见天日。范泳儿屡屡到兴州军的监牢外跪求,却被郭杲严令不准父女相见——范克新懂,如若再找到物证证明自己通敌卖国,范泳儿只怕也要遭受牵连…… “苏降雪,苏降雪!你狠啊!”范克新清楚得很,苏降雪他,一定会帮郭杲搜出“物证”来,还他自己一个清白,从而置身事外还戴罪立功…… “最狠的人,不是他。”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范克新一惊,抬头看去:“顾震?!” “苏大人,不是最狠的人,而是……最可怜的人……”顾震面带哀怜地说。 “顾震,你为了保护苏降雪,忍心将我出卖?!”范克新问,却看顾震久不回应,范克新大怒,“难道你不怕,我将你们的所有丑事都抖出去吗!”穷凶极恶的表情,展现在范克新的脸上。 “克新,我今天来,是要与你话别。”顾震微笑,“难道你以为,郭杲会留你到抖丑事的时候?你错了,克新,你的大限,已经到了。” 范克新泪流满面,情知没有赢面,哀求:“顾震,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可以大难临头就互相出卖啊……” “是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顾震冷笑一声,“大难临头,第一个出卖苏大人的人又是谁?!” 范克新心一寒,泪已经停止落:“什么?!” “霆儿向来韬光养晦,几十年来,宁愿装成意气用事,也不愿意显露心机,究竟是谁人,背后推动他发起兵变?”顾震问时,范克新的脸色已经变煞白。 顾震续问:“军中早有谣言,说什么服苏大人的兵马有一半其实是属于我,与其说这是霆儿的造势和宣扬,不如说这是某人不怀好意的分裂!是谁人,在林阡还没有声名鹊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刻意中伤苏大人与我的关系?!前年冬天,川北那场大火,是谁人存心唆使金人把事情闹大,引朝廷关注差点借此害死苏大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内鬼,却企图借着兵变把罪名全部推给霆儿!是谁,早就有篡逆之心,两次三番地要出卖苏大人!” “顾震!那个人,决计不会是我!范克新一生光明磊落,你与苏大人都知道,我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是吗?起先我也不相信,一介武夫会有那么大的野心。”顾震轻笑一声,“事已至此竟还不承认么?范克新啊范克新,纵容你的女儿去和义军的谢云逸成婚,你就已经不动声色走出了对林阡靠近的第一步!第二步,你怂恿我和苏大人去与控弦庄联络,却存心想要我们被朝廷注意和发现,苏大人一死,我顾震自然也死,但这样一来,官军之主未必轮得到你,为此,你更企图杀了一切可能跟你争权之人,所以,借苏大人的手杀了顾霆,再借清理余党的名义,把周存志和李云飞往绝路逼!你这手段,毒得很啊!” 范克新凝神听着,一直不言不语。 “去年林阡发动内战,我们屡战屡败的那半个月,苏大人一直都在等候与你会合,你却始终败给林阡的人无法突围过来,旁人都说林阡阻南打北,我却说你是故意不肯突围!苏大人刚刚利用死亡之谷反击林阡,你就在官军中四处散播谣言,说苏大人是把大家拖进死亡之谷做人质而林阡才是真仁义……” “谣言?难道这些,不是真相么?”范克新冷笑一声。 顾震一愣,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果然内鬼是你?!” “你们都一口咬定是我,我再怎样辩解都是无用。”范克新笑着问,“是很早以前就咬定我了吧,所以为了王大节而跟金人交涉的事,你们明知道会冒风险,还是毫不犹豫交给了我去办……是不是?” 顾震沉默片刻,点头说:“是。” “如此,苏降雪怎可能不败。”范克新苦叹一声,轻声道,“顾震,奉劝你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好好听着……” “你说。” “别再跟着苏降雪,否则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范克新惨淡一笑,“真后悔啊,后悔我为何一定要做官军的领袖……当今川蜀,明主只有他林阡一个,偏偏我范克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是当了他这么久的敌人,到头来,还是没机会跟他把酒言欢了……” “你依然不曾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顾震问。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范克新忽然恐怖地笑了起来。 “为何?”顾震问。猝然看见范克新身影一沉,猛然就倒在地上,唤得狱卒来看时,已经毙命多时,原是服毒自尽。  短刀谷通敌叛变一案,最终因范克新畏罪自杀而死无对证,暂且搁置,苏降雪、顾震等人,到次年一月,仍然处于革职查办之中,实权遭到架空。 由于事态过分严重,调查案件的官员已经不止郭杲,还有四川制置使丘崈,亲自来到短刀谷中。 这位丘崈大人,较之郭杲和王大节,对叶文暄来说更熟稔,是以一见到他便攀谈起来,便是从他口中,文暄得知韩侂胄丞相有北伐之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胜南知道的话,定会大为振奋!” 丘崈不愧是丘崈,一听便知道文暄说的是谁:“文暄,可否代我,向那位盟王引荐?” “怎么?”文暄一怔。 “受托于人罢了。”丘崈一笑。 文暄听出音来:“丘大人这次亲赴短刀谷,其实是因为受人所托?” 第二十五章 心病难医 当下,叶文暄为丘崈和林阡相互引荐,一见之后,丘崈才信了,林阡果真是传说中的龙凤之姿、贵胄之气,心下暗暗吃惊,与他讨论了四川全境近年来的纷扰战乱时,更察觉他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丘崈心头,更加警钟长鸣:兴州军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苏降雪、而是这林阡! “丘大人,文暄师兄说,您此番亲赴兴州军,其实是受人所托?我很好奇,是谁人所托?” 丘崈缓过神来,不禁惊了一惊,自然没有想到,官军和义军之主在说话,眼前这小小女子也有说话的权力?!虽然她,是林阡的夫人。 “是……受一女子所托……”丘崈三缄其口,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所隐瞒。 林阡一怔,神色骤然变柔和,吟儿突然噙泪,语声不禁颤抖:“那女子,可是王孙贵族?可是姓赵的……谈靖郡主?” “不,不是。”丘崈摇头,斩钉截铁。 “是啊……合该是随着夫家……称呼换成了叶夫人吧……”吟儿心中一痛,凭叶文暻,和丘崈之间的交情恐怕比文暄更深厚。越复杂的,向来越深厚。 林阡唇边泛出淡淡一笑,摇头看着吟儿:“吟儿错了,那女子,是姓云。” 丘崈微微一愣,点头称是。 猝然醒悟,吟儿如遭当头棒喝:不是姓赵的谈靖郡主,也并非什么叶夫人……那女子,是姓云! 那女子姓云,那女子姓云!云烟姐姐,我竟忘记你是姓云的,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两次都回答错了!究竟是谁,沉浸在现在的幸福里淡忘了过去,而又是谁,明明现在可能也平安健康却始终不能从记忆里走出来…… 怪我们爱的这个男人,他太好,太好了,好得让人近乎不想放开,不想失去,只愿陪伴,甚至独占……所以吟儿错了,几乎是一定的,一定的……  嘉泰元年年初,兴州都统郭杲,正式统领短刀谷官军,亲自来掌苏降雪之权。 除了郭杲任兴州都统外,去年年底,其弟郭果亦任兴元都统——丘崈的初衷已经很明显,要借着郭氏和吴氏两个军阀的宿怨,抬升郭氏以压制在川蜀根深蒂固的吴氏。几十年来,朝廷都在防止一家独大。 然则,这次丘崈离开兴州之前,意味深长地对郭杲说,今后一定要抓牢权柄,不仅要控制好兴州军的局势,更要时常到短刀谷中去,杜绝草莽实力的壮大和膨胀。兴州军,几乎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只知川蜀吴家,不知临安赵氏”,但所幸川蜀吴家,如今已经没落,只有民心,没有强将。而短刀谷,却俨然是连丘崈都不曾意想到的,比吴家竟然还要杀伤! “之前我对你说,莫让蜀川姓吴,如今,亦更不能让蜀川姓林。”他对郭杲语重心长,委之以大任。 在见林阡之前,丘崈确实只是受郡主之托,尽一个臣子的本能职责惩治部下。临行前,郡主微笑说,丘崈大人只要秉公办理了,就能帮我完成毕生的夙愿…… “真的是郡主的夙愿?”丘崈不解地问。 “短刀谷,那是林阡最想成就的地方,可是林阡不希望那里血流成河。”郡主答非所问,眉间略带怅惘,“吟儿她,总是能帮他完成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但在这个战场,我更能帮到他,那就我为他打。 可是在见林阡之后,丘崈意外发现了,难怪这个人令谈靖郡主都心心念念不肯忘,林阡他最想成就的地方,显然不只是短刀谷,更加不屑兴州吧!而丘崈也明白得很,郡主之所以不怕自己了解这一点,是因为她太相信林阡,相信丘崈想拦也拦不住林阡!苏降雪之后的郭杲,虽然现在是上级代掌下级职权,恐怕反而会由此被林阡一步步地向上吞噬! 此刻丘崈内心忐忑,不知自己将韩侂胄的北伐之念说与叶文暄听,会否犯下大错。毕竟,韩丞相的北伐之念刚刚成形,可千万别被林阡给借题发挥了,从此他麾下精锐更加无忌,反而让朝廷活活做了陪衬……  而当叶文暄转述给林阡韩侂胄对北伐动心之后,林阡果然大为振奋:“不管真是为黎民百姓,还是他自己沽名钓誉,只要韩侂胄能做出抗金北伐的决定,就势必会赢得天下士心、军心与民心。” “韩侂胄,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只要他决定了北伐,宋廷之上也该并无异议。”吟儿微笑与他在半山腰漫步,天气还是有些冷,“这样的话,朝堂之高、江湖之远,俨然达成了一致,天下之福也。” “然则,理想固然美好,也不该忘了,朝堂与江湖,很可能会形成两个核心。短刀谷就是先例。”林阡摇头,驻足看着她,说出心中的顾虑。 “两个核心?”吟儿一怔,想了片刻,“是文暄师兄说的,‘军务与政务,难免冲突’吧?” “是啊。文暄曾在临安为官,最看得多贪官污吏,贿赂成风,朝中通达大臣,大多都是靠着钱财往上爬的。如程松、陈自强、许及之等人,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谄媚。如此腐败的朝政,如此不堪的权势,怎可领导北伐?”林阡叹了口气,“朝中真正满腹经纶、有学识的,甚至有军功显赫的,反而大多都屡遭贬谪,或沉沦下僚。” “这个我懂。”吟儿低下头去,“就是权力和实力的倒置。” “上行下效,朝中如此,地方上、军队里就也到处都是这样的歪风邪气。”林阡叹了口气,短刀谷官军自曹范苏顾倾覆之后,名义上由郭杲代职,却根本是他林阡所收,经过两个月的收编组练,愈发觉察到了这种风气。 “难怪上次内战的最后,你叫我到死亡之谷去对苏降雪放那两句话。确实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去啊。” “所以理想固然美好,却不实际。北伐,至少要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迟,才有必胜把握,否则,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林阡说。 “要等这么久?” “一定要。”林阡点头,“否则,待到真正挥师北伐之后,实不知要有几人另有所图,亦不知朝廷会多犯几次心病。” “功高盖主,势必会变成朝廷的眼中钉;乱世之中,也确实会有好些人想趁机称王称帝。”吟儿微笑理解,“不过,有你林阡在,断然仅你一人会是朝廷的眼中钉,也不会教任何人胆敢趁机称王称帝。” 林阡心中自然震撼,骤然握紧了吟儿的手,凝视了她半刻才终于慨叹一声:“吟儿,乱世时是我膀臂,治世时亦是我肱股……得此知己,死而无憾!” 吟儿听着听着,竟忽地打了个寒战,暌违了将近一年的吟儿的寒战,在这个嘉泰元年的春夜,林阡吞并短刀谷实权的今天找了回来,可真是双喜临门。 “吟儿?终于觉得冷了?”林阡喜不自禁。 “冷得手都冻伤了,哎呀……真冷……”吟儿全身都在发抖。 林阡陡然一惊,赶紧抬起她的手看,果然通红一片。 林阡当然痛惜,立即要给她搓手取暖,一旦接触,却发现那丫头根本并不冷,手心里火热火热的。 “骗你的,这手是你刚刚攥红的!”吟儿笑呵呵地说。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这个丫头捉弄了,从前他总是认输,这次却绝不可能!不仅没有和颜悦色,反而神情严肃按住她双肩:“吟儿,我知你这鬼灵精,不可能完全收敛住……怎么骗我都可以,唯独这种当,我万万上不得!” 其实她也懂的,那种再也不能失去的感觉,阡病危的时候她也切身体会过……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是要犯呢?真是不懂事、不体谅人心、不善解人意,若是换成另一个人,绝对不会跟阡开这种玩笑害他担忧……吟儿笑容顿时跑光了,眼泪也簌簌掉下来:“或许最适合胜南的人,还是云烟姐姐……” 他一怔,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才知丘崈的事虽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却还是在吟儿心中种下了一些阴霾,那也许是出于情敌的嫉妒,也许是作为姐妹的愧疚,但更多是吟儿自己会不自觉地去和云烟比较,去设想沈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林阡身边的是云烟”……哪怕,哪怕半刻前林阡才对她说过,得此知己,死而无憾。吟儿却仍然会觉得,她得到的这一切,云烟一样可以有,甚至比她更适合。 林阡还有一点不知道的是,吟儿心里,其实还牢牢留着当日锯浪顶上洛轻尘的一句话,“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也许,真的不完全是因为爱才毫无保留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宠着她,而更多的是因为,林阡担心她在许多问题上都太冒失、会出事、收敛不住,所以,才对她投入了那样多的远高过爱的感情,那些感情,与其说是夫妻之间本应有的,不如说是更因为吟儿曾经死过一次、吟儿在生活上太不会自我照顾、吟儿有时候太放肆而且太糊涂一点都不省心…… 心病,总是会数病齐发,来势汹汹。 从开始到现在,尽管伤病密布、危险环绕,林阡他,却总是能把她抢回、救下,一次又一次,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低头!可独独这一次,他帮不了她走出来,僵持于半山,斜风细雨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第二十六章 情之波澜 仲春季节,广安之战已经结束了两个月,短刀谷中,义军官军俨然和平共处,整片川陕,也全都停止了刀兵恢复安宁。 感情事,却依旧风波不绝…… 那天傍晚,冒着大雨,宋贤抱着昏迷不醒的兰山直接冲到了锯浪顶来找樊井——他当然知道樊井来锯狼顶是要给林阡治伤,但为了兰山竟却连打破规矩冒犯主上都办得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唐羽说,兰山晕倒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亭子里避雨,宋贤毫不犹豫一路抱着兰山横冲直闯,没有一个侍卫能拦得住他。 然而樊井脾气古怪,不问事态轻重缓急、不管遇人亲疏忠奸、向来都是计划至上,所以说好了要给林阡治伤就绝对不会先医任何人。林阡熟知他性子,只能借口说有军务缠身,命他先看兰山病情,同时关怀地按着宋贤肩膀:“放心,她不会有事。”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贤,那个常常一脸笑容的阳光少年,此刻憔悴,感伤,而且害怕失去:“樊井大夫,她怎样了?!有没有事?” “是中毒……”樊井抬起头来,“是一种可能致命的热毒。” 众人皆是一怔,无缘无故谁会给兰山下毒? “贺若松和冷冰冰都被关押在万尺牢,清风,去调查兰山最近可去探监过。”林阡立刻对向清风说。 向清风归来之后,说兰山最近确实曾去探监,但冷冰冰态度漠然不予理会,贺若松和她也是在牢狱内外不曾亲近,而且贺若松见到她有怜惜懊悔之意,应当不可能忍心对亲生女儿下毒。 “不错,贺若松从前几次三番差点杀死兰山,现在发现兰山竟然是他亲生女儿,只怕后悔都来不及……”林阡大概也能体会出,冷冰冰因为不爱贺若松所以不爱兰山,而贺若松恰恰相反,会极度思念和疼爱。 当晚,樊井从兰山的呕吐物中鉴定出她所中之毒,乃是控弦庄杀手锏之一的秦氏兄弟所制热毒“血海棠”。虽然秦敏秦毓死了,可他们的门人还在,金国的火毒,势必也要前仆后继。 “血海棠?!”杨宋贤蹙起眉,唐羽啊了一声:“该不会是上次广安之战中的毒?” 没错,就是当时中的毒!那一战,洛知焉用兰山为饵,大胜了一场却把她陷在了控弦庄手中,好不容易救回了兰山,途中却曾遭遇过截杀,兰山受了些轻微剑伤。当时以为没事,难道剑上其实有毒?! “难怪她从回来之后,就常常无端发热。”唐羽噙泪说,宋贤攥紧了拳:“洛知焉!我去找他算账!” “站住!”林阡强行将他按住,“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转身问樊井,“樊井,可有解毒的方法?” 其实他也知道,樊井的答案是“没有”,吟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 想起吟儿,心中一颤,原先这种场合,吟儿一定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吟儿。 也许每对夫妻都会有闹别扭的时候,已经近半个月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换成别的任何一件事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但起因是吟儿觉得自己不如云烟的心态,这种在过去就根深蒂固而且的确事实如此的心病,心药不在林阡这里。 自那夜在山腰散步之后,吟儿就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更是转移到了孙思雨的屋子里去睡,几乎再也不像从前老喜欢紧随他步伐了,一天说不到几句话都是若即若离。闲暇时候就开始擦剑、看剑谱、练剑法,乍一看还以为是休战了之后闷得慌还想找战打,但林阡明白,吟儿是不满她现在的状态比谁都弱,她是自己跟自己在生气啊。 初始,杨致诚、向清风都是蹊跷过来问,主母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后来看见林阡也态度冷漠闭口不谈,才知道夫妻俩保管是发生了不和。 主上的家事,下属怎敢过问?但洛知焉却偏借着岳父大人的名义,跑到锯浪顶来打听了一番,第二天整个短刀谷都知道了——主公主母感情裂缝的根源,在于主公心里有别的女人而主母器量狭窄,当然了,“别的女人”,自是他洛家的女儿了。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大有过去他和玉泽的那般凶猛,吟儿却比玉泽好不了多少,死要面子,色厉内荏。 “去洛知焉府上,让他立刻闭嘴!”林阡放话之后,祝孟尝一度摸不清头脑:“让他闭嘴?杀了他吗?” “我倒是想杀了他!”林阡叹了口气,兰山的事情也拜洛知焉所赐,这老头儿着实太过可恶,现在兰山还昏迷不醒,他竟不懂得收敛收敛。 祝孟尝走后不久,林阡走到窗前,恰能望见吟儿练剑的模样,大约站了有半个时辰他看着都有些疲惫,吟儿中途却一直都不曾停过,教他不得不飞身而去,一把夺去她手中长剑,二话不说收回鞘中:“已经够了,莫再练了,欲速则不达。” “不,还远远不够。”吟儿噙泪站在原处。 “何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你还是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我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场战斗,这么多的人事……哪个经历,不是与你一起……”林阡叹了口气,真的已经数不清了。 “我的心情,你不会了解。我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吟儿这话一出,林阡脸色大变,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这句话,多年前玉泽在海州就这么讲过,该死的这句一个人静一静! 等这天傍晚,祝孟尝回到锯浪顶来复命说洛知焉已经闭嘴了的时候,杨致诚和向清风正好也在,见两位将军神情凝重,杨夫人也在一旁叹惋个不停、顾小玭更是红着眼眶,祝孟尝才知道,原来主母一个人下山去了。 “主公,主母的药,似是没有带在身上!”向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不要给她送去?” “不必。她若想要,会自己来拿。”林阡摇头,说。 “主公?”祝孟尝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主公对主母的态度。 “主公,主母现在暂避何处?我也可以照应照应她。”杨夫人急忙问。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也实不知她会去何处。” “什么?”杨夫人一愣,“主公,不曾派人沿途追踪?!”杨致诚立即对家将吩咐:“赶紧地,赶紧去山下,各处找找,主母她走不远!” “致诚,任她自生自灭。”林阡摇头制止,众部将虽然不解,却绝对令行禁止。  当然不需要沿途追踪,他知道吟儿会去哪里,不是在山下,而是半山腰。 其实,心病的发作确实也是因为休战了才导致的,吟儿潜意识会认为,只有在战场上她才和林阡旗鼓相当,所以吟儿万分喜欢作战以此麻痹——于是就决定了,整个短刀谷里,吟儿最喜欢的是那个内战时期他们运筹帷幄的半山。 “主公适才,为何不要我向主母送药?”众将散去后,向清风还留在院中,问他。 “清风,我依稀有些明白,吟儿的问题出在哪里。她怨我顾她顾得太多,总令她觉得她自己不够自立。所以这场心病,我越关爱她,她会害得越深。若适才我还继续派人送药与她,势必会令她更加没有信心。”林阡苦笑着说,自然明察秋毫。 “所以,主公收回了所有本该对她的照应,任她自生自灭去了。”向清风叹了口气,领悟。 “她总觉得不够好、不值得,甚至会错以为,我给得太多她付出得太少。”林阡语气感伤,“然则,不是这样的……我给再多,都不足够我应该给的。只盼她终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然则,主公为了主母而疏远她,会否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从而有更加扰心的流言?”向清风问。 “于当下的吟儿来说,找信心才最要紧,所以,任何流言对她都无效,因为她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漠不关心。”林阡说。 向清风这才敛了忧虑:“还是主公最了解主母,最包容她。” 第二十七章 孟尝打虎 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林阡一直这么说。 跟吟儿分开的这几天,明明已经封住了洛知焉的嘴,各种谣言还是要从短刀谷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永不灭绝。 大抵都是一个意思:“林阡心系红颜知己,盟主一气之下出走”。这个情景,当初林楚江和玉紫烟也有过,相似,所以值得相信。谣言中的红颜知己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很重要,里面有一个是洛轻舞。 所以洛轻舞很开心地找上了门来,又一次跑到林阡的屋子里去,把室内的摆设都按着自己心血来了一遍,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坐在床沿等候她夫君回来,连侍女看到了都窃窃私语,“这还是我们小姐吗?”“小姐这么装没意思啊,过片刻就会露馅的。”还有新来的侍女略带焦虑:“害怕呢,据说盟王很可怕!”“是是是,要想连郭将军都是他下属。”“啊,那个打了小姐几十大板的郭将军!” “在瞎议论什么呢?”她端庄坐在那,问毕,所有人都掩口不说了。 “呵呵,林阡原来是喜欢我的,所以盟主她生妒了。”洛轻舞笑着想林阡,等了半天有点累了,所以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伸展腰肢,不由分说就睡在了这张床上,一边歇息一边等吧。 迷迷糊糊,觉得床上有个什么东西很熟悉,伸手过去直接拿来看,哦,原来是那件披风,去年初夏她初次遇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披风,叱咤风云,驰骋纵横。 真好,这披风,有他独特的男儿味道……洛轻舞把披风裹在身上睡,一直醉醺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专属于少女的情怀:唉,今年我已是及笄之年啦,据说,盟主也是这个年纪爱上了林阡的…… “洛轻舞,你……”当林阡终于理完了一天的正事回到锯浪顶,刚准备回到锯浪顶好好安歇,还来不及收拾吟儿没回来的情绪,便看到这样一幕它无情地出现了,林阡登时僵立在门口火气陡然飙到最高点。 “夫君!你回来了!”洛轻舞扑面而来,林阡当即避闪,害这姑娘扑空摔在地上,瞬间觉得不该伤到她,赶紧伸手一挽,才避免了她跟地面的訇然相撞。 “夫……君……”洛轻舞神还没定,魂已倾倒。 “谁是你夫君。”林阡出现,一身戎装将王者之气尽显无余,那眼神端的是不怒而威,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地一窝蜂从屋子里奔出来。 “林阡……你……你太狠心了,你可知道,从去年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一直一直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我却不肯说出口,害得我为你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为了让爹答应我嫁给你,我手腕也割过,上吊也上了,跳崖也跳了……呜呜,我知道,其实你是顾忌盟主,你心里面明明有我……” “轻舞,休得胡言乱语!你几时自杀过。”洛轻衣忽然来临,制止了洛轻舞继续说下去,轻舞转过头去,见姐姐给自己揭底,又羞又怒,气急败坏立刻说:“以为我不敢么!梅兰竹菊,即刻给我拿绳子来,我就在这屋子里上吊!反正夫君不要我,我……我羞于见人了!” 等梅兰竹菊真的找到了几条绳子来,洛轻舞站在椅凳上不上不下,那情景着实滑稽,僵持了半刻,林阡看出她没胆量自尽,哪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胡闹,所以转头就走,闭门不再理会。 “轻舞,咱们走吧。”洛轻衣苦笑着,扶洛轻舞下来。 “三姐姐!连你都笑话我吗!”洛轻舞哭哭啼啼地走下山,走了一半刚准备泄气,却听梅兰竹菊说盟王好像追了出来,蓦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朝着一条小河直扑过去,“林阡,你若是回心转意就来救我!”说罢就要跳河——当然有胜算,盟王追了出来啊,那其实就是回心转意了,何不演一出英雄救美! 跳下去的一刹那,洛轻舞时间掐的正好,身体一前倾后心就被林阡提住了,正自高兴,高兴地太早了,背后的披风被林阡一扯,同时加速了洛轻舞的落水。 洛轻衣等人都道她是假意,所以无人伸出援手,洛轻舞自己本来也就是假意…… 结果眼睁睁看见洛轻舞掉进那条小水沟里,脏兮兮的也臭烘烘的水沟里。 虽然林阡回过神的时候立即把洛轻舞从水里捞了出来,可是危难时刻先夺披风再救人的恶劣行为,使得洛轻舞对林阡的所有印象一去不复返,好感度大跌立即说要退婚,理由就是林阡此人太小气,为了个身外物就斤斤计较,如此怎可能关爱他的妻子!她洛轻舞要嫁的是英雄人物,绝不是这么个小气的绣花枕头……  因此这次林阡和吟儿的分离,本是给洛轻舞的婚事带来了生机,却又立刻使其看清了林阡的“真面目”,这个枝节发生的实在意料之外,对林阡而言,却也着实是件幸事。 然则造化弄人的是,洛轻舞刚刚发现了林阡配不上她,浑不觉短刀谷里有一家人马已经盯上了她!一群范克新的旧部在谷内集结、心心念念要为范克新报仇,策划许久想要挑盟主凤箫吟下手,然而忌惮其武功高强所以一直没有胆量——也是拜林阡和吟儿的分居所致,流言说林阡其实一直最爱洛轻舞,只是慑于盟主之威不敢胡乱纳妾,现在却终于受不了河东狮吼了赶走了她,把绝色美人洛轻舞接上了山——天杀的为什么这些党羽听到的是这种谣言呢?! 不管怎么说,针对抓获洛轻舞的计划立刻就已开始。这天看她孤身一人在长坪道上走,这群强盗立刻用一只麻袋把洛轻舞灌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装成是粮饷光明正大。 赶紧要出谷,却正巧碰上了义军的人路过,狭路相逢,那个将领他们认得,是力大如牛的莽夫蛮霸祝孟尝也!不知怎的,这帮党羽看见祝孟尝就双腿发软,擦肩而过的时候立即露了馅,粮车被他大喝一声一掌断了下来。一帮人竟然害怕这一个人,可见祝孟尝何等慑人! 祝孟尝救人要紧,没跟他们纠缠多久把捉拿他们的任务都交给了附近守将,带着麻袋里的女人一路往回奔走,一开始也没注意蓬头垢面的她竟然是洛轻舞,直到跑到河边帮她抹了把脸,才发现这女人姓甚名谁,啊了一声赶紧把她扔下。 贴这么近看,比平素还要明艳动人,果真是个绝世大美女!美色在前,换以前,祝孟尝肯定动手动脚,可现在不敢: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女人啊,罪过罪过!不能碰! 这时洛轻舞悠悠醒转,看见满脸汗水的祝孟尝,大声欢呼就把他抱住了,祝孟尝惨叫着:“断了!断了!”一直以来都是祝孟尝抱人把别人抱死的,这会儿手脚一软差点栽在洛轻舞手里。 “祝将军,你救了我,我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叫他好好地赏你!”洛轻舞喜道。 祝孟尝被抱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你……怎么会被他们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无非是林阡的仇人罢了。”洛轻舞冷冷说,“何必抓我呢,直接去抓那个绣花枕头,岂不更好。” “绣花枕头?”祝孟尝一怔正待询问,忽然洛轻舞惨叫一声花容失色,指着他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祝孟尝转过头去,脸色也被骇成了“五颜六色”,怎么,怎么这个地方会冒出一只老虎来?!祝孟尝见过老虎,可多是远观而从未亵玩过。 洛轻舞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不溜还好,一溜起来那头老虎算是来了劲,庞然大物就直接对着这个美女追,愣是把祝孟尝大哥忽略在了一边。 一时间虎啸声响彻越溟河畔,眼看洛轻舞危在旦夕,祝孟尝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疾奔过去,没来得及拖大刀来,所以腾空而起,大吼一声直往那老虎一脚踢去,谁知那老虎比想象中还快,祝孟尝一脚踹空,而洛轻舞,完全得靠躲和绕圈才能勉强活命…… 耳边尽是“救命”的尖叫,鞭策着祝孟尝硬生生把鞋磨穿也要追着打,抬起脚来,这次总算踢准了,“梆”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脚都断了那老虎才终于负痛停下——转过头来,那一眼的凌厉,祝孟尝至死不忘! 老虎愤怒地一声嚎叫,这声咆哮,激怒了河底的沉冰,也彻底激怒了祝孟尝! 为救洛轻舞,祝孟尝抱着必死决心直扑上去,一把扭住老虎的头部,使出力拔五岳的劲儿咔嚓一扭……他不敢看老虎有未死亡,对着那虎是又拳击又脚踢,差点把自己的血给打出来,这样纠缠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祝孟尝才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跟虎搏斗时被其抓到或撕咬的伤痕,当时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回过神来,陡然就又是一团红色身影扑向祝孟尝!祝孟尝惊魂未定动弹不得,只知那人把他抱得紧紧的,被抱死的感觉真是又甜蜜又快活,那姑娘的头发和肌肤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兰香! “祝将军,你才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真男人!”祝孟尝感觉全身的汗都被蒸发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洛轻舞,不用照镜子,脸一定像熟透的苹果。 第二十八章 岂有此理 仲春夜,无眠卷帘,看玉宇澄清。 于半山避世已经十天之久,总算过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吟儿走出帐来跳在树上坐,心里分明有点想念林阡,却逞强不愿再去想。 料峭寒风中,忽然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温暖,随风袭来的,是一声“吟儿”,亲切又断肠。 老实说,十天了,原以为怎么说心都会坚硬些,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外强中干。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挖心掏肺跟他讲,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因为太爱他,却又不能在人前展现脆弱,怕别人眼中的她还是太孩子气、配不上他……可是,连觉得配不上他也是因为太爱他啊…… 只一眼,心乱如麻,差点就一不小心摔下来。 他明明看见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却并未上前托住她,而是目视着她从差点栽倒到重新坐稳的全过程,面容里与平素一样,几乎不掺杂一丝喜怒。 “今天来,是要与你商议孟尝的婚事。”他微勾唇角,她失神地看着这神情,恍惚不知何意:“祝将军?婚……婚事?” “你曾经提议要给孟尝找一个正妻,更曾拍胸脯要帮洛轻舞找丈夫。虽然他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但这红线,归根结底是你所牵。” “什么?祝将军?洛轻舞?”吟儿一愣,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这两个人,怎么会到一起去?怎又会是我牵了红线?!” “正因为你不在锯浪顶引发,才有了孟尝和洛轻舞的相遇。” 带着丝好奇主动地跳下树,她忽然注意到林阡是一个人来的——他也许早就寻到了这个地方,可是一直不动声色密切关注着……现在他说什么都可能是借口而已,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吟儿顿生敌意:“你部将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以了,不必来问我多此一举。”扬眉瞪他,语气冷硬,“我知道,你是借故!” “是么?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他深邃眼眸,耐人寻味。 她当即语塞,低头沉默。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你可以想通回来了。”林阡提起她就走。好一个独断专行的男人,说放手就放手、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也不会温柔地低声下气,就只会说一不二斩钉截铁——什么叫你“可以”想通了?!她被激起反叛,坚决不从:“不,还没有想通,离回去还早得很!” “唔,还没有想通……”他点了点头,沉吟,浅笑里隐约藏着一丝无奈,却仍然不顾她的阻挡走进她的小帐篷,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扔在被褥上,同时已经把外衣褪去了似乎要在这里就寝。 吟儿大惊,赶紧去拾起这个包袱,打开看了看,全部是换洗的衣衫、和生活必需品,俨然就是个行囊!看来他是要在此长住?!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吃惊不解其意。 “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既然你不肯上去,只能我下来陪你。”林阡一笑,剑眉星目,清朗如月,“断不会教你言而无信。” “林阡,你可以出去吗?”她所有防线都被击溃,只能无赖地对他逐客,态度却顷刻软化,声音也越压越低,“有时候,真怕自己像莫如姐姐那样,离开了莫非就无法生存……你看我,偶尔离家出走一次,都发现东西没有带全,要回去几次才办得到……为子,怎可以这样不细致……” “确实不够细致,而且没有条理。做事不顾后果,常常狼狈不堪。但我不介怀,而且很喜欢。”他叹息着摇头,“很喜欢吟儿斗胆去跟天骄挑战,留下个乱世丢给我收拾;很喜欢吟儿挖坑整治人,非得我押着一起去跟部将们道歉赔礼;很喜欢吟儿在人前扯我袖子撅我面子,虽然淘气调皮可是劝诫得常常很有道理;很喜欢吟儿把药到处藏、害我到处找、多少次都不介意;很喜欢吟儿明明没体力、却三番四次地勾引、存心对我挑衅;甚至很喜欢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吟儿都不当回事地直接朝我伤口压上来……林阡和吟儿,就是要那样相处的,习惯了,戒不掉,很窝心,很快活,没必要让细致和条理来画蛇添足。” “缺的不仅仅是细致和条理……”她噙泪,哀叹,“缺的还有太多,现在的吟儿,武功真的很差,本也没什么美貌……” “每个人对吟儿的要求都不一样,武功高强的是世人眼中的盟主,美貌无双的世人眼中的主母……可我对吟儿的要求只有一样,那便是希望吟儿健康幸福——无忧无虑的是我林阡眼中的吟儿。是我的吟儿。”他攥紧她手臂,说,“记住,你是活给我看的。” “然则,你终究是林阡——你是饮恨刀林阡,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可知道你随意给的关爱,都会让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流泪诉说心病,“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无功不受禄……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关爱如果超出了夫妻之情,那就是上天对吟儿的奖赏,奖赏吟儿明明知道站在我身边会危机四伏会性命攸关却还义无反顾。什么叫做无功受禄?敢做我的女人,已经是你最大的功劳。” “你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天下有多少人敢做而没有机会做……”她幽幽地叹息,“我在其中,只是沧海一粟。” 他一怔语塞,一时根本无从辩解,她惨淡一笑,将他连人带外衣地往帐外推:“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恐怕又会有不少人找你呢。” “我总算是明白,你这气从何来。”他伫立帐前,始终不肯由着她把帘放下,“追根究底,原是‘价值缺失’。” “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她叹了口气,强颜一笑。 “你不可能想通。”林阡低头看着她,一针见血,“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兼具玉泽的美貌、云烟的温柔、邪后的王气、慧如的清冷,我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川宇的满腹经纶、越风的孤高冷傲、瀚抒的霸道热情。我不是完人,自然不用完人来配。你本来就只能达到这么高,何必自我勉强、庸人自扰。” “既然不可能想通,那便一定不回去!”她一口咬定这句话。原来女人都是这样,希望被理解,却害怕被看穿!一旦理屈词穷,就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 “林念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天下也有多少人想要你而要不得,比我优秀杰出的大有人在,我却从来不担心谁说我林阡不如他更适合你。因为你的心在我这里,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抢夺,而我的心,也是一样!”他愤怒提起她衣领,恶狠狠地对她说心里话,“早便认定了,非你不可了!不要再随便看轻自己,你是我林阡唯一的女人,已经被我承认,怎可能低到哪去……” 她吃惊地注视着他双眸,是啊她是他承认的女人。仅此一点,就已经够了。 虽然立场早已经跟着他倾斜回去了,但她就是不肯对他屈服,今夜偏要死赖在这个小帐篷里了:“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 “你!”他没发觉她根本就是好面子,以为她还是冥顽不灵,最终怒其不争地走了。 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于锯浪顶上求助部将们。身经百战,吟儿是天赐给他的最难攻克的关卡。 “奇怪了,主母听主公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低头吗?”祝孟尝奇道。 “主公昨夜之行,几乎字字句句对症下药,本来是应该迎刃而解的。”杨致诚苦思冥想。确然,吟儿说自己不懂事,林阡立刻说喜欢她不懂事,吟儿说关爱太多,林阡立刻说关爱就该这么多,甚至吟儿说起别的女子来,林阡都立刻就说别的男人了,数度交锋,双方就算扯平。再加上林阡最后一句强调,稳操胜券。 林阡本来就稳操胜券才去的。先胜而后求战,却战败。 “是不是少了什么。”杨夫人问。 “是啊,会否主母是好面子,希望主公低声下气去求她回来?”向清风问。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杨夫人点头,先看了看杨致诚,又望望林阡。 “岂有此理!”林阡攥紧拳怒不可遏,“哪里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分明是‘嗜好虚名,大奸大恶’!” “唉?主公?”听林阡如此责骂吟儿,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全部啼笑皆非。说时有天骄带官军将领与他相见,立刻便终止了林阡的闲暇时间。 从新年伊始到目前二月中旬,短刀谷大势总算趋于稳定,林阡一直致力于合并谷中官军义军,旧日曹范苏顾部将,或主动或被动俨然陆续归顺,郭杲名义上执掌官军,实际却是其下属代劳,一个多月,这些人多半已经拥戴林阡,官军之权名存实亡。所以丘崈的担心真不错,短刀谷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林阡一个人的手上! 丘崈临走前告诉郭杲的那番话,确实令郭杲在谷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很可惜那些心腹都顺势而行心思全部倒向了林阡,而郭杲从兴州军中陆续抽调人马进驻谷中,更是送羊入虎口给予林阡直接往上吞噬的好机会。这一切,当然都是潜移默化的,却根本又是根深蒂固的。 “主母这回可真是不懂事呢,你看,主公都忙成这样了……”杨夫人叹了口气。杨致诚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思比她要细:“勿再说主母不懂事,免得火上浇油!”杨夫人乖乖点头。 “主母不回来,我和轻舞的婚事可怎么办啊!主公残忍啊!”孟尝苦不堪言。 第二十九章 手到擒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刻用在官军,自当贴切不过。 曹范苏顾垮台月余,死忠党羽困兽犹斗,许是由于曹玄还在,或是因为苏降雪还未死,甚至是认定了顾震值得追随,总有股信念还存在他们心间——这股信念尤其壮大,支撑着苏降雪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洛轻舞的突然遇袭,便已经给义军敲响警钟,对此,林阡自然在谷中各地都加强防范,亦叮嘱那些刚刚走马上任的官军将领尽快地熟知麾下、督促也帮助他们聚拢军心。这些新来乍到的军官们,大多都来自于兴州军中,之中倒也不乏优秀人才。值得一提的是,周存志、李云飞等老将,也都已平反并复职。 然则,眼看着林阡翻云覆雨,曹范苏顾的死忠岂能罢休?“杀林阡一人,便能复我官军之威!”“谁希望官军如现今这般,尽数臣服义军!?”这些天来,针对于林阡及其近身将领的中伤或暗杀,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可惜毕竟弱小,时常以卵击石。偶尔一两次就快要得手的时候,还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功亏一篑,派出去活着回来的杀手刺客都说,林阡此人,彷如天助。 若他得天助,我偏要诛天。是夜,一群受牵连、被罢免的范克新旧部,又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对付林阡:名义是低头认输去投效他,实则图穷匕见、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千载难逢的是,林阡近身正好有一侍卫和范克新旧部私交甚笃,这帮人于是更觉巧合,约定里应外合! 事发当晚,却偏巧被吟儿在半山腰听到这群别有用心的官军私下的交谈。他们自以为离山顶还远所以放松了警戒,谁料到还没说完话战火就已经被吟儿率众直接扑灭! “明知这里是锯浪顶,竟还敢这般胆大包天!”涉及林阡安危,吟儿绝不手软,立即拿人,严刑逼问!这些俘虏不比死士,一个个地招认了同党和内应,吟儿这才知道,林阡身边还有个不知名的侍卫,如果这些同党事败的话,则由他来最后一搏。 不起眼的敌人,总是最可怕。 闻知刺杀实情,吟儿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山顶上跑,失态于人前也顾不着,只知道逢人就问“主公何在”,直到跑进内院来、隔窗看见林阡在握着兵书看,范遇祝孟尝一左一右也在陪读,那情景平日里看见实在有趣得很,可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吟儿,来不及喘息爬也要爬到林阡案前去,告诉他:“危险……你身边,有侍卫要害你……” 话音刚落,却看角落里藏匿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卫,好像就是俘虏们描述的那个内应,怎么,已经被林阡他们识破了?! 林阡放下书策,从容上前将她扶起,见她不支赶紧给她运气。范遇蹊跷地问:“盟主怎么也会知道?难道……那些乱党已经被盟主拿下了?” 双方互通了情报,才知道这一战横竖都是义军赢——那一厢外敌是遭遇了吟儿,这一边内应被拼头给出卖了,企图作动反遭林阡利用。林阡将计就计,就引那些官军上到锯浪顶,最后手到擒来。谁料到布局如此严谨,却被吟儿抢先一步。 “难怪无论如何都赖着不回来,原是要给我在山腰演一出截杀的好戏。”林阡微笑,半是讽刺,半是宠溺,“不愧是‘战地女神’,连我的胜仗都敢拦!” “咦,主母!你这可就算回来啦!你对主公说,等你想通了,立刻就回来!”这时祝孟尝喜不自禁地说,吟儿一怔,登时色变。 等俘虏们全都被押了上来也清点过了,吟儿逞强要走,林阡却不拦阻。 却在门口撞见樊井,一脸火红气急败坏:“主公!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借口!正好主母也在这里,正巧帮我说他一说!” “怎么?”吟儿驻足,藏不住关心。 “主公总是借口军务拒不见我。他,他根本就是讳疾忌医!”樊井气道。 吟儿心一颤:“广安之战以后,一直……一直没有给你医么?”她记得,林阡在广安之战伤势不轻,当时借口说什么银月混在军医里,现在才发觉果真他讳疾忌医! “可不是!”樊井怒气冲冲。 “樊井大夫,说实在的我站在你那边!我家主公大概是不熟悉东谷地势,前两天不小心在哪摔了一跤,又添新伤了!”祝孟尝说时,吟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真的磕碰得不轻!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他接手短刀谷以后,有更多的事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路要比以往更难走……这个时候她在哪儿呢,又做了些什么……越嫌自己不懂事,竟不改正还更不懂事! “我……我可以不走,条件便是你给樊井大夫医。”她哽咽着转过身来,哪里还好胜要面子,这一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怔,犹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给樊井大夫。 “奇怪……”樊井皱眉,祝孟尝喜问:“奇怪主公不治病就好了?!” “不,是奇怪主公的脉象……”樊井严肃地看着林阡,“分明已经死了。” “!!!”可真惊了锯浪顶所有人一跳。 虽然知道,樊井他一定是夸大其词的……吟儿却霎时情绪不稳、当场掩面痛哭。 不用林阡发号施令,诸将一起识趣离开,顺带着把樊井也“裹挟”走了,只怕樊大夫也不清楚,他拼死出言虽然冒犯了主公,却实在帮了林阡一个大忙,这场死谏,将功补过。 林阡站起身来,正要拥吟儿入屋,她却不肯移步,弯下腰去,轻轻撸起他的裤脚,噙着泪吻上那个新添的伤口,然后久久抱着他双腿,脑袋贴紧了始终不肯移动。 “唉,吟儿离开我的这些天,照顾得自己妥妥帖帖,反而我,毛手毛脚的冒失鬼。”他微微一笑,抑制住吟儿失控的感情。 “我错了,太随着性子……明明觉得无功受禄很过分,偏偏还得寸进尺侍宠生娇!”她低头垂泪,一时更加自责。如此一来,刚刚建立的战绩和信心,又要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顺着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下去:“吟儿,只愿你知道,不是我给你的关爱多,也不是你离开我就无法生存……是我,曾几何时,我也开始依赖着我的吟儿了,别说十天半个月,哪怕半刻都离不开……” 不是放不下,而是离不开。这句一出,再没什么谣言可以与之交锋。给她的地位,原来这么重要。而且,不是说说而已。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吟儿含泪坚定。  吟儿回来对谁最有利?答曰:祝孟尝。 “三天后就成亲?祝将军,用得着这么风驰电掣吗?!你总要等我们慢慢接受啊……”吟儿瞪大了眼睛。 祝孟尝穿起一身红衣裳照镜:“我成亲,你们要慢慢接受干什么?”一边照,一边还转圈。杨致诚玩笑道:“相遇至今,孟尝可是第一次照镜子啊!”祝孟尝哈哈大笑,像只大脸的猫,兴奋地又蹦又跳。 “怎生这么高兴?”郭子建不解得很。 “要娶媳妇了,还是个绝世美人!”祝孟尝按捺不住地说,窃笑,“子建啊,可知道我阅女无数,这个,可真是红掌拨清波啊……” “红掌拨清波?”郭子建费解地看着他。 “啊,错了错了!芙蕖出渌波!”杨致诚红着脸纠正他,“红掌拨清波,是咏鹅!” 当时在锯浪顶的所有兵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祝孟尝这匹夫,目不识丁,贪杯好色,竟还能打出那么多胜仗! “哼,有了正妻,是更应该好好收心了,读书写字绝对不能停。”林阡发话说,他最近就一直把祝孟尝绑在身边读书认字、戒酒戒色,杨致诚、范遇、向清风等人轮番教育。 “也许,可以让洛小姐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向清风甚少开玩笑,一开就是条妙计。 “向清风!鬼了怪了,连我祝孟尝都有老婆了,你向清风还没有!你年纪也不小啦,要不跟主公把另一个赏赐求过来?!”祝孟尝嚷嚷。 “啊……”向清风登时一怔,收敛了笑意恢复冷面。 “是啊,轻衣姐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吟儿沉思。 “清风,你意下如何?”林阡问时,吟儿也极度赞同:“若向将军你有意,我可以给你们撮合!” “郭子建和范遇也都还未娶妻,不如问他俩意见。”向清风委婉拒绝,郭子建赶紧摇手,范遇低头沉默。 “好像风鸣涧风将军,也是尚未成家。”吟儿诡笑。 “据说郭子建有个‘丝帕情人’,而风鸣涧好像有‘恐女子症’……”杨夫人凑过来跟吟儿悄悄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轻衣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林阡对吟儿摇了摇头,“咱们这个随意支配的行为,与洛知焉无异了……” 记《南宋风烟路》(作者:倾江左) 林陌篇:于他,最深的印象在初见阡的时候那一句“原来是你”,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那一句相见之语。“阡陌之伤”伤的是阡也是陌,可在这场游戏中最深的依然是陌吧!因为曾经的他是阡而如今的他是陌,阡与陌的伤他都承受过。这到底是谁的过错?不是云蓝不是林楚江,不是阡更不会是陌。或许该归之于命运,可命运对他又是何其的残忍。初始,他志不在江湖,不在天下,可偏偏要去承担起本该是阡应承担的一切。从小,他被告知的是--他,是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可当他强迫自己去接受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并已经当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时,却被告知--他,是林陌,是林阡的替身。我无法想象天骄是如何向他说的,那是怎样的残忍,又是怎样的可笑。不再是林阡,只是林陌,甚至连林陌都不是,只是秦川宇。不再是饮恨刀的主人,也不再是林念昔的夫。或许说他本来就不是,可从他懂事起,他知道是--他,是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甚至会是江湖的主人,是林念昔的夫。而这一切……再已不复存在。论武,他不输林阡;论智,他不下林阡;论才,他不弱林阡;论情,他不低林阡。谁说林阡是命格无双,林陌,同年同月同日生,与他又有何不同。只是这一切,大家见到的只是“林阡”,曾经他是林阡时,传的是林阡,而今林胜南是林阡时,谈的也还是林阡,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一个名。自始至终,他输的都不是林胜南这个人,而是“林阡”这个名。 林阡篇--若说“阡陌之伤”更深的是陌,但终究阡也在其中,若说那一句“原来是你”是陌虚无的悲,那便是阡自此的痛。他又何曾想过自己会是林阡,从叛将之子到天之骄子,其间之故,又岂是他一人可以左右。他也想过自己还是林胜南,那个即使做再多也不会备受关注的小人物,可是命运由不得他。他宁愿死也不想承认,若不是吟儿使计,恐怕他早已死去。“阡陌之伤”该怨谁?又该怪谁?站在江湖的顶峰,幸好还有她们。可是那份心痛又有谁能懂?那个本该是弟弟的少年相见时几成陌路,他也恨,他也怨,可是无人也无处说。伤了吟儿,他自责,伤了宋贤,他自恨,伤了玉泽,他自愧,只是这一切又何曾怨得了他,可终究因他而起。似乎从开始阡就是在背负,“家”仇国恨,他总是默默地承担,当接过饮恨刀的同时就注定了命不由他。运筹帷幄之间,动静皆风云。可还有谁能想起当初那个林胜南?世人见到了他凤于九天,却忘了他也曾是叛将之子,世人皆知他坐拥天下,却忘了他护她不得。从蓝玉泽,云烟到凤箫吟,三份情却只有吟儿相伴,曾经有过的梦,有过的家,却只在将来拥有天下。玉泽之绝,云烟之柔,吟儿之纯,有人说得红颜若此,他林阡一生,夫复何求?可结果呢?负了玉泽意,别了云烟情,也伤过吟儿心。空有天下,却依旧守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破了当日誓言,难赴丰都之约,与云烟的相别,他无可奈何,一条路,两两相绝。是不是这一切只因他是林阡,是生来便该属于这乱世之中,在这烽火下书写一段林阡传奇,而传奇之外却只有无人能懂的寂寞。 凤箫吟篇:她或许并不是独一无二,但说与众不同也绝不为过。如果说林阡有的是一统天下的胸襟,那她便有帮阡守天下的气魄。从江洋道上的三姑娘,到巧胜独孤清绝时的武林盟主,再而后的林念昔,谁都不能否认这名女子的江湖地位。抗金人士中她凤箫吟举足轻重,可风烟境中却无她之名,终因她姓不在凤,不在林,而在完颜。抗金!她到底抗的是谁,到头来一切揭晓是时怎样的可悲可笑。天下,江湖,因她平,因她乱,往复循环,又是怎样的可悲可叹。这段刀剑夫妻缘中,伤的也注定是她。面对着陌,这个清雅淡绝的少年,伤的到底是谁,怀着对陌的愧疚,在背后偷偷地爱着阡,无心之伤从来是最伤,林阡,你可知这个终日笑靥如花的女子因你的无心伤了多少?听着他说可以为云烟负尽一切,而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却只能以卑微的姿势去爱,去仰视。世人只知只有她依然站在他身旁,可为这一切她又伤了多少,先是玉泽,再是云烟,她只能隐在幕后。在云烟面前,她会觉得自卑,因为自己不如云烟懂胜南。在玉泽面前她会自卑,因为自己不如玉泽美。可她哪知道,云烟懂的是胜南的愁,解的是胜南的忧。可她却能知胜南的情,知林阡的志。对着洪瀚抒,她可以说一句“我凤箫吟当他林阡的左右手。”她也可以说:“我凤箫吟可以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话不美,只是却又是怎样的生死相许。试问天下女子又有几人能如她一般,懂林胜南,知林阡。 云烟篇:时隔半年,才提笔续写云烟的故事,一如她的出场,便晚了许多。其实这个女子是我不忍下笔的,她的身上有太多的愁,太多的伤,太多的飘渺朦胧。有人说:“只此一生,来世,我就放你走。”只是那时便想问一句,到底是谁放过谁?那时便想:原来最深的爱从来都不是以身相许,而是以生相许。八月十五的期限,延的是谁的期,谁的情,是她?是他?还是那个绝美的女子?丰都之约,此生难赴,未央天,风华何处,谁人?跃马刀剑,他是江湖林阡,斡旋朝堂,她是皇家云烟,一道坎,再不相逢。她对吟儿说:“不要再偷偷地爱了,我在旁看着,都觉得疼”,一瞬间想哭了,也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吟儿,亦或是那个淡雅清绝的少年。这般女子,一如其名:云烟境中遇云烟,云去如烟。在这江湖天下,美人英雄的棋局中,林阡是下棋者,而吟儿庆幸自己的这颗棋子能被他紧握在手中,可聪慧如她,明知这局棋中容不了她,那么便做他身边唯一的观棋者也好,只是,只是这样也容不了她。他说:“要为她负尽一切”。可终究到头来伤她最深,不得不,如果,可以的话…所有的假设在那一句不必要的“对不起”中化尽虚无。无论怎样的大智慧,大胸襟,她自始至终也只是一个女子,对爱情向往的女子,可以走的永不回头,可以不顾一切,却终埋伤在心中。身在朝堂,心遗江湖,叹今生无缘来生伴。 第626章 家宅不安 良辰吉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祝孟尝和洛轻舞的婚礼顺利举行。 洛轻舞一心寻求自己的美满姻缘,从顾家诺到林阡再到祝孟尝百转千回总算如愿以偿,虽然一波三折得很却终于嫁给了个空手搏虎的大英雄;祝孟尝抱得美人归亦是大喜过望,欢欣鼓舞精力过旺所以把新媳妇从洛家一路直背到了锯浪顶下!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几天祝将军都红光满面合不拢嘴。 祝孟尝八辈子也没想到,林阡会把洛轻舞赏赐他,是以婚礼之前,祝孟尝最要谢的,就是他主公恩典。不过林阡还是语重心长地给了他一句忠告,这洛轻舞娇生惯养骄傲霸道,你性子可要收敛好了。吟儿也狡黠地笑,要时时刻刻拿出搏虎的劲头来才行,否则那位娇滴滴的公主只怕很难收拾。祝孟尝一喜之下,左耳进右耳出了。然则婚后才两天,祝家就已经家宅不安——洛轻舞一进门,就嫌祝孟尝先前的十个妾出身太寒微,二话不说就将她们统统遣散走了,祝将军当然苦不堪言……  窗外晨曦初上。 “唉……不知孟尝和洛轻舞,是天作之合,还是一段孽缘……”林阡睡醒了,先行坐起身来,倚躺着,叹息说,“明明是新妇,却赶走旧人,教孟尝情何以堪!” 吟儿也睁开了眼,腻在暖暖的被子里、温热的他怀中,甜甜地笑着:“为了一个绝色美人,舍弃十个庸脂俗粉,值得……” “以貌取人!喜新厌旧!”林阡俯下脸来,轻声数落她,“孟尝虽然好色,却并非所有女子都会据为己有。那十个妾,都是他战场所得,见她们无依无靠,故而留在了身边,个个都情深意重。洛轻舞这野蛮妻子,哪能懂这层道理!” 吟儿哦了一声说不过他就准备岔话题,忽然看见铺在被子上的那件披风,正是自己给林阡做的,不禁忆起顾小玭告诉自己的洛轻舞自杀事件,嗤嗤笑起来:“你与洛轻舞那野蛮妻子,相识时就是这件披风,结束时还是这件披风,真可谓是‘披风奇缘’呢。”越想就越好笑。 “笑什么?”他一怔,回过神来。 “据说洛轻舞跳河的时候,你死死拽住她的披风,令她以为你是救她的所以放宽了心,结果……呵呵,所以难怪她要骂你小气鬼、绣花枕头!你真是太重视身外之物啦!”吟儿虽是后醒的,却还是先行穿衣了,林阡那头猪,仍然还躺着,赖床不起。 “改天一定要下道命令,严禁任何人擅自触碰这件披风,谁都不准破坏,否则定不轻饶!”他悠悠地说,她一愣,抚摸着这件披风,忽而狡黠一笑:“若是我来破坏它,也要砍头挨板子么?” 他蹙眉,不解其意。她笑了笑,把这披风的两边拿到他眼前来给他看:“是该把这边拆了重改啦,这是一开始学着做的,太粗制滥造了,明显不如另一边好。” 他看她说拆就拆,一惊赶紧夺回来:“不行,不准拆!”凝视着吟儿双眸,他肃然摇头说,“这件披风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它记录着吟儿的成长,证明了吟儿十八岁的手艺,弥足珍贵,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件。所以,纵然是你,也拆不得。” 吟儿忽然压到他身上凑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无限鄙夷:“哼,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不明摆着要我再做一件十九岁的披风给你吗,话里藏话,阴险得很!” “每次都只把我的话听一半,却要悟出双倍的意思来!”林阡不无气恼,“笨不可耻,自作聪明才可耻!” 吟儿大怒,下床的时候,故意在他摔伤的腿上踩了两脚。 “啊……!”其实,他林家也一样是家宅不安啊!  正在院子里和小玭一起吃着早饭赏云天,忽看见祝孟尝和洛轻舞急急忙忙冲到锯浪顶来,原以为他新婚夫妻又吵架了,却听洛轻舞痛哭流涕,一上来就哭爹,祝孟尝随身携带手帕随时提供娇妻,自是关怀备至——这样说来,不是夫妻不和睦,而是跟洛知焉有关。 “他怎么了?”林阡看洛轻舞说不清楚,立即看向祝孟尝。 “岳父大人适才到我家里做客,正说着话呢忽然就晕过去了……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祝孟尝说罢,林阡心念一动:跟兰山的症状一模一样。 “爹他这些天来脾气一直比较不稳,常常脸色发黑……”洛轻衣也说。跟兰山昏倒前大致相同。 这些天来,由于樊井用药压制,兰山一直没有毒发,却也昏迷了很长一段日子。起因是因为“血海棠”此毒性烈,一旦中毒,毒素流窜蛰伏,第一阶段便是脾气不稳脸色发黑,毒性开始发作的时候是晕厥发热,继而逐渐发疯,出现幻觉伤人!因为“血海棠”是金国的火毒,跟吟儿中的火毒一样,根本没有特定解药,所以樊井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能尝试用寒毒攻克。兰山却近二十天才稍稍有了起色,昨天刚刚醒来,神智却还时而错乱。 没想到兰山病情还没稳定,这一厢洛知焉竟又毒发! “果然……果然是上次川东之战的病根。”林阡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是川东之战洛知焉去救兰山的过程中遭遇了控弦庄的截杀,虽然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但各自都擦伤了几剑。剑上显然存在着“血海棠”! “洛知焉,总算害人害己了!”跟随樊井一起来给洛知焉诊治的唐羽,没好气地说,兰山出事,他自然义愤填膺,一直都对洛知焉耿耿于怀。 由于吟儿曾经中过火毒,短刀谷内有不少寒毒贮藏,但不可能正巧对血海棠对症下药,亟待樊井、金陵以至于远在黔西的何慧如等人寻找新药。 谁都知贺兰山和洛知焉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但世人对两个人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对兰山大抵是惋惜、同情、爱怜,对洛知焉的,却几乎都是谴责、大叹活该、不怜悯……仿佛他的死,是众望所归。  做人做到了洛知焉这份上,确实失败得太成功了。 纵是林阡和吟儿,也压不住悠悠众口,况且,他两人之前不也受过洛知焉诸多为难?洛轻衣日夜守在洛知焉床榻旁,情知洛知焉是将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凄凉死去,不由得暗自垂泪。 “轻衣,吉人自有天相。”夜晚,他的影子倒映在身侧,高大笔直,屹立威严。 轻衣知道,林阡之所以来,并非不计前嫌,而是出于一个主上对下属的关心,仅此而已。没有人是圣人,如果硬要林阡选择一个他最厌恶的人,只怕首选就是她的父亲,洛知焉。林阡越厌憎强人所难,父亲却越是咄咄逼人,不触怒林阡不可能。 就连这句安慰,也只是给轻衣的,不是给病榻上的父亲的。轻衣忽然掩面痛哭,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失态。 “怎么了?!”他一惊,上前来扶住她,同时看着昏睡良久的洛知焉,人事不省,气若游丝。 “盟王,你是恨我父亲的,是吗?恨他政治婚姻,只懂女儿外交;恨他理屈词穷,偏还无理取闹;恨他不能沟通,任性胡作妄为……”轻衣叹息。 “那是他的性格,没什么可恨。”林阡叹了口气,“若真要恨,便恨他害人害己,一次便罢了,次次都如此……”前年冬天的万尺牢大火,是他关押了秦敏而起,连累了景家的那许多无辜,也烧了他洛家不少地段;去年冬天的广安之战,又是他用兰山为饵,才害了兰山,也令他自己昏迷不醒…… “他为何次次都要害人害己?其实,他何尝会想到会害到别人……只是因为,太恨金人了,每次只要一有对付金人的机会,他都必定当仁不让……不是刻意要牺牲别人,只是没想到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轻衣叹了口气,泪水已经盈眶。 “原是有血海深仇么?”林阡一怔。洛知焉的家底他不甚清楚,并非因为他刚刚入谷的原因,更由于洛知焉成名太晚——洛知焉这方势力,可谓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约莫是在大女儿嫁给百里笙前后。 “为什么要政治婚姻,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找比自己强的实力来保全一整个家族,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为了一己之私就算计我们姐妹的幸福……事实上,他是最希望我们姐妹平安的人啊,幸福的前提,不正是平安吗,哪怕两个人没有感情也可以逐渐培养,他只希望他的女儿们不要重蹈艰辛……”洛轻衣动情地说。 “然则,他对你们姐妹,依仗多于付出。”林阡冷冷地。 “是啊,他凡事都要依仗着他的女儿们,当年,他何尝不是有过许多许多的儿子!?”洛轻衣叙说的同时,眼泪亦夺眶而出。 林阡一震:“许多的……儿子……” “父亲有七个儿子,个个都是战死沙场!”洛轻衣说时,林阡注意到洛知焉的手指在搐动,“七个哥哥,全都是战斗在抗金的最前线,金人围城之时,对父亲说,如若开城投降,定将七个哥哥都毫发不损地送回来……可是父亲为了一城的百姓,闭境绝关……七个哥哥,个个都是马革裹尸还,父亲最疼爱的七哥,更被烧得惨不忍睹,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差点就辩不出来容貌!父亲为他们骄傲,父亲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有七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儿子。不是不希望沾着他们的美名,只是不愿意他们再受到叨扰……父亲他,所有的血脉都断在了金人手里,怎可能不恨金人!” “轻衣,对不起。”他叹了一声。一门七杰,尽数捐躯,洛知焉其实是个英雄啊。 “对不起的话,不该对我讲。”洛轻衣摇头。 《此生难履丰都约》by影凰乱 《此生难履丰都约》——祭林云 一直以为玉泽的一见钟情不牢靠,一直担心云烟的日久生情太飘摇,唯有吟儿的患难真情才是他的正道! 江湖同路,并骑红尘,风沙隘、魔人村,他可以为她将性命抛掉!寒潭中、营帐内,她一样为他露盟主威严!盟王与盟主,战场的默契,间隙的深情,本以为这就是天造地设的骄傲,可是,仅仅一次别离,就将这一切推翻!原来“习惯”也是生命附带,割舍不下,一样足以对抗辉煌! 云烟,遇见她时,他的爱情已被玉泽主宰,他的身边已有吟儿相伴,与他的际遇太平凡,平凡得掀不起他心中微澜!爱他的心意太坚定,坚定得拒绝了他的拒绝,放下金枝玉叶的奢华,只想陪他亡命于天涯! 黄天荡,贵阳城,一支玉箫吹走他多少烦恼,吴侬软语消解他多少纷扰!无需对玉泽那样时时刻刻地思念,不必似吟儿那般敌阵临危的挂牵!她就是她!不顾一切地闯入他的世界,却能小心翼翼地避开累他的战场,保护好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在奋勇杀敌,无需分神片刻去想念她;他的运筹帷幄,不必为她的安危费一兵一卒。他可以全力以赴,用手中双刀铸造他联盟的辉煌,待到凯旋策马,她会在路边等他,带着他熟悉的微笑,等待着他回家! 她可以做好丰盛佳肴等他,缝补着衣服等他,也或许,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营帐外,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在他回来的时候,轻轻接过他手中双刀,然后,温柔如水,璀璨微笑! 幸福,其实可以这样简单!暂离了硝烟,袅袅的炊烟梦圆了他的“寻常人家”! 幸福,也可以这样平淡!挑灯夜补的温暖,弥补了他此生难以企及的梦幻! 他情深却缘浅!玉泽的铭心刻骨,在一次次错失中痛入骨髓!云烟的平淡无奇,却在点滴的沉淀中镌刻进生命! 她深爱却无妒!陪着他一次次地与爱情擦肩而过,用生命守护着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承诺,他的伤痛她感同身受,她的伤怀他所知多少? 她眷恋却宽容!他出征在外,她微笑着承诺,会在生活上照顾吟儿的周全!她何尝不知吟儿与他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携手并肩,也是感情上的千丝万缕!他们为战事奔忙,她温柔地叮嘱:“赶不回来,就在那边过夜,一路上,你们要相互照应!”捷战后的小憩,她仰望着星空憧憬:“我们三个,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同盟!” 她的好,她的美,她的温柔如水,她的体己贴心,给了他安定的归宿,也给了吟儿家的安心!以至于吟儿历经生死劫难,被他救回,安静地与他共乘一骑,却在看到道边云烟姐姐的身影时会喜极而泣!这种家人的温馨是他都不能给予的啊!所以,云烟姐姐离开,吟儿会舍命挽留!不论面对多少高手,不管眼前性命堪忧,拼死决战,只救她一见!深恋至此,不相信她会狠心离开,她怎么舍得下胜南?怎么舍得下吟儿?怎么舍得下她憧憬的同盟从此变得残破不完全? 吟儿心碎,胜南何偿不煎熬?面对玉泽的情殇,她始终相随在旁;他和吟儿情愫朦胧,她一直暗中相帮,善待每一个人,唯独忽略了自己!看他为玉泽感伤,看他携吟儿辉煌,轮到自己,只剩下等待!等待他走出情殇,等待他大捷辉煌,等待时间将她移入他的心里,不知不觉,根深蒂固! 他跟她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情深是从何时沦陷的?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心里位重如此,无人可及,就连玉泽都无法撼动!阵前的解救,他对玉泽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同样的救援,他为云烟抛却双刀!背弃了联盟,抛弃了江湖,只想自私地保留那仅剩的爱情! 玉泽流着泪怆然,她明白,其实,她与他早已回不去了!吟儿噙泪而笑:“留住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 留住云烟姐姐!吟儿舍命挽留,胜南拼力强留,云烟又何尝舍得离开? 只怪他们心意想通,只怨他们情意太浓!无需开口,他们总能猜到彼此心中顾虑!她是深宫郡主,何以陪他流落江湖?纵然他统领江湖,却无绵力护她周全,给她安定的幸福! 不是她心狠,只怪她情深!给了他一个丰都城的约定,却要剥夺他履行的权力!曾经的出逃,拒绝了一个政坛翘楚,原来,是为了遇见这个江湖领袖! 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却难相守! 她是幸福的吧?她爱的男人,为了她,宁愿袖手江湖!这样的幸福多么讽刺!他拼命背离的江湖,却从不曾远离,步步紧逼,刻刻跟随!她怎会不懂,饮恨刀的使命是征战,饮恨刀的战念是恢弘! 于是,玉箫轻柔,携带他眷恋的温柔,婉转悠扬却为何生出这高亢激昂?箫声不止,气势恢弘,箫中有战,剑气如虹!娴静女子不输男儿气魄! 云烟啊云烟,你的箫里,其实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追逐,原来你在劝我回头,重返战场!你懂我心怀天下,又怎会不懂我爱的辛苦? 歌垂钓,垂钓人怎能不解箫? 云烟啊云烟,忘了你的美貌无限,忘了你的温柔缱绻,只是,身边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子,今生若错过了,世间还有谁值得我这样珍惜?所以,我们的爱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直到,终于抵达了丰都,却谁都不能再回头… 可叹英雄无双,怎敌红颜惆怅? 今夜抱紧她,淡了江湖,忘却情仇,且任美人留征人,水心撼石心,蛾眉印剑眉,兰气销王气!今夜之后,任记忆长留!独身江湖,我不再孤独,遥念那禁院深宫,清雅的女子,眉间可是那淡淡的哀愁?望月怀远,幸福重现,短暂的记忆,足以抵御那禁锢的苦凄! 记忆就这样远逝,离别,谁也无法制止!他深知,离开与送别同样苦楚!如果,她走的时候不要回头!如果,他能背情转身,看不到她离开的背影!或者,他们能倒转时空,回到最初的相遇,半分的差池,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今日这心碎?只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天能不能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天能不能体会到,离开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的眼泪? “胜南,我们分开来走试试看,看是否这两条路都能翻过山去。”她停留在岔道之前,岔道,岔开了,也许永远都无法回归到从前! “显然都能翻过山去。”他一怔,微笑着抑制住自己的不舍,“我在山顶等你会合。” “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那一笑,胜南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幸福最快乐的笑容,只清幽,没有负担,没有惆怅,没有忧愁,是倔强,是美丽! 云烟,为何你要如此善良?走,也不让我看见你的忧愁?用笑容伪装悲愁,用希望埋葬离恨!是你最后一次为我着想吗?还是这离别之伤,痛入骨髓,穿透灵魂,痛得你无法负荷,只能用微笑去化解伤悲,用幸福去稀释记忆!任时光荏苒,记忆变迁,当我梦回此刻,想起你的时候,记忆中唯留下这个笑容,没有泪水,摒弃忧愁,只留下浓浓的幸福! 幸福,那是我们短暂的相守,一生的奢求! 不会让我等太久!我懂,我不会等你太久,一生够吗?只此一生,来世,我就放你走! 山顶上的徘徊,就是那样固执,宁愿那样愚蠢!我一直相信,你会来跟我汇合,明知这只是一个谎言,自欺,有时候比被欺更加伤害! 等待,山顶的时间,失了意义!清晨日暮日西斜,晚风拂空星辉夜!我独自信马由缰,不是闲适,只为彷徨! 或许,我回到联盟,你依然还在等候!做好丰盛佳肴等我,缝补着衣服等我,也或许,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营帐外,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在看见我回来的瞬间,轻轻接过我手中双刀,然后,温柔如水,璀璨微笑! 夜色深沉,心痛折磨过彷徨,岔道分别,我小心翼翼将幸福收藏!现在,我只想问一句:“云烟,如今,你行至何处?是否已得到他们安全的保护?” 长路漫漫,你且珍重不必挂牵!吟儿,她还在原地等我,未来的征程,我们都不会孤单!星空下的誓言,谁都不会遗忘,约定的同盟,它没有残破,依旧完全! 我会好好爱吟儿,我知道,这也是你的心愿!连同你的疼惜,照顾她的周全! 只是,纵使我一生辉煌也心中有憾,没有你的陪伴,谁来还我安定的夙愿? 空怀当时明月夜,此生难履丰都约… 第627章 当年气节 清晨,祝孟尝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到洛知焉屋里,洛知焉似是已经醒了,倚躺着无神望着他。 “岳父大人,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唤大夫来!”祝孟尝喜道。 “站住!”洛知焉一改平日语气,祝孟尝不由得毛骨悚然,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去,蓦地面前掀起一股飓风,好在祝孟尝身手矫捷,顺势朝桌子底下一滑,洛知焉手里的剑牢牢砍在桌上,硬是把好厚一张方桌砍裂!祝孟尝倒在地上,又惊又急,大声道:“岳父大人,是我啊!我,孟尝!”边喊边躲,洛知焉却不认得他,几乎一字一剑,用力砸向祝孟尝,大砍大吼:“还我儿命来!” 祝孟尝只恨自己没把大刀带在身边!洛知焉剑剑张狂、步步紧逼,压根儿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祝孟尝躲得手忙脚乱、东倒西歪,几招下来险险将命断送,抬头一看洛知焉眼里尽是赤红,狰狞像一头复仇的野狼,祝孟尝吓得几乎腿脚抽筋,立刻飞奔出去:“岳父大人……疯了!” 洛知焉见他要走,一把揪住他后心,祝孟尝情知不妙,大喊:“岳父,我不是凶手!”洛知焉既已抓住他,一剑直往他肩上砍,祝孟尝登时皮开肉绽,岳父果然比老婆厉害…… 洛知焉正要砍第二剑,周边将士们一起冲上来横戈相对,见到这副情景都不知如何是好,洛知焉一时更疯,挥剑不顾一切对着冲上来的兵士们一阵砍杀:“还我儿命来!” 当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洛知焉拖着樊井以防万一给他束缚的枷锁,一路挥剑直往军队中冲,彼处郭子建正在练兵,洛知焉蓦然如野兽般冲入,众士兵连连退让,几乎给洛知焉让出一条大道,洛知焉不辨方向挥剑一通空舞,越杀就越兴起,仿佛他面前真有千军万马一般,吟儿闻讯而来,命郭子建去看伤者情况,回首看见洛知焉发狂成这样,心下难免焦虑。 剑上的血迹一滴滴流在洛知焉手上,吟儿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布满血丝!这时祝孟尝捂着肩伤狂奔过来:“主母,大伙儿都还好,可就是岳父大人,好像一直被心魔控制着,怎么办主母?!” “去景家禀告主公!”吟儿指挥若定。祝孟尝即刻派遣了几个兵士去找林阡,然则实在远水救不了近火。 洛知焉的剑越行越急,强而有力丝毫没有停的趋势,一众兵士们出入了生死风浪无数,都不免有些惊悚,洛知焉的剑法里,有的只是痛快淋漓的仇恨和一片血腥…… 吟儿的惜音剑即刻出鞘,争取在林阡赶到之前能将他稳住! 猖狂,凌乱,表面上既利索又夺命,洛知焉手里的岷山剑法,像翻腾海面上随风浮沉的船只,比浪更汹涌,比风更迅厉,压抑了多年的仇恨,根本没有死去,因为血海棠的存在,而被激发到了极致…… 映衬之下,吟儿的惜音剑则静谧许多。战局之中,一面是狂风急电,一面是灵巧幻变,洛知焉剑内杀气更重,但局面偏偏偏向着对面女子的镇静自若。 洛知焉虽处劣势,毫不妥协,越挫越勇,沾血的剑支撑着步步挣扎,吟儿不忍伤他,反倒有些吃力,场面愈发激烈复杂,观战者亦是越来越多。 却在这时,洛知焉疯了一样撞向吟儿,众人惊呼声中,剑已经猛烈对准了吟儿的心口,教祝孟尝和郭子建都捏了一把汗,电光火石之间,却只看见吟儿刹那于剑尖消失——好轻快的步子,好矫捷的身姿,一瞬就绕过洛知焉直达他背后,同时惜音剑直取他后心! 原本众人惊呼的是洛知焉发疯之时剑竟如此之快,但一瞬工夫,全都在惊叹凤箫吟如何在眨眼之间完成这样的凌厉一击! 剑如霹雳弦惊! 吟儿转过头来,也发现这里的人越聚越多,知道于他们不利,立即厉声喝道:“练兵到此为止,众将士这便回去!”名为下令,实为疏散。 郭子建知险情尚未过去,听令往后打手势,众人却只是勉强退了几步当然还心系战局。只听洛知焉怒吼一声,还想要困兽之斗,吟儿早已料及,提剑锁住他将发之势。 剑尖和洛知焉的脸颊近在咫尺,忽然他喃喃自语起来:“不,不是你……不是你……”吟儿一怔,以为他恢复神智正待撤剑,岂料他蓦地急转身,直冲进周围正在后退的寻常将士中去:“你们,谁杀了我的儿子,站出来!不站出来,就杀死你们,杀光你们!” 局面登时大乱,吟儿正欲再追,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洛知焉头顶,当的一声直将洛知焉手里的剑撞跌在地,同时那男人带来冷冷的只一句话:“洛知焉,是我杀了他们,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有本事便来取罢!” 洛知焉拾起剑来狂啸一声,被他引向南面,瞬间两人就都消失了踪影。 吟儿停留在原地,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林阡来而复走,却把洛知焉引出了人群攒集之地,骤然化解了此处的燃眉之急。  长坪道北,紫竹林。 刀剑一而再再而三地拼接摩擦,被热毒血海棠炙烤的心,不可能不为了仇恨澎湃,洛知焉无法呼吸、不可能抽身,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惨烈战后,抬回眼前的一具具尸体,七个儿子,最大三十岁,最小十六岁,都是年轻气盛,或正值壮年。 山雨欲来,空气从远方紧绷,天也骤然变阴暗,竹林里一片摇曳声。 洛知焉情知打不过林阡,力气耗竭瘫倒在地,脸上的狰狞依旧未消,眼里依然是辛苦炽热的仇恨:“杀了我,杀了我!我没有用,报不了仇……报不了仇……” 这许多年,怕真是因为报不了仇,才自暴自弃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阡撤回饮恨刀,虽然恻隐,却厉声喝:“技不如人便要自弃么!站起来,重新打过!” 洛知焉却不肯起身。闪电衬得天际忽明忽灭,眼泪充盈着他的眼眶,他扶着剑硬撑着,疼痛却在身体各处流窜着,嘶吼一声挥剑站起,刹那数条闪电汇聚空中,洛知焉全身一震麻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忆起了什么,泣不成声:“你不杀我!我自己死!” 说罢就要自刎,大出林阡意料,林阡毫不犹豫就冲上去伸手拦这一剑,孰料洛知焉忽然重新抬头,剑锋一转直朝林阡赶来救援的左臂,生死关头,林阡岂有惧色,侧身一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锁洛知焉腰间穴道,洛知焉剑刚刺出,就被林阡强大力道撞晕过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林阡又好气又好笑,洛轻舞前些日子才跟他演过假自杀,洛知焉就又来了一次——虽然,性质不一样。 洛轻衣从侧路走出来,看洛知焉没有大碍才安心,这时听见林阡这般笑骂,微微一愕,适才战局她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情势根本威胁到了林阡性命,如此危难,他竟还能这般淡看!洛轻衣被他气魄所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惊愕,与微笑。  洛知焉醒来,是被一首熟悉的曲子唤醒的。 天已经大亮,落完的雨从竹叶下钻了出来,一串一串地坠在他脸上。 洛知焉转过头去,看见洛轻衣正在不远处倚竹扶箫。四周一片静谧,跟曲子很是协调,洛知焉呆呆看着近前站着的人是林阡,忽然忆起了昏迷前的那一战,叹了口气:“主公,这又是何苦……你应当,让老夫自生自灭……”说着说着,想到了更早的时候在郭子建军中大掀战乱,不禁更加自责:“我……我伤了那么多人!我洛知焉,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无法为亲生儿子报仇,现今还魔性大发,实在无颜苟活!情愿,情愿一死以谢罪!”说罢横起剑来、又要抹脖子。 “知道轻衣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林阡并未阻止,却说着另外的话题。 洛知焉微微一怔,拼命去回想,但对乐曲无知的他,怎会了解那是什么曲子,只是心却有点触动:不知在哪里听过。 “一心想为儿子报仇,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林阡问。洛知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从前,我也曾一味要给父亲报仇雪恨,一心一意追寻着仇人,可我父亲的音容笑貌,他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临终前对我的希望和教诲,这些反而渐渐被我忘却……这些本该被珍藏的最重要记忆,杀敌冲锋的时候我始终不曾想过,任凭仇恨将心塞满,仇恨得根本失去了理智……越是失去理智急于报仇,反而越不能报仇还耗费生命。”林阡叹了一声,将轻衣手中的箫接过,“洛前辈何尝不是一样,与其说是怨恨自己一直报不了仇,不如说是更懊悔过去的所有疏忽……你真的了解你的七个儿子么?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投奔义军?可知道他们的岷山剑法在战乱中救得了多少百姓?可知道这玉箫吹出来的,是你的幼子所谱音律?” 洛知焉被带入回忆中,微笑展现在他嘴角:“是,是啊,这是七儿的箫,是七儿谱出来的曲子……” 林阡将箫递入他手中:“洛前辈,这世上有太多的仇恨,无法痛快淋漓地报复,既然如此,不必耿耿于怀、自暴自弃,而应当换一个角度,去想死去的那些人,曾经最期待你什么——完成他未完的心愿,也是报仇的另一种方式。” 洛知焉抚箫不语,林阡低声道:“洛家一门七杰,断然都希望他们的父亲还像他们生前见到的一样,披坚执锐,叱咤疆场,哪怕当时的他,是从兵卒开始白手起家,却能拓得这样庞大的基业!这样的洛知焉,是英雄豪杰,岂可能屈服于区区一个‘血海棠’!” “血海棠!听名字,都是女人起的!”洛知焉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残留着当年气节。 “答应我,熬过去,从自责和自弃里走出来,给世人看到岷山剑最强的高手!”林阡说的同时,握住他的手,“日后抗金,需要洛前辈出力,断不能就这样折损埋没!” 洛知焉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亦是紧紧攥住了林阡双手。 《此生已换轮回世》《他年再续》by倾江左 《此生已换轮回世》——陌 月流西,夜未央,泠泠七弦,九霄环佩吟。 衣如雪,发如墨。一声轻笑,几许无奈,几分恨。是谁,深夜未眠,少年一身白衣,轻眺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月无光,倾世妖娆…… 月下的少年轻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可以肆无忌惮的笑,惊心动魄的艳。林陌想,其实自己也不算是个好人,其实他也很自私,还有点任性。想着白日里和那人的初遇,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原来是你”,然后转身而去,留下背影。可谁能知道这是他故意的呢?是啊!明知道他们会出现在那里,明明可以避开,明明不止一条路,可偏偏营造了那一场看似“巧合”的偶遇,只是为了在那人心中扎下名为“愧疚”的针,即使明知错不在那人,这样的他,又怎么算的上是好人呢…… 身在金国,收到林楚江已亡的消息时,没有想像中的悲伤,平静地连他自己都害怕。直到收到了那人的消息,在徐辕和柳五津找到那人之前就自己知道了,知道从此江湖不再需要他了。也知道徐辕和柳五津在等,等他主动放弃饮恨刀,放弃“林阡”的身份,可是他却当作不知,然后让世人知道他林陌回来了,等着他们找到他,等着他们告诉他:林阡已经找到了。那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问一句:然后呢?而他可以在一旁看一出“真假林阡”的闹剧。可是,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当真正面对是,心会痛,痛得刻骨铭心,最终,千言万语在沉默之后只有一句:我明白了。 是的,他明白了,明白了至始至终他都不曾有过选择的余地,从来都只有被选择和他的不得不弃。为了林阡这个身份,他抛弃了林陌,如今为了林阡这个人,他抛弃了林阡这个他用了十多年的名字。为了林阡,他抛弃了诗词歌赋,如今还是为了林阡,他又抛弃了他用十年去适应的江湖,终此一生,阡陌从来都只能是交错…… 唇边溢出一丝鲜血,映着月色,少年望着手中缺了口的酒杯,残余的酒渍多了一丝血色,吐出口中的碎瓷片,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林陌不禁觉得今晚自己的心情很好很好,因为唇边的笑不曾停止过,可是心为什么还是痛着,莫名的犹如针扎……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林阡了,可是他也做不回林陌了,他只能也只是秦川宇,挣脱了江湖的刀光剑影却陷入了朝堂的尔虞我诈。或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吧!可是……可是他不甘啊!罢罢罢,林阡,所以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给我有回来的理由,因为我也不想自己后悔。  《他年再续》——云烟 云去尽,烟归迟,梦里箫声,三十三宫阙外,瑶台琼宇入碧霄。 庭院深深深几许?宫门重重重如海。万盏金灯照亮了大殿,皎洁的月色,层层透析着静谧。女子一身锦绣华服,飞天流云髻,斜插着金色步摇,广袖流仙,腰间悬着素月玄玉,凤仪无双。身后的宫奴低眉垂首而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伴着无尽无止的静默。 “你们暂且退下,无我吩咐,不得入内。”清冷的女声中伴着不容置疑的傲气,不待身后之人的回答,女子提步向前走不,秀绝的身影带着悲凉,耳边依稀还听到那千篇一律的回答,毫无生机,在这寂静的月夜中格外讽刺。 怀云苑,怀云阁,怀云亭,连那一方小小的水池也被她命名为:怀云池。是的,一切都只能是怀念了,怀念那个名为云烟的女子,怀念那个敢爱敢恨,有血有泪的女子。云烟惨笑,笑得倾天绝月,笑得风华无双,高雅无二,可这个叫谈靖的郡主是她吗?精致的妆容,血红的丹蔻,这样的她,这样的身份,洗手羹汤再与她无缘。身处在这深宫苑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有朝一日,再也记不起那个名为云烟的人了,怕最终自己会沉迷于谈靖郡主这个身份中。 江中子问她是否后悔,是否后悔过离开。后悔?她又怎能不悔?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可是,如果重新选择,她依旧会离开,女子忽然之间觉得可笑,笑曾经的自己过于异想天开,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云烟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梦,而她是朝庭亲封的谈靖郡主,是金册留名的皇家郡主。 云烟想,其实自己也是个虚伪的吧!也对,从宫里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纯如白纸呢?对着蓝玉泽,心中明明妒忌,却偏偏可以用最温柔的笑容去面对。不是假装,不是故意,而是戴着面具在过去的生活中已经成了习惯。所以,胜南,吟儿,我真的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学会了做一次真真正正的云烟。可是胜南,也请你原谅我,原谅我最后一次的自私,最后一次的任性,用最平静的告别来换你心中永远的禁忌,只是我真的害怕与时间打赌,即使输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敢,我只是不想被你忘记,所以原谅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一生的痛。 胜南,吟儿,你们一定要过得好好的,连着我的那份。吟儿,你总是这样一股劲儿地倔强,总是这样不计后果的执著,总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你又怎么能让我安心地离开啊!吟儿,胜南可以没有她蓝玉泽,也可以没有我云烟,却独独不能没有你凤箫吟。 胜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其他女人分有你,即使那人是吟儿。蓝姑娘,我真的很妒忌你呢?妒忌你曾经那么完整的拥有过他,妒忌你可以让他生死相许,可惜你不知珍惜情为何物。吟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云烟姐姐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陪着他浴血奋战,羡慕你可以与他刀剑合壁,羡慕你与他之间无人可及的默契。 胜南,谢谢你,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情深无悔,什么是只羡慕鸳鸯不羡慕仙。胜南,此生酆都之约我失约了,可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只愿可以为你披一袭嫁衣。 第628章 蜻蜓点水 事实证明,控弦庄秦氏之“血海棠”,确能勾人心魔、致人发疯。 洛知焉的心魔,是因为坚城据守而一次死了七个儿子、找不出确切凶手报不了仇,所以就自暴自弃选择将仇恨压抑,到今时今日终于完全爆发,癫狂暴走伤人无数的同时,也令他自身的毒性得到缓解。 可是,贺兰山却没有心魔,她一旦毒发,便只能头疼欲裂、高热不退,久而久之,体力已经耗竭,兰山情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央求着宋贤再带自己去万尺牢、最后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征得了林阡的同意之后,宋贤和唐羽一起护着兰山去见了贺若松和冷冰冰,可怜兰山走不了几步便体力不支,非得由宋贤和唐羽轮番背着。 兰山再不像以往那样只是平静送饭,而是隔着铁栏对狱中的贺若松和冷冰冰叩首认亲,当时,贺若松意料之中的全身都在颤抖,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赶紧起来,悔恨的泪亦流了满面;冷冰冰态度截然相反,让宋贤赶紧把长跪不起的兰山带走,一口咬定说自己从未有过什么女儿。 兰山,怕只是贺若松对爱情的怀念,和冷冰冰对爱情的祭奠…… 值得一提的是,贺若松在得知兰山伤势之后立刻要运功为她驱毒,苦于收效无多,兰山仍旧是命在旦夕,束手无策的贺若松只能对杨宋贤说:“秦毓秦敏在黔西之时,曾经向我提及,魔门之中,有一种寒毒叫‘踏幽兰’,可解火性的‘血海棠’。” 贺若松给予的提示,对于兰山的病情来说,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乌当之战以前,东方蜮儿就曾数度闯入寒潭中。经过证实,蜮儿是为了向清风才去犯宁家,但先前一度风传,说是金人想要宁孝容种在寒潭里的至宝“踏幽兰”…… 正所谓无空穴,不来风。秦毓和秦敏确实就是在那一战发现了魔门中的这种寒毒可以攻克“血海棠”!为了巩固他们在这一领域的地位,所以趁机想要先下手为强……他们却没有想到,宁孝容的个性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谁想夺“踏幽兰”都是妄想,所以秦毓秦敏兄弟俩,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却给兰山留了一线生机! 宋贤闻言之后,立即就决定动身出发、前往魔门寻药,唐羽把兰山送回驻地后,立即上锯浪顶禀报了林阡,当时宋贤就已经独自离去,竟然选择了先斩后奏! “宋贤他,真的很紧张兰山……”吟儿叹了一声,说。 “吟儿,为我选一匹战马。改天我们一起回魔门一趟。”林阡说,逝电死后这么久,他还不曾有固定的战马。 “怎么,你是想阻拦宋贤,还是要帮他一起去抢?”吟儿点头,问。她用了一个“抢”字,就已经说明,连她都明白,宁孝容不可能把踏幽兰乖乖交出来。哪怕林阡以魔王的名义要求,宁孝容都未必心甘情愿。 “都不是。”林阡摇头,“但愿在宋贤得到解药之后,能帮他收拾局面,安抚宁孝容。” “哼,安抚。”吟儿咬文嚼字。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备马去?!”林阡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 什么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就是。什么是军令如山莫能违抗,这就是。什么是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就是。  兰山艰难醒来,却因药力作用,全身都麻痹不听使唤。 醒后数日,都只见唐羽而见不着宋贤的面,兰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闻知宋贤竟然不告而别去黔西寻药、“踏幽兰”又掌握在家规严谨的宁孝容手上,兰山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宋贤十足冒了太大的风险……虽然林阡和吟儿也一并驰赴魔门,好歹解了兰山心头的担忧,新的担忧却袭上心来:若是盟王和盟主他们晚了一步…… 不知不觉已经停在越溟河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眼前,白衣蓝发,纤弱素净,自是那位面容姣好的寒将军了。此刻兰山哪有心情去惊艳他,满心塞满了对宋贤的担忧,忽然想到寒泽叶和宁孝容是有渊源的,心念一动:“寒将军,那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可有通情达理的时候?” 寒泽叶一愣,侧过头来看她,淡淡地说:“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兰山刹那间泪水盈眶,一反常态,安静地默看河中生机勃勃,大雨过后,各色各样的鱼群自由游弋,对水边出现的两个陌生人不设防备,反而凑过来似乎是要等待食物,寒泽叶轻蹙秀眉,忽而把视线转移到兰山眉间,他从未看见她如此愁郁! 寒泽叶轻声安慰:“兰山,主公他是魔门的王,宁孝容再蛮不讲理,也断然不敢以下犯上。” 兰山强颜一笑,点了点头。 水下活泼生气的鱼儿,悄悄和半空里的点水蜻蜓构成一道美妙的风景线,兰山伫立许久,似乎被水里的情景吸引住了,寒泽叶也惊异地看着水内外这段看似意外的、本属于两个世界的情缘……他,寒泽叶,从小就生长在肃杀之气的短刀谷里,只懂得在刀光剑影中生活,几时有过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些寻常事?不免陶醉于此刻。 兰山亦轻轻一笑,眼光跟着那点水蜻蜓忽上忽下,骤然间,谁也料想不到—— 在那只蜻蜓刚刚接触水面的刹那,水下鱼群蓦地将它拖向水面,没有声音,猝然惊变!兰山惨叫一声,蜻蜓摔在水中,挣扎两下就再也没有动弹,鱼群争先恐后地来抢夺它的尸体,一口一口地企图吞噬,一只一只地靠上前来争抢,但那蜻蜓尸体太大,小鱼们哪里下得了口?它们肢解不了它,就留它在原处遗弃,不过多久,一哄而散,没有鱼停留。 寒泽叶面色一变:原来是我想岔了,这一幕,本不是两厢情愿的爱…… 根本没有多长时间,竟发生这等惨剧,早就破坏了兰山和泽叶两人的心情,兰山傻傻地盯着水上惨死旋转着的蜻蜓,不敢相信她自己眼睛。 寒泽叶扶住兰山颤抖的双肩,听见她正在抽噎:“怎么会这么傻,蜻蜓点水,明知道是冒着危险也要点水,知道是送死也要去吗……” 泽叶一怔,兰山到这个时候还在联想的,竟然还是杨宋贤!泽叶淡淡一笑,被触动,却没有被刺痛:兰山,可知道么,只要作出了点水的决定,蜻蜓都愿意这样傻。 蜻蜓点水,其实和飞蛾扑火一样。用最彻底的勇气去做一件事,哪怕付出自我毁灭的代价。 这一刻,就任由她忧愁的神情锁住他的漂流。 第629章 爱恨交织 “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阴暗潮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曾经,宁孝容对何慧如透露,她与寒泽叶的关系,是青苔和阳光,不共存,却渴望。 “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而这,却是寒泽叶对贺兰山的回答,当贺兰山问他“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 若当时宁孝容在场,也许她的回答是,我有弱点,有死穴。我从小心里就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寒泽叶! 宁寒两家的渊源,涉及两代恩怨……  寒泽叶的生父寒恩,作为“陇南之役”出战的将领中唯一一个生还者,当然是苏降雪等人的眼中钉不可不拔,因此苏降雪等人,对当时还不满六岁的寒泽叶施以毒手。可怜寒恩刚刚遭受了一群手足兄弟的突然离去,就又要痛失寒泽叶这个至爱独子! 泽叶自幼聪颖,习武天资过人,是寒枫鞭最佳的继承人选,寒恩一直宠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任他就这样枉死!费尽心力,终于吊住了泽叶性命,自那时起,泽叶的发色、血色和脸色都已经并非寻常,纵然如此,泽叶的病情都依然不容乐观。 天无绝人之路。恰在那时,寒恩听说了黔西魔门里有个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其寒潭之中珍藏药材无数,一定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尽管未必迎刃而解,寒恩还是决定了要试一试。终于踏入魔域,才发现宁家的家规诡异、族人也尚未开化,他们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情急之下,寒恩只能采取强攻。 宁孝容的父亲,誓死也不肯把圣物交给寒恩,寒恩为了儿子却也豁出了性命,双方拼得两败俱伤,终于被寒恩夺来解药…… 可叹的是,精疲力尽的寒恩,还没有来得及把解药带回寒泽叶的身边,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的伏击死于非命,天可怜见,寒泽叶服下那些浸有父亲血迹的药材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恢复…… 而宁孝容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战之后落下病根,苦撑了几年终于英年早逝,留下宁孝容尚在襁褓之中。 如是,宁孝容和寒泽叶,实际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并且,确实是寒泽叶理亏! 于是,多年来的短刀谷和魔门,都尽量井水不犯河水…… 孰料,那件圣物却只能保证寒泽叶十年的性命。十六岁那年,刚刚作为九分天下声名鹊起的他,竟再一次被寻回的病魔击倒,军医嘱咐说,如他这样的病情,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巅峰时刻,销匿江湖。大起大落,人情冷暖。 别说寒泽叶不甘心,寒家上下没有一个甘心!寻药续命,自然而然。谁都知道,毒圣宁家,一定还有解药,可到底该如何是好?! 最终,寒泽叶决定不连累任何人,亲身进入寒潭境内,就是在圣坛附近,遇见了现任的家长宁孝容,机缘巧合救了她的性命——既是杀父大仇,又是救命恩人,宁孝容实在进退两难,那年她也才六岁,却惊人地有着人主风范,对远道求药的寒泽叶讲,家规不能改,父仇不能忘,恩情不能移,如此一来,便与你约法三章,今生今世,只要我宁孝容欠着你寒泽叶这份恩情,我便逐年提供你续命的解药;只盼你除了这件事之外,一生一世都莫再有求于我,免得这份恩情一笔勾销,我宁孝容立即杀你以报父仇! 看似公平的交易,实则是宁孝容的宽恕,她知道宁家上下无不想杀寒泽叶,所以话中的意思,是要寒泽叶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所以近年来,他名为宁孝容的恩人,实际也是因为那份恩情在,而不需要为父仇做出补偿、成功地置身事外,他曾经冷淡地想,这一生一世,本就不会有什么别的事,要有求于宁孝容……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宁孝容她,今年应该是十二岁,和贺兰山一样大的年纪……   黔西魔门,与寒潭第五关平行的方位上,坐落着毒圣宁家。 寒泽叶穿过一条阴翳的小道,越往前走,越像另一个空间,阴森黑暗。 这一路上,只有阳光射得到的地方才长青苔。 尽头是一处不断滴水的溶洞,他不能被水花溅到,否则,会有毒浸入骨髓…… 一把伞撑在对面的溶洞之中,伞渐渐往上抬,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只是那双大眼睛里透现出来的光彩,那样复杂,令他逃避不开,进也不能,退亦不可,不知是含笑,还是含恨----宁孝容。 清雅秀美的毒圣宁家家主,并不讽刺的搭配。 “你怎么来了?”光线骤然变亮,宁孝容的身边的寒尸全都能清楚地看见,而看不见的,是处处死亡的威胁。 “我来此地,向你求药。”寒泽叶从容不迫,就算赴死,也得把解药得到手。 “不,不,你胡说!”宁孝容颤抖着握伞,“你才不会求我!你曾经说过,一生一世都要我欠你!” “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不报,岂非有违孝道?”他一如既往的冷峻和骄傲。 “寒泽叶——你狠心至此!我天天在这里,又盼你来,又怕你来,你却……”宁孝容痛恨地扔开伞,寒泽叶继续道:“我来只求踏幽兰,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只有仇,没有恩情。” “又是踏幽兰?”宁孝容一愣,随即冷笑,“你,寒泽叶,竟为了杨宋贤的女人么!” “他怎样了?!”泽叶一怔,不免有些担心。 “我们正在围攻他,他逃不掉的。”宁孝容目露寒光,“不过你也不会逃掉!” 寒泽叶寒枫鞭鞭已然在手:“宁孝容,把踏幽兰交出来,你我恩情勾销。要报父仇,尽管来报!” “于我而言,父仇本没什么重要!”宁孝容出乎意料竟立即将踏幽兰抛给了他,厉声喝问,泪光点点,“但是寒泽叶,解药你已经到手了,带不带得出去还要看你的造化!” 寒泽叶刚刚伸手接过解药,宁孝容一掌已经袭来,而无论掌风前,掌风后,还是掌心,均有毒灵蔓延,泽叶岂有不知,但闪躲不慎,解药一滑,差点脱手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明明看见逃生出路,但哪个方向,却与解药背道而驰,他毫不迟疑,伸手救下解药,反手一鞭,抽向宁孝容手掌,宁孝容往后一让,掌风急收,毒灵控制不了散落在泽叶背上,当即泽叶全身火燎般疼痛,仅仅半掌,泽叶已被灼伤! “叱咤风云近十年的寒泽叶,一招败给一个女流之辈,你不觉得可耻吗?”宁孝容冷笑,泪已先流,“你其实是为了你的女人是不是?” 泽叶拭去嘴角血迹,确定藏好了解药,听得这话却是一惊:“你说什么?” “你不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宁孝容咬唇,“你放心,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挥袖而向,当此时铺天盖地尽是毒灵,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全部都对准了泽叶!寒泽叶凝神屏息,提鞭直立,他的鞭术要比宁孝容更快,刹那间扭转局面反袭宁孝容,宁孝容眼神一示意,身后寒尸纷纷飞身而上,对寒泽叶形成了紧迫的围攻阵势。她退让一步隔岸观火,望着寒泽叶乱战中清秀冷峻的脸,又悲又写意:寒泽叶,不要怨我,你自找的。  圣坛的另一个战场,同样是为了踏幽兰。 杨宋贤激战已近半天,想不到宁家寒尸越战越勇,围攻人数亦不见减少,潺丝剑纵然英猛,但时间一长,已成颓势,不知肩头何时被什么咬了一口,鲜血直流还拉扯到别处伤口,但他永不妥协,他紧紧攥住好不容易夺来的解药,汗水止不住流下来。 兰山,相信我,一定会回去,一定能回去! 刀光剑影里,他编织着潺丝的勇气,坚定,洒脱……  血雨腥风。 寒泽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次不同,这次他是为了情爱流血! 不予理会他的伤口,这俨然是一种幸福,他冷静地用鞭维持这种幸福。 宁孝容心里默念着招数,寒枫鞭沉稳里包含着一种强有力的内劲,从一而终都是所向披靡! 可是寒泽叶不属于她,不属于她……  宋贤在人群中不住穿行,来回如风,丝越缠越绕,眼花缭乱,快得只有宋贤一个人能掌控,潺丝剑,一旦上了正途就锐不可当,一发不可收。 鞭风辽远,只要鞭一到寒泽叶的手里,汹涌缤纷的只会是落雨,不管敌手是强是弱,是多是少,只管敌人在哪里。 有时候,为爱而战比生死之战更令天地动容。 宁孝容呆呆看着寒泽叶,饶是他卓尔不群的武学基础,脸颊上也全是劳累所致的汗珠,臂上背上少说有十几处伤,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血人! 宁孝容回过头去,轻声问:“杨宋贤那边怎么样了?” 属下摇了摇头,宁孝容挥手退下他,虽说短刀谷人才济济,但宁家寒尸更不可小觑:“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绝不放他逃出去!”  风冷冷舔着宋贤炽热的伤口,血肉像被针努力刺开,毒素随之插进身体里每一根血管,时而发麻时而奇痒,时而紧缩时而崩胀。 他心一横,几乎闭上眼睛听风杀敌,凭直觉,寒尸是越来越多了…… 无知少女,你说,我是不是出得去呢?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脑海里却又依稀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容:玉泽,玉泽……真失败!真失败!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放不下你,这个时候也要念着你…… 苦叹一声,又有谁知道,宋贤明明是假装失忆! 第630章 万缕千匝 初始,他决定假装失忆,是为了成全林阡和玉泽。 离开玉泽的世界,淡出林阡的生命,放弃杨宋贤的感情和记忆,相忘于江湖…… 如此,真就欺骗了林阡的眼,一心一意,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剑侠,不再领兵打仗为将帅,让林阡渐渐感到揪心,揪心过去的兄弟情一去不复返,揪心如今的杨宋贤,是再难融入他林阡的征途中去了…… 所以,要牺牲自己对玉泽的挂念和关怀——哪怕面对面了都不认得她;在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会适当地和别人插科打诨;从来都只跟兰山、唐羽一起玩乐,两年来时时刻刻都是……只为了把玉泽推回林阡的领地,和吟儿猜测的一模一样!奈何这个计策,迄今都没有成功,林阡无情,林阡是为了谁无情。 用来掩饰的,用来转移的,用来寄托的,从来都是兰山。 残忍,宋贤从假装失忆的一开始就知道残忍,对自己,对玉泽,对林阡,对吴越,对钱爽……现在却知道,对兰山,最是残忍!那个小姑娘,跟他一样的乐观主义,所以相当投机,欢喜冤家,朝夕相处,总是有说不尽的话。宋贤想,也许这就是投缘吧,所以为了躲避玉泽继续装下去了,奈何兰山她不是这样想的,兰山心里想的是,也许这就是喜欢啊—— 昏迷的时候,兰山呓语说,真想平安地长大,到及笄之年,便嫁给杨大哥……! 兰山,原谅我,我竟这么自私,忘记了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管她的年纪、身份和阅历……我竟这么糊涂,伤害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儿,我,到底该怎样去弥补你…… 长啸一声,杨宋贤陡然睁开眼,看见滴血剑下无数尸体,将近土红的地面,一圈一圈的血痕外沿,寒尸们略带恐慌地看着他,但又迅即调整阵势,齐心围他。 “家主吩咐,切莫教他出去!” 杨宋贤双耳开始充鸣,心一阵一阵抽痛,血也不住从嘴角渗出来,他不听命运,不信定数,可是手已经不听使唤,潺丝剑越行越慢……  时间一久,泽叶步的是宋贤的后尘,人数开始不断添加,泽叶双耳开始幻听,他明白,毒已经在起作用,将伤口淹没浸透。 宁孝容看着泽叶的伤口中渗出黑色血迹,忍不住哽咽起来:这些年来,泽叶一直受着毒素困扰折磨被迫放弃了一切,包括他挚爱的寒枫鞭,她懂,她比谁都懂他心里的凄寒…… 渐渐地,泽叶鞭法趋于凌乱,宁孝容手一挥蓄势生擒,泽叶哪有那么容易败退,刷一声重新出鞭攻势更猛,刹那众寒尸诚惶诚恐,齐齐向后奔让,泽叶蹒跚着无法挪移,腿上的血像流干了一般。 宁孝容又气又急,正欲下令却听一教徒慌张来禀:“不好了家主!杨宋贤逃跑了!” “什么?”宁孝容惊形于色,泽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原本大家就快擒住杨宋贤,可是,从桃源村来了一队援军!”教徒上气不接下气。 “桃源村又如何?谁敢与我宁家作对,见一个杀一个!”宁孝容怒道,“把他们全部追回杀掉!” “可是,那援军是……魔王带领啊!”教徒一提魔王语带尊崇。 “王来了?”宁孝容一怔,回过神来看着泽叶艰难与众寒尸抗衡的局面,冷冷一笑,“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魔王救的只有杨宋贤,却把你丢弃在这里。” 泽叶飞身闪让开每一滴毒泉,清楚地明白自己一直在各种武器进攻的中央,总有一刻会化成劣势,危险次次迫在眉梢,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退路,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份安妥,宋贤无碍了,兰山会展眉……可是,宋贤拿到解药了么?如果是,现在自己了无牵挂,死有何惧?可是如果没有……正自忐忑,蓦地手腕一阵痉挛,上半臂几乎麻痹,泽叶明白,他还不可以结束…… “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鞭扫天,一山叶落,叶叶蔽泰山……”宁孝容的眼神从未和寒泽叶的眼神分割开过,从她面容里透出的矛盾里,就可以明白她对泽叶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她话音未毕,突地飞身冲入战局,一掌打去泽叶要害:寒泽叶,这一掌下去,我们之间不再有恩怨纠葛!  血,深黑色…… 泽叶,梦早已抛弃了你,也抛弃了我,那一年,我还不曾出生,这一刻,你为了另一个女人…… 宁孝容的影子渐渐消淡……世界,流光…… 不知过了多久,寒泽叶从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碰触那解药,对,药还在……寒泽叶淡淡地笑起来,享受着血从侧脸流过,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没有苦,没有烦恼,没有猜忌和争斗。  三月下旬,短刀谷。 晚风吹起兰山的裙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本心,迷惘地追随着自己的脚步爬向屋顶,一步接着一步的坎坷,乱发遮住她的眼睛,痛楚一次比一次袭击得猛烈,她掩饰不住,摔倒在屋脊痛苦呻吟起来。 “兰山,兰山,你在干什么!快下来!”柳闻因失去冷静,大声喝止,这些天来,她作为结拜姐姐,和唐羽一起照顾兰山。 “天哪兰山,别做傻事!宋贤快回来了!他肯定已经拿到了‘踏幽兰’!”祝孟尝吓得扔掉酒坛,捋袖要飞上去。 徐辕一把拉住他,示意此举危险。兰山使劲摇头,神智不清:“不,我……我害了杨大哥……他……他……”她断续无力,已经开始在屋顶踉跄,唐羽见形势危急正欲爬上去救,霎时一团白影掠过、急速地落在屋顶上兰山身后:“无知少女,谁被你害死了?!” 兰山转过身来,还没有崭露喜悦,骤然脸色大变,歇斯底里道:“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杨大哥回不来的,回不来的!”一边失常大吼一边疯狂地往下冲,宋贤伸手拉她,只扯下一角衣裙,根本控制不住她的决心,宋贤关心所致,不知哪来的速度力气一把抱住他,虽然两人已在边缘,虽然兰山还在挣扎:“兰山……我带回解药啦!只要熬过去,只要你不放弃!无知少女,你看看我,你不是说,喜欢和我在紫竹林里面打转,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我也一样,我也不要停下来,现在我只想,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他紧紧地抱住她,危难时刻真情流露,饶是徐辕也有些动容。寒泽叶若无其事地站在角落里,没有任何表情……兰山惊恐地放弃挣扎,不可思议地转头望他,这一刻,宋贤的呼吸声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哭着:“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危机未过,突地兰山失去平衡,屋顶上两人均从高处坠下,事出突然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救援,唐羽柳闻因紧张地冲上前去,宋贤垫在兰山身下所以兰山毫发无损,唐羽关切地按住宋贤的后背:“你怎样了?有没有事?”兰山泣道:“杨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宋贤强忍疼痛摸出踏幽兰来:“无知少女,你记着啊,欠我一个情债了!”兰山破涕为笑,却握着药一动不动。 “快点,抓紧时间啊!”宋贤催促道。 “不,不,这是你用命换来的解药,我要慢慢地品味。”兰山红着脸笑。 “如果好吃,就分一点给我品味……”宋贤打趣的时候,俨然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以后,真不再做杨宋贤! 泽叶在不远处看着杨贺二人逗乐,无忧无虑的样子,神色黯然地转过身去,悄悄地把紧攥手中留有自己温度的解药扔在了路边。  “既然宋贤回来了,主公和主母为何还没回来?”祝孟尝不禁有些担心。 徐辕听得这话,神色也兀自凝重起来,柳闻因也是一怔:“是啊,却不知杨少侠得了踏幽兰之后,林阡哥哥是如何平息宁孝容的。” 第631章 无数家国 天幕,像是被炊烟熏青的。 三月初,林阡吟儿几乎与宋贤同时到达魔门。闻知宋贤已经闯入寒潭,林阡立即从桃源村抽调劲锐,人数总共不过五十,如此,既能襄助杨宋贤,也不至于兴师动众。领兵者除阡之外,副将为慕大,吟儿则在断崖上,和慕二慕三一起等候他们凯旋。 作为魔门交通咽喉的断崖,西面是一望无际的魔门宫阙,南面有万顷良田的桃源村落,东面为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北面则隐匿吞天噬地的百印山崖。处处都容得下千军万马。此刻吟儿游目骋怀,顿觉心境开阔了不少。 这次她随林阡前来黔西,还没来得及去和慧如、诸葛、邪后见面。此等小事,本不必去惊动他们。 据称,近一年来魔门形势都蒸蒸日上,但慧如和邪后的感情世界,似乎不那么令人欣慰,慕二叹气对吟儿说,慧如向来沉默寡言,所以没有多大的改变,而邪后,已经从去年冬天冬眠到现在了,再不出关都快算得上是夏眠。吟儿猜得出邪后闭关是为什么,听着听着,着实有些担忧。 “奇了,他和慕大已经去了这么久,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吟儿从午后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还没有音讯,虽不担心,却也蹊跷。 “没有回来,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慕二阴沉一笑,“譬如说,慕大随他成功救人,凯旋的路上突然对他袭击。” 吟儿神色为之一滞,分明嗅出一种熟悉的气息——这熟悉的气息,辜听桐、向清风、田若冶、杨致信都曾经给过她。这熟悉的气息,名叫“叛变”! 心念一动,阴谋一触即发,杀机群起而攻!慕二的剑气如虹首先来袭,慕三身上会否又藏了一定分量的“断魂香”?! 吟儿顷刻惊醒,遭逢意外刺杀,端的临危不乱,立即挥剑反攻!战斗激烈,剑星四射,一派飞沙走石、风起云涌…… 怎生慕二慕三要谋害她?魔门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慕大会不会害林阡?一瞬之间,吟儿心中流过了无穷猜测,不容喘息,群魔的攻击卷土重来! 慕二眼神一狠,骤然袖中又飞出一只吸血蝙蝠,吟儿本就寡不敌众,显然对抗不了这腹背受敌。说时迟那时快,由远及近黑如蝗集,万千墨点,漫天卷地倾盆而下,蟾蜍、蜈蚣、蚰蜒、蛇蝎之类,无不是来人的忠实臣仆,来势汹汹,极速一破,霎时围攻吟儿的这一群人,包括慕二及其黑蝙蝠,全部倒退,死死伤伤…… 来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是可信的麾下,五毒教教主,何慧如…… 吟儿又惊又喜,不禁也掺杂了一丝后悔——阡之所以选择只见墓室三凶,除了不想打扰旁人之外,更多是为了她凤箫吟——林阡是为了她才无情! 若是选择见了何慧如,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所有意外吧…… “慕二,你还是决定要一意孤行。”慧如落定吟儿身前,神色和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清冷。 “什么我一意孤行,明明是你们篡逆,竟还不知悔改!”慕二目露凶光,手一挥,当即有更多魔人提刀上前,“少罗嗦,拿下她!” “拿下她?且不说我在这里你拿不下她——敢动王的女人,不怕死于非命么?”慧如冷笑一声,身后五毒障也蓄势待发。 “谁都不准动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不忍见他两家敌对,是以当即阻挡正中,面上无一丝惧色,当此时,谁不为之胆气震惊!众所周知,漩涡之中,到处都是死亡威胁,她却不屑一顾! 吟儿的视线停在始作俑者慕二的脸上:“慕二,要拿我是么?好!给我一个拿我的理由!” 这时有一魔人急急赶来,凑到慕二身边耳语几句,慕二登时色变,当即下令后撤,侧过头来,连叹三声:“大哥误我!”回看吟儿和慧如,冷厉决绝:“今日慕大降伏林阡,再非我慕二兄长!但纵然所有人都承认林阡为王,慕二也绝不屈服!”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便战场再见罢。”慧如轻声回应。 究竟魔门发生了什么事?怎也像是横生枝节?川东的一分为二还深刻在吟儿脑海里,难道黔西也中了这个“合久必分”的魔咒?!怎么可能?算来算去,在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管辖治理之下,魔门怎么也不可能有背叛林阡的动机啊!  待到林阡领着已经向他投诚的慕大的兵马回到断崖,诸葛其谁和何慧如的人也全到了吟儿身边。 众魔人忙不迭地阐述起魔门发生的一切,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眼神中从始至终都深刻着对林阡和吟儿的渴望,渴望他们重新统一魔门—— 原来,去年一整年魔门一直都风平浪静,却就在十天之前,突然发生了一件惊人的意外。贵阳当地有一女子,抱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贸贸然冲入了魔门,凭着先前住过一段时间的印象找到了前魔王的行宫里,这女子自称是庆元四年被前魔王掳掠、留在了魔王身边备受宠幸,然则庆元五年前后,随着林阡的抗金联盟镇压六枭、斥退金北、斩杀魔王,魔门可谓亡国,这女子也就作为一个获救女子被遣送回了民间…… 造化弄人的是,这女子本身习性并不检点,当初在魔门跟魔王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回到民间去反而生活不甚习惯,五年三月,她竟意外发现自己身怀六甲,父母亲人一概弃之如敝屣,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这女子倒也坚韧,一声不吭躲起来生下了这个前魔王的儿子,给那无能的君主留下了一条血脉。然则就在上个月末,这女子大概是养不起一个孩子了,母子俩为了生存,所以返还魔门。 这一返还,可就返还出了一场灾难! 众所周知,庆元五年林阡之所以被奉为魔王,一是由于前任魔王确实是他推翻、改朝换代本该由他继任,二是因为破铜烂铁认他、五毒教教主何慧如拥戴他、邪后林美材从了他……三,是在文人雅士们歌功颂德的基础上,诸葛其谁巧用了一条祖训来使魔门天下归心。这条祖训,就是: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当初,所有人没等林阡同意就已经尊他为王,全体妖魔都接受了一个正道的统帅为主上,纵然连最教条主义的宁孝容都没有异议——是因为,魔神殿下已经没有子孙后代。 但当那女子为了生存返还魔门、对前来质问她的慕二说出襁褓中婴儿是前魔王之子的时候,可想而知,在魔人的世界里,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 偏巧那破铜烂铁,也真乃一件神物,真能认魔王之子。名比实大,君权神授。 也许连那女子自己也没料到,区区一个因为走投无路而擅闯魔门的决定,会给俨然升平之世的魔门怎样强烈动荡!瞬间,就激发了一些人使之居心叵测,这些人中,首屈一指即慕二。 瞬间,襁褓中的婴儿因为血脉尊贵为被称作魔王,而她,一个到处受辱、只求温饱的弱女子,地位竟骤然升为魔王之母,万人之上! 慕二反对林阡的口号,是魔门被短刀谷内战连累——对手是田若凝田若冶的那一役,魔门被短刀谷转嫁了一场兵火……然则,这句口号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因为那一役由始至终,魔人都清楚地看见林阡对魔门的不离不弃。魔人虽然不开化,却显然知道好歹。 魔人过不去的,只是祖训这个关。 魔人只要做出一个决定便是,是遵从已经仙逝了十年的魔神殿下的信条,还是废除它继续维持如今局面拥护这个并非魔道的林阡!? 由于林阡远在川蜀、邪后青龙一同闭关,慕二收留此女的行为,被诸葛其谁指为“自作主张”,亦被何慧如斥为“一意孤行”。魔门当中,骤然分为两派对峙。一派是桃源村的墓室三凶,一派则是诸葛其谁和何慧如,尽管墓室三凶占了六枭的三个席位,其麾下的军队战斗力却明显不及何慧如的五毒教,近年来,桃源村也一直是魔门防御外敌的最薄弱区域,邪后在闭关之前,更曾动过一个对墓室三凶削权的念头——或许,这才是慕二反对林阡的真正原因。  “慕二他,理当是怕被削权,所以一看见机会,立刻就生了另立新君的歹念。”诸葛其谁向林阡解释说,慕二铁了心要拥立新主,根本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分化着一众魔人的人心,欲酝酿一场颠覆现状的夺权之战。 “那女子出现之后,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我们请不出邪后和青龙控制局面,而传向川蜀的信件,恐怕还在路上。”慧如今年也已十岁,出落得愈加清冷动人。 “这么说,我们来得还真巧。”吟儿一笑豁达。 “并不巧啊。”林阡叹了一声,摇头,“只怕我们的到来,第一刻就为渊驱鱼,让慕二去找宁孝容做帮手。” 吟儿一愣:“即便有宁孝容协助,慕二的实力也不过如此。镇压叛乱,并不艰难。” “魔王……”诸葛其谁看林阡沉默不语,正色问他,“只问魔王一句,会否放弃魔门?” 吟儿一惊,才明白未必需要镇压,前年林阡就曾经动过放弃魔门的决心,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止战的最好方法,就是林阡自动放弃魔门的统治权,立即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诸葛其谁和何慧如未必不想遵循祖训,但无奈是因为他们离不开林阡!除非,除非林阡自己选择放弃!他们,也就没必要如此两难…… “不会。”林阡却出乎她意料的、毫不犹豫就回答诸葛其谁。何慧如的眼眸中,也才掠过了一丝安心。 “怎可能将魔门放弃给一对孤儿寡母,和他们身边一群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若我不管,必定大乱。”林阡斩钉截铁地回答。吟儿也点了点头,现在魔门的事态,跟前年形势并不一样,阡怎可以就袖手旁观着这场内战,以一个事不关己的姿态?! “好,只要魔王不放弃,我等将誓死追随!”诸葛其谁喜道。林阡的回答,使他们坚定。 “一旦魔门内战开启,又不知多少无辜血流。”林阡叹,“逆贼慕二,祸国殃民。” 吟儿点头,这才是林阡适才沉默的原因啊。奈何林阡旌麾所指,总要灭去无数家国…… 激进者如慕二,自然不可能轻易说服。诸葛其谁纵然能写无数的檄文,都辩驳不了破铜烂铁同样也认魔王之子的事实! 一国岂能二主,人心怎容裂分? 夺权之战,在杨宋贤寒泽叶离开魔门的第二天,即刻就从桃源村和魔城两处爆发! 第632章 魔域平叛 论武功,论权谋,论军心所向,慕二在林阡之后,不知几千里也。 然则他胆敢对林阡挑战,实在是看准了魔门之人心有空可钻,所以才挟制着前魔王的子嗣、借其血统之名义发号施令!纵然何慧如、诸葛其谁等人坚定站在林阡一面,也绝对不可能否认那婴孩的正统地位……这一招太过高明,这一劫委实难料! 到底谁是篡逆,到底谁是叛军?不得而知。只看见,魔军如潮水般冲荡在一起,涨落起伏,吞天沃日,长达十几个昼夜,风云崩坏,电闪雷鸣。 也许,慕二注定是失败的,他最信任的同盟、他的亲兄长慕大,在遇见林阡的第一天就出卖了慕二,没有按照跟他的约定在凯旋路上将林阡刺杀,反而对之投诚,继而倒戈相向。 至亲的离叛,对慕二来说可谓致命一击,慕二清楚地明白,哪怕是自己的拥趸和死忠,都未必完全赞同自己的夺权决定。随着一次次地启衅却一次次被镇压,麾下们这种对林阡降服的情绪,渐次加深、激化…… 再精良的战备,再缜密的战略,再充盈的战马,遇到林阡之后,全部都是直接被扑灭的下场,转攻为守,如此神速。十天之内,慕二耳边回荡着的战报全然是“兵败将亡”、“把守不得”、“弃寨而逃”……远远望见林阡之战旗招展,众兵将谁不是闻风丧胆! 每次新筑的营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他连根拔起,刚指望凭险据守抱一线生机,他的战马遽然就冲入了寨口!如是,挡不住他进攻,这一战从三月上旬打到中旬,慕二根本没有体验到一次胜利机会。由慕二、慕三、宁孝容组成的联军,完全只是给场面做了贡献而已! 被世人称为“黔西魔门夺权内战”的这一役,吟儿冠其名曰“嘉泰元年三月平叛”,便是放话说这场内战一个月的时间都用不着!若非念在魔门无罪,林阡不可能手下留情,若他像对金人那样打魔门,显然此刻整片魔门都已经夷为平地! 镇压到此刻尚不算激烈,慕二能留住的人心就已然不多。  “邪后殿下……不知你心意究竟倾向于谁……”当此时,能帮慕二扭转局面的人,唯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个。 不用问,其实邪后的心意倾向于慕二。她是魔门六枭中唯一一个对林阡说出“王不降王”的人,她从小到大都承欢魔神膝下,是魔神他最爱的弟子,她一心一意维持着魔门的百年基业和祖训,她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顺应民意承认了林阡为王,若非破铜烂铁认林阡,她愿以一生殉魔门……此刻只要她与慕二联手,将林阡这个外人击退,魔门将恢复到庆元四年之前的局面,那时候也一样很辉煌,不同的是不用慑于林阡之威,她林美材是至高无上! 是天意,送给了邪后一个称王的契机,送给了邪后魔门的精神象征作她玩弄于股掌的傀儡,借此,完全可以实现邪后她“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的夙愿! 作战双方,谁都懂这个道理,邪后的倾向和决定,将严重影响局面的复杂。奈何直到三月十五,邪后仍然杳无音信。她有可能出现的浓云井,数日来不知多少兵将或谋士进出,立场无数。  兵荒马乱,刀光剑影,尘土遮天,旌旗蔽日。 于林阡的十天半月,对慕二而言则是百年千载。 三月下旬,叛军连番战败,弃甲曳兵,终于被林阡压迫到了魔门一隅、最后一座宫城铁血城。新君和他的父亲一样,遭遇了众叛亲离的悲怆末日,等待着他的,将是漫长的围困,和瞬间的终结。 新君的母亲贵阳王氏,这场内乱的罪魁祸首,此刻怀抱着婴儿在残垣里瑟瑟发抖。雨水溅落在这片废墟之上,和一望无际的腐朽战甲…… 哨骑、魔将,一个接一个地跑进来再飞奔出去,身为最高统帅的慕二,亦是焦头烂额在殿前不停地踱来踱去,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这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赢得慕二一个凌厉的回眸,王氏迫于其威,战战兢兢问:“慕二,可有东西吃?孩子他……是饿了……”低下头去,“可有东西吃?” “可有东西吃?!当然有!”慕二冷笑一声,笑毕,直接挥刀,剁去身边侍从的手,从血腥里把断手拖出来递到婴儿嘴边,使劲地塞进去,“吃!吃啊!吃下去!” “慕二,你……你做什么!”王氏大惊失色,慌忙后退站起,踉跄着一阵发寒。 “林阡大军就在外面,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慕二阴阳怪气地笑。 “慕二,我们孤儿寡母到魔门来,岂是来活活受这种罪!?”王氏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受罪?这算什么罪!那些为你孤儿寡母守城的将士,哪个不是几天几夜没进过一粒米?!他们可像你这样哭叫?” “为我们守城?是为你慕二守城吧!”王氏冷笑一声,显然触怒慕二,不由分说,当即命左右上前去,强行把新君从她怀中拽了出来,恶狠狠夺到自己手上,王氏要来争抢,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识相点,就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莫要逼我杀你!” 那婴孩似是感应到了肃杀之气,在这个冰冷料峭的夜晚,越哭越凶。 “儿啊……是娘害了你啊……”王氏泪流满面。慕二嫌她聒噪,即刻就强令母子分离。 王氏刚被拖下去,前线就传回战报,诸葛其谁大军即将杀进城中,粮尽援绝,迫在眉睫。 慕二蹙紧了眉心弦紧扣,战报已经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惨,下一道呼之欲出,便是林阡大军已经冲上了他们所在的宫殿! “太好了!太好了!”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带来这样一道大快人心的战报,“援兵……到啦!” “诸葛其谁兵败溃退!” “何慧如五毒障被打散!” “林阡下令撤兵。” 一个时辰之内,捷报接二连三。 大军围城之际,为了魔神血脉而力挽狂澜的人,从天而降带来上万兵马的人,出现伊始就打败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人,除邪后之外谁人?! 唯有她,邪后林美材,巾帼不让须眉,令林阡都小觑不得,亦是慕二自幼崇拜和心服口服!  气候沉阴,阴雨成涝。 千余守城将士,付出了伤亡过半的代价,厮杀声刚刚消弭,安静地令人心绪不宁。 期待已久的枭雄,龙骧虎步登上玉阶,广袖与袍裾迎风扬起,身形修长如芝兰。那双玄色靴子映入慕二眼帘,带着泥泞和血腥一起踩在殿堂上,身后是一大群骄兵悍将,无一不是臣服于她。 “邪后殿下!”慕二喜出望外,抱着婴孩上前相迎,“您,您总算来了!”不自禁泪已沾襟。 “战地犹作儿女态!无怪乎屡战屡败!”邪后斥道,慕二赧然。 “这便是魔神殿下的亲生孙子么?”邪后瞅见了慕二怀中的婴孩,问。慕二、宁孝容、慕三齐齐点头,慑于其威,未能出声。见林美材似是要看这婴孩,慕二赶紧将孩子递了上去,林美材将这孩子抱在臂弯里,端详了片刻,终于露出丝笑意:“真是魔神殿下的后人,眉眼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将来必当是个英主。” 听她这么说,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慕二连连点头,毕恭毕敬:“邪后殿下,只盼您来将他辅佐!” “先将林阡说服再说。”邪后淡淡回应。 “林阡他,拒不交出魔王之位,所以,才有了这十多天来的兵戎相见!”慕二气道,“林阡欺我魔门太甚!” “然则林阡他,毕竟是我拥立……是我一时失误。”邪后叹了口气,说,“你们放心,明日之后,我自能终止兵戈,给你们双方一个交代。” 第633章 成大事者 雷辊电霍,风雨交加。 黑夜里灯火寥落,看不见这座铁血城的精致华美,只能感受到宫墙外铺天盖地的杀机,和潮湿。 雨水沿着侍卫们冰冷的头盔滑落下来,所有人都仿佛与这种阴暗一起失去了存在感,如雕塑般分布殿前,虽生犹死。 所有主将都已然熟睡。这些天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场囫囵觉,是因为林美材的到来才终于安心,而此刻,林美材则一个人站在殿堂中央,醒着。 怀中婴孩,是魔神殿下的亲孙子,似是天定的缘分,尤其亲近她林美材。一旦贴近她的战甲,一直在哭闹的他顿时就停止了吵嚷,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然后陡然间露出呵呵的笑来,真可爱,可爱得林美材抱着他的第一刻就忍不住用手去逗他。 终于哄着他入睡了,将他轻轻放在摇篮里,林美材渐渐敛了笑容,苍白的脸上,暗暗透出些伤感来。 瞰筑塔传来凌乱的钟声,倾诉着她此刻的心境繁复—— 如果没有林阡,这孩子可能会平安地长大,承欢前魔王和她膝下,辈分上也要尊她一声母后…… 不知不觉,手掌已然停在了那婴孩肉嘟嘟的小脸上,林美材忽而失神怅惘: 魔神殿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啊。 轻叹一声,不再犹豫,掌心又添了一道力,狠绝按在那婴儿脸上,趁他还在沉睡之中,趁他还来不及懂这个人世,虽然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如是,僵持了许久才移开手掌,侧过头去,冷冷瞥了这婴儿一眼,他面色、口唇都已经发紫,俨然窒息而死。 慕二,这就是我给你们对战双方的交代……  天明后的殿堂之上,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撕心裂肺,呼天抢地。自是这可怜婴孩的母亲,意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一夜之间猝死! 慕二呆滞地看着摇篮里魔门的精神象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立多时,才终于恢复清醒,暴怒着呼喝左右:“昨夜是谁守卫失职?!” 踉踉跄跄跑过来一群侍从,慕二盛怒之下一脚将前几个踢翻过去:“说!昨夜我走之后,有谁来过此地?!” 这群侍卫,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你们要知道,不说的下场!”慕二青筋凸起,众侍卫脚底寒气直冒,却更知道说的下场!他们都是慕二的属下,却也全是邪后的死忠! “新君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可能了。”林美材冷冷说,“现在,是该打开城门,向魔王请罪伏法的时候。” 慕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满眼噙泪,回看邪后,难以置信。 邪后一如既往地威严看着他,尽管她的做法卑劣冷血到不是邪后所为! 陡然,慕二伸出手来,不敬地直指林美材,沙哑地嘶吼着:“邪后……邪后殿下,你怎可以,做出如此荒唐事来?!“ “荒唐?”林美材面不改色,“放弃一个圣明的君主,却去认一个还在喝奶的婴儿为王,难道你慕二此举不够荒唐!?” “果然……果然是你……”慕二气冲斗牛,咆哮不歇,“邪后殿下,你太令人失望!你竟犯下如此……弥天大错!” “慕二,是你错了。”林美材平静回应,“挟制新君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背主妄为,第三步必是人臣篡逆!自古及今,皆是如此。慕二,这场反叛,你野心路人皆知!” “什么篡逆,什么野心!”慕二的泪已经填满眼眶,“我前后做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你……” 林美材微微一怔,脸色也稍稍变了。 “在慕二的心里,邪后才是魔门的王,但她是女儿身,没有继承王权的资格,非得让黔西旁落他人手,慕二不甘心!终于老天有眼,给邪后送来了一个傀儡,慕二为邪后抓紧了机会,只等邪后出关立即夺权……邪后却将他,亲手杀死!”慕二诉说衷肠,听者无不动容。 林美材狠下心来,绝情地转过头去看宁孝容:“既然新君已死,你也不必胡闹了。”宁孝容看她重新执掌破铜烂铁,肃然点了点头,正待随她一起出殿,却被慕二大喝一声“站住”! 电光火石,慕二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弯刀来,追上一步直接架在林美材的脖颈上,林美材明明有机会躲避,却没有让,进退何其从容也:“慕二,即便是为了我,错的依然是你。” “林美材!你是魔神殿下最钟爱的弟子,是前魔王最依仗的邪后,是最该维持魔神血脉的殉道者……”慕二义正言辞,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亦是林阡的女人。”邪后难得地流露出一笑稍纵即逝,柔声道,“慕二,你莫要忘了。” 慕二身躯一震,泪水已然失控,长叹一声丢开弯刀,自是不忍心伤害她:“黔西魔门,不复魔门!”所有的国法家规,在那林阡面前竟如粪土一般,现在,竟连最坚定的邪后都已经向他臣服,更臣服得如此彻底! “慕二,随我走吧。我会向林阡陈述事实,求他宽恕你一条生路。”林美材说。 “绝不向林阡屈服。”慕二冷笑一声,第一次违逆他深爱的邪后,“慕二慕三,势要与铁血城共存亡!” 慕三似乎察觉出了形势的紧张,一边抹泪一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铁血城……”林美材微吟,“没有我的助战,这里只可能变成涌血城。” “那便请邪后殿下将我从魔门六枭中除名,从此逐出魔门去,再不踏入半步!”慕二狠狠说。 “若林阡所在之地你不涉足,那天下可还有你容身之所?!”林美材怒其不争。 “我偏不信,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他无条件地付出!”慕二面部肌肉抽搐。  乌云飞快地交替密布,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脚如麻断续在崖间爬动。 突如其来的魔门浩劫,在三月的末尾随着林美材的出关,竟然以一个更加出人意表的方式终结。成王败寇,叛军主将慕二慕三,及其麾下百余人,尽数被逐出魔门,自此于黔西销声匿迹。 罪魁祸首贵阳王氏,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后骤然疯癫,林阡念她无辜,亦为了给林美材消除可能引起的众怒,令林美材给她在贵阳城外寻了一处幽僻居所,其余生几十载,都托付于林美材。 不管那婴孩有没有感知,他终究消除了一场血战——用一个最干净的灵魂来洗去所有的污浊,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邪后,选择的一刹那,可曾犹豫过?”站在王氏住处的林子外面,慧如叹息着问林美材。 “犹豫过。” “现在,可后悔了么?” “不后悔。” “为什么?”慧如略带不解。 “生杀予夺,本就决定在强者手上。难免会有两难,可以容许污点。”林美材回答,气场仍然是那样卓然。 “邪后殿下,越来越像他了……”慧如悠悠叹道。 这时林阡和吟儿从那茅屋里走出来,许是看见王氏可怜,吟儿脸上始终挂着愁绪。 “怎么了?怎生如此多愁?”林美材上得前去,笑着对吟儿宽慰,“若每个战败者都这样同情,那便不要打仗了。” “不是同情……”吟儿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而是悔恨。” 林美材一怔:“怎么?”赶紧抬头征询林阡。 “吟儿说她见过这个王姓女子。庆元五年那时候,前魔王被我们消灭,被他掳掠的女子们全都获救,吟儿在军营里听到这个女子哭诉,知道这女子是出自真心爱那位魔王。当时楚风流楚将军和吟儿在一起,是想立即就将她斩杀,但吟儿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放了她一条生路。唉,想不到这女子,当时就已经有孕在身……”林阡回答。 “有些时候,真该斩草除根。否则……会有更大的灾难……还连累别人。”吟儿忧伤地说。 林美材听出音来,即刻摇头:“不,没什么连累。”回看了茅屋一眼,“命中注定,我来欠她。” “命中注定,我也欠了邪后。”吟儿自责地说。 “哈哈,吟儿,若真负疚,便答应我一件事——尽快给林阡生出个儿子来。”林美材说罢,吟儿和林阡皆是一怔,可真服了邪后,什么正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答应我,莫让我魔门血脉再中断、再引起什么轩然大。”林美材却不是说笑,“你们的第一个儿子,就别做短刀谷的少主了,生下来就放到我魔门中为继承人吧。” 确实,是很需要一个孩子来点缀征途了,各方都一直在巴望着,短刀谷、抗金联盟、魔门,仅此三家,就至少需要三个继承!吟儿顿时觉得压迫感更重,抬头看了林阡一眼,他只是保持微笑,一如既往不动声色。 第634章 首篇杰作 嘉泰元年四月,四川龙州蕃人事变。 龙州本是蕃汉杂居,西邻吐蕃诸部,州内有浊水寨,人常至互市。寨内豪民聚储货物、以图谋利。知州以其擅利而将他们迁往别处,蕃民盐粮米茶等物不可得,遂于该年四月攻扰边地。四川制置司遣官军前往镇压,短刀谷义军有吴越、宋恒、祝孟尝、向清风协同作战。 这也是短刀谷官军义军,自去年内战之后,第一次齐心协力共拒外敌。个中意义,不在话下。 游刃有余,毫无惊险,不出半个月,蕃人就已兵败溃退。 此龙州之战,曹玄之拥趸、顾霆之旧部,无不以林阡马首是瞻;范克新、苏降雪之死忠,亦有顽石融化之迹象;而作为顾震的门生,吴冒先、郑宣城也俨然和林阡化敌为友,周存志、李云飞两位骁将,更是早就对林阡心服口服——须知这些人虽然位低,却战功显赫,向来在地方军中威信极高,可谓一人就代表了一方势力! 兴州都统郭杲,依稀从这种局面中嗅出了一丝不妙,偶尔莅临一次短刀谷,更感觉到自己根本有名无实——即便林阡其人常年在前线根本不在短刀谷,川北所有人都分明对他奉若神明。甚至在整个兴州军、广安军、蓬州军中,其声势也远远盖过任何一个官军主帅!奈何单凭郭杲,根本管制不住这大势所趋! 蜀川之官军义军,俨然是分久必合。表面是一场龙州之战就全部归附了林阡,实际却也是经年累月、水到渠成……  四月中旬,厉风行金陵夫妇重返战地。在去年年末广安之战以后,他一家三口趁空回去了福建一次,却真是耐不住性子不安于后方,挂念着川蜀局势所以立马又回来了。得他夫妇相助,林阡自是如虎添翼。这天清晨,吟儿抱着两岁大的战儿,忍不住骂他爹娘狠心:“也不好好疼惜孩子,这么小就要风里来雨里去!” “瞧瞧这人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战儿的亲娘!”陵儿笑起来。 “我当然是战儿的亲娘!他是跟着盟军的奠基之役一起来的,是我们大家的战儿!”吟儿抱着战儿爱不释手。 “对了,我听说叶文暄也当爹了?”厉风行问林阡,甚是关心。 “是啊,这个月初八,本来我想让师兄给他女儿起一个跟战争有关的名字,师兄说什么都不肯,执拗着硬是要自己取,后来就取名叫‘叶品’,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吟儿抱怨说。 “胡闹!别人家的孩子,哪轮得到你来取名!”林阡赶紧制止她长篇大论。陵儿看着吟儿满脸的不甘心,不由得笑出声来。 “哦,这么说,冷姑娘生的是个女儿?那敢情好啊,陵儿,要不咱们就不等凤箫吟他们了,厉战就直接跟叶品算了,哈哈!”厉风行开玩笑。 “天哥!有你这样悔婚的吗!?”吟儿脸色大变,可是真生气了跳起来就要打他,“厉战是我女婿,谁都不准抢!”可算体会到了洛知焉被拒的心情! 刚跳起来还没打,吟儿忽然头晕目眩,即刻胃里一阵翻涌,当着厉风行的面,不客气地吐了一地,吐完更是摇摇欲坠,可把军帐中的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素来镇定的林阡,此刻手足无措,慌忙把吟儿抱到床褥上去,金陵一面传召军医,一面抱起战儿也跟着过来,很是担心吟儿身体,厉风行自作孽不可活,乖乖在原地打扫脏物。 “最近毒发真是奇怪,不像以往那样发热,反倒是胃里翻江倒海,上次跟一个蕃人交战的时候,我跟他语言说不通,就索性吐了他一脸都是,如此竟打赢了那一仗!”吟儿笑着对金陵吹嘘,脸色却极是苍白。 林阡一愣,收起温柔厉声喝问:“何时发生的?怎么瞒着我!” 吟儿发现说漏嘴了,吐吐舌头:“约莫两日之前,你在别处作战……” “说过多少次,切勿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谎报自己身体无碍!”林阡愠道。吟儿乖乖低头,服服帖帖接受批判。 “恶心反胃……”金陵一怔,毕竟是个过来人,仔细看了看吟儿,确实比以前胖了些。正待询问,军医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就在给吟儿号脉之后,军医激动对林阡禀明:“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母她,有喜啦!” “当真?!”林阡欣喜若狂,一把攥紧了吟儿的双手。吟儿糊涂地愣在床头,呆呆地“啊”了一声。 “当真!已有三个多月!”军医说的同时,陵儿也坐到床沿,俯首带笑看着吟儿:“只怕向来都不在意自己那方面的事,连怀了身孕都糊里糊涂……” “身孕?!”吟儿大惊失色,一骨碌爬坐起来,骇得林阡手忙脚乱,“那岂不是说,要有好几个月不能作战了?!” “作战?凤姐姐,眼下有比作战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来做啊!”陵儿哭笑不得,“何况你这身体,本就不适合作战。” “不错,去年樊井就对我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火毒理当也不会再发,可以尝试停药,但还不适合冲锋陷阵,最好的方法,就是静养一年。”林阡说的时候看着她腹部,唇角滑过一丝深邃的笑。吟儿一震:恐怕,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吧! 往事的碎片一幕幕浮现眼前,吟儿忽然把一切都记清楚了——去年九月她尝试停药,适逢“北斗七星”在散关启衅,自己身为盟军七剑之一,立刻就摩拳擦掌慷慨请战,其实那时就已经辜负了林阡的一番情谊!林阡表面没有反对、根本不曾阻止她建功立业,甚至还一直鼓励并支持她屡战屡胜;但正是从去年九月开始,林阡出席各种场合,就已经滴酒不沾,其深谋远虑之程度,令人发指!孰料,散关刚定,便又爆发广安之战,夫妻俩又一次历经腥风血雨,能够谈情说爱的机会自然就更少,好一个林阡,偏就敢在他最危险的情况下把她拿下。到现在为止,刚好是三个多月…… 筹谋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因为他想让吟儿静养一年。拽着吟儿静养一年的方法莫过于此,否则这丫头一个劲地想要往战场上闯。用一个孩子来拖住她,决不让她再有价值缺失感! “为什么连这都在你计算之内?”吟儿虽然气愤,却也欣喜,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搅合,根本骂不出口,微笑着脸颊绯红,低下头仔细算了算,“这样算起来,这孩子是庆元六年来的,所以还是属猴的。”对着林阡,粲然一笑,“小猴子,林家小猴子。” “呀!凤箫吟,看来你起名字的本事真差,哪有人叫自己孩子‘小猴子’的!难怪叶文暄不让你瞎起!”厉风行叫起来,吟儿赶巧又是一阵恶心。被林阡和金陵瞪了两眼,厉风行可真不敢再说话了。 吟儿看着这幕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却有点湿润,自然是幸福的泪水:“哎,想不到我们四个人,这么多年了都还在一起……而且,将变成六个人,世世代代延续下去……”轻抚着自己小腹,得意地笑,眼眸如月,“这小孩,他一懂事,我就告诉他,他父亲是天下间最强的男人,他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干爹是指掌双绝无敌手,他干娘是唐门嫡传南宋毒王,他还有一大群能征善战的叔叔伯伯们。” 看着吟儿嗜好虚名到这个地步,林阡不禁笑斥了一句:“这些又有什么用?这小孩还得有他自己的功业才行,我便等着有一天别人指着我说,这是林谁他父亲。” “林谁?”吟儿狡黠一笑,迫他赶紧赐名。 “去年这时节,联盟在打凤州,今年这时节,联盟恰恰在打龙州。若是生女儿,就叫她小凤,若是生儿子,便叫他龙儿,如何?”这时吴越进得帐来,显是闻知了这一喜事,不禁为兄弟感到高兴。 “俗气了,俗气了!”祝孟尝这个大俗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俗。 官军义军众将,接二连三冲进来贺喜,也一个一个献策起名字,众草莽学识都浅陋,脾气又一个不服一个,如此就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作罢…… 二十一年前,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他林阡的降生,二十一年后,天下显然对林家的又一代,报以更高的期望,更热的关注。 待群雄都退下了,只剩阡和吟儿相互依偎的时候,再执手,意义已觉不同。 “不知是个公主,还是个小子,唔,最好是两个,如此,既给陵儿一个准儿媳,也给邪后一个魔门血脉!”吟儿憧憬地说,兴趣一下子就完全转移到了孩子上,可真被他林阡算准了。 林阡止不住朗声大笑:“真的很难想象,吟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吟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嘿嘿,就要让你刮目相看。你的披风是我十八岁的成果,你的小猴子,就是我十九岁的杰作!”吟儿被激将,自然会更加看重这孩子。林阡知她以后不会一心再往战场上闯而是专心于静养恢复,终于放下心来。  四月下旬龙州初定,又有军情送至川北。与以往相异的是,这一战绝非外族诱引,而是因爱而生—— 送来战报的,是黔州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 命中征伐,不计其数。 第635章 奈何不堪 夜晚的雾越下越大,月被牢牢地遮掩,天幕上的星,越来越模糊…… 沈依然站在苏慕离自尽的悬崖上,真想也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阿荃,阿荃,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一直把你当成是亲生女儿看待!可是,随着你渐渐长大,爹才发现,爹不能没有你,爹需要你啊!”沈望颓丧的表情重复出现在脑海中,断续的记忆因之而不停闪回——十六岁的自己全身赤luo,不知第几次被他无礼压在身下……沈望明明应该忏悔,可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他不是真心赔罪,而是在自我麻醉! 每每忆及这份羞耻,沈依然总觉得自己满身污秽,肮脏至极! “依然,嫁给我吧,我从初次遇见你,就发誓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所有的师兄都被她美貌折倒,在与她媾和之后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求婚的言语,不知是为了做沈望寨主的乘龙快婿,还是发自真心地爱她。严峰师兄、石青师兄、单行师兄、卢潇师兄…… 终于,在庆元四年的春,她亲手将改变了她一生的养父沈望送进地狱,并独自开始承担起这份沈望亏欠她的业。 好景不长,众师兄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她要把握好权柄不致旁落,唯能一次次地出卖自己身体……然而到了那年秋天,篡逆之心群起高涨,阴谋杀机一触即发——幸得林阡吟儿相助,否则她早就大势已去。 “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战祸陆续平息后,林阡曾严肃问她,她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身怀六甲,却不知究竟孩子是谁的,糊涂啊,可笑啊,可这就是她沈依然的人生啊,随着腹部一天天的隆起,她不能不给腹中骨肉找一个父亲——自然不能找单行或卢潇,哪怕她和他们之间有情愫!所以随便找了一个普通的武夫托付,那名叫李郴的武夫,高大壮健,老实巴交,不会影响沈依然的事业,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沈依然的从前…… 李郴自然受宠若惊也如获至宝,娶了沈依然和她一起打理起这个覆盖黔滇的西南第一帮会。初始有人不服,叛变接二连三,或是自发,或是有人背后推动,但一一都被强势镇压,为此,沈依然由衷感激林阡和吟儿,若非他二人一直保驾护航,李郴绝不可能坐稳了寨主之位,两年多来,沈家寨都没有发生过半次动荡,卢潇、单行亦如林阡所言,相互牵制,安静归顺。 可是,这一切,终于在李郴得知真相后颠覆!沈依然万万没有想到,表面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一旦爆发比谁都凶猛—— “你这个贱人!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李郴以为我自己有福,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谁料到却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你瞒着我,你心里从来都只是别的男人!”李郴不止一次地杖击她,鞭打她,拳脚相加,在她刚刚决定安守本分的时候。 她心怀歉疚,不能还手,只能任他残暴地抽,使劲地踢,狠命地踩,最后他伤害完之后也疲惫了,她还必须去用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抚慰他,闭上眼睛流着泪,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宣泄。 纵然如此,他却再也不相信她,甚至在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继续施加暴力,害得她的第二个孩子无辜流失……是从何时开始的?其实婚后他真的一直爱她惜她,然而不知从哪一日起,她的身心,就一直不停地被他折磨和摧残…… 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是她要稳住沈家寨! “依然,他待你不好!是不是?!我这就杀了他!”终于,单行发现她臂上的淤青,大怒着拔刀而去。那一刻她惘然失措,那一刻她不该惘然失措!单行冲冠一怒,立即师出有名!翌日他单行就挑起衅端发动叛乱,不仅扬言要把李郴赶尽杀绝,更是要把沈家寨的基业夺取! 单行师兄,是真的爱我吗?如果是,你与他拼杀,该置我于何处? 沈依然早就过了那个天真地相信爱的年纪,乱世,女人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 就在四月龙州之战爆发期间,黔西沈家寨同时发生暴动,单行连番攻杀,攻陷营寨无数,李郴兵败如山,蒙难四处躲避,若非沈依然拼死蔽护,驱马为他杀开血路,李郴现在,已经没命突围到短刀谷来求助林阡…… 命已经完全交给了他,可李郴,迄今也还没有原谅她…… 不知不觉,身体已经开始前倾,蓦地后心被人一拽,她愣怔怔摔在地上,抬头看时,救她的那人,是宋贤……是她年少时,确确实实魂牵梦萦过的那个人,可现在…… “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一定要轻生?”宋贤问。 她微微一惊,意识到往事早已远去了太久,现在的宋贤,据说已经和兰山十指紧扣,而自己,何尝不是在嫁给李郴之后,亲情正在渗透入爱情?奈何,奈何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宋贤已不是宋贤,依然也不是依然……”她泪流满面,战栗着站起身来,却带着怀念与爱情呆滞地凝望他……  就在这嘉泰元年四月之末,林阡刚统军回归川北,便得知那沈家寨内乱。是夜,沈依然和李郴并不在锯浪顶上,是天骄带了一些残兵败将上来向他如实报禀。 “我已遣人去联络傅云邱,他石城郡的兵马靠得最近。”徐辕说,“然则,毕竟是沈家寨的内事,只怕云邱无权过问。而黔西魔门,就更不适合插手了。” “还必须由李郴和依然两人自己回去平定。我们作为外人,只能给予增援。”林阡蹙眉点头,“目前沈家寨的事,尚未在谷内公开?” “消息才至川北两天,经我封锁,未曾公开。”天骄点头,与他想到了一起,“以免被银月钻空子。” 今时今日,其实金南和控弦庄都不足为惧,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次川东之战的教训还在,林阡徐辕都了解:必须未雨绸缪,银月一定要防! “李郴和依然现在何处?”林阡话音刚落,就看到唐羽冲到阶前,倚在门口,不停喘气,显然事态紧急:“主公,沈寨主她,出了事!” “何事?” “她的丈夫,李寨主……在悬崖边打她……”唐羽气喘吁吁地说,“大伙儿都被吸引过去了……却制止不了!” 林阡徐辕皆心念一动:这样一来,消息怎可能还不公开!天助银月耳目! 唐羽当下带林徐二人过去,相隔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隐隐听见悬崖边传来谩骂声。 吟儿适才和陵儿、杨夫人在一起,似也闻讯就立即赶来,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见人群拥挤就没过去,而是站在僻静一隅、很自然地以手掩腹流露出稍许母性,林阡见了不免欣慰——这个人,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冲动了。 “简直无法无天,他李郴不嫌丢人?把家丑给捅出来?!”柳五津义愤填膺。 石中庸一直紧蹙着眉,看林阡往这边行,上前问他:“主公,可否代沈望替依然做主,让她和李郴解除夫妻关系?” “好啊,反正打老婆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静气愤不已,“方才宋贤和听弦去劝架,竟被李郴说他俩和依然有私情!你说世上怎有这种人,不信任自己老婆到了这种程度!?” 说话间,人群为几位首领让开了一条道,贺兰山看见林阡徐辕和吟儿,急忙从战局里跳出来:“盟王,天骄,盟主,你们总算来了……他们拦不住!”她指向一直劝架的杨宋贤和辜听弦。李郴像一头凶暴的野兽,不停地狂吼,而沈依然伤痕累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面泪水。 天骄见到李郴这副模样,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一把将他拉开。同时林阡也按住他喝止:“李郴!有任何事都可以对我直说,凭何这般对待依然?!” 吟儿看徐辕林阡一下子就把李郴拉开好远,确定了没有危险,上前去扶起沈依然,肃然问:“李郴,怎可以这样毁你妻子名节?”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要毁她名节?!你自己问问她看,她有什么名节可言!单行、卢潇、石青、严峰,无一不曾与她私通!这个无耻的贱人,适才又被我看见,她和杨宋贤卿卿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奸夫!或许她孩子的父亲,正就是短刀谷中人!” 失忆的宋贤,怎可能和沈依然卿卿我我?!林阡吟儿皆是一惊,齐齐向宋贤望去,其实宋贤为什么能认识宁家圣坛的路那么快得到踏幽兰,已经很值得怀疑…… “给我滚开!”李郴力大如牛,竟趁林阡失神,将天骄手臂都挣脱,一个箭步冲向正低头抽泣的沈依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有一人挡在沈依然身前,李郴眼前一黑,撞在那人结实的胸口上,抬起头来,只听挡住他的那个魁梧男人厉声喝问:“大伙儿看看,是谁损名节,是谁更无耻!妻子再如何不对,也不该用来糟践!” 林阡虽然大局为重,却也一直没有忽略细节,那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适才李郴冲过去的时候,吟儿选择的是本能后退一步,不是逞强而是自保。 适才千钧一发,他刻意没有给予完全的保护,赢回这样一个理智冷静的吟儿,着实令林阡感到欣喜、安心。 李郴伸手指着那个挡他的男人,怒不可遏:“你终于站出来了!吴越是吧!我见过你!盟王麾下战功最高的一个!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不仅仅是战功纵容了你的胆量,你本来就能和亲生妹妹搞在一起!” 吴越霎时脸色大变,全场寂静无声,沈依然大声阻止:“李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 “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阴娃,厚颜无耻,你们两个,天造地设啊!他连都敢,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怕!?”李郴本就是个山野村夫,一旦乱性,口不择言,偏偏戳到吴越痛处,又狠又准,局面失控。 纵然吴越生性隐忍脾气温和,听得这句都情不自禁,一掌直接拍在他胸口,沈依然一跃而起大声道:“吴当家!”为时已晚,李郴受了这一掌,吐出一口血来连退数步。 “够了李郴,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吟儿忍无可忍,上前安慰依然,林阡亦怒不可遏,只能强行将李郴穴道封住:“听弦,致诚,将他带回锯浪顶!” “她啊,她身上有病啊!吴越……你不怕么!”李郴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止不住地嚷,被辜听弦一掌拍晕了过去。沈依然听到这里,泪早已流干了,气力衰竭,突地昏死过去,吟儿赶紧支撑住她:“依然,依然!军医!军医何在!” 当即有军医上前给依然诊治,宋贤气愤不已:“怎就有这种人!” “怎就有这种人……”吴越喃喃道,“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 林阡知方才李郴勾起他隐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莫跟小人计较。”  莫跟“小人”计较。 徐辕听见林阡对李郴是这样定位,当时就已经明白了林阡的决定,是以在回去的路上,对林阡询问:“李郴这样的人,断不能肩负大业,我们到底该如何平定沈家寨?” “不管如何平定,都该立刻备战。着傅云邱、林美材听候调遣、随时介入,我等也应厉兵秣马,若有外敌入侵边境,即刻发兵拒之绝之。”林阡说。 范遇明白林阡为何会有“外敌入侵”这个顾虑:“若没有猜错,银月适才,就在人群之中。金人得她情报,势必趁虚而入……” “本来消息就不可能被完全封锁住——任何势力,只要它有破绽,就必定会被敌人找到。迟早的。”林阡叹了一声,“不出意外,今夜银月就会将沈家寨的情报传给金人。” “传出去了又如何?今时今日,还有哪个金人有胆量跟我们斗?”吟儿骄傲地想,连那薛无情都认输了。 “若明知银月在暗处还像你这般掉以轻心,盟军一定是骄兵必败的下场。”林阡摇头看着她,“吟儿,敌人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打败了金朝的众多前辈高手,势必会赢得一大群后生晚辈。别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怕,老林阡定比小林阡强。”吟儿一怔,笑吟吟的。 “话虽如此,若是能得知银月真实身份,才算除去了我心头一个大患!”林阡被她逗笑,却为银月扼腕,“奈何俘虏中无一人见过银月真面目,纵使是贺若松,也只听过银月声音。” “咦,贺若松已经跟你合作了么?”吟儿奇问。 “是啊,贺若松他,有感对兰山愧疚。”林阡微笑回答。 最后两句话,是在众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所说,他借着人群的分流,有意无意让一些人能够听见。 且让银月尝到情报的甜头,却在身份上栽跟头—— 贺若松这个陷阱,专等着银月去踩。 第636章 风云再起 “着实没有想到,回来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一出丑剧!”回到锯浪顶,等沈依然终于安睡后,吟儿一想起李郴嘴脸就愤愤不平,不仅笑容收敛,拳头也立马就紧握了,“那李郴,真是糊不上墙的泥!打敌人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打起女人来到是毫不留情!” “吟儿。”林阡捉住她的手,将她拳头轻轻打开,“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这样的热闹,能不凑就不凑。我知你性子注定不安分……但只需忍耐六个多月,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其实今天她的表现已经令他很欣慰,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更收敛。 她轻轻点头,浅笑低眉:“为了小猴子,我什么都答应。” “怎么?”徐辕一怔。 “还没来得及告诉天骄,吟儿已经有孕在身。”林阡转过头来,微笑回应。 徐辕一惊,缓缓点头:“可能因她自身太小,竟一时……没能看出来……”说的同时,神色有些复杂。 吟儿显然不懂徐辕心态,笑着对徐辕说:“天骄,以后如果林阡不在谷里,我们就拜托你照应啦!” 经广安、魔门、龙州三大战役,小猴子已经快足四个月了,吟儿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林阡最为看重,后几个月如若再有什么征伐,即便是要分离两地受相思之苦,林阡也断不会把吟儿再带在身边辗转。短刀谷里最值得林阡托付的人,向来都是徐辕,偏偏他曾经那样仇视吟儿。但林阡相信,天骄虽然不支持,却值得自己信任。  近日来,得吟儿、陵儿、顾小玭、杨夫人陪伴,沈依然的脸上才总算添了笑容,陈静和贺兰山两个充满活力的亦会时不时来探望几次。 当然,除了来给沈依然做伴之外,兰山她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吟儿了,一个个地嚷着要给小猴子做衣服、送礼物,更争相要做小猴子的干妈。有时候范泳儿、洛轻衣、柳闻因路过锯浪顶也会加入,还有最近正好从淮南到川蜀的司马黛蓝,闻知师父有了身孕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聚在一起热闹劲就别提了。 这天林阡忙完事务刚回到院门口,就看到兰山伏在吟儿小腹听声音,那一幕,实在是温馨得紧。 “一定是两个!有两颗心跳!”兰山说。 “两颗心跳,我的心跳也算一颗的!”吟儿笑起来,腹部比以前鼓了不少,已经看得出是个孕妇了,“我感觉得到它在动,只有一个!” “你的感觉,不作数!”司马黛蓝笑着,一如既往对吟儿都是这个语气。 “很可能是两个啊,试想,林侄自己就是双胞胎!”陈静一边把好吃的端出来一边说。 “真好,主母给我生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玩!”小玭灿烂地笑,显然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着实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对小猴子最感兴趣的就数她。 “若真那样,就更好了。”吟儿微笑,脸颊粉红,抱住战儿,调侃着他:“战儿该是最等不及的吧,毕竟是你媳妇呢……”童心未泯,煞是可爱。 最近吟儿反胃的次数少了,食欲也比以往大增,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因为有孕在身,她体温竟降低了不少,经过这些天的修身养性,更让她无师自通学会了自保——看来让她怀孕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啊…… 林阡伫立在远处,不想打破这种安谧祥和,所以微笑旁观,一直不曾靠近。 “主公。”奈何终于有侍卫煞了风景,众女子这才发现林阡归来,纷纷准备退下。 “陵儿,杨夫人。”他将金陵和杨夫人唤住,“我在锯浪顶的时间不多,希望你们若有闲暇便来照应。吟儿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懂,需要向你们请教。” 杨夫人连连点头,陵儿笑着说:“不必太担忧,四个月了,已经稳定得很了。”回看吟儿一眼,“何况这头母牛这么护犊,平日走路都瞻前顾后呢。” “是么?”林阡一怔,听说了不少他不在锯浪顶的时候吟儿凶悍护犊的事例,颇觉惊奇。 “主母她现在比我们还谨慎,很多以前不吃的都吃了,很多爱吃的也全都忌口了。”杨夫人点头,正色。 “真是难以置信……”林阡一笑,“太阳从西边出了?” “主公放心好了,还有我保护主母呢!”小玭那丫头,扶着吟儿站起来,明明现在盟主她老人家自己站得起来。 正自轻松谈笑,忽有向清风急匆匆赶到锯浪顶上来,对林阡耳语了几句,林阡一惊,微微色变,转头看向兰山。 “出了什么事?”吟儿一愣,奇问。 兰山似是感应到了些许不祥,脸上的笑意即刻消失:“可是我爹娘……?” “你爹他,死了……” 贺若松死了。 完全没有料到,贺若松会死。 南北前十,自抗金联盟奠基之初就一直阴魂不散,虽然互有胜败,却至今都没有死过一个特别大的人物。至少南北前四一直都活着——然而现在,贺若松打破了这种格局,死在了短刀谷的万尺牢。 况且,贺若松是自杀,自杀在这个林阡需要他为陷阱诱导银月露馅的关键时刻! 直觉,贺若松的死,跟银月有莫大的关系。 事实上,林阡设计把银月引向贺若松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全面充足的准备,在贺若松所在的万尺牢加强监视、防范,只等着银月上钩。凭银月的行事作风,不会立即就去灭口,所以林阡也一直在等,等她终于为了自保而去下毒手的时候,被埋伏在侧的一干高手捕获。林阡胜券在握,贺若松并不会有任何风险。 然而,纵然是林阡,也不曾想过,贺若松会选择自杀! “不,不可能的。爹他……说过要陪我过一次生辰的,怎么……怎么会,怎么可以失信……”兰山伏尸恸哭,一度情绪失控。 更令林阡觉得棘手的,是所有埋伏在侧的人都说,这些天来,没有一个人去见过贺若松,除了专门给贺若松送饭的兰山——但兰山,当然不可能是银月。兰山也更不可能,逼迫自己的父亲自杀! 那么,银月又是怎样隔空就唆使贺若松自杀的?包括林阡在内,所有人都想不通。 却还是被银月从眼皮底下成功逃过了一劫,林阡心中有数,聪明灵活谨慎如银月,在细作之中凤毛麟角,不愧为控弦庄庄主!  期间,落远空重新与林阡取得联络。银月果真已经传出了针对沈家寨的指令,但这一回控弦庄因为实力亏空而不予出战,如此一来,才未加重事态,既然外敌不插手,只需安内即可。 纵然如此,银月在林阡心中的地位,已经胜过贺若松和薛无情,达到了“不得不除”的地位!待他处理了沈家寨之后,势必将要对银月处之而后快。 “依然,我已命泽叶和听弦将李郴送回黔州,你且暂住在兴州,待局势稳定了再回去。阿杰他,也将被我接来。”林阡对沈依然母子,关怀备至有如往昔对陆怡。沈依然的遭遇,却比陆怡更惨,至少,当初铁云江是那样善待陆怡。 面无表情的沈依然,听到这里,嘴角划过一丝微笑,点头的同时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阿杰……他真可怜,他不知道,父亲是谁……” 吟儿着实怜悯沈依然,但明白她真就是这场枝节的罪魁祸首——若非当初她遮遮掩掩对林阡隐瞒实情,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这种乱局!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了。西线边关刚刚安定,南部边陲又累林阡再操份心,吟儿心中,自然生疼。 所幸为林阡分忧的人从来不止一个。表面上,寒泽叶和辜听弦是奉命将李郴送回去,实际却是要帮沈依然重新聚拢实力,并跟大理傅云邱、贵阳林美材一起,尽快地形成对边境沈家寨的全面控制,绝不会准许单行卢潇贸贸然向对方动手从而在边荒掀起祸乱。接下来,林阡亦会派遣更多的精锐,和他心中的寨主人选去平定乱局,尽可能在金人作动之前,扑灭这场内战之火。 林阡心中的寨主人选,一直以来都是沈依然,但如今,她显然不足以自立,故而与众谋士商议之时,林阡曾数度扼腕,沈依然可算是他一手栽培扶植,和吟儿是同时期成长强大的,“可惜的是,终究较之吟儿,少了几分魄力。”今时今日,沈依然相较吟儿,可谓是天壤之别。所以日后究竟立谁坐镇黔西,着实是件令他头痛的事,而此刻,黔西当地若无人可以压住单行和卢潇两个人,非得由他林阡亲赴一次边境不可! “泽叶是第一拨,致诚隔日动身,我随后就到。”原本林阡是这样授命,孰料祝孟尝那家伙冲到锯浪顶来,不由分说要代替杨致诚出战。 “且不说你刚从龙州回来需要休整,你新婚的妻子不要管了么?”林阡摇头不允,又好气又好笑。 “主公也刚从龙州回来,没见主公说休整,再者主母现在身怀六甲需要主公,可别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好大了!”祝孟尝嚷嚷,阡和吟儿相视而笑。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阡听出他意念坚决。 “唉,我这才知道美女娶不得!现在真是羡慕死致诚了,虽然杨夫人她五大三粗的吧,可一走进人家家里,什么东西都收拾整理得好好的,做得一手好菜,心灵手巧没话说!哪像我啊……现在躲她都来不及!”祝孟尝发自肺腑地只说了一个例子,那洛轻舞刚为子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所以把先前遣散走的几个侍妾请回来做菜,吃的时候却还是大小姐做派,像肥肉这种自己不吃的全都挑给侍妾吃,祝孟尝只是好言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洛轻舞就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去了…… “孟尝……我对你不住。”林阡叹了口气。 “不,不关主公的事,是我自己,没能抵得住诱惑!”祝孟尝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就只想对主公请战,把我往外面调,越远越好!不回来才好呢!” “哎!百无禁忌!”吟儿赶紧地,“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 “孟尝,此战不同以往,需要心思细腻的人去应付。”林阡正色说。 “我,我可以心思细腻!”祝孟尝抹泪说。吟儿于心不忍:“便让祝将军去吧……” “也罢,你若坚持要去,就跟随我一起。”林阡思忖片刻,才允了。 第637章 高瞻远瞩 然则这世上,太多人太多事都出乎意料。 就在这多事之秋,前线又传回紧急军情,无论对林阡还是对银月而言,均是始料不及—— 位于黔滇之交的沈家寨发生事变,由于路程较远,四月末消息才传到短刀谷,林阡刚开始介入调控,银月想吃它也有心无力。却有一个人,因为位置较近也蓄谋已久,所以在这一刻已经攻袭! 这个人,是盟军的老朋友,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一旦入局,事态就不止安内这么简单,黔滇边境上的局势,霎时就是一场大乱! 幸好,现在寒泽叶、辜听弦已经到了,傅云邱、林美材也早便在侧制衡,致诚、致信兄弟应当于去黔西的路上,局面来得及救!——当徐辕和吟儿还在庆幸林阡未雨绸缪的时候,林阡却说,还不够,风鸣涧、郭子建这些人马,都要尽数投入边陲抗敌,他自己,更要连夜就走,立即赶赴西南! “提前了两日,我还不曾给你整理好……”吟儿略带不舍地说,却立即去给他收拾行装。 “吟儿,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应当已经连腰都弯不下了。”他一改人前的王者之风,看着面前孕妇轻声调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对黄鹤去着紧成这个程度……”吟儿蹙眉,略带不解,“他充其量只是个金南第三,他不配。” “这一战,他却占尽先机。”林阡摇头,“吟儿,我不能不对他着紧,当他拥有着我不能战胜的执念。” “到底事件中隐藏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吟儿问,一笑,“我透过这现象,可看不到本质呢。” “为了现在跟我的这场决战,他最少也准备了两年之久。”林阡叹了口气,陈述说,“想当年,他是我们最强的对手,碰见刚刚出道的我们屡战屡胜。当然这一切也是因为他心思最缜密,确确实实是金南最杰出的将才……可是,他的胜绩,却止于夔州之役……” 吟儿认真听着,连连点头:“你继续说,我听。” “夔州之役,是我使了诡计,用新屿、石磐和莫非去对他攻心,更对他和小王爷进行离间……当时的黄鹤去,大概还没赢够吧,根本没从他屡战屡胜的巅峰期过足瘾,就被我一把拽了下来中断了,再紧接着,小王爷就一直猜忌他,硬生生把反骨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也许从那时候起,黄鹤去就已经很憋屈。”吟儿设身处地。 “是啊,明明他是将才,却被投闲弃置,好端端地便被埋没了,更何况,因为不听他的劝告,南北前十后来逢我必败……哪怕听他一次,都很可能不会输。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打错仗打败仗而自己明明有机会挽回却挽不回……自然更加不甘罢休……”林阡看着吟儿,“所以,这显然会形成他想要打胜仗的执念。” 吟儿紧张地点头:“可是,小王爷却一直压制着他……不,其实这一切,却在小王爷跟思雪去隐居之后,得到了改善。” “但即便情况得到了改善,黄鹤去都仍然处于蛰伏,在近几年的交手里,他自始至终没有跟我们打过大的仗。要不就像川东之战那样是被连累的,要不就像陈仓之战那样只是过路而已,要不就像乌当之战那样面都不露一次,要不就像广安之战这样即使出现了也不卖力地打,反而表现得像是个卑鄙小人……” “一直选择韬晦、甘居人下……为的是,从你林阡的眼皮底下逃过去,让你对他不引起重视……”吟儿猜出了一两分来。 “是啊,他不出现,顶多会让我心里多根刺,却会保全他自己的实力。到现在这一刻,控弦庄、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折损殆尽,却还有这个人,实力正在最雄厚,以逸待劳做我林阡的对手。”林阡说。 “黄鹤去……确实是最明智的……将才啊……”吟儿赞不绝口,“可是,会否是你将他高估了?” “不,吟儿,我只会低估他。”林阡摇头,“黄鹤去他出现在黔滇交界,时间上比泽叶和听弦还要早,显然不是银月的情报指挥的,而根本就是自发的,很有可能他早就已经等候在侧,神机妙算到他早知道沈家寨会乱……” “意思是说——他很早就在筹谋了。倘若你的决定慢了一步,就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吟儿叹了口气,一笑,“所幸你的决策英明。” “是啊,这一战我虽输了先机,却终究没输在备战。”林阡亦是一笑,按住她的头顶,“这场仗,其实并不难打,但可能会僵持不下……”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她明白是有关于她。他担心,前线战事僵持不下,而她一个人留在短刀谷…… “陵儿、杨夫人都会寸步不离我身边,天骄、天哥、向将军、宋恒、宋贤、寒家四圣……全部都留守,还有轻衣姐姐和洛知焉都武功高强。”吟儿微笑说,“无论是小猴子还是义军,你都放心好了。” “错了,吟儿,不是义军,是整个短刀谷——今时今日已经统一,莫再把官军义军,生生划出一道界限。”他摇头,正色告诫她,“我不在的时候,万事听从天骄,切记,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腰都弯不下了,还跟谁冲突啊!”吟儿笑了起来,看林阡神色凝重,赶忙答应他,“好好好,我答应主公便是!小猴子、义军、官军,都是我们孩子!连着郭杲都统,我也像爱林阡一样,一起爱!” “你敢。”他消除了这份隐忧,才彻底放心露出笑容来,这时祝孟尝一身戎装上了锯浪顶,盟军万事俱备立刻出发。  银月,贺若松,薛无情,黄鹤去。隐忍高强的敌人们,是谁躲在谁身后? 如今,前三个恐怕都要对黄鹤去甘拜下风了。笑到最后的人,往往才笑得最好。当如今,他黄鹤去的战力最高…… 趁着他们所有人接二连三地引起了林阡注意并和林阡火拼了几年之久,他,很早就已经选择了到底要在哪里跟林阡决战! 到底在哪里?世人也许都会忽略,如黄鹤去那般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忽略这里——黔滇交界的沈家寨。因为庆元五年的六月,林阡和吟儿消失于江湖扬言去隐居,却辗转到了黔西此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世人都哦了一声:原来他俩到黔西来是要找何慧如去对付鬼蜮啊,但黄鹤去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很有可能的是,林阡当时,是在为川北之战扫后顾之忧;林阡是要在黔西抽出一些势力插入到陕西越野那边去;林阡在黔滇边境,遴选调控的势力一定是沈家寨! 既然可以抽出去,便说明了,这些势力在林阡的眼中是多余的。 多余,可以有很多种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林阡为了一方在压制另一方…… 黄鹤去对沈家寨的形势大致知道个七分,林阡自然是为了沈依然在压制单行等人。 如此,黄鹤去自是要跟林阡赌一把!只要李郴和沈依然压不住台、服不了众,而单行却功高盖主……那么黄鹤去就赌赢了。 而此番跟从黄鹤去的新将领们来自于谁?自然是大王爷拨给他的。 既然小王爷硬说他有反骨,二王爷又没有魄力。黄鹤去怎可能不往新主靠拢? 若论高瞻远瞩,柳峻、东方雨、陈铸之流,实难望其项背! 第638章 转身破灭 夜深人静,风吹云散,谷中兽禽,窸窣作动。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冷冰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铁栏外…… 提灯前来的,是那个名叫贺兰山的女孩,冷冰冰认得她,两年前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她就已经常常借故来看自己—— 她向来只会给自己送饭,送到冷冰冰都有了这个等她送饭的习惯;若是一直这样到也罢了,冷冰冰可以觉得无所谓,然而前些日子,她竟情绪失控地对自己叩首认亲,令冷冰冰着实觉得厌烦就像对贺若松一样厌烦!以至于现在她的出现,会激起冷冰冰心中的强烈反感:“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女儿!” “娘……”为什么,面前这女孩,不依不饶硬要叫自己娘,哪怕自己不承认她?! “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女儿!”她恶狠狠地、冷冰冰地、硬生生地,否定,拒绝,排斥! 贺兰山的泪水涟涟而下,虽然轻声却撕心裂肺:“娘,为什么不肯认我……” 为什么不肯认你,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 曾经,她冷冰冰,也只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梦的寻常女子,是谁,对她冠以祸水和妖孽的名,将她交给那个扬言要改造她的师父,从此,她的一切都要在师父的计算和控制之内!? 九岁那年,泰安的军队就已经为她三方厮杀,十五岁,易迈山思她竟为她自残重伤,十六岁,只要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上门对她求亲,没有一个,不被师父阻隔在门槛之外,师父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样的女子,只适合终身孤独。 命运,怎可以听从谶语?一开始她甘心受控,只不过是因为没爱上谁,而已。 被扼杀的姻缘,被抑制的风流,被束缚的本能,一旦开了窍,一发而不可收—— 情窦初开爱上的人,偏偏是那个,最不苟言笑的,最优柔寡断的,最一心痴迷武学的师兄白鹭飞,当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爱护、暗恋、献媚,唯他一人,常在灯火阑珊处,从来置身事外。 想带她走出师父掌控的人她不愿意跟随,她想要一同私奔彻底脱离枷锁的人却不愿意爱她。哪怕前者有一万人,后者只是独独的一个。爱情啊,向来都可能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直等到他们都长大了师父再也没有权力阻碍,冷冰冰的感情,却因为白鹭飞而彻底封印,自此,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易迈山、贺若松先后求亲,她开出的条件都是:“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 南宋盟主和金南第一,竟都答应了她这样的要求,做她的丈夫,有名无实的丈夫。 但贺若松,却比易迈山多越了一步,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就强占了她的身体,翌年竟还生出个女儿来!冷冰冰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强迫自己抹去了有关于此的所有记忆,一干二净! 后来,女儿被人夺去了——被谁夺去的?被夺去了哪里?还能不能找到?……任凭贺若松焚心似火、歇斯底里,她如木雕石刻一般,不给任何回应,表情里淡淡地写着一句,谁说我们有女儿。 一切,都只因他,最彻底地毁灭了自己对于爱情的幻梦,害自己,终究配不上爱情了…… 对黄鹤去,她一直是师妹,对易迈山,她可以是前妻,对白鹭飞,她依旧是追求者,对师父,她还是个丧心病狂的徒弟,对含沙派,她是万人以上的帮主……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是正常的,除了对贺若松,她是扭曲的,冷淡的,麻木的。 多年来的每一个场合,她游刃在一群男人中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目光的吸引和追随。她可以欢歌笑语,可以高谈阔论,可以表现得无比优越。但一转身,回到贺若松的身边,她立刻避开他的怀抱,不会笑,不会跟他交谈一句,不会是个正常的女人,甚至——不会是个正常的、人。 因为贺若松的纵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过分,她觉得快乐,她觉得快乐贺若松就继续纵容……夫妻关系,竟如此维系了十多年!直到今天,贺兰山的眼泪终于决堤在冷冰冰的眼前: “娘,爹他……他……自尽了……” 自尽了。初始,冷冰冰还沉浸在回忆中,夹带着一丝阴鸷的笑,突然,笑容僵在了嘴角,神情变得木然,尔后,意识里就更加容不下兰山的存在了,一直喃喃念着“自尽了”“自尽了……” “贺若松,他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她忽然开始冷笑,一边颤栗,一边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不,是再也不会有人来爱你了。 再也不会有人,把你一次次地从监狱里救出去,夔门如是,万尺牢如是,为了你,践踏了多少尸体,沾染了多少血腥,无所谓身败名裂,怕什么千夫所指……只因在他眼里,你最重要,其余一切,都不值一提。 最不公平的就是爱,当一方呵护备至、关怀有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始终无怨无悔,另一方,却从来不懂,没有回应,冷淡伤害,厌憎不满,以为理所当然。 也许,连冷冰冰自己也终不能懂,她那种近乎可笑的偏执,其实本身就是排斥长大的表现,贺若松选择纵容,是一直在等着她学会长大。 又也许,她的眼泪说明她开始懂了, 可是懂了也没有用了。长大在永远失去的那一刻。 而今才道当时错,当时只道是寻常。  同样发生在万尺牢。 贺若松自尽的那天…… 也是隔着栏杆,贺若松爱怜地望着给他送饭的女儿,面容里饱含着慈祥与满足。 “兰山,后天,便是你十二岁的生辰。”他平和的语气对她讲,温柔得不像那个一贯狠辣的贺若松。 “真的吗?爹爹!”兰山听见之后开心不已,瞪大了眼睛极是意外,“我还从不曾知道,自己的生辰呢!” “孩子的生辰,自然是父母记得最清楚。”贺若松忽而噙泪,“兰山啊,这么多年,怕是受了不少的苦……爹爹到处在寻你……却是爹爹没用,一直没有音讯!” “爹爹,莫悲伤了。眼下不是父女团圆了么?”兰山微笑着靠着栏杆,“既然后天是我的生辰,那爹爹陪我过吧!从十二岁开始过,还不迟啊!” “好,好……爹爹陪你过。”贺若松看着面前兰山乐观活泼的样子,发自肺腑感激上苍,是以立刻热泪盈眶。 “爹爹跟我说好了!不许反悔!”兰山喜出望外抓紧了栏杆,渴盼地望着父亲目不转睛。贺若松正自微笑,却猝然一惊—— 何以兰山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像勒痕一般的印?!这道印记太微不足道,也许兰山自己还没有察觉,但贺若松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像手铐一样的印痕,是来自银月的“阴阳锁”!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曾经问银月,为什么会有个叫齐锦的女子帮她替罪。 银月回答说:“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阴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 那“阴阳锁”,是控弦庄庄主专有的武器,神秘至极,贺若松听说过、见过,却不知它是如何置人于死地……可现在,阴阳锁在兰山的手腕上出现了,意味着什么,贺若松清清楚楚—— 不就意味着,银月是在用兰山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切勿暴露她的真实身份么?! 尽管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身形而已。 但唯有死者,才不会泄密。 兰山,原谅爹的失信,只有我死去,你才能安全。 第639章 人才辈出 四月末,西南边陲。 趁着沈家寨内讧激战正酣,黄鹤去所领金军如神兵天降,抄了后路一下子就夺去了单行的根基,可笑单行卢潇,好不容易击散了李郴残部,却和他们一样有家归不得!内战,终于给了外敌侵略之机…… 自此以往,沈家寨节节败退。金人来势汹汹,单行水尽粮绝,士兵惶惶不安,人数日渐减少,单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单军的旗帜插在临时搭建的哨岗上风中摇曳,相隔不远便是意气风发的黄鹤去。单行猛一握紧了拳:这一路金人,怎就突然冒了出来!? 黄鹤去,军帐之中的他,运筹帷幄的本领自然是单行望尘莫及。 作为他的得力助手和义子,付千秋更为担心他的病情,亲自端着药进来给他。这几年,黄鹤去老得很快,也许人上了岁数,容颜和身体,最是留不住。 “义父,那单行已经是瓮中之鳖,短刀谷远水难救近火,我们对沈家寨唾手可得,势必可以切断大理和川黔之交通。所以,义父不必过分操劳,身体要紧。” “千秋。”黄鹤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对千秋摇头,“林阡用兵,向来神速,若能在他到来之前将沈家寨连根拔起,才是我们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如今沈家寨还没有散、林阡更还没有来,一切就都只是烟云。” “那林阡,竟然令义父如此忌惮……”付千秋在跟随他之后,是初次深入南宋以作战。 “这个人,无论怎么残破的架子,都能扶得起来。”黄鹤去长叹了一声,“哪怕局面已经九成利于我们,一旦他出现,势必又会完全倒向他……” “向来如此?”付千秋问。 “向来如此。”黄鹤去略带深意地说,“千秋,林阡他,是秦川宇的亲生哥哥,你该知道,那个人的厉害。” 付千秋脸色一变,当初,他之所以随黄鹤去离宋赴金,正是因为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心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尉迟雪,嫁给秦川宇至今已三年多。 “单行是无药可救了,你我都清楚他的弱点,猜忌,多疑,嫉妒心强,偏还一意孤行。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任人唯贤。”黄鹤去又说了一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去。 “不错,正因如此,沈家寨才落得如此下场。”付千秋点头。 “原本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林阡到达之前夺去沈家寨,奈何,沈家寨可谓人才济济,好不容易击败了单行,唉,又出来另一个副寨主,卢潇此人,可真是骁勇善战,不容小觑!” 付千秋点头:“不过,义父尽管放心,卢潇再怎样骁勇,说到底也只是单行的副手。” 黄鹤去听到这里,一笑说:“千秋,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 骄阳似火。 单行听得帐外鼙鼓喧天,提了盔甲就要冲出去,谋士张鉴一把将他拦住:“不行啊单副寨主,咱们只能守不能打,唯有待援兵来啊!” “只守不打,难道活活饿死?!”单行大怒。 “要打也不是现在,咱们现在兵力不足,还是等着卢副寨主赶来会合,聚在一起不迟……”张鉴退了一步。 “还要等他?我看他估计已经死了!他部下有多少人?能给我们补多少兵力?反正也是鸡蛋碰石头,早碰晚碰一样!” “不行,不行啊!单副寨主这样冲出去,正中那黄鹤去的下怀!”眼看着单行挣脱开张鉴,另一个谋士高复几乎哭出声来抱住他:“副寨主!” 帐内一众麾下全部跪倒:“副寨主,万万不可!这么做会提早灭亡,毁了沈家寨啊!” “好,我就再等一日,一日之后卢潇他再不赶来,我单行立马就冲出去!挡我路者,格杀勿论!”单行狂喝一声,“我偏不信,我单行会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 五月初五,两军对阵,付千秋与单行在阵前交锋,马蹄踢得尘沙漫天,付、单二人纠缠得难解难分。 黄鹤去远观单行单钩在手,虽然也算得上威风凛凛,却及不上洪瀚抒风范之万一,叹了口气:对付你单行,付千秋绰绰有余。 他明白他是赢定了,此战结束,单行这一路必然全军覆灭,卢潇孤掌难鸣,到那时,林阡来了也晚了。 “冲啊……”单行落马,付千秋领军攻杀,气势凌人,鼓声如雷,锐不可当,惊天动地,单军虽占劣势,却并非不堪一击,迎战厮杀,好不激烈。 混战中,黄鹤去等候着人群疯狂涌向单行的军营,这一战,就此拉开他彻底夷平沈家寨的序幕! 不,还没有完! 蓦地,斜路山谷里插入第三支队伍,利刃般长驱直入,刺进付军的心窝里,冰冷彻骨! 单行有了增援,重新拾钩,跃马而上,战事停止倾斜,援军越聚越多,逐渐有和黄鹤去一争高下之势。 黄鹤去原以为是卢潇赶来暗暗称奇,突然瞥见那旗帜上的姓氏并非是“卢”而是“寒”,饶是他一贯冷静也大吃一惊:“寒?!难道是……岁寒枫友,寒泽叶!” “义父,是短刀谷的增援!”付千秋回到他身边。 黄鹤去只看了一眼敌军,就找准了那个再特殊不过的寒泽叶,果然是他,纵马驰骋,横扫千军,那寒枫鞭,就如同一根长而紧的绳索,牢牢扼住付千秋兵马的咽喉,逐步令付军前后分离继而瘫痪。 “形势不妙,下令撤军。”黄鹤去离开之前,回头又注视了一眼,那当中除了寒泽叶之外,还有一人双刀乱舞,乍一看还以为是林阡到了,虽然还欠了三分火候却明显不容小觑。付千秋说,就是这个名叫辜听弦的小将,第一个冲入了战局。 首战告捷,就在这护送李郴返回黔西的第一日,寒泽叶威慑黄鹤去,辜听弦力撼付千秋! 辜寒两家,时隔二十年,再度携手并肩。  鏖战又四日,金宋互有胜负,黄鹤去寒泽叶正面交锋,实力相近,不敢怠慢,而辜听弦连战四场,斩黄鹤去麾下五员猛将,尽数来自于金国大王爷的天兴军中!辜听弦之勇武,更骇得那付千秋退避三舍。黄鹤去深知盟军实力渐渐强盛,故而转攻为守、思量对策。 “黄大人,虽然单行卢潇负隅顽抗、寒泽叶辜听弦作战骁勇……但终究兵力不多,寡不敌众啊!实际沈家寨已经大势已去了,大人何不发动最后一击?”不止一个谋士如此建议他。 夜半,黄鹤去起身看月,月光下敌军营寨若隐若现,缓过神来,一条长影投在身边,黄鹤去叹了口气对他讲:“就那么少的兵,我也无法杀尽!” “黄前辈是怕中计、因此不敢杀?”那将领问。 “是。” “林阡之威,何其凶猛。”那将领笑叹了一声,“然而,黄前辈,我尚未与林阡交锋过,可否给我一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机会?” “仆散将军过谦了。”黄鹤去身边的这个将领名叫仆散安德,年方十九,目前是大王爷帐下的红人,大王爷麾前有十二位猛将,合称为十二原神,他便是其中一个。 被林阡言中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王爷麾前的“十二原神”,平均年龄都不到二十岁,全然是后生晚辈!  仆散安德慷慨请战,打破了黄鹤去原有顾虑,一鼓作气,气吞如虎,兵锋正劲,势如破竹,宋军人数不敌、粮草殆尽、军心涣散,自是再度被困绝境——这次不仅仅是单行成瓮中之鳖了,连寒泽叶、辜听弦也一起无法突围! 形势危如累卵,而一直以来被寄予厚望的另一位副寨主卢潇,却迟迟不肯来援。对此单行颇有微词,但寒泽叶明白此乃明智之举,否则必中黄鹤去“围城打援”之计! “单副寨主勿虑,我有突围良策。”寒泽叶说。 “从这里突围?”单行皱眉,看着寒泽叶手指地图的某处角落,若有所思。 寒泽叶看见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愿多费口舌解释:“这里是最便捷、最安全的突破口。” “最便捷,最安全?这么难走的山路还便捷?万一上面有埋伏,立刻就全军覆灭!”单行大怒,张鉴轻声道:“虽然冒险……但除此之外,确实无路可走。” “单副寨主,可否抛开兵书结合实际?现在不是两军对阵,是你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选择逃生!”辜听弦讽刺他纸上谈兵。单行一愣,蹙眉不语。  “寒泽叶傲慢,辜听弦狂妄,副寨主,他们俩,可是在向你示威啊!自以为是盟王身边的人,就这么目中无人!”人群散去之后,高复在单行耳边嘀咕着说。 单行气得一掌击在案上。 第640章 后浪汹涌 五月十三日,单行不得已而听从劝告、选择那条极为艰险的暗道撤离,寒泽叶协助突围,辜听弦奉命殿后。 不负众望的辜听弦,假意去金人驻地前面挑战、成功转移了黄鹤去的视线,从而拖延时间,掩护沈家寨兵将悄然遁出、脱离险境。 傍晚时分,辜听弦还在阵前和付千秋交锋,黄鹤去疑惑地远眺敌军阵营,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看付千秋不支,黄鹤去立即又派出几员将领上阵,才终于令辜听弦寡不敌众败退停战,回到军帐之中,重新看了一眼地图:“千秋,可还记得,前些天我们俘获个当地人,说过附近有一条暗道?大约就在这个方位……” “记得。义父说单行不可能走那条暗道,因为之中崎岖曲折,乌烟瘴气,单行不可能甘心冒险。”付千秋武功虽不高,却在他的熏陶之下,具备一定的洞察能力。 “单行不会走,但如果是在寒泽叶的胁迫下,他会走的!难道说,我们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黄鹤去一惊。 “那条暗道寒泽叶也不可能走。里面尽是毒物沼气,寒泽叶,天下人都知道他身中剧毒,不可能再去冒这种险。”付千秋分析道。 “不,如果我是寒泽叶,我会冒这种险。”黄鹤去肃然摇头。 “那么……我这就绕道过去,在那一头拦截!”付千秋点头。 “多带些人马。我从正面追击,务必要将他们围歼其中!”  一边踏上死亡之旅,单行一边担惊受怕:“会否被敌人察觉?会否被他们追上?会否两面聚歼?” “无须过分担心,听弦他英勇善战,必能帮我们争取到最多的时间。单副寨主,请勿踟蹰不前。”寒泽叶冷峻中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何况,即便被识破了也无妨,暗道的尽头,有短刀谷新的一路援军由杨哲钦所领,还有你的副将卢潇接应。” “什么?!卢潇来接应?!你们私下沟通?怎生我不知晓?!”单行一怔,大怒。 寒泽叶一怔:“我之所以会知道这条暗道,便是卢副寨主遣人送达……我以为,单副寨主已经领会,所以没必要明说,免得被敌人知晓。” 他说的虽是实话,单行却越听越变味,眉头越皱越紧。 突出重围,果然看见卢潇的部队和短刀谷的杨家军诸将。 寒泽叶正命令卢潇等人带单行先行撤离,骤然发现后军已经凌乱,不久后辜听弦气喘吁吁冲到谷口来:“寒将军,黄鹤去已经硬闯过来!挡不住!” “听弦你已经尽力了。黄鹤去,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寒泽叶说。 卢潇看完单行伤势,上前来见泽叶:“这位便是‘岁寒枫友’寒泽叶寒将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寒暄了几句,卢潇立即就说军情:“寒将军,据探子来报,付千秋已经率军从另一条路追来,势必要和黄鹤去两面夹击。不如咱们加紧撤军如何?” 泽叶看了一眼卢潇,就觉他比单行少了架子,多了战争应有的素质,不禁舒心了不少:“好,兵贵神速。” 单行看寒泽叶与卢潇倾谈投机,隐隐有点不爽快,转头想唤谋士高复,却猝然一惊,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高复,连人带马都已经不在原处,显然是被乱军冲散了,单行吓得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路赶,泽叶听弦不知何故,惊诧之余同来追他:“单行,你要干什么,快回来!” 泽叶胯下神驹,不刻便能赶上单行的速度,同时寒枫鞭出手,准确无误地将单行拦路。 单行气急败坏:“高谋士他,一定是走散了!我要回去救他!” 辜听弦料不到他如此危急自身难保了还要回头去救一个谋士,气道:“单副寨主,这么多士兵和一个高复,你难道不懂该如何抉择?!” “这么多士兵和高复一样,都是我单行的麾下,谁都不容有失!”单行说毕,立即召集部将一同往回杀。 “单行,切忌意气用事!”寒泽叶急忙阻拦,单行的另一位谋士张鉴也好言相劝。 “辜、寒二位将军,难道忘记了你们主公的教诲?若是盟王他在这里,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兄弟罹难!”单行话音未落,寒泽叶已然摇头:“虽然道理一样,却要对事对人。单副寨主,你武功计谋,较我主公如何?当年我主公在黔西从一而终占上风,而如今你却……”忽而察觉自己失语,想要收回却已不及。 单行闻言,果然更是气愤,寒泽叶越是要劝,他则越是要率兵往回打,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寒泽叶叹了口气,回看卢潇一眼:“卢副寨主,你带着这些人马先回原定地点,如果我和单副寨主他天黑还未归,你们再发兵增援吧。” “寒将军,您也要去?”卢潇一惊,“不如你们先走,我去掩护他!” “不必了,这里的环境你更熟知一些。”寒泽叶摇头,轻声嘱咐说,“适当的时候,可以设伏击退金兵,他们对我们,不是没有顾忌。” “我明白。”卢潇折服点头。  单行心急如焚往回路疾驰,将寒泽叶等人甩得老远,此折返救人之举,正中黄鹤去下怀!众金兵,早便守株待兔,静候多时了。 “义父英明,利用诱饵,擒贼先擒王。”付千秋与黄鹤去、仆散安德三人,看单行越行越近本就兴奋,再看后面还有个寒泽叶更是喜出望外:“义父!你看,不仅单行中计回来了,连寒泽叶也落了网!” “兄弟情深,爱兵如子。高谋士,你们的副寨主可真是名不虚传啊。”黄鹤去冷笑一声,对准了不远处还受困乱局中的高复弯弓一箭,又狠又准,高复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单行陡然见到高复猝死、而此地金兵层层包围、宋军人仰马翻的大乱,方才知道自己是被金人设计好了引过来,勒马已迟,当下他带来的又一群沈家寨寨众,被井然有序的金人军阵瞬间吞噬、吸入、旋转、消失不见! 寒泽叶率军赶上,早已看见了金军的三位统帅,暗自思忖:黄鹤去,不愧是最强将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黄鹤去,你用如此卑劣行径,小心遭天谴!”单行破口大骂,何其意气用事。 “两位首领,是束手就擒,还是自刎阵前?”黄鹤去胜券在握地一笑。 寒泽叶冷冷道:“这句话,当由我来问你们三位。”单行一愣,黄鹤去等人也是心念一动。 寒泽叶手一挥,两边山头上,原来埋伏着寒家的一众人马,此刻箭在弦上、居高临下。 金军皆是大惊,黄鹤去亦微微色变:寒泽叶,兵败撤离之时,单行辜听弦都仓皇狼狈,他却竟还能张网设伏,着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虽吃惊却不曾犹豫,黄鹤去当即也一抬手,一声令下,金人的刀剑枪矛,直接对准了单行兵马,同时,山头上的寒军们,目标也全锁定了黄鹤去等人,刹那处处剑拔弩张,真正是千钧牵一发! “寒泽叶,你率众突围,能有多少人马作伏兵?只怕,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黄鹤去冷笑一声,胜券在握的表情,煞是慑人。 “是吗?”寒泽叶沉着镇定,面不改色地一笑,教任何人都看不透虚实。黄鹤去神色不免一凛,再不如刚才自信。 单行正自忐忑,听寒泽叶低声道:“单副寨主,你先走,我殿后。”单行暗暗吃惊:果然没有多少人马! 其实,泽叶料到了单行一定会因为高复而输给黄鹤去的阴,是想要赶在单行中计之前就将他力劝回去,然则想不到单行比想象中还要不可理喻,最终还是冥顽不化地撞到了黄鹤去的圈套里。寒泽叶只能急中生智,真的是对黄鹤去虚张声势了一次。有史以来,寒泽叶怕是第一次遭遇如斯险境了…… 耳边回荡的,是主公的话语,“黄鹤去此人,最忌疑兵惑敌,因他自己也最擅长。” 寒泽叶阴冷一笑,继续对黄鹤去宣战:“有本事便杀过来试试,看看我究竟有多少弓箭,够不够射杀你的士兵。” 所有金人,都在寒泽叶这种略带邪气的可怕笑容里,僵立。 黄鹤去捏紧了拳,苦于不知如何下决定,抬头再看看两边山上,实在无法窥测到寒军的真正实力,僵持之际,天色更是越来越暗…… 若是放单行走,寒泽叶就不会放箭,然则寒泽叶埋伏在侧的士兵真的有那么多么?但若铤而走险,会否轻率地跟单行同归于尽,来不及遭逢林阡就死在寒泽叶的手上? 是进是退,一念之间…… 付千秋已然摸透了黄鹤去的心理,立即下令:“传我将令,后队改前队,退军。” “不,不准退!”仆散安德大喝一声,“黄前辈,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哪怕战死,也不应留憾!” “说得好!打!”黄鹤去点头,被传递到这一腔少年豪气。 看黄鹤去下令开战,山上寒家军立刻有箭射下来,然则与此同时,金兵们的刀枪,俨然以更迅猛的攻势往单行等人扑杀!以命搏命,不可开交。 情势险急,时间一久,自是会被黄鹤去觉察出双方的兵力悬殊。寒泽叶不假思索,当即抽鞭策马冲上去,寒枫鞭方一出手,周边杀过来的枪矛刀剑,都如遇天寒地冻,无不结冰,无不脱手,一片凌乱! 得寒泽叶鼎力相助,单行胡乱地打开数箭,率领麾下第一个冲出包围,当是时,四面八方全是箭矢,山上山下齐发互斥,作战激烈不相伯仲。寒泽叶仅以一鞭在手,折矢断箭好似飓风融雪般轻巧,金军竟都有感恐怖,看着那寒枫鞭越挥越寒,和眼前白衣少年相辅相成,冷到极致,所向无敌,而浩瀚雪景一旦展现,所有人的心就跟着鞭风一分一分地变冷、僵硬,久之,竟忘记此为五月,序属仲夏! 空气不再流通,他们忘却了他们手中的弓弩,任凭他出神入化的寒枫鞭也即将突出险境……  却就在此时,有人不畏艰难,策马往寒泽叶的方向直奔过去,如一道猛烈强光冲射进漫天大雪,随之而来的意境是万里骄阳!众人从幻觉中醒来回归炽热,只见那年方十九的仆散将军,同样手持长鞭威风凛凛——虽然沈家寨顺利撤离,但寒泽叶却完全被仆散安德留了下来! 仆散安德的武器,名叫“独厚鞭”。 适才那一幕,该是独厚鞭惊劈寒枫鞭吧! 寒泽叶手提寒枫鞭,隐隐察出对方内功心法,暗叹奇才,然而棋逢对手,不失为一件幸事!于是大感畅快,鞭续行、寒气铺天盖地、飓风渐行渐烈,直教人眼花缭乱、丧失色觉。 仆散安德亦是求之不得,其独厚鞭名副其实,得天独厚,正可谓“鞭随眼动,眼之所去,鞭行无阻”,侵风雨,隐日月,定山河,撼江湖,看得众兵将都紧扣心弦。 两鞭再度相逢之际,众人似赏山崩、品地裂、析水淹、观土埋,仅仅几招便过足了瘾! 由于上次跟宁孝容拼杀旧伤还在,更因私闯圣坛而染了剧毒,此战寒泽叶竟觉吃力而落下风!但尽管他体力稍逊,鞭法却比仆散安德要老练得多,因此尽力持平以拖延时间,余光一扫,付千秋所领金军已经陆续往单行等人追去,而寒泽叶的家将们却已被黄鹤去围得水泄不通,寒泽叶自知占尽劣势:想不到这仆散安德如此高强!今时今日,居然会赖他人来救我寒泽叶……罢了罢了…… 逆境中的寒泽叶,依旧蓝发飘扬、俊秀仙逸,血划过心间,唇角却仍是一丝淡淡的笑。 暂且锁住流光,记忆向前追溯…… “主公,护送李郴回沈家寨的事,不如由我与听弦一起。”当初,是他主动向林阡请缨。 和祝孟尝不一样的是,他的躲避,不是因为嫌恶,而是因为遗憾…… 第641章 夹谷之役 天色已暗,辜听弦在村口张望良久,依旧没有看见寒泽叶归来的迹象,心急如焚,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心去见单行。 “去救他?”刚突围而出的单行臂上中箭正在疗伤,“你怎知寒将军一定不胜?” 小将杨哲钦,作为杨家军的先锋也在军帐中,担忧之情全部写在脸上:“那么多人围攻,寒将军又这么晚还没回来,很可能是战败……” “战败?他也会败么?”单行冷笑一声。 辜听弦和杨哲钦皆是一怔:“什么?” “短刀谷最著名的‘奉命于危难之间’,他也会有等着别人来救的时候?!” 辜听弦愣是听出了单行的敌意:“如此说来你不愿去救寒将军了?可别忘记了,他是因为你的失误才陷在金军阵中的!” 杨哲钦立刻拉住辜听弦,示意他不应该得罪单行。 单行明显已经被得罪,冷冷扔了一句:“算来也是这一战的教训——现今我们并未完全脱险自身还难保,他寒泽叶一人与三军将士比起来哪个更为重要?!” “单行你见死不救!”辜听弦见他如此反复,不禁大怒,“寒泽叶不是你沈家寨的部下,他是短刀谷的将军,是来援救你的!你却恩将仇报?!” 脾气好的杨哲钦赶紧好言劝单行:“单副寨主,寒将军毕竟是来相援,万一他有不测,您将如何对盟王交代?” 单行脸色一变:“辜听弦,杨哲钦,你们两个小子,少拿短刀谷和盟王来压迫我!寒泽叶救我是没错,他心甘情愿没人逼他!如今他身处险境,我并非袖手旁观,而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时候未到?过了一夜,寒将军安有命在?!”辜听弦急道。 “如若贸然去救,刚刚逃出来的大军又会断送。再者,现在黄鹤去大军都在夹谷,我正好可以避实击虚夺回本营,今天夜里,我需要充足的兵力保证。”单行理直气壮地说,原来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也对,现在的确是夺回本营的大好时机! 杨哲钦见硬碰不行只能对单行软了语气:“单副寨主,适才哲钦不敬,希望单副寨主不计小人过——无须大费周章,只要百十人足矣……” “现在不行,等我夺回本营再说!”单行竟然不为所动,明显公报私仇——但他和寒泽叶之间,本该有什么私仇?! 辜听弦怒而起身,单行一愣:“你去哪里!?” “你沈家寨不救,我短刀谷自己去救!”火性的辜听弦立刻就走,杨哲钦拉也拉不住。  说到做到,辜听弦领了一队辜家军重回暗道,几个时辰前金宋双方再次对战留下的残骸还未及收拾,可能会继续留下新骨。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几只乌鸦掠过天际,感觉相当不详。 “寒将军,千万不要有事……”辜听弦继续率众前行,却看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影有几分熟稔,走上前去,那人转过身来,辜听弦不由得一惊,那人是沈家寨的另一个副寨主卢潇。 适才辜听弦苦求单行无果,此刻见到卢潇,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你们沈家寨个个都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卢潇听他一股脑儿全发泄了,付一笑中,牵马转身:“随我来。” “去哪?”辜听弦见他不生气,一怔。 “寒将军被困夹谷,你从这条路去已经来不及,黔州地形我比较熟悉,辜将军跟着我便是了。” 辜听弦大喜过望:“原来卢副寨主是要救人啊?那方才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适才卢副寨主一直在看地图,也插不上你和单副寨主的话啊。”卢潇的谋士肖泉,也微笑从后面走上来。  阵地依旧苦战。 天光,在独厚鞭与寒枫鞭之间,辗转流转了好几个循环,忽明忽灭。 “黄大人,有一路人马往这边行进,是由宋将辜听弦所领。”这时哨骑来报。 黄鹤去指挥若定:“应战!” 见黄鹤去兵力雄厚,寒泽叶着实为辜听弦捏了一把汗——前来相救的援兵再多,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数目相差太远;而黄鹤去大军以逸待劳,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宋军恐无胜算…… 然则就在两军刚刚陈力就列、正欲对垒开战之时,蓦地后方鼓声大作,似是山洪暴发滑石崩落,又如千军万马冲杀震天,众人皆惊,又一个哨兵慌忙赶来:“不好啦黄大人,那沈家寨的卢潇,不知何时来的,竟从后面掩杀来了!” 寒泽叶心念一动:原来如此,抄他后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一个卢潇!原是要和辜听弦给我一个腹背受敌。”黄鹤去沉着一笑,“可惜,战术再怎么变化,都掩饰不了他们的兵力不足!” 付千秋会意,策马驰遥:“仆散将军,你且继续战寒泽叶,义父,待我去将卢潇击溃!”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而已,付千秋所领兵马反而溃不成军地退了回来,混乱中,唯见卢潇轻卒锐兵、势不可挡,打得付千秋这一队骑兵落花流水;而与此同时,辜听弦也突破黄鹤去设下的一道又一道防线、成功抵达寒泽叶身边!几大战局,迅猛交融! 援兵至,声势炙。 金军虽然兵力强盛,士气却未必高于宋军,尤其是短刀谷的辜、寒两家人马,均是振臂高呼,精力充沛,形势陡转,实力再不悬殊…… 黄鹤去心一凛:好强的战力! 未必以强欺弱,极难以多胜少——此情此景,俨然势均力敌! “众位来得正是时候!将这群可恶金人,赶出我大宋境内!”寒泽叶话音未落,一呼百诺。 如此,再不是金军的趁胜追击,而是胜负难判的夹谷之役! 这一战,将是所有男儿的一场硬战!谁都不能轻言优势,谁也不可绝对服输!  厮杀从夤夜开始,胜负何知?夹谷翱翔过的几群飞鸟,没有坠落就只带回惊悚。 战争是可以一笔带过的,永远只是书页上记载的一角,但真正深陷其中的时候,真正拼搏厮杀的时候,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才知道战争是这样残酷而巨大……谁都逃不开,谁都不饶恕,每一个上刀山下火海的步兵骑兵,每一个一边交锋一边指挥的将帅统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开始的时候,谁都感触一句同样的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结束的刹那,却终于触景生情——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禾生陇亩无东西……  风之劲,催江烟为一体,促海蜃得共生,撼山岛之耸峙,危峰峦之凌空,林为之啸,浪为之倾,乌云急旋,怒雨翻腾。 寒泽叶、卢潇等人率众回到安全地带,已是次日清晨,黄鹤去、付千秋也已收兵退避。这一战胜负不昼不晦、难分难解,双方都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第642章 机谋之深 有道是“死是战士死,功是将军功”—— 趁着寒泽叶与黄鹤去一场恶战,单行率领他沈家寨刚刚逃出生天的所有人马,一口气直接杀回了大本营去。由于金军后方空虚又始料不及,单行的掩杀自是相当顺利,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接下来的连续几天,单行更是趁着金军折耗攻下不少营寨……眼看失地一处处克复,单行居功自傲,不知多意气风发。 “师兄,我们虽然夺回根基,却损失了不少人马,而那群金人尚未离开黔州。此时此刻,还必须严加防范,不容松懈!”眼看单行竟然犒赏三军大摆筵席,卢潇自然要当面谏言。 单行却旧事重提,恼他擅作主张:“卢潇,下次你切记不可私自行动!所幸那日夹谷之役,你不曾为救少数人却害得大军受累!” 卢潇点头谦和:“是,当日形势所迫,我是一时心急……日后自当注意。” 辜听弦刚要说话,杨哲钦赶忙拉他衣袖示意他别插嘴。 一侧,寒泽叶也冷眼旁观着单行和卢潇的这一幕:主公说得不错,这,就是沈家寨之中,“权力和实力的倒置”。可惜了卢潇,再怎样能干,也毕竟不过是单行的副手而已…… “哼……公道自在人心……”辜听弦因为杨哲钦所劝,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一次,也知道无权干涉沈家寨内事,然则着实掩饰不了就嘟囔了一句,单行循声看来,捎带愠怒:“怎么?辜将军有何高见?” 杨哲钦急忙帮辜听弦圆场:“辜将军的意思是,胜负已决,就不必追究了……” “胜负已决了?如果卢潇当夜听我号令跟我一起,搞不好不单是营寨夺回来了,那帮金人都彻底赶出去了!”单行忿忿不已,却把寒泽叶的性命忽略不管。 “不错。”寒泽叶旁观良久,到此时终于发话,“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希望单副寨主能够与部下合力重建家园,不过切记,海纳百川,从谏如流。” “谢谢你的教诲!既然危险已经过去,下面的战事就不劳烦各位操心了。沈家寨自会应付。”单行冷冷回应,竟连半句谢字都不提,甚至还略带敌意! 卢潇送短刀谷将士们离开,寒泽叶与他相处不长,却看出他为人心思缜密、沉稳内敛,是沈家寨中的林阡,对他的出手相救感谢了几句,卢潇只是苦笑了一声:“寒将军不必客气,只是卢某分内之事。唉,寒将军远道而来营救我们,怎可以陷寒将军于险境……” “卢潇,有许多事,你应当据理力争,不能任凭单行乱来。还有,杨致诚、杨致信两位将军,已然打点好了李郴残部,驻军离你们不远,有事可以来找我们。”寒泽叶说。 “这次沈家寨可以度过危难,寒、辜、杨三位将军的大恩大德,卢某感激不尽,请受卢某一拜。”卢潇发自肺腑。 “卢副寨主不必多礼!”寒泽叶立即将他扶起,叹了口气。 卢潇看着寒泽叶远去的背影,由衷赞叹:“‘岁寒枫友’寒泽叶,真是名不虚传,当日我在阵前,看他寒枫鞭臻入化境……为人又如此冷静睿智,将帅之才也!” “副寨主,可知他适才为何叹气?”谋士肖泉轻声问。 卢潇一怔,摇了摇头。 肖泉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知道,卢副寨主是人才,但他同时也知道,人尽其才才是人才。” 卢潇又惊又撼,沉默不语。 “李郴是庸主,单行是暴君,其实卢副寨主大可……” “肖泉……”卢潇却黯然将他制止,“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我可以取而代之,没有那个人的认可,我也万万不能逾越争权。” 肖泉知他说的是谁,低头叹了一声:“然则他毕竟远在川蜀,未必能看得见你的才干。”  五月十六晚,寒泽叶、辜听弦、杨哲钦与杨致诚、杨致信会师。 其实,之所以寒泽叶辜听弦先行、杨致诚杨致信居中,林阡的用意明显不过:第一拨是武功高强可以为李郴助阵,第二拨则是心思缜密可以稳单行卢潇,第三拨,则是他林阡亲身抵达前线合并军心。三拨人马,各有分工,无一可替。 然则,这一切是为解决内战而量身定做。 局面被黄鹤去搅浑之后,就不算“内战”……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一切都跟预想的轨迹不一样:硝烟散尽的时候,单行不是作为打败李郴的胜者,而是黄鹤去的手下败将,所以抵达边境之后,本该帮李郴助阵的寒泽叶和辜听弦,没有选择只能帮单行打黄鹤去…… 而更没想到的是,单行私底下竟是个输不起的人,寒泽叶辜听弦非但卖力不讨好不说,还竟成为他疑心的对象最终不欢而散。 如此,杨致诚的到来倒真可谓久旱逢甘霖。 “我这便去跟他说明利害关系,他再怎样一意孤行,主公的教诲他也还是听的。”当晚,杨致诚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立刻决定去见单行。 正要动身出发,却见一哨骑慌慌张张冲进寨口:“诸位将军!这下糟了!黄鹤去趁夜偷袭单行成功,囤积粮草尽被烧毁,现下还在拼死抵抗啊!”诸将全是始料不及,纷纷冲出营帐,远望西边单军驻地,果然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杨致诚问那来人。 “据说是单行不听卢潇劝告,卢潇说要严加防范,单行责他多此一举,非但不听从他,反而硬是逆着他……”哨骑禀报说。 “有这等事?!”杨致诚一惊。 寒泽叶叹了口气:“主公最担心的事,看来等不及致诚将军周旋……这么快,就已经发生了……” “辜、寒二位将军先行援救,我稍作部署,随后就到!”杨致诚发号施令,寒泽叶、辜听弦受命而去。  晚了。残军败将,还有被火烧枯的军帐和草木,在视线里此起彼伏,构筑成黔州一道触目惊心的风景线。 寒泽叶辜听弦穿行风中,两列人群都呆滞地望着刚夺回不到三日的破碎本营一言不发。 或许,该亡的注定要亡。灭顶之灾一旦发生,一切补救都只能为时已晚。 寒泽叶在单行面前停住,饶是他也憋了一腔怒气:“我想知道,为何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难道读的兵书还少么,想不到黄鹤去会重新突袭么?!如今据点夺回来有什么用?名存实亡,金人随时随地都会打回来!” 单行似乎有些惭愧,低头不语。好在他还懂得惭愧。 辜听弦更是怒不可遏:“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单副寨主自己不争气,沈家寨好容易夺回来的据点,基本上是被你自己给烧了,像你这种人,也有资格坐到副寨主?!”寒泽叶一惊,制止已然不及。 单行扭转头来,大怒:“辜听弦,我早知你会说这一句,话说回来,你辜听弦和寒泽叶两人,一定早就和他卢潇密谋,要护他争权夺位吧!?” 此语一出,僵硬的气氛骤然打破,全体大惊,诧异地一同看向卢潇。卢潇一脸惊愕:“师兄,你……你说什么?” 单行似乎抑制了很久:“小的时候,师父问我们,若是沈家寨和依然只选其一,你选哪个。师兄弟们都还在沉思,你想都没想就说,第一个说你选依然,旁人都笑你没志气,师父却微笑不语。长大了我才明白,你是众师兄弟当中最有志气的,同时也是最聪明的,沈家寨就是依然、依然就是沈家寨,你可以两者兼得!” 卢潇悲愤不已,难以置信:“师兄,就是因为猜忌我,所以你没肯对外布防?” “没错!”单行大笑起来,“你不是很期望我犯错么!这下好了,你得偿所愿了!” “副寨主!别再意气用事了!”张鉴赶忙来劝单行,低声得不能再低声,单行火冒三丈:“意气用事?好啊,你就去拥立卢潇好了!犯上作乱,越权争位,一群居心叵测的小人,竟敢背着盟王暗中捣鬼!”自是指桑骂槐。 确实,林阡从未下过一道有关拥立卢潇的命令……所以,寒泽叶辜听弦被指“居心叵测”也不足为奇了。 见此情景,单行部下立刻有人起哄,卢潇拥趸却也不甘示弱,群起而反击,矛盾渐次升级,舌战演变成动手。 寒泽叶见单行卢潇反目、沈家寨瓦解成两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单行向来猜忌卢潇,怕是中了黄鹤去的离间计……是的,先前那个总是在单行身边嘀咕的谋士高复,恐怕便是黄鹤去买通并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师兄,如今沈家寨危在旦夕,断不可再一分为二。”好在那卢潇识大体,此刻他处境尴尬,只能交出兵权:“大家不必再争执,既然卢潇是矛盾的起因,那卢潇自愿即日起就离开沈家寨,再不回来……” 单行见他主动要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瞬间,寒泽叶微微一惊,才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哪里是中了离间计啊!  本还以为单行是无知无能、一意孤行之辈,现在才发现,他心机如此之深,一切都只为了铲除异己——为了把卢潇逼出沈家寨,他不惜惨败给金人,就等着有人说出一句你单行不适合做副寨主,就等着沈家寨开始分裂的时候卢潇作为祸首没有台阶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难怪!难怪他对泽叶和听弦有疑心,原来不是中了离间计,而是……让泽叶和听弦真的具备拥立卢潇的嫌疑、好方便他演出今时今日的这一出戏! 所以,根本就是单行在谋算着所有人,包括卢潇,包括寒泽叶、辜听弦,甚至包括黄鹤去,他机谋如此之深,一心只想逼走可能与他争权的卢潇,却根本没分清楚谁敌谁友,俨然颠倒了安内和攘外的顺序! 寒泽叶额上沁出一丝冷汗:我竟到现在才发现,单行这般可怖!根本又一个苏降雪啊! “卢副寨主莫走!”“卢副寨主去哪里,咱们都跟着去哪里!”“对啊,卢副寨主能征善战,他离开沈家寨那我们也离开!”当是时,却仍有人坚持跟随卢潇! 寒泽叶瞥了一眼单行,他显然始料不及,既惊诧又愤怒:“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谁忠心谁反叛!”单行没料到,卢潇的主动放弃竟赢回更多人心,此刻就只能抛出最后的一句话来,用意很是鲜明——谁跟着卢潇走,谁就是对沈家寨反叛! “单行,你不能守住沈家寨的基业输给金人,算是对沈家寨忠心么?!”肖泉一条毒舌,驳得单行哑口无言。 大势所趋,一分为二!然则寒泽叶怎能允许两派分裂,在这个刚刚惨败而且金人环伺的夜晚,万不可以火上浇油! 不如就此表示态度,将这分崩离析的人心合二为一!寒泽叶打定主意,寒枫鞭当即抽响,霎时纷争止歇,全场一片肃静。 “我等奉命赴战之时,盟王林阡曾经下令,无论有否金人在侧,沈家寨断不可一分为二。如若真有两派对峙,则单行为副寨主,卢潇代沈依然为寨主!”寒泽叶话音未落,单行已经大吼一句:“寒泽叶,你撒谎!” “单副寨主,我以人格担保,盟王确实曾经下令。”辜听弦也点头。 “弟兄们别听他妖言惑众,盟王向来不喜篡逆之举,所以绝不可能会令任何人代替依然!”单行说,果然心机极深,沈家寨所有人都见过林阡对篡逆的铁云江父子手段有多狠,绝对相信单行的这句话,而,一旦寒泽叶和辜听弦的话有假,就一定会给卢潇帮倒忙。 单行啊单行,难道连这一步也计算到了?! 不知不觉中,那些原先向卢潇靠拢的人们,忽然之间有所醒悟,又开始向单行回旋。 人心,到底是最大的天下。 单行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伙儿难道看不出来,寒泽叶之所以背主妄为拥立卢潇,是为了在短刀谷外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当年的川北之战,他可是盟王的最大劲敌!” 寒泽叶一怔,根本来不及辩解也无从辩解,曾经他确实是林阡的最大劲敌……额上不禁沁出细密汗珠来。 辜听弦也不由得一惊,其实已经料到了单行下面的话:“而这辜听弦,也一直扬言要杀盟王报仇雪恨,他与寒泽叶,自是一拍即合,不听盟王号令而擅作主张,个中内容,怕是深邃得很!” “单……单行……”辜听弦正待辩驳,单行已然续问:“你且说说,你是否和盟王有血海深仇?!” “我……” “是,还是不是?!”单行咄咄逼人。 “是!”辜听弦眼神一狠,“但是……” “单副寨主,我杨致诚也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盟王之意!”发话的人,正是杨致诚。辜听弦和寒泽叶看他及时赶到,皆觉欣慰,面露喜色。 “难保你杨致诚,不是被寒泽叶辜听弦蛊惑,甚至挟持。”单行冷笑起来,说的并无道理。 登时,两派势力剑拔弩张,火药味极是浓烈,却并非泾渭分明,有太多人,都不知何去何从! 第643章 血上加血 “杨致诚,寒泽叶,辜听弦!盟王之意,你们没有资格传达!把李郴的营寨交还我,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单行哈哈大笑起来,沈家寨唾手可得,他嘴脸煞是扭曲。 “单行,对我给你的兵马,你要如何不客气?”有声音由远及近,硬生生刻入单行心内,初听到时,全身一颤,双腿一软,险险瘫倒。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三个人到齐了,都还没有资格传达我的号令?!”随着杨家、辜家、寒家兵马的纷纷让道,众人惊见林阡亲临,皆是意料之外,有人是想不到他会来,有人是想不到他这么快! 高高在上,宛若天神,是这样的威严,教任何人都不敢平视。 “盟王,您,怎会来?”以为自己在黔州可以只手遮天的单行,此刻目瞪口呆定在原处。 “你不肯听转达的号令,便只能由我亲自叙述。”林阡看着他时,单行不敢接这眼光! 林阡转头看向卢潇,如平素一样的严厉,眼神中却充满肯定:“卢潇,沈家寨的寨主,唯你可以胜任。” 卢潇又惊又喜,肖泉微笑叹息:卢潇,今天可算得到了这个人的认可……终于可以做沈家寨的寨主…… 单行当然知道,沈家寨这一众人马,庆元四年就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自然任何废立都由着他,他说谁是寨主谁得到的拥护必定最多最稳固,本还保留着一丝希冀,却竟然一下子就被林阡亲自打破幻梦!而那一刻,单行离寨主之位仅仅一步之遥!越想得到,越失去得早! 懊丧之余,不禁阴笑:“盟王向来知人善用,今次竟然也会看走了眼。我一直以为,盟王心里的人选是我……”睥睨了一眼卢潇:“他样样都比不上我。” “若非我压制着他,你样样都比不上他。”林阡摇头之时,单行面色大变。 “当初,李郴和沈依然在位,你和卢潇皆是威胁,如今,沈依然无资格统领沈家寨,你与卢潇,本来机会均等。”林阡冷冷一叹,“我原本以为,你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寨主,可惜……” “可惜什么?”单行一怔。 “可惜这几年,我对你太过纵容,令你自视过高、目中无人,遇战事不分轻重,为权位不择手段!如此品行,岂堪大任!”林阡厉声喝道,寒泽叶知道杨哲钦等人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林阡,凭林阡,又怎可能不立刻看出个中深意。 单行当时就已经面如土色,半句话都回应不得。 “数月来金军压境,是卢潇拼死杀敌,沈家寨才得以保全至今,由他做新寨主,我想诸位不会有异议。”只有把所有人心抓握一处,才不会使沈家寨也发生合久必分的悲剧,林阡了然于心。  一林新叶,刚刚落下就被刀气重重抛上,旋转飞舞,在停与坠的边缘。 只是这磅礴景象,战局中的两个刀客,谁也没驻足观看,皆沉浸在刀法之中,相互欣赏,却有血海深仇。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年纪较轻的白衣少年,拼杀时的喊声越来越低,从中气十足到力不从心直到沮丧,不过是三十招内的事,终于在第三十招的末尾,伴随着一阵疾风呼啸,喊声中的杀气消失殆尽。 刺耳的疾风呼啸!对面的黑衣男人,又一次把他的长刀打飞,瞬间撞上了他身边不远的古木,硬是把好端端的粗壮树干砸出明显裂痕来,同时刀锋已经一大半没入其中。 白衣少年上前去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刀才回到手上,禁不住又气又恼:“林阡,你最后那一刀,好是好,就是欺人太甚了!” “若你不被前二十九刀迷惑而习惯,这突然提速的第三十刀,你完全可以接下来。”林阡淡淡说,实则他今天就是要对这辜听弦传授第三十招。辜听弦倒是悟性极高,此刻若有所思:“我输了,下次再打。” “那你可要珍惜了,只剩三十次机会。”林阡一笑,转身便走。 在辜听弦答应归顺义军之后,林阡曾经对他承诺这样的一句——“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 这报仇的机会算是白送他了,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辜听弦脚伤痊愈之后第一次向林阡提出报仇,就知道自己要闯过怎样一道艰难的关卡——林阡说,“五十刀内,能砍中我便算你赢,一旦你赢,命便给你。” “若我赢不了,命也不要了!”辜听弦当时就豁出去了。 “不能不要命。现在的你,一定赢不了。”当时林阡摇头,胜券在握地付之一笑,“想赢我,只能在将来。所以,不能不要命。” “林阡你什么意思?!”辜听弦又恼又羞。 “我说五十刀,便是给你五十次机会挑战。一次不赢,下次重来。” “你会这么好心,便宜我?”辜听弦一怔。 “自是不会便宜你,下次你向我挑战,四十九刀内就必须砍中我,再下一次,四十八刀,逐次减少,直到最后一次,你必须一刀之内赢我。”林阡说,“五十次之后若还不能赢,自刎也不迟。” “哼,不可能五十次都不赢!”辜听弦一口答应了。 然则答应之后细细推敲这算术,才知道一口答应的自己有多愚蠢! 一年的时间而已,谨而慎之花了二十次机会,还是无法将他打赢!确实这一年内自己的刀法提升了不少,进步很长足,可是面对的那个人是林阡,挑战的胜算只能越来越少……辜听弦有时候想想,觉得林阡可真是狡猾,限定了这种复仇手法,教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筹谋,越来越节约,越来越胆怯。他倒也相信自己不会考虑暗杀的! 目送林阡渐行渐远,辜听弦抓紧了手中的刀:无论如何,把你的饮恨刀法学够了再说! 又练了半刻长刀,忽而停下来仰天长叹:唉,想我辜听弦,竟也会有折腰的一天!  “主公。”林阡刚离开辜听弦不久,便看见杨致诚大步上前,杨将军面上略带忧愁。 “怎么?” “请主公降罪……我昨日……假传了军令……”杨致诚叹了口气,他昨天在阵前跟寒泽叶、辜听弦一起作证说林阡认可的是卢潇,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子虚乌有,林阡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与任何废立有关。 “虽是假传,却是实话,何罪之有?”林阡摇头,与他同行,“致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昨夜多亏了你们。” “这么说,主公不怪罪?”杨致诚喜出望外,“我昨夜还有些忐忑,实是怕主公本意并非如此。” “莫说我本就了解卢潇,就算我对卢潇为人一无所知——致诚,你和泽叶都是爱憎分明、明辨是非,怎可以连你们的眼光都信不过?”林阡说,杨致诚热泪盈眶,正巧寒泽叶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主公。” “寒将军,我可真是忐忑了一夜,现在才放心了下来,主公他,原来并不怪我们。”杨致诚说。 “我却是没有忐忑一夜。”寒泽叶一笑,看向林阡,“主公一到场,便已经说明了他并无怪罪之意。” “有吗?有说明吗?”杨致诚一怔,林阡微笑不语。 “阵前三句,已然说明。”寒泽叶说。 “哪三句?”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这三句。杨致诚想着想着,忽然忆起。 “主公,沈家寨军心初定,如今该是帮他们重建家园、驱除外敌的时候。”寒泽叶说,“可惜失地虽然克复,粮草却烧毁殆尽。原本打金兵,持久战利于我们,现在却……” “未必。”林阡一笑,“我已让祝孟尝向傅云邱借粮,应当就在来的路上。黔西魔门,也有不少囤积,不会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这便好!还是主公想的周到!”杨致诚喜不自禁。 “如此一来,持久战便利于我们了。”寒泽叶点头。金人即便有增援,也不可能从程宇釜把守的散关过来,而吐蕃那边刚刚战过一场,形势也相当严峻外敌不可能有可趁之机。所以,如果打持久战,黄鹤去几乎不会有得到外援的机会,只能最终被闷死在宋境。 “致诚,如今卢潇新任寨主,李郴单行及其部将,都要靠你来安稳了,责任极其重大,非你不可。” 致诚正色点头:“主公且放心,定不会再容内乱孳生!” “那么,对外的战事,还是由我来协助主公?”寒泽叶正说着,忽然眼前一黑,险险站不稳。 林阡看出端倪:“伤势很重?” “那位仆散安德,实在不容小觑……”寒泽叶点头,气力有所不支。其实不是,其实仆散安德不足以令他如此,无奈他必须瞒着宁孝容的那一战……“泽叶,愿为主公继续上阵!” “不必了。”林阡一笑,“还不曾到捉襟见肘的时候。风鸣涧和郭子建两位师兄,就在赶来的路上。” “是这样……”寒泽叶放下心来,终于晕了过去。 “泽叶,下面的战,都由我来打。”林阡一把将他托住,在他耳边轻声感谢。 在风鸣涧和郭子建赶到之前,黔滇之交的战争,尽管放着他林阡一个人来!  早就环伺在侧的金人们,费尽心力,还是没能将黔滇之交的这处据点侵吞,虽然单行差点就因为一己之私把沈家寨白白送给了他门,却因为两个月来卢潇等将士的拼死顽抗,和之后寒泽叶辜听弦的辛苦抵御,沈家寨终于转危为安,寨主重立,万象更新。 经历了一个多月战无不胜的黄鹤去,也终于候来了这位他最是视为劲敌的林阡,故此开启了新一轮的更猛烈的战伐。血雨腥风,大刀长枪,填满了五月剩下的每一个日夜…… 金军中的后辈高手们,果然接二连三! 来自天兴军中的这些年轻将士,都是效力于大王爷帐下的英才,当年,他林阡在山东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就曾经把大王爷从巅峰上拽下来过一次,当时大王爷麾下折损给泰安义军的不少将帅,正是眼前将士们的父亲或叔伯长辈! 如今,宿世的恩怨找了回来。 纵然如此,还是要一行行地打,一列列地杀,哪怕别人的一家,无一例外都是折损在自己手上! 落叶铺满了战场的路,夏风无情地穿梭过遍野横尸,林阡甲胄上常常尽皆鲜血,已经无暇追究是被谁染上的。 第644章 独厚妖异 风沙毒,叶落满山,坠的声音像在痛哭,纷扬的不只是死亡。历史宛如一粒尘埃,在阪上寂寞滑翔,江山,千万古都冷漠。 短短十天,林阡划了个句号,同时也划了个感叹号,直觉,金国的高手每出一个,就每葬在这里一个。 短短十天,付千秋、仆散安德、黄鹤去麾前的将士们,有一半以上作古、青山埋骨。 短短十天,铁衣腐朽,苍穹泣血,瞳孔中只有林阡带来的黑暗。如他所说,这个棋盘是属于他的。 而风鸣涧、郭子建的到来,更令他如虎添翼,唯一值得黄鹤去庆幸的,是寒泽叶伤重离场,和仆散安德面对着林阡也不曾惨败…… “义父。”付千秋看黄鹤去独自一人伫立山尖望着暮云发呆,轻声道:“义父,天晚了。” 黄鹤去转过身,忍不住回头去找满山落叶下有无白骨,明明是夏天,却为何渗出寒意。 “义父,仆散将军打退了卢潇五十多里,加上这一场,他已经赢了十四场啦!”难怪付千秋这样高兴。 “仆散安德,可算又多了一个手下败将。”黄鹤去叹了口气,“所幸大王爷器重,给了我两个‘十二元神’,决战时,不怕打不过林阡。” 付千秋佩服地看着善于隐忍的黄鹤去:即便到此情此景,义父他仍然没有使出全力——还有一个高手,义父藏着。 善战者,必精于藏兵,兵无形,则敌无所攻,亦无所守。  六月即近,光阴如梭。 是日天气炎热,杨致诚握紧匣中剑,与祝孟尝一起监督运粮。 突地眼光一狠,剔出山头骤现的几个陌生脸孔,他们分明是金人棱角!杨致诚一面谨慎上前一面窥测敌情,发现那不过是散兵游勇根本不是来挑衅的,但既来之,何不歼之,杨致诚刚要发号施令,蓦地山林间一阵阴风怒号,无论远方近处,万树有分崩离析之势。 杨致诚战马不由得急退数步,只见一人宛若腾云驾雾而来,大千世界,尽数模糊。此人一至,那群明明星散的士兵,不知为什么突然像被注入了战力,无须擂鼓、不用列阵,这些金兵自发冲杀,快得谁都意想不到。祝孟尝几乎被自己口水噎住,惊杵当场,杨致诚也来不及喊,如鲠在喉,运粮兵们被这气势一吓,不战败北,粮草丢得七零八落,任凭金人们一哄而上…… 杨致诚祝孟尝皆是大惊,他们都算身经百战的人了,几时败得这么迅速,不,神速?!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辜听弦的年纪还小,这少年,绕过僵立的杨致诚,光一样的速度,一鞭就掩埋了空气,和空气下的百余逃兵……南风刹那就变成了北风,飞扬尘土下,致诚和孟尝看见的是鲜红色、仓猝的、碎裂的生命,狼狈得令人不齿、悲哀!早晨瞬即化为傍晚,兵法、剑法,变得相当脆弱,异常不堪!那少年还在屠杀,告诉兵士们,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他,就像只搏击长空的苍鹰,不,这苍鹰撞的是不周山,要撞得天下四分五裂,要撞得地上东水西流,要撞得宇内万象更新! 祝孟尝这么多年的战绩和荣耀皆被侮辱,火焰在眼里心里燃烧蔓延,信念一旦被激发,拖起大刀就直追向这个肆虐的少年!兔起鹘落,这少年立马被祝孟尝的大刀笼罩! 逃不掉了!一步之遥,祝孟尝要将他击得粉碎…… 然则这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只是击在前一刻那少年的位置而已,他动作好快,顷刻消失!祝孟尝一惊急忙避闪,但还是晚了一刻,他陡然从自己身后冒出来,一鞭硬是擦过自己右脸,若非杨致诚从旁阻拦,这一鞭早把祝孟尝半张脸抽没了!血从眼前溅远,祝孟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同时右眼就在不停地跳! 好强的力道,好炫的光芒,好热的攻击,祝孟尝汗流浃背。这时杨致诚出剑袭击,方向对了速度快了但还是折戟了——剑到中途,突然遭遇强风,使得杨致诚连人带剑被冲击老远,攻势有如弱花被一掐就断,那少年侧过脸来,双目如电,千军万马都不屑。 半空中,血继续和落叶相撞,叶带着血坠下,轻轻粘在马蹄声,再一起碎。 一战百人无。 将士中有人认得这少年的,纷纷惊慌不安:“独厚鞭”“仆散安德”…… 仆散安德,善于速战,精通强攻,越放开手脚,打得就越好,迄今为止,盟军已经有不少将领输给了他。 “把粮草都带回去!”他转身下令,竟不把祝大将军放在眼里。 “抢我粮草?给我去死!”祝孟尝看金兵猖獗到这种地步,大吼一声,刀法随血液占尽脑海,全身上下都被填满了斗志,浑身力气集于一刀,恶狠狠地朝着那群金人乱砍一气,杀得这些人全然惊呆、瞬间死死伤伤,饶是仆散安德,也没想到祝孟尝的战斗力会这么强,转眼就杀到他眼前来,后退一步已然不及,手背竟然有血落下。 “……撤。”仆散安德被这莽夫的气势所惊,最终不曾把粮车完全劫走,但之前拖走的那些,杨致诚追也追不到了。 “武功高强就天下无敌了?!天真的很,老子不发威,当我是……”祝孟尝还不曾说完,就轰一声倒下去了,显然是气力折损太大。好一个莽壮的祝孟尝,非得害得五六个将士一起把他抬回来。  “仆散安德,今年才十九岁……所幸这次孟尝勇猛。”林阡心中有数,大王爷麾下的十二元神,不可能徒有虚名。 “主公,仆散安德的战力着实高强到了妖异,可惜了寒将军忽然毒发,否则由他出战,不会像我和孟尝这般……”致诚叹了口气。 “仆散安德武功再高,也未必达到泽叶那么高。至少他今天,最终还是被孟尝吓退了。”林阡听他描述了片刻,说,“下次他再来叫阵,便由风师兄迎战。” 说到曹操曹操就惨叫。 突然风鸣涧帐内传来一声凄厉,林阡杨致诚面面相觑,赶紧出营去看,郭子建正好路过,也被吸引:“怎么了?风师弟?” “太可怕了!”风鸣涧面色绷紧站在那里,直直瞪着床底下。曾经被吟儿起绰号曰“翻脸无情不认人”的风将军,也有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时候么?倒是朝夕相处的他们,才能看见常胜将军风鸣涧的另外一面。 杨致诚谨慎地把剑试探进去,只听床下窸窣。杨致诚脸色大变:“什么怪物?!出来!” 床底下赶紧钻出个蓬头垢面的……人,不是怪物,是人,但是,是个女人。脸上还有伤痕,但是血迹已经干了,衣衫褴褛的她,相貌虽平凡,五官算端正。 第645章 剑有九章 看那女人泪流不止,杨致诚不禁起了恻隐,然则刚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一把拉起床上物体,致诚以为是暗器,一声令下兵士们即刻冲进来,那女人嚎啕大哭,对着风鸣涧就哭诉:“相公!为何你这般绝情,不管你妻儿死活了?!” “不是暗器。”致诚咦了一声,挥袖令兵士们退下了,“是襁褓!”转头问她:“你是何人,何以出现风将军帐中?!” 那女人擦干泪上来就要亲风鸣涧,若不是林阡挡在中间,风鸣涧差点出掌就毙了她:“谁是你相公!滚开!你恶不恶心,有没有廉耻!” 林阡一怔忆起吟儿起的绰号,笑:“风师兄,真是‘翻脸无情不认人’,连老婆都不认了。”杨致诚也想起杨夫人曾经八卦过的:“风鸣涧,果真有‘恐女子症’?” “胡说八道!你认错了人,我不认识你!”风鸣涧气急败坏。 “相公,为什么不承认?你不记得一年前咱们在仙人关那里,你说咱们‘相遇秋风起,送别黄花落’,你容貌没变啊!我千辛万苦才找来这里,母子俩差点丧命!” “看不出,师弟文采这么好……”郭子建一脸羡慕。 “绝对不可能!”风鸣涧赶紧澄清,“一年前我哪里在仙人关?!一年前我在……我真在仙人关?!” “相公,你还说你记性不好,怎么才一年就忘了我?!”那女人哭哭啼啼,风鸣涧百口莫辩:“主公,郭师兄,致诚,我无辜啊!”看了一眼那小襁褓面露嫌恶:“恶心,他到处拉,又脏又臭,快带他滚!” “你当真如此绝情?!”女子越哭越伤心。郭子建哈哈大笑看着这情景,林阡却蹙眉一直没有定论这各执一词。 杨致诚有些动容:鸣涧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着实不曾传过什么情感之事,倒是有传言说他恐惧女子才不近女色。然则,如果真有一次在仙人关的偶然的意外呢?他是因为怕女人和小孩,所以才死不承认,也说得通啊…… “不管怎么说,如今战乱纷飞的,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个孩子在外面,实在不大好,很容易出事……”致诚看看风鸣涧,再看看林阡。 风鸣涧急道:“真不是我!主公明察!” “鸣涧,夜深,下雨,你是个男人,不如拿出男人的担当来!”郭子建哈哈地重重拍风鸣涧肩膀。 “今天暂且留在这里,天亮之后再做决定。”林阡心中自然有三分保留,这女子虽不似歹人,却也有可能是一个连他都骗得过的细作。 却也有七分的可能是他多虑了:如果是细作,何必要牵扯进一个婴儿?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岔子而已,是风鸣涧命中注定遭遇的一段缘分吧…… 不禁苦笑摇头:吟儿若是在这里,怕又要笑我不通情理了。  “太好了,不在了!”风鸣涧一觉睡醒,那女人的影子已经不见。 “天一亮你便将她赶走?”林阡问。 “冤枉,主公,我没赶走她,她是自己不告而别。” “这就奇了。” “没什么出奇,她大概就是要避雨,所以才过来冒认亲戚……”忽然风鸣涧两眼直瞪,就差口吐白沫了,林阡也看见,风鸣涧的床上,还留着那个小物体——襁褓中的婴儿,那个女人没带走! 风鸣涧手足颤抖:“不错我是不希望她留下,但归根结底是不希望这个东西留下啊!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林阡心知肚明,一笑而过,“果然是我多虑了,她恐怕是这一带的寻常女子,遭遇战祸为免孩子跟着她受苦,出于种种原因不想连累孩子……所以便托付给了她觉得安全的人。” “什么脑筋!托付哪儿不好托付军营?辗转流离不说,还一群大老粗……”风鸣涧一愣。 “然则乱世之中,除了武力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托付?”林阡摇头,“军营之中,最危险倒也最安全。” “这倒是……”风鸣涧领悟,叹道,“而且每个人的脑子也确实不一样就是了。” 林阡一怔,笑起来:“她怕我们不收容,所以强说孩子是你的,而天一亮就走,是知道瞒骗不了我们,自己离开选择孩子留下。唉,世间母亲,当真都如此伟大。” “说孩子是谁的不好,偏要说是我的……”风鸣涧苦叹不迭。 昨夜那段插曲,搞的现在整个军营都知道他是孩子的爹!他逢人就问“怎么处置这孩子”,踏破铁鞋就得来一句话:“你是它父亲,当然要养它”! “养它?!凭什么!我们滴血验亲!它决计不是我的!”风鸣涧没想到的是,连滴血验亲都验出来孩子是他的…… “鸣涧,就知足吧。老天送你一个自来子,多少人想儿子都想不来!”郭子建笑说。 深夜大伙儿议完战事离开林阡营帐的时候,林阡还对风鸣涧拍拍肩膀笑着说:“今天你不在我倒是看过那孩子一次,甚是乖巧,不哭也不闹,还总是冲我笑。鸣涧,便珍惜这段缘分,养它一阵子吧。” “是这样吗。”风鸣涧腰酸背痛,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边,啊地大叫一声:“你小子也懂趋炎附势!主公对着你你就笑,我对着你你就拉屎撒尿?!我可怎么睡啊,我打你!”它哇一声哭出声来,风鸣涧登时来捂他:“别哭了别闹了!”“叫你别吵,别吵了!” 十里外的兵士,这一夜都没睡好。 带着黑眼圈在军营里晃荡了一天,惹人窃笑不说,回头来还要洗床单,这风鸣涧素来有洁癖,从不允许别人替自己洗衣做饭,这下可好,遇见这么个命中克星,还得在舆论监督下强忍痛苦帮儿子洗衣裤。 “畜牲,畜牲!哪天碰到了你老子你老妈,我把你掐成两段还给他们!”如果不是这句话的动力,风鸣涧一定不会洗。 风鸣涧作战喜好总结经验教训,这几天仗没少打,经验却就一条:“唯小人难养也。”  “风鸣涧。” 这个名字很早就刻在仆散安德的心头。继寒泽叶、卢潇之后,又一个值得挑战的对手,曾经此人,在夔州驻守两年,令林阡毫无后顾之忧。 况且他,是林楚江的爱徒,短刀谷将军排名的第五层。也便是说,目前身处黔西的林阡麾下,除却已经离开的寒泽叶之外,属风鸣涧和郭子建武功最高。而论实战,风鸣涧军功高于郭子建,在短刀谷不是第一也第二。 自然要挑战! “安德,叫阵的时候不必明言打风鸣涧,林阡自会派遣他来战你。”黄鹤去对他说,两种意义,显然不同。 黄前辈料事如神——果然此刻策马来到阵前的,是那位“九章剑”风鸣涧! “风鸣涧,素闻你在短刀谷战绩最高,不知是否浪得虚名!”仆散安德立即拔出独厚鞭。 “你个畜牲,放马过来吧!”风鸣涧策马提剑,只待把对手看成是畜牲一样收拾! 仆散安德一鞭劈来,得天独厚的力道,将风力直传到风鸣涧的肩头。 独厚鞭鞭影之中,众人目睹了那九章剑的“层峦叠嶂”何解!剑意天马行空,剑骨奇特至极,剑之表象,就好似出了九道屏风,一道叠出一道,一道叠着一道,一道叠向一道!潜心去数,正是九叠,太贴合剑法之名“九章”,如此独门,又如此毒辣! 独厚鞭穿行风间,满川景物皆凋敝,力损万古青 九章剑狂草云外,遍地云雾全消散,奇折千秋绿 鞭声响彻叶与空,激起三层浪 剑影慑尽眼和心,突出几重山 鞭平坦,上平下稳 剑褶皱,东倒西歪 激战正酣,剑的主人似是醉极,醉得歪歪斜斜,剑之所向也醉,醉在狂乱剑舞中道道屏障的堆迭…… 如此高强的九章剑,竟真镇得住那独厚鞭的妖异锐气,风鸣涧和仆散安德,直战到疲累为止各回各营。  “主公,风将军的九章剑可真不赖啊!盟军开战以来,第一次有高手和仆散安德战平!”杨致诚带来捷报。 林阡立即出帐相迎,全然带赞赏之意:“风师兄,真不愧是战神将军!” “主公,鸣涧分内之事!”风鸣涧笑着翻身下马,接过侍卫带来的那个小襁褓——现在除了风鸣涧的威吓之外,没人能哄这个婴儿不哭了。 “风将军,别总是打骂他……”致诚听说了风鸣涧的制伏手段,于心不忍。 风鸣涧打了胜仗心情好,总算不折腾那婴儿了,笑容满面地跟它讲:“畜牲!哭什么哭!?来!喝口酒!”说着就把酒往婴儿嘴里灌,说来也奇,别的孩子这个时候都是喝奶,这孩子到好像超爱喝酒的。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大概是耳濡目染了,一喝到酒,立即就不哭不闹。 “看来风师弟跟畜牲真是有缘,缘定三生。”郭子建笑着,忽然皱眉沉吟,“畜牲畜牲的,叫着可真不好听,风师弟,你是他父亲,便给他起个名字吧。” “那便……叫他五加皮?他就爱喝这个……”风鸣涧不假思索立刻说。 “……”众将汗如雨下。唉,向来都深沉的风鸣涧,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第646章 后院起火 不知为何,养伤的这几天里,祝孟尝总眼皮跳还老做噩梦。 梦魇中,一时没碰到自己的大刀,触到的只是冰冷的地面,而且还越摸越冰冷……祝孟尝吓得一头冷汗,猛地惊醒坐起身来。 没有刀,没有酒,也没有女人,空气再清新都是馊的。 掀开营帐,天外一丝清辉,耐不住寂寞的祝孟尝摩拳擦掌:特别是没有女人,真教人没办法活! 自从娶了洛轻舞之后,已经规矩了好几个月了。要不就今天出一次轨,开一次荤,扒几个女人的衣服吧…… 想到这里就兴奋,正待避过林阡的军帐去找营ji,就这么巧看到林阡走出帐来可把祝孟尝吓了一跳。 “孟尝,你进来。”林阡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孟尝心一凛就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赶忙低头跟着他进去了。 气氛一阵凝滞,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孟尝好奇地环顾四周,看见除了杨致诚、郭子建和林阡之外,还有个寻常兵卒似是来禀报军情的,杨致诚的眼圈有点红,而别人都神色苦恼——怎么,难道是哪里出了事? 川北?出了事么?! 祝孟尝差点跳起来:“致诚,该不会是你儿子出了事?前几天你有家将远道而来,对你说你儿子染了重病……” 林阡一怔,看向致诚:“有这回事?” 孟尝也一愣,才知不是这回事。 致诚看向林阡,点头:“只是小事,无须主公挂念。” “怎可能是小事,你这狠心的父亲!”孟尝赶紧告知林阡,“煦儿已经病了十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杨夫人心急如焚,遣了好几个家将过来,好几次通知致诚……我还只道是主公狠心,原来是致诚自己狠心……” “致诚,这么大的事,何以不对我说?” “若是主公知道了,一定会强令我回川北,但大战在即,我不想主公又费精力调遣。”杨致诚眼眶仍然红着,“区区黄口小儿,于战微不足道。” “致诚,你与孟尝,一并回去。”林阡说,他知道杨夫人向来通情达理,不可能因为很小的事就来打扰杨致诚。除非孩子病危。 “对,致诚,回去吧!”孟尝关切地拍着致诚肩膀,忽然一惊,“主公,何以我也要回去?!不要啊主公!我不是跟您说过,我不想在短刀谷的理由吗?!致诚回去了,我来补上!” “孟尝。”林阡眼中全然痛惜之意,“你……你不得不回去了……” “怎……怎么?”孟尝一震,“不会是洛轻舞那丫头,又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吧?阿弥陀佛上天保佑,这丫头怎么总是长不大!” “祝将军,祝夫人她,她……”那兵卒终于开口,唯唯诺诺根本不敢说下去。 祝孟尝脸色陡然全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轻舞她……她……出什么事了?!” 那兵卒被他脸色给吓坏了,愣是没敢继续说,祝孟尝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揪起那人衣领,狂吼:“说!轻舞她怎么了!?啊!?” “孟尝!”林阡一把将祝孟尝跟那兵卒分开,一边示意那兵卒离去,一边意图控制祝孟尝情感,低声道:“轻舞她……被人。” “什……什么?!”祝孟尝登时眼泪填满眼眶,“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安静了片刻,终于问:“被谁,?!”手攥得近乎捏出血来。 “被郭杲的人。”林阡眼中分明悲悯,“半个月前,郭杲回了短刀谷一次,纵容他手下的官军在谷内胡作非为,天骄数度交涉,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压制,然则还是有一群兴州兵肆无忌惮,轻舞应当是猫走丢了才遇到他们,他们贪恋轻舞美貌,因此……” “啊……!”祝孟尝发出数声痛苦的嘶吼,泪水早已撕破脸颊,历来容易被耻辱感激发的他,听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感觉不是耻辱——而是悔恨!这嘶吼里就充满了悔恨,“若我留在短刀谷里,轻舞就不会出这种事……若我不是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才不至于出这种事!!!” “孟尝……”林阡、致诚、郭子建齐来按住他,怎能准许他自残。 “我祝孟尝……枉为人夫!”祝孟尝一想到适才还想着寻欢作乐,不禁捶胸顿足,倒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半个时辰动都没动一下。  六月初,祝孟尝离开前线不久,林阡立即强令杨致诚回去。 “主公,我与孟尝意义不同。他是本不该来,而我,是必须在此。”杨致诚摇头,再度拒绝。 “丈夫与父亲的分量,孰轻孰重?你与孟尝,如何不同?”林阡问。 “我只知主公不走,部将也决不能走。”杨致诚道。林阡一愣,杨致诚低下头来:“其实我知道,川北的事情,主公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因为主母她,毕竟出手打了郭杲……”欲言又止。 “正因如此,才希望你能代我回川北。”林阡说,声音变柔和,“吟儿她现在五个多月的身孕,着实不应该再打抱不平、反而陷自身于险境,天骄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她也只能听我的话。致诚,孟尝莽撞,你心思细,劝阻吟儿的事,只有你能办得到。” “主公,让我带给主母什么话?”杨致诚问。 “去质问她,我离开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林阡目中流露一丝关怀。 “但若我离开了,主公岂不又少了人手帮忙?” “你虽离开,致信、哲钦还在。若实在捉襟见肘,我也好就近调遣魔门。”林阡说,“致诚,放心回去。”  入夜之后,无论是敌是我,都一片寂静,所有的争端,暂停下来抑或只是声音消除了。 阡知道,跟黄鹤去的决战已经一触即发,就在眼前。 战俘说,黄鹤去此番带来的有十二元神中的两个,也便是说,有一个杀手锏跟仆散安德一样强,但黄鹤去还一直藏着没有用他。他身份如何、武功怎样,根本无从得知。 而仆散安德,已经把卢潇打得只能守不敢应战,也间接害寒泽叶离开了战地养病去,更可以与风鸣涧平手!能和风鸣涧平手,就意味着和郭子建差不离…… 今时今日,黄鹤去武功俨然不足为惧,用兵却不减当年之狠! 对付黄鹤去的方法,林阡清楚得很,那就是也不在一开始就把战力全部现出来。他林阡的饮恨刀,专等着打那个藏着的高手——那高手,一定比仆散安德强,甚至强很多。 几年来,黄鹤去卧薪尝胆、蓄锐屯兵,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跟他林阡的这场决战,比先机,比备战,比兵力,比机谋,比攻城略地,目前不分胜负,接下来,就是比用人,现在的调兵遣将跟田忌赛马一样,谁用错了人,谁就输了。  偏在这紧要关头后院起火,跟当初,父亲在前线时候遇到的情景近乎一样。外敌还在等待剿灭,内患就已经在牵制他的战友。 杨致诚今天遇到的,跟当年寒恩如出一辙,煦儿的病情据说很重,军医说捱不过这个秋天。 如此提醒了林阡,这是曹范苏顾的故技重施!对,曹范苏顾是垮台了,可是暂时的革职不代表他们不会再爬上来,暗地里,苏降雪可以去兴州军中攀附郭杲。对短刀谷官军,郭杲现在有权有名,而苏降雪毕竟是旧主,很多旧臣都听他的话——郭杲和苏降雪,根本权实互补,难免一拍即合。 除此之外,谷中还有银月那个心腹大患……实际上,除了比这里少点动荡之外,这里的凶险和紧张短刀谷一概不缺! 最令他担心的是,吟儿她,太不安分。 临走之前,他嘱咐吟儿说,切忌把官军义军分开看待,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吟儿明明全都答应了,但吟儿却因为洛轻舞的意外而把答应了他的话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丫头,平时打抱不平也便算了,大着肚子竟还冲到郭杲的府邸去,不但起冲突还出手伤人…… 说到底,林阡最担忧的,不是短刀谷的局势,而是吟儿的人身安全。 如果吟儿起冲突激怒了官军引起了后患,那他回去之后顶多数落吟儿几句罢了,她犯下任何错他都可以替她补上;但万一吟儿因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怕他饶恕不了任何一个伤害吟儿的人,不管是谁,都绝不放过! 只叹相隔千山万水,一切都赖道听途说…… 第647章 覆手乾坤 但吟儿,又怎能不为洛轻舞的意外负责? 当日祝孟尝恳求林阡准他出征,林阡明明不允要他留在短刀谷陪新妇,是吟儿于心不忍给祝孟尝说了一句话,最终说服林阡把祝孟尝带在了身边。 若非如此,洛轻舞也不会走丢、出事,还遭到兴州军的玷污。轻舞回来的时候几度寻死,上吊、割腕、跳水每一个都试过,终于不自杀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力气自杀了,她千金小姐素来娇纵,总高人一等但最是刚烈,对于贞节在意得超乎生命,从她对感情的追求不懈就可以看得出,哪里受得了给祝孟尝以外的男人?!更何况不止一个人,是一群禽兽!常常昏睡,以泪洗面。 更可恶的是,郭杲非但没有因此忏悔,竟还矢口否认、包庇抵赖!有流言说,当中有人是郭杲内侄……郭杲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到短刀谷来视察几天,没怎么到军营走动,就只召集了些熟悉的文官武将花天酒地。天骄徐辕向来虚怀若谷,所以交涉失败也不曾流露怨怒,一心一意遵循着林阡说过的“和平共处,一致对外”,然则郭杲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以为天骄不会拿他怎么样,屡教不改不说竟还愈发猖狂起来! 东谷西岭,复有嫌隙——应是龙州之战以后,郭杲就已经蓄积了极度的不满,趁林阡不在所以发泄,怨气的载体正是兴州军,以及苏降雪的旧部“虎贲营”。 官军中最冥顽的虎贲营,是苏降雪顾震最忠心的部下,最近一段时间跟郭杲走得极近,如鱼得水,歌舞升平,背地里,更对窜到他们头上的义军颇有微词。所以这次真是林阡误会了吟儿——不是吟儿不安分,而是郭杲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洛轻舞脆弱到已经生无可恋,郭杲却依然故我毫无收敛之意,正巧又被吟儿听到虎贲营的人讽刺天骄的百步穿杨军,所有矛盾同时升级,到东谷来本还带着希冀以为可以和平演变的吟儿,怒不可遏陡然间拳头里握满了战念! 觥筹交错,门庭若市,好一场无耻禽兽的聚会!隔得老远吟儿就已经听见这欢歌笑语,嗅出这可恶的不该出现在短刀谷的纸醉金迷! “盟主,都统正在宴客,容我前去通传……”“不必了!”吟儿喝断,那奴仆正要转身,已被向清风一剑锁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吟儿大怒破门而入,不顾等闲兵卫的刀枪阻拦,也无视所有将帅的匣中宝剑,直接冲散那群给宴席助兴的舞女歌女,一把就将主位上的郭杲硬生生扯下来! 郭杲哪里料得到有这等突发事件,被眼前孕妇连拖带拉地拽下十几层台阶,一身肌肉都白练了,最终被她恶狠狠甩在台阶的最下面,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发号施令:“将这些聚众阴(和谐)乱的男女,统统都给我拿下!” 当即鸦雀无声,向清风带来的那群义军兵卒,竟果真从命,将花容失色的这些舞女,和好几位郭杲设宴款待的官军将帅全部捉拿。任何人等,坐以待毙或妄想逃脱的,最终一概都扭送到盟主脚下,五花大绑,跪伏在地。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何谓聚众阴(和谐)乱?!”郭杲大怒,一边质问,一边也察觉到自己衣衫不整,故而越问越没有底气。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何谓聚众阴(和谐)乱,这便是聚众阴(和谐)乱!”吟儿声色俱厉,“林阡离开短刀谷前,严令禁止谷内有任何聚众集会,以免被金国奸细趁虚而入,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别说是你这种放肆作乐,就算是要摆庆功的宴席,也必须等到林阡同意才可行!” “笑话!我官军之事,何时轮到义军首领过问?林阡的严令禁止,能禁止到我郭杲头上来?!”郭杲站起身来,早就鼻青脸肿,却恶言讽刺,语带轻慢,“区区妇人,不会连都统的官职都不识吧!” “小小一个都统,还敢如此无法无天?郭杲,说句好听的你替代了苏降雪,说句不好听的你可以被任何人替代!”吟儿睥睨一笑,“短刀谷是林阡的,任何别人都休想染指!他在谷内严令禁止的事,即便丘崈和韩侂胄来了也要遵循!” “你说这话又是何意?!难道林阡这般猖狂,猖狂地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想要插手官军领袖的废立?”郭杲喝问,冷笑倨傲。 众人听他又一次搬出朝廷来,是既忿忿又无法辩驳,纵然林阡能决定抗金联盟的任何一家兵马——却怎可能去废立官军领袖?那不是反逆是什么! 却是一道白光凌厉,群雄惊见气势如虹,惜音剑正巧抵着郭杲额头,同时吟儿胜券在握地一笑,轻声回应却铁腕作风:“岂止废立?还有生杀!” 当是时,只要她手轻轻一动,郭杲即刻额头中剑,就算没被她气势吓怕,也绝对不可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 等向清风派人押着郭杲下去了,阶前醉醺醺的将帅们全部酒醒,赶紧求饶:“盟主饶命!”“盟主,下官只是应邀赴宴罢了!不曾聚众阴(和谐)乱!”“末将亦不曾违抗盟王之令!” “适才这里的饭菜,谁吃得最多?!”吟儿这时才觉得累,扶着腰就近坐下,看到面前的杯盘狼藉。 “是汪大人!”“是萧将军!”“是纪将军!”“是李副将!”“对,是李副将!”狗咬狗的局面。这些将帅,争先恐后互相出卖。最后,谁是边缘人物,谁势必吃得最多。 “吃得少的,全部杖责八十,吃得多的,从轻发落,减成四十。”吟儿说完,那些“吃得少”的,都面色惨白哀嚎:“盟主,何以吃得少反而罚得多啊!” “吃得多肚子还胀得很,接受杖责自然要少些,怎么,我这做法不通情吗?”吟儿说着这歪理,那帮官员连连点头:“通情,通情……” 当这些人全然以“违抗军令”罪杖责,向清风在吟儿身侧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向将军?”吟儿一怔,转过头来,问。 “主母在任何时候,都是理直气壮,没有人说得过。”向清风微笑。 吟儿转过脸去,哀伤看着面前浪费了不少的食物:“林阡在临走之前跟我说,边关的战事他几乎什么都不担心,可是就担心将士们吃不饱饿着肚子打仗。”向清风忽然一愣,收敛了笑,郑重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了,难怪主母要责罚这些吃得少的人。 “前线可能会为了粮草就血拼,后方却铺张浪费到这个程度。”吟儿叹了口气,“郭杲他们,哪里是在喝酒吃肉,明明是在喝将士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向清风也被这感情牵引得心中沉重,却见吟儿抬起头来,粲然一笑:“不过,今后再也不会了……杀鸡儆猴之后,他们理当学会节俭……不浪费即是节俭。” 第648章 因噎废食 “凤姐姐,我只是走开了片刻,你竟就跑到了东谷,如此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金陵闻讯而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幸而看到吟儿没事,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 “你啊你,大着肚子还到处跑!”司马黛蓝也责了吟儿两句,转过脸来看着向清风颇带怪罪,“盟主一时莽撞也便算了,向将军怎么不劝阻反而还跟着她一起胡来?” 向清风一怔还未答话,吟儿赶紧为他开脱:“不关向将军的事,他只是拗不过我罢了……再者,这怎会是莽撞胡来,可知郭杲他目中无人到什么地步?竟连天骄的百步穿杨军都嘲讽,还敢违抗军令奢侈糜烂!” 司马黛蓝虽然心服口服,但还是笑着摇头:“唉,跟我解释没用,还是想好了怎么跟盟王交代吧!哈哈,你夫君听见了这件事,一定相当生气……” 金陵续问吟儿:“那么,郭杲等人,不至于下狱就不放出来?” “今天只是对郭杲他们略施惩戒,酒醒了他们自会被天骄放出来……”吟儿一笑,原是她唱白脸,天骄唱红脸,“不过,我适才也对百步穿杨军的几个首领说了,如果虎贲营的那些骄兵拒不肯向他们道歉,哼,就算天骄想放人,部下们可不答应!” 陵儿舒展了眉,点头会意:“原来如此。” “唉,真令人不爽快得很,如果可以,真想把郭杲一剑斩了。”吟儿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斩了也未必有用,轻舞她……也许只能等祝将军回来才能好了。”虽为轻舞出了气,可终究救不了她。 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吟儿忽然脸色一变赶忙又坐回去,紧张地双手攥紧了衣裙贴着座位不敢移动:“陵儿!我……我……” “怎么了,凤姐姐?”陵儿一愣,发现端倪,司马黛蓝和向清风也齐齐脸色一变。 吟儿感到下腹有一阵牵扯的疼,登时惊慌失措,一时只想着把身底下的不堪给藏起来。 向清风不由分说当即将她扶起,只看她适才坐着的地方有血色渐染,一惊更甚。被他扶住的吟儿,更是双肩颤抖,害怕的眼泪夺眶而出:“小猴子……小猴子……” “军医何在!”向清风急忙令人去请军医。 赶来的女军医四十多岁,是林阡亲自挑选专门照顾吟儿母子的,看到这幕情景,赶紧给她止血,除了金陵和司马黛蓝之外,群雄全部退了出去。 “主母宽心,只是轻微出血,少主无碍。”军医轻声安慰吟儿。 “是啊凤姐姐,不用太紧张……”陵儿握紧吟儿的手。 “陵儿你发生过吗?会不会是小产的征兆?”吟儿害怕地问。 “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我也不是很清楚……”陵儿一知半解,黛蓝就更加一无所知,令得吟儿更加惊恐。 “主母应是劳累过度,才导致了今次出血。只要休息妥了,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军医说着,眉目慈祥。 劳累过度?陵儿和黛蓝都朝吟儿哼了一声,看看,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再不到处走动了!以后都好好在家里休息!”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这次虚惊一场,吟儿可算尝到了苦头,哪敢再试第二次。  “天骄,原以为你们义军虽然出身草莽却起码懂得位置尊卑,哪想到那抗金联盟的盟主竟然是个泼妇,把我们郭都统打成这副样子还关在牢里!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大侠,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说法!她无端启衅,刻意破坏官军和义军的关系,我想即便林阡在这里,也断不可能包庇得了她!” “徐辕!把她交给我们!让她也尝尝下狱的滋味!” 郭杲远在兴州军里的同僚们全部都屁颠屁颠赶过来了,像这种话也只有不明就里的人才好意思说、有胆子说。 他们在旁边说的时候,郭杲虽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只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赧然,无话可说。 “不会把她交给你们。”天骄听完所有的长篇大论,终于平和地回复了只此一句,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屋子里,骤然间鸦雀无声。 “无端启衅的是谁,包庇下属的是谁,破坏关系的是谁,自是谁犯了罪,谁才应该反省,妄想贼喊捉贼,反咬别人一口。”天骄第一次这般冰冷,众官员都是噤若寒蝉。 “徐大侠,不会因为她是主母,所以不敢将她治罪?岂不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沉默了半晌,郭杲的心腹、苏降雪的好友丁世成忍不住问。 “好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还凭什么不服郭都统入狱?!”天骄厉声反问,看向郭杲目光如炬,“目无法纪,兴风作浪,入谷一次,便生一次乱,到底当短刀谷是何处,由得你如此胡作非为?难怪主母会将你下狱,我徐辕也早便忍无可忍,郭杲,盼你以后,放安稳些!” 放安稳些,徐辕的意思郭杲懂,就是说你郭杲以后少来短刀谷了,来一次便生一次乱,也就对应着可能再会下一次狱,下一次主母再要杀你,我徐辕都未必保得住你…… “各位勿再争辩……天骄,我总算是明白了,多谢你的关照……”郭杲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来,“郭杲这便离去,绝不再起干戈。” “郭都统,请顾全大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徐辕点头,进退适度。甚少有人能如他一样,武功绝顶还和善待人,却也很少有人如他一样,谦逊敦厚还教人从心底佩服、信任,哪怕自己是他的敌人…… 交锋过后,郭杲打心底里敬佩着徐辕,也发自肺腑怕上了凤箫吟,哪敢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 待郭杲率领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走了,短刀谷也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几天,一切都果然恢复到了正轨。 郭杲走了和尚,虎贲营可逃不了庙,没人罩着的这些骄兵悍将,终于肯对百步穿杨军认错,不过,认错归认错,心不甘情不愿。虎贲营的骨子里,俨然还存在着一股不向人低头的傲气。诚然,他们的傲慢是有根源的,几年前由于在临安机缘巧合救过皇帝性命,又一腔豪情地婉拒了朝廷的加官进爵,因此被恩准见到皇亲国戚都可以免跪。 地位优越的虎贲营,本来就打心底里瞧不起草莽,甚至连其他官兵就看不上。显然,在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根本不能接受这种剧变,更不会像其余官兵一样容易屈服。 可惜,由不得他们不屈服。 现在局势已经一目了然了:郭杲因为龙州之战被无视的缘故大为愤慨,决定要泄愤并从林阡手上抢回统治短刀谷的实权,所以才在谷内兴风作浪、同时酝酿夺权之战,合作伙伴很可能就是苏降雪——不降反升的苏降雪,目前就在兴州军中。 苏降雪,妄图在旧势力中注入新生命,把外面的兴州军全部引来短刀谷助阵!第一步,就是让郭杲给徐辕一个下马威! 一向算无遗策的苏降雪,清楚地明白:当林阡在前线作战,如果官军在谷中闹事,为了息事宁人,徐辕治下的义军一定选择隐忍,所以苏降雪对郭杲说,你郭杲尽管肆无忌惮得寸进尺!越是兴风作浪,你的声势就越大!赢在起始,何愁不胜? 然而苏降雪千算万算都漏算了一个人就是吟儿,面对着犯下种种恶行的郭杲,吟儿非但没有隐忍还将他五花大绑着下狱!经此意外,郭杲反而完完全全被义军声威震慑住,近乎没胆子发动夺权之战了! 一场可能波及几万人的兵火,竟被一个小女子扼制在最初,对形势洞若观火的徐辕,自然明白凤箫吟此举非但不是司马黛蓝所说的莽撞,而根本就是出色至极! 偶尔徐辕也会听麾前的百步穿杨军私底下议论,庆贺主母和天骄联手把郭杲这瘟神赶了出去,尤其赞叹主母了不起,怀着孕还能冲到郭杲府里去,一把将他扯下主位,她发号施令之时,虎贲营的人都形同虚设。 “胆量虽然了不起,却未免也太胆大……”徐辕叹了口气,回想林阡临走之前将吟儿托付给自己照应,然而像今次这种意外,万一吟儿遇到什么不测,纵使徐辕也远水难救近火。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祝家——最近吟儿没有住在锯浪顶,理由就是“洛轻舞令人担忧”,说什么也要等祝孟尝回来之后再回去。徐辕叹了口气,令人担忧,凤箫吟,林阡对你说“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的时候,我也在场,连我都记下了,而你却完全忽略了。 越走越近,看到金陵和司马黛蓝陪吟儿在院中纳凉,杨夫人由于照顾忽然重病的煦儿而不在此地,顾小玭和熙儿年龄相近,正在一旁追逐嬉戏着。 吟儿一直懒散地躺在藤椅上,这当儿忽然朝小玭和熙儿招了招手:“小玭,熙儿,你们还是不要追逐了,万一跌了跟头……撞到我可怎么办?” 光听前半句还很令人感动,后半句才是她凤箫吟的风格! “对不起,主母!”小玭赶紧说,熙儿也懂事地立马不玩了。 “师父,她俩玩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用得着患得患失成这副样子!?”司马黛蓝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懂,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吟儿抚着小腹,咧着嘴笑甭提有多开心。 “你啊你,唉!”金陵笑着说,“看来郭杲的事情没有白出,可算是为你买了一个教训。” “却是给天骄添了麻烦,接手个烂摊子善后。”吟儿叹了一声,“去打郭杲之前我有过一些犹豫,可是,我想天骄跟我的决心一定是一样的……胜南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不容许有人在谷里拖他后腿。” 徐辕动容驻足,在他们身后轻声叹:“是,绝不容许。” 众女子皆是一惊,吟儿也从椅上坐起,转过身来:“天骄,我心中尚存一份顾虑,便是郭杲会否不服气,找到合作伙伴一起到短刀谷来生乱?我思前想后,总觉得我打郭杲,有得也有失。” “不,郭杲敢明目张胆闹事,就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打不打他都是一样,对他施压反而能震慑他。凤箫吟,这件事你做得出色,不必再去顾虑什么。你的胆量,不该瞻前顾后。”徐辕回应。 “唉?或许是因为有了小猴子,才变得瞻前顾后起来?”吟儿思忖的同时,看见左右皆笑。 “然则,这件事你虽然做得对,却不该做。”徐辕续道,吟儿一怔,低下头来:“天骄,我知错啦!郭杲毕竟是个都统大人,打不得。” “不是郭杲打不得,而是你凤箫吟去不得。换做旧日,换做寻常,你要去打谁悉听尊便,但如今你腹中有林家的血脉,万万不能冒这样的险。”徐辕正色斥责她,“什么郭杲都统,什么虎贲营,什么兴州军,莫说主公,就算是我,也能一刀就教他们全部臣服,无须你亲力亲为。他们闹再大的乱子,你也大可垂拱而治。” 天骄徐辕,第一回令吟儿这样感动。吟儿听着听着,连连点头。 “你该明白,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和少主,主公他虽然有我们,但论亲人,却只有你们两个。”徐辕语重心长。 “我明白……”吟儿一度哽咽,“接下去的几个月,我都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就由天骄护着,把小猴子安全生下来。” 第649章 鸳鸯.参商 夜如水,天中央凸现的银河,和越溟河凹陷的形状完美契合。狭长,蜿蜒,而恰好带一丝水蓝色。 一转眼,阡离开短刀谷已经有半个月,前线和后方离得太远,传回来的军情再急,都好歹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不知他现在可好?黔滇边荒的气候较兴州如何?向来与她心有灵犀的他,此刻是与谁把酒共卧沙场、鼓角争鸣中只为取一丝清风纳凉? 一潭星光凌乱,吟儿心为之系。想着他的脸,玩味着脖子里他今年端午预备给她的礼物,那是块长相特别不规则的石头,棱角尤其多,质地非常硬,微微呈紫色。不过是块顽石罢了,他倒别出心裁,拿这个原材料做了个坠子送她,冠名曰“一色石”,在端午之前就挂到她脖子里,作为求婚两周年的纪念。 想当年在川东之战,他用简单一个“辣粽”就俘获了她的芳心,求婚一周年的时候他在凤州打仗,非常创意地碎了些纸做出个“桃花结”来,今年他又去了黔滇之交,战事那么急促还是没忘记在地上拣块石头攻玉啊…… 吟儿站在河畔不远,因回忆甜蜜而不自觉露出些笑意来,越回忆就越想快点看到他。鸾铃声一纵即逝,她从沉思中惊醒,真希望这是阡凯旋归来,然而循声看去,只是寻常兵将而已。 “今才知何谓‘思兮彼方’?”司马黛蓝看到吟儿这副罕见的小女儿姿态,笑嘻嘻地调侃她。 吟儿面上一红,赶紧转身要走:“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忽见长坪道有一骑越行越近,那匹马像极了她给阡选的紫龙驹,那身影随风而至也跟阡有九成相似,吟儿乍惊乍喜迎上前去,然则,那人翻马而下走近之前,已被不远处的百步穿杨军拦挡,司马黛蓝也当即警觉,吟儿却陡然一惊忽然神伤。 是啊,有九成相似了都不是阡,眼睛一花会被人看成阡,可如果全副武装的话会发现他不是阡。这里的所有人,如果看见阡回来了都会见礼,毕恭毕敬称呼他为主公,而这里的所有人,看见这个人回来了都只是戈戟横陈,禁止他再走近一步——终究,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 尽管被太多人拦挡着他无法靠近,却还是能和吟儿遥遥相望,唉,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有着五个多月身孕的吟儿,站在越溟河畔盼望林阡回来,却盼到了这个人的擦肩而过。这个人,在他们的命中总是擦肩而过。这个人,林陌,在看到吟儿的一刹那其实不大愿意相信事实,又或许他老远就闻到了木芙蓉的气息,早就看见了吟儿独一无二的背影,待到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霎时宣告了旧梦湮灭…… “是郭杲他……遣你回来?”吟儿看见他向来英俊的脸上徒添了几许疲惫,猜出他之所以到短刀谷是和官军义军接下来的形势发展有关。只因上次川北之战他不曾涉足,吟儿对他的语气比以往柔和得多——自是也不想再伤害他! “只是来见天骄,让他提防苏降雪。”他直言不讳,她忽然一惊:“原来幕后黑手是苏降雪……” “又如何?有天骄和厉风行相护,你不必担忧太过。”他明明深情看着她,语气却带着些许冷硬。说罢就转身离开,毅然决然。 “谁信,你长途跋涉,便是为向义军通风报信?你的官职,不要了么?!”司马黛蓝冷笑一声。而他,没有理会,头也不回。 吟儿叹了口气,轻声摇头:“黛蓝,他不是那种人。” 听得这话,林陌驻足,转过头来,淡然笑叹:“念昔,我绝不会,参与任何伤害你的事件。” “我……我心里早就明白。”她泪盈于睫,却狠心回应,“然则,他的天下,不准任何别人染指,你也绝不例外。” “还记得,当年我要把你带去赏心亭吊古时,要送你的礼物么?”陌没有跟她谈天下,只跟她论感情。 她一怔,记忆已模糊——那时候她的心还在四处游离,飘忽在林阡林陌之间,若非黄鹤去和轩辕九烨害她身陷建康的牢狱,或许现在这个不准别人染指的天下,是她帮着林陌在打也说不定…… “很高兴,他们说,你三年来,一直戴在身边。”林陌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什么礼物?”吟儿一怔,“你不曾送出,我怎会收到?” “不,念昔,我已经送出,你也收到了。虽然你,没把它当做礼物,而且,还是和林阡给你的放在一起……也许,我与林阡此生,注定如此……” 吟儿听着他忧伤的话语,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裙,啊,原是那带着阡陌之伤谶语的两块半玉吗,两年前自己和阡快成亲的时候,陌的这块半玉是当贺礼送到了,她觉得两块半玉很契合于是拼在了一起戴在身边,纵然是那四十九天的寒潭里都不曾离身。想不到,竟是陌表达爱意的方式?! “对不起,我不能要!”她陡然清醒,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如果实在对不起人家就不能接受人家的爱,哪怕心狠手辣也不要有一丝牵绊!说到做到,吟儿当即就把属于陌的那半块玉拽下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就还给他。陌脸色微微一变,他当然知道礼物的归还意味着再无情爱! “……你总要逆我。”陌无奈地说。陌说的,总是比阡断肠。 “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她目光锋锐地看着他,对他一人,她是机关算尽的阴谋家。 “当对我说,只要我不参与、不存在,他的宏图霸业就会顺利千倍。今夜我回应你,你所构想的后患从始至终不曾发生……既然没有发生过,那便就是‘不存在’……”想要触碰她的手,只在半空就停留,因为他知道,她必定会躲。 带着那半块冷玉,转身离开,晚风清冷,一如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空山,水雾迷离,再回首,已不见。 只怕他今次辞官远去,是真正与短刀谷恩怨尽断,此夜诀别,不知何年何月重逢,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对阡,对陌,都是一件好事吧。 吟儿黯然叹了口气,喃喃念着:“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 “师父?什么?”黛蓝一时没有听清,也断不会听懂这意思。 “也罢,该去接受尉迟姐姐,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追寻一份新的生活……”吟儿微笑。 “主母,祝将军他回来啦!”这时有兵卫来报,吟儿一怔,“快快相迎!” 第650章 痴醉.癫狂 刚到家门口,祝孟尝就看见几个侍妾匆匆忙忙跑出来,脸上都还挂着泪珠:“孟尝,轻舞她……她不见了!”“孟尝,我怕她会想不开啊!” “大家分头,四处去找!一定要把那丫头找到!”祝孟尝沙哑着嗓子,满脸憔悴和揪心,“那丫头,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然则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无论是祝家的侍从,还是洛府的奴婢,都没有一点有关洛轻舞行踪的头绪,天色看起来很不好,后半夜一定有雨,洛轻舞那种小姐身子,怎可能在外面独自历经一夜! 祝孟尝焚心似火,为了找她哪管从黔州到川北这一路奔波,一夜都不曾阖眼汗水和着雨水满脸都是,“轻舞……轻舞……”地狂喊,接连着找了好几个山头,更一不留神摔得鼻青脸肿,正自绝望,却忽然看到不远树丛中倒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接近天明祝孟尝一看就看出她正是洛轻舞无疑,当下悲喜交加,不顾还在流血的腿脚,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磕磕碰碰地滑下去:“轻舞!” 抱起她的那一瞬,看见她腕上鲜血已经被雨冲淡,除了这刚割开不久的口子,还有十几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痕!谢天谢地,她大概是不大敢或者说不擅长,割是割开了却剜得不深!祝孟尝探出她仍有鼻息,喜不自禁,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你这傻丫头!凭何作践自己啊!” “祝……祝将军……”轻舞神志不清,模糊中看见他的面庞,流露出淡淡一笑来:“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来了轻舞!你坚持住,我这便带你回去!”大雨中,他将她拦腰抱起。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呢……祝将军其实不喜欢我……祝将军……一定很后悔娶了轻舞……轻舞,太无法无天……” “傻丫头,娶了轻舞,祝孟尝不知道多高兴,做梦都会笑醒了,觉得全世界都在羡慕我!”祝孟尝拼命摇头,说的都是真心话,“怎么会后悔呢,做我祝孟尝的老婆,就该无法无天……”泪水就一滴滴落在轻舞脸上,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是……可是,轻舞终究配不上祝将军啊……” “怎么会!怎么会!”祝孟尝使劲摇头。 “对不起,祝将军,轻舞要走了……祝将军将来,会遇到更好的女子……会更值得祝将军爱……” “不,老婆一个就够了,轻舞你醒过来啊!求求你不要睡!”祝孟尝泣不成声。 “轻舞不清白了……不清白了……”她昏迷呓语,无法醒来,送到军医手上去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鬼门关。 “轻舞,不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是我祝孟尝的老婆!今生今世我都要一直宠着你,让着你,只求你能醒过来,醒过来,忘记那些不好的,我来给你好的……醒醒啊轻舞……”祝孟尝伏在她身上恸哭。洛轻舞才忽而有些知觉,眼皮微微在动。  经过这一夜惊魂,祝家几乎没有人睡得好,所幸几天之后,洛轻舞终于转危为安,祝孟尝和他的几个侍妾轮流照顾,关怀备至,衣不解带,吟儿隔窗看着这些情景,对他们的不计前嫌煞是感动。 “他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是以比洛小姐要成熟许多,过往的恩怨,自然是不会计较。”向清风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唉,其实也不算恩怨吧。争风吃醋,是寻常事。”吟儿一笑,转过头来看着他,“家宅安不安宁,要看你妻子大气还是小气。向将军,轻衣姐姐应当比轻舞要懂事许多。”说的同时往就在不远的洛轻衣指了指,面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这个时候还不忘牵线搭桥。 “轻舞姑娘将来,也应该会渐渐懂事起来。”向清风循着吟儿的视线找到洛轻衣,四目相对的同时两人只是互相点头了一下,两张冰脸撞一起怎么可能融化!向清风的脸转回来的时候,吟儿真觉得他太不解风情了! 却在这时,祝家的侍卫说府外有人求见洛轻舞,原是那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去年代替洛轻衣和洛轻舞嫁给了苏慕离却守活寡的那个女子,名义上的苏降雪的儿媳。苏降雪等人被革职离开短刀谷以后,她也跟着他们一起患难于兴州,直到今年四月的时候重新傍上郭杲。随着苏降雪和郭杲的一拍即合,与短刀谷义军敌对的势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洛轻尘,当仁不让是其中的一个。她手上的岷山剑法,比洛轻衣还要强。 “倒是来得很快。”吟儿冷笑一声。洛轻尘名为看望洛轻舞,实际不过是苏降雪的先锋,起到对义军示威的作用罢了。 可叹,吟儿将郭杲下狱的举动彻底把郭杲震住所以想打退堂鼓,但是苏降雪却还是架着郭杲硬着头皮重新打来了。是啊,苏降雪是孤注一掷希望全压在了郭杲身上,逮着了机会哪容得了郭杲临阵退缩?! 但郭杲来了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连“傀儡”都不够资格。被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打得鼻青脸肿,郭杲可算是丢尽了脸别想在兴州军中再有多高的威信,如此,军心离散的兴州兵,实力立马就减了一半—— 苏降雪打回短刀谷必须靠郭杲的名和兴州的兵,现在,郭杲的名完了,苏降雪唯能寄希望于,群龙无首的兴州兵能暂且听他。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那夜吟儿见过林陌,也知道敌人不是郭杲而是苏降雪。所以立刻就问天骄如何对付这一局面,天骄说,还是林阡的那句话,和平共处,一致对外,万不可让官军和义军打起来而害西线边境不安,“其实,现在的官军和义军,并不是泾渭分明。局面完全可以制衡。” “若实在无法压制战火,又该如何?”她当时忧虑地问天骄,是觉得苏降雪不可能甘心放弃,就算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天骄则淡定地回答了她一句:“一切有我。” 没错,一切有天骄,除了骨子里的冒险和进攻不如林阡之外,他几乎哪一点都能和阡平起平坐?何况,除他之外,还有厉风行、宋恒、杨宋贤、寒家四圣……真正动起手来,哪可能打不过曹范苏顾?! 当时吟儿的心就已经完全定了,尔后杨致诚回到川北也对她质问出了林阡的话,她聆听着千里之外八天之前林阡的教诲,想象着盟王他老人家严厉的神色,哪敢不从命。 吟儿一笑,这场义军与苏降雪的决战,她笃定不参与了,退居二线,回过神来:“让她进来。”  那极爱穿戴蓝色的女子洛轻尘,一年不见还是这般冷艳逼人,给谁都是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她本不该嫁过去,因为那个时候,苏慕离已经死了。世人都说,她是为了苏降雪不迁怒洛知焉,才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当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赢的一定是林阡,苏降雪只可能挣扎!洛轻尘却嫁过去了,嫁给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可究竟是为什么才嫁过去的?真是高尚到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吗? “人的命运,真的很难说。”当屋子里只剩下洛家三姐妹的时候,洛轻尘站在床榻边,叹了口气。 洛轻舞还没有醒,洛轻衣闻言微微一怔。 “洛家的姐妹之中,你洛轻衣最是卑微,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轮不到你,是你的都会被人夺去,不是你的会被硬塞给你。没想到到头来,嫁得最好的竟是你。”洛轻尘带着一丝怨恨看向洛轻衣,“轻舞她,做了怎样一件傻事,把原属于自己的男人推给了你……” “各人自有业报,轻舞她嫁给祝将军,得到他的宠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洛轻衣噙泪,“却是二姐姐你,做了一件傻事,主动把那个男人放弃。” “什么?”洛轻尘一怔。 “二姐姐想把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轻舞,却忘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其实,二姐姐离自己的理想只是一步之遥,为了轻舞才一直没有争取……”洛轻衣叹了一声,“二姐姐却是这样的决绝,得不到那个人就决不留下,宁可嫁到对立面去。” 洛轻尘面色全改,僵立多时,冷笑一声:“不愧是姐妹。”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姐姐便动心了吧。料不到他那么自负的人,竟会跟姐姐道歉认错。”洛轻衣叹道。 “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见到他之前,就动过心。”洛轻尘苦笑一声,“轻衣,如我们这般的女子,今生也便注定只爱枭雄。” “然则,姐姐为何要那样决绝?嫁到了苏家去,岂不是会和他敌对?”洛轻衣不解地问。 “做他的女人,不如做他的敌人,这样的话,我在他的心里,才跟别的女子,永远永远的不一样。”洛轻尘决绝地说。 “但求姐姐原谅,既然如此,你我注定为敌。”洛轻衣也坚决回应。 “与我为敌?只怕你岷山剑法,还要再练些年。”洛轻尘冷若冰霜,高傲不可方物。 说罢转身,推门就要离去,却看盟主凤箫吟刚好来到门口,不知适才对话被她听进了几许。 “若迎林阡凯旋,记得为我收尸。”洛轻尘垂眸看她,目中竟鲜有一丝温柔。 吟儿震惊原地,久久不能会意。 第651章 震山之锤 夏风之遥黔滇之交。 连日来,盟军屡战屡胜,尤其是风鸣涧、郭子建威震前线,战神将军和火将军的名号传遍了金军。 有传言说,付千秋就是被郭子建给打怕了——因一次决策失误被郭子建切断水源,付千秋不仅失了驻地和兵马,更还失去了信心和胆气,从此遇郭子建则不胜;而仆散安德各部,亦一直被风鸣涧虎视眈眈,多数将领都被打得闻“风”丧胆……如此,金人的种种优势,全部都一去而不复返。 林阡的部将们发挥作用了,黄鹤去却也不是没有外援的——金人赶不来,但有另一支与林阡敌对的势力送上门来:来自贵阳魔门的慕二慕三兄弟!他们的加盟,使得金军的实力回升,对战双方注定陷入拉锯。但黄鹤去心里明白,耗时这么久,其实谁都已捉襟见肘,若要他赢林阡,只能靠一场倾尽实力的决战!必须速战速决! 他卧薪尝胆了三年多的兵马,一旦倾巢而出,势必会把南宋的西南边陲淹没,但也有可能是尸体将南宋的西南边陲淹没! 决定的一刹那,他不是没有犹豫。  六月初六日,风鸣涧正领兵攻杀仆散安德,对战中途其忽然退下、而换另一骑迎上相敌,恍惚间一个硕大的影子从眼前掠过,风鸣涧眼睛一花本能握紧了九章剑刺上,却猛然虎口发麻眼前一黑差点剑脱了手去! 再定睛一瞧,那硕大的影子分成了两只——原是两把短柄的武器,形状大得跟西瓜一样,手法是硬砸实架,不是双锤又是什么?!怎么,金人之中有谁用锤么?!风鸣涧心念一动,从双锤的间隙,看见那兵器的主人,不禁寒毛直竖,那主人不像仆散安德般俊美,也不似付千秋是个正常人,而长得猿臂狼腰似未开化,形貌可怖,面目狰狞,皮肤漆黑得跟他手里的玄铁锤一样…… 并且他威猛到如此地步——风鸣涧感应出每只锤至少也百来斤,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力大如牛!难怪一碰到他的锤九章剑就根本无法控制,对这少年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吧!恐怕这少年也很奇怪为什么风鸣涧和九章剑安然无恙呢,他心里恐怕也在想,对面的这个宋将,不是应该被我击成粉碎吗? “呔!”那少年大吼一声,其座下墨色战马一跃而起,双锤竟对着风鸣涧从天而降当头落下,风鸣涧亦是大吼一声,赶忙举剑格挡,双臂较劲,丹田使力,撑了好大会儿工夫,直打得两匹战马都转起圈来,各自武器还拉扯不放、两人声音也都是越喊越豪莽,可惜风鸣涧大汗淋漓之时那少年面上还是轻松自如…… 立分高下!风鸣涧被双锤硬生生从马上砸下来,九章剑也一下子甩出了老远,再听一声轰然巨响循声回望,自己的战马已经被他强力击毙,在击毙的同时便分了尸! “风将军!”麾下皆是大惊要来扶风鸣涧,风鸣涧站起身来的同时心里一阵反热,竟突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九章剑的特色,遇到这种以大力著称的锤,哪里还有用武之地!这少年,究竟姓甚名谁!? “这少年姓完颜,本名不甚清楚,但金人都称他为‘力拔山’。”林阡来探望风鸣涧伤势之时,对他详述这少年来由,“十二元神之中,实力与仆散安德相近,爆发力略强。他的锤,名叫‘震山锤’。” “名不虚传!”风鸣涧连连点头,赞不绝口,这时五加皮又哭吵起来,打了败仗的风将军才不给他喝酒呢,气呼呼地把这婴儿用绳子绑在床上了。 林阡登时皱起眉头,声色俱厉:“住手!”鸣涧一愣,赶紧罢手,呆呆看着主公把绳子解开。 “人都只道你风鸣涧勇谋兼备,想不到私底下却如此脾性!”林阡叹了一声,按住他的肩,“早日克服那‘恐女子症’,或许会好些。” “可是,主公……”风鸣涧脸上一红。 “主公,吴越将军到。”这时帐外有兵卒禀报。 “风师兄,完颜气拔山的出现,证明黄鹤去黔驴技穷。你且安心养伤,战事交给我们。”林阡说。 “是。哦,对了,主公,对阵之时,小心慕三的‘天魔音’。”风鸣涧关切提醒,目送林阡直到他走出去。  对于吴越的忽然到来,林阡倒是出乎意料——吴越并非自己调遣的,怎就这么巧在风鸣涧受伤败退的同时不请自来?虽然吴越的到来真可谓雪中送炭,相当及时。 此番边陲告急,吴越之所以不在林阡的部署里,只因四月底其母吴珍病危,身为独子的吴越自然要去尽孝道,换句话说,吴越现在不在川蜀吴家,却到了黔滇之交,意味着吴珍可能已经病亡。所以林阡在得知吴越抵达之时并无一丝喜悦之情,反而一路都心怀沉重,虽然生老病死各安天命。 掀开营帐的一刹那,却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军帐中除了吴越之外,还有那个风烛残年的吴珍,此刻由军医照料着,一看便知道日薄西山。 “胜南……”吴珍奄奄一息,神智却还清醒,一眼便认出了他轮廓。 林阡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伯母,您怎会来?!” “胜南……我走之后,你和新屿,要相互照顾……”她慈爱地笑,脸色却惨白如纸。 林阡骤然看向吴越大惑不解:“新屿,为何要带伯母到这里来?可知道这里是战地?!” “自然知道这里是战地……可是娘她更知道爹在这里……”吴越噙泪叙述,林阡恍然大悟。 这便是他从小敬佩的那个、坚韧顽强的吴珍伯母,一个人把吴越拉扯大,历尽艰难困苦一生,从不会有半句抱怨,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更未接受过半点家族接济——却是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不再清高淡泊,向她的爱情低头…… 吴珍,是黄鹤去的结发妻子。偏巧,是在这个决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可否在她临走之前,让黄鹤去见她最后一面……”吴越低声问,林阡点头应允。 第652章 烟花易冷 大战在即,身为敌军主将的黄鹤去,仍然有胆魄独身应约,来到这座酷似泰安的边村。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果然不存在任何武力和杀气,除了吴珍在等候外没有别人。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梳妆,甚至连起身相迎的可能也没有,意识模糊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吴珍。”他唤她的时候,连名带姓,一如既往,不带感情。 多年前,就因为一个姓名的错误,缔造出一段无果的姻缘。明明是对吴臻倾心的黄鹤去,托人提亲却所托非人,阴差阳错娶了吴珍,造化弄人。从此,吴珍随黄鹤去流离江湖,从川蜀到山东,从官家到草莽,天涯海角都愿意去。 可是她青春年华的那二十年啊,为了他扎根在了山东的泰安,他的心却从来漂泊不定——也许她早就明白,他本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风流倜傥如他…… 她知他恋过抗金联盟的盟主云蓝,她知他骗过幽凌山庄的庄主凌幽,她知他诱过祁连山的山主夫人李素云,她知他不放过后来远居天山的吴臻,她什么都知道,那些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却全都是相见恨晚嫁作他人妇:云蓝是林楚江的伴侣,凌幽是南海龙的妻子,李素云是洪兴的女人,而吴臻,更是因为失误而错过、嫁给了他的战友石坚。 或许他觉得他被命运冷落,所以终究冷落了她。尽管她,隐忍到了这种程度,可以把一切苦水往腹中吞,也包容到了这种地步,他要漂流,就任他漂流。 终于他降金了,他说他是因为看彻了抗金无望,他说官军义军开始有了决裂的苗头,他说南宋已经是扶不起的破幡。好,他说的一切她都信,她没有反对,即便出身贵族官僚,她也终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 但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仍不曾带着她一起,哪怕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他却是为了她着想。他说,世代抗金的吴家,不该出一个降金的女婿,你一个人回去川蜀吧,就当从来没嫁给过我。没错,他理智得为了她好,给她安排好了一条与他无关的后路…… “然则,这二十三年来……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上次相别中年夫妻,纵然不是举案齐眉,也至少能相敬如宾,如今,却一个风中之烛,一个即将熄灭。看见她的双目黯淡无光,黄鹤去的心像被什么一拽。 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吴家的人都以为,她有一个降金的丈夫,没有颜面回来见列祖列宗,所以才一直留在那里……只是,谣言终究还是不攻自破,去年她身患重病,还是选择落叶归根。回到吴家之后,无半点卑躬屈膝,仪态也何其从容。 “二十三年了……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吴珍见果真是他来了,霎时面色就红润了许多,神智却并不清醒,温柔一笑,噙泪颤声,“你回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错觉吧,这里的布景像极了泰山脚下,屋子里的摆设也就如故里的农舍。她已经不可能再正面回答他,但他还是听出了答案,她为什么留在山东?只不过是牺牲自己去殉了当年罢了!执迷不悟,枯等不悔,只为他浪迹天涯的中途能想起家,家里的门窗她还一直开着,开向他回来的方向…… “吴珍,若有来世,你我莫相逢。”他终究忍住悲恸,接受这死别的现实。 “有来世,不相离……”她喃喃念着坐起身来,却与他的表达完全相反,承诺的同时回光返照,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臂—— 这时黄鹤去才清楚地看见,她枕下藏着一只雕花匕首,是当年他送过她唯一的物事,战争时期为防俘获被辱,他只送给她过这只用来自尽的匕首,而现在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竟是一边流泪一边想要刺入他的胸膛。刺目的寒光,第一次为了他而涌动,为了杀他…… 吴珍,还想要在临死之前,为了消除金宋这次的战事而欲置我于死地么…… 黄鹤去不曾躲让,任凭这颤抖的匕首已经抵上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神情悲悯地一直看着她,她泪流满面,渐渐地,握匕首的力气小了下去,可是攥他手臂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一直看着他的脸流泪,明明爱情超出了敌意太多太多,许久,她终于不支重新倒下去,哀叹一声:“不中用!对你,我总是不中用……” 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她手臂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终于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动了。  漫无目的地走过边陲,走过安宁如故乡的山村,走过肃杀如旧地的军营,黄鹤去的面容里,始终凝练着淡然,而不像吴越,能够伏在吴珍尸身上失控恸哭,这一点,他和他的儿子,最是不像。 “吴越,战场无父子。”临走前他只留给吴越这残忍无情的一句话,他明白,吴珍从生到死,断然都不希望她的儿子和她最爱的男人交兵。 吴越却冷笑着连头也没有转过来:“不曾照顾好我的母亲,有何颜面为我的父亲。” 到底该唏嘘还是该苦笑,所有该叫他父亲的人都是林阡的人,反倒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才最贴心,如此决战! “义父,你回来了!”付千秋慌张迎上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他手臂血迹斑斑,大惊失色,“林阡等人,不是承诺不会对义父暗算吗?!” “千秋勿念,并非暗算。”黄鹤去摇头,看到臂上吴珍的抓痕竟如此之深,叹了口气,正待回营,身体却不支晃动了几下,幸得付千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支撑住:“义父!” “无碍。只是一时悲恸罢了。”黄鹤去示意他不必去找军医,“扶我回营,歇歇就好了。” “那群可恨的宋人,为了打败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竟然选择对义父攻心!”送黄鹤去回营躺下之后,付千秋暗自思忖着出得帐来,便在这时,有亲兵匆匆赶上:“付将军,有宋人求见您。” “见我?哪个宋人……会专门为来见我?”付千秋蹙眉,难道又是宋军攻心之计?! “看样貌打扮,应是个贵族女子。”亲兵说。付千秋心念一动,看向手中那一方丝帕。“身无彩凤一起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年,是尉迟雪亲自绣上去的,精美细致得独一无二。 -“付少爷,这是小姐送你的。” -“小雪最近好么?” -“付少爷好久没来了,小姐每天都担心……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老爷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别家定亲呢……” -“和哪家?什么时候?” -“我不知啊,付少爷你放心,小姐说了,非你不嫁。” -“只怪老天无情,使得我付家家道中落,你把这串夜明珠交给她,去转告她,以后,等我重振付家,会用几十箱,不,几百箱来迎娶她!” 想不到,一晃已经三年了…… 在尉迟雪嫁给门当户对的秦家以后,他每天每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衣锦还乡,不仅把秦川宇踩在脚下更要夺回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为了她发愤图强,为了她千锤百炼,好在黄鹤去赏识,好在他自己也争气,几年的时间,便已经在黄鹤去手下做出一番事业来,往他的目标迈出了一大步! 却没有料到,会陡然重逢在南宋的边陲,当他讽刺地作为金军的主将。 重见伊人的一刹,他分明也喜悦,分明也激动地不可自拔,分明也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巧也在这里,分明还蹊跷秦川宇何以会纵容她——但千言万语,蓦地化为一个致命的疑点—— 会不会又是南宋义军的攻心之计?!对,尉迟雪素来软弱不可能做到背弃三从四德,尉迟雪素来娇弱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到战地来…… 他若是知道,是吟儿骂醒了尉迟雪,他若是知道,是秦川宇和扶风一直在鼓励尉迟雪,他若是知道,尉迟雪为了儿子能够认父真的鼓足了勇气走出了这一步…… 有些爱真是被风吹走的断线纸鸢,明明费尽了波折破镜重圆,却还要被怀疑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份缘。 又或许,爱情终于会败给战争。 这一刻付千秋别无选择,为了不重蹈黄鹤去的覆辙,必须把尉迟雪当成南宋的间谍看待! 第653章 万人啼血 战场上下,丹旌电烻、你死我活,军帐内外,血炽酒热、兵来将往。 酷暑烈日,鼓雷震天,三天之内,辗转了九个战地,密密麻麻打了二十多场。没有明确的标志,但决战确实已经到了。 只因实力过于接近,饶是双方都东挡西杀南征北战了多年,都不堪忍受这次大战的沉重与艰涩。 宋军之中,林阡坐镇指挥,郭子建、吴越、杨致信挂帅,而金军,是黄鹤去运筹帷幄,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付千秋统军,战场,残忍地就像个筛子,谁不留神谁就被立刻筛出去。 慕二慕三两兄弟的加盟,曾使得金军一度所向摧陷——魔门之中,慕三最精通音律,心无杂念不受限制,什么魔音都能吹奏,可恨的是,慕三此妖,只听慕二的话! 但随着林美材驰赴战地,慕三立即就遇到了克星,试想她林美材是魔神的弟子,怎可能不知魔音如何破解?涤荡魔音之时,常常是林阡一往无前,吴越身先士卒,郭子建一马当先,众小将也紧随其后锐不可当,如此,宋军整体都是越杀越勇,英猛无畏! 战至白热,不知今夕是何年…… 话说此刻,郭子建正持刀单搦完颜力拔山交战,那完颜力拔山不辱其名,百十来斤重的锤子当成纸糊的在手上使,急如行雨,势如贲浪,每滴雨每阵浪都是争先恐后、畅快淋漓,所以每次锤子涮下来的时候郭子建都感觉得到那种灭顶的汹涌!眼前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只懂一味咆哮喊杀,近乎把这勇冠三军的郭子建都当成了陪练! 郭子建力拼许久,越来越没有胜算,紧要关头,偏还有一曲鬼祟的笛声轻飘飘荡进战地,其音迷魂,其效剧烈,自然又是慕三的“天魔音”无疑!郭子建险险被迷心智,若非林美材也持箫而来从旁对付,郭子建恐怕半刻都撑不了直接败给完颜力拔山了…… 沉浸在林美材比较舒服的箫声里,郭子建调匀气息状态大好,回敬了完颜力拔山连环几刀,亦刚开始找到行刀的感觉。不料忽然之间,林美材的箫声像被什么一断,紧接着慕三的音律愈发猖狂,迅猛往宋军兵阵中回旋着压过来! 究竟出了何事?那慕三的笛声一转,旋律就忽然震耳欲聋! “原竟是这样!”林美材暗叫不好,根本无法破解那魔音。  只因这魔音,名叫“死魂引”! ——当日东方蜮儿的“摄魂斩”作乱魔门,“死魂引”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摧毁性武器,慕二倡议说,最适合吹奏它的人是慕三。为了让慕三尽快地学会它好帮林阡,林美材将那一整部魔神的秘笈都送了慕三,“死魂引”及其对应的破解方法全部都记载在内——别的魔音林美材都可以对症下药找到破解方法,唯独这个“死魂引”她白送给慕三了……她为何送得那么快几乎没有经过思虑?一切,都是为了林阡啊…… 再没有人,如慕二一样,清楚邪后的弱点何在:对于魔门六枭的所有技艺,林美材都通晓,却都钻研不深不可能样样都熟记于心!所以她对“死魂引”的一无所知,造成了她今时今日的束手无策,和……血的代价! 没错,魔音袭击最重之处就在林美材,其次才是郭子建、吴越等人及其麾下,所以当别人都只是心绪不宁的时候,林美材就已经鲜血淋漓身影缓缓沉了下去…… “林美材,就当是魔神殿下给你的惩罚!”这,就是慕二给慕三的任务:先杀邪后! 只怕林美材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天……  形势骤然大幅倾斜。没有了林美材的箫声抵抗,慕三的死魂引放肆地流过金军兵阵的构架,轻而易举,就溢进了还在和金兵血肉相搏的宋兵耳内、心间……杀人于无形。 就在慕三“死魂引”这迷魂的虚阵之外,其实套着一个黄鹤去专为宋军所设的实阵,此阵名为“万人啼血”阵。 万人啼血阵,顾名思义,一灭就要灭万人,所以黄鹤去旗下的所有人马尽数参与分割包围。在这一大阵成形之初,就已然有集合颠融万物一体之气势,速度何其迅捷,杀伤力何其巨大,且当慕三成功击败林美材之后,阵法正巧构建完善,瞬间与“死魂引”相互加强,威力剧增岂止双倍?! 对于突然被困、措手不及的宋军而言,眼前轰然巨响天色全黑,一瞬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突地黑云压城甲光向日,继而藻荇清浅树影斑驳,然后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随之空山鸟语日射青苔,再是沙走石飞平沙莽莽,终于浮光跃金沙鸥翔集……本来不该也不可能共存的景象,突然间一股脑儿凑齐在了一处,以摧枯拉朽万劫不复之势直扑眼内心间,如此奇阵怪阵,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乱局中的郭子建,本就劣势现在更是一败涂地! “新屿,先打慕三!”林阡也在阵中,当即发号施令。指挥若定如他,一眼看出慕三有破绽,吴越可以打! 吴越离慕三最近,是以立即手扣“覆骨金针”,直抛撒向敌军之中安静吹笛的慕三,刹那近处魔军全部领教到这久违的“天花乱坠”,金针在空中狂舞阔飞,针无虚发,覆骨化命,饶是那慕三毫无心智,都不可能再坚如磐石,面露惊惧之色后退一步,死魂引显然中断了片刻。吴越喝道:“众将士,跟着我从这列魔兵阵中,强冲出去!” 随着一声高呼“冲”,吴越领着身后将士齐齐杀开一条血路,势头凶猛如斯,竟然真是强攻,魔兵见吴越骁勇纷纷让道,面带惧怕之意——那是自然,庆元四年盟军与魔门之战,“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吴越就是他们这群魔兵的克星!所以吴越对付慕三及其麾下真可谓迎刃而解,转眼便安全杀出重围。但诸如林阡、郭子建、林美材等人,都还身陷阵中不能突破,久之,消失不见…… 吴越飞驰到阵地外荀为的身边,满头大汗:“荀军师,可看出那阵法如何破?!” “你不是已经破了么?”辜听弦不解,观战的风鸣涧摇头:“吴将军并没有破阵,他刚刚是强攻而出……” 荀为点头:“黄鹤去这万人啼血阵,根本就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但侥幸的是,他兵力不如计划中的多,所以用了魔门的人马凑数,这一凑,才凑出了此阵的破绽……唉,若非如此,强攻也攻不出啊……” “然则,主公和郭师兄他们可全在金军主力的包围之内,如何冲得开他们的封锁到达魔兵所在?!”风鸣涧一惊,诸如林阡、郭子建、林美材、仆散安德、慕二、完颜力拔山、黄鹤去等人,都完全淹没在人海之中,阵中一团迷雾,混乱中到处是兵刃血腥,到处是人仰马翻,到处是生死幻灭晦明…… “真可恨!明知道破绽在魔兵都没用!过不来!”辜听弦攥紧了拳,隐约明白了局势的绷紧与急促。 黄鹤去,不愧是十年磨一剑!他的万人啼血阵,教任何谋士悍将都束手无策!因为刚刚现世,除他自己,无人能破! “怎么办?已经很久了,我军越来越少……还是突破不了!”杨哲钦惊诧不已,“他们在阵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内外所见,自是不同! 吴越急道:“荀军师,要不,我再进阵去,重新挑魔兵下手?也许从外围杀入会很不一样!” “不行,此阵威力极大,从外围杀入,会顷刻覆灭!吴将军万万不能这么做!”荀为赶紧阻拦,“如今只能寄望,主公能从黄鹤去、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一直打到慕三所在为止了。” “不,你们看,这个阵是在流动的,刚刚魔兵是在外围,现在已经被卷到里面去了……”风鸣涧说罢,众人皆觉不错,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说明了什么,唯一一个可能的出口,都被漩涡卷到了里面去! 戎马倥偬数十载,最险一战应如是。  而就是这一刻,负隅顽抗的不止郭子建,最危难的当属林美材。郭子建还勉强可以再接完颜力拔山几锤,而林美材,因为死魂引的牵制心口麻痹手脚都已经不能动弹,慕二的剑也已经抵在她脖颈间,只要轻轻一擦,林美材就必定殒命。 风起沙扬,一片黄色与血红交接的世界,他带着怜悯与愤怒看着脚下这费尽心机才败给自己的女人: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邪后殿下,你我竟有一天相逢于战场互相为敌。 “我本不希望……你的弱点跟慧如一样。”声声叹,但为情故。 “少罗嗦!一剑而已!”她扬眉看他,仍是无上威严,“还磨蹭什么!别叫我看不起你!” “其实,你只要承认你错了,我便可以选择原谅……”慕二颓然道。 “哼……”她终究冷笑起来,轻蔑地看着他,“有见过王者对等闲认错的吗?” 死魂引陡然激切已到高潮,林美材显然不堪负荷,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如此一幕,锋利地割过慕二心脉。 徒有悲添。 第654章 逐鹿求战 慕二一时动情失神,浑不觉背后兵阵豁然中开,原是被一人连番打败逐层掀翻!来者何人,匹马纵横,刀明似雪,竟是明明相隔最远的林阡,何以他原先与这里隔了无数险隘,却还是可以这么快就突破驰赴且安然无碍?!经行处,金军之分布再无规范可言,是方是圆、孰疏孰密、为广为狭,皆由他一人决定、赋予、裁断! 扫千军,定穷寇,壮怀凌霄汉,势开混沌划江山! 谁一味赞叹这饮恨刀锋,却忘记怜悯那千军万马…… 不是同时打败的,明明刀光拖过去的时候金兵们的倒下分了先后次序,但为何连时间和次序的意义都被他强势碾了过去?! 然而,只需看一眼就足以明白为什么——但见那饮恨刀与《白氏长庆集》的融为一体,林阡与紫龙驹就绝对能够一直往他想要的方向走!磅礴与恢弘,早已可以发于心,寓于刀,岂是那付千秋之辈堪敌,纵然是黄鹤去这金南第三,遇到林阡这一时无两的刀坛之王,也只能是被强行压制的下场! 就是适才慕二犹豫要不要杀林美材的短暂片刻,林阡便已经把付千秋挑落下马,也架飞了黄鹤去的绝漠刀,马不停蹄继续攻杀。紫龙驹之速稍逊逝电,却要比它强壮许多,如此一来自是更配林阡! “来得正好……你们两个,一起死!”慕二见林阡越来越近,示意慕三继续吹奏死魂引,他相信,纵然林阡所向披靡,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却陡然心念一动:邪后她,非但不对林阡说危险不要过来,反而翘首以盼嘴角挂着一抹舒心的微笑,那微笑虽然虚弱,却仿佛在讲,叛将慕二在此,魔王且将他收服治罪…… “逆贼慕二,放了邪后。”果然越接近死魂引区域,妖异的音律便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四射,林阡稍停片刻,见慕二不肯放人,毫不迟疑即刻带马上前。  那少年英主、王气倾泻、灭国无数、杀人盈野,此时此刻,真正为惩治罪臣而来,左手是写满了战乱痕迹的饮恨长刀,右手则是魔门之王的标志破铜烂铁刀! “我偏不放,你如何带得走她!”慕二冷笑一声,兵刃已经藏在袖中,只等林阡再近一步却陷入魔音遭受内伤之际,立刻抓紧机会刺上去…… 林阡正要趁势闯入,却猛地洞察慕二所想,于死亡边缘一捋丝缰、适时勒马:“慕二,你也懂得激将!”只差毫厘便贸然丧命,纵使林阡也不免愠怒。慕二见他未曾中计,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看他束手无策,也知道这一回合是自己赢了。 随林阡一起打来的盟军兵马,与魔兵交锋本来并不吃亏,奈何由于死魂引音重处在盟军、音浅处在魔军,杀伤力并不相同,因此也被魔军占尽了地利,始呈败象。 “他突破不了死魂引,你又该如何期待他?”慕二跨坐马上笑容阴鸷,俯下脸来看林美材,“想不到他林阡,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么?” “说你败了林阡,你自己信么?”林美材冷漠一笑,慕二面色一变。恰在这时,听得正前方风力卷急,循声望去,惊见林阡把手上破铜烂铁往反方向抛了出去,直直飞了几丈远正对着慕三所站的位置!适才被吴越惊动之后,慕三特地换了个角落躲着,却哪想到被他听音辨位准确无误找了出来,这一刀来得又狠又准,砸穿了慕三身前的堡垒差点插到慕三的手背上去!缓得一缓,死魂引自然中断,电光火石间慕二还来不及回神,林阡已经带着饮恨刀朝着他杀过来!谁能挡得住那目空一切的“万云斗法”?! 万云斗法共二十五式,林阡只用上了最先三招,即于飞沙走石中轻巧撇开了慕二,重心一低立马拽起了林美材后心,顺利将她带上了紫龙驹。慕二大惊失色,这才知道林阡适才怒斥一句面带愠怒根本就是欲擒故纵要转移自己注意力罢了!什么左手饮恨刀右手破铜烂铁来治罪啊,明明他左手是要杀慕二,右手的刀却是隔空去慑慕三罢了! 慕二岂容林阡这么容易就夺走邪后?趁他刚把邪后安置身前照应之时,慕二骤然把马往前一提,挥剑直袭而去,恰迎上林阡凶猛的第四招,手起刀落,搂头盖顶,慕二双风灌耳哪里是他对手!怪哉,都已经拖延了四刀时间,慕三怎么还没有重新吹死魂引?!慕二正待去问,死魂引已经重新吹响,慕二正等着看林阡中招,忽觉头疼一阵发蒙,怎么!怎么死魂引反倒是朝向自己吹来了!? 天大的笑话啊,适才慕三愣了一会儿,终于又按着哥哥的吩咐吹起死魂引来了——可是吹的过程中那个差不多已经散了架的堡垒上忽然一下子又掉下不少尘土来,其中一块正好砸落在慕三头上,慕三这个可怜的孩子,真是被林阡吓成了惊弓之鸟,手一抖,走了一个音,笛声一错,威力的分布全反了,当即就成了林阡处轻、慕二处重……而且,也是宋军处轻、魔军处重……当下实力本就不咋样的魔军更是倒了一大片! 慕三刚刚把音律给纠正过来的时候,林阡和他身后兵马早已杀败魔军、就快顺利离开此门。破铜烂铁神器,更是听了召唤回到了他的手上。眼看着林阡势如破竹转入另一门中,慕二欲追俨然不及,一转眼,更被这万人啼血阵阻隔到了不知何处,哪还追得着林阡影子?兵阵之中,乾坤万象仍旧不停流动着,难预料下次和林阡林美材相遇会是哪时哪刻。  魔音渐渐弱了下去,下一关越来越近…… 此关迎战何人?完颜力拔山是也! 当此时,完颜力拔山的震山之锤刚把郭子建敲下马去,这边的金军士气正在最高点,随主将一起振臂高呼,一时旌旗蔽空,军威赫赫。完颜力拔山正在兴头上,刚好万人啼血阵又送来林阡这敌人,他立马大喊一声,一端双锤杀过来了! 看来这个完颜力拔山不会说人话,从来都是大喊以及咆哮,笨则笨矣,辩驳不了他的天生神力,这震山锤照着林阡打过来的时候,分明就是卯足了劲撒开了战,饶是林阡,初接这两锤时也觉虎口有撕裂之感! 果然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林阡虽然震撼,却也心中有数。思忖的同时,暗暗调用内力,青龙血和阴山石迅速在筋脉中升温,单论力道,饮恨刀中的战意也睥睨千古!双马交错三四十回,完颜力拔山终于不只有“呔”,而多出了一个“咦”来,看来身经百战多年来,还没人跟他从始至终都力气抗衡吧。 曳、挂、擂、冲、云、盖,锤不像锤、挥舞自如,气势强悍,力道刚猛。 砍、劈、削、刺、撩、扎,刀远胜刀、与人合一,雷霆之威,天地之博。 对战双方,都太爱攻击,也擅长防御,这一战,也算得上棋逢对手! 这时两人都是长啸一声,原竟是战局被天意锁住——不知是刀锋挂住了双锤,或是锤头挤住了双刀,都想往对方击打的完颜和林阡,此刻竟都是进退两难,谁都抽不回来也无法进攻,只能僵持在战马之上想要把对方武器往下面按,谁的被甩开去谁就是输。可哪有这么容易就打败对方?不管是他们还是观战的别人,全都为此汗流浃背、心惊胆战! 郭子建见状更忍不住扼腕:真可惜,已经第八十刀…… 他自然知道,林阡不仅用力量在抗衡完颜,更是用了他自创的“八十一刀”技巧,奈何还有一刀就可能打败完颜了,却被这意外阻滞而功亏一篑! 第655章 十方俱灭 僵持了不知多久,锤与刀终于松开,霎时完颜力拔山忽然冲天而起,大喝一声由上而下腾空暴击,双锤之杀伤世所罕见,先发制人撞向林阡。而那一刻,林阡的刀竟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玄铁寒光之中,宋军心弦紧扣! 却看又一道炫目光芒突然交叉冲击,亮得不仅刺目而且有震耳欲聋之感!只要做过他对手的人都知道这光线来自于谁——何其巧,面露喜色的林美材、郭子建、杨致信等人,无一不曾做过他的对手,现在都是他的麾下…… 难怪饮恨刀慢了片刻,慢片刻是要回味先前的八十刀,瞬间就把第八十一刀拼接上去,中断了这么久他们谁都以为办不到了,但林阡办得到! 完颜力拔山正待享受胜利,忽然颊上竟一片火热,那超强锋芒掠过他的脸,鲜血立刻溅落在对手的刀面上,腥热淋漓…… 但,脸虽伤了,手臂还猛! 好一个完颜力拔山!非但没因此而败走,反倒还因此打上瘾来,尽管被撞走了其中一锤,却还是不依不饶哪怕一锤也要把林阡的战力继续捆绑! 好像也不过是二十岁年纪,竟力大如牛武艺如此精湛,更还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犟脾气,林阡看到他着实喜欢,也是越打越兴起。单手交战了又二十回合,完颜力拔山的气力仍然取之不尽,林阡则游刃有余占尽上风。 “主公稳赢了。”郭子建面露喜色,只见林阡果然把完颜力拔山又一锤也打飞了,立即统军随着他痛快杀了出去。 完颜力拔山憨憨地拾起两只锤子,一腔热血还在,对手却已离开,着实意犹未尽,终于叹出个“唉”字来,面目虽丑陋,倒也有三分可爱。  这一路于金军阵中左撞右突、横冲直闯,郭子建、杨致信两位,助林阡一起马不停蹄、过关斩将,一直游走在此阵的出口附近,慕三的死魂引则始终若隐若现、忽强忽弱。 再打下去,天便快黑了,万人啼血阵,依旧令人察觉不出任何破绽…… 盾牌撤,刀枪散,旌旗合,阵型经历了又一次演变,继而盾牌上,刀枪聚,旌旗开,冲出一匹高头大马来,又一个武艺精湛的拦路者,独厚鞭仆散安德。 刚经历死磕,又遭遇硬战! 林阡战力被完颜力拔山一个人就消耗了不少,如今又遇战力同属十二元神的仆散安德,此情此景,未必上风。 宋军都知道仆散安德几斤几两,观战时不免存了一丝担忧。但情势发展,却出乎意料—— 那仆散安德,鞭风妖异,速泣鬼神,确实有无限锐气,但见林阡驰缰纵马,从容于战局之中,何曾失过半分王者霸气?! 目光如龙,炽热灼天,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即便他战力亏损了——却仍旧极高! 对他林阡而言,仆散安德还终究嫩了点!继“白氏长庆集”破黄鹤去、“万云斗法”败慕二、“八十一刀”打完颜力拔山之后,林阡更以上次打薛无情参悟的“处处是刀”压住了仆散!且不曾耽误半刻! 一炷香不到,仆散被迫让路,又一队残兵败将,堆叠的形成了峰,倒下的造就了谷,在林阡的战路上跌宕起伏…… 行万里路、征千万人,随心所欲,何等豪迈! 却在宋军正要破门而出之时,阵中又陡添一道阻力——拜慕三所赐!慕氏兄弟似是追寻了许久,终于又一次找到了战之所在。死魂引一旦插入局内,立即便给此地人马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压力和牵制,而与此同时,另一门一开一合,竟是黄鹤去、付千秋等人一齐杀了过来,敌之主将一个不差,万人啼血阵的能量俨然完全倾斜到了这里…… 那时那刻,阵地外的风鸣涧荀为等人,虽然看不到,也都可以感觉,能量偏移到了极度不平衡的状态,使得此阵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形势危险得不可言喻! “黄鹤去为了战胜主公,已经什么都不顾了……现在的阵势,根本就是同归于尽!”荀为忧心忡忡。  当局者迷,对峙还在继续。 受困此间的宋将,林美材气息奄奄,郭子建体力透支,唯独杨致信能领教付千秋,所以,慕二、黄鹤去和仆散安德,可选择对林阡用车轮战,或直接以三打一。 “林阡,绝不会容许你走出去!”慕二当即挥剑来战,不到三个回合,差点就被林阡砍翻。仆散安德见状立马提鞭上前,欲雪适才之耻:“我偏不信你的‘处处是刀’不能破!”林阡横刀一架,仆散力不能及,黄鹤去赶紧拔刀上前与他二人夹攻——还选择个什么啊,别无选择,车轮战瞬即就成了三打一! 鏖战少顷,慕二中刀坠马,适逢完颜力拔山率众赶到,奉命前来顶上,他双锤闯进战局,三打一的内涵立马提升。郭子建杨致信皆是紧张不已,却苦于不能相救,眼看着林阡一开始的银白铠甲,从开始杀到半个时辰后已经到处染红…… 半个时辰罢了,四个人的战力无一例外,全都在不停下跌、飞速下跌,战马也几乎都气喘吁吁、疲顿无力,唯独这万人啼血阵的能量,厉害到了失控…… 只怕真要一起毁灭了。诚然,金将个个都希望林阡死,哪怕玉石俱焚也是他们的荣幸,无论他们是前辈,还是后生……终于,黄鹤去朝着周遭士兵一声令下:“杀了林阡,他已无人能救!” 无人能救,因为林阡输在了调兵遣将,寒泽叶败给仆散安德,风鸣涧败给完颜力拔山,郭子建被完颜力拔山和慕三一起折耗,而林美材败给慕二的阴谋诡计!这,就是黄鹤去的田忌赛马。 同时,这也是慕二的处心积虑——阡自然不会料到,慕二刻意先让慕三的魔音被林美材破解了一次又一次,用以迷惑林美材继而迷惑自己,到决战时才拿出死魂引,目的就是要延缓自己的行动,混淆自己的判断;加之黄鹤去的万人啼血阵如此强悍,部署神速从而率先进入了战场有利位置;他林阡,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的执念。 只不过,他心头也有个执念,便是绝不会让黄鹤去和慕二的阴谋得逞,他的敌人,太多个势力,跨越了国家、种族、身份为了消灭他一拍即合,实现了小人和强敌的内外联手!这才是第一次,以后还有一次又一次,这么轻易就让步,后面的敌人不就要纷纷效尤?!倘若他认输或战死给了哪一方,更靠后的敌人卯足了劲跟谁去拼?!谁又有资格领着他林阡的盟军和短刀谷兵马,继续他未完的征途,奋勇杀敌、长驱直入! 黄鹤去的执念三年,慕二的执念三个月,堪敌他林阡的执念一生?! 林阡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杀我?谁有资格!”不是无人能救,分明无人能敌! 可惜,黄鹤去忘记了他林阡的级别,忽略了惹他的后果,完美地缔造出这以三打一还差点以四打一的局面,却终究没有设计好围攻之后半个时辰可能发生的一切!所以,这由黄鹤去搭的台,注定被林阡拆! 毕竟,他们的战力,也全部都结束了!被林阡结束! 一声狂喝,谁都见林阡陡然发威,眼神如斯暴怒,饮恨长刀猛砸,破铜烂铁恸击,瞬间竟扫过金军三大主将! 万人啼血阵压力的排山倒海,更反衬出林阡战力瞬间飙高,果然越到劣势,越是无限激发!瞬间金军谁都记起,曾经金北前十有云,林阡与旁人并肩作战时可怕,反而独身对敌时状态可怖!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却在今时今日,成为了亲眼所见、既定事实! 何况他饮恨刀,不止把三个金将全都打败击落马下,更还瞬即就令这个从白天就在烧一直烧到现在即将崩坏的强劲阵法——顷刻瓦解,荡然无存! 黄沙漫天,掩没阴晴晦明,铿锵轰鸣,震混东南西北。这一刀太回肠荡气,过去未来都尽抛弃! 郭子建由衷道:“好刀法,不是破阵,而是灭阵!”他手下那老将耿尧亦赞叹:“黄鹤去有万人啼血阵,我主公有十方俱灭刀!”  迷雾散尽,晚霞凸现,刀剑沙哑,旗鼓偃息。 见林阡和郭子建、杨致信、林美材一起走出战局,风鸣涧、吴越、荀为等人皆是齐齐迎上。沿路尽是残骑裂甲,一个尸体的血肉已经流落到了另一个身上,雨雾朦胧秋意寒。 第656章 委实难料 嘉泰元年六月中,黔州战役解除。 由于实力接近,金宋折耗相当。万人啼血阵被灭,背水一战宣告惨败,黄鹤去无奈之下,承认不能与林阡硬碰。天兴军一众领袖,如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亦是输得心服口服。金军再坚持个两三日,低落的士气终于无法回升,唯能丢下辎重、轻装北撤。慕二慕三,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不得不叹的是,黄鹤去的后路早就已经选好了——林阡派风鸣涧、郭子建、吴越兵分三路趁胜追击,却只有郭子建一人斩杀付千秋灭其残部,风鸣涧吴越皆是空手而回。吴越是因为没有追得上行军神速的黄鹤去,风鸣涧却是在追到仆散安德的同时遭遇了另一路人马帮他们逃! 这一路人马的首领没遮没掩风鸣涧认得,正是苏降雪的次子苏慕梓!这个人,在川北内战前被苏降雪投入了陕西帮助越野抗金,但闻知苏降雪被林阡拉下马后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自是二话不说早就从陕西回来了,现如今引领一众官军,为杀林阡而助黄鹤去逃脱! “苏降雪和单行,真可谓一路货色!”辜听弦冷笑一声拿他二人类比,“黄鹤去这一路顺风得很!” “之前与黄鹤去交战一度甚险,我不曾把川北军情告知各位。如今告知,好让大家心里有个数。”对苏降雪和黄鹤去的勾结,林阡其实早先就获悉并且心中有数。在将士们浴血苦战的日子里,所有纷扰都止于他这个主公。 众将士个个神色凝重,听林阡述说后方军情:“川北短刀谷,自六月初十便已开战,苏降雪的虎贲营率先袭击季全疆,天骄立刻率百步穿杨军前去压制。” “短刀谷开战?!”“苏降雪回去了?”“六月初十……”众将脸色全都变了,前线硝烟刚散,后方便成前线?!犹记六月初十,他们这些人还在和黄鹤去血拼,竟也会是苏降雪启衅之日! “难道说,是主母那件事激怒了官军?”郭子建问。 “敌人如果是郭杲,才是吟儿的过错。但现在敌人是苏降雪,摆明了是他处心积虑。”林阡摇头。 “哦,原是如此,倒是误会了主母。”郭子建点头。 风鸣涧问:“却不知战况如何?” “虎贲营和百步穿杨军于东谷对峙,至今已有七日,天骄略占上风。西岭则是厉风行和寒家四圣保障,整体趋于平静。”林阡说,“然而,苏降雪除了虎贲营之外,还有数支兴州军的人马,由北而南遍布短刀谷外、川蜀全境,实际目的是为了阻止我们回谷,正好可以送黄鹤去一个顺水人情。” “可是,盟军刚与金军经历过一番大战,还不曾喘息,如何与这些官军较量?”卢潇暗自心惊。 “真是个不小的挑战!”吴越叹了口气,金军完了是宋军。 “不是挑战,是机会。”伤势初愈的林美材,面色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此刻述说着她独到的见解,“一路打上去,刚好收服兴州军。让那苏降雪比上次跌得更重。” 林阡略带欣赏之意看着她:“我也是确有此意。兴州军军心无轴,论实力并不难打。棘手的将帅,唯苏慕梓、田若凝、洛轻尘三者罢了。” “而且,苏降雪控制郭杲来调遣兴州军,本身就隔了一层,不直接。”荀为分析说。 “以我过往经验,再看如今战力,此战胜算该有七成。”风鸣涧说。 “七成足够!一鼓作气,打回川北去!”郭子建火热热地。 “末将愿誓死追随主公,涤荡内奸外恶,一统蜀川天下!”杨致信等人齐声呼应。   走出林阡中军帐已是正午,郭子建抬眼望了望这烈日当空,想了想还是帮家将们一起清点俘虏去了。日前付千秋率众仓皇逃窜,还来不及得到苏慕梓支援,就死在了郭子建的刀下。 “郭将军,这女子是付千秋的夫人。”却有人抬过来一个受了伤正在昏迷的女子,郭子建之前在林陌身边见到过几次尉迟雪,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但见她眉目熟悉,不知留了份心,多看了她几眼。 “她为何孤身一人?”郭子建问,觉得有些蹊跷,他斩杀付千秋的时候,尉迟雪并不在场。但夫妻俩既然同在军营,逃难之时怎可以不相互照应?只怕是背离了付千秋而去,结果还是摔到哪里受了伤吧!刚要产生些嫌恶来,就听得家将答道:“据战俘说,我军开到之时,金军正在休憩,一时来不及逃,付千秋也是刚刚睡醒,这女子为了掩护他逃跑,便把我们给引开了!害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所幸郭将军骁猛,还是把付千秋给逮着了!” “如此娇弱的女子,竟做出这般勇敢之事!”郭子建向来明快,该憎就憎,该敬便敬,所以自我认错,“我到真不该以貌取人!她胆气可比主母。” “笑笑……笑笑……”却听她昏迷之时,一直呓语着这个名字,面容甚是忧愁。 “笑笑是付将军的儿子。”“付夫人是几日前才过来认亲的!”“可惜啊,可惜付将军不完全信任她,总怕她是宋军过来的奸细,对她不冷不热……”战俘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不是主公的弟媳、林陌的妻子么?”“林陌的妻子?”“好像真是尉迟小姐啊!”宋军中到有认识她的。 郭子建感到个中复杂,一听跟林陌有关,当即派人将尉迟雪送到林阡那边去。 单凭那一丝敬重,郭子建便帮着尉迟雪在战俘中把笑笑找了回来,送到她床榻边,看了一眼这个可怜之极的女人。自然可怜之极,刚刚鼓足勇气寻找到真爱。这真爱便已经不复存在,徒被战争淹没,生死无话。  “郭将军,谢谢你帮我找回笑笑。”尉迟雪体力恢复之时,盟军大队人马已经北上与苏慕梓对战,她随众折返,便就在郭子建的后军之中。 她知道付千秋的噩耗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悲是怨是恨,于她而言,郭子建虽有杀夫之仇,却又有救子之恩,本无对错。流泪感谢的同时,尉迟雪知道自己的人生终点只能是那个心不在她的林陌,连胜苦叹:“为何人的命运,总不是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呢。吟儿啊吟儿,我已经尽力了……” 郭子建看她动情落泪,本想找个借口就离开,却看她拭泪的丝帕很是熟悉,愣怔怔地看了她大半天,许久,不合时宜地问了人家一句:“尉迟小姐,这丝帕,可否借我一看?” “怎?怎的?”尉迟雪一愣,还是把丝帕给他看了。 郭子建迫不及待地抢到了手上,看这丝帕之做工精美当世无双,而且上面绣着一句很熟的诗,身无彩凤一起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郭子建读出来的时候就喜不自禁,从怀里摸出另一方丝帕来跟它对比了,一模一样。 “这丝帕是谁做的?”“我做的丝帕,怎会在你那里?”郭子建尉迟雪几乎同时发问。 “是你做的!?”郭子建一怔,登时杵在了原地,“竟然是你……” “难道是去年我随川宇回短刀谷,遗失的么,竟被郭将军捡到了……”尉迟雪想要把这丝帕拿回去,郭子建却失神地拉扯着没放还她。 第657章 不尴不尬 短刀谷内,长坪道东,几度血肉横飞,一朝尸骸铺路。 六月初十从季全疆处挑起的川北之战,由厉兵秣马卷土重来的苏降雪一手策划,紧随着上一次的郭杲凤箫吟事件接踵而至,苏降雪决策之时,虎贲营顽固效忠,一呼百诺一鼓作气,杀得季全疆猝不及防,若非天骄徐辕当机立断、不予斡旋直接交兵,恐季全疆已成此战之祭。 与此同时,田若凝、洛轻尘、苏慕梓三人各领兴州官军,卷甲倍道,分兵而进,夹道设伏,专候林阡。其中以苏慕梓于蜀南、洛轻尘于蜀中,田若凝则与郭杲、王大节等人共领兴州军主力于川北短刀谷外! 但这场战争,并非所有人都赞成——在苏降雪决定启衅之前,其幕宾苏蕤向其直言,现如今林阡兵锋正劲,而兴州军士心无轴,虽然确实是扳回局面的好机会,但官军胜算不足五成,一不留神连兴州军都会断送!“不如继续蛰伏,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苏蕤言辞恳切,切中肯綮,说得许多人动容,那一厢郭杲的幕宾丁世成可不答应了,听见苏蕤说什么兴州军士心无轴这种大白话,摆明着是在贬低郭杲无能控制不了兴州军,如此可真是犯了大忌,丁世成大骂苏蕤妖言惑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林阡如何兵锋正劲?刚与黄鹤去折耗过恐怕命在旦夕!兴州军又怎会士心无轴,在郭都统和王副都统的英明决策之下……” 形势如此,大势所趋,苏蕤的好言规劝不曾起到任何作用,见主公苏降雪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要踏上一条死路,苏蕤是既于心不忍又大失所望,揪起丁世成的衣领便向其厉声喝叫:“丁世成,若兴州军中都是汝等草包,此战不出十日便败!” 因此一句,苏蕤下狱。然则却不出他所料,当兴州军中都是像丁世成这种草包做将帅,不管兵卒再怎么厉害,终究是辆行动笨重的破车,大破车。林阡因此也得以与他此生最弱的一批敌人相逢,是敌人,不是对手。 官军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将帅们就不必多提了,提了也就是兵败如山倒可以一带而过的。林阡看准的三个对手,唯苏慕梓、洛轻尘、田若凝三人耳。 川陕之战,同样也是苏降雪孤注一掷,跟黄鹤去的黔滇之战性质一样,可惜同属卧薪尝胆却不如人家能忍。上次林阡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是念在他过往有政绩、俨然做到了仁至义尽,如今还要逮着机会就放肆,林阡怎不生斩草除根之意?! 川蜀板荡,兵荒马乱。 抗金联盟一路北上,攻城拔寨何其凌厉,纵然是一贯自负的苏慕梓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战报传回川北来的时候苏降雪瞠目结舌:难道真如苏蕤所说,与黄鹤去的拼杀只是让林阡上了瘾? 谁能料林阡这次的前锋只有吴越一人罢了,风鸣涧郭子建等人全在后军休整不必出阵!在陕西还能常胜不输威风凛凛的苏慕梓,不知怎的像是被林阡吴越给打懵了,蜀南防线顷刻就土崩瓦解;反倒是蜀中采取伏击战术的洛轻尘,得以在林阡的归路上险险胜了他一次,这个不让须眉的洛家二小姐,到真既是好剑手亦是绝佳将才,纵使是林阡也不免称奇称赞了几句。 令苏降雪好歹喘了几口气的角色,竟然不是苏慕梓而是洛轻尘!诚然,洛轻尘这女子的武功,本就在洛轻衣和吟儿之上,恐怕直追邪后林美材,而今邪后重伤在身,还便宜送了个女子第一给她。 洛轻尘得到苏降雪的重视与田若凝的支援,俨然决定改变战术加强攻势,并还挑起广安黑(道)会的内讧用以牵制林阡,可谓勇谋兼备!黑(道)会危急关头,莫非、钱爽及时赶到广安,为孙思雨、孙寄啸双方化解了干戈,令洪瀚抒承诺绝不趁人之危。而另一厢的战场,洛轻尘、田若凝亦是溃不成军:洛轻尘被饮恨刀砍落下马,当夜就伤重不治;田若凝与吴越拼杀之时,忽然背后又有一支大军杀到,加速了田若凝的兵马落败——那路大军,旗号为“魏”,竟是中立势力之首,魏紫镝的麾下! 或许,便就连魏紫镝都觉得他苏降雪这一战稳输,与其继续两面不是人,倒不如率先向林阡投诚?! 所以,魏紫镝表面在短刀谷内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派遣了他的儿子魏谋,去蜀中见林阡,鼎力相助!  林阡本就威猛,再加上实力深不可测的魏紫镝加盟,田若凝无法持平、屡战屡北,如苏蕤预言的那样,真的是十日不到,林阡兵马就已经兵临城下。 开始得太仓促,结束得必然就更快! “快!快去请苏蕤!此战十日便败,可见他料事如神……他,他定有破敌妙策!”苏降雪后悔不迭,立即令苏芩去请苏蕤。 苏芩正待要去,丁世成立即相拦:“降雪,万万不可!” “为何?”苏降雪一愣。 “你难道忘了当初是我们将他下狱?是你苏降雪下令开战,而他苏蕤大呼小叫着你必败无疑!如今被他言中,还不知要怎样的趾高气昂!当时便已经目中无人,等你低声下气的时候还不要羞辱你我?!”丁世成说得头头是道。 “……确然!”苏降雪叹了口气,不再有释放苏蕤的打算,“如今我们的希望,也唯有在田若凝身上。” “却不知田若凝可不可靠。”丁世成皱起眉头。 “世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苏降雪信任地说。他相信,田若凝不可能走回头路。 此刻,不尴不尬如田若凝他都容得下,却容不下那个在另一个层面不尴不尬的苏蕤! 诚然,他是主公,可以容忍背叛,甚至容忍篡逆,却万万容不得部下对了而他错了!  苏蕤何尝不明白个中的道理,何尝不后悔当日的言行。当苏降雪大败的消息传来,当狱卒的脚步在牢门处停顿,苏蕤的儿女们都以为要获救所以喜极迎上前去,苏蕤却一动未动,仍旧靠着墙壁,执着同样不曾移动的妻子的手,目中流露愧疚之意。然而她却回报以温和一笑,毫无怪责之意。纵然生死攸关,他终究心中一暖。 “爹!娘!苏大人放我们来了!”六岁的女儿疑惑地停下脚步,第一个看回苏蕤夫妻。十五岁的儿子听到这声也驻足转身,似乎感应到了些许不详,满怀疑问:“爹,娘,何以不起身相迎?” “珏儿,岂不知曲端将军之下场?”苏氏叹了一声,以南宋名将曲端为例,对儿子最后一次的循循善诱。 “唉,若是有夫人你三分聪明,断不会连累家破人亡!”苏蕤攥紧了苏氏的手,极尽忏悔。 “偏就是敬佩你这种糊涂。”苏氏摇头,噙泪。 苏珏抱着妹妹走起回来:“不妨做个糊涂鬼,活着无愧于心,死也慨当以慷!”笑着瞥了一眼妹妹:“璃儿,若是要死,你怕疼么?”“不怕,只要大家在一起!”璃儿说。 牢门打开,果真没有自由等着,那些要结束他们性命的武器,是刀,是剑,是毒酒,都不那么重要了。  百步穿杨军,耸立有秩的营帐内外,刀矛林列,气氛森然。 与虎贲营交战已近半月,这些留守短刀谷的兵将们,其实跟出征在外的一样辛苦——既为保障短刀谷安全、又要令黔州不受牵绊、更不能给陕西的金人一丝机会,还要防银月这个心腹大患!天骄作为统帅,必然殚精竭虑。 所幸,有柳路石陈等元老、厉风行戴宗等骁将,共同坐镇西岭,为他分去了一半忧虑;压制东谷纷乱时,又有宋恒、百里笙这对战友袍泽,了解该如何打这场没有主公在的内战,誓不给前线的将士们一丝牵绊!而陕西的金人们哪有机会逾越边界?中立势力的程宇釜、洛知焉尽皆赶赴,代替厉风行金陵二人将散关封锁!银月此人,只怕也正活在杨宋贤的监视之下,一时半刻为求自保而不能动弹…… 可叹林阡的敌人和对手有何其多,其战友和朋友也何其多!闻知兴州军可能会联合蜀川别处官军对林阡实行拦截、伏击,李云飞、周存志、吴冒先、郑宣城等老将,二话不说扛着刀跨上马直奔过去,为归来的林阡助阵! 如是,情绪可算张弛了十五六天,直到今日此时,徐辕面色平和地告诉群雄最新的军情:“主公已达兴州边界。” “这么快!”“主公不愧是主公!”诸将尽皆大喜。 “苏慕梓败逃、洛轻尘战死,只剩田若凝、郭杲苟延残喘。主公得周吴郑李四将和魏紫镝相助,如虎添翼。”天骄一笑,说,“收服兴州,指日可待。”  林阡大军已开到兴州边界,按理说谷内兵将都应大悦,唯独有幕宾覃丰不见喜色,反而神色愀然、愁眉不展,范遇见状不禁疑惑不解,所以询问缘由。覃丰把刚发生不久的苏蕤被杀一事告知于他,叹了口气:“范遇你可记得,去年苏降雪大军屡战屡败,最后被迫逃到了死亡之谷,苏降雪最终反败为胜之事?” “自是记得,这绝妙的计谋,是你覃丰还在苏降雪帐下时,对其献策的,可惜苏降雪却不珍惜你,打了胜仗却将你杖责。”范遇说。 “唉,其实这策略,不仅是我向苏降雪提起,幕宾之中,还有一人跟我见解一致,便是苏蕤……”覃丰说。 “是么?苏蕤他……原也是个高人?真是可惜了……”范遇一愣,扼腕叹息。 “苏蕤与我共事多年,一向计谋与我相当,哪想到,同人不同命啊。”覃丰噙泪,“只怪他心高气傲,总不会藏住锋芒,才导致今日杀身之祸。他早就该清楚,谁如果让主公感觉到他的决策比主公还英明,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第658章 绍熙内禅 “玉带猩袍,遥望翠华,马去似龙。拥貂蝉争出,千官鳞集,貔貅不断,万骑云从。细柳营开,团花袍窄,人指汾阳郭令公。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 旌旗蔽满寒空,鱼阵整,从容虎帐中。想刀明似雪,纵横脱鞘,箭飞如雨,霹雳鸣弓。威撼边城,气吞胡虏,惨淡尘沙吹北风。中兴事,看君王神武,驾驭英雄。” 近来川陕再起烽燧,西岭倒是一片安宁,金陵偶感风寒,于锯浪顶养病休憩,闲极无聊,便回忆起当年与林阡、吟儿、厉风行一同踏月随风的往事,把前尘说给战儿听战儿似乎也听得懂了依依呀呀地笑着好不可爱。有时候精神不那么疲顿了,金陵就拿起床头的这本书翻阅——这本书,是林阡在出征以前一直看的。 可惜他走得匆忙,书就留在了案上,刚巧金陵去照料吟儿的时候看见,只一眼便觉得有读的兴趣,所以问吟儿索要了来。她向来睿智,知道林阡那么多兵书里掺着一本诗词必定有玄机,所以趁着最近几日卧病在床,便正好来研究研究。唤人把战儿抱下去后,又回过来手不释卷,刚好读到这一页《沁园春御阅还上郭殿帅》时,吟儿一边拊掌一边走进来:“好词,好词!真是辛家风范,豪放!” “慢着些,慢着些……”司马黛蓝和顾小玭也跟着吟儿一起到访,这些日子来,她们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向清风在屋外扈卫,恪尽职守。 “可知道这首词是写谁?”陵儿笑问,同时把书递给吟儿。 吟儿坐在床沿,细细看了一遍,愣是没看出来,奇道:“何以不让我猜是谁写的,反而让我猜是写谁?” “因为写词的你不认得,但写的人你却熟知。”金陵说罢,黛蓝和小玭都兴致盎然,吟儿一怔,金陵就不卖关子了:“这个人,你还打过……郭殿帅,正是郭杲啊!” “哼,我还只道又一篇爱国诗词,原不过是对郭杲他溜须拍马!”吟儿登时好感度大跌,“词风虽好,词境太差!” “啊……”小玭大失所望,“我还只道这首词是在说主公呢。”“对啊,我也以为是盟王,字字句句都贴切。”黛蓝附和。 “瞎!两个小丫头,郭杲能跟林阡相提并论么!说话都不走脑子!”吟儿带着笑意骂,“再者,林阡才不需要溜须拍马呢,人家是实打实的。” “哦,实打实的。”黛蓝打着哈哈。 “陵儿你真无聊,看这个干什么?”吟儿问。 “我还真是无聊,所以看你夫君他究竟为什么要读这本书。现下我可懂了,要把一个人拉下马,首先就要从各个角度出发,了解他的方方面面。”陵儿微笑着把词从吟儿手里拽回来,“你夫君他,一直在试图了解郭杲。” “从这些肉麻吹捧的词里面,也可以了解一个人么?”吟儿懵懂地。 “自然可以。吹捧的程度,对应被吹捧者的庸驳。再结合注评,就愈发了解了。”金陵点头,笑。 吟儿不信,好奇问:“那你把郭杲的底,揭给我看试试?”一笑,傲然,“也好让我清楚清楚,我的手下败将是个什么货色。” “来头不小得很,郭杲他五世元戎。他的郭氏家族,是南迁以来我大宋的一个大军阀——能与之齐名的,怕也只有川蜀吴氏了。郭氏和吴氏的祖上,虽然都是抗金的名将,但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权势是远远不如吴氏的,可是近十几年来却后来居上。但令人想不通的是,吴氏世代抗金军功煊赫,怎就兴盛不过一个军功低微的郭氏?”金陵循循善诱的口吻,自问自答说,“显然,郭氏是靠资财起家,结交权门,政治斗争了……” “倒真符合郭杲的作风。”吟儿冷笑。 “郭氏家族长期任职三衙,把持着禁卫军的指挥权,近年来,子孙还分布在边关的驻屯大军之中,任遍了各地加起来有近十路的都统——你可别小看了都统司这个职位,真可谓举足轻重!”金陵说,吟儿笑着,自是想起当日骂郭杲是“小小一个都统”,真是委屈了他。 “护卫帝王、抵御外寇,全都交给了他们——敢情朝廷里的重要职位,都是为郭家的子孙设置的!?”黛蓝忿忿。 “可以这么说,除了都统司,殿帅这个职位也基本由郭家垄断,长达将近三十年。郭杲当然不例外。”金陵说,“他这一生也算风光得很,镇江武锋军都统兼知扬州、知襄阳府、鄂州江陵府驻扎御前诸军副都统制、殿前都统使,镇江都统……”金陵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却不见吟儿有任何惊恐之态,反倒是一脸迷茫,听罢,忽然说:“真的吗?真是吃亏了,搞不好之前我在镇江的时候还碰到过他呢,当时就把他斩了的话哪还有这么多事……” 金陵忍俊不禁,真不知凤姐姐是什么神人,想问题的角度都跟世人不一样。 “不过,我接下来要讲的这幕壮举,你听了一定会对郭杲他刮目相看了。”金陵说时,吟儿还不屑。 “可知道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够登基,郭杲就是个居功至伟的人物?若非他的拥戴,圣上根本不可能成功。” 吟儿一怔:“郭杲,就他那副样子,还曾经立了个皇帝登基?!”  确实,那个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绍熙内禅”…… 对此,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绍熙五年六月(公元1194年,当时,还不曾有南宋风烟路的这个故事,林阡15岁,还在泰安练功升级打怪;吟儿13岁,在江湖刚刚小露了个脸……)太上皇孝宗皇帝驾崩,宋光宗与太上皇有隙,且因患病不能理政、执丧(这就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她对她的父亲又爱又恨,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这个宋光宗,极度不孝,连老子快死了也不去看,鄙视之!) 垂相留正屡次请立嘉王为太子,光宗初允,后来又出了一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这就叫站着茅坑不拉屎)。留正得此不明不白之语,大惧,称疾乞罢政。后得知赵汝愚等人有“内禅”之谋,留正遂逃出临安城。于是,“中外人情汹汹,以祸在旦夕。近习巨室,竟晕金帛藏匿村落。而朝士项安世等,遁去者数日,如李详等,搬家归乡者甚众,侍从至欲相率出城”。临安城内大乱。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工部尚书赵彦逾、知阁门事韩侂胄等人趁机请高宗宪圣昊后垂帘,逼光宗退位,立其子嘉王赵扩为帝,是为宋宁宗。 在此“绍熙内禅”中,身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的郭杲,是个再关键不过的人物。南宋的三衙,是与各御前诸军编制相等的三支禁卫军。宋孝宗以后,殿前司的军额约为七万余人,马军司的军额约为三万人,步军司的军额约为二万余人。其中,马军司于乾道七年(1171年)后已徙驻建康。因此,驻守临安、拱卫都城的只是殿前司和步军司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任何宫廷政变如得不到殿前司的支持,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  郭杲是赵汝愚的临时盟友,赵汝愚费尽了力气,才说动郭杲一起发动了著名的绍熙内禅事件,逼迫宋光宗退位,传位给宋宁宗。这次政变的成功,郭杲的作用非常重要,他要不点头,赵汝愚韩侂胄都要空欢喜一场。 当年,郭杲带五百禁军到祥禧殿前,逼索传国玉玺,在他的手上,真正地废立过两位君王!而就在几天以前,吟儿竟就带着几十个人到郭杲府邸,一把将他拉下主位,对他吼出一句“岂止废立,还有生杀”……难怪郭杲的心腹们要来谷内大吵大嚷了,第一是不相信,第二是因为不相信而极度抵触所以急了! “凤姐姐,与你说了这么多郭杲的功绩,想必你也懂胜南他为什么让你不招惹郭杲了吧。郭杲他虽然庸驳了些,虽然确实在兴州军里初来乍到没什么作为,但毕竟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不会被一两件小事就唬住一蹶不振。所以,这次苏降雪事件过后,你与郭杲,就还是冰释前嫌好了。这种人,该让胜南去对付。”金陵握住吟儿的手,说。 “上次招惹过一次,就发过誓不去招惹他啦,不信你问黛蓝和小玭,最近东谷的仗打得那么大,我可去凑过半分热闹?”吟儿笑吟吟地,也满怀关切,“倒是你,总是体弱多病的,可要小心啊,别被小小的风寒就轻易打倒了……唉,若是战儿早点长大了就好了,就不用累着他娘亲,反而过来照顾他娘亲了!” “若他的身体能强壮些少生病,倒也宁可我一直体弱多病。”陵儿叹了口气,发自真心地说。 “可不许这么说,我可想要看见你们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吟儿赶紧说。  “时候不早了,我正待去郭子建家,见见很久没见的三娘子呢。”吟儿又待了片刻说要走,“她嫁给钱爽这么久,一直陪着他在达州御敌,前几天才领着一小支娘子军回来,本来说是要上锯浪顶来见我,但我想想,很久没活动筋骨了,不如四处走一走。” “嗯,四处走走也好。”陵儿点头,放心地说。 吟儿说的倒是没错,这些日子以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不战的地方就肯定剑拔弩张,但所有的纷争叨扰里,都一概不见吟儿的踪影。 要问吟儿在何处?女眷侍卫群中寻。十多天来,她最远就只走到过祝孟尝家,杨致诚家,和现在要去的郭子建家,全部都在锯浪顶不远,而且也不是和将军们去商议攻伐,而只是去探望洛轻舞、杨夫人,现在则是去教郭三娘子做菜罢了。 当素来泼辣不饶人的三娘子说,但凡妻子就应该会做丈夫最爱吃的菜的时候,吟儿对黛蓝和小玭都狡黠一笑,看看,三娘子被钱爽成功改造啦。 “切,师父不也被林阡成功改造了?!”黛蓝鄙夷。 “有么?” “有。以前的林念昔林女侠,任何人说话她都不听,连师祖有何吩咐,她都胆敢忤逆。现在呢,白天盼望着夫君回来,夜里都在构思着怎么跟他低头认错。”黛蓝说。 “怎么可能!”吟儿攥紧了拳,“才不会低头认错!” “可是我亲耳听见,主母说梦话,‘好盟王,就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玭学着吟儿的语气,娇媚温柔地说。 “……”吟儿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第659章 成败一妇 吟儿只有当着林阡的面才会温柔娇娆兼无赖,对着别人都是目空一切的盟主之威,哪料得到夜里面做梦对阡撒娇会被顾小玭听到而且还被她把这私房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脸没处搁,登时羞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看她窘迫地满脸通红,司马黛蓝和一旁还在做菜的三娘子,都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丫头!女子要笑不露齿!”吟儿赶紧训斥司马黛蓝。 向来小人的吟儿,当然也没少批评三娘子的这道菜“真难吃”,“没进步”,公报私仇…… 饭饱之后,众女子正陪着吟儿在路上散步,忽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往南奔去差点跟黛蓝撞个满怀,黛蓝正要训斥,郭三娘子已经骂开了:“怎么走路的?没看见主母在这里么!” “主母恕罪,三娘子恕罪!实是小的家中有事,不得不赶紧回去看!不想冒犯了主母,是小的万分不对……”那小兵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吟儿当然不可能怪责他,却也没靠近他一步:“你且起来,告诉我是什么事?” “回主母……是景州殿家的人马,为了一块地而已,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那小兵哭诉。 “景州殿?”吟儿一愣,她见过几次景州殿,了解他的少主风范,绝对跟百里飘云不相上下,不可能欺人太甚,而且还是为了区区一块地—— 中立势力之一的景州殿,北接许从容,西邻郭子建,南靠程宇釜,南依天阙峰,中有青枫浦,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短刀谷的交通枢纽。从几十年前谷内各大家族地盘割据的一开始,有关地域上的争执就没少过,如此景家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争端,有许多可以解决矛盾的方法。说他们为了一块地跟郭子建的族人们相持不下——吟儿不是很相信。 细细了解了才知道,果然这次的矛盾不同以往:原是还没等到坐下来好好商量,此案就近乎闹出了一条人命——两家人激烈争吵的当天夜里,景家那户的户主被人背后砍了一刀,虽然保了性命,却也一直没醒。此为矛盾之始。 民风淳朴,却也愚昧,两家矛盾不可开交,迅速扩成两方之火。六月下旬的这一天、这一刻,正是景家的一大帮人带着武器杀气腾腾地到郭家的边界挑衅来了,这小兵闻知消息,不能擅离职守急得如坐针毡,终于可以往回赶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慌不择路。 “备车。”吟儿听到对方有百十号人,知道事态严重,赶紧道。 该交兵的地方现在到处遍布车马生死大战,不该战乱的地方她怎可以纵容民心不稳!  入夜前后,景家和郭家的几百人全都聚在边界斗殴,景州殿还不及赶来,景胤虽然到场却无法平息事态,饶是一身武功也只能带着戟站在一边左顾右盼。 “原来是郭家的人在我们水里下毒!”“谁在你们水里下毒了,少反咬一口!”“别啰嗦了,跟他们拼了!”“怎可以趁着郭将军不在便欺压我们!”谁都疯了一样,扭打作一团。这情景不比战场平和,甚至跟战场一样激烈。 “快快罢手!”直到一声喝断传来,虽然斗殴并没有立刻终止,但郭家的人群渐次散开,原是郭三娘子到了,她身后两列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娘子军,个个都英姿飒爽携刀带枪。郭子建不在这里,自然三娘子是郭家之主,一出现就得到郭家拥护。 却终不曾停止斗殴——景家人没有消停,郭家若消停了岂不是挨打的份!?于是缓得一缓,厮打重新开始,纷争愈发凶猛,此情此境,就算景州殿郭子建亲自来了也制不住! 这时三娘子后面一辆马车停稳了,景胤循声看去不禁呆了一呆,马上下来的白衣女子,怎会是那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景胤赶紧上得前去:“盟主,前面喧嚷,不宜过去!” “没关系景少侠,我自有分寸。”吟儿神色凝重说,景胤一愣,看向她身侧向来寡言的向清风,向清风点了点头,景胤这才让道。 吟儿上得前去越走越近,那群民众仍然没有罢手,甚至忽略了她的到来,是啊,连郭三娘子那么彪悍都奈何不得这些不讲理的刁民——可是,谁又真的是刁民! 吟儿不声不响绕开人群,没有征兆地放下手上火把,那把火被她轻放在离争斗不远的草垛上,初始还烧得不紧不慢,片刻之后就火光冲天!景家和郭家的好些草垛本就挨着,立即有被火烧连营的趋势…… 当下争端一滞,谁还在意打杀?赶紧要奔过来扑灭这火源,以免燃到各自的家中去!哪怕着火明明是起于郭家,景家的人也要帮着扑! 人群一起向这边蜂拥而至,郭三娘子和景胤都瞠目结舌。 “全都站住,不准过来!否则,我手里还会有火把,直接扔到你们各家各户去!”吟儿却偏在这时喝断他们,任凭身后的火不断地烧,“早该把你们的屋子都一把火烧了,为了地盘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屋子,烧了它们,看你们争什么!” “盟主……”带着哭音,噤若寒蝉。 吟儿冷冷道:“现在知道怕了么,人家的屋子就不是屋子么?你得到了是高兴得很,人家失去了该找谁哭?” “盟主,先让我们救火……”郭家景家适才都疯了,没想到盟主比他们还要疯。 “好一个‘我们’!”吟儿偏偏不让,哪怕这火其实离她最近,“可知道你们的争吵,随时可以给第三方的敌人造就吞并你们双方的好机会!打杀成这个样子都没一个结果,反而被我一个外人放了一把火,岂不知唇亡齿寒!回去问问景州殿,等郭子建回来也问问他,若锯浪顶下的这两家因为你们的关系都没保住都失给了苏降雪,罪名谁担待!?” “主母,火快烧到了……”向清风低声提醒的同时,已经准备不管吟儿同不同意都强制她离开。 “靠着这里住的,全上来救火,无关紧要的人,都必须回去,不遵命的就是恣意闹事,杀无赦!”吟儿说罢,才随向清风一起离开,众人慑于她杀无赦的威严,纷纷遵命。 “可是,我相公的仇,该找谁报啊!”罪魁祸首,那个景姓人家的女主人,既没有救火也不曾离去,跪地恸哭。 “若今天你没有亲眼看见是我凤箫吟纵火,会不会也想着是刚刚跟你们打闹过的郭家纵火?没有真凭实据,岂能臆断凶手!”吟儿冷冷看她。 “你是他们的主母,自然帮他们说话!”那妇人恨恨地。 “盟主适才所言,并无一丝倾斜。”恰好这时,景州殿率领一队人马赶到,终于平服了仅剩的几许怨气。 那妇人再无人助,恸哭片刻,忽而骑上一匹高头大马,不留一句话就要扬长而去,景胤一惊:“你去哪?” “去找我大哥,你们不助我讨回公道,大哥一定会助我!”那妇人冷冷道。 吟儿一怔:“这女子大哥是谁?”左右却都还不及得知。 “不准去!”景州殿从未有过如此厉声地制止一个人,说的同时立即按住她缰绳。 哪料到那妇人强行要走,竟连景州殿都敢踢开!危急关头,景胤正要冲上前去强行制服,却听吟儿在后制止:“放她去!” “盟主?”“主母?”左右皆不知意,向清风却有些懂了。那妇人本是要走的,却忽然停住,半信半疑。 “去啊,不敢么?去试试!看看你大哥强,还是我们强!”吟儿冷笑一声,充满鄙夷,那妇人喘了两口气才下定决心,终于闯出人群飞也似地跑了。 “立即跟上!”向清风看向左右亲信,这才是主母的用意啊!  即刻这女子的身份来历被查出来,才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是有人处心积虑、却不小心败露的,有人的计划天衣无缝,却败露在了一个小细节上,那个人藏得真好啊,骗过了林阡,骗过了天骄,骗过了几乎所有世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妇人沉不住气不小心供出了“大哥”,那个人都未必露陷…… 那个人,利用了自己正好住在景家郭家交界的早年就嫁掉的妹妹,制造了一个有关于争夺地盘的事端,然后下手杀得自己的妹夫半死不活,成功激化了两个家族的矛盾,并开始在双方水里下毒,为的就是要一并侵吞郭家和景家!所以,适才景家的人群里就有他的手下混杂其中,帮忙激化事态,趁机坐收渔利。 那个人,趁着程宇釜、洛知焉都在散关防御陕西,所以知道自己拿下相邻的这两家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如果想要一鼓作气攻上锯浪顶,景州殿和郭子建是他必须拆除的屏障,所以,只要景郭两家一乱,那个人立即大军压境! 那个人,想要在短刀谷的南部都落入囊中之后,佯攻许从容、祝孟尝,却其实对厉风行调虎离山,趁其不备摧毁锯浪顶再往西开进,由于徐辕宋恒百里笙都在东谷对战官军,留下来的寒家四圣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未必能守得住! 最终,得到整个西岭的那个人,要和东谷的苏降雪相聚在天阙峰上,完成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这个时刻,林阡、徐辕恐怕都已经不存在了…… 再续的情节是,那个人和苏降雪互为对手,在瓜分了义军之后,继续斗下去。 那个人,就是魏紫镝!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魏紫镝!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吟儿闻知这女子的大哥就是魏紫镝的一刹那知道大事不妙,“他不是我们的盟友,而是苏降雪的盟友……” 苏降雪的目的根本不止要打败盟军,更还是针对着林阡徐辕的命去的! 苏降雪预料到了他可能会遭遇惨败,因此谋划的就是失败以后怎么打!甚至,他不惜一切代价“失败”给了林阡!为此,他牺牲了苏蕤,刻意不听劝阻发兵,更还杀了苏蕤,从而使官军看似无转圜——用以麻痹徐辕;他也牺牲了洛轻尘和田若凝,刻意让他们在和林阡打的时候被魏谋突击,从而使魏谋林阡成为盟友——用以麻痹林阡。 除了没有算到林阡会这么快之外,一切尽在苏降雪的掌握之内! 而魏谋,得到了林阡的信任之后,立刻与他一起北上,协助他征战川陕,慢慢地,建立起越来越深厚的战友之情。直打到短刀谷外,林阡已经完全信任了他、短刀谷唾手可得的时候,魏谋必定会图穷匕见……出其不意,杀了林阡!林阡的死讯传到东谷,徐辕又还能支持多久?! 而现在,危险的不止有林阡徐辕,还有景家和郭家——当魏紫镝的兵马其实就在附近不远,听说了这一变故之后他们只可能有半刻的犹豫,然后肯定选择决不撤退,破釜沉舟直接冲杀过来,找谁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谁都有他固定的任务在身。 这样一个胶着的棋盘,要动谁都动不了,吟儿便只能剑走偏锋,一边派人去通知厉风行尽力调兵相救,一边对景胤和三娘子发号施令:“既然这里现在只有‘铁鳞卫’和娘子军,那就由你们合力抵御魏紫镝,在厉风行大军赶到之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则,铁鳞卫向来只是……”景胤想说,铁鳞卫向来都只守护景州殿一人。 “若国破家亡,剩家主一人何用?”景州殿摇头,吟儿点头赞许。  那苏降雪,全盘计划都那样周密,料不到败在一个妇人手上。 那魏紫镝,实力确实深不可测,一旦展现,不过如此,由于阴谋暴露得太不是时候,其麾下兵将猛则猛矣,不过是发泄了一下积聚许久的万年老三的怨气,发泄完了也还是万年老三,尽管前半夜杀得铁鳞卫和娘子军损失惨重,但厉风行的兵一到场,还不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百里、宋、徐、寒四家,几乎不受一丝叨扰,两天三夜,魏紫镝经不起厉风行和戴宗这番迅猛凌厉的打击和折腾,终兵败青枫浦,弃甲曳兵而逃,于天阙峰附近流窜。 “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想不到主母竟能够这般透彻,尽管一定没读过兵书,却也无师自通了……”戴宗说。 “戴宗先生,何以断定我‘一定没读过兵书’?”吟儿问,明明她读过! “早知道……就不夸你了……”戴宗嘟囔着,眼前少女,还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哈哈,苏降雪这次算是败到家了,等着天骄把他打垮!”厉风行笑着走过来。 “只不过,魏谋还在胜南的身边……也不知黛蓝的消息送到了没有……”吟儿不无担心。 第660章 图穷匕见 盛夏季节的兴州,天气不听使唤地越雨越热,阳光炽烈地送入纹丝不动的树荫,柳条慵懒地拖过七零八落的残叶。 短刀谷班师回俯的义军,当然和那群“御敌无方,扰民有术”的官军不一样,军令严明,秋毫不犯,因此经行何处都深得民众拥护爱戴。 再一日,便可到百里林外。随着苏慕梓溃逃、洛轻尘战死、田若凝兵败,那里,注定成为官军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敌意、杀机,在张扬澎湃后猝灭,快得不可思议,如今兵将们都败了,也只剩苏降雪和郭杲两个主,在等着林阡去荡平。 理所当然,魏谋和吴越一样,是此役最大的功臣—— “魏谋,你能来真是再好不过!”见到魏谋的第一刻林阡曾不无欣喜,当那支在蜀中战地出现的大军,旗帜上赫然鲜明一个“魏”字,尽管那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林阡却欣喜若狂。没有人懂,林阡之所以欣喜,并非得意魏紫镝的靠拢,而是兴奋魏谋的投奔! 两年前的夏季,川北首战的前夕,阡和吟儿隐姓埋名在短刀谷里,阡正是被招募在魏谋帐下,身为魏谋的副将,帮他出谋划策,也助过他一臂之力,尽管这一切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为了盟军的未来…… “谁都可以说那是你的圈套,但我明白,你虽然带着目的来,却终究不是完全利用我。因为你林阡,不会对任何人虚情假意。”魏谋坦然说,他从来没有为此介怀。 两年,魏谋与林阡二人,因为敌我不明,加上常年战乱,始终不曾有过进一步的接触和交流,尽管林阡当年演出的一出“鹿死谁手”被魏家的人骂成是不择手段的圈套,魏谋却一直相信:林阡伪装成林听虽假,但那段与自己的袍泽之情并不是虚构。 只此一句,便也更教林阡欢喜。枕刀剑,醉鸣铮,攻城略地,生死与共,得失视作浮云,唯有酒最纵情。十天而已,吴越和风鸣涧也看出来了,魏谋当真是林阡的知己,“若是再早上几年,定也是个八拜之交。”吴越都这么说,只觉魏谋堪比杨宋贤,少三分乐天主义,多一些勇谋兼备,却都能和林阡最投机……  夜深人静,安营扎寨。 连日来驰骋沙场血顺手中刀,终换得今夜上城楼观星河璀璨。南面江山,像是被血浸没的棋盘,花间起刀光,水上烽烟燃。一切,都乍隐乍现。 “这么快就拿下兴州,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此刻林阡居高临下,等待魏谋步上城楼。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父亲的决策。”魏谋冷峻一笑,远远便扔了一壶酒过来,同时倚着城楼远眺,这个曾经板荡却因身边人而平定的人间。 一片落叶划破寂静的夜空,魏谋说罢回眸看阡,忽而笑容僵滞嘴角。这一抹踌躇的痕迹,终究是入了林阡的眼。 只一眼的瞬间,就动摇了魏谋十多天努力伪装的形象。尽管那一刻,阡只是心念一动,并没有怀疑。脑海中,蓦地就跳出吟儿曾经说过的话,在这个扑朔迷离的夜晚,显得那样突如其来,却并不是莫名其妙——“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林阡提着这壶酒,按着吟儿的话没有立即喝,而是侧过脸来淡然问:“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什么?”魏谋一怔,以为自己会暴露,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变了。却就是这心虚的呼吸改变,终于印证了林阡心中那本来没有的怀疑! “辅助我退去一个又一个敌人不好么?难道甘心这开疆辟土唯有短短十天?”林阡叹了一声,微笑中带有无限慑服,“魏谋,你本不该犹豫,完全可以跟从我!” 这该死的“犹豫”!魏紫镝和苏降雪的胜负,都系在魏谋的一个举动上,可惜魏谋却在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犹豫了不止一次。不敢,或者,不忍…… “父命难违……父亲决定要杀你,我苦劝无果,别无选择……”魏谋长叹一声,低下头,“对不起,林大哥。” “你有你的责任,不必对我道歉。然则,用这下毒的卑鄙伎俩,既折杀了你,也辱没了我!”林阡将酒一掷,刀已出鞘,厉声喝道:“尽管用刀,取我性命来!” “用刀……”魏谋愀然拔出自己的刀,“得遇你之前,我一度以为我的‘摘星式’卓绝。可惜,不过如此尔……与你比武几十场,从不曾赢过你。” “收回你这句话魏谋!”林阡摇头,肃然,“世上最快意事,是自己曾屡战屡输的那个对手,最后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丢了气势!”刀锋直指,寒光雪亮:“给我看看,暌违了两年,你的摘星式练得如何!?” 见林阡先行出刀,魏谋被激,总算改了忧容,奋起迎战,转瞬便斗了七八个回合,林阡刀起“烟消云散”,刀落则“溪云初起”,翻手“大江东去”,覆手“不尽长江”,隐隐有一剑十式之急、万云幻灭之险、周而复始之感,更不乏磅礴壮烈之势,依稀可见战之尘烟厚重。 魏谋不肯服输——抑或林阡终究不肯放过他,所以拖着他在战局里一直交手,让输赢都显得那么不明确,林阡只为了给他时间倾斜,可魏谋又怎能够倾斜!那是他的父亲!不能够背叛的人…… 这摘星式实在是名不虚传,混浊天幕里,每颗若隐若现的星都似被他的刀摘下来的,只是若真能摘星,谁能承受那一瞬诡秘和刺骨的力量?怕只有魏谋一人能有吧! 被这样一招外柔内刚的好刀法惊撼,林阡半带欣赏半带回味地调匀内力,只等着他展现下一招来再破立,万料不到恰在此刻魏谋也是后退了一步跃到城墙上,展现的下一招,只不过是普通不过的一刀——自尽…… “魏谋!”林阡一愣,不及想到魏谋会在此刻自尽,无从救援,眼睁睁看着他那把力量和速度刚烧到极致的本该用来对付林阡的刀,锋刃狠狠割过他自己的脖颈,再半刻,魏谋身子晃了几晃,如落叶般从城楼上坠了下去…… “魏谋……”林阡当即也跃下城楼,抱起魏谋的同时尚未从惊诧中走出来。 “你竟……竟也……会有这样的神色……”魏谋脖颈间血如泉涌,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枭雄。 “你的摘星式之快,终于是赢过了我。”林阡明知魏谋必死,却仍然试图为他止血。魏谋却按住林阡的手,示意他不必了,目中噙泪,叹了一声:“如此也便够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也会因你的关系,不会对你父亲动兵……”林阡痛心不已,“你完全可以跟从我而不必死!我不让你犹豫,只因我已为你决定!” “林大哥,我只想告诉你,纵然你无敌于天下,也改不了任何人的初衷……”魏谋摇头,怆然道,“父亲他……一直都想要短刀谷,我从小,便知道他的决心,太深,太久……只可惜,始终没有好的部将……”说的同时,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林阡当即运起内劲,将力输送给他。这时吴越和风鸣涧也赶到城门外,均是惊呆地看着这一幕。 第661章 最终筹码 “真……真可惜啊……你,是我唯一看中过的,能帮父亲开辟天下的人才……可惜,你却偏偏要开辟一个,比父亲更大的天下……我……”魏谋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我终究两难……可是,父亲,他,比什么都……重要……”话音未落,已然咽气。 片刻后,林阡抱着魏谋的尸体,站起转过身来。 “主公。”“胜南。”风鸣涧和吴越都带着关切上前。 “孝义两难全。”林阡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风鸣涧:“厚待那些魏谋的部将。” “嗯。然则,他们会不会以为魏谋是主公所杀?”风鸣涧不无忧虑。 “鸣涧,魏谋他,即便非我所杀,也是因我而死。但他的部将们,不会借此挑衅。”林阡摇头,“因为这十天以来,杀我的念头都在他一人心中动摇,他未曾透露给任何一个部下,明令着他们一路都协助盟军征战。”  当夜,群雄方知魏紫镝跟苏降雪才是盟友,不禁更加忧心短刀谷局势。翌日,司马黛蓝作为信使找到大军所在,把吟儿嘱咐林阡要小心魏谋的话一五一十告知,在获悉林阡无碍反而魏谋自尽的时候,司马黛蓝才代吟儿重重喘了口气。 巧的是范遇竟后脚也赶赴百里林外,先对林阡把东谷战斗的情况扼要述说了一番,继而道出自己是因为覃丰的一句话而想到了很可能苏降雪的惨败只是个烟幕。覃丰说过,苏降雪上次在死亡之谷里反败为胜、尝到了打败林阡的甜头,范遇灵光一闪:死亡之谷苏降雪的节节败退,跟现在的这些情景真是相仿,苏降雪很可能是故技重施,再一次害林阡“达到时失败”!所以范遇才连夜出谷,提醒林阡加强警戒。 “幸而将军无碍,那魏谋,暗算将军不成,也算得上是自食其果。”范遇看见林阡无事,舒心道。 “范遇,下次勿再擅作主张。”林阡神情严肃。 范遇一愣,点了点头。司马黛蓝以为林阡在指桑骂槐,笑:“盟王,盟主她也知道你不喜欢她擅作主张,所以这些天一直在构思着如何向你请罪、认错。” “她倒好意思提!嘱咐她什么,她必犯什么,告诉她应该往东走,她决计往西给我看!”林阡脸色铁青。林阡一边骂,司马黛蓝一边偷笑,想,若是盟王手下真有这么个严重触犯军令的,只怕早就砍了脑袋了。 “不过,主母也没什么错和罪。当日郭杲若是无心触犯,主母就是罪魁祸首,但当日郭杲是有意示威,主母无罪反倒有功……”风鸣涧赶紧说。 “有功?不过是走了运歪打正着罢了。”林阡顿了顿,又问,“对了,魏紫镝发难是哪天?” 司马黛蓝答:“前日晚上,在郭家和景家的交界,当时魏紫镝已经拿下了洛家和程家,被盟主发现,急调铁鳞卫和郭家的娘子军压下的。” “铁鳞卫和娘子军?”群雄皆惊,都想这两支的战力在谷内算是中下等。荀为掐指一算,从谷内到谷外需要一天一夜,百里林也不是真的就有百里那么远,足以说明这一路并不平坦,郭杲的兴州军必定还有最后的挣扎。 “如此,与魏紫镝之战,已有一天两夜……”林阡面色依然不好看。 “是啊,目前有厉风行和戴宗助阵,理应已经没有危险。”司马黛蓝点头。 “混账,当自己是铁打的,一天两夜,正常人都会吃力何况是她。”林阡恼火地说。司马黛蓝一怔,才知林阡计算时间原是在担心吟儿。 “然而,主公,欲速则不达。要攻入谷内,万不可操之过急。”荀为赶紧劝道。  却说短刀谷内,魏紫镝逃亡流窜折腾了又是一天一夜。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处处追兵,时刻吊胆,心力交瘁随便拣了片树丛钻了进去,回想着厉风行指掌的排空驭气奔如电,不免心有余悸。卧在地上,胸口急促起伏,仿佛腔膛立刻要爆裂,一边喘息,一边冷笑起来。 不知休憩了多久,终于一跃而起,环视周围,灌木悲吟,山水清音,他的心,却陡然间凉了半截—— 面前有一支大军,正对他虎视眈眈,为首那个英姿飒爽,俊美得不是男子胜似男子,出得了战场抹得了淡妆,纵马一步锐不可当,一双秀眉射出飞星传威——年方十二岁的柳闻因是也!这,当是她第一次出战,便势要大获全胜! 魏紫镝一惊,听得左面一阵马蹄音,回首一看,原是洛轻衣也领兵拦截,右侧,范泳儿瞬即出现,带人包围过来,魏紫镝要往后退,后面则是一身火红的郭三娘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好一个抗金联盟,尽管男人们都在外面打仗,留下的也不全是老弱妇孺! 魏紫镝带着最后一丝镇定思量了对策,立马上前一刀,直直对准了年纪最小的柳闻因,柳闻因技艺精湛地侧身一闪,马上功夫堪称了得,独独一枪便将魏紫镝刺倒马下,弹指一挥间,令人叫绝! 众兵将齐声欢呼雀跃,西岭之战,终于告一段落了。 “目前魏紫镝除了他的大将钟盏下落不明之外,尽数都已落网。” 夕阳西下,柳闻因等人将捆绑着的魏紫镝带到吟儿和厉风行跟前,正待审问,传来东谷决战落幕、苏降雪被徐辕驱赶到了天阙峰脚下无路可走的消息,众人都觉大快人心。 吟儿冷笑着指着不远处的天阙峰给魏紫镝看:“魏紫镝,你和苏降雪两人,正好可以在天阙峰上会师啊。” “听过战胜会师的,可听过战败会师?”厉风行笑着对吟儿问。 “凤箫吟,现在还不是你得意的时候,你可知道魏谋得到了林阡的绝对信任,随时随地可以取他性命?!”魏紫镝恼羞成怒。 “魏紫镝,可知道林阡在近三年来受过多少次暗杀,你见他性命被谁取走过了?!”吟儿问时,底气十足,出于对阡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厉风行,你真以为你们已经战胜了么?”魏紫镝倏忽站起身来,看向那象征着短刀谷统治者的天阙峰,无限憧憬,“我和苏降雪,为了这一天,密谋了半载,怎会败给你们?” 厉风行和吟儿都听出魏紫镝的冷笑不似有假,不禁怔住,登时气氛凝滞起来。 “为了让林阡‘达到时失败’,我们牺牲了多少人,压了多少筹码,现在,尽数都用完了,只剩四个……一个是谋儿,一个是田若凝,一个是郭杲,这些,都不是最杀伤……我们的最后一个筹码,便是你——厉风行!”魏紫镝目光如炬。 厉风行一颤:“什么?” 第662章 吾宁绝后 “天哥,战儿他,战儿他,不见了……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凌乱狼藉的战场,火药味瞬即被泪水取代,苦涩的夜晚,其实谁都帮不了谁。 战儿他,不见了。 金陵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摇摇欲坠,若不是厉风行扶着她,她恐怕会直直瘫坐下去,哪还是平素那个睿智缜密的智囊厉夫人?!但世间父母都是如此啊……何况,战儿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厉风行自己就是九代单传,陵儿又因为抗金事而受累不能再生育,战儿他,是厉家最后的一点骨血,也是没落唐门的未来寄托……最重要的是,战儿是从抗金联盟奠基的那天就一直跟着他们来的,宝贵地见证了义军从建立到突起到鼎盛……吟儿闻知这件事的时候,都一阵目眩险险没有站稳,何况是几乎把性命搭上去才生了战儿的金陵!? 金陵素来体弱最近又染风寒,加之此刻过于哀痛,身体一下子近似完全垮了,脸色跟死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吟儿看都不忍看,恨恨地看着不远处冷笑着的魏紫镝——难怪魏紫镝说厉风行是筹码,难怪魏紫镝的第一大将钟盏一直没有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是这样,钟盏这个亡命之徒,竟到了锯浪顶上,趁金陵正在病中,所以将战儿从侍女手中抢走,易如反掌! “凤箫吟……”看爱妻如此,厉风行纵有千言万语,也一样如鲠在喉,眼眶中不免也湿润,南征北战,他算得上是一个好将军,好帮主,然则对陵儿,对战儿,始终疏忽,不算好丈夫,好父亲。不该再亏欠他们。 “我明白,钟盏已经用战儿威胁了天骄……天骄就在天阙峰上,我们把魏紫镝也带去……”吟儿心口一恸,也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落到敌人手里的战儿,虽然现在还活着,但一不留神,则必定失去。 “他已经会叫你了……天哥,他已经……会叫你了……”陵儿生命都仿佛所剩无几,双手还紧紧攥着厉风行前襟。  光霎时变暗,风刮得火响,天阙峰由下而上遍布军队,黑压压的兵马填满了四野,相互对峙仇视,气氛森然肃穆,向来火热的战念,现在都阴冷得不怀好意。 天意如刀,色调越暗,越摧得残阳如血。 本该对天骄按甲束手的苏降雪、苏芩、丁世成以及他们所领的虎贲营统帅,此刻排了一列坐在天骄、百里笙等将士的对面,按他们的原定计划设了这一出恶心人的筵席。最后的角逐,终于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来。 厉风行看见这一幕时,杀人无数的拳头当即要攥出血来,然而奈何不得——战儿他,果然就在钟盏手上,否则天骄他们也不会受制坐在这里,陪这群疯子! “战儿!”陵儿泪流满面,立刻就要冲上去却被厉风行紧紧抱住,奈何啊,满身武功却救不得自己的亲骨肉吗!陵儿进退不得,近乎昏死过去。 “厉风行,你终究可以选择你的立场。”苏降雪冷笑说,竟似要寻求厉风行的合作。 “苏降雪,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厉风行又气又怒,却始终不曾上前一步,态度鲜明,不可能倾斜。 “也罢,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苏降雪一笑,嘴脸可耻。 吟儿对厉风行低声说了句“照顾好陵儿”,便立即往天骄的方向走。 “听着,不准伤那孩子!你们这些人,无非是要权要地位而已,给你们就是!”吟儿入座之后,魏紫镝立即要过去,却被惜音剑拦在锋刃后,吟儿侧过脸来,冷道:“我说要放你了么?放老实点!” “休伤我主,否则这孩子的命必定不能保住!”钟盏是个中年的彪形大汉,看样子也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徐辕审度着:他必定只是对魏紫镝尽忠而已…… 正在思忖,那丁世成已经嚎叫起来:“泼妇!若要你答应给郭杲都统赔礼认罪,你可赔礼,可认罪?!” “认就认,怕他不成?!”吟儿慨然一笑,极尽豪气。 “让你给郭都统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郭爷爷呢?!”丁世成得寸进尺。 “可以,第一他得敢受我三个响头,第二他得给我准备好压岁的钱。”吟儿玩笑着杀伐决断。 “好大的口气!怎不敢受你三个响头!你可知郭都统五代元戎!?”丁世成的语气里充满对郭杲的仰慕之情,不知是仰慕他的才,还是他的名。 “五代元戎,还不是用钱买来,用关系堆出来?若论军功,可比得上川蜀吴家?!”吟儿冷笑问。 “那你可知,当今圣上之所以登基,是郭都统他居功至伟,帮着赵汝愚和韩侂胄两位大臣一起立了新君?!”丁世成又道。 “结果赵汝愚和韩侂胄却内讧,你家的郭都统,顺势又倒向了韩侂胄。”吟儿一笑,鄙夷。 “……”丁世成一愣,察觉这女子能言善辩,“不管怎样,郭都统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胜者,如此也可见他举足轻重!” “你错了!不是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胜者,他之所以举足轻重,那是因为他手上的兵多!”吟儿高屋建瓴,丁世成哑口无言,吟儿话锋一转,言辞更辣,“然则,他对他的兵可曾尽过一丝爱惜之意?全天下的军营都在传,郭杲他贪暴、敛财、喝兵血,上面想盖住,可惜盖不住!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兵!?” 吟儿话音未落,苏降雪察觉出不能再让她说下去,赶紧将手中酒杯一掷,硬生生把她后面的话敲了下去,吟儿一愣,这才敛了傲慢转过脸来看他,最危险的人,始终是苏降雪。 “凤箫吟,过来。”苏降雪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对吟儿说。这话一出,众人全是一惊。 “你待怎样?”天骄问时,吟儿也是一愣,本能掩腹,她当然记得林阡的命令:为了小猴子,断不能冒一丝险,能躲在天骄身后,就尽量躲在天骄身后! “只是要与这位常常碰面却未曾熟知的联盟盟主喝一杯酒,也好消除以往的误会。怎么?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么?”苏降雪笑着,“那苏某先干为敬了。” “主母不胜酒力,我代她饮。”一直护卫在吟儿身边的向清风,当即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吟儿略带感激地看着他,双方桌上的酒,全都是苏降雪带来的,有否下毒,谁都不清楚。 “放肆,我在与你主母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苏降雪双目炯炯直瞪着向清风,“凤箫吟,过不过来,饮不饮酒,不是你能决定,也不是我在逼迫,而是厉家的长孙在恳求。”说时,手已经捏在战儿的脸上,战儿不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坐在钟盏的身上往这边够,视线里可能刚好有金陵,所以在叫着“妈妈”,金陵听着肝肠寸断,却又失魂落魄,她是那么想救战儿——可是,万不能付出吟儿的代价! 沉默了半晌,吟儿也是万般纠结,最后咬了咬牙,抱着一丝侥幸要上去。却被身后一道强力毅然决然拉住,转过头去,正是肃然摇头的厉风行。 “天哥,我会小心,一定把战儿带回来。”吟儿承诺。 厉风行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再受一个婴孩的牵制,而放弃统一川蜀的机会。是我们自己的疏忽,就由我们自己承担——天骄,盟主,就在此刻,结束了他们罢。”厉风行清楚苏降雪必定得寸进尺,吟儿只是被选中的第一个而已,一场大家的胜仗,怎可以被战儿一个人耽误! 众人敬佩地看着这一幕,他厉风行,再不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云雾山排名第四,而是经了风雨沫了矢石,敢作敢当的英雄! 陵儿没有说一句话,是既不舍得战儿,也不可能赞成吟儿冒险,她素来心肠都不够硬,见此情景,泪已经快流干了。 “然则……那不是寻常的孩子……那是你们唯一的骨血……太重要……”吟儿叹息,泪也盈眶,往事一幕幕冲上心头,那缘起泉州的风雨同路…… “且将苏降雪斩杀,厉风行宁愿绝后!”厉风行说的同时一把握紧金陵双手,若战儿死了,他此生再不会娶别的女子,也断不会再有后人,但他厉风行无怨无悔! 他知道,这个决定,陵儿纵使现在不接受,将来也一定会谅解他。 第663章 父战子死 安内攘外、事无巨细,厉风行样样都以金陵为先,从来只听她一人意见;但进退两难、生死攸关,厉风行才是主心骨,厉风行才是决策者,他说要战儿死,金陵就必须支持战儿死!哪怕话说不出来,哪怕泪也哭不出来! “好一个宁愿绝后!”苏降雪首先大笑,血冷之程度令人发指,仍对着吟儿诸多为难,“凤箫吟,再不答允,这孩子的性命可当真不保了。钟盏!” 一个眼色抛给钟盏,钟盏会意,使劲扼住战儿喉咙,金陵惨呼一声,厉风行死死将她拦在臂弯却也不免惊惶,吟儿更因悲愤脑中一片空白,恰在此时,响起一个比苏降雪更冷的声音: “钟盏,是何时转投了苏降雪?” 吟儿一颤,回过头来,发现天骄徐辕发话。难怪他适才几乎不曾开口,原是在看对方破绽…… 没错,这是条临阵的离间之计!钟盏本是要以战儿的性命要挟义军从而达到战略上的先发制人,方便苏降雪从吟儿开始逼迫完一个又一个义军首领,可是——钟盏的主公魏紫镝还在义军手上,如果战儿死了,魏紫镝一定会被义军泄愤,钟盏就等于是害死了魏紫镝!若他不顾一切硬是要帮苏降雪这么做,就说明他已经弃了魏紫镝转投了苏降雪! 好高明的离间!利用了苏降雪和魏紫镝亦敌亦友啊!吟儿又惊又喜,悬着的石头登时落了下来。 钟盏一怔,没想到会有这么毒辣的一句,而一直都在紧张的魏紫镝,则真的产生怀疑大喝一句:“钟盏,你当真……背叛了我?!苏降雪,你竟然——出卖我?!” 苏降雪一心求胜,此刻哪管魏紫镝的死活,不留神就暴露了他的卑鄙:“钟盏,便就跟了我,官军始终才是正统……勿被魏紫镝一人牵制……” “苏大人,你怎可以背信弃义……”钟盏大惊抱着战儿站起身,看着魏紫镝惶惶不安:“主公,请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可叹天骄一句话,就离间了钟盏和魏紫镝、魏紫镝和苏降雪、苏降雪和钟盏……吟儿审时度势,清醒地知道机不可失! 便即此时,双方哨骑都传来战报:“主母,天骄,主公已击败郭杲、田若凝,大军距此不到十里!”“不好了苏大人,兴州军扛不住啊!” “什么?!”苏降雪大惊失色,“已经只剩十里?” “谋儿呢?谋儿他……”魏紫镝闻知这兵败如山倒亦是一震,面色惨白不知该问哪一方。 “魏谋他,前夜暗算主公失败,因此自刎而死……” “好一个没骨气的窝囊废!”苏降雪大怒,一拳击在案上:“亏我还将那么多人牺牲了去帮他!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你……你怎能这般说我谋儿,我本还不舍得他千里迢迢孤身去冒险!”魏紫镝跌倒在地痛哭流涕,这一刻枭雄气概全无,只有那种梦想完全破灭的崩溃。 “魏紫镝,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任人唯亲!”苏降雪又气又怒,推开身边的钟盏同时一把夺过他手中战儿,俨然是想用这个孩子继续对林阡威胁然后逃出一条生路,所以竟然连最后的盟友魏紫镝也不管了、出卖了! 形势乍变,吟儿刚想趁钟盏不备夺回战儿且已经悄然移近了不少步,也以为所有人的心思都一定集中在林阡的归来和魏谋之死、郭杲兵败上,不料突然间苏降雪竟就抢了战儿、扳鞍认蹬跨上那哨骑的马便要逃跑! 群雄始料不及,饶是徐辕都来不及反应,不由得全部惊叫起来,吟儿策谋已久怎可放弃,追上前去立即强抢,出其不意一把捉住他腋下战儿的小手,尚在上马的苏降雪大吃一惊,还没看清楚她是谁便一脚就要把她踹开。吟儿满心都在战儿身上,早把自己弃之不顾,瞬间用尽力气,把战儿从马上拽了下来,却没挡得住苏降雪这凌空一脚,被他发狠踢倒在地。 苏降雪一向自保惯了的,哪想到有人会完全攻击毫无防御!看她成功抢回战儿,便就算断了自己的生路,杀机顿起,抽出刀来便要砍她,冷不防斜路一道寒风凛冽,疾雷震霆,摇荡川岳,快得不可思议,苏降雪不及回头,头便已经和身体分离,鲜血四处喷涌,苏降雪机关算尽,万想不到会死在电光火石,那是谁的武器——是林阡的饮恨刀!看苏降雪竟疯癫到要砍杀吟儿,林阡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主公!”群雄迎上前来,既是欣喜若狂要迎林阡,也不免担心吟儿的安危,却见吟儿抱着战儿笨拙站起来,检查了片刻,开心地递到厉风行和金陵夫妇的手上:“战儿没事!” “凤姐姐,谢谢你!”金陵喜极而泣,自是感激不尽。 “主公。郭杲和王大节?”天骄问。 “都已战败归降。大军随后就到。”林阡说毕,众人都知危险完全过去了,兴州军已经归降,而虎贲营——再没有人可以归属,苏降雪已经猝死! 但吟儿听到这句“大军随后就到”,再看连他的紫龙驹都是疲惫至极,再愚钝都料到林阡为什么这么赶了,不禁吐了吐舌头,适才摔得身上有点疼,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被他听见,他俯下脸来瞅了她一眼,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对,只瞅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以往的温柔与怜惜,反带着极端的气恼和愤怒,她知他一定觉得她又一次不顾危险的举动可恶,然而这坦然流露的气愤恼火,竟抵得过千万句嘴上说说的关怀,她看着的同时心里一甜,愧疚回报他一笑嫣然,其实,只要他平安无事地回来,只要义军也都转危为安,这些天来所有的凶险紧张就全都值得了……忽然腿脚一软险险脱力,本能抱着他的臂才重新站妥。 唉,当着千军万马,如此主动地,也算示弱的表现了…… 他察觉到她笑容里的娇柔和服帖,眼底终于流露出原谅与宠溺,当下一把将她揽进怀抱,带她阔步走上天阙峰顶,笑声也一路响彻云霄,无限豪情,王者气概!他的战地女神,从来带给他胜绩捷报,帮他提早统一了蜀川!竟然连魏紫镝这个后患,也同一时间连根拔起! 当此时,天阙峰万众降伏。当义军、魔军以及中立势力到场后都只是振臂高呼,那素来不可一世的虎贲营,竟然全部跪倒在地,匍匐求饶!而见虎贲营都如此,刚刚归顺的兴州军也是越跪越多,其胆量令人不屑! “这便是大宋官军的作风吗!可知道,就算是金朝官军,就算是魔门叛将,也没有一个人向盟军下跪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该站着的时候,为何屈膝!?”吟儿素来不喜卑躬奴颜,怎可以看到官军这般没有傲骨! “还不速速起身?!”林阡声色俱厉,心中却不免生激赏之意,吟儿她,着实是联盟不二的盟主,是唯独一个可以与他并肩俯瞰天下的女人! 虎贲营和兴州兵们,此刻才终于有了骨气,一行行一列列地纷纷站立,也知晓既然身为他林阡的麾下,就绝不应该再软弱服输。 “主公……”风鸣涧大步上前,剑锋还有血在滴淌,正满面笑容要将战报禀告,忽然驻足僵立,表情全变,颤声喊出一声“主母!”便在这时,吟儿才觉头重脚轻,怕是劳伤过度,所以眼前全黑,待再勉强站稳的时候,猝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力,像要把什么从她下面里硬生生地扯出去—— 疼楚猛然袭来,伴随着极端剧烈的撕裂,立刻有滚烫的液流涌出身内,粘稠,湿热,瞬间已经染透了她的衣裙,鲜红,刺目——她不敢相信,或者她不愿承认,刚刚苏降雪……偏就踢到了小猴子…… 她痛苦地还想支撑,却根本力不从心,累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倒了下去……阡的世界,明明这样近,何以陡然就离她越来越远…… “吟儿?!”林阡一把将她抱住,惊见她腿间血流不止,忆及适才苏降雪的那一脚,方知吟儿她还是没有避得开这劫难……和她的师父一样,为了别人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她面色皝白全身虚热,嘴角也有鲜血渗出,岂止是孩子没了这样简单,这情景明明是火毒复发!看到吟儿再度性命垂危,他当即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胆怯来!一世征鞍他林阡都会胆怯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虽然上次吟儿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说,即使吟儿复活,可能都不会活得长久,他一直不信这些鬼话,更发现吟儿奇迹般地竟然可以停药,甚至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然则,就在吟儿已经恢复半年多的此时此刻,火毒怎就又找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吟儿泪流满面,不停地对他哀求原谅,反复地只说着这三个字。 “不,吟儿,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他紧紧拥她入怀,只觉她好不容易完整的魂魄又在一丝丝地散,不禁如刀刺心,“听着,我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第664章 一时一生 还来不及褪去战袍,阡的衣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黄鹤去的,仆散安德的,完颜力拔山的,慕二的,苏慕梓的,洛轻尘的,魏谋的,郭杲的,苏降雪的,吟儿的,还有,小猴子的…… “对不起,对不起……”吟儿气息微弱,唇色苍白,舌头麻痹已咬字不清,然在这时,还噙泪对他请求原谅,却听不见他的原谅,看不见他的原谅,不知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怪过她……只支持了片刻,就因血崩晕去。 后几日,林阡将苏降雪、魏紫镝在谷中的党羽全部拔除,亦对臣服后的兴州军、虎贲营打散重编,此川北决战的罪魁祸首一共有三,苏降雪被杀,魏紫镝下狱,剩一个兴州军的主帅郭杲,当夜命就已经送去了半条。纵使宋廷屡次派人与义军交涉,林阡却不顾天骄和荀为等人的拦阻,将身为都统的郭杲下狱后处死,亦对宋廷的使者答复说:郭杲私通外敌,理当处死以儆效尤,至于兴州之主,让朝廷重新派人来当罢。 郭杲死后,兴州军由副都统王大节暂且统领。盖棺定论,郭杲此人虽非大奸大恶,奈何在兴州政绩低劣,一是因初来乍到,二也算本身无才无胆,三是由于刻薄军士、嗜好敛财、以权谋私,在他上任的一年期间,一直未曾得到川蜀军心所向,终因与苏降雪、魏紫镝、黄鹤去合谋而激怒林阡被诛。郭杲一去,给继任的王大节留下了不少烂摊子,如去年秋天,兴州催锋、踏白两军戍守边关的士卒,因给养原因而叛逃,有些甚至逃入金国境内,郭杲杀之而不敢上奏,令得不少逃卒迟迟不能落网,此举更曾加强了兴州军的军心无轴。 那王大节,虽然才干也平庸了些,毕竟跟郭杲苏降雪之流有所不同,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得可谓中规中矩,揭榜招还了那些逃卒,令为首者被斩、其余被流配,也算给郭杲完善了政绩,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但在宋廷派遣新的都统赴川之前,作为代职者的王大节,一切其实都以林阡马首是瞻,无论政务军务,一概如履薄冰。川蜀大势,总算平稳。 期间,吟儿发热渐高,一直昏迷垂危,几度药石无灵。直到七天以后,才算脱离了危险,还仍是不省人事。 明明意识不清不楚,她却好像排斥喝药,反抗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强烈到司马黛蓝、郭三娘子怎么喂也喂不了,手被抓伤碗砸了药洒了一地,顾小玭则害怕地一直在旁边抹眼泪……纵是林阡暂缓一切亲自来照顾她,单手也根本制不住她的挣扎,最后,非得强行按住她整个身体后硬生生把药给她灌下去! 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反抗他知道……他知道,吟儿的反抗是出于本能,他知道,这就是从前金陵告诉过他的“母牛护犊”,吟儿太在意小猴子所以有了它之后就特别小心翼翼,为了保护它更甚至学会了自我照顾,几个月来从没一次大意成天都紧张患得患失,如果有人要来害小猴子她一定会拼了性命去反抗那个人! 就如现在这样…… “不要……不要喝药……小猴子它,不能乱喝药……”她终于睁开眼睛,哭着拒绝他给她喂药,也许她不该忘记,那夜她被苏降雪一脚从马上踹开、支撑了许久终于倒在天阙峰的时候,她自己也看见了渐染了下身流淌了满地的鲜血,她本应了解孩子当时就已经没有了,可是,已经六个月了,也许生下来了呢?虽然这个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又也许只是别的地方被踢伤了流血?跟上次打郭杲一样只是轻微出血没有伤到小猴子?这一刻她感觉到小猴子还在呢,她流泪却微笑着跟林阡撒娇说,不想喝药是因为小猴子不能喝药。可怜的吟儿,其实她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罢了! “吟儿。小猴子,没有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她眼神霎时变得哀苦,流泪摇头,半晌才咬出个“不”字来。 “吟儿,我们还年轻……只要你调理好身体,以后还会再有。来,把这药喝下去……”他柔声哄她喝药。 “不,不要喝药,我要小猴子……只要小猴子……”她敷衍喝了几口,又再昏昏睡去。 午夜梦中,吟儿只看到一个画面不停闪回,是厚重的尘烟将世界覆盖,周围一片黑暗硝火,满地的鲜血,染没了脚下刚刚长绿的草……这是谁的宿命,无法忘记和猜透的轮回…… 那刚刚长绿的草啊……清醒后吟儿才知道,已经六个月的小猴子,是个早便成了形的男婴,骨骼、头发、眉毛都好了,除了比正常婴儿瘦小些之外,已十足是人的模样……然则它来到人世的第一刻,便就注定已经与人世永诀…… 不知它有否恨过它啸傲风云的母亲,不知它有否怨过它叱咤天下的父亲。他们,救得了每一场危局,治得了每一个乱世……却终究连它都没有能力保住,眼睁睁看着它在最好的时候溜走了,或许它是在惩罚他们,为了消除金宋之间的祸端,为了镇压官军义军的争斗,忽略了它……  “可不许这么说,我可想要看见你们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终不曾想到,吟儿履行了这句承诺,是用小猴子去换战儿。 “胜南,我万万没有想到,没能照顾好凤姐姐,反而……害了她……”金陵虽大病初愈,神色却因吟儿的事而更加憔悴。 “若知道她的火毒会重新发作,孩子我本就不可能留。”林阡摇头,自然不可能归咎于金陵。 失去小猴子的吟儿,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勉强才能有力气下床走路,重展笑颜的力量只是林阡说的那句“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如此,小猴子的死就比战儿的死要有价值得多。吟儿打定主意要重新给林阡一个孩子,偶尔还会笑着自嘲说,“真没想到,六个月了都保不住”,或者叹息说,“若已经八九个月了,恐怕当夜把小猴子生在天阙峰上,真正是锦上添花呢”。像这样轻松了些日子,吟儿精神逐渐也有了好转。 偏巧无意听见别人议论她的身体,这才知道火毒复发还比以前更猛,也就是说,两年多来的所有努力和辛苦全都白费,吟儿一下子彷如被摧毁,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往,大有生无可恋之感——若是火毒一直不能根治,凭林阡,当然不会再让吟儿冒险生子,也断不会再准她上战场……那么,吟儿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让我死吧。”是日,当林阡又一次将药递到她嘴边,她颓废地靠在床头没有喝也没有反抗,只是轻声道出这样一句。 他一惊,手登时停在半空,许久竟不曾说出一句话来,沉默着跟她对视了半刻,将碗放在了床头案上。 “下半生估计是废人一个,不如早早了结了自己。”她有这样的决心,与其说是不想拖累谁,更是因为她自己要强。 “好。”终于,他长叹一声,“免得又为了我,受这许多的苦。” “不是因为受苦,而是活得足够。吟儿的命虽然短,却好歹也走了这么远……”她目中淡然,竟似看开了。 “是啊,死了也罢,以后无非是少个人在我耳边唠叨罢了,日子久了,自会习惯。”林阡怔怔看着她,当她这样冷静,这样决绝,这样理智,他情知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所以语气中除了一贯的从容之外,竟还深藏了一丝不从容的恳求——她理应还对他有牵挂,他必须利用她对他有牵挂! 她也许是想到了林阡一个人会怎样的不习惯,叹了口气:“等我死后,再娶一个……一个不够,便娶多些……” “不必了。不必再找罪受,娶个不听话的女人尽惹心烦。若是寻常兵将,早便吊起来打,轻易就收拾得服服帖帖。偏偏有人可恶至极,心烦意乱想打她,却胆战心惊打不得,因为也爱她至极,唯恐她受一点伤……”他低声,黯然神伤,“我已经忍了一次,不想再忍第二次……虽说世间别的女子,未必如你这般可恶,我却是为你用尽了心力,对谁都恐怕带了阴影。” 她一怔,泪水忽然溢出眼角,早失去了适才的冷静:“原来我……这般惹你心烦……” “然则,若我答应你现在死,还不如任你当年死。”他叹了口气,拭去她眼角的泪,“两年前,便该让你死了。至少那时候,还是带着笑闭上眼的。白白让你多走了两年,又添了一身伤吃尽了苦头。” “不,这两年,吟儿没有白过,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不少……连你也说,十九岁的吟儿,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她摇头反驳,不知他的话根本是以退为进。 “是吗?那么,二十一岁的吟儿,又会是个什么模样?”林阡带着一丝希冀,目光中有无限柔情,步步开导着她,“过去都让你觉得足够,何以竟不敢对未来渴求?” “二十一岁……吟儿可活得到那么大吗?”吟儿惨笑一声,叹了口气,“我早知你不会放过我。你刚刚的赞同是假的,现在的阻拦才是真的……” “若将来吟儿情况比现在还糟,那我会后悔得很,后悔为何不赞同;但若将来吟儿大好,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我会万分庆幸,庆幸我的阻拦没有错。”自私也好,痴恋也好,依赖也好,疼惜也好,他真的不可能放过她。 “将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她万念俱灰,什么安慰都不肯听。 “吟儿,作为你的丈夫,不能不顺着你的念头想你所想,没错,‘现在这个状况,真应该一死了之,就算胜南会不习惯,那也只是暂时的,他会熬过去,总比继续为我心烦好一百倍’。”他令她惊恐地读出心语,却发自肺腑对她述说真情,“可是,作为你的丈夫,更应当绝了你这个一时的轻生之念——将来的事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总有机会可以看到,是后悔是庆幸拭目以待。可惜,死人不会知道,也断然没希望看到了。如若你现在轻生、痛哭流涕着死去,一切便就结束于此、再无后续,但若活了下来,回过头看这过程,会发现年少时候的自己是多可笑。” “原来在你眼里……还是这么可笑的……”她流着泪,断章取义,一知半解。 “暂且把药喝下去,明天此时,我再来看你,经过一日的思量,想必你的念头已经不一样。”他温和一笑,“哪怕有一点跟现在不同,你都会相信你这轻生之念只是一时。万不可为一时付出一生,而该用将来来赌现在。” 第665章 兴亡谁定 之所以劝活不劝死,只因对人生的态度不一样,林阡心中清楚,吟儿的命虽然难救,却绝对可以救,不应当一时悲恸就真的顺着她让她一死了之,她现在悲观绝望痛不欲生,他就更该抱定希望确信不疑! 然则,翌日他回到锯浪顶、携药步入寝室中时,却意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死沉、阴冷、安静、肃杀,仿佛整间屋子都被这些不祥之气笼罩了好几层。 他唤了数声“吟儿”,却始终都无人应,越走越近,屋子里的光线鬼祟地黑暗,越来越暗,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可是——吟儿明明就平躺在床上,现在她这种心情也不可能是跟他开玩笑…… “吟儿……”阡在床边停了半晌,吟儿一直双目紧阖没有回答。 这平日里握着百十斤重刀的手,现在竟握不稳一只碗!颤抖着药都不自禁泼洒了出来。看吟儿久久不醒,面色安宁,阡的心前所未有地冷静,冷静却怖惧,他不敢探她鼻息……不敢…… “哼……”却看吟儿稍稍动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睡梦中带着丝悠悠的笑。他,真的很想天天夜夜都看见吟儿的笑,他熟悉了吟儿的笑已经生生世世,每个轮回,这一回,故事本不该这样就完结。 把她彻底地埋进自己胸膛,吟儿,吟儿,是我林阡从生到死都不该放手的人啊…… “唔……你怎么扰人清梦……”她被折腾得醒过来,他这才察觉自己动情失了分寸,赶紧松开力气,坐在床边任她靠着自己,转过身去提起勺子,把感情掩饰得天衣无缝,肃然说:“该吃药的时候,一刻都不能耽误,休想装睡蒙混过去。” 她等在他怀里喝药,虽然没多少力气,笑容却灿烂如昨:“你倒是自信,我一定听你的话?怎不问问我,今天还有没有轻生之念?” “有见过要轻生的人睡那么香的吗?”他一笑,继续喂。 “咦?你前后矛盾得很,上一句说我装睡,这一句又说我睡的香。”又被这臭丫头抓住破绽。 “吟儿……”他理亏说不过她,所以也就不跟她说笑了,“若是决定了不轻生,就要跟我坚持到底。克制火毒要加重药力,吟儿一定会比先前还辛苦。” “我明白,辛苦是辛苦,可是我若死了,你们会痛苦啊。”她叹了口气,难怪她的念头会变了,原来是以大家为导向而变的。 “这念头不怎么样。不该为了别人死撑,而是你自己要活。”他皱起眉头。 “是啊是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通了,若把现在的灾难缩在整个人生里,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历练,总是会苦尽甘来的,像盟王哥哥说的一样,不该说轻生就轻生连个余地都不留,而该等将来回过来看这个过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轻生之念是多可笑。”她依偎着他轻笑,由不得他不爱怜。 他虽然心里一喜,眉头却不禁皱得更紧:“什么‘盟王哥哥’!” “昨日我仔细思量了,发现你才是‘断人口舌的口舌’。本来我心情不好真的想死,可是听你说完不久也茅塞顿开了。”她气息畅顺了少许,绵软地靠在他怀内,“就像两年前,我随便说了句魏紫镝由我来对付,也没想到两年后魏紫镝真是我打垮的。想到这里,就更有胆气活下去了。将来,你的敌人们势必还有更多,智谋高的武功强的全都给你对付,可是背后损人出阴招的还得我来接手。我是你的女人,就不该先你而去,而该跟你一路走到底。若遇到意外被敌人杀了也便算了,怎可以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吟儿总是把话听一半悟双倍……”他展眉,微笑,“不过,这次真是悟得比我想的还出色,我那‘伤人脑筋的脑筋’,也让给你去。” “嗯,没有医不好的病,不管要寻多少大夫,喝多少药,我都会活下去。”吟儿噙泪说,“所以,不必再费心开导我了,我已经好了。” “你从未令我费心过。”林阡淡然一笑,“至少你想轻生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对我倾诉。只要你不憋在心里、肯说出来,便没什么不能解决。”  七月中旬的某日,吟儿正由小玭陪着在屋前,等着看移栽到锯浪顶的木芙蓉开花,正巧这时杨煦和杨熙兄妹两个打闹着追逐着经过了,吟儿不由得呆了半晌。 煦儿前些天病重不治,后来经查实是苏芩下毒,在苏降雪身首异处的当天夜里,苏芩的部将便把解药送到了杨致诚手上——林阡只用了一刀无敌的斩杀,便令得虎贲营土崩瓦解,也就只用了一路骁猛的强攻,便骇得兴州军悉数臣服,像苏芩、丁世成那种角色,岂可能会有宁死不屈的气节,显然费尽心思来求活命了。 吟儿呆了半晌,只因那时看见他兄妹追逐危险,所以下意识地去避让掩腹,可手却猝然扑空……是啊,小猴子已经不在了,还去保护谁呢。 虽说不会轻生了,虽说应该往好的方向看,可多数会触景生情,去回忆当日在祝孟尝家里,小玭和熙儿的嬉戏,想时间如果能倒回去…… 这时杨夫人来了,看煦儿和熙儿闹到吟儿身边来不禁大惊,显然杨致诚嘱咐过她不能让吟儿触景生情!杨夫人却终究粗心,不懂如何委婉地解决这事态,还直接拉开了煦儿熙儿然后跟吟儿道歉,直言说,“真不该让主母看见了伤心”。此举恰好被一旁的金陵撞在眼里,一时更是心疼吟儿,却远远站着没有走过来,她知若是她走过来,便更是对吟儿的提醒! 再有一直负责护卫吟儿的向清风,那晚偏偏先给吟儿挡了一杯毒酒,是以后来就疏忽了对吟儿的保护酿成大祸……但吟儿心中清楚,其实那些不过都是外因,更重要的责任在自己,总不至于要他们自责。 因为纵使时间再倒回去一次,她也还是一样会这么做!那还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 “其实,现在我也想通了,小猴子是必然要失去的。”吟儿对金陵、向清风都这么说,“若是林阡和小猴子一起遭遇了危险,只能一个人活下来,我一定选林阡活下来;同样的,若是我和小猴子只能活一个,林阡一定选择我……没有人把小猴子放在第一的位置,如此,小猴子的死,也就不冤枉了。” 对这件事,吟儿倒是当真看开了,加上苏降雪郭杲死后川蜀一片宁静,而林阡又已经归来励精图治,吟儿安安稳稳养病于锯浪顶,再不用为任何一件事情操心。饶是如此,小产和火毒夹攻,还是伤了她不少元气,花了近两个月才勉强调理过来,却落下了病根倒退回寒潭时期的身体状态。  七月廿九,是魏谋的生忌,吟儿第一次离开锯浪顶,陪林阡一起去万尺牢探望了魏紫镝。他披头散发目中无光,神情呆滞满口胡话,俨然美梦破灭很早就已经疯癫。但,魏紫镝虽然最后还是小人了一把,辩驳不了他并没有泯灭人性,至少在林阡提起魏谋的时候他会有一瞬间的清醒,捶胸恸哭,后悔不迭:“谋儿,谋儿,爹不当听信苏降雪,害得你因我而死……” 苏降雪说的没错,魏紫镝此人“任人唯亲”。事实上,如果魏谋一直坚持己见据理力争,绝对可以阻止魏紫镝和苏降雪合作!然而,魏谋临死前已经表明,他了解父亲的执念,他了解魏紫镝根本已经等不及,他了解魏紫镝的想法:林阡只可能越来越强越来越难打,再蛰伏下去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都是骗人的,不如抓紧这最后一次的机会放手一搏……于是魏谋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早帮父亲走出这场痴迷了一生的梦——所以魏谋宁可踏上这条死路! “魏紫镝终于不知道,魏谋不是因他而死,而是为他而死。”林阡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吟儿这样说。魏谋在兴州的城楼上选择自尽,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对阡请求放过魏紫镝一条生路,自己则代父而死。 “像这般夹在亲情和道义之间的,真正无从取舍得很。”吟儿想那魏紫镝的凄凉下场,不禁潸然落泪。 万尺牢里,还关押着曹范苏顾、郭杲手下参与此战的不少将帅,他们没胆子死,那便只有资格这样活,丁世成、苏芩尽在其中,殊不知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而兵败溃逃的苏慕梓、田若凝,先后越境去了陕西,沦为南宋叛将,一世不能返宋。为了这一战,苏慕梓更还瞎了只眼睛。他们和顾震都算命好,当夜没有存在在天阙峰上,所以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阴暗的光线里,吟儿仿佛看见了苏降雪那张凄厉的不甘失败的脸。可惜,去年顾霆死了,曹玄降了,范克新被出卖了,今年顾震逃了,苏降雪郭杲都被斩杀,王大节成为任由林阡摆布的傀儡……在一切落幕后的今天,兴亡都是林阡一个人来定。在兴州甚至整个坤维,皇权气数已尽,竟再没有什么,可以与林阡争锋。 史上一切的暴君和凶手,曾有一度战无不胜,但最终他们全部都倒下了。给他们都带来终结的人,是她身边的男人啊……  “为一个宏图霸业,要沉眠多少豪杰。” 青枫浦秋叶飘坠,站在魏谋墓前,林阡叹罢此句,吟儿感慨万千:“亦有多少无辜、枉送了性命……” 晚风乍起,忽觉衾寒,阡脱下外衣给吟儿披上,一如既往无微不至,吟儿恰看见他腿上的旧伤口有些血渗出来,帮他重新包扎好了,和旧日一样悉心。 二人相扶走了段路,看到魏谋的坟茔不远,洛轻衣也沉默伫立于一块碑前。这里葬着的,原是她的二姐洛轻尘。 “苏降雪为了魏谋能成功,将洛轻尘无辜出卖……”吟儿眼圈一红,想起那日洛轻尘所言“若迎林阡凯旋,记得为我收尸”。或许洛轻尘请缨之时,便预感到自己不是苏降雪最重要的棋子,却,一心为了走上林阡存在的棋盘…… “不,她不是无辜,而是豪杰。”林阡摇头,正色说,“可惜的是,当日我本不想置她于死地。奈何她不着甲胄,竟好似一心求死……”说到此处,林阡略带不解。他自然本不想置她于死地。其一洛轻尘是女流,其二洛轻尘是将才,其三洛轻尘是洛家的人,其四,凭他的武功,早已游刃胜负之间,要击溃她的军队,完全可以留她性命! “姐姐她,实是个倔强至极的女人……”洛轻衣淡淡叹了口气,“也许,死在你的刀下,正是她最渴望事,她是第一次,为她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一回……” “却是用性命为代价。”吟儿点头,噙泪而笑,“可是,能得到你林阡一句‘豪杰’,也才不枉了这一死。” 第666章 锯浪撷趣 这年八月,吴越料理了母亲丧事之后便要回泰安,不巧的是,宋廷任命的新兴州都统正是他川蜀吴家人,姓吴名曦,正从临安派来。吴越不及跟这位表兄弟见面便要匆匆离去,只因山东红袄寨近来内事不断。大约和杨宋贤迟迟不归、林阡钱爽均在短刀谷有直接的联系,几年来红袄寨的事业一路都在走下坡。 “实是谈寨主他愿被金廷招安,但杨鞍、刘二祖几位当家意见不合,小辈们又插不上话,局面混乱,新屿自是应当回去。”林阡对吟儿透露之时,不免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来,想必是为胡水灵了。 那位被宋廷任命为“兴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的吴曦,是吴氏军阀的嫡孙,少年时期便是在蜀陇长大的。兴州军几代都信吴,奈何近些年朝廷削减吴家权力,自从吴曦之父吴挺死后,一直启用非吴氏心腹来任兴州都统。吴曦很早就被调往临安,始终无缘承袭父职。 这也便是丘崈之前跟郭杲强调的,“莫让蜀川姓吴”。然则宋廷削弱吴家,却不能找能者取而代之,于是举措堪称失误——好几任的都统都像郭杲那样,或不得士心,或毫无威信,兴州军一直处于兵马缺帅的状态,战斗力严重缺乏。 兴州军本来还忐忑不安,一听说朝廷要派的人是旧主的儿子吴曦,莫不欢欣鼓舞。短刀谷义军对将要到来的这个吴曦,抱五分希望、五分怀疑,不知他更像张诏贤明,还是更像郭杲贪暴,又都说,如果像王大节也不错,虽然平庸,却受管制。总而言之,一切都静观其变。 “却是有些奇怪,宋廷一向压制吴家,认为他吴氏‘世职西陲、威行西蜀,列圣皆留其子孙于朝,所以为虑者甚远’,不可能让吴曦回来执掌吴家。怎生这次犯了糊涂?”对于新都统是吴曦,范遇大惑不解。 “因为吴曦的后台是韩侂胄。韩侂胄希望兴州军强,所以就必须给兴州军一个稳定军心的保障,自然更是吸取了郭杲的教训,让吴家的人来管制吴家。若要问韩侂胄为何希望兴州军强?其目的不言而喻——自是他心中北伐之念日重。”覃丰分析透彻。 “原来如此。”荀为听罢,颇觉受教,笑了笑,“我还真以为吴曦能来任都统是兴州军流传的那段揣测。” “哦?哪段揣测?”覃丰、范遇奇问。 “兴州军中流传,苏降雪丧命当晚,丁世成与主母对峙之时,曾夸耀郭杲都统五世元戎,主母不屑一顾回应了一句,说郭氏论军功不如川蜀吴氏。怕是这句话到了朝廷当权者的耳朵里,以为主母的话代表了主公对朝廷暗示吴氏。所以朝廷才派遣了吴家人。”荀为说。 “倒也不无道理。”覃丰点头,“未必不是原因之一。”  却说最近黛蓝回了淮南,金陵去了散关,林阡又一直忙于事务脱不开身,所以闲暇时候,仍是像杨夫人、贺兰山这些女子轮流过来陪伴吟儿。偶尔也对吟儿说起这个兴州军将要迎接的新都统,提及吟儿恐怕给他的到来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吟儿闻言连连笑着摇头:“万一来的是个混世魔王,我可不敢担这个罪!” “万一来的是个志同道合者,让盟王得他如鱼得水,那川蜀军民便要对盟主姐姐感恩戴德了。”贺兰山则笑着说。 吟儿一怔:兰山这样的乐观,到真是我现在该有的。吟儿本来想对兰山说以后有空没事也可以来锯浪顶走走,但又怕这样一来方便了兰山身边的银月……自上次沈依然李郴事件后,银月已经蛰伏三四个月不曾作动,越是这样,越要提防。于是吟儿的想法便作罢。 中秋过后,天气也不那么闷热了,吟儿闲着无聊,便拉着郭三娘子一起,跟杨夫人切磋针线,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屋子里学得起劲,院子外面,小玭、煦儿和熙儿被吟儿勒令着“学轻衣姑姑练剑”。等送走了杨夫人她们只剩下洛轻衣的时候,则吟儿便开始打洛轻衣和向清风的主意,越看他俩越登对,吟儿终于出了个馊点子,隔三差五地制造机会让他俩有交流,一回两回向洛二人都没察觉还只是互相笑笑,次数多了饶是他俩都明白了吟儿保准有图谋。 后来几天,向清风所以一直没理睬吟儿,不管吟儿怎么唤他,不是正事绝不回应;洛轻衣也是冷若冰霜,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回自己屋。吟儿好生纳闷,只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对向清风那边也便罢了,她素来怕他故而不敢惹他,所以过来明着问洛轻衣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嘿嘿,轻衣姐姐……你是不喜欢向将军那种不苟言笑型的?那可喜欢风将军那种翻脸无情不认人的?或者郭将军那种火辣辣的红脸大汉,还是范将军这样瘦弱弱的白面书生?”吟儿掐指一算,锯浪顶上单身的好男人不多了,辜听弦不行,得留给孙思雨。 “盟主?竟是在为我寻求姻缘?”洛轻衣瞪大了眼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语气,“盟主,不必了……” “我大约是牵线搭桥惯了,所以也想着给轻衣姐姐找一个登对的人物。”吟儿兴高采烈地。 “不必了。”洛轻衣略带生气地转过身去,只是她素来清冷惯了的,连生气都不是很明显。 “好姐姐,便告诉了我吧,也好满足满足我的‘月老欲’。”吟儿糊涂地没看出来,还拉扯着洛轻衣的袖子不让她回屋。 “说了不必了!”洛轻衣猛地把袖子从她手里面扯出来,虽然只给了吟儿一个侧脸,但面上也全然是前所未有的气恼。洛轻衣性格一向得过且过、任人摆布,从来温和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忽然之间发火可真吓了吟儿一跳,呆了许久,再笨也想到了,洛轻衣原来不可能喜欢向清风、风鸣涧、郭子建、范遇这些人中的任意一个! “原来轻衣姐姐的心里,也早就住进了一个英雄……”吟儿忆及旧事,大彻大悟,后悔连连。 “糊涂鬼啊……我才是个糊涂鬼,该聪明的时候偏偏犯浑!”晚上临睡前,吟儿把这事说与林阡听,说洛知焉看人真准,洛家的三姐妹是真的先后都爱上了林阡,一边自责也一边吃醋,“无论你身边有没有我,桃花劫都一样地挡不住!” “轻衣素来通情达理,理当明白我的心意。”林阡叹了口气,说,“却盼你以后收敛了所谓的‘月老欲’,别人的事情就让别人顺其自然。郭子建、风鸣涧你都别理,范遇、向清风你也别碰。” “哦……”保管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次日清晨,却听闻洛轻衣独身出门了,留下书信一封,说自己想要暂时离开短刀谷、出去游历川蜀的山河去,争取得一番宁静,一番清醒……吟儿读罢,愁苦了一脸,只道是自己气走了她,林阡却心知肚明,洛轻衣先是因洛轻尘的死而痛心,后又因跟吟儿发火而懊悔,再就怕遇到了林阡而尴尬,所以才留书离去了……吟儿愁苦了一脸就叫她愁苦去,正好借此机会教育教育她。 林阡一边看她愁苦着吃早饭,一边把向清风叫到近前来,“没有别的事,只因昨夜吟儿跟我抱怨了一晚上你不理她。”向清风愣了一愣,说:“主公,末将负责护卫主母,断不可能不理她……” 吟儿见是他来,囫囵吃了几口饭,便举起洛轻衣的信对他说,洛轻衣出走了,自己心里很难受云云。 吟儿本也没想再牵线搭桥了,孰料向清风一提起洛轻衣就又气又怒:“主母你——活该受此报应!”说罢漠然转身拂袖而去。剩吟儿瞠目结舌、林阡摇头苦笑。你说这孩子前些天生无可恋吧,偏偏她到哪儿都会牵扯出桩桩趣事来。 第667章 暗战之序 这一边川蜀军民刚从临安得知新都统吴曦将要乘船赴任的消息,那一厢京兆府控弦庄也接到了从上京来的密报,言简意赅:“捉吴曦”! 由于现任庄主银月一直冒险埋伏在短刀谷内林阡身侧,故而控弦庄常年都由专人与上京方面直接联络,平常都根据王爷的授意而安排庄内大小事宜,到前线才听令于银月或其他王爷指定的人物如贺若松、薛无情,故此,控弦庄可谓是由完颜永琏远程操纵。但这件案子的不同之处在于——从一开始,就是完颜永琏亲自下令!看重程度,非同小可! 当如今,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七剑全然归西,这案子不必要分工负责了,说是控弦庄的任务其实就直指到北斗七星头上。 “奇了……王爷为何放着林阡不打,反而要去捉这个毫无关系的吴曦?”贪狼咄咄称奇。 “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吧,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廉贞脾气一向极差。 “大哥,捉吴曦,总比打林阡要容易啊。难道你不乐意?”禄存笑呵呵地说。贪狼才露出些笑意来:“那倒是!” “捉吴曦的计划,看来是老庄主向王爷提议的,个中必定有深意。”巨门猜测说,他们的前任庄主“战狼”,和银月一样潜伏于南宋,不同于银月匿名在短刀谷,战狼却是大隐隐于朝——他正是在宋廷为官,时刻为王爷审时度势! 当下,北斗七星赶紧收拾行装,星夜兼程赶到了边境。正待暂先过了大散关去,却在陈仓县的一个小巷里看到了控弦庄的集会暗号,留暗号的人地位好像还不低得很,留的是从前王淮的标记!众所周知,王淮是五大杀手锏之首,地位比北斗七星高,所以七人虽不知对方来路,还是暂缓了过关而先去见他。 拐弯抹角按图索骥,走到户寻常人家的庭院深处,见一浓眉凤目的少年正在舞鞭,锐不可当的鞭法中充溢着少年得志的骄傲与风采。 “控弦庄何时来了个这么俊美不凡的少年?”破军素来谨慎,做事总瞻前顾后,当时就已经拔剑防御,唯恐是敌。 “无论身姿、武功、容貌……皆是上品。”文曲不禁感叹。 残暴嗜血的武曲,没怎么说话,冷冷扫了少年几眼,直接问道:“你是何人?何以用王淮号令?” 那少年停下习武:“北斗七星,你们总算来了。” 七人皆是一惊,剑拔弩张。那少年一笑,只往自己腰间一指,原是可以象征他身份的玉佩金牌。巨门大概会出个七八分意来,再凝神看他手上的四尺硬鞭状如宝塔,跟这年纪这形容一对上号,自然确信了十分:“原是独厚鞭仆散安德?!”忖度他是天兴军十二元神之一,怎会通晓控弦庄中暗号? “正是在下。王爷前日着人与我述说,北斗七星将要赴宋行事,事关重要,唯恐银月不在而行动失误,故命我来接替贺若松、薛无情,统一你七人行为。”仆散安德一笑,“正好我总想再和林阡会一会,不如就依了王爷的意思。” “哼,怪不得!原来王爷信不过我们的本事!难怪惜字如金对我们就说了三个字!这般说来,捉吴曦的细节要领,全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这里啊!”廉贞忿忿,立刻被禄存劝住了。禄存一脸堆笑看向仆散安德:“仆散将军见笑了……” “廉贞,不是王爷不信你们,而是控弦庄只剩下你们七个,王爷嘱咐,要我倾尽全力,确保你们万无一失。”仆散安德如是说,能叫出廉贞的名字,必然也下了一番功夫。 众人眼眶皆是一湿,都为王爷的话感动不已。巨门最是心思细密,暗叹王爷善于用人,若这个仆散安德刚刚顺着廉贞的话下去,说自己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你们七个凭什么瞧不起我,那么北斗七星跟他的第一面就会被搅浑了,哪可能合作愉快?想到这里,不禁对仆散安德多了几分欣赏。 贪狼赶紧对着仆散安德说:“仆散将军放心!咱们兄弟七个,必然照着王爷的意思办!仆散将军就是我们的主帅!却不知,王爷的密令是?我可真迫不及待了……” “是啊仆散将军……”破军不无忧虑地问,“现下……我们是不是该过散关而去了?再迟片刻,恐就耽误了。”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们的,散关目前的守将是厉风行夫妇,你们最好是避而绕道。”仆散摇头。众人皆是一颤,若非他今天在陈仓提醒了他们,恐怕还真不知道散关的守将突然从程宇釜变成了厉风行,危险程度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倍。 “!怎么每回我们刚一走哪儿,林阡就已经封住了哪儿!”贪狼大怒,拍腿。 “因为,控弦庄有内奸,便是传说中南宋细作的首领——落远空……”仆散安德说,“这次,王爷说,行动限于你我八人知道,决不能再外露给你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手下。此后潜入南宋与银月的线联络,你七人也都绝对要亲力亲为。”压低了声音,“落远空在控弦庄的地位不低,必然就在你们常用的心腹之内,待此事成功之后,交给我来肃清!” 北斗七星均是一凛,纷纷屏息凝神而点头。 “行动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次不带军队,弃去跟从,就八个人,八匹马!这样突破厉风行也方便些!”贪狼双目炯炯,满怀希望。 “想必行动只有我们八个人一起的话,虽然艰难了些,却也安全了些,必定能妥。”巨门点头。 “却不知吴曦的船现今大约到了何处?我们去了宋境以后,又该在哪里拦截?”破军再问了一些。 “不是走水路,而是走陆路。”仆散安德摇头一笑,低声道,“林阡他,终究护错了路线。” “怎么说?”贪狼奇问。 “吴曦是用船来了没错,但船上装的不过是些财宝金银罢了,他自己则不在上面,而是赶时间私底下走了陆路。”仆散叹了口气,“林阡怕是也没料到,吴曦是这种人啊。” 吴曦心急上任,所以他走的是陆路,并非世人皆知的水路!  实则早在上个月吴曦有望成为兴州军主帅之时,战狼便已经对完颜永琏透露此拦截计划,落远空窃取情报之后则立即告知林阡,提醒林阡沿途尽可能地对兴州的新都统施加保护。所以司马黛蓝即刻动身两淮、风鸣涧奉命赴夔州、沈延李君前亦是各自领人沿路相护……林阡大约能知道完颜永琏此举意欲何为,所以斩钉截铁下令,“不管新都统是谁,他赴任途中,都绝不能出一点差池,万万不可被金人劫去!” 然而,在宋金的所有细作之中,就算是落远空和银月两个凤毛麟角的,比起那位战狼来可真是都不够老练!战狼他,竟连吴曦是个怎么样的人都早先就看得一清二楚,就利用了吴曦的“一心上任”和“赶时间”,而早先就判断吴曦必定不走水路! 洞悉人性的战狼,一开始就赢过了落远空,从而把林阡沿岸周到的护卫都一概撇开了!所以,这回落远空虽然及时告诉林阡要防备北斗七星,然则南宋义军保驾护航的路线,却竟是从西到东一路都错了! 心急要上任的吴曦,策马迫不及待地就往故乡奔,却不能过于显露声色,因此对世人都说自己乘的是船……确实,骗过了朝廷……吴曦更以为自己聪明地避过了可能有的截杀、用不着义军费尽周折沿途保护,孰料聪明反被聪明误,无意中竟帮着北斗七星瞒过了林阡,所以,倒像着是自己“避开”了保护,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撞进了陷阱里——战狼的路线和时间,都拿捏得准确无误!不愧是第一间谍! 而北斗七星捉住了吴曦,只不过是此番战役的序幕而已。 第668章 翁婿对弈 中秋佳节刚过,忽而传来吴曦落入敌手,消息确定属实时,可怜王大节还率众在水路苦等船来。 南前十和天兴军才败,控弦山庄就又出招,此举实在出乎预料。当北斗七星的战书送到短刀谷,林阡阅罢便勃然大怒,一掌击在案上:“这帮金人,着实不安分得很!” “控弦庄肆无忌惮要抓吴曦,背后主使定然完颜永琏无疑。”天骄叹了口气,翁婿二人,早晚要到交手的这一天。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完颜永琏最看重西线攻防,自是希望兴州军永无宁日。苏降雪、郭杲皆死,下一个吴曦,他必须趁早分裂,从一开始就促使吴曦与我不和。”否则,由林阡建立的川蜀定局,相对的就是完颜永琏奠基的陕西不安! “那便是说,这些金人并非针对着吴曦性命,而是要趁捉住吴曦的这段时间,对他做一切能做的事,以达到他们的目的……”范遇叹了一声,领会。 “战书上……又是如何说?”天骄问。 “北斗七星除擒了吴曦与其亲兵之外,更还抓了川陕不少民众,人质的状况,与上次川东黑(道)会一样。”林阡说,“性质也是一样,也是宣战示威。” “在我们眼皮底下,还这般无法无天?!他们带了几千几万兵马么,这样肆无忌惮?!”郭子建愤怒地涨红了脸。 “只有七人。”林阡说。 郭子建难以置信,愣在那里:“他们说什么大话?七人何以困七百人?!” “手中有武器的七人,先困住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百人,骇住了明明壮健的两百人。”陈旭刚从广安回来,打比方说。 “剩下的一百人呢?”郭子建一怔,问。 “剩下的一百人,更是一看这七人厉害,所以自愿成为了这七人的走狗,为了自保,甚至帮他们一起囚禁那六百人。”陈旭说,郭子建瞠目结舌。陈旭一笑:“当年王淮带兵去打我黑(道)会时,也是这么个状况。” “既然事件里牵扯进了无辜百姓,便只能听北斗七星列出的条件了。”天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林阡,听他如何说。 “他们的条件,是让王大节把吴曦带来的财物送到指定地点,用这些钱财可以赎回其中一半人的性命,北斗七星说,一半人是吴曦及其麾下,一半人是无辜受累民众——选择的权力,在我们手上。”林阡说罢,众人才知骑虎难下。 他们江湖草莽,要选择自然选救无辜受累民众,毫不犹豫!但若是把吴曦撇在一边,就正中了完颜永琏下怀!首先财宝丧失吴曦肯定诸多怨言,第二林阡选择救别人却弃吴曦,俨然就是逼着吴曦对他不满,将来的川蜀,势必会因为吴曦与林阡的隔阂而重新陷入危局,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更多民众。然则,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 “传令给王大节,一接到那船财物,立即运去饶凤关前,暂且赎了那些民众罢。”林阡不像他们这般踟蹰,当即就下决断。 “然则,那样一来,不管接下来北斗七星是拿吴曦继续要挟,还是不伤害他直接就把他放回来,吴曦都一定会对将军记恨,从此以后,只怕不会再领将军的情,反而埋下了隐患……一个是近前,一个是长远,将军请三思。”范遇摇头,劝他三思。 “试问又有哪个都统上任的时候,不带精兵强将,却先送了一拨珍宝过来?他那一箱箱的财物,拿去救他管辖内的子民又何妨?若是这样都记恨,便说明吴曦此人庸俗小人,这样的人,主公又何必顾忌他?”陈旭反驳说,他的言辞换别人说都一定激烈,偏偏在他口中迸出来那么淡然。 “对,若吴曦真是那样的人,那还不如不要他领情!怕他不成!?”郭子建赞成陈旭。 天骄沉默不语,无论近前长远,都是人命关天,真正太难取舍。 “范遇,不必诸多顾虑。如陈旭所言,若然日后有斗争,也是我与他之间的矛盾,与那些百姓本无牵连。反倒是他一来便先害了几百民众,于他自身政绩无益,我是代他这样选择,他不想选也一定要选。”林阡拍了拍范遇的肩。 却在这时,听到外面兵卫通传,说是樊井大夫身边的蓝玉泽求见,徐辕林阡皆是一惊,虽说玉泽不是不可以到东谷来,但玉泽和林阡之间已经数年没有交集,一则林阡狠心,一则玉泽心气高,陡然听说她求见,徐林二人都觉不可思议。 见了才知,原来那饶凤关受困的百姓之中,有玉泽的父亲蓝至梁、大哥蓝玉涵,他们都是中秋节的时候来短刀谷和玉泽团聚了个生日刚走不久,竟不想被北斗七星抓在里面,蓝夫人柳湘幸得丈夫拼死相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 事情再怎样不凑巧,都不改变林阡决策。  “玉泽姑娘的爹爹,自然是要救的。”吟儿显然也听闻了这些事,晚上对镜梳头的时候,看见林阡稍显疲惫站在身后,大抵知道他因何事焦虑。 “我已经可以推断出,北斗七星是怎么对吴曦说的,‘林阡为了他身边人的父亲,刻意不救你吴曦’……唉,原本矛盾可以用不着那么多,现下玉泽的事情一出、银月的消息一传,吴曦那边,我真是理屈词穷了。” “哈哈,你这小人,怎知道人家吴曦心里会不会记恨,或许人家是个君子,君子成人之美,想你林阡为的‘身边人’,好歹是第一美女呢,要救的那个,再怎么说也曾叫过岳父大人……”她半带醋意地调笑,却又半带着劝慰的心思。 “你这是存心在闹我。”林阡听她提起自己和玉泽的陈年旧事自然不悦,再听到“岳父”二字不禁更是沉下脸来。 “岂敢岂敢!盟王息怒!”吟儿笑嘻嘻地站起身,把他按着坐下来,给他揉肩,好不谄媚。见她如此,他又怎可能还恼她! “不过话说回来,吴曦之所以被北斗七星抓住,不可否认是我的失误……败给了那位完颜王爷。”林阡停住她的手,轻握。 “不,都怪吴曦,不走水路走陆路,你说他心急就心急吧,偏还要去饶凤关那边观光!”吟儿安慰他,骂吴曦。 “是啊,你说怎就有这种人,我告诉他往东走是对的,他答应我往东走了,偏偏要往西?结果躲开了我所有的保障,一头栽进了猎人挖的大坑?!”林阡笑问。 吟儿一怔,笑道:“好啊,原是指桑骂槐取笑我来了!”再不给他握,跑到床边去了。 “完颜永琏确实不同凡响,先发制人到了如此程度,他给我这样一道骑虎难下的难题,不可能不在我和吴曦之间产生裂痕。”他豪气一笑,“然而他却是低估了我,有后患的事我林阡不会不敢做!” “早知你根本不在乎吴曦,便不安慰你了!”她气呼呼地,在床上摸索着什么。 他赶紧跑过去,用灯给她照着:“哦?原是在做衣服?” “上次做的是披风,这次做一件冬衣。给自己增加个难度,哈哈。”吟儿手里虽才开始动工,脸上的笑意俨然就是看到了成品。 第669章 势不可尽 自打捉了吴曦以来,北斗七星就没给过这阶下囚多少好脸色,对其诸多辱骂,无所不用其极。隔三差五地,吴曦会由亲兵们掩护着逃走,最远一次已经逃入了邻县。北斗七星把他捉回来之后,态度显然又比以往更恶劣,扔给他的话由始至终都只是一句,想逃?没指望!就等着林阡派他的人来救你吧!北斗七星中不乏嗜血暴戾者比如武曲,每次看着吴曦的时候都似恨不得要把他的心肝摘出来吃了一样,如此怎教吴曦不心惊肉跳! 等北斗七星向短刀谷下了战书,吴曦听在耳里自然略懂个中意图。吴曦虽然爱敛财宝,倒也不像郭杲庸驳——冲吴曦这么着急走马上任就可以看出他志向远大着,现在岂能不透过现象看本质瞧出了对方明明是给林阡出了道难题! 然则,吴曦虽知林阡骑虎难下,还是一心觉得,林阡会救的人理当是自己…… 这些日子,跟川陕的民众们被关押在一处,听到他们个个都在议论林阡及其抗金联盟——没有人说郭氏、吴氏,没有人说兴州官军,没有人说朝廷,吴曦听着川东、川北、黔滇之交那一段段恍如传奇的战绩,不敢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同时,一些闲言碎语却也挤进了耳朵,如“郭杲实是死于林阡之手”,如“朝廷任命新都统要看林阡脸色”……可想而知,吴曦的心里繁复到了怎样的境界:明明是挤破了脑袋终于赶回了故乡要大展拳脚,以为兴州军对自己是多期盼多拥戴,现在——感觉这里只需要一个傀儡给林阡去握在手心?! 诸如此类的想法,却抵不过一个现实:吴曦能不能活命,还在林阡的一念之间! 被关押的所有百姓,都在期盼着盟王来把他们救出去……吴曦当时心里就想,不,不会的,我是兴州军的新都统,那盟王定然知道我的重要性,断然会来救的是我。 便在这样的条件下期待、折磨、困窘了不少天,终于,王大节拖着好几车的财物来到了饶凤关下的交涉地点,说出林阡要换的是民众们,吴曦当头一棒不禁喝出一句“那我该当如何?!”王大节看到吴曦这副光景,又惊又痛惜,却一句话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吴曦自然也不了解,王大节此举虽然冷漠,却是林阡嘱咐他刻意为之:只要表现得吴曦不是那么重要,北斗七星对他的相对就会少,自然而然会在达到目的了之后就把他放回来,不至于危害到吴曦的性命…… 可惜这些,吴曦没明白,是以在见到王大节的一刹那,就已经对王大节记恨。 好你个王大节,把老子的计划全都彰显了!你来了却救别人,那还不如别来!你这一来一回一宣扬,谁不知道我吴曦是走马上任来的!谁不知道我对兴州都统这个肥缺其实很心急?! 当初,吴曦在临安找尽了门路,才哄得韩侂胄把他派往兴州,又为了不暴露自己坐镇川蜀的野心,吴曦才骗旁人说自己坐船慢行,好容易瞒过了朝廷的耳目——对付朝廷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显山露水,哪怕细节上都要讲究细致! 暗地里,吴曦却利用陆路快些赶来上任,趁机观光、俯仰陈迹,或看看故友知己,兴许能笼络人心……他上任的迟早,只是对朝廷的表面功夫,而对兴州这边百利无一害——可现在不一样了,非但不能遮掩自己的心思还欲盖弥彰!兴州军知道了不知要怎样想,朝廷获悉后那帮人又不知要怎么笑了…… 北斗七星看吴曦对王大节已经愤慨,估计他对林阡也开始怒火中烧,不由得暗自叫好。看王大节临走的时候态度冷漠,北斗七星私下里也讨论,说传闻中郭杲就是林阡杀死的,林阡会否真的当吴曦无关紧要?如此,北斗七星已有大功告成、打道回府之意。 但仆散安德却摇头说,还需静观其变,或许王大节只是故作冷漠。仆散安德总是说:“吴曦的价值,还没有完全。” “做了这么多,还不知吴曦到底有什么价值……”一日烤野味时,贪狼愚钝地问另外七人。遭到七人的鄙视或痛扁或无视。 “对吴曦的诸多辱骂,让他知道他此劫原是林阡带来;把他与这些百姓关在一起,是教他听闻林阡之功、忌妒林阡之名、忿恨林阡之权。”巨门对贪狼解释说,“放川民而不放吴曦等人,是离吴曦与川民之心;刻意允许王大节见到吴曦丑态,是让吴曦与他的副都统初次见面便生嫌隙;骗吴曦说林阡为了蓝玉泽才选择放民众,更就加深他与林阡隔阂。一举数得。” “这一切,我们全然办到了,而且得天助!”贪狼喜不自禁,不停点头领悟。 “还有——让林阡知道这一船珍宝的存在,任王大节运来招摇过市,是让林阡和川民,都对吴曦失望。”禄存也一脸笑意地解释着。 “使曦忿阡之权,离曦与民之心……如此,川蜀官军义军之斗,势必不可尽……”仆散安德站起身来,看着纷扬乱舞的火苗,述说着王爷的原话。 文曲愣愣听着,许久,叹了口气:“王爷果然深谋远虑。从前用苏降雪牵制林楚江,如今则以吴曦来斗林阡……”破军连连点头:“我适才以为我自己很懂,现在才知自己浅陋!” “正中王爷下怀!林阡也有今日!”武曲冷笑一声。 “这到错了。”仆散摇头,“我只怕,林阡明明猜中了王爷的意图,却还是故意这样选择了。因为他不在乎,他真的根本不将吴曦放在眼里……日后,如果吴曦拦不住林阡,那么……王爷高枕无忧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致命的对手。” 众人一想不错,当年王爷之所以能够崛起,除了王爷本身实力之外,也因南宋官军义军不能统一,苏降雪和林楚江等人的斗争,从始至终都有利于完颜永琏。若林阡于南宋无双,则必然要北上与王爷争锋,谁是最后的胜者还犹未可知。 “我跟在王爷身边长大,惯常以为王爷是独一无二。唉,也不曾想到,与王爷最像的人,竟在敌人里面。”仆散摇头苦笑了一声,北斗七星俱是心惊。 正说着,看不远处大道上尘土飞扬,破军一惊之下立即起身,然则只是一个马队飞快地驰过去了,并不是该防御的敌人。 “真窝囊,老幺成惊弓之鸟了!”廉贞斥道。 “无须惊恐,我们手上还有人质,若我是林阡,也不可能轻举妄动。何况,他不知我们已经转换了地点,要突击也一定刻舟求剑了。”巨门对破军说。没错,北斗七星在与王大节交涉之后,显然把窝藏吴曦等人质的地方重换了一处。 “饶是如此,也该打起十二分警戒……毕竟,石泉县也就这么大,他要找我们在哪儿,还是能找到……”破军摇头,依然瞻前顾后。 纵是像武曲那种冷血的性子,都被破军语气说的发毛,扔出一句:“少再给我疑神疑鬼!” 仆散安德却陡然觉得气氛不对劲,他年纪虽轻,内息颇深,是以在武曲话音刚落时就察觉出不远处树后竟有异动,瞬时抽出独厚鞭猛朝那方位打去,自认为打得已是出其不意相当之快了,这边七个尚在瞠目结舌之际,孰料对方出手似乎更快,挥剑急斫,凌厉至极! 唯有跟对方交手的仆散安德才知道,那一剑是再标准不过的后发先至,所有的力道,几乎都是从独厚鞭上借势推回来的! 至净,至轻,至漂浮,如水,如镜,如泡影。 夜风中,只见一袭淡青衣衫,一柄英凛古剑,一副绝世仪容。 第670章 敌友无间 月华如水,风吹仙袂,雪莲般的颜容,皎洁空灵,不染纤尘。 分明她是窃听被发现的,分明她才应该惊惶失措,却为何她脸上宁静祥和若无其事,反倒是北斗七星和仆散安德不够从容——惊她的出现,惊她的美貌,惊她的剑术! “先前分明见过……”贪狼垂涎三尺,这副表情,当真亵渎了眼前人。素来冷血的武曲,已经出手掩住了贪狼的口,连他都不由自主到这个地步! “确实见过。”巨门一怔,发现这女子先前眼熟!且见过不止一回!抗金联盟“以七化七”的七把剑里,有一把就是这样的“自守清洌,不争气度”——岷山剑洛轻衣!当时她就是与自己对战,错不了! 只是当时装束与现今不同,万料不到褪了战衣换了女装,竟是如此完美体态、飘逸气质…… 然则她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代表林阡不顾吴曦已经打来了,还是代表她只是私自行动因此林阡的七把剑凑不齐?!巨门当时就心念一动,这两个可能性,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局势啊! 好一个巨门,虽然也为洛轻衣美貌吃惊,却是最理智的没有沉沦其中的第一人。 却看洛轻衣武功高强之程度,竟使得仆散安德几十剑都拿不下她!北斗七星愣是一个都没敢上前搅局,也不知打到多少回合的时候忽而眼前一花,就见洛轻衣借着独厚鞭中破绽、长剑电闪而出,仆散安德急忙侧身要避,洛轻衣却不进反退,陡然一移,蓦地消失于仆散眼前。 仆散安德大呼上当,再一眨眼,洛轻衣已然相去甚远,离弦之箭,神出鬼没。仆散不假思索即刻追去,却看道上正好有两匹骏马驰过,心中正自惊疑,那马上人更加出人意料,竟既不是敌人,也不是过路人——只听得铮铮数下长剑互击之声,马上人顿时跟洛轻衣交起手来,而洛轻衣,竟似受了内伤般捂着心口踉跄着对剑,此情此景,分明感觉她是负隅顽抗!仆散安德不由得一怔,北斗七星几个正要上前,被仆散安德伸手拦在后面。 因为只要再上前一步,便就步入了那所向摧陷的魔音——“死魂引”中! 上次黔滇之交的万人啼血阵,黄鹤去就是得此二人相助而成功缔造,慕家身负绝艺的两个兄弟,难得他们俩竟有这份宁死不降林阡的心…… 仆散安德上回战役与他们就是战友,如今陡然相遇,也知还是战友——慕二慕三显然凑巧路过,恰看到仆散安德追逐洛轻衣而来,所以毫不犹豫、不问洛轻衣是谁、当即出剑截杀。 得他十个一等一的高手围攻,洛轻衣再强的剑术也显然不能匹敌,万不料想这机缘巧合的一次窃听,竟使她落入了敌人的手上!  “是仆散将军的敌人,就是我慕家兄弟的敌人。”慕二把洛轻衣紧紧缚住,交到仆散安德的跟前来,不辞辛苦,示好之举。 慕二虽只看到了面前八个人,却也闻见了聚此不远的肃杀之气,所以阴冷一笑,对仆散安德说:“诸位把兴州军新都统截获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了,如今也就只剩个放不放的问题,是以难免要跟林阡对战——若是需要任何帮助,只管与我说来,我慕二麾下,好歹也有几百个死忠。” 仆散安德微笑婉拒:“倒是没必要慕兄出手了。这次林阡完全占劣势,人质吴曦还在我们手上。” 巨门接茬:“就算他先前不把吴曦当回事,之后,也不可能不当回事了。”转眼看了看洛轻衣,“因为有个更重要的人,今夜也落到了我们手里。” “怎么?”仆散安德一怔,转过头问巨门,“你们认得这女子是谁?难道她……是林阡身边的人?” 慕二一惊,也凝神屏气。他和仆散安德一样,都没有历经过川东之战。 “这个人,是林阡麾前专用来克制我们的七剑之一。”巨门说,“原先我们不敢轻率作动,也是怕林阡再度以七化七。现下,不管林阡是派她来窥探的,还是她自己不经意间碰到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跟上次叶文暄一样,使得林阡的七把剑无法凑齐。” “哦,也便是说,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趁林阡凑不齐七把剑的时候,用人质逼迫他们应战北斗七星阵,借此杀尽他们赴战的所有高手?”贪狼喜问。 “正是。”巨门点头。 “等等!”破军摇头,阻拦,“你怎知林阡一定凑不齐七把剑!?万一……” “七把实力相近、又要能够参与对阵的剑,你以为是这么容易凑齐的么?!”巨门转过身来,反驳道。 “可是,这会不会是林阡使计,欲擒故纵……”破军欲言又止。 “破军,岂不知林阡素来不喜好出卖他人?你这般推三阻四,到底意欲何为?”巨门冷冷道。 破军一怔,面色忧愁:“我自是不如你了解林阡。” 贪狼略带疑惑地看了看巨门,又看了看破军,只觉,这二人之间,气氛相当不对。 仆散安德亦是旁观着这七个人当时各自的神态举止:贪狼似是有些疑虑,禄存和文曲上来调和,一个带笑,一个柔声,廉贞和武曲则不曾调和,一个骂了几句破军胆小,一个带着鄙夷的眼光说破军疑神疑鬼。 各自表现的,都很正常。  这,也是仆散安德奉王爷密令的原因之一。 北斗七星里,很可能有一个内鬼! 不错,王爷说了,落远空在北斗七星的地位极高,但王爷没有说,落远空一定在北斗七星惯用的手下里面。 之所以只让八个人行动,是王爷故意的试探——就把北斗七星跟他们的心腹拆分,从而确定,到底是在手下之中呢,还是就在主子里! 奈何相处数日,始终不能够看出北斗七星里有谁不妥。这段时间内,银月除了传递出蓝玉泽的情报之外,也说林阡未能和落远空进一步联络。 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有可能落远空真的不在北斗七星里,也有可能落远空在北斗七星里但为了自保而决心不与林阡联系!前一个可能倒罢了,后一个可能若成立,这个名叫落远空的内鬼就太不简单…… 在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下,仆散安德当然不可能这么快下定论,所以八个人的行动,迄今还是八个人,哪怕危险,哪怕教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兵卒短缺。纵然如此,也一定要肃清!落远空此人,已经帮林阡接连拔去了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怎可以让王爷在京兆府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 其实,落远空在主子里的可能性,要比在手下之中的可能性大啊! 仆散安德心知肚明,落远空恐怕就在身边的这七个人中间!情况凶险成这种地步,他也绝不可能让任何人插手这种局面,所以慕二想要用洛轻衣跟他们合作,他从一而终都婉拒了,只对慕二说,如果真要合作的话,没必要参与我们的全盘计划,我们可以各司其职,你扣住了洛轻衣不放,我们继续来要挟林阡,互不干涉彼此。 好一个慕二,为了让林阡战败,竟欣然赞同! 如此说来,巨门今夜所提的计划,倒是可以很顺利地开始实施。仆散安德采取并下令:“以人质吴曦为由,迫林阡出七剑应战,但凡林阡的调遣上有一点失误,就可能一次害死他麾前七大高手。”如此一来,吴曦的价值,就完全了。 但仆散安德今夜辗转反侧,只因始终看不破这七个人谁最可疑—— 落远空,到底谁是?!  仆散安德和他背后完颜永琏的肃清想法,落远空不得不猜到、体会到,也必须硬着头皮这样履行到:从入宋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和林阡进一步联络。 北斗七星给林阡的战书里,明确地表示了他们此次行动“仅有七人”。诚然,在如郭子建那种骁将的眼中,这战书表明了是肆无忌惮和夸大其词,而对林阡而言,俨然就是个心理战,只为告诉林阡——我控弦庄已经在肃清内奸,你的这一战,就不必再指望落远空给你情报了…… 落远空知道,相应的,林阡也一定会重视起短刀谷内针对银月的调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银月的消息也越来越少,金宋双方就算扯平。然而,此刻不一样了,洛轻衣的意外落网,使北斗七星没有一个人不立刻就联想到上次川东那一战,也没有一个人不立刻就意欲故技重施去一雪上次的耻辱!毕竟,这次情况比上次更好,上次叶文暄是突然被困、北斗七星的备战也不够充分,这次洛轻衣却是一早就被抓在了慕二手里,北斗七星有足够的时间用以策谋——当是时,落远空与林阡的消息中断,于战大不利也! 可是,不报信是败,一报信必死! 落远空叹了一声,完颜永琏,这个仆散安德,你安插得太妙!若没有他,我行事不知要方便多少倍!如今这决斗之前,竟通知不了主公洛轻衣的落网,竟通知不了主公及时凑齐七剑……又其实,洛轻衣的落网已经标志了主公的战败——以七化七的那七把剑,必须都要与“江山刀剑缘”有关,本来就尤其珍稀,哪里能轻易凑得齐! 也罢,也罢!作为南宋间谍的首领,落远空身负太多的情报与职责,是以不可能忍不了一时的得失或优劣,为了掩藏身份,不仅现在他不会传送消息,哪怕过些日子真正对阵之时,他也不会对对方七剑手下留情。他下定决心,就一直藏在北斗七星这七个人里,暂不为林阡做一件事! 月下,剑锋一翻,燃起一股寒气…… 第671章 七星复现 八月的石泉熙熙攘攘,县内甚至邻县官军都蜂拥而出,剑矛棍棒,戈戟刀枪,人来马往,将饶凤关周边都围了个严严实实,却雷声大雨点小,不敢深入细致地搜查,显然是投鼠忌器加胆小怕事。天网恢恢,到底稀疏。 最早一次,王大节就领着一大群兴州军,到上次交涉的地点探看了一番,结局却是刻舟求剑。殊不知做绑匪的第一要诀,就是必须要跑得快。王大节一见北斗七星不在原地了,倒也长吁了一口气——敌人就像情人一样,既想看见,又怕见到,若是见到了又怎样?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见不到面倒是正好,省得撞见那些个青面獠牙的金人,人虽少,犯的事倒不小! 王大节带着纠结的心情,走到饶凤关上面正在赏看天下的一对男女身后,用敬畏的语气对他二人说道:“林大侠,林夫人,四处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吴都统的踪影,和那几个金人新的藏身之处……” “有劳王副都统。今日暂且到此为止罢。”林阡转过身来,不怒而威。王大节求之不得,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下去了。 “林大侠,北斗七星再不放人,可就真是不玩吴曦、而是要和我们玩捉迷藏了。”林夫人笑着说,娇俏可人。 却看王大节刚下去,洛知焉便就上了来——这次随林阡夫妇一起驰赴石泉县的,大约都是些官军将领,义军主力皆留在了短刀谷内,只有几位精通剑术的高手随行,包括宋恒、杨宋贤,和赶到会师的金陵、风鸣涧。 阵容与川东之战时期相似,很显然林阡未雨绸缪,哪怕没有落远空通风报信,也一早就把对付北斗七星看家本领的“以七化七”抓握手心。可惜莫非已经来不及调度,而叶文暄几个月前便与冷飘零离开了宋土,再一个洛轻衣,竟也在北斗七星赴宋之前那么巧离谷出游…… 诚然,谁都没料到这么快北斗七星会跟吴曦之间有交集,为补莫非、叶文暄和洛轻衣的缺漏,林阡所以将洛知焉、程宇釜、陈静也一并都带在身边,如此才勉强凑齐了七把强剑。 然则,虽也一样是用剑高手,此三人却不如彼三人有对战经验,实力比彼三人也有高有低;再者,时隔了将近一年,北斗七星的阵法势必没有退步。所以范遇陈旭都说,最好尽量启用上回的人马。故而林阡一早就让洛知焉派人各地寻找洛轻衣的踪影。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头绪,看到洛知焉又摇头苦恼说了些话,林阡不免陷入了沉思而忘记回答吟儿。 “北斗七星上次在石之迷宫被吓怕了,不会那么肆无忌惮,敢再次用人质来挑战吧?”吟儿问,她觉得,北斗七星用人质另有用意,主动挑战的可能性很小。 “这回北斗七星的后面有高人指点,不可能再被我的‘虚而实之’吓跑,所以只要他们敢挑战,就一定会打到最后一刻不退缩,况且贪狼那些人不会忘却了旧耻,用人质挑战的可能性不仅有,而且不小得很。”林阡摇头,“我不会教他们阴谋得逞,所以不希望备战存在疏漏。” “你啊你,又庸人自扰了!他们要雪耻也不会在这时候,总共就只有七个人,安排都安排不过来!”她笑了一声,向来轻狂,“何况,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缺剑。” “说是如此说,可别人家兵临城下的时候你才想着调兵遣将。”他语带苛责,直拍她的头顶,“你这谏言,颇像个奸佞,竟似要误了我。” 吟儿一笑,贫嘴起来:“偏生误了你,输的也是别人!” 确然,吟儿有轻狂的资本。 在这一刻,看起来北斗七星并不知己知彼,只是——盟军一样也不知己知彼,不知道洛轻衣的意外,导致林阡已经被北斗七星赢在了,再怎样未雨绸缪,都一定为时已晚; 在这一刻,看起来北斗七星确实只有七个人安排都安排不过来,然而——盟军谁都也没想到,慕二会帮北斗七星打点安排,哪怕连对方到底要做什么都一知半解,慕二都无条件帮忙,只为打败林阡…… 不出三日,北斗七星俨然以人质为由,迫林阡去石泉县东郊一比高下。风鸣涧、金陵、杨宋贤、宋恒、洛知焉、程宇釜、陈静七人赴战,以解吴曦等人之危急。一看对面有魔军百人,诸将立刻便明白了此战属性如何:原是川东和黔西两个势力的联手复仇、雪耻! 当此时,性格迥异的北斗七星,脸上神色竟罕有的统一——“得偿所愿”,无需言辞铺垫,火药味直接扑鼻。宣战过后,立马启衅!不消半刻,阵型便已完善,进入状态多快,就意味着卧薪尝胆多久!  时隔一年,北斗七星经过休整与修炼,实力果然大幅提高、今非昔比——又或是盟军这七人初次合作生疏,再加上洛知焉、陈静之剑似是与阵法不容,竟在不出几招后就落了下风…… 北斗七星阵法,既按八卦方位而设,又合七星变幻,威力浑然天成。那被寄寓着控弦庄最后希望的七个人,依次占了乾位、坤位、坎位、震位、离位、兑位、巽位,留出艮位让人进出,合作到了堪称声息互通、心有灵犀之境,分进合击,一片精芒。 吟儿远远旁观,叹从前当局者迷,跳出来看,从前当真是小觑了他们!这七人总力,远高过他们实力的纯粹相加,而且时间一长,还不停地翻倍地涨! 盟军以七化七的战术,本来就是竭尽全力破坏他们的相互呼应,本就不是迎刃而解之法,如今,战力的此消彼长,教盟军众高手都吃尽了苦头,半个时辰之后,竟都受困阵中。吟儿看宋贤和陵儿均在险急,暗叫不好,转头看阡,他异常冷静地仍然旁观,没有发号施令,而似是在沉浸于北斗七星阵中,若有所思…… 偏就在这时,慕二把他俘虏的洛轻衣押到了阵前,冲着抗金联盟的兵马得意示威,群雄全是一惊,方知北斗七星为何这么巧发难,原是天助金人害得洛轻衣失陷……继而众人都是一颤:完了!这雪上加霜的一幕呈现眼前,洛知焉实力自然要大打折扣!本来就占劣势的盟军七剑,如何承受得了这致命一击?! 林阡正苦思着破敌之策,却觉得袖子一紧原是被吟儿挽住,缓过神来吟儿的力气却忽然松开,面露喜悦轻松之色。 林阡一怔,循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洛知焉果然又惊又怒,却不曾大打折扣,而是狂吼一声实力倍增,直对着巨门一顿狂轰滥炸,倒是发挥了当日在祝家肆虐的威力,惊得北斗七星陡然就合作失误、阵型有损,趁此机会,盟军七剑一举后撤,才终于侥幸从那阵中退出。 不管多大的战争,胜负真只赖一个回合。 是以这第一场交锋,北斗七星杀人预谋终未得逞,却不管如何,都是雪了川东之耻,亦满足了以人质换名誉的渴求,盟军七剑犹觉吃力,洛知焉战力最受消磨。 吴曦的价值,可算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另一半,还待时间酝酿,但一定隔不了几日了……  自然地,在看见洛轻衣气息奄奄被绑缚在慕二战马上的那一刻,无论谁人,心中都是重重一击。筹谋以七化七的各位军师们,最是心急,做父亲的洛知焉,最是心疼。 “怎么这么巧,偏就落到了那帮金人手上!”洛知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死了,小女儿又遭遇了郭杲那个事态,现在最不用他操心的三女儿,竟也被金人寻到了抓去!? “轻衣姐姐她向来不爱关心世事,自然不是自己找过去的,而显然是那帮金人处心积虑,为了破坏我们的防御一早就盯上了她!”吟儿忿忿道,也不免自责,当日真不该乱点鸳鸯谱害她出走。 “洛前辈放心,我定将轻衣救回来。”林阡站在洛知焉床榻前,对他如是承诺。 林美材站在窗边,一直沉默看着林阡。自黔滇之交战役过后,她因为身负重伤的关系,一路都随军北上、跟在林阡的身旁,魔门内的大小事务,则一概交由诸葛、慧如打理了。 “然则这次……是两方顽敌合作……轻衣恐怕,凶多吉少。”洛知焉叹气摇头。 这时青龙急匆匆跑到林美材身旁,林美材当即俯下身来,听他耳语了几句,面色凝重,一直点头,不刻就转身离去了,没跟一个人打招呼。 林阡转过头,似是觉察出了窗口这一纵即逝的黑色身影,当下让吟儿回屋、自己则跟了上去。 第672章 万劫不复 荒郊野地,乱草丛生,晚风里光线幽黑,桥底下水流湍急。 这本该宁静祥和的八月深秋,怎就突然闻见了鼓焦锣燥。 百余魔人,于慕二身后一字排开,壮悍煞气地伫立着,个个都是猿臂狼腰。却无一例外,在看见她林美材时,目中会流露一丝敬畏,继而眼神开始回避。诚然,有谁能直视已经被改变的初衷?! 而林美材,依旧如此威严,一身玄色,单刀赴会,她方一到场,所有魔人,都情不自禁想道出一声“邪后”来! “我早知你会赴约。”慕二抬头,笑得阴沉。 “我诚知你们离开了慕二就无法生存。”林美材却看都没看慕二一眼,话锋全然对着这些所谓慕二的死忠们。他们之所以死忠于慕二,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有怪病,非得用慕二的胡须做药引方能续命。 若非如此,慕二焉能到此时还有凝聚力。 慕二笑容逐渐退散,一直深深看着她:“你的这股傲气,跟某个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凤箫吟。”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林美材,你确是最像她的那一个。” 林美材忽而一怔,面色苍白。他说得认真,她岂不知他说这话的用意?!一时之间,竟无语回应。不刻,冷冷道:“废话少说,你说过,只要我甘心被你扣下,你就把洛轻衣放回去。” “可惜,那是我先前的决定了。”慕二阴笑了几声。林美材雷霆之怒:“慕二,你出尔反尔!” “实在是你的表现,令我太不满意,明明是我胁迫你来交换人质,你脸上却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就是这股傲气,让我想起了林阡和凤箫吟,更让我想起了你在杀死新君后不悔改理直气壮的样子,你从来不肯低声下气,你走到绝路都是魔门最高的统治者,这样的你,真不应该被我扣留。我也不敢扣留!”慕二冷笑着,脸上的肌肉都近似扭曲。 “原是为了这个?”林美材亦冷冷笑了一声,“那好。杀死新君,确实是我林美材的罪过,此刻我向你认错,向你低头,慕二你可满意了么?” 慕二一惊,万想不到她的认错和服输会这么轻易,当日在万人啼血阵中,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都还坚持强调着她没错,现在却……慕二瞬间攥紧了拳,此刻她认错了服输了,态度勉强却一点都不敷衍,只为了交换一个对林阡来说价值比她大的别人! “就为了一个不曾爱过你的男人!”慕二噙泪,气冲斗牛,“邪后可以为他蔑视祖训。可以为他不顾死生。可以为他低头认错……” “他值得,他受得起!”林美材威严打断他,只是这语气虽然冷硬,慕二却听得出个中有多少深情,怒吼一声:“够了!”转身拂袖。 林美材看他径自离去,正待移步跟上,却听得身后响起另个声音:“站住。”林美材立刻止行,那声音方落,桥底两侧埋伏着的所有弓弩、刀矛全部从树丛中乍现,林美材只差一步,便会被近前这两刀刺死! 只因林美材对魔人素来居高临下,显然毫无防备意识,一味应对着眼前的胁迫,忘记暗处的杀机最可怕…… 林美材大惊之下猝然拔刀,迅猛结果了最近两个暗杀者,慕二恰在此时转身挥剑,趁她不及取她要害,却仅仅差了毫厘,被林美材身后那位不速之客出刀隔开!那一刀于林美材看来实在是惊险的扑救,快得太过及时,但于慕二看来却根本是残酷的攻击,强到无法阻挡! 所幸慕三的死魂引骤然入局,才抑制了此刀的一刀扫一界。也全赖慕二在邀林美材赴会之时,想到过如果此人也尾随而至该怎样应付,所以才没有被他顷刻就打得溃不成军。 饮恨刀……林阡……  战斗之惨烈,向来不是看时间的长短,而要看受害者的挣扎,和施暴者的灌输—— 天崩地裂,魂飞魄眩,才刚开始就已决定了是激战!仅仅半刻,慕二身边就到处散布着兵刃和伤残,饮恨刀和姻缘刀各自都是纵横睥睨,合作荡涤得乾坤色变。 “你怎会来?”林美材惊魂未定,边打边问,来不及去数敌人的数目,而最关心林阡为何尾随。 “慕二不会轻易交出轻衣,骗你赴会必定另有所图。”林阡纵挥之间,刀锋战意不歇,“断不会任你枉送了性命。” “枉送性命,还不是为了你!?”慕二冷笑,在死魂引的协助下艰难地在林阡刀锋下避闪,屡败屡战,毫不气馁,“她原就是这样的女人,为了热爱的男人,可以不顾危险,万劫不复也要去。” 林阡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心念一动,当此时慕三邪门的音律遽然入耳,竟感觉巨力刺入了脑中一般,麻痹得手臂有瞬时不能动弹,险险被慕二一剑回袭得逞。背面刚好有一魔兵提刀攻上,林阡当机立断极速一闪,转到那魔兵的侧面去,同时轻轻将那一刀从中一托,改向推送打退慕二。缓得一缓,神经才总算没有适才压迫,调匀了气力重新出刀,头中痛楚却依旧不曾减轻。 死魂引之威力,当真就是这样高强。所以林美材洛轻衣都会受伤,饶是林阡自己,都要忌它三分! 而慕二及其麾下,与慕三是那样的配合无间、分工有序。久之,林阡林美材非但不能战胜,不能突破,更还有逐渐沦陷、逐渐被害的迹象。尤其是林美材,上次她就完全不能突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伤,才愈合就又要再裂。此情此景…… “慕二,你说的,都是事实……不过,我没什么所谓。”林美材惨淡一笑,刀光笼罩下,她脸上杂糅着羞涩与欣喜。已经不止一次有几把刀同时架在她身上,虽然化险为夷了也不止一次。但林阡审时度势,知道再不突破,此战就是林美材的绝唱。叹慕二爱她至深,竟终于爱得要将她杀死,不是慕二冷血,而只因彻底失望…… 这艰难一战,尽管林阡知道只要停止死魂引就可以迎刃而解、也根本已经找准了慕三的位置所在,奈何相隔太远,险阻重重——慕二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而将备战的重心压在了慕三身上,所以从一开始就为慕三筑成了数道牢不可破的防线!纵使饮恨刀以一驭万、杀一儆百,也一时无法穿破这许多的血肉。更何况在这一刻,林阡心中根本不存杀机! 慕二慕三和身边的林美材一样,全然属于魔门六枭!魔门六枭的关系,竟当真走到了破裂边缘不可再回旋?那不是他林阡可以生杀决定,那是属于身边邪后的家与国,他尊重她,不可以代替她实施摧毁! 又不知几百个敌人过去,饮恨刀始终克制不得死魂引的侵噬,越打下去就越吃力,林阡的脑海里,近似有种闪离型的痛楚,不停闪现,到处游离,隐约循环,总是拨乱了神经,操纵着动作,支配起气力,没有任何规律。毒辣,邪肆,真正是魔门第一神曲,难怪当年连东方蜮儿都听不得。 混战中林美材终于不支脱力,被魔兵一剑擦过脖颈,登时血溅,跌倒在地。林阡大惊,尽管中间隔着十四五魔兵,竟还是不顾一切地破阵冲过去,饮恨刀也前所未见的一塌糊涂不成章法,这过程中他身上也中了五六剑,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一面撕开衣袍帮她止血,一面不停止狂杀乱刺,魔兵一时死伤翻倍,尸体与人前推后拥。 “林阡……你改变我魔门的轨迹,也改变了我的轨迹。我当时就想,我做不成魔王了,也索性不要做邪后了……”林美材被他揽在怀中,已经面无血色,生死都很难说,却对周围一切都藐视,也不去预言林阡到底能不能走出去,更不在乎林阡现在的杀戮究竟是对是错。只一如既往对他强调,他既已改变了魔门的轨迹,魔门六枭的生死也都操之在他。 “我本不是神,也早就做不成人。”他早已领悟她的苦心,淡然一笑,叹了口气,“魔门六枭,今日不复存。” 第673章 刀人合一 是谁的刀掀翻棋盘,害得暮日迁天,迫得晚云烧山。 武器能壮烈到如斯境界,那男人反手立定死生…… 在揽住邪后的那一瞬间,林阡已决意要瓦解六枭:既要带林美材一同离开,就不得不除去慕三这一大害!尽管他在今天以前,都还幻想过魔门六枭的重新统一,但事实又岂能尽如人意! 风烟老人说过的话他十有八九都不信,却有一句他终究悟了:勿把人生当成一梦,因为人生不会按你的意愿进展下去……此战他本就是尾随林美材而来,来得过于仓猝,更加预料不到会如此凶险,凶险到林美材甚至他自己的性命堪忧。虽然确实对这里有所部署,但援军即使能来也不可能来这么快。 所以旺盛如火的体能,还是要不停遭遇风的扑杀、水的浇灭,所以排山倒海的力道,还是要不断经受闪电击穿、浓雾淹漫。在群魔包围之下,在死魂引夹击之中,林阡与饮恨刀首次被一种胜胜败败、起起伏伏、虚虚实实的破灭感、坎坷感、抽离感包围。 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唯一战友奄奄一息,横竖林阡都占劣势,元气大伤的他,有感神魂都在一点点地被化为灰烬…… 头痛欲裂、眼花缭乱、思维零碎,今生再无一次有过此战经验!正常状态和反常状态交替出现、毫无规律、听凭敌人意念。换任何一个别人,这感觉都一定无法容忍,这重压亦实在不堪负荷! 可偏偏他是林阡啊,他是那个不肯对任何事迂回的林阡,他是那个宁愿担负更多也不愿放弃一个使命的林阡,他是那个每每走到绝境都会创造奇迹的林阡,他还是吟儿说的“偏生误了你,输的也是别人”的林阡。 闭上双眼,聚气凝神,不再发狂乱打,也摒弃了“八十一刀”、“万云斗法”、“十方俱灭”……那些被别人叹为观止的他自己也得意一时的招式总是太浮华,最根本的,最不能忘的,临难时最有用的,还是饮恨刀和自己的刀人合一罢了。 便就在死魂引再度侵入脑海、重新控制了他的气力的那一刻,他尝试着再一次去感受他的饮恨刀,去走入它的精神状态,去回忆它所体验的一切盛衰和荣辱,也给它机会反复来了解他、走近他、洞悉他所经历的全部是非与炎凉……临阵之时,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只需要达到一种忘我的沉淀,战力沸腾飙到极致,心态却要冷硬僵到界限。 这瞬间,他既是风沙磨砺的林阡,也是水火淬炼的饮恨刀。既在滚滚乱世,也在云山深处。 顷刻死魂引再无功效,在林阡无穷专心和战意之下,这鬼祟的音律显得是怎样的微不足道—— 那是慕三第一次失败,也注定是最后一次失败。砂石四面游走,枝木八方冲突,群魔惨呼声中,见得这本该是死魂引控制了林阡的时刻,林阡手里的刀却毫不受困锋芒锐利地横穿过群魔防御的铜墙铁壁,雪光寒烈,稍纵即逝,却听得见最终这一刀所指是哪个躯壳在破裂——饮恨刀的路线,俨然填满了群魔攻防的每一个间隙绝无浪费,也没有多杀一个人,最终只是死魂引的声音在减退、衰弱、不见…… 下一刻,最远处的慕三应声倒下,手里那害人无数的笛也离了手去,同时,被刀风路过的魔人们,瞠目结舌如被钉在原地。 许是他饮恨刀实力太惊人,手起刀落,激起了十几层浪经久不息,经过桥底之时竟还挟带着翻岸之势! “三弟!”慕二大惊失色,冲上前去将慕三抱起,他面目煞是安详,本还没有一丝死的迹象,只是慕二轻轻一摇,慕三忽然七窍都涌出血来。 “要报仇便冲我来。”林阡离去之前,只留下这样一句,自始至终没解释。没必要作什么解释,他刚刚不是走火入魔,他做的一切他都很清醒。 慕三和邪后只能活一个,那唯能舍慕三而取邪后,一切虽说要怨慕二的偏执,又何尝不是因他林阡改变了他们的轨迹。 有些人正在被征服,就对应着有些人正在被背叛,有些势力在化敌为友,就对应着有些势力反目成仇。这世上对错,谁说得清。  傍晚,石泉县郊,祝孟尝率众赶来接应,他是义军中除却七剑之外,随林阡赴饶凤关的部将之一,与向清风一起肩负着统帅麾下、保证石泉县军民安全之职责。 林阡带邪后脱离险境与他会合之时,这两人身上都已经被血湿透,尤其邪后气息奄奄,竟是全无人色,好在樊井医术高明,也说幸得抢救及时,没让她流干了血,这一剑若是再深半分、或林阡迟救半刻,邪后都一定丧命。林阡候到半夜,确定邪后无碍后才离开她,简单包扎了自己的几处伤,正要起身回县内见吟儿,却听帐外兵卫齐呼“主母”,原是吟儿竟出了城来看他,不觉一惊,忙冲出去相迎。只是这帐一掀开,两人还相隔数步,忽然就都怔在原处不动,吟儿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林阡何尝不也是心潮澎湃——竟是又一次的劫后余生,意料之外…… “唉,世间可有人如你一般,‘择伤裹之’的么?”她走到帐中来,将还愣着的他按坐下来,替他裹他没裹的伤口,责道。 “只唯恐回去晚了,却没想到你会来。”他微微一笑,颇觉温馨。 “我刚去看了邪后,所幸已没有大碍……”吟儿欲言又止。 “慕二骗她说,她可以换轻衣。”林阡如实说。 “邪后真傻。”吟儿低头。 “她未必是被骗。”林阡摇头。 “……那样就更傻了。”吟儿叹了口气,许久,说,“我就不会为了不属于我的男人做半件事,是不是很自私。” 林阡一怔,不解她说这话的意思,所以沉默了半晌。 吟儿站起身来,抱起他刚换下的战衣,这衣衫为了给邪后裹伤,已经被他撕破了不少。 “若是正好穿着我那件十七岁的披风,也会想都不想就撕掉吧?”吟儿眸子里闪着些许狡黠。 林阡点头,一点没遮掩,半刻没犹豫:“人命要紧。” “人命要紧?那也可以撕对方身上的衣服。”吟儿撅起嘴,“否则可要苦了我,缝补很伤脑筋!” “不靠谱!人命要紧,还去撕人家的衣服?!”林阡本觉得这个主意好,但是一结合实际情况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就成邪后气息奄奄的时候他趁人之危了。 “哼,我就干得出来。”吟儿噗嗤一笑。 “你以为都跟你一般不正经。”林阡也露出些笑容来。 “你这小子,向来如此!可偏有那么多傻姑娘,认定了你这榆木脑子。”她敛了笑,幽叹,“也许你稍微不正经些……都不会害人家空付出,付出的时候就心灰意冷。” “既然不能给全部,那就不能给稍微。其实我和你一样自私。”他说时,她不由得一怔。 他叹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所谓感情,不正是两个人为了彼此而自私。” 她噙泪,点头:“我懂啦,我本就没有吃醋的想法。大概和你一样,是绝情狠心的命。” 第674章 劣势空前 林美材以自身换洛轻衣不遂,引林阡与慕二激斗并诛慕三,此战令双方皆有折耗,却对北斗七星无害。翌日,那七人故技重施,又到饶凤关前叫阵。盟军因吴曦生死未卜,不得已而勉强应战,然则见洛知焉负伤、陈静力竭,林阡唯能放弃以七化七。 铤而走险,更变战术,形势却不容乐观。自驰入那凶残的北斗七星剑阵伊始,群雄便已感受到此阵独有的密不透风、威力无穷,久之,连林阡、风鸣涧、程宇釜等将帅都身受其害——若非他几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奋勇无匹,恐怕最终都不会有一个兵卒可以脱困!最终,这场惨烈空前的战斗,盟军上阵的五百敢死队,陷给了北斗七星阵两百余人。清理战场之时,看见他们身上各种各样的创伤都惨不忍睹。 偃旗息鼓之际,林阡和风鸣涧亦搀扶着程宇釜一步一个血印。原是程宇釜在破阵途中,不慎伤在了北斗七星乱剑之下。当晚,程宇釜便因血脉暴裂而亡,临终前对林阡说,他能死在战场之上、强敌手中是幸事,此生只有一件心事未了:“还请盟王,将这把剑交给在下的师兄……程凌霄。请他……原谅……”在交托了那把青云纯阳剑后,程宇釜便溘然长逝。 抗金联盟受此重创,北斗七星尝到甜头,此情此境,吴曦显然更加不可放。但程宇釜之死,着实惹怒了林阡!莫非、孙思雨等人已在赶赴前线的路上,甚至程宇釜遗言也提醒了林阡可以求助于川西青城——“整个坤维,难道还出不得区区七把剑!”程宇釜去世当夜,林阡一拳痛击城楼上,吟儿看见他右拳全是鲜血,于心不忍,却不能劝说一句。这大约是近年来林阡战败最大也最荒唐的一次,对方只有七个主将、一群乱党,己方却接二连三地伤亡。 何况阡是那样厌恶被小人所迫! 偏巧在盟军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北斗七星的第三道战书又接踵而至!敌人这次审时度势得很,知道天助他们、完全可以得寸进尺,但得寸进尺也要抓紧时间和机会,越快越好,时不再来。所以这道战书和上一道之间,仅仅间隔了两日!决策如此果断,自归功于那位年方十九的仆散安德。这帮金人,竟存心不给阡翻盘的机会! 没错,这个时候,莫非孙思雨程凌霄等人都将被召集,但是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除非,找准了北斗七星剑阵的破绽……但破绽是那么容易找的么?又除非,把吴曦那家伙救出来……可是吴曦肯定被仆散安德带在身边啊,仆散安德是完颜永琏看中的、勇谋兼备、百里挑一,且现在敌暗我明——到底要怎么救吴曦?! 难不成这回要败么?战狼规划,完颜永琏下令,仆散安德调控,落远空受阻,吴曦被俘,七剑不能凑齐,慕二也这么巧在——不,不是巧合而是刻意——慕二不是刻意来找金人合作,而是刻意要来打林阡! “如果现在应战……让洛知焉和陈门主上的话……其实也就只少一剑……就算不能胜,总算可以逃避大的伤亡……”吟儿终于开口,潜台词竟是让她出战。 林阡侧过脸来,恶狠狠看着她:“妄想!” 她诚知他不会同意:“盟军向来都百战不殆,这回可真是憋屈得很……” “林念昔,你这次之所以随军,只因我不放心你——别想着在我身边还惹是生非。”见她低头,林阡缓了语气,压低声音,“你不用上,轻衣还在。” “可是……轻衣姐姐不是在慕二手上么?慕二他们,显然也是把人质藏起来的……”她话音未落,忽听城下有人声,循声望去,半夜三更,火光通明,依稀是向清风带着一个人回来了。虽然隔了些距离,但轮廓太清晰,吟儿一眼就看出那是洛轻衣!此刻洛轻衣步履有些凌乱,却幸得有向清风搀扶。 吟儿瞬间清晰:在阡与慕二激斗而且是以慕三之死落幕以后,众魔人显然一片混乱毫无防备,阡立即就派向清风去跟踪搜寻洛轻衣——自然不能大肆声张,否则一定引起慕二警觉。 阡一向是那么不动声色、知人善用。其实这一战表面虽危敌四伏,他也还是携策于心的啊!之所以恼火,恐怕更大的原因是程宇釜的死和邪后的伤,而不是吟儿揣度的劣势…… “邪后她,终究没有白白流血!”吟儿喜上眉梢,却不禁噙泪。 “盟王,盟主。”洛轻衣似刚脱离险境,身体还很虚弱,面带倦容。 “向将军且带她去休息,我们去请樊井大夫来!”吟儿立即要走还拉上林阡。 “主母,我已遣人去请。”向清风这话一出,吟儿心思昭然若揭,面上一红转过脸来。 “屡教不改。”林阡瞪了她一眼,看向洛轻衣和向清风,“轻衣,清风,别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我知错啦!刚刚又牵线搭桥,实在是习惯成自然……以后再不这样了!否则轻衣姐姐再出走,再落到北斗七星的埋伏里。”吟儿认错,懊悔地拍自己脑袋,方才看向清风和洛轻衣过于般配,竟一时忘记了! “不,盟主你无须自责,这次被俘是我的疏忽。”洛轻衣摇头,“北斗七星没有故意要擒我,实是我不小心暴露,被他们发现,令众位受累。” “咦?轻衣姐姐这么巧跟北斗七星碰见么?”吟儿一怔。 “我听闻北斗七星将新都统擒在了石泉县,料想他们要对短刀谷宣战,那时你们还没有赶到这里。我离得近,于是便先跟踪打探……”洛轻衣还未说完,洛知焉已经踉踉跄跄奔了过来,正好洛轻舞被祝孟尝带在身边也在石泉县,这一家三口一见面,洛知焉洛轻舞痛哭流涕,洛轻衣却只是自若地笑。 “想不到,轻衣还有做细作的潜质。”林阡说笑了一句,转头看吟儿,她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家子,若有所思,不刻就任他们仨在原地抱头痛哭,自己先转身离开了。 “怎么?”林阡问,留了些人护着洛家人,上前几步跟上了吟儿。 “轻衣姐姐向来都对别的事漠不关心,却见到有些人就身不由己地转性。”吟儿边走边叹息,林阡一怔:“还只道你又在羡慕别人一家……原又是在怨我狠心。” “轻衣姐姐与邪后,一样惹我心疼。”吟儿眼圈一红。 向清风在他们身后几步,也听明白了这些情愫,叹:“这样说来,慕二和洛姑娘都出现在石泉县,都不是巧合了。”不管是爱是恨,竟都因为主公!  在县城中一路走,这么晚了,很多店铺都还没有打烊,似是在给他们奉上灯火,同时也为一睹联盟首领。还有好大一群民众,带着猪羊肉、献出酒菜,专程等着要送给向清风、祝孟尝等人。或是因义军秋毫不犯,或是见联盟保证了石泉县的安全,所以如此热情殷切。之中更有不少是当日被北斗七星扣下的川民,因被盟军救命而感激不尽。 有一个事实不容辩驳,虽然此战林阡占被动,但北斗七星却是要躲着的人。换句话说,战胜方胆子反而小,撑得越久,越像在负隅。 所以吟儿看见这些川陕的民众如此热情,心内不禁一股暖流流过,如此,暂时的胜败,又有什么要紧?偷偷抬头瞄了林阡一眼,他嘴角也带着一丝浅笑,想来是也很喜欢这种人心上的回馈。 那群感恩戴德的被救人质,除了当地居民以外,还有些过路的商旅,其中就包括蓝玉泽的父母和大哥等一行数十人,此刻纷纷上前来对林阡道谢。夔州旧事的关系令得蓝至梁一直无法直面林阡,此番在饶凤关前,不再以翁婿身份交道,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会面,反倒令蓝至梁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一打开心结,也就打开了心扉。 蓝至梁听闻北斗七星剑阵难倒林阡,说他搜罗了天下各地的刀谱剑术奇门异阵,也许对林阡会有帮助,如此和林阡倾谈了一路。吟儿、向清风、柳湘、蓝玉涵、蓝玉泽、蓝玉泓等人随行,也在后面各自说话。待到快分道扬镳时,柳湘忽然问起吟儿她的来历,林阡不免警觉,是以转过头去:“蓝夫人,何以问起吟儿?” 柳湘笑了笑,只说好奇而已,林阡忖度着,或许她是因为玉泽才对吟儿感兴趣,做母亲的,大抵都是这个心态。但一想起柳湘和柳月原是亲生的姐妹,心中不免还是留了三分顾忌。  洛轻衣回到安全之处,经了一番梳洗精神稍事恢复,军医看过也说她虽受内伤,却于性命无碍,只要休憩几日即可。洛轻衣不曾立即去睡,先把自己如何脱困向林阡描述了一番。原来向清风虽然探到了慕二所在,却不是出手救洛轻衣的人,不过是在洛轻衣逃出来之后带她迅速转移罢了,救她的另有其人。 “那人来的时候,慕二正好去葬慕三,留守魔人防备不足,片刻就被他打散。”洛轻衣回忆说,“他戴着斗笠遮掩了面容,似是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问。” 林阡点头,心中有数,这个人,八成可能是落远空。 “不料他刚将我带出密室,慕二已闻讯赶来,我行动不便,他又受围攻,不慎中了魔人一剑。”洛轻衣低声说罢,林阡不禁一怔,他自是知道,落远空被慕二撞见的事实,使落远空已经直接局限到了北斗七星七个人里!现在更还被魔人刺了一剑,岂不是等于告诉仆散安德落远空的真实身份?! 第675章 分破魁柄 夤夜,下榻石泉县的驿馆,旁人都已经熟睡,柳湘却无法成眠,起身走到外间,见蓝至梁也不曾合眼,挑灯在同时翻阅着好几本书。借一缕光,柳湘能看出这些都是破解阵法的秘笈,不仅有书,还有前人随笔,尽是蓝至梁贴身私藏。 论武功,蓝至梁虽然才疏学浅,却当之无愧是大搜藏家;他们的儿子蓝玉涵也跟父亲一样,对刀剑棍棒一概资质平庸,却特别擅长凭装束辨人身份,这在江湖上若蓝玉涵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奈何大理蓝氏追溯祖上本是个武学世家,怎堪传承到这几代没落成这副模样?父子二人,尽是歪才,说起来,蓝家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扬名,还真靠出了玉泽这样的武林第一美女! 以这种方式扬名,俗流或还可能沾沾自喜,但蓝至梁显然不乐意,一味想摆脱这种偏见,“是男人就得凭真本事,靠女儿来贴金不要也罢。”故而多年以来,他奔走宋金各地,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帮派教会成立无数,可惜的是,武功却没多少进展,收藏和见识反倒一日千里。蓝至梁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先前蓝至梁收过个名叫云梦泽的徒弟,见他骨骼奇特适宜学武还曾如获至宝,教了些年从他身上依稀看见了希望。不料想,他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玉泽痴心妄想甚至还差点玷污了她,之后更为了她失心发疯终于死在林阡刀下……经历了夔州发生的那场变故,蓝至梁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许是年纪大了,许是真的有所顿悟,竟也渐渐不再在意功名。 柳湘悄然走过来,盘膝坐在丈夫身边,托腮看着他。 “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蓝至梁发现是她,只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去翻阅。 “唉……只恨我没本事,不能帮你生个有出息的儿子。”多年来,柳湘总是这样自责。 “现在老了,也想彻了,这世上总是平凡的人多,不俗的人少。就不必追逐了,当爱好也不错啊。”蓝至梁笑着,说话间又翻过几页。 柳湘若有所思,没有应答。 “有了!”蓝至梁忽然一拍大腿,双目有神,原来他真不是敷衍林阡,而是确有破阵之法。 柳湘却不关心这些,这些本都是男人们的事,与她没多大关系:“至梁……”看他立刻就要冲出门去,她忽然将他唤住。 “怎么?” “明日再去找他吧,现在已经不早了。”柳湘三缄其口。 “怎么?有心事?”蓝至梁一愣,看出她神色不安。 “林阡身边的那位盟主,你今天可见到了么?”柳湘轻声问。 蓝至梁一怔,点头:“见到了。怎的?” “可觉得她……眼熟么?”柳湘问时,蓝至梁肩不禁一颤:“我不曾细看,却不知?” “从前我也远远见过几次,已经觉得模样儿很是熟稔。适才与她面对面地见了,愈发确定了心里感觉。”柳湘数次欲言又止,“她的眉眼,有八分像姐姐,两分如姐夫……” 蓝至梁听着听着,手里捧着的随笔都不觉掉了下去,面如土色:“湘儿?你是说……” “我也想会否是我多心了。可她叫林念昔,正是点苍山云蓝的徒弟……其实你知我知,姐姐临终前除了见过我们之外,唯一见过的便是云蓝。”柳湘泣道,“那女婴,姐姐来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姐姐走后却下落不明,姐姐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姐姐为什么临死还带着笑。” 蓝至梁目中噙泪,始终不语。 柳湘续道:“十九年,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但今夜,总算有些头绪……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盟主她果真是姐姐的孩子,那么姐姐当时,就已经在策划对云蓝和林楚江复仇,就已经在策划对南宋江湖和抗金联盟复仇。” “怎么说?”蓝至梁嗓音沙哑。 “姐姐和姐夫是天作之合,可是所有人都反对他们,还硬要把陕西义军倾覆的罪名压在姐姐身上,那些所谓义军首领,接二连三去暗算姐姐。”柳湘泪流不止,“姐姐刚怀上那孩子的时候,便已经被趁人之危不下百次,寒毒到死都没能解开。身上也到处是伤,比先前金人伤她的还多……云蓝心里清楚,其实她和林楚江都清楚,姐姐没有一点错,但他们没办法平息众怒,任由着谣言众口铄金!” “湘儿,我知你恨那些害死你姐姐的人……”蓝至梁叹了口气,按住柳湘双肩。 “不仅我恨,大哥也恨!爹后来也恨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啊,人死不能复生了!”柳湘泪流满面。 “那孩子之所以交托云蓝……你怀疑是你姐姐对南宋的复仇?”蓝至梁又问。 柳湘点头:“姐姐那么爱姐夫,没理由不为姐夫算好一切。她利用云蓝对她的愧疚托孤,口头上一定是说要云蓝帮她消除孩子身上的罪孽,但其实姐姐哪会觉得孩子身上有什么罪孽!姐姐只是为了骗云蓝把惜音剑给孩子,只是为了将来这孩子能成为南宋江湖的主人,只是为了让这孩子把南宋武林带去交给姐夫罢了!” 蓝至梁一语点醒:“竟是这样……” “如今这孩子,已经是南宋江湖的主人了,姐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柳湘说。 “慢着,湘儿!”蓝至梁惊回神来,“这些,不过是你无凭无据的臆断!莫要因为恨南宋江湖,而害了林阡夫妻二人!” “我不管大是大非,只愿为姐姐报仇。”柳湘情绪波动。 “湘儿,你先别冲动,待我查探清楚……就算她真是,也未必要揭穿……要知道,若她嫁给林阡,也是仇恨的化解。”蓝至梁将柳湘揽在怀里,不停安抚。 “至梁啊,我……我该怎么办!我明明不愿那么坏,可是一想起姐姐,我就……就……”柳湘泪流满面,极尽脆弱。 “我都明白……湘儿,但一切有我。”蓝至梁重重叹了口气——只是,他并不恨南宋江湖和抗金联盟啊!他其实,一心一意、从头到尾都想走进去!  八月即尽,尘烟不散。 饶凤关前,盟军与劲敌第三场战,应付北斗七星之人,却非林阡惯用也不得不用的七剑。因程宇釜去世、洛轻衣暂待恢复、凤箫吟又不得上阵,仆散安德起先就预料到林阡一定“捉襟见肘”。 “诚然,若真的投入数以千计的兵力,宋军像蝗虫一样压过来一定能把你北斗七星压死。但林阡不可能容许王大节这么做。”战前,仆散安德打消了破军的顾虑,说林阡不可能耗费百千人硬战——“面对你北斗七星,林阡只有两条路走,是损兵呢,还是折将?” 是损兵,还是折将?仆散安德就等着看林阡的进退维谷。 却万万不曾料到,盟军此刻赴战的,不过是十个平凡无奇的大汉!他们每个人都武功平平,手里的武器都不过是棍棒而已!北斗七星初时可真是看傻了眼,不知来者何人,也不解林阡何以如此大胆用新人、而且好像是用等闲之辈? 没错,蓝府十绝设阵,蓝至梁指挥督战!世人皆知,蓝府十绝武功稀疏,世人皆知,蓝至梁从来纸上谈兵——但偏就是这种搭配组合,林阡敢用。 战前范遇荀为皆不敢突破陈规,军师之中,唯陈旭赞同一试,林阡也力排众议,“纸上是经典,何必惧躬行。破阵方法写得好,就不怕蓝府十绝打不了!”更何况论合作无间,蓝府十绝自是比盟军七剑还要强。 北斗七星剑阵,一如既往,虚实倒置,无本无末,但蓝府十绝由蓝至梁发号施令、杀入阵中,其心心相印、手足情深,竟一点都不比敌人逊色! 群雄于饶凤关上往下俯瞰,只见那战场上顷刻就昏黑一片,衬得北斗七星阵法愈发辉煌。蓝府十绝陷入之初,突然就彷如被漩涡埋没般,一概不见。却在那炽热浑厚的气流起伏间,蓝府十绝猝然出乎意料凸显出来,接二连三,棍扫棒舞,势如破竹,战局内北斗七星的轮廓,由斗魁开始慢慢被荡涤,逐步整体都变清晰。此时才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蓝府十绝竟有了破阵的先兆。 “怎么?北斗七星剑阵用慑心阵迷魂阵都破不了的,这些人却能破?!”林美材只披了件单衣也来观战,俯首暗暗称奇。 林阡点头,凝神观战,不曾言语。他旁观蓝府十绝破阵之法,初时也一样不得要领,待到此刻蓝至梁将令旗一挥,蓝氏其余门人齐齐涌向廉贞所站的玉衡位,蓝府十绝则围攻文曲所在的天权位,终取此处破阵而出!林阡一边回味一边领悟,大约通晓了一二,陈旭也走过来,跟阡讨论个中玄妙。 今次这高深的破阵手法,出自于蓝至梁搜藏的一本随笔,蓝至梁似是有难言之隐,所以未曾给众人看那随笔的原稿,只给林阡等人讲述了大致的内容。先前林阡惯用的以七化七战术,旨在破坏北斗七星的合作交流,从而降低其战阵威力;而这次蓝至梁所用的战术则堪称治本,完全摧毁了北斗七星剑阵之纲领,怎可能不将北斗七星打得仓皇北顾!? “第一次看见北斗七星阵这样缚手缚脚,真是大快人心得很!”祝孟尝见敌人大势已去,直接拍手叫好。林阡心中有数:此战之所以突破取胜,一赖蓝府十绝配合独到,二因北斗七星自满轻敌。但最关键的,还是那随笔的主人破阵高妙! “他们显然要败,谁让他们见好不知收!”陈静忿忿道。那北斗七星灰溜溜地撤退时,林阡没有公然追击,一则穷寇勿迫,二则胜战过大危害吴曦性命,三则不可打草惊蛇——追踪吴曦下落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向清风的身上,林阡只消一个眼神,向将军立即得令离去了。 不公然追击,其实还有第四个原因,虽然现在洛知焉、宋恒还在不远喋喋不休着骂北斗七星杀死程宇釜,可是——林阡注视着那七个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早就可以确定,这其中有一个人是落远空啊! 当此时,洛轻衣转过脸来,微微跟阡摇了摇头,洛轻衣辨识不出哪一个是当日救她之人,而适才阡刻意寻找有谁手臂负伤,却竟也一样是扑朔迷离——说来也奇,那身形相近的北斗七星里,被阡看出来手臂带伤的,就有贪狼、巨门、破军、武曲四个! 第676章 弱水三千 日上三竿,蓝府十绝凯旋而归的时候,群雄长舒了一口气的有,相互贺喜赞不绝口的有,伫立在侧不动声色的也有,但无一例外全都目睹了此战经过。却有个人刚刚起床,这时才跑到林阡身边来,还揉着眼睛睡意朦胧,一听战事早完了,那家伙脸上有慌张一闪而过,但口舌一流朝北斗七星败逃的方向睥睨了一眼:“我就知我们会赢,所以才睡到现在!” 林阡注视着这家伙养足了精神白里透红的脸蛋,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狡辩。” “是真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么!”吟儿理直气壮,笑盈盈的,“他们也不懂变变花样!哪有人一套战术能赢三次以上!” “觉不觉得,凤姐姐气色比以往好得多了?”这时金陵上前来,也带一丝笑。 “许是因为休憩得好……”洛轻衣细细看了吟儿一眼,点头。 “定然是得益于石泉这边的气候。”林美材尽管给正道泼冷水,“犹觉短刀谷乌烟瘴气!” “哪里哪里,其实最要谢的是樊井大夫和玉泽姑娘,是他们给我定时定量地配药送药,不辞辛苦。”吟儿转头看向蓝玉泽。 玉泽微微一怔,知林阡的视线会随之而来,可惜意料之中的,充溢着感激和赞赏。玉泽心中一恸,强颜一笑,偏过头去:“盟主言重,分内之事。” “此番战胜,蓝大侠亦是居功至伟。”林阡对蓝至梁感谢,蓝至梁却久久没有回答,只一味对着吟儿失神,若非他身侧的蓝玉泓发现这反常唤醒他,蓝至梁眼神都来不及移回林阡。林阡向来明察秋毫,当然发现了个中不安:难道蓝家还存在着可以证明吟儿身世的凭据?! 众人交谈之际,杨宋贤就在不远处,虽然不曾尽数听见,却因为一直关注的关系,正好撞见了玉泽那个回避的神情,便只一眼,他也知玉泽至今放不开。谁放得开?蓝至梁放得开因为他只不过作为一个岳父罢了,那场感情的当局者,是玉泽啊。这么多年,她一直辛苦地、拼命地想要走出来,终于走出了这一小步,却都要迎来这样的刺痛…… 兰山本是和唐羽在嬉笑,抬头看宋贤眼角流露出一丝忧郁,微微一愣似也明白了什么,这时唐羽又说了个话题,兰山支吾着转过头去继续说笑,也装成好像什么没发生似的。  正如林阡当初不曾料洛轻衣会落敌手一样,仆散安德自也不可能想到蓝至梁会是破阵的中流砥柱。 蓝府十绝杀得北斗七星转攻为守,赢来这一战关键的形势逆转,自是为连日来愁云惨雾的整个石泉县都一扫阴霾。这五天之中,金人一直蛰伏,本是明智之举,但既没有撤离,也不肯放吴曦,恰使得局面扑朔迷离。 然则,换成任何一方势力,在连胜两局刚想赢第三局却意外铩羽的时候,怎可能不想扳回第四局第五局?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拨开迷雾,事实一目了然:金人实是在为离开铺路了,求只求落幕完满…… 可惜的是,未必还能完满,几天而已,时来运转——盟军一旦有了备战的杀手锏,就不会任北斗七星得寸进尺;而日前一战,北斗七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文曲、廉贞犹重;再者,仆散安德和吴曦又不是幽灵,时间一久,怎可能不露蛛丝马迹?向清风行事严谨,已然把范围渐次缩小,只待林阡一声令下,即刻围捕救援——北斗七星从高峰跌落谷底,看似只是一个瞬间,实则岂止几日几夜。 阡从来如此,不侵略则矣,一进攻惊人,惯常在最对的时机才出手。 原打算三战全胜就将吴曦抛出手去,然此刻胜券又回了林阡手里。仆散啊仆散,终究败给了自己的完美主义。  是日,林阡对风鸣涧、樊井分别嘱咐了保护蓝至梁与提防银月之事宜,亦将祝孟尝、向清风召集共同商讨了守石泉、救吴曦等方略,再和宋恒、杨宋贤交代了如何应战仆散安德与慕二。一切部署妥善,天色已经极晚。 屋外秋雨连绵,宋恒和杨宋贤来时还不曾变天,如今雨已经大得走不得了。吟儿和金陵说要在石泉逛逛,到此刻还未归来显是被骤雨所误,再迟半刻一定会耽误服药。 “樊大夫说,服药需要定时定量,否则可能反噬……”玉泽有些焦急,她是冒雨前来送药,此刻衣衫湿透气息凌乱,却丝毫顾不得她自己,只不经心拭了拭额角和脸颊——竟如此作践她的无双美貌! “你在此避雨,我出去寻她。”林阡说时,已备好了蓑衣,怎管屋外雨脚如麻。 宋恒那大大咧咧的个性自是后知后觉,从始至终都在叹外面雨大,杨宋贤却不知是怎样的痛心与心疼!竟只能冷眼旁观着玉泽被冷落的样子——胜南,玉泽,曾几何时,你们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关系……  却说林阡刚到屋外廊上,就见金陵撑伞带着吟儿一并回来了。然则令谁都惊讶万分的是,金陵身上只是轻微淋湿,吟儿却好像只落水狗似的,明明她站在雨伞正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林阡又惊又疑,忙将她俩带进屋来。 “凤姐姐她……落到了河里去。”金陵见不少人在场,支支吾吾说。 “不是说危险的地方切勿接近么?!落到河里去?难不成还沿着河岸走了?”他不管不顾,立即弯下身来帮她挤衣上的水,旁若无人,关怀备至。 这一幕,教无论首领还是麾下看见了,都瞠目结舌。 “这些日子还第一次看见盟王脸上如此急切……”“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盟王不为人知的一面,真难得!”“盟主可真是幸福,教人羡慕得紧……”石泉县府衙的侍女们,说笑着窃窃私语经过廊上。 “我先前以为,主公英雄气概,便算是鬼神都犯不得,哪想到主母面前,竟无半点威严!”“可不是!据说主母常常因此侍宠生娇,总爱逆着主公犯事!”“唉,主公那样的盖世豪杰,竟败给一小女子么。”“话不能这么说,人不可貌相……听说郭杲和魏紫镝尽是输给了她。”跟玉泽前来送药的侍卫们,也一路都在述说着见闻感想,他们平日跟阡吟接触不多。 玉泽看着已经小下去的雨水,一时思绪万千,凭栏空望,竟怔怔呆了。 第677章 一瓢饮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到河边去?我先前嘱咐过你都当耳边风么!”进了里屋,林阡仍然紧皱着眉。 “有东西掉水里了,我去救,不小心……”吟儿语气竟还有点不耐烦,“没出什么事,别大惊小怪!” “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抵得过性命要紧!?你可知你这身体……最忌讳在冷水里浸!”他又气又怒,目中划过一丝痛楚,却比在饶凤关上一筹莫展还要一筹莫展,他最拿她没有办法! “这不平安回来了么?”她没心没肺地一笑,他抑制不住恼火直接打了她一掌,她正好没站稳,巨力一冲,被狠狠推倒在床上,疼得咬牙直掉泪。 他又后悔出掌重了,赶紧掀开她衣裙,看见屁股上通红的五条手印,一时心疼,唯能为她揉起来。林阡啊林阡,真是自讨苦吃! “下次可真不准再这样!”揉到她应该不觉疼的时候,他就又开始新一轮训话。 “唔……”她轻轻应了一声,他以为她服帖了,却见她微闭着眼转过脸来,“怎么停下了?继续揉啊……” 乍一见她一脸享受的样子,他就知道他的训话付之流水,不由自主又一掌拍了上去。 “林阡你……你真虚伪!说什么胆战心惊打不得我,却接连打我这许多次!”吟儿一骨碌爬坐起来,提着裙护着腚瞅着他。 “我算客气了,这是你全身上下肉最多的一地。”林阡冷冷回应。 吟儿坏心思上来,诡笑:“这里……不是肉最多的一地……”泪还挂在眼角,却卧倒在床,伸手把衣服往下扯了扯,不刻微露,继而身形舒展。 林阡忍不住骂出一声“”,给她衣服重新扶好了,一手勾带着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往外大步流星,“脏兮兮,我才不要你!” 关了门走到另一间屋子,扒光了她衣服把她扔在浴盆里,但看她一脸红晕羞怯诱人的样子,竟忍不住要留下来摁住她帮她洗。 “人说但凡温婉柔和的女子,记住了某个男人的身体之后,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了,而且会时不时就想再去记一记……”这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体明明虚弱,感情竟这么凶猛! 他猝然起身拔刀,瞬间迫到她脖颈里,饶是她这种胆大妄为的,都本能往后一躲贴住了盆壁,缩得跟只兔子似的,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盯着他和饮恨刀。 “若是砍你一刀、抽你一鞭、给你一掌能吓得你胆子小些,我到宁可狠心一试,也好让你知道怕!”他蹙眉收刀,趁她被吓怕赶紧继续洗,洗完立即就把衣服拾给她:“穿!” “不,不要穿……雪地里有过,帐篷里也有过,再多个澡盆里,就齐全啦!”她哪儿被吓怕了?还赖在浴盆里不肯起来!一条手臂挂在浴盆外面白藕般晃荡,另一条在从里面往外弹水若隐若现。 “这就齐全了?真容易满足。还有马背上、山坡上、天上,你见识过么!”他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半吊子流氓。 “……”她呆了半晌,笑,“我没看错,你骨子里,果真是个阴贼!” “别再闹了,把衣服穿上!”他上前意欲强制,既然她不肯穿那他就硬穿。她没反抗也没说话,只湿淋淋地冲着他笑,还伸出手来给他擦汗。 “干什么?!”他突然发现,他不该上前,不该高估他的定力,不该带着强制的目的却深陷……嗅出危险时,已经来不及退了。 “小阴贼,别装了,进来吧……”吐气如兰的小,不由分说帮他宽衣解带,半个身子都裸在水面以外,时而浮出来些,时而沉下去点。 还能怎么办?谁经得起这么光溜溜、赤条条的勾引!他本想给她穿衣服,竟不如她给他脱衣服快!欲望这团火越蔓延越激烈,把理智都一起燃烧成了欲望! 她嬉笑着才脱到一半,没留意他脸色的变化,猛然间他捉住她两只手死磕在盆壁上,同时纵身一跃闯破这氤氲的水雾之境,哪还等得及她帮他脱完,瞬间他整个人都骑到了她身上! 她动弹不得,又惊又喜,却又带着点害怕:“你……你要怎么样!?” “既然你找死,我便成全了你,送你一程!”他凶恶地说,贪婪地吻,疯狂地按,全身都是热流,碾压般直透进她体内。 美人如玉,战争如炬,翻云覆雨,翻天覆地……  后半夜把她抱回房中,屋外面仍然风雨凌乱。 那时她喘气不休,粉脸斜偎,星眼朦胧,竟还别有一番味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不可自拔、无可救药,情不自禁俯下脸咬上她嘴唇,这一吻,自然吻得细致而轻柔。 “生辰快乐……”她半梦半醒,甜甜地笑着,他微微一愕,这才懂了,叹:“有人用命作礼物么!” 府衙居室,锦笼纱罩。“如此奢华,反倒睡不着了……”她说是这样说,却累得很快就睡了。 他坐在她枕边看着她直到睡熟为止,忆起蓝至梁在盯着吟儿的时候脸上繁复的表情,霎时,那些有关于过去、现实、未来的点点滴滴全部缠绕在一起,他林阡,不忍,不敢,也不愿意,打草惊蛇。 “吟儿……”他叹了口气,笑,“我竟不能没有你……” 沉醉于斯,他自私地把吟儿绑在身边,他霸道地不给完颜永琏机会。 小憩到天明时分,祝孟尝来见他,竟是为了洛轻舞的事来向吟儿道谢,原来昨天傍晚吟儿之所以落水,要救的东西不是东西而是洛轻舞! 洛轻舞自于兴州军后数度寻死,得祝孟尝悉心照料身体已经恢复,这次随军到石泉县本就是来散心的,不料因为一件小事没能做好害得祝孟尝搁下军务回来紧张她,本就脆弱的洛轻舞自怨自艾竟然又想到了轻生。 “若非主母正巧经行,后果实在不堪设想!”祝孟尝说。林阡大约懂了吟儿为何不说,自是为了照顾洛轻舞的面子。但洛轻舞却向祝孟尝说了实情,证明洛轻舞对于这件事已经想通也放下了。 “轻舞目前情绪可稳定?”林阡问。 “多谢主公挂念。轻舞说,主母的话很有道理,她会试着放下过往,要不卑不亢地活下去。”祝孟尝眼里放光,高兴得很。 第678章 自食其果 “不知你是如何对洛轻舞用了断人口舌的口舌?”林阡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问。 “你都知道了?”吟儿一愣,“其实没什么,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毕竟,我也曾寻过死,劝她她比较听得进。” 林阡点头:“洛轻舞寻死的起因,是因为一件事没做好,怕孟尝把她当负担……” “嗯。她口口声声说,祝将军到哪儿都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放心她的表现。她拖累了祝将军,旁人一定会笑话他们。”吟儿叹了一声,“我便劝她说,夫妻之间本该是这样,我之于林阡也是你之于祝将军,我这次随军而行,正是因林阡不放心我,所以走到哪里都要把我带着,你见过有人笑我和林阡么。洛轻舞说,断不会有人笑你们,只会羡慕你们。我说,那不就是了,其实别人也羡慕你们啊。再者,就算有俗人笑话,本也是无所谓的,他们要笑多是笑林阡去了,要寻死也该是林阡寻,凭何要我来代他死?” 林阡蹙眉咳了一声,也不知这丫头对着洛轻舞有没有真这么说。 吟儿续道:“我再爱他也不该代他死,相反我爱他就该代他活下去,就算不能活得像以往那么骄傲了,也绝对不能卑躬屈膝地活。别人越唾弃我,我心里越爽快:你们说我不堪吧,我偏偏就占着林阡呢!你们比不堪还不堪。” 他哑然失笑:“有人敢唾弃你?” “……只是个比方罢了!”她笑,“洛轻舞回来的路上问我,主母你说你也寻死过,却因为主公的话就参悟了。可我却不像主母一样,我不敢实话跟祝将军说。” “一定要教她说。”他肃然点头。 “我便告诉她,我之所以寻死都要跟林阡说,是因为我本就不敢自杀——有胆气活下去的人,才没胆子自杀呢!”她回忆说,“所以,我让洛轻舞以后每次想不开的时候就想想,活下去多好?有吃有喝有花养,以后等你想通了给祝将军生小孩,日子照样幸福美满。那时候你想死都不敢死了。” “祸兮福之所倚。洛轻舞要是一直娇纵跋扈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他知道洛轻舞肯对祝孟尝开口,吟儿的劝导已经奏效,所以站在祝孟尝的角度,不免有所庆幸。 这时时候也不早了,玉泽已经把新配的药送了来,林阡看吟儿精神不足,准她先喝了药再起床。 “盟主是否过于操劳?怎么脸色不及昨天的好?”玉泽问时,吟儿面上划过一丝羞涩,林阡也一怔色变,慌而不乱地把吟儿枕头加高:“定是昨天落到了河里去受了风寒……以后更要注意!” 吟儿不便反驳,鄙夷地瞪了林阡一眼,喝了药还是起身添衣了。 “主公……”这时有一队亲兵冲到屋外,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是风鸣涧的麾下,负责守卫蓝至梁所住驿站。因见蓝玉泽在此,这一队亲兵欲言又止。 “可是我爹娘出了什么事?!”蓝玉泽一惊,急忙问道。 “是蓝姑娘的兄长出了事!”那队亲兵在林阡点头示意之后回答。 林阡心一紧,金人到底还是穷则思变了——显而易见,在战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针对蓝家,所以阡才令风鸣涧保护蓝家人、命樊井防范住银月!却可惜,有个银月以外的奸细,对风鸣涧无法保护到的蓝玉涵下手——可想而知,风鸣涧最重视的人是蓝至梁及其十绝,蓝玉涵又是个纨绔子弟喜欢游荡未必能接受保护;而进入了石泉县,金国奸细就绝对不止银月一个了,这本就是个无法封闭的空间! “玉泽姑娘……”不巧另一厢,唐羽飞奔过来告诉蓝玉泽,在樊井大夫身边的玉泓,也一样出了事。此刻玉涵玉泓兄妹俩,都一样是中毒生不如死。 “金人有信留在了蓝公子房内,告知蓝大侠,半个时辰内,他必须和蓝府十绝一起,把破阵秘笈带到石泉县外销毁,不准有蓝家以外的人同去,蓝大侠他心急如焚,却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金人还说,若他有胆子偷换或抄录秘笈,他的子女们一定性命不保!”续来的亲兵话音刚落,玉泽已然决定要走,她鲜有如此焦虑,但出事的是她至亲之人! “慢着,你做什么!?”林阡一把攥住玉泽的手,直将她拉回止步。 “我要去见爹,若他情愿交出秘笈……我要陪在他的身边!”玉泽泪光点点。 “你陪他毫无意义,而只会白白送死!”林阡喝止。 “死有何惧……”玉泽潸然,挣扎着试图从他手中断开自己衣袖,“他们如果有事,我活着也是毫无意义……我现在,不过是为亲情而活……”说的同时,她见他仍不放手,唯能转头看向吟儿,这一眼,到底是羡慕还是绝望,或只是为了提醒林阡她已与他无关,又或是希望吟儿劝阡放手…… 吟儿知道,林阡对邪后和轻衣再无情,也抵不过他对玉泽万分之一的无情,因为他对邪后和轻衣从始至终都无情,对玉泽却是说无情就无情!一阵沉默,吟儿犹感揪心。 “不必自乱阵脚,我会与你们同去。”林阡放开玉泽的手,说一不二的口吻。 “可你……”玉泽凝噎,她想说什么谁都懂——可你林阡不是我蓝家的人。 “记住,你蓝家,早属我抗金联盟。”林阡说。 吟儿急忙点头,正待把夔州的旧事搬出来劝她说蓝家早就在盟军之中,然而刚一移步,竟觉得天旋地转,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毒愈发猛烈,看来要加重药力。”昏昏沉沉中,樊井这句话振聋发聩,直把吟儿从浑噩中震醒,醒来时还被林阡抱在怀里,看来没晕过去多久,环顾四周,蓝玉泽已经走了,可林阡却没跟去,显然是被突发状况的自己给误了! 吟儿心生愧疚,噙泪问林阡:“蓝姑娘她……?” “她没去。蓝至梁按捺不住,一早便出城换解药,她来不及陪同……我已加紧派风鸣涧前去,希望现在保护还不晚。”林阡赶紧安抚她,“樊井刚从蓝家那边来,玉涵和玉泓的毒很像‘血海棠’却不是,没有解药,生不如死,所以玉泽留在蓝夫人身边照顾他们。” “那便好……”吟儿舒了口气,却一瞬攥紧了拳,“一定又是那个银月!” 樊井微微一怔,看向林阡,显然有银月的事要说。 “吟儿的火毒为何加重?是不是落水所致?”在吟儿面前,林阡避而不谈银月。 “火毒加重……若非她忘记喝药,那就是主公不规矩了。”樊井直言不讳,林阡登时一愣,吟儿噗嗤一声笑起来:“某人不糊涂则矣,一糊涂就混账。”林阡蹙眉瞪她:“确实混账!”吟儿吐了吐舌。 出得屋外,樊井对林阡说适才被他制止的话:“我恐怕不止银月一个,她有一到两个合作者。” 林阡点头:“可有可疑的人物么?” “不知当讲不当讲……”樊井叹了口气,“玉泽跟着我好些年了,她的品行我也大抵清楚。可是越不像的人反而越容易是。况且柳峻是金南第四,蓝至梁从来中立——她确实有降金的动机。” 林阡一怔:“决计不会是玉泽。” “但为何她兄长和妹妹都出事,她却毫发无损,还赞同蓝至梁去销毁秘笈?我听说她从始至终,只字未提如何将破阵方法保住,却是在一味推动乱局的进展……”樊井说。 “只是巧合罢了。玉泽她不是这样的人。”林阡摇头,“推动乱局进展,是因关心则乱。” “但出于安全,请将玉泽撤换。毕竟主母的药由她经手。万一她对主母不利——她有害主母的动机。” 林阡色变:“她好不容易才开始走出阴影、学会面对我和吟儿,怎可以因为怀疑就撤换?况且在这多事之秋……那是对她的侮辱!” “可那是主母的性命!”樊井偏也固执。 “今次是我的错,不必迁怒玉泽。日后我必当不犯就是。”林阡说。 “如若主母真因玉泽出事,主公可不要后悔了。”樊井说。 “这样的男人,我便因你死了,心也甘了。”吟儿在帘后听到这争执的只言片语,一笑带过。 第679章 是耶非耶 大雨连绵一夜都不曾停歇,吟儿闭上眼听屋外声势,说从九霄到阶前,像是下了一路的砖,打天边来,盖了满地。虽是嬉笑,到也形容得贴切。林阡照顾她躺下之后,立即赶到城楼上去部署,无论直觉抑或经验,都提示他北斗七星的第四战将要接踵而至。 伫立城关,望雨水如柱,迟迟没有风鸣涧的报传,难料蓝至梁等人是和谁、在何处交涉。大约候到雨停,忽见数十骑平安归来,正是蓝府众人,不多时,风鸣涧等沿路护航的也都返回。蓝至梁脸上露着些许欣喜之色,手中攥着的看来就是解药了。 “盟王……老夫救子心切,唯能将秘笈销毁……”蓝至梁走到林阡身前来,欣喜之外尽是惆怅与愧疚。 “蓝大侠无须自责,时间紧迫,自是人命关天。你们能带着解药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林阡让蓝至梁立即离开救人,转头询问风鸣涧详情,风鸣涧说他们跟踪而去,一路都不见敌人的影子,却是被各种各样的标记引着,百转千回、越绕越远、越兜越偏僻,直寻到深林中最后一把飞刀插着的古树,那树旁存有一口井,井上面预先就放着两瓶解药,很明显是让蓝至梁把秘笈扔下那井里去。金人布局滴水不漏,交易到底还算公平,蓝府众人一路虽提心吊胆,却拿回了解药并没有一人折损。 “主公,我本想把那秘笈重新取出来,但思及主公嘱咐,还是以蓝至梁为先了……”风鸣涧说。 林阡点头,赞许之意。 “那井水一定剧毒,扔下去便毒毁了。”陈旭笑着上前来。风鸣涧一怔,一想也是。 “何况与风将军同去的,未必没有金人耳目。见风将军犯了规则,便有理由对蓝家不利。”范遇说,他所指耳目,必是银月以外的那个奸细。 林阡心念一动,深知玉泓的中毒定然是银月所为,而蓝玉涵的意外却一定源于这第二个奸细。兄妹二人中毒深浅一致,证明下毒时间吻合。两个奸细必然是互相串通,第二个应该也来自控弦庄、隶属银月;又或者为银月胁迫,跟齐锦一样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若来自控弦庄,则是在石泉县才来与银月会合,若非控弦庄中人,则是银月近期从身边发展出来的小人物,也就在樊井身边。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刚刚出现的,新人。 奈何这两种疑点,玉泽都全然具备——早不走出阴影晚不走出阴影,为何她非要在石泉县才来跟阡吟靠近?恰好玉泽又确实在樊井身边,难怪樊井要怀疑玉泽了。 但范遇说的条件,玉泽却正好不具备——玉泽没有和蓝至梁一起出城。想到玉泽可以洗清嫌疑,林阡不免有些欣慰:“范遇,如你所说,蓝至梁身边有金人耳目。” 范遇点头,分析说:“销毁秘笈的时候,金人不在,但会看着。谁会看着?——那个耳目,理当在适才出城的人之内。可以是蓝府十绝,可以是蓝家普通门人,也可以是蓝至梁自己。” “却还有另一种可能……”陈旭说,“未必不是金人采用的心理战。”陈旭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也许蓝家根本没有一个奸细,金人只为了吓唬吓唬蓝至梁而已。金人的意图只是秘笈的销毁,只要蓝至梁经不起吓唬,秘笈必毁。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料定必胜,未必代表有监视。 风鸣涧正待赞同,忽然一愣,如果陈旭所说是真,岂不是说主公输给了对方的心理战术?! 却听林阡朗声一笑:“若真如此,我对风师兄的指教可就真错了。”明明秘笈的销毁对盟军大不利,他竟还笑得这等爽朗,风鸣涧不明就里却也跟着笑起来,心道主公真是大将风度,分毫不在乎敌人的得逞与否。  那蓝至梁急匆匆地带着解药往驿站的方向直奔,却被临时接手蓝家人安危的金陵拦住:“蓝大侠,他们已被转移——您随我来。”蓝至梁一怔,想他们是金人下手目标自然要严加保护,不禁暗叹盟军谨慎,立即弃了随从,由金陵带着悄然而去,拐弯抹角,极为隐秘。曲径通幽,原是个寻常人家的后院里,一处难以察觉的地窖。 这一路金陵都对他简要述说了蓝玉涵和蓝玉泓的伤势,“趋于稳定,有苏醒之态。”除了蓝夫人和蓝玉泽照看之外,地窖里面没有一个外人。但地窖外面,这户寻常人家的后院里,看似没有防御,实则却是陈静、洛知焉、宋恒、杨宋贤四大高手皆在,当然,全是乔装打扮了。如此严谨,敌人绝无偷袭之机。 打开地窖的开关,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去,光线对流,尘埃交错。蓝至梁觉得,真像大理蓝府的地道,有一种家的感觉…… 蓝府地道,又到底是谁的最眷恋…… 半柱香前,玉泽也是这样,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蓝至梁和十绝的安危,林阡却并没有忘记给以他们三兄妹和蓝夫人如此多的保护。这样的保护,玉泽明白是最正确的,虽然地窖里没有一个兵卫,没有一个军医,只有他一家四口,每隔一段时间,宋恒才会下来看情况,但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种保护才最安全。 是的,只要多忍半刻,都可以杜绝任何外界的刺杀,可是—— 万一裂痕是由内而生,这样的防范格局恰恰完全错误! 身经百战如林阡,其实在寒潭就遭遇过杨致信用他林阡的防范来为难他的经历,可林阡终不曾想到,这密室里的蓝家兄妹,明明互相之间有骨肉亲情也能够——自相残杀! “玉泽,你来了。”柳湘在外面煎药,玉泽点头,安慰了母亲两句,又绕了两个弯,走向黑暗的至深处,推开门……却不禁被面前这一幕惊呆了! 玉泽看到了一幕怎样的情景!竟是刚刚苏醒的蓝玉涵,满目悲愤地直冲到还即将醒来的蓝玉泓身边,拼尽全力想要扼死她! “哥哥!”玉泽失声惨叫,没想到第一幕就是这种场面,慌不迭地冲上前去要将蓝玉涵拉开,然而蓝玉涵力道如此之大,猛地一把将她推开老远,直撞在内室墙壁上,鲜血登时顺着玉泽的额角流下。蓝玉涵没有吼声,眼神却猛毒得像一只野兽,只瞪了玉泽一眼,又回身去要掐玉泓。 “哥哥!”玉泽大惊失色,方一起身,就头晕目眩,摔倒在地,无力动弹,只是模糊之中,看玉泓就快被玉涵扼死,玉泽护妹心切,挣扎着挪动过去,抱住蓝玉涵的双腿——蓝玉涵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两眼喷火,仿佛玉泓不是他妹妹,而是他仇敌?“哥哥!那是玉泓啊!是玉泓!”玉泽拼命喊着,却几乎没有作用。 玉泓也悠悠醒转,喃喃念着:“哥哥……” “哥哥……”玉泽支撑站起,拖住玉涵手臂,一味要将他拉开,蓝玉涵愈发愤怒,看她阻挠他杀玉泓,竟神志不清地要先将她杀死,所以放开被他压在身下的玉泓,掉转身来双手一把拧住玉泽的脖子,他目露凶光,表情狰狞,显然过于狂躁,这双手的劲力如此蛮横,竟将玉泽整个人都按倒在地不能动弹,玉泽被他紧紧掐住,半刻就已经窒息,强力笼罩之下,她一个弱女子当然挣扎不得! 蓝玉涵狠狠凝视着玉泽,看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而她流着泪的眼睛,依稀哪里见过,可是完全记不得了……是以再不犹疑,继续疯狂地要置她于死地! 玉泽无法呼吸,也根本求救不得,僵持片刻,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680章 阴阳恶锁 多年以前,同样也是在一处充满谎言和欺诈的地道里,同样也是身不由己的宿命,同样也是有蓝玉涵和她姐妹二人,却有一丝温馨和甜蜜,却有一种冲破黑暗的希冀,却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却早已不属于这个故事…… 玉泽呼吸和温度一起流失,想他和忘记他一样辛苦……她早就失去他了,所以这些年活得行尸走肉。她因为爱他才想走出这个阴影,他的影子却充斥着这个行尸走肉的生活。时而以为自己释然了,后来却又发现自欺欺人。痛苦反复的日日夜夜,原来可以被哥哥的双手扼紧而结束。所以闭上眼睛,结束这个轮回也罢…… 耳边最后留存的,是玉泓清醒之后的惨叫,和哭喊,玉泓终于苏醒过来,见玉涵要杀玉泽所以想救,可惜刚一挪动便从床上一头栽倒,滑落在地,虚弱地掉出几滴泪来,又竟要昏厥过去。 柳湘闻声冲进来,看蓝玉涵回身要杀害玉泓、而一旁玉泽倒在地上形似气绝,不禁又惊又急,哀叫一声冲上前去直要将玉涵拉开,玉涵却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一脚狠狠把柳湘踢翻过去,救女心切的柳湘,脑子里一片空白,恰看到玉泽面无血色,一时悲从中来,搬起给他兄妹煎药的罐子便往蓝玉涵的后脑砸去!初时玉涵还不知痛继续杀玉泓,柳湘又歇斯底里闭上眼睛猛砸了不知多少下,不知多久……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见蓝玉涵口吐白沫倒毙玉泓身上,头上满是鲜血,已经死去多时。 “玉涵……玉泓……玉泽!”柳湘霎时知觉恢复,惶恐地看着自己罪恶的双手,望见同样昏死着的玉泓和再远些生死未卜的玉泽——惊呼一声,彻底崩溃,这时地窖外面,传来蓝至梁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被无助、绝望、痛苦、慌张一时霸占了全部的柳湘,拾起地上还沾着蓝玉涵鲜血的药壶碎片,直刺向她自己的胸口…… 啪一声响,蓝至梁手里的解药直直坠在地上!可想而知,拿着可以救命的解药回到地窖、却看到全家人都倒在血污与狼藉之中他是怎样的心情——蓝至梁一声惨叫,瘫倒在地,他惊恐啊!惊恐得不知是梦是现实! 陪同而来的金陵亦是大惊失色,慌忙去看这几人生死,蓝玉涵定是死了,谢天谢地蓝玉泓和柳湘都只是晕厥,金陵再走到玉泽身边,只见她一动不动、了无生气,脖子里还有明显的淤青,额角上血已干了。 金陵心里咯噔一声,尚未探蓝玉泽鼻息,却被闻讯而来的一个人无礼断下。金陵被他发狂般一把推开,一个踉跄险险没有站稳,她初以为是宋恒,定睛一看却是杨宋贤! 此刻他一改平素嬉皮笑脸,竟满面都是焦急之色,旁的人一概不管不顾,只把玉泽一个抱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直接往外冲,口中匆忙喊着“军医”。金陵虽与宋贤不熟,却也到底知道发生了什么,缓过神来,叹了一声。  这一回合,又是金人胜出。他们的主帅,不是仆散安德那种明枪,而是银月这种暗箭;林阡最该防的,不是北斗七星那种劲敌,而是银月设定好的自相残杀;银月没想过要取蓝至梁性命,却恰恰是对他攻心…… 猝然之间,柳湘带着满腔的罪孽感发疯,蓝至梁心灰意冷消失得无影无踪,蓝府十绝在没有破阵方法也没有凝聚力的此刻,已经从对战北斗七星的中流砥柱变成微不足道。蓝氏的门人全身缟素,为他们唯一的少主人戴孝。也仅是差一点,还要再给玉泽加一口棺材了。 死里逃生的蓝玉泽,苏醒时重新看见林阡,终于放弃清高流露脆弱,愁郁和哀伤填满了眼角,没有说一句话,却问完了所有想法……林阡其实都看懂了,也痛彻心扉,也于心不忍,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只肃然对她摇了摇头。无声之中,玉泽看懂了林阡的回答,苦涩的泪水,瞬间就湿了衣襟。 “蓝姑娘,何以至今看不穿?”金陵见无一人在侧时,问。 玉泽面色苍白,转过脸来凄然看她:“厉夫人……” “我也是不让须眉,但我与林阡可般配?”金陵梨涡浅笑,玉泽不禁语塞。 “厉风行英雄豪杰,然他妻子舍我其谁?”金陵再问,玉泽一怔。 “凤姐姐的厉风行,定然及不上我的厉风行。所以蓝姑娘的林阡,也一定不会强过凤姐姐的林阡。”金陵以此为喻,玉泽听着听着,不免心中暗服。 “蓝姑娘正在一点点地好起来、走出来,勿被这次的意外打断、击败。”金陵莞尔一笑,“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蓝姑娘最终突破心中魔障,获得今生幸福。”  虽蓝至梁万念俱灰跌毁了解药,蓝玉泓却奇迹般不药而愈。为此林阡询问樊井,樊井说这必然和蓝玉涵的死有直接关联—— “试想蓝玉涵在临死前为了缓解痛苦,为何一定要杀死蓝玉泓……便就能解释为何蓝玉涵一死,蓝玉泓就不药而愈。”樊井说。 “他二人所中之毒,原来是相互克制?”林阡领悟。 “应当说……是‘此消彼长’。”樊井答。 “一方的痛苦,能够使另一方轻松,一方的死去,能够使另一方解脱。”金陵会意。 “好毒辣的手段。”陈旭点头。 “若是一对无私之人,则必然会自我牺牲;可是一对自私之人,便会自相残杀;如果一强一弱,那就是今天这种局面。”范遇叹了口气。 林阡被一语点醒:“齐锦……”他想起齐锦,隐约明白齐锦可能就是范遇话中那无私之人,为了她的丈夫孩子而甘心受制于银月,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 樊井又说:“玉泓醒来的时候说,她昏迷之时,只觉手腕上像被什么紧紧缠住了一样,越缠越紧,无法松开。” “手法像王淮的索命环,毒性如秦毓的血海棠,兼具了两者之长处——必然是银月的阴阳锁了。”林阡说。众人一听皆称是,原来传说中控弦庄庄主的武器阴阳锁是这样杀人,如斯毒辣。林阡想那夜在死亡之谷听见的银月应只有十几岁年龄,竟三番五次地从计谋上完胜了自己,不免叹完颜永琏用人得当。 唐羽听他们讲完,正待跟兰山说些什么,却看兰山低头若有所思,没错,兰山脑海中想的就是这“手腕上像被什么紧紧缠住了一样”的感觉,便就在贺若松出事的前后自己明明有过……一想起父亲明明答应自己却失信,兰山总是有说不清的怀疑和感伤。 唐羽看她面呈忧愁之色,想了想也就没跟她讲宋贤的事,毕竟宋贤狂奔着把玉泽抱出来的情景只有寥寥几人见到罢了,说出来岂不惹兰山更伤心。  只缓了一个昼夜而已,敌人便又齐齐杀了过来。北斗七星第四次在关前布阵,这回连战书都没下——是情知没必要下! 刻不容缓,形势危殆,从饶凤关往下望,敌军可不止区区七个人了——而是九十八人! “也是北斗七星阵。”陈旭解释说,这九十八人,是以每七人一组,布成十四个北斗七星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一个大北斗阵,两个大阵一正一奇,互为犄角之势。当然,贪狼、巨门、禄存、廉贞、文曲、武曲、破军那七大高手,也都一定还在,等着迎接他们在石泉县完美的落幕。 这训练有素的九十八人大阵,框架正是由慕二的死忠们填满。林美材一眼就看见了阵中的慕二,此刻四目相对,林美材满脸鄙夷之色,慕二则因慕三之死而恨意更甚。 洛轻衣和林阡相视一眼,皆已明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仆散安德和慕二没有合作揪出落远空,原是要加紧时间合作成这种决胜阵法! 其实,也确不该高估慕二了——慕二并不知道仆散安德的任务是“肃清”,慕二也甚至不知道“北斗七星中有内鬼”!仆散对慕二一直是有所保留的,慕二也未必会把洛轻衣被救的全过程和盘托出。魔人和金人,不可能推心置腹。 而仆散安德,至今也没真跟北斗七星撕破脸,表面上还在说“你们的心腹之中有内鬼”,所以断然不可能跟北斗七星七个人直接说:揭开你们的衣袖,让慕二检查是谁救了洛轻衣。 再者落远空也真是个神人,在北斗七星之中造就了这么多个嫌疑犯。 所以——落远空目前依旧是安全的。 但林阡有一点不能想通:落远空为何要冒着风险救轻衣? 虽然第二战情势凶急、洛轻衣的回归能够解困,但冒着风险救洛轻衣的举动,不符合落远空的一贯作风!因为曾经的川东之战,盟军的形势比这还岌岌可危,也没见落远空通风报信过半次。 落远空应该邪恶到底,哪怕把程宇釜、陈静、洛知焉全部迫死了一个个地送到了鬼门关——哪怕连主公林阡都死了!落远空都应该还让人看不出善恶才对! 冲着这一点,林阡都还不能完全为落远空放心:希望他自己心中清楚,他救洛轻衣的举动,为他自身埋下了隐患…… 而此情此境,城关上几乎每个人都有泰山压顶、千钧一发之感。 北斗七星阵本身就是无法破解,如今等于有十四个北斗七星阵,威力被撑涨了岂止十四倍! 所有人心中都横着一个念头:蓝府十绝不再,该要如何破阵?! 第681章 天罡北斗 危如累卵,燃眉之急。林阡却不曾流露一丝惊惧之色,大势本就在他意料之内。 正待发号施令,竟见一人撑着雨伞、气喘吁吁地冲上了城楼来,靴子上满是泥泞,不是吟儿又是哪个? 林阡心中一颤。且不说现在下着大雨,她本该留在府衙里休息。 “你怎么来了?”他虽未移动一步,眼神却完全定在她身上。 “如果要以七化七,我可以上去打!”她收了伞走到他的伞下,鬓发凌乱来不及梳理。 “我说过与你无关。”他摇头,拒绝。 “若是你昨日陪蓝姑娘一起走,就未必发生地窖里的惨剧。受了我的连累,怎会与我无关。”她攥着惜音剑,逞强,“我已经好了,不信你可以……”话音未落他长刀已经出鞘,她不攻自破连一招都架不住,被他连人带剑砍在城墙上,听他厉声喝斥而不能动:“这也叫好了么?!” “可以救吴曦和他身边的很多无辜,也可以帮县里的百姓们脱困……就算没好,就算受伤,也值得了。”吟儿噙泪说,显然是听过他们分析、知道这最后一战只要仆散安德打得满意就能皆大欢喜。 “说的什么胡话!”他冷冷按下她的剑,压低了声音深情看她,“吟儿,你说值得,我不舍得。” “然则……这一战,必须打得符合仆散安德的心理……”吟儿听得感动,却仍意欲上阵。 “又说混账话。这是我的地方,凭何要照着他的想法打。”林阡微笑拭去她的泪,“吟儿,我向几人低头过。” “可是,吴曦……”她投鼠忌器。为了那个素昧平生的吴曦,盟军累战连败,连胜都胜不得! “照着我的想法打,吴曦也一定能回来。”林阡说。 所以在那九十八人冒雨列阵之时,他还如往日一样的指挥若定,祝孟尝、向清风、宋恒、杨宋贤依次得令而去,依稀他的大局是部署了很久。吟儿看着他安之若素的侧脸,如坐针毡的心情才终于缓了。 林阡再看向风鸣涧、金陵、洛知焉、陈静、洛轻衣:“片刻后听陈军师号令,随我一起闯入这北斗七星阵中。” “主公?”众人又惊又喜。 “我先前与主公所说的应敌之策,只是对应于七个人的小阵……不知可否破这九十八人的大阵。”陈旭尚带着一丝的不自信,低下头去。 “一样。”林阡说时,陈旭一惊而抬头,续听林阡道:“你且按你的想法,不必动摇分毫。” “岂不是要铤而走险?”陈旭一愣。 “陈旭,我在阵中。”林阡淡然一笑,按住他肩。 陈旭点头:“那便等这阵雨过去,以防破阵的兵将们看不清我令旗。” “劣等的魔兵,尽管交给我。”林美材说,她的慑心阵迷魂阵,对付北斗七星不行,但魔兵之中,一定有人水平不过关,足以她来对付。 群雄斗志高涨,只待雨势减弱些,立即就出关应战。因目前大雨滂沱,咫尺内不辨途径,更何况破阵时需靠陈旭指令,稍有差池可能都不得破阵。 却恰在这时,听得谁惊呼一声,循声看去,只见那九十八人阵前,貌似有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冲着那如火如荼的北斗七星大阵径自走了过去…… 是报仇么?还是送死?蓝至梁…… 是同归于尽吧…… 玉涵,玉涵,爹错了,不该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为了事业东奔西走忘记塑造你的品格,不该在你从小到大的每一个时刻都在骂你不争气,不该宁可去宠爱徒弟都不肯正眼看一看自己的亲生儿子…… 混乱中,蓝至梁已分不清颊上的是泪还是雨,泪和雨却一样污浊。 城关上群雄皆惊,万料不到会有谁在此刻应战,不,是寻死!而众所周知,谁若先进去了阵中,阵法一旦合上就别再想等外援……换句话说,现在蓝至梁上去了,盟军就来不及再有思考的间隙——等雨停?慢慢备战?决定权在谁的手里?! 一个瞬间而已,是金人的绝佳机会,也是对宋军良心的考验。  眼看蓝至梁一步步接近这战意还在不停撑胀的北斗七星阵,而盟军根本还没有备战的打算……可蓝氏一家短短一夜的悲惨遭遇,还不是为了盟军和金人的这一战?! 要报仇不该是蓝至梁一个人报,要承担也断断不能是这样承担——蓝至梁绝对不应当死,但蓝至梁一个人引起的意外,也不能令千疮百孔的抗金联盟冒险! 事发突然,林阡却当机立断:横竖那破阵方法,都该由我林阡来试验! 当慕二的剑毫无悲悯地直刺蓝至梁咽喉,磅礴的雨幕内,并没有慕二期待的血如泉涌喷溅而出,而只是一阵凌厉的狂风与一道迅疾的弧光——见只见林阡从城楼直接飞身而下,轻飘飘踩踏过外围几个等闲魔兵的头顶,长驱直入这北斗七星大阵,饮恨刀强势断开慕二此剑,提携那蓝至梁撇在他林阡身后。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 运筹时是盟军诸将对七人,决胜时是他一个对九十八人——但他的胜算,决不因形势改变而减弱。 刀落时,水扬起了几丈,击得这个最近的小剑阵好一番动荡!他林阡要的,只是战斗的酣畅淋漓,和凯旋的干净利落! 慕二剑尖震起,虎口发麻,不及回神,已被他又一刀削了过来,慕二慌忙招架,犹感吃力,但慕二,不过是被削的七分之一而已…… 一不留神,林阡已有闯破此阵之势。但北斗七星阵却真是名不虚传,不消半刻威力又重新填补,决不允许林阡轻易就突破。 林阡知这天罡北斗,比先前黄鹤去的万人啼血阵还不容小觑,久而久之亦颇觉阻力雄浑,他要带蓝至梁走出去,一把刀根本不够打,奈何手腾不出空,唯能连腿脚也同时上。 雨还未小,诸将在城楼上旁观,乍见阡一心多用,初始还为他捏了一把汗,继而见他凌驾于一群魔人之上,一足飞旋扫七人,一刀横掠断七人,一袖狂放再淹七人,虽不曾破阵而出,却打得那战局更加模糊不清、混乱不堪,到最后只能见雨柱横冲直撞、水龙上行下窜,那所谓的一个大奇阵,四面八方都像被饮恨刀锋裹了起来,随心所欲,该抬高就抬高,想碾低就碾低。此情此境,贪狼等高手所在的大正阵必然要来救。 林阡嘴角一丝求战的笑。那最正宗的北斗七星,才是他可以放在眼里的高手。此刻,对贪狼等七大高手的战,已经绝非单纯的比武,或什么金宋荣耀的竞争,而前所未有地搭上了太多名将和无辜的性命!所以积累了林阡太多的愤怒,与心血。一出手就要风云变色、天地无用。 那炽热、狠绝、淡定也不可一世的眼神,贪狼等人看到时都觉一凛,毛骨悚然。 九十八人的噱头,竟不是北斗七星的造势,而是他林阡的预热! 第682章 乌云噬星 从魔兵打到金将,从奇阵打到正阵,从边缘打到核心,到处是喊杀沸腾,到处是剑势激越,到处是战力凶横,于豪雨中前仆后继、虚实交迭、此起彼伏……却也到处可见饮恨刀之寒光,到处可听饮恨刀之浑厚,到处可感饮恨刀之神威,那到底是天降暴雨,还是饮恨刀的色彩,所向披靡,无处不在! 无法预知林阡怎也会有破阵之道!他挥刀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目光如龙,如此痛快斩杀,与蓝至梁那繁复的破阵方法看似大相径庭,却好像又掌握了蓝府十绝破阵手段的精髓,故而所遇阻碍能迎刃而解并且越来越快……贪狼等七大高手暗叫不好,更甚至,在见到他的第一刻便已经被他气势赢了。 实则在慕二引邪后去野郊会面、却触动百余魔兵与阡混战那天,林阡就已经看见过这九十八人大阵的雏形!仆散安德大概不会想到,他与慕二的秘密合作,会因为慕二对林美材的眷恋,而在合作初期就展现给林阡看过…… 有时候看一群拙劣的人使用高招,偏就能够看出些破解此招的方法,再以此对付高手——高手低手,本质一个道理。林阡当时,虽不知那就是天罡北斗阵,却总会在脑中逗留些感觉,临阵之时,留三分心,自是熟稔,渐渐了然。 尔后蓝至梁按破阵秘笈发号施令,又教林阡看出个中的些许奥妙,陈旭与他探讨数夜,大抵分析出蓝府十绝的破阵之道,乃是“分破魁柄”。 北斗七星七人,贪狼居天枢位,巨门居天璇位,禄存居天玑位,文曲居天权位,此四人,组成斗魁;廉贞居玉衡位,武曲居开阳位,破军居摇光位,此三者,组成斗柄。 当日,蓝府众徒配合无间:以十绝去围攻“斗魁”的天权位,同时其余门人牵制“斗柄”的玉衡位,即“分破魁柄”之战术,终将那北斗七星剑阵攻破。试想一个再高明的阵法,被从内部拉扯成两块,切中肯綮分割瓦解,如此撼动,怎可能不支离破碎。 “这北斗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居于魁柄相接之处,故而地位最为冲要,一般都由武功最强之人承当。”此刻陈旭在城楼上对吟儿等人解释,为何蓝至梁的破阵秘笈最看重天权位和玉衡位。 “天权位是最冲要——这么说来,北斗七星武功最强的,是这位‘文曲’。”吟儿点头,目不转睛。雨势渐弱,可看见林阡已经打到了上回十绝打的位置,正是文曲所在。 “而斗柄中玉衡为主,重要性仅次于天权,由武功第二强之人承当,即为‘廉贞’。”陈旭说。 “蓝府门人可以‘分破魁柄’,但将军该与谁人配合?将军打斗魁时,若斗柄从后牵制……无人可帮将军。”范遇有些隐忧。被范遇言中,林阡打文曲之际,廉贞连忙前来扑救,斗魁四剑刚有乱之趋势,斗柄三剑就围袭而至。分破魁柄之战术,于林阡而言似乎无用。 城楼众人,皆看见北斗七星一剑化七,七剑合一,也都知那阵法素来“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高手承当时,可化神为烬。纵使林阡饮恨刀入境,也奈何不得这种厉害,久而久之,仍被牢牢困于阵中。核心八人战力都在极高,其余魔兵彷如星辰被隐。 其实,九十一个魔兵,已经被饮恨刀锋吞噬,毫无作用了…… 所以当此时,旁人都在担忧或期待林阡,城楼上就一个吟儿忽然轻笑:“真是乌云!” 陈旭听时还不理解,范遇倒是意会了出来:“到底还是乌云噬星了。” 诚然,北斗七星串成北斗星座,连绵不绝,无懈可击,无本无末,难测难防,困住林阡与蓝至梁已是半个时辰开外,可惜的是,他们终究不能击溃林阡,唯能与他饮恨刀继续僵持。林阡虽然被困,却也立足不败,久之,吃亏的还不知是谁。 关前战局,形势一直紧迫,被吟儿这么一笑,城楼上气氛登时也轻松了不少。  “奇了……”林美材观战良久,蹙眉说了这样一句,她知晓林阡占据主动久矣,奇却奇在一直停滞不前,似乎没有尽到全力—— 凭饮恨刀的实力,原可以抵得上蓝府十绝合作而出的总和,而林阡本身又恰能一心多用,无人配合又如何?长短刀并用有何难?“分破魁柄”战术看似无用,实则根本是有用的!现在林阡已经打过了九十一个杂碎,最艰难的关卡其实早过去了,只要择文曲、廉贞两个重点打败,立马可以从阵中透出! 只是,要将文曲、廉贞两个重点打败,意味着饮恨刀中的一切强力,将直往这两个敌人灌进去,不平衡的待遇,会使文曲和廉贞重伤、另五个则毫发无损——林阡自然不可能这样打,七分之二的可能会把落远空杀了,七分之五会给落远空留后患。 “林阡,可信了么,我北斗七星阵,没有破绽,无懈可击!”贪狼哈哈大笑,还以为林阡真的是因为找不到破绽。 “未必要从破绽入手。”林阡笑了一声,“打败一个无懈可击的阵法,岂不是更加酣畅淋漓!?” “你到试试!”廉贞大怒,一剑猛向他腰间打来,林阡侧身避过反手即砍,武曲当即挥剑格挡,断开饮恨刀攻势,面上带一丝冷笑,同时破军也补了一剑,代廉贞直取林阡要害,从出鞘到被饮恨刀驳回,破军脸上,全然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之色。 “刀法如斯,游刃于三剑之间。”文曲发自肺腑赞了一句,趁林阡与斗柄三剑纠缠,骤然从天权位出击,林阡专心接了他几剑,心知他承当冲要实至名归,文曲此剑,真是北斗七星武功最强!与他正面交锋之余,阡有十数次差点被斗魁四剑得手,谁最厉害,一目了然。 好不容易才争得半刻间隙绕开文曲,面前站着个满脸诡笑无时无刻不在笑的禄存,一边笑一边往林阡挥剑猛斫,另一边,面目慈祥的巨门,也端的是人不可貌相,剑术歹毒、痛刺急扎…… 无论与北斗七星中的哪一个正面冲突,另六人都必定要群起而攻,林阡这样逐一去打,必定是自讨苦吃。林美材旁观之际,不懂为何林阡要放弃更好的战术、反而选择一个个地打过来。洛轻衣猜出一二,林阡此举不是为了破阵,而是为了确定:落远空究竟是谁…… 没错,一个个地打过来,不是为了破阵,只想在破阵之前,借着战斗的名义,近距接触这七个人。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悄然完成一次他与落远空的见面。没有语言的传达,只有剑与心的交流。 即便“落远空究竟是谁”对林阡即将采用的破阵之术而言,实际没有任何影响;即便落远空向来是独自行事,跟主公都没有亮过面貌——但林阡深知,今时今日其处境不同以往,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尽快掌握其真实身份! 逐一打完此七人之后,掌握了他想要的一切,再破阵。 第683章 以主驱奴 天罡北斗阵越缩越小形似将蒸发,威力却越来越猛更如要爆裂,剑浪几近形成了一个立体的星河漩涡,绕着林阡毫无规则地乱转,快到令旁观者眼花缭乱。吟儿头晕目眩,想看而不得不捂住眼睛不去看! 林阡在阵中久了,却是已经适应,驾轻就熟,毫不吃力。天罡北斗阵愈团簇,愈说明被饮恨刀所控。虽北斗七星七人实力逐渐强劲,这剑阵形态却被他尽收眼底:果然阵法高深莫测,可惜,破立一线之间,生死一笑之间。 城关群雄,能看的都是目不暇接、凝神屏气,就算一知半解的人,都预感结局定要来了——乱成这样再不结束,这九十八人估计要全体挤死,林阡和蓝至梁自也活不了命。 是林阡引起的大乱,显然结束权操之在他。 当此时,陈旭惊见林阡并未抓住北斗七星破绽从魁柄瓦解,而是果真如他适才放话,在北斗七星“无懈可击”的状态下、携饮恨刀抢占了另一个位置,以此战术寻求破阵。那个位置,看似平凡无奇,却在林阡占据之初便令北斗七星缚手缚脚,久而久之,七星合作疲弱,剑意失去自由,威力无法施展…… 立分高下。 “莫不是‘北极星位’?!”陈旭一惊,大喜过望。 一目了然,胜败真就是一个瞬间、一个北极星位的占据。城楼上群雄鸦雀无声,都喜出望外又怕这胜利只是虚妄。吟儿移开手远远望去,她知林阡未必懂这叫北极星位,但一定是在临敌之时发现了这个位置内藏玄机。然而,要发现这样的破阵之道,需赴险岂止一次!他适才真是跟九十八人都交过了手,才确定了这最终的战术锁定胜局啊…… 纵横间,风云灭。好一双饮恨刀,打得北斗七星是落花流水共添悲,这七个人的灾难,当然七个人平摊。 前三战,战术分别是“以七化七”、“兵如蝗集”、“分破魁柄”,这一战,战术则是“以主驱奴”,一对九十八! 战不多时,天罡北斗自七星开始分崩离析。九十一魔兵落荒而逃,七大高手受伤倒地,眼看林阡立即就要透阵而出,却在此时,蓝至梁未跟上林阡脚步,一个踉跄,摔在武曲身旁,惊醒之时,才知逃命,为时已晚。武曲目露凶光,一剑当头落下! 林阡不假思索回头去救,与武曲打了个照面,一边扶起蓝至梁,一边顺手就出刀往他头上打。武曲速度迅疾,当即侧身一闪,那一刀虽未打到他,刀气却十足灌进他肩头,武曲惨叫一声负痛倒地,倏忽竟不省人事。 北斗七星另六个看武曲身受重伤,慌忙要过来看他,可看见林阡在此,无一人胆敢移步——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战后之战,将北斗七星的未来完全打破,试想武曲若是死了残了,六个人还有什么剑阵可言,还称什么控弦庄的杀手锏!? 林阡带蓝至梁离开核心径直打出阵去,一众魔兵早就四散逃开,盟军在饶凤关下已然相迎。林阡表面虽不动声色,也知最后这一刀根本画蛇添足——如此意外,真正没能对北斗七星一视同仁,定然会加重仆散安德对“北斗七星有内鬼”的疑虑;而武曲生死未卜,北斗七星名存实亡,更加会加速仆散安德对他们的肃清…… 一回到城楼上,林阡当即命人来给蓝至梁压惊,玉泽玉泓一同上前来照看父亲,蓝至梁魂才附体,老泪纵横,环顾四周,问出一句柳湘在何处,玉泽玉泓看他开口说话,方才放下心来,搀扶他下去见柳湘了。 林阡走向迎面而来的吟儿,笑叹了一句:“今次饶凤关之役,可真是天助金人。” “既然天助金人,那天便助金人好了。”吟儿因阡而狂气回归,战前的脆弱早扔到了九霄云外。 适逢天罡北斗七零八落,饶凤关下又有几支宋军凯旋,群雄喜见向清风、王大节等义军或官军一起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入关,马上人虽然衣冠落魄倒也精神抖擞,自然是兴州军的新都统吴曦。他,终于上任了。 “我等破阵之时,你们与王大节、向清风会合。他二人营救吴曦,你二人打仆散安德。”这就是林阡对宋恒和杨宋贤的嘱咐。北斗七星来饶凤关挑衅的时候,吴曦身边只有一个仆散安德,那是盟军和官军最好的救援时机。 当敌人的主力全在阵前被阡牵制,仆散安德再强也猝不及防、寡不敌众,被宋贤和宋恒打败,自是没有悬念。吴曦拾了一条性命归来,也全赖向将军和王大节的不辞辛劳,今后盟军不必再投鼠忌器,更何况北斗七星剑阵已被攻克! “曦侄。当心。”却看扶着吴曦下马的并非王大节,却是另一个称呼吴曦为侄的官员,问了左右,才知是吴曦的四叔吴摠,一路过来叔侄俩相当亲热,吴曦几乎不曾给过王大节半点好脸色,表面上看好像吴曦是被吴摠所救似的。吟儿听人八卦过吴曦和吴摠叔侄不和,现在看见吴摠媚态,自是鄙夷。 看吴氏后人归蜀,百姓们夹道欢迎,拍手称快,吴曦脸上才有了些欣喜之色,跟林阡等人感谢寒暄了几句。初次见面,教人感觉他在张诏之下、郭杲之上。至于内涵,还待日后相处了。  “仆散安德吃了我一剑,不过还是被他跑了。”吴曦离去后,宋恒上前对林阡复命。 “怎么?”林阡看向杨宋贤,“你二人合力,不可能不将他拿下。” 杨宋贤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离开人群说走就走。林阡自然不明就里,宋恒答说:“有人出手救了仆散安德……好像是个女子。” “难道是她……”林阡一怔,银月么? 这女子煞是机警,该蛰伏的时候绝对蛰伏,却在他布局杀敌的时候找准了间隙出去救人。他事先没想到银月会有这个胆量去救仆散安德,所以百密一疏没有嘱咐樊井留意。 银月她,显是在林阡调兵遣将之时,体会到了林阡的意图,仓猝间来不及传递号令,是以和向清风等人同时去找吴曦,此刻向清风回来了,银月当也是回来了……想到这里,林阡为这女子的才智、机谋和胆量,捏了一把汗。 “银月?她为何要救仆散安德?”吟儿压低声音,奇问,“你们做细作的,不该能不出手就不出么?藏住身份要紧,何苦还要救人?” 这个问题,林阡也很想问落远空。 适才交手之际,林阡当然已经找出了落远空,也告知落远空警惕完颜永琏对控弦庄的肃清,并对落远空说他不该救洛轻衣。时间紧迫,只容林阡说,没容落远空答。 却听宋恒又嘟囔了一句:“感觉仆散安德好像认识那女子,昏迷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可惜那女子只给了我几个暗器就匆忙走了,武功路数没看得清……” 吟儿低声轻笑:“难不成是一对情侣?” 林阡一怔,蹙眉思虑:未必不是。 如果真的被吟儿猜中……就有三根线值得重视: 一,落远空和洛轻衣,会否也是相近的关系?是否需要为他们掩盖,有没有调查的必要。 二,银月的真实身份一定早已被金人销毁,但仆散安德却可能认识她,会否可以从仆散安德的过去来推敲银月的出处。 三,既然银月和仆散是情人,完颜永琏为何要用仆散来与她合作?是对银月足够自信、还是为了试炼银月的定力?银月出手救了仆散,岂非辜负了完颜永琏的苦心。 这三根线也许都微不足道,却要么会导致落远空死,要么会导致银月死。 暗战一触即发,定当小心落棋,一着错,满盘输。 第684章 一往情深 “阿雪……阿雪……”昏迷时,仆散看见个熟悉的影子在面前晃动,下意识地去攥紧那个人的手。那女子似要松开,却终于放不得,只能任由他捉住了片刻,片刻过后,又欲挣脱,煞是决绝。 “……我糊涂了……阿雪已经过世九年了……”仆散安德忽然恢复知觉,逐渐睁开眼醒了过来。那女子始终不言语,只匆忙给他裹伤。然而,为何竟这么相像,尽管蒙着面纱,尽管隔了九年,感觉却如此亲近?仆散想,阿雪要是没有死,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 “洛轻衣的回归太轻易,落远空定就在七星之间。此战若天罡北斗惨败,请仆散将军立即肃清。”那女子说完,仆散一怔:“原是银月姑娘……”银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何以这双眸也如此像她!他猛地一惊,不禁一把握住她的手:“阿雪?真的是你!?” “仆散将军自重。”银月摇头,仆散脸一红,松开手。银月叹了口气站起身:“南北前十和控弦庄,怕是全被林阡所灭。将来,王爷只能靠你们十二元神了。” “控弦庄……灭?怎么,天罡北斗阵会被破?”仆散一愣。当时,饶凤关之役正在僵持,他不解银月为何不相信控弦庄的实力。 “我出饶凤关时,林阡已在部署,他是怎样的人,你该和我一样清楚。”银月冷冷说,“控弦庄出道最晚、倾覆最早。这个仇,我迟早找林阡报。” 仆散听完,正待问她些什么,抬头一看,银月已经走了,匆匆忙忙的作风,真不像那个慢慢吞吞的阿雪。 阿雪,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被王爷赐婚给他、却在十岁那年被急病夺去性命的阿雪—— 楚风雪。 楚家三姐妹,被王爷收养的时候,楚风流七岁,楚风月五岁,楚风雪刚刚出生,是最小的妹妹,也同时是遗腹女。她们的父亲,正是控弦庄赫赫有名的“楚王孙”三大高手中,大哥楚天阔——当年遭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引起了后来王淮对孙长林复仇。 三姐妹中,王爷最爱也最欣赏楚风流,大抵是因为楚风流气性最像柳月,最宠最疼的却是楚风雪,因她的年纪最接近王爷的亲生女儿暮烟。所以楚风流是当男儿养大的,楚风雪却是被王爷以公主的方式溺爱。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只要不上战场,王爷走到哪儿都要把她带身边。包括仆散安德在内的许多小辈,都是在王爷栽培下长大,无一受过此等待遇,王府里真正的小王爷、小公主,有时都未必能得到这般宠爱。外人见了,都羡慕楚风雪幸运,有要巴结王爷的,肯定要讨好风雪。 楚风雪虽娇生惯养,却不是刁蛮任性的脾气,可能是受了王爷的熏陶,风雪自幼知书达理,唯一的不足是性格稍显木讷、不善与人交流,更多时候,喜欢静静一个人待在房里。王爷见风雪只和仆散玩得来,在风雪八岁那年就给他们赐婚——王爷赐婚赐这么早,到底是因为太宠风雪了,还是因为他预测到了风雪命短等不到及笄之年…… 楚风雪夭折时年仅十岁,心里最苦的当属王爷,哭得最痛的却是仆散安德。未婚妻子死了,仆散曾以为,自己的生命也就此结束了,这世界再大,哪个女孩子也敌不过楚风雪的。 尽管只是两小无猜,到底也算曾经沧海。此后九年,仆散真的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女子,纵然如他这般家世武功与相貌,不可能没有女人。仆散潜心学武作战,投入大王爷帐下,在陕西军功无数,终磨砺成其麾下著名的“十二元神”之一…… “唉,我真是糊涂。”仆散安德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这暂时的栖身之地。  肃清事,刻不容缓。 北斗七星,果然如银月所说惨败而归,并且林阡破除天罡北斗阵之后把武曲打成重伤,使北斗七星以及控弦庄组织瞬间面临崩溃,仆散有足够的理由和必要来肃清,且肃清得越快越好! 可惜,战败盟友散。慕二等魔兵,自饶凤关之役后又一次销声匿迹。失去了人质、武功与兵力,金人在石泉再无立足之地,仆散安德不得不将北斗七星带离。饶凤关总算恢复安宁,吴曦先行回兴州赴任,林阡等人隔了数日启程,风鸣涧则暂且留于石泉县,一则安抚伤兵,二则静候敌散。 这当儿,却有洪瀚抒、孙寄啸、宇文白到了石泉县来,口头说是正巧经过,实则林阡也看出洪瀚抒很关心此地事态,可能骨子里也想如果林阡需要他破阵他可以出力,毕竟孙寄啸的剑法可比程宇釜,洪瀚抒也研习过点苍剑术。 况且,洪瀚抒只怕也放不下吟儿,几个月前吟儿火毒复发,消息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必然是又关心又忿恨,所以造成此刻他与林阡会面时的更加无礼和更加不敬。而看到吟儿如今体弱多病的模样,他脸上亦刻意填满了“你自作自受”的表情。 洪瀚抒来意是好的,却终究又和盟军不欢。当天来,当晚就率众离开,此番他到石泉县却不是没有收获。当林阡最后在城门口邀请他入短刀谷,他在林阡面前的嚣张表现和逆反状态,令潜伏在侧的慕二大为赞赏。洪瀚抒离开之后,慕二随即就追了上去,一路促膝长谈,自是如鱼得水。 慕二在黔西之战就对林美材说过,别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对林阡无条件付出,找了黄鹤去和仆散安德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又碰到个自我感觉不该比林阡弱的洪瀚抒,根本一拍即合,因此慕二决定,投奔洪瀚抒,反林阡到底。 九月下旬,盟军回到兴州,听闻边陲形势波云诡谲。范遇陈旭均分析说,仆散安德若决意肃清北斗七星,必然需要兵力保证,最有可能被他召集使用的,就是上次黄鹤去郭杲苏降雪合作、在黔滇之战溃败撤逃、最终隐匿在散关兴州一带的金人们,他们大多来自于陕西天兴军,有的本身就是仆散安德的部下。 闻此局势,金陵立即决定回丈夫身边,而林阡亦调遣海逐浪回川北,助厉风行夫妇一同守卫散关。群雄暂先不回短刀谷去,留在兴州助吴曦闯过这一难关。下一战,若能不引起兵火殃及无辜、从始至终都压制在暗处,便是再好不过。 第685章 冥冥之中 石泉累战期间,兴州大局一直由郭子建负责,郭将军巡察防务可谓尽心尽力,将不足之处毫无隐瞒全禀报了林阡。连续几日,林阡都率一干部将同在兴州布防,修缮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后又巡视兵营,每天都至深夜尚未停歇,只为给吴曦一个风平浪静的兴州。这期间,盟军捕获了不少天兴军余党,虽然星散,却都身手不凡,来者不善。 是夜又是一场秋雨降下,吟儿看大雨倾盆,忧林阡事务繁杂,于是本已睡下又再起床,如他有伞了也送件衣袍给他添,吟儿想想不够又做了道比较简单的小菜,如此耽误了半刻,出门的时候恰看见洛轻舞,也是带着伞啊衣袍啊菜啊之类,提都提不动了。 凤、洛二人打了个照面,发现彼此就跟照镜子似的,不禁都会心笑起来,结伴同行去找各自丈夫,沿途正好又能聊些感兴趣的话题,何乐而不为。吟儿发现轻舞真的好了许多而且还在不断地自我改善,心里美滋滋的就跟喝了蜜一样甜。 虽说现在是夜晚大雨滂沱,军营里还到处是忙碌景象。有种专属于战地的感觉叫热血沸腾,吟儿一旦接近就立刻会被渲染,情不自禁想要融入,更因阡在最辉煌处。 大老远就听到祝孟尝那个莽夫的声音,比风声雨声大得多了,穿透耳背的力度。 洛轻舞轻咳一声,祝孟尝转过头看见娇妻,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等看到洛轻舞手里带着的关怀,不由得大惊失色,少顷,高兴得差点笑呛了。 林阡感应般往洛轻舞身后看,果真见到风雨之中这一个娇小的影子,自是也和祝孟尝一样高兴,但怜心远比高兴要盛,感动又实比爱怜更多。虽不像祝孟尝那样失态,却终究也心似狂潮,他一时说不清这感受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幕可能终其一生都忘不了了。 “下次若遇到这种天气,不必再冒雨出来送伞。切勿为了我,害自己受累。”林阡见洛轻舞都冷得发抖,而吟儿却因为火毒的关系,哪怕受冷都没有冷的感觉,自是万分心痛。 “自作多情。”吟儿却狡黠一笑,上得前来,“谁是为了给你送伞,只是万分想念大家了,情不自禁要来看看。”环顾四周,众将都在,吟儿叹了口气:“相较府衙,真是更爱兵营呢。”说的却是句真心话。 “主母是不爱红妆爱戎装。”郭子建笑赞。 “对了,适才我听轻舞说,郭将军在兴州做了件特别轰轰烈烈的事,在兴州民众的心目中是一等一的好汉。”吟儿话痨,逮谁说谁。 郭子建一怔,林阡奇问:“哦?却是何事?” “某天郭将军在城郊巡察,恰撞见个书生烂醉恸哭,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书生说,兴州军有个军官强抢他妻子,今天就是大婚之日,所以他才醉生梦死。郭将军二话不说就走了,那书生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妻子就在眼前,还以为是大梦一场,喜得差点晕了。结果你道怎的,原是郭将军问了那军官住址,立马就寻了过去,在人家拜堂成亲的时候把那女子抢了出来,一路送到了城郊。那军官本还气恼,一听说是郭将军,立即吞了声。”吟儿说得惟妙惟肖。 “兴州军,竟还是这般的欺软怕硬。”林阡看郭子建面不改色,知道事情是真。 “什么兴州军欺软怕硬?!我原想表达的是——郭将军令人崇敬……”吟儿一脸窘色,责他理解偏题。 林阡一愕,哈哈大笑:“自不待言。” 郭子建的副将耿尧却低声叹:“可惜,郭将军他能医不自医。”  虽然后来话题被巡视军营的正事打断,吟儿却记住了耿尧流露出的这句话,寻了个闲暇和洛轻舞一起去见了耿老将军,老将军才告诉她们郭子建跟那书生说到底竟同病相怜。可惜他的情事,却不能用武力解决。 “原来杨夫人说的那个‘丝帕情人’,竟是真的。”吟儿扼腕,难料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火将军郭子建身上竟也纠缠了一段情缘。耿尧说,大约是去年顾霆兵变时期,抑或之前,郭子建无意拾到一方丝帕,察觉那做工精致、刺绣巧妙,还有一句郭子建甚爱的诗句,当属上上之品。郭子建就想,这丝帕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蕙质兰心。 说到底,郭子建虽风风火火惯了,到不一定喜欢同一型的,比如像郭三娘子那般的性格,当妹妹可以,当情人就算了。对于吟儿这样的女中豪杰,大抵也不过是敬服而已。活到这么大,都没物色到什么好女子,看杨致诚祝孟尝他们成家立业,郭子建心里哪是不急,急却不能改变标准啊。 偏就是这方丝帕,令郭子建初始便为之着魔。 苦,众里寻他千百度。叹,踏破铁鞋无觅处。 越是失落,便越想继续找下去,以至于过了一年多,从川北转战到黔滇之交——谁料想,是一个最不可能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切都发生了。 惊,无心插柳柳成荫。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发现对方竟是个被礼教束缚到连自由都不敢争取的官家小姐,当发现对方竟是个和付千秋有缘无分和林陌有名无实的所谓大家闺秀,当发现对方竟是个刚刚学会争取自由却被一棒子打垮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苦命女子…… 郭子建不是没有过震撼,但也仅仅只是理想变现实的震撼。除了震撼之外,无半分失望。 这跟对方的蕙质兰心不冲突。 有夫之妇还带着一个儿子,这于郭子建而言也无所谓。 越是有了瑕疵的玉,郭子建就越想给她抹干净,看看她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本质洁净晶莹。 尉迟雪跟他要回丝帕——还给她?当然不可能。郭子建的个性,是不止这块不还给她,那块也要拿过来凑成一双。 “我曾将感情都赋予一方丝帕,奈何那人却不能欣赏。” 从黔滇之交一路北上,尉迟雪曾打开心扉说起遭遇,更令郭子建叹息林陌的冷漠,和付千秋的无情。郭子建问,你话中的“那人”,怕是不止有付千秋,也还有林陌吧。 一语中的,竟说得尉迟雪心念一动。朝夕相处,琴瑟和谐,纵然都是心有所属,纵然都说同床异梦,却哪可能没有丝毫温情——就算林陌铁石心肠,尉迟雪终究也抱存了一丝希望。大凡女人不都是这样么,哪怕选错了感情,却也希望嫁对了人,当年吟儿在饮恨刀易主之后何尝不也是一样? 可惜,尉迟雪没有吟儿的好运,与林陌相处的那几年,始终无法改变关系,待到为了儿子下定决心,再去找当初的那份深情,却更加找得万念俱灰…… 付千秋和林陌,不同的两条路,却一样加重了她想逃避、想怯懦、想认命的决心。尉迟雪万万想不到,上天会这样眷顾她,在她最绝望时给她第三条路。 郭子建直言不讳:“我杀了付千秋,我代他来娶你。” 尉迟雪,第三条路你还走不走,敢不敢走。 第686章 突发意外 “尉迟姐姐现在何处?”“为什么说郭将军能医不自医?”吟儿和轻舞追问。 耿尧说,尉迟雪和郭子建感情本可以渐渐进展,奈何这一切在近期遭遇了阻挠—— “主母应还记得,今年在打郭杲之前,二公子他,因为对天骄通风报信而辞官。”耿尧口中所说的二公子,自是林陌了。 吟儿点头,当然记得。 耿尧续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林陌的辞官急煞了秦向朝和玉紫烟,尉迟雪的父亲尉迟和,同样也担忧爱婿仕途,一对亲家,为了林陌的将来而在朝中到处奔走,总算给林陌在川蜀又稳住了一份官职。反正郭杲已经死了,新任的是吴曦,林陌本来就有的是机会。 那位尉迟大人,更是不远千里地,跟着吴曦的船队,到边境来要见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顺便也帮秦向朝叮嘱林陌几句为官之道。谁料想,竟意外得知,尉迟雪又背着自己做出件离经叛道的事、林陌身为丈夫非但不阻止还一再地纵容甚至鼓励!尉迟和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闯到兴州郭子建的军营,把尉迟雪连拖带拉地架去了邻县。凭尉迟和的思想,当然觉得气恼,自己辛苦调教大的女儿,怎么总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扯上关系?而自己的乘龙快婿,竟为何视功名为浮云?! 吟儿听到这“连拖带拉”,知道尉迟雪保管是不愿意走,心念一动,想尉迟姐姐根本是有冲破牢笼的欲念的——人,可以犯一次错丢掉一个机会,却宁可犯一次错也不要再丢掉一个机会! 况且这次尉迟雪遇到的是谁啊,不是那个对信仰都摇摆不定的付千秋,也不是那个无人能够读懂的林陌,而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郭子建! 耿尧叹了口气,说出面临考验:“可惜尉迟和是文臣而非武将,所以郭将军才不能自医。”宋朝素来文臣武将隔阂,若是个简单的兴州军军官,郭子建大可不放在眼里,偏偏尉迟和是文臣,本身就隔了一层。更何况他还和吴曦有千丝万缕,郭子建再如何性情也得为主公考虑。 转眼已经过去了数日,郭子建一直忙于军务不能擅离职守,也不知尉迟雪目前的处境到底如何。除了处境,还有心境,同样令人担心。 “耿老将军,替我问问郭将军,敢不敢拐带尉迟姐姐。”吟儿压低声音,对耿尧说了这一句。耿尧和洛轻舞皆是一惊:“主母?!” “林阡那里,我会跟他说,就借郭将军一个晚上的时间,以后将军照样当,金人照样打。战事要紧,终身大事也一样要紧,两者没什么冲突。”吟儿继续说,“尉迟姐姐的性子在这里,这事情便不能再拖,郭将军真要想跟尉迟姐姐在一起,那第一件事就得把她绑到身边。” “可是,尉迟家若是要追究责任?”耿尧蹙眉。 “别怕,到时候有我在。我出面对尉迟和说,‘女儿都这么大了,爹还想管多少年?’‘尉迟雪又不是个傻子,选择郭将军有她的道理。’‘大不了你先放手观察一年,哪怕半个月也好,别一开始就不给机会。’”吟儿一笑,踌躇满志,“况且,他的女儿半夜三更翻墙出去跟情人私奔,他脸上必然挂不住,不会把事情闹大,只可能私下来找人。到那时,没有舆论的压力,军营里全是咱们自己人,只要郭将军能使尉迟姐姐坚决,尉迟和奈何得了么?” “好主意!”洛轻舞听得愣了,只懂拍手称快。耿尧想了片刻,点头:“还要先问将军了。” 这主意,别人可能还要三思,郭子建当然不用多虑。部署妥当,说干就干。 然而,有时候计划得好,实施起来可真不是那个样。 首先,吟儿没跟林阡请求放人,是郭子建自己因伤有了空闲。所以这惊天大阴谋,林阡没来得及知情。 其二,吟儿原以为尉迟雪对私奔会犹豫、会扭捏、会瞻前顾后,所以决定亲自出马,花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劝说她,孰料尉迟雪竟前所未有地合作,根本没花半柱香。吟儿一边叹自己白来了一趟,一边对侍女扶风感激不尽。唯一耽误时间的,只是尉迟雪和扶风的抱头痛哭而已。 其三,吟儿的全盘计划,想了起因想了过程也想了后果,唯独没想到意外——万一回来的路上被尉迟家的人追上了堵住了,怎么办? 心思果真不缜密!手段果真不高明! “郭子建拐带尉迟雪私奔”事件,由始至终只涉及两位当事人,和策划者凤箫吟,还有接应的几个郭家家将…… 不到十个人,荣幸地被尉迟和率领好大一片人马截停了……  旌旗蔽月,兵甲满城。 今夜,注定是宋军的胜利之夜,祝孟尝、杨宋贤、洛知焉、陈静所领的四路兵马,在兴州城的南北西东拔起四大天兴军营寨,王大节统帅官兵,亦是于同时出击,将城中的一干金军据点一举扑灭,收获无数。 诚然四大义军主力的功劳卓著,此次歼敌,官军作用也不容抹杀,吴氏满门的神圣光环,使兴州官军的军心倍增、实力空前,与兴州军合作了一段时日的杨致信,每每与林阡形容官军进步时,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此番与他共事的宋恒,亦是一路都赞不绝口,指兴州军骁勇善战的大有人在。 “有个将士,姓李名勇,印象特别深刻,人如其名,勇不可挡,无论何时都冲在第一个,原以为是个大将,却还是沉沦下僚。我看得出,像这样的兵卒数不胜数,却没一个想过要改变现状。我看得出他们忠君报国,没好再说什么,也不能左了人家的志向。”宋恒跟着林阡一起上了城楼,一路都在扼腕。 林阡听了不免一笑:“你既知道,便不必说了。若欣赏他,闲暇时便与他切磋武艺、喝酒谈天,也是快事。” 宋恒一愣,悻悻哦了一声,陈旭笑着上得前来,说着他尚听不懂的话:“宋堡主,一实一虚,两个天下。”看似不容,实则交叠。 杨致信环视城下,心想这两个天下,谁握得下?自不待言。官军到底是受谁统辖,亦不言而喻。 曾几何时,他们所有人,生命的全部就是复仇,为杀苏降雪而活,从没想过“然后呢”,或许,没想过然后,也是因心知肚明,苏降雪难杀。如今,竟似步入了一个新的纪元,当初想都不敢想。 像现在这种对兴州乃至整片川蜀的侵吞和渗透,早已开始,不知何时。主公只怕不喜宋恒这样肤浅地说,但主公也不可能制止类似的言论。因为短刀谷表面隶属朝廷,实质俨然不可能是了。主公自己,也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杨致信知道,城楼上的人,城中的人,谁都知道,唯有这样,川蜀才有未来。抛弃正统,又如何。 “兴州之匪,当已扫去了九成,大战难再可能。”杨致信注视着正在发话的林阡,想起两年前他在寒潭的承诺,其实早已心服口服。 已经远不止一个“兴盛的义军和安定的短刀谷”,威震敌胆、屡破强虏、拯救黎民于水火。便是这样的,就是主公。 可这样的主公,也有犯难的时候。 五大路兵马刚刚凯旋而归,却看东南面小路再起烽燧。不久,向清风的亲兵快马加鞭赶到城外,教群雄一概大为震惊,这一支驻军,今夜本无任务! “主公,向将军被主母急调,遣我禀报主公,可能还要增援!”那亲兵指向火光冲天的彼处,看来战事同样不小,林阡本来不可能吃惊——可是,吟儿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林阡,半刻就能想到三千个决定的,却压根儿吃不透吟儿这丫头! 那一厢,玉泽正巧也上了城楼来,手里带着不能耽误的药,眼中俱是焦灼之意——天知道,这一幕发生了多少回! “孟尝,随我去救!其余人等,整军待命!”林阡怒不可遏,一把夺过玉泽手中的药,跨上紫龙驹飞奔出城。 第687章 世间少有 浓烟滚滚,兵荒马乱,林阡策马驰入此间的第一刻,说整座山都被火烧走了也不为过。 此地山形复杂,向来盗寇屯聚,普通百姓不多——不过,恶人也是人,也在乎小命,当然也会在大火烧身的时候惨叫着四处奔躲…… 这里,怎会偏巧也发生战乱?尽管林阡尚未看到规模,但从逃离土著面容的惊恐,看得出双方气焰何其炽热。兵力再少,锋芒也足了。 就是这忽明忽灭的天光中,他忽然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正从一开一合的战火里蹒跚出来,走近了她似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所以加快了步子兴冲冲往这里扑。他又惊又喜又是惶恐,赶紧从马上跃下去迎她,看她脚步轻快感觉没受伤刚想放心,蓦地竟发现她衣衫上触目惊心一片殷红! 他来不及伸手将她抱住,惊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可理喻!一帮蠢货!”她一脸怒色,中气十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 “你……哪里受了伤?!”他见她衣上到处是血,一时不知从何处查起,喝问之时,心惊胆颤。 “我没受伤,血都是敌人的。”她低头,“当然,还有自己人的。” 林阡一怔:“清风他?” “不!是郭将军……”她黯然。 “郭师兄?怎会也在这里?!”他既费解,又心忧。 “郭将军为了保护尉迟姐姐,被敌人砍了好几刀,不过,幸而向将军救援得及时……这帮死山贼!世间少有!”她从头到尾都愤慨,拳也一直攥着。 他听说向清风郭子建都无碍、局势也彻底控制住了,才放下心来,一边伺候盟主大人喝药,一边听她讲述事态。 吟儿描述说,“郭将军和尉迟姐姐私奔”——谁是始作俑者,这个容后再议,林阡平心静气听她继续讲,“尉迟大人带了好一帮人直追过来,将我们截停在这里,我们谈判了许久好容易要有进展了,结果半路杀出群山贼,他们不知是为劫财还是劫色,对着尉迟大人他们就砍过去了。我对山贼们的头儿说,‘我们没财也没色,弟兄们能不能少掺和?’我原先想,他们看我们也是江湖草莽,怎么说也要给点面子,可人家没听见一样,继续杀过来,郭将军是正好有伤在身,不然怎可能奈何不了他们?我看势头不对,一想也不硬碰了,就对他们用软的,我苦口婆心地劝,‘兴州城最近很乱,千万别火上加油给金人可趁之机啊’,原想借着他们一点血性……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不听,疯了一样继续杀!尉迟大人那帮都是虾兵蟹将,哪抵得住,前面全是郭将军一个人在撑,后面幸好我找了驻防最近的向将军!” 说话间,向清风、祝孟尝一左一右搀扶着受伤不轻的郭子建走了过来,那边战斗也已经偃旗息鼓,尉迟和一家人,在后面畏畏缩缩地移动着,显然被这场械斗吓得不轻。尉迟雪却没走在尉迟和旁边,而是紧跟在郭子建的身侧,吟儿注意到这个细节,露出个开心的微笑。 “先给他止血。”林阡叮嘱军医。尉迟雪就半跪在郭子建一边,丝毫不注意身边一切,噙泪握住他的双手,郭子建还很清醒,一边用力握她,一边率性地笑,这个如猛火一般的男人…… “小雪……”尉迟和叹了口气,适才他也见到郭子建为了尉迟雪不要命,何况他们这一大家子,也是郭子建从山贼们手里救出来的,尉迟和不服也得服,想这天下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能打的了,况且对尉迟雪是一心一意…… 尉迟和虽不曾正面赞同,却说:“家里有更好的治刀伤的药,我这便叫人取来给郭将军。”尉迟雪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等无关紧要的全都撤离了,这里留向清风、祝孟尝清点战局。林阡和吟儿坐在断壁残垣间,那丫头一边喝药一边笑,最后一口终于喝呛,喘了许久才舒服。 “蠢货!你就不能安分些么?!”林阡面色铁青,看她没事终于发泄怒火,一掌打在她头顶,狠狠地继续往下压。 “唉!别这样!这样会长不高!”她赶紧蹦起来,跳了好几下。 “你想促成美好姻缘,急什么?我命人把尉迟一家都绑来不完事了?你去撺掇个什么私奔?!还害得我,差点折损了一员虎将!”林阡怒气难消。 “你那方法,太蛮横……没我的效果好。”吟儿一脸笑意,充溢着“情场的仗,我比你会打”的自豪感。 “你……!”林阡正要训她,这时向清风上前,跟林阡耳语了几句,林阡这下子更没理骂她了,气得是火冒几千丈:“林念昔!世间竟会有你这样的人!” “怎么?”她敛了笑,以为自己给阡闯了大祸。平心而论,兴州城最近很乱她是知道的,她本也不想战事紧促的时候,劳烦好几支大军到这里来平乱。 向清风得林阡同意,压低声音对吟儿讲:“这些闹事的主力,不是当地山贼,而是隐匿的金人。这里,当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找到的、最后一处天兴军据点……” 吟儿听得愣了很久,杵在原地:“难怪了……难怪不可理喻,又那么难打……” “他们做贼心虚,看主母和尉迟家兴师动众逗留了很久都不走,以为是盟军来剿灭所以才狗急跳墙。”向清风说,“先前我们收到情报一共有据点十处——时间很紧,只差这一处没有搜出来。” 先前林阡说,兴州之匪,当已扫去了九成,大战难再可能。现在,吟儿硬是把这“难再”,演变成了“绝无”…… “这么说来,我立功了?!”吟儿喜滋滋的,巴望着林阡的赏识。 “立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哼,真是世间少有,一边闯祸一边得福,一边犯错一边占理!”林阡冷漠地说,怎可能赞誉她?虽然此番战胜确实多亏她当机立断急调向清风,但她这种小人是得了志就猖狂的! 吟儿笑着抱住他胳膊:“那是如何!谁说我是战地女神来着!” “什么女神?不守妇道!”他愤怒俯下脸去,眼见这么个精致的小脸蛋蹭在他怀里,忍不住想立即就捧起来咬上一口——爱恨交织得很!  待到战事完美落幕,同乘一骑回到城中,她跳下马来,脚还没落地,就被他拦腰抱起,一路走到那个临时居住的院子里,夜深人静,落叶缤纷。 她在他的注视和监督下,把沾了血的衣衫换了,监督必然是因为他想确定她没受伤,注视,哼,肯定是有内涵的。这个主公,就爱装! 想到这里,她低眉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他,虽然真的没受伤,精神却实在很一般。 “猴年马月才能叫我放心!”他许久都没见到她脸色好看过,心念一动,唤:“吟儿……” “怎么了,主公。”她媚笑。 “吟儿大概是知道,自己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我在后面撑腰。所以有时候即使心里是怕的,都胆大包天敢去做。”他脸上甚少浮现出这丝忧郁,她一愣,他又说:“然而,吟儿的伤痛,我却不能代吟儿受。” “傻小子。”她叹息了一声,“你不也是一身的伤,还从来讳疾忌医,只怕比我更重。” “我?都是应该的。你却……”他把她平放在床上,俯首凝神看着她。 “去!少瞧不起人!”她笑骂,顺手牵起枕头扔他。 他伸手按停了这瓷枕,同时缓缓低下身去,抱紧她的娇躯,深吻她的双唇。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对我这么好?”热吻了片刻,她钗脱发乱,痴迷的神态,绵软的语气。 “你的生辰。竟忘记了?”林阡笑。 她一怔,是真的,二十岁的生辰,一次无策划的战胜,一场难忘的烟与火。 第688章 至欢,至苦 “别闹,今天不行!我没体力!”吟儿猜出那晚她把自己当礼物献给林阡,今夜林阡可能要依葫芦画瓢地回报,嬉笑着偏要吊他胃口,用撒娇的语气来反抗。 “没体力还逞能跑了好几里地?”他置若罔闻,强行捆缚起她的手脚,“你既不爱惜自己,我助你一起糟蹋。” “饶命啊主公!”她经不起痒,笑得喘息连连。 “索性就害你病重得下不了床,也好不给我到处跑到处惹事!”他漠然不由分说,跪在上面压住她。 “真的不行,真的是不行!”外衣内衫已经一层层全被他剥开了,吟儿才陡然察觉出他的失控,不禁吓得脸色惨白,一时无法挣扎,唯能惨叫哀嚎,“我不敢,不敢,救命啊——会死啊!” “你也有不敢的时候。”他卸下伪装,得意地笑起来,终给她松了绑,原来不过是算计她。 “哼!”她气呼呼地坐起来,恼羞地睥睨着他。 “这礼物是我赏你的——让你知道了怕、学会了求饶!”他带着说教,威严如故。 难道刚刚真只是演戏? “唔,可是……”她眨着眼睛,凑近他脸颊,弱不禁风地问,“你真的……能克制好么?” “……”他哑口无言,蹙眉看着她,眼神愈发狠了。 “你这礼物不够好,我不要——换个真心实意的来!”她说完了,轻笑一声,在他耳边呼了口气,又躺了回去,衣襟也没整理,面上俨然全是挑衅之意,好像在说,我不怕你,偏不听你管!就是这种反逆,天下何人能有? 他一时根本无法自持,忘却了对樊井的保证,撕开她的衣裙,拽分她的双腿:“便要教你看看,忤逆我的下场!”素来充斥着征服欲的身躯,顿时沉浸在疯狂的侵略中。 同时他整个胳膊搂住她的上身,用尽力量死死地抱住她不放,不必看她的表情,只等她用行动迎合……直到她情绪和他烧到一致,竟也忽略了自身安危——那种时刻,她除了林阡还记得什么!? 锦帏绣被,珠帘软帐,被激情撑胀的一双灵魂,一发而不可收。 恩怨纠缠,直至天明,从头到脚趾,都酣畅淋漓。 不幸的是,欢愉过后,又一次自食其果。 受罪的是吟儿,受谴责的是林阡,一切都很天经地义。 “主公,为何就不能忍一忍!”樊井怒斥。 “樊大夫,你没成过亲不知道……这事情,忍不住的。”祝孟尝正好在,赶紧为主公说话。吟儿原还有气无力,听到这句噗嗤一声笑出来。 看着这丫头死不悔改的样子,林阡越来越憎恶她,也越来越责怨自己,明明心疼她,也早就了解这恶果,凭何她换了种方式勾引他还是一样上当! “好了伤疤忘了痛。”樊井怪林阡,林阡听见吟儿笑,怒斥她:“不见棺材不掉泪!”  转瞬已到十月,秋风送爽的季节。兴州城内外,都是一副风调雨顺、安居乐业气象。 是日吟儿身体好了些,和轻舞一起去探望郭子建,郭将军向来主张将帅与兵卒同甘共苦,所以跟所有在兴州之战中受伤的普通士兵住在一起。九月剿灭天兴军余党,郭将军布防有劳、歼敌有力,当属最大功臣,不过他本身似乎不在意这个,看他被尉迟雪喂粥的时候表情就知道了。 吟儿和轻舞都欣喜不已。虽然轻舞没参与撮合,好歹也赞成过吟儿的策谋,赞成也是有贡献的,所以一样有成就感。 轻舞陪着吟儿在兴州城转了一圈,体验了些风土人情就待回去,却在路上碰到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见到吟儿就抓起她双手,疯了一样拼命地喊姐姐,眼里饱含热泪。轻舞惊愕,吟儿显然也惊愕。粗看没看出这妇人是谁,再片刻又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蓝玉泽的母亲、蓝至梁的妻子,柳湘么?! 饶凤关之役,痛失爱子的她,疯了。军医说,柳湘身体本来就差,性子也比较脆,受了这样的打击,显然精神更加衰弱,会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迷失状态,可能时常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蓝至梁慌慌张张追了过来,乍见柳湘揪住吟儿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拉开柳湘同时对吟儿道歉:“盟主,拙荆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您千万别信她的话!” 吟儿一笑,点头说:“那便劳烦蓝大侠好好照看她了……”正待转身,柳湘又一次拽着她不让走,泪如雨下:“姐姐……当真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湘儿啊,他是至梁……”蓝至梁急忙断开柳湘:“湘儿,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姐姐!” “是!就是姐姐!没错!” “你姐姐?你姐姐已经过世满二十年了!”蓝至梁终于将她吼醒。 也将吟儿吼醒了——满二十年了……巧的是,自己现在也满二十岁了。不禁驻足,转过脸来,隐隐觉得有些巧合。 柳湘的情绪才平缓下来,仔细端详着吟儿的脸:“果然……不是姐姐……却为何,和姐姐长得这般相像,姑娘,你姓甚名谁?”未等吟儿回答,柳湘陡然一惊,“你是云蓝的徒儿么?!你可知姐姐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就是云蓝?!我知道了,你原是那个孩子!你原是那个孩子!” 吟儿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处,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清楚柳湘和蓝至梁究竟何时走的、蓝至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柳湘提到了云蓝,云蓝好像提过她身世,而柳湘的姐姐,依稀是柳月,柳月不是那位完颜永琏的王妃么?!……虽然所有的线都很不肯定,可是吟儿感觉到了这些都跟自己有关! 轻舞走到吟儿身旁:“主母,别信那个蓝夫人,她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吟儿克制住心中的震撼,点了点头,强颜说笑:“回去吧。再耽误了喝药,会被主公勒令禁足。” 轻舞笑:“主公是出了名的执法如山。”  常言道,纸包不住火。柳湘和蓝至梁的存在与可能知情,从饶凤关之役开始就是林阡的一块心病,奈何联盟有负于蓝家在先、玉泽玉泓恳请父母同行在后,林阡无法将他二人彻底从眼前抹消。 既然如此,林阡自要探清形势,先了解他们知不知情,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阻止他们开口,然则边陲形势紧张,他调兵遣将之外的时间全都给了吟儿,若用这些时间干预蓝家,必会对吟儿打草惊蛇,吟儿心里显然清楚,对他来说,能跟战事并重的事寥寥无几。吟儿偏也十分相信他,对玉泽的情再不可能如对她。 云蓝远在云南大理,断然不能赶赴兴州,知情者中,唯有徐辕能够暗中调遣,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此城,履行与战争无关的一次任务。何况,徐辕与蓝至梁本有渊源,由他对蓝至梁和柳湘说明利害、拜托他们就算知情也绝口不提、从今以后尽量回避林阡吟儿……再适当不过。 一切部署周密,奈何天意弄人,徐辕此刻,刚收到密令从谷内动身,几天后抵达兴州,注定为时已晚。 林阡原以为,柳湘疯了会至少足不出户、安分些,万料不到她的疯癫竟促使她忘乎所以、更那么巧合会与大病初愈的吟儿碰在路上! 若当时,陪在吟儿身边的恰是那个心思细腻的金陵,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改写。偏是那个年幼单纯的洛轻舞,即便喜欢八卦些是非,却把吟儿看得比谁都重,没有把些有关吟儿的琐事四处宣扬,况且,轻舞也确实没把柳湘的疯话放在心上,一切,竟不能传到林阡耳里——林阡终于不知,一直都想探求身世的吟儿,因为这一场偶遇,开始心存怀疑。 吟儿一直瞒着林阡见过柳湘的事,这跟她想轻生却告诉他太不一样,这种事会对他扰心她必然不会对他讲,更何况这样的身世是如此不堪,她怕万一是真的会对他也是个晴天霹雳!可恨的身世啊,明明有亿万种可能,凭何却会是最不应该的那一个!? 两年前共患难的时候,林阡就已经猜中了,吟儿若知道这身世,则太苦……何况,她现在不是完全知道,她是一知半解,心内更加杂乱!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探知下去,她不敢,她不希望,她却知道这很有可能……她到底是不是?如果真的是,她该不该跟林阡说?若是对他说了,他该如何是好,若是不说,她又将何去何从…… 诚然——她也不知道他早知道。 他与她之间,绝无仅有的不坦诚…… 第689章 贪狼之死 兴州内外金军据点,一夜全被连根拔起,除郭子建、祝孟尝、向清风这些功臣外,幕后还有一个无名英雄落远空。别的将士不清楚,林阡当然心知肚明,仆散安德也洞若观火——落远空,根本是存心这么做! 落远空在明知仆散要肃清的情况下,仍然冒着风险对林阡供出大量据点,俨然是嚣张到敢在浪尖上行船,明摆着在对仆散宣战,有本事你就抓到我。 “落远空,你活腻了!”仆散得知兴州城十路金军全覆,明白同样的祸事不能再蔓延到散关,必须先肃清再战! 却为王爷感到痛心:为了抑制更多的伤亡和更大的损失,这个名为北斗七星的杀手锏,终于不得不拆毁…… 没错,落远空即使败了也圆满了,他把整个控弦庄都拉来作了陪葬!  仆散无奈之下,只能走出了这个肃清的第一步——将此七人逐一拉到自己身边来,告诉他们,他们中间有内鬼,暗中刺探他们的反应。 贪狼,立马瞪大了眼睛,如梦初醒状:“怎么可能!?” 禄存,笑着说:“不会吧?”又笑了半刻,说:“总而言之,不是我。” 文曲,一愣,蹙眉:“真的么?”继而认真负责地说:“请仆散将军相信,文曲绝无异心。” 破军,叹了口气:“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杀不成外敌就对内杀。” 廉贞,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敢诋毁我们兄弟感情!你知否武曲还昏迷不醒呢!你就这么乱猜忌!” 武曲,昏迷不醒。 巨门,沉默了半晌,开口:“连败这么多场,别说仆散将军了,我也早就怀疑了。” “哦?你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仆散眼前一亮。 “不知将军还记不记得,饶凤关之役开始之前,种种优势下我主张向林阡宣战,破军一直企图干扰计划实施?” “破军……”仆散当然记得,“可是,破军一贯如此,做事犹豫不决……” “明知道那时候向林阡宣战一定奏效,他竟还三番四次阻止,不惜顶撞我、言辞中充满了对我的不信服,最后还说了句‘我自是不如你了解林阡’,这句话,似要将落远空的嫌疑推给我,其实很不正常——不过,我要指的疑犯,恰恰不是破军。他虽不对劲,却不是最可疑!”巨门剖析。 仆散一怔。 “如将军你所说,破军着实是被林阡打怕了,所以才成了惊弓之鸟,说那句话,兴许是口不择言。”巨门说,“我所怀疑的,是当时一直留心着破军和我争执的贪狼,他第一刻觉察出了我跟破军之间的不和。素来反应迟钝的贪狼,当时的反应,竟然那么快,那么洞察——如果我是落远空,我也会这个时候就制造机会顺水推舟,从我眼前两人中寻找一个替死鬼加以陷害。” 不止巨门这么说,文曲后来也说了一个疑点:“从饶凤关之役以后,就时常见贪狼心事重重。”  除了破军和廉贞不愿意说出任何一个怀疑对象、武曲也昏迷不醒说不出来之外,另外四人,都被仆散安德循循善诱说出了各自心中的最可疑人物。几个人都怕嫌疑落到自己身上所以翘首以待,仆散却好几天都没有发话若无其事,众人煞是煎熬,遂谴各自心腹打探一二。当中以禄存的心腹办事最得力,禄存悄悄告诉廉贞,有三个人怀疑贪狼,一个人怀疑他廉贞! 就四个人对仆散供出了可疑人物,三个人都说怀疑贪狼,那显而易见说怀疑廉贞的就是贪狼了,他总不至于自己怀疑自己吧!? 廉贞闻言勃然大怒,我在意兄弟义气一个人都没怀疑,你贪狼倒好,明哲保身就这样不负责任?!廉贞脾气素来极差,破口大骂着冲到贪狼所在,揪起这位大哥就打,“叫你怀疑老子!” 事情闹到了仆散跟前,北斗七星也全都到齐了,仆散知道他们七人心中都乱,明白肃清的时机俨然成熟。贪狼鼻青脸肿莫名其妙:“廉贞,谁怀疑你了!我何时说过我怀疑你!打我作甚?” “廉贞,没有人说过怀疑你。”仆散微笑。 廉贞一愣,惊得脸都灰了,转头看向告诉他小道消息的禄存,禄存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诡笑,轻声道:“不好意思,失误,失误。” “廉贞,大哥从未怀疑过你!大哥前几日才听说我们中间有内鬼,所以思前想后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疑犯来,却绝不是你!”贪狼扶住廉贞肩膀,转头恶狠狠看着破军,“破军他,才是落远空!我有十足的把握他是!” “哦?去年此时,和尚原之战,我听谁一口咬定,军师梁绛就是落远空?”禄存满脸笑容,却站在破军的立场,显然他的怀疑对象也是贪狼。 “禄存?你……你怀疑大哥?!”贪狼一怔。 “只准大哥怀疑老幺么?”禄存继续笑,笑得人心寒。 贪狼静了半晌,没听有人说话,一愣看向文曲和巨门:“怎么,你们也怀疑我么?!” 巨门没开口,文曲说:“对不住,大哥,别的兄弟,实在没有可疑……然则与林阡战于广安之时,是大哥你屡次被寒泽叶蛊惑心智,累得我北斗七星在那一战中惨败,足足有半年之久不能涉足南宋……” “你难道不知道……大哥我素来是这么愚钝的!”贪狼气得捶胸。 “不是贪狼的愚钝,怎可伪装落远空的高明。”禄存笑着说,“看着最不像,实则最像。” 贪狼愤怒,转头看廉贞:“廉贞,你帮大哥说句话啊!” 廉贞怒气冲冲:“我看不出!与我无关!” “你……你们……”贪狼气急败坏。 “确然最有可疑的便是大哥,与林阡数战告败,全是受大哥拖累——如禄存所言,他是以愚钝来掩盖身份!”破军这时还击。 “破军!你才是用了你的胆小来掩盖身份!每次与林阡开战之前,你都会尽一切可能施加阻挠!你向来表现得犹豫不决,所以别人才怀疑不到你,可是你别忘啦,你有时候阻挠地太明显了些!巨门,你不记得么,饶凤关之役那会儿,他为了阻挠你竟然暗示我们你是落远空啊!”贪狼赶紧向巨门求援。 “贪狼,你适才说你很愚钝,思前想后了很久才想到一个疑犯是破军。怎么现在又变成,饶凤关之役的时候就已经生疑?”巨门蹙眉,问。 “我……我一直都只是怀疑罢了……”贪狼舌头开始打结,“我怕引火烧身,所以才装糊涂。我,观察他已经很久……他真的很不对劲!” 仆散安德笑道:“那我对你说七人中有内鬼的时候,你如梦初醒的样子也是装的?装的技术真不错,连我都骗了过去。” 贪狼登时哑口无言,破军冷冷哼了一声,贪狼大怒,即刻对破军拔剑相向,破军一听剑响,随即也是武器出鞘。双剑对接,第一招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管你们信不信,破军他真的太不对劲,他总是尽一切可能阻止我们与林阡开战,待到与林阡正面交锋之时,他就常常暗中做手脚……”贪狼边打边说,自是气喘吁吁,“当初我错杀梁绛,是我一时愚笨,所以我对破军的调查,才格外小心谨慎……仆散将军,相信我,吃一堑,长一智!” 贪狼与破军的剑术本就不相伯仲,现今他边打边说,体力自是消耗极大,冷不防臂上就被划了道口子,衣袖上霎时血淋淋的。 “证据呢?”禄存笑问。 “证据……你们当记得,我们和林阡在散关的第一战……林阡假意和他的娇妻屯驻一处,梁绛说赶紧偷袭,破军却说,待他前去探究一二,确定了再行动……后来我知道,若是没被破军耽误了这个探究的时间,我们的偷袭真的会让林阡猝不及防!可偏就是这犹豫的时间,完全被林阡握准了反过来赢了我们……林阡他,怎可能算得到我们会犹豫,怎可能会算得那么准确无误?当然是和破军串通好了的……甚至破军他……就是去通风报信的……”贪狼说时,又中一剑。 “牵强!”破军冷道。 “有什么牵强?破军,你不是自诩行事严谨么?为什么在我们和林阡打第一场战的时候,你会被杨宋贤一个人隔在我们六个哥哥之外,许久都不能过来跟我们合并成北斗七星阵?!”贪狼搬出这最重要的一个凭据,也注意说到这里的时候破军似是一惊,而身边的几个人呼吸也一变,心知他们终有所悟,正自欣喜,忽然寒光激猛,手中长剑被强行冲开,再一个瞬间,眼前的剑已经只剩个剑柄——剑尖,他已经不可能看见了,出现在他的后心,捅了一剑的腥红…… 贪狼万料不到这个瞬间自己会因为走神而被破军抓住破绽,说了再多的话也许都被这些人忽略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这一剑,亲眼等着这一剑从自己的胸口贯入、淹没、透出…… 贪狼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瞪大了眼睛一直不肯倒,那一剑,破军也一直没有收,拔不出! 贪狼满口鲜血,哈哈大笑着竟然往前走,破军忽然有些心悸,一点点地往后退,贪狼笑着要拍他的肩:“破军啊,你不是老幺,你才是老大……!” 转过头来,凄厉地看了旁边这几人一眼:“我……在下面,等着你们来……” 众人等了半天,看他一直瞪着他们,感觉都是瞪着自己。许久,仆散上前去碰,看他身体僵冷,显是气绝多时。 第690章 破军之死 没有墓碑,没有纸钱,只被烧成了灰,连剑都没得陪。 糊涂的贪狼,终于糊涂地死了。 平心而论,他用性命说出的最后一个疑点,到底比他先前的废话们有重量得多了。 仆散站在清姜河边,默看秋叶逐流水:贪狼,无论你是不是落远空,你的死,都有价值,也是我一心想要见到的。 四个人说了可疑人物,除你之外全怀疑你,那么你,就注定是第一个牺牲者。若你是落远空,再好不过,若你不是,也好降低了真凶的戒备,以便我施行这下一步刺探。 你的死,标志着北斗七星不复存。那么多死几个,也本是无所谓的。宁枉勿纵,这一点,我与先前代管你们的贺若松保持一致。 仆散安德站到夜幕降临,只为等银月的线人前来:“仆散将军,庄主说,同意您的计划,建议立即执行。” 他点头,转身,忽然想起银月的身影:为什么我总有份感觉,你就是阿雪……  仆散下一步的策谋,便是将北斗七星余下来还能行动的五星,派过去偷袭抗金联盟分布在散关一带的营寨——这偷袭,本该发生在兴州,给吴曦一个下马威,也不至于隔靴搔痒,可惜九月末的兴州城内,据点全被林阡拔光了…… 林阡早先就把海逐浪从南充调回了边境委以重任,兴州之危解决过后,宋恒、洛知焉、陈静、郭子建或留兴州或回了短刀谷,杨宋贤、向清风、祝孟尝则随林阡继续北上,接手这安定西南坤维的最后一场大战。 林阡自然也是借此机会,将吟儿与柳湘拆分,当时,徐辕已经和柳湘有过接触,并告诉林阡请他放心,蓝至梁很快就会把柳湘带回开封静养。他想,到那时,吟儿就算想探知,也不可能追到开封去获悉了…… 却说守卫散关的宋军,除了抗金联盟和官兵之外,还有另一支不得不提的兵马。洪瀚抒和孙寄啸,以不属于林阡的姿态前来戍边。这一支,仆散安德一开始却也没放在眼里。 厉风行、海逐浪、杨宋贤、向清风、祝孟尝,分别驻守的五处据点,仆散安德实际嘱咐了北斗五星分摊,表面却骗他们是合作针对某一处,“所有劲锐全数投入,会合之后一同攻袭”……仆散又借口“此番战役紧要,严防林阡警觉”,是以跟北斗五星私下接触、分开商量,让他们在偷袭前的半个时辰才召集心腹、一起到自己跟前来集结、最后再对目的地兴起攻击。当然,他跟北斗五星每个人说的目的地都不一样…… 这个借口,原就是成立的、站得住脚的,要知道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确实“战役紧要”,要“严防林阡警觉”!待到万事俱备之时,仆散再对他们讲,林阡有察觉了,暂且放弃攻击,大家整军待命……云云,自圆其说,天衣无缝。 如此关键的一场暗战,仆散自然也派心腹盯紧了巨门、禄存、廉贞、文曲、破军,他们相互之间若有交流,则耳目必会向仆散告密。在此之前,北斗七星也曾有过单独受命,从来都不会在战事启动之前私下议论——为将者,当熟悉军机之重,本就不可能彼此流露,何况这次,是偷袭,更加要防备宋军窃取情报…… 谁流露,谁心虚。 他五人中若有落远空,则定然会了解此次偷袭之惨烈,将想方设法,往南宋通风报信。 谁最急,谁是鬼。 另一面,银月自是跟在林阡身边,窥视他在紧要关头,会不会闻讯,能不能部署,闻了什么讯,将如何部署,他最集中的布防,是对应着巨门、禄存、廉贞、文曲还是破军所知的那个目的地…… 十月十五夜,临战前的半个时辰,仆散披坚执锐,看着五大高手引领一帮麾下聚集于前,斗志昂扬,军威振奋。半晌,却终于说出一句,“情势有变,行动暂且取消。” “仆散将军,出了什么事么?”文曲问。 “贪狼他,终是冤死了……”兵马散去之后,仆散目光悲悯地掠过面前五人。 这五人面色皆是一变,廉贞冷笑一声:“仆散将军莫不是要告诉我们,内讧还要继续维持下去?枉我还以为仆散将军要我们忘却不快、联手朝林阡杀过去!” 巨门叹了一声:“若仆散将军确定不是贪狼……则我对他的死,负有一份责任。” 破军面露一丝哀苦:“若非他揣测我,我也不会说是他……” 禄存仍然一脸笑容:“不是贪狼,那就不好说了。” 仆散喝叱了一声:“谁害死了贪狼,谁是真正的落远空,我已经完全掌握!他若是自己站出来,或还能从轻发落!” 这五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怀疑谁好,于是沉默了片刻,始终无人应承。 “我倒是忘了,落远空是南宋间谍第一人,怎可能这样没有胆色!”仆散冷笑了起来。 “仆散将军,您不妨直接说出,谁是落远空……也好让我手刃了他,为大哥报仇,减轻我罪孽!”破军一脸恳求。 几人都是屏气凝神,仆散忽然目露凶光看向之中一人:“禄存,收起你那诡异的笑!” 破军一颤,大怒转过头来:“原来是你!”一剑蓦然冲向了他,禄存笑意刚敛,还不及拔剑,面露惊疑,似要解释。 破军一心攻击,难料背后无防,被一兵器重重击在脊背上,他一瞬记起那是仆散安德的独厚鞭,记起来的时候,鞭上凸出的铁疙瘩,已经刺入他脊柱,深到骨髓! “仆散将军?这?”禄存惊魂未定,还不知道要不要笑,“我……我自打娘胎出来,便是这样的笑……” “若不是你将他意念引开,我也不会激得他毫无防备。”仆散冷冷说。 “将军……为……为什么?”破军嘴角有一丝鲜血渗出,倒地不起,无法动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仆散安德冷笑,“若非你的心腹通风报信,只怕林阡不会那么紧张,连夜给祝孟尝那么多增援!” 巨门、禄存、廉贞、文曲皆是一愣。廉贞怒道:“好啊你小子,原来是算计了我们!”禄存笑:“仆散将军的计划天衣无缝,禄存钦佩,钦佩。”巨门叹了口气:“破军,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谨慎过头的人……哪想到,贪狼的遗言,竟是真的……”文曲只哀怜看着破军,不说话。 “大哥……遭我冤杀,所以……化为厉鬼,纠缠我……报应啊,报应!”破军泣不成声。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竟还不承认你是落远空?”仆散问。 “我若真是落远空,你休想从我这里获得任何情报,我不是落远空,自然我也不会知道任何情报。”破军颤抖地笑着,松开手中的剑,“仆散将军已经打得我生不如死,此生注定是当不了剑客了……我说我不是,你断然不信我,不如今日就结果了我,也好给我个解脱!” 仆散冷冷摇头:“你既不肯承认,就更要活着,找出凭据,证明自己不是落远空,活着,看到是哪个人害了你。” “哈哈……”破军泪流满面,“同样是被害,为什么大哥就能死,我却要活着……若是这样,我不如认了……请仆散将军你,给我一个痛快!”仆散无动于衷,破军只能转头看向文曲:“哥哥啊,若是同情我,便一剑斩杀了我,让我早日见到大哥,黄泉路上,对他说声抱歉……” 文曲心一软,上得前来,一剑当头落下,仆散大惊失色:“文曲,你?!” “他是不是落远空,且让时间验证。”文曲说。 巨门忽然流出滴眼泪来:“落远空,在我们七个人结识之初,就带着欺骗和利用的目的么……我们七个人,已经二十余年了!” 第691章 禄存之死 关陕平原,一望无际的余晖,秋风散关,概念不清的旌旗。 选一个高处站着,恰可以看见联盟驻军不远,那属于洪瀚抒同样抗金的营地。此刻,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宇文白推着轮椅上的孙寄啸同来欣赏斜阳,他夫妻二人甚是闲适,抑或者他们有彼此在身边,就已经足够温馨,值得宁静。 持续了数个傍晚,孙氏夫妇可谓风雨无阻,每天要在这个时刻出来散心。几乎是一种习惯,哪怕从广安辗转到了散关……有时孙寄啸兴起,会舞出一套青城剑法,给宇文白赏看。值得一提的是,孙寄啸手中青云纯阳剑,是程宇釜留给程凌霄的那一把,程凌霄在原谅了师弟后,将其转赠给了孙寄啸,并嘱咐他莫忘了前人遗志。也许就是这一点,使孙寄啸与盟军之间的关系,稍许得到改善。毕竟,郭昶的死,只跟莫非有关。 孙寄啸的身世暂且莫管。得见他与宇文白佳偶天成,直教旁人看着也羡煞。 但乱世之间,有几对佳偶能成?譬如说,楚风雪和仆散安德…… 孙寄啸的身世,岂能不管?当他连杀程沐空、王淮两大高手,为他的父亲孙长林报尽了仇,那么,孙长林直接参与害死的楚天阔,仇由谁报,债由谁还?! 每天傍晚,银月都选这个高处站着,远远地俯瞰着孙寄啸和宇文白。每天傍晚,都克制不住心中的欲念,想要为她的父亲楚天阔报仇—— 遗腹女,楚风雪,自幼担负着父辈血仇,所以不得不在十岁那年假死,害仆散安德九年都孑然一身。楚风雪,不,银月却怎能不狠心,这九年来,她真正是长在了短刀谷,见证了短刀谷一次次地动荡,直到易主…… 银月终究没有为了私仇而鲁莽作动,人生的前十年她跟在王爷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什么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的聪明和灵活,也许遗传了父亲楚天阔,谨慎和细致,却完全沿袭自完颜永琏。 十月下旬,贪狼与破军死后十天之久,金宋间一直胜负平衡,教仆散自以为落远空真的已经消失,但银月本着细作的谨慎小心,没有放松警惕公报私仇。 她的忍耐,终是对了。 因为在十月末的一天,仆散安德无意中发现,有人刻意打探过他的过去!针对的情报,就是已经死去九年的“楚风雪”,仆散先是震惊,后却突然有所知觉,所以立即通知银月与他交流的线人。银月获悉此事,自然心念一动——原来孙寄啸和宇文白是故意的,故意引人去刺杀他们,从而能够钓出银月! “理当是那天我出手救仆散将军,仆散将军因为昏迷而不小心,被宋恒听出异常禀报林阡。林阡毫不懈怠,立即命人来调查仆散将军的过去,牵出一个名叫楚风雪的女子,正巧楚风雪的仇敌孙寄啸也在散关……孙寄啸表面虽与林阡不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显然愿意出力,所以铤而走险,设下诱饵。一切当真天衣无缝。”银月对仆散推测,“难怪十天来落远空和林阡都无联络,原是在算计我。幸好我没有中招。” 仆散没问她她到底是不是阿雪,毕竟如果是,他的昏迷呓语,就真是误了她。然则,心底总是埋着一份希冀,希冀她是…… 银月面对着这个过去的爱人,却也再无一丝留恋,没有告诉他她真就是楚风雪。但她清楚地知道,控弦庄的北斗七星,很可能比仆散要洞察敏锐,总会有蛛丝马迹流露——譬如,他们个个都明白,她的年纪,她当庄主的时间……天竟让内鬼出在控弦庄的杀手锏中间,地位如此高、如此接近她! “仆散将军,内鬼他还在。贪狼和破军,都被他害死了。”银月扼腕,临走对仆散说,“是谁刻意打探,还望将军明察。”  十一月中旬,水落石出之时,仆散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鬼,极度震惊。 是谁?就是那个在贪狼死前敌意最重不停栽赃的禄存,就是那个在破军死前差点就被仆散说成是疑犯但仆散正是利用他才杀死破军的禄存! 当然震惊! 他,从来都脾气好,但是是假好,小人的那种好。 有的时候他不分场合地挂着笑容,饶是仆散安德都心烦厌恶。 禄存,是笑里藏刀么,是顺水推舟么,是借刀杀人么,是居心叵测么。是差点就暴露了却最后一刻被仆散的信任救了命么。 为什么要相信他?难道贪狼用愚钝来伪装,破军用胆小来伪装,禄存就不可以用诡笑来伪装? 当禄存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帐中来时,再也没有以往的笑容了,哭叫着说,他是冤枉的,去打听楚风雪的人虽名义上是他心腹,但并不是听他指令去打听的…… 死不承认。显然是要盖着他手里握着的无数情报。 “动刑。”仆散安德冷冷说。 各种各样的折磨,禄存岂止皮开肉绽。 “禄存,难怪了,难怪那天你跑来对老子说,贪狼怀疑的对象是我!”廉贞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他现在也相信了内鬼一说,他看着禄存那张脸就想抽他。 “廉贞,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觉着贪狼必死无疑了,所以想快些将他弄死。仆散将军迟迟不出手,我看你性子最烈,于是才怂恿了你……”禄存气息奄奄,“可是……楚风雪的事,绝对不是我问的!” 巨门一愣:“楚风雪,难道说,和银月有什么关联?”仆散转头来给了他一眼,文曲也扯了扯他衣袖,巨门赶紧住了口。 仆散还不及出动最残酷的刑具,禄存就口吐白沫脸色发紫地挂了,军医说,是胆子被吓破了。 “瞎!还有人胆子能被吓破!”廉贞鄙夷地甩袖就走了。  大风夜,空气中有一曲箫音,流传。 文曲循声而至,只看见平野上独独巨门一人,对着残月扶箫。 巨门似听见了他的脚步,停了音律,苦笑一声:“北斗七星,只剩四人了。” “武曲还时好时坏……”文曲轻叹,坐下他身旁,也开始吹起箫。 巨门静静听着:“甚好,甚好的曲子。不知是何人所谱?” 文曲说:“是个知己。” “是已经走的那三个里面的?”巨门问。 文曲一怔,眼圈一红,没说话。 巨门说:“我又有了首曲子,你且听听如何。” 如此,两个心态相仿的人度过了一夜,总算可以缓解些抑郁。 他们都知道,事情未必已经结束了,怪只怪,禄存死得太窝囊。  “死得这样窝囊,未必不是落远空的伎俩。”银月闻讯后,说。 如果不慎暴露,落远空选死比选活要高明,窝囊死了比慷慨就义更高明。攻心之战,可以在他死后展开。 所以其实也就不能排除,贪狼、破军也是一样选择了窝囊地死——“谁,怎么死,其实都不能洗脱嫌疑。” “如果落远空死了还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那他也未免太有本事了。”这段时间,武曲伤势大好,冷眼旁观着发生在身边的这一切。 “错了,把我们玩弄于股掌的,是彼此。”巨门摇头,叹息。 但是银月心知,落远空真的如果死了或做好死的准备了,他一定不会只拉北斗七星陪葬,他,还想拉着银月一起下马。 死了仨,活着四,怎么说现在游戏还没结束。 你活着的可能性,更大,且大很多。毕竟,你是落远空,林阡不可能任由着“海上升明月”无主。 寒风中银月冷笑一声,落远空,莫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然,你我都不知道对方的现实身份,你却有可能猜透了我过去的身份“楚风雪”。我,输在仆散安德。 而你,也输在洛轻衣。 第692章 按图索骥 从洛轻衣下手,却谈何容易。 那青衫女子,岷山剑法臻入化境,要用劫持吴曦的手法来对付她,比登天还难。加之她就跟在林阡身边,并肩作战,风雨同路,银月的线人有限,谁都无法过于接近。 若想把洛轻衣俘获、送到仆散安德兵营、继而引落远空搭救……银月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用阴阳锁操纵更多的傀儡,二是亲自出马去对她下手。 则,风险高于成效。 银月潜伏九年以来,首次感到如此紧迫,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这,就是落远空的高明所在。 首先,当初他破格冒险救了洛轻衣,并不意味着他见一次必救一次。银月劫持洛轻衣的计划,制定时确实解恨,一施展矛盾重重,极大可能就算成功都徒劳。奈何食之无味,弃之又难免可惜……所以银月决策之前,就注定伤透脑筋。 其次,落远空显然预料到,银月有洛轻衣这根线都没本事追。毕竟,银月自己都终日活在林阡的监视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越吃不了热豆腐,越心急。这种压力下,银月很容易产生急躁,定力不足则必将露出马脚。 其三,落远空根本就是借着武功高强的洛轻衣在钓银月——这,才是当初他救洛轻衣的终极目的!因从“落远空救洛轻衣”事件伊始,银月对洛轻衣的兴趣就早已有之。那么,盟军中谁从那时起就逐步关注洛轻衣,是非常值得林阡调查的一条线索,林阡完全可以按图索骥找银月……也正是跟着这条线索,九月兴州之战,林阡已经查出了银月的几个下线,只是他还不动声色、从未打草惊蛇罢了。 以上…,银月再厉害,也未能完全掌握,从她的角度,林阡的部署重心一直在孙寄啸,从她的角度,林阡不会这么快跟着她的思路部署到洛轻衣。她却不知道,落远空一早就设下了孙、洛的双重阴谋,她也不知道,她万不该对洛轻衣有如今这种强烈的动心!孙寄啸只不过是个惊吓,是个幌子,是个激将,洛轻衣才是重中之重的陷阱——洛轻衣,早就等着被调查,和反调查。 而一方面,孙寄啸的存在和干扰,亦帮落远空给银月营造了某种思维定势:“既然他落远空利用楚风雪来引我,我就该也追查落远空的过往身份来引他。”于是,在别的路都走不通的情况下,银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吝以最大可能推测落远空和洛轻衣的关联。银月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一点,那就是“细作无情、无仇、无亲人”——这一点,却恰恰是落远空帮她忘记的——落远空把孙寄啸引入局内,就令银月下意识地认定了:落远空既想到从情入手,他本身就仍然通情…… 怎能不上当?银月一定会上落远空的当!皆因这场暗战,谁快一步,对手就可能先死一步,既然落远空先掌握了她的过往身份,就有可能更快地掌握到更多,甚至现有身份……她不得不尽快找出他,不惜一切风险和代价!因此,洛轻衣的重要性,不知不觉中因为落远空的危险性,而被银月加强…… 此间北斗七星死去三人,看似对落远空不利,唯林阡心知肚明,银月一直都在被落远空牵着鼻子走。一切毁于仆散安德的昏迷呓语! 所以也难怪落远空嚣张了,他有这个实力去玩转北斗七星,而在仆散安德决定肃清之前,他更已经帮林阡定好了揪出银月的这一系列步骤。落远空不是等闲之辈,事前就把楚风雪的底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准备、有预谋地要“被肃清”! 唯一要看的,是银月有没有同样的实力,去玩转樊井身边的每个人——银月迄今为止,都一直只守不攻,但孙寄啸与洛轻衣事件,俨然在诱导着她转守为攻。 于银月而言,孙洛两者性质虽然类似,但却有个最本质的不同:如果杀孙寄啸,成效再怎么大都是私仇,如果绑洛轻衣,风险再怎么高都是公事。要尽一切可能找出落远空,银月虽然忍耐力很高,终究对洛轻衣会比对孙寄啸更感兴趣,因为她是控弦庄的庄主,她把灭落远空作为己任。 故此,银月虽然会出于谨慎暂不作动,但不会像对孙寄啸那样说放下就放下,逮到机会了她就一定会对洛轻衣出手——林阡了解这一点,确实在诸多时间和地点都张网设伏,期间,他给予了盟军一个风平浪静的大势,亦暗中帮银月扫清了不少障碍,她觉得时机成熟了,就自然会出动。 银月,在落远空和林阡的种种算计下,差一点就真的上当落网。  十一月末的某日,樊井身边的一群军医和侍卫,闲下来一块在僻静处休憩烤野味,忽然近处传来一段悠扬的旋律…… 贺兰山问:“这是什么乐器?真好听。”蓝玉泽听了一会儿,答:“是箫。” 兰山好奇着往箫声处看过去,笑:“原是洛轻衣洛姐姐!” “洛姑娘也会乐器的么?我道她只会用剑呢。”樊井身边的小军医王宝儿,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饶凤关之役玉泽被害时期,是她接替了玉泽给吟儿送过几次药。 玉泽和兰山对话时,唐羽就光看着她俩愣神,宋贤至今还和兰山一起、跟玉泽仍然形同陌路,这一切,原该跟唐羽没有关系,甚至他管他就是趁人之危,可不说的话,又眼睁睁瞧着兰山蒙在鼓里。也许就是这些,导致他这么愣着…… 蓝玉泓正听她们讲话,视线正好落在唐羽,不禁惊呼一声:“唐羽,你的东西烤坏了!”唐羽啊地叫了一声,扔了野味却处理失误,火差点烧到他衣袍上。 众人有帮他灭火的,有给他浇水的,也有捧腹大笑的。唐羽好像不关心自己失态,只一个劲地往兰山瞟。 “唐羽,你难不成真是喜欢兰山?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明明兰山来之前我们比较玩得来!”王宝儿大大咧咧,气呼呼地骂。 蓝玉泓对着王宝儿一笑:“男人家变心起来,你也奈何不得啊。”玩笑间,唐羽紧张兮兮,兰山亦面露羞赧。 蓝玉泽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唐羽对兰山的感情,虽然无声,却无私,玉泽当时心里就想,若是有人对他俩用了阴阳锁,唐羽一定宁可牺牲他自己去救兰山,就像当初,有个人对自己,也一定是如此,毋庸置疑…… 不知为什么会想到阴阳锁,又不知为什么要想到杨宋贤,心,突然像被什么一刺,往日深情涌上心来,再忆及被害昏迷时,那个人一路抱着她疯癫痴狂的样子……被他那样关心则乱地抱在怀里,饶凤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姑苏,还有临安,还有夔州……玉泽清醒了恢复了后知后觉了,回忆起参悟起也渐渐明白起,玉泽本不是铁石心肠,玉泽当时如果就有知觉了,一定会睁开眼攥紧他,质问他,为何这样傻,嬉笑度日的你,到底伪装了多少年,又为何甘心去过一段不属于你的生活。为何要这样傻,当初若非你“失忆”,故意对我不冷不热,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物,你对兰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我如今,到底该接近还是继续远离。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当日被金陵一语点醒,玉泽总算不再痴迷林阡,可如今,情感却仍然受阻…… 蓝玉泓转头看见姐姐失神,脸色微变。 当时,就在不远之处,洛轻衣正独自扶箫。 其实一听这箫声涉及洛轻衣,银月及其线人心中都是一紧。然则这线人不敢妄动,只因银月不曾发号施令。 过程中发生的任何插曲,都没有打乱银月的思维,她虽也融入了面前这群少男少女,却也不曾中断过留意洛轻衣。洛轻衣,独自一人。 当时没发号施令,是准备人群一散就发号施令。可是,银月没想到,纵使林阡也不能料到,上天给了银月一个意料之外的阻截—— 人群散开时,线人立即告诉银月,刚才听到的几段箫声,有一曲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将军报信的时候,仿佛听见过。 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安德报信的时候,适逢仆散对北斗五星分别布置五路肃清,后来仆散以林阡加紧对祝孟尝布防而确定了破军是内鬼,尽管如此,破军承认得很勉强,银月也实在没有见到林阡到底是如何跟落远空联系。 银月灵光一闪,难道报信的方式,是箫声?!当然,这一曲可能不是报信、只是消遣,否则林阡不会不重视它、掩盖它,但,洛轻衣的这一曲金人那里还有谁也会吹!? 银月知道这真是老天助她,原来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抓落远空。 细节决定成败。 落远空恐怕没有想过,他和林阡在洛轻衣身边一起布下的天罗地网,银月及其线人还没有去投的时候,就意外发现了箫声的线索,她们凭着各自高强的记忆力,硬是从这首箫乐入手按图索骥! 处事灵活如银月显然明白:洛轻衣未必是落远空的弱点,箫声却一定是落远空的破绽。 百密一疏。 第693章 文曲之死 仆散安德接到这箫乐,二话不说,立即追查,北斗四星里,谁人与此有关。 精音律的,是文曲;通音律的,是巨门;武曲、廉贞都是粗人,但未必不是粗中有细,深藏不露。 仆散再让人把这乐曲吹奏了出来,武曲一听,脸色铁青:“我听过!” 廉贞亦是一怔,脚差点软了:“这曲子……不是……?!” “这曲子,跟落远空……有关系?!”巨门的剑几乎没握住,抬起头来,看向文曲…… 兵分五路时期、负责监视文曲的心腹们都可以对仆散作证,那夜,文曲确确实实吹过箫!只要当中涵盖这一首,马上就证据确凿! “慢着,仆散,这次该谨慎小心了!这曲子,真跟落远空有关系么?”巨门立即上前来。 “落远空就是用他的箫声,当夜向林阡通风报信,与林阡合谋栽赃给了破军!”仆散安德说的同时,鄙夷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文曲。 廉贞惊呆看着仆散,说:“仆散安德,那天你耍阴谋,告诉我们五个不同目标,事后我们才知道被你小子骗了!试问文曲他如何当时就察觉了,又如何与林阡合谋栽赃了?!” 为什么不可能当时就察觉?私下授命、分开商量,凭落远空,完全可以不相信我的借口,凭林阡,完全可以嗅出这是个阴谋——仆散正准备这样答,陡然间心一凛:仆散啊仆散,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这样的不自信了?实在因为,对面那位,是林阡吧……仆散叹了口气,若给破军平反说他是被栽赃,就等于承认自己上次的策谋造就了冤案,是个下下之策! “这曲子,我们也听过的,怎么是跟林阡的通风报信?况且,又跟落远空什么关系?”巨门问。 文曲却始终不言不语。 武曲上前,冷冷看了文曲一眼,朝着他心窝蓦地就踹了一脚:“说话啊!” 文曲口吐鲜血,又重新起身,仍然没有开口。 “他不说,我帮他说,这首曲子,是洛知焉的第七个儿子所谱!当然,这首曲子只是私人所有,恰不用来传递情报,除了洛家人无人知晓,林阡自然也就没能掩盖好。”仆散一笑,“洛轻衣万万不会想到,吹一曲箫都能害了她的哥哥吧……” “洛知焉的儿子?”众人皆是一愣。仆散又道:“洛知焉的第七子没有真死,当年,他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原是要到控弦庄来隐姓埋名。” 说到底,落远空用洛轻衣来钓银月,不是没有风险的,他真是洛轻衣的七哥——世间事,就是这样巧合,尽管他几十年隐姓埋名,跟洛家根本再无亲情、救洛轻衣也不过是抓银月的圈套而已,可洛家人思念他的一曲箫乐,还是将他的过去出卖了……抓银月的计划,功亏一篑,更害得他自己,身世暴露…… “难怪每次看着抗金联盟的高手,你都准备好了一堆的言辞赞誉!”武曲冷笑看着文曲,他伤势大好了,也恨极了林阡,以及落远空。 “所以你那天,迫不及待杀了破军!”仆散咬牙切齿。说话间,武曲又一阵拳打脚踢。巨门上前拦阻,武曲骂:“巨门,你不老是嗟叹,他落远空无情无义么!?” “他不是落远空,是谁都不可能是文曲!”廉贞一把拉开武曲,火冒三丈的他当时就跟武曲打开了。 “这曲子,不是他自己所谱!”巨门痛心抱起奄奄一息的文曲,“文曲,你说话啊,告诉仆散将军!是谁把这曲子给了你……” “不,没人给过我……这曲子,是我自己谱的……我就是,落远空。”文曲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抓紧了巨门的衣襟,血顿时从嘴角流出来。 “文曲!”巨门一惊,察觉出他不知何时已经服毒,“你……你在做什么!?” 那边拼斗的廉贞和武曲也都大惊,齐齐住了手,武曲和仆散要来看文曲,被廉贞两掌打开了老远:“你两个败类,给我滚远些!” “士为……知己者……死……”文曲低声说完,手臂已垂了下来,这句话,当只有巨门听见了…… 事发突然,无人能救,仆散眼睁睁看着文曲毒发身亡——他是迄今为止最有可能的落远空,因为箫声的破绽来得太突然——洛轻衣竟也懂那首箫乐的细节,是落远空没能算计好的、银月明察秋毫所得的线索,所以落远空无法预料、难以制止,今天这一幕,是最猝不及防,最真实! 然则,文曲的死跟别人太不一样——别人都是大家咬定了他他矢口不承认,可文曲是有一半人在为他开脱他却平静认罪!他这一认,反教人觉得他不是……甚至令银月后悔不迭,以为箫乐是她上了林阡的当……银月啊银月,何时起也开始不自信! 一切,仍然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甚至更扑朔迷离,不知道落远空究竟是在死者还是生者中。 无数种可能,无数个故事……越往内探索,越觉得恐怖。 仆散有时候想想都心寒:即便落远空已经死了,都可怕至极。因为对面那个手段高强的盟王林阡,可能早就有了落远空的接替者,而自己,还忙于在北斗七星内肃清。 箫乐无法掩盖的是,落远空正是洛轻衣的七哥,这是落远空过往身份的唯一凭据。仆散知道,楚风雪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假死,真潜伏。可当年,她还那么小,王爷竟忍心……而当年仅仅十岁的仆散自己,是否也只是王爷掩盖凭据的工具,现在,也不过是王爷对银月的试炼?银月来救自己,又到底说明了什么?会否跟落远空救洛轻衣一样,亲情只是巧合,只是幌子,即便暴露了弱点,可能也别有用心? “阿雪,放心,我会保护你……”仆散不管完颜永琏到底是什么居心,也不管银月现在究竟是怎样想法,想起九年前的两小无猜,心中还留着一丝甜蜜。 在此期间,银月亦渐渐感到有所不安。 北斗七星剩得越少,为何却反而越令她不安?事实上,从肃清开始到现在,落远空和林阡之间就仅有过一次交流:查出破军的那一次。而破军死后一个月来,分明落远空和林阡的联系终结,更甚至,那晚兵分五路的策谋,落远空与林阡的交流也仅限于仆散安德的推测……落远空,实质上是兴州之战嚣张了瞬间,而在贪狼之死的前后就没有再嚣张过! 在这个雪虐风饕的十一月末,银月也觉察出,落远空的迹象消失殆尽,预示着一个最可怕的事实,林阡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必须让仆散加强正面交锋,才能给自己争得喘息之机!  乍看之下,文曲的死扭转了北斗七星生者与死者的寡众、使仆散安德的肃清开始偏向于谨慎小心、更令银月觉察到自身的情况堪忧,同时,却也标志着落远空对银月的算计失误——银月她,终究没有因为调查洛轻衣而落网,反而从被他忽略的细节入手、找出了他的过往身份,继而安全地功成身退…… 若前三个人的死,从主动性讲是宋赢金,那这一场死,最多是金宋打平。 文曲死后的种种诡异,使这场暗战不得不陷入胶着。对于落远空和银月的现实身份,仆散和林阡都暂时一筹莫展、裹足不前。 在这种对双方都大不利的情况下,无论是仆散也好,林阡也罢,都更宁愿暂缓暗战、加紧正面交锋。  嘉泰元年腊月,散关冲突不减。任何国家,军队再杂,最强战力都当在边关。 北斗七星虽支离破碎,毕竟不是此战主力,陈仓地区戍边金军,才是联盟最强劲敌。他们,不愧是完颜永琏的直系,近年来亦一直在被增强、充实,到底比控弦庄的兵马厉害。 加之仆散和银月达成共识,“为保银月安全,加紧正面交锋”,天兴军十二元神,亦有部分增援——他们有空打到散关,说明完颜君附对越野是怎样的游刃有余,实则林阡自此战开始,也已着手对越野山寨的救急。两大战场,目前仅以散关为界,又或许,这个界限,迟早要被消去,关键在,被谁消。 便在这时,北斗七星的内讧详情也传至盟军,群雄才获悉,落远空的过往身份因一首箫乐暴露、文曲在被仆散安德讯问之时服毒自尽……“北斗七星,唯这文曲,武功最强,一心为人,十分可敬。”林阡在人前之时,只淡淡叹息了仅此一句,从旁窥测林阡的银月明白,这或是在哀悼落远空,又或是在保落远空。林阡亦对洛轻衣安慰,说“终不曾想过,落远空竟是你的兄长”……总之,所有迹象都表明,林阡没有料到文曲会死,换句话说,落远空似乎没有希望箫乐暴露出他的过去。 如果落远空是文曲,便罢了,如果落远空还活着,他该伤心,该悔恨,他害了文曲。 但仆散回应说,巨门、廉贞都伤心,武曲却一如既往的冷血,武曲,那个在饶凤关之役惨败于林阡差点送命的武曲,现在终于恢复了武功,忙不迭地要上战场和林阡正面交锋,其余事,与他无关。 果不其然,武曲是最近半个月来,出入战场,堪称与林阡战斗最多者,只三日,歼宋兵百人,又七日,剑伤海逐浪,领军近二十日,几乎毁短刀谷一路据点。相比之下,巨门、廉贞军功皆望尘莫及。 战事互有胜负,如此局面,倒也是银月仆散乐于见到的,既然形势大好,落远空和林阡又看不出有联络,仆散也不至于没事找事,银月亦趋于安分守己。 暗战到此中止。 第694章 姻缘荒唐 腊月散关战斗如火,后方兴州翻天覆地,相传吴曦上任伊始,就立即以“暂缓帅职,治军无术”的罪名弹劾了王大节,在刚刚过去的十一月底,王大节更被宋廷以“降两官放罢”严厉处分。王大节被免职后,以前为限制兴州都统权力而专设的副都统一职,也就随之而被撤销。只要是关注川蜀局势的有心人,都可以嗅出吴曦此人的心术与手段。 且不说吴曦此举是不是公报私仇,群雄是骂够了他白眼狼。王大节明明救了他,却因为种种干系被恩将仇报。“他爷爷的,在兴州混的不行,就捣鬼跟上面的乱告状,低劣!”祝孟尝等莽夫,私底下都鄙视他。 林阡隐隐觉得,完颜永琏对饶凤关之役的终极目的开始生效,吴曦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完颜永琏不希望看见林阡这么快就平定坤维,所以帮他设置了吴曦这种类型的敌人。 “完颜永琏……”林阡战意更盛:你不会看到吴曦有羽翼丰满的那天。  “完颜,永琏……”其实这个名字,吟儿在学剑伊始就知道。 这名字对于吟儿的最初定义,不过是金国的一位剑圣,之所以印象很深,是因为云蓝师父提过他痴情,他为了一个安插他身边的细作柳月,藐视了世人皆在意的金宋之分,不惜悖逆天下娶她为妻,更因为柳月早逝心痛封剑,后来没有再追逐天下无敌……关于个中详情,云蓝讳莫如深,但吟儿向来欣赏痴情的人,所以闯荡江湖、卖弄见识的时候,曾经说起过他,不止一次。说的时候,也假装自己很熟悉,还很褒扬。 后来,跟着林阡走南闯北久了,见识就真的充实了起来,知道完颜永琏可不得了了,什么南前十,什么北前十,就算武功绝顶的薛无情,也不过是完颜永琏的一个直系下属,而已。原来不止是剑圣,还是个王者,是所有敌人的核心、至高无上。吟儿随林阡这么多年东征西讨,最终要面临的最大目标就是他。向来阡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再强,再难以打倒,抑或这个敌人再可怜,再没有过错。就算敌人是正义,林阡是邪恶…… 再尔后,林阡担负的已经不单纯是抗金联盟了,还有当时已经支离破碎的短刀谷义军……现在,林阡统辖的除了义军之外,还有无数支曾经仗势欺人的官兵。抗金联盟的信条是金宋不容,短刀谷义军和西南官兵们的原则是抗争不屈,吟儿在了解了陇南之役内情后才知道,这一切归根到底又是因为完颜永琏!为了妻女发动战争,杀戮军民无数,牵累林阡失踪,也引发短刀谷经年内乱……所有的罪孽,都仿佛是完颜永琏一个人造就,他是罪魁祸首。 吟儿,曾经理直气壮地质问:“都是完颜永琏和林楚江的罪,凭什么要我和林阡还?” 尽管,林阡不止一次地说,“或许,完颜永琏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吟儿从来没有深入地去考虑过林阡的话,她所有功劳,所有战绩,所有勋业,都是在反对着完颜永琏的基础上进行了、进行着。除了耗尽了她的热情在爱林阡之外,她实也不顾一切地爱着她的盟军,她的所有战友、知己、麾下,甚至她爱林阡也是因为林阡爱盟军啊……一切,不就起源于“抗金”这个最基本的共同点?她打心底里热衷于抗金,以至于把这种热爱当成了本能,竟独独不曾想过,来历不明的她,为什么一定要抗金?! 现在,吟儿念着“完颜永琏”这个名字的时候,俨然眼中噙满了泪水——原来,她的所有战友、知己、麾下,都还可以跟随她的爱人继续战斗,她,却从始至终根本没有这个最基本的资格,来担负这些她觉得值得她担负的职责?!她爱的,她和她的丈夫一同挽救和奠定的一切,恰是她父亲恨的,一直在摧毁和瓦解的…… 抗金?开玩笑,她抗谁去。她自己就姓完颜,除此之外,她还名叫暮烟。传说中的万恶之源完颜暮烟,悖逆着金宋之分强行来到这个世界,出生前,陕西义军倾覆,出生后,陇南之役挑起。二十年前有个男人为了她血洗过南宋,她抗什么金?又如何去敌对那个男人?不止是数典忘祖,而且是大逆不道! 是的,吟儿早就知道了。两个多月了,吟儿已经调查了两个多月,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水落石出……虽然没有当面问,柳湘、蓝至梁、徐辕……都已经承认她是完颜暮烟,甚至徐辕的只言片语里,流露出林阡和云蓝也早就知道,关键是,林阡早就知道…… 那天,林阡正部署着要从兴州移师散关,吟儿则一个人在城楼上看着雨幕,看了许久许久,记忆,一直停滞在两年前的共同患难、生死之盟……那时节,难怪林阡说,“有些原因,我不能说”,所以选择放弃饮恨刀要跟自己隐居,从始至终没有辩解,甚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浑、犯错、犯罪,被云蓝骂没有担当,被徐辕辱成是佣兵,被所有他的麾下追杀,无可奈何地跑去魔门当了王……后来,她因为意外昏死了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就天翻地覆了,很多事情,跟着这场意外销声匿迹,徐辕和云蓝得以封口,她得到越来越多的林阡的宠爱,也渐渐忘却了这场爱在萌生之初遭遇的种种阻挠,以及灾难。 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的不解都茅塞顿开,原来对于她的身世,林阡选择的是掩盖,不惜用他的命去掩盖,后来,又以他的权力来对天骄都封口……掩盖,封口,并非因他在乎,也未必是因联盟在乎——因为她在乎啊……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引以为傲的,全都是侮辱。她走在兴州城中,一时不知此身何往。 不想那年联盟跟阡的反目混战变成一场空,不想那年阡的辛苦掩盖辗转流亡变成一场空,也更不想这些年来她的所有经历都是一场空,吟儿总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冀强撑着,只要没人揭穿,那就安于现状吧,那就继续做凤箫吟,做林念昔,不触碰“完颜暮烟”那个名字,那不是她,那不是! 一阵冷风裹雨扫过,透心的寒。她犹感灵魂已经被那风雨带走,迷惘地停在街道上四顾,最后掩面蹲在路边。 不是完颜暮烟?那真是自欺欺人。静下心来想起完颜永琏,她不是没有恨过林阡,她真的恨透了他!那一个,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就眼睁睁地看她一次次地撒娇说要找父母,一次次都那么残忍和冷血地假装不知道,他掩盖的,是她最想知道的身世!甚至,柳月惨死这么多年完颜永琏一直在找女儿,他林阡,却不给完颜永琏任何机会,折了完颜暮烟的志向,让她越来越爱他,无法自拔。不仅如此,他还鼓励她做他的盟主,一生一世都做他唯一的盟主…… 但血浓于水,她的使命,本不是抗金,而是要灭宋!她本该为完颜永琏拿起武器,跟父亲一起为柳月报仇,继续那场因南宋军队抗争不屈而中止的陇南之役,林阡是什么,林阡才是敌人的核心、至高无上,才是她不顾一切要打倒的最大目标……完颜暮烟,你怎可以做你敌人的盟主,和俘虏?! 荒唐姻缘,竟让两个最不该相爱的人,执手霸业,生死相许。  林阡万万不该忽略,论伪装,吟儿比谁都擅长,她就算该哭的时候都不掉泪,当年暗恋他的时候她就做得到,现在也一样。她借着伤病的名义,即使跟他到了散关来,都万般听话地没有上战场,没有跟任何一个金人交过手——她隐隐懂了,为什么林阡宁愿她对付苏降雪、魏紫镝甚至郭杲,都未必支持她对付一个简单的北斗七星。 阡投身于前线战场,回后方的机会渐次减少,但每次回来,她都还是一如既往,给他幸福,给他心安……“云烟姐姐,为何你临走之时,对我作出这样沉重的要求……”每次林阡走后,她独自一人,总是难忍心伤,失声恸哭,她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受不了说不好哪天会悉数爆发。爱情,身世,理想,何以要这样煎熬! 清晨她又一次送走了他,正凭栏看着说远也不远的大散关,尝试着想从金国看散关又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是换一个立场……正巧蓝玉泽前来送药给她,她一边机械地喝药,一边对玉泽说起过往,说她二人其实很早就已经认得,是啊,根本是姨姐妹,怎会不认得…… 蓝玉泽苦笑,是啊,很早就认得,同在大理多年,也曾同爱上一个男人。 “曾经,蓝姑娘的理想,是等天骄回来,等了两三年;曾经,我的理想,也是等到我失踪了两年的未婚丈夫。我们,大概都不曾想到,我们的人生,会被他一个人改变……”吟儿叹了口气,蓝玉泽一怔,看出她近来的脸色极差,心一颤,两个月来,因见她伤病恶化,已数次加重药力,樊井说再加重只怕她吃不消,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见到他之后,才发现,他才是最契合自己心意和理想的那个人……就算我们后来,重新见到了天骄、林陌,非但没有动摇,只会更加……更加坚定……”吟儿呼吸不畅,断续喘着粗气,蓝玉泽惊得赶紧将她扶坐下休息:“盟主!” 吟儿惨笑了几声,可是,自己的心意和理想,都有可能是错的呢…… 玉泽正待要叫军医来看,吟儿却伸手将她拉住:“蓝姑娘,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蓝玉泽一怔。 “如果我,活不完今年的冬天……帮我照顾林阡吧……”吟儿噙泪,微笑,“别看他身边有那么多好女子,他真正已经不敢再爱了……云烟姐姐已经是个过去,我知道,玉泽姑娘其实很想走出去,可是,可是能不能为了救他,别走出去呢……” 玉泽惊在原地,一脸怒容:“盟主,你在说什么胡话?!” 吟儿罕见地不停泪流:“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他很怕一个人,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爱他,敬他,为他生,为他死,可他,终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需要人照顾、教人怎么也放心不了的孩子……” “既然放心不了他,就不要轻言生死。”玉泽摇头,低下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怎么会活不完,樊大夫说了,已经有新的解药……不要胡思乱想啦。”柔声劝慰,也黯然神伤,“虽然他不说,可是我要对你讲,你若是真撇下他一个人去了,就太对不起他了,这些年来,他为你付出的实在太多,放弃的应当也不少,我虽一知半解,但大抵明白他的为人。他有王霸之业,却独独娶你一个,这并非他不喜三妻四妾,实在因为有你已经足够。当年他有我之时也可以有云烟,有云烟之时也可以有你,可有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足以证明,你的存在,对他来说何等重要。他身边那么多好女子,他不是不敢再爱,而是不屑于再爱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爱了她们也定然不及你万一。所以,就算曾经的旧爱,哪怕云烟姑娘回来,也不如你能照顾他陪他。 “当日在饶凤关,我和你现在的心情应是一样的,说实话,我不是没有不服气过,我也曾希冀胜南他能回头,我更猜度,胜南他不肯再与我接近,原因在我的清高。可是那天,什么事情都清楚了,即便我病得神志不清了,就那么脆弱地哭着要拉他手,他都摇着头狠心绝情地不给我握。”玉泽回忆的时候苦笑,“却就是那一刻,我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哪是我的清高?分明他心里没我啊……后来,厉夫人的一句话也点醒了我,她说有了你的林阡才是最好的林阡,正如有了她的厉风行。我突然有些领悟,爱一个人就该成全最好的他,我该放手也给自己一份成全。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未必每个都有他林阡那么好,可是也许有了我的那个人,会和我一起完成最好的那份业……所以,盟主,你拉不住我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以前的那个蓝玉泽,已经被亲生哥哥掐死了。” 说罢笑叹一声,抬头看着吟儿,吟儿只愣愣听着,忽然问:“那么,可找到了重生后的那个人么?”泪水虽还挂在眼角,她却明显很关心玉泽。 玉泽今天可真是挖心掏肺才劝好了她,看吟儿总算没那么脆弱,玉泽也心安了,叹:“或许有,可惜未必属于我……” “怎么,是宋贤?”吟儿看出她面露难色,如果是徐辕、宋恒,怎可能欲言又止。 “说不清。”玉泽勉强一笑。 “然则,宋贤已经失忆了。”吟儿失神,若能忘了一切多好。 “我也以为,他失忆了。”玉泽垂眸。 “咦?真是假装失忆的?”吟儿一愣,笑,“我就说嘛,谁会那么窝囊,失忆就失忆了连最爱的人都忘了?”低头思考了半日:“怕真是没有对你忘情呢……却又怎生和兰山在一起?岂不是……害了兰山?” “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如果,当初宋贤没有失忆,会不会早就撼动了胜南在我心里的地位,如果,不是因为胜南已经给这份情判了死刑,我又会不会回头去看见宋贤,如果,宋贤现在不是跟兰山在一起,我每当想到他的时候,还会不会有这种心中一刺的感觉……但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如果……”玉泽忧愁地说,“所以这感情,当真说不清。” “这种感情,谁又可以定义为不是爱。”吟儿正色说,“你首先该做也唯一能做的,就是确定宋贤的心,他到底是要兰山还是要你,当机立断去找他说,‘不要再伪装下去了,如果明确不爱兰山,不要耽误了她,长痛不如短痛。’‘不给你我一个机会试一试,怎可以断定我二人一定是为了林阡而活?’” 玉泽听得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应。 吟儿一怔,哦了一声笑:“当真太不矜持了……” “也许玉泽今生,都会被自身性格害死。”玉泽叹息了一声。 “哪怕为了兰山的终生幸福,蓝姑娘也该放弃自身矜持。”吟儿摇头。 玉泽点头:“盟主说的,却也是了。” 第695章 前世痴迷 寒冬雨雪纷纷,浇不息战火沸腾。从前线到后方,连行人都是战士。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 然则,当金宋边军在散关拉锯之时,林阡竟不知,吟儿的思想也同样在心头拉锯。至苦,鲜血淋漓。 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是因什么而失察?并非她善于伪装,更因他也有事在对她隐瞒!军务繁忙,他最近却常常趁空回来见她,不辞辛劳,吟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虽然阡看着她的时候总还一如既往,微笑,疼爱,有时还恼她,可偶尔会流离出一丝怜悯,为她—— 她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体啊,何况最近来给她诊治的军医越来越多,吟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夫一起出现过……连樊井都不能治好她,药力越来越重她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她不是有心的,她不是借此去博他的垂怜,她不是想借故让他频繁地来回奔波,她打心底里不想看见他!奈何她的伤病,竟不受控地一天重过一天,害他每夜抱着她的时候都不能合眼,生怕她会突然间离他而去。 每当那时,假装睡着的吟儿,都是忍着一身的痛却逞强偏不喊疼。只有那时,她才能看清楚他真实的忧色,揣度他的内心世界,她倒要看看,看他究竟要把她自己的病情,对她瞒到何时才说实话。那时候的吟儿,心底竟有着一种近似报复的快感,只是这种恨他的快感稍纵即逝,填补而来的是爱他的断肠,和爱恨对峙后刻骨铭心的矛盾……  又下雪了。吟儿伸手去接,不知还能接几次。 雪停后,边城也有了些新年的迹象。洛轻舞童心未泯,看着屋子外面积了许多雪,便和她的梅兰竹菊开始堆雪人、打雪仗,除了洛轻舞主仆之外,参与者还有兴州之战后才随军而行的柳闻因和沈依然等人,久在前线的金陵也难得回来了一次。她平常虽将战儿交由其余的女眷照料,但战事一有空隙就必会和孩子玩在一起,大概是经历过了失而复得才更知道珍惜,如今战儿显然已会了说话走路,比沈依然的阿杰要高了不少。 吟儿坐在池边,看着大大小小玩雪的样子,忽想起过去和沈延在雪地里嬉闹得不成体统的情景。时光荏苒,回不去了,再见不到那个会往她衣领里灌雪的小师兄,再见不到那个无忧无虑像个男孩一样打闹的凤箫吟…… 思绪被欢笑声拉回来,他们都那么快乐,都那么健康,吟儿却因体力不支,不能加入,只能啰嗦:“陵儿,依然,别光顾着自己玩,照顾好战儿和阿杰,莫让他们走得太远。” 沈依然微笑,应言来抱起阿杰,她比以前恬静多了,却还不是很爱说话。 “凤姐姐说的是。”金陵一笑,回头让侍女抱住战儿,走上前来看吟儿,“怎么不一起玩?” 吟儿笑:“可真是老了,不爱玩了。以前我叱咤风云时,哪轮得到你们称霸。”左右皆笑。吟儿环顾四周,叹了一声:“这情景,又让我想起来云雾山比武,那时候大抵也是我们这几个……宇文姑娘,恰也在前线。” “还少了一些人了,比如石磊姑娘,比如叶文昭那个臭丫头!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金陵笑而回忆。 “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吟儿神色一黯,蓦地竟有些愁绪。 “凤姐姐,若是身体不舒服……今天便玩到这里,先都散去了吧。”金陵察出些不对劲来。 “别。你们继续玩!我看着就可以了。我喜欢看孩子们玩,而且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外面舒服。”吟儿忙说。 然则吟儿旁观了一段时间后,竟不知不觉在池边枕着雪就睡去了,她生性如此,若屋顶上看夕阳是最好看的那就肯定窜到屋顶上,若湖边睡了可以听风声水声花叶声那就肯定睡湖边,也不管会否从屋顶上摔下来,也忘了自己原是忌水的。金陵虽然了解这是吟儿性子,但如今情况特殊,金陵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只因林阡嘱咐过她,吟儿身体已经极差,恐经不起风寒侵噬,所以金陵一留意到吟儿睡过去,就赶紧上前来想要将她唤醒。孰料一上前来,陡然看见吟儿过度憔损的样子,金陵忽而就怔在原处险险落泪。 便是这犹豫的一瞬间,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拉住,金陵一惊回头,见林阡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她便会意抹了泪不叫吟儿。周围还在嬉闹的一干女眷们,见他回来本是要退下的,但因他示意不必停,所以都继续玩了下去。 虽然如此,到底主公威严,她们玩得也拘谨些,柳闻因、金陵和洛轻舞,则不免都要往林凤那边看过去,却见林阡没有唤醒吟儿,只轻轻坐在她的身旁,触她肌肤似有些僵了,所以除去他宽敞的披风,轻覆在她的身上。力道甚微,吟儿自是没有被扰,继续枕着雪睡,约有半个时辰,林阡则始终伴在池边,平静候着她醒。柳闻因看到这幕,心想,不管这边怎么闹怎么喧嚷,那边都终究是又一个世界了,只属于林阡哥哥和盟主的世界…… 天色渐渐有些晚了,似又有一场暮雪要下。大家已经快开始散,吟儿竟还是似醒不醒,便见林阡一手将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带回屋子里去了,虽然那动作看似粗豪,却不知为何安在林阡身上,竟感觉对吟儿温柔得很。在后面看见的这些女眷们都惊叹,想不到主母竟这么娇小,被主公这样就能抱回去了。  “咦……”她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那时天色已经全黑,雪在窗外汹涌肆虐。他也躺在床榻上她身旁,虽然只穿了身单衣,但盔甲、战衣和饮恨刀都是伸手可及——他随时都在等候前线战报,吟儿意识到这又是一次忙里偷闲。 “以后战事繁忙的话,就不要来回赶了,这样累。”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他显然只是小憩,一听她说话就立刻睁开了眼:“你醒了。” “嗯。你身为主公,该起表率。前线那么多战士,有多少个娇妻在家里暖被,不见他们这么频繁地来回。”她撅起嘴。 他一怔,微笑:“说的是。”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却不止是个主公,还是一个阴魔。” 她本是心境复杂,听到这句,不免噗哧一笑:“何时起竟变得这样?油腔滑调,歪理一套一套!” “我知道,无论我变成哪样,吟儿都会喜欢。”他俯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后两鬓斑白,老态龙钟,吟儿也会喜欢。” “不,不喜欢老态龙钟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她怕自己活不到那个年纪,甚至,向他允诺的二十一岁,还有好几天才足虚龄。一时哽咽,半晌,回头对他轻笑:“我以貌取人呢,只喜欢美少年。连海将军那种英俊大叔我都看不上!” “到时候不过是个老太婆,大叔也不要你,还指望美少年。”他爽声一笑,竟把她说了过去。 “好吧,那这回合,就算我输。”她笑起来。 看她难得输了一次,他神色中兀自有些得意:“吟儿向来口齿伶俐,怕是因为太爱我了,才故意输给了我?” “不。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神色忽然变冷。 这一刻,虽然于他而言是个玩笑,但这句话,她真的很想说给他听。虽然,对眼前这个人,她始终充满着内疚、疼惜、舍不得,还有炽热到极致的爱——但现在不止这些了,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怨恨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爱情,她的全部,她的一生! “那就杀了我吧。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他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贱人。”她睥睨了他一眼,终于觉着自己以前怎么侍宠生娇了,忍不住再笑起来,愁绪竟真的一扫而空。 第696章 离魂之夜 林阡听她骂出句“贱人”来,虽说是骂他,但偏又是骂正处于她状态的这个他,所以先是一愕,继而朗声大笑。 这时吟儿不经意往腿上挠了挠,他一愣,不禁上了心:“怎么了?” “应是适才在池边睡觉的时候,被路过的什么虫子咬了一口,若是有毒,那就糟了。”她又挠了几下,一副不解痒的表情。 他一时不想从这个“吟儿状态”离开,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边细致地在她腿上找伤口,一边却言辞轻薄地笑着问:“哪里被咬了,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啊……全身都被咬了……”没想到,这丫头比他更轻薄! 说的同时她从旁猛地抱住他,还没等他回过神,她猝然就攫住他的唇,疯了一样地吻他,他方一会意,即刻也同样搂住她,心情其实比她更激越,但这次理智显然高出了欲念,他清楚吟儿的情况有多危殆,不刻就想要将她推开:“吟儿……” “我刚是骗你的!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我爱你!”她喘息粗重,却紧紧地抱住他不放,也绝不放弃亲吻,“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一腔激情,化成泪水决堤。 “我、也只要吟儿一个在身边。”他目中划过一丝湿润,然则,见她竟又要投送怀抱求欢合,他蹙紧了眉将她的手臂拽住,同时也是极力在克制着自己:“吟儿,听我说,我不想我一时把持不住,又要害你加重药力。我要的不是吟儿一时,我要吟儿一生一世。” “不一定加重药力的,从前都是太过火了,这次可以浅尝辄止。怎可以因噎废食……”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总是忍着,你会很辛苦……”叙说之际,她迫不及待伸手来拉扯他,又是一次再明显不过的勾引。 他出乎她意料非但没上当,更一把扔开她的手声色俱厉:“若是你果真能理解,若是你为我考虑过,就不会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痛,或许伤势早就已经大好了,不至于过得这样不正常,不至于反反复复受这许多罪!你问问你自己,把一时的冲动忍过去,就真有那么难做到?!”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面红耳赤也不曾笑靥如花,只是静静地跪在床头,低头抽泣听着这番训斥,突然身子一晃,哇的一声,竟似把吃过的药都吐了出来,边哭边还继续吐,上气不接下气。 他大惊,哪还可能喝叱半句,霍然回到床边,将她扶起捶揉,少顷她终于缓了过来,流着泪对他轻笑:“你看,你忍住了,我还是要加重药力……” “怎会如此?你又刻意不喝药?!”林阡登时勃然大怒,随刻便叫照看吟儿的侍仆甚至洛轻舞等人一起过来问话,所有人都摇头说,主母从不曾浪费过一次喝药。他当时心里真是慌了,他知道吟儿没犯错就意味着樊井都已经没有办法,仓猝间匆忙命人去把能来的大夫全都架来,夜半三更,兴师动众,一众军医,围在吟儿床边给她会诊。从头到尾,吟儿只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事态严重,骤然传遍了后军,便即此时,蓝玉泽来见林阡,她听说吟儿出事,思前想后不知哪里不对,唯一的不同点是今晚她送药之时,因为同行的某侍卫途中肚子疼耽误了片刻……林阡怒不可遏,也不问到底是不是那侍卫的原因,更不管蓝玉泽的求情,不由分说就要把那群侍卫都绑来严惩不贷。主公大发脾气,下属一片惶恐,吟儿看一群人可怜巴巴地在林阡面前,缩的缩、跪的跪、混乱的混乱、噤若寒蝉的噤若寒蝉……终究于心不忍,也知事情着实因她闹大了,幽叹一声,说道,“别处置他们!我已经好了。”说着便将还被搭着脉的手抽了回去,亦躺下身把被子重新盖上了,笑,“大家都离去吧,主公今天这样失常,是在跟我赌气吵架呢。你们可千万别当回事。” 林阡一怔,敛了怒气,真察觉自己适才失常,他从前虽也令行禁止,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被吟儿这一说,才总算意识到,遂挥了挥衣袖,示意他们全都离去了。走回吟儿床前,看她与刚刚判若两人,他一时完全猜不透:“你这鬼灵精,又在搞什么名堂?”她不睬他,蒙头大睡,他赶紧揭开被子:“是真的好了么?休要又骗我!” “这么着紧干什么!又不是要死的人!”吟儿嫣然一笑,又把被子蒙上了。 只是这短短一句,真是说中了林阡的痛处,他适才失常于众人之前,哪怕要去背一个恶主的名,不就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么?但他不能告诉吟儿,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 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心当时也一颤,隔着被子对他叹了句:“横竖都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手上。”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终于觉察出些不对劲来,“有什么人跟你乱说什么话了?!” “少来!我要睡了!”她又探出脑袋来,冷冷看了他一眼,赌气,“你既不要我,就不要留在我房里,重新找个地方睡!” 他以为她是赌气才乱发脾气,虽然不合她一贯作风,到底因病重情有可原,叹了一声,自是不可能再惹她心烦。 他虽应言离开她房里,却始终记挂着她的安危,这夜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就真被她的哀叫声闹醒,林阡赶紧提灯冲进房内,只看见吟儿斜斜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血,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自是相当辛苦。他才知上半夜吟儿为了息事宁人所以骗他说没事——千不该万不该散了那群军医! “哪里已经好了,分明没好还憋着!”他又气又痛惜,心知这次再传军医担保别人又以为他俩是在赌气吵架,再者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雪更大了让别人来也肯定慢,所以当机立断裹好了她横抱着直接往外冲,沿途风割如刀雪涌似涛气候严酷,哪敌得上怀中女人对他一半残忍!他怕步子一放慢就耽误所以没有细看一次吟儿,可他更怕吟儿在他送过去的过程中就已然死了! 唯有一手按牢了她肩膀,一手也捏紧了她腿弯,把他的力量和求生欲毫无保留传递给她:“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到了最近的军医处,他把吟儿放下来的时候,单衣上全是霜雪,吟儿则干干净净。可这个平素威严无双的主公啊,为何现在连他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能体会?他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吟儿。但见她精神枯萎、气血败坏,他竟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一双眼眸中俱是不忍失去的眷恋…… “主公,真是那侍卫耽误了送药的缘故,不是因为病情加重。主公放心,主母现在已经稳定了。”那军医回答的时候,带着一丝惶恐,显是前半夜被他吓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她床头,眼神中尽是焦灼,吟儿悠悠醒转,回忆起他适才一路的疯癫模样,怕要比蓝玉泽口中的杨宋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不肯把实情告诉我?难道要让我,无知到死为止么?”她知他现在再也不能对她隐瞒病情了,带着得胜的笑意冷嘲热讽,“那是我的身体,垮了也是我自己的!你有什么资格掩盖?人怎能专横到这个地步!?” “我……”他面上刚有一丝喜色,却被她这语气问得怔住,许久才答,“只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情,乐观地面对将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她,终于不再瞒她,“樊井说,病入膏肓的人,心态是唯一的转圜……” 她下一句已经不用问了,身世的遮掩其实也是一样的。他总是把她当孩子一样,有万千武器一同对她扎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替她先挡下了一大半,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这一小半让给她、满足她。所以她才偷偷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去留意可能会伤及他的武器…… 可是他意识到了么,他挡下的那一大半里,总有一些销了声却没匿迹,猝不及防卷土重来,刺到了她就是致命的…… 她本还觉得折磨他也是他应得的报应,突然间又恨自己为何拖累他。可是,明明觉得自己是他的负担,但他的种种表现又像个依赖她离不开她的孩子……教她报复他也不能、陪伴他也不能、撇下他就更不能!生命走到了尽头,身世也逼上了绝路,她却还如此可恨地,被他扼紧了心魂!恨他时方知,爱到不能恨…… 唯能抓住阡的衣襟,潸然泪如雨下:“若是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也是一种幸福啊……为什么我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迷迷糊糊睡到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了,军医说,林阡昨天在这里一直候到她睡,正巧前线传来紧急战报需要他去,那时她烧还没退,他就多逗留了一小会儿,便又走了。 第697章 陇岐兵锋 便是这雪虐血染的离魂之夜,折腾了整整一晚吟儿才总算脱离了危险,她睡着后不到半柱香时间,林阡便又因为前线战报离开。因为她病入膏肓又一反常态,所以他得到战报后还多陪了她一小会儿,如果不是因为她高烧不退形势危殆,他甚至连这多余的一小会儿都不可能犹豫、一定就直接赶回了前线。如此狠心的男人,不正是她爱的么。 在边关哪怕一件小事,对家国对子民都是大事,所以关中与汉中,哪怕咫尺,不容跨境。何况当夜,绝非零碎纷争,而是金宋拉锯到此俨然呼之欲出的一场大战。金国知凤翔府事、知平凉府事、陕西都统皆派兵分驻诸隘,巩州、秦州、乾州等地都有军队调遣,几天来边陲到处可见岐兵、陇兵、关中兵,使得陈仓的这支战力本就高强的“绯翮翅军”和藩汉弓箭手们如虎添翼。 不仅兵力雄厚,高手名将云集——除北斗七星所剩其三武曲、廉贞、巨门,十二元神亦一共有四赴此:“独厚鞭”仆散安德武功之妖异自不待言,“凶刀”完颜瞻完颜望这对兄弟,亦是年纪轻轻就精于骑射,独自上阵锐不可当,快刀配合实力倍增,“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相传枪法与九分天下之一枪神的穆子滕不相伯仲。 林阡收到战报随刻动身驰赴,到底还是如平素般淡定沉敛,说实话,除了对手是吟儿很难打之外,真没什么战争令他心惊胆战、慌乱无措过。故此,尽管这场战事一触即发、他本身又一夜不眠还耽误了片刻,却是沿途就向哨骑问明了形势、亦早把大局拿捏于心,赶到前军之际,立刻就调兵遣将、指挥若定,不知者谁看得出来昨夜发生过什么乱子。 况且他胸有成竹不是没有底气的——守着边境的宋将,是厉风行、向清风、海逐浪、杨宋贤、祝孟尝,以及不远处虽然不肯合作却还是掎角之势的洪瀚抒、孙寄啸。即便没有他林阡在,已然个个都是固若金汤的关卡。 而有了他在,则注定转守为攻,一旦他一马当先踏上战路,宋军战力宛然因军心凝聚而骤升,黑盔重甲,利剑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潮水般跟随他冲杀而去,饮恨刀刀锋所指摧枯拉朽,压迫地任何敌寇都无可遁形。 完颜兄弟的两把“凶刀”,配合上阵同生共死,刀阵玄机令人莫名,出战一月以来曾困过祝孟尝的大刀、打平过海逐浪的掩月刀、亦扰乱过杨宋贤的潺丝剑,今次战役,则无可救药地直接挑战了饮恨刀。兄弟俩虽说年纪才十六岁,但由于自小就从军南征北战,早就磨砺成了极为罕见的优秀将才见多了大场面,然而看到林阡一往无前冲杀过来,怎就一时连应战都忘了!被他气魄一惊,第一回合就险险被撂倒,输了先机,未设何阵?饮恨刀有如暴雪疾掠,两兄弟只能左避右闪…… 倒是蒲察秉羡更稳重些,急忙领军来救战友,铁枪翻飞如龙出海,武功之高直追仆散,与林阡交锋了六十回合左右,被他饮恨刀狠狠斩去了盔缨,若非蒲察反应敏捷,头颅便就不在身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时,面前林阡已经换成了厉风行,同样势不可挡,拳掌也能打得如电闪雷鸣般,自是教蒲察大开了眼界也不容懈怠。 此战战力最高的,却是那个杀疯了一样的武曲,他,亦是林阡此战最重视的敌人。若非因他连日来杀伤宋兵无数,阡也不可能在抱着吟儿的时候还时刻准备赴战——只因这武曲嗜血暴戾、滥杀无辜! 前不久的饶凤关之役,林阡之所以毫不犹豫就选择民众不选吴曦,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武曲的存在,他专以杀老弱病残为乐,川东时期群雄都耳闻目睹过、个个义愤填膺。众部将对于北斗七星中有落远空一事都是一知半解,但即便告诉他们落远空是武曲的话,恐怕也没人不想把武曲大卸八块泄愤。 兵火交迫,喋血修罗,如此打了九天八夜,边境会战才终于缓和,陇岐铁骑呈败离之迹,弃辎重细软而北移。 爆竹声里一岁除,战火丛中万人无,收束旧年入新春,推挤生者作死魂。  可偏在这战事刚刚平缓还不曾完全停止的时候,又是一群林阡本不想见到的人匆忙惊慌地要闯他的中军帐,原本军规严谨不是谁都能在商议军机的时候来扰,但跟吟儿有关就一定例外——有什么例外,吟儿这丫头,不是次次都在他嘱咐了不能闹事的时候闹事么,不是要害他每回正在战斗的时候都要抽身回去兼管她么,不是经常害玉泽送药的时候找不到她所以老是急红了眼么…… 魔女在身边,他该有这个觉悟,该有这个习惯,甚至该有这个喜好……但这次,不一样!当林阡刚刚为海逐浪的新据点部署妥了、令向清风把蓝玉泽带进来的时候,玉泽一见到他瞬间泪就夺了眶,玉泽向来高傲,难得在人前流泪,林阡万料不到玉泽不是焦虑着而是悲戚着来的,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他当然回想起了这场厮杀之前、吟儿种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表现……他忽然很想把玉泽赶出帐外,不想听她说任何事,吟儿不会死,吟儿和他,彼此都曾经历过太多的生死,虽然吟儿没有答应他要走到老,吟儿嘴硬说喜欢美少年…… 理智允许他问出一句出了什么事,但心忽然有种窒息的疼,熟悉而致命。 “盟主她……她,昨夜之后,就没人见到过她……”玉泽哽咽的同时,在侧的向清风、海逐浪皆是色变。 “又闹小性子,这么不喜欢喝药。”他心才一松,怜惜一笑,冷静问玉泽,“派人搜寻了么?” “正在寻,需要加派人手……”玉泽三缄其口,终于又说,“这几天,情况一直……很不好。只怕一夜没喝药……撑不住……” “不,会撑住。”他微笑摇头,他当时想,吟儿为了他,会撑住。 “但吟儿对我说过,她……她怕她撑不过今年的冬天……”玉泽痛哭失声,林阡神色微变:“何时说了?” “十多天前……”玉泽忍痛回答。林阡忽然明白,吟儿根本早就知道了她的病情,所以那几天都是苦撑着还在算计他,玉泽可能早就想告诉他,但那夜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不敢出声,甚至于现在只有玉泽一个人敢进来对他报凶险。 “盟主她,会不会……”玉泽泣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吟儿会不会轻生! 是,很可能轻生,吟儿是个不爱折腾的人,偏那天折腾了他一夜之久,不休不停,不依不饶,这就是轻生的征兆,为什么他没有在意? 当然不会轻生了,当然不会在意了!因为吟儿对他说过,有胆气活着的人,没有胆子去死。因为吟儿上次轻生过,醒悟的时候说,“我是你的女人,就不该先你而去,而该跟你一路走到底。”因为吟儿还很珍惜他:“若遇到意外被敌人杀了也便算了,怎可以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她宁可被这病折磨死,也不会自寻短见,她不敢。”林阡镇定回应之余,立即让海逐浪回据点去,向清风则与他一同搜寻。 第698章 死要见尸 秦岭散关,冬风凛冽,不雨长阴。 不可否认,吟儿的失踪跟以往不一样,以往,她身边有洛轻舞、金陵、尉迟雪,她就是为了她们的事情才不安分,而如今,没有任何走动的契机,何况最后的这几天,她一直行动艰难,连雪都没兴致玩……这些事情,林阡本身都是知道的,然则,连洛轻舞、金陵甚至祝孟尝都找得焚心似火、泪流满面,林阡都始终不曾透露过一丝紧张绝望。或因性格接近,向清风亦是如此,尽心寻找,沉默寡言。 从白天寻到傍晚,来回远近十几座山,吟儿已经耽误了好几顿药,直教人一边找一边揪心,一边却又不可思议,洛轻舞对蓝玉泽的轻生之说难以置信,向祝孟尝连连摇头说绝不可能,因为“主母还跟我说过,等她身体好了,要给主公添一个孩子呢”。祝孟尝本想问她主母是几时说的,可转念一想,这话有什么用呢,即便主母本来没想轻生,现在都已经构成了死亡——就她那虚弱至极的身体,一天没喝药了肯定凶多吉少啊! 这时听得金陵惊呼一声,从碎石下捡出一块玉来,祝孟尝赶紧上前去,瞪直了眼腿脚都哆嗦:这,这不是主公给主母的定情信物、那块象征着主公身份和身世的玉玦么! 祝孟尝当时心就一沉,赶紧通知其他的兵将们都过来,期间,金陵顺着那陡峭的山势往下再去了一段,竟找到了又一件通体晶莹的玉器——惜音剑! 那……那是凤姐姐贴身的兵刃啊,闯荡江湖伊始,从来不曾离身!金陵颤抖着把剑递给刚赶来就立刻闻讯而下的林阡,林阡接过剑时,手中当即也重如千钧! 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声音却依旧深沉而坚定:“继续找。” 然则这一路往下找,更加教人于心不忍,渐渐地,已经清晰可见山脚有血,染在林间、石上、水里,凌乱不堪……金陵心知吟儿可能是跳崖、一时根本不忍涉足。洛轻舞等人因地势陡峭而止步,祝孟尝率兵慢慢寻道而下,林阡向清风则直接运起轻功当先赶去。等到了山底下、激流边,向清风往那残存的血迹上仔细观察了很久,很久,才说了这一天说的第一句话,纵然是他,声音都如斯沙哑:“是主母……” 金陵听得那句,身子一晃,险险直接栽倒,若非洛轻舞从后扶住,后果不堪设想。金陵当然明白向清风说得没错——若旁人倒也难判,但吟儿因为中火毒两年多,血色都比正常人深些…… 林阡听见向清风确定,连唯一的希冀都被消除,霎时感觉全部消失,旁人都以为他镇定,他根本就是已经麻木、恍惚、空洞……眼底足下,地上河里,全是血迹,全都是吟儿的!吟儿的武器都扔在了崖边,血出现在这里,轻生的理由,离魂夜的痛楚,一切串联,再清晰不过……他俯下身去,触上这熟悉的温度,这模糊一片的血污……可是,吟儿当真已经身死魂灭了么,连尸首都没有留给他?!所有人都说,这么高,这么陡峭,确实摔下来会当场丧命,再加上此地水流湍急,她本就不可能完整的尸首,当然更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当然所有人不是这样直接说的,但是不是直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如鲠在喉,他当时想喝叱你们全都给我滚,都给我闭嘴,谁再危言耸听,全部军法处置……然而那时他胸口剧痛,竟是连身体都动不了,头也都转不过去,因为眼睛要一直注视着这个最后有着吟儿的地方,死死地注视着,去质问这一大摊血,你明明答应过我,执手一生,霸占天下。如今这天下离平定只差一步,你却背着我去了哪里!明明有一腔的愤恨和热爱,为何,他却无法说出半个字半句话…… 不,这团血污,才不可能是吟儿,她不喜欢脏乱,她更喜欢躺在他的怀里,明明不懂温柔也要学着娇娆,明明是个半吊子却要流氓成那副德行,明明是个单纯至极的孩子却要背负跟他一样重的使命……她会嫌药苦就不喝药直接自尽么,可如此怎么得到藏药给他找被他骂的情趣……她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什么,会怕死,但怕死也是因为怕离开他,她亲口说过这些话,这些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还怕下辈子真的遇不到他,所以很爱惜跟他的时时刻刻,两年前的中秋,不,该是三年前的中秋了,从那时到现在,她从一个健康快乐的侠女、剑客,宁可变成一个天天夜夜喝药的病人、弱者,真的是撑了三年之久毫无怨言,为的是谁,为的是什么,怎么可能选择功亏一篑!能有什么打击使她功亏一篑! 病情恶化、奄奄一息?笑话!她对他的信任,已经使她把命完全交给了他,起死回生都可以了,她不可能不信他救不了她!她的狂气去了哪里,她的胆色去了哪里,她明知道轻生会被他瞧不起,别说他瞧不起,洛轻舞都瞧不起!现在洛轻舞好好地活着,而她,那个危难时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他在后面撑腰万劫不复都面不改色,她会因为病情的加重而选择放弃!?何况,洛轻舞说的没错,还有小猴子这个任务,从那年的拜堂成亲后,吟儿和他一直没有完成,那是可以独自担负一切的他林阡唯一一个只靠自己造就不了的成果,虽说也许吟儿现在有了小猴子就不会轻生了,但吟儿现在没有小猴子就更不可能愿意死啊,小猴子,那是她为了打郭杲打苏降雪打魏紫镝欠给他的!失去小猴子的晚上她对他讲了无数次的对不起她忘了么!?她,又怎么可能连他的玉玦都丢了,那玉玦的意义还用说么,她好容易才得到了他全部的爱,为此她也耗尽了热情、费尽了生命、负尽了爱她的人,她的小师兄,洪瀚抒,越风,到现在还一个都不肯原谅她、祝福她…… 乍见林阡伫立原地失神怅惘,一众兵将全部都下跪匍匐,请求节哀。洛轻舞金陵等人,早已泣不成声。 没过多久,洪瀚抒就闻讯而至,他与孙寄啸等人,和海逐浪、厉风行一样,分散守备祁山至大散关的各个山口,明明现在还有重任在身,他却弃之不顾一得知死讯便来了,跟上次一模一样,他看到实情先哑了半晌,随刻拎起知情的人一个个地问却不肯相信,每有一个人点头他都青筋凸起一次说不可能,目中全然赤红之色拳头始终紧紧握着。最后所有人都对他点头说是了,他大笑着走到僵立的林阡身前,挥起酝酿已久的这一拳呼啸生风,群雄惊呼声中俨然看见这拳实实打在林阡心口,直将阡打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但这一击究竟是洪瀚抒打的还是来自吟儿……洪瀚抒虽被祝孟尝拉住,却恶狠狠地直瞪着林阡,狂笑不歇:“我早料到这一天,她跟着你没有好下场!结果就是这样,尸首全无,不得好死!”沉默了半晌,推开祝孟尝,冷淡正色:“林阡,我就不会像你这样,时刻把战事放在第一位,却把至亲至爱放在最末……她病入膏肓了、没说要我陪,我也会放弃一切,守在她身边——可惜你办不到。是你害死了她。”说罢一笑,转身就走。然则刚走几步,便听林阡开口说道:“不,她没有死。” 众人听得林阡这般说,只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事实,所以一时之间,也无人上前劝慰,洪瀚抒转过脸来,面上写满了“你自欺欺人”的表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阡神色清冷,目光凌冽。洪瀚抒微惊,忽觉他语气如冰如霜,陡然不寒而栗。 第699章 命尽嘉陵 当最终找到了吟儿出事的地点,离她最初失踪已经有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就值得林阡溯流继续搜寻。 不管吟儿的存在是尸体还是人,这整整一个正月,林阡都在嘉陵水下游一直追踪,没日没夜,至深至险,湍急或封冻,荒芜与人烟……奈何毫无收获,消息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 正月,犹记那年正月,吟儿伏在他背上,把皱着眉的他嘴角捏上翘,嫣然笑,“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一年都不开心,吟儿你知道的,失去你我连笑都不会笑。那些玩火的过去,是因为你才戒掉…… 其实并不愿意记起,宁可从来不曾拥有——记不住、没有过,总好过这有过她也记得她、却偏偏不见了她的结局…… “你这丫头,不藏药了,换成躲人。”他,甚至忘记时间是会流逝的。吟儿的失踪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的记忆却还留在吟儿折腾他的那天夜里、固执地刻舟求剑……某天傍晚,众人正随他在山涧找寻的时候,忽见他没有征兆地停了下来、侧过身凝视着岸边树丛,失神念着这单单一句,轻蹙眉头,带丝怜爱,微笑着好像把吟儿从树后给剔出来了,那情景,仿佛吟儿还是在耍小性子不想喝药所以到处躲窜,洛轻衣和柳闻因乍一看见了,竟都以为是真的还心头一喜,只是这喜悦过后,又有多少悲添。 是的,他失忆了,忘心了,疯了,可又有谁能拉住他,告诉他已经快一个月,只怕真的连尸体都很难找了。他不放弃,他为什么不放弃,因为他觉得吟儿还没死,那不叫失踪,她只是在躲着他,跟他闹着玩的。那轻颦、低眉、浅笑、薄嗔、佯恼、含羞、一举手、一投足……驱散不走,消失不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因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 因为“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 这苦难到要相依为命的爱情啊,两个魂魄就像被烙印在对方的命里,现在,却被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拿走了她……难以想象这份痛他要如何受。单影孤人,无可相依,便连祝孟尝厉风行看着心都费劲。祝孟尝甚至对天祈求,便再赐予主公一场大仗,也好帮主公转移些注意力,厉风行也拉住海逐浪说,盟王这样的状态,实在教人看着不安,你的话他比较听得进,该劝劝他,不要再自欺了,接受事实吧。 海逐浪却心中有数,林阡他绝对不是自欺。他现在还认定吟儿未死,是因为他觉得吟儿轻生的依据站不住脚。说实在的,海逐浪也不相信盟主因为身体孱弱就选择轻生——不怕疼、不怕苦、也不怕拖累人的盟主,唯一怕的是她被盟军否定、遭盟军拒绝、与盟军分离。别人不了解,海逐浪还不了解么? 被祝孟尝厉风行推进帐来硬着头皮看到林阡,海逐浪准备好了一腔混乱的话不知道以哪句启齿,却是在见到林阡背影的第一刻就陡然愣住了。分明还是那清隽毓秀的身影,分明还是那沉稳挺拔的站姿,却跟以往完全不同,感觉不到丝毫王者风范,反倒让海逐浪一进帐就知道他病了——军帐中的整体氛围就是这样,因病入膏肓而魂魄支离造成的冷寂忧悲——待到林阡转过身时,眼神中强烈的孤独与苦痛,占据了他一贯的凌厉和刚绝,更加证明了海逐浪心中的想法。怎可能不病,阡吟分不开。 “林兄弟……盟主她,一定没有死。”海逐浪迫不及待也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来,与群雄的初衷背道而驰。 林阡初听时一怔,神色也为之一僵,继而淡淡地笑起来,多熟悉的一幕,黔灵峰小木屋前的木芙蓉…… “待这次吟儿归来的时候,你又要抱住她痛哭一场、惹别人笑了。”当年吟儿被程沐空李君前打成重伤,世间所有人都觉得吟儿死了就海逐浪还笑着说吟儿肯定能活,结果在寒潭别人都兴高采烈庆祝盟主复生他却悲痛欲绝——海逐浪的伎俩,林阡终是看透了。 “宁愿所有人都在笑我……至少所有人都是在笑的。”海逐浪低头,情知上次露了陷。 “逐浪,向来是这样,毫无理由地支持着吟儿。”林阡叹了一声,怎可能相信他。 “不,不是毫无理由!”海逐浪正色摇头,神色坚定,“盟主确是不在这里了,惜音剑和玉玦也都遗落,但林兄弟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见到一样东西之前,逐浪绝不相信盟主已死——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盟主接过去的时候曾经说过,‘刀在人在,刀亡人亡’……那把刀,现在还没有下落,盟主一定还在某处!” 于帐外翘首以盼的祝孟尝厉风行皆是懵了,自是没想过这海逐浪比林阡还掩耳盗铃,向清风沉默屹立久矣,本也是要劝林阡接受吟儿死讯的,听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凝,情不自禁为海逐浪这句话点了点头,待到祝孟尝厉风行看向他时,向清风只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六个字:“一定还在某处。”答得厉风行祝孟尝更加惊异。 便那时,樊井蓝玉泽却带着王宝儿一并来了,原来王宝儿有些关于吟儿的事情早就想说,可是一直迫于林阡威严始终没敢说出口,但如今因总听樊井抱怨主公因为找寻主母而形容憔悴、玉泽玉泓兰山她们也常说主公不该再这样自欺下去,所以王宝儿才跟蓝玉泽讲起,有件事她斗胆想跟主公提,可能事关主母的生死。 “因为饶凤关的那件意外,玉泽送药的职责分给了她一段时日。”营帐外面,樊井对林阡说,林阡置若罔闻,只凝神看着王宝儿:“是何事有关吟儿?” “与主母有关,但不确定是否关乎轻生……那日我去给主母送药,比平素早到了一段时间,却见主母独自一人从府衙出来,似乎心事重重。因主公曾经说过要主母禁足,我心有疑惑不知主母是否违令,又唯恐耽误了她定时喝药,因此和几个侍卫尾随过去。但哪及得上主母快,差点便跟丢了她。过不了多久,终于看见主母从一个寻常驿站出来,脸色很差,她没有发现我们,跑到另一个小巷子里,竟还反常地哭了一场,边哭边掩着腹似在念着‘小猴子’……我们谁都不敢过去,便只能躲在后面等,等了一会儿,回头看那驿站里出来的人是玉泽姑娘的父母,还有个人,隔得甚远却很像天骄,但那肯定不是天骄了。”王宝儿平日说话都倒出来一样,今次却断断续续轻声细语,显然是事态严重不敢造次。 和王宝儿同去送药的还有很多,大抵都跟她的说法一致,他们看见的情景都一样,只是个人的感受有偏差——然而林阡一听到这样一段他事先根本不了解的情节,再联系十月初开始吟儿的病情伤势就急转而下,突然那个最可能的真相、像最炽烈的毒药在他心头化开…… 且不说吟儿是为什么会悖逆他偷着从兴州府离开去调查柳湘蓝至梁,且不说吟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疑调查了多久又为何要瞒着他,且不说他调遣徐辕是对是错是早是晚是不是画蛇添足……事情怎可以这样发生?又怎会被他忽略了这样的可能?这样的可能,就是徐辕去交涉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吟儿的窥探,徐辕的意欲掩盖反而证实了吟儿的心中揣测!欲盖弥彰! 而徐辕和柳湘蓝至梁的对话,哪一句离开过完颜永琏和完颜暮烟,哪一句不是直接刺向了吟儿的要害对着她当头一棒?徐辕对阡转述之时,提过柳湘的言辞毒辣,柳湘从始至终都在冷笑,问林阡存心掩盖到底居心何在,说林阡当初所谓地爱上吟儿是不是就是为了洗刷南宋义军败给完颜永琏的耻辱、占据一个敌国公主的身与心是不是可以给予他的劲敌致命一击,还讲道,林阡的子嗣岂容金人血统,天骄你容得下么,上一个孽种的流失,应就是你们短刀谷从中捣鬼吧,何不放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回去她的国家,帮助她的父亲,继承她的母亲?不觉得金国的公主抗金很讽刺吗。 徐辕对林阡是转述,虽然没有刻意回避,却显然会有遗漏和偏差——而这些,却完整地给吟儿听去了…… 更伤魂的,还在于徐辕反驳柳湘的时候,说的全部都是林阡为了吟儿宁可放弃天下。这样的事实,绝对会引导着本身已经想不开的吟儿,思绪骤然回到那年黔西的魔门,忆起林阡为了她历经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亡命之旅、三死三生……继而,吟儿会蓦地就沦陷到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去。爱也不能爱,恨竟无法恨,身陷火窟,心如针扎。 吟儿对柳湘的话显然不是完全不信的——小猴子的流失,是她最抹不去的阴影,最亏欠的心情,最恶劣的回忆,最不能揭的伤疤,吟儿外表不在意,内心却痛楚、懊恼、悔不当初。陡然冒出一种言论,说短刀谷的某一方不希望林阡的子嗣是金人血统,所以刻意造就了小猴子的死……不管吟儿到底信几分,她首先脑子里一定一片空白:原来小猴子的诞生是注定不被允许的,原来小猴子的死才是应该的、值得的、众望所归的? 这样的心境,才把大病初愈的吟儿迫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小巷子里,一边掩腹唤着小猴子一边哭着说对不起它没有保护它……她会否真的信了,因为林阡说过“若知道她火毒会重新发作,孩子我本就不可能留”,火毒的复发,或许只是个借口?为什么没有可能是林阡授意,林阡对小猴子的爱有多深,谁知道?都看见他脸上没有露过半分喜怒……但她到底应该不信啊,阡既然会为了她肯放弃一切,怎会连个血统对立的小猴子都留不下?!迫于外界的压力?只有外界迫于他的压力! 吟儿,却把这些事从十月忍到了十二月,两个多月他在前线无数次血雨腥风明争暗斗,一次次地回来都发现吟儿在逐渐消瘦,一次次地听樊井说要加重药力,直到有一天樊井对他说,她的病情不知何故越来越糟糕,一切只能靠心态转圜了……到那时他还不明白,吟儿的越来越糟糕,根本就是因为心态无法转圜。从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她可能就已经觉得宋金之大,无她立锥之地。她也一定怨过他明知事实却掩盖事实。教她如何对他坦承,是他先不坦承。既然他怕她知道,她也不好让他发现她已经知道。在这种反复拉锯的心情里,吟儿以极虚的身体苦撑过一个秋冬,直到腊月的末尾她的心和意识都已经被苦累侵噬殆尽,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吟儿轻生没有依据站不住脚?吟儿对盟军有无法割舍的爱?吟儿死也要赖在他身边?所有可以支持吟儿活着的凭据,断然敌不过兴州城那凑巧一次窥探、王宝儿这短短几句话的真相……不堪一击,跌得粉碎。 那个危难来时眉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有他撑腰才总爱倔强逞能……但某一天居然发现,竟连他也不值得托付……不,发现他竟是这天底下她最不该托付的人……说什么“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建功立业早就没可能了,现在连活下去的理由都一笔勾销。没有他的支持,她的过去、现在、未来,就全都不成立了,她的父亲、自身、孩子,全都等于不存在。 所有压力和矛盾系于一身的吟儿,所以才在那个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一步步走到了这金宋之交的秦岭山脉,丢弃了这个象征着她理想的惜音剑,和这个寄寓着她归宿的玉玦,纵身跃入这雷霆倾泻的嘉陵江……死,是完颜暮烟和林念昔对立下最好的解脱,她最终,竟还是选择死在了宋境,她不愿意,走到大散关的另一边。曾经她很想陪他一路走到底,但必须“是他的女人”,才有资格陪他一路走到底。 抱歉,暑假结束了,可能又要停更几天~~ 有点不忍,本来是想趁着暑假好好屯稿的,奈何在家里受制约太多了,最终所有的章节都坐吃山空,下面也实在没什么存稿了。今后几天要舟车劳顿一番,加上诸多事情凑在一起很扰心,所以这种状态下我想想还是辍更的好,毕竟我向来不喜欢太赶,而且心境不好的情况下怕是写不出好文章。所以决定放自己一个短假,把后面的情节详细构思一下。 不过要怨念这个假期太短了,让我断在千不该万不该断的地方,正好目前情节悲催到连我自己都内伤,本想再码一章但实在无能为力……所以我忍不住剧透几句:接下来的情节是吟儿失踪了一直生死未卜,林阡在万分痛苦的状态下继续这场《无间道》+《风声》。大概还要花十几章的样子(这也是我辍更的原因之一,可能会写比较虐,我老爱虐阡,我真是自虐--!) 而根据主角不灭理论,吟儿姑娘自然是不会死的。她将在下一卷的开始出场,又是一活生生的混世魔女~~~ 这样我断更也心安了~~~我看着情况,尽量在824恢复更新。看看日子,好像也没多久,嘿嘿~~或许只是我舍不得离开南宋罢了,走火入魔的作者啊。 第700章 林阡之名 众人实不知王宝儿这番话隐含真相,对他们而言,盟主、天骄、蓝至梁夫妇,这几个近乎不相干的人物,真就是一带而过的几句话而已,这番话表达给他们的重点,只是吟儿“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不对劲”。所以众人揣测的莫过于吟儿为何当时就已经情绪崩溃,像洛轻舞就拽着祝孟尝抹泪说主母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小猴子的死。 可这一切,对林阡而言却真是五雷轰顶!他听罢震惊伫立面色剧变,表情竟陡然如彻悟一般……群雄正自猜疑之际,他一反常态丧失冷静,情难自控地当即离众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知道。 海逐浪却蓦地有种强烈的预感,林阡似是要放弃吟儿的存在了,林阡被这番话说服了吟儿轻生的理由……是什么理由?其实在听到“天骄”二字的时候,海逐浪就隐约有些懂,海逐浪早清楚吟儿的身世是一个坎。有关于此的凭据,完全掌握在天骄的手里,却被林阡强行封闭…… 而王宝儿的这一席话,却不偏不倚砸中了另一种可能性,“玉泽姑娘的父母”,他们的出现造成了盟主的崩溃和盟王现在的失控,难道这其中原因不值得深究?一片私语声中,听得素来不爱开口的沈依然说:“够了蓝玉泽。这里最想盟主死的人就是你了。”只是简单一句话,便教所有揣测都戛然而止,众人视线全循声落到蓝玉泽身上。 “沈姑娘?”玉泽一惊,不知所措。 “从一开始你就妄图证明盟主轻生,然而盟王不相信你、一个月一直都在找寻,你心中嫉恨,无法容忍,所以就编造更多的理由逼着他相信,硬是将盟主轻生的征兆从腊月改成了十月……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也太肤浅了些?”沈依然目光如火。 “沈姑娘,休要含血喷人!这些事情,都是王宝儿他们亲眼所见,怎会是我姐姐的编造!”蓝玉泓怒不可遏。 “自然亲眼所见——不知是谁的父母,在谁的唆使下,跟盟主说了一些她不得听的话,用以戳中她的心魔,再让盟主失控恸哭的一幕轻而易举被一大群人都见到、才好作为盟主轻生的佐证、迫着盟王不得不信……什么轻生,我看根本是谋杀!是你蓝玉泽为了夺爱谋杀!”沈依然冷笑说。身世羞耻如她,本应没有胆量再在人前开口,但林阡和吟儿两人,在她心中分量值得她开口! “沈依然,你以为谁的心都跟你一样阴暗!”玉泓气急,攥紧了玉泽,玉泽亦是手足冰冷,一味克制忍让。 “蓝玉泽,若盟主真是被你所害,这里谁都不会放过你。”沈依然阴冷一笑,压低声音,目中噙泪。 “说到底,你对我姐姐的敌意,还不是因为……”蓝玉泓本还理直气壮,只瞥见杨宋贤和贺兰山并排站在旁边,话到嘴边都只能咽了下去。兰山袒护玉泽所以面呈焦急之色,宋贤却置身事外不冷不热的样子。蓝玉泓知道,此情此景,就算说出口了都自取其辱。 “沈姑娘,稍安勿躁。”到底是金陵比较顾全大局,站到她们中间来调停了事态,“没有证据之前,盟主都还是自杀。或是按盟王的说法……还没有死。” 厉风行看金陵作主将女眷和军医们都散去了、攻防以外的事全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时感慨万千,需知金陵心中伤痛,一定高于沈依然蓝玉泽。 “不知胜南去了何处,需不需要派人跟随?”金陵转过身来看着厉风行,面露忧色。 “不必,不管王宝儿的话如何刺激,他可能到今天才相信了凤箫吟的死——毕竟凤箫吟的脆弱,两个月前就已有之……让他独自静静也罢,抒发了悲郁勿再积压。”厉风行说罢,祝孟尝、海逐浪、向清风不管勉不勉强,都点头说不去跟随。 “却怕他一个人伤心过度,被敌人放暗箭。”金陵点头,却有顾虑。 “不会。陵儿,相信他。他有分寸,他是林阡。”厉风行摇头。 金陵心才有些妥了,笑了一声,步伐有些踉跄:“他是林阡……所以连悼念最心爱的人,也得冷静、也得有分寸……”厉风行一把将几乎摔倒的金陵托住:“陵儿!” 金陵抬起头,潸然:“天哥……我竟有些,恨他!凤姐姐是被他累死的……是被这林阡二字……活活累死的。”厉风行听罢,竟也心中一恸。 “将来,主母不在了,便由我们被主公累死罢。”祝孟尝听了,慨然一笑,豪言壮语。  当夕阳染浑了天下,金戈铁马犹在耳边回响。 河面的水草妖娆地铺展到岸边,空气中依旧嗅得出烟的焦味。 有一个脚步,林阡走到河畔之后不久,便由远及近,应是从他离开伊始,那目光便始终纠缠。 这步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明明比吟儿还熟悉,陌生,只因离去了已多年。 林阡却一直不会忘却,某年七月十七的长江边,面对着汹涌湍急的瞿塘水,那个脚步曾战战兢兢地尾随。 这次,却理直气壮。 杨宋贤。 漫天血色,光线越来越暗。 回忆突袭,林阡猛然记起,吟儿曾经对他说过,宋贤是故意的,是装的……那夜,吟儿因为这句话被他怒斥,流着泪还要坚持到底,说“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在他明言不满她也开始有心机算计人的时候,吟儿还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吟儿的话,像刀架在他心上,每说一字,每剜一次,不呼吸则痛,一喘息就鲜血四溅。 现在,吟儿话中的人就在身后,验证着吟儿的所有道理,可吟儿,又去了哪里。 背后响起的,却是个冰冷的声音:“去向玉泽道歉!” 林阡心念一动,收起情绪诧异转身:“怎么?” “从我到短刀谷的第一天开始,迄今为止,玉泽她一个人,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和压力:眼睁睁看着本属于她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成婚生子,她为了这个男人的路能畅通无阻,竟只能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里、好几年都不去打扰一次……偏是这样,流言蜚语还不肯放过她,短刀谷从上到下不知有过多少难听的言辞攻击过她……羞辱她不知廉耻、有家不归、使劲浑身解数到头来也争不到你抢不到你的大有人在!你没听过?你自然没有听见过!这许多年你跟她有多少次见面?!你装模作样关爱的人又是谁!”杨宋贤咄咄逼人,“她蓝玉泽,是为了你林阡才放弃了她的全部,跑到短刀谷里充当一个小小的军医!凭何要被旁人一次次地猜忌、嘲讽和打击,却还要被你毫不留情拒之门外!林阡,你明明也一直爱着她,为什么心口不一不敢爱?” “不。宋贤,不敢爱的人是你。”林阡斩钉截铁,“玉泽她来到短刀谷,不只因为我,也为了她的人生。你我都心知肚明,玉泽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奈何心存大志,为貌所阻……” “心存大志,为貌所阻?那她为何与你‘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宋贤冷笑打断他,“林阡,我早知你们的问题在于我——然则装成陌路人都不够,难道你还要我死了不成!?”见林阡面色一凛,宋贤语气忽而放轻:“林胜南,兄弟不是对手,爱人不是礼物……” “我承认当年我是把玉泽当成命中最重要的人,全城全国地要去寻找她,结果却总是擦身而过——情爱本经不起错过,缘断不全是为你,割舍玉泽是明知她与我不会有未来,把她托付给你也绝非你是我兄弟。如果你无福拥有她,我乐于见到她有比你我更好的归宿。”林阡异常冷静,再次激怒宋贤。 杨宋贤愤而将潺丝剑出鞘:“何必再以聚少离多作托辞,你与那凤箫吟,不也可以十天半月地相隔两地,反而玉泽常常随军你却不肯看她一眼!归根结底,还不是所谓的道义在作祟?!既然如此,你今日不妨便杀了我,也好给她图个清静!” 林阡未出刀,只冷冷道:“杨宋贤,你活在这世上,不只为了她蓝玉泽一个,更不是为了她能嫁给谁!你这么把命不当命,对得起谁?可知就因为你的失忆,新屿和杨鞍无力挽回,红袄寨已经面临瓦解?你未免太糊涂!” 宋贤一剑既出覆水难收:“那不过是你的轻重之分。在我心里,红袄寨就是比不过一个蓝玉泽又如何?!” 这一剑竟直指林阡咽喉,林阡一手夺住剑尖,力道虽猛,面中却全无杀气。他一心只愿与宋贤僵持,然而听得这句,目中平添一丝苦楚,不刻,血已从他手掌中渗了出来,潺丝剑不依不饶,剑身四周都散着寒气,杨宋贤的眼角也全然征掠之意。 柳闻因不知从何处急急冲了出来,枪已在手对着宋贤厉声喝道:“杨宋贤,你疯了么?!住手!” 任柳闻因再怎样真刀实枪,杨宋贤却只是旁若无人:“小丫头,让开些!不关你的事!” “我道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风花雪月,原来是潺丝剑。”林美材紧随其后,出现于河畔,显然一大一小,都是关心才来。 “林胜南,拔刀来斩杀了我,战胜我这个心魔,告诉蓝玉泽,你从未忘记过她,凤箫吟只是你的借口!”杨宋贤的剑一直前移。 柳闻因看见林阡手心乃至下臂都血流如注,脸色吓得雪白:“邪后,你去请祝将军海将军他们来啊!杨宋贤他发了疯,要取林阡哥哥的命!” 林美材冷静地看了一眼:“他敢。” 柳闻因忽然想起林美材武功强过杨宋贤,陡然放下心来,只是转过身去,看着林阡的侧脸唯觉心疼。她心知,杨宋贤的那一句,竟把林阡和吟儿这么多年的深爱,说成了一场空,林阡无法反驳,因为死无对证。 “够了宋贤。”林阡久不答话也不应战,终使得杨宋贤气力殆尽,便在此时,他才开了口,同时将潺丝剑按了下去,叹了一声,“你难道真想看见,玉泽如吟儿一样受苦。” 杨宋贤一怔,手中剑才收回,林阡坦然看着他,笑:“我答应过她,一生只祸害她一人,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女子,会像她凤箫吟一样,能分担‘林阡’这个名,一担便担得起三年之久——三年了,教我差点忘却,命中除了痛快和豪爽还有什么……”宋贤还愣在原地,林阡已擦肩而过:“怎会是我的借口,是我一生到此绝无仅有的女人。” 第701章 虏骑南驱 嘉泰二年二月,陇岐关中之金军,一路由大散岭撤至陈仓道北段,若再退避,便就教林阡及其川陕之兵饮马渭河,此情此境,岂非背水一战。 奈何巩州、秦州、乾州等地军兵,以及绯翮翅诸多将领,皆因年关那场会战而闻“林”色变。虽说彼战最终宋军只是小胜,到底被其主帅林阡赢够了杀气,归根结底,这整整一个正月金兵都一直败溃,无非也是心有余悸所致。经过了一个月的休整,十二元神和北斗七星都士气恢复、斗志更盛,忧只忧:有能战之将,无敢战之兵。 却就在正月下旬,身在凤翔府的大王爷完颜君附,闻知了陇岐金兵至今未有胜绩,故在其麾下又调遣了过万金兵增援。作为前线主将的仆散安德,亦刚巧收到了银月有关抗金联盟失主的情报,遂与王爷约定兵分数路、出师掩击南宋边军。 正月之末,“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于洪瀚抒军前安营下寨,日夜叫骂诱宋速速出战,宋军却对骂声充耳不闻。审时度势如洪瀚抒,几日后才以颜猛、孙寄啸、慕二上阵,先后与蒲察秉羡麾下四大先锋匹敌。 三日硬拼,战事激烈。颜猛终死于蒲察的先锋将军拏懒鸣戟下,而拏懒鸣随后即被慕二一剑削去了半个脑袋;慕二连赢两场之余,却被蒲察的得力干将唐括彝半路杀出、一锤打伤。孙寄啸奉命立刻救局,虽坐轮椅也于战力无妨,十余道剑气纵横交错,直将那唐括彝从马上刺翻坠落。可怜唐括彝一世骁勇,竟被发了疯的战马带着,生生拖了一路,尸身惨不忍睹。 蒲察秉羡一怒之下,仗兵势全力攻关,奈何其英勇善战不假,较之谋略兵法,终究要逊洪瀚抒一筹。洪瀚抒虽一共只有八百余人,却占据地形,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石木猛砸,水淹火攻,游刃有余。 激战又八日,洪瀚抒守住的神岔一带,处处是金军兵马横尸。 蒲察秉羡却不气馁,非但不撤,猛攻不退!终于在紧要关头,等到了王爷的援军赴阵。大军压境,饶是洪瀚抒的火从钩雄浑热烈,也不得不被数路金兵联手挫败,负伤累累,无法持平,唯能闭关,据守不战。 于是蒲察秉羡于北、廉贞于东、武曲于西、巨门于南,四面将洪瀚抒的营寨围成铁桶,只待他这八百多兵马粮尽援绝。洪瀚抒断然不曾想到金军会有如此兵势,连胜了数十日的黑(道)会兵将,陡然落入颓势,均被围困神岔! 更难料此二月初九日,仆散安德趁神岔激战之际,率金兵从间道迂回绕出,欲奇袭杨宋贤所驻二里驿。届时洪瀚抒死守何用?退路全被金人切断!既失杨宋贤,又陷洪瀚抒,且看林阡如何力挽狂澜!  “兵贵神速,一切要赶在林阡洞悉前进展,快到连他都猝不及防。”——是大王爷的兵,是仆散安德的布局。仆散此人,在十二元神中战力居中、智谋却属一流。 “杨宋贤是大王爷在山东之时、最头疼的红袄寨首脑。当年楚风流楚将军麾下的五虎将,被他杨宋贤一出道便一战全赢。”仆散安德对此番上阵的副将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俩、以及一些新赴的羌兵们激将说,“不知这样的神人,哪个将军愿意前去打头阵?” 军帐中一片高呼“末将愿往”,与前些日子的闻风丧胆大相径庭。 仆散刻意挑了个武功平平的羌将叫阵,宋军中是苏降雪旧部季全疆带队出关、首先应战。季全疆挥刀迎面就砍,羌将赶紧也出大刀,战在一起没几个回合,羌将便被这骁猛的季全疆斩落马下。再一个羌将提枪而上,比先一个武功高强得多,刀枪拼杀了四十多回合,那羌将诈败而逃,季全疆立即追赶,羌将悄然弯弓,正欲射箭,料不到季全疆早有所料,侧过身来,一刀迅猛劈向他手,骇得这羌将弓矢落了地,慌不迭地被马骑着逃回了大营。宋军大盛。 仆散立即遣跃跃欲试的完颜瞻驰赴阵前。完颜瞻跃马横刀,因年纪尚轻而略显单薄,季全疆平常绝非轻敌之人,奈何连胜两战而放轻了戒备,终是小觑了完颜瞻,被这十二元神中名不虚传的“凶刀”十个回合内就打败,当场击杀于马下。 “季全疆被杀,杨宋贤就无臂膀。”仆散得到银月情报,二里驿的守军唯季杨二人值得重视——到此时,仆散和银月大抵已经相信:落远空死了。否则洪瀚抒怎会不知道金军有过万增援?杨宋贤又岂会连眉梢的危险都未曾察觉? 果然季全疆之死,引得杨宋贤亲自上阵冲锋,仆散安德事先便对完颜瞻、完颜望明言,你们与他潺丝剑争斗之时,无论比他强还是比他弱,都必须败下阵来。完颜瞻自然会其用意,半日之内,他与杨宋贤连战三次,连输三阵,完颜望亦是一战告败,落花流水。不过归营之际,两兄弟都赞不绝口,说他们并非诈败,“今才知潺丝剑为何是王爷口中神将,若到我十二元神中来,绝对数一数二”。完颜望问仆散安德,“是否要我两兄弟合力上阵将他拿下?”仆散摇头:“明两兄弟合力上阵,还是要败。” 翌日凶刀阵合力挑战杨宋贤,杀得有足足一个白昼才歇,亦以完颜兄弟的败退而告终。事前,仆散便安排了十余羌将于战场之侧,专等着杨宋贤被撤退的完颜兄弟带入包围圈中,一近壕沟,箭如飞蝗。 谁想杨宋贤武功竟如此高强,明明是他误中埋伏,十余羌将还要被潺丝剑陆续挑落下马,伏击几近失效。仆散无奈之下,唯能再度调遣兵将前去接应。所有埋伏在侧的金军,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杨宋贤彻底截停。当是时,他战马已然倒毙、腿上也中了一箭,仍然一手持剑,一手夺了一杆枪,战力之高,想当然尔。 而趁杨宋贤被仆散安德围困,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二人,轻而易举大破二里驿,十几里外的海逐浪、祝孟尝处据点,自不信杨宋贤会仅两天就直接失守! 军情告急,二月初十晚,两处齐溃的消息,几乎同时传至身在大散关的林阡。  夜幕降临,杨宋贤与仆散安德对战正不可开交,却有越来越多的弓弩手纷至沓来、轮番发射,一时势如雨注,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杨宋贤听远近到处回荡的暴戾杀伐,再看不远处的熊熊烈火,情知据点失守大势已去,而力气也终于与心神一起耗散殆尽,半柱香内便被仆散的独厚鞭击中四次。 猛然间右路风声一紧,一根流矢恶狠狠打在他肩膀上,霎时血溅飞沙,杨宋贤眼前一黑,独厚鞭如泰山压顶,厚重到他几乎站立不稳。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内层弓弩手纷纷退闪——只因包围圈的外层瞬间已死者层叠! 那一声到底是虎啸还是龙吟,随之一起迎面直扑的,还有浓烈的杀气和沸腾的战意……杨宋贤尚不及反应,便就倒在了那人刀光之中。 仆散一惊,林阡持饮恨刀于紫龙驹上,仍是王者之气倾泻无遗,何来银月情报所言“新近丧偶”?想不到,杨宋贤拼死支撑这么久,终于还是等来了林阡! 仆散堪堪与林阡交战了几十回合,根本不是他饮恨刀的对手,陡然四面环山皆是明炬,鼓声锣声震天动地,仆散暗叹不妙,只道是中了林阡圈套,僵持片刻赶紧下令全军后撤。 然则那仆散安德退兵之后,仅有寥寥数十个前锋营的宋军驰赴,洛轻衣、陈旭皆在其中,原不过是场草木皆兵。官军军医上前来,看杨宋贤近成血人碰都不敢碰,林阡扯过他手里绷带立马就给杨宋贤止血,边替他包扎边对前锋营和二里驿的守将们发号施令:“焚去积贮,退屯和尚原。” “盟王,使不得!”反对的守将乃是官军正将李好义,曾与郭杲共事却从未同流合污,“还应坚壁据守,等到援军开至!” “但金军一旦察觉适才我们只是虚张声势,立刻就会卷土重来——主力援军还在十几里外,需过些时辰才到。”陈旭阐述。 “此是门户之地,不可轻言放弃!盟王,我只知,我军退了一寸,敌人就会进一尺!”李好义义正言辞。 “岂止得寸进尺。”林阡一笑,起身目视杨宋贤被抬下去,转头看向李好义,“敌人会进一丈。” “盟王?”李好义一怔,“此间应有深意?” “将二里驿暂且弃守,引仆散安德趁胜挺进。和尚原与此地的中途,有厉风行连夜垒石为城,定将他杀个猝不及防。”林阡低声在他耳边,“你再率一众人马留于此地,待他明晨退兵之际伏击。今夜烧去的粮食辎重,明天就可以赢回来。” 李好义面色逐渐缓和,继而连连点头:“谨遵盟王教诲!” 凌晨,二里驿据点,洛轻衣正协助众将一起救援伤兵预备撤离,却看林阡牵紫龙驹一人独行不是往南反而背道而驰,一惊立刻追上前去:“盟王,欲往何处?!” “神岔军情,岌岌可危。”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依旧钢硬,“洪瀚抒那里,金兵数以万计。他不肯弃,全赖他不肯弃。” “别去!”洛轻衣忽而噙泪,大声叫道。她知大战突然,边军捉襟见肘,二里驿险情还未解除,林阡只能一个人先行去救神岔。 “轻衣,我有胜战之策,势在必行。”火光中,林阡的轮廓深刻清晰。 “你去可以,我也去。”洛轻衣异常坚定,说罢便要牵上战马。 “不必。轻衣。”林阡摇头,笑了笑,目光移向身后废墟,“我留在这里的兵,全都交托给你了。” 洛轻衣神色一凛,这里,此刻,只有她一个堪称绝顶高手,或能与仆散安德战成平局。 第702章 胜负逆写 神岔一带,三山耸峙,急湍下泄,碥道盘折。 若居高俯瞰,可望见金军连营二三十里,从神岔口直蔓延至益水镇,兵锋正劲,军威赫赫。洪瀚抒每隔半个时辰都要督军防守一次,望着急于攻占神岔的金兵漫山遍野,知道这地方根本是很难守住了。但这成千上万的敌军,能多被牵制在此地半刻,都能给和尚原大散岭的边军多些缓冲。说起来陈仓古道有百十余里易守难攻,但战线却可能一天之内就一溃全溃。 这,便是林阡对洛轻衣说过的,全赖他洪瀚抒不放弃——在谁都不曾料到金军有如斯增援和猛攻的危急关头,全赖他洪瀚抒不肯弃守神岔!虽险情传到散关时还是被贻误地晚了些,洪瀚抒终究为林阡争取了调兵遣将与周密部署的时间,哪怕也就多半刻的工夫,都足够他林阡翻转战势。 一明一灭,不分昼夜,洪瀚抒所在的制高点,云梯层叠、矢石交攻、兵如蝗集、血沙成雾,金兵前锋俨然登上垒壁,与宋军欺身肉搏,惨厉非常。像这种连营式攻坚,已不知有几日几夜几千场了。洪瀚抒率敢死队出关应付战力白热,胯下坐骑与他一身皆是火红,持钩在手如舞赤焰,不由分说见人是一钩见马也是一钩,气势翻滚如浪,端的无人能敌。然则乱打一气,始终强招自损,四面八方到处是不长眼的武器,金军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遍体鳞伤。 不多时,林阡携一双饮恨刀杀进重围左冲右突,引得攻坚金兵越来越多往他紫龙驹那里涌了去,当中有羌将认识他的,一看他飞马驰赴,皆已经魂飞魄散纷纷让道。廉贞一听闻南面局势暗叹不好,遂挥舞着玉衡剑匆忙赶到,那时候巨门正持天璇剑与林阡殊死抗争,周围前推后挤全部都是兵马。眼看巨门招架不住,廉贞提马上前正要搭救,忽见林阡身形一旋,玄色风氅反兜而起,饮恨刀锋赫然转向,寒风猎猎雪光一裂,廉贞的玉衡剑突然颠倒了本末,掉过来直朝自己头上砸。廉贞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调整防御,再一晃眼又被饮恨刀挑来了从巨门手中脱失的天璇剑,这一剑裹挟着属于巨门的强力直对准了廉贞当头笼罩,廉贞猝不及防,陡然就血流满面…… “瀚抒,你先撤离,我为你抵!”林阡早听闻洪瀚抒从兵不及两百,因粮尽而与士卒同取草木充饥,此刻一见到他满身血污疲惫不堪,自然知道纵使是他也再撑不过去,此情此景该让他保存实力而非白白送死。 “大哥!”宇文白踉跄走到洪瀚抒身边,“金鹏他……已经支持不了了……” “你如何保证……我抵不住的,你能抵住?!”洪瀚抒冷冷笑问,宇文白忽而怔住,只觉得话里有话。洪瀚抒一边说一边站立不稳,文白唯能支撑着他,却一碰触就沾了满手的血。 “带着伤兵走,绕过二里驿,彼处亦将有战乱,尽量避开。”林阡压低声音,交代宇文白说。 “那盟王?”宇文白急急将洪瀚抒扶稳,帮已经不能言语的他问出这一句。 “神岔口只需撑到天明,厉风行自会引兵邀击。”说话间,林阡当先垂范,挽弓迭射,分番连发,攻关金军倒毙无数。神岔口宋兵本已负隅垂死,得见阡在乱军中杀出一段空白血路,皆以为反败为胜定了,故而洪瀚抒等人撤离也未散军心。这群军兵虽然混杂,却多是黑(道)会会众,当年因郭昶之死而与盟军决裂,现如今看林阡不计前嫌揽下呼之欲出的惨烈大战,哪还可能记得先前不快,盗寇向来是坦荡荡,说爱便爱,说恨就恨,此刻高声疾呼,誓与神岔共存亡! 洪瀚抒孙寄啸等人勉强撤离之后,金军被林阡打开的缺口俨然正在由兵马续补,巨门、廉贞连同武曲、蒲察秉羡,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对着这里又三次激烈进攻。林阡看几里外南面烽火,知厉风行与仆散安德还在纠缠,很可能未必只需撑到天明,当此时,谁要支持不住了想随着洪瀚抒一起走,断然不可以挽留。 “这不会是胜仗,但需要有人留下,谁留下,我绝不强求!”不挽留,所以他明言这不是胜仗,目光如龙,斩钉截铁,“全都想清楚了,若是现在不走,就再没机会走!” 神岔再度被围得密不透风,黑(道)会兄弟傲骨,坚持至今,仍有一大半人誓死要留,林阡见状,豪放大笑,掷出饮恨刀来,硬生生在山头刻出一道界限,登时火星四溢:“死则死此,后退者斩!” 视死如归、气势更足,百十残兵,坚守不退,硬是迫得这上万金军无法推进、顿兵关下!  而那夜,发现宋军原是用了草木皆兵、所以即刻又对着二里驿卷土重来的仆散安德,便因为洛轻衣陈旭等人的率众后退而趁胜追击,对着洛轻衣殿后的这支宋军猛击猛打了十多里路,正待将战线向南直接推进到和尚原,突然得见一座明明是夜半才砌的冰垒,出乎意料之外,当即遭守候此地的厉风行阻截。便那时,万炬突燃,石如雨注,祝孟尝海逐浪左右两翼掩杀而来,将仆散军拦腰打成两段狼狈不堪。 金军阵脚大乱,宋军反守为攻,仆散慌忙退散,尚未退回二里驿,便又遇埋伏此地的李好义等官军掩杀,仆散麾下这支赫赫有名的天兴军精兵良将,被此战打击得体无完肤自家人都和自家冲撞到了一起!哪里还守得了这个刚刚才拿下的二里驿?完全被宋军一路追击、一路败亡。自相践踏者,失足堕山涧者、遭宋将歼屠者,数不胜数…… “全如盟王所言!”李好义率官军诸将夺回据点,对这场反败为胜赞不绝口。 “难怪林兄弟闻知两路告急,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海逐浪叹息。 厉风行、祝孟尝、海逐浪会师,扫清了二里驿金军后,马不停蹄立即往神岔口进军救局,驰赴之时,已是二月十一日午后。围攻神岔的金兵金将,经过激战早成颓势,兵力再盛也精疲力尽,连黑(道)会的百十余人都没拿下,更何况盟军战力最高的三路大军?仆散安德的兵败,更是加重了此地金军的畏战之心,他们一看到仆散狼狈败逃,显然都知道主将败了,敌人赢了,追兵来了,情绪一影响,自然更消极,厉风行才到场,金军就不攻自溃。 “现在才知,主公为何说‘不放神岔’。他不准这些人突破神岔,不单单是要‘挡’着他们,更是要‘卡’住他们。同时对已经偷着进来的仆散安德关门打狗,好让他沦为孤军方便我们杀。”祝孟尝站在山头,望着火烧连营,玩笑,“主公就是主公,性子里到底守的少、攻的多。” “主力金军被死死卡在了神岔,前锋去了二里驿多少,就注定被掐断多少。”陈旭点头。正因蒲察秉羡无法突破神岔口,仆散才将麾前一路精兵葬送在二里驿。反过来,前锋的败溃又必然要压倒后援,所谓的兵败如山倒。 金军此战策谋缜密、兵势威猛、战备充足,本是场震惊南宋西线的绝妙攻击,奈何胜败遭遇林阡逆写,只在昨夜一瞬之间。 今日傍晚,残阳如血,神岔之危已完全解除,海逐浪祝孟尝正在清点俘虏和伤兵,厉风行蓦地一惊,揪起一个黑(道)会的将士便问:“林阡呢?!” “末将不知,盟王他……”那将士临死都不惧,却竟被厉风行此举吓得面如土色。 “盟王。你们现在倒会叫他盟王!”厉风行怒极,“军情告急的时候,怎不见你们有最起码的尊重!” 却看一个火红身影陡然冲到山头:“厉风行!所谓何事?!”一脸焦躁,高大威猛,自是清醒后折返的洪瀚抒。 海逐浪一个眼色,祝孟尝当即和他一人拉住厉风行洪瀚抒一个。 “神岔口告急,二里驿沦陷,金兵数以万计。如此危难,他自是要执掌大局部署严谨!却是你洪瀚抒的亲信,见他说大军先救二里驿,便斥责他对神岔置之不理,诋毁说他要刻意牺牲你们来保全他自己!”厉风行怒不可遏。 洪瀚抒色变怒吼,陡然侧身,一掌便对着他身边信使当头劈下,众人看他突然暴怒均是始料未及,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吓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时,洪瀚抒早就不在此地。 “事不宜迟……还是寻林兄弟下落要紧。”海逐浪说。厉风行因洪瀚抒暴戾而瞠目结舌,哪还再有心情归咎谁人,面带愠色,点了点头。 去哪里找寻?沿着守关往下,神岔口全是死征人的断刀折枪,再往北去,有逃兵们几十里的残败军帐。 第703章 神岔鏖战 被他刀撞碎的云梯,被他箭射翻的大纛,被他威慑退的敌寇,被他谋碾毁的战路…… 沿途寻他,一路都有他林阡出现就注定存在的血腥和混乱,没有尽头,顺着这轨迹清楚地往前走,终会寻到他的下落。 山与河。到处是碎裂的车马堆积成山,到处是腐朽的尸体血流成河。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此神岔之役,复有当年陇南之惨烈。 黑(道)会仅有三十二名战士生还,最后见过林阡的他们,都说身负重伤的他,以一人一骑连下蒲察秉羡几十营寨,金兵畏惧其杀伐凶猛,那时就已经有仓皇北顾之征兆。待到厉风行救兵抵达时,寻常金兵多已魂不附体,而领军主帅早就不知去向。 他以刀划地,明令禁止任何人退,斩钉截铁死则死此,他一马当先,纵横冲杀于敌阵之间,数以万计的金军他一人杀戮就只怕过千,他所向披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该由北往南的一条血线,被他硬生生地逆转方向拖曳着由南到北。  战后,不仅麾下在找他,不怕死、偏要强的敌人们,就更要找他。 正是这条死路,马匹倒毙最多,刀枪散布最密,旌旗委弃最乱…… 星罗棋布的尸体,是蒲察秉羡四大先锋里的乌林答擒虎、乌古论天纵,大王爷增援的将领赤盏桓、裴满晟、徒单桅、完颜堑围、司徒竹鎏……这些人全是“十二元神”身边红人,历来受大王爷的青睐和提拔,人前无限风光,常有作威作福,此刻映入眼帘,无非血污游魂,顿觉触目惊心,从死之壮烈与迅疾来看,恐都是被饮恨刀一路斩过去的。 神岔之战其实黎明就已经结束,但这过去的整整一个白昼林阡俨然不曾消停,只这一天,不知又害得大金国多少将门望族,丧失了他们的杰出俊秀。 这些尸体和血渍的尽头,果然似有林阡存在,转入密林深处,仍旧刀光剑影。 天色昏霾,蒲察秉羡越走越近,下意识地握紧了缠杆铁矛枪:“林阡,可算是找到了你!” “妙极!又来一个送死!”林阡激战正酣,豪气干云,不仅刀锋尽皆血染,他话音刚落风氅一掀,腋下原还夹了一个,定然是武功平平却碍事的,一旦被他松了力,竟两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龙延!”蒲察认识这个人是军中猛安,惊呼一声,龙延口吐白沫,面色发青,生死难辨。蒲察一惊而止步,慌忙去看他,却听前面砰一声似有兵器撞毁,抬头循声,当空一道霹雳划破眼帘,天中央像被掏了个黑洞倾盆下着雪,那一声回旋起伏直听得蒲察头晕目眩,再一定神,只望见武曲竟然跪倒林阡身前,被饮恨刀撞毁了他的武器开阳剑! 蒲察一惊更甚,巨门、廉贞皆是重创回营,北斗七星里唯一一个保全完好的武曲,陡然就又羊入虎口……不可能!没日没夜地战斗了这么久,他林阡怎可能不会疲累? 蒲察面如死灰,定定望着眼前已经没有对手的林阡,看不见那人脸色,因那人已经血流满面,听不见那人声音,那人只用武器说话…… 然则蒲察当然没看错,林阡身上少说有三四十处新伤,乌林答擒虎的怒风刀,乌古论天纵的阴阳掌,赤盏桓的亮银枪,曾经都名满河朔,每处都应是致命之伤! 蒲察秉羡遇强则强,最大的强项就是胆量!他知道,所有人之所以都败在、死在林阡手上,只因被他气魄吓怕,到此刻根本身负重伤的林阡,其实可以打败! 蒲察看他一刀砍来,鼓足勇气用枪一架,游走不定如潜龙出海,自是状态正在极佳,而林阡状态又如何,别看他,看一旁奄奄一息的紫龙驹就知道!蒲察越打越顺手,招架了他四十余回合,不相伯仲。到此时,林阡俨然精疲力尽,不仅外伤严重,内伤也开始发作。八十回合时,已然由蒲察秉羡占尽上风。 林阡一旦运气,丹田便隐隐作痛,再拼斗二十回合,终于感觉到那苦痛的煎熬,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山雨欲来,一阵寒风凛冽地刮过丛林,折断枯树朽木无数。 剧斗到这番田地,蒲察早看出林阡要败,大喜叫道:“哪有那么可怕!教你命断我手!”说罢虚晃一枪,先将他长刀荡开,又迅猛一枪补上,实刺他腰间要害,“十二元神”名不虚传,这一枪雷霆万钧,抵得过无数利剑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林阡一声长啸,右手霍然将这万钧攻势握断,蒲察正自吃惊,倏见林阡借着这一握之力道,整个身子都翻腾起来直掠过蒲察头顶,疾如鹰隼、猛若豹螭,蒲察刚一回神只觉有千军万马在头顶驰过,电光火石之间凌空而下的全部是冷烈寒意! 蒲察本能回防头顶,却跟不上林阡速度,他这一刀从上面直接俯冲,蒲察的枪刚刚上移便被强势震开,无法抵挡,任由那雪光斩劈开自己的咽喉,如锥如刺般剧痛,很快。但鲜血喷涌之前,却是那无上力道,先行撞入自己的天灵盖直贯脑髓,然后一丝丝地切割,太慢。 蒲察秉羡,轰然一声倒在战场,神枪与宝驹,遽然无主。 武曲命大,此刻从死尸堆里爬了起来,刚巧看到连蒲察都被这一刀砍碎了,吓得脸色煞白失声惨叫,赢回林阡一个凌厉的回眸。武曲面如土色、慌不择路落荒而逃,殊不知林阡是用尽全力摧毁了蒲察秉羡,战至这最后一刻,根本已摇摇欲坠。 武曲刚刚逃走,林阡便油尽灯枯、不支倒地,闭上双眼,心却还在跳动,硝烟中,血泊中,突然想起吟儿……不是不想吟儿,时时刻刻都在想她,她心头他是不能输的英雄,所以杀伐决断,所以浴血奋战,所以出死入生……风沙间,瀚海间,明明她是那个可与他谈笑间须臾攻城掠地的女人,唯独她是。唯独她不在。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 胸中堵塞炽热,不知昏迷多久,忽觉遍体清凉,似有谁找到了他,替他及时找来了水喝。这壶水换做平常当然普通,对此时此刻的他却是救命甘泉。 那人察觉他内伤严重,遂将几颗药纳入他口中,继而帮他清洗伤口,包扎、敷药甚是娴熟。垂死的林阡,无法睁开双眼,却感应得到那双触碰着他的手柔若无骨,跟吟儿一样纤细、温热……根本就是女子的手! 心念一动,想要一把抓紧她,问她是不是吟儿,奈何力气耗尽,竟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形,很像很像……悲喜交加,却连一声“吟儿”都唤不出口,千言万语交汇在喉中却被哽住,他想问吟儿去了哪里,一个月来没喝药怎么撑得住,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才躲着他么,如果这次回来了能否一生一世都别再走……其实,他不告诉吟儿身世,只是不希望吟儿纠结,他哪里在意这个金宋之分又哪里怕吟儿决定离开,他完全相信吟儿经过深思熟虑会在完颜永琏和他林阡之间选择他!不是不够坦诚,只不过,不忍心吟儿命在旦夕的时候还纠结于身世之伤…… “吟儿,回来……”他终于挤出这几个字来,那女子的手忽然就一颤。 第704章 欠命还命 “盟……盟王……”那女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却并不是吟儿的声音和语气,林阡心念一动,原不过又是场自欺欺人。这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该听的人还是不曾听见。 但这女子的声音,却也并不陌生。林阡神智尚未恢复,只知她与吟儿身形相若,一时之间还不曾将她忆起。这女子轻抚他臂上最深的枪伤,似是在抽泣:“我,也听说了盟主的事……但求盟王不要自弃。” 林阡意识模糊,听罢这句就又昏过去,再度醒来之时,天际逐渐泛白,长夜俨然度过去了。这时他体力略有恢复,侧过头看到了这个睡在他身边不远的少女——不是没有考虑过她,但确实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魏衾。 魏紫镝的女儿、魏谋的妹妹,难怪和吟儿感觉相仿,都一样的单纯善良。去年六月川军事变,结局魏谋自尽、魏紫镝下狱。虽林家军一干部将,因吟儿受累而极力主张将魏氏全灭,林阡终不曾残暴到斩尽杀绝,对无关策谋者均网开一面。可以说,魏衾就是林阡从刀下面捡回来的一条命。 为那场兴州之战,郭苏两家皆付出了惨重代价,身为帮凶的魏氏,亦不可能再有昔日风光。魏衾,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无辜少女,却也一样被义军之激进者人人喊打,勉强拾得一命,始终抬不起头。久而久之,便依着所有人的希望淡出了他们的视野,整个魏氏,全部黯淡无光,不到半年,沦为短刀谷的一块死角。 就因为无人注意,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文静温柔的魏家小姐,竟有一天会从兴州独自跑到大散关外、神岔口来!这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魏衾本就睡得不深,听见动静便醒了,见他不再昏迷,面露一丝惊喜:“盟王,你醒了。” 他重伤在身,一动就痛楚难耐,心脏像被钝物抵着,根本无力开口说话,突然之间脉搏加剧,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她慌忙起身,支撑住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后背上有刀没入,她昨夜给他包扎之时触碰到了,却不敢恣意去动,生怕一个失误就送了他性命。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吟儿,若那个丫头在这里,必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拔,拔完了指不准又要不当回事地压到他身上来……想到吟儿,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魏衾视线从他伤口移回,本还心惊胆战,却看他这种轻松表情,自然愣住了:“盟王……若是不怕疼,便容我将它拔出来。” 他缓过神来,带默许之意回看她,唇角仍然存留那丝宠溺,是为着生死未卜的盟主,而眼神中俱是淡然,显然根本无所谓疼楚。魏衾忽而为自己这句话一笑脸红:“我实是忘了,盟王怎么会怕疼呢……”跪下他身侧,已经备好了止血的绷带,却忽然泪流,没有即刻动手:“却是我怕而已……” 她表面虽是个小家碧玉,奈何在死亡之谷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呈现出了稍许反逆的真面目。自小跟在魏紫镝魏谋身边也住过军营,她自然有着娴熟的处理伤势的手法,却真是第一次在处理伤势的时候手会抖、心会颤、胆子会小。怕什么,一因他受伤太重,二因他是林阡,如此简单。 这时林阡面色倏变,猛然吐出一大口血,魏衾一惊回神,见他气若游丝,知道不能耽误,当即敛了情绪,帮他将断刀拔出。那刀过于刁钻,再歪稍许,都会断他心脉,所以救他之时,手一颤抖,反会变成害他。 魏衾屏气凝神物我两忘,也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将刀取走,然而刚一拔开,他背上鲜血四溅霎时沾得她衣衫全红。魏衾不及擦拭脸上血污,喜忧参半、忐忑不安地给他清洗和裹伤。这过程之间,他又昏迷睡去,但她记得拔刀之时,他面色里俱是波澜不惊。 魏衾看着他熟睡时的淡定自若,除了比平时苍白外都看不出受伤,心想,盟王是一时无两的英雄豪杰。 此刻再听他心跳,已不像先前那么紊乱了。魏衾长舒一口气,终于才觉疲累,方要休憩,忽觉树后面黑影一闪,魏衾看林阡还在恢复当中,异常警觉,摸出匕首:“什么人?!” 然则她匕首刚刚握在手上,便被一粒泥丸迅猛震飞,魏衾一惊站起身来,看树后走出来的这个黑衣人身形魁梧、太阳穴凸出,明显还身着金军将服,显然不仅武功高强、内力雄厚,官职只怕也不小。魏衾不认得他是北斗七星中的武曲,心里却暗叹不妙,来的怎偏是敌人! 武曲昨夜慌不迭地逃回本营,转念一想还是心有不甘,所以带着碰运气的心态折返,现在回到此密林深处,果然看见林阡身受重伤人事不省,心知机会绝妙,杀他的机会到了! 一旦弹飞了魏衾手里的匕首,他便已知道对方孱弱不是高手,冲上前来,一面推开她一面一掌便朝林阡劈下。为何用掌?他原本的武器开阳剑,就是硬生生毁在这个劲敌的手上! 便即此时,突然从魏衾身后窜出头猛兽,直朝着武曲双腿扑来将他绊倒在地,武曲毫无防备狠狠摔在地上,由于用力太猛跌得极重。武曲鼻青脸肿,满眼金星,又不知那猛兽究竟何物,一时不敢作动,半晌,恢复意识才发现那竟是一头猪,魏衾趁此间隙,显然已撑着林阡逃远。武曲颇觉受辱,狂吼一声,活活摔死了它,站起身来,当即追往林阡方向。 魏衾勉强负着林阡一路逃亡,时间紧迫哪走得了多远。听得背后风声一紧,心知武曲竟又追来,一个踉跄,与阡一同摔倒在地。一触林阡周身滚烫,胸口气血尤其沸腾,魏衾大惊只道他性命危殆,这时武曲追赶而至,穷凶极恶又一掌凌空而下,力道比方才更狠,已算是恼羞成怒,魏衾怕林阡再遭危难,是以毫不犹豫,本能挡在他身上,那一瞬间,只想以自己掩护住他。经她这一挡,力道对林阡已绝非致命一击,然则武曲如此重手,她一个弱女子怎堪受得! 武曲一掌就足以令她肋骨尽断、五脏全碎,知她必死无疑,所以一边试图将她移开,一边立即酝酿出第二掌,只是这两次出掌的间隔,却是青龙之血为林阡的真气补足,武曲这一掌刚一挥去,乍见林阡陡然跃起,也是出掌与他对接,虽然重伤在身,竟也如此凶悍,武曲身体一麻,只觉全身骨骼都被林阡强势散去。喉头一甜,哇一声满口是血。 林阡哪还管武曲死活,一把抱起魏衾,察觉她受伤极重,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朝她体内运送真气:“魏衾,醒来!”只是他真气虽足,却也命在旦夕,救她之时,自身都近乎脱力。 魏衾缓缓张开眼睛:“盟王……你……没事便好……”他若是往常倒还可能吊住她性命,此时却唯能任凭她身体愈发僵冷,多年来,他首次尝到这无能为力的滋味:“魏衾、何以竟不惜性命?” “我……怕你受伤……”魏衾面无血色,却露着一丝笑容,“没受伤就好……不要再受伤……” “支持住,我带你回去,樊井定能救你。”他抱着她起身要走,她用劲拽住他衣袖:“不,不用回去了……命是盟王救的,就该还给盟王……” 林阡一怔,登时摇头:“是你父兄的错,你本就没有罪,何来救命之说!” “不,不是那一次……”魏衾摇头,“是死亡之谷,我与盟王初见那次……盟王,不记得了么?盟王当时……还是我哥哥的副将啊……” 他一惊,陡然忆起那次邂逅,魏衾回光返照,含泪笑了起来:“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怪我……我虽是魏家的女儿,心却一直向着你……”抱紧他胳膊,用力却微弱,一字一顿,林阡听得清清楚楚:“从那时起,我的命便是你的,只为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一抹无悔的笑,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魏衾的手便已垂了下去,二十年生命随风而散。 他抱着魏衾尸体,却毫无力气移动,昏沉间迈出了几步,陡然双腿一软,再度倒在地上。 一天一夜,神岔口雨雪交加。 第705章 不死不灭 从连亘十几里的尸体与旌旗中将紫龙驹找到的时候,它已然彷徨徘徊了一个雨夜,却似是不敢离主人太近以免招强敌再至,直等到义军前来寻主的洛轻衣时才目露喜悦之情,如此灵性。 林阡人事不知,倒在血泊之内,身上满是战伤;魏衾则躺在泥水里,头发披散着,脸色已完全变了。这两个人,显然都死去了多时!洛轻衣看到紫龙驹的时候还喜出望外,见此情景突然就一个趔趄绊倒在地,她听到自己惨叫声,震彻心肺:“盟王!”摔在林阡身边,触碰他全身僵冷,更摸不出他脉搏,洛轻衣放弃这最后的希冀,心神幻灭,口中喃喃念着,泪水就止不住滑落下来。 隔着几道山谷,宋军的欢呼声清晰可听,忽地又传来车轮之声,掺杂在一阵急促脚步里,那是后续而来的厉风行、海逐浪等人。厉风行颤声问了句他怎样,洛轻衣毫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厉风行半晌没说话。 “死了?!”听得一声凄厉的冷笑,从另一个方向传到这里。他们没有一个会想到此情此景还有人会带着笑。 洪瀚抒脸上满是轻蔑和不敬:“这样便死了?真窝囊!谁放话说我抵不住的他能抵住!”群雄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也哪有力气阻拦他上前?却就趁着这样的间隙,洪瀚抒出乎意料地冲到林阡身旁一把揪住他:“林阡你给我起来,你死了我要超越谁去!”恶狠狠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连声哭吼:“她是我斗的原因,你是我斗的目标……你两个都死了,我拼斗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倏见他还有伤口破裂,鲜血仍不住从衣上渗出,洪瀚抒大惊之下立刻抬头,暴戾地盯着厉风行和海逐浪,无视洛轻衣:“他没死!把他带回去医!” 众人又惊又喜,本不愿信这个疯子的话,可是又宁愿相信他。洪瀚抒抓住林阡就把他恣意翻过来,教所有人都看见他背上越扩越大的血迹,“他是活的!血是热的!” …… 群雄将林阡从战场上找回来的时候,他呼吸停止、脉搏消失,只剩心跳还可有可无。 远近所有的军医都被洪瀚抒抓进了林阡的军帐,幸而洪瀚抒自己没有存在在军帐里面,否则在那恶魔的虎视下神医也变庸医。饶是如此,海逐浪、祝孟尝、厉风行的目光,仍令他们如芒在背。 谁都不敢说主公已经死了,说了就是动摇军心,说了就是妖言惑众,说了就可能走不出这个营帐。 “前些日子还说他自欺欺人,你们一个个比他还会自欺,竟把个尸体救回来给我医。”只有樊井一人敢说实话,“还是给他料理后事吧……” 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麾下们,全都难以接受悲痛欲绝。祝孟尝率性之人,掩饰不住的痛哭流涕,海逐浪稍稳重些,却也僵立在侧,脑袋里一片空白,金陵唏嘘不已哭却哭不出眼泪,厉风行仍旧是瞠目结舌还双腿发颤,饶是向清风和洛轻衣,都面色凝重、含泪沉默。留守散关的林美材,更是连来都不敢来。 失忆了两年之久的杨宋贤,闻知噩耗从后军中赶到,哪还顾得上旁人目光,再也伪装不得,在他床榻旁述说真情,不断流泪悔恨,终还是被人给拉走了。 待旁人都哀恸着准备后事去了,柳闻因才有机会来看林阡,可惜快没有时间了,小姑娘情绪失控,哭得是眼睛通红,不觉泪水都滴落在了他脸上。陡然间,手背有冰冷一掠而过,柳闻因触电般颤了一下,还来不及抹泪,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上了,不正是林阡的手么!那时柳闻因完全是对着个尸体诉说不舍的,哪想到他还活生生地大力抓紧了自己!柳闻因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活着!林阡哥哥!他还活着!” 好强的力道!柳闻因喜出望外,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将帐外还在哀恸的人叫了进来,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见林阡狠狠攥住闻因的手不放,直要将她的腕扼出血来。群雄见状都大悲大喜,于樊井而言这都是个奇迹。幸好大家都不舍得他,一个个陆续把时间拖延到现在! 营帐中一大片肃静,听得林阡声音如昨遒劲:“又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知道回来!” 众人全是一惊,猛然想起了这句话对着谁。在厉风行等人强制的眼光中,柳闻因唯能硬着头皮,以吟儿的语气回答说:“别管我去了哪里,总之我回来就是。”厉风行长吁口气,点头赞赏之色。 林阡突然变得安静,松开力气不攥了,却还是压着她的手,命令的口吻:“回来就不准再乱走了。” “你给樊井医,我就不乱走……”柳闻因忽然哽咽,一只手不能抽离,只能另一只手接过樊井派人送来的药。林阡素来讳疾忌医,仅有吟儿能威逼利诱。 林阡似昏似醒,怕根本没听到柳闻因的这句话,偏是在触她手的时候碰到了药碗,语气陡然从威严变得柔和:“喝药……喝药,吟儿。” 柳闻因瞬间泪流满面。 这个人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停止过,思绪里独独挥不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和根本无法自控的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是真的无法自控,都说洪瀚抒是情狂、杨宋贤是情痴,都以为他林阡无情到了冷血,又有谁知,他对吟儿的感情,根本比他们还要入魔!然则几十个昼夜,他虽不眠不休地找寻吟儿,都教人看不到他脸上有半点焦虑、忐忑和煎熬,他冷静到令谁都难以置信,局照样布,仗照样打,敌人照样杀,镇定携策,骁猛杀敌。直到了这垂死一刻,这毫不完整的一句话,才可能流露出一丝想念她的脆弱,不用心听,也未必听得出。 蓝玉泓虽在帐外很远,却是听见这句的有心人,此刻神情微变,面露凄色。 “怎么了?玉泓姑娘?”王宝儿扯扯她的衣袖,“脸色怎的这么差?” “……只是在想,姐夫的一生,会否败在盟主手上。”玉泓叹了一声。 “其实主公和主母,真的是缺一不可……”兰山往那边看了一眼,现在再和玉泽相见,难免两人都有些尴尬。反倒是杨宋贤这个肇事者,在向林阡忏悔之后便绝迹于人前,谁也不愿意见了。 “缺一不可啊……”王宝儿若有所思。 “不过,主公主母的感情,岂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理解的。”站在兰山身边的,一直都是唐羽。 “是啊,两个人的感情,不是外人可以理解……”兰山叹了口气。 “对了,主母留在后军那边的还有两件遗物,上次被女眷们收拾好送来了,玉泽姑娘不如去呈给主公吧?”王宝儿面露难色说,“我可是不大敢呢!” “什么遗物?”玉泽一愣。 “是件披风,被主母吐的,有些脏了,还有件冬衣,却没完成呢……”王宝儿说。 “我帮姐姐呈去吧。”玉泓看玉泽迟疑,知沈依然那些话终是刺痛了她。 第706章 武曲之死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那是二月十二的傍晚,大雪飞扬的益水镇外,士气萎靡的金军营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由远及近,几乎是爬着回来了本营。 昨夜他也一样狼狈地回来过。兵器被敌人毁了,他却输得并不服气,所以牵了匹战马再次追回了战场,希望敌人还在那里。今天入夜前他比昨天还狼狈,连战马也没捞到个全尸。临走前他扬言说剑毁了不要紧还可以掌击林阡,但现在他俨然从手掌到上臂都已经被林阡给废掉了。 武曲,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还是回到了本营,没有像寻常金兵猜测中的,跟蒲察秉羡一样马革裹尸,反而第二次保全了性命回来了。奇也,第一次听说有谁遇到对面那个死神能两次活着回来的! “将武曲拿下!”仆散安德毫不手软,立即给急需军医的武曲配了狱卒,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仆散将军?为什么?!”武曲战力全都被林阡卸了,此刻精疲力尽昏昏将死,面对着一干虾兵蟹将也只能束手就擒。只是他眼神中满是不解,为何他活着回来却要下狱。 “为什么?因为你是林阡的人!”仆散安德冷笑。武曲神色大变,那个令他们谈之色变的“落远空”,他们常常谈之色变,他们却一个个地成为了他。 巨门和廉贞闻讯而来瞠目结舌,北斗七星早成了三足鼎立,看样子现在还要变成一双一对。 “仆散安德!你……”武曲内伤严重到近乎咯血,仆散安德都不曾有过片刻动心。 “怎么会?他被林阡打成这副鬼样!”廉贞虽素来和武曲关系很差,却觉得武曲不可能是落远空。 “苦肉计罢了!”仆散安德凝视着武曲,冷道,“否则,怎可能连去两次都死不成,反而杀人不眨眼的林阡会两次都没打死他!根本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私底下传送情报!林阡啊林阡,着实太有本事,恰好打得你不重不轻,还能口吐鲜血地跑回本营!” 武曲伏在地上极尽痛苦之色:“仆散安德……怕不是因为我没死,而是因为这一仗败了吧。”仆散神色一僵,被他说中痛处。 武曲冷笑:“上一仗小输,这一仗却惨败,无颜去见大王爷,所以就想在我们之间找个替死鬼,找‘落远空’来顶罪……笑话,落远空早就死了,文曲早就死了!君子坦荡荡,何不承认你就是技不如人!?” “武曲,我只承认你说的一半。这一仗如果胜了,我和银月真的都完全相信落远空是死了,但这一仗又被林阡算计得恰到好处,我不得不去想这个万一,万一落远空是相机而动,先给我们一点甜头然后突然反攻……”仆散痛心的语气,“然而,你说文曲就是落远空,我却不敢苟同……” “文曲不是落远空?!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是!”武曲大怒,脸色越来越差。 “文曲是因为洛轻衣的曲子才暴露了身份。但后来银月对我说,她当时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首曲子既隐含落远空的身世,落远空自然重视,怎可能会在人前经常吹奏,又怎没有让林阡帮他掩盖?” “他百密一疏,没想到洛轻衣恰好也会吹奏而已!”武曲说。 “诚然,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性,曲子本身就没那么重要!——这本就是文曲谱写的寻常曲子,落远空却将它传给了林阡,林阡再赋予洛轻衣,以此嫁祸文曲!这也就解释了落远空当初为何要救洛轻衣,他就是想让银月把所有的意念都转向洛轻衣……我后来想明白洛轻衣是个饵的时候满头冷汗,银月她差一点就跟文曲一样栽在一个洛轻衣上!她那些调查洛轻衣的下线们,也全部陷入瘫痪用都不能再用!” “你的意思是……文曲是林阡和落远空合谋、刻意牺牲的?!”廉贞一愣,将信将疑。 “没错,其实落远空和洛轻衣,除了救与被救、除了一首曲子之外,便再无关系!”仆散说,“试想落远空是个间谍首领,怎可能为了亲情就救人?”说到这句,忽然心伤。 “那么,所谓的‘箫声传信’,岂不也是诬陷了文曲?”巨门叹了口气。 仆散点头:“落远空跟林阡之间的联络,一定是靠另一种方式了。” 武曲一直冷笑:“不是文曲……所以,你们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廉贞、巨门和你三人,谁最有可能陷害文曲,这些都不用我多说了,你的冷血,有目共睹。”仆散说。那天武曲对文曲拳打脚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文曲他在临死之前,承认了他是落远空!这便说明,他不是无知,他是有意。他就算不是落远空,也跟落远空关系极好,情感极深!”武曲恶狠狠地看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巨门,“文曲和谁之间有奸情,和谁常常合奏曲谱,难道还要我明说不成!仆散安德,你若回忆起当时情景,你就知道有些人当时是刻意装得万分动情却明哲保身,逼着文曲为他心甘情愿地死了!” 仆散一怔,廉贞也突然满面忿恨地看向巨门:“是啊,常常看到你俩在一起合奏曲谱,难不成那曲子是你陷害他的?” 巨门虽也怒了,却终究稳重:“廉贞,我若是真想害他,岂可能与他当众合奏?文曲素来酷爱音律,只要听到好曲子便一定收集,这里虽不都是风雅之士,却大抵都通些音律,这里岂非个个都有嫌疑?” “武曲,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你那天对着文曲拳打脚踢,未必不是在跟他唱苦肉计。你愿打,他愿挨。”仆散安德说。 “我和他的交情,还达不到他愿意为我赴死!”武曲冷笑一声,已经奄奄一息,“好一个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这么说来,我杀够了宋朝的老弱病残,也是你指证我的凭据之一了。好,好!我无话可说!” “再则,前几次肃清,你又是因为重伤而不在嫌疑之中。”仆散续说理由,“任何时候,你都是个边缘人。” “仆散安德!”武曲大笑,眼中射出道凶恶的光,“早知如此,就该在战场上被碾成一团肉泥了,也绝不回来被自己人侮辱!” 武曲伤重再添风寒,当夜就死在了狱中,他临死前的诸多辩护,比北斗七星死去的前几个要高明得多,也让仆散安德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怀疑巨门。 经过神岔之战,金军死伤无数,巨门和廉贞都是负伤在身,廉贞听了武曲的话似乎有所触动,因为他的伤就是林阡用刀挑着巨门的天璇剑砸下来的。但廉贞又岂敢乱怀疑巨门啊,巨门说话做事向来缜密、堪称滴水不漏,万一再被他反咬一口,廉贞虽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却也可能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了…… 一夜没睡好的廉贞,天一亮就嚷着要仆散安德也把自己下狱关起来算了,成天活得诚惶诚恐有什么意思,反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巨门则一脸痛苦望着吵吵嚷嚷的廉贞,多年手足之情,虽然北斗七星有轻有重,但至少还是一个整体,谁想到就被一个“落远空”搅成如今这番光景,巨门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到这份上了,谁都不必站出来指哪一个是落远空了。只要一个劲地保全自己,那就等于说对方是落远空。因为只剩两个了。 银月听说了武曲之死和仆散的疑难,情知事态严重,现在在金国,仆散从任何角度都已经无法对落远空下手了,一切都只能靠银月在南宋亲自来行事—— 因为,落远空有极大的可能真的还在巨门和廉贞里,无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放任互咬或甚至一起消灭,都未免太紊乱军心!再这样下去,金军只怕极难恢复元气。所以,要不要去试探他们俩,决定权在银月的手里。  但,机遇和风险并行。 年关那场大战的时候,银月就已经察觉到洛轻衣处和孙寄啸处一样存在陷阱、自己的好几根下线根本早就被盯上了。银月暗自庆幸当初不曾对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同时,也考虑到这一次武曲之死以后,存在于巨门和廉贞之间的落远空,选择的一定是永守不攻。 如果银月也守,落远空也守,那暗战就打不下去了,银月和落远空再度平局,到下一次大战之前仍然蛰伏,依旧是对方阵营的心腹大患……但暗战打到这份上,银月已经冤死了五个叔伯,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在谜底呼之欲出的时候,哪可能轻言放弃! “到底该如何迫巨门或廉贞主动承认?”银月一直思虑着。诚然所有的疑点都指着巨门,但巨门的疑点其实廉贞也样样可以有,唯一的不同是巨门沉稳、廉贞暴躁,如此而已。谁是,谁不是,谁知道。 那段时间内林阡一直卧病不起,却仍然遥控着他的人对银月下线的盯紧,银月心中清清楚楚,就绝不可能跟洛轻衣有丝毫牵扯了。她有时也探究过这个孙洛的双重阴谋,心道落远空用洛轻衣来钓她实在高明、但用孙寄啸来钓她未免太龌龊。一个是公,一个是私,落远空也未免太小看她。 “银月,你不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仆散安德和王爷,你先救的一定是王爷。”她在心里,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私和公的区别。 然则,这夜银月又一次有意无意经过林阡军帐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以逼着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办法:落远空,不管你是不是洛家的第七个儿子,你都是落远空,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洛轻衣和林阡,你先救的一定是林阡。 何不让巨门和廉贞,协助她一起刺杀林阡?以此来引巨门廉贞露陷?! 若换做往常,林阡当然比洛轻衣更难对付,但现今他身负重伤,几乎半死不活,再加上那个跟他缺一不可的女人生死未卜。费点心部署,又有何难。 第707章 沧海,巫山 江畔树透火光,云端天染血色。崖上半壁胭脂,浪尖飘蓬如枫。 几里外,日日年年都是兵荒马乱,从秦汉到唐宋历史悠久。他,只是个嘉陵江上的寻常渔夫,没事的时候就荡舟喝酒,赏看两峰夹峙之间的日落。悠哉。 月隐千山,星移半昼,他不知愣了多久缓过神来,忽看见个熟悉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江心走,不消片刻就已经被水淹了半身。他一惊,当即纵身跃下这湍急的江流,飞快地绝水而去眼看着就要拉住那轻生少女,但眼看着就要拉住她偏偏追不过去,始终像隔着一层轻纱两个世界。夜晚的江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冰冷彻骨,那少女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恰在此时转过脸来,哀怨忧伤地看回他。真是熟悉,前世今生都见过。 却拦不了她,拉不住她,触不到她,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名字,忽然天昏地暗,卷起惊涛骇浪,就在这轮回的边缘,突然一道惊电撕裂黑云,纵向劈出条刺目光线,随即几声惊雷,炸在无垠江面之上。烈风中他陡然一省,唤出声“吟儿”猛地撞进彼界,冲上去一把就攥紧了她的手,吟儿凄然一笑,面上满是泪水,没有征兆地,在他手心里消失如烟,瞬间他乍喜乍惊,才明白他逆天而行的后果,是吟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灰飞烟灭! 噩梦惊魂无底洞。 林阡一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手足都在发抖,那一幕疑幻疑冥,提醒着他,吟儿已经转世,不在这个轮回…… 只因相信了吟儿已死,他目中划过一丝泪水,虽然历经过百战,早已淡看了生死,心要比涉世之初坚硬太多,却,仍为她失魂落魄。 忽听得有细碎步声由远及近,他一怔回神听向帐外,原是蓝玉泓带了几件衣物要进来看他。 蓝玉泓得了侍卫的允许掀帘而入,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脸上有不安一晃而过,她几乎是被钉在了原处,没有再移一步。 “怎么,你也怕我么?”他没有表情地看着玉泓,自是不明白,她为何不安。 “姐夫……你,怎感觉憔损许多……”玉泓说不完整,忽然低声抽泣。 “怎就一直改不了口。”他蹙眉。玉泓见他不悦,立刻敛了愁绪,带着吟儿的遗物上前来:“这是盟主她留在后军的,一直……”话音未落,却看适才还略带颓废的他突然把东西从她手上夺了过去,痴癫至此,眼中已经容不下她,只有这两件故人的物。睹物思人。 玉泓瞬间便绝望了,死了的人,终可以抢走他一生的思恋,活着的不可能比得上,叹了口气,又是嫉妒,又是不服,又是哀伤,又是认命,繁复地正想黯然退场,刚转过头去就听得他一声怒喝:“这披风是谁拆了?!” 这声怒喝如雷贯耳,将玉泓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吓跳出来,玉泓本是不畏惧他,都被他惊得泪光点点,僵立了半天才知道回答:“是……是我……” “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他像头受了伤的狮子,根本就不认得她,眼中喷火恨不得立刻将她打死! 临近的洛轻衣和海逐浪闻讯而来,他们一直关心着恢复中的林阡,只要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刻冲向这里。若不是他们,林阡拔出鞘来的饮恨刀,已经正对着蓝玉泓砍下去了!纵然如此,拦住他的海逐浪,都差点被刀划伤。 “我不是存心的,这披风,被她吐血吐脏过,我不忍你见到了伤心,才帮你洗。可它做工不好,一洗便有处破了……我……我便索性拆开了重新补……”蓝玉泓自然满腹委屈,看他竟对自己用刀,惊愕之余泣不成声。 “……你……你给我滚!滚出去!”气疯了的林阡这时才清醒些,知道蓝玉泓是好心办坏事,纵然如此,这披风都是吟儿十八岁在寒棺里费尽心血学成的第一个成果,意义之大哪还用说,虽然做工粗糙了些,可林阡就是喜欢穿着它,任何情况下都不准任何人抢夺或破坏,洛轻舞见识过,吟儿自己都不能改造!这披风里寄寓着他们的过去,这披风里住着那个没法建功立业了所以开始学心灵手巧的吟儿,若非当夜吟儿病危还睡在池边,他决计不可能脱下它裹住她还留在了后军……现如今,竟被蓝玉泓拆了、重新补了,十八岁的吟儿,唯一一个留给他的…… 吟儿的十九岁,说要带给他一个绰号“小猴子”的杰作,说好了,却办不到。 吟儿的二十岁,只剩下一件没完成的冬衣,继承了那丫头一贯的风格,半吊子的风格,半成品的风格。却,好歹还留了这半件给他,才总算留了这半件给他,吟儿始终是来过的……人群都识趣地散开了,他抱着这件还没有来得及做完了送给他的寒衣,痛苦地缓缓蹲在床榻旁,身体忽冷忽热,血流忽行忽止,心脏抽搐,空前地疼,与那寒衣贴得越紧,越疼。无泪可洒,声嘶力竭。 “上次做的是披风,这次做一件冬衣。给自己增加个难度,哈哈。”回忆碎片般插入他的脑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暗喜、窃笑,她的自得、悠然,她的骄傲、不罢休……吟儿,吟儿,你究竟欠我多少……  不过几个时辰,消息就不胫而走。众军医闻知主公暴怒、几近杀死蓝玉泓,谁还敢去给他送药!? “主公他本就不喜欢见到我们,现在……怕变本加厉了。”私底下,王宝儿楚楚可怜地求樊井,“师父啊!以后送药的事,还是别叫我们这些小少女干啦!” “那怎么成!”樊井皱眉,职业道德。 “可是,连玉泓姑娘都……”王宝儿拉扯樊井衣袖,悄声说,“玉泽姑娘,又着实需要避嫌。” “不是还有你王宝儿么?”樊井说。他座下有十大弟子,这次与他同赴边关的,唯蓝家姐妹,王宝儿,贺兰山。 王宝儿啊了一声:“师父你这么狠心?!” “主公近来身体堪忧,你去送药的时候,他定然正在睡眠,你放下便走,神不知鬼不觉。”樊井说罢,王宝儿还是一百个不愿意。 贺兰山笑着揽下这活儿:“好了好了,还是由我来负责盟王吧。” “嘿,兰山,不愧是我的好姐妹!那,唐羽就让给你啦!”王宝儿笑吟吟地搂住她。 兰山一愣,这段时间内,宋贤似是在强烈的心理斗争中,所以没跟兰山或玉泽有过接触,王宝儿一个外人,都看出兰山跟宋贤要断、然后退而求其次。 军中,到底也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的杨宋贤的假失忆。一个人,肯为了另一个人假失忆,兰山就知道,那另一个人,是无法超越的,是曾经沧海的。 带着复杂的心情给林阡煎药、过片刻给他送过去,那时候按樊井的说法,林阡该已经睡了,兰山虽然不怕盟王,却也知道这时期的他惹不得。 就在煎药的时候,突然背后有异响,兰山一愣,尚不及回头,口已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那人一手勒住她脖子捂住她嘴,一手以匕首抵着她后心,袖子里丢下包药指使她:“放进去!” 兰山听这声音熟稔,蓦地一惊:唐羽!?瞪大眼睛抬头看,果然是唐羽!可是,他跟平常的他不大一样,眼神凶恶近乎发狂。 “放进去!”唐羽又喝。兰山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这包是毒药,是要去拿盟王性命的,可怜盟王他刚刚家破人亡又身受重伤,竟还要被敌人这样算计——可是,唐羽为什么会是敌人?! 兰山不能出声,泪水已然夺眶,这时正巧看见唐羽眼角有丝不忍,兰山心念一动,这不忍,像极了万尺牢里的贺若松,当年,贺若松是因为阴阳锁死的,间接的原因却是为她,这一刻,又是一个爱她的人,为了她,被银月控制了…… 银月要杀盟王,所以用我威胁唐羽。唐羽被她支配的任务,是劫持我、下毒、送药…… 兰山还在思忖,却已经没有时间,她本以为唐羽不忍对她下手还想僵持片刻,不料想唐羽竟似乎失去理智看她不从就不耐烦了,一掌就要往她天灵盖打下来。 是的,杀了贺兰山没关系,银月可以自己去送药,届时见机行事。 第708章 绝命刺杀 当失控的唐羽一掌打向贺兰山,未料想他身后突然现出个人来,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抓住他肩膀。唐羽一声惨叫,吃痛后退一步,终不曾放开贺兰山,回转身时,兰山看见那人是樊井大夫。原来樊井听到了这里动静及时赶到了,他素来不露武功,但其实也算个武功高手。 “放开她!”樊井厉声喝,唐羽面露一丝惊慌,却似乎不知所措,没放开兰山,也没答话。他手臂一松,兰山已经能说话:“师父,他中了‘阴阳锁’!” 樊井一眼就看出唐羽面呈中毒之象,点了点头,趁唐羽失神之际大步上前,凌厉点向他肩上巨骨穴。唐羽武功本就一般,加之逆心而行,自是被樊井一招便得了手,脱力晕厥在地。 兰山一旦挣脱,立即就跟樊井一起察看唐羽,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谁都来不及设防的一瞬间,外面突然飞入两枚暗器透骨钉,准确无误分别打在兰山、樊井身上。贺、樊二人应声而倒。 一袭白衣随即而入,确定他三人都昏迷之后,极速将他们转移到了暗处,又随刻进行了唐羽未曾替她完成的任务:在药中下毒、亲自把毒药送给林阡。林阡如果睡着,就直接杀他,林阡如果醒着,引他喝下毒药。 成功的几率,不得不说是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如若林阡身死,很难怀疑到她——因为她,表现得很怕林阡,把这个送药的任务百般推辞才给了兰山;而那些守卫林阡的兵卒虽然见过她,一旦林阡死去了他们定要被问罪,借着混乱她可以轻易处理他们。然后,她继续生活在这个她长大的短刀谷,继续为金军传递情报。短刀谷,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如果刺杀未遂,不幸死了,也已经值得:一切已经部署妥当,落远空定能浮出水面。 王宝儿带着一抹决绝的微笑,离开了那三个不是她目标的人,出现在她唯一的目标面前——当此时,林阡果然如樊井而言正在沉睡,背对着她呼吸声稍有些沉,听得出伤势严重。 能够摧毁一切的人,也摧毁了他自己吧。 “主公,药已经煎好。”她试探了一句,林阡没有回应,她复问了一次,确定林阡没有醒,图穷匕见,陡然眼生杀机! 便教你这个战场上的死神,死在战场之外!眼神一狠,她袖中透骨钉直朝他脑户、灵台与志堂,学医久矣,早知这三大要穴手指点上去不死即重伤,何况是透骨钉打入! 然则那果然当之无愧战场上的死神,任何迅疾、猛烈的进攻,于他而言都放慢了速度、降低了力道。哪怕他刚有知觉,甚至他还在睡梦之间,他都陡然惊觉,近乎是出于本能地避闪开来,只是未免太措手不及,他虽躲了过去,却仍是有些吃惊,翻身而起,落在床边。 王宝儿哪可能放过机会,在他坠地之前便已经补上一匕,速度快得他刚回神就已经到他胸口,只要刺进去便见血封喉……奈何,奈何就在他胸口了还要被他抓稳了她的手反向一折,她腕上剧痛不得已松了匕首,被他那强大力道硬生生斥出老远,跌坐在地,心里涌起一阵反热,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再要起身,根本动弹不得。 帐外侍卫似听见动静,问了句“主公?”,王宝儿压低声音,抢在林阡之前道:“若是你杀了我,你女人也别想活!” 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王宝儿一笑而过,趁他吃惊,忽而抽出腰间软剑,出其不意边起身边挥过去,却已经是拼尽力气的一击。林阡不躲也不让,握紧了这剑刃,面上俱是惊喜之色:“吟儿在你们手上?她没有死!?” 离得如此之近,他蓦地发现她是那个说吟儿见过柳湘的王宝儿,自然更加吃惊:“是你……” 王宝儿娇喝一声,弃了软剑聚力于又一把取自靴中的匕首,连人带匕狠狠撞在林阡胸膛,她使劲往前推着这匕首,也看见了林阡胸口鲜血淋漓,心中一喜,不知这其实是他身上旧伤,自以为已然得手放松了戒备,孰料就在此刻,帐外侍卫冲进来一枪就往她身上扎来,林阡大惊失色,立即袍袖一拂掀开了那侍卫,饶是如此也慢了一步,她后心已经被枪击中,本就内伤又添重伤,显然已经逃不走了,幸而林阡这一搭救,终于被这匕首刺入了他身体,王宝儿正自满足,却看他好像一点都不觉疼,一边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退去,一边把奄奄一息的她按到床边:“你没有中阴阳锁……你是银月?!” 她惨笑了几声:“真差劲,找了我几年才找出来。” “吟儿被你捉去了!?” “我、有我的计划……”她嘴角满是鲜红,俨然离死不远,却仍抓紧匕首在杀他。 “告诉我,吟儿在哪里!”他气急败坏,立刻抵住她命门给她传功,只想她能多活片刻。 “卯时,渭河,渡口……你独自去,否则她死……”她淡然笑,他越救她,她越杀他,只是,她力气还是渐渐小了。 “吟儿在巷子里哭,是真是假?”问及吟儿的心情,他目中近乎有种哀求。王宝儿忽然有些悲恸,是真的动了恻隐:“她……她……” “是真是假?”他一惊,着紧问。他更希望王宝儿是编谎话骗他! 王宝儿喘不过气,合上双眼,俨然气绝。  后半夜,樊井、兰山和唐羽才陆续醒了,慌忙冲到林阡处,方得知这次的刺杀未遂,众人听说王宝儿就是银月之后自然不肯相信,兰山更泪洒当场连连说不可能。 海逐浪连夜已经将银月的下线们全都擒到了林阡身前,他们无一例外,均落网于洛轻衣的陷阱,林阡告诉兰山,“早在今年一月,便觉出王宝儿与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接触。” “今夜她手段倒是不错,先想操纵人来杀主公,被我撞破后唯能孤注一掷。但她终究还是用唐羽对我成功地调虎离山了,差毫厘便可能刺杀得手。”樊井叹了一声,“陷主公于危难,是老夫的过失。” “樊大夫无碍,是不幸之大幸。”林阡摇头,“立即彻查,还有谁与唐羽一样,可能被下了‘阴阳锁’。” 杨宋贤闻讯赶来,拉住兰山的手问长问短,俨然是听闻她差点送命后察觉出他不能失去她。兰山出乎意料,受宠若惊:“杨大哥……” 他现在名义上却还是她的恋人,其实现在是真的发自肺腑地关心着她,可是,这份情的起始,没有起始于另一份爱的终点之后…… “银月怎么不对我用阴阳锁!”宋贤还是一贯的嬉笑,竟好像在吃唐羽的醋一样。 “杨少侠莫误会了,银月她……比较熟知我们罢了……”唐羽红了红脸。 “对你用阴阳锁,你会为了谁?”兰山仰头看着宋贤,期待他的答复。 宋贤一怔:“你已经都知道了?” 兰山点头。 “之前确实是假失忆。但我不是纯粹在利用兰山。玉泽是过去的爱人,兰山是现在的责任。”宋贤说时,似已想通了,“兰山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一年的期限,观察我,考量我。” 第709章 楼船夜雪 连夜动荡,渭河暴涨,黑云密布,阴风怒号。 千叠浪潮,挟巨势吐白光,决绝往堤岸冲刷。 “仆散将军,庄主她、出师未捷身先死!”潜伏于短刀谷的控弦庄细作们,身为银月下属,多年来都只与她单线联络,彼此间众多都不相识,然则组织性极高,未曾因群龙无首就瞬间解体。故而昨夜银月行刺未遂、林阡大范围肃清之事件,依旧有专人向大金通风报信。 冒死前来金营报讯的细作,就不必再回宋国去了;而未曾被捕也没有归金的那些,则需在这非常时期提高警惕、全体蛰伏待命,直等到完颜永琏往短刀谷安插进新的庄主为止。 仆散收到这银月身死情报的这一刻,才明白林阡的肃清方式跟自己不一样:北斗七星从去年冬天一个个死到现在,恐怖是实实在在的,针对着落远空去,却也笼罩在所有金军头上;而银月的所有下线一直被林阡放任,看似活动自由,威胁却是若隐若现的,一旦事变,一网成擒。 “部署不变,计划照旧。”仆散安德叹了口气,传令说。此刻金军主力已经整体北移到了渭河对岸,只剩下这最后的十几艘楼船与舰艇,还停在边境寒风凛冽的渡口,承载着银月用命来冒险的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快卯时了,银月放话很明白,林阡不得不独自赴会,否则金军手中的吟儿必死。 凤箫吟,那个相对于南宋义军已经死去一个半月的人物,林阡听闻她被仆散安德抓在了手心要挟会怎么做? 银月的话是陷阱还是真相,林阡本应该洞若观火,奈何情之所至,只怕要不惜一切来救。 仆散站在船头看渭河夜雪,昏暗中,可见一个虚弱的白衣少女,被巨门、廉贞左右各率心腹,从一只秘密赴此的梭舟上押解而至,不消片刻,她已被绑在主舰正中,周围埋伏了一众军兵剑拔弩张。 巨门和廉贞都该清楚,这一战是他们洗白的大好时机。洗白,抑或,露陷。 而观察巨门和廉贞的任务,则交给了“独厚鞭”仆散安德、“凶刀”完颜瞻完颜望、以及十二元神中战力要高他们一个等级的将帅:威震河朔的“雕龙画戟”秦狮。十二元神?如今亦只有十一元神了。“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已死在那酷烈的神岔鏖战中。 那白衣少女蒙着面纱,被绑缚在木柱上之后,头便一直没有抬起来,双手也软弱无力地垂着,生死难辨。这情景,教个陌生人都一望见便想救,更何况林阡。这情景,又似是而非,绝对可以给林阡攻心。 仆散携策于胸,握紧了独厚鞭,为了银月,战意难耐。 完颜瞻完颜望擦拭着他们手中的凶刀,既跃跃欲试,又心惊胆战,其矛盾难以言喻。 秦狮则在篷帆下闭目养神,画戟不被旁人看见。陡然双耳一动,四周戈戟横陈。 卯时! 天,骤然亮到发红,瞬间又全暗了下去。 当之无愧是战场的死神,其人其刀锋,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前一刻林阡才刚到渡口,弹指间便横行过数十舰艇,驾雷霆之势长驱直入,直抵达白衣少女所在。 没罗嗦一句话,饮恨刀电闪而出,倏将那铁索割裂,那白衣少女刚被他拥入怀中,束缚着她的木柱便直接倾覆。 “吟儿。”杀气的中心,唯独温柔。从不愿讲多余的话,只这两个字,他向来爱唠叨。那女子与他,万军中向来谈笑破敌。因吟儿眼里只有他,因他最想取的只是吟儿笑靥,都不把敌人当回事。 奈何她此刻呼吸极弱,只是埋头依在他怀中,没有力气再回答他。 两柄长剑,忽而从两翼包抄,同时发,同时攻到,“天璇剑”巨门,“玉衡剑”廉贞,曾经控弦庄的天罡北斗,奈何此刻他们的合作,内涵竟是为了要互咬。 他二人,皆是为了清白而战,为了雪耻而战,为了自保而战,故而剑法之中,杂糅了太多的狠辣招式,追魂夺命!林阡身法却比他们迅猛,紧揽吟儿一个飞旋,饮恨刀与双剑擦磨,铮铮两声硬将他俩兵器压弯。 巨门廉贞战意皆高,才不至于长剑脱手,纵然如此,也被弹出了老远,廉贞更是被激起神岔之役的心魔,对战中稍稍一愣,缓得一缓,见巨门又一次迎上去了,廉贞当然不甘落后,领着心腹们一拥而上。 于是,以天璇、玉衡双剑为先锋,金军中有参与构建天罡北斗阵的寻常兵将,挥舞着宝剑蜂拥而至、陈力就列。 只是,天罡北斗阵都已经被破,这缺了五个北斗星的剑阵,怎可能被林阡放在眼里? 他狂喝一声,提刀冲荡,呼啸摧斩,暴风骤雨。先前敌如蝗集,顷刻血肉横飞。 饮恨刀绝然霸气,主舰上生死了然,“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这句出口,不止是兵将,连楼船都有畏缩不前、退避三舍之迹象! 剑阵中被切出的那段空白,林阡裹挟着吟儿大步走出去,金朝兵将形同虚设,不仅阵型空白了,连声音也空白了,噤若寒蝉地、眼睁睁地看着……谁真想死!? 岂可能容他如此猖狂,十二元神威名何在?! “便要挡你,但看谁死!”残兵败将当中,陡然冲出一个人来,原是“凶刀”之一的完颜望,较之兄长而言要年轻气盛得多,话音未落,一刀对着饮恨刀直砍,到底是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较之先前一战的状态失常,明显发挥出了十二元神的超强本领,雄浑刚劲,不容小觑。林阡本就重伤之身,又经过了适才血洗,功力自然大不如前,故而接了他十个回合,竟被他完颜望挽留在舰上。 当是时,停在渡口的这些楼船俨然已经驶离了渡口——原来就趁着刚才激战,掌舵的金兵奉命开始横渡渭河!因舰队相对静止林阡才一时失察,而现在完颜望战力飙升、迫得他不得不占据高处以得喘息之机时,林阡才陡然看清楚了船队已经在北移! 这一战,连战场本身都在动荡! 尽管林阡居高临下,交锋却颇占劣势,只因他不时要防备背后暗箭,并且还要保护怀中的吟儿……过程中,船楼上原有的金兵,被阡一个个地赶了下去,其中不乏有死于完颜望刀下的,无可避免。 完颜望凶刀咄咄逼人,不停不断朝上仰攻,这时完颜瞻亦从另一侧飞身上船,趁林阡尚未站定携刀直劈向他后背,前后夹攻,凶险非常! 背后风声乍紧,林阡避闪从容,身形一侧,刀锋不移,左手仍在与完颜望对战,右掌调内力贯注于完颜瞻刀上,竟然是空手就要去拗断他兵器! 完颜瞻刀法远在其弟之上,堪称是狂放萧飒,自然不可能如武曲那样羞耻、兵器直接被林阡的巨力撞毁。饶是如此,完颜瞻竟都感觉虎口一麻、膀臂酸楚。而完颜望见林阡避让,本以为他是防多于攻,难料他内力虽大多调去敌对完颜瞻,刀法却仍旧气壮山河、磅礴凌云,气势本是虚的,跟刀锋结合在一起却攻击力十足,完颜望双耳都在轰鸣,战力显然减弱,难攻难守、进退维谷。瞬间他两兄弟“凶刀”神力,齐齐败给了林阡刀掌兼施。 然则此时,林阡却不可能松一口气,他两兄弟单独拆开来是两个元神,合作刀阵时更加是绝顶高手,看家本领还在后头;此刻船舰不知又行过了渭河多远,前面等待着他林阡的怕还有更多的金兵金将;更何况,在他与完颜兄弟交手之际,竟有人趁其不备来攻击被他勉强抱住的吟儿! 所幸他眼疾手快,才不教那人对吟儿的下盘得手,饶是如此,吟儿的衣袖都被那人画戟刺透,只差毫厘,都会受伤。那个人,意想不到的神出鬼没,教林阡在与旁人酣战之余,都很难察觉到他在哪里! 第710章 谁主沉浮 将完颜兄弟的燃眉之急化解,林阡体力已然达到极限,那画戟主人重心压得极低,盘旋般在他脚下间或隐现,速度已绝非常人可比,且最威胁的,不是他而是吟儿安危。恰这时,仆散安德也从天而降,独厚鞭翩然入局,当空挥洒,无限锐气! 林阡正战三大高手无暇分身,差之毫厘便要被仆散安德打中。危急关头,便看一剑从斜路杀出,及时断开了独厚鞭攻势——不是别人,正是洛轻衣。她经了些乔装混在金兵里,却遮掩不住那出众的气质。 “你怎会来?”林阡面中惊愕,未曾料到她会在。 “我从昨夜收到银月给我的信,便一直在这里等盟王。”洛轻衣说时已到他身边来,两人合战四大高手。 林阡心中有数,低声告诉她:“是银月的布局,要将你我都引上船……但你本不该来。”银月她让林阡和洛轻衣皆到这里,就是把此情此景给落远空演上一遍,主公和可能的亲人皆在落难,显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落远空根本就是在被银月抓准了心理挑战! “神岔那战就丢了你……这次,不能再丢了。”洛轻衣低声说,漠然为阡而战。 当是时,仆散安德余光扫及巨门和廉贞,不由得心念一动:为什么,其实林阡适才已经凶险到了极致,若非洛轻衣正巧赶到林阡必死无疑,为什么巨门廉贞就在旁边却一个都没来救?!而洛轻衣的最终出现,竟然也未曾激得巨门或廉贞的神色有一丝改变…… 难道——这个危险的念头如刀般划过仆散心头——难道落远空已经是个死人! “盟主她……是盟主么?”洛轻衣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林阡没有回答。 其实他从救下人质的第一刻开始,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凭他,怎可能不熟悉吟儿的体重、气息和感觉……他骗自己说天色昏霾,他可以对自己解释为激战正酣,他还没来得及看怀中人到底是不是吟儿。 但,不管这女人是不是吟儿,他都甘心冒这个险! 缓得一缓,他和洛轻衣已经被迫分散。此刻洛轻衣分去了仆散安德,他在与完颜兄弟、画戟秦狮交手,衣袖已经被完颜瞻斩去一幅,但完颜望业已被林阡砍中一刀,血流如注、气喘吁吁。 “林阡,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这时廉贞上前来补完颜望,一边怒喝一边往吟儿下狠手。林阡正自与秦狮纠缠,不及抽身却不容吟儿有失,所以翻掌抓过完颜瞻的刀,反手一刀就扎死了廉贞! 完颜瞻当时还在砍林阡,力道根本难以刹住,料不到林阡动作如此之快,凶刀跟廉贞的玉衡剑撞在一起的下场,自然是廉贞被他给杀了。 而巨门也与此同时从右翼引船而来:“放箭!” 只是他话音刚落,林阡就强夺了正自愣神的完颜瞻手上凶刀,恶狠狠朝巨门所站的船头上掀了过去,一声巨响,只看见那楼船之三桅三帆先后断堕,这巨力猛压下去,船头弓弩手连同巨门尽被砸死,层楼上金军皆是大噪。 却这时秦狮一戟袭来攻势威猛,林阡不得已抱住吟儿于船头滚了一圈,方一起身,蓦地吟儿左手一动,袖里杀出一支玉箫,透骨钉顺着罡气直往他心口打,如此近的距离,比王宝儿手法更加娴熟——确不是吟儿!果然是银月! 银月啊银月,竟用个王宝儿来作替死鬼,不知道你才是上了我的当么! 林阡面露一丝浅笑,他早就在等怀中人的动静了! 袍袖一拂,发出一股内劲打落透骨钉,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将她擒拿,顿时按住她要揭开她的面纱。天已经亮了,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虽希冀怀中人是吟儿,但心中有数很可能是个来头不小的敌人,有备而来却一直不揭穿,一是因画戟秦狮不曾对这女子手下留情,二是阡想要确定她的武功路数、以确定她就是银月本人。待到此刻掀起她面纱,自然知道她是樊井手底下的哪一个! 好聪明的女人,在我眼皮底下活了三年,最后还想用一个王宝儿混淆视听,更妄想借我的手来除去落远空!现在你心情如何?巨门和廉贞,在你眼前一起死在了我手上! 只是这面纱一旦撩起,林阡陡然一惊,为何这女子,长着一副唐羽的样子!唐羽?他昨晚所中的阴阳锁,樊井没有来得及为他解开,他就又被银月再一次控制住了?还是……他其实是银月的下线?因为长相清秀被金人设局来装成吟儿!?是啊,金人刻意用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来攻心,却让揭开面纱的他发现面纱底下不是吟儿也不是银月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的不重要的人……对金人没什么所谓,对林阡却是绝对的出乎意料! 林阡的心真正是大起大落,哪想到冒着性命之危却竟然抓错了人——所以,今夜鏖战还是没能抓住银月本人! 这稍稍一愣,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主公”,他听出那人是洛知焉,知援兵就在后面也渡了渭河,心便已安了。然而偏在这一瞬之间,听得洛知焉“哎哟”一声,原是唐羽趁林阡失神,又一根透骨钉弹射过去,正中洛知焉膀臂。洛轻衣赶紧弃了对手前去看他伤势。 仆散安德收回独厚鞭,惊见后面的几艘楼船上全部都是南宋军兵,不禁愕然,适才天色还未全亮,加之他们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是林阡,所以注意力完全涌向了这艘主舰,哪想得到抗金联盟的人会悄然将船夺下!?不,不是悄然,只不过这里太嘈杂罢了…… 仆散安德忽然忆起在完颜兄弟夹攻林阡之时,林阡发现船舰驶离河岸的那一刻曾经色变,当时仆散以为船的驶离出乎林阡意料,所以便掉以轻心了片刻,而没想到——林阡当时之所以选择高处,不仅仅是要采取有利地形来挡完颜望的刀,更是要吸引下面的弓箭手仰攻他,如此,在一片断金斩玉之声中,才可以有一支来自林阡的鸣镝掺杂在箭矢里破天而去……这么重要的细节,却被仆散安德忽略。 得到林阡鸣镝下令,宋军立即追及而来。哪是他林阡单刀赴会,根本是强渡渭水之前奏!仆散安德心惊胆战:终究是小觑了他,以为他会对凤箫吟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没想到他单刀赴会是将计就计! “他脸上表现的是单刀赴会、寡不敌众,你就信以为真了……仆散安德,你又一次败给了他!”仆散握紧了拳头暗骂自己。 金宋双方,战船对峙,气氛火热,欲决雌雄。 便这时唐羽翻身跃下战舰,跳进系在一旁的小船意图要逃。 逃?又往哪里逃!?是要去见真正的银月,还是—— 第711章 银月在手 还是——唐羽自己就是银月?!这个念头电闪而过,林阡登时精神一震。 唐羽打伤了洛知焉夺路而逃,林阡岂可能放过了他/她?!因不确定唐羽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银月本人,所以他不容思虑,赶紧也纵身跃下,一跳进去,便将唐羽整个人都直接压在身下,唐羽极力挣扎,被他一巴掌掀过去直接打得晕眩,无法动弹,前襟已经被他扯破。林阡大约也是战得疯了,极欲验证身底下到底是男是女,所以毫不犹豫,当即就来按他胸口……突然间就醒了…… 不是唐羽男扮女装,是她银月一直女扮男装!好一个惟妙惟肖的“唐羽”,是男是女都教人难以分辨,连樊井都被骗过去了这么多年! 王宝儿、唐羽、贺兰山…… 这不是三角关系,这是作为银月下属的王宝儿一直在掩护银月,王宝儿是银月最近的一根线,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现有身份的人。 唐羽为什么要接近贺兰山,因为要尽量避免万一王宝儿落网牵扯到她,又因为借助贺兰山接近了杨宋贤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仓,孙思雨被秦家兄弟掳走,最后见到孙思雨的人之中,就有唐羽。 凤州,唐羽已经开始活跃在杨宋贤贺兰山身边,如影随形地探查着义军的情报。 广安,她几乎可以亲身体验沙场,就站在林阡和贺若松的战局旁。而那天,林阡被薛无情打成重伤,军帐外响起了一声“我是唐羽”,汇报了军情将寒泽叶引走,然后就出现了银月的呼吸声……当时林阡和她,就一帐之隔! 短刀谷,沈依然的丑事引发西南边陲激战,不用说肯定也是唐羽向控弦庄通传。 石泉县,蓝玉涵和蓝玉泓的中毒,一个归咎王宝儿,一个显然是唐羽所致。 饶凤关,城楼上唐羽无处不在。 暗处活动、探听情报、出谋划策的一直都是唐羽;王宝儿则一直蛰伏,直到蓝府事件才开始独立行动,所以前面的肃清她全部都避开了。之所以开始独立行动,还是为了掩护银月,王宝儿不惜用命来掩护她的庄主,只为扰乱林阡的视野。王宝儿的“银月”,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昨夜的刺杀,更是计中计:王宝儿牺牲她自己,顺带着也为唐羽洗脱了嫌疑——所以适才差一点,林阡就真以为唐羽又是被阴阳锁操纵,失神的一瞬间,被唐羽打中了洛知焉。 纵然如此,阡还曾以为唐羽跳下战舰是为了引他去见真正的银月…… 随之跳船的林阡真可谓灵光一线,电光火石间想唐羽会否才是银月! 多想了一点,反而想对了。 是啊,当年在走马场上,林阡明明也感觉唐羽像一个人,像谁,现在想清楚了,楚风流!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全部都拼接在了一起……不错,已经那么近了,就是一直没找出她来,因为她存心在误导着所有人,她以银月身份出现的时候全部都是女装,但平常却装成个男人——所以她出手救仆散安德,大抵也是这个用意了。 “林阡……你,如此轻薄……”唐羽轻声咳嗽,被他压得气力耗尽,又遭他这样侮辱,眼泪当时就盈眶。 “银月,找得你好苦!”林阡怒喝一声,忽然哈哈大笑。 唐羽一味抽身要逃,却始终高估了她自己,一个翻身,竟直接落进了渭水,一个大浪打过来,直直将她卷了进去。 天虽已明,却无红日,狂风暴雪,惊涛骇浪。唐羽精疲力尽,哪禁得起这番湍急,林阡当即去救,只勉强抓住了她一片衣角,她浮出水面了几下,便就又消失不见。林阡抓她心切,加之对自身水性自信,不假思索,即刻也潜入这滚滚洪流之中。  楚风雪……银月……唐羽…… 再度醒来的时候,这些符号式的东西,在她身上已经全部被抽离,对这些,她其实都没有投入过特别深的感情。 楚风雪,王爷府的干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过了一段时间也就腻了,更何况王爷宠她只是表面,事实上王爷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在栽培她。无人懂,她楚风雪才是最像王爷的那个人,知道利用与被利用并不卑鄙,一切都是为了立场和信仰。所以,被王爷挑中的她的侍女,王宝儿,九岁那年“殉”了她,二十岁这年真就殉了她。 银月,控弦庄庄主,谁稀罕,只因为王爷要她这么当,她就当了。王爷发现她的木讷、无情甚至冷血,王爷觉得她适合当细作,王爷说你的父亲楚天阔是被南宋间谍集团害死了,必须向整个南宋间谍集团复仇,“你是楚家的遗腹女,一定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为什么不要楚风流和楚风月做银月?没有为什么,人的命运问得了为什么?其实银月,更多出于身不由己,职责所在。 唐羽,那第三重身份,那跟银月几乎同龄的身份,更是蒙着面具虚情假意,哪怕有时候真的代入了唐羽去关心去爱护兰山,抽身回来,只觉得可笑至极。兰山会恨她吧,恨她利用感情,所以才轻而易举地干掉了贺若松;恨她常常形影不离地保护,所以才跟林阡、杨宋贤一度那么接近。 从昏迷中恢复意识的一刹那,据说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想一个“我是谁”,然而,她醒来的时候,在渭河的岸边,看着雨停后的万里晴空,没想到自己是谁,唯感觉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冷风过境,只打了个寒颤。 荒无人烟。这里是北岸还是南岸?她环顾四周,陡然看见个无法摆脱的身影,一惊,原来不是被水推上岸的……是被他捞出来的么。 “竟然强渡了渭河。”那枭雄气概,曾唯有王爷能有,何故在他身上也如此鲜明。哪怕只是一声玩笑的话,都荡漾着绝对的王气。 她猛然想起她是在渭水的中央就出了意外被浪卷走了,以后河上面发生的一切大战都跟他们无关——这样说来,他竟拖着她游过了半个渭河!? 陡然间她忆起落水前他的轻薄之举,一跃而起,没有征兆地一巴掌就对他扇了过去,他连她的透骨钉都挡得了何况一巴掌,奈何竟没有躲让,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为何不躲!?”她这才解了恨,冷冷瞪着他。 “昨夜确是我行为过激。”他笑容稍纵即逝,突然眼神一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她适才打他的手,喀嚓一声当即扭折了,饶是她也禁受不起,惨叫一声:“你做什么!” “你报复心太重。”林阡目光冷厉,“我预感到我会对你有更激的行为,不如还是趁早废了你的手好!” “你以为我会任凭你摆布?”她冷笑,手已残。 “有见过猫捉到老鼠后如何拿捏?”林阡说罢,她陡然一怔。 不管渭河南北,她都是他的俘虏。他抓住她了。 第712章 巨门?廉贞? 此刻林阡要摆弄她,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奇也奇在,他非但不把她押回宋境去处置,反而带着她背离渭水一路往北。 他竟不怕夜长梦多她的左手照样能控制暖玉箫和透骨钉?他也不担心过了这些荒郊野林进入的是金国的辖地?他还不过问昨夜那场渭河上的战争宋金到底谁输谁赢? 一早上走走停停,竟只翻过了一座山,她心忖他体力根本不行了,伺机打了他一钉就逃,不料雨后路滑,脚底一不留神,竟直朝着山涧滚了下去,她滚到一半本能右手一撑,总算止住了下落之势,却忘记右手已经被阡拗断,这么一撑,痛得近乎晕过去,忍着辛苦爬坐起来,双足一点想要上两步。奈何才走一步,上面那人抓她心切,正好也顺着她坠下的地方滚落下来,可能本想一起滚到涧边的,没料到她会半途止住,他这一滚,不偏不倚又把好容易站起来的她又一起撞跌了下去…… 她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不幸发生,跌得头晕目眩不说,摔下来的时候脚也折了。 “林阡,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纵然是俘虏,纵然是战利品,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她一时忘记自己是谁,该用何种语气、何种地位与他对话,又气又急,牵动内伤,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本想救你,看在这透骨钉的份上,还是害了你。”林阡把刚刚得来的透骨钉扔回给她,带着愠怒,也是面色苍白。 她转过头时,看见前方不远有块利石,距此不过毫厘,明明还有斜度,心念一动,知林阡最后一刻还是拉了她一把。 “为何要救我,你大可直接杀了我。我对控弦庄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万念俱灰,哀叹一声。 “看这么透。”林阡一怔,只觉她比实龄要大。或许,是因为这多重身份。 “从凤州之战开始,就极想揪出我了吧?”她支起身体,一笑。 林阡亦坐在这涧边,俯瞰山下溪流。 “从死亡之谷。”他说。 “喧风谷。我喜欢叫它喧风谷。”她回忆,“十年来,我和下线会面都在喧风谷。没想到,你竟用它来对付苏降雪,用它把你的军队开进了川北。” “姑娘,怎么称呼?”他忽然转过头,洞悉般的微笑,“做了十年的兴州人,比我还久。” 她一惊,垂下眼帘,强笑:“落远空不也做了二十多年的西安人。”她提到落远空,仍然有心结,她想知道落远空是谁,北斗七星现在七个都已经死了。 “落远空……”林阡神色微变,呼吸有些重,“饶凤关之役,他去救洛轻衣之前,并不知轻衣是他的亲生妹妹,事实上,后来他也一直没告知我。但不管是谁,他都会去救,因他想用那个被他救下的人令你好奇、从而对你布下天罗地网。那时你实在猖狂,他没有优势、情非得已,只能冒险鱼死网破。” 她惊愕地听着:“便像我去救仆散安德,不过是为了让义军大多数人见到我女装的模样……事先也没料想,仆散竟是个不肯忘情的人。他的一句呓语,硬生生将我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你二人这一点是一样的,不可能纯粹为了亲情救人,哪怕暴露弱点,也是别有用意。”林阡点头,“‘楚风雪’这个身份的暴露,使落远空对你的调查空前顺利。饶凤关之役的天罡北斗阵里,他与我对剑之时向我明示了身份,亦告诉我兴州之战等他的好消息,说‘下一战请主公听我’。兴州之战,他向我直接传达了天兴军的十路据点,以便我一并扑灭。不仅如此,他还将你楚风雪的身世悉数调查得知,给你设下了孙寄啸、洛轻衣的双重陷阱。” “这么周详,竟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她淡然一笑。 “你说对了。他真是在交代后事。”林阡说罢,她心一凛:“怎么?” “他身患重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本想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林阡转头看她。 “哀兵必胜……他到底是谁?!”她声音在颤抖。 “十处据点一起剿灭,确是他向你们宣战。他敢宣战,是因他部署妥当。贪狼最可疑,武曲是边缘人,禄存那个小人更容易嫁祸……一切策略都即将展开,没想到的是,仆散安德手段老辣,在杀了贪狼的第二天,就制造出一个‘兵分五路’的阴谋。” “‘没想到’?”她大惊。 “仆散安德的‘兵分五路’,仓促间落远空和我都没有识破,这计谋,实为上上之策,害我折损了落远空。”林阡点头,赞许也惋惜。 “仆散从来都叹息说他不如你,其实他赢过你但他不自知。”她咬住唇,“这么说来,落远空竟然是破军……贪狼他,临死前指证的就是破军!” “贪狼糊涂一世,对就对了那一次。可惜,没一个人相信他。”林阡叹息。 “真没想到,竟是破军……他们每个人死后,我都在你身边察言观色,你藏得……实在了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脚踝一歪,直摔到他背上,狼狈不堪,再加上本来就气愤,不觉脸已经涨得通红。 “饶凤关之役,我其实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落远空竟是那个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老幺。”他不紧不慢,将她扶稳了,“到边境来之后,他与我之间的暗号,不是你们所想的箫声,而是随波逐流的落叶,顺着清姜河的水,一路从北到南漂过来。” “那么……文曲他,不是破军故意要害死了?”她被他重新安置,依旧有疑问。 “我适才说过,我不知落远空是洛家第七个儿子。到他死后,都不知晓。”林阡摇头,说,“却不料世间之事竟万般巧合,轻衣的那首曲子,不仅害死了破军本不想害的人,更使得你不会再跳她这个陷阱。” “破军和文曲……哼,藏得可真是深。”她冷笑,“你这主公,当真强悍,落远空第二个就死了,你硬是一个一个地毁掉了七个人!孙、洛阴谋,虽是他的策划,却根本是你一个人在进行,你装得实在高明,高明得我一直觉得落远空还在帮你!” “结果孙寄啸和洛轻衣,你一个都没去跳。落远空的策谋,终究是低估了你。”林阡说。 “他自然低估了我,用洛轻衣倒还是为公,用孙寄啸却是为私,陷阱未免低劣。我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她因疼痛而冷汗直冒。 “但若非公与私在你心中对比,怎会让你想出从我这个主公身上下手?”林阡一笑俯身,给她褪去鞋袜,“既然落远空给你的陷阱你不跳,我只能亲身给你做诱饵,最后,你还不是上钩了?”一字一字,全将她心思猜中! “你说什么……”她面色巨变,手足冰冷,“昨夜的渭河之战,实则在你计算之中?!可是王宝儿……” “王宝儿不会是银月自身,这个人我在凤州就考量过,当时的她没有一丝可疑,饶凤关蓝家出事的时候才开始有动静。这样的人,不是银月自身,但能跟银月合作,说明已经离银月很近。我便知道,渭河之战,银月一定参与。”他将她脚拾起,不由分说为她接骨。 她知细节疏漏,不禁懊悔不迭:“事实上,只要我继续忍下去、不暴露自己,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会发现落远空早就已经死了,我才是胜利的那一方,而根本占劣势的人是你……” “不错,你完全可以不必转守为攻。”他一笑,“只可惜,自贪狼死后金军就开始惶恐,破军他虽然第二个就死了,但他给禄存造出的假象、以及文曲的不幸,让仆散安德和你对你们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明明是对的判断你们事后都会不停推翻。孙洛的双重阴谋更是激得你心中不安,等到王宝儿来刺杀的时候我就知道,真正的银月呼之欲出了。” “为了激得我心中不安,你故意对我的那群下线,该松时紧,该紧时松,忽隐忽现……而之所以选择在昨夜大范围肃清,你就是为了证明,王宝儿是银月、被你抓住了,这样好降低我的戒备,继续被你算计……”她噙泪。 他点头:“可惜了巨门和廉贞,临死还以为对方是敌。” “林阡……每一个局我都以为是我对你下套,想不到自始至终都一直在你的陷阱里。”她恼恨,“却也是巧合——偏偏你最近身心俱残,我才敢转守为攻!” 他听得这话,黯然,却笑:“倒是要感谢你,让我觉得,昨夜我真是在救吟儿。”顿了顿,又说,“断你的手,只因为你的手,破坏了那个气氛。” “就是为了谢我,才把落远空是谁告诉我,让我死也瞑目?”她一笑,忽然轻松了些许,“破军他果然强于我,可惜也将我小觑。” “他未曾小觑你。”这时他已经把她把脚接好,她不愧是银月,过程中面不改色,一直凝神听他说话——“什么低劣,什么公私之分,什么你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都是屁话。你不是楚风雪怎会愿意做银月,你身为宋人为何要成金人细作?还不是因私而公?” “因私而公……”她被这句触动。是啊,楚家原都是江南人,楚天阔降金后去了控弦庄,发迹后说要接她们去,但还没来得及,就被南宋的间谍集团毁了。从此,南宋的间谍集团,在楚家人的心理仇恨根深蒂固。楚风雪虽是楚天阔死后才出生的,却一直被灌输着这个信念——“虽然我本身是宋人,但我的父亲降金后死于宋人之手,那我便要继承我父亲的遗志并为他报仇。”不管父亲的选择是对是错,父仇总是不共戴天。 叹了口气,她实不知该不该点头承认。数典忘祖,只因那是父亲的选择。 便这时,林阡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却呼吸不畅。 怪哉,其实他今早翻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总是突然之间就筋脉绷紧,不时有莫名的疼痛感隐现。 “大局虽是你赢了,但你也输了我一个细节。”她微笑,站起身活动了双脚,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中了阴阳锁。” 第713章 势在必得 林阡一惊,蓦地想起她在跳船之前给予洛知焉的那一钉,和王宝儿昨夜奋力刺入他胸膛的匕首,当时他还有所不解,突然间什么都懂了。 “可有解药?”他问时已经有心理准备,他和洛知焉之间需死一人。 “阴阳锁之毒,顾名思义,一阴一阳,互相牵引,你们之前说过的‘此消彼长’也说中了。中毒者都会有筋脉锁紧之感,一方舒服就对应另一方受累,一方完全松开另一方便完全勒紧,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解脱。中阳毒的都极易暴躁,中阴毒的则极易消极,后者更吃亏些,可能动都动不了。像之前的蓝玉泓,和现在很可能已经卧床不起的洛知焉。然则,一旦樊井给他药克制让他舒服些了,受害的便是你林阡。”她说,“可惜现在,他们谁都不知道你是洛知焉的对头。” “当真没有解药?”他忍痛追问,片刻已大汗淋漓。 “若是一男一女,到也有了。你父亲与你母亲,大抵如此。”她看着他,唇角带笑,“洛知焉来得实是不巧,差点洛轻衣便是你解药。” “你……!”他气急败坏,看来真已经受了阴阳锁的控制,暴躁地恨不得立刻杀人来减轻痛苦,但思及他现在跟洛知焉此消彼长,竟不能随意宣泄,只是刚强忍住怒火,陡然手腕就更紧了一分,心口剧痛,不支倒地。 “林阡,机关算尽,赢了所有人,不还是死了你自己?”她叹了口气,到他身前,得胜的语气,“好歹是王爷的对手,竟与我同归于尽。” “还死不了,扶我起来。”他淡然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那威严的眼神,教她不可逼视。 她自然震惊,适才的奚落,陡然沦落为自取其辱,竟魔怔般听了这句号令,屈从地扶他起身,不知是慑于他的人,还是他的饮恨刀…… “同归于尽?你错了,我不会杀你,否则早任你淹死在渭河里了。”他笑道,她登时一凛,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要扶他往南,他却偏要往北:“过这座山去,我要见一个人。” “你……不回去找洛知焉解毒么?”她一怔,颇带纳闷,“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也罢了,你是南宋的主,如何竟不珍惜性命?” “你不必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我必然要留你活口,非但不会杀你,甚至求你活着。完颜永琏不用你了,我林阡还要用你。”他一笑,俯首对她,“有句话我适才忘了对你说,落远空的接替者早就虚席以待,当仁不让是你、楚风雪!” “这便是救我的原因?”她为他魄力震惊,陡然间被他打上了“楚风雪”的印记,如暗夜中突然的一道强光令她晕眩,“然则……我又凭何要为你所用?!”恢复心境,冷冷一笑:“用银月接替落远空?!不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 “落远空原本的想法,是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却没想到,你竟是楚天阔的女儿。”林阡低声,肃然,“你的父亲楚天阔,他不是降金被南宋间谍所杀,他和孙长林、落远空一样,都是南宋间谍集团里的。你可能想象不出,‘楚王孙’三大高手,有两个都是细作。” 楚风雪惊诧不已:“我爹他……其实是你们的人……?” 林阡点头,被她扶着走了几步,说:“这些事情,没有多少人知情,但凭‘海上升明月’,自然能找出蛛丝马迹:先于你的庄主‘战狼’,发现了控弦庄有奸细决定肃清,范围已经定在了楚天阔和孙长林之间,为了保全孙长林,楚天阔才牺牲了他自己,刻意暴露给了‘战狼’,‘战狼’将他杀死并把凶手推给了所谓的南宋间谍。这便是‘战狼’的机谋,他杀了一个人,还要说这个人是被自己的组织所杀。” “受教了。若是我和仆散杀了破军还说破军是被你林阡所杀,金军只怕要士气大振,宋军大败。”楚风雪点头,“然则,落远空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落远空当时虽资历尚欠,好歹也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细作。他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调查出‘战狼’身份和去向。”林阡叹了口气,又道,“关于楚天阔也是细作的凭据,孙长林留给孙寄啸的遗物中有,你可以去向孙寄啸追查。” “这些话我先信个五分,待我考证清楚了,深思熟虑了,才会给你答复。”楚风雪认真地说,看他越来越虚弱,心知洛知焉现在肯定舒服得很,“前提是……你得活着。” “我倒要看看,你这阴阳锁,究竟多厉害。”他一笑,无畏气概。  相互扶持着翻山越岭历尽艰辛,到底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离不开他身边,身为敌人她就是战俘,身为友人她就算麾下。他当然不怕她加害于他。她其实也一直就是他麾下。 难怪他不杀她却要把她抓在手心,原竟是要让她为他所用。完颜永琏会想到自己栽培的银月有一天会被敌人考量成落远空的接替者?谁想到林阡抓住了这个附骨之疽银月,竟然妄想把她改造成落远空反戈一击! 妄想。说实话,在听闻林阡那句“当仁不让是你”的时候,她的心曾经一震,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会想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想法。诚然,她十年的立场和信仰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变,但她立场和信仰的根基已经被他狠狠地拔除。这,未必是妄想。 她知道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否则不会在破军死那么早的情况下还波澜不惊,在他听见她强调死亡之谷是“喧风谷”的时候他曾经露出过一丝洞察,他明白要她转变立场是有可能的,所以摧毁她身为宋人却为金朝卖命的唯一根基——父亲的遗志。 因私而公,她再怎样冷酷和清醒,都被他戳准了这个死穴:父亲,其实是南宋的间谍。 原来不是前人走错了路,而是后人跟丢了前人…… 两昼夜,她看着他中毒越来越深却从不肯发泄一次,欲劝他立刻返回宋营医治,故笑叹说:“我本以为,主公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后方,等着细作们送回的情报再出谋划策。将军们的命、子民们的命,虽都是重要至极的,但主公的命,才是重中之重,危难当头,任何人都该为他生、为他死……” “你还以为,至于细作们的命,都是不值一提的,视若草芥的,可以随便牺牲的。”小憩在山亭内,他自然知她心思,顺着她话锋说下去。 “难道不是么?”她幽叹,边与他分享干粮,边说,“父亲死后足足有二十年,都没有被承认出他是你们的人……但我也清楚,细作组织盘根错节,公然承认只会牺牲更多人。但这就是细作了,明知道微不足道,明知道死后可能连墓碑都不会有,明知道要骗身边的人要活出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都义无反顾。细作的心情,你自然不会懂。” “怎会不懂。我在涉世之初,也与你是一样的身份。身为一个细作,绝非为了成就才坚持,绝非为了效果才实行。哪怕那时我的家国,都还不理解我,我心里却觉得值得。”他笑而摇头,追忆说。 “常听说你阅历复杂,原竟也做过细作……”楚风雪面色微变。 “直等到做了主公才发现,失去了细作的那份坦荡。细作虽是艰险的,却至少重视性命,主公则常常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竟必须狠心漠视了生死,杀一群又一群的敌人,负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人……然而你当也明白,把太多人的命视若草芥的那个人,其实他自己的命才真正是草芥。”谁愿意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乱世间却有人必须下地狱。 她一惊,低头:“身为细作中的主公,我也操纵过太多人的生杀。”她实则也清楚,一局棋,被吃的不仅是对方的子,还有执子者自身的心。所以一局完了,她已无心。 “我何尝不是你们口中的死神。”他慨然。为了使命,糟践生命。 “那又为何不再一次为了大局,杀了洛知焉?”她将话题转移到最初,“堂堂一个主公,竟落得这般下场?!” “樊井是神医,我信他能救洛知焉。”他眼中流露一丝悲悯。 “你更信你自己,信你能敌过这阴阳锁。”她揣度。 “有把握的事,为何要放弃?”他一笑,不置可否,却目空一切。 “阴阳锁的毒性,岂会因你林阡而异?”她气急站起身,恶狠狠瞪着他,“王爷年轻时与你一样,一样喜欢逆天而行。但纵然是王爷,都还不是败给了天意?被一个南宋派来的间谍,活活夺去了一生!” 他神色一凝:“完颜永琏他,对南宋的间谍集团,怕也不是完全的恨。”他不可能不想起吟儿。他知道现在他意图改造银月,是因为银月前半生的理想是歪斜的、站不住脚的,但银月俨然有触动,他相信银月会触动,那么,吟儿不也一样?一样前半生错了。 然则,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吧。银月更多情况下是冷静而理智的,用一个复杂的心态去占据了一个简单的身世。而吟儿却是感情用事,有一个简单的心态偏偏担负着一个复杂的宿命。 第714章 实地侦察 那一路长途跋涉,楚风雪曾不解地问过林阡,“为什么要往北走?又要去见谁人?” 林阡笑说,“许久没做过细作了,过过瘾。” 他说他要当细作过过瘾的时候,她还只当是句玩笑,现在不得不信他的话是真的,此刻的他,不是南宋义军的主公,而是深入敌军实地侦察的细作。 前线金军无一人会想到,渭河之战落水失踪的林阡和楚风雪,浪费了他们的打捞,出现在他们的后方。表面上,不过是两个寻常伤病,暗地里,不好意思,刺探军情。 起先,她不解他为何放下一切第一件事就是入陈仓,然则,到真正掌握了囤聚此间的兵力之时,她才体会到林阡的洞察力与先见之明。也许,正是雕龙画戟秦狮的出现提醒了林阡,十二元神不是前仆后继而根本是一起赶到却有所保留的。将帅没有全力以赴,兵卒自然可以推敲——果不其然! 远远看见过金军营造的战舰,近距离接近过被拭亮的枪剑,聪颖如她楚风雪,觉出还将有更大的战役目前正在酝酿!渭河南岸的宋兵们,可心中有数? 幸而他们的主公,借着一场意外,率先检阅了敌军的后备。 林阡告诉她,后援金军统兵的将帅,是金北第四楚风流,下一战主将俨然是她,其次才是仆散安德和完颜瞻、完颜望。 楚风流,她的姐姐楚风流。真讽刺,她远远看着那个女人的时候觉得熟悉,还得由他向她介绍才知。 “可惜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他一愣。 “可惜了这些船……最后还不是要毁在你手里。”她仿佛预见了数日以后的樯倾楫摧。 “金军在营造船舰。可想而知,我军阵地已前移到渭水。”他一笑,“那夜楼船上的大战,你可以知道是谁赢了。” 她怔怔看着他,难怪他不关心,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 “与我想得还是有些出入。我们落水之后,差点就没打下去。”他皱眉,擦去桌角墨迹,显然地,金军后方有他的人和据点,而且她看出来,他的据点、遍布关陕! 走出酒馆,她视线掠过城门口,立即拉住他衣袖,他循声看去,暌违五天之久,终于在陈仓县内有了他林阡的第一份通缉,他由衷赞叹:“楚风流,实是大金第一将才。” “何以见得?”她一怔。 “名捕门和控弦庄,始终不敢悬赏捉我;仆散安德和完颜兄弟,想到的只是在渭河打捞。除了她楚风流,无人有胆,无人有才。”他欣赏着这张通缉。 沿途不时有巡捕的金人,她与他一样淡定,并告诉他这些不是凤翔当地的军队:“这些都是王府的禁卫军。” 他点头,看着这群禁卫军身披茸丝联甲:“是完颜君随身边的‘紫茸军’——完颜君附从凤翔调兵,完颜君随从临洮谴将,下一战,着实不小。”一笑而过,“两个小王爷,一样欠收拾。” 却听一声长嘶,饶是楚风雪都心中惊惧——原来对面的这队金军刚从前线回来,领头策马驰来的正是仆散安德! 英气逼人的仆散安德,此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根本也是在寻找林阡。奈何林阡呼吸始终不曾改变,甚至两个人最近的时候达到了擦肩而过……林阡还是安然无恙! 仆散对林阡本该化成灰都认得,为何林阡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都没有发现?只不过经了一点点乔装而已!楚风雪忽然发现,林阡当细作的潜质更甚于她。 “落远空手下的八大王牌,你不是‘悬翦’,就是‘惊鲵’。”脱离险境,她断定说。 “曾经都是。”他笑罢,她一愕。 刚转入郊野林间,只听西南方向不时传来刀剑相击的响声,械斗甚是激烈且距离不远,林阡、楚风雪一同警觉,不明状况正欲避让,却听得厉声大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原是草莽匪类,发现了林、楚当即就有往这边杀来的,而那一边,土匪们的对立面,是高头骏马、兵士打扮,显是凤翔府官家子弟,身后背负弓箭,似是出游打猎——说是打猎,出游的分量更大些,猎物没多少,盘缠带够了。 “腰里揣个死耗子你还给我冒充打猎的?!但凡狡辩没钱的,割肉放血做买路钱!”胡子拉碴的土匪头子,颇有凤箫吟女侠之气势,两方的械斗还在继续进行着,土匪们的刀法舞得像剑,剑法挥得像枪,偏偏官家子弟们化解不开,越来越多地弃械、交钱。 真不巧,打猎的遇上了打劫的,打劫的又遇上了打仗的——楚风雪不慌不乱沉着迎敌,到底是有很硬的武功底子,即便有伤在身,动作依旧矫捷,无需林阡出手,胜负已然逆转,暖玉箫一路吞噬、打得这群土匪落花流水,那群正在交钱的官家子弟见状纷纷起义,个个都威风凛凛声色俱厉:“好胆大妄为的匪类!”“敢在我凤翔府境内撒野!”“没有王法了!” 然则一声剑响白光一闪,楚风雪袖口哧一声裂开,官家子弟当即噤声,林阡遽然上前将她拦在身后,同时饮恨刀出鞘直击来人,原来这土匪头子跟他手下兄弟们不一样,还算是个武林高手。林阡因克制阴阳锁而不宜调动内力,故此刻只能以刀法招式取胜,拆了十余回合,勉强将这土匪压制,忖度他轻功不凡剑法高强,不该只是个打劫盗寇。 猛然间飓风穿林而过,有黑影如蝙蝠般从天而降直冲往这战局,楚风雪大惊,随即手扣暖玉箫要射出透骨钉去,奈何尚未举起便遭力压,嗖嗖几声钉全虚发,风力之强劲,可见一斑!这黑蝙蝠一样的不速之客,手上的武器正是雕龙画戟,原来是他,十二元神之秦狮! 罡风下林阡尚未得知来者是谁,却深知这土匪不是其对手,故而毫不犹豫将他一推,同时借力反冲退了一步,任这不速之客扑了个空,然则秦狮速度神异,尚未及地蓦然腾起,一戟直刺林阡而来,那土匪也刚好要来打阡,见秦狮一身金军将服,剑到中途转向刺他。这三人一时都互为敌友,故而竟两两交手起来。 不过十几回合,那土匪就俨然有出局之势,若非林阡一直相护,他早已丧身秦狮戟下,秦狮画戟出神入化,内功亦是深厚非常,加之速如鬼魅,旋绕而行,武艺之高足以与平素的林阡媲美,更何况现在这样一个身负重伤又不能运用内力的林阡?!这时林阡为救那土匪一刀砍下画戟,不料这秦狮实乃故意,一个翻转,强风横扫林阡肩头,楚风雪眼疾手快,再度以透骨钉救局,十几声钉响,终将他画戟打斜,但林阡肩头仍是被擦了一戟、血流如注。 而恰在这时,从林子那头又涌来一群黑衣人,个个携刀带枪骁勇无比,当头的那个楚风雪初看就觉熟稔,那人道了声“主公”后立即杀敌,显然是林阡到这林中本要相聚的据点首领,也正是林阡说翻过秦岭要见的人。楚风雪心一安,看这些人与秦狮带来的金兵拼杀起来,而适才那些官家子弟们,已纷纷躲得无影无踪。 楚风雪当即给林阡包扎伤口,那土匪愣了片刻,问:“可是南宋盟王,饮恨刀林阡?!” 林阡点头道:“正是。” 那土匪立即拜倒,说要投入他麾下效命,“弟兄们早就慕名,想要到短刀谷去!”那边还在血肉相搏,这边一干土匪全部都在认主公,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未必要去短刀谷,在凤翔就可以干。”他微笑,指着刀光剑影里的萧溪睿说,“那位是我麾下的萧老将军,在凤翔府已经生根发展了数年,只等着我率众越过渭河与他会合。” 楚风雪一怔,听出弦外之音,心道这将要开启的又一场大战,虽然是楚风流要扳回胜局才开启,但很可能正合林阡之意。 到底是金军要渡河南下,还是宋军跨境北上? 只是,现在的她,纵然还不是落远空,也绝对不是银月了,赋闲之人,需要分析什么情报?便趁这时间歇歇算了。想通的时候,楚风雪皱紧的眉顿时舒展了开来。 “主公。那帮金人,已被咱们打跑了!”萧溪睿走上前来,老当益壮。他与那土匪打了个照面,不禁面色大变:“这……这不是山贼冯光亮吗!” “什么萧老将军,原来是你这老头子!”冯光亮笑道。原来,萧溪睿在凤翔生根之初,曾经与冯光亮为地盘打过好几次,次次都杀了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却又都把对方引为对手。此刻化敌为友,自然感慨万千。 “主公!”萧溪睿察觉林阡脸上蒙着一层黑气,骤然要唤人上前看他,林阡却举手示意不必了:“找个僻静之处,将盟军的事全都告知于我。”  “几天来没有主公在,我军主力在神岔一带候命,起先倒也井然有序。没想到便在前日,都统吴曦率着一众官军到了神岔口,说是要亲自督军,还说我们胆量太小,该到渭河上去打一仗给金军个下马威才对……所以,近万的官军都到了渭河边上安营扎寨,惹得凤翔这边的金军一阵恐慌,也立刻开始招兵买马。”萧溪睿说时,惴惴不安,林阡只是认真听着,面色平和。 “厉帮主和孟尝现在把义军都集结在神岔,却阻挡不了吴曦都统率官军驻扎渭河的势头。陈军师让我找到林兄弟就问,吴曦现在这样捣乱,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从对岸过来的义军的信使,因事态紧急而由海逐浪担当。 “由着他。”林阡只淡淡回应了这三字,面沉如水。 海逐浪一愕,又问:“若他真的跟金军打起来,我们?” “告诉他怎么打。”林阡唇角泛着一丝笑意,眉宇间仍内敛着那一股王者气概。 海逐浪本还慌忙,忽然听出这句深意,于林阡而言,侵略金军、侵掠宋军,可以同时进行。 海逐浪又喜又敬,肃然点了点头:“……可是,陈军师说,前线军粮,支持不了那么多官军。” “我们这些据点的储备,怕也不够他近万人吃。”萧溪睿也面露难色。 “冯寨主。”林阡转头。 “在!”那冯光亮特别兴奋,站了过来:“听凭主公吩咐!” “遣你的兄弟们出去,往县内各处都散发消息,说蜀川吴氏的后人,又一次要在渭水大败金人。”林阡说时,旁人尚且不懂,楚风雪闭目冷笑,不就是利用名人效应,让凤翔府的百姓们,给吴曦都统送粮草去。吴曦来哪是捣乱啊,真是来得太有价值啦。 “莫急。”林阡又唤住冯光亮,“弟兄们都切忌凶神恶煞。” “明白了!这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冯光亮扛着剑。 “我这便回去告知陈军师。”海逐浪见林阡睡下了,便起身走。萧溪睿带人也一并退去。 楚风雪看海逐浪已经走到寨口,再回头见到熟睡虚弱的林阡,打定主意,追了上去,喊停海逐浪:“回去再告诉樊井,让他杀了洛知焉。洛知焉若被他治好,主公就必死无疑。” “唐羽?!此话当真!”海逐浪对唐羽为何在林阡身边还来不及推敲,先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 “是阴阳锁。主公不愿医治,也禁止我对将军相告。不过将军放心,主公绝非求死。”她说。 “自然不会。且不说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单单一个魏衾姑娘,便已经让他死不了了。”海逐浪目中含泪,攥紧了拳,“他不愿医治,只是为了洛知焉。洛知焉一门七杰尽皆捐躯,林兄弟最是敬重他,怎可能愿意他死……更何况,林兄弟本身就不是个随意牺牲他人的人!” “主公确实对我说过,他对樊井自信,他在给洛知焉争取时间。可是……”她欲言又止。 “唐羽,照顾好主公。”海逐浪按住她的肩,“既是主公的决定,你我便为他履行。” “海将军!以主公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近乎哀求。 海逐浪本已走出几步,回转头来:“我会告诉樊井,但不会让他杀了洛知焉。因为,林兄弟不准。”眼神之中,俱是理解。 “这样的主公,这样的麾下……”楚风雪看着海逐浪远走的魁梧背影,叹了口气,忽然代入地想起破军,想他在饶凤关前的天罡北斗阵里,第一次向林阡明示身份的心情。 第715章 投鞭飞渡 二年二月,宋金夹渭河对峙,吴曦拥兵万人于南岸,大有投鞭飞渡之势,一往无前。北岸仆散安德之金兵,经神岔口、二里驿与林阡的几场激战,早已从上万挫至千余,士气萎靡,寡不敌众。 为阻止宋军跨渡渭河深入内地,据守陈仓的仆散安德广设障碍,构筑外城、内城及地道等多层阵地,用意明确,急于防守。对于一岸之隔、兵锋正劲的宋军而言,能看见金军仓皇北顾、退避三舍,不知多大快人心、酣畅淋漓。 自然地,此举不过是楚风流用兵之道,故意藏兵、示弱、掩锋芒,就是要引初来乍到的吴曦渡河强攻。 好一个都统吴曦,果然胃口不小。走马于林阡荡平的神岔口,他斗志昂扬剑指渭河,扬言说,何不再北移阵线趁胜追击?! 不愧是蜀川吴氏的后人,不愧是韩侂胄看重的栋梁,也不愧是兴州军的主将。楚风流心知肚明,吴曦刻意在这个时间赶到边关,不早不晚,正巧义军和金军打完,正巧林阡银月失踪,正巧双方都战力低下,这个时间,换谁接手,都一定是一场大胜仗,对新官上任的吴曦,更加意义非凡。 一是雪了饶凤关被掳之耻,二是震慑了林阡麾下义军,三是告知川陕军民,吴氏精神不灭。也许,第二点最重要,需知林阡与金人大小战役无数,从来没有打到这么北过,他麾下义军,始终不曾跨境。义军不敢,官军却敢,如此一来,自然吴曦要将林阡比下去。 可惜,吴曦没想过,大王爷的天兴军输了,金军还有保留的劲锐、来自于陇西的二王爷的军队,以及,一个被林阡誉为大金第一将才的王妃楚风流。吴曦的胆量,到底磕上了她的机谋,没有看见,北岸城关上那一张张惶恐的面孔后面,还潜伏着一列列蓄势的身躯…… 一步步跌入楚风流圈套的吴曦,战意一点一点燃烧到了最高,趁此夜雷辊电霍风雨大作,开启了一场金兵们意料之外的杀伐。万千宋军,列舰层楼,乘风破浪,张狂驶向北岸,迅猛突袭陈仓。 战鼓号角,跌宕于浓薄不匀的黑云中,电光断续撕扯夜幕,明灭之间震慑心魂。不知者误解:擂鼓为电声,闪电为鼓状。 视线由上而下,是旌旗无涯、船舰浩荡,铁索横于急湍之中,极尽压迫之感,城关外,宋军先锋俨然杀上岸来,决堤的不知是兵还是潮水。 金军迎战之初,杀声有轻重之分,战意有冷热之分,如此引发出的空气对流,此起彼伏,前推后拥,肉眼可见,凌乱不堪。 须臾之间,肉眼再看不见——对流景象消失,只因杀声再无轻重,四面八方遍地都重;战意再无冷热,遍布金宋哪处不热!?  宋军渡河伊始,仆散便派人向楚风流禀报军机、第一时间容她得知险情。那时寒风凛冽雨脚如麻,战将匆匆由前线驰赴府衙,楚风流似已经睡下,隔了许久姗姗来迟,只添了一件单衣,不像有要佩剑上阵之势。 “据探子回报,宋军先锋过万,准备趁夜渡河。”那羌将喘息着禀报,见楚风流面不改色,略带疑惑,“楚将军?” “装不知道。”楚风流一笑,那羌将一愣。 “楚将军,宋军先锋即将上岸,城关守军不足,怕要抵挡不住。”第二个战将飞马而来,已然比先一个狼狈得多,明显经了血雨腥风。 “请他们上岸。”楚风流吩咐着婢女砌了热茶,坐下品尝,笑,“都渡了河,焉有不上岸的道理。” 装不知道,请他们上岸。可以说,此刻吴曦的楼船过了渭河,就是楚风流放任过来的,任宋军万千兵马,与城关千余边军陷在一起厮杀。 但城关守军自然单薄,根本不是吴曦的对手。寡不敌众,自不待言。不是谁人都会像林阡那般,能以一人一骑就斩杀过千。饶是如此,仆散仍然顽抗于外城半个时辰,宋军以云梯攻城,仆散便发射火箭烧毁、以长矛刺坏,宋军用重车攻城,仆散便以石盘打,鏖战激烈,不亚于神岔。 可惜仆散无力回天,片刻败报频频传回。金军连连溃退,宋军仍有增补。 完颜瞻、完颜望、秦狮等人,以及楚风流带来的陇西军各大将帅,全都因为要听她号令而必须按捺,虽说不解她为何如此淡定从容,却早知她是此战唯一统帅! “楚将军,仆散将军没守住,吴曦他们,杀进城来了……”最后一个败报,那战士带着哭音。众将士全部惊惧,楚风流却出人意料笑了起来:“吴曦他都没看过林阡用兵的么?” 说罢不紧不慢,于一众须眉之前穿戴铠甲,无须回避,只因群雄皆要听她发号施令:“秦狮、完颜望,立即兵分两路出城,左右掩杀而去,务必将宋军当中掐断。完颜瞻,率船舰应战后续宋军,将他们结束在渭河之中。我与仆散,就留在内城,对吴曦瓮中捉鳖。没有林阡指点,区区吴曦,送死羔羊!”明明微笑,眼神凌厉:“有多少,杀多少。” 当下诸将领命而去,原来都只是想上阵杀敌,听得楚风流最后一句,个个都是杀气澎湃,战力飙到极点。 有楚风流指点战局,摧劲敌于锋锐,还不是弹指间事。 十几天前,蒲察秉羡的数万金军,就被林阡卡在神岔口,而今,重蹈覆辙的是吴曦的宋军主力,他们看见前锋营攻占了城关所以刚刚开始登岸,便突然遭遇了完颜望、秦狮的左右掩杀——完颜望和秦狮比林阡终究还更快捷了些,不用像厉风行垒石为城那么麻烦了,也不用像李好义在后面截断那么费劲了,俯冲下去,直接掐断。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秦狮一声令下,再于高处放箭迭射、矢如雨下,更激得宋军抱头鼠窜、找不着北,哪还可能追得上前锋营的脚步,非但如此,更朝来船上退往后掌舵,把后军的泊位都给挤了。如是,完颜望和秦狮不但完成了楚风流交代的掐断任务,更将这群中军打回了后军,后军不复为后军,还没上战场就被迫返航。 “同是宋军,怎地如此相异!”完颜望哈哈大笑,当是时,完颜瞻所率金军船舰俨然追及而去,势要将这群后军消灭渭河之中。 谁都知道,这群中军后军,才是主力兵势。看完颜瞻的舰队已然威风赫赫地追上去打了,还没打过瘾的完颜望不甘心自己的掩杀时间就这么短,不假思索,立即离开城关。正在清点俘虏的秦狮不禁一怔:“完颜望,要去何处?!” “去追杀宋军!守关的事,全都交给秦将军了!”完颜望觉得清点俘虏和留守城关才没有意思。 “回来!你没有战船,如何追杀宋军?”秦狮一愣,厉声道。 “秦将军,且看我如何助我哥哥一臂之力!”完颜望摩拳擦掌,拔出凶刀直指岸边。 秦狮循声看去,原来完颜望指的是停在滩头的一部分宋船,来不及驶离,被宋军丢人地留在了北岸。 第716章 河桥大战 然则此刻,追打宋军的完颜瞻心里却隐隐觉得诡异。 战势,也许根本不像完颜望他们想的那么回事! 事实上,宋军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冲断,秦狮为什么能这么快把他们的中军打回到后军,还有那么多的宋船凌乱丢在了北岸留给完颜望夺,顺利得不可思议。 对,可以归咎为那是吴曦的官兵,第一次上阵战力低下……难道,就不能归咎为,这些是诈败的义军,被林阡掩饰成了吴曦的官兵? 所以,完颜瞻追至渭河中央已经开始反攻的时候,才陡然看清楚了这铁索相连的楼船上,根本没有如愿的那么人多势众,黑雪中,他分明看出后面船上大多都是草人,主力舰队是主力舰队没错,可是——没有主力大军! 就因为天气恶劣,又加上冲上北岸的先锋确实张狂,完颜瞻才没有怀疑分毫,确然,谁会这样用兵?哦,诸葛亮会用,诸葛亮草船借箭完颜瞻也读过,但人家是缺箭用,哪有像这样的,夺人城池也用空船? 完颜瞻暗叹不妙,不敢轻易道出一声“中计”,也压根儿没理清这是个什么思路,一干金军找不到多少敌手,攻无所攻、守无所守,在这个本应是战场的地域面面相觑。 “难道是调虎离山?”完颜瞻正自思忖,陡然听得对岸鼓声大作,实际主力宋军此时才开始渡河?!“又难道是虚晃一招?疑兵之计?以逸待劳?” 都错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感觉脚底訇然中开,完颜瞻缓过神来,远近战舰四面八方,都激起几丈高的水柱,似要砸下来将舰队淹没一般,完颜瞻本能反应还以为水中有玄机慌忙提刀相抗,但武功再高强还不是被溅得满身是水,其余金兵,就更别提了。 惊魂未定,又听得第二声响东倒西歪,感觉渭河都被炸了开来,四起漩涡要将舰队吞噬沦陷,完颜瞻好不容易控制住麾下军心,竖起耳朵来听四周动静,仍然是没有一个敌人,这两声巨响过后,唯一的变化就是面前有好几座楼船爆炸起火,轰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有宋兵在跳水之前点燃的炸药。 “天啊……发生了什么!?”饶是完颜瞻,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骤雪,扫荡了整个秦岭山脉、渭水境内。 面前楼船舰艇,陡然连环爆炸,激起千余水龙,包围万条火蛇。遭此震撼,金国战舰,桅断舟沉,樯倾楫摧。 正当完颜瞻还一知半解、其水师亦诚惶诚恐之际,宋军楼船已然开始横渡渭河,然而距此本应该尚有一段距离,远超过箭矢之射程,却突然有十余个黑衣人,竟踏雪掠冰绝水而来! 昏霾中金军看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了,待杀到眼前来才知是真,轻装上阵的十余个轻功高手,由厉风行亲自挑选和率领,作为义军中的先锋营当先冲杀,登时把惶惶不安中的金国军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来的有多少个神兵神将,早被他们的轻功水平震慑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宋军人人都有“风行水上”。 厉风行,不愧是林阡最强的前锋! 继厉风行夺前船反攻之后,祝孟尝、海逐浪、杨宋贤亦领后船赶上,另一厢,洪瀚抒孙寄啸诸多人马,架设浮桥跨过渭河。壮阔河桥,从南到北每个角落都布满了舰艇与兵将,金宋边军,犬牙交错。 陈仓驻防的金朝边军虽然精通水战、且此刻人数并不占劣势、战备堪称齐全,奈何被宋军的一惊一乍打散了士气、再由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夺去了眼球,又遭到宋军多路攻势的分流,注定了难以抵挡。所幸主将完颜瞻勇猛,方能交兵到半夜才溃。雨雪纷纷,覆在整个河面、桥面上却尽是血红。 完颜瞻端的是优秀将才,一人之力杀义军数十人,骁勇不可一世,更在兵败之后负隅顽抗,帆斜了即用绳子系住拉正,火箭射来了赶紧命人以缶扑灭,奈何这样的将领,终还是要被海逐浪硬生生撞下了渭河,当夜生死未卜。祝孟尝那莽夫挥舞大刀,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更教失去主将的金兵们空中解体、支离破碎。 义军大败金朝水师,楼船雪夜强渡渭河。 后半夜,义军主力登上北岸,立即攻打陈仓外城,宋兵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秦狮令以箭射之,洪瀚抒则使计以土填堑壕登城,秦狮复令士卒加筑城墙,洪瀚抒则搭高架射箭制止。如此猛攻,秦狮本还可以抵挡,不料竟有百姓里应外合,杀了守将打开城门将洪瀚抒等人放进关来。秦狮派去给楚风流报信的战将,亦中途折返说有一大群山贼土匪拦住了去路。 自然是冯光亮在陈仓的势力了,非但如此,这几日阡也从凤翔府往陈仓调遣了田守忠的部分兵力,襄助此战,秦狮万万料想不到,明明是掐断宋军的他,现在被宋军前后夹攻,处境岌岌可危。 而楚风流与仆散安德的大军,确实于内城中大败吴曦之前锋营,生擒了主将吴曦,却何以竟如被阻力掐断一般、不能援救外城战势? 因此刻内城之中,也有两军对峙!对立面上的,是短刀谷的老将军萧溪睿,以及……她的老对手林阡。这一战,她真以为林阡不在场。没有林阡来,官兵算什么,没有林阡在,义军不敢攻。 吴曦也以为,林阡不敢跨境。 哪里是不敢跨境?该跨境的时候他跨得比吴曦还狠,并且,是牵引、裹挟、烘托着吴曦渡过了渭河…… 牵引,是因林阡一早就在陈仓候着他、一早就让盟军由着他、一早就调兵遣将帮着他,虽然,一意孤行的吴曦,在百战不殆的楚风流手下终究没能侥幸,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自身也沦为俘虏…… 裹挟,是因吴曦起先渡河的那群中军,不少其实就是义军,他们刻意装得不堪一击,引完颜瞻率战舰趁胜追击…… 烘托,也是最后实际的主力大军根本就是义军。官军本身要渡河的那些将领,全部都被向清风和林美材拦阻在了南岸,一个都没能登船,义军,就打着官军的旗号,神速杀过了渭河。  两方主将对峙之际,却见完颜望一身湿漉地回来了,站到楚风流和仆散安德的身后,满脸的狼狈和困窘之色。 “完颜将军,我送你的船,可满意?”林阡难得一次,带着调侃的笑。 “什么!你!”完颜望大惊,这才想明白了,林阡留在滩头的船,是故意留给他完颜望的,“你故意凿坏了……让我船行到一半就进水!” 两军尚在僵持,听得这话,全都笑了起来,完颜望又羞又怒,楚风流冷汗涔涔,她知道,这意味着林阡根本料到了她的调兵遣将,计算到她会让最厉害的秦狮守城、次厉害的完颜瞻追歼、完颜望则只是协助守城,而林阡,又因为上次捉银月的时候在渭河上与这些将领都战斗过,所以摸清楚了完颜望的性子最容易被激怒、骨子里掠夺性最强,所以刻意算计了完颜望一次,哪怕只是个插曲,只是林阡闲来之时在他策略上多添的一笔,楚风流却明白,这对于大局就肯定是影响巨大,此刻秦狮,若有完颜望协助还好,否则,只有兵败如山的份。 完颜望本是恼羞成怒,忽看见林阡神色一狠,不禁一愣,忆起那夜未完的围攻,林阡曾说过一句“挡我者死”,是自己第一个站出去了……一个寒颤,完颜望正巧瞥见吴曦及其前锋营将领李勇等人,色厉内荏立即对楚风流请求说:“楚将军,杀了这些俘虏,以泄咱们心头之愤!” “楚将军,莫再给我跨境抄掠的理由。”林阡目光掠过楚风流时,纵使是楚风流,都不免为之一惊,这眼神,这气度,这魄力,较之几年前也已大不同,哪怕几年前他已算是个王者。 跨境、抄掠,难以想象,他口中会有这种侵略的词语,而其实楚风流理解他,他是那种不侵略则矣,一侵略必赢的人。没有理由,他必然不会侵略。 可是,他说得明明白白,如果楚风流杀了吴曦、扣下吴曦,都会引起他跨境抄掠,说到做到。 关键还在“再”这个字。意思是说,他看透了,这一战吴曦根本就是被楚风流她阴过来的。 楚风流万万没有料到,黄雀在后。也想不到,胜券在握的这一战,败得如此之惨。更无法预知,林阡用这区区一战,就一起颠覆了两国官军。 万不得已,唯能放过吴曦。 目断遥天,东方云海隐约泛血。 第717章 洛氏满门 远在渭河北岸陈仓县内的林阡,为这场雪夜鏖战的幕后操纵者,实地侦察楚风流战备兵力的同时,亦牢牢控制着南岸盟军与吴曦的一举一动。 当吴曦亲率前锋营当先冲杀在渭河上,怎料想身后主力大军,出征前便就由李好义以虎符调离、继而被盟军偷梁换柱。主力大军之中,有数路是本就戍边的守军,神岔口那场战役,便已然对林阡心服,一听号令,毫无异议;却有大半是吴曦带来增援的亲兵,斗志昂扬跃跃欲试,眼看出征岂能止行,遂有战将质疑、企图集结滋事,却在作乱伊始便被向清风强行压制。 彼时祝孟尝、海逐浪等,早已部署妥当,极速调兵代入主舰,意气风发、势在必行。草船之计,则是金陵所用,帮厉风行扰敌心境而已。 而在吴曦败报传回之际,向清风端的是不紧不慢,等字诀伏住了所有官军将领。这些吴曦的亲信们全都疑神疑鬼,生怕吴都统小命不保故而心急如焚,奈何慑于向清风之威不敢任意作动,却有关心则乱的趁着向清风不注意想溜,被林美材一个个拎了回来扔在地上。邪后她面无表情就咬着一个字不改:“等”。 等?等什么?等林阡说进军再进军!虽然身处后方的他们大多都不知林阡意欲何为,却一个个都心甘情愿以之马首是瞻——这个“他们”,不仅盟军和短刀谷群雄,更有官军的李好义等将士! 此役得胜之后,前锋营的一干骁将,因性命为阡所救,也全然军心所向;吴曦的心腹们亦全都无话可说,他们听说了楚风流根本是阴着吴曦跨境、但阴谋随即被林阡打破,捏了把汗的同时,自然感恩戴德;纵然吴曦自己,大难不死自对阡感激不尽,双方关系有所转圜。 这一夜,金朝边军被阡侵犯,宋朝边军同样由阡攻占。一种是命,一种在心。 锷上霜雪寄泉江,匣中烽火破青天。 当此时,洛知焉于船头风雪中勉强伫立,远看着鼎沸人群里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失神。 “此生,无憾了。”洛轻衣听见正在恢复中的父亲如此说,不禁怔了怔。 “你七哥,定然很想看见这场胜仗。”洛知焉看这河山寥廓,由衷感叹,“痛快!” 洛轻衣听他不提别的哥哥只提七哥,心知义军中关于落远空的传闻沸沸扬扬,显然也传到了洛知焉的耳中,但轻衣其实不希望他面对七哥的复生又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总是太伤悲。 “爹,未必是七哥。饶凤关落远空去救我,应是有他自己的用意。”洛轻衣希望父亲莫再耿耿于怀,哪怕等病好之后再伤悲也不迟,所以才想说落远空未必是七哥,极力帮他摆脱阴霾——“身为细作,本该没有亲情。” “不,他没有忘记那首曲谱,他没有忘记。”洛知焉摇头,老泪纵横,“虽然亲情于一个细作是不能透露的,但他也是为此才当上了细作啊!我就知道,我的七儿还在人世!” “然则……”轻衣知道,那首曲子终究成立的是她的七哥,而非落远空或北斗七星的哪一个。那三重身份,洛知焉认可的只是这一个。他存在。 然则,现在北斗七星全都死了,他也俨然不存在了。 “爹……”她扶稳了她这个痛苦了一世的父亲,“节哀……” “爹不是哀,爹是高兴。七儿他,没有死于我手,没有英年早逝,没有白白牺牲——他非但没死,还活了下来,成为我南宋义军的首领,为短刀谷赢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战、除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劲敌!他是我洛知焉一生的骄傲!今天的这场大胜仗,他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他的主公,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主公用这种方式肯定了他,并且帮他复仇!”洛知焉语气中尽皆豪迈,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虽泪流满面,却慨当以慷。 洛知焉心情大好,顿觉血气通畅,巧在这一刹那,看见不远处凯旋而归的林阡脸色微变、似是有所不适。所向无敌的主公,少有面露痛楚。洛知焉心念一动,回忆起那晚楼船上银月打出的阴阳锁,再联系昨天海逐浪和樊井的交流,隐隐察出些不对劲来:难道是他……  洛知焉虽然平日里行事乖张了些、为老不尊得很,但涉及生死总是多留了一份心,早先闻知自己中毒、正巧身边的伤兵多是阴阳锁所害,便怀疑过自己当夜是否也被银月打伤。随后几天,尽管卧床不起,也一直在忖度会有谁与自己相对。看见林阡之后,陡然就明白了一切。 阴阳锁的“相互牵引”,使得洛知焉在看见林阡的第一刻便完全确定了是他。洛知焉心知自己所中毒性偏阴,故而体力消极走向衰竭,减轻痛苦就只能卧床不动,这些天洛知焉全赖樊井续命——却也根本多亏了林阡,林阡所中毒性偏阳,应该脾性暴躁走向崩溃,减轻痛苦的方法却只要发泄。虽都一样是受筋脉绷紧之苦,要论死,阴毒自然比阳毒易死;要论忍,阳毒却比阴毒难忍。 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又确然是在考验着关系不同的每一对人:贺若松贺兰山,蓝玉涵蓝玉泓,那都是亲情,那却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结局,而今,虽没有血浓于水,亦没有手足之情,但却是主公与下属,曾经万般不理解彼此,经过了无数次刁难和矛盾才相互信任、惺惺相惜。林阡敬重洛知焉无私取舍、英雄豪杰,洛知焉更是早就承认了林阡才是短刀谷的唯一主公!林阡体恤洛知焉为了抗金事付出太多,不仅贡献了所有的儿子,更加迷失了他自己的一生,落远空最终也死于肃清,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与亲人相见都必须以兵戎、六亲不认地在饶凤关前还剑伤了洛知焉……如此,更是洛家为盟军的牺牲。 洛氏满门尽英烈,于公于私,林阡都不愿再牺牲洛知焉,所以,甚至以他林阡的性命为赌注在与天搏!但此刻洛知焉远远望着万军之中林阡的身影,竟陡生一种可以为他去死的决心,因那是主公,有这样的主公,洛知焉死而无憾。 “轻衣,杀了我。”洛知焉心中已经坦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爹?!”洛轻衣当时也正凝视着林阡失神,蓦地听到洛知焉说这句,俨然出乎意料之外,父亲病情刚有起色、肢体仍然麻痹,勉强站到船头来已经筋疲力尽,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岂非犯起了糊涂? “爹中了阴阳锁,和主公相对。”洛知焉低沉的语气。 洛轻衣先是一怔,猛然惊醒。 “杀了爹!主公已经快没有时间!”洛知焉拼尽力气说,他现在虽然还是疲弱无力,但筋脉痛楚所剩无几,心知林阡已然命悬一线。 “爹!”轻衣摇头,克制着手中岷山剑直往后退,目露哀恸之色。 “轻衣。爹知道,他于你何其重要……”他二十余年冷淡处世不爱过问他人心理的女儿,凡事只得过且过若无其事,却终于学会了去关心别人。为了那个人,眼和心开始偏离岷山剑,为了那个人,离家出走还要多管闲事,为了那个人,在渭河南岸的风雪天守候了一夜只求与他并肩作战……洛知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喜在心里,那是他最得意的女儿,他最放不下的女儿……也是最孝顺最温驯的女儿,她怎可能愿意杀他,平生第一次不肯听他所以目露哀恸。 “他是重要,爹也一样重要……”洛轻衣打断他,面中俱是难以取舍的痛楚。 “爹活下来,他就会死。”洛知焉说罢,转身看向船头,洛轻衣循声看去,只见林阡、樊井已经不在原地,祝孟尝、海逐浪神色凝重地站在舱外,看来洛知焉所言不假,轻衣心一恸,泪不知不觉滑出眼眶,被风吹落……忽然手一松,剑已然离鞘,洛轻衣一惊暗叫不好,这才知根本被父亲抓紧思绪调虎离山,这时再追已经不及,洛知焉拼尽力气,以颈撞上这锋刃…… 片刻,洛知焉便已倒在地上,洛轻衣握着这还在滴血的宝剑,一时还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父亲,哪是要让她杀了他啊!他原是要分了她所有的心,让她不可能制止他自尽。他,在见到林阡的第一刻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自尽! “爹……”轻衣缓过神来,失声流泪。 “主公口中的死胖子,蹉跎了一辈子、只敢拿假自尽唬人,骨子里不过是个怕死鬼……今天真自尽了,倒觉得做了个丈夫之举。哈哈哈哈。多活了几十年,便为了七儿的生、和主公的活,洛知焉值得了!”洛知焉将死之际,带着毫无遗憾的笑,“轻舞性情大好,早就不教人担心……天待我不薄,最终让我看见一个……会哭会笑、有情有义、不用爹担心的轻衣……”抚着洛轻衣的脸颊,洛知焉原来最担心的人是她,但见她现在一改木人石心、竟然会失控流泪,洛知焉心里真正是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不一刻,洛知焉的手便慢慢垂了下去。 正于舱内与樊井周旋的林阡,瞬间觉得筋脉锁紧感开始消除,心念一动,骤然警醒:“逐浪,孟尝,去把洛知焉给我找来!” 海、祝二人当即得令而去,却为时已晚,不刻,舱外传来孟尝的哭声:“主公,岳父大人他……” “他怎么了?”林阡冲出舱来,厉声喝问。 “他撞在了洛姑娘的剑上,自尽了。”海逐浪目中噙泪。 “壮哉,洛知焉!”饶是樊井,都忍不住赞叹。 林阡即刻赶去船楼,远远就望见轻衣和轻舞都守在洛知焉身边,走近之时,只看到洛知焉面色发黑,脸上的神情却是满足,林阡身形一晃,险险没有站稳。 “主公!”紧随而来的众将,慌忙上前扶住他。 “班师以后,将他厚葬。”林阡长叹一声。一缕悲戚掠过眼底,无人知。 第718章 楚家姐妹 转眼已是三月时节,天气渐渐由寒转暖,持续了半年终于休战的陈仓县,耕种与水利百废待兴,军兵之训练亦不可误,所幸有楚风流两手抓牢、与陈仓军民宣言长期不懈。眼看着农业与民政,皆有恢复正轨的希望,然而一贯骁勇的陇陕铁骑,竟因那场雪夜鏖战而一蹶不振。 并不出乎楚风流意料,她知道这就是林阡要的结果,从现在起,几年之内,都不敢再有金军敢跨境犯宋。这个七十多年来的侵略传统,于嘉泰年间被终结于南宋的西线——不仅被终结,甚至被逆转!那夜楚风流应言放过吴曦,虽抑制住了林阡公然的跨境,却无法抵挡林阡的得寸进尺,南宋义军插入凤翔府、庆阳府、临洮府的这些据点,生根之后经年累月,到此刻逐渐蓬勃壮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俨然有填补越野山寨之势。 “惜我楚风流,以逸待劳都可能输。”在内城制高点往下俯瞰,她心知那一战她输在对林阡的估计错误。 但那一战,却根本不容许输—— 五年来,陇、陕、川、黔,可以说到处都在战乱,几大战场却有一个明显的间隔、相互之间不能融通:散关以北金国境内,是越野被大王爷、二王爷轮流追着打,从开始的军威赫赫,被打到夹缝生存,到现在散兵游勇,凤翔府的根基几乎被大王爷连根拔起,只敢在临洮府一带对二王爷游击;散关以南南宋境内,则是林阡和金国南北前十、控弦庄、魔门、川军累战不休…… 大散关,这个唯一的界限,没有被大王爷二王爷拆除,而是被作为敌人的林阡摧毁——就因为那一战,楚风流万不该输的那一战,唯胜者才有资格越界,唯王者才有权力侵犯! 彼战最惨痛的代价莫过于此,而林阡的战利品却远多于斯:银月呢?自那夜楼船雪战落水,银月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生死未卜。有传言说她溺毙渭河,有传言说林阡抓住了她处死,亦有传言,说北斗七星的巨门其实没有死,他被林阡那一刀砸落河中之后,等着和林阡一起俘获银月,最终,暗战以落远空活、银月死而告终,亦有传言说,落远空早就死了,但银月又死在了新的落远空手上…… 四种说法口径不一,但指向了同一个事实:银月死。事实上,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银月没有跟她的下线有一丝联系,而原本地,银月既然暴露了,王爷就不会再用她,免得她的失陷遭到林阡利用,从而牵扯出一整个控弦庄…… 而最关键在于,银月连存活的痕迹都没有了。巨门的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确实最像落远空的巨门,符合落远空的一切条件,心思缜秘密处世冷静,与文曲属于高山流水。最重要的,是北斗七星其余六个都死了,他“死”是“死”了,却捞不到个全尸。诸多疑点,指向他害死银月的事实。 令楚风流痛心不已的,却是仆散安德告诉她的一个猜测,“银月她……是风雪。”风雪?!风雪在楚风流十七岁的那一年,不是突染恶疾去世了么!?楚风流得知的那一刻,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身为遗腹女没出生就要背负责任的风雪,一出生母亲便受累死去的风雪,在襁褓中没有一声啼哭的风雪,楚风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还残存着母亲的血迹,在母亲咽气后二妹楚风月的哭声里,楚风流发誓要替母亲照顾好风雪,这个可怜的一出生就没有双亲的孩子,“没有父母疼爱,但有姐姐照顾你……” 楚风流履行了这个诺言,三姐妹流浪街头的日子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风雪,风雪是楚风流顽强打拼的决心、赖以生存的斗志,是风雪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蛋,支撑着楚风流一路从江南走到中都,走到了王爷的府邸…… 后来,惊喜地看见王爷和风雪那么投缘,让她成为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干公主,十个年头,楚风流一直没有改变过的念头:只要风雪能养尊处优安逸地过一辈子,那么危险动荡就全部由楚风流一个人承受! 可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才十岁的孩子,竟然会突染恶疾去世了?去世了?当年,还在沂蒙、泰山一带打击红袄寨,刚刚有了自己事业的楚风流,得知噩耗的那一刻竟当即晕厥在诸将眼前。那时的感觉是和现在一样的,风雪死了,她却身不由己不能回去,所幸当时还有大王爷,还有她的精神支柱大王爷……随后的整整一年内,她不停地打仗来麻痹心态,好不容易,才消除了风雪之死的阴影,辛苦地把这个人从心中抹去了。 突然间,有人告诉她,这场她不该打败的战役里,她输掉的某一个女子,就是她的亲生妹妹楚风雪?! 告诉她的人,是楚风雪的未婚夫仆散安德,他说是楚风雪了,楚风流知道十有八九正是。然则,楚风雪为什么会身为银月?那本该安逸享乐的楚风雪,凭何竟在十岁那年猝死、又转而潜伏了短刀谷九年?!九年啊,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阶段,风雪她,竟要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中间? 得知楚风雪原来比自己还要艰苦、困难,身为一个身份根本低下的细作,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丧命的危险……楚风流情何以堪!? 王爷啊王爷,你原是培养了风雪十年么。所以,为了弥补对她的歉疚,才青睐我楚风流做儿媳,才扶植楚风月为将帅…… 而如今,风雪真是死了,在楚风流获悉银月的真实身份之前就死了,失去了十年的那个人一朝重现,竟是又一个惨烈决绝的噩耗!楚风流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接受这个噩耗,所以毫无知觉地在渭河的北岸走了一天一夜,想不起来,想不起来风雪小时候的模样!想不起来那个冷血无情的完颜永琏!想不起来那个曾经的精神支柱大王爷……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阿雪……”撕心裂肺的这一声,祭奠着渭河中她最疼爱的妹妹,楚风雪的魂灵…… 而楚风雪,此刻其实就站在楚风流身后不远,看着她叱咤风云了半生的姐姐,形容憔悴地跪伏于岸边。自始至终,楚风雪都跟随着她,却沉默不曾上前。 细作的要诀,是无声无息,没有存在感。 对,细作,不再是银月,而是落远空的接替者。林阡的人。 残酷的事实,荒谬的人生。她的转变,只因为父亲的遗志,和宋人的血统。 不恨王爷,需要恨么?楚风雪的世界里,其实本没有恨这个字啊。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个棋子,棋子没有恨,只有绝望。 王爷曾经那么溺爱她,却还是毫不手软地,在她最好的年纪,将她推向了苦海。她心甘情愿,为敌国卖命了十年,十年后,当察觉到身世的颠覆,她想自己选择一次立场和信仰,不再被动地做棋子。 嘉泰二年三月的末尾,楚风雪终于下定决心,“不站在王爷身旁,而是选择主公这一边。” 冷酷而清晰的银月、楚风雪,在她骨子里埋藏了二十年的决然,对她的亲人和爱人竟没有一丝的转圜,而是将她义无反顾地推向了林阡。 林阡敢用她,她就敢背叛完颜永琏。  暮春。 八百里秦川,陈仓古道。战后群雄分道扬镳。 厉风行和金陵选择继续留在大散岭,驻守此地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他夫妇包括战儿都对边关有了无比深厚的感情;萧溪睿、田守忠、冯光亮等人,仍然分散于凤翔府发展据点,对抗完颜君附及其天兴军;向清风、海逐浪则与郭子建、杨致信以及沈家寨的单行一起,奉命前往临洮府,协助那里的越野山寨余党,反击完颜君随及其陇西军。 经此一役,黑(道)会与抗金联盟冰释前嫌,终于在划江而治的一年后合二为一,郑奕和陈旭看见众兄弟重新握手言和,思及郭昶、颜猛皆已故去,一度感慨万千,孙思雨亦是潸然又喜极而泣。 洪瀚抒、孙寄啸与宇文白三人,则在此役后离宋北上,说是要重回西夏、归去祁连。吟儿的死,应是洪瀚抒放弃拼斗的直接原因。然则他终究在河桥大战中,又做了一回林阡的左膀右臂。 载体既消失,死不认输的慕二也随即没有了踪影,为防慕二在暗处滋事,林美材对阡说暂不去短刀谷了,她要在西南各地周游、阻止慕二生变的一切可能。只是这理由再怎样冠冕,也无法掩盖她为何不去短刀谷的实意。 洛轻衣将洛知焉的剑带回岷山,她这一去,便在那里住了一年之久,与岷山的各大高手切磋武艺、探讨剑派的发扬光大。洛家在短刀谷的事业,也全部交由林阡兼管。洛轻衣不回短刀谷,实则与林美材同因。 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因为谁都不想、也万万不敢想在吟儿死后侵占她的位置,并肩作战还可能,代入生活就万万不可以! 蓝玉泓在战后不久,便心灰意冷要离开盟军,执意去开封侍奉她年迈的父母,樊井再三挽留,玉泽再三劝阻,都无济于事。玉泓反而问玉泽,何以还滞留此地,难道姐姐不曾见林阡决绝、而杨宋贤也是薄情寡义? 玉泽听罢眼圈一红,她何尝不想听从盟主先前的劝解,放下矜持去问杨宋贤这份情到底要何去何从,奈何天意弄人,竟教有一天宋贤先来见她。宋贤来见她的时候似是鼓足了勇气,脸上却带着释然和坦然。他说,他不能卸下对兰山的责任,会尝试着去与兰山真正地进展。除了成全和祝福,玉泽又能说什么。只是,此后的玉泽,真正要做一个多余的人了……送别之际,玉泓再问了玉泽一次,姐姐可想通了,随我一起走吧。玉泽终于摇了摇头,短刀谷是我一生的理想,无关那个记忆中的林胜南,或杨宋贤。 而杨宋贤和贺兰山,抛开了玉泽所带来的阴霾,终于可以坦诚相对,却也间或不解唐羽的失踪。唐羽就是银月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沉淀再没有几个人知晓,也不会有多少人提及,因为银月已经死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有河源与辽海,如今全属指麾中—— 除却川东黑(道)会和解以外,黔西亦完全风平浪静,魔门有诸葛其谁与何慧如,沈家寨有卢潇与肖泉,视线再往南去,大理各大据点,历来都被傅云邱治理得井然有序。西南诸军,再无乱迹。 到嘉泰二年为止,包括短刀谷在内的兴州全境都烟消尘散,原兴州军以及吴曦带来的人马,强劲锋锐尽已臣服林阡麾下。这一年川军声势迅猛增长,西部坤维终于迎来几十年一遇的太平盛世。 故此,宋恒、百里笙、天骄徐辕、司马黛蓝亦重返江西、两淮、两广、江浙各地,与沈延华一方所在湖南湖北义军联络紧密,抗金联盟全然着手于招军造舰、厉兵秣马,情势在平静的表面下如火如荼。 第719章 韶华白首 度日如年,年如何度。 天下太平,无战可觅,唯能寄情于醉。断了琴弦,碎了酒杯,他却总还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年少轻狂,有了她,输了一切又何妨。一枕黄粱,失去她,赢了天下又如何。 他习惯了徜徉江湖有她相伴的日子,习惯了南征北战她一举一动都能给他造成个故事,习惯了他们在日渐密集的明枪暗箭中依然能谈笑着规摹局势。他相信了她真的死了,却没有因为相信就改变生活,他的一切,都还照着她没死的轨迹进行下去…… 这年春末,顾小玭满七岁,开始代主母照顾起主公的起居,唯小玭一个人了解,主公根本不是人前的王者无双,他岂止是身负重伤,他早就一病不起,伤势无法痊愈,身心每况愈下。 却怎生感觉到,主公的身边,主母气息宛在?是主公的所作所为表现得这份情根本无法割断,还是主母曾经把主公的神情气质都偷了去也挂在脸上?是哪次回眸,哪次蹙眉,哪次浅笑,相似得这个人里有那个人的影子?或者,是主公偷了主母的…… 常忆长坪道的血腥中,从苏降雪刀锋下救了小玭的那个男人,对着合围的剑拔弩张泰然处之,宣战之初攻无不克;常忆锯浪顶的烟沙里,在苏芩话锋下拒不交出小玭的那个女子,对着周遭的怒目相向面不改色,放话之际半步不让。什么都不懂的小玭,也知道那就是爱情,枭雄巾帼,旗鼓相当。 那个被藏在他战甲后的小玭,那个被挡在她门扉后的小玭,那个本来已经被家破人亡吓傻了的小玭,重生后的第一刻,终于记得了这样的两个人,主公、主母,他们以后便是自己的亲人。那男人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说出“苏降雪,你应战吧。”那女子是她的母亲,对她安慰说“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后来,主公依旧战无不胜,不管是宋军的内讧,还是金军的侵犯。后来,主母却总是伤痕累累,无论是身体的迫害,还是言语的侮辱。知道主母终于有了子嗣可以制止悠悠之口,小玭是主公之外最开心的那个;天阙峰上为打苏降雪失去了小猴子,小玭必是主母之外流泪最多的那个…… 如今,主公的思念与痛楚,虽然从不彰显,小玭也感同身受。无论主公是多么的叱咤风云,唯一幸福的时间,就是有主母的日子。 闲暇时,主公只主动对小玭说过一句话,只问她,要如何能梦到一个人。小玭回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公当时却怅惘,自语为何如此,梦到的全是别人。 全是别人?竟梦不到主母了么?为什么感情越深沉,却越是对感情无能为力…… 没有了吟儿的这个夏夜,林阡一直住在锯浪顶的半山,几乎没有再回去山顶。他总觉得她只是离开他一小会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哪怕不是以人出现而是用魂魄捉弄,他知道她最爱短刀谷的地方就是半山,若是回来也一定先到这里……他等她,等得意识都模糊了……失去了所有的笑容,烧掉了全部的书策……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吟儿还是没有回来过。他终于去了一次山顶,当初她移植到锯浪顶的木芙蓉花都已经开好了,青枫浦那个葬着小猴子的地方,也经了四季的叶疏叶茂…… 突然间——还是渐渐地?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才半年,不过半年时间,林阡从当初那个芝兰秀发的少年英主,变成现如今的发如雪覆! 是要经历了多少的苦痛,才会在短暂的时间内便白头?那年的林阡,才二十三岁! 群雄看见林阡早生华发,曾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掉过泪。看见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竟也偷偷地为主公抹泪,一改平日里的粗莽、冷酷、持重,小玭吃惊的同时也渐渐地懂了,他们都是在痛主公之痛,伤主公之伤。可主公,始终不肯为主母流泪。他怎可能不恨她啊!恨她不肯履行诺言,恨她连魂魄都无夜入梦,恨她生前调皮死了更折磨人,恨她生生世世都害他拿她毫无办法!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丫头!魂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还指使这些人来逆我!”他不准任何人给吟儿立墓碑,哪怕这些人说那只是衣冠冢。这些人,他看都不看,记也没记住,即便这些人,代表所有人。 这年冬季,吴曦又有批新船开抵了兴州,兴州军民都前呼后拥、争相围观。吴曦光是临安的金鱼,就带回了三大船。另外,还有孔雀四华亭、鹤数十、鱼十许瓮、两名昆仑奴。兴州远处边陲,军民都不曾见过这些新奇事物,自然个个惊叹不已。 那天,闻因和兰山两个小姐妹一起去看的时候,听一个官员讲说比目鱼:“二鱼相依而行,以杖分之立死,合之悠洋如故”。听着听着,闻因忽然胸中一热,竟感觉有什么在腐蚀着自己的心一样,剧痛。 林阡哥哥和盟主,不正是“以杖分之”?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谨以张元干《贺新郎》祭林凤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翌年,辜听弦和孙思雨已经是短刀谷公认的金童欲女,郭子建、尉迟雪和笑笑也早成了一家人同在陇西,钱爽亦拥有了一个郭三娘子带给他的女儿,谢云逸和范泳儿的感情至今都维持稳定。 当初,吟儿宁可被训斥、被奚落、被恶言相向,都要极力撮合这些人,都要策划帮忙不惜一切,都要不亦乐乎甘之如饴。吟儿所改变的一切都在眼前留存并延续,唯独吟儿不再出现林阡身边。从天阙峰的半山腰向下俯瞰,看到的是一个安谧祥和的短刀谷,和整个兴州的太平盛世,吟儿却无缘看得见。 或许是注定的,吟儿注定是劳碌命,偏巧要失踪在那个明明是新年的好时节。现在,又一个新年到了。 “吟儿,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二十一岁的样子了。” 嘉泰三年,吟儿若在世,也一定不认得他了。一语成谶,空予他江山无限,红颜殁,发如雪。 傍晚,走过青枫浦,去看望景岫、魏谋、落远空与洛知焉,多是衣冠冢,都是他的良朋、知己、恩师和忘年之交,却和魏衾、洛轻尘一样,全是他征途上流血牺牲的人物。还有小猴子,说来也奇,这孩子并没有存活,阡和它之间却彷如有说不完的话,冥冥之中,是吟儿在为他们牵引吧。 “唉!岳父大人若是现在还在世的话,估摸着又要吵嚷让主公续弦了。”恰传来祝孟尝的声音。站在洛知焉坟前,他虽带着半调侃的语气,遗憾的表情没有一丝不敬之意,站在洛轻舞身边,可能只是想安慰她。这句话果然奏效,洛轻舞本还哭哭啼啼,忽然就噗哧一声笑出来,对洛知焉的死本就看得很开了,今天来是拜他而不是哭他的:“爹,新年到啦,在下面可要好好做鬼。别跟小鬼们浪费时间,好好地贿赂阎王爷,争取投胎投个好人家!” “主公?!你也是来拜祭我岳父的?”祝孟尝忽然一惊,怎可能不熟悉阡的轮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应对。“怕主公”也是一种病啊。 “主公。今天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饭吧。”看林阡点头上前、洒酒祭洛知焉,洛轻舞微笑替夫君开口。 “不必了。今天逐浪会从临洮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议。”林阡摇头。 “海将军么?不碍事的,把海将军也一起请来,我亲自下厨来宴请你们。”洛轻舞笑着说。 “哦,轻舞现在会下厨了么?”林阡目中流露一丝讶色。 “那便真要去尝尝了!林兄弟,可怜我长途跋涉啊!”正巧海逐浪出现在林阡身后不远,还牵着战马,风尘仆仆刚刚赶到。 “罢了罢了。这便去吧。”林阡摇头苦笑。 洛轻舞似是真的会下厨做菜了,但还不能游刃有余所以需要祝孟尝打下手,林阡与海逐浪谈论临洮府抗金事时,他夫妇俩就在厨房里鸡飞狗跳,不时传来类似这样的对话—— 洛轻舞:你手上怎么全是汗? 祝孟尝:不是汗,是出油。 洛轻舞:啊!脏邋遢! 透过窗户,看到洛小姐面露嫌恶之色,直接把被祝孟尝握过的手往他身上揩,而祝孟尝就一脸色迷迷地笑着。那情景虽然可笑,却端的是幸福美满。 曾几何时,这情景阡也拥有过。 没有了,才知道什么是没有了。 那女子,令他宁可此生重来一次。 那女子,自然令无数红颜都知难而退。 邪后曾笑言,“走上了慧如的老路,只能求老天开眼了。”每隔段日子她会回短刀谷一次,总是撩起林阡的一缕白发笑侃:“今夕何夕了?”她素来玩世不恭,倒容易治愈情伤。 而不同于孙思雨、洛轻舞的是,洛轻衣再没有转移感情,她在去岷山之前,明明白白对林阡说:“宁可我今生落空,宁可我毕生孤独,你无需牵挂,我并不痛苦。”这句话,意味着洛轻衣很难再从岷山回来。 洛轻衣的话,却建立在林阡心的基础上,这句话,根本也在说阡的心境。 她其实早就了解,阡宁可今生落空,宁可毕生孤独,都不会再要吟儿之外的任何女人。本应属于她的心,只能护紧他胸口。 所幸今夜,海逐浪终于带给他一场战役解闷:“林兄弟,临洮军情告急,众兵将都已翘首以盼。” 第720章 魂兮归来 渭水滔滔日夜流,不知征战几时休? 万里长城遗迹在,不见昔日秦王侯。 她名叫紫雨,只是临洮府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普普通通的婢女,与其他无数佣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相貌,只懂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紫雨这名字,却不是父母起的。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只模模糊糊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努力地想记住一些事。究竟是什么事,却不记得了。 确切地说,她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些尸体,腐臭的气味令她当时就作呕。恰好那时候,有另一个身影颤颤地也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比她吐得还要厉害,吐完之后打了个照面,两人就这样算认识了。 坐下来一起说遭遇,那个少女,竟也一样不知道她自己的来历,但失忆却没有失忆地完全,那少女说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七芜”,上面有两个哥哥,至于姓什么,记不太清。七芜听说她没有名字,便热心肠地给她取名“紫雨”,因为认识她的这天临洮在下着雨,下得天都酱紫色。 紫雨是彻底失忆了,七芜却只能说是半失忆,她对她的经历都忘了,可偏偏厨艺一点都没有丢,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她的拿手绝活。当然,对于当时还在流浪的她们俩,原材料基本就是靠偷。七芜真正厉害,连偷盗都是那样的精通。教紫雨不得不怀疑,她在失忆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偷盗被人打成了这副光景? 饶是如此,紫雨都不得不对七芜五体投地、继而以之马首是瞻,虽然七芜长得娇小,但俨然年龄比她要大,所以在第一次偷盗未遂、遭遇毒打和非法囚禁的秋夜,紫雨和七芜在“狱”中结义金兰,紫雨尊七芜为姐姐,七芜拍胸脯说,以后就跟着姐姐混!说的时候,又是一派女土匪气概。 没想到正是那天,临洮府的官军和附近的真土匪们恰恰把仗打到这个村子来,两方势力杀了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那时候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临洮府的定西县。七芜刚摸索出一个方案带着紫雨越狱,就看见外面村民们已经个个提刀携枪拦在自家门口,因保卫家园而与土匪、官兵们陷入混战…… 紫雨不知怎的,见到不平的情景就立刻想冲上去,七芜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冷肃地问,你会武功么?紫雨摇头,七芜说,那你冲什么冲!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自保要紧!紫雨一想也是。这时候外面厮杀声激烈到了最高点,耳听着兵匪们将要冲进来歼屠,七芜姑娘向紫雨传达出了、一个令紫雨至死不忘的号令:“装死!”说罢,七芜姑娘伏在地上立刻屏息,紫雨赶紧照着做…… 装死,却偏偏躲过浩劫,半个夜晚而已,这村子就又成了个死人堆,七芜和紫雨两人最后又是在一群尸体里爬出来的。还好这次活下来的人还稍微多了些。七芜和紫雨,于是跟难民们一块流离…… 七芜常常苦口婆心地对紫雨说:“冲锋陷阵的都死了,躲在后面的才能活。”七芜姑娘的理一套一套,却又是乱世求生的至高真理。 要是个男人家,七芜绝对是逃兵。 七芜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咱们就这样随波逐流地漂,不管别的,活着就好,也许有一天,说不准就能找到什么,然后瞬间就想起了一切。”为了她这句话,两人一直在南漂,却一直没找到什么,也没瞬间想起一切。 漂到这渭源县来,七芜又说,这儿民间安稳些,不像定西县那么混乱,咱们还是谋个正当职业,勿再以偷盗为生吧。紫雨笑说,这句话我早就等着姐姐说了,被人当女贼追着打的日子,紫雨真过不惯。 正巧有个大户人家要婢女,七芜和紫雨都前去应征,奈何那管家的宁愿要紫雨和几个老妪,都不肯要七芜。七芜狂受打击,扯住那管家的袖子连声问为什么,管家指着她脸上的一道疤说,面相恐怖,我家小姐本就体弱,唯恐被你给吓坏了。 那是紫雨第一次看到七芜脸上有失落的表情,是啊,但凡女子,总会在意自己相貌,何况是确实有些美色的女子。紫雨自己没什么好样貌,但七芜有,前提是,把那道伤疤祛除。七芜似乎为这个被拒的悲剧掉了几滴眼泪,“哪个杀千刀的!往本姑娘脸上划了一刀!”真正影响了她的仕途…… 还好,经过紫雨哀求和七芜献宝,那管家最终答应了让七芜进来当厨子,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通关秘籍。 在这大户人家里干活干了好些天,生活也算安妥了,七芜和紫雨便央求些经常出外走动的家丁,帮忙打听自己的身世。但理所当然地,乱世中到处都是颠沛失所,几个月都毫无消息。七芜不死心,一旦轮到她上街买柴米油盐,便一定借机在外面溜达。 一个秋冬过去,七芜和紫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会不会她们本来就不是临洮府的人?如此一来,打听有屁用!被一棒打醒的七芜姑娘,登时就泄完了她体内一直充满的气。 紫雨问七芜,那该如何是好? 七芜苦思冥想,愁眉苦脸地说,若一直不能记起来自己是谁,我们只能等人来找了。 紫雨又问,万一,我们是被人存心抛弃的呢。 七芜气躁,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少女,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忍心抛弃!  过年了。 临洮乡下正在闹饥荒,城里还有贵族在放烟火,着实可恨,难怪最近这么多揭竿而起,比如定西县就闹得跟打仗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过年了,有烟火的不能不放吧?贵族确也挺难当的。 暴动什么的最无聊了。众佣人且将烟火当消遣,坐着难得轻松地欣赏着。 “咦!你们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七芜陡然一惊,像掉了魂一样地跳起来。 “当然听见了!”众佣人全都点头,“不就是烟火上天的声音?” “不,不是,是有人在说话,可是,我没听得太明白……”七芜说得糊涂,大家听得也糊涂。 “紫雨,你姐姐是发烧了吧!”有姐妹打趣说。 紫雨赶紧上前来探七芜的额头,七芜一边往后挪一边摇头:“是真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被烟火盖住了!” 彼岸盛开的烟火,使劲地往天上窜着、绽放着,美不胜收,经久不衰…… 她坚信自己是听见了那句话,所以不在乎头疼欲裂、断断续续地要把那句话重复出来:“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她忽然觉得,篝火的另一端,不该是这群女子,而该是一个男人,那男人战甲雪亮、锋刃寒烈,那男人握一杯酒,唇角泛着一丝笑,触目的俊美,又透着威严的冷,那男人身后面依稀有兵将刀戈、战车铁马、列舰层楼、江海山河,那男人的目光里,三分柔和,七分凌厉……她刚想跟他说话,突然感觉被他一瞪,霎时被迫吞了声,猛然间,他一手抓起一张好大好大的棋盘…… 难道要往自己头上砸下来?!“啊……”七芜花容失色,被吓得晕在紫雨怀里。 第721章 姑娘无胆 七芜和紫雨做工的人家,算是渭源县的一户大家,虽说不是富甲一方,毕竟也有田连阡陌,故而近年来虽然处处饥荒,七芜和紫雨倒也能吃得饱。她二人却真是命好,这户人家主人慈爱,不仅没有为富不仁,还对下人特别善待,保证衣食住行,从不拖欠酬劳…… 这户人家的少爷除外。 纨绔子弟,总爱结交些流氓地痞,游手好闲历时已久,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油腔滑调、品德败坏,难以想象是乐善好施的老爷的亲生儿子,但可以解释他是这老爷老来才得的独生儿子。 紫雨第一次发现少爷对自己动手动脚是进府后的第二天晚上,刚把夫人命人给少爷炖的补品送在案上,忽然少爷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笑着嗅了嗅还吹了一口气:“细皮嫩肉的,从哪儿来哒。”吓得紫雨慌忙把东西放下赶紧逃走了。 紫雨把这事情告诉七芜,七芜虽然也生气,却不敢为她出头,还劝她不要声张。七芜说,以后尽量躲着少爷便是了。七芜说,我们现在卖身为奴。七芜一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紫雨想想也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这晚紫雨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窜出个人来抱住她:“小妞,想死大爷我啦!”原来少爷他还是没忘了她,掩住她的口直接把她拖到假山后面去,不由分说就要施暴,惊得紫雨猝不及防。但紫雨本能驱使,还是使尽了气力挣脱开,拼了命地往外逃。少爷他欲火焚身,哪可能轻易就放过了她,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命令家丁们提刀带棒追上去,旌麾直指侍女们住的厢房。 紫雨衣衫不整哭着跑回来,七芜大吃一惊忙追问发生了什么,紫雨来不及说,家丁们就全都挤了进来,旁的佣人全往屋子外逃瞬间无影无踪,七芜忙着安慰紫雨来不及跑,声音发颤,舌头打结:“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姐姐,救我,少爷他……”紫雨慌忙抓紧了七芜的衣袖。 胆小如鼠的七芜姑娘,别的事还可以明哲保身,这个可是她的妹妹啊!不管那还有人性吗! “欺人太甚!还有王法吗!”七芜心里刚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却陡然间惊回现实话到嘴边都吞了——她拿什么去对付少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恰这时候,感觉少爷的目光从紫雨转移到自己身上,色变阴笑更加垂涎三尺。正在往前走的七芜,登时神色全变:“你……别……别过来!” 可是——哪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别过来”的……众家丁一起汗如雨下。 “把那娘们给我带回去。哈哈哈哈,这娘们主动,要就地正法!”少爷一声令下,家丁冲上前来,绑起紫雨就拖走,七芜惨叫着心惊胆战:“别过来……救,救命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败家子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腰大十围,力壮如牛,七芜却手无缚鸡之力! 七芜胆子都快吓破了,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东躲西藏、绕着桌子你追我赶,那少爷脸上全是享受的表情,七芜的眼泪却一直在飞。眼看着少爷已经追上了她,她慌不择路推开窗户要往外面跳,可这窗子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七芜站在窗子里望着天上漆黑一片和脚底下遥不可及,倒吸一口凉气潸然眼泪满面,她不敢跳! 这时少爷俨然抓起她衣角就要往后拉,七芜死死赖在窗子里双手撑在两侧就不退,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她终是闭着眼睛从这窗口跳了下去…… 怪哉,跳下来却没有骨头散架,是很轻便很巧妙地就落地了,仿佛以前的自己不止一次这样跳过。七芜眼泪还不及擦,好奇地又跳了几下想跳出适才那个感觉来,不奏效,这时看见少爷探出来的那颗可怖的脑袋,七芜不敢再跳了,跳上去再被他抓住吗? 不容喘息,少爷就已经纵兵四出、蜂拥而至,七芜大惊失色,赶紧往府外面跑。然则前方灯火通明,听声音就知道府门被人锁起来了。七芜急中生智,直接扑到墙边大树下面,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得心应手的程度,所谓的母猴子,大抵也是如此了。 眼看着府里的小厨娘爬树要逃出去,府里的壮丁们岂甘示弱,争先恐后着也往上爬。好一派壮观景象,府内外甚至整个镇上霎时人声鼎沸…… 她终于爬到跟墙头等高的位置,死死地往墙上够,却无论如何都差了些,跨不过去,唯能再往上爬一些,然后从上往下地跳……可是,再往上爬?啊,再往上没有了! 她瞠目结舌,差点直接就往下栽,危难当头,忽见一道黑影一纵而过,似是从府外一跃就越过了墙,掠过树梢便把她给带了下去,来不及说话,已被那人带着奔驰了好一会儿,把后面从树上跳回去的追兵甩了不知几里远,七芜被他带着于平地上飞了半晌,又到亭台楼阁间腾云驾雾了一番,恍恍惚惚犹同见到天神一般,等那人终于带她落地了,她一边晕晕乎乎,一边带着敬畏的语气:“哪路……天神?” 那男子脸上本还带着“出了什么事”的疑问表情,待到与她打了个照面之后,陡然便是一惊:“你……”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七芜忽然想起被关起来的紫雨,立即给这男子跪下了。惊得这男人即刻伸手扶她起来:“姑娘言重了……”他面上仍然是难以消除的讶异:“你……你有妹妹?你……”忽然他像自己说服了自己一样,点头:“盟主她……是不可能随便向人下跪的。”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她以为他不肯救,立即又跪下。 “你身上,不是有佩刀么?”这男人赶紧再扶,“我当是什么不平之事扰得整个镇上都喧嚷,原来你自己会武功。” “……这个?佩刀?我不会武功啊。我是拿它来砍瓜切菜的,很轻便,又耐用。”她模糊地摸到腰间还沾着菜叶的刀,“我是这家的厨娘,我妹妹是这家的婢女。天神……” “别叫‘天神’,我是人。”他蹙眉,打断。 “可适才,那仙法?” “那不是仙法,那是寻常轻功罢了。” “唔,不管那是什么,求您救救我妹妹,少爷他我不成,就会打我妹妹的主意!”她慌不迭地点头。 “要我救你妹妹可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那男人说。 “只要没危险,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喜出望外。 只要没危险?这前提给的…… 第722章 单行寨主 灯下,少爷一边自斟一边问:“紫雨,怎没有听说过你有个姐姐?” “少爷,求求你,放了我……”紫雨被反绑在他床褥上,软弱地泪流不止。 “劝你姐姐从了我,我便立刻放了你。”少爷说毕,紫雨一惊领悟,急中生智道:“姐姐脸上有很丑的伤疤,所以人人都不喜欢她,管家怕她冲犯了大小姐,差点就没有要她进府……” “冲犯冲犯!那婆娘规矩多得很!”少爷破口大骂,显然颇具不满,说到七芜,才缓了语气,“伤疤到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奇怪……她的眼睛、竟似会说话一样……” 这时屋外传来家丁喧嚷,说七芜已经逃了,捉不住了。紫雨喜忧参半,少爷摇头:“她逃不出的,你还在我手上。” 紫雨一怔,苦叹一声:“少爷错了。她与我,只是结拜姐妹。” “休想骗我。”少爷笑。 “但问少爷,我二人有何相像?” 少爷眉头一紧:“果真……” “即便是亲姐妹,又如何呢。姐姐若是有本事,定然会来救我;但她没有本事,就只能胆小怕事。”紫雨理解且懂事地说,“也罢,无论我今天怎样了,都不会怪她的。” 伏在屋顶已久的黑衣男人和七芜,正是带着营救紫雨的任务而来,七芜听得这句已然眼泪盈眶,而黑衣男人听者有心:只是结拜姐妹……  七芜随这黑衣人在屋顶伏了好半天,都不见他有任何营救的措施,心道他随便施展个仙法或轻功,都能破瓦而入身影一掠从屋子里夺出紫雨,奈何他一直纹丝不动,好似在专心听他们对话,又像在等候什么时机。七芜见识过他身手,也跟他做过交易了,明白他是一定会得手的,正待松一口气,忽然听见身下面传来紫雨的惨呼声,七芜大惊赶紧回神看去,少爷俨然在对紫雨施暴,七芜啊一声还没喊出口,就感觉身边一道罡风,随之那黑衣男人如梭般直穿而下,袖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支长钩,钩尖直朝少爷颈后面刺过去……七芜啊了半声就失了声,眼睁睁看着少爷的血喷溅得满床都是! 尽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人,可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大活人死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因为自己才死了、热乎乎的血全部淌到自己脖颈里,紫雨比七芜还要惊悚,瞬时不知如何动弹。缓得一缓,少爷的尸体已经被后面上来的一个黑衣男人拎走。 黑衣男人发现了紫雨的慌张,故而趁外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脱去他外衣将还在战栗的她裹住抱了起来,贴这么近,原还噙着泪的紫雨不由得脸红耳热,闻见他身上的男儿气息,突然心生妥帖,只想闭眼睡去。那男人抱着紫雨毫不吃力,飞身而上重回屋顶,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七芜:“走吧。” “你是故意的?”七芜站在原地不动。 “什么?”那男人一怔。 “故意等少爷施暴才救人,这样可以杀了他。”七芜揣测。 “他不犯错到极致,我怎可以对他惩治。”那男人冷笑。 “你这样做,不对!”七芜噙泪,握紧了拳,繁复的心情看着这个救命恩人。 “都是林阡教给我的。”那男人说。 “林阡?”七芜一怔,这名字稍纵即逝,仿佛哪里听见过。 男人狠狠说:“那是个可以随意操控生杀废立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男人看向昏厥的紫雨,对七芜说:“走吧,她不能耽误。” “嗯。那你和林阡说说,不要随意操控生杀废立。”七芜点头,追上前来。 “晚了,我早被他从一个寨主降成什么都不是。”男人恨恨的语气,纵身跃下了屋顶,又走了几步,发现七芜没跟上,转过身来,发现七芜还停在屋顶,下不来。 “怎么停下了?”男人奇问。 “我……不会下屋顶。”七芜欲下还休。 “不高。自己跳。”男人命令的口吻。 “我……我不敢……”七芜哀求。 “勇冠三军,难道是被逼出来的。”男人杵在原地,嘀咕了一句。僵持片刻,还是把她带着拽下来了。 后半夜,七芜终于随这男人到了野郊山寨:果然是个土匪,难怪擅长杀人。 “单将军。”迎面过来的匪兵都叫他单将军,似乎在这里地位极高,十分受人尊崇。 “恩人,原来是临洮这里的头领么?”七芜问。 “如果不是林阡,我此刻应当身在黔州。”他说的时候,眉间泛着怨怼。 “林阡,看来不是个好东西啊。”她顺着恩人的话说下去。 第二天,单将军忙于军务没有来找她,也不曾与她提及这份大恩需要她如何报,她看着紫雨经过一夜休眠恢复了过来,总算长吁一口气,扶紫雨在军营里打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单将军的事迹。原来单将军名叫单行,曾经差点就做到黔州沈家寨的寨主,却被盟王林阡强行制止,去年末春,林阡更将他千里迢迢派到临洮,发展此地以及周边的据点。他来的时候,这里全是土匪窝,龙蛇混杂一盘散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井然有序。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啊,临洮的据点未必不如黔州吧。七芜想。 “单将军他,现在去哪里了?”紫雨问时,带着极其仰慕的语气,也极其认真。 “应是去另一处寨子里了。那一处,是四年前就被盟王派来临洮的沈家寨的盟军,一开始归吕之阳管,目前是单将军帮他的忙。多亏了单将军啊!仅靠吕之阳一个,哪管得过来!”那匪兵回答时,亦对单行极尽景仰,却似是不甚喜欢吕之阳。 “能与我多讲讲单将军的英雄事迹么?”紫雨问,那匪兵也乐于答。 七芜却兴致索然,心里独独悬着一个疑问,那个强行把单行从黔州拔出来种到临洮的盟王林阡,到底他是怎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主公。  正月末的一天,单行终于到后军中来找七芜,“今天我要去金营救我的一群兄弟,你随我一起。” “……不行。”七芜瞪大了眼睛,摇头。 “放心,我率人劫狱,你与别的兄弟接应,没有性命危险。” “然则,若然你被发现了,我又不能相助。我没有武功,越帮越忙……”她百般推辞。 “这么快就变卦了?当初为你救紫雨的时候,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条件都答应。”单行冷笑。 七芜眼圈一红:“只是,不想冒险,糊里糊涂地死。”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如你这般……罢了罢了!”单行转身要走,“那便紫雨陪我去吧!” “不行!”七芜一震,立即拉住他,紫雨身体更弱,更加不能胜任,七芜唯能妥协:“我随你去就是。” 单行一笑,她心理如此简单,真是太容易摸透了。 “你可否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劫狱,偏需要我来接应?” “去了你便知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出事。”单行笑。 七芜放下心来,立刻伸出手跟单行索物,直把个单大寨主看得愣在原地,不解她摊出双手要什么。 “夜行衣、蒙面巾。”她尽力以新鲜感取代恐慌。 “不必了,你就这样去,反正没人认得你。”单行摇头。 第723章 金北老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尽管前程迷惘心情忐忑,但为了紫雨,七芜还是豁出去了,拳一握脚一跺,立刻随众上路。 此时,单行和几个武功高手已然深入虎穴劫狱,留七芜和一干虾兵蟹将在外面把风。 七芜第一次知道,原来临洮府的监狱,可以这么轻松来去。赫赫有名的陇西通远军,怎好像名不副实防守如此虚弱? 七芜不紧张了,于是开始走神,举头望着夜幕上的一枚月和一颗星发呆,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我好像是姓风的。风七芜……”一个激灵,好像想起了什么,差点蹦起来,转过头直接扯住个兵卒的手:“姓风!” “姓风?”那兵卒刚跟她打了个照面,被她捉得龇牙咧嘴,云里雾里。 “我姓风!”她喜不自禁。 “管你姓甚名谁!一起抓起来!”那兵卒凶神恶煞,甩开七芜的手,七芜猛然惊觉,脸贴着脸了才发现他是巡逻的金兵……侧过头去,难怪适才无声无息,原来跟自己一起把风的兄弟们,瞬间就全军覆没了! 七芜虽然初次上阵经验尚欠,好歹在紧要关头没出差池,当即给狱中的单行等人暗号报信。不多时,单行等人已经将他们要劫的兄弟们带出监牢,但牢门口早就守株待兔了一大群金兵。 “带兄弟们走!”面对悬殊兵力,单行毫不停留,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单钩冲锋。得寨主亲自杀出一条血路,这群分工负责的先锋们,俨然自动自觉地分成了两拨,前一拨果断护送兄弟离去,后一拨随寨主一起殿后。七芜虽早在金兵手上了,却被这场景激得热血沸腾,手指不知不觉在颤,真想上去一起参与! “单将军!”七芜看战线推移、慌忙呼救。当是时单行钩下伤亡堆叠,兄弟们已经出去了一些,劫狱只能说刚完成了一半——此情此景,她忽然清楚单行救不了她了…… “单寨主,你也有中计上当的时候!”顷刻,竟又有十几队金兵同时赶至,听脚步声都比现有金兵紧凑许多,偏偏又那么整齐划一万声如一声!每响一声,七芜心头每颤一阵。 这些显然是百里挑一的劲锐之兵,看样子还不是陇西当地的,他们的主将端坐马上,威风凛凛不输单行,瞧这架势,根本请君入瓮。七芜虽然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事情完了,没有转圜了,想到这里,顿时蔫了。 意想不到的是,恰在这紧要关头,身前面响起一片金铁撞击声,七芜还没来得及回神,竟见单行他勇不可挡地连杀十几个金兵直冲到自己身边来,不顾一切第一个救的就是她!然则,救得了她吗?当战局的重心已经随即往这边偏移,金人的目的自然是擒贼先擒王…… 七芜大惊失色,眼看着单行刚捉起自己的手,那金将就迅猛移到了单行身后,一棍对着他后脑凶残打下,死亡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七芜啊一声惨叫哭都不知要怎么哭,哪知这时那金将像是一惊停了攻击,同时单行揽住七芜把她挡在他和那金将之间。 “林阡!?”火光下,那金将大惊失色,陡然携棍退后一步,听得这个姓名,金兵们如闻地狱阎罗,自乱阵脚拔剑四顾,适才严阵荡然无存。 “叶不寐,后会有期!”单行带七芜飞身越过府墙之际,对着这个面相泛着些痞气的金甲大将说。 “林阡……”七芜将会永远记得这个帮助她和单行顺利逃离的名字。 然而,为何那个痞气的金将听到她惨叫会停止攻击、为何看到她容貌会陡然喊出一声林阡?七芜尚未深入去想,就听得后面风声一紧继而单行闷哼了一声,七芜急问:“怎么了?”单行带她落地之后陡然就支持不住摇摇欲坠,七芜一见他后背上一圈血迹,登时吓得大叫一声,单行慌忙掩住她口,满头大汗短促着说:“不宜久留!” “可是……将军你中箭了!”七芜语带惶恐。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单行自己将箭折断了暂且拔出来,咬牙硬挺着。 金兵就在一墙之隔,危机显然不曾过去,见单行如此刚硬,七芜赶紧撑着他逃。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十几步,追兵越来越近,兄弟们却越来越远。 “唉……你们,全都停下来,别走啊!单将军他!不行了!”七芜看单行不支倒地,跳起来喊,可没把一个兄弟喊停,反而指引着金兵们追向转角来:“在那边!”“追!” 眼看着一大片火光直直压向这里的墙角,偌大一个渭源县,漫漫长夜登时被篡改成白昼,七芜慌得赶紧要找地方躲,放眼望去,整条巷子一马平川,连个垃圾堆都没有! “单行,还不束手就擒?整个渭源县都是天罗地网,你要逃到哪里去!”这时巷口传来个声音,随之而现的是又一个金将,与适才叶不寐稍有区别,他不穿将服轻装简从,神情中荡漾着一丝高傲,清秀精致的容貌,却是把七芜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七芜。运气。”单行不理这个金将,凑到七芜耳边说。 “什么?”七芜一愣,“运气?我没有运气!” “去丹田,得气感。”单行看她懵懂的样子,气恼不已。 “引气下沉丹田。”单行把丹田在哪儿普及给七芜,七芜一愣:“单将军要教我轻功么?!” “窃窃私语嘀咕什么?”那金将上前一步俯首来看,也跟叶不寐一样登时怔在原地,警醒般往后跳开一步,“林阡他……在这里?!” “告诉他,在这里。”单行一边传授七芜运气要诀,一边对她说了一句。 七芜以为他不愿理会这金将,点头,转身对这金将说:“林阡他,在这里。”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这个刚才还高傲不可一世的金将,此刻竟连他面上都划过一丝惊疑,同时他身后的这群金军忐忑环顾。 七芜突然发现,“林阡”这个名字,也是个生存的法则…… 猛然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天而降,单行单钩出手,堪堪将它挡下,同时七芜一惊回神,感到丹田处凸显一股气流在跳…… 偷袭的金人重重落地,浑身肃杀之气,眼神咄咄逼人,身材比少爷还要虎狼,七芜打了个寒颤,惊见这猛夫身后杀气腾腾出现了又一批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彪形大汉、而单行挡完了适才一刀又激得伤口迸裂近乎昏迷,七芜眼泪当即被吓震落。 那猛夫怒吼一声,才不管七芜的存在,一刀冲着单行就砍,刀风之激排山倒海,七芜魂不附体大叫一声“林阡”求助,飓风中看那猛夫却只是愣了一愣不停止攻击,七芜不知哪来的力气好像真被“林阡”附身了,扶起单行飞也似地往后疯跑——开始还只是跑,后来也不知怎的,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那步速,端的是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路边风景先还是居民住宅后来就一片模糊,七芜这一口气提上来带着单行飞檐走壁了不知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早就出了县城没有追兵,往下一看,两个人都陷在一汪河水里。 七芜瞪大了眼睛看见脚底下全然是水,想通了这是水的时候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单行原还半昏半醒,听得这声巨响猛醒回神,只见七芜姑娘落汤鸡一样从水里爬上来,扯住他衣袖说:“单将军,适才轻功,是你传到我身上的吗?” 单行一怔,原想告诉她轻功不是随便传传就有的,但见她一脸真诚,单行只能肃然点了点头。 “那,暂且不要收回去吧。”七芜真诚地求。 “好,不收回去。”饶是单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却说巷战刚要开启,敌人就疯了一样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这种情景,实在是众金兵始料未及的。 有一半是瞠目结舌追也追不上。 有一半却唯恐有诈根本没想过追。 “果然是盟主,这样的轻功。”那美貌近妖的金将,于夜色下轻悠叹了口气。 “解公子!凭何不追?!”那个追逐而去却遥不可及的带刀猛夫回转身来,满脸的愠色。 “盟主出现,林阡定然不远。虽然我十分不解,盟主她为何只避不攻。” “常闻解涛解公子是金北第三,胆气却还及不上我一个忠勇校尉!”那猛夫冷笑一声,喝令其麾下,“众人听着,他们金北人都怕林阡。咱们临洮猛士,未曾同林阡打过,岂能未战而先怯,躲在后面,岂是英雄所为!立即追捕,将宋匪一网打尽!”说罢,彪形大汉齐齐响应,跃马横刀追歼而去。 “胆气可嘉,初生牛犊。”解涛回剑入鞘,也不为这侮辱生气,轻柔一笑,不可方物,“既知你只是个忠勇校尉,何必还去硬碰比你强千万倍的人。” 解涛走了几步,忽见迎面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极尽焦虑看到他一把就将他揪住,解涛一愣:“叶不寐,何事如此慌张?” “凤箫吟,那个盟主,她不是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叶不寐总是后知后觉,“而且于林阡而言,单行只是个小卒,需要出动盟主来救?那女子,自是个赝品!” “好一个单行,狡猾至此……”解涛点头。 第724章 砍瓜切菜 七芜拖着沉重的雪水,跟单行一块在林中落难,单行一步一个血印不能再走,七芜唯能将他靠树放下同时生火,边添柴边忍不住骂:“一群不讲义气的,寨主来救你们,你们却把他撇下!” 单行虽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听得这句笑了一声,面目之中并无愠怒:“他们自是以为我武功高强,放心让我一个人殿后。” “单将军对部下关爱有加,不愧是个好寨主。”七芜由衷赞叹,挤干了水把衣靠到火边烤。 他没有答话,如被点穴一样,看着她好一会儿。七芜回转头,与他四目相对:“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不。只是在想,连你都能看见的,为何林阡他却不能看见。”单行面上拂过难以掩饰的伤,他在后背中箭有半截没拔出来的情况下都没有叫过疼,此刻竟教七芜看见了什么叫做痛楚难当。 “或许……是上面的,和下面的缺少沟通吧……”七芜想了想,安慰说。 单行双耳一动,霎时风激火扬,斜路里随即杀出一道白光,单行暗叫不好急忙探钩,奈何伤口一牵竟失了手,被那最先追来的忠勇校尉硬生生砍在肩头一刀,待拾起单钩半起身来招架他第二刀时,单行肩和后背皆是血流如注。顷刻之间,那校尉麾下大汉们也已然陆续赶到、参与围攻。 单行勉强撑了十余回合,虽解决了不少等闲之辈,前胸却先后被这校尉划了两道伤,七芜那丫头,在校尉第一刀下来的时候就缩在了树后不敢出来。 “好汉!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会去你坟上拜你!”那校尉看穿单行体力不支,盯准了他钩中破绽不断猛击,却也由衷赞叹他钢筋铁骨。 “谁拜谁还不一定!”单行虽不失气节,却毫无章法连连败退,校尉则紧逼不休,一刀接着一刀愈发密集。好容易熬过了三十招,单行一个不慎被砍翻了摔出老远,校尉大步上前,正要再续一刀,七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护在单行身上:“他已经受伤了,你们还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这把剑,拿着!”单行支撑坐起,探到身边尸体上的一把铁剑,立刻强行卸下了递到七芜的手里。 “怎……怎么?”七芜手足无措,最终还是把剑递还,摇头示意她不会用。 “记住这‘苍山雪溅’!”单行手执长剑,虽已重伤之身挥不出力道,但站在对立面的校尉,还是能看见这一招表象就足够厉害,光影里犹如山崩雪裂,若是高手使出来内涵势必狠辣。但单行身边的娇小女子,怎么看都不像身负武功……但忆起适才她轻功水准,校尉忽然有所触动,是以停止进攻,仔细打量七芜。 如此,倒是给了七芜学剑的时间,单行只重复挥了一次,七芜就记住了这动作,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这么快就记住了?那你重复一遍。”单行皱起眉头,自然不愿相信。 七芜依葫芦画瓢在众人眼前表演了一式,果然大有其形其感。单行满意之余多问了一句:“那招式名,可记住了?” “……?”七芜摇头,明显心不在此。 “是点苍剑派的‘苍山雪溅’。”单行说。 七芜一怔:“如此冠名,就难记住了。”又舞了舞剑找了下适才感觉,沉吟:“明明是‘切片’啊。炒猪肉之前,都是这么切。” 可以想象单行将军有多窘,而金军这个忠勇校尉,也听得愣在原地,不知她是说笑还是侮辱。 “好,那就是‘切猪肉片’。”单行认输,指着这校尉对她讲:“用这一式,杀了他!” 七芜一惊:“杀……杀了他?” 校尉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杀我,凭她?”他适才也看明白了七芜就是个半吊子,哪还存半点忌惮,一听这话,面露鄙夷之色。 “对,杀了他!”单行吃力地说,面如金纸。 “然则……我没杀过人!”七芜说时就要把剑扔下。 “哈哈。”单行冷笑起来,“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杂碎,也会让你诚惶诚恐。可知道以前用这剑法的人,战的全都是绝顶高手,还不屑杀区区一个校尉!” “可是……”七芜仍然眼泪汪汪,“我只是个厨子……” “少废话了!兄弟们,一起上!”那校尉显然等不及了,看七芜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一声令下,所有金兵一拥而上,势要将单行七芜都抓起来。 单行怒喝一声冲天而起,单钩全力扫过这群兵卒,校尉本已转身要走,看他发威即刻抽刀,大步流星回冲过来,一刀对准单行直劈,单行勉强侧身避闪,校尉反手一挥,急刺他后心,眼看着单行活路全然被封、绝对难逃一死,忽然从单行和校尉之间疾插入一把铁剑,恶狠狠直从校尉的刀锋上擦磨而过…… 这一招,不正是适才那丫头初学的、校尉根本不当回事的“苍山雪溅”?然则这一招,何以比单行示范出来的还要快,还要凌厉,还要高妙?! 校尉大呼上当,剑到胸口才明白遇到了高手,为时已晚,他全力冲向单行的身躯,无法刹住整个冲到了这把剑上。 一旦有腥红色从剑锋晕开、化下来,剑锋总是会不自禁地去挖掘更多的腥红,直到,这剑身每个角落都有血流向各个方向。 轰然一声,校尉连人带剑倒了下去…… 主将猝死,这群兵卒哪还恋战,片刻之间一哄而散。 “我……杀人了……”七芜满手鲜血地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忽然鼻尖掠过一丝寒,原来是下雪了。沾着血的雪,色刺目,味刺鼻,状刺心。 “你不杀他,死的便是我。”单行满头冷汗,油尽灯枯。 “单将军!”七芜缓过神来,赶紧扶稳了他。 “七芜,想学武功么?”单行问。 “什么。”她一惊,泪挂在眼角。 “像今天这种场景,若你是绝顶高手,也没必要杀人了。”单行断断续续地说,“只有武功低下的人,才会不杀了对手就无法逃生,武功高强的那些,早已将胜负游刃。” “单将军说得对,武功高了,杀的人反而少了,也不会被迫杀些不想杀的人……”她点头。 “你天生奇骨,比一般人悟性强,本是学剑的人才,我不忍埋没了你。”单行说。 “单将军,要收我为徒么?”她一怔,低头,“可是,我现在才学,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单行摇头,“你也不必力求做绝顶高手,只需达到那个少杀人的目的就够。” “好!要保护紫雨,就该学些武功,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七芜攥紧了拳。 “紫雨?紫雨是你什么人?”单行蹙眉问,“只是你的结拜妹妹,不是么?” “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可紫雨和我是相依为命,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红着眼眶,牵着单行的衣角说,“今夜师父与我共患难同生死,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会为师父把性命豁出去!” 单行心中大震,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脑海里陡然晃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赶紧露出个淡定自若的表情:“这么快就叫师父了?口真是甜。” “改日,正式拜师学艺。”七芜抹泪,说。 下半夜,北风凛冽,一路落雪,七芜和单行辗转奔逃,又接连把解涛和叶不寐的追捕给闪了过去,待回到安全地带雪停的时候,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寨主!”守着寨口的兵卫们看见单行和七芜都奄奄一息,慌忙将他俩抬了进去。 第725章 学武神童 可想而知单行脑中一闪即逝的念头是什么。 林阡的女人,盟主凤箫吟,单行初见到她还是在庆元四年的黔西。外表娇小,灵气逼人,却有种寻常女子难具的胆识、承担和心境,与林阡执手翻云覆雨,并肩天下,绝世风华。 却又有几个人如单行这样一眼看穿,她骨子里,根本是又一个林阡!她有着林阡具备却不表露的一面,其实林阡才最张扬,其实林阡才最狂妄,林阡表达不了的都被她诠释,林阡需要顾全的她都快刀斩乱麻……尽管她动辄失策狼狈犯错,林阡收拾摊子都收拾得乐此不疲,而且、意犹未尽。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传盟王盟主政治婚姻的时候,唯单行不以为然:政治婚姻?不过是情深意重的一对爱侣,恰好一个是枭雄,一个是巾帼罢了。 去年此时盟主去世,林阡仍然在散关、神岔、渭河、陈仓连续作战,一战打得比一战北,一仗胜得比一仗大,教人看不出他心里真情实感,所以见缝插针又有风传,盟王终不把盟主放在心上。听见的时候,单行却置之一笑。显然不信,等闲之辈,怎懂王者之爱。几个月前,听闻林阡少年白发,单行心中倒是增了些许苦楚。单行虽恨林阡不理解自己,却毕竟是林阡的拥趸,恨他也不过是失路之恨。单行心里担忧的,只是阡积劳成疾、不能再上战场杀敌。幸好又有传言说,林阡正月初就已经从川蜀动身,要亲自到临洮府督战。单行心里又惊又喜,一心将一个最完美的据点呈现给他……奈何就在这新年时节,有兄弟不幸落在了叶不寐手里,单行正愁无法搭救,天给他送来一个风七芜。 风七芜。那晚初见她时,他当场就僵在了原地,这不就是凤箫吟么?!可是,看见她软弱下跪、泪流满面、胆战心惊的样子,不会轻功只会爬树,把刀说成是炊具,哪可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紫雨说,七芜和她是结拜姐妹,不禁给单行心头一敲,想这女子会否真是盟主。但容貌虽近、差距太大,单行并不确定。 不确定,也无妨。反正单行要她帮忙劫狱,也只是利用了她的容貌跟凤箫吟一模一样。叶不寐、解涛那些金北高手,单行不能对付,但只要让她露个脸,还怕他们不误解成凤箫吟?果然,叶不寐当场就以为林阡来了,解涛也没有立刻放兵来追。 单行没料到翻墙而出之际,后面会有一支流矢射中自己,更没想到,随后有个忠勇校尉锲而不舍。 因祸得福,却教他看清楚了这个风七芜真是凤箫吟无疑!蹑云追月的轻功,凌厉无匹的剑法——但她失忆了,她心里不再有林阡,她竟然说,紫雨和师父你最重要。 这句话产生之前,单行只是想把找到盟主的功劳占为己有。虽然林阡不是那种会因为女人就被影响决定的人,但凤箫吟死而复生的事实绝对可以使林阡振奋之余对单行改观。 这句话产生之际,稍纵即逝的一个念头就是:尽力让凤箫吟相信自己、依赖自己、拥戴自己,凡事都以自己为先,那么,有一天林阡若是又不信任自己、又不支持自己的时候,凤箫吟的作用就大得很了。 单行打定主意,真的对林阡留了这一手,在把凤箫吟尚在人世的消息公布之前,先把凤箫吟的心抓牢在自己手里。第一步就是收她为徒、手把手地教她武功,关系就要如此之近。她心里紫雨最重要,而恰好紫雨对自己倾慕,单行毫不犹豫,把紫雨的心也一并收来。 短短半个月,凤箫吟武功突飞猛进。这真是众土匪见过的最省事的徒弟,又好学,又有手感,上手相当快,进步很神速,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看见单行就啧啧称赞,说寨主英明收了个神童,凤箫吟嘴甜说这是师父的功劳。 每当此时,单行是又高兴又想笑,心道她本来就是个剑圣盟主,悟性自然比任何人都好,告诉她一招就可以举一反三,更关键的是,她现在学的,大多是曾经她自己创出来的,虽然单行只是默记了一些形式跟原招有些出入,但到了凤箫吟剑上反而恢复了她那个特色,偶尔妙手偶得,竟比单行教她的还要好——那是自然,谁比自己更善于了解自己? 最关键的,还在凤箫吟勤奋,她是那种你一说她好她就喜笑颜开夜以继日练剑的人,越夸奖她她越有荣耀感就更加勤奋,没什么别的事她天天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在练剑…… 总之,不能说她差。 金泰和三年,即宋嘉泰三年。 临洮、凤翔等地,因天灾人祸络绎不绝,加横征暴敛日趋严重,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逼上绝路,义军招募收获比以往更加丰盛。单行常常事务缠身,索性丢给了凤箫吟一本剑谱,让她自学。 当然,这剑谱上的冠名不能太深奥,譬如,单行把“一帆风顺”改成了“切条”,“两袖清风”改成了“纵向切后横向切”,“远上寒山石径斜”改成了“切斜片”,“白虹贯日”改成了“切丝”……最后,连“砍瓜”“切葱”“雕萝卜”都派上了用场,而告知凤箫吟运用内力,单行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发现以烹饪时的火力来形容她比较听得进……这剑谱,终成为凤箫吟学武的入门秘笈。 在这二月中旬,听闻林阡真的已经到了陇陕,就在天水杨致信据点,三天之内,便打退了二王爷围攻的过万镇防军。单行心中是既喜又畏惧,好在凤箫吟那家伙安稳,沉溺练剑、没有给他生出一点事。而寨子里的大小琐事,也被紫雨打点得井井有条,每每单行辛苦回来,紫雨都会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两人的关系,渐渐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 对于单行而言,紫雨的出现不温不火,他虽带着利用的心理接近,却显然享受这样的关系。自幼在沈望的严厉教导下长大,想爱沈依然又爱不了,待到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沈依然又带着她自己的目的流连辗转于一群师兄弟之间……随后以事业为重的单行,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接受过一个女人,一是无暇,二是对女人失望。紫雨则不然,紫雨因为失忆的缘故所以单纯,最重要的是紫雨认定了他是值得崇拜的英雄,认定了此生此世非他不可。单行不是草木,有时候也真的会为紫雨留一丝真心的笑,就真的当紫雨是他的女人了。 第726章 命案现场 整整一个二月,七芜都在勤奋练剑,紫雨不忍见她辛苦,便在她练剑闲暇,带她到莲峰山去赏看春景。 陇右碧莲,山奇水美、花艳树幽。七芜漫步于春色之间,本还心不在焉想着剑法,不经意瞥过夕阳映射群芳,陡然就被带到了相似的场景里,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 “什么,姐姐?”紫雨一惊。 “以前三月快到的时候,我跟两个哥哥,也到一座山上去采过花,特别开心的日子!”七芜面露喜色,回忆了一半忽然销凝,“是哪座山上呢?两个哥哥,现在又在何方……” “既然真的确定了有两个哥哥存在,那不如告诉单大哥,让他发散兄弟们找找。现在咱们的义军,据点可是遍布陇陕了。”紫雨提议。 “说得对啊!”七芜喜不自禁,说做就做立刻跑回去要找单行,然则却被兵卫拦在他屋子外面,原是单行正与一个重要来客会晤。 透过窗,隐约看见单行对面坐着个男人,内穿浅米色交领长衫,外罩纯白宽袖对襟褙子,微微透着些仙风道骨,乍看之下就不属于草莽义军,而应是个自由随心的江湖侠士。奇怪的是,单行面色紧张,似带着点尊敬,又带着些隔阂。 七芜再探头打量了一番,那男人丰神俊朗,卓尔不群,腰间武器流光溢彩,似是只纯金打造的硬鞭,更衬得他飘然出尘,在他的面前,本来还算英伟的单行,竟成了个凡人黯然衬托……七芜啧啧赞叹,一时失了神。头稍微偏些,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还坐着位姑娘,虽不至于美若天仙,但好歹觉着相当舒服。 七芜感觉他们刚刚开始交谈,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被耽搁了,叹了一声,刚准备走,听兵卫窃窃私语了一句,说:“似是为了县里上个月的命案而来。” 七芜心一紧,登时止步。原来这男人是来调查命案的?不是侠客而是金国府衙当差办事的?!难怪师父要对他这么隔阂了…… 因命案跟紫雨、单行皆有关,七芜不禁上了心,隐隐对这男人产生些排斥。 “单寨主,这串佩珠,是在命案现场发现。”那男人一边说一边将个玛瑙手串放在桌上,七芜瞪大了眼屏息凝神,那是她重生之后在自己兜里发现的最好看的饰物,结拜的时候送给了紫雨,虽然年代久远了色泽暗淡了式样古朴了些,但紫雨她很喜欢、经常戴在腕上,很多姐妹都是见过的。 可想而知,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少爷又失踪不见的人,紫雨的画像定然贴遍了渭源县……而且据说官府推测,她肯定有同伙、身负武功极可能来自江湖。 “这佩珠……”单行也是一怔,把手串拿起来看,“是……?” “是孔望山的古玩,当初,有故人将它盗出,我曾劝她物归原主,没想到与她在途中失散。”那男人说时,目中有浓烈的温柔,与他宠辱不惊的气质完全不称。七芜红着眼圈,想,原来这手串有这么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啊——等等,会否与我的过去有关?! “因这手串有迹可循,所以命案的矛头指向了海州人。正巧沉夕哥在临洮府多年,一直都是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大家都知道他来自海州……”那女子开口,声音跟人一样舒服。 “但这一切,与我们有何干系?”单行故作不知。 “近一个月,官府都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我极想找出这个嫁祸于我的凶手。所以在周边寻找许久,终于在贵寨附近找到了另外半串。”男人将手串不客气地拽回他手中,边说边敲在了台面上,语气冰冷,寒得七芜冷汗涔涔,不觉衣衫都被浸湿,此情此景,哪敢站出去问他话,那男人敌意很明显,“希望单寨主能助我一臂之力,也好还越某一个清闲。” 七芜一怔,他不说“清白”,说的是“清闲”…… “好,包在单某身上。”单行连连点头。 “盟主她,已经去世了一年多,我不希望谁玷污她的物。”那男人又说了一句,七芜的心陡然一颤:盟主?敢情他说的那个故人,是林阡的妻子,盟主凤箫吟?!那跟七芜显然没有关系了,七芜虽然也想当个侠女,却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虽还没来得及想通这手串怎会是盟主的物,但七芜探求的脚步俨然缩了回去。 “虽然很难,我相信单寨主能够办到。”那白衣男人说完就要走,单行赶忙也起身来给他送行,走到门边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七芜,急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躲让,七芜不用他瞪本也是要让的。她哪敢担嫁祸盟主、给盟主蒙污点的罪啊! “那个男人是谁?为何师父要亲自将他送出去?”七芜远远看着单行背影,大惑不解。 “那个不是义军中的将领,从未见过。”兵卫说时,正巧单行的谋士张鉴走到这里,也看见了,答道:“怎不是将领了?是越风越将军。” “哦?是那位‘抚今鞭’越风!?”兵卫眼睛一亮,肃然起敬。 七芜一怔,喃喃念着:“越风……” “你们不认得他也是正常的。他最后一次效力于义军,还是庆元四年的事了。”张鉴回忆道。 “为何后来再不效力了?”七芜奇道。 “年轻人,还能为了什么?”张鉴叹了口气,“当年越将军对盟主实在是爱护有加,却见盟主排除万难地跟盟王在一起了,万般伤心之下只能退出了这一竞争,远走异乡……去年我们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是到了临洮府来,在陇陕一带游历江湖,惩恶锄奸倒也随性。” “他身边那个姑娘呢?”七芜饶有兴致地问。 “那位是叶阑珊叶神医了。”张鉴哦了一声,“她跟他青梅竹马,一起到了临洮府,他惩恶锄奸,她悬壶济世。” “这一对倒也奇怪了,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越风杀一个,叶神医就救一个!”七芜笑。心也安了,自忖越风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自己能认得的。 “唉,乱世之间,人各有志。”张鉴愣神看着越风,七芜一时也不知他在叹谁跟谁志向不同:“那么,我师父他,是因为越将军从前效力于义军所以才如此尊敬?不对啊,上回吕之阳吕寨主也来跟师父会面,没见师父亲自送他。” “吕之阳?哼,不过是盟王最初在攻陷短刀谷的时候,从奸臣苏降雪手底下救出来的一个狗官而已,仗着最早来到临洮就处处刁难寨主,几乎没什么能力管治据点。哪比得过越风将军,他当年可是盟王的左膀右臂啊。”张鉴说时,面色下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越风的身世特殊……” “怎么特殊?”七芜追问。 “他的哥哥越野,就在临洮县的定西县,也有一支很大的义军,但因为和苏降雪的党羽勾结,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鉴说。 “原来如此。”七芜点头,理解,“越风将军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现下,越野在临洮府的北面,我们和吕之阳在临洮的南面,盟王则领着他的部将在东面。”张鉴在地图上垒石表现。 “他真了不起。”七芜看着最东面的垒石,纵向分割开了临洮府和凤翔府,意味着,林阡一个人其实就揽下了这两大府的战争。一个大王爷,一个二王爷,一个不留神,便是两面夹击之势。 七芜虽不认识林阡,也才来半个月了解得不多,但见他有如此胆魄,自然发自肺腑地称赞。 第727章 男儿本色 确切地说,从紫雨开始好奇单行的时候,七芜就已经关注起林阡那个枭雄,不同的是,紫雨带着倾慕,七芜带着繁复:是既敬畏,又好奇,又害怕,又期待,一言难尽。 陇陕一带的据点都算新兴,除了少数抗金联盟的劲锐之外,大多都是当地土著或土匪,所以基本都没见过林阡,对他的了解局限于传说,但看单行、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这帮首领都一个比一个厉害,也就自然而然更欲探索他们的最高统帅林阡了。潜意识里,众兵将都和七芜一样,既憧憬又带着敬而远之。一旦来了个跟在林阡身边的人,不管他职位再怎么低下,哪怕他就是个小侍卫,都会被大家留一下午问长问短。 七芜偶尔练剑疲了,也会听林阡的事迹消遣。她却不爱听那些神化了林阡的传说,更热衷于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然而,连真相都是众说纷纭的。分歧大抵出现在林阡和盟主的感情生活上,一派是鹣鲽情深型,一派是政治婚姻型。前一派说主公为了主母塞北江南地找药,后一派却说,主母最后还不是跳江自尽了足以见得主母真是被伤病折磨得不想再活了。前一派说主公现在不是一直没娶吗,后一派的人就会反驳,不娶不是照样可以有很多女子投送怀抱而且还不用那么拘束了;前一派说主公为情少年白头了,后一派又有人说,白头是因为思考战事要苦思冥想当然很容易变老…… 战事?那么游刃有余的战事,还需要苦思冥想到白头?七芜对后一派嗤之以鼻,但也绝非是前一派的。七芜私以为,白头是因为报应,这跟林阡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一样,是开疆辟土、杀人如麻的代价。 所谓王者,就该付得起代价。 战事,那如雷贯耳的战事—— 庆元三年四年,他奠定了一个遍布南宋的抗金联盟,泉州、建康、海州、夔州、黔州等地,连败金国南北前十,到现在为止南北前十还谈阡色变;庆元五年,他军麾横扫石城郡、沈家寨、魔门、会,一举清理了西线后顾之忧;庆元六年,他俨然统一蜀川义军,并正式向坤维皇权宣战,短短一月,就将曹范苏顾彻底击溃、短刀谷实权据为己有,期间,亦毫不费力、大挫金国控弦庄、名捕门、含沙派…… 嘉泰元年,兴州都统郭杲与苏降雪、魏紫镝勾结,企图夺回统辖短刀谷之权力,趁林阡与金军作战于西南边陲发动川军事变,奈何阴谋惨败,反而给以林阡吞噬之机,他率众凯旋归来途中,顺带着就连续收了遵义军、南平军、重庆府、广安军、蓬州军、阆州军、利州军、大安军……势如破竹,仅仅半月,川黔官军亦尽归林阡所有。除此之外,西南、西北、北面边境的所有战役全都是他一手逆转。 嘉泰二年,林阡更是在痛失爱侣的情况下,还将一场暗战和两次明争全部打胜,且是大获全胜,并与吴曦关系转圜。不仅金国控弦庄全灭、十二元神折损,且宋军开始反向侵略金朝,到嘉泰三年的如今,最紧张的已经不是南宋的哪寸疆土了,风烟蔓延在金朝境内的凤翔、临洮、庆阳诸府。 虽然,七芜觉得这林阡随意操纵生杀很过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南宋军民赢得了安定、尊严和希望,值得敬佩、追随甚至牺牲。  适逢邻县招募新军。剑法小有成就的七芜,在女眷之中显然坐不住了,一腔热血对单行请求,想要也加入其中。虽前军里也并非不容女子存在,但单行心中有鬼,怕七芜抛头露面久了引人耳目,毕竟离此不远就有海逐浪、向清风据点,于是不允,用越风的事为借口,对七芜说,难道忘记了还有人正在调查命案、寻找紫雨和你? 单行原以为七芜会就此罢休,不料想过片刻七芜又过来了,换了身男儿装束,脸上抹了些泥巴,单行差点没认出来。七芜说,这样就行了。加之紫雨求情,单行便也作罢。 七芜女扮男装混进几里以外、吕之阳和单行共同坐镇的兵营。由于紫雨的乔装技术一流而她本身武功也厉害,十天半月倒是从来没露陷过。虽说她身形娇小了些,但这次招募的义军大约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个头原比她高不了多少,厚重战衣罩在身上,哪还看得出身体瘦弱。七芜混进人群就是个普通人,单行能分辨出她只是凭他作为师父赏给她的锟戎宝剑,切玉如泥。 眼见如此,单行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他一直要兼管两大据点,常常分身乏术。七芜从渭源县据点跑到陇西县,着实令他不经意间便把重心往吕之阳这边偏…… 却说七芜在吕之阳的麾下磨砺,便像是从山脚慢慢往山顶爬一样,哪怕从一个寻常兵卒做起,立志先做到百夫长,然后慢慢爬向千夫长…… 倒像是天赐七芜的良机,由于义军招募过多、一时鱼龙混杂,故单行、吕之阳商量了,临时编制的几支新军队,每支都要遴选新首领。 选拔人才虽说要考察综合素质,但武功这一项就太对七芜胃口——至于人心嘛,多拉拢几个小弟,给他们做几顿好吃的……于是,七芜又当仁不让要竞选新首领,单行得知的时候曾试图阻止,未遂。 单行也估计到了自己劝不住。这女人,骨子里有种要强的固执,没武功的时候尚且会自保,真有武功起来就会有争强斗狠的欲念。现在如果再有劫狱的事,不用单行找她了,她肯定是先锋——为这事,单行苦思了好几天,不知自己教她武功到底是对是错,只能私下警告七芜,强中自有强中手,别以为首领是你囊中之物了。 “是!师父!”七芜喜滋滋地告退后,立刻着手准备过几天的比武事宜。 “骨子里,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单行叹了一声,摊开名册看首领的候选人们,区区等闲,谁比得过她?“然则一个小首领,可满足得了你?”  事实证明,满足得了。 七芜并非追名逐利,她似乎一直在找寻一种归属感,或者说,之前她都是价值缺失。三月中旬,她终于如愿得到这个小首领的位置,便心满意足、开始领着她麾下的百十个兄弟蒸蒸日上,安于现状,不亦乐乎。 这种人,认定了一个使命,就会坚持到底,捍卫到死,而不可能见异思迁。 唯一不同在于——从前,是因为认定了天下,才担负了所有人。现如今,她认定的却是“师父和紫雨”、还有“弟兄们”,这么多,足够了。 第728章 王者之刀 天刚刚泛白,陇陕经过又一个不眠之夜,早早就醒了。 二月中旬至今,临洮府的镇防军,大多都被引去了天水、甘谷、秦安、清水诸县,鏖战几十个日夜,勉强得与那战无不胜的林阡抗衡,林阡仅率部将祝孟尝、辜听弦及杨致信据点千人,竟也能将这上万金军打得一个月一仗不胜落花流水,最终非得二王爷亲自挂帅督战,才勉强把萎靡的士气重新提上来。此情此景,自是缓了临洮燃眉之急,为定西县的越野山寨再次争得了喘息之机,同时,渭源县单行、陇西县吕之阳、漳县海逐浪、通渭县郭子建、武山县向清风,全然借这一个月为据点招募新军,收获颇丰。 天幕上的云凑得很乱,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但这丝毫不影响海逐浪的心情。他从漳县北上陇西与吕之阳议事,顺便带着这个他好心情的来源、小将“北辰剑”何勐一起,熟悉其他据点的将领。 前些日子林阡曾说过,你们在临洮府得到的新首领,但凡是后生可畏的,不如聚在一起比试一场,但看是谁家的最强,也好让我知道这一年里你们的成绩。林阡一言九鼎,诸将不敢怠慢,虽然近日来他一直在前线作战还未将比试提上日程,海逐浪郭子建等人却早就在麾下之中留心遴选。想起这事情还没告诉单行和吕之阳,海将军可不是个喜欢作弊的人,所以趁着机会把这事也说了。 因海逐浪在义军中地位远高过吕之阳,故吕之阳免不了对他毕恭毕敬、卑躬屈膝,今年四十五岁的吕之阳,从前是苏降雪的嫡系,却在庆元六年林阡大军开入川北之前、就试图对苏降雪取而代之,遭遇苏降雪操控魏紫镝暗杀。偏巧那年林阡于魏谋身边任职,将吕之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川北,瞒天过海直接插入当时还人力空虚的临洮府,迄今为止,已经四年之久,足以见得,林阡早就着手跨境。然则,吕之阳虽洗心革面要改过自新,却不知怎的,仍然摆脱不了兴州军通病,欺软怕硬、懦弱无能,虽是最早来临洮府,却是最不得人心,活得是战战兢兢。 这不,一听海逐浪把这事跟他说了,吕之阳就误以为海逐浪要他现在就出个人来跟何勐比一比。天知道,海将军哪里是这种人! 吕之阳恰好看见风七芜领着兄弟们跑步路过了,大清早的,就数他最勤奋,吕之阳打定主意,立即把那小子喊进来,说,海将军的副将要跟你比武功。 风七芜摸打滚爬这么久,难得一次蒙寨主召见,欣喜若狂,摩拳擦掌,只瞟了海逐浪一眼就要跟何勐切磋,满腔热血:要为我们陇西县的军营争光! 海逐浪本还推辞,看见这么点个头的小子就要过来单挑比他壮一倍的何勐,连连蹙眉:“这样也成?” “七芜很勤奋。”吕之阳说罢,下面兄弟们都烘托:“大哥武功绝顶!”“剑法超群!”“轻功一流!”七芜喜滋滋的,锟戎剑亟待出鞘。 “哦?我到要看一看了。”海逐浪笑起来,对何勐信心十足,吕之阳看他似要坐下,赶紧随他一起也坐。 “请。”何勐说罢,七芜既已挺剑,同时潜运内力,神凝丹田,息游紫府,先几招出手,都是些她自己推衍的剑法。 她素来如此,放着一本现成剑谱还不受用,总喜欢抄半招自己再发挥半招,如此才不受约束。海逐浪初时看见了,自是觉得剑招熟稔却似是而非,是以并未认出这是点苍剑法。这,也是单行放心的一个根因—— 七芜剑招再妙、身形再快,也断然比不过巅峰期的凤箫吟,海逐浪认识的那个凤箫吟。 纵然如此,七芜也俨然算半个武林高手了。何勐虽骁勇过人,却从未见过这种以灵著称的剑法,二十招后竟还没拿得下她,唯能调整战术,不停腾挪变化,心知这是个对手,故而凝神接战,酣畅淋漓:“好剑法!” “你也不赖!”七芜棋逢对手精神爽,锟戎剑越挥就越带劲。 “恭喜吕寨主,是棵好苗子。”海逐浪本来还有点担心何勐,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林阡的人,多一个高手岂不是妙事,于是眉头就舒展了。 没料到恰此时七芜乐极生悲,手心因汗一滑、锟戎突然脱手,而何勐的北辰剑力道正劲,根本收不回头——眼看七芜即将往何勐剑锋撞过去,海将军眼疾手快立刻飞身去救,哪想到那风七芜端的是不慌不乱,危难当头左手飞快地抢出一把刀来,准确无误隔开了北辰剑!海逐浪分开他二人之时,风七芜早已化险为夷,饶是如此,吕之阳都心有余悸,慌忙上前对海逐浪嘘寒问暖。 “没事便好。”海逐浪正面带笑容俯下身来拍七芜,猛然一瞥,惊见七芜左手凭借着脱险的那把刀……明明是自己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大惊失色陡然竟觉一阵目眩,所有滋味全部冲上心头一时不知从哪句问起——难道盟主还没死?可看这小子肤色漆黑、面容平庸、脸也瘦得没几块肉,哪有一点盟主的样子?!盟主当然是死了,海逐浪最后一次看见她面色就知道已经病入膏肓了……难道——他是最后一个见过盟主的人,抢了盟主的东西?! 失魂落魄的海逐浪,一把拽起七芜厉声喝:“你这把刀从哪里来的!” “这……这把刀……切菜用的……”她没料到瞬间海逐浪就变脸,前一刻还笑着柔声说没事便好,后一刻竟然狠狠地拽着她的手,那力道,似要把她腕上的皮撕开一样,七芜不知是惊的还是疼的,眼泪即刻在眶里打起转来。 “什么切菜用!这把刀,明明是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逐浪声色俱厉,七芜大惊,思及那抚今鞭越风也说盟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从死人堆爬起来的时候……“我……我明白了!海将军,我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就在定西县附近的战场上……也许那时候,正好顺手牵了盟主身上的东西,也说不定……!”她想通了自己的来历,忽然露出些喜色。 “胡说八道!盟主是在嘉陵江跳崖自尽的,怎会到这千里之外的定西县来!休想瞒骗我海逐浪,你一定是在盟主临死前见过她,说,是不是还抢劫了她身上东西!?否则为何扯谎?!”海逐浪当七芜是犯人审,恶狠狠把她按在地上,扬起马鞭压着她要打,“说!怎么欺负我盟主的?!敢有半字隐瞒,老子今天就抽死你!” “饶命啊海将军!该说的我都说了……”七芜还没说完,海逐浪已经开打:“还嘴硬!” “没……没欺负她……这是她跳崖前说用不着的,就送了我……是在嘉陵江,是在嘉陵江……”七芜姑娘很快就屈打成招。 “是真的?”海逐浪撤了鞭子,面露一丝怜悯,“盟主她,可流泪了么?” “没有看见……”七芜疼得龇牙咧嘴,盟主没流泪她流泪了。 “实不想盟主最后是哭着走的……她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不该流泪……”海将军叹了一声,丢开鞭子。 爆炭一样的海将军终于走了,还把七芜切菜的刀给夺了,这件事在七芜心灵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从此看见海逐浪的人来都绕道跑。  海逐浪在义军多年,生性豁达,虽粗不莽,向来受到军兵喜爱,突然间传出个他殴打兵卒的言论,前线的祝孟尝、杨致信等人一概不信,然而海逐浪还是在第一时间内到了前线林阡的军营来。那时向清风正和林阡面对面坐着说武山县军情,海逐浪就站在一边跟他承认了这事端。 “这王者之刀,也是我从那小子身上抢回来的!太过分了!”海逐浪说时,未注意林阡与向清风的神色都微变。 “逐浪,我曾嘱咐过孟尝,切忌意气用事任意妄为,为何他未犯错,你却反而犯了?”林阡问。 “不为什么!因这事关乎盟主。”海逐浪理直气壮。 “她身上关乎的事情还少么?无端殴打兵卒出气,于你于她有何意义。”林阡目中漾着一丝薄怒。海逐浪才想起自己触犯军令,低头认错:“我不该打手下的兵……我错了!”耷拉着脑袋,稍带些郁闷。 “……跟那丫头一副德行。”见他知错,林阡愠怒才有所缓和,“今次事情特殊,便宽恕了你……” “不,不用宽恕,错就是错,杖责五十,我自己去领!”海逐浪义正言辞出去了。 “主公,逐浪他向来通情达理,只有在主母的事情上才会如此……”向清风低声说,帐外已经传来杖击声。 “王者之刀,逐浪是因为这把刀才坚信吟儿没有死。”林阡点头,叹了一声,“清风,你此番回去,先去吕之阳寨中,安抚那个被打的士兵。待我处理了这里的战事,还有事情要去问他。” 向清风一愣,点头:“确实不该放过这个士兵。却也不能用逐浪那样的逼问。” 却说何勐随海逐浪一起到关山前线来见林阡,未料想第一次见面就负责杖击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海逐浪主动地要何勐打他,说这样他才记得住。何勐先是见识到了林阡执法如山的威严,继而也更惊叹海逐浪的心服口服,心想这么多性格迥异,大多勇猛粗豪的将帅们,还真的只有主公一个人才能镇得住。 便这时看见军帐开了,何勐看见向清风身边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褪去戎装后他的王者之气仍然满溢,教何勐觉得不怒而威不可逼视。笔挺的站姿,除了征掠之外,还隐约透着一丝孤高。虽然隔得甚远,何勐却能记住他鲜明的轮廓,太深刻,深刻到才见他第一面便忘不掉了。 然则,是错觉吗,为何他的长发竟泛着银白的色泽?何勐心一凛,主公当真才二十四岁?! 第729章 将军讨债 三月下旬据点操练新军,七芜成日带着一帮兄弟学武,激情澎湃热火朝天,渐渐把被海逐浪抽鞭子那事情忘却,小日子过得照样痛快。是夜一干兄弟兴起了喝酒吃肉,七芜借口说她要负责大家的安危所以还是不喝了,兄弟们却说不会喝酒就不是男人,七芜姑娘差点就露了馅,好在这群兄弟相互之间先行纠缠起来,七芜于是找个间隙偷偷溜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七芜重生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滴酒不能沾,哪怕闻到酒气,都会脸红心跳全身发热,最严重那次病倒昏过去,紫雨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三天三夜——只冲这一点,七芜就发誓要对紫雨好一辈子。 一溜烟地跑到小溪边,确定没兄弟可以抓到自己了,七芜刚要喘一口气,便听见后面有足音,循声看去,缓步朝她走来的,却是个面容冷漠的戎装男人。如果说越风的冷是大热天吹来的清新山风那一种,清冷;这男人的冷是凛冽天气里割面的带着冰雹的风,寒冷……七芜打了个寒噤,蓦地想起了暴戾的海逐浪,遂警觉起来,打量了他一番…… 细细看来,这男人浓眉如剑,目光清亮,举手投足间有一份淡定。“美少年……”七芜低呼,她曾经惊艳过解涛之妖冶与越风之仙气,但只觉得他们过于飘忽,是会让女人看见都嫉妒的;眼前这男人,却比他们多出了冲杀疆场之后沉淀的英雄气概,真实地让人觉得可以靠近可以托付。七芜打量完了就被吸引了,七芜在心里大胆地说,紫雨,不用担心姐姐了,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单寨主! 以貌取人如她…… “你便是那个,被逐浪鞭打的士兵?”这男人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七芜立刻就相信了他是个好人。 缓过神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七芜连忙摇头,强调说:“不是士兵,是首领!” “嗯,我看你跟你的弟兄,相处得很是融洽。适才便没打扰你。”他脸虽然冷肃,却起码带着尊敬,七芜想起那个恶毒的海逐浪,心想,大叔就是大叔,美少年是美少年,这差距! “不知将军怎么称呼?”七芜低下头,忍不住又偷看了他一眼,脸微微发烫。 “我姓向。”言简意不赅。 “在下风七芜。”七芜引导着他说出全名。 “我奉了主公的命令,前来为逐浪向你道歉。”这向将军怎么搞的,这么不通人情?! 七芜又不好碍着他的面子,只好点头豁达地说:“没什么,早忘了!” “主公还让我问,你真的在嘉陵江畔见过主母?”他好像也没在意她有没有点头,继续问他想知道的话。 “嗯……见过……”七芜怕说没见过又遭遇鞭打。 “主母她,当时是什么光景?”向将军追问。 “……还好……就是把一袋子好东西和一把刀交给了我……”她说着说着就又怨念了,“那把刀切菜特别快,却被‘爆炭大叔’抢了过去!” “不像她。把她和主公的东西全都抛弃了,把别人送给她的都转移……究竟是什么用意?”向将军眉间平添一丝哀愁。 “怎么,向将军也有东西送主母?”七芜顿时明白了,又是个讨债来的!没办法,不是自己的东西,是必须要上缴的,打开百宝锦囊来,郁闷得心都疼。 “不是我送主母,是主母抢了过去。”向将军摇头说,“是一只玉镯,你且找来。” 她气呼呼地嘟囔:“那是个什么主母?!又是偷古玩,又是要送刀,还要抢玉镯!” 向将军眉头微蹙:“不,不是……” “林阡也不好好管管她。”她又嘀咕。 废话,管得了吗…… “找不到……”她翻了很久,都没翻出来,宝贝太多了。 “一定有。”向将军,如此正直的将军,竟也讨债得不依不饶…… 正找着,突然向将军一把揪起她,她一惊刚要呼叫,向将军狠狠掩住她口,啊,难道要杀她?惊魂未定的七芜,到底是因为海逐浪而留了阴影,不解向将军是因为旁边有打斗声而带她避往溪边木丛,缓得一缓,便听得那激烈搏斗由远及近,转入此间。 “冥顽不灵!难道你这几年没有看出来,义军从上到下都对你有偏见,看不起你这样的有权无能?!”一女子蒙面,剑法狠辣。 “少废话!要我去害主公,不可能!”一老者武器为刀,七芜一惊,好像是吕之阳吕寨主!向将军听得这句,锁紧了眉却仍旧稳重。 “主公?哼,除了曾经把你从我父亲的暗杀下救出去有恩于你,他林阡还给过你什么恩惠?把你插入临洮府?是啊早几年确实不错,单行来了之后却开始侵吞,显而易见的,是削你的权!”那女子一边说一边打,气力不见衰竭。她称苏降雪为父亲,显然是苏降雪的女儿,看年纪,听手段,应该是苏慕然。 说话间他们似乎觉察出离山寨过近,故而再次转移了阵地交锋,向清风当机立断追踪,七芜不知怎的也一起跟了上去,沿途边掩护边追赶边偷听。吕之阳适才没有回答,不知是气力不济还是真有动心,苏慕然又道:“单行一个人管两处据点也罢了。难道不曾察觉,他最近到你这里是越来越频繁了吗?!” 七芜哼了一声,我师父是来看我的,你真是小人多心。 “我……早知道主公对我没有那样的信任……”吕之阳脸上呈现出的痛苦,教七芜一下子想起了单行也有过。 “吕之阳,当年我父亲要杀你,终究是因你对不起他在先。平心而论,在我父亲麾下之时,你可有像如今这般低微?林阡部下之中,有来自云雾山比武,有抗金联盟和红袄寨,有林家军原先后人,又有出于魔门和会,如此多个派系,难免会有亲疏。兴州官军于他而言,恐怕是最低一级。”苏慕然言辞毒辣,“相反的,你若回头,则必会得到我二哥重用!” “……”吕之阳显然被说中了痛处,攻击渐渐减弱,七芜义愤填膺站了出去:“寨主!宁可在林阡手下当小卒,也不该到杂碎手下当大将!” 向清风一惊拉她不住,苏慕然循声便一支暗箭打来,若非向清风抱着她滚过一圈,显然七芜要被打中,还未起身,苏慕然一声哨响,从天而降十多个黑衣人,将向清风和七芜围在当中,缓得一缓,吕之阳和苏慕然皆已逃遁。 却说这滚了一圈,硬是把七芜的帽子给磕碰了,一头长发全散下来,露出她的女儿身份。向清风微惊,来不及问她为何女扮男装,便必须接手这场围攻。 向清风长刀在手,倏忽白光闪动,七芜俨然也拔剑而出:“向将军,我助你!” 向清风点头:“你适才,说得好。” 得他称赞,七芜登时脸红了红。 “这些人,应是苏氏兄妹训练出来的死士,武功都是一等一,你小心应战。”向清风说罢,七芜点头不敢怠慢,只是心里略有不解,武功一等一的人,为什么不上战场去,为什么不帮林阡一起打敌人,反而在后面计算林阡呢? 此番械斗,向清风分去十人,三个零头交给了七芜,尽管只有三个,七芜都颇觉棘手,自己在临洮府混这么久了,着实没遇到过这般凶险,而余光扫及刀法高强的向将军,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于刀光剑影中从容辗转,以一敌十似乎并不吃亏,七芜心中一喜,没注意脚底,退后时一滑,顿时摔了个脚朝天。 这时一把钢刀当头砸下,七芜大惊,唯能用滚的,当的一声,那刀砍在地上,离她脑袋不过半寸! 另一把剑也抢上一步,七芜又是一滚,那剑不幸斫入地下…… 下一杆枪随之扎过来,七芜只能再滚……这次没这么好运气了,直接滚到了陡坡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所幸向将军解决完了那十人抽身来救她…… 所幸?不,是不幸…… 溺水的人,为什么把浮木也抓得沉下去了?! 那其实已经失败的三个零头,眼睁睁看着白光掠过的同时,向清风明明已经捉住了风七芜提上来,可恰好这时候风七芜一慌就手忙脚乱,一边抓牢向清风衣袖一边竟绊了他一跤,他,硬生生被风七芜带下去了…… 接着,三个人自然回去报信,说向清风被他们打得摔下了山崖……  不幸之万幸,这陡坡下面有一段稍平稳些。向将军到底是武功高强,此刻一手撑在了峭壁上,一手还揪住了七芜的衣领,两个人一起命悬一线。 七芜抬起头,吃力地说:“向将军,若是提不动我了,就一个人回去!” “你会死。”向将军虽然这样说得很绝情,却始终没有松开她衣领。 “我本怕死之人,但真正要死的时候,到不怕了,死得其所了。”七芜泣道。 向清风陡然看见她眼眸清澈,心念一动,好熟的眼睛。 “一定要活着回去,向主公报信。至于我,不要紧。”七芜说,她说的语气,何以令向清风心中一紧,明明,这句话该由主母说出来啊……危难当头,向清风还是费劲将七芜整个人都端详了一遍,除了比主母要瘦很多以外,除了比主母要黑了很多以外…… “你的脸……”向清风忽然皱眉。 七芜摸了摸,发现泥巴正在脱落,慌乱之余唯能说:“是……是脱皮……”可是,大块大块地在往下掉啊! “你……”虽然七芜的“脸”掉了一半还有一半,但却是一半黑漆漆的一半看得出相当白皙,向清风整个人都呆住了,拼尽力气将七芜提上来一些,真的,真的能看见,右脸上有一道伤疤,是那道向清风至死不忘的伤疤啊!原来,原来是主母本人吗?难怪,她身上有这些信物,可是,怎么会活着?又为何,比以前瘦了这么多!向清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虽不像以往憔悴,却显然比当年瘦削! 可是,确然如此,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已经病重将死,如果侥幸活下来的话,是绝对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然则,为什么换了个人似的,好像对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又为什么,会到临洮府来,还辗转到吕之阳的手下?! 向清风倏忽分不清是喜是悲,主母,活着,这一年里,她要受多少苦难…… “主母,哪怕我豁出性命,定将你带回主公身边!”向清风在心里说,他清楚此刻告诉她非但不能认她反而会令她吃惊和排斥,况且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于是闭上双眼,调匀气息,一定要活着回去! 至少要让她活着回去! 第730章 陇西惊遇 七芜被向清风带着一起爬上山,中间不知滑下去多少次、反复找了多少个立足点,如此费了一个晚上,才好容易化险为夷。向清风最后把七芜拖上来的时候,那丫头好像料到了肯定脱险了,所以睡眼惺忪都快睡着了。 “我……一到夜深就想睡……”七芜醒过来发现脱险了,抱歉地说。 “人尽如此。”向将军却好像并不怪责,扶着她一起往回走。 “皮……坏了……”回到溪边的时候,七芜才总算有点精神。 向清风似是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等七芜洗脸,七芜借光照着水面,看见脸上泥巴不匀,不禁慌了神。 “为何要扮丑?”向清风站在她身后,不解,蹙眉。 “因为要当首领。”她回头,还是那如昨的粲然一笑,这场景,却再不是长坪道的马车,却再不是东谷郭杲的府邸,却再不是西岭锯浪顶的院子,却再不是兴州城外的金军据点…… 此刻,主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怕也真的忘记了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向清风的眉间霎时充满了悲伤和怜惜:要当什么首领?你本是我们的主母。 “而且,不一定是扮丑呢。脸变黑了,就可以遮住这道疤。”她微笑,带着点羞涩。 向清风一惊。虽然主母从来没有怪过他,表面也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可现在向清风完全懂了,她根本是在意的,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脸,照镜子的时候不会为之皱眉?而主公偏偏是个王者、只要她一个的王者。舆论的压力有多大,自不待言…… “向将军?”她一愣,看他面露悲郁,误以为他嫌弃这伤疤。 “若用些上等的膏药……或许可以祛除。”他叹了一声,实不知她身上火毒是否还在。 便这时,寨子里的兵卒看见向清风,慌慌张张地迎了过来:“向将军!一晚上都不见您!急煞咱们了!” “吕之阳在何处?!”向清风恢复冰冷,严厉喝问。 “寨主、副寨主,和一干大首领们,都在迎主公!”兵卫说时,向清风和七芜都是一震:“主公来了?!” “是啊,前线的仗几天前就打完了!主公把那二王爷打得缩回了他的府里,所以主公也就追着来收拾他。”那兵卫喜笑颜开,“大伙儿都等着看主公呢!他早就该来啦!” “可是寨主他……”七芜其实也不知道吕之阳他到底有没有变节,一个晚上的间隔,世事很难说。 明明天还半黑着,这时间应当算黎明前,为何陇西这几个义军据点聚满了人?“平时练兵不起来的人,今天也这么早起了!”七芜随向清风一起挤进人群,恰看见一个小弟站在高处,积极得很。小弟转过脸来认了好久没认出她:“姑娘,你……”向清风瞥见她对准了人家的屁股拍,摇头苦笑。 此景喧嚣,就算他向清风,也得一边亮身份一边挤进去才行,过程之中,向清风始终没放开七芜的手。七芜受宠若惊,心想着一直这么走下山去倒也好了。面上一红,主动去攥他…… 却看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指着所有人的焦点对她介绍:“那便是主公。” 七芜一惊,循声看去,山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战甲,光看阵型就把金军和这边的义军全部比下去了。那不愧是跟在林阡身边的战士们,整齐划一、严肃有纪,被光甲,跨良马,挥长剑,彀强弩,鼓声如雷,长角浮叫,虽说未至战场,却有阵云匝、兵气冲之感,在一旁看了才片刻,七芜就紧张万分,不敢随意动弹。而这些军兵独一无二的领袖,也是仅仅一眼就可以与旁人区分开来—— 林阡,他战马经行的地方,没有一处不被征服,他无需呼风唤雨,风为之啸,雨为之倾,他毫无争辩,不必啰嗦,独自一人,便就是大军压境,黑云压城! 曾经,控天下之大势,据诸侯之领地,安塞垣之匪乱,荡南国之战事。 即将,提兵百万江河上,立马关山第一峰。 这样的人,第一刻就教七芜感觉到了压迫和窒息,血腥,杀气,烽火,战乱…… 是什么才会让人感到压迫和窒息?是死亡! “向将军,不如……你去向主公报信?我……便不去了……”她赖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一步。 “不。你必须去。”向清风回看她一眼。她却被林阡的军威吓怕,几乎是被向清风半拖着将就到了石阶下,当是时,林阡已站在人群中央,正巧是侧面对着她还看不清脸,却好像不像他身边一字排开的骁将那样粗莽,七芜越走越近,越需仰望,这一身银色战甲,衬得他英雄气魄尤甚,忽然却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和向清风松开手,也没适才那么怕了:原来,霸气也可以如此优雅…… 向清风看主母一步步靠近主公,心中万分欣慰,此刻便给主公一个惊喜也罢,下意识地,放慢了步速。 “主公,您瞧这女子……”不料却在此时,向清风才陡然看见,吕之阳拉着一个白衣少女走到了林阡身边,那身形,那发饰,那衣着,无不与主母相仿,一个念头在向清风脑海里电闪而过——吕之阳叛变! 这白衣少女,显然是苏慕然指使吕之阳献给林阡的,却是苏慕然花了很长时间调教好专门等着刺杀林阡!这白衣少女,竟有一双像极了吟儿的眼睛,笑起来也甜美得跟吟儿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借着这容貌令主公失神,继而—— “主公!”向清风方叫出声来,便看见假吟儿图穷匕见,但比她更快的,是真吟儿的锟戎出鞘!寒光一现,切金断玉,从侧路急刺过去,直把那少女匕首砍脱了手,那少女一旦失手,欠身再飞一根袖箭,竟直直对准了她。 却说林阡虽猝不及防,却显然无惧任何暗杀,身经百战如他,在图穷匕见第一刻便已然设防,却是这第二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更加令他始料不及,半刻流过心头的三千个决定里有一半是想这第二个人也是来暗杀他,但在这电光火石间,怎可能随意害谁丢失了性命,是以再不犹豫揽住她及时躲开了这一箭,那女刺客好快的身手,见状趁势又踢出一排毒针,林阡则安之若素,饮恨刀将出未出,如银龙护体、玉带缠腰,摧毁这凶险攻势的同时,亦极速予了那女刺客一死。 无数次的暗箭明枪,使得林阡根本不可能对怀中女子掉以轻心,即刻想要松开来她看她是谁……却猛然间神色大变,仿佛穿越了光阴的裂缝——这张脸岂止七八分像! 这张脸不就是吟儿吗!? 遗忘的曾经,地震般将他惊醒,所有的防备都被她击垮,所有的哀伤都因她而毁灭,所有的人事都凭她来覆盖——吟儿!天终于睁开了眼睛,天终于不再让我们天涯相隔,天终于把你又还给了我! 刹那间,有经年的孤独想要逼迫她补偿,有经年的话语想要对她诉说,有经年的时间想与她重新来过。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这到底是人还是魂魄,这到底是南宋还是金国,这到底是嘉泰年还是庆元年?他不想再移一步,他只想这样笑着,一直抱紧她哪怕到死为止…… 她却真是天派来杀他的人啊。防御力完全消失的林阡、根本心神已经不在此地的林阡,竟不曾记得危机还没有过去,霎时斜路里又有一把利剑袭来——时间太短,众人还未及上前,只见吕之阳抢上一步对着林阡行刺,显然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所以穷凶极恶! 被林阡抱紧的七芜正被抱得云里雾里,忽见斜路一道强光笼罩暗叫不好,来不及举剑相迎,竟是出于本能地强行转身,以整个躯体挡在了林阡和锋刃之间…… 紧接着一阵罡风,充溢了她的双耳,那依稀是饮恨刀的声音,名不虚传的震耳欲聋。一时之间,耳朵的剧痛竟盖过了后心的疼,七芜也不能体会到,背后的那一剑到底刺进了身体多少,力道是不是被饮恨刀卸去了大半。而吕之阳吕寨主,是不是一刀下去,就尸骨无存了呢……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阴险小人、暗处偷袭。七芜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黑站不稳,整个人直接摔在林阡身上,努力抬头想说话,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吟儿……”其实身边还有很多声音,为什么昏沉间就听到了这两个字,吟儿? 主公脸上俱是焦急之色,握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主公是在对自己说话吗,还是军医叫吟儿?她陡然发现主公拂过她后背的手沾满了血,又惊又恐,晕死过去。 〓〓〓〓〓〓〓〓华丽的分割线〓〓〓〓〓〓〓〓 奉上一个/chapters/20109/15/1272475634201588005047500693076jpg]]] 第731章 有凤欺吾 暗杀只发生于电光火石,稍纵即逝。 然而林阡的心情,却真正从巅峰到谷底,又陡然从谷底回巅峰,难以言喻——只因那假扮吟儿的刺客令他真以为吟儿回来了又瞬间令他失望,然则假吟儿的刺杀居然带来了真吟儿的重生更加教他猝不及防。 乍疑,乍惊,乍悲,乍喜。那一个电光火石,他彷如经历了一生…… 失去吟儿的这一年,除了孤独寂寥以外,围绕他的,无非是尔虞我诈,他心中的,最多是阴谋阳谋,操之在手的,一直是统辖大权。他布满了天下的敌人,在明无法与他抗衡,所以陆续开始转暗,这一年内,上千次暗杀,形形色色,络绎不绝,却无一成功,反而令他习以为常。 胆敢冒充吟儿来暗算他的刺客,成功的可能显然最大,最后的下场,都可想而知。 却为何今晨,对大局向来洞若观火的他,会连女刺客和吕之阳那么明显的关联都疏忽?在女刺客失败的那一瞬,他竟以为危机过去了,完全把送来刺客的吕之阳遗忘! “清风,我竟犯下这种错。”暂住的屋子里,他对向清风叹说。这种明显的漏算,别说出现在他林阡身上,即便海逐浪那种粗人,也万万不可能犯。 “那种时刻,主公眼中除了主母,还会容得下谁?”向清风摇头,微笑,“忘乎所以,情有可原。” “却差之毫厘,便令我得而复失。”林阡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向清风循声望去,床榻上主母仍在熟睡。 所幸主公饮恨刀疾若游龙,最后一刻将那一剑当中劈断,吕之阳当场被他巨力震死,尸体亦被撞开了好几丈远。按理说,吕之阳没有伤及主母,然而,她看见林阡满手都是吕之阳的血,误以为是她的,大概是心理作用,竟“疼”得晕了过去,到现在日落西山了还没有醒,其实,是在补昨天晚上的觉吧…… “嘉陵江畔的血,明明是她的。她那时候也已经病入膏肓。竟然,没有死……”向清风叹,“奇迹。” “这么说来,她也确实没骗逐浪,她是在定西县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林阡蹙眉,思虑定西县是越野和苏慕梓所在,再忆及昨夜苏慕然用一个酷似吟儿的杀手来行刺,隐隐觉得这之中有联系。 “昨夜我与她接触之时,察觉她全然失忆。”向清风说时,林阡一怔:“失忆……” “这才可以解释她为何不认得逐浪,也不认得我……她救主公,只怕是出于本能。”向清风说时,林阡点头。失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帮吟儿忘记了柳湘的话,可以帮她从身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若吟儿因祸得福,那这一年的别离之苦,也便值得了…… “她可曾提过,这一年,可有谁与她一起流离、或栽培了她?我见她武功很好,却又是个半吊子。”林阡问,向清风一怔,摇头:“我问过她手下弟兄,都说是募兵时一起到陇西来,吕之阳应是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吕之阳从未见过她,自然认不出她。”林阡提及吕之阳时,显然带着些许愠色,向清风再懂不过,兴州官军总令林阡失望,给了机会也要糟蹋,苏降雪如是,郭杲如是,吕之阳也如是,最后竟还是送到林阡刀下来杀。 “就算海逐浪那匹夫,不也一样没认出她,还狠狠抽了她一通鞭子?实在浪费了吟儿那么多年对他的战友之谊,活该被杖击五十。”林阡听见外面脚步声,知道是海逐浪从漳县赶了过来,所以笑骂。海逐浪又喜又慌,僵在门口,半信半疑:“真的是盟主么?怎么可能?!盟主她,就算乔装打扮了,哪能把下巴削掉了,整个人也骨瘦如柴的?” 向清风听罢,忽然神伤,示意海逐浪别说了。海逐浪赶紧住口。 “一年,不知她怎么照顾自己,竟把自己养成这样。”林阡起身,到吟儿身边,不自禁捏在她脸上,“以前抱在手里,还至少能跟饮恨刀一样重,如今……” 吟儿被捏,半醒半睡,隐约看见一个面如满月、神态温柔的男人,甲胄未脱,无上威武。虽表情温和,却就是主公了,可为什么,要捏自己的脸呢?如此轻佻,毫无礼貌,哪里是她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公?!这不就跟少爷一丘之貉么! 吟儿登时感觉受辱,虽然没睁开眼睛,泪已经在眶里满了。 “真的是!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活着?!”海逐浪冲上前来,仔细端详了吟儿一眼,慌不迭地抓住了林阡胳膊,瞪大了眼睛差点哭出来。 吟儿骤然看见“爆炭大叔”也冲过来,说认出自己原是他鞭打的那个兵卒了,还说自己怎么还活着生怕没把自己打死,大惊失色一个鲤鱼打挺,拔剑而出:“别过来!” “盟主!”海逐浪听见她本来声音,大喜过望要来看她,被她一剑挥起直接往外挑,若非向清风和林阡眼疾手快,海逐浪差点跟吟儿互殴致死…… 向清风一声不响,把海逐浪带了出去,林阡则把她锟戎剑夺在手里看了几眼,待他二人出去就把门合上。 “主……主公……”吟儿见他关门,惊慌失措哀叫,“我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吟儿。”棱角分明的嘴角,漾着一丝宠溺的笑。 “……吟儿?”吟儿左顾右盼了半晌,没看见身边有任何人,想起主公主母的八卦,陡然面如土色,“鬼……?!” “吟儿。你是吟儿。”他上前一步,坐在她床沿,她向后一缩,杏目圆睁:“什么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 “风七芜。”他蹙眉,忽而悟了出来,“凤栖梧?那明明是我给你起的绰号。‘凤欺吾’……”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些痛心,“那些日子,才是你愿意记得的……” 当年在寒潭的第十六关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把头埋在他怀里,陪他看魔门的风光旖旎……他心念一动,手又一次不自觉地去触她的发。 “主公,自重!”她怒了,一把摔开他的手。 他一愣,僵在原地。 她一边窝在被里,一边去探自己衣服,他察觉出她竟想要离开,赶紧抢上前来一手就按住了她双臂。 “阴魔!滚!离我远远的!”她破口大骂,便不管还隔着层被子,上身被控制住?好!那就用腿脚踢!哪想到,林阡魔高一丈,先一步又一手抓住了她两腿……现在,她在林阡双手之间,就好像……拉面一样……幸好还隔着一层被子,不然,自己光溜溜的就等着下锅了。 “林阡这个阴魔,竟暌违了一年之久。”他目中划过一丝忧郁,因她失忆,不敢对她太放肆,不想刚一松劲,就被她一拳砸过来,差点正中面门。 “枉我还敬重你林阡是个英雄豪杰,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值得跟随,难怪吕寨主要叛变!好!叛的好!”吟儿冷笑狂吼,向清风海逐浪在外偷听,无不捏了一把汗,这种话真是硬生生去反林阡啊!林阡果然色变怒喝:“住口!那种宵小,不准叫他寨主!” “听说你小小年纪就长白发,我原以为,是因你连年征战穷兵黩武的报应,现在才明白,你也不是为家为国,恐怕是喜欢烧杀抢掠,而且还外带着有……有这种不良的嗜好!你,坏事做尽,活该白头!”吟儿边骂边羞红了脸,虽当时他刚好一身戎装看不见传说中的白发。 “……什么坏事做尽!”林阡哭笑不得,看她穿好衣衫岂容她走,一把捏住她手腕停下来,骂又不能骂,唯能叹,“我真是活该白头……为了你,原也值得。” “第一次见就满嘴胡言,羞不羞?”吟儿一怔,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觉得他好笑透了。 “第一次见?”林阡手中忽然多出一只锦囊,不正是她的百宝袋?那锦囊里先抖落出一样东西,落在床上,是一团纸质的球——至少她这么认为。 “不记得了么,这‘桃花结’,是当年我在凤州战后,带回锯浪顶给你的礼物?”他说,她瞪大了眼睛:“桃花结?这……这不是个纸球吗?”这个纸球,堪称她百宝袋里最没价值的东西,她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要不要扔掉它,但因为没什么重量又不占多少地方,她于是就没扔…… 林阡带着繁复的心情,继而又抖落个东西,吟儿瞥了一眼,笑:“啊,这破烂石头也是你的东西么?” “……你……叫它什么?”林阡气极,攥她的手登时更紧了,“这‘一色石’,是我去黔州战前给你留下的,你竟也忘了?!” “为什么不是战后带回,就是战前留下?就是个纸球和破石头?”吟儿笑起来,林阡一怔,吟儿理直气壮:“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可能确实是主母的物,但主母的魂没上我的身,所以万望主公自重!我权当你今天失态,阴魔只是我适才误解,试想主公若真有那不良嗜好,恐怕也不会军心所向……然则,你若真要别的女人,那便大大方方的要,岂能把别的女子当成主母来戏,既伤害别人,也侮辱主母!再痛苦,再思念,都不是你借口!” 林阡放下她的手,苦笑,叹道:“一如既往,断人口舌。” “主公,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转身就走,却忽然停住脚步,“纸球和破石头,主母竟喜欢,确实爱你至深。这样的好女子,无缘见真是憾事。” 他听着这番自吹自擂,真正又是哭笑不得。 她说罢就要开门,忽而身后响起他声音:“站住。” 她一怔,转过身时,看他手一扬,把锟戎掷了回来,她一喜赶紧接住,开开心心地下去了。  “主公?”“林兄弟?!”看吟儿远去,向清风和海逐浪都极其惊异地冲上前来,一脸“你怎么放她走”的不可思议。 “逐浪,命人把单行召到陇西来。我要见他。”林阡显然从锟戎剑上抽丝剥茧,察出了吟儿和单行有交集。然则吟儿一点记忆都没了,着实令他怏怏的。 “第一次看见,主公有‘为情所困’。”向清风看他合上门去背影落寞,心知战场无敌的主公,情场上打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 〓〓〓〓〓〓〓〓华丽的分割线〓〓〓〓〓〓〓〓 这个林阡,嘿嘿~~[[[cp|w:600|h:481|a:l]]]※lt;》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32章 绝不可逆 清晨,吟儿睡到自然醒就起,边往营外走边伸展肢体,看不远处云蒸雾绕、山色晴岚,再呼吸一口陇西县的清新空气,美哉,乐事! 然则环顾四周忽然愣住了,这是她住了好几个月的军营么?弟兄们竟全都没有偷懒,撇下她一早就在操练了。吟儿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震惊: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自己的麾下自己懂的,哪有这么阵型严整、军威赫赫……可是……哦,原来是做样子给主公看的吗?那,主公真要常下来看看啊。吟儿想。 “军姿严整威乃生。”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吟儿一怔,转身看去,原是向清风到了。 “向将军形容的,真是贴切。”吟儿点头,“对了,向将军……”正要与向清风诉说事情,忽看见单行从另个方向急急路过,吟儿大喜,对向清风说了声“等等”便立马奔向单行去:“师父!”喜笑颜开,显然相当熟稔,感情亲疏,一目了然。 向清风转过身来,冷冷看朝单行,单行似是有所忌讳,不敢正眼望他所以不曾对视,只是吟儿既奔了过来又不可能不理会,唯能尴尬地对吟儿摇了摇头,继而匆匆忙忙地离去、径自往林阡所在。 吟儿从未见单行如此紧张过,呆呆地看着他背影:“这是怎么了……” “知情不报,自然心里有鬼。”向清风清楚,林阡看出指点吟儿武功的就是单行,所以连夜将单行从邻县召来问话,单行理应有这个心理准备,甚至他传吟儿武功并给予她锟戎,本身就期待林阡看出他和吟儿的关系——可惜,时机不对罢了。 “知情不报?”吟儿愣了愣。 “对了,你适才要同我说什么?”向清风不再提单行。 “唔,我前夜看向将军刀法很好,本想讨教一二……奈何现在师父去见主公了,我心里担心师父,还是改日再讨教吧。”吟儿面带忧色,说着说着就要走。 向清风显然听出吟儿和单行的关系不简单,追上一步:“你与单行,究竟何时认得?何以你二人会成为师徒?” 吟儿正巧心里抑郁,便将她和单行的相识原原本本跟向清风说了。长篇大论讲到午后才休,自是把单行的优点说得天花乱坠…… 那一厢,单行亦把找到吟儿的经过详细说与林阡听。 经过昨夜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和连续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单行显然拥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先道出渭源县内救她性命的实情,却隐瞒了利用她劫狱的真相,再托词“一直不敢确定她是否主母”,“正待主公战胜凯旋告知主公,没想到主公竟先一步回来了。”问及他为何要吟儿乔装打扮,单行说,一是因渭源县命案牵连,二是因担忧金人盯上,三是主母一心要入军营,不得不女扮男装,不乔装一定吃亏。 单行边编谎边注意察言观色,却不知林阡心里采信了几分,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试想他机谋再深,哪敌得过林阡万一?天不助他,竟在一个最不该的时间让吟儿暴露给了林阡……他万料不到林阡会这么快到陇西,万料不到吕之阳安稳了那么久会正巧叛变,一切冥冥之中,似是注定如此。  午后,待海逐浪从林阡军帐里议完事出来,向清风立即走进去把吟儿的叙述对阡相告。 “现在的主母,似是只听单行的话了。”向清风说。 林阡点头,神色凝重:“这便是他让吟儿乔装的目的。” 向清风一怔,点头领悟。 “他实无异心,我自不废他。”林阡说时,已然站起身。 “然则,不予追究?”向清风隐隐觉得,不追究实在便宜了他。 “单行虽非正人君子,毕竟不是大奸大恶。若是惩治了他,反而为渊驱鱼。”林阡深邃的笑意里,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向清风一愣,察出这是个一语双关。是啊,怎可以忤逆伟大的凤箫吟姑娘。动她的宝贝师父,岂不是反了么? 向清风缓过神时,却见林阡提刀挎弓,似又要披甲出征,不禁惊住:“主公,莫不是要离开陇西?” “完颜君附见我不在,动作比想象中还快。”林阡说毕,向清风才明白他到陇西的用意:绝非对二王爷趁胜追击,而是对大王爷阴出战!然则他去时心情,显然和来时不再一样——此番林阡趁空到后方据点,一则诱敌,二则原是为问清吟儿临死前的光景,却意外得到吟儿还没死的好消息,实在是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清风,我已命单行全权接管陇西,而你和逐浪也暂留此地、为我保护吟儿安全。你们各自的据点,且交由副将打理,已经上了正途,十天半月定不会有什么大事。”林阡压低声音,“盯紧吟儿,莫让她乱跑。我回来的时候,要见到她完好无损。” “是。”向清风点头,心知肚明,林阡对后方整片据点的担心抵不上独独一个吟儿。别人都只说主公向来战事至上,谁又看见主公会把两大战将一起闲置主母左右。 “为了她一人,你二人要赋闲了——却其实,管她比打仗还辛苦啊。”林阡笑着拍了拍向清风肩膀,大步出营,发号施令。 “主公,早日凯旋。”向清风说时,林阡已跨上战马,半刻都不曾耽误地,率众驰赴关山前线。 吟儿目送大军离去纳闷不已,转头问也在寨口送行的向清风:“主公他……?” “回前线去了。”向清风实话实说。 “向将军你不与他同去么?”吟儿奇问。 “主公心里,一定更想主母你陪他回去。”向清风叹了一声。 吟儿一愕,笑起来:“向将军何以也拿我说起笑来?” “为何不肯相信,你就是我们的主母?” “我怎么可能是主母?配得上主公的天下能有几个?”吟儿还当他是玩笑,所以指着自己脸上的疤说,“别的不说,光容貌这项,我就过不了关。自古美人才配英雄,我可不算……” “你这伤,是……”向清风尚未说完,吟儿就打断了:“况且,主公这样的男人,也不符合我的条件呢。” “为何?”向清风蹙紧了眉,生怕单行对她灌输了什么。 “成天在外面攻城略地,回到家也还是日理万机。若跟了他,岂不常常见不到他面?见不到他,会失落吧,见到了他,又肯定舍不得他走……”吟儿说着说着,忽然迷糊了,怎就代入了主母的心情,有点酸楚却微微地甜。 “主母从跟着主公的第一天,就了解主公是这样的人。”向清风摇头说,“主母不会介意这些。” “所以更证明我不是啊!主公思念成狂就算了,你们也眼花就太说不过去!”吟儿虽笑,心却还为单行所系:“对了向将军,据说主公因为要报答我救命之恩、以后就让我师父来管陇西县据点,这消息可是真的?” “是。”向清风点头。 “太好了!看来师父他心情已经好了。那我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了。”吟儿猥琐地指着他刀,“向将军,教我几刀,成不?” 对付这种小人,向将军完全可以用“你有心情,可我没心情”来拒绝。但眼前这个小人,偏是林阡都忤逆不得的。向将军唯能拔刀,硬着头皮教。 因陇西据点有不少本身是沈家寨兵马,庆元四年便跟随吟儿一起打过魔门,堪称旧部哪可能不认识她;而临洮府到处都是老朋友南北前十的眼线,更加对吟儿熟得很。林阡权衡轻重,心知吟儿目前既不可能回他身旁,安全至上,还是继续乔装为妙。 继续乔装,倒是极讽刺地、迎合了单行先前的解释。吟儿自己,也更喜欢风七芜的男人打扮。既然她喜欢,那就让她扮。林阡对海逐浪的话里,态度很明确,“先不宣扬,也绝不可逼她承认。”既保护她安全,又避免她抵触。 林阡显然抓准了吟儿的逆反心理,越是逼着她承认身份反而越令她难以置信。向清风实也清楚这一点、了解话说到哪一句就不该再进,林阡对他当然放心不过。独海逐浪极想他二人破镜重圆,未免会关心则乱欲速则不达,遂林阡离开前留话最多的就是他。林阡笑言说,“不必强她所难,免得狗急跳墙。”海逐浪虽然听懂了,却真正难以克制。 林阡离开后的这几天,海逐浪因怕自己性子直、说错话,就一直远远护着吟儿、从不上前打招呼,省得吟儿看见他又怕,也免得自己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说服她。 我是分割线 照旧发/chapters/20109/16/1272475634202342084422500424880jpg]]]:跟本章内容没多大关系,但可以想象成对面有林阡大叔……哈哈~~ 第733章 锟戎剑断 却说林阡麾前众多高手,吟儿只对向清风有好感,故而虽然勤奋好学,也只敢向他一个求教。向清风自然也不曾料到,有一天跟吟儿不再是主仆情谊,而是偷师与被偷师的关系…… 是日,向清风派去渭源的亲信回来复命,原是奉了林阡之令,去调查吟儿的结拜姐妹紫雨、以及探访吟儿前几个月的经历,然则一无所获,不仅吟儿做工的人家因为命案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紫雨的身份来由也一概莫名无从考证。跟吟儿一样失忆并同时重生于定西县的战场,紫雨要不只是当地普通的民众,要不就绝对跟吟儿失落在定西的阴谋有关。 “清风,如何?”这时海逐浪走上前来,问的却是吟儿的记忆情况。 “我试探过,不可说服。”向清风摇头,叹了口气,“她总说自己跟主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当主公是开玩笑、怕自己被骗。” “你和林兄弟,再加上我,不就三人成虎了?我偏说她是,她一天不信,半个月还不信?”海逐浪皱眉。 “不可,逐浪!”向清风摇头,“主公临走之前,说过顺其自然,万万不能强求。” 说话间,视线一起投向吟儿,见她半刻都不能消停地、向清风才离开一忽,便又拉住何勐切磋剑法,兴致勃勃地比,口口声声地赞。 手下何勐都能跟吟儿亲近,自己却只能远远地在一边,海逐浪着实憋屈了太久,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所以扛着掩月刀,大大方方就上前去了,赢得何勐及一众兵将的热烈欢迎,以及吟儿的噤若寒蝉。 “拿着!”海逐浪正面对着吟儿,大声地说,爽快地给,说的是军令,给的是王者之刀。 看见曾属于自己的刀回来了,吟儿哪有不喜的道理,但见他是爆炭大叔,故不敢接:“这……” “送你了,是你的!”海逐浪笑着,给她挥了几招掩月刀法,自是比何勐的强上百倍,更加在向清风之上。吟儿看得目眩神痴,连“高手”都忘了赞。 “想不想学?!”海逐浪把刀强递到她手里。 吟儿受宠若惊,却还是带着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被逼点了点头,于是畏畏缩缩,跟海逐浪学了几刀,受用得很。吟儿学着学着也就心安理得了,心想,纯当这是你打我一通鞭子的报偿。 本还对海逐浪有点担忧的向清风,在旁看着海逐浪和吟儿“冰释前嫌”,心里不免安妥及欣慰。 然则,海逐浪对着一个如此怕他的吟儿,哪可能真高兴得起来?偶尔强颜欢笑,却连表情都是僵的。天知道,他跟盟主怎么会有一天相敬如宾至此,不是该插科打诨肆无忌惮的么!? 表面越友善,内心越苦涩。入了夜,逐浪就在营帐内喝闷酒,接连不停叹气扼腕:“实在不习惯,我与盟主的关系,竟变得如今这般。”向清风这才知道海逐浪的真实心情。逐浪和吟儿一样,总喜欢把不高兴的往心里放啊。 其实,向清风也很不习惯主母用景仰的眼神瞧着自己,点头,叹:“忘记了我们也罢了,竟连主公也忘记了……” 海逐浪听到这句,忽然一怔,他不会不记得,吟儿临失踪前的种种不幸,个中似蕴含着一个极大的隐情。  转瞬这样的日子便维持了十多天,陇西、渭源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苏慕然吕之阳的党羽在刺杀当晚就已经被一网打尽不曾遗祸,林阡不在此地混乱与危险也自然不可能生根。而单行寨主,在得到林阡认可后励精图治,更令得其手中的两大据点日益凝聚。 吟儿靠这十几天跟高手们高招,剑法刀法都日趋娴熟,武功肯定是一日千里的,也愈发得到弟兄们拥护爱戴了,心里乐得慌。 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旁的高手都是吟儿死缠烂打求教,海逐浪却是恩威并施求着她学。何其不公也…… “七芜,今天不教你剑法了,教你学棍如何?”学剑出身的何勐,实在已经被吟儿偷师尽了,无奈海逐浪说必须得满足她,何勐就只能拿出其它本领。 吟儿看何勐舞了几棍,蹙起眉说:“这棍法虽然不错,却不及我曾见过的一个金将。那风力,真是‘一棍扫一片’。” 何勐停下来,奇问:“七芜见过金将吗?”他问得不错,陇西渭源的据点,至今还没遇到过大仗。 “见过!”吟儿得意地笑,“有次我跟我师父去劫狱时见过,棍法厉害得紧,嘿嘿,不过最终还是被我们逃了。” “那依稀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我听渭源县那边的兄弟们讲过,单寨主可威风了,千军万马都敢闯,好像,还带着个姑娘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寨主夫人?怎么,七芜当时也在?”何勐说时,已经称紫雨是寨主夫人,吟儿虽听不惯,心里却喜滋滋的。几乎被问出女扮男装,吟儿当然不可能点头,所以就支吾着过去,权当他们以为她吹嘘。 然则,就在一旁留心听着的海逐浪,愣是看出了吟儿的欲言又止,早察出来她就是跟着单行一起的那个姑娘,竟陪着单行一同去渭源县劫狱?虽然后方军力不敌前线,但出现了金北第五叶不寐,那就一定有他麾下的咸平军劲锐。换以前的吟儿当然不要紧,但现在的她岂可能冒得起那个险?单行不是说他一心保护盟主吗,怎还把她往虎口靠?!一个不留神,金北前十就会对吟儿复仇啊! 海逐浪又惊又气,呼一声火大站起来,吓了何勐和吟儿一跳,海逐浪刚移一步,骤然心念又是一动:为何单行常常让她扮男装,那天却刻意没有装扮,用本来面貌去劫狱?凭单行的胆气,敢去叶不寐部署的监牢劫狱吗?!他根本是在利用盟主,哪怕牺牲她也在所不惜!盟主这个傻丫头,没有武功还为他卖命,差一点,就可能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渭源县,谁都不知道,她曾经活过…… “好你个单行,你哪是把她往虎口靠,你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海逐浪怒不可遏,罕见一次气得脸红脖子粗,摔了酒坛沉着脸,立马就到了单行军帐,那晚单行刚好和紫雨一起身在陇西,紫雨正伺候他洗了脚躺下,没想到帐外面一片兵刃交击,单行皱起眉刚问了句“怎么了”,话音刚落,海逐浪俨然带着掩月刀直冲进来,杀气腾腾,睚眦尽裂:“单行,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凶狠踢开紫雨,一刀直冲着单行当头砸下。 “逐浪!”随之而来的向清风当即出刀,勉强卸了海逐浪八分力,然则掩月刀愤怒到追魂夺命,向清风根本不可能完全制止!单行来不及出钩,只得侧身一让,仅一瞬间,刚才躺着的地方就被砍下一大截头发,如此凶险。 “海逐浪!这是我的军营,容不得你放肆!”单行躲过一劫,定睛一看来人是谁,怎堪在自己兄弟和女人面前受辱,猛地提起单钩对准了他刺,向清风刚拦下海逐浪就看见单行一钩出手,是以毫不犹豫一刀回挡,堪堪挡下了单行攻势。 “你的军营,谁给你的军营?!”海逐浪正在气头上,第二刀酝酿已久陡然出手,趁向清风拦住单行迅猛劈去,紫雨刚坐起身,恰看见海逐浪一刀过去而单行却没有手防,惨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营房外蓦地冲进一个身影,挟白光与罡风插入战局,速如离弦之箭,不是吟儿又是哪一个?她也是跟着向清风一起追过来制止海逐浪的,到达时却恰看到海逐浪向清风合起来欺负单行一个人,不管感情亲疏,还是比武公平,都使她站在了单行这一方,哪容得海逐浪一刀杀了她师父?义愤填膺的吟儿,锟戎剑霎时填满了战意,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海逐浪臂上冲撞过去! 一声啸响,血光飞洒,向清风听声回头,大惊失色,海逐浪的掩月刀坠在地上,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鲜血淋漓——海逐浪不可能没发现吟儿,也一定知道吟儿这一剑是要他命的,所以海逐浪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完全退避,却为何,海逐浪没有退半步?! 这一幕,真叫向清风不忍再看!单行是谁,逐浪又是谁,逐浪和吟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时候,单行还不知在哪个角落跟谁勾心斗角啊!怎有这一天,吟儿为了单行来杀逐浪!? 吟儿满目凶光,手下只留了一分的情:“海将军,念在你跟我师父共事一场,饶了你的命。再有下次,锟戎剑定然断了你的臂,决不食言!”然则她话音刚落,海逐浪满是血的手已经握上了她的锟戎剑,顷刻间,她惊悚地看着这剑身破残到几乎要断的地步——方才,是剑在撞他,还是他存心要毁剑……? “宁以我臂,断你此剑!”海逐浪看锟戎剑断,虎躯颤动,哈哈大笑。向清风心中大震。 “海将军……你!”吟儿心疼地护着这把宝剑,带着不解和疑惑,目中也闪着泪。 海逐浪站不稳,向清风急忙扶住他,这时,他忽然停止了笑,瞪着吟儿质问她:“盟主,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不喜欢?哪怕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也不可能没一件是你不想记得的!何况在林兄弟身边,连海逐浪都很痛快……”一边说,他已一边倒了下去,军医慌不迭地到了,他却硬是不肯裹伤:“等等,等我说完……” “我……”看他如此认真,血流如注还要强调自己是盟主,吟儿心里不可能没有感觉,脑袋里登时一片空白。又见他再不包扎恐他被误,却不敢阻止他或劝他以免被他喝斥,所以心情繁复手足无措。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海逐浪痛惜地看着她,“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吟儿明明不该有触动,却为何有眼泪被说得夺眶而出…… 第734章 岂无膏沐 海逐浪单行之争,很快就传到通渭县郭子建耳里,郭将军一则纳闷海逐浪怎会为林阡生是非,二则奇怪向清风怎会也压不住事态,便轻装简从亲自到陇西来着手斡旋,怎料恰获悉了主母复生的真相,所有疑惑都随之迎刃而解。 二话不说,郭子建立即集结当地可被他调遣的一切军队,将单行暂驻据点重重包围,并派了亲信之兵,全然占领了吟儿所在。吟儿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爆炭大叔,本存着一颗侥幸心希望端茶递水几天能让群雄宽恕自己的她,没想到郭子建初来乍到就动刀兵、更不顾向清风和海逐浪的阻拦,拎起自己直接就抛上他的战马,豪放笑,厉声喝:“去关山,见主公!” 他后一句话还没说,吟儿就听出音来了:你不去见主公,我就灭了你据点。郭子建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恐怖感,吟儿被吓得端坐马上动都不敢动,待郭子建上马坐在她身后了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吟儿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去,去……”不敢回头看单行一眼,不敢逗留跟紫雨话别。 连夜动身,数日跋涉,被郭、向、海三个将军一起扭送到前线军营,吟儿自觉屈辱泪流满面,心里也着实担心后方情况:不知师父和紫雨怎么样了……七芜真是恨死林阡了…… 郭子建行事实在风风火火,大大地痛快了海逐浪的心,却令向清风有些忧虑。这么做会让主公主母团聚,虽然符合所有人的心理,却正好和林阡的命令背道而驰:对主母用强,实则会令她厌憎主公啊。 当看见三大战将护送吟儿到关山来,林阡与跟随他身旁的祝孟尝俱是大惊,祝孟尝惊的是主母还活着,林阡则诧异吟儿何以来了。彼时夜深人静,军营一片肃穆,所幸没有战事,林阡先把晕乎乎的吟儿安顿好,出了营房,略带不解地问郭子建:“郭师兄,何以要把吟儿强行送来?我原先想的是顺其自然。” “主公不急,末将急。”郭子建说时,海逐浪、向清风先后点头。 郭子建续道:“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在前线打仗,失忆了的主母,岂可放在小人身旁?主公若想要她,第一件事就该绑到身边,不管是战地还是后方——主母当年,曾经对我劝过同样的话。” 林阡久久聆听,不曾作答,看海逐浪不时捂住臂膀,心念一动,到他身边强掳起他衣袖,果然剑伤不轻,大怒:“又是那丫头伤的?!”见向清风点头,林阡蹙紧了眉:“到处惹祸,实不该留在战地。明天就送回去!” 郭子建三人皆是一惊,海逐浪当即喝了一声“不送!”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明明已经死了一年的爱人,怎会又出现了却不认识了……逐浪实在难以体会林兄弟心里的感受,逐浪也在揣测林兄弟心里岂会不急!” “岂会不急。”林阡动容,却狠心摇头,依旧不允。 “哪怕她惹事,哪怕她厌憎,哪怕她危险,都该在主公的身边……即便要送回去,也该主公送回去。”半晌,向清风开口。 见他三人坚决至此,林阡难免大受触动,神色一凛,点头叹道:“既得你三位相助,何愁有谁拿不下。” 听林阡同意吟儿留下,三人都面露喜色。 便这时,营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叠加着一个男人的惨呼——吟儿,祝孟尝! “阴棍!林阡手下的,怎么不是爆炭就是阴棍!”冲进帐去,就见吟儿泪光点点。 “主公……我就是看她像主母,才去把她帽子摘了……”祝孟尝有理说不清,哭丧着脸,“主公,我再怎么不规矩,也是早几年的事情了……更万万不敢对主母啊!” 俗话说三人成虎,第五个人说她是主母了……吟儿心里愈发害怕,先前也一直没敢对单行去确认,现在身处关山更加对环境有陌生感……却恰好看到林阡站在一干骁将中央深情看着她,一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同时冲到喉咙口,哇一声立刻吐了出来。那情景,就仿佛她见到林阡就恶心犯呕一样…… “定然是你,教郭子建出兵围困我们!”待脏物清理了,诸将也退去了,林阡偏赖在她帐里不走,她仇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泪在腮边。 “虽非我指使,却甚合我意。”林阡俯首看她,目光深邃,“不到之处,宽恕他吧。” “这就是主公认错的方式吗!”她大怒,万不能忍受这种高高在上的道歉方式,“说!为何要郭子建把我掳到关山来!?” “因为,喜欢你陪着我。”本来轻佻的一句话,为何到他口中如此严肃,竟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愈发抑郁,哭得更甚,又忍不住要吐,他要上来看她,她手忙脚乱地推:“别过来!我……我不该惹你,惹你就被灭了族!”一边说,一边恸哭。 原来她看见据点被铁骑包围,以为他要霸王硬上弓但单行和紫雨拒不交出她,他恼羞成怒,就把他们抓起来将杀…… “隔了一年,想象力倒也丰富了些。”他费了心思才想通,忍不住朗声笑起来,笑毕,看见她还在虎视眈眈,只得敛了心里的喜悦,回头找出几套女子衣裙指给她,柔声说:“吟儿,明天换成女装吧。”语气里竟带一丝恳求。 “我不叫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她瞪大了眼睛,面对面瞅着他强调,气势不凡。 “凤兮凤兮,非梧不栖。今梧尤在,然凤何在。”他忽然失神,自语了一句,吟儿一知半解,冷笑:“杀人如麻的恶魔,还学人家作诗,附庸风雅,不伦不类!” 他哭笑不得,看时候不早只得站起身、离开娇妻的床榻,最后一句却不容置喙:“单行和紫雨都安然无恙,但前提是,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一怔,惊见他回眸熟稔,心中一凛,脑中刷一声插进一个画面,正是那天放烟花时出现在篝火后的那个男人! “我……我难道……真的认得他?可是,这种男人……”她万念俱灰,跪倒在床,“师父,紫雨……” 想到他们的命都被捏在林阡手里、又确实和自己牵在一根绳子上,吟儿是既不敢逃,又极想回去看情况。  心理斗争到天已经大亮了,吟儿没有换任何一件衣裙起床,不知不觉间,就又跟林阡对着干了一次…… 推开营帐陡然震醒,眼前景象触目惊心——前线军营,遮天蔽日的旌旗,绵延无尽的战甲,森严肃杀,坚不可摧! 吟儿肃然起敬,不自禁走了百十步,忽风声大作沙飞石走,兵士们仍岿然屹立,两侧有如铜墙铁壁。若非他们称呼“主母”,吟儿甚至要怀疑他们是真是幻。她跟他们一样的打扮,却要被称呼成主母,情何以堪?可这些人都是关系最近的部下,自然对她化成灰都认得。 “临洮凤翔百万之众,虎踞鲸吞。却大约都要结束在他手上……”吟儿喃喃念着。她不是没见过威风凛凛的军队,但这一支却着实令她惊心动魄,觉得这架势,足够挟泰山以超北海。虽和林阡之间有无数恩怨,她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最厉害。 可是他最厉害的话,她就完了。 正思忖着,最不想见的人说到就到——“吟儿,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林阡他声如洪钟,龙行虎步,王霸之势,却偏带着和颜悦色,教人一见就如沐春风,但因吟儿对他第一印象很不好,所以见他牵着一匹马到她跟前来,还不细看就嗤之以鼻:“不就一匹马么,值得高兴成这副样子?” “从前都是你挑战马给我,现在,换我给你挑。”他兴致极高,笑容竟可以如此简单。 “不用了,我又不上战场,用不着……”话未说完,她忽然以貌取马,看着这匹骏马纯墨色甚是漂亮,唯脖子那里带着一点玉色,她职业眼光,一看就知道品种珍稀。 “它叫‘玉项墨’,以后便跟着你了。”他看出她很喜欢,他也看出她不想推辞,他更看出她因为把话说绝的窘迫。所以温温柔柔地,把缰绳递到她手里。 “当真?”她大喜,忽然面色一沉,“可是,无功不受禄……” 他凝神看她,神情迷离:“换成女装给我看,就可以。” “好!”她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怀着鬼胎:这匹马看似神驹,想必日行千里,这样一来,哪天我想回去看师父和紫雨,就方便得很了。 还不及说上几句话,他便立即被杨致信带来的军情召唤走了,吟儿着实郁闷得很,嘟囔说,说什么喜欢我陪着你,不还是用不着我陪,我穿了女装,又给谁看去?于是怏怏不乐地,敷衍了前来要帮她梳洗的杨致信夫人两句,愣是把人家按在她军帐里枯等,她就带着新得到的玉项墨在军中转悠。 林阡帐下真是人才济济,祝孟尝、辜听弦、郭子建、向清风……将军们虽不可能同时出现,却也没必要一起上阵杀敌,何况近期战事不是那么紧凑,吟儿一个下午除了杨致信外几乎都见到过了。这些战将,无论粗莽豪放的、少年飞扬的、硬朗猛火的、冷肃庄重的,看到吟儿的时候都立即上前来——并非尊称她主母或是行礼,而是无一例外地要教她武功! 吟儿此人有个大缺点,虽怕,却贪。 经不起诱惑的她,先被祝孟尝大刀吸引了过去,又见异思迁壮胆想学郭子建两刀……如向清风这类的还好说话,辜听弦那小子却自负得很也阴险得很,显露了半招给吟儿诱惑,却留了半招说吟儿非得叫他声师父才教完。吟儿求学若渴,竟折了腰叫了声师父。看辜听弦成功了,诸将纷纷效尤,半个下午罢了,大伙儿都跟吟儿熟络了许多——不过这事确实荒谬,本来就已经熟透了! 吟儿那个傻丫头,又怎知道诸将这么做,是因范遇这位大谋士在后面指点:“既然单行是她师父,诸位不如也一样做她师父。” 众将军听了范遇建议,故而纷纷给吟儿当师父,意图淡化单行地位,如此猥琐……吟儿若是了解了,怕也就不学了。她从来就觉得,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一定要有气节!  却说林阡回来营房不见吟儿,只看到杨致信的夫人李沁,问她吟儿何在,瞥见床头的衣裙们原封不动,心知吟儿没有听他的话换成女装,虽是小事,未免失落。 “主公!”李沁等得久了有些疲倦,小女孩迷糊竟打起了瞌睡,惊见林阡到来慌忙起身,“主母她不肯梳洗打扮,还发脾气说‘主公都走了打扮给谁看!’” 这李沁是兴州军中的将门之后,嫁给杨致信不到半年,甚少接触过林阡故而惧他,此刻实话实说了却不敢抬头,生怕他因此动怒,然则,却听林阡笑问了一声:“当真!?”竟好似充溢着喜悦。 “是……当真……”李沁糊涂了,不及抬头,林阡已然出营去寻。李沁这才吁了口气。 直到群雄身边才把吟儿找到,林阡旁观者清,自明白众部将都是在帮他,故没有上前,微笑旁观了半刻:“范遇,又是你捣的鬼。” 范遇走到林阡身边,笑而点头:“这一招,虽不治本,却定有效。” 但听到吟儿叫辜听弦师父,俨然从师母变作徒弟,等同于降了两辈,林阡心知辜听弦顽性,苦笑摇头:“竟个个都占她便宜。” 第735章 关山迷雾 清早哨骑来报,金军再派增援,十二元神之秦狮、赫连华岳,齐奉大王爷之令襄助完颜瞻完颜望兄弟,势要将关山一带的所有宋军营寨拔除,来势汹汹,战意激越,正朝着这最前线进军。 “此刻应到了这里。”哨骑指着地图说着位置,诸将已陆续进来了中军帐,虽都来得仓促祝孟尝还边走边穿战甲,却无一不是摩拳擦掌,剑及履及之势。 “未必。”这时范遇摇头。 “确实。”杨致信循声,看山那边山雾越来越大,“天阴雾浓,定然受了阻滞。” “更好,以逸待劳,时间足够了!”祝孟尝笑。 “以逸待劳?”林阡笑,摇头,拍着祝孟尝肩膀,转头看郭子建、向清风:“既然战地女神把这几个都带到了战地,还不打一场比原先计划更大的仗?” 战前他便察看了周边地形,趁夜,命郭子建、向清风各率一路精兵,卷甲衔枚翻山越岭,无惧那天气恶劣,先发制人占据高险;并令祝孟尝杨致信率部由间道迂回,断去金军唯一后路;海逐浪留守此地保卫;他林阡则与辜听弦一同,把最前线往金军处推移,严阵以待,正面交锋。 天刚蒙蒙亮,千军万马,又将喋血征尘去。 林阡策紫龙驹一马当先,视线不放过营外不远的小溪边,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此刻她正坐在石上惺忪,头上发带随风飞舞跳动,一如往昔的灵气逼人——吟儿她终不再乔装扮男人了,却跟过去嫁给他之后有所不同,梳着鬟髻,乌发蝉鬓,远看着更像个没出嫁的小少女。上身穿雪色的裹衣,外罩着件桃红色褙子,下面衬裙浅青、甚短便于行走,搭配纯白的裤子和小靴,美好可爱,温柔极了…… 猝然,却见这小丫头把靴子一起脱了扔溪边,出乎他意料地衬裙也往上一撩,然后,裤子也一起卷高了过膝,露出洁白光滑的半截腿,竟是刚醒了就戏耍顽皮。这情景,实让人怕她突然蹦跳了起来裙裳来不及放下。 “竟不怕冷,如此放肆。”林阡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来,这时打侧面看去,只能看见吟儿一只脚丫子,在水上面来回随心地晃,好一个自在逍遥的状态。 这琉璃世界,其实他哪愿意离去。是以一路过去都在留意着她,直至不见。  战旗在马蹄卷起的风沙里上下翻飞,鼓角于士兵震天的呼声中反复争鸣,此情此境她岂能不醒,岂能不热血澎湃,岂能不想融入其中,于是也一直在留意着,目送他们直至不见。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一马当先是谁,一往无前是谁?“林阡……”她低吟着这个名字,就算对他一点都不爱,也不能否认她对他其实崇拜。 “盟主,时候还早,回去睡吧。”海逐浪到她身边来,四目相对,仍然尴尬。 可林阡之所以放心海逐浪一个人守她,也正是利用了这份尴尬吧。 吟儿叹了口气:“海将军,被我剑伤的地方,可好些了吗?” “唔,好多了。”海逐浪说,“你的剑,名叫惜音剑,过阵子,自有人从兴州带来。” “主公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她问道,逐浪一愣。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她忙解释,“个个都说,主母死了,跳嘉陵江死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也能确定是死了吗?” “个个都说你死了,是因为那时的你,已经病入膏肓、身心极度虚弱,林兄弟又不能时刻守着你……但林兄弟确实把和我们在一起外的所有时间都给了你……”海逐浪说着说着,眼圈泛红,“嘉陵江畔有你的血迹,说明你最后到过那里,你身上的毒只要耽误半个时辰不服药就会反噬。发现血迹的时候已经一天了,虽没有尸体,也能确定必死无疑。” “主公呢?他也相信么?”她追问。 “起先,当然不相信。他对所有人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硬撑了好几战,自欺欺人到神岔之役。那一役,他几乎是为你殉了情,一战而已,就杀了千余人,自己身上也几十处的伤。”海逐浪叹,“我原以为,‘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是最悲怆,可林兄弟,竟喝酒也喝不醉,只能在快断气的时候,才抓住别人的手喊你的名。” 她听得连连抹泪:“这句诗,紫雨教过我,她听老爷吟过……唉,连海将军都会背诗,主公就不是附庸风雅的……” 海逐浪看她抹泪,本以为她动容了,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欠揍的几句话,于是不再理她,继续说下去:“神岔之役完了,他也醒了,鬼门关打了一转,他信你真的死了。人说自欺欺人痛苦,其实强迫接受更痛苦啊,不见了你,就等于是从他身体里摘走了一个人。他从不彰显给我们看他的感情,偌大一个天下还须由他指点,他……岂可能不少年白发……” “不止白发,还老态龙钟呢!我见他好像还有些驼背。”她脸上到这时还挂着笑。 “盟主……”海逐浪一愕,停住脚步,肃然。 “怎么了?”她继续微笑。 “我打你那一顿鞭子没有错!你现在不是凤箫吟,你是不懂事的风七芜,不值得我毕恭毕敬!”逐浪听不得她刚才所有的混账话,说完就改了恭敬拖着她往回走。 就在这四月十八的晚上,十二元神的进攻势头被成功遏制,金宋僵持不下、决战呼之欲出之际,忽有海逐浪派亲兵到前线传信,只说盟主和玉项墨都不见了。 “战略不变。”林阡对辜听弦、杨致信说完,随这亲兵到帐外:“出了什么事?” “海将军说,盟主这次不见,没有任何征兆,没闹过什么不和……然而下午她就不见了踪影,初步判断应是密谋了很久,表面装得无所谓,实则还是很想逃回陇西。” 林阡交代了辜听弦作战事宜,即刻与这亲兵回去,果然不出所料,海逐浪被这丫头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应奉命在身不能擅离,但派遣出去追盟主的都一直没有复命。 “你且莫急,我去追她。”林阡到时,逐浪心才有些安了。 “玉项墨回来了!”忽然有人叫起来,只见玉项墨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寨口,海逐浪一喜,又一惊更甚:玉项墨它,没有驮着盟主…… “原是去了北面。”林阡从容一笑,把紫龙驹留下,换牵了玉项墨走,原来吟儿不是逃回陇西的。  关山雾,蒙罩山丘如仙境。 暗夜昏黑,起伏的峰峦构成了天然的迷魂阵,无论如何奔跑,都死活找不到出路,越恐惧,就越听得见熊咆龙吟后的蛇虫鼠蚁…… 吟儿姑娘不胜愁,爱驹跑了双泪流。 “今才知何谓‘找不着北’。”正惶恐不安,忽然正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她心一喜,又觉得声音是从后面过来的。 恍惚中更添怖惧,直到失措的手被那声音的主人紧握住,她才真的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瞧,原是玉项墨带他到来的。 他却敛了笑,蹙着眉恐吓的语气:“再敢乱跑,当心小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怒了,一把摔开手里提着的箩筐,里面东西跌得满地都是,光线太差林阡初没有看清楚,就听见盟主大人发起火来,“辛辛苦苦给你找药,你却要我当心小命!哼,休想我以后再对你好了!” “……!”他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草药,“你原是来这里找药?可是……我没病……”一边说,一边却无意识地触碰到他背上的旧伤,一到阴天就疼。 “海将军提起,你背上受过重伤,怕要留半生的顽疾。”她赶紧蹲下来拾,自是不忍他亲自动手,“佣人们说过,关山这边有个药王庄,老爷背疼的时候就要到这里求药……所以我才过来偷的。” “吟儿,很关心我……”他才明白她跑这么远是为了替他找药,愣在原地,微笑满足。 “才不是关心你。我是想投桃报李,让你早日放了我、回到师父身边去。”她实不相瞒。 他表情一凛,斩钉截铁:“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她手一颤,刚把药拾回来却又失了手,箩筐顺着地势一路跑,她大惊失色赶紧追,脚底没留神一下栽倒,林阡紧随其后,情知止不住她掉落的趋势,索性没有拉她而是直接扑上去抱她在怀里…… 吟儿被他抱着一同滚下山坡,完全由他垫在下面所以毫发无损,却不知他一路磕碰了多少,好容易跌到最底点她一跃而起,却看他起了三次都没起得来。 “主公!”她惊慌失措。 “近墨者黑,跟你在一块,我竟变笨了。送什么不好,送玉项墨给你——明知道你坐不住!”他还半开玩笑,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赶紧扶他站起来,她摸到他战甲上一大片血,惨呼一声,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都是战场上沾的。”他见她满面忧色,当下把战衣褪去了,笑,“这么点高,死不了。”转身去触山石,度量着如何才能上去。 她无意识地,长吐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登时落了地。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军令如山。她一愣,心想,为什么同样的处境向将军那么礼貌恭敬,此人却在她完全可以自己爬的时候硬要背她?! 哼,才不让他随心所欲占便宜呢,她打定主意,拒绝:“不必,我自己能上去,你拉住我一起就可以。” “有什么重物,全都抛下。”他一边脱去战甲,一边威严看她,“我只背你上去。”她一惊,他怎么比她还要执拗?! 唉,认命吧,这次比上次要陡峭,没他帮忙是断然回不去的……她无法抗拒,只能默许他背她。 “咦,你这外衣,怎好像还没完工就穿?”靠近些,她看着他身上的衣,明显袖子还嫌短,大好一个盟王,竟然不修边幅!这时他刚好把战备扔完,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穿戎装的样子,登时呆了。 何以盟军里一呼百诺的统帅,竟藏匿着这等绝美面貌,褪去戎装,素色衣衫,没有杀伐侵略时应有的狠辣狰狞,他根本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可果不其然的,他虽还是个少年,却跟传说中一样,脱去盔胄,只见那一头青丝被迫成银白…… 冷风中,吟儿本来已经准备好给他起绰号叫老病鬼的,忽然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娇弱的孩子。为什么,传说中叱咤凌厉的主公,在她眼里会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是她眼花了,就是筋脉紊乱了。 她赶紧把眼眶里的泪拭干,却没注意到他因为刚刚她的一句话也怔在原地,深深看着她失神。刚刚那句话,她就因为刚刚那句话觉得他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不修边幅到这种程度,军中又不是缺衣服,何必只对着一件翻来覆去地穿,穿得破旧了、洗得褪色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半截袖子没做完呢…… “因为这衣服里,有吟儿的每一针、每一线。”所以,冲锋陷阵时要穿着,指点杀伐时要穿着,中军置酒时要穿着,凯旋而归要穿着,这衣服外,是他林阡的每一时,每一刻。  “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 “我只背你上去。我只背你一个人。” 第736章 一语成谶 林阡已经一年多没遇到过这么倒霉的事——忍着万分的疼把这磨人的丫头负在背上,本已经很难攀援上去,哪料到才攀一半就迎来了一场山雨…… 上吧,护不了她,下吧,对不住她,快点,容易滑下去,慢些呢,岂非害她淋雨。 更倒霉的是刚脱险,雨就停了。 两只都成了落汤鸡,那丫头尤是凄惨,冻得瑟瑟发抖,林阡来时就注意到附近人烟稀少,问她药王庄在哪里也距此好几里地。唯能找了个僻静山洞生了火,对她说,“湿衣服别穿身上,容易着凉,都脱了吧。” 这种话,都能说得这么令行禁止吗?!吟儿闻言就下意识地抱住身体蜷在了一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派。 林阡不动声色,随便用几根树枝搭了个架子,横在他跟她之间,再把外衣往上面一晾,既方便她烤衣服,也示意他绝不侵犯。 她这才半信半疑地、十分缓慢地把褙子、裙裳一件件地脱掉了,却抱着它们一起整个人跪在火边烤,暗忖万一林阡不守规矩了她也好即刻拿衣服遮挡。风一吹,柴火就发出些异响,她警觉地盯着那架子,生怕是林阡借机偷窥。 他当然猜得到吟儿的小心思,想起老婆像防采花贼一样地防着自己,林阡说不郁闷那是假的。 玉项墨那家伙勉强进了山洞,倒是可以看着这对一个半裸一个全裸的孤男寡女,不耐烦了,打个响鼻。 “主公……”终于她开口说话。 “怎么?”他一怔,凝神听。 “对不起,害你从前线抽身……现在也赶不回去了。”她语气中极尽愧疚,好歹跟以往一样的识大体。 “不用抱歉。我本就没指望能赶回去。”他笑。 隔着一件外衣,她看不见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玩笑:“没指望能赶回去?可是,都说主公战事至上……我实也怕,本来有你指点的仗是赢定了的,没有你在了,他们应付不了怎么办。” 却听他朗声大笑:“战事至上个鬼,有什么仗是离开了我就不能打!” 她心念一动,想到他麾下那许多的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需他担忧几许?一时间,只为这豪情动容,只为这互信赞叹。 “吟儿。”不眠之夜,他不想就这么虚度。 “不,七芜。”她纠正。 “是,七无,无心无肺,无法无天,无理。”他笑起来,不刻,架子那边就扔来一块飞石,紧接着,吟儿慢慢升上来一张黑着的脸,本想睥睨他一眼就算,刚好看到他裸露的宽肩窄腰,不禁起了色心霎时两颊红了。 他刚好因这飞石扔来而站起,一把拽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色狼,立刻战线前移到架子旁,狠狠往她光着的上身瞪了一眼,她惊叫一声:“你待如何?”他冷笑:“以眼还眼!” 她本能往后跳开两步,怎想竟给了他一个全景展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顿时羞得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羞什么,给我看的次数还少么?”他笑,老夫老妻了。 她含泪低头护住身子,捏着那些怎么也挤不干的衣裙。 “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他见她真在羞耻,故不敢再无礼了。 “与你何干。”她冷冷地从湿漉漉的百宝袋里往外掏出个东西来,令他瞠目结舌的是,竟是一支短笛。 林阡不禁咦了一声:“这一年里,你竟学会了乐器?”印象中的吟儿,不爱阳春白雪啊。 她不理会他,却把短笛握手里。摆出个不是个要吹的姿势,而是——拿它对着湿衣服敲打,以加速拍干。 确实,刀剑掸衣服难免会损害,用这东西打最容易把水打散了。 他继续瞠目结舌。果然,还是吟儿的风格啊……  次日清晨,阡吟二人身体原因,不宜赶路,只能慢行。 令谁都百思不解的是,明明吟儿淋雨比较多,为什么受了风寒走一步就一个喷嚏昏昏欲睡的是林阡? 唯一的可能是,报应。 “不如,去邻近的镇上先歇一天?”发着高烧的他央求。她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不忍心拒绝,愣是绕了个大弯路,找到镇子落脚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半天的时间,拿来回军营足够了……吟儿如果聪明点,早该发现这是个阴谋,先知先觉的话,才不该答应他找什么镇子!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她扶着病情比清晨更重的他走到个客栈内,思忖先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再说。但没想到掌柜们要么就说没房间了,要么就跟眼前这个一样:“两位客官,不好意思,还剩一间房了,还请另找别家吧。” “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多一间都腾不出来?”她不得不怀疑掌柜的被他收买了,继而怀疑他是故意装病。 “又没有快生孩子,要分两间房做什么?”他烧得厉害,却还伏在她耳边调侃。更像装的了! “真只剩一间了!姑娘将就些且先住下吧?你爹他病重成这样……”掌柜满面诚恳,因见林阡白发,故揣测说。 吟儿原还气愤,听到这话,捧腹大笑:“就把那间给我们吧,老父病重,我守着他便是。” 合上门前,她请那小二去请大夫,待大夫治完了他再抓了几贴药,她身上的钱便已经所剩无几。本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的吟儿,哪晓得林阡无论昏迷清醒都一直死拽着她手不放,害得她还多浪费了好些钱去给别人跑腿! 好不容易他情况稳定些,已经是那天的晚上,她累得很,本想打地铺可是手被他握在那,只能跪在他床边,枕着他手瞌睡。 他倒反清醒着,看她额发下的小半张脸,别有一番趣味,于是兴之所至,一旦有了力气,便朝那上面轻轻给了一吻。 她一惊,醒了,怒:“像话么?早知如此,就不救你了!老说我们是一对儿,可我根本不认得你啊!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泪水簌簌滚落,转身冷脸要走。 “吟儿!”他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把她拉得滚倒在他怀中,却激得她挣扎更凶,他却强行捂住她的口,压低声音说,“小心,外面有埋伏。” 她一怔,整个人都已经被他圈在怀里了,可是,这何尝不会是他的借口?随着他越抱越紧,她越来越想挣脱,所以抓挠甚至咬的都用上了:“哪有什么埋伏,有埋伏你早死了!” “白天我们来住店的时候,我留意过这边的客房,真的是住满了,你说得对,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他声音低沉,却极尽说服。 “哼,你那时候,还半昏不死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呢。”她虽嘴硬,却知这个人那种状态还能有如斯洞察。相比之下,自己那么个明白人反而不警觉。 “这拨东京辽阳府的人,应是到这里有事务,碰巧遇上了我们,却不敢出手正面交锋。”他微笑,叹。她一怔:“辽阳府的人?怎会在临洮府出现?” “金北第三解涛的麾下。”他对她解释,“南北前十都来自金国的不同府,各自的心腹也就对应着当地武功最高的人物。” “武功虽高,胆量不怎么样。”她鄙夷。 “许是与他们作战久矣,他们各自的特点都可以区分出来了。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笑,解涛的麾下就有解涛的风格。 “说得对。好一个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轻笑,“就像你林阡的麾下,也没几个讨人喜欢的。” “怎么会?他们个个都有大作为。”他一怔,摇头,“不仅战事如此,私底下也是。我请教他们如何追求女孩子,他们每一个都为我出谋划策。” 她猛地一惊:“这个还要请教每个人?”出动他们所有人,包括所有的将领和军师么? 他大约是病得糊涂了,竟连这幕后的知识也暴露了:“嗯……他们都说,要追求女孩子,就必须投其所好。所以,我就送给了吟儿玉项墨。我记得吟儿以前,很喜欢送马给我。”回忆的同时,他面露着微笑,煞是可爱。 吟儿想象那一幕刚刚讨论完战事主公突然低声问怎么追求女孩子的场景,着实觉得好笑:“主公,难道从来没追求过人?” 他愣了许久,摇了摇头。 “主母她,是主动追求的主公?”她好奇地问,眨巴着眼睛,完全不承认她就是吟儿,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表情一凝,语带忧伤:“曾经,你一心一意地爱着某个人,但那个人,偏偏从不觉察,不动心,不给一点回应……现在,那个人自己明白了。”此刻,他虽还紧紧抱着她,却明白:她对他的好,多源自于他是主公、他拿捏着单行的命,以及她本性里的善良。她对他们的过去,一点都没印象了。 “吟儿,如果抛开过去,我和你之间,可还有机会么?”他诚挚地问。他记起刚刚他吻她之后她的真实动怒,忽然彻悟,他跟她必须重新开始了。他不能再用过去的方式对待她。她再不是凤箫吟,他甚至得让步她叫风七芜。 此刻,管什么东京辽阳府埋伏在外面的高手?只注视着怀中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眼。 “没机会。主公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认真地答,“况且,第一印象很重要,我不喜欢大叔,只喜欢美少年,不要白头发,只要黑头发。” 他忆起离魂之夜她对他说的话,只感觉世事轮回一语成谶,此情此景,唯能放开了手,黯然神伤:“我本以为,吟儿就此失忆也好,还能过几天悠哉的日子,无忧无虑地过此一生……却忘了,吟儿失去了记忆,就可能不再会爱上我……” “主公,你想通啦!”她见他松手大喜,刚站起身,蓦地窗外射入一支飞镖,她来不及避,几乎被打在背上,然则面前迅猛一道雪光激越,饮恨刀方一出鞘,不刻外面高手应声而倒。倒下了一个,却接连多出四五个,肆无忌惮冲杀进来…… 他才松开半刻就又重新握上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拉在身边心口上,泰然自若地半躺着却出了右手就打:“想通了——不想放过吟儿,半刻都不可能放!” 一边打一边坐起身,三招内结果了四个,第四招穿好了靴子,边推开第五者的尸体边挟吟儿迎向第六第七第八个。 这辈子,风花雪月,金戈铁马,都要一直握着这只手,紫陌红尘,碧落黄泉。过往一切,她既已不记得,他就更不能忘了!“吟儿,你我之人生,岂能无彼此!?” 第737章 云陇古道 血雨腥风,扑面而来,越来越快,眼花缭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所向披靡,面前喷发的,不知是火山的岩浆还是怒海的澜涛……别说这些高手只是数十人,千万人能奈他何! 死亡的化身,林阡,他说不放过她,哪怕她害怕参与他的人生。 而她,又岂是害怕的。 杀人如麻,是为天下太平,有什么好害怕;治军严厉,是为麾下安定,有什么好害怕;少年白发,是为至爱专情,有什么好害怕。 所谓的不要白发要黑发全属扯淡,女人的所有要求在看到动心的那个人的时候全都作废。 怕只怕配不上他,作践了他,耽误了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哪怕所有人都在强调说你就是那个勇冠三军的盟主,她只知道她是风七芜,胸无大志、普普通通、爬也爬不了多高的风七芜。 他一改人前的冷峻、稳重和内敛,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现都是给主母的,她不敢接受,没资格接受,哪怕其实没那么讨厌他,也一定要严词拒绝。故意说些混账话来气他,是因为情知自己不配…… “主公,这又是何苦。”脱险之后,她见他仍不肯放开紧握的手,所以给他展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真见不惯你清高。”他蹙眉。 “我已经拒绝了,你还要死缠烂打么?”她气急。 “在小人面前,没必要做君子。偏要死缠烂打,又如何。”蛮横的主公。 “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他就在你麾下做将军,他叫……” 他俯下身来按住她,用力攫住她的唇,压吻片刻,热烈如火,直将那呼之欲出的名给溶化了,他举动近乎癫狂,她头发都被抓得生疼:“林阡……你!” “别告诉我他的名字,告诉我也是害了他。”他冷笑,“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大不了我们做一对怨偶,你爱一人,我杀一人,无论那是敌人还是麾下,要灭族还是要亡国。不信你试试看。” 她因他一言九鼎而登时被迫噤声,只能一路陪着他往南走,心里嘟囔着,你要不这么凶的话,要是时时刻刻都礼貌,那我就有可能对你改观了…… 而他,明知这样会激起她反逆、更加不会爱上他……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只是她恢复记忆,而她恢复记忆了,就将把痛苦的往事全都忆起。他舍不得她痛苦,他却更不愿意失去她。 突然,闻见空气中传来血与烟的味道,她一惊站上玉项墨去眺望,只感觉远方群山一片火海。黑云翻滚,赤焰层叠。四面八方尽如明炬,铺天盖地全是震鼓。 “天啊!开始打了……”她惊心动魄,转头来看他时,视觉里还停滞着天中火龙,恰好与他虚实交叠。 “是已然打赢了。”他淡然笑,眉目英挺,携策于心,胜券在握。 云陇古道,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他与她同骑驰骋于战场边缘,此夜不见关山雨,陇头明月迥临关。 停于滚滚长河之侧,她随他共赏磅礴,玉项墨且去喝水。 “陇板满目皆千仞,唯有关山以秀媚。”她用紫雨教她的诗赞叹着。 “这是我与你路过最好的战场,长江黄河皆可饮马,长城万里尽收眼底。”他说罢,她才明白,他如何能坐断南国。天下纷乱,他一边在平,一边在品。 忽听夏虫鸣叫,她好奇心起,靴子去掀开足下石块,看见只直翅昆虫,喜不自禁:“蛐蛐!” “不可能。”他蹙眉,看见她把那昆虫捏起来,“现在这时节,不会有蛐蛐。” “还有一只啊!”她一下子溜了很远,又抓了一只回来。他原不想被她挣脱,奈何因为一场恶斗和长途跋涉,病情非但没能痊愈,反而比白天更加差劲了,连握她的气力都消失殆尽……所幸他相信,她不会离他而去。 “这不可能是蛐蛐……这时节,也许是蝈蝈?” “蝈蝈比这大多了,会把蛐蛐吃了的!”她回眸,鄙夷地笑,“快!挖个坑出来!” “做什么?”他一愣。 “斗蛐蛐啊。”她很懂的样子。 “‘斗蛐蛐’?那是什么?”他皱起眉头。 “唉?你不会连斗蛐蛐都没玩过?” 他摇头懵懂。他虽擅长阴谋阳谋,却对花鸟虫鱼不求甚解,只记得蛐蛐是害虫、蛐蛐出现的时令,却不认得蛐蛐的长相,不知道人家的用途…… “学武学疯了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玩过呢。虽然,老看着小姐他们玩,可是,小姐嫌我这里有伤疤,不准我一起玩……”不合群,长使英雄泪满襟…… “那就今天玩。”他一怔,当即强打精神,提刀给她挖出了个很大的坑,一个瞬间而已。 “这个坑,太大了……”她傻眼了…… “噢,是要把蛐蛐放进去么?”他忽然开窍了,再给她钻了个很小的坑。 “嗯,我教你怎么斗。”她破涕为笑。 天外面战火纷飞,此间是小两口嬉戏,冷风中他舍命陪小人,本就没好的病,因这一番拼斗愈发重了,斗着斗着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主公!”斗蛐蛐好歹给她对他的好感度加了一点,才加了一点而已,他就又不争气地病倒了,她真不相信,远山大战是这么个病弱操纵的。 “吟儿……我这样睡,不舒服……”他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同时已枕到她的膝上来。 “啊……”她看见他脸色苍白,病情比白天的时候更重了,心中一恸,正不好推辞,忽然一惊。其实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回的军营,他愣是把她拖在外面一天两夜了,这当中没有猫腻吗?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于是怒填于胸,立即想把他丢开,谁知一碰到他额头滚烫,像烧开了的水一样,吟儿哪还忍心甩,主动地把他抱进怀:“这样呢,这样可好些了吗?” 他虚弱地哼了一声,却同时带着蔫坏的笑,教人看不清他什么意思! “出征在外,需要配多少个军医?”她不禁冷嘲。 “因你而生的病,该由你来服侍。”他笑着答非所问。 “会不会真是因为我才生病?”那傻丫头没明白他意指相思病,眼圈霎时红了,“昨天刚一住店你就昏了过去,又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我怕你死,便跟老板讨了碗鸡汤给你补。下午大夫来了之后,说鸡汤会加重风寒的。我竟不是很了解这一点……”以前她有个小病小痛,都是紫雨照应…… “有这回事?”他一惊,原来有一段时间他连意识都没有,病得如此严重?万幸,东京辽阳府的那些人一直不敢妄动,而他出于本能一直紧握着吟儿手没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嗯。我是没想到,主公的身体会这么差!”她点头,“初给你喝的时候,你都病得喝不下!” “唉?矛盾,喝不下了,怎么又喝进去了?”他奇问。 她脸忽然红了红:“我……喂了你。可你别误会,是老板娘提议说要喂你,我见她看你眼神不对劲,心想,与其让她喂,不如由我来了……” 他孩子气地笑起来,面容里充溢着得意:“这么好的事,居然瞒着我……” “什么好事。鸡汤还好,鸡肉啊、蘑菇啊,都是我嚼烂了的!”她夸大其词,存心要让他恶心。 “老夫老妻了,还嫌你脏么。”他正笑着,陡然觉悟,“蘑菇?!那鸡汤里,有蘑菇?!” “嗯。”她点头,不解何故他色变。 “真是因你而生的病。”他这才明白,他又栽在这个魔女的手上。一开始只是风寒和发烧,虽然严重到还能医治,而现在,愣是被蘑菇加重成无药可救了,难怪连握她都握不动了…… 引来一场雨害得他病,糊涂给他喝鸡汤害他病重,鸡汤里有蘑菇害他病入膏肓……这家伙,真是上天派来打败他的! 第738章 皇帝待遇 休憩了再一个时辰,他深知附近不乏高手、此地不宜久留,故抱病带她继续赶路,趁此策马迎风逐月华之际,顺便向她普及了“蘑菇是林阡克星”这一常识。 她听见的时候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仰头望他:“妖邪!那么好吃的东西,你竟会被它害得死去活来!” “好吃的东西。只有螭霖鱼。虽然从小吃到大,但还是吟儿做得最好。”他回忆,怅惘。 “我也会做鱼……!”她争强好胜,原想说自己做的东西也好吃,可话刚出口,便就觉出她跟主母有共同点,慌忙沉默,埋头脸红。 听他窃笑,她赶紧讽:“你倒真是会骗人,人家螭霖鱼是皇帝的贡品,可容你‘从小吃到大’?” “泰山山涧里,一抓一大把。”他朗声笑,答。 过了这小县城,就是海逐浪驻地了,接近天明,她见他仍旧昏沉,便停了玉项墨,放他在林子里给他囫囵睡一觉,自己则精神极爽地走到溪边摸鱼…… “吟儿。”他醒来时,唯恐她又不在身旁。可恨这蘑菇的存在害得他半死不活,换往常,他哪可能容她自由行走,但因为存了一年伤病齐发,再加上蘑菇这个必杀技,他只失去了半个时辰的意识而已,她不会就又乱跑惹出什么事来吧…… 所幸这丫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搭了个架子放了口铁锅在上面烧,此刻正把一条新鲜的活鱼往锅里放——敢情他就是因这香气扑鼻才醒的?可是,鱼还可以解释,她从哪搞来的锅碗瓢盆,还一应俱全? “水煮鱼。我的拿手好菜!”她见他精神不好,又因他病由她起,所以用水煮鱼来报偿。 他狐疑地看着她煮鱼的全过程,被动地接过她献宝的拿手好菜,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别管哪里来的!好不好吃?!”她托着腮,期待地问。 “嗯……好吃!”他点头,虽隔了一年,手艺真是一点都没生疏。 “好吃就行!你可真享受了皇帝的待遇,从作料到盛器,全都是宫廷里逢了盛事才能有的!不,皇帝平时也吃不到!”她粲然。 “王侯将相比不上我,他们尝不到凤姑娘。”他微笑。 她乐滋滋地看着他吃,并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涵义,转身就把这锅碗瓢盆的纵横排列在道上,那架势,像极了行军布阵,完工时,转过身来对他说:“吃完了?且继续赶路吧!” 他心心念念着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当儿察觉到她行动有些不便,心念一动,于是不问。 日上三竿,牵马南行。 “在那边!”“捉贼!”果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一大帮官兵喊着捉贼,提刀带棒地一窝蜂冲了过来。吟儿大惊,赶忙缩在林阡身后。 “就是她!偷了县衙的黄金匙箸、一品锅、锡水朝天盆、玉皇大帝碟!”为首的那个捕头叫嚣。一个小小的县衙自然不可能有这些,当然是搜刮了民脂民膏要谨献给可能会莅临此地的大王爷二王爷的。这到底是来打仗呢,还是来微服私访? 林阡皱起眉,这才懂了,吟儿就差一口铁锅罢了,何必偷出这么多中看不中用的奢侈之物——只因见他骨子里轻权贵,她本性里同样的因素被激发,促使她又调皮了一次,拿这些贵重物来恶搞那几个王爷。此刻,纵使是林阡,想起身后不远排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再看着这些金朝官兵焦灼不堪的模样,心里都觉得好笑,只是脸上依然严峻。 “什么玉皇大帝碟、在哪里呢?”吟儿笑嘻嘻地探出个脑袋来,被林阡拍了回去,林阡转过脸去,郑重看着那领头人:“说她是贼,可有证据?” “证据,我打了这女飞贼一棍!她屁股上一定有伤,给我们验明就知道!”那捕头来势汹汹,说着就要上前。 “没有。没有伤。”林阡严肃地伸臂拦住他。吟儿愣怔怔站在后面。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怎知道她没伤!”捕头咄咄逼人。 “自然知道,我刚看过。”他正儿八经地回答着这么油腔滑调的一句。 这捕头虽然凶悍地不苟言笑,他后面那群官兵却全是会心的笑起来,吟儿愕然面上滚烫,林阡倒好,脸不红心不跳。 “你看过没用,要我看过才脱罪!”捕头继续往前,忽然一声巨响,捕头触电般跳后一步,捧着手嗷嗷大叫,显然骨头被林阡拗断了。 “只能我看。”林阡眼神一狠,众捕快才刚剑拔弩张,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气势打跑了。 “嘻嘻。”她没想到他帮着她一起作弄这些人,不禁拍手叫好,浑忘了屁股上的疼。猝不及防地,就看他猛转过身来,一把按住她,一下就把她裤子给脱了。荒郊野地里,幸好现在没别人。她来不及回神,也搞不定眼前此人,怎么一会儿是个娇弱的少年,一会儿又成了个严厉的主公呢——他看着那屁股上果然是青紫还有块淤血,勃然大怒,抬起掌来,恶狠狠就把她给揍了一顿,半点情都没有留! “我……我是为了做鱼给你吃,才偷东西的。”她委屈,掉泪。 “给你长点记性,再敢到处惹事!”他气力已然开始恢复。 她站起身,哑声,痛楚:“伤势……加重了……” 便这时,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原是海逐浪他们往这边寻来。 “林兄弟,盟主!总算回来了!”“主公,主母。”海逐浪、向清风同时到林阡身边,都是满面笑容显然打了胜仗。当得知吟儿屁股受伤林阡却正好腰犯旧疾,海逐浪自告奋勇背吟儿回去,以前在战场上经常这样的。 “不要!”却见吟儿色变,还是那么怕他! 林阡笑着,低声对海逐浪:“她只要我背。” “可是,林兄弟还能背么?”海逐浪察言观色,边笑边担忧。 “是我打的,该由我背。”林阡笑将吟儿负在背上,因为她未拒绝而甘之如饴。 诸将随着阡吟一起,放慢了脚步往驻地走,一路上毫不耽误地与他汇报了军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前夜秦狮、赫连华岳与杨致信、辜听弦正面交锋,前面激战正酣,中军即遭到郭子建、向清风俯冲,阵型大乱,完颜望完颜瞻等人被困在狭长山谷之中,出口给祝孟尝放下去的滚木堵截,若非这几个十二元神有勇有谋,定然不可能走出去。饶是如此,这群强势来袭的凤翔府金兵所剩无几,三秦高手,锐气大挫。 “若主公在就更好了,一定一个都跑不了!”郭子建也率众前来相迎,笑说。 “临阵脱逃,当浮一大白!”林阡笑道,豪气干云。 这白头发的少年英主,每言每行都着实震撼着吟儿的心。吟儿伏在他背上,忽然觉得这种被好一群骁将簇拥当中的感觉,很熟悉,很喜欢……一时,也忘却了屁股上的疼。  夜晚,营房里,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一直盯着复帐外面,安静失神。 唉,这几重罗帐是她听说李沁有所以要来的,为的是防狼、缓冲,林阡想要窥探她可难了……可是,今夜怎么好像反而在挡她视线?怎么好像在盼着他来?明知道他因为那句“浮一大白”,跟众将去喝庆功酒去了。吟儿不知怎的,有点失落,真想回云陇古道去啊…… 忽然风吹帘动影幢幢,她一喜正要起身,却发现营外没有林阡,林阡他没有来……对啊,她曾明令禁止他夜半三更借故找她…… 但是,她明令禁止对他而言没用吧?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闭上眼之前帐子外面还没有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无声无息竟已经进来了,空气中泛着一丝烟火气,他背对着她坐在营房里,不知在干什么。 她于是轻轻掀开一半帐子,脑袋躲在夹层里,透过缝隙悄悄看着他,这样看得清晰点,也不会引起注意——哦,原来他手里还有半壶酒,酒鬼! “偷着看我做什么?难道背影比正面好看?”他突然笑起来,没转过脸,怎么发现她的?背后长眼睛?! “正面是鬼,反面是魔,正反不是人。”她不得不现身,嘴贱。 “魔鬼妖女,天生一对。”他转过脸来,凝神看她,微醺。 她怔住,忽然觉得酒气呛得很,轻声劝:“酗酒,对伤势不利。还是少喝为妙。” “说的是。”一年没受管教,再听恍如隔世。他笑,点头,“但今天这酒不得不喝,否则怎对得起将士们披肝沥胆。” “执法如山的主公,因离开前线就罚自己酗酒,着实可敬。却不知同样触犯军规的强抢民女,该如何罚?”她嘴硬。 “强抢民女,就罚以身相许。”他站起身,她大惊,却看他径自往外走,她才舒了口气,偏要逆他:“你自罚去,我可不要!” 驻足于帐边,他微笑,“莫误会了,是罚你。” 第739章 云开月明 年初,是因越野山寨不敌金军围剿、军情告急才必须靠林阡亲赴临洮府。眼看它定西县危殆,林阡偏扰这天水一带,不直接去救越野,而是将临洮府的镇防军全都引来了关山周边,如此援救,一样旋乾转坤。 四月,二王爷才兵败西溃,大王爷援军就接踵东来,十二元神之五来势汹汹,却因一场大雾贻误战机酿成惨败,凤翔府镇防军一战陷入瘫痪。若非秦狮勇武、赫连华岳淡定,恐怕真如郭子建所说,凤翔兵要自相践踏、全军覆灭。 庆功酒自是要喝的,但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等人,只怕不能再在关山前线久留了。 两天前阡吟小镇临敌,遇到的东京辽阳府高手,全部都是解涛麾下,其中不乏熟面孔。突生意外和连番恶斗,令林阡探出了这一拨高手的阵容与实力,亦足以推敲出远道而来这么多敌人是何用意——金北前十的劲锐,正往身处临洮的二王爷麾下填充! 其实,当临洮与凤翔当地镇防军不支,换林阡是完颜永琏,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调兵遣将。却终是心惊,这位王爷的手笔比想象中的还大,速度亦比预料中快得多了。 “可惜了两个小王爷,及不上他们父亲万一。”林阡叹完颜永琏老谋深算。须知胜战之后难免骄狂,盟军视线全在眼前的大王爷,会疏忽身后的手下败将二王爷,完颜永琏增兵一旦到位,便会立刻偷袭盟军后方据点,恰好郭子建等人皆不曾留守,二王爷将轻易捡个便宜成果。所幸当日林阡骗吟儿绕道而行,碰巧撞见了这些辽阳府的高手给他以警示。 “众位将军且速回各自据点,布防备战。”林阡当机立断。其实先前他后方部署周密,却始料不及完全被吟儿打破,此刻,郭子建、向清风、海逐浪必须立马回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冥冥中,吟儿是因,也是果,一边破坏他,一边又弥补。 “遵命!”郭将军就是爽快。 向清风亦点头无异议。 “林兄弟。我回是肯定回的,就是不够安心……”海逐浪总有牵挂。 “下回见到逐浪时,必叫吟儿磕头认错。”林阡微笑保证。 “认错行,磕头就不必了。”海逐浪摸着后脑勺,呵呵笑起来,听得这句,心也定了。 “不知将军与盟主,关系进展如何?”众将离开后,范遇关切询问。 “一日千里。”他浅笑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解,请教,“范遇,却有个问题我不甚理解。” “将军请说。”范遇认真聆听。 他把两人独处的事情简要描述了一遍,所不解的是,那天夜里他只亲了她脸颊便被她破口大骂,可那天白天她明明用口喂他吃东西那么亲近,“何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只准她主动,不准我主动?” “将军……”范遇哑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盟主是出于救人,您却是出于轻薄……”范遇不敢再说了,心里想,完了,将军他完了,盟主一定更疏远他了,可关键在于,将军怎么还自我感觉良好?!他刚刚问的时候,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好像已经把盟主拿下的样子,害范遇白高兴一场。 林阡蹙眉,沉思:“是这样么?” 如此简单的道理,盟王林阡是想不明白的……  四月廿二。 再过半个时辰,海逐浪、郭子建、向清风便都要离开关山,林阡从军帐走出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整军待发的他们。 显然谁都明白,所谓后方据点,终有一天也会成前线。 从这场关山之役开始,他们实则已经站在了完颜永琏的棋盘。陇陕,是曾属于完颜永琏的天下,目前名曰“敌境”。 之所以跨境,因林阡不可能任凭前人苦心经营的陕西义军被拔除,也决不允许这几个小王爷把越野彻底剿灭从而留下空缺。过去一年内,他虽一直身处川北,却将干将如海逐浪郭子建向清风杨致信全都插入临洮,只为与越野成为掎角之势。 如此鼎力襄助,却敌不过一个现实——越野与他们不是战友。越野身边,有苏降雪的人存在。顾震、苏慕然、苏慕梓,全是那场川军事变侥幸逃生的敌人。 “越野、定西县……”他沉吟着这个人物和这个地点,虽面容里没有一丝透露,心中的愤怒却难以言喻。越野,为了越野的生存他曾经纵容过寒泽叶的篡权、为了越野的生存他不止一次试图对苏降雪放生、为了越野的生存他在盟军开进短刀谷之前就着手把盟军调入陕西……定西县,越野一年前苟延残喘到了定西,苏降雪的人全部都到了定西,吟儿偏偏重生在定西。还用问是为什么?几乎可以不必调查了,吟儿不是命尽嘉陵,不是绝望自杀,而是被这些小人,活生生地给掳走了! 尽管他这些天一直跟吟儿插科打诨、油腔滑调、肆无忌惮,可每每看着吟儿的时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疼,骨瘦如柴跟以往判若两人,难怪海逐浪稍一粗心就没认出她……失忆了,也许是件好事吧,但为什么会失忆?是真的刻意想忘掉他吗?还是因为,有谁对她进行过非人的折磨?! 既然苏慕然会指派女刺客乔装成吟儿来杀他,会否一年前的他们,就带着这样的动机,要用吟儿来杀他?!所以,趁他与金朝边军对峙于陈仓,他们掳走了当时命在旦夕的吟儿,仅仅用血迹和失踪,便着实能够给林阡致命一击!若那样就能杀了林阡,也不至于执行下一步计划了,吟儿可以直接当成废棋抛弃……但林阡非但未死,反而狂胜不休,所以他们需要吟儿活着,也需要训练吟儿成杀手。但吟儿怎可能答应谁来杀他林阡啊!难以想象,吟儿经过了多少次挣扎、反抗和逃跑,但病危到那个程度她哪里可能逃得走,周围全部都是敌人,没有人会救她……后来他们应该都懂了,她对他的爱刻骨铭心,没有任何可能接受他们的驯服。既然威逼利诱都不可能,他们——只能强制吟儿失忆! 到底给她灌下了多少的毒药,才让她在越来越弱的抵抗里,思维混乱了、意识模糊了、记忆颠覆了……不知是吟儿命大,还是他林阡命硬,抑或是命运的眷顾,没有让她真的担负起杀他的使命。所以哪个环节出了意外,吟儿这个半成品莫名地被他们遗失在了战场的死人堆里,和来历不明的紫雨一起开始流浪。一路漂泊到渭源县单行的地界,才真的逃开了越野的眼线,用一个风七芜的名摸打滚爬。若非她本性难移,一腔热血要加入义军,那么,千里之外赶赴临洮的林阡,很可能只会在渭源县的街道上,和一个寻常人家的婢女擦肩路过,从此,天各一方,失落一生,永远不知道,心爱的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浑浑噩噩,默默终老。 他林阡,竟始终不能想到,他一心保护和搭救的那些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忽略了敌我孰轻孰重,趁他与金人作战就打吟儿的主意。苏氏兄妹,只是为了向他复仇。 “吟儿……”他知道,无论现在吟儿会对他做出多少的混账事,他都不足以弥补她因为他受到的伤害…… 正怅惘失神,忽然——混账事就找了上来,猛地从后面冲上来一个没长眼睛的人,硬生生地撞在他背后……铁头功…… “做什么慌慌张张?!”他收起抑郁,转过身去,严厉看着这个冒失鬼。 “向将军他们要走!?”吟儿答非所问,气喘吁吁,关切至极。 向将军这三个字传进耳里,林阡忽而想到李沁等女眷无意中流露过的只言片语,心念一动,原来吟儿要说的人是他?是啊,吟儿怕海逐浪,惧郭子建,讨厌祝孟尝,麾下之中,只有向清风…… 林阡回过神来,点头:“后方据点,不能不顾。” “竟是真的!怎么这么急!”吟儿气急败坏,“来不及做好了!” 他一怔,从没见过吟儿会这么急迫,看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双还没完成的鞋,愈发肯定了她在做什么,双眉登时皱得紧紧的:“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学着做的鞋,可是才做一只,怕来不及送了……也不知到底合不合脚……这样吧,我找向将军在哪里,你先帮我试试这只,看看是大是小。”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敢情她回来之后一直偷偷学着给向清风做鞋……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滋味,说怄火不是怄火,说郁闷不是郁闷,那是什么?!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本来前夜罗帐内外的交谈令他已有十足把握拿下她了,被范遇一说打了个折扣变成五成,现在……低下头来,越看越觉得这鞋的做工——怎么这么差! “这鞋,太丑……”他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正急于寻找向清风的吟儿陡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怒视他:“什么!?” “……”他意识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不要就不要,说它丑作甚!”她气愤地一把将鞋夺过去,摔在地上便要踩,他一怔听出不对劲来,当即冒死把鞋从盟主的脚底下救出来:“说清楚了!这鞋是送谁的?” “自然是送给你的!叫你试大小,不送给你送给谁!蠢猪!”她气呼呼地瞅着他。 他脸上登时掠过一丝尴尬:“竟是送给我的……”他素日英雄豪杰,此刻却嘴角带笑,笨拙地把鞋贴在胸口,珍惜的彷如一个孩子。 “那天你背我上山,鞋磨破了也不自知,这两天我闲来无事,才跟他们学做鞋……哼,你既嫌它丑,也省得本姑娘辛苦!”她忿忿,“原是要跟向将军说让他稍等我片刻与你话别的,现在不必了,我这就跟他们回去,跟紫雨还有师父团聚!”她说到这里,他才明白刚刚是彻底误解了她,立刻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拦住,难得一次惊慌失措,发号施令如此急促:“是他们要走,你不准回去!” “留下来做什么!”她赌气,还是要走。 “留下来做鞋!”他承接得太快没经过脑筋,她看着这张严峻的脸说出这么句无理取闹的话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见她笑,却仍皱着眉,适才拦住她的手,此刻把她圈在他胸前。她没有抗拒,片刻之前因为可能要走而填满了眼眶的泪,这时全都控制不住洒了出来:“我是真的非走不可。一直以来,师父和紫雨,我都不放心得很……向将军他们送我来的,他们回去了,我也回。” “忘了我对你说过么,你必须在我身边,否则我会杀人。”他低声说。 “不,你不会。”她拭了泪,轻笑,“那个是莽夫所为。主公才不会无故杀部下。” 他因这小丫头被抓紧了心:“流言说我会对你图谋不轨你都没逃回陇西,现在一听闻后方可能有战事你却要回去。唉,单行和紫雨……我真恨他们在你心里位置如此之高。” “恨什么?师父和紫雨,可没收过我亲手做的鞋啊……他们位置再高,可及得上你这傻子。”她一笑,他一怔,脸色登时变得柔和:“什么?” “你自己定的军规:霸王强抢民女,民女以身相许。”她叹了口气,“不管我真的是主母还是只是风七芜,都改变不了这些天的事实,我除了爱你还能爱谁呢……”边说着,心就边砰砰地跳,“确实我心里,不时就有想要看见你的冲动……一开始把话说死了是觉得不般配,但既然你这么肯定我,那便一定有肯定我的道理,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譬如我可以给你做菜吃……所以,凤箫吟可以爱林阡,风七芜也是可以爱林阡的。不试一试看,怎知道不般配。” “说得好,你这不矜持的样子,也令我喜欢得很。”他笑起来,她同意相爱的这一刹那,他心中沉闷一扫而空,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忽而觉得两侧将士们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他。 “这便是我的‘话别’,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什么!走了?!不会吧,哪有这种人,刚表白完就要开溜! 原来她一听见大军要走的消息,就把玉项墨和鞋一起带上了,仓猝赶来只为确定以及话别,现在看向清风等人已然出发,立刻就想一起走。 “走什么!?既然愿意跟我一起,为何还要急于回去?”林阡的手大力搂着她的肩膀,把她贴在自己胸口比适才更紧。 “回去,是因我最担心他们。我不担心你——你是不可战胜的,打退了敌人自会去陇西找到我。” 他漠然摇头:“然则,你回去也对他们没有作用,反而害我多担心一个你。” 她一愣,垂下眼帘,竟说不过他:“可我……陇西的弟兄们……”看向清风他们全都走了,她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怎舍得看她失望。他明白,吟儿现在的事业,大半还在陇西啊。 “不过,冲你贿赂了我半双鞋,我还是会特赦你回去。”他一笑,到这最关键的份上了他也不可能放手,“但是,是我与你一起回去。” “是吗!什么时候?!”她登时有了精神,眸子里闪着喜悦。 “把另半双鞋做好。”他微笑,“做完了才准走,要我说好看了才行。” “这便回去做!”她一溜烟地跑回营房。 “丫头,别再送我不完工的物。”他凝视着她来去如风的身影,笑叹一声,缓步走了上去,掀开帘帐,看吟儿说做就做干劲十足,于是轻轻把她收拾好的行囊又打开来,衣物全部物归原位,暂时无事,便坐在床沿,微笑赏看她侧脸,一言不发陪着她。 “那个……”她转过脸来,欲言又止。 “?” “做鞋不是贿赂,而是为鼓起勇气、说出真情实感。我虽心急回去,却不会拿这种事骗人。”她认真地说。 “自然,吟儿的性子里没有敷衍,说拒绝就是拒绝,说接受就是接受。”他浅笑,点头理解。 “我没接受过别人,也不会再接受别人。既然决定要你了,就会对你负责一生一世。”她脸颊绯红。死丫头,把他能许诺的话全都说了去! “既然决定了,今生今世,就一直待在我身边。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目光清亮而纯粹。 她笑容甜美:“好。” 吟儿,再一次被你喜欢,被你想念,被你接受,被你牵绊,纯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事啊。 第740章 物是人非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林阡吟儿回到后方据点,此刻正牵着紫龙驹和玉项墨,相伴漫步于境内的古长城上。满山苍翠,遍地秦瓦,一里小烽,十里大烽,说不尽的寥廓壮观。 这时节,金北前十的高手与兵马已尽数到齐,包括薛焕及其西京大同军,轩辕九烨及其北京大定军,解涛及其东京辽阳军,楚风流及其上京会宁军,叶不寐及其咸平府军,十日之前,便就和当地镇防军一同,主要针对陇西、渭源、通渭三县清剿。单行、郭子建首当其冲,向清风、海逐浪亦需枕戈待敌。陇右战场,如火如荼。 林阡对吟儿终究不曾食言,她的鞋一旦完工,他立即从关山抽身,几天前即陪她抵达陇西,那日单行正巧在外作战,紫雨闻知消息一早就在寨口候着,一见吟儿就冲上前来泪倾如雨。 自上个月郭子建大动干戈把吟儿抓走,紫雨和吟儿就一直互相记挂,总算看见彼此安好,紫雨吟儿相拥而泣皆成了泪人,反倒把林阡等人冷落在了一旁。林阡是第一次看见紫雨,见她相貌平凡清秀温婉,举止谈吐都显得单纯天真,之前对她的种种疑虑稍稍敛了。吟儿听紫雨说她已经和单行结亲婚礼从简,撅起嘴来气愤说怎么不等我回来,紫雨即面带羞涩把她有身孕的事情告知吟儿,吟儿喜笑颜开一边嘴甜改妹妹叫师娘,一边拉住林阡的衣袖打趣说,单寨主和单夫人要生娃了!那高兴程度,好似孩子他爹是她。林阡心中有数,八成这桩姻缘也有吟儿在里面穿针引线。这丫头! “咦,我又该称呼姐姐什么夫人呢?”紫雨听吟儿叫自己单夫人,羞红了脸,这时看见吟儿和林阡举止亲密,赶紧反问,她虽知郭子建强说吟儿是主母,但见林阡与传说中主公相去甚远,当然不信,以为林阡另有其人。林阡一怔,正待回答,却听吟儿铿然:“林。林夫人。”林阡听时,心不禁一暖。 “怎么?”紫雨登时一惊,抬头仰视林阡,语气紧张恭敬,“是主公?!” “紫雨,莫怕他啦,他不是传说中那么杀人如麻,他其实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傻小子。”吟儿笑着对紫雨介绍时,林阡正好轻咳一声,一众麾下全部庄严肃穆,紫雨等人即刻更怕了,吟儿回头郁闷地看着林阡,气他不配合,林阡则无奈地回看她,示意这些影响不是他想引起的。 “那么,姐姐真是传说中的主母吗?!”紫雨语气中尽然好奇、惊诧。 “不是传说中的,是现实里的。”吟儿摇头,微笑,“主公说了,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就算了,现在起重新开始做主母也不晚。风七芜从陇西的事业出发,也可以渐渐变得很高很强。”主公还说了,就喜欢她骨子里的这股劲儿。 “真好,我也想知道自己来历呢。”紫雨叹了口气,“其实,上次被海将军踢了一脚我晕过去,醒来的时候灵光一线差点就记起来,可惜,还是没记起。”吟儿见她伤悲,便多安慰了几句。 凭林阡一贯洞察,心知紫雨危险性极小,此情此境,若对吟儿说出先前顾虑,反而离间她姐妹感情。但纵使不教吟儿提防,他也经不起再失去吟儿的痛,所以择了海逐浪的副将何勐,万一自己不在吟儿身边,便由他全权负责吟儿安全。 却没想到,这个“万一”,那么快。 “吟儿。”城垣下风光雄浑,峰谷起伏,他又要代替负伤回营的单行、去北征叶不寐与楚风流之兵,少不得一番凶险苦战,“金北前五战力高强,我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嗯,知道。”她笑,指着可以俯瞰到的战场,“这里与那里,也隔不了多远,不算分离。” “记住,对准你我的暗箭很多,即使在后军,也要小心提防。”他握住她双手,她的安全,对他而言高过一切。 “记得了。”她笑盈盈地点头。 “这期间,如若有人刻意滋事,你未必是风七芜,但一定是林阡的女人。”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陡然一惊敛了笑意。 这一刻,他其实不必言明,他既重新追求她就肯定把她带入了血雨腥风和阴谋诡计里,所以注定了她不可能再无忧无虑很可能还会面对物是人非—— 这句话里,有多少不是指向单行的。 其实,在单行遇见她的第一刻,从单行救紫雨的方法上,还有单行利用她劫狱的事实里,吟儿完全可以明白他不算君子,吟儿虽然畏惧海逐浪,但知道人家是真豁达,说一就是一实实在在,当初海逐浪打单行,也是因为单行害吟儿性命之忧。 在明知单行私藏吟儿居心叵测的情况下,林阡还把渭源陇西的据点都交给单行,实在对他仁至义尽,然则,给予最大信任的同时,林阡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那就是,单行会趁林阡战斗在外而生异心滋事。 “可能性,会很大,是吗?”她颤抖着语声,面色哀楚,“师父他,我怎忍心敌对……” “傻丫头,无需敌对,置身事外即可。‘林阡’不是你的刀,你只需把它当做盾。”他像往昔那样抚在她头顶,低声说,“如果真的乱起来,你什么都不必管,谁都不要去听从。我只命令你,保护好自己。” 一方是师父,一方是丈夫,他诚知她无法取舍,所以并不希望她狠心,却命令她,“切忌心软”。 她低头握着这把被人从兴州护送而来的惜音剑,对剑到没什么感觉,只是摸着剑穗的时候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云蓝知道了,肯定很悲哀,云烟知道了,想必很欣慰。这个半吊子的凤丫头,好在她新做的那双鞋,现在正好好地被林阡穿着。 转眼便回到了野狐湾,是到了分开的时候了,才懂什么叫依依不舍,送了一程说要分开,却又送了一程还没分开,就这么反复地回又反复地送,都快跟到前线战地了,因这一役最是凶险,他不肯她一起临阵,故强行要她回去,一手绕住她脖子,埋头深深亲吻过她,才叫何勐等人护送她走,自己则牵起紫龙驹向北,今日一别,他将于陇西战场、再次冲锋陷阵。 讽刺的是,林阡用尽心力将金人分流,终给予了越野和苏慕梓残喘,现如今所有敌人都把刀枪对准了他,越野和苏慕梓却开始着手来谋他的据点,堪称比金北前十的人们更卑鄙,更毒辣。 后方据点,因为林阡的到来注定不可能被增补的金北兵力夺去了,那么,会否单行会被苏氏兄妹的人成功分化,像当年的吕之阳那样?有些人,并不把事业看成理想,他们只是在事业上寄寓了别的追求,一旦这个追求达不到,就一定会叛变,叛变只要一瞬之间。 其实,单行和吕之阳是同一类人吧。 吟儿与何勐回到营寨时,恰看到紫雨和单行相互依偎坐在一块石上,紫雨睡得像个公主,面色红润极为安静,阳光洒在她身体周围,柔和美丽,单行轻抚她头发小憩,双眼微闭,嘴角上挑。吟儿看到这一幕幸福,就寄希望于林阡想多了,既为人父母,应该不会生什么异心了……  转眼便过去了十多个昼夜,后方据点风平浪静,前线军情则一波三折,原来金北前五已陆续到达临洮,这之中,有武功最高的楚狂刀薛焕、有计谋最深的毒蛇轩辕九烨、有用兵最厉害的王妃楚风流,再加上狂诗剑解涛,与第一棍叶不寐,堪称林阡一生到此最强的对手组合,虽说胜败是兵家常事,不过吟儿的心还是会被战报揪紧。先几天手底下小弟们见到了风七芜的女人打扮,都惊呼不知木兰是女郎,吟儿本身是个自来熟,过不了多久就又跟弟兄们打成一片。 月圆之夜,她正站在据点的最高处远眺前线,忽看见个熟悉的影子进到了单行的屋里。熟悉的影子,吟儿因不知这份熟悉是源自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一想到很可能失忆前就认得这影子,岂不是说明自己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了?兴之所至,立刻跟上。虽然吟儿觉得用风七芜爱林阡并没什么不妥,但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过去空白如纸。 见吟儿匆匆忙忙,虽不知她要去哪里,何勐还是紧紧跟随而去。 路不平,脚一停,她忽然想起来这影子在哪里见过!就那次向清风与她初见遇险,她用锟戎剑分到的三个零头之一,也是因为地势不稳,害她摔下山崖,情景重现,她因此记了起来……唉,原来不是失忆前的熟人! 然而,苏慕然手底下的同一个死士,竟胆大包天找完吕之阳又来找单行,且看情况根本不止一次!不错,三个零头回去报信,显然没深究出当夜向清风身边人就是主母;而那夜根本不在陇西的单行,几乎不知道三个零头和吟儿碰过面。所以这种疏漏,也算他们行事不周。 “不出意外,林阡将在明晨经行这里,你吩咐他们,现在就可以准备。”那死士的声音冰冷彻骨。 单行没有回应,沉默是最好的诠释。 吟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吟儿与何勐站在门外屏息凝神,那死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能入吟儿的耳。 “吩咐他们。”这个“他们”,该有多少人。 “经行这里”,这里是哪里,是不是有好几个,他们将怎样对林阡偷袭,何时开始埋伏、如何分工负责。计划周详的程度,成功可能的大小…… 一切,瞬间流过吟儿心头,如利刃狠狠划过。世上最残忍事莫过于此,太多的英雄豪杰,纵横沙场百战不殆,凯旋而归却栽在宵小手里。 要杀林阡,这些宵小就绝不可能少,可想而知,师父的心腹培养了多少,师父的异心埋藏了多久……  亥时,她抱着惜音剑站在寨口,思绪万千。 尽管,林阡要她什么都别过问,安安稳稳地,明哲保身地,哪怕陇西渭源的据点都乱起来,她只要把“林阡”这个名字当盾,就可以。 因为,林阡理解她的心情,林阡知道单行对她的重要性,即使现在已经情归林阡认了凤箫吟的身份,师父和紫雨仍旧是风七芜的亲人,磨不灭的恩情。只要师父发个命令,她都一定赴汤蹈火,紫雨不必说一句话,她都必然万死不辞。 然而,林阡恐怕已经想到了这个残忍的事实,才让她置身事外、切忌心软。林阡预测到单行要乱,林阡很可能已经做足了平乱准备,那个所向披靡的盟王,唯一的怕,是怕她左右为难,唯一的怕,是怕她被单行利用打动。 如今单行于她而言,已经不止是传道授业的恩师,还是最重要的紫雨的丈夫,之中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情何以堪。 长城上林阡对她说的时候,她还曾经抱着一丝希冀,希冀林阡想多了想岔了,当考验扑面而来竟猝不及防——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能忽略不计的,只有那一点很意外,很不能接受,师父不是要滋事,不是要自立门户,他在做那些事情之前,第一件任务是要杀了那个人,杀了他曾一心追随希望能认可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无论凤箫吟还是风七芜都要保护的人。听说那个人,曾经和她有生死情缘,现在,谁说不可以从零开始?风七芜有超越凤箫吟的决心,因为这段情从一开始就受到林阡肯定。 不可能再闪躲,没有别条路走。没有这件事,我可以安稳,你要杀林阡,我就不答应。 第741章 波云诡谲 月明星稀,照得见群峰环峙。夏风湍急,松涛如钟磬不绝。 猝然一声刀响,划破这幽寂之境,霎时四起红光,遮挡那当空皓月。 从风平浪静到沧海横流的整个过程,吟儿一直如阡所愿只听只看不曾作动,到此刻人声喧哗战意到达白热,她下定决心立即往兵荒马乱里走。 战非罪,无非命中劫。 “主母。”何勐携北辰剑拦在她面前,摇头,“主公说过,一切有他。” “主公料到了这里会有乱子,也早已部署压制那个人了,是么?”吟儿低声求证。 何勐点头:“主公交代,只许生擒。” 吟儿一怔,知这生擒是为了她,微笑:“主公可料到,那个人生乱只是幌子,要暗杀主公才是目的?” 何勐一惊:“什么?!” “是只许生擒了,否则,怎找得出那个人的同党。唉,这一个个的全不是东西,都忘恩负义对主公不利得很。”吟儿叹了声,绕过何勐继续往前,“何将军且放心,我适才遣了我手下的弟兄,去前线向主公通风报信。”何勐点头跟上,听她语气坚决:“这里的乱子,要速战速决。” 彼时,已听见人群中传来兵刃交接声,竟出乎意料两个首领先打了起来。 原来,单行今夜纠集人马的理由,是陇西县麻黄塄有人滋事,所以作为寨主亲身前往讨伐,但因那滋事部落归属四当家所管辖,素日上下关系极好,这四当家据理力争,一味要将事态和平化解,却见单行不依不饶,难免生了疑虑,问出一句寨主是否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显然说准了单行居心,心虚所致立刻出钩攻击,那四当家名叫孙琦,是陇西当地匪首,使的是一双青钢宝剑,虽不是名义上的高手,却也差不到哪里去,见单行不肯留情于是也拼了性命。一转眼,就已打了十余回合。看首领打起来,手下们尽数上前,不刻便成一场混战。 “全都住手!”吟儿一剑冲奔入局,将单行与孙琦拆分,她经行之处人群主动散开,包括单行的军师张鉴,二当家刘淼,三当家吴赟,五当家董裕,此四者皆来自沈家寨,另有六当家陈杀王、七当家胡三十,全是孙琦以前的弟兄,陇西当地土匪。 “七芜,来得正好,帮师父拿下他。孙琦纵容部下滋事在前,阻挠军令之执行在后,更出言犯上……”单行说时,孙琦意识到吟儿与单行私交甚笃,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你们可以拿下我,但若不分青红皂白、派兵去杀我那些无辜兄弟,孙琦万万不依!” “是多大的乱子,需要出动陇西所有当家,集结据点大半兵马?”吟儿转头望向单行,耳朵一动,已听得到暗处剑弩远近作响——七个当家,一个军师,谁是敌人谁是友人她本来不清楚,从前的风七芜对这些人都是高山仰止,显然不知他们各人忠奸,所幸天在第一刻就给她送来一个孙琦,她确定,是战友。 孙琦听出音来面色稍缓,单行回答之时面不改色:“孙琦有谋反之心。他部落中弟兄,近几日与金北楚风流接触甚密。” “寨主说得不错,孙琦叛心久矣。”董裕说。 张鉴、吴赟等人全然附和,陈杀王、胡三十却持反对之意:“四哥若要谋反,还需等到今日?!”“这些年来咱们都占山为王,金朝官军不知招安分化了多少回,四哥一直在坚守阵地不肯投降,直等到抗金联盟到这里来……” 这些土匪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吟儿听得出真情实感,孙琦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一刻目中都有赤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陇西通远军自然拿你们没办法,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金北五府大军!”单行把楚风流的亲笔书信当物证扔在人前,陈杀王、胡三十都无言以对,孙琦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看单行振振有词再无人为孙琦说话,吟儿接过刘淼递来的信,看完轻声问了一句:“回信呢?” 单行一愣,止了笑意。 “可有回信么。”吟儿郑重问,这里认真看信的只有她和刘淼,敌友已经一目了然了,吴赟和董裕没必要看,他们早料到这个是证据。换而言之,他们早知道单行的伎俩,他们是一伙的。 “孙将军的管辖,不出意外当是在陇西县的北面,最靠近前线战地?”吟儿微笑问,孙琦肃然点头。 “单寨主是要去讨伐乱党,继而在那里迎候主公凯旋?!”吟儿说时将信掷地,孙琦恍然大悟,目露凶光看向单行:“好一位机关算尽的寨主,这一箭双雕,是既铲除了属下,又暗算主上!” “臆断而已,有何证据?!”单行冷笑。 “没证据就不许去!”吟儿声色俱厉,既为孙琦,也为林阡。 单行脸色一变,这一幕,从前在黔西有过,本该支持他的林阡,撤去了对他的信赖和支持,现在又发生在吟儿身上……唯能抱存最后一线希望,唤了一声“七芜……” “拿下寨主!”吟儿厉声喝道,常伴左右的弟兄们,本来都对她马首是瞻,听她发号施令所以一拥而上,然则一听要拿下的人是寨主,尽皆犹豫在侧不敢上前。他们,跟单行之间到底跨了好几个层次。 “风七芜,你在我陇西据点,只不过一个百夫长,难道要以下犯上。”单行意识到这一点,冷笑,“莫搬出主公来压我,你现在无功无德,纵然可以说你是盟主,却也未免不能服众。” 他狡辩时,何勐孙琦等人虽有不甘,却无言以对。 “好,好一个以下犯上。”吟儿微笑拊掌,笑毕,色变,“既知道自己以下犯上犯的还是主公,那还配得上称为一个寨主?不仅我这个百夫长能治你,随便一个兵抓你下狱都能服众!”孙琦听罢,豪情万丈:“说得是!单行之心人尽皆知,大伙儿还跟着他作甚,真要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去谋害主公么?!” 当即,原属于风七芜的这些弟兄一同上前,几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便要将大名鼎鼎的单行寨主捆绑。单行的心腹如吴赟、董裕等兵将,此刻心弦紧扣剑拔弩张,纷纷等待情势推进。 功亏一篑,单行岂可能罢休,眼看那几个小兵就要上来,单行大吼一声,挺钩直斥,俨然拒捕,若非吟儿剑法凌厉,险险被他杀了无辜,这一刻他单钩被她截下,并不曾停留半刻,全力往她惜音剑上扫,她剑法虽只有过去一半,却因最近经了太多高手指点而没能落到下风。那数十招的钩剑相撞,铮铮然擦磨刺耳,森森然寒光耀眼。一声呼啸,后军中登时鸣镝大作,意料之中的两军对垒,一方以孙琦为首,一方则以董裕为首,各自麾下对吟儿和单行弯弓搭箭。 “众位,胜败在此一举!待我将她杀死,今夜计划照旧!”单行嘶吼,钩法不容小觑,初时交锋激烈,引得一众心腹狷狂。 “师父,终于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吟儿笑着说,周围的一切在不停倒退,倒退成模糊的光与影,惜音剑一往无前,交锋中所经行处,石遇之碎,情遇之断。此刻她虽在笑,心却在哀恸,手里虽不再是锟戎了,但剑招全部都是他教她的…… “时不我与!”单行长叹一声,连续数招连战连退,到此刻,单钩被她剑格开错向,继而铠甲上迸出一连串火星,她好快的速度,剑身骤然回击,贴着他下坠的身体斜斜插入地上,一剑定了输赢:“成王败寇,输给林阡,你不冤枉。”左手将那捆绳子丢在他手边,笑:“不失败。自己缚。” 他一凛,想起这口吻,在见到她风七芜的第一夜,他也用过:“不高,自己跳。”……  孙琦、陈杀王、胡三十等人看见吟儿拿下单行,皆是面露喜悦之色,陇西匪兵大盛,纷纷要沈家寨盟军弃械。 单行虽已被何勐拿住,却仍冷笑三声:“董裕,吴赟,刘淼,张鉴,教这些陇西匪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盟军。” 吟儿一惊,转头看向沈家寨数位将军,厉声喝:“少听他胡言乱语,陇西匪兵和沈家寨,一样属于我抗金联盟,有什么彼此可分?刘淼将军,你说是么?!” 刘淼方才就属中立,听得这句,立即点头:“是,盟主。抗金联盟,不分彼此。” 吟儿一笑:“既然刘淼将军能看清,张鉴军师应当也懂这‘不分彼此’,值得为了给陇西匪兵一点颜色瞧,就悖逆主公自身沦为叛军?既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难不成真的是要去谋害主公?自然更不可能!张鉴军师,当只不过是因为跟久了单行受了他蛊惑,不得已才被他引上歧路。只要此刻弃暗投明,今夜之乱就不予追究。” 张鉴点头,其身后一帮单行心腹,也已然看清了形势,心服口服,弃械投降。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盟主。”董裕哈哈大笑,“老子是粗人,听不懂你花言巧语,才不会被你动摇了军心,老子只知道,单行寨主在黔西遭受的万分不公,全部都是那黑白不分的盟王林阡所致,今日便真要去谋害他又怎样?!” “万分不公?笑话,难道你认为从黔西到渭源是贬谪?!跟着林阡,去哪里不是一样。”吟儿冷笑。 “少听她废话!弟兄们,一起上,救了寨主!”董裕脸上写满了傲慢,“这是我和吴赟的地盘,兵也是我们的最多,一人两只脚踩上去,还怕踩不死他们!?” 吟儿心中一凛,确然,现在他们所在,恰巧是董裕和吴赟屯兵最多,此情此境,有理也说不清。孙琦、陈杀王、胡三十都闻言色变,适才刚刚稳定的形势,突然间就又波云诡谲。 寂静无声的军营,又可以听到入夜前的风声、松声、虫声,甚至,还有奔腾万里的黄河长江……吟儿忽然想起关山那个苍茫月夜,她和林阡各怀鬼胎依偎在河滩上斗蟋蟀的情景,虽现在气氛绷紧,竟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激得董裕恼羞成怒,狂吼一声挥刀直砍过来,何勐张鉴孙琦等人全是大惊失色,刘淼大叫一声“休得无礼”上前一剑挡下,却因后发而占尽下风,此刻虽护住了吟儿,刘淼脖颈却紧贴着董裕的刀,吟儿也被巨力冲撞在地并未逃开这刀光的笼罩,董裕猖狂大笑:“刘淼,算你倒霉,老子本不想杀你!” 吟儿大惊尚未握到惜音剑,就听得一声巨响继而血喷了一地…… 第742章 机关算尽 伴随着一声惨叫,却是董裕的人头滚落了几丈远。 “董裕,老子也本不想杀你。”那个叫吴赟的骠勇大汉,现在站在刘淼、吟儿身前,带一丝愧疚之色把吟儿扶起:“主母,您受惊了。”刘淼站在吴赟身边,朝吟儿轻轻点了点头。 吟儿微微一惊,神色一凝,笑叹:“恰如林阡所言,果然用不着我插手。” “盟主此言差矣。若没有盟主,不会这么快。”张鉴亦走上前来,“原想去麻黄塄再拿下他们,现在可好,就地正法。”吟儿一怔,原来自己的洞察力还不够啊……舒心一笑,刚刚她挑张鉴动之以理,是因看出他是斯文人至少通情,现在回想,张鉴原是听命于林阡的,怎可能不对她附和。 “张鉴,连你都?!”单行气愤至极,岂止吟儿洞察力不够,单行哪能知道,自己最亲信之人,竟早就对林阡推心置腹。 “寨主,盟王对你,实在已经仁至义尽,可惜你不知道珍惜,也从来听不进劝告。”张鉴苦叹一声,摇头离去。实则黔州之战,他便已看穿单行。 只消半个时辰,孙琦、刘淼、吴赟等人便遣散了这些陇西匪兵和沈家寨盟军,吴赟提着军刀在阵前走动,“如主母所言,弃械投降者,全既往不咎。”看见双剑孙琦迎面而来,为适才被迫诬陷他的事道了歉,得到孙琦的谅解两人握手言和,议及料事如神的主公和一身是胆的主母,均是赞不绝口。 军帐内,停放着身首异处的董裕,半刻前他还活生生地为单行鸣不平。诚然,站在他的角度,看的世界也有道理。 单行却永远不会料到,他在陇西的死忠,只有董裕一人。半刻之间,刘淼吴赟张鉴相继倒戈,可谓给了他致命一击,以至于单行一直若有所失,无感陈杀王和胡三十的虎视眈眈。 直到吟儿与何勐走进来的那一刻,单行才感应般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吟儿:“真一位勇冠三军的盟主,我那么周详的计划,全不想会栽在你手上!” “且不说林阡早就布防,你的计划,存在破绽。”她带着些许怜悯看他,“孙琦是林阡的人,要处置不是你能处置,完全可以等林阡归来再议,此为一;前线正在打仗,你本该安稳作后盾,却大张旗鼓聚众滋事,此为二。” “我也竟忘了,你不是我的部下,你有处置我的权力。”单行冷笑,“真正到了这一天,你未必是风七芜,却一定是林阡的女人。” 吟儿一怔,叹:“真可惜。” “可惜什么?”他一愣。 “你明明了解林阡,了解我。”吟儿说。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杀我,我也不得不杀他。”单行声音嘶哑。 “苏慕然他们利用了这一点,于是诱引你来杀林阡!真是卑鄙。”吟儿攥紧了拳。 “你既已经知道苏慕然是主谋,我便实话告诉你……孙琦的驻地只是其一,明天天亮以前,杀林阡的伏兵,至少还有两支,我和苏慕然达成一致,她的人,混在我的两个心腹手下。”单行面露一丝不妥协的微笑。 吟儿面色一变,怒声喝问:“同党有谁!”单行只是微笑,杀阡之心如此坚硬。 吟儿关心则乱,冲上前一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吼:“大势已去,何必作这困兽之斗,把同党供出来,你可以将功折罪!” “你自己说过,成王败寇,不冤枉。念在师徒一场,动手时尽量利索点。”单行闭上双眼。 “紫雨呢?要置她于何地?”吟儿低声问,单行一惊,睁开双眼,没有回音。又是一阵沉默。 何勐命人前去寻紫雨,帘帐掀开,可见月上中天,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了,吟儿知道单行夺孙琦据点是要打着锄奸的幌子预谋刺杀——这一支是单行亲自统帅,足以证明,那又两支人马的实力,一样不容小觑。 “师父,为了紫雨和你们的孩子,你也该留自己一条明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迫我和紫雨都恨你一生。”吟儿噙泪看着他。 “哈哈。”单行忽然笑起来,同样噙泪看着吟儿,“真是讽刺,我和紫雨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操控你、让你在我和林阡的对峙中选我,如今,竟反遭到你这女子心狠手辣地利用。” 吟儿一惊:“你说什么!?”一把揪住他衣领:“你给我讲老实话!究竟有没有真心爱紫雨!?” “紫雨她,到底是谁的牵绊……”单行答非所问,陡然眼神一变,双手竟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缚——绳缚,本就是他自己缚的,僵持到现在,也许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吧! 吟儿回神,暗叫不好,手还提着他衣领,便被他戳中了腹上的天枢穴,所幸何勐就在一旁相护,看单行击倒吟儿立刻上前,右腕一翻北辰剑应声出鞘,吟儿还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要”,只看见半空里腾旋一道凌厉的寒光,出于何勐,止于单行,霎时血如泉喷。正巧那紫雨被人带到这军营前面,可怜她才掀起帘帐便看到丈夫暴毙,只是几步路的间隔,却是阴与阳的永诀。 紫雨她,到底是谁的牵绊。吟儿强忍腹痛,看着单行临死前因为看见紫雨而露出的那丝纯粹的笑,还有他目光在涣散前残存的一丝温柔,还有什么不明白,单行他本来是可以逃的,终于却选择了刻意求死,只是为了不连累紫雨,只是为了说明紫雨和他没有关系,只是为了让紫雨能安全地活下去。单行他,明明计算出吟儿不会杀紫雨,所以选择和林阡同归于尽,却给最可怜的紫雨留下了一条生路,不至于她会被千夫所指。 紫雨仿佛没看见眼前的一切,只是眼神空洞地、踉踉跄跄地走到吟儿面前,那时何勐还在扶吟儿起身,紫雨则面色苍白、柔弱忧伤地轻轻跪在吟儿身前:“主母。” “紫雨。”吟儿听不得这个称谓,霎时摇头,眼中充溢着泪。 “求主母,放过我和单大哥。我可以带着他远离这些打杀,我们,再也不回来……”她喃喃地说着她本该求的情,“单大哥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他是陇西的寨主,可是海逐浪和郭子建那些人,可以公然欺辱他……他心里的苦,我都懂……他谋叛,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别杀他,别杀他……”跪着的同时,她身体摇晃,体力不支。 吟儿想起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硬是把眼泪迫在眶里没落下:“紫雨,原谅姐姐……我也要保护我的男人。”站起身来,决然背对。  子时方过,吟儿便率何勐刘淼等人离开陇西据点,此地军兵,暂且交托张鉴吴赟孙琦打理。 不忍看单行的尸体是如何潦草地被清理出中军帐,不忍看最终失去了意识像被抽了灵魂由女眷们扶着走走两步腿一软又倒下去的紫雨,没有呼天抢地和歇斯底里,紫雨偶尔恢复了神智会喃喃地重复着求情。 紫雨,紫雨,竟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最爱的人。吟儿听着自己没有规律的心跳,这颗心,不久以前还说过要守护师父和紫雨的爱情…… 胯下的玉项墨,得到它的时候,只是为了能乘着它飞奔回师父和紫雨身边。此刻马不停蹄,却是要去阻止师父的计划,救那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竟对师父抛弃,竟对紫雨逃避…… 如果说对师父的情谊尚可被立场拆除,和紫雨的却岂能因时间和地点转移。常忆紫雨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事事都要询问自己意见,常忆紫雨随着自己流离时常常小女儿娇憨憧憬着她俩的未来,常忆紫雨为了能和自己朝夕在一起而向管家苦苦哀求,常忆自己病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紫雨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她三天三夜饭没吃觉没睡挨了小姐打骂只为照顾自己……记得紫雨第一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单行了,记得自己穿针引线过足月下老人的瘾了,记得紫雨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把自己扮成男孩了……还有郭子建大动干戈的那天,自己忍辱负重跟着他去见林阡、紫雨不顾危险送了很远很远……虽然那天七芜一直不敢转过头去看,可是紫雨是谁啊,不用出声七芜都知道她就在不远的…… 可是,风七芜啊风七芜,在一个“你未必是风七芜”的状态下,你亲手扼杀了紫雨的幸福,你害她掉眼泪,害她失去了依靠,你教她以后何去何从…… 紫雨下跪,紫雨哀求,紫雨叫“主母”,其实就是对她凤箫吟的宣判:姐姐,我恨你。紫雨没说,但吟儿听到了。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却根本不容喘息——真正考验她的还全都等在后面,轻重缓急,生杀废立。唯能狠下心来,把过去抛诸脑后。 此行快马加鞭离开陇西去渭源,是因看准了单行的死忠最可能散布彼处。须知陇西据点一直都靠吕之阳和单行合力管辖,兵源一来自孙琦诸匪,二来自卢潇旧部,三来自林家军,单行的死忠不可能多,这也是郭子建先前可以大动干戈的缘由。 渭源据点则不然,组成渭源据点的人马,大多都是当地山中无老虎的产物,一开始一盘散沙,由单行一手整合,绝对听他的话,更方便他远程操纵,可以完全受苏慕然蛊惑。 所以,吟儿的目光,可以锁定并缩小在地图上渭源县北部、孙琦部落麻黄塄与林阡战场临洮县那条连线上。 “实不知那傻子有没有得到消息!”吟儿揪紧了心地担忧。别人也许都不会这样担忧他,奈何林阡和她单独相处时总是木木讷讷的。 “七芜!七芜回来了!”听得这呼唤,吟儿才缓过神来,那已经介乎丑时和寅时之间,渭源县据点的二当家一边披着衣服起床一边兴冲冲地迎她,当然认得她风七芜,当初单行教她砍瓜切菜的时候,是他夸她学武神童的…… 吟儿心里一恸,见状就嗅不出有战乱迹象,故而微笑上前:“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呢?” “咦,怎么这么多人?”二当家纳闷地看着何勐、刘淼,这时眼睛一亮,拉住胡三十和陈杀王两个老熟人唠起嗑来:“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啦!” “回答主母!”何勐跟海逐浪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剑按到二当家面前,直把人家吓了一跳:“主……主母?”回头看朝吟儿,还在状况之外。 “二当家,把众当家都召集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务必要快。”吟儿郑重恳求。 “好!”二当家点头,赶紧叫人去燃火发信号,从山头上往北看,已经和前线战场的烽烟首尾相连、蜿蜒到天边一如曙星。 过不了多久,三四当家都风尘仆仆被召集,五当家却借口因故不能赶至。因何故,不言而喻。 吟儿记得五当家的兵力大多屯于庆坪,笑了声:“真跟那麻黄塄交相辉映!”一边说笑,目光已经从这两个地名之间发现了三当家所在的七圣乡恰好也在当中,心念一动,情知有异:和五当家一样,三当家他,也是叛徒! 接近卯时,所谓的明晨,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如何灭了这个三当家再去灭五当家,才能使林阡的凯旋之路万无一失…… 第743章 近交远攻 吟儿瞪着地图上庆坪、七圣和麻黄塄三个地名失神了好半会儿,环顾左右全是何勐刘淼陈杀王胡三十这种莽夫,郁闷不已、后悔不迭:怎就这么失算,连个军师啊谋士啊之类的都没有带,渭源的几个当家也大多懵懵懂懂状况之外。 最北面的庆坪,五当家刺杀已经箭在弦上,吟儿别指望顺利去那里救林阡,大队人马肯定先会被三当家堵在七圣,过不去;若强行灭了三当家再把大军开去杀五当家,少不得一番激斗,到庆坪搞不好已经是晚上了,关乎林阡,吟儿冒不起这个险。 忽然,灵光一现,何必先杀三当家再灭五当家浪费时间,先跳过三当家杀了五当家,待和林阡会合了回头杀三当家不迟啊! 然则,如何跳过三当家?现在他虽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可到了七圣他的地盘就一定会动手;如果在这里就把他绑起来,七圣那边就更加有借口闹事……除非,近交远攻…… 吟儿心念一动,从兜里摸出块帕子,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屋子,骤然安静了下来。 “想必众位都已经知道,单行昨夜在陇西谋叛,妄想行刺主公,兵败畏罪自杀。在他营中,我们搜出这块可疑的锦帕,他不肯供出同党,却对我们挑战说,有本事我们便破解出这帕子上的名字。”吟儿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阵骚动。 吟儿续道:“时间仓猝,却也破解出了陇西据点不少乱党,自然地,这当中没有多少是真的想杀主公,而不过是上错了贼船为虎作伥罢了。渭源这里的据点,也存在单行的同伙,不过,现在才破解出五当家一个。” “什么?老五!”二当家瞪大了眼,“要杀主公?!” “难怪召集了也不来!”四当家忿忿。 三当家若有所思。 “是啊,我看各位当家都已到齐,心想这单行剩下的同伙应该全都是在五当家麾下的庆坪了——既然全部都是上错了贼船的小首领,又何罪之有,有什么破解名字的必要?”吟儿微笑的同时,举起那破帕子移到灯旁,众目睽睽之下将它烧了。 “主母?真的不追究么?”二当家竖起拇指,赞她贤明。 “不追究,大家都不明状况罢了。我今天烧了这帕子,就是为了告知各位,不必理会苏慕然的分裂。渭源陇西两大据点,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事端,凭何最近一连两个寨主变节?还不是被那些狗急跳墙的奸细小人给害惨了!咱们本来好好的日子不过,犯得着为那些歹人糊涂卖命!”吟儿站起身来,“弟兄们这便随我去庆坪抓五当家伏罪,一旦成事,论功行赏!” “好!”众当家目光都亮了。三当家眼睛还忐忑地游移在烧得快没了的帕子上。 “没想到,单行那样不济,那么快就败在我手上。”吟儿有意对何勐笑言,却是给这三当家敲边鼓。兵贵神速,不刻众人都已整装待发,她才带着玉项墨走到这三当家面前:“三当家。” “……啊?”三当家猛醒。 “打庆坪,最要靠你七圣的兵马了,打出个漂亮仗来,主公归来,你是头功。”吟儿一笑,“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啊。” “是!”三当家立刻坐得笔直。  寅时,陇右的天空,被火燃了一半红,另一半,血色正渐渐浸染云中,袅袅上升,静静蹉跎。 旌旗如虹,傲气如冲,驰骋于隆隆战鼓与漫漫黄沙中,一时分不清这是疆场还是山河。 当渭源和陇西两大据点的劲旅,和屯聚于七圣的主力军兵,尽数被吟儿统帅杀上庆坪,如此突然,如此凶猛,怎不将那五当家打得措手不及。 曾试图保卫五当家的亲兵们,眼看着吟儿领着一大帮骁将来势汹汹杀进中军,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弃甲曳兵而走。吟儿作风果决,擒贼就先擒王,惜音剑三招就令那五当家束手,而对正与之密谋部署、分工合作的一众刺客,全部下令缉拿,一个不曾漏网。随刻,嘱刘淼、陈杀王、胡三十以及渭源县各大当家一同,对所有可疑军营分割包围,务必不准一只苍蝇飞出去。 那五当家麾前心腹由于不是死士,供出共犯如滚雪般壮大,不到辰时,苏慕然旗下杀手便纷纷落网,接连扭送到吟儿脚下,吟儿一边审问一边传令继续搜捕,事关主公安危,万不可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又有支肆无忌惮的苏家人马,无处容身便由暗转明,公然宣战,阵前叫嚣,“索性今日就将这庆坪夷平!”这些人马虽然猖狂,到也有猖狂的资本,强弓劲弩,高头大马,初始就有反攻之势,竟势将吟儿所在围困。 “怕你们什么,动一个试试!”吟儿当即调遣镇压,费了好一番精力,约辰时三刻才略占上风,看着晨曦初上,吟儿坐下身继续审问犯人,吩咐何勐先去接替刘淼。 悠悠然,一阵风,一丝微响,一团火焰…… 犯人还没有带到,陡然数支暗箭紧贴地面穿梭,急急袭至吟儿身前来,边前行边“嘶嘶”散着黄黑色气雾,声音极轻,如蛇吐信,到脚底已掀起一片砖瓦泥土。吟儿眼疾手快,当下拔剑而起,飞速将那些箭全然打开了去,箭矢四处折落顿时失了攻势,气雾却依然横冲直撞看似有毒。 吟儿尚不及去看到底这些箭源自何处,脖子上当即一紧,怎么,站在她身后的,明明是自己人,陈杀王啊……若不是他在身边相护,吟儿断然不会要何勐出去作战。 “……”她还不及说话,已然被他扼紧咽喉:“盟主,对不住了,把你交给王妃,我便飞黄腾达。” 吟儿一惊,这才意识到单行的借口并不假,陇西据点确实有土匪已经被楚风流招安,却不是孙琦,而是这个六当家陈杀王,今夜他跟着吟儿历经了陇西、渭源两个据点,俨然发现了她的价值所在! 不可以,不可以,吟儿身体颤抖,前所未有的害怕,为什么会害怕,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曾经,是在何处,明明他的脚步声已经可以听见,明明他的气息已经触手可及,自己却偏还是改变不了被人掳去的命运,也是像今天这样,发不出一声呼救!…… 所幸这次自己命大,何勐察觉情势有变所以折返,此刻北辰剑奋不顾身冲进屋来对准陈杀王:“陈杀王,放了主母!” “别过来!过来我便杀了她!”陈杀王阴谋败露穷凶极恶,整条胳膊都围在吟儿脖子上害得她喘不过气,可这时候,意识却是最清醒的,喘不过气的感觉,有过的,有过的,就快想到,快想到了呢……吟儿明明痛苦,却喜不自禁——陈杀王肯定没见到过这种场景,劫持的人质她的心情是喜不自禁……一时之间,陈杀王也有点发蒙。 何勐因林阡嘱咐而不敢失职,绷紧了神经时刻注意着陈杀王的一举一动,也朝屋外面的胡三十等人暗自挥手示意他们伺机而动,众人却全部都投鼠忌器,陈杀王意识到自己走不掉,故更加不可能放过吟儿,此情此境,内外形势完全胶着,吟儿来不及担心自己,更牵挂寨子外面迟迟不肯落幕的厮杀,刘淼等人应还在与苏家的人对峙,不远处黑烟赤火翻翻滚滚,径直朝远处天边卷去…… 万箭离弦,千钧一发,听得轰隆一声,屋子的墙壁里发出些碎石散落的碰撞,窗户摇曳着,桌椅在地上站立不稳,从内而外的咔嚓响动惹人惊惶。 众人只觉一阵火燎的闷热,外面像爆炸一般竟全是崩塌之势,天空忽明忽灭,闪得人眼皮都不由自主,不适、不安荡在每个人心头,胡三十、何勐、陈杀王都不例外…… 这样的反常景象,害吟儿注意力完全转移,记忆差点就恢复了却没能恢复——能怪谁,都怪那饮恨刀早不来晚不来! 便就在电光火石间那个人还不曾现身,却就听陈杀王惨呼一声松开吟儿,何勐慌忙上前救下她,胡三十则冲上一步去看陈杀王,刚刚还在嘶吼的陈杀王,脖颈被一块飞石嵌入,速度之激,力道之厉,使得陈杀王没有预感,没有后觉,一被打中就立刻脱力。 胡三十正惊疑不定,忽听身后何勐唤了声“主公”,这才意识到庆坪反常全是林阡带来,慌忙站起,转身相迎。 “你回来了!没事就好!”吟儿看林阡安好,长吁了一口气。 林阡见吟儿脸色苍白,挽住她手却皱紧了眉:“玉项墨在哪里?!” “?”吟儿一怔,陪他走出屋外,一声口哨,玉项墨就乖乖来了。 “把玉项墨拖出去,宰了!”林阡严厉下令,唬了吟儿一跳,赶紧站到玉项墨前面,直对着他瞪眼睛:“凭什么?要宰它,你也说个罪名!”玉项墨也眼泪汪汪看着盟王。 “没有定力,跟着主人不学好,被你拐着到处疯跑!”林阡捏起还没服帖的她的下巴,借天光仔细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深究这句话。 “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他忿恨放下她脑袋,显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态,面带愠色,目光灼灼,“明明叫你置身事外,明明命你保护自己,你却不管不顾往刀口上撞,还一来便给我看见这副模样!” “不识好人心!若不是见你危险,我犯得着大半夜不睡!”她不依了,撅起嘴反抗,“师父他要杀你,陇西渭源有很多伏兵,我得在一夜之间便帮你找全了,我要见到你好好地回来……”忽然欢颜不再,泪水夺眶而出,是师父二字触动心扉,更是曾经设想过林阡涉险。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危险。”他叹了口气揽她入怀,示意让何勐等人先走,他与吟儿两个人在后,寨子里最后因苏家伏兵而起的一点纷乱,因为他的到来而尽被平定,此刻庆坪早已恢复安宁,他为她拭泪,淡然对她讲,“连楚风流、苏慕梓都是我手下败将,更何况他们指使的什么陈杀王、董裕?我便就算什么防备都没有,危险的也是他们,无需你煞费心神。”他诚知,对付此等草莽,吟儿或许并不费力——但一定耗心。 “是是是,你连大金几十个府一起上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拿不下区区小渭源小陇西。”她破涕为笑,却难改忧容,“可便是这样的自负,让人就是放不下你啊。那么多大人小人,明枪暗箭全是对着你去的。我知道有危险,哪还坐得住……” “吟儿,我唯一的危险,只是你不安全。”他停下脚步,按住她双肩,“如果今天晚了一步,你真出了什么事,纵然是把这里翻覆了,手里握上千万条性命,又如何把你给换回来。” 吟儿听得泪在眶里打转,本想说,“我也不危险。一想到你,我便觉得很安全。”可又想回味他的这句话,于是没去反驳他,把话放心里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惊变色:“三当家!七圣还有一支伏兵!”大概是一夜的劳碌没能阖眼睡过,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林阡一把托住她抱起来,柔声道:“别担心,清风已然去打。” “是真的?你竟知道了?”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微笑。 “将你这一夜的事说与别人听,不知道的谁信你是个女人。”他温和一笑,褒扬时带着些骄傲,“又回来了,我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想得出这条假道灭虢,渭源和陇西,看来最后都非你莫属。” “什么假道,灭什么?”她听得云里雾里。 他一怔,知道她真不经夸。 “对了,那个三当家,有些笨头笨脑的,未必是真的想杀你……若是解决了那些苏家的伏兵,你就留他一条生路如何?”吟儿着紧说。 他点头,把她抱到寨子外面,吟儿看见林阡身边的战将仍是海逐浪和郭子建两个老朋友,又害怕又窘,不肯让林阡一直抱着她,捶了数下要他把她放下,林阡却带着笑意偏抱得她更紧。吟儿听见海逐浪郭子建窃笑,狠狠瞪了他俩人一人一眼,却引得他们欢笑更甚,吟儿脸红到脖子根。 第744章 一日千里 林阡就这么一路抱着吟儿,直把她送到玉项墨上才松手。玉项墨发现盟王只是吓吓盟主,所以一扫阴霾意气风发。 却不料林阡的手方一松开,竟就被本还羞红了脸的吟儿一把握了回去,别说海逐浪郭子建何勐刘淼了,就算是林阡自己,也真是始料不及:“怎么?” “我要坐那匹。”吟儿指着威风凛凛的紫龙驹说,玉项墨大惊、羞怒、跺脚…… “为什么?”海逐浪郭子建面面相觑,林阡却显然领会,二话不说,点头把吟儿抱到自己身前来。 吟儿倚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只对他一个人说,“以后,到哪里都要带我一起。别说什么战场凶险,那些我都不怕。怕就怕某人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准我离开,却总是借口离开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吟儿一愣,这话好熟。 大军便要往七圣开进,林阡下意识地按紧她小腹,却在这时听得丫头她没设防地微呼一声。林阡心念一动,知这里伤得不轻。暗自放慢了紫龙驹,让众将领兵先去与向清风会师。 “何以放慢了?”她忍着疼,鼻子揪紧。 “疼么?”他轻解她外衣,看到她小腹上有伤口,似靠着天枢穴,所幸只是皮肉伤,却也流过血。本来结了疤,被他这用劲一按,伤口裂开,又在往外渗血。 “唔……”她一味掩饰,表情痛苦。 他一见她流血可急了,连追上去找军医这么简单的方法都不用,竟在她回答之前,就放肆地一把拽住她身上衬裙,硬生生撕了好大一片下来给她包扎。 “这……这……怎么有你这种阴人!在人家气息奄奄的时候撕人家衣服!”她看他用她自身裙摆来给她裹伤,又气又羞,哭笑不得。 “这方法,就是个阴人传授给我的。”他这笑容里,多少带了些甜蜜。 “哪个阴人?”她一愣,察觉出他的重视程度,不禁平添了一丝醋意。 “这世上的所有阴人,都集中在了紫龙驹上啊。”他笑着,策马继续往前。 “原是我么……?”她一愕,低头自言自语:“原来我以前这么没羞……”林阡哑然失笑,这时吟儿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懊恼,怨念,“适才差一点我便想了起来,都怪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不是时候!?再迟半刻我就是来给你收尸的!适才对你的话可算又全都白讲!”他听着这样一句没良心的责怪,怒气冲冲远高于哭笑不得,前面那么动情的挖心掏肺,又被她左耳进右耳出,非但没当回事,竟还怪他来得早了!“面前乖乖点头说懂了懂了,一转身就悖逆什么都记不住!”他怎可能不想要把她收拾一顿,手已近乎拍上她的臀,又恐她受不了又一次的皮肉之苦,但手掌既已出去了焉有收回的道理,一不做二不休拉开她褙子,直接扔到路边转瞬已飞去九霄云外。 “啊你你你……”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把她外衣扔了,还没回神,他的手就又攫住她衬裙,她一边想抓住这只手一边仰头看,发现他的愤怒不是假的,拼劲抓住这只手,却哪抵挡得了这力道!这力道,曾经握饮恨刀以一驭万、攻城略地、翻天覆地…… 当说到那末尾“记不住”三字,他的开玩笑,就变成了真惩罚——“世上竟有你这种人,失忆就失忆全了吧,偏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把最重要的什么都忘了,可知道,我在重见你的第一刻起,便想跟海逐浪一样,把你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他怒不可遏,俨然褪下她衬裙。她惊慌失措,想逃却宛如身陷囹圄,想呼救大军却都已远离。他偏不给她机会,掉转马头走了另一条路。 “七圣……七圣还在等着你……!”看他走上岔路,她慌了,赶紧叫嚷,希冀战事能唤醒他。 “七圣个屁!谁叫你冲到这里来的!什么都不懂的人也学旁人阴谋诡计,你有几条命死得起!”他一提缰绳,紫龙驹长嘶一声,如飞而去。她被他骂得动都不敢动,只能点头说他的原话:“可我……我未必是风七芜,我……” “风七芜,哪里来的狗屁名字混账东西!砍了海逐浪一剑不说,还日日夜夜骂我麾下将领,一人给起了一个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显然聚积了将近一个月的怄火,现在一股脑儿全发泄在她身上,吟儿的裹衣就快被他强行扒开:“这……这还在马上……”她实在怕会不会经行个路人甲。不过好像是多虑了,疾驰而去速度快得路边光影都是虚的。 “你要……啊!”抹胸被揭……整个上身,就剩天枢穴那一圈还有遮蔽,等于没遮蔽……! 她目睹自己的裙裳从外到内一件件地破碎,一件件地落坠,一件件地飘逝,忽感觉梦幻如在云端,却不知怎的竟像要吐。 “看到我就恶心犯吐,竟叫我对你以礼相待,还骗我说心里有别的男人——我告诉你凤箫吟,这念头你碰都别想碰!这辈子你都只属我一个!”他俨然扯掉她赖以自保的裤,最后一寸领地都没了,虽然这身体上次就被他看完,她却止不住的惊惧羞涩,他的手刚抚在她背上,她就感觉一阵火辣烧伤,唯有像只小猫蜷缩在他身前一隅,一时半刻,她根本就放不开。鬼才放得开,事先哪想到他会勃然大怒!原以为很多事情他原谅她了,却没想到他件件都记得,都记下了要她一五一十还给他! 同时他俯下身来开始舔舐她背脊,啃咬她腰肢,竟然,连路都不看了……“你……你疯了……”她虽不排斥把自己交给他,却哪可能想到他会这么癫狂。就像他连挪出找军医的时间都没有一样,他半刻都不能等地要立刻占有她! “欠我的整整一年,我要你现在就全都还来!”这雪白的赤luo的妖艳的每一寸肌肤,使他早已迷乱在无边无垠欲火之中。此刻,唯有她是他驰骋的疆场,犯境之初,就要如此粗野,如此激烈,如此冲动,如此狂热,如此放肆,如此兽性!一边冲着她怒吼,一边发狂般抬起双腿,恶狠狠径直插进那紧致的诱惑! “现在不行,我没有准备,没有心情……不要!啊……!”身体霎时被贯穿,撕裂感引发痉挛,对于风七芜来说前所未有的热与疼,令猝不及防的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泪腺发达的风七芜,因这千钧一击痛哭流涕,“哦,呜……疼……疼死了……” “驾!”他不理睬她,看这紫龙驹慢了,还嫌不够刺激,不够爽快,不够过瘾,凤箫吟你也体会到了一次别人对你的话置若罔闻的滋味么!强行把不老实的她死活按在胯下,一心将他整个人都淹没进她体内:“你不乱动,就不会疼!” 策马飞驰,风激电骇,她本身叛逆,被他入侵越深,越想挣扎扭动,反而越激化他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于是在马背不停的颠簸里,经了一次又一次冲撞和搅动,她被迫跟他一样大汗淋漓……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既痛苦却偏偏带着些麻痹和瘙痒,她无法抑制地一边悲哭一边惨叫,在他耳中却成为酥软的呻吟。 “求求你,要晕了,要死了……”她一时不知道这种飘然欲仙来自情欲,却误以为是紫龙驹的速度太快,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只看了一眼路边交替重叠的影像,她便忍不住头晕目眩。 “别看路,看着我!”他将她仰躺着放在眼底,换了个姿势继续刺探。 她屏息凝神盯着他看,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然而仰躺着却比伏在马上不利于平衡,故而虽不挣扎了却更加手忙脚乱,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紫龙驹的蹄声一起颤动:“会……会掉下去……” 恰这时战马一个腾跃,她被弹起又摔回去,起落间却始终被他压在身下,纠缠这么紧,灵肉合一起,便是想掉也掉不下去。他充满欲望的双眸里,凝练着一丝无法抗拒的笑:“小人,刚刚还挣扎,现在却怕掉下去。” 他撩起她被汗水染湿的发绕到耳后,忍不住爱抚起她白皙精致的脸蛋,同时他就着这千里马的节奏,不停地冲击她虽薄弱却神秘的娇躯,他自然知道怎样会使她兴奋,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她被他戳中了心情,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丢掉了所有的矜持,便在这空旷无人的原野上,奔驰如电的火海里,放纵无度的呼喊下,跟着他的呼吸和动作,被他占有,将他容纳,哪怕溺入蛮荒,堕入炼狱,隐入尘嚣,便是回到了史前、焚作了飞灰、游离去宇宙,也始终是一体。 已经连续了数个时辰的高潮迭起,她浑不觉此刻紫龙驹驮着他俩到了何地,妄想跟马儿一样喘息半刻,她的男人离精疲力尽还早得很——“还不够!差远了!继续给我放开!放开!”他剽悍而伟岸的身,他勃发而豪放的啸,他激荡而狂热的神。 她本是个极叛逆之人,却不曾想会如此屈从,在他发狂的嘶吼中,她不得不婉转、温柔、卑微、甚至谄媚地,与他不停不休地缠绵……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午后阳光,倾洒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走完了旷野、沟壑、溪流,转入苍松翠柏掩映的山道,马速终究是放慢了。层层雾霭如罗纱轻笼崖间,教人误以为自己身陷蓬菜止境,她忽忆他和她是要从庆坪到七圣的,可现在俨然从渭源县西跨到了陇西县东…… “竟那么小瞧七圣的仗。”她笑叹一声,四肢百骸都酥麻,却一点都不感到疲累,从五脏六腑到奇经八脉都亢奋。 “累了么?”他听山寺钟声,知道已是下午。终于恢复些柔和之色。 她摇头,没答话,眼中示出一番魅惑,仿佛说有你在就不累。 “舒服么?”他看着她满脸陶醉之意,深知她已经被他驯服。 她点头,目中宛然眷恋之情,依赖之意,脸上泛着阵阵红晕,玉齿微露,吐气如兰。 “舒服就亲我一下。”他浅笑,她微微起身,极尽所能地要亲他,尽管柔韧性尤其高,却只轻轻一抬,就被他更进了一分,因此哎哟了一声,边疼边笑着又躺下了:“你作弄我!” “哼,不让你觉疼,你怎么记得住。”他冷笑,“万一……” “万一什么?”她一怔,不知他为何欲言又止。 “万一下次再失忆。”他低声黯然。她忽然明白,这盖世英雄,竟有个最惧怕的不能碰触的心魔。 陡然他伸出他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身体都包裹进了风氅里,她一时看不见外面的旖旎风光了,一愣还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声巨响从天而降,不知是滚木还是山石,心一紧:刺客…… 吟儿心里竟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不羞耻,一点都不怕,那些刺客看不见她,看见了她反正也活不成……她只是鄙夷,鄙夷那帮小人没别的伎俩了,她也只是觉得讽刺,刚刚路过的秦王寺,得名自秦皇嬴政,与嬴政同期,恰应运而生了那么多刺客…… 风氅外面逐渐开始有兵荒马乱,却毫不拖沓地立即演化成兵刃相接,无论刀剑戈戟,南北西东,水火风雷,全朝着这一个核心,却被屏蔽在外一点都不用她担心,她原想静静忍着,故夹紧了双腿,任凭他一边紧扣她,一边策马打杀,这一番冲锋所向无敌,怕真是传说中的斩万于一瞬…… 却禁不住好奇之意,探出两只眼睛去看,不是看局势,不是为敌人,耳边没有声音,只有他衣袂啸响、刀声激荡,眼里没有景象,只有他眼眸如星、银发如瀑。于是一路驰骋,一路征战,一路妖癫,直等到此地的固若金汤,全部都沦为断壁残垣。 此地,靠近麻黄塄,埋伏着陈杀王组织的匪兵和金北官军,吟儿幡然醒悟,难怪了,他把七圣全权交给了他的部将,他是要先于他们前去安抚那更为重要的麻黄塄,中途,他未必不明白会有楚风流的伏兵,却不想停止半刻与她凤箫吟鱼水之欢! “你这丫头,兀自胆大!”他带她冲出险境,却未曾展现杀人如麻,留了绝大多数活口,也料想他们不敢再追上。只发现她早就钻出来看这厮杀,故而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是强调刀剑不长眼呢,还是怪我不知羞耻呢?”她笑吟吟的,言语中极尽挑衅,看来还留存快感,他一笑,继续埋头宣泄——疯起来他俩还不是一样! 第745章 凤栖梧兮 当斜晖捉摸到身后空旷的原野,成群的牛羊都背道而去,当夕云笼罩在耳畔寂静的山林,出没的马鹿也渐渐远离,当晚霞延伸向前方幽深的小径,最终为邻的一定是刀光剑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吟儿复听得那匆匆步履,也嗅出一番峥嵘倥偬,虽藏在林阡怀中,终知道已回到军营。 只一个朝夕,擦肩而过多少血雨腥风,渭源与陇西,何处不是被铁骑践踏。 满耳都是捷报,首阳经吴赟孙琦张鉴平定,庆坪是海逐浪何勐安抚,七圣则由刘淼助向清风镇压。那些谋叛势力,载体多是渭源陇西不明状况的狐狈,那些谋叛势力,幕后却是楚风流或越野这种机谋至深的虎狼——吟儿忽然哀声叹了口气,又有谁记得,狐狈与虎狼之间的桥梁,昨天此时还活生生的单行寨主呢…… 不知是身倦了,还是心疲了,吟儿再也提不起精神,还在马背上就睡了过去。 于是一干将领正在汇报军情呢,就听见盟主的微鼾声,从林阡的披风下面传出来…… “盟主她定是累得很,唉,也难怪她了,为清剿乱党一夜都不曾阖眼。”张鉴说。 “是是是,盟主从陇西一路过去渭源。”大家看见林阡蹙眉,还以为林阡是不满盟主睡觉不合时宜,故而纷纷帮她开脱。 林阡揪紧了披风里面、某个还光溜溜的女人,情知她累的原因哪是那些啊,根本是今天白天从渭源到陇西……可还能说些什么?唯能无奈叹了口气。 包着吟儿回到营帐,刚给她添了件衣、把她塞进被子里,就见她蜷缩成了一团,也不知像个什么样!这哪是人的睡法…… 他怕她这样第二天起不来,当机立断把她肢体掰开,这丫头,睡熟竟比醒着的时候还犟,怎么拗都不服帖,忽而还梦呓了一句:“林阡……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 林阡当时还不知她在梦境,一愣,屏气凝神:“什么?说。” “呵呵……”吟儿醉一般笑,“危言恐吓,装病可怜,死缠烂打……你追求人的本事,实在是差……” 问世间小人何物,直教阡屡揍不爽!  鼓声中醒来已经入夜,吟儿意外发现枕边没人,赶紧起身跑去帅帐,远远就望见灯火通明,进去看全是人头涌动,陇西大小据点,千夫长以上的都在其中。 若只是为了临洮府接下来对抗金北前十的战事,林阡只需和范遇、向清风、海逐浪、郭子建决谋即可,无需把刘淼孙琦吴赟等人全都召集……奇了。 吟儿来得晚前面没听全,却听身边小弟描述,知道林阡原是一回来就在论功行赏,从归营开始,直到现在没停过。 “论功行赏”四字一出,吟儿不禁脸一红,想到自己为了壮大势力,对不少兵将都许过这个诺,可一战胜就全都忘在了九霄云外……然而有些人便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想做的他心里都知道。 从来没羞的吟儿,只会为这种事情羞,想一想,还是不扰众位了,拔腿就要开溜,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转过头看一惊,竟是那匪首孙琦,此刻他哈哈大笑,极尽粗豪:“正说着盟主,盟主便到了!” “盟主勇冠三军,我吴赟最是服她!”骠将吴赟便在孙琦身旁。 吟儿一怔,难不成要对自己也论功行赏?瞥了林阡一眼,不知他有无此意,心里面惴惴不安。 “岂止勇冠三军,也真会急中生智。我原先想过万一她强出头,张鉴可以留给她当个军师,却没想到她从陇西直接冲到渭源,不带上一个谋士。”林阡循声看来,果然见到她在人群里,由于她睡去才半个时辰,故目中划过一缕讶色,但见她翘首以盼,遂许以赞赏之色。 “那是自然,盟主显然和盟王一样,奇谋险兵,运筹帷幄。”张鉴笑赞道。 吟儿被捧得飘飘然、乐滋滋,浑不觉自己被人为架到了某个高度,这个高度,在范遇的口中既成事实:“如此一说,陇西据点的兵将,最服从的都是盟主了?” 吟儿一怔,才明白这里的大小首领们不只是被召集要论功行赏,更是林阡要安抚军心必须在他们之中择选新主。偏巧可能也出乎林阡意料,陇西匪兵和盟军都服从的人,继单行之后偏是这个力挽狂澜的风七芜。 她心里隐约清楚,林阡和完颜君随的战争这才刚起头,后面几个月金宋间少不了激烈交锋。所幸那关山一带有祝孟尝杨致信辜听弦以及随后而来的戴宗坐镇,大王爷及其天兴军被完全堵在了凤翔府无法插手陇右战局,但经了目前这短暂的修兵休卒之后,林阡势必要率军兵与金北前五再战临洮,届时,谁来保证这个被越野苏慕梓分化、突然间变得千疮百孔的陇西、渭源…… 况且,与漳县、通渭、武山驻地据点不一样的是,陇西和渭源最靠近临洮府战地,可谓至关重要。其它据点,没有海逐浪、郭子建、向清风这些首领在,都还可以稳定运转、确保作后盾,然而,这里的据点却百废待兴,谁当寨主谁就一定会要揽许多事务,一时间根本不可能走得开。陇西匪兵和沈家寨盟军说好了不分彼此,但被单行董裕一击,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吟儿知道,任重道远。 吟儿其实有推辞的想法,因为今早在打完庆坪的时候,她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坐在紫龙驹上,成天成夜地跟林阡在一起,打仗一起杀,凯旋一起回,一刻都不想错过他眉眼,比如现在只穿了件襦裙也只是要来看看他,关心他,对他说时候不早了若无战事就先回去睡吧。 这一刻,看林阡也皱紧了眉,显然他心底深处,并不赞同范遇说出这句话,也不希望陇西据点的所有当家全都附和。 可吟儿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答应孙琦吴赟他们留下,不为别的,只因若林阡在前线作战,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这个原则,风七芜没有,但彷如扎根在她凤箫吟心间,一碰到,就深刻。 “陇西渭源,都交给我。”她凛然点头,对林阡请求,“也好让我为师父完成他的夙愿。”她实知,单行除了谋叛之意以外,实还更想得到林阡的认可与欣赏,他曾经一心让陇西渭源发展到最好,奈何他最后亲手破坏了他辛苦了几年的凝聚。 众望所归,一呼百诺,林阡却不肯答应吟儿请求,压下这个其实最箭在弦上的决定。 “你是在怪我言而无信么?说了要跟你上战场,却又想留在后方的据点?”军营的路上,她诚心挽住林阡的胳膊,“然而我仔细考虑过了,临洮战地,我未必有作用,但陇西渭源,我比你早来了一年,更熟悉……” “敢情你失踪一年,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苦笑,诚然他了解,吟儿是实至名归。陇西渭源,一向服从或慑于单行,对渭源而言,她是单行的徒弟,对陇西而言,她又是杀了单行的人。继承太有资格,魄力毫无欠缺,然而,他不赞同,他从始至终都未舒展眉头,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欲言又止。 “真的是在怪我?”她假装愁苦踮起脚尖,想把他嘴角抬翘上去,却很难办,试了两次,效果极差,“你总是一马当先地往前打,总要有人在后面给你占着守着,藏着掖着。你看,你需要海将军在漳县的时候他就帮你守着漳县,漳县现在稳定了海将军不也还在你身边么?我也是这样的人呢。” “不,你不是。”他仍蹙眉,一口否决。 “……你也很言而无信呢。也是今天早上,你对我说过,陇西渭源,最后都非我莫属……”她撅起嘴。 “你也知那是‘最后’。”他摇头,不笑的样子,总是这么严峻,肃然,不容置喙。她一怔,发现她前面的都是废话,他之所以不同意她留下另有原因——“若是你完全恢复了状态,以盟主身份治两个据点,自然绰绰有余,但如今武功只是个二流水准,胆量也只够唬一唬人,我实担忧两个据点令你吃力。况且,你若不抛头露面,旁人会忌你是‘主母’,一旦处在风口浪尖,旁人只管对付你这‘盟主’,我对你来说就不是盾,而是致命的弱点。” “唉。我知道,你还觉得那个‘剑胆琴心,巾帼翘楚’的凤箫吟是最好。”她自己吃起自己的醋,“但你别忘了,‘二流武功、胆量只够唬人’的凤箫吟,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伟大与否,我决不允。”重回到军帐中,他仍然不肯让步,她气呼呼地停止给他宽衣,自己先钻到被窝里去了。 “主公,郭将军来报,有金北官军趁夜袭扰!”便这时有战报传来,麻黄塄一带遭到金兵冲击,领军主帅,为楚风流之副将罗冽。 “再不袭扰,更待何时。”他面沉如水,只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笑。 “他们等这么久了,自然不会甘心。”吟儿现在追溯,就知道楚风流才是这场乱子的始作俑者,她很可能早就和林阡一样洞悉了单行的不安分,故而当林阡着手在麻黄塄消灭单行时,她也同期在麻黄塄周边布好了金兵,即便单行侥幸对孙琦和林阡一箭双雕,黄雀在后立即就被罗冽侵吞了麻黄塄继而陇西。好一招借刀杀人。 又是谁终结了这场乱局,谁在和金北前五的轮番交攻中从容不迫,谁在经过渭源时便顺手平定了庆坪和七圣,谁在驰骋到了麻黄塄惊起一山伏兵却又于不经意间又扬长而去,给予金北军心一个不小的震撼和因此大起大落的心情。 那个奉了楚风流的命令、对陇西筹谋已久的罗冽,断然没可能因为连番意外就收手,所以便趁着宋军内乱刚刚结束、正在论功行赏甚至摆庆功宴的此刻,林阡前脚刚走,后脚他便纵兵四出,给麻黄塄送去一场弥漫的硝烟。殊不知,林阡去麻黄塄,只是先锋,不是主将。林阡他,不动声色地,命郭子建随后抵达并火速布防,罗冽一旦出招,郭子建就决不手软。 “陇西之北,万无一失,金兵且放马过来。”林阡走出营帐,山天彼端将要发生的大战,虽主将分别是罗冽和郭子建,谋略之争却在楚风流与他之间。 “这一仗,便叫什么小人们暗杀也不得逞,大人们夺城也没可能!”吟儿笑,再起床到他身边来,陪他看远峦烽火,心中隐隐不解:唉,我虽也喜欢一往无前痛快淋漓,但你需要我守后方时,我还是很宁愿守的,为什么就是不允呢。 涉及吟儿,阡心中也总是有难以言喻的矛盾,是既不希望她留下挑大梁,也更不希望她陪自己去战场——吟儿,何以我身边全然尔虞我诈,对立面又全是你不该打的金人…… 最近琐事很多,可能更新要暂缓,我会尽快屯稿的,大家一定要见谅啊。 第746章 棋逢对手 当晚,金北官军趁夜袭击,野火般八方席卷麻黄塄,主将罗洌及其副将盛屠龙,一以军功盖世,一以猛悍著称,出动之初便攻势凶猛,杀得陇西匪兵是措手不及。罗洌转眼便攻入寨口,盛屠龙亦一路砍杀,各自手上扼了数十条性命。 “大胆金人,有种便和你们耿爷爷战个三百刀!”耿尧见状愤然,放了一声响炮当即持刀纵马,驰往阵前为郭子建作先锋。 盛屠龙年轻气盛,举起手上大刀就架,耿尧老当益壮,明晃晃一刀直接对着他劈头盖脸。盛屠龙刚一提挡便虎口发麻,不敢怠慢故而凝神接战,奈何较之耿尧还是初生牛犊,只十三回合便摔下马来跌了一脸血,耿尧再一刀追击,眼看已削到他脑袋,罗洌当即催马来救,千钧一发将这一刀截断,金兵赶紧一拥而上,把盛屠龙救了下去。 罗洌虽不像盛屠龙那般彪悍,却不愧为楚风流麾前至高,也不过是十个来回,便把耿老将军刀法制伏,正要趁胜追击补上一剑,眼前一片葳蕤火光——分不清对面马上到底是两只火把还是一双宝刀,只看到战局被那人盛气凌人地插入。气焰之炽难以言喻,不由分说便把耿尧救走。罗洌正自慨叹,对方猛火般又挥出两刀,罗洌心中惊撼,当即与他战在一起。 “久仰‘火将军’郭子建,名不虚传。”“不敢当,亦早听过‘天罗地网’罗将军!”郭子建与罗洌,费了好几招才从刀剑缝隙里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像他们这种人,身为高手、战将,最先接触到的是对方的名声、本领。往往神交了很久、较劲了多时,在战前都未必见过一面。辨别身份,只靠实力。 郭、罗这一番战斗,实在是不相伯仲,周旋了大半个晚上都没有消停,接连三匹战马乏力了他二人手也都酸了才告一段落。 而麻黄塄匪兵士气,俨然因郭子建的存在而加固,落花流水之局面稍纵即逝。一旦稳了阵脚,随刻集结反攻。杀到子时左右,方才偃旗息鼓。郭子建收兵整顿队伍,罗洌结营等待明日再战。  夜深人难静,烽火动天地。 “怎还不睡?”林阡视线从远峦回来,发现吟儿跟他出营后就一直没走,隔了好久还陪他留在帐外。这场景,虽说是他俩一起在往远看,但不同于他在计算前线战局,丫头她根本是在想心事的同时呆望……于是他看她一眼心里就乐了,爱抚地撩拨着她头发。 “你不睡,我也不睡。”吟儿微笑。一阵风过境,她似是嫌风大,故身子与他依偎更紧了,熟悉的温度提醒了他,身边不再是空空荡荡。 现在的快乐似对他证明,原来过去的那一年是真的。是真的,却难以回忆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去睡。”他神色一变,口吻里不是疑问而是祈使,恰使得这句关心更似命令。 吟儿撅起嘴,想方设法要辩,这时正好飞骑来报,说麻黄塄战乱暂停,并把此夜具体战况与今后详细布防带给林阡,“奉郭将军之令,请主公指示。” 吟儿听到这句就明白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了。涉及麻黄塄最近几日的驻防,关乎整个陇西以及渭源县的据点,林阡不知又要忙碌到何时。她帮不上忙还眼皮打架,那就不给他惹事了吧,于是哦了一声,乖乖低头回营睡了。 睡熟后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人在掰她手脚…… “唔……谁啊……讨厌!”她愣是被惊醒,本能去打那个人,惺忪地发现,是林阡回来她身边,于是一扫困倦,一骨碌爬起来搂住他脖子,诡笑,“你睡就睡吧,还把我叫醒作甚!老实说,是不是有所企图?” “少插科打诨!记住,不能这样睡。”他严肃告诉她。同时发现,她这是半刻都不愿离开他了,才隔了一个时辰,她就像半辈子没见到他一样。 “给郭将军的指示,下达了么?”她左耳进右耳出,笑着枕在他胸膛,抬头望,他眉间分明有一丝忧虑,“咦,怎么了?郭将军那样的人,也会战败?!” “未曾战败。”林阡摇头,却带着忧,“只是,那罗洌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我军刚进驻麻黄塄还来不及列阵,他便神速率兵杀了过去,幸得郭师兄勇猛,才没有被他的突击冲散。若换别的将领,必然抵挡不住。”说时林阡俯首看她,笑叹,“我听闻罗洌胆敢出战,还误以为他是见我离去就迫不及待,说他是小觑了郭师兄……现在才明白,是我小觑了他,他根本是抓准了战机。” “也便是说,那位罗洌将军,令你都觉得震撼……那么郭将军他,其实不占上风?”吟儿分析时,眸子里闪着些许好奇,她见惯了盟军的游刃有余,是第一次发现郭子建棋逢对手。 “不相上下。”林阡点头。如此一来,凭罗洌,未必不能洞察郭子建的用兵,但这一战,林阡给以郭子建的信任,等同于楚风流寄予罗冽。 “这几天,郭将军有的辛苦了。”吟儿设身处地。 “麻黄塄,无论要打多少场,来的敌人有多少路,郭师兄都务必要守住。”他对郭子建这样嘱咐。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天,一旦这几天内麻黄塄这个屏障不保,楚风流突破彼处就可以顺利扫荡陇西。 所以,目前郭子建坚守麻黄塄之时,林阡必须半刻不能懈怠地,把陇西和渭源内乱的影响消除。换而言之,当陇西和渭源恢复正轨,楚风流突破麻黄塄也无用了。  后几日,郭子建与罗洌果真又交战了十余场,经常是从上午打到下午,烟尘滚滚,不可开交。因郭子建趁空命陇西匪兵巩固布防,麻黄塄再不像第一战那么手忙脚乱,这场仗越往后打,金军就越难取胜,罗洌虽还可以维持,士兵却觉开始吃力。 再僵持,哪还可能拿得下此地。 “罗洌,没想到,你也会打这么失策的一场仗。”叶不寐率军抵达,给罗洌扩充兵力,却不看好那晚他的突击,“林阡到了麻黄塄又走了是不错,但你不能见他走了就出击啊,现在可尝到苦果了吧,林阡早把郭子建埋伏在这里等你了。”说的同时,痞气的笑容一如往昔荡漾着,不认识他的还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熟知他的才听得出他更属于哀其不幸…… “叶将军,郭子建不是伏兵,我是看着他进驻麻黄塄的,知道他大致兵力。我之所以出击,只因王妃战前交代,只要林阡不在,就可立即动手。”罗洌摇头。叶不寐终于和林阡先前一样误解了罗洌,以为他是淡化了郭子建的存在麻痹轻敌,实则,却是楚风流默许了他。 五月下旬,楚风流亦到了麻黄塄战地,罗洌为久攻不下而向楚风流请罪,叶不寐亦向楚风流请教,为何“只要林阡不在”,罗洌就可以动手。 “只要林阡走了就可以动手——只要林阡走了,无论谁守麻黄塄,都一定能被罗洌打败。”楚风流笑道,叶不寐一怔:如此信任。罗洌则心中一暖,战意更高,楚风流又道:“一听战况,我便觉出林阡出现只为影响我军军心,守关的一定另有其人。” 罗洌忽而有些惭愧:“守关的郭子建,却真是绝无仅有的凶猛悍将,换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在阵型被冲乱之际,还能扭转胜负。这大抵,也是林阡派他的缘由吧……” “唉,我总算明白了。”叶不寐摸着后脑勺,顿悟,“王妃和林阡,这次是在下明棋。是明知对方的攻击和防御,却把权力全部交给了可信的手下……然而,万一林阡是刻意诱我方出击,那夜罗将军岂不是很危险?” “你想多了,叶将军,示弱诱敌,虽符合林阡一贯用兵,却不会发生在他后方不安之时。”楚风流平静回答,“这一点,可要感谢越野和苏慕梓了。” 叶不寐面色渐变。看来这一战,不仅表面不分胜负,连林阡和楚风流的机谋都是平分秋色的。没有谁占据主导。 楚风流笑了笑:“再者,即便中计又如何?叶将军难道还以为,罗洌还是几年前那个容易轻敌的罗洌?” 罗洌肃然点头:“王妃曾经指点罗洌,勿轻视任何一个不该轻视的人。所幸我虽低估了郭子建,却不曾忽视了他。” 叶不寐心服口服。只要保持高度警惕并绷紧神经,那夜出击的罗洌,纵然赢不了也不会惨败。 “不仅你低估了,我也没想到——比郭子建更厉害的,当今临洮府,都难挑出一个来。”楚风流扼腕,“否则,我必会在这里布下更多的兵候着此人。”毋庸置疑,她虽低估了郭子建,对局势却堪称洞若观火。 “前些年我等与林阡作战,总是参不透他的虚实,我本以为这次亦然,不料王妃明察秋毫。”叶不寐情不自禁地赞。 “虚实。”楚风流咬着这两个字,笑,“陇右,毕竟不是他的地盘。” 便这一笑,让叶不寐与罗洌都心领,楚风流并未受陈仓的河桥大战而影响,她,仍然具备与林阡匹敌之实力,且当仁不让。 陇右,毕竟是金军管辖。 第747章 心狠手辣 陇右战场之重急,四月尚在关山,端午转至临洮,五月下旬,竟又不容喘息地变作陇西。金国的高手组织与官兵,故此与林阡一样马不停蹄——也是刚从临洮抽身,就立即引兵到陇西。 辗转到此地继续交锋,实则并非林阡希冀。须知由于位置至关重要,陇西渭源是林阡最早着手安排盟军之处,按理说较之通渭武山更为稳定,早先,单行和吕之阳也着实各司其职、蒸蒸日上,然则,却因苏慕梓越野分化瓦解,终于一落千丈、千疮百孔。 而从根本上讲,苏慕梓与越野对陇西渭源的分化,又是楚风流早先就发现并利用的。奈何,她命令强攻的罗洌,偏遭遇了林阡嘱咐硬守的郭子建。 闻知战况的那一刻,楚风流终于了解,渭源陇西之剧变,虽不符林阡本意,但他早有觉察,亦一再对单行给以警示和宽限,但,林阡绝无纵容之意,一旦有人真正谋叛,对谁他都毫不手软,这一回单行之事败,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几个时辰,楚风流算见识到了林阡厉害。 越是如此,就越要尽快突破,不趁着陇西内乱立刻拿下麻黄塄,林阡就一定会达到他的目的、安稳了陇西立即北上挑衅。 麻黄塄这一战太重要,当楚风流想的是清扫陇西,林阡要的是覆盖临洮。  这一幕幕阴谋与人事全都藏在事实背后,吟儿未必看得见全部,却实知麻黄塄之役本来是可以不发生的,如今陷入鏖战长达十天之久,陇西大小事务也极难了结,根本给林阡北上临洮的战略一个不小的阻障。 “越野和苏慕梓,原是这样给我们接风洗尘!”闻知叶不寐给罗洌增兵,海逐浪便奉命给郭子建帮手,临行之前,听说这里又有匪兵和盟军不和需要林阡镇压,海逐浪知这形势完全拜越、苏所赐,故义愤填膺,边策马边骂。 “是啊,若不是他们的分裂,现在或许已经打入了临洮,可以回定西看看了……”吟儿听见海逐浪的话,也对越野苏慕梓嗤之以鼻,自言自语的同时,不免黯然——“回定西”,或许,对于旁人而言,定西是第一次去,但她和紫雨不是,她俩没有记忆,等同于是在那里出生的。 南漂的经历,点滴在心头,那时候虽然艰苦,却多无忧无虑,是亲人,是朋友,是在这世上唯一可信可依靠的人…… 若不是苏慕梓和越野的分裂,也许,风七芜也不会杀了师父,不会失去紫雨的感情。 连日来,她一直没有再见紫雨,或者说,她一直没出现在紫雨眼前过,像海逐浪对她那样,只是远远看着、关心着。不敢跨上去一步,不是没胆量冰释,是不忍心看到紫雨憔悴的面容。 那夜,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姐姐,紫雨疯了,痴了,恍惚了,总是昏睡——不,应该说是一直在睡,只出来走动过一两次。吟儿看着她苍白的脸就心神俱裂,一动情,差点眼泪就掉下来。 “姐姐……”此刻,似是被身边人提醒,紫雨终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紫雨。”吟儿一惊,慌忙上前,忍住眼泪,越走越近,紫雨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紫雨……”她强忍悲恸,看着紫雨,“不要勉强自己,不开心,不要对姐姐强颜……要哭,就好好地哭一场。” “姐姐,为何不杀了我啊……”紫雨呆滞地看着她,“单大哥有罪,我也一样有,他做错任何事,我都是从犯……我不仅没有劝,他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包括,杀林阡,我也参与了杀林阡!” 听到这句,紧随着吟儿的何勐当即警觉,吟儿急忙按住他的北辰剑,示意他不该把这席话放在心上。紫雨她,根本是求死。 “紫雨,你对我很重要,我不会杀了你。”吟儿斩钉截铁。 “因为我对你重要,你就强行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岂不知,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眼睛一亮,恶狠狠地突然按住吟儿的肩,何勐立即要拔剑,仍旧被吟儿惜音剑拦下。 吟儿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紫雨:“死是对他的惩罚,同样的,生是对你的锤炼。紫雨,林阡已对你网开一面。” “是啊,我倒是忘记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全都在林阡和你的手上,自己说了不算,必须你们来生杀。”紫雨冷笑,笑得她心底发寒,“凤箫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心狠手辣的女人。” “紫雨,坚强些。这世上,没有谁失去了谁就不能活。”吟儿微微一笑,“况且,你还有单大哥的骨血……” 话音刚落,就看紫雨发疯一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刀来,众目睽睽之下,立即以之击腹,若非吟儿眼疾手快,后果不堪设想,吟儿一把抓住那刀锋,硬生生将其夺下、摔开,亦是提高了声音,愤然朝兵卫和女眷们怒喝:“谁给她的刀!”一片哑然,吟儿转过头,怒其不争地看着紫雨:“师父他,是用他的命保住了你们母子,死得其所,他是英雄!如若你不珍惜,才是心狠手辣!更加不配做他的女人!” “要是没这孩子多好啊……我就可以……跟他一起死了……”紫雨稍微平静些,眸子里充溢着眼泪。  其实,紫雨的歇斯底里是吟儿的期待。 如果她还像之前一样若无其事、面无表情,不肯把真情实感发泄,反而对她和孩子的健康不利。 然则,却终究给吟儿烙上了心狠手辣的罪名。听到的时候,吟儿虽触动,却没有排斥。因为背负的立场在这里。这里先是林阡的天下,其次才是她的世界。 人前坚硬,但脆弱的一面,却总被林阡发现。于是这一晚,她正在榻上心事重重,他忽然无声无息地进了帐,轻柔地从身后抱住她,低声唤:“傻吟儿……” “回来了?”她懒懒地转过身,抬起头,微笑,“最近陇西的乱子,越来越少了啊……幸好是你在,否则,不知到猴年马月才安稳。” “叫旁人别强颜,自己呢。”他说罢,她色变,她以为他忙于陇西事务顾不着她,却凭何他对她的心情也这么了如指掌。 “倒是许久没有看见吟儿的猫尿了。”他笑着捏她鼻子,她本就处于动情状态,这轻轻一碰,加上言语刺激,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就流出来。只是被他形容成了猫尿难免又觉得羞赧,于是既想哭又要笑,痛苦地捶着他臂。 “吟儿,哪怕负了一个又一个不该负的人,心狠手辣到众叛亲离……我也只剩一个你,你也还赖一个我。”他轻声说,黑暗中凝视她眼眸。这一刻,他忆起这些年来,他和她的路都一直满布荆棘,各自越心狠手辣,对彼此越相依为命。 她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再怎么说,海将军、向将军他们,都不会作敌人呢。” 他一怔,心道,何时这丫头把海逐浪放在了向清风前面呢。 第748章 从容博弈 林阡,实是个坐不住的男人啊,大半夜的他又失踪了,往帐外兵卫们问,都说他是巡查陇西布防去,于他而言,即便无关生死,无关胜负,这些都是最要紧的。 吟儿醒来时,贴着床褥睁着眼睛想,林阡这样没日没夜,为的是陇西能够尽快安定,为的是郭子建的坚守不至于白费,应该也为了她吧。近日,林阡已经松口说要把这两个据点交给她了,却不忍她辛苦,故而想要交给她一个不必她操太多心的事业。 听孙琦吴赟他们说,继罗洌、叶不寐之后,楚风流也到了前线,看来金军是倾尽全力要清剿陇西,只不过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得逞的,有郭子建在他们就已经很头疼了,现在海逐浪应该也已抵达,显然就更加固若金汤。 孙琦吴赟是这么讲,但何勐以为不然,据他称,那位金国王妃楚风流,是林阡口中的大金第一将才,所以只怕林阡过几天也需亲自出征。 “大金第一将才……”吟儿初听之时,就预感对方会把林阡从自己身边支开,心里隐约觉得认识这个王妃,不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在意,不过,想起那天林阡称赞自己说“我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瞬间心里就达到平衡,沾沾自喜,我是林阡帐下第一,比你大金第一有分量得多了。于是吟儿再无愁绪,起身来等林阡回归,看外面星夜迷人,想,不管过几天林阡是走还是不走、她是随他过去还是留在这里,都不该浪费了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正巧闲来无事,便在营中为他煮酒,不知怎的,忽然越来越困,竟说睡就睡了过去。 “吟儿!”被这声喊得振聋发聩,吟儿睁开眼睛时,正被林阡揽在臂中,从他力气多强,就看得出他心有多急。这时营帐开了,吟儿被强光照醒,发现已然是白天。想到酒还在煮呢,一个激灵要爬起来,却突然觉得四肢乏力,头重脚轻。 “酒……拿下来了?”吟儿第一句就问酒,林阡先是一怔,点头,却隐约有怒色:“不好好睡觉,瞎折腾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她晕晕乎乎看着进来的军医,见他久久切脉不答话、林阡眉也越蹙越紧,气氛太过僵硬,于是笑着调侃林阡:“……还是那天累的吧?” 林阡反手一掌下来,却是轻轻触在她额上,她没闪没躲,只发现他手冰凉冰凉的,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探那军医另一只手,发现人家是因为接触过她手才升温了,另一只手则和林阡一样凉。刚才她昏沉,竟没注意到。 “我……又发烧了……”吟儿叹了口气,“不能喝,连闻都不能闻么……唉……”一想到从前发烧都是紫雨照顾,吟儿心里就难受。 “怎么?”林阡一愣,“之前也发烧过?” “嗯,有次被逼喝了一口酒,就昏了三天三夜。”吟儿老实说,“我本以为,不喝酒就行了,想不到,这次只是闻到了,就又发烧了……” “这不是发烧。”林阡摇头,“这是你体内残留的火毒。” 那军医顿悟,点头:“难怪主母这病症不像外感六阴,也不似内伤劳损。” “毒……”吟儿一愣。 “离开我之前,你病入膏肓过,就是因这火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然则你被那些小人掳去后,他们为了让你失忆给你灌下毒药,却很可能歪打正着,那些毒药偏寒,帮你震住了火毒,使你本来难以消除的毒素,变得遇酒才会发作。”林阡推测。 “原是这样……”吟儿这才明白,难怪一直不能喝酒,根源原来在失忆以前。 “军医,需如何是好?”林阡转头问军医。 “主母目前状况,倒也不算毒发,但在退烧之前,最好是休憩静养,用以往樊井大夫所开药方为她清热、败火。”军医说。 “那便休憩静养。”林阡点头。 “啊……”吟儿一脸失望,沮丧劲就别提了。 与军医一起走出营房,林阡的心情哪像表面那么波澜不惊。 火毒,虽然不算复发,却还是甩不掉的阴影。其实他看见吟儿重生就很怀疑,火毒到底有没有彻底从她体内驱除,会否再有一天重新找回来。 现在看来,吟儿最禁忌的就是酒,偏巧他这一年,都是被酒带过去的,所以重新遇到吟儿时,只给她展现出了一个嗜酒如命的魔鬼……未必不是她这场病的诱因。 “吴赟,孙琦,如我出征,由你二人接管陇西。”林阡立即把吴赟和孙琦召到跟前。经过他数十天的恩威并施,内乱的阴影总算得以消除。吴赟和孙琦合力,理当可以胜任。 “盟王,盟主她现在怎样了?”吴赟和孙琦都听说了吟儿病倒,所以二话不说接管这里,并关心询问吟儿病情何如。 “暂无大碍,让她休息一段时日,陇西据点,且靠你们了。”孙、吴走后,林阡亦对何勐、刘淼嘱咐,“我不在时,照顾好她安全,今时不同往日,勿再准她乱跑,如若她不服帖,便以军令制她。”  陇西之北,转眼已打了将近半月,漫天旌旗在望,遍地鼓角相闻。 这半个月,紧接着金北前五和抗金联盟的先前战史,毫无缝隙可言。 楚风流和叶不寐,各率会宁军与咸平军三百,联合陇西当地官军,势必一举扑灭宋匪。确然应了她的言论,陇右是金军的地盘,这是金军的固有优势。 何以,郭子建与罗洌周旋八天一直不相上下,而叶不寐虽然武功比海逐浪高,却还是对麻黄塄久攻不下?五月末楚风流赶到陇西时,亲眼看见高下之根源,不在于郭、海、罗、叶四大战将各自的水平,而在于郭、海的配合,明显把罗、叶比了下去!当郭子建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海逐浪则不断招纳人才、兼并邻近部落,陇西之匪兵,根本已不像匪兵。 匪兵。 当年,南北前十入宋,不过被宋人称为“奸细”罢了,如今,抗金联盟入金,却是金人口中的“匪兵”,气魄便大相径庭。将近半年来,林阡的这些部将们,每赢一场战役,总缴一大帮兵械,吞没又一寸土地,杀守将,斩贪官,掠民心,募壮士,队伍壮大,声威赫赫,继陇西、渭源之后,连续成功涉足武山、通渭、漳县,直接逼近二王爷和越野所在的临洮与定西,关山一带,亦成功拦截身处陕西的大王爷。 陇右诸郡,竟都是金朝官军与他林阡共存。这种攻占太危险,危险得难以言喻。 楚风流却还是能从罗洌和叶不寐的身上看见不少希望,庆元年在南宋曾和林阡碰过的他们俩,水准都可谓突飞猛进,罗洌接受教训不再轻敌,叶不寐虽然还是改不了的痞气,却好像因为浓云井炸药事件脑子被炸醒了,这几年来都特别勤学好问,用兵正在慢慢进步。 这天晚上,她缓步走入叶不寐的营,只看他坐在案边瞌睡,手里还攥着一卷书。 “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路而击之,利。”她轻声读着这一句,这很久以前就读过的一句,从小便了然于心的一句,不得不想起她在渭水大战迎击吴曦的情形,却,终于遇上那人棋高一着。 她最了解那个人,换而言之,那个人也最了解她啊…… “王妃。”叶不寐醒过来,一愣,赶紧起身。 “现在该读的,是这一句。”她笑而为他指到另一句,叶不寐一怔,赶紧瞄了一眼:“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一拍后脑勺,显然有所悟:“原该这样打!” “聪明如叶不寐,灵活如罗洌,两者皆是大材。指点恰当,扬长避短,便有大作用。”她心知肚明,她有望在林阡驰赴之前,闪电击败郭子建与海逐浪。 第749章 旗开得胜 “宋军善步战,我军善驰突,如今宋军据险坚守,我军铁骑难有用武之地,我实恐宋军趁夜偷袭,不知众位以为该如何用兵?”交战前,楚风流不曾像以往那样发号施令,而是对左右征集意见,此情此景,出人意料。 一向以楚风流马首是瞻的金北高手,和从来庸碌无主见的陇西将佐,一心一意要听她出谋划策,突然听她发问,自是始料不及,于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便在楚风流眼神鼓舞下,叶不寐鼓足勇气,向诸将说出胜战之策:“既宋军据险坚守,便该诱其离开险地,轻兵出战,深入我境……” “甚好!这里地形我清楚。恰好趁如今郭子建气焰嚣张,完全可以激其出战,继而佯败诱进。”罗洌眼睛一亮,点头,“我等则事先安排兵力,张网设伏。” “如何激起出战,又如何佯败诱进?”楚风流笑问,于主位坐下,飒爽干练。 “郭子建性烈,言辞挑衅,便可激他;宋军一贯胜多败少,我军战败实有说服,此佯败易。至于诱进……”罗洌道,叶不寐点头,续:“匪兵贪婪,丢弃财物,诱之争夺,我军撤,宋军必进。” “既然有如斯计策,为何不立即行事?”军营中一众将领翘首以盼,终见楚风流面露赞许之色,纷纷扫去阴霾,当即整军待发。 楚风流佩剑戴甲、缓步出营,闻见金军士气高涨,实知抗击林阡,不能光靠她一人:“是时候在我金北诸军,培养后继者。”有朝一日,无她赞许,众将也能当机立断,才是她楚风流乐见。 按计行事,叶不寐率一干咸平府高手,登上山头,将挑衅信札系于箭上,射入郭子建军营之中;罗洌领陇西官军逼近其寨,命兵卒大声辱骂,罗洌自己则拔剑叫阵。长此以往,换谁都按捺不住,何况郭子建那种火性,正好交兵了这么久,郭子建熟知金军没两下子,哪想到楚风流刚到来就使其焕然一新,一时大意,挥师出战。 初,罗洌还能与郭子建争锋,半个时辰就体力不支,不敢恋战转头就逃,金军紧随主将边打边撤,郭子建不知有诈,带同亲兵以及陇西匪军趁胜追击。 越追越远,金军消失殆尽,突然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士兵难以行动。郭子建看见道路狭窄,树木茂密,暗叫不好,正待举手说出句“不宜再追”,却听一声炮响,谷内外伏兵四起,喊杀震天动地,等候已久的叶不寐骤然冲击而出,郭子建勇猛,拼死杀出重围,麾下仍然死伤无数。恰遇到罗洌返身夹击,更将好不容易整合的郭军再度冲散,外带着后面那一群还在捡拾财物的匪兵们,宋军霎时被切成数段,混乱不堪。 耿尧领兵而来,又遇到楚风流着盛屠龙埋下的第二路伏兵,早就以逸待劳,意欲一网打尽,激战从下午打到天色全黑,再由黑夜杀到黎明降临,不分昼夜,异常激烈。 一天一夜,林中烈火熊熊,不知是人为燃烧,还是天降霹雷,借着风势,铺天盖地,一时只听哗剥爆响,黑烟滚滚,又有溪水漫隘,横冲直扫,非但不能灭火,反而如油般浇得火势更盛,宋军被火烧死、被雷劈死、被水溺死的,不计其数。 守在据点的海逐浪等人,远看着那水龙火片直往天上卷,未涉其间,身临其境。最先侥幸逃回来的士兵都说,海将军别去救了,去多少死多少,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楚风流正下令用弓箭射击,宋军失去防御力是成批成批地倒毙,问起郭子建和耿尧,都说生死未卜。 海逐浪审时度势,决定一面向林阡报信,一面坚壁据守,幸而他决定得早,信使前脚刚离开,后脚旗开得胜的金军就已经杀到了据点,三大路人马把海逐浪这支唯余的精兵强将围困。差之毫厘,消息更加要被耽误,那时日薄西山,可见那遍地断刀残枪与伏尸,惨不忍睹。 海逐浪吸取郭子建教训,面对挑衅决不应战,奈何正中楚风流下怀,教海逐浪这些坚守之兵将,亲眼看见暴晒中绵延了数十里的狼藉,如此军心大动,已有逃兵投降。海逐浪见状,唯能关紧寨门,严令禁止叛逃,掩月刀森然可畏:“再有逃兵,见一个,杀一个!” 那天晚上,郭子建才脱困归来,却是身负重伤,被战马驮回的,检点残兵,不足半数。 因海逐浪平易近人,郭子建亦爱兵如子,才使军心在困境里稍事凝聚。 奈何,短短三天内,金兵屡战屡胜,可谓攻无不克,负隅顽抗的海逐浪郭子建,最终就快被逼上绝路,楚风流又在这最后一个据点外构筑土城,发动三军,决堤灌入堑壕,断绝宋军据点之水粮。另一面,又散布招安之言论、离间之谣言,试图对陇西匪兵从身到心的打击。 那时那刻,陇西由单行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消除,麻黄塄却眼看就要被突破,北与南孰轻孰重,盟军是捉襟见肘。胜利的主导地位,俨然偏向于楚风流。 于是有人大赞王妃英明、善于用兵,半个月没打下的麻黄塄,王妃三五天就拿下了,顺带着给林阡设下了一个内忧外患的大难题。楚风流却面勉强笑笑:“身处陇右,本就敌众我寡,还被他自己人扯后腿,不输才怪。” 他自己人,说的是越野苏慕梓吧,但越野苏慕梓,显然必须把林阡放在首要敌人的位置。为了苏降雪的死,为了人不能走回头路。 六月初,陇西依然有苏越的人在分裂,虽然,规模日渐弱了,精力日渐疲了,胆子日渐小了,却,不容辩驳地存在。稍不留神,全力一击,对于麻黄塄将失的现状而言,便是致命的一击。 除了苏越借机生乱之外,薛焕、轩辕九烨和解涛,亦妄图对陇西三面包围! 面对如斯境况,即便林阡,都难免觉得棘手,偏巧麻黄塄战败的那夜,吟儿发烧倒在营房内…… 翌日白天林阡没有回来,教吟儿还以为他去了前线,傍晚他回来她才知道,原来还是为了陇西布防。吟儿被勒令在营房里休憩静养,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煮酒、生病,或许现在可以为他守着、让他心安地去麻黄塄救援。敌众我寡之下能守住半个月,郭、海已经很不负阡的希望。现在,吟儿虽然信任郭子建和海逐浪,也不得不承认那楚风流名副其实,需要林阡亲自去打败。 “甚少有什么人,能让你都有倦色……”一听帐外风吹草动,吟儿就知道是阡回来了,微笑上前去迎他,同时要给他脱去甲胄,他却按着她手,示意不用了。她看见他面容里掩饰不住的疲惫,猜出个一二来,笑:“是要去前线么?” 他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时间真是尴尬。半个时辰,不长也不短。”他笑。 “半个时辰……刚好可以打个瞌睡。”她算了算。 “既想小憩片刻,又极想听吟儿说话。”他面露一丝不舍。 “那不矛盾。”她鬼魅一笑,突然出了帐,他带着好奇等了片刻,就见那丫头端了一盆热腾腾的水进来了,他生怕她搬不动,赶紧起身相迎,却看她把水盆往地上一放、同时兴冲冲把他按回床榻,然后像店小二那样把洗脚布朝肩上一搭,蹲下身来帮他脱了战靴,勉强掳起他裤管。 “咦……”他双脚被她浸在热水里,自然是精神倍增,即刻无限享受,再看着吟儿殷勤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 “以前师父出征或凯旋的时候,紫雨喜欢给师父洗脚。说这样最容易恢复精神了。”吟儿回忆的同时,已经给阡擦起来,笑吟吟的,“泡着热水,小憩片刻、吟儿说话,两不误!” 他弯下身、轻捧起吟儿的脸,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温馨而幸福,所以不想也不愿说出感谢,只浅浅一笑,俯首与她额头相抵。沉默里,半个时辰,竟说过就过去了…… “吟儿。”他已到帐外又回身,还没有上紫龙驹。 “嗯?”夜色下,她眼中满是温柔,忽然想起什么,色变,“啊……忘了说了……旗开得胜!!” “哈哈。”他一怔,笑起来,叮嘱,“以后别再那样睡。” “那样睡……”她一愣,琢磨着,哦,原是蜷缩着吗,那个,是因为当婢女的时候挤在一起,生活环境不好啊…… 正要辩,他已扳鞍认蹬,他太清楚这丫头的个性,所以才没用诸如对健康不利的理由,丫头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那样睡,长不高。” “啊——!”吟儿登时把这话放心里了。终于没有左耳进右耳出。 第750章 首阳遇袭 群峰之首,阳光先照。古雅的首阳山,沐浴在晨曦中肃穆而安详。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拾级而上,一路是古人旧冢与今人新坟。单行寨主最后的归宿,也在于此。 虽与吕之阳先后谋叛引发内乱,单行的机谋可谓更深、组织性相对更高、破坏性也明显更大,林阡却终念他治军有功,既不曾伤害紫雨分毫,也给了他这一处葬身之地。 身体一贯孱弱的紫雨,事发以来更加憔损,教吟儿尤其担忧她的健康,隔三差五便要来问军医状况。所幸紫雨虽一直精神萎靡,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想通,看似正慢慢从悲恸和绝望里走出来,某天她愿意笑了,某天她愿意进食了,某天她愿意出来散步了……这些,吟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而这天,紫雨终于决定,来首阳山上拜祭丈夫、孩子的父亲,要告诉单行,愿意把这孩子抚养长大。虽然吟儿还不曾被原谅,也还是跟紫雨一同去了,一则担忧她会否是强颜欢笑却自寻短见,二则,吟儿也很想去看看师父。 连日来,何勐刘淼都对吟儿严加保护,自是遵从了林阡在临走之前的命令。好在吟儿抱恙静养,陇西军务又全权交给了孙琦、吴赟,一直风平浪静。闻知吟儿要伴紫雨上山拜祭,刘淼派了一队亲信陪同,何勐则亲自随行。 初生阳光照在紫雨的脸上,静谧而温柔,吟儿默默看着她侧脸,忽然想起刚从关山回来、送林阡去临洮前线的那一天,回到据点时看见的同一幕光景,那时,紫雨也是这样安然地、靠着单行闭目酣睡。甜蜜温馨,原来曾经那么近,却为何那么短?而如今隔着一块墓碑,紫雨似乎又重新感受到了单行的温暖…… 吟儿鼻子一酸。以前,师父和紫雨是七芜最亲的人,其实,一别也不过十几天,为什么,我竟可以这样心狠手辣……心中叹: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结局,否则,就是我帮着师父和紫雨要了林阡的命,我怎忍心,怎舍得。 只一失神,就看跪在单行墓前、安静多时的紫雨,忽然脸色剧变、哀嚎一声,撞向那坚硬石碑……! “紫雨!为何还是想不开!”吟儿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前去,狠狠将她往后拉。 “要和单大哥死在一起!”紫雨疯癫地嘶吼,吟儿几乎拗不过她的力气,赶紧转头去叫何勐等人:“快,快帮我拉住她!” 一干人等全部涌上,手忙脚乱才把紫雨制伏,紫雨还不停往前撞,手指嵌在何勐和吟儿的臂中,竟似要抓出血来。情知突破不开,她眼泪流了满脸。 “紫雨……还有孩子啊……”吟儿柔声劝,忽然有些站不稳。 “主母?”何勐察出吟儿不对劲,正待发问,突然也觉眼前一黑。 “孩子……哈哈,孩子……”紫雨喃喃了几句,陡然眼神一狠,竟似换了个人一样,与此同时天色一变,这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扣紧的弩箭之声,势如飞鸟离弦狂突。刹那,无数箭矢破空激射,直往这核心来! 何勐哪还管得了紫雨自尽,一把将吟儿从人群里拉出来,脚一蹬地跃开好几丈远,右手挥出北辰剑见箭就打,勉强躲过一劫,却觉精力耗尽,暗叫不妙,方一站定,就看适才伫立之处,刘淼的那一队亲信全然中箭倒地,当场死亡者半数以上,血流顿即成河。 吟儿根本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刚一定神,就见到这番惨景……而不容喘息,再一次万箭离弦,对准的是其余士兵。两次生与死的堆迭,活下来的只有躲闪的何勐和吟儿,还有……紫雨…… 早有准备的紫雨…… “紫雨……”吟儿唤不出这名字,紫雨是她给紫雨的名字,不是紫雨自己。 “紫雨,谁是紫雨?!”紫雨的泪还在眼角,却在笑。 吟儿一怔,察觉何勐臂上被擦了一箭,当即俯身给他包扎,何勐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主母,咱们……着了道了……” 那些弓弩手,全然统一到紫雨的身边来,显然是她召集和联络……从行事作风看,她,很可能是苏、越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你是谁?!”吟儿厉声问,心却在颤。 “要你命的人!”对面的那个女子,面目狰狞,语气凶残,不是紫雨,不是…… 话音未落,她身边高手已尽数涌来,忠心护主如何勐,以身躯将吟儿挡在身后,挺剑而起上前迎敌:“主母,先下山去!” 然则他一改以往骁勇,竟好似已筋疲力尽,只接了两刀就气力不济、十招后便被三人围在当中,而已经有高手飞身过来欲杀吟儿,吟儿无力拔剑,闪身侧让,脚却一崴,被强力掀翻在地,重重磕在地上起身时头疼欲裂,电光火石间,那高手的刀已然临头…… 何勐大惊失色,是一声大吼硬生生撞开几人包围,咬牙把手中剑远远掷在了那高手背上,吟儿逃过死劫,同时何勐也大步追回、从那人背中抽出北辰剑,扶起吟儿便要逃遁,然则只是两三步,他便腿脚一软险险倒地。吟儿因脚崴伤,也站不利索。 势单力孤的何凤二人,被围困于一群弓弩手间。这里,全都是想要吟儿性命的人物,且一个个本身武功就和何勐相当! “凤箫吟,何勐,你们都中了软骨散。逃不掉了。”紫雨阴鸷地笑,缓步上前,胜券在握。 “是刚刚……你刚刚,是假的!?”吟儿顿时明白,适才紫雨去撞墓碑,根本是在演戏,她是博取吟儿的同情,却借机抓住了吟儿和何勐的手臂,让软骨散,轻而易举地嵌入他们的身体,而同时,她将保护吟儿的兵卫们尽数聚集在了一起,那些人,为了阻止她自尽毫无防备,方便了这些弓弩手大开杀戒…… 太聪明的女人……用眼泪,把所有武装一扫而光…… “岂止刚刚是假的。很久以前,就已经在装。”紫雨笑着,俯瞰何勐和吟儿,吟儿不得不想起,数日前的营帐外,紫雨以刀击腹不要那孩子:“那天,你求死……” “不是求死,是在计算你对我的看重、观察你对我的警惕。你不可怕,但你身边的林阡可怕。所幸,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恢复记忆。”紫雨冷冷说,“那天,我本想假意与你和好,但想想还是算了,要杀你,就不能做任何一件让林阡起疑心的事。” “你的小心是对的。他若起疑心,你焉能逃得过。”吟儿看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知道紫雨和七芜全部都一去不复返,凤箫吟可以对不起紫雨,那么这个人,一样有权复仇。 “这语气,当真耳熟。”紫雨笑起来。吟儿一愣,当初,紫雨曾缠着七芜说,单行是所向无敌的大英雄。 七芜没来得及告诉紫雨,我也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单寨主,在我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王者…… “你和师父,真正般配,一模一样的机关算尽。”吟儿淡然。 “住口!”紫雨怒不可遏,“荒谬得很,我竟跟个草莽匪首混为一谈!” 紫雨满心满意,都是厌弃之色,吟儿想到单行为她豁出性命,心都不由得一凉,却不自禁轻笑一声:“不是混为一谈,是融为一体了。” 紫雨恼羞成怒,冲上前来,拔刀对准了吟儿劈下,不错,那天她在营帐外自尽的刀,原是这伙人给她的……死亡的威胁中,吟儿猛然出手,是在适才拖延的时间内,一直借机恢复体力,惜音剑后发而先至,打开紫雨的刀架在她脖子上。火光四溢,杀气腾腾! 见吟儿瞬间反败为胜,众敌全是出乎意料大惊失色,肃静了半刻的首阳山,登时又剑拔弩张:“放了郭小姐!” “不想她死的,全给我让开!”吟儿声色俱厉,劫持她时,姐妹情一笔勾销。 僵持之际,吟儿与何勐一起往山下退,然则身前这众敌人还面面相觑,后面先行传出另一个声音:“郭小姐,我从来对你说,欲速则不达!” 太熟稔,吕之阳、单行皆是被她引上歧路,她,苏慕然,与上次暗夜中的黑衣装束不同的是,这次她从树竹里隐现,淡红色衣裳,随风飘然,妖而不艳,魅惑迷离。若非听过她是如何对吕之阳攻心,不禁要教人怀疑,她究竟凭什么合纵连横。 吟儿无暇思虑,偏听得苏慕然都称紫雨为郭小姐,心念一动,便知紫雨地位极高——这帮敌人,不仅是她的同伙,很可能都听命于她! 苏慕然出手太快,刚现身何勐就微呼一声,腿上中了一锥摇摇欲坠,吟儿心知苏慕然武功极高、自己和何勐显然不可能同时逃生,是以当机立断,抬脚将何勐踹下山涧滚了老远,自己则借力反冲斥散了这帮敌人,过程之中,一直没有松开对紫雨的劫持,哪怕摔在地上的时候,也是用紫雨垫背。 苏慕然看她踢走何勐,立即下令去追,吟儿拉着紫雨站起,凶恶扼住其脖颈:“苏慕然,不要你郭小姐的性命了么!”紫雨被她手臂勒紧,面色青紫喘不过气。 苏慕然微微一怔,心知吟儿根本不认识紫雨是谁却俨然摸清楚了她的地位,故而心惊,笑:“好一个明察秋毫的盟主,虽不曾恢复记忆,倒也与先前见到的差不离了。” 到此刻吟儿又怎能不清楚,苏慕然和紫雨,就是自己失忆的主谋! “主母……”何勐勉强起身,却头晕目眩,他适才被紫雨抓得太深,是以软骨散渗入极多。 “回去告诉主公,这里发生的一切!”吟儿发号施令。 “我负责主母安危,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何勐虎目噙泪,竟要重新攀上。 “何勐,与其作没用的抗争,不如先退再争取!”吟儿厉声喝,踢落石子阻他回来。 “风七芜,主公说过,你若不服帖,就以军令制你!”何勐义正言辞。 “主公还说过,安逸时,我听你军令,动乱时,你必须听我。”吟儿慑服一笑,“听我说何勐,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他们要对付的是主公,会以我为人质,诱引主公去救。到那时,你何勐再一展拳脚,雪了今日遇袭之耻!” 苏慕然、紫雨等人全是一怔,吟儿名为自救,实为断人口舌地说服!对何勐,也对她们。毕竟她们最大的敌人,一定是林阡,所以不会轻易杀她,也不该随便就杀了她! 却竟有人,拿她自己夫君的安危来搏——这之中,又是怎样的信任和托付…… “好……!”何勐思了片刻,终也权衡了轻重,点头转身离开,而不多时,一众敌人,在苏慕然默许之下,已全部朝吟儿逼近。 “对主公说,去救我的时候,对敌人别太狠。”吟儿说罢已然脱力,紫雨察觉立即反袭,出手将她擒下。 许是过于紧张,这时才觉后肩上撕开的疼,竟没有发现苏慕然在来的同时也对自己背后发了暗器,吟儿冷汗涔涔,被紫雨一按,伤口登时破裂。 便这时,苏慕然眼中升起一股萧杀,是立即就抽剑而出,抵着吟儿的脖子,只要再用半分力,或紫雨手一抖,吟儿必被割喉。 却那时,苏慕然不敢再添半分力,紫雨的手也紧紧抓着吟儿,她们心里,一定百转千回……吟儿一笑。 “倒是可以肯定,我们会留你性命。”苏慕然冷冷地。 “否则怎会养了一大群刺客,个个都那么像我。”吟儿鄙夷地笑,气息渐弱,苏慕然和紫雨皆色变。 第751章 惊觉乍现 沉睡中睁开双眼,浑不知今夕何年,车外有夜风湍急,裹挟着人声熟稔,挣扎去听,一无所获,徒赢回头疼欲裂,那个声音,从耳边朦胧出现,终于渐行渐远,又突然浮出心田,久久萦绕不散…… “……万一下次再失忆。”原来是这个声音,难怪记住了他这句话,相似的情景复演,颠簸一生如她。 “傻子,我真不敢再失忆……因为,忘了一个人,也是很痛苦的事……”吟儿脸一红,噙泪,被绑缚在车内的她,此刻只能被动去接受景色,四面八方是漆黑的原野,早远离了那片壮阔的山河。 忽然,把泪忍住了。因为抬起头,敌于身边环伺。她隐约记起他跟她说过:“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所以,决不能轻易暴露脆弱。 在哪里说的……关山?渭源?陇西?不记得了啊……或者,是遥远的散关?陈仓?兴州? 敌人。对面再熟悉不过的那双眸子,在某个时间,曾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依附着自己,赖着自己,现在,却虎视眈眈,炯炯有神,甚至杀气腾腾。紫雨,这风景你也很眼熟吧,那时是我决定了要带着你往南漂泊,现在,是你筹谋绑着我逆向驰过。 从我们人生的走到末路,现在又由终点开始往回追溯。你,紫雨,在失忆之前,是怎样的来路? 苏慕然出现时说的那一句意味深长,郭小姐,我从来对你说,欲速则不达。抛开苏慕然对紫雨的尊称、敬意不谈,个中竟蕴含了怒其不争之外的无可奈何。苏慕然是睿智的、深谋远虑的,而紫雨,明显杀机更重,总是心急要置吟儿于死地。然而苏慕然她——不能左右紫雨。 很显然,从找到紫雨、密谋掳走吟儿,到目前把吟儿送去定西,苏慕然是组织策划者,殚精竭虑、滴水不漏,紫雨却仗着自己位高,所以是指挥者,是我行我素、一言九鼎的那一个。首阳山上,若非紫雨按捺不住动手,不可能被吟儿反劫持,差一点就使计划功亏一篑,纵然如此,苏慕然也拿她没办法。 一切证明,紫雨的真实身份,比苏慕然高贵许多,也比苏慕然还要恨林阡和吟儿。又有什么仇,可能达到不共戴天……她姓郭,林阡杀过那么多人,姓郭的只怕不计其数,但是,地位高于苏慕然的肯定不多,他们不叫她郭姑娘、郭女侠,偏叫她郭小姐……只怕,是出自过往的兴州军中,哪个名门之后…… “这风景,真是熟悉。”四目相对良久,紫雨终于开口。 “已经将近一年……”吟儿点头,庆幸她还记得。 “岂止一年,一年半了。”紫雨笑起来,吟儿一怔。她们说的,原不是一个时间点,甚至不是一个故事——当吟儿的思绪,还停留在七芜和紫雨的流浪。 紫雨却微笑着回忆更早的时候:“一年半以前,也是这样,将你掳去定西。不过,当时你半死不活,一路都烦煞了人。” 吟儿本想羞辱一句,我替林阡谢谢你照顾病弱,话到嘴边,却叹:“所以,一年前我得到了报应,一路被你烦煞。” “休在我面前再提这屈辱!”紫雨大怒站起,脸霎时变凶煞,吟儿从未见过她表情这般扭曲,登时一呆,紫雨怒气难消,竟一掌朝吟儿掀来,若非苏慕然拦在其中,吟儿显然毫无招架之力。 “屈辱……你竟觉得,那是屈辱……”吟儿凄然。 “怎不是屈辱!你抗金联盟一众草莽,全与我郭僪有杀父之仇,势不两立!我非但不能手刃仇人,偏还忘了这至关重要的使命,同你这罪魁祸首共同相处了一年之多,更还于草莽匪首,跟他私定终身珠胎暗结……荒谬之至,不堪回首!”紫雨亦泪流满面。 不是紫雨,是郭僪…… 吟儿陡然想起,风传死在林阡手下的一个权臣名叫郭杲,据称是和苏降雪同罪被诛。郭僪她,很可能就是郭杲的女儿。灵光一现,吟儿确定了八九成。将门之后,果然不同凡响,这郭僪实有气节,虽郭杲于川蜀莫名死去,宋廷对此都讳莫如深,郭氏军阀仍然在朝中只手遮天,郭僪完全可以继续过着她养尊处优的生活。却,为了手刃仇人,独身来到关外陇陕,与苏降雪的后人一同密谋。当时的她,只怕年不足十五……可是…… “‘’于草莽匪首?可知道,你的单大哥,是你自己认定和追求!?”吟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肯暴露脆弱,听到这里却泪如雨下。 “若是早先就知道了我是谁,我怎可能看得上他!?”郭僪亦笑亦哭,吟儿心中一凛,明白郭氏于朝中弄权,像她这样的贵族小姐,本该安排给了王侯将相。 “是……何时知道了你是谁?”吟儿一度哽咽。 “海逐浪和单行斗殴,曾不由分说踢了我一脚,我受伤倒地,几乎恢复记忆,却终究失败。”郭僪冷冷说,情绪也不稳,“却就在你杀了单行那晚,我被血腥景象刺激,回营之后忽然惊醒,记忆回来,可谓翻江倒海。从那之后,我便一直装病,伺机复仇。” “所幸,师父在生时,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利用他,还是爱过他……”吟儿泪眼朦胧。 “住口!没有!我没有爱过!”郭僪气急败坏,一把将苏慕然推开,吟儿躲闪不及,竟看她手中突然多出一根银针,径直往自己手臂上扎来!伴随着那一针刺进肌肤,是郭僪的高声嘶吼:“凤箫吟,让你看看清楚这个世界,什么紫雨什么风七芜什么师父都是假的!你给我醒过来,痛痛快快做我的敌人!如以往一样做敌人!这样还不恢复记忆吗!这样还不恢复记忆吗!”如斯暴怒,竟对着吟儿连刺了十多次,吟儿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冷汗淋漓,她知道,这就是林阡说的,越、苏令她失忆的毒针,郭僪希冀用这样的情景再现来刺激她恢复,可惜,“欲速则不达……”吟儿冷笑一声,“这毒针,只会让人失去记忆……” 郭僪一愣,呆若木鸡,苏慕然震惊之下赶紧反别她双手:“郭小姐你疯了!” 恰这时,车骤然停顿,吟儿被冲倒在地,难以起身,头痛愈发严重,苏慕然将郭僪带下马车去了别处,显然是察觉出她情绪失控,然后,车复行,吟儿模糊看见两个人影回到车里,却已经看不出谁是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吟儿觉得胸中火烧,口干舌燥,昏昏沉沉里,若有若无看见林阡的影子,恍然入梦,竟想撒娇跟他要水喝,突然就觉得被人扶起,继而入口一阵清凉。“好喝……真好喝……你这么快,就旗开得胜了啊……唔,我才不磕头认错,认错就罢了,磕头像什么话!”也不知怎的,像有一团东西,在太阳穴那块收缩、膨胀、收缩、膨胀……喝得太快,差点作呕……死死咬住牙关、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衣襟,才没吐出来。 真是的,就因为涉及要不要向爆炭大叔认错这个问题,脑袋突然被那讨厌的虎背熊腰的大叔给盛满、撑大了,哎呀,别再撑大了,很痛,很痛的……奇了怪了,为什么除了他当众把刀抢走的情节之外,思绪也逆向行驶了一回,记起他拖着把刀过来了,越走越近,跟抢走时一样的盛气凌人,抵达、弯腰、双手奉上,他兴冲冲地、满怀希望说:“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 啊,海将军,那把王者之刀,真的是海将军送给我的……! 等等,记忆里,为什么又有另一个伤人的一幕?自己满心厌恶地把手里王者之刀扔掉了?怎么能扔掉,那么轻便的宝刀?自己弃之如敝履,大吼:“海逐浪,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画面,骤然转移到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有一道刺目的寒光,飞星般斩向海将军的手臂:“够了!两面三刀!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 可怜的海将军,为何总是那么倒霉,老是要被我砍呢,面对如我这般记仇的小人,海将军从来都不予计较、一笑置之,明明是海将军受了委屈好容易真相大白了,偏偏痛哭流涕的人是我凤箫吟、四处找帕子又要负责安慰的人是海将军……所以,我也不介意小人一回,把被我丢掉的王者之刀从海将军那里死皮赖脸地要回来,哪怕没有任何契机要它,对海将军承诺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所以,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新年,大散关南、嘉陵江畔,那些高手劫持的时候……宁丢弃了惜音剑,也不能对王者之刀放手…… 可为什么,阡的玉玦也会那么轻易就离身?或是,那玉玦明白主人的心意,它曾见过主人对惜音剑的主人生死不离,所以它自己选择追随着惜音剑一路滚落下去,竟然,连丢都要一起丢……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海逐浪,你问得好啊。那样的人,我怎么忘记得起。忘记他,就等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苦乐悲喜,辨不出南北东西,模糊了自己的来和去、生和死、名和姓…… “我……我不是刻意要忘记他,我是先丢了自己,才失了他……”飞逝的一幕幕,宛如昨天才发生,那个寒冷的冬夜定西县,当失忆的药物顺着筋脉侵噬进血液的每一个角落,咬紧牙关对自己说要挺过去的凤箫吟,为了活下去必须对药性放弃抵抗,才任由着那些劫持她的人抹去了她对自己的意识……不是凤箫吟想忘记林阡,是因为忘了“凤箫吟”,所以“林阡”才一起不存在…… 也因为这样,后来的风七芜,才遇到战乱就缩在最后面,胆小如鼠、明哲保身,不是本性如此,是因为骨子里还是留存了失忆前最后告诫自己的话,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活下去!” 怕死,是为了活着,找出自己到底是谁。因为,肯定有人在前面等着自己,相信彼此终有一天会相遇。却没想过,风七芜的感情轨迹,跟凤箫吟的不一样。纵使相逢,竟对面不识!胜南,那个孩子,怎才不见了一年,就成了满头白发……就变得比以前更爱酗酒……没了她的这一年,会不会又烧了很多书卷……谁给他做螭霖鱼吃,谁给他做的冬衣他能接受,谁在他思考战事时扮鬼脸逗他笑啊……为什么,他等了那么久,等到一个面貌一样,却少不更事、态度恶劣、宁可把外人放在心上都不愿意迎合他的风七芜…… 黑暗中,车外划过一丝星火。吟儿虽紧闭双眼,泪却湿了眼眶。不敢睁开,怕一睁开,就溢出来。 第752章 幻海.浮云 “盟主……怎地,竟似在流泪?”这时,耳畔响起个女子的声音,吟儿心念一动,初以为是自己人,但越、苏的手下,有几个是自己人?虽然记忆恢复,总还是没有记完整,吟儿不确定那女子是敌是友,因此不肯理她。继续装睡、暗中抑制情绪。 “难道,是小姐那几针扎太狠了……”这女子带着一丝怜悯猜测,几滴泪紧跟着掉落吟儿脸上,适才吟儿热中叫渴,显是她取了水给吟儿喝。接着她身后又过来个女子,伸手探上了吟儿的额头,以确定的口吻否决这猜测:“若是为了这点皮肉之苦就掉泪,她也不会是林阡的女人了。” 是苏慕然的声音,儇狡如她,比郭僪要洞悉人性得多……可是,却令吟儿心惊胆战,从来没有人,如此了解过自己,如此贴近…… 吟儿残存的记忆里,下药、虐待自己的始终都是郭僪,苏慕然,从来只致力于训练杀手、培养死士,这其中,当然包括失忆后的自己。若要问失忆前有没有接触?没有,苏慕然只是偶尔会站在郭僪的身后,对她劝说“欲速则不达”。 明明是个冷静,睿智,心怀大志的奇女子,为何,传闻中她完全凭色诱和媚惑,周旋于各种派别的男人之中…… 包括,海逐浪。 在认识一个人之前,总是听她的传说,渐渐的,也就将她局限在传说里了。陈静门主曾经猜度楚风流说,“一听就知道是个风骚的女人”、“一定跟苏慕然没什么两样”,由此吟儿界定了苏慕然是风流成性,但祝孟尝也补充过一句,“苏慕然,那是个不脱衣服都风骚的女人。” 原不是卖弄姿色,而根本魅力吸引?说白了,那就是个妖精。一颦一笑都有迷惑男人的天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美貌有什么错,高贵和轻薄,也本就在一线之间。 所以,竟连越野都是俘虏。 绝伦的荒谬,越野和沈絮如,一直都是江湖公认的夫妻典范。夫唱妇随了近二十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竟然,恩爱到那般程度都可以是表面文章?嘉泰二年被掳到定西县、煎熬了一个春夏的吟儿,终于能发现这相敬如宾的背后是相敬如“冰”。沈絮如和越野,不过是沈清和越雄刀的政治婚姻,加之沈絮如多年无所出,越野血气方刚,苏慕然又是个妙龄女子…… 难怪越野要倒向苏降雪,除了顾震所谓的知遇之恩,除了和苏慕离苏慕梓的交情,除了苏降雪等人可能会给他的利益,还有这个善于联合各种势力的女人。苏慕然。这大概也是在川军事变期间,苏降雪一直没有把苏慕然从陇陕召回的根源——他们要牢牢拴住越野。 也就可以解释,为人爽快、礼贤下士的越野寨主,凭何就对海逐浪一个人存在偏见,向来只是不冷不热。 虽然,海将军在遇到林阡之前,在短刀谷里也确实人人喊打,宋恒指责他背叛天骄,风鸣涧被柳五津任命去牵绊他…… 两面不是人的感觉有多苦?海将军却能面带笑容只展示他生龙活虎。 显而易见,海逐浪起先进入短刀谷时和苏慕然有着怎样的交集,那时他刚被天骄徐辕赏识并挖掘、成功打入金国组织分化了石暗沙与向一两个教主,带着这么大的功绩入驻短刀谷,一时可谓意气风发。川北名流,自然要来与之交往。但海逐浪生性粗莽,显然和宋恒百里笙那一类的并不投机,大概也只能和祝孟尝郭子建称兄道弟,石中庸当时还算水至清则无鱼,路政本身就沉默寡言,陈静、辜听桐家族势大是等待别人去拜的、哪可能主动与你这初来乍到的搭讪,而杨致诚向清风,只能算对面路过打个招呼……至于当时势成水火的萧溪睿、谢云逸,各怀鬼胎的寒泽叶、田若冶…… 这感觉是什么?“举目无亲”。海逐浪那性子,一定想死了自己在沿海打拼的兄弟们,每每打劫了之后坐地分赃的痛快!就算分赃不均打起来,那也至少有人跟他打啊! 孤单如海逐浪,尚不明白有些人对他的刻意冷落,是因为误解他是徐辕栽培的新主,那些人,冷落他是因为看不惯他,不是忽视他。短刀谷的每双眼睛,其实都在瞪着他。 海逐浪不知道。海逐浪也不屑于知道。因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管你几双眼睛盯着我。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犯得着对别人刻意逢迎?!不拘小节的海逐浪,终有一天在短刀谷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苏降雪,顾震,苏慕离,苏慕梓,苏慕霖,苏慕岩,对酒当歌,大口吃肉,谈天说地,吹嘘献刀,海将军当时心里一定了……锦上添花的是,还有个苏慕然啊,那女子也善饮酒,跟他推心置腹一点都不拘束,那相貌,那身材,跟海逐浪以前见过的女人不一样,眼如秋水,面似桃花,临风婀娜不乏妩媚,明眸皓齿难掩从容,论起志向来,毫不输于她的父叔兄弟们。虽然海逐浪不像祝孟尝那样动辄血脉喷张,也显然一头栽进了这美人陷阱。 对于海逐浪而言,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便后来立场转换了、多年不见了——又如何忘记得了,如何忘记得起!? 海逐浪,不了解自己犯了短刀谷的大忌,终在庆元三年前后,引发了一场轩然大。“短刀谷有内事”,几乎从淮南时期开始,一直蔓延到夔州之役……被林家军一致认定为吃里爬外的海逐浪,同时被达到离间目的的曹范苏顾集体抛弃。尽管,那期间,苏家兄弟还有苏慕然,必然还跟海逐浪藕断丝连。但海将军,怎可能接受任何被玷污的感情!?海将军的个性在这里,只要真情谊! 想不到,“举目无亲”的救赎,是“走投无路”。 受了重伤的海逐浪,在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其实不大敢再投入新的追寻,因为,怕被利用,被抛弃,被欺骗,“被”如何如何……!所以,他那么豁达的一个人,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肯放下心魔,跟随林阡和吟儿。在黔西拓荒之役、林阡伤重昏迷、苏慕离率众暗杀的当晚,海将军终于护在了吟儿的身前对苏慕离拔刀相向,说“逐浪以前,的确不愿意归属任何地方,只因没有哪里,给我踏实的感觉。离开半刻,都归心似箭。”“而且还觉得,我海逐浪活得越来越年轻了,仿佛以前又重复了一次少年时……” 唉,忘了这么久,陡然记得的时候,记得得真是清晰,尽管,已经过去五年之久。吟儿还记得,那晚海将军是真的割断了前尘旧念,说他只归属抗金联盟,那晚海将军对着苏慕离斩钉截铁,那晚海将军提及盟军的满腔热血…… 可是,随着大军从贵阳到广安,再开进川北,海将军的表情里,笑容日渐少了,开始有心事了,终于对林阡述说了,吟儿慢慢发现,海将军被林阡闲置的时间更多,在他们身边共同作战的机会减了,吟儿以为阡给他另有任务,海逐浪借口说林兄弟是为了我好,但后来阡却把那根由告诉了吟儿——“逐浪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逐浪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所以,那整整一场川北之役,随后直到郭杲苏降雪被诛,海逐浪一直都负责南充布防,几乎不曾涉足兴州……又怎可以涉足川军内战?海逐浪怎堪面对新归属和旧相识们打起来?何况,他还一直没割舍得了苏慕然…… 有句话海逐浪一直没对林阡讲,但吟儿很想为海逐浪求:若是打败了苏慕梓,留苏慕然一条性命吧。海将军他,一定会很欢喜,只要苏慕然肯,他必然愿与她一生一世。 但就怕,苏慕然活跃于海逐浪、越野、穆子滕等人之间,把他们的事业和感情都操之在手的同时,她自己,从不付出真心真意,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唯一。 吟儿心中默数:除了海将军和越野之外,还有越野的左膀右臂,穆子滕、游仗剑、肖忆、钱弋浅……红颜祸水,现在定西县的越野山寨,明为错综复杂,实则一盘散沙。  天亮之后,泪早已风干,微微张开眼,能看到苏慕然身旁的另一个少女,自郭僪下车后就一直在照顾吟儿,端茶递水,无微不至,看吟儿眼中有泪,她误以为吟儿嫌疼,故而生怜、哭得是眼眶通红,吟儿看到她眼都哭肿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是以反而对她生怜了。 这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肤色洁白,略显文弱,婢女打扮,依依动人,相貌比苏慕然稍逊,却在郭僪之上,显是个美人胚子,吟儿忽然记起她来,她是郭僪身边的丫鬟,不过,一年半前郭僪掳吟儿到定西来时,吟儿确实半死不活一路烦煞了人,但却是烦煞了这个名唤“红樱”的小丫鬟。 吟儿之所以很快忆起她,除了她照顾了自己很久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从某些角度看过去,面貌与自己存在几分相似……或许就因为看见红樱和吟儿外表相像,提醒了苏慕然可以用吟儿及相似者来刺杀林阡…… 吟儿叹了一声,那么,红樱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否则,郭、苏在嘉陵江畔见到自己的第一刻,肯定是下杀手,而非想到用一系列的“凤箫吟”去刺杀林阡……这些人,还帮林阡照顾了那么久的病弱,甚至把一个差点丧命的凤箫吟救活了……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了,对林阡该是多大的一场闹剧,无数个假吟儿刺杀未遂,突然冒出去一个要他性命的真吟儿…… 叹这个气,更因为郭僪她养尊处优被人侍奉,可随着自己流落渭源时,竟要沦为个小侍女,侍奉别人不说,差点被少爷……但若非如此,就遇不到单行……而想到单行叛变之后,自己曾希冀单行未曾利用紫雨,现在却反过来希冀,紫雨真心爱过单行……诸如此类,物是人非,怎可能不叹息。 所幸恢复了记忆,才使得吟儿在面对郭僪时减轻了几许负疚,摒弃了不少希望——不是突然反目成仇的,是本来就是死对头。七芜和紫雨的故事,只是个插曲,只是白活了那么久。 但为什么,郭僪会成为紫雨?明明是越、苏栽培对象的自己,怎么竟因为一场战乱失踪在了定西县的死人堆里,而郭僪竟和自己一样失忆并失踪?这当中,显然有更大的隐情……吟儿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红樱的婢女,隐隐觉得跟她有联系。然则,是怎样的联系?! “盟主,你……醒了……”红樱拭泪,喜不自禁。红樱,紫雨,唉,真是郭僪的报应。 还未及应答,车又忽停顿,红樱赶紧扶着吟儿稳住重心,使她不至于被冲倒,如此细致小心,才该是个婢女啊。笨手笨脚的紫雨呢…… “发生什么事了?”苏慕然掀起窗帘问,车外面阳光很好,吟儿精神倍增,忍不住仰起头嗅起空气来,真新鲜,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小姐她,流了很多血……还说没事!”那仆人慌慌张张地来,气急败坏地报,苏慕然和红樱都是一怔。吟儿却意料之中——紫雨杀了单行的孩子。 她又怎可能留下这孩子,单行用命换来的孩子。吟儿清楚单行秉性自私,先前只有沈依然一个女人且是身体外交,偏偏遇见了那个天真无邪的也是宿命注定的紫雨,两个本来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了一起,换做以前的单行,即使阴谋败露也一定能全身而退,那天他却犯傻竟敢在何勐面前向吟儿出手,可吟儿知道,那不是犯傻,那是单行机关算尽,那是单行求死来保全紫雨。可恶人有恶人磨——被他保全的紫雨,终于被郭僪害死了。 吟儿曾经幻想过紫雨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不想师父他英雄一世却不被记得。如今,郭僪说,什么都是假的,她之所以现在才把孩子杀了,是因为要不引起阡吟怀疑。 “流了很多血,还说没事。像个贵族小姐做得出来的么?”吟儿嘴角划过一丝绝然的讽刺,是的,郭僪再如何逞能都辩驳不了了,她骨子里有了草莽的印记,那便是不怕疼,不怕死。 红樱听罢一愣,眼中一闪而过又一丝泪,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第753章 龙战于野 自五月末叶不寐“恃险诱进”击败郭子建,金军旗开得胜迄今已八日,海逐浪亦坚守麻黄塄八日。见陇西军兵始终紧闭不出,楚风流下令罗洌于四周构筑土城,决北面泄崖塘之水灌入壕堑,如此围困,既扰其军心,亦断其水粮,一举两得。突破此部落,已指日可待。 却偏巧就在那天黎明,林阡率数百劲锐驰赴,不曾正面营救海逐浪,而是命令主力开向临洮、摆开北上架势。罗洌怕后方受敌,建议“西进阻截”,叶不寐却忖度林阡乃声东击西,主张“继续围困”,因此产生分歧,楚风流则下定论,“林阡自己还后方不定,显然那大军西进只是虚晃一枪,你二人且放下疑虑,心无旁骛夺城!” 把对麻黄塄的攻击全权交托叶不寐罗洌,楚风流亲率一路骁骑,北上拦阻林阡之兵,那百余宋兵,果不出楚风流所料只是林阡的幌子,林阡本人根本不在其中,主帅也不过是胡三十罢了。胡三十打不过楚风流,倒也有自知之明,很快就退散了去。 回到麻黄塄外已是暮日西迁,楚风流获悉今晨海逐浪终于按捺不住、组织逆袭,却被叶不寐击败,落花流水逃回了城寨。但叶不寐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次逆袭的结果,是一群逃回寨子里的兵将里,巧妙掺杂了一个姓林名阡的人…… “他最终还是选了先外后内。”楚风流早料到林阡在首阳和麻黄塄之间会如何做出选择,却没想到这个人一直拖拖拖,恰好拖到金军就快拿下麻黄塄的这天早上,半个时辰不早,半个时辰不晚,难免教卯足了劲要攻城拔寨的金军憋屈。 今早海逐浪主动发出的逆袭,仿佛是他和海逐浪事先就约好的一样……楚风流心念一动,忽忆起曾为林阡传递情报的落远空——蛰伏了一年,落远空又有复出之迹象,控弦庄却改朝换代……思及在陈仓捐躯的楚风雪,楚风流霎时难掩愤然。 “林阡来了也无妨,这次连他也救不了局!”楚风流一剑迅猛砍下案角,如斯气魄。叶不寐和罗洌在一旁肃立,心想:能与林阡决高下的,当世几人。 然而,复三日,本该身为救世主的林阡竟毫无作为,只与海逐浪一同坚守不出,令人咋舌。要知道,是因他素来所向无敌的威慑,楚风流才把总攻的时间推迟了三日之久,一直审时度势、严阵以待。同期,胡三十所领的那一队劲锐一会儿来打金军、一会儿全被金军打散,一会儿又恬不知耻地再偷袭,一会儿又狼狈地落花流水……林阡对此也没有做出回应,好像到了麻黄塄之后就死在了麻黄塄一样,寨子里是什么情况连细作们都猜不透,因为他们也没见过林阡几面。这天傍晚,倒是有一骁将何勐,拼死杀到了寨口去要见林阡。才证明了林阡还活着…… “林阡他,应选择速战速决,其一,麻黄塄粮饷难济,其二,他亲自到这里来与我抗衡,后方则极易被薛大人与天骄大人吞噬。”晚间,灯下诸将探讨战机,叶不寐说。 “水粮,其实在他来的那天就该撑不住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想来他们出生入死已久,自有生存之法;至于他的后方,交给了孙琦、吴赟等人打理,他心里应该有数,择人任势也一向高明。所以,林阡必然另有计谋。”楚风流摇头。 “难不成他要掘井逃跑?!”叶不寐登时色变,继而冷场,继而被诸将瞪回去了。 “但林阡计谋再高,也不该否认,僵持对他不利。”罗洌正色说,“细作来报,今天何勐来见林阡和海逐浪,报的是首阳山出事。何勐面色焦急,事情出得很大。” 楚风流心中一凛:“那何勐,据称是海逐浪的副将,不随海逐浪出征的原因,是奉林阡之命留下保障凤箫吟?” “哦……原来是凤箫吟出了事?”叶不寐顿悟,“这么说,林阡就更不该拖……” “内外交困。”楚风流叹了口气,大抵清楚了凤箫吟的事出于何人之手。 虽楚风流认同叶不寐这一说法,林阡不该再拖了,但当金军摒弃了对他的神化、如火如荼枕戈待发之际,林阡仍然没有做过任何回应,非但不出手,连备战都没有。或者说,很缓慢。因为诸如海逐浪、郭子建、何勐,都还很心急麻黄塄最后一战的布防。 到底他要不要麻黄塄,到底他要不要陇西,到底他要不要凤箫吟?其实很毋庸置疑不是吗。楚风流纳闷至极,却诚知金军占据绝对优势,胜利在望,不该首鼠两端。 “明日,对麻黄塄发起全面进攻。”楚风流说,也免得夜长梦多。  诸将退去已是深夜,楚风流将地图又审视一番,走出中军帐去、登高远眺敌情。“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你看那城寨之中,毫无异动,便知道林阡断然没离开,也绝对没想过逃跑。叶不寐,下一场是硬仗。”听得叶不寐的脚步于身后响起,楚风流头虽未回,却轻声指点。 “原来如此。”叶不寐点头,“‘粟马肉食,军无悬甀,不返其舍者,穷寇也’。明天要对付的,是一群破釜沉舟的穷寇,不可掉以轻心……” 一阵冷风吹过,楚风流微偏过头,分明看见北面一丝星火,一惊之下,立刻转身下了高台。 “王妃,发生何事?!”叶不寐惊问。 “盛屠龙,立即与我去粮草大营!”楚风流召集人马,她就知道,胡三十是林阡用来袭击粮仓的!那帮散兵游勇,妄想出奇制胜! 果不其然,赶到粮仓时虽然是夜深人静,但真是前脚刚到,后面鸣镝一响,胡三十的人蜂拥而出、闪电袭击,趁星夜无光,衔枚疾走,无声无息地,引燃了一场连营大火! 霎时浓烟滚滚,火光于四野回荡,烧得夜空通红。于陇西与定西之交相持这么久,金军的最大优势,差点就毁于一旦。 所幸楚风流不曾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胡三十麻痹疏漏,才没有被他把粮仓烧没!驻守此地的一众金兵,见楚风流来得如此及时,庆幸之余,皆叹她滴水不漏。 “破釜沉舟之前,还妄想对我釜底抽薪么。”楚风流洞悉地笑,情知林阡的计谋终于展现。能展现便好,便可以看清楚。  “好一个楚风流,这么险她也扳得回!”胡三十败绩传来,郭子建心中惊撼。他驰骋沙场数十载,确不曾遇到过楚风流这般的强敌,她,甚至能猜到林阡如何用兵。 她不在场就敢发动总攻,显然是对叶不寐罗洌放心。那二人配合,郭子建看在眼里,确实也越来越好了。 城寨外面,金朝官军人多势众,胡三十被楚风流识破,所以仍然是宋军单方缺粮断水。形势相当不利,但海逐浪、何勐毫不气馁,都是跃跃欲试,掩月刀、北辰剑全然杀气。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不应战。 还负伤在身的郭子建当先请战:“主公!我去战他!” “郭将军慢着,那小混混由我收拾!”海逐浪抢上一步。 “主公,让我去!打过麻黄塄,追到定西去!”何勐亦精神抖擞。 “郭师兄,你伤重未愈,还是先于后军养伤。”林阡说,郭子建一怔,想起先前大败,实在平生第一耻辱。 “逐浪,你统帅此地军兵作此最后一战,实在抵挡不住,便弃守此城寨,保全实力为上。” 海逐浪也一呆,热血于胸中激荡,只想对林阡说一句:不会抵挡不住! “何勐,立即与我,准备突围、撤离。”林阡转身。 第754章 谋定后动 兵临城下,海逐浪终于应战,数度交锋,不敌叶不寐之第一棍,败走。叶不寐越过壕堑直追,凶猛迫近麻黄塄,疏于战阵之陇西匪兵,一看他来,弃甲曳兵而退。 海逐浪逃回麻黄塄,立即吩咐闭紧城寨,并令弓弩手对准金旗射击,霎时箭雨铺天盖地,急急打在金军盾墙之上,饶是如此,也只撑得了半刻,弓弩盛况,却终因箭矢缺失而滞,战鼓声一顿,透出了宋匪的极度不安。 金军看见宋匪弓弩没了后劲,士气更加高涨,叶不寐率大军强势杀去,所到之处兵败如山倒,麻黄塄眼看唾手可得。 不料想——前面才刚入城,后面还不明真相,突然两边鼓声又起,石如雨下,密如飞蝗,穷寇就是穷寇,没了箭矢怎样,就用碎石,就用砖瓦,就拿到手上的都作武器…… 当是时,厮杀声从前而来,原是海逐浪回身复杀,令叶不寐大吃一惊的是,其人数比适才败溃时多了稍许,气势却简直是判若两军!叶不寐再一回首,后路完全被封堵,原来城边上一早就埋伏了人马,由何勐所领,个个都是虎狼般的勇士,虽然兵力上仍然悬殊,但在叶不寐得胜入城的此刻,怎堪遭遇这样的风云突变,没败呢,却傻眼。 海逐浪佯败撤军,跟叶不寐十几天前的恃险诱进,本质其实一样,但情境不同,突变更快,前后对比也更悬殊,海逐浪凭的不是地形,凭的是热血……叶不寐心忖,所幸听了王妃的指点,不曾对哀兵怠慢轻敌!故慌而不乱,稳住阵脚,对付海逐浪,棍舞得如车轮一般。 武功比海逐浪高的叶不寐,本不可能轻易输了阵,却未料想,海逐浪的作用不是要打败他,而只是拖住他…… 当前军都中了埋伏一片狼藉,后军被夹在城寨外面凌乱不堪。首尾如何相顾?是本来没败,后面的以为前面败了…… 那一厢,罗洌闻叶不寐“大败”而立派增援,援兵才刚去,就有队宋军突袭己方营寨,当先那一个,来势汹汹竟然策马越栅而入,直喊着要罗洌把耿尧交出去,不是郭子建又是何人!是他,明明细作说他重伤在身于后军静养…… 郭子建杀入土城之内,将金军冲得猝不及防,不刻便被他找到人质所在,乃是风风火火冲进去,以一刀砍翻一个虎将的频率把耿尧救出来,一骑两人飞驰离开。罗洌大怒跃马扬剑:“郭子建,哪里走!”郭子建回马交战,刀如明炬,厚积薄发,当如此耳。 罗洌抗不住这个卧薪尝胆、穷凶极恶的郭子建,幸得楚风流亲自临战、方将郭子建杀退。彼时,叶不寐听说罗洌因为自己的缘故败给郭子建的突袭、失了耿尧,感觉辜负楚风流厚望,因此也乱了心,真输给了海逐浪和初出道的何勐,大败,幸由罗洌和楚风流先后去增援的人马搭救。回归土城,检点兵马,虽不曾折损过大,却毕竟士气耗损。 这时,郭子建所率精兵,与海逐浪领着的宋军主力会合,于土城之外叫阵,他们久久不出,如今发威,真正是汹涌不绝。 “胡三十败、海逐浪退、何勐伏击、郭子建突进。是半进半退,亦败亦伏。”楚风流大叹失误,她拥有盛屠龙、叶不寐、罗洌以及耿尧这一人质,其实和林阡握了同样多的棋子,未想林阡此番落子是这般。  回溯当日林阡初临战地,适逢叶不寐下令总攻,一直坚守不出的海逐浪,恰恰抢先一步主动逆袭,借助于林阡及其援兵的障眼法,令金军一鼓作气却硬憋回去,其实,那时才是他们的最好战机,徒被搅局! 其后三天。林阡紧闭寨门不肯出战连面都不露,既把他自己的人马逼成了穷寇,也是把他的破绽缩到最小让敌人无可攻。同时,亦是拿捏楚风流心理。 三天后他计谋浮出水面。她猜中他要釜底抽薪,没让他那么轻易就得逞。当郭子建、海逐浪等人都因为她识破林阡而震撼或吃惊,林阡却对他们笑说了一句,“她不在场,岂不更好。” 在烧她的计谋落空之后,他立马调整了战术,那么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却还那样不动声色,其实当时就算郭子建、海逐浪,恐怕也没猜到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楚风流现在懂了,每每对他胜了一局之后,都不应该懈怠,因为他会很快赢回去,甚至利用她的胜利。 原来,釜底抽薪可以抛弃,破釜沉舟也是前奏!正是趁着她不在场,他先后对叶不寐、罗洌实现了调控——是叶不寐陷入麻黄塄还没有战败,败报就立刻传到了罗洌耳边,罗洌所以派兵出土城。罗洌兵方减,郭子建立刻杀过来,土城有危难,自然反过去影响叶不寐。计与策,先后次序,前因后果…… “林阡,利用了罗、叶之间的配合,败了他们。” 虽然楚风流很快凝聚了军心,也立即开始调兵遣将,终于发现,自己每一步都在他之后…… 叹,她的棋子们,他也可以这样随心驾驭。  当披坚执锐、横冲直撞的宋军疯了一样地杀向土城,楚风流端的从容不迫,向金军传令撤离。好一个大金第一将才,撤退的路线中途,就有她的粮草大营。 如此,陇西匪兵的追赶之势骤减,金军的撤退才显得风平浪静。是以丢了辎重,却赢得金兵虽败不溃。 如果战争到此为止,只不过是宋军解围脱困,除了叶不寐和罗洌败了战,金兵大抵还是完好无损的。被楚风流保护得完好无损。 但战争,却没有结束。林阡的棋盘里,根本是要连着楚风流一起打败的。 这三天,不仅仅是要扰乱楚风流,不仅仅是要逼急陇西匪兵,不仅仅是要贻误金军。 更加是在等形势悄然付他!  金军北移至泄崖塘附近尚未安顿,消失了很久的喊杀声突然又起,竟然是海逐浪郭子建又率兵马急追过来!金军猝不及防,无暇列阵唯能继续往北,不行进不打紧,这一加速行进,竟全然陷入泥沼,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 怎么回事,泄崖塘这里怎会有泥沼?! 纵然是楚风流的战马,也带同她一起陷入沼泽,楚风流心中一寒,虽至陇西一带不久,她对地形地貌可谓了然,泄崖塘这里,根本没有沼泽! 难道,竟然是这样…… 难怪,从楚风流构筑土城围困海逐浪的第一天林阡就知情,林阡却没有采取一点措施任凭楚风流断他们的水粮,林阡安坐在麻黄塄的城寨里,等着楚风流决了泄崖塘的水,等着泄崖塘渐渐干枯——但这干枯,是表面干枯,下面有几尺深的烂泥,因为最近一直气候干燥,表面覆上了尘土,看不出来已经形成了沼泽。此情此景,宋军的突然袭击,使金军慌不择路、涉塘而行,以至于极晚才发现,脚底下已拖泥带水。 林阡多等了这三天,就是在泄崖塘等着楚风流,而非麻黄塄。 “楚风流,这就是自掘坟墓!”郭子建哈哈大笑,当是时,金军大半陷入泥淖无法逃脱,追上前来的宋军,远远就可以长枪刺。 郭子建话音刚落,便向楚风流发起攻击,盛屠龙大惊失色,自己还身处险境,却急忙弯弓搭箭对准了郭子建,电光石火间射中郭子建战马,盛屠龙自己却没躲得了背后一枪,倒在血泊之内。 “盛屠龙!”楚风流亲眼看他倒毙,心中不免惊恸,便这时罗洌奋力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出泥潭:“王妃,末将带您出去!” 四围尽是死亡威胁,幸有罗洌不顾安危,拼尽全力将她救出去,铮铮铁骨的他,挡在她和乱势之间,勉强逃生之时,也满身是血。 夺路而走、丢盔弃甲,放弃对陇西的清剿,直逃到定西县境的黑山,金军从上到下都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恍惚不知在金在宋,哪可能还有战力和军心。起先两日,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林阡,此仇不报,楚风流枉此生。”楚风流一向爱惜盛屠龙之能才,两日后命细作取回盛屠龙尸首,如她个性,竟也临哭。 第755章 天时地利 泰和三年夏,陇右。宋匪崛起,战乱不断。金将楚风流、叶不寐进屯陇西,攻打麻黄塄、欲清剿首阳,轩辕九烨、薛焕、解涛之兵,名义分驻漳县、通渭、渭源,实则会同临洮的二王爷一起,四面共御林阡。 然则,继六月中林阡击败楚风流后,宋军大盛,猛克营寨,骤抢县镇,势力不断北进,“金宋边界”,早非麻黄塄可限。两军交战之地,亦远陇西而近临洮,真可谓此消彼长。楚风流与林阡再战数日,换了攻守之位、形势岌岌可危,捉襟见肘,唯能遣可信部下先对完颜君随警示。 “王妃遣末将对王爷禀报,此战一败,非但陇西难剿,林阡北进的阴谋也必将大举实施……故请王爷注意临洮布防,务必阻止宋匪借势扩张……” “王妃呢,如何了?!”二王爷焚心似火。 “前几战我军常胜,但自泄崖塘一役兵败,王妃难敌林阡,唯能往北撤退,末将来时,正交战于秦祁,现今,不知到了哪里……” “我是问你,她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二王爷气急打断他。 “……未曾。虽那日战事惨烈,罗副将极是英勇,以身护卫王妃安全,盛副将他……更为了王妃捐躯。叶将军也一样受了伤,好在他最先杀出沼泽,才可以对宋匪反击,尽管无力回天,但阻止了更大伤亡……” “本来没有沼泽,他利用风流的用兵之道,造出了一个。唉,风流这次,竟自掘坟墓……”薛焕闻知事态,叹惋不已。 “那可如何是好,她目前和残兵败将一起、在秦祁那边流亡,自还不算脱离险境!她既是主将,又是王妃,必是盗寇们的主要目标……万一……”二王爷目光投向轩辕九烨。轩辕只盯着地图看,没说话。二王爷哀苦地看向薛焕,薛焕一怔,还没应答,楚风流那亲信认真地纠正:“王爷,王爷不知,王妃现在并非流亡,是在拒敌……” “什么不知,谁准你说话了!你什么人,姓甚名谁!”二王爷大怒。 “末将是绝杀中的成员,姓名不能透露,只能说出代号,‘戮’。”那亲信态度端正,严肃回答。 他竟当真了。 何必呢…… 二王爷的仆人们一想到王爷其实是不喜别人跟他说“王爷不知”,个个都忍着笑,只能满脸苦笑。 “你……你你!”二王爷气不过,脸红到脖子根,破口大骂,“林阡!林阡!岂能容你如此嚣张!偏南宋朝廷还卑辞,他们没有伐金之意,可林阡这所作所为,根本是掠夺、侵犯、可恨、可耻!” “辞卑益备,扑朔迷离。”薛焕叹了声。 “他本便不代表宋廷。”轩辕一笑,终于开口。二王爷一怔:“薛大人,天骄大人,事已至此,我该如何去救风流?” “依我看,王爷便该听王妃之言,留在临洮加紧布防,子若……解涛他,则仍然负责南面,对陇西的清剿还不能就此放弃。至于我与九烨,一个留下帮王爷,一个立即去秦祁,解王妃之危。”薛焕说到解涛时,还留存一丝不自然。解涛,仍然对他逃避。 “不必。不必了。”轩辕摇头,“无一人需对秦祁增兵,王妃她并不危难。”他说毕,那个“戮”面色都变了,大惊:“不,天骄大人,王妃虽不是流亡,却也是负隅顽抗,急需增兵……否则只要一败,必落林阡之手啊……” “怎么不危难?你说。”二王爷正色,信他。 “她定能拦住林阡,且将一直僵持在同一地。王爷且放心,林阡过不来。”轩辕道。 “为何?”二王爷追问。 “因为盛屠龙之死,因为王妃之能才,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轩辕一笑。薛焕一怔,似想到了什么,二王爷一愣,看向“戮”:“但风流让他出来报信求援……” “那是兵不厌诈,要骗细作告知林阡,楚风流已到绝境,要让郭子建海逐浪那些人,不活捉楚风流就不痛快。”轩辕说时,二王爷才缓了脸色:“这么说,风流真无需增兵?我,又该做什么?” “王妃和薛大人都赞同王爷守临洮,但我向王爷献策——去定西之北,攻越野山寨。”轩辕邪柔一笑,美不胜收。 “越野和苏慕梓,便是你说的,天时地利人和?”薛焕叹了一声。 “也是适才王爷对王妃的紧张,让我看清楚了林阡的内心世界。”轩辕点头。 二王爷还云里雾里:“两位说的是?” “‘戮’适才也说过了,林阡的女人被越野掳去,林阡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情怕是跟王爷适才一模一样。如果王爷是林阡,是打临洮重要,还是去定西救人重要?”轩辕问。 “自是救人……”二王爷脸上一红。 “那便是了。”轩辕说,“临洮暂且交给我与薛大人之间任何一人。二王爷应当统帅大军,大力对定西县进行清剿——自己的女人生死难料,这便是对林阡的攻心。” “好计策,如此一来,王妃之危,也自然而然就勾销。”薛焕点头。二王爷眼睛一亮:“那我立刻就去!” “实则,王妃之危,在那之前,就可以勾销了。焕之,她心中早已有了胜战之策。”轩辕指着地图上秦祁东北方向的黑山,“几天前他们交战于秦祁,现在应当在这里了。” “黑山……?”薛焕蹙眉。 “是天助风流,让林阡舍临洮、打定西,所以黑山是他必经之地。”轩辕提示,“这个地方,我们南北前十,都应该很熟悉。” “好一个风流,她好大的胆量……”薛焕一怔,恍然大悟,“你适才说,他们定然僵持在‘同一地’,说的也是这里了……” 轩辕点头。薛焕微微变色:“为了打败他,值得么……”  林阡的心情,俨然被轩辕九烨说准。 从麻黄塄力挽狂澜,到泄崖塘旋乾转坤,林阡始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靠郭子建等人。却怎可能不心急,吟儿被越野的人掳去定西,他是私下将何勐问了无数遍,确定掌握了苏慕然和郭僪的一切细节,据此推敲吟儿此刻可能的处境。东北面定西,西北面临洮,他终于先选择了前者。 连日来,盟军由陇西北上,火乘风势,金兵抵挡不得,节节败退。至于被逼到黑山,楚风流与叶不寐,都陷于幽暗昏惑之地。只要盟军突破这里,立刻就能入驻定西——定西的越野山寨,以越野、苏慕梓为首的一干人等,也全然惊骇,林阡放下了他先去临洮的策略,俨然是想要立犯定西! 这样的到来,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到底是凭哪一个理由,谁知道?瞬间苏慕梓苏慕然等人也惘然,不知把凤箫吟掳到定西是错是对。 身为俘虏的吟儿,竟也能感到气氛的微妙。是啊,瞬间,因为林阡的一念之差,金宋所有的战场都融为了一体。定西县,在最近的日子里,免不了比以往更重的兵荒马乱,谁是谁和谁的敌人,又要靠什么人来合纵连横。 第756章 始终不渝 一转眼,吟儿回到越野山寨已经半个月,这期间,林阡大军开近的事实也传遍了定西——他紧随而来。 林阡摒弃其一贯“先外后内”之原则,先于临洮谋定西,这么大的变局,怎可能不在越野、苏慕梓之流引起震撼。身为俘虏的吟儿,虽未听说也不曾了解,可明摆着待遇比以往好得多了,甚而至于,日前苏慕然竟明令禁止郭僪再见她,继而把她移交给沈絮如看管。吟儿就知道,这一切,定与林阡有关。 他们怕他,所以他,“林阡”,是她的盾。 从郭僪、苏慕然到沈絮如,是从禁锢、软禁到看管,是从虐待、训练到照顾,越来越好的处境。三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其实也是三个集团对她的感情不一。 郭、苏、越。吟儿心知肚明,这里面有三个集团。一直以来都同仇敌忾。其中,郭的力量略显薄弱,权位倒不低得很。苏与越,则实力相当、掎角之势。 吟儿笑:该恢复记忆的时候没恢复,现在强敌环伺了,很多记忆都回来了。 经沈絮如准许,吟儿每天此时,都可在限定的区域散心。寨子里的这个角落,风景还不错得很。晨曦初上,小园暗香流花径。 虽然吟儿走到哪里沈絮如都会派人跟着,但吟儿看得出,沈絮如是因为越野要她这么干。是啊,沈絮如跟自己或林阡又没什么大仇。 但吟儿叹息,这女子,究竟还是迂腐得很了。不是说她夫为妻纲迂腐,吟儿对林阡也是夫为妻纲,但既然跟越野的感情中她要隐忍吞声,还何必还认为越野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所以为虎作伥帮着越野的同时、也在讽刺地帮着苏慕然? 有一幕吟儿始终忘不掉,就在一年半以前,自己刚被掳到定西来时,越苏的人试图对自己说服,要说服自己去杀林阡。 各种论据,污蔑诋毁抹黑,无所不用其极。很多言语,吟儿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吟儿早他们八百年就倒背如流了,无非什么“政治婚姻”啦,什么“战事至上”啦,外加个“掠夺成性”新鲜点,吟儿当时半死不活,当笑话听,听多了病都快好了。 只有沈絮如的话,温柔却相当刺耳,瞬间就钻进了吟儿的心——沈絮如说:“当年,若你和风儿在一起,苏降雪必定以贵宾待你,而不至于今时今日,如此局面……” 她,原来耿耿于怀这一点?耿耿于怀她的丈夫还有苏降雪、当年希望利用越风去娶抗金联盟的盟主、让凤箫吟成为他越家的人、一同辅助苏家去对付林阡,却终究功亏一篑……她居然觉得那种龌龊想法没达成很可惜! 当时吟儿怄火,怒不可遏打断:“混账!抗金联盟,始终以林阡为先,跟他是同一立场,就算我当年真嫁了别人,也绝不可能背叛他!更何况你们这帮杂碎,摞起来都还不够给他林阡垫脚!” 别说她最恨平凡庸碌爱不上别人,真爱上别人了,也一定会把林阡放第一,爱人放第二的何况是这些小人?她因为沈絮如的这句混账话火冒三丈,本来奄奄一息突然跳起来对苏慕梓等人指着鼻子骂,自然而然地表明了立场,宁可做他们的眼中钉: “你们说政治婚姻,无非是情场与战场他都胜者为王,你们说战事至上,那是因为你们只会躲在角落里算计一方,从不曾如他般统辖天下,你们说掠夺成性,他是征人他没有掠夺欲他到江上打渔去!” 那帮人,毋庸置疑,或被她说懵,或被她说得哑然,终于无计可施,最后选择让她失忆。起先,如顾震般心慈,还曾想保住她,奈何看她久病未愈,竟然也没有了耐心。越、苏达成共识,把她从沈絮如移交到郭僪手上,顺序跟现在相反,所以处境属于越来越糟糕。 沈絮如,可怜的沈絮如,她没有郭僪的狠毒,没有苏慕然的狡慧,她只有一颗善良却错误的心。 相敬如冰,该是越野主动、沈絮如被动。吟儿当然看不见他们私底下,可是越苏威逼自己的那个春夏,沈絮如几乎与自己从朝到夕地在一起,越野则基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沈絮如不用诉苦,脸上分明写着隐忍。沈絮如和她的陪嫁丫鬟有时会愁,愁什么,生不出孩子,拴不住丈夫。 讽刺的是,越野老借口说有“军务”……哼,林阡若是借口军务去鬼混,吟儿一剑毙了他。 想来是因为歉疚,使沈絮如纵容了越野和苏慕然勾搭?或许不叫勾搭,只是情投意合……那个夏秋,吟儿分明看见,越野和沈絮如貌合神离,却跟苏慕然耳鬓厮磨。 不是花前月下,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过,众人见怪不怪,也对,苏慕然跟穆子滕都可以公然打情骂俏,仿佛她是他们的兄弟一样,那跟越野说几句悄悄话也没什么。吟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跟海将军也能称兄道弟,但自己和海将军,没有含情脉脉吧。要是她和海将军含情脉脉了,林阡一刀斩了他俩。 吟儿回到定西,记忆渐渐恢复。十几天了,居住条件越来越好了。吟儿有时候觉得诡异,只怕这背后另有机谋。因为紫雨在首阳山的背叛,吟儿十年怕井绳,是以对红樱留了三分心。尽管红樱一直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她也可以是郭僪的眼线。 失忆前,吟儿身体原因,能到红樱手上的时候大多都还剩一口气了,是以每次见她都是弥留状态,哪有对她多少记忆。据说,每次吟儿一被红樱照顾,就很快转危为安。 救命恩人?却一点都记不清了。吟儿愣怔怔盯着她看。 “盟主,怎么?”红樱摸着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啊……没,没什么。”吟儿脸一烫,想,还是这副德行:该记住的没记住! 驻足时,忽发现这个小园,是欣赏定西风光最好的地方。奇了,明明开到荼蘼花事了,为何这定西还窝藏着朵朵如霞照明眼?暑风清,红如火,开欲燃。 “人间六月芳菲尽,世外榴花始盛开……”吟儿不知怎的,想起了桃花结,不自禁笑起来,“你这傻子,竟也未必骗我。夏天的花,不似春季的俗,竟是更好看。” “盟主……” 吟儿一愣回神,以为是红樱在唤她,可为什么经过了脑子之后,反应出这是个男声?奇了怪了,越野山寨里,还有谁会叫她盟主? 第757章 丽人,利刃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迎面走来的男人,竟跟海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吟儿吃惊地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一步步往她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海将军……大窘。 之所以把事情想复杂,一则因为海将军不是往常那种大步流星迈过来、而是现在这样小步小步挪,吟儿看着实在不习惯——但片刻后也明白了,海将军对风七芜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不然肯定会被风七芜用剑砍。 唉,以海将军的个性,怕是为这“保持距离”憋屈了很久,以至于现在竟形成了这么个坏习惯,既想冲上来看她,却又不得不如履薄冰…… 另一个原因则是,海将军现在不是应该随着林阡,正在往定西的方向开进、顺带着收拾楚风流么?作为攻城略地必需的战将之一,海逐浪竟被林阡任命放下了手中战事,轻骑简从到了定西之北,所为何事,其实不用他说,吟儿自明白—— “盟主,林兄弟到了定西境内,因担忧盟主现状,遣我先行同越野等人交涉。” 难怪了,难怪最近待遇好了很多,吟儿点头领悟,从她被移交沈絮如的时间来看,海将军已经到定西来很久了,却到今天才跟她见上一面。“交涉”之艰难,可想而知。 吟儿听海逐浪毕恭毕敬地跟自己描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幕,海将军他,本应该兴高采烈地冲上前:盟主,太好了,我来越野山寨这么多天,总算让我看见了你了……云云。然后,哥俩勉强寒暄了几句,就忍不住双双涕泗流。 “主公战事当不紧张?否则怎会遣将军当说客?”吟儿顺着他,暂且以风七芜的语气问。 “林兄弟战法无穷,自然是百战不殆。”海逐浪眼中充溢信任,“但林兄弟派我来,是有缘由的——别人来了这里都是挑衅,唯独我来,才对盟主你最有利。” 吟儿原想警示他身边有红樱监视、别再那么粗心大意,但听到这句难免好奇,所以追问:“……为何?” “因为……安逸时两边都不讨好的人,战乱时两边都讨好……”海逐浪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稍纵即逝。他何曾想要,何曾希望,却何曾不熟知。叹世态如此炎凉,竟全被海将军碰上。 吟儿一怔,不忍勾起他愁绪,所以领会了一半,打岔:“其实,倒也未必真是为交涉了,试想,‘杀鸡焉用牛刀’!对不?”压低声音,笑对海逐浪:“或许他是叫你先来,给他做内应呢。” 海逐浪见她主动上前还对自己笑,八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不由得受宠若惊,不习惯到心里发慌,舌头顿时打了结:“盟主……?七芜……?” 只见她笑意稍敛,指着他被锟戎砍伤的手臂问:“这伤……”“已经好多了。”海逐浪连忙点头,此刻他未着戎装,是以绷带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由于伤势极重、加上久经战乱,这伤便一直没痊愈。 “该不会还是林阡裹的?一年多没看过,竟还是这么丑。”她掩口轻笑,他一怔,心念一动:“盟主……盟主你?!” 吟儿微笑,点头承认,有人监视也无所谓。 风七芜还是凤箫吟,于越野苏慕梓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都是林阡的女人,可是,对海逐浪而言,是陌生和熟悉的极端,太重要,吟儿有必要让他知道。 果然,海逐浪大喜,喜得脸色都变亮了,热泪也立即就在眼眶里滚:“好,好,这样好!否极泰来!拨云见日了……” “海将军,帮我照顾林阡一年,本身就已经很煎熬,竟又要忍受风七芜几个月,心里一定更涩……”吟儿叹了口气,本想说“我二人让你受苦了”,还没出口,就见海将军脸色一变,陡然伸手将她一拉,立刻将她堵在了他身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什么弓弩手和兵戎…… 再循声看,豁然开朗,见只见几步之遥、对立面上,有一身影,体态匀称,风姿绰约,此刻正倚着一树红fen,凝睇含笑,含情脉脉,空气中,阳光都显得那么稀薄,独独为了凸显她么…… 骤风过境,乱红如雨,一时之间,满园榴花都不再逞能,纷纷失色,随波逐流。然则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却未影响她颜色丝毫,脖颈修长,柔丝弯眉,目如皓月生辉,盈盈一笑,更增明媚,教人如遇滟滟光,教人似在西湖边上被暖风熏醉,品那淡云薄日、夕阳佳月,教人一眼就添了活力,竟彷若饮下了烈性十足的酒水般冲动……看她第一眼就按捺不住,第二眼,乃至从衣饰到发钗都风情万种。 丽人,利刃。苏慕然。 吟儿想,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是如此了吧。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妖而不艳,魅惑到极致,哪怕自己是女子,都有爱美之心,更何况海逐浪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忽而心中一凉,为何要这样,海将军连见到他喜欢的人,都要存万分警惕?这一幕可以避免的不是吗,像以往那样求林阡,让他退居后方啊,为什么,竟不顾一切地,继续为阡和自己两面不是人。这种两面不是人,比旁人卖命还要残忍。 “海将军,暌违五年,别来无恙。”当苏慕然看见海逐浪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排斥,眼中明明掺杂了一丝失望,淡淡的,却存在着,笑容也显得勉强得很了。 海逐浪漠看苏慕然,冰冷的语气:“逐浪今次前来,并非为与谁寒暄别来无恙,只为见盟主她安然无恙。” “信不信,她是生是死,只凭我一句话。”苏慕然浅笑,目光掠过吟儿,停在海逐浪眼中,海逐浪一怔,确然,为了吟儿,他也实不该触怒苏慕然。 苏慕然,自此再也没有转移视线,说得动情之至:“明明她生死与我无关,甚至还是我杀父大仇,但为了还能和逐浪寒暄,我才千方百计地保住了她……” 听得这话,海逐浪的坚硬开始融化,明明清楚,这女子有九成是在骗他,可却有一成是真话。 苏慕然上前,走到海逐浪身边、掩月刀侧,海逐浪一惊回神,虽要保护身后盟主,又实怕掩月刀伤了苏慕然,进退两难,却忘记他自己才是握着刀的人,最容易玩火。 “你啊你,还是这么为难自己。”苏慕然敛了愁绪,噗嗤一声笑出来,海逐浪霎时有些恍惚,上次见到这笑颜,还是在苏降雪驾驭下的短刀谷了,物换星移度几秋…… “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若不必管什么人情世故,或许海将军早已与我一起,而不用像今时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连打招呼都不能,非要……”苏慕然含笑轻叹。如果是合纵连横,当然比沈絮如对吟儿的劝降高妙太多,关于权位她只字未提,仅仅用情来束缚海将军…… 但吟儿看着听着,忽然有个大胆的设想,那便是,苏慕然对别人都是玩弄,可对海逐浪是真心的!有时候爱不就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所以,越野能够容忍穆子滕他们“分享”苏慕然,却无法对海逐浪有一丝好感? 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切设想,只是自己宁愿这样想。吟儿微微转头,不禁一愕,原来越野就在不远之处,大概是正巧经行,看来存在很久了,连自己都没注意他,苏慕然和海逐浪就更不可能了。 相对苏慕然和海逐浪而言,这小园里近乎没别人存在,不仅苏慕然的部下们在出现伊始就惨遭忽略,哪怕红樱,哪怕吟儿,都已经渐渐淡去了,哪还可能注意到越野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越野驻足观望着这一幕,听苏慕然说到这里,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自始至终都皱紧着眉头。 (抱歉,这章迟到了两天,实则在老板的鞭策下,某人终于开始发愤图强,正业和副业因此出现了不平衡,不过,我现在在摸索着怎么去分配时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可以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嘿嘿) 第758章 勾心斗角 吟儿因见越野不满,担忧他会借题发挥、伺机对海逐浪寻衅,故那日的“偶遇”不了了之以后,一直留意着园外局势。虽说她跟兰山学的打探技术一流,但终究是人家的俘虏怎可能活动自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当儿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吟儿暂且默认红樱是自己人,并让她帮忙向别的婢女打听,寨子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状况——这个,办事也太不缜密了,万一默认错误了,那一切就不成立了。 那红樱倒是冰雪聪明,一听就猜到吟儿的目的:“盟主想知道的,实是海将军一个人的安危?” “……何以见得?”吟儿一怔,看她这么敏锐,生怕她是奸佞,打破自己的信任。 “因为,盟主到定西这么久了,从不主动托红樱做一件事。”红樱带着一丝微笑,柔声道,“蜚短流长、是非黑白,不用打探,自会传到耳里,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 吟儿一怔,忽然想起林阡,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恰恰是林阡对她…… “还有个原因便是,这一整个定西,全然都是盟主的敌人,独海将军他,是盟主的自己人。与众不同。”红樱叙说,真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吟儿看着她时,心里就一暖。 红樱不负所托,很快便帮她打探到海将军暂住之地清水驿,距她所在天池峡也就几十里路,奈何,中间密布敌人的眼线,就好比隔着千山万水。 又怎样?吟儿照样能知道,这几天苏慕然去见海逐浪多少次。不仅吟儿她关注,只怕很多人都在关注,是去饮酒弹琴,还是舞刀吟诗?费尽了某些人的思量,吟儿却想,只要不是拔刀相向,不管怎样都随它。不管是高雅也好,媚俗也罢,不管是清白的,抑或是肮脏的,不管苏慕然是真是假——重要的是海将军他高兴,他高兴就可以了。 奈何,却有人同样在揣测,海逐浪他是真心是假意。他接近苏慕然,是为了盟主,以及更多…… 揣测的人,都是爱惜苏慕然的人,生怕她遭到海逐浪利用,生怕海逐浪的到来是林阡的策略。瞬间,这些心声就在定西不胫而走,以讹传讹成为了事实的真相——那就是,林阡故意派海逐浪到定西,利用海逐浪与苏慕然的旧谊,对苏慕然旁敲侧击并拉拢。 美人计,谁陷得早,谁就输了。吟儿知道,那不可能是林阡的本意,即便是,海逐浪也宁愿输,至少那样光明磊落,死而无憾。 所以,海将军那天的冷漠如冰一定言不由衷,海将军警戒她,却更爱她,一点都不矛盾。 交涉,显得是那样风平浪静。波折,又是那么的突如其来。 红樱说,昨夜越野为海逐浪设宴,本来进展得很风顺,哪知酒过三巡,越野手下一个叫游仗剑的武将,醉酒和苏慕梓的弟弟苏慕岩大打出手,鸡飞狗跳霎时煞了风景。作为东道主的越野显然大怒,立即命人将游仗剑和苏慕岩一起拿下。 吟儿点头:“越将军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一寨之主,公私一定分明得很,怎容忍手下对宾客不敬。” “倒不是对海将军不敬,充其量只是扰了海将军的兴致罢了。那两个人,也并非冲着海将军去的。盟主猜,他们是为谁?”红樱摇头。 吟儿一怔,即刻会意:“苏慕然?可是……怎生是那两个人自己打了起来?”不该对海逐浪党同伐异么? “原先众人只道是二人醉酒,拉开带下去醒酒也便算了。不料苏慕岩少不更事,对上前来拿他们的人拒捕,口中直喊,你可以拿下游仗剑,凭什么拿下我,我又不是你越野的手下,又说,别趁我哥哥和顾震将军都在前线,你就以为我苏家人好欺负,若非我们,你们撑得了这么多年……” 吟儿心念一动,苏慕岩果然跟红樱描述的一样“少不更事”,提及姓苏的优越感,以及施恩望报的心情,并揭了越野从凤翔沦落到临洮的伤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一个越野寨主,那个时候,他都从容不迫,没有把一丝在意表现在脸上,主上风范,如当初的单行。 然而,越野不说,自有人替他说,醉糊涂了的游仗剑,一把扯住苏慕岩的脸皮:“苏慕岩,告诉你那无耻的哥哥,瞎了只眼睛就好好回家里歇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就痛痛快快的,何必出卖自己妹妹,把她送到强势下逢迎……慕然她,是我们大家的……!不能这样亵渎她……不能……!”一边说,一边跟苏慕岩抱成一团,后面的话迷迷糊糊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什么,苏慕岩肯定也没听清。可是醒着的人听出音来了,苏家的势力从上到下都气的脸色发青,只有苏慕然一个人还勉强地、尴尬地挂着笑。 可想而知越野心中怒到极点,见士兵们分不开苏慕岩和游仗剑,于是亲自到人群中去,一手一个抓住后心,硬生生把他俩扯散,他两个还想打,四只拳头被越野两手掌控,全身攻势亦被他强力封锁。游仗剑在那种情况下才稍事清醒,红着脸噙着泪喊他“寨主”,显然也意识到了适才的一幕为越野丢了丑,越野说,“仗剑,向苏公子道歉,今天这件事,就大事化小。” 彼时,苏慕岩还半醒不醒,若游仗剑道歉了,苏慕岩哼两声睡过去,很可能就真的大事化小,换做平时对越野言听计从的游仗剑,二话不说一定道歉,但那天,却破天荒地忤逆了越野一次,是第一次忤逆,偏不肯向苏慕岩低头:“是苏慕梓的错,是他们苏家的错!” 吟儿听完整个争端,本来心是为海逐浪所系,奈何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先说越野主上风范,后想苏慕岩少不更事,再叹苏慕然顾全大局,最终完全偏题,赞,“那个游仗剑,真是用情至深!哎,或许我真是把他们的关系想岔了。他们,都只是太爱苏慕然,却把她当成了珍宝一样宠着……”他们心里的她那么纯洁,不能被海逐浪这种人污染。他们没想过,其实海逐浪跟他们一样,也觉得苏慕然是性感和纯真的最高统一。 吟儿道听途说,终于漏了很多关键。 红樱的转述中,形容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唯独没有说到海逐浪,或许,那时候海逐浪是面无表情。 而那时,海逐浪就坐在苏慕然身边,紧紧静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当时无人察觉。只看见台面上的海逐浪面无表情、苏慕然勉强挂着笑。 还有一点,是吟儿就算在场也一定看不出来的,是游仗剑那个武夫说的肤浅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深意,是稍有机谋就可以一眼看穿的勾心斗角——定西越野山寨,越、苏之间,不是掎角之势,而根本存在裂痕。因为游仗剑闹事并坚决不肯道歉,使得这裂痕初次献世—— 这个裂痕,表现于游仗剑对苏家的不信任,却根源于越野对苏慕梓的顾忌。昨夜的那场闹剧,表面上是游仗剑和苏慕岩在打,事实上,越野早就想打苏慕梓了。他从来就觉得,苏慕然和海逐浪的接近,是这个人授意。 苏慕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如此简单,她身上寄存着越野和苏降雪最后的联系。明明应该是苏家在寄人篱下,却只因为她,他才任凭苏慕梓发展到足够分庭抗礼。此情此境,他怎可能不顾忌苏慕梓!?他怕苏慕梓利用苏慕然去跟林阡示好,他怕林阡凭借海逐浪在定西生根,继而,林阡远程、苏慕梓近距,对越野山寨实现完全控制。一旦苏家在林阡帮助下强大,越苏两方的势力不再平衡,就一定会帮林阡蚕食了越野山寨的基业…… 于是,此时此刻,越、苏之间,根本很难是纯粹的友人。 合作久了,亲密无间了,难免会到这一步,已经对对方推心置腹,生怕对方先于自己背叛,所以一定要做好应变、找到退路,渐渐地,就会越来越可疑,越来越应不了变化,越来越无路可退,最终,将一拍两散。 纵然统筹大局如林阡,也显然始料不及,海逐浪的出现对越野山寨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得他们心潮澎湃、裂痕分明。原先纯粹的“交涉”,被吟儿笑言成“内应”,天意,竟又骤然变作了“离间”。 何况,现在的越野山寨,除了北面之外,算得上三面受敌,临洮的二王爷和薛焕有了动静,陇西的楚风流和林阡就快打来,会宁一带,几年来都有陈铸在虎视眈眈,所以近期,越野都试图与林阡达到妥协,顾震苏慕梓于东面防御陈铸,西面二王爷则是穆子滕肖忆担责。所幸陈铸这几年来虽一直都在定西附近看似穷追猛打,奈何既不属于大王爷,又不属于二王爷,守着个避世隐居的小王爷,本身就已经处境尴尬,不敢私自行动,不敢功高盖主,打起仗来到底少了些底气。不然,今时今日越野山寨还存不存在,还要打一个问号。 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越野想盖也盖不住,家丑外扬到陈铸耳边,被诡绝陈铸看出了一丝端倪:“游仗剑……越野……”囫囵吃了两口饭,忽然丢开饭碗哈哈大笑。 “将军,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妙策?”部将齐齐询问。 “越野山寨,终于不攻自破……拿酒来!”陈铸笑容满面,喝了一壶,开骂,“完颜君随,白送你这小子一场大胜仗!” “啊……陈将军,怎么直呼二王爷名讳……”那部将新跟他,哑然。 “我高兴,你管得着!”陈铸知道,内忧外患的越野山寨,这次是自取灭亡。 第759章 一事能狂 对越野来说,这个六月足够荒谬,区区一个海逐浪,就把大局从风平浪静搅为内忧外患。于楚风流而言,这个六月更加荒谬,剿匪反成了被追歼,堂堂金朝官军,竟沦落到在自己的国境逃难。情何以堪。 自泄崖塘一役惨败,楚风流每退一寸,林阡必进一丈。定西,黑山。退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 “天意。”散兵游勇,集于黑山之南,她望着来路满目疮痍,露出一丝疲倦的笑。 这么多天,王妃是第一次笑,罗洌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也欣慰不已。 “天意?”叶不寐打破平静,好奇地走上前,问。 “如果林阡去打临洮,我们必定守不住。”楚风流淡然一笑,“可惜他打定西,就必经这个叫黑山的死地。说到底,也是天意,按他一贯的作风,一定先选临洮,才不为难越野……” “唔,可见林阡的作风,还是让人吃不定啊!”叶不寐摸着腮帮子,自顾自叹了句,楚风流一怔,点头,他说的自有一番道理。 “黑山……”罗洌倒没像叶不寐那样走神,而是把楚风流的话字句牢记,一直回味。 “啊……黑山!?死地!”叶不寐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乍变,可吓了罗洌一大跳:“怎么?” “黑山死地,关着一个令主公深恶痛绝的人物。难怪罗将军不清楚了,也只有我们南北前十才知个一二。王爷说,要做薛无情的部下,首先需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知道什么不该犯,什么万万不能碰,哪些不能提,同音字都要避讳。”叶不寐回忆说。 罗洌一惊:“薛将军也有深恶痛绝的人?”心中大震,人称“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的薛无情,从未牵扯过什么爱恨情仇,所以罗洌心中一向觉得他最是举重若轻—— 然而,任何人,都是有过往的吧…… “那个人名叫渊声,是跟主公同一时代的高手,打遍陇陕,威震河朔。”楚风流说。罗洌一愣:“渊声?几乎没有印象……” “因为这个人,是昙花一现、一闪即逝。试想几十年过去了,主公同时代的人大多英雄迟暮,曾经功成名就的都已烟消云散,更何况这个人,在当时就受迫离开江湖、被抑制了机会不能得到流传?”楚风流说罢,罗洌上了心:“这么严重?谁迫他,谁抑制他?” 楚风流正巧与人商议布军,罗洌赶紧追问叶不寐,叶不寐那个(痞)子,抖着腿漫不经心地说:“等等,等我剔了牙再讲……” 好吧,等叶不寐剔完牙了,楚风流也回来了。 叶不寐赶忙开讲:“嘿嘿,尽管他现在没声音了,好歹也闪过一时才逝。那时的陇陕武坛可算人才济济,但渊声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不仅武功高强,家财雄厚,老婆孩子一大把!按理说,人活到这份上就该死啦!咳咳,可渊声偏偏就不安于现状,扬言打遍陇陕何用,天下高手且都来战,于是守在家门口设了擂台,坐等人去黄河与他一战。一开始,甚少有人敢来,打头阵的,多是些想证明自己、扬名立万的后起之秀,渐渐地,就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一下子名声就响了……几年下来,天下高手武功的高低,都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以渊声为十成来计,别的人都是按他几成来评判…… “后来,为了更加便于评判,渊声改变了比武的方式,他让前来挑战的每个武者都带五件兵器,与他连续比试五场。但凡败给他一场,就将那场的兵器输给他,侥幸不败,便不必交出。到最后,谁手上兵器剩得多,谁武功就相对而言高强。” 罗洌一笑,点头:“这方法,倒也不错。最少一件都不用输,最多五件兵器全输光。给天下高手,分了六个等级,公平且具说服。” “说服个头!只分出了一个等级,全是输光了武器的!”叶不寐说,罗洌一愕:“这么强?” “那个可怕的渊声,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剑,便是剑圣。”楚风流带着一丝敬畏,“却就在那时,南宋出了个剑圣肖逝,在出道后的一年内,就连破包括唐门在内的六大门派,颠覆了当时南宋武林的格局,那时他不及弱冠,后生可畏。” “所以,他成为了打败渊声的首选。”罗洌脸色微变,“竟然,是个宋人……” “可是,肖逝却输了。五把剑,一把都不剩。”楚风流摇头,罗洌更加惊愕:“不过倒也应该,那时肖逝也只是少年意气……” “说得对。然则,渊声对这五把来自肖逝的剑极度珍视,先前亦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像对肖逝那样的赞赏,他甚至不希望肖逝离开,对他讲,你这五场都输得微弱,我借你一把剑,你再打一场,务必赢我。”楚风流道,“肖逝却拒绝说,我从来不用别人的剑,说完便扬长而去。再过两年,肖逝第二次挑战,已是从天山上来,焚膏继晷,卧薪尝胆,终于三胜两负。” “何以王妃这么熟悉内情?”叶不寐奇问,“其实,我也只知‘主公厌恶渊声’、‘渊声极度可怕’罢了,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厌恶,到底如何可怕,还有这么多陈年往事,实不如王妃了解……” “王妃自然了解。”罗洌景仰并信任的眼神。 “这便算了。我更了解详情,只因自幼在王爷身边。”楚风流谦虚一笑,“渊声打败肖逝,等于灭了南宋武林,南宋都以肖逝武功为第一,一时哪还有人可能挑战?而整个大金,几年前就被他扫了一遍……渊声再等了数月,竟无一人挑战,显然手上生痒,便出了陇陕往东去,边寻对手边求一战。终于走到中都,听说有个枪法高强的薛无情,渊声立即要求跟他一较高下。” “唉,有必要么,他几人,武功都是绝顶,偶然一次你赢我,下次许是我赢你。一较高下又何必。”罗洌叹。 “性子。”叶不寐摇头,万分理解。 “可是以主公的性子,并不喜好争锋。何况当时他初为人父……”楚风流苦笑一声。 “怎么?主公原是有妻有子……?”叶不寐罗洌皆惊。 见楚风流点头,叶不寐忽然有点明白:“全被掩盖了,想必是主公不愿意再提,也杜绝别人开口——那妻子和儿子,都不在人世了?” “渊声求战心切,主公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渊声自然没了耐心,于是把主公的妻子掳去,威逼主公应战。主公收到信,正要答应一战,谁想这渊声气急败坏,竟半刻都不能多等,见主公不应就失了理智,按捺不住杀了人质。光天化日肆无忌惮,尸体抛回主公府邸。” “主公他,可被激得去跟他打了?”叶不寐极想知道肖逝和薛无情的高下,他俩没打过,可是有渊声这个桥梁。 “不,那种情况,反而不该跟他打。跟他打就是顺了他的意,亲人们的死也就没了意义。”罗洌摇头。 “没错,主公没打。为了他枉死的妻与子,主公制止了手里的枪……”楚风流点头,叹,“那时候江湖中人才发现,渊声为了求对手、求战,已经走火入魔,可能很多事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唉,话虽如此,不能复仇,总是便宜了渊声!”叶不寐义愤填膺,罗洌也攥紧了拳。 “至于复仇,至于镇压,不用担心,自然有人会帮主公去打。”楚风流一笑。 “肖逝都那么艰难才打败渊声,还有人能胜过肖逝?!”两人眼睛一亮。 “当然有,一山还有一山高。”楚风流说。 “那个人……是我们熟知的……?莫不是,王爷?!”罗洌觉得那名字就在口边,终于茅塞顿开。 叶不寐一拍大腿,精神为之一振:“是啊,还有王爷!几乎忘了!不知王爷和渊声,又是几胜几负?” “只比了一场,当渊声说五局三胜,王爷摇头说,我只有一把剑。赢就赢,输便输,有什么所谓。”楚风流摇头,“双方斗了近千回合,最终王爷以半招险胜。” “于是,王爷制住了这个渊声。”罗洌点头,叹息。 “确切地说,不是王爷一个人,是大金武林、所有高手。是主公的那件事激起了江湖中人的正义感。所以趁他心灰意冷,联手将他制伏。”楚风流回答说。 “犯了众怒,实该被武林驱除。”罗洌点头。 “武功绝顶却疯癫滥杀,一个不慎,贻害人间。按说这样的人,一制伏就该杀了。那时,便有人向王爷提议要他的命,有人却说留他据为己用。那种情况下,王爷折中将他禁锢,对外则说他已伏法,并禁止一切有关他的流传。”楚风流笑,“禁锢于何处、如何控制他喜怒,伤透了王爷脑筋,那时王爷初至陇陕,听说定西有个浣尘居士,擅以一曲《净心咒》为人去孽,于是便命人将渊声送往此地,交给浣尘看管并改造。然则,这渊声不仅武功厉害,连病症都那般顽固,王爷从到陇陕的第一天起,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止,渊声发起疯来还是一如既往,偶尔因净心咒平静,也只一副痴呆模样。加上王爷战事游刃有余,便没有将他派上用场,年代一久,渊声就渐渐被遗忘在了定西的某个角落,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还以为,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疯子。过个几十年,隔了一代人,事情就全被尘封,除了南北前十心知肚明且尽量不提之外,仅仅是王爷的一干心腹知晓——纵然林阡,也不可能掌握分毫!这一次,是天要他败!” 叶不寐哦了一声:“王妃是想用这个渊声,来把林阡拦在黑山……” “的确,我们先前总是败给林阡,仔细总结,王妃的谋并不输给他多少,只是那一双饮恨刀高强无匹……一旦渊声出马,必是他林阡克星。”罗洌点头,兴奋不已。 “王爷当年没有杀渊声,着实是有先见之明。”楚风流轻叹。 ※lt;》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60章 寻魔觅仙 叹的原因不止于此。个中还有细节,楚风流没有对叶不寐和罗洌透露。 是的,虽然渊声被大金高手们合力拿下的那一年,肖逝和完颜永琏曾一先一后击败过他,却只是侥幸胜他仅仅半招或是二次挑战捡回去的一次赢面,论实力,其实还都在渊声之下,要知道,渊声的看家本领还不一定是剑,多年被迫避世,武功更加莫测,如若发癫,战力必还倍增——在那样的程度上还倍增,难以想象这武功要如何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用他来杀林阡,是天助楚风流。然则,阻碍如影随形—— 那个沉溺胜负、迷狂疯癫的渊声,在他眼中,没有国界,没有善恶,没有价值观,甚至,没有人性。仅仅是只兽,失控起来无人可驯的兽,且是困兽,经过长久以来隔绝人世的禁闭,他的失控只可能变本加厉。试想一切恶毒的特质皆被凝聚,拥挤在区区一个躯壳中,一旦冲破,如何可怕。 且不说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帮他们。就算帮了,要怎么善后?一个不慎反受其害,得不偿失贻害无穷,为了林阡而放出这种魔鬼,何其冒险。 而,又该如何说服渊声帮他们?说简单,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对渊声说,薛无情答应与你比武,即可。其实渊声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人能远远胜过他,而非微弱的优势,曾经他认定了薛无情是。但薛,却无情地在他征途上留了片难以凭空构想的空白。他需要和薛无情交手,需要证明薛无情不是。 但,一旦楚风流答应,就不止是伤害了薛无情——更加是辱了薛无情,出卖了薛无情。 熟知薛无情和渊声是大仇,连靠近渊声都是罪,更那堪屈从了他。 “楚风流啊楚风流,便为了林阡一个,值得吗?”她自叹,她知道,受困于绝境不得已用之,如薛焕如陈铸如王爷肯定都能谅解,如轩辕九烨则一定支持,然而,又置薛无情于何地了。 想的同时,手足冰冷,忽然觉得被一只手握住,转过脸时,看见二十岁时候的大王爷,握住她的手翻覆大局:“战争逃不开取舍,有了牺牲,便去承负。怎么,我的风流,竟不敢了?” “有你在,怎会不敢。”如鲠在喉,明知这是假的,这只是回忆,还没说出口,完颜君附的影子便散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他二人的天下,那时候的林阡,还在泰山脚下流亡。 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未曾想,烽火埃尘不断绝的黑山,并存着一叶扁舟轻帆卷。 山明水净,与世无争,只有四季交替、晨昏更换。 循着琴声往山内走,阳光射入瀑布消失无踪。 远离喧嚣,取其怀抱。风烟俱净。石斑驳,水清浅,亭台轩榭如泡影。 深潭浅波,纤鳞浮沉,孤松迎风,独鹤徘徊。 凭竹寄情,借风抒怀,无需舒啸,即可放浪形骸。 “君可知,高山流水外,是沧海横流。”靠得越近,越不知琴声在哪个方向,越是逞能要去辨,便越觉头晕目眩。楚风流临风轻叹,心知这抚琴人正是浣尘居士。 “那掠夺者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知。”浣尘抱琴而来,宛然仙翁。刚出现于十步之遥,顷刻就已到她身前,不愧是山水中隐居的隐士,散发着淡淡的超脱之气。 “前辈,既知林阡已将我军迫上绝路,何以三番四次来请,都不肯放渊声去救?”楚风流见礼后,不解地问。 “即便去救,也是无补。以暴易暴,以战养战,最终同样生灵涂炭。”浣尘微笑,看向楚风流,“王妃应知道,渊声有夙愿未了,一直不肯被去尽心魔,动辄失控,唯能以铁链锁于地牢,数十年不见天日。一旦放他去了战场,令他经逢杀戮血腥,不知会如何刺激,后果实不堪设想……” “前辈有《净心咒》,即使不能去尽他心魔,总是可以震慑他一时。”楚风流说。 “有虽有之,不过每奏一回,也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大多时候,他仍介于疯癫与痴傻之间,几十年反复不定。” “一个时辰,足够。”楚风流慑服一笑。 “王妃,三思而行,量力而为。”浣尘劝阻,“如渊声那般颠倒疏狂,即使处于常态,也不可能受制于人。” “前辈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暂时丢下心魔、心甘情愿为我们杀林阡。”楚风流道,“且由前辈带我去地牢见他。” 如何让他丢下心魔?还是那句简单不过的话,我替薛无情答应你的挑战——但你要以杀宋军作交换。 渊声显然会答应,因为他执着,因为得不到的对手永远是最好的,因为执念根深蒂固,他不肯被浣尘净化,宁可浸阴于前尘往事。  在见到渊声之前,楚风流对他有过设想。 要借助他逃出窘境,怎可能不事先对他设想一个框架。 杀人如麻可以给人什么印象?也许可以像薛无情般慈祥,林阡般清隽,轩辕般柔和,也许又是黄鹤去那样可畏,柳峻那样狰狞,贺若松那样阴狠,也许比武曲更扭曲,比完颜力拔山更丑陋,比薛焕更阳刚。 结果,下了十八层地狱,百转千回到了最阴湿的那一隅,近十次才勉强磨擦出一丝火星,隔着特制的铁牢笼,透过繁复的枷锁,却偏看见这样的一张脸,撇去粗犷硬朗的残留不谈,还充溢着某种悲凉,或应谓之悲壮,这样的脸,令人即刻联想到出现在漠北西风之中,背景是一望无垠,漫天黄沙。 这种哀而不伤的表情,令见多识广的楚风流都不免一怔,分明,分明这是个正常人,乌黑的发,明亮的眼。此刻他半卧囚笼的内侧,正直直往外瞪着她,精力十足,不似年过花甲。 其实楚风流能了解他为何这样,孤单与不屑之间,还漾着一丝狂妄。想他一则孤单于无人可胜,二则他的武学因犯众怒而不得通行于世,三则他却无怨无悔——一事能狂便少年,很荣幸,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年少,即使他与世界为敌,泯灭了人性堕入魔道,却辩驳不了那一世葳蕤。 “渊声,这是上京会宁军的楚将军。”直等到浣尘开口,渊声才动了一动,一边倾斜起身,一边往这里靠过来。 明明他是囚犯,楚风流的跟随们,却都下意识地退后一大步,包括罗洌,包括叶不寐。 根本不可能从笼中逃脱的他,只握着栏杆,斜看了楚风流一眼,楚风流一怔,竟觉他非但不疯癫还很冷静,尤其那眼神,高屋建瓴,冷漠如冰……陡然,却看他眼神一变,闪电般出手,竟绕着栏杆折了个弯、准确无误抓向楚风流腰间……!楚风流大惊躲闪不及,一瞬便觉整个骨架都生疼,再片刻,才发现腰间轻了稍许,后背却重了太多。 佩剑已失,大汗淋漓! “像样的武器,便只这一剑!”渊声似笑未笑,似问非问。抛回这把剑的同时,鄙夷至极的语气。他眼中,楚风流这种武功,根本就算名不见经传。 再片刻,罗洌和叶不寐,都慌忙地把楚风流和她的剑分别往后带,他们不敢上前救,只敢这样往后拽。 “这不是猴猿,是虎狼。”楚风流却未肯后移,注视着牢笼里的困兽,一边拾剑,一边从容笑。 “薛晏呢!我已等了三日之久,怎还不见他影踪!?”渊声扔回这一剑,却问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直教众后生晚辈都一愣不解,半刻后,却又恍然大悟。 眼前人,不记得已过去三十年,不记得他曾满手血腥,不记得为了合力拿下他曾经出动大金所有高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早已和他不共戴天,不知道薛晏改了名字叫薛无情……渊声身上的锁链虽然束缚了他的行动,却被他视若无睹。 众人有悲有憾也有怜悯,一时都冷了场不知如何作答,便这时,楚风流开口:“薛晏他已答应与你比武,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奈何,被一支大军阻隔。” “什么大军?能拦我比武!”渊声大喝,睚眦尽裂,血盆大口,恨不能将牢笼撕开、咬烂、踩散、瞪裂,那坚不可摧的牢笼,随即就被摧枯拉朽,与此同时,邻近有不少等闲之辈,猝不及防全被他大喝声震得口吐鲜血、白沫、酸水、脏腑……严重者立竿见影,倒地暴毙! 难怪视若无睹,当听到了薛无情就在不远,渊声就会像这般灭尽障碍、不遗余力!饶是楚风流也大惊色变,若非叶不寐罗洌趁早将她往后拉,只怕她是第一个被碎掉五脏六腑的。 渊声挣断锁链不过是瞬时事,却教地牢一干人马都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就逃跑者千姿百态,呼喊者推挤者踩踏者络绎不绝参差不齐……见到外面这番情景,渊声更加亢奋躁狂,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牢笼,手刚搭在叶不寐肩上,老叶就被吓得热泪盈眶…… “叶不寐!”楚风流大惊,她一停,罗洌也停下脚步:“王妃,你先走,我救他!” “不,王妃,你们先走。”虽然……叶不寐心里想的是,救命啊…… 便这时,幸得一曲音律,从静谧袅袅升起,循声而看,是浣尘轻拢慢捻,信手抚来。原还要吃了叶不寐的渊声忽而一愣,心神稍定,面容里渐渐露出些安然,终于在琴声指引下,松开叶不寐的肩膀。叶不寐死里逃生栽在地上,不敢把衣服掀开来看伤。吃痛紧紧捂着肚子,就怕肠子跟血一起流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若非浣尘及时救局,怕只怕在场谁都难逃一劫。 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楚风流却收获颇丰,因看出代薛无情应战便一定能得到渊声襄助,她对林阡的胜算就立即多了一筹,她深知林阡武功再高,也断然比不过这个疯子。 更何况,定西此地的地形地貌,她自信早来一年的她比林阡更了解:“除此之外,我还向浣尘前辈,借黑山天阵一用。” 这时,几路金军一同去打越野山寨的消息也传遍陇右,当她和轩辕分别向浣尘、越野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林阡远救不得定西,近越不过黑山。  万事俱备,只欠士气。 连日来,就因宋军屡战屡胜,金军一度陷入萎靡,勉强找到落脚,根本一蹶不振。他们并不知道楚风流的胜算会这么大,甚至他们会不相信。 楚风流深知凝聚军心是重中之重,遂一旦回营,便教心腹对军中散播,此番去寻陇右仙人,搬来神兵天将相助,真正求神拜佛,表面大做文章,叶不寐罗洌见而不解其故,但见麾下果然日渐踊跃,皆叹王妃抓心术高明。  第761章 黑山死地 翌日,黑山。 旌蔽日,矢交坠,短兵相接。宋何勐与金叶不寐之军,交锋渐烈。 激战正酣,罗洌又有援军于两翼助攻,奇哉怪哉,这一支气势与前日截然相反,何勐心中直犯嘀咕,不知金军何故、何时起竟能一扫颓丧,纳闷之余,唯能败退撤离,金军毫不留情、趁胜追击。 至黑山之南凄风岭,追兵渐少,何勐才勉强站稳了脚跟,正欲整顿,陡然一声鼓震,楚风流第二波攻势竟又赶上,所幸林阡遣援军及时赶到扑救,才不至于兵败如山倒。这援军谁领?正是教金军闻风丧胆的火将军郭子建,势不可挡,力挽狂澜,现身之初便跟叶不寐、罗洌纠缠在了一块。 何勐因郭子建助阵而召回信心,早就收起了适才的震惊纳闷,逆境奋起,北辰剑终于进入状态,加入郭子建、叶不寐、罗洌战团,四人八手千招万影,不可开交炽烈非凡,以主将为中心蔓延开去,战场是硝烟四起,风声如裂,刀剑相鸣,草木剧响…… 铿一声,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一声轰响,云霄突然漏出疾电,直直往凄风岭炸来,接踵而至一道劈雷,朝战地生生砸出个窟窿,立竿见影,将那处的所有士兵都压扁了碾成一张皮陷在泥里,瞬间跟随着沙尘的颠覆一起消失于无形……随之,这巨坑激起的层层气浪,将靠近正中央的裨将们全从马上掀飞出去,岂止人仰马翻,武功稍弱的,身首异处比比皆是! 便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因针对的多是宋军,故而使盟军顷刻死死伤伤,不仅实力和金军陡然变悬殊,根本连想死的心都有——眼见那么多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兵将从眼底活活消失,岂止士气大跌! “耿老将军……”前一刻还随自己救局的耿尧,现在环顾四周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郭子建心中陡生茫然、惧怖之意,恍恍惚舌头发麻,头脑发蒙。 “郭将军!”何勐见郭子建捂着脸跪倒在地,大惊之下赶紧上前来扶他站直,其实何勐也好不了多少,蓬头垢面脸上身上到处是血,但眼见着楚风流率主力大军追赶了过来、残兵败将仓皇北顾,这情景哪容失声痛哭?何勐情知战士们逃了但将军还不能弃守,故而拔出北辰剑一边护着郭子建一边应战。 一定要战,哪怕注定是苦战,何勐知道主公来就一定反败为胜,何勐偏相信主母在首阳山说的那一席信赖。 便那时,才发现包括叶不寐和罗洌在内,那金军的先锋阵营,待遇根本比宋军好不了多少,一样血肉模糊、一样生死堆叠。这,便是楚风流所谓的牺牲,这,也是薛焕所说的代价。 何勐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雷电诞生的那个山头,伫立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玄色身影,那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叶不寐罗洌都知道那是谁,三十年前那个人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习惯了杀、喜欢上杀、一有人靠近就杀,激起公愤、被迫遁世,是因为杀的不计其数。然而跟大多数杀人者不同,当薛焕、林阡等人最后都是厌倦杀戮,那个人,他自始至终不记得他杀过人! 胜利在望,楚风流却心知这一战还不曾结束——不过片刻功夫,就有那郭家军回身复杀而来,紧随而至是期待已久的盟军劲锐。何勐的苦撑终于得到了回报。凄风岭处,宋军士气的大幅回升,提醒着楚风流林阡的亲自挂帅,然而往宋军搜寻良久,竟一时未找出他的所在。 楚风流心念一动,才想起林阡可能的所在:他的用兵,原是这样的,是分头击垮我左右两翼,然后合力攻我中路……  自林阡闻讯赶赴,宋军顿敛败退之势,更因他在救局伊始就不曾对准楚风流,而是与他的部将向清风兵分两路、从助攻楚风流的左右两翼下手,如此突破,必然轻易得多。虽此刻林阡尚未现身,却从宋军体现出的军威可见,他和向清风都已经离此不远,攻势有如破竹。 林阡用兵向来精准、攻势也一贯狠,故而有此战势楚风流毫不吃惊,也不寄希望于左右两翼能拦得住他,但有一点却令楚风流意想不到,何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能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她不能奢求能在林阡赶到之前就大获全胜…… “林阡,你算教我一个道理,棋盘上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棋子,都足以扭转大局。”楚风流叹林阡麾下人才辈出,虽此刻郭子建被打倒精神萎靡,可何勐才初出道就能被林阡委以重任而且堪当此任!而除了何勐之外,中路来救何勐并传林阡军令的那个将领,剑眉星目,英姿飒爽,身手矫捷,锐不可当,如若楚风流没有看错,根本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让须眉,舍柳闻因其谁。 “打得漂亮,当仁不让……可惜,这就是我要的。”楚风流嘴角上扬,于千军万马中,邂逅了饮恨刀的到来,“便是这里了……” 便是这里,两军终于交汇。刚有势均力敌、一决雌雄之趋势,却忽然间就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殆哉!黑山死地,除了那个宋军根本不知情的魔鬼渊声之外,还有这个地形堪称诡异的“凄风岭”,平日里只会让人觉得诡异却并不体现出对行军布阵不利,所以很轻易地就瞒骗了用兵谨慎如林阡的眼。但就是这个地方,一旦向身为地主的浣尘居士借到“黑山天阵”,便能将其作用施展到极致。 换而言之,“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分开都风平浪静,一结合爆发无穷。 “都是王爷的先见之明,蛰伏了三十年从未用过的天险。”楚风流叹了一声,这天险,明明不被希望开启。 原本表面形貌正常、仅隐隐泛着一丝诡异气氛的凄风岭,陡然就亦真亦幻,在天阵初现之时,便将虚实颠倒、黑白混淆,林阡所在彼处,更即刻与楚风流此地一分为二! 天色瞑而复醒,林阡已不复存。而他此刻,必然已迷失于天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黑暗沉沦之境,永夜,幻灭…… 至于那般境地,林阡人间蒸发,按说宋军应一蹶不振。但柳闻因与何勐两个后生晚辈,在主将缺失的情况下仍能统揽军心,负隅顽抗直到与向清风会师。当夜,幸得郭子建也恢复清醒。敌强我弱之境,再战必然吃亏,郭子建权衡轻重,决定佯装继续进攻,实质却悄然部署撤退,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郭子建,此“欲退先攻”之策,实施得从容不迫,一边对金军扬言说必要报仇,一边则不紧不慢地集结主力往南面撤离,盯牢了他的罗洌深知郭子建不好对付,以为林阡还迷失在黑山则郭子建势必会留,所以集中兵力防御,如此,郭子建才得以保全了人马,不费一兵一卒从险境顺利转移,与新至陇右的柳五津会合在相对安全的秦祁。 这凄风岭一役可谓惨烈,到处攻具,遍地碎尸,金军宋兵都混为一体。最终难以计算胜败,唯能暂时以平局收场,双方各自退避安营,厉兵秣马改日再战,却教楚风流绝路翻身,也教林阡始料未及,非但因渊声而损兵折将不说,他本人及其一干随行,全然迷路于黑山死地,彷如去了异世界迟迟不见归来。 “主公他,不知怎样了。”何勐回忆时心有余悸,他是因那道雷电和气浪先入为主,误将黑山天阵也归于渊声。 事发已经五天,林阡杳无音信。当然如果他在的话,也一定赞同郭子建的做法、为保全兵马而退避三舍,但如今,他自己还身陷敌境,一时之间,关于黑山死地众说纷纭。谁都和何勐一样想援救,苦于无门。 “但愿林阡哥哥,一定破这困境。”柳闻因默念。 第762章 炼狱癫龙 却说林阡与百余兵将迷失途径,顷刻便明白是着了楚风流的道,指挥若定如他,当即整顿兵马、寻求破阵之门,辗转不多时,忽竟觉眼前画面一抖,惊——来者不善! 电光火石,稍纵即逝,没有虎啸龙吟,没有雷辊电霍,没有风起云涌,一直寂静无声。若不沉淀了心境,甚至无法察觉景象突变! 飞沙走石、沧海横流都是交睫之间,一切在毫无察觉时移动,难以追查时又回归原位…… 所有战马都陡然惊颤,而又瞬时恢复平静,似有异物倏忽入侵,猛地竟又完全散去。 虽无人仰马翻的凌乱,却有震慑心扉之恐慌。就这莫名滋生不明不白的慌,令普通兵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脉搏加剧。 若无林阡在场,必定拔剑四顾。因有主公饮恨刀庇护,才纷纷定心待命。 然则却连林阡此刻,也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杀气!太强的杀气! 即便如贺若松般狠辣、东方雨般深厚、薛焕般雄浑,也未曾被他林阡以“太强”定义。危险程度,可想可叹! 而且,诸如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那些老对手们,最令林阡感觉棘手的是招式、是力量、是阵法、是用兵、是心计……却没有一个像这样,第一印象就给出无穷杀气! 虽那杀气的载体,还应在几里之外…… 不,不对了,片刻后,已不在几里之外—— 才说来,便到了! 一道细长光线直穿天幕,隐隐约约,可有可无,却随之而生訇然巨响,如若往天中央活生生掏出个洞来,补天之石俱落,桃都建木折断。 那把刀?枪?剑?戟?离散成万千气雾,扑面而至,如风如雷。 等到了眼前才又聚为利刃,追魂夺命。 且分毫未损——散出多少,聚成多少。散时随风潜入,聚时乱尘杀风。  所幸林阡临变,习惯以心去听。 在那杀气现身之初,虽有感震惊,却无所退惧,乃是双刀齐发,当先拒敌。 只是,林阡再怎样气势磅礴,都不可能如平素般游刃有余……又有几人,能一招激发饮恨双刀同时出鞘? 抑或,是“无招”。 这一刃,这一人,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众兵将两耳轰鸣,鼓得生疼。 那疼楚,又宛如有一虫豸,吸附于被剜开的伤口上,使劲地往里面钻,还剩半截没挤进去……  满山啸响,肝胆尽悬。 仅仅是一个若虚的来回,便看到林阡面色忧急、如临大敌! 这从未展露过的胁迫感,看得众兵将都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了?主公他战力即便不在最高,也绝对并不虚弱,何以一招便定输赢?! 也许可以辩解,统辖十军他百战不殆,论单打独斗,显然不敌那些心在天山——然而,下风归下风,败象是败象。下风可以逆转,败象如何篡改?! 纵使贺若松那样的高手,都没令主公一招即呈败象,主公能抗击金南第一的贺若松,甚至可以有时间找破绽然后制衡最终战胜,但这个对手,怎似比薛无情撼动主公的时间还要短! 可想而知其武功之劲,至少与薛无情平起平坐!至少…… “主公!”一招毕,主公虽未停、未伤、未死,已教他们关心则乱,因向来有饮恨刀参与的一招毕,只有敌人会担心敌人的主将。 而此刻,不请自来的一个疯子,一个怪物,是这黑山凄风岭的主宰吗,同他们的迷失有关吗?!…… “退。”林阡无暇分出手来示意他们后撤,只能开口发号施令。幸有余力,能为他们殿后。 竟有今日,林阡不再势如破竹,而是坚壁据守…… 握紧了双刀极力负隅,却五十回合便已吃不消,败象渐渐演变为险象,不容喘息,生死攸关。 心中大震,须知这样的武功差距,只出现在自己刚出道时,遇见金南前三如黄鹤去柳峻。自得到白氏长庆集后,甚少出现过这种敌人,令自己一瞬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不能再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胜败完全由对方指引。 忽然,脑海中响起凤箫吟和风七芜的言辞: “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所幸有这样的敌人,令他时刻牢记,在武学的路上,理应有不断拓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是这双战刀!怎么,也想效仿肖逝那小子,两年后向我卷土重来?!”终见得那来者的身形相貌,光影中恍惚缭乱,此刻他满足大笑,攻势未曾减弱丝毫,语气却竟像对着个老朋友般:“林楚江,卧薪尝胆,竟先于我发花鬓白!” 林阡稍稍一怔,虽不知来者究竟何许人也,却听出他和肖逝、林楚江等人渊源。心念一动,原来父亲和肖逝都与之战过,却输给了他?那么他,辈分与武功,竟比他们都高?!这样的人物! 追溯回三十年前,若论南宋顶尖,必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金士缘;大金巅峰,则是薛无情、贺若松、“战狼”以及完颜永琏。此人为谁?何以凭着阡的所见所闻,印象中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且,他的话音里,明显觉得阡是主动求战…… 再一瞬,右手血滴成线,竟打湿了紫龙驹脚下的一圈。须知林阡今时今日,战力堪追苍梧山时期的东方雨,终究却还是输了此人一筹…… 付出这流血的代价,终探出了此人的兵器,同样是刀,刀竟可以这样使……岂止刀人合一,刀和人还有天地阴阳,全部都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比上次有了少许进步,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那来者癫狂一笑。 “何必三局,命有几场!”无法游刃,当以命赌,林阡虽知武功低于他,但为了突破天阵而必须一搏! 那来者微微一愣,显然极少有人出口否决过其所限定的三局两胜。 林阡斗志不减反增:既然饮恨刀曾经见过他,那更好。便让蕴藏刀中的无垠战意,霎时被这个实力悬殊的对手激发! 千山暮,南北失。 紧凑攻防引发的风力,与当中蔓延漂浮的黑雾,流于空气,充入耳鼻,像万里荒沙铺陈,或万钧铁砂泼洒。 有兵燹、车马、水火,有动荡、崩裂、震摇,一招快过一招,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干脆过一声,一战镇压过一战。 便见林阡与来者皆是玄色身影,彼此刀光亦起伏周转于紫龙驹侧,于同时,给这匹神驹两端造就了两种极端拉扯或推挤,于对立面,相互抵消紫龙驹毫发无损。或许不是平衡抵消,只是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力道便已被带入下个回合、出现在了下一个方位…… 那场景,已看不出主动被动,一时也分辨不出结局,究竟是以天覆癫龙,或是由癫龙翻天…… 然则,如有绝顶高手,必看出此战端倪,渊声毕竟是渊声,交战了百余回合面不改色,林阡则因过度挖掘饮恨刀战意而体力折耗不少,久而久之占尽劣势,若想得胜只能取巧……然则,初次相见,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怎可能发现这个人的破绽在哪里! 便那时,兵卒们已转移良多,只剩下些裨将待撤,林阡撑至五百余招,终退无可退,被这来者击落长刀,冰寒锋刃直扼脖颈,畅快凌厉无懈可击。 来者冷笑一声手臂略移,迅猛将刀面上挡住的一排细针飞还了宋军阵营,无疑,适才有人发现他要害林阡性命之忧,故而发出暗器营救自己主公,明明细针发射地又狠又准,明明也已然碰到了刀面,为什么,却根本对战局没有影响分毫?! 林阡乍见这排金针冲往盟军之中,恐有无辜因之毙命,立刻飞出手中短刀,蹑影追风后发先至,总算将致命之针打偏,目光忽然一滞,难怪有谁看出了先机,原来是混入了盟军经过乔装的楚风雪,她此刻,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林阡心念一动,本想在此战之后,询问她为何在此,忽然才意识到,没有此战之后了…… “力道差远了!身手还勉强过得去!”那来者居高临下的口气。 楚风雪一怔,第一次有人说林阡力道差远了——然则武功这种事,向来学无止境,没有上限。那人的刀法还可以看得出登峰造极,那人的内功造诣,却根本深不见底。 见那人手里的刀直指着林阡咽喉,众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近忧,他们需要林阡带他们走出去,远虑,陇右需要林阡的存在与掌控。 “你小子狂妄得很,跟我交手还走神,怕是绝无仅有第一人。”那来者大笑,竟将刀锋收了回去,看似是欣赏他狂气?可众兵将更加惊疑,也是第一次有人,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林阡狂妄得很…… 然则意想不到的是,话音刚落,那来者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便随刻蒙上了一层凶煞,眼神亦毫无预兆地袭上一丝狠戾,楚风雪一惊暗叫不好,谁都看那来者适才已经收回了刀跟阡和颜悦色,突然就判若两人怒目而视同时一掌直朝林阡肩头击!变化太快,太急,太不是时候,即便设防也本就不算他对手,何况林阡始料不及、这一惊之下没能闪避彻底,砰地一声被他发狂打在身上。 第763章 天阵凄风 从诞生起一直被投闲弃置的黑山天阵,终于在嘉泰三年夏结合了凄风岭。布阵之道与地形地貌,堪称绝配,独一无二。 如果没有凄风岭,天阵纸上谈兵,如果没有天阵,凄风岭徒有其表。所幸那浣尘居士,看见这两者的妙然天合。 阵法一旦开启,凄风岭如被斩劈。借着暮色,能清楚看到脚底被划分为多少块区域。蔓生其中的烟雾,是对边界的标定,于战无用的全被掩埋,有价值的地点完全凸显——供设阵者欣赏。 循着烟雾由深入浅、从边缘向中央看,那里颜色最淡,却是阵法核心,只有伫立山头的金军主将才看得见,沦落其间的宋军无法知。只缘身在此山中。 对于宋军而言,方向已经跟着迷雾千回百转,路径全然受到阵法牵引强迫。要想找到求生之门,就不得不顺着这唯一的路,硬着头皮明知错了也要前行。每当走到死地,必定遭逢打击——可惜如何避?! 星罗棋布的丘群,纵横交错的沟壑,纠缠不清的石岩,张牙舞爪的烽烟…… “禀王妃,宋军于‘天陷门’损兵良多,下一门将至‘天牢’!”绝杀成员魑向楚风流报。 “虽‘天陷’出其不意,林阡嗅觉也未免太不灵敏。这么轻易就败,不像他。”因对手百战不殆如林阡,楚风流无法掉以轻心,“你亲自去观察宋军,务必找出林阡动向。” 轻功高强来去如风如魑,不刻便带回楚风流两个捷报:“林阡负伤,无法指挥。另,宋军已陷于‘天牢门’。” “妙极!”楚风流笑赞,即刻对魅下令:“预备水淹,让他们见见‘天井门’的厉害!” 虽一知半解,众金将无不欢欣鼓舞。叶不寐求知欲一贯强,好奇最先请教楚风流:“王妃,不知那‘天陷门’、‘天牢门’、‘天井门’分别何解?”罗洌亦翘首以盼。 “你随我一同去天牢门,看看宋军处境便知道。”楚风流一笑,带叶不寐和罗洌等人齐往天牢门去。 “果然如‘天牢’一般……”金军众将居高临下都感觉形象,包括林阡在内的这支堪称不败的宋军,此刻竟也被卡得死死的进退两难。看着浓雾中央唯一清晰的这一角,诸将尽皆感觉泄了心头之恨! “所谓天陷、天牢、天井,都是存在于天地间的容器,人陷入其中就会失去行动的自由,大军无法动弹便即丧失兵形,便如现在你们看见的宋军,连流动都不能保证,又如何有御敌之力?”楚风流述毕,叶不寐、罗洌纷纷点头。 “天陷门,四方都是开放的,没有山地围栏,但有障碍缠身,一入此门,则裹足绊脚或塌陷。所以我军预先在那里伏兵,首战即大获全胜。”楚风流说时,注意到叶不寐的拳头都握紧了,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一笑,“天陷门,可算雪了当日‘泄崖塘’之耻,亦为我们死难的兵将报了仇。” “是!畅快淋漓!”叶不寐点头,振奋。 “而这天牢门,则是山地四个方面都被包围,中央下凹,人处于中央,四壁陡峭,难以攀援。”楚风流续道。 罗洌看了一眼并无任务的魑,问:“王妃为何不在这一门对他们施以袭击?趁他们此刻兵形受限……”他当然纳闷,为何楚风流在天陷门安排伏兵,却不在这天牢门也一样设计。 “因为王妃的重兵,押在后面的天井门。”叶不寐想到适才楚风流让魅预备水攻,显然是在天井门守株待兔。 楚风流点头:“一则我军士气恢复不久,分兵不如齐心合力。二则,‘天牢’与‘天井’地形实际一致,唯一不同在天牢无水,天井有水。所以,我在战前,先将天井门之中的水堵截,造成天牢和天井一样的假象。天牢门让宋军陷入恐慌却虚惊一场,待到了天井门,他们以为是我故技重施而放松警惕,这个时候实现水攻,更利于灭尽宋军士气,更加无法恢复战斗力。”意味深长看向众部将:“要知道,跟在林阡身边的这一支,身经百战还从来没败过。” “王妃英明!”众金将赞叹之余,不觉斗志更加昂扬。 不出楚风流所料,宋军初至天井门,刚欲如适才在天牢门一样沿壁上行,突然遭遇金军于上流决堤放水,山溪奔腾而下,宋军进退不及,本已有折损的人马半数都在此水流的冲击范围内,或溺毙,或被卷,隐伏在侧的金军乘势放箭、滚木、火攻,专挑那些未曾被水淹的高手击杀……林阡必然也在其中。 “想不到,我们竟可以打败他!”相遇迄今,这一直是叶不寐的梦想和奢求,现在成真了。 虽然喜,却更有些惋惜,甚至隐隐有空虚,叶不寐不自禁又叹:“不出几个月,陇右宋匪必定一扫而空,南宋联盟,只怕又要开始群雄割据……” “可想而知这天阵的厉害。”罗洌点头,善战如林阡,曾以“以一驭万”破“八门金锁”,以“十方俱灭”破“万人啼血”,以“以主驱奴”破“北斗七星”——“那一双饮恨刀,可谓见阵灭阵,竟也出不去么……” 楚风流一怔,心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本只是想困住他的兵,没想过连他也出不去……究竟遭遇了什么,使他全无招架还手……” “难道说?……!”气氛一凝,楚风流不由一惊,当即看向叶不寐,冷汗淋漓,“去……去看看,渊声他……”楚风流心内怖惧,是以声音都在颤抖,便在此时,恰看见浣尘居士身边童子面色焦急奔来…… 她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渊声他,竟也闯入了天阵吗!  渊声他,明明应该震慑完那群宋军之后就回浣尘居士的身边去……楚风流的计划里,渊声落幕、天阵登场,渊声是不该与林阡相遇的,第一个原因,是万一渊声和林阡交手,林阡饮恨刀中的战念一定会引发渊声心中魔性,第二个原因,是渊声他不需要去,楚风流只要林阡迷路,本意并不想他死,第三个原因,是——凭林阡的饮恨刀,一定会跟渊声纠缠甚紧,那么,就会在不经意间拖延了渊声,使渊声与他们脱离的时间超过了浣尘居士和她约定的“一个时辰”! 浣尘忠告过楚风流,净心咒只能控制渊声一个时辰。如果,被放出牢笼一个时辰还没有回去,渊声就没有人可以控制了。“失控者”如东方蜮儿,尚还念情,然则失控者如渊声,却只恋战! 楚风流没想到,渊声他在杀完那群大军后,就立即混入了宋军里去寻他心心念念的“薛晏”去!当时,金将谁都沉浸在宋军战败的喜悦中,一直没留意渊声的突然消失、进入天阵。于是,他手里的刀,一定能够找到饮恨刀…… 所以,渊声在和林阡比武的过程中一直正常,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失心、发疯……前一刻还和颜悦色地拍着林阡肩,后一刻猛地变脸予以狠击。纵使林阡,也无法预知这样的变故。试想,拐弯抹角耍阴招杀人,那是武功低劣的人才会用到的伎俩,林阡知道那个人武功高于自己,哪怕一刀抹了脖子都无异议,为何那种情况下竟还要先礼后兵多此一举?! 阡从昏沉中醒来,渊声早已不在附近——不,是他们早已远离渊声。 会有谁,见林阡都身受重伤,还敢靠近渊声领地。 幽暗昏惑,夜深人静。 便那时,跟随林阡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林阡记得,昏迷之前,还有三百。 他们不可能是自己走。长久以来,这些人都没离开过他半步。从将领,到兵卒,不分彼此,全是先锋!比这艰险的情景多的是,如麻黄塄,如神岔口,如广安总坛;比这断肠的境地也陷入过,狡兔之窟里,是这些人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所以,那两百余人,必然已尽数阵亡。 林阡心口一恸,问向身侧,他昏迷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 部将邓一飞告诉林阡,在他昏迷的这一个傍晚,两个时辰而已,楚风流销毁了宋军多少人,天陷、天牢、天井三门的惨痛经历,令得入夜之后这些九死一生的宋军根本不敢再走。 林阡隐约忆起,受那一掌的瞬间,楚风雪的暖玉箫里再度发出了一排暗器,虽没能减轻渊声力道,却也争取了救夺他的时间,为盟军逃离渊声制造了条件。很明显,在其后这两个时辰内,楚风雪也一直守在他近身相护。 虽然此刻,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有副将的最外侧。却至关重要,不容忽视。 “据你们所述的地形,那是天陷、天井……和天牢。”他强忍伤痛,分析着适才情势。 “主公……唉,属下真是白读了兵书,明知道兵法有云,这些地方不能靠近!”邓一飞满怀歉疚。 “未必。所谓兵法,也需因地制宜。换做平时,你必然不会主动靠近这些险地……”林阡环视四周迷雾,心中略有了些底,却觉呼吸困难,左手无法发力,“应当是某种鬼祟的阵法,迫使你们不得不走这条路,不得不走到这些地方。” 如果是这样,较之诸葛其谁、黄鹤去、北斗七星,楚风流明显别出心裁、出其不意,生生将阵法与用兵结合,这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就像两种半毒,不掺杂时平静,一混合剧猛。 并且,这次她不单有天时地利,她还请出了那样一个绝顶高手,在战前便把林阡清除出局,因此,纵使是这支最顽强的林家军,也显然于困境中挣扎不了多久。到现在还剩一百人左右,根本全赖他们骁勇善战。换做别的军队,显然片甲不留! “主公醒了就好了……”邓一飞说的时候悲喜参半,林阡注意到他和其余兵将都颓丧,右手按住他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强颜一笑,看向所有人:“出去。前面是绝路就更要走出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他向来如此,逆境环绕,也一样能从容。纵然此刻他败走黑山,纵然此刻他左手无力。 “是!”邓一飞点头,眼中还闪着泪光。冷风中,众将士皆肃然。 哪怕去生门唯一的路,名叫死路。 第764章 折戟沉沙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用兵之重,当结合实际、因地制宜,治军之道,乃始终不变、亘古长存。故,一贯的军纪严明号令整肃,使盟军到此情此境还凝聚如一。 纵使战败沦为残兵败将,林阡眼中,他们个个都是坚强无畏的勇士、好汉。那不认输不屈服的脾性,从饮恨刀和他林阡,成功地传递到这些寻常战士们身上,哪怕失了盔甲、裂了锦袍、乱了兵形,却不丢弃尊严,无减弱军威,未曾放过信念。 便是这种打不散的气魄,一往无前时显然有,岌岌可危时竟还在,才更加证明这支军队的可怕。林阡忆起泄崖塘楚风流惨败时金军的落荒而逃,再听出身边这群人的脚步,如铁壁般坚、铜墙般硬,不禁心生骄傲——他向来为他的兵骄傲。 这一幕,若楚风流正在某个山头监视,怎可能不慑心。 目光,越过一排兵卒,定于楚风雪身上。陈仓战后向他投诚的她,当时就替补了落远空的空缺,转换承接得天衣无缝,令金人一度以为北斗七星巨门未死,纷纷传言“落远空死而复活”。不负所望的楚风雪,亦在蛰伏了半年之后,被林阡成功插入金军,此时她的第二重身份,正是潜伏于陇右边军为细作。角色不甚起眼,却极符合她收集情报的特长。 之所以不让她临高位,是因为海上升明月有不少细作,本身就有在陇右为大将,可以顺利将情报交托于她这个核心。何况现在的陇右战势,也还不需要她像“破军”那样以身犯险。自麻黄塄之役被他起用,她便一直恪尽职守。虽然联络一直没有间断,他却不曾与她有过直接碰面。 未想,她竟也到了黑山、入了绝路。 此刻大家都一样的疲惫不堪、黑头土脸,本来辨不出谁是谁,加之她经了一番乔装,根本难以昭示身份。危难之际,她却以暖玉箫明示了阡她的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她玉箫中的透骨钉,换做了阡为她更改的针。 她的种种行为在告诉林阡,她可能一早就预感到黑山凄风岭要困住林阡,她可能也最先看出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武功高强,林阡无需问出那句“为什么你会来。”因为显而易见,她的到来是为了保护他,她的眼神示意林阡,她很想告诉他一些事,苦于当时来不及,现在却没有机会。她分明带着些许歉疚,或还害怕他会有不信任。 他低声叹:“这次金军对情报封锁甚紧,风声到布阵之时都未曾走漏。”这一句,其实是在给她定心。楚风雪一怔,邓一飞以为是在跟自己讲,连连点头:“楚风流实在厉害。不知是以什么方法,让金军突然就恢复了战斗力。” 见林阡放慢了紫龙驹、而武功甚高的邓一飞行到了前面,楚风雪心领神会,悄然侧移,直到还间隔几个寻常兵卒后,才向他传音:“突然士气大振,是因金军散布谣言,说借神兵天将相助。这神兵天将,实则是黑山的一位高人、浣尘居士。” 林阡蹙眉,点头,尽管他每到一处必先看地理,论及当地隐士,自然不可能比楚风流熟知:“天陷、天牢与天井,就是这浣尘居士布阵?” “确实是他的阵法,名叫‘黑山天阵’。”楚风雪为他释疑,“我听闻此阵之后,心知主公可能被困,直觉却是主公危殆。试想,敌军意欲打败主公,不可能不留后路预备,除却那黑山天阵,必然还有杀手锏。果然……那个突如其来的高手,先前没有一丝出战迹象。” 林阡轻叹:“那个高手,少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人了。不愧是楚风流,至多比我早来了陇右半年,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这些历史其实都被尘封。姐姐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王爷他曾经为她讲述。”楚风雪说。 林阡豁然开朗,想浣尘居士、黑山天阵以及那个绝顶高手,全部都是陇右此地的堪称天堑,完颜永琏自己没有用过,所以一定要对他的继承人讲。万一有一天遇到劲敌难克,便将这些派上用场。楚风流,那时候才十几岁,就已经被完颜永琏看做将才、悉心栽培。 因材施教。所以,同样成长于完颜永琏身侧,楚风雪,对用兵布阵毫不知情,全然着手插入南宋。至于细作倒戈所引起的动荡,完颜永琏也显然一并计算在内。不该让楚风雪知道的,决不让她知道。可想完颜永琏看人之准、手段之精明。 “那么,那高手,究竟姓甚名谁?是怎样的来历?” “据称是薛无情同期的一位高手,名叫渊声,和黑山天阵一样,都是金军恢复士气的根源。”楚风雪简要对他叙述了片刻,还未说到一半,忽然色变止步,借故绕远了,这时邓一飞从前面探路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忧虑:“主公,前面地形,似是‘天隙’!” “确是‘天隙’。”他远看那两山相向,涧道狭窄,心知这地势凶险至极,楚风流无需押重兵,一队劲锐在此把守即可——那条看似无限长的狭缝,像门一样竖立在两峰之间。缝隙两侧皆是笔直的高岩石,一夫当关,莫夫莫开! 没错,这情景,是天要亡他林阡。人人心中都是一紧,可谁见到林阡脸上有半分惧色! “这天隙门外,必然已是天阵出口。需要有人杀出重围,找到救兵通风报信。其余人马,为他掩护。”他看向身前一干战士,他们都伤痕累累,眼神却坚毅:“谁去谁留,凭主公决!” 留下的人,必须奋勇杀敌确保那一个人出去搬救兵,然则,出去的那个人,可能是唯一生还的——却不代表离开了天阵就没有危险,金军必然会对他穷准不舍……堪称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不堪,只有一个人伤势稍轻、体力算得上最旺盛,他在这一支林家军里效力,武功向来最是高强,办事也一贯没出过差错。其实林阡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邓一飞。” “主公!末将愿往!”邓一飞当即说,声音高亢有力,体格追得上祝孟尝。 “天阵以外,还有金军。凶险未除,小心为上。”林阡点头,叮嘱。 “属下知道,黑山与秦祁之间一定遍布敌军。但郭将军、向将军、柳将军,还有何勐副将,一定都派出了军队搜救。”邓一飞点头。 “不,并非去秦祁。”林阡低声,摇头。 “什么?”邓一飞一怔。 “去古洞庄。”林阡将手中地图交付,邓一飞一愣,不解为何不往南、反而往东,半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古洞庄那边,是洞庭沈家的一干旧部,主公莫不是要我去那里求援?可是,虽然近些也安全些,这路人马与我们不甚熟悉,只怕,也投闲弃置好些年了。” 邓一飞说的是事实,这些沈家旧部,当初都是沈絮如的护驾和嫁妆,也是沈清和越雄刀之间信任与托付的表现,成立之初声威赫赫,曾与越雄刀一同抗击完颜永琏,出生入死,祸福与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事的变迁,慢慢地不再是越野山寨的中坚力量。外人看不出,这是越野的刻意疏远,或是苏家的蓄谋取代,还是此消彼长的自然而然? “他们的心,未必投闲弃置。”林阡一笑,再理解不过,“实则不久以前,沈延亦来到陇右增援,此刻应当就在古洞庄,整合这些旧部属。” “这么巧沈庄主在?!那就好了,他是主公的好友,一定愿意出兵。”邓一飞这才有了些底。他口中沈庄主自是沈延了,一年前沈清去世、沈宣如卧床不起、沈千寻潜心经商,沈延因武功高强、宽厚待人而众望所归继承为庄主。 “不仅让他出兵,务必要他亲赴。”林阡说毕,如斯魄力。邓一飞不禁一怔,连忙点头。想,主公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太难为。 “到定西的西南了,岂可不先并西南的力量。”楚风雪点头,叹。她心知,沈延的存在不是邓一飞所说的“这么巧”,而和柳五津一样属于林阡的调遣。林阡虽然前不久才放弃临洮打定西,但俨然一早就在规划对定西的占领与吞并。沈延到古洞庄整合那里的兵马,是林阡打越野山寨的第一步。 去搬古洞庄的救兵,楚风流等人肯定意想不到,而邓一飞还以为要硬着头皮,殊不知,这一支救兵从上到下也早晚是他的人马——只欠一个归属的机缘、一个调遣的号令罢了。 第765章 损人利己 一天一夜,渊声始终不曾归来。 超过三天三夜,黑山遍寻不着,定西杳无音讯。 平静是最大的风浪,已经可以预想,今后的陇右乃至整片江湖,会被那个疯魔搅成如何漩涡! 那时,楚风流才知道心悸。 便是天阵被释放的那一日,林阡败走凄风岭伤亡惨重,却在天隙门闯出一个骁将,勇猛果敢,以一敌百,杀出了天阵撞围而出,魑、魅纷纷带兵去追,魍、魉也在黑山与秦祁之间设障堵截,却终究一无所获。那战将据说姓邓,名还不详,却一定是此战关键。楚风流不肯低估林阡,所以在有了漏网之鱼后,更加致力于天隙门增兵,以逸待劳等着救兵搬来继续激战。 却不知,邓一飞临走前,林阡对他所述“务必沈延亲自来”的深意。 第三天清晨,秦祁宋军零星出了百十救兵,开至凄风岭外与魍魉所率的绝杀成员纠缠厮杀,却俨然没找到林阡所在的天隙门乱打一气。却是从东面出乎意料来了一路人马,明确找准了天阵的突破口,人数竟比秦祁宋军更少,唯几十兵马而已。魑魅回报,这支救兵,原是古洞庄越野山寨的部属,从前隶属洞庭沈庄,领军者正是现任庄主沈延! 之所以只带了几十兵马,是因为要对付“天隙”,沈延一人足矣。 不然也太对不起纪景,对不起江西八怪,对不起他的绰号“穿山甲”。 想当年他在苍梧山山崩绝境、也是凭这一双手和一身本领,将林阡、李君前、柳五津、越野等人带出死地。区区天隙,放在眼里? 当然找沈延对症下药,黑山天阵自迎刃而解。 是日午后,何勐所领的秦祁兵马,与沈延所领古洞庄义士会合,经了长达半日的鏖战,终相助林阡逃出生天。却在那天晚上,浣尘居士对楚风流说:“黑山天阵已死。” “何出此言?”还为渊声失踪而焦头烂额的楚风流,顿时有感雪上加霜,黑山天阵,可谓对付林阡的一道天堑。 “天隙门,已被那穿山甲彻底摧毁。”浣尘居士说时,表情却云淡风轻,不像楚风流般心痛。 “好一个林阡。难怪要去古洞庄搬救兵,原来不仅想逃出生天,还意图摧毁天阵!”罗洌惊叹。 楚风流心一凛,是啊,那个人,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不是怎么逃,而是怎么去损人利己。 天阵坍塌,现在还看不出对战势有什么影响,但万一陇右如果落入林阡手,天阵的坍塌就是个根本原因——是它没有拦得住林阡。它本该一直困扰林阡,却只难住了他一次就没用了—— 他解决不了它,就索性毁了它。 “无赖作风!”向来痞气的叶不寐,现在痛骂林阡对待天阵的方式。 虽天阵被毁令楚风流失去屏障、下一步再难拦阻林阡,但经此一败,林阡本身也元气大伤,不可能再如先前般势如破竹。此“凄风岭”之战,林阡百战不殆的战绩被决定性改写,金军衰败已久的士气因楚风流而回升,金宋战力终于不再悬殊。而两军主将,楚风流叶不寐罗洌、林阡郭子建何勐,皆因渊声的关系负伤在身,故而数日内再交锋了几场,激烈程度远不如前,双方亦一直胜败交迭。 而闻知渊声失踪之后,完颜永琏显然也有了动静,派遣专人到黑山找寻,同时,亦对定西官军进行了一定的增补与调遣。一个月内,林阡大军缓步北进,虽仍占上风,战线却仅从黑山推移了数十里,对越野山寨可谓是“可望而不可及”。 在此期间,轩辕九烨协助二王爷攻打定西西北,陈铸则在定西东北钳制,显然是要对位居彼处的越野山寨两面夹攻。那一厢岌岌可危,这一边,完颜永琏为楚风流叶不寐所发增援则是薛无情、黄鹤去,当薛焕紧守临洮、解涛盯着陇西渭源,南北前十里能来的全部都集中此地,但凡能征善战的一股脑儿聚在了一起。越野苏慕梓那帮人,但愿别再扯盟军后腿。 七月十七夜,古洞庄。 凭栏远眺孤星独月,凝神聆听胡笳羌笛,举觞,怅惘。 阡知道,这景象,这乐曲,其实吟儿已经可以看见、听见。 都在定西县境。相隔其实这么近。 奈何思念越重,就觉得距离越远。 “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你先打的一定不是定西。”沈延的声音从后传来,洞穿了他的思念,“毕竟你的原则,是先外人,后自己人。” “但涉及吟儿,这些就都免谈。”提起吟儿,他面上掠过一丝偏爱的笑,只笑容稍纵即逝换做狠戾:“越野曾把她活生生扯去了一年,反复虐待、直至失忆。我虽有先外后内的原则,却更有先重急、后轻缓。” “小师妹她,实为你付出了太多……”沈延说时,痛惜的表情,哽咽的语气,泛红的眼眶。 “沈兄。”阡注意到沈延的心情,“释怀的话很简单,说不出来却很麻烦。” “会说出来。”沈延领悟,点头。 林阡伸臂习惯性地按住他肩,却一直按着收不回也挪不走。沈延察觉到这个细节,一怔:“你的手?” “到现在还极难发力。”林阡如实答他。 “怎么?”沈延大惊,色变,“岂不等于……被废?!”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若林阡不说,沈延死也不会想到。 “放心,只是暂时。”林阡一笑。 “那个渊声,真是魔鬼。”时至今日,还有人一说起他就毛骨悚然。沈延虽未正面见识,却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可怕。更恐怖的是,那么危险和暴力的一个人,此刻就流落在定西县境内,谁都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继续杀人。 不止宋兵忌惮,金军也一直在找。据称,薛无情奉命来到陇右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渊声失踪之事给以楚风流惩处,若非楚风流打赢了林阡,一定会因为招惹渊声而伏罪,凄风岭之役,勉强使她将功折罪,却同时令她自食其果。 “主公,海将军加急传书。”今夜,终得到海逐浪的音讯。关于吟儿,关于同样处于烽火中的越野山寨。 林阡将信接过、拆开展阅,然则才读到第一句话,面色却陡然剧变,沈延看他大汗淋漓,不知是因伤势过重,还是因信中言辞:“怎么?” 林阡一反常态,眼神暴怒攥紧了拳,无意识地竟将那封信揉得稀烂:“越野,竟逼迫我杀你不成!” “主公!”“盟王!”闻讯而来的何勐、柳五津、向清风等人见势不妙,慌忙将他拦阻,柳闻因拾起那信,已经看不见内容:然则,一定与盟主有关…… 第766章 黄雀在后 六月末,凄风岭之役林阡兵败,以讹传讹到定西之北的天池峡,竟成为“林阡大军无一人生还”。 噩耗来袭的那一刻,吟儿本和红樱一起于园中散步看日出,对沈絮如带来的消息根本猝不及防。吟儿脑袋像炸开了一样,随便找了个石凳,才刚坐下还没回过神,就扶着石桌又颤颤站了起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语无伦次问的同时想笑又想掩饰,表情跟动作却万分的不协调。 夏末的风,吹得如此萧瑟。沈絮如说得很详细,黑山天阵、渊声浣尘,无空穴,不来风。而确实,算起来吟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海将军了,据说是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触犯了苏慕梓,所以他派顾震回来对越野施压、强行隔开了海逐浪和山寨之间的来往,原先吟儿还蹊跷苏慕梓哪来的胆子和越野撕破脸,现在才明白——如果林阡被堵截、战败,甚至阵亡…… 勾心斗角的越野山寨,谁都怕另一个势力先投效林阡,却任何一方都打心底里希望林阡死!难怪近来越野山寨不再鸡飞狗跳了,难怪海逐浪来了这么久林阡还没有到了……打了大半辈子的金人和陇右义军,竟然同仇敌忾对付起了林阡! 自然会这样。谁最强,谁就将面临一切联军。 “盟主,都说战败归咎于,他选择定西不选临洮。”沈絮如重复着她丈夫越野得到的结论。 “为何归咎于此?除了‘外人’和‘自己人’的区分之外,其实临洮和定西对林阡而言……并没什么所谓。”吟儿不解,看着她,期待她继续转述越野的观点。 “怎会没所谓,临洮哪有你。”沈絮如叹了一声,吟儿不禁一怔。这不是越野的分析,这是沈絮如的羡慕。 沈絮如凝视着吟儿的眼,续道:“那时他与临洮只是一步之遥,楚风流薛焕根本拦不住他,若然他趁胜追击,我们也会帮他一起抗金,但他先打定西,注定不要我们做盟友……而且,去临洮毫无凶险,到定西来就必经黑山死地,他这个决定,实在自讨苦吃。” 沈絮如看吟儿迟迟不回应,怕吟儿不理解,所以又补了一句:“换而言之,如果当初打临洮,他可能已经拿下了陇右,而不至于现在这般,为了你而腹背受敌。” 吟儿静静等沈絮如说完也叹完,微笑:“所以,越野的结论是‘红颜祸水’?” 沈絮如一愣,点了点头。 “这四个字,留着去形容他自己。”吟儿笑讽,“沈女侠,定西临洮没区别,因为林阡决定去哪里,敌人也一定跟着去。就算当初打临洮,你们不仅不会是盟友,还一定会给他捣乱、拖他后腿;一样的道理,即便现在腹背受敌,将来陇右也照样是林阡拿下,走了弯路又何妨?!” “盟主的语气……难道不信林阡死讯?”沈絮如一愣,“其实,纵然是我,也宁愿不信。他是神一样的人物,从未输过的枭雄。” “胜败是兵家常事,没有人可以一生不输。”吟儿噙泪摇头,“但要我信他死了,除非亲耳听到可信的人,亲眼见到可信的物。” “可怜的盟主,原是想见到海将军么……”沈絮如垂眸,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可她终是个外人,没办法做主寨中事务。 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寨主夫人,竟没有资格插手分内之事。 自相识以来,吟儿对沈絮如有个大概的印象,是既欣赏她个性的直,却又不喜她谈吐的俗。纵然如此,在吟儿的意识里,沈絮如还是属于好人的。吟儿知道,对沈絮如透露出自己想见海逐浪的意愿,哪怕不成功,肯定会奏效——凭沈絮如的善良,她必然会告诉越野这席话,而且定会从人性化的角度劝解他,越野再怎么变质,良心也不会被狗吞了。 所以,吟儿看见沈絮如点头理解,就知道自己和海逐浪靠近了一大步。  吟儿如坐针毡等海逐浪直到午后,想海将军一定为见自己也心急如焚着。当林阡的噩耗传遍了陇右,吟儿和海逐浪是彼此的浮木。 然则,非但海将军没有如愿出现,意料之外来的人竟是苏慕然。可想而知,沈絮如和苏慕然在越野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 “你且不必担心,消息还未确定,海将军也暂时别见了,省得再给越野滋事,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苏慕然言简意赅,说罢便转身要走。 “站住。”吟儿喝道,苏慕然缓了脚步。 “即便不确定,也应告知我——我是林阡的妻子,有必要知道他最新的境况。”吟儿清楚,沈絮如的声泪俱下未必比苏慕然的简洁扼要正确。因为,越野可以瞒住沈絮如很多事,却瞒不过苏慕然。 苏慕然微微一愕,驻足转身:“最新的战报,是林阡被困黑山天阵,迷路长达两日两夜,未曾寻得求生之门。” “这也能叫战死。”吟儿轻笑,比这艰难的逆境多了去了。 苏慕然一笑,叹惋了一声:“可知道他为何兵败?” 吟儿以为她也要和沈絮如一样,叹息林阡不打临洮打定西,所以冷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常言道,知止而后有得,他却不能在合适的时机收手。陇西初定,他马不停蹄就打定西,怎可能不沦陷在黑山死地。” “你是盾的个性,自不解矛的风格。他继续进攻无需担心,自有人留下为他守成。”吟儿驳斥,“一场战役发生之前,谁都难料是胜是败。因为可能的危险就说这是收手的合适时机,临阵退缩,林阡办不到。” “所以他便像现在这般,被敌人四面八方围死在黑山。”苏慕然冷笑。 吟儿一愣,忽然语塞,她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可是,这是事实么?会否只是越野山寨这帮人要对她劝降设计的攻心?会否一切只是编造林阡根本没有败?他那样的人有几个人可以败他? 若是能见到海逐浪该多好,至少心能安些,不至于现在这般动荡……  自打苏慕然离开,就再没人接触过吟儿,晚上红樱向外打探,对于林阡的消息毫无收获,却带回“寨子里来了几位陌生人”的传闻。几位陌生人,那会是谁? 正当吟儿忐忑不安,园中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或许她的到来可以解释陌生人是谁—— 郭僪,她终于可以来见吟儿,意味着关于她的势力陡然变强。吟儿瞬间警悟,郭杲又有支余党加入了苏家的阵营。郭苏越一家,看来要变成郭苏、越两家了。 其实,在林阡入驻之前的短刀谷,大抵也是这个局面,各大家族零落割据吧?今天杨致诚大,明天陈静称王,后天寒泽叶呼风唤雨,大后天郭子建撒豆成兵。吟儿想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演绎出的另一种故事,不禁笑了起来。 “到了这种关头,你竟还笑得出来。”郭僪冷眼看着她。 “许久不见。”吟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没指望了,凤箫吟。”郭僪冷笑,袖中简单落出一只白玉瓶,“林阡死了,你也没有活的价值。” 红樱面色大变,立即想出园呼救,却被郭僪的人事先看出、一把按住。郭僪漠然侧过脸,看了红樱一眼:“别指望谁来救她!越野苏慕梓都必须听我兄妹,否则将来的兴州短刀谷,他二人谁也别想坐得住!” 转过脸来看着吟儿:“饮下这鸩毒,去黄泉陪你夫君吧。” 气氛陡然凝滞,当郭僪咄咄逼人说着“将来的兴州短刀谷”,吟儿的心就忽然再次悬吊,兴州军这些流亡在金国的兵马,竟妄想着回去南宋侵吞短刀谷。短刀谷,那个林阡耗了无数心血才奠定的事业! “哼,大金第一将才的楚风流,恐怕连她都想不到,她和林阡两败俱伤,获利的却是一群小人!”吟儿愤然看着那瓶毒药,当然不可能自己去饮。 郭僪一个眼神示意,却竟要命她的部下们上来给吟儿强灌。她因首阳山上被吟儿反劫持而吃一堑长一智,部下上前的同时她自己退后了一大步。 强灌?这情景,好熟稔! 吟儿心一颤,脑中跳出一个相似的画面——几乎可以确定,郭僪她曾经就这么做过:趁着苏慕然不在场,端着一壶鸩毒,要给自己强灌下去,那时的自己几近昏迷、奄奄一息,郭僪无需带帮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谋杀,不,是暗杀。那为什么那次郭僪没有成功?为什么…… 记忆模糊,反复跳接。却无暇再回忆当时,现在也一样生死攸关! 不能死!要活下去—— 清晨沈絮如前后矛盾,午后苏慕然模棱两可,其实都没十足把握,现在郭僪却咬定了林阡已死,但郭僪的见解会比越野他们更真实更深刻?怎么说现在还没确定林阡的消息,怎么说海将军现在还等在外面,凤箫吟啊凤箫吟,你英雄一世,怎可以死在这群乱七八糟的人手上! 一定要出去见海逐浪! 吟儿看那帮猛夫威胁上前,左右手登时充满了劲力,在越野山寨安心养伤这么久也装病这么久了,现在她身体好得很砍瓜切菜的刀也在! 王者之刀和惜音剑同时迎上,风七芜的战力在左手,凤箫吟的剑法在右手,林阡的左右并用也可以偷。尽管生疏,尽管吃力。 尽管这些猛夫有几十个,能干掉几个是几个! 不过吟儿心里很清楚,即便这些人武功三流,毕竟人多势众,郭僪要是不带上几十个人,也不可能敢靠近自己,逼杀自己,况且,拿不拿得下是一说,走不走得了又是一说…… 可是,就在这兵荒马乱了一瞬之后,整个屋子忽然都一片死寂,除了吟儿,所有人都散了架似的,接二连三坍塌成一堆软泥。怎还可能杀得了吟儿,个个都突然就没了力气,有的甚至连知觉都丧失。 除了吟儿,和红樱。 越靠近红樱的,晕死得越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767章 人心难判 郭僪尚有知觉,挣扎在地动弹,此刻用力提起手臂,气愤至极指着红樱:“是你……是你……好一个……吃里爬外的小丫头……!”说不到两句,就晕死过去。 是你,是你,为什么当初郭僪的鸩毒没有得逞,为什么郭僪和吟儿会流落在定西战地的死人堆里,为什么郭僪会失忆成为紫雨遇到单行……不是因为突然打起来的越野山寨和金人,是因为红樱的“吃里爬外”和倒戈相向! 当吟儿看清楚了红樱袖中藏着的瓷瓶,才明白令所有人丧失气力知觉的毒气来源何处,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所以郭僪和她的部下们全都着了道——然则,自己和红樱却没有中毒。为什么?可想而知红樱在这些天的膳食里下了怎样的工夫,红樱每天都在给吟儿吃解药,以防万一,以防郭僪再一次仇欲熏心、故技重施! 因为,一年前同样发生在定西的同一幕,红樱也一样看在眼里,那时红樱猝不及防,那时红樱也没有这毒气帮忙,那时红樱看吟儿被欺辱生死攸关,竟那样义气不顾一切地冲上前,随手捡起一截木棍、狠狠地冲着背朝着她的郭僪当头击下! 所有人,都以为郭僪的失忆和失踪是意外,是拜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所赐,但吟儿半昏半醒却好像看见过,那个侠义心肠的小婢女,危难关头的挺身而出…… “盟主,快走!”红樱看有人倒地前往外发出信号,气急败坏地看向吟儿。之所以气急败坏,是急她所急,忧她所忧。 吟儿回过神,瞬间自惭形秽,也即时泪盈于睫。 也许,是活在勾心斗角里太久,也许,是越野山寨的龌龊事太多,也许,是紫雨变郭僪的伤害太深,吟儿在和红樱的相处过程里,总是对她有所保留。不记得对方是救命恩人,从未对她有推心置腹,却只把她当成个下人差遣……红樱呢?可曾有半分强求?半刻不满?照顾得妥妥当当,服侍得安安稳稳,当自己对她有信任、主动拜托她做事了,红樱的脸上才有那么一丝开心的表情——那是因为被信任所以感到开心的笑吟儿知道,那是万千敌人里唯一一个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吟儿却不知道…… 吟儿噙泪奔到门口,回头一把捉住红樱的手,坚决:“一起走!” “不,红樱会拖累你。”红樱摇头,那清澈眼眸,让吟儿见到了从前的紫雨。 “郭僪已经认出了你,是你害她失忆失踪。”吟儿知道,如果红樱留下,必定死路一条,所以一边往外逃,一边攥紧了她手不放。 红樱却不愿连累她,一直试图脱离:“那次只是失手……” “这次却是蓄谋。”吟儿打断她,已经不能回头,“郭僪那样记仇,一定会要你性命!” “是啊,那次是失手,这次是蓄谋。”红樱泪中带笑,驻足,“但红樱不后悔。即使死,也甘愿。” “凤箫吟何德何能。”吟儿一怔,凄然停下脚步。 “我见到的盟主,和世人见到的不一样,不是威风凛凛,而是奄奄一息。可纵使那般境况,还能够傲视群雄,足见盟主之坚韧。红樱虽然不理解盟主为何坚韧,却也情不自禁要帮盟主完成。”红樱微笑。 “那不是坚韧,那只是求生的本能。”吟儿刚要重新拉住她,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红樱脸色一变:“盟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便要将她往外推,吟儿偏偏不肯走,怒喝:“既知道不走来不及,还婆婆妈妈做什么!我还偏不信了,善良的人没有好下场!”加大劲力把红樱拉在身旁,连拖带拉地一起出去。 “盟主……” “红樱,从即日起,你是我抗金联盟的人。无论这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是我和林阡的部下,不是越野山寨派来的婢女。”吟儿笑的同时,挥剑单挑第一拨追上她们的侍卫。 “盟主……原来最近都是装病。”原还因为这些侍卫赶上而惊恐的红樱,看他们陆续败退不禁渐渐心安,终于发现了真相而破涕为笑。 所以,现在的吟儿,是厚积薄发。 对于这些看守园子的侍卫来讲,事先毫无征兆,当然措手不及,虽然武功并不低劣,换做平常一定能将吟儿拦下——但不知是不是吟儿运气太好,现在不是“平常”时期,而恰恰是多事之秋——这些侍卫恪尽职守,可是他们的上级在变动!一时之间他们搞不清郭、苏、越三家谁在操纵他们,一不留神便帮吟儿制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 发现吟儿越狱的有四五拨,能够赶上与她交手的只两拨,且一拨不如一拨。而消息传到越野等人耳边时,俨然迟了。派出追缉、搜查的人马,几个时辰都一无所获,郭僪等人更是到后半夜才晕晕乎乎醒过来。 苏慕然冷冷盯着郭僪,已经不指望劝解她“欲速则不达”,心叹此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经了越野、顾震等人分析,吟儿和红樱两人应是蓄谋、看来已经逃出天池峡区域。 “出了天池峡?这可难办了……”郭僪的兄长郭傲说。他说得不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发散,势必使搜查范围扩大,且越往外围,离越野山寨的核心就越远。 “一旦脱离了我们,她二人很可能还分道扬镳……那就得兵分两路追!”郭僪连连点头。 “兵分两路?有何必要?”越野一愣,不解,摇头自顾自说:“一个小婢女而已,跑便跑了,没什么要紧。” “怎会不要紧!是她出卖我!”郭僪即刻怨怒。 “郭小姐,当务之急是凤箫吟,请务必放下私仇。”沈絮如看出越野心意。她实知道,在强敌环伺的今日,越野没有闲情逸致分心去追一个小婢女,所以好心好意劝停。 郭僪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有你插嘴资格!?” 沈絮如一愕,脸色煞白手足冰冷,制住愤慨咬紧嘴唇,出于本能地看了越野一眼,他余光恰好掠过她脸,似是对她心情有所体会,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讲,不知是因为要顾全大局,还是在暗示她不必跟郭僪这种人计较? 沈絮如心忽然有点妥了,因为,他好歹还看了她一眼,在意了她的心情。尽管,他不动声色,没有表示…… 便此时,苏慕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僪气愤未消,知道她不说话却比沈絮如更讽刺,所以越想越愤怒,加之平常就有隙,转头即对其破口大骂:“子,无论怎么粉饰都还是子!” 众人尽皆惊愕、继而纷纷哑然。 以郭僪的身份,若一气之下骂奸货,骂娼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是抑制不住地挤出来咬出来,而不会像现在用子这样的字眼、而且还是脱口而出…… 纵然连郭傲,都吃惊看着从前虽然跋扈却极有涵养的亲生妹妹,不知她从何时何地沾染了这样的草莽习气。 苏慕然笑意顿敛,转而现出一丝哀伤,她自然料不到一声笑会引来这样的回报。诚然,郭僪是那样的锱铢必较和睚眦必报,可郭僪竟然连一丝委婉和迂回都没有夹带。而且在骂完了也解气了之后,郭僪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态反而还十分舒坦…… “郭小姐,你累了,且先回去休息。”越野肃然起身,将郭僪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最靠近郭僪的郭傲,明显可以感到一种强迫的气场,越野的眼神跟一瞬之前的恭谦完全不一样了,竟然饱含着愤怒和——杀机! 这杀机,令人多势众的郭傲感到面临挑战,见越野冒犯郭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郭傲顿时战意被激、二话不说拔刀相向,一面把郭僪一撇护在身后一面杀气腾腾进攻,武功却哪里敌得过越家金刀的实力,三两下就被越野回敬的宝刀砍回来。而郭、越两方在场势力,见主帅交锋立马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充满了火药味。 “郭少爷,郭小姐,这是在打仗,不是跟你们捉迷藏!”当郭傲终于因败战而噤声,越野冷笑一声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沈絮如看越野游刃有余,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这时,苏慕然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是吗?这是在打仗么?”沈絮如一怔,还未及回过神来,苏慕然便即一笑,转身离开了。 “那便……那便……不追究那小婢女……”郭傲冷汗直冒,眼神慌不迭地飘向一直没有发话的顾震。 “两位,莫在这问题上耽误了。不管凤箫吟和那小婢女有没有分道,凤箫吟肯定会去一个地方。”顾震圆场。 郭傲连连点头,全副依赖的表情…… 越野忽然察觉出这层玄妙,握刀的手一颤,只觉脖颈后全是冷汗。 到底是谁的刀架在谁的脖子上。 好一个顾震,任郭僪动怒、郭傲动手都岿然不动,到了这个时候才及时地圆场,会让原先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郭傲,不知不觉就听从他,依赖他,沦为他苏家的附庸。而显然地,跟越野之间再也没有转圜。 又为何没有转圜,越野是为了谁?冲冠一怒为红颜。 谁的眼触得谁的眉。 他越野,就这样亲自帮苏慕然,完成了郭苏越三家的势力分配。她,自然而然地进了这阴谋,又不露痕迹地退出这一局。但郭僪,明明不可能跟她事先有串通……到底是不小心的巧合,还是刻意地在引导? “什么,什么地方?”越野缓过神时,寨子里越家的别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层。 绝境会把一个人逼得阴险吧,从前顾震是越野的良师益友……越野知道,连自己,也变阴险了,以前的自己,不会怀疑苏慕然…… “清水驿。”顾震回答后,越野才不那么心乱如麻。 豁然开朗,是,是清水驿。 这个地方,是凤箫吟必去。因为曾经是海逐浪下榻。 “曾经”。 第768章 清水驿外 吟儿那个傻丫头,竟真去清水驿找海逐浪。刻舟求剑。 她不知海逐浪早已不在彼处——因苏慕梓数日前就着手断绝海逐浪和越野山寨之间的联系,故天池峡极少有人了解海逐浪行踪的变动,吟儿和红樱就更加打探不到。 吟儿也忘记了,当主人家不欢迎的时候,客人只能碍于压力被迫转移,哪怕他是威风赫赫如海逐浪,他却也同时是苏慕然的手下败将。 虽然海逐浪和越野注定不一样、海逐浪对吟儿的关心必然胜过一切,可是别忘了,苏慕然是百变的,是千面的,比如她在沈絮如眼前表现得那么优越,转过身对越野却是楚楚可怜,她对海逐浪,采取的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以她轻而易举,以未必逊于吟儿的口舌,将心急如焚的海逐浪请出了清水驿,并对海逐浪信誓旦旦保证,说一定告诉吟儿海逐浪后来的去向。 而吟儿,却俨然被蒙在鼓里。或者说,凭吟儿想事情的思维,偏偏拐不了这个弯…… 事实也证明越野没有兵分两路是正确的,吟儿和红樱脱离了险境后并未分道扬镳。他们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模式,就像吟儿也不懂他们一样。 翌日巳时前后,吟儿和红樱百转千回,终于抵达目的地清水驿,城寨口意料之中被重兵把守。不知她俩越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里,谨慎起见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吟儿默不作声藏匿于树后,从山坡上俯瞰前方寨口。看侍卫们全副武装、声势浩大,一时之间不能妄动,拳头却捏得紧紧的:他们竟把海将军当犯人一样对待! “盟主,不如以调虎离山计?我为你引开他们,我可以跑得很快。”红樱低声提议。 吟儿盯着经过城门正被盘问的一百姓拉着的一车草,一边摇头否定,一边若有所思。那些士兵实在过分,说什么要查可疑人物,所以刀枪直接往车上扫,一时间乱草纷飞凌乱不堪。 吟儿那时就明白了,天池峡的消息传来了,这些人就是在搜她和红樱。 “红樱,过片刻我潜进城去见海将军,你混进人群里保护自己就好。一切随机应变!”吟儿说,红樱一边点头一边急问:“盟主要硬闯?!” “当然不是硬闯。是你说的,调虎离山。”吟儿一笑,摸出火折子当下点了,往右小跑一段突然驻足振臂,手上的火顿时远远抛了出去,空中一道拖尾的弧线,陨星般射向喧扰的城门,却不偏不倚砸在那一车草上。高手就是高手,瞄这么准。 人声鼎沸的城寨口,无论是兵是匪,一见起火乍惊,当即更加哗然,灭火的扭打的踩踏的乱作一团,而但凡有点负责任的,全部都循声找向这天外飞火的来源。 “无端端怎会起火!”“是从那边扔来!”“莫不是金兵偷袭?!”众兵卒陡然警觉,争先恐后蜂拥而上,殊不知吟儿声东击西,扔完了火折子就迅即溜到了左边,以无上轻功从坡上俯冲而下,一眨眼就混入了城寨口喧嚷的人群之中。 许是跟着林阡时间久了,竟也被培养成了个纵火犯…… 不料那干柴烈火极是凶猛,不仅为吟儿完成了乱势,更还越烧越旺牵连了好几辆车马,经久不息蔓延了几乎大半个城门,如是,反而耽误了吟儿片刻,吟儿窘迫地望着被毁的寨口,脸红想着林阡,唉,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盟主小心!”已经距离很远的红樱,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吟儿猛一回神,当即出刀抵御,说时迟,那时快,若非红樱把自己叫醒,这突袭的一剑必然格不开! 苏慕然。 从顾震揣测凤箫吟一定会到清水驿当时,越野、苏慕然便立刻动身赶来马不停蹄,当然可以追上一路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吟儿和红樱。 苏慕然不是最心急要追到吟儿的那一个,但她俨然最聪明、最了解吟儿。这样的人,岂可能不识破吟儿的小伎俩,怎可能不最先把吟儿从人群里剔出来。 不过,这女子武功固然不错,论实力还逊了吟儿一筹,好,就趁着越野他们还没过来,先打败了她再说! “看招!”吟儿一刀纵向切后横向切,把王者之刀挥得是得心应手,斩劈之际,袖外两面皆风,攻势极度凶猛。一招的时间即容纳了十式的起承转合,是以既短促又有力,精湛无匹。 “好快的刀……”苏慕然连续几刀都险险招架不住,暗忖竟小瞧了吟儿:原来她的武功已经恢复到这样好!事实上,经过单行长达半年的栽培,和这许多天来的韬光养晦,吟儿武功不恢复不正常。 人群见状早就一哄而散,城门外的空地上,唯留节节胜利的吟儿和连连败退的苏慕然。 仅仅是较量了二十多回合,苏慕然便不敌败下阵来,若非越野及时赶到,苏慕然右臂定然不保。饶是如此,她伤势都显然不轻,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看得越野心惊胆战,是以毫不犹豫,将苏慕然交给沈絮如包扎后,关心所致立刻冲吟儿发起攻击。 吟儿为见海逐浪本就斗志十足,适才因苏慕然练手更可谓激战正酣,此刻看来者是实力雄浑如越野,虽不敢怠慢,却更加兴起。身子一侧,刀回剑出,不假思索看家本领应战。 纵然这个名叫越野的前辈在她出道之初便堪称绝顶高手,内力和刀法的造诣在陇右义军当仁不让第一……但吟儿,不是初生牛犊了也绝不怕虎! 一声激响,刀剑交错,摩擦光火,力道满溢。那一个回合令吟儿虎口微麻,也教越野脸色稍变。 “越野,小心!她武功已然恢复!”苏慕然悠悠醒转,不顾流血的右臂对越野提醒,沈絮如埋头帮她包扎,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是啊!早恢复了!”吟儿笑讽,长发洒在剑上,显得格外英气,“说起来,我真要代林阡谢你们!他寻遍了全天下的解药,都比不过你们区区几根毒针!”余光扫及红樱已不在人群中,心想我先将越野拖在这里,你去寨子里找海将军出来也好…… 想到红樱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吟儿终于不再分心自扰,凝神聚气制衡了越野十几剑,只苦于找不到转守为攻的机会。不过,吟儿虽没占到半分好处,却一时半刻也不会失败。何况她最擅长投机取巧,一看内功外力都比不过越野,就把武功的较量往速度上引,这也是越野一直拿不下她的原因。 而越野之所以色变,是因时隔多年,首次重见凤箫吟的点苍剑法,原竟是这样的值得审视,那迅疾、凌厉而又灵幻的每招每式,仿佛给这荒凉战野陡然穿插进了无穷颜色,灰烬中的斑斓。 尽管关心则乱,尽管愤怒非常,越野对吟儿总是留了三分情,愧疚在前,欣赏在后,何况吟儿狂妄的原因他也懂——“林阡”,其实这个名字他也在乎,也忌惮,怎可能真想要吟儿性命,沉默交手,只想把吟儿捉到手上再说。凭他越野的战力,本在李君前和厉风行之间,要拿吟儿诸多赢面——却为何此刻被她剑影迷了眼,忽然间竟觉得一阵目眩头晕? 越野眼前一黑,莫名就觉头晕站不住,刚要取胜的那一刀,已到吟儿脖子旁边却终究移了位…… 察觉到哪怕半寸的生机,如吟儿那般机灵都不可能放过,何况越野这么明显的失误、破绽?甭管他是失误还是破绽,吟儿眼疾手快立马出剑斩向他肩膀——尽管外人看起来这太不厚道,越野刚对她放了水她却反而要越野的命,可是,不这样做吟儿哪里逃得走!所以这一剑吟儿不遗余力,十成力撞了上去宛如当初风七芜对海逐浪…… 砰一声越野被巨力冲开两步,右肩那一块都鲜血淋漓。饶是这令金人闻风丧胆的神威越将军,竟都败在了眼前的纵火犯手里,陇右兵将全部都噤若寒蝉盯着吟儿敬畏。苏慕然沈絮如皆是大惊,纷纷上前来看越野伤势,越野举手示意无碍,沈絮如才长吁了一口气,苏慕然则更是连她自己伤势都不顾,满脸俱是关切之意,原来她不是只对海逐浪一个人好…… 吟儿看到苏慕然的忧色,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便那时,听得城门口有哭声传来,众人才知道有兵卒为了救火身受重伤。 “什么?!”吟儿暗叫不好,没想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 “凤箫吟,你怎可以这般毒辣!”火势,颤得天一明一晦,苏慕然质问之际,吟儿因伤及无辜而无言以对。 “拿下她!”越野调匀气息,对一旁义愤填膺的兵将喝令。 此情此景,吟儿纵然是胜了也必须束手就擒,可是就暂时埋没一次良心可以吗,这是个逃离定西的好机会啊,只要再补上一剑,把面前的越野打晕,越野山寨的人就树倒猢狲散,吟儿也可以等到海逐浪来…… 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孤军奋战的吟儿,不仅没有放下武器投降伏罪,反而继续提着惜音剑往最近的越野砍。当此时,越野满心以为吟儿会认罪所以转身要走,始料不及吟儿会背后偷袭,加之他适才伤势不轻,竟没能对这一剑设防,眼看后背即将中剑沈絮如惨呼一声,孰料那苏慕然奋不顾身扑了上来,完全暴露在吟儿的惜音剑下…… 吟儿实在无法预知这样的一幕,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凶恶刺入苏慕然背上,随之而来的则是越野震惊的脸色和凌厉的目光…… 这一幕其实吟儿记得,吕之阳偷袭林阡的时候,自己明明不认得他却想都没想就挡在他身后了,向将军说那是爱侣之间的本能反应。吟儿也永远记得那夜林阡的表情和眼神,跟现在的越野多么相仿……可是,越野你当着沈絮如的面对苏慕然用这样的感情流露吗,用林阡对吟儿的感情流露吗,该置沈絮如于何地呢,吟儿眼眶一湿,几近忘了这一回自己才是末路凶徒,也忘记凶神恶煞到这一刻的自己、还来不及把惜音剑抽回去,只怕这一抽回来,要扬起几丈苏慕然的血…… 尚不知苏慕然是生是死,便听得越野狂喝一声,一把将惜音剑夺住,同时将吟儿甩开老远。好强的力道!吟儿被这一股罕见的强力冲出,勉强站稳惊见剑已脱手,上前几步想抢回来,然而十步以外到处都是越野危险不能靠近的气场!吟儿咬牙鼓足气力上前一步,刚把王者之刀提在手上要再砍,忽然,刀尖一抖,手腕一麻,似有一粒石子打在刀面上,偏移了吟儿的杀机。 对,一定是海将军到了,顾全大局他确实应该把吟儿的刀弹开。吟儿面带笑容转过脸去要唤出一声海将军,却意料之外手上的刀被第二道飓风一卷,脱手而去……这不属于石子,不属于掩月刀,以绕、卷为基本的兵器,属于鞭,吟儿一怔还没想明白,转过身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一张熟悉却猝不及防的脸。代替海逐浪的豁达与豪爽,换成飘然出尘、却冷漠如冰。 是啊,怎会是海逐浪,他再怎样也不会对付他送给吟儿的王者之刀。那这一鞭呢,又属于谁?一鞭动,满蹊风……万料不到会在这样的境地里重逢!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吟儿,都陡然面色惨白地脱口而出他的姓和名:“越风……?!” 海逐浪不在了,住在清水驿的是越风。吟儿彷如一个靶子,眼睁睁看四面八方的雕翎扑来,无能为力。 其实风七芜见过越风,知道他在陇右江湖,却于烽烟之外惩恶锄奸,与叶阑珊一同悬壶济世。浪迹于平淡之中,不追逐霸业功名。 可是他毕竟姓越啊——他的哥哥是越野,他的父亲是越雄刀!陇陕这支历史悠久的义军,应有一半是他来继承和发扬,他虽无一腔热血,却有一副好的心肠,他之所以要选择在陇右漂泊,不正因为他要照应越野吗。只要越野有求于他,越风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因为吟儿亲眼所见过,当年的苍梧山绝顶,当东方雨一掌要把越风劈下山去的时候,是越野提起石暗沙的后心不顾一切地扔了过去,越风脱险安然、越野却身中剧毒。冷风中,越风问越野为何要救他,越野说,任何哥哥,见到弟弟涉险都会这样,这就是亲情,血浓于水。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令孤高而古怪的越风动容、软化。越风差一步就误入歧途,却被亲情拽了回来。但现在,走错路的越野,竟要把越风拽入?! 是了,是了,红樱说寨子里来了些陌生人,郭傲的加盟令苏、越两家的势力造成了不平衡,那么,越野必然以防万一要找外援,有什么外援,能比自己的亲生弟弟更值得信任,何况越风做过多少年小秦淮的副帮主、哪怕在林阡帐下都是一等一的地位?!所以在郭傲出现的这些日子里,越野都让越风暂居清水驿,名义上是接他小住,实际,却是给越风时间考虑,同时震慑苏慕梓和顾震。确然,若他兄弟联手,越家必定重振雄风,苏、郭不堪一击,局势必定改写。 却到底是为什么,此刻越风看着吟儿的时候,没有往日半丝温柔,反而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冷傲、不通情面?吟儿一怔,她知道他现在才出手,不代表现在才到场,他很可能早就在观战,看见了她和越野、苏慕然的所有交流——看见越野留情她却得寸进尺,看见城门失火她却知错不改,看见她因为拒捕而竟然偷袭他的兄长还把苏慕然刺成了重伤。吟儿的种种罪行都烙印在他眼里心上,这一刻吟儿知道他看到的都太不巧了,苦于无法辩解。便那时,苏慕然晕了过去还生死未卜,而一想到城门口还伤了几个无辜,吟儿心里就更加难受。 心境大受影响,手里还没了兵器,教吟儿怎么打得下去?愣怔怔看着越风,吟儿眼里的戾气和战意一干二净,袭上一丝期待的厚望。期待越风理解她的行为,期待一切有转圜的余地。 却得来一句“你实在太过分。”越风说。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前言后语,这副坚硬如冰的模样,一如当年孔望山上的他,抚今鞭不容置喙地封锁了吟儿的去路。与那时不一样的是,今次不再为了什么贝壳而是为了各自的正义和立场,今次越风不是罪魁祸首吟儿才是众矢之的。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吟儿到此刻还有希冀,希冀越风分清是非、站对立场,提示他自己原是被越野掳来了定西。 “哥哥,大嫂,你们带慕然先回,我押着她随后就到。”越风看苏慕然支持不住,故而转头先说。 吟儿心不禁一颤,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慕然?慕然?越风竟称呼得这么亲近?难道说,连越风也? 吟儿当时什么希冀就都没了,难怪越风可以这么多年都不回南宋去,难怪越风一直不肯答应襄助越野,难怪阑珊跟着越风很多年越风都不肯娶她,难怪越风刚才一直都不动手可苏慕然一受伤他就动手!好一个越风,原不过是这样的无耻之徒!一边好像还放不下抗金联盟的情谊,一边却跟这个千娇百媚的苏慕然千丝万缕。 吟儿忿忿瞪了他一眼,尽管抚今鞭还威胁着性命,可就是执拗着要拾起王者之刀。然则他稍一运力,她便跌倒在地,够不着那把刀了。 “还想要刀作甚?”越风的语气里饱含失望。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她对他何尝不是失望之极,冲着他愤怒并骄傲地大吼。 第769章 艾如张罗 将苏慕然背上的惜音剑拔出,越野衣襟霎时溅满了腥热,此刻她半昏半醒满头虚汗,脸却微微侧过来眼角含笑。“慕然……”越野心中一恸,顿觉眼睛刺痛,这个他一直捉摸不透的女人,半夜之前他还怀疑过她…… 虽然敏感如她,从海逐浪出现的第一刻就察觉出了越野的不满,却从始至终没有为此辩解过一句。聪明的女人,没必要对自己的言行作出解释,何况她没错,她是越野什么人,需要对他负什么责?他越希望她歇斯底里,她却反而越若无其事。 然而那生死攸关,她竟忽略危险直冲上来……怎还可以再怀疑?如果上次是苦肉计这次难道也算?凤箫吟的惜音剑太过狠手,刺进她身体如此之深,离要害仅以尺寸计,且心脉也被震伤……那千钧一发,她真的为他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你相信了么?”她虚弱一笑,他心中大震。她可以和海逐浪之间有旧谊,但她终究爱的是他越野,是他越野……越野感应到的时候,除了痛惜与揪心之外,竟还平添一丝喜悦和幸福。即便越风没有说哥哥你们先走,越野也会不管不顾抱起苏慕然立即离开。 那一幕真美,那一幕是对苏慕然而言真美。 身后的一切烂摊子,全都丢给沈絮如善后。只有那个时候,他才默认她是他的妻子,也许他更把她看成一个助手? 沈絮如没有跟随,也没有发号施令,只是伫立原地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从一开始的惊诧和轻微颤栗,到半刻后的沉默与目光呆滞……最后,才发现手心沉甸甸的,原来拾起惜音剑握着已经很久很久了……缓过神才觉失仪,赶紧收拾了心情,上前来看被缚的盟主。 那时盟主的眼神掠过自己,却是一丝悲悯的柔和,沈絮如心念一动,难道她竟可以代入自己的心情?尽管她一直以来都被囚禁、理应把自己当敌人,她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有闲情担心别人么。 “越野,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你竟坚持要这样对待她……”这一刻,连沈絮如都不忍再继续。 其后押解盟主回天池峡,盟主一直避于车驾一隅,过程中始终低头不语,拒绝与任何人有接触交流。包括越风在内。 或许,她根本就是在对越风驱逐,不准他进入她的心理领域。 吟儿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现在她身边不再有朋友,全部都是敌人,从现在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不眠不休也不能丢了警惕。 沈絮如看越风注视吟儿的样子,情知他根本还没有忘情,反观吟儿鄙夷的态度、不屑的样子、逃避的姿态,不禁有些纳闷,她对吟儿不恨反而很照顾,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段时日把吟儿当过“弟妹”,现在看吟儿对越风形同陌路、而今天清水驿的种种都是吟儿不对,怎生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的会是越风?难道……难道是这样…… 入夜后,寨子里一如既往。安静中透着些燥热。 沈絮如终于来到越野身旁,提出那个悬了一路的疑问:“把风儿安置在清水驿,其实就是为了今时今日?” “什么?”越野揉着太阳穴边缓解头痛边回头看,苏慕然的伤势刚稳定,他刚从焦头烂额中走出来,还没仔细认真听沈絮如的问。 那不是疑问,是质问:“今天你与盟主比武,明明凭你的武功,要拿下她轻而易举,你却忽然体力不支……那不是头晕目眩,也不是手下留情。是你知道风儿在观战,所以要试探他立场怎么站……风儿迟迟不肯出手,你便演出一场苦肉计,令风儿不得不归于你……”沈絮如半揣测半肯定,“偏巧那时,有无辜因救火受伤、苏慕然谴责盟主手段毒辣,他们,都可算帮了你的忙……” 他蹙紧了眉,越听越表情痛苦,听到最后终于面色剧变,大喝一声打断她:“别再说了!”抡起掌来就要打她,然则始终将手停在了半空,努力抑制的同时他胸口不停起伏,情绪波动得他面红耳赤、青筋凸起。 “你……你竟也……”他眼神中亦完全忿恨与失望之意,她看得懂,这是他在反质问,这么多年了你沈絮如从来没有忤逆过我,为何今日却要这样的不理解我、顶撞我,肆意猜忌我、诋毁我?! “我可以忍自己的婚姻不幸,却不能见别人的真心受害。”沈絮如读懂了这个眼神,轻声回应。她知道吟儿和越风彼此存在太多误会。 “好,好!”越野听出音来,冷笑,“那你便告诉他们去!”喝毕摔门而去。去了哪里,不言而喻。连懂事的她都没法拴住他,更何况现在顶撞了他的她…… 这是他的家他不肯留下,这是她的家她怎能离开,遂坐在窗边,抱起他刚脱下的外衣,贴着脸颊暗自垂泪。 乱世如无去处去,便向当年来处寻。 满心全是当年新婚燕尔的回忆,从十八岁开始嫁给他,迄今刚好又十八年。跟着他的开始是他最艰难的日子,越雄刀夫妇不幸亡故,陇陕义军整体都需要越野肩负,那时不是蜷缩在定西这么个小角落,那时他们的爱情和事业在三秦与河朔。爱情和事业,却都一样是泡沫…… 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妻子,凭何就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因为政治婚姻这个原罪么?诚然,她嫁给他是父亲的私心,沈清一直想要在陇陕有势力,一如当年参加淮南争霸的用意,所以在越野山寨最动荡的日子里,沈清非但没有反悔和越雄刀的指腹为婚,还千里迢迢让一干家将把女儿送到了关外战地……那越野你问过沈絮如吗,她到底是谁的工具?是沈清的还是你越野的?她爱谁更多,是谁的附庸? 终于陇陕平定,终于俯瞰关中,终于与短刀谷掎角之势,终于她从个妙龄女子陪他一起变老,他从地位奠定的那一刻起就明说不希望她再插手寨中事,她是沈清的长女她当然能意识到他这么做是存心疏远她,她却根本不明白这种疏远到底是为什么。也许,越野他不希望沈家的这部分势力作为外戚来侵噬他的基业?可既然他口口声声说女人不应该参与政治和军务,他早几年为什么允许她参与、允许她出生入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要通过沈絮如来利用沈清?地位稳了,就过河拆桥? 心地善良的沈絮如,不愿把越野想成那么阴暗,所以把一切都归咎于色衰爱弛,所以答应了退居幕后做支持他的女人。低眉顺目,魂却断了——多年无所出,做女人竟不合格…… 沈家的兵马,早年就投闲弃置,当越野的重心在陕西,他们随着沈絮如的失宠一路迁徙,直到定西县西南的石洞庄,无法再迁徙,再迁徙就出了越野的势力范围。可讽刺的是,完颜永琏加大力度清剿越野山寨的庆元年和嘉泰年,越野竟节节败退丢掉了整个陕西的据地偏偏也是流亡到了定西县。如果去年不是林阡在陇西、渭源等地插入盟军引开了完颜永琏的视线,那越野岂可能有半刻负隅……越野来自江湖,自然懂侠义、识大体、知恩图报,何况他和林阡本就惺惺相惜,这一切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迂回……中间却横拦着一场川军事变,但越野跟川军的关系真有那么不可动摇? 罪魁祸首,不是什么顾震苏降雪,而是那个天使面孔的苏慕然!可当沈絮如发现这个根本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慕然已经在越野山寨生根了,甚至她已经打败自己了。沈絮如要怪什么,怪自己不够机灵么,还是怪越野诸多隐瞒。 也许,男人都喜欢柔媚娇娆的,就算明知道她是亦真亦假的。对于有征服欲的男人而言,这种女子最有挑战性,相貌美得让谁都想有占有,可心计深得让谁都占有不到,柔弱的外表后,是深不可测的决断杀伐。所以,贤淑的沈絮如是“有野心”,可弄权似苏慕然则是“纯真可爱”,女人的一切形容都是男人来定义。偏偏沈絮如信了越野的说辞、还希望自己的实际行动能够让他摒弃疑虑。沈絮如不过问越野,浑不知“不过问”即是纵容。 后来,有了苏慕然就有苏慕梓,有了郭僪还有郭傲,谁在林阡手底下侥幸逃生,谁就把越野这里当成了收容,然后却反客为主。连沈絮如都发现了越野山寨的内忧外患,沉溺于苏慕然的越野还没有发现。盟主说得好,红颜祸水该形容的是越野,那些大王爷、二王爷、北前十,全都是林阡的手下败将,说起来当时他们士气低落很容易就打散,越野却一败涂地,任凭他们重拾了信心。林阡奠定川黔的那几年,越野的陇陕到处在输。所以完颜永琏有什么好急,林阡必定要硬着头皮走上他的棋盘。 紧要关头却偏又发生了事端,郭僪和苏慕然等人,竟从散关的战场,几经周折掳来那个奄奄一息的盟主。沈絮如听说了所有的经过,原是凤箫吟在后军已病入膏肓、林阡还去前线应战十二元神,才给予了郭僪等人良机。之所以“几经周折”,是在掳她的第一时间,只差毫厘就被外面脚步声的主人撞见。饶是如此,郭苏都成功了,郭僪纯粹为了报仇,苏慕然为了什么?为了让越野狠下心来必须和林阡一刀两断! 人一旦走错一步,就必须不回头地继续走。何况走错的这一步这么大,哪怕是被蒙在鼓里、关于凤箫吟的被掳越野并不知情。 在接触到凤箫吟的起始,沈絮如才忽然懂什么叫政治婚姻。一样的,盟主也是一样的,前几年林阡允许她出生入死,到她病情危殆的时候却不闻不问,盟主和自己一样,多年都无所出。真可惜,从别人的故事才能看清楚自己。自己和盟主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哪天沈絮如病情危殆,到反而便宜了苏慕然和越野。 无论感情亲疏,还是铁的事实,都让沈絮如想起越风,想起那个只有看见吟儿才会展露微笑的男人。那份爱情,才最真挚,最纯粹。沈絮如当然很惋惜吟儿为什么不选择越风。若然选择越风了,恐怕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那样的话越野不一定败给金人、更因战败而和苏慕然越绑越紧…… 只是,吟儿被囚禁的那个夏秋,哪怕精神萎靡到昏迷呓语,都一口咬定林阡是英雄而越野山寨的都是败类。沈絮如看见的时候心会触动,才知道任何劝降都是多余。渐渐地,沈絮如也懂了,林阡和吟儿的故事是以讹传讹,他们之间一定是真爱,不然,不会连越风都承认失败……要知道,越风爱得那么深,怎么舍得放。 当初越风加入小秦淮和抗金联盟,除了李君前和林阡的驾驭以外,大半的原因还是要保护吟儿,既然吟儿嫁给了他人,越风有什么必要再留恋?既然来了陇右,站到他哥哥的立场,帮越野山寨渡过难关需要皱眉头么?但越风又怎么做了,在苏降雪林阡之战呼之欲出的关头,他退出了江湖两不相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传来了任何消息,他都坚决不回南宋—— “今生不回南宋联盟,但决不会敌对它。”越风对越野承诺的原话。五年来,越风虽一直在越野势力范围内,但仅仅是危难之间才会伸出援手,一次又一次地以高强武功帮越野山寨逃脱金人的追截。因此才认识了苏慕梓、苏慕然、顾震等人,然而除了越野和沈絮如之外,越风对任何人都是交浅、寡言。 袖手是越风唯一的选择,所幸自由本就是越风的追求。 正因如此,沈絮如才不愿看见吟儿误解越风、讽刺越风不是她的“自己人”……越风的感情,可以无关爱情,但却是真心实意。一定要让越风和盟主,认清楚对方现在的处境。 “越野,我又岂可能出卖你。”站起身,却踟蹰了半刻又坐回,沈絮如长叹一口气。 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天明,沈絮如放下越野冷却的外衣起身,决定先去找凤箫吟解说。  “沈女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确是想岔了他……”吟儿听罢沈絮如对越风立场的描述,轻蹙着眉暗叹自己的判断还是太过武断。 就因为一个称谓把被苏慕然迷惑的帽子生生扣在越风头上,殊不知这个称谓有可能是越野让越风随着他叫的,改一个称谓对越风来说就是省一个字而已、内涵和感情完全不用变,可对于两个相对平衡的兵团来说,越风的态度再重要不过。如果越风把苏家人称呼得生分,难保不让苏家人觉得越野有疏远。向来越弱的势力,越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 吟儿明白,当旧友和新交站在了对立面,越风跟海逐浪其实都一样左右为难,只不过海逐浪属于外表豁达内心什么都懂,越风却是该管则管不该问不问——他对世事态度漠然,有些内情可能还比不过海逐浪清晰。所以连后来吟儿被掳来定西、靠这么近都无法察觉,徒被欺骗、隐瞒。 “盟主的真实处境,我却不知如何对风儿讲。”沈絮如忧心忡忡道,“因为,不希望风儿知道……他哥哥竟然在利用他……” “越夫人……”吟儿笑叹。 “什么?”沈絮如一惊,她从前只叫自己沈女侠。 “若我是越野,娶到你这样的好女人,做梦都会笑醒。可惜他不懂珍惜。”吟儿真挚凝望着沈絮如。忽然想起在清水驿外失散的红樱,那个也很贤妻良母的红樱,不知有没有逃过危机。若然这一切过去了,倒是可以给她找一个托付…… 沈絮如走后,吟儿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盘算:何勐孙琦刘淼,向将军……眼睛一亮。 又在那想坏主意了…… 第770章 前尘饮下 推开窗,不再是阳光万丈,空气中仿佛有纵横交织的网,由奸佞而设,诱豪杰受伤。吟儿神色忽然一黯,海将军、越风和她,都像是关在这张网里的鸟雀,她还好,她因被软禁所以是静止的,他们却行动自由反而容易撞到网上。特别是越风。 海将军虽然也很重要,但越野对他的忌惮远多过靠拢,越风则不然,按沈絮如的话说,越野已经泯灭良心在设计自己的兄弟,毕竟血浓于水、越风会被融化,所以难怪越野不要海逐浪,他有越风万事足矣…… 对于越野而言,除了血统和武功,越风还有一个比海逐浪更优越的条件——当海逐浪、穆子滕、游仗剑等人皆与苏慕然感情亲厚,越风跟她却堪称毫无关系,甚而至于他二人稀疏的交流里,是一次次苏慕然的故意拉近和一次次越风的坐怀不乱…… 越野的所有关系网,几乎都已经被苏慕然渗透、腐蚀,苏慕梓携顾震、田若凝不费吹灰之力喧宾夺主,更在近期得到郭傲郭僪兄妹的势力加盟,看似给越野山寨的势力强弱造成了重新分配,但只要越风入局,一切就都翻覆。须知,游仗剑等人虽然都爱慕苏慕然久矣,但如他们那般草莽英雄,向来鄙夷为女人出卖兄弟,一旦越苏两派撕破脸,这些越家旧部定然宁可拥护越家,彼时越风再以越雄刀次子的身份入驻,势必更加凝聚军心,兄弟联手,其势逆天。 兴州兵团和陇陕兵团的平衡,说白了其实就这么微妙。虎踞鲸吞,弱肉强食。 然则,当前越风是最强没错,若然遇到林阡该如何?沈絮如说不想越风看清越野的真面目,可是被亲生哥哥蒙蔽真的走错了路该如何?越野是沈絮如的丈夫所以沈絮如要维护,那越风和林阡分别是吟儿的麾下和主上谁维护? 吟儿虽理不清越野山寨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深深地知道一个原则,越风不能被骗去对立面!他曾经是林阡的左膀右臂,只差一步就可以并肩作战、把握天下,因为她的关系才黯然离开、默默消失,那是他最好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如果可以就继续吧,哪怕有五年的空白不要紧,林阡和李君前都在期待他回去……怎么能够,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选择参与乱局,一面制衡了苏郭两大盟友,一面不可抗拒地敌对林阡并首当其冲! 一切,却好像已经尘埃落定,吟儿也算帮了越野一个大忙,那天在清水驿外,越野的故意示弱需要吟儿的配合,偏偏吟儿配合得太好太天衣无缝了,用一个武功高强、欺人太甚的纵火犯,轻而易举地把越风推向了一条必错无疑的路。 越风那样的人,不会锦上添花,但会雪中送炭,强逼他无用,哭求他才有效。越野这一招太高明,毫无形迹地,击毁了苏慕然先前为拉拢越风倒戈或阻碍越风入局的一切努力…… “越风,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要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要把你从边缘拉回来。上次是这样,这次也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吟儿握紧手里的惜音剑,暗自说,“哪怕把你打伤……”尽管她知道,要打伤越风比打伤越野还难。论武功,越野是陇陕第一,越风与林阡相当。 何况她自回到天池峡后,也很久很久没见到越风了。没有了红樱帮忙,吟儿的消息更加不灵通,几乎与世隔绝。 七月定西,战火频仍。 陈铸率军围剿苏慕梓所在的新集,大胜。完颜君随、轩辕九烨袭扰穆子滕肖忆担责的上梁,大胜。一东一西,继续挺进。陈铸攻田若凝郭傲所守石峡湾,完颜君随轩辕九烨打游仗剑钱弋浅所驻榆中。两路却皆受阻滞。尤其是西面一战,纵使是轩辕九烨也感叹,游仗剑钱弋浅联手抵御,实力充沛难以撼动。 任何力量,在最压迫的状态下都会有最强烈的反弹。越野山寨的两大兵团,皆是这般。 陈铸、轩辕皆退避,东路回会宁,西路归临洮,南面的林阡与薛无情,一直僵持于黑山周边,紧张了几十天的越野山寨,终于得到喘息之机。郭傲、田若凝、游仗剑、钱弋浅等人,作为功臣皆率军回到天池峡休整,得到越野、顾震的接风洗尘。 庆功宴。美酒佳肴后面,居然也透着居心叵测的肃杀。苏、越两方的用意都很明显,战将到得是一样齐,兵卒列得是一样整,这不是筵席,更像演习。他们都在向对方耀武、扬威,又都在向越风旁敲、侧击。表面虽然一模一样,给越风感觉到的却截然相反:苏家为了暗示越风知难而退而恃强,越家却为了诱引越风襄助支援而示弱—— 苏家不知道越风的死穴,所以一定适得其反,越野却对弟弟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越野带越风一起出席,让他注意到郭傲因为初次作战就大获全胜的目空一切,让他注意到游仗剑在苏家人仇视下的忍气吞声,让他注意到自己伤势严重……有意无意露出每一个细节,是只等一个契机,就对越风提起一句你过来帮哥哥。曾经,苍梧山海的船舰上,他也曾对越风提起过同样的一句,但那时是他为了救越风,这次却是需要越风救他。 为什么,敌人都离开的时间,他们竟用来打内战……越野忽然有些迷惘,蓦地竟觉灯火刺眼。  吟儿有幸也被请到庆功宴,她一早明白,自己必然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是有人刻意让她出席。但吟儿想想也没什么,反正也很多天没出来见人了、顺便捞一顿好菜饕餮何乐而不为。 谁知刚一到场,便获悉林阡摧毁了黑山天阵、已经重整兵马继续和薛无情交战于黑山,对吟儿而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吟儿心想,难道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对她好了些!?可转头四望,并没有看见宴席上有海逐浪的影子。吟儿找了很久才确定,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暂且坐下,动筷子吃起来。 这位置虽远离越野、顾震等人并不那么重要,但灯火通明大庭广众之下,别人没动筷子就她一个在吃——太明目张胆了!她竟那么的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虽同席也视若不见。 “盟主,什么事这么开心?”郭僪笑着落座。吟儿一怔,难道刻意让自己来的人是她。 “她怎会来?”郭傲皱起眉头,问。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郭家人都明显对吟儿深恶痛绝。 “我让她来,见一个人。”郭僪冷笑,吟儿左顾右看,没发现有什么熟人。这时有婢女端着水来给郭僪洗手,头压得很低,遮遮掩掩,郭僪手一探进去便立刻将那脸盆掀翻,一边大叫一边给了那婢女一记耳光:“死丫头,想烫死我么!”一盆水全浇在那婢女身上,小婢女跌倒在地当时就哭了起来。 “红樱……”吟儿面色一变,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婢女正是自己以为已经脱险的红樱,她竟没逃出去,又被郭僪抓了回来,数日不见欺辱成了这番模样! 吟儿无所谓的态度当即一扫而空,赶紧将红樱扶起身来,强行把她的头发理好,借着火光才发现,红樱半张脸都红肿着,而且有被刀划过割过的伤痕。本来漂亮的脸蛋,现在却被毁了。原还想给红樱当一回月下老人现在红樱却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知她克服得了克服不了这样的心理阴影……吟儿一边痛心抚着这伤痕一边哑声痛楚:“红樱……”红樱如见亲人当时便泪湿前襟,可吟儿一想到身边还强敌环绕,这滴眼泪怎么说也要先忍着。 “把她拖下去!”郭僪扭曲地笑,终令人强行拖走红樱。 “笑什么?很好笑么?”见郭僪那么久了还在笑,吟儿回转身看了她一眼,冷静得就像她的姐姐,瞬间郭僪不可能不忆起紫雨…… 气氛凝固了不下一炷香,总算苏慕岩姗姗来迟,众人没动筷子就为等他,虽然他对这场战役没有任何作用。 “怎来得这么迟?”顾震问。 “还是上次的伤,因上药而耽误了。”苏慕岩指着自己的腰说,传说中一个月前跟游仗剑斗殴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的样子,人家游仗剑已经去战场溜了一圈回来。吟儿想的同时,不免嗤之以鼻。 “下不为例。众将都在等你。”顾震如一个慈父般。 苏慕岩竟也服帖,点头,脸红了红:“本也没想,但实在是太疼了……” “站着说话,还腰疼。”吟儿笑起来。 “什么?!”苏慕岩本就心虚,一触即跳。 “战场也没上过的少爷,当着一群武将的面喊疼。郭小姐,这才好笑吧,你怎么不笑了。”吟儿一语双讽,看都没看这两个少爷小姐一眼,说罢就继续自己吃自己的。众人欲笑而难笑,唯能在越野和顾震的示意下赶紧开席。 “贱人,还有胆子吃喝,信不信我毒死你?!”苏慕岩只感到他们都在笑他,虽一知半解,却恼羞成怒。觥筹交错之际,忽然越想越气,直冲吟儿方向,恐吓了这样一句。便这一句,或许旁人还没留神,但越风却一惊当即看来。 便这一惊,告诉吟儿,沈絮如的话完全正确,越风虽然对吟儿失望,却真的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便这一惊,令吟儿心念一动…… “毒死我?试试看!怕就怕你不敢下!”吟儿冷笑一声,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案上的那壶酒。 酒,因为这个禁忌,风七芜三天三夜发高烧,紫雨照顾了她三天三夜。也因为当初在营帐里给林阡煮酒而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林阡对她讲,这是残留的火毒作祟,以前是病入膏肓,后来是遇酒才发作。 现在,紫雨在身边等于不在身边,林阡不在身边宛如在身边。本来很脆弱的心很小的胆子,因为有他在而坚强而勇敢,所以什么都不怕、想到了立刻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胜南,你要我切勿再碰酒,可这一次,我又要不听话了……只有这样做,越风才回来……”吟儿自斟了一杯待饮,只为向越风道出她的处境,只为对越风警示:不要相信越野。 “对付别人,必须要强。但对越风,越弱越好。”吟儿闻着酒气,有些厌恶本不敢喝,却诚知机不可失势在必行。心中一叹,越风注定被算计,苏慕然在算,越野在算,其实她现在也在算啊。忽然,忆起林阡说她有心机,嘴角不禁流露一丝甜蜜:“胜南,你说得没错。我的心机,真的好重……” 凛然一笑,一饮而尽。  不过眨眼功夫,吟儿便忽然身体一晃、于所有人面前倒了下去…… 无声无息,却引轩然大。 郭傲离得最近,正待去看,被郭僪一把拉住:“别信这女人,她诡计多得是!” 然则,半刻后吟儿还是没有动静,众人全是又惊又疑,顾震当即看向苏慕岩,苏慕岩一边随众靠近一边摇手忿忿:“我没下毒!少被她骗!” 当苏家越家的人全部都持械靠近存着三分忌惮,越风却哪里需要带防备可就是排斥上前,他知道他是害怕,他怕吟儿在他的保护范围内还出事!可是,万一出事怎容得下迟疑?越风最后冲过去却最先抱起吟儿,吟儿你是装的是吓我的,哪怕你现在跳起来以我为人质,我让你劫持我一定帮你成功走出去! 吟儿却早已人事不知,呼吸衰竭,四肢滚烫,脸上还蒙着一层黑气。越风当即运功,试将毒性抑制于她脏腑之外继而逼出体内,但出乎意料在第一刻便觉棘手,不了解她这火毒早已散至全身渗入气血。 “你,给她下了什么毒!?”越风脸上罕见的凶恶之色,吓得苏慕岩当即就呆了:“我……我没下毒……” “苏慕岩,你知道她是谁?怎可以下毒杀她!”越野亦是大惊怒吼,慌忙冲上前来,看越风运功无果,则助他一臂之力。吟儿只吐血却昏迷不醒,其情其景煞是吓人。 “谁让你把她带到这里来?”郭傲转过脸来,对着看傻了眼的郭僪责骂。 彼时,哪还管得着勾心斗角,全都自乱阵脚、毛骨悚然——谁都知道,如果凤箫吟死了林阡一定要叫越野山寨陪葬!这里一个都休想逃命! 第771章 扮猪吃虎 “慕岩,你……你竟?!唉!”顾震又气又急冲上前去,对着苏慕岩后脑勺就拍了一掌,怒其不争想骂却知道骂也白骂。这苏家六兄妹中唯一一个被苏降雪叹息“孺子不可教”的儿子,沾染了一身的少爷毛病胸无大志也便罢了,怎生自作主张随意下毒杀人还是杀这么关键的一个人!? “顾将军,我没……没下毒啊……”苏慕岩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顾震瞪着他满眼都是痛心:“你可知道错了?!” 一贯慈祥的顾震,从未对苏慕岩有过这般严厉,可怜苏慕岩又惊又怕涕泪横流:“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他也确实无辜,被吟儿陷害到这个地步。 手段决绝如吟儿,对越风用了最损的一招,纵使苏慕然越野都望尘莫及——自残却伪装他杀。“自残”是要辩明自己处境赢回越风信任,“伪装他杀”是要警示越风身边这伙人的危险。 如此阴谋诡计,只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就行,失去它立马就不成立。这个条件就是,越风的在意。苏慕岩的恐吓帮吟儿诠释了这个顾虑。 越风太重要必须回头是岸,那么苏慕岩就只能吃哑巴亏。 越野山寨这群败类,谁都知道她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却不清楚她的火毒遇酒还发,所以现在她中毒吐血的迹象,完全承接了苏慕岩的语句。 然则,实在连吟儿自己都没有想到后果,这杯酒一旦饮下,并非以往那般发烧晕沉,而是才发作就无法呼吸、一下子脏腑全都被堵住。毒性,竟比想象中还剧、还猛……吟儿借助越风越野的内力支撑着睁开眼,想对越风说的劝一时哽在喉间很辛苦才挤出三个字:“别……答……应……”微弱得只有越风才能听得见。她唯一没有把握战胜的就是越野,所以很不放心,所幸,越风他听懂了,也点头了,吟儿才安心,才闭上眼。 那一刻,越风紧紧把她藏在怀里,一贯的清冷与桀骜消散殆尽。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心中却七上八下。所幸军医一到,越风等人就立刻离开,闹剧与筵席皆不了了之。 既然产生了责任,就立刻有推诿和自我减免。 推诿——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唯一的疑犯苏慕岩,当然,顾震教他躲了起来避开一阵子风头。 自我减免——郭傲,在郭僪身边再看见红樱如获救命稻草,当天夜里就把她还去了凤箫吟身边照料。 谁都可以预知一县之隔林阡的勃然大怒,攻城拔寨只是时间的早晚。 但林阡是吟儿的丈夫,他当然有追究的权力——那越野有什么权力追究?顾震陡然间察觉,先于林阡在调查责任的人是越野。 贼喊捉贼,才是最大的推诿和自我减免!顾震在深入询问了苏慕岩之后,确信了这孩子断然不敢杀盟主,所以隐约明白了真正下毒的是谁——越野,原来是越野下毒却顺水推舟给苏慕岩!越野在越风的面前做尽了好人,只为了告诉越风,是苏家毒杀他最在意的人,所以越风必须加入越家对抗苏家才能保证盟主的安全……好一个越野,竟如此机谋! 到这一步,顾震与越野之间,已不再亦师亦友,而根本充满猜疑。虽还没有撕破脸,却都发现对方才是最可怕的劲敌。 权力之争的牺牲品,竟是这无辜的盟主……顾震叹了一声,临窗看着昏迷了一夜的吟儿,当此刻越野不准苏家的人接近,而守候在床沿的越风也没有对此作过任何表态。山雨欲来风满楼,越安静,越绷紧。 也是到昨夜顾震才了解,蛰伏忍耐了许久的愤怒早就在越野心间爆发,他已经脱开了苏慕然的缰绳决心把苏家驱逐出去……危机早就埋下了伏线,迫在眉睫。 看着盟主沉睡未醒,顾震心中不免怜恤,苏降雪从前就对他说,顾震你总是心不够狠、手容易软,慈眉善目如你,难道对敌人都温和?却被苏降雪说中了,顾震对每个人都谦逊有礼、文质彬彬,包括敌人在内。这和苏降雪的虚与委蛇不一样,这是顾震曾经做过幕僚的涵养。如果不介绍说他是顾将军,旁人都还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平易,哪怕敌人都鲜有不尊敬他,苏降雪的部下们最是爱戴他,苏家的子女全部都将他当作母亲般依赖。纵然苏降雪那样的阴鸷和多疑,都对他顾震推心置腹,说他是世间唯一可信之人。 许是天眷顾苏降雪,连他这样的人都有完全互信的知己深交。甚至在他死后,顾震都没有辜负他的交托,整合了他的残部、凝聚着一切军心,使得他苏降雪的党羽,流离到陇右也能继续坚持。这样的坚持,令原先不信他的苏慕梓都肃然起敬、心服口服,说,顾将军,我父亲此生有你,当是他最庆幸事。 所以,一年前郭僪和慕然掳来盟主之后,顾震曾出于好意多番劝阻、建议礼遇切勿杀害……其实,那敌众我寡、孤掌难鸣顾震也经历过,短刀谷第一次内战发生的时候,顾震也作为战俘被带到林阡和凤箫吟身前,林阡意图招降他来击毁苏降雪的士气,顾震却断然拒绝林阡说:“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情与境皆相仿,但孤独的那个人换成了盟主,面对着所有劲敌的威逼利诱,盟主忽然认出了自己,难道也回忆起了自己的那句话?是啊,身和影子,岂能分离,盟主眼神带笑,仿佛对自己说,我和林阡,一如你与苏降雪。 但盟主出乎意料没有用顾震的原话,盟主的口舌果然惊人:“才子佳人才姓苏,王者枭雄皆姓林!”——你与苏降雪,怎比过我与林阡?! 便这一句,打消了顾震劝降的念头。顾震是定西第一个对劝降凤箫吟不抱希望的人。 “出去。”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将顾震从回忆中唤回,循声看去,是有人对越风这样讲。这冰冷,平常只有越风对别人会用上。 这个人顾震当然也认得,从前是他们的人,海逐浪。事发后过去了一夜,天池峡的消息怎么说都要传到海逐浪所在的御风营,无论越野还是苏慕然,这一回都理亏、无法再拦住他。吟儿出事对越风是警示,对海逐浪何尝不是。 海逐浪的到来,证明林阡也即将知情。海逐浪的态度,只是林阡愤怒的万分之一。 顾震因担忧海逐浪和越风冲突而选择留下,未想越风竟没有逗留片刻应言就走,许是想要给盟主一份安宁。顾震先是一怔,立即也回避。 屋子里,终于仅剩下海逐浪、红樱和吟儿三人。 都是自己人。 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气场突变,昏睡了一夜的吟儿正巧在这时醒过来。微微张开双眼,竟看见梦想见到的两个人,是以刚醒便喜极而泣:“红樱……海将军……” “盟主。我来迟了!”海逐浪悔恨交加,最该追究责任的人啊,偏偏都喜欢自我归咎。 “来迟个头,我又没死……”吟儿虚弱地笑,压低声音说,“我是装的……” “我已传书给林兄弟,告诉他越野毒杀盟主。”海逐浪没听明白她的话。 吟儿一怔,摇头:“海将军,不是越野下毒……也不是别人……毒杀我的人,是我自己啊……” “盟主?”海逐浪痛惜地看着她,略带不解。 “我……只要一喝酒,毒就会发作……他们都不明白。”吟儿的面容里,充溢着不悔和满足,“越风误以为他们杀我,就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那群杂碎,也会被我吓怕……” “盟主……是自残?”海逐浪的表情慢慢变得更加痛苦,得到吟儿点头,他突然摇头站起:“原以为风七芜不懂事,没想到盟主更混账!” 吟儿一愕,没想到他竟然会骂她。 “自残的时候,你竟没预计可能有严重的后果?纵然越风回归了我们,但抗金联盟却没了盟主!”海逐浪虎目噙泪。 “不会的……越风越野在,不会让我死。”吟儿微笑。 “冒着送命危险的时候……难道你竟没想过林兄弟?”海逐气中仍是不认可,吟儿表情一凝,侧过头去不语。 “你喝酒自残,令火毒复发……可知道林兄弟为了你,早已将酒戒去了多时?”海逐浪续道。吟儿登时一呆,又转过头:“什……什么?” “自从知道火毒遇酒才发,林兄弟再没碰过半滴。甚至近身的侍卫,也全部都勒令禁酒……” “他……他……”吟儿哽咽。他那么喜欢酗酒的一个人,可谓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人,先前怎么劝也不肯听,受了重伤快死了还不愿戒……现在却不碰半滴?可是,他做到这一步,她竟还不合作…… “盟主……”海逐浪见她伤魂,心就软了,语气也跟着变松,“即使不擅长自保,也绝对不应当自残,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吟儿的脸蹭上枕巾,以此来掩饰眼泪。 唉,其实海逐浪又有什么资格说吟儿,海逐浪自己,也不擅长自保,就差没自残了,也快了。海逐浪自嘲式地想,吟儿也这样鄙夷地想。 “海将军……”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 “那天,我砍伤了苏姑娘……你都听说了?”吟儿带着些许愧疚,问。 海逐浪一笑:“随她去。” 吟儿一怔。 “不管她是奸是忠、是好是歹,逐浪只知盟主是真。”海逐浪正色说。 第772章 时也命也 心思细腻如顾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越野会挑中这样的时机展露机谋。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两大兵团基本平衡的局势下,在这个接风庆功最不应该不欢而散的日子里,越野从一直以来的被算计被吞并,突跃成操纵自如睥睨全局的幕后黑手……他的强势,他的险恶,他的狠辣,无不令苏郭双方都不寒而栗。 甚至越野竟通过林阡的女人来撕破脸,意味着越野连林阡都不放在眼里!也罢,他的陇陕义军,名义隶属短刀谷,实际却远离南宋、独据一方,从前林楚江管不着,未来林阡也休想要。这份霸业,是他越家私占,他越家不该臣服于任何人,而当与南宋之主平起平坐。 雄厚野心,从越雄刀传给越野,分毫不差,有增无减。 顾震和苏慕梓不该忘了,当初越野是为什么才靠拢苏降雪,身为义军领袖却不听从饮恨刀号令,忤逆林楚江直接蜕变到官军阵营?真因顾震是忘年之交?林楚江麾下有多少他忘年之交?其实很好理解不是吗,林楚江不允许但苏降雪答应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越野独立的资格。越野,早于庆元年就不受控了! 后来,随着完颜兄弟的镇压剿杀,随着苏家上下的喧宾夺主,越野的野心,被一次次的战败流离而冲淡。洞悉人性如苏慕然,不止一次对顾震叹息,越野这个一方霸主,终于也累了、也一蹶不振了……是么,当真如此么,苏慕然那么聪明,都被这个深爱她的男人骗了,骗得太惨,骗得美人计和苦肉计都折戟,骗得原先的利用徒成了反利用。 一个善用心计流连于各种枭雄之间的女人,也许男人会因为她的美貌和魅力仍然愿意交出真心。但这份真心,不会连野心也一并交付。 越野表面那么糊涂、气馁、失策还窝囊,任由着兴州兵团入驻侵噬,其实还不是贪图他们的人马,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些人的主心骨抽离,成为他的败将、俘虏、傀儡和死忠?! 根本是强者,却低调从容。多年来,越野虽寡不敌众,地盘虽连年锐减,可谁见过越野山寨解体,谁见过他有一个部下背叛?正因越野是他们的精神象征坚如磐石,所以他们虽接纳了苏家却始终坚守一个原则:苏家是外人、越野是主上。 苏家呢,本来是残兵败将寄人篱下,越野却毫不犹豫爽快收容,尽管苏慕梓等人居心不轨,但寻常兵将们人心是肉长的。会感激不尽,会奋勇杀敌,会赴汤蹈火,会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两大兵团已经合二为一……这几年败战不迭,死在金人手上的毋庸置疑一半是他们! 说到底,苏家妄图取代越家,万事俱备,却欠东风——没有契机,没有理由,你本身是外客,如何充当正义。何况金人和林阡都在不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却然而,这个看似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越野寨主,在一个最容易让人懈怠的时刻,出其不意地乘了凤箫吟这个东风,借刀杀人再顺水推舟,逼得苏家失道寡助,迫得郭家明哲保身,他唯一的后顾之忧是林阡,不要紧,他还有越风…… 事已至此,越野俨然占据了时局的主导,越风不是他镇压苏家的筹码,而根本是他下一步去打林阡的先锋……  连顾震都意识到了形势的逆转,越野怎可能不对之洞若观火?事实上,他真跟顾震想象中一样有野心,跟沈絮如揣测得一样泯灭良心。 那庆功宴上,原先越野是在等越风上钩,奈何却被苏慕岩毒杀盟主而搅局,越野非但没有罢手,更还随机应变、推波助澜,在越风抱起盟主怒喝苏慕岩的第一刻,越野就立即冲上前去一边救人一边给苏慕岩定罪。那一句“你知道她是谁,你竟敢杀了她”一箭三雕,一则他要顾震惊慌,是苏家招惹了林阡,林阡一旦起杀机,要灭的第一方就是苏家,二则他要吊住盟主性命,在越风运功无果的情况下,他越野是盟主的救命恩人,三则告诉越风,真的是苏家毒杀盟主,你更应该帮助哥哥,才能保住你最关心的人。 在这个时机骗越风上船,连带着拆除了苏郭两家的障碍,顺风顺水,天助越野。兴州兵团,一夜之间毫无威胁,白送给越野拿捏。越野也特别感激苏慕岩这个傻蛋,他竟蠢到那个地步,当着风儿的面杀凤箫吟…… 可惜,当顾震惶惶不安、越野得意洋洋之时,浑不知这起意外他们遗漏的细节太关键——顾震猜疑越野,越野咬定顾震,真凶却是凤箫吟自己。 事件比想象中还顺利的时候万万不能得意,因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制造出的顺利、只不过一不留神分了你甜头而已,最大的赢家,永远是你身后的始作俑者。可惜越野不明白。 越野错就错在,他不该追究责任咄咄逼人,而该稳住局面深入调查。调查出比他还善于扮猪的凤箫吟,才能够避免此人的彻底吃虎…… 被顾震怜恤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被越野掌握为劝服越风的理由,殊不知,吟儿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挑起了这场狗咬狗,吟儿的目的却仅仅是对越风说一句“别答应”……  不得不因为这句别答应而真的不答应;不得不探究吟儿的真实处境;不得不反思吟儿的所有话。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是谁比较过分?本应出现在林阡身边的吟儿,为什么会离开他跑到定西来?难道还会是被请来的不成?如果她处境很好何必像个末路凶徒?越风啊越风,你为什么不敢往真相猜,就因为越野反复不定的说辞?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其实,吟儿的话已经在给他暗示,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吟儿的自己人。都是吟儿的敌人都想要害她。苏家的人,确实跟越野说的一样不能信。那越野呢? 吟儿总共只跟他说过三句话,第三句,是在越野和他一起救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越野说出来的,“别答应”,明显吟儿明白,越风只可能会答应谁。没有指代,但指代分明!那一瞬,越风不怠以最大的敌意来揣测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哥哥,他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苏家人与盟主有仇,但你放心,有我在,不必担忧盟主的处境。 那个男人,当时还帮他将内力透入吟儿体内,救她,似乎跟对自己承诺的一样。 但如果他对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就该保证吟儿的处境,不会任凭她被郭僪羞辱,不会任凭她被苏慕岩下毒,不会让吟儿在昏迷前还揪着自己不放,拼尽力气说出那最关键的三个字。 越风不可能猜越野才是真正的下毒者,但对越风而言,越野对吟儿的伤害已经到达极限。 这个时候,越野还信心十足地等着越风去杀苏慕岩,还期待他踏出参与乱局的第一步……岂不知策谋是吟儿的,怎会给他人做嫁衣!? “哥哥,难道要我亲手害吟儿这样?”越风短短的一句回答,将越野的信心全部击毁,跟他预期的完全两样。 “这样说来,兵戎相见之日,你宁愿站在林阡和凤箫吟那一边,也一定要与哥哥为敌?”越野问时,心忖他在意亲情,即便放不下吟儿,也一定如海逐浪般两难。 谁料,越风却答非所问:“当初在苍梧山,连哥哥都怀疑我的时候,是吟儿救了我,是林阡在保着她。”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一如当年在苍梧山的海面上——“哥,不必了。”“我可能会去淮南。”“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 被私心吞没的越野,非但没理解越风为何冰冷,甚至却觉得,越风这是识破了他。一定是沈絮如告诉了越风…… 越野气极,握紧了拳:全盘计谋,竟败在你这无知妇人手上! 第773章 动静苏沈 夜凉如水。繁星如萤。 吟儿卧病五日骨头都软了,下床行走了半天还不够,嫌屋里闷热就直接出门去转。红樱抱着件外衣忙不迭追上来,直嚷着盟主小心千万别着凉了,吟儿却觉得晚风习习实在是越吹越舒坦。凭栏赏景,秋色宜人。 此时再忆当晚,吟儿也觉后怕。万一送了命,眼前大好的景象就看不到了,更别说……回林阡身边去了……吟儿脸色微微一变,视线不禁有些模糊:凤箫吟,你这没良心的小人,他本已够担心了,你还教他更担心…… 早些日子她不也为他揪心过吗,怕渊声和黑山天阵太强劲,怕薛无情和楚风流太难缠,怕他迷路不归或是受伤受累。虽然如此,她心里却总是存着一份信念:无论再险再曲折,他一定会来的。就这份信念,让她在很多时候都并不思念他,因为觉得根本就没有分开,好像他就在身边看着她。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倒好,隔了三秋,还似一日。直到海逐浪说起责怪的时候,她忽然才意识到,其实她离开他又已经很久很久了,一个人生活在一群险诈里很久很久了,这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他该怎样度过?因思她而白发,因念她而戒酒,因忧她而辗转。白发,戒酒,辗转,这三条罪过,她今生已经还不清——竟还自残! 不公平啊,她可以安安稳稳等他来救,为什么却要害他时刻都提心吊胆。她一次次想对他说,勿再把我当孩子一样不放心,可每次都是胆大狂妄事后才发现错了。阡说的“错了”,从来不是指她对不起别人,而是因她对不起自己…… 听海逐浪讲,当天池峡的消息传至黑山,拉锯了一个月的金宋之战还未落幕,但因她性命之忧,林阡竟情难自控,拍案而起,扬言对越野杀之而后快,以至于,包括郭子建向清风在内的所有将士都当即谏言,请主公务必北上,末将等一定能制衡薛无情…… 他当然能来,薛无情和楚风流不是铜墙,海逐浪都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但,他除了她之外还有责任,她从来都宁可他选择后者,况且,即便他真的放心离开了战场,也只能轻骑简从潜入定西,不带兵马他要怎么对付这些阴险的所谓自己人?现在的越野,根本与从前判若两人,很可能早就在张网设伏专等着林阡被红颜祸水……真可叹,苏慕梓和顾震从来都是怕林阡而未必杀得了他,整个定西有且只有越野一个具备资格。前提只要他下得起这个狠手——以前没有,今时今日,吟儿不得不发现原来林阡最该提防的人是他! 甚至,从机谋、武功、统辖诸多方面来看,越野都不下于林阡,当林阡还是泰山脚下小头目的时候,越野已经于陇陕纵横驰骋了十几年! 目前,即便越风不插手,越野手底下还有个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林阡只有个做内应的海逐浪,其余的显然都要留在黑山扛着薛无情,身后的危险无穷无尽,脚下的路亦是坎坷不平,如何敌身前这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姜还是老的辣。”吟儿叹了声,越野也许就是算准了金人是他的联军,是他的屏障,是他的筛子。 便这时一阵清风拂过,红樱那丫头忽然打了个喷嚏,吟儿缓过神,笑着把她手里外衣接过、反过来帮她穿上了:“是谁一直嚷着加衣服、别受冷?”红樱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温柔的笑,显然很喜欢两人独处时的安谧。吟儿瞥见她脸上疤痕用药膏擦了好了些,有的地方也能够淡妆抹去,着实为她欣喜:“真好,这些胭脂水粉,效用果然大着呢,又把我们红樱变回了大美人。哈哈,待回到联盟里去,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 红樱羞赧低头,脸颊通红。正说笑着,吟儿无意识地触到自己脸上的伤:唉,着实自作自受,既也想用粉饰,何以还要自残? 翌日晨,沈絮如听闻吟儿大好而来看望,苏慕然亦因伤而暂住不远,故正巧也在。吟儿对沈絮如本就有亲近之感,一直把她当姐姐看,而又对苏慕然剑伤抱歉,所以与她相处时倒也没什么抵触。却因苏沈二人关系特殊,吟儿总觉得不该共存,于是交谈了片刻真希望她俩走开一人。不料,一个都没走…… 吟儿亦觉得,沈絮如和苏慕然真是反面,沈絮如贤淑,苏慕然明艳,沈絮如相貌中上,苏慕然美到惹火,沈絮如当属细水流长,苏慕然则是惊心动魄。所以,前半生越野历经了沈絮如,后半生就一定想征服苏慕然。 而论及对事物的看法,沈絮如稀松平常,苏慕然独具慧眼,这或又是苏慕然的魅力所在。也许这是天生注定,沈絮如虽是沈清的女儿却终究来自安逸富贵,苏慕然则是苏降雪的女儿一直身处边军。同为家族长女,一个更擅长守成,一个却精通攻击。所以一个老实沉稳,一个狡黠生动。 那时吟儿这色狼代入了越野,竟也有点想齐人之福了。真可惜,苏与沈,偏要涉及两大势力。 “你小子可回来了!”这时苏慕然喜出望外,突然站起身来往前奔去,笑而给了那来人一拳。那男人,不,该说是个大男孩,面带近乎相仿的笑容叫了她一声慕然,同时从衣袖里摸索出几盒看似胭脂的物品,递送她。 “你这记性,又买错了!”苏慕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是买错……我回来才发现忘了买,是以随便充数。”他笑时竟还有酒窝,与性格一搭就更显得年纪轻了,但他实际年龄应该比林阡还大,吟儿认得他,就是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早年在苍梧山看见这枪神时,他脾气还不如现在稳重,记性也特别特别差,个性咋咋呼呼被吟儿取绰号“肚子疼”。 “去你的!戏谑起我来了!”苏慕然一怔,笑着踢了穆子滕一脚。 也许道听途说存在太多的主观与偏见,其实吟儿看着穆子滕和苏慕然所谓的勾肩搭背,只能说他两个太熟了玩起来野了点,也没什么不堪入目,甚至穆子滕好像更把她当兄弟看。 “咦,原来大嫂也在这里。”穆子滕走近些,看到沈絮如在,明显不敢太放肆,一扫与苏慕然在一起的随便。 “是啊,我是来看望盟主和慕然。”沈絮如微笑,恬静。 “大嫂,最近背上的伤还常犯么,上梁新来个军医很神,传了许多的稀世良方。”穆子滕讲着讲着,吟儿不禁就上了心。 “哦?莫不是那个叶阑珊叶神医?苍梧山上风儿身边的人?”沈絮如奇问。 穆子滕一拍脑袋:“可不是!我就说怎那么眼熟!” “背上的伤……是专治背上的伤?如果有用,也把那良方给我?还有头发,怎么变黑?”吟儿赶紧打断他们。 沈絮如和穆子滕还愣着没领会,苏慕然和红樱先懂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第774章 寡情薄幸 皓月垂映。 转眼是又一年的七月廿四,不知不觉中再老了一岁,女人过了这个年纪,原是并不在意年纪了,若不是陪嫁的丫鬟提起,沈絮如也不会意识到这原是自己生日——但,不是忘记了出生的日期,而是她早已把日子过忘了。 过忘了,没时间关注今夕何夕。花间信笺,早丢在了漫长的送亲路上,嫁给越野的第一天,就铁了心融入那属于他的征战杀伐。十多年青春付诸兵枪马乱,前半生倾心助他奠定陇陕。最后一刻她太庆幸,庆幸他二人虽满身伤痕、却总算能一起完成、活着到达了这个完美的结局。 结局后却还有续集。现在回想,沈絮如是不是宁可当年就薄命死了?至少,还能在最好的年华淡然消隐,不必面对这真实却凄切的一幕幕风雨,更可能还占着他心头一丝的念想,哪怕不是爱情…… 年轻时她为他而丢掉的轻歌曼舞,过了华年被另一个年轻女子表达,她看清楚,他很喜欢,原来越是枭雄气,其实越留恋温柔乡?是啊她原不懂,男人们的战场本就不只黄沙。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风吹在身上冰一样冷。 他比平时回来得早些,似喝了些酒,目中泛着红。她如往常般服侍他躺下、静静躺在他身边无言。 睡不着,睁着眼睛,想起今天是自己生辰,便不自禁地往他靠近了。 索取温暖,索取幸福,索取一个丈夫本该给妻子的一切,有什么过分……? 他终于翻过身来压住她,黑暗里,明明很激烈,尽管很短暂…… 不久,他侧过身去似是睡着了,她感觉如回到了少年时,听着秋蝉声,满足而安谧,轻轻抚上他身躯,她无限眷恋和依赖。 “那男人竟没要过你。”忽然他一笑,并不是醉酒,很清醒的一句话。 她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睡着、他是对她讲的,胆战心惊、着字着句地去回味、去理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听懂:“什……什么?” “倒贴了这么久,他竟还没要你!”越野冷笑一声,恶鬼一样地坐起来,随手牵出一本曲谱,借着酒力摔到她脸上来。那曲谱,是几年前游仗剑所赠,沈絮如与他一贯主仆,光明磊落毫无僭越,这曲谱的来历,越野本也是知道的…… 难道,他适才的亲热,只不过为了试探她的清白,继而羞辱她?甚至,他更希望她不清白?不清白就可以有借口休了她?不,若她真的不清白,他一定会掐死她! 她含泪,瞪大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这样的怀疑:“你……你胡说什么?!” “何必再伪装,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眉来眼去!从他送你这曲谱的第一刻起,我便时时刻刻在留意!”越野忽冷忽热的语气,“好一个游仗剑,犯上勾搭起我身边的人!你沈絮如也真是蠢货,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他的意思她明白,游仗剑与她之间连肉体的接触都没有,没有任何保证、算什么狗屁爱情?可她当然分不清什么真心假意,因为她跟游仗剑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身为越野的寨主夫人,她从来都如履薄冰,她虽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可每个人见她都得尊称她为大嫂,那是她性格所致,也是她有这资格。试问这些部下们都这样尊敬她,怎会勾搭她、利用她?何况,傻子都知道,游仗剑是那么爱苏慕然…… “我……我……”沈絮如声音一直颤抖,绝望的泪水滑到唇边。如果她性格强些,换了另个女子来,是不是可以对他羞辱,你既可以拈花惹草,我也能够红杏出墙?或性子如苏慕然,很可能就会妩媚一笑,说,不是游仗剑勾搭我,是我去诱惑他,怎样了?!但她是沈絮如啊,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怎能够领、又如何领得起! 他说,游仗剑殴打苏慕岩、激起苏越两家疏离,表面是游仗剑在为苏慕然鸣不平,表面是游仗剑容不下海逐浪的到来,实际却是游仗剑在苏家人的面前,那么明显地揭露了他越野对苏家的种种不满,因为这么多年谁都知道游仗剑的话就代表越野; 他说,庆功宴盟主中毒后越风不肯入局,似乎是你沈絮如妇人之仁,似乎是你沈絮如不想看见“别人的真心受害”,实际你却在越风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那么彻底地说出了他越野对盟主的伤害和对越风的利用,偏生越风不信别人独独信她这个大嫂; 他说,游仗剑和沈絮如的伎俩,真像,旁人联系不起来,他却心知肚明得很。他冷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什么郭傲苏慕梓顾震海逐浪,什么林阡陈铸轩辕九烨完颜君随,他越野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枕边的老婆和推心置腹的兄弟。 那一刻,沈絮如本想为游仗剑辩白,说游仗剑从来意气用事不是那么阴险,说游仗剑比任何人都要真性情不可能背后算计,说游仗剑真的是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他那么爱苏慕然……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可说不出口,说出来她就是在保护她的奸夫。 苟延残喘的婚姻,藕断丝连至今,原以为是丝萝托了乔木,不曾想这良人竟如此薄幸。 接下来他说什么她一概无法再听,泪水像堵塞在耳朵里那么肿胀,夺门而去是唯一的生路,她原想说越野你真无耻,想给他一记耳光紧接着愤然离去,可是她舍不得打,也断然不能够犯了他的威。父亲没有教导自己三从四德,相反,父亲说过江湖女儿当自强,然则,武功高强如她,初见越野的第一刻就真的被折服,那行止果决,那威严刚猛,那沛然之气,令她奋不顾身追随、敬佩、仰望,因认定他是天下无双,才低眉顺目到近乎臣服…… 如今,话由他先说了,牌是他先摊了,状被他先告了,他可以无赖到这个地步,谁教她把他当全部他却一点都无所谓?他可以倒打一耙,因为他太了解她的懦弱,他以为她离开他就不能活,殊不知她到此刻了,潜意识里还是在理解他、维护他、支持他……死心塌地的下场,凭何竟是心死? 可怜的沈絮如,夺门而去却不知去哪里,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恍恍惚惚竟想到寻死,是那潇湘竹上的斑斑血迹,提示着沈絮如死……死,打碎信物,取消来世…… 用这只坚硬的竹,割了自己的手腕,死,死有何难——可没人心疼,你死了给谁看?!沈絮如倒吸一口凉气,竟悲到没力气自尽,是以划了一半无法继续,只能无可奈何再收回来。不想收回来这一摩擦,反而伤得这一半的伤口更深。好,好,天意如此不是吗,沈絮如目光呆滞地,任由那汩汩的血,把自己的臂流到腐烂…… “越夫人……”耳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沈絮如本能拭泪,浑噩转身,一时却还没有恢复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原来,天已经亮了,这么快又是新的一天了?即便她沈絮如死了,又能改这个世界什么,天还是一样会亮,人还是一样寡情。 收拾了狼狈看着来人,却收拾不了脸上泪的留痕,沈絮如啊沈絮如,你约是不想给熟悉的人看见你的不幸,所以竟不知不觉闯入了软禁着凤箫吟的囚笼? 是,囚笼,虽然此刻越野为了越风而做足了表面功夫,也难以否认凤箫吟实际就是越野制衡林阡、越风的人质——眼看着处境无忧无虑,事实这里却遍布眼线。沈絮如回过神来时,潇湘竹已无处可藏。 “这是在?!”吟儿惊见她腕上的血,一把捉住她的竹与手急忙拆分,“这是在做什么!”沈絮如原不想被她识穿,奈何此刻痛不欲生,唯能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啜泣。 “夫人……”红樱原想给她看伤,却又不敢去扰,望了一眼吟儿,目中俱是关切和担心,“盟主……” “要自尽,好啊,为件比较值得的事情自尽。”吟儿痛心将沈絮如扶起。沈絮如先点头,后摇头,根本没听进去。 直到吟儿把潇湘竹递还,沈絮如才有了半分动容,那曾寄寓了她的梦想和爱情,尽管如是烟花都落成了灰烬…… “这潇湘竹,曾为他杀伤了多少强敌,是你的兵器,怎可以沾上你自己的血。”吟儿柔声说,话语却坚硬,“沈女侠可千万别糊涂了,拿最荣耀的东西自残。” 沈絮如再也无法吞声,抱住吟儿嚎啕大哭。 第775章 为渊驱鱼 先前,吟儿之所以改称沈絮如为越夫人,不过是想借着对沈絮如的敬佩对越野爱屋及乌、希望这个值得沈絮如爱的男人还剩些值得自己欣赏的地方。现在又改回原来的称呼沈女侠,是彻底判断了越野不值得自己欣赏、更加不值得沈絮如爱。 尽管沈絮如过程中没有说越野半句不是,但她僵硬的肢体已经诠释了一切,最大的悲伤,从来都不是歇斯底里。吟儿被沈絮如抱住的一刹那,不是没有去揣测过越野对她的伤害,但吟儿知道,用不着了——不管揣测到什么程度,越野的所作所为都可能更加严重。凭自己的能力,哪够得到。 叹了口气、放平沈絮如的手、合上门走出小屋,吟儿转身抬头,才发觉已是正午。沈絮如总算减缓了消极、勉强睡了过去,睡的样子都那么紧张、憔悴、不知所措,吟儿关门时力气稍大了些,她就一惊侧身、差一点被吟儿扰醒。半晌吟儿才知犯错,只恨自己不像红樱细心。 一拐弯,却见红樱一个人蹲在墙角边蒙着头呜咽,小妮子就是这么爱设身处地,心肠好得很,还极爱哭鼻子,这不爱掩饰的性子,像极了前些年的自己——不过,红樱今天有些反常,平时的她再怎么将心比心,都是一边悉心照料一边掉眼泪的,然则这一个上午都是吟儿在照顾沈絮如,红樱从始至终都没帮过手。 “红樱?”吟儿先觉得她哭的模样可爱,爱惜地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忒不厚道,赶紧上前去看她,“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却偏偏都这么傻!”红樱忿忿说,吟儿不由得一愕。 “谁……招惹了你!?”吟儿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警惕起来,谁啊,可别打乱了自己的月下老人计划! “不是……不是我。”红樱一边哽咽,一边红了红脸,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是姐姐,红樱的姐姐……” “啊……红樱原来还有个姐姐!”吟儿诧异。 红樱是第一次说起她自己的往事:“老家是凤翔府的,金人和寨主厮杀,殃及村子里的人,红樱就和姐姐一起到了寨子里,至今已经快十个年头了……对寨主和夫人的种种,也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她,实在不值得很,我姐姐,也不值……”说到她姐姐,红樱神色愈发黯淡,吟儿心有预感,她姐姐一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不会这么久都没遇到过,甚至提起。 “也是和夫人一样的遭遇?”吟儿扼腕。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坏男人,姐姐才不会走上不归路。”红樱泣道,同时忿忿。 吟儿赶紧纠正:“那个……红樱,其实,还是有很多好男人……”正想着举例,脑袋里就窜出一大串名字,争先恐后要跟红樱展现……怎么一下子迸出那么多,脑袋疼。 “盟主说的好男人,应都是盟军里的了。”红樱长叹一声,苦笑,“可寨子里面,红樱见识了十多年,算得上好人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好男人。” “哦?你觉得,寨子里谁算是好人?”吟儿想,能被红樱看成好人的人,一定是险诈中的真善良。 “唔,游仗剑游将军,定然算得上一个。”红樱说罢,吟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叫红樱出去打探消息,都是以游仗剑为切入点的最多,除了他正好和苏慕然、海逐浪的交集最多之外,还有红樱的关系网简单,只能延伸到毫无心机、光明磊落的游仗剑身边。 “确然。”吟儿沉思半刻,她只接触过游仗剑几次,多数还是靠道听途说,只知他仗义豪迈、热血男儿,当然,令吟儿最感动的一点莫过于他敢爱敢恨,哪怕当着越野的面也可以捉起苏慕岩就打,不计后果地骂苏慕梓和顾震小人。“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唉,我就欣赏痴情的人。”吟儿点头,微笑。 “岂止,游将军对他的父亲也特别孝顺。”红樱说,十多年辗转战乱,多少人流离失所,游仗剑始终把他父亲照顾妥贴,再苦再累都不曾失过半分孝道。近些年来山寨在吃败仗,游父因年事已高身染重病自觉成为负累,曾想不开要冲到金兵的矛下寻死,至孝有如游仗剑,当时正与一金将厮杀,毫不犹豫放弃武器,一剑飞斩了那金兵握矛的臂,却也因此被他对面金将砍成重伤,游仗剑昏迷前还对父亲怒吼,什么叫拖累?不拖累我很简单,那就是好好活着别走失!醒过来发现他爹没死,半句话没说猛抓住父亲的手,不顾身份哭得彷如一个孩童,战场上悍鹫一扫而空。 “侠骨柔肠……”吟儿领悟时不免感动,尽管是稀松平常的几句描述,那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游仗剑。 “不过很可惜,游将军的父亲,前些天还是过世了。”红樱带着些许伤怀,“就是游将军在榆中打退金人的那一战。据说游将军要出去杀敌,把父亲托付给留守的副将钱弋浅照顾,钱副将的手下却失了职,不留神害那老人摔了一跤……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游将军对自己人有隙,那天庆功宴上却始终跟钱副将冷着脸不搭理——连钱副将都不怕得罪,可见游将军对他的父亲,注重到哪般程度……” “有这回事?……游仗剑和钱弋浅都会有隙?”吟儿一怔,努力回忆有没有游仗剑和钱弋浅不快的情景。怎么会?印象里,最近的这场轰动临洮府的大胜仗,转机就在他两人所驻的榆中。他俩可算是最佳拍档无懈可击,连鬼兮兮的轩辕九烨都叹惋牢不可破。这样好的一对战友,关系堪比百里笙与江维心、林阡与徐辕、厉风行与金陵,还有,李君前和越风…… “盟主一定没发现了,那天盟主在庆功宴上……倒了下去啊……”红樱说。吟儿才回想起来那夜自己自残的壮举,不免过意不去地一笑,说:“应也不是有隙了。要知道,就算林阡和徐辕,也有相互不理解的时候。游仗剑和钱弋浅,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见红樱点头,吟儿又在那想:游仗剑跟钱弋浅的关系,还和自己跟谁来着?谁来着?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这么巧,映入眼帘海将军来了。对,是如凤箫吟与海逐浪! 吟儿一个激灵,顿时自信了,笑逐颜开,立马上前——刚一移步,却看另个人跟海逐浪一起,不是越风是哪一个?她苏醒后他始终都没来看过,虽那夜她危殆时他一直守着她…… 吟儿理解,不打扰不代表他不关心,他纯粹是想给她一份恢复的安宁。同时,他也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他的前路,一如当年苍梧山的风烟境中…… 这世界真是无情的很,海将军那么豁达却总要憋屈,越风爱自由偏偏被束缚,而且是被两种力量反向拉。 这些日子以来,吟儿极想知道,站在边缘久矣的越风,到底有没有被拉回来。终于他出现了,出现了就说明有转机、他已经想通并决定了。吟儿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开心的笑,只要没错上贼船就好…… 可是,等等……为什么他两个都一身戎装?外面难道又有兵荒马乱?才安定了不过几天功夫……吟儿感应得到,这两个人全副武装都是要向自己辞行。一场战争需要他两个一起上阵,那这一场一定不小。 “出什么事了?谁打来了!?”吟儿急迫地问。差点被红樱和沈絮如的私事蒙蔽,忘记了小园之外还有权力与烽烟。 “陈铸向楚风流邀兵,协同攻打石峡湾。田若凝寡不敌众,越野亲自挂帅。东面情势,极是凶险,我与越风,也必须去。”海逐浪一五一十述说战况。 吟儿点头,陈铸与楚风流兵分两路、大军压境,太突然,石峡湾与天池峡根本唇亡齿寒。越野山寨到了这个关头,本不应该再勾心斗角而当一致对外,可是上一战的硝烟还没散去,相对陈铸楚风流联军而言,越野兵微将寡、捉襟见肘,此时此刻,他肯定会把越风和海逐浪当成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越风和海逐浪都这么爽快,说帮就帮吧…… 吟儿叹了口气:“他那样对你们,你们却以德报怨……可我实怕,他又借故拖你们下水……” “?”指代不明,海逐浪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劲地摸着后脑勺,“以德报怨?林兄弟他,哪样对我们了?” 吟儿一怔,也是不明就里。怎么突然冒出个“林兄弟”,自己讲的分明是越野。 越风倒不像他两个这么粗心,微微一笑,向吟儿解释:“我二人去石峡湾,不是帮越野山寨,是受林阡的调遣。” “胜南?”吟儿脸色微变,喜不自禁,“他……他来了?!” “嘘,小声点。林兄弟他现在就在我住的御风营,规募着这边局势啊。越风和我一样,都是他的先锋。”海逐浪指指旁边人的耳目,示意吟儿别得意忘形。 “规募着这边局势”,这边,不是石峡湾战场,很可能就是天池峡!吟儿忽然意识到,林阡是想趁着越野东面有变,立即到天池峡来解救吟儿。但恐怕,这解救不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林阡显然很想悄无声息、来无影去无踪,但如他那样的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试想,原在黑山一带阻截林阡的楚风流,何以要离开薛无情来助战陈铸?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林阡已经不在薛无情所在,而在陈铸攻击范围以内。冲这一点,楚风流就已经提示越野,林阡来了。按越野的手段心机,不可能不做足了防备,不给林阡救援的机会。林阡当然也心知肚明,自不可能打草惊蛇。所以连海逐浪这种粗人,都学会眼神示意隔墙有耳了—— 但不管怎样,林阡都已经来了。一直以来,越野山寨是核,金人和林阡是壳,不停地往复地更换着包裹的方式,这回却与以往都不一样了,这回外层和内层的实质都没有变,只是林阡作为外层的主帅掺杂进了内层,因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经一番动荡以后,乱局必然将归于平静。 要如何曲折,再怎样漫长,因为林阡已经来了,所以吟儿等着就是。 “可是,你们不和越野一起,自己有兵马么?”吟儿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盟主,尽管放心好了!一开始我也觉得纳闷,林兄弟就带了两三个人跑到御风营,怎么第二天就召来一百个人第三天翻了一番,后来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早年被越野冷落到定西的沈氏人马,不受重用久矣,可林兄弟一发掘,全是精锐之师!”海逐浪难掩喜悦,和不可思议的语气。 “原来是他们。”吟儿恍然,“怎可能不是精锐之师,当年对抗完颜永琏,帮着越野翻身的就有他们。越野对这些功臣,竟然都为渊驱鱼。” “不是为渊驱鱼,是忘恩负义!”海逐浪脱口而出。吟儿一怔,回眸看着越风,实是怕他在意。 “哥哥他,确已经权力熏心。”越风叹了一声,凝神看她,“只是……你万不该为了提醒我,傻得几乎毒杀了自己。” 吟儿一惊,才知道阴谋露了陷,显然林阡和海逐浪都把真相告诉了他。一时之间,窘得无言以对。 “盟主是逼不得已的。要知道,在清水驿外,盟主在城门放火,却牵连了好几个无辜,被抓回来之后,哪还敢再害人?不能害人,就只能害己。”身后传来红樱的声音。吟儿一愣,回转头去,满怀感激地看着红樱,她竟如此理解自己。 “不能害人?可你,却害了一个我最关心的人。”越风面色仍然淡漠,语气中却饱含感情。 “越风。”吟儿一怔,制止他再顺着这样的感情说下去,笑而噙泪,摇头拒绝,“世间再没有人能如胜南一样,既爱我,也爱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是因他而生,岂能不为他所爱……”越风明显带着三分的痛惜,时隔五年竟仍为她不值。 “错了越风。”她打断他,“我不是那种会被别人赋予理想。而是与生俱来就这般狂妄。” 越风知他说错,故而沉默止言。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可是越风,已经五年了,你始终不肯打开这个心结……”吟儿说,“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 第776章 归人不疑 “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行军路上,又忆吟儿说话时的决绝。 五年不见,吟儿的形貌、性子都与记忆中的变了不少,越风懂,每个人都应该历经长大,何况发生在吟儿身上的故事那么多。可无论再怎样变化,有些特质,怕是终其一生都改不掉的。譬如,她一如既往带着他喜欢看见的笑,她会如昨般因为窘迫感突然就低头脸红,她会聪明地把所有人都考虑好了却偏偏很傻地忽略了她自己,还有她说起她的丈夫时依然带着无人可比的豪气和骄傲…… 还有最改不掉的一点——她对他从一而终都决绝。这决绝,一定是另一个人传染的。另一个人,林阡。 “吟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露。”庆元五年,魔城的迷宫内,他用以判别吟儿真假的依据,就是因为吟儿的微表情来自林阡。其实,那个时候,甚至更早,他就知道吟儿的爱给了谁…… 之所以心知肚明却还留在盟军,只因为吟儿总是要冲在战斗的最前线、而那时林阡的爱侣不是吟儿而是蓝玉泽云烟。作为最关心吟儿的人,作为只关心吟儿的人,越风需要做的不是留在盟军,而是留在吟儿身边,仅此而已。 所以,军帐里江中子的冷血寒刀对准吟儿的时刻,贵阳城洪瀚抒的火从钩几乎误伤吟儿的关头,夺魂柩吟儿为了救人差点被气流冲击的瞬间……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关头,每一个瞬间,越风都在——冷血寒刀要吟儿的命,他二话不说抚今鞭就朝着江中子出手,强硬的态度,表明哪怕吟儿害了云烟他也罩着她;洪瀚抒激得驿站大乱危及吟儿安全,他不顾一切代替林阡阻击洪瀚抒,却在夺下吟儿的第一刻就把吟儿交到林阡手里;气流冲向吟儿形势危殆,他毫不犹豫上前挡住那撕心裂肺的寒气……吟儿,只要吟儿平安无事,那无所谓守护、掩护、庇护! 看错了她?诚然,越风一开始就看错她了。林阡看准了她,所以扶她做盟主,越风认识她的时候正值她意念动摇、信仰缺失,以为她和他一样都不喜欢被责任束缚,在江中子事件的那一晚,他自信他能带她背离联盟一走了之,可随后洪瀚抒到黔西闹事,吟儿神志不清还在说“我要变强”……一个意念动摇的人会变坚决,越风理所当然会以为,吟儿的理想是林阡赋予。就像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吟儿一样,吟儿做什么又都是为了林阡。——可昨天,吟儿纠正他,她的理想,早在她遇到林阡之前,不完全为了林阡。她爱林阡,是因林阡既爱她,又爱她的理想。 也许,吟儿真的是与生俱来的狂妄?所以林阡可以把她一个人放在苍梧山流浪?是的他也懂,林阡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就像叶文暄说的一样,抗金联盟必须白手起家,那吟儿就必须东征西讨,像李君前说的一样,吟儿和林阡是同一种人,把责任、荣誉看得比命更重,把战友、麾下看得比爱人更高。那两个人,才值得执手一份业。越风你也该觉醒,你和我们之间的关联不仅有凤箫吟,还有小秦淮的责任。 小秦淮,当年为了她才留在江南,最后才发现,她心不在西夏江南…… 他岂不知。吟儿在被江中子诬陷的第一刻,眼泪打转一声不吭第一个看向的是林阡;吟儿在洪瀚抒的劫持下呓语的挂念的都是林阡;吟儿口口声声说什么“新九分天下”,义无反顾地领兵冲进魔城尘封万年的迷宫为的还是林阡…… 他是何时知道的?是那风沙隘的一战,他无法挽救的吟儿,被慕大的貔貅复仇,却终于靠林阡拯救,他说“谢谢你救吟儿”,林阡却和吟儿默契地对望没有回答他……是那桃源村的一战,他苦寻无果的吟儿,被慕二的死忠送来一只断脚,却终于被林阡识破,林阡说,这只脚不是盟主的,盟主的脚上有冻疮,这只却没有……是轮回山庄的一战,他心心念念的吟儿,被沈絮如亲切地唤着弟妹,那时吟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不愿,那时林阡站在吟儿的身边是多么般配,那时他明知道他留不住吟儿却多么的不舍得吟儿…… 怎能不放手?没有理由不放手!越风说过不准任何人跟他抢吟儿,可偏偏那个人是林阡啊、是越风说“愿助你扫天下”的那一个…… 那时节,越风因伤成疾,一方面被越野逼婚,一方面又见阡吟生爱,难免不生倦怠之意,便那夜大庭广众,吟儿被林思雪揭穿身份是“林念昔”,可想而知抗金联盟与所有金人的震撼,可是,林阡的波澜不惊和从容不迫,无意间给予了越风更强烈的震伤。吟儿,原来,他早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子?! 是的,越风看出来,不止越风一个人看出来,林阡根本早就知道吟儿是林念昔,为什么他却不承认,他要害得吟儿在被叶继威掴了一掌、在抗金联盟众首领面前丢尽了脸、在最需要他站出来承认的时候装作毫不知情,非要逼得吟儿最后为了平息事态流着泪说出一句违心的“他不是我未婚丈夫”? 原本,即便阡吟生爱,越风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勉强支撑着留下来,留下来祝福他两个,“若当年你留下来,或许林兄弟平定川黔不用三年之久,盟主的伤也可能没这么多了。”海逐浪适才与他并驾齐驱,曾这样感慨过一句。 是啊,如果五年二月越风没有走,那么,五年八月的中秋之夜,或许吟儿的劫难可以避免;嘉泰元年的川军事变,当林阡着手于边陲的激战,短刀谷内的魏紫镝和苏降雪,明显可以由越风和天骄分摊,这一切都无需吟儿插手,因为吟儿有时候连林阡的话都不听,却因为尊重他这个兄长而听话! 但五年二月,越风却不得不走,不愿祝福,是因不值。吟儿可以对林阡死心塌地,但不值得对一个宁可要责任、要名誉却不肯承认她是妻子的男人。哪怕这件事,对林阡来说可能只是小事,对于越风来说,这真正是个缠绕了五年的心结。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吟儿的话又浮现耳边。 很多事情,其实换一个角度看都会不一样,如果越风设想,当初林阡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原因不能承认吟儿……但越风不是这样的人,不会这么设想,更加不会想到,苍梧山时期的林阡确实还不知道真相、阡发现吟儿是念昔正是在贵阳城洪瀚抒闹事之后、阡之所以不承认吟儿是因为要护吟儿所谓的小面子…… 越风不知道这些所以误解,正如吟儿不知道越风究竟为何误解。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坦诚相对,偏偏越风在那时选择了离开、眼不见为净。以为对她掩藏,就能避免失望。若是像吟儿和海逐浪相处时那么的毫无避忌,也许可以早点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就紧咬着细枝末节,根本就是无谓的!? 无谓的误解——正是昨天,吟儿的决绝终于触动了本已铁石心肠的越风,因为那一刻越风忽然联想到林阡——不是五年前的林阡,而也是几天前看见的,二十四岁的林阡,最好的年纪,是因怎样的缘由而发如雪覆?如果只是因为战事繁忙,那为何连薛无情都可以撇下、单枪匹马来到这个波云诡谲的越野山寨,越风分明看见,他手臂的新伤令他不足以操控饮恨刀,他背上的旧伤根本不适应定西的恶劣天气……可看见的时候远不如现在回想起来的心痛——因为自己有偏见。 “吟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吟儿是我的!”五年前,那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少年,不也存着和吟儿一样的坚决对洪瀚抒和自己宣告?那句话被世人以讹传讹几乎可笑吧,可回想之时,那少年其实从那刻起就已经也为吟儿死心塌地了!那少年不该不知道洪瀚抒和自己对他的重要,那少年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近乎意气用事的途径决定吟儿的归属。怕什么后患?就怕后悔!那少年,断然把命和理想,都交给了吟儿! 何必追究?何必解决?林阡和吟儿根本没必要解释,因为真情实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他二人为了这场爱早已经宁可被误解、被背离、被孤立!到这一步了,越风再把那个他所揣测的林阡问出来,那是对林阡的不敬和诋毁,那会让吟儿感到不屑。 昨天之前,越风只是为了吟儿才回来,今天之后,越风只当,没有这五年。 “好,所有误解,到此为止。”吟儿,你纠正的对,既决定归顺,就不应该勉强。 所有的误会,理由再多,那也都是误会,必须勾销,勾销的时候,可以没有缘由,说勾销就勾销。 归人不疑,疑人不归。 第777章 诱生内变 石峡湾战地,泛滥的秋意。 八月以来,陈铸麾下的真定成德军,与楚风流调遣的上京高手,联同会宁、定西当地官兵,对屯集此地的苏慕梓、田若凝连番剿杀,歼敌无数,收获颇丰。尤其楚风流绝杀中的“魑魅魍魉”、“戮”,以及金北战将如罗洌、叶不寐,个个都身负绝艺、战功赫赫。攻城拔寨之猛,令陈铸这个前辈都赞不绝口,那时楚风流却苦笑摇头,说你没见过我们和林阡作战时的苦,几个月,一直僵持在同一地。 陈铸笑慰,怎么,我们的战地女神,都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你们觉得苦,林阡显然也不好过吧,他那种人,有谁可以把他几个月拖在同一地?能做到这一步的,唯独你楚风流了。 楚风流则倦怠一笑,说,为了林阡铤而走险,却把黑山天阵付诸流水,渊声那魔鬼竟也人间蒸发,万一他跑到民间,不知有多少无辜遭殃。 陈铸才明白,楚风流为何流露不自信,是因黑山之战埋下隐患,令她想到后果就寝食难安。归根结底,还是良心上的事。 这回,陈铸之所以邀楚风流之兵合击田若凝,倒不是为了提醒越野林阡已经到了,相反,陈铸一是为了彻底打垮越野,二是为林阡调虎离山好让林阡去天池峡!前者为公,后者为私——当陈铸得知,他家公主竟被越野那歹人禁锢在天池峡…… 但在私事之上,陈铸仍是为公。这个打石峡湾的计划,陈铸六月的时候就已有之。在陇右好些年了,陈铸一心要为小王爷完成这个他不能完成的事业。那就是摧毁越野山寨。 可惜,诸如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苏慕梓、肖忆、游仗剑、钱弋浅、顾震……那帮宋匪,能打的太多,即便已经欺压到定西,仍然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象。对付越野山寨,硬的一直行不通。 陈铸早就想要玩阴的。一个躯体从内爆破,和受了无数外伤相比,显然更容易死。分裂和破坏,势在必行。 待越野山寨沦落到定西之后,如陈铸所愿分作了越、苏两大派系,越派守着东,苏派守着西,却不如陈铸所愿的是,他们安逸时虽也明争暗斗,患难时却能唇亡齿寒、并肩作战。 陈铸当然匪夷所思,征战十多年了,从未见到过有如越野山寨这般的团伙,一山岂容二虎,藕断还能丝连?可明摆着苏派和越派做到了,两只老虎,可以其乐融融,可以突然翻脸,但只要有再一只狮子进了山,一定合力来驱赶。 更重要的一点,令陈铸也很吃惊的是——苏派和越派往里面再划分,没派系了。苏派军心是打不散的,越派也只有越野一个主上。一目了然,有且只有两个核心! 越派苏派分明有矛盾而不能用,苏派越派各自则凝聚无矛盾……诡绝将军陈铸,想破了脑袋都没辙!  却正是六月的某一天、游仗剑殴打苏慕岩事件传到陈铸耳边,陈铸突然发现越野和他的部下之间没有表面那样兄弟情深,原来越派存在漏洞! 游仗剑殴打苏慕岩这同一件事,红樱只看出游仗剑的豪迈,吟儿能得到游仗剑痴情的结论,而诡绝陈铸,当然可以看到更诡谲的层面。陈铸听说的时候还在吃饭,吃到一半忍不住大笑说打胜仗的机会到了,游仗剑越野,白送了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机会。 当然机会到了,游仗剑一向劳苦功高,那他就离功高盖主不远。陈铸知游仗剑豪放不羁,醉酒敢顶撞越野显然会令越野不满,是陈铸陈铸也不满啊。“更关键的一点在于,游仗剑公然谩骂苏慕梓,是越野最不可能容忍的。试问哪个主上喜欢看穿自己心理的部将?”定西会战之前,陈铸即对轩辕说过他的猜测——越野忌游仗剑…… 轩辕九烨点头赞同:“若是可以诱生内变,那真是再好不过。”陈铸见他支持,心中大悦,更加坚定了要诱生内变的决心。 但,游仗剑和越野之间的嫌隙,需要慢慢地培养,催化,复制,蔓延,万万不能跟吃饭那么心急…… 而且,敌人有一个漏洞,那就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既然要赢他们,赢面当然越多越好。除了离间游、越之外,陈铸当然也没闲着。 所以,七月定西会战,实则是陈铸协同轩辕九烨对越野山寨战力的进一步试探,看越野山寨最坚硬的区域究竟在何方,而战力的薄弱点又到底在何处—— 结果,没找到什么薄弱,光找到坚硬了。苏派驻防的西面战线,陈铸最多只能压到石峡湾;越派坚守的东面战场,轩辕九烨最深只能探到榆中。 石峡湾,榆中。守着石峡湾的是田若凝,守着榆中的是游仗剑。这两个,当之无愧苏派、越派除却主帅之外的头号战将。 偏巧又是这个游仗剑!连轩辕九烨都赞叹,游仗剑及其副将钱弋浅的配合无懈可击…… 陈铸这期间没停过半刻对游仗剑越野的分裂,一早就在促成越野对游仗剑的不满,当然巴不得早点看到越野对游仗剑杀之而后快,可这场大战的结果如此尴尬,教陈铸的计划不禁搁了浅—— 试想,游仗剑这么能打,还有钱弋浅这个死忠支持,即便越野心里气愤想杀他,肯定会有一群兄弟络绎不绝地过来求情,搞不好还会联名谏言甚至请求连坐,越野心里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是再想杀他也不会杀他。 越野有杀游仗剑之心而不能杀之,陈铸之计谋再告破灭。 六月出谋,七月折戟。  八月,一切却又峰回路转。 战场配合无懈可击的游仗剑钱弋浅,竟然会天意弄人到那个地步,教游仗剑的父亲间接死于钱弋浅之手!事情发生以后,钱弋浅难辞其咎,游仗剑那性子则霹雳一般,对着钱弋浅大打出手不说,更还几乎连着前来劝架的肖忆一并收拾了!事情惊动了穆子滕甚至越野,一干人等好容易劝敛了他,他不谴责了,也平心静气了,却冷着脸不理人了。 作为敌人,陈铸笑了,多好的契机。 因游仗剑终于又闹出更大的事,陈铸知道,诱生内变可以浮出水面了,只不过主角不是游仗剑和他的上级越野,而是游仗剑和他的下属钱弋浅! 实施对游、钱的离间之计,其实比对游、越的更有胜算。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生怕上级动杀机所以如履薄冰,没想到敢真朝自己落刀的是自己肆意数落的下属! 越派的这一裂痕给了陈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定西会战刚一落幕,陈铸立即邀兵楚风流,把越野引到石峡湾战地,调虎离山,轩辕九烨,则坐等榆中游仗剑钱弋浅内乱,渔翁之利……榆中必得! 陈铸的谋,楚风流欣赏,轩辕有什么理由不合作。 越野一定想不到,当他挂帅到石峡湾救局,后方将要有意外的大乱。内忧外患,林阡那小子,正好可以去救凤箫吟。  最好的局面,西面榆中便宜了二王爷、中间天池峡送了林阡人情,东面石峡湾陈铸和楚风流一起赢越野。游仗剑钱弋浅都挂了,越野也输了,越野山寨指日可待。 最差的局面,二王爷这样都打不过游仗剑,林阡没救得了凤箫吟,陈铸也扛不住越野?没关系,越野凯旋回去,肯定会办了游仗剑,因为越野是真的忌他。游仗剑后院起火是越野杀他的理由,再没有钱弋浅可以为他求情,游仗剑必死无疑。而越野一念之差自毁长城,越野山寨只会步步没落。 ——会打仗的人太多了,会像陈铸这么打仗的真没几个。 第778章 黑白倒转 只可惜,最好的局面,陈铸估摸着自己是达不到了。 就因为越野苏慕梓田若凝都强,陈铸才邀了战力最高的楚风流助阵,哪想到,林阡那小子,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路人马,几乎跟越野的救兵同时插进了石峡湾,摆明是要帮越野拦住陈铸楚风流联军!那支不请自来的精锐战斗力本就没话说,关键领着他们杀过来的还是海逐浪、越风——这两位,哪个不是林阡麾下的最强悍?奶奶的,林阡你用得着?! 陈铸气林阡,有这等兵力,你不拿去天池峡救人,跑来坏我好事作甚!? 陈铸气自己,事先要是能知道林阡在哪儿、找到他商量一番都好…… 然而陈铸心里也清楚,事关凤箫吟的安危,林阡一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一旦战事有一丝弛缓,林阡的信使就一定会到访。不过,实没想到,是在战事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时候,海逐浪和越风就一起请他到宋营一叙。 一叙,地点靠宋营比较近,兵不厌诈虽然越风海逐浪一个比一个擅强攻。 但陈铸怕什么?赴会就赴会。我是诡绝我还怕你们弄鬼? 可苦了他那群跟班,实把战场上气氛带了去,一个个生怕宋兵暗算,从入席伊始就剑拔弩张。作为金军主将,陈铸却是谈笑风生,说与吃两不误,从容程度,实把海逐浪、越风都比了下去。 起始无非是寒暄,吃着吃着,陈铸就把真心掏出来了:“请两位务必转告林阡,我陈铸意图跟他合作,同心协力击杀越野,我平定定西,他可救凤箫吟,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海逐浪却正色摇头,“不必转告,林兄弟定不答应。陈将军有听说过自己人办事,把外人拖进去杀自家兄弟么?” 自家兄弟……陈铸看了越风一眼,着实不悦:“是啊,他和越野之间,确实自家兄弟。可林阡和越野,算什么自家兄弟?林阡可知道他很吃亏,他对越野实在太仁慈!” 越风一怔,察出敌意,郑重回应:“陈将军,我只能说,分清敌我,从来不是林阡弱点。” 陈铸这才发现自己语气充满关心,气氛于是卡住了足足半晌,冷冷转过头去:“好,确实越野是他自己人,掳去他老婆的自己人!哼,林阡把你们派到这里打我,难不成想一个人打天池峡?他狂得很,可知道越野把穆子滕顾震的兵马都留在那!?”好吧,说着说着关心语气又出来了。 “吟儿她,在天池峡?”越风压低声音,确保只有陈铸一个人听见了。陈铸本还在喋喋不休,蓦地戛然而止,一惊抬头,眼神退掉左右。 海逐浪手一挥,左右也全都离席。然而就连筵席退场,金宋诸位兵将,都一路磕磕碰碰、大眼瞪小眼。 “在天池峡……?”陈铸咀嚼着这句话,一瞬也有些不肯定。这些天陈铸一心谋战,当然不会去留心这种细节。 细节细节,陈铸一拍脑袋,说什么要救公主?不过是嘴上说说!纯把她当成这场战事的锦上添花了!纯把她当成了送给林阡的人情?陈铸,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王爷吗! 刻舟求剑,以为凤箫吟还在天池峡被越野锁着,浑不知凤箫吟很可能在越野遥控指挥送去了另一个地方禁锢?陈铸自语:“是啊,越野当然是要防着林阡去救的,只怕会暗中转移凤箫吟所在……” “非但不是暗中转移,反而——他很想我们知道。”海逐浪叹了一声,摇头说。 “怎么?”陈铸一怔,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预知,他忽略的细节,很可能是事情的关键。 “林兄弟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越野会派人将盟主送去榆中,过程中有意对我们露出指示,引着林兄弟也去榆中。”海逐浪说。 “一个特定的时间……榆中……”陈铸倍感凄恻,他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手下的信早上才传到陈铸手上,说什么钱弋浅和游仗剑交恶频繁、说什么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乱、说什么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牵连榆中的兵马内乱,陈铸也特开心,特兴奋,以为钱弋浅和游仗剑快掐死对方了—— 却独独没有这样想过,会否钱弋浅和游仗剑只是演给他金人看的?!越野根本揣测到了他陈铸的小心思,知道他陈铸的离间和分裂,所以故意吩咐钱弋浅和游仗剑“矛盾升级”?是啊,怎么说,钱弋浅又不是故意害死游仗剑老爹,游仗剑犯不着那么不讲理还蹬鼻子上脸。 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就像吃了满满一坛子灰!好你个越野,算到我陈铸的头上来了!?如果不是林阡厉害,我陈铸就被你狠狠阴了一次,还有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埋伏在侧的人马,岂不是要被你安排的游仗剑钱弋浅一网打尽?! 何况越野掐好了这个时间,把凤箫吟送进了战局,也就意味着林阡的接踵而至,越野他,算准了凤箫吟到哪林阡也到哪! “他引林阡去榆中……他想让林阡帮他打我们!?”陈铸气得手抖。 “不,他想让林兄弟与你们打起来。”海逐浪解释道,“他想用林兄弟对轩辕九烨调虎离山,这样一来,钱弋浅和游仗剑要对付完颜君随,就更加绰绰有余……” 陈铸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越野,存心要我们两败俱伤……”心念一动,越野他不要林阡帮忙,他比我们更想要林阡的命?!怎会这样! 诸如陈铸楚风流甚至轩辕九烨,虽与林阡战场相逢难免相残,却总是英雄惺惺相惜,如果听见林阡死了恐怕还会掉几滴泪……而越野,却想用凤箫吟作诱饵置林阡于死地,并且是借轩辕九烨之刀、同时还把轩辕从二王爷身边调开! 这一箭射出去,究竟要多少雕啊。 陈铸满头冷汗: 若非林阡时刻留意着天池峡的动静、推测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才抽丝剥茧发现了越野要引他去榆中、继而顺藤摸瓜找出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在演戏,那么,林阡也未必发现,他的自己人越野,坚定要对他下毒手! “都到这地步了,林阡他……”陈铸义愤填膺,正要骂林阡那家伙傻,怒其不争那家伙迂腐,忽然顿住了,若林阡到这地步了还把越野当自己人,他真是傻得掉渣蠢得发霉了,他是仁慈但绝对不是烂好人,否则他怎会要海逐浪和越风在这个关头找到陈铸会晤? 林阡他,显然不可能再对越野放纵! 陈铸的语气顿时变软:“林阡他,既已知道越野要害他,又不可能跟我们合作,那究竟要我怎么做?” “修书一封予完颜君随,如若榆中生乱,让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越风说时,陈铸才知林阡此举,是要他们金人全体袖手、他亲自来对付越野这逆臣贼子。 陈铸不得不答应,如果不修书一封劝停,那二王爷就一定败给游仗剑钱弋浅…… 现在,还不知来得及来不及。离开宋营之时,陈铸后悔不迭:陈铸啊陈铸,原本想露个脸的,怎么把屁股露出来了。  目送这队金兵消失于夜色之中,战场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时间不禁混淆了岁月。 仿佛这不是陇右,不是金宋,是三国,是春秋。 “不知那陈铸会不会按照林阡交代的去做。”越风站在海逐浪身边,忧。 “事关完颜君随生死,陈铸不得不这么做。不过,必定还是有敌我之分,难免会对林兄弟留一手吧。”海逐浪笑容满面,胸有成竹,“无论如何,且等林兄弟将盟主救出。” 越风神色才融化了稍许:“不错。” 两人及士兵正要归营,忽路旁一声微响,越风登时警觉,抚今鞭于弹指间飞闪而出,与此同时海逐浪手亦触碰掩月刀。 抚今鞭实在是精准无匹,刷一声就翻出五个窥听者,再数声金铁交击,鞭圈范围所有敌人的枪矛都被削断。 海逐浪正要叫好,突然左前方风势一变,陡然有人影一掠,生生欺到自己身边来,若非海逐浪敏捷,必然遭那人刺中,饶是逃开了这一击,也确实慢了半拍,左挑右抹,好容易才接下那来人的接连几刀,来人俨然比那五个窥探者高强,众兵卒只见刀光中他二人身形不断交错、方位瞬息万变,来人的武功显然不在海逐浪之下。 “哥哥……”虽来人有意乔装,但有哪个哥哥的轮廓,能逃过弟弟的眼。 海逐浪一愣才知眼前是越家金刀,只是纠缠甚紧岂容分神,海逐浪这一愣露了个大破绽,掩月刀轻易被对面架开,而越野他毫不留情,非但没停刀,更还添了三分力道斩过来! 海逐浪大惊失色,只当今天要命丧他手,这想想都后怕的此时此刻,海逐浪没闭上眼睛等死,暴喝一声调集全身力气移回掩月刀抢招救命,与此同时哧一声有电光从海逐浪衣上磨过…… 怎会没有电光,海逐浪衣衫的这一角,急急被三件兵器同时割伤,三个人手都是一样狠,狠得这衣衫几乎被绞碎,狠得三件兵器都几乎因主人过度消耗而脱手! 掩月刀,抚今鞭,越家金刀,海逐浪,越风,越野……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辩解,适才这一刹那敌友之分——越风为救海逐浪,毅然站在了越野对立面。 闻讯而来的沈庄兵马,火把将山路照得明亮,明亮却颤抖。 “哼。”越野冷笑一声摘去蒙面,对越风的不满尚未消除,便因见沈庄的义士沈钧、沈钊而不悦,对越风的不满还无法说出口,对沈氏出现的不悦却立马能显在脸上,“我丢弃的废物,也有人愿意捡。”只此一句,既讽了沈氏,亦轻了林阡。 越风惊异看着兄长、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冷风过境,从前的亲切感一扫而空,换做一种凛冽的压迫感,凌厉眼神已教海逐浪哑口无声,诡异笑容更教越风百口莫辩。 “在你手里是废物的,为何到别人手上是精锐?”见越风、海逐浪都无法反驳,沈钧立即回击了一句,实是把他沈氏在越野手下不受重用的怨全都赢了回去。 “精锐?林阡他以为,吞并了你们就能与我争锋?哈哈哈哈,他还差得远。”越野笑起来,面目狰狞,狰狞却真实。 越风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跟着小人久了,竟也变作了小人……” 越野一怔,笑容渐敛,海逐浪愤愤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 “小人,到底谁是小人?”越野冷笑一把揪住逐浪衣领,冲着他耳大吼,“背着我和陈铸这种人见面合作,难道你海逐浪不是小人!” 海逐浪怒瞪着他,知道越野存心窥探,虽一定没能听到具体内容,但必然看出林阡和陈铸的走近、继而妄自揣测。 “谁也没有背着你,是你背着整个世界。”越风摇头,叹惋。 叹惋:他们与陈铸的交流,是在军营里磊磊落落,且虽然一波三折倒算得上平心静气,却没想到,他们与越野的会面,是在山路的角角落落,一气呵成的是敌意和厮杀! 第779章 股掌之间 话说陈铸此人确实聪明,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不过陈铸此人也确实糊涂,脑子转太快了所以后一瞬的决定会严重偏离前一瞬,造成的结果就是,这封要给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的信,刚交给心腹就后悔了、赶紧快马加鞭追上去截下来……陈铸在怕什么?就怕这是林阡和越野合谋,或者越风海逐浪和越野私通!诚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可以理解……令人无语的是陈铸最后的决定还是跟第一刻一样,把信是一个字没改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却肯定迟了,迟了很久,战斗肯定打完了,没他陈铸什么事了…… 却说这封信刚从石峡湾出发的时候,吟儿已然被秘密转移到榆中——与林阡推测的一样,越野一方面给予了他提示,另一方面为了保证他一定去榆中,遂确实把吟儿押送去了那里。 提示得恰到好处,安排得不露痕迹,指引着林阡亦步亦趋跟到榆中,却巧妙地每次都失之交臂——那是自然,越野安排林阡去榆中是为了让他和轩辕九烨碰面,而并非真正和吟儿破镜重圆…… 连夜动身,尽管红樱和沈絮如都曾试图帮吟儿传出消息,却苦于苏慕然一直贴身监视而计划告败。林阡当然每次都晚到一步,这转移的方式确实隐秘,不少路段都是地底暗道,暗道很新应是近年才造,越野的心腹们才该知道,可沈絮如不知道,苏慕然知道,何其悲—— 负责将吟儿转移的人是苏慕然,沈絮如反倒是局外人。若非借口说要外出散心、沈絮如焉能也参与到榆中来?好在她还有个寨主夫人的虚名,越野走后她想散心没有人可以干涉。但越野没有对她禁足,是否意味着越野对她视而不见、觉得她沈絮如可有可无? 而,苏慕然却承载着越野机谋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可见越野是怎样地信任她,作为相安已久的势力共同体,作为生死与共的生命共同体……共同体,奸夫阴妇,一样可以称为共同体。  榆中上下,波云诡谲。 吟儿刚一入城便嗅出了一丝不祥,虽这里现在还一片寂寥,几日后……也许仅仅一夜,就会变作修罗场。 怎可能不猜到,越野突然将她转移是有原因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然对林阡不利。吟儿想到越野的嘴脸,不禁流露出一丝轻笑:确实你比苏降雪单行都狠,不过,林阡可看得上你。 当人物从故事变成现实讽刺之至,拉近了距离看游仗剑和钱弋浅,哪里是红樱口中描述的最佳拍档,又怎配得上轩辕九烨赞叹的无懈可击。吟儿刚到榆中时他二人还算爱答不理、冷冷淡淡,转眼第二天就撕破了脸皮更甚至动起兵戈,也罢,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冷战,真刀实枪干远比带着伪善面具强——却把他二人驻守的榆中置于何地?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已然大军压境,榆中县内非但没有众志成城,还大有四分五裂之迹象,纷乱越来越多,势力越牵越广…… 作为人质被禁锢在内的吟儿,耳濡目染着游仗剑和钱弋浅的裂痕由浅入深,榆中内乱的导火线,难道仅仅是钱弋浅疏于照顾游仗剑的父亲? 身在此山中,吟儿不是没有蹊跷过,究竟是怎样的矛盾,使得沈絮如这样的寨主夫人,也无法劝服游仗剑钱弋浅任何一方……红樱猜测说,一定是为了苏慕然,很简单游仗剑和钱弋浅都爱慕她,偏巧是苏慕然到来的第二天他们开始矛盾升级。 是,确实很巧,但吟儿想不通,游仗剑钱弋浅的情敌关系早已有之,先前可没见他们为了苏慕然打过一次啊。 连陈铸也猜不到这是越野的精心部署,吟儿又何尝会了解她凤箫吟的到来才是缘由?!——她凤箫吟的到来,是越野给游仗剑、钱弋浅刻意安排的“特定时间”!越野用不着发号施令,游仗剑钱弋浅看见吟儿到了立马“矛盾升级”给金人看,只等着那帮金人相信、继而懈怠轻敌,更快地落入榆中这个陷阱。 台下计,台上戏。 至于“矛盾”白热,金军蠢蠢欲动,其情其景,已然离越野设定不远矣。  上梁县。 驻地紧挨着榆中的肖忆将军,是越野称誉的三秦第一勇士,亦是钱弋浅的同乡和多年战友,不管是唇亡齿寒也好,袍泽之谊也罢,都不可能不密切关注着榆中军情。眼睁睁看着钱弋浅和游仗剑越闹越大,肖忆着实也如坐针毡。 肖忆是个热心肠,要能调停早就调停了,然而上回劝架得到的教训还在:游仗剑把气顺带着撒到了自己头上,结果钱弋浅没挨打反倒是肖忆鼻青脸肿回来了…… 纵然那样,肖忆其实也不介怀,人游仗剑父亲刚死,心情差听不进劝是应该的,然则身边的军师们都说,肖将军这回就别再趟这个浑水了,榆中是游仗剑钱弋浅管辖,咱们怎么说都不应插手他们内事,肖忆想想也是,管好自己的上梁要紧。 眼不见为净,哪料到他二人的乱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地传到肖忆耳里。到这八月中旬的一日,据说苏慕然设宴请各将军赴席,抬着游仗剑的手送到钱弋浅面前,钱弋浅勉强只喝了半杯,激得游仗剑大怒,一脚就踹到了钱弋浅脸上。钱弋浅深恨之下,也是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剩下苏慕然和沈絮如相视尴尬。 “弋浅,你怎也不懂事起来,明知道游仗剑脾气爆,还跟他学着不依不饶?”肖忆听说之后,极是担忧、极是不解。他自小就和钱弋浅相熟,钱弋浅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来已经忍无可忍。可钱弋浅的性子摆在那里,全定西只有他一个人能跟游仗剑相安无事,所以越野才选择他二人共事,这样的一个钱弋浅,被踹了一脚都可能爬起来道歉的人,怎会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至少,也要给大嫂她一个面子啊。”得知沈絮如也在当场,肖忆心里实在是觉得游仗剑钱弋浅都实太过分。 是夜,收到来自榆中的紧急军情,说金军犯境钱弋浅抵挡不住,游仗剑闻讯竟然不闻不问,眼看着完颜君随大胜而钱弋浅负隅,那兵卒唯能来找肖忆搬救兵。肖忆大惊之下,连忙引兵去救,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完颜君随等人杀败。 “肖忆,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钱弋浅从狼藉中起身,尚来不及整合残军,望着肖忆及其救兵,面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游仗剑那匹夫!未免太公私不分!”肖忆凯旋而归,难免意气,破口大骂。 “肖忆……不是这么回事……我们……”钱弋浅欲言又止,脸上仍然惊慌,“你……你怎么把完颜君随打出去了?我们还等着他打进来啊!” “什么?”肖忆一怔。 “是寨主吩咐我与游将军假意争斗引金军犯境,游将军他的主力,都埋伏在东面,只等着完颜君随一入城就一网打尽……可现在……”钱弋浅的眼里闪过一丝懦弱,“教我怎么跟寨主交代啊……” “你……你们是假意争斗!?”肖忆大惊。 “出了什么岔子?”传来游仗剑的声音,肖忆忐忑转过头去,看见游仗剑脸色都变了:“肖忆?你……怎会来我榆中?” “我……听说榆中告急……”肖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搜寻那个报信兵卒的踪影,却苦于适才过于匆忙。 “肖忆,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了?好好回去顾你的上梁,别为了抢别人功劳把自己的地盘给失了!”游仗剑怒不可遏。 肖忆不得不忆起上回定西会战,若非游仗剑钱弋浅守住榆中,自己的上梁差点就倾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游仗剑你怎能揭我疮疤!肖忆恼羞成怒:“什么叫抢功劳?鬼知道你和钱弋浅是假争斗,我引兵来救,只因军情告急不想见死不救!甚至没图你半分感谢,你反而冷嘲热讽!?” “军情告急?见死不救?肖忆,你少找借口,榆中这么多精兵良将,即便我游仗剑不救,也有别人可以求,犯得着去上梁找你?!”游仗剑理直气壮。 肖忆心念一动,确实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游仗剑恍然状:“哦,我总算明白啦!你肖忆,是眼见着我和钱弋浅不和,就想侵吞我的地盘和兵马,临危救局只是第一步!” “游仗剑!”肖忆愈发委屈,转头看向钱弋浅,真情流露,“到这份上了,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和你是不是假意争斗,搞不好是假戏真做、公报私仇……”钱弋浅茫然看游仗剑,又回头看着肖忆,沉默不语。 游仗剑怒喝:“肖忆,你总算露出了野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分化!” 肖忆一惊,哑口无言。他适才言论,确有分化之嫌,反倒显得真有野心。 “寨主他让我们假意争斗,本来只是做给金人看的,哪想到,顺便牵连出你肖忆的野心!”游仗剑咄咄逼人。 “游仗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怎能,猜忌自己兄弟?!”肖忆词穷,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一定是苏慕然那个贱人搞鬼!是她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闭嘴!”游仗剑大怒,拔剑直冲肖忆,肖忆始料不及,臂上平添一道剑痕,慌忙站定,游仗剑斩钉截铁:“休再辱她半句!否则我不客气!” “我看是你游仗剑谋叛!为了那个祸水,妄图背叛寨主,所以借着杀我之机、侵吞我上梁!”肖忆怒吼。 “好一个肖忆,竟然反咬一口!”游仗剑冷笑,转头看向钱弋浅:“弋浅,拿下他!” “弋浅,为了寨主,你该拿下他!”身处钱弋浅的地盘,肖忆实知自己吃亏,却努力争取钱弋浅信任:“游仗剑才最有心对寨主取而代之!” 钱弋浅一惊回神:“我……我……”  榆中城外,金军驻地。 傍晚的硝烟已然散去——完颜君随依照计划攻打钱弋浅,终因宋匪有增援而败走…… 此刻伫立营口,焦灼等待轩辕,战略是轩辕定的,可轩辕最近总是神出鬼没,完颜君随心里纳闷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说这次打钱弋浅,明明有机会可以杀进城去,轩辕九烨却嘱咐自己切勿杀进去,好吧,没杀进去,等到宋匪增援来了!还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 “天骄大人你这什么战略,好像是故意把我放那耗着,等宋匪的增援杀败我!明明我有机会战胜!”终于看见轩辕九烨一身简洁地回来,完颜君随忙不迭地冲上去询问。 “宋匪的增援,是不是肖忆?”轩辕九烨边行边笑问,虽然剑在鞘中,但完颜君随感到有杀气,他此行一定去杀了人。 “天骄大人听说了?确实是肖忆!我实没想到,肖忆会来!唉,本想借着游仗剑钱弋浅的争斗拿下榆中,现在可好,上梁的兵团助阵来了!”完颜君随叹。 “王爷,大人,陈将军的信。”这时陈铸的信终于跑到榆中了…… “咦,怪了,陈将军竟也说,要我千万别发兵打榆中。他和天骄大人的观点,近乎是一致的。”看完信,完颜君随更加诧异。 “陈铸总算反应了过来,没上越野的当。”轩辕九烨一笑。 “上当?”完颜君随一愣。 “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争斗是假的,刻意做给王爷看的,如若王爷中计杀进去,会被钱弋浅和游仗剑夹击,一网打尽。” 完颜君随啊了一声,嘴巴迟迟没合上:“天骄……天骄大人是怎么看了出来?!” “王爷可知我此行是去杀谁?”轩辕指着自己的行装。 “不知。”王爷不知。 “林阡。”轩辕说着这个名字震耳欲聋。 “他!他来了!?”王爷大吃一惊。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榆中内变,而又恰巧能在我们的眼前出现。越野安了什么心,王爷理应能够体会。”轩辕边说,王爷边点头,点了一半,又摇头。 “越野是想将我调去林阡身边,和他两败俱伤。那样一来游仗剑和钱弋浅夹击之时,王爷得不到我救援会败得更快。”轩辕冷静地告知王爷,“那我便顺着越野的意,让你攻打钱弋浅,佯败,我也被调去林阡身边,虽不至于两败俱伤,也算是中了越野的计。” “天骄大人只是为了麻痹越野?可是——天骄大人怎会发现,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假意争斗?” “上下不和很容易,存在矛盾就可以;但要上下激斗以至白热,不像诱生矛盾那么简单,需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便是上下心性抵触。”轩辕说。 王爷一怔,摇头瞪眼:“何谓心性抵触?” “若性弱如钱弋浅为主将,性刚如游仗剑为副将,那榆中现在的内乱,就完全打起来了。”轩辕说,“然而,游仗剑为主将,钱弋浅为副将,这场内乱就一定是假的。” “上次天骄大人战败后,就一直在研究这二人性子?”王爷笑。 “诚然,这二人主副之分,是越野知人善用。他们各司其职,所以无懈可击。”轩辕点头,“然而,用到这一战来,却是越野不切实际。游仗剑和钱弋浅,或可以被陈铸诱出矛盾,却无法被任何人挑起争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争锋,只可能是被越野命令作假。是演一场戏,诱我们上当。” “是啊,任何事情都不该只看外因,还因从内因去看。”王爷悟性极高。 “王爷,天骄大人,榆中城西,不知怎的闹起来了!”又有兵卒来报,王爷嘀咕:“还演!演到什么时候才消停!” 狼来了,王爷才不屑于中计呢。 轩辕九烨唇角微微一动,不知怎的闹起来了?不,这一切都在他轩辕九烨股掌之间,游仗剑和钱弋浅闹不起来,但跟另一个人完全可以闹——肖忆。 对付游仗剑的最好敌人,不是上司越野,不是下属钱弋浅,而是平级的肖忆。陈铸,越野,只怕你们都看走了眼,诱生内变,必须像二王爷说的那样,从内因、从人性去诱。 越野不会亲自动手杀游仗剑,钱弋浅也胆小怕事不会敢去杀游仗剑,唯有肖忆,有资格、有实力,独独少一个契机。 没关系,这个契机,轩辕九烨来造。 轩辕九烨当然还记得,半个时辰前倒在自己剑下的那个兵卒,肖忆一定很想找到他,是他向肖忆报信说钱弋浅形势危殆、需要上梁发兵增援榆中,可肖忆,是无法找到他了。 而当陈铸致力于分裂越野和游仗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同时,轩辕九烨一直在游仗剑的耳边散布着有关肖忆的阴谋论,肖忆发兵增援榆中,反倒成为抢功劳甚至觊觎榆中,这样的罪名不是游仗剑刻意杜撰的,是轩辕九烨强加于他的。 肖忆和游仗剑闹起来了,要闹多大?闹多久?完全受轩辕九烨的调控。 从这一夜往后,榆中县何去何从,便完全掌握在轩辕九烨心间。 甚至不止榆中,还有掎角之势的上梁。 第780章 笑绘杀戮 陈铸出手、诱生内变;越野识破、将计就计; 游钱作戏、轩辕洞穿;王爷佯败、肖忆入局。 游仗剑与肖忆之矛盾,虽晚于与越野、钱弋浅任意一方,却着实来势汹汹、一触即发,且双方势均力敌,杀气陡然找到载体,使得先前的诸多矛盾,淡去的同时也成为铺垫和蓄积。 陈铸、越野耗了三个月,轩辕只借来短短一夜——注射进一剂肖忆,硬生生拆开一体。 这局棋,肖忆才是至关重要的子,如果不把他考虑在内,那就算金军有足够把握打榆中,毗邻的上梁也能很快就能伸出援手,今夜轩辕已经顺带着试验了肖忆的扑救有多快,既然如此就更该把肖忆事先置入局内。无论从后果看,还是从前因算,肖忆,都是最适合与游仗剑血拼的那一个。 内讧猝然发生。同样是内讧,此内讧已从私上升为公。 金军伺机而动。同样是渔利,此渔利已囊括榆中上梁。 陇右乱世,最大的阴谋家,自还是轩辕九烨无疑。  却说游、肖争锋之根因,都是为效忠越野、判定对方有心谋叛,各自都觉得自己是正义化身,所以义正言辞、理直气壮。肖忆说游仗剑红颜祸水妄图取代,游仗剑指肖忆越俎代庖居心叵测。 肖忆是什么滋味就甭提了,好心来救榆中,没被感谢反还被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游仗剑,从看到自己的第一刻就没给过好脸色,提起苏慕然还翻脸,不是心虚是什么!?搞不好,还是他刻意陷害自己、妄图借杀自己之机侵吞上梁!“游仗剑,你的命令,下得到我肖忆头上?!”一声令下,上梁兵陈力就列,援军陡然变成了平叛大军,肖忆既是为了讨回公道,更是为了坚持正义,无可厚非。 游仗剑心里确实也愤怒,新近丧父心情本来就糟,越野还要他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摒弃和钱弋浅这么多年的战友之情作戏,游仗剑向来是大情大性,哪懂得刻意去弄虚作假,每次冷淡钱弋浅、谩骂或者大打出手,心里都一万个不情愿……本以为这种日子到尽头了,只要一举歼灭完颜君随,就能够和钱弋浅和好如初,榆中也恢复太平,自己也不用伪装,哪料到肖忆会贸贸然闯进来!事实上最近是有风传说肖忆图谋不轨,游仗剑原本都一笑置之,现在才发现,肖忆真正有狼子野心!表面上看,肖忆是救局心切冒冒失失坏了寨主的大计,实际上肖忆却是想趁寨主东征石峡湾、出其不意吞了西面的榆中、继而天池峡!若非如此,怎会火急火燎,打着救援的旗号比谁都来得早!? 对于肖忆来说,嘲讽还可以归咎于游仗剑心情不好,诬陷却绝对是游仗剑心里有鬼! 对于游仗剑而言,本来肖忆还可以是抢功劳犯傻,但只要他想背叛寨主就决不能纵容! 游仗剑知道,肖忆和自己一样都是越野肱骨,一旦肖忆消灭了自己、将榆中上梁合二为一,下一个目标就是天池峡。目前越野身在石峡湾杀敌,半个越野山寨,都可以落到肖忆手里。让越野,从此退无依据…… 肖忆明白:人都一样,从忠义的枷锁里跳出来,就立马被权欲缚牢,游仗剑当然不例外。半个越野山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醒可控千军万马、醉可卧美人膝间。哪怕他并不爱霸王业,他却有挚爱的苏慕然…… 这时候还管金人作甚,论轻重缓急,自己人才最可怕!甚至,对方也许已经串通了金人! 那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对方扩张的脚步! 不能怪肖忆和游仗剑,他二人一个热血一个率性,互相冲撞起来在所难免,更何况,还有轩辕九烨在背后推动。 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钻进了游仗剑和肖忆的心里去,让他们都顺着轩辕的思路,去发现、去肯定对方是叛徒。 兵戎相见。 本来都不是叛徒,添乱就都是叛徒。 清晨,榆中城南。 号角鸣,战鼓击,那对峙于不远的铁骑,主将分别为游仗剑与肖忆。 “王爷,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可以平定榆中。”轩辕转身。完颜君随先一愣,后终于发自肺腑地笑出声来:“小王早已迫不及待!” 秋风起,黄沙掩埋了征人,轩辕与完颜分作两路,同时出兵。 当游仗剑肖忆火并,把精力和兵马都调集到了榆中城南而不自知,更浑然不觉轩辕九烨已经把他们的人马圈定、回路封死……另一边,实力虚空的榆中北城墙,已然被完颜君随的云梯攻上。 一旦切断了榆中,上梁只是游离态。吞下半个越野山寨的,又到底是谁。   然则,多数的战略,在未成功之前,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即便轩辕九烨知道拿下榆中十拿九稳,心里总还是为某人留了一席之地,五年来,轩辕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那个人,林阡,此刻也在榆中。 当局内有林阡存在,轩辕就不可能把别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轩辕一早就猜透,越野将林阡引来榆中,初衷是为调开自己视线、要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好一个越野,倒也洞悉人性,竟然计算到了毒蛇轩辕的死穴!轩辕在熟知越野机谋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不用上这个当——因为王爷假装中计是为了诱肖忆入局,轩辕假装中计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顶多是骗得越野高兴。 轩辕却还是去了——不是为了麻痹越野,越野对轩辕来说又算得什么?轩辕只是为了见到林阡而已——看他是否具备颠覆自己的可能。 因为:轩辕能看穿越野,林阡也一样可以;轩辕谋的是榆中,林阡当然也想要;轩辕所知的一切,林阡虽不一定知道全部,却至少会跟轩辕有重叠,那已算是最低的估计,轩辕宁可高估他。 在认识林阡之前,对轩辕而言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棋子、猎物。认识林阡之后,就不一样:对手,他是自己唯一仅有的对手。 轩辕有预感,最终杀这盘棋的,必是自己和林阡。之所以决心与他会面,就是对他战力的试探。 昨日,轩辕和林阡确然在榆中会面,却只交手了片刻就不了了之——很显然,双方都预知彼此会来,对越野的伎俩也心照不宣。所以,轩辕心知肚明,林阡果真看清楚了越野,正如林阡也会了解到,是他轩辕九烨在拿捏局面。各自之间,知己知彼。林阡会猜到轩辕有进一步的部署,轩辕亦深知林阡当也有颠覆越野的对策…… 但昨日一见,难免心惊,依然是沉稳内敛,依然有王者之风,林阡却显然不具备收服越野的能力,其一,除了几个高手随行,林阡没有任何兵马,其二,饮恨刀虽在,实力却锐减,拜黑山渊声所赐,林阡伤势反复,至今难控饮恨刀。 凤箫吟,此刻也还在榆中城内,尽管如果换成轩辕九烨,一定不会去救。但轩辕太了解林阡,林阡来的最大目的就是她。当此刻二王爷的兵马已经在强攻榆中城北,凤箫吟的安全必然要列入林阡考虑。 轩辕几乎可以肯定,林阡确实也想颠覆越野。但现实却是:林阡没有、也不可能有颠覆越野的能力。在没有一兵一卒且伤势未能痊愈的情况下,林阡力所能及的只是趁乱潜入榆中去救凤箫吟。林阡越了解轩辕的危险性,就越会把凤箫吟的安全看重。 “林阡,你将如何出我意料?”轩辕一笑。花落于山亭,命殒般缤纷。 第781章 正襟危乱 干戈起,烽烟漫,车马乱。 战线模糊不清,敌我纵横交错,兵阵层次展列。 通常越稀里糊涂的仗,就越是打得一塌糊涂。 两军主将终于面对面时,双方已交兵了好些时辰,无数范围、各种程度…… “游仗剑!你好大的胆子,寨主待你不薄,你竟果真谋叛!”肖忆怒喝,正义姿态。 “谁真谋叛!?到底是谁在侵略、谁在保卫!?”游仗剑气得脸愈发红了,“明眼人都看见,是你肖忆站在我游仗剑的地界!” “谁在侵略、谁在保卫?哈哈,这地界还真不好说,你说是我在侵你榆中,我还觉得这是上梁城郊呢!”肖忆无赖的口吻,还没说完就被部将们集体瞪了两眼,肖忆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特别像个侵略者,赶紧噤声,换了理由,刀锋直指游仗剑:“游仗剑,寨主哪一点对不起你,他那么信赖你,你却软禁夫人!” “废话!我不事先将夫人保护起来,难道等着她被你的人劫走!”游仗剑连夜将沈絮如、苏慕然等人都保护了起来,自然也包括确实、本来就是被软禁的凤箫吟。 “说得好听,保护。哼,实际还不知道藏去了哪里,我的人在榆中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肖忆嚷嚷,来自上梁的军士们都替他汗颜,总而言之,肖忆那嘴笨的,明明没野心,说的做的一切都教人心服口服他有野心…… 说了一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肖忆,说不过去了,二话不说,立马横刀。 “肖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将你带回寨主面前认错请罪,只要寨主赦免你大伙儿还当你是兄弟……”游仗剑以为他暴露野心,所以力劝他回头是岸。 “兄弟?!屁的兄弟!我好心好意,你却小人心机!”肖忆一刀砍来,中断了游仗剑的说话。 “肖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游仗剑眼神一厉,气势立变,追着肖忆的身形,连刺十多剑。 肖忆不甘示弱,你游仗剑是金兵称颂的最能打,我肖忆也是寨主赞誉的三秦第一——无论如何,确也膨胀了一丝竞争的意念。 战不多时,游仗剑大占上风,正要将肖忆擒住,忽而却马失前蹄。游仗剑整个人都摔落下来,滚了好远才又站起,肖忆棋逢对手,不愿停战,索性跃下马追,又连续补了十几回合。 乍见肖忆与游仗剑两道飓风卷起千堆尘沙,虽然一逃一赶,速度却皆惊人,尤其游仗剑,过程中罕有站立,重心都一直低于肖忆,身体与兵器或倾或斜,吃这么多亏也未见落败,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原还在对垒的上梁及榆中兵将,都被主将的比武所吸引,是故大战反而趋缓。 肖忆颇觉蹊跷,适才他就要被游仗剑擒住时,游仗剑的马忽然一个趔趄把游仗剑给甩下去了,就像现在自己对游仗剑追刺,每刀都眼看要刺中游仗剑,每刀偏偏却又都差之毫厘。仿佛有第三个人在战局内,阻碍着他二人将对方打败一样。随着他二人纠缠愈发紧迫,那第三个人的存在也显得渐渐明显。真的,有第三个人……存在于兵将之中?那是谁?什么居心? 游仗剑显然也发现玄机,下意识给了肖忆一个眼神,肖忆当即会意,倏忽露了个大破绽、被游仗剑逮住机会反击,那一剑当头削下迫在眉睫,偏这时叮的一声有石子清楚弹在剑锋上,游仗剑之剑顿时脱手飞离,说时迟那时快,肖忆和游仗剑同时弃战,循着那石子的来路左右合攻,直接从兵卒中将那个干扰公平竞争的人给捉了出来。 只是,游仗剑手刚触到他衣袖,就如遭电击般立退两步,而慢了一拍的肖忆一见来者不善于是挥刀直砍,那男人端的从容,面不改色右手一翻,百十斤重的刀出得比飞镖还快,只擦了个边就教肖忆也失了兵器。 肖忆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一片直朝自己迫来而无能为力,游仗剑惊魂未定,见那人背有破绽急忙出拳击他后路,那人却似早料到游仗剑要扑救,所以刀锋一移,撇开肖忆横锁游仗剑咽喉,肖忆大惊失色,出于本能追上去勾了他一脚……那男人出乎意料地既没绊倒也未恋战,而是面带笑容地赞了他俩一句“妙极!”,刀已经返回了鞘中彷如从未出过。 “你是什么人!怎会混入我上梁军?!”肖忆不自禁打量起这个人,虽然是寻常将士的打扮,却根本敛不住的超凡气质,而且,他的武功远在自己和游仗剑之上,适才一战,根本游刃。 游仗剑也不免惊异,定在原地端详着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若肖将军和游将军继续交锋内耗,混入定西军的奸细,又岂止林阡一个。”那男人表明身份的同时,肖忆和游仗剑皆是一震,肖忆想,对,确实是他了,除了他谁还配得起林阡这个名字,而游仗剑也想了起来,怪不得觉得见过,楚风流在陕西贴过他的通缉令……难免恍惚,难免震撼,与他相见之时,竟是此情此景。 游仗剑和肖忆看着他走到几个他的自己人身边,哦了一声相视点头:原来他身边带了兵将,原来他不是孤身前往。 “这几个金人,权当见面礼。”这时,林阡揽住这早已僵掉的四个奸细,左手俩个右手一双,把他们齐齐推倒在游仗剑脚下。这几个奸细倒了八辈子霉,恐怕还以为林阡是他们的自己人所以交浅言深…… 游仗剑诧异看着林阡,尚不知榆中存在这么多细作,林阡初来乍到并不是他战友,却第一面就给他逮了一群。 “金人……昨夜才败,今又来了?”肖忆蓦地警醒,也听见了几里外的风吹草动,便那时,轩辕九烨的网已经铺天盖地。当局者迷。 “突然就来,他们部署好快!”游仗剑亦陡然心惊。 “昨夜之败,是真是假,犹未可知。”林阡摇头,肖忆一愣,皱眉冥想。林阡转而向游仗剑:“并不突然,既你二人互为敌手,自无余力察觉金人;又何快之有?内乱已持续一夜时间,外敌用以设十几路伏兵,绰绰有余。”游仗剑一怔,若有所思。 “轩辕九烨已将你们包围,只等你二人先死一方,另一方则死在他的手上。”林阡道出轩辕九烨已将他们圈定、限死的实情。 “于是这便是你的来意?你来帮我们走出去?”游仗剑顿时设防,他素来直肠,有怀疑也不拐弯。 “我帮不了,你们只能靠彼此。”林阡一笑,摇头。肖忆和游仗剑均未能立刻会意。 “停止兵戎,合作突围。”林阡续说。 “教我如何能与他一起?他要对寨主不利!”游仗剑怒,肖忆气急:“混账!你才是反咬一口,金人搞不好是你引来里应外合!与你合作?下辈子再说!” 林阡本是一言不发,听罢忽然凌厉出手,游仗剑肖忆顿然一惊,先前与他交战的余悸还在,怎地又不由分说再拼?但不管怎地,游、肖都出于本能来接,是分别拾了剑和刀,誓要比适才更投入,然则他饮恨刀果然无匹,即便游与肖合击也一直不败,激得游、肖更加兴起。 酣战多时,终入状态,竟真能与他林阡平手,却听林阡冷笑一声,强力震开他二人刀剑:“不肯合作突围,为何协力战我?难道我林阡对越野有利、不可以与谁里应外合!?” 游、肖皆是一颤,被他饮恨刀斥退了好远,一时冷汗淋漓,无言以对,原来如此,这才知林阡的两次启衅为的是什么——为了用事实证明,他们合作过,他们的合作能够跟饮恨刀抗衡持平,他们合作时天衣无缝紧凑无匹…… 是啊,好笑至极。说什么下辈子再合作,可肖忆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发现阵营中有第三方存在时,他不知怎的就已经答应跟游仗剑合作了,虽然没有口头上说,可动作上是自己诈败,如果不是因为全心信任游仗剑,怎会冒这个性命上的险!说什么不肯跟肖忆一起,可游仗剑应还记得早前肖忆涉险时,自己本来还惊魂未定,却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立马冲上去扑救?一起去打林阡? “何以要在敌人迫在眉睫时,才发现你们都是定西军,而并不分榆中上梁?”林阡说,游仗剑肖忆对视一眼,少了煞气,多了惭愧。 尤其是游仗剑,不禁为适才猜度林阡而羞赧,林阡为了将他二人整合,毫不避忌将他自己定义为越野山寨的敌人。他声称自己和金人是一样的,给他们预演了金人欺到眉睫时他们其实还是会摒弃私仇一起抗击,帮他们及时地认清了这样的事实而不再耽误突围的时间,令他们偏激渐行渐远的思路忽然被抓了回来开始靠近、发现真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发现金人的包围和奸细的存在内藏玄机、发现确实应该先外后内轻重缓急。但林阡自身,却冒着比金人还大的危险——越野寨主早就跟部下们传达过,林阡不是战友、林阡觊觎定西。现在林阡亲口定义自己为敌人…… 敌人意味着什么,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搞不好一刹就是万箭齐发;敌人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就声称自己是敌人,会损失多少可收服的人心……然而他为了定西安稳,情愿在第一刻就等于放弃了蚕食定西的途径。这等胸襟,这种胆魄,若游仗剑到此刻还怀疑他的来意,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愣着干什么!杀出去!”肖忆瞪了游仗剑一眼,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杀败金人之后,我的人马保证不入你榆中县城,也好安了你的心如何?!” “好兄弟,哥哥着实是误解了你。竟听信奸细之言,误中奸人圈套,现在想来,你的入局,果然是金人刻意穿针引线。”游仗剑叹了一声,诚恳地看着肖忆,黑着脸的肖忆,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也实不该为了自保就乱咬人。” “盟王,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来意,究竟是……?”游仗剑回看林阡,面露难色。 “我承诺决不干涉你榆中军政,但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吟儿。”林阡正色,斩钉截铁,“怎可以与她,重逢在一个内忧外患的乱世。” “好,便为了盟王的承诺,仗剑也一定会打出去!”游仗剑攥紧了拳,握起责任,才能杀出重围。  “终究出乎我的意料……原只奉陪了我一人。”当游仗剑肖忆合力突围,轩辕九烨知计划功亏一篑,血雨腥风在即,不禁笑叹一声:如我所想,林阡确实没有谋夺定西的能力,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不止无力,他根本无心—— 他竟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谋夺定西一座城池,所以他非但不从越野阵营挖走游仗剑和肖忆,反而还帮越野把游仗剑和肖忆整合在了一起…… 他不是为了破局,而单纯为了搅局;他没带兵马谋定西,他一心一意只针对了轩辕一个人。 可叹,虽计算准确了他的实力,却错误估计了他的动机! 若要攫取当然艰难,即便如轩辕都颇费脑筋、陈铸越野亦绞尽脑汁,才构造了种种危局、困境、乱势,林阡如果想逾越这三个人的阴谋阳谋,无疑比登天还要困难,何况他还没有实力,该如何谋夺定西;但林阡,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没有攫取,反而放弃。放弃?就简单得多了,本该藏在局外的他,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局内,把局外的阴谋家们供给局内人听,当然也必须包括他自己,才可以教人信服。所以,他单方面颠覆的不是越野,而恰恰是轩辕九烨和他自己,却把游仗剑和肖忆,往越野的方向更凝聚。 可是,真的有那么简单?他怎么做到放弃了越野山寨的图谋?放弃了征服人心的机会,等于和轩辕九烨同归于尽,接下来无论谁打越野山寨,金人还是林阡自己,都必然吃力。 且轩辕不能理解,林阡可以不要定西,也可以押后救凤箫吟,却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发现战事的关键并迎刃而解,明明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时间短得当地将领都无法应变,初来乍到如林阡本应更加措手不及。 轩辕终于忽略了这样的一个关键:既然林阡和他一样都发现了越野机谋,不同于轩辕是从钱弋浅和游仗剑的性格出发推测出的,林阡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影响着林阡“何时”得知。细节决定成败。 轩辕九烨认为,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林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应变……诚然,一夜惊变,林阡通天的本事也一定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林阡早就来了?虽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林阡和凤箫吟一样在天池峡、然后由于凤箫吟被转移到榆中而亦步亦趋跟过来…… 而事实上,林阡根本是早知道凤箫吟会来,于是事先就过来等着她!直到昨天与轩辕九烨碰面时,他才露出这许多天来的确切行踪——轩辕可以麻痹越野,林阡自然也一样。不带一兵一卒的好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天来,林阡一直就在榆中。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他就坐在轩辕九烨的身后赏看;轩辕策划肖忆入局和一夜之间榆中动荡,他虽不可能完全洞悉并扼杀,却能够及时发现并扑救。 当林阡和轩辕一样睥睨全局,轩辕是利用并破坏,林阡是参与并弥合。 “你这样的人,不容小觑,却竟也不可高估……”即便如此,轩辕却仍然有一丝满足感。 风沙裹残阳,天边去不归。 第782章 狂人狂语 城南,虽游仗剑肖忆最终冰释,仍遭轩辕九烨发兵围堵,交战整整一天,尚未完全脱困,而完颜君随的精兵悍将,却俨然一早就兵犯城北。肖忆只怕,此刻榆中已被攻破,游仗剑却坚信,区区一天,钱弋浅定能固若金汤…… “夫人,只怕不到一个时辰,金军就会破城……”只是,现实摧毁了信任,实则在今晨的巳时,钱弋浅就已抵制不住,慌不迭地回来见沈絮如,要将她和苏慕然等人安排先逃。 钱弋浅打开地道,急急招手:“夫人,苏姑娘……你们先走!”目光掠过苏慕然时,钱弋浅立刻低头回避,性子果然懦弱,暗恋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正视也不敢。 “先别急着走,还没真打,未必会输。”苏慕然立即摇头,素来钱弋浅负责防守,属那种人善被欺的老好人,因此攻击性反而不足。 “弋浅,城中留守的还有多少兵马?”沈絮如亦问,罗衣已易作了戎装。 “不足五百……”钱弋浅胆战心惊,榆中的精兵良将,全在与上梁军内讧,剩下的这些,多是些老弱病残。 眼看越野的后方将被金人端了,看家的偏偏是他的两个女人,沈絮如,苏慕然。无巧不成书。 论合纵连横,沈絮如显然自愧不如,但论真刀实枪,苏慕然实难望其项背。 便那时,吟儿才看见,沈絮如也有顾盼神飞的时候,握着潇湘竹指点杀伐时。偏那时,吟儿也发现,苏慕然并不只是越野山寨的破坏者,当外敌即将入侵形势危殆,苏慕然的选择是与沈絮如并肩作战。也许,危难更考验一群人的关系。 可叹战场上谁敌谁我,女人竟比男人更透彻。 当游仗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沈絮如,钱弋浅太软弱,坚壁据守的是苏慕然。一攻一守,同样无懈可击。 终于熬过了午时、未时、时间向申时迫近,沈絮如、苏慕然所组织的人马,却仍挡不住大金尖兵挺进的步伐,二王爷麾下虽没有十二元神却有绝杀高手,榆中城目前能够冲锋陷阵的却寥寥无几。退得了第一拨第二拨,却难敌第五阵第六阵。 不久,沈絮如就败了一战更腰伤复发,正要回城,惊见与自己交锋的金将一声令下,其后一拥而上千余金兵,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只等着城门一开就杀进去,沈絮如一惊之下不禁大喝:“不许开城!”话声未落,金军喊杀就已惊动天地,黑压压的一大群刀枪将沈絮如等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钱弋浅赶紧放箭去救,但两军相交顷刻便不辨敌我。 苏慕然于城楼督战,亦觉惊险非常,自然应言不开城门,却看沈絮如危殆而面露不忍之色,回问钱弋浅:“可否开了城门,只放夫人一个人进来?” “极难。缠着夫人的那个,是完颜君随麾下高手之一,绝杀中代号为‘琵’,只怕夫人一回,他也一样跟进来……”钱弋浅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噙泪急切,那时沈絮如等人已被兵流裹挟,不知被挤去了哪个漩涡消失不见……主将才失,号角声响,又有双倍于此的金军分路杀至,如潮般涌向城门,那气势着实可怖,竟似能走壁直上城楼,榆中的箭矢却还剩几多?! “钱弋浅,还不快快开城投降!”完颜君随长剑一挥,多少金军宁身冒矢石、也猛攻猛打。 “休想!榆中将士,势同夫人一样,战至最后一刻!”苏慕然厉声喝,亲自以剑去砍云梯。 “琵”已归完颜君随身旁,见王爷劝降不成均拜这女子所赐,立刻拉满了弦搭上一箭,径直朝苏慕然射去,信心十足,只等着苏慕然中箭身死。却未想苏慕然似被人提醒而退后一步,只被那一箭擦肩而过。 尽管性命无碍,但苏慕然累到此刻,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城上钱弋浅见状大怒,也对着金军大纛当头一箭,若非“琵”眼疾手快、手指一屈一弹,那箭必然直取王爷性命。 “确是高手,可惜不敢应战。”琵叹钱弋浅百步穿杨。 “我陇岐兵锋百战不殆!试问敌人有哪个不害怕!”二王爷大笑三声,完颜家族血脉中流传的狂妄。 “害怕什么,荣幸才是!”只是话音刚落,这狂妄便被另个女子盖过,那女子似一直也在城楼,在苏慕然中箭后才突然上前。 “是你……”二王爷一怔。那狂人,自是苏慕然本要看顾的凤箫吟了。 吟儿亲眼看着沈絮如消失于阵前生死未卜、而苏慕然也坚壁据守直到精疲力尽,平心而论,真对这两个女子都大为改观,适才琵射箭暗害苏慕然即是她提醒,但这时苏慕然昏倒钱弋浅关心则乱,她实知这兵微将寡的榆中城再难守住。 “钱将军,你为我脱缚,我帮你守城,如何?!”身为人质,也敢借兵,只因死马可以当成活马医,“凤箫吟在此立誓,除却退敌,再无他想。” 当时钱弋浅一味关心苏慕然而心不在焉,榆中另外的谋士军师却都不允,他们当然怕,怕她就趁乱再次逃出去,怕他们失责对不起越野。 “不放心我的,大可与我一同据守,寸步不离,死生与共。”吟儿凛然讽,傲然笑,“上京绝杀的首席高手,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敌!” 城楼众人,因她前一句噤了一半,再因她后一句鸦雀无声。良久,终于有人为她解开镣铐。 说时迟那时快,金兵已有人攻上城头,被吟儿眼尖踹了下去。因她起头,城上高手,皆重拾武器、宁死不退。 “陇岐兵锋,嘉泰元年的陈仓战场,我病着,只听过,没交到手。林阡没等一等我,一个人就全打跑了。”吟儿笑而看向城下二王爷,一旦脱去了束缚、惜音剑直指近在咫尺的琵,“我倒要看看,我一个人,能挑倒几个!” “杀了她,一鼓作气杀进城去!”完颜君随冲着琵大喊。如若不是吟儿在,现在琵定已破城。 羌笛声里残阳如血,汉家今夜疑是中秋。 所幸吟儿率众撑住了沈絮如苏慕然钱弋浅无法撑住的这几个时辰,才终究等来了肖忆游仗剑林阡的第一支援兵,久攻不下的完颜君随,先看见琵竟然不敌凤箫吟坠下城楼,后又看林阡的部将邓一飞旋风般来在金兵里砍翻一片,又气又急,到手的胜仗飞了,岂能不恨,是以对那凤箫吟恼忿不已。 恼忿又怎么办?打了一天都没打下这实力空虚的榆中城,现在轩辕九烨的计划意外落空,游仗剑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完颜君随虽然极度想收榆中,却着实明白再打下去是自己吃苦,唯能暂且收兵、等轩辕九烨会合再战。  适才把“琵”轰下城楼的那一幕幕,令吟儿彷如重回了当年魔城的瞰筑塔,重新经历了把虾兵蟹将踹下塔的点点滴滴,记忆恢复得骤然更多,也更乱……徐辕所代表的短刀谷一干元老势力,曾经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因为徐辕说,那时他们为林阡选好了洛家的女儿,而吟儿没有身世配不上林阡——那也不至于杀死吟儿啊。就算那阵子吟儿犯了很多浑、做了不少错事,徐辕的种种理由也并不充分。 吟儿的潜意识突然提醒她,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记忆她至今还没想起来,就跟徐辕他们要杀死她的原因有关,似乎很重要,关乎她为何失忆……无奈那记忆,似乎还就是嘉泰元年林阡与陇岐兵锋交战于陈仓当时,吟儿确实是病入膏肓很难再有印象,或者,期间发生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让自己不愿意记起……不,不会的,林阡他,竟也会让她伤心欲绝?不可能…… 正思虑,看游仗剑麾下的一干骁将,长刀大斧杀入金兵阵中,见人就砍,勇猛难当,而当中还有一个身形最是熟稔,从林阡入短刀谷的第一年就跟在林阡左右,陇右军营里风七芜也和他寻常见,虽不是重要将领,却很有为将潜质,不出几年,必是大材——“邓一飞……”吟儿脱口而出这名字,这时榆中军全已经重新占据城关,吟儿正准备实现承诺继续做人质,哪想到游仗剑身边站着的某个人颤抖着道出一声“盟主”,吟儿一惊回眸,才发现那个人是林阡的谋士范遇。 “范……范遇!”吟儿又惊又喜,泪水却登时在眼眶里打转,环视四周,林阡却还未出现。 “将军和肖忆都在城南杀敌,就快,就快回来了!”范遇说,忍不住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 吟儿一怔,急忙点头:“……是。”是啊,恢复记忆之后,都不曾见到过林阡。这样一说,其实和林阡的离别已经一年半之多。 “时候不早了,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范、邓两位将军,还是先与盟主找个驿馆叙旧。”游仗剑说。 “邓将军,据说黑山天阵,是你奋勇救主?”吟儿看邓一飞佩刀上来英气逼人,回想一年半前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怀旧的话匣子就立刻打开来,一路上把几个月都没说的话全说了。 到驿馆里,吟儿吃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特别香的晚饭,范遇也将林阡这次如何破局的过程对吟儿和邓一飞说明,提起林阡自毁人心的举措,范遇和邓一飞皆有叹惋,吟儿却摇头,说若非如此,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一个最为安定的榆中。 “一个内忧外患、满目疮痍的定西,他是不会要的。”吟儿笑。别人不理解,她还不明白吗,这场仗眼看着好像越野是最大赢家,事实上,这场仗陈铸输给了越野,越野败给了轩辕,轩辕迁就了林阡,唯独完全是按照林阡的想法来的,得到的这个定西局面,是林阡心里所设定的定西局面。现在的稳妥,是将来的保证。 “盟主说得不错。”范遇点头。一战又一战,阴谋复阳谋,不过是林阡宏图中的一环。 “末将还有一点不解,主公根本知道轩辕九烨的企图,那为何,他了解却不颠覆、掌握却不利用?”邓一飞问。 “主公才不可能颠覆榆中、利用榆中,因为他心里,榆中就该是他的。”吟儿狂语。邓一飞范遇皆怔。吟儿就是这么觉得的,轩辕和林阡的最大区别,是他眼里只当那些人是棋子,林阡却当那些人是麾下,终有一天都会臣服。事实上,这盘棋要怎么下?虽然轩辕水平可能比林阡高,可地位宛然跟林阡不在一个等级上。 吃饱了就觉得特别乏,吟儿等林阡等到亥时前后,看他还没回来于是倒头就睡,刚合上眼觉得有点不妥,立马回头对红樱说:“红樱,要是他来了,你叫醒我!” “好。”红樱点头。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又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就这副模样,并不憔悴,脸色也好?” 红樱掩口偷笑:“嗯!”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还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上次跟穆子滕要的方子,还在么?” “在。红樱收着呢。”红樱说。吟儿转回去睡……以下省略一万字…… 第783章 破镜重圆 漫漫长夜,战火在天边冉冉而飞,榆中形势,再不像入夜前岌岌可危。 数列兵马依序入城,众将士盔甲之上,都罩了层薄薄秋霜,征尘更衬气势。 当前一人翻身下马,爽朗清俊,颀长矫健,明明相貌柔和,却不知怎的,偏显出一种迫人的威力。教等候多时的游仗剑,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是敌人:“盟王,今日能成功突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是否过于激动,游仗剑竟单膝跪地,拱手见礼。 “游将军言重,何足挂齿。”林阡实不想他会这般感谢,微微一怔,急忙扶他。 “仗剑不仅因为感谢,且还因为羞愧……”游仗剑叹了声,他虽个性粗爽,却跟有心机并不冲突。对于林阡的来意和居心,他的忖度和猜测远比肖忆要多。 “游将军多心无可指责,榆中毕竟是你的心血,无论谁犯,都应保卫。”林阡说,游仗剑仍未展眉,这时林阡将另个人拉了出来,游仗剑这才又惊又喜:“肖忆,你来了!” “我本不该踏入榆中半步的……不过,盟王说,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会合之后,还将合力攻打榆中,所以,我带了些兵来,助你一臂之力……咳,是上梁之兵,也是定西军。”肖忆一边脸红一边说。 “好!定西的弟兄们,一起把金军们打出去!”游仗剑顿时朗声大笑。 “打给轩辕九烨看,你二人的内耗确实妙极,但你们的协力更加精彩。”林阡一笑,游仗剑肖忆皆点头,战意自然激越,热情自然高涨。 “说起来弋浅这次真是不济,现在都不知跑去了哪里,慕然和夫人也都失了踪……唉!”游仗剑扼要述说,肖忆等人皆惊:“这般凶险?!那你来得可及时么?” “我这一路着实惊慌,生怕赶不及。回来的时候,看见城内没有想象中的金兵横冲直撞,心才安缓了。二王爷没攻进来!”游仗剑说。 “没攻进来?谁拦住了?”肖忆奇道。 “……是盟主。”游仗剑回头看向林阡,纵然是他,面上也划过一丝惊诧:“吟儿?” “是。说来也巧,轩辕九烨是盟王看穿,完颜君随是盟主抵住。”游仗剑连连点头,事先恐怕谁都没想到,力挽榆中时局的,竟然是两个外人。 “这丫头……”他坚硬久矣的心,忽然就变得柔软。 “巧得很,盟主暂住之地,就在前面不远!”游仗剑指向道旁驿馆,虽战事还未曾落幕,林阡却不想过家门而不入。当即提缰,离众而去,不曾请求一句,众人也不可能拦阻。 明明相对越野来说她是人质而他是大敌,为何他竟不言一句,为何他们又根本不想拦阻?游仗剑看着林阡背影,不禁叹了一声:“若无盟王,真不知要如何是好!”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也显然缺他不可。 “仗剑。”肖忆忽然拉住游仗剑衣袖,低声道,“便趁着这个间隙,将盟主还予盟王吧?” “正有此意。”游仗剑点头,“寨主若问,我来承担。”  中秋夜深人静,尽管驿馆外面,还有大军经行,亟待他来指点,尽管城外不远,尚有匈奴在侧,等着他去驱逐。 然则此刻再怎样繁杂的事务,都不如去见她令他激动。秋风萧瑟,落英无数,驿站灯火有明有灭。 这情景,像极了当年的兴州城内,他抱着她从紫龙驹下来所见,想来已经很遥远了,还是嘉泰元年她生辰那天……他和他的吟儿,实在太久没见。 “主公。”“将军。”邓一飞、范遇,目前他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这里。那幽寂的屋子里面,静静走出个身影来,林阡先一怔正要唤她,后才发现那不是吟儿,只是形貌有七成像的红樱,怯生生躲在门后已久,这才肯定了他是盟王,故而帮吟儿一喜,喜后却是一丝惊慌:“盟主她……” “她怎么了?”林阡一惊。 “刚刚还醒着,还折腾着呢。这会儿偏偏睡着了……”红樱还没说完,林阡便已进到屋内,快得不可思议,轻得匪夷所思。 “我,这便叫盟主醒?”红樱问。林阡举手:“不必。”双眼和心都不再离开。 范遇在窗口对红樱招手,示意她赶紧出来。红樱平日里都特善解人意的,这会儿也偏偏犯浑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慌忙跑出去,给阡吟两个把门合上,刚一出来,就听见附近一声巨响,循声望去,城门那边蔓延火光。 才静半刻,又打仗了…… 重逢于战火裹挟的此刻,硝烟和厮杀还在周围铺展。“吟儿……”他实不忍唤醒她。丫头她睡得真香,手里还攥着张纸片不放。 于是才碰到她脸就停住,一直悄然凝视着她,她大概是太累了,睡得很沉还有微鼾声,那就让她好好睡吧…… 正要把手收回来,吟儿忽然侧过身来抓住了,揉捏,惺忪:“你来啦……” “嗯……”林阡一愣,尚不解这丫头语气怎么这么慵懒。 “……想我吗?”她含糊地问,眼睛都没睁开,敢情是在做梦。 林阡心中一恸,噙泪左手也握上去:“日思夜想。” “哼,没羞……”她痴痴地笑起来。梦里笑有什么用,醒过来看见林阡,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模样了。 轻轻将吟儿揽在怀里,他发自肺腑述说:“却不想一直只靠想你。” 吟儿不知有否听进去,当此时,榆中之战还未终结,宋军形势不容乐观。 “一飞。为我守着吟儿,务必寸步不离。”林阡不可能再容许吟儿失散,把吟儿交给邓一飞是最好的保障,邓一飞武功已然直追海逐浪,忠心程度亦毋庸置疑。最重要的一点是邓一飞滴酒不沾,自是比范遇更堪托付。 提刀挽弓上得城楼,林阡综观全局,实知定西军弱在何处,人数其实并不吃亏,根本归咎战力不足。 女真重骑兵,人马皆全甲,刀棓自副,弓矢在后。 军容与气势,皆压倒宋方。说来也奇,轩辕到来之前,这路金军算一支普通的精锐,轩辕到来之后,金军面貌焕然一新,成为百里挑一的劲旅。 金人有四长,骑兵、坚忍、重甲、弓矢,这一切,全能够体现于这支劲旅身上。实在悍勇,实在猛辣,且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是楚风流从绝杀里挑给二王爷的,跟随过完颜永琏再经轩辕九烨整合,怎可能不锋锐得前所未见。许多定西军,就是看见这路金军强弓劲弩的第一刻便被震慑。 “众位切勿未战先怯,此陇岐军之重骑兵,弓矢虽好,不过是设而不发。且非五十步不射,弓力不过七斗。”林阡于陈仓一战即有过经验,“对付这样的铁甲骑兵集团冲锋,川军吴氏有叠阵传世,以步克骑,屡试不爽。” “川军吴氏的叠阵?是兴州现任都统吴曦的祖父吴璘、所创立的那个叠阵?”游仗剑喜问。 林阡笑而点头:“原来游将军也有耳闻。” “是啊!我和吴璘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少小在乡里听过吴氏的事迹,仰慕得紧。他的叠阵,是以步克骑的经典战阵,足可流传百世。”游仗剑说。 “何为叠阵?”肖忆奇问。 “设方块阵,以步军居于阵心,骑兵配于左右,步军以枪矛在前,次为强弩手,最后为神臂弓手。待敌骑冲到百步之内,神臂弓手发射,七十步时,强弩发射,轮番打击,使其退却,继而骑兵包抄,速战猛攻。”林阡以刀锋划地,对肖忆图解描述。 “然则,此情此景……”游仗剑略带一丝窘迫,“且不说现在榆中百废待兴,就算在平时,都需要严格选拔、辛苦训练。所需兵械,非但不能短缺,更要量阵订造。” “游将军说的没错。叠阵之言,确是我忽略了实际。”林阡一笑,点头,几乎忘了实际情况:这些,都不是他林阡的麾下: 叠阵的基础阵型已经足够复杂,另还需从侧翼和侧肋进行保护,榆中城内,拿不出那么足够而优秀的兵马、那么充分而精良的武器——尽管定西军军纪并不松弛,这么短的时间内却练不到海逐浪向清风那种水平,绝对不可能胜任叠阵。 “好一个轩辕九烨,正因猜透我用不了叠阵,所以才敢用重骑兵。”林阡心中,既叹轩辕九烨的洞察力和先见之明,也赞赏游仗剑的见多识广与切合实际。游仗剑不愧越野手下第一将才,而自己,竟闭门造车。于是转头看向范遇,他似也并无万全之策,神态情绪都极其紧张,想来是觉得榆中难以保住了。 “其实我觉得,叠阵有何不可?盟王口中所说的兵种都是最常见的,武器大多都有,你我手下的兵,虽未经过训练,但平日结阵也很快了。”肖忆却觉得可以用叠阵,故而与游仗剑争论起来,“大敌在前,总要试试看吧!” “不能说大多都有,而是一定得全。平日里结阵快有什么用,调度、协调、战斗队形的保持,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游仗剑否定了肖忆的说法,“时间太短,拦马栅、绊马索都没法找那么全,更何况弓箭最重要,我们却最缺!” “什么都缺,那就精简点啊,叠阵要一万人的话,那咱们弄个一千人,简略叠阵,唬唬他们!”肖忆乐观地说。 “换做旁的金人,当然唬得住。但这帮金人,一定唬不住。”游仗剑摇头,“吴璘将军的叠阵,自创立起就百战不殆,确实能吓得金人屁滚尿流,可却有一战却被敌人打败了。你道是哪一战?” 肖忆还没缓过神来,林阡已然接茬:“原州麦子原之战?” “没错,那是川军采取叠阵的第一次大败,原州,正是在陇右啊!”游仗剑道。 “这么说,眼前金人,是唯一一支不会被我提议的‘简略叠阵’唬住的部队,因为他们的先辈们,连真的叠阵都不怕?”肖忆心中一颤。 “那便再好不过。”林阡一笑,已然携策。游仗剑说得句句在理,肖忆的缩水叠阵当然也行不通。但就是他们的这些话,给了林阡好一番提醒。 插叙 叠阵“图” 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拒马 拒马旗牌官拒马 拒马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拒马 拒马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拒马 拒马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拒马 拒马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拒马 拒马旗牌官 拒马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拒马 拒马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拒马 拒马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拒马 拒马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神臂弓拒马 拒马旗牌官 拒马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长矛手拒马 拒马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强弓手拒马 拒马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强弩手拒马 拒马神臂弓神背弓神背弓神臂弓神背弓神背弓神臂弓神背弓神背弓神臂弓神背弓神背弓拒马 “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 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 (南宋吴璘的叠阵太经典了,所以甘心冒着凑字数的嫌疑先插叙一下这张“图”,这个idea实在是妙,以步克骑基本上没输过~同一个时代英格兰的狮心王也用过类似的阵法。唔,不用到文里来觉得对不起我啊,咳咳……) :发现成吉思汗和狮心王都是南宋风烟路时代的人物啊……可惜我写不到英格兰去了。哈哈。 第784章 变形叠阵 传统意义上以步兵克制骑兵的阵型,是以前排的长枪为杀伤、后排弓弩作为辅助,而一旦战斗激烈、被对手冲垮了枪阵,那后果将会令人非常头痛。不幸的是,女真骑兵的坚韧恰恰是天下第一的,他们擅长连续作战、反复冲阵,所以传统的阵法相对不堪一击。 多年抗金如吴璘将军,以其心血设计出的这一“叠阵”,则很好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前排的长枪不参与激战,只是用来喝阻敌骑、减缓敌速,而与传统阵法相反,由后排的弓弩主要杀伤。叠阵的结阵与恢复,也要求比传统阵法快,由于通力合作内部轮换,战士们的体力亦能得到节约,所以,吴璘说“以番休迭战制其坚忍”——金军擅长的是反复冲阵,另一个角度说,金军并不擅长一次性冲垮,那就索性缔造出这种如果一次冲不垮那就白搭的阵型。 其实很好理解,就跟邪后林美材一样,她也是特别耐持久战和车轮战,一次打不败对手,那就反复不停地把对手拖在战局里耗,不追求一次压倒性胜利。和吟儿说的一样,邪后的缺点是没有爆发,永远循环往复、锲而不舍。所以邪后能耗卢潇单行海逐浪莫非甚至吟儿,却单单耗不了一个林阡,正因为别人的体力确实会随时间流逝不断下降,但林阡的饮恨刀会战力堆迭,注定是她克星。叠阵也是一个意思,金军不一下子撕裂它,那它很快就又完全恢复,弹簧般反复压反复弹回来,宋人的弓箭射程较远,每次冲锋都会有很多金兵受伤,再去打,再死伤一批,直到最后金兵全部死伤,叠阵的阵型丝毫无损,浪费的最多的都不过是箭矢而已。 吴璘将不同的兵种梯次配置,最大程度地削弱了敌方战力,且各部分之间可以迅速支援,对敌军侧翼攻击也不惧怕。庆元年林阡初入兴州,读到吴璘所著兵法,曾不止一次拜服,所以对兴州军信奉吴氏的说法也见怪不怪,后来虽义军中将士大多都与吴曦不合,阡也不排斥义军中训练吴氏所著的叠阵,只因那确是好屡试不爽的好阵法。果不负林阡信任,散关之战就派上了大用场。 然则,这一战再想用叠阵,真可谓纸上谈兵。 问题有无数—— 譬如,榆中兵马不足,勉强凑成个叠阵之后,恐怕就真如游仗剑所言,剩不下几个人了。 譬如,时间紧促,拒马等事物稀缺,而且很难搬运。 譬如,叠阵中至关重要的箭矢,在今晨钱弋浅抗阻二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一向游仗剑攻、钱弋浅守,可想而知钱弋浅的弓箭用光、游仗剑也本来就没多少…… 没有弓箭,叠阵的优势何在? 轩辕九烨显然输给林阡的次数多了,这次于是也事先留了一手——他设想好了万一林阡颠覆了他的计谋,他该留个怎样的后路得到榆中!好一个轩辕九烨,他让二王爷攻打榆中时刻意耗尽了榆中的箭,为的正是榆中无法构筑林阡惯用的叠阵! 肖忆说,可以造一个缩水版的叠阵,趁着林阡在,装腔作势,先吓退敌人再说。 而恰如游仗剑所言,这百战不殆的叠阵,曾经败给过金人一次,大约发生在四十年前,地点正是属于陇右的原州。游仗剑对肖忆说,即便想虚张声势唬唬这帮金人,都唬不住,他们的父辈,曾经就挫败了真叠阵。 连假冒叠阵也行不通,一时之间连肖忆都不再乐观。偏巧这时,林阡却忽然有了对策—— 每个条件都实现不了,本身就是种条件。 没错,箭全没了、钱弋浅麾下一干弩兵都成了摆设,叠阵的构思宛然被斩断了左膀。但还有右臂——游仗剑和肖忆的枪矛手和轻骑兵,林阡与他们并肩作战时就发现了,游仗剑和肖忆的攻势都利害至极,陇陕地区游仗剑第一那肖忆就第二,堪比郭子建祝孟尝乃至越风。并且游、肖二人,都是以严治军、以勇临战,结阵速度如肖忆所言,相当之快,秩序也可以保持。 战场上不该拘泥于现成,而该由强弱来决定主次。传统阵型是枪主箭辅,吴氏的叠阵反之,是因为要专门克制金兵,必须发挥箭矢的专长;那么,如今的榆中,实际情况既是枪强箭弱,则就该抛弃叠阵、回归传统阵型,以枪来抗击金人,那样一来,问题就绕回了第一段:激烈战斗之下,传统阵型对付重骑兵时撑不住。 巧却巧在游仗剑刚刚的话提醒了林阡,这帮金兵不惧叠阵,因为从先辈那里学习到了如何杀入叠阵——既然如此,何不借着叠阵的外壳,让金人循着旧方法来攻击游仗剑的枪矛手和钱弋浅的弩兵,实际却是从叠阵的外围,以肖忆的轻骑兵纵深打击金人!? “至于拒马桩的稀缺,可以暂先以战车替代,车上放置枪矛,也可阻碍敌骑。”林阡说。 “可谓之‘变形叠阵’?”肖忆略懂,笑起来。 是啊,变形叠阵。当叠阵的强大杀伤力被轩辕九烨抹消,拦马栅、绊马索以及长枪结阵,却都被林阡保留并利用,这些,均可以降低骑兵冲锋速度,抵御正面突击,意味着杀伤力没了,但防御力都在。林阡对游仗剑的这些枪矛手们说:“各位是这一役最重要的战力。叠阵中原本长枪都是摆设,但如今箭矢全无,你们都必须拼命!在金军要冲垮你们的时候,你们记住一点,便是拖乱他们!” 亦对钱弋浅的弓弩手们说:“虽众位手上无箭,战力却都还在,且佩刀带枪,一旦枪矛手不支退下,你们立即补替!”没有箭的弓弩手,当然不能投闲弃置,他们是候补的枪矛手。 再从肖忆麾下挑选出一干武功高强的作为尖兵,轻骑上阵,手执锋锐,命他们“听我号令,杀入敌骑”。那时那刻,榆中全城投入抗金,却是必胜之举措。 游仗剑的长枪手、钱弋浅的弓弩手、肖忆的轻骑兵,此役的核心宗旨:全然是守,全然要攻。 “这么说,我的长枪手和弋浅的弓弩手都是为了拖乱敌人,而肖忆的轻骑兵,则在那时候冲入金军,成为杀伤力。”游仗剑点头。 “那个时候,金人怕还在按着他们父辈的经验一心在打我们的叠阵,殊不知,那时候已不靠叠阵,而是依赖肖忆的独立骑兵。”林阡慑服一笑。 “独立骑兵,莫不是……岳飞岳元帅曾经以步克骑的那种打法?”游仗剑一喜,恍然。 “陇右金人,见惯了吴璘将军的叠阵,是时候给他们看一次岳飞元帅的野战。”林阡笑。 确是吴璘为壳,岳飞为核,吴之守、岳之攻,早该合二为一。 第785章 碎玉分离 不辨日月。或是遮天蔽日的阴霾清晨,或是战火焚空的永昼之夜。 耳目全失,铁甲骑兵正面发起的集团冲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宋军第一阵线为枪矛手,第二阵线为弩兵,但两翼骑兵极少,大多由步兵增补。”琵说罢,二王爷便点了点头:“林阡在陇右,玩不起川黔那么大的手笔。” “王爷说的是。我看他们连拒马都是临时用战车,显然这叠阵是生搬硬套的。”琵答。 轩辕一直蹙眉不语,心疑林阡怎还安排弩兵,要知道,拜自己所赐,榆中的箭已不可能多。 “天骄大人,看来林阡是用叠阵用上瘾了,咱们立刻告诉他,他所谓百战不殆的叠阵也是可破的!”二王爷跃跃欲试,轩辕存着一丝犹疑点头。 这一支陇岐兵锋,一看果然又是叠阵,立即按父辈经验杀了过去,是左右两翼、枪弓合攻、夹道而阵,跟原州之战一模一样的打法。 当金骑兵已然冲到阵前,挺着锋利马刀高速冲阵,宋军前排结阵的,是游仗剑手下的重步兵,他们坚守“阵型不可散”之原则,依照林阡指点,尽最大的能力,延迟金兵冲锋之速。 没有箭矢给敌人杀伤,那长枪和矛就只能往死里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叠阵……”观局时,轩辕九烨心念一动,确实定西没有足够的弓箭了,射了一轮便真的全用光了。弩兵们之所以存在在叠阵,完全是充当了替补的枪矛手!林阡疯了还是真的生搬硬套?难道他相信这些枪矛或欺身肉搏,就能够阻挡得了女真铁骑?!而且最致命的一点,两翼林阡确实没安排多少骑兵——这根本只是个叠阵的影子,空有其表!兵力、地形这些条件,林阡亦完全没有契合…… 怎么可能,他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轩辕九烨一惊,便那时金骑兵刚刚受阻,眼看着宋兵并不能撑得了多久,忽然在战场两侧,冲出两大队轻骑兵来,包抄反击之快之急,叹为观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破重骑兵队列,往内高速穿插并分割包围! 轩辕九烨这一惊更甚,难怪林阡用这种变形的叠阵——两翼本该守护的轻骑兵,他拆卸掉之后直接组装到了这里作独立骑兵! 轩辕暗叫不好,已不及发号施令,此时此刻,宋军万里挑一的高手们,已然开始长刀巨斧迂回贯穿。叠阵陡然消失,形成多重阵线,宋军急如流淼,金军阵脚大乱。 轻骑当中,尤其有肖忆奋勇,一刀便砍死了金军左翼的骑兵指挥,金左翼随即溃不成军;右翼是游仗剑冲锋陷阵,也一样锐不可当。待轩辕终于下令后撤时,已然回天乏术。 经一番激烈厮杀,宋军完全转守为攻,女真铁骑全线溃退,如若这时城内有林阡兵马,定然趁胜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皆因这次的对手是游仗剑与肖忆,二王爷才勉强保住小命顺利逃跑。 纵然如此,那一路上到处是金军被丢弃的厚铠、毡衫、铁面……只怕连败都不知道败在哪里。 一马当先的游仗剑,自是打得大快,看金军仓皇北顾,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么看来,以步克骑的战阵,还是岳元帅强过吴将军了!”肖忆兴致勃勃说。 “其实不然。吴璘将军的战阵是万无一失的,原州之战之所以会输给金兵,是因为运用叠阵的那位将领,兵种配置失误。所以今日我刻意给他们展现的变形叠阵,兵种配置也是欠缺的,无形中给了他们一个巧合感,让他们按着老方法打。以为对手是吴将军,实则对手却是岳元帅。”他身边那人褪去战甲,不是林阡又是谁人。 “好一个盟王,发现自己差点纸上谈兵之后,‘己所不欲施于人’,反倒让那帮金人因循守旧了一次!”看游仗剑如此率直,林阡先一愕,忍不住也一笑而过。 “唉,不过有生之年,还真想打一次真正的叠阵。”游仗剑目光满怀期待。 “哦?那游将军从即日起便该加紧训练了。”林阡与他谈笑入城,实则今日这一场保卫大战,榆中几乎是倾城而出。  “游将军,适才末将见到了钱副将,不过他形色匆忙,似是有要紧事在身。”这时城门口有兵卫上前对游仗剑说,自从昨晚游仗剑回到榆中,一直派人在找寻钱弋浅、苏慕然,以及沈絮如,不仅在城内,城外的尸体堆里,很可能就有沈絮如…… 想到寨主夫人可能战死,游仗剑和肖忆的心情不免变得阴霾,尽管越野并不把沈絮如当回事,但沈絮如一直是他们公认的寨主夫人。 “弋浅回来就好。”游仗剑点头。 “禀游将军,钱副将他适才慌忙要进驿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驿馆的将士们拦住他,他一声不吭就突然又走了,大家都觉得蹊跷……”又一个兵卫上前来讲,林阡发现他是游仗剑手下负责保护驿馆的将士之一,心中不免一颤,暗自希望切勿和吟儿有关! 当下,群雄随林阡一同往驿馆的方向行去,是未脱战甲就又策马疾驰。然则,刚到那驿馆之外,就见大门外面慌作了一团,兵卫们个个都焦灼万分。 “出了什么事?!”游仗剑听见自己声音在颤,他一度想趁着这场战乱,把吟儿还给林阡。 “邓……邓将军他……”兵卫们话音未落,林阡已不顾一切冲进府内,眼前一幕,触目惊心,邓一飞他几乎被砍成了个血人,身上少说都有七八十个伤口,此刻气若游丝,脸上亦泛着黑色。 据说这帮将士在钱弋浅走后就立刻向游仗剑报信,而不过多久就听到后院传来械斗,冲进去时邓一飞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吟儿、红樱两人,却都失了踪影…… “一飞,坚持住!”林阡痛心地抱起邓一飞并传力给他,来不及的心痛全是为了吟儿。为什么,相聚竟又别离! “主公……”邓一飞口吐鲜血、勉强睁开双眼,已经中毒至深,加之身受重伤,根本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主母说,那个人是钱弋浅……他……掳去主母……降金……”这话一出,肖忆、游仗剑全然震惊当场:“降金?!” “降金……”林阡心寒,钱弋浅降金需要带着功劳去,这样才可能在金营站稳脚,他显然知道这一战金军的主帅们气的人是谁,是吟儿,是林阡,林阡他不可能擒得住,所以他就来打吟儿的主意! “主公……末将……有负主公所托……”邓一飞语带愧疚,眼角霎时流出了眼泪。 “不。一飞,你已经尽职。”林阡摇头。 “末将来生……再随主公……杀敌……”邓一飞支撑着说完这句话,不刻手便垂了下去。 “一飞……”林阡眼中亦噙满了泪,此番潜入定西的盟军,只有邓一飞范遇和沈延,跟着自己杀伐的却只有邓一飞一人。长久以来他一直甘愿默默地跟着自己身边护卫,也竟始终没展露出他的武功及将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直到黑山天阵,亏得他拼死报信给沈延,才救了自己及林家军所有人的命。这样好的一个少年,虽然军衔不高,却是自己在林家军中最熟稔也最信任之人,怎就因为一次意外惨死在沙场之外! “钱弋浅是如何进到这驿馆?你们不是把他拦住了吗?”范遇气愤地揪起他们衣领。 “是……是靠密道。这里的地下,有密道。”游仗剑说罢,林阡一惊回神,其实越野山寨存在密道他是知道的,最初他到定西来救吟儿,曾希冀沈延挖通地道去天池峡,无意之中发现天池峡和榆中之间存在密道,是以才抽丝剥茧推测出了越野要将吟儿转移到榆中的企图——奈何,这场大胜最重要的因素,竟成为吟儿再度被掳、邓一飞惨死榆中的关键!可是,林阡不能理解—— “弋浅他,怎会降金……”肖忆道出同样的疑问。是啊,钱弋浅怎会莫名其妙地降金!? 钱弋浅,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人物,当肖忆和游仗剑在内讧,是他负责保卫着榆中的军民,不过一天没见到他而已……  战胜后本该安定的榆中,陡然出现了一场无止境的猜测,那也许是自发的情节,也许是毒蛇轩辕的诱导。 都有关钱弋浅为何降金,他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怎敢降金。 但因为懦弱,所以畏罪。也是很有可能的。 什么罪? 有人说,钱弋浅是怕日后越野怪责,怪责他在肖忆游仗剑内讧时不出面调停,才引起这场榆中之危——肖忆与游仗剑互咬之时,看钱弋浅的表现就知道了,钱弋浅是那么的胆小怕事,茫然一句话都没说。 而,为什么茫然一句话没说?是谴责,是舆论造就的压力啊。游仗剑父亲的死,让他问心有愧了多时,让他本来就懦弱的性子更加如履薄冰。在游仗剑跟肖忆闹起来了之后,反而闷不吭声了。得罪了谁、反而不会去帮谁——不是不愿帮腔,而是不敢开口。 又有人说,钱弋浅是害怕面对游仗剑。那么多天的假意争斗,钱弋浅搞不好以为游仗剑是戏假情真,最好的战友,陡然变成自己最负罪的那个人,钱弋浅不敢面对,就只能离开越野山寨。 还有人说,钱弋浅怕游仗剑还在猜忌肖忆野心,那晚肖忆从上梁来救钱弋浅,会否是钱弋浅利用同乡的关系肖忆引进榆中、吃里爬外? 却有人质疑,既然钱弋浅怕越野、怕游仗剑、要离开山寨,那为什么不直接投奔林阡?于是还有人回答说,钱弋浅是想过投效林阡的,但见到林阡麾下的邓一飞都那么能干,想到自己投靠林阡一定不受重用,抑郁之下于是掳着凤箫吟跑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杀死了邓一飞。 众说纷纭,也许都是真相的一部分……  但有很多事情,随着这场榆中大战的落幕而永世尘封,从此以后都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陈铸虽然自嘲把自己屁股给露出来了,可他有个计策终究是成功了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真的成功离间了越野和游仗剑!越野在这几个月里,真正对游仗剑有了猜忌,所以还一度以为游仗剑是沈絮如的奸夫。越野早就决心杀游仗剑,但越野一如陈铸所虑,不敢杀游仗剑,怕游仗剑的拥趸太多,尤其是他的死忠副将钱弋浅! 可是,又有哪个人如越野那样透彻地了解属下们的性格和死穴?越野他,做了一件恐怕连轩辕九烨知道了都自愧不如的事,他暗自吩咐人杀了游仗剑的父亲、在钱弋浅的管辖之内…… “拆散一对最佳拍档很简单,就是让一方对另一方负罪。所以,游仗剑之父,必须要死在钱弋浅管辖。”游仗剑和钱弋浅都死也想不到,恩恩怨怨,都是他们的寨主越野刻意制造。包括陈铸、轩辕九烨、以至于林阡,都未必料及…… 哪里是假意争斗,是真的!越野他,希望借此得到三种结果: 一种,是钱弋浅被激杀游仗剑,越野借刀杀人——可钱弋浅胆小不敢干; 第二种,是游仗剑戏演多了被兄弟们疏远,榆中当地他的拥趸们缓慢解体——其实也差一点…… 第三种,是游仗剑忍不了现状,去降金,自动消失——然则最终,不是游仗剑降金,而是钱弋浅降金…… 越野的居心,游仗剑、钱弋浅永远都不会明白,还为了大局逆着心情假意不和,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寨主这样对待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 而越野也始终不曾想到,他设定好的剧情没有到达,俨然被轩辕九烨、林阡干涉而走岔,轩辕九烨把肖忆给引进了局内,林阡还把游仗剑往越野身边推…… 苦煞了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在被陈铸阴、轩辕九烨毒之前,已经被他们的寨主狠狠算了一把而不自知! 第786章 红颜祸水 而钱弋浅,又哪是真正为了那些原因降金。 被他掳走的吟儿和红樱都清楚:钱弋浅他,纯粹是为了苏慕然而已! 苏慕然在城楼上被琵射中的一箭虽偏斜,却染了剧毒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钱弋浅苦于没有解药因此斗胆去金营找寻,无果,这时听说了林阡打胜金军而突然联想到入夜前力挽狂澜的凤箫吟,是以要用她来换解药救得苏慕然的性命,钱弋浅当然清楚,金军肯定想要这个俘虏! 可叹,如钱弋浅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一贯都胆小得不敢负责任,却为了暗恋的那个女子,胆大地不负责任投降金人!相比之下,越野付出的有他多么,利用的比付出的多吗?那一刻不禁令人叹惋,其实真正被红颜祸水的,都不是红颜祸水里的男主角,而是红颜祸水里的男配角。 但那一刻吟儿哪还有心情和闲暇叹惋?刚睡醒就被钱弋浅强封了穴道,挣扎着想要死赖在驿馆里不走,却眼睁睁看着来救她的邓一飞被砍倒在地上……在杀疯了的钱弋浅面前,吟儿和红樱根本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最终,被钱弋浅塞进了袋子里一块掳进了地道,一路从榆中城内往城外去,又一次跟来时路相反,又一次离林阡越来越远…… “不知邓将军怎样了……”吟儿一路都提心吊胆,陡然间才想起了什么,耷下脑袋叹了一声,“林阡他,竟一夜都没有回来……” 红樱一怔,怎可以把林阡回来过的事告诉她惹她伤心,于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憋着憋着,就忍不住哽咽出声。 吟儿只道红樱是因为害怕才哭,黑暗之中,想起与林阡分易聚难,沉默着眼泪也滑了下来。  钱弋浅降金的最初几日,二王爷忙于军务抽不开身,本身也不想见到这个并不挂心的宋将,所以就把他晾在那儿了。完颜君随,典型的不识货。 事关苏慕然性命,钱弋浅不敢随便对人说袋子里是什么人;但又因为苏慕然昏迷不醒,钱弋浅可谓焚心似火,终找到二王爷身边的“琵”诉说了实情,因他知道,那染毒的箭就发自琵,对症下药,当然不会错。 闻知凤箫吟竟然被俘,自然令“琵”大喜过望也如获至宝,当日榆中城只差毫厘便可攻破,全因这女子把琵踢下城楼,才给了榆中喘息之机,凤箫吟此举,也为次日林阡的大胜奠基。二王爷对她真可谓恨之入骨,琵能得到他当然加官进爵。而琵自身,因那次的战败而对她武功相当忌惮,忌惮外又带着些许好奇,他习武之人,不可能像二王爷那么忿忿,相反还比较惜才,是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同时,不曾冒犯过这位人质,何况二王爷和轩辕九烨都未曾回归,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对凤箫吟的处置。 做不了凤箫吟的主,但琵的权力,还是可以给钱弋浅一番赏赐,答应为他求个一官半职。钱弋浅本也没指望这些,只一味想讨到苏慕然的解药罢了。见苏慕然大好了,钱弋浅也放下心来,未再管凤箫吟的死活,不屑于管。 苏慕然倒真是个有气节的女人,恢复后发现身在金营,又听闻钱弋浅已然是金军军官,二话不说便要求钱弋浅把自己也下狱,要不就和自己一起逃出去、回天池峡向越野领罪。钱弋浅当时就懵了,却怎还敢走回头路…… 苏慕然见他犹疑,骂了一声懦夫后,问金兵俘虏们被关押何处,径直往那方向走了过去,理都没理钱弋浅。  却说苏慕然下狱之前,吟儿和红樱倒是在狱中先找到了个故交知己——沈絮如。想那日兵临城下,她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后来被兵流裹挟生死未卜,原是沦为俘虏被囚到了这里,再等到苏慕然凛然到来时,这四个女子又一次相遇,一时之间都是五味杂陈…… 便那时,轩辕九烨和二王爷都不出所料显然还在被林阡拖着打、回不来。也许换别人的至爱被擒住,很可能就投鼠忌器不敢打,但林阡显然不是,吟儿很清楚林阡是怎么做的——自钱弋浅降金的消息被证实那天伊始,林阡就一直追着这帮金人让他们落花流水、无暇自顾,所以造成了前些日子二王爷甚至都不知道钱弋浅掳来了自己、而现在即使已经被琵通知到了也没法回来提审……而另一方面,林阡当然已经试图趁隙潜入金营,找到她凤箫吟此刻所在。这段时间,足够可以利用。吟儿想,经过前些天的那场大战,游仗剑、肖忆必然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愿意帮他打金人、找俘虏。何况,这些俘虏里不仅有吟儿,还有苏慕然,是越野山寨的至关重要。 四个女子一商议,还是希望苏慕然回到钱弋浅身边去,至少这样能保证有个人是自由的,有这条件为何不利用,苏慕然先是有些抗拒,后为了她们的消息灵通,而答应了前来探望她的钱弋浅回去。苏慕然临走时,吟儿忽然泛起一股心酸,沈絮如和自己恳请苏慕然假意顺从钱弋浅的举措,无疑是自私的,也是从一个主观角度认定苏慕然是这样的女人,只是,那一瞬苏慕然脸上恍惚掠过的一丝排斥告诉吟儿,现在自己和沈絮如的行为,跟苏降雪苏慕梓一样——苏慕然并不想真的委身于越野,她一样是被恳求,甚至是被逼迫…… 可怜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父兄,连男人都无法抉择…… 吟儿心中不免多了丝怜恤,尽管她看不起苏慕然破坏越野沈絮如的婚姻,但越野沈絮如如果没有裂痕哪容得下第三者涉足,再者,哪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想做坏女人、心甘情愿被人骂下溅?吟儿不信苏慕然不想丝萝托乔木,就算是紫雨,都曾完整地拥有过单行…… 所幸,钱弋浅比之越野要弱得多,他那么爱苏慕然、珍惜苏慕然,苏慕然当然应付自如,所以总是能够从容进退,不至于那么危险。苏慕然来看吟儿和沈絮如时总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从前见到这笑时还觉得是魅惑的代名词,现在患难中见出真情,反而觉出几分亲切来。人生啊,人性啊,人心啊,总是玄之又玄。 “那样也好,苏姑娘还是免了一场牢狱之灾,钱弋浅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吟儿的忧虑扫了不少,苏慕然带来了外界消息给吟儿听,自她们被掳到金营八日,定西局势可谓天翻地覆。 先讲西线战场,自上次榆中大战后,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就一直兵败如山,被林阡率军力压在前线,这段时间内,游仗剑肖忆控制了榆中和上梁,琵则驻守在他们附近的三角城,防御为主,基本不敢妄动。再说南面战场,郭子建、向清风、何勐等人,经过这连续几月的鏖战,终究突破黑山、进入了定西中部,很快就能把薛无情和轩辕九烨打会合。最后是东方战场,海逐浪、越风率沈庄兵马助阵越野,把陈铸击退倒回了会宁,石峡湾恢复安定,越野已然重回天池峡。 “他已平安无事……”沈絮如获悉之时,不自禁长吁一口气来,怎可能不关心越野,一日夫妻百日恩。 “絮如姐,他既已重回天池峡,就一定会来救我们。”苏慕然面带喜色,眼神中饱含憧憬。吟儿心念一动,这个“他”,指代不明,苏慕然对沈絮如的意思是越野,但苏慕然会否更期待另一个人……海逐浪? “他……不是来救我们,是救你一人。”沈絮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并无恶意,只是自嘲,“盟主在他眼中是囚犯,我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何况,外界也并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夫人……”红樱带着一丝怜惜,自是想起了她姐姐。苏慕然一怔,面色陡然也变得苍白,转头来看吟儿,示意吟儿一直没说话:“不想问我林阡的事么?” “用不着说,他在前线打仗呢。”吟儿笑。苏慕然一愕,吟儿粲然:“除他之外,谁会让轩辕九烨兵败如山,谁会方便游仗剑肖忆控制后方。” “既然如此,盟王他一定是抱定了决心,和寨主同心协力,他来拖住金人,寨主来救我们。”苏慕然点头,会意。 “嗯。他是先外后内的。”吟儿也这么想。 其实林阡也宁可这么想。 但事实很残忍,越野他不会这么想。 越野要置林阡于死地,也许会答应协力,但绝对不可能同心。到这一步上事关吟儿的安危了,林阡带着害人之心在前面打金人的同时,也必须对后方的自己人带着防人之心。 亏得诸如游仗剑、肖忆等人都是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当然个个都值得林阡信任,否则林阡现在哪里来的兵马?游、肖诸将,在经历了榆中大乱和钱弋浅降金等诸多意外,为人处世在真实度不变的情况下也略显成熟。 灾难在眼前,挺不过去的人就是败者,挺过去了也成长了,灾难也不过是锤炼而已,前者是叛逃的钱弋浅,后者如游仗剑肖忆。 林阡与肖忆主攻轩辕九烨,尽量将他们拖往东南方向,而游仗剑则在安稳榆中的同时,密切关注琵之动向争取救援。因琵现今驻军正好在榆中与天池峡之间,只要越野肯与游仗剑合作救人,东西夹攻,那琵所领的这支金军根本就很容易被吃,这一块也可以被越野克复——其实,越野凭什么不肯与游仗剑合作救人呢,那个是自己的下属,要救的还是自己的女人,最终获利的也是越野自己。 游仗剑几乎是信心十足地来天池峡找越野搬救兵,可是,偏偏不该来的是游仗剑——越野忌他,所以不肯答应他!  越野的冷漠无疑给火热的游仗剑浇了一盆冰水,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越野连苏慕然也不肯救?! 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越野并不真心爱苏慕然,这一点,游仗剑不相信。 另一个是越野心里想救,但不肯对自己讲真话。这个原因,可能性太大。 到底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讲真话?难道因为上次榆中内讧,还是因为钱弋浅的降金,或是把苏慕然等人失陷的罪责归咎于我头上来了? 一头雾水也七上八下的游仗剑,最终只能找海逐浪越风帮忙。虽然他们是林阡的麾下值得信赖,但游仗剑很想明白为什么越野却反而不值得信赖? 那天夜里越风和海逐浪整军待发,游仗剑一个人在天池峡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一阵寒风拂过脊梁,突然就想起了事情的关键—— “莫不是我公然辱骂苏慕梓那件事,真的让寨主对我猜忌? 莫不是七月会战,肖忆守不住上梁我却守得住榆中,真的有功高盖主之嫌?” 一瞬间,游仗剑记起那些谣言,尽管越野也跟他说那是谣言。那是诡绝陈铸散播的谣言。越野要他和钱弋浅假意争斗,引诡绝陈铸上当受骗…… 但再假意的争斗,都会有真实的感情流露,我和弋浅之间,难免不会兄弟情裂…… 多可笑,分化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人是寨主?! 是啊,把弋浅推向对立面的人、其实是寨主,寨主原先想驱逐的人,是我游仗剑,阴差阳却成了弋浅…… 我一心效忠寨主,竟得到寨主的暗算……究其根本,是不是真的像肖忆说的那样,红颜祸水? 是,我游仗剑确实爱苏慕然,却因为她是寨主的女人而止步。寨主你却……忌我?! 即便忌我,也不该拿慕然的命开玩笑! 游仗剑攥紧了拳。寨主既不急,我游仗剑救!  吟儿曾经说过,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吟儿不会看走眼。 第787章 雨夜凶杀 深夜,飘着雨的金军大营。 游仗剑、越风、海逐浪三人,带同各自麾下一众高手,混入此地至今已五日,打探虚实、刺探军情,因白昼阻障较多,故一致选择此刻出动。众人皆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虽行动上颇为自由,却因人质关藏隐秘而收获甚浅。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八月也快结束了,寒秋季节气候恶劣,吟儿的处境令越风极是担心,但海逐浪心中尚存一份喜,天气越冷,自是对吟儿火毒越克制。只是偶尔沉下心来,海逐浪也会揪紧了心为某个人,这个人,当然和游仗剑心里的某人是同一个。 却说这天夜里,刚和海逐浪、越风分头行事,游仗剑就有个手下行事不慎几近被琵发现,所幸游仗剑眼疾手快,立即拉着他一起躲入个营帐,等避了风头正要走,忽闻见种熟悉香气,游仗剑本能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苏慕然吗! 此刻她俨然熟睡,没有发现他到来。游仗剑环顾四周摆设,分明不是普通兵卒住得,再打量苏慕然衣着打扮,全然不像是囚犯,更别提枷锁之类的了,游仗剑一时失神,不免有些恍惚,若非手下警示他帐外有人来,差点僵滞。 一旦帐外那脚步移近,游仗剑与这手下一同屏气凝神,一个眼神示意便就达成默契,同时守于两侧,只等那帘帐一掀两人的剑就一起架了上去——只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照面,游仗剑和手下不禁都大吃一惊:“弋浅!”“钱副将!” “……将军?你怎……会来?”钱弋浅也是大惊失色,语气充溢着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游仗剑语气中还保留威严,宛然还是钱弋浅的上级。这句既是质问他为何降金,又询问他苏慕然此情此景。一边说,游仗剑一边撕扯他的金军军服,当然看不惯! “那日完颜君随攻城,一根毒箭射中了慕然的肩,我为了给她续命,不得已出此下策。”钱弋浅低头。 “你……完全可以等我们回来,一并商量!”游仗剑虎目噙泪。 “慕然中箭之时,你们并未回来。”钱弋浅说时,游仗剑微微一怔,钱弋浅又道,“那时我整个人都已经乱了,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军医说慕然的毒很奇怪,非下毒者而不能解……我……” “你……”游仗剑怒其不争甩袖,“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你放心,慕然已经大好,目前随我一起……” “随你一起如何?在金营里做叛徒?荒谬!”游仗剑大怒。 “将军,我知你是专程为了救她。”钱弋浅叹了口气,“可我,也万万舍不得她……” “你也一样,跟我回去!趁现在金军主力还没回来,我们一起颠覆这里,把盟主和慕然都救回去。你可以将功补过!”游仗剑冷冷说。 “对了,夫人她,也在这里。”钱弋浅道。 “当真?!”游仗剑喜出望外,觉得钱弋浅说出这句话是有回归之意。 “是啊。是真。夫人她,和盟主关在一起。慕然本也要去,后来受不了牢狱之苦,便又回到了我身边。”钱弋浅一直没抬头,语气极其软。 “那便更好了!弋浅,你知道她们在哪里是吗?带我们一起杀进牢狱,将她们都救出来!”游仗剑更加高兴。 “可是,金军的主力,随时都可能回来。”钱弋浅怯懦地不敢点头。 “不会的,有林阡钳制,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游仗剑说。 “怎么?”钱弋浅一怔,“你们,原来已经降了林阡?” “……没有。”游仗剑摇头,心却被这句话一敲,“只是不得不与他合作罢了。” “哦。原来如此,他钳制轩辕九烨,你负责来救人,这样的分工合作……难怪了……”难怪了,金人一直疑惑,为什么他们还没把人质拿出手恐吓,林阡就先轰炸性地打击他们,让他们还犹疑凤箫吟到底要不要紧……原来林阡不是不在乎人质,而是为了趁虚救人质!钱弋浅恍然,叹了一声,“但你与林阡合作,寨主若知道了,会否不高兴?” “寨主……唉。”游仗剑说时,未注意苏慕然的醒转,所以说了真话,“寨主没答应救慕然,我才和林阡、海逐浪他们合作。” “怎地?寨主不肯救?”钱弋浅与苏慕然皆是一愣,不解。不同于钱弋浅问出来,苏慕然是躺在床上,一怔更加沉默,既为了越野的不救,也为了游仗剑和海逐浪合作…… “也许真如你所言,寨主不高兴我。”游仗剑叹了口气,实不知该如何说,“寨主他,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勿再多言。”苏慕然忽然坐起身来,惊了钱弋浅和游仗剑一惊,齐齐看去:“慕然,你醒了。” “立即带他去救盟主,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苏慕然拉起钱弋浅衣袖。 “好,我立刻给海逐浪他们留记号!”游仗剑及其手下都喜不自禁。  游仗剑和苏慕然,却都犯了致命的错误,大喜过望,而忘记察言观色。 钱弋浅在说话时几乎没抬头,语气也特别软弱。所以很难察言观色。 但正是以上和游仗剑的这些对话,透露了钱弋浅舍不得苏慕然的心情,加重了钱弋浅不回去面对越野的决心——怎么回去?回去是一个罪臣,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陪着苏慕然保护着她……况且连游仗剑都说越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钱弋浅哪敢回去面对他!? 而之所以一直模棱两可,是因为软弱地不敢说真话,钱弋浅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游仗剑那性子,会一掌劈下来。 可就是因为模棱两可,反倒帮钱弋浅套出了游仗剑的话,知道了他的同党是海逐浪等人、现在也在这大营之内,甚至还得出了林阡之所以钳制轩辕九烨是为了趁虚营救凤箫吟的全盘计划! 更鬼使神差的是,苏慕然竟然说这是个“鬼地方”。鬼地方?这个地方,钱弋浅首次觉得没有重压、如鱼得水,未来就在眼前、爱人也在身边,可苏慕然竟然形容这里是鬼地方!?难道她从牢狱里出来,只是为了跟外界有交流?是利用钱弋浅?!钱弋浅心里当时就凉了半截,更不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苏慕然更加不属于他了! 苏慕然,千不该万不该救人心切拉住了钱弋浅的衣袖,受宠若惊的钱弋浅,前一刻尚在酝酿的叛心,陡然将归顺的意念完全侵噬。 是,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慕然,只有加官进爵之后才能征服慕然,那就不能答应游仗剑,不能回归越野,不能放过凤箫吟,应该放手一搏,应该让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对人质引起重视,应该让林阡的计划落空,应该让海逐浪、越风等人找不到这里,那就最应该让背后这两个知情者闭嘴…… 已经走出营帐的苏慕然,万料不到刚到帐外,钱弋浅的衣袖就从自己手中挣脱,不及回头便听得一声啸响,一把锋利的战刀从钱弋浅手上发出,挟巨力径直捅进游仗剑胸口…… 游仗剑始料不及,笑容还僵在嘴角,刀拔出时,鲜血却溅起数丈,沉默之中,只见钱弋浅攥着带血的刀,毫不犹豫又对着他右胸再刺一刀,游仗剑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瞪得直直的,哪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全然是不解和绝望! 游仗剑意识消失之前,知道苏慕然就在看着这一幕,他真不忍心啊,不忍心深爱的女人就这样看着自己死!更不忍心,自己被最信赖的兄弟杀死!随着第三刀残忍地扎入身躯,游仗剑俨然被贯穿,再也站不稳倒了下去,手下这时才缓过神来惨叫一声本能想逃,被杀疯了的钱弋浅追过去一刀砍翻在地,霎时就身首异处。 “慕然……对不起,救不了你……”游仗剑只喊出一声慕然,再没力气说后面的话,鲜血泼得帐子上、地上、钱弋浅苏慕然身上都到处都是。纵然如此,他还想挣扎爬出帐去给其余的高手们警示:钱弋浅已不可信。 苏慕然哑然失声,根本也被吓呆了,这时钱弋浅狠狠扔开那手下的尸体,回头见游仗剑仍旧在喘息没有死去,双手狠命地按住战刀往他脖颈斩去,一边斩还一边往下推挤,随着游仗剑咽喉被刺断人也死了,战刀并没有停留的趋势仍旧不停朝下插入泥土之中,刹那之间血融汇在游仗剑身下这片雨水之中迅即被浇灌成淡红。 “啊……”苏慕然终于叫出声来,“钱弋浅……你……”泪流满面,她不认识这个钱弋浅,这个敢杀游仗剑的钱弋浅! 谁说陈铸的计谋给别人做嫁衣?确实他成功了,游仗剑是被越野和钱弋浅合力杀死的。一个存心要他死,一个真的下了毒手…… “慕然,不用心急,我会立刻教人通知轩辕九烨,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告诉二王爷,林阡不是不在乎凤箫吟,而根本是调虎离山要救她。我会告诉这帮金人,他们最该重视的不是战场,是这里。”钱弋浅满头大汗地笑,扔开战刀一把揽住她手臂,苏慕然的手臂顿时被捏得生疼,泪霎时流落下来:“为什么……” “还不明白么?我再也不想和他们一起拥有你。”钱弋浅笑着,带血的手捧上她脸颊。 苏慕然陡然一惊,她知道,仗打到现在积怨已深,如果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得知今夜之事对凤箫吟引起重视,轻重缓急将骤然反转,吟儿的处境会雪上加霜! 第788章 兄妹相煎 当苏慕然红着眼圈带来游仗剑不幸惨死的噩耗,吟儿才知道先前邓一飞也一样死在了钱弋浅手下……不禁百感交集,既为那邓一飞游仗剑哀悼,又为眼前这苏慕然担忧。想不到钱弋浅那么可怕,胆小如鼠的人一爆发,原来竟猛若豺狼! “慕然……你要小心。”沈絮如说时,苏慕然微微一怔,点头:“他若真敢僭越,我便以死相抗。” 虽说如此,这几日苏慕然的行动明显比不上过去便利,走到哪都有金兵跟随监视,看样子钱弋浅是铁了心。吟儿后悔不迭,当初真不该贪情报而劝苏慕然出去羊入虎口——要打听消息的话,送些东西做几个小菜贿赂贿赂狱卒不也就可以了!? 却无暇再为苏慕然挂心,这几个囚犯才真正自身难保,二王爷得知事态立马回来了,留下轩辕九烨在前线跟林阡交涉。先前的败者一方,骤然变成了优胜者,只因他们手上有筹码。上风下风,真正一线之间,一切只看林阡有多在意凤箫吟…… 一开始林阡不停止追歼,其实也是变相在救吟儿……然而,随着游仗剑劫狱失败和不幸身死,林阡营救之计竟意外扑空,真实心态亦全然暴露,竟反而弄巧成拙、终于还是投鼠忌器。此情此景吟儿濒危,纵使那是林阡,都不得不对现实低头,暂且放过这几十支陇岐兵。 而二王爷,是闻讯后就迫不及待、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早就想收拾这几个俘虏了! 二王爷为什么这么急琵和钱弋浅都很清楚,泄愤!解气!他憋了那么久的榆中大战,诈败了几次好容易要收利的时候,孰料林阡陡然就撂了一脚,以至于现在这样一败涂地,不过没关系,还不是有人把凤箫吟乖乖送来了?!终于找到机会能够提审她们几个时,完颜君随真想把攒了几个月的气一下子全放出来! “哼。到我手上了,知道下场是什么?!”二王爷操一口女真语,吟儿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看沈絮如和红樱摇头,于是也跟着摇。 “哈哈哈哈。要不就是斩立决,要不就送去军ji营,让形形色色的男人搞你们!”二王爷大笑,在她们身边踱来踱去。红樱红着脸翻译给吟儿听。吟儿愣是憋住了没笑,这什么二王爷,还跟以往一样幼稚! 沈絮如毫无畏惧,也以女真语回答:“王爷究竟有何要审?不妨开门见山直说。”她在陇陕这么多年,怎可能不会女真语,然则口音中毋庸置疑带着汉味。红樱则只听得懂,并不会说——谢天谢地,这次半吊子的总算不是吟儿了。 “无论斩立决,还是军ji营,都将惨绝人寰,你们的男人,一定会很后悔,和我完颜君随对立的下场。”二王爷恐吓道。 沈絮如绝望自语:“后悔?越野他,恐怕只会觉得耻辱……可是……盟主……”转头看向吟儿,吟儿傲然瞥了完颜君随一眼,不屑玩笑、豪言壮语:“谁敢动我一根头发,林阡必会灭他九族!” “哈哈哈哈。”二王爷又气又怒地笑起来,还没听沈絮如翻译就听懂了,显然他会汉语,却刻意要羞辱吟儿。 “笑什么,不会女真语很可笑吗?”吟儿冷冷道。 “自然可笑。”二王爷踱到她们几个的身前,终于操一口纯正汉语了。就是啊,吟儿记得这个二王爷是会汉语的。 “可知道我女真人要打天下,必然先学会那个国家的语言、掌握那个国家的文化,如此方能知己知彼。”带着无比的优越感,二王爷停在吟儿身前,俯视着她,“才不像你们这帮无知汉人,永远都是被治理的命!” 吟儿抬头,倔强反驳:“你又可知道,我汉人要征服天下,必然先让那个国家的语言被渗透,那个国家的文化被同化,如此方能百战百胜?!去你女真小国看看,只怕个个都已是半个汉人了,究竟是谁在被谁治理?!”虽是囚犯,却带着一抹不认输的笑,抬头凝视这个二王爷,原想不让一步,却忽然心念一动,这面容,怎好像在哪里见过…… 唉,还是记忆缺失?抑或之前跟林阡一起的时候见过?明明有种极端亲近的感觉。吟儿一失神,盟主之威锐减。 而此刻,二王爷的眼神里满溢着愤懑和杀气。他显然已经忍了太久的怒想发泄,被吟儿拖得没打下榆中可以忍,被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可以忍,却万万忍不得吟儿在人前狂语还不屈顶撞!便就在吟儿失神软化的此刻,二王爷忽然抬起手来对着她脸就是一耳光,直把她打得跌倒在地口角鲜血,二王爷打完才真泄恨,狂喝道:“征服天下?!我且等着,林阡如何灭我九族!”或许上天冥冥注定,这一耳光,是完颜家族对吟儿的惩罚也说不定…… 这一掌打得突然,但却是意料之中。他提审她们不就是为了那次没打下榆中?吟儿晕晕沉沉间,下意识拒绝沈絮如和红樱来扶,在这个说不过她就无赖打她的人面前,不应该败到连爬都爬不起来。 可是,重新起身时,整个右脸甚至后脑勺都隐隐作痛。 来自完颜君随的这一巴掌,正巧让吟儿的思绪陡然错位,瞬间有个缺失了的记忆移回脑海,是……“身世”……这个关键的字眼,遽然占据了吟儿的脑海,骤然连呼吸都有点疼,光线也显得那么刺眼。吟儿才站起身,忽而就站不稳,若非红樱眼疾手快,几乎就要往后仰倒。 “盟主……”红樱看吟儿额上全是虚汗似晕非晕,不知这是记忆恢复的征兆,还以为适才一掌打太重了。 “将这三个女人,统统送到军ji营去!立刻!马上!”二王爷好歹还分轻重,知道她们几个是战胜林阡的筹码,没至于说统统斩立决。但军ji营,岂非更加侮辱人!? “谁敢……”吟儿气愤推开两边侍卫,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二王爷后心,还未来得及出手劫持他,忽然眼一黑哇一声吐了他一身……原想劫持他的,陡然间把人身上吐的一塌糊涂……那二王爷也确是个人间极品,看见这一身脏物被吓得瘫坐在地,手脚颤抖地忙喊人来:“来……来人……把……把她给我……拖出去,斩了!” “是!”二王爷身边的“瑟”“琶”“琴”,立刻遵命上前要带走吟儿,他三人和“琵”一样,都来自楚风流麾下绝杀。 “盟主!”沈絮如、红樱都赶紧拦阻,却哪里抵得过那三人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三个莽汉把头晕目眩的吟儿往外拖。“不要!”红樱带着哭音跪倒在地。 吟儿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那三人都粗鲁至极,一路过去揪得她全身酸疼,一到那行刑地点,吟儿就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扔弃于刺刀下,命悬一线。 “找死么你们在做什么!”当此时,斜路突然穿插进一个救命的声音,人未到风先至,漩涡般卷开了刽子手,琵琶琴瑟还不及上前,便被那从天而降的某人长剑一横全然斥退。那人风风火火急不可耐,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随着琵琶琴瑟的兵器们落了一地,他们都看清楚了眼前高手是谁,脱口而出:“陈将军……?!” 这用剑的高手不是轩辕九烨,而是本该在东面战场的诡绝陈铸!横在众人心头的都是一样的疑问,何以他不在会宁府跑到榆中来!?而且他还阻止他们履行二王爷的命令! “陈将军,是我命他们杀这女人。”二王爷换了身衣服闻讯而来,语带威严。 “王爷难道不知,杀了这女人会有怎样的后果?!”陈铸气问。 “陈铸!你这什么态度,还把小王放眼里么!”二王爷怒了。为什么怒?因为“王爷不知”又冒出来了…… 陈铸一愣,他对这二王爷向来背后不尊重,说起来,还是比较怀念以前的少主小王爷啊。 “哼。难道你忘了,父王让你守会宁府,是从旁协助我?我今日要杀这女人,你就得遵守父王的命令,助我一起杀了她!”二王爷得意洋洋,搬出完颜永琏来,趾高气昂等着陈铸臣服。 “去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铸一边脏口,一边一手将吟儿抱起来,回头看见不远的沈絮如、红樱:“这三个女人,全都是我的了!” “啊?!”二王爷瞠目结舌时,陈铸所带的一干劲锐,早入了人群走到沈絮如红樱身边,在这些精兵猛将面前,二王爷的紫茸军像被点穴了一样,琵琶琴瑟也苦于军衔不及陈铸而不敢妄动。 第789章 驷马难追 风声细碎,烛影疏离,昏暗中弥漫着安谧之息。 醒在暖帐软被,聆听檀香拆裂,感受凝静中袅袅升华的清幽,吟儿顿觉心神怡然,懒懒呼吸了一口,正要转身再睡,忽然一惊坐起:“这里是哪里!”这一惊可真是吓煞了吟儿,唯恐这仙境一样的地方真的是仙境,慌不迭地跳下床去找出口找答案,哪知道这里真跟传说中的天堂一样庞大,转了无数个圈子还在里面反复不停地绕,好不容易逮到几个奴仆吧,还都跟木雕石刻一样。 也不知找了几个时辰,才终于循着光亮跑到了出口,看见大殿外面漫天清辉,跟在人间看到的一副模样,吟儿这才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还好,还好,我没有死,否则,否则…… “盟主!”谢天谢地,终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红樱。吟儿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看她,脸上挂着泪痕还抹不去:“红樱,这……这是在哪里?” “盟主,咱们又被诡绝陈铸给掳来了!”红樱不知陈铸是一片好心要救吟儿,尚以为陈铸不想她们去军ji营是为私占。所以告诉吟儿陈铸救了她一命的事实,却终于歪曲了陈铸将军的光辉形象…… “咦?沈女侠呢?”吟儿环顾四周。 “唉,已经睡了。陈铸说我们三个都是他的,所以都送到这里他的临时府邸,却一到这里就把我们分开、不准我和夫人进这个大殿找你,真是怪得很……”红樱说时,吟儿已经感受到了她们的焦急,正自忧郁。红樱却话锋一转,攥着她手眉开眼笑:“好在,我夜里睡不着,起来闲逛碰碰运气,正好看见盟主从里面出来!” “我竟虎落平阳到这个地步,被各种各样的杂碎掳来掳去……”吟儿叹了一声极是郁闷,却苦于火毒在身而不能滥用武功。 “盟主……”红樱听见有人来了,神色一黯,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你要小心呐,夫人说,陈铸的目的很可能在你。” “唉?”吟儿一愣,诡绝陈铸?以前思雪还老跟自己说,这个人没情没趣的,所以很大年纪了都没娶妻生子……怎么可能?而且还是目的在自己?想吟儿和陈铸虽然见过,也是一见面就交手打在一起的…… 果然红樱刚跑走,就看见陈铸来了,吟儿立即也退到柱后窥视,倒要看看他搞什么鬼。却见陈铸身后上百号金兵,声势威猛地从外冲来,到阶前忽然整齐驻足,持矛林立,意气风发。 “你们听好了,看牢了这里!完颜君随再要来拿人,屁都不准他放进来一个!”陈铸喊得他的手下们震耳欲聋,喊得吟儿也哭笑不得。时隔多年,陈铸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吟儿看那帮金兵都绷着脸高声附和,不知不觉就噗嗤笑出声来了。 “谁?!”陈铸目光凌厉循声而至,吟儿一惊知道藏不住,连忙从柱子后面现身,陈铸脸色骤然变好些了:“你……醒了?” “……”吟儿语塞,还不及答,陈铸命令的口吻:“最近你且先在我这里避,完颜君随抓不着你,天骄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应付他。” 吟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陈铸何以能如此善良,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如鸡啄米——无论如何,小命要紧。 “嗯你明白就好,记得千万别离开这大殿,完颜君随那小子就在城里面扎根了,我也不是天天都在都能给你把他挡回去……”陈铸说时,吟儿才恍然为什么大殿里修建得跟迷宫似的,却在这时吟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诡绝将军……” “?”陈铸一愣,还道自己语速过快了。 “是一直对自己的少主直呼其名么?虽然未必需要拘泥,可也要看对方是怎样的人……”吟儿提醒说。 “这样……这不是跟你在说他么?……”陈铸揉着脑袋,笑了笑,继续说,“盟主,据说是个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所以还请为了牵挂你的那个人,这次说什么也要忍着不出去,缺什么都跟里面的人讲,我会吩咐他们给你。” 吟儿一怔,“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世间应只有一个人会形容她。那个人,才是最有资格牵挂她的人。为什么,陈铸竟然知道?啊,莫不是,林阡!? 吟儿忽然想到李君前的易容术,开心不已,一把将陈铸拖到柱子后面去,踮起脚忙不迭地开始撕人家脸皮…… “啊——!”陈铸……倒霉的陈铸…… “是真的陈铸将军……!”吟儿那个失望啊…… 虽然纳闷也疑惑,可吟儿感觉得到,陈铸和林阡之间有交流——其实追溯到庆元六年盟军的信任危机,吟儿还隐隐记得那时候林阡跟天骄等一干林家军元老闹翻就是为了他。试想林阡为了陈铸,宁可跟徐辕翻脸,陈、林二人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那么林阡拜托他来保着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吟儿想通了,陈铸真的有可能私通外敌…… “陈铸将军,可否把沈女侠和红樱也放进来,她们也很需要保护。”猥琐的凤箫吟,刚把人家毁容了,还好意思得寸进尺…… “哦。现在已经晚了。明天,如何?”好一个陈铸,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因知道陈铸对自己没有坏居心,也断然不可能有害林阡的意思,吟儿霎时就松了一口气,一瞬却有些感伤,谁说诡绝是小人来着,他明明一副侠义心肠……  事实上,这次陈铸之所以从会宁府来到榆中县境,亏得是林阡的一封传书——在钱弋浅掳去吟儿降金的消息被证实的第一天,林阡一边布置着把轩辕九烨等人调虎离山以便游仗剑海逐浪去救,一边也安排了沈钊弟兄两人前去石峡湾再度给陈铸送信,以期万一劫狱失败,陈铸能帮助自己制止兄妹相残。这个万一,林阡当然不愿意发生,却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 上次林阡要陈铸别相信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陈铸或还可能出于大局考虑瞻前顾后,但这次事关吟儿的生死安危,陈铸当然会不假思索愿意帮忙。因为那年林阡对陈铸说过,“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因为那年陈铸与林阡击掌为誓,“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 于是,尽管如今定西的战场到处是名利虞诈,却怎能不续上当年“何分金宋,哪管敌我”的豪气! 可叹,陈铸、海逐浪、越风与越野,同是八月中旬石峡湾战地的人物,互为敌友,如今,前三者都来救人了,最后一个却始终没有动静,谁都不知道,越野在盘算什么。 第790章 反逆之举 一大清早,这坐不住的女人就又坐不住了,从寝室里踱到大殿外,再从台阶下寻回走廊前,反反复复,害得诡绝安排的奴仆们陪着一起打转,也令得那几百号负责看守的金兵紧张不已。 “盟主,这是在……找什么吗?”这当儿,正巧沈絮如和红樱一并来了,看见吟儿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估计她是失了什么东西。 “哎,是啊。”吟儿沮丧地抬起头来,“找了好久都没有,看来是丢了。”不过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态,挽住沈絮如的手臂谄笑,“沈女侠若然有空,再为我默出一张?” 沈絮如一愣不及会意,红樱却是一怔而色变。 “药方——治腰伤的药方。”吟儿比划给沈絮如,沈絮如这才明白了,吟儿一边迎她二人进去,一边揉着半疼的脑袋说:“不过也未必要劳烦沈女侠,能找到还是找到的好。昨夜我在这里转了许多圈,真不知丢在哪个角落里了,待会儿再找一遍,找不到就继续找,我就不信它出不来!”说的时候吟儿掳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意气风发,可苦了跟着她的那帮奴仆们心中怨念…… “盟主……不必找啦……”红樱再也憋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吟儿絮如皆是一怔,急忙过来瞧她,却听红樱沙哑着嗓子说:“那张药方,不是在这里丢的……那张药方,盟王已经拿去了。” 吟儿愣怔怔呆在原处,惘然若梦:“林阡他……拿去了?”心念一动,下意识捉住红樱的衣袖,慌忙问:“他……何时拿去的?!” “那天晚上,盟王路过驿馆的时候来看过盟主,待在盟主身边有好一会儿……”红樱泣道。 “红樱……不是说要你叫醒我吗?”吟儿眼眶霎时红了。 “是盟王见盟主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盟主……”红樱说。 “……吃了睡睡了吃,凤箫吟你是猪啊。”吟儿气自己混账,气得眼泪几近夺眶。人都说,喜相逢,恨别离,为何自己却用一个慵懒的姿态去把件喜事给蒙混过去了,林阡见到她时有多激动多难以自拔,而她却“睡的正香”醒不过来!? “盟主……”红樱听吟儿骂她自己是猪,明明还悲伤着,这会儿破涕为笑。  不过是件找药方的小事,传到了陈铸的耳里去……竟立马搜刮民脂民膏,送来了一堆纲目、药膳书籍,另外也夹带些诗词或有故事情节的,说要给吟儿聊以解闷。吟儿虽然哭笑不得,翻了几页倒是觉得相当受用,读着读着也便上瘾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何首乌炖猪蹄……炖锅里放何首乌、猪蹄、姜片、葱段、料酒、水,大火烧沸,小火炖煮……”吟儿喜滋滋地把这段给记下了,心想,就算治不好阡的白发,这道菜也是很好吃的,定然能满足海逐浪、何勐那帮人的肚腹。 正专心读着书,帘外传来陈铸的声音:“紫茸军怎么这么有毅力?三天两头在府外面散步?!” 吟儿轻笑合上书策,二王爷的亲卫紫茸军,相当于铁鳞卫之于景州殿,自然是保卫王爷为主,战场上反而不会卖力,如陈铸这种戎马半生的大将,鲜有看得起这帮虚浮花巧。所以,陈铸把他们的围捕说成“三天两头在外面散步”,并非刻意冷嘲,而是打心底里鄙夷。 吟儿当然懂为什么二王爷锲而不舍。一则王爷之威不可失,二则不可能任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陈铸跟他无赖强抢,他怎可以束手拿陈铸没辙?怎么说也要先把人质夺回去再说。要杀要剐,也该听他。 而陈铸此举……说实话,吟儿暗暗捏了一把汗——陈铸此举太猖狂,这是公然的以下犯上,他竟不怕,这也是可以推敲的私通外敌,他竟不怕,这还是轩辕九烨主宰的战场他不该逾越职权,他竟还是不怕?!谁借他的胆子…… 陈铸探讨完一系列的杀伐,这会儿正好路过帘外,敛了脾气往屋子里面瞄了一眼,看吟儿失神盯着书看,以为她在专心,故而不曾打扰,只在门口随便牵起本书看了眼,蹙眉含糊地念了句“千军扛进一杯酒”,看不懂,自觉没趣,扛起剑又走了。 吟儿觉得奇怪,哪有诗是这么写的,遂到门口看了一眼,那本书应跟药无关故而被吟儿筛选了出去,原是本唐诗诗集,翻到的这页偏巧是王维的《渭城曲》。原来陈铸念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吟儿汗如雨下,也不知他究竟是不识字呢,还是发错了音?祝孟尝那家伙,可遇到对手了!哼,完颜君随若在这,看他怎么狡辩,吹嘘他大金国人人都掌握汉人掌故呢,陈铸立刻就让他牛吹炸了……  九月初,榆中归附林阡。 虽然游仗剑在死前没有吐露过对越野半句怨言,然而其忠心部下都清楚知道,游仗剑的铤而走险,缘于越野的不合作。 原本东西夹攻可以轻松完成的营救,根本不应该、也绝对没可能以游仗剑的不幸惨死而告终。这样的结局游仗剑的部将们不能接受。不接受却不得不接受:游仗剑的死既是拜钱弋浅所赐,也和越野万万脱不了干系。性质等同于见死不救的寨主,还有什么值得归顺?! 他们若知道越野不止见死不救还借刀杀人,只怕早已群起而攻之。 而游仗剑临死前,实曾被钱弋浅敲中过心头那隐藏至深的反叛之念,这个念头是钱弋浅所说的难道你已归降了林阡,游仗剑以前不敢有、不屑有,为了兄弟之情也不愿意有。但这个念头,终究无法阻挡地来了。 归降的意念,游仗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早已有之,那是榆中之危消除的第一刻,游仗剑曾经对林阡说,有生之年很想打出一次真正的叠阵,潜意识已经不言而喻。游仗剑没料到这次自己会死,游仗剑也从来没有挖掘出自己的深层想法并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听,然而有些思想和感情,总是能够濡染周围的人让他们感应得到……失去了游仗剑的榆中岌岌可危,金人还在虎视眈眈多面聚歼,他们需要、也甘愿由林阡保护。 游仗剑的噩耗传到榆中的翌日,榆中上下的所有兵将,全然诚心要认林阡为主,跟随他一起为游仗剑报仇雪恨。“末将代榆中上下所有军民,还有不幸亡故的游将军一起,将榆中城托付盟王!”当游仗剑的部将对林阡递呈上他们拼死从金营带回的游仗剑的宝剑,林阡显然不可能推却,为了游仗剑,更为了濒危的榆中。 只是,这种人心上的归顺,在林阡的征途上真的前所未见,明明林阡帮游仗剑向越野凝聚,然则最终游仗剑的人马还是没有回去。 而对于榆中全城的这种造反举动,换以前,肖忆一定会多管闲事,这次,肖忆一句话也没有讲。 第791章 生死相依 定西之秋,战祸连绵,越野虽于石峡湾杀败金军,后方游仗剑钱弋浅却同室操戈、终酿惨剧,几经波折,榆中集体反逆,上梁与天池峡的联系亦全遭林阡切断,地位等同游离。当此时,越野虽才失了两城不至于元气大伤,却到底给了林阡一席之位参与,诸如陈铸、轩辕九烨、楚风流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局,林阡是杀定了。 可怖的是,黑山战场被薛无情堵截的林阡主力,在郭子建、向清风、柳五津、何勐等人统帅下,奋战数月已然突破瓶颈如潮涌至,一旦这些精兵良将回归林阡身边,小小定西县境,将生生挤入三国烽烟。从趋势上看,已然近了。 这些天来,陈铸一边卖力地招架着府外面的紫茸军,一边尽责地打击着敢扰他境的各路宋匪,一边还在悄然干预林阡和轩辕九烨的交涉,再一边却忧心忡忡保护公主是一回事、战场上自己要怎么去抗击林阡是另一回事……这么多“一边……一边”,根本不够陈铸用。倒霉的诡绝陈铸,恨不得有n个分身。 好在,凤箫吟这几天都呆在屋子里读书哪里都没去,可听话了可乖了,才使陈铸省了一番心。亏得她安稳,否则陈铸有2n个分身都不够…… 吟儿又哪可能不安稳?经了榆中的那场错过,她是既归心似箭,又悔恨交加,不管眼前人是金是宋,能助她回到林阡身边,她都一定听话,一定……!所以心思不缜密如她,再次默认了陈铸是好人…… “诡绝将军,可知今天是初几了?”在这里很安全,吟儿唯一的不便,即是不辨年月。 “今天……?”陈铸愣在一边,杵了很久很久,原本他是很乐意排忧解难的,可是这问题也忒难了,陈铸杀起来可以没日没夜的。 “回将军,今天是九月初六。”终于有奴仆告诉陈铸。 “今天初六!”陈铸立即简答,却不解凤箫吟为何如此着紧问日期。 “啊……果然是了。”吟儿叹了一声,“林阡他,已满了二十四岁……” “原是如此。”陈铸一怔,忽记起四年前的秋,川东战场外林阡念的那首悼亡,似乎,那天正是九月初六…… “他从小到大,还没过过几年开心的生辰呢……我说过要陪他,却总陪不了他……”吟儿带着怜惜的语气,回忆。 陈铸听了不免动容,于是悯柔看着她,默了好半晌,终代王爷问:“你呢?你今年……又是多大的年纪?”陈铸语速一向飞快,此刻却鲜有的慢条斯理,一边问,一边记起完颜暮烟出世时林阡两岁大,所以,陈铸问完就发现自己好像白问了。 果然吟儿微笑着回答说“二十二岁了”,陈铸心被一敲,想起陇南之役过去了这么久,王爷有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自是心中难受,叹:“唉,已经这么大啦……” “什么……这么大了?”吟儿一愣,窘,“诡绝将军更老好吧?!” “啊!”陈铸一惊立马搪塞,“这么不是说你老,我是说你这个年纪合该嫁人了!”低声嘟囔:“唉,其实越风、海逐浪这些人也不错啊……” 陈铸一慌就乱扯,之所以扯到越风海逐浪,一是因最近陈铸老接触的是他俩,二则因陈铸觉得如果吟儿的那个人不是林阡,一切就不会这么矛盾了,其实越风海逐浪都很适合凤箫吟啊,为什么偏偏要嫁林阡呢……纠结至此的陈铸,后一句比前一句更加混账,吟儿听了不免又纳闷又窝火,即刻色变:“诡绝将军在说笑么?!我早便嫁了人,夫婿是林阡!”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铸汗如瀑布,平时胡诌瞎扯的本事跑哪去了?关键时刻,竟然语塞! “那你是什么意思?!”吟儿气呼呼地问,“林阡与我的夫妻关系,九年前就已经传遍天下,你难道不曾耳闻!!” “……十三岁就许婚了?这么早……”陈铸眼睛一亮,再一湿,想,其实也不早了,长公主也是这个年纪,被王爷他赐婚的,皇家的女儿,大抵都差不多,差不多…… 吟儿本来是极度愤怒的,现在看陈铸被几句话骂得竟然含泪,实在是对这个诡绝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且不说她和林阡的关系鬼都知道——明明陈铸是熟人,这次陈铸及时搭救还一定是林阡拜托,怎会说出那些不靠谱的话来,还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只是,世人都有失语之时,何况陈铸这样的多谋快断,显然更容易言多必失,口不择言吧?吟儿给他找到理由开脱,暂且不跟他计较了,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很晚了,盟主去睡吧?”夤夜,红樱见吟儿久久伫立在廊上,提醒道。 吟儿惆怅看月久矣,被红樱提醒了三次才回神,应了。 踱回那银烛玉屏、珠帘软帐,吟儿懒懒吁了口气。不是不喜欢红妆,却是更眷恋武略。 坐在床沿,打量着四面静谧却陌生的环境,一瞬却又觉这屋子的格局哪儿见过。 对,这屋子,以前仿佛来过,石泉县的府衙里,同样是他的生辰,翡翠屏,芙蓉帐,阁内燃起的灯烛,也如今天般透着昏暗的橘黄……“有人用命作礼物么!”他的声音宛然在耳。一旦想起那情境,她的脸微微一红。 吟儿这个阴人,不介意往那个方向延伸想了下去,除了石泉县的府衙,兴州城好像也有类似的华殿——就是同年她生辰的那晚,她为了撮合郭子建尉迟雪误打误撞一大帮金兵,若非向清风来得及时差点送掉小命,回到驿站林阡监督她换去血衣后,满怀温柔地把她平放在床上,语气虽冷硬,眼神却缱绻万千,他说,吟儿的胆量是我给的,但吟儿的伤痛,我却不能代吟儿受。她笑,说你还心疼我呢,你自己不也受了这么多伤,他失神叹,“我都是应该的,你却……”她以为他小看他,故而牵起枕头要砸。那瓷枕,确也像现在睡的这一只啊……吟儿抿着笑意回看手边现在的这只枕头,林阡的影子亦随之忽隐忽现。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可以因为时间的流逝很难再想起,却因为相似的一阵气息而跳闪回来,关键是,能不能捕捉得到。 原来,我是很想很想他的,只是,相思浓时心转淡。 吟儿的脸轻轻发烫,心也变得异常柔和,正要再往下想,记忆却戛然而止——为什么,为什么在那年她的生辰之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好像什么印象都没有……?再往下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那年的腊月遭到苏慕然、郭僪强掳,因为强烈的恐惧、焦虑、惶恐,而使吟儿刻骨铭心、心有余悸。再后面就是被掳来定西的痛苦记忆,以及风七芜紫雨的荒诞故事……但是,那年的九月末和腊月末之间有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本应甜蜜的日子,为什么却在记忆里一笔带过? “身世……”吟儿喃喃念着这个词,被完颜君随掴了一掌之后,心里面凸现的是这样的两个字,如果,是因为身世,使当年性命垂危的自己,存心把那三个月的记忆抹去……那到底会是个什么身世?似乎,跟徐辕有关……兴州城内,徐辕为何会出现在兴州城内?!视线里,徐辕似是神秘约见了一对男女,画面时而推远,时而拉近,他们在交谈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监视着他们?林阡呢,又是在哪里! 哪想到越往内探索,就越头疼欲裂。吟儿额上不知不觉沁出汗来,忽而觉得烛火都那么刺眼,脑袋像炸开一样,禁不住捂着头惨叫出声。 “盟主,怎么了!?”红樱恰在不远,听见叫声即刻冲了进来,见吟儿已从床上滚倒在地,急忙扶起她抱在怀里,忙不迭地给她擦汗。 “红樱……先这样,别动……别动……”吟儿躺在她怀里才觉得舒服,揪住她衣袖尽量缓过来,那时的吟儿,完全和红樱相依为命,缺一不可。 “盟主,怎会突然头疼呢?会否是那个诡绝用阴谋诡计,在盟主的饮食里下毒?!”红樱慌问。 “头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吟儿歇了好一会儿才妥,“应当……不是陈铸搞的鬼。他是林阡相信的人。” “盟主,怎可以相信金人,而且还是诡绝陈铸……寨子里的兵将们都议论过,他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红樱说时,吟儿一震。 仿佛暗夜里的一道闪电,穿插过来和红樱语气相当的一句话:“主母,别信那个蓝夫人,她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说这句话时的洛轻舞,俨然事事站在自己的立场,不再刁蛮任性,反而体贴入微…… 蓝夫人,对,那一对男女,是蓝至梁和柳湘夫妇,徐辕要见的人是他们……战斗激烈的兴州城,凭何天骄徐辕要来无影去无踪,他怎会不听林阡调遣随便地来回?但林阡若知道徐辕会来,为何不用他打北斗七星!?林阡和徐辕,究竟是为了谁,又是在躲着谁…… 这个谁,就是跟踪尾随徐辕的自己啊…… 果然,果然是身世……一瞬,记忆决堤倒灌,想不起来的时候绞尽脑汁要去想,想了起来却真是庸人自扰徒有悲添恨不得忘…… 吟儿的泪和汗一并落了下来。  “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黔灵峰的木屋里,徐辕带着盟军诸将兴师问罪,何以林阡没有隐居却偏承认要隐居,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冷淡回应…… “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瞰筑塔下的盟军围攻,何以林阡不帮她恢复名誉,反而跟她一起叛离…… “结束了,吟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魔城外,何以被冯虚刀和归空诀重创的阡,明明那么在意着他的联盟和天下,却逆着心不愿做他自己喜欢的事。解释不了的原因,后来证明根本不是祸水命的谶语,而是——“但天下逼我负你……”但天下,为何要逼他负她…… 无数悬而未决的疑: 六年三月,林阡和陈铸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六年七月,他的天下,她的盟军,怎会那么蛮不讲理?嘉泰元年她正式入驻短刀谷,凭何徐辕和云蓝会不约而同地回避身世问题?云蓝在迷宫外不是问过么,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徐辕在断崖上也说过,胜南,放弃她,否则你会没有未来…… 那场极度艰难的黔西之战,牵涉到短刀谷内几十个家族、川黔诸府各路官军,死了包括魔人在内的多少战士,究其根本原是柳五津等人口中上一辈的“陇南之役”,当她知道林阡原是拜完颜暮烟所赐才失踪,所以爱怜地形容林阡是苦命的孩子,林阡曾感情繁复地说,“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乱世……” 另一个孩子……如果这两个孩子,当时口中说的都是彼此。多少年以前,在陇南战地,合力缔造出一场惨绝人寰的战祸,多少年之后,却又在南宋的疆场上,执手创立了无数惊天动地的霸业。明明是对立的血统,明明该不共戴天…… 所以,“我都是应该的,你却……”是成立的,那不是他小看了她,也不是他跟她在开玩笑,欲言又止的林阡,是因为了解这份业她情何以堪,这些伤她怎该承负…… 也许,为了爱情数典忘祖、背叛家族不是件不可理解的事,吟儿可以忽略自己是个金人、帮助林阡去谋夺自己的国家、篡了自己的父亲,林阡值得她这么做,即使要背起谴责和唾弃……然则,一切若追溯到前尘旧事,吟儿根本没有任何资格背叛,因为,她一心热爱的南宋联盟,恰恰是害死她亲生母亲的凶手集团,完颜永琏不是万恶不赦的杀人疯魔,而是为给妻子报仇和寻找女儿才掀起了泄愤的战乱,况且,祸根正是吟儿自己…… 可笑,跟柳湘说的一样可笑,因为完颜暮烟而瓦解的联盟,在改朝换代后由完颜暮烟做了盟主,也是因为完颜暮烟而强调的金宋之分,被林阡娶了完颜暮烟的事实打破。 同样是上天注定,川东之役,恰巧让吟儿止步于川北之战,虽是命中的一场浩劫,却不可否认帮了林阡一个大忙,帮他去杜绝她和完颜家族的骨肉相残,因为吟儿受了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就很难再和金人有正面的交锋和冲突。煞费苦心如他,竟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抗金事,却一次次将她留在后军,他不想她总是意气风发地上战场,“我只要吟儿健康、幸福”,她不懂,还恼恨。见她颓废、懊丧、价值缺失,于是他冒着危险,给了她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小猴子。 “小猴子……小猴子……”沦陷在回忆之中吟儿意识模糊,若当时没有红樱以自己的身体支撑,吟儿定然情绪崩溃,可红樱,哪晓得小猴子是什么,登时手忙脚乱:“盟主,什么……什么猴儿?!” 小猴子是被短刀谷的人害死的吗,不,吟儿根本不相信柳湘的疯话,没有人会胆敢害林阡的儿子,林阡那么爱小猴子更不可能授意来害她,之所以当日掩腹在兴州城的小巷里恸哭,吟儿哪是像众人猜的那样是觉得对不起小猴子啊——全然是觉得对不起林阡啊!小猴子对林阡的意义岂止是一个孩子这么简单,小猴子是林阡对世人的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啊!只要有了小猴子,万一吟儿得知了身世,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不想失去吟儿,因为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可是,他和她那许多年的辛苦煎熬,终究抵不过她的一时失误忘乎所以……这唯一的要求,唯一的任务,在完成过半的时候毁了,林阡比预期早几年得到短刀谷,又有什么用…… 可是,愧疚再多,也埋没不了恨,或者说,在无垠的爱和愧疚里,哪怕掺杂了一丝恨,都会影响至深,何况当时的吟儿病入膏肓,也根本不能承受那么突如其来的打击,所以,爱恨交织越来越想不开,竟真承受不了折磨而预备一死了之,这世上,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事了,那么,“总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上”,可这句话现在回想,扎在林阡的心里会多伤。 深爱她的他,眷恋她的他,依赖她的他,所以在那晚抱着她求医时几近疯狂,他说,他喊,他求,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她可以没有知觉,他却是锥心泣血。凤箫吟你问过洪瀚抒,像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地位,需要因谁认错,对谁谦卑,向谁低头,你断人口舌的口舌说得别人哑口无言,可是你竟说服不了自己——林阡他,因你认错,对你谦卑,向你低头,不止一次,从来如此! 当时,却把气愤、哀怨、恨全部都发泄到了最爱的阡身上,气愤他早知道,哀怨的是他太懂她,恨却恨他那么强势,宁逆了所有人都要瞒着她。她明白,如果按当时的心情继续发展下去,难免矛盾不会越来越大,直到她真的想为母亲雪恨帮父亲报仇而反抗林阡,再然后发展成怨偶直到她死为止……以她的身体,也不过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撑。 时过境迁,际遇却堪称离奇,也许苏慕然和郭僪的强掳反而便宜了吟儿,救了她的性命,抹了她的记忆,令她虽在嘉泰元年末的宋境就获悉了身世,偏却在嘉泰三年秋的金朝才重新想起。想起的这一刻,早已经物是人非。身体再不像当时那样残喘,感觉也不似当时那么晴天霹雳,心情因为陈铸的反常而早有准备,潜意识本来也早就有底,更何况,不容辩驳的是她现在太想林阡,太想从这个地方出去见他,永远都不想再跟他分开了……就在这个时候,身世之谜重新揭开——不像是个打击,而更如一个阻障…… 恰巧,此刻周围还全是金人。诡绝陈铸是父亲的部下,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忠心于父亲,外面还有个心心念念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本来应是亲人的成了敌人,本来应是敌人的人反而是丈夫,真的真的很荒谬……现在,分明可以走出去直面陈铸和完颜君随,让他们带她去见那个叱咤半生唯一对她有憾的父亲……可是,心里竟无半分这般念想!吟儿知道——因为林阡需要她她也需要林阡,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想……不想再分开……”吟儿抓紧了红樱衣襟,如跟阡的最后一面,也是这般抓紧阡的衣襟,不想再分开,要一生一世相依,不管是先前的人祸,还是如今的天灾,哪怕命运注定了说,她凤箫吟现在恢复记忆是与亲人相认的最佳契机,哪怕命运注定了说,越野山寨的所有人当初正好参与了暗杀她的母亲,可命运也同样注定她十三岁就许给了林阡! “盟主,可好些了?好些了吗?”红樱看她似醒未醒,魂已吓丢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 “不必……”吟儿摇头,努力平复心情。 还没传任何人来看,却先有人慌忙奔赴近前,帘外聚集了一群陈铸安排照应吟儿的奴仆,因是内殿服侍而大多手无寸铁,此刻赶来一是报信二却是传话,原来,趁着陈铸出城去打宋匪,二王爷又声威赫赫地入城了,这回他带足了兵马也胜券在握,已然将大殿重重包围了起来并扬言,若一个时辰内吟儿不自动出现,那他就放火烧了这府邸,届时所有人都将给吟儿陪葬。这手段,不得不说,真狠。换任何人,都不应失义,更何况吟儿不是那种明哲保身。 “都一样……大敌当前,先打起来。”吟儿轻笑,站起身来,“红樱,若能趁乱带着沈女侠走,那就带她先走。他们的目标是我。” “不,一起出去。”红樱摇头。 “红樱……”吟儿见她坚决,不解何故。 “因为,因为红樱担心盟主……”红樱挽住她衣袖,“要出去,那就一起出去,咱们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是啊,一起来,那就一起回去。活也要回林阡身边活,死也不能死在金营死! 第792章 千钧一发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缴械投降!”“里面的人听着……再不把人犯交出来,小王就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深夜子时,完颜君随大动干戈,以一百敌一的兵力驾临陈铸府邸,陈铸手底下再精锐的兵也显然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紫茸军搬开了。完颜君随倒是算准了时间,正好晚间有宋匪滋事陈铸出城处理……最难对付的人不在这里,那么,完颜君随要拿人犯就方便得多了。 何况,完颜君随不怕凤箫吟不出来,她不出来,他就一把火烧了这座大殿,届时陈铸安排的奴仆们全然陪葬。这一招,完颜君随倒不是针对吟儿的性子去的,他是想,这些奴仆们肯定不情愿陪着凤箫吟死,自然会帮他把凤箫吟绑出来…… 所以,诸如恐吓之类无所不用其极,果然那帮陈铸的人都慌了。哪个人不怕死啊。完颜君随洋洋自得。 却在此时,终于有一群奴仆押着三个人犯走了出来……不,定睛一看,不是押着出来的,是跟着出来的,原来她们是自愿出来?一时之间完颜君随有些诧异,旁的人全然低眉顺目包括沈絮如都是,却唯见凤箫吟脸上尽皆凛然不可侵犯。完颜君随不愿承认那凛然犹如女神,心里暗暗道:这凛然的匪气! 两侧金军,全副武装,森然布列,如荆如刺,吟儿一路经行虽然镇定,心里仍不免透出阵寒意来。分明这次已经很听话很乖不乱走了,结果,竟还是身不由己逆了陈铸的命令出来。吟儿无奈一笑,看都没看完颜君随,就对紫茸军伸出双手,示意让他们上来抓她。 还未等完颜君随发话,那队紫茸军就已经应邀近前。完颜君随思绪没转过弯,都忘了本来是要杀她的。因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抓到她,一时杀机反而减了,笑,大步流星,转身向下走:“带回去!” 哪想到就在金兵们冲上来的这个间隙,许是声势过猛红樱一慌没站得稳,正好又站在台阶的边缘上,脚一崴竟直接往阶梯上摔了下去……其实,离走在下面的完颜君随还很远,但此举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危险!”“护驾!”紫茸军大惊失色,都以为红樱是要向完颜君随行刺,霎时刀剑齐出,光影全冲着红樱这边来,可怜红樱还没爬起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笼罩在危难之下。说时迟那时快,亲眼看着红樱跌倒的吟儿料到了紫茸军可能会怒,故而冲上前去飞脚对着那十几把刀剑群踢,速度之快,力道之强,出人意表,叹为观止。 吟儿的脚,虽然比不上李君前的脚如铁,好歹也有皮毛吧……上次她想劫持完颜君随的时候虽双手被铐,但如果不是突然想吐她也有把握成功——先推倒,然后踩在这双脚底下…… 何况这次金兵们还没来得及铐住她啊!吟儿想,虽然不能滥用武功,但人命关天,也不算滥用! 当此时所有人还瞠目结舌,吟儿已然护到了红樱身边:“怎样!?” “没事……盟主……”红樱还未答完,脸色大变,“小心!” 吟儿脑后生风,原竟是完颜君随见状大怒提起马鞭就抽过来,吟儿为护红樱抬剑就打,鞭剑相缠第一回合便战意沸腾。 自火毒复发之后她武功一直止步不前,尽管能杀败琵解了榆中之危,体力却到了极限当晚才睡成死猪、所以竟会败给钱弋浅那种败类,想想真是不堪……自打到了金营之后,又因为记忆恢复而经常头疼,剑法更加无从施展,原想就在陈铸的庇护下一直休养生息,哪料到二王爷和这批紫茸军就是不给她机会。换往常,吟儿想到这里一定忿忿,面对着二王爷肯定不会留情,可此时此刻,为护红樱出手是第一回合,真正面对面的第二回合、第三回合,吟儿忽然发现对手是自己的亲生哥哥,难怪面容那么熟,那么亲切……吟儿说不纠结那是骗人的,尽管完颜君随总想着要杀她,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完颜君随……? 心一软,完颜君随便有机可乘,几近卷绕开吟儿手中剑,吟儿手一紧,慌忙添运了三分力重新控稳了兵器,怎可以,怎可以现在罢手,既然已经打了起来,如果输了完颜君随就一定会杀了她的,到时候,她凤箫吟死了,只剩林阡一个人了,怎可以…… 然则,随着吟儿动作的这一迟缓,完颜君随下一鞭已然迅猛袭来,眼看吟儿就招架不住,沈絮如被缚、红樱又不会武功……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惊见吟儿手中弧光一掀,完颜君随的鞭立马扑空,这自救一剑如斯险急却自然而然,一气呵成到吟儿完全可以再缓两三次的地步,睥睨群雄,当仁不让。 岂止自救,完颜君随的武器如长了翅膀一样,脱手而去飞上了天,整个人也傻呆呆地站在那,若非紫茸军赶紧来护驾,定然要被吟儿真的劫持住。 “没人要杀你,少自作多情!”吟儿一手提着剑喝叱,一边继续护着红樱。 “你……”完颜君随眼中的杀气全然散了,换做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和好奇,“你……”他当然清楚地看见了,适才凤箫吟的剑法里从头到尾的精湛,无一不沿袭自他那个公认为剑圣的父亲。 “二王爷!你……又来捣什么乱!”便这时陈铸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仍是那么不敬。 “陈铸,你不好好打宋匪,回来做什么?”这时紫茸军某首领剑出了鞘拦住陈铸。 “原来你们也知道城外有宋匪的!?”可气煞了陈铸,“知道了不去帮忙?还给老子在这边脱裤子!?”注解:陈铸他想说的肯定是扯后腿。不过在场的肯定没几个听懂了。 “城外打得如何了?”完颜君随平复了心情,问陈铸。 “不知道!”陈铸走到凤箫吟身边,没好气地瞪了完颜一眼。 “你把大军都扔在那儿,自己跑回来了?”完颜君随怒问。 “你又好到哪儿去!”陈铸冷笑。 “来人,把私通外敌的陈铸给我抓起来!”完颜君随忍无可忍。 “完颜君随,你别过分!”陈铸气急,“私通外敌,能随便诬陷么!” “哈哈,若非私通外敌,为何对这女子的生死这般关切!?”完颜君随问时,却也在同时打探着陈铸的表情。 “只因她是林阡的女人!先前就因为程沐空打伤她控弦庄被连根拔起,我不想你一时糊涂最后也落不着个全尸!”陈铸义正言辞。 “是吗!”完颜君随冷笑拊掌,便这时紫茸军首领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奴仆过来了,完颜君随质问陈铸道:“那为何你的下人们都告诉我说,你之所以前来榆中,是因为见过宋军中人,还牵涉到一封密信?!” 吟儿一惊,适才完颜君随扬言放火烧殿,不仅起到了把她逼出来的作用,还给了完颜君随这样一个意外收获?!这奴仆,明哲保身不惜连主子都出卖,对完颜供出了陈铸和宋军之间的交流。 “哈哈哈哈。”陈铸狡辩起来,“密信密信,既是密信,我会那么行事不慎,给这么个下人知晓?!” “不是啊将军,那宋人来得匆忙,跟小的撞了一撞,小的于是看见了那封信……”那下人抬头力争,陈铸大怒直接把靴子揣到他嘴上:“给我闭嘴!” “陈铸,我也觉得,你来得太巧了。”完颜君随正色,“我刚扣下她,你就来插手,天骄大人让你把她还给我,你却无赖说‘有本事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然则你陈铸,有这么君子?我原是蹊跷,林阡为什么有人质还敢打,除非,他在我金军中有帮手……” 陈铸心一凛,这完颜君随,不该聪明的时候,怎么变这么睿智了…… “先前解子若和楚风流都曾犯错,你见过我对他们的处置。父王既将你归于我帐下,那你也跟他们地位一样。”完颜君随目光冷冽,“再阻碍我杀这女人,就按私通外敌处置。” 陈铸心一寒:“可是……”转头苦涩地看了吟儿一眼,“可她……”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目光掠过吟儿之时,吟儿分明猜到了他苦在何处,虽只相视了一瞬,却也被传递了这份两难,心中难过至极,却紧攥着惜音剑克制:不能认,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而完颜君随说“杀这女人”,显然只是对陈铸的试探,哪可能真要杀吟儿,此刻见他二人皆面露凄色,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心念一动,厉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三个都带走!” “王爷!别!”陈铸大惊失色,冲上前一把拽住完颜君随衣袖。 “陈将军!”吟儿亦面色全变,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制止他。 第793章 雨打飘萍 “二王爷,我老实跟你招了吧……”陈铸终于软化,一脸哀苦的表情,拽着完颜君随衣袖似放不放。 “诡绝将军……”吟儿见他要说,不禁柔肠寸断,心头泛起一丝苦楚。不想面对,不敢面对,命运面前她竟然选择当逃兵,因为这次再没有林阡能给她以胆量。 “哼,你早该说实话!”完颜君随黑着脸转过来,威严看了看陈铸,又瞥了瞥吟儿。 “唉,实则我想要这个女人!打夔州的时候我就看上了她,当时就想一旦破城便把她收了,哪想到非但没破城还被林阡赶了出来……其后我便一直惦记,我在宋军中的细作,也时常帮我打探情况……”陈铸眼中泛着泪光。 吟儿始料不及,悲极生乐,如果此刻正在喝水,肯定全都喷出来。这陈铸,也忒能胡诌了!不仅解释了为何他老想保着吟儿,又说明白了与他交往的宋军是他安排的细作,一下子完全洗清了他私通外敌的嫌疑,还省得完颜君随以后再来叨扰了。偏巧红樱和沈絮如等人还特别信,因为陈铸在及时搭救的第一刻说的就是,这三个女人是我的…… “王爷,我也老大不小啦,没个女人怎么成。你就行行好,把这女人送我。”陈铸一脸谄笑。 “不杀凤箫吟是为了不招惹林阡,那你收了她岂非比杀她还严重!?”完颜君随怒冲冲瞪着陈铸,驳斥。 “我现在当然不敢碰她……待他日大家合力铲除林阡,这女人就归我了……”陈铸继续谄笑。 “也罢。看在父亲的份上,我且信你一次。”完颜君随将信将疑,举手一挥,紫茸军大队奉命撤下,“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连个束缚都不给她,她剑法很强,性子也倔,虽闯不破千军万马,但若是狠起来伤了陈将军,我大金岂非少了个栋梁?” “是是是……”陈铸大喜,敷衍着正待送他走。 “今天小王也累了,暂且在你府上休憩一夜。”完颜君随不走反留。 “啊?什么……”陈铸面露难色。 “放心,既是你的女人,我不可能杀她——你先出城去,给我把仗打完了!回来再好好算账!”完颜君随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嗓音,非但如此,还亲自监督部下们给吟儿捆绑。陈铸赶紧点头,不得不从,暗暗却觉得不妙,完颜君随怒气并未消退,看来对陈铸的辩解还持有怀疑,他借口说要留在这里,一定还是对凤箫吟不利! 陈铸当然不明白为何完颜君随一下子变聪明了,换往常他诡绝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连林阡都可以暂时蒙混过去,为什么完颜君随由始至终都没有采信,即便聆听的时候也都是在找漏洞?只有一个原因,他就是抱着不信的态度来的。因为,只有谎言才漏洞百出。 待陈铸硬着头皮出城杀敌去了、紫茸军也多半没了杀机,吟儿、红樱、沈絮如几人都被押送回殿。完颜君随紧随其后也住此地,名义上是休憩,实际自然是监视。 “诡绝将军,多亏了你……”吟儿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性命之忧俨然过去,吟儿不禁暗佩陈铸的急智。 “盟主……”却就在回去的路上,红樱凑近她耳边,示意她往另个方向看。 吟儿一愣,循声看去,押送他们回来的奴仆们,其中有一个也若有若无看了她一眼,经了些乔装打扮,可眼神里带着的似笑非笑,告诉吟儿这个侍女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苏慕然。原来,她竟趁着适才混乱,潜入了这里……吟儿心一颤,苏慕然当然不是没有目的地来的,她是来救她们的啊! 最近这段时间,轩辕九烨、琵琶琴瑟、钱弋浅,包括陈铸在内,榆中附近所有的金军将领,吟儿这里全都没什么音讯,显然他们都是在外面打仗。林阡、肖忆、越风、海逐浪,还有榆中想要为游仗剑报仇的将士们,足够这些金军煎熬的了。连钱弋浅都管不住苏慕然,可想而知前线的仗有多频繁多激烈。而苏慕然这样的女人,没有必胜把握也不可能随意出逃。 必胜把握,又是谁会给苏慕然?当然是外面的人了!正是外面那帮正在纠缠着陈铸的“宋匪”啊!吟儿心里火热热的,一下子把事情全想通了。是啊,林阡也不会太为难陈铸,他只要陈铸保证自己的性命就好,至于该打的仗还是该卖力地打,那就是陈铸口中说的公平竞争。其实退一步讲,即使自己不是完颜暮烟,陈铸也一定会保住自己。因为陈铸虽不是君子,心里也有想要名正言顺打败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林阡。 可惜……这是我在金营里的最后一晚了……吟儿心想,陈铸今晚出城去跟宋军交锋,一则是受斗志驱使,二则一定是摆了个空城给前来营救吟儿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放了她,那边打林阡的时候他陈铸也问心无愧,哪想到被二王爷一搅局,反而耽搁了。没关系,苏慕然现在这模样,显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身,那她就必然带着帮手们一起,虽现在遇到阻滞,也定有办法解决,不出意外,苏慕然以及其余的混进来的宋军,将在天明之前就把她们仨偷运出去。 其实,唯一的难度,就是这个尾随跟来的完颜君随……吟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兴奋劲,可是,一瞬之后,这兴奋的热火上陡然就覆了一层冰:现在她是人犯她要逃出去所以计算他无可厚非,但将来呢? 林阡以陇右为谋定的必是大金天下,每个方位,每个角落,都密布着完颜家族的兵马,掌权者全是她的至亲之人,不得不打败、击垮、推翻、取代,目前已经明确的敌人和亲人——临洮府的完颜君随是她的二哥,庆阳府的完颜君附是她的大哥,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如果这些都可以狠心放在林阡下面,那完颜永琏……那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伤痛而心疼,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早逝而憔损,会否也曾想用暮烟来向世人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然则这个名叫暮烟的孩子,怎竟大逆不道地非但不报杀母之仇,还嫁给了仇敌的儿子,甚至她从十三岁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了抗金? 要道德、要忠孝,就必须放弃爱情,抛弃林念昔,重返完颜暮烟——可吟儿办不到,吟儿想,你们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崇拜,我骨子里既流着柳月的血,就有着和她一样的狂妄与追求,柳月觉得完颜永琏是独一无二,愿为了他抛弃家国、背叛使命、甚至死,我凤箫吟,也觉得自己选择林阡没有错,甘心为了他守护家国、坚持使命、活下去。这一点,绝不更变! 但血浓于水,她该如何去谋算、去打击、甚至去手刃亲人?或许,林阡给她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像当年完颜永琏给柳月安排的一样,不再上战场,不再参与斗争,安安静静地在后方,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柳月只是细作,吟儿却是盟主,是柳月的心性,却是云蓝的能才。抗金,对柳月不是那么重要才令柳月抛弃,但抗金却是吟儿终其一生的抱负和事业。是抗金,才让她和林阡成为生死之交,这份情,比夫妻本身更重要。而抗金,还是她麾下联盟的军魂,万不可弃…… 吟儿鼻子一酸,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当身世与理想的抵触,终于从胜南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才知道当年的胜南为何总不愿意向人敞开心扉。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盟主,那个二王爷,一直在外面徘徊不走!”红樱说,吟儿缓过神来,原已经回到了室内。 “不管他,我们睡我们的。”吟儿一笑,坐在床上,躺下来,静静说,“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侧过身去,吟儿合上眼睡:确实很难抉择,可事情还没发生呢,何必庸人自扰啊。 就因为有这个念头垫底,吟儿虽然经常身处恶劣环境,却从没有过为了什么而睡不着觉……  也不知睡了多久,吟儿再转过身来,感觉刚刚还在的红樱已不见了。 周围气氛很诡异,吟儿微微睁眼,发现奴仆们正一个个地撤出去……怎地?!吟儿心一紧,不祥之感袭上心头。静观其变…… 帐子外面,依稀站着的是完颜君随,他似站得很久了,却始终一动不动。终于移动一步后,伸出的手却又缩了回去。 犹豫不决。 吟儿心中纳闷,他究竟要做什么…… 却在这始料不及的一瞬,完颜君随的呼吸变重,竟闯进罗帐来一把握住吟儿的手,在吟儿无法预知的时刻动情地难以自控:“暮烟,暮烟,对不起!” 吟儿的警惕、惆怅、疑虑、紧张,在那一瞬间全部丢到了九霄云外,当时就完完全全地傻了,努力地不睁开眼,睁开眼她知道她肯定忍不住大哭,到时候就回不去了,回不去林阡身边了。 这个她刚刚还准备排在林阡下面的哥哥,预备如果实在不行就狠心打击的哥哥,心想反正你打过我我就报复报复你的哥哥,怎会在她意志薄弱最容易受影响的关头,突然跪倒在她的床沿,动情地唤她名字对她说对不起?! 哪里出错了吗,陈铸告诉他了吗,怎么会这样……吟儿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变……多年来她一直彷如无根的野草,虽然云蓝很疼爱她,虽然师兄们都很宠她,虽然后来也终于有人尊敬她了,可她最羡慕的还是别人家亲人重逢的场景,她从小到大都想脱离孤儿这个称号,她怎可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凡人的攀比心理都是很重的,而且不会跟本来就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比,只会跟本来和自己差不多后来却比自己好了的人比。所以,看胜南有林楚江了,小师兄有沈清了,吴当家有黄鹤去了,流年姐姐有路政了,兰山有贺若松了……吟儿不止一次地羡慕嫉妒恨,为什么我凤箫吟就找不到?吟儿已经把自己的愿望降到很低很低了,小时候还希望他是抗金的大英雄,长大了想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罢了,后来说哪怕他投降了金朝是个叛徒……现实却玩笑一样,惨淡到极致。 是完颜永琏……是最不该是的那个人,他没有忘记她,还一直在找寻她。为她所付出的,绝对不亚于林阡,甚至林阡还自私地妄下决定,隔断了他父女二人的关联。 那好,那吟儿就安慰自己说,只要这些王爷们对她很差很差,她就可以厚着脸皮无赖以牙还牙,偏不认偏不认怎么了!甚至吟儿有时候会很贱地希望这样发生,希望这些王爷对她态度很恶劣,这样她可以得到些良心上的解脱……确实完颜君随也一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不止一次不依不饶地喊打喊杀……可现在,可此时此刻——为何他竟判若两人、满怀歉疚地攥着她的手、情绪失控地说对不起?这个哥哥,原来也知道暮烟的存在吗,原来也跟父亲一样,在寻找暮烟,在想念暮烟,在等待暮烟的回归?…… 换往常,耳根子软的吟儿,疯了一样寻找家人的吟儿,心理其实特别脆弱的吟儿,很可能一听到对不起就睁开眼,憋不住,怎么憋得住啊!十几年的期盼,终于认祖归宗了,会有家人疼,有家人爱,从前受到的屈辱、打击,遭遇的挫败、不堪,都能找到诉说、得到包容。可为什么,这一刻吟儿强忍着眼泪不肯睁开,咬紧了牙关不发出声音,连身体都僵硬着紧绷着不愿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在完颜君随激动说着抱歉的同时,吟儿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决绝,拒绝,越清醒,越断肠。 第794章 其母其女 陇暮风恒急,关寒霜自浓。 城外确有宋匪滋事,但不是林阡,又何足挂齿。 所以陈铸就可以把仗打了一半扔在那儿,回头先制止完颜兄妹骨肉相残——料那帮宋匪也打不进来! 果不其然……此刻陈铸懒洋洋地往城下看了一眼,那帮宋匪,经了一昼夜的断续杀伐,到现在还完成不了一场攻防,陈铸笑而摇头,对着风沙中摇曳的夕阳:“相去甚远……”冲这军容,冲这阵势,就知这群压根儿不属于林阡。 陈铸再了解不过,林阡手下的兵,骨子里都有印记,那不一定是高傲,或许可谓之曰笃定。包括凤箫吟,连那丫头都有…… 想想不免也很担心,公主和王爷,不知怎样了。囫囵一杯酒落肚,火急火燎地出去说了军谋再回来,忽然觉得适才喝的酒味道——怎好像有些不对劲! 陈铸一惊,凝神看着被自己喝见底的那一杯,反复回忆并狐疑着适才擦舌而过的酒……杯中暗自飘出一抹气息,虽已被这烈酒溶解稀释了无穷,但却通过味觉化作如斯凌厉的香醇。已经淡去了多年的感觉,陈铸恍然大汗淋漓:就是这个味! “这是……啊!”陈铸大惊失色,赶紧看周围有没有人,伺机要将那酒杯藏起来。 “酴醾酒。”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个声音,猝不及防。陈铸诧异回过身去,完颜君随,他怎来了?凤箫吟不才是他最大的目标吗?他怎不留在那里找到城关来?而且,他为何会给自己酴醾酒,这,这可是王爷的禁忌啊!! 陈铸脸色煞白:“二王爷……这酴醾酒,王爷曾严令禁止……违者斩!你……你怎能!?”你怎能刻意陷害?! “将在外,君命不是有所不受吗?”完颜君随笑起来,气定神闲落座,陈铸一愣,摸着自己脖颈也坐下,原来完颜君随不是要害他?!是啊,他还不至于那么卑鄙…… “我还以为陈将军不怕父王。”完颜君随冷冷地。 “怎……怎会……”陈铸最怕完颜永琏了,王爷说要禁酴醾酒,那陈铸就绝对再不喝,哪怕之前爱得死去活来,也不管为什么一定要禁这酒。 “我一直在思虑,若不是因为特殊的原因,陈将军怎敢逆父王的号令,不杀凤箫吟,一定要救她。”完颜君随续道。 “是因为爱她,爱她!”陈铸虎目圆睁,假装很爱地强调,却偏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知,父王为什么只禁酴醾酒?”完颜君随摇头,笑,陈铸不解何故,连连说不知道,心里暗涌一股紧张,二王爷一点都不信他的话?!可二王爷的杀气明显少了很多,陈铸心里百味杂陈。 “这酴醾花,是陇陕常有。父王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便在此处,便寄此花……”完颜君随说罢,陈铸一愣,定在原处——咦,竟有事情他陈铸不知道可“王爷不知”知道! “那时陈将军应还不曾入伍,我与大哥、三弟却都跟在父亲身旁……那时的我,也不过五岁年纪。”完颜君随说。 陈铸只知,完颜永琏先前有过一任王妃,便是眼前这完颜君随的生母,共为完颜永琏生了四子一女。王爷他素日英雄豪杰,王妃则是温柔娴静、不涉世事,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实是令旁人见了羡煞。不料红颜薄命,那王妃体弱多病,只活到二十五岁即香消玉殒。王爷悲恸欲绝,几乎一蹶不振,请战说什么要西征陇陕,怕初衷只是想麻痹而已。 然而,真正的王者,逆境亦能大放异彩,这个可怕的平章政事兼陕西统军使,初来乍到时还曾令越家父子轻慢于他,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教整个越野山寨从鼎盛落至岌岌可危——陈铸想,那当然了,王爷十八岁就统领镇压过契丹起义,二十岁亦规募了金宋淮南之战,颍州﹑濠州﹑清流关等地,王爷旌麾所指,望风披靡,直打到金宋议和为止。这越家父子低估王爷,是他们孤陋寡闻、自食其果。 又或者说,王妃的过世,不过是王爷王者之路的考验,失去了温柔的束缚,他反而形成了后来的行事果决,再没有什么能打击甚至能影响他,为人处世也日趋成熟沉稳……“那段时间的父王,说实话,却一点都不高兴,从来不笑,沉默寡言,吃得很少,夜里睡到一半会忽然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外面……”完颜君随叹了声,回忆,“那时我们还未懂事,三弟甚至都不知道母妃原来已经故去,甚至会以为是她来军中探望,还叫嚷着是不是母妃来了。” 陈铸重重叹了口气,点头。命格无双的英雄,大抵如此,戎马倥偬,威风一世,最终仍然是孤单怅惘。不……陈铸一惊,那还不是最终……因为完颜君随说,陇陕是王爷最幸福的时光,酴醾花,酴醾花,难道,跟柳月有关!陈铸心一颤,为何他要与我提及柳月!? 陈铸真是聪明,脑袋超前地快了一拍,早已意识到完颜君随要说什么…… “父王的崛起引起了宋匪恐慌。细作的出现,便在所难免。” “哈,他们怎可能得逞!”陈铸万分相信王爷。 完颜君随摇头,回忆时带着丝轻蔑,“父王再怎样叱咤风云,再怎样明察秋毫,也必然有漏网之鱼,必然会深受其害。柳月前辈,就是其中之一……”陈铸心一惊,完颜君随又道,“难以想象,她竟也是宋匪安插……起先,她不过是寻常家奴,看理府中花圃罢了。父王日理万机,每次一旦军务繁忙,必去那里放松心境。” “现在想想,煞是后怕……”陈铸设身处地,柳月的机会太多了,那么个寻常婢女,王爷也不会太注意到她。 “父王去那里,更多的却是缅怀母妃……唉,也许世人所了解的父王,真都不及柳月一个人多。”完颜君随说。 “她能连王爷都骗过去,应是训练出来的一流细作了。”陈铸点头,心想柳月在细作的排名里只怕要高过同时期的落远空,甚至撼动“战狼”。 “人心都是肉长的,柳月前辈了解得多了,杀父王的心应也少了。却不知她是何时起竟对父王动了真心……或许,是那次她在花中藏毒、害父王武功尽失,这时有宋匪趁机行刺,为了得手竟连她都不放过,父王却为救她而中了一箭。试想,只是个小小的奴仆都如此保护,可见父王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柳月前辈又如何还能硬起心肠。” “宋人一向都这么奸诈!”陈铸听到完颜永琏被暗算中箭,大怒。 “那却是柳月第一次露了武功,为了救父王。她将那群宋将全都斩去,可父王也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对此父王他没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嗯,应该的。”陈铸光忙着点头,忽然就止住了——这有什么应该的,汗。 “许是当年的父王,把心底对母妃最深的感情全都寄放在了那份倾诉中,不想破坏,也不愿去打乱。因此在那之后,父王依然把柳月前辈当知己看,即便柳月前辈起初还想躲着他,拒绝见他。” “难能可贵。”陈铸想,若自己是柳月,再坚硬的心都要被融化。 “可恶的是那群宋匪,打击父王不成,便来打我兄弟主意。大哥与我,落在了百余宋兵手上,父王却在别处作战无法返回……” “越野山寨这帮人,怪不得这么爱掳人,由来已久习惯成自然啦!”陈铸忿忿道,“你兄妹几人真是一样,全被这帮人虐过了……”一时说漏嘴的陈铸,还没有意识到。 完颜的面色忽而一变:“大哥与我的命,都是柳月前辈救的。她一个人对付百余人,只是用了区区一种阵法罢了。游刃有余至此,难怪父王后来总是说,柳月前辈错托了女儿身,否则必然是大将之才。天下之大,用兵是父王第一,设阵属柳月最强。” “嗯,楚将军也总是提起,她今生最大的榜样便是柳月前辈。”陈铸点头,心想应该也是这非常之处,令完颜永琏对柳月刮目相看。两厢情愿的才是感情,两个小王爷被掳的插曲,恐怕是这段轰烈的最起始吧。 “不寻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寻常。风流虽也是女中豪杰,但却比她多了些内敛、少了份气性,我就不会看见风流豪气干云地说,‘我要嫁天下第一的男人’,但柳月前辈说得出……这样的女子,天下可有第二个?”完颜君随道。 有,天下现在就有一个!陈铸心惊胆战,母女二人,何其相似也。那样一个张扬不羁的心性,那样一个高调壮烈的气魄,王爷怎能不激赏,王爷的心胸原也傲岸!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他们唯一的阻障,不过是金宋之分而已,柳月她又是怎么做的?毅然抛弃了一切,决绝勾销了从前! “从那以后,父王的车驾上,渐渐再也少不了她。无论是攻城掠地,还是风花雪月。”完颜君随叹道,“有了她相伴,父王渐渐不再那么孤单,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弟兄三人,都很为父王高兴。” “几位小王爷,真正是懂事之至。”陈铸叹惋。 “且不说柳月前辈配得起父王,且不说我和大哥的命皆是她所救……只要父王能重展笑颜,管他再娶多少女人。”完颜君随道。 “……嗯。”陈铸艰难地嗯了一声,心知这珍贵的完颜暮烟,从出现直到降生后,是怎样循序渐进治愈了王爷,以及这几位小王爷。 “暮烟这个家伙,来得真是不易。”完颜君随噙泪回忆,“柳月前辈为了维护父王,不知承受了多少误解,她却甘愿舍身、一点都不在乎。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暮烟好几次便就没了,连个出生,都历经万难……父王很疼暮烟,我们也一样,我曾发过誓,要照顾好妹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 陈铸听得心酸,不得不忆起那日二王爷掌掴吟儿的一幕,若干年前的完颜君随,怎可能会设想到重逢是这样的身份和立场。 “酴醾花,是父王和柳月前辈都喜爱的花,柳月前辈常常用它来给父王调酒,也总喜欢与他在花间舞剑,那情境,实在是美极了……”完颜君随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泛着一丝惆怅,“可美好的日子,竟坚持不到两年……自柳月前辈去后,父王再不准见到酴醾,更甚至不肯涉足陇陕。父王他,终于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完颜君随叹了声,“父王英雄盖世、战功卓绝,但也杀人盈野、满手血腥,父王常叹,这些全报应在了他心爱的人身上,甚至刚出生的暮烟,也不知沦落去了何处。” 陈铸在那儿想,完颜永琏后来再也没有娶过别人,到底是因为不想再连累别人,还是因为柳月已无可取代…… “然则,父王不可能向天命低头,父王这二十多年,都一直在找暮烟,她身上虽没有胎记也没什么信物,但相信柳月前辈临终时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譬如她和父王之间的暗语……纵然大海捞针,都一定要找到她。中都的家里,二十几年都为她空着的屋子,父王常去,父王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回来。”完颜君随说得动情,陈铸将军听得想哭,这当儿完颜君随直接切入,“那么陈铸,你就不应该隐瞒不是吗,和我一起,把暮烟带回去,让父王和我们好好地照顾她……” 陈铸毫无防备……差点点头! 陈铸是出了名的脑子快、意识超前,可这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这样一来思绪就多了,容易乱,甚至两个对立的念头会公然在脑袋里打架,这样很伤脑子,好容易打完架了,反而比人家慢了一拍,上次榆中大战就是这么回事,今次也差点被完颜君随带过去。可是陈铸猛然间还是回过了神来,瞪大了眼睛装笨:“隐瞒?暮烟?!啊,王爷,公主在哪里!?”陈铸就有个感觉,二王爷肯定从哪个细节里看出了吟儿的身世,但陈铸怎么能承认,这可是他跟林阡的承诺啊! “你既然爱她,可以求父王赐婚。”完颜君随凝视着他。 陈铸心里一阵发毛,装蒜:“王爷?你……说的……不会是凤箫吟?” “陈铸,我已经给你机会,你还要隐瞒到何时?!”完颜君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这一步,已经够了,拍案而起。 “王爷息怒,我……我确然不知情……”陈铸不承认到底,继续装,“她,她怎可能是公主?!王爷不知她是谁吗,抗金联盟的盟主、林阡的女人啊!” “林阡林阡,你满心都是林阡,所以才不肯说!来人,陈铸触犯军规、私通外敌,将他拖出去斩了!”完颜君随怒不可遏,再没有耐心听他诹下去。 陈铸一愕,死?死也不能说啊! 恰在此时,听得心腹报传,不是前线军情,而是后方事变:“不好了,二王爷,陈将军!宋军混入府中作乱,几个人质都……跑啦!” “什么?!”完颜、陈铸皆大惊。 “是你放的?!”完颜一把揪起陈铸衣领,愤怒,“陈铸,在你心里,林阡竟比父王更重要?!” “不……不……”陈铸纠结,一脸哀苦,“我没有放人质,凤箫吟在我这儿才最安全……”百转千回,这句却是实话,陈铸没有跟林阡约定放吟儿,现在在城外扰境的宋匪不是林阡的人啊!虽然林阡一定就在不远了,但俨然还差这么一两天才会突破轩辕打到陈铸这里——那凤箫吟被谁救走了?! “还不去追!”完颜大吼。 “越野……”陈铸看着城外这些扰境的名不见经传的宋匪,才知他们的别有用心,后背宛然被冷汗浸透了。 第795章 大逆不道 如果说上次阡吟的错过是飞来横祸,那这次他二人根本是南辕北辙!陈铸随着二王爷风尘仆仆往城楼下赶的时候,攥紧了拳大叹天意弄人怎么这么不巧合!陈铸还想等林阡从西面打过来、堂堂正正地败了自己从而把吟儿救回去,尽管二王爷在搅和那由着他就是了,但凤箫吟那丫头,怎自己越狱从东面跑掉了?! “陈铸,你(他)妈给我滚回去!”完颜君随大怒突然止步,回头一把将陈铸掼倒在地,喝斥,“她要出什么差池,回头我拿你试问!” “二王爷我担心你的安危,那女人有了帮手不好对付,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陈铸又开始装好人了。 “我完颜家的内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完颜君随淡定冷笑,陈铸陡然一惊,看出了这个笑容的用意,怎地,二王爷他,竟想追上去的同时把凤箫吟的身世揭穿、诏告天下?!不,不行! 陈铸爬起身来一把拽住他衣袖:“二王爷,你可以去追,可以去拦,可以去救……但请记得,王爷才是最重要!” 完颜君随一怔回头,目光凌厉地扫过陈铸。陈铸松开他手臂:“二王爷要带暮烟回去,无非是想完成王爷的心愿、看见王爷的笑容。然而,带谁回去不好?带一个……令王爷失望、愧疚、悲痛的女人回去?日后,又将给王爷的政敌们多少便利?” 完颜君随心头大震,定定看着陈铸:“陈铸,你原是为了……父王……” “二王爷,她不是!”陈铸坚决摇头。 “你先解决了城外这帮,我前去拦截他们那群……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落在越野之流的宋匪手上。”完颜君随跃上战马。陈铸带一丝感激看着他,在此之前,陈铸一直怀念小王爷而并不看好他,嫌他幼稚,嫌他窝囊,嫌他配不上楚风流,但此时此刻,发现他真的是个男人,是个称职的哥哥,和孝顺的儿子,“假以时日,当也是个值得跟从的主……”陈铸心赞,“风流,你调教的好啊!” 而这场南辕北辙,又怎能怪吟儿。消息闭塞如她,当然思维定势。前次林阡在前线拖住轩辕九烨、而安排游仗剑于后方营救,却可惜功亏一篑,相同的方法林阡不会再用!所以这一次林阡是选择与所有金军正面交锋,率领海逐浪、越风一起,联同游仗剑的所有部将,从钱弋浅、琵琶琴瑟、轩辕九烨打到陈铸为止——林阡打败了陈铸就可以救到吟儿啊,根本没必要再安排谁潜入救她!对林阡来说,越野甚至还不如陈铸可信…… 但吟儿想不到这么多,她一直以为,既然沈絮如和苏慕然都沦陷在金营,怎么说越野和林阡都一定要联手来救的。她不知游仗剑的死根源于越野的不救,也不知越野和林阡根本没有合作,更不知榆中的集体反逆令越野更加顾忌林阡、仇视盟军……可叹吟儿身陷金营久矣,心中注重的都是金宋之分,听到“宋匪”都不作区分!以至于,她发现救她的人是苏慕然苏慕岩之后,也没有立即清楚他们的动机以及心理…… 一路逃亡,直到那安全之地,与苏氏兄妹会合的人马来自郭傲。很明显地,跟陈铸打的主力就是他郭家军。吟儿当时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跟期待的不一样,为何越风、海逐浪、林阡一个都没有出现?! “林……林阡呢?”吟儿心一颤,立即回望一个人,吟儿不是傻蛋,吟儿之所以那么信越野和林阡合作,不是想当然的,是有人告诉她、引导她这样信的,这个人,不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了这么久吗,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宁可潜入金营也要来救她们的吗,不是值得改观、应该托付最完全的信任吗?吟儿转头看着这个人,苏慕然,此刻她眼中漾着一丝哀,继而却全然被决绝填满:“对不起,盟主,我是为了我们大家。” 多简单的一句,多纯粹的一句,为了他们大家,甘心做坏女人,甘心撕裂了这些天来的患难交情。是啊,他们不是为了救吟儿,只是为了把吟儿这个人质据为己有,也许不能称人质,而该谓之浮木:把她凤箫吟夺回天池峡,越野山寨就不至于那么快被林阡夷为平地,林阡再如何强硬也必然投鼠忌器……苏慕然可以不为越野,但一定要为她的家族,苏家,就是这么简单……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而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现在就在身后,我却不曾为过它……田若冶、洛轻尘、苏慕然、郭僪、沈絮如……瞬间她们的际遇袭入心间,不断对峙,如泣如诉。 苏慕然话音刚落,已上前来要给吟儿束缚,真可笑啊,刚刚脱去的镣铐,才逃出来又要戴上,好在,红樱和沈絮如,都已经重获自由,吟儿的前途,却一片渺茫。 静默中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苏慕然脸上,来自沈絮如。从前感情纠葛到那般,她都不曾打过苏慕然。 “卑鄙!”沈絮如含泪怒斥,苏慕然目中依然含笑。 “夫人,请这边走,穆将军还在前面接应。”郭傲冰冷的语气,以一个“请”的姿势,却是胁迫的口吻。 夫人,对,她是寨主夫人,她却是这次寨主营救的部署中最多余的一个人,越野救苏慕然是因为爱情,越野救吟儿是为了林阡……她沈絮如,多余。连郭傲和苏慕岩都知道,她没有权力执掌生杀,她连苏慕然都比不上。她明明有这个资格拥有,当年她因为爱他而不要…… “盟主。”无能为力的沈絮如,唯能带着繁复的心情看了吟儿一眼。 吟儿默然微笑,表示明白她的苦处。 同时苏慕岩亦推搡着吟儿往前去,红樱呼吸紧张跟在其后甚是担心。 “有什么好推,我没有脚么?!”吟儿又气又怒,转头斥苏慕岩。那苏慕岩因上次毒酒的事本就怕她,这次被她气势一惊,竟慌了神顿在原地,久久不敢再碰她。 郭傲听见声音,皱着眉走回这里,以为苏慕岩办事不力,因此要亲自来押解吟儿。苏慕岩终于缓过神来,才不想被人骂成无能,追上前几步一脚就朝吟儿后腿踢去:“贱人,死到临头还嘴硬!”只是还没说完,便被吟儿转身一个凌厉的旋踢,本是自卫,却恰恰劈在他嘴上,苏慕岩霎时满口流血,惨叫起来。她早就警告过他,她没有脚么?! “把她脚也锁起来!锁起来!”苏慕岩痛哭流涕,对上前来看他的苏慕然说。郭傲见势不妙,确实也觉得吟儿武功难测,以防万一,便先封了她腿脚穴道。众人还未及定夺需不需要那么做,羞怒交加的苏慕岩便俨然冲了过来故技重施,又一脚对着吟儿就踢,这次吟儿哪还有招架之力,竟直接被他踹倒在地,那一刻,吟儿忽然想起了寒潭里的某个夜晚,阡也是这么勾她的……脸撞在地面的瞬间,吟儿不知是疼,还是因为想起了阡,很想哭,很想回到那时候,因为阡在后面踹她之后,会很温柔地再把她提起来,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 “慕岩!不可造次!”苏慕然大惊,急忙拉开苏慕岩,与红樱一左一右扶起吟儿时,苏慕然即解开吟儿穴道,脸上掠过刹那的抱歉。 “何必抱歉,我不怪你。”吟儿微笑,怜悯看她,精神上到底谁是弱者,“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家族……你还能如何?” “不好啦,金人!金人杀来了!”当探子慌慌忙忙地赶来报信,他后面一大片尘土飞扬,那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眼前的景象,如沙漠战场。 还未来得及与外围穆子滕联络的这路人马,茫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虽完颜君随撑死了不过带了几百紫茸军,但几百匹马造成的环境污染令谁都以为来了千军,更何况苏、郭两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乌合之众,一见敌军这架势竟傻愣愣分了两拨,一拨负责逃跑,一拨杵在原地,就是没有要应战的,实在浪费了苏慕然的苦心经营。 “你们走可以,把她给我留下!”二王爷挥鞭直指,气势凌人,说得真是开门见山,苏慕岩那窝囊废,几乎直接点头。 “不可能!要打则打!”苏慕然企图拖延时间,等待穆子滕支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今天,一个都走不掉!”二王爷长剑出鞘,寒光慑心。他身后紫茸军,包围合拢而来,是弹指之间事。 吟儿心怀忧伤地看着他,昨夜他攥着她手致歉,她何尝不知现在他是为了救她?!诚然他那里要比越野山寨安全,诚然吟儿也不想受这些杂碎的闲气,诚然吟儿知道自己在哪儿林阡都肯定会打下哪儿救出她……可是——吟儿不想林阡一个人! 如果现在又回去金营,又接受那种王孙贵族的待遇,又在半夜里被这个哥哥动情地述说前尘,吟儿就很可能会跟完颜家的人相认、忘了林阡。忘了林阡?她如何能再忘记林阡一次! 不回去!坚决不回去!现在没有林阡在身边,意志只能自己给自己! “这下场,是你们自找的!”二王爷提马上前,郭傲即刻相迎,同时紫茸军一拥而上气势汹汹,郭、苏联军不想死就必须硬起头皮来抵…… 郭傲武功是这里最强,也只能勉强拦住二王爷,沈絮如、苏慕然等人,亦全然摒弃私怨,以各自武器抗击金军,然而纵观大局,宋军终呈寡不敌众之态……“慕岩,先把人质带走!”交锋之余,苏慕然冲苏慕岩大喊,但苏慕岩岂敢移步,吟儿又怎愿意移步,她知道她这一走郭苏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继续杀,杀干净!”这是谁的叫嚷,充斥了吟儿的耳……战争,它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没打起来也许一切还好商量,一旦开启,一旦起了战念和杀机,一旦有了压迫和反抗,愈演愈烈,那下场就只有一死一伤—— 视线里,郭傲的武器已经被完颜君随击飞,沈絮如、苏慕然亦被围攻迫至绝境,穆子滕的救兵却还未赶至,眼看金军大盛、得势猖狂,哪还会记得他们的初衷只为了要追人质?那将不是短兵相接,那根本就是一场血洗!金军将对战败铩羽的宋匪,掀起一番嗜血的杀戮,吟儿如何忍心看到…… 不再是林念昔,亦绝非完颜暮烟,身世飘摇的吟儿,根本无法找准自己的立场,这个世界,失去了正邪、黑白、对错、敌友、亲疏……无法抉择,没有任何标准可以供她判断,心乱如麻,可哪有闲暇能够给她蹉跎。抛开所有的原则不谈,眼前就只有强势与弱者,吟儿知道,不管世人会怎么看,林阡一定只有一个选择……既然林阡选这般,那她也一样站—— “住手!”吟儿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尽管双手还被镣铐束缚,却勇猛扑到阵前苏慕然郭傲之侧,当此时紫茸军虎视眈眈,郭、苏负隅奄奄,杀气由始至终激越。 完颜君随看群情高涨,深知大势所趋这群宋匪全都要就地正法,他自己也很难制止得住,于是对吟儿摇头,发号施令要大开杀戒:“除她之外,一个不留。” “也罢。”吟儿叹了一声,情知无法阻止血流成河,却仍顽强挡在金宋战局之间,殊死一搏,“你的战车兵马,就请先从我身上碾过去吧。”沉默,坚韧。虽然下一刻有可能是万箭齐发,但吟儿的筹码,是完颜君随。他,会是个好哥哥……吟儿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抉择,但吟儿甘心,甘心做一个坏女人…… 死寂,皆因这一句。她声音虽轻,却那般震慑。岂止郭傲、苏慕然惊撼,完颜君随亦错愕怔在战马上。 冷风吹起吟儿衣角,显得她是那样单薄,这家伙跟出生时一样弱小,长这么大了都才这么点高,可是面对着全副武装和剑拔弩张,她身体里竟可以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她什么都不怕……完颜君随可以完全肯定,她就是暮烟,有其母必有妻女,她就是暮烟,虎父无犬子。 却透过那清澈的眼,他更发现她也在想他所想,她自己也清楚她是暮烟!陈铸说得对啊,她同时也是林阡的女人,满心满意都是林阡,在她心里,林阡明显比父王还重,若把她带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但暮烟,你怎可以就这么将错就错、你心肠竟狠到这个地步!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完颜君随含泪瞪着吟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笑咆哮了这样一句。 第796章 鱼虾泥巴 榆中、上梁之兵,自上而下,为游仗剑报仇之心盛极,义气干霄,同仇敌忾,是以与临洮府金军十天九役,连战连捷、越斗越勇,气焰无法阻拦。大势所趋,纵连轩辕九烨亦是无奈,唯能决定撤兵南移保全实力。与此同时,适逢薛无情所守黑山被柳五津、向清风、何勐突破。此情此境纵观大局,竟好像金军的撤退交换来了宋军的入侵,这样的擦肩形似交接。浮生长叹风云幻。 撤兵中途,作为一样能统兵作战的总指挥,陈铸忧心忡忡对二王爷解说不妙:“眼看这一幕,林阡根本是想吞掉全部定西,然后转过身来去打临洮。现在看来对林阡来说,先选定西还是选临洮没什么两样,反正到最后他两个是一起收……最终陇右全得,冲破会宁、东打陕西……” “是这样?”二王爷蹙眉转头看轩辕九烨。轩辕总不喜欢把一切解说得多浅显,二王爷事先还不知道形势原有这样紧迫。 “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轩辕点头,却从容笑。 是啊,确实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若非轩辕九烨的拦截有力,林阡恐怕可以不用打外围战而直捣金军本营,金军现在哪有闲暇后撤,显然只有心情收尸了。陈铸边心想侥幸,边叹惋林阡只差一步,若是撂倒了轩辕九烨打到自己这里来,凤箫吟可能也就一并到手了,而用不着现在空得一个方圆几里无一金军的榆中,却仍然没有打到他林阡预期的目标凤箫吟…… 没错,凤箫吟走了,那晚二王爷悻悻回来是空手而归,对此紫茸军不敢多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铸刨根问底,总算得知王爷杀伐中途,忽得到凤箫吟一句以死相胁,众金兵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之时,竟听到二王爷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继而莫名其妙地僵滞了许久没有发号施令。这样的沉默对峙,实在不是二王爷的作风,也根本苦煞了紫茸军——最终,宋军就趁着这个闲暇,等来了接应他们的穆子滕…… 全跑了,全归功于凤箫吟,唉!陈铸一边走神,一边揣度二王爷当时的心情。 “那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二王爷继续追问轩辕。 “临洮军暂且休整,下面的仗全看会宁。”轩辕说时,视线已移向陈铸,陈铸那时还在走神,还没意识到轩辕说的会宁正是由他陈铸负责。 直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投来,陈铸才啊一声领会,大窘:“怎,怎么?” “陈铸,先前战事繁忙,我们一直没有问你:你本该在会宁调兵遣将,凭何到了这榆中战场?”琴瑟琵琶一样的神色,无疑他们都纳闷很久了。 “还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上次教王爷分裂榆中,哪晓得越野阴险,我缓过神来生怕王爷上他鬼当,赶紧从会宁奔过来!反正会宁的军,有楚将军帮忙看着,不会有问题!”陈铸一如既往的淡定,显然他构思这借口也很久了。 琴瑟琵琶都半信半疑,轩辕九烨笑而点头,继续说局势:“下面的仗,一则看你会宁军的本事,二则主公他以一敌万,三则,我们也不是彻底地休整……”他掀开营帐走了出去,二王爷不由自主也跟上前,琴瑟琵琶等人紧随其后,陈铸看大家思绪全被转移,不禁暗喜,装模作样也跑在后面。凭陈铸的聪明,其实猜得出轩辕的下一句话是“伺机而动”。轩辕九烨一定是伺机而动的,现在的大势虽利于林阡,但断然还不专属林阡—— 现今越野山寨,其实还是西、南、东三面环敌。除了西面的敌人从轩辕九烨置换为林阡,南面的敌人也从薛无情演变成林阡,只不过把敌人的内外掉了个个而已,本质没什么区别,而东面战场则不然,越野山寨的东面,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楚风流和陈铸的兵力威胁,这一路,还未曾被林阡撼动。所以,接下来金军的仗,首先就要看会宁军的本事。地理因素林阡未必跟他们正面交锋,但他们必须在林阡打到他们之前站稳脚跟、吃够吃足,他们主要要吃的就是石峡湾,最大的敌人是田若凝。 二是看金南金北的主公薛无情。薛无情没拦得住盟军北进的脚步,但也绝对不可能被盟军杀败,他还有势力横在陇西与定西之间,无法拔除。冲这一点,林阡虽然把南面战场打得融会贯通,却还需将薛无情视作大患。林阡要顾及他,就必须耗一部分兵力,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就是轩辕所说的薛无情的“以一敌万”。 三则,西面战场的榆中上梁基本已附林阡,目前内部也趋于稳定,轩辕九烨审时度势,正因敌人现在处于最佳状态,所以才让二王爷赶紧撤兵避过锋芒——但随着林阡北上去打越野,榆中和上梁就会再度成为后方,非常有利于轩辕九烨去钻空子。也许肖忆和盟军的将领不会有什么嫌隙,但陈铸和轩辕九烨都在一旁,肯定有办法让林阡也尝尝后院起火。 “四则……”陈铸想,“四则,靠越野。”实则从争夺凤箫吟的这件事里,陈铸看出了越野的谋算远在估计之上。何况,如果没有越野,此番林阡和金军的博弈也不会诸多周折。 “王爷以为,到目前为止谁赢的最多?”轩辕指向近处河塘,二王爷循声看去,因水极是清澈,能见一群鱼虾。 “自是林阡无疑。”开玩笑,不是林阡是谁,二王爷说时,忆起凤箫吟,心里一酸——林阡他,连父王最爱的女儿也赢过去了…… “不,是越野。”轩辕摇头,笑,众人皆愕然。 “于越野而言,榆中和上梁,不过是虾米。”轩辕伫立岸边舒展开衣袖,出乎意料竟给那群鱼虾喂起食来,侧面看他,煞是柔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知情的还只道这男子清秀,知情的全都目瞪口呆,堂堂毒蛇,怎会对群鱼虾有起爱心来了! 陈铸失神盯着轩辕修长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恍惚。半晌,才点头会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轩辕的话里,指越野是大鱼,已经不屑于顾榆中上梁这类的虾米,把它们赏给了初来乍到的林阡吃,林阡不过是越野眼中的小鱼罢了。 “越野靠这场仗,失了虾米,却赢到了什么?”陈铸想不透。如果只是凤箫吟,那越野也不算赢,凤箫吟充其量是虾米吃的泥巴。 “赢到了一个空前凝聚的越野山寨。”轩辕说罢,陈铸一怔,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越野那么迟才来救凤箫吟,越野既是要趁林阡和金人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实则心中还有他更大的目标,越野要趁这个机会整顿眼中钉苏家——利用苏慕然…… 在这场榆中大战之前的越野山寨,由于越野终于开始彰显机谋,越、苏两大兵团的平衡骤然偏向于越野,尽管越风没有被越野拉拢成功,但苏家兵马俨然已经丧失优势。而榆中大战,是越野要除去游仗剑,更是越野要利用苏慕然…… 是真的要让她送吟儿去榆中吗,还是故意把她安排进了颠沛离乱?其实当时榆中那么危险,苏慕然只要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出事,就算没落在金人手里,也一定会被越野派人软禁,然后,越野就可以借此要挟苏慕梓、顾震交出军权…… 阴差阳错,苏慕然却被金人掳走,将错就错,越野于是一直袖手不救。苏慕梓顾震当然心急,心急归心急,他们的武功断然不如越野和穆子滕,没有越野支持他们很难从金营救出苏慕然,游仗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苏慕梓顾震没有办法,却不可能弃苏慕然不顾。 越野算准了他们的亲情和良心,顺利地得到苏慕梓和顾震的屈从。苏慕梓顾震具体答应了越野什么,轩辕和陈铸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从今往后,丧失了大半兵权的苏派再也没有实力和越派比肩,甚至渐渐会名存实亡。什么红颜祸水,还不是被越野反利用。 “难怪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后才救。”陈铸叹,苏慕梓和顾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应越野、用他们家族的最后一点兵马换苏慕然一条性命,他们肯定是经过了反复的交涉和磨合,一点点地让步和反抗,可是失陷在金营的苏慕然经不起时间的流逝,越野不着急他们却心弦紧扣……可能也发生了点什么事推动,才促使苏慕梓顾震最后放弃抵抗。 越野眼中的小鱼,就是扎根在山寨多年的苏家实权,如今的越野山寨,诸如苏慕梓、顾震麾下的寻常兵卒,原就已经和越派不分彼此,如今更加融为一体,剩下几个放掉了兵权的大将,也许不愿意屈居越派之下,可手底下已经没什么死忠了——有时候兵权这东西很虚,可能一放手就收不回来。 “越野派心腹去石峡湾逾越田若凝,从另一个意义上也便利了王妃。”轩辕说。 “那最大的赢家,其实是我们。”二王爷笑。众将听罢轩辕分析,亦兴高采烈。陈铸暗叹轩辕洞察,自己还在外面穷担心,轩辕早钻到了敌人心内去度量。虽然越野的机谋大多是轩辕臆断,但陈铸明白八九不离十。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林阡,还是越野。”陈铸知道,这样的越野,这样的定西,无论谁要,都任重道远。临洮的形势说起来紧迫,可是离定西倾覆还早得很呢。  但陈铸错了,最可怕的不是越野,而是轩辕九烨。 当人群散去,轩辕仍停留于岸边,静默。许久,终转过脸来,看着紧跟在二王爷之侧的陈铸沉思。陈铸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惹轩辕怀疑。 虽然,适才琴瑟琵琶一起质问陈铸时,轩辕九烨没跟他们一样半信半疑,但现在琴瑟琵琶完全觉得陈铸没问题了,轩辕仍然把陈铸的问题放在心里。 陈铸,你真是个奇人,你和林阡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庆元四年我等欲借黔西颠覆林阡,虽你不曾像风流和子若那样明目张胆,却曾妄图拆散林阡夫妻、破坏我原有计划,隐逸山庄之内,你出乎我轩辕九烨意料,先于我揭穿林念昔身份,明明掌握得比我更多还深藏不露。后来,你更几次三番与林阡私会对酒,居然以兄弟相称如此亲热。五年、六年,金北尽数移师陇陕,你金南继续滞留南宋作战,然则屡战屡败,贺若松死,东方雨伤,黄鹤去病,柳峻赋闲,小王爷归隐,整个金南,只剩你陈铸一人独存,毫发无损…… 如果这些还只是巧合,何故在这场榆中大战内破绽这么明显?你陈铸心思多变,策谋虽多,常不坚定,连分裂游仗剑和钱弋浅,都反反复复,小人气性。可我现在手里的这封信,正是二王爷要出战时你送达,言辞恳切劝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凭你陈铸的聪明,或可算到越野阴险,但凭你陈铸的个性,不可能做到这样坚定,你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完全肯定越野是让游仗剑和钱弋浅作戏——轩辕九烨不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可以有这样的自信心——除了林阡,是林阡指使陈铸写了这封“发兵必死”。 悄然撕毁了这封信。撕毁它,是不教旁人怀疑陈铸,只有轩辕九烨自己能利用这份怀疑。 林阡和陈铸的私交,更体现在这次陈铸的远道而来,弃了会宁匆忙赶赴榆中,单单为了保全凤箫吟。当然陈铸可以狡辩说他也想要凤箫吟,诚然陈铸的这个狡辩可以说明他当年为何不想凤箫吟成为林阡的女人——可是,陈铸的所作所为哪是霸占,明眼人一看就更像保护。加之陈铸先前哪有对女人感过兴趣,做这件事做得尤其生硬…… 再如陈铸跟完颜君随耍无赖说,“有本事你跟林阡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气得完颜君随派人到前线一次次到前线来问怎么办,奇也奇在,最近一次完颜君随却没问怎样才能抓到凤箫吟,而是问“怎样才能让陈铸说实话”,于是轩辕告知完颜君随,要陈铸说实话,搬出王爷来就可以,引导着完颜君随想到那个酴醾酒的策略。可就因为这样,让轩辕觉察出连完颜君随都有些不对劲……换往常,如果凤箫吟以死相胁,完颜君随肯定上去帮忙捅上一刀,这次怎就愣在了当场还等到宋兵的支援来了? 完颜君随、陈铸、凤箫吟……到底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隐情…… 直等到河塘里接二连三有鱼虾丧生,轩辕九烨才终于移步离开,天色渐暗,若不是细心之人,谁可见水流上漂浮着层层粘膜。轩辕目光投向身后的榆中和上梁,只等林阡一去打越野,他就回杀。 “林阡,何以连你做虾米的时候,我都要陪你一起。”暮色之中,轩辕自嘲,笑叹一声。 第797章 妻如敝履 然则谁能想到,与林阡南辕北辙、被越野渔翁得利的凤箫吟,在对完颜君随以死相胁、帮郭苏二军逃过大劫之后,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丢失在半道,并没有落在林阡、越野、完颜君随任何一方手上! 当穆子滕带着魂飞魄散的苏慕岩、垂头丧气的郭傲、蓬头垢面的沈絮如,以及遍体鳞伤的苏慕然回到天池峡,却同时也带给越野一个极其戏剧性的消息——凤箫吟没了。 原来,金兵退去才不久,宋军刚准备动身,竟陡然出现又一群不速之客,令郭苏猝不及防,一半目瞪口呆,一半惊弓之鸟,加之那些人目标明确仅是凤箫吟一个,故而穆子滕反应再快也慢了一刻,守在凤箫吟身边的苏慕然更是被那人一剑直接撇开。突如其来,得而复失…… “暂先不必声张,就说凤箫吟还在我们手上。”越野吩咐说,再问穆子滕,“那人什么模样,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那人……那人胡子拉碴。”穆子滕描述的特征太普通,越野、苏慕岩、郭傲都这样。苏慕然听到这里,看几个男人都下意识摸着胡子,禁不住笑了一笑,提醒道:“子滕的记性,原是不好的……”她这一笑,氛围不免也松弛了些。几个男人也全都会心笑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劫走盟主的那个人,不是寻常正道中人,装束更似黔西魔门。”唯独沈絮如不笑,正色分析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她江湖阅历原也丰富,听父亲提起过黔西魔门。 “黔西魔门,不是林阡为王么?”越野一愣,皱起眉头。 “几年以前,魔门六枭中有人篡权,扬言不可以外人为王,叛军被林阡和邪后镇压,只留下个名叫慕二的余党。”苏慕然说,“随着川黔稳定,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难道说,卧薪尝胆要卷土重来?” “想不到,正道邪道,一般做法。”沈絮如冷笑一声,红樱在侧,不免忧心。 越野面色一变,不便于人前说她,唯能指凤箫吟是受了林阡连累:“林阡此生,树敌之多……” “何妨。”苏慕然柔和一笑,“既被那枭雄牵挂,就应该付出代价。” 便这两句真心之话,让沈絮如听清楚了苏慕然的心理,苏慕然,是那么地了解凤箫吟,她也是那么高的心性。枭雄,说的是林阡,但也有越野的份吧。苏慕然是在跟越野示意,只要被你牵挂,无论我在金营受了多少伤、付出怎样的代价,回来你身边了,那一切就都是烟云。 但偏偏苏慕然柔声诉说衷情时,沈絮如选择的是冷笑嘲讽,不是刻意要做怨偶,只是絮如不是孔雀、不喜争宠。开屏的事,让苏慕然一个去做算了,絮如怎还希冀越野有垂怜,盼只盼不要东施效颦。 隐隐有些酸涩,此次能成功从金营逃出,盟主是他们最大的救命恩人,但沈絮如知道,即便顺利回到天池峡,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会囚禁盟主。这样的没有良心…… 苏慕然说完那句,沈絮如不想再听,转身即刻离去。 “可是越寨主,你虽救了我姐姐,未免救得太迟了。”苏慕岩不明就里,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么一句,等于是强调了越野救的人是苏慕然不是沈絮如。说这句话的口气,苏慕岩俨然是越野的小舅子。苏慕岩当然什么都不懂,不懂越野这么做是为了削苏家的军权。 不懂,就连苏慕然也一样不懂,说适才的那句话确实是为了感谢越野,感谢越野在百忙之中救了她,尽管救得太迟了但却终究出手了。冲这一点苏慕然觉得越野也还算一个枭雄,值得尊敬。 越野人前还笑着、还从容不迫、还是苏慕然的情人,但一转过身,立即对自己的心腹、越家的旧臣指示:“去苏慕梓、顾震那里查探,看他们有无与慕二的联系。” 中途失去人质,越野不觉得奇怪,苏慕梓和顾震会搞鬼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虽然交出了兵权,却哪是心服口服?越野心知,苏慕梓不同于苏慕岩,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凤箫吟,很可能是被苏家人私藏……  天池峡据点,苏慕然和沈絮如脱险的第一天晚上,越野不出意料地推开了苏慕然的房门,公然留宿于此。 “慕然……救迟了你。”他略带感伤,看着苏慕然床前散落的、刚刚更换下来的旧纱,其上血迹斑斑写满了她与钱弋浅的抗争。 “只要还能看见你,无论怎样都不迟。”苏慕然微笑上前,憔悴却不掩娇羞。 跳动的烛火撩拨着思绪,越野按捺不住情欲,一把将苏慕然拦腰抱起,大步迈向床沿的同时已揭去了她的衣裳。 白玉无瑕。总是这个年纪的女子,才最教男人无可挑剔。他兴奋地爱抚着怀中娇躯,她胸前的两腻雪痕丰满圆润,幽雅的肌肤还沁着淡淡的玉晕。 “寨主……”忽然她有一个抵抗的翻身,转过脸时,满面泪水。 “怎地?!”他一惊,怎可以见到最心爱的人流泪,以为她是太想念他,所以不停止亲吻她身体。 “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她匆忙把衣衫扶上肩头,叙说之时连唇也在发颤,躲让在侧瑟瑟发抖。 “钱弋浅他……对你做了什么?!”越野自然惊惧。 “不,他没有……他不敢。”苏慕然噙泪摇头。 “谅他也不敢!”越野哼了一声,松开拳。 “我只是觉得,今天,寨主该去夫人那里……”苏慕然找的是借口。苏慕然现在不敢承欢,是因为一闭上眼睛就忽然想起惨死在钱弋浅刀下的游仗剑,那个男人,毕竟是因自己而死的,前些天动荡不安苏慕然没有闲暇去想他,可现在虎口脱险苏慕然的潜意识总是会提醒自己,游仗剑临死之前的一幕幕。苏慕然来到陇陕这么久,一直都是越派诸多虎将的心中女神,但除了越野之外,实则跟谁都是清清白白,对游仗剑,不过是将他当做位至情至性的兄长罢了,这样的一个好男人,竟为自己死了——那情感无关于爱情,却令苏慕然触动。苏慕然不是铁石,游仗剑尸骨未寒,苏慕然哪还有心情再和越野苟合。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越野自然怄火,无奈苏慕然情绪低落,越野也不好怪她。怏怏回来,一直琢磨着苏慕然的借口,“寨主该去夫人那里”,难道说,跟沈絮如有关…… 越野问了郭苏等人,方知昨晚果然异常——众目睽睽之下,沈絮如竟公然打了苏慕然一记耳光,前所未见,想必是苏慕然情绪低落的根源! “你这悍妇!”越野勃然大怒,白天因她冷言冷语本就积聚在心头的气愤,在听到了这样的事实之后爆发,不管前言后语,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顾夜深人静,发狂冲进自己家门,把数年甘苦与共的妻子从睡梦中惊醒,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直打得她口流鲜血,之后,揪着她的头发疯了一样从室内一路拖到门外扔下:“给我去跟慕然道歉!” 可怜沈絮如被打得双耳都暂时失聪,来不及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更加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想起身来,可腰间的旧患令她无从起身,唯能承受着身心摧残,连眼泪都忘了掉。 “寨主!”“这是怎么了啊?”“有话好好说!”近处居住的都是越家旧臣,几十年都是跟越野一起过来的,哪个不知道她沈絮如的地位,哪个不清楚他们曾经夫唱妇随,见此情景,赶紧过来劝阻。 “大哥?出了什么事?”穆子滕多年来都称呼越野为大哥而不叫他寨主,关系堪比海逐浪之于林阡。 “慕然好心好意把她从金营里救出来,她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竟还当众辱骂慕然!”越野气急败坏,根本就颠倒了,谁是他的妻子,谁是他的情妇。 沈絮如听不清楚,可是看得见,看得见越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心上。 “大哥你误会了,大嫂打慕然,是因为慕然骗了盟主,她为盟主打抱不平……”穆子滕急忙辩解。 “哼,谁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越野冷笑一声。 “纵然刻意,也不过分!”穆子滕努力压制着越野怒火,这话出口却令越野愣了一愣:“子滕……” “大哥的天下有一半是大嫂打下的,现在大哥却想拿它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大嫂有权力捍卫,即使对手是慕然!”穆子滕的话振聋发聩,沈絮如终于能够听见。 听见的这一刻,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到嘴边已是腥热。 第798章 蒲草,磐石 寒秋天阴雨湿,沈絮如卧床不起已数日,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军医说是她新伤旧患齐发,再加染了风寒,若不细心调养,恐有性命之忧,越野只冷言了一句“是怎样娇弱的身子”,几近不曾来照顾过她,倒是苏慕然因间接害了沈絮如,所以抽空来瞧她数次。红樱一怨她丢了盟主,二气她猫哭耗子,每次见到她都要赶她走。 再次被沈氏的婢女们拒之门外,苏慕然自讨没趣,叹一声只得离开。独自于小园中散步,看着陇陕秋色,忽忆川蜀风光…… 苏慕然一时失神,想起她命中必不可少的几个男人,在这场榆中大战的始末,他们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她惨死的游仗剑,为她变节的钱弋浅,想救她却没救得了她的海逐浪,还有这个最终伸出援手一击即中的寨主越野,当然还有一个曾经让郭僪愤怒骂出子的原因:郭傲。 苏慕然你爱谁?苏慕然一笑,她怎有闲情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她只能告诉自己,苏慕然你应该爱谁,该爱谁的时候就爱谁。如果父兄鼎盛,尚不至于如此,如果不是林阡,父兄怎会沦落…… “慕然。”熟悉的声音。 苏慕然一喜,迎上前去:“二哥!”来人正是苏慕梓。 苏家人,还剩几人。 庆元五年,为阻止林阡入川夺权,她的五弟苏慕霖策动盟军内乱,兵败后全身绑满了炸药自尽;庆元六年,她的大哥苏慕离,亦因洛轻衣欲嫁林阡而生无可恋跳崖轻生;嘉泰元年,她的父亲苏降雪,联同魏紫镝掀起川军事变,却在天阙峰下被林阡一刀斩去头颅。就算宋廷不驱逐,苏家人也一定会逃啊,谁还敢留在南宋,享受一年被林阡杀一个至亲的待遇! 苏慕然不可能不恨林阡凤箫吟,比失去了郭杲的郭僪恨千倍万倍,是他夫妇二人,拆散了原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苏家!但苏慕然知道欲速则不达,也知道死者已矣,苏家毕竟还剩她苏慕然,还有二哥苏慕梓,还有父亲最好的战友顾震。对越野的侵蚀是必要的,谁都不想寄人篱下,何况苏慕然给出了贞节和名誉,那是但凡有廉耻的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苏慕然有时会想,哪怕自己、顾震和苏慕梓都战死沙场,只要留下一寸土给那个没用的四弟苏慕岩、还有个年幼的小妹苏慕涵,让他们能过得好一些,也未尝不可…… “你没事,那便好了。”苏慕梓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他风尘仆仆,似是特意从前线赶回来的。 苏慕然见二哥唯余一只眼睛能看,心里一涩,这,也一样拜林阡所赐。川军事变时期,不仅父亲惨死、二哥被伤,还有那个刚过门便守寡的大嫂,洛轻尘,也一样死在了林阡刀下…… “二哥今次回来,是专程为了看我么?留几天再走不行吗?”曾几何时她就是个孩子,这样跟她的二哥撒娇,尽管换了情境,关系仍然不变。 “是是是。正是为了我们的苏大小姐,末将不再走了。”苏慕梓笑着揽着她肩,带她一同往苏军走。 “石峡湾的战况如何?”她边行边问,极是挂心。 “你这丫头,如个男儿!”苏慕梓先一愕,哈哈大笑起来。 “休再笑我!”苏慕然嗔怒,“说啊,到底怎样了?!” “无需你操心,好好地呆在这里,出什么事都别多问!”苏慕梓笑着对她讲,却闪烁其词不肯说石峡湾战况。 经行顾震的暂住之地,她忽而闻见一阵肃杀。石桥那边,迎面过来好几个小卒,一起恭敬朝他二人见礼:“将军。”“小姐。” 正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瞬间就茅塞顿开,转过身去一个箭步拉住当中的一个,几天之前她分明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小姐!”那小卒一慌,苏慕然厉声喝问:“你是谁?什么人!?” “慕然……”苏慕梓一怔,顾震正巧走到门口,眼神示意苏慕梓将她拉进屋去,苏慕岩也在这里等他们。 “魔人的事,跟你们有关?”苏慕然义正言辞,压低声音却凌厉地问。她认得出那个小卒,跟慕二一起劫持了凤箫吟。这么说,慕二其实是跟他们合作的——为什么不能合作,当林阡是他们共有的敌人。 苏慕梓冷然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苏慕然噙泪质问,“寨主他费尽心力救我,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暗中作梗?” “慕然。”顾震面色抑郁,摇头悲哀,苏慕然竟一直以为,是越野费尽心力救了她,还从心里感激他,潜意识已经站在了越野的立场,胳膊肘往越野拐…… “顾将军,别说了。”苏慕梓却不想告诉她,怕她知道了自责。 “怎么?出了什么事?”苏慕然那么聪明,焉能跟苏慕岩似的,被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去。 “慕然,你竟如此糊涂。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叹了一声。 “二哥?”她含泪转头,看着苏慕梓。 “将军,夏官营急报,程康程健闹事!”这时门外有士兵通传。 “夏官营……”她念着这个很不熟悉的地名,隐约记得它位于天池峡之北,可是,哥哥他不是负责和田若凝一起,驻守石峡湾战地吗?除非,除非哥哥没有了实权! 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变动?这么巧发生在她失陷金营的关头?难道说,越野趁她不在的时候对付了他们?苏慕梓的闪烁其词提醒了苏慕然往更龌龊的可能性想——甚而至于,越野是故意让她不在、利用她的失陷更轻易地对付了他们……?! “顾将军……”当苏慕梓暂且出去了,苏慕然望着顾震欲言又止,是啊,难怪顾震在天池峡,先前越野是拜托他在此地防御林阡,其实换个角度讲,越野不就在为顾震的赋闲铺路? “是……是为了我?你们,你们答应了越野什么?!”苏慕然一瞬手足冰冷,恍然悟出越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交出石峡湾的军权,以后我们都在夏官营。”顾震答的时候,苏慕岩还懵懵懂懂状况之外,虽然他参与了营救苏慕然。 但苏慕然,霎时懂了—— 对于越野而言,石峡湾到天池峡一带所有区域都是他日后的发展重心,而苏家人马的宿命,和沈家人马一样,在重心之外。 换句话说,就算苏慕然能取代沈絮如又怎样,不过又一个沈絮如,越野他,对妻子的概念太轻。 “我们,原不想告知于你。”苏慕梓回到这里,叹了口气。 “是我引起,怎能不告知我。”苏慕然心愈发寒。 “慕然,哥哥对不起你。”苏慕梓何尝不清楚,越野他要的不过是苏慕然的肉体,和她听话的那部分灵魂,而想把苏慕然叛逆的可能性驱逐,这个可能性,就是苏慕然一心负担的苏氏兵团。而苏慕然,若非苏慕梓和苏降雪的强求,其实也不过是那样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早就嫁给了海逐浪相夫教子也说不准,苏慕梓面带抱歉地说:“慕然,哥哥知道,慕然更喜欢无忧的日子。” “不,慕然喜欢现在的日子。”苏慕然摇头,噙泪,“唉,实不像话,哥哥是为了我,我却还怨哥哥……”寒中却带着一丝暖,抱住苏慕梓的臂微笑,“所幸哥哥告知了我,但即便这次不告知我,日后我也会发现越野的真面目。人做事,天在看。” “所以……慕然,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苏慕梓调整了情绪,说。苏家人马,到底和沈家不一样,从苏慕然和沈絮如的区别就足以看出。 因此,苏慕梓在争夺凤箫吟的事件里做了手脚。利用的正是他们和穆子滕时间上的断层。 “如果不是因为金军阻挠,凤箫吟也一定会悄然失踪。”苏慕梓告诉她。 苏慕然记了起来,郭傲在和苏慕岩会合的第一刻就对沈絮如说,夫人请先走,穆子滕在前面等您。郭傲把沈絮如调开,是为了方便苏派私藏凤箫吟,在穆子滕赶来之前…… 不幸的是,完颜君随的搅局打乱了计划,郭苏要逃生就必须等到穆子滕来救,如此矛盾。好一个郭傲,不负苏慕梓顾震所托,调不开穆子滕沈絮如也罢,那就让慕二等人演出一场突袭! 如今,凤箫吟被慕二掳去了夏官营,因慕二与苏慕梓合作,实则也就是苏家自己的人质。越野不能怪苏家对他们留一手,谁让越野首先翻脸无情。 苏慕然万万不会想到,仅仅是沦陷金营十几日,越野山寨内部会产生这样剧烈的变动,越苏两派,再不可能有从前那种和平共存的状态。苏家失去了大半军权,却拉拢了魔门的外援、掌握了最佳浮木,并巧妙韬光养晦。 “越野他,该死……”苏慕然想到游仗剑、钱弋浅,深知这里的所有人都被越野害惨了。 “慕然。我原先还犹疑,如何说服你。”苏慕梓袖间落出包粉末来,“一个月,便足以要他性命。” 苏慕然先是一怔,终毅然接过毒药:“越野和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需不需要装不知情?” “不必,越野本就防着我们。但他宁可猜忌沈絮如,也不会怀疑到你。”苏慕梓说,“我带慕岩回夏官营,顾将军会留此助你。”  城下是谁家兵马,猛将若云,军容严整,旌旗浩荡,气壮山河? 须看那青年主帅,飒爽临风,气度恢廓,刀锋冷烈,铁甲铿锵…… 九月中下旬,在沈氏古洞庄、游仗剑榆中、肖忆上梁相继归附林阡之后,由南面战场打入定西的盟军主力,又连克高崖、清水驿等地,海逐浪、越风、何勐等人功勋卓著自不待言,更有蛰伏了两年之久一直在监视慕二的邪后林美材襄助,令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邪后带来了慕二有可能会投奔越野的坏消息,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更说明了越野山寨正在换血,新势力充入,皆因许多老臣都被为渊驱鱼——不仅古洞庄因为越野弃之不用而直接投效了沈延,天池峡周边的一些越家旧将,亦陆续有背越野而投越风之势。 “何况,慕二出现在定西,也未必是投奔越野。”林美材说。 便那时,轩辕九烨的鱼虾之说亦传到了盟军来,鱼虾之说,世人唯知越野架空苏家,却不知他如何架空苏家,尚以为水到渠成,尚以为众望所归,但鱼虾之说,又恰好看低了林阡,以及抗金联盟,使诸如海逐浪、何勐等猛将听到了实都忿忿,林阡却笑言轩辕九烨比喻得形象,盟军便就从虾吃起,吃着吃着就不知不觉长成条大鱼了,而越野到了强弩之末的那一天,再壮大的势力都会化成一滩泥。 虽然林阡说轩辕九烨比喻形象,但范遇知道这一点都不形象。轩辕九烨说这句话的居心,完全是要给越野麻痹,让他在林阡打到家门口的时候都安枕无忧、以为林阡还在那吃虾米不足为惧,而其实林阡怎可能是池中物,轩辕九烨是存心要助林阡消灭越野!而林阡他,一定清楚轩辕九烨的用意,却不动声色还自称虾米,是铁了心真决定要灭越野了,无论是为短刀谷,为沈氏,为越家,或是为,盟主…… 这一次,怎么说都将要打得投鼠忌器——“可有吟儿的消息?”每次林阡褪去战甲,问及从天池峡那边来的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结论,每次林阡脸上掠过的是战场上从不可能有的忧伤,当最爱的人沦陷在他即将掀开战伐的领域,当这一次还莫名其妙地什么音讯都没了……尽管越野称他拿捏着她性命,但没有一个人在公开场合见过她,更别说私底下她被藏在了哪里。 失去了她还不够,还失去她的音讯,虽才五日,度日如年。 陈铸冒着危险差人告诉林阡,二王爷几乎要拦住吟儿的时候,吟儿为了保护那群劫持她的人马,说了一句令谁听了都惊心的话,旁人惊的或是吟儿的气魄和胸襟,但林阡惊的是吟儿的心境和感情。事实提醒林阡,吟儿记起了她的身世,否则她不可能有以死相胁的把握,但吟儿却不肯跟二王爷走,一句“先从我身上碾过去”,旁人会觉得盟主勇气可嘉,完颜君随会以为吟儿绝情绝义,但林阡何尝不清楚,吟儿做这一切是出于原则,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站在那群需要她的人们的立场——同时也隔着千山万水对林阡以死明志。 因为太了解吟儿现在的心情,林阡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旁,所以,她到定西他就打定西,她到榆中他便取榆中,她到金营他立即犯金军,现在哪里都被他打了、取了也犯了,她还是跟泥鳅一样从指缝里活生生地滑走了。凤箫吟你哪是泥巴,你也是一条鱼啊…… 这个夏天之前,金军就像是林阡和越野的分水岭,这个秋天以来,林阡则成为了金军和越野的结界。金军再也无法觊觎越野,越野的头号敌人也被林阡规定为林阡。既然越野是林阡的“自己人”,当然不可能放给外人收拾! 就因为这样,越野和金军可能引起的仗都被林阡阻挠,战与战的间隙有了些许平静,反而方便了越派和苏派在天池峡一带的勾心斗角。正当吟儿的音讯日渐渺茫,终于在今日传来的“夏官营闹事”中出现转机。 “主母在夏官营?”何勐闻讯,喜问。 “慕二应也在彼处。”林美材沉思。 “天池峡那边,越野应比我们更早得知盟主去向。”海逐浪说,“一旦证实是苏家私藏,不知会怎样的狗咬狗。” “苏慕梓行事会这么不小心?让越野发现他和慕二合作作梗?会否这一切只是烟雾,用来吸引将军冒险?”范遇尚有疑虑。 “无论如何,夏官营必夺。”林阡下定决心,就算这次做错,也只是怕错过。 第799章 引狼入室 “慕二……”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吟儿岂能不认出他是谁。但因完颜君随刚刚离去、还来不及收拾心情,所以忘记抵抗、忘记自救、甚至忘记说话,硬生生被他从苏慕然手中扯了出去。直到驰远以后,才知再度被掳——捣鼓来捣鼓去,天知道这是第几次了,盟主之耻! 半晌,才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吟儿又惊又疑,不懂他怎么冒出来了,只记得慕二誓死都不肯屈服林阡。那么,他是敌人——第四方敌人……?! “盟主。又见面了。”马背上慕二一笑,这一幕,宛如当年他掳她到桃源村去,旧景重现,她怀念,怀念当年她虽然不是阡的唯一却能在阡的身边。 “慕二,直接点,把我送去林阡身边。”伏在马背,转过头来,她没有笑,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既是恳求也是命令。 慕二表情一凛,摇了摇头:“我也想直截了当,却奈何奉命在身。” “倒想见识见识,不肯屈服林阡的慕二,宁可对谁人唯命是从!”她冷笑一声。 “盟主,那个人你也认得。”慕二说。吟儿再笑:“这倒是了。你投过那么多主,我哪一个不认得。” 慕二脸色一变,断然口舌的口舌,是他封给她的。 她心里却无尽的苦,无尽的紧张,不知慕二又找了谁投奔。这很重要,关系着她又要面对谁、林阡又将打败谁…… 天渐渐亮了。路标上写着的夏官营,依稀在天池峡的北面。这里,还是越野山寨的地界,难道,慕二是投奔了越家?但为何逆着越家、把自己给抢过来!不对,肯定不是越野。 吟儿灵光一现,不是越野,而是苏派,慕二只跟苏派合作了,不,应该说,是慕二的主子,跟苏派合作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吟儿一理就头疼,偏偏也想通了…… 但慕二的这个主子,却没有在夏官营好好地等着慕二把凤箫吟带去,而是给凤箫吟预留了一场火药味十足的争斗—— 前方尘土飞扬,慕二勒马止行。吟儿抬头凝神,只见对面两骑在打,战速犹同风驰电骋,当中一人未著铠甲,身似一簇红色火焰,双钩在手飞舞若狂,相比之下,他对手黯然无光,看来只是等闲之辈。远远望去,罡气不时划破尘埃,局面被牢牢控制在钩行之处。 “瀚抒……”吟儿心一颤,洪瀚抒,她早该想起他,当年石泉县一役之后,他确实曾和慕二一拍即合,因为他俩一样不肯屈从林阡,不一样的是,慕二因为情爱,洪瀚抒却觉得他洪瀚抒理应在林阡之上。 她早该想起是洪瀚抒,当年他就曾夺过一半的黑(道)会,尽管在神岔和渭河的大战中那帮人全都重归林阡所有,后来洪瀚抒也心灰意冷回到了西夏,但离开不是因为服输,他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凤箫吟不再看。 “凤箫吟,今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当年在阆水边上,洪瀚抒说得清清楚楚,无论有几次偃旗息鼓,他永远不可能跟林阡和解,他就是要给凤箫吟看,他比林阡更高更强!现在吟儿重现江湖,对于洪瀚抒而言,斗的动力又回来了。 “偏是西夏……”吟儿悲叹,三面环敌的越野山寨,之所以北面没有敌人,就因为北面是西夏,西夏,洪瀚抒。她早该想起定西是洪瀚抒的脚底下啊! 拥挤不堪的定西县境,又多一个混世霸王……吟儿心知不妙,此刻看洪瀚抒手中双钩,多年不见,分毫未减,如沸水般热烈、炸药般激荡,压得他对手毫无发挥余地,所有人眼光都被他所吸引,慕二端坐马上看得也目不转睛。却听一声大喝“康弟,我来助你!”又一骑疾驰而上,举剑去助他口中康弟。 经慕二解说才知,这挑衅的弟兄二人,是夏官营当地势力,名叫程康、程健,父辈跟着越野抗金算得上越家旧部,但因他二人幼年便去了青城学武近年才返回陕西,故而感情疏远并不得到越野看重。 值得一提的是,程康程健的父亲程绍邮,正是青城剑派当年打入金军内部的细作之一。苏降雪派遣的柳月不过是跟风,成立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混进绝杀的郑拓风也都是炒冷饭,程凌霄安插的孙长林、甄叙、程沐空、程绍邮、程宇釜这些才是鼻祖,当然莫忘了楚家三姐妹的父亲楚天阔,他是同一时期被短刀谷送入了敌人内部。纵然如此,也没有另一个细作集团能够比得上青城剑派的投入。这当中虽然有程沐空变节,但也不过就一匹害群之马罢了,青城剑派的这群杰出细作们,真正搅乱的是一整个控弦庄,是他们的存在,令完颜永琏和战狼心血付诸东流。 相对柳月、落远空、郑拓风这些细作而言,程绍邮显然地位低些不必站在风口浪尖,故此对应的危险也少了不少,下场也就比他们都好得多。战争时期程绍邮就一直在为越野传送情报,保全性命功成身退以后,也得以正式加入越野山寨、驻守陇右夏官营。即便夏官营对越野而言无足轻重、即便换别人都一定嫌这里卑微、给程绍邮管则更加是大材小用,但程绍邮却无欲无求、一生都坚守此地。不为什么,为了抗金。 直到近年来程绍邮病重将死,才把幼时就送到了师门学艺的两个儿子接了回来。这两个为什么一见到洪瀚抒就启衅?从他们一边打一边谩骂的话里就听得出来,还不是洪瀚抒自己造的孽?庆元四年他为了惩戒完颜敬之跑去川东封杀黑(道)会,扬言要鸡犬不宁片甲不留简直把川东当成了祁连山,当时因为郭昶、孙寄啸的剑圣关系,青城、岷山诸派有不少剑客前来斡旋,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回,之中就包括了程康程健的师伯师叔。 尽管后来洪瀚抒戏剧性地和黑(道)会又冰释前嫌了,还为了孙寄啸的残疾去了趟青城山和掌门人程凌霄成了忘年交,当时程凌霄原谅了他并对所有弟子说,洪山主已然悔悟、决定痛改前非……但不凑巧的是,程康程健偏就在那时离开了青城派、下山了…… 似曾相识的川西口音,让吟儿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隐逸山庄,当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轮回剑,有两个少年却冲着洪瀚抒而来:“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但当时,那两个少年却被吟儿的惜音剑拦下,而缩在了林阡的身后面:“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难怪觉得眼熟,这程康程健,原就是那两个少年…… 不也正是这两个少年,让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更重:“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 火从钩,暌违多年,依然完美无缺,战场遇故人,西风啸无情。  尽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尽管程康程健以二敌一,尽管洪瀚抒看见了吟儿早就心不在战,但形势仍然操之在他。那程康程健眼看不敌咬牙硬拼,舞剑之余还不忘间发金针。洪瀚抒深知针险,不敢怠慢,凝神接战,说不清的主上风范。 “想已不纯粹是青城剑法,针尖上只怕染毒。”因战局陡然变凶险,本带着吟儿准备上前的慕二骤然止步。 “陇右的毒药,真多。”吟儿叹,若论唐门第一,黔西魔村第二,陇陕一带当属第三,可惜太杂太乱,没有归属,越野山寨可以用、控弦庄可以用、连药王庄也可以用——吟儿忽然想起关山的迷雾里,自己为了林阡的腰伤去药王庄采药,引发的一连串意外事故,脸上不自禁浮出个微笑来。 “小心!”吟儿正自失神,忽听慕二大喝一声,赶紧闪让,原是那暗器不长眼睛,横冲直撞到人群里来,立刻有魔人应声倒地,吟儿所幸有慕二提醒而避开。 “敢伤她,找死么!?”洪瀚抒高高跃起,火从钩愈发愤怒,程健举剑欲挡,双钩却急转而下,朝程健胯下坐骑狠刺,马哀鸣一声颓然倒地,程健借力滚倒站起,那边程康则再落下风。瀚抒钩法炉火纯青,如有神力加身,趁着空隙故意漏了个破绽示人,程康迟疑了一忽攻剑以入,瀚抒却突地闪过剑去一掌拍向马首,打得程康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摔下马去,瀚抒见程康程健均坠马,也徐徐下得马来。 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程康程健兄弟,然而他第一件事便是转过头来对吟儿笑了笑,如昨的霸气威风。他,适才三成力都没用,甚至还带着戏耍的意味,那是怎样的游刃有余…… 只看了吟儿一眼,他又转过身去,冲着程康程健吼,绯红战袍衬得他威严不可逆:“再来!” 程康程健竟真的听了号令,起身合力,双剑齐发,洪瀚抒双钩后发而先至,短短五招以内,左钩即绕去程康手中之剑,程健相救之时,瀚抒又以右钩横拦,牢牢将程健挡在臂外,当此时程康全身暴露于他左钩之下,险急非常,唯能手扣金针,以求一线生机,而瀚抒早就对他的本领了如指掌,是一面避过这一针一面照旧以千钧之势对他灌下。 在洪瀚抒面前,程康程健兄弟,便如被猫玩弄的鼠,吟儿看得见,洪瀚抒脸上没有杀气,因为这战斗还没激烈到值得他有杀气。他才不屑于杀他们,顶多高兴欺压欺压他们。 既然程康程健兄弟俩性命无忧,吟儿也无心滞留于此看这种比武,于是转过身去,径自往军营走。洪瀚抒似是发现了,立马抛下战局大步追上,面带愠色问:“躲我作甚,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吟儿哪还有心情与他针锋,抬起头来冰冷地看他:“我是阶下囚,你是刽子手,我若不躲你,自己找死么。” 洪瀚抒一怔,看见她被绑缚的手上全是淤青,也不问到底是谁所伤,立马当头就对慕二拍了一掌:“谁叫你绑这么紧!”原还气势十足的慕二,在洪瀚抒面前根本就是个二愣子,被这一掌拍在脑门上,半句话都不能还。洪瀚抒大哥当惯了,对每个小弟都这德性,当然,除了林阡。 “绑虎,岂能不紧?”吟儿傲然一笑,众人全是意料之外。 “哼,狂气不减当年。”唯独洪瀚抒见怪不怪,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松绑,“你不是阶下囚,而是座上宾。” “什么!”“洪瀚抒,岂能胡来!”慕二、郭傲等人皆惊,夏官营当地苏派,全然反对他这般举措,纷纷对他剑拔弩张。 这一切,在有吟儿存在的场合,于洪瀚抒眼中,是怎样的微不足道。略去了周围的喧嚣,他说着他的轰烈:“凤箫吟,覆手乾坤,俯瞰天下,我来给你。” “无需你给。你给不起。”她心中悲切,想这覆手乾坤、俯瞰天下真是虚妄,她堂堂一个金国公主,林阡如何才能带她到达南宋的巅峰,更何况洪瀚抒。纵使他们都不认输。 因洪瀚抒不可一世,夏官营兵马多被激发,先或能忍他仗势欺人,现却不能容他藐视军权,以程康程健为首俨然闹起事来,此情此境少不了一番激斗。 洪瀚抒转身睥睨,不可描述的霸气:“你什么都不用管,看着就好!”看着就好,看着他如何以宏图搅局,以霸业乱世。区区几个杂碎,何足道。 “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客。”吟儿看出来,夏官营名为越派实则苏派,与洪瀚抒一点边都不沾。 “成何体统!”他是客吗,他随便抓起个寻常兵卒,不费吹灰之力:“去把苏慕梓给我找来!我教他如何约束自己的手下!” 然而,洪瀚抒这样骄狂滋事,哪还方便苏慕梓私藏人质? 苏慕梓顾震万料不到韬光养晦的策谋第一步就被洪瀚抒给劈开两半吧,越野在暗处又不知要怎样笑了。但越野能笑吗?洪瀚抒的祁连九客一旦犯境,对苏慕梓、对越野、哪怕对陇右金人,全都是灭顶之灾。 一句话出口三军噤若寒蝉,如果说苏派对越派的侵蚀是喧宾夺主,那洪瀚抒对苏派的镇压根本就反客为主!苏慕梓怎堪料到,请来洪瀚抒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之举,洪瀚抒制伏他是制伏定了…… “先带她去梳洗。”洪瀚抒转身,声音才轻了些。他早已准备好了婢女,不用问,一定全是从程康程健那里搜刮——不,是强抢过来、层层筛选的。 吟儿一怔,瞅瞅衣衫褴褛的自己,不得不叹了一声,难怪连洪瀚抒都看不过去了:确实脏兮兮的…… 第800章 意乱情迷 黑暗中,伸出双厚实粗糙的手,陡然扼住自己的喉咙。无法再发出声音,挣扎也无济于事……再醒来,已到了散关北面,映入眼帘是苏慕然那张美丽却迷离的脸。 一跳转,黑云压城乾坤突变,身边有兵马战车喧嚣一片……再醒来,不知今夕何夕,第一个与自己说话的女孩,揉着脑袋困惑地说她也不记得她是谁、从哪里来,天很阴,下着雨,氛围是暗紫色,那便叫你紫雨如何。 不及防,首阳山人心险诈,那个叫紫雨的女孩终于撕开了面皮……再醒来,又从陇西回到了定西,置身于一年前就置身过的是非恩怨。好在还有红樱,她会对自己真心。 怎奈何,乱世中没有安谧可言,榆中大乱仍要去风口浪尖,以为累到极限醒过来就能去林阡怀里撒娇,可醒过来,却是钱弋浅那张扭曲的脸。被掳至金营无穷动荡,所幸沈絮如还活着,还安全…… 难料想,自己的亲族复姓完颜,陈铸将军实是麾下,为了拦截她、救她,二王爷竟宁可将她身份昭告天下:“你们走可以,将她留下!她是我大金的公主,她就是完颜暮烟!” “不,我不是!不是!”她撕心裂肺地喊、抗拒、否定,她凶残、恼恨、怨怒地拔出惜音剑,任那剑锋,狠狠割破了完颜君随的喉咙…… 可然后呢,眼前就莫名出现了个枯瘦的老人,看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怜爱:“暮烟,不要爹了么?”正要移步,却听见阡的声音忧伤:“吟儿,别走,别走,危险!”前面是王府的所有政敌集体讨伐,完颜永琏生了个抗金的女儿,身后有南宋的抗金联盟齐声指责,林阡的妻子是金国派来的间谍…… 零碎的记忆构成了一片混乱,不,错了,不是这样发生的,这是梦,事情没有这样发生,没有!但又不全是梦,印象是那么的真实好像真的都发生过,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睡梦中她燥热不安,大汗淋漓,痛苦之至,却无法醒来。直到割破完颜君随的喉咙时,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个梦,被人扼紧了喉咙,近乎窒息。 梦之所以恐怖,是因即使知道是梦、告诫自己是梦,也可能醒不过来,没回现实。 “凤姑娘!醒醒啊凤姑娘!”所幸有外力,所幸夜深人静她的异响惊扰了婢女。 “叫我盟主。”她听不惯,这婢女不是红樱,不知那称谓才属凤箫吟。 吟儿说毕,忽觉头重脚轻,眼前隐隐发黑。便这时被闻讯而来的洪瀚抒一把托住:“怎地?又睡不好么?!” “嗯……”她心内烦躁,皱紧了眉,无力多说一句。 “什么噩梦连你都怕,接连几夜都是这样……”他触到她背上全湿,俨然还是盗汗所致。 “我……我想洗个澡,再重新睡……”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只怕火毒要复发,因为怕死,不再嘴硬。 “好,给她备水。”他嘱咐婢女们说,无微不至,“慢着,水不能过热。” 也不知是何时有了水,记不清怎么进了木桶,她一浸进去就瘫在了里面,累到这种程度动都动不了。离开阡的这几个月,她一直都是阶下囚的待遇,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次踏实觉,辗转奔波,心力交瘁,再加身世之谜揭开,矛盾得难以言喻,现在好容易有机会歇歇,就暂且泡在水里面不起来吧。什么都不想,舒服就好…… 呼吸渐渐变得松弛,心情逐步开始沉淀,身体也慢慢变得柔软,本想洗个澡干净些重新回去睡,竟在木桶里呆了许久呆着呆着就又睡去了。睡梦里终于遇见了林阡,温和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一开始动作真的很轻微,也静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吟儿怕他纠结于自己身世,含糊对他讲:“为了你,我宁可不做暮烟……”“不做暮烟……”说了几次,他也不答她,却终于揽得更紧。手圈住她身体时,他的唇也找到目标,胡渣蹭上来,重重磕在她脸颊……不,不是林阡……林阡再怎样放肆地亲她,都一定会避开她右脸伤口! 她猛然惊觉睁开双眼,这一醒可真是非同小可:不是做梦!昏暗中真有个男人抱住自己,贪婪地抚摩着自己身体! “啊——”吟儿惊魂未定,哪来得及羞愤,慌忙一边挣扎一边去够衣服:“来人,来人!” “唉你喊什么啊……”那人游过来,重新抱住她不放,低声阴笑:“适才不还在叫我吗……” 苏慕岩,吟儿听出那个人是苏慕岩,前几日他和苏慕梓刚从天池峡回来。慕岩,暮烟,当真听起来极像,也许就是因为她梦中叫他他才会有胆子犯错?——但若非他图谋不轨,先过来偷窥她洗浴,怎会!怎会!? 吟儿大怒,扬起手狠狠甩过去一巴掌,苏慕岩被打还笑,强行按住她的背:“人不可貌相,原是个……”他竟存心以为她勾引他…… 是啊人不可貌相,苏慕岩平日里那么纨绔庸俗,一旦色欲熏心竟敢如此放肆,喝止外面的婢女不准吱声的同时,他竟暴戾地反别吟儿的双手,将尚未穿戴整齐的她重新按在身下。 她虽然惊惧不已,却怎能自乱阵脚,唯能收拾了心情,顽强地转过脸去,厉声喝:“苏慕岩,我是林阡的女人,你要得起?!” 便这简单的一句如雷贯耳,真把苏慕岩的情欲给喝停了,平常的他,在越野面前都屁都不敢放,更何况吟儿搬出林阡来恐吓他,一击即中!吟儿用尽力气、抓紧他失神的间隙冲开他怀抱,终于就在这时房门被强势破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揪起苏慕岩便把他往外扔:“兔崽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洪瀚抒……他来了……吟儿舒了一口气,趁着洪瀚抒把苏慕岩带出去暴揍,她赶紧要从桶里面出去,却筋疲力尽,久久都无法碰到第二件衣,只能喘息着倚在边缘,等有力气了再起。 “小吟……”洪瀚抒出了恶气回来,恰看见吟儿重新站稳、伸手添衣。此刻她只罩件湿漉漉的裹衣,紧贴着她身体显得是那样曼妙。几年不见那丫头姿容竟然这么雅致,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部,白皙的肌肤,令原本愤怒的洪瀚抒,登时伫立原地神魂颠倒,这种诱惑面前,如何还控制得了理智。 “瀚抒,谢……”她回眸微笑,还来不及感谢他驱逐苏慕岩,猛地就被他扑上前来、猝然断去碰上外衣的手:“别穿了!”话音未落,他急不可耐地一把将她从水中拖起,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倒在一隅杂物堆里。 吟儿大惊失色,万料不到噩梦的尽头是更糟的噩梦,所有的力气在适才抗拒苏慕岩的时候已然用完,哪还有可能从洪瀚抒的蛮力下挣脱! “瀚抒……不要!”因苏慕岩衣衫不整的她,终于因洪瀚抒衣不蔽体。害怕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她是林阡的妻子,这身体里,本该只留下林阡一个人,她却如何喊醒瀚抒,他此刻便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而且不得用“林阡”激他,一说林阡他只会更加癫狂! “小吟,小吟,我不信那江山刀剑缘,只信天把你糊涂地安排给了我……”此刻,他不是那个少年扬名、名震西夏的洪山主,只是一个失去爱、一直想要夺回来的伤心人,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凄声抗拒。 他绵密地吻她,呼吸粗重,动作凶猛,急于找到他宣泄的出口,她无力动弹,愈发屈辱,惊悚和悲戚下她别无选择,唯能不听任何军医的话逆行气息,一切能调运的内力都在往掌心积聚,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决不能给洪瀚抒,大不了火毒复发同归于尽!只是胜南,对不起…… “洪瀚抒……你没法跟林阡比……”她放弃抵抗,噙泪怒喝,“林阡让我活,你却害我死!” 洪瀚抒尚未领悟,已被她一掌击在肩上,生生退开了数步,虽力道不至于致命,却终究是用命发出来的,洪瀚抒肩觉吃痛,微微醒觉:“小吟……”陡然一惊,似曾相识:玉石俱焚!? 这名叫玉石俱焚的武功,当年他三人涉道之初,是吟儿特喜欢给两个结拜哥哥耍的宝。文白也说过,洪瀚抒的“死讯”传到建康城时,吟儿为了给他报仇找到黄鹤去,勇敢地对黄鹤去用了这一招……这是对没有胜算的敌人才会用的,她曾不怕死地为他用过,现在她仍然不要命在为他用,却是自保免于受他之辱…… 但她的身体,如何还能承受……洪瀚抒脸色大变,只见吟儿惨笑两声,带着得胜的姿态看他,忽然就喷出一大口血。 “小吟!”他急忙去扶起她,还不及向她道歉,却发现她下面鲜血汩汩,触目惊心到处是腥红。他一时慌了,裹住她手足无措:“这……这……” 血打湿了他衣衫直往下滴,她还有知觉,艰难揪起他衣袖。蓄积到极限的打击与痛苦,使本就外强中干的吟儿,意志彻底崩溃,泪水滑过脸颊:“我不行了……带我去见林阡……我要死在,他身边……” 第801章 孰能无情 洪瀚抒初来乍到便反客为主,不仅在程康程健动乱中占据主导,还借势颠覆了苏派势力在夏官营的威信。非但如此,随后发生的苏慕岩事件,更令洪瀚抒一怒之下掀起战伐。短短数日,祁连山大军摧城拔寨势如破竹,将夏官营、红柳、彭湾一带兵马全部镇压,凭武力尽收入他洪瀚抒帐下。 苏慕梓苏慕岩形同战俘,却在一定程度上因祸得福——他们完全可以解释说,凤箫吟不是他们私藏,洪瀚抒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不是和他们合作的,而是借他们为垫脚石侵略越野山寨的!而不管洪瀚抒的初衷是什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了…… 此情此景,越野若再不动手,洪瀚抒势必欺到他头上来。同是掠夺者,洪瀚抒和林阡完全两码事,林阡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洪瀚抒毫不犹豫能打则打,二人却又有着惊人的一致,那便是用兵如神、势不可挡,论强攻,洪瀚抒恐怕还更厉害些。猛辣如他,还未说要犯天池峡,杀机和战火就已然扑面,骇得整个定西人心惶惶。 而越、洪的第一度交锋,却不曾以兵临城下拉开序幕。只有洪瀚抒麾下的武士们肆无忌惮地冲进沈絮如的小园,旁若无人地把正在服侍沈絮如的红樱一把扯了出去,继而目空一切地将天池峡所有能用的军医全都带走。 “出了什么事?”苏慕然蹙眉,不解何故。 “你哥哥干的好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越野冷笑一声。苏慕梓的引狼入室,越野一早就看了出来,原想给苏慕梓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输这么快、这么惨。洪瀚抒的兵马,若再以这种神速,不到十天就将列满越野山寨的北边境,跟林阡填布南面战场的盟军遥相呼应。当然,南面,越野有枪神穆子滕镇守,还有薛无情等金人帮忙约束,料想抗金联盟一时半刻还逾越不来。但北面,越野俨然已靠不了苏慕梓,最可靠的是他自己。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闻知夏官营被陷、而越野却无动于衷,不禁焚心似火。 “如何是好,不是你我要急。”越野波澜不惊。 那时侍女慌忙过来告知苏慕然,就连郭僪也被洪瀚抒的人给抓走了,不知这混世魔王在搞什么鬼。 “你那个色胆包天的弟弟,几近被洪瀚抒五马分尸。”越野说毕,苏慕然一惊:“色胆包天……莫不是,跟盟主有关?”呼吸不禁停顿,“慕岩他……他怎敢如此。” “他偷窥并非一次两次,事到如今,还不是顾震溺爱太过。”越野冷笑。 “哥哥已经被欺压到这种境地,难道寨主要袖手旁观?”苏慕然抬头问,窗外是又一群苏派人被驱不异犬与鸡,苏慕然不忍再看,垂眸悲叹,“夏官营,虽是哥哥他驻守,也到底是寨主的领地,岂能容洪瀚抒胡来?” “你放心,凤箫吟的事,不日便会传遍定西,少不了一番言词修饰。若不出我所料,林阡咽不下这口气,必率众去夏官营开战,洪瀚抒他,也一定不甘示弱。一旦他二人打起来,凭你哥哥从中作梗的能力,自会替我收复失地。”笑罢,他在她面前掂了掂她适才为他斟的酒,若有若无。 从中作梗四字,和他提起的酒杯,不得不使她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不敢看他深邃而诡异的笑容。 “你竟不怕洪瀚抒和林阡联手对你,他二人原来是结拜兄弟。”苏慕然急忙调整情绪,嫣然一笑,镇定凝望。 “战场上没有兄弟。”越野说,若真论情,当年苍梧山上,他与林阡虽未结义,也曾惺惺相惜,甚而至于越风还是他亲生弟弟…… 无奈,战场上没有兄弟、只有敌我——现今,越风也正是凭他特殊的身份在吞噬天池峡周边,完全印证了越野的这句话。越野想,所幸我的决定没有错,当年没把风儿留在陇陕,若他自小就在这里,如今战局不堪设想。 苏慕然心中则大震,其实到这一刻,越野真的还是赢家,因为他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不曾发力,始终利用、牺牲和打倒的都是别人,现目前从天池峡到石峡湾一带精兵良将,全都听他越野一个人的号令并且以逸待劳。谁都不知道越野何时出手,对谁出手,怎样出手。但谁也都知道,诸如洪瀚抒、林阡、凤箫吟这些人在出道之初,都是对越野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地位之高,全来自威慑,以及权谋。 至少现在,明明是越野欺负凤箫吟最多,但世人眼中,林阡该打的第一家永远都不是他;明明定西是越野的势力最大,但世人眼中,身为外人的林阡才必须是众矢之的。越野没有刻意去韬光养晦,越野就是这么强,强到可以随心调控所有劲敌们的行动,哪怕手底下勾心斗角次次在给他捣鬼。 “战场上……也没有夫妻?但林阡和盟主……”苏慕然含泪问越野时,不得不羡慕起盟主来,羡慕盟主走到哪里,林阡必寻到彼处,自己屈从越野多年,却现在才发现他有多阴险。 越野出乎意料竟笑了起来:“能娶到凤箫吟那样的女人,林阡实在是三生有幸。” “为何?”苏慕然一怔,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 “从不给他添乱,反而给他契机。若不是凤箫吟,当年他打川军师出无名,更别说杀你父兄以及郭杲;若不是凤箫吟,现在以抗金联盟的‘仁义’,如何攻打起我们这些‘自家人’。”越野自顾自地说。 苏慕然心骤然凉了半截,她原以为,越野的笑叹表示他还有心、还有情、还有良知,但他的解释是那样自私,那样小人之心,那样话外有话。越野是在对她告诫,别给他添乱,要给他支持。苏慕然冷笑,不给你添乱、只给你支持的女人是沈絮如,你对她却是如何?如今她气病奄奄一息,你宛然要将我位置扶正,竟又教我做她那样的女人?! 越野却显然更透露了心机表明他在怪她,怪她当年和郭僪别有用心绑来凤箫吟,至少那时候的越野没想和林阡撕破脸,越野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也是形势在逼迫。 但有一个原则,是越野绝对不会对林阡或苏降雪让步的,越野山寨是越家的,是独立的,绝不从属于短刀谷,义军或朝廷。他不是林家或苏家的臣,他们再怎样强调都没用,再多的证据都不足,再如何以主自居都是自欺,越雄刀早就告诫过越野,越野也奉之为信条:要什么强调、证据和以主自居?这地方你不打,它永远都不是你的! 好在林阡终于决定打了,好,要打,就必须付出代价,时刻做好被洪瀚抒、轩辕九烨、薛无情、楚风流聚歼的准备。你林阡能打到什么地步,那要看你林阡到底有多强。实则现在林阡的主力全部涌入了定西县境,也是好战如越野乐于看见。 洪瀚抒实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越野也不介意这盘棋多一个子去消耗林阡。算起来,洪瀚抒比所有人都耗得起他。  而洪瀚抒,这几日不由分说拆起越野的北长城来,不就是为了发泄心里凌乱至极无法压制的怒火?!看着吟儿垂危他悔恨他却不自责,他责的是那个胆敢偷窥吟儿还差点玷污了她的苏慕岩!若不是苏慕岩侵犯在先,洪瀚抒怎会鬼使神差想要对吟儿霸王硬上弓?岂止想把苏慕岩捏死了搅碎了,洪瀚抒恨不得将他腰斩了车裂了,苏慕岩痛哭流涕竟还反咬一口说吟儿勾引他,兔崽子你比得上林阡一根脚趾头凤箫吟看得上你!洪瀚抒操起双钩立即要他命丧当场,若非军医来说盟主不行了,苏慕岩连个全尸都落不着。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好在洪瀚抒后来一心悬在凤箫吟身上也没再管他,可能还以为苏慕岩已经死了。 这几日洪瀚抒心无旁骛一直在凤箫吟身边,所有的仗都是他一句话传达了下去祁连山大军直接履行,反正不是什么仁义之师,杀人放火还不容易! “滚!什么不行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洪瀚抒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便这一句,每次他破门而来摔帘而去,过程中总是有一大批军医遭殃。而在下一批军医赶赴之前,他虽抑制不住雷霆大怒,却不得不心平气和为给吟儿续命而送气给她。 “红樱……”吟儿命悬一线,本能唤起这个名,身经百劫她和红樱相互取暖。 “红樱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就喊。 “紫雨……”乱世浮生,她也舍不得紫雨孤单。 “紫雨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咆哮。 “胜南……”林阡吟儿总相依,一生一世不分离。 “胜……”洪瀚抒你如何喊人去抓他,你抓不了他,他却恨不得来。 小吟,别这样残忍,这才是我和林阡的第一个回合,第一个回合而已。 为什么这样残忍,他耗尽热情爱过的两个女人,萧玉莲爱却利用,凤箫吟宁死不爱。 他伏在她床前痛苦,攥紧她无知觉的手:小吟,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我——不能答应放你走! 而随后几日,她竟连呓语都不曾有过。  “盟主……”终于被押到洪瀚抒军中的红樱,远远就看到吟儿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像睡着了一样,霎时以为吟儿已经死了,惨叫一声哭倒在地,“红樱……红樱来迟了……” 洪瀚抒一听她是那个神奇的可以治愈吟儿的红樱,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朗声大笑着把还瘫在门外的她抱起来拍了拍送进门,柔声说:“她还没死。你照顾她。”脸贴脸,凝神望,目光里饱含温和,教红樱见他之时,根本没想到他是那暴戾成性的洪瀚抒。 说来也奇,红樱的到来给吟儿的病情起到一个妙不可言的效果,吟儿终究有了好转能够说出话来了,虽然神志不清,但咬字很清晰:“紫雨……花……真好看……” 洪瀚抒一听就立马出门,把还在关着的紫雨拎了出来:“什么花?” 当然,这紫雨不是紫雨,而是郭僪:“我岂知她说的是什么花!” “说!”洪瀚抒揪住她衣领黑着脸,“紫雨和她,喜欢什么花?” 郭僪一怔,陷入沉思。 “想不起来!?给她用刑!”洪瀚抒说。 郭僪大惊:“想……想起来了!” “哼。”洪瀚抒睥睨了她一眼,笑,“还不快说!” “是陇西渭源之交的莲峰山上,那时我带她去采过花。但我实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种。”郭僪说。 “莲峰山。”洪瀚抒点头,即便那么远,他也一定派人去,只要能救她,“不知哪一种?那就全搬来!” “慢着……我只听她提起过,她以前有两个哥哥,某年的春天也带她去采过花。至于是哪种花,却要问她的哥哥了。”郭僪说。 洪瀚抒笑起来:“她哪来的哥哥……”只是话没说完,忽然面色一黯,云雾山,云雾山是吗,原来你在失忆的时候,心里也还记得的是那段时光…… “胜南,我们三个太见外,不该这样少侠姑娘山主地乱叫,这样,我们结义金兰如何?” “好,我又多了两个兄弟了!” “慢!我是女子啊!还有,怎么称呼啊,谁最大,谁最小?” ——那时的瀚抒、林阡和吟儿。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后来的瀚抒。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后来的林阡。 “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后来的吟儿。 究竟是谁变了,谁没有变。  而郭僪,之所以忽然沉思,不是因为想起莲峰山上的七芜和紫雨,而是记得曾经有人也像瀚抒对吟儿一样地好,日理万机也要回来陪她,跟她逛花圃的时候为她摘了花戴上。 “单大哥,紫雨好像变丑了……”那时她怀孕不久,身体时好时差。 “不,很好看,比花还好看。”单行看着她微隆的腹,笑,“紫雨,为了我们的孩子,单大哥决定要做一份轰轰烈烈的大事。” 因为爱她和他们的孩子,他下决心追逐更好的明天,若成功叛离林阡,陇右有一半都是他所拥有,地位和越野此刻对等,其实也只差一步。 “无论单大哥做什么,紫雨都支持。”紫雨微笑,当年的紫雨哪儿去了。 “单大哥,紫雨答应你,会把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紫雨蜕变为郭僪的那一夜,被闪电撕裂的回忆倒灌,使那个坚强的紫雨出现得那么短暂,又稍纵即逝…… 惊回现实,只剩郭僪形影相吊。 “是啊姐姐,莲峰山上的花,真好看。”于是眼泪就轻轻地掉下来。 第802章 斗志,战火 “不好了洪山主,盟主她,她……”十天来吟儿的命一直悬吊,直到今夜急转直下。怪谁不好,怪他洪瀚抒始终不肯低头,不愿把她送还林阡身边,他却不可能悔恨,谁会为原则悔恨。 这晚他本还在对竺青明、蓝扬、慕二等人讲说军谋,告诉他们如何从彭湾、白碌、下阴山一条线打到关川河、就此拉开架势一口气对越野压下去,以证明他手笔比林阡还大、速度比林阡更猛,但说到一半,便被婢女惊扰。洪瀚抒毫不犹豫放下地图、立即随她们赶去后军。 若换做别人,怎可能在述说军略时容一群小婢女破坏,但在洪瀚抒这里却不一样,吟儿始终是第一位,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平素骄狂倨傲的他,这时脸上全是焦急的汗。 “小吟,睁开眼,我要你睁开眼,别死啊!”这一次,无论他怎样运送真气,她偏就是没有回应,原本火热的身体,逐渐已寒却下去。 这女人绝对是倔强,倔强地在对他反抗,她一定要去林阡身边,否则她就死给他看。 “死女人!我偏不放你去林阡身边,偏不放!”无能为力的洪瀚抒,唯能含泪抱住她笑。 这一招真管用,她这种人就是会被激将的,一逆着她来,她就终于有了气息,可又像回光返照:“红樱……红樱……”手都有劲开始摸索了。 “盟主。”红樱上前,跪倒床边,洪瀚抒随即让位。 红樱见她的手一直在百宝袋附近,立即意会她想要握到玉玦,所以抹干了眼泪,把玉玦塞到她手里去:“盟主,我知道啦,有什么话要对盟王说,红樱赴汤蹈火也会传到……” 洪瀚抒表情一凛,看吟儿的唇翕动着、非要红樱伏过去听才清晰,心知那必然已经是遗言。隐隐一恸,背过身去。 “盟主……”红樱脸色却渐渐大变,吟儿紧紧攥着玉玦一直在讲的是…… “她说什么?”洪瀚抒一怔。 “不是遗言!不是遗言!”红樱泪水挂在眼角,喜不自禁,“是‘我要活下去’,盟主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此刻吟儿攥着信物的手,俨然已经攥出血来,用力之大,不言而喻。洪瀚抒不得不想起,那年黔西的贵阳城内,吟儿同样被他揽在怀里、阻隔在林阡和越风以外,吟儿说的是,“我要变强”……他到今天还记得。 洪瀚抒二话不说立刻冲到帘外,请教起最后还留在军营的那个大夫:“她的命,究竟为什么不能救?!” “因她的内伤与火毒抵触,若气息顺畅则火毒噬心,若不治内伤则气力衰竭。”大夫说。当年同样困扰过林阡的难题。在走向终结之前,火毒和内伤一定是不断地达到平衡、又不断地此起彼伏,所以风七芜时期的吟儿身体是最好的,既没什么伤病,又被镇住了火毒,但经了这几个月来的颠沛离乱,她终究折于洪瀚抒之手。 “有什么抵触,不治内伤就气力衰竭了!”洪瀚抒才不被困扰,立即冲回去做了决定,强行将他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吟儿身体。才不管什么火毒噬心,现在吟儿这种样子,较之内伤,火毒的噬心显然慢些。 “可是,洪山主,火毒……”红樱害怕不已,触到吟儿愈发火热,生怕她被毒性烧死。 “怕什么火毒,林阡军中一定有许多解药,你立即去抗金联盟,跟林阡要军医!”洪瀚抒不停止救吟儿,厉声下令,“他们就驻扎在夏官营,早等着和我开战了!” “啊!”红樱心念一动,原来林阡已经这么近。 “要林阡把他麾下的军医全都送进来!但切记,只能是真军医,谁混进来滥竽充数,休怪我洪瀚抒无情!”  确如洪瀚抒所言,盟军已到夏官营。 九月中,林阡以郭子建、柳五津于高崖拒薛无情,以海逐浪、林美材、沈钊于韦营攻穆子滕,以向清风、肖忆于上梁防轩辕九烨,他与越风、何勐及沈延则由榆中北上直趋夏官营。 那程康程健的所谓动乱,越过天池峡、传到清水驿,耽误了足足两日,是以林阡决定进军之时,苏慕岩事件已然发生却还没传到林阡耳里——洪瀚抒当然不可能愿意把吟儿受辱公开,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苏慕梓、越野等人都愿意把这件事外扬,越野更还在纵容的同时添油加醋。 吟儿的玉石俱焚白用了,谣言里她已经“惨遭玷污”。 可想而知,当行军途中获悉主母惨遭玷污,远道而来的抗金联盟如遭迎头重击!真和越野所料想的一模一样,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谁都想将洪瀚抒碎尸万段!因此强忍悲愤的越风、何勐等人,毫不留情立刻就对夏官营开战。 刚经过战火洗礼、才从越派变苏派、再从苏派变洪军的夏官营兵马,完全没适应角色转换,加之洪瀚抒主力已然往东、南开进,竟一时没能抵御盟军,不过几日就败下阵来,而本就不可能是越风对手的程康程健兄弟,一听城寨外面来的人是他们曾经依赖敬仰的盟王,怎可能不倒戈相向。 洪瀚抒听得后方有乱,即刻对林阡调兵遣将。这些天来胜负拉锯,夏官营红柳烽烟四起。洪瀚抒一方面为吟儿身体担忧,一方面却也因林阡大呼过瘾,林阡,我就怕你战力不够高,就怕你对我会留情!终于没让我失望! 而林阡听到吟儿受辱,显然比越风、何勐气愤万倍,气愤之余,不免揪心。不管谣言有多少个版本可信度如何,林阡知道每一个都是宁可信其有,每一个都直接指向吟儿现在的处境堪忧!怎可能不打,难道任凭吟儿遭罪! 可叹自首阳山遇袭之后,吟儿和他只在榆中的战火里重逢过一次,还是单方面重逢。最近他真是摒弃了先外后内的原则,完全按照吟儿的路线在打,失去理智,不管理智,一直出手、却一直错手…… 恰这天红樱气喘吁吁奔到军营,跟侍卫们说盟主需要军医,事态严重被送到林阡身边来时,她一见林阡就哇一声哭了起来。那夜林阡在榆中见过红樱,自然认得,忙问她吟儿现状,红樱把洪瀚抒的话一字不漏传达,林阡才知吟儿实已性命之忧,救她之事刻不容缓。 红樱看林阡脸色越来越差,还只道语气太过不敬,正准备在话的末尾添说洪山主是一时情急、盟王还是救盟主要紧,便见林阡一句话没说掀开帘帐出去了。 红樱一愣不解何故,只半晌却见不少人进了营房唯不见林阡。“将军,他们是?”红樱只能问何勐。 “都是你要的军医。”何勐回答,忽而面色一凝,“呀,樊井大夫也……” 红樱一愣,听盟主提起过,樊井是林阡帐下最好的军医,但凡有重要的战事都带着他,虽林阡讳疾忌医,樊井却死缠烂打,故而仅他一个负责林阡的伤病。红樱眼眶一湿,没想到林阡会把对他至关重要的樊井也给盟主。 “盟王他,又去了哪里?”红樱再问。这些军医,犯不着一个个亲自去请。 “我……也不知道。”何勐转头瞬间,觉得她看着眼熟,“姑娘,我怎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红樱一怔,面上一红,不知如何作答。 “啊,是了,真像,你们瞧,这姑娘像极了主母啊!”何勐突然喊起来,这群军医也纷纷称是,营中侍卫亦赶紧来看,红樱向来文静,忽然成为焦点,竟觉得不适应。 蓦地,秩序恢复井然,气氛回到严肃,才发现林阡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托着个相当简单而轻便的包袱,红樱急忙上前,伸手接过:“这是,给盟主的?可是……”她担心,通不过洪瀚抒的审查。 “都是我的衣物,洪瀚抒不会阻拦。”林阡说,已看出红樱心中念头。 红樱一愣,点头收下:“盟王有什么话要对盟主说,红樱一定会传到!” 林阡怅然一笑:“不必。” 红樱焉能看出林阡心中之念,于是带着些纳闷回洪瀚抒驻地,不解盟王为何没话对盟主说。 而林阡,有什么话要对吟儿说?!求生欲,她有;坚定的意志,她有;他的底气和信念,她有!她什么都有,她心从来都跟他一起,她唯一缺少的只是和他的重逢,那他还要废什么话,任何的言语都比不过行动。 “沈兄,辛苦你了。”事实上,自从在古洞庄重逢沈延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浪费过沈延的看家本领。榆中大战前夕,他就曾拜托沈延去天池峡吟儿可能出现的地点掘通地道,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天池峡和榆中之间早有地下的交通。因地道之类很可能被越野精通很难再打,故随后,沈延就一直与沈钊等人转战石峡湾,未再启用。如今形势再变,阡的敌人不是越野而是洪瀚抒,并且距离如此之近,一条地道想必难不倒沈延。 越风远远看着沈延从林阡帐中走出继而何勐佩剑而入,忽想起某个夜晚吟儿在魔门玉帐分弓射虏营的情景,那时候威风凛凛的吟儿,那时候活蹦乱跳的吟儿,那时候猥琐地把她自己也编进新九分天下的吟儿,越风有责任和义务,把那个吟儿带回林阡身边来。 “需要我做什么?”越风问。 “与我一起,教洪瀚抒裹足不前。”林阡转过身,对他叙说他的作用。“裹足不前”四字,令越风心中有数。此次阡营救之策,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吟儿的命要救,身心更要救。“只待吟儿好些,立即付诸行动。”  默看着夏官营最后一丝烟火,消弭于萧瑟迷茫的战野之中,与之一同飘逝的,还有书策的灰烬。 骤然,山间秋霜重重,天幽暗,雾霭白,月无影,夜深沉。 “吟儿,如果将来瀚抒真的搅乱局势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会像对待叶文暻一样对他。”当年,他曾对吟儿这样起誓,多年来却一直无法办到,因为瀚抒和叶文暻不一样,瀚抒是义结金兰的知己,与新屿、宋贤一样是兄弟,林阡无法对他绝情。 却就是这样的一份情谊,近乎害得他的吟儿一死! “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吟儿在寒潭里因之抑郁,这个“他”,不就是他们的结拜大哥,洪瀚抒么?再怎样无理取闹,再怎样不顾大局,洪瀚抒总是冲着自己来的,阡听说吟儿落到他手上时曾还松了一口气,曾想过洪瀚抒对吟儿总是好的,然而……他又怎么做了!洪瀚抒你如何能对吟儿这般残忍! 那夜他策紫龙驹未酒而醉,只记得路旁的风景疯了一样在他身边倒退,他什么颜色都分辨不出,什么方向都解释不清,他的气愤、自责、悔恨和狂乱都无处发泄,速度的飞扬根本克制不住心口的压抑。他仰天长啸,大吼声淹没在他的心疼里,他用他的伤口对准了风尖自残,可是钻心的力量如何为吟儿转移丝毫痛苦!望着那凝固的鲜血又重新流下,他实想再忤逆失控千年,直到他把一切都抹杀! 云雾山、建康、夔州、苍梧,他年少时不可能丢弃的记忆之城,瀚抒的霸道,吟儿的笑脸,越野的豪气,那一些熟悉残忍的画面,如果一定要撕裂,一定要丢弃一些人,哪怕只留下吟儿一个——那就只留下她一个…… “吟儿……我可以不顾一切,只盼你战胜自己。”阡心如铁,为了吟儿,打破的原则还少么。 战,如何不战越野,如何不战洪瀚抒。真正的毫不留情、决一死战。 第803章 曾经年少 “谁医术最高,他一个就够!”洪瀚抒以一敌万,气势凌人把着关,林阡派遣的所有军医,终只有樊井没投闲弃置。 “这是什么?”洪瀚抒皱眉,不出意外要审查红樱手上包袱,一边展开一边往下抖落,原不过些寻常的衣服,却全都是男人穿的。 “怪了,林阡把他衣物都送来,这是个什么意思?他不穿了?准备死了?”洪瀚抒严厉问,视线扫过这群军医,众军医不免都皱了皱眉。 红樱急忙把这些衣衫拾起来,抱住:“我想,一定是跟玉玦一样的作用!” 洪瀚抒一愣:“他倒对自己真有信心。”这时发现红樱有东西没拾起来。 “还有把箫,哈,林阡会吹么?凤箫吟有这么高雅?哈哈哈哈。”一堆日用品中发现了一支乐器,洪瀚抒拿上来端详自顾自地说。说到最后哈哈大笑,军医们没跟他和,手下们也怕他没吱声,干笑到最后,洪瀚抒自讨没趣。  那樊井医术名不虚传,这天晚上便令吟儿好转,红樱对洪瀚抒说,“盟主情况好得多了。”洪瀚抒听到喜出望外,急忙搁下事务去看,照顾了她一宿没合眼,临近天明,看吟儿额上有汗,这么个骄狂霸主,竟细心为她擦拭起来,红樱在旁边看着,隐隐震撼: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人前他总说盟主不好,背后却关怀备至。 “小吟,你醒了!”这时洪瀚抒喜出望外,红樱一惊忙上前看,吟儿眼皮果然动了几下,似醒未醒。 “出去……”吟儿悠悠醒转,尽管虚弱,语气却充满厌憎。 “好。”洪瀚抒毫不介意,立即准备出去,走出几步,又转身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对下人吩咐,我一定都会满足。” “……离我远……就好……”她只有这一个需要,一字一字地咬出来。 “我会对你负责。”洪瀚抒听罢,逞强地一笑。 她陡然一震,晴天霹雳,慌忙问他:“什么?!”她想起身,却摇摇欲坠,红樱赶紧上去支撑。 “你已经是我的人。”洪瀚抒说,才不管后果。 她瞪大了眼,噙泪摇头:“不……”然则那玉石俱焚用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信以为真,啊一声大叫起来。 洪瀚抒看她抓狂,心里实在高兴,转身立马就走。 “不……不可能,站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吟儿意欲拦他,挣扎起身却差点跌坐床下。 “盟主,身体要紧……”红樱将她抱回床上,流着泪柔声劝慰。 “红樱,他说的可是真的?”吟儿转过头问,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缠住红樱。 但红樱哪里知道,红樱是事发后才来的,而事发后军营里确实也这么传,传她给了洪瀚抒。 “盟主,你看,盟王要我交给你的!”红樱急忙把那堆衣物拖出来,希冀能够借林阡安抚吟儿的情绪。 吟儿抚摸着那些阡的衣服泪眼朦胧,那年她离家出走,他也是带了这些衣物跑下了锯浪顶,深情款款地对她说,“你不愿上去,我下来陪你”,以回应她先前承诺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从前,抗金联盟还不稳定的时候,她名为盟主实需要白手起家,一直都是跟着林阡东讨西伐,他指着哪里说要打她于是就挥剑策马打哪里,真的是天南地北都在一起。现在掉了个个了,抗金联盟一统南宋还在跨境北征,她阴差阳错总是被各种敌人劫持,林阡却还要帮她履行这个诺,她回不去,他就过来,把家安在她身边,他是在告诉她,他一定会来找她,他还是在告诉她,她只需养好身体、等他。 “可是我……却真的上不去了……”她泣不成声,无论是身世也好,身体也罢,以至于现在连清白都很可能丧失,如何还能配得起林阡,她看红樱点头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却是在万念俱灰之时,又触到衣物中的那一把箫,那把如果隐居了也是摆设的箫,“不觉得换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阡曾经劝她,把那些谣言当乐曲听,但她心脆弱、达不到,也始终不会觉得针对自己的羞辱、打击都是好听的,但林阡这次不是着重于“动听”,而是着重于“谣言”吧。阡是否在对她暗示,这些都是谣言?这些流言蜚语,不止他不信,他也希望她不信,哪怕她确实不知道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她说没有惨遭污辱是自欺欺人……在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都要坚强,她都要一口咬定那些只是谣言! 何况,阡和她心目中的洪瀚抒,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即便那日洪瀚抒鬼迷心窍,看见她用玉石俱焚,看见她已奄奄一息,怎可能还做出僭越之事。吟儿一瞬仿佛得到了林阡想问题的思路,顿时就舒缓了不少,便也不再流泪。 “咦,盟主!”红樱看林阡的物比樊井的药还神奇,喜不自禁。 “告诉你家山主,我不需要他负责,一天没接到林阡的休书,我都不可能嫁作他人妇!”吟儿知身边密布祁连山人,随便对谁说都肯定传到洪瀚抒耳里。 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凤箫吟不答应也没办法,洪瀚抒这天就送给凤箫吟一件厚礼:“哈哈哈哈,我还道没人主婚,这么巧故知来了!” 这些天来,吟儿刚能起床晒太阳,原发誓今后再不理他,老远就听见洪瀚抒大笑,这才循声而看那故知,转过脸时,不禁大吃一惊:“小师兄……” 却真是无巧不成书。 当林阡强行刹住洪瀚抒的征伐、只为将吟儿的位置制约——静目标,自然比动目标方便沈延行事。此间众军医的作用就是找到吟儿、熟悉环境、里应外合。很可惜,洪瀚抒杜绝了林阡的这一念头,樊井之外的所有人一到军营便被弃置。不过不要紧,樊井一个就够。 然而,林阡让沈延掘通地道,只不过是做营救的预备,并不是营救的手段。众所周知洪瀚抒不可能放过吟儿,在她身边部署的看守和奴仆夸张点形容直追战场。沈延和樊井救不了,只能等林阡亲自利用地道潜入、再由樊井指路,且还需避开洪瀚抒的眼。万事俱备之前,沈延和樊井行事越秘密越好,一失手就必然前功尽弃。 千虑一失,终没想到沈延偏就听说了洪瀚抒军中流言,冲动之下竟想要带同吟儿立刻就走,沈延营救之举草率,非但未接近吟儿就被洪瀚抒擒住,还败露了林阡暗度陈仓计策,盟军若要救吟儿,难上加难。而对洪瀚抒而言,沈延的被擒更便利了他对吟儿逼婚…… “小师妹……对不起……”当伤痕累累的小师兄道出这句对不起,吟儿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此情此境,这不是抱歉,这是句释怀。 “小师兄……原不像某些人那样性急,这次怎就小不忍则乱大谋。”吟儿哽咽,微笑。 “还不是因为某些人急于要伤害你,而有一个人却心急如焚要救你。”建康城里,同样是小师兄,第一个看出她爱的不是某些人,而是那一个人。 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带胜南去采木芙蓉回来给自己做礼物,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在桌上公然与自己抢饭碗还会把自己偷来的好东西独吞,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因为不放心她化装成个蹩脚商人回来看她,那时候的小师兄对她讲你赖在牢里面小师兄都可以把你救出去……那时候她发现小师兄暗恋云烟姐姐跟她真是同病相怜,那时候她可以口没遮拦对小师兄说苍梧山山崩的时候怎么没有石头砸到你,那时候她想给胜南煮鱼可是怕胜南评价不高所以小师兄拉了一票人过来给她助势,那时候她有一个月没看见小师兄突然发现他从营帐里探出个头来立马就上去抱住他头……胡闹,胡闹得很。 凤箫吟你的记性原来还是很好很好的。 可那一切,终结在云烟姐姐的失踪和离开。想起云烟姐姐,真是无尽的疼。吟儿在疼云烟之疼、林阡之疼的同时,也到底更因为小师兄的心结而疼,她很想得到小师兄的理解和祝福,然则,他从来都不愿理解她和林阡的这份情。吟儿曾经想,算了,反对我们的人多了去了,前面的路也很难很难,可就像阡说的,有没有祝福不要紧,有阡在那就行。吟儿曾经想,罢了,在川东叫我主母的人排了一个山头,至少他们都是认可我的。吟儿甚至想,说不定,是小师兄变了,小师兄要担负洞庭沈庄,变成了大人了,便不会再有过去的心情了。吟儿于是心一狠不去奢求什么。可是,跟阡成婚前夕,还是很希望在礼物里搜到小师兄的贺礼,可是,重返联盟之时,没败给任何人却被小师兄的一句话就打击,可是,在陈仓的大雪纷飞里,最想和最怨念的人还是小师兄啊…… 那是个什么小师兄啊,他竟不听自己解释的,他可以说决裂就决裂一下子好几年不联络,人长大了是不是都这样。其实吟儿很想回到十五岁的每个秋夜去听小师兄唠叨,很想再和他一起劫狱、抢亲、打地道,很想回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去再为他踩洪瀚抒一脚……很想…… “林阡他,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洪瀚抒沉着脸笑,脸上残存战斗的疲惫,“他妄想故技重施,今夜我立即拔寨。” “别勉强自己。”吟儿冷笑一声,看出洪林之战的艰难,“败了仗要撤逃就老实说,何必给自己找诸多借口。” “我没有败——”洪瀚抒大怒,强调。岂知刚一说完,吟儿已厉声打断:“战斗之后懊丧的,还不是败者?!” 洪瀚抒霍然上前,托起她脸蛋,吟儿躲让不开,被他当着沈延的面狠狠啃了一口。沈延大惊:“洪瀚抒你别乱来!”只是话声未落,洪瀚抒火从钩就已到喉间,而那时,洪瀚抒连看都没看沈延一眼,还是狠狠压制着吟儿:“凤箫吟!你不知我赢过林阡多少次!” 吟儿来不及自保,颤声:“别伤他!” “哼,好一对感情深厚的师兄妹。”洪瀚抒因抓住她死穴,故而邪肆地笑起来。 “你待怎样!?”吟儿忍住气愤,盯着他钩尖生怕他对沈延不利。 “嫁给我。”洪瀚抒胁迫时胜券在握。 吟儿忽然想起,外面那些流言说自己已不清白,而自己却死皮赖脸不肯承认也不准备轻生的原因,是洪瀚抒的良知和秉性……于是重新坐下,镇定自若,利用他良知和秉性:“偏不嫁!我倒要看看,你对你一起成长的朋友,要怎样痛下杀手!” 洪瀚抒一怔,似被提醒了什么,他与沈延之间,确实也曾交情匪浅。虽说要与林阡争雄,怎可以沈延性命垫底。 她见他面色有迟疑,才微微放宽了心,洪瀚抒不会杀沈延,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只是稍一放心,不免觉得眩晕,身体如火炙烤。 “我是哪根筋不对,爱上你这么狠的女人。”洪瀚抒却恢复凉薄,钩尖直冲着沈延脖颈,“可惜你错了,决定与抗金联盟敌对开始,我就发过誓不念旧情。你不嫁我,我杀定他!” “云雾山比武你是第七,淮南的争霸你也参与,白帝城歃血也还有你。你曾是功臣,凭何要敌对!”她怒喝,她当真不明白,洪瀚抒不是慕二那样的人,洪瀚抒不可能纯粹为了爱。 “你记错了,白帝城歃血,没有我。”洪瀚抒漠然回答,吟儿不禁一怔,白帝城歃血为盟,没有他?是啊,没有他,那天她浇了他一身的热水,害他失态于人前…… “我不是林阡那样的身世,不必当金人不共戴天,自然也无资格挑战他的地位。”洪瀚抒说,吟儿眼圈一红,洪瀚抒说的是黄鹤去吟儿当然不懂,但吟儿知道自己同样也没资格挑战盟主之位。 “凤箫吟,我不想只做功臣,屈居任何人之下。”洪瀚抒说,浑身都是不想被驾驭的气焰,“我做事比他恃强,行为也比他乖张,注定他的联盟不认同我。不认同我也罢,那就别束缚我……” “没有什么会束缚你,除非你心里相信它。”吟儿知道,束缚瀚抒的是他曾经拥有的情义、品德。那些东西,拥有的时候真是虚无缥缈,一旦抽离了才开始有形象。 “我倾西夏祁连山的兵马,还怕得不到区区陇陕。完颜永琏的地盘,最适合我与林阡逐鹿。”洪瀚抒不理她,续道。 吟儿心中一寒,却问:“白帝城歃血,当真没有你么?” 瀚抒一怔,没想到话题会转移这么快,这么怪,她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击中他,瞬间,他竟不记得他有没有参与林阡的歃血为盟! 不是记性太差,而是心理矛盾。当年瞿塘峡荒原之上,瀚抒确实没有响应林阡的号召,也不像厉风行、金陵、李君前那般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瀚抒铁了心没有上前去和解、去合群、去击掌为誓、歃血为盟,但瀚抒是发自真心不情愿,还是强制着愿望不妥协?他是没参与不错,但他心里会否出现过一个场景,是当时他站起身来甚至抢在厉风行前面,当仁不让地对林阡说:“支持盟主的,除了你还有我。”?! 时空在那一点产生了一个岔道,出现在瀚抒心里一定曾有两种声音,两种却都不确定,都太容易被动摇。所以吟儿问他,“白帝城歃血时,当真没有你么”的时候,洪瀚抒也记不准了,记不太清了,洪瀚抒会开了一扇错误的门走进去,却走进一个他曾梦想的领域。 战场上林阡要收服的人,情场上吟儿先来帮他打。 “没有我。凤箫吟,我不曾歃血为盟。”半晌,洪瀚抒终于回应,斩钉截铁,却为时已晚。 “你说的歃血为盟,不过是形式而已。我所谓白帝城歃血,是奠基之战真正流过血、拼过命的!”吟儿微笑起身,出人意料先捉起沈延的手给洪瀚抒看:“小师兄流过血。”继而更出人意料地掳起自己衣袖,“我凤箫吟也流过血!”沈延一惊,不知她还要如何说,他师兄妹二人都是参与了夔州之战,而洪瀚抒却…… 吟儿一手按下洪瀚抒的钩,一手也掀起他衣袖,多年过去了,那条血痕依然清晰可见:“你洪瀚抒,怎么没有流血了?!”那是他心理最矛盾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兄弟们都选择了抗金,而自己好心襄助却被联盟误解成叛徒,可是,当唐心未的冰山神芒企图暗杀吟儿的时候,虽然那女子前一刻还在自以为有理地教育他,后一刻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扑救了,臂上因此留下这条血痕,那气焰嚣张的盟主,还是眼前这一个。当年她就对他讲过,抗金联盟谁都不能少。 “洪瀚抒,不仅流过血了,且还是抗金联盟第一个流血的。”吟儿噙泪回忆,“奠基之战以他的血奠基,谁都可以走他怎可以不留!”四年七月的滟滪堆决战,是谁人以他的胆识与谋略,在金军后方船队中引起喧杂,帮阡吟实现了那场壮烈的三峡星火…… 洪瀚抒心中震撼,杀机早已勾销。沈延在旁看着,也暗佩吟儿口舌伶俐,不料恰在这时,竟然背后生风,沈延虽身形灵活,却到底被铁链所缚,避开第一剑却避不开第二招——“主公不忍,我来杀他!” 竟是慕二,他眼见洪瀚抒口硬心软、色厉内荏,自是不希望洪瀚抒总被凤箫吟牵着鼻子走,所以为了他的主公而对沈延拔剑相向,希冀能够借此镇住凤箫吟,虽不至于要了沈延性命,也必会教他血溅当场。 哪想到吟儿乍见变故随即出手,惜音剑才出鞘一半唯恐不及,竟是想都没想,斜冲着慕二的熊腰就撞,慕二始料不及,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早就离开了沈延的安全范围,惜音剑正巧回到鞘中,巧合地擦掉了慕二腰上的一块肉……惨! 洪瀚抒一惊回首,赶紧要上前阻拦,吟儿却拼尽全力,死压着慕二不站起来,面色中充溢着愤怒。怎能不怒,怒慕二要伤沈延,怒慕二不从林阡却叫洪瀚抒主公! 但吟儿身体本就虚弱,对慕二构不成性命威胁,纵然如此,慕二,却一动也不敢动!为何对面这少女,眼神的炽热,跟林阡鼎盛时期一模一样!他看得见她的油尽灯枯,却知道她与林阡一样,越是逆境,越能逆转: “林阡和洪瀚抒,我凤箫吟归顺前者——慕二你看着办!” 第804章 战,下阴山 小吟,你可能料想不到,曾经年少的我们,至今依然不懂什么是长大…… 常在眼前掠过,幼年和玉莲嬉闹祁连山,和骏驰伴游帝王陵,依稀梦里曾见,与吟儿相识时漓江上半江的涟漪,与胜南对酒时扬州城满城的落叶。 天空如在下沙,往事随风带走。 林阡,陇陕群山,黑白相交,正邪无间,可是,此刻我与你,是泾渭分明的敌人,一切过去,任何过往都灰飞湮灭的时候,我早已遗忘,我是叛徒的儿子,前人犯了错,后人根本无路可走。于是,在深邃的夜晚,看夜枭于丛林中掠过,罪恶开始渐渐侵蚀我。我,洪瀚抒,也终于明白,人的结局是会变的,人的角色会反转,你如是,吴越如是,莫非如是,越风如是。还有谁也会这么幸运,接受命运的残忍考验……幸福……总是属于别人…… 黑夜将昆仑山脉扫荡过后,他携箫以触黄昏。 不知是不是从饮恨刀失踪的那一刻起,他洪瀚抒,就注定了和林阡交织的命运。 这一刻,其实已经决裂…… 那沈延的暴露和落网,引起了洪瀚抒警觉,故九月中旬至今,已有一月之多,但凡林阡的营救或疑似营救,全都遭洪瀚抒扑灭,樊井也被驱赶,唯留下药方而已。 于是乎战场上,洪瀚抒对夏官营、红柳、彭湾、白碌、下阴山、关川河的拆毁路线,被林阡以完全照搬的形式奉陪,几乎是打了一路也纠缠了一路,令洪瀚抒感觉他越追越近。 尽管正如洪瀚抒对吟儿说的,“我赢过林阡多少次”是实话,但他赢过林阡多少次,林阡大概也赢过他多少次。水平本就接近,哪有什么好比。所以这些地界谁都有份。外人看来,尚以为洪、林合力,五五分摊。战绩旗鼓相当,洪瀚抒虽不难堪,却也不痛快。 尤其,那个名叫越风的存在,实在令他觉得碍眼。从一定意义上讲,现在确实是他在吞越野,作为弟弟越风该报仇——却偏当了林阡的膀臂,以盟军将领的身份在报仇,何其荒谬也。 荒谬却也讽刺,凤箫吟说过,越风和你洪瀚抒是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么现在,岂不是左膀和右臂掐了起来。 黑山渊声消耗的那部分林阡战力,巧妙地由这个越风的抚今鞭填满,所以林阡更多情况下处于运筹和指点,越风却着手上阵与强攻,合作得如此之妙,哼,你林阡和哪个不是合作得很妙。 寒风料峭,树低枝垂,白昼柔和地诞生在一片凋零里。 旗卷,东面姓洪,西面姓越。下阴山的战争又僵持了一天,战争的内容,就是各自身后无数条生命,以及荣耀。 每一场小战都不了了之,预示着大战永远不灭。 许是洪瀚抒钩中的狂热铺陈,许是越风鞭上的漠然感染,天地都逐渐地融成灰白。  事实上,每个火红身影掠过的刹那,越风都会忆起祁连山那位曾经豪气干云、意气风发的少年山主,在武林最动荡的日子,为了想霸占的女人,不止一次和自己调皮捣蛋。正义靠边道德去死金人宋人与我何干,我喜欢我乐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其实越风也是一样的人,很可惜他们爱上的女人不是。 因为那个女人不喜欢,所以,曾经那么生动的争风吃醋,也成了幼稚的调皮捣蛋…… 幻化成敌人的洪瀚抒,目光里灼烧出一片难以匹敌的炽热,再不是少年时候的醋意,而分明是要一较高下,被燃烧起来的战意。 如果只是比用兵,只是比口舌,只是比情谊,对不起,满足不了洪瀚抒。 攻城拔寨、两军对垒、阴谋阳谋还不够,一定要斗它个你死我活!“林阡现在没战力,好,你越风放马过来!” 真像,像当年贵阳城内,越风对林阡说:“你忍,我战,请让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 一样,吟儿仍然在洪瀚抒手上。  持钩,风吹起洪瀚抒的红色衣衫,撩乱了他披肩的发。 穿越过金宋疆场,风流的火从钩与抚今鞭,立刻被浇铸成坚硬和激烈。 越风虽然一惊,并没有迟疑出手。战,于下阴山,续贵阳城。 这个一身戎装的战场,这番谁也过不去的江湖,古往今来不知埋葬过多少白骨,伴随着恢弘沙场白热再冷却凝滞。 还没有硝烟,却有火。 火从钩,回到十八岁那一年,荣耀的祁连山山主,纵横西夏无人不晓,没有被玉莲背叛,没有沦陷到她的圈套里,也没有见到她的替身,没有心心念念,这般又想了她七年之久……回忆疯狂地倒灌进脑海,钩行处,钩落处,钩起处,每个角落都潜伏…… 抚今鞭,在火从钩周围旋绕穿行,与辉煌不同,是一种近乎致命的冷淡。他蛰伏的年纪,正是瀚抒最绚烂的年华,而如今,他用一贯的冷漠坚定信念时,瀚抒选择了为敌,这一次,是真敌人……往事历历在目,片段陆续映现心头,视线骤然会不清晰,战意忽地成为伤感……吟儿,你可好?伤势可有恢复?心情可有平伏?鞭进时,鞭退时,鞭动时,整套鞭路,都是应敌时不应有的杂念。 越风的鞭法,不知不觉随着火从钩移向迷失,只不过,他踏上迷途的那一刻,并不只是单影孤人。 洪瀚抒狠下心来,眼中只剩下越风的身影,存心要把他引向绝险,可是,究竟是越风在迷路,还是他洪瀚抒在迷路…… 他的钩法,和过去一样,有钩深致远、狂草急丛、烈焰尖火之称,只是偶尔会有犹豫,蓦然再度凶狠,就如同……如同烧不尽,灭不完的火种…… 越风的思绪却仍旧在拼杀之外分割了一部分,惊愕于瀚抒钩法炙热的同时,不得不平心静气,强迫自己切勿分神,只不过抚今鞭却毫无胜算,自己一步一步跟着他纠缠下去,鞭风散处,微觉有空虚动荡。 洪瀚抒得心应手应付着来路上从不狂烈的招式,夹杂在冷飕飕的风里,几乎与风一体,寒彻骨,只是,这阵曾横扫淮南如今又激荡定西的寒风,吹不灭自己手中能覆盖整个西夏的烈火。 瀚抒嘴角放肆的笑:“她已经不清白,叫林阡递休书来!” 越风心里还是在不停起伏着那丝疼痛,辗转反复地映现出这许多年拼命克制的画面——薄雾中他看到吟儿甜美的笑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告诉她她的笑真是好看,吟儿像大雪天沏好的一杯暖茶,窝心又暖和,但是,遥远得够不着……冷不防臂上一热,已经被洪瀚抒伤及:为什么,他曾喜欢和守护的吟儿,要被洪瀚抒这般的蹂躏和糟蹋! 风骤然更冷,却更激,像冰窟中蓦地旋转出的水涡,渐渐吞噬着招式的温度。 洪瀚抒一怔,左钩差点被抚今鞭卷走,凭着高强的锁拉功夫才牢牢留住,越风的眼神里,一如既往的漠然,但却是斗志高涨后的漠然:“洪瀚抒,便就算到了迟暮,林阡都不会休她!” 这一鞭突变令局势转幻,大有此起彼落之感,越风声音虽低沉,却斩钉截铁,“而那时的你,可还会这样疯狂?!” 战地的石,被时间在轻轻敲打着,空气里传来的依旧是夜枭的响。原来,竟战了一连几个时辰不得消停,日和夜轮回得如此迅捷,一线之间。 挑灯续战,洪瀚抒极尽张狂,钩势如风车飞转:“会!到死为止!”钩、缕、掏、带、托、压、挑、刨、挂、架、刺、戳、扎、挂、勾、挡、架、绞、拖、绊、缠,原不相信,电光火石能一带而过,教旁观者既应接不暇,又瞠目结舌,还心惊胆战! 越风平添怒火:“若真如此——那你还是死吧!”不是说笑,越风抚今鞭招招杀伤,威力如乘风破浪,搅,擿、掉、点、棍、截、盘、扫、剉、板、棚、侧、捣、戳、捆、捋、削、刺、撩、剪、抬、旋、拔、盖、掣、攒,搜、撑,谁能想象,转瞬之间竟融会呈现,教旁观者既眼花缭乱,又目瞪口呆,还魂飞魄眩! 次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有雪要下,每一个目睹过下阴山之战的兵将,心头仍然是昨夜越风瀚抒激战的情景,只剩下一个感觉——大汗淋漓! 而不容喘息,战场已再一次醒来……  战绩很快传到白碌军营——想不到,百战不殆的风威越将军,竟被那个叫洪瀚抒的霸王打出了下阴山! “洪瀚抒,真正骁勇难当!偏偏他治军严谨、用兵如神,实是个难得将才。”何勐叹,据说那日越风归营后钩伤不轻,洪瀚抒却打到夜半还体力旺盛。 “岂止将才,根本枭雄。”范遇纠正说,“近来对战见其韬略,才知他何以能折服整个西夏。” 就是脾气差了些。何勐点头,心想郭子建出了名的猛悍,也没像他这么蛮不讲理和自以为是。 第805章 叶碾城,婚 好一个洪瀚抒,打仗成亲两不误,前面在下阴山率祁连九客跟林阡越风何勐战,后面在叶碾城叫其余所有人安排他和凤箫吟婚礼,一切务必从繁,铺张奢华最好,没拿到林阡休书不要紧,何必要凤箫吟同意,一旦等到她可以走路,也不管身体有否恢复,婚期立即被洪瀚抒敲定。 却那时祁连九客有不满之意流出,原是黄、橙两旗女首领,垂青洪瀚抒久矣先不赞同,尔后,诸如竺青明、蓝扬等战将,亦不喜洪瀚抒再娶个和萧玉莲容貌一致的祸水,再有陆静、顾紫月等人,因军中传言凤箫吟勾引苏慕岩而觉她不堪,其余人等,是觉得凤箫吟还是敌军的主母、洪瀚抒不带这么来……九成以上在反对,却令洪瀚抒心意更决。 大婚前夜,气候鬼魅,天上妖星荧荧,星空如血如火,黄蜻蜓成菊皆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奇观,名叫做“荧惑守心”,此乃天象示警,大不祥也。众人都觉神乎其神,瀚抒斥为无稽之谈。那当然了,在他洪瀚抒眼里,吉凶什么的都是浮云。 “主公息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曾听诸葛其谁讲过,荧惑是大凶之星,侵犯象征着主上的心宿。”慕二也劝,“就怕这天象意味着,主公娶了此女,便会遭林阡杀戮……” “哼,谁是荧惑,谁是心宿,还说不定。”洪瀚抒笑起来。 吟儿望着夜幕上果然有两颗火星,相遇斗艳,红光满天,不知那是否他们口中的荧惑和心宿,一时觉得这景象美极了:“红樱……” “盟主?”红樱被她揽到窗前。 “很漂亮啊!”吟儿指着它们说。 “……漂亮!?”红樱瞪大了眼。 “怎么?” “嗯,我听姐姐说过,荧惑是赤帝之子,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心宿则是指人间的帝王。每次荧惑去犯心宿,就是这样的两火相遇、斗在一起,人间便定然一场浩劫,不是皇帝驾崩,就是朝代更替。”红樱说。 “哼。祁连山还真看得起它自己。”吟儿掩口轻笑,“我初听这个词,倒不是这样理解的。” “咦?还有什么理解?” “这个‘守’字,用得很妙啊。”吟儿看着那颗不祥的荧惑在心宿旁边不停徘徊不去、交相辉映,叹,“荧惑一直守着心宿,一直……” 心宿才不是你洪瀚抒呢,是我凤箫吟。她笑着想。  然则,第二天吟儿就笑不出来了——洪瀚抒排除万难防人之口,无论如何都要娶她。婚礼俨然近在咫尺,吟儿啊吟儿,可尝到了当年金陵的苦。 红幔翠盖,旗锣伞扇,鞍马车队,单从排场看,就知道洪瀚抒在定西的地位何其稳固,可叹他来得还是最晚,却先于林阡骑到越野头上,更还在近期的下阴山之战中挫败越风、白碌之战里打伤何勐。抗金联盟无奈之下,唯能对关川河一带却步。 “盟主,都是真的……”吟儿本不相信,无奈红樱多方打探,战况没有第二种说法,洪瀚抒的所作所为实也证明,就目前而言,林阡并无法势如破竹。林阡如以为这场婚礼是洪瀚抒懈怠的好时机那就错了,这根本就是洪瀚抒以逸待劳请君入瓮的大好机会! 诚然,婚礼如此盛大,是洪瀚抒为了表示他爱她、要她以及承诺她,但何尝不是洪瀚抒对林阡的炫耀、羞辱甚至刺激?洪瀚抒虽把感情看得比事业重,但绝非那种可以博卿一笑烽火戏诸侯,乐极生悲打败仗不是他洪瀚抒风格,他终究不会拿他的祁连山来赌吟儿。也许他不是为了责任、道义,但别忘了,他跟林阡比的是谁可以逐鹿陇陕——终究还是为了大势,为了争天下…… 因此,这绝对不是场纯粹的婚礼,而更属洪瀚抒的审时度势! “不必再奢求林阡救你。他的人马若敢动,我的兵也不好惹。”半个时辰前,洪瀚抒又来见她兼监视她。虽说婚礼要进行,巡防备战还不停! “他一定会来救我。”吟儿微笑,却深知这一回,阡如果打来就是逆势而行,正中了洪瀚抒下怀…… 叹只叹这一段越野过去的北边境,九月来被林阡洪瀚抒双线并驾齐驱、你追我打、纵横穿插,如今这两位昔日兄弟,在陇陕各据一方,地位实际已撼动越野。又正因地域毗连,而堪称彼此头号劲敌,势成水火,衅端无数,一旦地位一样稳,战力一样高,占据一样广,就自然要进入临战状态。战,一决高下的颠覆性决战。 但不巧的是,如果现在开战,赢家很可能是洪瀚抒—— 天意如此,林阡和越风,曾经都百战不殆,遇到这癫狂霸主,竟一时落在下风,吟儿知道,多半有自己的因素在内。别说林阡了,就算是越风,听说她被洪瀚抒得逞,恐怕都会如小师兄那般关心则乱、战斗时失了一贯的水准。更何况,洪瀚抒是真的太厉害,论强攻只怕吴越也克不过他! 仗如果刚开始打或者已经快打完的时候,或许林阡已经压制住了洪瀚抒也说不定,但偏就是此时林阡遭遇瓶颈突破不来,偏就是此时盟军必须避其锋芒否则就自讨苦吃……这,也恐怕是瀚抒非要此时就娶她的终极原因。一旦林阡被激将,那就是洪瀚抒的战机。 既是逼婚,又是谋略,一箭双雕。战场?洪瀚抒比林阡见得早多了。也是下棋,下一场胜券在握的明棋。 洪瀚抒说:“林阡若不在意你,你就是我的;他若是在意了你,你也还是我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若为了保全盟军而不开战,那吟儿就成了洪瀚抒的战利品;若为了阻止婚礼而强行启衅,林阡极可能兵败甚至身死…… 那时吟儿笑对洪瀚抒:“你更想要我,还是想见他?”一句话一针见血,令洪瀚抒愕然止言。 只是,吟儿明白事态的繁杂。曾经,林阡为了她心急如焚、忍无可忍过一次,就那次只花了二十余天快刀斩乱麻镇压川军,冲入短刀谷杀苏降雪斩郭杲。可那次的恶果,还不多么?郭僪、苏慕然、苏慕岩,全都让吟儿尝到了苦头。 而那次的敌人只是川军,这次的对手却是瀚抒。 城外的沙场全副武装,城内也其实路人皆兵,林阡若来,实太危险……想到这里,吟儿手都在抖。 屋外密布瀚抒的眼线。 “盟主……”却看红樱低头轻声,依依不舍。 “嗯?”她故作镇定,不愿自己的感情影响红樱。 “我与盟主很像,是么?”红樱问时,吟儿一惊,立即摇头:“不,不像!” 第806章 移花接木 “平常看来,自是不像,化了妆打扮了,就像啦。”红樱边说,吟儿边摇头:“红樱,怎可以……” “迎亲的这些人,没盖上红盖头就分不出来,更别说盖上了……而洪山主一定很高兴娶到盟主,拜堂的时候、视线会完全集中在衣装上。”红樱紧握吟儿的手,“盟主在轿子外面的时候,只要低着头就好。随便找个机会,半路上就可以走……” “别说了红樱。”吟儿忍着泪,“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上。”洪瀚抒愤怒起来的样子她见识过,东窗事发红樱的后果,真的很难设想。 “盟主,可是盟主很想盟王,做梦都在想他……”红樱泣道。 “红樱,你是前世欠我么?为何总是要帮我,甚至牺牲你自己?”吟儿又感动又生气。 “不会牺牲的。洪山主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发狂一样满世界地找你,不会顾及我。即便顾及,也定是找不到你之后,回来审问我,我就说,就说盟主威胁我,若我不上轿就杀了我。”红樱说,“洪山主非但不会责怪,想必还会觉得我可怜……” “他不会觉得你可怜。因他不可能相信。”吟儿叹了口气,笑,“他了解我,知道我不可能杀你、威胁你。” “如果有原因、值得他信呢?”红樱问,眼神坚定。吟儿一怔,意外。 “若不是红樱……盟主和盟王,早就在榆中相逢。”红樱欲言又止,终于出口。 “……什么?”吟儿一愣,蹙紧了眉。她不忍,不忍知道红樱也有事瞒着自己。 “那夜红樱是下了药、故意让盟主昏睡。”红樱哽咽,难以启齿,“红樱不想让盟主看到,红樱对盟王的暗杀……” “为何你……要暗杀他?”吟儿大惑。 “因为红樱的姐姐,是被盟王所杀……”红樱说。吟儿一惊:“你曾说过,你的姐姐,因爱未遂,走了一条不归路。” “那男人抛弃了她,所以她才答应苏慕然,加入苏家的死士,成为刺客杀人。”红樱说,吟儿恍然:“所以,她曾参与刺杀林阡……” “是。姐姐是苏慕然手下,长相最像盟主,武功也最高强……”红樱泪流满面,“但她去了陇西,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算被我所杀……”吟儿悲叹,其实她见过红樱的姐姐,吕之阳叛变当晚,风七芜正巧与林阡重逢,那个对林阡行刺的女人,何其短暂地淹没在战史之中,却牵扯出这样的一段恩仇。 但红樱,又是怎样的颠覆了这种恩仇?!许是因为认识得早,许是因为秉性善良,甚至可能是因为怜惜病弱,红樱消弭了这段恨,只留下对吟儿的爱。这种爱,不像紫雨那样单纯的依赖,相反是红樱一直在照顾吟儿。只不过被郭僪欺负的时候吟儿会过去为她擦干泪眼,只不过被金军欺负的时候吟儿会提剑挡在她身前,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她也许当吟儿是一个梦想,一个传奇,一个寄托。她却是为吟儿两次触犯郭僪、一次驱赶苏慕然、次次防范劲敌。和她在一起时,吟儿才知道世界上不仅仅有邪恶,这世上是有真善美存在的,是她给吟儿造就了定西县境唯一的绝对互信,她自己却把所有的矛盾往心里藏…… “红樱,你怎能……怎能对我好……”吟儿泪被震落,闯荡江湖许多年了,她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仇必报、血债血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可是,红樱非但一直在救她,而且那次在榆中红樱也为了她没有杀林阡,尽管红樱肯定杀不掉林阡,但当时她不杀的原因必然是“杀不得”! “因为,红樱当盟主是朋友。”红樱微笑。 “既然是朋友,那就一起走。”吟儿想起陈铸的府邸内,红樱也对自己说,咱们一起来的,那就一起走。 “不一样。盟主有人等,红樱没有。”红樱忍着眼泪,已然开始给她乔装,“来不及了盟主,这次怎么换成你婆婆妈了?上次你不是对我说过吗,善良的人都是有好下场的……” “红樱。”她一把捉住红樱的手,忽然之间急中生智,“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 更好的办法,是保留这部分移花接木,却同时不把红樱留在危难之中。 事实上红樱的计策虽好却在第一刻就被现实打碎了——洪瀚抒那个非一般的人类,是亲自上门来迎亲护嫁的! 红樱这种小女儿的策略,焉能斗得过洪山主的心思? 吟儿虽凤冠霞帔、金线玉履,却把妆画得苍白如纸、极其虚弱,几乎被红樱扶上了轿子,但红樱一松手就瘫坐在地。没办法,洪瀚抒只能让这个神奇的能治愈吟儿的小婢女也坐轿子里,服侍新娘子确保她万无一失。 跟传统习俗之类无关,洪瀚抒倒是也想坐进轿子——可他不要防御林阡吗? 轿子里的故事,那就丰富得多了。 只要没人监视,哪怕半刻功夫,都足够履行计划…… 沿途经过座小拱桥,忽听得红樱尖叫“盟主”,叫声方落,便见吟儿身影从轿子窗迅疾冲出、扑通一声溅起好几丈水,继而有人叫:“不好了,新娘子跳水了!” “什么!”洪瀚抒大惊,适才看见她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到那种境地,他哪还可能想到她会逃跑啊,他之所以亲自来迎亲,一则是防她跑,二却就是怕她像现在这样刚烈地自尽!甚至,最怕的就是她自尽! “赶紧,赶紧救人!”水面上漂着那红巾很快就不见了人,洪瀚抒惊悚之下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一瞬间也许会想起不对劲吧,譬如轿子里本来还有个红樱呢,譬如尖叫了一声“盟主”跳下去的就一定是盟主么,譬如一个刚跳下水的人怎么会沉得这么快一下就消失了……可是一瞬间人的脑子如何转的过来,何况他怕她轻生、也救她心切。 新娘却完全没影了,一下子送亲队伍完全慌了,赶忙要帮着把人给捞出来,熟水性的当即跟着跳下去,不会水的则匆忙沿着池边找,然而——按轻生的捞法去找一个已经游走的人,鬼才有本事追到。 众奴仆心惊胆战大呼小叫,终于有人想到要归咎责任,冲回轿子里去质问“红樱”:“谁让你不看好主母!” 可一开轿帘,空空如也……轿子里的那个,早已趁乱跑了。 洪瀚抒上岸的时候这才想通了,凤箫吟,最懂我的人果然是你…… 死女人,用这么缺德的点子阴他,亏得他还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从他眼皮底下她都能逃走得如此轻易。 “她忌水,跳下去的那个必是婢女,她却误导我们,叫出一句新娘轻生,继而趁你们不注意,抓住了最早的时机跑了。她与那婢女,必然相约在某处一起……”洪瀚抒笑起来,“跑哪里去,你跑得出我手掌心么?” 可惜于他洪瀚抒而言,这不过是婚礼前的插曲,小闹怡情。 “封锁北城。天黑之前,务必将主母找回来!”严酷的主公,令人不得不从的任务。 第807章 荧惑守心 吟儿带红樱逃出来才发现:心思远远不够缜密,情节存在严重漏洞——两个人,只有一套干衣服! 逃难路上虽然偷了某户人家一件,还是害得拖泥带水过的红樱喷嚏连连。 一路向北,东躲西藏,天黑以前,终到了洪瀚抒重点防卫的北门,可是城关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吟儿思忖出了城就逼近战地,这关卡一定很难通过,兵士的叫嚣声则肯定了她的想法:“主公下令,天黑之前,务必找到主母!” 无奈之下,唯能和红樱随便找了处破庙生火、取暖,因见红樱受寒不支,吟儿颇感愧疚,故为她守了一夜,没让她逞能来换岗,只是后半夜吟儿放哨放着放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听到庙外面一片嘈杂,危险迫在眉睫,已然插翅难逃。 窘,怎么又贪睡误事了!“红樱……”吟儿大惊,赶紧叫醒红樱,两个少女,齐齐往破败的神像后面躲,前脚刚灭了火,后脚士兵们就进来了。 “这里适才还有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了火刚熄灭。 “对,而且是女人!这味道,真香啊……”……吟儿汗颜。这说话的小兵,怎么比狗鼻子还灵!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 “去!你新来的不懂事就少开口!莫丢了我虎狼团的脸!”头头大怒,回去训斥。吟儿轻笑,虎狼团,也不知这俗名哪个俗人起的。 “到处给我搜!主母她必在不远!”那头头相当厉害。吟儿赶紧屏息凝神,虎狼团已四下搜起来。吟儿暗暗捏紧了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主公说了,主母最可能出现在这里!大家认真点别贻误,若她出了城往北去,落在敌军手里就糟了!”那头头踱来踱去,头头是道。 “啊……不会吧。听说主母是个蠢货,在咱们陇右根本找不着北!”那个小兵说完,就被他头头一掌拍脑袋上:“什么蠢货!你才蠢货!得罪主公,你找死啊!” 吟儿顿觉好笑,一瞬又觉得气呼呼的,什么蠢货!什么找不着北!谁说我是蠢货,谁说我找不着北!谁!谁……陡然之间,吟儿神色一变——呼吸慢了,心跳加速,绷紧的神经也完全松了,拼命地、不怕死地把视线放远,深深地、静静地,要把那个身影烙进眼底、锁进心里…… 黑夜中终于那个人转过身来,清隽的脸庞,平静的眼眸,俊帅的笑容,眉宇间却含着内敛的霸气。那是她认定的天下间唯一的王,她只做他的妻子,他的盟主,他麾下的主母…… 心思散乱。 那轮廓错不了,那神情换不掉,那气质独一无二。此刻再发生什么吟儿也不管了,他来了,他就在眼前,那还要躲谁,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和她无语对望着。 “蠢货!你就不能安分些么?”谁骂她是蠢货来着,兴州城外的废墟里面。 “今才知何谓‘找不着北’。”谁笑讽她找不着北,药王庄旁的关山迷雾。  岂止这两句是暗语,还有“这味道,真香啊”……木芙蓉真香,螭霖鱼真香。傻吟儿,拐个弯就听不出来,非得说这么直白。 自白碌之战以来,从夏官营、彭湾直拉到关川河的这一整条战线濒临绷断,稍有异动,便爆发一场决战。阡何惧一决高下,但俨然时机未到。此情此境,恰逢洪瀚抒大胜,而于越风、何勐诸军大不利。一不留神,便致生灵涂炭。 他不能上了洪瀚抒的当、一听洪瀚抒要娶吟儿就启衅,那样只会害了他和她辛苦栽培的抗金联盟。不用范遇提醒,他知道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吟儿,你数次置身险境,即便与生死无关,也必然颠沛离乱,教我如何还能忍下去。谁都无法阻止,我的忍无可忍。 你过不去,盟军也暂时打不来。那我一个人先混进来,哪怕我也一时无法再回去。 洪瀚抒也许都没有意识到,逼婚是怎样一把双刃剑。凭他个性,认定我必然选择发兵,所以他的潜意识已经加重防守——却忽略了对我行踪的主动探索。 再度为你隐姓埋名走入敌营、做一个维持你婚礼秩序的兵卒、继而靠近你见机行事。哪怕你身边暗藏兵戈、洪瀚抒防范多时,我林阡此生,那场面数不胜数。但有一个场面太难得——被掳后你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绝对不会错过的时间和地点。绝对不会再错过,钱弋浅、苏慕然、沈延的失误全部都被排除…… 你却出人意料,差一点又在我救的前一脚逃跑。幸好这次,你跑不掉…… 林阡由心而生一丝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红樱忍不住又一个喷嚏暴露了形迹,虎狼团所有人都如获至宝欢天喜地,而吟儿,是那么开心也那么安然地走了出来,她可能想掩饰她看见他的喜悦,可又怕蹦跳起来不好太明目张胆了点,所以强忍着兴奋脸上的甜蜜却已然满溢。 吟儿……冷风吹过,吟儿的发带随之飘扬,吟儿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可笑容还是那么惹眼…… 红樱似也发现了林阡,眼前一亮猛一扯住吟儿衣袖,激动的表现更胜过吟儿。 “哎呀,脚好酸……”吟儿那家伙,开口就说她脚酸,意思就是要人背她,这些人能献媚主母当然巴不得,脚酸的某人却彪悍地一下子就窜到阡后背上来,说:“他适才骂我,我偏要罚他!” “看你做的好事!”那头头大怒又一掌拍向他林阡的头。  好家伙,连盟王你也敢打。吟儿伏在阡背上,嗤嗤地笑起来,闻见那熟悉的烟火气,幸福感一下子全涌上心间。 之所以幸福,是想起曾与阡共同混入川北去攻占元老,那时阡化名林听扮了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兵,惟妙惟肖骗过了魏紫镝父子。嘿,时隔五年,盟王竟重操旧业。 想来也是了,陇右的那些金人都是官军,编制严格,实难混入,所以吟儿落在金军手上时,林阡难以接近她,只能托陈铸保护。但如今,混进这饱经战乱刚刚易主的叶碾城,于他而言,绝非难事——包括天池峡、夏官营也是,阡其实心里早就有这个混入的念头吧。否则,阡不会想到把小师兄带身边,用一个地道保证来去,万无一失。 可相反的,没有一个地道保证出路,阡根本就是有来无回的。一时,或者是,永久……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阡如何能克服万难,在盟军已经离不开他的时候离开? 所以吟儿笑着笑着,泪水也就不自禁地滑落了下来。没有地道保证,他进来容易,可出去就难了,因为多了一个名叫吟儿的包袱。也许别人拦不住,但洪瀚抒能拦,瀚抒他,一定不会让阡带着吟儿轻易突破封锁…… 万般心情交错在肺腑,连带着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故,全部都让吟儿想怪林阡。她怪他,从前他堪称料事如神次次都一击即中,为什么这一回他每次都不知道她的实际位置乱打一气走了多少冤枉路,她怪他,背离了当初先临洮后定西原则才误入黑山撞见渊声,到底他要因此受多重的伤继而连累接下去几场战事,她还怪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最凶险的时间来救她。她一旦怪他,便想罚他,所以沉默哽噎的同时,狠狠地撞他的背,用她被他冠名的铁头功。 靠在他背上的吟儿根本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经过那么多的残忍考验和伤害都能顽强地挺过来。可他何尝不怨她啊。他怨她榆中的大战不保护自己反而挺身而出、这才变成了钱弋浅的眼中钉掳走,他怨她被陷在金营一直安好,偏抢在他攻陷的前一刻跑去了下一座城,他还怨她,都已经把换洗衣服交给她了,她却又一次没领会出他的意思是他已然混进来了,差一点,就又再跟他擦身而过……他如何还能怨她,她所受的苦全都拜他所赐,或全部都为他而得。他对她的怨到最后都全部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吟儿,便一直惩罚我吧,已经快两年了,我想极了吟儿的惩罚。 吟儿罚累了,也不舍得再罚了,爬上去了点,流泪沙哑说:“不想再分开……” 一瞬间,只五个字,所有的矛盾竟迎刃而解且不堪一击,任何原则,任何困难,都敌不过这单单一个情境:那便是林阡和吟儿在一起。 越行越慢,旁若无人。林阡把她往上掂了掂,微笑,承诺:“不会再分开。” 第808章 刀丛中笑 走着走着,吟儿便伏在林阡背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虽然她一路走来的这个世界,狼烟迭起兵荒马乱,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可林阡都来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即便再成为众矢之的,有阡在前面给自己挡着呢……一下子吟儿就绝对安全了,最大的事不是防备而是懒懒地睡上一觉…… 林阡脚步逐渐放轻。吟儿,若早知钱弋浅会变节,榆中之战结束的那一晚,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因为你睡得香就不唤醒你,我就是把你绑在战马上也会绑着你一起走。这一次,吸取了过往所有的教训,不管前面有几场大战,哪怕是真的刀山火海,是生是死我都要将你捆在我身边。 傍晚,她突然逃婚失踪,他未曾恢复身份,是不想无故渎职而暴露行踪,那一来节外生枝,非但救不得吟儿打也打得分心,况且虎狼团较之“林阡”,更易于寻获吟儿……但如今,两个人既已走到一起,他就没必要再隐姓埋名。 于是,撂下那一群虎狼,也将红樱她藏妥,林阡背负吟儿一起往南。 城里面张灯结彩,灯彩后真刀实枪,今夜已全城戒严。不往北闯关的缘由,一是不致这么快挑起决战,二是因沈延还在城南——按洪瀚抒那性子,迟了大半夜的婚礼,显然还待实行,那么,沈延这个主婚人就一定在。 城中军马,无处不在,络绎汹涌,交替穿插。尚处在几里之外,便已见剑影刀光。好一场名义婚宴,竟能有此等布防! 吟儿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发现还在林阡背上,周围气氛煞是诡异,惺忪转身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尽数火把。 那应是黎明以前,朝云暗透霞光,天气很冷却很舒服。 “怎么往南来了?”吟儿这个没良心的,忘了她师兄还在洪瀚抒手上。 彼时,沈延被祁连九客扣为人质,若林阡弃之闯北关离开,或瀚抒一直找不到吟儿,那沈延的处境会相当不乐观……林阡不想吟儿担心,玩笑说:“我的换洗衣服都送了去,你却一件没带出来。” 吟儿啊了一声抱愧赧然,神态是那样的乖巧可爱。他心念一动,他的战地女神已然归来,这一战比他预想的好打多了。 此路军兵是竺青明所领,一面布阵一面喝叱“放开主母”,然他们还未陈力就列,就遭遇饮恨刀强势击裂,寒光掠处,兵刃纷飞,随林阡腾挪俯仰,凶险亦辗转回旋。 不多时,身后复有马蹄声急,原是蓝扬也率众赶来,林阡纵身而上,鹰飞隼击之态,早在他入局之前,便荡开其手中长剑。见林阡刀锋激越,蓝扬唯连步掠移,一时竟不知那是刀光还是万象,岂能不败! 与此同时,一连七八十个列阵士兵,都被这杀气涤荡轰然中开,若从远看,便像是一束天光焚开蜀道般惊艳。 像,像极了那年的淮南古刹之中,也是胜南,阻止了竺青明蓝扬那位一意孤行的大哥。 在一群人“主母”的呼叫声中,吟儿回头豪言壮语:“我乐于做你们主母,待你们尊他主公!” 却那时有一支火箭凌空飞袭,转瞬间一支接着一支。不容喘息,竟全部于林阡身边铺陈开来,漫天舞闪,形同火网。粗略一看,一次便有近五十支,围作多圈,层次鲜明,蔚为壮观,华丽而杀伤。显然,出自又一路精兵良将。 林阡长刀如浪卷,短刀似电发,力道比山崩,速度若星驰,招无虚发,箭火如流星般四散,一次有过百支残骸,箭箭都分为两半。林阡绝无止行,顾紫月、陆静未曾开口,已被饮恨刀风力左右推翻,欲追而不及。 征途上,不止这类高强却不幸的剑阵箭阵,还有些散兵游勇更不费吹灰之力。风从左右肩旁呼啸擦过,响彻耳扉。每响一遍,每险一次,浑然天成、可敬可畏,无人能复制甚至仿造。山水崖谷,风霜雨雪,由刀包容,日月星辰,雷霆霹雳,为他所用,神鬼妖魔,古人来者,尽在其中。在他面前,其余武功,再强都是烟花,不入吟儿的眼。在他面前,所有高手,宛如穿戴枷锁,拖沓无力施展。 天地为手笔,江河为手笔,金戈铁马全为手笔。战鼓是风流,旌旗是风流,歌舞战斗俱是风流。 光线忽明忽灭,是人间阴晴晦暝,还是他随心所欲?! “上次见你,一刀能震十四州,如今算来,纵横寰宇不为过。”吟儿笑。若无他遒劲浩然,何来她纵气清狂。 “前半句剽窃,后半句盗用,我若是纵横寰宇,穆子滕情何以堪。”刀丛中他谈笑自若,她这才想起穆子滕是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叫他让来!” “口气真不小,不过我喜欢!”经行战路,青枫松柏,尽染霜与血。没她在身边时,他对敌时目光森冷,出刀后心狠手辣,忘记了怎么笑,有她在身边,才弹刀清啸,胸中有热血澎湃!  当林阡携吟儿步入那婚宴之时,被洪瀚抒勒令在场的宾客们,尚处于懵懂惺忪的状态中。一时却没有什么屁滚尿流或落荒而逃出现,因这些全都是出资赞助婚礼的贵族乡绅,乍见这一对天造地设的英雄美人到场,个个都看呆了眼睛还以为身处幻梦。 黄蜻蜓和成菊置于内府的人马,感觉却显然大相径庭,一个个也看傻了眼心惊胆脱。此间有何人、不识饮恨刀! “林阡……你何以会来!”黄蜻蜓只感到自己声音在抖,她素来就惧怕这位盟王。因为太惧怕,而问错废话。她原想说,怎么这么不巧这时来,她们的大哥洪瀚抒,正好因为搜寻吟儿而错开! “这么大的婚礼,这么美的新娘,怎少得了我林阡出席?”林阡一笑,将吟儿紧揽在怀。 如果吟儿不是事先就逃了,那此刻林阡也是一样会出席。不过那样一来,婚宴上对付林阡的人马就多了。吟儿事先的逃婚,使得他二人相遇的时间提前、城内的大军亦达到极好的分流。以至于现在阡虽还是要以寡敌众,却显然轻易许多。战地女神,名不虚传。 救沈延等人,已易如反掌。饮恨刀扫黄橙二军光破万顷,惜音剑斩铁链救人势不可挡。 拼杀时煞是写意,土地在脚下翻滚如潮,砖墙在身边剥落如锈,气浪在眼前腾旋如香,虽她只负责救自己人而未攻一个对手,但却因,他左手饮恨刀右手是她,而深深记得那力量如何生长如何分裂如何贯彻满堂,很荣幸,她每次都第一时间感受到共振、从始至终都站在这漩涡的中心而毫发未伤。 那时小师兄等人已然安全,混入酒席中消散不见。他留下愿为众人掩护。她一样,不退让。 人群与建筑摧枯拉朽,无所谓,乱世中她跟他同进共退,是天生一对的魔物和破坏狂。 第809章 火杀雪杀 天骤然大亮,气候越恶天越亮。 殿外漫天飞雪,街巷弓矢密集,全城乱马奔腾。林阡察觉风冷霜寒,战斗之余,不忘挑了件披风来,给吟儿罩上一起在怀。温柔只一瞬,对一人,除此一瞬与一人,他与饮恨刀无异。 毕竟人多势众,吟儿一旦有力气,也能够帮阡御敌,他后侧打来的枪矛,未必过得了惜音剑。大半时候,却还是甘心做累赘,很享受,因为阡说他喜欢这包袱! “林阡,你跑不掉了!”终于,洪瀚抒的声音钉入战局。 重见洪瀚抒伟岸身影、火热气势,阡吟都觉红色灼眼、心中皆是百味杂陈,吟儿还于心不忍,林阡则心念一动,打! 即日起在金国境内,他开始为南宋武林“九分天下”清理门户! 这样巧,洪瀚抒也是九分天下之钩深致远,这样巧,要去打定西之南的穆子滕,必先破定西之北洪瀚抒…… “韬晦了这么久,便为了今日一战?”洪瀚抒冷笑,发现林阡毫不留情、根本不像战场上那样缩头缩颈。 “将我那健健康康的吟儿还来!”林阡适才一路背着吟儿,察觉她身体又轻了不少,想起当初的风七芜已经被他养胖了,榆中大战时也还好好的,才这么久,状态又俨然倒了回去! 是瀚抒不念旧情在先,若他林阡还踌躇敌我,那他就是枉为人夫。没错,韬晦这许久,就为了厚积薄发! 吟儿听时,笑意全敛,颤抖着揪紧了林阡的肩膀,只这一句,她听出他这些天来是怎样心情。  饮恨刀与火从钩拼凑出战争的首个景象。当恢弘与炽烈复起干戈,像熊熊烈火蔓延在风沙中瞬即燎原。 当年,他二人在云雾山排名,千招后才决出胜负,绝对比第一之争还要悬念,还要精彩。而今,只会更冗长,更持久。 兵士呐喊声逐渐被隔断在外,盾矛、甲胄、弓弩全部都远随月华与雪花的流失而腐烂,直到曙日初照,浮光跃金。 视野越来越开阔。战地的崇山峻岭,皆由刀钩夷为平地。沙场,不见了,辗转反复,像又回到云雾山一样,那么单纯的江湖…… 一万里一砾。 两千个回合以后,吟儿终等到那一幕,几乎出口:“到了……” 到了,只见那交锋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一招对抗出自于云雾山比武,一模一样的刀法钩法,动作姿势,力道方向,甚至下一招的趋势。 只是魂魄不同,际遇也渐行渐远了。 果不其然,那一招起承转合,不经意就连续向当年的趋势滑去,林阡与瀚抒均是得心应手、驾驭有度,百招又过,和上次就越来越靠近,过去也清晰呈现在眼前…… 过去,每一招过去,煎熬的到底是谁的心。 陡然间,瀚抒从林阡眼中领略到一股逼人的寒意与凛冽,一惊,痛彻肺腑,火从钩立即迷失在饮恨刀磅礴之中,败象瞬时明确。双臂一麻,钩已然沉落。这一战,谁心狠,谁就赢。 饮恨刀牢牢控制住成功的命脉,死死扼住关键的咽喉,就像在战场一马平川一样,雄浑逶迤得一如既往,瀚抒意想不到林阡比自己还不念旧情,瞠目结舌时已无法阻挡这当头一刀。  “不要……”吟儿微呼一声,林阡应言未取他性命,瀚抒脸色陡然一变,眼睛亦愤怒得通红,兽性大发地持钩撞向已决定饶他的阡。 “飕”一声响,幸得林阡眼疾手快,饮恨刀收而重发,生生和火从钩撞在一起,洪瀚抒臂上骤然鲜血淋漓,与此同时阡带吟儿连退两步,手上也血流如注。终于,他二人还是两败俱伤。 “单枪匹马杀进城来,难道不怕我趁机袭你军营?”洪瀚抒冷笑,问。洪瀚抒最希望见到林阡冲动发兵导致失误兵败如山,而如今林阡没冲动而是一个人潜入其中、但洪瀚抒的赢面一样很大,因为林阡孤身一人在这里,暂时无法出去指挥他的盟军。 事实上林阡敢来抢吟儿,他就输了,无论他是怎么个来法。 林阡任吟儿扯衣裹伤,云淡风轻问:“我在你心腹,你的兵,敢对外发?” 洪瀚抒一凛,哈哈大笑起来:“林阡,你终是太高估你自己了!”推开要给他包扎的陆静,对一旁跃跃欲试的慕二等人发号施令:“城内的所有高手听令,车轮战也好,单打独斗也好,务必将此人留在这里!其余人等,对下阴山发起总攻,打垮那个群龙无首的抗金联盟!” “是!”城内斗志高涨,已有人得令退下。林阡心念一动,瀚抒和别的敌人不一样,他没有被自己恐吓,他知道自己虚实的那条界限……  世上有几个人,如瀚抒般了解林阡的死穴。 要找到一个人的死穴何在,不必知道他可以赢得了什么,只需了解他到底输不起什么。 林阡,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输得起你自己,可是输不起的是你的抗金联盟! 否则你怎会孤身来。 我,早该料到的。现在明白也不晚。 这么多年来,你的每一场战伐我都在你身边,撇开那些轻而易举的不谈,相对棘手的敌人、麻烦的兵力,你的打法其实并不保守,有些根本要命去搏。然而再怎样的铤而走险,你也总是把险引到你自己身上,当然,这不是你无私只是你自信心爆满,你觉得你可以在保证盟军万无一失的前提下你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从来没有一次,胆敢教他们冒险。你心里最惧的情景,就是自己犯下的过失、后果却要别人承担! 哼,要判断你的虚实,其实是这么容易! 所以我洪瀚抒,偏要把险给你的抗金联盟!偏要保证你林阡的安全,让你亲耳听到,你如何害了他们! “你且留在这里,战上几天几夜,一边打,一边我们会告诉你战况。你放心,绝对不会骗你。”洪瀚抒脸上,依旧泛着咄咄逼人的暴戾,是以再如何平心静气,都难掩内涵之霸道决绝。 “谁有资格留下我,还要留几天几夜?”林阡一笑无皱眉,重新负起了吟儿,气定神闲风度恢廓。他往前走一步,等闲之辈往后退一排。事实上,适才的车轮战除了洪瀚抒之外没有一个是他对手。围成了铁桶的叶碾城,不明白有些刀削铁如泥。 “我就在这里,你打得过,你就过!”洪瀚抒复提钩,眉间全然戾气。他真讨厌淡定自若的人,最内敛的人才最轻藐!林阡他其实狂得很,却跟凤箫吟的狂还真不一样,洪瀚抒可以对凤箫吟一笑置之,但听见林阡说话就想立刻打他!  林阡,前一刻恐吓未遂,后一刻却激将成功。 不错洪瀚抒了解他,可又有谁,比他更了解洪瀚抒—— 要把我林阡留在叶碾城里,好,你洪瀚抒也一样在这里! 但看是谁困了谁! 没有洪瀚抒带领的祁连山大军,相对于抗金联盟的杀伤当然弱些。 纵然如此,这场双方都算群龙无首的决战,都一定是乱云崩坏的硬仗。 第810章 敌来我跑 一线之间,全境战伐。风雨如晦,沧海横流。 祁连九客一鼓作气,当夜便将何勐的兵马打出了白碌。越风勉强重占的下阴山,形似孤岛亦于三天后失守。 主战场之战绩,虽不至于如疫病般扩散传染,却毕竟影响了次要战场的军心斗志继而动摇大局,以至短短几日之内,抗金联盟便丢失了不少地域。虽其后何勐又三度攻入白碌站稳脚跟,越风却不得不前往别处救局。形势不容乐观。 真正的决斗,又是在何处?当战况隔一段时间就传入洪瀚抒和林阡耳中,火从钩和饮恨刀的战斗根本就从来没有停过。以前的千招不停算得了什么?现在他二人已经纠缠了五天五夜,废寝忘食根本没丝毫喘息。何谓同归于尽,吟儿看着他们真是同归于尽。 战了整整五个昼夜,飞檐走壁,飞砂走石,飞禽走兽,飞云走雾,飞星走月,把整个叶碾城都打得不昼不晦、乌烟瘴气、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洪瀚抒,也许不是林阡的最强对手,他却是林阡的最接近对手。 唯一的不平等就在,洪瀚抒虽然不能上阵,却可以隔着老远指点江山,城外的千军万马,却几近与林阡无关。好一座叶碾城,全城出动来隔绝林阡与外部联系——无论怎样的转移阵地,包围的刀剑戈戟也跟着一起移,人多势众有什么好羞耻,洪瀚抒放话了,人多势众就是打仗取胜的最关键! 从斜坡到平台,从冰雪到泥泞,从梯田到山丘,天阔地遥,狠透了的饮恨刀,疯煞了的火从钩,五天五夜不吃不睡,正常人躺在那体力都到达极限,何况这两个要相互磨耗不停死战! 洪瀚抒,当之无愧枭雄,他是那样的了解林阡,所以只犹豫了一刹便意识到了虚实,同时毫不犹豫说打就打、隔空指挥凌厉非常。五天,如果林阡说五天还不至于影响大局那就错了,十八岁的洪瀚抒三天就可以颠覆西夏武林格局! 靠在林阡背上的吟儿,是既担心阡和瀚抒的争锋,又担心盟军和祁连山大军的较量。事实上,何勐又重新打回白碌证明了盟军实有回旋余地,可回旋余地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更多的牺牲和流血…… 拉锯,同样也出现在林阡和瀚抒的拼命,吟儿本不敢睡,可实在撑不住眼皮打架。 奇怪的是,当盟军的败绩传遍了此叶碾城,吟儿的心情也跟关川河的水一样澎湃起伏了,可林阡的脸色却沉静地仿佛他不是盟军的主公…… 糊涂鬼……她心疼,其实阡面对逆境也会紧张的吧,可他就不肯露出丝毫的痛感。就不表现,就爱装。 又一局,他二人打得是遮天蔽日,河水都七上八下像成了井水,山也在雾中走着走着就移了位。可这……打得太不现实了,武功高手,就不要吃饭了?太不像话了,武器还被拆招喂招呢。 “唔……吃会儿东西再打。”吟儿小声提醒,那时林阡和瀚抒的战力,都已经低到极限还在急剧下降,实在不值得。 若非她提醒,他二人却还真不觉得累,更不知实际已过去了多久,到乡翻似烂柯人,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拿酒来!”洪瀚抒酣畅淋漓,长发略有湿漉,贴在颈侧豪声吼。 若干年前,如是景象,也出现于比武之后,千余招不分胜负,平手了一起喝酒,汗流血流,友情爱情……而现今,虎踞鲸吞,群雄割据,林阡竟失了过去的英雄气概,冷眼看着这一坛烈酒无动于衷,不知是怀疑还是故作不屑。 “林阡,几年不见,兀自变了!”洪瀚抒一碗下肚不觉过瘾,哈哈大笑连带给林阡的那碗一起喝,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又苦又辣,洪瀚抒心里觉得难喝极了,却嘴硬说:“好!好酒!” 洪瀚抒扔了酒碗大叹好喝又立马运功,林阡随便吃了几口干粮,拔刀时淡定看着那坛子酒——心里可真是怨念啊…… 看主上张狂,麾下们齐声呐喊,斗志高昂。谁都以为,林阡不敢喝酒,气势首先就弱了半分,而洪瀚抒战力,却因酒助兴而飙升,看似下面将赢定了。 怎可以让林阡一点赢面都没有!吟儿知道阡不喝酒是为了她,既然她害他失了赢面,就要帮他把这口气挣回来,于是毫不迟疑,在钩与刀刚要交锋的一刹那,目空一切的她不顾危险,轻轻对着他脸颊亲了一亲。 原只是要给林阡一个战地女神的吻,没料到……洪瀚抒见状大怒暴跳如雷:“你们这对狗男女——!”钩到中途竟然失误,被林阡陡然抓住战机,饮恨刀长驱直入。洪瀚抒尚未从气愤中走出来,骤然被他力道打到眼前,来不及对此做出回应刀锋也已然架在头上……所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慕二正巧在侧,见势不妙立刻拔剑,狠狠朝林阡斫来、顺便救主公一救,谁想那林阡比他更快,转身飞斥一脚,慕二直挺挺来又直挺挺摔进人群。 洪瀚抒刚一回神,林阡早就从身前消失,视线里一大片倒塌的兵卒就像被战马踩踏的稻田……“还不快追!”瀚抒大惊,慌忙追赶而去。可这回起跑时间不同,连这里最快的他也只能看见林阡背影了……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林阡运功跑出老远而不得消停,却听吟儿在背后笑言了一句略带调侃:“打不过就跑,可不是你林阡风格。”印象里,只有风七芜才这么做…… “再不跑,何勐就输惨了。”林阡笑答,谈笑间不停止凌波微步。 “可是,怎么跑?”吟儿一愣,从她逃婚那夜起,全城就处于戒备状态,内外隔绝。尤其北关,守卫森严。 “林阡你往哪跑!”洪瀚抒人未到声先到,气焰凌人。林阡脚步忽停。一瞬之后,那个红衣男人从天而降,落在他二人前面——还没落完,突然土地下陷,洪瀚抒始料不及,一头栽在那暗坑里。 别说洪瀚抒吃惊,吟儿也霎时傻在那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阡笑着,鬼坏得很:“武功差的人,只能用害人来自保了。”他正说着当年她在寒潭的原话,道旁忽然能听见窸窣声响,吟儿红着脸循声望去,原竟是沈延和当时被他们救出来的人们。啊,原来他们在这里等着?! 是啊,吟儿又一次刻舟求剑了。以为全城戒严就有去无回的,可忘了小师兄已经被救出去啦!虽然北关被重兵把守肯定是很难突破的,可是东南西三门还是比较松懈了,而且,这五天五夜,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外面的大战和内在的决斗吸引,谁会注意小师兄这个黑手! “前日已按你所说,先行招降了神机团。”沈延低声对林阡说,趁洪瀚抒没上来,赶紧带林阡从另条路走。 三天,洪瀚抒能在祁连山彻底夺权,祁连九客能打败负了伤的越风,沈延也不会逊色到哪儿去,何况位于叶碾城南面的神机团名不见经传,经林阡调查跟虎狼团基本上一个等级——却是沈延掘通地道出城的关键跳板,甚至,不止这一点……虽然吟儿猜不出林阡的心思,但知道他要给盟军逆转。 若将敌喻作大树,越野粗壮到几人合抱,则应从最外围开始为他松土;瀚抒高耸到足以参天,则该由根基处向上将他腐蚀。 “干得好!却可惜了何勐,输得太快。”林阡叹了声,抢亲那晚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未想到瀚抒不受恐吓竟然开战,阡却也当机立断,激将把瀚抒留在了战局里,他希冀主战场能够撑哪怕三天,然而何勐输得太快,当夜就丢掉了白碌,这一败自然重创军心。叹只叹洪瀚抒指导有方,在不在场祁连九客都一个样,而何勐他,明显还需要磨练。 “主公,何勐如今,应就在白碌的东南面,占地虽少,却好歹有一席之地。”地道里,沈钧说。 “只怕现在又已经被赶出去了……”沈钊嘟囔。吟儿一愕,哪想到沈钧沈钊两兄弟如此相异,一个沉稳寡言像林阡,一个口没遮拦像自己。 “赶出来更好。”林阡笑了笑,对沈钊说:“待出城之后,劳烦沈将军,将何勐带来见我。” 黑暗里,吟儿察觉林阡一句话分好几句说,明显是气力不济所致,这当儿她也不那么累了,故而说要自己走,挽着他臂就行。听他们又讲了些地名人名,自己一概都听不懂,却也不必去懂了,只想着这条路若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不完,也很好。 “吟儿。”忽然从阡口中听到个熟悉的名字,她下意识睁开眼:“嗯?” “为给你们师兄妹接风洗尘,今天晚上我来做菜?叫花鸡如何?”阡说时,周围肯定倒了一大片还在听战略的人。 吟儿听见沈延的呼吸一滞,自己何尝不是眼圈一红,却拼命点头:“嗯!我吃鸡头,屁股就留给小师兄!” 沈延本是动情之至,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起来:“竟从来都记不住!” 第811章 狗,男,女 城外,农家。 起风了,院子里到处是落叶;入夜后,天幕上四面有星星。 阡和吟儿躺在屋顶,相互偎依共享静谧。 就这么过了很久时间,落叶已被人扫空了,星星也尽被雾掩完,乾坤流转,万象更新。 “下雪了。”她轻声说。 “嗯。”他闭着眼睛,闻着雪的香,不想就这么下去,“留着吧。” “好,留着。”她微笑,靠在他胸膛,整理他伤口处衣襟。 他察觉她理解出了双倍的涵义,转过头凝视她清浅一笑:“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 她一愣,他说的不是“动摇”,而是“纠结”,证明他从前瞒着她,并非怕她不留。他了解她,现在决定不走,以后也一定不会走,她心甘情愿,跟着这个男人一生一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可是,他唯一担心的是她外强中干,他独独害怕的是她纠结伤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不值得她抛弃家国、倾尽性命?!每一场凶险的劫难,都是他和她一起度过去;每一次光荣的旅程,都是他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每一段伤心的过往,都是他给她包容,并赋予她解决的力量;每一个最好的时候,都是他握牢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抱着,不放。在她遭遇谣言时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时扶起她,在她灰心失望时拉回她,在她惶惑不安时拥戴她,在她刁蛮任性时放纵她…… 起先,她怜惜他小小年纪竟要承受一份永孤的天之咒,而今,才发现他同样不忍她背负起更重的宿命枷锁。两个人的命格,居然都如此坚硬,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天造地设。 “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吟儿笑。 太多的原则,早就被颠覆 过去的故事,都已被破坏 恶到如苏慕然、田若冶,会懂亲情,懂气节 劣到如洪瀚抒、越野,会知敌我,知长远 可她,连苏慕然田若冶也比不上 而他,也好不过洪瀚抒越野 纵然如此,心甘情愿 恩怨尽泯,两个人义无反顾,执手在神这一边 夜,寂静里只听得三两声狗吠。吟儿打起了鼾,林阡被吵醒,又见雪花飘落,俯下脸来,看见她睡觉时可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一笑,他喜欢一醒来她就在他身边。风清寒,他再一次为她理好头发,万分地欣赏这个安静落雪的地方。 天地悠悠。一个时空。  大清早,遍地鹅绒掩埋了一个人世,漫天飞絮洗亮了整片苍穹。 不打伞就这么一直走,身四周全部是银装素裹,偏巧阡和吟儿也穿着白色,茫茫宇宙,不白的就只有吟儿的发。 “等吟儿头发也白了,再到这雪地里来,那样才是完美啊。”林阡笑说。 吟儿心中一涩:我却想你的白发变回来。话到嘴边,未曾出口。只是在陪他走过去的那一路,她再也没有动落在头上的雪花,直到路的尽头,她指着自己的伪白头,笑盈盈地对他问:“可也是个老太婆的样子了?” 林阡一愣,看吟儿把她自己弄成这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有这么鬼灵精的老太婆?”立即要帮她拂,吟儿却急忙躲、偏不让他碰,雪地上兀自缠闹起来,久之,她见他还捉不住她,得意洋洋地冲他扮鬼脸,突然间摸到自己的头顶,啊一声惊叫:竟上了阡的当!雪在躲闹的时候就已经飞散了! 她刚发现正惊叫呢,被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敢情他适才一直戏弄…… 他抱着她在雪中挪移,一同沉浸于天地浩淼。 “那是哪里?”正前方始见人烟。吟儿闻到了肃杀之气。 “小青杏。”阡回答。南面是夹缝生存的越野军营。 “你要何勐来,就是叫他别在白碌跟瀚抒纠缠了,先绕开锋芒拿下越野的小青杏吧。”吟儿问。 阡一怔,笑起来:“吟儿若是个男人,恐要作一代枭雄。” “少损我,才不稀罕!”吟儿笑毕,略带忧色,“可是,这么打岂不是兵行险招?万一瀚抒他倾叶碾城之兵,横插一脚挡在白碌和小青杏之间……那我们的盟军,岂不是首尾不相顾?” “放心,吟儿。我会让‘首尾不相顾’,变作‘两面夹攻’。”林阡淡淡地说。 “是了。你不会让盟军冒险的。”吟儿点头,重新有了信心。 林阡心念一动,方知瀚抒是如何看穿了自己。原因不就在吟儿的这句话里。 叹了一声:若是个注定的死穴,林阡也知错不改了。 往回走了几步,吟儿意料之外忽然笑了起来。 “怎地?”林阡一愣回过神来,循着这丫头的手指看过去,雪地上有几只狗崽追逐路过。 吟儿笑着指着狗说:“狗……”又指着阡说,“男……”最后她自己:“女。” 半晌林阡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原在拿瀚抒的原话在讽刺与自我讽刺,却也是昨夜跟他承诺的那样、不管不顾厚脸皮的表现了。  一天后,何勐大军终于开到,一见林阡就哭丧着脸,说失了白碌不是自己故意。虽不至于奴颜屈膝,却也是个败者的表现,真不像以往那个斗志满满的何勐。 “谁要你何勐来请罪了?”林阡哭笑不得,跟何勐解释了半晌才说清楚。原是那沈钊办事不力,去请何勐来见林阡时,将林阡对白碌之失的态度曲解并夸大其辞,说主公是要何勐你去领罪的。害得何勐误会林阡怪责、一路都是忐忑不安。而今见面才教何勐舒了口气,原来主公是要他先打小青杏啊! 好在斗志本来已经滑到最低谷的何勐,一听说主公不仅不罚还另有重托,真是否极泰来因此斗志一下就弹到巅峰去了,林阡一说要打,何勐马上行动。沈钊这番误事,反倒成了好事,真跟吟儿的作用异曲同工。吟儿摇头苦笑着看那沈钊,当初送信给陈铸却跟他下人撞个满怀的,应当也是他了。好在只误小事、没伤大局…… 偏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也有女子喜欢得很。神机团某将军的女儿名唤瞿蓉,年方十五,生得是眉清目秀,貌美似芙蕖出水,却是个军营里长大的女儿不爱含蓄。沈钊走到哪,瞿蓉便跟到哪。吟儿喜欢她性子,大有帮二人撮合之意。无奈这期间林阡走到哪儿都把她带着,连上战场都必须一起坐紫龙驹,对不起了沈钊瞿蓉,主母实在是没时间管你们了…… 第812章 夺占风水 城内,洪瀚抒四下寻阡吟影踪,无果;城外,祁连九客跨白碌打击越风,僵持。 是日战报传来,才知林阡他竟未北行,反而先收服了城南的神机团,更借此地暗度出叶碾城去,随后容纳了那个败走白碌的何勐,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盗了越野的小青杏……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大出洪瀚抒意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走棋。 然而,林阡出乎他意料拿下小青杏又怎样?小青杏和白碌可以很轻易就分割在叶碾城两侧!实则,小青杏就是洪瀚抒下一个要去犯越野的领地,林阡先一步抢下又如何,不是等着被洪瀚抒从后面取代吗? 而且,对于洪瀚抒而言,小青杏比白碌之类好打得多了。因为同处在关川河之侧,叶碾城是上游,小青杏居下游。地形之好,哪还用说?! 所以洪瀚抒心下也觉得纳闷。林阡若想攻叶碾城,陆战已证明是妄想,唯一能采取的就是水路,也正是要取道这关川河——那就该占据上流才是,可林阡却看中了下流?小青杏,简单却毫无用处,反而给了洪瀚抒顺风顺水。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好高而恶下……林阡他不可能忽略…… 探子回报,小青杏军内,竟有过开设祭坛、求神拜佛之举措,空穴来风,颇有蹊跷,洪瀚抒深知:地利不会改,天时或可易,林阡莫不是要效仿民间所传的借东风?是啊,真万一在水战时突然风向有变,那火攻反而会弄巧成拙害了己方。于是洪瀚抒不耻下问,找当地人问关川河冬季风向,答案千篇一律都是一样,军中谋士们也都说,主公无需担心,林阡借不到东风。 洪瀚抒自然也不信神鬼之说,奈何始终是一块心病。城内有奇人送来泥鳅一条,指导洪瀚抒如何通过此鱼来分辨风向,才教洪瀚抒更加相信,林阡这次又是虚张声势。 兵不厌诈。洪瀚抒最讨厌的就是兵不厌诈。  十一月初一,林阡命何勐为先锋,率领小青杏所有战船,沿关川河溯流而上,果然由水路夺叶碾城! 洪瀚抒等候多时,随刻带竺青明蓝扬与慕二顺流而下,往拒。 叹也可叹,敌与我最主体的两支水师,归根结底还不是越野曾经的麾下? 双方船舰,一遇而战,杀声大作,鼓角震天。 西风猎猎,旌旗招展。伫立在船外远眺的吟儿,暗暗为战局捏着一把汗。 林阡前所未有地不曾身先士卒,却只是在船队的后方亲自擂鼓。他穿黑色的交领大袖长袍,外添了件暗花的立领披甲,哪个角度看都特别有王者气派,于是连正紧张着的吟儿也不免走神了,打量着他全身上下哪儿都好…… 惊回神,乍见战事告急。彼时西风已越刮越紧,根本不可能有风向转化,何勐诸船连开都开得相当艰难,而洪瀚抒的船队却已然有火攻之征兆。 “怎么办,原来风向改不了?”连吟儿,也被近期林阡的所作所为误导,还以为作战到中途肯定能拥有东风。可说话间,风啸如狂,鬼哭狼嚎,声声直灌入吟儿的耳,吟儿大惊失色赶紧上前问阡,只看阡无动于衷、带一抹浅笑掠起她鬓发,神色清冷。同时停止击鼓。 在风最大的时候,林阡竟鸣金收兵…… 敌军还未用火攻箭淹,便看见何勐转舵要走,自然看不起他们才战就逃,故而毫不犹豫、趁胜追击,何勐却边撤退边往两边散开,给敌军中分了一条宽阔水道。一时间西风正好在今日的最强风力,叶碾城战船毫不受阻顺势而下,转瞬便被风与水合力推到何勐军后翼、林阡吟儿的眼前来。 当此时,林阡雷厉风飞、再度擂鼓,何勐当即号令集结,刚散开的船队,散得是那么齐,归得也那么整,骤然将敌军克在下风! 竺青明、蓝扬与慕二俱是大惊,却如何能够再强攻何勐夺占上风?转眼之间,就被何勐压迫到了林阡的身前来堵住了,前面是这般大敌,教人无敢正视,后面尾随的何勐大军,迅猛地冲上来与他们接舷。于是那汹涌的关川河水间,只见有一路骁将乘风破浪,疯狂地顺水推舟。祁连山大军前后逢敌,捉襟见肘,加之突如其来,一时竟不能调整,所幸洪瀚抒勇谋兼备、临危不乱,下令将船往岸边撤散,可惜却迟了一步,两面亦已被火船包围,其上火势还因风渐大…… 再好的将领,也奈何不了混乱的军心,当此时蓝扬与竺青明二人提剑,为救局而一同冲到何勐沈延跟前纠缠,方才给洪瀚抒慕二等寥寥几人争得一线生机。然则青蓝两个堂堂主帅,却竟是战败被俘。同时,关川河上早燃起熊熊烈火,无数敌军跳船逃生、其余俘虏悉数告饶。难道是血,将水与火相互融为一体…… 混乱涌起的云水与烟火,飞灰般填满了绽裂的天。色与气味,均如铁锈。 生命,似被燃烧的落叶,下坠的同时卷曲。 尽管盟军绝不嗜杀,但血染敌阵难控死伤。到今日止,或许因林阡而死的宋人、西夏人,已经和金人一样多…… 他什么都肯背负,误解也好,骂名也罢,而她,焉能放不下细碎的矛盾、纠结。 霖林雨雪,河山朦胧。  趁此关川河之役大捷,林阡立即北上夺叶碾城,关川河之役是与何勐前后夹攻,叶碾城之战恰也是同越风两面歼敌。此番情境,形势真可谓风水轮流转,林阡连战连捷,到十一月中旬,早将定西之北大势逆转,洪瀚抒唯能往西、北退却。 洪瀚抒攻城略地气焰嚣张,比林阡更具强盗行为。但论及强盗逻辑,却远远弗如。虽他也熟读兵书,虽他也深谙韬略,他骨子里却太正直,不喜也不屑于虚虚实实,打起仗从来都明快坦诚以暴易暴。杀伐果断,却缺了狡黠。 当然,洪瀚抒肯定不愿承认他“正直”,可笑,总标榜自己是强盗的人,结果他打仗时的思路再正统不过…… 那晚饮恨刀火从钩交锋,洪瀚抒输了。输得好,说明他有愧,有耻,有回忆。 越理亏、越愧疚,嘴上就越硬,脸上也越叛逆。事实上最重情义的那一个,从来都口口声声指情义是一坨屎。 如他这一种男人,伤透了别人但他其实自知。所以伤他自己最深。 他却不依不饶,好在也不卑不亢地,继续选林阡两败俱伤,不怨不悔。 可终究输了。 第813章 干净落幕 每一场惨烈的绚烂,落幕都是干净的黑白。 不及为败者喟叹,战胜方已然狂欢。 时隔半月重返叶碾,和抢婚那晚一样的情景,依然有许多人在街头久候,却再不是兵械簇满,而全然寻常百姓、夹道相迎。 哪怕这些遗民里,必然有人还带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匆促感,或存着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困惑状,但更多的人,脸上沉淀的是终于止战天下太平的安然态。教共乘于紫龙驹入城的林阡和吟儿,都忽然觉得,战场上的残虐和血腥,有它们固有的价值。 这一刻却不能高调壮烈,而必须沉默无言。为了紫龙驹马蹄下曾践踏的白骨,为了饮恨刀刀锋上掠扫过的生命,为了城墙上历时已久的斑驳,为了这些名叫无辜的人们千百年世代相传的不够清醒。很多时候都不够清醒的他们,内心深处却同样在捍卫着尊严。 阴翳中远远能看见那张灯结彩的府衙,安逸时属于朝廷,动乱后沦陷给一任又一任霸王。乱世中,谁可去计算它改朝换代了多少遍,又究竟能陪伴新主有多久。其实无辜百姓们可怜,地主乡绅们不也一样被折腾,甚至他们得主动要求被折腾。 又重新站在当日瀚抒布置婚礼的地方,随行的兵马全部换成了抗金联盟,虽所有人还是唤吟儿主母尊另一个人主公,那一个人在身边执手,却不再是瀚抒而是林阡。于是吟儿看着战胜后的庆功宴也颇带些婚宴的意味,虽不可能像洪瀚抒那般豪奢,却实在比半月前热闹不少。吟儿随林阡一起犒赏三军,心觉得彷如回到了新婚时那么甜。只有在阡身边的时候,身后的才全是朋友。吟儿啊吟儿,为何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林阡戎马半生、盟订数载,向来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纵然如此,但凡大获全胜,总能从敌军缴获不少战利,这般情景,多是将那些分给麾下功臣,譬如给柳五津马、给海逐浪刀、给祝孟尝女人,论功行赏,他自己却不求华丽,而吟儿,身为主母也务必当先垂范,这些年来与阡一起,衣饰与居室都一律从简。既见两位主上都推崇节俭,抗金联盟也便不喜铺张,因此得以一心战斗,素来也深受民众拥戴。 不过,有些时候吟儿也不忘滥用私权,天赐予她一双利眼,总能发掘出些好东西来,譬如代李沁藏了张屏风,代兰山扣下对耳环,代轻舞吞了支小钗,借花献佛,尽放在了百宝袋里,林阡见怪不怪了,吟儿那断人口舌的口舌说,反正这些东西,赏了男人家都没多大用处,不如给应该相称的有爱之人。当时何勐也在场,问吟儿,那与主母相称的东西是什么,也教主公赏了给主母吧?吟儿说,不用赏了,已经有了,就在这房里。何勐找了半天没找到是什么东西,林阡就笑着没说话。 眼前这个还在阡吟的跟前转悠着的粗豪大汉,谁能想他竟是林阡拿下叶碾城的首要功臣、威名赫赫的何勐将军。吟儿看着他安静失神,忽想起首阳山遇袭那天,自己对何勐说,“他们要对付的是主公,会以我为人质,诱引主公去救。到那时,你何勐再一展拳脚,雪了今日遇袭之耻!”今时今日,虽敌人并非苏慕然郭僪,却俨然令吟儿看见了这预言的可实现。 林阡也默然欣赏何勐,关川河一役,他正是以何勐独立作战、以此锤炼,果然何勐堪当大任,假以时日,必能在陇右有所作为。 入城之后,待所有事务都安妥了,吟儿立刻和阡一起去寻红樱。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吟儿原想趁动乱结束就把红樱带回盟军,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红樱竟在他们到来的前夜离开了叶碾城,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教人转交给吟儿。吟儿看到信时拒不肯接,怎相信红樱会先走一步?这将近一年的流离里没有林阡在身边,吟儿时时刻刻都是与红樱在一起,岂止形影不离,她就是红樱,红樱就是她!何以大局初定,红樱却不能跟林阡共存,反而还胆小地逃跑了…… 吟儿在得知红樱离开的第一刻就眼泪夺眶,那封信于是由林阡接来看了,这才知那个照看了吟儿这么久的小丫头竟与他有着血海深仇。消弭仇恨的方式未必是消灭仇人,也可以是远离这份恨,远离这个仇人,不靠近,无交集。虽吟儿流泪说红樱“逃”了,但林阡以为不然,红樱选择的是洒脱离开。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竟能有如此侠气和傲骨,怎不叫越野山寨的那些“英雄”汗颜。 亲族与仇人,取舍是何等艰难。说不清,究竟是吟儿影响了红樱,还是由红樱传递给了吟儿。离开那户人家之时,林阡下意识揽紧了吟儿:吟儿,谢谢你,比红樱狠心,比红樱强硬…… 闯荡江湖这近十年来,其实所有的朋友不都是来了又走、走了还会出现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吟儿对自己说应该无感,这种事情掉什么眼泪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跟红樱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跟她分开,而且还分得这么突然。是以无论林阡怎么劝慰,她感情上都不能接受,想起日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红樱了,哽咽着一路都不想理林阡。有种疼它很轻却带着尖锐的刺,大抵就是如此了。 可再一想,阡说得确实不错,红樱已经放下了仇恨了,今后找个寻常人家继续当婢女,不必如在盟军里一样颠沛,或许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你说得不错,我觉得不好,是因为对我而言不好,跟我设想的不一样。或许对红樱而言,那是她最好的结局啊……”不自禁想起了思雪,那丫头,现在跟小王爷过得不也很好吗,当初自己不也是个金宋之分的卫道士?  翌日,吟儿一觉睡醒的时候,枕头上的泪都风干了,心情也平复了少许。爬起身看见林阡的背影,何勐沈钊等人都在这军营里,声音很低,神色凝重。 吟儿也不去打扰,蹑手蹑脚绕开他们,倚在帘旁看着外面,从红樱、思雪想到金陵、轻舞、思雨、邪后……正失神,忽看见外面有个戎装少女,策一匹颜色好看的战马奔驰而过,骑术这般好,人也是英姿飒爽。 “盟主,这玉项墨,真是不听话,有史以来的最难驯。”那少女看似和红樱、瞿蓉都是一般年纪,却比她们要高挑清瘦得多,眉目很是熟稔,口吻也甚是亲近,吟儿一怔,这才想到她是谁,啊了一声:“闻因……”细细打量着她,两年不见,她模样修缮多了。慧如、兰山应也变了不少吧。转头看玉项墨,哈哈,那家伙,果然跟主人一样的不听话。 柳闻因的到来,说明柳五津、郭子建对付薛无情的仗已经不是那么难打。应也归功于合作打穆子滕的海逐浪、林美材,他二人是柳郭乃至林阡的强力后盾。 “战场上可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么?”吟儿主要问的就是柳五津,牵着玉项墨和闻因在军营逛。 闻因笑着答:“薛无情手底下有个老将军姓徒禅,跟郭子建叔叔一样能打,那天敌我杀得性起,都从马上跳下来搏,我爹他想了个坏招,把那些战马都偷走了。金兵忙着追马、找马,被郭叔叔杀得大败。徒禅老将军气得咳血。” 吟儿听得愕然,笑:“无良马贼的功力……” “现下定西南面和北面都利于我们,可惜了西面……”闻因叹了一声。吟儿才想起适才何勐和沈钊的神色:“怎么?” “向将军和肖忆碰上了对手——轩辕九烨想要趁林阡哥哥不在,夺榆中和上梁。”闻因说。 吟儿点头,说:“未必夺得了。” “对,可是……最可怕的不是轩辕九烨,而是越野……”闻因叹。 营内,沈钊也是这样告诉了林阡:“轩辕九烨想要趁主公不在,谋夺榆中和上梁。向清风和肖忆两位将军,着实教人担心。” “未必夺得了。”林阡说。他在离开向清风肖忆北上之前,已做妥了准备以防后方生乱,那便是依着游仗剑的遗愿,让向清风帮肖忆训练出一支专属于榆中上梁的精兵构筑“叠阵”。单凭阴谋,无人是轩辕九烨对手,但真正的战场,自然不止靠阴谋。 “而越野他……痛击了洪瀚抒。”沈钧说,无法料想越野会在这个时刻出手,其实也很好理解为什么越野会在这个时刻出手,这个时刻,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夏官营、红柳、彭湾、大湾村这些地域,本该给洪瀚抒休养生息、卧薪尝胆,而白碌、下阴山、叶碾、小青杏,全然才被林阡稳定。越野选择此时发力、趁虚痛击洪瀚抒,不费吹灰之力就掏空了当地祁连山势力、巧妙重占了越野他自己的北边境,硬生生将洪瀚抒往西夏国境上迫,同时,林阡亦无力幸免,夏官营当地盟军势力日前也尽数遭遇惨败—— 试想,被林阡折耗过的洪瀚抒,被洪瀚抒磨损过的林阡,如何还会是越野的对手? 更不巧的是,洪瀚抒和林阡的交界正是越风,预示着越野强拆洪瀚抒的下一幕景象正是兄弟阋墙。 “越风他……”吟儿从外面奔进来,面呈焦急之色,林阡看得出,她心里极是担忧。 迄今为止,越风为阡吟二人付出的已然足够,无论如何,林阡都不能眼看越风一步步逆心直到绝路:“我和沈钊、沈钧重返白碌,代越风应战。他到叶碾之后,沈延,何勐,你二人助他先打石峡湾,速战速决不给楚风流机会。待石峡湾稳妥,再与逐浪、邪后夹攻穆子滕。” “是!”众人听罢战略,再看地图上的定西县境,已然被抗金联盟围成了一圈,难怪要先拿看似最简单的小青杏了,其中高妙,自不待言。接下来的一切战事,关键只看,林阡能否制伏越野——这个厚积薄发正处最强的越野。 吟儿舒了口气,带着笑回来收拾行装,不必问她在这盘棋处于哪个位置了,林阡的行踪必是她的。 第814章 杀人诛心 榆中城郊,群峰环抱。瘦石骨立,潺流若琴。 此地气候极佳,尤其适宜养伤——可惜大凡是人,都不会喜欢个养伤之地。 陈铸一边跟完颜君随切磋剑法一边走神,唉,不知林阡仗打得怎么样了。自上次榆中之危、高崖之战后,凤箫吟被越野的人掳去夏官营,林阡便转移了阵地北上彼处,如此才给了陈铸、完颜君随养伤的机会……不过,败给他没什么可耻的。 轩辕九烨也驻军在这座山上,九月他描述的鱼虾之说陈铸还犹在耳畔,想不到这么快已到了十月之末。越野的小虾米榆中上梁,现在被林阡牢牢地吃在口里了。但,吃在口里没用,得吞进肚子里。有轩辕九烨抢,林阡要咽下去,悬了。 陈铸思绪游离,飘忽着越来越远,到了太虚还能把完颜君随压制在下风,可见,陈铸完全是“陪公子练剑”……明明是同一家的剑法,不一样的人手里就有差距。完颜君随阔绰华丽却不实在,陈铸看似杂乱无章却诡异,楚风流变幻杂奇中淡定,轩辕九烨简洁干净中歹毒。凤箫吟呢,剑法和王爷一脉相承,还掺杂着来自点苍山云蓝的风格…… 这一失神,忽觉得有粒石子划过自己的手腕,不经意间筋脉一麻突然握不稳剑,而与此同时完颜君随剑已刺来……陈铸暗叫不好,才知有人插手比武,虽对手是自己少主,陈铸却不想他赢得这么虚、这么假,因此想都没想、出尽了所有的路数自救。那完颜君随真乃潜力高手,刚跟他打的时候陈铸还觉得他平庸,但一旦有了提示、有了指点,他就能立马强起来,甚至比提示、指点之人的预期还好。 这当儿完颜君随对着陈铸连追十多剑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剑剑都能给陈铸性命之忧。陈铸反应也算敏锐,才没至于被他击败,凌空一翻到他身后去,一心想要捍卫这金南第八的宝座—— 可比这电光火石更短的时间里,那粒石子的主人从天而降到完颜君随身后,湖水色衣裳翩若惊鸿,落下时寂静无声未曾惹一片叶。那人可是金北的第二啊……陈铸的剑才出手已被他左手中的剑接了进去、撞在一起,哧一声火星四溢,陈铸才发现他左手中的剑就是完颜君随那把! 也就是说,轩辕九烨入局的第一刻发生的事并非以一个人的力量拆开了两个人的战局,而是先缴了完颜君随的械继而用它来制止陈铸——不是从中周旋他和完颜君随,而是收拾了完颜君随以后借力收拾了他! 这双剑一撞,陈铸手掌都快断了,而完颜君随,带着无比的惊讶合不拢嘴,他的剑可是被轩辕九烨以衣袖“拂走”的啊…… “夏官营、白碌那里的战场,强弱也该与此局同。”一战毕,轩辕九烨说。 完颜君随一怔,领悟点头:“是啊,那里的战场,正好也涉及越野、洪瀚抒、林阡三方……” “越野是二王爷,我是洪瀚抒,天骄大人是林阡?”陈铸意会。看着河塘里的水流,后一浪悄然覆盖着前一浪,不容喘息,就有更厚的一层薄膜,将刚刚覆盖前浪的后浪侵吞瞬时吞并前浪,快得不可思议,跟适才一战的原理实也一样。 “本王才不是越野!被洪瀚抒和林阡轮(奸)!”完颜君随怒不可遏、口不择言,说出口了才觉失言,陈铸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二王爷他,看时局很自有一套的…… “这三者强弱,确如你二人所排么?”轩辕笑问。二人皆是一呆。彼时是十月末,越野还未曾出手,其北边境早被林阡、瀚抒占满。关川河之役也尚在筹谋之中还没传到榆中来,故陈铸和完颜君随还只道是洪瀚抒林阡要决一雌雄,越野的实力应是三者中的最弱、被欺压被侵犯忍气吞声夹缝生存。 “天骄大人,究竟是从何处看出,越野他并非等闲?”完颜君随奇问。 “即便到了洪瀚抒和林阡的夹缝中,他都从没想过与我们合作结盟。”轩辕九烨说,“冲这一点,越野远胜过林美材王气。”也是冲这一点,对越野真实水准的了解,宋人一定比不过金人。 “越野他,不会是最强,也不会最弱。”陈铸点头,如果越野有后招、真的和轩辕九烨想象的一样,那么越野就绝对厉害得很——可陈铸不愿把越野排到林阡上面去,他不配。 “他三个,哪个是最强,哪个是最弱?”轩辕叹了一声。这三方,该势均力敌。 “原来如此……哼,这三个,只怕一个都看不上我们。”完颜君随气极。 “这三个,也一个都看不上一个。”轩辕摇头,定西的这三位枭雄,永远是三家,合并不成两家。 “意思是说,越野正等着林阡和洪瀚抒打起来,而我们,就等着他们三方混战起来以后……出手?”陈铸只听出一半的弦外之音。 “不是‘以后’,是越野一出手,我们便‘同时’出手。”轩辕一笑,意味深长。 就是在这河流边逗留得久了些沉思得深了些,陈铸忽看见轩辕九烨适才站立的前面,有不少不溶于水的薄膜,在水上顺势漂浮着。 “这……这是……什么?”陈铸一愣,觉得古怪。 “送给榆中上梁的见面礼。”轩辕九烨笑。  十一月上旬,当定西之北烽火灼天,定西的西面、榆中与上梁,亦开始有不同程度的火灾出现。起先尚未引起警觉,却因事件的诡秘度和相关性而日趋严重,一时人心惶惶。 因这一系列的火灾,无一例外发生在水畔人家,后也逐步蔓延到军营中来,同样发生在河水溪水流经之处,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是,这些火灾都并非外人引起,而是他们自己为了做饭、御寒、照明而点火,刚一点火就引起燃烧和爆炸,由于毫无准备,多半措手不及,烧伤、烫伤、炸伤之惨烈,不在话下。最严重者,当场死亡。 无数意外,害得榆中上梁城内的居民不敢出户、甚至在家里都不敢点火,序属寒冬,火却岂能不用?亦有绝大多数人认清是水源出了问题,所以抗拒再用那些潜伏着危险的河水,然而,火也不能用,水也用不得,岂非从根本上绝了这些人的命?! 留守此地的向清风和肖忆,深知事态严重、必须躬亲处理。是日,奔赴出事地点、溯流而上追查。白天并无任何异常,却是一到夕阳西下,河流看着看着就变得诡异。天色渐渐晚了,当地军兵,无人再敢点火。 “好重的气味,像极了……灯油……”肖忆远远就闻见了。 向清风不顾危险俯身捧起水来,天太黑,看不见,亲兵问:“向将军,需要点火么?”话音刚落,身边人退了一大圈,向清风说:“不必。”那些人才都松了一口气,惧怕程度,可见一斑。 “不是灯油。气味有差别。”向清风说。肖忆一愣,又仔细嗅了嗅,确实觉得有差别,但已算很微小了,肖忆心想,向将军真是心细。 “是啊,灯油也不会在点火的时候就爆炸啊……”“而且这边刚起火、那边就跟着被燃了起来,隔得还老远……”普通军兵们都说。他们并非不谨慎,只是真的想不到。 向清风只是近距离多闻了片刻,就感到眼疼气短,手上亦觉得刺痛,禁不住咳嗽起来,呼吸时都隐约烧灼。这液体果然厉害,还没烧就这么刺激。更别说烧起来。 “向将军,肖将军,金人……金人打来了!”黑暗里,雪上加霜的兵临城下。 不,不是雪上加霜,这用油害人的攻心之举,是专属毒蛇轩辕九烨的。  分割线 发个四格漫画~~~哈哈,与这一章没关系~~~秋水铭雾同学的杰作~~~介个林阡可爱吧…… [[[/chapters/201012/27/1272475634290476630823750498580jpg]]] 第815章 草木无情 同是十一月初的某晚。天池峡。 离苏慕梓给苏慕然毒药已有了四十余天,越野他没有如预期“撑不过一个月”。除了将近十年的头痛顽疾间或发作之外,越野几乎无一点大碍,一如往昔般威严。四十岁,原是枭雄壮年。 当然,这一切源于苏慕然下药的分量有所减轻——苏慕然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见苏慕梓被洪瀚抒欺压的连影都没了,心想这绝非杀越野的时机。自夏官营程康程健动乱以后,苏慕梓的音讯不了了之,作为洪瀚抒的附属品一路由红柳、乱沟战到白碌、下阴山,洪瀚抒胜了也就罢了,偏听得他有败给林阡的迹象,关川河之役的战报最近也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世人皆知洪瀚抒脾气暴躁、如果败仗肯定会拿苏慕梓这一类可有可无的“麾下”撒气,作为亲妹妹的苏慕然,怎愿见到哥哥被推入火窟,目前唯一能够依仗的人就只有越野,如果他出手去打洪瀚抒,苏慕梓才可能生还……因此,苏慕然下药的分量才重新拿捏。 但又怎可能不下药?且不说这是哥哥和顾震的千叮咛万嘱咐,苏慕然自己,也怨极了越野!闭上双眼,硬起心肠,往他酒菜里又倾倒了小半包毒粉,左顾右盼,越野他,还没有回来…… “姐姐!”听得苏慕岩的声音,苏慕然欣喜出得门去。因凤箫吟事件而不得不避风头的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然则才数十天不见而已,苏慕岩判若两人形如枯槁,胡子拉碴很久没刮过了,一见到苏慕然,更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也许还觉得委屈,可这一切何尝不是他引起?包括,害了哥哥…… “畜牲……!”苏慕然敛笑,看到他的第一幕便忍不住抡起掌来,狠狠打在他脸颊上,通红的五条掌印何尝不煎熬她自己的心,于是打完后又舍不得、情不自禁将他揽在怀里也泪流。 抬起头,方见由远及近的两个身影,正是越野和顾震。看到越野时她心一紧,看到顾震她才有些安,抱住苏慕岩的同时她与顾震相视一笑:“顾将军,好久不见。”顾震面上带着些许忧愁,笑也笑得很勉强。 进了屋内,她让奴婢们都退下,亲自服侍起越野和顾震。对面二人,越野等于她的丈夫,顾震被她视同亲父。虽然这一切,都是没有名分。 屋内只有他们四个人,谈论的都是北线的战伐,难怪顾震将军那么焦虑,林阡他原已打赢了洪瀚抒。不出所料的是,祁连山大军往西、往北撤退的中途,洪瀚抒不止一次欺辱过苏慕梓。苏慕梓处境堪忧,数次派人传信给顾震,让他来向越野求援救。 若言越野生活在洪瀚抒、林阡夹缝中还言过其实,但如果说苏慕梓生活在越野、洪瀚抒夹缝中那才是贴切之至。苏慕然听着顾震言辞恳切,泪都险险听得落下来。可为什么,越野他竟只是在呷酒喝、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这是最好的机会。寨主。难得洪瀚抒和林阡会为了一个女人两败俱伤……”顾震说得不错,洪瀚抒本就是为了凤箫吟才侵略定西、根本不可能管越野会不会在这一刻趁虚而入,而林阡这一回则真是情之所至忍无可忍,即便料想到了后患也绝对开战。两个人胆敢如此互耗,实际也隐匿了一份对越野的轻视,无论如何,越野都不应该再韬晦——这不仅是最好的机会,这还是必须的反击! “寨主,为何不出兵救我哥哥,难不成你真像外界传言那样,怕了洪瀚抒、林阡?”苏慕岩少不更事,苏慕然不及劝阻这句话已然出口,顾震正想着要怎么圆场,意想不到越野竟陡然间站起身来,一把将苏慕岩扯到饭桌的这一头,死死地磕在他越野的膝下面,苏慕岩全身都动弹不得吓得是脸色惨白。 越野面上没有一丝怒,甚至他还带着笑,提着他刚刚还在品尝的酒杯,缓缓地送到苏慕岩的口边:“好,我可以去救你哥哥。把这杯酒给我喝下去。”苏慕岩、苏慕然、顾震皆是大惊,苏慕梓和苏慕然密谋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场的,知道这酒有慢性毒药!苏慕岩慌忙转头看向苏慕然,杀猪一样地惨叫:“姐姐……”顾震心中大震,却知此时决不能也看向苏慕然暴露了她,只是顾震想不通:越野他怎像是知道了酒中有毒、没有人可能对他告密,除非是慕然她,太不小心……又或是越野他,太过精明…… “寨主……”苏慕然亦惊慌失措,不及上前便见越野眼色一厉,冲着苏慕岩大吼一声:“喝!”一边吼一边往苏慕岩强灌,苏慕岩自然怕死鼠辈,本还哭叫着这时候闭紧了嘴巴挣扎着头脸,哪敢喝下这被他们下了毒的酒啊!转瞬之间,苏慕岩泪流满面。苏慕然拉不开越野,他根本就像生了铜头铁臂。顾震要来相劝,却被越野一脚踢回了桌边。 “喝下去,喝下去我便救你哥哥!”一杯很快便倾完,越野他还不过瘾,又提起一大坛酒,哈哈大笑着往苏慕岩脸上浇,苏慕岩被酒和自己眼泪浇得睁不开眼,刚想叫喊,嘴就被越野撬开了,苦辣的酒水哗哗地直冲着咽喉落下去。苏慕岩满眼通红。越野松开他时,他已瘫得像堆烂泥,将死不死,苏慕然哭叫一声,冲上去抱住他看,顾震呆呆地坐在原位,惊恐地望着越野。 “顾将军,别再逼慕然,做出些违背良心的勾当。”越野笑而搂住苏慕然的脖子,将她从苏慕岩的身旁轻易拎开来。苏慕然颤抖着不敢转过脸去,她只知道,他早就看出来她在下药,她只知道,他不肯救的原因是要防着他们苏家…… “寨主……”顾震咋舌,不敢去看苏慕岩死活,心里却真怕苏慕岩死在越野手上,顾震是拼了性命才把苏慕岩从洪瀚抒那暴君的钩下救开啊…… “要我去救他也好。前提是你苏氏人马,以后都给我安稳地呆在夏官营,勿再妄想着对我越野取而代之。”越野冷笑着把苏慕岩掸灰一样地掸在桌下地上,“否则,会有更多人这个下场。” 越野坐下,继续吃饭、喝酒,还不忘给苏慕然也夹上些菜,温柔地说了几句话语。苏慕然如在梦里、视线模糊,虽这次是为了救苏慕梓,但她脑海里全是对上次他们救她苏慕然的联想……那时候的情景她虽没有见到,但一定是一样的……越野他,没把他们的生死看得多要紧,利于他的,他才做,不利于他的,弃如敝履。 酒席终散,杯盘狼藉,只剩下苏慕岩半死不活、苏慕然顾震颓然无力。 那晚越野他头也不回、出门便号令麾下集结,翌日,就带同他越派的死忠章邈、宋丞等将领,亲赴夏官营、红柳抢占营寨、收复失地。他选择此时发力,外人都赞他审时度势、后发制人,谁知他不止除了外敌,也同时镇压了心腹大患? 那男人的背影她永生都记得,悍然英武,恍若神灵,第一面时,她曾被他豪气惊撼、相见恨晚,所以虽家族相逼,她终于无怨无悔。可惜她看得见开始,没看见结局。 沈絮如三十岁尝到的苦,苏慕然二十多岁便尝到了,沈絮如可以有一个第三者的原因说服,她作为第三者连个原因都没有。 想不到,怎可能想到,不可逼视的王者风范里,竟夹着这样多的自私与阴暗,决绝和冷酷。 谋定而后动,越野较之林阡更加擅长,于是趁洪、林交战刚休,以万钧之势逼上北边境,几日之内,便连收洪瀚抒林阡夺走后却两相争斗耗到极限的七八十座营寨,败祁连九客、救苏慕梓、处死程康程健。所向披靡。 越野、章邈、宋丞率众开入失地、安定军心之时,不得不叹洪瀚抒林阡势均力敌、攻防战役交手惨烈,尤其是彭湾到乱沟一带兵马,仅仅一月有余,一直反复易手。当地也有一小撮的越派死忠,看到越野等人终于来了,都是如见父母、欣喜若狂。有兵将更抱住宋丞哭诉,寨主和将军若能早些来该多好啊。看见此地萧索情景,哪还有从前一半的战斗力,宋丞不停安慰、忍不住也泪洒当场。早些来……其实宋丞一直都很想早些来。 随着洪瀚抒兵败北撤,白碌方面,林阡也与越风互换,显然他心知肚明,越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此情此景,林阡的处境比洪瀚抒好不了多少,洪瀚抒好歹有西夏可以退。林阡呢?在越野打洪瀚抒的第一刻,轩辕九烨就见机对向清风发兵。越野心里是轻视轩辕九烨的,轻视他休养生息了那么久,到此时此刻自己发兵了他才打;越野心里同样看不上向清风,这条不过是林阡的看家狗罢了,能有什么实力?一旦榆中上梁失守的消息传到北面,战力本就不敌越野的林阡,军心、士气只怕也远远不及,赢面不足五成。 “宋丞,我与林阡正面交锋之时,你暗自潜入白碌境内,将这张纸上的所有药材全都销毁。”越野最近在彭湾得来一张据说是樊井给凤箫吟的药方。那个女人,从前绝不是林阡的累赘,但现在,一定是。因为林阡如今的敌人,是越野。  越野,跟洪瀚抒、林阡、越风这些后生晚辈有一个本质的不一样:他不受感情羁绊。 人,一旦没有感情,没有血,那他就没有死穴,才是最强。 这个观点不是越雄刀对他说的,但却是越雄刀告诉他的——越雄刀用命告诉了他! 父亲,英雄盖世,壮志凌云,竟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毒杀于一个女人,那该是个王者的遗憾?那根本是王者的耻辱!父亲死时才三十九岁……如果父亲不是英年早逝,怎会教我越野山寨生生变作了短刀谷的附庸!? 即便越野曾经年少也喜欢过沈絮如,即便越野现在对苏慕然存在征服,即便越野并不否认有些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即便越野可以感悟到别人的感情深浅诸如林阡越风洪瀚抒,但越野他不可为情痴,决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 战事至上,一切都只能以之为导向。能拥有的时候就拥有,该抛弃的时候便抛弃。 第816章 向清风VS轩辕九烨 被越野和轩辕九烨不约而同认定为林阡后顾之忧的榆中上梁,自十一月初就遭到轩辕九烨暗中杀人诛心,一旦越野入局北上杀伤洪瀚抒,轩辕也即刻对向清风肖忆发起进攻。大军集结,千里奔袭,兵临城下,气势威猛。 肖忆与向清风同上城楼,俯瞰远眺,复见陇岐兵锋恢弘画卷、苍然杀气。此番战役,金朝官军是厉兵秣马有备而来。 “那不是……钱弋浅那个畜牲?!”这时,有人眼尖发现了金军主帅之一,正是榆中城倒戈变节的钱弋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榆中一干军兵,怎能不想起他们的旧日主帅游仗剑!而肖忆也是拔刀出鞘、跃马扬鞭,不为别的,就为金军中有一个名叫轩辕九烨的歹人,无恶不作到竟然害他们的百姓!却听向清风下令:“闭紧城门,拒不应战!” “向将军,怎么不应战?”肖忆奇问。 “此刻我方军心不稳,敌人却是兵锋正劲。应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城内民众,对水火的恐慌尚未解除,士兵的战斗力也根本无法保证,虽然林阡临走之前嘱咐向清风帮助肖忆训练叠阵,但若选择此刻应战,叠阵也一定不是对手。向清风转头看向肖忆:“肖将军,叠阵是我们最强的武器……换而言之,如果叠阵都失败了,就很难破此困境。” “唔,肖忆明白,决不能扯主公后腿。别教主公在前面打仗的时候,还要回过头来救咱们!”肖忆正气凛然,转头对那群按捺不住的榆中将领道:“向将军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是!”榆中将士齐声高呼。向清风颇带感谢地看了肖忆一眼,看上去肖忆只是个粗莽大汉,却真正的是非分明。几个月前的榆中内乱,轩辕九烨攻心术瞄准的不就是肖忆的正义感? “我也懂的,‘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嘛。”肖忆笑着看了看向清风,“向将军是存心教这些金兵把气给泄了,等他们又饿又累的时候再出击。而咱们就趁这个空隙,好好地训练叠阵。” “正有此意。”向清风点头,带一丝忧色,“但也决不能一直只守不攻。叠阵必须在三日内蓄满战力。” “咦?为何?”肖忆一愣。 “叠阵需要有充足的弓箭,如果一直只守不攻,定会消耗大量弓箭、遇到和上回一样的状况。对手是轩辕九烨,我们不可能故技重施。”向清风说,“更何况,城中的百姓,经不起内外交困。必须尽快应战破围。” “明白。那三天之内,不管敌人如何辱骂,咱们能不吭声就不吭声。”肖忆点头,“此间他们若强行攻城,咱们就集中几队劲锐冲出去,好好打几场防御。务必将他们阻击、消磨他们气焰,同时也保住咱们的箭!”说罢肖忆手一挥,带着弟兄们下去了,“三天后,不跟他们废话,打!” 向清风只觉跟肖忆说话毫不费力、爽快得很,忽想起林阡曾赞叹肖忆灵活机动,先前的缩水叠阵也是靠他提的。向清风跟肖忆共守久矣,觉林阡所言果不其然。 而且榆中上梁双城内的弓箭手、骑兵以及枪矛手,俱是向清风见过的最佳水准。无怪乎林阡接手他们的第一刻就对向清风说,“他们不练叠阵,可惜了。”就算这不是游仗剑遗愿,林阡都一定会训练他们,是以在他北上夏官营前,向清风已秘密着手选拔人才,他们确实比川军更具备这方面的底子,上手也更快些。其实,应当也归功于越野的调教,曾经的榆中,是游仗剑主攻、钱弋浅主守、肖忆掎角之势,分别对应枪矛、箭矢、骑兵。 事过境迁,游仗剑的尾七都早过了,钱弋浅沦为了敌军的主将,所幸,肖忆仍保留着那份忠肝义胆…… 原先,向清风可以不必等这个三天时间,直接等金兵一上来就给他们厉害,无奈,轩辕九烨的攻心之术先发制人。不过,轩辕九烨恐怕也不会想到,榆中上梁的这些兵,这么快就能练就不属于川军的叠阵!  三日,虽不至于彼竭我盈,终究也有了彼消此长。 当人多势众的女真骑兵再度攻袭,一时兵荒马乱、尘沙漫天。榆中军士也出其不意,轻骑兵退散成两翼相护,步兵们顷刻一涌而出,短时间内便顺利合阵。当此时会挽雕弓如满月,只等那向清风发号施令,神臂弓、劲弩、强弓将层次性向冲锋过来的金兵发射。 “杀!”金军根本不将榆中兵的所谓叠阵放在眼里。 “御!”第一阵线的枪矛手齐声呐喊。其时金军已进入神臂弓射程,神臂弓开始发射。不刻劲弩手备箭张弩,训练有素。最后是强弓手弯弓搭箭,有条不紊。 三轮射击之后,躲过了三次劫数的金军即将与第一阵线枪矛手接触,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一阵线枪矛手迅速后撤、骤然换第二阵线枪矛手迎上……金军本就死伤不少,更对这两列枪矛手的设置始料不及,因为眼前阵法与传统叠阵又有出入,金兵根本无法承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便看那向清风令旗一挥,第一阵线的枪矛手回身复杀,与第二阵线的枪矛手前后夹攻,一时间金军被杀得大败。所幸琴瑟琵琶与陈铸都极尽骁勇,毫不气馁撤回来又再发进攻,然而向清风指挥鏖击大将之风,不多时又连续打退十余次冲阵,金军阵型完全崩溃,再想进攻显然找死。 “好一个向清风,竟是被我低估了。”轩辕九烨看向清风对叠阵的操纵能力,比林阡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隐隐震惊。 “王爷,轩辕大人,我知道如何能破此阵。”钱弋浅求见。 “怎么破?”完颜君随忙问。 “这批神臂弓、劲弩手和强弓手,全然是我钱弋浅栽培出,他们的弱点在何处,我也尽是知道的。”钱弋浅道。 完颜君随一愣:没错,钱弋浅曾经负责榆中上梁的防御,没有谁比他更懂这些兵。 “弱点在何处?”轩辕九烨未曾侧目。 “防御性好,攻击力弱。若没有侧翼那些护着他们的轻骑兵,根本就不堪一击。”钱弋浅道,“若能牺牲一批重骑兵正面拖缠主阵,再出一路劲锐专对着侧翼冲击、争取能插进阵心去。” “正面缠住他们的那一批,岂非有去无回、必死?”完颜君随一怔。 “或许,还不止要废一批。”钱弋浅说。 “赢面能有几成?若是牺牲了无数兵马、都无法冲破侧翼?”完颜君随不愿、不舍、不忍。 “肖忆从上梁带来的轻骑兵,其实并无多少。琴瑟琵琶的麾下,就足够将他击垮。”钱弋浅道。 “呃,容本王想想……不对!钱弋浅,你曾是宋将,万一你是假意投诚,我岂非受了你的大当!”完颜君随气呼呼地瞪着他。 “王爷。未尝不可。”轩辕九烨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钱弋浅:“如若真能破此榆中叠阵,你就是此役最大功臣,将来克下越野山寨,那姓苏的女人便是你的。” 钱弋浅喜不自禁、欲望全然写在脸上:“是!谢天骄大人!谢王爷!” “你亲自率军对侧翼冲击。我来选正面拖缠的兵将。”轩辕九烨道。 “天骄大人?!”钱弋浅下去之后,完颜君随攥紧了拳,眼中写满忿恨和不满:“我只道天骄大人害人虽惯了,还只害敌人不害自己人!怎能……!” “正面拖缠的兵将,是我从中都府带来的亲信部将。”轩辕九烨一句话,便将完颜君随的气一扫而光:“怎地?天骄大人,要亲自……以身犯险?” “全是高手。不会凶险。”轩辕九烨一笑。 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托付了,完颜君随想着心也安了,眼泪汪汪送别轩辕:“天骄大人,万事小心……”  =================分割线================ 最近我死党的漫画创作欲飙升,鞭策以及带动了我……哈哈。主要是/chapters/201012/28/1272475634291423910449765327786jpg]]] 第817章 越派排榜 一次复一次金铁骑强大的远程冲击,赢得一轮又一轮宋箭矢厚重的层叠侵彻。空气颤抖,大地战栗,密集的伤亡,尖啸的血浪,不似一场简单的攻防,而根本每个人都是在拿命拼杀,无论他叫向清风,还是轩辕九烨。 弓弦声响,战马嘶鸣。不断有人落马,不停有人失弓。每一个人,每一时刻,都险象环生,饱经摧残,也都害别人性命之忧,害别人生不如死。逐渐枪矛无用、盾马无用、命无用……命本来就没什么用。 箭雨中,刀风中,昏暗中,火光中,忽教负责守护两翼的肖忆,看见迎面驰来的战马上有个熟悉的影子——不是钱弋浅又是何人! “钱弋浅,你他(妈)总算撞在老子手上!”肖忆大笑,又解气又愤懑,解气是因总算可以为游仗剑报仇雪恨,愤懑是因钱弋浅竟沦为金军的统帅反要破自家兵阵! 肖忆和钱弋浅原是同乡,当日榆中之危,还有人怀疑过肖忆是钱弋浅故意搬来、企图里应外合逾越游仗剑实权……奈何老乡见老乡,没有两眼泪汪汪,更多是肖忆的怒其不争,和钱弋浅的丧尽天良。想当年,他二人几乎是同时投身了义军,本都是踏实本分忠于越野手足情深的,人生却是这么的可笑,教那么一个老实人,背叛叛上了瘾,杀人杀黑了心…… 肖忆看钱弋浅身后跟随着好几路的金兵如潮般涌来,心念一动:钱弋浅难道是想硬闯我们的保护、去杀内层的神臂弓、强弩手们?我们也就算了,那一些,是你钱弋浅曾经的部将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钱弋浅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肖忆怒不可遏,哪还顾念旧谊,挥刀直劈钱弋浅。 “肖忆,不是我没有良心,我之所以到这一步,完全是寨主他、令我觉得抗金没有希望……”钱弋浅忘了,他自己也是攻击力远低于防御力的,特别是在肖忆的刀下,他到底挣扎不了多少招。 “越野他怎么你了!?”肖忆冷笑,早不称呼越野为寨主。 “很可能是寨主他,指使人在我的管辖,杀了游将军的父亲!”钱弋浅气急败坏。 “很可能……?哈哈哈哈!很可能寨主算计你你就对抗金失望,对抗金失望你就可以反戈一击甚至杀了游仗剑!”肖忆的刀一点一点地往下压,钱弋浅的刀异常吃力地朝上抬。 “他要把慕然从我身边夺走、还给寨主……我不愿,我不愿……”钱弋浅拼命负隅、面目狰狞、肌肉都在抖动,不知是他本身太过激动,还是两匹战马的旋转导致。 “那娘们现在在天池峡跟越野享福,你跑来这儿和我兄弟们撒什么疯!钱弋浅你他(妈)有病不是?!”肖忆虎目噙泪,再不愿跟他多讲一句,大吼一声一脚将他蹬飞在地,钱弋浅刚掉落下马,便被肖忆一刀斩开半截。 不容喘息,背后就是一声巨响,原是个金朝将领,看到钱弋浅身首异处急忙奔过来击杀肖忆,幸得肖忆的亲兵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挑偏了那一枪,纵然如此,肖忆肩头仍然被刺,当即血如泉涌。 “将军!”那亲兵看他受伤,颇带担忧。却不及为他包扎,金兵们一窝蜂地朝他们压了过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正是这些金兵的气场。刷一声肖忆的刀芒横斩而出,偏要有甲光向日金鳞开。 身先士卒斩杀金将的肖忆,横刀立马发号施令:“大伙儿听着,放一个铜墙铁壁阵,这帮金兵,一个都不准放过去!谁要是把阵漏一个角,我拿他脑袋顶上了!” “好!”这帮轻骑兵全是他肖忆的部将,平日里与他兄弟相称,肖忆热血土匪一个,从来都善下目无尊卑,故而他们有时候也会还会跟肖忆勾肩搭背、被越野山寨其余的将领斥为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就是这些人,从来不答“是”,而是回答“好”。没多少气势,却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汉子! 就是这些人,才明白他肖忆说的铜墙铁壁阵怎么摆,才听了这席话就知道怎么打这场仗。怎么打?防御战是那些被他们护在阵心的弓箭手们打的,他们为了保护负责防御的人就必须用命去攻击! 披坚执锐的上梁战士们,跟着肖忆一同奋力阻攻,绝无怯阵,誓死疆场。 万木摇落,霜雾凝结。 一抹抹的鲜红与紫,撒落在上梁兵和金兵的战路上。凶险,却完全被压制在阵心以外。而轩辕九烨的拖缠之术,到此刻也已到达疲惫,由于钱弋浅的人没能够攻入阵心,金兵们渐渐不再是叠阵对手…… 向清风和肖忆,合作打出了这一场和轩辕九烨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血尸满路。最终,是金军的全线溃败,和琴瑟琵琶四者有二的阵亡。榆中得保。 “哈哈哈哈。多年没有这么痛快过!”肖忆大笑,对天振臂,“游仗剑!你小子看到了吗!这一仗打完了,榆中的叠阵赢了,无愧于你游仗剑,无愧于我上梁的弟兄们……”突然间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呛了出来,精疲力尽整个人坠在马下。 那时他神智还清醒着,转过头,可以清晰看见钱弋浅被乱马践踏成烂泥的肢体,还有上梁军与之无异狼藉凌乱的血肉,以及叠阵内外榆中兵沉默的断羽残枪……肖忆呆呆地看着他们,咧着嘴继续笑,眼泪也禁不住笑到嘴角:“也无愧于过去……咱们所有人……随寨主一同犯傻犯浑的日子……”  十一月中,定西县境全是如此,车毂交错、短兵相接,自群山初醒、朝云铺岫,至斜晖脉脉、落霞飞掠,夜以继日无断绝。 果然不出越野所料,林阡的恢复能力比洪瀚抒好不了多少,临阵拼刀常常是不到一百回合就落去下风,即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是越野对手。不过五日功夫,越野对白碌唾手可得。林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之后方榆中出事、凤箫吟失药,虽不至于彻底影响心理,也必然要再令他战力折扣。 公平比武赢林阡的蠢事,只有洪瀚抒才会干。 既然林阡伤势严重,要拿白碌本是轻而易举,何以五日之内,越野还没到手?这就多亏了古洞庄的沈钧沈钊两兄弟。沈钧便没话说了,林阡交给他打的仗他还从来没打失手过,十大几座营寨,守得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沈钊呢,最近也是特别卖力、越野最看重的心腹章邈,对着沈钊的地盘打了五天愣是没能抓到一个俘虏,章邈自己,和沈钊在堑壕里肉搏了半夜竟还负伤回来,前所未见。 若给越派人物排个战力榜,前三肯定是穆子滕、章邈、宋丞,游仗剑和肖忆勉强前十,古洞庄的沈钊沈钧?听都没听说过!作为武功直追穆子滕的悍将,章邈在越野与完颜永琏的对抗中起到过举足轻重的作用,孤身一人打败过完颜永琏麾下的中都军百余人!怎生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纠缠这么久还没赢? “怎么回事?”越野蹙眉,不解。 “沈钊,那小子疯了!”章邈怒气冲冲。  “嘿嘿。十一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吟儿把林阡的头裹得跟粽子一样。幸好那流矢只是擦过了脑袋,否则盟王伤人脑筋的脑筋就没了。 吟儿嬉笑着帮他包好了,因他数度败给越野而调侃了起来。 “去你的!死丫头!”林阡笑怒,以前他败给哪个不该败的,都会说那个月他运气不佳,结果很凑巧都发生在二月,现在……赖也赖不掉。找了个镜子照了下,真是不伦不类:“哪有人这么裹伤!!上战场别把敌人笑死了!” “就是要笑死敌人!”吟儿笑呵呵地托着腮看他,“说不准你就要这样打败越野呢。” “借你老人家吉言。”林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敛了笑容,正色柔声,“今天感觉可好些?” “嗯,所幸阑珊她也在陇右。神医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吟儿笑。前几天她因为失药而病倒,亏得越风在离开白碌之前把阑珊的行踪告诉了她。于是瞿蓉和闻因代吟儿去请了阑珊来。见一时没有药材,阑珊为她针灸祛热。 “如果是越野干的,那他真的太过分。”林阡心知,前几年的越野,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以害吟儿来伤自己,卑劣得无以复加。近墨者黑,更胜于墨。 “对了,闻因和瞿蓉都说,沈钊立了功?还把章邈给砍伤了?”吟儿半信半疑地问。 林阡点头,叹了口气:“沈钊与章邈之间,有夺妻之恨。” 吟儿一惊,神色骤然变凝重:“谁夺了谁?” 还用问?越野的红人,和落魄的沈氏,谁能夺谁? “沈钊的妻子,被章邈强占,不堪受辱,投井自尽。”林阡说。 吟儿啊了一声,意想不到:“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那时沈钊和他的妻子才十几岁,章邈却已经三十多,只一次酒宴看中了她……后来的事却大事化小。”林阡叹。 “如此义军和官军有什么分别。”吟儿红着眼圈,“难怪……瞿蓉总跟我说,沈钊不给半点回应。竟是这样的……” 沈钊,表面看大大咧咧没有烦恼的一个人,瞿蓉喜欢的该是他的风趣和笑容吧。林阡不说,吟儿都不知道这个人年少时就经历了丧妻之痛。 “这也是我不希望你去干涉的原因。”林阡说,“沈钊曾在他妻子坟前发誓,此生仅有她一个妻子,再不续娶。有生之年,一定会杀章邈为她报仇。” “那么,瞿蓉她……”吟儿喃喃念着,真不舍得,可又没办法。虽然她认识瞿蓉在先,可瞿蓉在沈钊的故事里晚了。  分割线 吟儿:有q版的林阡,怎么能没有q版的吟儿!!! 画家:女侠饶命!女大王饶命!这就给您画! 林阡:…… [[[/chapters/201012/28/1272475634291655326091227425387jpg]]] 第818章 饮恨天敌 夜晚,月色很好,吟儿带林阡出来赏景、散心。 白碌的战役虽然还在僵持、营寨多半并没有失去,但她瞧出林阡最近冥想的频率高了不少,猜到形势其实非常不利。虽然沈钊对战势确实贡献卓越,但章邈毕竟只是越野的一个副手,如果饮恨刀不能打败越野金刀,盟军士气显然会一路下滑——那很可能就必败无疑,短期内别想翻身了,全体往叶碾城、小青杏撤吧。偏此刻越风还没有攻取石峡湾、守着那里的田若凝不是个省油的灯;榆中和上梁的情况传到耳里来,也很令吟儿担心向清风轩辕九烨。 林阡这一路上满脑子也都是越野的金刀在闪在晃。听吟儿说月色很好所以仰头看月亮,结果一看就联想到“月落乌啼”,继而自然而然就又引向了越家金刀……越野啊越野,无处不在…… 月落乌啼,越家金刀的第一式就是这个名称,林阡在出道前也尝试着练过,错不了。那时候他武功杂糅看到好的就想学,拜师学艺的时候问落远空能不能教他越野前辈的刀法,结果连落远空都只能舞出个皮毛……堪称学什么像什么的林阡,大约也就是越野的刀法没学精。后来他为红袄寨联络越野山寨之时,曾见过越野练刀指望偷师,才发现自己是练不得它的——内力的要求太高。 越家金刀讲求外在压力与内在张力兼具,所以习它的人臂力要奇大无穷、内功更加要威霸天下。功力之猛,才配得起刀招之绝。林阡达不到沈默、完颜力拔山那种生来臂力,也追不上徐辕、东方雨这等真实内功。休想学。 而很可能的是,越野他在内功外力之间达到了一个最妙的平衡,使之在练习越家金刀时得天独厚。天下之大,独越野一人能操纵越家金刀,反过来这金刀只有在他手里才到达巅峰。一如林阡之于饮恨,邪后之于青龙,黑山天阵之于凄风岭…… 未曾想,偏就是这样的一家刀法,竟成为了饮恨刀的克星。 关系近的都知道林阡的固有内力极浅,云雾山排名败就败在这样的弱点,得到白氏长庆集的刀谱之后才得以参悟。在对抗劲敌之时,一般都是通过那刀法的气势驾驭饮恨刀、发掘并借用其内在战意……渐渐地,也能够一边战斗一边提升他自己的内功了、但毕竟起步太晚、顶多只到柳峻水准。 借用战意,却容易强招自损,容易走火入魔,容易事后内伤,容易气力失调。多年来一直如此,青龙之血和万云斗法已经帮他改善了很多,对付一流高手们早已经绰绰有余——越野他其实也不算超一流高手,可他的越家金刀,却能在对战中途禁止林阡去借用战意!何其意想不到! 所以,越野要跟林阡比的是最真实的内力,但就算林阡未从渊声、洪瀚抒那里折损过,也未必及得上这个比他早练了几十年还以逸待劳了这么久的越野…… “好一个越野……以他最强来对我最弱,我怎可能不输……”林阡走着走着,脚步下意识放慢了,无设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吟儿别着手走在他前面,这时转过身来撅起嘴:“越野越野,在你心里,越野比我都重要的?” 他愕然,啊了一声,无语。 “吃醋啦!”吟儿哼了一声,叉着腰不爽地看着他。 林阡一愣,哈哈大笑,赶紧不想越野了,上前几步攥起吟儿的手。 “越野他,为何能禁止你去借用战意?”换吟儿想越野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睥睨起饮恨刀来,“不会是它小心眼又发作了吧?!” “不。不是饮恨刀的问题。”林阡皱眉,摇头,“应是越野的刀法恰好干扰了我与饮恨刀之间的交流。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干扰了……” “可这么一来……你如何去借饮恨刀里的内力……”吟儿低头沉思了片刻,无果。这些问题,不是谈话就能谈出来的,得实践啊…… 蓦地巷尾黑影一闪,吟儿机警,厉声喝道:“什么人!?”话声刚落,林阡已带她一同追了上去,那黑影身形十分瘦长,嗖一声迅疾窜到屋顶上,再嗖嗖数下已跃过了一整条街的民宅,速度之高堪称如风,但给屋顶制造的混乱也可见一斑。 “身手一般好,可惜碰上了我。”那黑影刚要纵身跃下,却见林阡一个空翻,轻巧落在他的前面。 “还有我!”那蒙面客赶紧要往后,后路却被吟儿也封死了,吟儿笑盈盈的。 蒙面人明显惊诧,却不愿束手就擒,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明晃晃地直冲吟儿而去,显然是择弱而攻气煞了吟儿,吟儿虽然不是超一流的高手了也好歹斗得过一般小毛贼吧!大怒拔剑,教你看看什么叫剑圣!如此欺负了他十几剑才罢休。 林阡放手没管这场战,只微笑在旁等着吟儿。 却不算是一般小毛贼,下了屋顶审问时,才知这蒙面人来自越野山寨,是宋丞的手下。他这一落网,牵累得好一批同党一起遭殃。 这些人,可算得上是“细作”?——“饶……饶命!”“我的同党有xx、xx、xxx,他们在……”“我……我们是奉,奉命前来,毁,毁药……” 还没审问,全都招了…… “奉谁的命?!”吟儿大怒。看她那么凶神恶煞,有个敌兵紧张得牙齿都在响。 “你牙作什么响!我还没气得牙痒痒呢!”吟儿一掌拍在他头上。 “回……回盟主!是,是奉了寨……寨主的命……”那敌兵要哭了。 林阡冷冷看着这些人,心中唯一的希冀都没有了。其实城里的药一早就被销毁,越野不知道阑珊的存在所以以为还有药材存留。林阡一直在想,这个暗中害吟儿的人是谁。是谁,真的是越野…… “主公!有十九个,全都已经落网!”这时有士兵前来。 “不,不,有二十个……宋将军是领头的还没算呢……”那敌兵哭着继续招供,吟儿和林阡窘迫对视、哑然失笑。 “主公!沈钧将军在城门口又截住了一个!”好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把这些全都押回去。”林阡立即携吟儿去城门口,他心忖沈钧拦住的那个必是宋丞。果不其然,隔老远听到风声就能领会战斗之劲,能教沈钧如此费力的武功必然不低,何况,沈钧还有个人多势众的优势。 正前方有两人两骑激战正酣,一为沈钧,一个蒙面黑衣,十有八九就是宋丞了,剑法自然纯熟、快得风驰电骋,虽他是被沈钧阻截,却完全占据主动,阡吟来时他便一直处于进攻,沈钧大刀挥砍,乃是接一招、破一招,退而不败,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吟儿沉吟:“这宋丞的剑法倒是提醒了我,或许你可以从‘快’字上去对付越野。” “怎么?”林阡一听到越野就走了神,情不自禁把视线移回吟儿。 “当年你去刺杀辛弃疾时,为了掩饰你的身份,对我用过越家刀法。被我破了它。”吟儿得意地笑。 “是吗?”阡一愣,“会不会是我故意输了?” “去!说正经的!”吟儿怒,“那时我是右手用一剑十式扰乱你视线,左手趁你眼花一掌拍你心口。” “我的‘月落乌啼’,只是越野皮毛。”他摇头。 “未必啊。听说越野有头痛的顽疾,所以上次我在清水驿跟他打的时候,舞出来的剑法令他的头痛症发作过。”吟儿忆,“用‘快’去对抗他,错不了。” 林阡一惊,不得不联想起吟儿独自一人去挑战越野的情景,越野,这个连他都必须慎重对待的强者,吟儿孤身深陷龙潭虎穴,曾是怎样的彷徨无助…… “咦?怎么了?”吟儿奇问。 “你说的对。我会尝试。”林阡克制着心痛,郑重点头。 便此时听得众兵将欢呼雀跃,原是沈钧的刀格开了宋丞的剑、并趁势割走宋丞的蒙面,阡吟循声而看尚不及也为沈钧喜悦,就看宋丞眼神一厉、左手袖中忽而撒出一大把银针来、直打向沈钧面门。 千钧一发林阡短刀即刻飞出、不由分说插入当中救局,沈钧逃过一劫未曾受伤,只可惜战马受惊没能拦住宋丞,竟被这末路凶徒给找了缺口撞围而出,前一瞬众人还只道他要束手就擒,一眨眼他竟冲出人群! “那不是宋丞宋将军吗?!”“怎么!是宋将军!?”白碌军兵全然震惊,包括沈钧也心有余悸:“怎么?与我交锋之人,当真是宋丞将军?”一干人等,当时竟无人敢追。宋丞在定西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1) 林阡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允许宋丞逃之夭夭,不仅为了受迫的白碌,更是为了受苦的吟儿。当机立断,跃上紫龙驹就追,临走只对沈钧命令了一句:“照看好主母!” 却未料想,刚给了紫龙驹一鞭,马上身后就自动多出了一个人,几乎与自己同时跳了上来,一上来就搂住了自己腰。一眨眼紫龙驹就驰开了一溜烟,哪还来得及再把她送回去!? “你这丫头……你看看,有哪个兵不听主公号令的!?”他又惊又气,这追出城去不无凶险,极有可能跨入敌境。 “你这小子,也看看,有哪个主公亲自追毛贼的。”她笑着诡辩。 “他毁药害你,怎可以轻饶。”他语气倏忽变重。 “唔……”她一愣,无话可说于是伏在他身后不语,只把他抱得死死的。 策马飞驰,一路荒野,大风疾劲卷起尘沙万里,月下清笳白骨。 风劲,角弓鸣。 十丈之外,宋丞张弓拉箭,破空之声如奏裂帛。好一个百步穿杨手,却被小人逼作走狗…… 毫不吃惊,绝无避闪,紫龙驹正面直冲过去,速度犹如腾云驾雾,神驹脚力叠加这箭矢之激,那致命的一条直线上不啻疾雷震霆! 不,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赫然间缩为一点!转瞬林阡的刀就已然斩断这箭矢同时灌向宋丞肩膀,两个人的距离哪还有十丈?一尺都不再有! 可怜宋丞没能听到他箭矢飞离的声音,就已经被林阡撞到面前来居高一刀,一样是血肉绽开骨头爆裂,却不是敌人的结局而是自己的遭遇。 “啊……”宋丞惨叫一声本能往侧让,才没被林阡把整条膀子给卸了,但就这么稍稍一偏,几近从跑疯了的马上摔下去。一股本能的求生欲冲上心田,促使宋丞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勾紧了马。 好一个宋丞,没被林阡一刀就砍死,果然不愧是越派武功榜上的前三,骑术也出乎意料的高超卓绝,一边调整重心,一边竟还把马儿带着转开了,当然逃过一劫。 林阡再一刀追上来时,宋丞也俨然做妥了应接,忍着臂上伤疼,拔出他祖传宝剑。剑之利害,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剑法也对得起这剑,轻时如行云流水,刚劲处疾风骤雨。 林阡不曾怠慢,先后与他来回了一十二招,看他剑法炉火纯青,心内不免也暗暗吃惊。战马上错身交锋片刻,局内外全然是枯叶烂石绕成的漩涡,教吟儿实在担心,两匹战马到底该怎么站、马蹄是不是会被冻坏或是被力道给折断……此值一十三招,却听砰一声响,林阡大开大阖,饮恨刀竟对着这宝剑直接就劈,不由分说、一刀中分! 随着手中宝剑的断作两截、尚处于进攻的宋丞脸色顿成惨白,亲眼看着金铁的坍塌毁灭,这试炼,何其残酷也……宋丞呀一声握着断刃不要命也要往林阡捅,却哪闯得过饮恨刀强势封锁,一不留神就被林阡击落马下。 林阡尚不及看宋丞死活,斜路里突有一道锋芒袭至,突如其来。对方从天而降,落于宋丞战马上。若形容那宋丞身如猿鸟,那这个闯进白碌境内的不速之客,则是拔空而起的猛鸷。来势汹汹,激起罡风阵阵。 是谁人?神威越将军越野。 这场景如果换在七八年前,越野对部下的救护必叫人击节称快,林阡和吟儿充其量都只是旁边拊掌的看客,越野对面的敌人必然是金朝欺凌弱小的大将……别说吟儿,林阡也不可能想到,现在越野必须搏杀的人是自己。 饮恨刀,沉凝之兵,寒气逼人;挟风金刀,晶亮耀眼,谁擢其芒。 不过一个回合的较量,已不止是石叶成阵,完全是灰洗人间,来路去路,雾蒙蒙一片。 那风力,是不是有点过了……吟儿的脸发烫,唇都觉得干涸,艰难地转头看,天与地都似皲裂。 果不其然,林阡的战斗力,鬼祟得跟刚才不一样。饮恨刀没有小心眼地跟阡对着干——而是跟死了一样见到越野就没动静了! 前面铺垫得特别好、林阡的热情刚刚到极限,突然就一股脑儿卡在这里了!这到底是一把什么刀啊! 虽然林阡闯荡江湖、征战沙场至今,从来不是只靠饮恨刀吃饭的,可是打着打着手里的兵器从一百斤变成十斤了——等于是换了个兵器,无论哪个心理素质好的都无法调整和应变。更何况刚打趴下一个宋丞,现来了个他的寨主。凭林阡现在这种战力,撂倒宋丞都需要十三招,更何况越野,以及他带来的八个骁将…… 林阡却当机立断,把饮恨刀当惜音剑使! 就按吟儿说的,以“快”一试! 趁越野把宋丞拉去那名叫铁象的战马上,林阡挥刀先趋那列了一圈的八大骁将,所用招数,正是在空虚径学万云斗法之余被吟儿灌输过的一剑十式,出刀一挥,豁然械落,几步之内犹同圆转,列了一圈的八大兵器……掀起的风沙枯叶,骇得那些战马一匹都不敢上前,它们怕下一次林阡手起刀落,斩下的是它们的蹄。八大骁将也是一哄而散,失了兵器哪还愿意滞留,找死么? “没出息!”越野大怒。 “好快的刀!”吟儿大赞。 斩妖除魔多年,饮恨刀之迅厉,何让电闪雷鸣。 且凭这眼花缭乱的刀速,游走向越野的金刀,初始十余刀绞作一蓬雪,确实教越野始料不及应接不暇。越野却当真厉害,淡定得一如既往,刀如奔马,气冲斗牛,凌厉到不可思议,金色刀芒耀眼夺目,其中蕴力更毁天灭地!当此时,越野手中火热璀璨势如烈日吞吐,和林阡身前满溢的雪光溘然相交,聚合之速明显放慢,却是最磨损彼此的一个回合…… 战到极限,林阡与越野俱受煎熬,齐齐吼啸,威力如暴涨万倍,终听得一声炸响,强风四卷,光柱迭起,此番拼斗之无垠气力,全都往天地八荒逃散。 但这回合的末尾,林阡已大汗淋漓,越野还未到瓶颈,于是他毫不留情,提起金刀直追林阡脖颈,林阡面不改色,饮恨一摆格挡下金刀。越野一个侧身,挥刀再砍林阡腰,出手之快,竟比吟儿更甚!从适才到现在,越野身形变换之强,远在林阡之上!直追当年完颜猛烈! 那么,“快”之一字,根本不是越野的弱项……吟儿听风之音,已知战局之艰险,回想起清水驿外自己竟“击败”越野,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多强,而根本是越野故意……越野他,难道真的像沈絮如猜忌的一样,只为了引越风入局…… 吟儿心一寒,想起当年的花果山下,那个宁愿放弃威严也要拉越风回头是岸的哥哥,想起当年的苍梧绝顶,那个甚至可以抛弃生命也强调过血浓于水的哥哥……那个、真的是越野吗? 所幸林阡应变敏锐,才避免了腰上被砍,然而越野速度更猛,方才停扫中路,忽而当头扎下,多亏紫龙驹灵性,无需林阡操控它就带着主人退避开这一击,然而,越野却不依不饶、驱铁象欺前再劈,招式狠辣追魂夺命。 当趁胜追击的是越野、负隅顽抗的是林阡……白碌城外的这场激战,要有着怎样混乱疯狂的能量。随着耳边狂流的肆虐暴走,饶是吟儿都不敢再看,或不是不敢,是看不了,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往外离心,第一刻绸带便被吹散开了乱发飞扬,第二刻抱紧了阡的手都生疼。脚下,乱石崩飞,明明还是地面,却如凌于万丈深渊…… 视线清晰了稍许,才发现不远之处到处都是兵马,阵容整肃提长锋挽弩弓。 两军对峙,竟那般久了,僵持至今不就是等着看这一局谁胜谁败?! 林阡脑海里陡然闪过这样的一个思路,这场月夜追宋丞的好戏,会否是越野的精心布置?!利用自己对吟儿的在意,诱自己加入这场防不胜防的战局……措手不及、必败无疑的一场比斗,接踵而至的就是两军鏖战一触即发!越野他,岂不是会大获全胜、长驱直入…… 猝不及防,这,竟已经是最后的决战?! 中计! 城中那些不打自招的敌兵、与沈钧苦苦纠缠却能轻易逃走的宋丞、正巧出现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越野…… “吟儿……”林阡勉强抗住越野再一刀,吃力对吟儿讲。 “什么?”吟儿急忙凑过头来。 “乘马回去,告诉沈钧,速退回防,坚壁据守。”他语出艰难,额上有汗,她看他肩上伤口已裂,情知此战凶多吉少,不容喘息,点了点头:“嗯!”可是,乘马回去了,他呢?她来不及想,就觉得重心往下一塌,登时,紫龙驹和铁象的蹄都往下一沉,地裂…… 电光火石之间,铁象还未及回神,紫龙驹已长嘶一声跑出逃出生天,驮着吟儿马不停蹄往沈钧处来,而与此同时,是林阡和越野不分先后的凌空飞起! 马上交锋,骤成半空之战。 已不见刀,空余其光。两人的身影,亦早消失在众兵将视线之内。空中,仅有那纵横交错的百十道印迹,来自这一回合、前一回合、前前回合,每一道,都拖着丈长的尾,一半是金一半是雪。 “是。”沈钧听罢吟儿的命令,即刻命将出的大军回撤、并预备关闭城门,“主母,那你?” 吟儿坐在紫龙驹上,看着不远前方:“我等他一起回。” 沈钧一凛:“沈钧也等主公一起!” 越野游刃之余,见沈钧已转攻为守,明显是林阡识破了自己念头,不免流露出沉冷一笑:“果不其然,脑筋奇快。” “向你学来。”林阡一笑,越野一怔,刀速不禁放慢。 “实不相瞒,林阡此生,为人处世,向落远空学,机谋布阵,向楚风流学,治军领兵,向你越野学。”林阡微笑,两人再交击十余回合,林阡笑意渐隐,“如今实在庆幸,为人处世,未向你学。” 越野一愣,眼神中俱是愤然,暴喝一声,青筋凸起。林阡却趁他适才这一愣,抽身出局,越野挥刀,欲追不及,林阡飞身而下,往后推开十几步来,已到了紫龙驹旁,抓着吟儿的手上了去。 今夜这凶险一战,他岂止冒着性命危险,连白碌城都差点断送,他与越野的双刀交锋,始末都如走在一根钢丝上。直到大军全然回撤、他与沈钧吟儿一起离开、城门也完全闭紧的那一刻,才完全舒了口气,这一松弛,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也喷将出来…… 下了紫龙驹,挥手示意沈钧没关系,他由吟儿扶着走了几步,跟她一起坐在了城楼台阶上面。 “主公,真不要紧?”沈钧问。 “无碍。”那时他却岂能离开,越野就在城墙以外。越野山寨的兵马一见得势、咆哮声切,由于连日来屡战屡胜,似觉得攻破白碌是举手之劳、弹指间事——而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林阡都没有放弃过打败越野的决心。 “将军,他们想强行攻城!”沈钧的亲兵气喘吁吁奔来。 “无论如何,抵住要紧。往死里抵。”沈钧坚毅发令。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2) 林阡稍事恢复,与吟儿相扶登上城关,看见身边这群紧张感笼罩下的白碌军兵,一个个表情惶恐连箭都射得凌乱草率,反观城下的越野军队,早便筑起了数道将近两米的盾墙,箭流勉强射于其上,强弩之末激不起微澜。箭势一颓,便有越军顺着云梯涌向白碌的城墙,撞车势在必行。 “抛石、滚木!”林阡砍开几把云梯,当即对沈钧等人下令,白碌兵虽然沮丧,古洞庄杀气犹在。 同时林阡指教白碌守军,为防止越野他挖地道攻城,可以在城墙根下每隔一定距离挖一深坑,坑里埋只陶瓮,瓮口蒙上皮革,用来监听敌人的响动。若敌人真挖地道,陶瓮会产生共振发声。此为“同声相应”。 吟儿听林阡对守军说话,忽然间心念一动:“原是这样干扰……” “怎么?”林阡听出,吟儿的话题还停留在越野金刀对饮恨刀之干扰。 “‘同声相应’!”吟儿眼睛一亮,“类似的,你的饮恨刀就好比这陶瓮,越野的金刀一挥动,便会不受控制地凌乱!” “是这样……?”林阡蹙眉,愣是听懂了吟儿的话。 “确然。适才你与他交战我就专注听,越野的金刀有许多招式、每招跟每招的长短内容都不一样,但每一次金刀进攻的节奏都被他拿捏得差不多。想来就是这样的‘节奏’,正好跟你小心眼的饮恨刀卯上了,饮恨刀……注定和那样的节奏同声相应!”吟儿笑。他常对她讲,把流言当音乐听,她却总喜欢,把战斗当旋律剖。 林阡半信半疑,一时更加无策。如若是刀风,是速度,是气势,人为都是可以控制的,却如何能够改变一把刀的固有属性? 但很可能真的是这环节出了问题,先前林阡一直觉得,自己是通过气势控制饮恨刀的、而越野的刀恰好破坏了这一气势……然而,比越野厉害的强者多得是,没一个人曾经减弱过林阡气势分毫!——那么,真的是如吟儿所说,问题不在林阡的气势被破坏,反而是饮恨刀本身性质被伤害……?! 所以,在金刀节奏的胁迫下,饮恨刀内部构造失控,刀内足以救局的战意被封锁着无可出——平时不需要饮恨刀战意的时候它总在,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偏巧就因为越野相克而死……林阡本身又内外兼伤不是越野的对手。这么一来,横竖打不过?…… 却就在此时听得几声惨呼,继而城墙上掠过一团黑影,应声而倒三名战士,踩踏着尸体直往林阡的那个人,不是越野又是何人?! 越野从云梯半途直接腾空而起,金刀急斩之初便有如死亡的光芒,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压迫而来,深厚如海的内功早已把林阡完全吸住。吟儿刚一回神,便看越野一刀凶急、竟能够刺透林阡战甲,拔出之际,林阡身前骤然鲜血激喷——毫无招架之力! “胜南!”吟儿大惊,却被沈钧拉住不得上前。 当此时越野再一刀横削而来,林阡却能泰然处之、悄然握紧饮恨刀——一般人在遇到内力高于自己的对手时,很可能会被内力吸牢无法动弹,林阡却从小到大一直能够一心二用,这一点,林楚江也擅长,薛无情很清楚,吟儿略懂,柳峻一知半解——越野,蒙在鼓里! 所以林阡适才的“毫无招架之力”是骗人。 第一刀怎能不被越野刺!换得第二刀他掉以轻心!就在越野第二刀以为得手在望之时,林阡手握的饮恨刀旋即飞闪,看准角度巧力将越野的金刀拨飞! 越野、又岂能料想!?金刀霎时离手…… 在吟儿“同声相应”说法刚出炉的那一瞬,林阡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念头:既然鬼出在越野的金刀,那就第一回合、先打飞他的金刀再说!那样一来,饮恨刀的战念就能发掘……  无奈,林阡还是想得太美—— 金刀飞离一刹,饮恨已至胸口,越野怒吼一声双手一拍,竟将刀徒手夹在掌间!林阡伤势不轻,力道自然不敌,这外力的抗衡骤然落了下风,内功的比拼还未及开始,饮恨刀即有脱手之象。 飓风起,满城楼的兵将都觉城上头弥漫着一股拼命攒集的乌云,同时越野的衣衫都似发胀、惊天的神力形如破体…… 一声巨响,饮恨刀也从林阡手中横飞,金刀才刚坠下城楼,饮恨刀即刻跟着落地,金刀没入地中两尺,饮恨刀只留刀柄在外,可想而知,越野林阡,谁比较强。 林阡越野,岂能失了各自最重要的兵械,当然要从城楼飞跃而下,却更需制止对方先拔出刀,于是竟一路飞降一路对掌,护城河上激起惊涛骇浪,兵马之中亦如乱流激荡,然而吟儿和沈钧齐齐看去,林阡一路都遭越野压制,恨只恨慢了他一步,越野重拾金刀之际,林阡被他横挡在外,饮恨刀近在咫尺无法触及…… 千钧一发,林阡周围全然越军人马,刀枪戈戟,水泄不通。 “杀无赦!”越野森冷的目光。  绝境里,还在想今夜吟儿陪自己散步时说的担心的话:“可这么一来……你如何去借饮恨刀里的内力……” 林阡心弦一拨:吟儿,错了,不是“内力”,是“战意”,我当时想纠正你,却忘了。 林阡嘴角顿生一抹笑,对,不是内力,是战意,既然是意,就不纯粹是要用眼去看的气势,或是要用耳去辨的节奏,虽然那二者,必然也占一定的分量。但举足轻重的,仍然是意识——如果世人以为,气势被打断、或有节奏干扰,饮恨刀战力就释放不出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谁能侵略我林阡的意识,谁才能干涉我对饮恨刀的驾驭! 于是,在那把锋利的金刀联同四周围所有兵器一起斩来的同时,林阡闭上双眼却不是等死。 这一刻没有同声相应,也没有气势受阻,因林阡根本就没有握饮恨刀挥舞磅礴,因越野金刀只对着林阡身躯而不在饮恨刀,所以这一刻无关声音,无关气势——当我林阡能被你破坏能被你打败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越野的外力内力再强节奏再巧又有什么用? 招,欲擒故纵、欲取姑予;路,以退为进,以迂为直;心,沉静如海,空明如镜;意,潇洒若风,随遇而安;念,发自髓骨,坚铸躯壳;血,奔腾不止,串行不休。 天地之间,再无其它。有只有他与饮恨刀的相互感应,生死不离。 以静制动,海啸汹涌终要跌碎,轻舟逆流却是戏浪。 此时无招胜有招。 最后一刻,时空倒逆。林阡虚手一抓,那饮恨刀明明还在地下,却不知被他抽出去的寒光……究竟何物?刀气、刀意或刀魂?!霎时,围着他的兵将全都被巨力震翻,手里兵器凭空兀自打起架来。而趁此机会、林阡与饮恨刀再度汇聚,身随刀走,意在刀先,沛然之威斩向越野,虽此时越野手中还有金刀,却竟然再也无法干扰——已被释放出的战意,打乱了越野金刀的节奏,后发而先至!于是贯穿全场,全场是什么场?比斗场,战场,天地场,虚实场! “风遥遥以轻飏,羽悠悠而沉坠。”沈钧说,吟儿欣喜看着城下那一幕,听罢此句,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以这种风格来形容饮恨刀,却哪一点不像了。形势逆转,任何压力,都跟随晚风去尽。 第820章 惊天逆转 自十月末越野发威伊始,兵锋横扫洪瀚抒不费半月,势如破竹易如翻掌;打到林阡后也是毫不吃力,十次交锋九次必会将他砍伤,只怕林阡从出道至今的战史上还从没有过这般窝囊。越军愈发振奋,斗志自然高涨。 这场蓄谋已久的白碌之战,越军采取连夜围城,令抗金联盟不敌受困。越野更不遗余力封死了林阡的出路,不准林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和对洪瀚抒不一样,越野不想放过林阡,不能放! 当然,林阡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弃城而逃。 这一夜,越野的阴谋得逞,对白碌俨然唾手可得。半个月来的屡战屡捷所向无敌,将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且,是以林阡的死为结局。 越野没有想到的只有一点:愈走愈高的军心斗志,万一遇到了挫折,哪怕只是一个微扰,都会狠狠地摔下去,比那些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士气更容易被影响。 这样的微扰,被林阡在最后一刻实现。诚然这一次林阡的把握曾经不足一成——不足一成他都敢赌。 林阡不是自信爆满,只是因为不信越野。不信越野会是自己的天敌,论武功,他不配!论机谋,阡不屑。 林阡的孤注一掷终换得士气的胜负陡转,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白碌军兵,战力争先恐后地冲破瓶颈,疯了一般竟比古洞庄杀得更猛,而城下,被饮恨刀搅乱了阵列的越军,一撮还在手忙脚乱找武器,一撮正瞠目结舌于战局,一撮提心吊胆着越野能否制住他,又一撮被判若两军的敌人们打得措手不及…… 岂能不败! 谁该放心和满足于一帆风顺?长时间过于顺利的形势,往往将导致一场短却颠覆一切的大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未得白碌,反失乱沟,越野还在为收拾残局焦头烂额,那边就传来榆中上梁的惊人战况。原还寄希望轩辕九烨击败向清风影响林阡心态,谁料到金宋榆中之战竟然以金军大溃、钱弋浅琴瑟死而告终!轩辕九烨更还赞叹,向清风对叠阵的操控更胜林阡……榆中得保,固若金汤。 榆中的固若金汤意味着什么?定西西线稳稳地落在了林阡的手里! 雪上加霜,火上加油。 值此十一月下旬,定西局势惊天逆转,越风竟在会宁楚风流的眼皮底下,一夜之间袭取了石峡湾!越野得知战况时岂能不震惊!惊的是越风怎会这么快又这么狠,事实上,除了林阡及其一干要将,世人都不知越风要谋石峡湾,还以为他驻扎在小青杏。 越野曾想过,若击杀了林阡,大军东移去小青杏,越野可以念在骨肉亲情,放越风一马。 如今,越风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定西东线最重要的战场石峡湾收于囊中。石峡湾、小青杏、下阴山、白碌,再加榆中上梁……林阡在定西的地位猛然飙升,根本直欺越野…… “有其兄必有其弟。”越野冷笑一声,将地图打落在地。他深知,这不是巧合,这是林阡对大局的规募。却偏偏,那个很会打仗的人是越风。 问清战况,才知这历时仅一夜的战争是何等荒谬,除了越风之外,最应归功的是那个姓沈名延的高人。当然,沈延采取的不可能再是掘地道、何况对付战乱中的石峡湾也行不通,然而,沈延又不是只会掘地道,沈延同时还是个神偷……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偷盗了石峡湾主将随身携带的兵符,前半夜,竟随心调控起石峡湾的布防来,后半夜,主将们刚要发现疏漏时,擅长强攻的越风已经杀进了城中。 石峡湾的主将,是越野安排去取代田若凝的于樵,越派人物的战力榜上,他排第五。越野知道这不能怪于樵,谁能想到沈延的花招这么多,再者,于樵的战力再高也万万比不过越风…… “田若凝呢?他在一旁,竟不给于樵提醒?”越野问那传信之人。 “田副将?日前于将军刚到石峡湾,就把田副将调到阳阴河去啦!”传信者说。 越野一惊,大汗淋漓:“什么?!” 自食其果!越野在吩咐于樵接替田若凝之前,就是对于樵反复灌输,如何以权力压苏派人。哪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田若凝在石峡湾,绝对不可能任由越风神速攻陷! “去,请田将军出山!”越野急道。 迟了,不过再一天功夫,坐稳了石峡湾的越风已经袭至阳阴河,不等田若凝出山就主动来找他挑战,彼时,何勐主守,越风主攻,沈延则拉拢阳阴河当地越派人马,或以沈絮如与他的姐弟关系,或以越风与越野的兄弟关系……如此,何、越、沈的强强联手,竟使阳阴河有将近一半的越派人物包括排行第八的石弘轻易倒戈,而田若凝此人,明明战场交锋并不弱于越风,但看着阳阴河一片萧然、不少军兵都饱经战乱饥寒交迫,竟然选择主动弃权,把苏派人马交托给越风说希望他善待,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开了……田若凝这种做法,越野难以理解…… 那是自然,越野没有见过,田若凝在陇南之役时曾经为了百姓连自己的父亲都见死不救,更何况现在的感情天平上,一方是手无寸铁的当地居民,一方只是个守无可守的越家城寨。 “让……让子滕来……助我强攻林阡,或许还有转圜!”越野气急败坏。  这个时间,各自部将,都应该一样忙碌地进出于林阡和越野营帐,但情境与氛围却明显截然相反,一方热血澎湃,一方疲于奔命。 这个时间,各自的女人,也一样懂事体贴地没去打扰林阡和越野,但吟儿和絮如的心情……一个甘之如饴,一个苦不堪言。 当日在天池峡沈絮如被气病真有过性命之忧,越野都从始至终不曾探望过一次,狠心之程度令她死心,于是一旦恢复便悄然离开了天池峡,找到下庄这样一个不近不远也不尴不尬的地方呆着。越野他,不曾过问,不曾阻拦,不曾挽回,这些举措,她早已不奢求。 越野他,却终究还是来了下庄,打了败仗退到这里容身。是天注定的吧,只有在落难的时候,他才会被推向她…… 越野在白碌、乱沟输给林阡接连两战退到下庄,沈絮如和驻守此地的陈玘集结兵马阻击林阡,如此,才停止了林阡的第三场胜利,不至于令下庄也落到林阡手中。 她不图自己什么了,只图越野能够好些……做妻子的,当然希望丈夫好,哪怕两人已不应有爱。 越野,意料之中没有感谢她一句,因为对越野而言,下庄的仗主要是陈玘打的,陈玘,越派人物中仅次章邈、宋丞武功的战将,年纪轻轻就有一手流畅的好剑法。 却因何会觉得苦不堪言?从陈玘及其部将的言论中,她可以听出越野对她不谢反憎,原因很简单,石峡湾的沦陷责任在沈延,阳阴河的倒戈主谋是沈延,乱沟和白碌两战林阡的主要精锐就是古洞庄沈氏兄弟……全是她的家族。他甚至要怀疑,这一切幕后黑手会否是她沈絮如。 因为,如果越野被颠覆,最容易做寨主的人,不排除她沈絮如…… 晴天霹雳。 曾几何时,越野不再猜忌她、责骂她、或打她了,外人看来也许这对她来说是比较好的处境,殊不知,冷淡和无视才是最大的刺伤。她虽然贤淑温柔惯了,可到底是个脆弱的女人,她心思细腻得很。她大多时候都选择不去碰触,可受了重伤还是很希望得到安慰……却为什么,这样多的牺牲和付出越野他始终不懂……她病的时候抱存了一丝希望,希望穆子滕的那一声吼吼醒了越野,她对自己说越野避着她的原因,是因为理亏和要面子不肯低头,她还想过即使不做夫妻了还能够恩怨泯然。 得知内情的一刹,她的心完全破碎,抑郁和悲伤堵在胸口,竟还掺杂了一丝的愤恨。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泪早已经为他流干: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她曾经多想给他原谅,给他转圜,可他竟然连忏悔、连归心都未有过…… 答应过吟儿不再为他伤魂,答应过自己别再给自己添堵……没有用,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四肢都发麻。忽然醒了,觉得脚边的空气都暖了,因为整个躯壳都像被榨干了血,僵冷。 第821章 兄弟之妻(1) 才爱上了酒,爱上这个可以销毁残念的武器。它能使已冷的血比较暖,还能让思绪也达到四肢那样的麻痹,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某天越野在穆子滕的协助下扳平了一战,某天他们俩侥幸赢了林阡重新攻入乱沟。庆功的宴席沈絮如本不想去,只是那弥漫的酒味很适合她接近。刺耳的熙攘中,她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她曾坐在越野的身边犒赏三军,那时肖忆游仗剑章邈宋丞一干人等要上来给她敬酒,越野给她挡酒说他来代喝……如果说泪流尽了,那模糊着眼睛的是什么。或者,是酒吧……这酒,真的很烈,还是,她喝得太多…… 不管一个人的酒量如何,被所有人围着灌,和一个人自己喝,醉倒的时间绝对不一样。前者会设防,后者存心的。无人问津,是因世态炎凉,越野不理睬她,谁就都不可能敬她。而沈絮如,本也不希望他们来扰。站起身来,最先退场,醉得东倒西歪,感觉头晕目眩。不必去注意自己的仪态,没人会注意,沈絮如你何必自视过高。 她笑着,走远了,走得越远越好……“不要……不要再回来……”踉跄着再走几步,她被野间的石头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额上登时被磕出血来。醉的时候,怎么会又有痛感,不是时候,太不应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根本没有气力。 “大嫂!”身后响起的,是穆子滕的声音?穿越过酒味,唤她回现实,她还不及转头,已被他上前搀扶起来,向来握枪的手掌,此刻用力轻微,轻微却能支撑她。他的温度传入这行尸走肉,突然使她眼泪夺眶:“子滕……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她从来都把穆子滕当孩子,其实她也大不了他几岁,越野与她最初创业时,穆子滕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空负一身武功与热情,却总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行事鲁莽难堪大任。所以她会觉得子滕是个孩子,忘记关注他这些年来的成长和成就。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也还忽略了他是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 穆子滕没有听从沈絮如,而是扶着她一路走,走到个小溪边上,给她裹伤、擦脸。 “子滕……”她精神存得不多,靠在石上残喘,“庆功宴是为你而设,你怎会随便就离席……”她依稀记得,他发现她的地点,已经离酒席很远了。 “不是随便离席。”穆子滕眼中噙满痛惜,“子滕离席,是因大嫂离席。” 絮如一怔,穆子滕正色道:“这场庆功宴,也绝非为我一人而设。” “对不起,对不起。”絮如心中抽痛,想起宴席上种种失态,很可能还是被人收入眼底。为何说对不起,是对不起谁,对不起越野,害他丢脸了?还是对不起穆子滕,害他高估了? “回去,大嫂,和我一起回去,坐在大哥身边。”穆子滕将她再次扶起,一步步坚定往回路去,“子滕很想回到当年,看见那时的大哥大嫂,并肩作战,恩爱有加。” “不,不回去!回不去……”沈絮如却比他更加坚决地制住脚步,如深陷泥沼般不肯移动半步。 “终有一天,大哥会明白,慕然只是过眼云烟,大嫂才是一生伴侣!”穆子滕攥紧了拳,说。 “子滕,并不只是慕然的原因……”絮如蹲在地上掩面,泪水却在指缝中溢出,“越野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我如何去捍卫一个,存心要遗弃我的人……” 穆子滕被她的话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大哥他……他?” “子滕,你教我啊……教教我,要怎样,才能忘记他……”沈絮如半醉半醒,喃喃自语着瘫坐下来,拽着他的衣袖如攥浮木,再无昔日半点姿态与风采。 曾经,是这个他所敬仰的大嫂,教他怎样记能记得更清楚,如今,同是这个可怜之至的女人,问他怎么才能把记性变差。 “大嫂,你曾教过我,记住一件事,应当全心往最旧时忆。那么忘记一个人,就该尽力去尝试新生。”那时她体力不支几近晕倒,他唯能够将她负起、尊重她的意愿没把她带回酒席,而是选择把她送回“家”。 昏沉中她隐约听到他的话。他告诫她,若不愿回头,也不必停滞,可以往前走。 子滕,我也懂,可是,新生,我这样的人,如何拥有新生……应该往前走,往前走哪里才是尽头。 路的尽头,终回到她临时居住的屋子,却没有料到的是,本应留在酒席上的越野、章邈、宋丞、陈玘等人,全部都在这屋子前面等她、或等她和穆子滕一起出现…… “怎不把她带到你的军营?”越野第一刻还带着笑。 穆子滕一怔,那时还未会过意来,是以仍然背着沈絮如。 第一刻还笑着的越野,第二刻变脸判若两人,他一身浓重的酒气,怒气冲冲语声沙哑:“难怪,难怪不肯留在我身边,原来是这样!穆子滕,背靠着背一起作战的兄弟,竟然为了个女人就离弃我!” “寨主,息怒!”章邈宋丞陈玘齐齐将越野拉住,但他们仨之内至少有一个曾煽风点火。穆子滕也许还看不出,沈絮如却是有所洞察。 沈絮如微微醒转,慌忙从穆子滕背上下来,今日这醉酒失态这么巧还被穆子滕背回来,只要有目击者好事者就一定会有流言蜚语,可是,流言蜚语为何这么快?越野他更像是等在这里捉奸的?是他自己,心里早就有疑惑?沈絮如霎时心冷,越野在乎的不是她,是穆子滕。 “越野,不是。子滕的离席,只因……”她上前立刻为穆子滕辩解,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越野一脚踹在心窝里……这,甚至超乎了家庭的暴力,而上升为战场上对敌人的攻击。这一脚带着酒劲,凶恶而迅猛,别说沈絮如来不及躲,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 絮如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及起身,吐出一大口血来。 “大哥,你到底……听信了谁人谗言?!”穆子滕一惊之下,慌忙上前扶起沈絮如,本就清白,毫不避嫌。 “谗言?哈哈,若非这个女人的缘故,你怎会仗打到一半就想回韦营?!”越野冷笑。沈絮如意识消散之前,才明白越野所谓“离弃”不是穆子滕的离席,而是穆子滕打了林阡几场之后就想回他的南面战场。 穆子滕察觉沈絮如内伤严重,一边运气给她一边抬头噙泪:“大哥,可知道我来支援大哥的路上,有人预谋向海逐浪和林美材投诚?我再不回韦营,只怕南面战场都保不住!” “你……为何不早说?”越野这才悟了,面色稍一平和,忽又生疑:“韦营危急,为何你瞒着我?!” “这么多年,大哥叫我守哪里,我就一定守得住哪里,从来只给大哥捷报,败仗和压力全部都一个人扛下。不是刻意要隐瞒,只是不希望大哥分心,不希望大哥被扰,不希望大哥失望。”穆子滕冷笑,“这些,都是游仗剑、肖忆和大嫂共同的作战方式!这些人,却全部被大哥遗弃!” 穆子滕说罢抱起沈絮如转身就走,越野大惊急忙上前相拦:“子滕……” “大嫂,你说得对,大哥他已经变了,确实不值得为他留恋。”穆子滕转身一笑,傲慢地看着越野:“像大嫂这般千载难逢的好女人,是应该被珍惜、被呵护、被尊敬的,而不是被你这样反复不停地折磨、伤害和冷落!” “放开她!穆子滕你反了吗!”越野如同暴怒的兽,“竟是真的……你和她之间……还有多少丑事没有揭发!?” “还揭发什么,我都承认了!”穆子滕哈哈大笑,少年气性,那时沈絮如已经昏死,穆子滕说罢此句,便横抱着她走向战马。 正欲将她置于马背,背后一道强风急灌,不是越野金刀又何物!?穆子滕一手不停止抱她上马,一手则飞快地持枪御敌,径直出手,枪扎一线,十度交锋后逮着机会,狠朝着越野的心口而去,越野大惊急忙回防,却未想穆子滕只是虚晃一枪,趁着这一机会已经带沈絮如驰开了几步。 “哼,你怎应中计!对你,我岂可能出杀招?!”穆子滕带一丝怜悯怒喝,越野一时目眩,竟被枪缨晃得站不稳。 “果不其然,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穆子滕当然失望,“就算我押着险情不报,你也该料到,强行把我调到下庄,韦营会捉襟见肘……除非你自欺欺人,我原也是这样说服自己说你自欺欺人!现在才明白,你是为打败林阡泯灭良心、宁可牺牲我们在韦营的兄弟!”笑,“古洞庄如是,榆中上梁如是,清水驿如是,你再牺牲下去,山寨将从陇陕缩到定西,再从定西缩到不存在!” “有我越野一天,断不会教任何人取代!”醉中越野振臂高呼,竟然毫无悔改之意。 “取代取代、取个屁代!”马鞭抽响,穆子滕早带着沈絮如驰开老远,临走时觉得不解气,于是拔掉马角壶往越野这儿扔回来,愣是把他本就没握稳的金刀给撞飞了。 章邈宋丞手忙脚乱去扶越野,陈玘看着穆子滕远去的背影,心中也隐隐受到触动:寨主他,确实变了…… 第821章 兄弟之妻(2) 一泓清泉潺潺流过耳畔,几缕炊烟悠悠连在天边。沈絮如醒了,醒在这一望无垠的黎明里,睁开眼,不必吃力就可以看见穆子滕与他从韦营带来的士兵,转过头,却要很用劲才能看见很远的地方、风中摇曳的越野军旗。 “大嫂,你醒了。”穆子滕上前来,面露喜色。 “子滕,谢谢你。”内伤严重如她,被越野踹了一脚之后便不省人事,虽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终究却感谢穆子滕能将自己带离越野,“这……这是在哪里?” “回大嫂,这是在去韦营的路上。”穆子滕答,“我来下庄之后,有部下不安滋事,暗中向海逐浪投诚。所幸乱党均被扑灭,但若再不回去,只怕军心不稳。大哥虽然认为牺牲韦营没什么要紧,但子滕觉得,再也不能丢一块据地,否则……定西必失无疑。” “去韦营的路上……”絮如低吟。 “大嫂昨夜醉酒之时,不肯回到大哥身边,我见大哥那样对你,实不敢再将你留在下庄。”穆子滕道。 “子滕,我,连累了你!”絮如忽然忆起越野的猜忌,泪霎时盈了眼眶。 “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穆子滕微笑,他指的自然是他背她的事,可如果被越野听见了恐怕越描越黑吧……沈絮如叹了口气,这种轻松的不用设防的氛围,她已经十多年不曾经历,一时胸口也不像昨天那么闷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就去韦营救局。” “是,大嫂!”穆子滕看她容光恢复,喜形于色。便此时,沈絮如却神色一黯:何以觉得大嫂这个词汇,再也不应与她沈絮如关联…… 穆子滕见她忽然神伤,以为她还觉得疼痛,关切道:“救局的事就包在我们兄弟身上,大嫂且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沈絮如先是一怔,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关心的话,越野已多少年不曾对他讲。 下庄韦营,其实同属定西县境。然而这渐行渐远,竟如同跋涉了千山万里…… 值此十一月末,穆子滕一回韦营便大乱大治,先将麾下乱党全部整顿,更打退了海逐浪林美材之轮番攻击,前线捷报频传,南面恢复无忧。 另一厢,越野却遭逢了他几十年戎马从未遇过的一大危机——正当林阡连战连捷势不可挡之际,恰好退回西夏境内的洪瀚抒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由于上次洪瀚抒被越野半个月不到就打出定西丢足了地和脸,是以洪瀚抒这次扬言了先杀越野再对付林阡!洪瀚抒向来直爽,说一不可能做二,既然洪瀚抒都说了先杀越野再对付林阡,林阡何必不识时务阻碍战势发展?当然也是要先杀越野再对付洪瀚抒了。 此情此景,好比洪瀚抒林阡杀得正兴起,忽然被越野撂了一脚耽搁了,所以俩人都觉扫兴,预备合力扔他出去、然后当越野从没存在过、打完他俩没打完的仗。 越野万万都不可能想到,他的辉煌仅维持一月就宣告终结,短得不可思议。越野的失策在于,一未料到林阡竟然能反转胜负,二不曾想洪瀚抒恢复得如此之快,三则难预测穆子滕竟会离自己而去,四更无法相信轩辕九烨那般狡诈—— 狡诈。轩辕九烨对榆中上梁的谋夺,越野一直以为是跟风之举,甚至林阡和洪瀚抒之流也一定会觉得,轩辕九烨一直按兵不动是在见机行事、胆量太小只敢在越野后面动手,但今时今日,越野才发现,轩辕九烨原来等在这儿——当前连番败仗军心不稳,下庄、岘坪、御风营、天池峡皆有传言,当初轩辕九烨不是“之后”发兵的,而是“同时”启衅! “同时”的内涵是什么?越野和金人勾结! 林阡的刀、洪瀚抒的钩都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轩辕九烨杀人不见血的攻心术。舆论制造可以使军心动摇,更何况今时今日越野他屡战屡败,一霎,越野可以体会出这种分崩离析。所有兄弟跟着他越野出生入死的原因不就是抗金么,如今越野他竟然私通轩辕九烨同时对林阡开战?无论发自真心也好,还是形势所逼也罢,越野此举都不可原谅,因为,南宋义军全体都和金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也许小秦淮、南方义士团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越野山寨多少年来死了这么多人全死在金人手上! 越野,百口莫辩,他当然不曾与金人勾结过,然而他听说了轩辕攻打榆中时确实暗存侥幸心理,还想过要借此干扰林阡。这不是勾结么?这不是勾结也是合作啊。 寨中不乏将领,对他拘禁凤箫吟、对他舍弃榆中上梁、对他向林阡痛下杀手、对他虐待沈絮如,早就颇有微词而不敢发作,积累了很长时间的不以为然和默不吭声,一旦遭遇金人刻意散布的谣言,那便成就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越野发威很快、杀得极快、败得更快。 此间越野当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边存在金军已招降的内奸,除散布谣言之外,确定还干过的行径是,进献谗言——先前的游仗剑,如今的穆子滕,全都是越野多年来的最亲信,越野本来没有理由厌憎他们,他们原也不可能接二连三地疏离。 好在,穆子滕不同于游仗剑,如果游仗剑要沈絮如,那越野必然猜忌,猜忌到死,但如果穆子滕要沈絮如,越野宁可把沈絮如给他。越野相信,这是真正的兄弟该做的,女人不应该分裂兄弟情,而该维系兄弟情。子滕啊子滕,写信哄哄就没事了,你这孩子,别人不懂你,我还不懂你么。越野把信交给心腹让他送去韦营,笑着想,一切还不是没有转圜。 既然南面战场已经安定,穆子滕是一定会回来救急的,越野信中措辞恳切,本可轻易打动穆子滕,然而画蛇添足的是,他对沈絮如的可割可弃,令穆子滕看得又惊又气,几近拍案而起。 “子滕,听说最近洪瀚抒卷土重来,北线战场竟无人能拦住他?”偏生沈絮如还是那样关心。 “是。夏官营红柳的兵马,对洪瀚抒而言形同虚设。他与林阡会合之后,虽非友人,却再不是敌人。他们一起,打击大哥。”穆子滕原想把信递给沈絮如看,可递到一半立即缩了回来,强笑,“大哥只说,希望我能抽身救他。” 沈絮如见他不肯将信给她,猜出个两三分来,悲叹一声,转头问那信使:“寨主的头痛症,最近可还发作么?” “比往常发作得要多……”那信使不敢隐瞒,说到一半竟跪倒在地,“夫人,小的求夫人还是回去吧!寨主的病,实在需要夫人照顾!” “是你求我,可寨主呢?”絮如摇头,目中流露一丝哀绝。 “夫人……”那信使知道自己的话代表不了越野,眼眶通红磕了好几个头,“不管寨主怎样对夫人,夫人永远是小的心里的寨主夫人。寨主确实没求夫人去,小的原也没资格代寨主求,只是,小的真不想看见寨主这般,这般憔悴……他的病,真的很重,小的害怕极了……” 越野生性多疑,人也深沉,不可能暴露内心想法,正常人都猜不透他,何况这么个小信使,但这番话发自肺腑,显然是关心备至,如此忠实,沈絮如怎能不被打动,饶是穆子滕,也有所感触,只得叫那个信使先行退下,同时也撕毁了那封信。 待沈絮如心情终于平复了,他知道不必再问她一句,她心太软,已经又决定回去越野身边,或许不再是因为爱,但她情愿以德报怨。 穆子滕心里隐约觉得失落,他不顾一切将她救出来,怎希望她还不觉醒再一次飞蛾扑火。 奈何,她终于还是越野的妻子。他原想对她讲,我去就可以,你别再去了。然而,病重的越野比什么都能够说服沈絮如。 与她一起走上返回下庄的路,他一路都在纠结着越野信的内容。越野已经不要她,她却还如此善良,他该如何是好。原来撕心裂肺是这样的感觉,他知道也许越野见到沈絮如的第一刻又会给她当头一棒,他却不忍心看见沈絮如的眼泪和绝望…… 又回到那个那天黎明她醒来的地方,此时此刻正巧是黄昏,他把大队人马又放在岸边休憩,神情苦楚却逐渐坚定:乱世中,一切都可能是未知数,包括爱恨,包括生死,穆子滕,穆子滕,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子滕,怎么?”沈絮如察言观色。 “大嫂,可否不回去?”穆子滕一把拽住沈絮如的衣袖说。一干人等,无不看见他这般作为,谁都是始料不及。 “子滕?!”沈絮如大惊,忽忆穆子滕麾下的只言片语,指穆子滕曾在越野面前承认“奸情”。难道竟然都是真的? “藕断丝连,太窝囊了。”穆子滕既捉住了她,就再不放开,管旁边有多少个目瞠着口结着,“他越野病重,可以找军医,找苏慕然,找第二个第三个苏慕然,我偏不信他没你沈絮如活不下去,我却只怕你沈絮如见到他就被他害死!” 沈絮如惊恐万分,岂能任凭他如此无礼,厉声喝的同时噙泪:“穆子滕,你放开!你怎能直呼寨主和我的名讳!你太放肆了!” “放肆,偏要放肆怎么样!”穆子滕笑了,狠绝地继续捏着她的腕,“沈絮如,你已经狠心了半个月,只要忍过这一次你就解脱,别被一个小信使就影响了前功尽弃,你给我记住,越野那个男人——他不值得你心软!” “穆子滕,越野是你的兄长……你怎能如此?!”沈絮如气急。 “他是我的兄长,我去救他天经地义,哪怕死在那里无怨无悔,但你没必要去,他不需要你,也分我的心。”穆子滕的声音越来越轻,口吻却越来越重,到最后一句,沈絮如的面色陡然一僵:“什……什么……” “越野他不懂从一而终,那穆子滕也就不管朋友妻不可欺。”穆子滕一笑,深情看着沈絮如,“从跟随大哥的第一天起,子滕就对大嫂如大哥一样敬爱,大嫂每次受伤都会令子滕揪心,每次看到大嫂笑了子滕也会高兴……” “别说了,你只是打抱不平,少年气性……”沈絮如噙泪摇头。 却无法打断穆子滕的话:“渐渐地,子滕就清楚了,十几年来,子滕一直未曾娶妻是为什么,尽量不在大哥大嫂身边出现是为什么,明明记性很差却能记得大嫂的腰伤怎么治是为什么。我曾对自己说,只要大哥对大嫂好,大嫂过得幸福,那就什么都够了……可世事却不尽如人意,大哥他竟不珍惜他所拥有。” “沈絮如何德何能……”絮如流泪。 “大哥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么,大嫂在战斗的时候尤其的美?”穆子滕微笑,说得她愕然,“当然,迂腐起来也很美啊。” 沈絮如震惊原地,久久无言以对。 “回去,在韦营等我回去。”穆子滕温柔下令,眼神前所未有坚硬,“大嫂,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嫂。” 暂缓更新一段时间 又到学期末了,大家都懂的……平时酱油打太多了,所以现在要恶补。(__)最近更新的频率会降低,有可能周末才有空写。不便之处请见谅。 第822章 林阡VS穆子滕 穆子滕庆幸,沈絮如没有回头是正确的,他说准了,越野派人去请的是苏慕然,不是她沈絮如。因为在越野心里,沈氏已然是仇敌或罪臣,沈絮如不是妻子连自己人都算不上。她唯一的作用,只是帮越野挽回爱将,工具而已。换句话说,若不是为了维系穆子滕,沈絮如现在恐已伏诛…… 但穆子滕没有说准的一点是,苏慕然的来意并不是照顾越野。 越野心里也还未曾发现:苏氏,一样是仇敌。是的他没发现,没发现的缘由,是他太轻视苏氏。 “二哥。”苏慕然推开苏慕梓的房门。她面色苍白,人也瘦削许多。 “慕霖他,可好些?”苏慕梓从内室出来见她,长久以来的不断奔波,使他精神也欠佳。 “好多了,只是惊吓过度。顾将军正在天池峡照顾他。”苏慕然微露一丝喜。 “这敢情好。”苏慕梓一笑。 “顾将军告诉我,洪瀚抒的卷土重来,是二哥你的计谋?”苏慕然压低声音问。 “是。”苏慕梓阴冷一笑。 “洪瀚抒怎会答应与你串通?依他那种气性……”苏慕然不解。 “我对越野和对洪瀚抒用的手段都是一样。”苏慕梓笑了,“当日我落在洪瀚抒手上,就差人带信给越野,说洪瀚抒如何折磨我,希望越野能发兵打洪瀚抒相救,实则我却在那时已假意归顺洪瀚抒;现在我回归越野身边了,就差人送信给洪瀚抒,说越野如何虐待我苏氏和他祁连山的俘虏、希望洪瀚抒能尽快重来做主。别人还不好说,厚积薄发的越寨主,和咽不下气的洪山主,自然都会被激发兵、被激重来……夏官营和红柳的兵马,我早已吩咐他们轻易倒戈。” “二哥果然高妙。连慕然也被骗了过去。”苏慕然舒了一口气。 “慕然,越野他,气数将尽了。”苏慕梓阴笑。  时隔半月,穆子滕重回下庄,感觉越军人数比上次又少,军营里更加是一片萧条。再没有游仗剑的大声喧哗,再没有肖忆的没大没小,再没有钱弋浅的老实巴交,再没有当年豪气干云的越野寨主,再没有如今已归属抗金联盟的石弘、于樵等人……只有剩下的穆子滕、章邈、宋丞,也都不是当初的了。 无论如何,经过沈絮如事件之后,穆子滕和越野虽还能握手言和,兄弟情也显然变了味。 且这一次,貌合神离的越野穆子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战胜林阡,更何况林阡左面还有个洪瀚抒,右面还有个楚风流,后面还有个轩辕九烨—— 越野嗅得出,轩辕九烨谣言攻心的策略一个巴掌拍不响,需要有人先前就对定西进行招安和拉拢,那另一个巴掌,不正是楚风流么,所幸,这个手段高明的女人,现在正在会宁纠缠越风,过不来。而轩辕九烨的人,也被向清风的叠阵打回了临洮。 越野实质的对手其实只有林阡洪瀚抒两个,可惜他们俩,俨然再不把越野当对手。 洪瀚抒就甭提了,他眼里除了林阡还揉得进什么?而对林阡而言,越野和洪瀚抒既然都是昔日友、如今敌,而越野又比洪瀚抒更卑鄙,那林阡显然更看得起洪瀚抒。至少人家快意恩仇,人家还骂林阡卑鄙。 林阡和洪瀚抒,也确实具备无视越野的资格,地盘上可见一斑。 形势,微妙得就像一场赌局,永远不是看开场时谁的赌本最厚,而是看结束前谁的彩头最多。  寒冬腊月,连战连败的越野,因与林阡在白碌之战内伤不轻,加上他头痛的顽疾发作频繁,故出现在战场上的次数越来越低,攻防之重任,乃至寨中各种事务,都完全落在前来救急的穆子滕身上。 虽情感上存在沈絮如这一隔阂,毋庸置疑的是,大事上,穆子滕对越野死心塌地、越野对穆子滕推心置腹。 期间乱沟下庄接连沦陷,战果由洪瀚抒林阡分摊,所幸有穆子滕坐镇指挥,越野才免于山穷水尽。饶是如此,越军都极难翻身,胜战已是奢望,唯能求得自保。穆子滕助越野于岘坪站稳脚跟,寨中兄弟只剩下不到千人,凋零至此。 “亏得洪瀚抒憋不住,又跟林阡打起来。”岘坪当地守将王冕之高兴地说——洪山主才没兴趣趁胜追击,只喜欢遇强则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懂。 “是啊,若非如此,我们怎可能赢得喘息之机……”宋丞面带忧色。 “真侥幸,试想,要是他二人结了盟,我们此刻可还有生机?”章邈略带紧张。 “他们岂可能结盟。”越野冷笑,对凤箫吟遭遇的添油加醋,终于在这里起到了作用。 陈玘在一旁愀然看着越野,默默无语。  逐鹿定西的主角,终公认为林阡洪瀚抒两个。时值双方缠斗之初,穆子滕还能带军参与一二,不至于彻底销声匿迹。 穆子滕的存在,教林、洪皆叹:穆家三代枪神名不虚传。他一杆枪锋利精微,出时潜龙出水,入时猛虎入洞,时而有惜音剑之灵巧,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时而有饮恨刀之磅礴,豪攻如风,气势如虹,时而又具备火从钩之壮烈,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洪瀚抒出道之初就与他齐名,而林阡与洪瀚抒又从来持平,故而他三个水平也相当接近了,吟儿有时看林阡和穆子滕的刀枪之战,联想洪瀚抒林阡钩刀之战,会不自禁忆起当年的云雾山比武,穆子滕若去了,前十名会怎么排。 当年的穆子滕,又怎可能去?庆元三年春,越野已经为他做主,叛离了短刀谷义军,投向苏降雪阵营…… 便因如此,对大局的态度,穆子滕和越野应是一致的:即便战到最后一寸土,此基业仍专属越氏。 纵然敌我明确,每每林阡与穆子滕交锋,都绝不出杀招狠手,既是存昔日之渊源,亦是因惜才不愿伤他性命,再者,穆子滕虽是敌人,毕竟他本身无错。 若越野见林阡手下留情,必会觉林阡另有用意,若洪山主见林阡手下留情,必定大呼小叫着你林阡瞧不起我云云……好一个穆子滕,为人干净利落,见林阡手下留情,他竟也不拼全力,于是两人交战会教吟儿看见就联想起云雾山比武,确实就是切磋。极明显的,穆子滕更爱的是纯粹江湖而非越野深陷的权谋。 阵前,就见一杆长枪银光烁烁,动迅静定去如箭,和一把大刀雪影沉沉,上下翻飞气雄浑。百余回合,林阡竟始终被拦截在攻击距离以外,穆子滕亦是没半次碰触林阡身体,二人之进攻防守贯穿始末行云流水,却可叹速度相近力道类似气势无强弱,每一次穆子滕枪尖刺来都会遭饮恨刀阻断,而林阡正要欺前则立刻被穆家枪拨开。于是卖了力而徒劳无功,枪一直在点刀,刀一直在敲枪,没有什么刺眼的火花和光芒,刀枪之打击声充斥每个瞬间,那节奏又快又冷,听得人忍不住呼吸同化,然后击节赞叹,好听,好听极了。浑忘了这是战地交锋。 便那时越军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吟儿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敛了笑,看见穆子滕身后不远,一匹悍马一把大刀,正是越派第三的章邈。 就是因章邈这声冷笑,穆子滕才被提醒了越野的嘱咐,重任在身,哪还可能有闲情与林阡见招拆招,于是让开一步:“盟王刀法果然精妙。若不是形势所迫,穆子滕还想再战个一千回一较高下!” 林阡知越野心急要夺回下庄,穆子滕再切磋下去浪费时间,只恐会被小人诬陷私通外敌,尽管林阡确实有这个收服穆子滕的心,但也不想因这惜才之意反而害他为难甚至废他性命,因此点头,笑而亮刀:“也罢穆将军,放开打便是!” 是日就在这下庄城郊,林穆二人一言为定,不遗余力再斗一场。于是战局中再无好感,唯有浓烈杀气充溢。哪想到,不真刀实枪还好,双方这八九成力的一挖掘,竟使得这一战愈发纠缠,自正午相遇,直打到傍晚大汗淋漓,穆子滕一枪枪的抽杀,周旋林阡一刀刀的劈砍,饮恨刀气势遒劲,萦回穆家枪刚柔并济。 便这时穆子滕速度奋力一提,起手发枪,认势捉拿,快得纵使吟儿都没跟上,不由惊呼一声“小心!”,这速度升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林阡尚还在承应他适才一枪未料想那其实虚晃,换做旁人哪怕越野都一定着了他道,所幸林阡身手敏捷,愣是侧身一让,将这当胸一刺闪避过去,穆子滕枪尖霎时扑空,却真正已经擦上了林阡衣襟!吟儿不知阡有否受伤,乍见战局停住,根本无暇喘气,想适才穆子滕的这一式,正是夺气的一怒赢人。至快,至险。 然此刻穆子滕枪已刺空,身还侧倾,力道尽被灌输于虚处,恰给了林阡大半身破绽,宋丞先前也看过穆子滕以这招赢过越野,料想林阡饮恨刀以慢著称一定不会捕捉到,哪晓得他气定神闲躲得虽不快却躲得特巧,特准,蓦地就绕到了穆子滕枪杆边上,无论对穆子滕这个人,或是对枪,都是极大的危险和挑衅,于是宋丞也提醒了一声:“子滕!”话音未落,林阡手起刀行,对穆子滕肩膀强势撞下,穆子滕毫不逊色,换做左手抓握,更以枪尾先架,遏去了林阡大半力道,回马再横扫而过,饮恨刀威胁解除,立竿见影。穆子滕闷哼一声,显然还是被剩下的小半力道所伤。 战场一片肃静,适才这一回合,林穆都未算赢,但穆子滕受伤重些,明显就落了下风。再拆几招,果然不敌。长此以往,对越军不利,章邈见状,唯能鸣金收兵。 第823章 穆子滕VS洪瀚抒 既当着吟儿面夸下海口要与林阡争天下了,那林阡以微弱优势击败的穆子滕,洪山主不去战胜怎么说得过去?所幸在这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用不着洪瀚抒找打,穆子滕自会送上门来——不为别的,为了地。地多的,自我膨胀,地少的,才得强抢。 这一点洪瀚抒和林阡一样看得深切,越野再不借着穆子滕一鼓作气翻身,那他就真的完了。 “想翻身,可惜得很,遇到的是我和林阡,你打不过!”洪瀚抒哈哈大笑,他明知穆子滕枪法卓绝,前几战虽没有亲自相迎好歹也在旁观战,亲眼望见过慕二被穆家枪刺落马下,一招而已,直截了当,看得洪瀚抒是目瞪口呆。每回穆子滕冲阵之际,经行处如飘瑞雪,银枪侧兵败如山,更教洪瀚抒赞叹穆家枪是枪中之王,可惜,洪山主不会当着一个人的面夸奖,只会像此刻这般说出一句添堵的话。 饶是穆子滕脾气好到极致、性子随和到无敌,都禁不住为这句话皱紧了眉。是这句话,提醒了穆子滕若想帮越野翻身,就必须打过林阡和洪瀚抒中至少一人。想到这里,穆子滕又怎可能像日前对战林阡那般开战时心存相惜?自是刚一端枪就扎出最狠一击,一瞬功夫,气力已全部抵达枪尖,枪花急绽直涌洪瀚抒:“打过才知道!” “好!”洪瀚抒既赞他秉性中深藏的高傲与自己相仿,又由衷叹这一枪威力惊人值得对自己攻袭,更震惊穆家枪实力雄厚深不可测!他因为早知穆子滕与自己齐名、大致评估过穆子滕战力多高,待到实战之时,才发现还是有所低估。这不过第一招罢了,对方用不着热身直接进入状态,腰腿臂腕的所有力量宛如与枪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这枪花一线。开战伊始,纵然洪瀚抒全副武装全无懈怠,也尚在酝酿着力道之攒集。所以当穆子滕“怪蟒钻心”袭至胸口,洪瀚抒反应明显迟了稍许。 好一个洪瀚抒,往左一退避过要害,一声“好”字方吼落,手中立马多出了一对双钩,也是第一招而已,就是泰山压顶的气派,虽然力道还未十足,架势上可真对得起他旺盛精力。包括穆子滕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肉眼就能看见两团大火,猛冲着这枪尖烧起来,也不知是钩法的势头引起,还是洪瀚抒那吼声激得。 穆子滕以精湛枪法先声夺人还未完全奏效,势头就全然被洪瀚抒的目空一切抢走。然而,围观者刚反应过来还不及为洪瀚抒欢呼,欢呼声就不得不还给穆子滕—— 这一招已不是“怪蟒钻心”! 不是虚晃,胜似虚晃。银枪被阻中路,突然陡转而上,竟换作一式“飞燕投巢”,直趋洪瀚抒面门。适才枪线成虚,此刻枪线为实,明明角度差距极大,在穆子滕手上却能缩为瞬间,既变换迅疾,又飘洒大方。 洪瀚抒再无时间可追,脸皮骤然跟枪擦了过去。事实证明,洪山主的火焰不是靠吼的。 靠的还是火从钩。 非但不受影响,反倒受此激发,洪瀚抒手持双钩,一边任凭流血,一边不退反进,猛然连人带马直跃,一下就跟穆子滕不在同一水平面上,随着正红披风向后飞扬,他火从钩同时向下采劈穆家枪,丹田内劲力源源不断,穆子滕前手不刻便受了伤。 不过一个来回,最多各自两招,全是寻常方法,然则双方一气呵成的所有破立,教众兵将大气都不敢出。洪穆二人,也都因彼此受伤。洪瀚抒给穆子滕的震撼就别提了,穆子滕心想,原来云雾山的第六和第七都这样强。而洪瀚抒更加咋舌,换任何一个用枪的被自己那样居高打断,一定不是枪断了就是枪脱手,穆子滕却始终握得坚牢,无半点败象。 战局还不容喘息,处于火从钩下方的穆子滕,处变不惊,蓦地向后一仰,利用他速度之快枪杆朝上崩向洪瀚抒手腕。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银枪较之火从钩的固有优势,令洪瀚抒不得不为护腕而撤攻为守。就趁这电光火石,穆子滕即刻追击。不料,洪瀚抒刚一退避穆子滕正待驱前,竟突然间战马失灵,想还是适才这向后坐身而引起,非但战马不听使唤,穆子滕整个人也失去平衡摇摇欲坠,按洪瀚抒的武功,要利用意外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穆子滕从失衡到回归的整个过程,洪瀚抒都仅仅等着而不曾趁人之危。 穆子滕暗叹侥幸,隐隐震惊,洪山主,实君子也。 “功夫还不行么!什么枪神,骑马都不会!?”洪山主却不经夸,不夸人。 “我……”穆子滕面颊滚烫。 再交锋个百十回合,每一来去,都与开场时一般险象环生,说来也巧,俗话说“枪扎一线”“钩走浪势”,一线一浪,浪螺旋线,线穿插浪,相映成辉。 洪瀚抒虽不是傲慢之人,却见穆子滕适才差点落马,自然不愿再把他想作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不知不觉,心中就存了一份轻。 便就是这份轻越扩越大,交击了百余招洪瀚抒就觉得穆子滕不过如此,看了人家百余招就觉得自己掌握了十足的破敌之术,殊不知枪法套路无穷无尽……实则,洪瀚抒就是被眼前的这条直线给蒙蔽了,误以为穆家枪就是简单的直入直出、四平八稳。却这时,面前那直线没有预兆地、忽而变作一圈圆弧—— 洪瀚抒暗叫不好,怎轻敌到这般地步,忘记穆子滕扎线比普通枪快、用圈也一定毫不逊色!?圈线之变,浑然天成。这一招的实力,宛然比前一百招更加精湛。 是了是了,穆子滕就是利用了马失前蹄的意外麻痹自己,故而适才百余招一直在韬光养晦……穆子滕要打败自己,就必须兵不厌诈!洪瀚抒脑海中骤然闪过林阡:哼!穆子滕!又一个卑鄙小人! 发现不妙,为时已晚,这圆弧稍纵即逝,幻化成当中一点。“当中一点最难挡”。洪瀚抒本就中计,又因这圈圆弧被扰了眼神,待这一枪终于发力刺来,自然不够招架之速,眼看左胸全是破绽,穆子滕却稍一迟疑,枪尖离他只有一寸时直接撤了回去,显然,念在洪瀚抒刚刚不杀,穆子滕一报还一报。 一丝冷汗划过洪瀚抒额头:果然不愧九分天下。无论武功,或者人品。 “洪山主,今日对战暂且平手,只望洪山主记得了,你的轻慢,便是敌人的战力。”穆子滕微笑说,洪瀚抒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穆子滕来讲,越野固然重要,江湖道义,应该更重。 “只可惜你是越野的人,否则林阡一定会喜欢。”洪瀚抒笑起来。 穆子滕一愣,不解何故。说这句话的原因,是洪瀚抒觉得穆子滕处事的原则接近林阡,但洪瀚抒才说罢这句,自己也觉得奇怪,干吗扯到林阡,如果要与林阡争天下,眼前人该先收到自己麾下才对。 第824章 众叛亲离 “大哥,为何不继续打下去?”一场枪钩大战不了了之,洪瀚抒穆子滕各回各营,见此情景,观战的祁连九客都不得不蹊跷,一拥而上的同时问。 试想洪瀚抒穆子滕打斗自始至终才百余回合,也没到晚上受光线限制、没遇到有暴雨飓风搅局、更没遭后院起火干扰,完全可以继续打下去,且依照洪瀚抒个性,不可能肯以自己告负作为最后一招中止,怎么说也应该再打一轮扳回气势、然后“今日对战暂且平手”由他口中说出来…… 所以哪能不蹊跷?他们的洪山主,心平气和回来了!? 其实当时洪瀚抒之所以应允休战,既因穆子滕枪法高过估计而震撼,又因自己竟然轻敌到迷失自我而警醒……最不容置疑的一点是,洪瀚抒确实看了出来,穆子滕必须要赶紧回去—— “穆子滕的战马,被人作了手脚。”洪瀚抒对祁连九客如是说,人心之黑白,洪山主不是看不透,只是懒得管。普天之下,洪瀚抒猜仅猜度过一个人,那就是林阡,看得起他才猜度他。 静下心来独坐帐中擦拭双钩,洪瀚抒反复纠结的就那一点:若我并未轻慢于穆子滕,他的武功,可高得过我? 而穆子滕,同样是打了平手收战回营,却没有洪瀚抒那种众星拱月的待遇,只得到章邈的明显漠视、宋丞的刻意躲避、王冕之的心怀他想、陈玘的欲近又远,以及,越野的不动声色……没有别的原因,冷淡缘于平手。 饮下那杯出战前刚煮好的酒水,现目前还算温热,然而阵前那百余回合,竟好像历经了百余轮回般漫长,若非这酒的温度提醒,穆子滕真来不及从那战局中回神:“洪瀚抒,他与我心中所想的,真是不一样……”表象是霸王,骨子里,其实也是个英雄人物啊。 穆子滕不得不为洪瀚抒折服,想想却又觉得好笑——“只可惜你是越野的人,否则林阡一定会喜欢。”洪瀚抒说这句的时候脱口而出,穆子滕清楚这是由衷而发的,口口声声说要和林阡对着干的洪山主、确确实实也付诸行动了,可内心深处,却竟是这样的…… 可惜,洪瀚抒的这句话唯一的涵义,唯有穆子滕一人悟了出来,越野山寨的其余人等,全部都误读。洪瀚抒怕也无法预知,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给穆子滕的处境雪上加霜,试想穆子滕本就被人在战马上作了手脚,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岂不是都想要穆子滕命的?如今这句话一旦出来,结合最近穆子滕参与的所有战事,全然是他们进献谗言的凭据。于是,诸如“穆子滕与林阡惺惺相惜不尽全力”“穆子滕和洪瀚抒相互宽赦暗通款曲”此类,几乎在此战结束之前就已经传到了越野耳里,抑或,越野虽不愿意相信,却也没彻底排斥……  对这一切阴暗,穆子滕根本无意识,刚步入营帐,刚放下银枪,刚饮下热酒,后脚越野便已然带着一干部将兴师问罪,来势汹汹:“穆子滕,为何不杀洪瀚抒?!” 穆子滕正待将战马被人做过手脚告知越野同时澄清自己——实则凭自己和越野的关系越野当然愿意相信——然而一腔的实话还没出口,突然全部呛在喉间,万万料不到猛地就吐出一口血,同时连鼻子里都无力幸免喷出的全部是腥热。穆子滕两腿一软直接倒在地上,眼前是越野由黑变白震惊万分的脸:“子滕……” 越野原是想借此吓唬穆子滕、提醒他切勿被洪瀚抒林阡蛊惑、下次一定要下狠手罢了,在他看来,洪瀚抒的那句话顶多是离间之计而已,越野自信,穆子滕是他的人,和自己相识迄今十几年时间,不可能轻易就被林阡或洪瀚抒抢走。所以,带着所有人兴师问罪,只为来给穆子滕一记警钟、一份压力,见此意外,始料不及! 越野当时就觉得天塌了下来,穆子滕,是他越野翻身的最后武器啊!是谁,是什么人,竟敢害子滕!?越野第一刻想到的是归咎,所以没去把穆子滕扶起来,只是呆呆地僵在一侧,这当儿,就看见章邈提着大刀果断冲了上去:“穆子滕,竟敢畏罪自杀!” 像一道浮光炸满眼前,越野立即就全都连贯:章邈,原来是你!是你被楚风流招安成为内奸,是你在我面前抹黑游仗剑,是你,胆敢伤害我最重要的人!越野大吼一声青筋暴起,不由分说一刀斩向章邈,在他向穆子滕下手之前,金光已趋向他脖颈,硬生生将他脖子后面砍开了一大窟窿,章邈连喊都没喊一声便瘫了下去,死之前似还想转过头来,可惜一转头前面脖子也断了。 “是章邈,给子滕的战马作了手脚……更给子滕下毒。”越野向吓呆了的宋丞、王冕之等人解释,宋、王机械点头,陈玘心中了然:原来,越野观战时就知道穆子滕战马有异、越野明知穆子滕没错还来问罪……那越野,究竟是什么用意? “子滕……”越野正待将穆子滕扶起,冷不防人群内冲出又一个身影,抢在他前面护住穆子滕,那女人,越野再熟悉不过。那女人,此刻却抬起头来瞪着越野,阻止他靠近字字皆铿锵:“别碰他!” “沈……”越野乍见沈絮如出现,原想发作,却没有资格呼喝她。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先利用章邈给子滕下毒,再为给子滕报仇杀了章邈!”沈絮如大怒,她带了军医一同来到,因穆子滕生死未卜而眼中含泪。 “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些什么!”越野脸色大变,怒不可遏。 “这么多年,你是个怎样的人,我还看不清楚么?”沈絮如冷笑,“连自己的兄弟,你也利用再三!” “我怎可能杀子滕!杀了子滕对我有什么好处!”越野气急败坏。 “那杀了游仗剑和钱弋浅对你有什么好处?”沈絮如噙泪问。 “他二人……不是我所杀……!”越野愣在原地。 “他二人,真是寨主所杀。”这时陈玘发话,他见穆子滕难以支持,故而上得前去,帮他运功驱毒,无论越野今次到底有没有害穆子滕,无法否认他曾经出卖过游仗剑和钱弋浅以及肖忆。 越野一惊:“陈玘?!你!”瞬时脸涨得通红:“沈絮如,你究竟要做什么!”穆子滕的突发意外,令越野已经很焦头烂额——眼看在洪瀚抒林阡欺压下翻身已相当不易,竟然先失了穆子滕这样的一块浮木,更还偏这么巧,适才一时暴怒之下,越野杀的人是战力仅次于穆子滕的章邈,眼前狼藉,预示着偌大一块定西,越野将再无容身之所。若是这样,还只是暂时的,卷土重来未可知……但沈絮如的这一席话,以及陈玘的临阵倒戈,已经令越野提前看清了众叛亲离…… 越野却,哑口无言…… 人尽如此,一开始,说了所有的谎脸不红心不跳,偏偏其余的人因为信任而宁愿相信;到如今,这些人发现了曾经被欺骗被愚弄,都不怠以最大的限度来怀疑他。尽管这一次,穆子滕绝对不是越野所害,但与陈玘一样心理的大有人在,近千人中绝对有半数以上。而说惯了谎话的人,理直气壮的时候,反而无法据理力争,越野眼望着岘坪这最后一个荒瘠的据地,陡然之间明白也接受了:他,已经失去了越野山寨…… “滚!全都给我滚!”疼痛迅速蔓延在头颅中,越野拔出金刀,疯了一样开始驱逐所有人,以期缓解顽疾之苦。当此时,站得较近的宋丞、王冕之等人都已经被砍中,血流如注,“越野山寨,从此不复存!”越野悲愤狂喊,血雨腥风中,他的下一刀,对准的正是沈絮如。 “夫人,小心!”陈玘立即出剑,给沈絮如荡开这一刀。 “陈玘。沈絮如早已不是寨主夫人……”沈絮如含泪看着这样的越野,头发胡乱披散衣衫全然大敞,肃穆矗立,威严还在,威风却没有了,只有一种教她痛彻心扉的孤僻感。这时穆子滕稍有清醒,沈絮如狠下心来,再也不去看他。 在越野的疯狂和乱砍一气中众将接二连三地逃了出来,沈絮如背道而驰一路向南头也不回,她只知道,越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纯粹的越野山寨,只有他一个人的越野山寨……  “子滕,你醒了!”这时察觉怀中的穆子滕睁开了眼睛,沈絮如慌忙抹了眼泪。穆子滕十几岁时就跟在越野和她身边,越野与穆子滕虽属兄弟,实际有父子、师徒之情,所以她更宁愿作为一个师母的角色,从来穆子滕生病受伤她也都衣不解带地照顾,此时此刻因为关系的微妙转变,沈絮如看着穆子滕的时候竟觉不自然,不知要不要放开他。 “你……怎么来了?没有回韦营?”穆子滕隐约记得,他在赶赴岘坪救局之前,曾经要沈絮如先回南面等她,沈絮如来了,是否证明她又一次对越野心软?想到这里,穆子滕不由一惊,几近坐起,“大哥他?!” “不,不是为了他才来。”沈絮如叹了声,微笑,“是要等你,一起回韦营。” 穆子滕一怔,苍白的脸上总算泛出一丝红:“絮如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她一愣,他果然言出必行,不再唤她大嫂,而是代替了越野叫她絮如……不,越野喊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 越野只会亲昵地叫着苏慕然的名字。 各人自有业报,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强去侵占也是不幸福。沈絮如骤然想通了,握紧了穆子滕的手,说:“一起回韦营去,以后,再不被越野所害。” 穆子滕对她微笑,心间暗暗感伤:大哥他,竟然连我也想害……诚然,世人眼中看越野害穆子滕都是成立的,功高盖主必引猜忌,哪怕越野极度需要穆子滕,需要他的同时也可以怕他。 何况,沈絮如虽从来不干涉军政,但她在越野山寨多年,人格如何,有目共睹,不开口则已,一旦说话,一言九鼎。越野现在,何尝不后悔,若还有沈絮如在人前支持,他的形象不至于会一落千丈无法挽回……  然此刻越野的臂弯里就只剩下个名叫苏慕然的尤物,一改平日的精明和灵动,她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许久,两个人都还没暖和起来,她终于抬起头来问他:“寨子里的人,全都走了,是吗?” “嗯。”他懒懒回答了一声。 “既然穆子滕想自立门户,岘坪又眼看沦陷,寨主可以回天池峡,求顾震将军帮手……”她说的其实也是真心话。 “求顾震……”越野沉吟的同时笑起来,恍惚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虽然体会到了项羽的英雄末路,可叹怀里这位终究不是虞姬。他俯下脸来看她:“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求人。” 她一震,才觉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一时惊恐而忘了修饰这句话。可是,越野他都到这个地步了,怎可以不用“求”字。 “更何况是你苏家的走狗。”他冷笑。 “你说什么!”她因为他辱骂顾震而愤怒,不禁推开了他。 “别忘了,天池峡不是顾震的据地,他只不过是被我软禁在彼处。”他目光阴寒,“这么多年,若非我越野的庇护,你苏家人早已经暴尸荒野,却不知恩图报,三番四次给我添乱!” “好一个添乱!事到如今,你倒是怨起我来了!”苏慕然亦气愤不已,“当初是谁想谋陇西和渭源,一而再再而三派我去分裂单行吕之阳,难道还是我苏慕然自己想要不成!我既决定跟着你,还不是希望你好!?” “决定跟着我?那你的海将军可怎么办?”越野哈哈大笑。 苏慕然一凛,面色变得惨白,想起海逐浪,泪水便要盈眶。 “没话说了么,这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去陇西渭源甚至大散关的原因吧。”越野笑声荒凉。 “越野……他们都说,我跟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跟父亲很像,一样的为人处世,一样的性格手段……”苏慕然悲叹一声,起身添衣,越野皱起眉头,第一次听她说他像苏降雪。 “然而,你万万比不上父亲。至少他对母亲,是很好很好的,对他的亲人,也从来真心实意。”苏慕然转过头看着他:“所以我们爱他,他早已经败死林阡手上,我们却一个都不肯屈服。你的部下们,却不一样,他们等不到你死,就全部是林阡的人,哪怕林阡不想要。” “苏慕然,你给我站住!”越野厉声喝,攥住她衣角企图将她制停。苏慕然却毫不犹豫又往前一步,衣衫骤然被撕开一道:“幸好我们早就看穿了你,所以早就做了准备,不会等到今时今日,让你这败将来处治我们。”拉开营帐,外面赫然站着的是苏慕梓。 “苏慕然你!”越野大惊失色,未想到当日对苏慕岩杀鸡儆猴非但没奏效更加反弹,眼看苏慕梓带兵将这里重重包围了起来,越野却四肢无力显然被苏慕然下药而不曾设防,大怒,伸手指着苏慕然的鼻梁:“你这贱人,你这子!” “我是子,但不是你的子。”苏慕然巧笑嫣然。苏慕梓的亲兵已然上前来拿,立马将他带到了苏氏兄妹身前。寒光一现,苏慕梓手中剑不留情。 “啊……”随着那一剑刺入越野膝盖,营帐内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明知越野穷途末路,帐外的所有兄弟都不忍再听。 第825章 月老灵签 变乱不胫而走。 闻知越派解体、苏派掌权,祁连九客当机立断,对动荡中的岘坪发起攻击。由于穆子滕受害离开、章邈获罪伏诛、宋丞王冕之皆被驱赶、而越野也最终遭到监禁……整个越派,竟挑不出一员虎将。剩下的苏慕梓苏慕然兄妹,领着散兵游勇根本不是祁连山大军的对手。那一战都无需洪瀚抒亲力亲为,祁连九客中午出门,晚上岘坪就落他们手上了。苏派人马,全部退回了天池峡去。 攻易守难。林阡的脚步并不比洪瀚抒慢多少,沈钊、柳闻因等人,翌日一早也兵临城下。争夺战打了一日一夜,比主人家参与的激烈多了,最终洪林两军实力仍然相当——连俘虏都差不多人数……这之中,慕二被盟军俘获,沈钊也失陷敌营。 彼时洪林主力尚在乱沟交战,闻知岘坪此地两败俱伤,故而相约交换俘虏。林阡当然不可能对沈钊置之不管,而洪瀚抒,也是经不起一众魔人撕心裂肺的哭求。原来这些慕二的亲族们必须靠慕二的胡须才能续命,一旦慕二失踪,这帮魔人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发疯发癫的大有人在。军医诊断后说,这些魔人所言非虚,他们大约都是某种病症的患者,慕二是此症绝无仅有的良方,他若死了,这些人不会活得超过十天。 所幸双方主将达成一致,才教沈钊慕二都能安全回归,万无一失。瞿蓉这几日因为沈钊的事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她性子直接什么都放在脸上,两眼也哭得红肿看得谁都心疼。亏得俘虏交换的过程也没出什么问题,瞿蓉脸上才总算添了几丝轻松。此刻沈钊因为负伤的缘故还昏迷不醒,但据说已没有性命之忧,瞿蓉就一直在旁边衣不解带照顾着。瞿老将军看见了,对吟儿笑说,我这女儿,从来都是要别人照顾的,现在竟懂事了,能照顾人了。吟儿偶尔路过也会往里面看几眼,觉得那场面实在温馨之至,可是,一想到林阡对自己说,沈钊年少时有过个投井自尽的妻子……吟儿的心就突然一沉,望着瞿蓉毫不后悔的眼神,吟儿只觉得缘分弄人。 要知道,今次沈钊之所以受伤被俘,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要去找章邈的头颅来祭亡妻,一不留神才被流矢所伤。这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奈何竟要负一个与他的过去毫无关系的好女孩么。 吟儿满怀心事地踱回营帐,坐在床边摸着桃花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林阡正在握着书卷,听到这声,转过头来,笑带调侃:“怎么,月老也会有心事?” “呀……”吟儿一怔,脸霎时掠过团红云,“你竟……竟知道的。” “风行和陵儿,孟尝和轻舞,郭师兄和尉迟姑娘,哪件不是你成的。”他微笑着,合上书走到她身边,“可惜这次,却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沈钊的心里,原住着别人。” “怎么办才好?!”她以为他懂,急忙抬头追问。 “怎么办?顺其自然!千万别尝了几次甜头就真以为自己是月老,看着两个人顺眼就瞎热乎跑前跑后把他们拉扯在一起,你觉得很般配人家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万一牵错了线岂不是害苦了人!”盟王他老人家又在板着脸一本正经说教了。 “哦……我也没有瞎热乎……”吟儿低着头,嘟囔着说,“这不是该出手时才出手么。” 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样子,林阡也实拿她没办法,笑叹一声:“实则沈钊的心里,也未必没有瞿蓉……” “是吗!”她眼睛一亮,顿时打起精神来。 “毕竟逝者已矣,假以时日开导,还是有希望的。”他努力使吟儿开心。 “嗯,我会开导的。”吟儿信心十足,拳一握开始酝酿。 “唉!慢着!不是你,是我去开导。”林阡摇头赶紧拦,“你这小丫头片子,懂男人家的心理么!” “说的也是。”吟儿一想,她跟沈钊确实不够熟悉,沈钊估计更听得进林阡,“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你替我做了月老?”笑盈盈地看着他,这种事,林阡入主短刀谷之后从来都没管过。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不能做。”林阡看着她明晰的笑靥,也情不自禁谈笑起来。 “口甜舌滑。”吟儿偷着乐,“你才不配做月老,充其量啊,只是月老的灵签(林阡)。”嫣然一笑间,竟一语双关,她是月老,他是她的灵签,倒也算绝配。 林阡揽着吟儿,表面插科打诨,内心却一点都不轻松。 说不上为什么,现在的他,竟有些患得患失,看见吟儿在身边,恨不得真的一直把她抱在怀里不放开,哪怕离开她一步,都唯恐又会失去。他心想,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几年的聚少离多,以及吟儿的火毒反复,令他不得不心惊胆战: 吟儿,什么逝者已矣,什么假以时日,换做我失去你,这些希望,都不成立。只望沈钊他、没我这般固执了。 时至今日,吟儿身上毒还未解,更因越野指使宋丞毁药,当地所有的寒性药材都已绝迹,而从叶碾城小青杏一带送来的药材,也并无多少维持不了许久,更远地界的那些,则都还在送达的路上。吟儿的身体,虽不至于病入膏肓,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还当什么月老?才说几句话,就犯困睡着了。 悄然把吟儿放床上,给她脱了外衣鞋袜,然后把她跟自己一起塞进棉被里去——这家伙身体暖和得很,就是只人型的热水袋。林阡搂在怀里捂,舒服得压根不想睡。 吟儿自回到他身边之后,夜夜都睡得相当香甜,雷打不动,还伴鼾声。这晚他本就睡不着,后半夜还被她吵醒了,于是挑了灯坐起来,先看了会儿饮恨刀,还是精神好,索性就继续坐着,俯下头来百无聊赖地瞅着她的脸,她又睡得缩了起来,所以只有右半边脸露在外面,他爱怜地看着这道经年未愈的疤痕,原是想吻她一吻,却怕伤到了她,故而只是静静看着,一动没动。 却这时,偏有一撮长发不听使唤地滑了下来,正好扫过吟儿的脸,他微惊,正想着怕将她吵醒要收回长发。没料到吟儿比想象中反应更大,直接从梦里就醒来猛一坐起,瞪大了眼睛充满敌意和惊恐,仿佛不认得他一样,一瞬之后,发现是他,才舒了口气。 “怎么?”他完全没有料想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扶住她觉察她一颗心还在怦怦地跳。 “唔,没什么,做了个噩梦……”她额上全是冷汗。 他立即伸出衣袖给她擦拭,不解她何故适才还睡得踏实突然就做起了噩梦,正待细问,却听得帐外骚动,不刻便有一亲兵气喘吁吁冲来报信:“主公,魔人前来作乱!” “魔人?”林阡吟儿对视一眼,都觉事情蹊跷。 “主公……快去救瞿蓉,瞿蓉她……”又一人气急败坏奔过来,竟无礼冲入营帐之中,情有可原,那人沈钊。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沈钧也闻讯而来,赶紧把弟弟拉出去,主公主母还在睡觉呢,你天大的事也不能跑进去啊!  林阡吟儿出得帐来,外面天还黑着。沈钊及其亲兵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事情的经过阐明,原来双方俘虏交换之后不过才半天功夫,慕二就又被盟军的人抢走了——当然,这是魔人们的一家之言,盟军这里没人承认。 却可惜,魔人们都指天誓日,说亲眼看见是沈氏的人抢的,因为那帮人口口声声说,慕二要为他们少主的伤势负责,所谓“少主”,说的可不是沈钊?祁连九客也有部下跟着魔人一起来打抱不平,说林阡授意沈钊强抢慕二,目的就是要夺去慕二,强斩魔门与祁连山大军的关系。魔人们选在深更半夜的此时挑衅,却没有找林阡正面交锋,而是直接冲着沈钊的营帐去了,强行要夺沈钊,扬言一命抵一命。 “魔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吟儿听得气极。不用问为什么反而是瞿蓉被抢了,为了救这个刚刚苏醒的爱郎啊。 “瞿蓉为了救我,身上中了一刀……我……实在担心至极,主公,不知我们,该如何向洪瀚抒交涉?”沈钊面色慌乱,语带忐忑。 “他们走不远,立即抢回来。”林阡当即决断。 “主公!”沈钊喜不自禁,他本以为还要交涉,没想到林阡毫不犹豫就下令强抢,欢喜之余泪已盈眶。 沈钧正要得令去追,林阡立即拦住他:“沈钧留守,沈钊,你随我去救人。” 吟儿一愣,听出弦外之意,啊了一声差点叫出来。救瞿蓉当然要沈钊亲力亲为,然而一个伤还未愈的人,怎可能轻松救护,那就需盟王帮上一把了。林阡出马,哪有不成功的。吟儿喜滋滋地。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刹那追入白碌境内,隐约已见到魔人兵马。 林阡、吟儿、沈钊等一行不过七人,势如破竹般冲入魔军阵中,沈钊等人立即去救瞿蓉,林阡吟儿则同乘玉项墨诱敌。 饮恨刀张弛之间豪情干云,加之林阡本就是魔门之王,魔人未战便就有败退之象,慑于其威或心有归意。故而与林阡周旋之人,大多都是祁连山大军中的好事者罢了。 “回去将我的话带给洪瀚抒,不管慕二的失踪是真是假,都一定与沈氏毫无关系。他若不由分说一口咬定沈氏,那便尽管冲着我来!”林阡喝毕,吟儿才明白林阡亲自来追的用意,是要借他自己威吓魔人同时对洪瀚抒放话:不准再冲着无辜下手,直接战场上见罢。 而那句“不管慕二失踪是真是假”——其实吟儿觉得,瀚抒不至于会耍阴招,刻意编造谎言来诬陷林阡,但林阡却由于自己的关系,而终于对瀚抒存在了太多的敌意…… 实则今夜这段插曲内涵丰富,林阡知道魔人们不可能随便就倾巢而出,就算不是洪瀚抒授意,他也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洪瀚抒并不卑鄙,对,林阡也理解瀚抒不屑于用阴谋诡计害人,但瀚抒编造谎言可以未必是为了赢他仗,说不好还是为了黑一黑他、让他林阡脸上不好看。凭瀚抒的个性,不是没可能。 所以,林阡确实有亲自追赶的必要——制止一切后患。若是魔人和沈氏反复地打起来,那惨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 “瞿蓉,醒醒!醒醒啊!”沈钊冲开那群虾兵蟹将,还未勒马就已跃下,入夜前他似醒未醒,所以瞿蓉被掳之时,尚不知他病情好转,硬是牺牲了她自己,才给沈钊争取了时间转移。此刻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睁开眼时乍见沈钊,不由得喜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你……你好了……”说罢却又晕去,军医给她搭脉之后,先给她服了颗药丸,起身告诉林阡吟儿说她无碍。 沈钊抱着瞿蓉,动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唤她不醒倍感绝望,转头急问:“主公主母,军医说什么?!” “只是皮外之伤,去最近的镇上,给她安顿下来。”林阡据实回答,沈钊这才放心。 “嗯。你抱着她,会好得更快些。”吟儿看沈钊不是一般的急,坏笑着说。 沈钊一怔,面色微变。林阡赶紧把吟儿这多事的给拖走。 待给瞿蓉沈钊安顿好了,天也已然大亮。阡吟原想立即赶回乱沟,却看市集上今天特别热闹,他二人就先牵着玉项墨随意逛了起来。 “今天什么日子……”吟儿狐疑,这时正巧路过个寺院,有好一群僧人在给百姓散发佛粥。 “是了,今天是腊八,要喝佛粥的。”林阡说的同时,吟儿已经不客气地去捧了一碗回来,先喝了一口,然后给林阡喝,吟儿吃出里面有米、栗、枣、果仁,味道好极了。 “嗯……跟我小时候喝的那种,不大一样啊。”林阡说,略带怅惘,吟儿明白,那是因他又想起了胡水灵。吟儿想,他日若见到了胡水灵,一定要向她学。 第826章 阡之心魔 “我好像欠了吟儿好几年的新年礼物,这回一并补上。”林阡打定主意,一手牵着玉项墨,一手就在饰物堆里找,挑出一对戒指,捉在手里问吟儿:“这对怎样?” “唉!你先别告诉我是哪一对,买了就藏着,新年再告诉我,这样会比较有惊喜!”吟儿赶忙转头不看。 “那不成,万一你不喜欢……” “你送的我都喜欢。”她嬉笑着说。 “嗯。”他笑着,吟儿在身边,心境都变轻松了,于是又寻了片刻,终挑到对自己认为最好的,忽然觉得吟儿这个设想不对头,她不试戴,怎知道大小? “呐,先戴着试试看!”他转过头把戒指递过去,却猝然扑空,吟儿她,何时竟不在原地! 林阡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向后找她,市集上人来人往,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吟儿。林阡本来就患得患失,哪想到只是片刻的不设防都会把吟儿再丢了,顿时心急如焚松开玉项墨就要寻她,悔恨不迭:他怎就能把心境放轻松,白碌现在一半还在洪瀚抒手上! “呀,爷您还没付钱呢!”那店家立刻扯着他说。 “店家,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子,你可见她往哪里去了?!”林阡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使劲地揪着人家腕。 “咦,刚刚还在啊,就往那走了几步……”店家头往外探了探,“不管她了,先付账吧!” 不管她?怎可能不管她!他看着几步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些僧侣在分发佛粥,心念一动,立刻扔下银子去找吟儿,疯狂将路边人群层层掀开,却哪还见得到这丫头踪影! “你这丫头,怎又乱走!”他这回可真是心魔被触,急得是焦头烂额,已经放在身边了还会失散,他实在想不通吟儿要离开他去往何处。这一天从早到晚他都在白碌找她,关心则乱,失去理智,无物以相,冷汗淋漓……待到夜幕降临,白碌一片祥和气象,每家每户都在欢度佳节,他却因吟儿再度失踪而悲从中来,孤身一个人在街头四顾魂魄如同支离。 明明这颗心向来坚硬,但每回吟儿刚好些却又出事,总是会折磨得他痛苦不堪。敢情他林阡是病了,得了凤箫吟综合症,一次比一次症状更重,前次还知道吟儿是被抓到了洪瀚抒手上,今次却…… 林阡心一颤,恍惚间,看见路过的人群中一片红色衣角,蓦地就被提醒了什么而心底雪亮。他就知道,慕二这件事出得诡异蹊跷,不符合洪瀚抒的一贯作风,现在可什么都想明白了,洪瀚抒确实耍了他们,目的却不在赢仗、不在抹黑他,而是要掳走吟儿!瀚抒一直就在盯着吟儿,伺机对她下手! 洪瀚抒,他什么都输得起,可是输不起的是吟儿。对洪瀚抒而言,吟儿不是林阡的妻子,而是他洪瀚抒的人。所以,以吟儿为理由,这个可能性完全成立。为了属于自己的女人,用任何手段都无可厚非。 何况,林阡上次从叶碾城带走吟儿,确实也没靠战场上的公平竞争。洪瀚抒没必要通过赢仗来赢吟儿,他也可以先混进白碌抢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林阡对其余一切恩怨全可以看做泥沙,唯独对吟儿的任何事都锱铢必较。毫不犹豫,当夜便在白碌对洪瀚抒启衅,牵连一条战线上的下阴山、乱沟、下庄、岘坪,盟军听说洪瀚抒利用诡计抢走盟主,义愤填膺争先恐后。而那一厢,洪瀚抒不甘示弱,决战就决战谁怕谁?更还放话说:“就是我抢又如何,是你林阡犯错在先,放了人质却又掳回去!” 说的人质,自是慕二了。 沈钊沈钧等人听见这话更加气愤,“慕二明明是你洪瀚抒强抢主母的诱饵,到这份上了你却还一口咬定慕二在我们手上!” 决战,转眼就打了七天七夜,各地军情都凌乱不堪,两军战力越耗越往下降,斗气却因为愤怒而居高不下。 期间,林阡更是不顾身份,屡次亲身潜入洪瀚抒军营找寻。并非每次都来去无痕,有一夜更还遇到了洪瀚抒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洪瀚抒,将吟儿还给我!”林阡刀中满是杀气。 “好啊,先把慕二还来!”洪瀚抒双钩更加暴戾。 “你可知吟儿身上的毒需要定时服下解药,这不是闹着玩的!”林阡心中最惧怕的,便是瀚抒跟他的意气之争祸害吟儿。 洪瀚抒脸上掠过一丝恐慌,稍纵即逝:“哈,难道这么多魔人的命是闹着玩的!” “你口口声声说慕二在我手上,实则不过是以此为饵掳走吟儿!”林阡怒不可遏。 “好一个盟王林阡,今可算撕下了你虚伪的面皮!”洪瀚抒哈哈大笑,“做得出,却不敢认!”他说罢,有好一群濒危魔人一起靠来,穷凶极恶杀机更重:“把二当家还回来!” “找我何用,是他藏了起来!”林阡大怒,也不能真伤了不知情者的性命,吃力挑开这些末路凶徒,因人太多的缘故冷不防就被双钩刺中。 “他们最多只剩一天可活,林阡你于心何忍?!”洪瀚抒咄咄逼人。 他们最多只剩一天可活,而吟儿,不知熬得了这十日否……痛心之下,林阡眼神一厉,刀锋急转,洪瀚抒应承不及,手上登时裂开一道口。 “洪瀚抒,既然他们都只剩一天,仗也不可能一天便结束,不妨你我约定,明日决一死战,何如?!”到这地步了,林阡不想教更多人受害,也断然不会再把洪瀚抒当兄弟。 “好得很!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就觉得前几次不过瘾!”洪瀚抒大笑三声,正色,“在哪里打,你选就是。” “何必要选,下阴山即是你葬身之地!”林阡厉声,毫不留情。  林阡这回,却真是因为失去理智而产生了误判,吟儿她,其实根本不在洪瀚抒手上。 怪也怪洪瀚抒此人性格所致,被在意之人诬陷的时候,他非但不据理力争、澄清是非,反而嘴贱说就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怎么了。 也担心吟儿的身体,可看着林阡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高兴,千金难买他高兴。得到林阡说决一死战了,更中洪瀚抒下怀。 夜深人静,他不是没有想过吟儿可能的去处,问了不少人吟儿失踪的经过,洪瀚抒觉得很可能是腊八那天街上人多冲散了,凤箫吟那半吊子不认路……然后林阡急了——就这么简单。 “林阡,你这小子,不去找人,反来赖我!”洪瀚抒心里骂林阡说——可是洪山主,谁让你当着人家面死皮赖脸承认了? 就像上回他明明未遂还对林阡说,凤箫吟已经是我的人。不惹林阡误解有鬼! 可是,“玉石俱焚”打出来的那一刻,洪瀚抒就已经懂了:凤箫吟,不是他的人啊…… 为什么却还不放手,为什么要在叶碾城大婚,为什么现在还不肯离场? 道理很简单,就像当日他总结的,情场和战场一样的:地多的,自我膨胀,地少的,才得强抢。 然而,你抢或者不抢,林阡就在那里,不动不移,吟儿拼尽力气都要追往他去,无论中间隔着怎样的距离,要经历多少的颠沛,无怨无悔。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害得我好苦……他心里一阵烧灼,抓狂地抱住头在帐中:“小吟,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第827章 罪恶复仇 腊月初八,白碌街头。 “我好像欠了吟儿好几年的新年礼物,这回一并补上。这对怎样?”林阡举起戒指问吟儿。 “唉,你先别告诉我是哪一对,买了就藏着,新年再告诉我,会比较有惊喜!”吟儿赶紧转过头去不看,这一转头,却恰好看见经过的人群中有个身影,再熟悉不过,红樱……?是红樱吗?!对,红樱是在叶碾城失散的,这里是白碌,靠得很近啊! “那不成,万一你不喜欢……”林阡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在身后出现了。 “你送的我都喜欢。”她嬉笑着敷衍林阡,视线却跟着红樱跑了——心猿意马,不可原谅。 “嗯。”林阡埋头认认真真地去选礼物。她怕人潮把红樱淹没,情不自禁地就移动脚步跟了上去。 是林阡丢了她,还是她把林阡丢了?被人群推动着非但没找到红樱还跟林阡失散,她这乱走的毛病害苦了她,原想站在原地不动等林阡来找,哪想到就在此时被人从后面一拍直接打晕了过去…… 她本不想承认,这个路人的速度,比她凤箫吟更快。晕去的同时才悟了,这个、不是路人…… 再醒来时,视线里出现的,是一张比红樱更加熟悉的脸,吟儿看清楚了他的时候,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久久回不过神——越野?! 他,他不是已经被苏派夺权、腿负剑伤身陷囹圄么?! “盟主,意外么?”越野笑起来。 “真意外。”吟儿冷笑回应,“以前起码还借他人之手,这次竟屈尊亲自掳人。越寨主的手段,退步得很了。” “你我就在这里,好好地等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越野冷笑一声,指着山洞另一角,“对了,还有他。” 吟儿一惊,循声望去,看见不远之处果然还躺着一个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不知是不是被越野折磨成了这份鬼样子……那个人,不正是慕二么! 吟儿才明白这是个怎样的阴谋——好,好你个越野,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 腊月初三,岘坪军营。 越野确实被苏慕梓斩伤下狱,但后续还有情节,世人无法探知——当夜他就被重返岘坪的宋丞、王冕之二人秘密营救。 凭苏慕梓和苏慕然的资质,还不配给他越野写结局。 被越野一气之下驱逐的宋丞和王冕之,哪有这么轻易就被驱逐走?自是离开之后没地方去,双双又往岘坪回,恰好撞见苏氏兄妹的夺权,成为了解救寨主的功臣。 越派人物虚惊一场,问宋丞王冕之:“两位将军怎会去而复返?” “我……我不知道离开了寨主,还能跟谁……”宋丞望着越野弹泪,依赖之情写满了脸上。 王冕之抱拳效忠:“誓与寨主战至最后一刻!” 苏氏兄妹一时大意,或者说没有掌握好宋丞、王冕之的各自心理,于是到了手还没坐热的位置,不得不再还给越野。短短半夜而已。 实则越野之所以没有对苏氏兄妹设防,除了轻视他们之外,也是对宋丞王冕之的回归存在一定的把握。 “这次多亏两位将军。”越野点头,不可能不对王冕之看重,如果说宋丞过多的是依赖,那王冕之真可谓患难中的真情了。 彼时越野忽然就心生一计——他可以利用苏派的夺权事件制造烟幕,假装他越野已经众叛亲离更被苏氏兄妹囚禁,借此消除林阡洪瀚抒对他的提防。要控制近身兵将们的言论再简单不过。苏氏兄妹为了自己和亲族能活命,怎可能不点头答应。 退居幕后,顺风顺水。随着苏派人马将岘坪失守退出舞台,定西貌似就成为了洪瀚抒林阡两个人的天下,越斗越激,愈演愈烈。 “慕然,说实话我要感谢你,是你提醒了我可以用令尊大人的高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越野扼着苏慕然的脖子微笑说,他听说过,战无不胜的林阡,曾经败给过苏降雪一次还吐血,就是那川北之战的第二场,苏降雪连战连败最终被林阡压向死亡之谷,林阡骑虎难下若不退兵就只能得到万千死尸和无尽冤仇。越野这次也一样,索性就趁此机会抽身出局,却在林阡和洪瀚抒都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时翻盘,当然,他比苏降雪狠,苏降雪要的是林阡退兵,越野要的是林阡死,或残。 “洪瀚抒,你的到场,最合我意。”越野心说,尽管穆子滕不能再用,好在我还有你这个不请自来的武器。你这个人爱胡闹,而且还尤其爱和林阡胡闹,好,我成全你,推动你。 洞悉人性的越野,没有浪费半刻,一旦抽身出局,第一件事就是冒充沈氏掳走慕二,既激怒洪瀚抒,又对沈氏复仇,何乐而不为,第二件事,则就是钻了阡吟的空子、将祸以同样的形式嫁给洪瀚抒。 轻而易举,完成了这十多天内,林阡和洪瀚抒的反复交恶。  十天来,形势照着越野的构思一直在往下演绎,甚至比越野的预想还要凶恶,因为越野的计划里,担忧林阡会看穿。可惜,这次非但洪瀚抒不清醒,林阡也一样急疯了。是情之所至,也是天在帮越野——先是林阡因为累积的误解而想岔了瀚抒,后更赖瀚抒亲口承认了吟儿在他手上!洪瀚抒说林阡虚伪卑鄙,林阡指洪瀚抒不讲理不识大体,双方敌意浓烈,一发不可收拾。 吟儿很希望林阡和瀚抒能猜到,慕二与自己的先后失踪,幕后的主谋是第三者,可是,从事实来看,阡和瀚抒都没有料中,因为他们心里都容不下第三者。虽然林洪开战的获益人是越野,但越野他,事先不是出局了么?就算没出局,他也已经头痛发作病重卧床不能上战场了…… 当然,被越野掳来之后,吟儿才发现,越野的病是装的,装病是跟她凤箫吟学的,想当年,自己从首阳被郭僪抓到定西来,就一直在装病…… 越野唯一不必装的,就是他膝盖处的剑伤,归根结底,是被苏慕然所害。可笑,虽然越野不希望红颜祸水,但他俨然还是被红颜祸水…… 却不至于一瘸一拐,越野只是走路不够灵便罢了,经过七八天的休养,这剑伤恢复得极快,吟儿和慕二被他关在这不知何处的山洞里,越野不在时,则换他的忠实走狗宋丞、王冕之轮流看守,多数时候,都是越野亲自看押,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次被关禁闭,可比郭僪、苏慕然、完颜君随、陈铸、洪瀚抒等人严格多了。越野曾狠戾地指着腿伤对吟儿和慕二说,“今日我越野身败名裂,全拜林阡洪瀚抒所赐,他二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谁也别指望活着离开定西——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身败名裂,既是指他受辱于苏氏宵小,更是说他越野山寨几代基业毁于一旦。那时吟儿才明白,为什么越野要这么看紧,因为以前他是要囚禁她令林阡投鼠忌器,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借她要向林阡复仇雪耻! 复仇雪耻。凭他战力,即便林、洪大军两败俱伤,他也很难再渔翁得利,最多只会便宜金人——既然他翻不了身快死了,那洪瀚抒林阡也别想活,他就只杀林阡洪瀚抒两个人,能拖一个是一个。越野脸上的肌肉从头到尾就一直扭曲着。说到那句“死无葬身之地”,越野目中精光和狰狞表情连慕二见到都不寒而栗。 “你是自己摔伤了,不是别人害的。”吟儿怜悯地看着他。 越野一愣,不解何意。 “下山的时候,人常会不自觉地往回看,因为还眷恋山顶上的风景。往回看,要转头,就很容易失足。”吟儿笑,“所以,下山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往下走比较好,可惜,我凤箫吟办得到,你越野却办不到。” 他知她既讽他走下坡路,又讽他贪恋权力连她都比不上,恼羞成怒,狂吼着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凤箫吟,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即便你死了,只要尸体不被发现,他们的决斗一样可以开始……”稍事平静,越野的笑容煞是诡异,“甚至你的尸体扔出去,他们会打得更欢。” 吟儿听他声音越来越轻,知道这份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重。心中一寒,越野说得对,现在她于越野而言,活着和死了意义是一样的,可真要是死了,对林阡和洪瀚抒是火上加油……果断不再说话,这时候,不值得视死如归。  “知道他为何却不杀你?”越野走后,洞窟里又只剩慕二和她两个人。慕二虽气息微弱,神智还清醒得很。 她摇头,蹊跷:“而且他也没杀了你……” “因为他没有十足把握,明日之战,林阡洪瀚抒会死几个。必须留一手。”慕二悲凉地笑起来,笑的同时伤口都在流血。 “你……你还好么?”吟儿急问。 “我,我很好。但我的族人们,只怕……”慕二空洞的眼眸里,泛着一丝哀绝。 吟儿一凛,忽想起林阡。 此刻慕二的族人之于慕二,不正是吟儿之于林阡么。慕二的哀绝,必然和林阡相若。 慕二的胡须是救族人唯一的良方,而治愈吟儿的药材,全在林阡的手里,洪瀚抒却不让吟儿碰——洪山主不是不让她碰,洪山主是交不出她这个人。 可想而知林阡的苦。随着时间的推移,吟儿体内的剧毒不可能无影响,到今晚为止是第九天,已经发作了十余次。幸得如今是数九寒冬,吟儿又本属寒性体质,如此,才不至于命危。 “慕二,别太担心,我一个弱女子,九天没吃解药不也活着么,你那些族人全都是虎背熊腰的男子汉,一定死不了。”她看他始终忧滞,赶紧开导他。 慕二表情一凝,抬头来带笑看着她,吟儿一惊,从前两人为敌时,她很怕慕二这个笑容,桃源村里,就是这丝笑容泛起之际,吟儿发现了自己的头发里藏着断魂香,是慕二要害林阡的武器……但现在,慕二笑毕,问:“你是弱女子?” “呃……”吟儿脸一红,发现论据失误,也是在黔西魔门,谁昂首挺胸义正言辞说,“强者弱者,皆该负责”,自诩自己是强者来着? “跟他们是不是男子汉没关系。他们失去我的庇护,最多只能活十天,永远如此。”慕二正色说。 “那么,明日之战……”吟儿点头,她也听越野等人提起过,洪瀚抒和林阡已经决定,明日在下阴山决一死战。想来这个期限,正是为了那帮魔人。  决斗这种消息一日千里,越野几乎立刻得知。所以这天到后半夜的时候,越野、宋丞、王冕之三人,一同将吟儿和慕二押向了彼处。 不是为观战,是先一步部署。 吟儿见缝插针就睡,昏沉间听见嘈杂声,睁开眼睛,一阵晕眩,原已太阳晒屁股了。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林阡和洪瀚抒的决斗理应就在不远、进行已久。吟儿想,他二人定好了今天决斗,却不知今天一天时间可够? 稍一侧身,不禁一惊,原来她和慕二被缚之地是在悬崖边上,吟儿适才若是翻身幅度过大,就一定会直接摔下去。 那么,刀钩之交击声,本是从身底下传过来的。林阡和瀚抒,在他们的下方缠斗…… 吟儿微微抬头,看见孤身伫立在侧的越野,他此刻表情肃穆地凝视脚下,从他的那个角度,似正好能看到战局。吟儿心一颤,隐约能猜到越野他想做什么。 林洪二人决斗固然不假,但各自拥趸也必定到场,两支大军不谋而合:若主将的决斗无果,他们就立马交锋。他们也和吟儿、越野存在同一个疑虑,觉得林阡和洪瀚抒未必一天能决出死活。所以,不如便也跟随主将来到此地,一面观战,一面备战。 故而军兵所限,林洪之决战未能实现于绝顶之上——如此,反而给了越野一个居高临下的地形。 天助越野。不过,即使天不助他,他也一样能策划出这次林阡和洪瀚抒的决斗,心机如此之深。 凭林阡之缜密、洪瀚抒之谨慎,不可能不在决斗之前,扫清下阴山周边所有的障碍,也避免有诸如轩辕九烨的金军趁虚而入。然则,越野、宋丞、王冕之总共只有三个人,趁夜潜入,谁能发现。 林阡和洪瀚抒皆是百密一疏,他们都尽量不令麾下军兵涉险,却不知有人一心一意只要杀领袖……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轩辕九烨、陈铸等人,都没有这般卑鄙,也不带这般恨意。 吟儿挣扎坐起,勉强往左移了几步,便也能看见越野视线中情景,果不其然,是林阡和瀚抒,以及各自身后铺陈开来黑压压的两大片战甲铁马,分别来自抗金联盟和祁连山。 视线回归最核心,有刀光钩影,于战马之间纵横交错,如电如火。而随着林阡洪瀚抒争锋的越走越险,越野扶着他身左巨石的手也越来越有力。 吟儿心弦紧扣,目不转睛看着那巨石的位置屏息凝神。 别人手上的滚石,到力大无穷的越野手里,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不是要顺着山道滚下去,而是要突如其来砸向他想砸的目标。 想当年,苍梧绝顶,身负重伤的他,拿起石暗沙轻而易举。世人说金南第六死在金南第二掌下不虚,但若非越野的那一扔神力惊人,石暗沙会连躲都不及躲,东方雨会连掌都不及收?可以说,金南第六和金南第二,是同时败在了越野手上。 如今,越野想用几倍重量的石暗沙,同时换南宋六七名的命,赢面,太大…… 吟儿心惊胆战却蓄力于拳——可是越野你忘了,你身后还有个南宋第一呢! 豁出去了!越野你要死是吗,我凤箫吟陪你! :老板突如其来地出差了,哈哈,所以多更新了好几章,死党的画作也成果丰富,这一幅真是神来之笔,堪称和我心有灵犀啊~~~画出了一个超可爱的林阡对吟儿的深情啊……哈哈—— [[[/chapters/20112/1272475634304595385640713188986jpg]]] 第828章 聚魂关上 就像苏慕梓苏慕然不配给越野写结局一样,吟儿心里,越野也没可能终结洪瀚抒更不可能够得着林阡!越野,撑死了只到她凤箫吟这个级别……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吟儿拼足力气冲上前去,整个人完全朝着越野猛扑,浑忘了这是悬崖边上不留神粉身碎骨,也罢,她本就抱着必死之心! 越野原已将这千斤巨石掌控在手,一旦力道一提再一松,便足可将它抛下战局,届时真可谓一石二鸟,谁料恰在这提力之初,会有个女人不要命地向他撞来……那女人被缚手脚不便,便索性以身体做武器,这躯壳中爆发出的精神力,哪一点拼不过他越野了?! 越野始料不及,速力尽被扰,眼睁睁看着这巨石脱手而落,斜斜顺着坡度滚下去拖泥带尘,入是入得了战局可哪砸得伤人?!白茫茫一片灰粉,徒给了林阡洪瀚抒提醒,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越野缓过神来,早被这凤箫吟扑后了两步,没站稳仰倒在地,大势已去功亏一篑,不禁发狂暴怒,一掌打在吟儿肩胛,直将她扔开老远。无暇管她死活,他冲回崖边看山下战况,实怕林阡和洪瀚抒发现——洪瀚抒就算了,凭林阡的明察秋毫…… 果不其然,巨石一旦滚落,林、洪立即停止干戈,一边下令军兵后撤,一边往这可疑的高处望。他们,看不到这里的阴谋,却未必推测不到。 “寨主,有魔人上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不刻宋丞慌张地上得山来,告知越野魔兵已有一支往山顶行来。 “哼,如何是好?!”那时吟儿卧在地面尚在喘息,越野无计可施,气得冲上前来,一脚凶狠踹在她后心上。吟儿哑声只叫出开头,生生被踢出一大口血。 慕二惊见这幕情景,几乎是出于本能阻拦:“越野,住手!”亏得慕二这一喊帮吟儿转移了杀机,越野再一脚踢来时突然方向一变,直将慕二踢翻了过去。慕二被这一脚踢得只觉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喉头一甜,也是一口鲜血呛出来。 越野再一脚停在他胸口,强力笼罩之下,慕二越来越痛苦,越野就一直踩往下踩不松开。他也不看慕二悲喜,冷笑着更像自言自语:“他们上来了?不怕我扔尸体下去么。” 王冕之紧跟着宋丞从另一个方向而来:“寨主,林阡的人,已经……”话声刚落,越野神色一变,猛然出手,于王冕之耳侧截停一支利箭。说时迟那时快,王冕之脸皮已然被箭矢擦出血渍,这才意识到死亡仅差毫厘。停了一瞬,无声之间,他右侧头发,一下子当中断成两截,齐刷刷散落满地。那一箭技艺之精、力道之猛,难以言喻。转眼之间,射箭者已到身前,一马当先,原是沈钧。 越野一刀直指凤箫吟,面朝沈钧放话:“你还不配,叫林阡来!” 沈钧看主母果然在此,又惊又喜,不敢妄动,急忙命人去禀主公,便那时魔人们也接二连三上到山巅,看慕二被越野踩在脚底下又气又怒又是担心。两路人马,却一概无法得手。此地虽不陡峭,却不甚开阔,故无法实现多面合围;稍不留心,便会从高处摔下;投鼠忌器,亦更怕越野带着人质脚底不留神。 一阵沉默,盟军和魔人都以为越野在等交涉,殊不知越野冲王冕之、宋丞一人一个眼色,他二人立刻会意,提刀携剑往最近的一列兵大开杀戒,随即冲入其中迅疾夺去了两匹战马,王冕之高呼一声:“寨主先走,我来殿后!”宋丞则默契驰至越野身边,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半死慕二,同时越野也带同吟儿一并跃上另一匹,交睫之间,驰遥绝尘。魔人们见此变故尽皆哑然,得而复失泪都快落下来,而沈钧虽然有机会反应却按捺住焦急没下令追赶,是出于主母的安全考虑,待到王冕之殿后,沈钧才亲自应战——拖住了此人,就算为主公拖住了越野的尾。 惊呼声中只见沈王两人两骑并驾齐驱,于这条险长狭路上越打越远,兵械之间急急喷溅出好几丈远的火花。而无需下令,沈钧追开几步,沈氏兵马就井然有序跟上几步,一干人等,势要为林阡按图索骥。 “主公!”半刻后林阡闻讯赶赴,留守于此盟军,全然喜不自禁。那紫龙驹风驰电骋,刚到场便掠过数十人,脚力如神。 玄色身影还未淡去,众人视线中便又一骑火红,亦步亦趋,不是洪山主又哪一个。他也到了,是为救人还是纠缠?是要纠缠林阡还是要纠缠吟儿?不得而知…… 林阡刚一到场便一览无余:自这峰顶由上而下由近及远,众将士一字长龙排开,气魄雄伟,亦尽显赤胆忠心!他便循着这无尽战路、沿着这无穷军兵,极快逾越了两峰一谷,再有几十步,就到达沈钧所在。 “主公,他们就在前面!”沈钧喜道。当此时,沈钧和王冕之已处于下阴山的“乱石窟”前,彼处山石不稳,平常只要有微小异动,都会激得地动山摇,绝不可能容千军万马通过,越野选择此地作为后路,用意一目了然。沈钧只是喊了一声罢了,便惹得正前方山壁乱石脱落,狂风一吹砾如雨下,迎面横扫王冕之沈钧。沈钧当然分得清轻重,一旦临近乱石窟,随行将士都被他遣散。 果然,不出十丈路程,林莽中忽隐忽现,正是越野宋丞影踪。 林阡一喜,不假思索,驾驭紫龙驹横穿乱石窟。身临其境动静越大就越凶险,林阡原是知道也刻意避免的——奈何洪山主他不知道……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往前大吼:“越野,有种就莫跑!老子抓住你把你千刀万剐……”林阡制止不及,乱石窟立竿见影、石如雨下,跟在洪瀚抒后面的魔人魔马全被石之旋风呼一声卷走了,一时飞沙走石人仰马翻,恶性循环反复扩增,乱石窟好一副乱撕鹅毛之景象…… 这等凶险,饶是林阡饮恨刀在手,也需左劈右砍方能闯关,洪瀚抒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不刻就被伤得满脸是伤,战马更乱性失控直接在乱石窟里打起转。连他二人都自顾不暇,等闲之辈自不待言。 林阡却岂能放过吟儿!眼睛不放过,言行亦不放过! 历尽凶险,终出了乱石窟地界,再追出一段林路,前方有急湍之声,依稀是前川飞瀑……聚魂关!林阡看那一道铁索桥凌空而架,直通往又一座峰,正是下阴山的一道鬼门关。之所以命名聚魂,是因那座峰在下阴山最是惊悚,由于坡度极大平常人很难从下攀援,唯一到达的方法,就是从乱石窟穿过后经铁索桥到达彼端,堪称绝顶中的绝顶。换句话说,如果谁被困在了彼端而铁索桥被砍断,那那人就很难由上面下去…… 其实林阡看出那是聚魂关时,已经意识到会有怎样的后果,却哪里还容得下任何顾虑,任由着自己刚随越野宋丞经过铁索桥而沈钧等人还不及过来,来处铁链便被王冕之挥刀砍断。听到那一声巨响,铁索桥轰然坍塌,林阡闭上双眼,不后悔——没有别的原因,吟儿在那里,回不去也要跟去! “主公!”沈钧大惊失色,眼看着那一段长链铁桥生生坠入万丈深渊,岂不知聚魂关难上难下! 沈钧吃惊地盯着王冕之,这才知越野是故意安排了王冕之拖尾,存心要把林阡引去绝险死战!彼处就算有路下山,也只有越野一个人知道……或者,越野决定的是,同归于尽,谁都下不去! 与此同时听得一声大吼,原来跟在林阡后面耽误了几步的洪瀚抒,还没来得及完全过桥突然桥就塌方,洪山主还没从乱石窟的余悸中缓过来,就又因为铁索桥一惊一乍,小命要紧赶忙提马腾空而跃,亏得他反应敏锐战马也很给力,终于赶上了……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越野寨主……”沈钧含泪瞪着王冕之,虽说林阡武功盖世,此去也必然凶多吉少。心猿意马再拆数招,沈钧没生擒王冕之也根本无心擒他了。  聚魂关上,唯余林阡、越野、洪瀚抒、宋丞、慕二、凤箫吟六人。 不,当中有一个不是人,那是个凶神恶鬼—— 越野冷笑:“不错得很,都来给我垫棺材。” “放开她!”洪瀚抒的精力真是无人堪比,历经了两次的性命之忧战马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倒好,仿若一点伤都没受一样,一到场就往越野挥钩。经过宋丞和慕二时,他眼睛都没眨一眨,浑忘了他是慕二的主。慕二命悬一线,乍见瀚抒拼命赶来,先是一喜,忽而一凉,洪瀚抒他,不是不爱部将,却是把某些人,看得比部将更重。 慕二正自绝望,忽听宋丞啊一声惨叫,刚刚还紧抓着自己的手,这时却竟然吃痛松开,再一道罡风袭来,宋丞更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慕二失去支持正要从马上落坠,忽而被另一只手迅猛捞回。 宋丞臂上、肩上连中两刀,虽下手不狠,却招招难敌,别说挡他,宋丞瘫坐在地之时,才看清楚那雪光何来——饮恨刀……像烈酒一样,喝时烈,后劲更大,宋丞刚要坐起,就眼前一黑、昏厥倒地。 慕二冷笑一声,绝望之至,这不是救命,更像是羞辱。林阡是夺走林美材、抢去魔王、杀了慕三的人,是自己的不共戴天之仇。慕二的心理,原和苏氏、郭氏是一样的,不否认林阡最强,但此生绝不从他…… “乘我紫龙驹,即刻赶回去。”林阡运了些真气给慕二,同时低声对他说。 “什……什么?”慕二不解,也存疑。 “你的族人,今晨已开始有死伤。聚魂关的铁桥已被砍断,唯有这紫龙驹可以带你跃回去。”林阡说,他适才看到洪瀚抒战马求生,心知凭紫龙驹一定可以,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要赌一场。 “你……”慕二一怔,又惭愧又难过。 “慕二,回去之后,切勿轻举妄动。”林阡俯首一笑,笑中无限慑服。慕二一凛,忽想起那个遥远的桃源村村口,有人说过一句“慕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面,却为了多少例…… 林阡跃下马去的同时,反手就给了紫龙驹一鞭:“过去!”紫龙驹长嘶一声,四蹄一蹬霹雳惊弦,对面万众瞩目下,竟真驮载着一个人横越过近十丈阔的裂谷,腾云驾雾如神如灵…… “好马!”“怎么是他!”沈钧等人先喜后惊,看紫龙驹气力耗竭,显然机会仅有一次。 沈氏众人皆以审问态度围上想为难慕二,被沈钧伸手拦住了,沈钧抑制悲恸对麾下说:“主公嘱咐过,慕二至上,其次是他和主母。” 慕二听罢此句,一惊更甚,耳边响起的,是凤箫吟曾经在桃源村的劝降:“若是你对我联盟归降、成为我凤箫吟的手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身份、牺牲自己性命!”慕二鼻子一酸,怎可能连这点良心都没有,一声不吭走向他们身后魔人,心里面百转千回。那边看见他回来,如久旱逢甘霖般欢呼雀跃。 再说聚魂关上,瀚抒和越野只交锋了十个回合左右,战马就都不支倒毙、而换作欺身搏斗,彼时林阡也已上得前来,吟儿被越野挟在腋下,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一旦洪瀚抒招式强些,越野运力过猛,便害得她内伤咳血,此情此景,教人心痛不已,林阡察言观色,知她又遭逢火毒内伤并存,尽管解药随身带着,也一时救不得她。 “越野,你放了她,放了她听到没有!她若是死了,我将你碎尸万段!”洪瀚抒越打偏招式还越强。 “够了洪瀚抒!给我闭嘴!”林阡厉声喝止,洪瀚抒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越野阴笑,果然不受恐吓,伤得吟儿更重。洪瀚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一时不敢再说。 林阡道:“越野,既然我跟他都来陪你死了,临死前还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么!?” “好!怎么打?!”越野本性豪放,听得这话,才动了心。 “三个人,两两互斗。”洪瀚抒道。 “瀚抒……你很少有好提议……”越野尚在踟蹰,吟儿吃力地说笑起来。 越野心念一动,虽一路追逃险象环生,凭凤箫吟的聪明也必然看出自己是要洪瀚抒林阡陪葬、不可能不担心他们,但她虽然担心,却没有说一句累似你别过来的话,那是因为——相信。越野想,如此见识,如此胆气,也难怪林阡洪瀚抒都为之癫狂了。那么,即便林阡说他们四个人注定都死在这里了,越野也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女人还到林阡手上。 “打!”于是臂一运力,将洪瀚抒震开两步,越野带凤箫吟一起退后数步,右手金刀防御林、洪上前,左手将凤箫吟放在悬崖绝地。这块山石,伸出了悬崖一半,悬于半空之上,只要越野一直占着这个方位,林阡洪瀚抒就不可能过来救她。 第829章 魂飞魄眩 天寒地冻,穷途末路。 一个是凶神恶煞,一个是热血霸王,一个已舍身忘死,越野、洪瀚抒、林阡,三个人此刻战力一般高,敌意一般重,杀气澎湃直笼向聚魂关的凌空石,震得吟儿身底下土地不停发颤。这,才是真正的决一死战。 饮恨刀、火从钩、越家金刀,三枭雄龙腾虎跃,四兵械两两互斗,杀伐节奏融为一体,绝对半刻不容错过。吟儿家伙,却暴殄天物、只听不看……然而,那抑扬顿挫,那铿锵有力,饶是她少了份视觉冲击,都能体验到荡气回肠。 前有击声,后是切响,招招式式皆有定音。妙极。吟儿想。 兵械,是将军们的精神铁骨。 如果说两人之战尚存在一定程度的变数,那两两互斗实在是更体现真实水准了——因为多一个人考验。更巧这三个人水平相近,难免相互掣肘,于是在初始近六百回合中,三人连站立方位都无法转移。每个人的腿脚,都被另两个挤压地难以动弹! 越家金刀三十六路刀法力大无穷、纵横捭阖,强劲掀簸,平地惊雷,豪迈藐然有睥睨群雄之威严。 九分天下之钩深致远名不虚传,一对兵刃如赤焰烈火狼烟血红,烧热了脚下山岩熏黑了头上云层,舍我其谁,唯我独尊。 饮恨刀,如雾似雪翻涌,兼容三山五岳,并蓄潇湘汉水,横亘古今战史,此厚重谁能匹敌。 日已西移,约是申时。吟儿偏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激烈——剔除了越野洪瀚抒,凝视着她唯一的归属,十天,又害他担忧了十天…… 现在,千军万马都被阻拦在这孤峰以外,撇去了责任、担负、国仇家恨,林阡实际真的只为她一个人。 泪水顷刻模糊了双眼,她知道,换做以前的林阡,不可能跟洪瀚抒、越野走到这一步。后人谈论起来,或还以为林阡因一个女人就抹杀了兄弟情义,或还以为,林阡为一个金国公主屡次掀起内战…… 认识阡的时候她就知道,阡最喜欢的是结交五都之雄、海内之英,洪瀚抒、越野全是他由衷爱护的知己良朋,若不是她的缘故,洪瀚抒一定不会叛离,而说实话,越野也未必近墨者黑沦落至身败名裂。 “啊——”她忽然大叫一声,正责备自己是祸水,就干出了一件祸水的事,原来,刚睁开眼转过头,就发现乱石间匿藏着一条长蛇,已到达她身边正自吐信。吟儿向来怕蛇虫鼠蚁,一惊之下哪可能不叫。 不叫还好,这一叫,惊得洪瀚抒马上手忙脚乱,挡得了左手林阡,避不过右面越野,哧一声袖子撕开手差点作断。 越野虽不知她究竟出了何事,但看见洪瀚抒惶恐、也察出林阡神色有异,心知他二人皆为了她有所分神。越野却岂容他二人过去,于是加大力度阻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偏不肯让洪林任何一个去救吟儿。 “越野,她……那边有条毒蛇!”洪瀚抒惊得脸色都变绿了。洪瀚抒述说、越野聆听之时,林阡神色亦愈发凝重,饮恨刀速力陡然提升,依稀要强行冲破金刀,越野心念一动:看来洪瀚抒此言非虚。 洪瀚抒突然停下不比,真令林阡省了不少心,于是以不变应万变,所有力气都转往越野狠灌。而眼看洪瀚抒撤回力道,越野岂能还纠缠于他,立刻抽身、专注回防林阡。缓得一缓,红影擦身急掠,竟然要趁虚过去。 越野大吼一声,只道林、洪二人串通,硬是在斥开林阡之后,转身一脚勾向洪瀚抒,直把高速行走中的洪山主绊倒在地重重跌晕…… 越野要吟儿心切,毫不停歇大步流星,先于林阡赶至崖边,一面挥刀斩断那长蛇,一面就再度扼紧了吟儿命脉。正待要挟林阡,忽觉脚下泥沙松滑——越野林阡皆是大惊:才发现适才越野冲得过猛,不知不觉竟已站到了粉碎边缘! 害人害己的越野寨主,万料不到他此刻和凤箫吟一起站在绝险,越野带着这人质一动都不能动,退一步堕下万丈深渊,而进一步……进一步之前需要抬起脚来,这一抬脚就很容易失足! “越野,把手给我!”林阡紧随而前,见此情景收刀出手。既然如此,越野和吟儿就一并先救回来! 越野却非但不出手,还笑着作出要仰倒的姿势,林阡发现他心中所想,不由得脸色大变。越野心头大悦,他要看到的,就是林阡脸上出现洪瀚抒一样的神色:“这就对了,林阡,我一直在想,你真正害怕起来,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侧过头来,看着气息微弱的凤箫吟,笑,“有这样一个绝代佳人陪葬,越野此生也可算无憾。”说罢便扭过头去,一失足便教林阡千古恨。 “吟儿!”林阡大惊失色,那电光火石之间,越野已经对吟儿松手,林阡脑中一片空白,无意识便冲到崖边,伸手追掠这一袭白衣。  但,越野却没有一起堕下。 吟儿听他说陪葬时发现他神色不自然,就已经猜出个一两分来:越野寨主怎可能愿意死,他扔开她只是为了借力反冲重回安全之地、继而和这个痛失所爱悲恸欲绝的林阡再战…… 可越野预料得到吗?林阡没在原地接受事实,而是不思量就冲上前来,在吟儿下落的最起始,便纵身跃下直抓住了吟儿的衣角——为了她,他连性命都不要。 越野预料不到,但吟儿早猜到。猜到阡会不顾一切要她活,猜到阡会枉顾他背后这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这样一来林阡会很危险没错,但她没制止他是因为,阡一定会化险为夷……他是所向披靡的英雄,而她是他的战地女神。 却无法辩驳,这一刻,她害他一同命悬一线。 便那时凌空石上出现一个身影,越野,真趁着林阡无法转身之机,一刀狠狠往林阡的手臂斩下,越野疯了一样丧心病狂,其时只给了林阡两个选择——他的手臂,还是吟儿的命?! 不,万一他的手臂断了,那吟儿的命还是没有了啊……吟儿看金光铺天盖地,预知今次很可能难逃一死……凤箫吟啊凤箫吟,死了还要拖林阡一条手臂。 “眼睛闭上!”危难关头,林阡却只对吟儿命令了一句,吟儿慌忙从命,也不知此举何意。 倏忽一声巨响,吟儿刚把眼睛闭上,便觉得无数碎石当空扫落,脸上身上到处泥灰。同时身子腾空而起,转瞬回到林阡怀中,站定睁开双眼,不禁惊心动魄,原就在越野偷袭林阡之时,林阡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也根本没选择反身打他或避开放弃援救,而是——饮恨刀一旦蓄满战力,竟径自把越野所站之处削去! 难怪,适才有一川碎石大如斗。吟儿惊的不是林阡的气魄和力量,惊的是这凌空石上原还站着他和她二人,却只有越野的那半边被削落倒塌坠入深渊,而他们站立处截然相反,毫无损伤极度坚牢。同一块石,如此狭长,竟还能当中划分斫成两半,除了林阡,谁能办到。 越野,适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乱世枭雄,此刻竟摔下了山崖无影无踪……不,应该说,是连人带山崖地摔下去了。  危险过去吟儿抱紧了林阡胳膊还未说话,难料想背后竟又一道强风杀来,防不胜防—— 洪瀚抒,那个添乱的主,他刚刚醒转,本是看见越野要杀阡吟,想冲过来阻止越野的……但冲到此处惊见变故,呆了一呆,双钩不肯收回,继续往林阡处刺。 好,假设林阡确实是铜头铁臂,可人家两口子刚刚破镜重圆还在对视、反应再快也根本没站稳呢,而洪山主你又这么大的力气,火旋风一样,正常人肯定都被吹灰般吹跑了……阡吟虽然不是正常人,可好歹也是肉做的啊…… 被这等惊天蛮力一撞,阡吟一起栽下了聚魂关,当然,同行的还有洪山主自己。 要命的洪山主。 所幸峭壁上还有藤蔓救命,林阡以此为绳抓握下行数步,却察觉这些植物多半枯损,根本撑不了多重、支持不了多久。于是顺着藤蔓欲上却下。与此同时,林阡心里隐隐出现一个念头,越野他,很可能……还没死…… 幸好洪山主把阡吟也推了下来,不然林阡又差点以为,越野已经死了,再被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些境地,不亲自历经,哪知道个中奥秘。 然此刻洪瀚抒也乘势滑行到林阡身旁,不由分说提钩猛打,林阡右手持绳同时给吟儿抱住,左手则接洪瀚抒火从钩之招。 狂沙间,两个人不停下降不停激斗,战局仍腾挪转移,刀钩亦起伏转折。那古藤本就脆弱,哪经得起他二人折腾,久之,行将断裂。 “别打了……”吟儿深知凶险,泪已盈眶,瀚抒次次舍命急攻,宛然把林阡当越野对待。这一路下滑,不知尽头是什么虎穴龙潭,互耗战力,有什么必要。 “反正越野已经死了……”洪瀚抒笑着继续打,正好说中阡的顾虑,正当时听得上方嘿嘿一声笑,令人毛骨悚然盖过了洪瀚抒,洪瀚抒正自惊疑突然身躯一沉,整个人失控往下落去,原是他所握绳索被人从上砍断。 “越野?!”吟儿倒吸一口冷气,说时迟那时快,瀚抒刚一沉下,林阡已奋力出刀将他腰带一拉,洪瀚抒惊魂未定,被他饮恨刀强势往上扔了回去! 这力道究竟要如何之大?!洪瀚抒一个大男人,竟可以被林阡硬生生扔回聚魂关去!换做苍梧山时期的越野,恐怕也自愧不如。 只是这向上投掷必然会引起自身下降,加之林阡本还携带着一个吟儿哪怕她再轻,急坠在所难免。 而且别忘了,越野砍断了洪瀚抒的绳索荡了过来下一刀的目标必然林阡! “林阡,以后每年今日,我会带十斤好酒,回到这里祭你。”越野哈哈大笑,同时挥刀急砍,笑毕,却脸色陡转,竟于林阡之前坠下! 越野万万想不到,他依赖的绳索,跟林阡的那一根原是同一根,是由同一个垂下来的两边……人做事,天在看,他砍断了自己绳索的另一端,先前又没有防备始料不及,哪可能不先于阡吟掉下去?这一次,越野不死也重伤,阡吟都亲眼所见。 然而阡吟,也是一样……  就在这一瞬之间,吟儿只觉得自己的重心紧随着林阡一沉,随刻亦跟他一起剧烈地滑向深渊里去,不去看脚底下风云变幻,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想再浪费时间,跟阡在一起的每一刻,哪怕共赴黄泉,都应该好好地珍惜……他此刻也与她同样的神色,正满怀柔情地凝视着她,不再管身边风起云涌、飞砂走石。那不是一瞬之间,那根本历经了千秋万代,沧海桑田,直到时间把周围一切的喧嚣都消音……吟儿微笑着更抱紧了他,在心里说,我不喝孟婆汤,在奈何桥赖着。 死寂里,却忽听得一声刺耳的尖锐,云中谁寄一道急电,突然撕破了阡吟置身的黑云雾,吟儿一惊,回过神来,竟见林阡笑容一敛,左手已将她从他右臂拉开,她初始还不信他要将她分开,可是蓦地就想通了他要做什么,坚持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找着力点不是为了享受跟她的每时每刻,而是他不想她死他要她活着,洪瀚抒他都可以扔上去要扔她还不轻易?!可是,可是胜南,我不要和你分开!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吟儿撕心裂肺,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可是凄恻的面容和痛苦的眼神阡他不可能没看见,他,却忍心将她从他身上抽离…… 不,不要,不要……吟儿死死抱住阡的臂不放,眼睛里霎时噙满了泪水,却那时,听林阡温柔着说了一句:“吟儿,听话。”吟儿被这一句温和彻底打败,竟短暂地失去意识令行禁止,只是手刚一松,便被他用力抛开,吟儿暗叫不好为时已晚,狂风大作,吟儿逆天而上长发全然疯乱……  被他这重重一扔,却轻轻落在适才掉落之处,吟儿不及收拾这满脸泪水,连滚带爬地挣扎到崖边,可山下面空留黑云雷电,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哪还有林阡的影子,悲从中来,吟儿不住抽泣亦不断呕血,滞留在崖上动也不动,反复呢喃着只一句:“不要……不要……”好似这个人间,已不属于她,她的魂魄,早随着林阡一起掉了下去…… “小吟……他死了,我来照顾你。”洪瀚抒出现在她身后,说。 洪山主虽然平常嘴贱,但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良心发现的,这句话好心好意,是对吟儿承诺,林阡死了,我帮他照顾你,可是到了万念俱灰的吟儿这里,哪里听得!吟儿顿时大发脾气,冲着他大呼小叫:“滚!你给我滚远点!他是你害的,是你害他掉下去的!”一边哭一边抽出剑来往他打,可打了几招就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不住地流泪说“你怎么舍得”“我不要一个人”…… 洪瀚抒听的一愣一愣,这才晓得,这家伙连带着把满腔对林阡的怨恨都发泄到他身上了。 看着吟儿楚楚可怜的模样,洪瀚抒心里生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她说,“不会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她怎允许他来侵犯,试图一把将他推开,他却失心般意想不到地抱着她就吻,与适才判若两人。 “啊……”吟儿身心俱伤,哪还可能留一丝气力,被他搂住的同时生无可恋,想哭却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第830章 情为何物 “不,不要……”吟儿心力交瘁,顺着瀚抒的身躯软倒下来。 绝望,其实在林阡拉开她的时候就已经吞没了吟儿。这一句“不,不要”,只是机械性的抗拒,而并非对洪瀚抒的惊恐——世间还有什么,比和林阡分开,更教吟儿惧怕?!吟儿半昏半醒之间,非但没有继续推开瀚抒,更还抓紧了他的衣袖哭求:“把他换来,宁可你死……” 洪瀚抒听到这句,先是一怔,抓狂崩溃:“凤箫吟,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歹毒的女人!”下意识地揽她更紧,就不死,怎么着! “放开她。”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放!”洪瀚抒还没缓过神,本能回答,短促决绝。一瞬之后,忽而一震,这绝顶之上,还有哪个熟人在? 想通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出现在身后,使刀对着他当头一砸,手段忒狠,直将他击倒在地,洪瀚抒再度跌晕之前,看清楚了这张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脸:“林……林阡……你……” “这家伙是我的。”林阡微笑重现凌空石上,看着洪瀚抒如是宣判。原来他抛回吟儿后就立即攀了回来,尽管只差一点就真掉下去——众所周知,林阡的命一直很硬,即便这次是恰如其分的鬼门关、只差毫厘真能要他的命。 眼看林阡代替自己搂着吟儿,洪瀚抒咬牙切齿指着他们,一边想骂一边知觉流失。 那时吟儿大悲之下已近昏迷,恍惚间看见林阡身影,误以为随着他一起死了,只呆呆地看着他流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阡都没说一句话,使得这情境更像虚幻。可叹这结拜兄妹三人,一个嘴贱,一个嘴硬,一个嘴笨…… 陡然间,吟儿看见他二人都有影子投射地上,乍惊乍喜,醒转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衫,高兴地差点跳起,你没死,你原来没死!庆祝的话刚到嘴边,却换成了无穷无尽的怨恨,她提起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直将他臂上咬出血来。哼什么铜头铁臂! “吟儿。这不是梦。”盟王他老人家,误解吟儿以为身处梦境才咬他,所以微露痛感提示她尚处现实。 吟儿解气地松开他,看见那醒目的牙印,估计他半辈子都消不掉,又愤怒又心疼,哭起来:“不带那样的,把我推开你独死,你怎可以那样做!” 林阡这才知道吟儿气的是什么,心头微微颤动着一丝疚,“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拨了拨她头顶的发,他语带爱怜,笑,“傻吟儿……我怎舍得一个人去地狱而不带上你。” 吟儿听得这句才破涕为笑,然而身子摇了两下,站不稳便要后倾,林阡急忙将她扶好。吟儿本就有多日未服解药,加之那越野丧心病狂,竟将她踢成内伤;聚魂关上短短一个时辰,更教她经历了惊心动魄和生离死别,本就破败的身体,哪可能还承受得住。 林阡将她放倒在地,同时急切探她脉搏。她微惊,笑而仰头:“何时竟学会了切脉?” 他一边从身上取出相应程度的寒毒,一边揽紧了她回答:“嗯,是跟樊井请教的。” 她眸子里闪出一丝惊奇,愣了片刻,微笑抚着他面庞:“樊井大夫一定很欣慰,你竟主动去找他了……” 说的同时她接受他的对症下药,躺在他怀内感觉天下都已销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然向西迁行。洪瀚抒三次要醒,都被林阡打晕了。吟儿看着这一幕幕情景,就像个师父管教不听话的徒弟似的,本想劝阻,但转念想反正也不伤他性命,纯当做对瀚抒的教训吧……是以不曾制止。 而林阡,既是不想洪瀚抒再添乱破坏,也发自肺腑地憎恶着他。若非昔日深交之情,杀他三次也不够抵恨。 转身来看这个勉强站起的吟儿,林阡心中不免痛苦,每一次去而复返,她总是添一身的伤病,别说跟云雾山时期比了,就算跟失踪前比,都消瘦了太多,一时情难自禁:“吟儿……” “怎么?”吟儿的视线从瀚抒身上移开,回到他。 他心一恸,强颜一笑,若无其事地拍她肩膀:“好像长高了!” 她一喜,赶紧靠着他比,果然能到他肩膀以上了,正自高兴,忽然大怒,打了他一拳:“还说我高,你明明弯着腰好不好!”作弊的盟王,可真是讨厌! “上来吧。”他笑着,指着自己的背。 “怎么?”她一愣,不解何故。 “背你下去。”他转过头来,俘获一笑。 她一怔,不是不想下山,但适才经历峭壁的生死一线,她诚知这座聚魂关真的名不虚传。纵然林阡,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越。而当坡度陡峭时,下山其实比上山更难。因为不想死。 这回他可不能把她直接扔下山然后跟来了,那就成谋杀亲妻再跳崖殉情了。 她笑着爬上他的背脊:“这才对,碧落黄泉,都该一起。”说罢伏在他身后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还未脱险,整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林阡之幸,找到个可以一起下地狱的女人。他在心中感慨。 “那瀚抒……?”她却如此善良,到这时还在顾念瀚抒。 “我下得去,他自然就下得去。”他话中却有另一层涵义,吟儿,我和你都未必下得去。 沿峭壁而下惊险重重、磨难与浩劫时时刻刻,一路上空见尸骸白骨,纵横交错于石穴罅间,应都来自于古往今来被困此峰的英雄豪杰,可见那铁索桥的历史也并不悠久,不知天梯石栈由谁钩连。 吟儿还好只要抱紧林阡就可以,林阡却不过半刻便双手都受了伤,下山之艰险,可想而知。阡吟二人,唯能一路向下一路见缝插针就歇。 壁立千仞,实不知这条路尽头何处。往下看,看到的是无穷无尽黑云墨雾。抬起头,转眼已满天星光。 浮生若梦,这应是林阡头一回跟自己的伴侣,倚在峭壁上立足一点、却能揽深渊而赏宇宙…… “给你讲个故事,我从书里读来的。”黑暗中一直往下,他嗅着吟儿的发香,觉得无限安谧。 “咦!”她眼睛一亮:林阡会讲故事啊!真难得! “从前有一帮江湖中人,相约比武决出武林盟主,于是共赴高处论剑……”林阡讲,吟儿听,插嘴:“不就是我们吗?” “别打岔!最后有个人技压群雄,把所有人都打下了高台,得到了盟主之位,可那些人却都不服他,在他大喜过望在擂台上享受之际,将高台的梯子给偷偷搬走了。于是乎这个盟主,就在台上下不来了。”林阡讲,吟儿一愣:“怎么这么坏。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天,盟主还是没能下来。天下第一高手,就这么活活饿死了。”林阡笑着说。吟儿攥紧拳:“这是什么书!还带这样写盟主的?!” 林阡笑了起来,吟儿也敛了怒:“不过我不会被困在高台上的,云雾山比武你们若将我困死,我有天骄帮我撑腰呢,你们卑鄙,他可是个正人君子。” 林阡一怔,忽想起了徐辕,一旦想起一个,记忆就不可开交了。 “哎,饿死也无妨,适才聚魂关外,王冕之砍断了铁索桥,情境跟你那故事里的高台是一样的。我当时就想,有你在身旁,就算老死在这里,也真不错呢。”吟儿说。林阡却因想起徐辕而不得不想到沈钧等人,如今宋军三方主帅都于聚魂关被困,可想而知最便宜的其实是轩辕九烨等金人。半个下午因为吟儿性命堪忧他将其余一切都抛诸脑后,直到现在才觉得考虑欠妥,然而信弹还在腰间,自己尚在下行。正待唤吟儿来取,却不想打扰吟儿兴致。 “不过,你我要是老死在这里了,盟军谁来领啊。”吟儿笑了起来,心有灵犀地在他腰间将信弹搜出,立刻往白碌方向的天空发去,对沈钧沈钊等人通报平安、要他们万勿担忧。 爱这个人,不单要懂得占有他,更该爱他所爱。现在她再看见越风,也许就不会说抗金的理想是她的了。以前是,现在,纯然因为爱,因为不想离开这个,足以摧毁她家国的大魔头啊…… 第831章 阿蛮与国手 风雪时,霜华漫天,柳絮梨花,沙中舞转。 吟儿恹恹欲睡,听阡的劝阖眼先困一觉,说若是到山下了就让他叫醒她的,等到真被他推醒的时候,发现果不其然,林阡就是值得信赖,只一夜的功夫便下得了聚魂关了! “什么只一夜的功夫。你这丫头,睡了三天三夜,整个定西的雪看来都化了。”他摇头,才不要她称赞他武功多好。 “啊……”她估计他又沉默了三天三夜,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转头四顾,却发现她与他同在一竹筏之上漂流,旭日初升,应是朝东,这条大河襟山连江,煞是辽阔,好像还曾经来过…… “关川河?!”吟儿一怔,忆了起来。当日阡把她从叶碾城带出来后,借小青杏立足击败洪瀚抒,正是通过关川河夺占风水,何勐将军也是因那战立威——“可是……为什么朝东?” 若是直接朝南走,就是叶碾城和小青杏,越风、沈延、何勐都在彼处。更往南,便是穆子滕、海逐浪对垒的韦营。阡却往东、难不成见楚风流啊? 莫不是,林阡想要去谋会宁?吟儿猜。 “能治你的药都差不多了,叶碾城和小青杏的全被送去了白碌乱沟,只能再往会宁去找。”林阡答。 吟儿一怔,红了红脸:“拆东墙补西墙……”心中一暖,原来阡是为了她。坐起身来,只觉前胸后背都堵得慌。 “内伤只能先置之不管,先找到寒毒克制再说。”林阡看她捂着心,立即对她解释。 “明白。”她努力一笑,却极是辛苦。 过了关川河,往东行了一段路,终开始有人烟,此值腊月廿四,定西与会宁交界热闹非凡。上次心魔还在,阡绝不会再松开吟儿的手。 “咦,是那个……几年前流行起来的蜜弹……这里竟有!”吟儿一路都昏昏欲睡,这时却眼放异彩、垂涎三尺。保管是为了吃的。 林阡循声看去,只见一小贩扛着只串插山楂果的木棍,叫卖着“蜜弹弹”,那名曰蜜弹的葫芦串,原是前几年从宋廷中流传出的一种糖球,红彤彤的按大小排列穿在竹签上,外面裹着晶莹透明的糖稀。 吟儿刚拜纪景为师那会儿,江西的市面上就已经开始有了,师兄们疼她老给她买,因此记忆深刻——不过,当年还在山东境内的林阡,没听说过,更没吃过。一路随吟儿跑过去,那小贩如扛着棵结满硕果的小树。 “要吃?”林阡低头问吟儿。 “嗯……”吟儿很馋地看着它们。 “伯伯好,姐姐好!”这小贩十几岁的样子,竟然叫林阡伯伯。唉,白头发惹的祸。 “嗯。买了。怎么卖?”林阡问时,那小贩准备给吟儿挑一串,冷不防林阡已经把整棵树都拿了过去,问多少钱。这出手,够阔绰…… “啊……?”吟儿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小贩已经在欢天喜地地收钱…… “我,我只要一串……!”吟儿无语,鄙视!当晚投宿时,当着林阡的面把一串从棍子上摘下来,他啊了一声,才发现这个是可以摘的,赧然一笑:“吟儿,那这个,当暗器实在是不错啊。只要这么一转,全都出去了……”吟儿倒! 小住几天,吟儿就把当地的寒毒都耗完了。因林阡出手豪爽从不讨价还价,故当地人都很快认识了他。闲暇时,却听得风言风语,原来有人很蹊跷这对年龄差距两辈的老夫少妻,背后议论说一定是这女子爱慕虚荣、谋夺这老头子万贯家财云云。他们背后议论,声音再小阡吟都肯定听得见,当此时,林阡还不动声色,吟儿已经快气死了,伸手按住他筷子,郁闷地瞪着他。都怪他,干嘛生白发! 林阡忽然咳嗽了一声:“娘子啊,想不到,这里七十年都没什么变化。七十年前我带你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抱在我手上,就这么点大呢。”那帮人全然大惊失色,原来年龄差距还不止两辈?七十年前,差三四辈啦……一时之间,有掐指算的,有瞠目结舌的。 吟儿呵呵笑,坏心思上来,说:“是啊官人,我长了三百年,才长出这么个形状。” 林阡一听,噗一声笑喷了,那帮议论的人,一下子全都被吓跑。这个敢情是妖啊!?  虽一路同行插科打诨,吟儿体力却越来越差。紧张多日一旦松弛,她病情就一定趋于严重。临近新年到处是节庆气氛,林阡心情却越来越糟。 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至会宁县境,药铺的伙计告知他:“大爷,你这药方上的某一味药,看来本镇乃至整个会宁都没有了。” “哪一味?”林阡一惊,彼时吟儿在他背上还不省人事,任何一味药的缺失,都救不得她。 “川芎。”那伙计说。 林阡一怔,川芎是樊井的药方中最常见的一种中药,陇陕一带广泛栽培,虽在对抗火毒的过程中起到的功效不大,但却因其活血祛瘀行气开郁而不可或缺。 “都去了何处?”阡问。 “全然被官府搜刮去了。”那伙计低声,“很可能是王妃她要……” 林阡一惊,楚风流……是了,他最近也在研读医药,知道川芎对女子的作用如何。楚风流之所以要川芎,显然不可能是为了害吟儿命,而是因她自己身体需要。 然而,楚风流应和林阡同一种人,哪怕急需都不可能垄断,再怎么都要留一些给民间。所以“全然搜刮”的行为,该是那位紧张楚风流的二王爷做的。 实在是不巧得很……林阡心念一动,已决定前去金营找楚风流,然而,转头看背上奄奄一息的吟儿。林阡怕她经不起连夜奔波,但放下她他又实在不放心。 “吟儿,没有药,先坚持一晚。”他轻声耳语。 “唔……”她已经开始糊涂。林阡心被一揪,一时间竟不知决定是对是错。他试过带她连夜赶路,却发现那样只会加重她身体内伤。最近几晚,她更因前后心疼痛而只能侧身卧床,辛苦难忍长时间无法入睡。 看到吟儿的痛苦状,林阡是心如刀绞。今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睡,找了间客栈投宿之后,林阡便守在她床边时刻看护。 她睡到一半,没良心地笑起来:“还老夫少妻呢……怎倒了过来!?”吃力抬手、拍拍林阡的胳膊,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忧伤地盯着她。 “唉,你这胳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她发现林阡胳膊上有瘀伤,一定是极大的作用力导致。他却仍然不说话。 “不像是下山磕的,一定是瀚抒碰的,哼,什么‘钩深致远’啊,干脆叫他‘阿蛮’算了,贴切。”虚弱到这个地步,她还有力气给人起绰号。 他哭笑不得,看向自己的胳膊:“不是瀚抒碰的。是有一天在悬崖边上,一个名叫阿蛮的姑娘,死死地抱着我胳膊不肯放,说什么都要赖在我身上不走。” “啊……”她惊得合不拢嘴,怎么绰号起到自己头上来了!面上一红:“果真是我干的?” 林阡微笑,不置可否,目中却透着一缕哀伤。 吟儿叹了一声,不支回到枕上:“那时我想,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将心比心,我不会让你承受我那时的心情。”噙泪看着林阡,吟儿认真地说:“虽然现在很痛苦,可是若我死了,你会痛苦……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你只需答应我,不要总为我难过……” 她说时虽断断续续,面上却全然坚决,他听得这话心头大震,点头:“你先睡,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看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心里一酸,泣不成声:“真的,别难过……你……你别再玩火……” 他一愣,笑着抚着她鬓发:“不是要烧它,我是要读它。” “真的?”她身上如同火烧,却担心他抑郁去烧书策。她怕他伪装,她总看不穿他。 “这是叶神医给我的,针灸祛热之书。”他说,笑着举起书给她看,打消她的忧愁。 吟儿一愣,终破涕为笑,“看来我身边这个,就快成国手了……” 闭上眼睛转过身来,吟儿背对着他才敢流泪,短短一载,戒了酗酒,戒了玩火,学会切脉,学会医书,这就是她的男人,不会想如果她死了他会怎样,而只会尽他所能让她活下去。 第832章 尘归尘,土归土 这晚一直到子时左右,累极了的吟儿才终于沉沉睡去,林阡坐窗前挑灯夜读,钻研那针灸祛热之术。每隔半柱香回身去看吟儿一次,她病情不容乐观,脉象紊乱,高烧不退。 被他重金求助的此镇最好大夫,不久就被掌柜小二带引过来,各自抖下整整一斗笠的雪,才教林阡发现屋外早已是大雪纷飞。 医术上,林阡无论如何也刚入门,吟儿又是个极端棘手的案例,哪可能不先找大夫来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虽说今夜本是除夕,大多店铺都已闭门,林阡却管不了那么多,一掷千金将那大夫搬来一起过年。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大夫虽也认可樊井药方,却苦于没有川芎行气开郁,林阡再把叶阑珊的针灸书递给他请教,他瞪大了眼连连说“神书啊神书”,竟好似没有看过!林阡当时就心里一沉。 那个磨人至极的丫头,果然没安稳地睡到天亮,下半夜不知是被疼的还是被烧得受不了,啊一声哭叫醒来垂倒在床头急喘,脸色灰白而发紫,呕吐的同时鼻腔里也在冒血。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大散关前、兴州城外,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吟儿虚弱地控制不住她的眼泪,许是因为疼痛,许是因为舍不得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她连半夜前的承诺都守不住。在一阵又一阵愈加剧烈的咳嗽之后,吟儿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喉咙的干涩,哮鸣声难听得撕心裂肺,拼命捉住林阡的衣袖可是拼了命力气都那么微弱…… 大夫说,毒性急剧扩散,伤势病情恶化……废话!他怎么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他只要他的吟儿活着,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他林阡不明白,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女孩子,老天爷怎么忍心如此对待她,先让个越野把所有的药材都销毁,再送个楚风流来那么凑巧地带走一味!他决定往会宁走,真的是大错特错,可是这一瞬之间,谁还能救吟儿的命!他真的已经不忍心再给吟儿力量说,吟儿你活下来留在我身边,看着吟儿痛苦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只在那一双如水眼眸里面,可是强忍着不吐血的结果,将会是连这双眼里都会流出血来……林阡怎能还要求她活着,怎能那么残忍地要求她遵守诺言…… 新春的烟火爆竹,逆着雪平地而起。吟儿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三魂七魄却都快要散了,曾那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现在连说一句话都声嘶力竭:“过年了……” “嗯。”林阡强忍悲痛,自身也近虚脱。 “你……的礼物呢。我要看啊……”她轻轻地笑着。阡这才想起,她被越野掳走之前,他在白碌给她挑的那一对戒指。若非那对戒指,她也不可能丢、不可能被越野折腾,不可能内伤火毒抵触而病危……呼吸一重,泪已盈眶:“我千不该万不该,去买这对祸首。” “怎么这么说……这对戒指,是胜南用心挑的……呵呵,从没见哪个傻小子,为了给人送礼物,把身边人都忘了……”她边笑边落泪吐血不止,不刻床边已落了一堆染红的纱布,林阡替她擦拭的手整个都在颤:“别说,别说了……我拿给你便是。”从怀中将那戒指取了出来,这新年礼物立即也沾上了血。他要给她戴上,却发现她手指细得根本不能撑,一时之间,心胆俱碎。 “唔……很漂亮……等我以后再长胖了,就能戴了。”她眼睛里充溢着泪水,“你……你要,负责……养胖……我……” 他痛彻心腑,不忍她气绝而死,于是狠下心来,立刻给她运气治内伤:“会的,会胖回来。”气一旦通畅,那火毒见势也凶猛,林阡掉转头去,看向那诧异多时还在翻书的大夫:“大夫!立刻施针!” 他打定主意,先以针灸代替川芎,如此才有机会吊住吟儿的命,可是那大夫一呆一震,书都丢到了地上去:“不,不,太危险了,行不通啊!”虽他们这一行也算精通针灸,但叶阑珊的那本医书上记载方法,因针对的都是垂死之人,故兵行险招涉及不少要害穴位。 “怕医死人,还做什么医生?!”林阡厉声喝,如对着他麾下的兵一般,军令如山。说到底,大夫和征人,还不是一样。 “啊……”那大夫一惊,赶紧拾书。 “怕医死人的医生,不是好医生……”吟儿气稍通些,火却更旺,微笑接茬,转头看阡,“只有敢杀人的,才敢救人不是?” 那大夫觉得有理,立马上得前来,死马当成活马医。 两个时辰,林阡给吟儿运气疗伤之后,那大夫便立即刺络祛热。过程一直都还算顺利,吟儿也始终安静接纳。却就在针刺到心俞穴时,吟儿忽然身子一歪,直接向侧倒了下来,林阡猝不及防,扶住她时探她鼻息,已根本没有呼吸。 “吟儿——”林阡完全无法接受,一口血也跟着喷涌而出,一霎嘴角边满是鲜血,他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吟儿在他怀中,心跳已经停了。 “唉……还是行不通啊……”那大夫垂头丧气,缓缓退了出去。林阡却不放弃,将吟儿从床上抱到桌子上,按樊井教过他的方法,两手压迫着吟儿胸骨,刺激以迫使她血液复苏。 数次以后,吟儿却仍一动不动,他才知措施全都无效,呆呆地看着几个时辰前还在跟他嬉笑的这张脸,悲从中来,不愿离开,伸手托住她下颌,情不自禁地对她亲吻下去。隐忍了多年的眼泪,也忍不住随之流下脸颊,落在她苍白无血的唇边。没有吟儿,他忘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也不知天亮之后该往哪去。 “咳……”唇下却忽出现一种反弹,吟儿的脸往侧一移,咳出一口血瘀,原适才是被堵住了气。他嘴边残存腥热,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一刻,他完全成为了聚魂关上的吟儿,只痴痴地瞪着吟儿默默流泪不说话,紧紧攥着她就算明知是梦也不放开,缓得一缓,他还想确定是梦是现实,于是以牙还牙,狠狠咬在这可恶的女人手腕上,她啊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啊,疼,疼……” 他伏在她胸口仔细地感应——这心脏,曾停止过两次,又两次为他恢复跳动…… “樊井,叶阑珊,真不愧神医!哈哈哈哈。”他大喜大悲,抱住吟儿又哭又笑,行为疯癫不可一世。 “客官?”屋外面掌柜小二和大夫一起进来,见此情景,都又惊又喜。林阡大悦之下失去理智,把身上所有银子都送给了他们,也答应这大夫把针灸术给他抄一本,自此以后,会宁乃至整个定西的第一大夫,必然是此人无疑。  下阴山,聚魂关。 经过十多天来的昼夜搜救,越野山寨祁连山诸方人马,分别在山脚下和山沟沟里,发现了他们的最高统帅越野、洪瀚抒。甚而至于那个宋丞,虽然衣衫褴褛只剩下一口气,倒也保住了一条性命、伤得还是最轻。可想而知宋丞确然是越派人物的佼佼者了。 而越野洪瀚抒两个,被王冕之和祁连九客分别抬回岘坪和彭湾之后,都昏迷了好几天才醒,好在醒过来正好还能过了小年。洪瀚抒的伤甭提了,被林阡敲昏过去的,越野呢,自作自受,欲害林阡却自己摔下深渊,跌得是人不像人。军医先来诊断时,说他是跌伤受了震荡,可过了几天军医又推翻自己结论,说好像还不止震荡,寨主的脑子里似乎长了东西。以前没发现,现在却……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下阴山地带一团糟的时期内,所幸沈钧沈钊柳闻因等人看到林阡的信弹而不曾慌乱,故不曾给金人以可趁之机,他三人率领古洞庄义士,轻而易举夺下下庄、乱沟、白碌,而洪瀚抒则退到彭湾,王冕之却算彪悍,将岘坪据地抢了回去,但无论如何,若将定西划分成十五块,林阡便占了八处,正好超出一半。越野却,只剩岘坪与天池峡,天池峡还是苏氏人马被软禁的…… 越野想,不是,还有韦营呢,韦营还在絮如和子滕的手上,仗打了那么久了,作为林阡麾下最精锐的一支,林美材和海逐浪死活拿不下韦营,可见这是我越野最后的固若金汤。 越野强撑着病体从床上起来,写了封书信给心腹要他们传达韦营。却不知这一转身,书信就被心腹藏匿,石沉大海了。 “一派胡言!”“无稽之谈!”“没用的东西,不给我开出药方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滚!”越野因头疼欲裂而愈发暴躁,大呼小叫着摔物打人试图转移痛苦,惊得寨子里的士兵奴仆们连连奔躲:“寨主息怒!寨主饶命!” 这些军医,见他走不动了试图逃跑,却只要被他抓到就当众砍杀,时间一久,越来越想逃跑却越来越不敢逃,岘坪当地,人心涣散。 “寨……寨主……药方……”终于,一个越派的老军医,颤巍巍地把药方递呈给越野,越野只看了一眼,便即刻扔给宋丞:“给我找!全部都找来!” 宋丞接在手里,却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寨……寨主……这……这药……” “什么!?”越野的脸教他不敢看。 “寨主,这药方里的川芎,是您上次要我毁的……定西境内,能毁则毁……”宋丞语声发颤。 “定西境内的没有了,境外就不会有吗!?”越野大怒。 “可是……这一来一回,不知寨主还……”宋丞关心备至,泪流满面。 “快去给我找!找不回来就别回来!”越野怒极,发号施令。 宋丞几乎被他驱赶出帐,抹了眼泪,上马要去寻药,一鼓作气驰开老远,经过道旁那些受伤的老弱病残,忽想到多年前寨子里各位兄弟一起流血流汗打拼受伤了互相抚慰的场景,伤到极致,策马疾驰之时,顿然觉得生无可恋,流着眼泪挥剑自刎:“寨主……来生再见了!” 一剑锋的血倾洒而下,战马带着死去的宋丞越跑越远,融入远处群山之间。 “没用的东西!”越野不知宋丞已死,还在帐中骂他依赖,转头看向王冕之,目前他最看重的是这个为他重得岘坪的好手。 “寨主,切勿动怒,身体要紧。”王冕之恭敬将他扶回床上。 “不,给我备马,我要杀敌!杀敌!”他有心无力,不肯应言休息。 “夫人。”却听得帐外声音洪亮,那些士兵,看见从前的寨主夫人驾临,齐齐迎候,终有了些活气。 “絮……絮如……”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看着这个结发妻子,是时王冕之已然离去。 沈絮如黯然看着她跟从多年的良人,因病痛与伤势折磨,他胡须已然发白,憔悴仿佛年过花甲,如果说,这就是白头偕老。 “啊……”他忽然惨叫一声扶住头顶,脸色难看得与死人无异,她心里一恸即刻上前扶他,没想到他竟疼得直接滚到床下,“絮如……救……救我……” 他床边案上,是一碗未必能救他的药,要是此刻有川芎,有那个最是常见的川芎,他都不至于这么痛楚、无物以相。 他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屡次试图要够那碗药——他终于体会到了失药的痛苦么,当初又为何要去害别人…… 这不是越野,不是她心里崇拜了多年的大英雄。 出嫁前,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在丈夫强大的时候,你应该薄弱;而在他脆弱的时候,你就该坚强。 谨遵着这样的三从四德,她进了越家门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一生一世,都为这个男人活,而他,一代雄主,戎马叱咤,从不曾有脆弱的时候,至少没给她看过。 如今她看到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相信,也半刻都不忍再看!他现在,就在她面前如一滩烂泥,不停地翻滚不住地嘶叫,如兽! 她知道,他可以卑鄙,也可以失败,但他不能当弱者。她既然爱他,就要为他保持最后的体面,他是战士,是武者,是将帅,不应被别人羞辱,甚至不该被别人同情! 死,就该死得尊严,哪怕并不壮烈,至少,越野他曾经是个英雄——那就该以一个英雄的死法! 沈絮如手起潇湘竹落,直朝着越野的胸口刺下。血如崩喷,溅得她满身都是,他因吃惊而睚眦尽裂、凶恶地看着她仿佛要吃了她,挣扎了两下而无济于事,终于,带血的手笑着抚上她的脸,就好比回到了新婚之夜、各自年少:“絮如……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啊……”那瞬间,两个人才恩怨尽泯,他身躯在她怀中逐渐冷却,死却瞑目。 “厚葬寨主。”一日夫妻百日恩,临走时,絮如嘱咐王冕之,眼眶通红。寨中诸多兄弟,自愿跟她走了,起码韦营还是过去的越野山寨。 王冕之回到帐中,怜悯地看这越野尸体,默了半晌,提刀斩下:“对不起了寨主。”越野,刹那身首异处。 第833章 后越野时代 最淡定和最疯狂,可否统一于一人身上? 可以,盟王林阡实现了。 只因为吟儿在鬼门关溜了一圈又转回来,他就把身上的财物全都给送了人——可都送人了,他俩怎么办!? 眼看着已经步入会宁县境,阡决定不改原定计划、继续向楚风流找川芎,毕竟针灸术只能救急不救本……但一路上吟儿都因为这个不淡定的壮举鄙视死他了…… 还能怎么办?欲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靠吟儿老本行—— 行军打仗为人处世林阡要收她做徒弟,但鸡鸣狗盗偷天换日……嘿,林阡得拜她作师父。 早几年那个一听她说要偷金陵家橘子就低声教训“注意影响,你可是个盟主啊”的人,现在被她给彻彻底底带坏了。拜师学艺亲自出手,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唉,吟儿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她的小命?! “怎样?”茶寮里,他顺手牵羊式把一纨绔的钱袋拿来,递给吟儿的同时笑问,“我的动作够快吧?阿蛮?” “去!”她本想夸他一番,听他戏谑她阿蛮,赶紧改口嘲讽,“冲你这么钝的身手,通缉令早就满大街了!” 阡背着吟儿走半路再给她自己下来走片刻,会宁县城很快就近在咫尺。城墙上零落贴着通缉令,有新有旧,有高有低。 “飞天大盗、玉面佛、金菩萨、罗刹王……赏金都好高啊……”吟儿仰头一个劲地往上找,找哪一张贴得最高,忽看见两张画像并排在最上面,一男一女,煞是眼熟,看名字,是“黑寡妇”和“通天魔”,画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名字起得也忒惊悚了…… 吟儿哇了一声赞叹,金国的画师真是名不虚传,能在通缉令上画出个惟妙惟肖的林阡来,通天魔可不就是他!什么飞天大盗根本是沈延,罗刹王是越野,玉面佛是穆子滕,金菩萨是越风了……那么,黑寡妇…… “怎么我成黑寡妇了!”吟儿气躁,蹦上去就要揭榜。 林阡的通缉令,历来只有楚风流敢贴。但楚风流在会宁县如此张贴和宣传,显然不可能是为了抓他们,而只是为了向百姓警示,这些人的可怕与不可信,林阡心中暗暗吃惊,楚风流在他们到来之前就杜绝他们在百姓心中建立威信,手段何其高深也。 “黑寡妇!”这时路过的全都冲上来围观,发现她正是画中赏金万两的通缉犯,即刻都想来抓她归案,可又怕她太难打,于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轰动效应是瞬间的,差点把林阡给挤出去。 林阡急中生智,一把捂住吟儿的口:“谁都别跟我抢!她是我先发现的!赏金是我的!”立即就把那些人都喊定住、因见赏金有主而一哄而散。待一瞬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个原来是通天魔再转过身时,通天魔早把黑寡妇带跑了……  “哼,黑寡妇……楚姑娘给人起绰号也不看人面子的。”吟儿攥紧了拳,忿忿在巷子里走。 “哈哈。”他看着吟儿那么在意的神情,笑了起来,“可知道戴宗先生被你起戴高帽的心情了?”报应! “也不知当地的妇人会否对小孩这样讲:快吃饭,再不吃黑寡妇就要来吃你了!”她苦着脸,气。 “哈哈哈哈,别管那么多,咱俩来了就走,只是要川芎而已。”他挽着她的臂,“你是怎样就怎样,不必管他人看法。” “哦……”她耷拉着脑袋,又难免好奇,“楚姑娘怎么了,为何也要川芎?” “川芎本是女子调养之要药。试想楚将军从十七八岁开始,就不停地奔波操劳于前线后方,难免要落下一身的病。”林阡语带一丝敬佩,“当年红袄寨与大王爷的最后一战,她便是抱病打的。据说是刚把大王爷救回去,她便倒下了,还流失了一个不足三月的孩子。都是陈年旧事了。” “啊……”吟儿听得震惊,“若是这样,大王爷他,为何还不要楚姑娘了?应该更加疼惜她才对。” “想来是他觉得配不上。”林阡叹了一声,心知泰安红袄寨一役,必是完颜君附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那一役,他不仅丢了体面与荣耀,更输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真不明白。唉,所幸楚姑娘还有二王爷疼她……”吟儿轻声说的同时,低下头来,眼圈一红,“嗯……”欲言又止。 林阡知她要说什么,轻笼吟儿肩,微笑:“你这位二哥,虽说打仗二流,疼起人来,却教人自愧不如。只因为楚将军需要,他二话不说,就扫荡了会宁境内所有药铺。”她听他说出二哥这个称谓,知他已看穿她心理活动。 “我这种身世,虽然很希望你们开心欢喜地生活在一起、不打仗改成其乐融融唱歌跳舞……但说实话,明知道那些是不可能的。当谁都不能对谁臣服的时候,就只能决一死战。”吟儿攥紧了林阡衣袖,“可是,无论是云蓝师父,还是单行紫雨,或是瀚抒越风,甚至整个盟军……这些感情上的筹码,全都摆在你对立面过,还是被你一并压倒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比谁都重……这一次关系到家国,比以前抉择要难,我只能对自己说,就当川东之战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或者说昨夜已经死了,这条命是你林阡给的。如此,才好过些。像二哥说的那样,我走这条路,都是我自己自找……只要能站在你的身边就好,哪怕我什么建树都没有。” “能站在我的身边,已经是你最大的建树。”他淡然一笑,听她讲完心里话,点头允诺,“吟儿,他们如今,也不纯粹是我的仇敌。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若然冲突、必将你考虑于首,若然俘虏、也必先听取你意见。我也希望,战争和血腥能少些。” “是了,早些将他们视作家人,战胜得也可以快一些。”吟儿微笑想,联盟什么都好,就是金宋不容的原则不好,若然金国公主嫁给林阡,不也从根本上预示着两国可以融合么。  关于陇陕金宋的战史,吟儿也全然连贯了起来。 二十三年前,因她的母亲柳月惨死,完颜永琏封剑离去、不愿再涉足半步。自那以后,整片陇陕,都曾属越野山寨辉煌,这种辉煌,沉淀在越野与沈絮如十几年的夫唱妇随里,羡煞旁人。 可惜从庆元二年开始,越野背义军而与苏降雪勾结,逐渐走上不归之路,到嘉泰二年,已完全被她的大哥二哥夹击迫出陕西境内,流落陇右定西。 那时,林阡正巧稳定南宋战局,为救越野性命与基业,巧然安插单行、吕之阳、海逐浪、向清风前来陇右,欲同越野形成掎角之势。林阡本意是要救越野于危难,奈何被金人斥为跨境抄掠,引起越野误解猜忌,加之苏郭将吟儿掳去,越野心中有鬼,便不免与林阡疏离。之后,因金北前十苦苦相逼,越野地盘锐减,却看渭源陇西兵力充沛,而心生掠夺吞并之感。于是,诱发吕之阳、单行先后叛变。 然而天不遂人愿,屡屡失败使越野心理日趋不平,其身边诸如苏慕梓章邈等小人密布,亦不可避免将他推向险诈。韬晦多年终于暴露机谋,凤箫吟在其中也自然功不可没。林阡初衷完全被扭曲,一场救援急剧转成内战,个中道理谁能说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慕梓引狼入室,洪瀚抒反客为主,更迫得多方战势完全绷紧,林阡对定西,亦从最先的袖手,成为步步取代。 吟儿心里清楚,现在的林阡,已经对外宣称他要定定西了。他没有否认他现在就是来收越野山寨的,因他认清楚了越野没有资格引领抗金的义军。游仗剑和肖忆,其实是林阡最后的通融,和越野最大的机会,可惜越野没有珍惜。 然而林阡的种种作为,表面看来又那么像他真的就是个掠夺者——安稳了南宋还不罢休,还要骚扰和侵吞陇陕…… 没错,不仅要陇,还会得陕。越野山寨的所有人马,都希望回到当年的格局与地盘。林阡既来收服他们,便需同时承负起他们的希冀——帮他们回到陕西老家去。 而另一方面,抗金联盟,也不可否认脚步不能局限于宋境以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对宋人来说无可厚非。宋人觉得这些国土都还是他们的,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复失地,所以抗金联盟理应遍布金宋。要将金王朝整体包围,务必形成西有越野山寨东有红袄寨的格局……回到完颜永琏出现之前的如火如荼,这一切的一切,或可谓之曰“恢复原状”。 故,林阡得越野山寨而向陕西扩张势在必行,未来与山东红袄寨的融合也箭在弦上。但对金人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侵略。既然被侵略,当然要捍卫。注定了她的亲人们不会投降、不可能和解,他们都是金朝的王孙贵族,骨子里流着完颜氏的血。 她却记得他的原则,深知他的为人,相信他的魄力,认识他至今已满七年,七年的风云战路他从来都尽他所能在克制饮恨刀战念,尽一切努力达到最少的后患、最小的牺牲、最平衡的大局,也杀人,也有罪,也承担骂声,也确实不可能于谁都正义,但他无愧于心,更从不曾有负于她。 正因如此,吟儿早已决定,抛开那些陌生的骨肉亲情,做他征战天下并肩一生的女人。尽管在抛弃的第一刻起,她就要负起数典忘祖的恶名。那便担负吧,宋王朝忌林阡,金王朝忌她,很配啊。其余人,就全当她是祸水也无妨,世上好人那么多,坏人总要有人做,阡虽然有当坏人的潜质,可她舍不得,还是她来做吧。 若真如此,可算有了些许建树了。吟儿心里漾着一丝甜。  也是到正月初一的会宁县内,林阡与重返金营的陈铸巧遇街头,才知越野死于沈絮如之潇湘竹事,叹息这一代雄主竟如此落幕之际,不免要追问陈铸越野葬于何处,得到的答复更加惊人,“王冕之割了越野的头颅,带岘坪当地人马对天骄大人投诚。” “王冕之?!”阡吟皆惊,王冕之?不是越野众叛亲离后还誓死效忠的人吗,不是越野在最后关头最看重的人吗? “唉,你们或许想不到,越野的最后一个追随者,只不过是要提着他的头颅,到我们这里投降请功罢了。”陈铸带着过来人的语气说。 “如此,岘坪已落在轩辕九烨手上。”林阡点头。 “定西十五城,八分在你手,三分洪瀚抒,两分穆子滕,一分苏慕梓,一分天骄大人。”陈铸说。 那八分,原是榆中、上梁、高崖清水驿、乱沟下庄、白碌下阴山、叶碾城、石峡湾、阳阴河,洪瀚抒,得夏官营、红柳、彭湾,穆子滕居御风营、韦营,苏氏占天池峡,轩辕收岘坪。 陇陕境界,终在这嘉泰四年伊始,进入了后越野时代。 第834章 及时雨陈铸 陈铸原是和部将们一起从临洮回到会宁,一旦于道旁巧遇阡吟之后,便二话不说把随行全部都遣走。为了能和他俩叙旧他特地翻马而下,牵着它与他俩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可陈将军的速度实在是快啊,吟儿哪里跟得上,不是她不济,真的是陈将军步伐神速……林阡觉察出来,于是一边听陈铸说话,一边毫不顾忌地把吟儿负到背上。整个过程,自然而然。 陈铸见此情景忽而一怔,嘴角一动,呵呵笑起来:“好,好。” “陈兄,可知楚将军她在何处?”林阡不耽误,立即问。 “怎么?”陈铸问了才知道,林阡到会宁来是为了川芎,不巧先一步遭二王爷垄断。 “换平时你倒是可以直接去,不过最近王妃正卧病,怕是不那么容易见到。”陈铸说,“正巧二王爷也到了此地,对王妃的病情看得太紧,你们要川芎,只怕很难得……” 林阡暗忖,楚风流病情比想象中重,既然这里川芎缺失,则不是个长留之地。 “这样,你们先住我府上。我去要药,比你们顺手。”陈铸提议。 “陈兄,感激不尽。”林阡抱拳相谢,陈铸可真算他俩的及时雨。原先,林阡是想直接去见楚风流寻获川芎,遇见陈铸才知道会宁事已全然由完颜君随作主、还思忖过如若紫茸军守卫森严大不了自己巧取或硬夺。陈铸却在第一时间就说,你俩先住我府上,我去给你们要些。如此,也杜绝了一些没必要的干戈,给吟儿争得了四五天的恢复时间。 这几天吟儿一直卧病休养,林阡多半时间都与她一起,间或出去见些武者侠客,询问他们会宁当地之事。虽那些通天魔黑寡妇的肖像贴得满天飞,却只吓得了寻常百姓而不至于影响这些人对他们的久仰。会宁当地,几天内就有不少有志之士、盗寇土匪与他结交。吟儿心中有时也觉奇怪,何以他这样的人,可以同时吸引寒泽叶那型,驾驭祝孟尝那种,控制郭子建那款……这会儿结交不喝酒了,改喝茶,一帮粗人附庸风雅,倒也能喝出酒的痛快来。 唉,坐不住的男人,和爱乱跑的女人,绝配。吟儿笑着想。  事实上,就算吟儿不是公主,出于和林阡的交情,陈铸也会给她容身之所。向来陈铸就觉得,男人家的争斗,不该牵扯进弱质女流,若想与林阡公平较量,就不应像越野那般绑架凤箫吟,而该先安置好她排除她的干扰才是。家是家,国是国。陈铸分得很清楚。对林阡,虽欣赏,虽投缘,他日若然对峙沙场,陈铸绝不可能不顾大局。 这些天内,有关林阡行踪,陈铸从不过问,也未派人监视;而因陈铸职责所在是会宁县境治安,林阡亦绝无破坏民间秩序之举动,不可能受陈铸恩惠还给他生乱。林陈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极端微妙的平衡,亦敌亦友。 陈铸隐隐却有预感:定西已经留不住林阡。越野山寨大势已去,陇右大半落在了林阡手上,要扫除其余散兵游勇,根本是火乘风势。借着这个势头往东吞陕西,志在必得。如此看来,会宁县很快就会有盟军据点。 而白碌之战终结之前,就已有盟军被林阡植入临洮,那是林阡远程调控了向清风。一旦会宁和临洮据点完全成熟,将连接定西、渭源、陇西、通渭、漳县、天水、秦安、甘谷,届时整个临洮路以及部分凤翔路,全都是由林阡所有,继而迅速以关山一带成为他扫荡凤翔路的。陈铸的脑子转得飞快:临洮路凤翔路都在囊中了,那庆阳路还会远吗?这三路,都是完颜永琏崛起之地…… 陈铸了解却无法阻止,人心这东西如何控制。何况陈铸最近懈怠得很:眼看着二王爷的事业刚上路子,却因为楚风流一场小病就无心军务——主心骨都倒下了,做下属的岂能不被传递到沮丧心态?!陈铸恨铁不成钢得很,按说完颜永琏也是个情种,可他哪会痴到这个地步,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不理正事的?陈铸看林阡这种,才是真正的人主作风,处理了大事回来,照样可以对自己女人关怀……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天陈铸正好也闲着,陪吟儿在花园里一起等林阡,闲聊了几句之后吟儿忽然就撇下他,笑逐颜开地飞奔向园外。 好家伙,一下子把“你回来了”这句话都覆盖过去,直接回答林阡她的身体情况,同时她开心地扑进他怀里,那架势,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陈铸在旁边瞠目结舌,这才分开几个时辰?跑过去的时候还带翻了好几盆花,顿时气恼:凤箫吟!赔我花! “陈兄,吟儿的命,已被你救了两次。”林阡抱住吟儿却看向陈铸,脸上全然笑意。 “没关系应该的。”陈铸听出他俩有要走的意思,“她可以就住在这里,川芎之类多的是,府衙中奴仆也会伺候得井井有条。” “陈兄。”林阡摇头,吟儿也知不宜久留,岂能让陈铸难做人。再者,她和林阡,也该尽快回到盟军中去,在敌境终归危险,又不可能避世隐居。 “唉,我也是这么说说。哈哈。”陈铸笑,其实他说完就觉得不实际,吩咐下去给阡吟收拾行装,心里暗暗觉得有一股失落。  “能遇见陈将军,真是我俩的福气。”吟儿说。她还没让陈铸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身世。 “是。”林阡欣慰点头,揽着她一步步往回走。 “对了你结交了哪些人?是不是都对你说,久仰盟王大名,如雷贯耳,滔滔江水流之不绝,拍得你心里阵阵窃喜?”吟儿笑着打趣,眸子里闪着狡黠。 “差不多都是这么说。不过,都先这样问了,怎不见盟主亲赴?真崇拜她的一剑十式和点苍剑法……”林阡笑说。 “假!”吟儿红着脸捶他,“好在,听起来很满足……” 回到屋内,林阡将几包川芎放入行囊,这些都是陈铸跟二王爷要到的,加上陈铸刚叫人收拾的那些,足够吟儿从会宁去韦营了——整个定西距此最近的,应只有韦营还有川芎。 因知明晨要走,吟儿很早便睡了,过了这几天舒心的日子,吟儿心里很满足,很幸福。林阡轻轻抚着她脸颊,看得见这种甘之如饴。 “吟儿,要一直好好的。”林阡握着掌中这只温热的小手,微笑,低声。 “嗯……”她转过来,应还沉浸于梦乡之中。 他鬼使神差也存了分坏心思,埋下头悄悄地在她左脸亲了亲,无意识之中,胡子微微扎到了她……惊悚的是,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吟儿陡然睁开眼——一动不动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惧怕,半刻之后她含泪转过头来,又一次仿佛不认得他一样,丢魂落魄…… “吟儿?!”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轻摇她躯体。 她魂这才回来,啊一声看着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急问,其实这么微小的干扰,对于睡觉踏实雷打不动的吟儿来说,根本不足以唤醒,何况是这么大的反应! “我……”她情知瞒不住他,说好坦诚相对,却还是难以启齿,“在红柳……” “瀚抒他?!”他大怒,又想起当时红樱报信,说瀚抒吟儿还几乎要了她的命。 “不,不是瀚抒……”她泪水夺眶而出,原不想去回忆当夜之事,“是苏慕岩……我那时,在做梦,梦里面是你,可现实是他……我推开他,我喊救命,瀚抒他,原是救了我的……从那以后,苏慕岩那种大胡子,我见了心里会发悸,更不能被碰到脸……我告诉自己,时刻都不能松懈,不能乱做梦,甚至不能想你……” “吟儿……”他又何尝想听,痛心与愧疚之下,将吟儿紧紧搂在怀里。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吟儿轻轻一笑,拭干了眼泪坚强。 不,没有过去,至少让林阡知道,苏慕岩此人绝对不能轻饶,跟洪瀚抒一样必须伏罪。  恰在那时,听得屋外喧嚷,大半夜黑灯瞎火,却听得出那人声音熟悉:“陈铸!果然是你干的!” 阡吟对视一眼,一起听了出来——完颜君随?他怎会来? 林阡镇定将窗推开,看见对面走廊火把燃起、战意也完全亮了。 阡吟隔着一道花坛,看得出廊上是哪两路兵马狭路相逢:二王爷与陈铸,各自带领一队人剑拔弩张。但看阵容,又不像是为了他俩来——真若是知道他俩在此,二王爷带十倍兵才保险。 饶是如此,二王爷的排场也足够大了。吟儿看到陈铸府上的奴仆在花坛侧跪倒一片,猜出个一二分:“原是为了楚姑娘。” 林阡一怔,循着她手指看去,那些奴仆是陈铸吩咐帮他们打点行装的,正巧刚收拾到川芎。林阡心念一动,紫茸军已有人上前,将那些川芎抢夺。 “完颜君随,你怎可以如此野蛮!”陈铸怒极。 “陈铸,你明知风流需要它!”完颜君随如护着宝一样亲自过来接川芎,纵使是陈铸也难以冒犯。 “楚风流,她病了脑子也坏了么,全天下就她一个女人?别人不用川芎了?”陈铸无礼顶撞。 “陈铸!你!”完颜君随知他指桑骂槐,怒不可遏,“我偏不管!对我而言,全天下就她一个女人!” “唔……”吟儿听时,既感动又想笑。 林阡却俨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兄没经过你二哥同意,便直接拿来了这些药。” “唉?”吟儿一愣,回过头来。是啊,不然二王爷现在也不会来这儿讨了。 “陈兄了解你二哥,知道向他要是要不到的,故而直接拿来了。”林阡低声。 于是,现在的陈铸,遭遇了不经规定程序办事的后果——被领导兴师问罪。可是,陈铸啊陈铸,越顶撞,越吃亏,因为你最后还是会低头的。 果不其然,陈铸渐渐有守不住的趋势,因为二王爷提到了林阡,此刻正苦口婆心对陈铸说:“你最近可没再去找林阡吧?”陈铸一来心虚,二来要保护阡吟,三来这个是陈铸死穴,所以一碰到就软了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盟王了……” “是了,哼,你要是再敢见他,小心……小心我采取措施!”二王爷气呼呼的。领导都是这样,不可能就事论事,逮到机会数落你另一件事的小辫子,这样的话这件事没理也能说得过你。 当然下属也是阳奉阴违的:“那是,那是。不敢,不敢。”陈铸心里却嘀咕:你有本事就说一句“你要是再敢见他,小心我死给你看”,想到那个场景,陈铸差点笑出来。 二王爷掉转头:“你这什么怪表情!?”陈铸使劲憋住笑,只能继续维持怪表情,说:“我真很久没见过盟王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王妃她怎样了?” 陈铸本来是想转移话题的,哪想到二王爷的脸骤然更黑,一掌直接往陈铸劈下:“你什么意思!叫他盟王,叫她王妃?!” 一时间,陈铸那么快的脑子都没转过来…… 突然,才明白,自己把林阡叫盟王,把楚风流叫王妃,正好这个是二王爷曾经的在意……陈铸啊了一声,我冤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吟儿会过意来,笑得肚子疼。林阡这傻小子,还没弄明白。 第835章 碍事者君随 过程中林阡没有笑,一直凝神看着陈铸,不得不为之折服。其实陈铸在最初遇到他俩得知他俩需要川芎时,还并不清楚吟儿必须定时定量服药,故而带回来的有些少了,然而一听林阡说不够,陈铸二话没说,立马给他们再带了些回来,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易,实则……陈铸虽然没有赴汤蹈火,却真是为他们劳心劳肺。 加之吟儿对阡说过,陈铸去高崖救她的点点滴滴,包括越俎代庖、以下犯上、私通外敌……甚而至于,陈铸会把完颜永琏都言语藐视了,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陈兄大恩,林阡和吟儿无以为报。”危机过去,林阡对陈铸如是说。他很少感激人,今次却是由衷的。 “别报了,你们俩好好活着就行。”陈铸笑着拍他肩膀,叹了一声,“其实我真宁可你没有背负这么多的事,搞得自己那么辛苦……不过想想,人生在世,最重要是图活个实在。苦不苦,有什么所谓。” “陈将军,没想到你还是对自家少主那副模样,不识抬举得很。这次怎么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吟儿还在笑着,真没良心。 陈铸对她敷衍笑了笑,转过头来,郑重看着林阡:“军之命,有不受,君之约,不可违。” 林阡心头一震,世间最无私最重情最有义气的,其实是这位号称诡绝的陈铸将军啊。 吟儿也敛了笑,听懂了,感动不已。  眼看那些川芎被完颜君随车马运走——其实他府上哪可能缺药?但碰到跟自己挚爱相关,难免是这样锱铢必较。 于是乎一大帮紫茸军,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护送着十几包川芎回去了。 没关系,这十几包药,待会儿还要被林阡偷回来。 这十几包药,是倒霉呢,还是荣幸。 之所以不在当场就现身强夺,自然是林阡不想害陈铸。而为免完颜君随被抢药大动干戈节外生枝,怎么说林阡都要等这药归位了再悄然偷。 届时,尚被完颜君随派人留下监视的陈铸,可就没有二次作案的嫌疑了。 因陈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阡愿将吟儿暂且托付给他,吟儿自己,也极是放心,打扮成个家奴,就在后花园里剪剪树养养花,意思意思。冬天的树和花实在不多,但在监视下若想得到陈铸保护,吟儿就必须这样,方能出现在他左右。何况,也确实得赔他几盆…… 陈铸于是也就一大清早便在花园里看天、喝茶、吃饭、翻书,除此之外,半点事情也没干。 然则林阡这一走不过一个时辰,这帮紫茸军就陆续被调动了回去。自打第一个兵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某个领头的耳语之后,吟儿和陈铸的心就都是一抖,不用问,一定是那边出了事。出了什么事?谁出了事?且静观其变。 陈铸比吟儿要清晰点,他知道,最近二王爷身边的紫茸军多了不少,他一直觉得,是二王爷太紧张楚风流所致,直到此刻,也没有第二个思路—— 轩辕九烨不在二王爷的身边,完颜君随就只不过是一个很爱老婆的王爷罢了。而楚风流,陈铸很了解她,行军打仗她是一把手,但不至于装病请君入瓮什么的,出暗招不是她风格。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林阡来会宁是为了川芎…… 所以陈铸的思路绕了个弯回来,和吟儿殊途同归:要出事的话,有可能是林阡在盗药的时候失手,然后在二王爷府上引起了天下大乱,金兵措手不及自乱阵脚,出事的是他们。 “他自己,倒应该没出什么事……”陈铸吟儿对视一眼,各自吁了一口气。 “咱们赌赌,赫连大人的掷斧,两位完颜大人的凶刀,秦大人的雕龙画戟,哪个可以将那林阡撂倒?”这时有兵卒说,陈铸不禁一惊。十二元神?! 十二元神的人,怎会也在这里?会否是疑兵之计?会否只是他们对我的圈套……陈铸登时心乱如麻。 “好!怎么赌?”“我也赌,赌多大?”这帮紫茸军,一旦有人起头,就闹哄了,丝毫不把陈铸放眼里,许是因为觉得他还是二王爷的嫌犯,许是刻意说给他听,看他是救还是不救?陈铸的心和头发一起,风中凌乱…… “我押两位完颜大人,他们的凶刀阵我见过,可绝了,凤翔路之前有十位高手,都死在这凶刀阵里!” “瞎!他们在渭水之战里输给过林阡!我赌秦大人,他的雕龙画戟,当时可算困住了林阡!” “渭水之战之所以输,是分开对付了林阡,不曾合力用凶刀阵。而秦大人的雕龙画戟,之所以困住林阡,只怕还是因为银月庄主那时还在林阡手上,与之协作对付了林阡。” “这么说来,他三人曾经一起打过林阡?!” “是啊是啊,还有仆散将军,当时也在楼船上。”“独厚鞭仆散安德?!”“林阡需要四个十二元神才行么?” “……” “那就只能看赫连大人了!至少他的战力,在十二元神中是甲等。”“切,谁是乙等?” 他们越往下聊,陈铸就越发毛。 这么说,秦狮、赫连华岳、完颜瞻、完颜望,都在会宁?没道理啊。他们应该都在关山一带牵制祝孟尝、辜听弦、杨致信以及后来来到的寒泽叶。他们怎么会来会宁?是大王爷来看楚风流?不太可能……大王爷是怎样的人陈铸清楚,楚风流是他过去的姻缘,是无法愈合的裂痕,是不能触碰的伤,他不可能回来,再者,当着他二弟的面,即使回来,也应是一个人私下来,把四位将军留在关山战地。四位将军一起来会宁,那关山怎么办?! 不可能!不合情,不合理…… 陈铸心似狂潮,无法找到说得通的解释,却看林阡迟迟不回,关切至极,而起身决定前去看个究竟。 “啊,陈将军……”吟儿没法唤住他,眼看紫茸军将领们跟着陈铸一起退出了后花园……其实吟儿心里认定了,林阡能有什么危险!陈铸真是心窍多自己吓自己。 她郁闷不已,心想陈铸心里把林阡看太重了吧,都忘了要保护我的。没办法,吟儿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恨不得找棵树挡在前面隐身,默念着别有人来掳我别有人来掳我…… 正一边栽树一边默念,冷不防在土里面碰到个什么硬物,吟儿心里好奇,用脚去试它棱角,试探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蹲下身用力去摸,不摸还不打紧,这一摸,她脚底陡然一空,直接连人带铁锹摔了进去。 第836章 凤箫吟历奇 “啊……”掉下去的一刹那,吟儿以为下面有深渊万丈,心惊胆战故尖叫起来。叫声未落,却已与最低点接触。什么深渊啊!原不过两个人的高度、摔不死人。只是这重重一跌,吟儿屁股吃痛,一边起身一边揉,气极:“怎么……” 怎么还有人在花园底下藏陷阱呀!? 说的同时吟儿预备扶壁爬上去——哪晓得轻轻一靠壁,这句“怎么”还没说完,不幸的事就发生了——“壁”它竟被推开了!吟儿被这石门带着转过去,尚未站稳,脚底一空,又摔往下一层。 又是两个人的高度,也摔不死人。这次吟儿不是仰着摔下来的,是脸先着地了…… 什么意思啊!谁安排的机关?本想上去的,结果反倒下了一层! 吟儿这次可真不敢再爬墙了,略运轻功,准备直接跳上去。呼吸吐纳,运力,起步,跳……却在起步和跳之间,插入了一个过程——地板松动…… 蓦地,“地面”被吟儿意图假借的弹跳力抽空。其实那个力很小,但这地面更脆弱。甚至它本来就中空…… 吟儿这次不是屁股先着地也不是脸,是双脚接地然后一弯曲……差点跪下。 “哎哟,疼……”吟儿发觉现在已经离上面很远了,光线越来越差空气越来越湿。四境死寂,四肢酸疼,不禁心生一股寒意。 这连环机关是谁设置?一关关看破了人的潜意识并利用,个中的每一个现象都是不可逆,直教人先本能反应后追悔莫及! 吟儿心灰意冷之时,冷不防脚下一擦,像被什么拽着似的,顺着那斜坡径自滑行下去。 原以为是结局,不过是个开始——这脚底一滑之后,却竟然一发不可收…… 这斜坡不算陡峭,因此显得极为漫长。一路往下,蜿蜒曲折,拐弯抹角,无惊无险,吟儿一颗心却无法轻松,警惕着路过身边的某一道光线,大气都不敢出——怕略微一扰动,稍不按照设阵者的规矩来,就没法回去了…… 直到那斜坡的末梢,已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吟儿呆呆站起身来,僵在这豁然开朗的道口——眼前横亘着的,竟是一汹涌澎湃的湍流!色泽偏黄淤积着些许泥沙,那或可谓之曰地下黄河水? 这,这是在哪里?吟儿登时色变,抬头四望,因不见天日,这还属地道范畴,只是四壁由特殊玉石所砌,显得极其光亮。吟儿清楚现在已回不了头了,唯能硬着头皮,卷起裤腿,涉足这条地下水,顺着这河流的方向走走看! 约走了个五里路,水流越来越弱,这条路却还未有尽头。眼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曲水流觞,茂林修竹,农舍栈桥,梨雨曲径。云雾缭绕,百鸟集会,绿茵缤纷,采菱舟横。只是走近看了,才知大多都是石雕玉刻,或是借地气表达,或是与河流辉映。却是谁人所造,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千载万世,永垂不朽。 美到极限是简约。吟儿看这地方不必大兴土木,却是比很多贵族王孙刻意追求的更加精致还显得清雅。一时之间,又叹世之壮丽瑰怪之观…… 田园似棋,黄河如带,远处似还有崇山峻岭,静谧中统揽巍峨磅礴,吟儿怔怔看着不禁呆了,眼前情景,像一幅邀她融入的画卷,博大精深,又内藏玄机。吟儿却怕破坏了那份完整,纠结了片刻终于不曾进入,唉,要是林阡在就好了…… 转身刚走,忽发现道旁有花好像是真的,于是低下身来凝神细致去看。原来曲径上的梨雨是这种小白花铺成的,这气味,香得浓烈,闻得熏醉,恰在这时,吟儿觉得脸被一扎,这花看似娇弱,却带刺扎人!吟儿又怒又惊,正待打它,又不忍打,于是站在路中央,兀自发愣。 “你还是这般残忍,二十三年、才肯入梦。”在这种无预知的情况下,陡然于身后响起了这样的一个声音,吟儿惊得差点跳起来,不及去想是人是鬼,后背猛爬上一股森冷,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想拔腿就跑,可那个声音的主人,步子比鬼还轻,动作比神还快,话声刚落,他的手已触到吟儿衣袖,吟儿大惊之下动弹不得,他手掌温热依稀是人,语声低沉饱含惆怅,惆怅中掺杂了一丝宠溺:“早知你不会去上京、只愿赖在这陇陕不走……你这丫头、终究还是赢了我。” 吟儿吃惊地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正自伤怀的陌生的脸,那一双深邃的眼中隐约还有一丝湿润,令她想起了只有对她才脉脉含情的林阡……正自动情的这个男人,陡然发现了他捉住的这一袭白衣并非他话中之人,如梦初醒眼神一变,骤然掠过严厉与杀气,更加像煞了林阡,但他的心情应该和吟儿是一样的,所以现在也凝视着她似惊非惊: 这到底是谁,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熟悉到心手相连?! 这男人五十多岁,脸如坚石,鼻梁直挺,剑眉入鬓,朗朗星目,兼备帅气与王气,年轻时应前者居多,如今由岁月沉淀出的是后者,器宇轩昂,人中之龙。 这少女二十三四,像极了他一直想梦见却从来都魂魄缥缈的女人,那女人走进他生命时也是这个年纪、这副花奴的打扮、这种掩不住的精灵般的气质、还有这依稀如昨七八分像的眉目。 “你是谁?!”他与她同时发问,各自厉声,音却发颤,她是害怕,他却期待,一样是为了验证…… 久之,沉默。吟儿心理作用觉得时间到了、该喝药了,忽而开始发晕,站不住险险倒下,那男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的同时已为她切脉。她一惊,生怕他察出她中火毒而暴露身份,因此忙不迭地抽身避让。那男人仅是碰触她手腕便察觉她身体滚烫,继而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不是。你不是……” 她不是他等的那个人,吟儿却明白,冲这身手,这气度,他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想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 他等的那个人,因为中过寒毒所以身体该是冷的,那才是他熟悉的温度。 而她想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在大金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四十年,战场上旌麾所指攻无不克,独履至尊情路却孑然一身,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连陈铸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轻易调动了十二元神从关山到会宁……吟儿霎时懂了,林阡碰上十二元神之四是为何,紫茸军近期人数的增广是为何。这样巧,这样不巧。 “谁准你进来?”瞬间,他语气如斯冷漠,不怒自威。 “我……我……我来……不是……”吟儿因动情而语塞,傻傻地盯着亲生父亲,万料不到会在此地重逢,结巴的同时泪盈于睫。 第837章 执迷不悔 “怎么?哭什么?”猫尿这东西,真是女人天生的武器,便就算他这样的王者,看见她这小婢女眼圈通红,都收敛了愠怒转成不忍和怜恤。 那时吟儿仰着头咧着嘴姿态全无哭得像个孩子,有什么过分,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就是眼前人的孩子啊……他带给她生命,却没有亲眼看着她长大,错过她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时时刻刻……她原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向父亲撒娇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哭哭笑笑的,哪怕无理取闹的,在父亲那里,都是对的,即便已经二十三岁了,被无数人尊为盟主或主母,在父亲那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儿。 完颜永琏,传说已久从未谋面名叫父亲的枭雄,他此刻近在咫尺吟儿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可知道这地方是会宁府禁地,擅入者以死罪论处?”他顿了一顿,看她体弱多病的模样,怎可能以重罪处罚,于是拂袖转身,“你出去后,向陈铸领个杖击的罚便是。” 吟儿见他要走,急忙跟随一步,泪还僵在眼角未干:“我,我出不去……”他适才言辞之中,提醒了吟儿这地方原有另一个入口,这入口在会宁府还是一个禁地……可惜,吟儿却由今天这个鲜为人知的地道来了。 “我……我是在花园里种树,踩到东西……不小心掉下来的……”所幸她乔装成家奴,惜音剑也未佩戴,否则岂能瞒过他的眼,然而她说的这席话,又都是实话。“我……该怎么出去?”吟儿黯然垂眸,感伤不已,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是不想认他,这个小时候做梦都想相见的男人,这一声三岁婴孩都能唤出来的“爹”,在此刻远离人间很远很久的黄泉幽冥,足可迫她忘却盟军的很多人很多事、纯然被他一个人的气质吸引,这也许,就是骨肉亲情最深最切的感应……但吟儿,牢牢地记得,还有另一个男人,林阡……他才是她的依存和归属,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和理由,是他见证了她的成长成熟、每一次悲喜和得失,是他与她风风雨雨行了一千一万里路。那个傻小子,此刻正为她屈尊盗药,此刻正迎战陇陕的十二元神,此刻正经历一些本不该经历的事、一场本不该如此发展的人生…… “是啊,竟忘了这丫头的伎俩。”完颜永琏听吟儿说花园里还有机关,恍然悟,微笑忆,仿佛时间还停在二十年前。 他口中丫头,是母亲吗?吟儿霎时懂了,这机关,这通道,这地下的格局,全然是她的母亲柳月所造,匠心独运,叹为观止。所以,冥冥之中,是柳月在牵引他父女二人相见。 然而相见又如何?还是个迟钝的父亲,和一个狠心的女儿…… 他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带着她往出口去——原来,只需逆着这条溪河往上游走即可,期间并无多少岔路或阻障,和吟儿想象中完全不同。除了最后水流过猛不易跋涉之外,再无别的难处。 但恐怕就是因这瀑流数丈极难攀援,他才亲自带她往此地来吧。吟儿见他堂堂一个王爷,权倾朝野,把握天下,却连一个小小的家奴都能亲善对待,心中隐隐震撼。 可是吟儿也察觉出一个细节,就是无论这条路再怎么泥泞、水势再如何凶急,他与她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多只容许她本能抱住他的臂,临近出口,吟儿紧紧靠着他走,一边喘气一边想,他或许也答应过母亲,以后,这一辈子,就只背她一个人…… “捉紧我。”他说。吟儿看见眼前这浩瀚飞瀑,不自禁抱住他的胳膊,刚嗯了一声,就见他飞身腾空,交睫之间,已踏水跃行十余步,身虽倾斜,势却向上,驾轻就熟,轻松自如。好漂亮的轻功,吟儿再修十年,只怕也没到他皮毛。 称绝之际,吟儿忽然想起了母亲,当年对于母亲来说,这个武功卓绝却来自金国立场敌对的男人,是否也对母亲承诺过,“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正自失神,忽听他开口说了一句话,她没听到,以为他在问她来历,啊了一声搪塞:“我……我是陈将军的家奴,养花,养花……” “小花奴,是在问你多大的年纪?”他笑起来,明明很温和,却难掩威严。 “我,我,二十三岁……”她据实回答。他一怔,沉思,到平地上并行了片刻,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老管家,你呢?多大的年纪?”她要装作不认得他,甚至她要装成她不知道他是王爷,所以鬼使神差这样问。 他陡然一震,一刹眼神变得那样……浓烈的温柔:“月儿?!” 吟儿自是不知,完颜永琏比柳月年长十四岁,昔年柳月与完颜永琏嬉戏之时,恰好一个称对方是小花奴,一个笑对方是老管家。 “……”吟儿登时语塞,完颜永琏的面容里,究竟存了怎样的欣喜与惊疑!然而这笑容,终于稍纵即逝。情境再相仿,她也到底不是柳月。 他因这句月儿脱口而出而无法掩藏,怅然微笑,对吟儿讲,“二十三岁……月儿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给我添了个小牛犊。” “嗯……月儿……是你最喜欢的姑娘……?”她轻声问,眼眶一湿,小牛犊,原来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是爹娘给她起的。 “是啊。那小牛犊,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时间一晃,已经又二十三年。”他说时,她一惊,原来自己竟出生在这里么?他转头看她,叹息一句,“若是长大了,应和你是同一个年纪。却不知漂流去了何处,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叙说时,他根本就不像是个统领千军万人之上的王爷,他面对着亲生女儿的失踪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该找的地方,他应都找过了,柳月最后出现的湖南洞庭,他可能把地都掀翻了江都倒覆了,他却难料柳月最后被宋军围剿之前,见过的自己人有哪些、可能交托给了谁。他更加不清楚诸如云蓝、林楚江、柳湘蓝至梁以及柳月的心态…… 小牛犊没有胎记,没有信物,唯一的线索,是她自到来到出生,柳月都身中寒毒不能祛除,所以完颜永琏清楚,暮烟这孩子,应该和柳月一样,身体是至寒之性——身边少女,几乎在相遇的第一刻,就完全被排除在外。 吟儿,也终于明白了么,为什么身上中火毒几年多都没有恢复?是因祸得福?是命中注定?相逢而不识,证据已全消。她现在改头换血,等于已判若两人!他如何还能认得了她!?  倏忽眼前大亮,这暗道终于到了尽头,出了一口枯井,果然是会宁府的禁地。后门口,陈铸已领兵在侧等候了多时,脸上全然是焦灼。 他当然是去了才知道,十二元神的到来跟完颜永琏有关,一听说王爷在禁地重游,立即领军到这里来迎候。 但陈铸的焦灼,却是为了吟儿。 哪能不焦灼?原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陈铸更关心的是林阡。哪想到这一走不过片刻,凤箫吟就失了影踪。虽这回没击掌发誓只是暂托,毕竟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陈铸真意想不到,凤箫吟此人在一个极端安全的环境里都能人间蒸发! 那边林阡身陷苦战,这里凤箫吟丢了,加之王爷竟会到来,陈铸急得是焦头烂额,既不想迎候又不得不来。此刻看王爷驾到正自欣喜,忽看到凤箫吟这个要命的家伙——陈铸豁然开朗那个神清气爽啊!飞一般地奔过来差点忘了是迎她还是迎王爷,缓得一缓,陈铸蓦地停住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故王爷会和她在一起?他……他们!?他们…… 陈铸大惊,失魂落魄般站在一隅,脑袋里罕见竟一片空白,与此同时,身边陆陆续续已经跪下了一大片兵卒“参见王爷”。声音响彻云霄,军容整肃威武。 好一个多谋快断的陈铸,立即调整了心态抢前一步,是了,在他心中吟儿尚不知晓身世,不可能跟王爷相认,何况还有林阡牵制:“你这混账奴才,好大胆子跑到禁地来!”训斥的口吻,宛然吟儿是他奴婢。 完颜永琏衣袖一抬,陈铸被迫站停。“匹夫,稍安勿躁。她只是误入,你且从轻发落。”对陈铸的口吻,恰似林阡对海逐浪一样。吟儿傻傻听着,怔怔攥着他手臂没松开。 “是,王爷。”陈铸见王爷果然不知情,心里一喜,蓦然回首,再看凤箫吟——此刻站在王爷身旁的她,就如棵幼苗靠着遮天大树…… 陈铸不知怎的,心里的喜全然转化为酸,本想就势把凤箫吟拉开的,这当儿脑筋急转,伸手过来把吟儿按跪下:“你这奴才,王爷救了你性命,还不给王爷磕头!?” 当是时,吟儿还没有缓过神来,依旧攥着完颜永琏的臂不放,觉察完颜永琏有放开她的趋势,她泪水顿时满了眼眶。像当日在聚魂关死赖着林阡一样,为何现在又万分舍不得父亲?凤箫吟啊凤箫吟,你,你实在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 吟儿一狠心,松开手,陡然意识到陈铸说这话的用意,陈铸要她磕头,是要她对父亲跪拜啊。可是,吟儿跪下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不是在对父亲行礼,而是在向父亲道别。道别…… “谢……谢王爷……”不是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而是谢谢他,给了她人生的,给了她机会认识林阡、爱上林阡、陪伴林阡。吟儿抽泣的同时磕头认错,错在这不孝不悌,错在这可怜可恨,错在这难进难退。 那时已接近午时,她体内火毒稍事发作,已疼得后心发麻,借跪倒在地掩盖了过去,待王爷率大军走后,还伏在地上起不来,陈铸慌忙来扶她时,她已汗流浃背,却咬紧牙关,绝口不提一个疼字。 “你放心,林阡他还在打,一时半刻败不掉……王爷也还不知道这回事,他来会宁,并非为了张网设伏。”陈铸说的同时,吟儿看见他目中含泪,自是为适才的那一幕吧…… 吟儿惨淡一笑:想不到,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陈铸将军,他心里也有温柔感伤的角落吗…… 眼前一黑,又尝到失药之苦,不知林阡与十二元神争斗到了何种境地。吟儿设想,他是冲着川芎去的,恰好失手被十二元神撞破,继而几个人缠斗了起来,从清晨到午后三四个时辰,一直维持平手。然而,这里是金兵的地盘,金兵会有增援,加之,完颜永琏他就算不知情,现在也已然知情…… “陈将军,府中……可还有药喝?”她强撑住身体,要陈铸带她回去,回去喝药,回去等林阡。  “回将军,最后那一包药,早上就已经喝完。”府上的下人却如是禀报。陈铸没见过吟儿病危时的样子,还以为林阡说她被他救命是夸张。此时此刻才算见识一二。 “陈将军……”吟儿侧卧榻上,痛苦不堪,却将他唤到近前。 “怎地?”陈铸看见她体力不支,内心难免煎熬。 “陈将军老大不小啦。该娶一个媳妇……好好地过日子了……”吟儿微笑。 “唉?这关头了,还插科打诨!”陈铸的脸骤然一红,又气又涩。 “是该好好地过日子……”吟儿敛了笑意,噙泪认真,“陈将军这么好的男人,不该为了所谓的军国大事误了终身。像你说的,人生最重要是图活个实在,人生得意须尽欢……千万别等到如我现在这个地步了,再来悔恨……” “少瞎说八道!你以后会好起来!”陈铸闻言色变。 “以后会好起来。这不是现在在悔恨吗?”她一边咳一边笑着,情知口误却诡辩。 便那时听得一声微响,有人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不是林阡又是何人? “怎样!”陈铸慌忙冲上前去,先将窗户关上了,吟儿欲下床去迎他,但有心无力。 “先去煎药。”林阡将一包川芎给予家仆,声音短促有力中气却不足,他一旦靠近,便有奴婢吓着跑远了。吟儿听音便知他负了伤。果不其然,陈铸说道:“你受了伤。” “无碍。”林阡说完,迟迟不肯靠近,定然是怕他血腥加重她火毒,如斯细心。 “我先找大夫来看!”陈铸急匆匆出去了。隔着屏风,吟儿只隐隐看见林阡的身影,轮廓还是那般深刻而鲜明。他似是臂上中了一箭?却听得一声闷哼,他自己先将箭扯断了。 “唉!你别自己动手啊!”吟儿忙不迭地叫出声来。 “放心,我懂医术。”林阡说。 “你……你那什么三脚猫的医术……!”吟儿哭笑不得。以前讳疾忌医教人担心得很,现在可好,变成个自以为是的大庸医更加教人担心! “适才陈将军去观战的时候你还没中箭……”吟儿担心,这一箭会否是完颜永琏所射。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从战局抽身,一不小心……是支流矢罢了。”林阡解释说。 是了,若是完颜永琏,这一箭显然致命。看样子,完颜永琏没有去参与此战。吟儿低下头来,什么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抽身啊,还不是因为他怕她耽误了喝药? “吟儿,喝了这药,我俩连夜走。如何?”他将血止住也包扎好了,端着煎好的药走到吟儿榻旁。 “嗯,好。”她点头。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十二元神全城搜捕,天黑以前一定会搜到这里,届时可不能让陈兄为难。”他说的时候,脸色苍白,显然经过损耗战力已经极低了。 “咦……”吟儿忽然想起了只有自己才晓得的那条地道,“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暂且躲起来避一避。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去那里,也万万不会敢进去。” 第838章 半刻鸳侣梦 林阡听吟儿讲罢那地道之事,才知她今日竟独身一人见过了完颜永琏,震惊之下,不免存了一丝欣慰:面临着突如其来和进退两难、吟儿最终选择的仍然是他……他虽有把握吟儿会选择他林阡,但却怕吟儿纠结、担心她抑郁,此刻她复述之时面容里却全是执迷不悔,不得不教他感慨万千。 他心里清楚,吟儿之所以提议进地道,除了暂避的目的之外,更想要做的,是探寻她父母的往事,如此重要,他岂能不陪她一起。再者他战力确实需要时间恢复,想要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还保护吟儿妥当,暂避是最好的选择。“隐居几日也好。”林阡点头,按住吟儿的脑袋轻拍,语气一转折,“不过,得预先备齐你的药。” 她听他讲“不过”时,尚以为他会战意沸腾不愿收手,诚然,他战力低了,十二元神跟他折耗过不也一样低了?冲他不服输的个性,冲饮恨刀中的热血,他都本应该选择浴血杀出重围……可这“不过”的后面,是预先备齐她的药。是了,是了,丈夫能屈能伸,一切选择都是要看情境的,为了她彻底安全,他岂可能逞一时之快。 心里头不免泛起一丝甜,因见到完颜永琏而愧疚悲郁的心情,其实在见到他跳窗而入、和听到他说“我医术很好”的时候已经一扫而光。她爱极了这个大庸医,爱到她觉得做错了事自责地快哭出来时、一遇上他就笑。 这个大庸医,同时还是个惯偷…… “怎么会被人发现?为师传授的经验不够?”她笑语,轻抚他右臂的伤口。 “唉。原不该贪心。一次偷两包动静还比较小,前几次都带去安全地点藏妥了,第五次多偷了一包出来,结果掉出了手散落得满地都是。”眼前这傻小子,他还是林阡吗。越野在九泉之下,估计都要笑他——比我还龌龊。 当然啦,他本不可能动作这么笨拙,听上去笨拙是因为口拙。吟儿微笑,想,如此嘴笨的男人,我要是不在你身边……我怎忍心不在你身边。  随身携带的药品只够两日,其余多数都被林阡置于安处,预示着他们只能暂避两日、离开会宁府之前更要先取回其余的十几包川芎。陈铸很担心:“十几大包的东西,会否太惹眼?”吟儿笑着说:“打扮成一个卖假药的。如何?”林阡亦笑骂这丫头:“卖药就够了,还假药!” “陈兄,后会有期。”阡随着吟儿来到这花园里,预知他们返回后再见陈铸的可能性不大了。 “有期。”陈铸惜字如金。 “陈将军,这些天来……辛苦你啦。”吟儿微笑对他讲。相遇至今好几天了,她都没什么契机对陈铸说她已经知道身世,故而陈铸还把她当个什么都不知的孩子,或者说陈铸的潜意识希望她不知道希望她开心无忧无虑。分别之时,吟儿想,告不告诉他,都已经无所谓了。大恩不言谢。 “好,你俩小心为上。”陈铸没多的话。 同样是陷阱,同样是机关,同样是险旅奇遇,因为这次经历的人是陈铸口中的“你俩”,所以不再惊险,不再恐惧,不再觉长路漫漫。惊险的那些使人荡气回肠,恐怖的那些使人生死相依,曲折的那些使人两情久长。早晨,她就是被她母亲的连环机关算尽了心思,缓慢地却不停地往地狱一层层地下。傍晚,她的男人,抱住她直冲着最底面来,一刻不肯耽搁,这速度,简直要藐视这过程。 从那段蜿蜒的斜坡上一路滑行而下,想象着他二人此刻正置身一参天大树群中,顺着一树枝不停地往下滑,偶尔经过某两枝的交汇点,更可借势过度到另一棵的枝节上去,于是在浩瀚的树群中纵横随叶逐风,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她长发随风飘扬,转过头带笑看着他:“不一样。” “什么?”他一怔,吟儿的话有几人听得懂。 “这次是我的谋,你履行。跟以往不一样。”吟儿笑。 “小人,谁跟你抢。”林阡朗声笑起来,地道里陆续回响。 吟儿的谋,注定有她的特点,不缜密。比如说,两个入口,这一个鲜为人知没关系,那一个众所周知却是禁地,是完颜永琏严令禁止的地域,注定连十二元神都进不来。但完颜永琏本身…… 林阡却相信,两天之内,完颜永琏应不会连赴同一地两次,那个威震金宋的王者枭雄,他之所以时隔二十年重返陇陕,怎会简简单单为了缅怀柳月。 “你爹他到临洮府来,很可能是为了黑山渊声。”林阡说。 “唉……我还道是冥冥之中,娘牵引着我们重遇……”吟儿叹了口气,点头。 “那个名叫渊声的魔鬼,他的重返人世,不可能不引起你爹的重视。”林阡道。 “渊声那家伙,想来也是楚姑娘这场大病的诱因啊。”吟儿说。渊声的失落民间,不可能不教楚风流殚精竭虑因此累病,何况楚风流还带着对薛无情的种种负疚。 吟儿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已到了斜坡末梢,重临那地下的黄河水,才不过片刻功夫罢了。咦,时间怎么这么短?她记得早晨自己一个人来时,这条路明明深不见底。 那是啊!早晨她历险的时候,还需掳起裤管慢慢地趟过去,过程中尤其担心被水冲卷,现在呢,身边人一言不发已再一次将她背负。怪不得不一样的感觉了,两个人的路,注定不寂寞。 “明明是因为渊声病的,女眷们却都嚼舌头,背后说楚姑娘的病会令她不能生育,无不无聊?”她伏在他背上,带着不信与鄙夷,继续讲楚风流的事。 林阡一怔,叹了口气:“若真如此,人生真是有得必有失。她那样好强的性子,注定需付出代价。” “怎么?你竟信么?!”吟儿听出阡的语气,不禁一惊,既是为楚风流难过,又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论兵法韬略,自己当然不及楚风流,但论“好强的性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吟儿登时心里一紧:林阡和自己的年纪都摆在这里,能蹉跎得起几年光阴?战儿现在都已经五岁了,他俩和天哥陵儿落了这么大的距离!可是,这个残喘了多年发烧吐血已成习惯的身体真的还能好么,自己在跟陈铸说笑的时候下意识的已经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吟儿清楚,非但这身体很难恢复了,而且现在对林阡而言,自己是碰都不能碰、一碰就怕碎的花瓶——拜洪瀚抒、苏慕岩所赐,林阡不可能再主动地要她,甚至被动都很难了。所以阡说,有得必有失……?吟儿希望是自己想多。 眼眶一湿,骤然无语,其实那晚她差点没命的时候真舍不得林阡,她不想把他一个人孤单地撇在这个人世,可是,死不死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死不掉的,搞不好下次又是哪一味药缺失连针灸都救不了急,真一命呜呼了林阡以后该怎么活……除非,除非给他又一个小猴子……有个小猴子陪他,就算她死了,他虽然会难过,但肯定不孤单了……  不经意间,察觉林阡的脚步放慢,吟儿从沉思中回神,原来已走到了那专属于完颜永琏和柳月的世界,这一刻,且当他二人重返昔年。 亲临才知,眼前影像,无一例外全是玉砌、石削,分明仿制,却以假乱真,至少在涉足之初,林阡还感叹这地下之物保留完善,触摸时方才了解,原是被构筑的假象。 “除了地气和水流之外,竟全是你母亲造就。”饶是林阡,也不免称奇。玉石雕刻之能人他不是没有见过,江西八怪里就有西江月擅长,但要再结合园林构造、描绘渲染之术,使得种种事物融为一体、层次分明、色泽自然、毫不突兀,就须下好大一番心思了。好一个柳月,竟将所得素材如纸张一般任意裁剪拼接,创造出这样高超的一张画卷,除了接触感无法改变之外,堪称完美到天衣无缝。 “没有,还有这花,也是真的。”吟儿指着路边的小白花,见林阡弯腰要碰,赶紧劝阻:“它有刺,会扎人。” “嗯。原是酴醾。”他闻见那香气,在陇陕的很多酒水里都出现过。 “酴醾……”吟儿一怔。不知怎的想到四个字——“酴醾事了”,暗觉悲伤。 “这样大的工程,你母亲竟能一个人独自完成,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林阡由衷称赞。 “她确实是个天才,不过一定不是独自完成的。”吟儿笑,“这些素材,得找一头牛,帮她运来、帮她搬。” 笑语时,已行到那栈桥,吟儿见水流淡去,已从林阡背上跳下,两个人一并过去。石板路边,依稀有柳枝飞舞,所以桥上翻滚的酴醾花,像极了柳絮如雪。 二十年前的石板路上,相依相伴的,原是另一对神仙眷侣……林阡思及那柳月已死去二十三年、完颜永琏却仍不能认回吟儿,百感交集,触景生情: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吟儿脚步放慢落后了林阡几步,一直都静静听着,忽而抢上了几步,轻抱住林阡的腰站停在桥上:“可说好了,别让咱们的孩子们,用这句诗来形容爹娘。” 林阡一怔,微微笑起来:“是。说好了。” 她既是真心说这句约定,更借此试探出他的心情,发觉他并无抗拒“孩子”的意思,心中一喜,想自己真是庸人自扰,阡一定更相信她会恢复健康,相信她会给他带来又一个小猴子,不,该是小老鼠了…… 执手正待前行,忽然林阡强拉住她,两人一起往后退了半步,说时迟那时快,桥尾不知何处飞来两支飞箭,一左一右速如霹雳,刷刷两声对心撞在一起,若非林阡眼疾手快,这两箭定然阴狠,一箭横穿一人。 第839章 残忆追旧年 初始,吟儿望着眼前这幕邈然深远的画卷,还不自禁地感叹情境贴心心道原来爹娘和自己是一样的,越在血雨腥风里久了的人,越向往着那种永恒的恬静,所以吟儿面对着流水花香、薄霭淡雾,会联想起黔灵峰和曾经与云烟的约定、继而陷入遐思失去警惕……冷不防出现这两支飞来响箭、并引起前后左右上下一轮又一轮的枪刀攻击,吟儿始料未及,手忙脚乱,若非林阡在侧,恐怕已死千次。 这些暗箭明枪,并非来自别的任何敌人——正是柳月一早就安排在桥尾的机关,不触则深藏不露,一碰即开启接连引发后续……实在是破坏了初始吟儿的心绪,也完全改变了吟儿原先对她的印象:母亲确实会跟自己一样追随王者的同时向往安谧,但那在母亲的性子里只不过万分之一。 如林阡说的,柳月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即便她有再多的特点——任何特点都盖不过她的聪明。木石雕刻,何让以此为业的西江月;以假乱真,连诸葛其谁都要自愧弗如;机关陷阱,设计高超无半分破绽,连林阡都是到了才躲、大理的蓝府地道可学到皮毛?而吟儿更心知,凭父亲那般传说中的无上王者,都很难捉摸到母亲的全部心思。父亲称呼母亲作“丫头”,除了父亲比她年长十四岁以外,更多的不过是表达一种对她聪明的无可奈何吧。 这种聪明,却是大聪明,不是吟儿的小聪明。吟儿歪着脑袋想,不明白得很,为什么母亲能构筑这样的旷世巨作、女儿却只能挖挖坑呢…… 脱离栈桥险境,一切恢复宁定,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吟儿才明白,探寻往事不是这么轻易的,篱笆门后面的世界,可能是爹和娘最爱的天堂,却是外人们必须历经的凶险——院舍中,很可能与桥尾一样机关密布、陷阱环绕。那是自然,他二人的地方,怎可以轻易被谁打扰。冲这一点,心门紧锁的除了柳月死后的完颜永琏之外,更有当年就自我保护意识极重的柳月。她是细作,应该的。 “这地方,怎好像来过?”林阡环顾四周,隐约觉得熟悉。 “这地方……?我就出生在这地方啊。”吟儿一怔,你怎可能来过? “会否是从地狱到阳间的路上,我俩原是一起来的,结果你喜欢这地方,故而停下了,我继续往川蜀去,你的魂就一直在这里飘?”林阡托腮,自以为幽默地说。 吟儿……直冒冷汗,一边鸡皮疙瘩,一边毛骨悚然,睥睨着林阡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真要命,盟王他最近被谁附身了?总说一些不是他风格的话…… “所幸吟儿喜欢这地方停下了,否则……这一生未必相遇,何来相知相许。”林阡的语气倏忽却恢复平和,吟儿一愣,视线便模糊住了,攥紧了他的臂,头也靠着他的肘、轻轻地埋进去,微笑:“那为你多飘了两年,也是值得的。” 这一刻,多想时间停住、人事凝固,用这一双手,借着林阡的力气,挽住流光不许动。  推开篱笆门,缓步走入这地下农园。 修竹满庭,芳枝绕境。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自然素雅。 越往内行,越觉惊奇,原来这当中景象,竟会随着视角的不同呈现出色泽、排列、乃至构造的转变,亦真亦幻、半实半虚、光怪陆离。前一刻看还是遍山发翠,走一步远峦已呈深蓝,若进个半步的分寸,则正好是翠、蓝之间。颇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感,又好像更胜一筹。 这些远借地下岩层形成的所谓山峦,这个仰借头顶玉石可达永昼的宇宙,这堪称应时借的一系列五彩斑斓变幻无穷的光色,如果真像吟儿是出生在里面后来再也没出去,会否就成了井底之蛙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会吧,至少看起来和真的一样,迷人眼…… 但,开满了曲径的酴醾花,却始终不变是纯白。令人不住喟叹,世间假象可千万,唯独不变是真相。 林阡一瞬揽紧了吟儿。所幸,这个险诈莫测的世界里,有她在。 此刻她笑着说,真假还不好分辨?不该出现的都是假的,该出现的全是真的。哈哈,是啊,吟儿的道理总是这么简单易懂。不过,对他而言,只要有可能威胁吟儿安全的,真与假都一样要紧。决不准她随随便便碰任何一件物,每一步路,都必须他先走。 终抵达第一处居室,农舍石屋人家,简朴略存古风。 “‘何陋之有’?!”吟儿发现那屋宅门额有横批,瞪了足足一刻才读出来。因为这四个字太难分辨了,吟儿边读边带点愤懑,却恰好把这四字的气势给表达到位。 林阡循声看去,那四字龙飞凤舞,笔势连绵环绕,气度放纵不羁,若归类到书法字体,应是狂草,难怪吟儿极难才读出来了。从一个人的字体,可以看出那个人的胸襟,笔力这般雄壮,更有龙跳天门、虎卧凰阁之风,必然是完颜永琏所写。 林阡想,平常人在自家门上,顶多写个“斯是陋室”来彰显“惟吾德馨”,可柳月却偏选用这四字,因小见大。吟儿很多情况下做事张扬,应就是源自柳月的我行我素。 “嘿,若换成我,才不这样写横批。”吟儿却大有篡改之意。 “那你要怎样写?”林阡好奇,追问。 “嘻嘻,写‘孔子曰’。”吟儿狡黠一笑,调皮得很,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 “哈哈。”林阡笑起来,“不正经。”心道,偏此一项,吟儿就比她妈难收拾得多了。 忽而敛笑,凝神看着吟儿,林阡其实真希望吟儿能遗传到柳月对世事的不屑态度,总好过如今这般外强中干,越不正经,就越是在乎。 “别光笑我,你也从那《陋室铭》里,取些字来做这屋子的横批。我可限死了,不准太俗,不准太雅,最好是符合此情此景。一炷香内,你且说来。”吟儿说。 “用不着,我现在就有一个,绝对应景。”林阡笑。 “咦?”吟儿一怔。 “‘往来无白丁’。”林阡戏谑着吟儿,“可符合此情此境?” “去!”她红了红脸,知他既是讽刺她卖弄,又是在笑当年那个风七芜,明明自己不懂事还笑主公附庸风雅。 此刻林阡去读那对子,仍然是狂草字体,一气呵成、左驰右鹜:“享老农与老圃之乐,品丘丘及壑壑风流。” 沉吟片刻,林阡点头:“若然如此,‘何陋之有’就对了,‘孔子曰’只能盖前半句。” “嗯……”对牛弹琴,吟儿还在研究这些字呢。柳月的才女气质,多半传给了蓝玉泽去。  推开门进得这间屋舍,倒是有一些意料之外,如果说外围再怎样僻静,都未刻意匿藏柳月和完颜永琏的才情,那这屋子的内部构造,却真真正正是寻常农家的,没有任何特色可言——简简单单一桌、两凳、一纺车,再配上个陈旧的碗橱,返璞归真到男耕女织,教人怎样也不会相信,住在这里的是号令天下的王爷和王妃。 “果然一边品丘壑,一边在当老农老圃。”林阡叹。 “那是,再风雅的人物,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吟儿……确定是属牛的。 “锯浪顶上,依稀也是如此摆设。”林阡忆起自己父母的生活,虽然玉紫烟有可能只是云蓝的填空。 “不,这里比锯浪顶少了件东西啊。”吟儿奸笑,摇头。 “什么?”林阡一愣,察觉她一脸。 “少了张床。”吟儿阴笑。 “嗯?何必要床?”林阡自顾自地说——你们两个大俗人大阴人,你们能不能不要破坏这意境! 那时吟儿还没听出林阡的意思,拉着他直接往后门走:“傻子,必然不止一处,再往后探索看看!” 吟儿适才看见这里幅员辽阔,想坐落在这里的屋宅肯定不止一间,不可能每间都是一个风格,那么单调住在里面肯定会被闷死。再者你外面写了对联横批,里面却不放点琴棋书画,“调素琴、阅金经”,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于是拉着林阡从后门走出,一口气经行了随后相邻的好些屋舍,不过令吟儿失望的是,这些屋舍都平淡无奇,除了比第一间稍微修缮些没那么破陋之外,内部的格局都和第一间是一模一样的。 林阡心中暗暗警觉,这十几间屋舍摆设近乎一致,很可能是柳月有心为之。稍不留神,就可能迷失其中。故而从第三间开始,林阡就已经在默记方位与布局。 好在每一间屋舍所坐落的院子风格不一样,且各自都有楹联对应着门前景象,如“奇石尽含千古秀,异花香动万山秋”的庭院内,必然以山石、花卉居多,而写着“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的小园,则假山中开有渊潭,洞壑幽深,泉水明净,那间园子里,也在角落处多了一只紫砂壶,供以品茗之用,不仔细看,根本意识不到。再走到一处写“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走进那院子豁然开朗,果然是诗中风景,连光线也恰如其分。远处布景如立体,近处空间似诗画。柳月啊柳月,真乃神仙也。 林阡把这些楹联的次序熟记于心,如此路径也就不会出错了。初时吟儿看他背诵还不明白,后来才懂——要是她一个人现在再往回走,保管会走岔了路鬼打墙。毕竟,第一次来,景色的不同点太少,地底下方位感又差…… “好在你也是个细作、熟知我娘的心理。否则我一定在里面绕圈子,休想找到爹娘的情事。”吟儿笑靥如花。那时林阡想,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是要陪吟儿去的。吟儿因为他已经无法认祖归宗了,怎可以连这点小小的想法都不能满足她,哪怕她现在是出于没良心的八卦心态,何况她不是。  辗转了约莫一里路,院落风光与前面稍异,竹树花石少了些许,却更合远景的田园风情,配置有渔舟、水车、梯田等等,使人大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境。吟儿咦了一声,这是她刚刚看见在画卷里的,想不到就片刻功夫而已,她现在已经和林阡一起在融入画中了。 随着路径的越走越深,那门联上的字迹也逐渐不那么潦草,只怕是融于情境,笔锋婉转含蓄起来。但仍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爹他,竟能精通这许多字体,冶于一炉,犹拍古人之肩。”林阡由衷赞,可见完颜永琏,是怎样的精通汉人文化。 “怎么?”吟儿不解。 “他的字,着实有大家风范,配上你母亲挖池堆山、叠石理水的本事,这地方俨然不是简单地道了,实在是一座地下宫殿、微缩园林。”林阡说。 “嗯……庭院确实都很美,景色也借得很到位。可不足的是,屋舍的内部构造,每间都是一模一样的,单调了些啊。”吟儿叹,“世人皆如此,喜欢塑造些光鲜的景观,却忘了旮旯里还一塌糊涂。娘她一定不是那么俗,可能是为了设置迷宫,不得以吧……”自顾自地说着,看眼前这一幅对联,“‘你共人女边着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咦?这个对子,是什么意思?” 林阡一怔,悟了出来,笑:“你母亲她,预知到了你此刻的心思。这个对联,是个谜语。” “谜语……”吟儿默念。 “上联是‘好’,下联是‘闷’。” “好闷……?”吟儿一愣,笑了起来,可真说中了她现在的心思。 “看来从这间屋子开始,就内外一样充实了。”林阡说时,吟儿抬头看这屋宇,确实比先前见过的一些要高敞得多,不知是因为接近边缘,还是周围乱石山林掩映,总之一眼还没看到边。 林阡上前两步,本是存了十二分的警戒,正待打开门带吟儿一起进去,突然之间,缩回手来,满头冷汗…… “怎么?”吟儿一怔,察觉出他的异样。 “这……这不是……”林阡中邪一般,吟儿一惊,代他来推门,忽然也定在原地,这哪里是什么屋舍啊,这……明明是……晾在这园子里的一幅画罢了! 这园子里,除了假山,水池,曲径,拱桥之外——没有屋舍。 有只有这张经久不坏的画纸,而已。 就仿佛柳月在这里叹了句“好闷”之后,出一幅画戏耍了一番二十年后的来客一样。林阡和吟儿对视一眼,惊诧不已,是思维定势觉得这一间肯定是屋舍吗。不然为什么站得这么近,存了这么多防备,都没看清楚这屋舍原是被画出来的?! 或是作画的人得天独厚、画技已臻入化境?直找到这幅画的边界看落款,原是“凌云笔”这个画师所留。 第840章 从来良宵短 半刻前吟儿还说,区别真假很容易,该存在的就是真的,不该存在就是假的。 半刻后,她的母亲柳月,信手拈来一张图画,巧借布景光线安插于前,轻而易举就推翻了她的言论,令这个口舌伶俐的吟儿、失色哑口无言。 若适才,那是机关,不是纸张……林阡每一步路都先走能如何?林阡当过细作谨而慎之又怎样?冷汗淋漓,既是叹柳月造诣,又是忧彼此前景,不错,他和吟儿适才路过的只是迷宫,但林阡心知肚明,之所以“只是迷宫”,是因为他目前只能看出那是迷宫! 柳月,这个女人强悍之处在于,你明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座迷宫,却猜不透她规划的更深一层用意。林阡尚且如此,更别说粗心的人跑进里面还不知道这是迷宫了。 “凌云笔,落款如此,当是你母亲了。”林阡唯能将话题引开,不希望吟儿紧张。 “嗯,原来这是娘的笔名……”吟儿果然上了心,饶有兴致地琢磨着。 掀开这震惊一画,才悉此冰川一角。其后原有个密闭山洞,林阡携吟儿这一路过去,两侧墙上挂满了画作,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这应该堪称‘画墙’了。原来娘是个大画家!”吟儿看这些画的落款,无一例外是“凌云笔”,画如其名技艺堪称一流,花鸟虫鱼、山水江河尽皆涉及。最初有几幅花鸟虫鱼,颇有一番自然情致,神闲意浓,气韵不俗,后见几张描摹瘦竹,嶙峋中见出劲节,昂藏郁拔,比花鸟虫鱼看出进步得多,再多行几步墙壁上张贴的内容多是山水江河,线条勾勒之精,教人如临其境。特别是有一幅钱塘江潮水图,虽是静态的一幅画而已,却竟能彰显出“声驱千骑急,气卷万山来”的声与气,到此刻,技术卓绝已不值得赞叹了,此气魄与意境,天下间几人能及。林阡忽然觉得不对:凌云笔不应是柳月,而该是完颜永琏。 还未开口,就听吟儿咦了一声:“不对,这凌云笔,是我爹,不是娘。”林阡一怔回过神来,见吟儿指着落款读着年代:“大定四年作。金大定四年,是宋隆兴二年,娘才五岁大,再神童,也画不出这么好的画啊!” “对,是了是了!”林阡点头,先前的画作一直没有年代,但从技艺来看,都该早于这个大定四年了。 说来也奇,之前的那些画,虽然一阶段一阶段的境界有提升,却每个阶段都有许多张,加在一起成百上千、拥挤而繁复。却是在大定四年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随着造诣的大幅提升,画墙上数量却反而锐减。林阡掐指一算,应就是在弱冠之龄,完颜永琏开始了他的征战生涯。 “爹小的时候,应是一个通汉文、工书画的小王爷,满腹经纶,儒雅风流。”吟儿转头看这漫长的一路,回味无穷。 “难怪他后来成立的‘盛京七修’全然是金朝一流的书画家、医学家……我原还以为他附庸,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林阡点头,叹息。 “王孙贵族,没办法,非学不可。”吟儿笑。 却是在满墙的山水江河中,突兀地插进了一幅风格迥异、技术也生硬的仕女图,特别像个顽童涂鸦,纸质也较凌云笔用的差了不少,当然连笔名也没有,阡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必然是柳月童年所作,正好接上这完颜永琏的青年时期。 “哈哈,娘是从仕女图开始起步的么。”吟儿兴致更高,于是拉着阡恨不得一路小跑,这一段完颜永琏的沉淀期显然一直都在打仗,而柳月,却是从童年过渡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代,作画的水准当谓之突飞猛进,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都没错,阡吟走几步路的工夫,柳月要费多少的笔墨。她年少时应经历的也都是才子佳人、自由自在,所以除了仕女图外,多的是山山水水,线条勾勒则轻灵细腻,自是与完颜永琏能够区分。且个中山水,多以巫峡潇湘景色为主,渔舟唱晚、洞庭烟云,尽入其间,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泰安云蓝,洞庭柳月”,并称多年,想来正因如此,才让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有过照面、惺惺相惜,从而给吟儿指引了这一条人生路…… 听林阡叹起这并称的两个人,吟儿眼圈一红:“娘画了这么多的洞庭湖,最后,却溺毙那里……”林阡按住她的肩安慰:“或许你母亲她就是洞庭湖的仙女,来人间走了一遭,最后又去往彼处。”吟儿破涕为笑:“跟神神鬼鬼的联系在一起,确实也不那么难受了。” 转过头去,柳月的画作终于开始有落款,名字却出乎意料,叫做“江湖一倦客”。 林阡曾以为,柳月生性轻狂、不屑,才配得起那个“凌云笔”,后来想完颜永琏当然也会有自负的少年时,故而说服自己凌云笔是完颜了——可纵然如此,也没想到柳月的名字会是倦客。 “倦客。小小少女,为赋新词强说愁。”吟儿笑着说,走了很长一段的通道,终又来到个比较宽敞的地带,这里的画都是晾在高绳上展示的,可能是因为特别多的缘故,不可能一一张贴、占地方。 “画作如此之多,灵感或情趣,显然来自对方。”林阡从萧条处来,看见此地壮观热烈,登时感触万千。 绕着这地段一大圈走过来,凌云笔和江湖一倦客的画间隔排列,此起彼落,纠缠不休,从一而终既在斗画,又在交融。林阡看得出这段时期的他二人,真正是如鱼得水的,很可能常常厮磨在一块、把酒而歌畅快淋漓。此值大定十九年,即南宋淳熙六年,林阡正好刚刚出生,短刀谷内斗最激烈时期,也是完颜永琏第一任妻子逝世后封笔了几年后终于打开心扉。如吟儿所说,他毕竟是个王爷,常年征伐被磨练出的野心战志以及掠夺欲之外,他身上毕竟还有着皇室血统贵族气息,与出身草莽的阡非常不同了。 而柳月,不知是不是被训练为细作而导致,她的画在此间呈现出了一种很惊人的淡定从容,并一直保留与深化,随着人开始藏秘,画也渐次深沉。画水上行舟,“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油然而出,而绘月下溪流,更透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一丝禅意,耐人寻味。 完颜永琏的画,也重点转移到写实上来,多数情况都蕴含着俗世之爱恨情仇、生老病死,或又是征人之苦、百姓之流离。期间最长一幅,兼具烽火、刀光、败马、号角、乌鸢、枯枝、死尸、残骸,以及画面尽头,一位将领孤峭的背影。阡大为震惊,看着这幅宛如看着自己的心态一样,完颜永琏他,没有为了任何功利的目的去东征西讨,他在一次次的掠夺和攻伐后并没有埋没良心,他知道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迹也知道以战止战的结果仍然是血流成河、无家可归…… 林阡重重叹了口气,短刀谷、抗金联盟,都完全将完颜永琏想岔了,他的出发点,其实也该是拯救天下危亡。 “嗯?叹什么?”吟儿问。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悲天悯人、忧国忧民。”林阡转头,凝视着吟儿,“不,其实本该想到的,他给你起名‘暮烟’,就是在惋惜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 “战争与百姓,有些时候,可能真的只能择选其一……”吟儿低下头来,此事古难全。 “岂止百姓。”林阡带着吟儿继续往前。渐渐柳月的画开始少、完颜永琏的风格则稍事明快起来。从柳月和完颜永琏的画作纪年可以看出,他二人有时会用宋之年号,有时则会用金之年号,根本无关紧要,明显无分胡汉。这种境界,是时至今日都未必有人达得到的,林阡暗暗钦佩。 “咦?淳熙八年,怎么娘那时候不作画了?向爹认输了?”吟儿意犹未尽,林阡笑而不语。 “嗯,你又知道,又不告诉我。”吟儿撅起嘴。 “那段时间她鲜有画作,应是专注孕育起一个小生命了。”林阡笑看吟儿,略带爱怜。 “……”吟儿忽然想起,那年正是自己出生……不禁一笑,林阡竟用小生命来形容她。 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幸福啊,耳濡目染着这种情调,搞不好长大了也是一代才女……但是,现在也很幸福啊……现在一晃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也很想为眼前的男人,孕育一个小生命呢……“娘她二十三岁时,已经生下了我。我要加把力气,不能落后于她。”吟儿继续试探林阡。 大约看完了这一圈画,林阡带她走往下一处通道,令她失落地没有回答她。她不知他到底是没有听懂还是装没听懂,又不好随意重复显得那么刻意,于是心里面百转千回不停地绕来绕去。纠结时,忽听林阡道:“奇了。” 吟儿循声望去,通道内仍然是两侧贴画,却在淳熙八年秋季之后,留下一幅柳月绝笔,之后完颜永琏也再无作品,林阡奇的不是这些,是这一条冗长的通道后面似是有好几里路,两侧都还挂着好多张白纸像是等待书写一般。 “这条路,原来他们也希望走不完……”吟儿泪盈于睫,母亲的突然出事,显然是父亲始料未及,一场旷世的爱恋戛然而止,时间的长度竟然只是不到两年,父亲和母亲,却通过书画而神交了各自的前半生,也不约而同定下了后半生的规划。那就是在金宋间无法断绝的兵戈中,继续以诗情画意互相抚慰。 奈何……当这世上,只有他两人无视金宋之分,那他两人,就是错的。  地下仿佛才过了半刻工夫,上面已经从傍晚过渡到了半夜。为了奉二王爷的命令缉拿林阡,会宁府从上到下全体官军都度日如年。 夜晚,大街小巷灯火通明。每一队在城里面巡逻的金兵,相遇时领头的打个招呼,都说没有消息然后擦肩而过继续小跑,整个会宁县城都好一副兵荒马乱之象。 负责巡逻搜捕的,是魑魅魍魉以及琵琶,而在林阡负伤离开的第一时间,东西南北四城门,便已经被十二元神之秦狮、赫连华岳、完颜瞻、完颜望封锁,按理说林阡还在城内,却找了整整半夜杳无音信。 “启禀赫连大人/完颜将军/秦将军,林阡仍然没有踪影!”“这不可能!”十二元神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好的抓林阡的机会!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你们没有搜查。”秦狮冷冷的。 “还有,王妃和陈大人的府邸……小的们不敢冒犯。” “王妃府邸先不谈,戮戥戕截都在彼处。陈铸的府邸……文章就大了。”赫连华岳沉思,“去东城、北城、南城,分别告诉其他几位将军,随我一起,去陈铸府上拿人!” 同一时间,完颜望也在城楼动脑筋:“陈铸……传言他和林阡私交甚笃。” 完颜瞻望着城中风云最静的两处,蹙眉。 几乎同时,四个十二元神一起到达陈铸府外。地位上,十二元神其实与金南前十等价,然而陈铸毕竟属于前辈,又是完颜永琏的面前红人,不得不兴师动众。 “陈铸将军,窝藏钦犯,可是死罪!你可要好好掂量颈上脑袋!”完颜望恐吓之际,秦狮面无表情地瞪着陈铸似要将他看穿,赫连华岳似笑非笑,完颜瞻态度认真明显深思熟虑:“陈将军,得罪了。” “搜不到,该当如何?!”陈铸冷笑一声,按剑威风赫赫。 “搜不到,完颜望自会登门谢罪,对陈将军磕一百个响头!”另三个十二元神没来得及阻止,任凭完颜望说了这么个丢人惩罚,还连带了他们三个人。 “好,好得很!”陈铸大笑三声,自认为花园中的机关不可能再有人找到,再强硬阻止,反而欲盖弥彰。 果不其然,一干人等,在陈将军府内搜寻了一个多时辰,汗流浃背,一无所获。十二元神怏怏要走,完颜望倒也实诚,真给陈铸磕起头来。 “够了,够了,知错就好。”陈铸面带笑容扶起他,内心却笑说:你这孙子。 众人一并往陈将军府外走,拐了个弯,正巧碰见又一队兵马,却不属于楚风流绝杀、不归于二王爷紫茸军,亦非十二元神部下,而是完颜永琏身边亲信,护国军第一高手凌大杰。 “凌将军怎么回来了?不是要跟随王爷身边么?”十二元神赶紧上去行礼拜见,完颜望问道。 “哦,是这样的。会宁府禁地今天早上被陈将军的奴才跑进去了,王爷离开之后,思前想后觉得不妥,所以命我回头,到陈将军府上彻查、销毁另个通道。”凌大杰脾气温和,没什么架子,“你们若有闲暇,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现在可真是没有闲暇。”完颜望摸着后脑勺,说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完颜瞻和赫连华岳都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有点联系。 “也罢,咱们走吧。”秦狮仍然心系林阡。 “慢着,会宁府的禁地,是那口进者必按死罪论处的枯井?”完颜瞻记得那口井,坐落于陈铸与楚风流的府邸之间,由于完颜永琏的威严存在,只需一两队紫茸军把守,便教谁都不敢进入。然而,偏是陈铸的府上,存在另一个通道?看凌大杰点头,完颜瞻明白,完颜望的头白磕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完颜瞻说,完颜望立马跟着兄弟一起。 秦狮见赫连华岳既不随完颜兄弟一起,又似是不想回城门把守,心知他定有策略,于是跟着他一起:“怎么,赫连大人要去何处?” “林阡必在枯井之下。”赫连华岳说。他看出完颜瞻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答应跟凌大杰一起去找另个通道,可是,何必呢?现成的通道不用。 “然而,那是会宁府的禁地……”秦狮一愣。 “谁看见了我和秦大人走进禁地?大胡子,你看见了么?小六子,你看见了么?”赫连华岳笑着看向身后的一众亲信,被问到的全然连连摇头。秦狮一愣,郑重点头:“好,一起下去。” 当务之急便是抓林阡。那一两队把守枯井的紫茸军——搞定他们还不轻易? 第841章 如雾亦如电 沿着这两侧二十年来都空空如也的画墙,林阡和吟儿深怀遗憾走到路的末尾。光线越来越差,足下河流渐急。 “是否需要再沿着这河流走走看?或许下游还有。”吟儿说,一时都忘了她是来避难的。 林阡应允,再度背起她往下游走,沿岸果然还有完颜永琏和柳月的痕迹,但不再是画的比拼,而是字的交流,且并非挥毫造就,却是以判官笔刻石。 “斗画之后,再切磋书法,且是和着黄河水的韵律,想来是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吟儿说时,林阡凝神看,左侧有《兰亭集序》《丧乱帖》,右侧为《黄庭经》,行书当是完颜永琏写,楷书则是柳月作,左右风格不一,无法去分高下,但论观者感受,又觉平分秋色。完颜永琏的字掣电万变、遒劲有力,尤精草书、行书,而柳月的则更爱楷书、隶书,笔法自然婉转含蓄了些许,遒美俊秀但绝不弱。名捕门里靠笔吃饭的的孟令醒,若是有幸看见了王爷和王妃的判官笔,不知还有没有胆量再称自己是当世无出其右了。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林阡读到这句,自是觉一语成谶,完颜永琏书刻这一段时,可想过这个他曾最爱的天堂,短短两年便成为他不忍再涉足的梦魇,以至于二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只怕要痛苦地抚壁心裂、痛彻肺腑…… 此刻再回忆那些屋舍门前的楹联,就很可能不全是完颜永琏写的了,显然也有柳月所书,然则被完颜永琏一裹挟,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她的,各种字体,或昂藏郁拔,或法严气逸,他们都相互渗透,早融为一体。 林阡想着想着,忽发觉背上吟儿正自默默流泪,一惊回神:“怎么哭了?” “我……是在想,爹和娘的感情,一定是很深很深的……”吟儿拭泪,深吸一口气,“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夫妻、伴侣了,他们找到了世上另一个自己啊……” “这世上越美好、越雅致的事物和感情,越易碎。”林阡叹,背上的吟儿,就是这份已碎感情唯一的产物,一样的易碎。他哪里不知道适才丫头屡次提及孩子的用意,之所以沉默不回应,完全是无法回应。他又怎可能不喜欢孩子,奈何他不想失去吟儿! “呀,小心……”从这个角度,吟儿恰好看到前上方石柱低垂,林阡的身高非得弯腰才不会碰到,他却视若无睹地还在往前走,撞到头上必定要起个大包。 “哎……”林阡却还是撞了上去,拜光线太差所赐。 “呵呵……突然发现,个子矮还是有好处的。”吟儿虽然心疼,还是边揉边笑侃。 林阡不语,弯下身负着她继续前行。石柱越压越低,水流却仍然湍急,光线则愈发幽黑。此情此境,已不可能再涉足。 “回去吧,前面太黑,别再走了……”自林阡被撞到之后,吟儿一直都在讲这句话,表面是打退堂鼓,其实是在关心他。一连说了七八次,他却都一意孤行,直到此刻,才终于决定回去。这种性子,典型不撞南墙不回头。吟儿在心里怨他自讨苦吃,可是又觉得暖暖的,他这么做,还不是在满足她的探索? 回到那山洞画墙之间,林阡再次放下吟儿,借光她看到林阡脑袋上的包,一时百感交集,连连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爹娘的往事了,不必再探索啦……” “不行,得继续找。偌大的一处地下宫殿,他二人当年要生活此处,怎可以不带齐了物品。”林阡却摇头,肃然四顾。比她更有探索欲?吟儿一怔,不解道:“怎么?你要找什么?” “你爹娘当年定然也会伤病,所以煎药的工具、喝水的器皿,该一应俱全、甚至绰绰有余才是。”林阡说罢,她这才懂了,他一开始答应探索是因为宠她愧疚她,比她还锲而不舍还心急如焚却是因为爱她,所以他一定要在她毒性发作之前安排好一切……不管怎样,都是为了她……吟儿鼻子一塞,动情。 “不过我唯一的担心,就是你母亲当年中的是寒毒。所以某些目前还未涉及的地界,很可能是气候很热的。”林阡还在认真说着他的顾虑。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每说一句话,她就每感动一次呢,是不是因为最近的两年一直在遭遇各种屈辱、残虐,所以竟忘记了他以前对自己也就是这么好。以前的她,却没感动如现在这样,吟儿的泪水禁不住在眶里打转:“没关系,不一定要找那些工具、器皿什么的……我们现在可是在落难啊。实在不行,直接干嚼着、咽下去,也成。” “……你是说,像当年在寒潭那样,我吃一口,喂你一口么?”林阡坏笑着问。明明她本来说的是她自己干吃,他却故意曲解成以口哺药,只想看她笑而已。 “去……”吟儿脸上一红,又气又窘,哭笑不得。 林阡确实也觉得奇怪,只要和吟儿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能看到她开心,他常常会说出些自己没想过会启齿的句子还出口成章,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去逗她还油嘴滑舌……心里却倏忽一悲,其实认识吟儿之后他就已经打开心扉了,就已经走出自闭的过去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值得热爱的好女子,这样一个根本非她不可的伴侣,他非得在认识了两年后才发现还差点错过,他真的是硬生生浪费了整整两年!两年,完颜永琏和柳月总共不过两年,上天对他林阡何其厚待,让他愚蠢地浪费了两年后还有机会弥补……  既然一时间找不到那些物品了,当务之急自是要把吟儿安顿,林阡估计现在接近天明,吟儿又需定时服药,还是先回到某间农舍再说。 于是带着吟儿走回头路,谨小慎微如他,按后画墙、两个顺反画圈、前画墙依次走,确定了年代是倒序、时间是逆行,而路两侧的风景往后退去,跟刚才一点都没有变过……待走到那大定四年的画墙以后,又回归到那张以假乱真被吟儿冠名曰“震惊一画”的图纸旁,掀开它再朝来时路走,正是田园风光、渔舟水车梯田。约莫一里路的光景,楹联群重新映入眼帘。 循“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奇石尽含千古秀,异花香动万山秋”路线,林阡思忖,既要离真实世界较近,又最好是节省时间给吟儿休息,所以折中选择了“坐石可品泉”的那处宅院,他细心看了一眼园林一隅的石桌上,果然放着只紫砂壶,跟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至此,走错路的可能性,基本被阡杜绝。 他实不愿吟儿以吃干粮的方式,来服食这些带下来的药材,是以就地取水,喝过确定无毒后给吟儿烧来。吟儿那时毒性始有发作,于是卧在桌子上凝神看着他生火,看着看着忽然就痴痴笑了起来,他一愣:“怎么?”她回应说:“这事情,原是我给你做的。”是啊,当年在川北之战,他曾数次食物中毒,那段时间验毒和做菜,都被吟儿一手揽下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经四年多。”他感慨,这些年来,一直聚少离多,像如今这般只有两个人的经历,屈指可数,反而还不如结为夫妻之前被蹉跎的时光。 “四年多。”吟儿垂下眼帘,心道,当年还是猴年,如今已经鼠年…… 勉强把药吃喝完,吟儿暂且休息,林阡先将现场清理,确定这里从来就没人烧过水。 正自动手收拾,不经意碰到地上,林阡察觉地面石质,似和来时有些变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惜他再谨慎,记性再好,也断然不可能只游一次方方面面都记牢,现如今触到石板路材质的异样,一时也无法说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多心。 站起身,看见吟儿坐在石凳上轻闲地晃着腿,她身后的几缕光线,于是按着这个频率,不停地出、入林阡视野,摇摆不定,变幻莫测。是视角转变,还是心理作用?林阡分明可以看见,这光线时而聚合,时而分散,以一变七,以七合一,像极了某种阵法,又似是而非。 这时吟儿察觉他在看她,于是稍稍怔了怔,也冲他嫣然一笑,在他眼中,景物也因为她而陡然有了层次感,明者一暗,暗者一明,他心念一动,轻声道:“吟儿,别动。”吟儿一愣,尚未知情,林阡已沉下心来,凭直觉剔除了那些多余的景物—— 映现眼中的,原契合着两仪门、四象台、八卦阵,摆得这般天然,根本难以发觉!可是——半夜之前阡吟来时,明明未有任何阵法存在,如今却俨然酝酿成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瞬,林阡感应到四周有强大的能量在流动,暗叫不好,不及开口,背后还有又一个不凑巧的劲敌忽然袭至! 倏忽身后面窜出一道阴风,瞬间便对着自己绕行了一周之多,速如鬼魅,形似蝙蝠,不是那雕龙画戟秦狮是谁?不过一夜时间,十二元神终于发现了他俩避居此处,林阡心忖陈铸危险,生生抵了秦狮一戟。刚一应战,两人兵刃一接,同时手臂一震。 这位名叫秦狮的十二元神,当年陈仓之战的楼船上,就曾将林阡留在战局之内,后河桥大战前夕,更因冯光亮事件于凤翔府与林阡刀戟相争,其战力其实不低于阡,无奈从未有过正式较量。昨天清晨林阡盗药失手,名义上是以一敌四,但那四个人里却有个名叫完颜望的捣乱……  “果然在此。”秦狮脸上全然崇武者的在意。他制止了他的士兵近前一步,也没有打着捉拿林阡的旗号,一心一意追寻一次单打独斗罢了。 吟儿不知此地存在阵法,阡让她别动她就不动,乍见敌人到来,她心思就全系在了战局里,此刻坐在石凳上打量着秦狮——据说此人平时不屑和对手说话,大抵是因为个性自负的干系,然而,他对阡却这么主动……吟儿一笑,代阡回答他:“是啊,便就在这里等你呢。” 林秦二人闻言,不曾啰嗦半句,只一刻就陷在交锋里,刀光戟影如雾如电,气冲霄汉,响声动地。转眼便对冲了五十回合,各自内力皆雄浑凌厉,彷如在兵刃明击时,还有双股气流游走于中暗斗。吟儿观局心惊,好一个秦狮,戟法犹在纪景师父之上!林阡亦审度:我武功虽比他强一些,但可能一时也甩不掉他。 紧咬林阡不放的秦狮,手中长戟之强,速可泣鬼神,势能惊风雷,至于内涵,不愧其名,扎刺挑啄,蛟龙出海。他的存在,令林阡只能选择快打模式,战局渐渐眼花缭乱竟不得看! 吟儿闭上双眼感应,只觉置身黄沙疆场,城楼上下黑云翻滚,闪电战鼓隆隆轰鸣,所有的紧张节奏全是秦狮铺展……只是没过多久,整个人就被带进了当中一丝安宁,韵味悠扬,平静悦耳,然内在张力难以言喻,吟儿心内一安,知这节奏是饮恨刀专属,于是凝神静气挽住了那一道沉稳战意,捉紧了,不放开。片刻,那战意带着她心境一同走高、逐渐飞跃,铿锵恢弘,荡气回肠,一开始的一丝,不知何时膨胀到满耳都是。烈焰蒸腾,直往天上盖,沧浪翻涌,一洗人间乱。如此从容不迫、厚积薄发,一切都可以荡涤干净,岂不能埋没了秦狮小小的张牙舞爪?吟儿不禁叫出一声好来,睁开双眼,胜负已然不远。 秦狮见百招之内、林阡竟能从最开始的被迫快打,反转成此刻的占据主导支配战势,不禁有所折服,但还没有认输。而林阡,也未有丝毫怠慢。他虽暂时压住了秦狮,但适才一百招内,有近十招几乎被秦狮所伤,回溯战史,实属罕见。雕龙画戟秦狮,身影撤换不让完颜猛烈、接刃之快不下叶文暄、力道之猛直追越野,最重要一点是他武器够杀伤,招式够刁钻,攻势够张紧。纪景便对自己说过,戟这东西功能多,使用方法细致,不仅要求体力还要求脑力,与秦狮实战时方能体会,直刃横刃皆有奇用,逃过割伤又遇其刺…… 如此难求的一个对手,真教前些日子和越野、洪瀚抒战战停停的林阡觉得痛快,秦狮何尝不觉满足?!双方又交击个百十回合,攻防来回旷世绝伦。鏖战不歇,骇得一干围观兵卒全部都忘记助威,瞠目结舌——或许,已经失聪了、瞎眼了、被点穴了吧…… 便那时,胜负水到渠成,饮恨刀一刀闪开画戟,猛闯破秦狮内力直指其心。秦狮一惊之下汗流浃背,乃是败中求全画戟回防,出尽平生之力,再杀出一戟“青干断”绝招,只听当啷一声,刀戟惨烈对撞,光影惊天动地,战局如爆炸般令得地动山摇,林阡和秦狮的身影都被砂石掩住,吟儿一惊,却听从不动,待到烟雾消散,才看林阡秦狮各自退后了数步,饮恨雕龙,两件神兵双双有伤。那秦狮捂胸脸色苍白,嘴角鲜血不断,显是调用内力过急所致,而林阡被他巨力一震,臂上箭伤早已裂开,当下也是鲜血淋漓。 吟儿尚不及说话,忽感到身下石凳摇动,就好似适才的地震又引起余震似的……与此同时,林阡秦狮等人所站之地,也都有类似震动,林阡心念一动,知刚刚还处于酝酿中的阵法,被秦狮的搏命一击催促,有加速开启之势,刹那只觉脚下地面一偏,力量大得连他也几乎被带着斜过去,勉勉强强才站稳脚步,而他与吟儿之间,尚有八九步远…… 陡然石凳好像一歪,吟儿也跟着往左边一摔,根本不能自控——仿佛,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失去平衡,一齐往左边栽一样,吟儿心理作用就这么一移,抬头一看石凳却还在原地没动,而自己却实实在在倒在了地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肘刚一接地,地底下突然就被激出一簇烈火,像极了地底岩浆喷发,吟儿急忙挥剑去打,方一接招,那岩浆就蓦地落下原是虚影飞扬,只是吟儿不容喘息,岩浆出口又迸出一把利剑来,飞速往吟儿脖子抹,吟儿这么快的身手都差点叫娘——是啊,确实该叫娘,这阵法和机关的设计,不就是她娘柳月干的?! 因秦狮开启的阵法、被吟儿撞出的机关,使他们十几人都瞬时置身倾斜立场、历经剑林刀雨。一时之间,较之金军兵将的纠缠,柳月的阵法更加难防。亏得这地宫极大需要分流,否则若十二元神一起到来,林阡定会被古人今人合力制伏。 危难关头,林阡深知秦狮重伤不支,当下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越过这八九步的距离,赶回到吟儿的身边。轻而易举打散了这群自身难保的金兵,他留三分防御对金军,七分心意给吟儿,身冒矢石往跌在石凳旁的她行去。这丫头,真是败给了她娘的阵法,惜音剑打得再无章法,都敌不过层出不穷的各种暗器,何况她现在的重心还没调整过来。 所幸,只有八步距离……离吟儿越来越近,林阡早忽略了救她之外的一切,直到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才完全放下了心也露出舒心一笑…… 当此时,吟儿一剑砍断了一支袖箭,而头顶又遭遇暗器危机,所幸林阡来得及时,长刀急挥如风旋,多轮飞匕尽震碎,无论已出或将出。吟儿正自庆幸跟他团聚,忽然之间神色大变,只见这阵法中的灯光一亮再一灭,陡然地,侧路插入战局又一把劈斧,刺眼到炫目,刺心到剧痛…… 这劈斧,不属阵法中,而来自极远,所以尚在面对机关的阡吟始料不及。始料不及,所以这劈斧横斩向刚刚拥在一起的他俩,比袖箭和飞匕的速力更猛…… 雪亮的斧锋,闪射着森冷的杀气。她都看见了,林阡又怎能没有看见?那时因阵法限制她根本没角度躲但林阡有的、他绝对可以闪开,然而他,终于没有避让…… 这向来喜欢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跟外界凶险隔离的风氅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再度埋进了她。阡以他宽厚的肩膀,给她彻底拦下了这一斧,吟儿的心,怎能不剧痛。 饮恨刀出手虽晚了一刻,却还是准确擦过了此斧轨迹,林阡试图强硬将它挑飞或斩断。换做等闲,应也够了,奈何这掷斧的主人,名叫做赫连华岳…… 林阡这孤注一掷,斥开了斧却没能够抵住斧之劲力,竟和他拼命护着的吟儿一起,同被赫连华岳的斧击飞了出去,他左肩已被完全砍中,内伤外伤皆是不轻。加之他左臂本就流血,一时半个身躯都是血,看得众金兵都以为他这次死定了。 纵然吟儿,也吓得失了神色,看赫连华岳掷斧刚罢、其麾下那一群不要命的金兵也结阵掷斧,远程攻杀他们当然不惧怕此院暗藏的阵法!吟儿扶着一身血的林阡站好,可每走一步都首先要顾柳月的机关阵法……吟儿一时手忙脚乱,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危机!因他受伤,万念俱灰,打不下去…… “吟儿,你的重心错了……贴着我走。”昏暗中,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她大喜,力量倏归:“你还好么!” “所有的劫难,要一起度过去。”林阡微笑,左手攥住她臂,转过身换成右手握刀,如此与她且行且战,帮她一边打机关暗器,一边防阵外掷斧。她按他说的调整重心走这阵法,也忽略了灯光效应惜音剑越打越好。每一次赫连军整齐划一的钢斧攻势,都被她和他合力拦截与化解。这么多年来,他和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眼看着就要冲出阵法,却还有一大群赫连军、秦军等着,不喜欢多说半句话的他,左肩的血悄无声息地淌进了她的衣袖,伤势看来很重…… 吟儿呼吸一凝:这斧伤,是为了救我,却又是拜母亲所赐。如若这样,可否认为这个男人,已向母亲领了拐走我的惩罚。 心肠一硬,已决定要和阡尽快摆脱这些阴魂,所以毫不犹豫一剑十式,挥斩向她的家族、她的同胞和国人,趁前后两排掷斧手换撤交接,她捉住一个绝妙的破绽,剑气泼洒,纵横缭乱,一剑便晃过了十余等闲,迅疾从赫连军中杀开了一条生路。 林阡见吟儿这般发威,既喜又惊,实没想到会在赫连华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吟儿就可以带着他选准破绽离开险境,是了,论战伐之机灵,又有谁超得过她。这样自信剑指天下的吟儿,真希望一辈子都看见,就算是多受几斧,几箭,几戟,也心甘。 乱局中他二人再度十指紧扣,甚至各自手心里,都握着对方的血。默然凝眸,共沐无悔。 第842章 此间有画阵 化险为夷,全归功于这个重新发威的吟儿——当林阡原以为需要和赫连华岳再战一场所以决定好搏命一击,当赫连华岳也摩拳擦掌翘首以待着将林阡绳之以法,吟儿的一手好剑法虽不在巅峰期但对付等闲绰绰有余!割草一般地、连打开她身边十几把钢斧,精准无匹,凌厉至极,最重要的,是她将受了伤的阡带出了重围!赫连华岳缓过神来,急忙叫出一声“追”,却仍然慢了几步。掷斧手们的几步,是林阡吟儿的几十步。 但因赫连军出现破绽的这十几掷斧手方位限制,阡吟的方向不得已只能是地宫的深处。再度往地宫的深处走,也预示着离人间越来越远…… 喊杀和追赶的脚步声里,他二人默然凝视久矣、执手相顾久矣、情意交融久矣,忽然间林阡就爽朗地大笑了几声打破了静谧。“盟王是没尝过被追杀的滋味怎的,竟这么高兴地笑?”吟儿看见他耳朵在动,笑问的同时不免纳闷。 “我的吟儿,总是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给我以最大的惊喜。”林阡由衷感叹,“惜音剑的战力,终有一天会复原。”吟儿面上微微一热,信心十足嗯了一声。 对话时楹联群再度走完,两人又来到“震惊一画”旁,重新经过那大定四年的“前画墙”,冥冥中,林阡仍能感到之前的那种不对劲:不对劲,实在有很多地方,都存有蹊跷和诡异…… 走通了这段“前画墙”后,重遇上“顺反画圈”,然后,会是那段二十年来空空如也的“后画墙”,最后将是书刻、石柱和地下河。别说林阡了,连吟儿都对这条路驾轻就熟。通过画圈时,吟儿听后面人声渐近,深知赫连军已然追赶上来,所以准备带着林阡从画底下直接钻过去了事,林阡看她弯腰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拉住她衣袖制止。 “怎么?”吟儿不解。林阡指着画轴底下遍地缭绕的白雾,凭他一贯的经验他知道这是毒瘴:“不能钻过去——下面是瘴气。” “啊?”吟儿一怔,会意,“这么说,只能沿着画圈走了?” “不错。甚至不能刺破了这些画,个中必定藏毒或机关。”林阡点头。柳月会这么设计,他已经见怪不怪。 “这倒是,娘真是个不省心的!”吟儿琢磨着,“娘既规定了我们必须沿着画走,会否这画圈本身就嵌着阵法?否则规定何用?” 林阡一凛,是啊,这条被柳月限死、只能沿着画圈的轨迹走的路,难道轨迹本身就嵌着阵法!否则规定何用?! 柳月要防的第一类人是粗心的、看见画就想刺破、或者图个省事从画轴下钻过去的……这一类人,通常活不了;但她要对付的第二类人,则是谨慎的,不会陷在第一类陷阱里的,如吟儿所说,这看来是个“画阵”啊。 但奇怪的是,之前阡吟来回走过了两次这个画圈,这已经是第三次入内了,没被这个画圈耽误过时间或性命,这看来也根本不是个画阵……  林阡当时心里就堵了,明明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画圈里,两侧的墨宝次序从始至终没有变化过、使他确定不可能走错路。错不了,这地方总共就一条路……等等—— 陡然间一个非常大的疑点闯入林阡心田:这地方总共就一条路,为什么他俩在往回走的时候,金兵金将会从他们的背后出现?除非金人们是事先在里面的,但他们不可能预知阡吟会来此地、如何会来这里守株待兔?况且阡吟适才进到最里面也没看见他们的存在,他们这些人根本是后到的……但他们既然是后到,不该和折返的阡吟迎面撞上吗?怎么会没有相遇、反而从后面冒出来了!? 这个疑点,因为秦狮向来神出鬼没所以林阡起先是没管它的,现在回想,却连赫连华岳及其到场的军兵也是——他们无一例外,第一时间全都是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们来得这么快,看样子并没有在迷宫里鬼打墙过,而和阡吟一样属于折返! 除非,地宫里存在两条路线…… 但,楹联群的出口就是震惊一画,掀开那画就是这秘密山洞,前画墙的石壁坚实,没有空虚径的存在,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这处画圈,这个比较宽敞却雾气缭绕的地界。然而,这些金兵金将在十二元神的带领下,没可能由画底下直接钻,更出于对完颜永琏的敬畏而不敢伤害字画,所以,他们也必然会跟阡吟一样,走了这唯一一条被限死的路线。 既然只有一条路线,问题就又绕回来了:不同时间出发的两队人,由同一个走同一路线,怎样才能还没相遇过呢前队就被后队从终点过来给追上了?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林阡心中反复纠结的还有另一点:楹联群里,何以会存在八卦两仪阵?他记得半夜前他和吟儿路过时根本没有!!半夜之后,怎就有了?  林阡正自扰心,忽而步速过快、几近一个踉跄跌朝前,所幸有吟儿给他撑着,当他正庆幸没有一时手错去抓画扯动它们时,突然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光——原来如此! 确实他的路没有走错,按着来时路的逆序走回头路怎可能走错?但这条不是普通的路啊,它是由画排成的,它会动,会张弛,会一幅带动一幅地移动,将从局部传递整体,量变引发质变…… “路线没有错,但路错了——路自己会动!所以,它对应的入口,变了……”林阡倒吸一口凉气。 吟儿一愣,起先还没听懂:“这……什么跟什么?” “吟儿,我们上当了。我们适才走的不是回头路,而是……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林阡恍然。 顺反画圈里的画,它们是晾在空中的,上面封顶,下面瘴气,互为前后左右。身在此山中的人,很可能心思全被画吸引了,有谁能察觉这些画正在做一个微弱的侧移?当阡吟从画圈的入口历经了成百上千幅字画走到出口,怎能想到,此时入口接通的,已不再是他们来时的那段“前画墙”,而是……另一个排布近乎一致的、精心伪造的、也是“前画墙”?! 是了,因为柳月完颜永琏相识之前,彼此的画作都算高产,所以“前画墙”内成千上万张图,有许多水平都差不离风格也重复单调简一,林阡以为这是繁琐,此刻才发现,这不过是柳月布局里的一环。柳月利用两个一模一样的前画墙在骗他们,让他们从出口再回到入口走进假世界时,误以为这个他们实际第一次来的地方、还是他们来时的那一处,而不幸的是,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头路,从这里开始就已经错了。 沿着这个假的前画墙往下走,当然越走越错。什么震惊一画,什么农舍梯田,什么楹联群,它们全都不是来时的那一些,而是,跟来时外表相同、对称摆设、却暗藏机关陷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绝路!阡吟一直以为,他俩在走回头路、他俩离真实世界越来越近了,不,越来越远……!他们实际走入了一个梦镜! 画墙的意义、迷宫的内涵、柳月的企图,这一刻也再清晰不过,楹联群里,所谓迷宫不过是个障眼法,其终极的用意,不过是让林阡这种谨慎行事的人,相信了自己谨慎得到的判断,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越坚信,就迷失得越快。两个相同楹联群的构建,哪怕缩略到一个细节,柳月也做得非常完美,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林阡把这些告诉吟儿,吟儿不解地问他:“娘何以算计到了你不会自己留记号、你不会动她的这些细节?” 没错,柳月算计到了阡不会动她的细节、阡不会自己留记号,因为细作的第一要点,就是尽量不动任何一件事物免得危险,也尽量保留原状装作自己根本没有来过……别忘了,柳月当年最要防的,就是她的同行,细作! 所以,今时今日,柳月只害两类人的阵法,正巧针对了林阡和吟儿,天意何其弄人。  “照你说的,原来这地下,有两个楹联群,两个震惊一画,两道前画墙……画阵的入口先接通着真实世界,待我们进来后,它开始朝假世界移,所以我们从进入这个画圈的时候,就已经上了娘的当了……”吟儿隐隐约约懂了。 画阵开启的前提很可能就是,一个人或一群人进入。因此,在阡吟都误入假世界后,画阵的入口会转回到真(世)界去,以供下一个或下一群人中计。换句话说,如果有人刚入画阵还没进假世界,那这阵法的入口,便还连接着假世界,直等到他们进去为止,而这时从真(世)界来的一群人,只会面对着遍地白雾束手无策,暂时无法进入。 “只有当入阵的人全都按着你母亲的意思进了假世界里,入口才会重新转回去。”林阡道。 那么这画阵,是存心设置得让人回不去的,因为只要你进入了这画阵,画阵就只能跟假世界接轨。你若赖着不进假世界去,那画阵就永远不会移向真实世界。 “意思是说,我们进了这阵法,就出不去了……”吟儿点头,叹了一声,眼眸里闪着一丝智慧,“不过,只要我们再也不进假世界里去,那么画阵的入口永远对准的是假世界——真(世)界更多的敌人们就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没错。”林阡笑而点头,“孺子可教也。” “说白了,也就是秦狮和赫连华岳这些人,陪我们一并老死这里。”吟儿一笑。 “不止他们。后画墙里必然还有另一群。”林阡指着画圈的出口说。 “怎么?” “因为我们回来的时候画阵接通着假世界,就意味着有一群人刚进画阵还没折返,他们一定就在后画墙里。”林阡说,吟儿想了片刻,会意,笑:“前有绝路,后有追兵。妙哉。” “那么聪颖厉害的母亲,可想过她有个视凶险为无物的女儿。”他与她相互搀扶行到出口、后画墙近在咫尺,杀气也等待多时。  刀剑合璧,左扑右突,一气呵成,势如破竹……后画墙里存在着的,若能全都是这些等闲之辈多好,吟儿口头狂妄,内心却期盼着他们战力能弱一些,至少能给予林阡体力恢复的时间,再者,前路开拓的快些,后面追兵的危险性也就低些。 但吟儿清楚,那不可能。一时之间,后画墙里涌出的金兵更多,且因为两侧壁上都是白纸,士兵们的发挥要比别处放肆不少,而且,他们不可能没头没脑地来,他们必须有领头的带着。跟赫连华岳、秦狮平级,那也该是个十二元神吧?吟儿听说过完颜望的战力不怎么样,碎碎念:完颜望,完颜望…… 结果大失所望,那人不是完颜望。斜路里陡然杀出的一件神兵,光华霍霍,风鸣雷烁,吟儿尚未看出那是什么兵器时,惨酷攻势已经临于胸前。没错,惨酷,第一招来得便如此惊骇,吟儿眼一花手一颤根本就不是他对手,便此刻林阡已察觉凶险,急掠到吟儿身右来打这一战,对接之时,犹觉沉重。对方手里是长钺戟,不同于秦狮精钢打造,此戟乃寒铁淬就,而此人面目慈善,风格不是秦狮那种桀骜,而是跟他的武功一样,厚实! 不刻林阡已与此人交手了十多个来回,吟儿帮不上忙只能给阡除掉周围的虾兵蟹将,心里面暗暗吃惊,因为她到十招之后都未看清楚那个人手里的武器是什么。别说招式了,凭她的眼力都只能看见林阡刀上面滚着一团雷电光影,随着饮恨刀的越来越慢那势力越来越凶急。这么强的高手,秦狮赫连华岳弗如! 十二元神?还是……?! 林阡看此人年纪约莫五十,该是前辈人物了,则必不可能是十二元神之中。思及吟儿说见过完颜永琏,此人应该是完颜永琏身边心腹。完颜永琏的心腹,当然不是十二元神或南北前十可比! 第843章 苦乐又一程 那人其实就是奉完颜永琏之命回来彻查暗道、无意给十二元神指了条明路的护国军首领凌大杰了。完颜瞻完颜望同他一并去到那陈铸府上,路上将林阡可能藏匿在地宫的猜测告诉了他。凌大杰一来视王爷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二来听完颜瞻完颜望渲染深知事态严重,因此一旦找到了那花园里的暗道,便下决心把下面的人带出来处死。但因这是完颜永琏与柳月避居之地,怎可能轻易给外人涉足,所以凌大杰想自己一个人下去探寻、别人全部留在上面等他好消息。完颜望却嚷嚷不干:“这怎么行,林阡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完颜瞻则忍住笑对凌大杰讲:“林匪武功高强,为免他逃脱,还是多带些人、一同下去搜寻为妙,地底下,方圆一定也大。”说得合情合理,凌大杰却还是不允。 于是乎在旁多时的陈铸冷笑开口了:“凌将军一个人去,该不会是想把抓到林匪的功劳独占吧。”冷笑之时,陈铸摆出一副活脱脱的小人嘴脸,把所有人心里的潜在顾虑都说了出来,令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凌大杰面红耳赤:“陈铸,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唉,两位将军莫急,这样如何?人不能多,更不能少,咱们各领一队精锐,注意着不破坏禁地摆设便是。”闻讯而来的琵琶二人赶紧劝架。 凌大杰脾气好,点头应允了之后就握手言和了,跟陈铸这种小人,还能计较什么?计较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凌大杰完颜瞻完颜望琵琶下去了,陈铸也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跟着下去,一派“捉拿林匪,人人有责”的架势,传说中他与林阡的交情一概不见。关于他私通外敌的嫌疑,一下子在完颜瞻的心里消去不少。完颜瞻想,如果陈铸心里有鬼,是肯定会战战兢兢等着凌大杰讯问的,哪还会放肆地猜忌凌大杰私吞功劳,陈铸不过就是一个小人罢了,别说林阡,我们谁都不可能跟他深交,若林阡蠢到竟然相信陈铸的话藏到地底下去——他等着被陈铸出卖吗? 想到这里,完颜瞻等人都觉得,暗道出现在陈将军府只是巧合。现在陈铸为了明哲保身狗急跳墙了——确实陈铸也就是这么装的。 当此时,陈铸完颜瞻以及琵琶等人,都迟了凌大杰秦狮赫连华岳一脚,被画阵拦在真实世界里进不来。那个吟儿十分期待的完颜望呢,嘿,还在楹联群的迷宫里鬼打墙呢。 秦狮崇武只愿打败林阡、赫连华岳既想打林阡又更欲抓住他,跟他俩不一样的是,凌大杰一心一意要为王爷办事,彻查通道,消灭匪徒!他当然不用带着“打败林阡”的念头来,他武功本来就比林阡高!凌大杰之于完颜永琏,应达到厉风行之于林阡…… 动手相斗,转眼三十回合,凌大杰林阡皆呈惊疑之色,林阡惊的是他的戟如此厉害,一招套着一招根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凌大杰也连连称赞:“好刀法!”毫无骄纵之色,却暗蕴着一句话吟儿听了出来:竟能接我凌大杰三十回合! 吟儿从来嘴不饶人喜欢给阡争一口气的,但此刻却不愿出口反驳凌大杰,吟儿心服口服!这个前辈高人身形奇快,膂力内劲远胜于阡,三十招开外的稍稍一停,才教吟儿看出他用的是戟……怎能不心服口服!阡吟还有一点不知道,当年助完颜永琏一起拿下渊声的人之内,就有一个是这位凌大将军。 林阡听赫连军秦军愈近,心知再留在战局必死无疑,当下使出全部气力舍命猛攻,瞬息之间,饮恨刀进上四刀招招杀手,狠辣地全部对准了凌大杰要害,因阡豁出性命,凌大杰不免也惊,退后数步登时落到下风,林阡乘势急袭而上,吟儿心叫一声好,若对手是越野、是瀚抒、是秦狮甚至薛焕,很可能都只能勉强打一个平手…… 可惜得很,吟儿这声好还没出口就哑了,饮恨刀划破凌大杰衣袖的同时,那老头子忽而一闪、纵身急跃到林阡右路,林阡刀锋不及收回,眼看捉襟见肘,吟儿首当其冲,林阡大惊之下斜步滑开几步,几乎连滚带爬才逃过一击,他却哪来得及收拾狼狈,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幸有天助,吟儿又看准护国军破绽打翻了一堆金兵,极度艰难地在三路金军中夹缝生存,终带着林阡跑到了石柱和地下河去。可是后面人声依然喧哗,她身边林阡……更是越跑越跑不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藏哪里好!”吟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别条路可走,唯能撑着林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下河里面挪。想到适才两个人的氛围下,林阡背着自己过来时那么温馨,吟儿真是恨死这些敌人了。 亏得光线很暗道路很窄,金兵只能两个两个地过来,任务分配还耽误了一些时间;亏得石柱压得很低,个子矮真的是有好处的。吟儿听到后面一声又一声“哎哟”此起彼伏,扭头去看那边黑压压的前推后拥好像交通已经堵塞,心下大喜,胆子也壮了,扶着阡在水里面健步如飞。 没想到乐极生悲,脚底一滑突然间脚下从浅水变深水?!吟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拉着阡一起滑了下去喝了好几口水,浮起来的时候林阡还沉在下面…… “啊……”吟儿大吃一惊,赶紧把林阡扶起,好深的水,看来不能走过去了,得游了……吟儿傻眼,她不会游啊…… 便那时听得后面异响,凌大杰的声音已经传来,吟儿情知危急,奈何无路可走,林阡这个不省事的,刚被她拖出水面,竟又往下一栽还把她一并带得沉了下去。这时有火把在石柱下点燃照亮了此处水域,凌大杰、赫连华岳、秦狮的对话不绝,依稀在说:“他们应该在水下。”“可是、在哪儿?”“别处找找吧?这里连涟漪都没有。” “这里连涟漪都没有……”?吟儿一愣,这才明白林阡是故意把她带到水下面来躲。 “你们,到那里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凌大杰赫连华岳秦狮的兵全部都集中在后画墙。不愁找不到。 赫连华岳看着林阡消失的这处深潭,认定了他现在就匿身水下,暗道:“林阡,你有种就一辈子躲在下面。” 一辈子躲在水底下?当然不可能。林阡和吟儿又不是鱼!闭气好一段时间了,吟儿实在憋不住,她因伤气短,加上本来忌水,一到水下就知道自己完了,奈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她是宁可淹死也不会上去给敌人砍。林阡察觉到她窒息的痛苦,迅速捧住她的脸,黑暗中吻上她双唇,气息源源不断地渡往她的体内。 吟儿霎时觉得舒缓不少,双臂本能绕住林阡的腰,唇也缠住了林阡不放,自己的身体却放松下来,情绪也不再像适才那般绷紧。两个人在水底就这样吻着,关系玄妙得就如同彼此的水草。一时也忽略了这是条地下的黄泉,一瞬就好像拥有了深海的真宁静。 吟儿是滋润了、舒服了,林阡却不可能完全沉浸在拥吻里,为保护怀里的女人还必须耳听八方。虽然水外面声音渐渐弱了敌意愈加少了,但林阡意识到危险尚未过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线之间水上传来一声异动,逃不过林阡的意识!有人想要也潜下水来追拿他俩!林阡饮恨刀早已在握,毫不犹豫,手起刀行,一招飞袭,隔水而攻,便听得那人惨叫一声,已然被他伤及。 “凌将军——”赫连华岳秦狮皆惊,“想不到林匪这样卑鄙,躲在暗处伤人!” 凌大杰脱下靴子,瘫坐在岸脚上全是鲜红,老将军没想到林阡会有这么一招,也不好说自己是被刀伤的还是水花割的。 当见凌大杰都伤成这样,等闲之辈谁还敢下水?! “林阡,我倒要见识见识,一个人在水下最多能活多久!”赫连华岳怒喝。 唔……不是一个人啊,是两个人……吟儿心里贼笑。 林阡当然没可能跟没心没肺的吟儿一般轻松,思虑赫连华岳真正有见识有思考有魄力,这次十二元神一起到地宫里来、冒着触犯完颜永琏的危险确定他林阡在这里,显然大半都是因为赫连华岳而坚定的。这样聪明的一个敌人,武功水平也在秦狮之上,堪称有勇有谋,自己逃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雪上加霜的是,一边渡气给吟儿,一边林阡发现自己也开始气短,难道说,这次真是天要绝他?好一个难忘的新年,他二人在地底下被古人今人一起害了。上去之后束手就擒便罢,关键是他们一干人等全都只能往假世界去,假世界里,不知存在多少八卦两仪阵,柳月的设定里,假世界的尽头必然是毁灭…… 可是……若干年前,柳月和完颜永琏却能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刻石题字……他们,是怎样出去的? 林阡浑噩之中,忽然想到这一点,很显然的,后画墙的地下河里,有出口!  心底雪亮,急忙抱紧吟儿纤腰,往某一个方向游过去,原只是存着五成希望,没料到果真绝处逢生,水底至深至静之地,竟掩藏着一处石扉暗透光亮! 吟儿眼睛也一亮,一到那石扉旁,赶紧跟阡合力将门打开,陈旧的属于二十年前的光,便疯狂地冲开了河流抵达阡吟眼前。 跟猎奇的吟儿说法一致,往下游走,别有洞天。 水下的地道,还原最真实的完颜永琏和柳月。 “哈哈,我就说,爹娘的书法不可能只有那么点!嗯,这里的造诣似乎比上面更高……”吟儿在水下憋的久了,现在开始倒豆子一样。 林阡一愣,上面?上面还有上面……这么说来真的已经好几层地狱了。 吟儿仰起头来正待跟他对话,忽然一怔僵住了:“你的脸……” “嗯?”他一愕,循着她目光抹向自己的左脸,这随便的一抹就是一手的血,要是在夏天还可以跟吟儿说这是蚊子咬的。忽回想起适才为了阻止凌大杰伤害吟儿,他饮恨刀太仓猝回防竟无意间割破了自己的脸…… “怎么伤到容貌了。”吟儿心疼地伸手来碰,刚刚的战局里不知道多少次血光飞洒。两个人落难,很像当年被联盟追杀,林阡又是一身伤血,她又是完好无缺……想到这里,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才衬。”他哈哈一笑,握住她的手,“男左女右,刀疤双侠。” “咦……”她蹙眉,“老不正经!” 这时,老不正经开始读起壁上石刻:“夜深忽梦少年事,如风如幻总是空。多少似来还复去,无数若去又重来。” 吟儿一愣,还未会意,林阡多少有点共鸣,他年纪虽轻,好歹在疆场上辗转了好些年,生命里经行的故事和人数之不清,“这首诗当是你爹写的,二十年前,应该也算他的沉淀期。” 吟儿朝左看,只见其上写着:“江湖何处不相随,情湮梦落几人归,遥见风烟埋旧路,千帆过尽已无悲。” 字体为楷体,娟秀委婉,显然是母亲写的,表达的意境和完颜永琏那首相近,大有经历了一切沧桑落寞的感觉,吟儿歪着头说:“二十年前娘她才我这么大,不可能有这种感慨吧。字是她写的没错,诗也许是爹所作?” 转过脸来看阡,阡却摇头:“不,就是你母亲作的。”这一首,比上一首少了些年代感,却多了一丝很明显的倦意。 吟儿又将那诗读了两遍:“才我这么大的年纪,娘就写出‘千帆过尽’‘江湖何处不相随’了?” “因为当时的你母亲,倦怠了江湖的是非,也不愿再做细作。”林阡叹了声,“江湖一倦客,看来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她是真的累了。”冲这种倦怠,柳月的设计和心机,都不是刻意流露的,她并不喜欢那些,只是生存的手段。 吟儿低下头来:“这里这么多的迷宫阵法和机关,而我又是出生在这里的,可想而知,娘当年怀着我的时候,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却这般厉害,不仅能保全她自己,还能把追杀她的敌人全都对付完了……”吟儿万万比不过她,母亲的智慧和谨慎程度不在林阡之下,而吟儿连勉强挖个坑都会先害了好几个自己人,累得阡非得陪着自己大年三十登门谢罪。 “可我林阡要的是吟儿。”林阡牵着她的袖,扼住了她后面的卑微感。吟儿一怔,林阡又道:“我也不如你爹,像这样的诗,我写不出一句。” 吟儿笑:“我也是俗人。” 转了个弯,此地石刻上的再一首诗文,林阡读: “兴亡成败千秋事?四海古今才须臾。 看冰塞渭水、雪暗秦川,谁定之兵家必争? 却帝者雄心、征夫功名,原都是百姓山河。” “你和我爹,这一点却是一样的。”吟儿听罢,眼前浮现出了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玉树临风,气质脱俗,心怀天下,戎马威风。应该和阡有八九分像,但是我凤箫吟要的是林阡——阡有父亲没有的草莽气。老实说,在遇到阡之前,吟儿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草莽气,嫁给林阡之后,觉得男人家就是要存在着那么点草莽气才好。真正好,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刚感慨过这首诗,忽看见林阡停在不远几步,一脸的惆怅难掩,吟儿赶紧追上前去,不禁也怔在原地失魂落魄,此地书法,不是判官笔刻石,而是挥毫得到,从墨迹看来,还是新鲜的。这到底是怎样雄壮的力道和笔锋,一支毛笔蘸墨罢了,写进墙壁竟“入石三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吟儿怅然看着这十六字,雪落一场,余生茫茫。 : 过年了,要到奶奶家去,那里没宽带,气死姐姐我了,所以只能与世隔绝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要闷死我啊……这几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屯稿的,怎么说都要把某人和某人从地底下给写出来啊——! 出发前跟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兔年行大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感情如意,事事顺心。嘿嘿。 挖这个坑第五年了,正好碰上个本命年,希望我的守护神能保佑我新的一年里产量更多、质量更好、早点把这个坑填起来,哈哈。 对至今还在追着南宋的读者们鞠躬:你们太辛苦了,你们太伟大了,我太爱你们了~~! 第843章 抓林匪要紧 刀剑合璧,左扑右突,一气呵成,势如破竹……后画墙里存在着的,若能全都是这些等闲之辈多好,吟儿口头狂妄,内心却期盼着他们战力能弱一些,至少能给予林阡体力恢复的时间,再者,前路开拓的快些,后面追兵的危险性也就低些。 但吟儿清楚,那不可能——一时之间,后画墙里涌出的金兵更多,且因为两侧壁上都是白纸,士兵们的发挥要比别处放肆不少,而且,他们不可能没头没脑地来,他们必须有领头的带着。跟赫连华岳、秦狮平级,那也该是个十二元神吧?吟儿听说过完颜望的战力不怎么样,碎碎念:完颜望,完颜望…… 结果大失所望,那人不是完颜望。斜路里陡然杀出的一件神兵,光华霍霍,风鸣雷烁,吟儿尚未看出那是什么兵器时,惨酷攻势已经临于胸前。没错,惨酷,第一招来得便如此惊骇,吟儿眼一花手一颤根本就不是他对手,便此刻林阡已察觉凶险,急掠到吟儿身右来打这一战,对接之时,犹觉沉重。对方手里是长钺戟,不同于秦狮精钢打造,此戟乃寒铁淬就,而此人面目慈善,风格不是秦狮那种桀骜,而是跟他的武功一样,厚实! 不刻林阡已与此人交手了十多个来回,吟儿帮不上忙只能给阡除掉周围的虾兵蟹将,心里面暗暗吃惊,因为她到十招之后都未看清楚那个人手里的武器是什么。别说招式了,凭她的眼力都只能看见林阡刀上面滚着一团雷电光影,随着饮恨刀的越来越慢那势力越来越凶急。这么强的高手,秦狮赫连华岳弗如! 十二元神?还是……?! 林阡看此人年纪约莫五十,该是前辈人物了,则必不可能是十二元神之中。思及吟儿说见过完颜永琏,此人应该是完颜永琏身边心腹。完颜永琏的心腹,当然不是十二元神或南北前十可比! 那人其实就是奉完颜永琏之命回来彻查暗道、无意给十二元神指了条明路的护国军首领凌大杰了。完颜瞻完颜望同他一并去到那陈铸府上,路上将林阡可能藏匿在地宫的猜测告诉了他。凌大杰一来视王爷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二来听完颜瞻完颜望渲染深知事态严重,因此一旦找到花园里的暗道,便下决心把下面的人带出来处死。但因这是完颜永琏与柳月避居之地,怎可能轻易给外人涉足,所以凌大杰想自己一个人下去探寻、其他人全部留在上面等他好消息。 此举原本十分友善,奈何完颜望嚷嚷不干:“你一个人?这怎么行,林阡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完颜瞻则忍住笑对凌大杰解释弟弟的本意:“林匪武功高强,为免他逃脱,还是多带些人、一同下去搜寻为妙。再者,地底下,方圆一定也大。”说得合情合理,凌大杰却还是不允。 于是乎在旁多时的陈铸冷笑开口了:“凌将军坚持一个人去,该不会是想把抓到林阡的功劳独占吧。”冷笑之时,陈铸摆出一副活脱脱的小人嘴脸,把所有人心里的潜在顾虑都说了出来,令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凌大杰面红耳赤:“陈铸,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难道不是?!若非两位完颜将军说,你哪知道林阡在下面?还不准人家进去,摆明了过河拆桥!照我看,林阡狡猾透顶,不光你们要下去,我也非带兵不可!”陈铸一个劲地把情势往对林阡最凶险的方向引,激得在场军兵热血澎湃众志成城:“大家伙儿,带上兵器,同心协力,一起剿匪!” “陈铸!这么多人下去,王爷威严何在!”凌大杰说出根本,“万一地宫被搅乱……” “一切都只看自我约束的本领罢了!我的真定成德军就有自控的能力,你护国军难道只懂烧杀抢掠?!”世间几个人诡辩得过陈铸。 “唉,两位将军莫急,这样如何?人不能多,更不能少,咱们各领一队精锐,注意着不破坏禁地摆设……”闻讯而来的琵琶二人赶紧劝架。名为劝架,实际还添了紫茸军一路人…… 凌大杰脾气好,点头应允了之后就握手言和了,跟陈铸这种小人,还能计较什么?计较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显然地,在查到花园暗道的第一刻,琵琶等人都心生了和完颜瞻一样的疑虑,“会否陈铸私通外敌?!”诚然,这也是林阡对陈铸安危的最大顾虑。 陈铸,却成功化解于无形之间—— 此刻琵琶等人的怀疑都消去了不少。他们想,如果陈铸心里有鬼,是肯定会战战兢兢等着被讯问的,怎可能会放肆猜忌凌大杰私吞功劳、还存心给林阡引火烧身? 况且他们这些人得以一起下去,还多亏了陈铸对凌大杰力争!完颜望本来就没怀疑陈铸,现在心里更是感激得紧。 陈铸唯一要费点脑子对付的只有心思比较细密的完颜瞻而已。 头脑战,兵贵神速!凌大杰和完颜望刚下去,陈铸也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跟着下,一派“捉拿林匪,人人有责”的作风,速度比完颜瞻和琵琶还快还猛,传说中他和林阡的交情连影都没了。教谁看在眼里,都觉得像这样的一个小人,就算是他藏了林阡、现在也肯定为了自保把人供出来了…… 看着陈铸急吼吼的嘴脸,完颜瞻心自轻慢于他:“说到底,陈铸不过是个卑鄙小人,纵然我们都没人跟他深交,更何况林阡?无论如何,林阡也不会蠢到竟然听他的话被他藏起来——难道等着被陈铸出卖吗?!” 是了。从陈铸这里还判定不了他有没有私通外敌,但设身处地去从林阡的角度想,事情就非常清晰了——林阡再有胆色、再有种去信敌人,他也绝对不可能将性命交托陈铸这么个小人! 到这一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已确定:这次的事件理应跟陈铸无关,暗道出现在他府上纯粹只是个巧合。 眼下陈铸的表现也合乎情理:因他在林阡问题上有前科、怕别人再次归咎到他头上,涉及身家性命,明哲保身要紧,所以狗急跳墙……这一系列可能性,比陈铸义薄云天之类的说服力强多了。 实则,一时间也没人想要深究陈铸的忠心这个问题—— 抓林匪要紧! 地下。 当此时,陈铸完颜瞻以及琵琶等人,都迟了凌大杰秦狮赫连华岳一步、被画阵拦在真实世界里进不来。那个吟儿十分期待的完颜望呢,嘿,还在楹联群的迷宫里鬼打墙呢。 秦狮崇武只愿打败林阡、赫连华岳既想打林阡又更欲抓住他,跟他俩不一样的是,凌大杰一心一意要为王爷办事,彻查通道,消灭匪徒!他当然不用带着“打败林阡”的念头来,他武功本来就比林阡高!凌大杰之于完颜永琏,应达到厉风行之于林阡。 动手相斗,转眼三十回合,凌大杰林阡皆呈惊疑之色,林阡惊的是他的戟如此厉害,一招套着一招根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凌大杰也连连称赞:“好刀法!”毫无骄纵之色,却暗蕴着一句话吟儿听了出来:好刀法,竟能接我凌大杰三十回合! 吟儿从来嘴不饶人喜欢给阡争一口气的,但此刻却不愿出口反驳凌大杰,吟儿心服口服!这个前辈高人身形奇快,膂力内劲远胜于阡,三十招开外的稍稍一停,才令吟儿看出他用的是戟……怎能不心服口服!阡吟还有一点不知道,当年助完颜永琏一起拿下渊声的人之内,就有一个是这位凌大将军。 林阡听赫连军秦军愈近,心知再留在战局必死无疑,当下使出全部气力舍命猛攻,瞬息之间,饮恨刀进上四刀招招杀手,狠辣地全部对准了凌大杰要害,因阡豁出性命,凌大杰不免也惊,退后数步登时落到下风,林阡乘势急袭而上,吟儿心叫一声好,若对手是越野、是瀚抒、是秦狮甚至薛焕,很可能都只能勉强打一个平手…… 可惜得很,吟儿这声好还没出口就哑了,饮恨刀划破凌大杰衣袖的同时,那凌大杰忽而一闪、纵身急跃到林阡右路,林阡刀锋不及收回,眼看捉襟见肘、吟儿首当其冲,林阡大惊之下斜步滑开几步,几乎连滚带爬才逃过一击,他却哪来得及收拾狼狈,死里逃生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幸有天助,吟儿又看准护国军破绽打翻了一堆金兵,极度艰难地在三路金军中夹缝生存,终带着林阡跑到了石柱和地下河去。可是后面人声依然喧哗,她身边林阡……更是越跑越跑不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藏哪里好!”吟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别条路可走,唯能撑着林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下河里面挪。想到适才两个人的氛围下,林阡背着自己过来时那么温馨,吟儿真是恨死这些敌人了。 第844章 苦乐又一程 亏得光线很暗、道路很窄,金兵只能两个两个地过来,任务分配还耽误了一些时间;亏得石柱压得很低,个子矮真的是有好处的……吟儿听到后面一声又一声“哎哟”此起彼伏,扭头去看那边黑压压的前推后拥好像交通已经堵塞,心下大喜,胆子也壮了,扶着阡在水里面健步如飞。 没想到乐极生悲,脚底一滑突然间脚下从浅水变深水?!吟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拉着阡一起滑了下去喝了好几口水,浮起来的时候林阡还沉在下面…… “啊……”吟儿大吃一惊,赶紧把林阡扶起,好深的水,看来不能走过去了,得游了……吟儿傻眼,她不会游啊…… 便那时听得后面异响,凌大杰的声音已经传来,吟儿情知危急,奈何无路可走,林阡这个不省事的,刚被她拖出水面,竟又往下一栽还把她一并带得沉了下去。这时有火把在石柱下点燃照亮了此处水域,赫连华岳、秦狮、凌大杰的对话不绝,依稀在说:“他们应该在水下。”“可是、在哪儿?”“别处找找吧?这里连涟漪都没有。” “连涟漪都没有……”?吟儿心念一动,这才明白林阡是故意把她带到水下面来躲。稍稍扭头,发现阡果然好了一点。关心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 “你们,到那里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凌大杰赫连华岳秦狮的兵全部都集中在后画墙内外。不愁找不到他俩。 赫连华岳看着林阡消失的这处深潭,认定了他现在就匿身水下,暗道:“林阡,有种你就一辈子躲在水底下。” 一辈子躲在水底下?当然不可能。林阡和吟儿又不是鱼!闭气好一段时间了,吟儿实在憋不住,她因伤气短,加上本来忌水,一到水下就知道自己完了,奈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她是宁可淹死也不会上去给敌人砍。林阡察觉到她窒息的痛苦,迅速捧住她的脸,黑暗中吻上她双唇,气息源源不断地渡往她的体内。 吟儿霎时觉得舒缓不少,双臂本能绕住林阡的腰,唇也缠住了林阡不放,自己的身体却放松下来,情绪也不再像适才那般绷紧。两个人在水底就这样吻着,关系玄妙得就如同彼此的水草。一时也忽略了这是条地下的黄泉,一瞬就好像拥有了深海的真宁静。 吟儿是滋润了、舒服了,林阡却不可能完全沉浸在拥吻里,为保护怀里的女人他必须耳听八方。虽然水外面声音渐渐弱了敌意愈加减少,但林阡意识到危险尚未过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线之间水上传来一声异动,逃不过林阡的耳!有人想要也潜下水来追拿他俩!林阡饮恨刀早已在握,毫不犹豫,手起刀行,一招飞袭,隔水而攻,便听得那人惨叫一声,已然被他伤及。 “凌将军——”赫连华岳秦狮皆惊,“想不到林匪这样卑鄙,躲在暗处伤人!” 凌大杰脱下靴子,瘫坐在岸脚上全是鲜红,老将军没想到林阡会有这么一招,也不好说自己是被刀伤的还是水花割的。 当见凌大杰都伤成这样,等闲之辈谁还敢下水?! “林阡,我倒要见识见识,一个人在水下最多能活多久!”赫连华岳怒喝。 唔……不是一个人啊,是两个人……吟儿心里贼笑。 林阡当然没可能跟没心没肺的吟儿一般轻松,思虑赫连华岳真正有见识有思考有魄力,这次十二元神一起到地宫里来、冒着触犯完颜永琏的危险确定他林阡在这里,显然大半都是因这赫连华岳而坚定的。这样聪明的一个敌人,武功水平也在秦狮之上,堪称有勇有谋,自己逃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雪上加霜的是,一边渡气给吟儿,一边林阡发现自己也开始气短,难道说,这次真是天要绝他?! 好一个难忘的新年,他二人在地底下被古人今人一起害了。上去之后束手就擒便罢,关键是他们一干人等全都只能往假世界去,假世界里,不知存在多少阵法远在八卦两仪阵之上,柳月的设定里,假世界的尽头必然是毁灭……横竖都是死。 可是……若干年前,柳月和完颜永琏却能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刻石题字……他们,是怎样出去的? 林阡浑噩之中,忽然想到这一点,很显然的,后画墙的地下河里,有出口! 心底雪亮,急忙抱紧吟儿纤腰,往某一个方向游过去,原只是存着五成希望,没料到果真绝处逢生,水底至深至静之地,竟掩藏着一处石扉暗透光亮! 吟儿眼睛也一亮,一到那石扉旁,赶紧跟阡合力将门打开,陈旧的属于二十年前的光,便疯狂地冲开了河流抵达阡吟眼前。 跟猎奇的吟儿说法一致,往下游走,别有洞天。 水下的地道,还原最完整的完颜永琏和柳月。 “哈哈,我就说,爹娘的书法不可能只有那么点!嗯,这里的造诣似乎比上面更高……”吟儿在水下憋的久了,现在开始倒豆子一样。 林阡一愣,上面?上面还有上面……这么说来真的已经好几层地狱了。 吟儿仰起头来正待跟他对话,忽然一怔僵住了:“你的脸……” “嗯?”他一愕,循着她目光抹向自己的左脸,这随便的一抹就是一手的血,要是在夏天还可以跟吟儿说这是蚊子咬的。忽回想起适才为了阻止凌大杰伤害吟儿,他饮恨刀太仓猝回防竟无意间割破了自己的脸…… “怎么伤到容貌了。”吟儿心疼地伸手来碰,刚刚的战局里不知道多少次血光飞洒,两个人落难,很像当年被联盟追杀,林阡又是一身伤,她又是完好无缺……想到这里,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这样才衬。”他哈哈一笑,握住她的手,“男左女右,刀疤双侠。” “噫……”她蹙眉,“老不正经!” 这时,老不正经开始读起壁上石刻:“夜深忽梦少年事,如风如幻总是空。多少似来还复去,无数若去又重来。” 吟儿一愣,还未会意。林阡多少有点共鸣,他年纪虽轻,好歹在疆场上辗转了十几年,生命里经行的故事和人数之不清,“这首诗当是你爹写的,二十年前,应该也算他的沉淀期。” 吟儿朝左看,只见其上写着:“江湖何处不相随,情湮梦落几人归,遥见风烟埋旧路,千帆过尽已无悲。” 字为楷体,娟秀委婉,显然是母亲写的,表达的意境和完颜永琏那首相近,大有经历了一切沧桑落寞的感觉,吟儿歪着头说:“二十年前娘她才我这么大,不可能有这种感慨吧。字是她写的没错,诗也许是爹所作?” 转过脸来看阡,阡却摇头:“不,就是你母亲作的。”这一首,比上一首少了些年代感,却多了一丝很明显的倦意。 吟儿又将那诗读了两遍:“才我这么大的年纪,娘就写出‘千帆过尽’‘江湖何处不相随’了?” “因为当时的你母亲,倦怠了江湖的是非,也不愿再做细作。”林阡叹了声,“江湖一倦客,看来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她是真的累了。”冲这种倦怠,柳月的设计和心机,都不是刻意流露的,她并不喜欢那些,只是生存的手段。 吟儿低下头来:“这里这么多的迷宫阵法和机关,而我又是出生在这里的,可想而知,娘当年怀着我的时候,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却这般厉害,不仅能保全她自己,还能把追杀她的敌人全都对付完了……”吟儿万万比不过她,母亲的智慧和谨慎程度不在林阡之下,所以几乎不必父亲百忙中还担心她。而吟儿,连勉强挖个坑都会先害了好几个自己人,累得阡非得陪着自己大年三十登门谢罪。 “可我林阡要的是吟儿。”林阡牵着她的袖,扼住了她后面的卑微感。吟儿一怔,林阡又道:“我也不如你爹,像这样的诗,我写不出一句。” 吟儿拭泪而笑:“我俩都是俗人。” 转了个弯,此地石刻上的再一首诗文,林阡读: “兴亡成败千秋事?四海古今才须臾。 看冰塞渭水、雪暗秦川,谁定之兵家必争? 却帝者雄心、征夫功名,原都是百姓山河。” “你和我爹,这一点却是一样的。”吟儿听罢,眼前浮现出了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玉树临风,气质脱俗,心怀天下,戎马威风。应该和阡有八九分像,多些许贵族气。但我凤箫吟要的是林阡——林阡有父亲没有的草莽气。老实说,在遇到阡之前,吟儿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草莽气,嫁给林阡之后,觉得男人家就是要存在着那么点草莽气才好。真正好,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刚感慨过这首诗,忽看见林阡停在不远几步,一脸的愁郁难掩,吟儿赶紧追上前去,不禁也怔在原地失魂落魄,此地书法,不是判官笔刻石,而是挥毫而得,从墨迹看来,还是新鲜的。当是完颜永琏昨天清晨来时书写。这到底是怎样雄壮的力道和笔锋,一支毛笔蘸墨罢了,写进墙壁竟“入石三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吟儿怅然看着这十六字,雪落一场,余生茫茫。 第845章 冷月离歌黯 水下通道,蜿蜒风雨又一程。 终见一朴雅小屋,中置有琴棋书画,较之楹联群中农舍,生活气息不减,韵味乐趣更足,显而易见,当年完颜永琏和柳月居住频率最高的地方,便是这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路上,吟儿都在回味着这十六字,不为别的——因这地宫里其余一切全代表了二十三年前的爹娘,有且只有这一句,表述着今时今日父亲的心境。这十六字告诉吟儿,完颜永琏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重返此地,来祭奠她早逝的母亲、他死去的爱情…… 其实单从字面上看也清清楚楚了,那一幕场景林阡隐约可以想象:那年十月,完颜永琏回朝务政离开陇陕,走出这四季如春的地下园林之时,初为人母的柳月正抱着刚刚出生几天的小吟儿柳下送别。最后一眼,真是幸福而温馨。柳月一定面带微笑对夫君说等他回来,完颜虽然没有口头允诺但必然决心速去速返,吟儿呢,被母亲捉住小手对父亲挥了两下,就忙不迭地瞪着好奇的眼睛看四周。 谁想过那是永诀!谁想过那是阴阳两隔!谁想过二十三年之后苦寒的冬,依旧战火频仍的陇陕,一家三口,会这般团圆。 不,是一家四口。他林阡,早已是吟儿的夫,是完颜永琏和柳月的女婿。尽管这一切,暂时还难以公开,日后也必然坎坷。 “快来看,爹帮娘画的像……”凌云笔写意绕指,丹青绘侠骨柔肠。吟儿惊奇地看着这一幅柳月的肖像,关于母亲的印象始有复苏。 傻吟儿,幸好她不能像阡这样想到那些伤人的场景,否则这一刻必然泪洒当场哪可能有心思去赏画,叙说时她转过头来乐呵呵地对着林阡。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林阡既愁郁又欣慰。近前一步,去看那画中柳月,宛若在生,美貌动人。比当年他在蓝府地道内看见的那张自画像,技艺高超不少。 寝室里除了这一幅简单的肖像外,一目了然的,还有落了一层灰的琴、已经开始泛黄的书,一张吟儿说了必然会有的床榻,上面铺散着一局尚未完结的棋,一切,彷如终结在那时那刻,再也不曾动过。 但,梳妆台上,有样东西是新的,画眉墨。林阡在陈旧的首饰和眉笔中端起它时,吟儿咦了一声也发现了:“是新的。” 林阡点头,吟儿猜测:“爹他答应了娘,要给她带回些画眉墨回来,所以既然回来了,就不能食言。”一边说一边微笑看阡。 只是这刚好触碰林阡心伤,稍一分神,已然站立不稳,竟生生倒了下来。 吟儿始料未及,手忙脚乱来扶,眼前一黑,也跌在林阡身上起不了了。 “难夫难妻。”林阡气力大损,幸好敌人们一时半刻不敢下水、下水了之后也未必找得到这处通道。此情此境,他却已元气大伤,吃力提手,触到吟儿脉搏,确定她暂时无碍,才放心玩笑。 “管它多少难,在一起就好。”吟儿气喘吁吁,却笑着粘在林阡背上。 林阡心头一震,抬头恰好看见柳月画像,起身起到一半遂停住,默然于心内起誓:柳前辈,您的女儿,请让我照顾一生。 “盯着我娘看,哼。”吟儿撅起嘴。 “吟儿。”林阡敛了伤感,按着吟儿脑袋,“我俩拜堂成亲的时候,有个步骤不够正式,需要补办。” 吟儿一愣:“哪个?”循着林阡眼神看过去,这才懂了,眼圈一红,“二拜高堂?” “嗯。”林阡点头,见吟儿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虔诚”的表情,纵然他再正经都禁不住冷汗。 若干年前,金完颜永琏、宋柳月在此琴瑟和谐,此时此刻,宋林阡、金完颜暮烟,在此鸳鸯连理…… 吟儿随阡一同拜完柳月,因这一路拖泥带水觉得自己身子沉了不少,诡笑:“难怪一直生不出孩子呢,原是拜堂成亲的时候心不实诚!” 林阡一愕:“这是什么歪理。” “不管什么理,今次总算完成了。”吟儿说罢,林阡心念一动:竟又勾起了丫头她要生子的欲望么…… “拜堂成亲的下一步,是什么来着?”吟儿眼中闪着狡黠,但此刻俨然说说而已。两个人依着床头坐在地上,各自都已经气息奄奄。 “你……闭上眼睛。”林阡不忍打破她的美梦,于是说。 她一愣,像当时聚魂关上他叫她闭上眼睛一样,乖乖地把眼睛阖上了,心里头扑通扑通地跳,他要做什么?以现在的力气,只许他亲她一亲吧…… 他伸手拿住梳妆镜前的眉笔和黛料,看着这个值得他用一身力气热爱的人儿,这么巧也想到了几天以前那个高耸入云的聚魂关,而今,却是在地底万丈、仍然两个人……动情之至,执笔给她勾勒眉宇。 吟儿肩头微微一颤,已察觉出他在给她画眉,又惊又喜,捉住他衣襟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看着这家伙掩饰不住的开心,林阡岂管洞外有金军接二连三,满心俱是柔情蜜意,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忧:吟儿,对我而言,你最要紧。哪怕一路上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别的亲人,都无妨。 吟儿的火毒提示着这一天午时的临近,幸这洞室虽小,器皿之类却一应俱全,随便一找就能找出不少来,甚而至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都有惊喜。阡吟若是来偷东西的,肯定能带出几大包出去,但要是再想把这几大包摆回来,对不起,你们没这个能力。 “爹和娘的物品,真多啊……”吟儿不愧是盗贼出身,边喝药边打量着这个小屋,竟能容纳数倍于它的宝贝。 “嗯,爹娘都善于节省空间。”林阡点头。吟儿一愣,觉得这句怎么这么怪,啊,身边这人已经不叫岳父岳母了,直接跳过去叫爹娘了,脸皮真厚。 无暇跟他调侃说笑,她恢复了不少、活动了会儿筋骨,却看他还时不时捂着胸口,刚一捂胸口,似乎左肩又开始犯痛?如果说赫连华岳与林阡势均力敌的话,凌大杰必然比他俩都高,所以林阡内伤最重、肩伤次之。想着想着,吟儿心里一寒,金人们可千万别把林阡当成个排行榜打! “你先坐坐。我……”吟儿赶紧将他扶坐榻旁,看见床头有本旧书,立刻牵起来读,“我来给你读会儿书。”来到手里,却一愣,“啊……是琴谱……”瞄着那边有把七弦琴,立即带着书跳起来:“那好,我来弹琴给你听!” 林阡斜睨着她,有气无力拊掌:“好,好。”话说这凤姑娘刚出场那会儿是很惊艳的,手里面武器是木琴,让阡以为她文武双全——可是,凤姑娘弹过琴么?人那是当鞘用的!现在阡回想起来,保管那时候凤姑娘古灵精怪用着玩,后来人渐渐也不玩了。 又或者有另一种可能,其实凤姑娘是想过要边玩边学,可她怎么都学不会。一气之下不学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同一点,凤姑娘是个半吊子。 “就弹这一曲《花间醉》给你,舒缓舒缓心境。”吟儿说毕就开始按着曲谱弹,只听琴韵丁冬声响,虽然不怎么样,但林阡期望值本就没多高,所以这么一听还真有那么点感觉。 林阡闭上眼感悟,顿觉心里面清静了不少,凤姑娘亲自弹琴,怎么说也要捧场不是?林阡刚准备拍手说句鼓舞的话,忽听琴声一断,急忙睁眼看去,只见这丫头眯着眼睛凑上琴谱半刻、似乎没有看懂、故而把这段给跳过去、翻开又一页再开始弹…… 哪有这样的人啊…… “唔……你听得出我在跳着弹的?”她发现他在看她,脸上虚红。 “跳,尽管跳……”他无奈挥手,示意她继续。 等到这断断续续的一曲《花间醉》弹完,林阡还没说话呢,却看奏琴的吟儿自己眼皮打架恹恹欲睡了。 “怎么倦成这副模样?”林阡问。 “这琴谱,有问题!”吟儿忿忿地甩开书,没怪她自己乱弹,反怪起琴谱来。 林阡听完这段曲子,远没有吟儿那般困乏,却觉自己心跳放慢了不少,心知琴谱中定藏玄机,是利是害犹未可知,于是带着探索欲将书捡起,代替吟儿坐到这七弦琴旁,对着曲谱尝试拨了几下。吟儿伏在琴边榻上,饶有兴致,洗耳恭听。 林阡虽非风雅之人,好歹也偶有涉猎,蓝玉泽、洛轻衣、林美材都擅音律,怎么说也要近朱者赤不是?(吟儿:咳咳,怎么全是女子) 看林阡亲自抚琴的机会不多,吟儿珍惜得很,听了几个调就忙不迭拍手,一脸崇拜说好听。 吟儿这可不是阿谀,林阡虽弹得生硬,好歹中规中矩,分毫不差地弹了一遍出来,平和中正,意境将出。花间醉,如果说吟儿还在花园里打转呢,林阡还是让听的人见到了那壶酒。 “你也弹了一遍,怎不觉得困倦?”吟儿奇问。她适才呵欠连天,林阡却未曾疲惫。 “那是因为吟儿不曾弹完整。我想,是创这曲谱的人用了心机,对不尊重它的人略施惩罚。”林阡说。 “那这曲谱,一定是娘写的。”吟儿笑叹,“我这短短两天里,栽在她手里多少回了。” 林阡沉思片刻,点头,手指下意识又在拨弦,吟儿稍一愣神,他就又弹了一遍,自然比第一遍连贯多、熟练多也轻松得多,意境随之提升了一个档次——花间那壶酒已然斟满酒杯,待饮了。 吟儿忽然懂了,林阡为什么不能自控还要再弹一遍,因为这一段曲子里有酒的醉意,冥冥之中吸引着林阡追寻。吟儿心中霎时充满怜惜:幸好,幸好我不怕酒的醉意,不然,他连这曲子都可能不会再碰。 然而这小子恐怕真是很久很久没喝酒忍不住,自吟儿发现这段《花间醉》后他就一直在弹,一个时辰、半个下午、一个下午……继而,这个人告诉吟儿某个成语的意义:“熟能生巧”…… 这小子是林阡?这小子不是林阡。弹出这般好,悠扬远长,雅致缱绻,驾轻就熟,神乎其技……吟儿原是托腮闭目养神的,渐渐放下手来瞠目结舌,然后如临其境五体投地。静静聆听,琴声似乎在本体之外引申出了另一条荡漾交缠的旋律,极端细微,若即若离,如触流水柔滑,如见暗夜蝶舞。这旋律并非曲谱上有,却随着林阡水平的进展而愈发可听。 吟儿想,要掌握这谱子的精髓,必然需要弹奏者细心严谨,别说不准跳着弹了,更加连一个音都不能错。这么巧,柳月的曲子遇到了林阡。 不知是休憩的缘故还是得这琴音调理,林阡的伤势明显缓和了不少,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吟儿看他脸色好看许多。放下这七弦琴起身,林阡也觉得神清气爽。 “这琴谱,如果我没猜错,能够治愈内伤。日后理应有妙用。”说罢林阡便欲抄录。看他刚好一点又要累,吟儿忙拦着揽下了活:“你先调匀内息,我给你抄。” 林阡应言坐下,盘膝运气,果然跟猜测中一样,效果立竿见影,内息通畅不少。思及当年柳月避居水底,再忍耐的性子都一定百无聊赖,而陕西义军倾覆前后她一身伤病,为能解闷,唯一的方法便是弹琴作谱,此法不仅怡情,还必然针对内伤。 回过头去看着这个埋头苦抄不求甚解的吟儿,林阡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望:吟儿以后再遇火毒与内伤抵触,可以用这《花间醉》来医。琴声治伤、针灸解热,或许比“运气治伤、寒毒解热”的方法更好,吟儿性命之忧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减小。 吟儿抄完《花间醉》后,觉得此间有用的东西数之不尽,反正有时间允许,不如多抄几种。于是又拣了些比较简短的琴谱抄了,见林阡仍处恢复之中,于是重新坐在七弦琴旁,练了练手。却无论如何还是弹不出那种感觉来,哼,丈母娘还是比较疼女婿啊! 恰那时吟儿耳朵一动,听到了洞外面有异动,正待告诉林阡,阡已到她身边:“是赫连华岳。” 没错,赫连华岳。秦狮在八卦两仪阵里被林阡打到吐血、勉强还可以带兵追赶但绝对没什么战力了;凌大杰原本武功高过林阡,但刚刚也被林阡一刀隔水斩伤。剩下的,只可能是赫连华岳。 事实上有胆量潜入水底的金兵金将不多,若非赫连华岳首个下水,只怕人群作鸟兽散。饶是赫连华岳有胆到这个地步,也是在几个时辰之后、确信人类的闭气水准不可能这么高的情况下才决断……无意识地,给阡吟争取了恢复的时间,不凑巧的是,柳月还帮了林阡一把。几个时辰罢了,谁想过林阡战力迅速回升。 第846章 一曲七弦乱 身处地宫中最宝贵的领域,纵是最不屑规矩的赫连华岳,也断不可能再随便掷斧、而只能采取近程砍斫。纵然如此,赫连华岳的杀伤力都没有丝毫减弱,不由分说,刚到场便对阡吟横扫一斧,雄壮霸气,无以言喻。 林阡强硬逆袭,抡起饮恨刀对光就破,威武绝伦,精准万分。刹那只见一横铺光圈遭遇一纵挂雪涡,令人惊惧的是,那雪涡刚吃了光圈一块,光圈就随刻削了雪涡一角,势均力敌至此。 僵持之际,到底还是激得这洞室隐隐震荡,吟儿不知是否幻听,竟感觉一墙之隔水流急剧屯集。 “好一个林阡,恢复这般快!”赫连华岳既兴奋,又带着些忿忿。无疑,求战和剿匪在他心中并重。 林阡又怎可能将他怠慢,赫连华岳在完颜君附麾下,人送外号“鬼斧神弓”,说的便是这两样惊人特长。遭遇十二元神久矣,林阡对秦狮还可以评估“我武功在他之上”,对赫连却觉“他武功不在我之下”…… 一招刚罢,赫连华岳便迅猛上前一步,将斧一推对林阡狠戾纵斩,硬派作风,彰显无遗。林阡力道不如他强,胜在身形刀法皆活,持饮恨刀直切斧刃,彪悍态度,由内而外。 恰在这时,听洞口复有脚步声作,吟儿循声而看,原是凌大杰裹了伤带兵赶赴这里。 按照道理,秦狮被阡伤那么重,肯定是下不来的了。凌大杰却意料之外地带伤奋战、更能号召身边这么多人一并到此,十足给阡吟创造了好些难度……刀斧之战才到第五回合,凌大杰就已提起了长钺戟加入战团。所幸他脚伤所致行动不便,否则这以一战二岂能撑下半刻?! 吟儿看林阡刀光才裹斧影、又陷钺戟危机,甫冲破凌大杰包围,回旋至赫连华岳封锁,一轮攻紧接着两轮斗。看得吟儿不敢眨眼,打得林阡也难喘息。三者之战,乍一看气焰已成熔炉,将刀、戟、斧搅在一起铸。观战久矣,关于强弱吟儿稍有体会:是赫连最强、林阡次之,凌大杰反而落在最下风。因此林阡长刀主攻凌大杰,短刀暂守赫连华岳,来回冲杀,从容得一如既往。 自始至终,吟儿一直按剑不发,有林阡在,没必要。 五十余回合后,一直在洞口观战的护国军兵将,看凌大杰赫连华岳仍然未将林阡拿下,故摩拳擦掌提刀携枪,寻找机会入局围剿。然而,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找破绽,非但刀法斧术枪招一点破绽都没有,就连它三者组成的战局都密不透风没法进入! 如此高手鏖战,岂是等闲能碰!? 便随着战斗越演越烈,众金兵呼吸愈发急促,空气也慢慢变得凝固,整个洞室从松弛走向绷紧。吟儿想,这感觉,就像个钱袋被一束——可这不是钱袋啊,这是个水下地道!可堪被无数道流窜的巨力轰击!? 正自惊疑,面前忽然一道罡风,吟儿回神虽迟,好歹眼疾手快,惜音剑当即出鞘,对准了风力中心,一声啸响,偷袭她的兵器当中断开,兵器主人正自诧异,已遭吟儿一脚踢开。原是这金兵聪明,抓不着战团破绽,但看林阡身形一移、露出他后面不远的吟儿,计上心头,趁他无暇顾及扑到角落里来。可惜水准不够。 然则吟儿尚不及喜——有了一个金兵起头,就有第二第三奔赴,吟儿急忙持剑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洞中战局顷刻复杂得多:一时林阡腾不出空、吃豹子胆的便多些;一时林阡出手回救、麻烦吟儿的就少些;一时林阡落到下风,视野之内人满为患;一时吟儿剑走如飞,眼前短暂出现空缺…… 便这么周旋了将近一个时辰,吟儿终争取得半刻间隙无人敢近,林阡三人却仍在纠缠厮杀之中。吟儿疲惫地坐在榻上,看他三人都大汗淋漓,心知这一战难分难解,必须尽快找到方法终结才是。吟儿一手搭在琴上,一手按着书卷,休息久了,却越休息越累,不禁想到母亲刚刚给林阡的大帮助《花间醉》,怨念,若是自己能弹,好歹也能提升点战力,和林阡协力打退这拨兵将…… 心念一动,《花间醉》弹不了是因为太长,可以弹别的短一些的试试看?刚巧吟儿可抄录了些简洁的谱子很容易背——说做就做,想弹就弹,吟儿记得当中一首《战八方》,试图通过它来缓和自己体力。 初始弹琴可算得心应手,乐曲激昂热血澎湃,教吟儿满心以为这曲子果然短小精悍果然可以代替《花间醉》调整内息,大乐,弹着弹着就心花怒放、享受至极。不幸的事情却还是说发生就发生了—— 才一小段而已,就听铮的一声,这琴的一根弦,断在了吟儿手上,一点征兆都没有!……吟儿大窘,还没意识到自己破坏了王妃之物,可是在这群护国军眼中却罪无可恕,七弦琴方一断弦,适才退去的那一队金军又一股脑儿地冲了回来。 “啊……”吟儿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起身躲开一转,好容易闪过了三人连击。再见一道刀光掠过,扫开了后面的一排金兵,原是林阡见险相救,可他保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长久,这道刀光消失之后,赢得瞬间的金兵离散,却随即跟上来下一群,非得吟儿自己对付不可!吟儿屏气凝神,举起剑一口气斥开了九把刀十杆枪,拳头腿脚之类的也全都派上用场,心里告诉自己,必须保证性命无忧!百招开外,终于无力招架,当头一剑再难避闪…… 紧要关头吟儿的求生欲迫使她连退几步急往后撤,冷不防头朝着后面墙上一磕,竟不知怎的从高处落下个实物来,不偏不倚正巧打在那持剑杀她的金兵头上! 吟儿就听啊一声惨叫,要杀自己的人竟然倒在自己眼前!大叹侥幸,再定睛一看,这东西,原是把被放置在高处的琴……琴? 吟儿不知该气该谢,哭笑不得,刚坏了一把,就自来又一把!心思却一转:或许这是天意?要这把琴来救我?!仔细端详着这古琴,色泽看上去很朴素,年代比七弦琴久远,藏那么高肯定弥足珍贵。经吟儿鉴定,这是个文物级的宝贝。 危机趋缓之际,吟儿带一丝好奇、一丝期许抚上《战八方》,希冀这把琴能给她带来好运,奇迹,也来得那么无巧不成书—— 履至上一把琴的断弦之音,这宝贝俨然轻松过关、没教吟儿再尝失败。度过了这一险后,音调也越走越高,几乎不是一般琴所能奏,这宝贝却能举重若轻轻而易举,着实不可思议。 越往后去,音调越是高得惊人,难以料想曲谱和琴的极限在哪里,一次的惊奇盖过一次,纵使是这群金兵,也一个个愣在原地,他们不可能精通乐理,但明显被此曲震惊——齐呼:太刺耳了! 这种刺耳,却又绝非嘈杂,相反还极度好听,听得人心潮澎湃、血气上涌、血脉喷张…… 无人看见,这古琴旁散发出的阵阵气波,借着音律激烈涤荡,直朝着吟儿对面的他们流淌、扩散、杀伤……与慕三、林美材的魔音异曲同工之妙。陡然之间,气波充足,成型冲撞,便听得一声微震,齐刷刷的众金兵倒开一片。吟儿还在希冀着自己调匀内息呢,突然看见对面的金兵们不战自退,又惊又惑,愣在原处。 气浪正巧擦着林阡后背过去,他倒是察觉得出,吟儿的这一曲《战八方》主攻,和《花间醉》的意境截然相反,当然不可能有自我疗伤之效,而是攻击敌人之用。《花间醉》为柳月作,那《战八方》必然完颜永琏创。这样斗琴,才符合一路过来的斗画、斗字、斗诗文。心道,吟儿时常一腔热血,多半源自完颜永琏。 僵局到此几个时辰了,林阡已确定凌大杰伤在左脚,于是长刀劈砍之时专挑些刁钻招式,刻意威胁他下盘且越打越快,只为折磨他伤势消耗他腿脚力气。凌大杰初还不知林阡这般狡猾,被他骗得心思力气全集中在了腿脚,不到三十招便伤口破裂疼得掩饰不住,待意识到林阡故意如此时,凌大杰急忙想反守为攻,却哪那么轻易反守为攻? 形势急转,眼看凌大杰和林阡的差距越拉越大,赫连华岳和林阡的战斗成为此局关键,令护国军上下都惊奇的是,林阡左手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右手却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两只手速力悬殊,完全不像出自一个人。 “好听!”便这交睫之间,林阡打开凌大杰、长短刀交错齐齐击退赫连华岳,拼力将他们全部推向洞口,和吟儿的琴声恰到了一条直线上。 吟儿一愣,超喜欢他说“好听”,因为她太喜欢别人称赞她了何况林阡,所以立马再弹——到底是因为心有灵犀,还是林阡太了解她?这《战八方》一奏响,倒退中的凌大杰、赫连华岳等人……只能加速倒退了…… 林阡转过头,正待回归吟儿身旁,忽见她正上方有一暗道,正是原先那古琴放置之地。心下明了,这洞室已经是水下之路的尽头、却仍不见有通往外界的出口,林阡本还纳闷出口何处,如今连这个问题也顺带着一并解决了。大喜过望,牵起吟儿的手便带她出去。刻不容缓! 沿着这暗道往前摸索、往上攀登,总算把劫难抛到了身后面很远,很远…… “王妃的琴!”当赫连华岳迟疑了半刻又追上去,凌大杰看着七弦琴以惊悚语气。 “大将军莫急。只是一根弦断了,可以修复。”有属下赶紧分忧。 “真的,真的可以?!可以修得跟没坏一样?”凌大杰大喜,转头看见那只令吟儿发威的古琴,一怔:“这把琴,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原竟藏在这里……”叹了口气,拾起琴似在追忆。 “看得出,此乃神琴也。”副将上前,赞不绝口。 “适才是哪一首曲子?竟能有杀伐之效?”另一副将奇道。 “这到底是琴的功能,还是曲子的效果?或是琴与曲子联合?”再一副将。 “需琴、曲,和人。”凌大杰从回忆中醒来,眼中噙泪,“当年,只有王爷一人以此琴此曲杀敌,大金国那么多精通音律的名家,任谁都弹不出……” 说到这里,凌大杰及其副将心里都悬出同一个疑问:“那林匪的老婆怎么能弹?” “林匪的老婆”。谁人想,消不去完颜氏那一抹痕的吟儿,已经打上了这样的一个烙印。 第847章 力亦有时尽 顺着暗道一路行,出口又临一潭水,却与来时的稍不一样,清澈晶莹水质极佳,喝上几口都成。 此潭亦不如刚才宽深,阡吟没怎么游便到了水上,环顾四周,这画面再熟悉不过——楹联群的某一处宅院,正是“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院子的角落里石桌上放着紫砂壶、假山旁边开凿了渊潭……是了,阡吟此时身陷的池水,不正是路过的时候当风景赏的渊潭么。 但阡吟对视一眼都惊疑不定!为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怎又是这“坐石可品泉”?!这里到底是碰见秦狮的那个假世界呢,还是他们所希冀的暗道通往真实世界!? 林阡走出几步,看见门扉未曾掩实,显然这里有人来过,面露喜色:“吟儿,这是真实世界。” “怎么?”吟儿不解。 “说起来倒是要感谢完颜望了。”林阡一笑,指着肉眼可见的一排脚印说。 按林阡估计,这次追捕他俩的人之中,有完颜瞻完颜望赫连秦狮凌大杰以及陈铸。除却目前还在假世界的凌大杰之外,真(世)界中的就剩下完颜瞻这些人,顶多再多上一个琵琶的紫茸军。对于这些老对手,林阡都相当了解,不管水平高低,他们都很心思细密,加之这里是完颜永琏禁地,怎能不恭恭敬敬一边进入一边擦去痕迹? 除了完颜望。 当然要感谢完颜望了,多亏他和他手下的那些兵留下痕迹,让林阡发现这里的楹联群属于真(世)界。 吟儿听罢林阡解释,心里可算落了块大石头,论明察秋毫,谁比得过他。 “这便沿路回去?”吟儿知赫连华岳紧追不舍、不刻定也会浮出水面,问林阡时,视线不离假山渊潭,尚未得到林阡回应,就已听得脚步声急,杀气,却是从斜路传来…… 琵、琶、紫茸军。为报琴、瑟之仇,自然分外眼红。 这一路军兵不如护国军强,却比那一路多。吟儿掳起袖子,正待大干一场,就被林阡捉住了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因他带着抢前几步。怎会这样?怎会不顾一切对着这队紫茸军冲撞过去,连饮恨刀都没出鞘激得对面这帮士兵争先恐后前仆后继,林阡这是找死么! 吟儿大惊还想去握惜音剑,忽然林阡脚步一停挟着她一个转身、飞速往左行去,一线之间,金军所涉之境如设置了连珠炮般,火花大作,炸声四起……“是机关!”吟儿恍然大悟。琵、琶还不及发号施令,就跟他们触碰了机关的手下们一起、忙于对付面前身后的刀枪棍棒了,哪还有闲暇来追他俩?而真只是一步的间隔,林阡和吟儿完好无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待赫连华岳等人终于从水底追出,只能和这群找不着北的紫茸军们抱满怀…… “真(世)界的楹联群不是只有迷宫么,怎也会有机关暗器!?”吟儿大惊,这才明白,假世界的楹联群其实只多出个八卦两仪阵,暗器之类的其实真(世)界也有,但自己却没发现——没发现是因为林阡早帮着自己杜绝。 吟儿汗颜,最初来到这地宫之时,自己还只道母亲在桥头设了机关后就黔驴技穷。殊不知林阡自在旧板桥上遇过暗器之始就步步留心。 最终,在假世界害过他俩的机关陷阱,回到真实世界之后,由林阡反利用对付了紫茸军。 此刻赫连华岳秦狮凌大杰以及琵琶都丢在了身后,走出地宫重见天日的旅途随之也畅顺许多。将至那写有“何陋之有”的屋舍,敌意才重新找回来—— 小小园林,填了三路金兵,分别由完颜瞻、完颜望、陈铸所领。 这里就要涉及一个细节了: 从上面下来的次序,是完颜望-凌大杰-琵琶-陈铸-完颜瞻。 下来之后,是凌大杰速度最快、琵琶次之,完颜望他们落在了最后。 当中,显然有猫腻—— 陈铸,故意的。 完颜望,绕来绕去无数圈、终于落到最后面。 完颜瞻,兄弟情深回来救完颜望。 所以这三路人马分得清楚谁是谁家:鬼打墙的跟没鬼打墙的,有本质区别,假装鬼打墙和真的鬼打墙的,也逃不过林阡的眼。 林阡见此情景,知道陈铸暂时脱险,自然放下心来。 距逃出生天仅仅一步之遥,林阡断不可能懈怠更不可能放弃!便就算前面是铜墙铁壁挡道,饮恨刀也目空一切一气直贯而去,霎时高山巨石都成沾衣泥灰,无需明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陈铸见林阡右手揽吟儿在怀左臂拖一道白虹、所到之处刀锋染的不是血、是空无!无疑这些陇岐兵,见到林阡就心虚,给他逃跑,真是一瞬之间……完颜瞻再厉害,都调控不了麾下的心和胆,倒是陈铸脑子转得快,振臂大呼:“还愣着干什么!追啊!”一句话,更为自己洗白不少,陈铸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在完颜瞻这里,是彻底白了。 带着吟儿闯过地宫无数危机、涉水登瀑临近那枯井的领域,林阡这一路从未有半刻休止,无论是手臂、是腿脚、是心。哪怕疲到极限,也知自己罪该。就当吟儿是完颜永琏和柳月生养在地宫的公主,被他误打误撞下去了又带上来一起私奔吧。 “安全了……”吟儿方一跃出地面,便提惜音剑打完了一众看守枯井的紫茸军,看四境空无一人正自舒一口气,忽听风声一紧,四面八方从天而降几十路的高手死士,继而陈铸府后门一开,如潮涌来数以千……不,当以万计的金兵金将! “不得消停。”林阡冷笑一声。 眼前身后,护国军、紫茸军一概不缺,陇岐兵、会宁兵一应俱全,弓弩手、刀枪手,面面俱到。他们知道他林阡在这里,怎可能不着紧到这个程度。 只可惜这种着紧,换句话就是紧张。 无人胆敢靠近,无人胆敢喘息。他们当然害怕,因他们的主将都没能杀得了这独独二人,甚至很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加之林阡和吟儿脸上都从容带笑,愈发令他们人多势众却色厉内荏。 “捉住他俩!”陈铸厉声喝令,第一个从枯井追出,名为发动群众,实给阡吟提醒,有意无意地,还装作自己被卡在井里、不上不下了好一会儿。不过也不能太久——完颜瞻是不怀疑他了,可赫连华岳呢?陈铸吃不准。 林阡知道,自己和吟儿的时间已然无多!必须就趁陈铸发号施令的一瞬间,负着吟儿翻墙而出、穿街越巷哪怕先找个普通人家落脚……正巧众金兵齐齐迎上,林阡持刀气势凌人、出手便是大片雪光,矫若游龙,寒风凛冽,骇得左右应声倒地,后面的一时无人敢上。不料林阡前半刀为实、后半刀已虚,乃是佯攻而实退! 满地金人,眼睁睁看着林匪夫妻逾墙离去,倒也不傻,急忙追出后门,冲到街巷中拦。近程捉他已是不能,弓弩手却都箭在弦上。赫连华岳陈铸完颜瞻等人,亦齐齐跨上战马取道包抄。 林阡适才几轮战斗越打越简略、最后竟然只打半招就选择佯攻,别人或还看不出来以为他是心急,赫连华岳却深知他是战力渐次低下、到此已然无多,所以握起弓从屋顶上运轻功狂逐,看林阡在箭网中奔走如飞履险若夷、背上的凤箫吟也被护得毫发无损,心道林阡真是高强,可惜还不是要败在我的手上!居高临下,扣箭弯弓,飞射如星,一箭径直擦过林阡脚踝。 林阡气力本就无多、脚一受伤速度更慢,不刻便被完颜瞻完颜望兄弟追上。两把快刀,交错出手,一从左飞,一由右劈。联手进攻,凶残精准,林阡凭饮恨刀接上一招,颇觉此战棘手,吟儿听得风声猎猎寒意袭人,心知这很可能就是完颜兄弟名扬河朔的“凶刀阵”。 吟儿猜得不错,完颜瞻完颜望兄弟,分开来是两个十二元神级别的高手,完颜望劲道雄浑,完颜瞻狂放萧飒,合在一起更加了不得,这种刀阵以快、狠著称,现时林阡决计不是对手,更何况破它?然则林阡真可谓被迫到了穷途末路,思及先前战过他二人无数次从来都可以将他们打败,只要孤注一掷不遗余力破坏他们的配合就是!林阡骤如快刀斩乱麻,气焰酷热炸开了锅,实在已不像平日的他,吟儿见战局中一派狂风起乱云涌,知林阡又往走火入魔方向靠近,心中隐忧,苦于不能添乱。 林阡此番乱打一气,非但破坏不了他们配合,更是无意义地在消耗他自己体力,完颜兄弟越打越好,招招式式都压在上风,穷途末路纵是林阡也迷了心智,竟选择挑着实力稍弱的完颜望先行欺负,饮恨刀蕴满林阡全身力气砸破完颜望头的同时,与此同时完颜瞻的凶刀亦从右路劈来,林阡算准时间想躲,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凶刀竟似在空中打了个弯,他伤完颜望在哪,自己也就被完颜瞻伤哪…… 到底是凶刀阵,算得精准至极,巧妙绝伦!林阡霎时也头破血流,随着完颜望一并倒了下去。 “弟弟!”“胜南!”完颜瞻和吟儿俱是大惊大悲,分别抱起各自至亲,哪里还管周遭喧哗。 “接招吧!”陈铸抓紧时机提剑而上,冷不防被赫连华岳往后一拉:“我来杀他!” 陈铸背上发寒,他骗术再高明,都怕瞒不过赫连华岳,下去之前的洗白,只是让完颜瞻和凌大杰打消了顾虑,不包含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的心思缜密在同僚之中是直追轩辕九烨的,此番若抢在他前面动手,狡辩的时候可以说是自己邀功,可是,别人信,赫连华岳一定会疑! 微一迟疑,赫连华岳斧已在手,吟儿泪在眼角慌忙抓剑,手一软却差点没握稳。 危难当头,忽听得一声马鸣,长驱直入一个白衣男人,扫过敌阵闯入这箭海之中,他手中兵械抽打在吟儿惜音剑上,刹那长剑被削开万屑,往四面八方各个方向闪射,只听众金兵连声惨叫,被这些如雨滴般的刃屑伤及。那男人面如满月,目若寒星,不是越风是谁! 吟儿狂悲狂喜,喜极而泣:“越风!” 第848章 将帅豪气凌 挥袖扬鞭,满蹊飘风,自是风威越将军无疑! 岂止越风!当抚今鞭一旦入局就将猝不及防的赫连华岳击伤,东南西北不知何时又冲出了第二拨战马:沈钧一刀斥退陈铸、柳闻因一枪就将吟儿挑上了玉项墨,还有另一个身材适中稍显陌生的汉子,背对着吟儿一时没有看出是谁,策着紫龙驹而来一手拉起林阡一剑打开完颜瞻,转瞬之间,绝尘驰遥! 黑压压的一群追兵又如何?不过十几步开外,街巷里忽而灯火通明,金人想不到的缝隙里涌出好一大片盟军来!由沈钊和瞿蓉一马当先,箭如急雨刀剑铿锵,偏看看这个会宁县人多势众是哪家! 有林阡亲自铺垫,会宁岂能无据点。 “主母,主公伤势不轻,不过暂无性命之忧。”樊井的声音于吟儿身旁响起,吟儿又惊又喜循声看去,樊井正将一颗丹药给阡服下。他的身边,正是另一个被阡赞神医的叶阑珊,此刻对吟儿恬静微笑:“凤姐姐,别担心。”吟儿见他俩都到了,怎能不放下心。 不刻林阡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连番作战难免使他虚弱。说话时越风沈钧一并率众上前,沈钧见礼:“主公先走,我们殿后。”越风点头:“大家都在。” “大家都在”,那就意味着,真的没有危险了。 一瞬,阡吟都像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后突然又回归本我一般,如此快意,如此兴奋。 “好,那我们先护送林阡哥哥和盟主走,接应的人马都在前面等着。”柳闻因对紫龙驹上的另一个人说。吟儿打量着那人的脸,很清秀,很面善。 不过也用不着惊奇了,盟军里,确实有很多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从前是敌人,是越野山寨归降的、和定西会宁县境新兴据点的。自上次聚魂关一别后,阡吟还未及去享受胜利、统揽大局,这些新归顺的人们,只怕想死他俩了。 “等等。闻因,你先带吟儿走……我还有事要做。”林阡说。 “怎么?”吟儿还未会意。柳闻因已然知情,笑道:“林阡哥哥莫忧,盟主要的川芎,沈少侠趁金人忙于对付你们兵力空虚,已然窃取了不少。” “小师兄也……”吟儿噙泪,既为沈延,又为林阡。 “主公伤势不能耽误,咱们立刻回石峡湾去。”紫龙驹上那人又道,大有领袖风范,吟儿脑海中掠过陈玘、于樵、石弘等越派人物的姓名,却一一排除,因这些人全都是彪形大汉豪气干云,此人却是比他们都清秀。他是谁呢,越派人物里,难道有谁名不见经传却身负绝学? “好,回石峡湾。”林阡答。从前,都是他指点着他们的战路,这一次,且让他们为他决定行程。 临近天明,还在路上,吟儿看林阡沉沉睡去,突然为他庸人自扰起来,不免问闻因:“你们都来了,那石峡湾这些本营谁守?不怕轩辕九烨觊觎么?” 闻因尚未答话,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大笑:“他最小,怕他干嘛!” 吟儿一惊,闻因喜道:“祝叔叔!”原竟是祝孟尝,他迎面而来、满脸喜庆。 吟儿一拍脑袋,都忘了,聚魂关一役之后,整个定西的势力都打乱重排,前几天林阡在会宁据点收服新人之时,显然通过他们向盟军传递了分配。大多据点还是由越派人物自己掌管,而最熟悉的几位将领——向清风仍在榆中上梁协助肖忆,柳五津郭子建他们和薛无情的战伐不了了之、现在正左右架在轩辕九烨脖子上,旧时单行和越野的地盘,已然完全被盟军打通,整个陇右,苏氏郭氏都只算夹缝生存,金人对此只能耐心慢搏,稍一急稍一快,很可能都自身难保,如祝孟尝所言怕他干吗?倒是海逐浪和林美材的老对手穆子滕,是定西最后一方很强很厚实的尚未归顺林阡的敌人。 所以那人提示的“回石峡湾”,说得很准。就要回石峡湾去,跟穆子滕沈絮如谈判,和平解决是最好不过。 “主母,我是来启禀主公,关山战线的重要军情!”祝孟尝抱拳大吼,兴高采烈。“祝将军。”吟儿赶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醒林阡。祝孟尝一怔,这才发现林阡在睡,关心则乱:“主公他?!” “不要紧。”吟儿摇头,“关山战线如何?由我转告他便是。” “说来也奇,原先缠着我们的四个十二元神,秦狮、赫连华岳他们,突然之间全都不见了,换了另几个不熟战势勉强能打的十二元神。一时哪能打得过我们!?”祝孟尝说,“我们思前想后,都觉他们是看见了定西不妙、企图调动大军过来合力打主公,事态严重,所以我亲自到这里来告知主公。” 吟儿点头,心知祝孟尝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林阡已然盗药失手,不然林阡肯定会预算到十二元神们来,哪可能冒着风险盗药……不,不一定,也许时间倒回去还是一样这么发生。吟儿叹息一笑:“他们确实合力打了主公,可惜现在大军还有何用?”主将受伤、兵马被吓,早被林阡气魄惊撼,早由盟军先发制人。 “祝叔叔,不是要你在本营等着咱们来么!”柳闻因没好气地瞅着他。 “有何勐呢!”祝孟尝哈哈大笑,且行且要喝酒,手刚触到酒壶,便被紫龙驹上那人抬脚一踢:“主公下令禁酒,祝将军何以再犯?!” “这是个什么主公啊,最近稀里糊涂的规矩越来越多了!”祝孟尝忿忿,“既要禁酒,还要剃胡子,这还让不让我老祝活?” 吟儿一怔,却听柳闻因笑着与他斗起嘴来:“祝叔叔不还是有美人儿赏么?难道要林阡哥哥把这也禁了?” “反正胡子是我的命,不剃就不剃。哼。”祝孟尝话音刚落,紫龙驹上那人脸一阴:“你不剃,我帮你剃!”说罢提剑,真给祝孟尝剃起来。 “慕二,别以为老子怕你!”祝孟尝大怒,赶忙侧身闪躲,他二人战马随即打起转来。 “胡闹。”吟儿笑看他俩如顽童般,忽然一震,“慕二”两字如闪电划过脑海,骇得吟儿赶紧凝神看那人,惊,岂能不惊,既惊这慕二竟然服了林阡,又惊慕二怎么长成了这副样子!?粗犷胡须剃去,倒也是秀气风格。 “慕二,你……”吟儿眼眶立即湿润了,这个人真是此番回来盟军给他俩最大的见面礼。 “聚魂关主公让生一幕,足以消魔门浩劫一场。”慕二放开祝孟尝,转头对吟儿回答。 吟儿知道慕二本心是向善的,否则那天他不会对越野喊出一声制止的话,若不是他帮吟儿转移了杀机,吟儿恐怕早被越野给踢死了。 “……可你的胡须?”吟儿想起慕二的胡须是神墓派魔人们的药引。 “剃下来的正好都给他们去。”慕二说,“以往定时发放,只是为了控制他们,却不知真正的服从,不该建立于此。” 吟儿含泪:“这样……这样就好。” 这日申时林阡差不多恢复了体力,听诸将们来向他汇报军情,深知秦狮赫连华岳既已到此、替补他们攻打关山的一定是更强之人,目前他们因不熟悉当地还未曾发威,但关山当地形势不容懈怠。“孟尝立即回去,除致信、致诚、听弦之外,调寒泽叶戴宗前来坐镇。”林阡说。 祝孟尝领命……咦,祝孟尝在哪儿呢?剃了胡子往人群里一站,众人左顾右盼一时都没找出他来。祝孟尝你这个无耻匹夫,只有原则,没有定力! (祝孟尝:都怪何勐,我跟他约好了的,两个人一起不剃,结果我一回来,就发现他剃了! 何勐:我我我……我一想就要看到主公了,能不答应他的话、剃了吗!) “这么说,完颜永琏派到定西来预备大干一场的秦狮等人,已经全被主公打败。”沈钧点头。 唉,这么一来,在地宫里的一场接一场战斗,不是阡吟的劫,而是他们的难啊。 吟儿微笑着走出去,不知不觉就到了马厩旁,帮着柳闻因喂起玉项墨、紫龙驹它们来,忽看马群中也有新朋友的,跟它们一起身经百战的、昨天越风正是骑着它入局,这匹马……吟儿终于忆了起来:“铁象?!” “原来它叫铁象……”闻因点头,“这匹原是聚魂关之役后,被宋丞将军的手下送来的……越野将军的坐骑。” 吟儿想起越野的结局竟然是没有一个全尸,叹息一声,回忆昨夜越风以鞭击剑救局是将锋刃化鱼鳞,那个瞬间,越风会不会闪过一些苍梧山上他兄弟重逢的画面?曾经,他们也联手御敌、同生共死。越风小的时候,会否被大他十一岁的哥哥抱着,游览过了陇陕的大好河山?其实,越风和吟儿一样是可怜人…… 正交谈,忽看到越风默然从林阡房中出来、顺着一条小路独自一个人走远了。他看起来满腹心事,是要去哪里呢?吟儿赶紧移步,悄悄跟上。 “盟主。”闻因担心,正要唤她,忽看林阡也从屋子里走出、往自己眼神示意了一下,闻因会意住口,看林阡亲自护驾。 “唉……”止步于树后,吟儿只见越风停在一墓碑前面,估计是越野的衣冠冢吧,墓边插着一把熟稔的兵械,不是越家金刀又是什么。一时之间,吟儿酝酿了千言万语要劝,却全部都如鲠在喉。 “越家金刀,终成广陵散。”这时林阡的声音传来,吟儿一愣,越风也显然听到、转过身来、黯然。 吟儿脸上一红,怎又一次偷偷摸摸做贼了?好在越风看林阡出现在她身后,以为他俩是一起光明正大来的。 “早已成广陵散。”越风抚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性命,悲叹。 自己的亲人,哪怕再作恶多端,再罄竹难书,终究还是自己亲人,原希望他良心发现改邪归正,怎料想他落得个凄凉结局。 “若时间能倒退,回到苍梧山上去,我一定会和越寨主多说几句话。”吟儿道。 “吟儿,谢谢你。”越风强颜一笑,哪怕吟儿的话其实没什么作用,但听到她声音、见到她安好,他心都快乐些。 “所幸还有你,能代他引领麾下、帮他洗清罪过。”林阡着眼于将来劝慰。 “越风定将完成父兄遗愿。”越风目光坚毅。将来,他要助越野山寨重回陕西、站稳脚跟。 于越野坟前肃穆伫立,良久,越风觉得吟儿的话也不无道理,时间若倒退,回到当年淮北的海船上,他不该那么决绝地说不去陇陕。 见林阡从背上解下一把琴,越风不由得一怔:“这是要?” “原想以酒祭他,奈何不能破戒,唯能以一曲《花间醉》代之。”林阡说。 “若非苏氏勾心斗角,哥哥一定会和你成为世间最好的战友。”越风叹。 天渐渐黑了,三人一并往回走去,漫天都是星星,明朝又是个晴天。 吟儿忽见到两颗红色的星在头顶,喜不自禁,忙扯起林阡衣袖:“看!” 林阡抬头,顺着她手指方向,也看到这两颗火红。 越风正要解释,吟儿问林阡:“知道这是什么星象么?” 林阡摇头,越风一怔:“星象?” “你们都不知道吧!哈哈。”吟儿得意地笑,“这叫荧惑守心。荧惑是赤帝之子,主……什么来着。心宿是指人间的帝王,每次荧惑去犯心宿,就是这样的两火相遇……” “……”林阡越风面面相觑,心里面直犯嘀咕:什么啊,这明明…… 才走几步,就看见寨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一群青年男女在玩耍,包括沈钧、沈钊、瞿蓉、闻因。 “沉夕哥,凤姐姐,林少侠。”叶阑珊没像他们那样玩,而是在帮他们打下手。 “在玩什么呢。”吟儿摩拳擦掌。 “在放灯玩。”瞿蓉上前来,递了个灯给吟儿,“主母也来放放看!你瞧,我和沈大哥放的两只已经上天好远啦!” “在哪儿?”吟儿问。瞿蓉指着某人说的“荧惑守心”,“呐!就在那!” “啊——!”吟儿的脸登时窘得发黑。林阡和越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849章 诡绝自化解 林阡凤箫吟顺利逃走,陈铸当然第一个被归咎,没办法,谁教他有前科。 虽然完颜瞻凌大杰都信了陈铸,可不巧的是赫连华岳没被说服。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眼睛里你是黑的,那你就始终白不成。 面对赫连咄咄逼人的指认,陈铸的脑袋转得可快了,准备充分,对答如流—— 赫连:为什么暗道这么巧会出现在你陈将军府? 陈铸:我怎么知道?会宁府一开始也不是我陈铸住的,这地方二十年前我也没来过。 赫连:那你为何要隐瞒你府中有暗道的消息?! 陈铸:我没有存心隐瞒,我事先也不知道林阡会到那个里面去啊,我盘问了那个误闯禁地的奴才、跟她在花园里寻了半天都没重新找到那个机关……还是凌大杰将军比较厉害、他一来就找到了。 赫连:为什么林阡会从那里下去?! 陈铸:林阡肯定不是从那里下去的!他,他搞不好是从枯井下去的! 赫连:不可能!你当守卫枯井的紫茸军是吃素的? 陈铸:哈,那你当我将军府里的会宁军是吃素的! 这一来一去见招拆招,节奏可谓越来越快,见陈铸理直气壮,赫连一时竟哑了口。争执时,恰好能解决矛盾的人来了,审问他俩的人,正是二王爷完颜君随。 完颜君随瞟了陈铸一眼,早猜到这件事跟陈铸的关系很大、很大。 “都怀疑是陈将军他私通外敌么?”完颜君随问道,除了赫连华岳之外,一众将帅全都摇头。完颜君随一惊:原来只有赫连华岳一个怀疑。 凌大杰琵琶秦狮以及完颜望都没什么理由单凭直觉,唯独那完颜瞻是经过思虑才排除了陈铸和林阡私通的可能:“即便林匪与陈将军有私交,但试想如果我是林阡,平常小事还可能相信陈将军,涉及到性命的事,岂会这般愚蠢?全权相信一个敌军中人?” 言之有理。众人全都点头。赫连华岳总觉得不对劲站在原地思考,完颜君随用不着思考,他知道这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论据,在自己这里绝对能够推翻:林阡相信陈铸,凤箫吟也是。 陈铸暗自感动:原来那时候,你俩是将性命都交托给了我。如此信任。又这么傻。 这么傻,难道二王爷不傻么?陈铸心想,一切全都看二王爷帮不帮自己蒙混过关。而陈铸也相信,二王爷一定会帮这个忙。 “但林阡他,若非取道陈将军府,又是如何走进地宫?”赫连华岳仍然觉得不对劲。 “或许林阡确实是取道将军府,但却是晃过了陈将军的眼——陈将军未必知情。”二王爷开口。 陈铸感动得眼泪汪汪,盯着二王爷目不转睛。唉,若能逃过这危机一场,倒是宁愿退一步,承认自己的会宁军防守不力了……至少,罪名轻一点。 赫连华岳一怔,听出二王爷站在陈铸那里,暗骂他愚蠢,殊不知二王爷是最聪明的那个。赫连华岳据理力争:“若是那样,那就怪了,陈将军都不知道的暗道,林阡他怎么会知道?!” 陈铸一怔:“若然林阡通过什么别的原因找到了这条暗道下去……那他真是枉顾了我与他的一番交情,故意把屁放到我的头上……他的他林阡害我!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声泪俱下地控诉。二王爷汗如雨下:陈铸,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陈铸之所以不能自圆其说,无非是林阡怎么会得知花园暗道,这个谎要是说不好的话,陈铸的言辞就捉襟见肘。但——未必要被赫连华岳揪住话题啊!林阡他是怎么取道的谁知晓!?整座地宫,难道只有两个入口!? 如果说,入口的个数,大于二?…… 陈铸心念一动,转头看赫连华岳:“赫连华岳,咱们都是从暗道下去的,那你和秦狮,是从哪条路下去?” 重磅炸药。四座皆惊。 赫连华岳心中一抖,突然发现他和陈铸绑在了一根绳上拥有着差不多分量的罪名!若他说整个地宫只有两个入口,林阡就很可能是被陈铸送下去的,那他赫连华岳就一定是从枯井下去、就一定是忤逆了完颜永琏,抱着陈铸、拖着秦狮,大家一起死。 况且,陈铸是“很可能”,他赫连华岳是“一定”。死得更快。 但若不了了之,这件事的谜底,就石沉大海,不见天日……永远。 他,赫连华岳,敢抱着陈铸一起死么! 可赫连不想陈铸这一只苍蝇就害了一锅粥!泾渭分明,己方最高将领之内,怎能存在对方亲信?! 眼见完颜君随愚蠢,赫连华岳不愿再言,一心一意等完颜永琏回来再说。 完颜永琏离开会宁县境,必然是为了去抓渊声。却留下了四个十二元神等待对抗抗金联盟。可想而知,林阡对完颜永琏的重要性,已然提到了渊声级别。翌日王爷就折返会宁,可教人大叹不巧的是,王爷竟与林阡擦肩而过,错过了会宁县最精彩的一战…… 胆色过人的赫连华岳,未征得秦狮同意就对王爷说出他为了剿匪进入地宫,以及在王爷面前数出了陈铸的种种嫌疑。赫连华岳当然不是送死的,他有把握,当事件里牵扯到了至关重要的林阡,王爷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将他和秦狮处死。而陈铸,私通外敌,终归难辞其咎。逃得过死罪,逃不过嫌疑。 在完颜永琏面前,谁都不能拿直觉说事,故而完颜望、琵琶等人完全噤声。唯一能支持陈铸的,还是完颜瞻的那句,“设身处地想林阡,林阡会完全信任陈铸那么个小人?” 而赫连华岳也在王爷面前坚持己见,说出了自己驳斥完颜瞻的论据:“如果在林阡眼里,陈铸他不是个小人呢!” 经过一番奔波劳碌,完颜永琏本身就已经倦了,未想到刚回会宁就听说这样的一场闹剧,震惊之下哪里还听得进麾下互咬,陈铸察言观色,王爷他,未曾中断过赫连华岳和完颜瞻半句话,却目中泛红、脸色淡白,人世间最大的苦楚与愤怒都莫过于此。陈铸心里一酸,一句都没诡辩。 “去地宫的,有多少人?”终于有了半刻凝静,完颜永琏开口问。 众人俱是一惊,凌大杰也早就等待着这句话,硬着头皮回答实情,人数按最少说,破坏按最低提。 “退下。”完颜永琏语气沉重,只说了这样一句。 赫连华岳一愣,意识到这件事提的时机不对。 “王爷……”陈铸终于开口,力劝。 “出去!”完颜永琏嘶哑着声音,背对着所有人。 “父王息怒。”完颜君随伸手示意众将离开。 夜晚,陈铸凭栏看着夜空,想王爷,想林阡,想自己,为什么事情总是难以全美,对一个人问心无愧却要对不起另一个。 陈铸已经尽力了。 扪心自问,原则并没有变。逝者已矣,较之柳月的洞室被破坏,陈铸更希望吟儿能安全。若有一天林阡饮恨刀指着王爷,陈铸还是铁定挡在王爷前面的。 长吁一口气,为自己能暂时混过这一关而庆幸,也同时,明白赫连华岳对自己意见保留。此人洞察力太猛、胆识过人,最重要的,他蔑视规矩,他不依不饶。 正想着,看廊上行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二人经过之处,兵卒家仆尽数跪倒,陈铸一惊:“王爷。”急忙迎上,来的正是完颜永琏和完颜君随。父子俩似是议完事来。 “王爷心情可好些了!?”陈铸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假思索脱口而问。 完颜永琏不予答复,而先笑了一声:“陈铸,赫连今日说的理由倒也充分——你诡绝陈铸,确实不是个小人啊。” “王爷!还请王爷明察!”陈铸伏地乞求,内心既苦又盼,盼他谅解,盼他糊涂。 “陈铸,你不是个小人,当然值得我信任。”完颜永琏亲自将他扶起,当完颜瞻设身处地想林阡,完颜永琏则完全顺着陈铸的思想考虑,陈铸他,再如何不羁,都分得清轻重,识得了大体。完颜永琏信他。 完颜君随默看着陈铸,也在心里原谅了他:陈铸,我知道你赤胆忠心,这件事你有苦衷和苦心。 陈铸泪流满面,他堂堂一个诡绝,享誉天下的卑鄙小人,何德何能得到金宋双方主帅的绝对互信。 “陈铸,陈铸就是一条狗!”陈铸捶胸自骂。却令心情抑郁的完颜永琏也忍不住笑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铸抱着王爷就哭,全然不顾身份与体面。 石峡湾。 这天早上,吟儿听瞿蓉闻因他们聊天,才知道前晚盟军和金兵大战、为何瞿蓉和沈钊最后才从会宁出来。因为被林阡交代了某个任务—— 悄悄把贴在会宁府外面的通缉令上,黑寡妇的眉目给描混了,保管谁都认不出那是她凤箫吟。 那晚,林阡说你们先走我还有事要做,除了找川芎之外一定还有这件事吧。吟儿心里感动,林阡一边劝她勿介意恶评,一边在给她消除影响。 另一个角度,林阡做这件事也给陈铸灭了后患。那个小花奴,完颜永琏不可能还会去找她,但完颜永琏却可能会看见会宁府的通缉令“黑寡妇”,从而牵扯出陈铸的忠心问题。林阡绝对不能给陈铸惹一点点麻烦,哪怕细节都不可以。通缉令上的画像被改,换往常可能会引起重视,但如今整个会宁府都在关注石峡湾,而通缉令的主导者楚风流又恰好处于病中,无论如何,在完颜永琏离开陇右之前,完颜永琏都不可能推导出陈铸府上小花奴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吟儿隐隐也有点懂,想到陈铸无碍,兀自也心安了。没想到瞿蓉闻因都挺忿忿,说陈铸真是个小人,主公真不该结交他。盟军这里几个关系近的都假设阡吟是被陈铸送下地道的,都觉得陈铸就算一开始帮了他们、但后来为了自保却把他们供出来,非但如此,还纠集那么多人马一起剿匪,既明哲保身,又将功折罪,如此行径,比不帮阡吟更卑鄙!诚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陈铸真无耻,主母你说呢?”瞿蓉问。 吟儿一怔,只能赔笑:“毕竟,毕竟是敌人啊。”陈铸无耻?吟儿为了不连累他,竟只能不为他辩驳。 耳里却不想再听到一句有关陈铸的坏话,吟儿于是岔开话题去问瞿蓉,鬼笑:“蓉儿,你和沈钊兄弟,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啦?” 原只是为转移话题的,谁想到瞿蓉眼圈一红,竟低下头摇了摇。 “怎么?”吟儿一怔。腊八那天,她满心以为牵对了红线。 闻因对吟儿解释:“沈大哥说,他始终不能放下他的妻子。” “可是……”吟儿心酸。 “其实我也懂的,那不只是爱情,还是承诺。他发过誓,此生绝不续娶。”瞿蓉抬起头,微笑,“不过,盟主,未必要在一起的,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哪怕今生今世都只能远远相望,能望见对方好好的,蓉儿便也就满足了。” 吟儿感动不已,沈钊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才会让瞿蓉这样的好姑娘,为他生,为他死,更为他的一份诺而宁肯终生不嫁。 闻因听着听着,心里自然共鸣:能看见林阡哥哥开心,闻因宁比瞿蓉姐姐还苦,他心里没我,都无妨。今年她刚满十五,可是爱他的时间绝不比盟主短。 三个女子正自愁思,忽见据点里调兵遣将、帅帐边人来人往,都猜出有大事将发。却不知到底是会宁或定西、金人还是穆子滕。 吟儿找到林阡所在,立刻朝他奔了过去,看见他身穿盔甲在人群中,饮恨刀未出,眉中藏剑鼻悬胆。 “这是要做什么去?”吟儿奇问。才一天功夫,林阡伤势还没好,脸色还略显苍白,看样子只是凝聚个军心而已,还上不了战场杀敌。 “天池峡和乱沟,出了事。”林阡对她说。 天池峡?吟儿一惊,那是苏氏与郭氏最后的地盘。 第850章 旧颜今何在 天池峡沦陷。 事情就要追溯回几天前说起了:当抗金联盟正在会宁府接应他们的主帅时,那个投降了金人的越派领袖王冕之、竟引着轩辕九烨的中都高手们一起,火速挺近并攻击了其西面据守的天池峡。本就在一县之内隔不了多远,加上王冕之又是那么的熟悉定西,于是,以他为首的宵小们为了功名利禄沦为金军的走狗,欺凌、屠杀起自己原先的弟兄甚至亲族来……人间惨剧,顷刻在苏氏郭氏军中发生。一时这个胶着的局面无人可助之,天池峡被身处岘坪的轩辕九烨吞没,要不了一天。 又或许,王冕之等人心里,并不把苏氏郭氏看做弟兄、亲族。拜越野所赐,拜苏氏郭氏自己所赐,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苏郭这帮只懂得拖后腿的杂碎,怎敌得过勇谋兼备如轩辕九烨? 但这天吟儿陪林阡离开石峡湾,却是因为“天池峡和乱沟发生意外”,除了天池峡,还有乱沟—— 原来,轩辕九烨吞没天池峡之际,苏氏郭氏的小众人马,还是通过地道一早便溜了出去,稍不留神,便被驻守在乱沟的盟军给逮住了,苏慕梓、苏慕岩、顾震尽在其中。 此时驻守乱沟的主将为越派刚刚归降盟军的石弘、于樵,他二人正待将战况呈报林阡,哪想到苏氏的漏网之鱼苏慕然,非但没有跟着郭氏一起继续逃跑,反而中途折返、趁夜带着她苏家的恶徒们一起,对乱沟驻地实行偷袭、纵火、杀人。好一个手段厉害有勇有胆的女人,铤而走险闯入寨中,真将她的兄弟和义父一同救出,却也因此背上了乱沟驻地的好几十条人命,包括石弘本人,也死在苏慕然手上……于樵与石弘一贯交情甚笃,指天誓日要帮兄弟报仇,连夜带兵追出十几里路,终将殿后的苏慕然拦下。 义愤填膺的越野山寨兵马,新仇旧恨要一起算,根本不可能饶得了她!苏慕然她又是怎么面对的?竟一如既往、淡然一笑,周旋片刻、为父兄争得了离开时间,终于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由始至终笑容未减。 一众兄弟,齐喊要把苏慕然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一个个都不是夸张,是真的如此恨她,若不是她,越野山寨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红颜祸水”,吟儿听到转述时心里一恸,他们都这样说,同样的红颜祸水,怎不见抗金联盟被林阡搞垮呢。 “苏姑娘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吟儿对林阡说。苏慕然是另一个吟儿,亲情和婚姻,苏慕然选择了前者。 很久很久以前,吟儿想让林阡收服苏氏之后,把苏慕然许配给海逐浪,如今看来,已然无望。陇陕军兵,最恨的都不是苏氏,而是魅惑了越野的苏慕然。 吟儿只说了一句话,后面一路都神伤沉默,只是,刚到乱沟驻地一下马,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个熟悉到骨子里去的身影,不是海逐浪又是哪个!原来林阡已经让他来了,放下战事来了——再大的战事对海逐浪来讲,又怎比得过一个苏慕然姑娘。 “林兄弟,盟主!”海逐浪还是如旧日一般表情迎上,欢笑中,足以看得出勉强。 “盟主,怎又瘦了一圈!”海逐浪那么个粗心的人,都看出了吟儿先前病得不轻,“越野他们,实在不是东西!盟主这样的人,他们……怎忍心虐待!” “早过去了!都过去八百年了!”吟儿听他提起的还是聚魂关事件甚至夏官营之前的往事,是真的已经恍如隔世。转身扶着盟王他老人家下马,这家伙,脚伤也还没完全好呢。 “林兄弟怎么也?”海逐浪见出端倪,小心搀扶,和吟儿一左一右,入寨。 “败给了好一群金人。”林阡微笑。 “若非我不中用,才不会……”吟儿带些自责。 海逐浪心中难过:林兄弟,盟主,逐浪只求你二人能一生平安。 正是逐浪面容中的一份纠结,使林阡这次无法顺着吟儿的意思放过苏慕然。如果逐浪是独孤清绝那种人,林阡可以像放蜮儿一样放了苏慕然,因独孤能驾驭蜮儿、带着她归隐山林、洗清她身上的罪孽。林阡却了解海逐浪,他驾驭不了苏慕然、甚至不忍触犯她丝毫。各人性情,强求不来。 何况苏慕然那种女子,愿意放下一切男耕女织去么,她与海逐浪,立场原则尽皆抵触,她此生最大的任务是为父兄报仇、杀林阡凤箫吟,海逐浪心里,却要看见林阡和凤箫吟一生平安,哪怕这份两个人的平安害尽天下人,甚至是他海逐浪自己…… 营帐外人声鼎沸,杀气澎湃,群情愤慨。石弘等几十人的尸体都停在外面等待凶手的血去祭奠。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苏慕然都已经不得不杀。 “逐浪,去和苏姑娘说几句话。”林阡按在海逐浪肩上,轻轻拍了拍,不无悲悯。 吟儿听到这句,心知一切注定无法挽回,忍不住哭出声来。 识大体如海逐浪,心里早清楚苏慕然罪无可恕,林阡让他放下一切赶来并允许他与苏慕然话别,已经是私底下对他的照顾。点头起身,转头离开。 四面山峦尽染橘黄,春风吹面清寒夹霜,军营八方兵来将往。又是一天夕阳西下。七年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涯。此生路过的所有风景,都如他刚到短刀谷一样,山山水水,不战如死,战时沸热,战后萧索。怎不萧索,世间最壮观的场面都是尸骨。 荒芜寂寥的命运里,偏点缀进那一抹亮色,淡红衣角、飘动低摆,轻纱飘飘、惹人痴醉。川蜀时节,也曾细细画眉,依依挽手,陇陕地带,却是不再靠近、形同陌路……此时此刻,一切早都变了,变不去的是一丝魅惑迷离的笑,仍然绽放在她嘴角,告诉海逐浪,聪慧如她,早知道林阡会让他来。 会让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们、情丝纠缠,七年之前便已开始,尘封再久都还炽烈! 仲家蛮的仙歌节,七个人去参加三对情侣,他挤进人群去引吭高歌,莫非笑他情欲泛滥,吟儿也好拿他打趣……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心里面在想什么人。谁知道,他唱的是她教他的川陕民歌,想的独独一个就是她…… 诸葛其谁的姻缘谶,很准么?至少对他……他永远都记得,诸葛仙翁劈头就骂“孽障”,你海逐浪的姻缘是被人硬生生拉过去的,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应言了,应言了,那时苏慕然确实已经被苏降雪献给了越野……他闻言垂头丧气,尚不及再细问,话题已经被兰山扯到了流年和船王的姻缘上。也罢,他不问了,姻缘该留给幸福的人去。于是,再无人关注他海逐浪的心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有故事,有过去…… 怪他粗心,任谁都不能触碰的姻缘刀,向来大方却只有这一样东西绝不送人的姻缘刀,丢了,丢在黔西魔门的战场上;怪他迟钝,没听出苏慕然说“我就是喜欢海将军这种豁达的”是暗示,否则,当初怎么也该立即向苏降雪提亲、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给越野机会,那样一来,他就是苏降雪麾下实打实的第一猛将,也许川北之战就死在了林阡手上,也许不如现在幸运,却能让苏慕然比现在幸福;怪他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当年“短刀谷有内事”罪魁祸首就是他,他海逐浪,是盟军中第一个面临官军义军抉择的将领,他站在那个命运分岔路的时候,同样把她苏慕然、推到了要亲族还是要情爱的天平上。 “海将军。”嫣然笑,靥娇美,柳叶眉,翦水瞳。浓郁风情,无以招架。 光阴,风驰电骋般将他带回当年,那个毕生难忘的春天,被烦闷、抑郁填满了心情的他站在长坪道上、越溟河边,呆呆地看着路过的马车上,比花香还要馥郁的地方,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临去一眼盈盈一笑,眼若浅湾秋波流转。美不胜收。 美得后来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哪个能入眼的姑娘,第一个都会想到她,拿来跟她靠拢。看见那种淡红色的衣裳,穿在别的女子身上,都觉得不如她好看。遇到别人成双成对,怎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她,最讨厌见到祝孟尝那样恶俗地说,你们家的老婆,都没我老祝家的好看。 “值得吗?”往事随风而逝,海逐浪坐在她对面,我想你那三个字说不出口,到嘴边换做一句痛心的值得吗。值得吗,为了你的亲族,手上握了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 “海将军心里,也是盟王和盟主最重要。”她避开他的眼,微风拂过她鬓发,带不走她面中忧郁。 她起身为他斟酒,手却被他按住,她一怔,微笑求:“已经七年多、不曾与海将军对饮……今次一别,再无机会。” “逐浪戒酒已经多年。”他温和看着她,言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插进她心口,痛彻。 “是……是报应。”她点头,含泪,坐下,强笑独饮这杯酒,“是我伤害了你的盟主、对不起你的盟王,现在,老天爷来惩罚我了。”拭干了泪,为他夹菜:“那海将军赏个脸给我,吃些菜吧。就当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就当这地方,是我们的家。就当这七年,都是一场梦……” 他无言,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共此一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这样的简单,当年近在咫尺,日后再无人知。 “海将军,我要走了。”她被越野的人带去营帐边,外面是兵将是无辜都已经迫不及待,恶有恶报,天经地义。她的死,将是越野山寨重回陇陕的。她的血,为过去终结、为将来奠基。 “满耳都是恶有恶报。可慕然……真幸福啊。”苏慕然转过头,愁眉深锁,凄然一笑,却无怨悔。海逐浪心被这笑容一抓,抢上一步冲散那群兵卒——怎可能让她受更多的苦!长叹一声掩月出鞘,左手揽住她腰的同时,右手一刀捅进她后心。精准无误,毅然决然。情不由衷,泪已汹涌。 淡红色衣裳,旖旎地开遍了腥热,鲜血,瞬间晕染在苏慕然唇边,微笑如初、眉目依旧:“海将军……前世未了的感情,会……带进下辈子里去……” “会,会带进下辈子……”海逐浪将苏慕然贴在胸口,久久不愿松手。 苏慕然的躯体在海逐浪怀中渐渐冷却,笑容也如花枯萎一去不返。 早已有人闻讯到场,看着这满地鲜血瞠目结舌,却都因他是海逐浪而不能冒犯。林阡吟儿到场之际,苏慕然早已死去多时,口合眼闭,神情安详。 一失神已昼夜交换,天际飘起皑皑白雪。 第851章 花逐流水飘 王冕之引金人攻打天池峡,苏氏与郭氏人马全体流散。 曾于短刀谷翻云覆雨的苏降雪一脉,凋零如斯大势已去。继苏慕然被盟军俘获伏诛之后,苏慕岩顾震尽遭轩辕九烨追截落网,仅剩苏慕梓一人下落不明。 郭氏兵马,同样濒临灭绝,寥寥百人,被金兵圈在一个区域打,诚惶诚恐,愈战愈乏。短短数日,死伤堆迭。 漫漫长夜,四面飞沙如水皱。郭傲空负一身武艺无用,刚砍死一路金兵想喘口气,才坐下身眼前就又奔来千军万马……身边的兄弟们屈指可数,能作战的更加所剩无几。眼睁睁见着为首一金将大刀斩来拖着一道刺眼的光,绝望之至的郭傲闭上双目悲叹一声,手上的刀也不自禁地放落下去:也罢,也罢,今日就命丧于此吧! 却听得砰一声巨响,郭傲一惊睁眼循声,断开的是金将的手,断掉的是对方的命!背后马蹄声急,原是有百余宋军,奉命支援而来。不,不是奉命,来的那人,不正是林阡么!? 郭傲这一惊更甚,身边郭军,早已大叹侥幸起来,他们的表情告诉郭傲,林阡的到来预示着反败为胜他们再也不用心惊胆战——然而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偏偏是他郭傲的杀父大仇…… “拾起来!”这时一匹骏马停在眼前,曙光破晓,他看见说话的女子正是盟主凤箫吟,曾经,他协助软禁她,纵容着郭僪、苏慕岩欺辱她,此刻,她依旧棱角分明、气势傲然,“拾起你的刀,你是个武者,只该懂得这样活!” 郭傲闻言精神一振,听从地弯腰拾起佩刀,带领起麾下抵御外敌。不多时,面前的金军都被凤箫吟杀散,远方的那些主力也全遭林阡击溃。在抗金联盟的对比下,这些金军军不成军! 眼看林阡凯旋而回,气氛,却比适才还要凝固、绷紧。郭傲知道,麾下们都想欢呼雀跃、都想庆他胜战,但却受自己所限不敢、或者说,是自己受父仇抵触…… “郭傲,当年你父亲的死,是我林阡惩罚过重。”林阡跃下战马,目光停留在郭傲身上,眼前这个青年的影像,不免会与杨致信、辜听弦重叠。当年林阡处死郭杲,到底是过于愤怒连天骄的劝都没听进,直到郭氏叛离、吟儿失踪,这么多年,才教林阡尝到后果、明白处分不当。 郭傲望着林阡脸上的歉意不似有假,但血海深仇岂是一句认错就能弥补,原本郭傲不想就这样谅解他,无奈这种情境下麾下们都要有个归宿,长叹一声:“林阡,你扪心自问,杀过多少人、害多少人无家可归,若诚心弥补,可知道怎么补。”言下之意,阡吟自然听得出来,郭傲他也许不是个能打的将帅,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家长——郭傲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无家可归”,是,他们都因川军事变而遭宋廷驱逐…… “今夜在此,林阡对郭将军承诺,郭氏兵马虽都归不了川蜀,但可在陇陕安家立足。”林阡点头,对他保证,这群被宋廷驱逐的川蜀官军,可以在陇陕得到重生。 “那便好。”郭傲心愿已尽、转身欲走,却听林阡续道:“包括你,郭傲。” 郭傲一怔,林阡已到他身前,面带笑容看着他,亲切地不似一个仇人:“我与我的兵一旦分开便逢战就输,只道人世间所有的将领都是如此。”按住郭傲的肩膀,言辞中无尽恳切,“何况郭将军恩怨分明——两年前苏氏便已将吟儿掳走、对我的仇恨多于金人,郭将军却是在半年前才正式加入其中。长达两年的流落在外,郭将军都从不曾忘记抗金。” 吟儿听得一愣一愣,才知道林阡原来对郭傲这么关注:郭傲可能是苏氏郭氏之中,唯一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林阡理应早就想要接触他,无奈仇恨在当中撂了一脚。 “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却是骑虎难下束手无策。”当手下们也都匍匐哀求,郭傲只能够苦笑一声。 “郭将军,林阡麾下许多将领,都曾与他不共戴天。乱世之中,身世与理想,难免会有个艰难的抉择。林阡值不值得托付与追随,还待时间来证。”吟儿说。吟儿也是当中一个。 “我明白。当年家父,多少咎由自取。”郭傲低下头来,明显和杨致信、辜听弦有所不同。 郭氏兵马见郭傲与林阡化尽干戈,自是大喜过望,他们受迫越野久矣,早已盼望能觅一条明路。吟儿看着亦是宽慰,未来抗金大业,林阡若能与郭氏后人携手并进,自是官军与义军消弭祸乱的另种方式。 不,其实,郭氏的后人,曾经与义军携手并进,甚至……融为一体过啊……吟儿一喜,立即搜寻起那个熟悉的影子,郭僪,紫雨…… 她委实希望,那个曾经为了郭杲毒害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郭僪,能够在郭傲这个哥哥的力劝或管治下,也逐渐开始成熟懂事、顾全大局,消除私仇,与她回到七芜紫雨的感情…… 尽管,吟儿以前觉得那是奢求,但现在,不是连郭傲和林阡都能和解么?一时之间,不禁燃起了稍许希望。 然而,带着这点小小的希望在女眷里搜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紫雨。回到驻地,将他们安顿好以后,她见林阡也快议完正事了,慌忙扯他衣袖眼神示意他她心里有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了她想问什么,于是立刻对郭傲问:“对了,郭僪郭姑娘呢,怎不见她在军中?” 却见郭傲神色一黯,表情里难掩苦恸:“僪儿她,已经,去世了……”阡吟皆是一惊,噩耗始料不及。 “去世……?!”吟儿晴天霹雳眼前一黑,林阡赶紧将她扶稳,吟儿的痛楚,并不比郭傲少:“何时……为什么……去世?”印象里,紫雨虽然身体很弱,但没有什么足以致命的病啊! “早在半个月前,她便已经去世。”来到帐中,再无他人,郭傲将天池峡的往事说起,揪心、痛惜溢于言表:“她在天池峡的时候,被一个苏氏的将领看上,只怪我这个哥哥失察,还道是他们两情相悦……半个月前,她不堪,自尽而死,临死的时候,才告知我她原是被迫……她……原不想我已经焦头烂额还为她操心,却实在不愿再过那种她不喜欢的生活。” 虽然郭傲说得隐讳,但吟儿还是明白了,乱世中谁都一样颠沛,郭家兵马寄人篱下,连郭僪这样一个尊贵身份都没有避免被人强占——可是,连郭傲都觉得他们两情相悦,说明那个苏氏将领好歹和她是门当户对的,为什么郭僪会觉得那是“”,为什么一直认为她是“被迫”,为什么那样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喜欢”。终于,郁郁走向绝路?! “她……她葬在何处?”吟儿的泪水滑落,眼前还浮现着去年春天、她带着紫雨在莲峰山上赏花的情景。 郭傲将随身携带的包袱解开,露出一只保护完好的骨灰盒来,无疑,紫雨在这里啊。 “嗯……她当然是不愿意葬在陇陕的。也许是盼望着郭将军将她的魂魄带回川蜀,她的家乡吧?”吟儿抹泪。 “不。她让我将她葬在……陇西县境的首阳山上。”郭傲回忆道。 “首阳……”吟儿语塞,泪刚拭干,便又决堤——虽然意想不到,可又解释了一切,紫雨她,最终还是觉得单行才是她的归宿…… “紫雨,你曾对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如今想来,你那句话才是假的。”吟儿噙泪而笑。 两日后,林阡特地带她和郭傲回去了陇西,将郭僪与单行合葬在一处。曾经的师父和紫雨,终于永远离开了七芜,但是,他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吟儿把首阳山上所有能摘的花都摆在了他俩墓前,怀中摸出那支紫雨送给她的短笛:“唉,给你们吹一曲喜庆的吧。” 林阡若无其事环顾四周,早已察觉附近有呼吸声,显然有人在他们之前就来拜祭单行,在他们来到之后反而躲了起来。应是朋友,不知何故却不肯现身。吟儿一曲过去,那人已经走远了,林阡走到坟墓后面,看见两串浅细的脚步,一大一小,当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第852章 人事早飞远 待合葬了单行紫雨之后,因陇西川芎充足且形势较定西稳定得多,吟儿便被林阡安置在这里了。陪同她的,除了在陇西已经创出一番事业的吴赟、孙琦、刘淼之外,还有柳五津、范遇及其军兵。一开始吟儿也不愿意,奈何身体确实吃不消,加之林阡说过几天便会回来找她——阡是不会骗她的。正月十五好消息就传了来,原是林阡率着郭傲及苏氏归顺他的人马,神速从轩辕九烨的手上抢回了天池峡据点。吟儿估计,林阡的下一个目标是穆子滕——要拿下他并不难,难的是,吟儿知道林阡想跟他和平解决。 定西的十五分地域,如今九分都在林阡手上,分别由向清风、肖忆、郭子建、于樵陈玘、沈延、何勐、越风、沈钧沈钊、郭傲治理。最后的敌人,是洪瀚抒、穆子滕、轩辕九烨三方。现在的洪瀚抒,林阡根本不想多跟他啰嗦;目前的轩辕九烨,也确实没有颠覆林阡的实力;林阡要能收服穆子滕沈絮如,才算得到一个完整的越野山寨,同时,也就显然打败了瀚抒和轩辕。吟儿知道这一点,林阡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 穆子滕,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南宋武林,若多这样一位高手加盟实是大幸,反之,永无宁日。 攻城略地易,攻占人心难。不是每个人性子都像辜听弦那般拧,也不是所有人都如郭傲那样通情。 不巧的是,穆子滕虽与林阡有相惜之意、虽对越野曾怒其不争,却终因越野是被林阡迫上绝路而不能归顺。 设身处地林阡可以理解穆子滕的心情:与越野山寨脱节多年的短刀谷义军,自称是越野山寨的盟友没错,但彼盟建立于几十多年前早成历史,如今老辈们都已经不在了,小辈们从来就没有过交情、不愿意承认一脉相承情有可原。建立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这些始终强调着我是你盟友的外人,当然都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这种观点,还多亏了苏氏这么多年来的恶意抹黑和旁敲侧击…… 和穆子滕持有同样观点的大有人在,哪怕是已经归顺林阡的兵马中、也难免会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投降林阡是大势所趋甚至是权宜之计。如果、一旦、只要穆子滕纠集势力说他坚决反抗林阡反抗到死——必定一呼百诺、兵马屯聚如滚雪。 何况御风营的这些越派人马,因与海逐浪林美材对抗久矣,普遍认为林阡由始至终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了,当然要选择捍卫,无可厚非。然而,“他们如何捍卫一个、存心遗弃他们的人?”沈延曾不止一次去对沈絮如劝说,希冀她能够说服穆子滕。 诚然,沈延的意思沈絮如也懂:很多人都不是那么清楚,原来越野寨主是那样地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不容辩驳,如今他们虽都以穆子滕为核心,但精神领袖却仍然是从前的越野,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寨主的下属。若他们知道了越野的真面目,他们要如何去捍卫他!? 奈何,穆子滕虽知越野不仁,却无法背叛他而直接对林阡归降:“絮如,这不是因果关系,这不是‘大哥抛弃了我,我就该背叛他’。” 话传到了林阡耳中,林阡对穆子滕的这种冥顽是既气愤,又喜欢得很:“好一个穆子滕,这样的赤胆忠心,越野有他为兄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林美材海逐浪慕二都跟在林阡身旁,听到穆子滕的答复当然气愤,在他们眼里,穆子滕是很忠心没错,可是是对那越野忠心,怎可能对之有好感? 尤其林美材,大怒提刀:“敬酒不吃吃罚酒!”边说就边要往外冲。 “唉?!做什么去?!”海逐浪赶紧要拉,拉不住这脾气。 “去把穆子滕给拎过来!”林美材说,慕二急忙拦在门口:“邪后!”慕二当然没打得过她,让她真跑去跟穆子滕单挑了…… 最终当然是没把穆子滕拎过来,反而因为挑起衅端而给林阡搅浑了这局面,那几天邪后都由于自责和郁闷闭门不肯出,尽管林阡一句话都没怪过她。 林阡实也了解林美材魔性不改,不可能去理解“不正常之人”的心理,连理解都不屑,就更谈不上包容了。面对着她认为思想奇怪、不可理喻的人们,林美材一定选择武力征服既然斗了就斗到底。加之,跟穆子滕折耗迄今好几个月,不止麾下积怨已深,邪后也觉穆子滕的战力太高、必须得打趴下,现在又添一条忤逆盟王的罪名,穆子滕就更加饶不得…… 因为了解邪后,所以对她的处罚,还没必要上升到苛责她。只不过,接下来的这些日子,穆子滕的许多言行,都很可能会再触到邪后底线。一方不服软惹得一方硬碰……无论如何,林阡都必须避免此二人交锋。 “逐浪,交给你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最近阡看出海逐浪愁眉不展显然没从苏慕然之死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不可能再让他上战场奔忙而是赋闲在营中,不过海逐浪老是叹息空虚,现时可找到了个好任务给他:“最近这段时间很紧张,你为我盯住邪后行踪,她一有风吹草动便直接向我禀报。” “唔,盯住行踪是治标不治本。若能改变她的想法、让她放弃战念,就好了。”海逐浪慷慨接过任务,说。 好个海逐浪,他内心这般愁郁,还在为林阡分忧、想林阡所想。一语中的,想必他早知林阡对林美材担忧何在。 林阡动容,看着逐浪的脸,点头,笑叹:“可惜,邪后这种性子,就连我也一筹莫展啊。” “林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逐浪都不会让她再搅局。诸如她找穆子滕单挑的事,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海逐浪笑说,拍胸脯保证。 林美材一番搅局而引发的紧张时期,如林阡预料不过仅仅维持了五天,既归功于海逐浪这个林阡亲自安插在林美材近身的眼线、每次一有不对劲林阡就去亲自制伏,又全赖第二个林阡派到御风营去的说客、远道而来的寒泽叶了。同属九分天下之中,论私交,当属寒泽叶与穆子滕最近、感情最好。 寒泽叶向穆子滕叙说了庆元五年川北之战拉开帷幕之前、抗金联盟曾经轰动一时的盟王盟主叛离事件:“主公曾经与柳路石陈四位元老产生误解与隔阂,更因矛盾无法解除而被迫弃下联盟一走了之,才引发抗金联盟数度凶险甚至还在天骄的带领下一起对他兴师问罪。想必这些事情你都有耳闻,你也应该会怀疑过,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令主公这样的人都会犯浑。” “不是因为‘祸水命’么?”穆子滕蹙眉。 “祸水命只是矛盾的加速、却非矛盾的根源。”寒泽叶摇头,“事实上主公与柳路石陈最初的分歧,完全在于‘打川北之前需不需要顾及越野山寨的安危’。” 穆子滕神色一变。 “柳路石陈,或觉得越野无所谓,或认为是越野先背叛了他们、如今危险是自食其果,更有甚者,巴不得越野早些死了。”寒泽叶一笑,“包括那时候的我,也是为了在川北尽快夺权,而想将越野当作废棋不管。” “林阡那时,就已经有了这般远见……”穆子滕叹了一声。 “是不是远见尚不得知。但却教我看出了主公的原则。主公的想法是,‘不代表越野背叛义军,义军就应该抛弃他’。”寒泽叶说罢,穆子滕心被一敲,这样的原则,其实多么像他穆子滕。 “子滕,越野不领的情,主公希望你穆子滕领。”寒泽叶起身,胜券在握,“当世唯有主公一人,能将陇陕义军恢复原状。” “ 若我将韦营和御风营直接送他,他能答应我,将这些兄弟全都带回凤翔庆阳么?”穆子滕的态度终于软化。 “萧溪睿、田守忠、冯光亮诸位将军,早先便已在凤翔府庆阳府立足,专候着越野山寨回归家乡。”寒泽叶由衷笑言,“子滕,此生若不曾与主公并肩作战过,可真是枉做‘九分天下’了。”意味深长。 自穆子滕答应和平解决以后,定西的形势便顺风顺水得多,加之会宁临洮据点成型、赫连华岳等人又都被林阡挫伤,是以这嘉泰四年的开端真正是势如破竹。 东征三秦,势在必行,开头几战,穆子滕与越风等人联手发威,打得也是相当漂亮。不过,完颜永琏到陇右来的调控显然有他的道理:赫连华岳等人虽战力低了下去,但关山南北,完颜力拔山、仆散安德等十二元神,还是给予了盟军不小的封锁,要彻底铺满凤翔路,还赖一番战斗,此乃后话。 而完颜永琏真正厉害之处,是纵然林阡也未曾想到的,便趁着林阡等人逐鹿陇陕之际,完颜永琏在山东河北等地的剿匪已经接近尾声—— 山东河北,红袄寨。 第853章 闻因与妙真 定西战事告一段落,关陇局势趋于稳定。向清风、郭子建、杨致诚、寒泽叶等将领,是战后首次会师、与主公林阡相聚首阳山上。 沿途有兵士提刀携枪经过,一见他们便停下称呼见礼,将军们自然是习以为常了,柳闻因一路上却是分外高兴,磨练了这么久,她终于被人奉为“柳将军”。 “唉?闻因你笑什么?”柳五津看女儿满脸笑意地过来,狐疑。 路口,与柳五津、陈旭、范遇一起迎候诸将的,还有林阡和吟儿,看样子五个人都已经等候多时。 “没,没什么!”柳闻因赶紧敛起笑,自不愿心事为人晓。 “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来给爹听听!”柳五津对闻因勾肩搭背,乍一看两人哪像父女。 “她终于能领兵打仗了,自然高兴。”林阡不经意说起,闻因心念一动,未及回头看他,柳五津已笑得合不拢嘴:“甚好甚好,我家闻因不让须眉!” “屁,还不是你柳五津假公济私,扣着闻因不让到关山去,偏往人浮于事的定西里面塞,岂能不连战连捷!”郭子建那性子,早就嚷了起来。 “郭将军之所以这般气愤,纯因他有一家将身在关山战场,极盼望柳姑娘去。去不得,日思夜想。”杨致诚笑对林阡解释,同时也是在帮柳五津圆场。他说的倒也不错,郭子建有一部下名叫耿直,是耿尧老将军的孙子,爱慕柳闻因久矣。自耿尧在黑山之役中捐躯,郭子建便视耿直如亲子。 “哦?当真!?……闻因你总算长大了!”柳五津喜得眉毛都翘起来,闻因则赶忙低头转身,捉住柳五津的臂就走:“对了爹爹,听说你那匹汗血宝马病了,我这就去帮你去看……” “马再重要比得上你重要吗!来,告诉爹,跟你好的那个人,他姓甚名谁?”柳五津高兴得很,忙不迭追问。闻因见众人都在关注,面上一红急忙辩:“什么叫跟我好……我根本就!” “算了算了!我看那小子是单相思,否则闻因肯定赖在关山、哪会屁颠屁颠跑到定西!要有跟她好的人也肯定在定西了!”郭子建挥手要这话题赶紧过去,岂料正巧戳中闻因的心思,一时红着脸带笑四顾,目光遇到些正在看她的人,便只能对他们都作无奈状。 “是这样?”柳五津一愣,暗忖小姑娘哪天才情窦初开呢,千万别还陷在小时候的个人崇拜里。 “嘿嘿,便算单相思也值。寻遍天下啊,也找不到几个如闻因姐这般标致的模样,扮女装漂亮,扮男装俊俏。”从柳闻因身后冒出来一个比她还小了几岁的少女,搭在闻因的肩上笑嘻嘻的,“我听过个故事好笑得紧,说短刀谷某次篝火晚会,有十几个女孩儿不知情,纷纷围着闻因姐献殷勤,最后发现她是个女儿家,一个个恨不得找地洞钻。”众将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郭子建叫嚷着说:“我也听过这段子,是真的啊!?” “这便是妙真姑娘么?六年不见,容貌已大变了。”吟儿看着柳闻因身后的这个少女杨妙真,她二人性情都跟幼年时有不同。也许是各人际遇导致吧,小时候调皮的,长大了敛了些,小时候自闭的,长大了倒反活跃。 六年前,吟儿在苍梧山上见过杨妙真一次,当时她还是个六岁大的女孩儿,被张潮张梦愚父子欺辱监禁,却也是妙真的缘故,杨鞍终于听信了林阡的话与逐月山庄撕破了脸、还给了越风一个清白。当时,因见妙真体弱多病,唯恐她再遭意外,故林阡将双刀刀谱倾囊相授,更还建议杨鞍代妙真向枪神穆子滕讨教了梨花枪。 六年后的这个正月,适逢林阡与穆子滕僵持,身负他二人绝艺的杨妙真来到陇陕,可谓给战局的解开带来了些许征兆。她到来才三日之久,穆子滕便已然和林阡达成共识,虽多半是寒泽叶功劳,也亏得杨妙真私下去御风营见了穆子滕,穆子滕听说她是爱徒杨妙真,自然高兴,说“六年不见,给为师看看你的枪法”,杨妙真也真是不辱师门,一杆梨花枪在手舞得是轻灵如雪,然则令穆子滕始料不及的是,一瞬间的起承转合,她手上又多出两把长短刀来,乃是自然而然就过渡到了林阡的刀法之上。最后妙真说,“真心希望我的两个师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一同抗金。”没有人教她这么说,她却是冰雪聪明,帮阡推进了局势。 “拜见主公,拜见主母!”此刻杨妙真眨着眼睛,装腔作势地给阡吟见礼,那激动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是刚遇到林阡,事实上她几天前就已经跟在林阡身边了。 林阡笑骂一声“调皮”将杨妙真扶了起来。吟儿见她样子狡黠机灵,样貌虽比闻因逊了一筹,武功却只怕不输于她,心想十年以后金宋武林的巾帼英雄,不出意外是杨与柳的较量。 但杨妙真之所以来到陇陕,却并非为了化解林阡穆子滕的僵局,而是有她自己的任务在身。昨日林阡刚到首阳山就告诉吟儿:陇陕虽大局已定,山东却波澜迭起,完颜永琏很早就着手调控了大王爷麾下的十一个元神,七位留在陇陕,四位前去山东,在林阡腾不出空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去山东收拾了那个只有杨鞍和吴越坐镇的红袄寨。若非杨妙真前来报信,林阡等人还不知道形势的岌岌可危。 众所周知,林阡的规划是将陇陕恢复原状再去与山东红袄寨联合,完颜永琏却先他一步,在陇陕刚出现曙光之时就削砍了山东河北,可谓给盟军的信心当头一棒,须想,盟军正准备挺进三秦。盟军不可能跟越野山寨一样,只求回到三秦就够。 征关陕的箭已经扣在了弦上,山东河北的危局却由谁救?林阡告诉吟儿,若要南宋长治久安,厉风行、李君前、宋恒、风鸣涧、百里笙等人一个都动不得,而身处陇陕的所有将领,也最好别太赶。“红袄寨的危难是谁引发,那便该由谁去救。”林阡说时,吟儿就知道他指的是谁——杨宋贤。 当年,若不是为了区区一个蓝玉泽,宋贤不可能连红袄寨都丢下。而今,红袄寨的由盛转衰,不得不说杨宋贤是一个主导因素。 除了宋贤之外,还有钱爽,也是必返回山东无疑。 “只有他们,够吗?”当时吟儿问。 “自然不够。”林阡回答了又一个名字,才教吟儿心安——“天骄。” “他也去,那就太好了!”吟儿拊掌,开心不已。 然而今天在首阳山迎接向清风郭子建杨致诚等人来时,吟儿发现有两个熟悉的人物不在场,心里纳闷立马就问了出来:“咦,海将军和邪后呢?他们去了哪里?” “据说是去了山东。”向清风正好走在她身边,低声回答。吟儿一惊,才知道山东的危局更加解除定了,海逐浪和林美材全都去了,根本是给天骄如虎添翼啊! 实则,海逐浪林美材去山东另有隐情——杨妙真初到陇右之际,适逢穆子滕与林阡僵持,海逐浪奉命看紧林美材,他心里清楚林美材不利于局势发展、最好避开她和穆子滕的接触哪怕她对战局只产生微扰。一不做二不休,听林阡说山东那边缺人,就请缨说要把林美材一并拖到那个地方。 那时候海逐浪当然也不知道林阡几天后就收服了穆子滕,纯粹是为了帮林阡排忧解难而已,林阡也看出海逐浪想离开陇陕这个伤心地,散散心,同时还完成看紧林美材的任务、并能够解山东危局,实在是一举数得。把一个棋盘多余的棋子送到另一个棋盘去出奇制胜,林阡不是没有用过,唯一的难处是,怎样让邪后还没打完一场战就半途而废去打另一场。 “我也不知逐浪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第二天就把邪后一起带去了山东。”带诸将一起去庆功宴上,林阡对吟儿解释了来龙去脉。至于逐浪是用了什么方法?拭目以待。 “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给人布置任务。”吟儿笑。说话间已到了庆功宴,几个将领落座之后,看吟儿身前多了一把瑶琴,看样子是要为他们弹曲助兴。 “众位来品评看看,吟儿这一曲造诣如何?”林阡对座中群雄说。吟儿抚的那一曲正是他给她布置的任务——“这几天我不在,你要学会《花间醉》。” 吟儿天资本来就高,加之这些天百无聊赖一直在练曲,自是将这《花间醉》弹得臻入化境,悦耳动听,安静清幽,极符合群雄此刻心境,杨妙真听得喜欢,也便从席间行出,契着这音律舞起枪来,不刻更邀柳闻因过招。两个少女,两杆好枪,皆是英姿飒爽,看得诸将直呼过瘾。吟儿看群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心道若是此间有酒就更好了,实则林阡的禁酒令和剃须令下得太死,改天一定要对他劝谏。 向清风听罢这首《花间醉》,看吟儿面色比以往好了许多,心知主公绝对不可能乱布置任务,这曲子定然对主母的身体有妙用。 吟儿其实还很想把《战八方》也抚出来助兴、应景,奈何那首曲子实在音调太高,刚入门的人想要弹出来怕是只能寄寓地宫里那唯独的一把琴。想那日在地宫里对敌之际,那把琴正巧掉在自己眼前,看来是自己和林阡命不该绝。既然命不该绝,就该养好了身体、努力地健康地活下去。早些恢复,才是劝停禁酒令剃须令最好的论据。 第854章 春风吹又生 嘉泰四年春,短刀谷。 自那年渭河之战大捷,川黔军民已度过两年安定。光阴如梭。 南宋各地义军抗金情绪高涨,朝中亦因韩侂胄北伐之念膨胀、而有诸多主战派久废启用。非但国内军政鼓舞人心,金国境内的战绩传回谷内,也教人忍不住为主公击节赞叹。失踪多时的主母重返联盟,则更加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主公征战势如破竹,取凤翔路指日可待。”天骄对石中庸、风鸣涧、百里笙、宋恒四位义军首领,以及曹玄、李好义、李贵等五个官军将帅讲述局面,西线战场一片大好,然而,目光落到地图的右面、山东河北诸省时,天骄语气自然沉重起来,“可惜完颜永琏老谋深算,只用数月便围剿山东……实在太快,始料不及。” “形势对我们岂不是非常不利?”曹玄蹙眉。 “各位放心,虽红袄寨已然支离,尚有杨鞍、刘二祖、吴越诸位当家坚持,只要我们救局及时,仍然可以扭转乾坤。”天骄一笑,“如主公所说,这世上没有打不了的仗。” “是啊。想当年,关陇是越野和金军分占,现在还不是被盟王的兵将铺满!”李好义赞叹不已,李贵则当即请缨:“天骄,若蒙不弃,李贵愿去山东救局!”见官军诸将都跃跃欲试,义军的风鸣涧百里笙哪愿落后。 “主公信中,已写明了救局人选。各位好意,我为主公心领。”天骄见这般景象,心内代林阡高兴。几位将军反问了一句“不是我?”之后,都垂头丧气怏怏的。 “去山东打头阵的就是天骄自己啊。天骄主公皆不在谷内,坤维军政,岂不就全赖众位将军了?”荀为、覃丰等谋士对诸将劝解,诸将才知分在自己肩上的任务也是极重的,一扫泄气纷纷抱拳领命:“末将自当守卫蜀川,不教任何金人犯境、撒野!” “谅他们也不敢。”徐辕心知,完颜永琏这次的声东击西选择红袄寨却不选短刀谷,八成原因是捡软的柿子捏。 “却不知除了天骄之外,主公还遣哪位将军赴战?”百里笙问。 “宋恒。”天骄说罢看向宋恒,先告知他相关任务,继而向其余将帅嘱咐事宜。 不错,是宋恒。虽林阡给徐辕的信中写了要杨宋贤赴战,但徐辕酌情换了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杨宋贤因个人原因请求延迟赴战,徐辕阅遍三军觉得宋恒战力最与他接近、与己合作起来也最得力,故只能带宋恒一起,林阡信中也说,“若有万一,天骄决断”,是将决定权全权托付了徐辕。 毕竟,身处陇陕的林阡,未必能了解杨宋贤的现状是否适合救局——宋贤他,其实已经赋闲多年。 翌日清晨。长坪道。 风从远处吹来,总算有点春季的感觉。 路政的儿子路成,跟柳闻因差不多年纪,如今也已长大成人。身为短刀谷七大首领的后人,路成的战绩可差了闻因好一大截,闻因自小就跟着柳五津到处跑崇拜军营喜欢刀枪,路成遗传了父亲的内向和母亲的温和,反而一直喜欢安静呆在一处、最不喜欢人多嘈杂——其实路成倒觉得没什么,奈何大人总是会拿相熟的孩子们比较,比到最后,路成也觉得落在闻因后面太可耻啦。所以,此番往天阙峰的方向去,就是要请命跟着天骄一起去山东,磨练。 一路走一路心里就打退堂鼓:闻因、闻因,都怪你!你要不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一分神,不慎被石块绊倒,路成一惊跌下山道,狼狈不堪,脚扭伤了好久才站起来,正寻思如何找人来看,正好听见有人声传来,路成无暇去奇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也有人,赶忙想要呼救,那两人先对话起来。 “山东之乱已传遍谷中,他们的联络实在太快。”第一个发话的男子,显然是短刀谷内的人。 “不错,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另一个声音,似是从陇陕而来与他接头。 “难怪了……”前者恍然,“林阡已着手派人去山东助战,我想您还是加多人手、能在边境拦截最好。” “派人去山东协助……”后者沉吟片刻,“打头阵的那个,想必是天骄徐辕了。” “正是。您怎生知道?”前者奇问。 “因为他以一敌万……除徐辕之外,林阡还会用哪一个金宋双方都可以轻易猜到的人、而又不必为他担忧丝毫。”后者说话之间,难免对徐辕存在崇仰。 路成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天啊!居然被自己撞着了奸细!? 两年前,银月与落远空的较量结束以后,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都有过短暂僵硬,海上升明月在林阡的操纵下率先复活,控弦庄当然也会被完颜永琏调控、有了它新的庄主和组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路成满头大汗,不知是福是祸。 “是否还有杨宋贤?徐辕我们下不了手,但要犯杨宋贤,还是可以一试。”后者又问。 路成一惊更甚,不免警觉起来,当年饮恨刀丢失,杨宋贤曾因缘救过路成,乃是路成救命恩人,得知有奸细要害他,路成岂不惊疑! “没有杨宋贤。昨夜我听徐辕部署,将去山东救局的主将是他与宋恒。”前者回答。 “宋恒……九分天下之‘江西一剑封天下’?他的战力,确该与杨宋贤比肩。不过论及与红袄寨的渊源,宋恒怎能敌过杨宋贤?”后者半信半疑,“宋恒救局,会否只是徐辕烟雾?” “不会是烟雾。这次徐辕部署机密,参与者都是所信之人,我想,一定是徐辕的真实决断。”前者道。 “你能确定,你真是他所信之人?”后者又问。这种怀疑,不止那人有,路成也有。 “完全可以确定。”前者信誓旦旦,“昨夜议事,总共仅有十二人参与,且并非都是最高统帅,可见徐辕是从可信程度上考量。” 路成心弦紧扣:难道天骄身边的可信之人里,也出现了奸细?!换做往年倒还好,现在官军义军已被整合……官军里的人,就算天骄信,路成也不能全信! “既然如此,盯住宋恒——务必拖住他,拖垮他。”后者传达指令。 路成既想看见他们面貌、又怕暴露自己,就这么倚着石头听下去脚都站麻了,就这么一缓,那两人都已经不在原地。路成心乱如麻自己也不懂如何处理,心想还是把有奸细的事告诉父亲转达天骄要紧。 天骄等人听说此事,都知短刀谷十有八九又出了奸细,但未必就铁定在官军将帅中——林阡殚精竭虑才安定的川军,若突然传出流言说中有奸细,岂不是打击军心之举?故路政吩咐儿子千万别传扬,路成连连点头答应。徐辕细想路成转述的那两个奸细的言辞属实,心道,这样一来,宋恒赴战的事就面临考验了…… 路成口中的谷内奸细,很大可能上看,未必是控弦庄的间谍,而是金人买通的宋军将领,换句话说,这奸细跟以往的银月、王宝儿等人不一样,他的本来身份是宋军、半道变节给了金人,不是敌方亲自培养,但一心给他们跑腿,虽不难对付,却特别坏事。心忧,徐辕怎能不忧,昨夜仅十二个与会者,真是他赋予全部信任之人。 原先徐辕极是看好宋恒,如今却有奸细盯上了他、很可能会在途中给宋家人马引发骚动。赴战在即,实在节外生枝。徐辕正自冥想,忽而心念一动:何不对这些奸细将计就计,先以宋恒诱之引蛇出洞……? 便这时听不远处人声鼎沸,兵将们都已到齐了。这些都是和路成一样、愿追随天骄近身的后辈,自己都觉得武功过得去、等待天骄从中拔擢。天阙峰这里,倒颇有些像当年的云雾山了……徐辕远远看着,不禁意返当年。 忽然,宋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辕不由得一怔:奇了,宋恒怎应该出现在这里? 须知,短刀谷派遣高手赴山东救局之事,因有越境风险,是以机密至极。到底哪个将军出马,只容许昨夜议事的十二人知道,绝不可以泄露半句,哪怕对下属、亲信都不行。一旦任务分配,则各司其职、相互合作、令行禁止。被指定出战的宋恒,最该守口如瓶、加紧精兵。 而为了宋恒的安全,徐辕还特地借选拔人才为名、以自己引开所有金人宋人的视线。所做一切,无不是在为宋恒保密! 然而,所信将领中出现变节者已经令徐辕相当意外。现在宋恒还不请自来、来得这么大张旗鼓,并且还拉扯着杨宋贤一起。怎不教天骄更加吃惊! 徐辕还未及上前,就听宋恒嘲讽起杨宋贤来:“什么‘玉面小白龙’,大家来评评理!山东义军告急,身为首领的他却不回去救!说得过去么!?” “我有我的原因。”杨宋贤强忍气恼,“早已不是首领!” “哈,我倒要听听你是什么原因!什么‘不是首领’,我看你是不敢去!金国那边没有川蜀享受,你杨宋贤怕死苟且贪安!你怕死嘛,只喜欢挑一些简单安全的仗打一打,然后跟在主公屁股后面领功劳。领功劳的时候,你就又是首领了。”宋恒一肚子不满,徐辕不禁蹙眉。 杨宋贤又好气又好笑:“宋将军,人说心直口快也该有个限度,传出去这像你一个将军口中迸出的字句么!” “宋恒。”徐辕看宋恒面红耳赤,也不知他究竟气从何来,急忙打断,压低声音:“宋恒,兰山姑娘的母亲病危,宋贤需陪她一同照顾。” “冠冕堂皇!”宋恒冷笑,徐辕一愣,这是在骂谁?宋恒续道:“我最看不惯他这种人,家业国事,孰轻孰重还用问么!怎能因个女人需要照顾,就连自己的职责都不管了?天骄你也太纵着他!”话锋不知不觉全转到了徐辕头上,徐辕越听越觉宋恒出战的计划要泡汤了,他嘴这么快,完全对奸细阐明了杨宋贤不去山东换成他宋恒的事实以及理由,让金人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情报准确……看来赴战中途,宋家兵马的骚乱不出意外会很大、至少行程一定会被耽搁。徐辕心中,隐隐在找起别的人选来,苦于一时无人更适合。 “宋恒,我没有说过不管。只是想等这多事之秋过去罢了。”杨宋贤低声。 宋恒一愣:“哼,仗打完了你再过去,等着过去坐收渔利么?”“宋恒!”徐辕阻止,宋恒不依不饶,走到跟随杨宋贤而来的一干兵卒之中:“你们,谁有这个胆量,跟着我宋恒一起,入金国,抗金军?!时时刻刻都冒着脑子搬家的危险!” 跟着宋贤而来的部下们个个鸦雀无声,原是不知道到底宋恒拉杨宋贤来做什么,现在明白了,又哪里好当着自己上司的面跳槽?这场面虽然紧绷着,深入剖析也挺好笑。 “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被宋恒问过的,无论侍卫也好部将也好、都没有应声。 “……”徐辕眼看着这一幕覆水难收:宋恒为了衬托出杨宋贤的胆小、已经故意把危险夸大其词。 “宋恒你闹够没有?!”宋贤忍耐有限,“你针对我可以,凭什么针对我的部下!?” 不知不觉,宋恒已经走到了“非杨宋贤部下”,这些初生牛犊,原是等待天骄选拔、一腔热血想去山东建功立业的,听宋恒把局势渲染那么危险,一个个都也不敢说话。 “路成你敢吗?!”宋恒一脸得胜的笑走到路成身前。路成捏紧拳头,胆怯羞急就是开不了口。 “你……你敢吗?!”宋恒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诧异不已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别的队伍。这个队伍,是军医的…… 眼前女子,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了多年的,蓝玉泽吗!?一时咋舌,她怎来了,难道是想请缨去山东……说到底宋恒对杨宋贤积了一肚子气,根因还不是在此? “有何不敢。”玉泽短促答得这句,霎时划破四境沉默,徐辕不禁一愣,微笑打量着她,与她的故事已过去了多年,她不仅依旧美若天仙,而且志存高远亦是如昨,自己当年沉沦江湖事务、错过如斯佳偶,三千弱水,自己仅取一瓢,却依旧失了这一瓢……这么多年过去,他二人都还孑然一身。 徐辕从回忆中回神,自是感谢她停止闹剧。她比过去多了坚定,少了柔弱,虽然声轻,却压得宋恒的话软绵无力。 杨宋贤亦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但听到她的声音,又不自禁循声看来,虽然这么些日月,她仿佛在生命中消失了一般,但重见的时候,又连接起上一回见面的片段,中间那一段冗长而多余立刻忽略过去:玉泽,玉泽,你从第一眼起,就注定是我今生越不去的一个坎…… 那一刻宋恒心里是既不服气又难受,不管时空如何更换,玉泽始终厌恶他并且和他对立! 第855章 解铃,系铃人 紫竹林。 刀与木芙蓉,剑与萤火虫,宿命都一样。 宋贤万万没有想过,在这个以为已经潇洒淡忘了玉泽的冬春之交,当另一个女孩已经长大即将走进他生命的时候,才发现,玉泽就算什么都没做过,玉泽就算心里一直没有他,他也永远忘不掉她。感情强烈到别的任何都不相干了。记忆再如何凌乱不堪,关于她的那些还是缠连一起,丝毫不差。宋贤行在这条积雪的山路,爱她爱到心碎,爱她爱到心碎也无妨。 青枫浦。 砌下落梅如雪乱。 还记得,多年以前那个算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玉泽姑娘姻缘坎坷,因她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爱?好一个“不会”,原来自己不是没有爱,而是根本学不会爱!以为自己爱徐辕,决定等他再回头,终究爱的不过是功名与传说;觉得自己爱林阡,认定选择不会错,其实爱的是心里想达到的另一个自我……蓝府地道里黑暗中的安全感,其实宋贤后来也一直在给自己,不停地给,源源不断,临安、平江、夔州,无处不在…… 放眼雪山,一片空城。今天宋恒说到杨宋贤为什么不去山东是因为兰山的时候,玉泽根本是有触动的,这份触动,几年前看见宋贤兰山嬉笑时便就有了。家业国事,孰轻孰重?曾经,那个人为玉泽拼尽性命也负尽一切,却得不到玉泽哪怕一滴全心全意的眼泪!蓝玉泽,蓝玉泽,为何一定要等到那个人走远了,你才会发现你脆弱的感情。常忆两年前的同一个季节,病入膏肓的盟主在兴州城对自己的劝。但吟儿失踪以后,玉泽仍然弃置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眼看着宋贤和兰山感情越来越好,眼看兰山年纪已大了可以谈婚论嫁。玉泽想,果真应了谶语,这一生都不懂爱,只能孤独无双地、剩在这世上。 万尺牢。 离开病危的冷冰冰,满怀心事地往回走,母亲意识已经模糊,认不出兰山是她一生都不肯认的女儿了,口中却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兰山听不懂,却想也许是父亲的字。母亲她,心里其实是爱父亲的,爱,却偏偏喜欢伤害。可父亲和母亲的情感悲剧,虽然大半归咎于母亲的拒绝长大,到底也怪父亲渐渐失去沟通的主动。 父亲和母亲的悲剧,难道还要在宋贤和玉泽之间发生么?这两年,玉泽当然不知道,宋贤也许不自知,兰山看在眼里却太懂:杨大哥,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玉泽姑娘、刻意去忘也忘不掉,这么多天你给兰山的幸福,已经够了,够一生去回味,其实我懂,如果你再继续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纵然我能幸福快乐又如何,敌不过玉泽姑娘的一丝笑靥……杨大哥,希望你明白,我为何想拒绝,你的情意我领了,母亲还是由我一个人照顾,我贺兰山,是你一辈子的“无知少女”,不必往前再跨一步了。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的病情加重之后宋贤的表白求爱,让兰山彻底看清楚了这段三个人的感情,知道有些话不得不对宋贤说……这时,恰好看见宋贤从紫竹林方向走过来,漫天落霜,一直在他们之间流浪。 兰山,你一定要有勇气,一定要拒绝他……兰山满面泪水。 “无知少女,考虑清楚了么?做我的妻子,杨夫人?”宋贤深知不得负她,因此如常嬉皮笑脸。突然看见兰山的泪水,那一刻他僵在原地。 冬风凛冽芦荻瑟瑟,雪花渐渐在山腰飞舞。 西湖,断桥,残雪。同一时刻,玉泽看着这熟悉的情景,忆及那一年的临安乱世,他给她带来的一瞬宁静,沉浸其中忘乎所以——也罢,玉泽,你即将赴金,就应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这一生不爱上任何人,这一生匆匆过去了吧…… “兰山?怎么哭了?”宋贤着紧问,微笑,“是太开心了?” “杨大哥,我想通了,我与杨大哥的终究不是爱,只是我的情窦初开,和杨大哥的逃避现实。”兰山说。 “什么?!”宋贤一愣,不解,也震惊。 “杨大哥喜欢看萤火虫,玉泽姑娘也说过,那是黑暗里最好看的风景……”兰山叹息。 “玉泽她……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一直努力改变自己……”宋贤试图说服兰山,却说服不了他自己。 “过不去,无需变。”兰山坚决摇头,“杨大哥真傻,他和兰山交往之前就保留的有关玉泽姑娘的细节,多年来他自己从不曾发现也不可能戒掉……比如说,他言语中常向往着平湖秋月,又比如,他出门在外的时候,塞进行囊带着一起的必有一卷玉泽姑娘的画像……当然发现不了,当然戒不掉了,本能谁能发现,习惯谁能戒掉。” “……”宋贤知道,这不是兰山在吃醋,而是兰山在开导。 “起先,兰山答应与杨大哥交往、见到杨大哥不能对往事释怀,也想过要救杨大哥出来,这两年一直很想……前几天,杨大哥说要兰山做妻子,兰山才蓦然懂了,兰山不能胜任这个位置……兰山不该救杨大哥,兰山本来就不必救,杨大哥和玉泽姑娘根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份深情没有危险还谈什么‘救’!? “杨大哥,尽管这两年最后是空,兰山却觉得毫不蹉跎,至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不能埋在心里,一定要讲出来。不怕被拒绝,但一定要表达——我对杨大哥这样,杨大哥对玉泽姑娘也当这样!”兰山泪中带笑。 “兰山。”宋贤动容,看着这个异常坚强的女孩,是她过于懂事,还是他真的太逃避。今时今日,难道他还以兄弟为借口么,林阡和凤箫吟的感情值得怀疑?玉泽那样的女子,本来不该放过——可兰山,我实是不忍伤害你啊。 “祝杨大哥战场得胜、情场功成。”兰山面上挂着一丝笑,“兰山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谢谢你,兰山……”宋贤深情抱住兰山,知她之所以婉言拒绝,还有今天宋恒事件的原因。她,不想他被世人误解、被宋恒羞辱,她希望他重返战场、握起他曾想逃避的剑锋。 潺丝。 战山东之事,因奸细盯上,故徐辕决定先以宋恒诱之引蛇出洞、再斟酌需否还真派宋恒前去,奈何,宋恒第一时间告诉徐辕,不用斟酌了……就因一时意气嘴快到这种地步,宋恒他堪当大任? 以前的宋恒,再怎么幼稚到也是顾全大局的,这次纯粹因为对杨宋贤看不惯,脑子秀逗了。徐辕千算万算,没把这茬考虑在内——鬼才考虑得到。 归根结底,宋恒才是感情用事,家业国事,本末倒置。短刀谷原可以对奸细虚晃一招,真派这个最不像要去救局的人去救局,但万一宋恒要是误了事谁能给他担责?!徐辕心知,此情此景,宋恒这个替补根本代替不了杨宋贤! 彼时大军将发,形势不容再虑。偏巧杨宋贤来对徐辕说,他愿意立刻前往山东。可算解了徐辕心中忧虑:“宋贤,主公信中原就是你。若能你去,再好不过!” 山东局势,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么,就以宋恒诱金国奸细,实派杨宋贤赴战,岂不更好!?最近宋恒的捣乱之举,恰好演成了一场烟雾,麻痹敌人,妙然天成。就算敌人聪明地可以嗅出徐辕对宋恒可能要撤换——徐辕就让宋恒这个烟雾一直把杨宋贤护送过关为止! 吃一堑长一智,今次变动更需绝密,仅杨宋贤、徐辕、宋恒三人知。 “宋贤,我知这一点你很为难,眼见着你与兰山好事将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徐辕说。 “天骄,其实宋恒说的也对,即便我与兰山要成亲,也当以大事为重。更何况,兰山已经拒绝了我的求爱。”宋贤苦笑。 “怎么?” “兰山她,太善良……”宋贤只说了个大概。 徐辕也没有再问,听罢就点头:“嗯,这一路务必小心为上。”不解风情的天骄…… 杨宋贤一走,徐辕便叫宋恒来,说起他不必去山东救局了。 “为什么?!”晴天霹雳击在宋恒心头,他差点拔剑相对徐辕,“凭什么!凭什么把我换成杨宋贤!” “你不是嫌他避险就安,坐领功劳么?现在换他去险处,你又为何不肯了?”徐辕笑问。 “你不必说笑,你说吧,给我个理由!”宋恒冷道。 “因为短刀谷有金国奸细,知道了是你救局,要对你进行拦击。”徐辕压低声音。 “啊!对啊!我错了!嘴太快!”宋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脸霎时就灰了。徐辕一怔,虽奸细的消息另有渠道,但宋恒的经验浅确是不足,所以不殆以此来鞭策他:“有了这个教训,那护杨宋贤过关的事,你应明白口风该多紧。” “嗯。”宋恒点头如鸡啄米,素来对徐辕心服口服。因觉得错误犯在自己这里,下一战当然要将功折罪不能怠慢了。 可宋恒一想他来当挡箭牌护送杨宋贤出去,等于是自己受苦受累创一个坦途给杨宋贤……心里面当然残留不爽,连连嘟囔:“我是主公和天骄首选,却一时失误换做了他杨宋贤……” 徐辕苦笑,宋恒若是知道他本来就不是林阡首选……徐辕不得不好好安慰他:“宋恒,你二人战力虽不相伯仲,他却好歹是山东土生土长。” “唉,怎么祸乱不发生在我江西呢?便宜他杨宋贤了。”宋恒虽点头,却还郁闷,自言自语。 “……”听到这么句不懂事的话,徐辕哑口无言。 好在知人善用如徐辕,明白宋恒有个优点是知错能改,去不了山东救局,好歹当得了挡箭牌。 第856章 宁肯做庸人 熙攘的边关大街上,可以看见一男一女靠在一起走路,但很不自然,经常是一个步子跨大了,后面那个站不稳摔下来,或者是一个想往东、一个想往西,意见分歧,在阳光下,他俩之间的手铐被反射出刺眼的锃亮光芒。除了手铐,还有脚镣。 林美材,海逐浪…… 因林美材酷爱睡觉雷打不动秋冬季节尤其如此,所以海逐浪趁夜偷袭五花大绑将她带出了定西御风营。一开始是有辆马车的,林美材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不知跑到了何处,总之绝对不在陇右战地了。林美材本就觉得扰乱战局对不起林阡,现在被海逐浪拐出来尚以为是林阡惩罚,故而就没想过再回去。奈何海逐浪没揣摩准林美材心思,生怕她逃回去误事,于是乎不再五花大绑,却立刻给她安上了手铐脚镣。 然后海逐浪挟持林美材,取甘肃-陕西-河南-山东路线……一路往东。锁在身边,才对得起林阡! 这一路离林阡越来越远,日复一日时间越来越久,海逐浪和林美材的摩擦自然越来越大,以前合作打穆子滕的时候,俩人起码平级,现在海逐浪这架势不是把林美材当个囚犯看么?用的还是短刀谷最坚硬的那种镣铐!这种镣铐,前些年魔门和盟军大战的时候,凤箫吟就磕坏过慕二家的铁门。 林美材当然怄火,尝试了各种方法,毒粉,刀剑,内功,外力,无一能将这铁锁解开,还因为发功太猛而引发了马车的分崩离析……所以大概走到京兆府路,这俩人就只好弃车步行。沿途生活自是不便,但海逐浪为了林阡豁出去了,因知林美材不可能杀他而主动无耻、不顾名节,吃饭肩并肩、睡觉背对背,总之将她拖到山东就是。 话说林美材也着实是个怪人,她没恼过林阡,也再不恨海逐浪,偏跟短刀谷的镣铐们卯上了,一边顺着他往山东的方向走,一边找各种方法继续搞手脚上的镣铐——从未低声下气求过海逐浪给钥匙,似是在等他自愿给。 那是当然,她是王者。 刚刚下了一场雪的小村庄里,地上还有薄薄的一层,虽然是清晨时分,喧嚣声已能传来。海逐浪一惊:“出什么事了?” “还用问?定是官兵和民众在冲突。”林美材看着他,一副“你没见过世面么”的表情。 越走越近,确如其言。官兵与村民……好像不是冲突,是官兵在生大火、销锋镝。只见那一群穿着官服的金兵,抢过村民紧抱的兵器就扔,一面投入火中、一面肆意辱骂,火光映射下,可以看见金兵扭曲的脸,还有村民们侧身啜泣的画面。 海、林均不知其所以然,伫立在旁看着熊熊大火,有木棒被丢入,窜起更大的浓烟,又有金铁被抛进,出现颜色的异变。看着听着,海逐浪忽然懂了:“原来,是把他们私藏的兵器烧熔。” “两位,不是私藏兵器啊。”一个老人在他俩旁边,“咱们都是良民,平日里也就耕耕地,种种田,这一阵子边关上到处是土匪作乱,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自制兵器来保护这村子里的人……官兵们打不过那些土匪,却要收咱们对付土匪的兵器,这,这还有什么天理啊……”边说边抹泪。 海逐浪听得心酸,转头向邪后解释说:“其实,金宋边境都如此……” 一惊,林美材竟然不在原处?!林美材!? 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海逐浪手腕一紧……基本上被勒得快掉下来的时候,海逐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一起飞上半空、甩了不知几圈后斜斜停落在地,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腕上一片血瘀。 林美材傲然挺立身边,和他铐在一起的手,正在收起她袖中用剩的暗器。尽管她收招的时候有点别扭,但发出去的绝对器无虚发——东西南北,四队金兵呆若木鸡,手中枪矛,全都只剩半截,方才还在呼喝叫嚣,现在仅仅一瞬的功夫就鸦雀无声……半晌,有个头头反应了过来气势汹汹跑前大喝:“你俩什么东西!敢削爷爷兵器!” 海逐浪还没说得上话,林美材便一肩斜撞那金兵,硬生生将他碰出老远摔在地上,一干士兵见状不好赶紧要跑,林美材冷然发问,不怒而威:“怎么,想往哪里逃?” “女王饶命!女王饶命!”众金兵蜷缩一处,看见林美材把手伸进火里去拿还未烧尽的兵器,瞠目结舌,魂不附体。她用的正巧是和逐浪铐在一起的手,逐浪没办法,只得也伸进去。 “一群混账东西!也知没有兵器就没有命么,既然如此凭什么烧他们的!土匪来了他们可怎么办!”林美材将取出来的还在燃烧的兵器全都扔到跪着的金兵面前去。 见这邪后口舌凌厉不在盟主之下,气魄不凡仅仅次于林阡,海逐浪心服口服,她说完他便点头拊掌。 被邪后这么一激,四围群情愤起,林美材一脚踢进火里(当然逐浪一起),当此时柴堆四下飞窜,石台一盘散沙,那几个颐指气使的官爷吓得是面如土色:“两位大王!小的奉命行事啊!”更有甚者屁滚尿流,忙不迭脱去官服:“小的不做官兵啦!真的不做……不做了……” “滚!”林美材话音未落,金兵已溜个精光。 立即有个大汉领着村民上前来拜林美材:“两位大侠!真是多谢您二位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未知两位高姓大名!”“唉,若没了这些兵械,真不知如何对抗林匪。” 海逐浪听到那林匪一词不禁一愣,敢情刚刚那个老者说的土匪是盟军?!只怕是误读了吧?心中一颤,生怕又触到林美材底线大开杀戒,赶紧转过头去看她,却见这女魔头原本和颜悦色忽而神色一凝,却竟然没有出手而是语气柔和:“我们便是林匪的人。” 那提到林匪的大汉登时变色:“女侠……” “他日林匪的军兵开到这里,不,是无论哪里,必然都秋毫无犯。”林美材看他们半信半疑,仍然强调说。 海逐浪听到这里,才知林美材对盟军的热爱未必低于自己,热泪盈眶,万分愧疚,一离开那村子就向她道歉:“邪后,海逐浪错怪了你。” “啊。既知道错怪了我,是否可以把镣铐解开了?”林美材问。 “这世上唯一能打开这镣铐的钥匙,我落在了定西的御风营。”海逐浪诚挚回答,林美材也淡然看着他。 默了半晌,林美材将他暴打一气。 海逐浪知错愿挨。 川北,短刀谷。 转眼,徐辕宋贤玉泽走后已数日,虽然越境过关时没出什么差池,但不知能否顺利抵达山东再安全回来。索然无味的日子过多了,宋恒不由得责怪自己口快、早早暴露了行踪给金人了解,不然这次去的就是他宋恒。 不过,好歹不是白暴露的——宋恒作为挡箭牌护送杨宋贤等人成功越境过关后,天骄以他引蛇出洞之计的战利品也都由宋恒亲自斩获。那个害他把好机会让给了杨宋贤的谷内叛徒及其下属全部都落了网,也算雪了恨。 果然如天骄和路政所忧,变节者出在官军里面,是个看似平庸老实的踏白军将领。宋恒依照天骄吩咐没有声张,有人问起便说是苏降雪余党,免得疏离了吴氏川军而正中金人下怀。 事情过去之后,宋恒想起金人阴险、和天骄缜密,暗觉自己从这个教训上学到了太多。战果与经验皆丰富,美中不足的是,路成当日撞见的接头二人,虽那个谷内的变节者落了网,但另个控弦庄的主使者却连面也没露过。 不过,那主使也不可能胡乱造事。试想,虽林阡和徐辕都不在,谷内仍有风鸣涧百里笙以及曹玄等官军坐镇,加之厉风行、何慧如等人就在不远掎角之势。金人要乱也只敢小乱。大乱找死。 谷里面安定却死寂,有时候宋恒心里忆及玉泽,会痛心疾首,会遗憾得要命,本来还想作一番事业给她看,且在杨宋贤面前长一次脸的,结果反倒推动成全和护送了她和杨宋贤同行?! 这些倒也还罢了,把玉泽这般娇弱的命送入虎口了,万一有什么差池,宋恒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关山南麓,天水战地。 此番短刀谷内奸细刚要复活就被天骄徐辕扼杀于萌芽状态,而且在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时候、天骄本身已经离开了川蜀境内、却把那差点无用的宋恒一人两用,既倾覆了奸细,又护妥了杨宋贤……消息传到陇陕来时,金宋双方,哪个不为武林天骄震撼。 想徐辕为人处世从容虚怀,对敌时手笔却也博大精深,对他印象,已比林阡差不了多远,再想如今是他进入山东救局,山东局面怎可能不会改写?是以徐辕未战先胜,还没到场就给了山东金军下马威。 林阡看毕石中庸的信件,了解了详细事态后,笑说:“实没料到,宋贤他会先推却后请战,兜了个圈子最后还是由他去山东。却帮天骄放了场烟雾,着实骗了那帮奸细团团转。”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吟儿笑吟吟的,“控弦庄要想再插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 “今时今日,控弦庄已落了海上升明月极大距离。”林阡点头,眉却锁着。 “此番战役宋恒大侠最是劳苦,怎么说也要给他颁个头功不是?”吟儿笑问林阡。 “确是宋贤欠了宋恒的。”林阡语气说笑,但眉却仍然未展。 吟儿见了,自是纳闷:“怎么?还忧个什么?” “……是些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情。”林阡蹙眉。 “还不能确定的事,那想了干嘛……?又半刻想了三千个念头?大庸人!”吟儿看他神色凝重不似有假,拍他肩膀劝慰,“别胡思乱想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 路成随着石中庸的人一起来到陇陕,给林阡转述了山涧里那两个奸细的话,林阡听罢感觉和徐辕一样,控弦庄如今安插奸细的模式在变:不再靠银月王宝儿那种特训间谍,而是在谷内寻找变节者买通。因此,控弦庄主使对谷内细作的态度,明显是利用高过保护、操纵多于合作…… 诚然,王宝儿那种间谍已经被他林阡除得差不多了。 然而,经年安定,短刀谷内无论官军义军,变节者其实并无多少,加之控弦庄主使不予以保护和合作,所以宋恒这次抓变节者还算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拿下了战功——那么,短刀谷外呢,譬如陇陕等地?金人要找变节者,当然比南宋境内容易。 适才吟儿说,“控弦庄要想再插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林阡也回答她,控弦庄落后了海上升明月好些差距。但其实这种差距,会否在别的领地得到了弥补?完颜永琏他,未必想把控弦庄“插入短刀谷”了,而是,插入陇陕义军、插入山东河北苟延残喘的红袄寨,尤其红袄寨……标志着那些赴山东救局的盟军将领,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金兵,有可能变节者才是最大劲敌…… 说到底这些确都是多虑,不足以引起林阡忧心。忧心另有原因,根本难以置信——实则此时此刻的陇陕义军中、林阡近身的可信之人里,也很可能有变节者存在! 一切从路成转述的话里听得出来,那个控弦庄主使的对白里有这句话不容忽略:“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 路成确定没有听错也没记错,那主使说的地名是“陇西”。 但是,其实杨妙真她,是赶去定西的御风营向林阡求援的,林阡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她行踪保密,但彼时林阡和穆子滕尚在僵持、杨妙真的到来显得那么渺小,故而她的行踪也一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直到林阡安定了定西之后回到陇西见吟儿,那天首阳山的庆功宴上,众人才都知道她就是来自山东的杨妙真,谈起了山东军情也了解到她向林阡求援。翌日在总结定西之战时,林阡对盟军坦承了杨妙真和寒泽叶一样是收服穆子滕的功臣,所以第二天就众所周知了:原来杨妙真到陇陕之后第一时间奔赴的是定西。 既然第二天已经众所周知是定西了,为什么那个控弦庄主使却还说,杨妙真是赶去陇西向他求援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个控弦庄主使得到的情报来自第一天晚上。那晚的庆功宴上存在奸细,看到杨妙真来见林阡、得知她传递山东军情,认为此消息极度重要,立即就把情报出卖给了金人…… 那个奸细,是林阡身边的变节者。他和谷内徐辕身边的变节者一样,都与控弦庄主使密切联络。他给出情报的速度太快,快到抢在了林阡昭告天下之前,以为自己掌握的是绝密情报却弄巧成拙,所以给的情报没什么用还是旧的。翌日发现错误,要改正已然不及。 地名的一个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亏得杨妙真狡黠地参拜林阡说“拜见师父”、装腔作势好似那天是刚刚来到陇西一样,也亏得杨妙真和在首阳山上休整的吟儿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寒暄,冥冥中,更加误导了那个变节者。 换往常,林阡会庆幸自己没忽略这个细节,会庆幸天助我也,会庆幸天网恢恢。 但那天首阳山上名义说是庆功宴,实则是阡吟为诸将接风洗尘,场面并不热闹,又因主要是为下一场关山之战筹谋所以地点偏僻。更重要的是—— 那天赴宴将领屈指可数,全都是自己的绝对互信啊…… 这就是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原因。不能确定,只因无法再推理下去。 当日,徐辕难以想到与会者仅十二个人里会有一个是奸细更难以判断是哪一个,此刻,林阡也遇到了近乎一致的处境甚至更加残忍——与会者里尚且可以有官军将领怀疑,但庆功宴上全都是义军中深交知己……以至于他们的姓名林阡都可以轻易背出来,柳五津、柳闻因、寒泽叶、杨致诚、向清风、郭子建、范遇、陈旭,加上杨妙真、他和吟儿,总共十一个人——难道这之中也会有变节者? 这些人,个个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追随他辗转征战肝胆相照,这些人,对这个抗金联盟的付出高于一切,一腔热血胜过他林阡的比比皆是,这些人,有人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有人背离过自己的亲族,有人倾斜了自己的信仰,有人颠覆了自己的野心,有人埋葬了自己的仇恨……每个人无视生死,心甘情愿参与着场场轮回事。林阡无资格、不能够、也从心底万分排斥去怀疑其中任何一个! 想不到,原是以一个地名谬误为绝妙突破口的推导,推导到这一步竟然山穷水绝,令这个半刻就可以有三千个决定的林阡,半刻之间就走入了死胡同。涉及“绝对互信”,林阡就算是推翻自己所有的思路,也断不可能去否决自己的麾下、亲信、知交。毕竟,这一切再如何也只是推断,南征北战这许多年,并非每次推断都是他正确。 林阡宁可换个角度想:庆功宴上的谈话,会否不慎被一个容易忽略的角色路过偷听,像当年引发盟军变乱的大嘴张一样。好,这第三千零一个念头,来得真是好。 林阡眉头终于有些舒展:吟儿,真希望我这次如你所说,是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了……“如大嘴张这样的细作”,才是问题的正解。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运筹战局之时,更加小心就是。 想通之时,笑叹一声,回过神来,看吟儿已经把他抛在后面老远、此刻正叉着腰在路边上等他:“快点,慢死啦!刚刚那盘你快要输了,别想找借口耍赖逃跑!” 石中庸的信件和路成他们来得真不巧,原本林阡是陪着这丫头在小树林里下棋呢。丫头她确实快赢了。怪不得这么紧张跑回去,原是小人之心怕他无赖。 林阡看着吟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阴霾顿时驱逐不少,立即大步上前,陪她回归棋局。 这一局,齐鲁三秦,齐头并进。 第857章 短刀谷众生 二月初,继穆子滕越风于会宁县、西吉县、静宁县连胜赫连华岳秦狮三场战后,关山南线天水地带的十二元神封锁,也迅速由向清风、寒泽叶、杨致诚、祝孟尝联手打破。摧枯拉朽。 转瞬林阡旌麾已从东西南北四面齐涌凤翔路,当地原先就散落的据点,如江河湖泊汇流入海,声势浩大锐不可当。纵观南宋天下,北伐之势明朗,边关战乱迭起,一潮高过一潮。 不过,秦州大势初定之时,闹得最欢腾的可不是关山南麓越战越勇的盟军、也不是短刀谷里赶来会合的将士,甚至不是越野山寨回到老家的弟兄,而是——祝孟尝半年前在短刀谷呱呱落地的儿子,想煞它半年来一直在关山打仗的爹爹了!终于等到洛轻舞肯抱着它一起过来,祝孟尝抓过儿子就又亲又啃。试想老祝的拥抱方式连大老爷们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婴儿,哭声那是成日成夜地响彻云霄。 前几天洛轻舞看到这情景就皱起眉头把孩子从祝孟尝手里夺过来,不怠以喂奶为名教这个莽夫没办法跟她争。今天却也顾不上自己宝贝儿子了,站在寨门口一直张望,老远就看见想见的人奔上前喜极而泣:“主母!” “轻舞……”吟儿微微一怔,上次见她还是在大散关旁、兴州城外。一别就是两年过去。想不到,从前那个娇纵蛮横、仗势欺人的洛小姐,如今竟已经身为人母。 关于祝孟尝去年八月家里添丁,这件事林阡一直没有告诉吟儿,林阡说过这是因那时她还在越野手上,吟儿却想,会否林阡是怕触伤她。不管这是不是多心,吟儿现在不止落在金陵后头了,连轻舞都赶在了她前面…… 今日相聚秦州,比上次首阳山热闹得多,关山南线战场无论新旧,重量级将领全都在场。他们,全都是助陇右义军回归凤翔路的功臣。林阡的三大爱徒,杨妙真、孙思雨和辜听弦,也是头一回聚在一起。 吟儿、闻因、妙真、思雨都去逗小婴儿,这时门外有个人人未到声先至:“祝老2!你那据说刚满月就壮如牛的臭小子呢!?给我看看!” “什么叫臭小子?冯老三你眼红也不要诋毁人!”祝孟尝兴奋冲出门去,一边骂一边哈哈大笑。来人粗手粗脚一身匪气,是两年前渭水大战林阡实地侦察时、不打不相识在陈仓收服的土匪头子冯光亮。他也是盟军最早于凤翔路发展据点的将领之一,目前主要负责的地域是平凉府。一年前祝孟尝来到关山战地时,就是由当时身在秦州的冯光亮领着熟悉形势。两人性子投契一见如故,是以交情特别好、据说他俩已经和庆阳府的萧溪睿结拜三兄弟。 “参见主公!”冯光亮刚见完林阡,眼神一下被小婴儿吸引过去,“哇!闻名不如见面,好壮的小子!” “确实结实得很!”林阡也特别喜欢,从祝孟尝手里拿过来抱,不经意间、一巴掌拍在小家伙屁股上,默了半晌,群雄听它嚎啕大哭。 “乖,不哭不哭,我来抱!”吟儿边瞪林阡边把它接过来,不禁大叫:“不好!它尿我手上了……” 洛轻舞哎呀一声赶紧:“我去找找,尿布在哪里!”急得是团团转。哈,虽然模样成熟了,内涵还是个公主啊。 吟儿窘迫地只能把小婴儿让出手给刚刚一直在跟她抢着玩的杨妙真,妙真得意地笑了句“被尿了一身,真没有孩子缘啊!”便逗弄了一下交给祝孟尝处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吟儿陡然僵在原地,浑忘了自己衣上狼狈。林阡注意到她心情,微笑低声把错揽在自己身上:“竟被我打得尿出来,白长得这么壮实。”吟儿噗哧一笑,心情岂能不好转。 李沁见祝孟尝这尿布换得笨手笨脚、而洛轻舞一旁看着显然不懂,于是上前道:“我来帮忙吧。轻舞姐姐要认真看着。” “咦,沁儿向来小迷糊……难道你们也?”吟儿擦完衣洗完手,看到李沁身后的杨致信,得他点头,不免为李沁高兴。只是那高兴过后,又再次徒添伤感。 “这孩子名字可起了么?叫什么?”范遇听他们有的叫他小子,有的叫他小屁孩,有的叫他小家伙、壮如牛、祝小尝什么的,就没一个叫他名字。忍不住奇问。 “祝明豪!”“祝雨轩!”祝孟尝洛轻舞不约而同地回答……回答出两个不一样的名字……继而俩人吵起来……孙思雨告诉吟儿,关于这个问题,他们隔着大散关争半年了。 群雄看着这一幕都哑然失笑。吟儿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无论哪里,什么情境,只要被这群人围绕着,她都会很开心,很幸福。 柳五津说:“盟军的第二代是愈发多了。闻因,厉战,明豪,等等……” “委实可怜,阿杰、煦儿、熙儿、笑笑什么的,都已经被柳大哥给‘等’去了。”林阡说时,诸将皆笑。 提起阿杰,不禁让吟儿想起沈依然来:“对了,依然呢?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她。”她来的路上随林阡去看过秦州此地沈家寨兵马、见过了首领李郴,看沈依然与他没在一起也问过,但李郴却似难以启齿、怎么问怎么不说。吟儿只道是他与沈依然一直不曾释怀。 “年前李郴和她一直口角,沈姑娘出走后至今未归,阿杰也被她一并带走了。”杨致诚叹说。 “如此这般,必然是李郴的不对。”吟儿语带伤感。林阡亦扼腕叹,想不到,李郴夫妇的裂痕经年都未曾修补。 有聚就有散。林阡既已突破秦州,下战便是凤翔府。同一时期,北线的穆子滕越风将迎来的是他们联手之后的第四战,镇戎州。南北这两大路兵马,要是都能捷报频传再好不过,会师之后,拿下平凉府赢定整个凤翔路。 饭后,送走了冯光亮、辜听弦、孙思雨、向清风等人,吟儿边往回行边攥拳说沈依然之事:“哼,若李郴还是如昨般虐待依然,我一定会要他好看!” “女孩子家,这么凶巴巴的作甚。”林阡不愿她惹事遭殃,正经说的同时,打开她的拳头。 “……”吟儿忽然记起这个动作,上一次出现在短刀谷里、她怀着小猴子的时候,心念一动,酸楚之至,泪到眼角,却化为违心的一笑,停住脚步,抱住林阡的胳膊:“盟王……” 一阵静谧。这丫头,刚刚说她凶来着,现在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娇嗔口气……林阡登时无语:“?” “盟王,什么时候……临幸盟主我一次?”她面色一般般,语气却色迷迷。 “!”前些个月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林阡习惯性地没有太多表情示人,但吟儿在身边蓦然企图对他动手动脚了,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和“!”的两种表情,发自真心的两种表情,只为她一个。 林阡却当即黯然。时至今日大半陇陕在握,他才听完整了吟儿在红柳应对洪瀚抒与苏慕岩之事。当地归降的军医告诉他,吟儿并未于苏慕岩洪瀚抒,苏慕岩是第一刻就被洪瀚抒扔了出去,而洪瀚抒意乱情迷之时,吟儿为护贞节用了“玉石俱焚”。然而那一招用出之后,吟儿因紧张郁积而血崩。血崩二字出现在他耳边,比更教他痛彻肺腑。她的身体如何,他比她更清楚。就算现今内伤和火毒都因为《花间醉》和针灸的关系靠边站了,他也决计不能要她。 这,也就是满屋子人都不避忌提起生子之事而唯有林阡一人注意到吟儿心情的原因。大家都看见吟儿身体复原,唯独林阡了解全部内情。 “吟儿,便就算只有两个人……”他骤然说不下去,不忍伤她的心。 吟儿嗯了一声,早料到了会有这个答案,故作明白地微微一笑:“可是,看着别人都有,自己却没有,心里面,真的很不舒服呢。”说着说着,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下来。真心话,一点也不舒服。 如果说,以前命在旦夕,只是无私地想给林阡留一个精神寄托,现在身体好了,竟发现自己原是那么渴求孩子。 “我承认,我是自私,我是攀比心理在作祟……致信、祝将军都有后代啦。据说你的爽哥也快做爹了。我看过不了多久,听弦都会赶上来。你瞧你把听弦派到延安府去,思雨就自动自觉地跟过去了,那么远也不管。”她哽咽,摇动他手臂,“他们,认识的都比我们晚,只是做的孽没我们多而已……” 他听出音来,才知她最在意的不止杨妙真说你凤箫吟没有孩子缘,其实她更怕的是有人说,林阡没有孩子缘,最怕的是有人说,无后,是林阡开疆辟土杀人如麻的代价。就算那一切言论,都是她小人多心。 “吟儿。”他虽然动容,却不能软化,“我需看见你好。” 我需看见你好。斩钉截铁的六个字。吟儿望着他坚毅决绝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恨他的说一不二。 嘉泰四年一月,临洮路尽握林阡之手。 嘉泰四年二月,凤翔路盟军如火如荼。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临洮路花了整整两年,凤翔路只需一个月不到。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亦是以战养战越战越勇。 也更无须辩驳,单行、越野等人的阻力,远大于完颜君随、完颜君附。 阻力,与战力未必正比。毕竟那完颜君附麾下的十二元神,都是名副其实的威震陇陕。 四年二月中,林阡彻底安定了关山南线的天水凤翔,嘱杨致诚、杨致信兄弟守之,便亲率祝孟尝、寒泽叶等将北上,与攻克镇戎州的穆子滕越风会合,履平凉而制延安、庆阳、京兆。三府金军,坐立不安。 抗金联盟在延安府,有田守忠、辜听弦;庆阳府,有萧溪睿、向清风;京兆府,有谢云逸、许从容。或是林阡多年前便植入陕西,或是林阡数日前所作调控。 棋局明了,战场豁然。 关陕三秦,唾手可得。 正在这节骨眼上,金兵战力呈现出强烈反弹。 世间万物,俱是如此,物极必反,哀兵必胜。 在临洮陕南一败涂地的金兵,岂能再容林阡再往内犯?!完颜君附与完颜君随,别无选择再度合作,齐聚凤翔路庆原路交界,武器与装备的投入尽是前所未有。高手之中,便有七位十二元神,赫连华岳、秦狮、完颜气拔山、仆散安德、仆散安贞、完颜瞻、完颜望。陇岐兵与天兴军,全然严阵以待! 不得不说,大王爷完颜君附,比他弟弟厉害也决绝得多。 完颜君附亲口说,既然陇右和陕南已经输定了,何必还像金北前十那样赖在会宁、定西和临洮抱着林阡后腿不放。 也是完颜君附对十二元神当头棒喝:为何不肯认定这个事实,天水凤翔封锁不住林阡,要阻止林阡其实很简单,把封锁线往内划、划在我们最有把握的地方。 完颜君附所谓的封锁线,最终就划在了这平凉府,厉兵秣马,厚积薄发。把握原就比完颜君随大,又适逢金军战力反弹。于是,完颜君附派遣出的五位十二元神,顽强在凤翔路北的各大县境,抗击并阻挡着林阡穆子滕越风寒泽叶等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地盘,都攻守异常出色。 除此之外,完颜君附更如是说:“林阡快到了,天兴军要做的不是认输,也不是立刻冲上去硬碰硬。而是,先杀离林阡最远的人,再以最大的能力朝林阡打。” 因此,在平凉府攻防战开始之前,完颜君附便亲率另两位十二元神,雷厉风飞地扫荡了延安路田守忠一半以上据点,包括田守忠在内的好几位盟军将领,均被完颜君附抓住处死毫不手软。“擒贼先杀王”,这种毒辣到丧失人情的作风,令延安路另一半的据点人马兵败如山倒,辜听弦和孙思雨操控不得这等乱局——别说他俩初来乍到了,就算那个一直据守此地等主公来的田守忠,也万料不到大王爷会先扫荡离主战场最远的这里,竟等不到主公来……三年的成果,敌不过三天。 紧接着,完颜君附一鼓作气,顺势镇压向庆原路的萧溪睿。萧溪睿和田守忠所守的地盘一样,都是林阡三年前就着手插入陕西、早已生根成熟的据点,萧、田两家战力皆是不差……然而,失了先机,更损了士气,听说田家军不降者暴尸城门,萧氏不战而降的接二连三,若不是向清风驾驭军心,萧溪睿这一支不会比田守忠好多少,只怕连散兵游勇都是奢求。 换往常,林阡不可能无法救局。这一回,却是被十二元神们齐心协力拦在了平凉府外。他虽在战前就给予了田守忠萧溪睿诸多指示、更调遣了辜听弦和向清风分别襄助防御,也真意想不到,完颜君附会率先就挑中他们打而且如此迅猛、如此精准,精准得在三天之内,就确切地拔除了田守忠从来本分表面看来根本不像是据点的所有地盘、无一错漏!其中内涵,值得深究。 好一个完颜君附,手段之辣,处事之狠,林阡在过去的山东战场上就见识过。捉住田守忠便立即处死,罩住萧溪睿就往死里打,令人连反应的闲暇都没有…… 采用战术,原是和完颜永琏一样,先发制人,避实就虚。父亲动的是山东,儿子则选了陕北。阻击林阡的同时,也在对林阡宣告,要他收手。 可惜,林阡没有对完颜永琏低头,就更不可能对完颜君附让步。若低头若让步,山东陕北谁救!?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盟军开抵平凉府时,作为他们的盟主,吟儿是第一次没有上阵,面对着这样的一场战争,吟儿不得已唯能避而远之,选择在后方整合、治理,帮残兵败将重建家园、重整旗鼓。 然而,这局面究竟该如何说。她的大哥可曾想到,他先拣安分守己的势力捏、先找根本没惹过他的弱者下手,从另一个角度却给了敌人犯境的执念、以及敌军最愤怒的杀气?冲这一点,她这位动陕北的大哥,还是不如动山东的父亲,和,她无论过程如何总能克敌制胜的丈夫…… 二月即尽,抗金联盟的兵马,终于还是不可阻挡地杀进了庆原路,在完颜君附围剿萧溪睿行动过半的时候,天兴军陇岐兵紫茸军会宁兵,再没办法阻挡得了林阡步履。 那时,萧溪睿和向清风的兵马,已被这完颜君附围困崆峒山中、八日八夜之久。得见林阡穆子滕寒泽叶越风尽皆到达,虽周遭风雨如晦敌军数以万计,但望见主公到场萧、向二人相视从容。 金宋双方,终以这崆峒山麓、泾水之滨作决战场。 第858章 将欲倚崆峒 平凉府崆峒,西接陇右,东连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水与胭脂河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天造地设、鬼斧神工,集南国之秀、北国之雄。经行处,多少诗词华章、碑碣铭文。 今夜北斗之下、汇集的也全是当世俊杰,风流犹拍古人肩,可惜,无一人到此闲游。望驾坪前无数英豪,弓上弦,刀出鞘,火把高举,金有陈铸、赫连华岳、完颜君随,宋有冯光亮、柳闻因、祝孟尝。战马奔腾,血肉横飞,岂止须眉事,更不拒王孙! 自此地向上放目远望,山间水侧处处战伐,地势愈高,杀气愈烈。金之将帅,完颜气拔山、完颜君附,林间设伏,恭候多时,宋之勇士,寒泽叶、越风,一马当先,何惧凶险。 萧溪睿向清风等几百残兵,于望驾山避闪游击了五日五夜,终寡不敌众被困在了怀旷楼待援,是夜南宋军中,是林阡与穆子滕最早到达山巅相救,纵然如此,金军中已有五位元神先一步抢攻威胁。从他们丢在楼外的战马可认得,那五位元神是完颜瞻、完颜望、秦狮、仆散安德,与仆散安贞。 不同于完颜兄弟的“凶刀阵”,仆散家的这对弟兄并不合作,仆散安德兵器为“独厚鞭”,仆散安贞兵器却是“鎏金月牙铲”,若硬要给十二元神排个座次,仆散安贞实属第一等。用句老话讲,压轴的岂能不强。 那群正自往顶层压迫的金兵金将,一见林阡穆子滕率军也冲杀进来,于是不再全力向上,各自任务重新分配,不愧是完颜君附最精锐的一路天兴军,无需发号施令,一半继续登楼,一半拦击外敌,自动自觉,有条有理。他们深知,萧溪睿和向清风对于庆原路的重要性,所以必须剿灭,同样他们深知,林阡对于整个宋金的撼动,因此不得不挡……怀旷楼总共不过五层,焉能容得下这等战意!山腰看去,一片红光紫气、腥风血雨…… 第一位出现林阡眼前的十二元神,是暌违了多年不见的仆散安德,战力依旧妖异,硬鞭锐气不减,但与昔年不同的是,无论眼神和身手中,都传递出一种砭人肌骨的寒——一切都只因为爱。他以为楚风雪死了,丧妻之痛驱使,攻势岂能不尖厉,是以看到林阡就打,豁出性命、不管不顾,从平地一直缠到梯上,刀与鞭渐演渐烈一齐往第二层走,兵械在各自手中都舞作了风电。 可惜无论如何,仆散安德都是逊了林阡一筹。若非杀意沸腾气势骇人,他恐怕打得不会这么带劲,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虽此刻仆散安德还没败,独厚鞭战线却不断溃,脚步也不断退,越往上走,越说明他拦不住。昏暗中,就见那独一无二的浩瀚刀光染透了版图,边界处曾经最亮的独厚鞭也已开始忽隐忽现、为了不被淹没只能够凭借着招式的紧凑反复挣扎。击响声里,血流如注。分不清,砍伤自己的,到底是饮恨刀锋,还是那刀光一掠而过的弧…… 穆子滕率众一同跟随林阡上高,心知林阡第一战是赢定了。偏在这紧要时刻,转角忽有一股邪气袭来,原是有金将提枪偷袭,穆子滕眼疾手快银枪飞速抽杀,直把这金将连人带枪甩到了墙上。林阡见此变故、再看那仆散安德的脸上写满吃惊,才知这金将是仆散安排在这里专等着这个角度投枪暗伤的。如此筹谋,煞费苦心,纵使林阡,都也忽视。 适才纠缠愈发紧凑,仆散刻意招招追命,目的就要让林阡心无旁骛分身乏术,是时暗处忽有人投枪加害,林阡根本防不了也避不开……然则,眼看楚风雪的仇即将得报,林阡却竟然如此命大…… 林阡武功本就比他高,若从此有了戒心,哪还可能再上当,楼梯将尽,仆散安德退无可退,被林阡突破防守打到了第二层上,此情此景,已算自己未能尽职……哀叹一声,不禁打量起林阡身边另外一人。是这杆银枪,毁了自己布局,救了林阡一命。 “仆散安德,他的枪法,蒲察秉羡可比得上?”林阡嘴角浮现出挑衅的一笑,亦同时是自豪与放心的一笑,仆散安德穆子滕二人,不约而同被他一句话引向彼此,无意识之间已视对方为敌手。 只差三五个台阶,听得一声“看招!”与此同时,第二层守候多时的两把快刀迫不及待地冲灌来。完颜瞻、完颜望,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久前的会宁县地宫事件那夜,林阡正是没破解他们的凶刀阵、心急乱出刀挑中完颜望砍、却在伤人之时被完颜瞻劈中、头破血流地当场倒下。虽说当晚林阡已经跟多位高手折耗过脚上还中了一箭精疲力尽,但不容辩驳完颜瞻完颜望这俩兄弟分开来各自是一个元神、一加一远大于二。 此时穆子滕二话不说给林阡续了仆散安德,第二层上林阡与完颜兄弟便打开了。仿佛这一个多月都是白过,又接上了会宁县内的纯粹武斗——没错,还没打完!会宁府那几个毕生难忘的昼夜,地宫内外林阡以一敌众最终落败的仇,就要在今夜平凉府崆峒山上报。这一刻,他与他的将士们一起,而且,还是九分天下最后一个归顺他的穆子滕,多难得的一场际遇! 林阡酣畅淋漓:且看看,你兄弟的凶刀阵,传说中无人能破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我伤了一人、便定会被他的搭档伤。 两年前的渭河之战时期,完颜兄弟名扬天下的凶刀阵破天荒一次都没有发威过,遇到林阡就如鞭炮进水:第一次见面连刀还没来得及握就被林阡擦了过去,第二次楼船上终于握紧了刀、可是在合阵之前就被林阡拆散、无法交流更何况合作,旁的金人都戏谑他们是水土不服。终于,时隔两年他们在会宁之战一雪前耻、完美地诠释出了凶刀阵何意,也惊人地向世人宣告:“凶刀阵破不得”的规律连林阡也无法篡改。 那是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同生共死,谁能破!?他们合阵之后就拆散不掉了,除非强行拆,但强拆的后果,林阡还想尝第二遍? 从一定程度上讲,凶刀阵更希望敌人强拆的,用两个人中的一个来换敌人同归于尽。因为要用到凶刀阵了就说明这个敌人非常难打,他们唯一战胜的方法就是吸引着这个敌人中计。可以说,完颜兄弟是拿命来跟林阡赌了!会宁县那次林阡的快刀斩乱麻,确实也是正中凶刀阵的意念。伤了他的,说到底不是完颜瞻的刀,而是这阵法本身蕴含的能量,与精神张力。 不负其名的凶刀阵,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守若铜墙铁壁,泼水不进。林阡与他俩缠斗了百余回合,仍旧看不出个中玄妙。不能以快打快,因他俩时慢时快,无法以力打力,因他俩张弛有度,难以虚虚实实,因他俩若有若无。刀中有阵,无懈可击,林阡忽而心念一动:不妨以阵打阵? 没错,以阵打阵……未设何阵?在刀中有! 刀中寓阵,如吟儿常在剑中设局、新屿常在暗器里演景。林阡虽不像吟儿脑中招式多,也不像新屿手中暗器繁,但自遇到白氏长庆集后,早能够在刀中铺陈战场之观感、斗争之光影。寓阵何难? 征战这么多年了,疆场上遇过和用过的阵法无数,慕二、船王、诸葛其谁、厉风行、黄鹤去、北斗七星、田若凝、吴璘,全是他林阡的良师。熟稔于心,信手得来。 说来最要感谢的却是柳月,是她告诉林阡阵法处处可在,能在楹联群中暗藏,能在画卷轨迹里呈现,既然如此,刀也能。拈来天地阴阳、牵上五行八卦,哪怕事实上这只是一把刀,刀之意境,却让对手先看见漫天遍地到处是刀、后感觉这些刀逐渐成阵能量巨大、终眼花缭乱身临其境无法攻防。那一刻,在各种阵法密如蝗集错综复杂前仆后继的袭击之下,小小的凶刀阵如何还能生存发威。 万物构想于心,刀锋随之所欲。一气浑成,分毫不偏。完颜瞻就见雨光中构出个十方俱灭阵来,大有龙腾九天跨四海之势,缓得一缓,他已作茧自缚。完颜望亦觉那一刀化九刀,九九八十一,旋绕头顶自成一阵,战意汹汹,无暇辨明是真是幻,对手就发致命一击。 惨叫未尽,完颜望应声而倒,完颜瞻的那一刀,却无法为弟弟报仇,费尽了心智,仍被林阡斥于几寸之外、几瞬之外、几功力之外,如隔鸿沟。恰在这时,仆散安德和穆子滕两人一起大喝,竟是同时重心失控要往楼梯下落…… 原来林阡与完颜兄弟交锋之时,仆散和穆子滕鞭枪一直在楼道口僵持着,那战局亦煞是好看,银华中暗溢妖异,锐利中掺杂精微,可惜林阡无法分心来赏。到此刻战斗适逢高潮,然而局面却被仆散和穆子滕合力推向了不可收拾——就看见独厚鞭与银枪交接之处,汇起一大片流星火焰闪逝爆鸣,猛然往侧一偏,只是轻轻一偏罢了,两兵械的威力竟迫得彼此主人一并往楼下摔…… 说时迟那时快,林阡上前一步,左手来解这鞭枪之局,右手蓦地挽住了穆子滕手臂……缓得一缓,仆散安德已连人带鞭滚下了楼梯去摔得是不省人事,穆子滕看着这个自己也差点获得的结局暗叹侥幸心有余悸…… “可有事?”林阡看穆子滕面色苍白,着紧问。 穆子滕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一颤,这语气,这神情,曾经,在哪里,是何人,也对自己如此,对寨子里的兄弟也如此。那个人,那些事,回不去了,是否可以再换个方式,如此地开始…… 摇头,得到他安心一笑。连这笑容,都一模一样。脱出战圈,齐往第三层走。昏迷的仆散安德、重伤倒地的完颜兄弟,早没有能力追上他们。穆子滕骤如回到往年,战到周遭再喧嚣,也是默然追随,寂静爱戴。 第三层主将,是崇武者秦狮,雕龙画戟,炫彩夺目,他应也走到哪里眼中只有林阡一人、胜胜负负早已习惯、见到饮恨刀就想挑战,但穆子滕深知第四层上还有高手,出于本能、出于义气、出于对身边人的敬服,看到那黑蝙蝠秦狮的第一刻已然持枪相对,并对林阡说:“盟王,我来拦他!” “你二人战力孰高孰低,我实是没有一个定数。”林阡点头,一笑上楼,先救萧溪睿向清风要紧。同是激将,林阡对仆散安德和秦狮明显不一样,仆散和秦狮性子里都有或轻或重的求战欲,但仆散更加是一种十二元神不容侵犯的捍卫感,秦狮则只是想给他自己雕龙画戟的武功找一个伴。 而穆子滕,这般骁勇,枪法无敌,和他们从云雾山上下来的少年人一样,战力值得挖掘,能耐必须妙用——留住秦狮,绰绰有余。 第859章 漫漫其修远 不容耽误,林阡已往第四层走,这一层杀气最是激烈,萧溪睿向清风等人俨然都在此地,他们适才在顶楼看见主公率军到来,士气大振于是决心拼死突围,可惜,却被金人拦在了这一层上。短短片刻,死伤近百,突围会合的决策,竟成为萧溪睿向清风今夜最大的失策。却无暇后悔,无需后悔,谁在做决策之前能料定所有可能的后果。 萧、向的兵马,无一人能去第三层,倒有人反而往第五层逃,还有人竟欲从第四层夺窗而跳……总之林阡到时,场面一度混乱。萧溪睿与向清风都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以多人围击一人的打法。对付的那一人,正是这一层最可怕的那个,十人围击和百人围击对他而言,一样。 那人不过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刀眉长眼,耳挂金环,模样威武,气概非凡,手中的“鎏金月牙铲”,挥洒如流水轻狂,夺命如割草豪壮。向清风萧溪睿联手在核心层,各自都伤痕累累、剑与刀皆是徒劳。若非有兵士高呼一句“主公”,只怕就要命丧那人铲下。那个人,仆散安贞。 话声刚落,双方主将的目光就已在半空交击,仆散安贞与林阡对视半刻,时间彷如冻成凝石,解冻之际,第四层的一片混乱突然各归各位,一下子泾渭分明中间空出好大一块。萧溪睿向清风等人,皆已被援兵救到了林阡身后来。 兵贵神速,毫不犹豫,林阡饮恨刀当即出鞘向他,这轻易的提刀一举,给了萧、向等人先走一步的号令,同时亦予以仆散安贞放着我来的宣战。这一个仆散确实比他弟弟实力要强盛许多,抡起了鎏金月牙挟风雷疾驰而来,声呼啸依稀可听,景动摇隐约可触,一招罢了,不知流转了几多击响。 十二元神已经跟林阡打过的七个,如果说他们具备的哪些特点可能打败林阡,仆散安德凭的一定是妖异风格与纯粹仇恨,完颜瞻完颜望当然要借助同心协力的凶刀阵,此三人屡战屡败也越挫越勇,另外,完颜气拔山之力大无比,秦狮之神出鬼没,还有那已死的蒲察秉羡之枪法老辣,各具利害,略输于阡。除此,硬派作风的赫连华岳,战力应在阡的上下漂浮。 而这个战力未知的仆散安贞,兼具着身法的轻盈别致,与技法的磅礴严密,其兵械难得一见,乃是集棍、叉、枪、刀于一身,扫拍潇洒,戳绞凶悍,几十个回合下来,能够与林阡一直持平,甚至小胜于阡。两百招之际,林阡捉住他破绽绕他后路攻袭,不想他转身连环三次叉铲,身械合一如斯,竟令林阡不敌。 动作多变,不拘一格,环环相扣,势势紧连,而他最大特点,堪称“离奇”,见所未见——无论进攻或退避,他铲上都近似流光溢彩,不停闪耀、摇曳着他所在时空。个中威力,可想而知。令这个难逢对手的林阡也大呼过瘾、沉溺此间。这怀旷楼第四层上,约是他平生最耗体力、最费气血之战斗,每次得到仆散安贞的破绽却总要因此吃他大亏,得不偿失,因仆散安贞为了弥补破绽会使出更厉害的杀手锏。什么是高手,这才是,明明有很多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林阡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怀旷楼几层兵将分配,个中暗透完颜君附战术,若不是穆子滕为林阡揽下秦狮,此刻林阡哪可能从战力至高的仆散安贞手上逃脱。仆散安贞不止铲法连贯威猛,掌风与腿脚更加一流,别说现在南北前十已凋零,即便正在巅峰期,也要被此人傲视,其武功绝对直逼贺若松薛焕。 仆散安贞脸色却哪能好看,过了千招,他被林阡破毁的招式起码六百,不敢怠慢,犹存蹊跷。眼前对手,除却从容气质与英雄豪情外,最使他震撼的是刀气,不知怎的,感觉和这崆峒山很像,往常到这个时间,天上地下的星斗云雾,都被这崆峒山的壮阔峰峦吞去了,而此时此刻,仿佛整整一片平凉府从地底下远上北斗,都笼罩在这片雪亮的刀气之中…… 不多时,萧溪睿向清风都已安全撤下,而换穆子滕秦狮上一层楼。刀铲枪戟,两两相争,“今时今日,才知泽叶话中何解。”穆子滕笑与林阡说,“子滕愿与盟王同生死、共进退。” “好!”林阡心中大快。穆、林二人,枪如银蛇飞舞,刀似龙腾九天,默契若此,仆散秦狮如何拦住。 地动山摇,你死我活,不仅发生在怀旷楼上,也更在半山林间,完颜君附和越风酣战多时早是马打盘旋难分难解,寒泽叶的对手则是完颜气拔山,他二人曾在黔滇之战有过交集却不曾交锋,今次正可弥补了上回遗憾。完颜气拔山出了名的板肋虬筋力能举鼎,寒泽叶与他角力略有不及但胜在寒枫鞭惊世绝伦,这两人交战才逾百招便不得不弃马来打,原是战斗过激宝马难以承受。 山腰鏖战不休烟尘不绝,望驾坪上祝孟尝冯光亮柳闻因等人也在陈旭范遇的指点下,与陈铸、完颜君随、赫连华岳对峙,誓要为田守忠萧溪睿等人报仇雪耻。刀枪剑斧轮番战,试看敌我谁失色。 就在这接近天明时分,崆峒山云雾遮罩虚无飘渺,金宋双方才得休战,各自回营清点人马。越风寒泽叶范遇陈旭柳闻因等人都等候了多时,才见萧溪睿、向清风被林阡、穆子滕救下山来。他几人或劳碌或饥寒均显得精疲力尽,然而,当寒泽叶看到穆子滕与林阡距离更近,着实发自内心地喜悦。他二人,曾经相知相惜,如今相扶相携。 “怎么?盟王等人都像是历了一番大劫?十二元神竟然有如此难缠?”陈旭看出端倪,连林阡都是气力不济。 “说来话长。”林阡歇了片刻,对众将说起来龙去脉,其实十二元神虽然难缠却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劳累,却是在下了怀旷楼往山下走时,突然间云雾加重令他们身处密林中迷宫,走了几个时辰才出。 “原来如此。”众将恍然。 “这种迷宫极为罕见,我们在阵中捉到个小兵问了才知道,这是完颜君附特意留给我们的。”穆子滕道,“怀旷楼困不死咱们,这种迷宫困得了。” “回想他对田守忠将军毫不留情,却把萧溪睿将军围困了几天,其实就是刻意要引主公来此……那就当然是要设好几局的。”越风领悟。 “从这也能看出,今夜之战,并不只是完颜君附筹谋。他的战术一贯狠辣不留余地,而这种长线钓鱼的战术,幕后军师当是楚风流无疑。”范遇分析。 “范遇言之有理。”林阡点头赞同,“他二人联手,确实最危险。” “可惜这么好几局终究都没能困住林阡哥哥。”闻因笑。 林阡表情凝重,摇了摇头:“若非有人带我们绕出迷宫,只怕真要被困住丧命……因那密林迷宫阵,是柳月的必杀技。”从前,陇陕义军要绑架几个小王爷,就是被柳月困在了这种阵法中,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只怕到现在还没走出来…… “有人带众位绕出迷宫?”几个将领皆是好奇。 “指路之人,是沈依然沈姑娘。”向清风道。众人全是一愣,日前提起她离家出走,还都蹊跷她去了哪里。没想到,她竟出现在平凉府,还凑巧手上有一张迷宫的路线图。别说大家了,一时林阡也想不通。 “将士们都还好么?”林阡立即问起此战伤亡。 蓦地鸦雀无声,众将神色皆伤,林阡早已觉出不对,这里少了祝孟尝冯光亮。 “祝老2、冯老三……他们!?”萧溪睿忙不迭地问,声音都有些变了。 “冯叔叔他……他……”柳闻因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她离战局最近,必须得她复述,“他,他被金将刺成了重伤,恐怕……恐怕……”她话音未落,萧溪睿已疯了一般地奔过去,那边祝孟尝正在照顾冯光亮,果然只剩下一口气,之前越风寒泽叶各自给了他真气吊着他一条命,如今林阡穆子滕来也莫能为力,冯光亮终撑到萧溪睿来,边哭边笑握住他两个结拜兄弟的手,断断续续说了句“幸好……死的是老三……”说完便断气,祝孟尝给他合上双眼,萧溪睿想到兄弟是来救自己反而送了命岂能不断肠,是以一见他死哀痛欲绝也倒了下去。众人看冯光亮说这句话时的欣慰之情,知他临死都希望萧溪睿脱困,在他眼中萧溪睿祝孟尝如何重要无需多言。每一次抗金联盟的扩张与成长,总是要流过无数将士与弱者的血,今次尤甚。陇陕金军战力反弹,堪称近年来难得一次的水准。双方折损皆是极多,是以谁胜谁都不胜。征三秦之业,显然再不可能像前一个月那般顺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没有一个敌人是等闲,没有一个敌人多余。 眼看着盟军方才回到陕西据点,田守忠、萧溪睿、冯光亮这三大功臣却已失两员,此情此景,林阡心内怎能不悲戚:“是哪个金将?” 难预料,下一刻得来的名字,是“陈铸。” 陈铸……终避不过。 原来,冯光亮听到陇右过来的盟军们提过会宁府事件,一心一意认定了陈铸是个卑鄙小人,眼见着林阡穆子滕萧溪睿等人久久不出,新仇旧恨驱使他一直朝陈铸砍夺命招数势要与他同归于尽,然而他武功怎能够比得上陈铸,好一场浴血奋斗弃命不顾…… 陈铸他,终是敌人,今天能杀冯光亮,明天即能斩海逐浪。世事无常。 第860章 越寻越迷离 平凉府崆峒之战方休,林阡即赴延安府救局,彼时由楚风流大军力压的辜听弦孙思雨等人,坚守着一小半田守忠据点也有数日,面对着金军招降打击连番轰炸拒不投降,终于林阡到来,辜听弦已箭伤发作昏了过去。直到夜半还半昏半醒,幸好思雨一直在身边:“听弦,你醒了。” 他想回应,有气无力。“你别开口,我说就行。”思雨向他转述战势,“崆峒山决战赢了金军,师父突破了平凉府,萧溪睿向清风两位将军都救下了……盟军大半都在凤翔路和庆原路整合,主力还未到延安路来。” “师父已决定放慢脚步……”辜听弦听出音,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孙思雨垂眸怅惘,“这一战金军可也下了血本,虽然他们死伤惨重,但盟军里的田将军、冯将军都已捐躯,他二位,本都是要等着师父来的。哪想到……唉,师父说,安定陇陕,不会比想象中容易,势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师父是对的。”辜听弦喃喃说了几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思雨不在身边,却听得外面有人私语,不,应是刻意说给他听……“田将军据点覆没,与当年越雄刀夫妇之死如出一辙!”“是啊,会否当中也一样是出了奸细?!”“原来是有内奸出卖据点么?”“那是!试想咱们的据点如此隐秘,也安分守己没造过什么乱子。”“怪不得,完颜君附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扫荡了整片延安路!”“那是谁出卖的?”“显而易见的,没看见当时田将军的副将是谁?辜听弦啊!” “然而他有什么动机背叛主公?”“可别忘了,他哥哥是主公杀的。”“他还扬言要杀主公报仇雪恨呢!”……戛然而止,应是思雨回来了,她风风火火地赶跑了那些人,一边赶一边似乎还动手了。其实,辜听弦更宁愿他们是一哄而散的、而不是思雨赶的——思雨需要强制驱赶,一说明他们理直气壮,二说明思雨也听说过这种说法,很可能盟军内部一直流传…… 一股凉气顿时升到喉边,当年在锯浪顶上被盟军怀疑历历在目,但当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听弦真的很恨林阡,真恨不得杀了他,所以被他们怀疑顶多委屈更多的是无所谓,但现在,辜听弦怎能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时光飞逝,虽还剩十几刀没砍林阡,但说实话早就转成了师徒情,随他征战这么多年了……辜听弦骄傲的泪霎时充溢了眼眶,蓦地从床上跳起来。 “听弦……”思雨推开门,又吃惊又担心。她手中捧着一碗药,可辜听弦不想喝——“死了算了!”大受打击的他,撞开思雨夺路而逃策马离去…… 孙思雨惊呆半刻,赶紧也解开一匹马追上去,愣是跟这小子跑了几里路才把他捉到:“跑什么跑,这有什么好跑的!” “哥哥,当年你就该带着我死了……”从马上摔下来擦伤的辜听弦,高烧不退烧糊涂了的辜听弦,忽然看见了死去多年的哥哥辜听桐。 “不是你干的,就别承认,更别默认!跟我回去,自有师父主持公道!”孙思雨把随身带着的药给他灌下去,抱他在怀里一起上马扭送回头,“辜听弦,我听过人家犯了罪畏罪潜逃的,没见过有人害怕罪名所以畏罪潜逃的!好笑,好笑透了!” “你不懂,你不懂……”辜听弦放弃抵抗,胡言乱语。 终于,辜听弦孙思雨还有盟军中的几个激愤者一起被带到林阡跟前。激愤者中有一个来头不小的,正是耿尧将军的孙子耿直。人如其名,耿直至此,被带到林阡面前来时还不忘瞪着辜听弦。 “说辜将军出卖延安路,可有证据?”林阡问。 “有!”耿直神色坚毅,“我们是一起到延安路来的,这边据点固若金汤,战斗力根本不弱,不可能三天之内被金军连根拔起。所有地盘,从来本分,表面看来根本不像是据点,竟然无一错漏被金军找到……仔细推敲,文章可大了。” “那跟听弦何干?!”思雨怒问。 “这些据点十分隐秘,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原先只有田将军一人知道所有,后主公把辜将军派来时,田将军便多告诉了一个辜将军……田将军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另一个当地将士说。 “……”孙思雨一时哑口,凄然看向林阡。 “不代表谁知情就是谁出卖,否则我与他一样嫌疑。”林阡肃然对那个将士说,“若然他因此获罪,我又该如何处置?” 虽然,柳路石陈时期,林阡和陈铸楚风流的交情确实被盟军拿出来说过事,但今时今日,还有哪个人能怀疑主公。一时之间,众人全被他威严所慑,噤若寒蝉。 辜听弦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掉下来。上一次在锯浪顶,也是此人,以他的威严来捆绑自己的真诚。这一次,他更愿到粉碎边缘来陪自己一起。 “主公是主公,辜听弦是辜听弦。两者如何一样。”耿直不愧是耿尧的孙子,说话神情都那么相似。 “我既将战事托付给他,他便与我到场一样。他如何打仗,我毫不过问,也绝对不疑。”林阡蹙眉,对耿直说,“输了确实要罚,但不该这般惩处。何况这一役诸位都看在眼里,辜听弦虽败犹荣。” “是啊,大家再不信辜听弦,也该信田将军的能耐、还有主公选人的眼光。”屋外又响起一个声音,原是从庆阳府远道赶来的盟主。 思雨听林阡坚决本就展颜,又见吟儿到场不免大喜,高兴地立刻出去把她给迎进来。吟儿实在伶牙俐齿,这样一来几人能驳。 别的将士们都不多言了,唯独耿直还紧紧咬着。这场景,颇有些像赫连华岳咬陈铸,当时正好中了完颜永琏的死穴柳月,此刻耿直咬辜听弦也绝对触动林阡的死穴“绝对互信”。 “但辜听弦有背叛主公的动机。”耿直紧咬着这一点。 “如果说他兄长之仇是背叛主公的动机,那他杀父之仇又如何能使他投降金军?”吟儿反问。耿直一愕,咋舌。 林阡低声对耿直说:“耿直,能够推理是好事,但不负责任的推理即是猜疑,是主帅的大忌。”耿直脸上一红,正色信服点头:“耿直知错,主公说的是。” “大家不该再揪着他过去不放。”吟儿也说,“大家都痛惜田将军据点覆没,觉得肯定是有叛徒出卖据点……然而,今时今日盟军发展这般好,这个时间还变节当叛徒的人,不是愚蠢到家了,就一定是有心结的——但看这位辜将军,已经要娶主公的徒弟、这么漂亮的思雨姑娘为妻了。大家看着他现在这么幸福,明明是要给别人眼红嫉妒的,这样的人他会变节么?”一边说一边搂住孙思雨,思雨这时面色绯红,却为了救辜听弦而连连点头。 林阡苦笑看着这个机灵狡黠的凤丫头,她不知不觉又给这一对把红线缠了一圈,看来他俩洞房花烛的日子不远了。 “诸位之所以会说盟军中存在叛徒,无非是不肯相信我的布局会在三天之内被人打破,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必不可以是金人的战术绝妙手法高强。切勿什么都往奸细、叛徒上推。”林阡说。 诸将听林阡亲口承认完颜君附楚风流比他强,内心震撼,也再不疑叛徒之事。 此番萧溪睿田守忠遭遇的覆没情景,确实和当年的越雄刀夫妇如出一辙。只不过头号大敌从完颜永琏换成了完颜君附。 “当年,越雄刀夫妇的死,明明是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偏偏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你母亲。”那晚在延安路的山路上散步,林阡对吟儿如是说。晚风习习,河流如血。 “我懂,你是不希望看见多一个我娘的产生……然而,你的意思是,还是有这样的一个程沐空存在的?”吟儿问。 “确实有奸细存在,且还不止一个。”林阡点头,神色凝重。 原来是这样。吟儿这才知道,其实林阡对一切心里有数但却把他的疑虑止在心间。他为什么不希望大家胡乱猜疑?是不愿看见二十年前同样的悲剧发生,不得不勒令众人清醒谨慎地对待。为了这个百废待兴的延安府军心重振,他宁可放低自身实力也杜绝猜忌疑云。 “何……何以见得?”吟儿最怕这种事,从来暗箭最伤人。 “若非延安府有叛徒泄密,金军的扫荡即使不错漏,也不可能无虚发。三天之内,全军覆灭,神也办不到。”林阡告诉吟儿,“之所以确定这个是叛徒,是从操纵模式上看,金军的利用多过合作,就不可能是金军的自己人,而是宋军的变节者无疑。” 吟儿看着林阡,点头,不免生出些怜惜来。她明白了,金军对田守忠据点的拔除百发百中,是刻意的。如果金军为了去保护那个或那群细作,是绝对会假意走了些弯路扑空过几个的,而不是正巧每个出击的都有回报这么明显。金人这么做,是不管细作们的死活也要给林阡打击。他们明着告诉林阡,你身边存在叛徒,希望林阡自乱阵脚。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帅的大忌就是猜疑,何况林阡这么重要的人,他的心态影响着整个南宋。 这战术又是谁的?攻心术,轩辕九烨的吧。幸好林阡没有中计——没中计,却俨然被困扰了,可恨的鬼兮兮,吟儿看着林阡蹙眉的样子就想杀了他! “你说不止一个……除了这个延安府的叛徒之外,还和上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事情’有关吧?”吟儿问。 林阡一怔,点头,对吟儿说起首阳山事件来,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出不对劲。 “妙真是去定西还是陇西,这样的切入点你都发现……”吟儿听罢,皱眉想,“然而,会否只是那个控弦庄主使自己犯口误,把陇西定西说混了?” “这种谬误,细作根本犯不得。”林阡摇头,“据我推测,是我在与众将筹谋之时,被藏在角落的奸细偷听了去。” “嗯嗯嗯,该是被偷听过去的!总不至于是庆功宴上的大伙儿们出卖盟军吧?无良马贼?向将军?致诚?范遇?这些人怎么可能?”吟儿说,若要给绝对互信划分层次,庆功宴上的人们必定都是核心层。这些人,阡吟都坚信哪怕世界末日了还留在联盟里,何况,几年前的联盟也爆发过信任危机,结果证实是个不起眼的大嘴张扰乱大局,阡吟误会过他们一次,早发誓不会再对他们不起,吟儿立即为阡排忧解难:“这个在首阳山偷听的奸细,他就未必是变节的叛徒了,他有可能是大嘴张那种,有可能是银月那类。” “是啊。所以我吸取了首阳山的教训更加谨慎,这次延安府的所有据点,我嘱咐田守忠只告诉听弦一个人,务必谨慎。”林阡道,“为了不被人偷听,守忠告知听弦据点分布时,是写在纸上不曾言语,听弦看完记住后也便当场烧了,延安路的那个叛徒,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哦,原来造成的困扰在这里呢。吟儿放心了,点头:“这样一来,听弦被千夫所指,也就不冤枉了。但听弦他……又确实没有动机降金。” 林阡点头:“这次听弦被千夫所指,显然是真凶的策谋鼓动、想要听弦替罪,同时也是金人借着听弦想让我对身边将领产生怀疑从而疏离。” “才不中计呢!”吟儿一喜,“对了,这么说来,那叛徒就在今天来指证听弦的那些人当中?” “不,谣言的激愤者往往都不知情,与发起者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难以追根究底。”林阡摇头,并无线索,当然不可能是耿直他们。 问题其实还有许多,比如,这个出卖了田守忠的叛徒,他是原就在延安路潜伏的,还是和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时期过去的?若属于前者,他或许和田守忠有着尤其亲近的关系,曾经套到过田守忠的话?若属于后者,他会否和首阳山上偷听的是同一个人、合二为一?如果是同一个人,恰好他那时候在首阳山,后来又随军去了延安路,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不是同一个,首阳山上偷听的人,到底是叛徒还是间谍身份……可能性太多,破绽太少,概率又均分,真相却只有一个。林阡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关键点突破僵局。 那一刻吟儿握紧了林阡的手,在心里说,是的,历史一直在重演着,萧溪睿田守忠就是当年的越雄刀夫妇,被叛徒出卖之后,悬案好几年了才破……而当年,同样是陕西和山东义军的倾覆标志了盟军由盛转衰,令她那个心高气傲的云蓝师父离开了林楚江潜入金朝调查原因,也令她那个身为细作的母亲柳月担起了向完颜永琏谋命的责任。但这次,故事交汇在她和林阡身上。这次,故事绝不可能再那样发生。如今,盟军已经在陕西开始站稳脚,从生存到壮观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山东义军,天骄徐辕必然能扭转乾坤。 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 “吟儿,与我铤而走险一次如何?”林阡忽然压低声音,浅笑看着身边人。 “要做什么?”吟儿一听一看,就知道他要给她布置新任务了,开心翘首盼他说。 “无论完颜君附完颜君随,还是楚风流轩辕九烨,目的都是我一个人。”林阡不必推敲,崆峒之战便知一二,“上一战他们有许多细节设计杀我,却次次扑空,显然不甘罢休。无论叛徒或奸细,最近必然都会盯准我,希冀在僻静无人处动手。像当年的苏降雪那样。” “你这小子,向来胆大。”吟儿会意,狡黠一笑,“僻静的地方,该干点什么好,才会让他们有胆子出动?” “……”他狠狠瞪了吟儿一眼,“若不合作,便不带你一起了。” “才不!一定要一起的!”吟儿赶紧挽住他,媚态崭露,“好好好,合作就是……” 除却这个以自身来引蛇出洞的计划之外,林阡也曾调查过田守忠身边有无亲近之人可能变节,答案为无,延安府大半首领都战死沙场暴尸城头,个中有叛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林阡把视线锁定在了与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期去延安路的兵将身上。其中人物不胜枚举,范围太大极难搜寻,而恰好一月在首阳山二月去了延安路的人,自然因在两个事件都有交集而具有最大的嫌疑,林阡筛选出近百个来,他们却都是林阡近身的追随者,可信程度实在是直追盟军诸位将领,林阡凭空不能随便剔出一个,是以这条线也只能暂时搁浅。 吟儿也知道,这些都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在这个以“绝对互信”为原则的盟军里,要怀疑谁变节都是很伤感情的,核心层的大伙儿是这样,非核心层的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以说,如果叛徒是向清风柳五津那些将领,会残忍地瓦解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而如果叛徒是林阡近身的如邓一飞水轩这种追随者,也会狠狠地撼动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她是那么喜欢纯粹的江湖…… 人的感情都有亲疏,吟儿就不信林阡没有。阡是那样的深恶痛绝奸细,也一定痛心疾首叛徒,然而现实不留一点余地:这一次真的和“绝对互信”擦边了。可以说,如果林阡不是把疑虑和凌乱都止在他心里面,很可能就会引发盟军又一次信任危机人人自危,谁都不想见到这种局面林阡更不会允许这种局面……然而,林阡更不可能任由着田守忠冯光亮白死,他不得不冒着打破原则的危险、下定决心来找寻事情的真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征服就可能有背叛。 越接近事实,情况就越迷离。这样一个靠近了却够不着、一直悬吊在各种可能性之间、一点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又消失的过程,最煎熬,最难度过去,吟儿必须陪着林阡一起。 “其实比较让人开心的结果就是:首阳山上的是金国来的间谍、延安府那个是田将军身边的叛徒。间谍和叛徒,都不是你近身的人、都是不起眼的没有太多交流的……我最是希望这样,这样‘绝对互信’就不会变。”从延安府回平凉的路上,吟儿祈祷说。 “然而,希望是一码事,现实又是另一码事。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推论其实是越少越好……但真正到了水落石出,任何结果都不能逃避。”林阡微笑着说,这个笑容的涵义,吟儿也是到后来才懂。 谁为死征魂,谁是收尸人。 崆峒一役结束了十天有余,战争的气息还凝固在山水之间。林阡与吟儿离而复返,十天来这里的气氛没有丝毫轻减。 雄视三关,控扼五原,这地方原就该是要塞,恰碰上个生而为战的林阡而已。 铤而走险的林阡和吟儿,一路从延安回到平凉,中途竟不曾被一个可疑人跟踪或打扰过,这个计划,似也失效。叛徒何在,扑朔迷离。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便就在这崆峒山麓的聚仙桥不远,巨大的水流声隐不去那个不速之客的脚步…… “什么人!出来!”吟儿何等耳力,怒喝之时拔剑。 鬼鬼祟祟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因藏无可藏而现身,出乎意料,是个故人。 “依然……?!”阡吟原是要引叛徒现身的,没想到引出的是她。沈依然。关于她,阡吟也有一肚子的疑问。她为何要离开李郴,怎生在崆峒山决战时出现在金营,碰巧手里会有一张密林迷宫的地图。 “林大哥,盟主……”那一刻沈依然泪流满面。 泾河河谷,巨石凌空,长虹横亘,喷珠溅玉。 “依然。”自沈依然见到他们之后便一直流泪不说话,吟儿当然觉得诧异,却看她上前一步忽然抱住自己如轻舞一样,吟儿忽然明白了,对于他们而言,自己是个消失了好几年终于又出现在林阡身边的人,他们不管他们现状如何,都一定是先会为这个情景喜极而泣的。 吟儿于是也哽咽住了,不知该怎么问她——作为一个她眼里很幸福的女人,吟儿如何去问一句李郴还虐待你么,你是因为李郴的虐待才走么,回来么? “究竟是为何去了金营?”这时林阡问,沈依然忽然表情僵住。 “凤翔路、庆原路、延安路的好些将士,都说过在对面的金营里见过你。不止年前离家出走,几年来你游荡在陕西各地几天几夜地不归宿。”林阡厉声说,吟儿震惊听。沈依然神情破碎站在原处不动。 “胜南……”吟儿听他语气如此之重,赶紧劝。 “崆峒之战你恰好有一张迷宫地图,才使我免于困在阵中。直到那时我才懂了,你是想潜入金军为细作。”林阡语气中多是反对,“然则你沈依然,有敌营自保的本事?!孤身犯险,为何事先竟不对我提起半句?” “林大哥……我不是到金营里做细作的。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碰巧最近在伺候着一个军官,从他身上看见了那张地图罢了。他喝醉了酒,说完颜君附要你的命,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沈依然惨笑。 “……”吟儿听出音来,沈依然不是去做细作,而是去做军ji!?不知不觉,呼吸都有些变了。 “沈依然,你怎可以如此作贱自己?!”林阡听到这里,亦是勃然大怒。在他心中,由于沈望死得早,他一直都把依然当作扶植培养以及疼爱的后辈,这个人曾经具备和吟儿一样成为巾帼英雄的资格。 “没什么作贱……那军官很是宠我,说不久便要娶我,那是个好男人,不计较我身份低微……不过,阿杰不该再留在身边……我正惆怅着如何是好,碰巧走到这里看见了你们。”沈依然微笑,看不出真情假意,“改天,我便把阿杰带来,林大哥和盟主正好膝下无子,便帮我养大了阿杰吧……千万别让李郴那个混蛋碰他……” “李郴好歹是你的丈夫、阿杰的父亲,一家三口非得要如此收场?!”林阡喝叱之时,吟儿黯然神伤,自是为那句膝下无子。 “李郴他,未必是阿杰的父亲呢。”沈依然很无耻地一笑,“林大哥,六年前你就问过我啦,阿杰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是卢潇师兄,也许是单行师兄,也许是严峰师兄……哈哈,太多的可能了,依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林大哥和盟主,竟都没看出来么。”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幕情景啊,林阡听着又气又怒恨其不争:“沈依然!如此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么!?”吟儿从没见过林阡如此气愤,血都在从袖口往外流,应是臂上伤口迸裂开了。若对方是海逐浪、祝孟尝他们任何一个,林阡早就一巴掌抡了过去。 “父亲?!”沈依然的表情继续支离,那一刻她的脸扭曲得不像是沈依然,“会不会阿杰是我和父亲生的?唔……不可能,日子不对……”大笑着转身就走,剩林阡和吟儿僵立。 许久缓过神来,沈依然早已远离,阡吟赶紧追去,可叹已然不及,追她一段路后,脚步声完全消失。 “依然她……难道是疯了……”吟儿仔细回想,觉得刚才沈依然的话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很多地方都是在激怒林阡试图找打,吟儿心里酸涩不堪。 “你说得对。”林阡面色一寒,“依然走到这一步,李郴他不可原谅。” 但阡吟,却无法去质问和收拾李郴了—— 遇过了沈依然之后再走半刻,走着走着就觉得环境开始很诡异,周围景观似是被什么力量改了位置重放了一遍,想顺着来路回去但几个时辰后就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又是密林迷宫么?不,这一次,半个崆峒山都被摆在了迷宫阵里,比上次望驾坪前的凶险还要大。随着夜幕降临熊咆龙吟,漆黑与灵异的气氛下峰峦雄峙、危崖耸立,遍布的涵洞如魔鬼的眼耳口鼻,此地的紧张感神秘感同时间飙升。 “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找不到出口,吟儿心急如焚。相传这种密林迷宫阵,是柳月最厉害的一门技艺,堪称她的杀手锏屡试不爽,救过几个小王爷的命,也曾用以自保逃脱过追杀。二十多年前,柳月一定也抱着吟儿从迷宫里穿行过,可惜,吟儿记性再好也达不到那个时候的路都记得。 “我真是遇见你母亲就输。”林阡笑着给吟儿降躁,非但不急着出去,反而就地生火,在这个东张西望的女子身边坐下,安之若素,“时候不早了,不如在此地休憩一夜,等光线好了再找出口。”吟儿应声,也跟着他坐下,阡续道:“这‘天地迷宫阵’,金人是照着她的方法摆的,上次望驾坪前,今次半个崆峒……我已经连续两次跳进了同一个坑里,还一个比一个深。” 其实,不止两次,三次了。上上回在会宁县的地宫内,林阡就见识过这迷宫阵的雏形,楹联群里柳月用楼阁、花径、门户结成过八卦两仪,从地宫里拿出来,借着山石、沟壑、林莽这些纯天然的景观,可以摆得更大,伤人伤得更彻底。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柳月的存在,阡吟都一定觉得这是崆峒山固有的死地,怎想到人的构想可以如此神妙!而反过来,又正因金人们按着柳月传下来的阵法依葫芦画瓢地摆设在眼前,令阡吟都觉得这个人她是那么活生生的,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不知这阵法,要花多少人,费多少精力、多长时间才能摆出来。”吟儿叹了一声,林阡心念一动。吟儿已贼笑着钻到他怀里来,半晌,又说:“都怪我不好,为了追依然,跑太快。” “我比你跑得还快。”阡也一笑。说实话,他俩确实是被沈依然所误的,若非她疯疯癫癫地突然离开、引得连林阡都没有经过思考就循声追了过来,他俩也不可能丧失警惕一瞬间就陷进迷宫阵中——难道是这样?难道是金人早就摆好了这个阵法,让沈依然把他俩给引进来?!否则,这么大的阵法,会这么快就成型,又怎么预知林阡一定会走进这里来?! 一瞬间间谍叛徒奸细这些伤人的字眼全部闯入脑间,先前林阡设想过的所有可能性内都没有涉及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沈依然,她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依然?!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活跃在庆原路延安路的各个地盘,游荡在各个金营之中乐不思蜀,如果说她是那个出卖了延安路据点的叛徒,未尝不可?试想她可以趁醉酒从金军军官里套出迷宫地图,也可以以类似的手法来对付田守忠或是其亲信下属。诚然,这个想法林阡不忍去接受,但产生了就万万不能忽视。要知道,陇南之役之后的田若冶也被金人抓去做了军ji,田守忠等田家军对这个曾经的家主持有绝对的同情心和强烈的亲近感,又因为主公和主母都喜欢沈依然而不会过多地设防。 连林阡,今天之前都觉得沈依然去当军ji可能是为了抗金去做细作,是情有可原的……但沈依然她,又不可能是被抓去的。适才她自己也说了,她是自愿的,宋军里没有她的指望,她不如倒戈去金营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算了。话有几成真,林阡说不准。细作,细作……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沈依然未必是想去当宋的细作,而也可能已经变节做了金的细作啊。要离林阡很近,她能达到,要武功,她具备,要有心结,她心结实在太多。 那么,望驾坪上她给盟军指路带他们走出迷宫,也可以理解成她在对林阡取信,目的就是要为这次更大的迷宫铺垫、林阡需对她完全没有戒心。毕竟金人的目标一直是林阡这个人。望驾坪上只是次练手,这一次才是真的,才更有把握。 否则怎会这么巧,阡吟的引蛇出洞引出来的人偏偏是她。 否则,是她出卖了那醉酒的金军军官来救林阡、帮林阡打赢了那场崆峒之战,盟军中的叛徒理应知道她甚至当时就见过她,她的参战不是秘密金军只要深入调查就能发现,那金军却为何还要留着她不杀她?除非,金军要利用她…… 更重要的是,沈依然不仅很容易就满足这个二月在延安路的时间条件,而且她一月份的时候确实也在首阳山——那日林阡带郭傲和吟儿去拜祭单行紫雨时,曾经在单行墓旁见过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属于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明明是自己人却不肯现身。从沈依然适才的话里听得出,阿杰也许是单行的后人……说这句话的沈依然疯了,说这句话的沈依然却很怀念那时候的她,却物是人非。 “吟儿,怪依然么?”林阡没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吟儿,凌乱还没成型的思想,千万不能随便确信、胡乱咬定,更不可以扩散出去。 “唔……怎么可能怪她。她是个可怜人。她说什么都不是存心的。”吟儿说的话题还在那个“膝下无子”上。 “我适才,实在不应那样对她。”林阡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她一直是个孩子,但她的事情我又有多少能真正了解。或多或少,这几年我对她都失察了。她如今走错了路,我实在有这个责任将她拉回来。” 吟儿痴痴地笑,凝望他很久很久。 “怎么?”他回头看她。 “家长作风。”吟儿笑。 “今次出去之后,定要找她深谈。只要她还有救。”他必须求证田守忠的死是不是跟沈依然有关。背叛过盟军的人,他可以给第二次机会,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既往不咎,或将功折罪。当然,若他适才错疑了她,沈依然并没有变节而纯粹只是甘做军ji,他也希望她还没有病入膏肓。 静谧中,触不到的鬼火此起彼伏,像幽灵在山林里游荡、闪烁,泛着绿光、拖着蓝色。胆小的女人是一定不敢入睡的,吟儿那家伙早就开始打鼾了。林阡笑着揽她在怀里,看着周围景象难得轻松。奸细的事情太纷繁,反而是此地最轻松。然而,人又怎能贪图一时的轻松去撤离纷繁?只求这一切能平衡,问心无愧…… 第862章 遗有仙禽在 阡与吟儿相依而眠一夜,醒来看见这崆峒山的清晨,林海浩瀚,烟笼雾锁,犹如人间仙境。 “这地方真好。真安静。”吟儿浑忘了她现在还在迷宫阵中走不出去,边伸着懒腰边走到湖边,眼前景象真像个老地方——桂林漓江。水天一色,秀丽婉约,吟儿不禁沉醉其间,“空气如此清新,嗯……死在这里也心甘!”说时深呼吸了一口,精神倍爽。 林阡皱眉,听着这个兆头真是不好,敢情他俩要死在这里?这丫头竟还说心甘…… 昨夜这里还像个地狱阴曹,白天则环境正常了不少,只是光线再充足、风光再旖旎,阡吟也还是不断地走错路、不停地鬼打墙。此迷宫堪称广袤无垠,各区域排列组合教吟儿绞尽脑汁也记不住、记住了也前后矛盾在脑子里打架,而对每个区域内部构造的探索,更是教林阡连想也别想,怎么想都是错的。 身处此山中,辨不清东南西北,道不明前后左右。某地带密林环绕株株相接仿佛无路,某地带奇石为阵迂回曲折险象环生,再有些地带浓云密雾不见天日毒物遍布……阡吟还没走累的时候,就已经把什么九宫八卦啊、颠倒奇门啊、五行啊给遇全了。好一个柳月,大阵套接着小阵,小阵钩连成大阵。她这种堪称阵法之绝的女子,岂能不得到当年最擅长行军布阵的完颜永琏青睐。 走累了,吟儿就会笑着说,“怎么没有那种阵呢?”林阡问,“哪种。”吟儿说,“那种会生成幻象、贪恋、色欲、阴邪的阵。”林阡:“……” 从清晨走到正午,仍没有半点头绪。非但找不到出路,还开始出现了一些连阡都差点沦陷的阵法。这当儿吟儿也没法插科打诨了。试想林阡虽然见多识广也征战多年了,也不可能比行家更清楚布阵。这不,眼前有十二根小圆棍插在地上,一点规律都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有斜……林阡被难住,吟儿本是为没有鬼打墙而喜的,结果发现这个新阵法顽固地挡在出路上、然后又加入了鬼打墙的行列里,使得循环系统中多了一个它而已…… 蹉跎了又一个半天,昼夜再度交接。吟儿说,“今夜就不睡了,早些找到出路的好。”林阡说,“走了一天了,你不累么?”吟儿说,“累啊。可是,我饿了……”随身带的干粮不多,早消化掉了,这里的东西,谁敢吃,又不能吃西北风。林阡看着这丫头饥肠辘辘的样子,笑起来,总怕她疲累,却忘了她胃口。 雾霭边缘,忽看见一只玄色的鸟儿在隐约翱翔,吟儿看它飞近到这里,才发现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天地间双双比翼,悠然自得。 “看!好漂亮的雕!”吟儿指向头顶,同时扯林阡衣袖。 “……不是雕……”林阡冷汗,“那是鹤。” “一样,都是鸟。”吟儿自顾自地说。 “仙鹤!?”林阡灵光一线,捉住吟儿的手喜不自禁:“是崆峒山的玄鹤!” “啊?”吟儿一怔。 阵法太迷眼,阡吟又身处局中,难免分不清方向,雾太重,日月星辰莫能指引——但凤女侠也说了,那两只玄鹤是鸟啊,人家是会飞的,居高临下不在迷宫的范畴里,又自由自在不会被雾挡在外界——当然能指路! “再也别管这些阵法了,趁着这些玄鹤有灵性,跟着它们飞的方向走。它们归去的地方,是崆峒山的‘玄鹤洞’。”林阡说。玄鹤洞出现在他行军打仗的地图上过,若能先去彼处,一定能将方位理出个头绪来,毕竟,两个地名就能完成参照。 可叹,这个效仿柳月摆布阵法的金将,手笔比柳月大,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该用崆峒山来做迷宫阵,崆峒有太多的名胜和标志性建筑。比如玄鹤洞。 手笔比柳月大,布局与柳月一样厉害,心思比柳月稍欠一筹,这个金将,数遍大金朝,怕也就一个楚风流了。 “玄鹤洞,似乎有典故?”一边走,吟儿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那就要追溯到黄帝时期了……”林阡简要对她讲述了黄帝问道的传说。吟儿听得委实惊讶:“原只知秦皇汉武唐宗都来过,这下可好,连黄帝都有份。”这丫头,立刻虚荣地觉得,她这趟不虚此行了。 却真是连林阡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想向着玄鹤洞的方向去然后再按方位来走出迷宫的,却是在半道就发现他和吟儿已经在迷宫外面了。人世间最大的好事,就是不知不觉完成了一件事。 多亏了那对仙禽。 之所以发现走出迷宫,是因为已经遭遇人迹——先前还荒无人烟,陡然就出现杀气。那队金兵,似乎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就出了来,敌我两方可谓面对面看了半晌才意识到状况,闲散着的金兵来不及陈力就列甚至还来不及出声,林阡吟儿就运起轻功迅速撞围。 瞬间,山道被火光点亮,慌乱传遍了林野。当然慌乱,他们满心以为林阡会陷在迷宫里几日几夜都出不来,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已经是楚风流慎之又慎,因为楚风流觉得林阡不是等闲万一困不住必须留后招,所以阡吟从迷宫出来之后这一路还是有不少机关陷阱等着的……仙鹤,楚风流唯独没有考虑进仙鹤,正好穿透了浓雾被阡吟看见。而且,她楚风流来崆峒山这么久了,也没听到过崆峒玄鹤是确有其事的,那不仅仅是个传说吗?! 于是,这一夜,整片崆峒一片混乱,只看那一男一女饮恨刀惜音剑连打过琵琶魑魅魍魉戮戥戕截十个高手、后就算完颜瞻和秦狮两大元神联手抵抗也同被他俩藐然,突破之速不可思议势如破竹。怀旷楼上对战之时,秦狮未曾受伤,战力还是极高的,而完颜瞻虽然受了伤,却因为完颜望重伤死去而与林阡有血海深仇,所以水平可谓是超常发挥。如此,都没能拦得住林阡凤箫吟…… 楚风流到场时,已是后半夜。 “林匪,还我弟弟命来……”完颜瞻挥刀对着空气砍杀,形似哀绝。琵琶魑魅等十个人,以十种姿势瘫在不远。 “被林阡给逃了?”楚风流看向秦狮,此地安安静静。 “是。”秦狮点头,精疲力尽,满身是血。 “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还能让他给逃了?!”楚风流转头厉声喝,琵琶等十个人立竿见影站起身来,狼狈不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疑,他们因为怕死,未敢尽力。 “王妃息怒。之所以不追,是因此处固有假山迷魂阵,林阡适才就是从假山取道离开,想来要陷在这个迷魂阵里几个时辰……末将立刻便派人去截!”戮察言观色,赶紧说。众人急急点头,他们谁都没觉得,林阡会陷在这个迷魂阵里出不来,而都觉得林阡出来是几个时辰的事,因为,林阡连天地迷宫阵都只要一天半…… 楚风流心念一动,怕只怕,林阡现在已经从迷魂阵出去了!此刻再派人去出口截,去截空气吗?! “迷魂阵后面还有什么?”楚风流问。谁都不该在这一步等林阡,而该到林阡的下一步去撞他。 “……是王妃们所住的园子。”所有人尽皆色变,楚风流这才微微变色,却不更改决策:“魑魅魍魉,都随我去。” 第863章 两王妃争宠 好一座假山迷魂阵,坐落在天地迷宫阵的外面,就像是裁完了衣服的边角料一样,却实实把阡吟都吓了一大跳——因为本是打败了金军准备凯旋出山的,突然间又落进凶险,心情陡落反差有多强烈自不待言。何况,这次从假山取道还是林阡自己选的,没有脚步声引。 此阵虽小,杀伤却强,一入假山中,立觉天昏地暗、山陵起伏、高峰破云,无论如何奔跑,总是不见出路。 “眼下这个阵法,应是旧日所造。”林阡说。 “何以见得?”吟儿问。 “感觉比昨天前天见到的要严谨些。”林阡答。 “咦,会否是娘留下的?”吟儿说。除了会宁府地宫外,镇戎州也有些爹娘的印迹,平凉府想必也不会少,比如铭文华章,还有娘她钻研并记录的阵法。 “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比楚风流更高明。”林阡叹,已带吟儿走出假山迷魂阵。彼时戥戮等人还未开到,出口这里无人相拦。 竹影摇曳、幽谷滴翠,好一处清静幽雅之所。流经脚边的河水,微微泛着丹赤之色,如个淡淡抹妆的女子一样。前行数十步,桃花如霞,飘满水面,其景天下秀。 “美……”吟儿突然止步,朝一个方向看得眼睛发直,“这是不是我说的那种勾人(阴)欲的阵法……?” 只见那桃花丛中,百十个美貌女子,簇拥着一个盛装华服的贵妇,个个都是姿容绰约,那贵妇被伺候得连个果子都是美女丫鬟给喂的,轻轻吐核姿态幽雅端庄大气。因为丫鬟太多人浮于事了,所以有些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在泉边掬水玩起来,或在桃花林中迷藏。空气中流荡着种种香气,令林阡也觉得自己衣上被熏满,无怪乎吟儿看呆了。 林阡听她们称呼那贵妇为王妃,心道这大概是完颜君附的妃子,难免纳闷,“完颜君附到平凉府打仗,如此凶险,怎会把家眷也随身带着?”吟儿低笑:“你不也是把家眷带着。”“你跟她们不一样。”林阡说。吟儿一愣,哦了一声甜蜜。当此时又有一个差不多装束的贵妇进到这园子里来,后面也同样跟着百十个丫鬟,原是完颜君附的另一个王妃,阡吟这才懂了点,孔雀斗艳——这两个妃子,当是主动要跟着完颜君附过来的,为了什么?争宠是也。 下面的情节其实不用看都可以猜出来,笑里藏刀暗含唇枪舌剑——“姐姐在这里一个人独享美景,怎不知会妹妹我一声?我也好将王爷一并带过来。”“不必劳烦王爷再来,昨日他就陪了我一个白天,怎么赶他都不肯走呢。”“是么?怎么昨晚上他没对我提起过?王爷真坏。”这时,坐着的姐姐抚着小腹笑,似要站起身来:“这孩子真是折腾人,来的路上还不知有它。” “姐姐真是辛苦。身子重了还要看紧王爷。”妹妹上去搀扶。 “那是自然,就怕我不在的时候,王爷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姐姐不紧不慢地说,似有似无地笑,“哎呀,妹妹,你瞧我不会说话,我可不是说你……” 两个王妃的声音尽皆亲和到骨子里,暗斗却激烈得令人发指。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外面的那些野女人。”妹妹笑着说,“想想还真是佩服姐姐,说出句要跟着王爷一起出征,唬得府里面那些平日张牙舞爪的个个都噤了声。家里面的凤凰都斗不过姐姐,更何况外面的野鸡。” 说话间,正巧又来了第三个妃子,排场上看不如她俩大,身份显然不那么华贵,却比她俩都漂亮,应是个当地女子。 这第三个来的妃子,岂不知妹妹是在讽她,吟儿要是她肯定气死了,却看她偏走上前去,跟两个妃子见礼、还给她们端茶递水,卑微恭敬。 看情况那两个都不过是侧妃,以姐妹相称却哪可能真是姐妹。家里面那些张牙舞爪的,少说有三五个吧。外面这些漂亮女人,王爷打仗的时候也是要收罗的……吟儿轻叹:“大哥妻妾成群,真是艳福不浅。”略显失望,“我原以为,金国的小王爷,都像我二哥、三哥那样专情。” “但当初大王爷有楚将军的时候,也一样是废除了三妻四妾。”林阡说。吟儿一怔,忽道:“那这次金军陇陕联合,他和楚姑娘,还有二哥……他们三个人,岂不是无论如何都避不了要见面?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很尴尬……”尤其完颜君附,楚风流本是他独一无二的女人,现在他看见她时,她却是他的弟妹……设身处地,一分难堪,九分悲戚。 便这时,一股强烈的杀气不协调地由远袭近,只见好几列披甲佩剑、盔翎熠熠的金军,威风凛凛、来势汹汹地闯入园中,骇得那群原还在自由嬉戏的丫鬟们惊心动魄岂敢胡闹,一个个回归到几个王妃身边来花容失色。一个瞬间而已,吟儿就觉得他们撕裂了这里的画卷;一个瞬间而已,林阡亦嗅出这里的氛围全变了味。 “好大的胆子,没见王妃在这里么!冲撞王妃,担待得起?!”终于,适才的那个妹妹壮起胆子,仗着王妃身份喝问。 无人应答,庄严肃穆,所有兵将,都翘首等待他们的主帅。 来人是魑魅魍魉所领紫茸军,到场后渐次散开有条不紊,终等到主帅从中走出,不是楚风流又是哪位。明明这一个也是王妃,却实在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哦,原来是弟妹。”姐姐微笑,赶紧起身相迎。妹妹一见是楚风流也就没底气了,赶紧改口:“好说好说。所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第三个妃子在兵将们到来之前就已躲在了后面,等楚风流一出现,她更是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去。她已经是这里最貌美的女人了,可看见楚风流还是觉得:二王妃不可逼视。 楚风流,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气场,她不用去故做高傲,站身边就能给你压力,继而使你产生一种自叹弗如的自卑感。 “扰了几位嫂嫂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是我们的天地迷宫阵一不小心让林匪逃了出来,很不巧他的方向是这里——他就快、甚至已经来了。”楚风流此言一出,全场女子都大惊,仿佛林匪是肯定会奸(阴)掳掠的。吟儿眯起眼睛看林匪,偷笑。林匪虽然不在意,也确实没面子得很。 “我这便送几位嫂嫂离开,魑魅魍魉,此地就交给你们了。”楚风流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去扶那个怀有身孕的妃子,一众女眷,撤离之时紧张兮兮,若非楚风流压阵,恐怕早就鸟兽散。 然而,阡吟正准备也趁他们交接的间隙离开之际,哪想到那个姐姐哎呀一声突然停了下来:“肚子……我的肚子……” “姐姐?!怎么了!?”那妹妹赶紧也来扶,脸色里藏不住的焦急惶恐,焦急惶恐的后面却是幸灾乐祸。几个人能听到她的心声:谁教你仗着孩子作威作福。 “疼,好疼。”那姐姐倒在地上哀叫,楚风流在一旁亦是意想不到:“军医何在?” “风流,你,你害苦我了……你怎能把迷宫阵摆在我们附近……”那姐姐泣道,“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王爷都不会原谅你……哎哟……哎哟 ……” “楚风流,你该不会是故意的?看姐姐她有了王爷的骨肉,就想借着战事来消除?你心肠也未免太狠了!”那妹妹绝对是借题发挥的高手,立即喧嚷起来。 听着这几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林阡和吟儿隐约都有些懂:楚风流和完颜君附的旧事,这些妃子们都心照不宣。是以都对楚风流怀有敌意。然而她们样样都比不过她,就只能如此中伤。姐姐的怪责,妹妹的指证,堪称珠联璧合,教这个纵横疆场数一数二的楚风流都百口莫辩。对,也对,楚风流把迷宫阵摆在她们附近,确实太威胁她们的安全。 事先她考虑到她们了么,或许她不屑于考虑。 楚风流却俨然没有太在意她们的话。女子魅力、男儿气概如她,哪会在意这些女人们的争风吃醋。 仍不停止疏散人群,自始至终分配兵力,楚风流安坐池边,听着妃子们的哀嚎和怒吼无动于衷,却也一直在保护着她们、防御着林阡。 十分意外,就因为这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就害得阡吟白白丧失了一次不战而走的机会。也正因这场意外,让吟儿对楚风流的敬佩更多,这些残忍的话,换自己听到了一定伤魂,不可能还像楚风流这样,把分内的事做得如斯稳妥,宠辱不惊、不动声色。 直到军医和大王爷一起赶来、听那军医说这妃子没事,楚风流才起身走远,留下来做什么?留下来继续看这些娇弱弱的女人扑进完颜君附怀里哭泣? 转身要走,那两个妃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第一个妃子继续说,风流这次太过分了,第二个妃子一直和,是啊是啊,保管她是故意的,自己不能生育,却见不得别人好。 眼看着完颜君附的脸色越来越差,这两个妃子都自鸣得意。姐姐诬陷楚风流,妹妹中伤楚风流,她们同时要王爷别再念楚风流——真的太挑战王爷!王爷的脸色变得铁青,她们还在那儿继续唱和,完全没明白他气的不是楚风流,而是她们! “贱人,住口!”他大喝一声,直将那妹妹甩开扔出去,“都给我滚!滚!”反手一巴掌将姐姐也抽倒在地,竟不管她还是身怀六甲。 “全都给我听着!任何人,都不得再在我面前诋毁风流半句!否则……”他宝剑出鞘,眼神决绝,杀气崭露,“休怪我剑下无情!” 风流为什么会不能生育?是因为他啊!风流和他约定海誓山盟并肩天下叱咤风云的时候,这些女人,都还不知道在哪儿。为什么今时今日,这些享受了他和她成果的女人们,要如此这般地伤害她、羞辱她!而他,不能再行使保护她的权力,就只能堵住这些女人的口。 终于,那几个侧妃都跌跌撞撞地跑了。 而完颜君附的眼中,这里,瞬间,只存留风流和他两个人。 第864章 昨是而今非 那时她眼角才终于有泪光。 人都说楚风流是那样一个坚韧强势的女子,她表面从不流露一丝温柔,她这种高贵甚至具有侵略性的气质,能使她轻而易举就驾驭一个绝杀、一个金北、甚至一个大金朝。 真的吗,从没有流露过脆弱吗,其实,在他怀中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流连忘返的小女人。会痴傻,会嗔笑,会娇娆,会愿意为他回归平凡,“打完了山东,就不做将军了,做妻子,做娘亲。”她亲口对他承诺过。结果山东之战却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大战落幕的那天晚上,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刚把他从红袄寨那帮草莽的手里救回来,还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便倒下了。醒来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和他已经有了个孩子,可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那段时间她有多脆弱他根本不忍去回想,也许她拼尽一生从不肯流的眼泪那段时间就都已经用光。一切只怪他完颜君附,他的对手不过是一群走到末路的凶徒罢了,竟不敌战败,竟被他们翻身围困,竟因为自己的失误就累得他本应保护的女人、反过来费尽全力来救他…… 悲伤、歉疚、惭愧、难堪,还有那至高无上的自负被无情地摧毁。种种心情煎熬之下,他如何能不退婚。他退婚的理由是,他不可以娶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几乎送命的女人,因为他不知道他后半生要怎么面对她怎么弥补她!世俗误解他是不想要一个比他强的女人。可是世俗的误解,又哪里有误? 失去她之后,时间可以过得跟翻书一样快,每一页都空白、如风、幻影、一目十行……快十年了,他已经娶了不下十个妻妾,个个都是过眼的烟云,有时候,事情荒谬得他转过身去都不记得他碰过的女人什么模样,反而一个瞬间就能记起旧日她的容颜。而她,却早已是他弟弟的女人。尽管他的这个弟弟,比刚出道时候的他还愚钝。风流不可能喜欢君随,他确信。 时过境迁,却仍要在陇陕的地界相遇,命运就是要揶揄他完颜君附。不想见她,想忘了她。偏却忘不掉,还不得不见。 他在陕西,君随在陇右,风流恰好在他们中间的会宁,这么巧成为一个联系的枢纽,父亲的安排太宿命。然而这些年来,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场合碰面过,直到今次的崆峒山决战……是林阡,是那个可恶又可怕的敌人,牵动了他们的重逢羁绊,令回忆与现实交错纠缠。 是巧合吗?同样是林阡,为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那场害完颜君附全军覆灭、累楚风流功败垂成的红袄寨反围剿,正是他林阡献策的。虽然九年前的那一战,林阡还是山东泰安一个无名小卒。九年后,他已主南宋沉浮,竟仍然在介入完颜君附的人生。快十年了,林阡他还嫌不够吗!? 所以,完颜君附是这世上最想要林阡去死的人。 所以,完颜君附对延安路的田守忠残酷毒辣地擒住就杀不留余地。 所以,崆峒山决战前夕,完颜君附的计划仍然是把萧溪睿、冯光亮往死里逼。 所以,完颜君附扬言要让抗金联盟从凤翔路庆原路和延安路都彻底地消失! 没有人可以更改他的决策,除了楚风流。楚风流到达平凉府的当天,就与他据理力争。当他说擒贼先杀王的策略可以鼓舞士气时,唯有她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反驳和强调说,那样虽鼓舞士气、却戕害军心,王爷三思。 那天是快十年了他们第一次见。快十年了他们又一次在军帐里论战。说实话,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算分歧到各抒己见互不相让都是幸福的……那天完颜君附立刻就沉默了,风流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倔强生动。还是那么有思想、有深度。 不止完颜君附沉默,那天楚风流也寡言,甚至各自近身的将领……曾经他们都是一体。 从往事中醒来,还是这园子里。 “谢王爷。”楚风流说,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郑拓风、林阡和完颜君随,她理应已经释怀。只是,正巧几个月前突生的重病令军医告知她不能生育,残忍地将尘封了那么久的记忆生生撕开——当时还只是撕开了皮没见血,现在,看到他了、而且还不小心走进了他的感情世界,一瞬间伤口的血就喷涌而出,腥热、浓烈,是岩浆,还是火……原来,她曾是那么热切地爱过这个人,那么激烈纠缠缺一不可。她从没想过与他的交流第一句话是谢谢,这一刻她只想捧住他的脸问他,是你吗,你真的是你吗,我怎么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会连你都不认识了啊。 “你我之间,还需谈什么谢字。”完颜君附摇头,“何况你什么错都没有。” 一阵静默。空气中如有个声音在轻声叹,是谁说两个骄傲的人不应该在一起。 “然则我用崆峒山来摆布迷宫阵,确实没有询问过王爷的感受,考虑过王爷的意见。所幸王妃无事,否则风流难辞其咎。”楚风流说。 “是那些女人无病呻吟,你不必上心。做你认为对的事就行。”完颜君附语气和眼神里俱是深情,“风流,谁会为了外人来怪责自己至亲至爱。” 话说,自完颜君附出现到现在,林阡都一直在寻找突破口,无奈完颜和楚风流一直挡着、紫茸军也确实防守森严,看情况是逃不了一场大战……而吟儿却始终在注意偷听。虽然偷听别人确实不大好,不过吟儿真的很想了解她的大哥是如何为人……听到他如此坦承楚风流是他的至亲至爱时,吟儿对他累积的怨怒、惧怕和迷惘就都跑光了……“大哥他,原来这么好……” 可惜,正当吟儿还感慨万千眼泪汪汪的时候,就看到完颜君附与楚风流擦肩而过:“魑魅魍魉,都随我来!”这些人,在进入绝杀之前,也全是他和楚风流共有的麾下。 “怎么?”楚风流抢前一步,问出了吟儿的疑惑。 “不必在任何地方截林阡,直接去迷魂阵里杀他!”大王爷如斯攻击性,令吟儿本能抓紧了林阡的衣袖。那些人只要走到竹林子里来,就铁定能撞见他俩了。虽然林阡一定不会输,但吟儿想,最好是能不打就不打吧。 经验告诉林阡和吟儿,当有柳月阵法在附近时,千万不要把自己陷于激斗。 “王爷!”楚风流却挡在大王爷前面,“林阡交给我对付……” “其实你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杀林阡。”完颜君附说罢此句,楚风流、林阡和吟儿都是一怔,完颜君附道,“风流,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只是想困住他,而从未想过生擒他或置他于死地。” 楚风流冷笑一声:“我真是没有意识到,王爷又是从何看得出?” “作为一个主帅,你确实尽责地摆布了天地迷宫阵,然而,你更希望林阡是困死其中出不来……如此,我军除去了一个大敌,你也比手刃他、亲眼看着他死要心安得多。你舍不得看着他死、甚至不愿看他败。”完颜君附咬牙切齿,“而一旦他出了这阵法,你就是骑虎难下,既想杀他,又不忍杀。这一次,又想像黑山之役一样么!?” 楚林凤再是一震。黑山之役,楚风流曾以黑山天阵与凄风岭搭配、浣尘与渊声合作,将林阡等人围困。那一战多亏了邓一飞突围、搬来了沈延沈钊沈钧等古洞庄战士。黑山之役也是楚风流在泄崖塘惨败给林阡之后的翻身之战,堪称林阡近年来难得的一场大败仗。林阡先前就推测过,楚风流对邓一飞可能是放了水的,否则邓一飞的突围总不会那般轻易,事后连邓一飞自己都觉得金军当时正巧战力弱了。现在听完颜君附这么一说,更加明了。而吟儿,思及邓一飞在榆中大战就已经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不禁悲从中来。 “魅都已经告诉过我。那一战林阡差点便败死,是你对魅说,给林阡派出去报信的人留一条生路。”完颜君附说。吟儿一惊回神,瞪大了眼看着林阡,为什么,为什么楚姑娘要对你这么好?林阡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做好取林阡性命的准备。世人都在猜,林阡最终会死在谁的手上,突然间撞见了我,我当时也自是忐忑不安。”楚风流道,“再者,那时他是因凤箫吟而头脑发热,我纵是胜了他也不会觉得满足。” “是么,因为忐忑,因为不满足。”完颜君附说话的语气,哪还是她的上级或她丈夫的兄长,整一个她的丈夫啊——“我原只道君随是随意打翻的醋坛子,听了黑山之役的来龙去脉后,才了解君随的疑心没有错。你楚风流,是早就爱上那个林阡了!”打住!到这里,吟儿对他的好感又一下子跑光了,那感觉,犹如被人浇了一盆狗血在头上。 楚风流吃惊地望着完颜君附,久久没有答话。这一切,即使是真,又到底与你完颜君附何干…… “风流……”完颜君附动情抓住她双肩,“我只是恨他,当年把我拉下马,当年拆散你与我,当年害死我唯一的孩子……我只是恨他……他怎可以被你爱上!?”他是我们命中的宿敌,是毒药,是魔鬼,你怎可以爱上他?! “不错,我是爱他。”楚风流笑叹一声,无限悲凉,“我是爱他,爱他对蓝玉泽的痴、对谈靖郡主的温馨,还有对吟儿的激狂,因为这些,都是王爷曾经赋予我的一切。” 完颜君附一时怔住,没有再说话。 “什么人!”园外仆散安贞和完颜气拔山两个元神刚到、正准备向王爷王妃行礼,忽然仆散耳朵一动冲着阡吟方向大喝。好强悍的功力,楚风流完颜君附都是高手,也一直未能察觉阡吟存在,他才到场,便察出了。 阡吟正待站起,却看不远处角落里还有个婢女,楚楚可怜地起身来,原来她适才嬉戏得有点远,没发现这里来了好几拨人,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沧海桑田、就只能躲在一边不出声。现在被仆散的声音给喝出来,再见到完颜气拔山那么个瑰怪的长相,眼泪登时被吓得满面。大概吟儿见到完颜永琏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 “气拔山,看你把人家姑娘给吓的。”楚风流笑,九年前她还跟大王爷一起的时候,十二元神都还默默无闻,也并未威震陇陕。 完颜气拔山啊了一声,呆头呆脑上前来,左手按着那姑娘后脑勺,右手伸袖给她擦眼泪,那姑娘被吓得更是动都不敢动……吟儿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出来。仆散安贞早就觉得不对劲、观察这里良久了,一听此笑,飞身直扑,鎏金铲早已在握,一个瞬间,打在吟儿脸上精准无误——不,是打在刚才吟儿的脸所在的位置。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已抱起吟儿往反方向急行。迟行半刻,吟儿不止脸会毁,整个脑袋都会被震断了! 趁仆散安贞这一铲扑空,林阡左手刀猛力击打,砰一声响,刀铲相交迸出一片火光,双方都用了近八成力,仆散被打得直退到竹林里去,而林阡则顺势直接反冲到院门口。 这场交锋,不过一线之间,大部分沿途紫茸军都成雕塑,院门口楚风流完颜君附也还没反应过来,除了完颜气拔山,没想到他不仅力大无比反应还这般奇快,就听他“呔”一声大吼,丢开他身边婢女,抡起震山锤,硬硬往阡吟砸。 这一瞬林阡只剩两成气力,勉勉强强架住了他,却看他大受鼓舞,又喝一声当头劈,林阡唯能与他打开来。彼时楚风流完颜君附均有拔剑、仆散安贞也往回横铲,吟儿见势不好,自己大概只能拦得住楚风流,完颜君附的战力可是敌得过越风的!让他们三个打林阡一个那要打多久?吟儿也不愿林阡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于是也把惜音剑当铲使、猛地一扫,激起满地桃花,纷纷扬扬好几丈远,前前后后打过去,正好风向和风力都很给劲,漫天遍地全是花土风涡。不是要为阡杀败他们,只是给阡争取半刻单打独斗的时间罢了。等他调匀气息、打过震山锤不成问题! 不过,完颜气拔山的实力确要比黔滇边界之战那时要强了些——毕竟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对战时明显表情的狰狞要少许多,武器内的凶悍却多出不少。震山锤轰在饮恨刀上时,虽说不至于开天裂地,林阡却能从手臂的酸疼度来体会他的进步,吟儿站在旁边也觉地面在震颤在位移。 然而,吃力的是林阡,吃亏的却是完颜气拔山——林阡接的只是锤而已,完颜要打的却不止是刀,还有那刀主人从来威武的战魂!饮恨刀形如雨雪河江,神似山势雄壮,浩气光含广宇,锋间包罗万象。吟儿的剑起桃花,倾洒在这壮阔的图画之外、异曲同工、相映成趣,再一回神,又觉得好像就在其内,相得益彰、不可或缺…… 顷刻间,完颜气拔山的锤又被击飞,抓握着剩下的那一只继续打,还跟当年一样的不服输。 他知道,如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刀,已不是凭招式、动作、兵刃或气力就能撼动的,而一定要靠精神、靠战意、靠一样炽烈的魂魄。当然,若是仅有杀气,没有功力,又将如何站在他的对面。完颜气拔山能有幸留住他,应觉此生足矣。 十余回合,林阡赢走。完颜气拔山虽败,却觉得这一战值了,毫不遗憾。至少林阡比在万人啼血阵那次打得艰难,至少,林阡在离开的时候眼神里有过惊诧和赞许,至少林阡为了尽快赢他调用了九成战力虽然顺利离开却已经气力不支。 完颜君附、楚风流、仆散安贞在这十回合的短暂半刻内,一直被凤箫吟的惜音剑阴了过去差点变成瞎子,到此刻赶紧追赶哪怕眼睛里还有沙。 从这里到山外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十二元神的兵马分散各地疏而不漏。完颜气拔山“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忧,转头看到那个婢女还在哆嗦地闭着眼睛等他擦泪,于是笨手笨脚地上前去,想要继续给她擦拭。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婢女白皙的脸蛋,就想到适才林阡凤箫吟共同拒敌的场景,一股柔情于是激烈地荡到心头来,完颜气拔山捏起那婢女下巴,就像模像样地亲了一口,那婢女啊了一声睁开眼僵立原处,完颜气拔山呆头呆脑看着她,许久,才笑:“嘿嘿~~~” 第865章 锷上芙蓉动 泾水过境,涌出云涛石海,笄山耸后,宛然雾鬓烟鬟。 这个教谁都毕生难忘的清晨,阡吟在气势磅礴的崆峒揽景,同时挑战着三秦几十路金军的极限…… 完颜瞻失去神智,秦狮已折戟重伤,震山锤十招落败,鎏金铲亦被甩开——连战过十二元神之四的林阡,难免也气力不支。沿途遭遇的一般高手,暂且由吟儿撂倒。 行到此处,山林里路过一支比较松散的紫茸军,一看就知道是完颜君随的麾下,同是王爷身边的近卫兵,明显不如完颜君附的那群凶神恶煞,有其主必有其仆。 整片崆峒山可能都在鸡飞狗跳,他们却还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因为他们说:“崆峒这么大,林匪不见得碰到咱们。”如斯的侥幸心理。恭喜他们,中奖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对,林阡吟儿要被他们“碰”到就怪了。 “说起来王爷也真是不懂事啊!王妃病才好些,就又神神叨叨起来。”“怎么?他又闹什么笑话了?”好一支紫茸军,当初会宁县里需要看住陈铸的时候他们在那打赌,现在需要留心林阡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谈论起主子的笑柄来…… “哈哈,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知是谁给王爷提的醒——‘魑魅魍魉琵琶琴瑟戮戥戕截’,一共十二个人吧?” “是啊是啊,当初‘绝杀’成立的时候,王妃就定下了这十二大高手。” “大王爷的‘十二元神’,不也正好是十二个人?” “啊……没错!”“这么巧!” “所以二王爷又坐在那儿一个人生闷气,嘟囔着二王妃和大王爷旧情未了……” 于是这伙紫茸军哄堂大笑。他们笑,至于么,这么小的一点巧合,都让二王爷打翻了醋坛子。 对二王爷不敬的原来还不止陈铸一个人。吟儿听着听着很不是滋味。 二王爷的心理她是能体会的,暗恋了许久、曾经无论如何都属不到自己的那个人,突然间命运就把他赐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幸福打在身上,生怕握不住被它跑了,放哪里都怕丢掉恨不得掖着藏起来,但即使这样还是不自信自己能一直绑着他占据他心头最重的位置。当然,现在的吟儿经过了风七芜时期已经不那么自卑了,但总是过来人、总是天涯沦落人。二王爷当然怕楚风流和大王爷死灰复燃,因为二王爷知道他不如大王爷那样能驾驭楚风流。残缺的爱情总是那么美、那么坚牢,只因它曾在最坚牢和最美的时候戛然毁灭…… 太轻易就绕过了这群虾兵蟹将,他们连一般高手都算不上。然而才走百余步,就觉得正前方气氛不对,吟儿与阡脚步骤停,那时一个淡黄色身影一闪,只见一人从树后转身而出,赫连华岳。 他似已恭候多时,显然在紫茸军说笑之前就追上了阡吟。 “赫连大人!”所有紫茸军大惊失色赶紧站起,一惊赫连出现,更惊阡吟在场,一阵凌乱、一阵死寂,蓦地,全部归到赫连华岳身边去,向心力堪比适才婢女们与王妃们之间…… “林匪,还不放下武器?!”“速速投降!”“岂不知赫连大人是谁!?”狐假虎威至此。 吟儿一笑:“怎不知道。不就‘十二生肖’之一?” 众人皆愕然,阡摇头苦笑,这丫头,既讽赫连华岳,也在损这群紫茸军啊。 赫连华岳还没说话就已经收拢了一批紫茸军来,加上他本来就带在身边的掷斧手们,一瞬塞满了阡吟的前后左右。无需鸣镝,无需烽火,别处兵将看这里人群聚集都会自动被吸引过来,人都有从众心理,何况——抓林匪匹夫有责。 林阡审度他麾下掷斧手们已开始集结合阵,心知那连续几波的钢斧飞投是避不掉的了,侧过身来双刀一瞻前一顾后,同时与吟儿背靠着背紧紧相依。每逢这种时刻,他们都不止是夫妻,而更加是战友,笑看四围风云过。 “陈将军,多亏你眼尖。今次若事成,你必是头功。”这时赫连华岳转头说,原来陈铸适才也在树后,要得从另个角度,才可以看见他。可叹紫茸军归拢速度太快、掷斧手人数太多,竟把这么个大人物给埋没了。 从赫连华岳的话里能听出来,这次他能追及阡吟,完全是因为陈铸“眼尖”。见陈铸没有否认,吟儿心头一喜又一凉,她知道,这是陈铸的本分,今时不同往日,会宁县阡吟不过是过客,而今,平凉府崆峒之战还没有彻底完结、阡吟是陈铸的劲敌。 吟儿眼圈一红,终于有这一天的,终于陈将军再不是朋友,际遇就是要这么伤人,投契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做战友。好在,好在现在敌众我寡,吟儿心里还好受些,总比看到陈将军被盟军围困强……但换位思考,陈将军心中几多悲添? 无怪乎陈铸听到赫连的话面无表情,只淡淡说:“先别谈功劳了,擒他们要紧。” “华岳实在佩服陈将军,大义斩断旧交。”赫连微笑,“看来陈将军在王爷跟前保证的‘划清界限’是真。华岳成人之美!”侧身让开,竟是以“请”的姿势让陈铸先上来。 吟儿啊了一声瞠目结舌,林阡则听出了赫连的弦外之意——赫连华岳一直在逼迫陈铸斩断旧交,也在反复强调着陈铸曾和完颜永琏保证过“划清界限”,赫连说的话,哪能像吟儿一样只听表面,根本话外有话!至少林阡看得出来,陈铸不是出于自愿;赫连华岳和陈铸不是战友、而是在合作追赶的路上貌合神离;甚至赫连就是在监督着陈铸,看他到底是不是私通外敌。赫连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想要陈铸动手。陈铸只有动手来杀林阡,才是对王爷忠心可鉴。 陈铸啊陈铸,竟也骑虎难下,赫连把头功拱手让给了他,作为一个公众意义上的卑鄙小人,陈铸是一定要迫不及待的。否则,会宁县他的自圆其说如何说。 “林阡,接招吧。”陈铸硬着头皮,出剑领教之势。 “不敢当。陈将军。”林阡冷笑一声,“既然划清界限了,那便殊死斗一场。完颜望冯光亮,都需血债血偿!” 陈铸心里咯噔一声,自是看阡脸色不假,七上八下,实不知林阡是为了救他故意,还是真的信了赫连华岳的挑拨……凄然控剑,却不知到底如何打,却听铛一声金铁交击,眼睛一闪同时虎口一麻,饮恨刀已经削上剑刃。 林阡当然不能给陈铸犹豫的机会!陈铸如果犹豫不动手,那就告诉赫连华岳他心里有鬼。奈何陈铸没能立刻明白,应接的前几剑手忙脚乱,若非林阡气力不济,陈铸哪堪承架得住。 饶是如此,陈铸也威胁不得林阡性命,二十招开外,见陈铸与林阡战斗不够紧张,赫连华岳一拍手掌、十几名掷斧手秩序上前,接二连三向林阡吟儿所在投掷。分散劈斩,协同威力,一时斧影如血、风声如哭。 置身于钢斧轮错之间,陈铸身心受压岂能不打,他剑法与常人不同,愈气急败坏战力就越能发挥,于是仰面躲开一把巨斧、在斧阵水平面的正下方,还未起身就挥剑往林阡腿脚刺。吟儿一惊,即刻出惜音剑往他剑上压,未想出招太过仓促角度不对,竟是刚跟陈铸一碰惜音剑就差点脱手——那个,高手也是要失误的…… 赫连华岳就在一旁,不禁讽了她一句:“花拳绣腿。”他见过会宁之战吟儿对林阡的拖累,更因适才她损十二元神时大言不惭而心存蔑视。吟儿本就失误,被他一说,难免面上一红,悄悄帮林阡打飞了几把斧头之后,也就不参与陈铸和林阡的刀剑之战了。 陈铸的剑不成剑不知其招,在这些掷斧手的帮忙下得到妙用,于是斧影为纵、剑光为横,集猛锐之气,与诡变之风,以期给饮恨刀结成樊笼,可惜剑与斧交织的每一点,都遭那雪光强势撞破。 一晃眼,便是四十余招,陈铸渐渐难以持平,林阡岂能手下留情,留情便会置陈铸于不忠不义!只是刀剑无眼,锋刃割过陈铸的衣袖显然已伤他筋骨,哧一声吟儿听见了不禁揪心,陈铸却仍负隅顽抗。 “啧啧啧,华岳无话可说,愿向陈将军负荆请罪。”情势凶险到这个地步、明明陈铸没可能拿下林阡反而自身难保,赫连华岳却还不亲自动手,只站在一旁冷眼相看,仍然是话中有话,“其实华岳仔细回想,确不该误解陈将军——虽说陈将军曾将林匪藏在地宫,但后来还是供出了林匪所在、将功折罪。唉,若非陈将军把他们骗到地宫里,林匪也不会被堵在地底下差点出不去……我竟还怀疑陈将军,实在罪过、罪过。” 林阡心叹一声:到底谁是小人?!赫连华岳无论如何都对陈铸意见保留,甚至他从始至终都认定陈铸与林阡私交,不愿、也不肯相信陈铸。所以,赫连怂恿陈铸上来和林阡打的意图,并非监督他、逼迫他、帮他正名,而是,赫连根本就确定陈铸和林阡是朋友、而出于一种惩戒的心理想看到陈铸和林阡相残时如何难堪、如何纠结!赫连华岳他就要在旁边看着,看着私通外敌的人是如何被外敌所杀的,而当林阡一时之间还没把陈铸干掉,赫连华岳就迫不及待、于是说出了最后这一段话。 因此,事实并不像林阡适才以为的那样,赫连要陈铸抓林阡,而是,赫连想要陈铸被林阡杀! 所以最后这一段话,再不是对陈铸说的,而是对林阡说。对林阡离间,期盼他误解陈铸、杀了陈铸。此战毕,陈铸将成为一个反面教材载入金史流传女真。最后这一段话,不仅林阡听懂、陈铸听懂,纵是吟儿,也听出些意思来,横竖陈铸都要死。 也是这段堪称精彩的离间,诠释了会宁之战的另一种可能性,那正是:当日陈铸先出于旧谊收留了阡吟二人,后又明哲保身将他俩陷在地宫里瓮中捉鳖,行径卑劣到无以复加……原来这种说法是从赫连华岳开始的,这种说法的宣扬,可以使不明真相的多少人对陈铸恨之入骨?瞿蓉、沈钊等人也便算了,关键是,冯光亮更加因此丧命!追根究底,冯光亮死于陈铸被众口铄金!林阡怒不可遏,既为麾下的无辜遭殃,亦因知交与自己相煎竟是被这样一个小人推动。他林阡,怎可能顺着他人的心意来违背自己!到此刻,不必再让陈铸战斗在这一望无垠的迷惘中了,赫连华岳,才是他林阡不得不杀! 便那时,战局中的杀气已近汹涌,剑斧与刀鏖击不休几不可拆,吟儿见饮恨刀已经锁定陈铸命门、而转过头,恰看见赫连华岳手中握斧,显是要趁着林阡杀陈铸时加害林阡,吟儿暗暗已经扣紧了剑,断不会教赫连华岳得逞。那时她以为林阡会杀陈铸,心一狠,脑中的想法太简单:不管要对不起谁,她也一定保护林阡! 所有矛盾急速屯聚强烈堆集,所有兵器混合交熔行将炸裂,砂石在混乱树木在重排光色在耗散,快到眼花缭乱热到绝不可逆乱到无可救药,极限处,只听那一声撕人心肺的爆鸣,刺耳,尖锐,在场所有人、所有物所有事件都无一幸免! 耳鸣,失聪。 最轰烈与最死寂之间…… 是幻象么,是谁把时空颠覆?眼前只剩下无边战火连霄汉!沸腾过逐渐冷却的疆场,没有人,只有山河,只有天宇,只有无垠的雾霭,与灰,与烟。这一瞬无声无息,但看那还在烧的战火幻变,黑色边缘深红色的挣扎,蓝色中央浅绿色的侵袭,半空中还有一缕淡紫色飘摇,带着轻微的光穿梭闪坠。 火退山更热。 一丝清辉,大放异彩。天空越来越白,寒光的照耀愈发不可直视。激荡万古,与星辰高。 赢的人只有一个,饮恨刀林阡。谁都见他那一刀对准了陈铸的脖颈将砍,而刀锋横擦过陈铸命脉之际、力道却被他拿捏得轻微至极,陈铸血溅当场不支倒地急捂脖颈堵住伤口,心下却知命无大碍林阡并没有误会他——这一刀,外在夺命,内涵放生。而这一刀的力量,全在另一个方向—— 杀气的方向。 这一刀意在陈铸之外,不由分说地,裹挟进战局中的一切武器,近百高超沉猛的精钢斧,以及陈铸用以攻他的宝剑,交熔的刹那一并抛掷向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尽管那个人,本是要趁阡专心杀陈铸的时候,偷袭阡的。赫连华岳,他的斧,刚刚挑中林阡的后心,抡出去。他是十二元神战力仅次于仆散安贞的人物,堪与林阡比肩。这一斧出手必然能要林阡的命……然而,赫连华岳再也看不到了。 尽管他还站着,手臂里还积聚着他活着的时候大半力道,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 死,怎能不死?! 劈在赫连华岳身上的武器,全部都是饮恨刀的化身,刀如命势,捭阖、超忽。 那个无声的电光火石,众金军全部都出于本能地、后退一步、心惊胆裂! 伴随着一声巨响,赫连华岳带着近似于万箭穿心的结局坍塌。 而赫连华岳那差点偷袭成功的一斧,此刻正停留吟儿的惜音剑下。 虽然拦下这一斧花了吟儿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还大汗淋漓,但此刻凶险过去吟儿握住林阡火热热的手掌,知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林阡战绩捷报,长吁一口气轻松得意,转身仰头看着阡,邀功形式地微笑。 林阡见吟儿自信心暴涨,也发自肺腑地笑起来,赫连华岳终忽略了她,“花拳绣腿”?怎配得上凤女侠。 “走吧。”林阡也几近脱力,豪气却惊骇全场。说这句话,目空一切。 主帅暴死,金军纵是有成百上千却岂敢再战?好一群行尸走肉,徒留给阡吟一片空地,一条坦途! “嗯。”吟儿微笑点头,无论前景如何。 一路辗转,甘之如饴,吟儿在心里对林阡说,跟着你,戎马倥偬,或亡命天涯,天赐我的,荣耀。我无论到哪里,都带着笑。 这满布伤血的一世。为与你相见,我无怨无悔。 第866章 鸳鸯同今衣 缥缈仙境,一路南行,终临崆峒山之弹筝峡。一如其名,峡口风吹流水,摧响宛若音韵,又名弦歌之山。 此关峡古往今来都是战争隘口,故早先便有完颜君附重兵把守,而因距盟军于平凉府的最近据点还有一段路程,林阡和吟儿一时仍无人可襄助。 夕阳斜,战斗了一日一夜的两个人都是困乏不堪,所以欲找个地方先休憩片刻。吟儿那家伙粗心地刚停脚就滑跌在水边上、起身时整件衣服都湿透了,正在她一旁尝试着溪泉能否饮用的林阡,捧着水前俯后仰笑得是一口都喝不下。 “哎呀,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么!”吟儿大窘,愠怒着要把他也推进溪里去,林阡招架不住赶紧逃,吟儿忙不迭地追他打,差点玩过了劲,引得附近紫茸军侧目:“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阡吟这才知道乐极生悲,相互瞪了一眼,一同拔腿就跑。所幸那帮人过来搜寻的时候,他两人连影都没了。 转了几个弯,走到寂静处,穿出一排参天松柏,眼前可谓豁然开朗。就看这花树尽头的山坳里,竟藏着一座美轮美奂的殿阁建筑,初时看巍峨雄伟,近可觉精致玲珑。 林阡察此地并无金军出没,心知这殿阁位置极偏,很可能是座私密行宫,林深如海,草繁叶茂,故非有缘人不能发现。所幸虽然百转千回,阡的方位感没被搅浑,暂时与世隔绝,正好还满足了他和吟儿休息片刻的想法,于是放宽了心情、带吟儿走近了些。而吟儿,没想到山旮旯里会有这么一座神秘宫殿,一步步过去自然看得呆了。 这两天他俩一直被柳月的阵法所害、这一刻理应不敢靠近才是,可是林阡说无需惧怕,“即便有阵,见阵破阵。”吟儿本就是胆大包天的,林阡的话更给她壮了胆。想想也是啊,母亲阵法再厉害,在阡这里也是会黔驴技穷的。 好一对林匪夫妻,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 “先睡一觉要紧!”当吟儿看到宫殿内的锦帏绣被与罗幕,就立刻被睡神召唤过去了。 林阡当即将她拉回来:“慢着,先换身衣。”胆阔心细如他,左臂拦停她的同时,右手已寻出寝居里的百十件衣裳,尽是些绫罗绸缎美不胜收。 吟儿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刚刚跌进溪水里还半湿着,她太困了竟没注意……心念一动,这真是个好机会! 趁着林阡此刻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机会……赶紧地——“哪里有澡盆?我想先洗洗。” 她原想复演一遍当年兴州城内的鸳鸯戏水,奈何这回林阡没给她找到澡盆,领着她在殿阁里找了好一会儿,终在一隅的地窖中发现了一处池水,清可见底,蒸汽徐升,温泉是也。 果然是王室的行宫,设备一应俱全。林阡暗忖:这行宫里的用品都是新的,只怕跟完颜君附、完颜君随中的哪个有关。 吟儿则窃喜,甚好,甚好,比澡盆还好…… 站在这一潭幽深的汤池旁,可见水波影在墙壁来回荡漾,整个洞窟里的色调都是浅蓝、深蓝、水白、碧绿,吟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变得莹然,迫不及待先把靴子脱了、伸出脚尖在水里面探了探,身心俱爽,妙不可言。 “好舒服。”吟儿转过头看林阡,将束发的头绳解除,“你也一起洗。” 林阡摇头,饮恨刀一直在握,和在战场、武场上一样的冷峻威严,也罢,他在的地方,哪里不是修罗场?! “哦?那你就这么看着我?过分!”吟儿略有些不开心,背过身去想办法。 “过分?老夫老妻了,还需要避嫌?”林阡没好气地说。完全曲解了吟儿的话,吟儿是觉得他不下来一起洗很过分! “嗯……那你,就看着吧……”吟儿想不出办法来,气呼呼地,把身上衣服一件件地脱去了。 看着吟儿白皙光裸的娇躯,和月华般倾泻的乌黑长发,林阡心神一荡,怎能不被勾起欲念。然而,一想起她身体虚弱,他就不可能输给诱惑。 吟儿心知,勾引不能表露过多,表露一多她的小心思就会被他看出来,从而打草惊蛇一败涂地。所以在他的注视下,比较规矩地把泉给泡了、澡给洗了,白白任一次战机溜走了…… 站好转身,披离而起,她唯能向他的坚决认输,乖乖一笑,伸手指他:“衣服。” 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用尽心机引他犯错他没犯,现在半浸在水里这自然而然的一笑,却令他面色里传递出一丝惊艳感来。唉,都老夫老妻了,还有惊艳感么。吟儿心里面的想法死灰复燃,林阡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林阡他就是个好色的阴贼!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拿下他! 眼眸如星,长发如墨,澄澈的清水衬得她容颜明艳,他之所以惊艳是因为他很久都没见到她这么健康地出现,一时动情失神罢了,吟儿的身段比以前更好,肌肤也如往昔一样粉嫩剔透……唉,林阡听话上前把衣服递给她,委实已经不能自持,于是十步之外停下,把东西精准扔到池边:“你先穿,我去门口等你。” 好你个林阡!一定是因为兴州城外被勾引过所以吃一堑长一智了,可你也不能把这么漂亮的衣裳随随便便扔过来!吟儿气得牙痒痒,他都到门口去了,她搔首弄姿给谁看。郁闷伸手,气愤穿衣,刚刚燃起的战机再度失去。第二个回合,完败! “嗯……可以走了。”她本身身体热,故虽是二月却穿很少就够,林阡蹙眉看着她,这丫头实在不会照顾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擦干净就……裹胸尤其--! “咳,走吧。”林阡攥紧拳走在她前面半步。吟儿她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三个回合,所以没有出第三招……所以,第三回合又败了。 顺着走廊往回走,默默相伴不说话。吟儿歪着头看院子里的景色觉得熟,这是什么诗来着,哦,花明月黯笼轻雾,怪不得他不称赞我衣裳漂亮了,原来是光线不好惹的祸。 回到寝居,灯烛燃起,吟儿立即问林阡:“怎样,我穿这身,好看么?这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要是我的就好了。” 林阡一怔,再打量了她一眼,这身纱衣罗裳,足显婉约之美,吟儿的肌肤如月中聚雪,整个人就好像是瓷捏的一样。 “?怎么呆着不说话?”吟儿一愣。 林阡缓过神来,笑:“想起了祝孟尝的一句名言。” “什么名言?” “‘衣服归你,人归我’。”林阡笑侃。 吟儿心念一动,第四回合不期而遇,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哼,你只说说而已。”似嗔还切。 “吟儿。”林阡骤然看懂了她,瞬间对适才一切都了然,神色凝重地摇头说,“我说过,不可以。” “我……”吟儿发现功亏一篑,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抱住林阡手臂哀求,“我不想变作第二个沈絮如,不想变作第二个楚风流!” 他闻言色变,才知道近年的际遇对吟儿打击多大,为她拭泪,却不让步:“吟儿,我不是越野,也不是完颜君附。” “然而,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救我……”吟儿颤抖着伏在他怀里,欲言又止,瑟瑟发抖。 “怎么?”他听出她心事不小,惊得连呼吸都变了。 “我……我不知道,我在红柳……到底有没有……”吟儿垂下眼帘。 “没有。”林阡斩钉截铁告诉她。即便有,对他而言也没关系,但是吟儿在意,然而确实没有。 “可我真不确定……”吟儿一直低头,“最近常常做梦,梦见瀚抒,梦见苏慕岩,梦见红柳的那些事……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全都被他们给毁了。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原只期盼你,帮我找回那份熟悉……可是连你,也不愿碰我了。我愈发觉得,自己是肮脏的……” “傻丫头。”林阡痛心不已,岂容她再说下去,伸臂勾住她腰肢,俯身亲吻她的唇,适可而止,“听着,别胡思乱想,我怎会不愿碰你,只是,那会要了你的命……” “若不能与你一起……才会要了我的命。”她凄然看着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停,抓握他的衣袍,形同溺水缺氧。 他怎能不想要给她熟悉、给她温存、给她安全感?!一时动情,不自禁揽紧了她,从颈项开始细细吻她,救她。不过才前戏而已,她心跳就急剧增加,汗水也沁湿了罗衣。 “吟儿……”林阡于心不忍,停下来轻抚她脸颊。 “救我,救我……”吟儿置若罔闻、紧闭双眼,睫毛上尽是泪花,楚楚可怜惹人惜。 他轻叹一声,终不能抑制:“吟儿,实则我恨不得拥有你一生。”将吟儿带起平放在锦床,她秀发如云般或散铺在被子上,或垂覆在他手臂旁,而目光,却那样的眷恋、缱绻、迷离。 轻褪那薄如蝉翼的外衣,只剩丝滑轻软的最内层,他吸取了以往的所有教训,力度前所未有的柔和。面对着如她这样的易碎琉璃,他动作必须如琢玉般细致精巧。就像吟儿曾说的那样,浅尝辄止。 吟儿这次没有激烈地回应他,她也怕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被自己毁掉,在她眼中林阡何尝不是无比贵重的珍宝!所以一直安静地承受着与以往不同的浓情蜜意,却一直仰视着他的眉眼、他的长发、他的唇角,微笑,此生,愿一直被这片烟火气淹没。 “真好,真好……”吟儿喃喃道,沉浸在这种久违的感觉中,痴迷,欢愉,甜蜜。当我眼前只有你,恰想也是你一人。 夜深人静,忽看见饮恨刀锋,泛着些森然的杀气,吟儿才忆起,原来他俩还在弹筝峡里,周围环绕着陇陕金军,而千万金军的外面,还有已经占据了一半平凉的抗金联盟,正等候彻底地履平凉而制庆阳…… 如果说上次的会宁地宫以一敌众最终以抗金联盟开满会宁结局,那今次的崆峒山他再度单挑十二元神,会否预示了抗金联盟将铺遍平凉?不得而知,但至少吟儿明白,林阡心里,一定早已有了对大局的筹谋,阡唯独不能肯定的,就是盟军里变节的叛徒,铤而走险与引蛇出洞之计,现在其实也还没结束。此时此刻,无论大局或细节,都危机四伏、同时也胜券在握。 欢合时,浑忘了敌与友、安与险、昨与今,更忘了自己是谁,只有他林阡一个人刻骨铭心。而他,却必须时刻记住这一切,也时刻为她防御着最可能来到的敌人,她的亲生哥哥,她的家族,她的国。或许都过不了今夜,就会有新一轮的攻击到来,作为他与她巅峰时刻的调剂。他的饮恨刀,所以一直在充蓄战力。 心叹一声,再不去多想任何,双手缠上他的脖子,轻笑:“我是金国公主,你就更该拿下我啊……” 如此狠心、坚定而又挑衅的呢喃,令那时血气正烧到最热的林阡,猛然加大了力气,带同她滚入绣被。 今夜,且淡去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壮烈恢廓、江河湖泊。任明眸锁星目,青丝弯血锋,红妆伏金甲,娇躯葬战魂…… 第867章 妻妾共同体 同床共衾,幽香满溢,轻淡的木芙蓉味,柔腻的肌肤触感,曼妙的身体曲线,无不是林阡熟悉到永世不忘。 这一刻,岂是“小别胜新婚”可言? 跳过那个荒谬的风七芜时期不说,吟儿和他足已有两年半没有过如此相契!期间兴州陇西关山榆中定西会宁几多辗转、悲欢离合,而大散关麻黄塄黑山天池峡红柳聚魂关各自也频繁逆境、九死一生…… 是以,虽力度动作全然是至轻至柔,感情却是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 偏在这缠绵悱恻之际,听见了帷幕外窸窣动静,此刻阡吟都是赤身裸体、情境和风七芜那次并不一样,吟儿自是脸色微变急看林阡,林阡却仍淡然将她压在身下,镇定护着她示意别慌——那个,其实吟儿也不是怕啊,是觉得这种样子别人看见了会尴尬…… 果然是人的脚步声,拖沓、细碎、轻悠,仿佛小贼一样。吟儿听出来者不是高手,戏谑地笑笑望着林阡,望着微弱的光线里他清隽的容颜,与如龙的气概……这画面,真是崆峒山最美的景象,吟儿情不自禁抬起身,朝他脸颊亲了一口。他微微蹙眉,竟也不正经地、在她胸上掐了一把。她吃痛又痒,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吧,你们俩就继续乐极生悲吧。 好在,外面进来的人——比紫茸军还笨。 “琼妃她确定没事?”这声音很熟,吟儿虽然还在办事,可这样都止不住的八卦。发话的这个女子,确定是早晨桃花林里的妹妹,借题发挥指证楚风流的那个。吟儿咦了一声,跟她真是有缘。 声音细软却令人很不喜欢,辨识度这么高,林阡也不得不忆起她:这么说,这座私密行宫,是完颜君附的…… “是。御医说了,只是吃错了东西、腹泻而已。”另个声音似是她侍女。 “我就说!只是下了点泻药而已,就疼成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吓煞了我。”妃子道,吟儿心底雪亮,原来如此,那么,早晨并不是借题发挥,根本就是贼喊捉贼啊。 “丽妃娘娘只是想教训她罢了,怎可能存心害她性命。”另个声音再说。吟儿皱眉,这个声音不是侍女,而是早晨的第三个妃子。哦,原来跑到偏静处秘密结党来了。 “哈哈,你今天也看到了,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如我一样,随机应变、顺水推舟。”丽妃笑起来。这第三个妃子,已经成为了丽妃的徒弟跟班么?吟儿一想到楚风流纵横驰骋却被诬陷、被推卸责任,瞬间更加为她心痛。 林阡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也能勾心斗角不择手段,心道这人世间多少斗争都是一样残酷。那第三个女子,可谓在山水清、出山水浊,不出几年也会被熏陶成那些妃子一样,然后作威作福讽刺别的新人,而这些丽妃琼妃什么的,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多谢丽妃娘娘指点。”第三个妃子说。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成。”丽妃咯咯笑。 再说了好几句,两人便已经推心置腹,却听那丽妃叹道:“我原以为这行宫是建给我的、或建给琼妃、或妹妹你。然而王爷真是薄情,竟然谁都不准靠近。”吟儿听到这里的行止决绝,知大哥完全是遗传了父亲,不禁为楚风流又喜又悲,这行宫,自然是建给她的无疑,然而,大哥让侧妃们瞧见了也制止了,却还没告诉她、带她到这里来——碍于那个醋坛子二哥,碍于世俗,碍于宿命,也碍于他自身的心结。 “唉,原来如此,就说弹筝峡为何重兵把守,原是为了不让姐妹们靠近。若不是姐姐神通广大带我来这里,我还不明白蒙在鼓里。”这第三个妃子语带感激。吟儿捏紧拳:煞是可悲,一入王室就陷淤泥!林阡听她们说弹筝峡重兵把守的原因在这里,心道这自古及今的战争要隘竟然被这么曲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心念一动:难怪完颜君附要给楚风流寻这一处,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既能赏战争恢弘,又能享隐居安逸,此二人,也曾如完颜永琏与柳月般执手沙场、并肩巅峰。 “好妹妹,言重啦,实则我也只能绕过侍卫、偷偷摸摸地进来,多个人都不敢带,多一刻都不敢呆,王爷那脾气……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们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瞧见……”缓过神来,丽妃的声音渐渐远了。原来她是抗不住这行宫的诱惑,所以连秘密接触都要选这里…… “唉,这里真是华丽得紧,美妙得紧啊……”丽妃继续叹,依依不舍,语气里全然憧憬——可是她敢来却不敢多呆。完颜君附的脾气,可想而知。 是华丽,是美妙,可惜,这华丽这美妙,都给某人和某人不劳而获了。 “姐姐,终有一天,王爷会带我们来这里,不用偷偷摸摸的。”第三个妃子说。 听这又一对侧妃以姐妹相称,可见放到完颜君附家里去看,丽妃琼妃还是一个阵营里的,因小见大,只怕斗争更加激烈…… “这么些妻妾佳丽,实让家宅不安、男人焦头烂额。”林阡叹了一声。 “非也。若是这男人有本事,完全可以教他的妻妾和睦共处。”吟儿摇头。 “异想天开。”林阡笑,俯首问她:“你肯么?” 吟儿一怔,微笑反问:“你敢么。” “已不是敢不敢的范畴。实则娶你凤箫吟一个人,便已与妻妾成群无异——有几人如你这般,自己吃自己的醋。”林阡哈哈大笑,吟儿满心以为他要夸自己,话锋一转竟开始羞她,急捂他嘴,脸上绯红。 床笫之欢,愉悦婉转,实不管谁来谁往,皆已是物我两忘,至于酣畅淋漓、满足睡去,却是寅时刚卧,卯时又醒,两个人不约而同睁开眼,侧过头来凝视对方,四目相交,爱意融融。 “再一次吧……别让我自己吃自己的醋。”吟儿贴着他胸膛笑,指尖在他腹肌上画圈,眼神中写满。 即使她不是这么撒野,他也早已不受思想控制。再一次?再多少次都行。 接近天明,弹筝峡疾风吹雨,天地万象全在彼此身旁合作奏响、之后又随着光阴呼啸而去。他一直深深看着她,她也一直甜甜想着他,身体是同步呼吸,两颗心节奏相同。 又有人来!饮恨刀再度握紧。 因那脚步声越靠越近,气氛也越来越险,林阡骤然起身添衣。吟儿却还想赖着,唉,要是天永远不亮、时间永远停在这里,该多好。 “昨儿早上丽妃吓的那个样子,把我给乐得差点岔气。”来人开口,自是那身怀六甲的琼妃无疑。 “娘娘演得那么好,实将我也骗了过去。”应她的,不是第三个妃子么?她怎么,又跟这琼妃搭上了?吟儿想不通。难道她是琼妃的卧底?泻药的事情是她透露给了琼妃? “我肚子一痛就知道是她的把戏,不过她那种德性,只敢吓人不敢害人,我也估计到不会有什么事,果不出所料!”琼妃道。吟儿暗暗捏了把汗,这琼妃洞悉人性,料事如神,实在高明。 “琼妃娘娘英明。”第三个妃子似也心服口服。 “我索性将计就计,吓一吓她,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加害。然而,又不能直接指证她,免得她真的背离……替罪羔羊,正巧是楚风流了。”琼妃说。 叹,又是一石二鸟。昨夜丽妃说害她之时,吟儿还可怜过她,白可怜她了,在她面前丽妃算个屁啊! “妹妹,你可学到了吧?以后就跟着我,别像丽妃那么蠢。”琼妃说。 “是,姐姐……当心些,姐姐。”第三个妃子说。 琼妃来这里的原因自不待言,一是把王爷的新宠收为己用,二是也很憧憬这座殿堂流连忘返,她手段虽高明些,意图却跟丽妃一模一样。 而第三个妃子呢…… 这第三个妃子,不是任何人的卧底、任何人的附属!吟儿脚底一股寒气,这个妃子,两面三刀,心机之王!昨天清晨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映入脑海,足可预见日后的王府里谁主沉浮。 林阡听她们脚步声直朝此地、而吟儿一直都倦倚榻上,以为她虚弱不能穿,故将她连人带被地拥在了怀里,意欲暂且先拖走。吟儿却还想再听,还想把这里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楚风流,告诉她她被这些勾心斗角的女子害惨了千万别自责。然而楚姑娘,也许并不会那么屑于……?希望如此吧。 然而恰在这时,听得那琼妃大叫一声,阡吟两个俱是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难道说,第三个妃子狠到那个程度,要杀人!?吟儿大惊急忙穿衣,若是那样她是一定要救琼妃的,虽然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没到谋财害命罄竹难书啊! 看吟儿一开始还精神萎靡突然间就穿好了衣,林阡才知道,八卦的意义…… 急忙拉住吟儿,示意她事情还有进展,林阡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那琼妃还活着,显然适才被惊了一跳现在还在喘息,断断续续地喝叱:“你们,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话说这位琼妃看来是个贵族风范,要换做丽妃必定大声嚷嚷,她好歹还强忍着气愤,没有失仪。 而第三个妃子,想必卑微地站在她旁边,不说话……不说话的人最可怕。 “原是王妃,末将得罪了……只因此行宫是王爷严禁靠近之地,末将等负责巡视周边,绝不容任何人擅自靠近……还请王妃恕罪!末将等绝不会对王爷透露今晨半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吟儿竖起耳朵,才知有一群巡逻军队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两个妃子形迹可疑是以跟了进来,他们的实力比紫茸军要高出许多,连她都是这时才听出脚步,而对于这两个妃子来讲,他们的出现显然形同鬼魅。 林阡蹙眉:这一支,应是天兴军…… 这景象像极了当日会宁县境的枯井旁,赫连华岳之于紫茸军。负责在附近巡逻的天兴军,依照了完颜君附的吩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靠近,更何况是擅闯?!完颜君附实比完颜永琏更决绝!但当这个擅闯者是地位同样不低的王妃之时,他们当然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敢去领双份的罪。 “万一今晨的事有第二个人得知,你们这群人悉数会掉脑袋。”琼妃说。今晨的事,一说她二人私会,二说她二人选此私会。 “是。”全体异口同声。 阡吟正待松一口气,不料寝居外气氛陡然一紧,适才发话的首领旋即开口:“寝宫有人!”这队天兴军齐齐掉转方向,千钧杀气,蓦地涌向此间。林阡握住吟儿的手,这些人不是等闲,却未必难打。 “怎么?”琼妃急问,“何以见得?” “回禀王妃,有血腥气。”那首领说罢,已令手下们送两个王妃离开,一干人等,因敌暗我明,而步步为营、悄然逼近、围剿之势。 吟儿看着林阡,暗骂那首领:“比你的鼻子还灵。”今次单挑十二元神,林阡并未受过什么伤,也没沾上多少血,算是他战袍上血腥最少的一次了。这样都能被那首领闻出来。 林阡知无处可躲、也没必要躲,淡笑携吟儿现身,左手刀威武雄壮。 出鞘那一声啸响,龙吟般冲荡满堂。天兴军全遭震慑,竟都是呆了半刻,后才能置信应敌。一时间拔剑声抽刀声鸣镝声响彻寝宫,却刹那消亡遁入虚空,这些兵戈,无一不“遇饮恨而声碎”! 轰烈刀风,顷刻割遍华殿,纱帘罗幕,四面狂乱飞卷。 俯瞰中原西陲,傲视华夏九州,豪放、尖锐、磅礴、凛冽,弹指间杀尽婉约。 婉约,他面前还有什么兵械不是婉约?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 天兴军虽见得到他、碰得了他,却焉能拦得住他。 不过,气力拦不住他没关系,天兴军还有他们的铁血战志—— 他们之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在神岔鏖战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兄长甚至全部亲族! 两年前的那一战,海逐浪曾告诉风七芜,林阡一个人就杀了近千!吟儿曾经觉得夸张,但现在知道,不夸张。否则,他们不会宁可死了,也坚决不往后退。蔑视了军令也要杀,杀成了血人也要上,寝宫内外一片喊杀沸。 死何惧。不杀林阡报仇,才生无可恋。 终闯出修罗血池,阡也负十几处伤,走到那丛林尽头,原以为再无金兵,却看有一敌将,负手独立道旁,背对着阡吟站在风中,挡住了他二人去路。 昨天下午那一战,也不知他喉伤怎么样了。 “诡绝将军……”吟儿知林阡此刻的战力一定不及陈铸。 弹筝峡晨曦初上。 第868章 弹筝华容道 岩壁如削,水流湍急,峡谷中岸石互击、回声相濡,形成弹筝之声,记录着古往今来所有发生于此的战争厮杀,然后再择选式地、释放给来者听。说来也奇,昨夜山雨来时,寝宫外水声凄婉,今晨连番酣战,节奏则一直激荡,好一个弹筝峡,似通人性,如斯应景。 而此时此刻,耳边的流水声愈发清晰、贴近耳膜——当阡与吟儿的面前,是陈铸。 天兴军的奋不顾身、誓死不屈,终是起到了作用,陈铸是闻讯立刻赶到的,预示着不刻便会有别人。林阡他低估了天兴军的本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人可以打败另一个人的执念,何况那是一大群人。 叹,这属于林阡的华容道。 今时今日,弹筝峡屯驻的所有金军,都必须尽快将林阡斩获,因为谁都见识过,他把落难演化成实地侦察,或许,现在又一场大战已经在酝酿,他们万不能落后于他,万不能懈怠半刻! 刷一声锋刃寒光,亮剑者,是陈铸,以及吟儿——这一战且让她顺着林阡经过的征途走,这一战且一续当年的白帝城外! 陈铸一怔,侧过头问:“你让她打,不插手?” 林阡摇头:“你是她最佳的对手。” “打不过你,难道连她都打不过?”陈铸笑。 “少小看人!”吟儿心里虽隐隐作疼,手上却握紧了惜音剑:“看剑!” 连对话,都跟那时候差不多。白帝城外,陈铸说,林阡你不插手么,林阡回答,我不插手你也抓不到她,陈铸笑,我要是抓到了她,你就救不走。 陈铸,任何时候都应该明知道他是敌人的,当越野、苏慕梓和洪瀚抒都清除的时候,终不能逃避的金宋之争。 但抽开这些不谈,吟儿实没有资格与他动手,且不说陈铸是她父亲最忠心的将领,陈铸在会宁曾三番两次救她的性命……吟儿这一剑没法多狠,旋划撩击由下而上,力道才贯惜音剑尖,便见到陈铸向后挂起、不刻冲前回敬一招,几近崩开吟儿兵械。 “吟儿,权当这是云雾山比武。”林阡看出吟儿心存杂念。但他允许她与陈铸打这一场,并非一定要这两人搏命血拼。他心知,既要让陈铸尽职、罪孽感轻些,又能令吟儿发威、行使保护欲,最好的方法就让他俩斗剑,他俩本就是势均力敌。 吟儿与陈铸皆是一震。出现在抗金联盟盟王口中最荒诞的一句。 吟儿却即刻彻悟,拼力将这剑架拨开去,半招之间,迅猛提腕,直往陈铸腕上啄击,丢开缰锁,打得自是上一层楼。陈铸竟也会意,再无包袱,极速截剑,凌厉猛辣,也不过半招不到,便已然转守为攻。他二人一灵一乱,遂剑斗比平常人要快上不少,常人才打十招的时间,他二人已展开百招,是以等闲之辈观不得、参不透,纵使林阡,亦觉眼花缭乱、不可开交。真摆到云雾山比武去,或许吟儿也别想投机取巧,陈铸与她一丘之貉。 无章无法,无招无式,剑旨都承自完颜永琏,常常是未守尽、已成攻,攻守之间,转化得自然而然、不留微痕。 说时迟,那时快,陈铸直劈,吟儿斜闪,陈铸手圈剑横削,吟儿腰拧转回抽。每次是吟儿险罢陈铸又险,陈铸安然吟儿也早无碍,十回合之内出现了二十次险象,可谓奇观。等林阡看清楚吟儿化解的时候吟儿可能已经化解了第二次攻击,而中途还掺杂了一次陈铸历劫。这样的灵活跳脱,实乃罕见。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吟儿剑法原来已恢复到这么好,起码有川东中秋之战前夕的七成了。而陈铸,绝对是她最好的对手,昨天那一战消耗过陈铸三四成力,是以现在正好能打个平手。 瞬即,剑之声翻压风雨。当变化莫测遭遇乱剑之王,便只能越打越幻、紧张非常。弹筝峡竟似也被激起了热血沸腾,阡不知是心理作用眼花还是事实,肉眼都可见那水流蒸发、岸石剥落。 不刻人声渐近,远道而来的各路金军,显然有的已经看到了这场剑战。他们之中,有完颜君附治下的天兴军,有六盘山麓的镇戎军、德顺军、原州军、靖远军,亦有陇右调集的会宁军、巩州军、洮州军、河州军,甚至积石军将领也有露面,出动了整个陇陕,但为了杀他二人!?陈铸于心不忍…… 林阡蓄力多时正待接战,却看陈铸眼神一柔,立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在他倒退几步跌坐在地试图伤臂自残时,林阡边拉回吟儿边上前一步出刀一挑震开他剑,这一幕,在那些还未曾赶到的金军眼里,定然是林阡趁人之危偷袭成功了,陈铸终于不会惹下嫌疑。 “诡绝将军……”吟儿不解,是以还不忍移动脚步,小声说。 “终报你昨日不杀之恩。”陈铸叹。 吟儿这才懂了,陈铸很想尽职拦,却终在人群靠近之时,想伪装成拦不住。能怎么办?陈铸着实很难办。情,义,承诺,还有昨日的不杀之恩,都教陈铸对林阡万分理解,也委实都让陈铸万分为难。 “陈铸万万没有想过,有一天战场上竟也放过敌人。”陈铸苦笑一声,“你们快走!”林阡应言才带吟儿离开,金军们已经追了上来,只几个留下帮陈铸看伤,其余全部是锲而不舍。 好一个“战场”。吟儿终也听出音来——金军们之所以那么紧张,极可能这三天时间,抗金联盟已经劲弓强弩、虎视眈眈着平凉府多时了。实则林阡决定带她铤而走险的同时,显然已将战事全权交托给各位战将。 辗转出峡,吟儿低声问阡,下一场战事是否早已被他安排。他点头,告诉她西面六盘关是越风领兵,北面瓦亭关是穆子滕欲夺,东面望驾山有祝孟尝威胁,南面制胜关有寒泽叶坐镇,四面开弓,金军们早是众矢之的。 自上次崆峒决战之后,盟军突破封锁,早年在平凉府的据点悉数被收回,最近的那一座营寨,就在望驾山东面、聚仙桥不远。这些由冯光亮奠定的据地,多年来一直是平凉金军的心腹大患。目前,由祝孟尝代为治理的他们,还未完全稳定,亟待与盟军主力会师。而越风穆子滕等越野山寨的陇陕军兵,则枕戈待发,意在贯彻平凉,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都是越、穆志在必得。一旦这四路宋军一并出击,将对金军多面挤压之势。但这四路的进攻,并不是那么轻易,因为金军主将是楚风流和完颜君附,他们决不允许盟军轻易获胜。 完颜君附和楚风流自然都清楚,若然抗金联盟此役得逞,平凉府所有据点将融会贯通,因此他们想到了先发制人,利用宋军中的叛徒诱林阡入天地迷宫阵,柳月阵法独步天下,林阡十有八九会困死其中,届时宋军军心无轴,当然一盘散沙。而万一林阡有幸走出迷宫,则再以十二元神截杀林阡,只要困住了林阡,依旧能钳制联盟。 完颜君附和楚风流却未曾料到,林阡未雨绸缪至此,与吟儿走上聚仙桥吸引叛徒现身之前,他已算计到可能历经的凶险,而一早就对盟军诸将说过,若他二人有三日不归,允许众麾下审时度势、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的决定是要盟军诸将一起商讨的,意味着即便联盟的首领中真有叛徒存在,他的建议也一定会被其他人融化,所以大势面前这个害群之马不足为惧。 何况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说明,联盟的首领里有叛徒,嫌疑最大的是沈依然。 而今,他二人不归的时间已接近三日,战势显然有了白热化表现,故自阡吟到了弹筝峡之后,要经历的都不再是与十二元神那样的纯粹武斗,而是各大金军将领追追挡挡疲于奔命的身影。情境一下子扯得很紧。当下一战根本箭在弦上,金军对林阡理当更加不放!放了他?放他去和他的兵将会合,放他去指点江山激扬战伐?怎么可能? 因此,陈铸才过去不久,楚风流就到眼前。 危峰耸峙,她站在流水之侧,似驻足倾听久矣,银铠战甲,白色披肩,潇洒中透现刚强。她身后百名绝杀高手,列满了山道虎背熊腰,宣告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只一眼就光彩夺目,吟儿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说,现在看见她就不必说了,在她面前,别的任何王妃全是俗物。 楚风流转身带笑,盔甲上泛着清冷的光。 “陈铸的脖子,硬得很。”楚风流笑言此句,吟儿不由得一怔,心生一股敌意来,诚然她不希望楚风流是如赫连华岳那样的小人,楚风流当然也绝对不是。 “之所以伤而不杀,一则没有杀他的理由,二则,以免他无恙反而引小人猜忌。”林阡说时,眼前仍残存着赫连华岳的嘴脸。盖棺定论,赫连华岳武功高强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假以时日必是大才,错就错在他咬定了一个思想就毫不怀疑的性格,因为但凡人只要认准一种可能性,就会为了它捕风捉影不择手段,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 赫连华岳恐怕也不会意识到,昨日他浪费了一次生擒林阡的好机会,只要他不怂恿陈铸动手,他的掷斧手们完全有能力给林阡形成天罗地网,以当时刚与仆散安贞、完颜气拔山相斗过的林阡,在被人围攻之时完全不是他赫连华岳的对手。就是因为不负责任的猜疑,断送了赫连华岳的一生。林阡岂可能不吸取教训,至少他内心深处,仍然为沈依然留了一片余地。 “怎么,没有杀陈铸的理由?你在会宁府几近因他送命,他也已向王爷表明心迹划清界限。何况,崆峒山一战,他手握了你宋军中不少性命,尤其连匪首冯光亮也在其间。”楚风流问。 “战场上原就是刀剑无眼,我自问杀人最多,无法定他人功过。”林阡叹,“敌与我难以两立,划清界限理所当然。但会宁府地宫之事,无论获利是哪一方,都绝非陈铸推动。至少林阡相信。” “陈铸要是听见了这番话,不知要作何感想。”楚风流笑叹一声,“可见你与陈铸之间,也有了一种绝对互信。”阡吟都是一怔,其实,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在想,如你这般的思想与城府,竟也订那绝对互信的盟。不知这一生,愿与几人守?”楚风流再问。 “愿与天下人。”林阡不假思索,说。吟儿心念一动,对,是与世间所有的热血豪杰,与战无关,不分金宋。楚将军笑叹城府,林阡却只谈良心。 楚风流面色一凝,拊掌赞:“说得好。”看了看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这十大高手,又转头回来对林阡说:“楚风流早已是你手下败将。但你要打败了他们,才能走。” 吟儿一喜,这十大绝杀高手,根本不可能是林阡对手,前夜之战,不过是秦狮和完颜瞻身边的陪衬罢了,莫不是楚风流也存心放他们走!? 可惜事与愿违,如楚风流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在她手中朽木可雕、烂泥扶得上墙。只见她转身对十大高手仅仅喝令了一句:“在我面前,尽全力打他一次!” 原来,楚风流是前夜看见这十大高手不敢与林阡死战而怒其不争,是以要借今晨再用这个饮恨刀林阡试炼这群人。楚风流鼓舞士气的本事谁人可及:“放开打,你们都是上京最强,不以死战,非丈夫也!” “是!”十大高手同时拔剑抽刀,肃杀气即刻扑面而来。 确然,他们都是上京最强,绝杀成立时万里挑一的高手。可以死,也可以败,但不可以不战而败! 第869章 雨过三关口 楚将军实乃神人也,仅仅两句的激励鼓舞,就使得魑魅等十大高手脱胎换骨,前夜还是秦狮陪衬的他们,今晨俨然成为弹筝峡的主角,战意坚决,士气高涨,连兵械都近似有了魂魄,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说得一点不假,幽紫的电光、呼啸的金铁声,如网罗般在饮恨刀旁铺展、激荡。 十人战力,配合得恰到好处,游窜在战圈中此起彼伏,似蛇,似灵。纵是吟儿,都不得不被挤在风圈以外,对面的楚风流等绝杀高手,也一样是一个都靠近不得。 雨倾盆,树翻摇,雷声交响,泾水跌宕。观战者全是衣袂卷、发凌乱而无暇自顾。心思,全部都在战局里。 十面埋伏的张紧,十星连珠的合作,十年一剑的斗志。迷雾中十人幻化为百,百人幻化为千,虚实莫辨。 奈何林阡之饮恨刀高屋建瓴,即便这般高强的协作也不可阻遏,刀气磅礴到好似圆曲了河山、揉捏了雷电、撕扯了天地、荡涤了日月,丢开来一起滚过脚边…… 终将那十大高手打残了冲过“绝杀”,已无暇管适才刀锋碾过几人。雄关漫道,铁马兵戈,一路壮烈,一路风尘。 然而楚风流果然无需追赶,完颜君附的人早已守在下关。那时林阡和吟儿绝对都不能再战,虎落平阳唯能先找个树丛暂且躲起来,当楚风流带着残兵败将与完颜君附会合在几步之遥,阡与吟儿这一刻绝对堪称命悬一线—— 远至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近到十二元神、绝杀高手、天兴军,金、蕃、西夏,甚至也有宋将,林阡战史上所有毒害过的人们或有关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要以牙还牙。 是的,有宋将,视野范围内就有这样的一个人,顾震。乱沟事变以后,相传他被轩辕九烨生擒,与他同时落网的,还有苏慕岩。当苏慕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苏家仅剩下这独独一个儿子——就可想而知顾震为何投降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苏慕然死后,苏降雪才满八岁的小女儿苏慕涵,被流亡辗转的女眷们送到了乱沟,林阡念她年幼无辜,故将她由人送回了短刀谷,交托官军中的将领曹玄照顾。 言归正传,这一刻再不能闹着玩。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能站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是兵马,有句诗可以形容这景象,“战车彭彭旌旗动,三十六军齐上陇”。 吟儿暗自忖度,完颜君附的身后仅有仆散安贞一个,还有另外几个元神在哪儿呢,不知会否接着他与阡车轮战?……心念一动,不,不可能了,实则十二元神能在这里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时至今日,十二元神已有八位遭到过饮恨刀单挑,除仆散安贞以外,其余全败,其中死三人,伤四人,金朝文武,莫不惊恐。 惊恐,尚不止于武功,还有战场上,弹筝峡此刻三面临敌、东面望驾山有心腹大患——越风、穆子滕、寒泽叶、祝孟尝,他们见林阡三日不归、竟自发地准备攻关!依据众金军多年经验,根本不可能是佯动之举。所以全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更加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 此刻楚风流却终于有些懂了,她先前所不曾理解的绝对互信。轩辕九烨曾对她说,“指明林阡身边有叛徒,一定会令抗金联盟人人自危、借此必然困扰林阡心境”,这句话,就是针对着绝对互信而去。然而,林阡在明知有叛徒的情势下却仍可以将战事全力交托,因为什么?因为既然有害群之马,就更要信比这害群之马多上万倍的宝马良驹——叛徒一时半刻还不能拔除,但叛徒只占少数,那些万分相信他他也从不置疑的人们才是多数,那些人,可以在无形之间就帮他消融了叛徒的害处。没有害处的叛徒,焉能称得上叛徒?与楚风流一样,轩辕九烨也算漏了林阡。 懂的时候,方知失策,林阡交托战事给了别人,意味着他到聚仙桥来就是准备好赴险的。恢弘的大局由别人写,他单枪匹马竟是找奸细来了。“真一个世间少有的主公。”楚风流心中叹惋。此时阡吟都不见踪影,她却是生出一丝安然来:也罢,林阡,待你与你的盟军会合,再与我正面交锋一场。有我楚风流在一天,弹筝峡都不会那么轻易被你冲垮。 她总是最希冀实打实地打一场,公平较量一如当年的泄崖塘和凄风岭,他是世间难得一个能与她匹敌的将才,从山东时期他出现、黔州时期他崛起,而如今他侵略,始终与她旗鼓相当。 “你再一次放过了他。”如是的一句话,出于眼前人之口,完颜君附,他真是到哪里都可以将她一眼看穿。不,不对,不是我楚风流再一次放过他,是我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啊…… “王爷,即便不擒杀林阡,他的兵马,也万万过不了三关口。”楚风流回答。三关口,是弹筝峡的另一个名称,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汇集于此,她眼中这是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她眼中向来公大于私。 “宋匪当然过不了三关口,这是我们屯兵最多、胜算最足的一次!”完颜君附怒视着她,“但若能在此擒杀林阡,不更是两全其美锦上添花?不仅消去了陇陕近忧,更为父王除尽了后患!” “王爷……”楚风流摇头,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她不知如何解释最恰当,怕误了一个字令他想岔。 “不必用战场交锋来搪塞我。”他冷笑,“你是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你被这句话打动,情不自禁。” 楚风流、林阡与吟儿都是震惊当场,要知道片刻前林阡才对楚风流答过这句话,完颜君附就已经得知并介意,说明他到底有多关注楚风流。 “错了王爷。楚风流再如何感情用事,也分得清谁敌谁友,若适才有机会擒杀林阡,我虽于心不忍,但也一定动手。但适才确实没有希望,魑魅魍魉全已经尽力而为。”楚风流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五年前,就不该让你们南北前十到南宋去……糊涂的南北前十,次次打败仗不谈,竟一个接一个被南宋的人吸引。荒唐,荒唐!解子若的事我早已耳闻,陈铸也和林阡关系密切。你楚风流……!”完颜君附眼中写满痛心与愤怒。 恰与楚风流的冷静对比鲜明:“这一切,与王爷没有丝毫干系。” “你爱上谁都与我无关,林阡除外。”完颜君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这最寒冷的一句话里,能听出宿世的仇恨。不仅楚风流惊诧,吟儿也一样心疼,这两个人,都是她们命中的至关重要。这两个人,却绝对不容。 “王爷有这个擒杀的闲情逸致,不如回望驾山调控兵马,全心防御祝孟尝背后一刀。”楚风流淡笑。 “背后一刀?”完颜君附冷笑两声,“你觉得祝孟尝敢进犯望驾山?他不怕我将他的聚仙桥连根拔起?楚风流,这不像你,敌人的攻势明明都集中在身前,你却想把防御放在背后?!” 确实,祝孟尝不会真敢进犯望驾山,他是盟军唯一一支插入了金军后方的人马,作用等同于当年的冯光亮、田守忠,在盟军主力开入三关口之前,最好都是安分守己的。林阡安排的四路兵马中,东面望驾山一路理应是最弱,以防为主、骚扰为辅,只起到吓吓金军的作用,而绝对不允许大规模进攻。林阡却暗暗吃惊,一惊,楚风流竟会误判,二惊,完颜君附的话句句说中了战事。此刻他们为了望驾山争执,到完全是完颜君附正确、楚风流难得一次犯错。 这样的错,别的金将可以犯,犯在楚风流这里是低级。 “风流,你从不会误判。”完颜君附噙泪看着她,“误判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你忘乎所以,丧失理智,二是你存心将我调开,给他生路。” 水声淙淙的峡谷,霎时再无人语,并不寂静,却气氛如死。 楚风流表情依旧淡然,语气却比完颜君附更坚决:“我没有误判。林阡他在此战之前,就已经进行布局。他对他身边的人讲,‘三关口易守难攻,众金军固若金汤。但若能从望驾山背后攻击,大王爷必然措手不及,此时对大王爷也用擒贼先杀王的手段,对三关口金军的军心必然撼动。’如此,三关口必得。” 完颜君附的表情逐渐变软化:“你说的,可是真的?” “楚风流为将多年,岂会随便判断战事。”楚风流说,“何况王爷知道,林阡此人,从不按常理出手,你我眼看着他望驾山最是薄弱,却岂知他在之中有否藏兵?” 楚风流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惜这次她高估了林阡。 但也难怪,难怪楚风流会高估林阡,会认定望驾山是林阡策谋—— 在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如此判断的整个过程里,不止完颜君附的表情变了,林阡的心也宛若被什么一敲。且不谈沈依然是不是盟军叛徒,他知道盟军里必然还有另一个存在——这句由楚风流转述给完颜君附的话是真的,确实是林阡对身边的人讲的,但绝非在临走前对盟军诸位首领的交代,而只是一句对近身跟随的兵将们随口一说的话。 就在前日,阡和吟儿刚从延安回到平凉,来到聚仙桥的据点看见一片荒芜,林阡心中对完颜君附的擒贼先杀王煞是排斥,于是对近身的跟随们说,“真恨不得对完颜君附也用擒贼先杀王,如此,三关口战况骤解。” 可惜,近身的跟随中有叛徒,继而,叛徒把这话传递给楚风流,自然会令楚风流推测出林阡想从望驾山下手来。此时此刻,林阡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原来楚风流的误判,是源自叛徒的误解,而这个叛徒,出现在我近身的跟随里。当日,听见我戏言这句话的人,也不过十五六人而已。 要叹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豁然开朗,叛徒出现在近身的跟随里! 如果说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祝孟尝等首领是绝对互信的情谊核心,那么,绝对互信中还有个距离核心,是属于联盟信任危机时狡兔之窟里拼命挽留阡吟那些人的。那些人,经年累月有增有减大体不变,那些人不一定会领兵作战,不一定武功多强,不一定地位多高,却一定都是林阡的拥趸,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可以说林阡战斗过几场那些人也就跟过几场,远的不说,近的一定有黑山之役、榆中大战、叶碾城接应、会宁县援救,参与的战斗,哪一场不如海逐浪他们了?其中还有个邓一飞,黑山之役救过林阡的命,榆中大战为了保护吟儿战死。 当日在聚仙桥听到林阡说这句话的十六人,有七个是与邓一飞一样、在他林阡入谷之前便已是林家军中人、全都是林楚江或天骄亲自拔擢,早年就跟林楚江一起战斗过的堪称老将,有四个是川北之役中立的程、景、洛、魏家族贡献出的最强高手,余五人,是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川东之役辜听桐死后归顺的水轩,神岔之战后归顺林阡的黑(道)会新秀江星衍,叶碾城之役后神机团的小将曾嵘,以及聚魂关之役绝顶让生后归顺的慕二。 叛徒已瞬间锁定其中,是因祸得福吧,但林阡何尝需要这福。 那时的情境却不容林阡多虑,树丛那边,完颜君附与楚风流仍在对峙,但火药味因为楚风流的真心话而完全消退。当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判断林阡要从望驾山入手,是因为林阡可能对大王爷不利,完颜君附岂能不转悲愤为惊喜,动情之至一把按住她:“风流,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他的擒贼先杀王,是因为会危及我的性命……?” 楚风流心念一动,却没有表情,不置可否。 “我懂了,黑山之役,要魅对林阡放一条生路,也一样是为了我,你怕林阡死在你的手上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你怕他们会因为恨你而找我报仇。”完颜君附喜不自禁,浓烈的爱意展露无遗,在麾下的面前完全不注意仪表风度,也再也不注意现实与世俗——她,早已不是他的楚风流,而是他二弟的。 忘乎所以,丧失理智的,又到底是谁?尽管楚风流在黑山放过林阡是为了不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而殃及池鱼,但这池鱼不是因为完颜君附而是因为完颜君随啊。二王爷那样的弱小,万一被南宋兵团集体寻仇,那还了得? 楚风流却无法摇头来反驳他,也甚至没有力气去推开他。暌违多年的拥抱依然温暖如昨,眼前身后仍然是旧日的兵将。楚风流其实也多想闭上双眼,暂时不管周围的战火纷扰,与他相携归田园居,如当年完颜永琏与柳月,她和他最此生都最敬重也想达到的两位前辈。 然而一声怒嚎却教她惊回现实,其实没这声怒嚎她心里也一直记得,她的丈夫,是完颜君随,早已不是抱着她的人…… 那一声怒嚎方休,只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不,是大动肝火地撞开完颜君附,继而屹立如山地隔挡在他二人之间,恶狠狠地冲着完颜君附给了一句:“少恬不知耻!风流怎可能还为了你!” 吟儿情不自禁拨开树丛,因这声音那么耳熟,属于她二哥完颜君随。昨天在山岭之间,她就听紫茸军谈笑过她的醋坛子二哥,想必今日事件发生后,关于她二哥的谈资将更多,情何以堪。吟儿叹惋,二哥他不该连这点体面都不顾,就争风吃醋。 但听着听着,又隐隐感觉得到,二哥不纯粹是吃醋,他语气中竟有种愤愤不平。就像当年的自己,眼睁睁看见自己爱不到的林阡被蓝玉泽伤害时心情一样。二哥虽是在喊在骂,可没有怪过楚风流一句,而只是在指责大哥他,当年不懂珍惜这么好的女人,既然伤害过她,又何必回来惹她。树丛那边,二哥一直在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九年前大婚的宴席上所有的宾客都已到齐,你丢给了她一句拒婚的话扬长而去,她在上京辛苦支撑着一个绝杀的时候你问过她吗,九年来她辗转了金宋各地你关心过她丝毫? “即使她心里还有你,我也不可能放她走!”完颜君随暴怒说完这句话,立即就攥起楚风流的手要走。被他发了一通长篇大论的完颜君附早已回神,目前战事要紧岂容他带走自己副将,当即抢前一步说:“慢着!”然而完颜君随误解他要与自己争抢楚风流,显然被激长剑出鞘,哧一声响,剑锋摩擦着完颜君附的战甲而过,惊起一长串火花,紫茸军才要喊护驾,却不知道护谁的驾。 好机会。 林阡看见完颜君附到场时就预料到会有眼下一幕,趁着这些人尚在凌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吟儿丫头还在偷窥,他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大力提起她后心,从树丛中一跃而起饮恨刀斥倒一片金兵同时夺马而上,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急追流光。“林匪——!”金军主将意识到他在之时全部惊呼,他已带吟儿驰出五十步开外。 “王爷莫急,我去追他!”仆散安贞立即请命,骑他战马紧追而上。 林阡相中的马已经是百里挑一,哪想到仆散安贞座下这匹更加惊人,只一瞬功夫便已与阡吟并驾齐驱,而当林阡饮恨刀刚出手欲与他鎏金铲交锋之时,意想不到他座骑长嘶一声有如喷火,直把阡吟两人从战马上喷落下来,吟儿爬坐起身时,林阡和仆散安贞已皆弃马缠斗,不刻就激战了百招以上,各自力道都全然灌注。 泥沙遮蔽下,吟儿看不见他们招式,只望得着一片金往一团雨上镀,极高的热量下,专属于饮恨刀的雨光毫不蒸发,但却也不能越铺越大,因这层金一直附在它表面脱不开。能把林阡留在这,仆散安贞不愧是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吟儿想的同时,金军已接二连三围了上来,大惊之下赶紧往摔倒的战马瞧,它竟已倒毙多时,显然是被仆散安贞的喷火座骑给害的。吟儿怒视着那匹不像马的怪兽,情不自禁骂:“闪电怪!”它的速度威力,已非逝电能比。 林阡与仆散安贞战到大汗淋漓,正忖度着要如何带吟儿走,听吟儿又给战马起绰号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就用闪电怪走! 第870章 胜战六盘关 仆散安贞,无愧十二元神第一人,不仅身法灵敏、风格别致,铲法亦可谓触类旁通、五花八门。过去纵使遇见再强的对手,也必是林阡与那人力道的彼此较量、与招式的相互破立,而不是如今这般,林阡才得一寸,仆散便也回敬一寸,林阡每破一式,仆散反而每巩固一式。推压滚劈,皆随心欲,锐且威势,无可挑剔。林阡要想打败他当然不容易,即便是夺他的马不战而撤,也不可能说抽身就抽身。 仆散安贞比林阡轻松不了多少,生怕眼前这把挖不出极限何处的饮恨刀、被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进攻的男人操纵着越战越凶、终有一刻会斩过自己的封锁势如破竹。是以仆散完全不敢懈怠,对战局可谓心无旁骛。转眼便到了五百回合以上,两人都无法击伤对方丝毫。 仆散虽武功小胜林阡,狡猾程度则万万不能,至少他就不会察觉到,林阡手臂还在挥刀与他砍杀,脚步却已移向他的战马…… 战意不移,战地已改! 吟儿却看得出林阡在往可恶的“闪电怪”靠近,同样狡黠的她,这一刻心灵自与林阡沟通。明白他将要弃仆散而对付其战马的她,等待着他寻获甩开敌人最佳时机的同时,不自禁也露出一丝笑来,笑他学谁不好,学柳五津那个无良马贼,跟别人的马较起劲来。 心念一动,怕只怕,这个喷火的闪电怪不是平常战马,将要如何被阡强抢? 不容多想,刀铲之战渐入高潮,斗气激烈险象环生,吟儿自是默然观战、心弦紧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阡虚晃一刀,再不恋战飞身夺马,仆散安贞追赶不及。吟儿还未拍手叫好,冷不防一股煞气直往身后灌来,发现之时已晚,吟儿在劫难逃,那人速度好快,竟刚进入吟儿的警觉范围就发起袭击,若非吟儿机灵躲开,怕早已命丧他剑下,饶是如此,吟儿还是被他捉住了右手衣袖,转身看他,倒吸一口凉气,完颜君附…… 这冻结的一刻,林阡、仆散安贞、楚风流等人全部都在另个世界。他们,完颜家的兄妹,见面的时候,总要以兵戎。 完颜君附本是要杀吟儿,却陡然停住神色大变,语气亦完全惊悚:“你……你怎穿了这身衣!?” “啊……”吟儿忙不迭向后退,袖子已越扯越紧。 “脱下!脱下!这衣衫,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穿!”完颜君附放肆大吼,竟发狂地要将吟儿衣衫就地扯下……这,这一幕简直太伤人,也太丢人了,吟儿完全没意识到,震惊之下加速后退,一不留神袖子就被他撕断。只见他呆了片刻,怔怔地看着手里残缺的半截,表情中全部都是茫然,再半刻,大喝一声再度提剑,直打刚刚起身的吟儿…… 如果这是定西时期发生的,那吟儿一定已经死了,因为现在连陈铸都被埋没在兵马里,只能够瞠目结舌地看着而连说话权都没有……但现在,陈铸瞠目结舌久矣,却直呼一声“小心!” 小心,王爷! 别忘了吟儿此刻是和林阡在一起的!便在完颜君附忘情暴喝的同时,林阡显然也被激怒!饮恨刀扫荡开一大片金兵,全朝仆散安贞的方向扔叠,继而策马飞驰到吟儿身边一刀猛击完颜君附。与当年他杀苏降雪的情境,几乎一致。 所幸完颜君附武功高强,急忙丢开吟儿避闪林阡,肩上却还是被擦了一大片血肉,跌坐在地,又惊又苦。而林阡纵马奔杀,一手提刀攻防金兵金将,一手则将吟儿提到他身后来,她那时惊魂未定目中含泪,紧紧地搂着他腰仿佛只剩他一个依靠,越缠越紧,他感觉得到。 铁马嘶风,惊沙扑面,众金兵眼睁睁看着林匪逃脱而无可奈何,见他行远,完颜君附岂能罢休,急令弓箭手最后一掷,万千利镞,亟待穿骨。仆散安贞大惊:“别伤了我的马!” “连主子都认错的马,留有何用?!”完颜君附冷笑一声,不改号令。楚风流一怔,这句话虽然说者无心,只怕听者有意,陈铸他情何以堪。 “‘梦魇’它,再如何英勇,终不过牲畜……”仆散安贞悲情低头,只能接受爱驹涉险的事实。 “仆散安贞,拿不下敌人,战马还被夺去,你枉为十二元神。”大王爷永远都是这样的决绝不留余地,对任何人。 若是二王爷,一定会说“你不配列十二元神”,说的时候会气呼呼的,好像是嘲讽,却不会令听到的人特别在意。大王爷不同,他说的时候神色凝重,一本正经,不是嘲讽,是定义。 但若连仆散安贞都枉为十二元神了,十二元神还有何面目见人。陈铸心叹一声,却看大王爷举手施令,大惊,一旦此地神射手全部引弓,对准的不止“梦魇”战马和死神林阡,还有……公主。 那一刻,夔州战船、隐逸山庄以及定西战地的情景全部骤现,只是手足相残的又换成了大王爷和公主……陈铸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也叫不出来,万箭齐发,纵林阡有三头六臂,也万万不能全身而退。 当此时,却看大王爷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另个人大力抢住,二王爷……这个人又一次把战场忽略、争风吃醋起来:“给我说清楚,这衣衫是给哪个人的!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女人,你枉为父王的儿子!”霎时,临近的神射手们一片狗血。耽搁半刻,还哪能再以箭追。 陈铸的眼霎时湿润,他知道,二王爷的醋坛子不会这么巧,不会这么巧在千钧一发之际打翻。 “快!快追!”大王爷急忙撂倒二王爷,大呼。 于是乎一众金军如豕突狼奔,混乱地追赶阡吟而去,可惜他们的瓮中捉鳖,到此刻已不成立。林阡从不怕被人瓮中捉,第一,他哪是鳖,第二,他解决困境的方法是从外打破瓮。 便在这靠近六盘关地界,越风与守关金军早已对峙多时,而当林阡携吟儿突出重围之际,早有高手到此处接应。实则阡吟失踪这三日之久,阡近身追随者也分作了四路、深入敌营探寻搜救。 那名唤梦魇的闪电怪,显然也察觉到驮载的并非自己主人,故而关键时刻越跑越慢,竟然有被金军赶上来的趋势,当此时却听林间一声厉响,如电出鞘是慕二的刀,顷刻将笼罩了满空的羽箭全盘推翻,而当第二轮射箭裹挟着掷斧飞声激尘,紧随慕二出现是江星衍飞戟,穿林而去一戟一人坠马,无一虚发,立杀十人。其后更有水轩、杨哲钦、百里飘云等人,大刀阔斧,光冷杀气寒。追逐阡吟的金军们全然受阻,而不远处瓦亭关一声巨响,是越风见林阡安全归来俨然发起攻势。四面八方传来的,俱是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金属之铮摐,鼓响之铿锵,风吼之呜咽,不绝于耳。 尽管林阡明知近身追随者中已出现叛徒,却情不自禁暂且糊涂一回,这一刻,不适半信半疑、疑神疑鬼,只宜慨当以慷、并肩作战。 一路向北,渐渐回归联盟,已看见越风持鞭跃马、柳五津擐甲佩刀,战场上尘沙飞扬,兵与将往来纷纷。 这一战,虽也在崆峒山进行,却跟上次不一样,再不叫“崆峒山决战”。 因这一场是以崆峒山为。 上次是小胜金军、突破平凉,此次要大赢一场、贯彻泾河南北、崆峒西东。 想那前一场战事、盟军主力尚未开入平凉的时候,林阡就已经闯上怀旷楼救走了萧溪睿、向清风几百人、更在望驾山旗开得胜扭转了全局,而这一场,怎可能不欲将另一半的平凉也谋在手上? 然则过了这险急时刻,对叛徒的试探就不得不列入日程。 否则,终有一天会到达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预期的效果。 三日前,楚风流以叛徒为饵,成功引林阡入天地迷宫阵,一众金军,全在巴望着楚风流能借柳月手笔困死林阡。可惜千虑一失,仙禽指路。 三日后,楚风流因叛徒误解、错传战备,故除了在弹筝峡围困林阡之外,其会宁军极多都移向了望驾山防御,这也许是她人生中难得一次决策失误。 两军交战,实力相近,则一方略微的调控,都能够左右大局。故此,越风冲击六盘关并不艰难,从发起攻势到拿下此关,仅仅鏖战了两个昼夜。 天意,楚风流真可谓成也叛徒,败也叛徒。 其实,金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这一点已充分证明叛徒不在将领级别。 又,楚风流对阡问出绝对互信那句话,一方面意味着楚风流在透露你身边有奸细、实施着轩辕九烨的攻心策略,而一方面,更预示着楚风流不知道林阡变被动为主动,更加证实了,叛徒未参与林阡未雨绸缪的布局。 完全可以肯定叛徒在近身追随之中,确切地说,是那十六个人。他们,确实一月都在首阳山,而二月在延安府的,仅有四个。水轩、慕二、江星衍、百里飘云。 依稀可以参透,拥有最大的嫌疑人是谁。 是谁,辜听桐死后归降的水轩,他足够有机会接近辜听弦套词。 在这个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时刻,阡作为一盟之主,必须先剔出一到两个嫌疑犯来。阡跟赫连华岳不同,赫连华岳咬住一个人就捕风捉影,阡则带着怀疑的态度却希冀能帮此人正名。 第871章 第三类立场 嘉泰四年三月,继六盘关被尤擅强攻的越风抢占,瓦亭关与制胜关的金国大军,也连遭穆子滕、寒泽叶重创。久矣,金军闻风丧胆,曰,风威越家,出神将也。叹,九分天下,名不虚传。 三月中,盟军控制三关口,主力涌入平凉之东、之北,林阡复取望驾山,败楚风流;复败完颜君附援兵五千,遂围原州。凤翔辖境密布要塞,俱已落入盟军手中,各方据点悉数融汇,势力膨胀如同滚雪。 陇陕的这些据点,林阡开进之前,都秘密无闻,一旦他来临甚至接近,必定如火如荼。甚至,在不经意间,平凉府周边的未知角落里,还能冒出些完颜君附和楚风流所不知道的匪军,自发被抗金联盟融入。楚风流能化腐朽为神奇,林阡亦然,筑散沙成山丘。 当林阡拿稳凤翔路,对金军呈挤压之势,完颜君附不得不把封锁往东划。或者,不可谓之封锁——谓之溃退。 依祝孟尝的话讲,“不把平凉打通,庆阳干不顺手”。现下对金军一破再破,抗金联盟兵锋愈发劲猛,打通了平凉直趋庆阳。三月下,宋金交兵重点最终移到原州,双方恶战半月,交织甚紧,陷于胶着。完颜君附汲取三关口兵败之教训,亲自率兵驻扎于冲要,令楚风流、仆散安贞掎角之势控扼,并强制紫茸军看守完颜君随形同软禁(这点最关键)。每逢交战,其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阵军肃整、一往无前,战斗力极是凶猛,直追洪瀚抒林阡。是以宋金胜败拉锯,联盟一时难克原州。 待到林阡饮恨刀往来阵前,战势方始与数日前相异,四月,阡与穆子滕对完颜君附南北夹击,终将他击败流落至环庆交界。却不料正待一举攻入庆阳,斜路里忽然杀出又一支兵马,成功拦阻了林阡脚步、将完颜君附完颜君随等残兵败将,都救在了他们的身后。 这支来的最是时候的军队,是环庆地带与“林匪”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并非金朝官军的盗寇组织,参与者都是当地草莽流寇,自诩替天行道不足为奇,究其匪首,却令当时交战到焦头烂额的金宋双方都大惊失色,那人竟是——完颜君隐?! 暌违了五年之久的小王爷,他为何竟藏身在此处?!他,该是完颜永琏最出色的儿子,最寄予厚望的接替人,迄今为止,行军打仗与林阡不相伯仲的只有两个——楚风流,完颜君隐。夔州的奠基之役、黔西的魔门拓荒,阡的对手都一直是他。消失于川东之役,重归在环庆之交。 完颜君附和完颜君随等人,惊的却全是另一点,你完颜君隐,是父王最钟爱的儿子,拥有着金国王室尊贵的血统,为何当年要丢下金南前十消失影踪继而落草为寇?!如果你真的不看好伐宋,大可以回到金国养尊处优,无需扛起反对战争的大旗、走上这样一条与父亲相悖的路。 好在,好在他还有良心,虽不赞成伐宋,倒也没有数典忘祖到反过来抗金,如他的妹妹一样…… 那日,完颜君隐持剑迎上林阡刀锋之前,只带着一贯的高傲笑容丢给了他的大哥二哥一句:“大敌当前争风吃醋,平凉府不失有鬼。”完颜君附自是面色铁青,完颜君随亦面红耳赤。 却是对楚风流道了一句:“楚前辈先行,我来殿后。”说罢率众与林阡拼斗。 金军可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没想到命悬一线被非正规军搭救。楚风流临走时与相距完颜君隐不远唯一一个女子擦肩,记忆深处存留过她的印象和影子,心念一动:林思雪…… 果然如此……楚风流暗自叹惋,多年来,王爷一直在磨练这个儿子的掠夺欲,强行逼迫他建功立业,但他,竟还是喜欢纯真。谁相信,他,完颜君隐,完颜永琏的儿子,看多了民间疾苦,战场上打够了敌人,秉性竟回到善良。他,愿做中间派,此刻他要阻止林阡,将来,他也一定会阻止到完颜永琏头上来…… 对于这环庆一带最大的一家匪军,林阡也略有耳闻,几年来萧溪睿竭尽心力,终不能与之达到沟通,后匪首抛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辞,这个说辞,林阡此刻也才明白了乃是完颜君隐的原则。他终究和他的父亲、兄长甚至妹妹都不一样,潜意识里他希望能达到的是和平共处、毫无战伐。故,此战无论谁赢,完颜君隐都会救败的那一方,从而与强势逼人的胜利方达到平衡,如是,才能够消除庆原路烽烟。 若,换做完颜永琏欺压宋军至环庆,那完颜君隐必然也会出兵抗衡,所谓上阵无父子,冲这一点,完颜君隐实和吟儿一样狠心。 谁都觉得,自己的原则是正确的,当天下纷乱,到底哪个人才拥有最正确的思路、到底哪个人才能真正地完成救世……?无论哪个人,都必然溅了一身血腥,即便那是原则最理想的完颜君隐,还是五年前原则和他一样现在却真正成熟到宁肯负罪的林阡,甚至吟儿…… 也是这年四月,吟儿才终于再见到日思夜想的思雪,不想却是在大战的开始、对峙的阵前,纵有千言万语,竟不能与之倾诉。待到战毕多时,找到了理由和地点见面寒暄,也才知许多的人事都已不复返了。思雪她,现在也有了她的家、坚守着她的原则。她的原则即是完颜君隐的,一如吟儿的原则和林阡一致—— 这个至今还依旧叫着自己“师父”的女子,今时今日相见之际,并未改除她一贯的单纯,单纯得让吟儿常回忆,五年前的隐逸山庄里,那个宁可冒着送命危险盗剑也要向自己请求祝福、情窦初开的傻丫头。此刻,她噙泪攥住自己的手畅叙别情,师徒俩促膝长谈了半晌极尽融洽宛如往昔,却在无意间,思雪流露出这样的一句,师父,请盟王退兵吧。 “什么?”吟儿一怔,思雪不是她,也不是黛蓝,思雪几乎不曾站在过抗金的最前线,抗金的意志可谓最薄弱。 “盟王的所作所为,已对金朝构成侵略。”思雪说。 “你脚下的这片土,它属于何人,谁的国?!”吟儿愠怒。 “中原疆土,绝非汉人独能有。既被女真夺走,便是金人管辖。盟王跨境,实属侵略。”思雪说。 “既然普天之下能者居之,女真夺走的再被林阡夺去了,便是我抗金联盟的管辖。不属金当然也不属宋。”吟儿冷笑,“版图与边境,本是强者造。” 思雪怔怔看着她,久之,叹:“师父,我说不过你……”片刻,再轻声劝,“盟王太过好战,引得民不聊生。” “为何只看到战后破败,看不到战前崩坏。”吟儿起身,叹息,“何况林阡不是个好战的人,你不该这般诋毁他。思雪,指责、控诉和诋毁,全部都是输家的说辞。” 思雪噙泪,低头不语。 “你的丈夫阻碍联盟东进,那是他的执念,我拦不住,只盼你回去告诉他,其一,派你做说客,他失策了,你不够狠心,我也不好惹。其二,林阡或许会停下脚步,那就是为了不与他作战引得民不聊生、耗尽陇陕战力,但有朝一日林阡做妥战备,会在伤亡最轻的情况下迅速击垮金兵,到那时,他阻也阻不了。”吟儿转身即走,“也许林阡的出发点错了,但过程和结果都是好的。你的小王爷,他出发点是那么天真,却岂知他的入局会不会多害死几个人。” “师父……”思雪站起身来,显得那样无助。 “思雪。谁愿意在战场上见。”吟儿心一软,回头拭的泪,“但你知道的,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始终是林阡的人。” 第872章 失败与伟大 回到据点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恰看见柳闻因牵着一匹战马往林阡的营帐走,依稀是仆散安贞的闪电怪,才数日不见,它就饿瘦了三圈。 “咦,闻因,没给闪电怪喂食么?”吟儿奇问。 “盟主,我正要来找林阡哥哥呢。这匹梦魇马,来了之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实怕它死在这里。”柳闻因道。 林阡闻讯出帐来看,思及当日这战马认错了主人驮载他和吟儿突围,其后它发现谬误怎可能不懊悔自责,不禁笑道:“虽是个愚笨的牲畜,终还是有些灵性的。放它回去吧,莫饿死了它。” “好!”柳闻因正有此意,喜极。 “啊……”吟儿似要拦住,“没有别的办法么?” “盟主,只怕它太思念主人,再加上自责,是以要故意绝食。”柳闻因道。 “那,那好吧。”吟儿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闪电怪被柳闻因牵出去往原州的方向放了。她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写着舍不得。 “怎么?”林阡奇问。 “我是觉得,闪电怪比逝电还强,放了可惜。”吟儿叹。 “它再强,也终是仆散安贞的战马。”林阡笑,“何况我已经有了紫龙驹。” “嗯。”吟儿点头,心想,这样的男人,怎会被小王爷形容成好战,也罢,她的三哥,是那种金宋间中立…… 环庆此战,盟军本就是倾尽全力才将金人压往绝路,孰料半路杀出这样一个反战立场的完颜君隐。一时之间,陕西更难再深一步。不过,当庆阳府、延安府都还百废待兴,林阡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穷兵黩武。遂征三秦事到此时告一段落,目前当然是安定军心、重振旗鼓要紧。 偃旗息鼓,除了金人战力反弹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害群之马…… 说实话,与其要面对波云诡谲、勾心斗角,吟儿宁可自己成天都活在铁马奔腾里,至少那酣畅淋漓。 推己及人,林阡也一样,必然一样。楚风流当时问,如你这般的城府与思想,怎会订那绝对互信的盟?有个万分理解林阡的人曾说,越是如林阡这般的城府和思想,才越会订那种绝对互信的盟——那个名叫轩辕九烨的男人,没完全算准林阡心态,却算准了某一点,林阡必然会为找出叛徒煞费苦心。 可恨联盟中的害群之马,不会乐意给林阡清闲。 所谓叛徒,只可能越陷越深,直到不可自拔,而当楚风流等人刻意将其存在的事实宣扬,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一次次地拉扯联盟后腿,甚至置林阡于死地。 自然,林阡也绝对不会再纵容奸佞——田守忠直接由此人害死,冯光亮间接。庆原路、鄜延路的千疮百孔,皆与他的出卖脱不掉干系。甚至他最近的一次出卖,还将祝孟尝的据点聚仙桥对着完颜君附和盘托出…… 二十三年前,陇陕义军一度崩溃,真凶程沐空逍遥法外,无辜的柳月却被谣言中伤致死。二十三年一轮回,如今真凶还未露出马脚,关于沈依然的罪行竟已经传遍宋军!历史惊人相似。 实则在四路盟军会师后的第二天起,沈依然降金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义愤填膺说沈依然出卖义军据点的有,气急败坏说沈依然堕落数典忘祖的有,绘声绘色说沈依然是如何害田守忠的有,喧闹之情景,应与当年针对柳月的状况无异。 更有甚者,提起在首阳山上见过沈依然,说她拜祭单行为虚,刺探军机为实。 几乎所有说法,都跟林阡最初的推导无异——阡有时也觉得蹊跷,造谣者本领高强,竟似能猜到自己心思,仿佛那就是另一个自己。 真凶着实太聪明。 可惜,那些都是林阡最初的怀疑。 此刻传言纷纷,反而令阡觉得沈依然是被陷害。试想,若沈依然在首阳山偷听军机,冲着那么多高手将领在场,即便一两个走神,不可能所有人都听不见她——那个叛徒的武功,一定比沈依然高。 而沈依然去拜祭单行,有可能只是巧合,依过往她与单行的关系,她带着儿子去只为了缅怀过去罢了。 四月初,战事消弭后的一天,沈依然终差人给阡吟一封信件,说明了上回她在聚仙桥还未说完的话,她即将改嫁另个军官,必须将阿杰托付给阡吟。 知情诸将,都劝阡吟莫与她会面。诸将都说,上次在聚仙桥,是她将阡吟引入天地迷宫阵。 然而换个角度想,那日引阡吟入天地迷宫阵的脚步,最初是沈依然,后来还是么? 林阡一度肯定过沈依然是叛徒,因为,怀旷楼上她曾救助林阡、帮林阡打赢了望驾山之战,盟军中那么多人都见过她,金军为什么要留着她不杀。当时林阡推测,金军是要利用她杀他。但,现在清醒地意识到——金军不是利用她杀他,而是利用她背黑锅…… 金军和真凶可能已经达成一致,可怜沈依然还被蒙在鼓里。 哪怕沈依然并不是一个主将,也许早已从绝对互信的联盟脱离出去、不过是个不幸的女人而已。林阡,也断不能持无所谓态度由着众口铄金。 更有一点令林阡几乎肯定沈依然与战事无关、不是叛徒,甚至不是自甘堕落—— 吟儿回到盟军即刻找李郴问罪,那李郴不曾否认虐待沈依然,却在营帐中大骂、哭诉,说沈依然那种无耻的女人他无法忍受、从嫁给他之前便成天在外拈花惹草到处停靠,单是这些便也够了,偏还染了一身的病回来,肮脏至极。 林阡那时正巧经过帐前,听着吟儿教训李郴,却因这席话而心念一动……依然她……有病…… 是了,早在嘉泰元年的短刀谷里、银月还在的那阵子,李郴和沈依然曾在悬崖上家丑外扬,当时李郴也在叫嚷在咆哮,说沈依然有病。 都说她人尽可夫了,还能有什么病? 关键在于,既然有病,为何还要做军ji……? 偏要去金营里做? 瞬间融会贯通。 意识到真相的时候纵是林阡也不愿接受手足冰冷,沈依然她竟天真地以为她可以将病传到敌营继而影响金军的战斗力……多年以前她就意识到她不可能再存在于抗金联盟、像吟儿、金陵那样为了理想为了家国战斗,她却终究是云雾山上的女人、沈家寨的寨主。换一个方式,她一样能对付敌人。辗转于陇陕军营默默付出,身后是流言蜚语忍辱负重,她一概都不曾给予回应……而今,以她那样的聪明和警惕,不会不知道所谓要娶她的金军军官是在害她,她把阿杰送回阡吟身边的借口,哪是为了她自己幸福?实在是不想阿杰跟着她没有出路! 一个女人,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如此地步,实令须眉汗颜堪称伟大……林阡怎可能还怀疑?又有什么资格怀疑。 翌日便要与沈依然相见,林阡将辜听弦找到近前,低声嘱咐:“听弦,这个陷害你和沈依然的叛徒,由你亲手拿下。” 此刻林阡几乎心中有数。种种线索,都即将串联——扬言在首阳山见过沈依然的人,正是迄今为止嫌疑最大的水轩,顺水推舟给沈依然的剧情,十有八九是他设计。 林阡知道,是时候该出手了。 就让这个聪明地陷害沈依然的叛徒,聪明反被聪明误。 未曾给沈依然澄清一切,一切留待沈依然回归后自己澄清。 第873章 信叛终有因 仙桥飞渡壑,横亘长虹卧。 就在几日前与沈依然相见的聚仙桥附近再次密会,好歹这次能在茶寮里面对面地安心倾谈,林阡坐下身时仔细辨别,也只隐约察觉出身后有动静,叛徒武功之高强不言而喻。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辜听弦已在更远处守候多时。 吟儿不知道阡的布局,只悲伤在阡身边看着阿杰,这个和战儿同样是盟军看着它来的孩子,俨然比平常的孩子弱小,面黄肌瘦,躲在沈依然的身后瑟瑟发抖。偶尔探出头来看他二人一眼,就又缩头回去似是怕生。 “据说盟军中关于我的说法众说纷纭。”沈依然冷笑着说,敏感如她,显然听说了这些传闻,此刻正刺探着林阡的看法。 “这便是我今日与你相见的原因。”林阡说。 吟儿一直觉得,当盟军中出现叛徒,怀疑任何一个人都是伤感情的、得罪人的,但也不能因为伤感情、得罪人,就连怀疑也不敢。林阡也对她说,要先怀疑过一个人,才能为这个人正名。所幸让她看见,一个统揽十军的领袖,他宁愿自扰到一个头比两个大,也不会发动麾下随意兴师问罪。换做别的任何人,早就昭告天下,现在恐怕已带兵来杀沈依然了,还哪用得着废话。 缓过神来,却见林阡蘸水在桌子上写,虽然他同时还在说话,说着一些极难听的话:“沈依然,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但吟儿的思想,完全集中在阡的手上,这个人真是强悍,他嘴上说着一套,为什么写在桌上给沈依然看的字全都是另一套,同时进行,分毫不差……? 桌上的字都在告诉沈依然,你被金军陷害、叛徒就在近前,只待你我一言不合,便找机会令你替死。 口中的话却在说,沈依然你实在太过分,我今日来见你本还存了一丝希望,希望你承认罪行与我回去,谁想到你不肯承认你太令人失望。 吟儿在旁边看得呆了,这个人一心二用偏还演得惟妙惟肖,换成自己肯定接不上如此快的节奏,好在对手是沈依然,她本就是带了一腔被诬陷之后的心绪来,自然应接得了林阡说对她失望的语句,说盟王我本以为你不会那么糊涂,听信谗言认定是我,我沈依然真是所托非人…… “所托非人,难道阿杰还要跟着你这样的母亲受罪?!”林阡伸手欲夺阿杰。 沈依然那一刻护犊心切,真情流露拔剑就往林阡刺,霎时一声激响,突然间一支箭矢入局,竟是果断决绝往着沈依然打,根本是等候多时蓄力已久——然而,终究是撞入了林阡的诱敌之计!上一次在这里,同样是阡吟、沈依然和这叛徒四个人,结果是这叛徒借助着沈依然的脚步声引得阡吟迷路,而今天,是沈依然和林阡的绝对互信,将这个人从局外硬生生扯了进来! 林阡比那箭矢还要等候多时蓄力已久,一掌将那箭矢当空劈断,与此同时辜听弦已飞身跃到那箭矢出现的暗处,迫不及待将他拿下扭送到阡吟身边,狠狠按跪地上,然后才看他为谁。 为谁?辜听弦倒吸一口凉气:“水……水轩……?!” 这不是他哥哥辜听桐曾经唯一信任的跟随么?! 林阡见果然是他,兀自叹息,证据确凿,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正名可言。 吟儿也不自禁忆起水轩来,川东之役她被辜听桐软禁之时,正是厉风行石中庸等人打通水轩的关系才得以将辜听桐击败。那时辜听桐问水轩,为何连你也背叛我,吟儿没等到水轩回答就先说,连自己都背叛自己了,还希冀别人不背叛? 结果,这个水轩,背叛了辜听桐还不够,又背叛林阡……尽管他,到此刻还没有承认。 “主公……”就算不承认背叛,今次他窥听当场被抓也无话可说。 “谁准许你擅自来此?”林阡问。果然,果然是水轩。所有线索的箭头都指向的这个人。 “末将只是,过于担忧主公安危……” “少砌词狡辩!”吟儿怒。 “末将,不知主母的意思……”水轩回答,不予承认。 “若是真担忧主公的安危,大可对主公请示于暗处保护,如听弦将军一样。”吟儿说罢,水轩哑口。 “你藏在这里,等待从我口中确定我相信沈寨主是叛徒,你便立刻对她下杀手,替罪羔羊、死无对证,你杀人后立即离开,恰能把罪名推给金人,好让我们都以为,一切都是金人的过河拆桥。”林阡的语气平淡,其实这一刻也没有言之凿凿,但只要是真凶,必然无所遁形。 “我……”水轩他声音都在颤抖,无疑,这一幕是他始料未及——连吟儿都一样始料未及,除了辜听弦的安排之外,一切都是林阡即兴发挥。这难得的一次阡没有经过筹谋。纵然水轩是近身的跟随,又如何能准备充足。 “水轩!你,你怎可以出卖义军!出卖我?”辜听弦愤怒溢于言表,原想过抓住这个陷害自己的人就痛打一气,实没想过,竟是自家副将。从前,念在他出卖自己的哥哥是因为哥哥犯错,而今……而今自己又有什么错!? “凭何背叛盟军?”吟儿还记得当年营帐中那个被辜听桐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不明白何以他竟背叛成习惯。 林阡无言看着他,若非金人对他的利用多于合作,大可不必要他亲自出马杀死沈依然。 “我……我觉得不公平!”一瞬水轩泪流满面。一瞬吟儿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单行。 “什么不公平?!”辜听弦以少主身份喝问。 “论武功,我比他高强,论资质,我比他优秀,论功绩,我也比他丰厚。凭何他能脱颖而出、受到主公一次又一次地重用,而我却不能!”水轩陷于回忆,妒火中烧而怒吼。有其主必有其仆,当年辜听桐也死于妒才。 “你说的‘他’,是谁?”吟儿寒心,隐隐可猜,受到林阡一次又一次重用的人,是…… “不过是一场黑山之役,不过给主公通风报信罢了,他便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他死有余辜!”水轩冷笑,面容中全是嫉恨。 邓一飞……阡吟皆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邓一飞哪里有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了?终于得到主公的赏识和重用是个正常人都会高兴地忘乎所以、不介意向周围的人表露激动,邓一飞不是个会藏拙的人,所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为什么,还有一句“死有余辜”? “一飞也是你害死的。”林阡听出音来。吟儿一惊,回想那夜榆中大战,钱弋浅要杀她和红樱时,邓一飞的浴血奋战…… 林阡早就觉得蹊跷,邓一飞身上被砍了七八十刀,经吟儿肯定全都是钱弋浅伤的,可恨当时他还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但若是钱弋浅习惯在刀上沾毒,何故游仗剑的尸体上没有中毒迹象。 “是,就是我下毒害他!我要他保护不得主母,渎职失误!”水轩恶狠狠地说。 这么说,那夜吟儿无论如何都会失踪,即便钱弋浅不来抓她,水轩为了害邓一飞也一定藏起她来。却哪想到,钱弋浅的折返驿馆,令邓一飞毒发之时还需战斗,从而无意中被水轩推上死路。水轩恐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步有了胆量背叛盟军——一般来说,凶手原先也不会犯罪,总是在无心犯错无法弥补之后才开始有胆。 “延安府的据点分布,你又是如何得到?”林阡问。 水轩既已被勾起疯狂,怎还受任何思想控制,狰狞一笑看向辜听弦:“无人比我更了解他。十多年来,他吃饭睡觉走路种种品行,我都清楚。” “睡……睡觉?”辜听弦听出重点。林阡也忆起这个细节,辜听弦睡觉时习惯蒙头,睡品可谓是十分之差。 “我自然知道,如何撬开你的口。在你熟睡之时,只需一个动作,便可令你放松所有戒备,你在梦中回忆田守忠与你的话,然而现实中却完全对我复述出。”水轩笑。 “你……”辜听弦记得,哥哥总会在自己蒙头大睡的时候,掀开被子然后手掌按住自己的额头,“别捂着头睡,会做恶梦。”…… 这种熟睡之后放松了戒备梦呓的情况,连辜听弦自己都不知道,水轩却如此了解。今次听他说起,辜听弦才知田守忠仍间接被自己害死,闻知真相,不禁放声悲哭。 林阡长叹一声,诚知田守忠命该如此,事先阡若能知晓这一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战事交托辜听弦,按住辜听弦肩膀,道:“以后更要留意。”辜听弦一边点头一边悲恸:“水轩,水轩,你竟陷我于不义……” “引我与吟儿入迷宫、造舆论嫁祸沈寨主,也都是你一手策划……”林阡冷然看着水轩,眼前人几乎完全能揣摩自己的思路。 因林阡谋定出手而猝不及防的水轩,终于袒露罪行、无计可施,并在挣扎抵赖了半刻之后,证据确凿而供认不讳。叛徒之谜拨云见日,林阡亲自将他捆绑、押到冯光亮墓前伏罪。讽刺到极致,这恐怕是水轩第一次脱颖而出。此事件究其根本,却还是林阡失察。 绝对互信,险险被这样一个害群之马损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引起盟军更大的创伤,沈依然也不曾重蹈柳月覆辙——要是林阡有一点武断,相信了众家之言判定沈依然,那沈依然定早被金军戕杀,水轩也不可能暴露。 那天在冯光亮墓前,沈依然与李郴对面而不识,若非众人知情,谁也料不到他二人竟是夫妻,总之他们都不能原谅彼此,虽然都清楚自己有错。 那天在墓地回来的路上,吟儿一路紧挽着阿杰的手,她知道,阿杰差一点就成为第二个她。只是低下头去看阿杰,他已与遗孤无异,不停地东张西望想找父母,他的父亲却不肯要他,母亲也再无能力要他。 “林大哥,盟主,强制在一起的幸福,定是以悲剧为开始,惨剧为结束。”沈依然如是说。她不可能答应与李郴生活,这性质和陆怡江晗不一样,有朝一日陆怡一定能原谅江晗,云雾山上同坐在观众席看着陆怡的沈依然和吟儿,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不知为何,沈依然虽清楚了金军的利用不可能再回去,却没有答应林阡留在盟军据点里静养恢复。尽管关于她的流言都已因为水轩的落网而尽数澄清,曾一口咬定她杀害田守忠的人也多多少少带了些歉意和愧疚。但沈依然去意已决。 “为什么,依然她不愿意留下……”吟儿不解地问过林阡,“难道,她是怕不配做阿杰的母亲?所以将阿杰托付给我们。可是……”可是,再如何低贱的母亲,又怎舍得扔下自己的骨肉?何况,前几年沈依然流落金营,也一直把阿杰带在身边。 林阡没有回答吟儿。 或许,沈依然在望驾山上为盟军指路,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想再在金营做军ji,之所以将阿杰交托阡吟抚养长大,并不是真的要嫁给什么金军军官,而是——沈依然的病,很可能已经时日无多。 …… “林阡,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 榆中上梁,当越野安排游仗剑钱弋浅“内讧”,却被轩辕九烨拖来一个肖忆搅局,眼看三方动乱金军渔翁得利,不料林阡会出现于人群中正襟危乱。乱斗平息以后,轩辕九烨自语了这一句。这一句的背后,实已潜藏了轩辕九烨要在林阡身边寻找叛徒的决心。 “主公……末将……有负主公所托……” 榆中大战落幕当晚,林阡方用叠阵击退金军,难料折返却遇邓一飞之死,邓一飞临死已筋疲力尽、血透重甲。如若当时,林阡重视过邓一飞身边那个呆若木鸡的水轩…… 没有重视过,连看都没看看见他,提也没有提起过,在画面里一闪而逝。所以,令水轩在误杀了邓一飞之后没有改过自新,反而误入歧途,终于越走越远。 从榆中大战到延安府兵败,总共不过半年功夫,半年时间,可以令任何一个偏激的人脱胎换骨。 “你可悔恨,你因一己之私而害了盟军这样多的兄弟?”冯光亮的副将问水轩。 水轩只回头看了林阡一眼,笑:“不悔恨。” 那最后一眼,实在令林阡至死不忘。 失察。他是主公,必须照顾方方面面,却不可能照顾到每个细节。 终于也有一些事情,是连他也控制不了。 这就是风七芜曾经对单行说的,“是上面的,和下面的缺少沟通吧”,很简单的一句话,杀伤力却巨大。 这也是轩辕九烨说过的,“有些人正在被征服,有些人一定会背叛”。 四月中旬,平凉府据点稍事稳定,林阡才总算用不着像先前那般忙碌,吟儿见因为水轩的事情害得他心情差劲,故将他每天都拖着在崆峒山的山道上散这么半个时辰的步。其实一个害群之马的剔除会使得盟军更加牢不可破,但吟儿知道,林阡心里终会留下那么一根刺,难免有时要庸人自扰。 这天正散步在弹筝峡附近、回味当日轮战十二元神,却听到了一些关于完颜君附的传闻。据称,六盘关被越风夺取当日,他发现自己给楚风流的行宫遭人破坏,大怒之下将渎职的所有兵将全部查办,两个曾经进入过行宫偷窥的王妃,亦全部被贬为庶民。 “那些兵将,按理不可能对王妃落井下石。”吟儿不解。 “但那两个王妃,都在行宫内留下了证据。”知情者说,琼妃留下了一片衣角,丽妃丢在那儿一根钗。完颜君附知情之后勃然大怒,全不念琼妃还有身孕,扬言再也不与之相见。说话做事,从来都这般决绝。 “两个……”林阡叹了口气,实则那行宫之内,本还有第三个王妃,这么巧另两个都留下证据,难说不是她搞的鬼。而另两个之所以都去行宫与她密会,谁能说不是受她的撺掇?抓住了完颜君附的死穴一针致命,那第三个王妃年纪轻轻样貌柔美,真想不到她从哪获来的心机手段。 叹,某些事情,有些人无师自通。那女子天仙一般,却是蛇蝎的心。 把这些告诉吟儿释疑,吟儿也说,人跟人真的都不一样,譬如思雪,心思和外表一样简单,不知何故小王爷到现在还没有与她成亲,若他们真正在一起了,吟儿虽是敌人的身份,也一定会到场相贺的。 林阡听她这么说,淡然一笑,他们与完颜君隐,立场真不是一个“敌”字可以概括。如今庆原路与鄜延路之局,该是三足鼎立的架势。一两年内,盟军主力都不能再往东去。 自古及今,川蜀是外敌的最难啃,同理,陕西亦是中原的最坚硬。 眼下最需要顾及的,倒是山东一带的抗金事了。 第874章 益都风云起 三月,迈进齐鲁大地,体验江湖山川的不朽。 又回到这里。其实玉泽上次到胜南的家乡来的时候,身边陪伴的人就不是胜南。 如果说她和胜南的片段零零碎碎,而和那个人呢,却不用拼凑,就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然则千万里一路行来,一直在背后默看宋贤的背影,玉泽心中不无煎熬,既不知他与兰山究竟怎么了,又实在没有立场和资格问。一年两年三四年,年年蹉跎。 行经泰山境界,隐隐可以捕捉到一些三兄弟嬉戏的影子,特别遥远,胜南,假如没有玉泽,也许我们交集更多……宋贤苦叹一声,想起兰山的鼓励,奈何这里毕竟是沙场——好吧他承认沙场之类的都是借口,已经紧闭了几年的两颗心,他该以怎样的方式拉在一起。两相忘岂能无伤,重拾起何处头绪。 雪影轻摇。徐辕、钱爽总共三十二人,作为此番入山东救局的第一拨,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拨。一起策马行在道上,领略泰山巍峨雄伟,此等气派绝堪五岳之首,抗金三代也以泰山附近最为鼎盛,义军云集不让史上各家英豪,怕也是沾了些泰山的宏伟之气。 从泰安到益都,一路都有小将在赞叹,红袄寨实在是英雄辈出,除了主公、杨少侠以外,还有近年来拼死抗金的杨鞍、刘二祖、吴越等英雄。 徐辕默默思量:红袄寨之倾覆,虽有宋贤因素在内,但究其根本,还是那谈寨主接受招安,若非谈孟亭鬼迷心窍,现今也不会军情紧急了。 宋贤眼尖,早就看见了路旁记号,轻声道:“咱们小心些,金军就在不远。” 危险感笼上众人心头,徐辕见一干军医神色凝重,微笑看着他们:“不必紧张,我们会保护好各位。” 玉泽会意,点头一笑:“只要诸位将军认清了方向,别往金军营中冲便是……” “那也没关系。有蓝姑娘施个美人计,把金将迷倒了就好,哈哈。”钱爽笑着说。 见他们都是大敌当前安之若素,众军医也是一口气松了下来。 密室,甬道,通往刘二祖义军总坛的路。 宋贤迫不及待往前面冲:“二祖!” “宋贤!爽哥!”红袄寨六当家刘二祖,从前不过是个壮实的农民,受召集组织义军,白手起家。但自从数月前谈孟亭接受招安,红袄寨基本已经瓦解,只剩下刘二祖领导的寥寥几支。刘、杨、钱这几个兄弟一旦见面,全部都抱成了一团互殴状。 “六当家你好。”徐辕等人皆上前。军医来得最是及时,已被人带着往伤病去。 刘二祖激动不已:“众位英雄可来啦!”他深知短刀谷来救局的人物,因为越境远征的干系,总数不可能多,但定然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第一拨的这些当然以一敌千。 “二祖,形势如何?”宋贤问。宋贤怎可能真是那么没有良心,以前对林阡吼战事再重也重不过情事,是因为没看见山东这里的生灵涂炭。事已至此,怎能还袖手旁观、一直逃避?是天在给他机会,为过去的错误弥补啊。 “金军太强,咱们现在流窜各地,尽是‘匪类’。”刘二祖苦笑,“昨日还败了一场,那位兵马副总管黄掴,当真是有才干有胆识,几月来,鞍哥被他的花帽军打得一败涂地,已经动过被招安的念头。” “什么,鞍哥动过招安念头?!”宋贤大惊。 刘二祖点头:“现下咱们扎营此处,早已与他们失去联系,不知他们现今怎么样了。” 宋贤自然难以置信,徐辕也觉不可能,杨鞍若真动了招安念头,为何还要派妙真向林阡通风报信? “不过有了你潺丝剑就好多啦!”刘二祖收起苦涩的面容,笑:“众弟兄日夜盼着援军来,昨夜你信使来的时候都长吁了一口气大叹有救。唉,当初你和胜南在的时候多好……” 宋贤忍住伤感,笑着指向徐辕:“二祖,你可知他是哪一个?” 刘二祖迷茫的摇头:“不知是短刀谷哪位英雄?” 宋贤笑着将他们引见:“他是咱们大宋赫赫有名十几年的武林天骄啊!二祖!” 刘二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阁下,阁下……莫不是……莫不是徐辕徐大侠?!” “不敢当,正是在下。”徐辕谦和一笑。 二祖慌忙站起身来:“久仰了徐大侠,得您相助,定然转危为安!” “若非主公身在陇陕,今次救局,定然他亲自出马。”徐辕道。刘二祖先是一愣,会意道:“胜南自然义气。” “对了,新屿呢?怎不见他?”钱爽问道。 “是啊,新屿呢,可在益都?” “哦,原和我是一起的,不久前金人添了好几个大将到这里,跟新屿在沂蒙都打了好几场了。新屿原说恐怕不敌,不过现在宋贤爽哥和天骄都来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刘二祖笑得特别高兴,在他身上有着专属于农民的淳朴。 旭日由东方升。 泰安、益都、潍州、沂蒙一带,农民起义还未完全成型,却已见星火燎原之态。 金兵就在眼前,这背水一战,无论如何都要争得立足之地。 “唉,沉默这许多年,终于落得个盗匪之名,刚刚决定起义,又成零落之势。”刘二祖叹息,扼腕。 “二祖,万勿气馁。”钱爽道,“胜南说了,咱们山东一直民怨沸腾,终有一天会起义形成一个大联盟,给金朝重重一击。” “一个大联盟?”刘二祖喃喃念。 宋贤驻足山头,看脚下金军营帐戒备森严:“没错,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最易悲愤,用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组织军队,不出几年,定能摆脱雏形。” “还要等几年?我已经迫不及待啦。”刘二祖喜问。 “不要小看几年的力量,历史上,几年足够渺小,犹同沧海一粟,你不必太着急,而就现今来看,几年,足以改变金宋局势。”宋贤笑道。 刘二祖身边的张汝楫、霍仪等红袄寨当家都点头:“宋贤说得对。” 这当儿徐辕已经观察了敌军回到山顶,宋贤迎上:“怎样?” “果然是燕云之地花帽军,装备精良。我等还需一番苦战。”徐辕转头来问,“此地还有多少兵士?” 刘二祖低头:“五百多人,粮草不足。一定要休整,可是敌人不肯罢休、苦苦相逼!” 徐辕皱起眉:“此等形势,真是攻不可、守也难。” “金军主将是谁?”宋贤问道,“难道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黄掴将军?” “不,黄掴不在这边,主将名叫徒禅勇。”刘二祖回答罢了,钱爽宋贤皆恍然:“哦,是他!” “只能硬拼了么?”二祖问。 “硬拼?也要看谁是鸡蛋,谁是石头了。”徐辕淡笑对二祖说,架势魄力却全是二十年修为无人可及。他还是他,再过二十年也一样,敢赴青天乱星辰,“宋贤,明我各挑十名精兵打进花帽军里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一共就二十个人?”刘二祖脸色苍白。 “是二十二个。”宋贤笑道。 “怎么?”刘二祖不解。 “这徒禅勇,在陇陕和老柳他们交战过,率兵从马上跳下来搏,战马全被老柳给偷走了。结果吃了场打败仗,气得在营中咯血。”钱爽笑对刘二祖说。 徐辕点头:“花帽军虽都是精锐,兵械优良,不过他们还没见过,南宋武林不按规矩的打仗方法。咱们这一战,不求胜多大,只需立足威。立威比什么都重要,以后,才能草木皆兵,才能以少胜多。” “好,一切都听天骄的。”刘二祖点头。 果然,在金国,自己人少的角落,战场更凶险。 玉泽虽不在最前方,也看到伤员之多、伤之惨烈,而且这种实力悬殊的对峙,是非要把性命搭上去相陪的。 眺望远处沙场,尘土飞扬,心也飞扬,愿作黄沙舞锋尖。 沙起沙落,花帽军严阵以待,黑压压的一片人,将刚刚冲进去的清秀少年围了个水泄不通,怎么也看不见。 徒禅勇满意一笑,安心地等待此战的结尾,等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逞强少年被自己的军队撕成碎片。 却然而,不消半刻他瞠目结舌,花帽军冲上去一层又一层,却立竿见影一层接一层地褪了下来!核心的少年,剑锋溅血,面容英俊,白衣飘然,眼神凌厉,剑过之处,兵败如山! 徒禅勇乍见此画面,惊得立刻站起,不,花帽军号称百战不殆,怎会!? 那少年英勇过人,却也打得吃力,只不过慑于其威,众兵将只是围他,不敢再前一步。 “那人是谁?”徒禅勇问副将。 “潺丝剑,杨宋贤。老将军,杨宋贤原也是这红袄寨中的一个土匪头子,后来离开山东去了四川短刀谷。他是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之一,玉面小白龙。”那副将是山东当地人,对杨宋贤再熟悉不过。 “哦……小白龙。”徒禅勇轻吟,“不错,不错……” 副将忽然哎哟一声,只见东路和西路一样的局面,怕是还要压得再凶猛一点,那青衫男人是在马上冲杀骑射,花帽军盔甲素来精制、几乎刀枪不入,但在那人箭下,根本比纸还薄弱……数丈外尚在大乱,忽然寒光就闪到了眼前,副将大呼一声小心,硬将徒禅勇推开同时横刀来挡,箭却既快又猛,电光火石,穿得那宝刀从里到外粉碎!那副将震惊之下,竟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随刀一起炸裂在地上。 徒禅勇哪还敢安心坐着,再坐就比针毡还危险了:“这……这人又是……是谁……” 副将面色惨白:“老……老将军……他,他正是当年薛大人亲口承认的……南宋武林天骄……徐……徐辕……!” 正说着,徐辕又一箭,精准射在大纛上,大纛轰然而倒。 徒禅勇想装处变不惊,却装不起来:“走……走……咱们……撤军!” 第875章 天骄遇魔女 徐辕、杨宋贤协作冲击,花帽军震惊被迫败退,刘二祖、霍仪等人,方能保得这一据点、站稳脚跟。翌日,葛平、杨德广、王显忠等弟兄也突围到此处与刘二祖会师,红袄寨义军暂时脱险,人心初定。 夜幕降临。 徐辕轻轻踏在石板路上,出道至今,一任枪戈身边扫,过眼的不是刀光就是剑影。但他不后悔,他没有虚度人生,十多年来,即便在离散关很远的云雾山巅峰,他也从不忘为武林做任何一件事。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他,可是,却不充实。 驻足一旁,玉泽仍旧在不远处忙碌,条件如此艰苦,她不得不兼顾数职。但他知道,玉泽本不是在河边洗衣打水的命啊。 叹息走过去,第一眼就看见玉泽被浸湿的鞋,很像当年自己从大理一直追到昆明卖给她的那双。一时感触良多。 玉泽还是听到了脚步声,轻轻转过头来,看见他,起身:“天骄。” 冷风中她声音有些颤抖,徐辕骤生怜惜之意。他曾屡次劝导林阡与她复合,虽多是站在林阡的立场考虑,也实是因为不愿她孤苦无依。 林阡,即便我没有能力将她从你的阴影里带出来,也应该杜绝她不再相信情爱。我既想尝试给她一个新的人生,也想要体会你所说的那种没有对方就不能独活的深情。 徐辕打定主意,正要开口,忽见她平日里头上戴的钗没了,一惊:“怎么?你一直戴的那只钗?”好一个天骄徐辕,他竟可以忘了表白的…… 玉泽一怔:“我将它当了。” 徐辕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银子不够抓药,所以我就当了。”玉泽微笑。月晕星稀,流水潺潺。 徐辕跟她就着钗这件事谈了片刻,看她还有许多杂活要干,实在也不想再打扰她。加上他忽忆起还有些重要的军务要与刘二祖等人商讨,想到就走。于是……作罢…… 金营。 “黄掴将军怎么说,他到底愿不愿意过来援我?”徒禅勇倚老卖老,在营中生闷气。 “黄掴将军正忙于对付泰安杨鞍,他说杨鞍、石珪等人作战厉害,一时脱不开身。” “他再不来的话,刘二祖就快安顿好了!”徒禅勇气愤不已,“黄掴将军不行,那纥石烈将军和楚将军呢?!” “纥石烈将军在潍州打郑衍德和国安用,也对徒禅将军爱莫能助。而楚将军,楚将军她说……说……” “说什么!?” “她说老将军您无能,不战而败胆小撤军,劝老将军要不就解甲归田,要不就自刎谢罪,不要再……再丢人现眼……” “噗……”徒禅勇……又咯血了。 三月下旬,刘二祖部重占青州,大盛。 是夜,刘二祖带徐辕、宋贤游览青州仰天山。 仰天胜绝,甲于东方。山谷岈然,故郡新府,始于足下,一目千里。 一路捷登,倒是遇见过不少金人,不过越往高处去,人迹显然就越少,加上天色未明,危险人物刘二祖、杨宋贤、徐辕驻足山顶,登临制高,无论远近,山峦耸峙,游目骋怀,星河浩淼。 “数数?”宋贤说笑,指着星空。 二祖笑着拍他脑袋:“这么大了还这般顽性。”叹了一声,“我带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一看,当流寇的耻辱。” “当流寇的耻辱……”徐辕沉思。 二祖点亮了火把往前走:“看见这些摩崖石刻了么?全皆近代名家范仲淹、赵明诚之题刻。” “原是真将军范仲淹和金石王赵明诚。”徐辕点头,宋贤亦兴致盎然,“可是,跟咱们有何关联?” 火把骤然停在某一处,徐辕借着火光看去,那石刻并非范赵二人杰作,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少尹副都总管黄掴安远捕盗至此。” “这就是那黄掴的丰功伟绩。”二祖叹了口气,“鞍哥很久没有消息了,我担心,他恐怕已然降金……” 自杨妙真逃出报信之后,黄掴加大扫荡力度,泰安已被他围成铁桶,此刻如异世界难进难出。想来,杨鞍果真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如果被招安,也不能怪鞍哥。形势所迫……”宋贤道,“只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不要泯灭良心……唉,二祖,我知道,你会比任何人都倔强,都执着。” 二祖一笑不语,徐辕对着石刻凝视半晌,知道铁马冰河梦好,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最终,也许还是尘暗旧貂裘,不禁有些悲愤:“这仰天山上,共有几处这样的石刻?” “歌颂黄掴者,共有三处。”刘二祖道。 “那么,就一处一处地毁!”徐辕退后一步,暗运内力,凝聚掌心,杨刘二人均感到风急石空,同时倒退一步,那电光石火之间,徐辕突然急转方向,一掌擦落石刻旁边的山岩,当即石破天惊、碎砾凌空、争先急坠崖边险绝之地,黑暗中回来一道紫色闪光,报还徐辕这一掌,虽比徐辕力有不及,却是少见的惊涛骇浪,随刻降石一个急旋,反扑向这边三人,徐辕立断上前追敌,宋贤护住二祖一剑撞下石块,压低了声音:“这里危险,你快走!” 二祖轻声道:“你们小心。”便即快步下山去,宋贤目送他走远,聆听四周八方,早无声响,心中烦乱:能挡住天骄一掌,这游客并非等闲之辈。 徐辕者,刀、箭、内力、轻功四绝,刀冯虚御风,箭百步穿杨,内力得天独厚,轻功万里一指尖,还有一绝,就是胆量,上天下地无所不敢,因此从绝巘处飞下去,一路踩踏树顶而滑,一直在制高点的平行线上,整片山林饱览足下,尽收眼底,那敌人再快,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决断、降身、落足、攻击! 轻风、急雨、缓出、重招。 那敌人听得头顶声音,矫捷地躲闪开来,也是一拳迎上,徐辕手掌突地急速一收,敌人见势拆招,迅若流星,并非等闲之辈,一瞬间徐辕瞥见这敌人紧身的紫衣、严实的蒙面、高高瘦瘦并不能判断是男是女,心里猜不透他是何人,兵行险着,一掌去擒他手腕,将他拳头攥在掌中,那敌人挣脱不得,左手来劈徐辕腕,用的正是“霹雳掌”,徐辕一手拿住他手腕,借力一移,将他自己手腕暴露在左手之下,那敌人哼了一声,收发自如,重改方向再击徐辕胸口,徐辕比他武功要高,出手也狠,蓦地压低重心绕到另一边去将他反手一背,岂料突地腕上肌肉一紧,原来那敌人手指尖长且沾满了毒药,已开始嵌进他肉中去,阴毒无比正是碎骨爪,徐辕冷笑着手掌一缩,从他手指甲上跑开了,那敌人恼羞成怒,运功送力,徐辕动作更快,趁机绕回这一边来抓住此人后心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同时勒紧了他脖子:“你究竟是谁?!” 这句厉声喝问算是了断了战局,徐辕只觉右眼光线夺目,忽而看这敌人头上插着一只紫玉宝钗,赶紧把他松开:“莫非你是个女子!?” 敌人似乎一怔,冷笑道:“传闻中武林天骄不解风情,果真如此。戴着饰物,显然是女子。” 徐辕暗叫惭愧:“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女子口气清淡:“跟踪你?难道仰天山是你徐辕一人能来?我可不是有空偷听你讲话,碰巧路过看见你要破坏石刻,略施惩戒罢了!你别忘了这里是金国领地,岂能容你乱来!” “碰巧路过?我看你是金朝奸细,总喜欢藏匿在山崖绝顶,偷听偷窥。” “我一个金人,在金国游览名山,就叫做奸细了?”女子冷笑,“那不知天骄现在算是什么呢?” 徐辕冷道:“我当然有权利,知道姑娘的身份和底细。” 女子笑着走近:“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话音刚落一掌顿出,谁料到徐辕后发而先至,猛然又一掌隔空打去,穿落她的蒙面,那女子面纱既落,被震退一步,头上宝钗也掉落在地,山路不平,宝钗滚了数步,落在徐辕脚前。 女子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惊疑。 徐辕何尝不是怔在原处。 虽然这女子冷若冰霜、毒若蛇蝎,虽然她来者不善、心狠手辣,虽然她嘴角只有一丝浅笑正在淡去、脸上只有凝重杀气,但是灿烂星光下、阴绿松影中,那一袭紫衣侵吞了所有色泽,明眸皓齿,面若粉黛,当真是一人以下,万人以上的容貌,何况这许多年品惯了玉泽之清雅,陡然遇见这般虽近在咫尺却捉摸不透的美丽女子,而且是这等幽暗昏惑的时间地点,心里,竟莫名其妙地一惊,不错,美人如诗画,仙魔自可评,沙场之外花欲滴,洛川边掬水,瑶池畔照镜,铜雀宫春深,汉家塞秋尽,若其为菊,好霜重,喜肃杀,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宁可采菊东篱下的渊明…… 她和玉泽,是两种极端的美,后者是月下仙子,前者是林间魔女,又或许,叫做亦仙亦魔,这么多年玉泽的武林第一美女无人可撼,不过是在她出现之前罢了。 徐辕心念一动:“你是与玉泽齐名的那位,金国才女燕落秋?!”不错,天下间著名的北倾城南倾国,应该就是她了! 那女子一脸不屑:“她们?我还不屑于和她二人相提并论!” 徐辕一怔,但见她典型北国女子的美貌,心道:金宋间什么时候又出了此等美女,而且武功这么厉害! 跋涉金国十多年,徐辕从未见过她,计上心头,拾起脚边的紫钗,轻声问:“这钗子,能否送给我么?” 他本心是要将钗拿回去给二祖等人辨认,那女子看他已经拿起来,冷道:“你拿过去好了。”像一只冷傲的凤凰,有一种美,就叫做冷艳。 她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你是要把这支钗转送给他人?!” 徐辕一怔,忆起玉泽,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是……” 她见他怔住,猛地追上前来,徐辕登然惊醒,本能防御,一掌打在她身上,那一掌打得不轻,那女子本是要夺钗,措手不及,面如金纸,鲜血亦渗出嘴角:“你……你好歹毒,抢了我的钗,还要打我,什么武林天骄!简直浪得虚名!” 徐辕听她呼吸急促,赶紧上前来看她伤势:“姑娘,在……在下并非有意伤害姑……”话未说完,那女子一个鲤鱼打挺突然翻身,一脚踢向徐辕胸口,饶是徐辕武功高强才勉强躲了过去,还未站稳,面前又生风,徐辕只得弃钗伸手一接,硬生生接过这三枚金针来,那女子已经夺回紫钗,拭了拭嘴角站着重新戴上了:“为何我要成人之美?把自己的钗给别人送给另外的人?和我一贯作风不吻合,可以不做。” “那不知姑娘一贯作风是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还是透出一股逼人的高傲:“损人利己,煮鹤焚琴,暴殄天物,血流成河。” 徐辕淡然一笑:“好,姑娘的钗,在下是要定了。” “随时候你!”那女子披风一扬,大步流星地走了。 晨雾初下,远近茫茫。 徐辕握住那三枚金针,才发现手上竟有血擦出,可见这针力道强劲,幸好未沾剧毒,对着天光,他看向金针反射的光芒,微吟道:“魔女生来美如仙,仙神下凡遁入魔。玉泽是月下仙子,那她是雷霆之中的神女么?” 第876章 潺丝VS乾坤 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声。 宋贤寻徐辕至此,隐隐看见了萦青缭白中的一间茅庐,驻足片刻,终于上前叩门。 “哪位啊?” 宋贤心一颤,只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来不及思索,那屋舍的主人已经一边咳嗽一边过来开门,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正是这个老态龙钟、面容憔悴的人,七年前宋贤离开山东的时候他还是虎背熊腰、豪气干云,然而自古以来,一失足成千古恨。 两人照了面,双方都大惊失色,想不到落花时节又逢故人,还是如此偏僻境地的巧遇,而他,比宋贤更惊诧,这一惊诧,引来悔恨无数:“宋……宋贤……?” 旧时寨主,正是几年前他接受招安,亲手毁了这个曾经他一手发起的红袄寨。 谈孟亭掩门回身,额上的皱纹不只是岁月的风霜所染,也还是忏悔与遗憾纠缠。 宋贤听他不住咳嗽,心中难受,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益都刘二祖等人屡次败逃、而泰安的杨鞍等人到目前还处于金军包围、吴越更是在沂蒙山区反复辗转疲于奔命……宋贤有许多怨言积淀在心里,怎可能不想责他!可是当看见他又老又病的样子,不由得恻隐,赶紧上前搀扶:“寨……寨主……你感染了风寒?” 谈孟亭刹那间热泪盈眶:“宋贤,整个红袄寨,只怕现今只有你一个肯叫我寨主啊……你们一定很恨大哥,一定是……”叹:“招安……当初,为何鬼迷心窍要接受招安……如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一边说一边咳,面色蜡黄,声嘶力竭。 宋贤轻声安慰:“你先躺一躺,药在哪里?可有水么?” 谈孟亭看他忙碌,老泪纵横:“恨不能毁家纾难……恨不能毁家纾难……” 宋贤照顾谈孟亭喝药,正欲问天骄有否来此,忽听见门外窸窣动静,一惊急忙按剑开门,门旁果真晃过个影子,宋贤哪能容他跑走,立刻动身去追,那人虽步履轻盈,却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十步不到已被宋贤追及,宋贤正待一掌劈向他肩膀,却见他回过头来与自己照了个面,赶紧飞快地收回掌来——就算打到自己也不能打到她啊!薄雾中,她不笑也嫣然,再不落寞,再不惆怅。 “玉泽?!你怎会来?!” 玉泽还像先前一样勇敢:“我听六当家说,他下山时又见到不少金人奸细,只怕要对你和天骄跟踪暗杀。我不放心,便在山下等,看见很像你,便跟来了,我……”欲言又止。 宋贤一怔:“我会小心。” 玉泽已经看见谈孟亭迈出门来,她原先见过他,轻声叹:“谈寨主比往年老了许多……唉,实则若非他一念之差,山东义军就不会到今天。” “是,很多人的命运都绑在一起,而且越绑越多。”宋贤微笑,“如果可以重选,当年我就该立刻回山东,山东义军未必到今天,也不至于多伤害一个人。” 玉泽知他的话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能贸然就说情爱,即便如此,还是伸出手去,想去握住他,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已经想通,再不与胜南、吟儿纠缠。如果可以重选,当初你就不该装失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躲避、不该多牵扯上一个兰山。奈何我们彼此不肯交心、竟凭空多兜转了这好几年…… 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贤大喝一声“谁”,提剑朝另个方向去,仅仅一招,不速之客已现形。 谈孟亭惊惶不定,玉泽急挡在他身前,看那来者与宋贤双剑相争,一晃功夫已近十招来回,谈孟亭惊道:“玉泽啊……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玉泽比他镇静:“没关系谈寨主,有宋贤在。” 心念一动:相信他比相信自己多……? 往事一闪而过。或许,宋贤早就住进了自己的心,自己硬是不知道,跟他泾渭分明两个世界,爱,或近或远,若隐若现。 宋贤,实想再看一看,花间半盏灯,雾下一把剑,比词更缠绵,比诗更悱恻的潺丝。也想对你说,爱情就像你手里的尘丝,没有先来后到。我成熟得太晚,却所幸开始懂了…… 冥冥之中,宋贤像感应到了一般,剑如流泉,主渐明,次暂淡,交织过后,次线已消融于主流之中,相汇不见余痕,但对手一旦陷入剑局,剑便彷如再度拆分多路,玄之又玄。 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剑意如是,情意如是。寓情于剑的玉面小白龙,不过二十招而已就迫得对方手忙脚乱,易迈山预言成真——果不其然,金宋间一把奇剑。然而,却蹉跎了几多情缘…… 玉泽眼光一刻不肯离开。 宋贤听得穿林之风凛冽作响,知前方不远仍有劲敌,轻声道:“玉泽,先带谈寨主回去!” 玉泽会意,立即搀扶他往屋里走,宋贤结果了刚才那刺客,马上追上前来断后保护,蓦地半空白光一闪,一声巨响袭入耳间,宋贤眼疾手快,顷刻接了这道白光,三人后退数步,五个黑衣刺客将他们围在当中,个个目露凶光,似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不过,再坚硬的百炼钢,在潺丝剑的思绪里,也不过脆如纸张,只一击就零落成灰。玉泽就是不信也不可能,潺丝方出,一剑无数丝,丝丝亮如闪电、惊若天雷,化作轻雾薄雨,暗潜百炼钢,钢化绕指柔,无声冷剑,招招式式,每一道弧都震在玉泽心头。 剑起惊风雨,剑落泣鬼神。五刀客或轻或重尽被伤及,又急又恐,齐齐退后,不知宋贤到底是如何完成此等剑法,僵立。 宋贤正欲就此掩护玉泽谈孟亭回屋,突地又有寒光于头顶骤洒,暗叫不好,举剑相接,迎面而来的那兵器出人意料弯弯曲曲、活如灵蛇巧如簧,挥斥强劲又摇摆不定,尽管突然,宋贤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剑紧抓寒光中心而去,谁料到那寒光竟陡然卷成了螺旋状,宋贤这一击恰好击在螺旋空心! 好玄妙的剑法!宋贤终于看见这兵器的模样,是一把轻巧的软剑,刃虽薄,却无定形,操纵它的男子挥掣洒脱,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宋贤虽中他计,犹未晚矣,停止前行改换左右游走,潺丝剑剑气夺人,那汉子知他意图逃出这螺旋中空,冷冷一笑:“你削得断我乾坤剑,才出得去!”说罢加力,乾坤剑往前直走,剑光已笼及宋贤手腕。 只见宋贤轻笑一声,潺丝剑突然脱手一弹,竟巧妙从螺旋的剑光中挤了出来,宋贤即刻往后一退,手已离开乾坤剑险境,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宋贤运力一勾,潺丝剑重新回到手中,再度一挥,如万道光芒天下无双,击打在那构思精巧的乾坤剑上。 这汉子放声大笑:“潺丝剑!果然好剑法!郑觅云那小子,死也死值了!” “乾坤剑……十二元神之一……束乾坤?”杨宋贤脸色一沉。 “不错,正是在下,金国南北的武功榜连排,大概和阁下在宋国是一样的。”束乾坤道,他刚刚仅一剑的身手,直可中绳,輮以为轮,螺旋地如此巧妙,早已突破了软剑范畴,“潺丝剑果真精奇,不过在下还没领略到精华!” 宋贤尚在回味,束乾坤忽而转头看玉泽:“蓝玉泽,虽然你是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美女,可惜闯荡江湖,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说罢软剑顿出急指玉泽! 宋贤随即一剑横插,硬生生将他方向改变,束乾坤反手一转,将宋贤剑通体绕缠,但在那转瞬之间,潺丝剑像遁去无形般消失,再一眨眼,蓦然重释,贴着软剑回刺束乾坤,束乾坤既一时绕不住他的剑,才不管潺丝剑方向,刷一声再次直朝蓝玉泽,笑问:“杨宋贤,是要她的命,还是我的命?!” 宋贤知他存心避开交锋,怒而回剑,束乾坤见他被动,冷冷一笑,说回手就回手,一剑抽在他腕上:“果然没有看错,杨宋贤,还是传闻中一样,痴为红颜。” “束乾坤,要打就打,何必伤害无辜的人?”宋贤气愤不已又进一剑,束乾坤手段灵活,可取长可截短,虽未暴露精华,仍然可见其妙。 “宋贤,你尽量凝神,我会保护好自己。”玉泽道。 “口出狂言!你五人,一起上!”束乾坤一声令下,宋贤闻言色变,见一个想去威胁玉泽的便举剑杀,他从未如此狠毒过,一剑毙命,一剑中分,一剑钻心,另两人生畏自退。只是这三剑的过程,他便已因分心受了三处伤…… 而当宋贤正待专心战束乾坤,束乾坤已亲自动手去对付玉泽,好一个十二元神之乾坤剑,这般会运用自己的弱点……宋贤岂容他得逞,用力将乾坤剑拨回,束乾坤却胸有成竹一笑,蓦地重新出手一挥,比刚才快了两三倍之多,直与宋贤擦身而过,那速度快得眼睛还来不及闭上,玉泽正要退后,就听铮一声响,宋贤救得及时,掷出潺丝、当中力截,愣是阻着他没有触及玉泽,这一刻,束乾坤表情却诡异,没有收剑而回,而是手微一甩,软剑竟又加长。 原来这软剑折叠藏于袖中,长复加长,如绳似线,无穷无极,这一剑在适才一剑的基础上,可谓比适才更加突然,宋贤还来不及拾起潺丝,玉泽也才退一步罢了,束乾坤一捏转弯,剑尖狠抵玉泽面颊,玉泽出剑来挡,哪里及得上他力大,宋贤无暇考虑,立即出手握住软剑,霎时手上不知是锈是血,殷红一片。束乾坤计谋得逞,开始将剑收回,玉泽暗叫不好,因为自己的缘故,束乾坤已占据完全主动,软剑现在就顶着宋贤的手心摩擦…… 突然间,玉泽觉得自己好傻,好傻,这男人为了自己都这样了,那蓝玉泽你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哪怕说出句我喜欢的是你得到的反馈是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没有你,又有什么大不了?还是盟主说得对,再没必要矜持。没必要因为怕受伤而去伤害人。 危急关头,恰看杨宋贤右手一捞,又将潺丝剑控于手上,流水潺潺声足够以假乱真,而剑,如雨似溪,形散神聚,流水,也无尽头。而乾坤剑的特色虽与“乾坤”二字没关系,但毫无疑问是软剑中的巅峰之作。此时此刻,玉泽虽非武林高手,也看出两人平分秋色,是以半步都不敢移动,防止影响胜负。 看他二人真正开始交斗,战局中似乎蕴匿着千丝万缕,玉泽不禁心念一动:这束乾坤的武功,说实话并不在宋贤之下,没必要抓住宋贤的弱点暗害他——因为,即便正式交锋束乾坤也未必会输。 那么,为什么这个束乾坤却有意回避着与宋贤公平较量?即便他不是个崇武者,也没必要看见对手却不战!而始终朝玉泽下手…… 除非,除非束乾坤是把宋贤当成了节外生枝,束乾坤的目标不是宋贤而在玉泽身后的……谈孟亭!没错,束乾坤并不是刘二祖口中说的那种、跟踪杨宋贤的金国奸细,而根本是要到仰天山来抓谈孟亭的,只不过无巧不成书遇到了宋贤而已。 因为束乾坤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他是为杨宋贤而来! 玉泽想得完全正确,对,束乾坤真正是为了谈孟亭才来,杨宋贤对他来说是个没必要的阻碍,当然能不战就不战。宋贤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还在对束乾坤说,跟我打别伤无辜,而其实……适才束乾坤每次要伤玉泽,都是想抓谈孟亭……束乾坤不是卑鄙,而恰恰是办事严谨、深思熟虑! 他没说他的目的是要抓谈孟亭、偏偏一再强调蓝玉泽,正是要降低杨宋贤关于谈孟亭的防备,正是提醒蓝玉泽的潜意识自保要紧! 玉泽灵光一线,但现得不及束乾坤软剑快!冷不防乾坤剑剑气又向此处冲灌…… 宋贤以为他是故技重施,当即出剑来挡,却再度陷在了束乾坤的计谋中——束乾坤这一次出剑力度猛增,是以剑之伸长较适才更甚,被宋贤这么拦腰一截,反而正巧断在了蓝玉泽身前……他料定了杨宋贤会思维定势,他也料定蓝玉泽会躲开,那这一剑就可以轻松完成他今日来此的任务,抓住谈孟亭。 对束乾坤而言,任务最要紧,其次才是武功。所以,对方剑法再惊艳,也绝不动心酣战。抓了谈孟亭,走人。十二元神之中,数他办事最利索。 千钧一发,玉泽却比束乾坤心思细腻,她明白自己一躲谈孟亭必被擒拿,当此时哪还有闲暇思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没有退让,始终挡在那谈孟亭前面。束乾坤、杨宋贤俱是大惊,软剑已然抽在了玉泽肩上不知有否受伤,说时迟那时快,战局旁一匹白马驰过,马上人功夫了得,一把将玉泽拉离险境,飓风过后,谈孟亭也是后退了几步。 马上少年玉面薄唇,也是个活脱脱的美男子,只不过相当面善罢了,他一把就将玉泽拉在身后,笑说:“束乾坤,休要暴殄天物!” 宋贤不认得他,只怕他对玉泽不利,喝问:“什么人!莫伤玉泽!” 那少年一笑:“我自不舍得伤害美人。你放心杨宋贤,她若留在这里,不是令你神魂颠倒,就是令你分心输战。好不容易不分心了吧,又容易中别人的圈套。在我这里,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宋贤脸颊滚烫,这少年说得没错,今天前前后后,自己中了束乾坤四次计! “你究竟是谁?!我怎好像见过你?”束乾坤也问,两人停战,都不知此人身份。 “停下来作甚?你们该切磋真武艺才是。”少年笑嘻嘻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乾坤剑的一贯伎俩——相隔太近,只看得见他招式,却看不见他剑意,是‘唬近杀远’,仅局外人才看得清。杨宋贤,话说到这种程度,他的特点你应该了然了。”玉泽听他比喻如此形象,暗暗心惊,不免点头。 “你……听不见我问话么?”束乾坤愠怒。 “至于杨宋贤的特点,束乾坤,别看他剑法柔,可是‘寓冷峻于温婉,含峭拔于秀润’啊。破解他潺丝剑,你得费点头脑了。”少年笑。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束乾坤气道。 宋贤看不出他是敌是友,他一直笑着,不笑时亦有酒窝,秀气得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如此啊!”说罢,策马驰遥,绝尘而去。 束乾坤见他带蓝玉泽离去本来没多少感触,但适才一幕显然令杨宋贤明白了自己意在谈孟亭,此刻见杨宋贤亲自护在谈孟亭身侧心无旁骛,情知捉拿无望,难免遗憾,敷衍与他再打了几十剑就率众走了:“杨宋贤,来日方长!”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杨宋贤关心急切,将谈孟亭置于安处后,追出数里,一无所获,正巧碰上徐辕折返,立即将事情告知于他。 “他对玉泽,应该无害。”徐辕斟酌片刻。 “那玉泽安全么?”杨宋贤忐忑不安。 “宋贤,放心,他不会加害玉泽,这个人我心中有数。正好敌军有增援,下面的几战要凶险些。玉泽不在,我也好放心。”徐辕一笑,宋贤一怔,情场如战场,叹:“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徐辕低吟。 第877章 谁偷神女梦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未知阁下高姓大名?”玉泽一路问他,他一路狂奔,不语,只是笑。 “你……你笑什么?”玉泽蹊跷,终于改口。 “我笑,终于抱得美人归!”他回头笑眯眯看着玉泽,轻浮。 “你……你说什么!”玉泽只觉脸上一阵肉麻,恶心得很,方才对他的印象全都跑光了。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啊。”他出言轻佻,玉泽添了十二分戒备:“你……你速速放我下来!” “怎么可能!慕名这么久,我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你,就算驰到了天涯海角,也断然不会放下你的手。”他说到做到,当即来握玉泽的手,玉泽怎能容他得逞,使劲往后移:“你……你再不停,我便跳下去!” “你跳马会跛脚,天下第一美女要跛脚,你舍得?我都不舍得!”他哈哈大笑,继续往前。 那少年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还握玉泽手,玉泽哪里想到救命恩人会是色魔,大怒,使劲把手抽出来,而他的手就像夹子一样越来越紧。 天意,当最清高遇上最轻浮…… 玉泽气急:“阁下,请你自重!放开手!” “为什么我要放开?我救了你的命,你少说要给我握一握手吧!还没叫你以身相许呢。” “我……我二人非亲非故,岂能一面之缘就握手……?这……这于理不合!”玉泽怒。 他反而不笑,勒马,正色看着玉泽:“亏我这么喜欢你,谁料你是这般扭扭捏捏。非亲非故又如何?江湖儿女应该爽快大方些,想牵手就牵手,说喜欢就是喜欢。” 玉泽一怔,止不住生气:“我可没想过把手给阁下牵,一切都是阁下一厢情愿。” 那少年仔细端详了玉泽几眼,盯得她无所适从。他渐渐又有了微笑,而且笑意越来越浓,好似特别甜蜜:“从小到大那么多庸脂俗粉,像你这种天仙般的却只能在神话里看见。就算你受那些垃圾礼法的羁绊……再迂腐我也喜欢。” “喜欢我什么?仅仅是外表么?”玉泽冷笑:“走江湖靠的可不是美貌!”这是适才束乾坤的原话。 “胡扯!”少年大笑,“不靠美貌靠什么?你若没有美貌,会有那许多英雄人物为你奔走、丢了性命都笑着么?!美貌,就已经是你蓝玉泽最大的武器!” “你……”蓝玉泽无言以对。 “你抱紧我,我带你狂飙三千里,飙到你忘乎所以、神游太虚!” 玉泽忍着气:“你不必飙三千里,送我回去就行。” “不急。我还要与你独处呢。”那少年笑,一蹬马胁,飞奔而去。 篝火,郊外,孤男寡女。 玉泽心里安全感顿失,想起当年云梦泽,不由得又添一份警觉。 “要换件衣么?”那少年换了蓝衫,穿着很讲究。 “为何要换?”玉泽怕他占自己便宜,伺机偷看。 “你看看你,还说我一厢情愿,自己把玉骨香肌给我看了大半天啦!” 玉泽这才发现肩上衣服已经裂开一个大缝隙,肌肤真的已经能被看见,吓得满脸绯红,立即将他递来的衣服披了挡住。 他顺便递来一瓶金创药:“敷一敷吧。你肩上有伤,我看了不忍。” “你转过去。”玉泽见他盯着自己,不太老实,不客气勒令。 他笑着,令行禁止:“蓝玉泽,你究竟是什么人?” 玉泽一愣:“什么……什么人?” “传说中,美若天仙,才貌双全。见了面,才知你迂腐肤浅,无药可救。你别以为你这叫清高、说得好听是正经有修养,说难听就是放不开。可知我们大金也有个与你齐名的美女燕落秋,人家也是才貌兼备,就比你要洒脱一点,放得开的女人,男人才喜欢。” 玉泽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唯能继续听下去:“只不过这么多天来,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人就问你和她哪个更美。答她的人我通通卸了一条手臂下来。” “你……你干什么!?”玉泽大惊。 他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受不了别人夸赞她。现在,却又有点恨你不争气。你还真的就不如她。” “若是真的,那你就太血腥。”玉泽正色。 “你放心,就算你不如她,我也更喜欢你。谁让徐辕宋恒杨宋贤还有以前连林阡都合着抢你。真的很吸引人。”他叹了口气,转过脸来看她,“还有一点,是燕落秋半辈子都比不上你的。” 他往火里添了柴草:“今日一见,让我第一眼爱上你的,不是容貌,而是你勇敢。你早就知道束乾坤那一剑对着你,可以躲,却没躲。” 玉泽听他正经说话,反倒有些不自然,冷风过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脱下外衣给玉泽披,玉泽忙起身推却,靠得如此之近,少年的睫毛都可以清晰看到,玉泽厌恶地将其推开,少年脸红转过脸:“玉泽,我一定保护好你。不仅保护好你,还每天送你一件好兵器。” 玉泽一怔,站起身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难道说,你是那位……‘断水剑’沙溪清?”隐约听过这名号,据说是山西剑客,但与战争无关。 “你听过我?!那么你可仰慕我?!”他狂喜。 玉泽从未见过这种人,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玉泽认得这座城池,离仰天山战地不远。她心想徒禅勇虽弱,手下花帽军少说三四千,是刘二祖军队的七八倍,何况还要牵扯到无辜百姓经受动荡,不禁有些担忧。 沙溪清将爱驹交给马厩主人,身上只一把断水剑要进酒家,看玉泽愁眉不展,微笑上前:“怎么?怕徐辕杨宋贤担心?”玉泽一怔,摇头。 沙溪清长得其实很俊俏,特别是睫毛与酒窝,可是他本身并不惹人喜欢,放浪不羁、油腔滑调。玉泽讨厌他,还因他血腥。 “那么,是担心徐辕杨宋贤了?”沙溪清一笑,携起她手步入酒馆,玉泽怎么也甩不掉。 “你担心他们作甚?花帽军是很强,不过刘二祖的本事也可比陈胜吴广了。至于你那两个男人,一个天骄、一个玉面小白龙。担心个什么劲?” 玉泽无语。玉泽说担心了吗? 二人在楼上小坐了片刻,玉泽望向窗外,人很少,但并不静。 楼梯上屐声沉重,沙溪清看那彪形大汉坐定了点菜,轻声对玉泽说:“你坐这别动,等我一会儿。”玉泽一怔,看他一步步走向那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沙溪清和那大汉初见面时作揖见礼、把酒言欢,不过一炷香不到,突然间抓起那人肩膀,提剑给那人的胳膊卸了,登时血溅当场,大汉晕死过去,酒馆大乱,掌柜小二齐齐躲起,不到片刻就有官差赶来。沙溪清不慌不忙,从大汉腰间解下他大矛,朝蓝玉泽笑了一笑,对着那围成一堵人墙的官差轻蔑道:“后会无期!”揽住蓝玉泽即刻夺窗而去。 一日之内,沙溪清连换了八件衣衫,也送给玉泽八件基本上一种材料一种款式的大矛,玉泽心下奇怪,问他为何要与这八个大汉作对,沙溪清笑说:“他们说他们喜欢燕落秋啊!” 玉泽不知真假,着实气愤:“你……怎会有你这种人!” 翌日,玉泽下决心再也不理会他。 荒郊,可以看见远方尘土飞扬,漫天遍地飘荡黄色。 沙溪清看蓝玉泽戴着面纱,笑时方带生气:“原来我的待遇和玉龙剑宋恒是一样的!” 玉泽瞥了他一眼,纵是这样都比平常女子美了百倍:“你明白就好!” 沙溪清笑呵呵地:“他是玉龙剑,我是断水剑。唉,看来你是讨厌剑、喜欢刀。” 玉泽一心系在仰天山侧,哪有空与他玩笑:“我厌恶你,并非因为你的剑。” 听起来谐音像贱,不过沙溪清也不追究:“这倒也是了。你对潺丝剑,就没有这种态度。” 玉泽缄口不言。沙溪清摇头苦笑:“原来传言都不是传言,只是当事人不肯承认的真相。” 看她不住往仰天山方向张望,沙溪清轻声安慰:“虽然金军有了增援,但那些元神将军待不了多久。” “为什么?”玉泽转过头问。 “因为束乾坤等元神都是从潍州、沂蒙等地调遣过来。潍州可能还好,在沂蒙的可是吴越。需要他们再回去。”沙溪清说。 蓝、沙二人停在镇上首家怡红院门口,沙溪清问:“进去么?” 玉泽愣在原地,自然不可能进去。 沙溪清笑了:“我都忘了,你一进去,怡红院的姑娘们都要被逼跳楼了!哈哈哈哈!” 玉泽没陪他进去。他进去带一把剑,出来的时候,怡红院几乎让叫喊声给拆了。他浅笑,送给玉泽同样的一根长矛。 又十根长矛,费沙溪清换了十套衣衫。 玉泽看到这十八根长矛,疑惑不已,转头看他,终于发问:“你真的,只是赌一口气?” “那当然,明天再卸十个。”沙溪清在换一身干净衣服。 “为什么你每杀一人换一件衣?”玉泽还是忍不住问。 “他们溅出来的血不脏么?”沙溪清道。 “脏?原来你也讨厌污浊?”玉泽冷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叹,“其实,小时候见到血就有过要晕的感觉,后来,硬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见血就晕,怎么闯荡江湖?师父就教了我这套最狠的剑法,卸人手臂。” “那……为何要闯荡江湖?”玉泽问。 “要报仇。”沙溪清冷冷道。 又是仇恨,这遍布人生,天下无涯的仇恨啊。 第878章 美人楚将军 两军对峙,不,更可以说是金军剿匪。 只不过有了徐辕宋贤钱爽,更得洞庭沈宣如加盟,形势才不像过去那般燃眉之急。 话说这沈宣如曾被钱爽打到过卧床不起半年,如今危难关头却能对红袄寨鼎力相助,虽有沈延和林阡的原因在内,也足可见他本人的肚量了。钱爽那家伙高兴得很,对宋贤说,终于知道什么叫心宽体胖。宋贤连连冷汗,爽哥,夸人不带这样的。 这两日初始交锋,金宋双方互有胜负,徐辕心知,这一支花帽军统帅,要比徒禅勇厉害万倍。 “那主将是谁?”徐辕知这对手才是真正的金国将军,用兵独到,旗下军士尽皆劲锐,纵然他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也不可能吓倒他们。 “我倒是从没见过他。据沂蒙那边的义军说,金人都称他楚将军。武功高强,最能与新屿抗衡。”刘二祖蹙眉。 “又姓楚。”徐辕想起楚风流。不对,这个时节,楚风流应在陇陕与林阡交战。 “天骄大可与这楚将军较量较量,挫挫他的锐气。”沈宣如提议。 “不错,只今唯有以武慑之。”徐辕点头。 “这时代,还真叫做穷兵黩‘武’了。”霍仪说。 “对错、正邪还说不定啊。金人眼里,咱们说是匪就是匪。”张汝楫亦叹惋。刘二祖看了他俩一眼:“官军和匪寇,永久说不清这个理。” 理说不清,只有用战解决。 于是与花帽军的战斗,开始尘烟不散,开始了真正的拼搏厮杀,在那位楚将军的打击下,刘二祖少之又少的义军山穷水尽、渐渐无路可去,但战争,永远没有休止——在刘二祖等人的带动下,仰天山附近军民一心,本就怨声载道的农民们又接连揭竿、加入战局。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前仆后继。 徐辕、宋贤、钱爽、宣如四人轮番上阵与花帽军将领们较量了五次战役,这才不过三天的时间,那位楚将军不但未有胆怯,还送来劝降书表,指出刘二祖兵力粮草装备三大不足,空有人才毫无实力,限其三日之内投降。刘二祖却将书信撕得粉碎。 “怎样?盗匪依旧不肯投降?”楚将军背对着回信使者,盔甲金光熠熠。 “回将军,是。” “不肯投降,那就等着大军压境吧。”将军一掌拍在案上。 徒禅勇在一旁病着,大气也不出一声。 “一切都拜徒禅将军所赐——明明谈孟亭已被招安,你却不将他控在手心。否则此刻哪还有僵持?直接用他的命威胁刘二祖,直截了当”楚将军怒喝。 “其实我,早前也拜托束将军去捉谈孟亭,奈何迟了一步,被杨宋贤给救了。”徒禅勇郁闷。 “刘二祖已经回到仰天山了你才想到绑架谈孟亭,早点干什么去了?”楚将军冷冷看他。 “早点的时候……我们一直胜战,从没想过刘二祖能到仰天山。”徒禅勇继续郁闷。此人之存在,实教人明白连完颜永琏都有用人不当时。但据说他年轻时候,曾为王爷立下过汗马功劳。 “老不死,你……好好睡吧”楚将军大怒掀起被子盖住他,恨不得捂死他,骂完,旋即出了中军帐。 擂鼓轰天震响,黑云压城的紧迫感,还有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尽心的触动,更有,就是令人不自觉地想象靖康耻的一切情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是盗是民,都被驱如犬鸡,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而北民,无论崛起还是沉默,都逃不了坟墓。 落荒而逃,沈宣如和钱爽控制不了这个局面,面对着数倍于己的花帽军,还能选择什么,他们虽说是匪,却终究是身子骨稍微硬一些的农民,南宋的朝廷救不了,任他们命若草芥。 “守住本营,万万不可以退”徐辕稳住已慌乱不堪的刘二祖义军,登高而眺,敌人迫在眉梢。 “六当家,他们在砸寨门”刘二祖、杨宋贤急忙去看,寨外是一路顽抗的沈宣如和钱爽,他们正被好几把大刀巨斧纠缠,抵抗不了多久。 “怎么办?宋贤,咱们要救他们进来啊” 宋贤努力克制住他情绪:“二祖,莫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守住” 徐辕道:“无论如何,寨子的前门后门都要守得严严实实,决不准轻易开启。” “那么,我们的兄弟该如何是好?”刘二祖一脸焦急。 徐辕一眼擒住那正当中督战的楚将军:“让寨子外面的兄弟们切忌慌乱,稳住阵脚。宋贤,你先杀进去救宣如和钱爽,帮他们对抗金兵,我将那楚将军稳住。” “太好了”宋贤喜道,“正有此意” 不刻,金军中即有人窃窃私语:“哦,是传闻中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官军中的山东本地人士,自是熟悉杨宋贤之名之剑,看他出现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楚将军色变:“怎么?那个杨宋贤,很厉害?” “厉害啊传说中九年前出道之时,一剑单挑了二王妃麾下的五虎将,一年内就列入了南宋的九分天下。”副将说,“他手中潺丝剑,是一把内涵神奇的剑,将军看” 虽未立即就风云巨变,楚将军却惊诧地发现寨外那几十个残兵突然陈力就列、士气恢复,知道杨宋贤对山东义军的凝聚力如何,心念一动:“这么说来,他曾打败过二王妃?”得副将点头,楚将军冷笑一声:“果然强手。可惜,仰天山从来就不是盗寇能胜的地方” 蓦地面前一道疾风袭来,楚将军眼疾速快,抢在最后一刻飞身突起,回过头看不免心有余悸——原先站在自己身后的副将不及躲闪已然横死金兵哄然,楚将军用力将箭拔出,回看远方寨中最高点、士兵站哨之处,威风凛凛一个身影掠过,心头诧异:“莫不是武林天骄?” 徐辕知这一箭力控得当、又狠又准,本以为可以一举毙之,谁料时间抓对了、成事还在天,看来这楚将军不是等闲之辈。思及宋贤说十二元神之束乾坤来此增援,而十二元神之中,依稀有一位确实姓楚,却是个女子,未曾透露过姓名…… “暗箭伤人,可是武林天骄的特色?”楚将军喝问。 徐辕飞身越过金宋战局,准确落在楚将军身前,笑:“若然公平较量,恐你伤得更快。” 这种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必属狂妄,然而出自这个天骄徐辕,怎竟教人觉得合情合理,而他仍还是谦逊了——他措辞不当,不该说恐你伤的更快,而该说,你会死得更快。 云淡风轻如他。弓在手,刀在背,箭在侧,高大魁梧,豪气寒心,慑得人胆战心惊。 楚将军身上却没有一件兵器,只不过,手握重兵,主宰大局:“我有千人,你只几百,如何公平较量?” 话语之歹毒,振聋发聩。偏偏语气比徐辕还要云淡风轻…… “不过,若天骄肯受我一掌,我答应立刻撤兵。”楚将军此语一出,更加翻天覆地,宋军一时鸦雀无声。 “天骄,莫上他的当”宋贤方救出沈宣如和钱爽,但若要再救更多兵将,势必吃力。战局中一片泥走石飞、风云凌乱,钱爽闻言也是激愤不已:“好阴险为何我们要相信你?” “你也该见多了征战,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楚将军笑看徐辕,对钱爽和宋贤都置若罔闻,柔声,“还犹豫什么?看看,他们就快输了呢。”话外有话,你们江湖人士自然都以一敌万,只可怜了这些无辜兵士、无力百姓,作为你们争勇斗狠的牺牲品了。 徐辕深知情势所迫,这一战从头就必败,没有别的路可走,受一掌也是权宜,他当然敢赌也愿意赌:“好,我且看看,你掌力如何”走到楚将军耳边,压低了声音:“若敢食言,决不轻饶。” 楚将军抬头一笑,徐辕心不禁一颤,不知曾在何处见过他,短短一瞬,这般熟悉 巨力缓缓聚在了楚将军的掌下,可以感觉到那种核心冰冷的温暖,徐辕心知,即便身后的宋军都输了,他,徐辕没有输的权力。冷风从指尖削过,徐辕听得出对手的武功,不俗,伤是伤定了,但对手没有本事危及自己的性命暗运归空诀,护住奇经八脉,没有人可以察觉。 没有任何理由,所有视线全然定格在这一掌,这用尽心机费尽气力的一掌他,显然存心想打死徐辕如此,退不退兵,都是其次。 杀徐辕一人,足撼南宋武林,这个道理,谁都懂。 楚将军凌厉的眼神全在徐辕脸上,见他处变不惊的气质与魄力,这将军的脸上略显敬佩。 不错,自己一定见过这位楚将军 从呼吸的速度、剑拔弩张时的神态,还有他除却了甲胄后给人的感官冲击,难道……竟然是……她? 徐辕胸口一阵发麻,出道至今,身犯险境无数回,枪林剑雨一日餐,泰然一笑——难怪,难怪要击自己一掌,原来是要复仰天山上的一掌之仇…… 此掌运力时间之长、速度之猛,力道之强、方向之毒、声响之剧、光波之广,无一不使在场军士目瞪口呆,楚将军真是厉害,这一掌虽说是向徐辕借来的一掌,也可以说是神来之掌。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徐辕根本不露受伤之色,脚步未移开一步不可能,这么重的一掌,足以力拔五岳、崩溃昆仑,更何况一个肉体,本应粉身碎骨、横死毙命…… 无奈那是天骄徐辕,微笑轻松自如:“原来是‘物换星移掌’楚将军,你那只钗,还保存在这里么?” 一边说,一边陡然提弓,楚将军闻言色变后退一步,没错,她只说要徐辕受他一掌,没说过这一掌之后徐辕能不能杀她,总之她除了必须撤兵之外,生死与否全已在徐辕掌控 事难料,未杀成徐辕,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楚将军神色大变说时迟那时快,徐辕俨然发箭,风驰之速,所幸极轻,距离如此之近,当然能一瞬就擦过楚将军头盔直将它射落了下来,寒风中,众人惊见这楚将军一头长发笔直陡落垂下腰间,发中,还插着一支紫玉宝钗。 真的是她……验证过心中想法,解开这连日来的所有谜题,紫衣女子,楚将军,十二元神,合三为一,同一个人。 白昼嘶吼出来的所有光线都要折返,因为这个美人将军的突然出现 斑驳树影,终被穿叶清风打得倾斜且飘摇。 然而,这美人将军虽然貌美,却由内而外透出她的凶狠、冷傲与残酷。不仅容貌,连作战气势,也丝毫不输给林美材、楚风流任何一个。 “徐辕,我答应你撤军,就必定做到,决不食言”楚将军稍事愠怒,显是因人前受辱。 “等一等。”徐辕笑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翘首以待其姓名,十二元神中的唯一一个女子,日后也好传达给盟军知晓,谁知那美女个性十足:“何必知道我叫什么” 第879章 折言拆两半 “怎么回事?十八罗汉和十兄弟不是都要来么?怎么一个个缩起头来不露面?” 楚将军郁郁走入帐中,正巧见另个将军也在大发雷霆,奇问:“师兄,那十八罗汉和十兄弟不是夸下海口,武功与杨宋贤不相上下么?为何不来?” “风月你来得正好。”将军气消了两三分,“谁知道他们这些人,言而无信师兄正愁宋匪高手太多没法对付,以为得他们相助会好些,现在却……” “是啊,宋匪高手太多,太强。”楚风月叹息,“尤其徐辕,真正的武林天骄。” “风月?”将军面露惊奇:“你是第一次夸赞宋人啊,难道说……?” “不,我并没有服他。相反,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他两次见面,都对我尤其不敬。”楚风月冷道。 将军叹了口气:“此番来到齐鲁之地,先已觉此人杰地灵,现今又有了短刀谷援兵……那个杨宋贤,前几天师兄我倒是以软剑与他交过手,名不虚传的玉面小白龙,不过可惜、中途被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搅了局。”原来这将军就是束乾坤了。 “杨宋贤,我以为还是早杀为好。他对山东义军亲和,才入金不到一个月,已经能唤醒红袄寨士气。此人实是头等大敌,长远之计,除之为上。”楚风月建议。 “我也这么觉得。”束乾坤点头。 “这十八支矛,十只戟,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让我带给宋贤和天骄?”玉泽看向一脸得意的沙溪清,越来越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告诉他们,证明我比他们更爱你。”沙溪清如平日般放纵言笑,只是,玉泽一点也不喜欢浪子:“够了阁下一味调侃,一路口出妄言,实在是令人厌烦至极,阁下不觉得,这萍水相逢,阁下太当一回事了?若是玩笑,玉泽请阁下收回,大战在即,岂容儿戏?” 沙溪清哼了一声:“萍水相逢又如何?当年你与徐辕半月之交、与林阡不过相逢五日,不也能够彼此倾慕、私定终身?那般的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才应是你蓝玉泽所为。” “那般的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到后来,不还是烟消云散一场空……年少之时,人的决定总是一时冲动,太不成熟,所以爱错……”玉泽黯然。 “错了,你这句话才是错了。哪里不成熟?哪里爱错?年少最应动情时,敢说爱,也敢多爱,这才是不虚度了华年。你现在又何须后悔,当初为他们赴汤蹈火过,那当初就是爱过他们。只不过体验过了,发现有更适合的罢了。”沙溪清不以为然,“多爱几人无妨,我沙溪清倾慕你之前不知结交过多少豪杰女子,各有所长、性格迥异,有江湖女侠,有王公贵族,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有杀手捕快,有青楼贼窟,个个都萍水相逢,却个个都有她们的独到之处。时间久了,才知谁是世间最好。” 玉泽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也微微觉得这句有理。若非经历了时间考验,焉知宋贤在自己的心中分量这么重。若不是在短刀谷磨练看多了生离死别、若不是石泉县里差点被哥哥杀死、若不是金陵和吟儿的先后开导,只怕自己也还深陷在旧的回忆里,无可自拔。 “不过,我每遇见一个女子,都要问她,这一生当中,最痛恨的三个人是哪三个。你呢?列举给我听听。”沙溪清饶有趣味。 玉泽一怔:“三个痛恨之人……”思索半晌,面露难色:“我……并没有痛恨之人。”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痛恨之人,你这般木讷的性子。”沙溪清冷道。 玉泽气道:“此与彼有何关联?” 沙溪清俯身看她,她的脸仍藏在蒙面之后,眼睛却一样迷人:“拜托你脾气别再这么迂……你的生命里要找三个痛恨之人,又有何难?我来告诉你,你的那三个人太好找了,正是南宋武林的‘三足鼎立’。” 玉泽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个,天骄徐辕,你人生的第一个叛徒,为了所谓的抗金大业冷落你。”沙溪清说。 玉泽摇头:“这却从何说起?他是统领江湖的武林天骄,大业未成,怎可谈私情。又何谓冷落?我二人结识时情窦初开,论年纪不过豆蔻……怎可以恨他,只会赞他,支持他。” 沙溪清哼了一声:“第二个要恨的,就是林阡。为了所谓的兄弟之情放弃你,却宁可为林念昔与洪瀚抒交兵。” “沙溪清,你是外人,自不了解内情。”玉泽笑而继续摇头,“胜南当年变心,实则我先对不住他,相反他人生无论最辉煌还是最低落的时候,都是盟主在他身边陪伴……怎可以恨他,只会懂他,敬他。”现在她也懂了,胜南放弃她,起先确实为了宋贤,后来独独是为了吟儿。用沙溪清的原话讲,人在不同的阶段爱情观是不一样的,吟儿恰好在对的时间被林阡珍惜、也确实值得林阡珍惜。 看她难免感伤,沙溪清又道:“第三个要恨的,便是林念昔。若非她的干系,林阡就还是秦川宇,不关林胜南的事。林胜南不会担负起这个抗金联盟。是她硬生生将林胜南抢走,害得你苦苦守候多年。” “胜南拿饮恨刀是天意,爱上盟主也无可厚非。那许多年我的守候原本是一厢情愿,只想分担一个英雄心中的苦罢了……怎可能恨盟主,她为了胜南和联盟也操够了心、受尽了伤,不可以恨她,只会怜她,惜她。” “这三恨,竟成了一赞一敬一怜。”沙溪清叹。再看了一眼蓝玉泽,她真像一支开得正好的腊梅,纯白色彩,添了雪的韵味、花的香气,即使惆怅着、正经着、严肃着,也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清幽、淡雅、沁人心脾,“换做旁人,做出你那些事来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只知道自责和给别人找借口开脱、根本就是玷污了情爱。不过,看在你是蓝玉泽的份上……也就可以原谅了。谁叫你是天下第一美女、平常人高攀不起,可是那些英雄人物,有了你也不可能当你唯一……” “唉,走吧。送你回去立功。”沙溪清叹,终将这二十八件兵器送予她,护送她回仰天山阵地去。 大风天,结伴而行。实则他还觉得独处的时间不够,奈何,奈何身边女子真不是常人可碰。至少连他沙溪清也只敢调侃到手、不敢再进一步。 玉泽看他走神,挥挥手:“你怎么了?” 沙溪清从思绪中醒来:“在想你,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玉泽一愣,叹:“沙公子。不是我不爱你,而是……请你自爱。” 沙溪清微微一怔,秀气的脸上忽而敛了笑:“我是真的,是真的想……”他停下马来,抬头看天上浮云:“没认识你之前,只知道你的才貌双全,也想去看看你究竟是否名副其实,听到徐辕、林阡、杨宋贤的事之后,就更加感兴趣了……”他有些激动:“一开始是好奇,只是好奇,想吸引你,可是见到你的第一刻,我便知道我输了。从一开始就输。” 玉泽听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可……可是,为什么你又要表现得那么轻浮……惹我讨厌?” 沙溪清一笑:“不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你命中又一个平凡的路人、过客?我,沙溪清,就是要表现得与众不同,才会让你记得。” 蓝玉泽怔住,微微尴尬。 “是不是觉得快爱上我?”沙溪清笑而扬鞭,没有等她回答,径直往北而去。 玉泽蓦地有些感伤。 “姐姐,这是为什么?难道不该是天骄么?”“不,我爱的是林大哥,天骄给不了这份爱。”大理黑暗狭长的地道之中。 “玉泽,不要太介意,也不必尴尬……”“杨大哥,对不起。我爱的是胜南,只把杨大哥当兄长。”慕容山庄阴湿的地牢。 天意弄人。 誓之一字,折言拆两半。 可否认为,誓在立下的那一刻就不会兑现。 连续两次的失败感情,她第三次,准备选择的人是宋贤啊。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那天想在仰天山告诉他,现在,离他却还有很长一段的路。 身边的依旧是别人。别人。 三天,离战地越来越近。 夜里,冷空气到达了极限寒意。 沙溪清将玉泽送回青州据点,却立刻就走、没与任何人有交流。他真是一个怪人,一个教人想不到他会来、也料不到他会走的、怪人。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动机,都无所谓。当过客,当游侠,当救世主,都不要紧。总之到哪里都只带一把断水剑、下一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寨口的守卫们见是玉泽,喜出望外:“蓝姑娘回来了” “这二十八支兵器……玉泽,不会是你夺来的?”宋贤看玉泽能安全归来,大喜过望,也就不再追究沙溪清一路所为,笑问玉泽,帐中还有钱爽和沈宣如,纷纷大笑同问。 玉泽摇头:“这是那沙溪清与人争斗所得……他是个怪人,真不知他夺这些兵器作甚。” 众人纷纷猜测起来,徐辕和刘二祖闻讯而来,徐辕面有喜色却稍显苍白,玉泽赶紧上前:“一路上听说天骄为保仰天山据点甘受金将一掌,竟是确有其事?” 徐辕一笑点头:“那金将美艳得很,有治世之才、乱世之貌。” 刘二祖一眼瞅见那二十八兵器,惊喜地冲过去拿起细看,众人均奇怪不已,刘二祖笑容满面回问玉泽:“玉泽姑娘,那二十八人如今身在何方?” “他们与沙溪清争斗,死死伤伤,最轻的都一定残废。沙溪清真是残忍。把他们的胳膊生生卸下。”玉泽不忍回忆。心有余悸。 “他不残忍啊,他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刘二祖喜上眉梢。 玉泽不解,众将亦好奇询问。 “十八罗汉和十兄弟,是近年来山东山西的两大恶霸,那二十八人生来壮硕、力大无穷、恶贯满盈,旁的作用没有,专会滥杀无辜。我原还有些担心他们会给金军助阵,现今不必了。沙溪清帮我们解决了他们。” 众人均惊喜万分,玉泽眉头舒展,心头难免欣慰。 “现今有这二十八样兵器,可以唬一唬金人,降一降他们士气了”沈宣如喜道。 玉泽亦微笑,碰巧和宋贤穿过人群对视,不由得面颊一热,慌忙移开脸去。 徐辕轻声念道:“沙溪清……果然是他……” “这沙溪清,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杨宋贤问。 “声名也是崛起于近年。是山西太行的剑客。”刘二祖道,“以断水剑闻名。不过,关于他的事情,更多我们就不知道了。” 徐辕蹙眉,不语。徐辕知山西太行一带,反对金政权者良多,这沙溪清虽不属于义军,却显然借着参与红袄寨反围剿在给盟军发出信号,表示他也可以为反抗完颜永琏而出一臂之力。如沙溪清这般的人,在金国武林自是不胜枚举。 第880章 青州侠士心 四月中下旬,青州战事弛缓。 “战况如何?”看宋贤一脸疲惫,但却飞快地脱去盔甲,玉泽就知道,这句白问了。 “今日一战特别顺利。”宋贤好久没这般轻松笑过,“金人撤了一些。花帽军再精锐,也锐不过咱们的刀剑。哦对了,你可知那金军主将是谁?” “楚将军么?我与她素昧平生。”玉泽答。 “是另一个。就是上次去围攻谈寨主的束乾坤啊”宋贤道。 “束乾坤……”玉泽被拨起心弦,上次差点说出口的心迹,正是被束乾坤打乱……不过没关系,经历了沙溪清之后,玉泽的感情反而更加坚固。 夜晚。 好久没有和宋贤一同散步,尽管晚上风寒,玉泽的心还如白天一样暖和。 宋贤环顾四周,轻声道:“看来,还没有萤火虫相伴。” “这里不比西子湖。”玉泽嗯了一声。 宋贤心念一动,终于问出一句:“假若战争结束了,你会陪我一同回去么?”呼吸凝滞,等身畔神女回答。 玉泽一笑莞尔:“我不会武功,你要一如既往保护我。” “好啊。”宋贤舒了一口气,窝心之至,迟到了多少年的交心。 含蓄了太久的感情,挣扎了多年的两个人,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停,就该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继续靠近…… 玉泽轻声续问:“如果兰山她……找到了她的幸福,你会为她高兴,是不是?” “是。”宋贤点头,“她会的。她是个好女孩,会找到专属她的那个人。” 玉泽一笑:“如果……” 话音未落,宋贤耳一动,忽地嘘了一声,玉泽这句又没说得出口,不过宋贤的举动弥补了不足,竟揽住她,低声:“现在我们下山,你抱紧我” 玉泽知又有敌人,点头,不再说话。那一刻的宋贤果决而有胜南对吟儿的感觉,玉泽忽想起了金陵的话,金陵的厉风行,才是世间最强的厉风行,给任何别人,都不恰当。而宋贤,只要给对了人,就也是最好的宋贤。一瞬间,玉泽的感激、感慨、感动全然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感情,是了,连她也有。她终于不是谶语里说的那样孤苦一世。 杨蓝二人一路轻功而下,正如腾云驾雾不知所止,万顷黑夜尽弃脑后,玉泽紧抱住他,这种温暖,不止胜南一个会给,和宋贤一起,别有一番自由。 斜路里蓦地一把阔斧当头而下,宋贤早作准备、停身提剑退之,再往前一步,双向皆出长戟挡住去路,宋贤一剑上挑,一边退敌一边闯过,速度骤慢,玉泽一直安妥。就这么由上而下强敌如云,一个关卡紧接着另一个甚至重叠,他一直未有松开她的手。而她,没有任何排斥,从心到身地没有抗拒。胜利,亦一路都倾斜向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鹰爪们都已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但来不及喘息,宋贤还是被迫停了下来,玉泽面上划过一丝惊:又是束乾坤 为什么,偏偏又遇见他 这回,他的任务当然只有宋贤。 “杨宋贤,不必惊讶。惊讶的是我。为什么每次我一遇见你,你身边总有这个累赘?”束乾坤拦住他们的去路,嘲讽。 “你想怎么样?”宋贤冷道。 “原想过要与你一对一。谁料到天公助我,省得麻烦了。”束乾坤道。 宋贤想起当年和慕容荆棘遇见郑觅云的场景,如出一辙,回头去问自己最深爱的女人:“你担心么?” 玉泽笑着圆他的话:“我担心他。” 束乾坤怒,大吼一声:“你们六个,一起上” 他六个手下,身高个个八尺有余,有的兵器比他们身高还高,看上去占尽天时地利,击退一个白面书生和一个孱弱女人看似不成问题。 但是负着玉泽一个包袱,宋贤一个人照样打得那六人落花流水,六招不到,全然上风。束乾坤一个手势,方才匿藏于另外一侧的几个汉子也都蓄势上前。刀、斧、锏、剑,应有尽有……十八般武艺?玉泽不清楚,玉泽只知道,它们都离她很远很远,根本不必为自己担心。风很凉,却轻柔,与潺丝剑一样,万缕千匝,青丝白发。 这多年来他经历的征战虽不及林阡那么多,却在心头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所以,潺丝剑几乎脱胎换骨。剑虽旧,剑意却清新。 陡然却发现束乾坤眼神不对劲,玉泽心一惊:他要做什么? 还未会意,束乾坤猛地从斜路插入战团,趁宋贤和众人交战最激时直刺他要害这一次,束乾坤果真意不在他人、也不是纯粹想一对一,而是为了完成把宋贤杀死的唯一任务所以特别突然、快过斗转,所以才叫乾坤剑……? 原以为他的剑名取自他人名,今却才知何谓“收束乾坤” 宋贤潺丝剑攻防已到饱和,但面对变故不容迟疑,横剑速速一滑而过、擦磨过平庸对手们的锋尖,而将最重要的对敌外置留给了束乾坤。 当然要留给他 束乾坤这一剑凶狠无比,却被杨宋贤在最后一刻锁住,束乾坤一剑非但未能得手,反而被剑气伤到缺了个小缝,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当然,宋贤为了专注对他,也难免被等闲之辈伤及,这一局只能算平。 “束乾坤,人生得一知己难矣,何必为了完成任务而枉自屈尊?不如与我公平交手一回,如若胜了,今日我将玉泽送下山去,你也认输不再战;若是败了,我的命就任由你处置,而玉泽姑娘,烦你送回去。”宋贤也是看准了束乾坤此人虽然为了任务不择手段,好歹抽离了任务不谈还并不是小人。 确然束乾坤不如秦狮崇武,但也并非赫连华岳般险诈,最重要的一点是,近十年来金国上下,但凡用剑的高手,哪个不想与杨宋贤切磋一番?束乾坤出场时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这个潜意识:“不错,正是在下,金国南北的武功榜连排,大概和阁下在宋国是一样的。”个中深意,那还用问? 果然束乾坤闻言思虑了半刻,道:“好” 玉泽重新看向宋贤:“若胜了,我和你还有话说,若败了,我也不想下山独去。” 宋贤脸色一变,郑重点头。这该是玉泽说过的最有勇气的一句话了,三生有幸,她是为他所说。 束乾坤这才正眼看玉泽,笑:“才总算有些美貌之外的东西。”他语气中可知,他对美女向来偏见。 无暇多言,又一番龙腾虎跃,又一度兵荒马乱。 他二人足足战了有一百多回合,玉泽骤觉脚有些僵了,才发现天已微亮,不过浓云密布,雨花飘落,万里茫茫。 灌铅的天空,扪参历井的感觉。宋贤,只希望山中七日,世上千年,我,蓝玉泽,早已经习惯了有你的生活。 雨,晶莹,偶然落入凡间,山水皆暗。 乾坤剑的精髓,终于步步被挖掘而出,除了上次亲眼得见其收发自如和沙溪清点出的“近却无”,还有一个特色是以退为进、请君入瓮,前招为乾、后式为坤、乾坤相接、万物混沌 宋贤每每近他剑局都不知如何突出,只得在剑尖施展开潺丝之缠以期惑敌,束乾坤被他剑丝迷眼应接不暇,于是唯能弃局不用,两人势均力敌的局面一时难有化解。转眼已到两百招。 只有宋贤清楚,主动权在他手里。 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如何从那虎穴全身而退? 潺丝剑,潺丝剑,告诉我保护玉泽的方向…… 破晓,光线还很柔和。 心凝神释,对,保护玉泽,潺丝剑本就为保护玉泽而生,玉泽的一切,可以指引着寓情于剑…… 潺丝剑由内而外,剑力倏忽变强而专,而且越行越劲,越进越猛,披着柔顺外表的激浪,带着排空的勇气,身犯险境,在所不惜。 束乾坤喜见宋贤步入剑局、瞬间发招 ,顷刻间宋贤路已封死无法后退,剑光笼罩在宋贤身后,乾坤相连、星宿互毁、天地重合、万物皆灭 然则云开雾散,这剑势因何瓦解?乾与坤之间,竟被一剑所支、未能合闭杨宋贤微笑握拳,稳操胜券。原来,潺丝剑并未在他发招前全部进入乾坤剑的范畴,散落在各处的丝缕欺骗了对手的心,束乾坤的假退陡然沦为了真退 还没有结束 宋贤一剑将束乾坤撞出老远,得胜的笑容却突地僵在嘴角,众人惊呼声里,束乾坤脚底一滑山石松动,他双脚不稳下一刻竟要摔下山去 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种在所有人心头一个概念:束乾坤必死无疑,金军临阵毙主将,风云改。 千钧一发之际,宋贤脑中一片空白、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将束乾坤拽了回来 束乾坤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玉泽赶紧到宋贤身边来、看他自己有否受伤。 束乾坤回过头来看着宋贤:“你赢了,你走吧。” 宋贤看他满头大汗,一场虚惊也算给了他教训,于是点头,转身看向玉泽,笑:“我们走。”潇洒而铿锵,平生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以爱人的关系。 从有爱而不敢逾越、到痛苦不可自拔,再到生离死别、装不认识、口说不爱,最后,不还是勇敢地牵起了她的手?那一刻,宋贤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 束乾坤望着他俩下山,回首看山中静静飘着的雨,安详又宁和,不自禁就用手去接。手下轻赞:“那玉面小白龙,真是个英雄。” “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及不上。”束乾坤自愧不如,喃喃自语。唉,难怪杨宋贤与山东义军如斯亲和,原来他是这样的侠义心肠 第881章 贱人祝孟尝 “这地方,应就是开封府了?”坐在丰乐楼里,海逐浪东张西望。 “搞不好。”林美材握筷子的方法很特别,左手一只、右手一只,这样也能把面条给吃起来。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海逐浪林美材练就了一身手脚被缚还活动自如的本领,也堪称对彼此的起居饮食所有习惯都了如指掌——不过,海逐浪瞪着林美材吃面的方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魔,到底是魔…… 吃了一半,林美材伸出左筷子指向一个在门口驻足的女子:“哎,海将军看,这女子姿色如何?”海逐浪停筷细看,啧啧称赞:“美。”林美材满足欣赏:“这女子樱桃小口、柳叶细眉,秀色可餐”“眼若寒潭,面如桃花。”海逐浪点头。“珊珊细步,烟视媚行。”林美材又道。“美人啊”两人齐叹。 又埋头吃了会儿,那美人已经不在原处了。林美材轻叹一声:“不知那美人除了相貌之外,处世是否也一样出众。若是徒具美貌,便只落入俗套。”海逐浪一笑:“如有蓝玉泽姑娘那般的知书达理,才叫杰出吧。”他虽与蓝玉泽不算熟稔,但谈起美女来,首屈一指就是她了。 林美材却不屑道:“那又如何?蓝玉泽那种,固然是美到了天下无双、待人接物皆有涵养,也不算惊世骇俗。她那种只能算女儿家,却不算女人。” 海逐浪一愣:“那么,哪一种才能算‘女人’?”瞥,你林美材只能算男人,而且是纯爷们。 林美材未想半刻就脱口而出:“是与蓝玉泽齐名了不少年的,金国才女燕落秋。” “谁?”逐浪奇道,“不认识。很美么?” “如果说蓝玉泽温柔娴静、平易近人,那这燕落秋懂得分寸、若即若离。蓝玉泽不懂的遗世独立,她身上也尽有。而且金人送她一个号叫‘四然居士’,醉意陶然,抚弦悠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 “评美女,就如品酒一般,一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海逐浪听她讲女子如此入神,调侃时随口一说:“你对她了解这么深,难不成你是喜欢女人?” “唉。不瞒你说,前些年我关注过不少女人,真有想过要娶这燕落秋过门。”林美材神情认真,不似有假,“要不,我们先不去山东了?先去山西吕梁?会一会这个四然居士?” 海逐浪盯了她足足有半晌,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往后一挥:“小二,拿酒来” “啊,盟军有禁酒令,你忘了?”林美材一愣。 “不喝酒,心里不舒服”海逐浪忿忿地,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气,“……世风日下” 店小二慢吞吞地过来:“大爷,您是不巧没口福啊小店楼上有个客人,包了店里的所有酒。” “嗯??那就跟他要一坛子,也成”海逐浪憋着气迁就。这家丰乐楼是远近最香的一家,不然海逐浪也不会被吸引了来——早知道就不来了,来了光吃面又心里死痒,算了,那就先喝一小口吧…… “唉。”小二摇头,“小的试过,不可能啊。那客人前天来的,先只讨了一口,然后就说爽极了,立即把所有酒都买断。那架势,敢情要睡在酒缸里不出来昨天旁的客人也想喝,说哪怕一杯尝个鲜,可他就是不准,愣是一滴都没准别人碰。” 海逐浪登时怄火:“这是个什么道理,世间竟有这般贱人……?好我这就上去、把他给逮下来”说罢起身,同时看向林美材,示意她一起。 “要他下来,何必亲自上去。”林美材却无动于衷,忽而挑起一团木筷,齐刷刷飞往楼上包间的门帘,穿帘而过,听得一声巨响,似被当中那人接住。 不刻那人即冲出帘外,大骂:“谁啊他爷爷的” 海逐浪不由得杵在那里:“啊,老祝?”难怪,难怪小二说他也是先讨了一小口喝,有可能心理活动也跟自己是一样的,酒坛子祝孟尝啊,禁酒那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逐……逐浪?哈哈”祝孟尝见到他也啊一声乐了。 “陇陕的仗打完了?”海逐浪和林美材都喜上心头。 “你俩,你俩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了几个月了?才行到开封?”祝孟尝边说边肆无忌惮地喝。 “噫虽说现已不在军营可以不受军令,但老祝你好歹也克制些。”海逐浪急忙夺下他手中酒。 “嘿嘿,逐浪你还不知道吧主公已经把禁酒令给去了。”祝孟尝哈哈笑,摸着胡子对海逐浪耳语,“剃须令也是,我那娘们说,还是喜欢我留胡子的模样啊”沾沾自喜自得其乐,海逐浪一愣,瞧他这小样 “好几个月的不喝酒,我老祝差点忘了酒是什么味,以为真的戒掉了……孰料一来到这个丰乐楼,一闻到这个酒香气,才喝了一口……就快活似神仙啊喝三天了,还不醉,还不腻”祝孟尝大赞。 “唔,真有这么好喝?那给点我尝尝?”海逐浪问时伸手,祝孟尝那家伙,死活抱着不给人碰,甭管海逐浪跟他多亲。 “少废话,快说,定西战事如何了?”林美材凌厉扼住祝孟尝的腕,祝孟尝吃痛赶紧地松开手,海逐浪欣喜以为她是在给他夺,孰料邪后她自己一到手就自己饮起来。祝孟尝海逐浪皆傻眼。 “对了,听说穆子滕归顺林兄弟了?”这一路上海逐浪和林美材都没怎么关心战事,前半段互殴,后半段辗转,加之河南一带盟军还无兵力、红袄寨据点又薄弱,即便偶尔听到些江湖中事,也总是滞后。 “穆子滕……?哪一年的事了?”祝孟尝眯起眼睛鄙视他俩,看来关山、镇戎州、延安庆阳的胜负都要好好地跟他俩讲述讲述了。费了几个时辰,说到田守忠就义、冯光亮战死、水轩叛变,祝孟尝眼圈有些红,但忆起崆峒决战、弹筝峡冲关、环庆大捷,自然壮怀激烈。 “那咱们赢了?完颜君附抓住了?”海逐浪喜问。 祝孟尝叹了一声,摇头:“说可惜也真可惜。主公就要拿住那两个王爷的时候,半道杀出又一个小王爷来、将完颜君附他们给救走了。” “是那位金南第九完颜君隐……?”海逐浪忆起他来,川东之役之后,据说他与林思雪归隐陕西。 “是啊。更可惜的是,他在庆原路的势力与盟军相当。”祝孟尝惋惜的语气。 “这么说,庆原路目前是三分天下,再加上延安府百废待兴。盟军一时也无法往东、只能暂且于庆阳修兵。”林美材悟道。 “不错。好在京兆府路倒是一直发展得很顺利。”祝孟尝道,“主公说,如今庆阳和延安最要紧事都是重建家园,所以越风和穆子滕将越野山寨的人马大半都带去、分散安定了。几年之后再战不晚” “而各位战将,就被他派遣,往山东救局?”林美材推测。 “邪后说得分毫不差。”祝孟尝眼睛一亮,“据说山东各地都战事紧急,林兄弟分别派了好几拨高手。致诚清风第一拨,我老祝和范遇是第二拨,他和主母随后就到。” “他们也来”林美材一喜,早把山西吕梁的那位四然居士给忘了。 “你和范遇是第二拨?那么,范遇呢?”海逐浪环顾四周狼藉,“还有,第二拨的高手们呢?” “呃……这个嘛……”祝孟尝面上一红。显然他们前天就走了。谁愿意在开封多滞留个几天?不少高手都跟范遇一样,就是山东本地人。 泰安杨鞍、石珪等人已经被黄掴围困了数月濒临粮尽,是生是死犹未可知;益都刘二祖、霍仪等人才刚脱险,还在与徒禅勇于仰天山一带僵持;潍州的郑衍德、国安用等弟兄,也遭金将纥石烈桓端连番镇压;沂蒙地区吴越亦一直与当地其余土匪分分合合,而和围攻他们的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兵力悬殊、频繁拉锯。 此情此境,除刘二祖暂时脱险之外,另三者全都极凶,林阡自然将杨致诚向清风率先投入泰安附近、而祝孟尝范遇作第二拨暂且往潍州救局,他则与吟儿前往沂蒙寻救吴越。除了一众高手之外,赴山东的还有杨妙真、柳闻因、路成三个小鬼。杨妙真自不待言,而路成本就是想去磨练的,柳闻因,她是高手。 当然都不是闹着玩的。祝孟尝表面轻松,内心可不敢耽搁。要知道,林阡会派援兵去,完颜永琏自然也会。陇陕之局说不清到底谁胜谁负,两个王者的战略重心不约而同地转到山东来。继束乾坤、楚风月等元神被派到山东后,大金已知的高手就有仆散安贞、薛焕、解涛赶赴 战地变了,作战的人却还是一样。 言尽于此,分道扬镳。当下,海逐浪和林美材决定也去沂蒙与林阡吟儿会合,而祝孟尝且先追上他去潍州的大部队。 此值五月上旬,成功援助刘二祖的徐辕、杨宋贤等人,也恰好从益都转战潍州,与范遇、祝孟尝他们会合。 有了祝孟尝在,接风会上想不热闹都不行,潍州当地红袄寨的几个当家都听得兴起,发现这个短刀谷的战将煞是有趣,而宋贤、钱爽却感到有些丢丑、抱头痛笑,徐辕、沈宣如亦都觉少儿禁止,路成却少不更事,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要怎么样?” 徐辕赶紧打断:“路成,你小孩子家,少瞎凑合”范遇亦扯住祝孟尝:“好啦,别说了” 祝孟尝刹不住话,大笑:“然后,当然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女人按到床上去啊”杨妙真和柳闻因刚好进来,听得莫名,怔在原地愕然。 宋贤怕祝孟尝还有更粗鄙的话出口,急忙要阻,路成还不明白,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脱掉裤子,发挥你大老爷们应有的能耐……唔……”祝孟尝还未说完,就被钱爽把他嘴捂住了。祝孟尝遭到徐辕、杨宋贤同时举掌恐吓赶忙求饶:“好了好了,下次不说了” 正好说话间此地义军的两位领袖郑衍德和国安用到场,人已聚齐,可以开席。杨宋贤钱爽都和他们是老熟人了,但祝孟尝徐辕等人都是新客,纷纷见礼,尔后才入座,众人难免商议时局,说起这个一直在潍州打击红袄寨义军的元神,姓纥石烈名叫桓端,强悍喜战,势不可挡。而益都之战以后,束乾坤回去了沂蒙战地、而楚风月则也到了潍州,自是给纥石烈桓端如虎添翼。 “这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以及楚风月,都属十二元神,且还是同一师承。”郑衍德说。 “看来也很强。”钱爽点头。 “有多强,要打了才知道。”徐辕笑。 “哎哟……”祝孟尝忽然捂住肚子,教人以为他吃坏了。 “怎么了?祝叔叔?”柳闻因正巧坐在他旁边,奇问。 “这世上最悲哀的感觉,就是明明没有尿,却有尿欲”祝孟尝说时,正在吃饭喝酒的各位全喷了。 饭毕,徐辕、宋贤、郑衍德、祝孟尝便一同入了营帐研究战略,闻因间或给各位将军送茶递水,虽在战地,心也安闲。原先她是有杨妙真这个姐妹切磋枪法的,奈何作为东道主,杨妙真饭后即带路成去附近参观,他二人甚是投契,闻因通情达理,自然打搅不得。 “闻因,山东这么危险,柳大哥怎舍得让你来?”诸将散去后,徐辕原还站在帐边,看到闻因百无聊赖,于是走过来询问。 闻因指指手上的枪:“我的武功,不用担心” “要不要我来指教指教?”徐辕理解一笑。 “好自大,说指教”闻因一枪先出,徐辕笑而出刀:“这次输了可不准耍赖,哭鼻子扯我衣服”他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五岁大的时候。那时他也才十七岁,作为细作潜入山东山西时,因负伤养病过一段时间,柳五津恰好也在当地,故把闻因留下给他解闷……想不到,已经十年过去了。 第882章 楚风月心迹 端午夜。征人没有节日,甚至不分季节。 驻足山头,楚风月望着一片漆黑的潍州战地,怅惘。 眼前浮现的情景,是记忆中唯一美好的时光—— 那年端阳,风月才五岁大,楚风流也刚七岁,隐隐记得那是个晴天,天很亮,墙外面人声喧哗,惹得两个小姐妹停下追逐、齐齐往门旁的世界张望,怀孕已有八个多月的母亲,脸上带着母性慈祥的笑,一边裹着粽子,一边关切地唤:“风流,照看好风月,莫跑得太远。” “知道了娘亲”姐姐说时,挽住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低头嘱咐,“风月,街上人多,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江南,艾与菖蒲,龙舟诗赋,艰苦却自由的岁月,充满欢声笑语、温馨甜蜜。重要的是,一家团圆,虽然印象中父亲只出现过几次。但有母亲疼,有姐姐爱,风月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街上人摩肩擦踵、车水马龙,风月就记住了那句话,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但除了当时姐姐略显稚气也模糊的面容之外,风月再也没有童年的任何记忆了。或许应该说,风月是再没有童年的任何怀念了。要记得什么?记得父亲的噩耗传到家乡时母亲的泪水么?记得母亲难产而死那整个屋子里充溢的血腥气么?记得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姐姐接过刚出生的妹妹时也惊慌也悲恸的样子么。 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是被宋人杀的,母亲临终前嘱咐姐姐去金国、去中都。母亲艰难地说,风流,照看好风雪,照看好风雪……咽气的时候,眼中只有姐姐,口中也只有妹妹。那个场景里,有没有风月,又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没什么好争的,风流和风雪,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风月注定是被忽略的那个人吧。 更不愿回忆三姐妹从江南到中都一路的流浪,为了养大那个才出生就沦为孤儿的风雪,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楚风流省吃俭用,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妹妹。那个故事里,楚风月在哪里?在哪里?旅途上只出现过一个画面,是人群拥挤、车流不息的中都城,风月屡次想去捉住姐姐的手、因为街上人比江南还多还陌生,可是,姐姐的手却腾不出空了…… 终于,结束了苦难,来到了王爷府。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又一场揶揄?故事里交代过,完颜永琏最欣赏楚风流,因为楚风流性情最像柳月,完颜永琏最喜欢楚风雪,因为楚风雪的年纪跟暮烟相近。那些故事里,楚风月又是怎样的地位?是因为姐姐和妹妹都受青睐所以被爱屋及乌?楚风雪九岁就被许婚给仆散安德,楚风流明眼人一看就是为王爷府的小王爷留着。楚风月呢,虽然,完颜永琏让近身的高手收她为徒、传授武艺、也扶植她为十二元神……楚风月,是不是应该知足? 所以任性,所以冷傲,所以把楚风流当假想敌。她楚风月才最好强,她楚风月才最不认输,她楚风月怎可以向现实屈服。即使没有那个本事,也一定要跟楚风流比楚风流不能打败的人,楚风月拼了性命也要赢。 惊回神,楚风月喝道:“谁?” “是我。” 楚风月看见纥石烈桓端,一愣:“三师兄?” 纥石烈桓端面上带着一丝亲切的笑:“风月,二师兄也来了潍州,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败军之将,毫无必要。”楚风月冷道。 “哈哈。败军之将。”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二师兄,“师妹与大师兄在青州打徐辕杨宋贤,我怎没听说过半场捷报?” 楚风月冷笑一声:“好歹我和大师兄、三师兄都列十二元神。梁晋你算老几?”她尊称束乾坤为大师兄、纥石烈桓端为三师兄,却对二师兄梁晋直呼其名。 十二元神自此已全部出现,分别是独厚鞭仆散安德、震山锤完颜气拔山、凶刀完颜瞻完颜望、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雕龙画戟秦狮、掷斧赫连华岳、月牙鎏金铲仆散安贞、乾坤剑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郑孝。 成名之前,十二元神活动于金朝各地。其中,仆散安德仆散安贞是亲兄弟,完颜瞻完颜望亦然,另外,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都是同一师承。目前都在山东作战,束乾坤负责沂蒙,后两者负责潍州。最后一个十二元神郑孝,此刻正在泰安剿匪。 却说十二元神的最后一个席位,实则一开始并不属于郑孝,起先一致看好的人是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的师兄弟,也就是此刻他们面前的梁晋。可惜,梁晋却在最关键的那场比武中使诈,终被剥夺了排名资格、换得郑孝补上。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便算了,关键是梁晋求胜心切竟险诈地在秦狮酒中下毒。丑闻一出,侮辱师门。楚风月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师妹,我名虽非十二元神,实际却非郑孝可比。”梁晋笑着上前一步来。 “如你般下流无耻,与你共事,都算耻辱。若你真列了十二元神,楚风月即刻自我除名。”楚风月冷笑一声,转头就走,如斯决绝。 “师妹还是这般脾气……”桓端叹了口气,他性格最是随和,是以不愿看到师兄妹不和。 梁晋仍是带着冰寒的笑容,仿佛把她气跑他就胜了一样:“三师弟,据说那个武林天骄极难对付,我有一个计策,不知该不该提。” “何计?”桓端问。青州战事传来,他深知,力挽狂澜的是杨宋贤,扭转乾坤的却是徐辕。不能让青州战事在潍州复演,必须尽快抓住徐辕的死穴击败他。 “十年前,你我都在山东任职,应听说过他负伤养病期间,干过件惊天动地的事。”梁晋提示。 “独闯府衙救女童?”桓端隐约记得。 “正是。”梁晋点头,“那女童,正是姓柳名闻因啊。” “所以……柳闻因?”桓端蹙眉。 “细作告诉我,日前战事紧张,徐辕却还有闲暇就与柳闻因练枪切磋,可见感情丰厚。”梁晋说。果然他是歪才。 “然而,只怕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武林天骄他,明明爱慕的女人是那位天下第一美女。”桓端说。 “蓝玉泽?一起擒来。那女人一旦擒来,可谓对徐辕和杨宋贤一箭双雕。”梁晋说。 闻因从帐中出来,看着满山萧瑟发呆,忽地面前灰影一闪,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突然发现寨外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那马儿甚是健壮像极了闪电怪,却没有主人,驰去后又再折返,一直溜达在寨子外,闻因想起盟主一心想要仆散安贞那匹梦魇、留给林阡哥哥做战马,心念一动,赶紧跑向寨门口,兵卫见她要出去,急忙拦住:“柳姑娘,天骄下令,近两日战事凶险,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 闻因看战马近在咫尺,赶紧分辩:“我是要牵那匹马进来就在那边不远,立即就回来” 兵卫们一转头,看那匹马就在寨口不远,想想合情合理,就允许她出去了,谁也没有多在意,过了好久,却没见她回来。一士兵去原地找寻,只见那匹马儿还在,闻因却已不见了。 “会否是金人?把柳姑娘捉去了?”“怎么可能?在咱们眼皮底下?” 就有这个可能,梁晋之神出鬼没直追秦狮。 第883章 潍州人才众 才到潍州第五天,众人就过得极不舒坦。 徐辕、宋贤寻遍附近山路,都没有找到闻因和玉泽的人影,钱爽心直口快,说出句凶多吉少,徐辕心随即一沉,宋贤坐在一隅,面容里写满了焦虑。 “当是金人的预谋……两位姑娘,应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上。”郑衍德推测。最近战事极为紧张,宋军又比金军小胜一筹,不得不令人推想,金军会从无辜下手。 徐辕不免生疑:“不是严令禁止私自外出么?她二人怎会?” “据说闻因是看见一匹战马……”宋贤道,“玉泽是因为草药不够、所以……” “若真是金人擒了两位姑娘,一定不会杀了她们,而只怕会用来威胁咱们弃寨投降。”范遇分析。祝孟尝气道:“好损的招下三滥” “然则,还没有证据指明,是金人掳走了她们。”徐辕蹙眉、沉思。 “有证据。”这时门外响起国安用的声音,“你们瞧他是谁?” 话声刚落,就有个人被推进来,一身金军将服,神情容貌却猥琐,这几天,战场上众人都跟他照过面,不禁都是大惊:“梁晋?” 人证物证俱在。 见梁晋鼻青脸肿、满身是伤,郑衍德大惑:“他是纥石烈桓端的师兄,怎会落到你的手上?且还一身是伤?” 国安用爽朗笑,往外:“李兄弟你且进来” 进来一个锐头蜂目、矫健魁梧的年轻人,国安用介绍道:“这位是李全李兄弟,是咱们在城中据点的头目。梁晋便是他所擒” 李全向诸位述说了擒贼经过,原来他在城中撞见梁晋押解柳闻因,知道柳闻因是义军的人,本想将她救下,奈何在他与梁晋交锋的过程里,纥石烈桓端与楚风月率军赶到、将柳闻因控制在了手心。李全深知不宜久留,唯能暂且拿下梁晋,虽不能救人成功,却给诸位赢得了筹码。 徐辕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李全,心道,潍州人才辈出。要知道,梁晋不是这么好抓的。李全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头目,能有这样的胆识和武艺,堪称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不免令徐辕想起当年的林阡。 李全为义军擒获梁晋,却不止赢了筹码,也可谓给金军出了难题,要知道,抓柳闻因和蓝玉泽的计谋,是梁晋献给纥石烈桓端的。 “梁晋,此人也可称旷世一奇——阴谋诡计的始作俑者,结果自己却不知所踪。”楚风月知梁晋人间蒸发之后,冷笑一声。 “师妹,这可如何是好?”桓端问。当初他就对梁晋的阴谋不甚热衷,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梁晋……不免觉得柳闻因和蓝玉泽成为鸡肋。 “带我去看那两个人质。”楚风月说,从不拖泥带水。她最是看不惯梁晋的卑鄙无耻,但却认为,事情既然开始了,就不该半途而废——两个人质已经到手上,也不失为对付徐辕的一个方法。 何况,她感兴趣。 据说那两个人质是武林天骄的死穴。不解风情如他,也会有女子作死穴? 闻因和玉泽手脚都被牢牢缚在椅子上,楚风月绕着她们打量了一圈,牢中一时特别安静,能听到水滴击石声,地下还有些阴寒,玉泽看见她时,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寒颤,楚风月半笑:“我见犹怜。果然是倾国倾城。” “好一个暗箭伤人的楚将军,你究竟要做什么”柳闻因怒。 “也是个美人胚子,连发怒都这般俊。”楚风月取下发髻里的钗,淡笑:“不知这支钗,武林天骄是想送谁?” 闻因一惊:“你要害徐辕哥哥?” 如玉泽般聪慧,也显然听出音来:“楚将军且死了心,天骄他懂得分寸,不会被一两个人威胁就放弃大局。” “拭目以待。”楚风月云淡风轻,转身即走。 “真没有想到,传说中十二元神唯一的女将,竟如此的卑鄙阴损。”柳闻因的声音越来越远。牢门缓缓合上。楚风月,未有一句辩白。 坏事都是别人做,坏人就由她楚风月当。她不计较。 “风月?二师兄的策谋,还继续么?”纥石烈桓端问楚风月。 “为何不用?”楚风月笑,好强如她,亟待看见徐辕两难。 天终于亮了。 人多势众的纥石烈大军压境。 徐辕、杨宋贤迎战。 果不其然,蓝玉泽、柳闻因皆被捆缚于金军的最前面,她二人身边的看守,正是纥石烈桓端与楚风月。 楚风月仍旧是甲胄披身、将军装束:“怎样武林天骄?我的要求不高,让潍州地区所有的作乱匪徒接受招安、弃械投降。” “不错,保证不会杀你们,解甲归田,安稳度日”纥石烈桓端在她身旁,一身的统帅气概。 徐辕远远就看见玉泽闻因面无血色的样子,自然关切,但战争关头,岂容私心:“楚将军,不敢正面交锋,反从无辜下手,算得上什么?” “天骄,还以为这是你云雾山上、比武公平排座次吗?战场上靠的是谋略手段,容许阴谋诡计。若此二人可令我大金平乱不费一兵一卒,那你说算得上什么?”楚风月厉声喝,敢担骂名如她。 “此二人怕是没有能力,能撼动整个潍州。”徐辕冷笑一声。 “没有能力?”楚风月微笑,“整个潍州,不就在你徐辕一念之间?这两个女子,对你还不是举足轻重?” 闻因大声道:“徐辕哥哥,别睬这魔女”玉泽亦轻轻摇头,示意他不为所动。 徐辕纵横江湖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次却真是心上的一大浩劫:“楚将军过奖了,不知楚将军有未听说过楚汉之争、刘邦与项羽所述之‘分一杯羹’?” “敢情天骄也一样铁石心肠,为了大业不惜牺牲红颜知己?”楚风月冷笑,“好我这就杀了她们,和天骄一同饮血餐肉”说罢提起刀来。 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楚风月举刀,而没有徐辕的命令,谁都不可能上前搭救……就看那锋利雪亮的刺刀,毫不留情地往柳闻因蓝玉泽落。 诸将不得不佩服徐辕的胆识,他到此刻还面不改色,还在对楚风月心理战术,然而徐楚二人这一番眼神较量并未决出胜负,楚风月仍旧是冷酷面容、致命微笑和辛辣眼神,她手中战刀伴着一声重响狠狠击在柳闻因后背上,霎时徐辕面色一变,全军大惊,柳闻因应声倒下。 “闻因?你……你好大的胆子杀她”徐辕大怒,情绪难免波动,万料不到,楚风月这么快就置柳闻因于死地,自己方才还那么胜券在握,难道,难道反而害了闻因? 心一阵抽痛,从来没有过,前几天,闻因还活生生地、在与自己舞枪…… 楚风月嘴角一丝笑:“看来武林天骄也是表里不一、口硬心软。”伸出手去,点在闻因背上的穴道,柳闻因悠悠醒转,原适才只是被打昏。 徐辕这才恍然她方才根本只是试探,大叹失误 楚风月已走到蓝玉泽身边,这次是刀尖抵着她后心,与方才不同:“还想分一杯羹吗?武林天骄?” 自此,徐辕根本不可能故技重施,心理战俨然输给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到目前也没有损失半个筹码,可谓完胜。她,不愧列十二元神之一,心狠手辣、计谋过人。 转头看了一眼宋贤,宋贤的呼吸比适才紧促,徐辕知道,宋贤对玉泽的关心与别人都不一样,虽说青州战后杨蓝二人没有高调展现、但也并未刻意回避恋情,是以将领级的人物们都清楚他俩关系,徐辕听说之后,虽有感失落,却也为他们祝福,不料竟在这一关头,发生这样的事——对面金人认为,玉泽和闻因都是他徐辕的红颜知己,企图以她们来撼动他对潍州的匡护。 徐辕当然不可能放弃潍州,但关键在于,闻因的命并不操控在他手上、他不是闻因的父亲或丈夫,同样的,玉泽已然是宋贤的女人,他,没有她们性命的说话权……再者,潍州之义军,即便他一言九鼎,也断不可能是由他来说解散。 人生啊,最两难的莫过于两件事其实自己都无权过问,却偏偏要教自己来决定选择何去何从。徐辕心知,这位楚将军如此厉害,他们不得不出最后一个筹码了。 “宋贤。”徐辕低声对杨宋贤说了两句,转头看向楚风月:“楚将军,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楚风月一怔,蓦然见宋军让道,押出一个囚犯来,正是自己师兄梁晋。纥石烈桓端一惊:“二师兄……果然是落在了这帮宋匪手上” “不知一个梁晋将军可否换得两位姑娘平安归来?”徐辕一笑,胜券在握。纥石烈桓端点头,看向楚风月:“风月……” 楚风月却摇头:“不,师兄,不可以” 众人才舒了口气,却看楚风月忤逆师兄兼主将的纥石烈,不禁错愕。徐辕一愣,原来她叫楚风月。 楚风月凛然:“梁晋,别忘了,这不是我的计策,是你梁晋的想法,为了实现自己的希冀,本就该失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今死,死得其所” 徐辕听她说不换,当机立断出刀砍向梁晋,只差毫厘,便能割下他的鼻子,梁晋手脚被缚、任他欺辱,此刻性命攸关,哪还想实现自己的希冀把自己给搭进去?大声道:“风月风月你念在与师兄一场同门情谊,总不能,总不能见死不救啊风月” “好一个天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你杀了他也无妨,他梁晋一介小人,活着丢人现眼,死了却是马革裹尸,好歹也对得起将军的职称。倒是这清雅大方的玉泽,和英姿飒爽的闻因,莫不是要因你的一念之差香消玉殒?不过,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她们活,潍州也安全;她们死,潍州接着打”楚风月说时,梁晋气得面色铁青,其实还有一句话旁人没有听见,是楚风月传音到徐辕耳中的,最毒辣的一击:“不过,若是潍州军民看你徐辕连红颜知己都保护不住,军心又该如何凝聚?” 楚风月的最后一句话,才透露给了徐辕她最厉害的一点。她与梁晋不一样。 梁晋抓蓝玉泽和柳闻因是从情爱角度出发、希冀对徐辕攻心一击、以二女为筹码逼迫他解散潍州义军。 楚风月不然。楚风月根本就是考虑到了徐辕会以大局为重,却在存心给徐辕两难的同时,计谋更针对着那些徐辕的拥趸们,她要他们看清楚,他们的统帅,他们的主将,连红颜知己都保不住如此一来,军心何安?楚风月的计策可谓更加长远,意在拆除天骄徐辕的象征性、威慑力。徐辕的象征性和威慑力,镇压了金宋武林将近二十载,她这么做,根本就是挑战权威。 所以,楚风月一边说,“这两个女子,都对你徐辕举足轻重”,意欲得到神话中的武林天骄人性的软弱点,一边也在提醒他,徐辕,你要输了,你要输给我了。 第884章 双箭射一雕 诸将回到帐中商议,自然分成两派对抗。潍州固然比两位姑娘重要,怎能为了区区两人就断送基业?但若为了潍州而牺牲她二人性命,军心民心必定先行动摇…… 也许,闻因和玉泽失踪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输,梁晋的落网还明明是一个绝佳的筹码,可惜,他们的对手是楚风月,战场上心狠手辣不输给她姐姐的楚风月。 半个时辰,其实能做什么决定? 郑衍德和国安用都说,命可散,潍州义军不可散。 祝孟尝钱爽说,当然不能投降,但两位姑娘都是无辜,得想个万全之策啊。 万全之策?怎有万全之策。 宋贤说:天骄自然是要潍州稳妥,做任何决定都无可厚非,届时金人若发难,我拼了命也会冲上去救人。宋贤说时,眼眶微微泛红,适才的战场上,他始终没有开口搅局,只是在徐辕楚风月对峙之时,与玉泽有过安静短暂的交流。对于痴情如杨宋贤而言,这些都已是最强的克制。无论如何,他都需要玉泽活着,更何况如今他二人突破险阻刚刚走在一起。 两难,天骄仍然两难,前所未有。 事实上,当敌人在以至亲至爱威胁自己投降的时候,采取分一杯羹的心理战术是相当正确的。徐辕的理智促使他的确这样做了——你要我左右为难,我偏装无所谓的态度,让对方认为柳闻因蓝玉泽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对方就会视她们毫无价值,她们的危险也就紧接着消除。 可惜楚风月再洞察不过、虚出一招逼出了徐辕的感情。感情出卖了理智,徐辕已经暴露出了他有所谓。并且,他有个始终逾越不了的障碍,使他一时无法决绝——“潍州义军与两位姑娘的性命,本就绝非徐某能取舍。” “非也。潍州义军和两位姑娘的性命,都该由天骄一手掌控。天骄只需取舍,咱们一力承当。”这时人群里响起个女子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却看那是年纪轻轻的杨妙真。 “潍州义军,全靠天骄才渡过难关,否则此刻早分崩离析。当然由天骄说了算。”杨妙真站起身来,走向徐辕,“而那两位姑娘更加如此,她们都是义军中人、天骄麾下,却不听军令,私自出营,命不就在天骄手上?”见识绝佳,须眉汗颜。李全颇带欣赏看着她,问身畔兄弟那是何人,听说她是泰安杨鞍之妹,不禁恍然,啧啧称赞。 “妙真姑娘分析的是。”徐辕点头。 “天骄过奖。也都是向师父和师母学来。”杨妙真说。这见识,确如她的师父,而这口才,也果同她的师母。说起来,林阡和吟儿也快到山东了。 徐辕心念一动:“听我号令,将两位姑娘救下之时,立即与纥石烈大军开战。将一个鼎盛的潍州义军,留为主公接风洗尘。” “是”众将看天骄携策,喜答。 续见楚风月冷艳如冰、冰雪欲滴的面容,那寒意刺骨,骄傲中却藏着另类的美。 绝世的容颜,乱世的才能,分毫不假。 徐辕横眉冷对。 可怕的是,这个美貌女子有手段、有原则、有计划、有决心,连他也要靠揣测来应对,以防一步错满盘输。 但徐辕,从不轻言谁是自己对手。 “徐辕,你可考虑清楚了,你清雅大方的玉泽,和英气逼人的闻因,值不值得潍州一换?”楚风月如是问。 “首先,她两人,潍州千万人,自是不值得。”徐辕坚定答,“第二,还请楚将军措辞准确些,她二人本就是违背军令、负罪之身。烦楚将军代为处置。如无它事,那便正式开战罢” 满阵兵将皆惊,万万想不到半个时辰的讨论徐辕会得出这种无情结论。 示强。没错,当己方有人质再对方手中,从另个角度讲,是对方无计可施,对方根本是色厉内荏的,这种关头,何必示弱,除非他想要人质死。 “好,爽快”楚风月赞道,提刀在闻因和玉泽之间:“徐辕,你就等着后悔吧” 楚风月边说话边往下砍,动作极慢,故技重施,显是煎熬徐辕内心。这一回,孰知她是真是假? 然则,主动权不该一直停在楚风月手上 徐辕眼神一厉,他之策,早在心。 蓦地徐辕迅速提弓,同时控两箭往蓝、柳处发,力道强劲,方向精准,世无匹敌金军以为他射杀楚风月,纷纷近前护卫,宋将也未有一人阻拦,谁知徐辕控这两箭,对准的是蓝玉泽柳闻因两个自己人瞬间强箭已然离弦,刹那只留两道虚影,在场兵将,无一不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宋贤远远看见这一幕,潺丝剑虽还紧紧在手,却实在是始料不及呆若木鸡,郑衍德国安用等人亦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钱爽祝孟尝看清时,均已大叫起来:天骄,刚说她们负罪之身,就这样处置她们?怎可以 李全的眼却随着双箭一路过去,暗自叹服:“双箭一雕”与此同时,身边杨妙真也说出这同样的四个字,二人对视一眼,想不到异口同声,是以都流露惊奇。杨妙真面上一红,走开半步,却又回望。 双箭射一雕。 电光火石之间,楚风月收敛诧异,说不清是否本能地左右连挥两刀,电光火石之间斩断了这两箭——是了,这就是徐辕要的——最不敢伤害人质的,是绑匪、是穷者、是弱的那一方,是楚风月 玉泽闻因是楚风月的筹码。当徐辕已经表示清楚冷酷、突然间主动要将她二人治罪……楚风月,哪有时间想,焉能不保护?何况,金宋武林都知,天骄徐辕不解风情、梁晋的出发点本就是捕风捉影的…… 最危险的一点在于,楚风月这连挥两刀的间隙,已足够徐辕下一击的酝酿 一声啸响,冯虚出鞘,紧随其后,是缓过神来的杨宋贤、祝孟尝、钱爽收到号令、协同冲击。与他们闯荡千军万马不同的是,徐辕这一刀直接对准的独独是楚风月一个他眼神凌厉,他目光如火,他厚积薄发,他旋乾转坤,瞬间如猛鹰般从天而降,浑身都有种要朝天爆发的力量在起伏,乍见与平日虚怀若谷不一样的另种天骄,明明适才还在极远,怎就突然出现眼前,楚风月心早被他震撼,竟怔了半刻不能应战 倒退一步,一个踉跄,盔甲落地,地上数缕青丝,以及一支美不胜收的紫玉钗……楚风月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哪可能往前一步去拾钗,缓得一缓,宋军先锋已然冲上前来,将蓝玉泽、柳闻因等人救下。纥石烈桓端亦被钱爽祝孟尝围在当中:“风月,小心” 适才,多亏了桓端发暗器挡住徐辕攻势,不然此刻,楚风月早已毙命 楚风月缓过神来当即提刀,力震之处尽是寒光,万千暗器直袭徐辕,徐辕冯虚久负盛名,炉火纯青游刃有余,招式是虚实无间浑然天成,更何况内力雄浑气势惊天,楚风月与他对敌,自是辛苦至极。 险急关头,幸得桓端打开钱爽祝孟尝前来搭救,才侥幸帮楚风月躲开了性命之忧。桓端将楚风月挡在身后与徐辕对刀,同一师承,倒是也分了等级,至少楚风月比束乾坤厉害些、束乾坤比梁晋强悍些,而纥石烈桓端,根本足以与徐辕持平个一百多回。在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 而楚风月,不可能闲置,立即追上前去,誓要从杨宋贤手中重夺人质,她与杨宋贤倒是势均力敌,远看彼战,她的刀先如同被潺丝缚得里三层外三层,但顷刻又如利器割断丝缕般。半空中,不时有暴雨梨花的繁华…… 刀光剑影,武者的宿命。 刀剑之外是战场。乱沙胀人眼,鼓声销人魂。 潍州夕景如同被水重泼了一遍的旧画,诗意很浓地泛溢滚淌,只是到了眼前来,才发现沾血。 白昼的喧嚣,不经意间,被夜晚侵噬成寂寥和愁怨…… 依旧是沙,鼓换成笛。 接下来的每天每夜,大战都从清晨开始,直到夜间弛缓,再持续到翌日的黎明重演激烈,日呈橙色,略带腥湿,空气中饱和杀气。 宋与金,喊与杀,恶与交恶,一如既往嚣张。 半个多月,潍州之局不上不下,以纥石烈桓端为首的金军阵营,与以徐辕为统帅的南宋义军,反复交戈,平分秋色,纥石烈、楚风月、徐辕、杨宋贤诸将,多多少少都有负伤,至于等闲之辈,自不待言,而虽梁晋一直被红袄寨囚禁,但钱爽和国安用在一次战役中也遭纥石烈擒获。是以金宋协商、交换人质。 五月下旬,眼看潍州义军不像一个月前那般危难,而林阡据说已经到达了沂蒙与吴越会合,徐辕等人自然心情大好,天也似通人性,僵持了数日的一场夏雨,终于浩浩荡荡地倾下。 “细作来报,林阡的人已经开始在莒县、临沂、兖州各地活动。”楚风月听得探子来报,眉头紧蹙,她深知,不管徐辕杨宋贤等人如何威猛,都不过是林阡麾下的忠犬罢了,一旦此人到来,战地重心必然与之同移,届时沂蒙山一带,将成为金宋交锋的主战场。 习惯性去抚发髻中的紫玉钗,忽而才发觉,那日被徐辕刀气震落后,它已不知所踪。 凭栏望着雨幕,心中暗生一种哀愁,也不知是为何来的情绪。那天她,几近死在他的刀下,现在她,是后悔呢,还是庆幸,说不清,心乱如麻。 “二师兄,你总算醒了”纥石烈桓端大喜,梁晋自被换回来之后一直昏迷。 “楚风月”梁晋大怒,“你可当过我是你师兄?生死攸关,你竟对我不闻不问?” 纥石烈一怔,正待告诉他,这次互换人质是她促成,然而楚风月无需任何人帮她辩白,冷笑:“梁晋,宋营的饭菜,可吃得惯吗?” “多谢师妹,好吃得很”梁晋怒不可遏。 纥石烈看罢最新的书信,道:“二师兄,风月,眼看青州、潍州都暂不可破,王爷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应对沂蒙。” 第885章 逐浪&邪后 沂蒙一带的烽火,几年来也从未停息过。 五月下旬到六月,山东之战的重心不可避免移到此地。徐辕、杨宋贤、吴越等人,一同聚集在了林阡左右,而同时,纥石烈桓端、楚风月、束乾坤、仆散安贞、郑孝……十二元神亦大会师。 与泰安、青州、潍州不一样的是,沂蒙除了红袄寨之外,还有别家的盗寇、或义军。不同的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或信仰割据。 战。污浊了空气,模糊了时光,剪接了黑白,拼凑了年岁,遗忘了感官…… 细细一算,不止杨宋贤和吴越多年未见,吟儿与玉泽也已暌违极久,何况这次不同以往,是玉泽终于和宋贤牵手、且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故吟儿和玉泽在一旁聊得甭提多高兴了,而另一厢,徐辕也对林阡叙述着十二元神的强弱不齐,吟儿偶尔听见他说“奇怪,同是十二元神,武功怎就差那么远”时,笑着往他们的方向插话:“那是显然啊,同是十二生肖,还有龙有蛇呢”。说得倒也在理。 “盟主,是水土不服吗?适才席间,见你胃口不好。”玉泽察言观色,低声问。 吟儿脸上微微一红,嘘了一声。玉泽一怔:“怎地?难道是……?” “嗯,我仔细观察过,有两个月没月事了,我猜……是有了头小牛犊。”吟儿低笑。 “这……这怎么能靠猜?”玉泽问,“可请军医确诊过?” “再过阵子,我……我也怕不是。”吟儿忽然有些紧张,患得患失,“如果不是,那就糟了。” “?”玉泽哑然失笑。 吟儿表情认真。没错,弹筝峡里,是她策谋。这极其难得的机会,抓住了,就一定要成。哪怕阡不答允。 现下,倒是最盼望邪后来——如果真有了头小牛犊,就是魔门将来的主,无论发生什么,邪后都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是夜,临沂。 海逐浪和林美材吃饭时还被人指指点点。 海逐浪遗憾地被林美材传染了吃面姿势,左右开弓,吃得是又快又有味,坏习惯一时矫正不过来。 “离战地究竟还有多远?”林美材忽然问。 “快了吧。”海逐浪说,展开地图,边吃边看。 “当时我们在开封,若是先取道山西,或许此刻已经在吕梁。”林美材纠结,悔恨。 “怎么?后悔什么?吕梁有什么好去?不想去沂蒙见林兄弟他们了?” “唉,说实在的,如今想来,更想娶燕落秋。”林美材道。 “喂”海逐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都说你喜欢女人?” “与你何干?”林美材一怔,怒了。 “因为你是女人,老子我才是男人,男人该喜欢女人,女人该喜欢男人”海逐浪提高了嗓门,训斥。 “咳……”林美材一口面吃呛了。所有邻座尽皆侧目,林美材脸红到脖子根。适逢小二再上了碗面,林美材指着自己面前:“我有了。”海逐浪一拍桌子:“是我的”所有邻座再次侧目…… 海逐浪忽然觉出不对,慌忙站起来要走,突然镣铐一紧、没站稳,被绊倒在林美材裙下。 “求亲求亲求亲”观众们都纷纷叫好。 梁晋在邻桌偷听,实则他注意海逐浪很久了。 待到林美材海逐浪还在人群里收拾残局的时候,打定主意,走到门口,下属出现眼前:“将军,何时动手?” “今夜。” “然而,将军,海逐浪的掩月刀很强。” “没关系,他手脚还和一小姑娘铐着,万一失了手,也可以先对付那小姑娘、逼迫海逐浪自刎。”梁晋阴笑。 “那小姑娘身子骨看来薄弱得很,应当不会武功。”下属附和。 梁晋再看了一眼海逐浪。徐辕武功最高、吴越善游击、杨宋贤得人心,祝孟尝能强攻……不能让林阡再厉害了。如果能将海逐浪的头颅挂在沂蒙的阵地上,倒也算为我的潍州之战将功折罪。 打定主意,轻声吩咐另个下属:“你准备毒烟,万一我不能放倒他,你就用毒烟熏他。” 夜晚同宿一间房,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由于今天白天发生的种种,海逐浪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突然耳朵就一阵胀痛,外面敲更的梆声时远时近、不停回荡,和着风的哭嚎,在海逐浪心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顿时心中横生一种奇特的感觉,抑郁、难受、空虚,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某个终点迈去,将先前蔓延很长的路途荒废,回过头去,每一天都浑噩,每一瞬都空白,一刹,骚动停止,从最喧嚣走到最静谧。耳边虽在回响着不同的旋律,但映现心中的却是一成不变的感觉,生活就是如此,只会越来越坎坷,所以总令人怀念过去、怀疑未来…… 不远处屋顶,梁晋在抚弦暗奏的下属身边,满足而笑。 海逐浪耳朵一动,听出乐声的古怪,赶紧一坐而起,聆听四周,没有任何动静,稍稍皱眉,凝神运功好一阵子,才把心中杂念赶走,回看林美材熟睡,心中暗道,不会是你想要惩罚我、在哪儿设计出来的魔音吧。 心里像翻了五味瓶还在泛滥汹涌,方才囫囵一觉,做的梦全是新的生活新的世界。午夜梦回,忽然回到往昔,往昔却更陌生,不似现实,比梦更悲,他知道,他是又在内心深处记起了那个女人,那个名叫苏慕然的美丽女人……临别时那含笑的一双眼眸…… 悲从中来,回看睡觉时雷打不动的林美材,久矣,心绪才平,邪后,她与慕然年纪相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两种命运……如果说慕然给了他无尽的悲凉、遗憾和伤感,和邪后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却说不出的兴奋、高亢、随心所欲,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的、难以言明的情愫。 夜晚,这个时刻,姻缘刀在林美材身边微微泛亮,提醒着海逐浪,如果可以,是否应该推开命运的另一扇门,展开一段崭新的旅途?顺便,也纠正了她错误的人生观…… 恰在这时,听到一阵极轻极鬼祟的脚步声,惊诧不已,外面的琴声开始散乱,像魂灵一样飘送至自己的躯壳外,海逐浪屏气凝神,本准备沉默等待,门悄然响动,林美材却开始在寂寥中打鼾,天啊,他摇了她这么久,她都没有醒,实在是太不警惕了 海逐浪赶紧拍她背:“快快起来有人要杀咱们” “别叫她了。她醒不来了。”梁晋冷冷出现在面前,火光照耀下,他猥琐的气质更加明显,“海逐浪,放下武器” “你们是谁,我总得知道知道。”海逐浪说时,探掩月刀。 “这里是战地,我们当然是敌人。”梁晋笑答,续道,“还挣扎什么?快快投降” 海逐浪面色一沉,“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梁晋冷笑指着林美材:“那么你忍心拖着她的尸体和我们比斗?” 海逐浪大惊失色:“怎地?”不会吧,这可是邪后啊,这么不济,已经死了? “莫担心,她现在还没有死。不过,真要动起手来,我怕伤到你的女人。”梁晋道。 “唔……我的女人……”海逐浪刚刚还在犹豫,哪想到梁晋就帮他确定了。 “那我倒要注意着不伤到她了”海逐浪笑,厉声喝罢,随即拔刀,梁晋退后一步,扣暗器发,海逐浪只能在床上一小段范围内出刀,毫无优势,刚喘息就又两枚透骨钉,他左晃右闪躲过去,双钉打入墙壁之中,完全没入、足见力道之猛。 海逐浪暗骂梁晋一句,当机立断伸手将林美材负到背上。然而刚从床上跃下,梁晋刀一低扫,数枚金针同时在地面由下而上,海逐浪连避两步,梁晋抓紧时机、对准目标又是一发,刻不容缓,逐浪踏住墙壁飞向另一面,就这么一直被梁晋强逼着,十招开外还无法落在地面,而逐浪方才飞经的路线,到处插满了遗留的暗器 “倒算厉害”逐浪赞道,却不能只退不攻,是以铤而走险极速降身,同时用掩月刀去亲临体验。这一刀,虽帮他挡了十余根针,但刀面上已然裂痕斑驳,这么缓得一缓,逐浪已落在地上。 魄力掩月,刀意通天。若不是负着个林美材,海逐浪才不会十招后才还击。而今,自落地后起,海逐浪连续八刀,贯穿全程,直如从天而降的灵光八现,刀无虚发,这八招的时间内,梁晋连人带刀全都被笼罩在掩月刀刀光之下,无从对他下手,暗器难控,威力顿减。 察觉梁晋吃紧,下属立刻会意,对海逐浪打开木盒,海逐浪当然知道这伎俩,轻巧躲开对接了梁晋一刀,谁料梁晋更加阴险,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那下属打开的木盒没毒气而真正的毒粉反而出现在梁晋另一只手的木匣子里瞬即,一道白气横袭海逐浪……海逐浪原就背着个累赘行动不便,现在意料之外更加是手忙脚乱,硬生生以掩月刀挡了一大半毒气,却还觉烟味呛人,海逐浪捂着胸口,撕心裂肺:“你……你你” “海逐浪,要怨就怨你自己,谁让你和这小姑娘铐在一起手脚如斯不灵活。”梁晋冷笑,海逐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你,你好卑鄙……” “哼,想不到你海逐浪英雄一世,竟也栽在女人手里。适才毒气来的时候,若我是你,就以她为盾。”梁晋叹了一声,那时门口聚集了他的手下金兵。 “你以为人都像你。”门外却传来又一个声音,楚风月,她依旧是这样的看不起他。 海逐浪一怔,知觉已慢慢流逝,梁晋冷笑,续道:“师妹,无论如何,我都赢了。”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幕情景?”楚风月嘲讽的语气。 “我有了海逐浪的头颅,功绩可叫你楚风月闭口。”梁晋得意地笑,同时挥刀即要对海逐浪斩落。 孰料,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轰一声惊天巨响,楚风月身体一震急忙退后一步,惊诧万分地等烟尘消散,不看还好,一看几乎钉在原地—— 梁晋和他的下属们,摔飞向了四面八方,基本上顷刻间全已经晕厥过去,黑雾弥漫开来,眼前清清楚楚地站着一个、身后还缚着一个人的人。 当然除了海逐浪,这里就只有睡觉睡到一半的林美材了。 众所周知,邪后是那种,中途醒过来会浑身不舒服的人,所以…… 谁吵她睡觉是自讨苦吃。 横七竖八的梁晋等人,就是下场。 “你……你是谁?”饶是楚风月,也不免语声战栗,她没想到她刚到场就看见这么个高手,实力根本能直追徐辕这情景,就好比海逐浪被打趴下之后,变身…… “你……你怎会,未受魔音之伤?”梁晋断断续续说,他当然不解,他事先叫下属在屋顶上暗奏的魔音,是早年向轩辕九烨请教来的,稍微没有抵抗力的人,都会难受或晕厥,海逐浪最终的战力不济,好歹也受了点魔音的影响。 林美材一怔,随即一笑:“魔音?原来,你也是我魔门中人?” 楚风月看她笑容里全是领袖气质,根本就不是模样里表现出的清瘦薄弱,心念一动:“你就是那位,邪后林美材?” “既是同道,我也不杀你。让道。”林美材大气地说,同时背起昏迷的海逐浪,便要离开。 “我不是你同道,对不住了邪后”楚风月手扣暗器,攻击迅猛。 千钧一发,林美材的还手却是那么简单,展袖一拂,没有躲让,瞬间楚风月怔在原处,须知当时当地,银针们理应都渗入了林美材的袖子里,但林美材丝毫不以为意,力旋飓风,气凌云霄,那一掌出来,只见银针尽数折回,无一例外 楚风月心中一凛,赶紧闪避,这交睫之间,林美材已从门出去,遍地金兵,无一能拦。楚风月眼前一黑,手心隐隐作疼,伸开掌来,那血痕若隐若现,不刻又是一阵剧痛,手脚发软,不由得瘫坐在地。 一阵冷风吹来,灰尘扬满了过道,一种阴森的感觉陡然袭上楚风月心头。 林美材早已远了,却在这理应一切落幕的时间,楚风月背后忽然升起疾风楚风月大惊失色,慌忙探刀相抵,力才贯彻,却已头晕目眩,昏暗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一惊更甚,视线已开始模糊:“梁晋……” 梁晋脸上尽皆冷漠,原来他适才的奄奄一息都是装出来的:“楚风月,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位邪后?虽然杀不了海逐浪,却换个方式,照样能得到你的位置,照样能叫你闭口。” 楚风月心一紧,眼前人不愧是卑鄙到了骨子里,林美材的出现和打伤自己只是一瞬间的意外,他都能利用这一个瞬间策谋,楚风月冷笑一声:“哼,夺兵权,你试试看……”说罢便要伸手探银针的解药,可惜,梁晋的脚已经踩在了她的手上。 他怎能不了解她的银针,他们是同一师承。 第886章 应觉琉璃脆 “快些啊再慢逐浪就会被金人给剁了”祝孟尝一边策马往临沂,一边止不住的焦虑。 杨宋贤就比他心宽得多:“别这么担心,海将军和邪后两个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祝孟尝一鞭抽在马上,“怪只怪情报来得太晚他爷爷的,人家的细作怎么办事就那么神速” 听祝孟尝这么指责海上升明月的办事效率,徐辕苦笑着也加快速度给了马一鞭。 赶到的时候夜深人静,目标客栈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徐辕等人暗叫不好,急忙穿过人群去看。 但眼前的一幕不知该松一口气好呢,还是要把心吊到嗓子眼?倒在门口血泊之中的人,竟是那纵横疆场叱咤风云的楚风月 围在楚风月身体旁,群众们七嘴八舌地乱讲,徐辕见楼上厢房窗户大开,当即飞身上楼查探,果然打斗痕迹明显,墙上还遗留着一排暗器,场面之狼藉,足以见战斗凶烈。杨宋贤紧随其后上去,徐辕道:“她是被人打伤之后,从楼上被人扔了下去。” “是谁那么歹毒?”宋贤倒吸一口凉气。 “天骄,她还有一口气。”楼下,祝孟尝说。徐辕来看,果不其然。 突然群众纷纷让道:“县老爷来了” 三人正待将此地留给县官处置,谁知县官身旁站着的人就是梁晋,一眼看见了徐辕等人,急指:“县官大人,这些就是凶手,人赃并获” 祝孟尝大惊失色:“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们和楚将军对战久矣,当然会同她有仇。战场上杀不得她,于是暗中谋杀”梁晋冷笑。 群众们尽皆发出恍然大悟声,一群官差上得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祝孟尝大惊,只怕激起民愤,众口铄金洗不清……不过这里惊的只有他一个——另两个是谁啊?杨宋贤和天骄啊 “凶手?这位姑娘只是晕厥,根本未死,怎算凶手?”杨宋贤一语中的。 群众们议论纷纷起来,官差中有人走到楚风月身边检查一番,站起身来:“禀告大人,确还有气。” 徐辕察觉梁晋神色变化,心知定然与他有关,淡然:“自古以来,都是贼喊捉贼。” 祝孟尝一愣,大怒:“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歹毒之人” 县官面露难色:“梁将军,这,这该如何是好?” 僵持片刻,楚风月竟能醒转、爬坐起来,她身上到处是血,面色惨白如纸,徐辕看她与平素判若两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梁晋适才是见她断气才走,万料不到她竟还能活着,与楚风月四目相对,心内难免一阵恐慌,手中也扣紧暗器自卫:“师妹?”说出这二字,早是色厉内荏。 “……”楚风月喉咙里痛苦地发出些声响,却是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宛如风一吹就倒。 梁晋心念一动,不错,中了本门银针之人,一旦毒性发作,便会开始失声、神志不清,继而失明、耳聋,武功尽失,生不如死,直至毒素入侵脏腑骨髓,无药可救。从生到死,不过十天功夫。只要十天之内都不给她解药,她就依然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楚风月根本与行尸走肉无异,她可能都不记得她是谁,甚至根本已没有思想梁晋暗喜:天助我也上前一步:“师妹,告诉师兄,是谁对你下这毒手” 楚风月却本能后退,犹如惊弓之鸟,梁晋肌肉抽搐:“你是谁?” 楚风月神色紧张,支吾了两声之后,连避数步躲梁晋,慌乱中连滚带爬,而乍见徐辕在侧,更立即靠到他身后去……模糊的视线里,迷惘的知觉里,她不自禁将这个男人当做依靠、当做遮天大树,因为这里围观的所有人,她只觉得他一个似曾相识 徐辕一惊,竟险些不能自控、真伸手将她揽在身后。那时她不住战栗,嘴角还有血在渗出,奄奄一息、楚楚可怜。 宋贤厉声喝:“梁晋,你师妹受了重伤,你还不将她带回去,好好照看她?” “受重伤?我师妹武功高强,怎可能受重伤?”梁晋放肆地笑,“你们是在说笑吗?” “你……你说什么”杨宋贤怒,“你不认她?刚才你口口声声说……” “方才我从未说过她是我师妹失踪的楚将军并不是她”梁晋冷冷扔了一句,“咱们走” “可是……”楚风月的嫡系手下到临沂来的也有几人,听得这话有些迟疑,但迎向梁晋的犀利目光,顿时噤若寒蝉。杨宋贤气急,祝孟尝才不废话,立马要挥舞大刀阻拦,徐辕一把拉住他:“切勿节外生枝。”孟尝一怔,徐辕看了一眼梁晋,低声道:“咱们是要来救逐浪,切勿节外生枝。”孟尝一想没错,收刀。 梁晋瞥了一眼徐辕身后的楚风月,转头疾走,孟尝宋贤皆是惊愕不已,而楚风月的手下们则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宋贤义愤填膺。 徐辕轻声:“梁晋与楚风月有隙,自是不会认她。她的这群手下,完全是世态炎凉、见风使舵的鼠辈罢了。” “那么,这楚将军呢?”祝孟尝回看楚风月一眼,顿觉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啊,从前那么威风的一个人,一夜间就……” 人群俨然散了,三人也往回路走,徐辕拍拍祝孟尝的肩说,“好了,心狠手辣的女子,落得个这种下场,还算是比较幸运了。”叹了口气,不经意间回头一眼,那楚风月正昏昏沉沉,歪斜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浑噩着停在原地。徐辕油然而生一股怜惜,再往回一眼,她已被人群冲开,狼狈不堪。 杨宋贤一边走一边内心沉重:“难道任由她自生自灭?天骄,她伤成这般……要不,咱们把她带回去?” 徐辕一愣:“将一个敌将,带入我们的军营?”不由得蹙眉沉思。宋贤道:“敌人少了个主将在我们军营,对敌人的军心不也是一种打击?”祝孟尝赞成,连连称是。徐辕低声:“然而我们的军营里,就多了个敌将。而且金人们诡计多端,是真是假还须斟酌。”“是真是假,让樊井和阑珊两位神医一看就知道。”杨宋贤说。“也罢。”徐辕终于点头。 宋贤喜道:“我就知道纵使天骄也有恻隐,不会见死不救,我立刻带她过来。” 徐辕一愣,看宋贤往楚风月的方向走,笑:“能像宋贤这般侠义心肠的,着实已经不多……然而,救她即是纵虎归山,日后还不知会祸害几多人。” “我只知,死生面前人人平等。”杨宋贤顿了顿,说。 徐辕眼光掠过楚风月绝美的面庞,容貌依旧,却真的少了凝重、多了丝惶恐,直觉,她是真的伤重将死,心叹,如果她不是金朝的将领,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会多么合适…… 不合适,身份与容貌的不合适,不仅在她,也在那心存大志的玉泽,还在许许多多的人身上。 “风月当真被宋将重伤掳走?”闻讯之际,纥石烈桓端惊诧不已。 “没错。”梁晋冷道。 “所以师兄竟任她生死不卜?”纥石烈桓端愠怒。 “一个被打成废人的女流之辈,已经没有能力帮师弟你效力。不如由我取而代之。”梁晋扭曲地笑,“况且在战场之上,她也曾将我弃之不顾。” 纥石烈桓端皱紧了眉,挥手任他下去了。独自伫立于庭前,静默许久,一声叹息:“风月,待这一战过去了,师兄即便翻遍宋营,也定将你寻救回来。” “她是中了一种很厉害的寒毒。‘夜寒罂粟’。”叶阑珊看楚风月睡熟,转头向徐辕、宋贤解释,“若半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这种毒就会发作。最先毒哑了嗓子、毒聋了耳朵、毒伤了神智……而一旦这条黑线蔓延到掌心,就是她的毙命之时。”抬起她手掌来,徐辕看见这黑线离掌心还有段距离,但冲着蔓延之速,也可见楚风月命不久矣—— 昨夜,楚风月见林美材那般强悍,怎可能不发出最厉害的寒毒?却没想到,自食其果。 “可有救她性命的方法?”徐辕问。 “她的同门,理应有之。”阑珊道。 “她的同门,却都不要她了。”祝孟尝长叹。 “只要有就好,我们可以夺。”杨宋贤总是抱存希望。 “到底能不能救,就看她的造化了。”叶阑珊略带怜悯,“这位楚将军,怕只剩下半个月的命。” “这半个月,我们会尽力给她续命。”樊井点头,道,“然而建议天骄,还是不要将她放在军营重地。” “说的是,这是我最大的顾虑。”徐辕点头,“我会找个寻常农家,暂且安置了她。” “那是再好不过。”樊井点头,看阡吟也进得帐来,“主公。” “若是能感化她为宋将,倒也好了。”这时叶阑珊又看了楚风月一眼。 “这好像不大可能。哈哈”祝孟尝笑,“说实话,我突然发现,其实这楚风月真是个烫手山芋,咱们干了件麻烦事啊唉,怪就怪咱们好心,看着个大姑娘家孤零零的、于心不忍” “几位做得很对啊如果是我见到了,也一定会带她回来的,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呢。”吟儿说时,一掌拍在徐辕背上,“天骄开窍了,难得一次通情达理” “……”众人眼看着天骄被此人说开窍了,汗颜。 “哎……”吟儿拍完天骄就遭报应了,右手握住左腕,似有点疼,没藏得住。 “怎么了?”林阡关心捏起她手。 “别”吟儿似要缩回,却没回得去,林阡乍见她腕上有道浅细如勒痕的印迹,一惊:“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印子,莫名其妙就现在了手腕上。”吟儿嘟囔着,低下头,娇羞。她不想他碰到她的腕,纯粹是因为不想他现在就切她的脉——才两个月,太早了点。 好歹也瞒了他两个月了,两个月了,如果他碍于心魔不肯要这个孩子,两个月了确实有点短,唉,若是三个月、四个月,他不想要也没辙了。 “给我看看。”他语气却那般紧张,那般严肃。她生怕他切脉的时候,发现她的小小伎俩,急道:“真的没什么啦……” 他早发现她最近的神态不对劲,知她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薄怒:“把手给我”同时已伸手来夺,她一惊后退,不知怎的忽觉腕上一紧,紧接着眼前一黑竟不能站稳,只听他唤了声“吟儿”,她便旋即失去了知觉。 希望不要是火毒复发……吟儿这几个月控制得很好很好,理应不会是火毒复发……希望真的是孩子,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晕过去,对,身体没有那么热,所以不是火毒,除了火毒之外,就只有小牛犊一种可能了……吟儿虽然意识模糊,这些心理活动还在,想到自己有两个月没有了月事,而一算日子正好跟弹筝峡里合欢相契,心里自是一阵暗爽,竟笑着笑着就醒了过来。 气氛却略微有些不对,除了她在笑之外,营帐中所有人都绷着脸,尤其林阡……又是那种会让她看到了害怕的主公神态。 唉,火毒什么的,不是早就克制住了吗,一点发作的迹象也没有,是吧?没发作?吟儿问。 樊井没说话,阑珊听着她说,却忽而转身背对。 “嗯?”她感到事态有点不对劲,忍着手腕的疼,奇问,“怎么回事?切脉了吗?是什么脉?”她预感,呼之欲出的是喜脉,她有将近九成的把握,最近的种种症状都和小猴子那次一样,这是她难得的希望。 “吟儿。你是何时……中过什么暗器?”林阡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或排斥,却痛心地在她榻旁俯身,问。 “暗……暗器?”她仍觉得手腕在收缩,好奇怪的感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那道印痕愈发明显。 “阴阳锁。”他口中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嗡的一声炸开了,什么?“阴阳锁?” 阴阳锁她知道啊,银月当年就是以此操控了齐锦替死,蓝玉泓和蓝玉涵在石泉县里的残杀她也有印象,后来她也听说,林阡和洛知焉因为阴阳锁的关系只能一生一死。阴阳锁,怎么突然又找上了她?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那么最近,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不是怀孕,只是阴阳锁吗?吟儿被这种大喜大悲震住,很久很久,也没缓过神来,哪记得起自己在何处中过什么暗器泪水亦如断线般不受控制。她不甘心,不甘心身体才好了点,就遇到这又一重考验…… 据说,樊井给她诊脉费了很长时间,因为脉象太乱、太复杂,樊井说,从程度上看,阴阳锁已经存在了很久,大概在去年定西大乱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她一路颠沛流离,今天遭越野囚禁,明天被二王爷掳去,到底是在哪个人手上的时候中过暗器?不记得了——可是必须记起来,因为只有确定了何时何地,才能找到与她对应的那个人…… 樊井还说,她所中之锁为阴,所以前段时间,可谓歪打正着地帮着她消耗了不少火毒,然而随着火毒被克制,阴阳锁的害处逐步突出,才终于在脉象中得以表明。好在,樊井有对付阴阳锁的药物,应该可以帮吟儿缓解不少,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然则,吟儿目前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忆,回忆到底哪个人会跟她此消彼长、互相牵引……如此,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那个人,就一定该死吗?”吟儿噙泪问了林阡这样一句,林阡一怔,谁知道那个人是谁?就算知道又怎样?或许也是一个无辜…… “才好了一点点,却又要令你失望……”吟儿叹了声,“世间怎就有我这样的女人,身上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事。从没有成功过,各种各样的失败……又要喝药了……”端起药碗,闭上双眼,泪流不止,伤心欲绝。 “等等。”阑珊忽然拦住她,对樊井和林阡说:“可是……这克制阴阳锁的药物,对盟主腹中的孩子无益” 吟儿一呆,脑子竟转不过弯来、不知这句话何解,手却比脑子知道得快,微一颤抖,碗已落地,摔裂声震醒了她,急看阑珊,泪在眼角:“什……什么?” 一阵静默,无人答她。 “孩……孩子……”吟儿喜极,攥住林阡的手,泪如雨下,“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她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等情况,还要什么孩子。”林阡却漠然松开她的手,吟儿的泪和喜悦一起僵在眼角。 第887章 板荡狼烟升 天阴沉沉的,气候闷热得很。 四个时辰以前,纥石烈桓端联合仆散留家大军压境,林阡与吴越率红袄寨将士同去应战,到此刻临近傍晚、始有偃旗息鼓。然而,是中止而非终止。 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走出营外,看了一眼天际的边缘、断裂的色层。远方的风景,还是像被水墨浸过的,既透明,又微黑。登高远眺,金宋双方驻扎的军队隔得很近很近。 在入夜的这一瞬,沂蒙战地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 “希望海将军和邪后逢凶化吉,希望胜南和吴当家凯旋而归。”理所当然地,她盼他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只是这一次祈祷不同往常,不同往常那样希望阡太快凯旋——他平安就好,没必要那么快就回来,因为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对她进行审查——林阡他如斯狠心,宁可把小牛犊除掉。 几乎在得知阴阳锁的第一时间,他就不由分说,立即命樊井给她抓堕胎的药,趁着孩子还小。她极力抗争,无济于事。林阡说,非除不可,克制阴阳锁的药物,对孩子没有好处,那孩子就算长大,也一定畸形,缺胳膊断腿—— 然而其实她想过的,她可以为了这个孩子,不去喝药,一口都不碰……但林阡怎可能答应?她知道林阡不会答应,所以这句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只能乖乖点头,背地阳奉阴违。正一筹莫展着怎么违,金人打来了。 她甚至有些感谢纥石烈和仆散留家的挑衅,是他们,把这个独断专行、令行禁止的林阡,及时从她身边调开了,使他不得不离开她、不能够亲自监视她…… 此刻,吟儿却还不能掉以轻心,须知她身边从侍卫到大夫,全部都是林阡的人——除了阑珊。医者仁心,一点都没错,说起来小牛犊最该感激她,若不是她的一句话,吟儿可能始终都蒙在鼓里。 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阑珊的说话权敌不过樊井……吟儿琢磨着,最能保护小牛犊的人还是邪后,所以最希望她和海将军逢凶化吉——看看,盼他们安然无恙还是带着私心的。 她是那样的渴望这个孩子,从弹筝峡前色诱林阡开始,从聚魂关下差点丢了性命开始,从天阙峰上失去小猴子开始,从仙歌节后听到天哥和陵儿有后开始,甚至,从黔西的森林里看见陆怡的孩子捧抱住胜南大手开始…… 不可以失去这个孩子,这是她对林阡经年累月的攻克和筹谋,这是她在这个明察秋毫到令人发指程度的林阡面前、无数次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计算成功的一次,不可以半途而废,不可以功亏一篑。即便阴阳锁真有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却正是因为阴阳锁,才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生这个孩子的决心——她原以为她快好了、只是怕林阡有心魔而已,却没想到所谓的恢复只是假象,噩梦会重新找上门来……世事是这样无常。 世事无常,她不是不可能无法陪他走到征途的末尾,纵然他林阡也一样是把命系在锋刃端的人,那么,不管将来谁先百年,也该留给对方一个寄托,一个希望。 当然,她也不是下定决心赴死的,没有人比她更怕离开林阡身边。她只是、宁可做最坏的打算也要迎接这个小牛犊罢了。可惜得很,林阡不会理解她,也断然不可能从理解她的角度出发。 天可怜见,终于有件事情顺着她。暌违了好几个月的海将军和邪后,终于继向清风、杨致诚之后,平安无事地抵达沂蒙战地。除了来的时候姿态有些别扭外,其它的都还一如既往。大伙儿先前听祝孟尝提起过海逐浪把林美材铐着走江湖还不信,眼见为实,大叹海将军厉害,“竟想到了献身给邪后。”从泰安赶赴此地的向清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有深度。 “献身……”吟儿窃笑,本以为邪后不会把这玩笑当回事,孰料邪后也会狗急跳墙恼羞成怒的:“钥匙呢?” “啊,钥匙,钥匙我不是落在了定西的御风营吗?”海逐浪说时,往副将连连眨眼示意。 “是真是假?我以为你随口一说,一定会派手下带到山东来。”林美材诧异转过头来看海逐浪——邪后啊,你应该直接看那个副将的。 这个空隙,副将早会了海逐浪的意,把钥匙收起来了。吟儿一怔,海逐浪不肯解开钥匙作甚?灵光一线,愣是看出了个中微妙。 一贯喜欢牵线搭桥的她,这回却铁了心不当——总不至于她找林美材聊小牛犊事情的时候,海逐浪、这个“林阡的人”也在场吧。“别闹了,把钥匙给邪后。”吟儿肃然说。 “唉?”海逐浪万料不到吟儿会出卖他,愕然。 “海逐浪?你接招吧”林美材发威,暴风兼骤雨…… 终于,支开所有人后,吟儿将小牛犊的事告诉了林美材,邪后果然好义气,一听就说,吟儿我帮定你了。好,有这句话,吟儿心就妥帖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叶阑珊早帮她完成。 若是这一战能拖住阡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的后腿,更好。吟儿的心,前所未有的狠。 “奇怪了。”后几天,邪后跟她一起吃饭时忽然面露空虚之色,停杯投箸看了看四周。 “怎么?”吟儿奇问。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林美材说时还东张西望。 吟儿心一颤,啊,差点忘了。 海将军已经去前线跟阡一起了,但先期找到过吟儿,说起那天不肯给钥匙的事,不给钥匙,是想把林美材一直绑在身边。海将军向来豁达,说什么就是什么。吟儿却还是有点意料之外,问海逐浪,海将军真的确定吗,确定是喜欢上邪后了吗?海逐浪说,同行这么久,相处时很融洽,一分开,真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眼下这邪后、这位林姑娘,不也是因为不习惯吗。 “邪后,想不想听海将军的事迹?”吟儿明白,该从海将军的海盗年华开始讲起。 “那家伙,以前是干那行的?离奇古怪的事情还真多啊。”林美材皱眉,却带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的好奇。 大战首轮,林阡即以饮恨刀连挫纥石烈麾下九员猛将,翌日,吴越之覆骨金针也大破金军布阵,六月初三夜,祝孟尝与束乾坤挑灯夜战,连斗了千余回合才休。六月初五,海逐浪击退仆散留家之兵,初来乍到便大发威严。沂蒙战地吹角连营,已颇具两国战争的规模与风格,纥石烈桓端虽在侧远观,亦不免慑于林阡用兵,况且,这还不是宋军的最高战力。 是日,海逐浪和梁晋仇人相见,直打到大汗淋漓,终将他从马上斥落了下去,纥石烈派三位副将齐齐出列,才使梁晋未曾被俘,见纥石烈又出三将以多欺少,祝孟尝当然是拖着大刀往上冲,祝、海二人居中开打,犹如顺水御风之舟,伤人都伤得不露痕迹,不多时,纥石烈已然看出情势不利,击鼓鸣金,收兵回营。双方对峙一夜。 林阡、吴越行军打仗向来诸多警戒,故而那夜纥石烈精心策动的偷袭也未能得逞,纥石烈情知要输、叹了口气,眺望着宋营直到天明,再从天明看到傍晚,始终不敢出战:“难道这山东之战,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以我们的惨败收尾?”原想镇压匪军,岂料抱头鼠窜 “将军,完颜大人的援军,大概要明晨才到。”副将来报,但副将的语气却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完颜大人,是说安化军里的完颜讹论,他的援军能有何用,人多势众的结果还不是人仰马翻?除了完颜讹论以外,别家的援军战力就更低了,因为纥石烈桓端自认为最强啊…… 纥石烈不怪这副将低落,因为连他自己,也一样毫无兴致。沉默半日,又觉时不我与,连拍栏杆数下,叹:“林阡此人、此军,世间应唯有王爷能慑。” 转身下走,忽然喃喃自语:“王爷……”纥石烈桓端眼前一亮:“传令下去,王爷亲率援军,今晚即将开赴。” 副将一怔:“王爷?今晚?” 傍晚,金军重振旗鼓,陈力就列,战场上,所有兵将都严阵以待,那才是真正的对手,纥石烈军队一改白昼被海逐浪祝孟尝震慑的惶恐,士气大振。“荡乱寇、定山东”之声不绝于耳。 “这场战役将决定沂蒙乃至整个山东今后局势。只能赢,不能输。”吴越是除了目前还被包围在泰安的杨鞍之外、红袄寨当家中最高地位,他的话对山东义军一言九鼎。 这场战役,对纥石烈桓端、仆散留家等人也是一样。故而,不过片刻就呐喊迭起、高潮澎湃。宋军之中,吴越钱爽刚刚策马回营,红袄寨当家裴渊彭义斌就已率了另一路军出战而去。纥石烈桓端亲自压阵,他马上行刀功夫了得,果然直追仆散安贞。 林阡观战久矣,敌军原本就比己方多出一倍,不知为何士气瞬时暴涨,如此一来,胜负难料:“治军有方,这纥石烈桓端,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范遇上得高处,走到林阡身边:“是啊,将军,此番山东之战,除那徒禅勇之外,金将个个都有其才。” 林阡点头,这些人,都是完颜永琏亲自拔擢,徒禅勇与纥石烈、梁晋他们一样,全都在山东当地任过职、或打过仗。 眼下,冲锋陷阵阶段俨然过去,金宋双方犬牙交错,不外乎一场硬战。看吴越不敌纥石烈桓端,林阡即刻披甲携刀,亲兵们已将紫龙驹牵来。 不过片刻,沙场血流成河,范遇虽也经历过陇陕与潍州等地战火,却也没觉得像今时今日沂蒙这般凶险,野蛮残暴多了,热血沸腾隐了,教人难免吃惊、一时不敢再看。从傍晚直到深夜,没见有止歇趋势,军与马全都还在纠缠,箭矢上染了油火。战火纷飞,夜如昼。 这样的对决,每个人都必须出生入死,范遇静下心来再忆,其实盟军战史上的任何一场,都和这一战同样平凡,同样触目惊心,掺杂着仇恨和荣誉,只留下鲜血与硝烟,日后回忆,却是最淡的一笔。 又一日清晨,山头出现了一丝、两丝烽烟。 激战仍旧在继续着,金兵开始有军队陆续而至,正是方才山头烟起的方向,他们的到来,将宋军从上风拽下。烟火中,每个将军或战士都似被黑云笼罩着,无法看清楚。 日上三竿,战事如锁,棋局胶着。 奋战半日,诸将正欲回营休整,不容喘息,便有探子来报,“主公,东北方又起一处狼烟。” “金兵,委实不少。”林阡蹙眉,看远处金兵超乎想象不计其数,显然已不止沂蒙当地官军。 实则完颜永琏对山东各地军队皆言,何处林阡何处去。故除却仆散留家所领、纥石烈坐镇的沂州兵马外,近处还有不少官军皆被调遣,甚至能赶在完颜讹论之前相援。往远说去,西至兖州,东至胶西,北至莱芜,南至密州,但凡能征善战之军队,全都已经枕戈待发。而这些地方的其余匪军,全然被视为细枝末节。 “将军,要不,暂且退避?”范遇提议。当此时,金军已经是己方数目的五倍,红袄寨义军战斗力不比短刀谷,是以吃力、吃亏。目前只能勉强持平,再来一群,岂不……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又一探子回报,“数目近万,先锋离我们只有十里不到。” “仅余十里。”林阡仍淡定斟酌,“可查清楚了主将是谁?” “细作说,是王爷亲率。” “完颜永琏?”林阡这才懂了,金军何故突然间士气高涨,原是拜他所赐。而一旦听闻这个名字,吴越、海逐浪、祝孟尝等人,全都色变。 “要不?撤退?”裴渊的语声略带颤抖,彭义斌亦望着吴越惊慌失措。 见敌军阵式在变,林阡心念一动:“逐浪,你和裴渊、义斌一起,随时候命、率众撤离。我和新屿会为你们殿后。” 在“率众撤离”之前,有一个“随时候命”,所以现在还并没有需要撤退。正因为这句话、这个语气,才教大难临头的时候,海逐浪祝孟尝等人,永不会像裴渊彭义斌这样紧张。 “很好,王爷虽迟了一晚,好歹已在不远。我看林阡吴越此战必败了。他们一败,天骄徐辕、杨宋贤首当其冲。”纥石烈桓端听得亲信副将说完颜讹论的主力已到,知道险情已过,长舒了一口气,笑容满面,“趁着王爷到来,一鼓作气,消灭这群宋匪” 所幸,纥石烈知道什么叫望梅止渴,才不至于被匪军在沂蒙打一场官渡。 “目前战势前所未有紧迫,敌军以我十倍之多三路夹攻。”战报火速传到后方。 “金军好快的调遣。”徐辕赞。 宋贤亦道:“摆明是放弃了外围直插沂蒙。” 据细作称,其后还有更多兵马,山东全境的所有官军都有动静。 调动了山东大半义军来剿沂蒙,手段如此凶悍、迅激、凌厉,即便宋军能够有反应的时间,也只有坐着挨打的份。除非接受招安、弃械投降。那么,这样的大局该是谁人书写?那个人,不可能一直坐在河北中都的王爷府。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人就在不远了。 “据说金军的增援将领,是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他们的营帐外,闻因对邪后述说。 父亲吗,父亲终于要和林阡正面交锋了?吟儿听见,心却不为之所动,她,父亲口中的小牛犊,终要给林阡去酝酿一个新的、属于林阡的小牛犊。她不能参加金宋间的争端了,好歹,也该有些生存的意义吧。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第888章 纥石烈桓端 敌方大噪。 阵前,吴越看着远方沂蒙深邃的山谷,默然、忐忑——下一刻,将会有千军万马从中冲涌而出、不可遏阻。再晚,就根本来不及撤。 那支金军的主将,任谁都始料不及。完颜永琏。他,竟会在这个敌众我寡的关头,如此没有预兆地出现 完颜永琏,那是战地的皇帝,也是几十年来金国武林的巅峰,兵法战术远胜纥石烈桓端黄鹤去完颜君隐,武功自然就更不必再论。因为他的存在,肖逝一敛狂傲,因为他的存在,薛无情甘愿出山,因为他的存在,渊声销声匿迹,也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金国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和十二元神…… 倾了山东全境的官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将是他心一寒,连吴越都会心寒。 奈何直到此时此刻,林阡还未发号施令说撤退,尽管海逐浪还在翘首以待,裴渊彭义斌等人早已七上八下。 “应战。”林阡竟说。 当然战,当然不退,此刻退,就是不战自退。若然如此,原本就居于劣势的红袄寨,将空中瓦解、渐渐从山东境内绝迹。这一绝迹,必然贻害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即便是完颜永琏,也战?”裴渊彭义斌等人,对完颜永琏的惧怕自不待言,河北山东等地,可算就在完颜永琏的眼皮底下,常年都不敢有半点疏忽,哪可能如林阡这般张狂。 “完颜永琏虽强,主公也一样。”百里飘云在心里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讲,完颜永琏是个遥远的神话,林阡却俨然是眼前的传奇。 “我说可退,你等再退。”林阡对裴渊等人道,说罢,当场写下封信,转头看向百里飘云,“飘云,为我送达宋贤。” 百里飘云点头:“是”当下策马往后方去。 那时算来,完颜永琏的大军应还只剩五里了。 “胜南?有几成把握?”吴越随阡回到中军帐,问时手心满是汗水。 “新屿,我将全力以赴。”林阡说。 吴越脸色微变,从前林阡就是他的军师,他还不了解林阡吗? “吴当家?怎生面露难色?”一直跟在林阡左右的陈旭问。 “胜南说全力以赴,意思就是尽力而为。”吴越叹道。 “新屿,瞒不过你,这战胜算不多。”林阡一怔,笑,“诸位英雄,必都交命与我。” “你要打,我就打,你说退,我便退,你解甲归田,我解甲归田。”吴越坦然一笑。人都说吴越多谋少决,他却全部都倚仗兄弟。 忽略了那还张皇失措的裴渊彭义斌等人,短刀谷诸将一起看向同样拥有山东义军说话权的钱爽,钱爽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还需问我吗?胜南,爽哥向来最听你的话,你说那是天大的事那就是天大的事,你说那是屁大的事那就是屁大的事。” 祝孟尝听得感动,倏忽,却觉自己的话被钱爽抢白了,所以一脸“你抢我台词”的表情瞪着钱爽,赶紧往阡望去:“主公还没吩咐我老祝任务啊” 是了,林阡说要和吴越一起应战纥石烈、海逐浪护送红袄寨主力后退,连百里飘云都有任务走了,却没分配给祝孟尝任务。 林阡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就等你这句。”伸手召海逐浪、钱爽以及祝孟尝三位一起近前,摊开地图,“完颜永琏虽强,先锋未必,所以爽哥与孟尝二人,先带一队精兵,从此地绕出、上前堵截,兵贵神速。只望骚扰,不求胜之。待金军后续大军开到,你等立即离开、不可恋战。” “会否孟尝他们要有危险?”逐浪关切问。 “此地林木茂盛,金兵不可能贸然追赶。何况他们是来救局,岂可分心应付骚扰。”钱爽摇头。 林阡亦点头:“为防万一,你等边撤边分散兵力。” “明白,难怪派我去了”钱爽点头,兵少但配合游击,从来是红袄寨的强项。 祝孟尝一愣,主公派他祝孟尝去,难道是看中他的骚扰能力啊。是以边点头边赧笑。 “再讲逐浪你要撤往何地。”林阡又道,“如此,如此……” 海逐浪连连点头,牢记于心。 “孟尝截援军,纥石烈必乱,逐浪即退,我们便战。”林阡看向吴越,说。 吴越点头,那时再撤退,就不是不战而退了,想以少胜多,士气最重要。 “那还要快点了五里路很快啊”祝孟尝跃跃欲试。 狭路。 金军先锋疾驰而来,旗帜在凛冽风中剧响。 完颜讹论冲在最前方。 风掠过他粗糙的脸。是征人,当然崇拜鼓角争鸣。 蓦地两面巨震,肩旁山石陡然滑落,完颜讹论刚缓过神,光线已经被块大阴影阻隔。一侧兵将,全看见前上方大刀一落,冷不防就是一块大石应声被削、随着一声闷响砸在主将面前。 战马受惊立即后退,完颜讹论还未下令,半空中便有更多的大石碎屑涌下、灌入,刹那土灰满空,石落砌丘,亏得完颜讹论早有警惕,一边下令后退一边难掩气愤:“纥石烈在搞什么?为何放这群宋人过来?” “大人,他们神出鬼没、飞檐走壁的本事,自是比咱们高超啊……”副将一边吃土一边说。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完颜讹论叹了口气,却不可能服输,“不过,只有这几个人而已” 说罢立即拔弓上箭,往祝孟尝处瞄准,周围士兵紧随举弓,刚刚要射,空袭更猛。祝孟尝等人占尽地利。完颜讹论大怒,飞至半空挥刀相向。 纥石烈听得那边震天动地,急派人去查看,回报一句山路有变,才知援军暂时被堵。“祝孟尝等人是怎么过去的”束乾坤气道,盯着地图足足好一会儿,地图上,却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 仆散留家问:“这么说,王爷岂不是一时半刻又要迟?”他对于纥石烈的说法深信不疑,还真以为完颜永琏来了。 纥石烈心知,不怕没希望,就怕希望破灭,一时间却封锁不了消息,唯恐将士们因此泄气,眺望宋军始有撤离迹象,纥石烈暗自焦虑。 他当然也明白,林阡选择现在退兵,俨然已经是持平后的退兵,于红袄寨军心无伤。而虽然主力退走,林阡等人还在,也就是说,即便完颜永琏真的来了,林阡似乎也敢单打独斗? “这个人,竟有如此胆色……”饶是纥石烈桓端,心里也难免惊撼。 如果瀚抒在,一定能理解林阡,他,不能让红袄寨义军犯险,却敢让他自己犯险。 其实,此时对金兵来说是危难关头,纥石烈桓端却将险局化解得轻描淡写——因为此时此刻,包括林阡在内,也无人知晓援兵并非王爷亲领,那么,就还可以继续望梅止渴。 纥石烈将恐慌与紧张都收于心中,独上高台,喊声振奋:“众位英雄,宋军原本妄想胜了这一战,却被咱们压得苦不堪言,现下他们闻知王爷要来,就倾尽全力去拦阻救兵,这是宋军的阵脚自乱不攻自破没错,王爷暂时还来不了,但诸位报答他的机会也来了你们当中,有随我纥石烈征战多年的战士,也有黄掴将军、仆散大人甚至王爷亲自栽培的勇士,还有北地令人闻风丧胆的花帽军,以十倍力量去对付宋匪绰绰有余,怎可以让他们再多撑半刻不妨就在王爷的眼前,狠狠地打出个漂亮仗来从交代我们剿匪的那一刻起,王爷就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纥石烈语出,金军大震。 纥石烈策马刀指宋营:“为王爷平定沂蒙” “为王爷平定沂蒙”金兵重复着只此一句杀向前去,大有一往无前之感、所向披靡之势,而且一句高于一句,瞬即激荡。 援军一旦受阻,纥石烈就会发兵,这一点林阡确实算到了,却没想过,纥石烈这般厉害,纥石烈不是因为被激发兵,不是因为心乱发兵,而是如此发兵——士气霎时不降反升 好一句“为王爷平定沂蒙”。纥石烈真是个凝聚军心的能才。 纵然如此,南宋之斗气不衰,他们,也需为红袄寨占满山东 “杀”林阡一声令下,殿后盟军全部应战。 吴越早已看见了纥石烈的战马与人影,来势汹汹。旌旗舞荡着,遮住吴越的视线,但一旦旗卷露出纥石烈的脸,吴越清楚地看见身边林阡箭在弦上。 他一笑,覆骨金针与箭几乎同时出手。 林阡射人先射马,吴越擒贼先擒王。 这么多年的兄弟,岂是白当的。 就要心有灵犀,不言自明 纥石烈还算灵敏,发现暗器立即招架,然而对付金针就难防箭矢,捉襟见肘,本能先提刀挡针,座骑却轰然倒毙,纥石烈忽然明白这个选择不对,当战马一倒他的重心极速下落,时间太短来不及腾空跃起,刀也根本躲不开金针角度……但不这样选岂非更加找死?来不及再想,刹那肩头一阵剧痛,同时竟还跌落马下,纥石烈狼狈爬起,才知吴越林阡是怎样合作 “师弟”梁晋紧张来看他伤势。 “还打什么,回去准备他的后事吧。”吴越冷笑。 一排金将,全是脸色大变,纥石烈面色平和,连皮带肉拔开金针,向梁晋与束乾坤笑道:“荡平了穷寇,棺材与墓地,都买在沂蒙。” 吴越笑容停在嘴角,回看林阡一眼,终于明白纥石烈不是等闲。 那时纥石烈去拔战马身上的箭,却僵了半刻没取出来,却往上一提,用力折断了,看向林阡,既佩服,也不认输:“拔不出的箭,便只能强行断。” 林阡看金军气势正旺,肃然对纥石烈:“断箭伤身。” 饮恨刀已然在手。 狭路间,完颜讹论与祝孟尝业已交战多时,其刀法广阔气盛,故虽处逆境却依旧顽强,实力远远超出祝孟尝估计。但是,有祝孟尝在前,完颜讹论的高手之名也就是个浮名,必败无疑。 眼看着完颜讹论要败,斜路里却杀出另一把刀来,给他解了这性命之忧,不过半刻,再有一匹马奔向此处,马上人边跃下边也出刀急行,瞬间就以三敌一。钱爽一惊,急忙上前补救,与祝孟尝并肩作战,铛一声响,与搭救了完颜讹论的那两人正面交锋,钱爽这一惊更甚:“你……你们” 来人是谁?红袄寨身在莒县的弟兄,唐进、赵显,他们俩竟然也接受了招安,目前投降在完颜讹论麾下。 唐进、赵显,祝孟尝可能还不认得,但说起名字一定觉得似曾相识——当年魔门与抗金联盟在黔西开战时,林阡曾有过“杯酒释乱”,正是针对了当时被楚风流收服的唐进、赵显、唐迥、范遇四人。唐迥为名利,唐进和范遇怀才不遇,赵显则是兄长被擒在楚风流手心里威胁。话说当时,唐迥是彻底叛了义军,另三个却被林阡收了回来,唐进和赵显回到了红袄寨,范遇则跟在了林阡身边。 但此刻,久别重逢,钱爽万料不到唐进和赵显又降金了怎么回事?立场怎么这么反反复复不坚定?钱爽大怒,为了理想拼搏一世的人们固然很多,可是汉奸却为什么更多 第889章 烽火烧几季 纥石烈桓端负伤退后,却令束乾坤梁晋同时上前、联手与林阡饮恨刀对决。而仆散留家等人,暂且全部去纠缠吴越。一众金兵,争先恐后攻上,势要将这群殿后的宋匪全部剿光。金军的士气屡屡遇变却还不减,全都由于纥石烈的几句话罢了 当此时,梁晋战意十足,束乾坤的呼吸也不住起伏,紧张,激动,迫切,促使他们的行动更加利索,更加歹毒,更加专一,眼前,心里,刀剑的方向,只剩林阡 饮恨刀的主人林阡,微笑时亦能气吞山河。有他在的战斗,无一不神鬼惊泣。 沦落于刀中万象,瞬凌宇内之磅礴,放眼一览,悉数恢弘,是山皆崔巍,是水皆浩瀚,是风皆飘飏,是火皆炽炎,束乾坤才斗二十余剑,暗自生出些悲情来,只道人之渺小,一如刀海中虚尘,心一迷失,乾坤剑唯余噱头。 而梁晋,蓄积了多日的战力一遇见他,便被其以摧枯拉朽之势震碎,分明可以在十二元神中排名的梁晋,有感自己的刀法绑手绑脚,就像他整个人被埋在了坍塌的砖墙瓦砾之间,方要挣扎,方要找到出路,便被山崩后的海啸无情淹没。 以二敌一,无用。眼前人与他的战刀,能将中原都洗劫一空。 纥石烈边裹伤边回看,大叹不妙,再观仆散留家与吴越之战局,吸引眼球的也唯有电光火石千手万臂,吴越,名不虚传的覆骨金针,如蛇缠绕,如蜂密集,其情其景,闪亮而冲虚,教任何兵将都猝不及防。 而盟军留此殿后的不过百人,个个都是身负绝艺的高手,看主将发威,自大受鼓舞,一个接一个地冲决围攻。见此情景,纥石烈桓端大叹失策,他自不该认为,提高了自己的士气,就消灭了对手的。林阡吴越对于盟军和红袄寨,就是完颜永琏之于金军 他更不该觉得,梁晋和束乾坤联手就能困住林阡,无论渭河的楼船,还是泾水的高山,十二元神打林阡都起码要四个以上。 除非仆散安贞,赫连华岳,和他纥石烈桓端 眼看林阡气势压倒一切,纥石烈焉能有空裹伤,是以军医还在诊断他便抽身,提刀上马直趋而去,豁然兔起鹰隼落,刀锋在空中划出灿烂辉煌,汪洋腾空上九天,满局风尘尽吸张,飑飑纷纷,洒野蔽天。“风里流沙刀”,其刀其人,资历与风姿,绝不输盟军任何领袖,云雾山任何高手。 纥石烈桓端一旦靠近,林阡的眼就不知不觉离束乾坤梁晋越来越远,也说不清到底是他们先撤了,还是自己先转移了视线。缓过神时,对手已换成了这一个,剑眉星眸,华光四射。忽忆吟儿说过的,十二元神中有龙有蛇,果不其然。 桓端手上的刀,有风一样的奏鸣,却与沙在交响,那一幕情景,彷如地面上平平静静,正下方却蓄积着无数的流动与奔腾,一旦由下而上劈往人间,注定会飞溅出大片的血。 走马拼刀十个来回,先前林阡给他的震撼,林阡尽数还给了他。领略到了,直袭面门的急风与细沙,风越急,沙越细,越杀伤,入眼则迷途,入耳则堵塞,入鼻则窒息,入口则苦涩,毁七窍则死。漫天湍急的风沙,锋利而防不胜防,若接战的不是林阡换做等闲,怕要痴痴地看着这刀从出到收,痴痴地陷在这回旋的涡流中,最后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吞噬在过程中了…… 然而,桓端终究先被吴越伤过,惊艳过后仍然战力不足,他自己可能也清楚,十招之内拿不下林阡就真的赢不了了……可惜十招之后他纥石烈已经必输。 难怪,难怪这个人就算是王爷真来也敢打,他有这个资格纥石烈桓端可以说自己是负伤力气不济,但纵然如此也没想到十招的功夫这个人就能卸了自己的大半力量,武林天骄他,可比此人强? 十刀过后,桓端落入颓势,只觉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自己与刀生路狭窄,若非风里流沙飞电过隙,哪可能与他达到相衡。桓端想,当今世上,能杀林阡者,只怕必须在王爷的近身前辈里挑 饮恨刀,竟如同……是历史的桎梏。纥石烈感觉吃紧,再战一刀,已到极限。见纥石烈吃力,众金军纷纷面露惊异,林阡收刀而回,兵与马急急让道,吴越林阡得胜弃战,率众人扬长而去,速度快得令人傻眼,纥石烈道出一声“追”,众金兵才回神、慌忙往林、吴方向追。 追了四五里去,海逐浪所领红袄寨主力已在近前,众金兵却无能为力。林阡吴越不仅武功精湛,并且配合默契,金将多被挫伤,根本难以歼灭,纥石烈猛地一瞥,更见宋匪后面尘土飞扬,心中一惊,竟看到有宋军往这边赶来,知是增援,不敢怠慢,下令列阵候敌。 援兵火速驰赴,一马当先的白袍骁将,手中剑泛银色光芒,一路光未散,一路气已及,在金兵先锋中穿梭转弯、炫目璀璨如白龙。杨宋贤 他微笑回到林阡吴越身边归位:“杀金人,少不了兄弟我”他身后兵将齐齐骚动:“杀金人杀金人”喊声震山动地。 看见吴、林、杨三位光芒万丈,一时之间,纥石烈只叹山东英雄辈出。 梁晋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看谁杀得了谁?”说罢就要大开杀戒,纥石烈心一颤,陡然醍醐灌顶:“慢着” “师弟?”梁晋一愣。 “莫起干戈”纥石烈急忙按住梁晋的袖,同时下令切勿滥杀。 “好一个林阡,你是故意将我们引到了这里……”纥石烈心叹一声。难怪了,这就是林阡对付完颜永琏的方式吧。 “师弟,为何停战?”宋金双方各自安营,相隔不远,梁晋一路都在追问纥石烈为何停战。仆散留家等人也觉得不该被林阡唬住,当时他们总共不过一百人。 “林阡派人去阻断援军,只为乱我们的阵脚而保证他的主力撤移,但他没想到我们非但不乱反而军心凝聚,所以,他选择的就是先战片刻、伺机而退——但退也只退到此处,不多一寸,不少一分。”纥石烈满头大汗。 “退到此处,又如何?”梁晋问。 “退到此处,问题就大了。”纥石烈凝神看着他,“林阡的策略阴险至极,他请了沂蒙山别家的势力来观看我们这一战——顺着这条路上山,是另一家盗匪,夏全的据地。靠近的一带,还有另一家,匪首名叫时青。”夏全、时青这些人,都是沂蒙的地头蛇。众金兵恍然大悟,林阡刻意把战地引到夏全、时青的脚下,既可以不输这一战,也同时为将来筹谋…… 夏全时青等匪,在沂蒙山区与吴越等人并不友善,甚至也考虑过金军的招安,是以一直在两种势力中间摇摆,他们,可以说是墙头的草两边倒,但,并不是谁赢就归顺谁。 和谁在一起有出路,他们才和谁合作。 招安,贵在秋毫不犯。大金朝不是说得好吗,投降之后给田耕种,只要弃械保证你毫发不伤。其实聪明的人却都明白,这些都是口上说说的。奈何愚蠢的人多了去了。 既然如此,林阡就代金人,把戏台子搭到了人家的家门口,当着观众们的面撕下虚伪面皮来,让他们看看,跟他们差不多的草莽流寇,是怎样与金人一言不合就被金人追着往死里打的——适才纥石烈要是任由着梁晋大开杀戒,那么,也许会赢吧,在人家家门口赢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么,这家主人是会胆小地出门跪下求饶,是会明哲保身地一直闭门不出,还是,会义愤填膺满腔热血来救助跟他们命运的人?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除了可能是穷得揭不开锅以外,绝对有人是因为父母兄弟曾经被杀、被迫害,触景伤怀,焉能不怒。 所以纥石烈桓端懂,铁腕作风,并不适合对付沂蒙今时今日的乱世。 况且,林阡还给了第三种选择一个最大的保障,他一定早先就安排好杨宋贤在这里、向夏全阐述过个中利害。被人引导过的观点,怎可能不压倒另外两种立场?那杨宋贤,可是山东无论 白道,后辈小子们心中的崇拜啊 “纥石烈,多亏你了。”仆散留家这才明白,暗叹侥幸。 束乾坤也说,“怪不得。”唯有梁晋心存忿忿,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对战的机会,却被淹没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当然心有不甘。 夜风燃骨,斗志中烧。 左边金兵,右边宋匪,战意浓烈,一触即发,却无法触,唯有冻结。 钱爽祝孟尝风尘仆仆地与林阡会合已是半夜,他俩都是一脸疲惫,“纥石烈的这群金兵,真正非同小可啊,适才经行,差点被他们给逮住”祝孟尝说。 “确然数一数二。”林阡点头。 “胜南,咱们都被纥石烈骗了,来救援的金军,根本就不是完颜永琏所领”钱爽抛出了这个最惊人的真相。 “什么?”众将皆惊,无一例外。林阡亦微微一怔。 “那个是完颜讹论的安化军,人数确实很多,但战斗力很一般。”钱爽道。 “这么说,原先这一战,我们险些就把金军全歼。结果,却被纥石烈巧借完颜永琏给提升了士气。”林阡恍然。 “对,纥石烈的那些增援,第一拨是沂蒙当地就近的散兵,第二拨是完颜讹论的大军。”钱爽点头,“不过,这些兵确实是完颜永琏派的,只是他没有亲自到场罢了。” “这么说,所有的形势都是骗骗人的。唉,偏偏这么巧。”海逐浪领悟。 “他这计谋,用得得当,恰到好处。”林阡再回味全局,也觉得有点可惜,差点轻易获胜,却被那纥石烈安全保障了全部金兵,完颜讹论的援军一到,沂州金军暂时也能渡过难关。虽然惋惜此战,倒也欣赏纥石烈。 “无论如何,现在沂蒙山另一家的盗寇夏全,通过这一战已经能和红袄寨结盟,战势虽然有所变,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吴越面带笑容。 林阡点头,看钱爽脸上还带愤怒,显然是有其他话说,却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怎么?”林阡问。 “差点就可以杀了完颜讹论,却被我看见,两个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败类”钱爽道。 “谁?” “唐进,赵显”钱爽说了他二人的姓名,吴越林阡和宋贤都觉不可思议。 六月下旬,这场大战才勉强结束,恶劣天气造就出环境枯黑,与英雄的命运一般,焦躁而荒芜。 远眺齐长城,于山间悄然起伏,不多时,就看见千军万马在那人的引领下凯旋,驰骋山野的各位英雄,每一战都是最完美的搭档。 阡出征之后,已然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战事定然艰苦,他下颌添了不少胡茬,显得成熟阳刚而带些沧桑。 剃须令废除了许久,盟军中却还有人遵守着那荒诞的命令,林阡为了自我惩戒,终于带头蓄了起来。 “阿蛮姑娘,还认得我吗?” “咦,长了这么多胡子”吟儿的担心和矛盾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一扫而空,喜不自禁地冲上前去,踮起脚来抚他胡须,一点矜持都没有。 “嗯,我也是想变变自己,以期换换吟儿的心情。”林阡微笑,打量了她一圈,“气色比以往好多了,还养胖了不少。”捏着她的脸蛋,他显然兴奋也幸福。吟儿听到这话就暗笑他,他现在当然还不知道她没吃药,竟这么喜欢自欺的。 她也给他量了一量,量他的脸有没有消瘦,荡气回肠的同时,她痴痴发笑。 “怎的?不喜欢这胡子吗?”林阡问。 “只是还没看顺眼。”吟儿呵呵笑,“便如同,出征时还是个周公瑾,回头却变成了曹孟德。” “却不知,凤女侠喜欢的是周还是曹?”林阡带笑揽住她。 “都喜欢”吟儿说。 “都喜欢?”林阡蹙眉,思忖时语带调侃,“那某人岂不是自诩小乔了。” 吟儿一怔,笑语盈盈:“虽然都喜欢,但毕竟都是百千年前的事情啦,我当然是都喜欢林阡……他长胡子,不长胡子,每个模样,都喜欢。” 他见她心情这么好,自是意料之外,却也发自肺腑地高兴。 第890章 纸包不住火 可惜的是,纸包不住火。 庆功宴还没有开席,林阡就已经从樊井口中得知了,这一个月里吟儿和邪后的种种胡搅蛮缠,与胡作非为。 难怪他觉得吟儿胖了,根本就是怀孕三个多月了,不胖有鬼他的所有想法,所有规定,所有苦心,在这一个月的不巧合之下付诸流水,因为这个丫头的不合作,不妥协,不要命 叶阑珊到底怎么了,林美材就是个捣乱的,难道你们不知道阴阳锁会置吟儿于死地?诚然她现在还没有状况出来,那是因为她现在有火毒压着阴阳锁她现在气色是还好,但只要火毒一不对劲、被阴阳锁反压上风,她就会极速衰弱火毒和阴阳锁,虽然在温度上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抗衡,可对于吟儿的伤害,那根本就是双倍的…… 叶阑珊和林美材不知道,难道吟儿还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小事逆着他也便罢了,这等大事还如此林阡极少在人前不能自已火冒三丈,丢下筵席和他的所有麾下,提起这个可恶的女人就走 “出大事了。”林美材心知肚明,赶紧和祝孟尝、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还有徐辕杨宋贤蓝玉泽钱爽一干人等全部离席追上前去。 阡吟走得不远,众人却都识时务,不敢太过接近。林美材到场之时,林阡脸色铁青近似咆哮,吟儿则低头噙泪安安静静,间或会说:“我可以针灸。”“我可以弹琴。”“我……可以忍。”针灸,弹琴,忍,但就是不吃药。 好说歹说无论怎样她都顶撞,林阡终于露出几分痛楚之色,语声也随之放低了不少:“你……你怎能这样自私,这样言而无信。” “不一定死的。我最近的身体都一直很好。”吟儿红着眼圈,拼命挤出个微笑,“我俩年纪都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你忘了么,寒棺里面,你说过的,你需要有我一起才能办到的事……” “寒棺……”林阡冷笑一声,打断,喝斥,“若然你战死沙场,那另当别论,但若你为了生个孩子而枉送性命,那你死之后,我立刻杀了那害死它娘的畜生,你先下去,它随刻就到” “喂哪有人把自己孩子骂畜生的”林美材急忙穿过人群冲到吟儿身旁,像这一个月来一样地按着她肩膀保护住她。 “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算计,存心将我蒙在鼓里。”那时林阡眼中哪里还有邪后存在,凝视着吟儿饱含痛惜与爱。 是了,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很难拿掉这孩子,蓝玉泽那时才懂,吟儿一开始不请军医确诊,是以防万一,万一林阡慑于心魔不肯要孩子。此情此景,却竟成真。可叹吟儿未雨绸缪,策划得如此缜密,无懈可击 吟儿默然不语,心绪却始终起伏。林阡冷笑,痛斥时也凄然不能自控:“好一个心机至深的女人,竟连我也骗了过去……” “什么心机至深?这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吗?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林美材还有理了,“你不播种,会有收成?”吟儿听得这比方,忍不住掩口轻笑。 林阡自是勃然大怒,然则根本无言以对他本来就说不过吟儿、说不过邪后,现在被邪后一提起弹筝峡里的事,更加理屈词穷——他知道,一切缘于他没抵抗住吟儿的诱惑,之所以败给吟儿的算计还是因自己不能自持,一时间悔恨交加悲从中来,恨不得拔出饮恨刀来对着自己砍上一刀情之所至,刀竟真的出鞘,只是恶狠狠地对着身旁树木猛砸,饶是邪后,也被他这表情这举动吓得闭了嘴让了开来,而吟儿正好站在这棵树的下面,是以饮恨刀砍下来的枝枝叶叶,无一不是打落在她的身上,吟儿惊得呆在原地僵立,脸上笑容早就已经散尽。 她事先料想过阡会愤怒到极致,但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却是如斯的苦涩,如斯的疼楚,整颗心都早就揪了起来。但为了小牛犊,她心甘情愿……她只是觉得对不起阡,她知道一切都是她不对,她甚至希望阡能够把气愤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地更厉害一点,骂她也行,打她也行,只要不伤害小牛犊——但她不会认错,只会等阡低头。 “有话好好说,打人做什么?”林美材急忙回到吟儿身边,气急看向林阡。 林阡一句话都未再说,收刀转身旋走,面色至寒至冷。 他离开此地很远、很久之后,大伙儿才敢上前来看吟儿,纷纷关切:“主母。”“盟主。” 庆功宴早就不欢而散,吟儿往林阡走的方向看,樊井等人早就不在原地。吟儿猜,即便已经三个月,林阡也绝不纵容。 所以,“小牛犊,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你。”她在心中暗暗说。 “你丫凑什么热闹”海逐浪又好气又好笑,跑到林美材身边恨恨的。 “怎么?”邪后奇问。 从现在开始,林阡是吟儿最大的敌人。 吟儿打起十二分警戒防御着跟他有关的那些人,甚至,所有人。 因为她觉得,连邪后被海逐浪数落了几句之后都好像反水了,吟儿察言观色,推测邪后可能会在了然事态之后、对林阡心存愧疚,所以想将功折罪。尽管这一切,有可能是吟儿的杯弓蛇影,但,吟儿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海逐浪林美材牵线搭桥 而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那些人,都显然对林阡忠心不二。更别提吴越杨宋贤或徐辕。吟儿眼里,他们全都要杀小牛犊。母牛护犊,最是小心翼翼。 但这一切,显然都是吟儿多心了。谁能害主公的后代?就算林阡自己想杀,也不可能假借他们之手啊。 后几天,吟儿自己也发现了,林阡不仅没有继续说要杀小牛犊的事,更加一连数日没有来看过吟儿一次、甚至话语里半刻都没有提起过小牛犊他难道纯粹当忘记了、当没发生过? 也罢,军务那么繁忙,我也不扰你了,你忙你的,我过我的,分居,冷战,谁怕谁……吟儿想。 但过了段时间之后,林阡突然之间好像又念起了她,派来百里飘云和江星衍,给她送了些瓜果蔬菜说他最近忙于事务冷落了她,把这些新鲜的好吃的全都送来给她赔罪道歉—— 实际上林阡确实是觉得那天的事情他过分,没脸来见吟儿所以赔礼道歉来了。原本事情可以很好地转圜,但吟儿小人之心,一口都没有吃——她怕林阡在里面下毒。 这丫头,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江星衍和百里飘云把话和瓜果一起带回来给林阡,林阡气得哭笑不得,大骂此女“小人”当时很多将领都在场,也想笑,也不敢笑。 “主公,吴当家,杨少侠,有个神秘人,指定要见你们三位。”恰此时,有亲兵说。 “这里都是自己人,让他进来吧。”林阡道。 进帐之人除去乔装打扮,林阡等人俱是一惊,唐进? “唐进,你还有脸来?”钱爽想起当日唐进救助完颜讹论,怒不可遏,却被林阡伸手拦住了:“我一直纳闷,红袄寨的人就算个个都想加官进爵,也不可能轮到唐前辈。”看着唐进的眼,林阡更加确定,笑,“今天总算才明白,唐、赵两位前辈,果然并未降金。” 钱爽一愕:“啊?” 宋贤吴越都恍然,原来唐进和赵显并不是真的降金。 “不愧是胜南,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唐进叹了口气。 “即便假意降金,又是为了什么?”吴越问。 “为了保住更多人。”唐进顿了顿,说,“金军对莒县招安,我们也想像二祖、新屿一样顽抗,奈何据点里的老弱病残太多,根本不是对手。那种情势下,不妥协、不跟金人认输、不向他们称臣的话,莒县的红袄寨早已无存。” “是这样……?”钱爽脸红,拍上唐进的肩,爽快地说,“是兄弟错了兄弟向你道歉” “爽哥既然错了,就要将功补过。”唐进笑,“与我一起,将莒县的兄弟们带到这里、胜南新屿和宋贤的身边。” “这就跟你去”钱爽道。 “哈哈,爽哥真是个急性子。”宋贤笑,林阡也点头允了。 第891章 飞来之横祸 新一日黎明,空气里飞扬着的,是一种黑灰色的悲凉。 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大清早吴越就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好像有异响声一直充胀着双耳。出了营帐,天空中云层压得很低,吴越稍一抬头就觉得极闷。 巡视起周围环境,军营才刚刚苏醒,闻因醒得最早,第一件事就是在洗刷战马,今天的马儿们都特别不听话,踢踏着水槽溅得闻因满面都是。 徐辕微笑着正走向闻因,原是想称赞她一句的,蓦地脚底一滑,差点没跌倒,站定之际,回看方才走过的地方,根本就不甚路滑。还未回神,听得闻因惊叫一声,她身侧战马突然癫狂,嘶鸣一声却竟冲撞了出去,直朝林阡帐中。林阡刚好出来,先是始料未及,随刻则立即纵身跃上,试图要驯服了它。 这匹足以与闪电怪媲美的战马,上次闻因就是因它才被梁晋擒住,平日里就脾性暴劣故而被吟儿冠名为“无法无天”,独独闻因和林阡可以驯服,哪知今天先是把闻因直接冲开了,更加是屡次要将林阡甩开。 那边,宋贤正待往林阡处来,突地斜路里就是一根长矛斜倒,幸好他身形极快,否则直插太阳穴而入宋贤回头一看,那长矛竟是倚靠帐边的无人之物,心下一凛,再看往那匹“无法无天”的疯马,虽然被林阡勉强控制住了,却还是动辄有癫狂倾向。 恰恰这时,寨外面也闯进了一匹马来,碰巧被“无法无天”撞在门口,众守卫见状纷纷闪让。两匹马皆是强壮,但这匹明显更厉害些,撞得急冲进来的那匹差点翻倒,一声巨响,马上原先负着的重伤之人,强力冲击之下被抛往反向去,身上的血骤然洒落了一地。 林阡眼疾手快,立即飞身将那人夺回。无法无天这才停伫,如梦初醒般无辜望向闻因。诸将惊魂未定,赶紧上前去看。 林阡与那人所在之地,当时便已成血泊,那人身上几十处伤焉能不成血人,只是那乱发下面无限熟悉的面容还是令林阡都大惊失色:“爽哥?” 钱爽,他与唐进同去救助莒县的红袄寨兄弟们回头,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同去的那些兵将,还有唐进赵显的人呢?为何只有他一个回来? 钱爽面如金纸,呼吸凌乱,脸上全是汗水与尘灰,而他的右臂已被斩断,血,只怕快流干了…… 钱爽抽搐着的同时,手足冰冷:“胜南,宋贤,新屿……” 吴越霎时落泪:“爽哥,我们都在……”“军医,快,去找军医”杨宋贤急忙道。林阡正待过气给他维持,钱爽却猛地攥住林阡衣襟,极为艰难却有力地拦住他:“有……有奸细” 有奸细……原来爽哥他坚持着这最后一口气,也是为了向他们报信说军中有奸细他们有危险?林阡的心好像被什么一撕,他一直最不愿听到的两个字,却竟然一路都跟随着他的征途,威胁与迫害着他的战友、亲人…… 像回光返照一样,钱爽忽然恢复平静,较为连贯地告诉他们:“莒县的兄弟们,都回不来了……金军突然开到,杀得猝不及防,连一个活口都不肯留……”剩下的话他声音已经极轻,只有林阡一人能听,大体是说,金人来得不巧,就在他们想走的时候,突然像得知了消息似的,不仅把莒县据点假投降的人给杀光了,连带着盟军去的兄弟们都片甲不留。他钱爽命大,在死人堆里醒了过来,听到仆散留家与麾下的对话,才知道并不是唐进和赵显不小心,莒县红袄寨假投降的消息,是从盟军那里流出来的。金人所以要选择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站在废墟之上,仆散留家对完颜讹论说,多亏了那人消息及时,否则后果难堪设想。 钱爽的瞳孔渐渐放大,眼光也在随之涣散:“金人见我们联合了夏全,很可能去联合时青……还有那个叛徒,里应外合……胜南,要防住他……”林阡心痛不住点头,阡知道,钱爽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地赶回来,甚至,他这么重的伤势很可能当时就咽了气赶不回来没有人会苛责。他,却怎能容许林阡身边存在危险 似乎是抵抗不了死亡来袭时的剧痛,钱爽那么坚强的汉子也泪流满面:“胜南,打回泰安以后,告诉我老娘,儿不孝……”林阡心知救不了他,却不收手,点头时继续为他运功,钱爽再笑一声,无限凄凉:“三娘子……那种性子,是不会改嫁他人的……可惜了短刀谷最漂亮的女人,要为了个不守信的丈夫,守一辈子寡……”在场众人,无不泪倾。 钱爽曾经说过,万一哪天马革裹尸了,化成灰,山东落一半,四川落一半,“谁教钱爽是山东的儿子,四川的女婿呢哈哈”钱爽说这话的时候俨然还是在遥远的川地、搂着他新婚燕尔的妻子郭三娘子。而今,谁把他的噩耗传回去。 蓦然钱爽合上眼睛,手臂乍一垂了下去,吴越宋贤见钱去,情绪俨然已不能自控。林阡紧抱住钱爽尸身,轻声承诺:“爽哥,一定打回泰安去。”自古征人难顾家,他们太多兄弟的家人,都还被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里。包括钱爽的,包括林阡自己。 翌日,吴、林、杨三人冒着危险重返莒县,将金人暴尸示众的唐进赵显等人都取了回来。然而却有无数不知姓名的,无法确认他们的死,甚至无法证明他们出生过。 吴越在钱爽与唐进等人的墓前洒酒相祭,哀叹一声:“经此变故,咱们三兄弟的两大债主,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爽哥……”宋贤亦悲恸站在墓前,“我脑子里一直是咱们三兄弟离开山东的时候,爽哥拖着一车咱们喜欢的酒老远赶来送咱们。还说,来年春天,一定要去云雾山拿个名次回来……” 阡的脑海中,却一直反复着那一个情景——夔州,瞿塘,临江的坟冢边上,钱爽为了制止他发狂,不顾一切上前抢他拔出来的墓碑。钱爽说,“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那句话,钱爽是为宋贤说,但,实则也是为他自己表决心。 闭上双眼,反复沉淀,钱爽一生征战忠心耿耿义字当先,钱爽几乎用命告知他盟军当中有奸细,钱爽说莒县红袄寨假投降的消息是从盟军这里流出来的……但唐进那日乔装打扮进军帐里,这消息有几个人知道?当时的军帐里,全都是自己人。全都是。 因唐进来求见林阡的当时,林阡说过那句话——“这里都是自己人,让他进来吧。”若此刻回到当时,林阡却能如何说。 他从来都把情义看最重,但事实却不尽遂人意,终于有一天,出现了这样一种可能,他的兄弟害死兄弟。没想到,杀邓一飞、害田守忠、牵累冯光亮、诬陷沈依然的水轩,并非终结,而只是开始。这一次,直驱绝对互信之核心。 365w字,里程碑 觉得幸福都是猝不及防地打在身上的,哈哈。 大概因为今年是本命年吧,所以一切都如此的不一样。25号打开作者专区赫然一条短信,竟然被编辑通知说要a签,一瞬惊呆了,和a签啊,或不可谓之曰成功,但至少可算是一种认可。话说,也许签约对别人来说并不是那么激动的事情,然而,对南宋风烟路,它是。 相信看着我一路过来的大伙儿,都知道我写南宋4年来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那几乎是可以再开一本书写个长篇的。其实写文之初,纯粹把它看作个自得其乐的活而已,只是写着写着问题就来了——谁都想自己的小说能够被更多人了解,但一开始完全没注意、很多事情都没想过去把握,以至于错过了南宋最佳的发展机会——是写着写着才发现,原来没有授权就没有推荐、没有推荐就没有人看、没有人看就显然是埋没了……实在不知道大伙儿是怎么找到我的,可能真是缘分驱使。嘿,如此巧合,竟还对味。 然而随着字数的越来越多,字数与点击越来越恶性循环。面对潜在或直接的不看好和不安,我也曾有过不下一次的沮丧。脸皮甚薄的我,为此歇过好一阵子。因为我早就了解,大部分发展如我的小说,都是写到某个份上就tj了。我却跟阡性子一样,不想停下来,不愿意妥协。 后来渐渐也不在乎了。了解了现实,却不想败给现实。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有一个人看,甚至只有我自己看,都不会放弃它的。好在,这条路,陪伴我的人越来越多了。 从06年末直到现在,南宋写了三百多万,别人都说这是毅力,我却知道,我是深陷在这件事业里无可自拔,不写的时候自己都会无所适从的。这么巧,奇迹总是发生在我身上。365w万字才a签,估计这个在的历史上少之又少吧。虽然我知道这其实只是个开始而已,别的作者刚开始写就能办到。但07年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句话,“我知道很多作者都很厉害,他们花10w字就能得到的东西,我要花100w字也许才能得到”,那也无妨,至少我为梦想活了,我将不顾一切写完它,现在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南宋是我的文章,如果我自己都不爱它,妄想教别人也爱它。 说起来,要感谢的人太多太多了,首先就是4年来一直支持着南宋的书友们,你们的存在,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动力,(尤其是某几位经常催文鞭策我的,还有写评与我探讨剧情的,哈哈),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么高的更新频率,和这么多的故事和人物。在此,借信乐团的一句歌词表示一下:“最懂我的人,谢谢一路默默地陪我,让我拥有好故事可以说”。 另外,几位大神,白马的极点和江小黑,签约编辑橙子mm,责编大人小阵,你们的推荐支持与鼓励,小女子亦感激不尽。 再有就不多说了,今后,愿南宋风烟路,尽量好走一些。o(n_n)o 第892章 孰疑孰不疑 钱爽称军中有奸细时徐辕也在当场,第一刻他想起的嫌犯就是楚风月。 没有理由,值得怀疑——那个女子,身为金军将领、纥石烈桓端此番作战的副手,手握性命并不比完颜讹论等人少,只因梁晋一己之私,又恰好激起盟军恻隐,经过杨宋贤、祝孟尝的反复恳求,徐辕才决定网开一面、通情达理将昏迷将死的她带回诊治,置于农家。 一个月前,樊井和叶阑珊就说过,楚风月中了一种名为夜寒罂粟的剧毒,一旦她手中黑色蔓延至掌心,便是她的毙命之时,叶阑珊还强调说,他们可以为她续命,但药物只可能吊住她半个月。半个月里,必须拿到解药。 不是徐辕无情无义,只因战争近在咫尺——金宋双方已经打成了那般激烈,徐辕怎可能去纥石烈身边找药?而且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女子,非亲非故,立场对立。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奇特,尽管军务焦头烂额,总要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徐辕会不自禁地再想起这个女子来,想起她在人群中凌乱张望的那一眼,真正巧目光撞见了他……思及她只剩下半个月的命,曾也于内心深处唏嘘。 终于战事趋于平缓,徐辕忽然很想去拜祭她,于是百忙中抽身、去那户农家看,却惊讶地获悉,楚风月挺过了二十天,翻开她掌心去看,明明黑色已就在掌心……徐辕怎不震惊于这个女子顽强逆天的生命力那日见她虚弱,他不由分说、当即发功为她驱毒,继而竟也抛开成见和立场,要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帮忙、在纥石烈桓端的身边留意相关药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转眼,就又过去了这么多天,据说楚风月的性命已经无忧,神智还微微恢复了些。 但钱爽临死时,徐辕却不自禁又想起她——有这么巧吗,本该半个月就死的一个人偏偏活了下来,在起初没有任何药物可治本的情况下,硬是撑到了一个月?徐辕心中难免有疑,这一切,很有可能是梁晋与楚风月串谋约定的把戏不是吗苦肉计,将她巧妙安插进宋营附近,唐进来访那日,楚风月未必不能窃听。 出于谨慎,徐辕立即动身前往楚风月休养之地,事先不曾惊扰一个麾下。事情出得这么大,徐辕自然要暗中、亲自察看,那个女人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恢复状况。 映入眼帘的,却还是那张苍白而依旧美丽的脸。随着徐辕步入房中,一缕月色也悄然潜入,浅淡地倾洒在她的容颜,一刹,冯虚刀的光芒,在她的璀璨下褪黯。 暌违数日,她仍然昏迷,畏寒,只是眼睛能看见了,可以开口说话罢了,大多时候却都像现在这般沉睡。徐辕触到她肌肤冷绝,当下疑虑就一扫而空,再粗略探她脉象,仅能说差强人意,黑色的生死线,虽遏阻在掌心外,却仍然有反攻趋势,教人无法对她的病情乐观。 这时她的头微微偏转,不停地来回像在做梦,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突然,蹙紧了眉头反复呓语,紧接着手脚都开始抽搐发抖。徐辕大惊,赶紧将她全身按住,所幸,她并非毒发而只是做梦……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噩梦,竟教那么一个战功赫赫的女强人楚风月都如此反应? “姐姐,石头,真好看风月要风月要……”楚风月半梦半醒,紧攥住徐辕的前襟,泪如雨下,脆弱不堪。 风月,乖,姐姐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这些银子,要给妹妹治病。五岁那年,人来人往的金国中都,她曾无限憧憬地看着小摊上那块漂亮的翡翠,流连忘返,哭吵要买,最终却对她面露难色的姐姐妥协,挣扎着走一步三回头…… 徐辕见她命在旦夕还念着什么石头,哪能想到她有过这般往事,却是难忍触动,于是待她脱险、重新睡妥了,立刻直接从窗中跃出去,给她去邻近的溪涧里找了点石头回来。 人都说武林天骄不解风情,确实如此,笨拙地带回一堆碎石,全部放在了楚风月的床头。见楚风月将醒未醒,更将他认为最漂亮的一块塞进她的手里,楚风月迷蒙之间,只看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可能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却依稀感应到了他做了什么,顷刻之间,泪湿枕沿。 自此,徐辕也就将楚风月彻底排除在泄密者之外了。 事实上,泄密者是楚风月的可能性少之又少:她武功再高强,隐匿在营帐边上偷听的可行性也不高,一则众将都武功高强,二则盟军把守森严。再者,楚风月如果真的是苦肉计潜入宋营,也显然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钱爽唐进赵显等人,于她而言小了些,不值得她冒险。 既然不是楚风月,徐辕的想法便和林阡殊途同归——排除奸细,即为叛徒。 叛徒,和水轩一样是叛徒,甚至他是水轩的背后主使,级别比水轩高得多。毕竟,林阡在审讯水轩时过于主观,将首阳山事件和延安府失守毫无理由地联系在了一起。须知水轩只承认了延安府是他出卖,首阳山事件却是林阡问、水轩答,个中存在缺漏,水轩很可能是为了保住那个人而担下了所有罪责。 曾经,徐辕听水轩落网那么简单,就一度怀疑过事情还有内幕。而一贯比他缜密的林阡,又到底因什么而百密一疏。 时间倒回唐进来访的营帐中去,在场的自己人,无非是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海逐浪、吴越、杨宋贤、范遇、陈旭,并不涉及沈宣如和其余红袄寨当家,根本没有盟军之外的将领,甚至连百里飘云和江星衍这样的近身侍卫,带了瓜果回来也随即就退出去了。 天骄其实也懂,为什么林阡想不到,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也不忍心想。上述的那些人,全都是他的深交知己,跟着他一路打来的这个天下—— 绝对互信,难道竟要从此瓦解。 “胜南,你的理想太过完美。这个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山头,晚风中,徐辕按上林阡的肩,如是说。 世间的正与邪,善与恶,怎可能是真的泾渭分明。实则这一切,林阡从出道时便了解,如轩辕九烨所说他城府很深,但城府越深的人,才越渴盼单纯——是那种意义上的单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能共谋天下。 致诚、逐浪、清风、孟尝他们,却显然比徐辕更加理解林阡,眼看着盟军再陷信任危机,且嫌疑还找上了他们,他们几个人都说:“我们所有人,都接受主公质疑”吴越宋贤也说,如果可以,从兄弟我第一个疑起他们的可能性,倒是比杨海向祝等人,低得多。 “是要怀疑谁,才能排除谁。”“只需除去了那个害群之马,联盟之中的情感会比以往更坚。”……说得轻巧,这害群之马,到底要如何剔出?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背叛的动机 第893章 深情岂无伤 七月流火。 这个季节,气候总是反复无常,纵使自恃强健的林阡,竟也不慎染上了风寒。一贯讳疾忌医的他,若不是病到一定程度,才不可能允许樊井等人接近。 吟儿看在眼里,当然有所触动,这次的争执以及分居,意义与锯浪顶不一样,不是她刁蛮任性,而是他怒其不争。生死攸关,他不肯让开一步,她却也犟到极致,于是,胶着了这么久直到他病,吟儿一直没在他身边出现过。 偏巧也是夏末。这情景,如同当年川东之乱,柳路石陈四位元老,同时爆发信任危机。吟儿记得,那年那月,那个孤独得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哪怕失去一切,看到她时都会放宽了眉头、放慢了脉搏、放松了心境……可是这一刻吟儿步步迈向他时,他只是坐在一旁冷静地擦拭刀锋,一点恢复轻松的可能都没有。药在桌上,已然凉了。 直到听见她的步声,他才转过头来看她,面色果然苍白且难看:“你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一旦他出现任何闪失,她的狠心都会一击即碎,那样的话她才会回来。回来时却无语凝噎。她万万不能料到,他也有如斯脆弱的时候。 激起林阡这场风寒的人,是那些人中的某一个却不知哪一个:向清风、海逐浪、杨致诚、范遇、陈旭、祝孟尝。 自奸细疑云出现之后几个月来,林阡始终都把他们排除在怀疑以外,那不是天真,不是自欺欺人,是阡没办法不赋予他们全部的信任。这世上就算有再多的情谊会腐朽会变,有一样必然是牢不可破的,那就是盟军里的这群深交知己。他们,未必像水轩和邓一飞那样跟随林阡时时刻刻,但情谊却已经超越生死无需多言。 所以首阳山事件发生之时,半刻间他的潜意识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在他看来他产生怀疑已经是对知己们的不敬。他也曾希望,“陇西”“定西”地名的谬误,是他自己的多心。然而,随着事件的越来越严重、叛徒的越来越明显,他察觉了,接受了,也不得不相信了,一旦相信,就断不可纵容—— 为了盟军不再有更大的伤亡,怎能不下定决心去多心? 但终究要直面这一切的人,首当其冲是他林阡,不是吟儿,向、海、杨、范、陈、祝,他们所有人都只跟林阡有交集。最怕看见的,就是原本确定的东西,现在却有了瓦解的裂痕。 “真正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一切都不能逃避。”从延安府回平凉的路上,林阡曾微笑对吟儿讲过这句话。当时的笑容,和现在的一样,她到如今才明白,林阡这种人也是会败的,他,要败就败在兄弟手上。 “你不能疑的,我来。”吟儿跪下身、握住他的刀,抬头,坚定。 不应有疑,世事却岂能尽如人意。林阡曾创造给她的那个纯粹江湖、那个和衷共济绝无欺瞒的抗金联盟,吟儿喜欢,但喜欢不代表遇到事实和证据了还掩耳盗铃。他们的盟军,他们的风烟境,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底,如果有害群之马,就更加要剔出来。 “首阳山上的庆功宴,海将军已经拐带了邪后离开陇陕,所以他的嫌疑,比另五人轻些;紧接着崆峒等地的各大战役,向将军、祝将军、范遇、陈军师都参与过,而致诚当时奉命守着天水,是以他的嫌疑,比另四人轻些;今次到山东的人马,以向将军最早、祝将军第二、范遇第三、陈军师最末,但从……”吟儿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袭来一阵轻剧的疼,瞬间额上已沁出冷汗,强忍的表情却瞒不过林阡,他当即起身将她抱住,同时伸手向榻旁探些什么…… 那一瞬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的神都快被那种强大的锁力吸去,咬紧牙关,想转过头都是那么艰难,终于缓过来时,才发现林阡依旧随身带着针灸必备,她感激地望着他,想对他说,谢谢你没有趁人之危,没有给我灌药。却满脸汗泪,迟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就是阴阳锁,你知道厉害了。”他寂然看她,眼神中俱是还未散尽的哀恸。她蓄积了三个多月的胜利,败给了阴阳锁的凑巧毒发,她明白此情此景她不该让他再为她担一份心,可是,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对此,除了歉疚之外依然是坚定,骄傲,笑:“阴阳锁,不过如此。” “你今天来此,就是为了给我看看,你是何等的视死如归。”他听得这话自然色变。 “不。”她摇头,柔声,“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我也还在你身边。” “都是空谈。你也一样会离我而去。”他冷笑,绝佳的嘲讽,“恐怕还是最早。” “不不会死我只是不吃药罢了忍不住的时候,可以针灸,可以弹琴,总有办法”吟儿赶紧趁胜追击。 “针灸,弹琴,忍,难道对孩子就不会有伤害?”林阡目光锐利直逼向她,“你太异想天开,还有七八个月,你的阴阳锁和火毒会怎样转变谁都不可预知,这孩子,十有八九就算生出来也是缺胳膊断腿” 他这句话,已经恐吓了她十余次。她笑容未改,噙泪诉说真心:“你必须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哪怕它真的缺胳膊断腿,你也要爱它。”声音虽轻,语气却狠。 他心中一恸,岂可能点头,斩钉截铁:“这孩子绝对要不得,吟儿,将这一关撑过去。只要你我都在,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时时做梦见到小猴子。”她向来伶牙俐齿,说打断就打断他,不留余地。林阡听得这话,脸色显然大变,这场舌战,终于惨败,点头,悲笑:“这些年来,你也从未变过分毫,每次造出天大的乱子,理所当然丢给我收拾。”转过身去,似要出帐。 她不知究竟有否说赢了他,但见他虽然举止颓丧却语带不甘,不得不上前拖住他脚步,紧抱住他的腰继续求胜——以他最喜欢的她的笑靥,和他曾最期待的小猴子的语气:“爹爹,你看你,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欺负娘了。” 岂知她用的却是最差劲的一招他狠狠扔开她的手,低声压抑满腔怒火:“林念昔,我宁愿今生都没人叫我这个称谓——也不要我恨你” 她一惊,方知根本离战胜还早得很,一时舌头都有点打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人叫我这个称谓……胜南说要跟我白头偕老,老不就是儿孙满堂吗,哪里可以只两个人活到老多没意思……我答应胜南,一定不会有事,一定母子平安一定能活到享子孙福的时候……”说了很多,却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冷冷抛弃她怀抱,最后一眼无限责备:“答应过我的事情,你有几件曾经办到?” 闻言,她的喜悦、倔强、温柔与不悔,瞬间全部都化为灰烬。他原来是怪她的,他果然是怪她的……千不该万不该,用小猴子来做论据。 僵立原地,久矣,阡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吟儿惊醒,慌忙追出帐外,却知林阡、宋贤等人皆带兵再赴前线,原是纥石烈桓端、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等人又犯。 据说,当夜还有红袄寨的四当家从兖州据点赶赴。那是阡初出道时跟随的一大首领,姓史名泼立,当年林阡与柳五津初次相遇,便是他借刀予阡。吟儿心知,下一战定是红袄寨兄弟联手,为莒县据点牺牲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同时,联合沂蒙当地匪首时青也势在必行。 鼻尖一凉,夜风吹雨。 第894章 诱饵作渔翁 休兵半月,再起干戈。 若说上回红袄寨与沂蒙夏全结盟赢过了金兵,那莒县唐进赵显以及钱爽的死,无疑给胜战后的盟军当头一棒。 最近几日,先是完颜讹论、仆散留家开始对夏全骚扰,继而梁晋、束乾坤抢在宋军之前与时青达成同盟,与此同时,纥石烈桓端亦对兖州红袄寨据地虎视眈眈。这便也是史泼立前来投靠的根本原因。除此以外,因沂蒙军情至关重要,十二元神中的郑孝也得调遣,几天内必将从泰安驰赴战地。 闻讯,林阡宋贤当即去助夏全应敌,吴越、沈宣如则往史泼立处援兵。天骄徐辕留守。 因杨祝向海等人皆言:“我等愿接受主公质疑。”徐辕建议林阡将六个可疑之人一并查办。但此值战争关键时期,若是群雄人人自危,岂不正中金军下怀?何况这六人都是骁将或军师,如何能全部查办。是以林阡思前想后不曾采取。 然而,战事来得这般之快、完颜永琏又有增援,林阡与宋贤显然都不得不走,如此一来,后方如何保证?即便徐辕坐镇、吟儿照管,也很难令阡有完全放心。当纥石烈桓端大军压境,轩辕九烨以奸细疑云攻心,仆散安贞和郑孝都亟待发兵……不得不说,这一局,险极。 以往,每一回险象环生,每一回岌岌可危,每一回千钧一发……其实哪一回都比这次恶劣,林阡都从不曾有过捉襟见肘,只因为有他们可以以命相托他们,说起来只有六个人,但林阡有哪一仗少得了哪一个人? 林阡不可能令他们六人赋闲,所以临走之际,将他六人召集近前,语重心长也极尽诚恳,说,“林阡对诸位不移,也希冀诸位对林阡不疑。”他相信,这六个人中的另五个,可以为他实现监督,他更相信,那独独的一个害群之马,其实只是一念之差,理应可以有回头的可能,尽管他其实已经罪无可恕,林阡却知道,那个人一定有心结才反叛。 “今后这些日子里,后方军营的安定,便全赖天骄了。”林阡对徐辕嘱咐之际,自然也将吟儿的安全托付。降雨之时,他已率军行在途中,言辞伤害、摔帘而去、不告而别,又怎可能是他刻意为之。 “盟王,杨少侠。”清晨,夏全大喜站在营外相迎,显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一路过去,夏全一路对他们诉说,束乾坤梁晋对时青邀兵,看来要在两天之内,夹攻他的营寨。 “时青竟答允招安了?倒也是个贪恋功名的人。”杨宋贤笑说。他原以为,落草为寇的都像他们一样有傲骨,因为身负着血海深仇而无视招安、誓死不降。 “不,他并非接受招安,只是说与金人合作,我看,他意在将我除去。”夏全摇头,“沂蒙一直属他最大,我是近几年才崛起,他自想将我根除,免得我后来居上。金军与他合作,想必各取所需。” “也便是说,时青与金人交好,更多是为了对你吞并。”杨宋贤悟道。 进得帐中,三人坐下,林阡问他:“时青此人个性如何。” “时青此人,生性多疑。”夏全道,“他从不愿与谁推心置腹,做什么事都喜好留一手,近身的弟兄常常会被他治罪,甚至是以害他的借口杀死。时青从前有过六个压寨夫人,传说都是貌美如花规矩本分,但时青总是怀疑她们红杏出墙,个个都是被毒打地鼻青脸肿着逃了出去。” “这么夸张?”杨宋贤听得愣神,林阡也觉触动。多疑是每个统帅最大的禁忌,或许就因如此,时青的这家山寨,才会声势发展到一定阶段就停滞不前。 “夸张什么?更有甚者,还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左右会有危险、从来都备着暗器提防每一个过路人。”夏全笑说。 “多疑至此……”林阡心念一动,面上露出丝有把握的笑:“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怎可能真心与金军结盟,又怎会完全相信梁晋和束乾坤。” “你的意思是……”宋贤一怔。 “他名义上答应金人合作,实则一定也怀疑金人的目的不在夏全而在他。” “所以,他必然会对金人留上一手。”宋贤会意,知他携策。 “时青对我们有害人之意,却同时对金人有防人之心。而金人比我们离他更近。”林阡道,“趁他们貌合神离,让他们先行内讧。” 宋贤一愣:“但,如何内讧?若用离间之计,只怕是行不通。须知时青既然多疑,就不可能相信片面之言。” “说得对。”林阡笑,“所以,就该让金军采取主动了。” 临近傍晚,桑榆漫天。 束乾坤根据探子来报,获悉有一路宋军秘密上山。 先前,梁晋和时青约定好了酉时就对夏全夹击,此刻时青应当已经倾巢出动留下的是座空寨,难道这路宋军没有留下助夏全御敌、反而想过来偷袭时青的大本营? 束乾坤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于是立刻带了一队精兵,追往山上去确保盟友。 果然可以看见些鬼祟踪迹,依稀是杨宋贤及其麾下,束乾坤心想,杨宋贤,我武功人品自是都及不上你,但你想从我束乾坤的眼皮底下混上山去,到底还是有困难了。 越追越近,杨宋贤等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眼看就要正面交锋,忽然金兵们眼前一花,只见所有宋兵都一下子窜进了林树之后没影了行动离奇一致,身手惊人麻利,百十个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般,消隐于浩瀚山林。若不是束乾坤眼疾手快逮住些战旗影继续追,肯定要被他们逃脱得干干净净。 然而无暇庆幸,宋兵人影依然忽有忽无,束乾坤追得焦头烂额。约莫酉时过了半刻,葱茏之外,忽而骤起一处炊烟,那边人声隐约。束乾坤看到前方略有空旷,马鞭一挥,直往侧去,恰在这时,炊烟那头又是黑烟滚滚,束乾坤一怔,那黑烟似从林间散出,根本已经不似炊烟。 束乾坤心一凛,未及撤军,只见那些烟顺着风势直窜上山,火烧连营之势,不就冲着时青的山寨而去?束乾坤这一惊非同小可,看风势甚猛赶紧沿途救火,早就慌了神,好你个杨宋贤,偷袭不成,竟对时青纵火,搞不好还想一石二鸟,把这场火嫁祸给我,以期离间了我与时青束乾坤一心灭火,越想越是气愤。 正带着麾下士兵一起救火手忙脚乱,近处又有动静出现,原是杨宋贤趁他们救火分心杀个回马枪?对啊,事先他怎么没想到,较之时青,宋军自然更想对付金军……束乾坤救火救到这里一身狼狈,怒从心来,大喝:“我杀不尽这群宋匪” 随着束乾坤一声令下,时青的山寨前面,顿时一片愤慨与厮杀。 刀枪争鸣,血拼肉搏,战况激烈,不可开交。金兵到这里战力虽然一般,气势却是最凶,是以不刻就压倒性胜利。 束乾坤酣战多时无人可敌,便欲寻杨宋贤单打独斗,左顾右盼,却多时不曾见到潺丝剑……冷不防心间一震,脉搏都好似停了,双耳里也再也没有声音。 一片空白,束乾坤长大了嘴巴陡然回头,看己方将士们的欢呼声里,被踩得稀烂的战旗,赫然写着个暗淡失色的“时”字 怎么回事?杨宋贤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时青的人?现在早已过了酉时,时青理应早就和梁晋会合、左右夹击宋匪去了啊…… “金军果然小人,名为与我合作,实则倾我之力杀夏全,却在背后捅我一刀子。”时青冷笑拊掌,横刀立马出现在寨门口,“好,好一招一箭双雕。” 束乾坤一惊:“不,不是这样我……我是追杨宋……” “早知你们不可信哼,实话告诉你们,为防你们趁我不在钻我空子,我是特地迟了半个时辰再领军下山”时青冷道。 束乾坤一愣,怒道:“时青,你怎能如此的不守信”梁晋他们还在等时青合力出击,少了这一大路,如何能胜夏全? “守信?幸好我未守信,若守信我时青就完了你烧了我们这许多地方,还杀伤我这么多兄弟兄弟们,不跟他们啰嗦了打”时青一脸凶悍。 “时青,切勿狂躁,听我分辩”束乾坤忽然想到了关键。奈何时青怒火中烧举刀就砍,束乾坤一不留神差点被伤,急忙出剑拦下。 “分辩又有何用,沂蒙四寨已受你侵害”时青怒吼。他的山寨有四大座,是以称为沂蒙四寨。 束乾坤继续拦了十几刀,只觉时青力大无比,压得自己手臂酸疼,却怎能不与之解释:“时青,你我都中了计” “中计?是啊我时青蠢蛋,会相信你们这群金狗” 束乾坤强忍气愤:“是这样的我军追击宋匪至此,忽然宋匪全部失踪,随之你山寨底下失火,我正自救火你们出现,我焦头烂额当然会以为你们是宋匪,所以才有了适才误会对,就是这样好阴险的宋匪,这计谋一举两得,既帮夏全逃过一劫,又可令你我两方生隙” 时青一怔,冷笑:“少狡辩了,一堆堆的漏洞惹人发笑。火既不是你放的你为何要救?救得焦头烂额敢情比我主人家还投入了?” 束乾坤一愣,啊了一声带马往后退却一步:“我……我是怕你误以为是我放火,从而被宋匪给离间啊……怎地……你,你这样反倒不信我?”他当然咋舌,难道看见了盟友的地盘起火,不该灭吗。除非,除非对方根本不是全心全意把自己当盟友,而把自己也当敌人在防啊。一瞬了然,心灰意乱。 “一面之词宋匪在哪儿呢你给老子揪出来,老子就信”时青杀气腾腾,“,明明纵火人赃并获,还伪装成救火竟有理了”说罢,一刀正中束乾坤肩上,霎时鲜血四溅。 “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我救火作甚”纵使束乾坤也怒不可遏,到此刻如何还能让他。好说歹说时青都不听,束乾坤战意当然升级。 原来如此对于结盟之事,束乾坤一直是挖心掏肺的,没想到时青却在潜意识里摇摆。 于束乾坤而言,盟友起火,当然要救,义不容辞。于时青而言,却是人赃并获、诸多借口、欲盖弥彰 时青他一旦生疑绝不宽厚。束乾坤,发现时青并不当自己是盟友,当然就没必要留情更因为时青给自己扣了个自己原先最想避开的罪名,恼羞成怒,不必客气 随着时青和束乾坤马打盘旋,这一众敌我又一次犬牙交错。 事实上,无论束乾坤救不救火,都和时青反目定了。在决定追着杨宋贤上山的一刹,他就已经走进了林阡的圈套。 但他必然是会走进来的。是个人都一定会帮盟友,何况束乾坤是个任务感责任心都很重的人,他,一定想都不想,就追杨宋贤上山,后面他也一定会为了盟友灭火。 可惜,杨宋贤所领红袄寨军兵,尤擅游击,速度上束乾坤不可能是对手。于是那时他就输了。 他怕杨宋贤放火嫁祸离间所以救火,殊不知林阡的离间计不在这里,他救了火还不如不救—— 当时他若是没救火、没救到焦头烂额,也不至于扰心失魂误判了敌人、使得他在时青的眼前激战了那么久,从而令时青下意识地认为他都蓄意杀人了纵火犯不是他还能是谁。 让他在时青的眼前激战一场,才是林阡的离间计所在。 故此,由始至终他都没有争取到解释权。 一言不合的结果,必然开战,没有转圜。因为两个态度不同的人,被勉强绑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一旦外力介入松绑,两人必定会反方向摔开。先前绑多紧,后来摔多远,且越摔越远。 并且他们不仅态度不同,他们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至少,束乾坤一直认为他所扑救的,是一座空寨,时青当时不应该在寨子里,而已经出兵打夏全了。 可惜时青极端多疑,他凡事都会留上一手。事先,林阡和杨宋贤都推断他不会在酉时准时下山。时青只需稍迟片刻,都必然能与跟着宋贤上山的束乾坤撞见。 当然,上山的路,杨宋贤就走了前半程,后半程专供束乾坤与时青相遇。 “宋贤的作用是诱饵,但要做的是渔翁。”战前,林阡对宋贤如是说。时青的思想,都完全在被他牵着走。 而,束乾坤的思想不必牵引,他在得知时青没有守信夹攻夏全的第一刻,也一定已经对时青大失所望心存芥蒂。 是夜,直到梁晋回头上山来援,束乾坤才终于摆脱时青纠缠,这当儿,本该被他们左右夹击的夏全,反而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怎地,时青与你,反倒打了起来?”梁晋一回帐中就气急败坏。 夜晚,一阵烈风钻入心间,束乾坤回想着今天种种情景,不由得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唉,却不知时青这种盟友,还要不要挽回,又该如何挽回……”见梁晋蹙眉思索,束乾坤道:“或等师弟、郑孝到来,再做打算?” 梁晋表情一凝:“不必。明日我便会派使者上山去与时青重谈。若不能成功,便将其诛杀。夺了他营寨,再去吞夏全。” 第895章 时青寨势变 破晓之际,山林昏蒙。看天色知今日要雷雨交加,倒也对沂蒙战地现状应景。 昨夜,杨宋贤神出鬼没以半进之计引发敌人内讧、成功救夏全于左右受敌之危难。此刻麾下将士们多半已得胜凯旋,唯独杨宋贤留下并潜入了时青寨中。因他在归途中发现,梁晋束乾坤的军队有所调动,似是要弃夏全转而先对付时青。是以杨宋贤想都没想,一边折返时青寨中见机行事,一边也差人告知林阡形势可能有变。 梁晋和束乾坤要置时青于死地,这显然不是林阡宋贤的初衷。 林阡的半进之计,只在于挑动双方内讧,以便夏全能夹缝生存,并无意将时青往死里逼——要知道,昨夜时青和束乾坤都在林阡的算计之内,因为时青和束乾坤都是盟军的敌人。挑起敌人之间的内讧,当然无可厚非。但跳出昨夜来看,时青和金人不一样,他不可能是永恒的敌人。所以事后杨宋贤就有些隐忧。 却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把时青寨推向了死路——细作来报,梁晋已有向时青动手的意向。 当然要救。此刻时青与金人解除了合作,在宋贤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辜。 眼前身畔,黑压压的一大片寨众,拥堵在这里谁也不说话。沉寂中暗流汹涌,全是战毕积淀的恐慌。 摒弃了一些私心或野心不谈,时青夏全和刘二祖等人一样,都是出身北国走投无路的宋民。杨宋贤看着看着不免怜恤,战争与谋略,伤得最多的永远是这些人。 宋贤倒不是说林阡此战有错,事实上宋贤当然赞成阡的计谋,否则昨夜伤的就是夏全那些人血可能流得还更多……再选一次,他和林阡的决定还是一样。他们是征人,不是圣人,却毋庸置疑都是罪人了。 忽听说金军有使者来见时青,宋贤方从悲悯中回神。奇怪,金人一边在山下异动,一边又派遣使者来访,到底会是什么用意?宋贤不免上了心,金人的两大将领,束乾坤可能还好,但梁晋此人怎么想很难说,是继续和谈还是就此撕破,都对战势举足轻重。 那使者进得时青帐中以后,再也没有走出来,宋贤先以为他们相交甚欢,心下有些忐忑,孰料一声啸响,帐帘被风掀起,蓦然就滚出一颗头颅来——正是那使者 时青狂躁地站立在营房中,发疯一样地嘶吼:“想杀我谁给你的胆子”怒到青筋凸起,手中刀还在滴血。 “寨主”“发生何事?”弟兄们纷纷近前,杨宋贤注意到一个细节,时青往后退了半步,不接受他们的靠近:“他身上有锐器” 兵士们赶紧来搜那使者身,除了他衣上褶皱和袖中一封密信,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锐器。 “寨主,他没带锐器啊。” 见时青果然与传说里一样多疑,宋贤就知道,梁晋和时青是打定了。 无论如何,跟时青这种多疑者的谈判都铁定不会有结论,因为有结论也会被立马推翻。而梁晋,也没那么好的耐心一直等下去。 宋贤一边想一边不禁往山下看,面色一变,果不其然,梁晋来了,使者的消息刚传出去,他后脚就跟到了寨子里来。宋贤心一紧:时青或许还以为梁晋是在求和谈,但梁晋会否将这个使者被杀成功利用,使之成为两军交战的导火……? 人群中,越走越近,梁晋。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暗藏在嘴角边上的卑鄙和阴冷,一个连自己师妹都想杀的人,宋贤理解,他身后金军定已蓄势待发。 下一刻,一把飞刀掠过半空,直打向离宋贤不远的一兵士胸口,是那梁晋边走边发,带给时青的见面礼。仅仅一瞬,几乎要了那兵士性命,宋贤哪管自己安危,立即掷剑飞去拦挡。 飞刀被剑钉在石上。 时青见状,显然气愤不已:“梁晋,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晋阴冷道:“这倒要问你了,便算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你是与我达成共识的盟友,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卦?” “既然各怀鬼胎,何必继续共谋盟友二字,不好意思,作废了”时青冷笑。 “若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师兄昨夜是被杨宋贤骗上了山,你可愿与我坐下,继续商讨合作?”梁晋问。 时青一愣:“怎地?” “小白龙,明人不做暗事,何必躲躲藏藏。”梁晋说时,宋贤一震,原竟被他察觉了。 杨宋贤走出人群,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众人眼前皆是一亮,好一个俊秀少年,衬出了时青之粗野,梁晋之猥琐,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而不像传说中那般——抗金名将。 梁晋望着杨宋贤略带惊疑的神色,笑而走远几步,从石上拔出潺丝剑来:“好一口宝剑,只配英雄。”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杨宋贤。宋贤暗叫不好,自己方才为救无辜、一早就暴露了。 “杨宋贤……你怎在此”时青大惊,“难道,昨夜束乾坤所说,竟是真的……” 杨宋贤方才救那兵士是好心,却不想一番好心反而会害了局势发展,连忙辩解,暂不承认:“时寨主,杨宋贤出现在这里,只因为梁晋他兵力有异动。”正气凛然,“我只想通知时寨主,切勿被这卑鄙的金人算计。他不是来求和,而是来谋夺。” “你既与昨夜之战无关,何必帮时寨主防我。”梁晋冷笑一声,杨宋贤和时青脸色皆是一变。这句话,倒是和时青问束乾坤的那句,你没放火为何救火异曲同工。当束乾坤昨夜是抱着救援与免责的心态,而杨宋贤今晨是抱着救赎与免罪的心态。类似语句,只要问出来,就很难回答,因为恰好击中了心态的最薄弱。束乾坤是没有做所以被触怒,杨宋贤则是心有鬼所以被震惊。 宋贤却怎能够当众承认罪责,所幸急中生智答道:“我帮时寨主防你,只因我红袄寨也想与时寨主合作” “也想合作?哼,昨夜之战,我会查明是否你杨宋贤所为,如果是,你妄想活着走出时青寨”时青脸色铁青,“梁晋,你也休想给我耍半点滑头,别指望一面合作一面阴我,我时青不是好惹的” “既然如此,时青,我与他之间,尽快作个选择吧。”梁晋阴笑,“是继续与我合力,还是被他牵着走。” 宋贤没有说话。弱肉强食,时青根本没有别的路。 但无论时青寨战力如何低,他都对沂蒙举足轻重。管你武功再高再强,一万个人一起扑过来,不愁不把你踩死。踩不死,也够折腾的。 真讽刺,最多疑的一个人,偏要做一个最进退两难的选择。正常的事情都足够他模棱两可了,更何况今次是联谁抗谁。 “你二人,卸下武器,一并进来。”时青说罢做出个请的姿势,梁晋也扔下袖中飞刀之类准备入帐,唯宋贤怔怔站在原处还未回神。实则林阡没说过要联合这个时青,就算要联合也不是靠宋贤合纵连横啊。 “怎么,连喝杯酒都不敢,还敢来要合作?”时青以为他不敢,冷笑。 “怎不敢了。”宋贤轻笑,解下潺丝剑。他决定上来的时候就说要见机行事的,现下仍然以不变应万变就行。 日出时分,天空开始飘雨。 雨在飘下来的刹那算起,就已经被天与地都孤立。 帐中,宋贤斟酒一饮而尽。如果他是时青,想来不会敢这么做,因为这场三个人的宴,可以是梁晋与时青串通好的,别忘了他俩现在还算盟友,只是撕破了脸的那种。 但宋贤是谁啊?跟解涛都可以挖心掏肺,对束乾坤也可以拼力相救,初涉江湖之时,旁人都说他是没有心机。当初没有心机,只因坎坷太少。如今阅尽风雨,难得保留侠义。 席间,三人激论沂蒙势,半个时辰飞快流逝,时青任宋贤据理力争,梁晋威逼利诱,却仍不曾有半个决定。 陡然间,梁晋却脸色发紫,口吐白沫:“这……这酒,有……有毒?” 时青一怔,宋贤一惊,看梁晋倏忽倒了下去,砰地一声酒壶碎了一地,时青和宋贤齐齐站起,宋贤大怒:“时青,你下了什么毒?” “杨宋贤,我看是你下的吧来人,将这宋匪拿下”时青一脸惊疑,一边命弟兄进来,一边上前去看梁晋伤势。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贤忽然想起不对,大叫一声:“别去” 第896章 合纵或连横 晚了,梁晋一个鲤鱼打挺猛然间一跃而起。当此时,时青与他间隔还远,戒备虽比平常弱些,好歹也是有的—— 却也还是晚了。 很多人,因为怕一样事情而采取规定,希冀能借此杜绝这样的事,却反而会一不留神输在这规定上,因为这规定限死了他自己、却绑不住别人。 例如林阡会输给“绝对互信勿相疑”,例如时青会输给“先卸兵器再靠近”。林阡所以对叛徒一筹莫展,时青所以对这个自认为安全的营房很是放心。这是他的地盘,弟兄们都在外面,一个瞬间就可以进来。 但就这个瞬间时青也看见了,他错了。梁晋确实没有兵器在身——却有他时青亲自提供的酒壶,砰一声摔落在地时就已经碎了一地。 一地都是碎渣,一地都是兵器。 什么叫万箭齐发,什么叫密如蝗集,时青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只能给一个表情,瞠目结舌…… 宋贤亦大惊失色,几乎是出于本能,在梁晋碎片出手的起始飞身扑去将时青推开,他不知自己有否躲过袭击,在地上滚了一转刚要起身,忽然觉一阵剧痛提不起臂,左手一探,右肩上全是碎渣,不知暗器该以几片算,下手之重,令宋贤立即就半身是血。 与此同时梁晋已杀了两个最先进来的士兵,将外面的人马全部隔绝,惊闻事变,帐外骤起一片嘈杂。此刻时青还没有意识到,他刚刚的最后一句话是——“将这宋匪拿下”。外面的人只要不进来,都以为害时青的人是杨宋贤。预示着梁晋只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宋贤和时青都干掉,他就赢了,除去两个劲敌,更得到沂蒙山军心归顺,天助他也 继林阡之后,梁晋也打败了这个多疑的时寨主。且梁晋赢得更精彩,精彩极了。 梁晋冷笑一声,夺了把死去士兵的刀径自朝时青走,这一刻,杨宋贤俯卧一旁自身难保,而时青的武功早肯定不是他的对手,眼看功绩唾手可得,梁晋举刀就要砍下 恰在这时,后脑陡然生起一阵冷,紧接着就有道罡风直往后心灌来,速力对比之下梁晋的刀就像残云任凭风卷。梁晋大惊救命要紧,刀锋不得不被迫转向,一瞬醍醐灌顶:难怪难怪适才帐外一片嘈杂,当然一片嘈杂,不仅仅因为营房内时青涉险,更因为山寨外那个人到了…… 可叹梁晋身手再快也不是他对手,身才转了一半刀已被他击飞,梁晋整个人被粘牢在那激光中动弹不得,同时帐外风将瓢泼大雨全都扫了进来横冲直撞——抵住后心的,不正是饮恨刀? 梁晋心陡然一悬,倒吸一口凉气,说:“盟王……你和杨宋贤固然都是武功盖世,然而单枪匹马混进山来只怕还是胆子过大了” 林阡的声音直接在背后给了他一个透心凉:“单枪匹马?梁将军错了,林某这次是带兵入山,对你两家一起收拾。” 时青缩在一隅,瑟瑟发抖瞪着林阡,梁晋则脸色大变,色厉内荏道:“盟王何须夸大其词,夏全兵马那般稀少,方才逃过一劫,哪敢任意胡来?” 林阡笑道:“正因他兵少,才必须胡来” 梁晋一凛,是了,夏全这放手一搏,输了没多大损失,赢了却整个沂蒙,根本跃居时青之上。夏全可能没这个胆量,但林阡可以给他。 帐外人声已达鼎沸,厮杀马蹄不绝于耳,梁晋直到此时才恍然:夏全在躲过左右夹攻之后没有闲着,他在林阡的指点之下已经主动向束乾坤等人启衅。趁着金人刚失盟友一切还不确定,趁着他们刚刚断了翅翼……所以梁晋刚刚离开金营上山来害时青夺他地盘,山那边夏全的人就已经和束乾坤的人打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一事比一事防不胜防。 千万里兵戈急穿雨幕强势袭来,梁晋借余光已经能看见,帐外那愈发逼近的刀枪剑戟。 杨宋贤稍缓了神智,仍旧无法发力,隐隐看见林阡身后的那个世界,雨水顺着山壁如滚滚白盐倾压而下。如此浩大的声势,却注定了只是对千军万马的抛砖引玉。 “想颠覆沂蒙,那要看你能不能突破王爷的援军了”梁晋哼了一声,道。林阡一怔,梁晋所指援军,自是郑孝从泰安调遣的那一支,一早就在驰赴沂蒙的路上。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梁晋,竟能抓住林阡的稍一分心随刻从饮恨刀下逃开原来他早已盯上了另一个倒地士兵的佩刀,说时迟那时快,重心一低将刀提上、转身由下而上猛刺,性命攸关,当然用了十分力。冲这一招的瞬时反击,他真能列十二元神。 林阡闪身避过,即刻追前一刀,杨宋贤听得风紧方要去看,缓得一缓,帐帘已被落下,林阡与梁晋都不见其人。不久之后,连兵刃相接声都没了。 闭上眼,想象着林阡与梁晋的交锋,理应实力悬殊却景象壮阔。宋贤难以平心静气,既庆幸大难不死,又暗叹林阡战略。阡来得太巧,又太强势,太出人意料。这一战,想不到仅一夜就风云变。 “赢定了……”宋贤想,此刻帐中只剩他和时青两个,时青颈部刚被那梁晋割伤所幸林阡来得适时,宋贤肩上伤重勉强可以起身,扯下些衣服,自己将伤裹了,正回过去要看时青,却被时青喝止:“站住”宋贤一愣,止步:“你的伤……”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激。”时青冷笑,“少假惺惺的。林阡的话里已经透露了,他想连着我们一起打,怎可能如你所说要与我们合作?” 宋贤一怔,适才林阡对梁晋威慑说,林某这次是带兵上山,对你两家一起收拾。是一句大实话。林阡确实没想要联合时青,一切都是宋贤燃起的奢望,诚然,如果能联合时青,可以给盟军增添不少胜算。奈何林阡虽然救了宋贤,也算破坏了宋贤的联合计划。独独的一句话而已,都能被时青此人洞察。“明察秋毫”,非他莫属。 纵然如此,宋贤还是想试一试。经过这次梁晋的突然暗算,时青理应懂了金军这回本来是想上山谋夺他的营寨、金军的合作之言没有一点可信之处——那么现在,时青与金人显然毫无转圜,那便只剩下盟军一个选择。 “时寨主,我与你合作的念头,确实是适才一时的自作主张。但凭我与盟王的交情,我的主张就等于他的主张。”宋贤解释说。 “适才一时自作主张,那昨夜还没有合作念头?那么,昨夜金兵犯境与我交戈,果然是你宋匪从中作梗?”时青的脑袋却聪明到这个地步,叹只叹,越多疑的人其实越缜密,滴水不漏。 宋贤心一震,他知道,这真是良心上的一次重大抉择,说是与不是,都对结盟不利。说是则近忧,说不是则远虑。无暇犹豫,宋贤点头:“是,我向时寨主坦承,昨夜我们从中作梗,挑起你与金人交锋。” 时青脸色变得铁青:“真想不到,你们也会这般的不择手段” “时寨主,有没有昨夜的半进之谋,结局都是一样的,你们与金人的同盟瓦解,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宋贤摇头。 “杨宋贤,既然欺瞒过我,你又有何脸面与我要合作?”时青笑起来。 “时寨主此言差异,先前是敌人,可以有欺瞒。将来是兄弟,必不藏真心。今日我向你坦承,便是为将来互信铺路。”杨宋贤道。 “兄弟?”时青冷笑一声,神色怅然,“可知这二字可能会害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说兄弟二字确实过重。”宋贤浅笑,“不做战友也罢,我口中所说结盟合作,并非像梁晋一样对你邀兵,只需你退避局外、袖手旁观,盟军绝不会损你分毫,如何?我要的仅仅是时寨主点头。无需费一兵一卒。”时青的多疑,是林阡不可能收服他的主要因素,更何况此情此景奸细疑云。所以,退避就行。杨宋贤自认为也没那么大人格魅力收服他。向时青这种人索取信任与付出,是最难的也是最容易触怒他的。所以说到他点头就好,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时青果然不像适才那般排斥,杨宋贤继续以退为进:“你可以不必将你的真心托付,而只看做你我之间共同利益。试想金人败了和我们宋匪全灭哪个更好?我从南宋来固然是宋匪没错,你称呼我为宋匪实则自己该如何定位?” “然而,我的袖手旁观能得到什么好处。”时青恨恨地,语气却松了不少,“你们必然扶植夏全。” “我们不能保证你比夏全大,但起码保证你和他都在。”杨宋贤说时,注意着时青一直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心中暗自高兴,真荣幸,他也可以为林阡打败时青一次。且他打败时青,与林阡、梁晋打败时青的方式都不一样。 倏忽头顶一声巨响,时青本能掀起桌案防御,浑然不顾脖颈流血,缓得一缓,却发现不对,原来是近处有树被雷劈打到营房上压沉了下来。 一场虚惊,宋贤露出个善意的笑来:“看看,没那么好怀疑。”指指脖子,“倒是这里要紧。” 时青怒容始有融化,动作僵硬地收回刀来,这才开始顾到伤势。 血,刺眼的色。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亲眼看见正在微笑的父亲猝然被捅死在青红色的光晕里,冷风中时青屏气凝神,记住了那个对父亲狠下毒手的人,那个人,和父亲一样是沂蒙山区数一数二的武师,也是父亲的八拜之交生死与共。父亲倒在血泊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瞑目,当然不瞑目,没搞清楚,第一和第二都不承认自己是第二。 同样也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亲眼看见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带着柔和却毒辣的笑靥,投入父亲结拜兄弟的怀抱。那个女人,他的母亲,时青早已记不清,她到底是原因,还是战利品。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能够克服心魔一次…… 反正这次,也没有别的路走。起码这次,条件跟以往不太一样。也许这次,玉面小白龙诚恳表里如一。 “杨宋贤,此战,我可以退避。”长叹一声,时青终于开口,由不得他不开口。当战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生死死全已经跃然纸上。 风虽还大,雨不知不觉已然停了。暴雨过后,天地明净。 第897章 刀上血如漆 暴雨歇,山间烽火染红了天。时青寨脚下,束乾坤、夏全早便兵戎相见。 这一刻,林阡与梁晋业已交锋多时。金宋疆场的苍茫画卷,由锋尖一点开始扩散,一瞬便舒卷了数千里风驰电骋,裹挟着士兵与车马不计其数,再远眺,如此江山,壮阔无垠。 意飘扬,势激荡,血脉贲张。 梁晋脸上,是难言的恐惧、期待与绷紧。争取了这么久,他终于如愿以偿,以饮恨刀为对手,一对一地较量,沂蒙此役,真正不虚此行。而他,不敢再冷笑,不敢再阴险,而是凝神聚气,欲破解林阡的招招式式,上次战后,他就已经潜心钻研过,不眠不休…… “郑将军援军已至”战斗到最激烈时,金军闻讯如闻捷报——作为十二元神的又一将领,郑孝已经开到了沂蒙。 听见金军又到一路增援,林阡却淡定面不改色,依旧是持刀行云流水。毕竟吟儿爱的,就是他每临大事,冷静与智谋。 就在这紧急关头,林阡见梁晋眼中掠过的不是惊喜而是无所谓,忽然意识到——这个郑孝完全可以不用正面威慑 心念一动,眼神骤然一厉,趁梁晋还在见招拆招的猛一瞬间,饮恨刀陡然提速加力,泰山压顶,势蕴千钧,霎时战局中所有的气象都来自这唯一锋芒 时间倏忽定格—— “梁晋,此番渭河之战,我最不能释怀的人,就是那饮恨刀林阡。” “秦将军不能打败的人,梁晋到真想会他一会。” 忽忆起两年前,与宿敌秦狮的一句对白。 当时嘲讽,此刻自怜,都是徒劳。 强光一闪而熄。梁晋身首异处。 阵前主将死,金军齐大乱。 “主公,不知郑孝那一路该如何退去?”百里飘云上前问。 饮恨刀上血如漆。 “不必退了。”林阡回答。 不必退了。 离沂蒙战地越来越近,忽听到宋军大捷的消息,郑孝勒马裹足不前。 饮恨刀林阡,斩去了梁晋的头颅。 传说中他们仅仅对抗了十余刀,后续的言论里缩减为一两刀。郑孝不敢再听,再听就没刀了。 梁晋,那是郑孝敬仰了许多年的名字和人物。郑孝能跻身十二元神是凑巧,是因为梁晋为了打败秦狮而犯规被除名,才勉勉强强挤了进来。现在梁晋被林阡这么容易就砍了,还砍得这么漫不经心——几乎是乱麻一样被斩掉…… 恐惧当然会放大,放大到令自己窒息。 “真的,真的是一刀斩了梁晋吗?是怎么斩的?”夏风吹林,郑孝突然打了个寒颤。 殊不知,对梁晋之死宣扬夸张不加阻拦,是林阡在发现梁晋轻视郑孝的那一刻骤生的谋略——每一战,都应利于下一战。 “怎样?林阡哥哥他们还好吗?”后方军营,闻因急问。 “嗯。都还好。时青置身事外未插手,夏全打赢了束乾坤。还有,主公一刀斩了梁晋。”天骄看罢战报,回答她说,“倒是宋贤受了些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他嘱咐说,这点小伤就不必告诉玉泽了。” “据称郑孝等人也已从泰安驰赴沂蒙……”闻因点头,续问。 “郑孝他不战而退,不足为虑。”徐辕看闻因这么关心,而本该关心的吟儿却大门不出,当然觉得颇为奇怪。 也罢,天骄他是不懂的,不懂闻因女儿家的心思,更不懂吟儿会偷偷去套闻因的话、去套阑珊的话、去套邪后的话。 话说回来有件事情还真意外,这几天天气反复,竟连身子骨很硬朗的邪后也病倒了。不过,病虽病,发烧烧糊涂的时候还能拧折了海将军鬼鬼祟祟的腕,据说力气不小得很。当然了,她这可不是多疑,而是武者的本能。 “不是海将军,不是致诚,不是祝将军。”吟儿在营房里来回踱,海将军和致诚她一早就否定掉了,祝孟尝那种人,既无动机又没那种能耐。剩下的,是向清风、范遇、陈旭,吟儿想起这三个名字,却不知要怎样疑。他们仨,分别来自短刀谷、红袄寨、 会,归顺时间差不多。感情亲疏,也几乎是一样的。 蓦地,又记起那晚林阡纠结痛苦的神色,吟儿叹了口气,笑着对小牛犊说,“小牛犊啊小牛犊,你爹他有时候,真比任何人都傻都笨……可是为了保护你,我竟不管他了。” 却说徐辕与闻因正自论事,乍见蓝玉泽从某个营帐里匆匆忙忙跑出来,满身都是药水污渍脏乱不堪,与她第一美女的名号当然冲突到了极致。徐辕心中顿生一种排斥,这不是少见多怪,实则类似情景发生了那么多回……却仍然心中痛惜。 “玉泽,怎么了?”徐辕不由得离开闻因径自朝向她去。 玉泽简单擦拭过,抬头看见是他,应了一声:“是个我负责照看的病人,病得很厉害,吃什么都吐,连药也不例外。” 徐辕见她囫囵擦干了衣便又来做事,不禁想起了当年大理的蓝府,谈不上锦衣玉食,好歹也大家闺秀……“怎么,还要再给病人煎药?” “自然。”玉泽一笑,说,“要照顾到每个人都痊愈为止。” 徐辕一怔,只得在侧看着她煎药,她忙碌了许久才消停,等给那病号喝完了,这时才觉得有些累,于是终于坐了下来理了理鬓发。徐辕看她脸上蹭了些木炭的痕迹,一时动情,竟想用袖去帮她擦拭,玉泽,玉泽,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几乎就要犯错,忽而“宋贤”二字从脑海中一现而过,徐辕满头冷汗,急忙缩回手来,徐辕啊徐辕,你究竟是怎么了。玉泽现今,已是宋贤的…… “天骄?怎么?”玉泽察觉他的异样,奇问。 “没什么,没什么。”徐辕回过神来,想搪塞,却说出一句真心话,“也许,真正的感情,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叹了口气,玉泽她,终于不再是先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却是另外一种,仍旧至美无上的奇女子。 “天骄终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心中真爱。”蓝玉泽道。 “希望如是。”背过身去,徐辕的手中还藏着那支不曾送出的紫玉钗。当初在青州的仰天山上,一眼就看上了这支珍稀,奈何潍州的战场上得到它时,已经来不及送。时间这东西真是微妙,对爱情,酝酿得远不及谋杀得快。而所幸,徐辕的失落远不及祝福多。 唉唉唉,希望我终有一天,也会找到这玉钗真正的主人吧。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不经意又到日暮,身处两大战场之侧,似乎形势已开始好转。徐辕见后军一切顺利,议事完毕、诸将散去,只留徐辕一人,又想起玉泽的容颜来,苦笑着,玉泽,除你之外,我今生好像都没有对第二个女子动过心,如何找?再忆起林阡在黔灵峰顶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份令林阡竟说出“欲灭天之咒,不负我之盟”的感情,自己却永远不能碰到了,心中难免遗憾。 带着种种杂念在营中散步,冷风游走在耳根,除了巡逻将士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往来。 闻因从后面拍他:“徐辕哥哥” 徐辕适才因为一时失神而发现晚了:“何事?” 闻因一愣:“不对劲啊,连徐辕哥哥都有被我打中的时候。我来猜一猜,莫不是为了玉泽姑娘?” 徐辕没有否认,淡然一笑:“正回忆你小的时候,时常想挑拨我与她的关系,现在,反倒是我和她在生疏,你来开导我。” “哪有我可没说过要开导你啊”闻因笑着说,她和他总是这么没大没小。 “哈哈。那我也权当你开导过我了。”徐辕说,顿觉轻松不少。 闻因想起正事:“我要去探望下邪后,先行一步啊” 徐辕反正没什么事,于是就跟着闻因一起去了。 邪后大概是水土不服,卧病在床了几天,发着烧不时咳嗽两声,症状其实很正常——但安在她林美材身上,徐辕不厚道地竟也发笑。海逐浪这个人真是没话说的好,侍卫们说基本上他一天要来个七八趟,就怕邪后闷,所以跟她下棋,跟她求琴,还拖了把“去病刀”来送她。这一系列足以引起流言蜚语的事,却因为女主角是林美材而没有引起半句。再问起主母最近可有来过,侍卫们都摇头,那当然,吟儿是怕被林美材的病传染的,就要这么自私自利。 见林美材这么个枭雄都会病倒,徐辕自然就想到了那个名叫楚风月的女子。正巧夜间无事,不如再去探视她。 带着探视审查的念头前去——天骄徐辕后来再想起,会否觉得这举动叫做假公济私?但当时来看,徐辕还是认定:楚风月是敌人,具有危险性、应该间或查看的,嗯。 第898章 冰心为谁融 到达时,战地之外万家灯火,与身后不远仿佛两个世界。 “天骄回来了”“徐大侠你可来啦”看到徐辕驾临,这里的居民都很激动,唯有那收留楚风月的人家,激动之余还带有焦急迫切。 “怎么?出什么事了?”徐辕心一凛,生怕楚风月胡作非为、滥杀无辜。 “那位姑娘,才好一点。恢复神智了,却不肯喝药。” 他一听立即冲进屋去,担心从一个极端去了另一个。 黑暗里,再没有那位呼风唤雨的楚将军,只有个长发披肩的柔弱女子,几乎一动不动地蜷在角落,额发遮住了一大半脸,一声不吭与鬼魂没有分别。 就像当年,喜欢黑暗、多愁善感的玉泽…… “身体才好一点,别前功尽弃了。”他俯下身去,柔声如兄长。 她抬头,泪眼,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不见昔日凶狠凌厉,柔弱到了命比纸薄。 “梁晋他已经死了。”徐辕说,却见她没有触动。 “解开这‘夜寒罂粟’,你依旧是楚风月。心比天高、脚踏实地的楚风月。”徐辕又道。她这才有所动容,转过脸来默看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徐辕一看冷场,不知他其实已经说通了她,于是乎楚风月正待说话,徐辕就又抢白了:“啊对了我差点忘了,适才来的路上,又给你在河里找了点漂亮的石头来……你看……”急忙从袖子里把石头给抖落出来,楚风月的表情微微一变,眼神忽然有些软化——但这一切,傻天骄愣是没看到。 “不过,若是想要这块石头,你就必须把这药喝完。”徐辕亲切地笑起来。 楚风月终于肯喝了那碗药,徐辕才放心走出来,然而一边走一边丈二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屋外,农妇悄声对丈夫笑说:“想不到,堂堂一个武林天骄,对自己的小妻子也这么疼。”“小声些,还不一定是妻子呢。”那丈夫道。“怎么不一定了?我看着就像。”农妇说。 屋里,楚风月半躺在床上,紧攥着那块石头,眼角不时有泪水滑出,“从来没有人,待我这般好……” 翌日,徐辕得兖州战报:吴越与纥石烈桓端拉锯了整整半月,才终于在最近一役抓准了时机实施逆转,成功帮史泼立的据点化解危难。 然而吴越仍必须固守彼处严阵以待,只因对手是纥石烈桓端不容掉以轻心。虽纥石烈在这一仗半招惜败再中覆骨金针、不得已必须退居二线疗伤否则伤势恶化性命之忧,但为了打败他吴越也几乎倾巢出动堪称孤注一掷,彭义斌、裴渊、史泼立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兖州据点元气大损百废待兴,是故吴越理当坐镇。 这一战,倒也打出了吴越威信,在此之前,山东众匪都认为吴越无谋无断,殊不知吴越只是多谋少断罢了,越是迫在眉睫的局,越是适合他来解。越分身乏术,他就越发挥全面。 史泼立由于重伤在身的缘故,从前线退了回来休养,于是就跟在了徐辕身旁。这夜,军营内本是一片寂然,忽听见有人在寨口说要求见天骄,徐辕史泼立两人一起去看,寨口那急形于色的小伙子正来自楚风月避居的村落。 未等徐辕开口发问,那小伙子俨然气急败坏:“天骄,金人金人杀来了” 金人杀来了?徐辕史泼立二话不说,急急随着他往那边去。一路上徐辕听他讲述了来龙去脉,怕只怕这一切和楚风月逃不脱关系无论如何这女子都是钻在袖子里的蛇,收养它的第一天起,徐辕就曾经想过,一旦她恢复健康就立即将她从盟军驱逐,以免窃听情报,以免祸害无辜,以免发生任何一件意外哪怕罪魁祸首并不是她徐辕都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怀疑她但是,还没等她恢复健康,还没等将她驱逐出境,金人就这么不巧,杀来了。 那一路夜风湍急啸如哭,刮得徐辕是又急又怒又悔恨,当初就该心一狠,不答应杨宋贤和祝孟尝的恳求,任由着楚风月自生自灭,因为对任何一个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徐辕啊徐辕,你怎就一时心软通情达理了 百步,十步,五步,越来越近,小村庄仍然万家灯火、无声静谧。 却不知灯火上覆了几多人的鲜血,静谧里含了几多人的死。 徐辕僵硬下马,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狼藉凌乱空无一人的村口,心中剧痛。久矣,迟迟不敢上前。 那些金人,抢掠一空之后,显然已经走了。 “爹,娘”那小伙子哭喊一声,随即往他家的方向奔去,徐辕与史泼立缓步向前,转角处开始有尸体堆叠。 徐辕携刀长叹,终究来晚了一步。冷风如在揶揄,纵然武功绝顶,你又能奈命运何。 史泼立点起火把,一边唏嘘,一边正要俯身去看,忽然咦了一声:“天骄,不对啊。” “怎么?”徐辕一怔,循声。 “这几个,都是金兵啊。”史泼立说时徐辕也看见了,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尸体,是几个穿着军服的金人,依稀是梁晋的部下,职衔上看来很高,不是等闲之兵。徐辕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想通,就听适才那小伙子喜不自禁地奔了过来:“天骄没出事金兵们都撤了” “是谁救了他们?”徐辕问。 那小伙子上气不接下气:“啊正是天骄您带来的那位姑娘啊没想到,她原是个武功高手,一个人就杀退了一队金兵啊” 徐辕心弦不知被什么一拨,是既高兴,又蹊跷,尽管表面淡然,内心却波澜迭起:“她在哪里,带我去看。”放下手中的金兵尸体,徐辕适才检查过他们的刀伤分布不均,明显是胡乱砍中的,由此可见楚风月杀他们时奋战辛苦,以她刚刚恢复的战力而言,应会受到些伤。 果不其然,找到这楚风月时,她正被村中居民围在当中,千恩万谢的有,端茶递水的有,总而言之她确实救了他们性命,肩上的伤也是因为他们才得。从村民们的眼神可见,他们因为她在而觉得安妥——这是怎样一种讽刺的千载难遇的场景。 她原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直到徐辕靠近之时,她不知怎的竟发现了……那不叫心灵感应,那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就在人群里寻找他,她就在等他一人而已。 人群中撞见的又一眼,便就像拥有着一种魔力,使徐辕一旦碰触就泥足深陷,周围的光景于是都暗了下去。她未曾笑,容颜一如战场那般冷艳,但眉眼里却写满了期待与温柔,温柔得跟从前判若两人。 因此连徐辕说话都咋舌:“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他们,杀金人。” “是金人害了我,而他们救了我。”楚风月一笑,道,“楚风月至少应有些人性。” “嗯……”徐辕表情微变,是啊,在此之前,他其实不算有过真正了解这个女子,“这次的事,多谢你了。然而……”然而顾全大局的话,他不得不说,那就是逐客。 “天骄……别说。”楚风月忽然敛了笑,凝视着他,“风月,不想走。” “但你终究是敌人。”徐辕正色道,他已下定决心,今日之后,以百步穿杨军调遣部分到此地,帮着这村庄抵御任何可能的侵略,而楚风月,就此打道回府,继续做她的楚将军。 “不,不再是敌人。不想再作对,所以不回去。”楚风月摇头,迎向徐辕疑问的目光,勇敢道,“楚风月不愿与天骄在战场见” 史泼立心中震撼,想这金国女子真是敢说敢为,难怪肯手刃她自家人,原来不仅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向天骄表明心迹。且不说这与情爱有否相关,至少楚风月懂得感恩。恐怕她日后就算回金国去,也一定不会想跟南宋武林为敌了,更何况,她现在的抉择是不回去。 第899章 宋金无强弱 北移,天阔。 七月,才过了十天,形势却可谓风水轮流转,一言难尽。 先是临沂战场宋军大胜,梁晋身死、束乾坤兵败、郑孝不战而退,时青夏全皆与林阡结盟。 于是,继而,原是要去增补纥石烈桓端的仆散安贞,临时改变路线,过兖州不入而趋临沂。这般抉择,也是看了轻重缓急,不希望束乾坤他们被林阡欺死,而仆散安贞权衡过,纥石烈桓端理所当然能制伏吴越。 却不想,此举虽扳回了金兵在临沂战场的弱势,但意外地断送了兖州战场——吴越……想不到吴越竟大发神威力压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始料未及也后悔不迭。 进入七月中旬,夏全时青相安无事,势力基本得以稳衡。仆散安贞原先想采用谋士建议,对夏全时青采取分化,奈何林阡宋贤一直坐镇,分化之计虽有希望却举步维艰,临沂险局一日不解,仆散就无法抽身去救纥石烈桓端。 不错,纥石烈桓端待救。没想到,吴越会那么强悍。算起来纥石烈的战力跟仆散安贞是相当的、都不在林阡之下,为何打仗却比不上吴越?仆散安贞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因为山东红袄寨的军心凝聚在吴越身上,他是继谈孟亭、杨鞍之后最大的当家,目前谈孟亭隐遁、杨鞍被围困,他身上寄寓着红袄寨最后的希望。但凡人要办成功一件事需要两个因素,一是信仰,二是信念。不巧对山东义军来讲,吴越全占了。 而兖州红袄寨大盛的原因还有另一条,就是莒县的唐进赵显钱爽之死。别忘了外界都不知道唐进赵显是假投降,他们都默认唐进等人是接受了招安之后被反悔的,钱爽的死则可归类为战俘的待遇。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杀得快活,殊不知杀人越多反抗越多。 故此,在最近的几场大战中,百战不殆的纥石烈一直没能拿下吴越,别说拿下他了,纥石烈还两度被覆骨金针挫伤,原想负伤作战,奈何连他也无法苦撑,覆骨金针名不虚传,纥石烈翌日开始就手臂发麻、无法冲锋陷阵。那好那就运筹帷幄?然而吴越此人谨慎,纥石烈先后蓄积的三次奇袭均被打破,好比遇到了克星。兖州战场,竟似比临沂战场更吃亏。仆散安贞暗叫不好,难道竟需放弃其中一处了? 瀛海军,海州军,天雄军,天平军…… 千军万马,一筹莫展。 眼看林阡等人势不可挡,将要一匡沂蒙进犯泰安…… 当前,青州潍州已不可取,故徒禅勇也奉命前来援助纥石烈桓端,老将军在得知郑孝不战自溃时破口大骂:“郑孝这不会打仗的小子,怎可以不战自溃那么丢脸”浑不顾他副将里还有个就是郑孝的亲戚。 纥石烈叹说:“林阡这手法,是败一路,连退一路,攻心之术。利用的只怕就是郑孝与我二师兄之间的过节。” “嗯,梁将军倒是虽死犹荣的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徒禅勇见他悲戚,赶紧对梁晋之事深表惋惜,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唉,宋匪真正英雄辈出,前些日子我遇到天骄和杨宋贤,连着有三十五场没能胜过,何况他们的主公呢……” 纥石烈听得怔住,三十五场……蹙眉看着徒禅勇,这位本该是来救局却尽说丧气话的将军……纥石烈额上全是因覆骨金针而造成的冷汗,却一如既往的神志清醒,打断他:“徒禅将军。” “啊?”徒禅勇一愕,住嘴。 “天无绝人之路。”纥石烈认真地说,“徒禅将军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脚底下。” “你的意思是……” “天骄,四当家,哈哈久违久违”七月二十,柳五津抵达平邑,与徐辕、史泼立见面之时,天刚见暮色,日初斜。 柳五津与天骄的交情不用提,和史泼立也是旧相识,是以一看到他俩疲惫就一扫而光,加上最近临沂和兖州全是捷报,柳五津听到了显然红光满面:“兖州看来是赢定了。对了,我的老对手徒禅勇是不是又在营里面咯血?” “我看是快了。”柳闻因给父亲和天骄他们斟茶,“林阡哥哥、杨少侠和吴当家,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这是他们的老家啊” “是啊,有不少兄弟,家眷都还困在泰安。”史泼立叹了口气,“包括胜南、宋贤、我,还有死去的钱爽……”说到钱爽,帐内气氛不免凝固。 “嗯。八月回去过中秋。”柳五津按住史泼立的肩膀,道。 “闻因,你还漏了个人没夸啊。怎么能把徐辕哥哥忽略?”柳五津这时板着脸去,睨了女儿一眼。 “啊……”闻因一怔,确实忘了,大不敬也,不过,徐辕哥哥应该不会在意的。 “主公还是和天骄合作最顺当。一攻一守,无懈可击。”柳五津笑。 史泼立点头:“是啊,胜南和天骄合作最顺当……要不这样,趁着咱们打完了胜仗,胜南与天骄为庆功宴助兴,饮恨刀和冯虚刀决一胜负,看看谁第一谁第二?” 众人全是一愣,没想到史泼立会这么直接,言辞一点都没加润色。 虽然很多人,确实都想看。十年前冯虚刀的确略胜一筹,可是林阡已经换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四当家真是不实际,他们刚从战场归来就比武,岂不是要在将士们的面前出丑?”柳闻因笑着圆场道。 柳五津也笑:“比武之事,等山东彻底平定了再说吧,免得被敌人钻了空子。” 徐辕微微一笑:“其实,未必要分第一第二的,当武林不止一个巅峰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一贯的做法,一个封‘刀神’,一个封‘刀圣’,一个封‘刀绝’,再出一个叫‘刀王’,人人都有美誉有地位,多齐美?” 柳五津一愣,哈哈大笑:“你小子在云雾山悠闲得很,成天就想着这些话说回来,这些年来金宋间剑神剑圣多得数不清,可是江湖里怕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你二人不在的刀坛上自立为王了谁有这胆啊” 徐辕听过类似的话,已经快二十年了,一贯的笑荡漾在他脸上。 闻因听得开心:“如此说来,短刀谷在刀坛地位就屹立不倒了,太好了,我要练枪法,将来再封一个枪神” “嗯,好志气……”柳五津捋着胡须,得意地笑。 宴毕。 军营里入夜后一如既往地平静,几位将军脱去盔甲、放松心情,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偶尔几队士兵行过,气氛安宁又温馨。 那时柳五津才被徐辕告知军中存在奸细,不,不是奸细,是叛徒。老实说,柳五津也宁愿那是大嘴张、银月。 故此看见祝孟尝、向清风他们时,柳五津心上难免也蒙了一层阴影,这个绝对互信的抗金联盟,竟然从出生伊始就有瓦解的力量如影随形。 战场上捷报是喜事,背后有一刀是悲事,还有个不喜不悲的,便是凤箫吟那丫头又有了身孕、林阡却因为阴阳锁的关系不肯要,夫妻俩闹僵到现在还没和好。柳五津到平邑看到凤箫吟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快四个月大。凤箫吟明显防着所有人碰她,不只是因为内奸的缘故。她话比平日少得多,出现频率也特别低。 “如果明天天下就太平了,众位想干些什么事情?”柳五津想活跃气氛,原来这种场合必有吟儿唱和,但如今她安静坐在一隅,死气沉沉的哪里像凤箫吟。 倒是祝孟尝,粗着嗓子,貌似喝高了:“明天不打仗……我去城里集镇看看,买美酒,抱美人,哈哈哈……”拍飞他,这种人,能当叛徒?柳五津一下就排除掉他了。 “明天不打仗,回广安去,当个教书先生,传道授业。若有可能,继续考我那没考完的科举。”陈旭说时,不无遗憾,乱世中几人能与理想一路同行,他们的生活已经全部都被扭曲且越行越远。 见众人流露苦涩,陈旭笑了一声,道,“在此之前,先把兵书都撕了。”听他这么调侃,众人于是也笑。 “到没有想过天下平定,我原以为,将军在哪里,哪里便会有战乱,永远都不会平定。”范遇道,“临时一想,倒觉得这一天确实不远了,范遇就定居在山东泰安,买几亩田,耕种耕种,悠哉悠哉,了此余生。” 杨致诚则说,天下太平了,就把杨夫人、煦儿和熙儿都带出来游历河山,他这一生亏欠他们母子三人太多。 海逐浪没来,因为邪后生病;向清风也不在,他们围着篝火谈天的时候,向清风从来不参与人群,那是经年积淀的习惯。 吟儿听着听着,其实也很想答,如果明天就天下太平了,我倒想把林阡拖到黔灵峰去歇歇……但就怕他如范遇所说的那样,闲不下来。 “天下太平了,若是宋贤在这里,必会回答,‘睡一天觉’。若是新屿在这里,必会说,‘吃上十九碗面’。”史泼立笑说,“胜南嘛,现在我是判断不了了。我初见他时,他年纪还小,才这么点高,为了筹钱给他娘治病,捞鱼摸虾干过,也偷过东西卖。” 史泼立自是不懂得,不应在人前如此不掩言辞。但对于吟儿而言,这真是个不小的收获,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胜南的从前,在学武功之前,那孩子生活所迫,只怕受够了欺负。笑叹,小牛犊将来一定身手够好,因为它爹娘都是偷盗起家。 “如果明天战事都消失了,就帮爹物色一匹新马回家,再挑一杆新枪,买完了之后去沂蒙山玩一玩,北上去看长城,再沿着古长城往大漠里走,然后去天山,再……”闻因说不完,道不尽,徐辕笑起来:“真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多的计划,明天的你大概要拆成几份去完成了……” 闻因叹了口气:“谁叫我玩过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个……徐辕哥哥呢?” 徐辕哦了一声:“这问题我想过很多遍了,如果明天不打仗,我就顺着眼前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什么念头都没有,往前走……” 史泼立先一愣,随后大悟:“这么简单?想不到啊,天骄的回答竟然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 天刚破晓。 徐辕出帐,看着曙光从云层穿出,想起昨日柳五津对冯虚、饮恨地位的评价,心里比以前更妥帖:不错,林老前辈,当年你希望冯虚、饮恨并驾齐驱,一直担心林阡没有这个实力,可是命运却给饮恨刀安排了一个领袖,他比川宇更适合‘林阡’,我的冯虚刀,终于有了对手 他十岁出道,刀法自幼由林楚江、落远空等人亲自指导,从薛无情惊叹奇才那一瞬,从人称天骄那一刻,他的冯虚刀在金宋间独步。 从此,谁也无法赶得上他的高度。 从此,几乎没有同辈敢用刀。 云雾山比武,刀坛呈现的,是一片荒芜,当年,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能值得他欣赏了。 那一年说是说要为武林选择新秀,徐辕自己也不过才十九岁的年纪。 然而后来,冯虚刀因为没有对手,理所当然地沉默在巅峰,得到和肖逝、完颜永琏等人一样的下场,他们,都因为无敌才封剑。 得遇一个结束自己寂寞的人,真的很慰藉,独孤清绝和江湖格格不入,而胜南,他出现地太早,被发现得又太晚。 蓦地想起很多人命运转折的那一年,也是自己最感触的一年,为了比武,他放弃了萌芽的爱情,把英雄红颜的故事断送…… 手不知不觉摸出紫玉钗,是楚风月被自己夺来的,玉泽,此时此刻,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帮你戴上它,只有你,才配得上……哪怕不是以情人的名义。 他转头往玉泽所在的营帐看去,那破旧的门帘悄无声息地垂挂着,没有出入的动静,天才微亮,不知她是在睡着呢还是已经出去。 徐辕不自觉地就往玉泽的方向走,突然回过神来停在原处,方才一时失神,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不由得满头冷汗:徐辕啊徐辕,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当即收起钗来,回过身去的一刹,看见另一个身影往这边过来,柳闻因男装显得英气,女装轻盈又妩媚,她是军营里最小也最帅气的女孩。徐辕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 迄今为止,徐辕并不明白楚风月那夜的话语是变相的表白,除了对楚风月的本质依然有所保留因为那也有可能是她与金人的串谋以外,徐辕倒也往好的方面想过了,徐辕想,可能是因为楚风月在金宋之间怕难做人所以不愿回去。所以徐辕到底还是网开了一面,派百步穿杨军入驻的同时,没有迫楚风月真的走,还吩咐她好好休养,恢复健康了他会再来看她…… 徐辕却不知道,缺少关爱所以骨子里很脆弱的楚风月,说出那些话来是因为感动和一时激动——在金宋立场间徘徊纵然连楚风月自己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爱。 爱?那时候徐辕也仍旧不懂什么是爱,直觉告诉他,他以前爱过玉泽但错过了,而现在,只是很喜欢闻因,很舒服而已,她才十五岁,有他们已然丧失的年轻感觉,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小一辈,他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从小到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看见她就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一切,干干净净…… “徐辕哥哥起得好早,难道是要实现自己昨夜的愿望,一直往前走,没有思想、一直走下去?” 徐辕一笑:“闻因,你的理想虽比我远大,可也逃不脱一个‘走’字啊。” 闻因走到他身边,两人才开始同行。 徐辕续道:“帮柳大哥觅马、去玩遍沂蒙、游长城、穿大漠、上天山,都必须一直往前走,咱们两个人是殊途同归。” 正说着前面出现一条小沟来,柳闻因噗哧一笑,停下脚步:“怎么可能殊途同归呢?” 徐辕一愣:“为何不可?” 柳闻因指着沟渠:“等我去古长城的时候,一直往前走的你已经淹死在河里啦” 徐辕一怔,笑起来:“看来我的理想,从出发点就错误了。” 徐柳二人步散到不远的地方就适可而止,因即便战事对己方有利也该居安思危,却不料刚往回走十几步,就嗅出些异常来。空气中宛然流动着一股肃杀。 柳闻因握紧手中枪去看徐辕,眼神询问他如何是好。徐辕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切勿紧张。 蓦地一束白光直穿过当中木丛,速力连徐辕也暗叹低估,说时迟那时快,冯虚刀立即出鞘斩下那白光,同时徐辕将柳闻因撇在身后。而柳闻因,被那白光一吓,一身武功都白练了——竟站不稳脚跌坐在地。 柳闻因惊魂未定,只知那白光太快也太激,纵然自己全副武装,纵然自己蓄满了战力要去挡,都徒劳……但纵然是徐辕哥哥,还不是立即就冯虚刀出鞘?这么多年有几个人能迫得徐辕一出手就杀招? 方一瞬间,徐辕与来者又交手了十个回合,战局中全然是严霜紫气,柳闻因低头一看,这才知刚刚的白光,不过是刀鞘罢了……来人武功不在徐辕之下,那么他刚刚的偷袭,不是为了要柳闻因的命,而是为了让她乖乖地出局,别妨碍他和徐辕比试。 然而,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真和徐辕来比试的,还是表面为比试、实则另有图谋?闻因在飓风之侧不敢胡乱作动,因为眼看着徐辕绷紧的神色闻因就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水准,起码和薛无情平级。年纪上看,也差不离。 也许……也许金人们为了扳平局势,开始采取行动如这般?可能性有几成?闻因窒息观看着这场刀战,知道沂蒙的战势远不止心里想的那么简单……扑朔迷离 第900章 此间龙虎潜 刀战处,风乍起,沙尘如墙扑面,叶似针扇强灌,光阴路过即被割裂,日月星辰齐在乱颠。 来者武功卓绝速力奇猛,无论是气势或招式都堪称铺天盖地——若是一般高手,徐辕完全可以在一个回合内就试探出他姓甚名谁,但面对薛焕贺若松以上就不可能游刃有余,而最可怖的是,眼前人在数十个来回以后仍然难察来路,独独给徐辕一个感觉叫惊撼。 忽而想起昨夜与柳五津戏谑的那句“刀神”“刀圣”论……是的,是存在的,如果薛无情为武神,那眼前人当之无愧武圣。在他手中的刀,一改常人特色,快如闪电,变如光色。纵是徐辕与之交手,也得时时刻刻高度绷紧。 “好薛晏果然有眼光”那老者大吼一声,显然战得相当愉快,从称谓看,确实又离薛无情更近一分。说话时,徐辕与他又对接了几掌,那老者存心要看他身手,徐辕也急于知他底细,两人都略有分心,是以战局不及先前惊险,饶是如此,柳闻因在旁看着看着,都觉得四周围到处环绕着他二人的刀象和掌形,虚虚实实窜行不休,令得她头晕目眩…… 范围越缩越小,至接近一百回,徐辕心中暗暗有了个人选来:是他…… 最近看过的各路武功都好像以此人为源头,乾坤剑之收束,风里流沙刀之暗涌,霹雳掌与碎骨爪之毒辣……若不是束乾坤、纥石烈桓端、楚风月和梁晋的提醒,徐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出来,眼前老者是他们四个人的师父 这老者手中握着的是刀的模样,但内涵令徐辕也望尘莫及,时而是金铁,又像是泥沙,还化作了纸张,各种材质的优点,都信手拈来、随心所欲……说他既懂剑,又擅掌,还精于刀,哪一点不契合? “原是沂蒙第一刀,邵鸿渊邵前辈。”徐辕在金国细作十余年,终于不是白当的。这邵鸿渊与其结拜兄弟时芃曾在沂蒙武坛数一数二,因武功可怖而合称为“焚膏祭鬼”,后来时芃一脉日渐凋零,邵鸿渊却得完颜永琏赏识,而一跃成为其近身高手之一,早年便为殿前左副都点检。 “好眼力。”邵鸿渊一笑,“不过,早非沂蒙了” 一百回合过。柳闻因屏息凝神看,连眼睛也不敢眨,因为每次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就跟瞬间以前不一样,不知是风景被他们的刀改了呢,还是自己被他们拖去了另个时空?尤其邵鸿渊,交织的刀网稍纵即逝,留给徐辕处处是死局,无论哪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确实,连眼睛都不让人能眨但眼岂能不眨,刀光激成那模样、急成那频率、闪成那炫目……柳闻因想,若是她在邵鸿渊对面,邵鸿渊已经在攻击下一个方位了,她估计还在上上个位置招架…… 呼啸风中,邵鸿渊猛然急掠而去,刀锋杀招连环叠出,对着徐辕拦腰横斩。柳闻因大惊失色,还未叫出声来,却看徐辕身形倏展,顷刻与冯虚刀身械合一,眼看邵鸿渊一刀已经就要得手,可是铮一声被徐辕及时弹开。 柳闻因大喜过望,气都忘了怎么喘,是了,她差点忘了,她不能跟上邵鸿渊的速度,可是徐辕能啊徐辕自幼练就了百步穿杨,眼力惊人得可以始终不闭,正好能适应邵鸿渊的刀战,可以跟得上这种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徐辕立马转守为攻,持兵迅疾朝邵鸿渊劈面砍,邵鸿渊则极速藏身于锋刃之后,乃是外旋里滚挂封住了冯虚。顷刻邵鸿渊俯掌前穿不停步,将徐辕攻势一路斥到了外门,片刻之间,他二人距离达到最近,堪称欺身肉搏无法撤刃、无法换招、无法去思索这一回合之外任何事物 徐辕虽被邵鸿渊推开攻势,仍想反手借刀平抹他脖颈,奈何邵鸿渊不是等闲,比徐辕先一步以内功护住了要害,徐辕苦于迟了一步,若想冲破他防线,那就可能被他回捋,而若想穿透封锁将其力压,那只可能发生在敌人不是邵鸿渊。偏此刻,身前内力如滚滚洪流,此起彼伏着似有决堤倒倾之势。 徐辕大叹慢了半刻,若是自己动作快点,也许此刻已将邵鸿渊拿下,邵鸿渊虽微笑自若,倒也心忖适才凶险,低估了徐辕实力,差点就跟死亡擦肩。 徐辕额上沁出些汗水来,却哪里能够一直僵持下去,久则生变。当下不假思索,暗蕴归空诀,蓄积于身畔,霎时,风云霍然舒卷,光影悄然聚散,压力遽然悬空,闻因暗暗叫好,她自小跟在徐辕后面,见过徐辕用归空诀——但不常用,很不常用。 对,当刀被粘缚,唯能借气流。 凛冽寒风,一寸寸如在闻因耳边割过,忽而恍惚这是何年何月,哪个季节,何以北风来得如此唐突,又如此强烈。 表面看,却也不那么恢弘壮观,至少闻因视野里,末夏之花花树树,都只是稍稍动了动,没怎样。 因为世上的所有力道,都往邵鸿渊那个核心去了吧 可惜,来不及拊掌叫好,闻因到现在也来不及起身,便看到徐辕厚积薄发的那一击,遇上这邵鸿渊刀上面的一股更为强劲的气流,撞在一起后相互吞噬激烈腾旋越缩越小却越烧越烈,直到最后一个躲不过的电光火石,如黑色的血潮般直朝徐辕翻压 焚膏祭鬼,名不虚传。 岂止闻因大惊,徐辕亦是大急,饶是他内力出了名的雄浑,竟还是被这邵鸿渊给盖了过去。 邵鸿渊显然也有所触动:“造诣如你这般地步,莫说南宋武林,只怕整个金宋,也都屈指可数了。” 却听不远处有人声浮动,显是宋军听见异响声寻来,为首的那个嗓门特大依稀是祝孟尝……徐辕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调动气力,便见邵鸿渊袖袍一挥,扬长而去的同时不忘攻击了那边的一大片人死死伤伤,在所难免,破坏力之强,可见一斑。 天地肃杀。秋寒。霜烈。死寂。 柳闻因这时才爬坐起来搀扶徐辕,她不敢也不忍现在就去看那边的情势,只是稍稍一瞥适才那些好像并没被战局惊扰的花树——它们,不知何时已经全死。一地死尸,就好似是被吸尽了精华似的。 而这些花树啊,它们适才在旁观战局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流逝么。 “邵鸿渊到这里来,要么是为了楚风月,要么,就是那些金人无计可施了、搬出高手来对付我们。”徐辕对柳闻因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里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援将一定越来越多。” “这么说,金人很可能是想以同样的方式去对付林阡哥哥?”闻因意会。那时祝孟尝他们鲜血淋漓挪了过来。 “去通知主公,谨防高手袭击。”天骄嘱咐亲兵说。 说到底,黑山渊声的阴影还在。 是日午后,兖州战地。 军营里传得纷纷扬扬的消息,令金将们无论正副都心中酷寒——“徒禅老将军原本是扬言放火烧山逼迫吴越不再游散作战的,结果那吴越骁勇难当强行突出还反攻了咱们,徒禅老将军身陷火中几乎身死,幸好老天长眼,才未全军覆没……” “吴越,有此人在一天,山东之寇都不能除。”纥石烈桓端如是说。这几日,覆骨金针使他伤势更加恶化。 徒禅勇手脚胸口都被烧伤,惨不忍睹地被裹在床上:“杀杀我杀不尽这群土匪” “原以为徒禅将军能助战,哪想到……”纥石烈叹了口气,走出帐外,问副将,“柳峻大人的援兵何时开到?”山东战场大溃,当然需要河南帮忙。 “明晨。” “好,明晨。”纥石烈攥紧了拳,不动声色。 同一日,临沂。 这天傍晚,金营里灯火一盏盏点亮的时候,士气忽然开始燃烧。 初至临沂的援将邵鸿渊,一来就召见仆散安贞、郑孝、束乾坤,也是连日来金兵首次会合,更显兵力充沛,将广械锐。 邵鸿渊坐在屏风之后:“郑孝,你不战而溃、动摇军心,按罪当斩” 郑孝一颤,跪倒在地,众将急忙为郑孝求情。 “念在你多年来鲜有过失,暂且以杖击五十代斩首。”邵鸿渊道,“明日柳峻大人的援兵将到兖州,你去那里襄助他罢” “是……郑孝愿将功折罪”郑孝虎目噙泪,却是战意激越。 “兖州……确实需要援助,原以为吴越善于游散,没想到他还善于强攻。”仆散安贞叹道,“这么一来,徒禅将军和纥石烈他们,战术上既不能聚又不能分。太难打了。” 邵鸿渊冷冷一笑:“林阡何处?” “师父,要与林阡打?”束乾坤喜问。 “哼。”邵鸿渊笑,“象征性地打一打,拖他越久越好。” “怎么?”束乾坤等人不解何故。 天蒙蒙亮。 临沂。宋军军营。 林阡因徐辕报信而早知邵鸿渊到来,是以自昨夜他到来之际就严阵以待,然而一夜之间,金对宋都只能算微扰,林阡自然察出些不对劲,于营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有个想法,昨夜因为紧张邵鸿渊而没出现,今晨才迟来了。 “为何邵鸿渊要先去平邑,和天骄打斗一场再来临沂?”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可惜林阡早先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林阡心一紧,邵鸿渊先去平邑,无非两个作用,一是击伤徐辕给予平邑的军心扰乱,二是让徐辕等人担心邵鸿渊会以同样方式对待林阡、从而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临沂战场。 为什么邵鸿渊要将他们的眼球全都吸引到临沂战场,对徐辕扰乱视线不就是为了去对付徐辕? 难道说,那个据说是要去与柳峻合攻吴越的郑孝,也是想领兵眼看着取道兖州实际却突然间插进平邑? 林阡醍醐灌顶,立即对杨宋贤、夏全调兵:“立即去平邑,助天骄固守” “主公,去平邑的话,临沂怎么办?”夏全等人不解,眼下最重要的不该是临沂吗。 “临沂有我。”林阡知道,邵鸿渊不该是个障眼术,此刻徐辕等人一定已然遭到郑孝袭击,“宋贤,务必把郑孝给我拖回来” 最可怕的,不止郑孝,还有那个与郑孝里应外合的内鬼吧…… 平邑据点,免不了要吃败仗。当所有人都认定,拥有林阡和邵鸿渊的临沂最重要,拥有吴越和纥石烈的兖州第二。 这是谁的计,从何时、何处开始算。 兖州。日出。 柳峻的援兵,也和郑孝一样,没有到这里——柳峻,比郑孝更早,去了平邑…… 这场仗,将比想通后的林阡,想得更惨。 纥石烈桓端冷笑一声,先令人把近身的某兵卫斩去、说那是海上升明月的奸细,后解除绷带,擐甲佩刀,跃马而上:“吴越,你赢够了,该换我了。” 第901章 平邑惊烽火(1) 海上升明月安插在纥石烈身边的细作,是纥石烈养伤期间无意中发现的,那细作闲暇时一直留意着夜寒罂粟的解药,想来是受了徐辕之托搭救楚风月。若非这么巧纥石烈被吴越的覆骨金针射伤休养,可能都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探查收获。 于是,从发现的那一刻起,纥石烈桓端就斩去了林阡、吴越等人的第一情报源。当然,这个细作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纥石烈处死。这么慢,又这么快。 不动声色,运筹布局: 纥石烈的师父邵鸿渊,是此番入局的最佳人选,纥石烈第一个就想到了他。首先他正巧就在沂蒙,第二,邵鸿渊的武功足以击伤徐辕、扰乱平邑据点的宋军人心,人心是战斗的根本,第三,黑山渊声这件事在盟军心中留下过不小的阴影,宋军后方诸将一定十年怕井绳,担忧邵鸿渊会故技重施去对付林阡一个人,从而所有人的心思都往林阡身上悬,第四,邵鸿渊这样一发威,谁的眼球都必定跟着他跑,使得本就至重无上的临沂战场,更重。而实际,邵鸿渊并没有领兵,他只是单独一个人。 郑孝,也是在林阡眼前悄然流动走的一颗棋子——当邵鸿渊套住了徐辕和林阡的心和眼,当临沂、平邑各地都以为,兖州战场金军险急,郑孝不救兖州救谁? 郑孝如是,柳峻亦如是。明眼人一看,兖州岌岌可危,柳峻别无选择。 兖州,徒禅勇和纥石烈一个比一个败得厉害,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然而,前面的确是真败,后面却是纥石烈藏拙——徒禅勇来到之后,纥石烈就借养伤淡出。接下来,徒禅勇那种打法,完全是对着吴越送死,纥石烈听之任之,是故意的…… 所以,兖州的败仗让林阡不设防柳峻的援军到底往何处开。往何处开?没人会想到其实是对着平邑。 也许一直的安逸反而会令天骄等人绷紧,敲完警钟同时给予军心上的扰乱才是纥石烈的用兵之重。 结果,平邑据点,尽管也居安思危了、也固若金汤了,都猝不及防,也无能为力。 徐辕与祝孟尝的受伤,不过是这天早上的事情,这么巧,也就是这天夜里,噩梦就突袭此地。金兵的速度之快,可见蓄谋之精准。 柳峻的兵马强势压境不过是个序幕,紧跟着就是郑孝的开到与夹攻,值得一提的是,宋军里的内鬼,和郑孝里应外合,暗中打开了寨门相迎……三次大冲击,宛然给了平邑据点三场噩梦。第一战,徐辕史泼立柳五津惜败,邪后因在病中,故第二战就被郑孝的军队掳了去,最惨的当属第三战,包括吟儿、向清风、杨致诚在内的一干人等,荡然消失踪影、生死未卜。 杨宋贤夏全奉林阡之命即刻开始回打郑孝,但那时,已经对平邑之战败没什么作用了。与此同时临沂战场,仆散安贞和邵鸿渊两大高手对林阡形成了牵制,使得林阡当时竟还不能归来。从这一刻开始,邵鸿渊才真正与林阡交手,而不是之前那种象征性地存在拖住他。 而平邑败绩一旦传开,纥石烈即刻对吴越起兵:“吴越此人,用兵卓绝不假,但弱点在于,心绪易受影响,难以下定决策。” “破两处险局的方法是拿中间。”两面受制?那就先动敌人最忽略的那一环,如此大军涌入了平邑,临沂和兖州两段险局,演化成掎角之势。 当然,这一切,贵在金军比宋军多,金将比宋将广。像史泼立、夏全那些人,终于敌不过束乾坤、郑孝他们的战力。 这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这是纥石烈桓端的谋。谁人不吃败仗?林阡徐辕亦不能免。 危如累卵。 林阡着柳五津柳闻因等人先救兖州援助吴越,而杨宋贤夏全则先帮徐辕于平邑重振旗鼓,他一个人,留在临沂应对时青和邵鸿渊、仆散安贞、束乾坤。 形势陡然下滑,所幸他看得分明,邵鸿渊的到来只给临沂添了一位高手,而并未增多援军,相信他林阡在此镇守,一定能转危为安。这几天是金宋孰胜孰败的关键,身为主将他首先就不能乱。 然而……目前和吟儿一起流落的,已知的嫌犯就有向清风、杨致诚。也许,祝孟尝早该被排除在外了,陈旭和范遇目前处于徐辕身畔林阡却怎能希望内鬼是他俩?但如果是他俩,吟儿的危险性显然就轻些。 剩下一个海逐浪,据说是追着邪后被掳的方向去了金营,他是内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今次战败,应了祝孟尝的一句话,海上升明月的动作,永远不及金国人收买的奸细快。讽刺,真讽刺,莒县如此,平邑又是这般。林阡的心岂能不痛,这个内鬼,终于又一次放弃了回归,哪怕阡已经把意思表露得那么直接,态度也是那样的坦诚。 诚然纥石烈桓端是迄今为止难逢的敌手,但这个隐藏在深处出卖盟军无数的内鬼,才是林阡此刻最大的眼中钉。既然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且还这般放肆,林阡也绝对不会再容忍,当此时,一定先从陈旭、范遇着手,查探他们最近所有的行踪与作为 “飘云,星衍,为我盯紧他二人,时时刻刻。”尽管,陈旭和范遇都是盟军中最聪明的谋士,林阡先前也只是不忍与不屑去查他们。 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带着任务一同退下了。他二人,就是经过了怀疑后确定忠信的典型。 “清风,致诚。”林阡蹙眉,心中暗生一股哀愁,他有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可以查探,那么和杨致诚向清风在一起的吟儿,该怎样度过这般劫难。于是,竟也发自肺腑希望,向清风和杨致诚都对盟军不二。如此,吟儿倒也安全些。 思及这次生离毫无征兆,而且他和她冷战至不告而别,到今日还不曾冰释……那丫头犟得不肯低头到如今快满了四个月身孕,身上还有阴阳锁和火毒……教林阡如何能够放心,如何能够不乱。 林阡所不知道的…… 当夜海逐浪的嫌疑曾一度达到最高—— 当夜,金军第二场冲击退去不久,惊闻海逐浪竟单枪匹马追了过去,于是乎军营中有关他降金的传闻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搬出苏慕然之死的言论来抨击他,眼看证据确凿动机俱在,世人都说,海逐浪从那时起就已经生无可恋,这么巧内鬼第一次就出在首阳山,时间地点都很靠近苏慕然之死。 邪后呢?当支持海将军的人说海将军是为邪后才追过去大家千万别误会的时候,反对派则说,邪后只不过是海逐浪的挡箭牌,半刻之间,就把海逐浪和邪后本就还在萌芽状态的感情给抹杀了。 是的,客观上讲,海逐浪完全可以拿邪后当挡箭牌,来一点点地降低他的出现频率、从而巧然洗脱他的嫌疑。但动机呢?真是因为苏慕然? “谁再诋毁海将军一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那时徐辕犹在苦战,后军中岂容这种扰乱军心之言论,是以吟儿驱散人群时厉声喝。 什么苏慕然啊?吟儿就算没看见苏慕然倒在血泊里时海逐浪那苦恸却一直自抑的表情,也还记得苏慕霖被炸死之后海逐浪在黔灵峰的花丛里哀伤却坚定的眼神,甚至是苏慕离在营帐里对吟儿举刀时海逐浪纠结却深情的自白。 也许海将军和邪后在最先还有那么点拉郎配,但是吟儿懂,海将军为什么要选择邪后,一则邪后与他一样对联盟挖心掏肺、两个人立场对了就什么都对,二是,邪后和苏慕然完全不一样、海将军很想很想从上次的阴影里走出来,为了盟军,为了阡吟,也为了死去的苏慕然、苏慕霖、苏慕离……为了对得起他海逐浪的将来、现在和过去海将军坦荡荡 “不会是海将军。”吟儿据理力争,“其一,首阳山事件他不在场,其二,今次战役,那叛徒出卖了天骄却避开了主公,证明那叛徒心里面主公比天骄重要,六个嫌犯里,海将军是唯一一个将主公和天骄并重的人——主公和天骄都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以海将军要最先排除” 当夜吟儿说罢,谣言不攻自破。 第902章 举刀到齐眉 却说海逐浪一路追到金营附近,几天来都没得到邪后的一丝消息,深知迟则生变不宜久留的他,自然忧心忡忡实怕邪后已然丧生。 虽说郑孝柳峻皆以军规森严著称,但不巧了,潜伏与搜查是海逐浪的强项,冲他出道伊始便分裂了向一石暗沙就知。不过可惜的是,踏破铁鞋,林美材好似人间蒸发。 是夜海逐浪正怏怏不乐地躲在草丛后,思虑着下一步自己到底该怎么走——他不能总在金营附近徘徊啊,实则最近他救了好些个俘虏出去,已经就快要打草惊蛇了…… 竟就在那时,听见了两个路过的金兵议论,才得知这样戏剧性的一个消息——也是海逐浪死也想不到的一种可能——原来那郑孝大败平邑宋军后意气风发,看见俘虏中林美材貌美竟意欲强占……此刻她,就在郑孝的营帐之中? “天啊……”海逐浪大惊之下,赶紧往郑孝的帅帐奔。 “待这一战结束,你随我同去中都,何如?”郑孝的声音传出帐来,这么巧他正对邪后威胁,似乎还想要动手动脚。 “不行”海逐浪怒喝一声,穿过金兵重重阻碍,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营帐,火气大得直往郑孝身上烧,帐内外所有武器都形同虚设,郑孝也被这一声喝得愣在当场,没接上话。 “将军。”众金兵赶紧跟进来,一个个面色惶恐。 郑孝摇头,示意他们暂且勿动,好歹也有些十二元神的骄傲在。他正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海逐浪已经一把夺住了邪后的手将她堵到了身后:“这禽兽有对你怎么样?”邪后“啊”了一声,没意识到海逐浪在问她什么。 一听他叫郑孝禽兽,金兵瞬即剑拔弩张,帐内气氛空前紧迫,郑孝也是怒不可遏:“我认得你,你是掩月刀海逐浪好大的胆子败军之将也敢在我金营撒野” “哈哈哈哈,郑孝,久仰久仰十二元神里你该是第一——鼠”海逐浪以他不战而溃之事讽他,同时借了盟主给十二元神的绰号羞辱。 “海逐浪你放开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郑孝大急,迅猛拔刀。 “早该拔刀了哈哈,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从我手上抢我女人过去”海逐浪一脸“就不放手”的表情,邪后在他身后当然看不到,但后面那句话难道听不懂吗?瞬即脸都变花了,狠狠拽着海逐浪,哎,这能乱说嘛? 当是时,金营内外黑压压的已经围了两三层兵,众矢之的海逐浪情知这一次可能出不去,所以笑着拔刀豁出去了,迎战郑孝的同时将林美材紧紧揽在腰间:“林美材,等你举刀齐眉很久了” 林美材蓦地一愕……呃?姻缘刀?那把被她藏在袖间的、曾属于他的刀……可是来不及回答他…… 只是心念一动的功夫,两把刀急急于身前交错,激烈的金铁碰撞声,霎时令空气都沉默。海逐浪、郑孝与林美材三者,猛地就连人带刀一起被裹进战之漩涡,与世隔绝。 从来最精彩的决斗,都是最旗鼓相当的对手,直到海逐浪遇到郑孝,才能够深切体会。 掩月刀,顾名思义,势能掩月,刀意通天。谁要撞在他海逐浪的刀口,就犹如触翻了漫天星斗,被海逐浪豁然狂扫一气之后,终尝到被倾盆星雨痛砸的滋味……再撞上去?那就再砸一次。刀之旷张,海逐浪也。 而从郑孝被激怒的那一刻起,表现在脸上的也恰如其分是属于高手的认真与专注,他出刀,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看似平淡无奇,但就是这样的见招拆招时刻保持清醒,使得郑孝好像没有特色没有威胁,却同时也没有弱点—— 郑孝的每一招都能跟你打平,总有那么一招你会失误而他却还能稳衡。所以无怪乎十二元神最后一个位置给了他。 郑孝的没特色就是他最大的特色。至少海逐浪不能针对性地去为难他攻破他,而他,好像不那么在意多快拿下海逐浪——何必心急,这里金兵多得是。 交战的过程中,早已有人对海逐浪拉满了弦。便听得嗖嗖几声啸响,正与郑孝平手的海逐浪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怀里还挟着个林美材。 第一箭擦过海逐浪肩,第二箭倏忽扎在他肩上,置身于郑孝突然变强的刀风中,掩月刀沦为海逐浪拼死防守的工具,眼前一黑,几近被郑孝打中,避闪了一转后郑孝的下一刀却当头就落,千钧一发然而掩月刀脱手坠地,性命攸关海逐浪唯能反身一拉、借侧面桌案推向郑孝救急…… 郑孝一面以刃碎桌,一面不停止疯狂进攻,只道是这一刀必然会要了海逐浪命,岂料刀至中途登时一震,眼前明晃晃的乍现了另一把兵器,扑面而来的,劈天盖地全是飓风掀起的粉尘。郑孝猝不及防,根本也难以置信——那么孱弱的女子,怎会有这般大力? 落川刀法依旧激锐,每一刀飞如瀑,每一招阔如幕,山山水水连延不绝,却独树一帜地势如倾泻,急、快、没有呼吸的停留、没有上一招与下一招的间隔教这个本就傻眼的郑孝,如何能够“见招”,又如何能拆?跟不上这种起伏澎湃,受不了这般翻江倒海,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海逐浪昏沉之间,惊看邪后发威,忽然有点明白了,适才他也是一时情急失了理智,以为邪后在病中就不能抵抗禽兽。但事实上,邪后她到金营里来休息了几天之后显然已经大好了,韬晦着隐遁着蓄积战意……但是她这么做,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孝当场四分五裂,弓弩手全作鸟兽散,林美材俯身扶起海逐浪时,整个金营前面空空如也好比一座空寨——那么,这儿算邪后的领地了吗? “这种杂碎,本不值得我用刀”林美材看见海逐浪略有疑惑的眼,答道。 “然而你,明明好了,却不彰显武功,是为什么?”海逐浪问。 “唔,正巧他郑孝不认得我,我这场病总要有个收获,那不如便在金营里也做次细作,好好地查探到底哪一个是林阡他身边的叛徒。”林美材说,“你知道的,林阡他这阵子,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叛徒的事情一出,只怕心里更悲。” 海逐浪一愣:“为了林兄弟……”换做平时,自然是会因此而感动的,但今日除了感动之外,又微微的带进了一丝酸涩。每个人都有个不能渡过去的从前吧。这么说他和邪后还真是天涯沦落人。 “是啊。你海逐浪的嫌疑一直就不低,至少我最近耳闻,说你存心与我x近、以我作挡箭牌。这个说法,现在恐怕更加甚嚣尘上了。”邪后说。海逐浪心中一直喊:不,不是存心的,不是挡箭牌。心却一颤,邪后她,其实也是为了他,混入金营调查,其实也就是为了帮他洗脱嫌疑啊。邪后她秉性善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殊不知,个中已经道出她对海逐浪也有情有义了 海逐浪一喜,感动之余带些痛惜:“金人兽性,不可能没欺负你。你竟然能……忍辱负重?” “欺负?”林美材一愣,哈哈笑道,“那杂碎,让我陪他去中都,我点头他就把这手铐给解开。刚解开一半,你便就来了。”海逐浪听罢点头放心了,心道,如果郑孝真突破了邪后的底线,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忍辱负重的。 林美材原想问他为什么不顾性命冲进来,可是答案都在一早就公布了。海逐浪也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她,不知道下一句话到底该怎么讲、关系该怎么更进一步。这一刻林美材是既意外又心乱,海逐浪是又欣喜又紧张,两人四目相对,蓦地一阵肉麻。 世人谁都没见到过邪后有这般窘样,近距离时海逐浪却是看见了,心中暗爽,低下头来,愣愣盯着她刚刚提到的刚解开一半的手铐看。 “唉,这质地,终不及短刀谷的,哈哈。”邪后低头,也看这手铐,说。 海逐浪陡然抽刀,一下就劈断了这手铐,却以更快的速度猛地给邪后安上了另一副,邪后瞠目结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海逐浪就边把这一头铐在自己手上边笑了起来:“这天下,只能我铐住你。” 林美材脸刷一下通红,没回答他,抱起他就要走。 “唔?这……这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海逐浪顿觉丢人,挣扎。 “你说得出,我也做得到——且看谁比谁更恶心”林美材抱着他,阔步往战马走。 第903章 向清风动机 海将军向来豁达坦荡,自是对得起吟儿对他的信任。但别的人……吟儿又岂能妄加揣测?在这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形势像营房外的这簇火焰,在明亮中灭亡,在耀眼后迷乱。 外表暂时安稳,内在千疮百孔。林阡和她的抗金联盟,从来没有过这样凶险。一切,都拜那个害群之马所赐。吟儿恨那个人,比恨苏降雪、越野、甚至南北前十、十二元神更恨那个人。 画面,渐渐在火后变得荒凉、遥远、陌生……可恶的是,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只是保护小牛犊,所以,不能过久地站在人群里发号施令,哪怕千钧一发这里所有人都说盟主现在我们需要你——即使这样也一定明哲保身,如阡所言这个孩子是她费尽心机。 只是,做这种狠心决定的同时吟儿亦倍感压力,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竟站不稳还摇摇欲倒。她深知,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倒下紊乱军心,然而阴阳锁的巨大吸力迫使她那一瞬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思想都控制不住如何去调节行为?所幸,所幸下一瞬她缓过来时,看见向将军取代了阡的角色,以手臂将她托住没至于真的倒下。她带着感激看了向清风一眼,咬紧牙关强撑着剧痛走回去,久矣满头冷汗,仍是说不出半个字来,神智于是也一点点地流逝、再拉回、流逝、再拉回……辛苦至极。 那夜,向将军似是一直都守在她身旁,从她阴阳锁开始发作到恢复醒来,中间历经了内鬼与柳峻的里应外合、金人的第三次冲击刚好对准了这里……但因为有向清风的保护,吟儿竟始终不知道,原来中途还经过了一次大战、大溃、兵荒马乱、沧海横流。 醒来的时候,据说是第二天的辰时,是辰时吗,为何沂蒙的天却好像没有彻底亮起来,空气中泛着的血腥气,和身畔剩下的不足一百个人,好歹也提示了吟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平邑的据点,现在还存在吗……吟儿倒吸一口凉气。 正为天骄、邪后等人担心着的吟儿,那时才察觉到杨向两军有隙。残忍,真残忍,只剩下不足百人,还要有相互的指证和怀疑?吟儿不知道具体情况,却感觉得到,又是杨家军在咬向清风,跟寒棺那次……如出一辙。上次就不该怪向将军,这次,吟儿想不出他有什么背叛的动机。 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说,向清风是叛徒,有足够的证据:先前,向清风的人生目标只是剿除苏降雪,以报他向家百余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这一切,几年前就已经全部达到了。理想的实现造成前途的迷失,是向清风叛变最有可能的因素。 向清风的副将则辩驳,向将军的人生目标是剿除苏降雪,你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说到底,你们咬定向将军的原因是因为那六个嫌犯之中、唯有向将军一人曾经背叛过盟军。但他只是犯了那一次错而已,不应当每次出事就都最先想到他。 向清风的下属们意见中肯,吟儿也点头称是。然而杨致礼和哲钦立场一致,他们对向清风的态度,一如当年的耿直对辜听弦——“主母,岂不知一步错、步步皆错?”无可厚非,哲钦和致礼这般冷硬,是对他们心里认定的奸细。 那时,杨致诚就站在一旁看着吟儿和向清风,没有制止哲钦和致礼的咬定,但是欲言又止三缄其口。 “我坚信向将军没有走错路,他跟你们一样对主公忠心不二。”吟儿坚决护着向清风,“尽管苏降雪早已伏罪,向将军还有顾震这个大仇未报。所以,流言中的所有动机都不成立。” 向清风面对盟军中诸多指证,竟也跟从前的越风一样冷漠如冰,不愿解释,不肯多说一句,表面看来确实是清者自清、令得这个心思单纯的主母一心护着他,只是这种形容姿态,使杨致诚更加怀疑,向清风的最大动机是什么。 是什么,是主母。 这个原因,杨致诚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也不忍心说。但事已至此,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流亡到不知何处,主公不在,他杨致诚必须保护主母,于是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最好的战友来:不错,清风的动机,是主母。 从奸细范围确定在六个人内的第一刻起,杨致诚就开始为林阡搜索各种回忆、生活与征战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他虽不至于明察秋毫,倒也是个心思极细腻之人。可以说,有些细节,平时可能会不留心、没记住,但一旦刻意回溯,还是会存留些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之后融会贯通,形成一个模糊却巨大的印象,那就是:向清风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比任何人都关心主母,都尊敬、守护以及喜欢主母 是从何时开始的?风七芜失忆阶段,李沁等人就曾议论过,主母和向清风交情匪浅,若不是主公他用强,早已被向清风捷足先登,这些传言,杨致诚初听时还一笑置之,如今想来,无空穴,不来风,主母那样的女子,容貌与性情,世间几人及,向清风就算本身没感觉,也一定会被吸引、被打动,从而一发不可收,这个时候,遇到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主公,会怎样,会不会像洪瀚抒、越风一样?有个观点,杨致诚虽然不信,却也反驳不得,主母从站在主公身边的那一刻伊始,就如诸葛仙翁说的那样是人世间最大的祸水。 何况,向清风本身没感觉吗?不见得。 为什么主母失踪一年他不愿留在川蜀而是第一批请命到临洮府?是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不是吗。为什么那年兴州城外主母和郭子建遇袭,向清风竟然二话不说就去救主母,先斩后奏没顾主公的号令,令行禁止如他?是因为他心里主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主母和主公屡次提及要帮他向清风成家立业得到的都是他的反对甚至排斥,哪怕对方是端庄大方没有半点配不上他的洛轻衣?是由于他心里根本只能容主母一个人不是吗。 更不必说为什么主母入驻短刀谷后本该身为战将的向清风竟然心甘情愿在主母身边充当保护,更不必说为什么向清风会在寒棺田若冶兵变的时候最及时地出现在主母身边几乎以命相救,更不必说为什么杨致信和杨夫人都对主母严令禁止肆意走动而一贯不苟言笑的他却能给予通融…… 如果说那些都是赎罪,如果说那些都可以解释成:一切都源自川东之战他醉酒对主母不敬、撕扯了主母的衣还毁了主母的颜……可是连这个源头,都那么可疑。常言道酒醉见真心,向清风误解主母诱惑主公退隐,纯粹说明了他自己才更容易被主母诱惑那夜他之所以挥刀去砍主母的脸,哪是因为主公,显然是因为他自己怕啊,他怕他多看一眼都会沦陷,他怕他留恋美色而忘了他背负着的家仇国恨 也许那夜的向清风还不懂,但那夜主母“死”后,向清风必然彻悟,他,早已爱上了这个女人。早在川东的军营,早在黔灵峰的峰顶,甚至,早在从见到主母的第一刻起…… 但这个女人,是主母。 即使想要她的人从来就不止向清风一个,但那些堪称枭雄的人物们,也全因为她身边早已有了林阡而止步,更别说在向清风的心里,林阡是人生中的另一个至关重要。 主母。天下间那般多的如花美眷,为何偏偏爱上主公的女人。 第904章 履险皆若夷 主公的女人……得到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背叛和颠覆。 当然,向清风现在还只是出卖了天骄没害到主公,因为向清风心里尚留存着对主公的感恩……但杨致诚看得出来——眼前种种,都可以是拐带主母的铺垫。 据盟军再三推断,叛徒是从定西开始跟轩辕九烨达成了一致的,时间上精确到年月,是榆中大战林阡的叠阵打败轩辕九烨前后。 也正是在定西大乱期间,向清风脱离了林阡身边、代林阡主宰起榆中的局面,并还以他的叠阵打败过轩辕九烨。世人原都以为,以向清风对轩辕九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知为何竟然能胜过了毒蛇轩辕…… 难道不能认为,那段时间轩辕九烨和向清风之间达成了共识,轩辕九烨诈败给他,他则在将来提供情报给轩辕?那时候的林阡,既然把榆中全权交托,肯定就管不住向清风了。 继而出过的大事件,便是首阳山的地名谬误、延安府田守忠据点覆灭、萧溪睿被困怀旷楼、弹筝峡林阡吟儿迷路。这个盟军领袖级别的内鬼,陷害过辜听弦沈依然,与水轩合作却利用水轩代罪。如此聪明,如此阴险,范遇陈旭的机会平分,而向清风嫌疑略高过他们的理由则在——当年川东的寒党策谋,向清风和水轩有过交集…… 而今山东之乱,向清风虽说最先去援的是泰安,但莒县事变之时,他已经来到了沂蒙。随着林阡在沂蒙碰见了人生中最难得的劲敌纥石烈桓端,眼看着宋军与金军就这么相持了几个月频繁拉锯,向清风也一定看出来了,这是破坏和出卖的最佳时机。 若非为了带走主母,他怎会任凭金军冲击而始终只对主母寸步不离?这次的大军流离,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故事的。当然,前提是主母要肯。 若非因为主母的缘故,他怎会和主公一样,随身带着针灸必备,在每一个主母最需要的时候都不离不弃,而且这个关头主公不在主母身边,不仅人不在,心也不在。这,难道不是向清风最好的抢夺机会? 杨致诚鼻子一酸,如何能再往下想,清风是他除却自己的家将之外,在短刀谷算得上最亲的人,从小到大,一同为了反抗苏降雪而战,一同在逆境下负隅直至寻到主公为止……这些年来并肩作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之情,袍泽之谊,还有与主公的绝对互信,难道敌不过区区一个女子…… “致诚,为何不说话。”这时吟儿开口,打断了杨致诚的思路。 吟儿的目光有所期待:“你是怎么想?”她清楚,只要说服致诚,就能够度过这次信任危机。 致诚心中自也百般纠结,他在寒棺的时候,答应过吟儿,他和向清风,今生今世都是兄弟,川东之战引起的任何不快,任何误会,都随风带走,不留余痕。然而,“我自不愿怀疑任何人,但不怀疑的条件,是主母和主公都平安无事。寒棺里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吟儿知他还是留了些余地的,心下大慰,转头看向清风的脸上似也有了些动容。直觉,向将军其实并不像越风那么不屑和无所谓。如向将军这样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吟儿心自叹。 “哲钦,致礼,为你们的不敬和失误,对向将军、还有你们自家的将士们道歉。”吟儿站起身来,肃然说。 哲钦与致礼都是一愣,一脸茫然。 “流亡之际还妄加揣测紊乱军心,是嫌我们败得还不够惨么?”吟儿厉声道,“且不说一切都是你们的臆断,哪怕那个叛徒他就在这里甚至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问罪而是合力度过困境别忘了林阡身边有银月存在的时候,每一场战役胜利的还不是我们盟军?” 一开始哲钦与致礼尽皆低头沉默,而听到后面的鼓舞不禁也燃起了斗志。不错,即便有奸细在,也并不可怕。 “再者,若向将军真是叛徒,眼前一幕岂非如他所愿?若他不是,你们就是在散播谣言、诬陷首领并放纵真凶,随时引起更大的伤亡,待到水落石出之时,良心上过得去吗?林阡对我说过,疑谁都不能疑兄弟……就是说他宁可把命就悬在真凶的刀上,也不能轻易去否决任何人的赤胆忠心。因为,信比命重要。”吟儿说时,包括哲钦致礼和致诚在内的多数人都已动容。 “当然,如果证据确凿,我和林阡一样,断然不会包庇谁,哪怕交情再深。因为他浪费了我们的信任,践踏了我们的信任,利用我们的信任害死了我们那般多的兄弟,罄竹难书,罪无可恕。”吟儿看向向清风,语气一转,“但是,我有十分的把握,向将军绝对不是那个人” 向清风听罢表情一凝。杨致诚沙哑着嗓音喜问:“什么把握?”他当然期待,期待向清风不是叛徒,论交情,他与向清风的最深最久——他难道很想之前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真的吗? “叛徒出现在首阳山事件,‘陇西’和‘定西’地名谬误。说明那个叛徒在首阳山会师之前,并不清楚杨妙真的到来和报信、不清楚山东的乱局,尽管那一切在当时不算机密。”吟儿说时,杨致诚点头:“那时我们很多人都不清楚山东有乱。” “但向将军他清楚。”吟儿说,“因为那日在首阳山上,我见海将军和邪后都不在场,问了一句海将军呢他在哪儿,是向将军在我耳边回答说,海将军和邪后去了山东。由此可证,当时向将军就知道了山东的乱局、知道杨妙真的通风报讯,无论他的渠道是什么——所以,向将军决计不是叛徒” 众人脸色皆变,都是心服口服。吟儿的这句话不仅为向清风洗脱嫌疑,顺带着给海逐浪增加了绝对的可信度。 当下,哲钦与致礼当先对向清风认错,杨致诚也按着向清风的肩膀说了声抱歉,继而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主母、回到主公身边要紧。” 四境荒乱,也不知此身何在。向清风点头,看向吟儿,对杨致诚回答,“一定。” 吟儿的目光一直也没离开过他们,这时见人群总算不那么愤慨了,终于走上了前来看向清风。她明白,在真相大白之前,类似的流言肯定不能完全消除,于是对向清风微笑劝慰说:“众口铄金,就由着它去吧。”向清风注视着吟儿,眼底流露出一丝柔和。 “再怎样,海将军、向将军都不会做敌人呢。”这几日,吟儿说过的话也反复在林阡耳边回响。 除了那晚她就排除了海逐浪、杨致诚以外,林阡心知祝孟尝的嫌疑也不高,而向清风的忠奸……林阡经过一番冥想最终采信了吟儿。吟儿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一样,但总是很干净很透彻。即便那是风七芜时期的事,终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乱讲。 何况,林阡从吟儿入驻短刀谷的第一天甚至寒棺内就把吟儿的安全交给了向清风,这举动一直持续到风七芜时期以后,向清风如果要叛变,早就叛了,只怕比洪瀚抒他们闹得更早,不至于首阳山才开始。 所以,叛徒也就缩小在陈旭和范遇两个人中间。 是巧合吧,最难抉择的两个人,论出谋划策行军布阵,他俩是阡的左膀右臂。 但陈范又太符合这个叛徒的特点,聪明——以范遇对情势的领悟,无人能出其右;而陈旭此人,林阡常赞他心比田若凝还多一窍。 林阡放手开始调查他们的同时,沂蒙战场的形势也在反复。 因平邑三战大捷、兖州临沂的险局缓和,金军重新达到了分配。如今,是邵鸿渊与束乾坤坐镇临沂,纥石烈和徒禅勇在兖州指点杀伐,柳峻郑孝两路人马则于平邑安营扎寨。由于完颜讹论、仆散留家间或入局支持,故仆散安贞能够较为自由地辗转这三大地域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平邑之战虽以宋军惨败告终,好在林阡调兵遣将及时,杨宋贤与夏全的到达拖住了柳峻郑孝的后腿,也在几天之内帮徐辕稳住了平邑的一些据点并得以重建。更因为随后林美材杀死郑孝扬威,而使得平邑宋军暂能与柳峻对峙。话虽如此,吟儿、致诚、清风都还下落不明。 而林阡既排除了海逐浪、祝孟尝,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调他们到临沂来牵制束乾坤。剩一个名叫邵鸿渊的高手,则必是林阡亲自对付,堪称重中之重。 另,最近兖州的几场战役,纥石烈场场都压着吴越,倒是柳五津和徒禅勇的交戈,听上去轻松近似有些好笑,据称柳五津射出的某一箭计算失误射得远了些正自遗憾,哪想到徒禅勇为了防他射箭急忙往后面撤正巧撤了那么多距离……于是战场上就听得哎唷一声徒禅勇坠马而下,柳五津当时就预测到这个徒禅勇回去后又要吐血了。 但除了柳五津尚在上风之外,裴渊彭义斌等人都和吴越一样不容乐观。现实给了林阡惟独一个难题:如何从临沂抽身转去兖州救局?当平邑据点还百废待兴,当仆散安贞分明最想去兖州增补,当临沂此地还有一个邵鸿渊虎视眈眈……兖州临沂和平邑,根本不能分轻重缓急和主次。 邵鸿渊,是完颜永琏和纥石烈此番最关键的一粒棋子。邵鸿渊一个人就可敌千万,仅仅因为他伤过徐辕。而他现在迟迟不出手对付林阡,只是为了拖住林阡罢了。 林阡却岂可能任凭邵鸿渊得逞,既然邵鸿渊无动于衷,那就由他林阡迫战 第905章 噬气烧字诀 把传奇人物拉下马的方法,是化传说为实际。 林阡深谙这个道理,不真刀实枪去拼一次,那个人永远都比你强,且强得多。 不怕武功比他差,就怕连比都不敢比。林阡曾借此对郑孝实施攻心,怎可能任自己重蹈覆辙去。 邵鸿渊,尽管他动身之初就背负着完颜永琏的殷切期望,尽管出战前纥石烈桓端必然也嘱咐过他,只需实施拖住林阡的计划就可、不应轻举妄动扰乱时局……但完颜永琏离他终究远了点,纥石烈又是他邵鸿渊的徒弟,如何管得住他? 毕竟,邵鸿渊不是个正式的将领,他骨子里更多流淌着的是属于武者好战的血。当在阵前冲他挑衅的,是宋军中的最高统帅、明摆着战力最高的林阡,他如何能不心动。 说起来纥石烈的谋也真是双刃剑——纥石烈要邵鸿渊先去击伤徐辕、从而借此给邵鸿渊在沂蒙战场扬威,但作用与副作用并行:击伤徐辕之后,邵鸿渊的求战欲显然一度飙到最高点。须知冯虚刀和饮恨刀的胜负,不仅是柳五津那些短刀谷里的人想看,不仅是史泼立那些红袄寨里的人想看,他们这些金人,只怕更想看。 “徐辕是薛晏承认的南宋巅峰,而为何却一心做林阡的拥趸。”这个问题悬在邵鸿渊心里很久了。邵鸿渊不信什么人格魅力或威力魄力,邵鸿渊只知道武功越高的得到的自然就越多。 既然林阡求战,邵鸿渊何乐不为。 待到终于战场相见,邵鸿渊横刀立马精神焕发,几近要道出一句我等这一战很久了——唉,是不是拖住别人的人,其实自己憋得更不爽? 当然不爽,不爽得很随着林阡那一刀强势凌厉地斩过来,邵鸿渊也是蓄足了力酣畅淋漓地劈上去。 铮一声响,铿锵金铁振聋发聩,与之同时荡气回肠的,还有刀面因摩擦而耀生的寒亮之火 饮恨刀犹如串联的风雷,壮阔地起于林阡之手,紧贴着刃边汹涌灌袭,跟了一路的浩荡山河——如果说徐辕的冯虚刀惊心,那么林阡的饮恨刀,给邵鸿渊的第一感觉是撞肺 分明和徐辕是同一辈人,却完全两种不同的特色,他的刀,攻的性格远高于守,比徐辕年轻且放肆了无数,恐怕不及徐辕深厚,但绝对比徐辕强劲……邵鸿渊心头如是感慨。 辗转了二十回合,林阡心中之惊撼,亦与当日徐辕无异——邵鸿渊,不愧和薛无情、凌大杰一样,都出自完颜永琏亲自调控的高手堂。武功高强到,难怪被神化…… 观战时,海逐浪、林美材、祝孟尝等人,皆是眼睛不敢移一寸、大气不敢出一声,林阡手中的饮恨刀他们都见识了很多年很多次了,现在,地点换成了沂蒙,刀气并没有变,刀风也没有减,刀象分明更博大,一样让人旁观到赞叹,一样令他们都沉浸于他所营造的刀中世界,一样把战场的寥廓壮烈也彻底藐视……可是……可是对手变了。 对手一变,变的就是趋势 邵鸿渊的刀,太快,这种速度林阡要跟上很吃力,偏偏奇快之余还重,重到令人看见都窒息,重到连激越的饮恨刀也渐渐弱下来。 五十回合后,仍看不清这对手武功的真谛,或许是眼睛太慢、眼睛不该闭?一旁林美材也暗自叹息,若非林阡曾在魔门学习过落川刀法,刀法特点是气息不断、呼吸决不停……那么此刻林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纵然如此,也只不过在速度上能够追及,而招式和力道……就要看林阡自己的水平了。 那时双马交碰、两刀错位,二人岂止欺身擦肩?光影已算不分彼此战场上金兵宋兵一片死寂,然说不准到底是主动地屏息凝神,还是在瞬间被动融合进了战局……顷刻间,林邵以外的事与物,都完全成为了敷衍。 百招近,忽见那中心气流翻腾,想来是刀之战稍迟、内力的较量先行上演。霎时满阵气流全被征召,围在林邵身侧扩张、填充和旋转,来去与起伏难以辨识。 金宋两方军心士气尽皆悬吊,既惊悚又恍惚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现在在干什么。缓得一缓,还来不及给他们的主将助威,便听得一声巨响如绷紧的弦最终断裂,这次对击的高下已然决出。时间不等人。 林阡的内力和徐辕相当,但应该都在邵鸿渊之下——因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邵鸿渊如传说中打败徐辕同样地、一个烧字诀便熔化了林阡所聚之气。白氏长庆集,紧随归空诀归西。 好强的内功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打法林美材微微蹙眉,心道从前的魔神殿下虽然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内功只是“稍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陡然就把微小的差距烧成悬殊,就像适才林阡的功力蓦地就荡然无存、全部都似被他给烧完了 林美材不禁叹了一声,心想人生真是可笑得很,奋斗拼搏了一世、终于被捧到高手的地位自以为可以傲视武林,终究也不过是得来个首当其冲的资格——首当其冲被更大的力量摧枯拉朽罢了 “噬气经。是噬气经。”时青呆呆地看着战局很久很久,忽而在林美材身旁开口。 “结束了。”看邵鸿渊一刀狠往林阡扎去,束乾坤喃喃道出一声好来,须臾,脑海里却插进不知哪个高手对自己说过的话来:“小心林阡,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 不知是哪个高手总结过的经验,前辈们毕竟都已和林阡交战了七年最早他内力虽浅却心能而用,而如今,内力在增强心却还能二用——“小心师父”束乾坤大惊失色,急忙喊,喊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被什么榨干了,竟没喊出去 果然,根本没有结束林阡内气虽被钳制,饮恨刀却还灵活上提,当邵鸿渊一刀砍来时,林阡身形一移、刀背急急回挂,邵鸿渊自是意料之外,林阡未加停顿,随即平贴对方兵刃而前推,邵鸿渊大急唯能后撤,迟了一忽,腕上全是鲜血。尽管只是皮肉之苦,好歹,也将他从传奇的位置拽了下来,林阡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邵鸿渊这才明白,适才林阡为什么会给自己机会先拼内力……为时已晚…… “弟兄们,杀啊”便趁此时,时青寨对金军发起冲击。 沙场,终于是他们的。 哪怕林阡和邵鸿渊的刀都是一瞬就能毁千万人——战史,却必定由这千万人写成,就算最后只有他二人活而千万人都死。 何况现在,这千万人都带着执着和鲜活的杀气,一往无前,无论是为了钱粮或家畜,为了尊严或理想,为了地盘或……家仇国恨。 当时,谁也不曾留意到时青眼中喷出的复仇之火。这也许是天助盟军,时青再不可能与束乾坤达成共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邵鸿渊,就是当年他父亲时芃最好的结拜兄弟,却杀死父亲、夺走母亲,以及噬气经。 杀。 远山,在近处融为溪川。 生之路,与死之道常伴。 风呼啸,钟轮回,沙流浪,千年。 第906章 未语人先羞 夕阳西下,群山幽寂,冷暖色调交织,景象静谧深邃。所有事物,都仿佛近在咫尺,却惘然触手不及。 今日,已不记得日子。徐辕只隐约意识到,先前柳五津对史泼立说的“中秋回泰安与家人团聚”,恐怕要成为个空谈了。 上次一败,红袄寨元气大伤,很多地盘,还亟待抢夺回来,而收复的那些据点,又大半都百废待兴。此平邑夜袭损失之惨烈,令金宋在沂蒙的胜负再度逆转,为了稳定军心而忙碌许多天不眠不休的徐辕,到此刻方能舒一口气。 连舒一口气也是虚的。当柳峻在身边,而向清风杨致诚等人至今下落不明,徐辕怎能够掉以轻心。叹息着出来视察军营,路遇那垂头丧气的史泼立,于是与他结伴往前同行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为了沂蒙而心事重重苦大仇深,自是没有太在意走到了哪里。 不经意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唤“天骄”,徐辕和史泼立才缓过神来,啊,原是那收留了楚风月的村子吗。 也经过了兵火洗礼,也遭受了车马的践踏,好歹却还存留了不少生机,徐辕的心微微有些安妥,循声看去,那个唤他的女人是收留楚风月的户主,得遇天骄回来面上满是喜悦,丢下手上农活即刻上前,擦完了手立即热情招呼他:“天骄您可算回来啦小妻子等了好久又是学织布,又是要做菜的” 徐辕云里雾里被她拖着往屋里跑,脸上的表情全部都是糊涂加愕然,史泼立勉勉强强也才会过意来,敢情这农妇,把楚风月当成了天骄的金屋藏娇……?这农妇,也太鬼扯了。史泼立苦笑摇头,随着进去了,刚一入院,突地眼前一亮。 那是谁家女子,虽也是一般的农妇打扮,裹着头巾、挽髻簪梳、长裙由后向前围系衣外,简单随性本该普普通通,何以搭配着她却如斯美丽婉约?少女如初夏的菡萏、清晨的露滴,澄澈冰清玉洁。回眸的一笑浅浅淡淡,寂寞中略带一丝忧郁和惆怅。 “楚……姑娘?”如果楚风月的美貌是武器,那么史泼立当场阵亡。他就不信天骄没有念想,转头望徐辕,徐辕先也一怔,继而露出些笑意来:“对,就是这样才衬。” 徐辕觉得,就是这样的妆束、这样的生活,才衬楚风月的貌。 “天骄。怎么忽然来了?”楚风月似是没有准备,故而笑容中夹带紧张,小动作里都满含着惴惴。 “天骄是来吃晚饭的吧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风月,还不去,烧几样你学做的菜来给天骄尝尝啊”农妇热情地搬出桌椅凳子在院中铺摆,转头看楚风月连使眼色。 “啊……我……我这便去”楚风月手足无措,听罢转身就跑。 史泼立原是笑看着这一幕,忽然之间就觉出了不对劲来:怎么觉得这个楚将军,看着天骄的时候眼神里明明爱慕……?再联系起上次她说的不回去、不愿与天骄为敌…… “不回去”,值得推敲的不回去——难道,难道是这样……楚风月爱上了天骄吗?那一次,便已是感情的萌芽?史泼立的心一颤。可是天骄却不清楚,天骄连留她都留得那么勉强…… 月初出,人齐聚,因得知天骄来到,故不止这一家子人围在院子里,还有村里的其他民众,端着饭碗在旁边吃边来看天骄,一个个带着好奇、憧憬与景仰。这些情绪,对徐辕紧随了大半生。 而楚风月,却不一样,她只是凝望着徐辕、眼中带着些许期冀,期冀徐辕欣赏她做的菜、喜欢她为了他专门学做的菜,仅此而已——尽管,徐辕和史泼立在饭前会习惯性地银针试毒,那也无妨。楚风月略有耳闻,最近盟军多事之秋,徐辕对平邑而言太重要,不得不谨而慎之。 “楚姑娘,是不是从前就学过做菜?”徐辕吃了几口,转头问她。 “嗯?”她一颤,欣喜看他,却未会过意。 “味道很不错。”徐辕笑说。 “没有学过。”楚风月悲喜交集,“但风月……本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嗯。楚姑娘这身打扮,确就是个江南女子了。”徐辕带着纯粹的欣赏。 “天骄……”楚风月忽然说,“可以叫我风月吗?” “怎么?”徐辕一怔。 “我也不想再称呼天骄为天骄。”楚风月颊上微红,“虽然大气……不通人情。” “好,风月,那便叫我徐大哥吧。”徐辕本来就不介意。 楚风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受宠若惊:“嗯……徐大哥” 只是几句寻常对白,却教史泼立更加确定楚风月的心绪。 史泼立看着楚风月,突然就心一动,为什么有这样好的机会却不利用?这女子暗恋天骄而天骄不解风情,我何不借着天骄的名义怂恿她为我除去纥石烈桓端……? 没错,除去纥石烈桓端。 沂蒙数战,诸将都见识到了纥石烈桓端凝聚军心的本领,不得不赞叹他的睿智淡定手段高明。而论起武功与杀伤力来,他的风里流沙刀也不比赫连华岳的掷斧差上多少。 是以纥石烈桓端自然要成为盟军公敌,尽管向清风杨致诚和吟儿的失踪都只不过是战争的附带、不可能也不可以归咎于纥石烈。但此刻失去了兖州据地将近一半的史泼立,自然对作为金军最高统帅的纥石烈最是忿恨 “风月姑娘。”当晚,史泼立刻意回头去找了楚风月一次。那时楚风月正在清洗碗筷,真的是在做些粗活。 “何事?四当家?”楚风月一愣。 “风月姑娘,是爱上了天骄吧?”史泼立单刀直入。 楚风月一惊,闭口不答。 “风月姑娘爱上的,却是南宋武林的天骄。”史泼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呼之欲出的,也许不能称之为谋略,但绝对是一个绝佳的计策,“但天骄,恐怕不会接受个来路不正的女子。” “我说过,我可以不回去。”楚风月被触伤,是以冷淡坚决。 “但你之前所犯的罪,该如何是好?”史泼立问,楚风月语塞,久矣,才问他:“该如何是好?” “现下有个改过的机会,可以让天骄对你改观。”史泼立说。他虽向来粗俗得很,但今次计谋,自认为妙手偶得。 第907章 月黑风高夜 当然,史泼立最终说服楚风月的理由还不止“改观”,如果单纯是要徐辕对自己改观,楚风月也不必通过这条途径——按她的个性,不会屑于这么做。 见楚风月始终迟疑不肯下定决心,史泼立急了,说,楚风月,难道你至今不知,此番平邑大败,有你大半的因素?若不是天骄托海上升明月的人在纥石烈身边留意解药,我大宋的细作不会轻易暴露,情报的斩断是惨败的根因。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救你,而你,既不肯将功折罪,还有何脸面留在这里? 楚风月听罢脸色大变:“竟然……是因为我?” 史泼立点头称是,楚风月神色软化,喃喃自语:天骄他,原是托细作留意解药,才引起平邑宋军惨败……?闭上双眼,久不言语——身担重罪,留在这里都无脸面…… 史泼立看她神色,估计她是肯了,因此着人向纥石烈营中送信,告诉他楚风月藏身此地,而史泼立等人,立即到附近张网设伏。 “就说天骄徐辕三天两头到这里。这样一来,纥石烈桓端若想救走她,必定亲身赶赴。”史泼立对亲兵说。 是夜,月黑风高,史泼立构想中的“不速之客”,纥石烈桓端,果然来了。 或许连史泼立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计策并不缜密——他没有算到纥石烈桓端此人有无良心。若纥石烈是第二个梁晋,绝对不会管楚风月生死。 但天却帮史泼立填补了这一漏洞,纥石烈桓端不仅一定会来救师妹,而且在纥石烈的心里,楚风月还不只是师妹…… 自楚风月出事那夜迄今,纥石烈桓端就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找寻,所以史泼立派去诈降的亲兵手段再低劣也能骗得了他,因为纥石烈关心则乱如果不是因为沂蒙战火连天局势迟迟不稳,纥石烈才不会听任楚风月就这么下落不明。 战争,战争,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纥石烈不忍去猜忌自己已经死去的二师兄梁晋,却也怨他不能尽责保护好楚风月纥石烈当然也怨自己,何故一直被林阡吴越的兵马束缚…… 明明确定就在这附近,心情却依然焦虑不定,终于,纥石烈的目光定在了指定的那户人家,夜深人静,他原也不希望扰民,是故没有引起杀戮,而径直往楚风月的屋子走。借着窗口那丝微弱的灯火,他看见楚风月正蜷缩在角落、抱膝埋头安安静静,一如当年他初入师门时,看见的那个略带孤僻不能触碰的女童。 可是那个女童楚风月,不是已经消失多时了吗?纥石烈的印象中,她坚韧、要强、不妥协,名列十二元神之后,更是杀伐决断,果敢爽辣,雷厉风行“风月……”纥石烈声音不禁在颤。 楚风月似是听见了,站起身来往这边走:“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纥石烈见她一步步靠近,面色苍白身体也瘦削了许多,自是无限心疼,苦笑:“宋营的伙食,果然很不好。” 一瞬,楚风月彷如回到了潍州战场,那天她就是以宋营伙食去羞辱梁晋的,而当时,三师兄就在一旁带着一样的苦笑……楚风月心一抽,她知道,不远处史泼立的弓弩手都已箭在弦上,蓦地心里就一阵剧痛——眼前这个,是她的三师兄啊。楚风月,楚风月,就算不是为了情爱,就算冠冕堂皇说是为了赎罪,可你所谓赎罪不还是为了情爱?却怎能将这一切建立在你师兄的性命上? 纥石烈桓端与梁晋不同,梁晋此人猥琐粗鄙,败坏师门名誉不谈,从来都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楚风月原就不喜欢他、看不起他,更何况她中了夜寒罂粟几乎被他害死……而纥石烈桓端呢?一直都对楚风月很是照顾,虽然性格所致并不至于像徐辕那么关心,但楚风月深知他的为人,不仅雄才伟略,而且宽厚仁慈。楚风月从来对他尊敬,所以越近前一步,越觉得自己无耻、没有良心。 “师兄……快走”那千钧一发之际,楚风月幡然醒悟,猛地大声喝道,霎时纥石烈会意躲开,十余箭全部落在他适才站立之处,差毫厘就穿心而过。 纥石烈那般聪颖岂能不知发生何事,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跃入窗中拉住楚风月的手,一面往后门方向一面大声道:“风月一起走”他以为她是受迫,却不知她最近的所有经历,不知她其实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师兄……对不起……”楚风月噙泪松开纥石烈的手,她已经没资格被他救。 纥石烈再聪颖,也决计想不到她为何说出句对不起,登时呆了。 瞬间,这安详的小村庄满布杀机,农夫们全部都换成了宋军兵将,纥石烈安排接应的金兵们,可能就算来也是以卵击石。 “将这纥石烈小贼杀了为咱兖州的兄弟们报仇”史泼立怒吼着,趁纥石烈与楚风月对视分神,挥起大刀直朝纥石烈斩,也浑不顾这个反反复复的楚风月了。 “风月?为什么?”纥石烈对史泼立的刀一直无动于衷,直到寒光笼罩眉睫他才发现危机,但那么点时间,对于他来也够了。 后发而先至,风里流沙刀迅猛出手,直往史泼立手臂上削,眼看实力悬殊,楚风月慌忙身子一转挡在他二人之间,所幸纥石烈眼疾手快才没伤到她,但史泼立的大刀却狠狠斫砍在她的背,一刹溅起几尺鲜血。楚风月闷哼一声,直直倒在纥石烈身上。 “风月”纥石烈大惊失色,不懂她为何要救史泼立,见她受伤早被激怒,大吼一声一边抱住她一边往史泼立出杀招,却听楚风月艰难喝了一句“师兄不要”纥石烈只道她是有苦衷,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他自然手下留情,只回敬了史泼立一刀而没要他命。但却有宋兵不知好歹,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来连环攻击,纥石烈救人心切快刀斩乱麻地全部撂倒,那时楚风月已经半昏半醒,自是阻止不了这场交兵。刀声铮铮,血雾阵阵,楚风月长叹一声。 终有半刻休止,纥石烈扯下衣衫来给楚风月裹伤,一面狂吼持刀,一面双目喷火,一时之间,这队宋兵无一敢前,史泼立也是倒在地上嗷嗷苦叫:“好一个楚风月,我原想请君入瓮,竟被你引狼入室” “四当家……”楚风月在纥石烈怀中慢慢苏醒,她一贯冷硬,不喜与人解释,此刻看史泼立误解,明明想要辩驳,却终于一句都没说,抬头看向纥石烈,“师兄,你先……走吧……”她知道,再过片刻,徐辕的援兵一定会来。届时纥石烈不可能得胜。 “这……究竟是为什么?”纥石烈不肯离去,自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楚风月将不再参与金宋之争,愿袖手战场、了此余生。”楚风月凄然起身,背对着史泼立,也不曾再看纥石烈一眼,说罢此句,径自离开。语气之中,竟全然自暴自弃,是既不想回去金军,也无脸面留在宋营了。 “说你们迫她做了什么”纥石烈缓过神来,立马揪起史泼立的衣领。 “没有人迫她爱上天骄”史泼立倒也有些骨气,回答时理直气壮。 “什么?”纥石烈方要移步,却手足僵硬无法追赶。 第908章 莫能遣此情 徐辕闻讯到场之际,纥石烈桓端早已离去,村子里面一片混乱,除了残兵就是败将。 徐辕扶起狼狈不堪的史泼立,惊讶于他们大半都还活着:“纥石烈桓端走了多久?他竟不曾大开杀戒?” 看史泼立受伤倒霉的样子,徐辕也不忍质问他,谁教你私自设伏、暗杀纥石烈桓端诸如此类的话了。事实上史泼立这次的行动欠妥,事先并没有跟徐辕商议,他可能也有预感徐辕不会赞同。 “纥石烈桓端他,闻知楚风月爱慕天骄之后,失魂落魄似的说走就走了”史泼立气急败坏地说,“我原想背后扔他一枪的,但怕扔不准反而引起他杀机。于是便算了,唉功亏一篑” 其余的话暂且都淡去,徐辕陡然听明白了第一句,这一惊更甚:“四当家?什么?什么爱慕?”他显然难以置信。这类纷扰常年与他徐辕无关,何况对方是楚风月…… “唉,楚风月……我实在不知怎么说她好”史泼立忿忿,“说她是我们的人吧,却害我们功亏一篑,可说她给金军卖命吧,她适才又给我拦了一刀” “受了伤?”徐辕一怔,略有所悟,看史泼立点头,续问,“去了何处?” “不知道,似是往那边树林的方向跑了吧?”史泼立指着南面树林说。 徐辕即要去找,史泼立却还是扯住了他衣袖:“唉,天骄,你也别怪我小人还是多带点人马一起去搜,万一这还是一场苦肉计?金人放长线钓大鱼,不知会放多长的线。”他又絮叨了很久。唉,不怕小人多心,就怕笨人多心。 徐辕听这里的百步穿杨军叙说过了来龙去脉,大致可以推断楚风月没有出卖史泼立——虽然只是大致不能肯定,但徐辕不会连这么点胆色也没有。领着些将士一起去林中搜寻她时,他一时心急走着走着就跟他们分开了。 一时心急。说实话徐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这么急。就算史泼立没说楚风月爱慕他的话,徐辕也定然会去找她的,深夜山林里极不安定,气候又是这般恶劣……那时那刻,徐辕心里早没了先前叱咤风云的楚将军,而满脑子想的都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农院中柔美婉约还忧愁的江南女子…… 终于,听到邻近的树后有抽泣,循声走去,果然是她,藏身于这个光线最弱的地方。 徐辕举着火把驻足这里,一时心头充满了怜恤,俯身,伸手:“回去吧。” “不。不回去。”楚风月倔强回答,拼命掩藏眼泪。眼泪这东西怎能随意有,挂在自己的脸上,却是给别人看见。楚风月的际遇里,没有“示弱”两个字。 “四当家将事情都告诉了我。”徐辕道。 “对不住,我完成不了你们的计”楚风月冷笑一声,“因为我不够无耻,那个人毕竟是我师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所以,天骄还是走吧,我和天骄,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做得没错,换做是我,也不会杀他。若你答应了四当家,才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徐辕微笑,抢上一步按住她肩,“正因你没有伤害纥石烈桓端,我才完全相信了你已经改过自新……所以,我没有怪你,也没有人怪你,风月。” 她双肩一颤,不知是因冷风过境,还是因为他。“你,你叫我什么?” “?”徐辕一愣,“不是你要我叫你风月吗?” 她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徐辕忽觉得自己手上粘稠:“对了你受了伤”明明他手上沾满了血…… “不用你看”楚风月刚转过头,就猛地避开几步,侧过身去,带着些许悲愁说,“我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这伤,别好了若能死,就死了算了” “嗯?这是什么话?”徐辕……完全不能理解。 “我就觉得,这世界不公,我本是江南人,为何要到中都去,在金军里摸打滚爬这许多年,最后反而被同门的师兄害。好端端的自己的暗器射伤自己,沦落到要被宋军的主将救,救在敌营里。救就救了,何故还要对自己那么好,好到听见我说翡翠好看傻得去河里找石头还不止一次……可偏偏,我在对他动心之前,杀过他那么多的战友和兄弟,我,我该如何是好?”楚风月噙泪看着他,虽然两个人站得很远,心却在这一刻空前靠近,“我原以为,有救赎的机会,可是杀师兄和自己的麾下,我却万万下不了手。四当家说得没错,天骄不会喜欢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那楚风月就不再去金营做将军了天骄会信吗?风月如果说为了天骄可以放弃一切,再不管那金宋之分,天涯海角都追随天骄一起,天骄会完全不在乎我过去的作为而接受我吗?” “嗯,会。”徐辕说,说罢才意识到楚风月问的是会不会接受她的爱。他方才是想答会不在乎她的过去的,哪想到连着把所有的都一并答了,霎时,冷场。 所幸正巧那时,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尴尬,徐辕生怕火被风雨浇熄,思及适才路过一间山亭,理应可以先去那里避上一避……想到就做,当即拽着楚风月一起离开。 楚风月因他答“会”也懵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已被他拉着一并往那边亭子里去。孤男寡女,于是同坐在暂时生成的火堆边上,沉默了许久一直都不曾说话,唯能各自看着雨幕希望它快些停了,但时间过去得那么慢,雨也丝毫地不通人性…… 最终,楚风月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打破沉默:“我实不该……在天骄面前失态……” “上回分明已经叫我徐大哥。为何这次还这样见外叫天骄?”徐辕叹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很奇怪。” “天骄是天之骄子,岂是我能随便叫的。”楚风月见他还不开窍,冷笑一声,凄然往亭外走,“便当适才我的话都没说过,先前的那些也没发生……天骄与我,就此别过。” “你去何处?”徐辕急忙拉住她,做出这举动近乎本能,却不想用力过猛将她直拉得滚进自己怀里来,徐辕这才察觉她身体滚烫面色惨白,只怕是背上的伤没好又淋了雨发烧感染。 徐辕赶紧要给她看伤,半夜之前纥石烈作战途中撕扯的衣衫,早就已经不能起到止血的作用,徐辕当即将那些完全扔弃,重换他随身携带的纱布。然而,她背上伤口覆盖甚广,他要救她性命,就不得不触碰她身体。见她性命之忧,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给她掀开衣服疗伤,一边忙着要追回她神智:“风月,醒醒” “我……我该怎么办……那是武林天骄啊……”楚风月,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人前高傲不可一世,结果昏迷时脆弱得无可救药,泪水竟似决堤一般。 “唉……什么天之骄子,那些都是虚名。”徐辕神色一黯,叹了一声,“其实,我与你是一样,一样为了救赎……唉,若不是因为父亲,眼前种种抗金事,可能几十年前已经发生……而不至于,要落到这一辈来……” 再说了几句还没讲完,楚风月头一歪斜,竟似死了过去,徐辕大惊,哪还来得及继续回忆,赶紧抱住她全身,拍打她脸颊掐她人中,能用上的救命招数都用上了:“风月,千万别死啊”他不知对她作何感觉,却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第909章 只怕是报应 后半夜,等雨小了些,楚风月病情也缓和了不少,此刻正伏在徐辕身旁安睡。徐辕一动也不动,自是不想扰她,心想不如天明之后雨停了再走,也好防止她病情恶化。 天色忽明忽暗,沂蒙雷辊电霍。徐辕思绪前所未有地乱,自得知楚风月对自己有意,他的头就一个比两个大,他的心就百转千回七上八下—— 徐辕,徐辕,你的职责是帮主公一匡天下,哪有闲暇与个女子风花雪月去,何况还是楚风月这种……?尽管徐辕嘴上说她过去是金将没事洗心革面就可以,但毕竟,此刻红袄寨最大的敌人是纥石烈桓端、邵鸿渊,他们,到底是她的师兄甚至师父…… 但风月一片真心,我岂忍心拒绝?徐辕认认真真、思前想后花了半夜时间,既怕连累了盟军,又不忍辜负楚风月的深情。忧心程度,矛盾水平,直追当年黔灵峰上的林阡……把敌国女放在身边的魄力,徐辕想,主公一个人有就行了,我不能跟金国女子有交集——但楚风月,竟还说宁可放下她在敌国的一切,一心一意追随他天涯海角,徐辕扪心自问,自己可以放下南宋武林的一切与她去双宿双栖吗?不,他办不到。既然他办不到,就必须敬重她的勇气,就无资格断然伤害她的真心全意…… 何况,他也真说不好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想了几个时辰都没有任何结果,忽察觉身旁楚风月有动静,徐辕立即看她:“你醒了。” “嗯。”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天骄竟然……守了我一夜?” “昨夜你病得凶急……” “背上这伤,也是你裹的。”她查看到了,脸上绽出个微笑来,“我很喜欢,像石头一样地喜欢。”语声虽弱,却很清晰。 “风月。”他一怔,脸上莫名滚烫。 “回去吧。”楚风月说。徐辕看她病好了又是种姿态,哪晓得这姑娘到底什么意思,心想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虽然徐辕这辈子真正接触过的女孩子……也就蓝玉泽、柳闻因两个。 “天骄昨夜似是说,天骄与我一样,一样是为了救赎。”回去的路上她问他。 “是。”徐辕语气忽然变沉重。 “我昨夜只听到前一半,似是与天骄的父亲有关?却恨正巧那时撑不住,天骄的成长经历,我只听了一半。”楚风月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徐辕只想洗清父辈的罪,为南宋武林谋福祉。”看她清醒了,徐辕却不想再说。 “实则那些过往的事情,从你扬名时便已烟消云散,故而父辈的罪,早就洗清了。”楚风月虽一知半解,却大抵清楚了徐辕为何甘居林阡之下,因为他担负这一切竟带着某种强烈的救赎感,“这些事,天骄是否从未和别人说起过?” “从未。”徐辕笑叹一声。金宋之分的卫道士,固执地看待别人的出身,其实,还不是他自己过分地介怀?徐辕矛盾的心理,不可能跟任何一个别人分享。直到昨夜,被濒死的她听去,竟还记住了。 “其实,天骄这种矛盾,风月也有。”楚风月的心微微一颤,似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还记得在仰天山上我与天骄初次相遇,刻意强调的话吗。” 天骄一愣,不知哪句。 “‘我一个金人,在金国游览名山’。”楚风月苦笑,“可是,我真的是一个金人吗,为什么记忆里总是抹不去江南的情景,为什么在中都我一切都不能融入,为什么,得到的一切都那么虚空,没得到的时候确实追逐,可即便得到了都好像假的……” 徐辕静静聆听着这种同病相怜的矛盾,点头,楚风月跟楚风流、楚风雪都不一样,楚风流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数典忘祖,楚风雪又是一出生就在完颜家享尽荣华,唯有这个楚风月,成长经历中,金宋掺杂,立场难明。她哪里想到过要走上这条路,但既被安排在这条轨迹上了难道不走? “唉,所以我理解天骄的心情。然则……既然天骄的潜意识里,很在意一个人的出身……那么,天骄又如何能不介意我的过去?”楚风月垂眸,突然神伤,“可见你昨夜的话,都是敷衍。” “不,风月,绝非敷衍。你本不是金人血统,且杀人也是战场难免。只要你肯洗心革面,盟军一定会渐渐将你当做自己人。况且这些年来,归顺盟军的敌人不少,北人女真人西夏人都有,我们的观点,也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徐辕说,“从主公决定跨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都要改变观念了。” “但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很难拔除的。接受我入军营是一回事,接受我入生活只怕是另一回事了。”楚风月哀愁,苦笑一声。 “风月。”他停下脚步,略带无奈,“待山东之战结束,我会专心考虑我们的事,到那时,一定会给你答复。”他说得当然很认真,这件事本身焦头烂额,而他原先就日理万机,必须等山东之战结束了静下心来想。 待山东之战结束。她忽然想起,有人说起过一样的话。“待山东之战结束,姐姐就帮风月拿下捞月教教主的位置,如何?”当年,捞月教教主不是柳峻,也不是向一,地位空悬在河南,楚风流若开口要,是轻而易举之事。 楚风月初出道时,就一心瞄准了这个位置,只有这么高的才能追上她的姐姐。尽管她在最初显然要求助楚风流,尽管她得到这个捞月教也其实没什么用,但是心里那么空虚骨子又那么好强,她当然会不甘寂寥而寻找目标、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她却幼稚也任性得很,最终因教主之位旁落而与向一、柳峻都结下梁子,为此在苍梧山一时性急还杀了柳峻的女儿,从而引起柳峻和楚风流乃至南北前十长达数月的内讧。当楚风流发动名捕门抓她其实只是怕她落在柳峻手上时,她还拒捕砍伤了楚风流,对楚风流质问说,当年你答应过我的事为何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等风月更成熟些了、终于在十二元神有一席之位了、柳峻也不敢找她报仇的时候,风月才了解——当年的山东之战,根本没有结束。 如果这次的山东之战也结束不了,徐辕你何时才能专心考虑。 真不想等那么久。楚风月心里说。 天色晴明,眼看离村子越来越近,楚风月忽然扯了扯徐辕的袖子,驻足于村外的小溪边。 “怎么?”徐辕止步。 楚风月微笑,把徐辕带到溪边照镜,徐辕这才看见,倒影里的天骄脸上沾着泥土,显是昨天冒雨啊救人啊生火啊……狼狈在所难免。 “虽然天骄对我说,自己并不是天之骄子。但是,那样的天骄只能我一个人看见。”楚风月认真地说。 “天骄”“楚姑娘可回来了”村口早就站了好几排人,那群热心的农民们,只怕等了他俩一晚上没睡好,见他俩安然归来才舒心。除却他们之外,还有百步穿杨军、史泼立的人,以及……林阡近身的一些兵士。徐辕一颤,怎么,主公也来了? 这时人群让道,果然林阡已至。换做以往,徐辕当然是喜出望外立即上前与之倾谈的,但今次不知怎的,看见林阡与麾下兵士全副武装杀气凝重,他下意识地竟先想保护住楚风月—— 他担忧林阡听了史泼立片面之词加上一夜没见他回来以为楚风月还没有改过自新,是以他第一刻就在心里酝酿着如何为楚风月辩护。特别是在林阡看见楚风月的时候脸上确实平添了一丝疑虑之后。 须知,如今向清风和凤箫吟他们还全部都下落不明有待搜寻……这一刻徐辕竟然满心全是防备感感情这东西,计划赶不上变化。徐辕,焦灼如他,警觉如他,胆战心惊如他,终于体会到,黔灵峰上林阡面对自己时的心情了。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徐辕还未及出口解释,楚风月就已挽起他的衣袖,当着林阡的面宣告,也当着村民们的面说:“可能各位原还不知道,楚风月以前是金军的将领,纥石烈桓端的师妹。在潍州、青州的战场上杀过人、犯过罪。” 村民们果然都不知道,以不可思议的语气交头接耳起来。徐辕林阡自然都很惊诧,她竟把自己的过去坦白。 “我说出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斩断它当着各位的面说,是想请大家监督我,帮天骄一起监督我。楚风月要改过自新了,才能渐渐达到天骄的高度。”楚风月勇敢说。也许别人听不懂,但徐辕听懂了,楚风月是个有棱角的女子,同时也有血有肉。可是他,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就此接受。 林阡也听懂了,像,像极了当年的吟儿,为了达到他的高度,不止一次地说“我要变强”。那个吟儿,如今却强大到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平邑军情稍事稳定,但须以守为主攻为辅。主母他们,一直没有音讯,应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希望我们派出搜寻的人,能在金人之前找到他们。”人群散开后,徐辕亦和楚风月暂别,而先行与林阡论势,“而兖州,最近几日都形势堪忧,仆散安贞要与纥石烈桓端联手。我原还担心吴当家和柳大哥他们抵不住,不过,看主公来了,心知兖州战场不会输了。” “是啊,我此番前来,就是为去兖州。”林阡点头,“临沂战场侥幸取胜,全赖逐浪和邪后他们为我拦住束乾坤。” “那邵鸿渊,可难对付?”徐辕问时,不经意捂住心口,那日他的归空诀惨败给邵鸿渊,内伤颇重。 恰那时林阡也做了同一个动作,内伤明明也不轻得很,林徐二人相顾一笑,林阡道:“倒是天助我也,最近临沂士气大作,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 “天骄也知,沂蒙当地原有两大武师不相上下,一个叫邵鸿渊,一个叫时芃,刀术数一数二。” “知道。但时芃去世得早,时家凋零久矣,因此印象不深。”徐辕忽而醒悟,“时芃、时青,原来是父子两人么?” “时青与我说,当年邵鸿渊暗算他父亲、强抢他、才一跃成为沂蒙第一,以至得来如今的一切。是以此番邵鸿渊一旦重返沂蒙,时青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林阡道。 “我便说,时青怎有那么重的疑心病,原是年少时有阴影。”徐辕点头,“此刻时青寨定是群情激愤,形势利于我们去兖州救局。” “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林阡如是说。 第910章 你不整战马 当今兖州战势,说起来全拜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所赐——在吴越领导下的红袄寨,虽几十天一直被纥石烈桓端力压,却溃而不散。 “溃而不散”,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每次都兵败每次却越败越勇不怕死就怕不死的纥石烈从未见到过哪路兵马如红袄寨这么军心齐整,败了哪有一点败了的架势?那气魄,分明在厚积薄发着一场大逆转啊是以,连纥石烈看了都难免心忧。 自上次救楚风月未果归来,纥石烈大失所望之下,本也无暇再顾儿女私情。对兖州宋匪无法招安,是他纥石烈人生中绝对的一次失败。故从决定对吴越往死里打的这一刻起,纥石烈就已经承认自己输了,没征服到人心就是输。兵戈是纥石烈桓端一直很想避免的。冲这一点,纥石烈就跟林阡是同一类人。 既决定打,就再不迟疑。八月初,纥石烈对吴越发动最终清剿,与此同时,仆散安贞也蓄足了战力及时到场、作为他的搭档对付起柳五津柳闻因父女。 “一定要赶在林阡来到之前杀完吴、柳两路匪寇,剩下的那些诸如裴渊彭义斌等人,必然是树倒猢狲散。”纥石烈对仆散安贞的到来深感妥帖,他心想,有邵鸿渊拦着,林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 然则,纥石烈却真没想到,时青会和邵鸿渊有杀父大仇……时青的意外坚定,使临沂宋匪空前的同仇敌忾,因此,林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身离开,先慑平邑再至兖州,并一到就将裴渊彭义斌的据点救下,继而马不停蹄往吴越和柳五津处援兵,一东一西,势要出击…… 兵贵神速,纥石烈岂能再慢一步 “林阡来救,也不可怕。”纥石烈对部将们说,“该来的总是要来”当下,命人通知仆散安贞和徒禅勇,如何打这一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是没有打败过林阡” 纥石烈的信心不是虚的,这次,他有仆散安贞做帮手。 鎏金月牙铲仆散安贞,风里流沙刀纥石烈桓端,此二者一入十二元神,就将实力参差不齐的十二高手,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说仆散第一,纥石烈就是第二,两者武功都不输于林阡徐辕。况且目前的林阡,战力刚受过邵鸿渊消耗,强不到其正常水平。 那么,纥石烈桓端在攻打吴越的时候,只要仆散安贞能压紧了柳五津,林阡就必然捉襟见肘、难以决策——纥石烈和仆散,孰轻孰重?林阡虽是分兵两路来救,但他自己只能存在于其中一路,另一路,裴渊、彭义斌,能担重任?纥石烈不信。 “林阡和裴渊彭义斌是分东西两路来救。林阡必定亲自领兵往我泗水来救吴越,所以徒禅大人埋伏在宋匪去救柳五津的中途,于宁阳彼处截杀裴渊彭义斌。”纥石烈桓端指着地图,教徒禅勇从裴渊彭义斌下手。 徒禅勇他,打不过徐辕杨宋贤柳五津是正常的,可以原谅。但裴渊彭义斌这类人,他再打不过就糟了。 “纥石烈,为何确定林阡一定领兵先救泗水?”徒禅勇蹙眉。 “因为,如果这里战败,死的人会更多。”纥石烈不仅综观全局,更是因了解林阡,而且还,对自己的兵马自信。 “好,我便去宁阳帮仆散将军,截杀裴渊彭义斌”徒禅勇信了。 这么一来,纥石烈的胜算就超出九成。试想裴渊彭义斌作为援兵都败了,柳五津负责的宁阳县据点还有什么盼头。 不怕对手太强,就怕队友太弱。纥石烈想,即使林阡也懂这一点,也必定败给了现实。 这天的同一时刻,得到纥石烈号令的仆散安贞,牵着“梦魇”战马提铲上阵。此宁阳之战,他的对手是柳五津……仆散安贞心忖,当纥石烈的对手好歹还是覆骨金针吴越,怎么说林阡到这里来的几率才会更大吧。 说心里话,仆散安贞比纥石烈更想再会会林阡。 仆散安贞有个预感,林阡已经快到了。 兖州八月,兵连祸结。 由于各自都被斩断了情报源,故金宋双方的消息都有所滞后。待到战事趋于明朗之时,纥石烈和仆散安贞才都发现了,林阡率西路军先打仆散安贞救柳五津,而东路支援吴越的大军则是裴渊和彭义斌所领 错了,反了所以徒禅勇这粒棋子,纥石烈首先就下错了…… 埋伏在半道上的徒禅勇,看见领兵来犯的西路军首领是林阡,哪敢发动伏击,大气不敢出一声地任凭林阡等人过去了,在原地呆了良久之后、赶紧一窝蜂地溜回来。那时,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早已经于东面泗水会师…… 纥石烈桓端虽大出意料,倒也淡然处之有条不紊。好,来的不是林阡更好我就把你裴渊和彭义斌合着吴越一起打 彼时,吴越等人粮尽援绝,根本毫无战力可言,纥石烈大军以备战林阡的气势来扑他们,自是优势明显泰山压顶。裴渊彭义斌等人,显然相形见绌,东路红袄寨军,整体被包围在了泗河。 如纥石烈桓端这般,失了一招后立即能抢回一式的人,林阡战史上真不多见。 险情传到西路的宁阳县来,刚刚稳妥的柳五津极是焦虑,对林阡说,只怕东路泗水还需主公亲自去救。 “然而,林阡哥哥一走,这边仆散安贞谁来对付?”柳闻因一脸凄苦,眼看她爹跟仆散安贞几场下来,这儿一处伤那儿一块血的,惨不忍睹。她自己……武功也就唬唬人罢了。 “闻因。仆散安贞,就由你来对付了。”林阡笑而整装待发,明显不是说着玩。 “啊?”闻因一惊。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林阡说道,应是听说了当日平邑她的话。 “那……也只是理想罢了。”闻因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柳五津看出玄机,赶紧从榻上坐起来:“怎么?有战胜之策?” “闻因,你也养过仆散安贞的‘梦魇’马,知道它跟惯常的战马之间有何不同?”林阡点头,问。 闻因一愣:“他那匹战马,速度很快,危急时候还会喷火……所以盟主给它起绰号叫‘闪电怪’。有时候很笨,主人都认错,可是又忠心,为了主人肯绝食。” “除却这些,惯常战马与它还有个不同。”林阡提示她说,“本性就不同。” “啊,是啊。”闻因眼睛一亮,“梦魇马是匹公马,不曾阉割过。” “不曾阉割过?”柳五津又惊又喜,“那匹梦魇,是个有感情的蠢物啊。哈哈。”说着说着,这位著名的无良马贼大笑起来,“闻因,这便去,多找几匹漂亮的母马明放心大胆跟仆散安贞战,撑得下几招就撑几招,撑不住掉头撤枪,爹帮你放母马出去扰他座骑等他还没来得及回神,咱们一起往金军里杀。” 林阡笑而点头。除此,他将诸如柳闻因之类的新秀用上,亦是为了给仆散安贞困惑、轻心。如此胜算更大。 仆散安贞,无论如何也没有意识到,他此一战,竟将败在他的战马曾被林阡强抢到宋营的事件上想他选梦魇作战马图的是它的彪悍和威力,也从不曾在作战时碰见过母马,而若非当日梦魇马认错主人错到宋营,林阡等人也几乎不会去在意他这匹战马的本性…… “唉唉唉,仆散安贞,早该未雨绸缪了。平时你不整战马,关键时候,战马整你”翌日,如愿以偿,柳五津看柳闻因率领宋军回冲仆散军,笑得合不拢嘴。 第911章 兵溃而不散 泗水山谷,战况激烈,火与烟冲熏着天,晨曦被染成晚照。 徒禅勇望着脚下满山的尸骨,和遍地的踩着尸骨还在顽抗的宋匪们,夏风里,不知怎地就打了个寒颤……也许,烧红了天的不是烽烟,是战斗力? 可惜你们,必死无疑。徒禅勇叹了口气,眼下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已全部都被包围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纵然林阡,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不对难道是自己眼花?猛然间竟有一骑冲入金兵阵中,熊熊烈火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马上那人的样貌,然而他真是一瞬间就斩了裴渊身边围着的近百人还游刃有余……纵然看不清样貌,徒禅勇还猜不出那是谁吗 电骋般闯入金军号称铁桶的封锁,再以风驰之速穿越火阵溃围而出,半刻功夫就将裴渊带上战马救走,这样的功力,非饮恨刀林阡莫能有。 火,瞬即将裴渊适才所站之地吞没,几乎是顺着紫龙驹马尾一路烧出去的…… 徒禅勇岂能任由着林阡走立刻策马冲去要追,为时已晚,混乱中,就见林阡的随行百十余骑,紧跟其后营救彭义斌等兵将,端的和他们的主公一样所向披靡,徒禅勇顷刻就被他们堵住。远远望,林阡长刀所向无人能挡,那时已直朝着纥石烈与吴越的方向去。 “竟然来了……”纥石烈桓端大叹失误——昨日,以为他来而他未到,今天,想不到他竟弃了仆散安贞来对付自己。原是严阵以待,岂料被林阡虚晃一招后,沦为猝不及防 没有了细作报信也无所谓,知己知彼的人,一样百战不殆。纥石烈以为自己算准了林阡,却未想自己先被林阡算准…… 而林阡,除了用兵厉害之外,用刀也一样狠。 纥石烈桓端措手不及,生生接住林阡一刀,他与林阡武功势均力敌没错,但身后金兵士气却明显不及红袄寨。两军交战,实力相当,则哀兵胜,何况他们的主公突然到了……权衡一番之后,纥石烈桓端唯能决定暂缓攻势、退避三舍、来日方长。 不过可惜,林阡没说这一局完,这一局就还没完。 纥石烈正待休兵几日再战,哪想到刚扎营还没坐稳,竟得知那群宋匪……居然没歇一歇就一口气反扑了过来 “什么?”纥石烈大惊。 “他们,不去修自己的营寨,这么气急败坏地要来干什么?”徒禅勇又气又不解。 纥石烈怎能不懂,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营寨,反正是彻底毁了,索性来抢夺我们的地盘……” 徒禅勇一惊,破口大骂:“土匪林阡是土匪啊” 对,土匪。在平邑的时候,林阡就对徐辕说,“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夺占,用这群哀兵的气势,半刻都不歇地打。 钱粮缺了,夺钱粮,没兵械了,抢兵械,收编俘虏,壮大实力。 林阡当然有这个信心,就在得知兖州宋军溃而不散之后。 败战都能坚持着拼劲没垮掉的军魂,还怕注入了实力以后不能得胜? 捷报传到平邑,是翌日凌晨时候。 “裴渊所领东路军被包围于泗河。主公率百余亲兵救援,大败徒禅勇部。继而直趋纥石烈桓端,救吴当家于危难并反败为胜”来报称。 夏全宋贤等人,尽是欢欣鼓舞。须知兖州局势重回林阡掌控,红袄寨回归泰安指日可待。 “实乃绝地反击也”徐辕亦是难掩兴奋,拍案赞叹。 宋贤领悟:“临沂是反败为胜见好就收,兖州则旋乾转坤一鼓作气。” “咱们平邑,就是主公最强的后盾。”夏全笑着说。 话不多时,却听寨口兵卫气喘吁吁地来求见:“天骄,杨少侠,夏寨主,致诚将军的副将,回来了” “致诚和清风可回来?”徐辕喜而站起。 “不曾,只有杨哲钦及其麾下……哲钦受了很重的箭伤,刚回来就昏厥了过去。他的麾下们说,致诚将军等人都不知何处,而致礼将军,已然战死……” “什么……”徐辕宋贤相顾震惊,这种消息,可谓给了捷报强势冲击。 “只怕,致诚将军、主母他们,都落到了柳峻的手上去啊”夏全道。 “快带我去见哲钦”徐辕即刻道。 哲钦身上七处箭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好在樊井说他性命无忧,哲钦的麾下们则向天骄说明了经过。原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自平邑大败后就都和吟儿在一起,不足百人一同流亡,期间发生过互咬和军心紊乱,但却因吟儿为向清风作证而冰释前嫌,众人决定合力突破金兵包围,因而一直小心找寻着返回红袄寨据点的路。 “当日咱们辗转找到了人烟,问那些村民正在打仗的宋兵金兵各自方位,那些村民给咱们指了回来的路。却没想到,咱们顺着他们所指的捷径刚走到一半,就是一大片沼泽地,再然后,金兵就杀来了……” 徐辕忽而不想听下去。 不是每个北人都像收留楚风月的村落那般,全心全意期待着抗金联盟或南宋王师的。 也许这不能怪他们不善良,只能说盟军不能一厢情愿。无论金军宋军,谁入了村,村民就肯定欢迎谁,对他们而言,经过的不过是又一场改朝换代。 所以他们,在金军的胁迫下,给杨致诚向清风这些残兵败将,指了一条致命的不归之路。 虽然东南西北不至于分不清,但大难后盟军的据点必然有所迁变,所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也没有多疑。 走到一半,金兵就来了,向杨百人不到,柳峻数以千计,捞月教和盟军积淀了多年的仇……教徐辕等人如何忍心听。 “金军追歼我们的时候,满天都是他们射来的箭。哲钦将军和致礼将军主动殿后,要致诚将军和向将军保护主母先走。”那部将一边抹泪一边说。 “致礼死得其所,杨公会为他骄傲。”徐辕点头,噙泪,想当年那个胆小懦弱的杨家三公子,竟会主动要求殿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因此,你们与致诚将军、向将军他们都失散了?”宋贤问。 “是。那些金军,被我们拦了半刻后,却又追着他们的方向去了。致诚将军和向将军,意识到村民们骗他们走了反方向,是以冒险走回头路,这样也能离盟军近些。” “但金兵一定会在那村子里伏击。”徐辕黯然,“致诚他们都没有回来,应是落在了金人手里。或就是……”死,死之一字,何其重。 当晚,天阴,无月,不知何处。 来不及为致礼掉泪,前一刻他刚鼓起勇气主动请缨,后一刻他就死在了杨致诚身后。听见那一声箭响那一声随之而来撕心裂肺的惨呼,杨致诚却根本不能够回头去看亲生弟弟哪怕一眼,不能够去回忆致礼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如何有空隙想这些啊沼泽是死地,箭矢是杀招,柳峻存心不给他们留生机 “等等,清风,不能就这样回头走。”杨致诚低声对向清风说。 “可是,主公在那个方向。”向清风说,吟儿也屏气凝神:“为什么不能回头?” “主公的前面,必然有金兵挡道——金兵一定就在村子里等着伏击,太危险了。”杨致诚深情看着向清风,“所以,清风,到村口之后,我先行一步,去引开那些金兵,你带着主母,等战斗过去了,再走。” “不行。”吟儿含泪看着他,“不可以” 向清风默然不语,他知道杨致诚说的句句在理。 “主母,无论如何,哪怕我们都回不去,您也一定要安全回去。”致诚说。 “什么主母?不也就是一条命吗,谁比谁的命更重了”吟儿摇头,决计不应。 “但还有少主。”杨致诚笑了起来,吟儿忽然语塞,是啊她死了确实不是一条命,是两条。 致诚诉说衷肠:“主母当然比这里任何人都重要,若不是主母,岂有我们这些兵马的溃而不散。流亡的这些日子以来,全赖主母凝聚军心。” “然而……”吟儿竟说不过他。 “致诚,你带主母走,我来引金兵。”谁担那个责,谁都可能死。但未必一定要杨致诚。向清风看着杨致诚,道。 杨向二人,战力原是相近。 “清风。别跟我争了。”致诚愀然看了清风一眼,“那日众口铄金,我也对你有过猜疑,没有为你讲一句话,亏得主母公道。我后来才懂,你不辩解,是不想破坏我们多年的战友情。然而,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实在忏悔也愧疚不已。做兄弟的都该挖心掏肺的,对不住你就不该只用话讲,杨致诚思前想后,用命来偿才此生无憾” “致诚”清风噙泪,原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听我的,把主母安安全全带到主公身边去致诚生死,听天由命”致诚铁骨铮铮。 第912章 星陨似流火 在金军毒辣凶急的攻势之下,盟军措手不及以至成批倒毙…… 不足百人,原就劣势,十几轮箭射下来,大部分都已阵亡,而随刻,杨致诚去引开柳峻伏兵再折一半,吟儿身边就只剩下向清风等七八人…… 身后,漫天灰烬,遍地尸骸。眼前,苍莽无声,寂静无道。 那整整一条漫长黑暗的流难路上,没有人再有心情交流半句话。沉默,当然沉默,盟军从未有过这样惨烈的败亡…… 也许是在林阡的身边太久胜利的次数太多,竟没有磨练出面对死难的心理素质吗,吟儿强忍着眼泪一路奔逃,不,不是这样,其实,联盟从成立之初就伴随着牺牲和流血,生生死死早已经不计其数了……可是,从没有一次,要付出性命的人这么亲近,致礼,致诚,哲钦,他们,全都是阡在征战川蜀、跨境伐金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人……少了他们,故事怎可能完整,少了他们,盟军就注定不全了……吟儿咬牙切齿,那个内鬼,他到底是谁,吟儿终于尝到了林阡的苦,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对于林阡的感情,等同于盟军诸将之于吟儿。 不容喘息,追兵一定还会来,追兵来了,就说明致诚他……吟儿心中一恸,忽觉四肢乏力,清楚阴阳锁就要发作的她,自然大叹不巧,那个跟她一起中阴阳锁的人,为什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发狂?吟儿眼前骤然一黑,手腕即刻收紧,疼得竟似要裂开来,还想逞能再走,却瞒不过向清风的眼。 “主母。”向清风急忙扶稳了她,经此大败,针灸之物也已不全了。他看她辛苦,自是于心不忍,然而现在停下休憩,必定迟则生变。 “继续走。”吟儿说时脸色苍白,诸将自然关心说要停,吟儿苦笑一声,说,“这才懂,林阡为何不要小牛犊——确实不该要,关键时刻,害我跑都跑不动。” 诸将绷紧的神色这才放松,向清风暗暗佩服她,把阴阳锁的害处转给了小牛犊去,也好让大家不担心她。 “继续走,但放慢些。”向清风发号施令,当然要照顾她身体。 于是,吟儿由他搀扶、蹒跚走了一段路,正自前行,眼前忽而现出条河流来,那河流虽然广阔却只过膝,但不知怎的还冒着寒气。吟儿因有身孕,避忌冷水,是以不能再走,只唯恐耽误了他们,正思忖如何是好,向清风已看出她心理来,道了一句“主母,得罪”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她涉水而去。 “谢谢你,向将军。”失去杨致诚令吟儿心情极差,但好在,好在向将军还在身边。吟儿觉得,上天对她和林阡真好,这一路上都有这样多忠心耿耿的人陪着他俩……可是,为什么上天不能好到底,非要中途夺走一两个。胜南,胜南,你要是就在这里,该多好。我很想你,想见到你,不再冷战,不再流亡,不再接受战士们接二连三离去的事实只有在林阡身边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才都在,杀伐决断,谈笑风生,吟儿啊吟儿,为何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下雨了,雨不大,风却狠。 倘是一直幽暗昏惑倒也罢了,谁料就在这漫漫长夜,敌人们的火把,终于陆陆续续地靠近过来。 百余金兵,一涌而上,刀锋剑尖,俱是血淋。 “杀无赦”这些金兵都得柳峻号令,决绝,残酷,不留余地。 “将军先走我们断后”又是这句话。可是敌不过这句话。吟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唯能被向清风护着一起往后走。 “我杀不尽这群金狗”那七位热血男儿,以一战十之势,凭这句做遗言。 金狗,金狗,连我,也要骂你们了。吟儿惨笑两声,头也不回。 “宋匪,往哪逃”终于,还剩十余金兵,穷追不舍,将向清风和吟儿、这最后两个“宋匪”围住。 向清风蓄积久矣的战力,对付等闲还是绰绰有余,未等他们落地站稳,长刀迅疾出鞘斩杀,顷刻就抹了三人脖颈,其余金兵见他武功更强,自是不敢怠慢。向清风一边将吟儿揽在左手后,一边右手尽出狠招,势要在最短时间内劈尽顽敌。 吟儿站在向清风身边,听他刀风愈发猛急,忽想起风七芜时期的那次巧遇——那一次,向将军也如今日这般,救她于危难之间,带她去见主公……那一次,她见到了传说中的主公,威风凛凛,举世无双……那一次,尽管一路要披荆斩棘,腥风血雨,但是……成功了…… 平日吟儿想到林阡都会笑的,而此刻鼻子一酸,她希望,向将军这次还带她见到主公……要成功……一定要 恨只恨自己性子倔,当初要是不留小牛犊,或许现在还可以帮向将军战上几个人……但是,现在还是能不战就不战,因为私心,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为像这种流难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那就更要为林阡留下后代,哪怕它真的缺胳膊断腿…… “受死吧”十余金兵全死,危机却未过去。话声落,轻巧坠地的是又一群黑衣人——捞月教教众,不同于那些金兵金将,他们的武功更强。 比这话更快,是这群人还未落地就发起的攻势,一共八人八刀,其中一半都威胁左路,向清风和吟儿都猝不及防。千钧一发向清风想都没想,挟紧吟儿先应左侧,合击四刀,全遭截断。然而他右面四人,都已砍中他身,吟儿听他一声闷哼,知这四刀都伤得不轻,火光之下,惊看他衣上血迹斑斑,好像还不止这四处刀伤,也不知是适才被谁伤及,火光一闪而逝,留下的仍是刀锋芒。 苦战数回合后,胜负仍未分明——或许不该说是胜负未分,而应说是生死难料。每一声交击,每一次擦磨,每一轮攻防,都是你死我活,毫无转圜。空气中泥沙扬散,血肉横飞,腥味刺鼻…… 征人,都是这样可怜,耗尽自己的力,只为换对手的命。 第913章 一别是永年 天渐分明,雨也小了,吟儿那时才看见,向将军近似战成个血人,才终于撂倒了围攻上来的一批又一批将近一百个捞月教教徒,个个都是高手。而今战到天色大亮了,还只剩五个,不,是四个了,向将军一刀挥下去,紫气顿时笼走了又一颗头颅。 向将军眼中是少见的愤怒与凶狠,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与煞气,不由分说,继续找下一个时机击杀。砰一声响,又一人鲜血四溅,向将军为了砍他内力调用太多,剩三个已经很难对付。 不远处人声忽至,吟儿心一惊,是了,天色一明,显然更利于金兵追歼……向清风亦情知不妙,苦于气力枯竭,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同时对吟儿低声道了一句:“主母,你先走” 又一句,你先走,出现在唯一仅有的战友口中。吟儿连向清风这个保障都必须分手,却因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必须应言移步,离开,脚步却为何那样沉重,那样的不可自拔…… 不巧就在那时,五脏六腑竟如发麻了一般,不知是阴阳锁发作还是火毒又找回,霎时身体里有如千万条毒蛇缠绕行过……吟儿站都站不稳哪还来得及逃,而缓得一缓,增补的金兵已快要追过来,当先持刀的正是他们的首领柳峻,眼看着吟儿不支,柳峻竟一刀直砍向吟儿,吟儿虽说平时机灵惯了的,但这种时刻却哪能躲开,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当时就吃痛倒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柳峻第二刀,对着摔倒在地的她猛刺。刀光,带着迫切的森寒,残酷之至,吟儿躲闪不及,明明性命都快没了却还本能去掩腹…… 眼看吟儿中刀倒地,向清风眼前划过的,是川东之战那同样的血腥一幕,霎时痛彻心扉仿佛看见了人生的尽头……悲愤之下向清风气力倏增,一刀劈死身畔三人,急急前往彼处去救。然而此时此刻,凭向清风的速度,和剩余的战力,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拦住……一旦柳峻得逞,那主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岂容向清风多想,竟是毫不犹豫扑上前去,阻隔在柳峻与吟儿之间,以他的血肉之躯,为她彻底挡下了这一刀 随着那一刀没入后心再贯胸而出,向清风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这纠缠他多年的眼角,终于这一瞬全部的情绪都是因他…… 一瞬,锋利而寒烈的刀刃,灌进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脏,下一刻,热血,再顺着抽出去的锋芒四面喷溅。残余的杀气,催得周围的秋叶纷纷洒洒,原该是墨绿的色彩,何以竟如血如火…… 而所幸,主母她,毫发无伤…… 如果主公在这里,主母就会是这样,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惊恐都不会有……见吟儿安好,向清风满足一笑,油尽灯枯,冷汗已从太阳穴沁了出来,当下再不迟疑,长啸一声反手扎出刀去,这一击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是他向清风用性命发出去的怎堪抵抗不知是刀声还是吼啸声惊醒了河水,战局旁原本平静的水流竟强势漫过了岸,向清风手上的刀,精准无误也直捅进柳峻的心口 巨响声落,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吟儿惊魂未定,见向清风仍然撑在她上面似无大碍,可是他前胸后背俨然被柳峻的刀穿透……霎时一阵撕心的痛楚袭来,吟儿预感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却睁大了眼睛凝望着他期冀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如何会不发生?原还遮挡着她的身躯,陡然就支撑不住沉下吟儿喊不出声也听不到了,呼吸膨胀在耳中,喉咙像被泪水堵住,久之,仍旧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倒在身旁,恍若噩梦一场。 “主母,不要哭……”向将军面无人色,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 吟儿刹那回神,才知自己满面泪水,伏在他身旁泣不成声,喉咙已经涩得生疼。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向清风奄奄一息,微笑中掺杂悲苦。 “向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要,不要死……”吟儿语无伦次,勉强抱起向清风来,他浑身是伤,胸口血喷如注、堵之不住,纵使樊井在此,也已无力回天。 “主母……快走”那时向清风嘴角也全是鲜血,吟儿惊醒听到声响,金兵们就快来了,但是,她如何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向清风艰难看着吟儿,最后一眼,只盼将她铭骨入髓……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未说完,还未看尽,便已咽气。 吟儿呆呆看着他从生到死,始终不肯相信向将军会这么走了,触碰他身体逐渐僵冷下去,吟儿猛一惨呼恸哭起来。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当年寒棺,田若冶兵变,向将军就是这样,拼尽了他自己的命守护她,并对她说出要活下去的话…… 泪眼朦胧的吟儿,听到金兵声响愈发临近,知道不能辜负向清风的心意和性命,赶紧抹泪站起身来坚定:向将军,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刚坚定正要逃离,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将军一眼,血泊中的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神色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愿足…… 吟儿拭干了眼泪,不想向将军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不管不顾、立刻就逃。 吟儿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的那些——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川东战后,吟儿重伤,营帐中林阡问向清风。向清风噙泪点头,那时他走错了路才回头。 林阡又问:“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完这句,群雄尽皆唏嘘。 不止“可以”,而且“一定”。向清风在心中答,在日后一直铭记: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像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第914章 天下之筵席 连日来,沂蒙全境阴雨连绵。 三大战场,形势皆对金军不利:临沂,邵鸿渊威慑无效;兖州,仆散安贞与纥石烈桓端齐败;平邑,郑孝于林美材刀下身首异处,柳峻被向清风重创命悬一线。 是故,临沂平邑宋匪,尽皆拨云见日,而兖州地界,岂止红袄寨据点被收复,各大郡县都已遭林阡夺占为防林阡等人迅即北上破局,原先负责泰安的轩辕九烨,唯能前赴平邑先发制人。因这几日柳峻都闭门不出,除军医外谁都不知他伤势如何,平邑局面及捞月教教众,便完全由轩辕九烨控制。 却说那夜金军追歼宋匪流散兵马,盟军除杨哲钦四人外无一生还,包括杨家三少杨致礼,以及林阡近身将领向清风,尽数惨死于柳峻及其教众们的手上。轩辕九烨亲临彼处清点,从死士下手之毒辣,足见柳峻号令之严狠。捞月教,终于死灰复燃,成功向林阡复仇。 这些天来,虽柳峻再不出现于人前,捞月教倒也还有能撑起局面的人物,对轩辕九烨建议将这些宋匪都暴尸城头示众,轩辕九烨却不由分说将他们的请求全部压下。且不谈此情此境根本不该去激宋匪、去损民心,轩辕九烨更是打心底里为向清风的死感到痛惜—— 明明这一回向清风和柳峻两败俱伤、轩辕九烨实也清楚柳峻命不久矣,但他对柳峻要死的事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一见向清风的尸体便当场震惊,落泪长叹,道:“向氏之叠阵成广陵散,林阡断一臂膀矣” “断一臂膀矣”,分毫不差。轩辕九烨虽只在榆中大战和向清风有过一次交集,却就那一次交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向清风是轩辕九烨见过的最善叠阵之人,林阡弗如。 怎可能将自己佩服的将才暴尸示众?轩辕九烨非但没有允许捞月教这么做,更还亲自为向清风入殓,宋军其余人等,悉数由下属们照办。况且那时,林阡也已到金营中来为了向清风等人与轩辕交涉,轩辕九烨为表敬重而将他们的尸首全部归还…… 才数日不见而已,从前还活生生的战友们,现在多半都已经不完整了,和林阡一同到此的杨哲钦祝孟尝诸将,全都是难掩悲恸之情。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真正因为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一路为向清风和杨致礼他们扶柩,别说祝孟尝杨哲钦了,便连一贯淡然处世的林阡,也都是眼中噙满了泪。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们全然是悲是愤,林阡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太多的痛心与战意田守忠、冯光亮、钱爽、杨致礼、向清风……那个叛徒,已经担了这样多的人命,如何还能原谅,林阡如何能不杀了他 还有,致诚,他又在哪里,牺牲的战士里并没有他……林阡着杨家众将在当夜流亡的村庄里搜寻,一无所获,再溯流往下,杨致诚仍然毫无影踪。那一个村子里的村民,全部都已经被金兵灭口,樊井说他们饮水的河流被金人下了十分剧烈的寒毒,毒性远远超过夜寒罂粟所以致命。 事情发展得几乎有些古怪,致诚究竟去了何处?当然,他早就不是嫌犯之一了,也没有人会往叛徒上去质疑他。因此,林阡托细作在金营留意。 海上升明月在平邑的金军中原不止一个细作,因“落远空”远在陇陕,故身处山东的他们一直都直接与林阡联络,而上次平邑夜袭有人暴露,林阡出于他们的安全考虑,直到兖州形势完全稳定了才再度将他们启用、拜托他们探寻杨致诚的踪影。 细作传达说,最近柳峻的儿媳南弦,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林阡忽然忆起,捞月教中能用寒毒之人,非柳峻的儿媳南弦莫属,村民被灭口应当是她干的,杨致诚很可能就在她手上。是以南弦这根线必须抓紧,林阡目标就此锁定在了南弦。 而吟儿……跟致诚一样,她母子二人亦杳无音讯。 失踪,换句话讲是连尸体也没有。林阡想找寻她,却比致诚更加无从下手,因为细作告诉他说,杨致诚和吟儿不是一起的,最后见过吟儿的那个人是向清风。向清风,却为救她付出了性命…… 那么后来呢?后来的吟儿,目睹了向清风的死,她能够去何处,又到底要怎么去?就她那种破身体,时刻都有危险,还拖着小牛犊这个累赘……林阡是不是该庆幸,细作说捞月教的人最终没有抓到吟儿。但为什么林阡还后悔,后悔不该对吟儿那么凶,不该对她发怒冷战还最终不告而别,后悔当初就应事事顺着她,哪怕她就是悖逆着他不要命——只要她平安回来在他身边就好 “小牛犊,这便是你替你母亲,给爹的惩罚啊。”林阡留下些人来在附近村落搜查吟儿可能的踪迹,傍晚,一个人站在山上追忆,追忆吟儿那晚拖着他的手学小牛犊的语气——他怎么会不喜欢孩子,怎么会不喜欢。这一个小牛犊如此珍贵,比小猴子还要珍贵,已不止吟儿在拿命赌,更是清风他用命换的…… 橙色的夕阳,逐渐褪成暗红,凋残似血。 吟儿这一口气不知跑了多少里也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觉得身后有金人一直追一直追她于是就一直躲一直绕圈,直至在山林里迷了路,直至气尽之时软倒在地,直至她转过头去发现追兵们都已经不见了。悲喜参半,忽而眼前一黑,神智倏忽变模糊。 “主母,不要哭……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午夜梦回,往昔寒棺旧地,吟儿恍惚忆起,那天她想违抗林阡的命令走去十八关,可杨致信和杨夫人都不允许,当她怀着对林阡的恼恨、埋怨和不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向将军就是带着他临死时一样的神色看着她,对她通融。 原来如此,对她通融,是因最怕看见她的眼泪。 所以,短刀谷里她违抗林阡的命令去打郭杲,他不由分说就帮她一起,尽管金陵、司马黛蓝都不赞同甚至怪责……所以,这次她又想违抗林阡的命令生下小牛犊,就算盟军所有兵将全都站在林阡那边,向将军也一定站在她这里。虽然向将军没有对吟儿说,可是吟儿听懂了,向将军希望她能活下来,平安将小牛犊生下。 下雨了。吟儿不知昏睡了多久,泥水中咬牙撑起身体。然而雨大得近似有种往下压的作用力,吟儿刚爬坐一半,便受迫又沉了下去。 明明全身湿透,忽如置身火场,吟儿正在想到底是火毒还是阴阳锁、是现实还是幻境,就觉得自己好像有气力站起来行走了。走了几步,只觉近前火势激猛,几乎可以将整片山都烧走。咦,这地方,不是兴州城外面吗,郭将军和尉迟姐姐正等着我撮合,偏巧遇到了一群天杀的讲不清理的土匪,原来,时间还停留在这时吗,那刚刚我都是在走神了?吟儿一喜,听得麾下们欢呼向将军来了,循声望去,真的是向将军,火光后,他一人一骑,当先驰骋,英气凛然,骁勇难当。 “向将军,你没事一切都是在做梦”吟儿大喜,开心不已上前迎他,然而,那一幕飘近之时,陡然碎裂虚空。吟儿霎时惊恐,不,不是做梦,因为陇陕的这几年经历不是梦能诠释的,风七芜、紫雨、红樱、越野、完颜永琏、穆子滕……那所有的活生生的人事和记忆啊……因为不能否定他们,所以向将军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为什么我还能看见他…… 模糊的印象里,向将军正充当她的车夫带她回锯浪顶,一路上神色都是那么紧张谨慎……长坪道的晚风,那么亲近,也那么真实,但她忽而确定了这只不过是回忆罢了不是真的——因为她知道,回锯浪顶之后必定会遇到玉紫烟对林阡游说,后面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所以这是梦境……林阡,林阡,你在哪里。现在,可还在家里等着我……可是我,太累了,太累了,不行了…… 随着向将军的容貌越来越清晰,吟儿陡然明白:因为自己也快死了,所以才看见了向将军一步步朝着向清风的方向移动,她一时再找不到生存的斗志,何况半昏半醒之间,她被那种依赖向将军的习惯牵引…… “站住。”向将军忽然开口,以他一贯的冷漠如冰,宛如当年风七芜第一次见到他时,不苟言笑,不可捉摸。 “啊……”吟儿陡然惊呆,驻足。无论是风七芜还是凤箫吟,向将军曾经都寸步不离。 “清风曾时刻与主母一起,但此时此刻,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向将军淡然说,仿佛懂她的依赖和习惯。 “向将军。”吟儿极度虚弱,不切实际流泪问他,“可否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向清风转身而走,他前方一片雾霭,实难料究竟何处,“唯主母与主公,此生此世,不得分离。” 吟儿经他点拨醍醐灌顶,现在就堕入轮回还太早,怎可以因为累就中止了此生此世…… 只是,刚后退一步,就觉得脚底一空,猛地失足掉下万丈深渊…… 那,也许是万丈的红尘吧。 第915章 九死一生 吟儿陡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这姑娘醒了”在床头一直守着她的少女欣喜叫起来,吟儿乍一醒转,几乎以为红樱又回来了。那少女,分明也是个丫鬟。吟儿愣住,难道我被什么大户人家给救了? “二少爷这姑娘好了”那丫鬟慌忙去唤人来。 吟儿勉强坐起时环顾四周,不,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里虽然有少爷有丫鬟的却是营房,丫鬟出去掀开了帘子,教吟儿看见了帐外有金兵走过,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她昏迷后是被敌人给救了? 没错,是救。这不知谁家的少爷丫鬟,理应凑巧路过有缘救了她,继而将她带到了金军后方照料与治愈。吟儿微觉自己和楚风月处境相仿,只道是一报还一报了。 空暇时,不敢再忆向将军哪怕一次,因为哪怕一次都会再疼楚难当唯有拼尽心力去想林阡,去想小牛犊,去往好的方面想,强忍眼泪,鼻子却一阵塞。就在这时,那丫鬟带着她家的二少爷来看她了。唔,这是个少爷?年纪偏大了点,三十好几了,不知怎的,吟儿觉得他很面熟。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吟儿敷衍说,泪水快忍不住。 “姑娘不必谢我,姑娘不是在下救的,是在下的姑父所救。他正巧有别的事,这几日不在此地。”那少爷微笑说。 吟儿一愣,思忖他话中姑父什么的年纪应该更大,理当不是自己相熟之人。 却在那时,那少爷又打量了她一段时间,忽而开口:“姑娘,我怎么觉得,在何处见过你?” 在何处见过?吟儿望着他,亦有些呆了,他的容貌,确令吟儿也有亲近之感,心念一动——平邑,金军,柳峻,柳月,怎么,难道? 吟儿一惊:“这,这是柳峻柳大人的军营?” 那少爷果真点头,道:“确然,柳大人正是家父。”他是柳峻的次子柳飞雪,柳飞霂的弟弟。开封柳氏家族之大,杨宋贤曾叹为观止。 吟儿霎时不知是喜是悲,到底谁造的孽,她其实也是柳家的后人啊,却竟然在出道不久就以一剑十式杀了柳飞霂,而不久以后,柳峻便以奸计杀害了林阡的父亲林楚江,再而,苍梧山外柳眉因杨宋贤而死,夔州之战柳断云也命丧盟军……到日前,致诚将军和向将军牺牲……吟儿悲从中来,险险再度落泪,那么眼前的这个柳飞雪,其实是她的表兄不是吗。 “姑娘,姑娘?”柳飞雪又连唤了她三次,“姑娘识得家父?” “柳大人的捞月教名声赫赫,天下间何人不识。”吟儿叹息了一声,说着违心的话语,攥着杀气的拳——只要柳峻还活着,纵使他是她的亲伯父,这个仇,她也一定报 “未知姑娘高姓大名?”柳飞雪礼貌问。 “随夫、姓林。”她敷衍说。 她自己姓什么,她真不好判断了,唯独林阡在那里,始终不移。 “林夫人,怎会一人昏倒在战地?”柳飞雪关切问,“且还是有孕在身……你的丈夫,他为何不在身边照料着?或是……唉,好在孩子没出什么岔子。”他虽看见她佩戴宝剑,也以为这是护身之物罢了。那句没完的“或是”,想来是问“或是已经死了”,却怕触伤她所以缄默。 “嗯,我回娘家去的,夫君没有陪伴。”吟儿听他说孩子无碍,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这时恰好小牛犊又在动了,好个小牛犊,虽然吟儿体力不支,它倒好,比往日还要活跃、比往日还爱在她腹中乱跑。 这调皮的孩子,吟儿爱抚地轻拍着它,它似是受惊猛地缩回了小脚丫子,但忽地就又回过来踢了吟儿一下。唉,好顽皮,生下来肯定比小猴子壮吟儿喜得泪在眼角。 “回娘家去,怕是跟夫君吵了架?”那时候柳飞雪已经走了,留下那个侍女继续照料她。 吟儿一怔,是,是啊,跟林阡吵了一架。现在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柳飞雪口中的“姑父”,正是柳湘的丈夫蓝至梁。 说来也巧,蓝至梁、柳湘与蓝玉泓一家三口,嘉泰三年都已经离开兴州避居开封。蓝玉泓是为情所伤不愿滞留,柳湘却是因蓝玉涵之死而导致疯癫……蓝至梁为了她母女二人的身心着想,自是离盟军越远越好。 然而,正是这场山东之战,柳峻率河南军赴沂蒙救局,他一家三人极为关心处在宋匪之中的玉泽,尤其是听说了梁晋曾以玉泽为人质胁迫徐辕之事以后。 如今的玉泽,早不是父母眼中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也绝不是玉泓心里那个遗世独立的神仙姐姐,据说她已经和玉面小白龙在一起,找到了自己的心中所爱并愿意追逐人间烟火。蓝至梁等人,自是很想再看看她。出于父母和姐妹的关心,出于骨肉亲情。 正因如此,蓝至梁才会碰巧经行过平邑救了吟儿。他这几天恰好不在,显然是作为父亲去看玉泽去了。 “玉泽的生日,快到了。”柳湘在对蓝至梁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日里的疯傻才略见消隐。蓝至梁看着她苍白的脸,哪里忍心不帮她达成这个见见女儿的心愿。今生今世,也不知母女二人,还能见几次面。 中秋过后,蓝至梁柳湘等人终于回平邑,很显然的,蓝至梁救吟儿的时候只有柳湘一个人在旁、柳飞雪是后来代为照料的、蓝玉泓也是今时今日才初见她。而除此之外,诸如柳峻南弦等人,并不知道吟儿的存在——若是知道吟儿藏在这里,他们必定不会轻饶她,哪还可能像柳飞雪这样,安排侍女给她? “多谢蓝大侠救命之恩。”吟儿在夔州之役和石泉县都见过蓝至梁,对他自是熟悉不过,终于等到他回来,立刻起身下床相谢,“然而,令蓝大侠难做人了……” “没关系,盟主,蓝某本就中立。”蓝至梁慈祥微笑,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却有种莫名的、异样的情愫。 与此同时,柳湘就在蓝至梁一旁,呆呆地看着吟儿,眼中空空洞洞,虽是和蔼的神色,却令吟儿心一颤——她的小姑姑,因为丧子之痛,竟要一直都活在阴影里疯疯癫癫地到死为止吗。 “玉泓姑娘,你也在这里。”吟儿和玉泓照了面,玉泓比几年前瘦了些,穿着一身杏红色的单衫,容色还如旧日般明丽。 而玉泓见到她时,眼中明显流露出些许惊诧,想必,是为了吟儿此刻又一次的身怀六甲——吟儿记得黛蓝对自己说过,玉泓心里也喜欢林阡,因此看到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理解她心情,多余的欣喜,吟儿便绝对不外露了。 为了小牛犊,吟儿增长的心机还少吗。 只可惜,吟儿不会懂得,那更多的掩藏在玉泓内心深处,也一样从来不曾外露的嫉恨。 嫉恨是最暗也最烈的毒,不是下在别人身上,就是蚀在自己心里。 第916章 嫉恨蚀心(1) 玉泓嫉恨,无可厚非。 时间慢慢倒退,记忆忽隐忽现。惊鸿一瞥,人生初见…… 那年深冬,彩云之南,温暖如春,群芳暄妍,不满十四岁的蓝家二小姐,站在花中央慵懒徜徉,自顾自地浏览风景,却不知围墙上有人也在浏览她。那少年盯着她的容颜,竟呆滞看得傻了,于是忘记了他来的目的,猛地就栽进院子里来。 你,哪里来的小毛贼她凶巴巴地瞪着他,瞪着这个毛贼,可当他抬起脸时,却惊得她心中小鹿乱撞。谁家少年,俊逸如斯。 “好大一只蝎子”那个毛贼喊了这一声吓得她没捉住他。是否意味着,他惊扰了她的人生却不能对她负责,也不用负责。 庆元二年,凤箫吟,你在哪儿?故事明明是属于我们蓝家姐妹的不是吗?我带着姐夫去见姐姐品茶的时候,我与姐夫姐姐在迷宫里辗转寻路的时候,我把饮恨刀交给姐夫让他带着去点苍山救姐姐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只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的故事。 真想回到那时候,再做一次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跟在姐夫和姐姐的身后就好,崴了脚也可以冲他们撒个娇。玉泓的要求,并不高。 “也许老天叫你当几天饮恨刀的女主人,又何乐而不为呢?”点苍山脚下的江洋道,姐夫他不肯接受饮恨刀,说要将饮恨刀还给短刀谷中的人,于是,那段时间,玉泓很高兴,也很幸福,因为可以为姐夫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虽然嘴上还抱怨短刀谷的人怎么还不来——多年以后,玉泓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后悔,饮恨刀的女主人,她其实做过…… 可是,没过完这一年的冬天,蓝家就整体迁出了大理城,是谁有这样的权力?没错,点苍山云蓝,点苍派的理由是蓝玉涵偷盗饮恨刀,为此云蓝一点旧情都不顾。蓝府一干人等,唯能流浪于金宋最终投靠开封柳府……是此举,令玉泓不能滞留姐夫身边太久。也是此举,迫得姐夫和姐姐才刚定情就分离。 寄人篱下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迫习惯,也终因云蓝的惩戒目的达到而得以解除……可那时,时间还等着吗,爱情还留着吗。 谁谋杀了姐姐和姐夫的爱情?是云蓝,是杨宋贤,是蜚语流言,是饮恨刀,还是,别的女子?北固山,玉泓鼓足勇气对姐夫说,“姐姐对不起你,我可以替姐姐全部偿还”得来的,则是姐夫坚定如铁的拒绝,“玉泓,这只是我与你姐姐两个人的事”。 玉泓虽然难过,可心里还是欣喜的,为了姐夫从未有过别的女人,为了姐姐她这次没有选错人,为了眼前的男人专心不二他值得姐姐和自己都深爱 可笑,可惜,可恨,北固山的场景里那个配角甚至路人的云烟姑娘,和那个场景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的凤箫吟,竟然能在苍梧山和瓢泉,一个接一个地打破了姐夫曾信誓旦旦立下的言。 谎言。 姐夫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唯一的可能,是那些女人用心机。否则,在夔州之役中止后的七月十七,云烟凭什么那么慷慨地帮姐夫姐姐复合?只怕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事来教姐夫和姐姐当晚就分手吧。凤箫吟,回想起来,恐也是云烟的一条走狗。 夔州之役结束后的黎明,玉泓坐在轻微摇晃的船头,看着在滟滪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玉泽流泪,看着很远的地方正自谈笑的林阡李君前凤箫吟他们冷笑,流泪并冷笑,姐姐,我会给你报仇。 所以,在黔州之战的中途,玉泓决定与金人联合,将云烟和凤箫吟从姐夫身边移除,为此,不惜带去姐姐的“死讯”,给那时意气风发的姐夫最大最致命的打击…… 云烟是主,凤箫吟是次,所以,让魔人抓走云烟,令盟军怪罪凤箫吟,一箭双雕,玉泓做得到。 终于,被林阡发现了。屡屡失去挚爱的林阡,怎可能不发现一切其实是玉泓干的。他质问她,他怒斥他,他说他对她失望透了。 她淡笑一声,固执地回答他,即使你认为错了,我也觉得那值得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 “坏,就要坏到底” 玉泓不后悔,玉泓在柳峻和林阡交战的过程中拼尽力气去偷袭林阡,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如果有触动,那也是心有点疼——但那是姐夫应得的,他对姐姐有辜负,他背弃诺言移情别恋,他当然应得这种报应 但再大的力气,玉泓却下不了手啦。 杀姐夫,是为了姐姐,是为了那个宁死都要爱着姐夫的姐姐。 但不杀姐夫,又因为,玉泓真的,也很喜欢姐夫…… 终究,玉泓决定回头是岸,为了那个宁愿丢弃饮恨刀也希望她回头的姐夫,也为了她最喜欢的最在意的最怜惜的姐姐……还因为,当时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以毒惩戒了玉泓,玉泓在鬼门关走了一转之后如梦初醒。 姐夫,我决定归来,哪怕我,什么都不是,那在你身边,也好了…… 然而,哪里有那样轻易。 如果真这么好回头,世上怎会有那许多人越陷越深? 玉泓很不幸地,成了其中的一个。 回头是岸的第一刻,玉泓就被林阡的人拦在营房外,说盟王正和诸将商议军务,玉泓虽失落,也懂事允了,转身要走,看到迎面来的是凤箫吟,似是才睡醒,头发还没梳,就也想见林阡。 “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玉泓道。 “玉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营房里,林阡却说。 也许,姐夫是为了战事……玉泓安慰自己的同时,心里却埋下了一根刺。 直等到盟军和魔门的仗打完了,未曾想金人又有了新伎俩——他们,想到用姐姐和云烟两个人质,逼迫姐夫交出饮恨刀并抢夺轮回剑。 柳峻,她的亲舅舅,六亲不认到这个地步。而她的亲姐夫,还做得出独闯点苍山一样勇敢专注的事吗? 那晚,玉泓听见凤箫吟对姐夫乞求,说看到金人的时候第一刻就将云姑娘救下。 “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那时候,玉泓和吟儿,或许还都只算是玉泽和云烟的拥趸,林阡的感情天平,她俩都上不得。 姐夫他终究是变了心,阵前,他为云烟放下饮恨刀的时候,玉泽以手捂心的痛苦,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为云烟不惜独身一人去打所有黔州官军的时候、玉泽独自一人黯然离场,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带着云烟离弃了抗金联盟远走高飞,大雨天玉泽哭倒在地还要去照顾那个失忆昏迷的杨宋贤答应以后都跟他一起……除了玉泓,谁心更痛。 那么云烟走了,一切还可以恢复吧?玉泓随着姐姐一起去短刀谷,看到杨宋贤不认识姐姐了反而和兰山越走越近,玉泓心道,这真是个好机会,姐姐和姐夫仍然可以复合,何况还有天骄徐辕相助…… (未完待续) 第916章 嫉恨蚀心(2) 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日日盼,夜夜盼,终盼到了林阡收服黑(道)会、魔门以及利州成都的所有官军,率领着千军万马入驻川北,短刀谷义军曾经林立的党派也尽数尊他为主公。笑逐颜开的将士们,都问他主母何时能来。“主母”,好一个突如其来的称呼。 如果能像苏降雪他们说的一样是政治婚姻多好,但也就在那时,玉泓听说了姐夫的川东之战和川北之战,全部都是为了那个躺在寒棺里的凤箫吟打的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凤箫吟,不过是姐夫的战友而已,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的自欺,全成为泡沫。 尤其是死亡之谷的上方,当她去给姐夫添衣述说关切的时候,姐夫眉宇间全然是得到天下却失去爱人的伤愁,姐夫说,“玉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 不叫你姐夫,我叫你什么。 凤箫吟,那真是个奇人,被打死了四十九天之后还能复活,五脏六腑全都坏了毒药全都留在气血里她竟还能恢复,回来了,嘉泰元年的春天她入驻短刀谷,盟军与林家军的所有人物都早已翘首以待。 于是玉泓看见了,姐夫素日英雄豪杰,在看见她时,却不是平日威严的模样。不止玉泓,谁都看见了。 继而,姐姐性子里的软弱和退缩全被激发,姐姐她……竟然说想要放弃?玉泓完全不能理解,玉泓于是劝姐姐说,你觉得凤箫吟还能活多久,要不要去问问樊井她内在多少伤病?玉泓偷看过樊井给凤箫吟的药,全都指向了凤箫吟很难再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很快的,小猴子就来了,但更快的,是小猴子没了——林阡,人跟天斗,斗得过? 石泉县,饶凤关,看见丧子之后的林阡反而更加疼惜凤箫吟,酸楚、悲恸、一样是从鬼门关打转回来的岂止姐姐一个,还有玉泓。纵然那样了,玉泓还是觉得姐姐并非没有机会,努力争取还是可能有一席之位的,毕竟姐夫身边还有洛轻衣、林美材诸如此类有企图的女人——却,无法预知姐姐会说出“弃林阡而选杨宋贤”那么没有骨气的话来 原来,姐姐和姐夫一样,竟不能从一而终地去爱一个人? 玉泓无法相信更无法改变玉泽的决定,虽对玉泽失望,仍事事拥护着她。至于那年凤箫吟失踪之后,沈依然曾经将矛头对准玉泽,玉泓一如既往挺身而出。玉泓心想,既然凤箫吟死了、姐姐也不愿再爱,那么玉泓,总要试一试,哪怕起先只是对姐夫很好,为姐夫排忧解难…… 满心都为了分担林阡的孤独,因此看到盟主的遗物上有血迹,玉泓出于好意来拆洗,没想到,得来的却是一句不识好歹的“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姐夫……玉泓百口莫辩,饮恨刀几乎对自己拔刀相向,他眼中全是战火,仅为一个死人,就要她的命。 “喝药……喝药,吟儿。”神岔之战,他曾被樊井宣告死亡,呼吸心跳脉搏全失,为何,却握着柳闻因的手,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用另一个极端的语气…… 没有别的理由,还需要别的理由?玉泓离开兴州,回开封府来了。 这一回就是两年多,散散心,养养病,闲暇时与表嫂南弦学习些针线、或探讨些医药、毒术,也是很充实很刺激的,新的生活,新的风景…… 好笑吗,正当自己逐渐忘怀的时候,那个死去的女人居然又一次地活过来了,她为什么总是死不了?又出现在林阡的身边了,还……又一次地逆天而行? 虽然蓝玉泓恨她,却也真的承认,凤箫吟此人,是专门创造奇迹的。 可惜我不会容忍,你给姐夫留下子嗣。父亲救你是因为他和抗金联盟以及姐夫的交情,母亲和我都不能干涉,但我知道,有人可以帮我,除去你们母子。 那个人,玉泓的表嫂,南弦。她,最近一直在平邑、帮柳峻一起追杀凤箫吟,如今柳峻命悬一线,她就更要杀凤箫吟了。为了柳飞霂也好,为了捞月教和柳峻也罢…… 柳飞霂在生时,是柳峻最爱的长子,娶了南弦以后,夫妻恩爱有加,南弦在第二年便生出柳府的长孙来,自此柳飞霂在外打拼南弦则一心在家里操持。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后的一天,柳飞霂的死讯传回开封,南弦那时才知道柳飞霂真正的身份是捞月教教徒,打击宋匪的过程中必须出生入死,这么说来,柳峻他……也是…… 柳飞霂死后,南弦闭门不出、拒不见人。无论夫家娘家,个个在门外劝她改嫁。南弦终于肯擦干眼泪出来的那天,却将娘家的所有人都送走了,她自己,义无反顾留在了柳府,对柳峻一个人说道,我想加入你们。 为什么?柳峻的脸上难免惊疑。 要为飞霂报仇难料,这是贵族女子说出来的话。 好,一起为飞霂报仇。柳峻的丧子之痛,被儿媳的坚韧逐渐治愈,带她一起,走上儿子曾经的疆场,哪怕这疆场,是暗箭伤人的,违背道德的,见不得人的。 一如他和她的感情…… 终于在福建路,他们找到了仇人,凤箫吟。柳飞霂丧命的一剑十式,正是凤箫吟的绝招之一。 却拿她没有办法,凤箫吟次次都逢凶化吉,不是小腹上藏了个祁连山的印章,就是身边有一堆的盟军大将。是人是物,都誓死护卫着她。柳峻和南弦有不可能日夜停留在宋国报仇——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 还有很多别的事做,譬如,振兴捞月教。既然被连根拔起了,那就重新耕种,直到萌芽生长逐渐回到参天树的姿态。只要有口气在,什么做不了。 终等到了这一天,捞月教厚积薄发,一出击就灭了抗金联盟这许多人,除杨哲钦活着逃出去了之外,杨致礼、向清风那些都死得干干净净,而杨致诚、凤箫吟等人,下落不明的原因,很可能是中了寒毒死在了哪个角落里——这寒毒毒性烈过夜寒罂粟,南弦放倒了一整个村子的村民。 南宋有金陵、何慧如、慕容荆棘、宁孝容、唐飞灵,大金就必然有蜮儿、秦氏兄弟、楚风月、银月以及南弦。火毒寒毒,生生不息。 即便考虑过了凤箫吟可能已死,但南弦和林阡等人的想法都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这些天来,宋军在搜救,捞月教更是要追缉。谁教那凤箫吟曾经生生死死过那么多次 事实证明南弦的细心是对的,当夜,虽接近过河中寒毒,但吟儿却是被向清风抱着涉水而过,因此未受其害,那么巧,她昏迷后蓝至梁与柳湘经行,拣了她母子两条性命。而蓝玉泓来到此地看见凤箫吟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凤箫吟对于南弦的意义,蓝玉泓清清楚楚,所以毫不犹豫,将凤箫吟藏身在这里的消息通知了她。 为了南弦?也是为了蓝玉泓自己。 蓝玉泓未必打得过凤箫吟,但南弦和她的麾下,绝对可以,而且会让凤箫吟死得很惨。 这个时候,玉泓也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己的可怕为自己担心。是的,玉泓自知这种心态很可怕,但还是别让父母亲知道了之后留有遗憾吧。他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玉泓理应保留些秘密。 蓝玉泓所有的阴暗,吟儿都预料不到。吟儿以为,只要不激怒蓝玉泓,就可以安稳地度过这几天、等着林阡找到她。这些天,她也确实行动不便。 然而吟儿不懂,一旦她站在那里,活生生的,就已经激怒了蓝玉泓。蓝玉泓的眼前,全是散关那一战林阡暴怒的样子,耳边只剩下那句,滚,你给我滚 第917章 亲者仇者 便就是这八月十七的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落着些雨,吟儿觉得疲惫正倚在榻上小憩,忽就有一大群人来势汹汹地冲这边急行——黑衣,死士,刀剑,杀机,一瞬所有的字眼重新袭来,有关杨致礼和向清风的伤口骤然重裂,吟儿来不及多想即刻按剑,而同时出去相拦的侍女已被捞月教教徒一刀两断。 刷一声,响的不知是兵刃,还是溅在帐上几尺高的血。其余侍卫或婢女,哪个还敢再留,抱头鼠窜或惊叫而去,霎时就只留遍地狼藉。吟儿提剑而起却苦于不能随心所欲,这一招两招的形式唬唬正常人还可以,哪里打得过捞月教这群死灰复燃的武士?何况为首的那个,是与她有杀夫之仇的南弦 吟儿不知南弦为何知道她藏这里,更不知怎样逃过这次危机,正担心,正迟疑,正惶恐,就看到南弦猛然挥剑冲自己劈头就砍。吟儿大惊,慌忙举剑架住,身形虽比往常慢,却仍比旁人灵便,难料南弦剑到中途突变,凌厉直趋吟儿喉咙。吟儿虽感意外、所幸也能及时变招、移剑迅即锁拦。未想,南弦剑势之撤换更快,趁她心力还在防御第二招,蓄力急转更下、径直刺她身体,吟儿急忙掩腹后退,数步后才站稳脚跟,迫不得已运力提速,反攻一剑笔直如矢,白影倏闪,巧变灵幻,这才显出她一贯实力。 便听一声刺耳剑鸣,双刃相擦连串火花,瞬间而已,其余高手尽呈围观者。没眨眼的,有看到吟儿手中宝剑忽有忽无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时一时二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七上八下的,各自眼中定格不同,体会之精妙都不一样,而眨了眼的,什么都没看见,光看见一道连贯的白虹,岂料中间穿插了多少起伏与攻守都道是南弦剑快,真正的剑快,快得看不见啊。 南弦剑术,果然在她之下,起码南弦这一招的时间里蕴了三招都被吟儿的眼捉住了,而吟儿只是在这第三招的末尾就陡然使出了十招反击,后发先至,名不虚传,这群死士里倒也有跟盟军一早就打过交道的,看懂了刚刚那招的来龙去脉后拊掌:一剑十式,名不虚传。身旁人不懂,问了他才知,原来适才包含了“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到“十全十美”十招——当然了,这些招式,全是凤姑娘从点苍剑法里偷来巧改的,名称也全是胡乱取就——胡乱?细细一品,又觉贴切。 一众死士,差点忘了他们跟着南弦来是要她命的,此刻全沉沦在她那一剑里暗自叫绝,回神后看见南弦手臂鲜血淋漓,这才一涌而上要来杀她。十余长剑,当先合击,吟儿即刻弃南弦而打围攻,奈何以一敌十太吃亏,每一次剑锋割过耳畔、落在肩上还好,但每一次剑风擦过腰间,掠过腹部,她都忐忑、惊悚、不安 不敢打却……如何敢死? 爆发了四五次后,吟儿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十余剑一同往下压来,吟儿仰后跌倒重心骤降、勉强才以肘撑在地上,一手提剑顽抗,另一只手还死死护着小牛犊……那时柳飞雪闻讯而来,见捞月教欺负个孕妇实在看不过眼,扯着南弦的衣袖问道,“大嫂,她究竟是谁,难道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南弦不是没有人性,她早为人母难道没有触动,但是看到柳飞雪的求情,她始终无动于衷,转头去,只说了一句话,“你大哥就死在这女人手上。” 柳飞雪当即愕然,哑然。 吟儿撑到二十多招,无法再支撑得了,四境凄凉,知再无生还可能,不禁悲从中来。 “南弦,不该在这里杀她。”那时却传来这个声音,总算救了她——不,不是救了她,只是将她的死期延后。 柳峻,差点和向清风同归于尽的他,这么多天是第一次出现在平邑军中,捞月教教众应言退下,吟儿惊魂未定将视线投去,柳峻蹒跚着举步维艰如个耄耋老人,也罢,他那么重的伤,活下来都奇迹,竟还不顾一切,走这么远过来……想来是因为天赐他的,临死前还能手刃杀害亲生儿子的仇人。 “爹。”南弦走上前去,眼中分明泪水。 “杀了她,太便宜她。”柳峻咳了两声,冷笑,“带回去,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岂不更加解恨。” 吟儿心一寒,柳峻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南弦的脸上才出现一丝微笑:“爹说得没错。” 如果真凌迟了,小牛犊该怎么办……吟儿噙泪望着柳峻和南弦,咬牙切齿,她好不容易战胜了林阡一次,刚得胜就又要输了……一时情急,竟眼泪直流。 “带回去”柳峻一声令下,那些死士,齐来押她。 才走几步,就看斜路上又有个身影急匆匆地赶过来,面容里充斥着焦急,不是蓝至梁又是哪个。这群跟着南弦一起来要吟儿性命的捞月教教徒,看见他时,有部分人还叫他师父,吟儿当时没听懂,亦是后来才知道,这群教徒,都是蓝至梁早期在各地办学时收入门下的弟子,蓝至梁虽武功低微,传道授业倒也厉害,历来受到弟子们尊敬爱戴,当然,除了他最爱的徒弟云梦泽。最爱的徒弟反而是唯一触犯自己的那个,这显然是对蓝至梁绝大的讽刺。 值得一提的是,在捞月教全军覆灭以后,见柳峻急于振兴却严重缺人,向来中立的蓝至梁倒也没有坐视不理,愿将他在金国的徒弟们召集,说是雪中送炭,不过顺手人情。可以说,新的捞月教,大部分教徒起先都是蓝至梁的弟子。 是以今次救急,蓝至梁颇有说话分量。 泪眼朦胧的吟儿看见他时,忽然记起石泉县里就是他夫妇告诉自己身世的,难道说……蓝至梁是要借此说服柳峻?不,不要,这就等于揭发自己是金国公主了吟儿一惊正要像阻止陈铸那样阻止,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没有了柳峻不是二王爷那种傻蛋,柳峻是出了名的冷血阴毒……于是吟儿要阻止的话全都堵塞住,向蓝至梁投去期待和欣喜的目光…… 好在,好在终于有件两全其美的事,吟儿看到蓝至梁拦住柳峻之后,并没有当众宣布,而是将柳峻带到路旁,压低声音说了两句,那两句,吟儿虽没听见,却也清楚得很,蓝至梁一定是告诉柳峻说,这是我们的亲人,她是柳月的女儿。 哎,不对,柳峻此人,狠起手来会六亲不认的吧?吟儿心道,如柳峻这种人,虽说会为了柳眉而跟楚风流斗,虽说会为了柳飞霂而杀自己,但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跟楚风流斗而找到柳眉为理由,不就是想要给林阡一个重大打击而口口声声说你凤箫吟必须偿命? 吟儿一颗心陡然揪紧,怕就怕,蓝至梁说出她身世都救她不得…… 然而,纵然连她都想不到的是,“她是月儿的孩子”,柳峻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倏忽大变,面部肌肉的颤抖连吟儿都能清晰地看见。 “至梁?这,这是真的?”柳峻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顾嘴角的鲜血一把拎起蓝至梁的衣领。 蓝至梁点头,默默不语,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何况徐辕曾经对他说过,务必守密。 柳峻一刹眼中满是疼惜之色:“你……你是何时知道?如何确定?” 南弦看他情绪波动,慌忙上前来扶:“爹,您累了,不如暂且回去休息,她由我来处置好了。” 柳峻却罕见地一把扔开她的手,直直瞪着蓝至梁摇动他:“为何,为何不早向我述说?” 第918章 林云之间 遣开了所有教众,营中仅剩下柳峻、蓝至梁、吟儿和南弦四人。 别无选择地,蓝至梁将徐辕对他说过的话、林阡与陈铸都早就知道的事、以及柳月通过云蓝遗留给吟儿的剑招之类,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越要救吟儿的命,证据就越要摆充分。 多数言辞,却连吟儿都是第一次听。所以,听见了川东之战林阡明明已惹柳路石陈疑心还去和陈铸击掌为誓,听见了宋金边境之战林阡调用徐辕只为了去封蓝至梁的口,吟儿感慨万千,悲喜交集,再听见柳月竟能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并埋下复仇伏笔……却在震撼母亲机谋的同时,痛苦忏悔自己数典忘祖,这辈子都不可能为母亲完成临死前最大的愿望了…… “事实上,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柳峻冷笑着看向吟儿,问蓝至梁。适才他让蓝至梁说时,蓝至梁还遮遮掩掩经过了一番权衡才让吟儿也听,但现在,他和柳峻同时发现,眼前少女,根本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抵触,相反,她神情波澜不惊,跟林阡一个德性。 蓝至梁见到吟儿这副明显的“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心里的忐忑、愧疚、矛盾才总算有些减轻,看吟儿承认并点头,蓝至梁叹了一声:“距兴州之战已经这么久了,林阡不慎被你探查到身世,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探查到身世,正是在天骄与蓝大侠协商之时。”吟儿微笑,回忆时心如止水,“也算是得蓝大侠和蓝夫人告知。” “所以,你明知道自己是谁的后代,却还宁可帮着林阡、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父亲?”柳峻走到她面前,强硬拧起她下巴,肃然注视着她,未转头即问蓝至梁:“她,果真确定是月儿的孩子?”从柳峻的言行举止,看得出他的难以置信,远高过怒其不争。 蓝至梁嗓音低哑:“月儿临死前那段日子,一直都避居在洞庭,除了我与湘儿暗自去过,她与谁都不曾接触,外面那些要杀她的宋人,亦全都被我和湘儿引开了。那时的她,只通过海上升明月的渠道,与她原来的上线云蓝有过联系。” “云蓝……林念昔……”柳峻冷笑起来,似是有所信服,但一时难以接受。 吟儿听时,大抵也可以将当年的剧情梳理顺了,母亲为何会把自己托给师父—— 二十七年前的短刀谷,苏降雪对林楚江发起攻势,挑唆宋酉与徐子山自相残杀,并联合控弦庄剿灭风不古、郭俊杰等边关据点,与此同时,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几支义军,恰巧都遭到完颜永琏清剿,盟军形势偏于危难,倒和今时今日有几番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惜音剑主人云蓝,没像吟儿这么颓废地选择躲起来生孩子,反而,在刚生下韩萱不久,就独自一人离宋赴金——调查义军倾覆之根因 没错,骨子里好强更胜过吟儿的云蓝,不肯承认自己的抗金联盟就这么完了,因此,不惜抛下襁褓中的女儿和深爱的丈夫林楚江,北上金国,加入当时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调查起山西河南等地义军到底是谁出卖,从而,走上了一条细作之路。 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那四年里,云蓝所干的大事是到金国为细作,堂堂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饮恨刀林楚江的女人。 云蓝却不曾想到,区区两年,林楚江,就被玉紫烟趁虚而入。林阡林陌双生子,只比韩萱小两岁。 那样一个好强的云蓝,怎可能接受玉紫烟的存在?所以,索性留在金国继续为细作了…… 便那时,柳月,一个年纪小他们十几岁的女孩子,从浩瀚的书法字画与琴棋中走了出来,加入了南宋细作的阵营去接近完颜永琏,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不是自告奋勇的,而是被动要完成她的父亲柳大人的美人计的。也许,这种被动,在最初就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约是气质神韵接近,或是名号早已耳闻,云蓝与柳月,名为上线下线,实则深交知己。 当年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显然不像如今这么严密。现今就算上线下线接头,都未必知道对方样貌身份,当年,却足够为如今积累经验教训了—— 谁都不会想到,只一个两年过去,柳月她不止变节,还成了完颜永琏的王妃自古美人计,个个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荒唐,可笑 下线这么一变节,上线还做得成吗。云蓝不得不离开海上升明月,不仅职务丢了,一时之间也有家不能回。 好在,云蓝孤僻,喜欢安静。隐逸,遁世,抢在林楚江的人找到她之前,躲到了她的出生地湖南洞庭。林楚江却锲而不舍,两次三番地派人到她这里来。 为何不亲自来?为了玉紫烟,还是,不敢面对我?云蓝的清高遭遇抵触,林楚江他并不孤独,凭什么求她回去。她回去了,又能怎样? 何况,来的人,不只求她回短刀谷,言辞中还隐含林楚江的执念,云蓝听出音来,林楚江所代表的抗金联盟,对柳月持有相当重的反对甚至敌意,他,或他们,都一口咬定越野山寨的惨败是柳月出卖。 尽管云蓝的职务是因为柳月丢了,却也不能否定知己的为人,于是,和林楚江的人力争到底,终于次次都不欢而散。感情和立场,尽皆产生分歧。云蓝隔着千山万水问林楚江,金宋之分,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为什么我调查出来的失败原因,全是义军中的内鬼、全都是宋人? 不久后,惨遭越野山寨复仇的柳月,正巧带着吟儿落难到湖南洞庭,听到了云蓝对林楚江的人这么说,感动且感激云蓝这样的认可与信任。柳月对云蓝的那种情愫,近乎达到了向清风对吟儿。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柳月当然可以为云蓝赴汤蹈火—— 但,为了小吟儿的将来,柳月必须利用云蓝 没错,云蓝是林楚江这一生都敌不过的女人,如果柳月死了,吟儿暂且放在云蓝那里,会比放在哪里都安全。当时的柳月,寒毒已经入骨,深知命不久矣,追兵都在不远,为了襁褓中的吟儿,不得不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给吟儿谋生,总不至于,要吟儿落到越野山寨激进分子的手上去? 是,原则冲突。吟儿只有在云蓝的羽翼下,才能最为安全地离开洞庭,较之别人,即便行迹暴露,也会得到缓冲……林楚江等人越要置吟儿于死地,云蓝就越会保护吟儿不受伤害,甚至,云蓝的保护,会使林楚江不忍、踌躇、放弃。 林云之间,求生之道。 (:这一卷的内容回忆往事解开谜团居多,其实是比较适合n多章连着一气呵成地看掉,奈何最近更新的速度不给力,因此对追看的各位深感歉意,所以——发一张书友风之猎的图给大家分享,记得顶礼膜拜这位伟大的风之猎大师啊)(插图) 第919章 柳月托孤 柳月深知,只有云蓝才能带吟儿一起,冲开洞庭的追兵包围,不管明逃暗逃,总之逃得越远越好——那么,云蓝又有什么义务要帮她? 良知。当看见一个濒死的女人如此哀求,就算云蓝不认识她都会心软,何况柳月还是云蓝的深交知己。 同时,更是云蓝的救赎感在驱使。那段日子,柳月不知流了多少泪吧,也不知算了多少计策、演了多少戏?渐渐地,她成功令云蓝心中产生了愧疚,毕竟柳月身上的伤、所中的毒,全都来自抗金联盟的诬陷或错判,最终这场流难逃亡,也是拜抗金联盟所赐。良知也好,救赎也罢,云蓝显然答应,保护完颜暮烟。 而关于“逃出生天以后,暮烟送往何处”—— 出人意料地,柳月不仅没有那么强烈地要求云蓝把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更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而只是若有若无地说过许多其它,诸如“云姐姐,其实月儿很后悔自己悖逆使命、触犯金宋之分”,“我只希望我的暮烟,离这些纷争越远越好”,“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便纯粹做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也罢了”,此类的话。 “这孩子,为何不送回她父亲身边?”云蓝自然问过柳月。 “她回去又如何,整日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从小到大都不开心啊。”柳月惨笑两声,言下之意,更是要云蓝自始至终不将身世告诉她,且当她是一个平常普通的人,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长大。 “所以,你不止要我救她,竟还要我,抚养她长大……?可是,这孩子……”云蓝万分没有想到,是以咋舌,下一句话是:这孩子,岂能容于短刀谷。 “云姐姐,还会回去吗?”柳月问,事实上,柳月是看准了云蓝倾向的,也摸清楚了云蓝向往隐居的性子猜中她不想回短刀谷,柳月早就为吟儿找好了伴。 “月儿,我……”云蓝摇头,却面含苦涩。她与林楚江当时已经分离了四年,四年,可以改变任何人的一生。 “月儿不会强求云姐姐,若实在不行,便避过这阵子风头,过些时日,把这孩子随便安排个农家,也好。”柳月微笑说,“云姐姐丢几本剑谱给她,学学傍身便罢。” “唉,月儿,给我时间考虑。”云蓝点头。 任何一个母亲,其实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云蓝就曾希望过韩萱不是林楚江的孩子至少那样没凶险,柳月应当也是不想暮烟重蹈她的覆辙?“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如是感慨。云蓝大受感动之余,后来就再也没想过把暮烟送回金国去。 然而,林楚江也许可以遗弃,那么,韩萱呢,那同样可怜的孩子…… “眼看着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云姐姐,我心里,实在连去都不放心去……”柳月把小吟儿抱给云蓝看的时候,声泪俱下,云蓝没有感触怎么可能,每每看到吟儿怜悯的时刻,她肯定也想起过她的韩萱不止一次。 事实上,云蓝表面那么倔强不肯回去,只要当时林楚江亲自来求,说出韩萱需要她,那她就会回去了,哪怕勉强回去之后又不开心还是会出走,总之是回去过的……然而,天意如此,林楚江终被玉紫烟牵绊而迟了一步,云蓝在对柳月的愧疚中越陷越深,终究不可自拔。这一切,或是玉紫烟对云蓝造成的最大伤害,却又是玉紫烟对柳月作出的最大贡献。 云蓝对韩萱的一瞬怜悯,被残酷地淹没稍纵即逝,沉淀更多的,是对盟军的质疑以及对柳月和吟儿的抱歉,万般无奈之下,她基本已接受托孤。 那时的云蓝,虽已基本答应柳月,却还存留着一份侥幸,希望她麾下的盟军还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即使抓住了柳月也只是讯问,不是像柳月说的那样不由分说就要她的命…… 却没有想过,短刀谷的人,比越野山寨的党羽还要激进,在那个连云蓝也猝不及防的夜晚,千军万马来势汹汹只为了杀死一个柔弱的女人。 柳月溺毙洞庭湖的第二天,云蓝从蓝至梁夫妇的手上接过了吟儿,襁褓中那个可怜的孩子,才出生不久就没了亲娘,四境全都是等着斩草除根的盟军。 当逆境环绕,千钧一发,云蓝再不是“基本”接受托孤,她是毫不犹豫,完全接受她,要保护这个遗孤不再受伤审时度势,伺机溃围。 而,就在程沐空变节的真相揭露之后,柳月短短几天内就沉冤得雪,之中也无非有苏降雪的大半功劳——官军阵营,本来就都宁愿相信,柳月没有出卖南宋义军。既然沉冤得雪了,那么柳月所受的不该受的苦难,在蓝至梁夫妇事先就被柳月安排好的哭诉下是不是翻倍增长?云蓝的良心受到拷问,柳月生前的每一句话也都尽皆应验,所以每一个请求云蓝都更加要为她办到。就当,是帮盟军赎罪。 云蓝的心和现在的吟儿一样,把盟军看得比自己命和家庭还重,否则她当年也不会丢下夫女一个人北上陇陕。盟军亏欠给柳月和小吟儿的,云蓝可以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在韩萱林楚江和吟儿之间挣扎了并不久以后,云蓝决定了,她要养育这个孩子,让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因此,当务之急,要尽快带吟儿离开南宋这个是非之地,盟军知冤枉了柳月很可能就会将错就错杀了吟儿,但云蓝不会允许他们泯灭天良,于是暗中带着吟儿,取西夏-高昌-吐蕃-大理路线,无非也是想避开林楚江等人的追寻。 奈何,去天山派求艺的路上,云蓝终是被神通广大的林楚江寻到了。 林楚江说,蓝儿,我们可以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云蓝却摇头,她是金人,你们不会放过她。 她母亲虽是被冤致死的柳月,但她父亲毕竟是完颜永琏。 你林楚江不会容许完颜永琏的骨血存在于短刀谷,我云蓝却甘心为抗金联盟向柳月赎罪,所以,我只能带着这个孩子,走得越远越好。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母亲是怎样死的。”林楚江不甘她就这么走了,又说。 林楚江说这话的时候,云蓝已经纵马驰开了很远,理所当然地,因这句话的内涵而大失所望——这句话,意思是说,他采取了他麾下们的建议,既然冤死,就更要斩草除根。 “自己做错的事,为何教无辜承担?”云蓝怒气一冲勒马,转头看他,泪已流下,“你且等着,看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复仇” “蓝儿,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反而要你抚养她长大,之中必定内藏玄机。”林楚江却肃然答她。 “内藏什么玄机?”云蓝冷笑。 林楚江无法回答,叹了口气,道:“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或将这孩子杀了,或将她归还完颜永琏也皆大欢喜。” 为什么,他们总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云蓝痛心林楚江还是不信柳月,心道自己不可能将这孩子杀了,却也不会归还完颜永琏,因为这孩子承载了柳月对自身背弃使命的后悔,因为云蓝答应了柳月要给她一份完整的母爱和无忧无虑的人生,后来云蓝也一直这么做了。 到底是谁太复杂,还是谁人太天真?事实上,云蓝和玉紫烟她们是一类人,而不幸的,柳月和林楚江他们才是同一类。多年以后才验证了,林楚江说得对,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确实内藏玄机,而让云蓝抚养她长大,当然更加有用意 第920章 复仇伏笔 柳月的动机很表面,可是计谋却迂回。简单的人猜不透,复杂的人则道不明——当年的林楚江和云蓝,想得到柳月盯上的是“江山刀剑缘”吗? 需知那时的云蓝,虽答应抚养吟儿,却未必把惜音剑也传给她。确然,柳月恳求的话里,没有一句说到过惜音剑,云蓝只应承她传些剑招给吟儿傍身,那之中,包含着柳月和完颜永琏的定情之招,仅此而已。云蓝去天山派学艺,亦是想回大理创立点苍时更具实力,从此远离“金宋之分”——这个令人剧痛的执念。 未想,就是这短短几月的天山学艺……云蓝再路过陇陕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金宋发生了一场震天动地的陇南之役起因,是完颜永琏强迫短刀谷交出暮烟而短刀谷拿不出手…… 陇南之役,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暮烟这个祸根,和云蓝的一时疏忽……她谢谢林楚江没有在世人面前揭穿这件事,她惭愧悲恸没有面目再见林楚江和韩萱以及南宋军民。 负罪感将云蓝彻底击垮,自此,更不可能回到短刀谷,唯能把毕生心血,都传给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共犯……暮烟,已不单单是个无辜,更还是陇南之役的罪魁祸首,故,云蓝萌生的想法,就是日后暮烟与饮恨刀的传人一起,这样才可以洗清暮烟因造成陇南之役而负的罪孽…… 暮烟继承惜音剑,与饮恨刀林阡成为夫妻,只在云蓝的一念之间。她终于违背了对柳月保证的说要让吟儿远离纷扰,是因为她觉得吟儿引起了陇南之役确该付出代价。因此,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她让吟儿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却又灌输了无数的抗金理念以及江山刀剑缘——云蓝的骨子里,虽不那么仇视金人,却必然还是为了抗击金国,不矛盾。在她眼中,吟儿有一半血统为宋,未必不能缔造出另外的一段故事,只要不告诉她身世,一切都可以很完满。 甚至,云蓝想,吟儿虽不能容于当年的短刀谷,但或许可以容于日后的,吟儿可以改变这个金宋之分的执念,她的出生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云蓝越想就越坚定,她坚信,这次她是对的。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天山脚下,林楚江因了解云蓝而这么说。云蓝常常会犹豫举棋不定,他了解她,所以宁可给她时间。 但对不起,云姐姐,月儿也很了解你。你会犹豫不决,会因迟钝而误事,会因自作主张而胡乱地查漏补缺以至于更加缺憾……所以你比月儿,还不适合当细作啊。 柳月临死是笑着倒下去的。那一抹冷笑,谁看了都胆颤。 云蓝是在多年之后的黔灵峰上才会过意来,柳月不止利用了自己,还更是算计了自己;她临终不止托孤,且还策划了复仇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是复仇—— 故意让云蓝带吟儿避开金宋快些逃逃得越远越好,所以完颜永琏回到陕西后找不到人会发起陇南之役。是了,陇南之役是柳月全盘谋算中的,那时候,柳月虽然已经死了,却给自己报仇雪恨还找到了陇南那么多人陪葬 故意让云蓝把自己留下的旷世剑招传给吟儿,口口声声说是叫吟儿远离金宋之分且在武林里做个自由自在的侠女,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后悔了希望吟儿能远离战争纷扰不回完颜永琏身边也罢,但柳月的本意,一是引起不久后的陇南之役,二是给吟儿留下了身世的证明,第…,她根本预料到了云蓝不但真的不送暮烟回金国而且还会将惜音剑传给暮烟 因为以上这些剧情柳月都顺着一路预想透了——陇南之役产生、南宋死难惨烈、云蓝负罪感重、暮烟处境尴尬,唯一给她赎罪的方式,就是让她继承惜音剑,从此投身于抗金事……否则根本没有别条路走,即便林楚江愿意包庇,云蓝都说服不了自己…… 加之,柳月也洞悉了云蓝对金宋之分的质疑与动摇,柳月预料到,云蓝会想要通过改造吟儿来改造这一执念,向林楚江证明她是对的…… 于是,柳月利用了云蓝的善良和责任,算准了云蓝的脾性和心理,机关算尽,有关惜音剑的话柳月只字未提,但她却能推动云蓝把惜音剑送给吟儿,云蓝决定把惜音剑给吟儿时还觉得逆了柳月的意思愧疚,殊不知柳月就是这个意思 真正是她,挑中云蓝为帮手,实施了她死后整整二十年的完美计划。真正是她,一步一步、穿针引线、顺理成章让吟儿成为了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尽管她在那时候,尸骨早已寒了。 然而,成为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又是个什么用意? 在确定凤箫吟就是完颜暮烟的这瞬间,柳峻蓦地就醍醐灌顶。 柳月的构想,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由某人或某件事让完颜永琏找到吟儿,父女俩因剑招的证据而相认,继而,等到十几年后,吟儿成为饮恨刀林阡的枕边人,可以为完颜永琏轻易地绊倒新一代的抗金联盟。当然,前提是,完颜永琏即使知道了女儿在点苍山,也不能认,只能私下见面。 但,哪个环节出了错?事情,很明显没有按照柳月的计划来。 柳峻太了解这个妹妹,她,必定是想完颜永琏和吟儿越早相认的越好,那个时间点,应该是陇南之役后、吟儿五六岁的样子。这个时候,刚刚懂事。 他心思缜密无懈可击的妹妹柳月,当然也事先就找好了牵引着吟儿和完颜永琏相认的人。但那个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使得柳月的心血付诸东流。继承了惜音剑的吟儿,是先成了林阡的枕边人,后才与完颜永琏相认——不,是到现在还没有相认。 所以,竟然云蓝的天真,赢了。完颜暮烟成了盟军新一代的盟主,更还,为他们完颜一家在向盟军赎罪。 所以,柳峻问蓝至梁,她是暮烟的可能性到底几成的时候,心里隐约明白,十成了。陈铸是完颜永琏负责找寻暮烟的人之一,不会错。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完颜暮烟啊。”这时,眼前的少女却微笑着回答,神色中一点愧疚或忏悔都没有。柳峻全身颤抖地看着她,完颜暮烟,她绝不应该无忧无虑轻轻松松地长大,因为她从出生伊始,就给金宋两国带引了万千兵戈,无尽战伐,遍地烽火…… “好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你可知你母亲就是他们害死的?”柳峻满眼泪水,似要喷溢而出。他素来冷酷狠辣,不曾有过如此暴怒。 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林楚江说她有金人血统不能留,云蓝说她一半是宋人可以改造,柳月趁他们原则冲突,暗用心机把她从小就打造成细作以备日后除去林阡轻而易举地灭尽南宋江湖……可是,此刻柳峻看着这个确实遗传了柳月美貌和性子、眉眼有七分相似并且越看越像的少女,震惊、喜悦、悲恸百感交集,冷笑着浑身都在抽搐若非南弦扶他近乎要倒下去:“结果,到底是谁赢了啊” 谁赢了,林楚江、云蓝早就输给了柳月,柳月,却输给了天,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再聪明有如柳月,能算到云蓝会输,能算到陇南之役林楚江会败,却都没有算到,完颜永琏这二十多年都没与女儿有过交集——有过的,只是正面斗争,愈演愈烈 吟儿的心,却从未有过的狠,且不说为了小牛犊,就算是为了向将军、杨家所有的战士们,她也决计再也不去计较,她的母亲曾经被抗金联盟害死。 站起身来,吟儿微笑,带着一丝得胜的把握看向柳峻: “二十年前,我们是亲人,二十年后,我们是仇人,如果今天我是胜者,必定将你柳峻手刃,但今时今日,所幸杀不杀我的难题留给了你。你如何选择,我凤箫吟拭目以待。” 因为柳峻的失态,她看清楚了他与柳月的关系超乎一般,所以自己有生机。 第921章 过场人生(1) 刚回到帅帐,柳峻就一头栽倒在地。 适才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咳,似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了,南弦上前要照料,他却挡着不让她看,手虽捂在嘴边遮掩,血仍从指缝里往外渗。路上,柳飞雪就对南弦抹泪说,“爹这情势,怕是不好。”柳飞雪慌乱如失了主心骨,南弦则噙泪不语,面含坚定。 她原想说爹会好的,可是刚回到这里,柳峻就支持不住倒了下去……适才在人前,都是强撑的?南弦再也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即刻来解他衣看他胸前的伤,那一刀,拜向清风所赐不假,却因和前些年林阡饮恨刀刺透的伤口甚为接近而更增凶险,那晚军医就说,柳大人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只是,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明天,柳峻却还活着。她庆幸的同时,天天夜夜都提心吊胆着。 “别……去……叫军医来你走”柳峻尚有神智,断断续续地喝斥。 “爹……”南弦噙泪,伏在他胸口,“都已经是这种时刻,还管什么廉耻。我不想再偷偷摸摸,只愿日夜照看着爹” 柳峻的手抚在她的脸上,眼睛半闭,久矣,才笑着开口:“傻孩子……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伤……伤口……”说时甚是艰难,显然垂死之人。 “爹……?”南弦替他止血裹伤,看他没动静了,慌忙摇动他。 “爹在回想,爹这一生……”柳峻又睁开眼,话中尽皆荒凉,沙哑着笑,声嘶力竭,“人到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还没活过啊……” “爹放心,爹若去了……弦儿决计不会去杀那女子。”南弦保证说,傍晚倾谈之后,柳峻带她和柳飞雪一起回来,却将凤箫吟丢给了蓝至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凤箫吟是柳峻的杀不得。 “飞霂的仇,弦儿也不报了。”南弦承诺时,柳峻眼中全然惊疑,“为……为何?”这,明明是南弦曾经的执念,若非为了给柳飞霂报仇,南弦不可能习武、不可能加入捞月教、不可能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实则,傍晚柳峻决定暂且放过凤箫吟时,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因为,柳月姑姑,是爹这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南弦笑着流泪,语气中诸多释怀,“杀了那女子确实可以为飞霂报仇,但不杀她,可以为爹完成夙愿。” “弦儿……”柳峻的眼中饱含痛惜,“我原不想,这样为难你……” “弦儿素日跟在爹的左右,岂会不知爹的脾性,爹很少会在属下跟前失态,想来二十多年前,爹对柳月姑姑也像对弦儿这般好吧。”南弦说。 他感动地听着,心内却生出一阵热,尚未来得及控制,猛地呛出一大口血,吓了南弦一跳。他满头大汗,俯在榻上仍在呕血,南弦来不及拿盆来,被他吐得满身都是,却哪有神顾,慌得心都碎了,“爹……” “弦儿,爹……还想再见,见见那凤箫吟。想劝她,认祖归宗……”柳峻油尽灯枯还心心念念。南弦听罢,立即懂了:“爹,坚持住,等弦儿回来弦儿一定将她带来” 有些人,你不必多说一句,她什么都懂。有些人,他不必多说一句,你什么都懂。可这两个人,怎就不是夫妻,而是禁忌。 南弦一动,帅帐外不远就有人动——林阡安插的海上升明月,监视南弦已然久矣,当时是想找出杨致诚,孰料恰好逮到了吟儿——酉时后军的那场变故,其实在围攻吟儿的人里便有林阡的人,吟儿那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实际林阡的人为了救她差点就决定豁出去了。却就在那时柳峻到场,教那人看清楚了主母有救,是以不曾轻举妄动。这细作不愧训练有素,一边对林阡通风报信告诉他吟儿何处,一边则继续跟踪监视南弦以追查杨致诚。 在细作的判断下——或者连林阡都这样觉得:只要南弦不接近吟儿,吟儿就相对来说安全了……当然,就算安全,林阡得到消息时也是即刻就动身前往,军务之类且全部交托给了盟军众将。 然而,林阡听说柳峻不杀吟儿的那一刻,预感到了蓝至梁是为救吟儿性命而将她身世和盘托出,吟儿的性命虽说暂时无碍,但平邑金营的内在情况却是扑朔迷离的,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林阡都很难预想。 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 别人不知道,南弦却看懂了柳峻。柳月,是他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 柳家两子两女,长子柳峻,次子柳彦,长女柳月,小女柳湘, 不知何故,四人天壤之别,柳峻天资聪颖习武之才,柳彦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柳月熟读诗书过目不忘,柳湘则平平常常娇生惯养。柳峻原和弟妹三人并不亲厚,只因年岁相差太远,柳峻十岁的时候,他三人最大的才会走路。何况柳峻年幼之时,因父亲周游列国经商的缘故,在大理金宋都结交了大批的绿林豪杰,尤其金国武林当时人才辈出,武功高强的柳峻,竟能与林楚江同一师门,显然觉得荣幸之至,意欲就此留在金国发展,却没想到,此举严重抵触了父亲。 父亲心中,那些都是草莽匪类,近墨者黑,是以对柳峻严词厉色,望柳峻能与他们斩断关联,柳峻却觉草莽匪类才属风流,于是屡教不改明知故犯,故而十几岁离家出走,父亲大怒掷下一句断绝关系,继而举家从金朝返宋。 在外面风风雨雨浪迹多年,终有一天倦了知道返程。得不到饮恨刀的柳峻,耿耿于怀失魂落魄的柳峻,始终只属于金宋共融的江湖,而跟河南山东的国仇家恨无关。所以,回到南宋的时候,还只是一身江湖气,不愿与人谈什么北定中原——不是认为理想主义,而是根本不感兴趣。 这样的他,当然被在朝为官还主战派的父亲,怒斥为没有骨气,没有抱负,没有魂爱之深,责之切,想来父亲对二弟就没这样指着鼻子骂吧,因为父亲对二弟本就没什么期许,柳峻不一样,父亲捶胸顿足,早知你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当年为何要去金国还待那么多年父亲那一辈,尝过宋室南迁的苦,是以有切肤之痛,刻骨之耻,何况,父亲当年周游列国经商,也不忘给南宋朝廷留意线索。或者说,父亲当年算半个细作,怎想自己有个无心抗金的儿子。 而父亲,成为朝廷命官之后的这些年,无论于南宋何处任职,拿在台面上炫耀得意的,都是家中的一位能文能武。他的妹妹,柳月。柳峻重逢她时,她才豆蔻年华,柳峻还记得,幼年的她,粉雕玉琢的样子,想不到,再见已是亭亭玉立,见惯了侠女的柳峻,看到柳月倒真是耳目一新。除了这些,柳峻却仍是紧闭心扉,他觉得,柳月应是官家小姐,跟他绝不可能同流。 第921章 过场人生(2) 在南弦走后,那一幕幕早已过去的与现在的柳峻脱节的人生,风雷般疾驰着压迫过来。 耳际眼前,重演的第一个画面…… “这就是洞庭才女柳月?果然天仙下凡”那年湖南,追求柳月的官家子弟不胜枚举,自以为是高谈阔论的大有人在,甚至,包括了父亲的忘年之交苏降雪,全部都惊为天人并表露倾慕,妄想成为柳大人的乘龙快婿。 柳峻却听到妹妹对侍女叹息,这群人物,何以竟这般妄执,硬要将血统出身,分得这般清楚。 从那一刻起,他发现柳月和他是同一种人,倦怠着人世间的诸多杂扰,而只活在自己构想的四海一家。 最重要的还有,柳月愿意与他走近,真心喜欢与他交流,作为刚刚“改邪归正”的长兄,得到妹妹的帮助还能和父亲关系破冰,柳峻当然渐渐地也向她敞开了心扉,两人之间,渐成了真正的兄妹,无话不谈,挖心掏肺。他关照她,理解她,以她为傲,她尊敬他,信任他,与他为伍。交友时,金人宋人也不管,官军义军何须分。 世人皆以为,柳峻抢饮恨刀是一己之私。可以这么说。但柳峻在人生之初,却绝对不是那样功利的。 师父曾经对他说过,饮恨刀能救世亦能灭世,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能完全发挥,一旦落在了错的人手上,那人会借着救世的名义而乱起杀戒最终毁灭人世。师父为何却把饮恨刀交给了林楚江?自己的才干、人品,全然不差,谋略、心性,可以养成,唯一输掉的,只是对靖康耻的在乎,而已——可在那之前柳峻一直以为师父说的对的人是自己,只有像自己这种眼中并无国界、忽略种族仇恨、天下视为一体的人,才应担起以饮恨刀为苍生黎民谋福祉的重责…… 柳峻最初觊觎饮恨刀的原因,简简单单,就是不服输,不服师父的判断。柳峻眼中,林楚江仇视金人、热血好战,并非饮恨刀的合适人选,他是错的人,借着救世的名义到处燃起烽火。 林楚江的手笔,逐渐越来越大,南宋西线,人可以不知川蜀官军,却一定知道短刀谷义军,林楚江麾下抗金联盟,早已不将苏降雪代表的宋廷放在眼里。柳峻愈发觉得,林楚江违背了饮恨刀,柳峻甚至又想,师父多收了我这样的一个徒弟,是不是就让我起到一个监督他的作用?一旦他的行为过了那个度,就由我来颠覆他? 这样的自我看重,令柳峻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不止一次地去挑战林楚江,无果,徒落得满身伤痕。 有可能因为柳峻和林楚江的宿怨,导致苏降雪在安插细作的问题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家。苏降雪求助于柳大人的意图,是想要柳峻入金为细作,但柳大人,却就此生出了一条美人计。 美人计,柳月对完颜永琏。柳大人不愧爱国者,竟连爱女都肯献出?苏降雪闻言也惊悚了,美言几句捧得柳大人喜滋滋的之后,苏降雪转身就对柳夫人说,不如尽快给令爱安排一门亲事,嫁得越远越好,也好断了柳大人的这个想法。 结果柳夫人选择的蓝至梁,愣是没赶上柳大人送柳月入金的节奏。 一意孤行的父亲,做出这样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殊不知他的女儿,根本打心底里不是那么抵触金人。何况,对方是那个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他对他过去的爱人,是那样的好,好到花园里听他讲述往事的柳月,会掉了人生中难得的一次泪。他的面前,她忘记了自己是细作,只知她是小花奴,他是老管家,斗琴,斗字,斗画,斗阵法,假山迷宫,不亦乐乎…… 但幸福,不该建立在那么多人的苦难之上。在完颜永琏和柳月身边爆发的越野山寨倾覆事件,尽管最终证明与柳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些人正在苦难的时候,眼中见不惯他们这么幸福。 先前就修书多次给柳月的柳大人,从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演变到忍无可忍,于是在越野山寨集体打击柳月的过程中,连他,都扬言一定要将柳月捉回来关押讯问。而在柳月落难于洞庭湖畔时,除了当时正巧在湖南的蓝至梁夫妇以外,柳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她可以求助。她求助过的,也都次次暗算了她被她所杀。当时的柳峻,恰恰没在湖南。 柳月惨死的那天晚上,洞庭湖水流湍急如雷霆,得知了消息的柳峻慌忙赶到的时候,恰看见本身就中寒毒病入膏肓的柳月,后背前胸都插满了宋军所射的箭,身子轻轻晃了一晃,鲜血淋漓地倒进湍急的湖水。溺毙。 随后,关于柳月的死有各种各样的传闻,随着年代一长版本就愈发的多,反而冲淡了事实本身——那是宋军期望这样,期望完颜永琏不被激怒罢了。但柳峻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妹妹,是怎样惨死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她是溺毙吗?是经年累月的毒药折磨,和最终孤立无援万箭穿心而死啊好一个溺毙,她根本在坠下湖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捞不着尸体?不是,其实后来也打捞上来了,打捞上来的全都是零零碎碎的血肉…… 当夜,柳大人和柳彦就在宋军先锋的后面,瞠目结舌看着柳月就这么死了,他们原先只是想把她捉回来讯问的…… “你们为什么……不肯给她半点救助”当柳峻看着风雨中妹妹残缺不堪的尸首时,满面泪水地朝着父亲和二弟大吼。年迈的父亲,固执的父亲,忽然间双腿一软,跪倒在柳月的尸身旁,哭,悔,不起。 父亲,那个固执到将近的父亲,万料不到自己信奉了一生的真理是错的,爱女的丧命和理想的坍塌,使他几个月后便一命呜呼。柳峻不曾披麻戴孝,因他不肯原谅父亲。 柳月生忌很快就到了,他走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园子里,听到不远处父亲葬礼的吹吹打打,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因为柳月的死,柳峻更加不可能原谅林楚江,因此,逆着父亲的道路,举家从南宋迁徙回河南。降金?那不是为了什么理想,只是为了答应完颜永琏,从此离他近些。柳老夫人原是不肯,但老来从子最后也屈服了。完颜永琏就此把柳峻安排在开封府任职。从那时起,柳峻才真正地开始理解起这位王爷,是有多爱柳月…… 也许,人都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开始筹谋起一定的事,或碰到特定的人之后——柳峻发现完颜永琏是值得卖命的主以后,自是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和赏识。于是,年近不惑,功利心逐渐地开始压过年少时对江湖武林的热衷。 柳峻性格与观念的剧变,想来也是从柳月之死开始的,他自责救不了柳月和暮烟,他恼恨自己前半生到底在做什么,他彻底厌憎饮恨刀以及其代表的南宋江湖。他发誓,要毁了那所谓的抗金联盟。为此,不惜投入自己的所有亲人,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他竟没察觉到,自己走上了父亲的老路,这条路,名叫固执己见、得不偿失。 柳飞霂,柳眉,柳断云,尝过多少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柳峻却仍然不曾醒悟。直到此刻自己将死,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尽过做父亲、爷爷的责任,从未树立过任何有关家庭的观念。连小家的观念都没有,还谈什么天下苍生? 柳峻叹笑一声,于是,这一生,都在夺饮恨刀,不看好、嘲讽以及仇恨林楚江了。 而对林楚江的儿子林阡,柳峻的态度又和林楚江不一样,至少林阡在出道之初,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柳峻眼里,他还不算是“错的人”。柳峻却自认为,夺到自己手里更保险。毕竟,谁都不知道多年以后,林阡会不会也穷兵黩武,也指使万千宋军不容辩驳地杀掉又一个被诬陷的“内鬼”。 但就是这样一个后浪,他以那般惊人的速度起势、生长、反超、力压,从广南西路初次见面,到黔州之战柳峻败给他,之间不过隔了两年,两年而已,柳峻曾想趁他还弱小立即夺来的饮恨刀,已经毋庸置疑认他为主人,柳峻夺不走,夺走了也得送回头。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它 在发现林阡比自己更适合饮恨刀的情况下,柳峻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一生一世都为之耽搁了的事物,他如何能像父亲一样承认失败并沮丧倒下?柳峻,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仇视。然而他不懂,因为比不过一个人而选择仇视,本身就是一种自暴自弃。 中年弹指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已年过花甲,才发现,外界已给自己冠上了阴冷、毒辣、凶狠、卑鄙的诸多印象,只在梦里面,拣起了这个最初的也是最纯粹的自己。不经意,发现那些阴冷、毒辣、凶狠和卑鄙,原都不过是自己的保护色。 却,犯下那么多的罪,和错。到头来,发现这些保护色,竟是最纯粹的自己的对立面。 沉沉睡去,真不知下次醒来,自己是谁。 第922章 念念不忘 申时蓝玉泓决定动身往前军告密,酉时南弦便率众擒杀气势凌人,蓝玉泓站在一隅角落,看着柳飞雪规劝无果、听着柳峻说凌迟焚尸、体味着凤箫吟泪流满面,心里不知是怎样的酣畅有什么,比借刀杀人、阴谋得逞来得更令人爽快眼前的一幕一幕,包括南弦,包括柳峻,包括凤箫吟,都宛如被她捏在手心一样。 但论算计,她比她的姨母柳月还差得远了——紧随而来的蓝至梁,竟在与柳峻耳语了几句之后,帮着那凤箫吟成功逆转,轻而易举将其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不仅轻易,还救得彻底,柳峻与南弦,平日里杀伐决断近乎到了心黑手辣的两个人,居然在秘密交谈后的随刻,就放弃仇恨网开一面纠结焦躁地回去了…… 父亲破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蓝玉泓心情可想而知。原先,蓝玉泓不想父亲发现自己有秘密,一味藏掩,一味谨慎——却忘记了,父亲也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凤箫吟,再一度逢凶化吉,这女人的命,就是要好到这个地步……换往常,玉泓不过是冷笑而已,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掌握事情关键的人是父亲玉泓不仅想冷笑,还怒火中烧尤其,是回想到柳峻南弦步履蹒跚地逃走以后,父亲脸上的欣慰之色与释怀之情,以及凤箫吟她嘴角得意的战胜之笑…… 爹,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戌时,天色全黑,雨水如麻。蓝玉泓将她病怏怏的母亲也带着一起,来到这休憩在床的凤箫吟的营房,她就知道爹那个时候一定也在,爹脸上写满了同情、温和之外的某种……疼惜?那神色,爹甚至没给过我蓝玉泓……他的亲生女儿。 “玉泓?怎么?怎将你母亲也带了出来?”蓝至梁一惊之下,急忙起身过来扶柳湘,柳湘只微微看着蓝至梁笑,颤颤巍巍、状况之外:“玉泓说,你有事要对我们讲……” 蓝至梁一怔,蓝玉泓已走到凤箫吟榻旁,笑而转头,对蓝至梁流露阴狠,语气却云淡风轻,“我要让娘一起知道,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有多少事瞒着。” “什……什么?”蓝至梁忽而语塞,他不知傍晚蓝玉泓在关注。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跟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舅舅不杀她,是因她与我们有渊源?”蓝玉泓目光锋锐,如她般聪颖,离真实答案其实只差一步。 “玉泓……你怎知道?她……”蓝至梁赶紧转头,与凤箫吟四目相对,见她眼中俱是惊疑,连忙对她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告知蓝玉泓。 岂料此举正好触到蓝玉泓心伤,猛然动手,将凤箫吟一把拉拽甩开,吟儿因不曾料想根本猝不及防,是以眼光刚与蓝至梁交流完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吟儿当时还没有感觉只是有点疼罢了,半刻后恢复意识陡然想起腹中的小牛犊,又惊又恐眼泪霎时就在眼角,慌忙探它期冀它没有跌伤。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只听见蓝玉泓语气陡转、疯了一样对蓝至梁嘶吼:“你当着娘和我的面,还跟她使什么眼色” 有些事情,平日里没怎么留心所以没当回事,一旦有了疑点就会越放越大,至少在这一时刻,蓝玉泓脑海中全都是饶凤关上蓝至梁打量着凤箫吟的神态,彼时彼刻,林阡还正在对他相谢啊,可是他却竟连林阡的话都没听见、一味地盯着凤箫吟失神,失态,失敬……那是为什么?父亲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会失神?她当然不是美若天仙到姐姐那种的,只有可能她身上有父亲寄托的前尘旧事…… 玉泓的思绪,顷刻间回到大理蓝府的地窖里,那一段长长的黑暗温馨与期待中……姐姐说,这里离娘的卧室不远,应当是爹的书房,而玉泓自己,则俯下身去,看着角落里陈旧的落满尘灰的木匣子嬉笑:“爹把这木匣藏匿得如此隐秘,唉,爹不会有什么红fen知己,瞒着娘藏着她的东西吧。” 那木匣子里,藏着简简单单的一本日记,几封信,日记来自云蓝,信则是柳月写给柳大人的,现如今,日记应还留在蓝府的地道里尘封着,信件和画像,则被林阡那个小贼无意识之间顺手牵羊了……当年,玉泓亲眼看见林阡把信放进的袖子里,还只道他有什么企图,但见他放信的时候就像出于习惯那般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因此玉泓就没有喝止。 事实上,林阡之所以会顺手牵羊带出那些信,完全就是因为出于细作本能、觉得那些信不对劲不对劲在哪里?柳月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蓝至梁的物品里?如果是日记遗落了被收拾被整理还是情有可原的,可那是信件啊——那几封理应到达柳大人手中的信件,何以竟没有到达?林阡后来想通了,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现下蓝玉泓可算也懂了,果然柳月是蓝至梁的红fen知己,瞒着母亲藏着与柳月有关的所有事物 “玉泓你做什么?”蓝至梁大惊,见吟儿跌倒在地久久不起,赶紧要上前扶她,蓝玉泓则抬脚踩住吟儿后背:“别过来,信不信我一脚踹死她” “玉泓,别……别乱来啊”柳湘也终于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噙泪上前要劝玉泓。 “娘,你真傻,当年为何要代柳月嫁给爹啊明知道爹这二十几年,始终都不曾忘记过那个女人”蓝玉泓眼中除了凶狠之外也泪水满溢,她和母亲,同病相怜。 “你这不孝的孩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蓝至梁气急,赶紧揽住惊呆了的柳湘,冲着蓝玉泓大怒。 “胡说八道?那么,爹喜欢研究的各种阵法,常常带在身边不准任何人碰的书,还有大理的家里面、地窖下木匣子里的画像……都是谁留下来的?”蓝玉泓说罢,空气中一阵凝固,蓝至梁震惊原地一句都答不出来。 吟儿只觉下腹隐痛,心中忐忑不已,听得这话,才想起石泉县蓝至梁贡献给林阡的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方法,分破魁柄,难怪那么厉害,原是柳月造的。蓝至梁对林阡提出建议的时候,林阡说想看看他所借鉴的兵书,蓝至梁却不肯,因为那兵书,是柳月的心血。至于那卷柳月的自画像,亦是蓝至梁多年珍藏。建康城内,林阡分明也给吟儿看过。 “你,你已见过了那木匣……”蓝至梁语气颤抖,无非承认了,几十年来,他始终对柳月念念不忘,哪怕柳湘代嫁,哪怕夫妻多年。柳湘一刹泪流满面,竟似要瘫倒在地上。 第923章 赵氏孤儿 “所以她,就是柳月信中说的暮烟,就是云蓝书里提到的孤儿……所以爹会因为怀念着柳月而事事回护她……所以舅舅那样宁愿牺牲姐姐牺牲我甚至牺牲他亲生女儿的人,也不敢冒犯她只因觉得对不起她”蓝玉泓歇斯底里,声音愈发大,却因哽咽而沙哑,她面上表情狰狞,肢体动作也全乱了套,吟儿被她踩在脚下,更加无法起身,唯能咬牙强撑,一直都背朝着她,奈何她每说一句脚踩得越重,吟儿实怕小牛犊受损而不敢有半刻分神。 “什么柳月,她是你的姨母,是你的长辈”蓝至梁怒其不争的口吻。 “这么说来,她真的是暮烟……”蓝玉泓何等聪明,见蓝至梁不曾否认,而心底雪亮,冷笑一声提起脚来,不再踩在吟儿背上,只是带着快意的笑去讥讽吟儿:“完颜暮烟,你可听到了吗,你是完颜暮烟,完颜永琏的女儿真是个尊贵的身份啊,大金朝左丞相、萧国公的千金” “玉泓,她早就已经知道……”蓝至梁心内剧痛,急忙将她打断。 蓝玉泓一惊回头,凝神看向吟儿的神色,她竟真如父亲说的那样,早就知道,并波澜不惊。玉泓所期待的震惊、打击、悲痛欲绝,一概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所以难怪了,兴州城她突然失踪,果然是跟父亲他们有关的,沈依然他们的指证都没有错,但为何还害得玉泓去挨了姐夫的骂……想起林阡,一时更痛。 吟儿实也庆幸,自己是在兴州城知道的……若在这里获知,必然无法承受……关乎金宋之分,他们好歹都在过抗金联盟,他们好歹都有各种程度的耳濡目染,说不介意,那是假的。是个人都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排斥的“金国公主抗金”…… “早就知道了?既是南宋军民的公敌,你还当什么抗金联盟的盟主?有何动机,有何资格,有何脸面”蓝玉泓字字句句都切准了,完颜暮烟是全天下最不该保卫南宋的人,但这种悖逆天下藐视道理的使命,既然云蓝敢想,吟儿就敢完成。 因为,动机,资格,脸面,全是林阡啊。想起林阡,吟儿不再有泪,嘴角逐渐现出一抹笑,要变强,要乐观,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凤箫吟你连林阡都敢战胜,还有什么可怕? 这一瞬,凤箫吟不仅没有回答蓝玉泓,反而还带着和抛给柳峻一样的嘲讽笑意,无视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战胜之笑?是在冲我示威吗?你战胜了姐姐战胜了我,轻易得到了姐夫是吗 “笑什么?”所有的嫉恨、恼怒、排斥一起冲到心头,蓝玉泓猛地上前,一脚踢翻了吟儿,目露凶光,狰狞毕露,“我让你再笑”吟儿见她下一脚俨然对准的是自己的小腹,心知她要做什么,慌忙想避闪开去……哪来得及,还是被她脚力狠撞在腰侧,难料小牛犊到底怎样了,想要去看却眼前全黑,那么不巧,阴阳锁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我让你再笑”那一刻蓝玉泓已近癫狂,重复着这一句又连续踢了她几脚,争如当年寒棺里的田若冶。吟儿苦于阴阳锁牵制无法提剑,唯能拼尽全力转身以背扛住,渐渐地,却连疼楚都拉不住知觉…… “玉泓”蓝至梁才把瘫倒在地的柳湘扶好,乍一回头,看玉泓已将吟儿踢得昏死过去,急忙上前制止,一把将她拉开,同时抱起吟儿,“玉泓,她好歹是你的表姐啊” “哼,表姐”蓝玉泓神智这才有点正常,笑,“凭什么柳月的债要妈妈还,而我和姐姐的男人会被她抢走我们母女,欠了她们母女吗?” “去,叫军医来看”蓝至梁看吟儿下身有血,自担心她腹中的孩子有事,急忙要侍卫去传。 玉泓却横加阻挠,“不准去” “玉泓,就为了报被她夺了林阡的仇,你竟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连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蓝至梁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心肠。 “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姐夫的一生留下任何污点。”蓝玉泓决绝地说,“我知道抗金联盟的规矩,她的孽种,会让姐夫的路很难走” “又是金宋之分……”蓝至梁一时愣神,这才知蓝玉泓本意就是要杀这孩子,蓝至梁心酸之余反复念叨:“金宋之分……是对是错……” “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对姐夫不利,都不该存留。”蓝玉泓冷笑,“我不想看见,将来这孽种对抗起他的父亲来,数典忘祖一如它的外婆和母亲。” “来人”蓝至梁哪容她这般不敬,立即起身要唤他人。 “爹若硬要救这个孽种,我就将她是金国公主的事立即昭告天下”蓝玉泓狠绝地说。 蓝至梁抚着吟儿的鬓,心痛不已,她情况俨然相当不妙,伤成这般还不能得到救治,如此可怜的孩子……蓝至梁悲从中来,忽然就老泪纵横:“玉泓……她,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啊……她……她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是我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蓝玉泓又好气又好笑地斥向父亲,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忽而就哑口,她的表情,和柳湘的一样,支离破碎…… “至梁你……你在说什么啊……”柳湘原不清醒,听得这话,倏忽有了力气拉住他衣袖,眼神中俱是惊恐和疑虑,她原就虚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晴天霹雳—— 如果说,吟儿是玉泓的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蓝玉泓当时便呆了,便哑了,玉泽是什么?玉泽才是金国公主,那左丞相、萧国公的亲生女儿? 蓝玉泓……根本没有借口再杀这个孽种,首先吟儿是金国公主的事实根本就不成立,其次,她原和自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玉泓可以不把柳月当亲人而完全当做母亲的情敌仇视,可如何能够仇视母亲的亲生骨肉? 玉泓看见蓝至梁那么正色地点头,心中一寒,忽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些年来她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姐姐,因此才视凤箫吟云烟诸如此类为最大的仇敌,那么,如今……观念全部都坍塌。 而且这样一来实也证明了为什么父亲看着凤箫吟的时候有那么奇特的莫名的情愫,只是因为……父亲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因为玉泓构想出来的那一系列的前尘旧事。 却为何要掉包?玉泓不明白 “湘儿,她是我们的孩子啊。”蓝至梁低声告诉柳湘,这个藏在了他心里二十五年的秘密。 第924章 多年藏秘 “说她是我姐姐,你有什么证据?”蓝玉泓替她那个懦弱的母亲,也同时为自己,讯问眼前她藏了这么多年秘密的父亲,蓝至梁,他怎有恒心藏,更如何能忍心骗? “证据,便是玉泽身上的寒。”蓝至梁声音沙哑,“玉泽她从小体质就与旁人不同,是很寒的体质……那是因为,她的生母柳月,在怀她时寒毒从未驱除……小时候可能还只是轻微,越长大这特性就越明显。” “那是因为,毒如烈酒,后劲更足。”蓝玉泓笑了两声。她跟着南弦研究了几年寒毒,懂得很。她记得,玉泽从小就喜欢黑暗适于寒凉,她也还记得,当年控弦庄秦氏错抓孙思雨去陈仓,本意只是要捉玉泽去做他们的药引。所以玉泽自身,就是铁打的人证。 那时玉泓和柳湘都已相信了蓝至梁的话,是以军医可以及时赶来救了小牛犊一命,看着昏睡中不时呓语的吟儿,柳湘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玉泓则唇角翕动,不知自己心中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和玉泽相换?”柳湘许久才睁开泪眼,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地对待,何况干出这等事来的,是自己挚爱的丈夫。 “因为,这是姐姐她,临死前的苦求……我……于心不忍。”蓝至梁口中的姐姐,自是随着柳湘叫的。柳月,仍然为了柳月—— 淳熙八年八月,玉泽吟儿各自出生,待到柳湘与柳月见面,玉泽和吟儿都不过一个月大,又因姨姐妹的关系模样煞是相仿,那时柳湘身体比平常更差,只跟柳月见过一次还病倒了,平日里,孩子都在佣人那里抱着。 柳月的身体比柳湘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才生了暮烟不到一个月,她纵然女中豪杰也显然不支,落难到湖南洞庭时只剩了半条命,偏巧世态炎凉因为柳大人一句断绝父女关系,柳家的远亲近邻没有一个愿意帮她,帮她的也必是抱着害她的目的去。尝尽了人情冷暖的柳月,所幸还有蓝至梁和柳湘愿意挖心掏肺。 但柳月,却像算计云蓝一样,对这两个至亲恩将仇报…… 一切,也都是为了她的女儿暮烟,和她的丈夫完颜永琏。 基于她对云蓝林楚江的看透和利用,基于她对陇南之役的筹谋和预料,基于她对江山刀剑缘的规划和诱导,她还干了一件事,就是求蓝至梁把两个婴儿调换,背着自己的妹妹。偷天换日,赵氏孤儿…… 柳月这样做,是在保证假暮烟被云蓝带走、转移林楚江视线、介入江山刀剑缘、卧底于林阡枕边、助完颜永琏彻底颠覆南宋江湖的所有计划实施无误下,却让蓝至梁,将真正的完颜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让她在完颜永琏的羽翼下、中都的王府里做一个公主,无忧无虑地、没有仇恨地生长…… “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说得没错,暮烟当然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报仇的是假暮烟 于是,吟儿就是她计划里的牺牲品,替下真正的完颜暮烟,与云蓝一同踏上了流亡路,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性命危机,同时走进柳月的复仇宏图。云蓝的那本日记,就是柳月暗中扣下、要蓝至梁带给王爷的,假暮烟何在的佐证。 而真正的暮烟,也就是玉泽,则在云蓝移开林楚江的视线以后,由蓝至梁转送到完颜永琏身边去。 蓝至梁的行动不会比云蓝秘密多少,反而暴露的可能性还更大,然则,在云蓝和蓝至梁之间,南宋武林谁也不会想到真暮烟是托给了后者——树大招风如云蓝,会令神通广大的林楚江第一刻就盯上、怀疑、认定,而身为柳家亲戚的蓝至梁,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来柳月倒要感谢她落井下石的亲戚们了。 因此,蓝至梁是这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必须把吟儿的事情告诉完颜永琏,他更必须把玉泽送还完颜永琏,凭玉泽身上真实的寒毒,完颜永琏一定会明白这是真暮烟,而凭云蓝的那本日记完颜永琏能一目了然,自己的妻子,在临死前完成的浩瀚构想,所以一定会去点苍山、以剑招寻假暮烟,培养成细作,吟儿啊吟儿,不过又一个楚风雪 然而,这最为关键的两件事,蓝至梁却一件都没有做到。 “为何爹答应帮她,又反悔?做了一半,却收手?”蓝玉泓冷笑,见蓝至梁不语,又道,“我来替你回答,你答应她是一时脑热、见她要死了心疼她不忍逆她……反悔却因为完颜永琏是你的情敌你不可以见到他一家团圆,也不可以看见他灭尽南宋所以柳月死了以后,你想反正她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反正姐姐已经到云蓝手里了,你没脸对娘说出掉包,加上看着玉泽你还能缅怀柳月,所以……你就因为一己之私,不惜破坏柳月的计策,也要把她的女儿留在我们家里却将我真正的姐姐……送到云蓝那里受虐,足足二十五年” 蓝至梁缄口,一时竟无言以对,蓝玉泓说得虽然阴暗,难道不是一个因素吗?就算不是故意,也是他的潜意识 “你怎舍得。你怎舍得……”柳湘哭时,已近气喘。他点头答应掉包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柳月的泪眼了,哪还可能记得同样是刚刚生完女儿虚弱的柳湘在柳月的事先牵引之下,云蓝抱着襁褓中的吟儿来见他俩时,他和她两个人还一起,照着柳月教他们的话说服云蓝带走吟儿,没想到,没想到说过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女儿…… “湘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活在……对你的歉疚里。”蓝至梁面色诚恳,却难掩他罪孽深重。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泪流满面,问他。 “当年我答应她掉包,除了对她眷恋以外,更还因为,对她的内疚。”蓝至梁没有正面回答,却比正面回答还要残酷,“她之所以被世人误解,之所以最终落难横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见他欲言又止,蓝玉泓厉声喝:“继续” “我与你姐妹相识之时,都是很小很小的年纪,那时就已经喜欢了你姐姐,待到她论及婚嫁的年纪,那么多人都一心为她,结果柳夫人偏巧找到一个家业远在大理的我……我觉得这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好事……”蓝至梁叹道,“岂料,岂料到眼前来才知一梦,柳大人竟那般狠心,将亲生女儿送去当细作,他的美人计确实成功了,成功地送羊入虎口,你姐姐完颜永琏,我心中诸多抑郁。” “那时,娘已经嫁给了你,还生了哥哥。”玉泓冷冷道,心想,难怪你不疼爱哥哥,也不太在意我,偏最珍视玉泽。 “所有人都反对他二人在一起,他二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至少你姐姐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回来求谅解。”蓝至梁说时,玉泓想起蓝府地窖里那些用大理文写出来的家书,不用金文也不用宋,明明就是在表述,完颜永琏和柳月都无视国界,玉泓叹了一声:“结果柳月的家书,全被你扣下了。” 见蓝至梁点头,蓝玉泓又问,“为什么这么做?” “我始终不赞成她去做金国的王妃,因为那不配。”蓝至梁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激怒柳大人,派人将她捉回来讯问,所以,任何冰释的机会,我都不能给他们父女。” “爹却没有想过,不仅外公被激怒,整个南宋武林都被激怒,和柳月的误会越来越深,最终更是将她害死”玉泓笑。 “这……并非我本意……”蓝至梁忆及柳月临死,泪水亦涟涟而下,“她临终时,发现了这些书信在我手上,意会到了是我从中作梗,是以借此要挟我,对她补偿。我没有办法……” “犯罪的证据,因何却不销毁?等着被她发现吗” “其余的全都销毁了,除了那漏网的几封,我一时疏忽,不知怎的,竟被她察觉了……” “那为何,那漏网的几封,几十年后依然珍藏?”蓝玉泓再问。 “她当细作的那几年,把所有的字画,都带走了……那是她……甚少留给我的笔迹了。”蓝至梁流泪。 “是印迹吧。”蓝玉泓冷笑,“爹不销毁证据,是因为鄙视自己的行径;爹却要把那证据深埋地下,是因为爹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敢面对” 蓝至梁再度哑口。这些年来,他一直于金宋之间中立,说的好听中立,不好听是徘徊不定,不敢应柳峻的邀,也不敢太靠近宋营,不就是因为他曾因一己之私而迫得金宋武林相互残杀? “为了赎你的罪,你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拿去抵偿,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狠得下心来”玉泓对父亲失望透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一直像没听见一样,口中仍然在问这一句,判官且让蓝玉泓当。 “湘儿……”蓝至梁将包袱抖落,顿觉不再那么沉重,然而此刻凝神看她,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 “我本该,一如既往,叫你姐夫的。”柳湘泪倾如雨,半痴半傻。 蓝至梁当时就傻在原地,嘴都合不上了。 “你容我……静一静吧……”柳湘说。 “湘儿你听我说。” “出去——”柳湘罕见的声嘶力竭,猛然起身将他往帐外推,却连发怒都这样的卑微,哭着近乎跪求,“饶过我们这对可怜的母女吧” 玉泓亦冷冷看着父亲,他不配出现在这里。 只是转过身来,再看一眼吟儿,那时她情况稍稳,安静了少许,不再呓语,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然而,玉泓看着她时,心里的微妙难以言喻…… 她仇视吟儿,嫉恨吟儿,全因为,林阡本是玉泽的。 但……这一切原就该是吟儿的? 这万恶的江山刀剑缘啊。 第925章 亥时意外 蓝至梁因罪被柳湘赶出营房,失落愧疚再夹一丝解脱之下,独自一人在外打转有家归不得。秋夜的风裹着雨往身上扫,蓝至梁实希冀这风这雨能把自己给吹打醒。便这样毫无意识地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回原处,想到今夜之后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倒也觉得不那么沉郁了。 却在刚回来的同时,就看到营房大开着,柳湘倒在帐边似是晕了过去,蓝玉泓等人则手忙脚乱在扶她,蓝至梁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看,营帐之内,空空如也。 “孩子呢?”蓝至梁大惊失色,喝问蓝玉泓,“她呢?去哪里了?” “适才,适才表嫂和二表兄带了一大帮人来,不由分说将她押走了,说是,说是一定要凌迟……”玉泓泣道。 “她怎敢如此一定是背着柳峻,愣是要给她丈夫报仇”蓝至梁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 “拦了……可是拦不住,娘她甚至哭求说,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表嫂不相信,说姑姑就别讲疯话了,不管她到底何人,我都必定要将她杀了。娘不肯,硬要抢她回来,结果被表嫂的人给……打昏了过去……”蓝玉泓复述时俯下身来抱着柳湘,蓝至梁仿佛能看见适才柳湘的歇斯底里,和南弦的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望着柳湘额上还沁着血的伤,蓝至梁心道,那南弦怎就如此没有同情心,如此冷血。再转过头,看了玉泓一眼,她身上其实也有伤,显然也为了吟儿跟南弦的人冲突过、苦于无果,但蓝至梁已无心管她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蓝至梁忙问,侍卫们都指向南面。蓝至梁想柳峻等人都在西面,南弦避开他肯定是为了违抗柳峻命令而对吟儿不利,急急也赶了过去。 殊不知南弦往南面行的原因,却是“发现奸细”——林阡安插在她身旁寻找杨致诚的细作,一直以来都在监视她,眼看她半夜从柳峻帐中出发,即刻就跟随而上并向林阡通风报信,哪想到却被南弦洞悉。不能怪这细作处事不慎,只能说南弦太过敏锐,须知,海上升明月的素质有目共睹,却被南弦出发往这里的半道上就觉察到了。 南弦不动声色。凭她睿智,猜出这细作是林阡所派,极可能是追查凤箫吟来。南弦一不做二不休,便真的一到后方就把凤箫吟给押了出来说要处死,任凭蓝玉泓柳湘如何求就是冷血无情。这么做,显然是通过那细作给林阡一个恐吓和扰乱:凤箫吟有性命之忧,你林阡心不心急?南弦就是要乱林阡的心。人一心急,必犯过失。 往南走了半刻,正是调虎离山,南弦和柳飞雪,在途中就分工负责,由她继续引开那细作的跟踪,柳飞雪则一早就与凤箫吟所在的车马往柳峻处去了。“飞雪,将这女子,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务必要毫发不伤地带到爹的跟前。”柳飞雪那时不解地问她:“大嫂,适才不是说凌迟她吗?” “适才只是吓吓人。”南弦笑。 柳飞雪疑惑更甚:“几个时辰前爹和大嫂还说要将她处死?怎会又……毫发不伤?姑父他到底求了什么情,这女子?” “因这女子,是爹的心结所在,若能在临死前帮爹解开心结,倒也无憾。”南弦淡笑。 “大嫂?难道说这女子,和我们家有渊源?是爹的……?”柳飞雪一愣。 南弦讳莫如深:“多的事暂不说了。日后你自会知道。” 说罢分道扬镳。南弦假意往南走了一段,即命令众手下加强警惕,备战林阡,以逸待劳,自己则立即折返,回追柳飞雪车马。 很显然地,南弦的调虎离山计,不仅令闻讯而来的林阡扑空,也使蓝至梁追了十几里都一无所获。不过,她是刻意针对了林阡,蓝至梁只是被顺带着甩开了而已。 南弦甫一安排毕了伏兵杀林阡,便带着寥寥数人、匆忙动身往柳飞雪的方向去,然而追赶良久,都未寻到柳飞雪的车马,暗叫不好,唯恐林阡发现她机谋而将计就计,正自惊疑,陡然觉四境生风…… 一声啸响,藏于道旁林中的百余兵器尽皆作动,锋芒影亮绝视野,南弦处变不惊,一面号令手下应变,一面策马提剑砍杀,如此一路激战,一直从马上转到地面上,以一敌众,倒也还能持衡,却听得一句“大嫂我来助你”,柳飞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南弦心道柳飞雪武功不济,怎可以冒这个险,分心正要喝止了他,却忽而发现,对面这个正在跟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不是宋人而是捞月教教徒,依稀就是柳飞雪近身的…… 南弦猝不及防,即便有时间,也不知如何招架——一瞬前她还想保护的人,忽然就和对面高手形成前后夹攻……南弦才意识到,原来柳飞雪是要她的命? 世间最快的剑都比不过这一把,名叫现实的利刃,出鞘刹那,就穿透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思想。 那么,凤箫吟呢,可带去给了爹去?南弦眼前发晕,吃痛倒了下去,背后血流如注,却不在意那么多了,抬起头来,模糊地望着柳飞雪:“那个女孩子,带去给爹了吗?” “是爹在外面的野种?”柳飞雪平素庸俗的脸上,仍然写满了恶俗。南弦大体明白了,柳飞雪他以为吟儿是柳峻的私生女…… 思及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掉泪说爹要去了,可是他心里可能还暗爽,暗爽柳峻终于要死了他可以继承开封府的所有家业……南弦心中一阵悲凉,惨笑两声:“原是怕有人来争家业的?可惜得很,她不是。” “是或不是,都不会活得比爹长。”柳飞雪冷道,俯身将她绑缚。南弦一怔,如果吟儿是柳峻的女儿,那么会和南弦一起,共同挡在柳飞雪的路上。 “我与她,都只是女流之辈罢了。”南弦叹了一声,被他押着往西南走了十几步,终看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凤箫吟理应被柳飞雪关押在这里,很显然地,柳飞雪是要等着南弦落网之后,两个一起处置,南弦失落难当,“你,你这又是何苦……” “适才你说,她对爹相当重要,是爹的毕生心结。所以无论男女,都必挡道。”柳飞雪笑起来,“至于你,那还用问?你与爹的丑事,自以为旁人都是瞎子?这些年来,他不止最看重你,还看中了你。” 南弦听他于人前如此,霎时噙满了泪,怒道:“柳飞雪少给爹抹黑” “抹黑?”柳飞雪狂笑,“我也以为哥哥死了我能有表现的机会,谁知你这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传出去难道我柳飞雪还不如一个女人?爹之所以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跟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爹死之后,捞月教全都要交给了你。” 这么多年,柳飞雪在捞月教中不过比普通教徒高了一点而已,地位与贡献都始终追不上南弦这位副教主,更多时候,都是庸庸碌碌的,是以如南弦般洞察力,也没想到他韬光养晦这么久。他不仅要捞月教,也要开封柳氏的所有产业。 “爹死之后,包括捞月教的所有家业,本都是要交给你的。”南弦摇头,黯然神伤。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哈哈,家里出了个如你这样的,我都替你羞耻多少年了你却还是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爹私通……烧死你,算是便宜你”柳飞雪置若罔闻、恶狠狠地要掩门,同时手一挥:“点火”要连人带屋子地将吟儿和南弦烧了。 电光火石之间,柳飞雪的手还在往上挥,脖子却往下一耷拉……再一瞬,烂泥般坍塌下去,门还没掩上。 好凌厉的一箭,对着柳飞雪穿喉而过,致使他当场毙命 南弦欣喜却怕是林阡的人,所以看向刚醒来还昏昏沉沉的吟儿,心道只要来人是林阡就先以吟儿为人质再说,虽然上身被缚,好歹腿脚能活动,是以蓄足了力气,随时准备拿下她。 “副教主,受惊了。”门开了,所幸,来人是她的麾下,是刚刚被她安排在南面伏击林阡的教徒之一,不知何故竟能够及时来救她。 “速速将他们拿下”她立即对这十余救兵发号施令,要他们即刻将柳飞雪的部下捉拿。 然而,这十余救兵,却迟迟未曾动手,柳飞雪的部下们,也个个神情诡异,眼神闪烁。 一股剧烈的寒从南弦脊梁升起,这些麾下,何以竟不听她号令?所以,他们不是及时来救她的,而只是违背了她号令、没留在南面伏击林阡、自作主张回来了……为什么,有什么企图?受谁的指使? 继而,火光下,南弦惊讶地发现,柳飞雪死的一刹那,其实他的部下里也有不少人同时被杀,此刻尸体正横七竖八堆叠地上——南弦忽然明白了,这两拨人,虽然分别属于她南弦和柳飞雪的麾下,却还有另外一种划分的方式,就是……新教徒和旧教徒。死去的那些,全是旧教徒,活着的全是新的,是蓝至梁的门生。他们眼神的交流,出卖了这一点共性。所以,是蓝至梁安排指使? 蓝至梁,他到底要干什么?而爹,还能撑得过今夜吗……南弦背上剑伤发作,疼得近乎麻痹,却强忍着眼泪想办法,转头看着半昏半死的凤箫吟,南弦在心里说:一定,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怎可以不将凤箫吟带回去?其实南弦再懂不过,柳峻在相信她是暮烟的第一刻其实就想带回去、向她灌输所有的真相和真情,可为什么柳峻会犹疑,还不是因为顾及南弦?南弦嘴角露出一丝不悔的微笑:可是,爹,弦儿是真的,愿意为爹放下…… 第926章 子时交心 吟儿自晕厥之后,虽几个时辰内经手了数人辗转了各地,颠簸动荡却一直半昏半醒睁不开眼睛,对身边发生的事只能说隐隐有印象却不知具体怎样。到亥时柳飞雪死于捞月教教徒之手、她与南弦一同被关在那木屋之后,才终于有了半刻安定,吟儿不支睡沉过去。 这场梦做得真长,真乱,时而有金人来打,时而有越野来杀,时而还有郭杲的人出没,吟儿真可怜,在梦里还要不停被敌人追杀……好在,打金人的时候有海将军,躲越野的时候有红樱,对付郭杲的时候有向将军……吟儿下意识地想掩腹,小猴子,娘会保护你,等爹从黔州凯旋……可是手好像被什么绑着一样,忽然,下腹就一阵牵扯的疼,向将军原还微笑,突然敛了神色,不由分说将她扶起,吟儿不敢看,适才坐着的地方有没有血,只见到向将军色变厉喝:“军医何在?” 不久军医便来了:“主母宽心……少主无碍……” 小猴子,没事,没事就好……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没问题了,已经快七个月大了,天阙峰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向将军没在,向将军那天晚上因为给她挡酒而失职,所以,没有向将军在身边,小猴子就保不住…… 小猴子?不,不对,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弹筝峡里我勾引林阡的时候,明明筹谋的是一个小牛犊小牛犊吟儿陡然惊醒,越往醒的方向就越疼,是那害她在锯浪顶躺了几个月的感觉,现在又……小牛犊,又没了 吟儿睁开眼睛,当即落泪长叹,主母真没有孩子缘啊杨妙真的话又出现耳际,难道,难道是真的……小牛犊,它还是向将军用命换来的,我怎能……我竟能吟儿心神恍惚,悲恸早把疼楚压了过去,满怀着失落悲戚与忏悔绝望正自哀叹,忽而腹中却有个异物,刚刚还像死的,猛地又踹了她一脚。哼,我不动你以为我死的啊 吟儿大惊,凝神再感觉,小牛犊在她腹中踢了一下,等一下又是一下,再一会还有一下,很凶很大力,再片刻,它才不体恤她受不受得了,竟还转身啦,吟儿觉得,肚子上就像鼓起一个很硬的大包似的,小牛犊它没死,它没死……这孩子,生命力竟然这样顽强……吟儿一霎悲泪换喜泪,哽噎着对它反复:“小牛犊,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也会不高兴。”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吟儿一愣,傍晚这个名叫南弦的女人还想杀她报夫仇,此刻,冷漠却全然换为温柔。抽离了仇恨不谈,南弦到底也是个母亲。她看见吟儿流泪,误以为吟儿是伤痛。 吟儿机灵,瞬间意识到南弦对自己没有杀机,当时便回报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自然而然。南弦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就一颤,曾几何时,自己的笑也是这样的纯粹。 “这是什么?”吟儿忽然发现,南弦身边不远的角落里,貌似在冒着些白色的烟气。南弦急忙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切勿声张,吟儿会意:“出什么事了?捞月教,叛军?” 南弦表情凝重,点了点头,外面那些新教徒,武功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否则不可能对柳飞雪穿喉毙命,他们的动作凌厉且一致,堪称比旧教徒更快、更锋利、更没有感情。亥时事变的关头,柳飞雪部下里的新教徒杀了旧教徒,而南弦埋伏在南面等着杀林阡的部下们,也一定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内变。此刻,新教徒会合以后,一部分另有任务去了,一部分似是只想留在原地,等待下步指示。 无巧不成书,因为那个宋国细作的存在,南弦选择了分道扬镳调虎离山,加上吟儿是私生女的可能性,一起给了柳飞雪谋夺家业的最大契机。可惜柳飞雪的心机,暴露得太不是时候—— 柳飞雪,他本来是一个可以救南弦和吟儿的人,偏偏最早就要把南弦和吟儿抓起来烧死。于是,这些新教徒们,看热闹一样地等着柳飞雪把她们抓起来,再赶在他烧死之前将他毙了,干干脆脆。 “太好太轻易的东西,容易让人不珍惜,也太容易失去。”吟儿听罢南弦的分析,叹。 捞月教的情境跟抗金联盟是有些相似的,从陇陕到山东这一路的仗打下来,归顺盟军的人心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几乎在呈飞速地增长,然而,有些背叛的因素也同时潜伏和沉淀,所以伤害比以往更多,死伤则更加惨烈……不同之处在于,同样是麾下叛变,林阡到最后一定能克服一切、还盟军一份安定,而柳峻和南弦,可还行吗?这些都只看,各自对麾下的驾驭了。 “爹对捞月教的重振,虽然出发点和决心都是好的,奈何操之过急,反而被有心人加以操纵。”南弦点头说。 思及傍晚营帐前这些教众对蓝至梁的称呼,吟儿这才恍然大悟:“蓝至梁的指示,竟比捞月教死士的铁令,更加有效……”蹙眉:“然而蓝至梁,到底凭何要……” “我也不懂。教众叛变,我竟失察,牵累了你。”南弦叹,“现在他人还未到,所以这些教徒都只是关着我们、等他到来,其后阴谋,实难预料,不知他到底会否留我活口,又究竟要置你于何地——但总不能等死。”转过脸来,看着吟儿:“你放心,我定会在他来到之前,将你带到安全之地……” 吟儿循着她目光看向那木柴里的白烟,南弦她,善于用寒毒,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缕,就足够在短时间内就放倒周围一片人。 “你先把这解药服下。”南弦艰难给出一瓶解药。 “不……”吟儿摇头,时刻记得,小牛犊不能乱吃药。 “唉,我竟忘了。”南弦一怔,“只是,若不服解药,吸入过多便会错乱,严重者死。” “只要不吸入,便行了,是吗?”吟儿问,“我可以暂时闭着气,南弦姑娘尽快将我带出去。” “……”南弦冰冷的脸忽而有些融化,正在磨断捆缚的双手,也因这句话而停顿,笑叹,“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命不在我的手上,却是托付给了我。” “因为南弦姑娘是有情人,我最欣赏重情重义的人。”吟儿认真说,适才柳飞雪指着南弦鼻子骂时,吟儿曾有过半刻清醒,听到了所有子、勾当、浑身解数,是以对柳峻与她的禁忌之爱略知一二。 “不应该有的情,便不必欣赏了。”南弦恢复冷漠,误以为吟儿嘲讽。 “错了。感情这东西,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吟儿摇头,坚定。不止柳峻南弦,还有吴越石磊,还有她的父母亲,更有她自己和林阡。 南弦一怔,转过头去,霎时亦有些感触。 却说就在这子时前后,柳峻这恍惚一觉醒来,见南弦和吟儿还未归营,自是觉得蹊跷,勉强起身添了衣衫,坐在榻旁强撑良久,感觉一直都不甚好,提刀时亦连力气都没有,站起走也东倒西歪。 “不好了教主”便那时帐外有教徒惨呼,柳峻一惊即刻站起,赶紧出帐去看,那教徒狼狈不堪,满身满脸都是血,衣服也是这儿被割了一刀那儿被划了一剑。 “出什么事了?”柳峻大惊询问。 “宋军突袭,副教主被困”那教徒说了良久,才把事情说清楚。 “她被困何处?”柳峻问,那教徒指向南面。 柳峻毫不犹豫上马,率众疾驰而去。 第927章 笑泯恩仇 不知过了多久,南弦绳缚终于脱开,转身迅即来解吟儿,动作轻微奇快,值得以命相托。 南弦扶起吟儿齐到门后,那时毒烟俨然已经生效。看守兵将陆续头晕、软倒,且从最近处起最先发作,毒性可谓立竿见影。南弦为助吟儿尽快离开,不等他们全部倒完,便带同她一并破门而出,随刻开始冲关。 见她二人陡然突围,众教徒都是始料不及,接二连三提刀携枪,却是刚要应战就中了毒,于是堪堪倒在半途。却终归有体格强劲些的,还能坚持片刻跟南弦对战。 南弦带吟儿停在屋外十几步,被四人围在中间打杀。以她之力对付四个中毒之人本是绰绰有余,然而有个孕妇在身边总是累赘——吟儿的存在,牵扯着南弦既不能太快又不能过慢,如此周旋了七八剑,南弦只撂倒了之中一个,而气力略有不济,方想缓一缓,左边大刀便已舞向吟儿,南弦那时剑还在打中、右二人,虽然剑快却也分身乏术,见吟儿提惜音剑自己防御,却岂有那个本事? 南弦一笑,左手分心握了上去,予了吟儿几分力道,是边打中、右边格挡了左路,左右并用,倒也不弱,是个习武天才——吟儿瞬间想起林阡,从前是那个人,这样拼命保护自己,现在,却换成了另个人,还是个……不共戴天的女人,一笑泯了恩仇,握着她丈夫因之而死的剑,救了仇人的一条命,何其不可思议,又何其伟大…… 便听南弦厉喝一声,剑锋横切了一行血,随之右路教徒头颅坠地。南弦剑微一斜,那一行血就铺满了剑身两面。毫不停留地,这血剑再转攻中路气贯白虹,吟儿眼里,便像是这一行血又切过去,染了又一颗头颅……风驰电骋,追魂夺命,金国的贵族女子,习得的花拳绣腿,原是这样会杀人。 恰在那时,背后生风,原是左路那人被打趴下后又撑了起来,提刀“霍”一声贯向南弦——忽然,吟儿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这些新教徒,他们不敢伤自己分毫,却对南弦生死并无所谓。奇也。他们的主使,如果是蓝至梁的话,他留吟儿何用?若然发动教众叛变,那么,他最该对付的也不是南弦,实则……柳峻? 深知南弦和柳峻都性命堪忧,吟儿正待出口一句小心、闭不闭气一时间也顾不得了,电光火石之间却有铛一声响,轻易覆盖了那偷袭者刀风,下一刻,是那偷袭者连人带刀一起开裂…… 身后这一剑来得太过及时,是柳峻派了救兵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蓝至梁篡权了?吟儿不知怎的,因为柳峻到来竟有些喜,转过身时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诚惶诚恐,泪都被震落了下来,闭气的事情,也全然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幻象,是真的,“致诚将军”吟儿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因为一直以为他跟向将军一样战死在了平邑…… 可是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持着杨家少主的宝剑 向将军的牺牲太令吟儿悲恸,所幸在这一刻能见到致诚安好,那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吟儿一时忘乎所以,上前一步就要问他,问他那晚的战况,问他何以竟能逃生,冷不防却见杨致诚眼神一变,陡然竟举剑往自己劈落下来,这……不是梦一道骇人的白光竖直向下,要将吟儿跟前一个人一样中分……吟儿神色尚未变完,整张脸都在他剑锋正下方,鼻尖已然和剑相触,一阵冰寒……唯能往后仰倒,狼狈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亏得南弦来救…… “这,这是怎么回事……”吟儿当然不会相信,杨致诚会是盟军的内鬼,寒棺里杨致信事变,杨家满门都叛了林阡,除了他杨致诚一个,妻子儿女都落在了叛军手上,他却背负着吟儿吼出一句“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那一句震彻心扉吟儿永生难忘,所以就算林阡都怀疑他了,吟儿也不会 只片刻的走神,只五招的功夫,就看杨致诚把南弦逼得连连败退无路可走,他目中全然愤慨与杀机吟儿看不透,但眼看着南弦本来背上就血流如注这时肩头又添新伤吟儿岂能忍心袖手,见南弦被打到无招可还吟儿厉声喝了他一句“致诚”杨致诚听得这声明显一怔,动作弛缓机会难得,吟儿不假思索,惜音剑凌厉出鞘。 还管什么闭气啊小牛犊,再不能让你这个累赘,多害一个人,无论是这个敌友难分的南弦,还是这个一定是自己人的致诚,吟儿怎能……教林阡再损一员虎将于是一咬牙,不要小牛犊了,林阡,我向你低头认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再不踟蹰,冲上去凶恶拖住他下一剑,那速度那气力,怎是个孕妇该有。南弦跌倒在地时看她救命,登时看得呆了,缓得一缓,就看她那神妙剑招当场发威,狠狠撞在了杨致诚肩背直将他刺晕了去。 “他……他可能是因为中了寒毒,所以神智恍惚。”南弦惊魂未定,道。吟儿猛地一惊,这才会意,当夜盟军流难的村子,河流中被南弦下过烈性寒毒,很可能致诚就是中了这寒毒,然后迷失了心智走失,但——一定不止走失,只怕,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利用他来杀自己…… “致诚将军必然不是刻意要杀我。”吟儿点头,俯下身来,先给致诚裹了伤,再看南弦背后伤势甚重,不禁一惊:“你还好么?”要来也帮南弦裹伤,色女,毫不犹豫地、直接动手撕人家的衣裙。 “你……”南弦一愣,见她动作幅度如此之大。 “将寒毒的解药给我吧,横竖我已经没闭气了。”吟儿说,“这孩子,我不要了。”是吗,可为什么,又下意识地掩腹了,唉,适才那一瞬爆发,是因为要救致诚,可现在这一瞬,又想起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吟儿怔怔望着这微隆的腹:小牛犊,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中毒颇深,能否解开,但凭造化。”南弦没把解药给她,却先塞入杨致诚口中,“你我,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吟儿掩腹看着,等候了良久,小牛犊仍然在腹中乱动,没死。南弦转身来看着她,笑叹一声:“别动辄放弃。这孩子,或能和它母亲一样强大。” 吟儿一惊,被她点醒了,何以对小牛犊这么没有信心,它的母亲,已经可以和它的父亲一样强。 今夜无人入眠。 蓝至梁出去很久了都没个音讯捎回来,蓝玉泓在寨口焦躁不安、踱来踱去翘首以盼。柳湘昏昏睡了几时辰,却哪里睡得着,是以慌慌张张地也来等消息,母女俩一个表情。 丑时前半刻,才有一人一骑匆匆赶来,说有要事禀报师父,原是捞月教的教徒,柳湘蓝玉泓说,你们师父几个时辰前出去了,出了什么事?那教徒却三缄其口面带难色。柳湘问,可告诉了柳大人吗?那教徒说有人去了,随后言辞闪烁,蓝玉泓怒不可遏,说鬼鬼祟祟到底为何若是平邑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教徒这才对她们把事情说了,原是他们将南弦和凤箫吟关押在西南的某间木屋里,正自等着蓝至梁来,孰料南弦和凤箫吟会脱离绳缚跑出来,蓝玉泓听罢立刻扣住这教徒脉门:“果然,是中了表嫂的寒毒” 柳湘急问:“究竟发生何事?她们怎会在你们手上?” “师父托我们营救那位盟主,说无论如何都要留她活命。” “关起表嫂来做什么?”玉泓又问。她跟着南弦学毒术,与南弦关系甚笃。 “怕她反抗,妨碍我们救人。” “可是,救就救了,为何,不教你们送回来?”柳湘泣问。 蓝玉泓一愣,心道,许是想避开她母女二人,跟凤箫吟来一段父女相逢抱头痛哭?蓝玉泓叹了一声,也不知该笑不该笑……一愣,却还是觉得不对:“不对,为何要将凤箫吟也‘关押’?” “师父的指示里交代如此,再多的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那人把飞鸽传书拿出来给柳湘她们看,这显然是南弦离开后军不久,他们这些新教徒在途中背着南弦收到的。 柳湘猜道:“表面虽然是关押,实际还是救你姐姐的一定,一定是这样” “爹他……难道是要……篡舅舅?”蓝玉泓幡然醒悟,难道蓝至梁是要捏着柳峻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去害柳峻?这世上最六亲不认的人,到底是谁是她那个表面懦弱,却最没有家庭观念的父亲 “她俩现在可逃出去了吗?”玉泓问时,不知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虽然她对舅舅并不是那么深的感情,也断不可能希望父亲对捞月教篡权——谁人料,这两年来,父亲一边雪中送炭,一边则暗中对捞月教进行侵噬和控制 想不到,所有人都小看了他蓝至梁,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人不可貌相,是的,冲他周游列国收了那么多徒弟建了那么多教派就知道他是有个有野心的人——他有可能也没想过在今夜暴露心机,但眼看着南弦要“凌迟”他的女儿,岂能不爆发 “咱们,咱们立刻去阻止你爹啊”柳湘慌了,忙不迭说。 “师母不行那里寒气太重,毒性太强,吸入一点,都可能致命” “玉泓,玉泓……你不是跟着南弦学过些吗?你帮帮娘……娘要救你姐姐啊……要救她”柳湘难得这么勇气,这几个时辰的反复得失,到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后悔之情,哪怕豁出性命,都一定去救吟儿。 “娘……好,我帮你。”玉泓的良知终于被她激发,点了点头。 第928章 丑时事变 丑时,平邑阴寒漆黑如梦境一般的森林,柳峻伏在马背上一路往南疾驰,毫不顾这坎坷长路颠簸得他次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摔下去,可以坚持着找到平衡再爬回来……于是反复地滑落近乎要被挂在马侧又反复地爬回去继续强撑,全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需下属来扶。柳峻不住地咳血以为自己要死,但半刻后却发现了自己竟然还是活着…… 活着?连匹马都骑不动了,还算什么活着?可柳峻,不承认自己是行尸走肉,因为输得再怎么惨、伤得再怎么重,有追求,就还有活头。何况现在,他是要去救他命中的另一个,超乎一切浮云事的追求——如果说有些不伦之恋,平日里不可以搬上台面,那么都快要死的时候,还有什么好逃避……南弦怕他离开,他何尝不怕失去她? 身后的教徒们,渐渐地形同虚设,耳边忽然又有那熟悉的声音浮响:“这么大了都还没找到喜欢的人,会否因为具有同一种气质的人他始终不出现在同一个圈子里……” 记忆中,那个彷如神女一般的妹妹,真不像人世间俗物能够拥有的,所幸宋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她但金人里有。完颜永琏,柳月,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柳峻打心底里祝福他们,虽然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柳峻支持、鼓励,还在那完颜暮烟出世之前,作为舅舅寄送给过她一串佛珠。可是,刚听说她出世了,柳月就落难洞庭—— 趁着完颜永琏不在,宋军突袭了陇陕金军,先将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柳月冲出了邵鸿渊、凌大杰、徒禅勇等高手的保护,继而,在一次又一次与柳月的迷宫阵法斗争之后,把她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都逼得走投无路。 “宋军突袭”,柳峻真是太恨这个词。洞庭湖畔,柳月照样能神出鬼没,完善妥帖地藏在暗处自保,却为何,竟被宋军查出她所在,到底是谁对宋军告密?那夜柳峻得知宋军突袭柳月住处时,急忙动身,如今天一样心悸,追得太快屡次差点就从马上栽下去,可到场的时候还是来不及……那扎了柳月一身的箭矢,一瞬就注定扎了柳峻一生。 救不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二十三年,夜夜重演于梦境中,遗憾,捶胸,后悔不迭。这一次,宋军又突袭了,换做了南弦被困,他柳峻,怎允许历史重演。怎可以眼睁睁再看着一个挚爱死在面前啊…… 快马加鞭,直冲往南面宋军,果然是抗金联盟的兵马,为首统帅正是林阡,他仅带了二十人不到,却就把这里本来的百余捞月教教徒打得无力还手,高下如此悬殊,难怪会将南弦困住 柳峻一眼没看到南弦,心魔所致自是以为南弦也尸首无存,是以大喝一声悲愤之下左右两刀一同直往林阡杀去,重心一低,就又喷了一大口血,但同时他驰着战马掠过林阡身边,趁其正与他人缠斗而顷刻偷袭到他背后,当是时,林阡虽已察觉却分身乏术,被这用命发出的一刀擦肩而过。 柳峻虽偷袭得手,却被巨力反冲而再也坐不稳,伤完林阡便跌落马下。林阡的血顺着战衣淌下,于是全溅在柳峻呆滞的脸上…… 不过就是七年之前,自己也是同样的一刀、一招,要了林楚江的命。原来,他父子二人的弱点都是这一招,柳峻这才明白,可明白的同时又发现,明白这点有什么用?杀了林楚江他得到了什么,是啊解了一时的气,可饮恨刀却归了林阡,这个名叫林阡的少年,从那时起决定报杀父之仇——那林阡又是怎么报的?两年不到的时间内,他把柳峻的捞月教连根拔起,再两年,他把南北前十控弦庄乃至十二元神都扫荡了,翻来覆去多少遍? 而现在,这一刀招惹了林阡又能如何?在刀上涂毒了不假,但致得了他的命?饮恨刀掀翻了围攻六人,内力如热气流翻滚,林阡再转过身时,只带了一丝怜悯看着柳峻,仿佛在对柳峻说,你已垂死,我不屑杀。 “把人给我交出来”柳峻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在颤抖中狂躁。一旦有了气力,顿时再举起刀,意念高过一切,迅猛斩向林阡手。 “吟儿她在何处?”不比他慢,比他更怒,是林阡的语气和饮恨刀。柳峻当然不知道,林阡是被南弦的调虎离山计引到这里来却扑空的,林阡在这里只遇到了藏在这里的一些教徒所以打起来,而柳峻更不知道,向他通风报信把他也带到这里来的教徒,是刻意把他骗到这里来的。但骗到这里并非为了遇到林阡,因为幕后的主使并不知道林阡会被南弦引来,骗柳峻到这里,是他想要伏击柳峻 所以数声激响,在林柳相互质问并全力相搏的此刻,谁都不能料想有万箭齐发,对准了战局中的他两人,如斯狠辣。弓弩手,南弦本想安排在不远伏击林阡,现在,却全部对准了鏖战之中的柳峻,林阡只是顺带的,意料之外的收获。 林阡正与柳峻相敌,岂料这时他的教徒会不听他号令擅作主张,而且杀气大半都是对准了他?林阡一知半解倒也猜出是捞月教内变,当下毫不犹豫左手一撇,持刀向外数面旋击,斥得那铺天卷地的箭矢顷刻改向、纷纷钉入几丈之远,孰料那柳峻实是小人惯了,看他弃了自己而打围攻,竟然力贯于刀来刺他,靠这么近,还挑中要害,谁都道林阡这次必死无疑…… 哪想到便在这时,一支流矢划过柳峻耳际,声未消,背后突然一阵奇痒,感觉脏器被什么一扎,柳峻的颊上,瞬即滑落一丝冷汗……所有的热量,都膨胀在了双耳里,轰鸣,再多的声响,全听不到了。 接下来,是第二轮捞月教疯乱的箭矢攻击。这两支流矢,只不过是一二轮之间的过渡而已。林阡本来可以帮柳峻拦下的,奈何柳峻的趁人之危分了他的神。害人终害己…… 柳峻却不愿妥协于斯,趁林阡再陷漫天雕翎,聚力提刀还想打他,那战意何来:“把南弦交出来把她交出来”他含糊不清林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连柳峻他自己也听不清……一刀猛砍林阡胸口,却被林阡一脚踢飞了,没了长刀支撑,柳峻整个人逐步缓缓跪倒在地,而第三轮箭便就在那时来袭气势汹汹。 林阡毫不停顿左手继续断箭、右手则将柳峻扶稳了,然而,饮恨刀再如何厉害,亦总有难敌围攻之时,便在他二人还来不及继续交流的此刻,又一支专属捞月教的暗箭猛地打来,几乎是穿了林阡的手背而直灌进柳峻的后背,柳峻惨呼一声满口是血,林阡亦被这一箭几近废了右手,一时无力捉紧柳峻、任凭他一点点地倒沉在地。 眼看柳峻必死无疑,林阡却岂能放过吟儿的任何一点行踪,当下以右臂夹紧了他带着重新站起,一面护他挥刀打第四轮,一面已对箭矢心不在焉:“吟儿她在何处?”问的同时,林阡自己也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眼神中却沸腾战意,不死不灭。 “师兄……”柳峻目光涣散,面色如死,竟已开始说胡话。 林阡大惊,急忙续气给他,怎么也要吊住他一命再说。右手都废了,肩上其实也中了一箭,林阡却一点痛感都没有,只因吟儿她杳无影踪…… 第五轮箭合攻而来,却比适才趋于缓弱,因盟军这二十高手,帮林阡除去了不少弓弩,林阡见柳峻形势稍缓,当下转守为攻,饮恨刀强势挥斩扩散,后发先至,远刺近劈,一束刀光,单人旅途。 万千箭矢,尚在半空,忽被飓风裹挟,瞬间移形换影。而弯弓射箭的教众杀气,也全都在饮恨刀雪亮的寒光下淬火。 “南弦……”捞月教教徒事先埋伏的教徒皆败,此地的情势才稍缓,便这时,林阡听懂了柳峻的咬字,一怔,难道南弦和吟儿都被旁人擒去了?旁人,这发动捞月教兵变之主使……是谁? “救……救南弦……”濒死的柳峻,忽而眼睛有了神,林阡一惊循声看去,那西南方向,森林隐约有烟,泛着一丝诡异的白色,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了——若不是柳峻看,根本察觉不了。那其实是南弦所燃的寒性毒气,天下间只有柳峻能懂。 但柳峻,俨然去不了了。所以这一刻,他死攥着林阡的袖说,“向清风……是我杀的,跟南……弦无关……放她……一条生路……”说时不停往外喷血。 林阡眼看他要死,除了父仇得报的畅快之外,终究还带了一丝悲悯:“还有什么话,我会转达她。” “我,我对不起……欠了,欠了她的……一生……”柳峻语无伦次,呼吸时有时无。 林阡听到这里,才知细作为何说南弦最近鬼鬼祟祟,不是因为私藏了杨致诚,而是因为跟这柳峻偷偷摸摸……叹了一声,虽与他不共戴天,到底也不能抹杀他的感情,是以点头答应,将这句转达南弦。 抵达西南,已是寅时。木屋四周,尽然寒气,盟军中二十将领,大半都觉得难以接近,这跟寒棺的害处并不一样,寒棺只是单纯的冷,所以像杨致诚那样的体质可以进,但此地寒气是毒,越是杨致诚这种人越可以靠近却越容易死。众将士估计这寒毒是不能吸入的,是以都各自屏气宁息往里搜寻,这里,一溪刀剑一溪尸。 “致诚将军”话说林阡刚想及杨致诚,便有将士微呼一声,开口欢喜道,众人齐齐奔去,果不其然,他似是深度昏迷,时间应该好几个时辰甚至更久,林阡见到他还活着又惊又喜,即刻将他扶起,盘膝在地,发功给他疗伤驱毒,那时林阡只剩一只手能用,自是相当吃力。 “主公,是那捞月教的副教主果然致诚将军是她藏的”随刻将士又找到南弦,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到了林阡身边,然而,吟儿呢?又找了一段时间,这里都快掘地三尺了,吟儿仍是没有下落。 这些将士倒也能为林阡分忧,于是给南弦续气,只为将她从昏迷中救醒,终于她醒来之时,将士们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主母呢她在何处?” 当时,林阡看见了南弦身上的包扎风格,是吟儿那丫头一贯用的“撕别人衣服裹别人”,是以心念一动,感到南弦和吟儿很可能化敌为友,因此凝神听南弦讲述,他相信那是真话。 “蓝玉泓,是蓝玉泓……掳走了她……”南弦哀道,“爹想见她,我却……没有办到……” 林阡一怔,玉泓,她掳走吟儿作甚? “今夜之后,捞月教就彻底改姓蓝了……”南弦冷笑道,“盟主和蓝玉泓父女,应都是在那里……不知有何诡计……” 有将士立即就要往南弦所指方向追寻,林阡道:“慢着”令行禁止,那将士立即止步。 “是阵法。”林阡看着这再熟不过的阵法,曾经在会宁府、望驾山和弹筝峡数次困住过自己,来自于柳月……现在,嵌进这东西雄列的蒙山来,机关陷阱之类必不可少,而毒气俨然是个附加的危害。此情此境,他不能容许将士们冒险。 “可是,主公……” 林阡将杨致诚托付给他们,郑重道:“我先一试,若实在不支,不会勉强。”多年来他一直如此,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眼中心里就全部都是他们。 “那么,这捞月教的副教主,又该如何论处?” “她的罪行,容后定夺。”林阡转头看向南弦,虽她可能罄竹难书,但他仍将柳峻中伏的事情告诉了她,南弦自是始料不及,脸色不住转变,听到柳峻临死都是那般在意自己,既欣喜又悲痛欲绝,口中喃喃念着他,泪水也不住地落。 “我原还想对盟王求情,让我在被处置之前,回去打点好他的一切……如今,知道他已去了,心里反倒平静了。”南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柳峻说他深感负疚,欠了南弦姑娘一生。”林阡冷色说,不带任何褒贬。 “多谢盟王转告……”南弦笑中带泪,兵将们上前要押她之时,她忽而脸色一变,猛地拔出佩剑,一声激响,竟直接往自己脖子里抹。这变故实在突然,连林阡都不及阻止,缓得一缓,那南弦已经倒在地上,脖颈间鲜血长流。是的,她对柳飞雪说,捞月教本是要留给你的,是真的,不是敷衍——因为,只要爹死了,南弦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不可能跟你争抢。 “此去路程凶险……盟王……且带着这些解药,傍身吧。”南弦断断续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阡点头,接过这解药点头。 “爹……来生一定还……一起……”南弦轻悠带笑,合上双眼,呼吸倏停,神色中却全是不悔,哪怕柳峻将再欠她一生。 乍看柳峻此人都有红颜知己如此执着,如此深挚,林阡长叹一声,不禁也动容:“好一个烈性女子。” 第929章 幕后黑手 却说林阡走后,柳峻尚存一丝气,久久都不能合上双眼。等死的感觉远比死要煎熬,上天给柳峻安排得这么久长,是否意味着这是对他的惩罚。 “师兄,饮恨刀,无论你是对是错,都……认定了你。你是神,他就是神,你是魔,他就是魔……”先一开始,是释怀,与放下。 “弦儿,弦儿……不,不……”后一刻,却忽然再拿起,似是感应到了南弦可能要殉他,大惊睁眼。 为什么会觉得南弦可能会殉他?因为他隐隐记得关系初定后的某夜,分别了极久她终于重新见到他时,感情无法自抑地直接从马上跃下来抱住他,一边笑而一边流泪。他提醒说,弦儿,有人,莫让人看见。她才意识到,松手,然而看见他身上又添新伤,自是脸色都吓得煞白,说,爹这样的高手,也会受这般重的伤。他一愣,笑叹,再强的高手,都是会死的。不知怎的,勾起自己的心痛,于是柳峻无意识添了一句,说,最近又生了不少白发,看来只剩十年八年的时间了,弦儿,我终归会走在你前面。南弦先是一怔,显是为了相知太晚而悲,片刻后,却是噙泪微笑点头。换平常女子,听得这话一定会说,不行,要是我,就死在你前面,绝不看着你离开。但南弦的表白却恰恰相反,南弦说,好,你先走,我会打点好了一切,跟着你。 他一直不懂,什么叫打点好了一切,他以为,她会继续打点捞月教。可是万万想不到,捞月教会恰好在这一晚解体……而他忽然之间也明白了,她明明也不是要捞月教的,前几天,她才和自己建议说,要把捞月教给柳飞雪,那么她说的打点好一切,只是伺候到他死去为止?万一,林阡的人把他的死讯带过去了,岂不是 柳峻大惊,突然后悔让林阡带话给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柳峻赶紧要爬坐起来去告诉她坚强些活下去,她还有儿子,不要这么糊涂。柳峻明明已经走了很远,一转头,忽发现自己的躯体还伏在原地,原来,走了很远的,只是魂魄而已……回光返照的,唯有思绪…… 突地,干枯的手触到泥水里的一件物,柳峻一怔觉得熟稔,慌忙抚了上去,那时还没有完全睁开眼,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串佛珠,熟悉,因为这佛珠,是二十年前闻知完颜暮烟出世,他作为舅舅买来送给她的,当时,柳大人因为外孙女的关系,愿意给柳月最后通融,是以柳大人的信和柳峻的佛珠,一起由官军安排的细作送了过去。可是这佛珠……为何此刻重新出现在自己手里? 不,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是刚刚那魂游的一瞬,从高处掉落在自己的手边了。柳峻吃力地睁开眼,抬起头,视线模糊不清,很久才看出了那人是谁,却是难以置信,瞠目结舌:“是你……这佛珠……怎……怎么?”柳峻惊异万分,看见了那人,再重新回去看佛珠,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所以眼睛、触觉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 可是,不是现在才出问题,是问题存在了这么久他一直没留意到罢了——“哥哥,这种拼了命去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映入眼帘的,是柳湘那平素和蔼、懦弱的容颜,她若不告诉他,他死也不会想到,她会有平素以外的另一面。 “南弦她……是你……派人……”柳峻霎时懂了,南弦是柳湘借蓝至梁的指示下令抓的,关押起来的目的,就是要引柳峻过来相救,却拼了命地相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再一次,被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淹没,再一次…… “却没想到林阡的人会来,不过你放心,我不要南弦的命,已把她留在了原地。哥哥若是还有力气,还能爬着去见她——可是,哥哥能办到吗?”柳湘云淡风轻地笑,杨致诚和林阡等人的先后来到,确实惊扰了柳湘的计划,却当机立断,安排蓝玉泓将吟儿转移、实施她的下一步。她既知道柳峻中计了,南弦就已没什么价值。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柳峻恍然大悟,“杀了我,只为给你那没用的夫君篡权?”他往常都不太看得起蓝至梁,因蓝至梁口口声声中立实则却胆小怕事,所以当年云蓝将蓝府赶到开封时,柳峻若不是看在母亲份上,也不会那么热情收留。饶是收留了他们,柳峻也没回去开封几次,感情可谓生疏得很。 “住口”柳湘听他骂蓝至梁没用,显然大怒。 “蓝至梁他资质平庸,一味追求天下武学,却始终都无法扬名,收藏与见识倒是多的很,可笑。”柳峻冷笑,实没想到,会中了妹妹的暗算,要把捞月教拱手让给那个人。 “是啊,哥哥觉得武功低可笑,殊不知人脉才最珍贵。”柳湘亦冷笑起来,“否则,盖世武功的哥哥,为何到现在还只是个金南第四,盖世武功的哥哥,何以做任何事情都是失败的?” 柳峻表情一凝,错了,柳湘不是为了篡位。柳湘的目标,只是要自己失败。发动叛变,不过是个中一个环节,甚至,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她显然早就想要柳峻尝试失败,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平邑之战,向清风帮她削弱了他,然而这只是个必要条件,最终推动她出手的,又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柳峻一瞬攥紧了手中佛珠,隐隐想起了什么,重新问:“这佛珠,怎会在你的手上?” 柳湘忽而敛笑,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充溢着诡谲,并未正面回答:“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偏心,跟世人一样的向着她,甚至,比世人更向着她……” “这是我要寄送月儿的,你中途截下了……”柳峻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父亲给月儿的信,一封都没有到月儿的手上?” “我和姐姐,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为什么,走到哪里,爹拿出去炫耀的都是她,明明我,不比她差多少。”柳湘眼中全然嫉火,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琴棋书画,布阵兵法,不止她一个人会,为什么世人知道的都是她,没有我” 柳峻没有回答,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知道柳湘也会什么布阵兵法,但此时此刻,才发现她未必不懂,未必跟自己想的一样,只是个平凡的柳家二小姐。毕竟如她所言,她跟柳月从小一起玩到大,总会耳濡目染。为什么世人只知道柳月过目不忘,不清楚她柳湘也能倒背如流。 “我以为,小时候那个最喜欢我的哥哥,会跟世人不一样,会发现湘儿身上也有惊世骇俗的地方。终于等到他回来南宋,他也确实不与姐姐接近。”柳湘哀叹,“可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却和姐姐走得比谁都近。姐姐还假惺惺地帮着父亲和哥哥,冰释前嫌,哈哈,没有谁比她更会做人,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哪怕她变节了,还想要宽恕她……” “你姐姐,不是假惺惺的她是真的,真的……”柳峻原还辩驳,听到最后,手足冰冷:“所以,你暗中截下了父亲给你姐姐的信,最后你姐姐避居在洞庭,她的藏身之处,也是你向宋军通风报讯……”浑浊泪水,刹那倾洒,这二十三年他一直在寻找这个告密者,这个直接害死柳月的凶手,没想到,是他忽略的另一个至亲妹妹。 “姐姐她在阴间,恐怕也找真相找了二十三年,我后悔没来得及在她闭眼之前告诉她,正好这回哥哥捎带了下去。”柳湘笑起来,纵然手段狠辣如柳月,也绝对不曾料到她看似体弱多病的妹妹,竟然阴谋诡计更甚于她,愣是将她也骗了过去。 柳月生前最后的那十几天,一直都忙于筹谋和算计云蓝林楚江,只分了小小的心思来对付她自认为不难对付的两个亲人,蓝至梁柳湘,他们俩,却以不同的方式,背叛了她。蓝至梁因爱,柳湘因嫉恨。 结果,柳月机关算尽,谋算人心,连林楚江云蓝都是手下败将,反而却输给了这两个她自以为握得紧紧的人 “结果,竟然是你……”柳峻面目荒凉,干笑了几声。害死柳月的直接凶手柳湘,逍遥法外已二十三年,而且,她之所以愿意告诉他,还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胜利的宣告,游戏结束她要让他死得明白…… 否则,真相将尘封一世。 “哥哥,你体会不到的,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一切心愿都达成更享受了。”柳湘轻淡地笑着,拾起他手中佛珠,强硬地要夺回来,柔声道:“这二十三年前就该交给暮烟的佛珠,我会给你转交。”柳峻一惊,不愿松手,哈哈大笑:“享受?替代了姐姐嫁给姐夫,一生都活在姐姐的阴影下……能算享受?” “活在她阴影下?是吗,那是谁二十三年前就死了,还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捞着?哥哥,你知道我看着她万箭穿心的时候心里是多高兴吗,感觉有多畅快吗,哈哈哈哈。”柳湘笑得已经不像是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与柳峻争抢时已将他翻了过来,“她还妄想这二十三年来用至梁给她完成计划,她却不明白至梁此人,在该冷静的时候武断,该承担的时候懦弱,她不如我懂他,却还希冀利用他……她更加算不准我,这二十三年来,她的计划半个都没有成功,赢的人一直是我” “这么了解蓝至梁,却为何自欺欺人?哈哈,当真没有活在月儿的阴影之下?难道你竟不知,死了的人才会占据活着的人更多念想……”柳峻讽笑道,“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蓝至梁对你们母子三人都没什么感情,一天到晚在外面奔走?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哥哥恐怕他,到现在还爱着你姐姐吧?哈哈哈哈,湘儿,你算到这么多,怎么就没算到这一点?二十多年都同床异梦,你输得太惨,太惨了……” 柳湘大怒,眼色一厉,拔出随身匕首,连对着柳峻的喉咙戳了十几次,终将他戳得断气不能再嘲讽她。不过片刻功夫,柳峻便面目全非了,尸身七零八落散在泥水里,柳湘抢了那佛珠站起身来,恍惚冷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姐夫他到现在还没忘记姐姐,姐夫和哥哥一样,喜欢伤湘儿的心……”眼神一厉,“他还爱着她,我就要他死” 戌时前后蓝至梁声泪俱下缅怀柳月的时候,言行举止都透露了他爱柳月胜过一切,至今时今日还不曾忘却。柳湘不会容忍,于是趁蓝至梁顺着南面追赶南弦去的同时,已经趁着自己“被南弦打昏”,而暗中在准备构建阵法——也就是寅时左右的此刻,林阡等人遇见的迷宫。林阡后一脚到,蓝玉泓前一脚已带着吟儿进去。林阡想找到吟儿,恐怕还要在迷宫里走很长一段时间,那迷宫不仅岔道良多,阴寒的地方还诸多毒物,加上柳湘让蓝玉泓安排于沿途的寒气,足够把林阡拖到天亮以后了。柳湘走到这里,一是要羞辱柳峻,宣布胜利,二则是,领着在这里找寻了数个时辰毫无头绪的她的丈夫蓝至梁,从迷宫的另一个入口走进去,救他们的“女儿”。 “至梁,至梁……”她面目慌张地等在半道上,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从一开始就往南面追了,追不到也不会走回头或换个方向走,而只会在南面的这个区域不停地打转,唉,她早该意料到,他是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女子,就锲而不舍…… “湘儿,怎会也在这里”蓝至梁大惊,勒马停在道旁,一跃而下。 “适才我等了很久不放心,便也追了过来,哪想到就在这里,看见哥哥和南弦打了起来,南弦她为了杀我们的孩子,竟然连哥哥也杀了……” “啊”蓝至梁这才看见柳峻尸体,大惊失色,早就信了。 “那南弦呢?” “后来林阡便来了,他追着南弦往西去,我,我不敢动。”柳湘脸上有血,似是旁人溅出来沾上的,蓝至梁一阵心痛:“湘儿,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如果说一句,湘儿,我先送你回去,她都可能没有那么坚定的杀机。 但这一刻,他的选择,仍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仍然是像父亲、哥哥、世人一样对她的漫不经心。 林阡已经来了,他竟还要去救吟儿,说起来是爱孩子胜过爱她,实则,不还是因为他过往的罪孽深重他不敢面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和阴谋家,还不是她那个挡道拦路的姐姐?二十三年了,明明已经死了二十三年 柳湘望着蓝至梁那一骑绝尘而去,冷笑,噙泪,等蓝至梁走完那迷宫,就会又一次看见她。那时的她,便不再是她。 世间有太多人太多事,原不是一两个人心里想的那样。 第930章 同床异梦 风起,山远,沙声雨声落叶声,声声流转;月落,雾漫,前事后事尘俗事,事事如烟。 半个时辰以后,蓝至梁才意识到身陷迷宫,饶是如此,他仍然比林阡快。因为,这是柳月的阵法构造,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反复琢磨的女人和思路。 “蓝大哥。”不远处,这个笑语盈盈、款款走来的白衣女子,洒脱飘逸如冷雾中的指路仙人。光线在她身后失色,画面那样朦胧。 “月儿……”蓝至梁一喜尚未回神,冷不防就觉脑后生风,蓝至梁大惊立即避闪,那锐器擦身而过坠在不远的石板路上。 原只是幻象罢了,原不过是阵法中暗嵌的迷人心窍术,机关陷阱,才是真实,但这些,到底是谁所布?说实话,蓝至梁能想到的,就只有蓝玉泓,从来想不到会是柳湘…… 只转眼,柳月的影子便没了,蓝至梁悲从中来,当即觉胸中空空荡荡。 好在,幻象没了,回忆还在。之所以明白怎么躲,是因为以前见过,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这阵法,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他初见柳家双姝,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粉雕玉琢,但论见识谈吐,柳月总是比柳湘长了两年,蓝至梁与她同龄,只稍大几天,所以说话更加近些。 那晚与她姐妹游玩洞庭,不想回去晚了遇到山贼,他就看见柳月竟能垒石布阵,虽只是雏形而已,却戏耍得那些山贼团团转。夜里,逃出生天了之后,柳湘睡了,他和柳月都没睡着,相视片刻,他由衷敬慕,说,柳大小姐实在高妙,蓝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柳月只淡淡笑,抚着妹妹的鬓说,没什么高不高妙,实在是为了保护妹妹啊。他笑叹,柳大人能有这样的女儿,小湘儿能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他们的福分。 这个让妹妹一直活在她优秀光圈下的姐姐,这个虚伪地说要保护妹妹结果却想要利用妹妹的孩子掉包的姐姐,这个抢了妹妹从小就喜欢的男人却还为了一己之私拒婚伤害他的姐姐……此刻,柳湘倾听流沙声,这么巧也想到了这同一个往事,冷风里,她记得蓝至梁说的时候,她是一觉刚刚醒来:至梁哥哥,石头是姐姐堆砌的没错,但那捕兽器和陷阱,是湘儿安排的啊,你明明看见了,为何却不也夸一夸。 约是卯时,浓雾散去,月阴缺,雨连绵,空气中传递着大量的杀伐意和血腥气,不远似是正在开战,恐怕是林阡的千军万马。柳湘轻嗅了一口,陶醉于自己计谋得逞,而不愿再管彼处战争。在她看来,女人,本来就该离战争越远越好,而应陷在自己对亲人爱人的编织里。如果谁破坏,谁就不该留。 步入迷宫的终点,等待蓝至梁克服一切难关赶到,凭他才干,定能赶到的。而终点,蓝玉泓已将吟儿带到并等候多时。 这一刻,蓝玉泓的脸上也全写满了惊疑,当然惊疑,她之所以答应母亲的祈求是为了“救”吟儿,可是刚准备带她回去的一刹,忽而衣袖却被柳湘拉扯住了,当时,柳湘脸上是多年来从未流露过的镇定与强势:“玉泓,帮娘一个忙。”…… 迷宫的终点,却不是出口。玉泓一直守在半昏的吟儿身旁,等候着母亲的到来,一夜之间,观念的不停崩塌和塑造,塑造再崩塌——入夜之前,她还不想父母发现自己的可怕,待到戌时,发现父亲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俩,原以为她的母亲是世上最懦弱也最可怜的女人,却到这一刻为止,才发现母亲才是藏秘最多也最深的人。玉泓根本无法看清或猜透柳湘,一切,有关她的可怕,等到她来到的时候,玉泓组织了无数语言要问她,却不知该怎么问,玉泓唯有在她的脚下匍匐,仰视,心机计谋都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母亲的眼里,可有过自己吗。 “娘,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角色转换地太快,太幻,如今,只能换成玉泓,颤抖的语气,惊悚的神态,悲戚的表情,不同于柳湘,玉泓是发自真心,当时的柳湘,却全部都是装的。 母亲现身不久,父亲也就到场了。母亲是掐着时间来的,母亲对父亲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除了感情,无法控制。 玉泓这句问话,于是是替父亲问的,再见到父亲,满身是血,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枪箭与迷阵,他竟能活着走到这里来。说真的,玉泓顺着母亲指定的轨迹走进此迷阵之时,预感到轨迹以外的所有路径都有死亡威胁,每一刻都必须谨慎,每一步连谨慎了都凶险。 洞穴阴寒,毒物环绕,瘴气密布,全都非同小可,锐利铁钩,厚重锁链,应有尽有,内嵌阵法,五花八门,配合迷宫,眼花缭乱,事实上蓝至梁走进之后,便觉得自己已经复习了柳月的一生,却道是谁,能在一夜之内,就构造出柳月的一生心血来,是谁,这才会意,是谁 “湘儿?怎么……是你……”蓝至梁的吃惊更甚柳峻,柳峻虽是大哥却像外人,可蓝至梁是柳湘的枕边人啊,这么多年来,竟没有窥探出妻子的半点心机到底是谁,糊涂到不可一世。 “姐夫,你来了。”柳湘冷笑一声,蓝至梁咋舌当场。柳月去金国之前,柳湘已被迫叫蓝至梁姐夫,叫了几个月,如愿以偿嫁给了他,世人以为那是伟大地委屈代嫁,实则不是,柳湘是巴不得、迫不及待。 “那么,她不是爹娘的孩子”蓝玉泓何等聪明,见柳湘残忍用铁链锁住吟儿,还不清楚当中关系吗 “她本来就不是”柳湘恶狠狠地。 “湘儿……你……你在说什么,我糊涂啦。”蓝至梁不解。 “糊涂的姐夫,娶了妹妹,生了儿子,还记挂着那个抛弃他的姐姐。”柳湘笑道,“我以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哪想到回洞庭去小住是假,回忆往事、等候与她相见才是真的。”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蓝至梁叹了口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但若是姐姐知道了,姐夫原来在她和父亲的信件来往中作梗,会否介意?”柳湘淡笑,他夫妻俩真是绝配,一个截了柳大人给柳月的信,一个斩了柳月给柳大人的回信…… “难怪,难怪有几封信会留下来,那么巧被她看见了”蓝至梁大悟,他一直觉得奇怪,那些信他都是截下来就烧毁的,为何柳月会在手上留了几封,质问他,并借此要挟他。 “姐夫烧毁信件的时候,能否等烧完了再走开呢。做事情,一点都不彻底啊。”柳湘微笑,“姐夫应该学湘儿一样,要坏就坏到底。” 那一瞬她狠绝的话语,令玉泓想到了自己对姐夫说的——要坏就坏到底玉泓听到这话从母亲口中出,竟忽地一个寒颤。自己不配说这话,这话只能母亲说 “你故意让你姐姐看见这几张证据,是想让她和我的关系变僵。”蓝至梁叹道。 “没错,我想让她,不再信任你。”柳湘黯然,“却没想到,她那般阴狠,竟借此要挟你,要你把自己的孩子与她相换。”抬起头来,满眼忿恨的泪:“我更想不到,你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她。” “你……二十三年前,就都知道了?”蓝至梁大惊,手足发颤,眼光随即投向吟儿,那么她,根本…… 第931章 死亦同穴 “知道,当然知道,于是我看着你偷偷把玉泽抱去换了这孽种回来,你们做得出手,我也换得回来”柳湘冷笑,语气中尽皆寒烈,“玉泽是我的孩子,岂能容你俩算计” “我……你……”蓝至梁情知理亏,无话可说,“可是,玉泽身上的寒?……她竟没有发现?” “姐夫,你可能有一点忽略了,玉泽身上寒,这孽种,在中火毒之前,是不是也体寒?”柳湘笑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蓝至梁一愣,无言以对。 “我把这孽种又换回来,骗过了临死前的姐姐,骗过了你这从来不关心玉泽的爹,却显然骗不过完颜永琏。其实姐姐死了以后,完颜永琏一直在找暮烟,他那么厉害的人,在找女儿的过程里不可能没找过玉泽,玉泽到底是不是暮烟,他早帮你判定了。”柳湘笑说,蓝至梁心服口服:“然而,玉泽怎会也是体寒?明明跟换前不一样……” “姐姐寒毒真是不轻,玉泽只跟她接触了半夜,抱回来时便发冷。长期在她身边的这孽种,也是一样,体性可谓极寒。那时姐姐病入膏肓,那天更是连神智都不算清楚,竟没有意识到孩子又被我换走了,还想给这孽种制造假证据,所以竟那般狠心地,秋冬季节,把这孽种浸在冰水里……差一点,我的玉泽,就被她这样虐待……”柳湘毛骨悚然的语气,“她这种恶毒心肠的女人,万万没想到,她虐的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吧。哈哈,一转身,她就交给云蓝去了,我也不会罢休,夜长梦多,该做的事立即就做。” “围攻宋军,原是你引去的”蓝至梁又惊又怒。吟儿微微醒转,听出个一二来,才知自己幼时为何忌水,想必是柳月临死前神志不清、急于求成,若当时在柳月手里的真是玉泽,恐怕早已夭折,吟儿命大,才活下来。 “是我引又怎样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还留在这世上,多一刻便多害一个人”柳湘恶笑,泪流不止,“她……恩将仇报啊我们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来谋算我的玉泽” “爹,娘……我,不想再听了。”蓝玉泓听到这里已是崩溃,捂住双耳便要离开。蓝至梁和柳湘,却有哪个还在意她。她本来就不受到父母的重视,父亲重视玉泽,因为以为那是暮烟,母亲重视玉泽,因为那是失而复得的孩子,更是母亲打败柳月的工具 是的,玉泽是柳湘打败柳月之女暮烟的工具,所以,从小要以公主那样的规矩来调教—— “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样样都输给了姐姐,却有一样,姐姐比不上我,那就是玉泽。长大后的玉泽,美貌才干,样样都强过这孽种。”无视蓝玉泓,柳湘仍在说。 “你早就猜到,林念昔就是暮烟……”蓝至梁早已崩溃。 “你我与林楚江云蓝一样,心照不宣。”柳湘笑,“然而,‘三足鼎立’那种虚名,抵得上‘天下第一美女’的实衔?” “她与玉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蓝至梁攥紧拳。 “她样样都比不过玉泽,但是她却有林阡。”柳湘摇头,“姐姐真会算计,姐姐要的人,我也一定要。姐姐要完成的任何计划,我都要一一去破坏!” “所以……你怂恿玉涵他……偷饮恨刀?”蓝至梁一愣。 “难道凭玉涵的才智,可以练饮恨刀?”柳湘笑,“我只是让他,把惜音剑的丈夫引来……我只是让他,帮他妹妹把林阡抢来……玉泽这般的美貌,哪个男人看见了不心动,林阡被她锁在我们蓝家,林念昔便连男人也输了。” “哈哈。”蓝至梁也笑起来,“虽然此林阡非比林阡,说到底你却也达成了心愿。” “达成心愿了,可那几年,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林念昔为何偏偏不现身,原是藏在凤箫吟的身份之后。”柳湘叹道,“直到饶凤关再次遇见她……她与姐姐的眼睛嘴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我说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却次次反驳说不是。”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我反驳,你却当笑话一样看。”蓝至梁捂住鲜血横流的肩,冷道。 “可是,饶凤关,我才知道,玉泽可能输了啊。”柳湘眼中露出凶狠,“我怎能见到玉泽失落……怎能见到玉涵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要掐死我的玉泽……” “玉涵他……是你杀的……?”蓝至梁一惊更甚,他以为柳湘是失手错杀。 “本来就是我杀的,不过不是错杀。”柳湘冷冷道,“我是恼羞成怒,恨铁不成钢,失去理智说砸就砸死了他”哀叹一声,泪已流落,“可他,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我要给他报仇,我要报仇” “于是在兴州城,你装疯卖傻,将我的身世故意告诉我。”吟儿冷笑,说。这时蓝玉泓已经走了,谁都没有注意她何时离开。 “徐辕来见我二人时,我预料到你会偷听,是以不惜诋毁捏造,用尽了毒辣之词。”柳湘说,“却万万不曾想到,你和你母亲一样,数典忘祖到恬不知耻——明明知道身世,竟还想着反逆” 吟儿只听,不曾回应,她的淡定,对比出柳湘癫狂。 “所以,前几天,你哭着求我一定要去见玉泽……也是让我不能见到她……”蓝至梁哀道,这才想起来。 “是啊,姐夫,湘儿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她柔声,“玉泽才最要紧,她算什么。” “你……你这可怕至极的女人”蓝至梁气急。 却就在这时,一股呛人的浓烟溢进洞穴中来,柳湘蓝至梁吟儿事先都不曾察觉,洞中少了一个人。 察觉之时,已然晚矣,除了本身就被锁着的吟儿之外,柳湘蓝至梁全然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蓝玉泓,她向南弦学来的烈性寒毒,南弦也只敢放一缕,她竟烧了一堆,显然已经把他们的活路都封死了。 “玉泓,玉泓,回来”柳湘大惊,急忙站起身来想把玉泓叫回,却一时吸入毒气更多,呛得连连咳嗽还带血。 “有其母必有其女。”吟儿笑叹了一句,承接柳湘的上一句话,“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却从来都只做毫无意义的事。” 柳湘一面挣扎,一面试图推开那些正自冒烟的毒气,听得这话,冷笑断续:“孽种,我倒是能逃出去,你被锁着,如何不闷死。” 蓝至梁见吟儿果然被锁,毫不犹豫拔刀砍上去,然而铮一声刚敲在那锁上,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效果,却触动了锁链连着的机关而刷一声响,不及呼吸,不及眨眼,身后一箭,已猛然扎在自己背上。 “蓝大侠”吟儿大惊,呆呆看着蓝至梁倒在身前,不刻,他却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姐夫,这是湘儿对你的惩罚。”柳湘微笑,转头,“谁让你,始终都没忘记姐姐。”说罢走到墙角,似要拉开下一个机关,“不过,我真不想姐夫受罪,还是选择让这孽种消失吧”眼神一狠,就要开启,蓝至梁看得清清楚楚,这机关一开,吟儿就不是这样舒服地躺着了,而是被这缠了她一身的锁链……五马分尸。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姐姐吗?”蓝至梁闭上双眼,问。 “什么。”柳湘动作略有迟疑。 “那为何,我不将我所认为的真暮烟送回给完颜永琏?” “玉泓已经说了原因,因为你不想见到完颜永琏幸福。”柳湘咬牙。 “你错了。全都是因为你。”蓝至梁叹了一声,“当年你体弱多病,姐姐走后不久,你几乎跟着一起,所幸拣了一条命,日日夜夜都问玉泽在哪里,见不到那孩子半刻,都像失了魂一样……我,于心不忍,怎敢把孩子送还完颜永琏……” “那是我对你用了心机,若你连那都做不到,才会使我生无可恋。”柳湘心忽然一软。 “等玉泽长大了些,你们母女感情更好,我就更加舍不得伤害你。当时我把孩子掉包,已经很对你不起,心想不如让这两个孩子,都无忧无虑地长大……都活着就好,何必担那个复仇大计。姐姐临死时思想偏激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蓝至梁含泪说,“湘儿,我是为了你,才悖逆了姐姐……” 柳湘眼中霎时噙泪,一时早忘了开启那机关,却在这一瞬间,蓝至梁拔出背上长箭,用力往她的方向甩了过去。 一声巨响,柳湘来不及反应,便被这一箭穿胸而过,身子歪了歪,应声而倒。 “你……你说的,都是假的……”柳湘一边流泪,一边落血,话音未落,便已咽气。蓝至梁狠心不答,强撑站起,又一刀劈向吟儿锁链,只是这一刀下去,虽然吟儿的锁链又裂开少许,他背上却又再度中了一箭……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站起来砍,可是那样一来,箭就会射到吟儿的位置……这其实就是个游戏而已,救人者是要自己的命,还是为了救人不惜牺牲自己。 随着锁链的越来越松和蓝至梁背上的箭渐次增加,吟儿霎时视线模糊:“蓝大侠……” “快,快走……”蓝至梁终于帮她解开了锁链,这才察觉背后不知几十箭了,倒在血泊里,慈爱看着她,“我欠你母亲的……”他当年,目睹了柳月也是这样被万箭穿心,如今可救吟儿一命,倒也算偿了夙愿。 “蓝大侠,适才说的,不全是假的,是吗。”吟儿问。 蓝至梁回看一眼柳湘的尸体,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这一生一世,总算是尽了……”柔声对吟儿道,“盟主,事不宜迟……虽你身上有火毒,也不会克得了这寒烟几时,林阡他,应该也在附近了……” 吟儿心一颤,虽才过了几天而已,觉得有好几辈子没见到他了,没错,林阡,为了林阡,怎么说也要走出去 出这条迷宫的路,吟儿只能暂且求助于自己的记忆力,当下毫不犹豫,放下蓝至梁的尸身,带着小牛犊一起,艰难冲开这越烧越烈的寒毒…… 第932章 宁死不移 寅时,找到杨致诚后,盟军众将尽数折返,唯林阡独自深赴迷宫救人。 将士们却并未就此闲置,起先,他们不赞成林阡孤身前往,都说担心主公一个人在敌人的地盘里会有闪失,林阡则说,好,既然担心我在敌人地盘里有闪失,那便帮我把敌人的地盘变作我们的。将士们尽皆会意,是啊,眼下确实是个夺回平邑的好时机,捞月教忽然兵变、柳峻南弦皆死,轩辕九烨根本来不及调控,反而是林阡先一步洞悉……将士们这才知晓此乃战机也,是以得令之后,即刻离开备战,兵贵神速 不到卯时,抗金联盟便对平邑实施反攻,这一场令金兵无力抗拒的夜袭,当然是为上次败战牺牲的向清风杨致礼诸位报仇雪恨因此,在柳湘谋害蓝至梁的同时,平邑战地亦烽烟再起…… 此刻,林阡身陷迷宫已然久矣,只感觉这片构造虽不如柳月的复杂,却远比柳月的毒辣,至少柳月的那种还是给人留了机会的,适者能够生存。但这一种,明明是阵法、陷阱、机关、岔道与毒瘴的联用,凶险至极,不留余地。 若非有南弦临死给他的解药撑着,纵是林阡,也不可能熬过一个多时辰。然而,南弦只怕也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蓝玉泓,会不听劝告将毒乱用。这一刻,毒气几乎已弥漫了整片山谷,到处是厚重白烟,咫尺外不辨途径。 没有火,浸染着树木的全是毒。 “吟儿……”林阡置身于这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死亡境地,虽不停止向前寻路却连他也步履蹒跚,怕只怕吟儿再强悍都难逃此劫,因而越往浓烟深处走便越是提心吊胆,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看见下一刻吟儿就从白蒙蒙的彼端走出来。 终于,得见一个娇小身影,气喘连连从路的那头冲出,林阡乍一看以为那是吟儿大喜:“吟儿”急忙上去看她,然而她方一抬头,林阡便大失所望,原只是蓝玉泓而已。是她,把吟儿捉进去的。 “姐夫。”蓝玉泓眼中含泪,似是被这烟气呛得难受,或又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但林阡心里哪还容得下她,黔西时期她陷害吟儿的前科就在那里,林阡知这回她抓吟儿准没有什么好事,一把揪起她衣领怒问:“吟儿呢,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 蓝玉泓一惊,忽而笑了起来:“她?你救不了她啦。” “真是你在害她”林阡恶狠狠地,立即与她论及旧事,“难道你忘了,在黔西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时候,云烟姑娘还在呢,姐姐也没嫁给杨宋贤,她是凤箫吟而不是完颜暮烟……早已经时过境迁。”蓝玉泓微笑说,句句都敲在林阡心上,“姐夫还不明白为什么玉泓要害她?眼看她一步步抢走姐夫,玉泓心里当然不忿……姐夫,其实……你不该低估女人的心理和手段……” 林阡冷笑:“我只是高估了你的善良,才愿意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谁料到,你连你姐姐的一半都及不上” “哈哈。”蓝玉泓干笑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写满不甘,“我真是不解,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她和姐姐,年岁相当,模样和修养都远远弗如,为何姐夫要为她忽略姐姐……也不肯再顾别的女人哪怕一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林阡噙泪忆吟儿,“十五岁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十六岁周游南宋见证江湖换代,十七岁号令须眉统帅南征北战,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毫无夸张,那就是吟儿,他的凛冽雄心、只肯为之一个人融化的吟儿,为她一人,逆天之咒。 蓝玉泓尚在聆听、面带苦涩,林阡已不再废话捉起她:“她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便是这么坚硬。其实你只需说,你不是那么爱她,我都可以给你带路。”蓝玉泓却不肯移动,他大怒,要用强,只是这轻轻一提,忽觉手上一大片血,只一松开,玉泓便坐倒在地上,原是肩膀上受了箭伤,想来,是拜迷宫所赐。 “自己布置的迷宫,自己也会中招?”林阡不再怜悯她,她疼得眼前发黑,眼泪不自禁掉下来。 “你何时会布置迷宫?”林阡却忽觉不对劲,有些东西是靠天赋的,不是学学就一定有的。没错玉泓可能会布置迷宫,但不会布置得这么精绝,“难道是,蓝大侠?”当年饶凤关大破北斗七星阵,是蓝至梁向他献策的。难道是他? “不,姐夫,不是爹。爹也只是,被算计了。”玉泓终是不想瞒他,“林子里有太多的机关陷阱,是娘布置的,娘她,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洞庭湖柳月被杀、那年的饮恨刀丢失……唉,想不到你们一世追寻的路,全都是娘在计算爹造成……” “蓝夫人?”林阡又惊又疑,忽想到很早之前,柳五津就曾嘱咐过他,大理蓝家的人,表面一家人,内在却不善。果然,柳大哥看人一向准。 林阡当下给她止血疗伤,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毫不耽搁拖着她往她来的方向去,玉泓面色冰冷,只自顾自地说:“……娘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我。这寒毒,是我下的,我要把世上一切的不堪都毁在这里。” “可是,吟儿她是无辜”林阡痛心不已,玉泓缓过神来,从他脚步之快就可见他何等关心,叹了口气:“她是金国公主,姐夫不吃惊吗?” “我早已知道,她是金国公主。”林阡脸上毫不吃惊,反而带着一丝怜惜,那种怜惜,从不曾给过玉泓。 “是啊,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玉泓一怔,笑,忧伤转头,“每次想给姐夫分忧,每次却都给姐夫添扰了。” “唉,玉泓,我知道你的良心还是好的。你愿意帮我救她,是吗?”林阡问。 玉泓咬着唇不语,半晌,泪才掉下来:“是,姐夫高兴,我也高兴。” 林阡心内欣慰,既为吟儿有救,也为玉泓有救,然而就这一分心,冷不防踩中个机关,所幸躲得及时,只是腿有皮肉之伤。 “姐夫?”玉泓大惊,急问他可有事。 “没关系,下面该怎么走?”他竟连裹伤都没时间,指着岔路问她。玉泓看着他受伤的左腿,心中一阵剧痛,她知道,越往那个方向走,类似的伤害可能更多,不仅吟儿救不回来,很可能他也会死。他一向是这样,为了心中所爱,可以连命都不顾,一如当年他对姐姐……玉泓艰难看了他一眼,好歹姐姐曾经拥有过,她,蓝玉泓,却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这个人。 “玉泓?”他不懂,不懂她为何迟疑。 “啊……往这里走。”玉泓指路,指了假方向。她真不忍姐夫再受伤,所以,宁可辜负他的希望。 同行,虽是如点苍山江洋道一样,两个人结伴一起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但玉泓,忽而又找到了那种幸福,无忧无虑的蓝家二小姐的幸福,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没追求,那该多好啊。玉泓不自禁地揽紧了林阡,泪流:“很久,没跟姐夫一起走啦。” “玉泓,勿再叫我姐夫了,你姐姐即将嫁给宋贤。” “我……我知道……”玉泓苦笑,“可是,盟主她,也是我的姐姐啊。”她在蓝府的地窖里,就说过那个可能性的,她的表姐会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念昔,现在,应验了。唉唉唉,其实,无论暮烟是玉泽还是吟儿,玉泓都永远得叫林阡姐夫。 那遥远的蓝府地窖里,有一本云蓝的日记,两三封柳月的旧信,云蓝的日记是姐姐翻译给林阡听的,所以云蓝的观念主导了姐姐的择偶,姐姐于是通过“安全感”与“信任”确定了姐夫是真命天子,而柳月的信,是玉泓翻译,也许,从那一刻,就注定了玉泓是被柳月影响最大,“豪气冲天”的男子,“倾尽万世性命都无怨无悔”的男子,就是他了…… 可惜,玉泓没有柳月和玉泽那么好运,也不像柳湘那么阴暗到骨子里,玉泓从小到大,都跟在姐姐的后面作威作福,因此决定爱上姐姐的男人时也只想做姐姐的陪衬,殊不知,姐夫这样的男子,喜欢的恰恰不是陪衬别人的女子。 其实姐夫和姐姐都不知道,柳月书信还有好几段,最后末尾还写了一句话,玉泓没开始读就被他俩转移去别的话题了,那句话是,“绝世的红颜,一生只殉一个帝王”,柳月此语决绝,应是对柳大人宣称,完颜永琏在她心中地位至高无上,是以宁可舍身为他,也绝对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投降。只有玉泓一人看见了这句话,那一刻,玉泓幼小的心灵曾经被强烈地撼动,她忽然有点懂柳月,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于是那句话,跟随了玉泓大半生,尽管玉泓不懂,尽管那好像也更契合凤箫吟的人生,而非玉泓能走的路,尽管她,蓝玉泓,只是一个平凡的蓝家二小姐,做不得姐夫“一生的骄傲”…… 终于,走到末路,林阡发现不对劲,隐隐觉出她在骗他,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她:“玉泓,你……骗我?” “嗯。”玉泓平静点头,释然。 “为什么?”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淡定,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中俱是找不到挚爱的痛楚,连他这样的人都会被她骗,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林阡的言行举止,像极了散关之战他在营帐里的嘶吼。他双臂力气好大,强硬地捏着玉泓双肩,剧烈地摇动,就差,饮恨刀出鞘了。 “因为,玉泓不想姐夫受伤。”玉泓微笑,镇定自若。 “我不会有事,她到底在哪儿”他又怒又气,既想哀求,又难掩忿恨。 “她到底在哪儿,天下只有爹、娘和我知道。爹娘,应该都已经被我毒死了,我,要是把自己也毒死,那就不会对姐夫说话了。”玉泓惨笑,“姐夫,只要不去救她,就会……平平安安的……”一边说,口角一边有白沫,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林阡这才发现她已然服毒自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玉泓?”话音未落,她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跌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抱住她,完全出乎意料。 他心里,只有吟儿生死,而一定不会在意她的。她这毒药,见血封喉,从发作之始,就已经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窒息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只有眼泪可以流。 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什么毒药最烈,是感情,明明这颗心,很早已经麻痹,明明这血液,很早已经冷,明明这一生,很早就该停了,到现在,才终于不用那么苦,不用再忍住,死死地攥着林阡的衣襟,用尽气力说,虽然满面泪水,却笑靥如花:“玉泓,好喜欢……姐夫……玉泓,比姐姐……更喜欢” “玉泓”林阡连运功驱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蓝玉泓就这样毒发身亡,一时之间哪还有对她的恨意留存,他想不到,玉泓会用她的命来制止他去犯险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云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长,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天俨然大亮了,隔着一片山林,盟军收复平邑的欢呼已经清晰传来。 “对不起,玉泓。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却不得不辜负玉泓的好意,将她尸身轻轻放在地上。他对吟儿,与她对他一样执著,宁死不移。v 第933章 致诚印象 林阡终找到那迷宫终点之时,洞内温度已直逼寒棺,而白烟更是把周边植物都毒干、岩壁都熏枯了。寒如冰,烈如火,随风扩散,危害无穷。林阡忽而有些庆幸南弦死了,若她不死,按这方法继续提炼,定会成为金陵曾经说过的那种,隔着一个山头就能害死几万人的武器,实非人世之福。 勉强入得洞中,良久,才发现死去的柳湘和蓝至梁,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各自尸体却都腐烂,蓝至梁身上的血有的结冰在往下碎、有的正粘稠着挂下来,而柳湘由于正好处在积有冰柱的墙角,所以脸都基本被雪水溶得差不多了。溶?熔…… 叹只叹,有些人不伦之恋,却生死相随,有些人同床异梦,好歹也同生共死。 吟儿那家伙,不在这里林阡显然是希望找到她的,可是进入这山洞之后是那么迫切地希望她不在这里,因为如果在这里多待片刻她都必损无疑 好一个吟儿,次次都逢凶化吉,她成功从这山洞里逃了出去,虽然林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悲喜交加,一脱力差点就地坐下:“这家伙,命真大”傻笑了片刻,哪还能在这里呆,赶紧先回去,问樊井如何克服这里的毒气不外泄,并调集高手随他一同,在迷宫附近搜寻吟儿。 八月下旬,不仅临沂、兖州危机解除,平邑、沂南等据点也悉数收复,红袄寨一干兄弟,俨然占领过半沂蒙,大有趁胜直趋泰安之势。 一切落幕,吟儿却仍音讯全无,实教林阡无法放心。便这一晚,昏迷了两天两夜的杨致诚,终于被樊井救活了过来,神智刚一清醒,就抱着祝孟尝和林阡恸哭,死里逃生,劫后重逢,再加上兄弟和亲人们的全部离去,使得杨致诚这本就容易动情的汉子更是哭得不成人样,林阡那时也不忍再告诉他吟儿还未归营,是以和祝孟尝等人一同骗他,说主母已经安全回归。“甚好,甚好。”杨致诚听得吟儿回来了、才肯闭眼睡。 第三日清晨,终有处据点头目,向林阡禀报说有对农家夫妻来到寨口,似是有事想求见主公,多的半句话却不肯说了。林阡大喜,猜出这是吟儿避难的人家,急忙与这夫妻俩一并去接她回来,怎料好事多磨,刚到那户人家,就听到那家儿子慌慌张张说,适才有几个黑衣剑客,不由分说就把那位姑娘给抓走了。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姑娘的样貌,怀着身孕,脸上有伤,确是吟儿无疑,可再问他剑客的模样时,他只说黑衣蒙面辨不清楚。 “适才这对夫妻来寨口时,有谁人经过看见了?”询问那头目之际,林阡实在痛彻肺腑,他知道,盟军内鬼,当时肯定在场。 “有不少人,都应看见了……”头目回答说。 当海逐浪、杨致诚、祝孟尝早已排除,而向清风也英勇牺牲……内鬼,就只剩下范遇和陈旭两个嫌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出身,一样是林阡的最亲近。 是了,也只有如他二人的聪明,才会一见到这对夫妻就能想到这是吟儿的藏身之处,才会一听说沈依然在首阳山出没过就想到嫁祸她,才会借着延安府事件让水轩一份罪却背两个黑锅。他,摸准了林阡的思路,摸透了…… 自七月末平邑失陷伊始,百里飘云和江星衍,便分别为林阡监视起范遇和陈旭,这是林阡为给钱爽等人报仇而不得不为之之事。关于近来范陈动向,他俩一一告知林阡,基本都没什么异常,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和任何疑似金人的交流。但有一样例外——飘云和星衍各自都觉得没什么可疑,可是一起到林阡面前来这么一说就巧合了: 三日前的戌时到亥时之间,也就是林阡动身去救吟儿的当晚,陈旭曾孤身一人离开过军营,去集镇上见过一个川人,与他交流过一些话,江星衍因也是黑(道)会人,所以听出他们在用方言交谈,以为他们是同乡叙旧,却因隔得太远酒楼里又嘈杂,而不知他们在讲些什么,倒是对方掏出过一件佩饰来给陈旭看,江星衍实在是莫名其妙也摸不着头脑。 而惊人的一致在于,那晚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也干过几乎一样的事情,对方掏出来的却是一双老旧的布鞋,操的是一口山东话…… 陈范一起犯罪,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那内鬼在告诉林阡,他早已经知道林阡派人监视他了反正也就两个嫌犯,两个人做一样的事,可以一边传递情报,一边分摊嫌疑…… 所以,那内鬼早就知道自己受到监视行动不便其上线在他久不作动之后俨然也会意、于是与他达成一致在他近身安排了接应。于是,有了这一场抢先掳人——也就是说,如果不发生吟儿被掳,林阡都还没意识到,敌人早已以高手在附近接应……无需内鬼出营去接触,几种符号就足以行事。除非有极大的事,才需迫切离营,找中间人叙说情报。 三日前戌时到亥时之间,那所谓“极大的事”,显然是林阡前去金营救吟儿,这样迫切的情报,对于后半夜盟军发动的夜袭其实是相当不利的……亏得捞月教兵变,才令盟军没有败在情报上,亏得捞月教兵变,纵使是轩辕九烨那样厉害的人,都没有料到区区一夜而已,河南军里这个看似死灰复燃意气风发的庞大组织,竟会因为柳湘的乱用而失去调控。柳湘蓝玉泓,其母必有其女…… 却说这夜杨致诚头疼欲裂,樊井用了许多药才将他情势稳住,待他睡下,林阡问樊井何以如此,樊井答,一半原因,是和那南弦的寒毒有关,一半原因,却该往另一种药剂上寻。“什么药剂?”“具体说来,应是使他迷失心智,听从号令。”樊井说,“必定有人曾指使他干过什么事。” 樊井这话说得就准了,事实上南弦的毒只会让他发昏,而不可能逮到吟儿就杀,只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在找到他的同时对他灌输了这一思想。林阡虽不知杨致诚曾想杀吟儿,但见过杨致诚身上的刺伤,剑招似曾相识像吟儿的,下手也不重,林阡早就觉得蹊跷,经樊井一说,忽然联系到了:“只怕,是有人指使他杀吟儿。” “怎么?”樊井一愣。 “他若杀了吟儿,定然留下线索,罪行无法抵赖,是时我一见吟儿尸体,就会认定内鬼是致诚。事实上,这么多天来,确实是致诚的嫌疑最大。”林阡分析道,“而凭致诚的性子,一旦知道吟儿是他杀的,必定自刎当场,所以就造成个假象,他是畏罪自杀……” “于是,见到致诚被大家救回来,内鬼就知道了盟主没死、致诚并没有被盟军怀疑,所以,内鬼推导出了他自身的情势不妙。”樊井点头。 “这种状态下,他却还宁可冒着暴露的危险,一而再再而三地帮金人……”林阡心中一寒。 “主公,他不可能是对金人死心塌地的,只能说,上了贼船,就必须得做贼了。而且,佩饰,或布鞋……说明这个内鬼,是有把柄在金人手里,应是人质。”樊井道,“再者,他未必是真心帮助金人,还有可能是因为嫌犯越来越少,所以他想多立些功劳、尽早收手不干。” “是啊……唉,陈旭和范遇,想必都已知道了我在监视,所以已经到了下明棋的地步。”林阡叹了一声,他又岂想与这两个人下棋,他,下不过他们俩啊。 至少,他在去救吟儿的动身之初,心里初生了刺探金营军情并伺机收服平邑的念头,这个内鬼,却也意识到了他的这个念头,所以不顾一切前去通风报信,目的是要帮轩辕九烨防守住他林阡…… 这个内鬼,他对林阡,堪称了如指掌,阡的每一个念头,他都能够想到,甚至超前拥有,如果不是柳湘帮忙,林阡未必拿得下平邑,很可能还会败给飘云和星衍都以为的“同乡叙旧” “上一次接触,内鬼是去向金人传递主公动向,同时也用另一个嫌犯来掩护了他自己。他可能预感到自身难保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接到情报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他们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分析透彻甚至已经站在了内鬼的角度上,林阡领悟点头的同时难免佩服。 樊井又道,“不过,当时平邑还在金人手上,如今沂蒙大局已定,情势又不一样了。只怕那些敌人们,为了阻碍主公北上,又有新的挣扎。最近金军重新调控,山东战事必要反复。故此,他们和这个内鬼定会有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林阡点头:“下次,看来没有多久了。” “主公。”樊井道,“我会在那之前,尽力将致诚医好,若能令他忆起谁人指使他,可能会更加令主公确定。” “知我者樊大夫也。”林阡点头,终露出些笑容来,他要的,是十足的证据。 “唔,若是主公真当我是自己人,就不会每次见我就下意识地绕道走了。哈哈。”樊井玩笑说。 夜半。 杨致诚一觉惊醒,脑中还停留着那段深刻的记忆,眼前场景,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烟雾——那浑噩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那刚吸入就呛得人不停吐血的毒气,那夜幕中的一箭一箭、每招每式、钢筋铁骨、血肉之躯,最激荡的交响,不是兵戎相见,而是用命去拼,明知是输,也要上,却为什么,为什么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年纪轻轻、英勇善战如致礼、清风都去了,反倒是自己这样的活下来 长使英雄泪满襟。 勉强坐起,正自长叹,不知怎的,竟忽然穿插进又一个不曾有过印象的回忆,那确定发生过吗?为何自己眼前的染血长锋,压向的是喜形于色的主母? 杨致诚大惊之下急忙唤人,同时立即要下床去,电光火石之间,稍纵即逝的是另个模糊不堪的人影……苏慕岩……?怎么会是他,杨致诚下意识地看向微微作痛的手臂,明明还残存着一点发黑的针孔。 当时当地,半昏半醒的杨致诚,只隐隐听到顾震的声音在远处:“你我都在川地多年……”“黑(道)会”“林阡”等字眼。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令二当家白死。”最黑暗的一个声音,在灌木后,隐秘,却熟悉。 黑(道)会,二当家,川地多年…… “郭昶,陈旭……”杨致诚咬着这两个名字,所有事情,都已明了。v 第934章 一杀一握 “飘云,星衍,内鬼的下一步行动,不知是陈范二人同时犯,或是这次就仅仅只有一个人。总之,任何判断,都不能过激,先绑人,不急斩。”事先林阡就交代说。 “明白,问清楚了再说”星衍点头。飘云道:“主公放心,只两个嫌犯了,一个是真凶,一个是真凶必害,所以更加要谨慎。” 果不其然,这内鬼很强,他两次没有用一样的套路,这次不是陈范都犯罪的——出营见同乡的只有陈旭一个人,当然,这次跟踪陈旭的,也就不是江星衍一个了,高手更多,是以听得更清楚。陈旭似是很急迫,捉着对方的手问“思雨”,思雨……瞬间灵感划过江星衍的脑海,他记得,他们黑(道)会的这位五当家,传言曾经喜欢过孙思雨。那精美的佩饰,是孙思雨的? 还不及想,忽然就有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出现了,杨致诚他气急败坏地突然冲进这酒楼,在江星衍无法控制的时间内一剑出鞘,径直把陈旭刺翻在地江星衍大惊,急忙要去阻止:“杨将军,主公说过,不可操之过急” 然而,晚了,杨致诚第二剑杀了那中间人,第三剑就又狠刺陈旭,登时血流满地,酒楼里忽见杀人,都是惊得四处逃散,江星衍惊愕看着陈旭背上全是窟窿,惊道:“杨将军……” 试想,杨致诚一旦得知了奸细是陈旭,怎可能不因向清风和杨致礼的死而怒不可遏?他大病初愈状态也不好,所以暴怒之下做出这等事来情有可原,可是江星衍懵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既死无对证,又……如果错杀好人? “我完全肯定,就是他我昨晚才想起来”杨致诚把陈旭尸体带回林阡面前时,泪流满面,义正言辞,“前些日子我昏迷之时,是被顾震和苏慕岩利用的,他二人自陇陕时期就降了轩辕九烨,是以就是这内鬼在山东的上线。他二人对我用药,教唆我杀掉主母,试图想嫁祸给我,我迷迷糊糊之间看见过他们,还听到过陈旭的声音,他屡屡提及郭昶、黑(道)会,还有孙思雨……” “前些日子……”林阡色变,登时看回江星衍:“星衍,你可跟丢过陈旭?” “啊……”江星衍追忆多时,才终于想起一些来,“数日前,搜寻致诚将军时,曾有过半刻的跟丢。但,仅仅半刻而已。” “郭昶。”林阡微吟。 “其实,是金人用郭昶的旧事,引导并操控着陈旭。”百里飘云微微有些懂了。 “怎么?关二当家什么事?”江星衍一愣,从他现在还在称呼郭昶二当家就可以看出,郭昶是黑(道)会的灵魂当之无愧。 “黑(道)会曾有大半人都认为,郭昶是因盟军见死不救而死。”杨致诚叹道,群雄都还记得,当时广安之战结束,黑(道)会曾因为这个误会、一分为二划江而治,如果说,当年的郭昶之死,陈旭一直耿耿于怀,表面上是丝毫不在意,其实却埋伏在林阡身边伺机对盟军报复……? 不是没有可能,嘉泰年间,陈旭并非一直跟随林阡身边,他时常往来于黑(道)会和盟军,难免不受孙寄啸颜猛说法的影响,潜移默化,根深蒂固。 “唉,还有,适才他拉着敌人的手,一个劲地问‘思雨’,他当年喜欢思雨的事情,我们黑(道)会很多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江星衍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思雨姑娘却被主公许配给了辜听弦。” 林阡听罢,叹了口气,陈旭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怎可以这样就判定陈旭的罪行,然而,难道还要继续怀疑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唯一的嫌犯,范遇。 这不是藏钩杀人的游戏,绝对不是用排除法排除出来的,什么都要讲求万分的证据,而论证据,杨致诚就已经是人证,物证呢,物证也有—— 那个和陈旭接头的中间人,手上有联盟在沂南地区最新的布军图,准确无误 却还是那句话:“死无对证。”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杨致诚看着林阡面色中的痛楚,大悟,对林阡道歉说。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夜晚,隐秘处,杨致诚对林阡再次道歉,“似是,将陈军师伤太重了……” “知道就好。”樊井笑了,“不过,再重的伤,我也能治。”林阡却始终不语,看着陈旭等他醒。 林阡,当然不可能允许死无对证,所以上述一切,他都不准许真的发生—— 他并没有和陈旭串通,事先也没告知江星衍,唯一的同党是杨致诚,命其在人前演出了这场戏,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并没有确定,陈旭范遇,哪个是内鬼。这件事上,既然他俩出现了不同点,那么林阡就两个一起抓,不同的方式抓,陈旭明抓,范遇暗抓。 杨致诚回忆之时,确实有陈旭见过顾震苏慕岩的印象,这是他之前就告诉了林阡的,所以,陈旭的嫌疑比范遇高,这次他也算人赃并获了:这次他和中间人的接触,就是林阡和樊井推导出的“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但林阡不杀陈旭,是因为这也可能是范遇嫁祸的。金人和内鬼之间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范遇他,下一步的行动,在上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上一步谋害杨致诚的时候,刻意让顾震和陈旭在同一个情景里出现,这样一来,如果杨致诚杀了吟儿那杨致诚就是替罪羔羊,如果杨致诚被救了那么杨致诚听见的话就是陈旭的呈堂证供。这番可能,也非常大。 林阡握着手中这张沂南最新的布军图,这份足够引起又一场大战的情报,其精准之程度足见内鬼心思之缜密。虽然,确实是中间人手里拿着的,但它既可以是陈旭高妙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传给了对方,也可以是范遇一早就给了对方用来诬陷陈旭——范遇怎么给对方?陈旭可以甩开江星衍,范遇也能甩百里飘云,扔进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动作只要一个瞬间,虽冒着一瞬被人发现的危险,却能获得自身脱罪的利益一劳永逸。然后,对方要中间人带着情报,栽赃给陈旭,说得通。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问题,这次接头,是传递情报,还是栽赃陷害? 樊井说,内鬼可能是因为嫌疑人越来越少的关系而日渐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与他接头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说的没错,在内鬼身份掩饰的问题上,金人会帮忙的——但至于怎么帮,帮的力度如何,都很难说,如果金人真把这内鬼当一回事了,那么这内鬼很可能是范遇,如果金人没太把这内鬼放心上,那么这内鬼极大程度是陈旭。 当前,必须在肯定陈旭是内鬼的同时,也把事情反过来推敲,看看能不能也肯定范遇是内鬼。如果也成立,那么两人的嫌疑仍然等价。 所以,真相大白之前,一定要保证,陈旭范遇都活着。 林阡心知,盟军中不排除有激进者,一听说谁谁是内鬼,就恨不得立刻将他剥皮抽筋,诸如祝孟尝……很可能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再演出一场柳月的悲剧,纵容又一个程沐空。是以林阡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先让杨致诚“激进”一回,先把陈旭给干了,“尸体”也绝不给别人碰,作为死里逃生者的杨致诚最有资格和动机,如此,也算保护了陈旭的命。隔开陈范二人,排除相互利用,继续追查证据,才是上策。v 第935章 陈范对垒 这时,陈旭微微有些醒觉,哀道,“盟王……这伤,是陈旭应得。” “你早已发现,我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林阡一直都在。 “是。”陈旭承认。是啊,凭他聪明,凭范遇的聪明,林阡的伎俩算什么?林阡本也是勉强才用这个伎俩的,难怪用得这么失败。 “却是情非得已……那天我在帐中,看见案上有一把飞刀,上写‘郭昶之死内情’,我觉得蹊跷,是以甩开星衍去见了顾震,他对我说了些离间的话,说二当家是被盟军害死的,问我如何肯为仇敌卖命。”陈旭道,“诸如此类,却被我一一回绝。” “然而你终究是去了。”杨致诚痛心不已,“说明你对郭昶之死,终究是有所质疑的。” 陈旭哑口无言,久之,点头。 “无可厚非。”林阡叹。一叹郭昶与陈旭感情,二叹,在星衍跟丢陈旭的那个时间点,林阡还没察觉自己的眼线已经被陈旭和范遇发现,不能知己知彼,所以失误也在所难免。那段时间内,内鬼可以与其上线要求提供高手接应,并制定新的传送情报之方略,譬如中间人的安排,在何处接头,多大的事情需要亲自出马,等等…… 毕竟,星衍和飘云,都不可能对陈范真正的寸步不离。尤其是陈范都已设防的情况下。 “然而,我又怎能答应顾震的分化和招降。我对他说,盟王为人如何,不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况且,陈旭不会让二当家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一定会坚持抗金,而不会如他们那般,真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苏降雪。”陈旭道。 杨致诚听,不带感情色彩:“若是我听见这句话,就好了。” “三天前,他们又以同样方式,告知我……说思雨她有危险,我自怕思雨是因我不肯答应金人而有事,急忙去镇中赴约。” “思雨有危险,为何不向我述说?”林阡问。 “因为,一时心急。”陈旭叹了一声,“一时心急,才先犯错、才意识到。” “如果说,上次是一时心急,今日此举,又是什么?” “仍是……一时心急。因为这次,他们用的是血衣,我……” “血衣何在?”杨致诚问。 “应还在我帐中。”陈旭道。 “以你机智,不可能没担心过,他表面是离间分化,内涵却是帮内鬼陷害你。”林阡说。 “其实,第一次见顾震,我是有过这担心的,所以才将星衍甩开。但涉及思雨的这两次,我都一时心急,连星衍都忘了甩,我……” “你糊涂啊,孙姑娘远在陇陕”致诚气道。林阡蹙眉,战争,何管陇陕山东。 陈旭脸色凄苦:“我句句属实,那佩饰,确是思雨随身戴着的……” “我明白你不公开述说还有原因,是怕暴露出你喜欢思雨的事实。”林阡叹了一声。 “主公……我……”陈旭一愣,低头,“事实上,他们招降时,确也说过思雨的归宿……可是,岂能强人所难。”苦笑一声,“大概是越得不到的,越放不下吧。” 那么聪明的陈军师,会在孙思雨的问题上犯浑、犯傻?杨致诚将信将疑,但忆起寒棺时期的林阡……心道,未必不可能。 “你且先在这里养伤。是你还是范遇,且让时间验证。”林阡说。从现在起,林阡让在这里养伤的杨致诚对他管束,作为大夫的樊井同时监视,江星衍被甩的事,半刻都不会发生。 而范遇,林阡亲自。 那天深夜,林阡转入陈旭营帐,去探查那件血衣,却一无所获。 区区血衣,完全可以伪造一件,所以即便存在,也不能当证据。但现在,它不在,到底是范遇为了销毁证据而灭了它,还是陈旭为了把嫌疑引向范遇而刻意灭了它。林阡行动再快,思维再缜密,都没快过这内鬼,缜密过这内鬼,一旦陈旭离营去见同乡,他的眼线有谁还在陈旭营帐。千虑一失。而这千虑一失,也因内鬼太了解他。 不管表面如何,抽丝剥茧之后,陈范之嫌疑,仍然是一样成立。 如果陈旭白天就死了,那么联盟给他的定罪将是:动机为郭昶,目的为孙思雨。三次与敌人私会,都有人证,第一次,杨致诚亲眼所见,第二次,江星衍眼见为实,第三次,盟军抓个正着。 而如今,陈旭话语里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点,他三次与敌人私会,都处于被动——被牵引、被激发、被刺激。第一次,顾震亲自招降离间,第二次,川人莫名提及孙思雨,第三次,一件莫须有的血衣。 陈旭柔和的神色似乎一直在表述无辜——但别忘了,这就是对范遇无声的指证。 他二人就如中了阴阳锁一样,嫌疑是此消彼长的,如果陈旭是被动,那么范遇就是真凶,如果,陈旭是狡辩,范遇真的是无辜。 无论哪种可能,内鬼都太高明。范遇?他意识到了林阡会对下步行动守株待兔,所以上一步就干脆完成了这些,完全捉准了林阡的心理。陈旭?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冤死几个人,跟当年仆散安德手底下的破军多像,明明已经暴露了,还要把自己的经历都说得这么被动,而且有些承认了有些没承认,任何感情都恰到好处,使得林阡越听他讲,就越觉得是范遇。是不是更加摸透了林阡的心理? 出得陈旭营帐,恰看见范遇伫立远方,带着一丝惆怅似在看他。 “范遇。”林阡叹了口气,放下帘帐。 “将军,正为陈军师伤感吗?”范遇上前几步。 “是啊。”他苦笑,如今,在他、樊井、杨致诚之外的人间,陈旭是死的——当然,也许他和杨致诚的这出戏,范遇陈旭也都料到了也说不定。那么一来,可能性就更多了。 “其实,范遇知道,目前为止,自己的嫌疑还不能洗清……”范遇叹,难掩惆怅。 “范遇,实则,你知道百里飘云?”林阡问,讯问了陈旭之后,当然要再讯问范遇,以此,形成全局观。 范遇一愣,面色微变。 “范遇,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林阡正色看着他,范遇一直没有开口,林阡叹笑:“然而,怀疑岂能换来真诚,谎言岂能换来信任。说来我安排眼线窥探你,已经不可能得到你的实话。” “不,将军”范遇摇头,开口:“我……我知道飘云被将军安排在侧。将军是一盟之主,当然要从大局出发,是以并无过错,范遇心甘情愿。” “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甩开了他多少次?” “半个月前发现了他……”范遇回答,“但我一次也没有甩开过他。因为,清者自清,甩开反而心虚。” “所以,你应该知道,三日前你与敌人私下接触之事,已经通过他传到了我的耳中。”林阡说。 “我……所以我今夜才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将军来盘问我啊。”范遇面露难色。 “明知道那是敌人,为何还去?还不甩开飘云?” “当时,情之所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若我不去,我娘她,便会有危险。”范遇三缄其口,最终实话实说,林阡当时冷色便微微敛了:“她,落在了金人手上?”泰安军情,原已如此危急。 同为人质,虽范遇的母亲比陈旭的孙思雨更近,表面看来内鬼更像是范遇,但林阡心知,内鬼的产生却要追溯回陇陕时代,那个时候,孙思雨在,而范母不在……越问下去,越是棘手。 “是。”范遇泪流,“我担心不已。他们借此对我招降,说只要我去金国,母亲便能安全。可是我……怎可答应归营之后,我反复思量,只觉愧对于她,但岂能背信弃义爽哥、唐前辈、赵前辈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长叹将他扶住,没有说话,换做往常,如果提到泰安兄弟,他一定也会动容、动情,但现在,暂时不能—— “因为这内鬼太聪明,可能会引导我的思路,我就必须谨慎,控制我的思路。”林阡曾对樊井、杨致诚如是说。 爽哥,唐前辈,赵前辈,清风,守忠,光亮,致礼,以及无数个枉死的兄弟,天平还不够倾斜吗,林阡不得不铁石心肠:陈范二人,过去都是他的兄弟,将来,只能有一个是,暂时,一个都不是。 夜深人静,忽忆黔西与官军之战,他们被田若凝围得水泄不通之时,林阡听闻黔灵峰有变,而想去动魔门整体布局,那时,陈旭和范遇都在他身边,为他的军师。 “不可取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范遇说。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也制止了他。 从了陈范二人的谏,林阡才艰难翻身,打赢了那场以少胜多,从而为后来打败苏降雪、郭杲、吴曦奠基。 这个陈旭和范遇共存的画面,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v 第936章 忍辱偷生 八月十八清晨,吟儿支撑着走出那百转千回的迷宫阵法,当下就倒地不起,昏了两天才醒过来,原是被路过的村民给救了,好险吟儿心有余悸,不止为了性命之忧,更是为了人心惟危,她真想不到表面和睦的柳氏、蓝氏一家人,各怀鬼胎至此,最终竟一个死在一个的手上,而她凤箫吟,也继承了这一特性,虽然柳家蓝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毒辣,但最六亲不认的人是她啊。最命硬的,也是她。 不,不是她,是小牛犊。她抚着腹部,噙泪笑起来,再多的委屈,再大的伤感,都因为南弦的那句“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会不高兴”一扫而光。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就是休养生息,同时,等着林阡来找她。 “在见到主公之前,一定不能透露半句我在这里。”盟军有内鬼,虽然吟儿不知道林阡到底有没有捉住他,好歹还是长了心眼的。 很可惜,林阡都无法斗智斗过去的人,吟儿就更别提了。那整整一上午的等待,等到的却是一群莫名来路的黑衣刺客,全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吟儿行动不便又大病初愈,显然不能动武,没人可以求救,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几乎是一出现便将她捂晕了过去,是以连记号都没来得及留。 多舛如她,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到龙潭——这次劫持吟儿的幕后主使,是轩辕九烨在陇陕时招降的两位宋将,吟儿的老相识,顾震,苏慕岩,他们,想必也就是内鬼的上线了。吟儿在狱中被他们泼醒看见他们时,乍一看还以为回去了越野时代,会过意时冷笑一声,想他俩真是到哪里都是人家的跟班,作威作福倒比谁都厉害。 “林阡在沂蒙翻云覆雨的时候,怎料想他的妻子流落成这般模样。”顾震叹了口气,说时语带怜惜。 “苏降雪为了抗金事愁白了头,怎料想他的战友堕落成这副德行。”吟儿笑讽,苏降雪虽然死了也该死,但好歹他的一生都为了抗金。 “住口休提父亲你这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一家的恶女人”苏慕岩恶狠狠地瞪着她,若非顾震拦他,几乎要上前来。 “既是恶女人,流落成这般模样,也是自找的。”吟儿笑时心自叹,当年,逞强去打苏降雪,结果害了小猴子,如今,怎还不管管自己的性子。闭上眼,奈何,她不想听到任何对林阡的诋毁——顾震的话,表面在怜悯她,可却是在诋毁林阡无情,对于现在、将来,都是诋毁。从前政治婚姻的说法,就是他们这帮人搞出来的。 “是啊,如你这般的恶女人、水性杨花、无耻,林阡也会要的。”苏慕岩哈哈大笑起来,吟儿脸色微变,自是想起夏官营当地,苏慕岩无耻的偷窥以及意图,吟儿万万想不到脏水的聚集和泼洒会在一瞬之间,“这肚子里的野种,不会是你奸夫——洪瀚抒的吧?哈哈哈哈” 吟儿面色煞白,刹那心跳都变急:“闭嘴” “哎哟,心慌了顾大人你看她脸色都变了,哈哈哈哈。”苏慕岩如个跳梁小丑般,对着一本正经的顾震笑。 “滚滚出去”她大怒。 “子勾引我不成就勾引洪瀚抒还诬陷我说我是害得我差点被洪瀚抒给杀了这笔账,我现在原原本本跟你算”苏慕岩记恨直到现在,说罢掳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揍她。顾震慌忙拦住,连拖带拉把他拽了出去。 吟儿瘫倒下来,侧卧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咬紧牙关,脸贴着泥土,愣是没哭。却难堪忍受,这比叫她死还难受。 顾震一出去就把苏慕岩教训了一番:“虽然林阡身边那个人说以她来牵制林阡绝不会错,但是……我恐林阡这种人,不会太顾儿女私情,但见她身怀六甲,想他还是顾的。所以……万万别伤了她,还有,适才那些侮辱的话,还是别传出去了,免得影响、破坏大计。” “嗯……”苏慕岩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地点了点头,苏降雪死后,顾震等同于他的父亲。 “对了,那个人,可有再给我们答复?” “说是会尽快给出沂南的布军图,不过,不知能否成功,毕竟他也说了,林阡有眼线盯着他。唉,若是他以为甩开了然后行动,可到最后没甩开被逮个正着,就糟了”苏慕岩说,“死不承认都不行,身上还有布军图呢” “没关系,他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垫背。”顾震看着他,微笑摇头,叹。 “可惜了他,布军图可以交这般干脆,杀林阡的事却扭扭捏捏。否则,还要什么布军图,杀了林阡,什么事就都没了。” “女人要紧。主公却是更要紧的。”顾震却有点理解那个内鬼。 这句话,曾经他自己也说过。 因为凤箫吟适才说的一句“苏降雪”,他猛地又忆起多年前那个携手创业的兄弟、知己和主公,苏降雪,一转眼,已经离开了人世三年。这三年来,他带着苏降雪的家族与部将们,辗转流落了大半个华夏,跟随的人越来越少,原则也逐渐丢弃光了。只有一点,久久不忘,他对苏降雪击掌,从今日起,苏大人何去,顾震何从 所以无关立场,哪怕血腥暴力,这世间没什么对错。“顾震,你我是一起,清泉变浊流。”苏降雪说。“顾震,有我名字出现的地方,就必定要有你的名字。”苏降雪说。“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你顾震的。”苏降雪说如此一个值得交托性命和全部人生的主公,他只剩苏慕岩这唯一血脉,顾震怎能够不为了这血脉而忍辱偷生 故事里,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女人。昙花一现,永生不忘。为了那女人,他曾经,差一点就离开了苏降雪,与她一起,隐遁于尘嚣间,自由自在…… 苏慕岩走后,顾震握着手中镯子,站在城楼的旗帜下怅惘,仿佛,这里还是大散关,还是短刀谷,还是……二三十年前了。 这镯子,也出现过凤箫吟的生命里,是以此刻顾震很想再回去看看她——为什么陇陕时期顾震极力主张保住凤箫吟的性命?那不仅因为怜悯和敬佩,而且还出于私心。谁都不知道、可能连盟主自己都没有意识,两年前她在临洮府不小心遗落的这只玉镯,恰巧被顾震看见拾起并收下。 顾震没有占他人之物的喜好,这玉镯,本来是顾震的物。v 第937章 相见恨晚 顾震一生未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向雨时的妻子燕然。相遇时,她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向明月、向清风,多好听的名字,那一对姐弟顾震也看见过,也喜欢得很。 英雄美人,向雨时和燕然的结合起初非常被看好,但一个沉溺武学一个伤春悲秋渐渐越行越远……两个人被婚姻绑在一起觉得合适也许就可以了,可以将就着往下过平平凡凡也是真,却怕就怕忽然间遇见了专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心动魄。在遇到顾震之前燕然真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发现了另一个天地之后毅然决定背离…… 顾震把这只玉镯送给燕然时说,这是我顾家的传家之宝,本应是母亲亲自给儿媳戴上,可惜母亲她身在江南。燕然接过的时候就立刻戴在腕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从今天起,就是你顾家的儿媳。 终于奸情暴露,她被向雨时毒打,终于因爱成恨,向雨时次次施暴,终于忍无可忍,顾震决定带她私奔……却在那个下着雨的百里林外冷寂晚上,等了将近半夜的顾震等来一个自尽的噩耗。 她怎会自尽?如果她是自尽,也是被逼死的。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为了他,向雨时恐吓她说,你们的丑事昭告天下,顾震将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但她却不知道,他早已决定隐姓埋名、也不在乎千夫所指…… 他甚至,为了她,唯一一次决定,不当苏降雪的左右手了。苏降雪知道这件事后,也仅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支持他说,顾震,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而她,却在那个本该与他一起脱离缰锁的晚上,永堕。 对于那帮义军来说,燕然死得太不是时候,他们原先想利用她和顾震的丑事大做文章,借此拉顾震背后的苏降雪下马,多少这都是一个制造威胁的契机。也因为这件事,引发了后来苏降雪对向家的灭门剿杀。 燕然死了、向家被灭门,只留下一个向清风。顾震曾想要收养那个孩子,但却被林楚江抢先了一步。在他很小的时候顾震还是经常寻机会去看他,一看到他随身戴着的玉镯,顾震就觉得,燕然没有死,仿佛她的灵魂还寄居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原来燕然她临死前最在意的还是这只玉镯吧,她一定也告诉了那个孩子,这玉镯凝聚着怎样一份刻骨铭心却相见恨晚的爱情…… 那孩子长大之后,便跟随林楚江纵横川蜀,早是个不可多得的战将,近几年亦随林阡南征北战,地位亦真可谓青云直上。可为何他的玉镯,会莫名地出现在盟主的身上?陇陕时期,顾震不知要怎么问,只能暂且收住它,留待他日与向清风重逢再问,却未想到今时今日的山东战场,向清风已然在平邑之战中牺牲。顾震跟随轩辕九烨初到沂蒙,甫一听闻有关他的噩耗,眼前一黑险险栽倒下来,清风,那孩子,怎就,怎就走在他前面……?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关押着凤箫吟的牢房,他一时之间泪水都忘了收拾,手中的玉镯还紧紧握着,如是,停了好半刻,呆滞了好半刻,凤箫吟终于发现了他而抬起头来,也见到了这镯子,她面上的愁容渐渐散开,却逐渐转成又惊又疑…… “这玉镯……”她脸色大变,倏忽起身,厉声喝问:“这玉镯,是向将军的怎会在你手上?”喝叱的同时,她应是忆起了当日向清风牺牲的情形,是以情绪失控,眼中噙满了泪。 难怪,风七芜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只可以还给向将军的玉镯,原来早在她被越野关禁闭的两年前,这玉镯,就已经落在了顾震的手上?可是顾震,为什么要偷走?吟儿不解地望着顾震,愈发难以理解。 “这玉镯,原是顾家的传家之宝,是我送给向将军母亲的,定情信物。”顾震看着她的颜,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向清风的玉镯会送给她,笑叹,“清风他,原不像我想的那般漠视这个世界,那孩子,他终是有了追求和热爱的人和事……奈何,奈何一样是相见恨晚……” 吟儿听到那“定情信物”四字,脑子陡然就炸了开来,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泪水又苦又咸又涩。难道她到此刻还不懂吗,可是,为什么到此刻,向将军已经去世了这么久,才懂……懂又能如何唯能傻傻地看着那玉镯,回想向将军临死前爱怜的笑,继而,平日里向将军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那些被她忽略的所有细节,一瞬之间都全部重演……那个不顾一切为她挡下毒酒的人,那个因为她和小猴子而痛心紧张不止一次的人,那个……愿意为她终身不娶的人。那个人,后来也就在锯浪顶对她发过一次脾气,“主母你,活该受此报应” 那个时候她坏啊,她其实就是想用做媒的方式让向将军对她好一点,万想不到向将军根本就已经足够对她好了,虽然一天到晚都给她一张冰脸,可冷漠的后面却是被压抑的深情。因为,林阡是他的主公,他不可以僭越,也许早几年他还有和越风洪瀚抒一样的资格,竞争和输的资格,可终究相见太晚初见的时候,她已是林阡亲口承认的主母,动心的时候,她穿着要和林阡拜堂的嫁衣,而最痛的时候,是她一身是血地在林阡怀里阖眼…… 向将军本来也没想过要把这玉镯送她,是她,自己抢了过去,说:“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她沾沾自喜,以为解决了多好的一个矛盾——错了,错了凤箫吟,那时你就欠了一份债,你收了这样贵重的一件物而不自知,这是向将军内心深处最不该拉扯出的感情和矛盾,却被你全部激发。你还自以为是地对林阡说,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 结果呢,结果向将军他……真的把命给了她他临死前,或许是想对她说的,他说最怕看见主母的泪,为什么她却没有听懂,虽然她一定不会接受,可哪怕让向将军知道,这句话已经到达她心里,也是好的,向将军没有说完就去了,那样一份深沉入骨的爱情啊,却何以偏偏碰见了她这样的没心没肺…… “盟主。”顾震叹了口气,说,“你是清风宁死也要保护的人,所以只要有我在,都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顾震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像定西时期越野那般,对凤箫吟施加任何酷刑。轩辕九烨本来就没有这些指令、只是叫他们负责看押她罢了,顾震唯一要看着的,不过是苏慕岩那小子一个人。 吟儿命大,到哪里都有贵人——话说回来,如果顾震也知道,眼前少女,就是当年官军安插的细作柳月的遗孤,恐怕是更加要帮苏降雪救她一命了。v 第938章 血浴鲁中 四年八月之末,泗河蒙山一带,红袄寨匪军大盛。金军失利后却未气馁,及时重新将兵马调配:以束乾坤、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守蒙阴、新泰、莱芜,阻林阡北上,而完颜讹论、仆散留家、轩辕九烨据莒县、沂水、临朐,扼其东进。 对山东形势,纥石烈和轩辕看得一样透彻:必须分两路。阻林阡北上,是不能让林阡趁势攻入泰安,搅坏了黄掴清剿杨鞍的大计;而扼其东进,是不能让林阡打通沂水临朐,继而和青州刘二祖、潍州郑衍德的兵马融会贯通、铺全鲁中。 金朝诸将,皆只见林阡有直趋泰安之势,有几人如纥石烈轩辕这般,明确刘二祖、郑衍德等兵马,也与杨鞍一样不该跟林阡会合? 九月初,蒙阴、莒县等地,果然皆有林阡之军涌入,东路攻势比北路更猛,若非轩辕九烨未雨绸缪,只怕莒县万劫不复。众将皆叹惋,所幸轩辕九烨先见之明,若一心一意在蒙阴等地布防,则林阡先与刘二祖等人会合再打泰安,只怕届时宋匪胜算更足。 “我也只是很了解他罢了。”临朐金营,轩辕九烨这么回答,不是谦虚,他了解林阡此人,越是在危难关头,越沉得住气。泰安被围成铁桶,林阡未必第一步就来解泰安,他可能第三步才来救,但他的第一步、第二步,显然都是在给第三步铺路。知阡者,莫若轩辕——尤其是当平邑之战终结后,轩辕九烨依稀能感应到林阡的步伐,不是急匆匆地往北,而是慢悠悠地往东…… 追溯那平邑之战,轩辕九烨输得可谓难堪意料,短短一夜之间,捞月教整体竟沦为一只笨重车轮,蓄满了力却转动不得。戌时和亥时之间他得到的情报,使他早已备妥了如何打败林阡,这是他近年来罕有一次良机,林阡败给了那个内鬼。可轩辕九烨万万想不到,他这条毒蛇却败给了柳湘,那个跟战场扯不上一丝关系的小人物…… 轩辕叹笑一声,又是谁人说,战场,小人物靠边站。大人物往往都输给小人物啊。这次,是天送给林阡的一场胜。 却又未必。其实天也给过轩辕九烨提示,他接手捞月教的时候,捞月教的教徒们强说要将向清风等人暴尸示众,那时就已经透现了不受控的苗头,奈何轩辕却因为要为向清风入殓而忽略,又或者说,对于柳峻及其捞月教,轩辕还是太轻视了。人说轻敌易败战的,想不到轻了自己人,也败战…… 沂蒙战场到此阶段性弛缓,前几月,林阡折了钱爽、向清风、杨致礼诸将,已是损失相当惨重,而金方,更加残酷,梁晋死,郑孝死,柳峻死,楚风月背弃使命,徒禅勇屡屡吐血。 “大金英烈,几人能回。”同一时刻,纥石烈桓端也站在新泰的城关,看着天边夕阳连绵如血,想,梁晋死于蚍蜉撼树,郑孝死于人外有人,柳峻死于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青州和潍州的宋匪,并非林阡的坚实盟友——只怪他们实力太弱。今年三月初,杨宋贤、徐辕曾帮刘二祖、郑衍德等人打的那几战,仅仅是帮他们站稳了脚跟罢了,在没有盟军注入的情况下,他们基本还属于一潭死水,只比先前好了那么一点点、多了一些些人才而已。所以纥石烈与轩辕九烨商议后,皆决定抢在林阡之前先发兵打击青州、潍州,如此,也好给林阡一个绝对的阻力,甚至压力。 于是,自九月中旬开始,青州军再度告急,潍州兵亦重新吃紧,在徒禅勇和邵鸿渊等人的镇压之下,刘二祖、郑衍德等人都仅仅只能自保,眼看着林阡想要联合他们一起打回泰安的想法已然告破——非但告破,他们看似比杨鞍还需救。兵荒马乱,水深火热。 “纥石烈桓端,轩辕九烨,有此二人,每战都必先到一步。”纵然林阡,也叹服纥石烈和轩辕这对阴谋阳谋的完美结合。 不过,林阡此人,向来不会因为有阻力就放弃,有压力才更要干。 “天骄、新屿、柳大哥、孟尝北进,宋贤、致诚留守,逐浪、邪后、范遇,与我同行。”林阡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地图:从沂蒙到潍州,只有一条最快也最险的路,战机难得,必须这么走。 “林兄弟,我本以为下一战就直接打泰安了,谁料到你和敌人都先谋潍州,这是为何?”路上,海逐浪不解问。 “因为要回泰安,当然是整个红袄寨一起回。”林阡说时,看着范遇的眼,带他同行,是验证,是信任,也是交心的机会。这一次,陈旭在临沂,范遇跟着林阡去潍州,他二人只能一个去泰安。这一局,是人赢还是鬼赢在此一搏。 “莒……”林美材策马行在他们身边,看着经过的路标,读。不过片刻,就有日前先入莒县的兄弟过来接应他们。此地盟军兵将,总共不过百人。 莒县一带,红袄寨势力一向都较为薄弱,自唐进赵显钱爽等人死后,此地一直都由金军主宰。除却刘二祖的一个旧部,首领名叫郝定,他老家在兖州,跟过刘二祖,近年到了莒县,当临沂平邑烽烟四起之时,他组织民众和过去的弟兄一同反抗完颜讹论,终于在莒县又重新建立了红袄寨据点,迄今也有数月。连日来都有各种规模的斗争,但苦于不能与盟军主力汇合,是故场场战役都有较大伤亡。折耗良多,敌强我弱,自然仅能谋生、不得扩张。 不久之前的九月初八,一日之内,郝定连续打退了千余金军的五次进攻,并趁夜逆袭,一众弟兄,都堪称浴血奋战,郝定自己就被完颜讹论刺破了脖子流了一路血,战马累死了、腿被砍了一刀栽倒地下还不忘拖着完颜讹论打,完颜讹论也难得一次战这么酣畅,满头是血的他被郝定揪住衣领仰摔在地,狼狈地遭他压在身上殴,大吼一声暴怒推开郝定反压,两个人抱作一团厮杀,跟刀枪没关系,直接胳膊大腿上…… 在郝定与完颜讹论的表率下,金军宋军都是豁了出去,个个都舍身忘死,杀完了几十个人再被几十个人一起剁了,到最后也算不清楚到底谁伤得多一些。最后,活下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战场的,死了的好像也全是给火活活烧死、被烟呛死了。拂晓之时,那一整块区域的百姓人家、街巷院落,到处是尸和血。正是那日黎明,林阡所派的盟军兵马及时开入莒县,帮着身受重伤的郝定击退了完颜讹论的援军,这才令莒县形势稍事稳衡。 “金朝那一支援军,却讽刺得很,是顾震所带领。”这时,盟军将领对林阡解释。 “领着敌人的兵马打自家人,顾震他良心过得去吗”海逐浪冷笑一声,怒其不争,如今的顾震,早不是当年那个。v 第939章 郝定移兵 “林兄……”郝定正裹得严严实实歪在榻上,见到林阡来才有了点精神,要起身相见。 “不必多礼。”林阡急忙扶住他。 “郝定……很想早点打完……早些回去见当家的。”郝定说时,难忍激动。他先前一直跟在刘二祖身边,红袄寨解体后尚能有些联系,奈何莒县事变发生后,莒县和潍州的联络已全被切断。 “郝定,三日之内,林阡定然助你回去。”林阡说。 “如何回去?怎么打?”郝定又喜又急,捉紧了林阡的衣袖。 见他脖子不能歪,林阡于是把地图斜过来给他看,横在莒县和潍州之间的,郝定不用看,闭着眼都知道——是险峻的大岘山,与雄伟的齐长城,天堑。 “唉,天堑我考虑过绕道去,可是绕道去,路途太迂远……费时,劳师又伤财,不实际。”郝定叹道,“而且如果绕远路,敌人会否趁咱们累的时候打狙击?” “当然不绕道,翻过这天堑。”林阡笑。 “凭……凭我们?”郝定一愣,“可金人,定然镇扼彼处,很多,很重视……” “镇扼彼处的金人,可以由你引开。”林阡道。 郝定眼前一亮:“原来林兄是让我引开守军,然后强行攻下那些关卡……”林阡点头,郝定忽而一愣:“可是,就我这德行,能引开多少守军啊。” “九月初八莒县血战,你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足够。”林阡浅笑。 “哈哈。”郝定点头,终有些信心,“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进驻长城沿线,这两日,间或实行骚扰。”林阡道。 郝定立刻就要站起来,他腿伤还好,就是脖子不能竖正了,众人看着煞是好笑。林阡蹙眉:“急什么?” “兵贵神速,半刻都不能等”郝定双目炯炯。 “不着急,歪着脖子,引不开多少守军啊。”海逐浪哈哈大笑拦住他。 九月十二,傍晚,伫立山头,看着古代齐国的南门,长城上的烽火台和堠堡,垣高,墙坚,严阵难犯。之所以选择傍晚,是可以看到昼燔燧、夜举烽的交换,山野间倏忽唯余烟云一般。 “穆陵千嶂郁崔巍,十二河山入望来。”这般的军事要地,阡知道,轩辕九烨不可能不控扼。 但林阡,就是要搬开他的兵,从这唯一一条捷径上杀过去。 速战速决,阡的对手只有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要拿下的也只有这千古雄关“穆陵关”。此地,轩辕九烨虽然派人控扼,却没有亲自据守——轩辕必须要同时督促南北的两大战场所以选择了坐镇临朐,然而这样一来,轩辕九烨就注定不能在第一时间来应变林阡了…… “轩辕九烨一定会重视穆陵关这一战略要地,是以会对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诸多叮嘱,重兵把守。然而,即便重兵也可搬,搬多少是多少。”林阡说。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郝定移兵。”海逐浪听完策略就笑了,当时林美材也笑,接茬:“便教金人兵败如山” 若能赢这一场,几乎就可以掌控山东之战接下来的走势。林阡胜券在握,他也深知,这一回,范遇和陈旭都不可能给金军送情报,范遇,他是内鬼的话就不敢,因为他知道,这次是他和林阡的交心之行;而陈旭,他是内鬼的话他却够不着。当着郝定的面就把战略说尽了,林阡就是有这样的胆魄。 只是,阡心中也有隐忧,毕竟,吟儿现在还在轩辕九烨的手里……如果真的是顾震负责看着她,那么,她应该也就在那穆陵关北。目前吟儿的性命应当无忧,否则金军拿什么牵制他?却就忧吟儿的身体,而今她身孕已六个多月,那小牛犊若还活着的话,可算陪着它娘亲流落了大半个山东。林阡知顾震宽厚待人,心道莒县之战顾震很可能是对宋军放水的,是以心中留存了一丝寄望,寄望顾震起码看在吟儿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对她仁慈些。 哪料到就在回到后方不久,便听到郝定的兄弟带来个噩耗,说顾震因罪被仆散留家斩首示众。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那兄弟说,“仆散留家说,初八那场莒县之战,顾震的援军明明已经到了,却袖手旁观完颜讹论和咱们打,害得莒县的情形反倒利于了咱们,是以仆散留家说顾震根本是诈降。” “诈降……”林阡叹,仆散留家显然因为唐进赵显的事留了心魔。 “偏巧初十那天,沂水的监狱里逃出来一个女犯,被仆散留家抓了回去,一问才知是顾震放出来的。”那兄弟说,“证据便更加确凿了。” “女犯?”林美材一愣,“会否是吟儿?” “他会放盟主?”海逐浪一怔。 “这么说,顾震如今,已然死了……”林阡的心忽然一沉。 话说那场莒县血战,顾震之所以袖手,是眼看着北民水深火热、同胞血流成河,而于心不忍,号令明明就在喉咙口却发不出。 刀枪剑戟,硝烟弥漫,兵临城下,矢石交攻,没什么,他见惯了,可一排排的战马跑进了寻常百姓家去,一行行的大军在往人后院的花架子上开,一幕幕的厮杀演到手无寸铁的民众们的门户来,火烧的是房屋,水淹的是巷弄,风翻的是石板路,这,早已不是剿匪了,是扰民,是屠杀,顾震眼前,全是陇南之役的景象:略阳…… 那时候他的角色就是九月初八彼战的郝定,坚壁据守,誓死不降。顾震,顾震,你竟忘了吗,那个年轻时候的你,何以发花鬓白的时候,你却要去杀了他? 瞬间的迟疑,使顾震没有去救完颜讹论,瞬间的迟疑,令他忆起这些年来所有出现他耳边的质疑,包括吟儿的嘲讽打击——你为了苏降雪的血脉而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没错,可你,不也是放弃了苏降雪的信仰吗。这世界是这么残忍,其实吟儿没资格教育他,她“金国公主抗金”,他则“宋朝朝廷命官剿宋匪”,都是一般可笑。 顾震忽而想通了,如果不是看到莒县血战他都没有想通。 要保住苏降雪的血脉还不好办吗,帮苏慕岩决定,放弃荣华富贵,不让他做一个落魄的寻常人,一起隐遁于川蜀的哪个角落里,耕田种地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如今正巧轩辕九烨不在、金军为防林阡都焦头烂额,如果顾震策划得好,先失踪、后逃离再轻易不过。 顾震打定主意,将决策告诉了近身的十几位副将,他们都是从几十年前就一直追随着他的人,向来听他凝聚唯命是从,听说之后立即就答允、赞成,打点一切,分散离开这是非之地。正巧不少苏氏军马还在莒县回来的半道上,趁着完颜讹论打败仗,走得可以更为悄然。 初十黎明,顾震冒险入狱,立即放了那凤箫吟,所有事情办妥之后,正待和苏慕岩一起走,哪想到那么不巧,被怒气冲冲的仆散留家拦下了……v 第940章 自古戏弄 顾震死前的所有情景,都跟诈降的唐进赵显一样——顾震虽然一开始不是诈降,但最终决定的是当逃兵还私放人质,罪行可谓更恶。几个时辰内他的所作所为,令仆散留家当即就决定斩了他,不听任何求情,本也无人敢求。 事实上,还有一点也一样:唐进赵显是被内鬼告密的,顾震也是被人出卖才死。试想,顾震这么谨慎的人,本可以在仆散留家觉察之前全身而退,甚至在仆散留家觉察的时候也足够随机应变……但顾震,死都没有想到,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背后一刀,苏慕岩。 倒下的那一刻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背后捅你一刀的人都是你最信任的人,废话你都让他站在你背后了,还是靠这么近的脑后……允许他站在脑后,于是也抛诸脑后。 可是,那是苏慕岩啊……他不仅仅是顾震最信任的人,还是顾震这么多年一直为的人,一直呕心沥血为之操劳奔波、愁白了头、不惜抛弃立场忍辱偷生的那个人付出半生心血,却得到背后一刀,是不是天下间最好笑的事。 “为什么?”仆散留家的暴跳如雷、扬言斩首、怒发冲冠,顾震都彷如没有见到听到感触到,而只是心如死灰地看着这个出卖自己的人,苏慕岩,顾震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为什么,为什么出卖我,出卖你爹的部将?”顾震猛一站起,眼眶通红,冲着苏慕岩威严大喝,一如既往将苏慕岩震慑当场,不仅苏慕岩震慑,在场金人,全部愣神,包括还在发怒的仆散留家。 “我爹的部将?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苏慕岩忽然鼓足勇气,将憋了多年的真话吐了出来,和顾震一起就擒的部将们,听到这话,全然震惊、绝望,无一例外。 “慕岩,你……在说什么?”顾震手足颤抖。 “少来你这害死我爹的罪魁祸首,休想再迫我苏慕岩叫你一声仲父”苏慕岩严词厉色,却躲到了仆散留家的身后。 顾震惊呆地看着这个人,自己为他劳心劳力,反而被他当仇人看? 是的,顾震是苏慕岩的仲父,他是仲父他就可以在苏慕岩“毒杀”凤箫吟的时候,当着越野山寨那么多人的面又气又急地给苏慕岩一巴掌,直把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打得龇牙咧嘴泪流满面;他是仲父他就可以不留情面地纠正他的错误制止他的失策必要时可以严厉得令行禁止不容辩驳;他是仲父他就可以说投靠越野就投靠越野说降金就降金不必问苏慕岩意见……他是仲父,所以前日他拉开了要去揍凤箫吟的苏慕岩然后规定他不准他再扰她,他是仲父,所以他今次又决定让苏慕岩放下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同样是最后一刻才告知苏慕岩—— 却忘了,苏慕岩是主,他是辅,他如何能给主上一巴掌,他如何能严厉得不问主上意见,他如何能不规劝主上而是规定。所以,他的挖心掏肺,苏慕岩不堪重压、需要忍着,等待还击。沉默至今,终于爆发。 然而,真的只是个严父吗?明明不是啊,苏家兄弟姐妹,都是顾震看着长大的,狠辣如苏慕离,强悍如苏慕梓,精明如苏慕然,懂事如苏慕霖,全都不必顾震操心,只有这个苏慕岩,很多事都需要别人来帮扶。连越野都会对苏慕然说,“苏慕岩偷窥成性,还不是因为顾震溺爱太过”。连洪瀚抒都没想到,他怒不可遏说要杀了苏慕岩给凤箫吟偿命的时候,“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连轩辕九烨都看出来了,顾震不可能诈降,因为他对苏慕岩是忠心不二。连凤箫吟都意识到,顾震和苏慕岩,已经分不开了,意气风发时,狐假虎威时,他二人都是一体。 可是这一切,苏慕岩看到了吗?只看到他在毒杀凤箫吟的时候顾震劈头盖脸的那一巴掌,却没看到,当越风抬头平日的清冷和桀骜都一扫而光被杀机取代时,“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 苏慕岩什么都没有看到,苏慕岩的话已经露尽了他的思想——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他的意思,是说跟到山东来、流落到陇陕去的那些苏家旧部,全都是效忠顾震而非苏家的,或是,连越野都在其中。越野之所以收容苏氏,并不是因为苏慕然,苏慕然只不过是个交换,顾震的面子才是根由……更或者,时间要追溯回川北之战时期?他们这些人,统统不是忠臣,而是叛将? “顾震,是你背叛了父亲”苏慕岩咄咄逼人。 “苏慕岩你少血口喷人”有副将大怒,却反而更增可信度。 “果然,果不其然这些副将,全都是你顾震的人”苏慕岩一怔,表情霎时破碎。 “少主,说得对,我们全是顾将军的人,也全是苏大人的人。”众将情知必死无疑,是以个个都铮铮铁骨、放怀大笑,“却不是少主的人” 苏慕岩啊了一声,看他们在顾震身边那样凝聚,反倒把自己孤立了下来,一时之间更加悲愤:“哼,我血口喷人?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林阡进驻川北,你们的苏大人身边出现内鬼,借着川北大火让朝廷的人下来调查,差点就暴露了你们和控弦庄合作?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有人想靠近林陌,意图篡了你们的苏大人,继而去和林阡平起平坐,是以这个人发动兵变,幸而苏大人及时发现并赶尽杀绝?难道你们都忘了,是谁,声称苏大人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早就有了篡逆之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了你们的苏大人?” 顾震听得熟悉,这些话,都是当年川蜀的牢狱之中,他对范克新说的。天意,讽刺到这般程度,在若干年后,由另一个人来对他说。 “苏大人身边的内鬼,和控弦庄约定的川北大火,早已证实是范克新那叛将所为,‘苏大人江山有一半属于顾将军’的谣言,也是范克新刻意将嫌疑将顾将军身上引。至于接近林陌、发动兵变,那都是顾霆在范克新的诱导之下犯错,顾将军非但没有篡逆,反而为了保护苏大人大义灭亲”副将忠心耿耿,义正言辞,说。 “范克新?范克新早已死无对证,他被郭杲下狱,明明年后问斩,何以顾震去见了他一次,他就服毒自尽?顾震在牢里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苏慕岩笑了起来,“是顾震啊,他为了谋逆,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弟弟,好降低父亲对他的防备。可是父亲那么厉害,怎会被他骗过去、蠢到相信顾霆是内鬼?虽说‘曹范顾’里有个鬼,可再怎样也到不了顾霆那种蠢货的头上去,顾霆他,只有可能是被人害的……顾震他,也许嗅出了父亲的再度怀疑,一不做二不休,把屎盆子全都往范克新那里扣,趁着范克新的女儿和义军首领走得近,趁着范克新对林阡有欣赏……可是你们没想过吗,范克新一介武夫,他有这个野心?剩下一个曹玄,终究还嫩了点最大的嫌疑,还是顾震啊” “是谁,在你耳边如此说?”顾震冷静问,他知道,凭苏慕岩,不可能思路这么清晰。v 第941章 顾震之死 苏慕岩却不答他,继续落泪控诉:“没人再比你顾震圆滑,没人再比你顾震虚伪、八面玲珑,连二哥都信你了,说父亲能得你这一知己,真是此生最庆幸事。可是他不知道,川军事变那一场,你称病故意避开了天阙峰你预料到了父亲会被林阡杀,你预料到郭杲会败你不拦住他,你选择的是躲在后面等,等着领我们这群残兵败将逃,因为你知道,川蜀是林阡的已经无法更改,你既得不到川蜀还不如借他的刀杀了父亲然后夺父亲的兵马,在陇陕也是可以自立门户甚至和越野平起平坐的结果他们不知道你的心是这样歹毒,还以为你是多忠义,连父亲,到死恐怕还庆幸你没在天阙峰,他不明白,你是故意不在的……” 在辩驳的这数度回合中,终于有一些苏氏的虾兵蟹将,纷纷往苏慕岩那边靠了过去。苏慕岩说的话,尽皆有道理,顾震知道,他背后有指点的高人。如果顾震是苏氏兵马,听了上述所有,也很可能怀疑顾震的,所以他们走了,顾震没有挽留。 顾震苦叹一声,无法辩解,事实上,任何一件事,都可以由不同人的眼,从不同的角度剖析。苏慕岩的这个说法,有他一定的依据,譬如,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并肩作战的顾震苏降雪,会在那最关键的天阙峰事件中恰好分开?是不是太巧了?是真的如他所说顾震是为了自保,还是顾震为了表明苏降雪没他就不行?那一战,正好苏降雪死了,顾震活下来并整合残部一起逃走,搞不好就是变相的获利之人……顾震却很想知道,苏慕岩到底是听谁分析的,这个人的思路,缜密到了一定境界。 但是,不可能那个人的三言两语就会引导苏慕岩这样的痛恨他,如果苏慕岩心里完全信任顾震,如果苏慕岩这么些年不是憋着气的,如果苏慕岩真的把他当仲父看,苏慕岩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挑拨离间苏慕岩,这条白眼狼啊,那个人只是给他提供了思路,他本身才是这思路的载体 “你对父亲的兵马,篡夺到什么地步,你自己心里清楚,眼前所有,也是明证。哈哈,陇陕时期,苏氏兵马,已几乎被你分了一半去,却万想不到,你连另一半也要吞。你连二哥和姐姐都要害,你连我……也想杀” “说清楚点苏慕岩”顾震身边的老将军火了,“顾将军怎么害二将军、大小姐了?” “怎么害了?二将军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啊大小姐呢,是不是被海逐浪一刀给刺死了?是不是?”苏慕岩凶恶反驳,“他顾震,眼看着二将军和大小姐一起被越野欺凌,一点忙也没帮上,非但如此,还破坏好容易咱们在越野的膳食里下毒,是谁向越野告密是谁告密、让越野一早就觉察出来,为此,我被越野灌毒酒啊”苏慕岩说到最后,几乎是上下抽搐着在说,毒酒的滋味,只有当时被灌的他一个人尝过:“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这是你送给姐姐的话,今天我将它一字不差还给你” “慕岩……”顾震泪流,“那毒酒,只是越野机谋太深,或是你姐姐于心不忍……我,我一直将你兄弟姐妹,当做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你,莫被那些挑拨离间的人骗了……” “是吗,是当成亲人了,还是抓个象征在手上?”苏慕岩冷笑,“你对你的亲人是这样不当人看的吗,你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去就一巴掌?哈哈。”苏慕岩冷静了稍许,含泪,摇头,“挟持我在手里,这些人当然更加要听你的,无论骨子里就忠于你,还是真真实实地忠于父亲……顾震啊顾震,你既想要做主,那就做好了何必这么虚伪虚伪地折磨着我”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弃你的荣华富贵”副将道,到此刻,已有越来越多的兵往苏慕岩那边靠。却还有这些忠臣良将,迟迟不肯离开顾震,他们的眼神告诉顾震,即便前面是死路,即便要背负着不忠不义的罪名,甚至即便顾震就是叛徒——他们也跟着顾震定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这么多年的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他们跟着顾震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顾震的人品吗? 顾震长叹一声,情知必死,却实想在临死前,扳回苏慕岩对他的看法,更要找到这个背后高手是谁,是以开口退了一步:“好,慕岩,假设我顾震是真背叛了你父亲,你想想,我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为了权?为了利?顾震原是你父亲的幕僚,本就不是追权逐利之辈……因为林阡吗?顾震曾经被俘,宁死都不肯降他……” 他原以为这话会堵住苏慕岩,给苏慕岩安静思考的时间,孰料苏慕岩冷笑:“为什么背叛父亲?还不是因为你觉得父亲对不起你?” “什么?”结果,呆住的却是他顾震。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在父亲最需要你的时候,竟然决定与她私奔,父亲事业刚刚起步,万不可以失去你,父亲怕你犯错,所以派人去向雨时那里告发,说你要与向夫人私奔……”苏慕岩一边说,顾震的脸色一边变:“不,不是……” “父亲原是不希望你走错路,哪想到向夫人会被逼得自杀,父亲感到愧疚极了,才帮你灭了向家满门。”苏慕岩笑,“你少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你与那有夫之妇越走越近的时候,父亲他多担心你的前途也是父亲他们,告诉向雨时,你二人的奸情……” “这些都不是真的”顾震脸色煞白,举止比适才的苏慕岩还要狂乱,明明绑缚,还不顾一切往苏慕岩冲撞来:“你这畜生休要诋毁你父亲”苏慕岩大惊急忙后退,眼看顾震那无边怒火瞬即烧至,眼神竟似要把自己给撕了一样,苏慕岩啊得大叫一声躲到仆散留家身后,而同时仆散留家本能提剑防御,没想到顾震会冲过来刹不住…… 一声巨响,只见顾震整个胸膛,都被仆散留家的剑贯穿,他却并未倒下,凶狠地直瞪着那个吓得哆嗦的苏慕岩,眼中根本没有仆散留家和他的剑:“这都不是真的” 仆散留家向后退了一步拔剑,霎时顾震血喷如注,众副将见状皆是又惊又悲,跟他这么久了,谁都知道顾将军临事淡定,从没有过如此惊慌,惊慌到忘记了一切……那是当然,苏降雪,那是他一生的知己和信仰啊他怎允许有人去拆裂 顾震哪里还记得要去探究幕后高手是谁,哪里还记得要扳正自己在苏慕岩心里的印象,栽倒在地的同时,顾震甚至没去管那只被跌在地上碎了满地的玉镯,而是……吃力地还在看苏慕岩的那个方向:“你胡说……这些……都不是真的” “是……是我听二哥说的。二哥说,所以他曾经帮父亲怀疑过你是内鬼,可父亲不信二哥。”苏慕岩见他满口是血,怕他临死杀了自己,是以赶紧实话实说,懦弱可见一斑。 “好,好,是你二哥说的,哈哈,我也不信你二哥……哈哈,哈哈……”顾震衣衫俨然被血湿透,面无人色,奄奄一息,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苏大人,从未对我不起,从未”说罢,笑而阖眼,气绝身亡。 在场诸将,无论金宋,见他如此,都是内心大震,鸦雀无声。 沉默片刻,仆散留家上前一步,砍下顾震首级,简明说了一句:“示众。”立即有金兵上前接过,苏慕岩等人傻呆呆地看着顾震身首异处,看着这个苏氏人马曾经公认的核心人物,一时之间,个个泪流,说不清到底是对他失望,为他悲痛,还是对自己迷惘,为自己担忧…… 便在那时,与顾震一同被押解到这里的几位主要将领,接二连三地站立了起来,仆散留家这才想到他们,转过头去,不带通融:“一起问斩” 苏慕岩及其身边的一干兵将,赶紧上来求情,意思是说,这几位不过是被顾震蛊惑罢了,此番逃离大金,都是顾震的意思,与几位副将无关——他们现在肯求情了,自是不想再看到顾震的悲剧重演,他们现在肯求情了,是因为他们全部都迷失了方向,期冀着这几位中流砥柱还能够留下,代替顾震给他们一线生机,可惜,“畜牲跟谁求情?跟金狗求”追随顾震多年的老将,见亲生儿子也在那求情的人当中,冷笑一声,他们全都跟顾震一样,原先并不想寄在敌人篱下。话音刚落,已被仆散留家一剑两断。 “袁老将军”众副将齐齐大惊,见仆散留家提着滴血的剑直往他们走,苏慕岩立即劝道:“还不速速跪下,向仆散将军求通融” 然则,眼看着仆散留家目露凶光,这些副将没有一个退惧,个个都誓要追随顾震一起,“主既已去,臣何必留?”“宁忠烈死,绝不苟活”彼时彼刻,他们,已绝非为宋廷活,人之一生,谁不为了信仰二字。 一道寒光刺眼之至,仆散留家长剑过处,刺翻了一排被缚宋将,霎时满地全是鲜血,与沂蒙战场一样壮烈。v 第942章 记忆碎片 理所当然地,在失去顾震这一屏障之后,吟儿的处境每况愈下。当日她明明已被顾震放出沂水的监狱,逃到了甚远的村落里去自以为一定可以脱险,孰料,仆散留家会那么及时地予以察觉,更甚至为了抓她而派出多路兵马拉网扫荡。吟儿知仆散留家暴戾,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无辜,终于决定再不躲藏,被金军搜到并押送回头。这么一来,越狱未遂,罪加一等。 九月初十到十四期间,苏慕岩隔天就来探监并羞辱吟儿一次,他虽未明言,但吟儿还是料到了东窗事发、顾震已死,不免心内叹息,虽然她与顾震各为其主,到底也算同病相怜,而且,她心知顾震属有情有义之人,且还是林阡口中赞过的凝聚军心之才,不免更加扼腕。不过这般情况,也没法为别人操心了,吟儿自身难保。 所幸苏慕岩还记得顾震对他说过的不能太放肆免得有损大计,然而他把顾震之死的怨气也就全撒到了吟儿的头上,不敢拳打脚踢,于是用尽讥讽,言语极尽恶毒,嘴脸令人齿冷。吟儿初听尚还火大,一而再再而三倒却也厚了脸皮——左耳进右耳出不就是了?她对林阡的号令,也是这么听的。 “可知道吗,林阡的兵马,早已占了莒县,最近一直和当地的郝定一起,在我们长城一带进犯抄掠。”苏慕岩道。 “他来了。”吟儿的心因之更定,霎时喜形于色,却知道苏慕岩说这话动机不纯。 “他来了,却不是为了救你的。哈哈。”苏慕岩笑起来,“他只是去救莒县,要救潍州,救青州,战事面前,你算什么。老实告诉你,日前他骚扰沂水,我们已将你作为人质的消息放了出去,还说你是私逃被抓、情势凶险,你猜怎么着,他无动于衷,还是派郝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打他,摆明了一点都不在乎你。哼,先前政治婚姻倒也罢了,可现在虎毒不食子啊。由此可见,这野种,果然不是他的” 奶奶的,你百转千回了这么多,从前往后说了一大通废话,就是为了证明,这野种不是林阡的?证明这个,从而证明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最终证明你苏慕岩是个正人君子?吟儿听着听着,忽然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苏慕岩一怔,大怒。 她为了保护小牛犊,不得已而撒谎,装得可怜兮兮:“我是在苦笑,他原来这样狠心,这样不将我当一回事……唉,会否你们的情报没放准,放慢了?又会否,他不相信你们的话?他想眼见为实吧……” “何必再为他找借口。”苏慕岩哼了一声。 吟儿明白,苏慕岩虽嘴上说着政治婚姻,但如果穆陵关守不住,他肯定是会拿自己去堵林阡的,否则,他抓她不就浪费了吗。曹范苏顾向来都如此,说林阡不爱吟儿的是他们,用吟儿来牵制林阡的也是他们,这帮矛盾得连自己言论都不信的蠢货啊。 吟儿暗暗攥紧拳:一定是那内鬼,出卖了她行踪,害她被此人抓,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林阡他,未必能活多久了。”这时,苏慕岩说。 “什么?”吟儿一惊,回神。 “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随时准备置他于死地。”苏慕岩冷笑。 “不是你安插的,是轩辕九烨安插。”吟儿说。 “哦,你原来也知道。”苏慕岩一愣,神色微变,“林阡倒是对你说了。” “那个人,姓甚名谁?”吟儿问。 苏慕岩一怔,冷笑,“告诉你,你当我傻子?”转身即离开。 吟儿叹笑,你说的没错,我真当你傻子了。 话说回来,轩辕九烨怎么敢让苏慕岩和内鬼上下线?可见轩辕九烨不太重视那个内鬼啊。如果不是顾震严谨,内鬼早暴露了。吟儿一惊:也就是说,现在顾震死了,内鬼很容易就暴露吧?因为这里提供不了太多的帮助给他了 换个思路再想,如果顾震没死,成功逃脱了,或许还良心发现,去告诉林阡,内鬼是谁呢。仆散留家杀顾震,倒也杀得及时。 那个内鬼,姓甚名谁?只剩两个疑犯了吟儿也知道:陈旭,范遇,林阡的两大军师,又是掐起来的左膀右臂。吟儿这里,基本上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两个人,因为都很聪明的缘故,一贯都跟林阡走比较近,跟自己、尤其是重伤之后的自己,基本上没什么大交流。晚上,吟儿睡在牢房里,睡不着,索性继续想,这两个人的来龙去脉…… 初识范遇,是在黔西魔门之战,林阡杯酒释乱,范遇弃暗投明。翌日苏慕离趁林阡重伤来暗杀,护卫着昏迷不醒的林阡之人,除了吟儿和海将军以外,还有一位,就是这当时刚刚归顺的范遇——“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她永远都记得,当时她将刀还给范遇,范遇脸上亲切的笑容。她由衷地希望,范遇能和海逐浪一样,找到那份属于他的“归属感”。 初识陈旭,是在川东黑(道)会之战,因范遇和致诚被叛徒出卖,落在了郭昶的手上,吟儿被迫入山交涉,陈旭以绣花针讽她,却被她断人口舌的口舌反讽,陈旭当时便羞惭难当。尔后吟儿再与郭昶斗剑,却被苏慕离搅局、暗算、挟持,但就在发现了苏慕离的真面目后,陈旭、郭昶等人,一起决定归顺林阡,非常巧合的是,那次收服陈旭,大半还是范遇的功劳。是范遇循循善诱,才把陈旭等人说服,也救了吟儿一命。从此,不仅陈旭如鱼得水,连郭昶都在盟军里找到了祝孟尝、莫非为知己。吟儿永远都记得,当时黑(道)会会众脸上和短刀谷盟军无异的笑容,其实,他们都一样是川民,不是吗。吟儿看见,陈旭的脸上,阴郁气质全都被拿走,换上了阳光,她也从心里说,陈旭,就算只是帮林阡收了你,我们打黑(道)会就都没打错。 一样,在归顺盟军之前,他们都是怀才不遇,他们都曾经走错路,一个差点被楚风流招降,一个已经与苏家人合作。如果没有林阡,范遇永远都是红袄寨里一个“乌鸦嘴”,陈旭永远都只会去赞同郭昶诸如“天下男人都好色”的馊看法……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陈旭料事如神的能力,全都是在遇见林阡后才得以被挖掘,从而正确、完整、出色地发挥。 仔细算来,范遇和陈旭尽归顺后第一次合作,却适逢柳路石陈、徐辕与林阡翻脸,继而林阡带着吟儿,离开联盟出走。由于最关键的留书失窃,引发了盟军第一次军心动变。是陈旭,提出“虽走还留”论,阐述金人最在意的是盟王行踪,一句话就解除了忧患,稳定了盟军军心;是范遇,指出“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这个说法与林阡留书内容不谋而合。可以说,当时若非陈范,盟军不堪设想。 随后的那个夏天,林阡与吟儿一直在短刀谷刺探军情,耽误了回归行程遭到奸细大嘴张利用,盟军终于爆发信任危机,同时东方雨派鬼蜮来犯,一时间伤亡惨重,抗金联盟岌岌可危,也是陈旭、范遇,与金陵、徐辕一起,提出对鬼、蜮二人逐个击破,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范遇的请君入瓮则在内陆。便在那石之迷宫奋战,连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都受重伤,盟军守得固若金汤,打得一如既往漂亮。 接下来的八月,林阡因在魔门对抗金北而迟归,吟儿则被拥兵自重的辜听桐软禁。居心叵测的戴宗、向清风,蛊惑辜听桐谋夺盟军伏击林阡,正是陈旭和范遇,把吟儿从寒党中救了出来,并一致决定去燹冈接应林阡。吟儿回忆到这里忽而中止:现在,怎是戴宗和向清风忠心耿耿,反倒是陈旭范遇成了疑犯……世事无常啊。忆及向清风,更是一阵悲。 再然后的那个九月,吟儿躺在寒棺四十九天,川东川北的所有战役都是后来别人转述的,据说,为她报仇的川东之战,林阡对金南前十连根拔起,疯狂程度乍看之下是乱打一气,只有陈旭看出来林阡是故意“欺人太甚”,他是要激程沐空等人深不可测的兵力全部都暴露出来。同月,为她而打的川北之战,初始林家军整体被赶出短刀谷外,林阡指示说那就屯兵在百里林内,世人尽皆不解其意,只有范遇说出了林阡为何胸有成竹:因为寒泽叶和苏降雪,“小人自有仇雠”。 那年十月,川黔官军将林家军围困于魔门,是陈旭击败了那个堪称无懈可击的田若凝,帮林阡旋乾转坤;同一时节川北大火,是范遇推导出其实是两场,是他的推导,令林阡后来察觉曹范苏顾内部分裂。 吟儿入驻短刀谷后,没有多久,林阡和苏降雪就正式撕破脸,川北的第二场战说打就打,那段时间,林阡几乎吃和睡都跟陈范在一起,得此二位军师,才把苏降雪打得那么惨,直接压迫到了死亡之谷里去。川北之战结束,北斗七星在和尚原、阆水连番启衅,范遇和陈旭,仍然都被林阡带在身边,哪一场胜战,不是靠他俩运筹虽然不需要冲锋陷阵,虽然不需要流血牺牲,但是有绝对的付出,绝对的心血…… 后来,石泉县营救吴曦,故事里依旧有他们,吟儿失踪的那整整一年,他们都存在在阡的生命,继而,风七芜时期,范遇始终跟在林阡身边,还帮林阡追求她,出谋划策,那个时候,陈军师虽然一直辅助的是郭子建,不常与风七芜见面,但,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他犯罪的时间。 吟儿心一颤,接下来的,她不忍心想啊,延安府,望驾山,三关口,莒县,平邑,每一场战,每一件事,都伴随着这个内鬼这个内鬼,他应是陇陕时期被轩辕九烨诱过去的,但异心一定生得更早……难道,就是自己不在这个故事里的一年?吟儿咬牙切齿,林阡在这一年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竟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人在渐渐叛离?到底是范遇,还是陈旭?那一年里,他们在川蜀吗,范遇一直在短刀谷吗,陈旭有没有回黑(道)会去? 或是,这内鬼的异心产生,更加早,自己和林阡竟一起失察了?叛变的动机,显然只有一个,心态。水轩杀邓一飞的事件其实已经给了吟儿提示,水轩眼红邓一飞的地位飙升,而陈旭或范遇,显然是不习惯林阡身边的谋士军师越来越多……但这一点,他二人嫌疑,等同。 吟儿想了很久想不出来,竟是说睡就睡了过去,梦里面,突然就被黑衣刺客们给捂住了嘴巴迷晕……看来是那天被掳留下了阴影啊……吟儿情知是梦,暗笑了自己一把,忽然觉得不对,这窒息的感觉,这紧张的感觉,突如其来,如临其境,更像风七芜被陈杀王劫持——不,不,是当年在兴州被苏慕然和郭僪强掳发生的一幕 那一幕,摇摇晃晃,模糊不清,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差点就被忽略……被掳的时候,她明明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她竭尽所能地发出声音,却可惜功亏一篑,昏沉中她听见一声“盟主”,稍纵即逝……这个声音的主人,差一点就救到她,可是,为了保全自身?因为一时怯懦?没有出手,更在林阡等人痛不欲生的时候,缄口沉默。这个声音的主人,可能一直以为她必死无疑了,于是就苟活在良心的谴责下…… 直到一年以后,在榆中大战落幕的时候,他见到吟儿劈头就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他,为什么会那么心急,问她她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已经恢复,他,是害怕吗?这么巧,内鬼的出现,就是在榆中大战落幕。是否因为,她的记忆恢复,他见死不救的“罪行”暴露,而激发他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之路。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不希望吟儿回到林阡身边去——所以那晚邓一飞死了,水轩要杀邓一飞,而他要阻止吟儿回归,他们共同达到了目的,他们两个,从那时起成为了两只鬼。 “范遇……”吟儿霎时惊醒,满头冷汗。v 第943章 秋毫之末 九月十五,傍晚,蒙阴郊外,徐辕与楚风月闲暇散步。 这么多日子沂蒙局势一直动荡,他俩都甚少有机会见面,更别说一起闲游了。徐辕难得一次不用日理万机,风月也正好随红袄寨家眷一起来到县内,因此前来见了徐辕、为他做了一顿晚饭,随后,便跟他一同到郊外纳凉。 风月想,真奇怪,为什么天骄会这么喜欢散步,就这么无聊地往前走,往前走……不过,倒也简单,倒也温馨,风月笑,自己当真已经融入了这样的生活中啦,很喜欢,很舒适。 只不过这榆木脑子的天骄,怕是还没考虑清楚——不,是还没开始考虑他俩的关系到底怎么进展楚风月环视着这片熟悉的蒙阴县城,心道抗金联盟越打越北,为免师父和师兄再找我,我已不宜再往北去,然而,这么一来,跟徐辕又要多少天不见……越想就越不高兴,便踢石子入溪。 “怎么了?”徐辕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她。 楚风月佯装气愤:“在想,你是喜欢蓝玉泽呢,还是心里面装着柳闻因。” “唉?”徐辕一愣,“玉泽已经快嫁给宋贤,那个,闻因,只是看做妹妹……” 楚风月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噗哧一笑,索性坐在溪边,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女人啊,常常都会给自己找情敌,哪怕只是假想敌。 “风月,我绝对不是在敷衍你。”徐辕认认真真地说。 “我知道。”楚风月笑而托腮,“我是蓦地想了起来,在潍州时,我还曾是个楚将军,曾经绑架过玉泽和闻因,还拿她们俩一起去要挟你……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是啊。”徐辕点头,再也回忆不起来,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楚将军。 “那种损招,是我师兄,梁晋出的。”忆起梁晋已死,楚风月难免百感交集,“他说,宋营里有细作对他讲,天骄这一生就跟两个女子有过瓜葛,一个蓝玉泽,一个柳闻因。” “唉,其实,早在青州之时,玉泽和宋贤就已经在一起了,只不过处于半公开,也就我与几个相熟的将领知道,那些细作,自是不知道的。”徐辕笑,坐下她身边,“然而,闻因这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据称,有人十年之前,在柳闻因被掳走的时候急急去救,一只脚穿了一种鞋,在金国沦为了笑柄。”楚风月边说边笑。 “啊?十年前的旧事,也能被拿来牵强附会?”徐辕一本正经。 “当然不是。梁晋之所以敢确定,是因为细作说,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你却还挤出时间和柳闻因练枪,感情可见一斑。”楚风月微微带着些醋意,但语气中也大多是不信的。 徐辕一怔,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和柳闻因练枪的那一幕,别说没几个人会看见、会留意,就算徐辕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这个细作却记得,这个细作,太擅长从细节入手、推导。 “那么,玉泽和闻因,你们是怎么抓走?”徐辕问楚风月,“我一直很是蹊跷,玉泽倒罢了,闻因武功一向不错,不至于被人无声无息就抓走……” “她们那么轻松就被抓住,是因为找准了她们的死穴啊——玉泽是大夫,救死扶伤,所以要用药引,闻因爱马之人,当然要用马去诱惑……”楚风月微笑。 徐辕一惊,茅塞顿开,楚风月口中的这个细作,根本就是盟军中的那个内鬼啊心思之缜密程度一样,手段也是通过人的弱点去针对——出现在潍州军营里的军师,没有陈旭,只有范遇……难道…… 难道那内鬼是范遇?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几率已达九成,没错,那时候轩辕九烨和林阡一样都还没有到达山东,所以内鬼应当是由他人控制的,由梁晋控制徐辕一喜而起,恨不得飞去沂水告知林阡 便那时,楚风月看他突然站立,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迷惘,刚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徐辕忽然本能地抱住她的头就亲了她额头一亲,楚风月霎时怔住受宠若惊,一时间感觉麻痹手脚都不知怎么摆。 “风月谢谢你”徐辕自然而然地流露感谢一笑,楚风月啊了一声:“没……没什么……”发生什么了吗。 是范遇?徐辕的喜悦,过了半刻就冷却下来——怎么会是他,怎可能会是他。这么巧,徐辕和吟儿一样,想起了庆元六年的那场盟军内变,当林阡跟柳五津、徐辕都闹翻脸,无可奈何决定带吟儿出走的时候,林阡事先没有告知任何一个人,却专给范遇预留了一封书信,虽然那封留书失窃给了大嘴张,可是,这表明了林阡在盟军中最信任的人是谁不是吗是谁?这唯一一个人,是谁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徐辕后来对林阡认错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那封留书,是林阡托范遇读懂他的去向,用以杜绝后面的一切枝节,林阡觉得,只有范遇一个人能读懂他。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和林阡,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尽管那封赋予最足够信任的留书失窃了,范遇却觉得,林阡是有话要对他说的。而且,林阡他在临走前还告诉了范遇一句话,一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 徐辕一时有些恍惚,教自己,怎么相信,是范遇害了向清风? 犹记那年夏天,抗金联盟走到末路,林阡和吟儿仍不知所踪,向清风质疑阡吟,表示失望:“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 是范遇反驳了向清风:“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 范遇驳斥了向清风之后,转头不惜冒犯徐辕:“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当年种种,刻骨铭心,撇开徐辕自己不谈,当年,清风是动摇的寒党,范遇是铁打的林党 怎可能,是他……徐辕难免不能断定,心道此情此境,也唯能提供林阡一种观点了。 不知现在告知主公,还来不来得及。徐辕抬头东望,不知彼处穆陵关大战、是否已经开始。v 第944章 穆陵之战 穆陵关,北走燕赵,南扼徐淮,东连沧海,西接泰岱,自古及今,军事重地,以此为核心方圆五十里,三关三线,构成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远望穆陵,砌筑坚实,壁垒森严,堡楼相接,雄壮崇宏,原就是郝定口中所述“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何况轩辕九烨在布局之时,对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叮嘱绝对看重。守关弓兵,数以千计,披坚执甲,强弩硬弓。如轩辕九烨般战略眼光,早看出这里是要道卡口,必须死守。 奈何,九月十二,确然数以千计,十三、十四,已遭到郝定分流。自那日在莒县浴血奋战了一场,郝定名声恰如林阡所言,已在鲁中一带打响,是以他进犯何处,仆散留家就立即去救何处,如是,自然分心,分兵。 剩下个武功寻常的完颜讹论,连祝孟尝都比不过,焉能是林阡对手。眼看守关的虽还是精兵强将,却明显比两日前减少了不少,盟军诸将自是胜算更足,斗志更高。便在这九月十五日暮,趁轩辕九烨还来不及调动,林阡着海逐浪、林美材领盟军及部分莒县兵马,协同攻关,速战速决 风景,与武功无异,慢动作诗情画意,快镜头刀光剑影。 残阳下,宋军矫健如梭、锐利若钩,金军防如铁胄、固若金汤,冲杀与回驳,拉扯与交错,谁比谁弱,乾坤唯余一斗。血肉,雕翎,与孤鹜齐飞,铠甲,旌旗,共长天一色。 渐渐地,视觉败给听觉,怒吼,悲喝,哀嚎,嘶鸣声,马蹄音,弓弦响,兵刃之交接,流风之呼啸,或生命之咆哮。 长歌狂,箫笛断,风云幻,时空灭。不过片刻而已,适才威风凛凛,已成白骨累累,仓猝,惊撼,每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都是这样。 “杀”林阡饮恨刀狠辣扫荡,飞起烈风,如焰焚敌,龙吟虎啸,吞覆千军,倾颓,当先金军人仰马翻,前推后拥极速传递。箭如蝗集,命若草芥,战场喧嚣,气势白热,眼看穆陵关就要被林阡越过,忽有人被苏慕岩推了上来。 一瞬,在林阡眼中矮小不堪的穆陵关,被拉升得高大,耸立云表,怵目惊心。吟儿。竟然,果然…… 他该意外吗,不意外,沂水监狱里逃出的女犯,早就被金军放出消息说是吟儿,只是难以确定真伪,直到这一刻眼见为实。他,之所以把作战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内,一是要速战速决,二,是怕,怕吟儿在他们手上受苦。 这一刻,吟儿真的被绑在穆陵关上,作为人质逼他退兵,是金军主将计算好的吧,所以他们才让那内鬼留意,只有抓住吟儿这个筹码,林阡在这个战场才注定赢不得。那一瞬,见绑缚着吟儿的人是苏慕岩,林阡心中流过了无数念头—— 关于杨致诚见到的苏慕岩和陈旭,到底是陈旭不小心、真的不小心被范遇陷害,或只是陈旭的不小心、刻意不小心去引导自己怀疑范遇,稍纵即逝。再有的,是眼看着吟儿在苏慕岩手里,释然地正在对自己微笑,尽管还很远很远…… 林阡冷静地看着她,刀架在脖子上了吟儿还是如昨般微笑,好像在对他说能重逢了就好,吟儿唯一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小牛犊已经五个多月了,腹部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那是她拼尽了性命忤逆了他也要的孩子,却远在,烽火狼烟相映处…… 万千豪侠,原还战得兴起,忽而束手无策:又是人质,可这次,情境与蓝玉泽、柳闻因大不一样——宋军只是一瞬的迟疑,金兵就已经开始反扑,金兵不是拿她来迫盟军停战,而是用她来引导胜局…… “盟主”海逐浪还不及喜,忽然肩头就一痛,穆陵关上箭如雨下,岂止逐浪,一众宋兵,原还在往前冲锋,忽而就接连中了不少箭,形势陡转,宋兵后退,吟儿看在眼里……终于,她的男人,没有退却,一声令下,复要攻坚。 热血男儿,情知不能溃败,是以又站稳脚跟,重新上前气势更猛,他们,势要将穆陵关更快克服于是,先前像黑云般慢慢逼近的军阵,如今如风暴般迅猛席卷。金人的胜算,刚出现,又掐灭。 “哼,看见了吗,林阡他分毫不在乎你。”苏慕岩拧起吟儿下巴,冷笑了一声。换做往日,吟儿可能会鼓足勇气,说出视死如归的话,甚至临阵侮辱苏慕岩一番,哪怕跳下去也敢,但今时今日,却一声不吭。不示弱,也不逞强。 她看得清这形势,此穆陵关胜败,关乎山东全局,林阡胜,则潍州、青州、泰安皆能复,林阡败,则红袄寨自此全盘凋落,不出几年,绝迹齐鲁。而,林阡稍一迟疑,为了她母子断送战机,则……适才那一瞬也演过了,中箭的岂止海逐浪一个人,倒下的、负伤的,枉死的大有人在。一声不吭,是自保,也是为了林阡不担心她,他的心为了她牵绊就好,行动,千万不要被牵绊 奈何这次,劫持她的人,是苏慕岩,看她一声不吭,大怒便拔刀顶在她后心。正在不远处指挥射箭的完颜讹论,见苏慕岩这般而大惊,低声道:“苏慕岩,你要做什么” “放心,完颜将军,林阡不会真的救她的。出于面子,可能会做做样子,迟疑迟疑,其实,打心底里,谁愿救个背着自己偷男人的。”苏慕岩低声笑道,众金人恍然大悟,吟儿听他这般说,气得咬牙切齿。苏慕岩又道,“我们只是要林阡的半刻迟疑,也好等仆散将军回来。” 完颜讹论一想不错,转头向下,看林阡却波澜不惊,一愣。林阡冷漠看着城关上的这群人,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知他们向来龌龊,也料定他们不敢杀吟儿,是以一直任海逐浪、林美材率众冲锋,自己则指挥若定、见机行事。事实上,越不惊慌,越能救吟儿。 “林阡,你只消……费半柱香,停了你麾下兵马,上前一步与我交涉,如何?”完颜讹论出得穆陵关,一人一骑,一把大刀。他争这半柱香,无非是等那仆散留家的大军回归。 “林阡你到底答不答应?”苏慕岩的声音骤然压下来,帮完颜讹论一起威胁。凶神恶煞的他,直将吟儿推到了城头最险处,确定了林阡更清楚地看见她此刻处境。 林阡面色倏忽变得铁青,当见到苏慕岩刀尖顶着吟儿,而吟儿气色难看地摇摇欲坠,林阡心内,岂能不煎熬?他恨不得立即就上去穆陵关,打扁了苏慕岩那个兔崽子然而,置身后兵马何顾 “半柱香,咱们有这时间”林美材在他身边,力劝。林阡转头,看见海逐浪的目光,虽无言,却坚毅。 林阡点头,策紫龙驹往前的第一刻,他已经决定,不管多艰难,既要保证吟儿安危,也要保全身后兵马万无一失这蓄积在山东几十年的铁血风云,万万不可以因为这半柱香而一笔勾销。 所谓的交涉,无非是要挟,谁都可以想到完颜讹论会说什么——完颜讹论问:“林阡,给你时间考虑,到底是要你老婆,还是要打胜仗?”吟儿冷笑,这么多年,每个敌人,问的话都是一样。 海逐浪那一刻扣紧了掩月刀,想,其实,如果能救盟主,哪怕就不要胜仗了,败得退回莒县去,只是……莒县一城的军民性命,和盟主母子的,孰轻孰重啊……海逐浪心中凄楚,情知难选,闭上双眼。 林阡看了城墙上的吟儿一眼,淡然回答,距离虽远,相视却近:“无需考虑,她就是胜仗。”吟儿傲然一笑,她就知道,他两个都要,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答,这断人口舌的口舌 “狡辩如斯,果然野种废话什么,冲他放箭”苏慕岩狂笑一声,宋军听得这话还不解其意,完颜讹论也没料到他这般沉不住气,就听得城上面搭箭开弓,全部都灌向这正与完颜讹论交涉的林阡,居高临下,纷扬湍急。吟儿大惊,海逐浪大惊,完颜讹论也大惊,这分明是金人失信,失信到这个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这紫龙驹长嘶一声,拔开四蹄,却并非后退,而是驮载着林阡直冲过去,配合着饮恨刀出鞘的一道寒光,雷霆般出击、斩杀、削落,几丈之外一道弧线,百余箭矢如触疾电,全然烧焦无一例外。 苏慕岩惊见变故,吓得赶紧自保:“林阡你还打吗,还打,我就把她剁碎了摔下去……” 那时林阡已打下这几百根箭来,在金军瞠目结舌定格当场的状态下,朝着完颜讹论头顶上的苏慕岩厉声喝:“若敢伤她分毫,你同这箭一般” “啊……”苏慕岩一怔,又惊又乱上前一步,吟儿因他力道太大几乎坠下,倏一站稳,头晕目眩。 “放箭放箭”苏慕岩情绪失控,急忙道。仿佛他才是被劫持的人质。 便见这第二轮箭矢齐往林阡射去,齐心协力,气势汹汹,吟儿觉城垛都有崩塌之势,便那时,海逐浪等将士们早被激怒,宋军阵中冲出十余骑重盾勇士,临难不顾生,冲过这漫天遍地的死亡威胁,齐齐聚拢在林阡的身边,士气与杀机分毫不差,交睫之间斥尽攻势。这第二轮箭甫一落完,林阡忽然爽声大笑:“杀上去这穆陵关上,总共不过这百十个人” 完颜讹论啊了一声面如土色,穆陵关上的弓兵们也尽数吃惊,宋军听得这话,却是大受鼓舞本就也义愤填膺,所以再不犹豫,一干骠骑如电驰出。没错,穆陵关上不过百十人,他们,所谓的半柱香以及频繁放箭,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作?……他的心,是肉做的吗?”苏慕岩大惊,眼看林阡指点着千军万马,霸气凌人地往穆陵关冲击,除却弓与箭、刀枪剑戟,竟连抛石车、火药火毬,也尽数等候已久……雄壮了千古的齐长城,何以在这一刻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守住守到仆散将军回来”完颜讹论一边喊,一边提起大刀直往林阡舞,他虽武功稀疏,倒也能凝聚人心,所以,轩辕九烨才放心把穆陵关给他守,可是,这一刻他勉强接下林阡饮恨刀,才一招,便已经双臂发麻。余光扫及,已有宋军强行架梯,垛口处腥风血雨,谁的枪挑上了谁的刀,哪一方的将士头颅滚落到城下的多…… 林木萧森,风色凄冷,地势觉宽,天宇回迥。寒光闪耀,霹雳翻滚,赤焰冲天,满城烟沙。天涯海角,处处是战,吟儿笑看着夕阳凄清,想,自己近乎陪林阡战遍九州,但这一刻,意义又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小牛犊,第一次看着它的父亲,攻城略地,马踏天下。 便那时,玄色风影一掠而过,原是邪后飞身上来,显然是他们分工负责好了,由她来救吟儿,吟儿大喜,正欲挣脱开苏慕岩,孰料这惊慌失措的苏慕岩忙中出错,竟猛一用力,将她往城下推,吟儿倒退半步已然失足,身体被缚根本无法自救,眼睁睁看着邪后也脸色大变没挽得住自己,一瞬之间,就被推下了这危高至极的雄关穆陵…… “吟儿——”邪后悲从中来,惨呼一声。v 第945章 流光电逝 所幸邪后失态叫出这一声,所幸这穆陵关高耸险要,所幸林阡和完颜讹论正于关前斗战暮色中,吟儿方一落坠城头,林阡便弃了交手的敌人,以及战至疲累的紫龙驹,一瞬之间,飞身踩过了多匹战马,点过了无数刀枪,也不知掠过了多少兵将,便凭这不能失去吟儿的一口气,到达与吟儿不远的距离…… 却终究差了咫尺,危难关头,听得一声嘶鸣,原是范遇见状抽了战马一鞭,及时得不能再及时了林阡大喜,急急跃上驰向吟儿,终抢在吟儿坠地之前将她捞起,重新接触她的这千钧一发,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完整回归,喜不自禁,眼角已然湿润,再不迟疑,一面离开这箭雨范畴,一面将她抱上来,然而,往常都是抓紧她的腰,现下才发现,只能揽胸了,哈哈。 林阡忍不住笑出声来,吟儿虽还心有余悸,听得这笑心跳才有些慢,被他斜放在身前马背,沉默回头看着他,适才数次生死危机毫无色变,如今才到他身前来就忍不住哽咽。此时此刻,其实还未脱离凶险,但前面背后上空脚下,一切的暗箭明枪,全都不是吟儿要担心的…… 这一刻无暇对白也用不着交流,林阡右臂护住吟儿,左手则持饮恨刀继续杀敌,枪戟四袭,俱被他一一打开,箭矢扫射,无不是强弩之末。小牛犊,小牛犊,你记得了吗,有你爹的地方,即便幽冥炼狱、修罗血海,也该是你所爱。 终于,仆散留家的军马在这一刻闻讯归来,他们,还来得及夺回已经落在邪后和海将军手里的穆陵关吗…… 仆散留家一回来就狗急跳墙,怒吼一声,两眼喷火地往林阡处策马挥剑,趁他不备背后偷袭,那时林阡尚在乱箭之中,恨不能有三头六臂,盟军诸将也尚不能来,竟被这仆散留家得手了一剑,当即血流如注,便那时一支流矢从前上方猛落,林阡吃紧,当机立断抱着吟儿一起坠马,仆散留家没能料想,下一刀已追着那匹战马往前跑了,林阡垫在吟儿身下给她起来,乱军里终于有联盟的人上前,吟儿方要长吁一口气,方要跟那人一起来看林阡伤势,忽然心一紧——“将军。”那个来问候林阡的人,是—— “内鬼”吟儿心念电闪,大惊脱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尚不及去追想身后人是谁,就只听到了这一句内鬼——那人也面色大变,图穷匕见,竟当真对林阡拔刀相向 锋利的刀芒,残忍地对准了没有准备在这里遇见内鬼的林阡……但内鬼的刀,会比林阡快吗?饮恨刀回刺只在刹那,劲力凌厉,方向精准,蓦地触上这背后躯壳,应声削断了那人一条手臂,但林阡眼随刀去,却根本……难以置信…… “范遇?”林阡惊滞当场,久久不能思议,是时,徐辕的信件还没有传来,虽然范遇有五成的可能……可是,他怀疑范遇是,不代表他会接受范遇是这同样也是与他战遍九州的人啊,换一个场景,换做范遇被金人掳在穆陵关,他也会在后背受伤坠下马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垫在范遇的身下的不为别的,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林阡,何以,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吟儿心痛至极:他这种人天下无敌,却容易栽在兄弟手里 然而,乱军之中,岂容得片刻失神猛然之间,吟儿觉眼角寒影一闪,斜路里竟又多了一道刀光,挟巨力斩向林阡后背,趁他的死穴暴露无遗……吟儿脑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冲上前,趁着这个人的目标不是自己,猛朝这个人的臂上扑去。那时她仍然被缚不能动武,却是什么都不管了,冲着那人就咬,宛然一条疯了的母狗。 这个名叫苏慕岩的无耻之辈,嗷嗷惨叫着松开了手,哪还有气力去偷袭林阡,恼羞成怒竟是举肘就往吟儿的头磕过来,吟儿吃痛倒在地上,豁然眼前发黑,好在这一瞬之间,终于帮林阡回转了思绪,林阡赶紧回身救她,新仇旧恨冲上心头,一刀就将苏慕岩劈翻了,扶起头上长了个大包的吟儿,急问:“怎样?” “唔……”疼痛渐渐散开,吟儿知这不过皮肉之苦,怎么也及不上那兄弟情的化为灰烬……也就是这一瞬之间,范遇退后了几步,忽而抢上一匹战马,没命一样地不知往哪个方向逃。 穆陵关的喊杀声早已弃诸脑后,林阡知道,他要打的仗,不是那一场。 牵上紫龙驹,并为吟儿砍开绳缚,那时,邪后已赶了过来,惊魂未定,笑时泪都还没擦,显是被吟儿给吓的。 “邪后,照看好吟儿。”他把吟儿交给邪后,从前,这种事情,吟儿必定会与他同行。 “你去哪儿?”邪后一怔。 “去杀人。”吟儿代他答。 林阡点头,转身上马,往南驰骋,吟儿体会得到,他的痛彻骨髓。 他们是征人啊,控得住刀光,扼不住流光。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黄果树瀑布,正自下棋耍赖的林阡和吟儿面前,那时候,他二人棋品低下引起众怒,范遇于是将她从林阡的面前分化开去:“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色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也是在当时,是他对林阡指出,苏降雪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其实,谁都是。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仲家蛮仙歌节,看到兴致盎然的男男女女,吟儿眼睛都直了,赶紧忽悠林阡也去。“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们步入那歌声领域。那歌声,也在流光里。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川东广安,祝孟尝第一次见到林阡的时候,他们正围着篝火,在玩“藏钩杀人”的游戏。“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色的能力。”范遇对祝孟尝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结果,范遇你用它做了什么,为什么要你一心跟随的那个人,现在不得不去杀人,去杀你。 流光,若往前逝,该多好。v 第946章 无回头路 几乎在林阡安插眼线的第一刻,甚至七月末平邑败战刚结束,范遇就已经感觉到了百里飘云无处不在。是以,一次都没有甩开过他。 无需甩开百里飘云,眼线窥探不到营帐里。八月初八,放下帘幕,背对整个世界,范遇取出袖中白绢,简简单单几个符号——是顾震告诉他,“我们会帮你,找陈旭谈心。” 找陈旭谈心,利用这么多年来,黑(道)会和抗金联盟之间,一个将完未完的心结:郭昶。范遇足不出户,就诱导了杨致诚和陈旭的连环犯罪。 衣袖里,忽又掉出件精美的佩饰来,那是他暗恋了多年的女子之物……范遇心念一动,没错,可以用它,去栽赃陈旭。对于陈旭喜欢孙思雨的事实,很多人都心照不宣。为了孙思雨,陈旭定会关心则乱。 恰好,那八月十八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察觉出林阡要对平邑采取行动,于是,立即离营去见中间人,同时以孙思雨诱导陈旭也出营掩护。范遇之所以要告知轩辕九烨,一是为了立功,二也是为了对轩辕九烨说,嫌犯已然少了,请允许我收手不干,如此一来,范遇全身而退,陈旭或杨致诚做替罪羔羊,他们会死得比柳月更惨,范遇会比程沐空更加隐秘。 结果,自己帮金人以孙思雨的佩饰要挟陈旭,万想不到,金人会同样以母亲的布鞋来要挟自己轩辕九烨说,你可以收手不干,前提是你杀了林阡。 “你以为,冤死了杨致诚或陈旭,收手不干,你就再也不会有嫌疑?错了,林阡死了,才是一劳永逸。”——没错范遇是轩辕九烨安插的,但范遇做什么、怎么做,是金人全体在控制,他们一致表决出林阡该死,那么轩辕九烨也就只能传达这一号令:要林阡死 “交沂南的布军图就可以这般豪爽,何以叫你杀林阡却是扭扭捏捏。”身边的这些策应他的高手们,都传达了上线对他的不满。 终于,陈旭被杨致诚杀了,金人们,宁可费了这张沂南的布军图,也要帮自己打掩护——但这不是重视自己,这只是为了杀林阡。也难怪杨致诚那么激进,他刚从昏迷中醒,又因为杨致礼和向清风死,一听说奸细是陈旭,当然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范遇心里清楚,这一切蒙得过世人,蒙不过林阡,即使陈旭已经证据确凿,自己的嫌疑,却并没有洗清。 尤其杨致诚脱罪以后,陈旭是范遇唯一的对手,更是他唯一的保护伞,错误一起犯,两人才都活着,不得不说,陈旭的人赃并获,是范遇的冒险之举——决定栽赃陈旭,是范遇的沉不住气,更是想提前收手 要彻底骗过林阡,就只能永远收手不干。 奈何,不可能了,已无回头之路 那天人前,陈旭伏诛,范遇察言观色,听林阡说出一句“死无对证”,一瞬就看清楚了林阡的心理,果然林阡还不肯定内鬼是陈旭。然而,难道林阡你还要怀疑活着的人?范遇知道,接下来,林阡肯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交心。这段时间内,范遇为了他的信任,当然不可能再与金人有任何联络,但这段时间,也是范遇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杀林阡。 可范遇,又如何下得了手—— 人生,太苦;动机,太多。知遇之恩,遭遇人才辈出,此其一也。党派林立,清泉变浊流,此其二也。思雨,辜听弦,此其三也。我原是想,平邑之战是最后一次犯错,却不曾想到,他们会搬出我娘。 然而,要我出卖田守忠、萧溪睿、钱爽、向清风、杨致诚皆是可行,哪怕出卖尽了天下,我如何敢伤害将军你…… 忆昨夜,山间行,穿过树林,深不知底,路边丛中沙沙之音,周遭空无一人,那是何物所发,或是自己的心…… 焦躁不安,遂舞刀于林莽,反复削砍,疏泄癫狂,是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唐进、赵显、向清风、杨致礼的身影,在牵绊,在萦回,在缠绕,还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范遇,范遇,好名字,怀才不遇了十多年,仍然默默无闻,在红袄寨叛变的时候被林阡收服,然后如鱼得水了多年,再在服从后又背叛,背叛在红袄寨的地界里。 “将军……我是被逼的……”将军,在范遇心里,林阡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将军,而不是后来陈旭、寒泽叶、覃丰、荀为等人瓜分的盟王或主公。在陈旭出现之前,林阡身边的军师是范遇、叶文暄和莫非,林阡赞不绝口和最重用的人一直都是范遇,却为什么,从何时起,林阡对每场战事,都宁可采纳陈旭?甚至后来的寒泽叶,不仅计谋高深,而且武功高强,九分天下之一而覃丰、荀为和林阡来不及收服的苏蕤等人,全都是一等一的谋士,他们看见了林阡和苏降雪在川北第二战时犯的错,范遇和陈旭都没有看见的…… 泪流满面,我是被逼的——假如那些人,都只不过是范遇心胸狭隘、不能容忍他人,但那些,都并不阻止范遇施展抱负,不足以构成范遇降金,可是,兴州城外盟主被苏慕然和郭僪的人强掳,范遇明明出口了一句“盟主”也根本是想要救她的,却凭何没救……生生吞下了这见死不救的耻辱、担惊受怕了一年之久,在榆中重新看见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怕啊,他怕盟主记仇,怕她告诉林阡,怕自己因此更不受林阡重用 终于,水轩杀了邓一飞,盟主被钱弋浅抓走了,偏偏那个时候,轩辕九烨通过水轩来找他。他斩钉截铁说,不行——但金人,那时候要打击的目标是延安府,那个跟在辜听弦身边久矣就在陇陕的孙思雨,正巧就在延安府……这就是为什么内鬼的第一次行动针对的是田守忠,因为,范遇怕他们伤害孙思雨哪怕分毫所以,才和水轩合谋。水轩从辜听弦口中套到的只有稍许,大半都是靠范遇推敲 思雨,她不仅仅是陈旭会关心则乱的女人,范遇为了她,也可以杀人放火。将军,你应该不知道吧,川东之战,她作为战俘出现在篝火边的那一个晚上,只是第一眼罢了,范遇就已倾心于她,其后,久久萦怀……她恋上的人,却是将军,无可厚非,如将军这般当世无双,任何女子,都应爱上,范遇即便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即便她移情别恋,再去爱陈旭、爱向清风了,甚至去爱祝孟尝,范遇都可以因袍泽之谊而成人之美——然而,她最终选择的人又是谁 是辜听弦啊,是那个林家军里屡屡犯错、不肯对盟军诸将低头、身为罪人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辜听弦早在寒潭里,范遇就建议林阡杀了他,他拾了一条小命一瘸一拐地走在锯浪顶,三番五次被林家军的兵将欺凌,那种人,却还抢走了他们所有人都喜欢的思雨?范遇曾鼓足勇气,想在走马场上让盟主给自己和思雨牵线,盟主出马,一定成功,难料想,自己还没开口,盟主就对将军说,思雨和听弦如何如何,那个时候,范遇才清楚,听弦那种少年飞扬,才是孙思雨心仪对象…… 早在寒潭里,范遇就建议林阡杀了他,林阡为什么却没杀?林阡宁可把一个仇人留在身边,是因为开疆辟土需要人才,是因为辜家军不能整体都走错路,是因为林阡他有这个胆魄敢这么做,还更因为,当时在寒潭,陈旭和海逐浪极力挽留 陈旭,又是陈旭,他和海逐浪,早就已经结党。何时结党?盟军内变时期,徐辕带反对派去黔西兴师问罪,当范遇、金陵等人都在猜测徐辕谋逆,陈旭就悄然将海逐进了营帐里密谈,其后,范遇安插进魔门的杨致诚等人,明明是为了解救林阡而去的,结果却给林阡添乱,反而是海逐浪和陈旭的这一伙,袖手旁观了那么久,最终成为林阡口中所说的“最忠诚”。 是的,陈旭、海逐浪还有后来的郭子建,早就已经抱成团,所以川北之战的第二场,擂鼓备战之时,郭子建和海逐浪但凡有不懂之处都将目光第一个投往陈旭。陈旭,那算什么?他都不能算是盟军中的,他常年来往于黑(道)会和短刀谷之间。黑(道)会,那又算什么?将军为了他们呕心沥血,甚至可以拼出了自己的性命去打贺若松、薛无情,可他们,却一口咬定将军别有用心,反而逼着将军要划江而治,直到神岔之战,又是将军,为了他们,一个人打了几万金兵,心力交瘁几乎战死,要这样他们才肯归顺……这样的一个黑(道)会军师,他凭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从延安府开始的罪,范遇就已经满手鲜血,不得不再把萧溪睿困在怀旷楼,上天真是讽刺之至,宁可采纳陈旭的林阡,竟然就在那望驾山之役,说出一句暌违多年的,“范遇言之有理。”那个时候,其实,范遇的心真想倾斜啊,如果可以收手不干,那就顺水推舟给辜听弦……?却想不到,盟主她,就在那时撺掇思雨和听弦成亲,真一对患难夫妻…… 山东之战,板荡狼烟,这里与陇陕却不一样了,这里是范遇的家乡,这里的情境又是红袄寨处于劣势,万般权衡,范遇也只在潍州战场上,出卖过柳闻因和蓝玉泽,继而,在纥石烈桓端差点被林阡打败而借助“完颜永琏”望梅止渴的时候,帮纥石烈桓端来骗林阡退避三舍,继而,在钱爽唐进和赵显策划莒县反围剿时通知了仆散留家,继而,在金人对临沂和兖州捉襟见肘的时候,帮他们偷袭了平邑据点…… 然而,范遇做到这里,已经很累,不想再背叛、出卖下去,尤其是发现百里飘云盯着自己的那一刻起……范遇明白,这已经是林阡对自己的失望,虽然这种失望,暂时还分了陈旭一半,但范遇理亏:林阡这是不想将他当兄弟看了,而他,本也不配再做林阡的知己,他杀了林阡这么多的手足兄弟他心里知道,这已罄竹难书 真想收手,污蔑完了陈旭之后,一切结束,洗心革面,往事随风,真想啊范遇刀行之处,落木盘旋,枝叶凌乱,风起沙走——却为什么,金人会拿他正在泰安的母亲来要挟他,而且要挟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杀了林阡。 杀了林阡。于是今天,竟真的刺出了手?不,不是,如果不是凤箫吟发现了,如果不是她叫出一声内鬼,不会的,范遇不会图穷匕见。 一路奔逃,一路飙泪。v 第947章 生如逆旅 范遇一路奔逃,见到金营就钻,辗转天昏地暗,恍惚不知东西。 此地金兵,不知谁人管辖,入夜之后,灯火通明却花天酒地,哪里像个军营。当范遇一骑冲过寨口从马背上栽下再滚进军帐里来,那群兵将见到了他断臂流了一地的血,纷纷都是一个表情——大惊失色。 “救我……救我……林阡来了”前几句还只是让他们大惊失色,最后四字致命一击,震天动地齐声惨呼:“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人一骑来犯,跟范遇的仓猝慌乱不一样,来者是淡定自若,同时也面无表情。 乍见此人也是怀刃浴血,杂碎们应是双倍惊悚,但是根本就来不及逃——因为被提示过他是林阡,所以个个都吓得两腿发软,没力气逃,哪个敢逃 “将军……”范遇倒在案边席上,如一头幼兽,瑟瑟发抖,却闭上双眼,情知生还无望,终于死心面对。 林阡携刀坐在他身侧,看到这军帐里的酒,闻这气息便知道了,浅笑:“是鲁酒。” “这种,就是……是‘三碗不过冈’。”有金军乖乖地、小声地提示说。 “范遇,喝三碗给他们看看。”林阡语气不带感情,眉眼略含笑意。 一阵风忽然吹过,熟悉的画面,范遇忽然忆起,初被他征服的那一刻,他以同样的姿态,对自己说:“范遇,也想尝试这壶酒么?” 那天魔门大战,林阡杯酒释乱,却只是和唐进、赵显、还有自己喝,他跟谁对饮,是给谁机会,没有唐迥,因为唐迥那败类不配。 但如今,范遇嘴唇翕动,手足抽搐,不敢起身啊,范遇现在,也不配了,比唐迥还要不配…… “起来。”林阡淡淡喝令,同时已倒出两碗,“割席之前,你我还是兄弟。” 范遇颤颤坐起,脸上泪迹未干,几里路追逃下来,范遇失血过多,已是脸色惨白。 “首阳山,对金人透露妙真行踪的,是你。”林阡道。 “是……”范遇支撑危坐,“水轩……自榆中之战杀了邓一飞以后,就为轩辕九烨来分化我,首阳山的事,我只是不小心,对他说漏了嘴。好在,没有伤害无辜……” “延安府覆没,实是水轩和你共同促成。他撬开了听弦的口,你推导出了我的整盘布局。你却将罪责全推给了水轩。”林阡举碗,一饮而尽。 “因为我猜出,将军会把首阳山和延安府联系在一起,所以……很早就在计划,让水轩一个人顶两份罪名。但水轩是我同党,还是能不牺牲就不牺牲。”范遇艰难喝第一碗,哀叹,“然而,诬陷辜听弦是奸细,只是众口铄金,根本没有凭证……却有个沈依然,这么巧出现在两个事件里……” “我心里刚觉得依然不对劲,你就推动舆论说依然不对劲。范遇,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甚至怀疑,犯事的是另一个我,是我自己。”林阡笑,再一碗。 范遇艰难喝第二碗:“实则,我心里也清楚,污蔑沈依然是奸细,或许别的主公会信,但在将军这里,一定是穿凿附会。所以,我让水轩咬定沈依然,明着是在帮他,其实,已经让他引导着将军,继续把首阳山和延安府联系更紧,从而,一旦抓住水轩,就不会怀疑还有第二个内鬼。” “你也猜到了我的思路,是宁可大嘴张、水轩,也不是自己最铁的兄弟。”林阡长叹一声,笑容终于敛了,眼中分明微红,喝完第三碗,终将那碗掷开。 “但守忠大哥,真的是我害死的,延安府的兄弟们,也是我……我……我只是不想思雨有事。”范遇绝望哽咽,语声沙哑。 “思雨……”林阡微微色变,这才知他最原始的动机,竟在这里。 “一步错,步步错,我……我罄竹难书,我没有脸……延安府之后,望驾山的怀旷楼,我是被逼的……”范遇见他三碗已尽,带着哭音,迟迟不肯喝第三碗。 然而却见林阡饮恨出鞘,一道强烈寒光挥洒,范遇目瞪口呆,就见他一刀扎在他自己身上。 “将军”范遇脱口而出。 “是我失察。守忠、光亮因我而死,你因我而变节,这一刀,是我罪比你更重。”这一刻,他仍是范遇的主公。 范遇泣不成声。 “思雨和听弦,只是动机之一,必定还有许多心理,林阡更加不曾关注。”林阡冷然看他。 “是范遇气量狭窄,因将军身边人才辈出,便忧自己不见容于将军……加之短刀谷内党派林立,范遇实不知何去何从。”其实,如范遇这种人,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甚至,他很清晰地剖析了他自己,他太了解他自己。 “范遇。”林阡听得这“党派林立”,终清楚范遇的蜕变大多拜何处所赐,以及轩辕九烨为何会挑中了范遇,色变,叹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将你带到短刀谷去……清泉入泥潭,能涅而不缁的,到底有几人……” “至少,将军和盟主,都没有变……然而,我却是害了盟主啊。”范遇淡笑,临死之时,哪还想将这罪行带进棺材,原原本本与林阡说了,林阡听罢,心知吟儿的失踪、范遇的见死不救,又是一个诱导因素。 “陇陕他们找了你三次,山东,他们仍旧用你。” “水轩死后,确实平静了一番……我以为会没事,哪想到刚到潍州,梁晋便来与我接触,问我如何打败天骄。我……悔不该暴露出我喜欢思雨,他们,以思雨为人质,远远操纵着我。他们说,思雨和辜听弦的身边,有他们的人在,随时可以下手。他们,把思雨的钗给我看……好在,好在蓝、柳两位姑娘,终究被天骄救了回来。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来找我……越来越频繁……” “唐进前辈,赵显前辈,爽哥,你也肯出卖,你也肯杀”林阡语声转厉,目中全是痛心。 “我……原想不到,仆散留家是那般暴戾,说杀就杀,我以为,只是捣毁据点,只是会下狱……没想到他,一个活口都不留……”范遇泪流满面,“众位哥哥,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又悲又怒,愤然再是一刀,再劈自己右肩,一时血流更多:“三位兄长,原以为将你托付给我,是一条最平坦的路,孰料我竟生生将你推往不归” “将军……”范遇泣不成声。 “然而,平邑之战伤亡惨重,你又岂会预料不到?”林阡复厉声问,眼底俱是悲戚。 “平邑……清风和致礼,我确已是罪无可恕。”范遇哽咽,“我……我只是一己之私,想早日脱离束缚,所以答应,帮金人干一场大仗。” “结果鬼迷心窍,越陷越深”林阡痛心疾首,再一刀砍向他自己,范遇急忙乞求:“将军,勿再这样,范遇……知道这是在对范遇惩罚” “范遇,怎生此刻不再了解我了?”林阡肃然摇头,忧寂看着他,“清风与致礼,全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真英雄、好男儿我要让你,有脸去见他们,便流我的血,以净你的罪。” “范遇……范遇实不值得”范遇涕泗流,全无昔日风采。 “范遇,喝了这最后一碗,你我不再为兄弟。”林阡漠然看他,起身站起,割席断交。 “将军,范遇回不得泰安去了,只盼将军能看在昔日情义,救出家母,善待她。”范遇只剩这唯一一个请求。 林阡知范遇今日之所以图穷匕见,虽因吟儿是他心魔,虽因他怕不见容于林阡,虽因他自己是内鬼心虚……但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冲这一点,林阡知他还有良知,正色,点头:“好,至少在她心里,你还是个英雄。” 范遇再无牵挂,举酒饮尽,那时他已奄奄一息,流泪匍匐在地。 林阡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血染饮恨刀锋,泪终难忍长流。 周围金兵,见他斩下范遇头颅,个个都屏息凝神,怕他也斩了他们的。然而乍看他再度坐下,不知何故。 “拿酒来。”他知这三碗不过冈名不虚传,此刻却只想坐下继续喝。 这些金兵,当时就傻了,面面相觑,明明他们都穿着军服,不是店小二打扮啊。却哪敢不从,搬酒予了他,彼时彼刻,军营不复军营,反倒成了酒馆一样。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十几碗后,他终站起,金兵们大惊,皆以为他要发酒疯,却看他叹罢站起,扣着那一颗头颅离开,一身是血,一身热气。v 第948章 难爹难妈 晨曦中的穆陵关,旌旗猎猎,秋风飒飒,再不见昨日铁骑滚滚,弓弦阵阵。 战之初,是刀,是箭簇,是兵马,战之后,刀卷了刃,箭断了身,兵与马,残骸埋入地下,气势万古长存。 雄关扼其口,崇山收其后,层层设防,易守难攻——不过,这些都不再属于金军。 据称,轩辕九烨闻讯后怒斥仆散留家糊涂,为区区一个郝定而移开重兵,然而,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郝定很能打脖子挂着彩,也能扯着仆散留家脚后跟,帮林阡、海逐浪争取了这攻坚的最宽裕时间。 此刻,吟儿站在这堡楼上,淡笑看风云,候林阡回归。她应是这里心境变化最大的人了,昨日还是个人质,今天,却回归一盟之主,翻阅着这山川纲领。 “主公”守关将士,见紫龙驹载林阡回来,尽皆笑逐颜开。得见盟军大胜,林阡面带赞许笑意,眉目里却隐隐含着一丝倦怠,一入穆陵,便将他手中紧扣的头颅撇下,范遇…… 他终是杀了范遇,他却怎忍杀这个人。吟儿远远看着林阡身影,数月不见,孤峭感更加强烈,他口中说要拿范遇来祭英烈,可他心里的苦,又有几人知。 待兵将们都散去了,她仍是凝神看着他,看他伫立良久,终于转身上楼,前来见她。她微笑,撇开昨天的风云凌乱不谈,他与她上次相见,还是在平邑据点、为了小牛犊的事情冷战……那时他死活不要小牛犊,而今重逢之日,小牛犊历尽磨难还是这么壮健,由不得他不要了。吟儿忽然再忆清风,隐隐有些悲添,若不是他的舍身相护,小牛犊当时就跟自己一起丧命……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麾下。”林阡停在她身前,久矣,才开口说这样一句,眼中俱是歉疚与痛苦,显然他心中所想也是向清风他们。 吟儿一怔,摇头,心道,范遇的叛变,抹杀了林阡与他数年的兄弟情,也显然给了林阡一个不小的教训和打击,轻叹一声,从身上摸出个丝带来:“瞧瞧,这是什么。” 林阡一怔,忽想起这是川东之战发起之前,吟儿、杨致诚、莫非他们都特别迷信的一种方法,便是把心愿写在这丝带上,扔去一棵据说很灵异的树,扔得越高,就灵得越久,吟儿写下的是“愿执子手,与子执子”。 哪知道被风吹下了,与她一起被吹下的,还有这一条,写着“愿随主公,一生征战,马革裹尸”,林阡重读之时,不免蹊跷:“这丝带,不是致诚写的吗?怎么没有还他?” “不是致诚写的,是向将军写的啊。”吟儿说时,林阡面色微变,吟儿续道,“向将军外冷内热,其实,他也很爱那些游戏吧,不过大家围着篝火谈笑的时候他都不参与,所以那天问是谁写的时候,他竟不上来承认,还是平邑之战偶然得知的。得知后不久,他便牺牲了。说起来这心愿写得真是不好,一语成谶……”抬头看林阡,“可是,转念想想,向将军他,其实心愿达成了,他临死的时候,是带着安心去的,他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随主公征战——战死沙场,从来都是征人的最荣耀。” “清风死得其所。”林阡点头,难掩伤怀,“却终究走得太早。若非我对范遇失察,不致害他如此。” 她没劝他,也不知怎么劝的好,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然而手指乍一碰上去,便触到他背上一大片血,一惊,赶忙扶他坐了个地方,只是有孕近六个月,她刚要给他包扎就觉腰酸,轻轻哎哟了一声。 “怎么?”他从伤痛中醒,发自肺腑问,语气里、面上全是关切。 她知道,劝他的方法是有的,人,都要往前看。她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从这种心境里走出来,时间可以帮他,还有围绕在侧的大家……所以,无需赘言。 “嗯,昨天被苏慕岩胳膊肘碰了碰,头上起了个包。”她一手扶腰,一手去揉脑袋,明确撒娇、索要关心。 “昨天,你实在是不该上前来……就让我被那兔崽子砍一刀,总比伤在你身上好。我的武功,本不需你担心。”林阡疼惜不已,起身来给她看头。 “呵呵,你武功越高,我越担心你受伤。”吟儿笑叹,这真是个大实话。 “结果两人都受伤了,真是难夫难妻。”林阡见她只是皮肉伤,才稍微放下心来,浅笑。 “不是难夫难妻……”吟儿狡黠一笑,道,“是难爹难妈。”林阡一怔,吟儿怕他不允,忙拖住他的手,说:“昨天被打在头上,我就心想,没关系,妈妈被打笨了没关系,小牛犊聪明就好。” “吟儿。”林阡低声,正色道,“答应我,与我一起,看着这个孩子,健康长大,娶妻生子。” 吟儿嗯了一声,点头:“会的。”不然,向将军就白白牺牲了。 “唉,对了,平邑之战那会儿,向将军给小牛犊提供过一个名字。”吟儿忽然想起,“你看看合不合意?” “什么?”他一愣。 “向将军说,小牛犊是沂蒙之战来的,正好你又姓林,不如叫林沂,很好听。不管是小林阡还是小吟儿,都可以叫。”吟儿微笑,说。 他果然被她带得情绪大好,凝神听着,神色稍缓:“就听清风的……不过,有了沂,不能无蒙,不如,小名就叫蒙蒙吧。” “好”吟儿听他愿给小牛犊起名,喜不自禁。 果然,穆陵关一战之胜负,影响了鲁中乃至整个山东时局。 自九月十五拿下这穆陵关后,沂蒙到潍州俨然畅通无阻。林阡、郝定、海逐浪之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先趁穆陵关之胜急攻临朐,一鼓作气,攻城拔寨,轩辕九烨不得已败,退据潍州与邵鸿渊合兵。 未几,林阡兵流涌入潍州,同郑衍德、国安用融汇贯通,如虎添翼,气势凌人。金宋双方,于潍州境内决战二十余起,互有胜负,持续半月,宋占上风。郝定则在此间前赴青州,与刘二祖等人会师,徒禅勇未能与之匹敌,青州军情弛缓,随刻剑指泰安。 同期,蒙阴、新泰、莱芜诸县,除史泼立、裴渊、彭义斌等红袄寨兵马在徐辕、吴越的带领下连战连捷、愈攻愈北,便连同一些蛰伏多年的山东当地军民,终于也揭竿而起响应盟军反抗黄掴的号召,齐心协力要打破金军对泰安一带的铁桶封锁。 好一个穆陵关,弹丸之地,军事神奇。v 第949章 流言动听 那半个月内四面八方都是战火,吟儿则由邪后亲自护着、一直避居在相对安稳的穆陵关附近。此地,气温也比周边低很多,尤其适合吟儿恢复。 然而,除了如雪片般飞来的捷报以外,还有那无法杜绝的蜚语流言——拜苏慕岩所赐,这个人死了,舌头还在。 有关小牛犊的身世,以及吟儿的名节……金营里,或苏军中,那些分散在不远暗处的残兵败将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诋毁、中伤,无非是再也捉不到林阡的弱点,所以就捕风捉影地给他恶意抹黑。陇陕时期,洪瀚抒强掳、强迫、凤箫吟的事实,使得他们的说辞以假乱真,谣言传到吟儿耳中来时,林美材不知已经找到敌营去砍过了多少人。 “邪后,以后听到这些,就别当一回事了。若是有人借机到这里来劫持我,你却冲去敌营里砍人。”吟儿对林美材劝。 “无非是些散兵游勇、丧家之犬他们要是敢来掳你,还会躲起来中伤?”林美材怒不可遏。 是啊,他们的敌人,一个比一个小人,一个比一个胆小。 吟儿却已经真真实实地不把这些当回事了,她以前就告诫过自己的,连林阡的命令都敢违逆的女人,还怕什么流言,却是小牛犊,还没来到这世上,就要……吟儿叹了口气,抚着隆起更多的腹,当年,小猴子就是在满六个月的时候失去的,这几天,她尤其紧张,尤其小心翼翼,恨不得将邪后绑在身旁。邪后果然也懂她,渐渐寸步不离。 便在她二十三岁生辰这天——其实也不是她真实生辰,是柳月托孤给云蓝的纪念日,林阡竟记得清清楚楚,还不忘从潍州战场抽身回来看她,带着不知何地采来的一束木芙蓉,珍贵极了,沙场边的花。吟儿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喜出望外,慌慌忙忙地一早就去村口等他,看到他,看到他手上的花,忽而就呆住了,泪水僵在眼角,唉,失态林阡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爱惜地看着她和小牛犊,眼神里全是将为人父的幸福与满足,她到这时候才懂,她真是错到家了,林阡哪里是不接受小牛犊啊,哪里是勉为其难才答应她,他根本比她更盼、更喜欢 秋日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令人舒适、慵懒、悠然,整个世界都白亮亮的一片。她伫立良久仰望,他也看她看得痴了,竟一时连战马都忘了跃下,直到邪后那不厚道的咳了一声,林阡才缓过神来,笑而下马,阔步行来,战甲银光流溢,饮恨神华内敛,她看着他精神状态俱是大好,心想范遇的阴影总算消去了不少,应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场,和小牛犊,一起治愈了他。 “何时走?住一晚吗?”她问道。 他握起她手,笑:“不走了。” “咦,是蒙人的吧。”她一愣。 “小蒙蒙,爹不蒙人。”他哈哈大笑,抱起她母子就走,告诉她说,“潍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便一起往泰安打。” 将吟儿放回了屋中椅子上,林阡高兴地立刻俯身,伏在她腹上听声音,许久,那孩子却一动不动,林阡蹙眉:“怪了,怎么没动静?” “恨它爹这么狠心的,一开始嚷着要杀了它,现在跪地求饶啦,当然要施加些惩罚”邪后开玩笑。 “白天确实动得很少,晚上会跟打拳一样。”吟儿笑说。 “最近吟儿的身体还好吗?阴阳锁和火毒,发作过几次?”林阡转头问邪后,见邪后和吟儿使眼色,立即严峻多了:“照实说。” “唔……阴阳锁有三次,火毒,似乎没有。”邪后不敢骗他,“不过,脚有些肿,据说是正常的。” 他听罢,立即给吟儿脱了鞋袜,看她脚确实肿了不少,握在手心轻揉,笑:“果然,跟猪蹄子似的。”“去”吟儿笑怒打他。 只是这温馨的一幕,终于会被打破。无论吟儿和邪后想怎么瞒,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抹不掉。 那些流言传到林阡耳中的时候,他暴怒与恼火程度可想而知,虽说敌人们针对着的只是他的脸面罢了,但吟儿懂,他之所以会动怒,会气愤,完全是因为她的名节受损。 偏巧因为他最开始的时候宁可和吟儿分居也不接受小牛犊,使得小牛犊不是他林阡之子的传言更加看似真相,这,也是传言死死不肯消弭、从敌营传到己方据点、甚至林阡来了都没有中止的根由——可笑得很,他曾经当着一堆盟军,大骂吟儿腹中的是“畜牲”…… “滚全都给我滚”雷霆大怒的他,隔着一道墙听见的当时,饮恨刀猛然出手差点把那伙房都掀翻了,狼藉废墟中,一干人等,全然惊惶失措、四面奔逃。 “谁再胡言一句,到我刀下来说”他平素爱兵如子,对这些闲杂人等,也全部都以礼相待,无论千钧一发,甚至性命之忧,都甚少喜怒能形于色,然则便在这日,他勃然大怒,面色铁青,显是情之所至、不惜恐吓以防人之口,他此一句一刀,齐长城上下,敌我还有谁敢忤逆,问题解决得如此轻易,奈何,他知这无形的刃定已扎进了吟儿的心里去。 “吟儿……”那天她恰因阴阳锁而虚弱,他回到她榻旁俯身,心中眼中全然痛惜,想说的有关劝她坚强的话,却全然堵在口中说不出。他何尝不知,这是他的敌人们见他难敌而刻意诋毁,却何以他越强就越是要伤害她。 “别在意……那些,都是你我之外的事。”她抬手来抚他脸庞,低声说,“我娘她,被千夫所指,枉送了性命,然后苏降雪为她平反,可在义军这里,十几年还是坏人,一开始,咱们都以为她是被金国的王爷骗过去的……然而,直到会宁县的地宫,咱们才发现,她是谁,是吗?她是谁,她只有和完颜永琏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个完整真实的柳月啊。” 林阡听得这一番话,顿觉吟儿比以往坚强更多,带着稍许诧异点头。只要她不在乎便好,他原就是不屑流言之人。v 第950章 浮生未歇 过了两日,待吟儿身体稍好些,林阡见秋高气爽,便带她同去游赏齐长城。樊井嘱咐过他,吟儿这种状况,运动量是一定要有的,正巧潍州战事全然落幕,他将时间全给了她母子二人。 “常将军庙。”行到穆陵关北,吟儿奇问,“这是纪念什么人?” “哦,这位将军姓常名玄通,当年齐王派他修这条长城,常玄通便对民工说,他走到哪里,长城就修到哪里。常玄通家就在这里,所以长城修到穆陵关时,常玄通想回家去看看,但是忘记和民工说了,民工见他走了,于是就跟着他修到他家附近。” “怪不得有两道长城呢”吟儿笑,“常玄通倒有些像你了,走到哪里,战争就跟到哪里。” “嗯……后来齐王知道了这件事,便以私自探家、误修长城之罪杀了他。” “啊,这么惨。”吟儿惊。 “然而这常玄通被杀之后,楚国北上攻打齐国,好不容易突破了穆陵关,不料又被第二道长城挡住,于是楚军知难而退,齐国才免遭劫难。这时齐王认识到多亏常玄通错修的这第二道长城,于是下令给他建庙。” “唉,所以说,君主,不,是每个人,都不该太武断地做决定,因为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的,甚而至于,会错有错着。”吟儿沉思之时,林阡蹊跷地看着她:“吟儿……” “嗯?” “怎生……变了?学会了思考,而且很是有理。”他纳闷,狐疑。 “因为,有了小蒙蒙吧。”吟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将来,一定是个和它爹一样聪明的孩子。” 林阡感触良多,这时上前了半步,将她整个人都罩进风氅,不令她被外界的任何事物骚扰:“吟儿……如果可以,宁不给你杀伐驰骋,而是给你一个安静无风浪的人生。” 就是这种感觉,已经够了。他是她所有的屏障和依赖,无需去管隔着风氅的那些波云诡谲,吟儿笑着探头出来,抱着他手臂与他走了几步:“不,人生,就要是一场接一场的仗。且等着看,到底是哪一场仗,会彻底地将我们击垮。”说的时候,又见盟主霸气。 他一愣,忽而想起了范遇的事,人生,确实是一场接一场的仗,有狂胜不休,有败而求生,有虽胜犹败,所以悲欢苦乐,红尘聚散,此起彼伏。浮生未歇,永无止境。 释然,既然害群之马已然剔除,就更要珍惜如今所有的兄弟情、袍泽谊、恩与义,将来,要将盟军领到比以往更好,更凝聚,活着的人,携手共闯过未来的血雨腥风,才对得起陇陕齐鲁所有的埋骨忠魂。 “沂儿,无论将来有任何的仗,爹一定会保护好你母亲,保护你。”站在山上,眺望着远方青黛,林阡如是说。 她听得这句坚定,才完全放下心来,她原先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会否生不出小牛犊,却是听见了他说保护,她相信沂儿一定能平安到这世上。 “林兄弟。”海逐浪远远就看见了林阡一人站在坡上。那轮廓,那背影,别说辨识度本来就高,海逐浪跟着他混不知道多少年了,眼睛再差都一眼就能剔出来,不过海逐浪走近之时,还是有少许的不能确定:奇了,怎么只有林兄弟一个人,盟主呢? 只差几步,确定是他,故此唤出声来,然而这一幕萧瑟江山图景,这一身孑然王者风范,令得海逐浪乍一见时,心里咯噔了一声:如果说未来的几十年里,盟主她不在……为什么会有这个景象,为什么会有这个预感,太不祥。海逐浪一阵心痛,几近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于是呆呆地站在他背后,久矣,才说第二句话:“怎么,只有林兄弟一个人?” “哈哈。”却看林阡大笑着转过身来,同时他怀中揽着的吟儿也笑靥明晰:“去你才一个人三个人呢” “哎呀”海逐浪这才看见林阡把吟儿和小牛犊整个都罩住了,拍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悄然把心中的不祥都驱赶走,默念,万事大吉,万事大吉 “是有军情要报吧?”吟儿笑着看了林阡一眼,“就说你跟常玄通像,人走到哪儿,民工们就把长城修哪。这不,你一私自探家,战报就跟着来了。” “见到了海将军亲身前往,我就知潍州、青州皆已是我军天下。是以,不必报了。”林阡笑说,挥手让他先走。 “啊,不能不报啊”海逐浪大惊,赶紧地,“还有”抢上一步,憋不住喜:“吴当家他,打进泰安去了” “当真?”吟儿喜出望外,她知道,一干山东兄弟,近年来最大的目标,都是打入泰安,回老家去啊 “新屿他……竟比预想中更快。”林阡亦大悦,语带激动问,“是与那黄掴阿鲁答的花帽军?” “对,在新泰大干了一场,突破了黄掴几十里的防线,一鼓作气,很快杀进去的。”海逐浪紧握双拳,兴奋劲儿别提了。 叙说了良久,正待一并回去,海逐浪忽而问起:“林兄弟,对了,常玄通……是谁?” 林阡还未答他,斜路里便传来个熟悉的笑声:“常玄通都不清楚没看这常将军庙吗,显然这庙是修来纪念他的”原是邪后带着一些兵将过来了,这幕争锋情景,貌似黔西的时候有过?那阵子,海逐浪和邪后还是死对头,现在,却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邪后且说说,常玄通是何许人也?”吟儿掌握了知识,便开始现学现卖,期待林美材一有错误,就帮海逐浪给她揪出来。 “东晋的淝水之战之后,谢玄趁胜追击北伐,这常玄通是前秦的将领,负责把守着穆陵关,主帅已经决定向谢玄投降,但常玄通不肯还修筑长城,就因为不合主帅意见,被杀了。当地百姓纪念他,给他建庙。”邪后说。 吟儿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这跟林阡对她说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朝代就不对啊 “我……是问了些当地的百姓,他们都告诉我,常玄通是春秋战国人。”林阡一愣,对吟儿说。 “我也是听年长的人说的,说他是魏晋南北朝的啊……”邪后一脸无辜。 “孰是孰非,都已是千年前的事了,互相抵牾,无从考证。”吟儿一笑,挽住阡的手臂,忆及谣言纷飞,更加坚强也乐观了起来。 “呵,还有,说常玄通原本是东晋人、变节叛到前秦去的,所以在东晋北伐的时候,这常玄通怎么也不可能对谢玄投降,因为不能吃回头草了。”邪后于是无视林阡说法。 “倒跟顾震有那么些相仿,却又有些不一样……”林阡蹙眉。 “唉,这么听起来,这常玄通,到底是英雄,还是叛将?”吟儿不解地问,“当地百姓,却还为他建庙祭祀,树碑立传、歌功颂德?” “这些,便就是北民了。”林美材叹了口气。 “唔,若上一战咱们打死了仆散留家,你说这些北民会不会给他立碑呢?”海逐浪摸摸后脑勺。 “却也不能这么说,在民众心里,尤其北民,其实并无金宋之分,他们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人格、气节,想那常玄通维护了他们一方的平安、还有着宁死不屈的精神。这才应该是建庙立碑的根由。”林阡说道。 吟儿想,倒也不错,叹了口气:“你适才说的顾震,也是有他值得被记住的地方吧。” “哦,对了,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林美材忽然想起什么,对林阡说。吟儿看她身后那些兵将,不甚熟稔,话题正好到顾震,那他们一定是苏氏的兵马。v 第951章 殊途同归 “怎么?”吟儿见林阡突然就离开了自己而去与那群兵将交流,初始还有些不明白,和邪后、海将军一同在原地等他,问邪后。 “是顾震的旧部,其中有些,是看着顾震死、却跟了苏慕岩的,还有一些,是和顾震约好了一起逃,可是等了很久也没见顾震来的。”邪后解释道。 吟儿点头,他们,无论有没有与林阡为敌过,或者到底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全已经殊途同归。林阡他,有这份宽厚和包容。 “是要问他们,顾震之死的详细情况吧。”吟儿猜出个一二来,当时,就看到一个将士,含泪长啸,捶胸跪倒在林阡身前,那应该是顾震最忠实的追随者,莒县之战一结束就听了他的命令私逃的,却然而……“恨不能与他同生共死” “袁将军,生为同一战,死为同一业,已是同生共死。”林阡将他扶起。 “盟王说的是”那袁将军悲壮起身,转头怒斥身边一畏缩之辈:“孽畜父亲临终之前,怎是你在他身旁” 除了这些极是忠诚的苏军将领,还有的,就是如此见风使舵、跟了苏慕岩的。原来这两个袁将军是兄弟,都是那随着顾震慷慨就义的袁老将军的儿子。吟儿领悟之余,不禁生疑:“何必将另个袁将军也带来见他?” “将他带来,是要堵你那谣言的源头。”林美材说毕,吟儿不禁一怔。林美材轻揽住她:“吟儿,这几日林阡明察暗访,已将这谣言的放出者揪了出来,势要为你,将一切骚扰都消除。” “跟谣言打仗,最难打了。”吟儿心里添了一丝甜,不远处的这个男人,他说到做到,且说做就做。 甫一回到住处,林阡便对吟儿说起顾震之死的来龙去脉,虽那阵子吟儿也在沂水却毕竟身陷囹圄,是以并不知道当时当地种种状况。 “原是这样。”世人皆知,顾震是被苏慕岩出卖致死,吟儿却懂,顾震更加因为要维护心中那一份念。其实不止林阡一个人,宁可栽在兄弟的手上啊。 “你可知,苏慕岩心中杂念,是谁种进去的吗?”林阡问时,吟儿一愣:“不是他自己误会的?” “那兔崽子,思路会那般缜密?诬陷得顾震无话可说?”林阡骂时,吟儿噗嗤一笑:“这倒是,苏慕岩的脑子,怕是进了水的。” “他心中杂念,是范遇种进去的啊。”林阡道。吟儿一愕,笑意僵在嘴角。 “我猜想,范遇是在和上线苏慕岩接触的同时,就对苏慕岩灌输了种种有关顾震的野心。” “范遇的目的?”吟儿不解。 “为了给清风报仇。”林阡道。吟儿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向清风的灭门之仇,在他死后还剩一个顾震没报。 吟儿眼圈一红:“他……何以要给向将军报仇?” “因为,但凡神志清醒的人,哪怕罄竹难书,也终是有良心的。”林阡叹了一声,“他害死了清风,自要为清风完成夙愿。” “何以能推敲出,苏慕岩背后的高人是范遇?”吟儿流泪问。 “当一个组织里出了鬼,最了解鬼是谁的,往往都是敌方阵营。”林阡说,“天骄说,他之所以推出范遇是内鬼,完全因为楚风月与他无意中论起旧事;而分析过曹范苏顾内部形势的人,大半都是我们,至少我和范遇,都曾推敲过顾震是曹范苏顾里的鬼。” “唉……”吟儿苦叹一声,心情说不上来。 没错,顾震就是范遇杀的—— 川北的第三场战,当苏蕤被苏降雪下狱诛杀,覃丰曾对范遇说过一句,“谁如果让主公感觉到他的决策比主公还英明,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范遇,因此知道,顾震到底该怎么杀。 范遇伏罪后,这些天来,林阡无时无刻不在追忆,追忆那些曾经发生过却被自己忽略的点点滴滴,既为了推敲范遇的叛变理由,更是为杜绝自己类似的失察。然而,除此之外,难免有所唏嘘,毕竟范遇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 却没想到,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了,才这般空前地了解他的心态…… 四年十月之初,吴越率先逆转泰安局势,大败由黄掴亲自统帅的花帽军,突破堵截攻入包围圈内,杨鞍、石珪之军,再非涸辙之鲋、孤掌难鸣,而近死灰复燃、如鱼得水,原就抱必死之心,更何况战势翻身。 十月上旬,杨鞍石珪在败战经年之后,终于翻身打出反围剿,首度击退了黄掴兵马,并与徐辕、祝孟尝里应外合,连续痛击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解涛二十余次。 十月中,刘二祖、郑衍德、郝定等红袄寨兵马,与林阡大军亦先后开到泰安境内,一干山东兄弟,斗战堪称狠辣,不到二十日,纵使全体金将联手也难挽狂澜,红袄寨龙盘虎踞、有文有武,军心凝聚于林阡、吴越二人侧,金军岂止难撼,望而生畏 那位赫赫有名的黄掴将军,剿匪大业只差一步却全盘受阻,自然不甘失败,他本身倒也勇谋兼备,是以在众金将屡屡败战的情况下,唯有他能在盟军手上胜去几场。奈何大势所趋,山东当地匪军,情势一片大好,山西、河北诸方义军,亦皆因此有复苏迹象,蠢蠢欲动中。 这般情况下,吟儿隐隐觉得,有个人不可能再坐得住。如果说,陇陕是那个人的辉煌史,山东、山西、河北,全然是他的战绩巅峰—— 完颜永琏,他一直不曾来,其实吟儿也希望他一直不来,虽然这是他的家门口,但林阡基本上也没在他川蜀的家里呆过,是的,完颜永琏一直都跟林阡一样在南征北战,并没有如盟军想象的那样就待在中都,事实上,近年来他始终都将重心压在大金朝的北面边境,监控着北方几百个游牧部族的兴亡盛衰,而他在大金境内,显然也有政敌或军队里的敌人……是以,南宋军队,他分身无暇,只能放给他的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甚至他的高手堂来打,结果,他错了。他的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高手堂,全部因遭遇林阡而惨败南宋军队,不是不强,而是过强 所以,这种情况下,完颜永琏,已经不可能不来。不光吟儿有这个预感,林阡也有。谁都有。 只是个时间的长短罢了。v 第952章 此局谁勘 话说那十月十三日,林阡、吟儿、逐浪、邪后一行抵达泰安,徐辕、祝孟尝这一大路兵马,都已在驻地等候多时。与他们一起的,还有范遇死后得以重见天日的陈旭。虽说先前所有罪行都一笔勾销,但陈旭难免因郭昶之事而尴尬、羞愧、百感交集,是以不再像以往那般敞开心怀。接风洗尘之时,林阡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饭毕,林阡吟儿执子对弈,一如既往高下立现,吟儿杀得林阡片甲不留,屡屡叫陈旭过来助林阡一臂之力,陈旭拗不过她唯能插手帮忙,逆转了几盘倒也露出了些笑容,说,想不到盟主弈棋这般高明。吟儿笑,亦想不到盟王水准如此之差?林阡道,多年不曾进步。陈旭虽笑,仍放不开。至于五局过后,陈旭帮林阡胜了三场,徐辕恰好进来论势,林阡起身离局,陈旭欲走却被吟儿拖住、坐下继续拼杀,林阡反倒站在他的身后,跟徐辕谈起泰安境内的局势来。 自盟军打破花帽军铁桶封锁,泰安一带红袄寨势力复燃,但毕竟负隅、百废待兴,往好了说是星罗棋布,现实点讲是一盘散沙,风云变幻,迅疾莫测,经常是今天这里大盛,明天却连一路兵马都不存了,所以这“论势”之说,只能论个大势,还得讲究时效—— 到当夜为止,徐辕祝孟尝驻地,占泰安之东南,临战轩辕九烨解涛;吴越柳五津军阵,布于泰安之北,缠斗黄掴徒禅勇;杨鞍石珪则居泰安之中,遭到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合围。 “虽说彼此之间终于可以联络,而且也打了几场里应外合,但杨二当家的处境仍然不容乐观。他所处地带,仍是金军数倍于他,勉强能打,却捉襟见肘。”徐辕道。 林阡点头:“如他们这般突然翻身士气倍增的,一鼓作气干出来的仗一定漂亮,然而长此以往若还不破局,必然不是办法,只会渐渐打疲。” “先前已经小胜了二十余场,却确实一次比一次小,他们,时间和精力都经不起耗。”徐辕叹了声。 说话间留意到吟儿和陈旭这盘杀得正酣,乍看之下,吟儿的白子已将陈旭的吃得死死的,任哪一个黑子都行动僵硬、调动不能,连徐辕这半吊子和林阡这个外行,都发现陈旭要败了,他手停在半空之中,久矣无法落棋,半刻过后,大汗淋漓,吟儿嘴角一丝坏笑,显然高兴得很。却见陈旭神色又有缓和,倏忽提掉了一粒白子,一下子黑子便有了生机。 吟儿脸色大变:“不行我刚不是那么走的”陈旭啊了一声,碍于盟主阴威,赶紧把棋局恢复原状。 “适才这棋局,倒是像极了鞍哥的兵马,被围堵得严严实实。”林阡却在吟儿耍赖之前,就重复了陈旭步骤,把吟儿的那粒棋子提掉了。 “哎呀不带观棋还插手的”吟儿气呼呼地夺他的手,意欲夺回。 “确然……”陈旭一愣,回头看,好一副清爽局面。 “提掉这白子以后,黑子整体就复活了。”林阡按着吟儿的手,偏不让她夺回去。 “那不叫复活,那是围棋里面的‘气’”吟儿心里真是有气 “主公说的那粒白子,又是谁家?”徐辕问, 林阡接过他手中地图:“是束乾坤邵鸿渊,他们堵着鞍哥的‘气’,因此是最关键的两子两地。烦请天骄,今夜动身便往彼处,助鞍哥趁早将之拔除。” “然而,轩辕九烨、解涛、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这另外四人,都极其难缠……”陈旭欲言又止。 “他几人虽武功更高,兵力更足,在此局中却是次要,大不如束乾坤邵鸿渊关键。今夜鞍哥取势之前,都不必列入考虑。”林阡道。 “原来你也懂啊,‘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吟儿笑着凑过来在林阡耳边说,眼睛一眨一眨的。林阡却看着陈旭,没看她,哼。 “一旦鞍哥对束乾坤启衅,我便立即去拖轩辕九烨解涛。届时,纥石烈桓端和仆散安贞必要对战事迟疑,多迟疑半刻,都利于鞍哥。” 徐辕点头:“然而,即便能打败束乾坤他们,杨二当家的兵却还是不能与我们会合——轩辕九烨这四人,仍阻碍着我们两方兵马连结。” “届时两方都自活了,就未必急于连兵了。”林阡笑。 “唔,其实,这叫‘两生勿断,皆活勿连’。”吟儿自认为很懂地引经据典,却发现林阡一直跟天骄对视,唉?怎么可以这样不理她 “既然如此,主公,那事不宜迟。”徐辕立即行动。陈旭正待与林阡同出,林阡却拦住了他,笑道:“慢着,先与这位弈林高手下完此局。” 吟儿正自郁闷,忽而笑逐颜开:“这还差不多” “不对啊,不带观棋插手,就带举手有悔?”林阡忽然想起来,“这局明明陈军师赢了。” “那不一样你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吟儿贼笑,这是棋经上没有的,专属于她凤箫吟的理。 林阡摇头无语,他几时拿过这丫头有办法 出得帐外,月已近圆。 陈旭随林阡一同走在军营,心情繁复,时张时弛。 “陈旭。”忽然林阡开口,陈旭下意识抬头:“盟王?” “多亏了你的献策。”林阡慢步,转头看他。 “啊,陈旭……也只是与盟主下了盘棋,罢了。”陈旭一怔。 “是你们提醒了我,战局如棋局。”林阡摇头,正色恳求,“陈旭,林阡希冀,未来的每一场战事,你都能如今日这般,一直在左右指点。范遇之叛,极是伤怀,不堪回首。我心忖,与你先前的种种误会,也便随范遇的死,烟消云散,如何?” “是,盟王”陈旭大喜,热泪盈眶,“盟王,陈旭原就只愿做盟王手下谋士,终其一生,不离左右” “陈旭,错了。”林阡浅笑,“不仅要为我谋士,更要为我的弟兄,无惧将心中所想,当时当地全部说出。” 陈旭一愣,知道心结避不过他的眼,索性在此坦白尽了心事:“盟王肯谅解,陈旭亦不该再有隐瞒,是,我恨过盟军见死不救,但那是因为莫非没救,不是盟王的错,就算真的是抗金联盟的意思,那也绝不是盟王本身的意思……”陈旭含泪回忆,“事实上,我对盟军一半是爱,一半是恨。爱它可以帮我、帮二哥一起完成我们抗金的理想,恨它,害我不能回到过去的那个黑(道)会了……我入盟军久矣,一面看着清泉如以前的抗金联盟,一面看着浊流如固有的短刀谷,我心里,极是寄希望于盟王可以改造它。彻底改造。” “我不保证能彻底,但绝不容丑恶。”林阡点头,了解他是何意,倾谈毕,携饮恨刀,上紫龙驹。 “盟王,旗开得胜。”陈旭留于后方,助海逐浪守。林阡此行,是去扰轩辕九烨,之心。 大战一触即发,金人却谁都不知道,所谓大战,是杨鞍将发、至束乾坤。 林阡的旗开得胜,也是跳过轩辕九烨,去对整张棋盘的。 纵马疾驰,豪从刀边,壮岁旌旗,气吞万里。 势,起冲于须臾之间,声,跌宕在九天之外。 视野越来越阔,疆场越来越广。 金有轩辕九烨解涛,宋有林阡祝孟尝,胜负于其中穿梭回荡,其实,胜负,本就没那么重要。 这条开始是由兵与马堵成的路,结束时,当还是由兵与马铺成。v 第953章 战幔掀开 军不畏死,与子偕作。 当夜,同一时刻,杨鞍、石珪兵马,在天骄徐辕的到来与鼓舞之下,亦磨枪拭戟,上阵杀敌,争先恐后,一往无前。 束乾坤、邵鸿渊岂甘示弱。激越的战鼓声中,金宋兵马以同样的气魄、同样迫不及待的心情、同样速战速决的心态,冲,杀,喊,倒,纠缠到不可开交,谁还记得,谁曾在沙场彼端。 季节,是征人们定的,绚烂如火,汗滴如雨,气势如虹,甚而至于那泥沙飞扬、山崩地裂、电闪雷鸣,都该是盛夏景象,古道上,苍莽间,混沌中,色彩千年都一般黄。 冬风凛冽,大雪纷扬,寒意彻骨——只有气象,会拉回思绪…… 刀,刺进血躯前,先刺穿一大片雪,刺透另一束刀光,刺贯那同样的削铁如泥,继而,刺进这壮烈河山,刺进这浩淼天河,刺进这无尽史河 战,狰狞而野蛮…… 十月十三,不过是林阡到来的第一日,却也被他拿下了第一战。何其汹涌,何其凶悍,轩辕九烨始料不及,纥石烈桓端亦难调动,束乾坤邵鸿渊兵马大溃。 火乘风势,刘二祖、郑衍德、郝定诸路红袄寨军,也在这十月中旬陆续驰赴,挥剑扬鞭,泰山之巅。 在这番残酷形势下,金军众将又哪是好惹,一致决断:不再费力与林阡、徐辕鏖战,而是押众望于黄掴身上——众望,即代表重兵,目前身处泰安境北的黄掴,是唯一一个在这二十天里没有大败的人。 便在这十月下旬,黄掴、徒禅勇都豁了出去,调集三万金兵,对吴越强打猛攻。泰安北面,红袄寨区区四五千人,无论人数或装备,皆比这花帽军逊色,但唯有士气不缺,是以能坚决抵抗。于是这区区两日内,遍地杀伐,锣鼓喧天,攻防激烈,血肉横飞,红袄寨虽渐打渐弱、且战且退、一败涂地,却哪怕天涯海角、穷乡僻壤、残山剩水,死到仅剩几百人,也绝口不提一个“降”字。 一年之前,带着数万花帽军压境清剿、见宋匪屡战屡退却视死如归的黄掴,曾傲笑嘲讽:红袄寨拼劲虽足,实力却有限。一年之后,看宋匪虽然还是那么几千、却竟然还是那么几千的黄掴,明明懂了,明明也汗颜:既然实力有限,拼劲就更要足了啊 “这一群,杀不尽的宋匪啊……”驻足山顶,黄掴看着足下伏尸不绝,一望无际,如有万里。这一战,杀伤甚多,他一边自豪于功勋,一边又感叹着,所谓功勋,也是浮云,一厢情愿耳 却焉能不打下去? 十月廿三,吴越、柳五津、彭义斌军队战败,被黄掴追打逼至大崮山,建寨驻军,负隅顽抗。黄掴出于了解,预料到他们会坚守城寨,是故毫不懈怠,趁胜追击,夜以继日,紧迫顽敌。廿四,轩辕九烨调集麾下高手轻装北上,日夜兼程,闪电袭击,击溃彭义斌后宿营待命,与黄掴大军成掎角之势,意图将彭义斌这一路彻底封死。 廿六,经过长达两天血战,柳五津协助彭义斌强行攻破防线,溃围而出,重回吴越身边,此情此境虽然会合却粮尽援绝,若非统军将领为吴越,红袄寨恐已全军覆灭,而不至于从十月一直战到十一月初,仍然骁勇,仍然能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军民一心,众志成城。 久矣,大崮山状态一直“被围”,却迟迟没有传出“被克”,甚而至于,吴越与黄掴数次交锋,覆骨金针还伤得黄掴卧床不起了两天,肩膀身上,伤痕累累。 然而此等情势下,泰安县内刚刚脱困的杨鞍石珪仅求自保,刘二祖、郑衍德、郝定等兵马也动不得,眼看着林阡失了这又一战的先机,金军把希望押在黄掴身上再正确不过。 但,黄掴和轩辕九烨一样,在剿匪的同时,严防着林阡的千军万马——怕就怕林阡忽然之间,出乎他们的意料,踩着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等人的尸体,风驰电骋、势如破竹从南面冲杀而至…… 事实上,当吴越柳五津败报频频传来,泰安当地如杨鞍等人,确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诸如刘二祖、郑衍德等将,刚回泰安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听说自家兄弟被困大崮山,自然惊惶失措、焚心似火,却欲救而救不得,因此纷纷来向林阡询问或请战,以杨鞍刘二祖这些和吴越最亲近的兄弟最是积极,然而,林阡尽皆不允,一概阻遏。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新屿他,被黄掴困死在大崮山?”杨鞍不解道。 “鞍哥,泰安待稳,任何兵马,决不能动。”林阡摇头,制止的同时另有携策,“既然新屿被困在大崮山,我们可以联络北面济南府的孙邦佐、李思温等当家,与他们借兵来救。” 吟儿就在一旁听他二人对话,听到这里点头领悟,这应是陈旭澄清后第一次对林阡献策,这也是林阡早年就说过的:当一盘棋陷入胶着,不介意将棋盘向外拉伸…… 陈旭如此用兵,黄掴必然难料。试想金人们看见林阡和盟军主力在泰安,显然一门心思防着南面,能分多少心给北面济南府名不见经传的那些匪寇? 不过,孙邦佐、李思温两路人马,虽一直就在济南府,却在泰安被围的一年里,始终不曾给过杨鞍实质性的救助。 “与他们借兵?”杨鞍冷笑一声,持鄙夷态度,“他二人要是会救,早就救了。怕就怕,这等投机倒把之人,早已投降了金国” “不,他们会来。”林阡笑而摇头,“鞍哥也说了,他们是投机者,自是看哪边的胜算多,就往哪边靠拢。” “嗯……可是,谁去说?”杨鞍一愣,微微点头。 “我。”林阡道。 杨鞍这才神色缓解:“胜南去说,自是再好不过。希望他们能点头回归、能成功将新屿救出险局。” 林阡凝视着杨鞍:“鞍哥,自重回山东第一刻,我便在心里承诺过,要回泰安本营,红袄寨所有的兄弟,都一起回。” 杨鞍含泪:“有生之年,若能重振旗鼓,杨鞍死而无憾” “要去济南?去多久?”吟儿知道林阡很快就会动身,心里自是不舍,脸上写满了苦。 “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直到新屿获救、泰安格局也彻底颠覆为止。”林阡胜券在握。 “啊……”吟儿掐指算日子,那时候,小牛犊是不是都快生了? 林阡忽而笑说:“既是我俩一起去,又何须计较多少日?” 吟儿一愣,喜得啊了一声。 “怎么?盟主也去?”杨鞍一怔,不解地看着林阡。吟儿也一头雾水,却连连点头,生怕得到的又失去了,忙说:“去的,去的” “据说金国的第一名医张从正,目前就在济南府行医救人。”林阡道,“顺道带吟儿去求见他,看看吟儿的身体,到底该怎么治。” 吟儿这才懂了,喜色微敛,稍事感动。 终于,林阡不是孤身一人去的。 还有吟儿,与林阡一同,穿过这大崮山的金宋战场,前往济南府借兵、拉伸棋局……v 第954章 济南之行 雪纷飞。 好一个宁静祥和的冬夜,马车驰骋在与战场平行的轨道,仿佛来到了又一个世界,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官道平坦且开阔,田园、农庄都经过。 探头看着窗外,暗蓝天幕,灰白大地,一切都似永无止境,吟儿的心,前所未有的安谧。想到某人此刻正贴身护着她、陪她一并看窗外景象,吟儿心就更暖,真好,他去哪里,她便去哪里……没回头,却不自禁地,偷偷探索起他手的精确位置,希冀一击即中。 林阡意识到她这小动作,隐隐察出丫头在想什么,微笑,自我暴露,先将她的手握紧了。吟儿一怔,脸红转头瞪着他,这模样,这神情,这气色,还有这小心机,全都是夔州时候就有的,他真喜欢,但愿能一生保持。 事实上,有孕七月,不宜舟车劳顿,然而那位名叫张从正的国手,正巧于济南府行医救人,自是可遇而不可求。林阡虽然规整大局胸有成竹,却独独对吟儿的身体没有把握——尤其当叶阑珊提起,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胎儿会掠夺母亲的气血,以及令母亲胸闷气短……种种危害,都牵扯着林阡的心,是以一听到张从正是金朝第一名医,就立刻投向了他。恰好,林阡需要信使对济南府搬救兵。用他自己来向孙邦佐、李思温说服,自是最适合不过。 一方面为防颠簸,他选的都是坦途,一方面也不能废了大势,他必须护着他俩的行踪,可是官道上关卡众多,金宋间哪个不认得他林阡?诸如此类矛盾,他却一一排解。却是如何排解的?吟儿此刻难忍笑意,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难为了他乔装成这副模样,和当年沈延的蹩脚商人形象有一拼 吟儿正待跟他说,其实你最大的破绽就是白发,可一定得把帽子给戴好了呀。林阡忽而先开口,对她讲:“今次咱们去了济南,等沂儿出生了,再回泰安。” “啊……?”她意料之外,“怎么?还有三个月啊”三个月,林阡都离开战场,那怎么得了?那可能吗? “风行和陵儿,当年可是十个月都避开了战场。”他俯下脸来看她,眼底全然笑意。 “他二人猥琐”吟儿笑,知道绝不是那个原因,奇问,“你就这么有把握能顺利借到济南府的兵,而且不必你亲自领、就能解了大崮山之围?” “孙邦佐和李思温,都是红袄寨的老当家了,得知形势大好,不会不倾斜回来的。而他们这些济南府的兵马,一旦赶去了大崮山,就一定会扭转局面——一则金人想不到他们会突然坚定会盟,二则新屿他们战败的原因只是寡不敌众,多了一倍兵马,势头绝对不同。”林阡分析给她听,“别说区区一个大崮山了,届时,新屿会带着他们,一鼓作气杀进泰安,彻底将金军击败。形势会完全顺着走,不受控地顺。” 她听出他的自信,甚至藏了一丝狂:“哈,怪不得。盟王很看好吴当家,所以放心垂拱而治。” “吟儿,三个月后,便是正月。你陪我一并,回泰安去过新年。我娘她,定然很喜欢沂儿。”忽然他不提战事,垂下眼眸,适才狂气全然消隐,竟还匿着一丝恳求。 她知道他在恳求什么,嫣然一笑:“你放心不是去求那位金朝名医吗?绝对会好的我还要向娘亲她,请教怎么做佛粥呢……就是那种,你最喜欢吃的佛粥,你说山东的味道和陇陕不一样……” “对。”他点头,望着吟儿微笑的脸,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下。这几个月来,吟儿的身体虽然反反复复、不上不下,倒不至于性命危殆,只是他自己乱想罢了。 林阡叹了口气,嘲笑自己,林阡啊林阡,竟如此患得患失。 翌日午后,阡吟抵达济南境内,先去见了李思温。与之借兵,果然畅通无阻,约定了出兵日期与救局路线后,阡吟在他据点休憩、交谈了片刻,再动身向北去找孙邦佐。适逢傍晚,吟儿笑说小牛犊饿了,不如先去饕餮一顿,林阡自是答允。 明明已到日暮,济南府却还熙攘。酒楼里,闻不见平日杀伐气,偶尔经过一两个弹琴女子,身上还透着轻悠的脂粉香。吃到一半,外面下起大雨,路上行人渐次少了,酒楼里的却不见减。 吟儿喜欢这环境,吃得甚是欢乐,林阡于是在侧托腮笑看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笑什么?”吟儿杏目圆睁。 “在想,六年前的一天,依稀也是这样。”林阡望着窗外雨幕,陷在回忆之中,“那时候,是我陪着吟儿这个新上任的盟主,不辞辛劳去夔门借舟,再把敌人晒在了旱八阵。” “啊?又跟上次一样?有奸细在跟着我们吗?”吟儿一怔,左顾右盼。 “唉,怎总是听不懂我的话。”林阡正摇头苦笑,忽而蹙眉,嗅出了门口不对劲,手也碰触到饮恨刀,“不好,一语成谶——杀气……” “狗鼻子”吟儿笑着继续吃,有他在,有什么好紧张。 林阡见门外进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并非金军官服,心念一动,刀锋略有收敛,然而他们虽然衣着普通,脸上蛮横之色难掩,说不清究竟是官气或匪气,杀机甚重,唯能静观其变。 他们坐下之后,一直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有所密谋,时不时传来“大兴府”“都指挥使”“纥石烈”等字眼——原谅盟王老人家吧,他本也不想听,奈何传进耳里来,不得不带了些好奇心。何况和战事沾上一点边他都会庸人自扰的。 初听到“纥石烈”时,林阡心一惊,以为是纥石烈桓端,但听多了又觉不对,毕竟,纥石烈这个姓,在大金比比皆是了。 吟儿发现他不厚道,轻轻咳了一声,偷笑碰他的肘,便即此时,忽然他们提到“左丞”,吟儿的笑顿时不再。靠近中都,皇室宗亲显然不少,所以在山东河北一带,如果提“王爷”吟儿还不那么确定是完颜永琏,偏巧上次蓝玉泓抓走她时,讽刺过她是左丞的女儿,吟儿心里在意这两个字在意得紧……心道,十有八九,这些人物,都跟完颜永琏有关。 吟儿霎时呆住,换林阡来提她的神,吟儿缓过来时,只见林阡对她一笑,于是心念稍平,埋头继续吃饭。 “切三斤熟牛肉怎么这么慢等多久了?”那些人原还在窃窃私语,这时有人不耐烦,火冒三丈揪住小二,满脸凶悍。林阡看这架势,估计他们是军官,作威作福惯了……却不知何故,那人转过身时,林阡看见他们桌上还放着地图,似在详细筹谋。 于是林阡吟儿两人,怀着不同的目的,不自禁地在耳中将这帮人的声音提高—— “如无意外,两个时辰之内,他与凌、岳的兵马将要经行此地。趁这时间,对他动手,十拿九稳。”领头者说。 “然而,凌大杰、岳离,全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有人心虚。 “他们刚从北疆赢足了回来,意气风发得很,最容易马失前蹄。”领头者甚是信心。 阡吟恍然,这些都不是完颜永琏的麾下,而是……要伏击他却多讽刺,保家卫国、战胜凯旋的英雄人物,却要在回归的路上,被这群宵小背后暗算。不管成功与否,都是笑话一场。 不过,这些,阡吟也都见惯了。v 第955章 神偷演技 “说是如此说。那可都是高手堂的人啊……”跟班们纷纷面露难色。 完颜永琏的高手堂,总共只有十个人,全然是河朔名流,打遍燕云无敌手。他们之于完颜永琏,一如徐辕和九分天下之于林阡。几十年戎马生涯,他们随完颜永琏辗转神州,最起码都参与过捣毁太行义军,都参与过陕西剿匪与陇南之役,都参与过制伏和关押渊声这些人,连林阡都要打心底里敬畏,何况等闲之辈,试问哪个敢碰 “放心好了,可知道,我历尽千辛,从开封盗来的‘虚寒毒婴’?这瓶寒毒一滴致命,下在他们上游,何愁他们不死。”领头者说,“可想好了?下手要快” 林阡心里有数,忖道:这所谓“虚寒毒婴”,理应就是南弦制得的烈性寒毒,想不到并未随着南弦的死销声匿迹,而是在捞月教这次移师山东之间隙,被人从开封趁虚而入得到了配方。 这些宵小胆大包天,根本不知寒毒危害,所谓“一滴致命”,显然道听途说——然而,效仿者会比被效仿者更加肆无忌惮,是以配出来的毒性如何、效用怎样,更加不容小觑。 “哈哈,到那时,什么左丞,什么日月天尊,什么护国军统帅,全都归西,一起去阴间见豫王吧”那领头者忿忿说。跟从们这时都没什么反对意见了,立即就宣誓缔约,就那时候,店小二把牛肉也上了。 “豫王完颜永成,年初似是薨逝。而完颜永琏自年初去了陇陕之后,应是直接就往东北路与临潢路去了,未曾吊唁过这位兄弟,如今北疆局势稍稳,就取道河北、山东直接往河南去。”林阡在心里分析。凌大杰正是他们所说的护国军统帅,而他们话中的日月天尊,林阡虽没见过却显然听说过,正是完颜永琏麾下的强将岳离。 但林阡更加清楚,完颜永琏这一次,绝对不再是“路过”泰安的战场了。 如果说上次阡吟与他短暂的交集,是完颜永琏为了渊声的事去陇陕安抚军心,今次,他显然把对付红袄寨匪军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取道济南府,是为了控扼泰安县 然而,且不说他是吟儿的亲生父亲,且不说这寒毒会殃及无辜贻害万年,林阡本身,也决不纵容有人为了杀完颜永琏做出这等事来,这等阴损卑劣之事,哪怕利于盟军此战,甚至利于今后北伐,亦不能为。既然撞见了,就阻挠定了。 “娘子,扶为夫的出去。”他见吟儿也差不多吃完了,假装喝醉,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啊……”吟儿听他们要害完颜永琏尚在纠结,听他一说赶紧来帮扶,然而蹒跚着才走到一半,他就往左一斜倒压在领头者的身上,手里面的酒,也泼得人满身都是。 “哎呀哎呀,对不住我相公他,醉了”吟儿大惊,赶紧道歉。林阡一面起身一面把人身上擦、摸了个遍:“好酒,好牛肉……壮”吟儿看着这等拙劣的偷盗技术……心想——怎么这领头者没发现的? 领头者勃然大怒,起身劈头就要给他一巴掌,哪知林阡正好又向右一歪,抱着吟儿一起往门外走了。“你他(妈)给我站住”那人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破口大骂。 “嗯?是叫我吗?”林阡站着了,转过身来,惺忪状。 “回来,叫几声爷爷,磕几个响头,便饶了你。”领头者看见吟儿,眼前一亮,“把这娘们,也留下了。” “那可不行这娘们,爷爷我喜欢,不给孙子”林阡笑着抱紧了吟儿,狠狠地对她脸啃了一口,乐呵呵地笑。其情其景,与醉无异,吟儿霎时懵了,竟有些怀疑,林阡刚刚喝酒了吗? “打死这醉汉”那领头者大怒之下,竟发出这样的命令。这等琐碎小事,至于振臂杀人?何况这还是济南府,怎允许目无法纪……林阡心念一动,到底他们什么来头,恶棍到这个地步?眼看这帮杂碎提刀携枪攻上,林阡虽始料不及,却也探及饮恨刀,即便要节外生枝也顾不得了。 只是,林阡习惯性在最后一刻才出手,所以常人都觉得那攻势足以致命了、他却还慢慢吞吞没动静貌似手无缚鸡之力…… 说时迟那时快,斜路里忽然一道寒光急行,刷一声阻在林阡与杂碎们之间,应声而落,全是断刃。 “什么人……”那领头者话音未落嗷嗷大叫,这道寒光还未从吟儿眼中消失,便承接上又一幕刺眼血雾。 世间,怎有如此锋锐的攻势,如此凶猛的步伐——那个突如其来的人,抓起领头者肩膀,嘶一声锐响,就把对方的一条手臂切了。 那一瞬之间,酒楼里除了阡吟两人,还尽皆未会过意来,仍然是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人来人往,虾兵蟹将们也动作定格、一哄而上。 那一瞬之后,酒楼里发现血案,个个都脸色惨白,逃跑的、昏倒的、惨叫的应有尽有,虾兵蟹将们哪敢停留、一哄而散。 “好厉害的剑”吟儿看得手痒至极,也羡慕嫉妒恨:自己鼎盛时期,可有这般功力? 正好,不需要林阡拔刀了。林阡颇带欣赏地看着身前少年,一袭白衣,背影清秀,风姿与当年宋贤甚近,却竟然与宋贤一样为剑客。适才驾临,他袖中释放出的凛冽锋芒,虽表面只有一道,可当中威力,竟如寻常剑之万道 难怪那领头者躲不开,难怪那领头者的手倏忽就脱身飞走如遭遇砍瓜切菜,难怪这一剑明明已经落幕,震撼却经久不灭,所有躲起来的虾蟹们,宛若还在被流窜的剑气追赶着……所以躲在桌子底下、墙角边、酒坛子里,一口气都不敢出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属,果不其然”那少年笑。 “你……哦,你是……沙……沙……”还未说完,领头者刚恍然就昏死了过去。 林阡豁然开朗:莫不是断水剑沙溪清……林阡到山东来比徐辕、宋贤迟了一步,听他们提起过这个曾向义军示好的山西剑客。 “回去告诉纥石烈执中,贪残专恣,怙恶不悛,终自食其果”那少年冷肃说罢,虾蟹们齐齐点头。 原来,这帮人的主子是纥石烈执中,纥石烈执中,那又是谁?看来残暴得很?阡吟面面相觑,自是不认得。 这时那少年俯身来搜领头者身,良久,却一无所获,他似是犹豫了半刻,将那领头者翻了过去,继续搜,仍然没有,那时他虽站在血泊旁,但却半滴不肯沾碰。林阡见时,知他应是对血嫌恶,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道他怎还闯荡江湖。 思及那少年适才应该也在偷听,林阡清清楚楚,他搜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正思虑着需否告诉他,便那时,济南府的官军们闻乱而来。v 第956章 断水VS饮恨 济南官军,来得真快 那断水剑沙溪清,却走得更激 一晃眼,只留白影一抹,比适才他剑更加惊心——吟儿竟未能有所察觉,饶是林阡看见他走,也说不清他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也许,如梭、如鬼魅、如光电般,迎面穿过了这队官军吧…… 这队官军也走运,没被一剑掠过去。大难不死的他们,没意识到适才是死里逃生,于是一进来就张扬跋扈、凶横四顾,大声叱问那凶手哪去了,第二件事,才是上来把默认为死者的那个抬起。 “谁杀了他?你们见到没?”捕头劈头就问阡吟。林阡那家伙,啊了一声,直接昏迷。吟儿好不到哪去,捂住眼睛带哭音:“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围观者众,大抵都跟他二人一样状态,谁都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时那“死者”动了一动,惊得那帮官军齐齐大惊,本能放手作鸟兽散,“死者”原想告诉他们凶手是谁,被他们这么扔到地上,直接又喷出一口血来。 血案终不了了之,寒毒也落到了林阡手里。目送着官军走了,阡吟大功告成,待出了酒楼,一回到马车里,猥琐夫妻俩就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尚不及对白一句,尚不及唤那马车夫过来,车窗外就是一道罡风强袭,林阡倒也警觉,饮恨刀始终提在手中,衣袍一拂雷霆千钧,直将这股杀气掀翻了压回去—— 转瞬之间,帘幕碎成千片,车轮万次来回,转瞬之间,帘幕还来不及坠,车轮还来不及转,转瞬之间,车仍处于静止,敌我仍隔一帘,初回争锋尚未解除,二次交戈却已白热 对方剑气凌厉侵入,表面只是一招果决,实质却有万道强横,林阡刀光从容回击,饮恨之风呼啸裹挟,竟似将这万道剑气悉数容纳,连收带还,只在区区一道弧线。 终于所处空间散架,马车急急驰开数丈,对方毫不犹豫也追上车来,继而随着这战场本身一路狂飙,林阡与他也争锋了整整一路二十五个来回,便一口气见招拆招,刀与剑斗得是不分你我。 吟儿在旁看得呆了,竟不知是何时起,天际冬雨渐急,方圆百里,下了不休。但最近处的,依稀有冰雹,它们,在三人身畔混乱颠簸,如书法般龙飞凤舞,跟刀剑一样纵横写意。 一时之间,吟儿却并不愿看见林阡赢,虽然感情上站在林阡这边,但对这少年的好奇覆盖了感情——这白衣少年的剑法,何故如此出色,外厉,内韧,所以整体刚猛,凌厉,而且还毁灭性 没错,那特色,叫“毁灭性”吟儿心念一动,就看这少年剑锋过处,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是不可逆的,当是时白光暴涨,生生撕开了弥漫在车周围一大片的水汽——这剑锋能够断水,断开就合不上刹那,吟儿恍如看见眼前画面变脆、当中裂了道缝、补不得,万道剑气,就伴随着高亢的剑音灌进来,若非他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吟儿恐怕自己都被卷入那黑洞中去了 所幸,所幸这些乱窜的、短促的、毁灭性的剑气,全部都被饮恨刀无一例外、雷厉风飞、逆天而制,所以啪啪啪啪尽皆折断、折弯或折返几乎在断水剑断水的同时,饮恨刀便就在聚海,身处这暴风圈中心的三人,上下左右,数丈空间,均能感受到水龙跃空、环绕盘旋。 “好一个作奸犯科的绝顶高手”沙溪清冷笑一声,他适才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一是看不惯那些人目无法纪,二也是因这一对夫妻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想到这里会隐着个绝顶高手啊,话说回来,沙溪清要是认得出这是林阡就见鬼了,连吟儿都和济南府的金军一样,一起被林阡的演技给蒙了过去…… “哎呀,好端端的一场打斗,怎生这么多水……别打了,停了吧”吟儿见这沙溪清的剑就快把握不住,败象显而易见,出于惜才,赶忙中断。奈何纠缠在这战局里的两个人,酣畅淋漓哪是说停就能停。 当是时,刀何在,剑何在,身陷一片汪洋泽国,浪翻潮涌雨倾盆,高下之分越来越明显,吟儿意识到断水剑就快被饮恨刀卸了,不,是吞了……林阡的刀,气势之恢弘,意象之广袤,无不叫她每次看见都叹为观止仿佛从未领略过,也叫对面那沙溪清的脸色越来越倔强——但也一定越来越服气 “适才那么近,我竟都没认得出来,这位是饮恨刀林阡”沙溪清中气不足声音也低,脸上却顿现了三分肯定、七分恍然。他试探出了这个对手,外表寻常商旅、内里却是金军最大的忌讳,林阡。 然而沙溪清敌意虽消了,战念却未减,大笑了三声,一边与饮恨刀继续拼杀,一边语气与神态里充满了傲。 傲,当然傲,别忘了到现在林阡仍然是乔装,沙溪清认出他来是因为逼他使出了真实本领,足见沙溪清武功之高强。沙溪清噙着满足的笑意,好像在说,即便败了,他也不虚此行,何况他目前还有生机。 “沙溪清,你的断水剑,也不赖啊”吟儿拊掌,由衷赞道。 沙溪清面色登时一变,其实他心里应该清楚,他的真实本领比林阡暴露得还早——可是,也万料不到林阡身边这女子率先出口。连她,都洞悉了他的身份…… “确是当世罕见之奇才”林阡笑叹一声,接吟儿的茬。沙溪清的年龄,看似比他要小,应是个晚辈后生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哪想到林阡这乌鸦嘴刚一说完,一声巨响前浪和后浪一起掀了…… 事实上这一路单打独斗,一路都在对马车迫害,水线拉伸越来越大,水圈扩散越来越可观,水球膨胀越来越显著,奈何他三人都没意识到这些提示,直到刀剑之争发展到了马车所能承载的极限,分崩离析立竿见影……直接摧毁马车的几丈巨,非冲天起,而是往各种方向都扫射,浩荡无涯,气势恢廓,并伴随着连串水花,爆沸、炸裂、经久不衰。 所幸他三人都是高手,才不至于跟这马车一起被毁,林阡抱着吟儿轻巧落地之时,那沙溪清也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三人齐看那被饮恨刀击落的断水剑,先是气氛一滞,忽然相视而笑。他们,本就不是敌人。 “林大侠,林夫人,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沙溪清笑而拾剑,洒脱之至。 “再好不过。”林阡说,吟儿暗笑,这酒鬼,巴不得 “不过,先等等。先换身衣服。”沙溪清提示说,阡吟二人,也都湿漉漉的,回过神时,才发现雨原来并非那么大。v 第957章 不如偶遇 人生得一对手乃喜事,何况武功上相当,喝酒也一样强。林阡与沙溪清极是投缘,吟儿虽说不能喝,正好刚才没吃完,于是就在旁忙着补餐……时不时打量那沙溪清几眼,心忖,和玉泽描述的浪子还是有点差异的,至少,没有那么油腔滑调。吟儿笑,那是当然了,沙溪清如何对林阡油腔滑调?人都有多面性,再轻浮的人,都有他正经的时候。想来这沙溪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我知二位都有不少疑问,譬如那纥石烈执中究竟何方神圣,为何会派手底下的人往完颜永琏下毒,我又何以会趟浑水去救那个金国王爷。”沙溪清说。 “救完颜永琏的原因,你我该是一样。”林阡点头,“虽都与金廷为敌,却岂能以卑劣行径。” 沙溪清一怔,笑:“其实我比你多一个原因。我对那完颜永琏,还是有诸多好感的。起码在金廷这么多权臣、大将、亲王,仅他一人,可能扶起金廷这个烂架子。” “听沙少侠这么说,他与我想象中的也差不离了。”吟儿搁下碗筷,仔细听,一句都不想遗漏。其实她设想过,完颜永琏跟林阡是一类人。 “哦?林夫人设想中的完颜永琏,也是个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王爷?而非传说中的杀戮无数、暴戾无情?”沙溪清饶有兴趣地问。 “古往今来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哪个不是握了无数人的性命?有功有过,敢担罪名,总好过那些刻意标榜自己仁慈,却毫无建树的。”吟儿说时,沙溪清略带惊异之色。 “说得对,与完颜永琏同辈的王爷们,虽然有不少都是文武双全,更甚至有风姿奇伟,可惜,全都不能抵外治内,唯独他,帮着金朝现在的这位皇帝完颜璟,安着北疆,慑着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沙溪清语中尽是敬仰,他身在山西多年,看来是关注着金廷不少年了,对完颜永琏明显比他们了解。 “据说,永字辈的王爷们,都是完颜璟的叔伯?”林阡问。 “嗯,完颜璟这皇帝……金朝早晚败在他手里。”沙溪清叹笑。 “咦,何出此言?”吟儿奇问。 “心胸狭窄,提防他的几位叔伯就像提防贼一样,不但派人监视他们,还限制他们出行,好几位永字辈的王爷,不是被处死,就是再三被贬官。” “他对完颜永琏,本该更加提防……”林阡说,吟儿心也揪起。 “然而他又怎能少得了完颜永琏。”沙溪清摇头,“多年以前,北方的鞑靼诸部便开始不断侵扰金朝北疆,若非完颜永琏攻防并举,完颜璟只怕要内外交困。二位可能还不知道,近年来黄河多次决口,金朝的财政极为紧张,偏生完颜璟不是个节俭的帝王,所以苛捐杂税极为严重,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大金再这么走下去,早晚要亡。” “天灾人祸,却是连完颜永琏也无法控制的。”林阡点头,心道完颜永琏的北疆经略或可能安邦,却明显不能安稳财政以治国。然而,黄河决口完颜永琏焉能对付?难怪沙溪清要说金国是个难以扶起的架子了。 “是啊,这般情况,完颜璟需要完颜永琏帮扶,自然不可能像除去他大伯一样地对付这个叔父。”沙溪清说,阡吟皆点头,事实上,完颜璟也不可能除得去完颜永琏吧。 “而完颜璟最令我不忿的一点,则是他用人不当。”沙溪清说,“譬如那纥石烈执中,肆傲不奉职,勇悍无谋,贪婪妄为,无论任什么官职,都会在任上胡作一番,今天殴打官员,明天滥杀无辜,总之是到一处惹一处事,偏偏今天从这里被贬,明天又去别处为官。” 林阡叹了一声,这种情况,放之四海而皆准,也难怪那些纥石烈执中的下属们专横跋扈了,明显跟主子一副德行。 “这个纥石烈执中,与完颜永琏又是什么过节?”林阡知道吟儿很关心这点。 “过节,说起来可就多了。纥石烈执中生平第一次犯事,罪名就是完颜永琏定的,积怨已有近二十年。大概在七年前,完颜璟下诏让纥石烈执中跟随完颜永琏征伐,结果纥石烈执中不允,还上奏说宁死不跟完颜永琏征伐,气得完颜璟又将他降职。三年前,他被起用为知大兴府事,任内又被弹劾,又是完颜永琏经手,继而改任为武卫军都指挥使……” “呵,结果又犯事了?”吟儿笑起来。 “是。武卫军就在中都守护帝王,责任之大,岂容风气不正,当时,完颜永琏也是大动肝火,惩处时分毫不曾留情,该斩首的斩首,该撤职的撤职。” “该”吟儿点头,义愤填膺,“要是也能把纥石烈执中一起撤了,更好” 沙溪清自是没想到吟儿是这副性情,微微一愕,笑了起来,续道:“此番要暗杀他的这些废物,理当就出自其中。” 林阡听他讲述了这许多,心知金廷内部矛盾重重,完颜永琏为了对付北面已征伐多年,难怪不能全心来管南宋,偏偏这次山东红袄寨举事,对金国的伤害显然更大。权衡了轻重缓急,完颜永琏终于决定,先搁置他的北疆经略,来下山东这盘棋,所以,到不一定是北疆形势稍稳了,也许,大金朝注定腹背受敌…… 叹,盟军终于要和完颜永琏正面交锋,吟儿她,到底境地两难。 喝完酒,叙完势,终须一别。阡吟心知,沙溪清师出山西太行,极有可能是当年太行义军的后裔,即便不是,也定然是反对金政权的,是以都觉得还会有再见之期。临别之际,略有不舍,更多却是相惜。 “实未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识到‘一敬一怜’。闻名不如见面,果然非同凡响,却又并非一样。”这时沙溪清笑说,面容里泛着少许调侃,眼神微微迷离,似是在追忆着一些难忘的往事。 “何谓‘一敬一怜’?”阡吟自是不解。 沙溪清笑:“曾与玉泽问,平生最痛恨之人为谁,她迂腐之至,答不出。我便提示她,传说中的‘三足鼎立’,都该为你痛恨,甚至为她列举出了缘由。孰料她仍然迂腐,说你三人,她赞天骄,敬林大侠,怜林夫人。” “蓝姑娘她,真的很善良。”吟儿想到蓝氏一家,眼圈一红,叹,“好在,终于得到幸福了。宋贤他,一定会好好珍爱她。” “怎么?玉泽将要嫁人了?杨宋贤?”沙溪清醉中一惊。 “啊……”吟儿一愣,林阡点头,“早在青州,他二人便已定情,待山东之战结束了,便为他二人完婚。” “唉。”沙溪清神色微黯,摇了摇头。 “沙少侠也喜欢蓝姑娘吧?可惜……”吟儿叹了一声。 “也谈不上可惜,她能得杨宋贤为归宿,总比过跟天骄、跟你强,可喜之事。”沙溪清笑看林阡,微醺。 “那你叹什么?”吟儿不解。 “叹世上少了千百个傻子。”沙溪清一笑带过,“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就是为了一些根本得不到的追求而焦虑,而期待,而蹉跎光阴,却还孜孜不倦、自欺欺人、乐此不疲。试想,玉泽这一代神女一旦嫁了人,世上岂不少了个得不到的追求。哈哈。” 阡吟尚在回味他话中涵义,沙溪清已然携断水剑去了,清灵冬雨,稀疏萧飒,朦胧烟雾中,那袭白衣似梦寐。 “走吧。傻子。”吟儿吁了口气,拍林阡背。 林阡一怔,回神:“啊?” 吟儿窃笑,又揭他底,林阡又好气又好笑,佯怒按了她头顶一掌:“死丫头” “唔,我是说,傻子,别再傻站在这里了,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啊。”吟儿揉着头,装可怜。 林阡一想不错,他们还得去找孙邦佐对话,笑而点头,决定等雨彻底停了再走,不过,他才不可怜这个调皮鬼。 这时候,之前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战战兢兢地跑来了,适才他还来不及上车林阡与沙溪清就打了起来,刀剑相争的一幕幕他应是都看见了。冲他神色,也知他不敢再给他们干活——要命啊。 没办法,林阡只能再搞一辆马车过来、亲自驾驭。 只不过,这辆马车,同样命短……v 第958章 束鹿之阵 林阡亲自为吟儿驾车,于济南城郊驰行了几里之后,离孙邦佐据点已然不远。接近酉时,下过阵雨,天色昏霾,夜幕却还未彻底落下。光亮,在马车经行的某些领域,总还是留下了几缕挣扎。是以这条路时明时暗,阴晴一程又一程。 然则行到此地,忽而不复宁静,阴翳略重,气流悄改,头顶枝叶微颤,路边滴露稍快,林阡耳听八方,手已渐移向刀。警觉如他,自是不放过周边任何细节,以至于再小的动静也能剔出。咫尺外,窸窣之声响,稀疏之影像,无一不是杀气之先兆。 风倏停,复动,林莽之间丛生异变,尽由暗处浮出水面。阴翳猛变漆黑,气流顿换方向,枝叶疯摇,滴露狂飙,刷一声响,寒光映照出十多人影,尽是不速之客来势汹汹。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刺耳长嘶,林阡心念一动暗叫不好,原来对方算准了时机刚巧在这里设了个陷马坑林阡适才一路都在警觉,可偏就在这应敌的一瞬来不及 迫在眉梢哪能犹豫,当然没打这群刺客,而是先到车中去稳住吟儿。林阡刚将吟儿揽入怀中,马车整个就往下一塌,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众长刀阔斧,齐齐袭上,迅猛贯穿了车身,或左右插进,或从上劈入,加上这地段本身就设了机关,脚下面也全是利箭明枪 凶险纷至沓来,危难灭顶之灾,马车解体,敌寇攻击,尽在这短暂刹那——好一群分工协作、配合完美的敌人…… 林阡搂紧吟儿后才放开手打,难免错过了最适宜时机,加上一时重心倾斜且不能脚踏实地,明显吃亏占尽了劣势。却是在四面八方全然兵械之际,他还如往常般淡定不乱,谁教他林阡这一生都穿行在枪林剑雨里?再深的刀山,再热的火海,都离得开。 虽与沙溪清刚比过还未完全恢复,但对付这些等闲之辈,五成气力还是绰绰有余了林阡血气上涌,左手力蕴千钧,长刀挥斥八极,寒光掠,战念烧——轻纵、急逝,静出、劲斩,削砍开所有兵械,如泥 适才还放肆的一切威胁,凡遇饮恨刀经行,霎时都一干二净,刀剑戈戟,大半都掉进了陷马坑里,小半尸骨无存,是真找不到了,还是被饮恨刀吞没?仿佛他出刀,不是为了攻防,而纯粹是为了开辟,这一刀的威严,只陈述了一种观点:藐视挡道者 管这些人是如何分工如何合作的,管这些攻击从哪个角度来是不是暗嵌了阵法,管这些金铁怎样交织怎样贯彻的满车都是,林阡只把他们加起来算——一起来犯?好,那就一起拿下。 没错,不分彼此,毫无次序,就是一起 这翻云覆雨之手……吟儿笑叹一声,笑身边的男人,都快为人父了,却还时常热血,如个少年一般。 林阡单手持刀发威,同时双足一点,挟着吟儿破车而去,直迎那当头落下的几把巨斧。那些斧手,谁想过他会主动跳上来,登时都傻了眼,再半刻,才意识到他的刀后发先至——瞬间,他就撇开了他周围适才还瓦釜雷鸣的刀枪剑戟,磅礴气势与杀伤威力俨然已换向往上,排空驭气,河山激荡 孰料,林阡刚一杀出重围还没落地,当空又是一块巨石,席卷着凛冽罡风,蓦然抛掷了过来,林阡眼疾手快,一边找准位置降身,一边反手挥刀击石,他原以为这巨石既是人力所能投,必然也就百十斤重,不想打在了刀上方知低估,两股巨力一撞,石碎如斗,尘灰飞扬,不仅在场所有人都蓬头垢面,连饮恨刀和林阡手臂都难免有损。 林阡气息一堵,险险内伤,吃惊,自然觉得吃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用巨石砸他的高手,可能比完颜气拔山还要力大。 果不其然,林阡落地站稳,就看见这一干人等,尽数团结在一个豹头环眼、长相威武的人物身旁,这些人不似红袄寨中的,却更不像金国当地官军,林阡暗忖,他们跟沂蒙的时青、夏全一样,都是别家匪类。 适才,由于不知这些人姓甚名谁、何种企图,为防误会,林阡留了三分情面,是以专伤武器、不曾杀人,纵使这般,都足够惊骇。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双方僵持,寡众悬殊。 吟儿也看出那人神力,既奇,又气——好端端的一辆马车,就被这莫名其妙的偷袭给搞砸了你说这群山贼劫财吧,他们要一辆散了架的马车做什么但如果不是山贼,他们因何对林阡群起而攻之? “大哥,没错就是他救了完颜永琏的狗命”这时有人到那豹子首领身边,指着林阡气急败坏。林阡吟儿这才恍然……却又即刻大惑不解。他们这身行头,根本不可能是纥石烈执中的手下,举手投足,全然山贼…… “是吗那定然是金廷的狗奴才”首领道——确然,他们和金廷对着干。 “没这回事”吟儿立即解释,“我们是宋人” “哼,宋人。这么好的身手,却给金廷卖命,可惜了”那首领敌意略消,却仍有所误会,转头低声问道,“是他俩没错?” “大哥,错不了,我亲眼目睹,就是此人偷了毒药,其后与沙溪清缠斗。”那人说时,吟儿忽忆当时在酒楼里,给纥石烈执中的手下们送上熟牛肉的伙计,心底雪亮,原来那酒楼,是这伙人的据点?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店小二,在那些杂碎密谋下毒的关键时刻,才将牛肉送了上去,其实,就是在窥探吧……他们,还认得“沙溪清”。 不错,不止店小二了,连弹琴的姑娘,也是这个帮派里的……吟儿闻见香气,循味看到那几个女匪,更加确信。 林阡也想到了吟儿所想,除了心底雪亮之外,更加难免震撼追想傍晚酒楼里的每一幕,都其实是这帮人的局啊,自己和吟儿,还有沙溪清,不过是陪衬、是路人,真正的主角是他们。 纥石烈执中想伏击完颜永琏,地图、寒毒都备好了,计划之周全,布局之长久,明显对完颜永琏有致命威胁,奈何竟黄雀在后——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这帮人,明明也想要完颜永琏死,所以,宁可暗中监视、掩护着事情的进展。这帮人,究竟何等来路? 当时布局,适才围攻,因小见大,见微知著——这帮人中有勇有谋,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战斗力,理应不输红袄寨叹只叹,他们放着这样厉害的实力不用,却过来做这等愚蠢暗杀行为,无异于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林阡正思虑如何分辩,斜路里又出了几个贼匪,气急败坏冲到那首领身前,语中还颇带喜气:“大哥,确定了确定了消息属实他们来了” 什么消息谁来了?难道是……林阡吟儿皆心惊。那首领哼了一声,却不像兄弟们那么喜庆:“他们来了又如何,寒毒被这男人给盗啦” “什么?”发话的应是三弟,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可二哥还在那边,等着大哥一起……那么大哥,咱们还设伏吗?” “当然,这是难得为兄弟们报仇的好时机”大哥目光炯炯。 “是,大哥”那三弟点头转过身,忽而看着不远处遍地断剑残枪,更添惊愕,“他,他是何人,竟破了咱们的束鹿阵?” “他是完颜永琏的人”大哥恶狠狠地说。 林阡听得这“束鹿阵”,隐隐猜出个一二来,这个名字,既能概括出阵法之功用,亦表明了他们的来路,他们,想必是河北束鹿之盗寇v 第959章 少林拳系 到此,林阡一目了然:这群贼匪以三人为首,本次行动,大哥掩护寒毒,二哥埋伏兵马,三弟当中联络,希冀借纥石烈执中的刀,再结合他们这一帮人的力量,杀死完颜永琏等人、为他们的弟兄报仇。不仅稳操胜券,最终还能置身事外,计策堪称妙绝……如果说纥石烈执中是因一己之私、行为可耻,这群人好歹是为了兄弟情义,尽管只是小义,倒也不算卑劣。 “错,大错,特错。”了然于心,林阡笑而开口,“此情此境,如果我是你们,绝不可能再去设伏。” 众山贼皆是一愣,未曾发问,脸上写满了“为何”。 “若我是受到派遣盗了寒毒,证明完颜永琏已经洞悉此次暗杀,你们的设伏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因此是贸然送死之举;若我只是机缘巧合盗了寒毒、完颜永琏事先并不知情,但只要我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就已是打草惊蛇,断然也一样送死。”林阡分析道,“当然,若我不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倒是有几分希望,然而寒毒在我手上,你们在行动前计划就折了一半,毒不倒凌大杰、岳离和完颜永琏,再强的阵法,决然还是送死。” “啊……”大哥听得愣在那里,显然想反驳他,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阁下分析的是。”三弟想了半刻,亦心服口服,“听阁下语气,并非完颜永琏部下?”他听林阡直呼完颜永琏姓名而非称其左丞、还愿意跟他们铺陈分析各种利害,因此料想林阡很可能是第三类人。 阡吟齐点头:“不错。”这帮山贼紧绷的神色才弛缓,林阡适才分析的三种可能,前两种俨然给他们的报仇判了死刑,只有这最后一种可能还有希望令他们达成夙愿,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有希望。 “不是他的人,盗寒毒作甚?”大哥思虑片刻,仍有疑点,是以恶狠狠地问。 “因为这寒毒危害极大,绝不能献世遣祸。”林阡道。 “一滴致命而已,怎生不能献世?”三弟紧接着大哥问。 “各位都应清楚,此毒来自河南开封,捞月教。各位也都该听说过,前不久的红袄寨与金军之战,平邑有一大片山林,尽毁在南弦所制的剧毒之中,至今无人能够涉足。”林阡道。 “自然知道,正是此毒。”众人皆点头,不知道也不会用了。 “各位却一定不知道,毁去的不止那片山林,还有闯入过彼阵的所有兵马,无一生还。岂止一滴致命,根本吸入就死。”林阡实话实说,“开封捞月教,数次将灭,数次复燃,生命力可谓顽强之至,还不是全都沦丧在此毒之中?” 众人听得这“吸入就死”,俱是带着半信半疑,立即有土匪道:“你怎知道,你又没参与过”“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你胆小不敢用,也别碍着别人好事”“就是,就是” “把毒交出来”大哥听得群情如此,亦对林阡强行逼迫。林阡自然不可能给,大哥顿生怒气,双颊通红,确然,在他们眼中,林阡反而是冥顽不灵的人…… 大哥侧头看三弟,铿锵有力道:“三弟,放心去设伏,给大哥半刻——他既不是完颜永琏的人,那就打败他夺回这寒毒” 这句说完,大哥再不啰嗦,转身一拳直打林阡,猛攻硬进,霸气非凡,一趟直线,内中三手,劈砸之来势,大有少林风。 林阡刀留鞘中,当然也是徒手相抗。南宋武林中,湖南华家、慕容山庄皆是以拳著称,林阡于云雾山比武、淮南争霸都曾对敌过,当然有所学习、有所汲取,何况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也秉承少林拳系,李君前“白门四绝艺”之一亦为拳如电,他二人一旦有空都会与林阡切磋……林阡此拳,兼容并蓄,既是迎敌,更像复习…… 林阡这一拳对上去,打得实在杂糅,毫无法则,倒也有变幻莫测的味道在内。然而,对方却胜在力大无穷,大开大合,既迅又猛。半刻之间,起横落顺,交流了十个来回,两人招式,都是短烈、刚硬、朴实无华,地域关系,略有相异,但明显大体一脉相承。 吟儿屏息凝神,不敢靠近战局一步,亦不能随意后退,其余山贼,亦全然目瞪口呆,看他俩步走直线身法万变皆是头晕眼花,而听那一声接一声的拳头相撞更加振聋发聩,再有的,是觉察出他俩拳侧有粉尘搅合着血肉,所以心惊胆战 “高手。”吟儿看对方崩打豁挑势不可挡,心知此人在河朔拳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林阡明显只能展览一下南宋的拳却不能代表……不过,二十拳后,林阡到底还能维持不败,只因拳头和拳头较量的时候,并不单纯看谁力大,还要看谁狡猾—— 林阡遵循了百里笙的教诲,每每击敌之时,绝对让身体的受敌面积变到最小,此等灵活程度,对方莫能及他,是以这二十拳内,对方虽攻击次数极多,威胁次数却少,相反,林阡有效攻击不多,却次次令其涉险。 恰在这时,他二人战局不知怎地,风力竟往吟儿这里偏移,吟儿大惊尚不及躲,林阡已察觉变故移至她身前相护,孰料缓得一缓,竟中了对方之计,这大哥人不可貌相,虽然五大三粗身体不灵活,脑子倒是好使得很,瞬间而已,拳头就避实击虚,生生往林阡肩上撞,说时迟那时快,上方树枝蓦地就挂下个藤蔓来,正好阻在他二人之间…… 不,不是藤蔓,是条弯弯曲曲、实实在在的……蛇 “竹叶青”这时一个童音响起,对战双方这才发现,道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老一小,两个似是进山砍柴的平民百姓,各自背上都负着竹篓。 竹叶青这种蛇,虽毒性并不剧烈,但性情极是凶暴,林阡少年就生活在山东,自是见过也了解,这一瞬之间,竹叶青几乎正对着对手的眼角去了,若真咬中,铁定失明 当是时,谁还在意拼拳,林阡急中生智,衣袖正对着竹叶青泼出剧毒,仅刹那功夫,那原还肆虐要咬过去的毒蛇,竟蓦地像蒙上了一层寒霜,更似结了通体的蚕茧,非但攻击性全然消失,还当中折断、掉落在地上,掉落之时,又多裂成了几段,死得如此快,如此彻底,甚至都不像条蛇了。 那大哥退开一步,惊魂未定,愣怔怔看着这条竹叶青,其所在范围,土壤中泛出白烟来,几丈面积内无一植物能活。 “这是一滴致命的寒毒,‘夜寒罂粟’。”林阡略带夸张,“与我所讲的‘虚寒毒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些贼匪亲眼所见,哪能不信,当下,才知道这寒毒的厉害。 “这寒毒毒性太烈,是以未曾与南弦学过的人,根本是只知如何配而不知如何施,稍不留心,自己先送命。只怕还未毒倒完颜永琏,你们已经全军覆灭,更甚至祸害得这周边无辜百姓,于心何忍?”林阡问时,走到吟儿身边,他不必问,她已对他摇头,示意她没有受损。 “大哥,若那毒药真会毁灭人世,建议大哥还是三思后行。”三弟领悟、点头。 “好,那虚寒毒婴,我不要了”大哥一点就透,却不曾就此罢手,灵光一线:“不过,这夜寒罂粟,有用你和我,继续打” 站在一旁机灵唤出竹叶青的女童,听得这句,笑了起来:“大胖子,羞不羞?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还好与他比斗?” 大哥一愣,正色看朝三弟:“元儿,我确不配与他斗了,你且与他打来试试” 三弟一惊:“我确实、极想与他切磋……” “那可不成,并不公平。”女童又道。 “小丫头土匪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速速滚蛋”匪寇们纷纷对这女童吹胡子瞪眼。 “你们挡着路,人家走不了。”吟儿也笑起来,甚是喜欢那女童帮腔。 “姐姐,除非他们允诺了不伤你,否则,别答应你夫君和他们比。”女童说。 吟儿一愣,没错,说的没错,适才这大哥,就想通过对付自己来削弱林阡,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男人家比武,关娘们什么事?”大哥怒而叉腰,忽然有些惭愧的神色,可能也想到了适才自己行为。但见三弟早已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哥立马肃然、拍胸脯保证说:“好,我答应就是,绝不伤你老婆儿子你放心跟我三弟比,如何?” “大胖子,可要守信啊我和爷爷,都是见证”那女童笑说,“不守信的就是小狗。” “不守信的,生儿子没”大哥粗豪说,手阔气一挥,把兄弟们和路人们一起往后带,“弟兄们,全靠边站” 吟儿正好也累了,于是就坐在路边,等候下一场比斗。 林阡当然答应这一战,这样才拖得住他们,使他们去送死的计划泡汤。v 杯具的审核啊…… 话说,某点这是在做什么。。重新改了一次,仍然还在审核。。这章不出来,下章也不好发啊。。。无语。。 声明,这章没有任何不良情节。因为,我以前写过的不良情节,从来没被某点审核过--v 第960章 内外兼修 (咳咳,下了个和谐器,将就着看吧……) “元儿,卖力打大哥看好你”大哥虽是靠边站了,还不忘向三弟鼓励。话还没来得及传过去,那三弟与林阡已然对接,四掌相击后,砰一声震响,早将大哥刚传到的话淹了。 然而那三弟,却不是卖“力”打的。 诡异就诡异在,林阡适才对付大哥时,劈砸抽留勾挂排跺,招招式式都用尽了力量,全因那大哥的拳法刚猛凶硬,林阡跟他打了片刻,拳上到处都是碰擦之伤,腕臂亦是又酸又麻……然而明明结拜兄弟,这三弟的套路完全没有契合其身高体壮,而是与大哥的直来直往大力巨力截然不同—— 三弟步走圆形、身法灵活,外力比大哥轻了不少,内涵却不输他大哥分毫他,凭的不是蛮干,而是靠掌拳变换和行步走转为主、合武功与导引吐纳为一体…… 如果说适才那大哥还有点少林拳系的意思,讲求实打硬干,这位三弟,分明另辟蹊径、内外兼修。众人在侧旁观,这又一场单打独斗,再不像适才拳如金铁撞击、纵横呼啸生风,却换做气似行云流水、辗转绵绵不断。 对方刚柔并济,拧裹钻翻,打起拳来,根本不是什么三弟了,当仁不让比大哥更强,而吟儿看出林阡所用,正是厉风行的“雷厉风行”掌与“风行水上”步,应付对手,倒也配对。 一时之间,只见林阡与对手同样,以步为上、滚撑走转,如龙游空,飘旗飙风。手中招式,与步法相辅相融,信手拈来,无尽无穷。那一刻他再不是饮恨刀林阡……但吟儿想,其实也就是把饮恨刀从战局中抹掉的一个画面,而已。那磅礴,那激越,那沸腾,犹在 不过,对方毕竟行家,一直占据上风。林阡见他巧打灵攻,手中招式环环紧扣、循循相生,心道半刻内并不能将他擒住,叹:河朔之地英雄辈出,此少年当与厉风行南北对话 “大哥,元儿,怎生在这里打了起来?”便那时,斜路里又过来一个声音,林阡余光扫及,那人显是这帮会里二当家,闻乱即刻赶了过来。 那是个身长八尺的青年人,浓眉大眼,英气不凡,吟儿也仔细打量着他,相比大哥粗豪三弟温文而言,这二哥明显更像个风流人物。吟儿暗想,这样的人,会蕴含着怎样的一套……掌?拳? 林阡思量这团队的分工协作,显然不是大哥或三弟就能定的,恐怕运筹帷幄的主要还靠这位二当家。他,俨然是军师。 二当家站定在大哥身边,忽然也看直了眼不说话,显是被这战局激烈吸引,半刻后,忆起正事,连忙对大哥说:“大哥,目标已近。” “待元儿打败这个人,夺下他手里的寒毒。”大哥将适才的来龙去脉都与他述说了一遍。 “如此……”果然军师——半刻他显然也想了三千个念头,譬如,眼前这个跟三弟打的人到底是谁,真不是完颜永琏的人吗,若不是,到底需不需要跟他一个路人耗下去…… 吟儿看此人蹙眉思虑,特像苦思冥想的林阡,噗哧一笑。二当家一怔,自然注意到了她,即刻要往这里行,吟儿神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自保,就看那大哥伸臂拦住他:“天羽,不得造次,我答应过那男人,公平比斗夺寒毒,绝不伤他老婆孩子。” 吟儿听得这句实诚,心内自是又惊又服,盗亦有道,信义当先。想来适才这大哥借她声东击西,也并不是存心要伤她了。 这名唤“天羽”的二当家,本意也并非要来伤吟儿,至少其脸上一点杀气都没有。当看见吟儿身怀六甲明显是个累赘,二当家便意识到林阡理应并不怀有敌意,这里的比拳不是他故意找茬,反而他是被大哥三弟缠住的。 故此,二当家转过头去,对大哥说:“大哥,不必在这里耗费时间,既然大家都认为,他们理应不是敌人,那就无需节外生枝……”顿了顿,又道,“早就已经万事俱备,只缺了寒毒而已,这男人不肯交出也罢,咱们找别的代替,无需纠缠于他——完颜永琏才最要紧,现在去打,还来得及。” 大哥一凛,即刻动容,抬起头来,虎目噙泪:“天羽说的是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咱们岂能功亏一篑” 一干人等听到这里,全都是大受鼓舞,振臂高呼,誓师要去打完颜永琏:“岂能功亏一篑”“现在就去打完颜永琏,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那时天已近黑,完颜永琏的车马显然是日夜兼程抵达济南的,吟儿不知怎地有些伤魂,也许,就隔着一片树林,父女俩就这么又一次擦肩路过。唉,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她不是完颜永琏的人。到底,也不希望他出事。可以后,该怎么办…… “好,那就去打完颜永琏”三当家立即收拳,意欲回到弟兄们身边,得不到夜寒罂粟,于是也就不夺了,“好汉,好武功小弟有事,就此先去了后会有期” 三当家正待说出些赞服的话然后别过,哪想到林阡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又是一掌拦住他,语气中更是挑衅之至:“打赢了我,再去” “……”那三弟岂料到林阡会说出这样一句,脸色剧变,无暇再思,生生接了他这一掌,“什么” “啊?”正待起步的大哥,也猛然大惊失色,刚刚不是他们缠着他斗的吗?怎么换了过来 “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二当家面色也是一变,始料不及这等敌意。 “什么人?要打过才知道”林阡冷笑一声,拦着别人的正事不让干。 唉,浪费别人时间的人,最是过分,最是可耻,林阡你懂的。可是你既认为那是对的,因此就决绝地做下去吧。吟儿微笑,支持。 “天羽,你来得正好帮元儿一起,夺了他手里的毒”大哥气得脸色铁青。 “怕就怕他是完颜永琏变着法来玩我们……虽然他理应不是完颜永琏的人,但‘理应’还不够,要‘确定’。”二当家转过身来,这时终于想彻了,“还是暂且以防御为主——伏击之事,等探出此人是谁,再作打算不迟” “那么一来,若是跟此人打完,完颜永琏也过去了……?”大哥一愣。 “大哥,宁可错过机会来日方长,也不能明知是死还以卵击石。”二当家说时,已经移步上前,大哥边想,边点头称是,吟儿暗叹,很好,林阡已经把他们对完颜永琏的注意转接给了他。 这二当家,虽然心思精细,到底达不到陈旭范遇厉害,一旦完颜永琏靠近,反而乱了分寸、出错主意。但幸好,林阡以挑衅的方式,扳正了他的思路。一旦扳正,走向完全正确而很显然的,二当家的思路,也引导着他大哥和三弟。 林阡心知,这三兄弟各自都勇谋皆备、水平略有参差,合在一起,却俨然顶得过一个诸葛亮。当然,前提是稍安勿躁,最忌讳报仇心切走极端。林阡启衅之时,自也没有忘记吟儿,思虑,决不能逾越了某个度令谁失去理智。 他忖度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显然也在思量他。 “此人来头不小,虽是商旅打扮,却知道平邑之战……”二当家沉思,撇开了完颜永琏的杂念后,他终于意图深究林阡来路。事实上,林阡的来路,才是从根本上左右着他们的大计。 “哼,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定不是好人”大哥哼了一声,对林阡启衅耿耿于怀。 那时三弟和林阡打到又一次高潮,满头大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适才种种状况可知,三弟其实都很敬服林阡,可惜没法帮林阡说好话了。吟儿听他这么骂林阡,心里郁闷,苦于不能暴露行踪、而又不得不将他们拖住。 “哥哥,那可不一定。这好汉武功高强,应当是当世英雄,听他说到平邑之战,或许,是南宋武林、抗金联盟里的人物。”某弹琴女子站在大哥身后说。哈,终于有人说人话啦。吟儿开心,循声看去,那少女十七八岁,适才一直在围观者中,看似未曾参与,其实却一直关注。 听她提到南宋武林、抗金联盟,另两个弹琴女子也热乎了,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来,吟儿心知肚明,她们很可能是山西或河北的匪军——至于是不是自己人,林阡现在还在试探中。 “切,你们这群娘们,看见好看一点威风一点的,都觉得那是好人,可知道,世上多少都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大哥忿忿骂,“妈的适才差点被他骗过去,他意思可不在寒毒,在我们”吟儿一怔:虽然骂得粗鲁,倒是一语中的。 女童和老者一直也坐在吟儿身边不远的石上,放下了竹篓子观看战局,一边看拳,一边听戏,岂能不乐。 “是啊,意在我们……若真来自南宋武林,倒也……”视线归还战局,说话间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回合,二当家一直都还未上前助阵,是因为不想破坏他三弟的认真—— 尽管已经打得汗流浃背无暇分身,那三当家特色与实力仍能保证,敏捷如猴,换势如鹰,身随步走,掌因心变,动静兼备,曲直合用。一拧一翻,刹停林阡掌中的滚滚洪流,一穿一插,回敬林阡掌后的血肉之躯。 如果说“剑”有繁弱郭昶,则“掌”有这位三当家——不属于任何派系,自成一家一门户。 一般人在几十回合中不断闪挪腾移显然吃力,但这三当家的内功修为显然到达了一定境界,非但没有体力不支,竟还有气贯四梢之迹象,那力道先不在外,先在四肢百骸、任督二脉。技击之时,可以快如电,亦可稳如石,内外兼修,略偏向内。 “好个元儿,遇强则强。”大哥这时怒色才敛了,也坐下来认真看。三弟虽一直夺不到寒毒、碰不到林阡,但也一直没有败迹。而再看林阡,如果说三弟是气贯四梢,此人也是精神贯骨啊。 完颜永琏渐近,时间已经不多,此时此刻,哪还容得下单打独斗,大哥自是还没完全放下伏击之事,听见风动,又再心动,事实上,眼前这男人和完颜永琏,他们并不是不能兼得急看老二,撺掇:“天羽,你也上” 不用他讲,早就想上哪怕,不是为了伏击完颜永琏,而只是为了查明此人身份v 第961章 手上真章 待这二当家也参与进战局中来,明显林阡就没那么轻松了。 吟儿和林阡一样震撼,论武功,林阡已属当世一流,显然不可能比不上这两个等闲匪寇……然而,林阡必定从未见过此等特色,是以连他脸上都难掩惊诧——不是大惊失色,而是大开眼界 不错,大开眼界林阡情不自禁,喝出一声“好”来河朔燕云,果然人才济济 南宋武林这许多年指掌都由第四名垄断,一直注重“雷厉风行”,主于搏人,勇猛刚硬,一如适才那大哥的打法,要速度,要力量,要强硬,要激情,而反观三弟,虽未摒弃力道,却明显视技击、步法、吐纳、潜能更重要。赤手搏斗一贯都是一条直线,三弟却能走曲线,左旋右转,横走纵跃……这种手法,好似已准备从常规中走出去了,却还只是正在走出去—— 直到这二当家出马,林阡才知道,什么叫已经从常规中走了出去。这一拳,短打直进,劲力不像大哥般强,不似三弟般巧,却比他们绵长。身法不灵不滞,而讲身正步稳,动作虽然是直来直往如大哥所用,但分明旨在心法、气力、意念相合,所以气沉丹田、心息相依、身神统一,他喂招后,虽然功效不是立竿见影的,但在沉淀累积之后教林阡感觉吃紧 便觉那二当家拳法犹在三当家之上偏偏这二人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直,一曲,一个紧凑如拧绳一样,一个则灵便到起如风、落如箭。 林阡,自讨苦吃……这两兄弟的合击,真是耗了他不少气力,若不是饮恨刀帮他提升了极多内功,若不是修过魔神的“万云斗法”练气,早就输了。吟儿在旁看着,情知他一个外行去打人家俩行家,不吃亏才怪…… 哪想到这大哥听到不远处风吹草动,等得心急如焚,看他们迟迟拿不下林阡,于是也顾不得什么救命之恩,一声大吼也冲上了前来——三打一乖乖,这大哥,跳了足有一丈多高,居高临下收拾林阡 虽然意外,林阡仍能硬接,只是这一拳刚磕上去,就有一股狂猛的蛮力顺着手臂直窜下来,危难关头,林阡果断运气护心,这是他今天初次感觉到有性命之忧,心中难免震惊:怎么这大哥的实力又感觉比二哥高了? 所以,此三人,虽然风格迥异,实则平分秋色啊 这三种拳头结为阵法,根本比他们的束鹿阵还要厉害,如果还不曾冠名的话,那就叫三头六力阵吧。三个人都是强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六力合一——“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手与足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再因为不同的特色而分工……这么强的拳掌,区区一个林阡算什么啊。 不好林阡要输……吟儿看出端倪,平生第一次如此紧张其实林阡不是没输过,可是,这次是他启衅的,输了就太丢人啦……吟儿急得差点站起来,他就不应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不过,林阡到这份上还一点都不着急……哪怕被埋在了这些拳、掌里,他仍然是一心多用地见阵拆阵,虽然这阵法配合紧密很难拆分,虽然这三头六臂都是他第一次遇到——他将他们的威胁合在一起掂量,最多也就是七成的邵鸿渊,罢了。 长时间内,他拳脚周游于三兄弟之间随机应变,心则一直静如止水在寻觅突破:这由三个人合起来的战力,当真不可拆分? 没错,不可拆,目前不可拆,但打着打着,就有人会疲——不是最早跟他打的三弟,而恰恰是最后入局的大哥,不因别的,因为这大哥靠的是蛮干,所以在一定的时间之后,他的气力不能保证,他的速度也就会跟不上来。 所以,这大哥速度一有放慢,就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那么,什么时候会放慢? 等就是了。林阡笃定等,拭目以待 反正林阡也不赶时间,赶时间、会乱的,是对方。传闻中完颜永琏的车马正在经过,更加提前了这一刻缺漏的来临,尽管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微弱的一隅。高手对战,岂容一瞬一隅 林阡眼神一厉,猛然抓住时机——就逮住此刻爆发,一个瞬间而已,他代入三弟去打大哥,代入大哥去打二弟,代入二哥去打三弟一瞬以这样的次序,无非是因为,他适才觉得,三弟强于大哥,二弟强于三弟,大哥又强于二弟。这个感觉,不是错觉,它就是破敌之要 所以,脱身化影,偷师了三弟的随走随变,以至灵至轻至幻之姿,去打溃这个才失误半招的大哥——不去看结果,转身凌厉,续偷师这大哥的如鹞入林,以至猛至烈至快之招,去撞败二当家——不去看结果,节奏鲜明,再偷师这二当家的直截了当,以至短至准至宜之径,去推翻老三——一样不去看结果。当然不必去看结果,一定全都达到了抓紧这难得的时机,一气呵成打完才是硬道理 吟儿瞠目结舌,只看到那拳海掌林之间,刚生出一个小小的缝隙,就被林阡以这般的速、力、破坏性,扯得越来越大,大到彻底坏死。仿佛,林阡催出的不是双手,而是饮恨刀一样…… 那三兄弟,不管筋骨皮,还是心血气,都不得不对他认输、臣服。方才,他是用以矛打盾之术破阵,虽然他明明拳掌不如他们仨,但他就是这里最强的高手,没有之一。 霎时,战局如冷弹崩炸般,教谁都一样心惊胆寒空中裂雪,乾坤皆暗,气波四窜,激荡山川。一窍仰穿,天光频传,千山层叠,万径盘聚,全被他带同着一起,被困在虚实之间 这场剧变过后,围观众人,无论站坐,全都觉得自己移了位——或者,自己是静止的,可世界流转了一轮?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参战三位当家,都是站立不稳,还有林阡自己,帽子掉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白影,突地从竹篓里窜出去,刺溜一声消失,女童大惊:“水赤练”吟儿循声去看,一晃连影都没了。 咳咳,帽子掉了,早就想提醒你的。吟儿无奈一笑,这头如雪银发太显著,再加上他适才所有发挥,都让这些人看清楚了他是谁——“阁下……可是盟王林阡?”三兄弟齐声问,语带稍许激动。 “正是。”林阡一怔,点头,“虽不愿暴露行踪,但既然棋逢对手,也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了。” “不敢不敢。我们三兄弟,我,鱼张二我二弟,冯天羽,我三弟,周元儿。”大哥痛快不已,这真是个性情中人,听林阡说棋逢对手,高兴劲儿全写在脸上。 “怪不得了……”周元儿领悟状,面露三分欣喜。冯天羽却略有不解:“盟王,为何要阻止我们去杀完颜永琏?”这个时候,完颜永琏的人应该也过去了。 “因为,我适才用来对付各位的功力,可以轻易被邵鸿渊的噬气经吞灭。”林阡道,“凌大杰、岳离,据称在高手堂里,武功不下于邵鸿渊。” 他三人这才大悟。林阡适才用来对付他们的功力,证实了他们去挑战完颜永琏以卵击石。想到这里,不禁都心有余悸,又暗叹侥幸。 “唉,实则弟兄们就是被完颜永琏的下属给剿了,我们也不知道,完颜永琏本身到底多强……”鱼张二道,“原以为,合我三兄弟的本事,还有寒毒,一定行……” 吟儿叹了口气,合他三兄弟的本事,还有寒毒,确实一定行。但,林阡不可能将寒毒给他们,当他们看见林阡、确信了平邑之战后,也断然不可能再用寒毒了。 “三位好汉,应是抗金义军?”林阡问。 “哈哈,谈不上义军,天羽和元儿还可能算。我嘛,哈哈,不过是逼上梁山……”鱼张二身上有股淳朴的粗爽,外形是,动作也是。 吟儿见他们不打不相识现在化敌为友了很是欣慰,危机解除,再转头看那一老一少,已经随着“水赤练”被吓走都不在原地了,一怔,心中隐隐有些歉意。v 第962章 四海一家 化敌为友之后,众人见时候不早,便同去了孙邦佐的据点。倾谈毕,林阡才知道,这鱼张二、冯天羽、周元儿三位兄弟,原是来自河南、河北、山西的绿林豪杰,近年都已是小有名气,他们因拳法相识、相知故而混在了一起,一同集结人马在河北为盗匪,虽没有红袄寨做得大,倒也算名动一方。 鱼张二是河南人,原是以务农为生,后不堪重压,落草为寇。鱼张二少时曾与少林僧人学过拳脚,多年来一直不曾荒废,加上他先天根骨良好、干活多力大如牛,是以打出来的拳头又沉又实,劲力刚猛。他笑称,武功影响性情,倒也确然,拳脚刚猛,性子也豪。 那周元儿,乃是当年河北义军的后裔,问他师父是谁,周元儿说师父已隐姓埋名,但从前是参与过大名府起义、失败了之后归田园居的,林阡心忖,那位前辈拳法应也脱自少林,后来经过自我参悟与重新创造,与内气结合自成了一派,假以时日,必然光大。 “内人的师父,纪景前辈,从前也在大名府,跟着王友直元帅一起抗金,只怕与周兄弟的恩师还有渊源。”林阡道。 “当真?”周元儿惊诧看向凤箫吟,“原来嫂夫人也是河北义军后裔。”吟儿一怔,笑而称是。 再说起冯天羽,他则是山西义军后裔。细细算来,盟军中也有他的同伴——叶文暄,他的师父陈俊,当年便是太行山起义的领袖。冯天羽的拳法,据称是沿袭自岳武穆,追求形与意,尚有极大潜力。 “四海一家啊。”众人把盏倾杯,相见甚欢,孙邦佐也来凑热闹:“各位是山西、河北义军后裔,我和胜南,都是山东义军后裔” 那冯天羽原还高兴,忽而有些神伤,重重叹了口气。 “冯兄?何故叹气?”林阡问。 “叹,盟王不仅是山东义军后裔,如今也还在山东各县不断举事,沂蒙、潍州、泰安等地,处处战火纷飞,屡屡捷报频传,大败金军,闻者快意将前辈们中断的事业拾起、薪尽火传,才该是我们这些‘后裔’,应该做的。”冯天羽笑叹一声,“然而,反观我山西、河北等地义军,却刚出现一点起色,就又成凋零之势……说起来盟王也见笑了,我们都没有和完颜永琏正面对抗过,仅仅是他手底下的人,就捕杀了咱们过百个兄弟……今次复仇,我们因为知道他很厉害,故而才集体出动、联合设伏,事先听说纥石烈执中也与他有过节,心道这真是天赐的良机——谁想,仍然是坐井观天了。” “冯兄不必沮丧。如今山西河北的义军,便是几年前的山东义军,经得起这凋零的考验,方能有日后成熟的举事。”林阡说时,吟儿也点头,事实上,他们都是雏形,也都是希望,一如几个月前的山东红袄寨,与夔州时代的抗金联盟。 “没错,三位当家都武功高强,弟兄们也擅长合阵,日后河北义军,定然能和山东一样兴盛。”吟儿说。 冯天羽神色好转了不少:“借盟王盟主吉言。” 原是说男人说话女人不准插嘴的,不过那几个弹琴女子早就守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吟儿也能插嘴,领头的大姐大也就什么都不管了,性子甚是直接,笑而开门见山:“大哥,就容我说一句不成么?” “唉,我大妹”鱼张二无奈对阡吟说,“性子特泼,收不住” “哈哈。”众人都笑。那女子也不恼,笑着大声说:“其实到山东来,就指望见着的,哪想到刚来就见到了——可算见到了”鱼张二还在那扯她衣袖,女子偏不理他,续道:“盟王虽不似想象中彪悍,却比传说里还要英雄” “说完了?去去去,真丢丑。”鱼张二皱着眉,想把妹妹招呼走。 吟儿无奈一笑,见怪不怪了,靠来林阡身侧,装模作样将他打量了一番,偷笑,学着洛轻舞的语气:“原以为世外的魔,不想是画中的人……哈哈。”林阡蹙眉,低声:“再调皮” “唉哥哥别赶我走啊我说的是大实话,只是说下敬佩罢了,又不是不识抬举,看到盟主在这还犯傻。”那女子爽朗笑,又道,“对了,给我二妹和三妹问问,抗金联盟之中,那位骁勇难当的柳将军,他是在济南府,还是在泰安县呢?”女子问时,门口另两个女子,脸蛋刷一下便红了,她二人,都不似大妹泼辣。 阡吟正做着小动作,听得这柳将军,都是一怔:“柳将军?” “对据称,很多抗金联盟的女子,看见这位英俊的柳将军都脸红心跳。”大妹不像是在说笑。 “哪个柳将军柳五津?”林阡皱眉,惊。 “噗……”吟儿则直接笑喷了。柳五津英俊?鬼扯 “就是在宁阳之战的时候,打败仆散安贞的柳将军啊。”大妹说,“二妹三妹听说他竟能打败十二元神之首,都是好奇得紧想见见他到底何方神圣,是不是铜头铁臂” “咳咳。”吟儿和林阡这才知道她说的是谁,相视尴尬不已,心道柳闻因女扮男装真是害死了一堆的青春少女。 “她此刻,正在泰安县内作战。”林阡答。 门口的二妹三妹,听柳闻因不在这里,明显有点儿失落。 “盟王,冒昧问一句,此刻泰安县境烽烟四起,盟王和盟主却到济南府来,是垂拱而治,还是……搬救兵?”冯天羽压低声音。 “不瞒冯兄,是缺兵。”林阡道,“到济南府,正是向孙邦佐、李思温二位当家借兵,去解泰安北部、大崮山之围。” “如此……”冯天羽点头。 “盟王,既然缺兵——反正也巧,何不用我们兄弟?”周元儿问。 冯天羽眼前也一亮:“是啊,我们这群弟兄,到山东来的目的是杀完颜永琏,而今虚寒毒婴不可滥用,杀人之计划已然搁置,不如换个方式,正面交锋,一样也是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对,不如就跟那完颜永琏的兵马,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鱼张二握拳,喝。 “再好不过”林阡和孙邦佐都是大喜。 呃,莫忘了,其实最高兴的,是二妹三妹啊。吟儿笑,这一幕可真皆大欢喜。 当下,林阡便与孙邦佐、鱼张二、周元儿、冯天羽商议起救局的时间与路线来,他原先未想到完颜永琏会带来又一路人马,所以光靠李思温孙邦佐可能还不够,谁料到,天这么巧给他送来河北的这一路精兵良将。今次济南府借兵,非但畅通无阻,竟还意外收获。 路线不变,兵力更足,时间,更需早了——一定要抢在完颜永琏吊唁完豫王、撼局之前。v 第963章 崮山佛山 月成朔,山外青山成暗紫,河上浮着残火、流云与飞灰。 “总觉得,这吴越和柳五津,苦撑不降,就是在等林阡的救兵来。”黄掴说时,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脚步,轻到极致,却带来杀机,一如他的笑。 “林阡每战都能力挽狂澜,说是说他擅长逆转,其实,还不都是靠这些人的坚守。”轩辕九烨语带敬服,看着至今不灭的吴越大军。 近年来山东河北揭竿而起的农民们越来越多,大半都是本身就积淀了怨念、而又看到了这红袄寨起头。毕竟人逢乱世,谁都想杀出一条生存之道……因此,无论按轻重缓急,或只是要杀鸡儆猴,金廷剿匪,红袄寨都是首当其冲,必须是。 然则,不仅轩辕九烨早就看见了,黄掴现在也该明白了,这些红袄寨的人,靠的不单单是斗志,他们,凭的是热血、信念,以及彼此之间的维系,或许那追根究底只不过是兄弟情义,却够了,够他们坚守。 黄掴听轩辕说到“坚守”二字,先是一怔,正色点头,叹:“确然……”走了几步,恢复傲然,笑:“却不知那力挽狂澜的林阡,今次能否从我黄掴手中逆?” 黄掴的信心,自然因恃才。身为山东省经历、益都府少尹兼山东东路兵马副总管,黄掴近年来一直以剿匪、捕盗为己任,年纪轻轻便战功煊赫也政绩突出。那青州的仰天山上,就留下了有关他的石刻,足以名垂千古。然而,他近年打红袄寨却极是吃力,尤其这几个月……但黄掴斗气随之被激,越难攻克的,就越要迎难而上 “此战,务必要将林阡堵住,也好给王爷他一个交代。”轩辕九烨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说罢转身即走。 黄掴神色微变,回首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终于,唤住了他:“九烨。” 轩辕九烨止步,不言。 “堵住?交代?这两个词,真不像毒蛇能用。”黄掴笑着说。他们,也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了。尽管朋友二字,在毒蛇那里很紧张。 轩辕九烨握住手中笛,在乎地看了一眼:“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武功大体不敌。那高手堂里,主公、凌大杰、邵鸿渊,谋略却都欠缺。数遍大金,能拦林阡者,唯王爷一人。王爷他,不该一味注重北疆——说实话,王爷大错特错。” “九烨。”黄掴正色摇头,“大金威胁,重在北疆,王爷无错。”上前一步,按紧了轩辕肩,“你放心,我会帮王爷,控制住山东。” 十一月初八大崮山,匪军最后的一处山寨。 就在这里,金宋双方展开了这几个月来最激烈的一次攻防大战…… 黄掴指挥的花帽军,一如既往凶悍,他们兵分九路,其中三路,猛架云梯企图从栅栏翻过,却有六路,直接对准了山寨大门拼了命地往里冲,争前恐后,竟毫不顾对面遮天蔽日的死亡威胁。许是对峙久了,他们也被传染了专属于红袄寨的无畏气概?又或者,谁心中都有执念…… 吴越统帅的红袄寨,血气之勇不改,敌有九路是吗?那他们三队当九队使其中一队,不间断地掀云梯,再有一队,不停歇地拉弓弦、投巨石、掷火毬,最后一队,在弓箭手们的前下方,无止境地成立阵型,迎敌,阻敌,杀敌箭矢、巨石、火毬,岂是长眼睛的?但他们,身临其境已不顾生 寨口僵持不下,侧翼也逐渐开始打,云梯时倒时竖、时停时动,栅栏忽静忽响、忽摇忽稳,战线骤进骤退、骤明骤暗。一直不变的,是尸体落下层叠,断刃飘飞堆砌,连尸体和断刃,都在半空里干起架来…… 金与宋,都下的是死命令,一方说过,不下大崮山,羞于见王爷,一个则言,大崮山存,我活,大崮山陷,我亡。 结局:豺狼变马蜂,烽火成死水。 结局?这还不是结局—— 整整半个月,黄掴确实做到了,林阡的千军万马,没能突破仆散安贞与纥石烈桓端——果然如黄掴所料,无法从南面冲杀而来。 然而,十一月初九,令黄掴始料不及的是,却有浩浩荡荡的另一路兵马,从东面、北面冲杀而来,为林阡救局 是的,东面,北面,是济南府红袄寨旧部,以及,山西河北义军崛起的新势力他们,选择泰安大战的情况下及时入局,在救危的同时也俨然与林阡会盟……这一战,黄掴与林阡,究竟谁控制住了山东? 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必也,四顾其地,牢不可破,方可出人不意,掩人不备…… 所以,在这几天看似被封锁的南面战场,泰安县千军万马无一乱动,林阡他,孤身一人完成了他和北面义军的交流。黄掴与轩辕九烨,竟不知情 如何知情?当林阡亲自为信使 即便有完颜永琏加派的凌大杰助阵,因失先机,黄掴仍难旋乾转坤…… 大崮山解围与反击之战,林阡从始至终未曾参加。自己不打,放给麾下。怎有这样的主公?就有这样的主公。 虽然身在济南府,他预知,大崮山胜的,一定会是他们,是孙、李、周、鱼、冯多方援助下的吴越、柳五津。这场胜,为彻底颠覆泰安奠基。 “转告新屿,解围、反击之后,所有的战事,都全赖他了。”有吴越那样能征善战的在,给他多多益善的兵就行,这么多年的合作了,林阡不信他信谁。 济南众兄弟一旦发兵,林阡对战势之逆转胸有成竹,即刻带吟儿一起,打听并追往张从正去。如吟儿所说,得此盟,垂拱治。 与战场一线之隔,人在城郊大佛山。 是日气温清凉、天色上佳,林阡吟儿一早就动身去寻,此地林木笼荫,溪谷幽深,山泉遍布,鸣禽到处,不失为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带着吟儿和小牛犊,一路走一走、停一停、蹉跎光阴,去看明湖环绕泉城,去看山阴摩崖巨佛,去看溪涧石壁题刻,真乃一番逍遥游。 林阡幼年就总在济南浪迹,自是闭着眼睛也能走下来,意返当年,闲适不已,偶尔想到当时捉鱼摸虾、青涩孩童,也不忘自嘲,笑而给蒙蒙讲来听,那时候,吟儿看林阡耳朵又在动,心想,他原和我一样喜欢这里。 “那摩崖巨佛,真鬼斧神工。”吟儿远望大佛,雄壮宏伟,如是赞叹。 “是景佑二年开凿,算来,才一百多年前的事。”林阡道。 “嗯,如今是金朝的地域,却还是宋家的山河。”吟儿笑。 林阡一怔,点头:“那朝代虽覆灭了,那国家却一直还在。” 辗转到了古刹佛慧寺,却对张从正扑了空,人都说,名医治了病以后,独自往南崖寻觅旧知去了,刚走不久。阡吟于是也前往那朝云深处,前行十数步,见到有一泉水,藏在南崖下面的山洞里,涓涓而下,汇为一池。 林阡告诉吟儿说,这是“天生自来泉”,百年前的北宋,常有文人政客到此试茶,吟儿听了自想附庸,于是得他同意,也掬水饮了几口,确然甘美,倍感凉爽。 “住在这里的人,真是享够了福。”吟儿艳羡不已。 “若是来对季节,风光会更秀丽。”林阡指着池边花树,“海棠花开的时候,落在这池子里,那景象,最是别致。” “唔,我说的享福不是景色……是指这泉水好喝,确实很适合试茶。”吟儿笑,带一副专业表情。林阡没法驳,只能拜服,他习惯喝酒,没怎么接触过茶,凤箫吟姑娘呢,却好歹是风雅的江西八怪之一。 休憩片刻,正待离开,却见相隔不远,恰有两位老人似在试茶,从他们身侧的茶炉就可知。吟儿随林阡路过之时,好奇瞄了眼当中一位取出来的茶团,眼前一亮啊了一声:“啊……是北苑茶” “怎么,夫人原也知道这北苑茶?”闻声转头的老者,青衫长褂,近五十岁。林阡端详他相貌时心念一动,觉得与旁人描述的张从正极像,然而环顾四周,并没看见医箱之类,反而摆着一副盛有各种杯具的担子,心道,应只是个寻常雅士。 遥看远山林间,隐约匿着一间竹庐,想来是张从正会友之地?林阡心里完全是张从正,根本不想管多一件事,正待拉着吟儿寒暄一下就走,谁料吟儿非但不走,反倒还上前去了……林阡无奈,只得跟着一起上前。v 第964章 斗茶论世 “是,北苑茶,是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的茶”吟儿说时,不禁又念起她的纪景师父。虽然纪景与她只有几年师徒,情谊却是极深的,一如林楚江和林阡。 上前几步,只见另一位老人也从罐子里取出他带来的茶饼,正专心致志碾碎成粉末,因此没有转头来与他们对话。 那老者白发绾起,双袖都卷着,穿着草鞋,极有仙风,看他侧面轮廓,估计年逾花甲,显然比青衫者更长。 “嗯?这些茶叶,有十几种吧,不全是新茶?”吟儿探头看,问。 “是,全是茶翁他老人家珍藏的,各季、各地皆有。”青衫者代答。 “茶叶,不是越新越好么?”林阡是外行,自然很好奇。 “不尽然是,说来是因茶而异的,诸如黑茶,越陈越好喝啊。”那青衫者笑而摇头。 “各季都有?怎样区分?”林阡甚感兴趣。 “春茶翠绿、柔软、滋味鲜活、香气最强烈,夏茶色泽不一,滋味苦涩,香气较春茶略淡,秋茶则发黄,香气与滋味皆平和,采下来的叶子发脆。”青衫者答。 “唔,这跟人生,很相似啊。”吟儿一边悟,林阡一边愕然,这丫头,原就爱讲理,自有了身孕以后,大道理更是一套一套的。 青衫者也是一怔,笑了笑,没发话。那茶翁听到她说,终于侧过头来:“姑娘原也是个懂茶之人。” “嗯,自然的,喝了十几年啦”吟儿大言不惭,也不懂得谦虚两句。 “那么,姑娘可知,如何审评茶之优劣?”茶翁转身询问。 见他容貌,林阡只觉眼熟,吟儿则是一惊:这老者他俩日前才见过的,与鱼张二、周元儿、冯天羽不打不相识那天,进山砍柴的平民百姓……他,还因为林阡的破阵,丢了一条“水赤练” 林阡当时因为酣战而不曾正眼看见过他,所以没怎么惊讶,可吟儿和这茶翁是照了面的,自然觉得这世界真小,而茶翁呢,依然如当日一样,波澜不惊。换句话说,依然如当日一样,毫无存在感,依稀世外客。 “这个我知道,审评茶叶,遵循‘看、摸、闻、尝’,主要是品察茶叶的色泽、条索、整碎、净度、香气、叶底、滋味。”吟儿边想边说。 “?”茶翁不置可否,似还在等待补充。 “……”吟儿赶忙扯林阡衣袖,希冀他给自己帮腔,林阡怒而瞪她,真丢丑,班门弄斧,这下砸自己脚了吧 “茶翁问的是茶,不单单是茶叶。所以,除了茶叶的色香味,还要看茶汤,甚至看茶具,这些,都很影响品评人的心情。”林阡不得不帮着老婆一起弄斧,哪想到歪打正着,青衫者微笑点头,眼含赞许。 “哦?若是茶叶、茶汤和茶具都一样,我二人之间斗茶,又该判得出高下?”茶翁复问,阡吟皆是一怔,就此答不出来了。 不多时,青衫者的瓶似是已经煎好了水,于是便挑了一勺他事先就碾碎的茶末,放入茶盏之内。而茶翁呢,虽也已研碾了茶粉,却还在用绢罗筛。 阡吟两个,都看呆了。“原来喝茶要这么讲究。”吟儿叹。“已经不算喝茶,而是品茶。”林阡点头,细心思索着如何回答茶翁。 青衫者提起茶壶,将煮沸的汤水注入盏内。过后不久,那茶翁煎煮的水亦到了火候,这时他手中茶末终于筛完,而比这青衫者多了个工序,他另一侧的茶盏也正好温好了。三者一同达到时间,大有水到渠成之感,但换做任何心浮气躁之人,必然忙中出错。 却见茶翁不紧不慢,点汤、温盏、调膏一气呵成,终也将茶汤注入了茶盏内。与青衫者的放在一起对比,明明茶叶、取水和茶具都一样,但阡吟凑上去粗略一看,也发现高下立现:青衫者的汤色白中略微发青,很明显火候不足,而茶翁的,则是纯白之色,恰到好处。 “汤色,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则等而下之。”吟儿回忆着纪景的话。 茶翁和青衫者,明显关注的还不只汤色,而是一直在等汤花泛起,屏息凝神之际,都似物我两忘。这般状态,阡吟也有过,云雾山比武……人生能为一件事折腰,不失为幸。 霎时,青衫者面色顿改,茶翁脸上则浮现了一丝胜意,一瞬之间,只看那青衫者的茶汤,汤花散开、露出水线,而茶翁的茶汤,汤花均匀,仍然紧咬盏沿,凝聚不散。 “相差一水。”茶翁道。青衫者点头称是。 “一水?这是何意?”吟儿问。 “‘水’,是斗茶时的计量。”青衫者答。 “哦,相当于我们的‘招’。”吟儿笑,“那茶之优劣,关键不只要看汤色,而且还要看聚散咯?” “斗茶时,不叫聚散,而叫‘咬盏’,水痕出现早者,为输。”青衫者说。 “那么我就明白了。”吟儿点头,“茶叶、茶水、茶具都一样,唯一的优劣之分,在于冲泡之技巧。” “是了,技巧上讲,‘候汤’最难。”青衫者叹息,“想不到,我又一次输给了茶翁。这次已算碰巧,下次,又不知何时何地了……”那茶翁脸上,则挂着“一切随缘”的淡。 “而冲泡技巧,又在于掌握。是要先了解了茶性,才能知茶叶研碾到何种程度为上;是要先了解了水质,才能知烹茶到何时火候最适宜;此外,茶具本身,也需加温,到属于它的最佳热度。”这时,林阡续着吟儿的话,说。 青衫者面露恍然之色:“原是如此……” 那茶翁终带了一丝笑意:“有这等参悟,不愧是饮恨刀林阡了。” “哦?阁下,就是那南宋武林的盟王林阡?”青衫者一愣,带着惊异看林阡。 林阡吟儿听茶翁道出身份姓名,皆是一惊,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林阡一边警觉,一边也回忆起适才他以茶隐喻,难道是要与自己论战、论势?真的只是隐士而已?会否他是敌人? 林阡心念一动,如果茶翁是敌人,当日他看见自己与束鹿三兄弟拼斗,定已了解了自己身份、从而向金军通风报信,那样一来,黄掴和完颜永琏,势必张网设伏……万想不到,自己竟和当日的束鹿三兄弟一样,虽说很想成事,大计却系于一个路人的身份之上——而且,当日他对束鹿三兄弟在明,茶翁对他林阡却是在暗 想到泰安济南的一整盘棋,竟然存在着如此疏漏,前所未有,林阡当时已冷汗淋漓:惭愧,惭愧,口中说要掌握全局,仍然有算漏之处这,或许就是茶翁通过斗茶对自己的教诲? 不过,虽然疏漏,未必误事,成败与否,还看茶翁,试想他若真是敌人,未必现在就袒露……是以林阡对这茶翁察言观色,审度起他是敌人的可能究竟有几成,从容笃定,见机行事。半敞心扉,半留警惕,一为本性,一为义军。 “子和,按饮恨刀林阡的说法,凡事都应用心行,贵在掌握先机、洞悉全局。所以斗茶之事,你输给我,原也应当了。”这时茶翁笑道。 青衫者点头:“输得心服口服。” 林阡听得“子和”正是张从正的字,原就觉得越看越像,此刻不禁喜出望外:“阁下可是金朝第一、张从正张神医?”暂且搁置其余念想,目前求医最是要紧。 青衫者微笑:“无怪乎这般巧合,原来盟王是求医而来。”站起身来,凝神看着林阡,彼时他脸上的专注和用心,才像适才茶翁对茶,才像过去林阡对刀。 张从正看着林阡,眉头微微蹙起,正待开口,林阡已迫不及待、将吟儿拉到身前来:“正是带内人来求医” “张伯伯,呜呜,水赤练……”偏在这时,传来个女童的声音,阡吟循声转头,看见一女童梨花带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跑向前来。 “嗯?茵子怎么哭成这般?水赤练它怎么了?”张从正略带怜爱,示意阡吟先等他半刻,往那女童方向去。 “被坏人给吓跑啦”女童哭得鼻子都红了,这时看到阡吟二人,又惊又急又气:“就是那个坏人我帮他的,他却吓走水赤练” 窘,对不住啊小姑娘,盟王他老人家,又不是故意的……v 第965章 三医会诊 茵子毕竟才五六岁年纪小孩脾气,拽着张从正衣袖死死不让他跟阡吟交流,茶翁一边收拾茶具一边哄她,说莫耽误了张伯伯给人医病,茵子呜呜地哭,说,别给他们医病那是坏人,他不还我水赤练,张伯伯就休要跟他好 茶翁与张从正脸上尽皆无奈,连连对阡吟示以神色,林阡表示非常理解,他对吟儿丫头,也就这副心情。 几人一起往竹庐方向去,张从正的医箱显是寄放了彼处。素闻他仁心仁术,成名之后即行医奔波于河北山东的诸府各州,救死扶伤,治病无数,虽是第一名医却毫无架子,今次一见,果不其然。此番与茶翁之会见,显是他治病之余顺道,也算得上忙里偷闲,未想阡吟竟会一路追他到这里。别说阡吟这么执着与迫切了,即便不是,他也必救。 故而茵子虽一路哭闹,倒也没怎么形成阻挠,行到半途,她还在张从正的背上睡着了。茶翁说,这几日水赤练似是在佛山附近出没,故而他们才到此间来住,茵子她一直在找,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今天更是起了个大早。想来是累得很了。”茶翁爱怜地看着茵子。阡吟原就因打扰了张从正休憩过意不去,听到这里,更觉抱歉。 “那水赤练,是一条蛇,还是?”林阡听名字,觉得是蛇。吟儿忆及当日从竹篓子里蹦出来的白绒绒的一团,摇头:“似是个毛茸茸的东西。” “虽是名叫赤练,实则是条白狐。”茶翁解释道。 “嗯,那小狐狸,是茵子最宠爱的啊。”吟儿点头,转头看着小姑娘。 “水赤练,是茵子的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得很。”茶翁面带伤感,“两岁的时候,茵子就是孤儿了,幸好还有这水赤练陪她,睡觉都抱在怀里啊。” “啊……”吟儿面中俱是震惊、感伤。林阡听出话外音来,原来这茵子只是茶翁收留的孩子,思及茶翁应是个云游各地之人,见多识广而却不愿与尘世有太多交流,这样的人,何故要带着个小孩一起?若是他与这小孩存在渊源,是否他跟自己也有关联? 到这里,林阡对茶翁是敌人的可能性已经排除得差不多了,无论直觉或经验,都指向茶翁友善。然而,他总觉得,张从正听闻过“盟王林阡”倒也罢了,这茶翁说的是“饮恨刀林阡”——即便是当日偶遇时听见束鹿三兄弟说,说的也是盟王而不是饮恨刀啊,只怕,茶翁他隐遁之前,还是个浪迹江湖之武者…… 诸多疑问,形成于林阡脑中,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只怕唐突了这避世的茶翁,却就在快行到竹庐之际,忽察觉身边吟儿摇摇欲倒,林阡哪还有心念去想其余,思绪立即被拉回她身旁,即刻伸手将她托稳,抱着她轻缓低下重心,同时赶紧求助于张从正。 看样子,是阴阳锁再度发作,吟儿身体疲软,气息不畅,病症愈发明显,林阡将吟儿手交给张从正时,看到那勒痕已经极深,早就压紧了筋脉,腕部肌肤亦红肿得触目惊心。吟儿适才还好好的正在说笑,此刻却直冒冷汗疼得意识都散了。 林阡素日的淡定一扫而光,急与忧皆形于色:“张神医,她是中了一种名为‘阴阳锁’的暗器……”当下,林阡将阴阳锁的害处与张从正简述了一番,叙说之时,眼神始终不曾离开过吟儿。 “难怪会气息阻滞。”张从正点头,那时,茶翁已将茵子带回了竹庐安睡。 “这阴阳锁,军中各位良医,皆是束手无策。”林阡自己和洛知焉中过,蓝玉泓蓝玉涵兄妹也中过,再有贺若松与贺兰山,每一对阴阳锁,俱是以死一人而告终,樊井、叶阑珊皆不能治、只能拖,林阡不敢抱太大希望。何况阳锁是谁还不清楚,这便是他怕失去吟儿的最大原因。 “虽称‘阴锁’,其实,不过就是一道阴寒之气,它结于皮肤之间,藏于经络之内,紊乱了尊夫人全身血气,而集中体现在了腕部——既是邪气,驱赶走了便是。”张从正道。 “如何祛邪?”林阡感觉张从正能医,故而略带欣喜,那时茶翁为张从正将医箱带到这路边上来,吟儿也微微有了些知觉,却急忙扯住林阡的衣袖,眼神里全是恳求,林阡岂不知她想说什么:“她今时今日,不能吃药。” “见病就以药补,乃不智也,盟王且放心,老夫向来因人施术。”张从正微笑,依旧在为吟儿诊脉,捋着胡须,轻蹙眉头,“不过她体内,除了那股阴寒之气,似还有另道邪气,已然化了火啊。” “是。是中过火毒,深入气血……也是无药可解。”林阡黯然。良久,张从正一直都在诊脉,似是苦思冥想,连金朝第一名医都这般艰难,可见吟儿是怎样一个棘手的个案,想到这些年来诸多伤病一直缠着吟儿,林阡心内便全然痛苦与内疚之情。 “唉,子和擅长‘攻下’,是以‘汗、吐、下’来祛邪扶正的,然而,这位姑娘因有身孕,还不能随意汗、吐、下了。”茶翁在侧关切。 “不过,汗、吐、下也未必局限于发汗、呕吐、泄下。”张从正摇头,“汗法,可以针灸、洗熏、熨络、推拿、体操、气功;吐法,可以豁痰、引诞、催泪、喷嚏;下法,可以行气、通经、消积、利水。夫人她有孕在身,不可乱攻,只能从中择取。诸如针灸,有些部位需要禁针,而如体操、气功,既利于胎儿,也能够祛邪行气,最好不过。” “然而,若然祛邪行气,便有可能引起她体内这火毒发作。”林阡道出他不给吟儿行气的原因,“譬如气功。养生功法力量内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也可能会抑制阴阳锁,却不利于这火毒。稍有闪失,便走火入魔。” “盟王看来也通医术?”张从正一愣,笑。林阡一怔,这几年来,他也翻遍书籍,堪称久病成良医了。 “适才我也看出,这火毒已在夫人的血中三四年了。一旦祛邪行气,必定见势猖狂,故此,定要备妥解药来压制它。夫人有孕,不能服药,最宜从食物补。”张从正道,“如此,我先为夫人施针一二,接下来几月,二位便暂居一处,针灸与气功相辅,直到孩子平安出生。” 林阡点头,面色稍为舒展。 “期间我不会一直在济南,因此,今次我如何施针祛邪,盟王可要记清楚了,以后由你亲自为之。气功之类,也需盟王在旁指导。”说时张从正已准备为吟儿针灸,“但这些方法,都因她有孕而受制,是以若想彻底治愈,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是。”林阡目不转睛,谨记在心,看时才略有所悟,为何聚魂关下他为吟儿施针解热时,吟儿会突然堵住气假死,只怕是助长了这阴锁所致。如今在张从正看来,最该以针灸祛除的,反而是阴锁,而不是火毒。 “那么,祛邪之时,压制火毒的食物是?”林阡仍然记挂着火毒。 “对付火毒,则应请教茶翁了。”张从正微笑说。 林阡一惊,喜出望外:“茶翁老人,隐世前莫非也是医者?”是了,茶翁适才也说过张从正擅长攻下,明显他也通晓医理。 “谈不上医者,但研究过火毒。”茶翁未曾藏掩。 林阡思忖,山东河北等地,历代都战乱迭起,火毒又是历史悠久,应运而生的解药和医术定然并驾齐驱,只不过大多都随着战争的中断而一起消失罢了。茶翁虽不一定与张从正同一流派,但必定与张从正有些观点是相仿的——若非如此,茶翁和张从正也不会这般投契了。 “姑娘她有孕在身,到给我出了难题,太过寒烈的食物,她必定需要禁忌。不过,按此情境,依然有轻微凉性的可用,只要不过量食用,便绝不伤及胎儿。”茶翁道,“子和且放心,只管为她祛邪就是。” 听他们这么说,林阡自是大喜。得张从正和茶翁允许后,他将吟儿抱进竹庐内躺下,吟儿先由张从正施针祛邪,阴阳锁果然有所缓解,再吃了些茶翁调配的食物后,火毒也暂时压制住了。林阡见那食物只是简简单单的白萝卜和小米粥,又惊又是佩服,心道小事物总有大道理。 吟儿止疼醒转,气色好了许多,胎儿也无甚问题,林阡欣慰不已,抚着她的额头叹:“你这孩子,到哪里都有贵人。” “越棘手的病人,越是会碰见高超的医生,大抵如此了。”吟儿笑,尚还有些虚弱,但她也知,有张从正和茶翁两位在,小牛犊的出生应该不成问题。 见吟儿困倦需要休息,林阡给她理好被子,当下离开、掩门出去。张从正原就不可能在此地逗留,是以花了一个上午,给林阡讲解了数遍针灸祛邪及相应气功、规划好了各大方法的时间与频率,并还在临走之前,送了林阡一套治病撮要,那是他多年行医积累的经验。 “张神医,感激不尽……这,这怎么敢当”林阡对张从正的仁心仁术,当然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不尽,原就口拙,这下倒好,语无伦次了。 “因盟王解开了我一个难题,为何我斗茶总是输给茶翁。”张从正笑道,“对于风雅之事,通常入世者,必输给出世者啊。” “说的是。”茶翁亦笑,“虽都是游历四方之人,我能脱离纷扰、随遇随隐,你却要悬壶济世,匆忙岂能分神。” “这般的输,也不算作输了。”林阡点了点头,说。v 转载 张从正扮奇相 病人三笑病愈 插叙这么一章,是为了转载一个大家未必听过的故事—— 一天来了一位叫项关今的人请张从正去看病。他的独生儿子死了,妻子精神受到刺激,整日地思念儿子,久而久之,身子越来越瘦,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叫喊怒骂,甚至舞刀弄棒,追杀家人,弄得全家鸡犬不宁,四邻不安。项关今四处求医问药,毫无收效。终于找到了张从正的门上。 张从正听了项关今的介绍,稍稍思索一下,答应上门就诊。 这天,张从正骑着小毛驴,携带着药囊来到项家。一进门,他就笑嘻嘻地说:“项家娘子,老朽给你治病来了!”说罢,就伸手到药囊里去摸药。谁知摸来摸去摸不到药,却弄了一手的胭脂,急得在大厅上团团转,抓耳挠腮,弄成个大花脸。 项家娘子见了张从正这副狼狈相,忍不住“格格”地笑个不停。张从正见项家娘子乐成这样子,尴尬地辞谢道:“娘子见笑了,老朽年老健忘,丢三拉四的,竟将药给忘了,改日一定再为娘子送来。” 张从正走后,项关今回到家,项家娘子将刚才的事说给丈夫听,边说边笑个不停。 过了两天,张从正又来到项家,一进门,项家娘子见了张从正不由得就想起他昨天那副花脸相儿,微微带笑地问:“张医师,药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张从正连声答道。一边说一边赶忙到身上摸药。可摸了半天,却摸不出来。张从正索性脱了外衣来找,张从正这一脱外衣不要紧,里边穿的全是女人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项家娘子一看,不由得捧腹大笑。 张从正见项家娘子乐成这样子,忙一脸扭怩地穿起外衣,起身告罪说:“老朽实在胡涂,今天又忘记带药了。匆忙间竟将老妻的衣服给穿了来,惹得娘子见笑,多有得罪!老朽告辞。明日无论如何一定将药送到府上。” 张从正一走,项家娘子对家人讲起张医师穿女人花衣服的事,笑着说:“这老头老不正经,穿着一身女人衣服,实在太不象话!”说罢,又禁不住“格格”地笑个不休。 项关今回家,娘子又对他提起张医师穿女人衣服的事。项关今对张从正两次来都未带药,心中老大的不满意;但见娘子心情很好,也就不多计较,随口道:“老头年纪快七十岁了,丢三拉四的事是有的。” 第三天,张从正又来到了项家。项家娘子一见张从正露面,心里就笑了起来,老远就含笑招呼道:“张医师,今天药一定带来了吧!” 可这张医师今天进门,却一反常态,脸上毫无笑容,一双手按住肚子,嘴里不住地哼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弯着腰,再也直不起来。 项家娘子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张医师,您这是怎么啦?” 张从正抬起头来望着项家娘子苦着脸说:“不瞒娘子说,我来时走在路上,肚子就痛得厉害,这下越发痛了,十成有八成是要临产哩。” “什么!您要生孩子了?男人也要生孩子?”项家娘子“哈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 张从正却不笑,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告辞说:“实在对不起,老朽今天又无法替娘子治病了,老朽要赶回家生孩子要紧,这十天半月不得来了,只有等生了孩子再来为娘子瞧病。”说罢,苦着脸,弯着腰,捧着肚子出门去了。 项家娘子瞧张从正那副样子,越瞧越好笑,就嘲讽地说:“张医师生了孩子,别忘了给我送喜蛋来呵。” 晚上,项关今回来了,一进门就问:“听说张医师来过了,今天该送药来了吧?” “你那张医师生孩子去了,等生完了孩子再来。”妻子说罢,兀自笑个不住。 项关今听说张从正生孩子,一口茶一下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这老头子在说胡话了,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妻子学着刚才张从正那副洋相,在丈夫面前表演了一番。项关今听了,忍不住直摇头:“眼见方为实,传言未必真。人人都说张从正是名医,谁知既是这样一个疯疯颠颠的老头!” 项关今从此不再提请医的事。项娘子却逢人就说她丈夫替她请来了这么一个怪老头治病,来了三次,一贴药没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乖露丑,竟然还冒充名医,最后弄得无法,竟然说要生孩子,跑回家去了。她说了笑,笑了说。人们也都陪着她笑。 项家娘子走到哪里,笑声就带到哪里,能吃能睡了,也不骂不哭了,身子也渐渐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润了,待人接物都正常了。一句话,项家娘子的病彻底地好了! 项关今初时也陪着娘子笑,可后来见娘子的病竟然痊愈,心中怀疑起来,特地登门去拜访张从正。 项关今一脚踏进张从正的门,张从正就呵呵大笑地问:“娘子的病好了吧?” 项关今连声应道:“好了!好了!只是贱内的病好得古怪,特来向先生讨教。” 张从正笑道:“老朽去府三次,送去三剂笑药,抵得上百剂灵丹。娘子此病起于忧愁悲苦,故老朽以喜胜之。”项关今听了,如梦初醒,连声赞叹:“张先生妙手回春,三笑愈病,真乃神医也!真乃神医也!” :构思第25卷大局的时候,搜到了这个故事,当时就对这位神医敬佩得五体投地。我想,对一个医生的评价,无论他医术怎样,医德才是最要紧的吧。甚而至于,发现了一个未必到处都成立的规律:医术越高的,医德越好。 怎么说,写的时候心怀惴惴,生怕歪曲了他,不过反复地看了,觉得自己笔下的张从正,还是很仁心仁术的,虽然也加工了一下,o(n_n)o~亦是我隔着八百年历史,向他老人家致敬。v 第966章 南崖小隐 下午送张从正走后,林阡便立即翻阅起那治病撮要,刻苦钻研,好学之至,无形之间,已成了张从正半个弟子。傍晚时茵子和吟儿陆续醒了,四个人就在这竹庐旁造起晚饭来。 南崖风景独好,绿荫覆盖,瀑泉缭绕,别有一番隐逸滋味,哪怕这竹庐、茶翁和阡吟,全都是此佛山之过客。随走随隐,便是最好的人生态度。 晚餐简单而温馨,全是寻常人家该有,那场景,仿佛茶翁是林家的爷爷,而茵子是他们的小妹子一般。那气氛,亦是轻松舒适,无忧无虑。 林阡对负责下厨的茶翁鞍前马后,无非想偷师对付火毒的食物,茵子和吟儿,就在桌边等吃。茵子虽然很讨厌林阡,但对吟儿却特别好——谁教水赤练是他吓走的,该。 “事先真没想到,张神医是这般为人,不仅仁心仁术,还将经验倾囊相授。”席间林阡对吟儿讲。 “或许是因为,张神医的身上,跟你有一样的地方吧。”吟儿说。 “嗯?” “都是入世者。”吟儿笑,“又都喜欢风雅之事。”叹息了一声,“还都是坚持着在完成自己救人的理想。尽管这条路,很可能会有许多人提出异议。” “说的是。”林阡笑着拨弄她头发,“吟儿愈发聪明了。” 不知何时,有风携着雪花相拥入世,飘落在山头、林间、竹中、篱笆上,终找到了林阡指尖吟儿的发。 “下雪了,吟儿。”他微笑,不觉又将吟儿抱紧了一分。他喜欢,每一个辽阔的山河,每一片苍莽的天地,都有吟儿陪伴。 “是啊,下到夜里,应当会积雪吧。”吟儿伸手接雪,眼睛一亮。 “哈哈,又想玩雪仗?”林阡爽声大笑,“若不是有个蒙蒙,只怕一蹦三尺高。” “谁说的,我有那么不淡定?”吟儿佯怒,板起脸来。 茶翁见他二人如此,面中流露一丝怜恤。 “除了张神医之外,晚辈与内人最要感谢的,就是茶翁前辈。”饭毕,收拾狼藉时,林阡对茶翁相谢。思及先前还疑过他是否敌人,现在却得他救了吟儿,林阡不禁又自嘲庸人。 “哈哈,不必谢了。这些食物,也只是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别说食物,就算是药,世间也没几种能根治火毒……”茶翁笑而摇手,忽叹,“倒是阴阳锁,唉……待孩子出生以后,你需尽快为她施针,不得再拖。” “茶翁的意思是,现在是根除‘阴锁’的最佳时机?”林阡心知肚明,见茶翁正色点头,林阡目中流露一丝煎熬,“只恨那丫头倔强。然而,这孩子的意义,又实在重大……” “实则若无禁忌,子和定能将她根治,然而此刻诸多受制,只能如对付火毒一样、暂且给她缓解。几个月后,孩子一旦出生,你须立即施针彻底——希冀那时,阴锁还未有恶化。”茶翁说,林阡缓缓点头:“只要孩子出生了,祛邪行气之时,压制火毒就可不局限于食物,应比现在容易得多。” “她身上的火毒,虽说目前仅能‘压制’,但只要将来能找到世间最烈的寒毒,也还能将她的气血回调正常。” 林阡心念一动:“虚寒毒婴……?”不,没用,吟儿在落难平邑之时,身处过虚寒毒婴的氛围下。也就是说,虚寒毒婴,都不够资格。唉,这么多年来,他及麾下众多军医,不都一直在找吗,苦于无从入手,难不成这茶翁知道? “如果是几十年前的火毒,虚寒毒婴或也够了。但几十年来,金宋间的火毒,互不相让,负势竞上,已到了一种失控程度。”茶翁摇头,“只可惜相比之下,寒毒却冷冷清清……当年与我一起专攻寒药的同道们,或是因接触寒毒过多而枉死,或是半途而废如我。” “为何?”林阡心惊。 “火毒是全往内渗,不肯外泄分毫。寒毒则是全往外露,一旦靠近,都会有损。”茶翁说。 “嗯。”林阡领悟,“所以,这世上火毒良多,寒毒却很难配制。” “能通行于世的寒毒,反而都名不副实。”茶翁道。 林阡一怔,诸如唐飞灵的寒食花、楚风月的夜寒罂粟,南弦的虚寒毒婴,全都已经令人不寒而栗,未想在这茶翁的口中,依然是瓦釜雷鸣。 “不过,只有一个人,当时他所配制的寒毒,已经具备了对抗火毒的能力。” “何人?” “是太行义军中,一位名叫胡蟏的军医。”茶翁说,“老夫此生,也只认输给他一个。” “胡蟏……”林阡暗觉这名字熟稔,不知何处听过。 “可惜一夜之间,他人间蒸发,各种风传都有,也不知哪种是真。若能找到他,或他的后人,才有可能根除火毒。”茶翁叹了口气,“火毒这东西,太危险,不得一直留在她气血,不能一时好了就听之任之。” “一定会找。”林阡点头,哪怕天涯海角。火毒令吟儿受了这么多年罪,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寒药。 “再说回这‘阴阳锁’,除了子和以外,你最该感谢的,应是另一个人。”茶翁道,“就是那个中‘阳锁’的人。” 林阡脸色微变:“怎么?” “按你的说法,阴阳锁发作极快,以凤姑娘的身体,不可能撑过这么久,而且是在最近才略见频繁。说明那个中了阳锁的人,一直都在辛苦压抑。虽然他也不知道阴锁谁中,他却很可能已知害处,而不肯祸及无辜。” 林阡一惊,点头称是,阳锁他也中过,根本难以忍受,比阴锁更加折磨,对方是谁,如此大义?这样的一个人,若然吟儿生了小牛犊之后林阡给她解开阴锁,却如何能够就因此而断送了他的性命? 苦于无法知道他是谁,否则,还能一起带到张从正面前来、总会有治愈方法那么,吟儿的阴锁,并不应施针根除?如此一来,一切的治愈方法,岂非都是空谈 见林阡全然苦痛之色,茶翁轻叹一声,按住他的肩道:“寿命几何,殆有天数,不能强求,年轻人,想开些便是。” “茶翁是说,吟儿的命……” “说实话,她伤病如此之多,又要受生育之苦,只怕少则三月,多则……也只半年。”茶翁叹道,“除非奇迹出现。”毕竟,阴锁恶不恶化很难说,而对抗火毒的寒药,也许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会有奇迹。”林阡目含坚定,他的吟儿,虽不是武功最高,却俨然心志最强。 “好,有这份念,终是有希望。”茶翁淡笑,“无论未来会怎样,珍惜现在所拥有,才是最要紧。” 夜幕降临,林阡回到榻旁,抚着吟儿睡熟的脸,回味着茶翁的所有话。是,无论未来会怎样,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我与吟儿的每一时、每一幕,才是最要紧。 窗外萧萧翠竹影,池边磔磔水禽音。心境,也自然而然地放到最宽。会,会有奇迹,吟儿从来都逢凶化吉。 看吟儿的气色红润了不少,他发自肺腑地高兴,是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亲了一亲。原是想立即也睡下的,孰料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那装睡。 “怎还不睡?”他转过身来,皱起眉,严肃问。其实是怕扰醒了她。 “睡了一天啦。”吟儿微笑,轻轻侧过头来,仰起脸蛋,回敬了他一吻,真心说,“谢谢你。” “?” “佛山南崖,我很喜欢。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吟儿笑。 “嗯。”他喜中有悲,想到不能带她回黔灵峰,只有在待产之时,才能够脱离战地。 “还要谢谢你,适才亲了我,我很开心,蒙蒙也开心。”她娇羞一笑,眼中却泛着狡黠。 他情之所至,于是再低下头,同时轻抬起她下颚,落下细致的又一吻。 然而两个人一旦吻上,竟然就分不开了,深挚、绵密、热烈、悠长,狂风骤雨,不可一世。这几个月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使她和他分别都蓄积了满腔的泪水或激情、想念与期盼,今夜,终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爆发。忘乎所以,竟没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和身份的变化…… 便听得一个娇嫩的童声响起:“坏人”阡吟二人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头,同时那声音的主人忙不迭地破门而入。 小小丫头,竟欲把林阡从榻上往下拖,虽然她拖不动……v 第967章 电光火石 林阡吟儿皆是大窘,平素都尤其敏锐的两个高手,怎么连茵子在门外路过也没发现还有,林阡那么警觉的人,怎会连门也忘了关……这场景,对小孩子可真不怎么好啊 更丢人的是,这茵子拖不动林阡就大喊:“爷爷快来啊,这坏叔叔,又在干坏事了” 童言无忌,吟儿又羞又喜,笑得双颊更红,林阡却是黑着脸捂住茵子口:“什么干坏事少胡说” “唔,还不是干坏事?有宝宝的姑娘,是不能亲亲的太激动了对小宝宝不好。”茵子以专家的语气说,林阡吟儿皆大悟,这才知道茵子她不仅懂,还懂得很多,不愧是茶翁的嫡传。 “哦……”林阡醒悟,摸摸后脑勺,“是啊,不错,真是……” “姐姐怎么嫁给他的?笨笨的”茵子一副欠调教的模样和脾气。 普天之下,说林阡笨笨的的人,有几个。吟儿窃笑。 “呐,我可走了,别再干坏事了。”茵子刚转过身要走,忽而“啊”了一声尖叫。林阡吟儿皆是一惊,茵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水赤练” 果不其然,话声未落,便有个白色光影,从视线里窜了过去,黑夜之中,极是明显,却稍纵即逝。 茵子虽也速度极快,却哪敌得过那种灵物,这么飞身扑过去,显然刻舟求剑,不仅如此,还磨蹭了膝上手上好些皮,得而复失,绝望悲伤和疼痛感一起冲上心头,小姑娘自是笑意全敛,索性伏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吟儿先睡,我去追它”林阡抱起茵子拍了拍,“小臭丫头,在这等我” 吟儿的命因他们救,他们的东西却是自己丢——无论答谢或偿还,水赤练,林阡都追定了。 万籁俱静,月隐霜重。 时辰,已是下半夜了。 佛山南崖,犹同画卷,深蓝的主色调里,流淌着属于夜的黑,行走着属于雪的白,播散着属于竹的绿,相互渲染、荡涤、渗透,在画中行走之人,岂可不察夜之鬼祟,雪之寒烈,竹之凌乱,以及联系此三者的自然张力——气流。气流在暗奏。 虽说已是十一月中、何况深夜时分山间气温极低,林阡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吟儿大好,他心里暖和得紧,循迹追赶过去,始终不曾跟丢。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些灌木、洞窟之类很难涉足,林阡搞不好已抓到了这条水赤练。甚至有几次明明就靠得很近,哪想到那小东西机灵,懂得闭气跟雪混在一起,愣是把林阡这么强悍的听觉都晃了过去 那确实是个雪白色的团子,林阡与它距离最近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它绒密的毛发,短短圆圆的耳廓,和酷似野兔的脚。如果不是因为它跑得跟梭子似的,林阡一定会觉得它很漂亮,很可爱。但现在,真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一直觉得世间最难伺候的是凤箫吟,不,现在不是了。是这个水赤练。 它哪像是被他破阵吓走的啊,根本就是为了气他才窜出竹篓子的吧?这不,被他追的过程里,它逃得可欢快了,这还不够,还走走停停跑跑跳跳,尤其是把林阡甩了一大段路以后它会停在路中间,对这个武林高手带着藐视之情,两只眼珠溜溜地转,泛出些狡黠的意思来。好像在说,追啊追啊,你一定追不上……真是贱贱的。 “吱吱。”它跳到个高树上去,以为林阡肯定上不来,故而轻敌地舔起它的绒毛。 林阡知机会难得,哼了一声冷笑,抬头目测这高度,准备纵身跃上去……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意想不到从另个方向打来万钧巨力 那万钧巨力,从生到灭只在这区区一瞬,竟然跳过了增长、囤聚、发出的所有步骤——也许发招者根本不屑那些步骤、也许是林阡这种水平压根就捕捉不到那个过程? 发招者与人间的关系,应该叫做没关系。因为这一瞬的最初万籁俱寂,而这一瞬的末尾,一样万籁俱寂但这一瞬之间,天崩地裂、沧海桑田,谁知谁有几回能知 叹只叹,武功越高强的人眼里,时间越慢。所以高手的寂寞,大抵因此了。 一声激响,巨力的承载应是一根长箭,可惜林阡分辨出是箭的时候为时已晚,或者说,他在察觉到这道攻击的同时就已经无法改写、被动接受,必须定格……来不及救,怔怔看着水赤练从树顶上落下来,继而呜呜地连声哀叫。林阡将它抱在怀里时,只见它腿上殷红一片,翻开毛看,伤口处正在漫出血来。那模样,可怜极了。 所幸这水赤练反应机敏、速度也快,才避得开致命伤,然而,仍没有逃得了被这一箭擦过去,射箭者精准可见一斑。而精准,又大半得益于他的速度。这速度,竟比水赤练更快,绝非寻常狩猎者能有。 这么晚了,又怎可能还有人到冰天雪地、深山老林里来狩猎?恐怕不是射箭,而是掷箭?甚至是,云淡风轻地拨出了一箭? 林阡登时警觉,撕扯衣袍给狐狸裹伤后,试图屏息凝神渐渐移步,孰料,对方功力竟深到连他刻意隐藏都隐不了,那人能听到他林阡的脚步声,亦能分辨出他不是动物而是人,故而没有像伤白狐般伤他,而是重重叹了口气:“水赤练,怎生不济到如此地步,竟会被我打中,更被别人追上。” 林阡听对方声音浑厚程度,已知他内功深不可测,然而这句话出口,真是令他始料不及,一,说明不是水赤练躲开了致命伤,而是对方故意没取它性命只是存心要赢它,二,对方认识水赤练,而且颇有渊源,三,水赤练有灵性,它难道是诱引着林阡追它,目的何在?林阡心不由得一惊。这一切,该不会是一个局?张从正、茶翁、茵子,吟儿……一惊之下,大汗淋漓。不怕是敌,就怕是局 不,不会是那样林阡思及张从正、茶翁和茵子都救了吟儿性命,再者凭自己多年养成的洞察,不可能连好歹都识不出,是以内心稍宽,想来只是水赤练的问题,而与茶翁他们都无关。心念稍平,也暗叫惭愧:林阡,林阡,何以在阴谋诡计里活得久了,竟不相信世间有真情实意了,你可以为了吟儿担心,但也不能瞎担心了 “哦?当真是水赤练?多年不曾见过。”第二个人的话音响起,证实了林阡的小人多心。林阡又惭愧又高兴,正待放下心来,忽而觉得——这声音,好熟……v 第968章 剑气VS刀魂 这声音好熟……分明听过,却不知哪里听过,林阡反复追想,苦于人事太多,一时无法忆起。这个声音,俨然出现频率不高,可能仅仅一面之缘。一面之缘的金国高手,命中其实也不计其数了。 脑中不停搜索着印象与场景,心里则悔恨事先没有问清楚水赤练的来龙去脉,事实上,他若是问了,依茶翁性情,应该会坦承,奈何当时不愿唐突了茶翁,后来心思又全都转给了吟儿……现在才懂,水赤练,显然不是茵子的宠物这么简单,起码对面有两个绝世高手都认得它。 是的,第二个发话的,武功不会输给第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第一个人不发招林阡感觉不到他,第二个人不说话林阡也一样没感觉到他 故此,除了脑与心不得消停,林阡的饮恨刀,亦给对面的两个人留了足足十分的警惕 然而,原想过尽量掩藏方位见机行事,奈何怀里的小狐狸一直叫个不停,叫就叫吧,还哀哀地哭、瑟瑟发抖,令林阡的位置,煞是凶险。 当是时,双方仅隔着一人高、几丈宽的灌木丛而已,然而这咫尺两端敌我之间,却尽然卷积着毁灭气息、死亡阴影 夜风,如墨色的烟,原只有轻轻一缕,飘到山林的上头,缭绕了半刻之后,忽而膨胀,急转直下,更似一道邪灵,得势后东冲西撞、乱窜不休、铺天盖地……周遭的一切,却是静悄悄的,似是所有的压抑都聚在了这里,似是这地方早已与外界隔离……连声音,都失真—— “确然是水赤练,呵,不知又看上了哪一家的俊秀。”拨箭者又道。林阡一怔,无法会意。水赤练?俊秀?何意? 然此刻哪容走神,倏忽间气氛陡变第二人还未发话,林阡心便觉一抽,出于本能,急急侧身避闪,说时迟那时快,便有刷一道巨响,带动着一个世界与自己擦肩而过,狂沙间,碎石间,乱雾间,尚不及作出反应,眼前就一片炫亮—— 站定了,才明白是又一箭已从生到灭……那一箭,裹挟着死去的四成灌木内涵却沸炽,仿佛赋予了那些植物最终的也是最剧烈的生命力。如此强猛而又狠绝的攻击,林阡侥幸感应到并闪开,这才躲掉了致命伤,可惜,却与这水赤练一样,没有避得过此箭造祸,肩上隐隐作疼有血溢出,不知是被枯枝还是败叶伤及。 水赤练吓得不敢再叫,赶紧缩进了他衣袍里头,他忍痛站稳,还未定神,耳膜一动心内骤惊——第二次袭击,来得如此之快? 不容迟疑,第二拨冲击,紧承着第一拨涌荡,瞬间就削砍了又四成障碍直到林阡眼前,适才还堆积在敌我中间的灌木丛,如今有八成都光秃秃的,全都被连根拔起一干二净了不,其实林阡若是转过身去,会发现那些都被平移到了自己身后,横七竖八、死无全尸…… 但林阡这一回不是本能,而是听见了袭击也捉住了过程,是以没再躲闪。 不战而败,从来就不是饮恨刀的属性——躲?闪?哪怕滞留,都不允许 林阡手中一道弧光,出鞘刹那便主攻斗,斥箭之余,将此番来袭的过半灌木又逆向加热了一回,连带着没被杀完的最后两成屏障,一起回敬了过去。霎时漫天刀光迫入漫天枝叶,每一条色变的枝,每一片亮绝的叶,都似刀锋芒,都够夺人眼,都是为杀人。 说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画卷,久之,漫山遍野,都好像还飞驰着这一刀的……魂—— 战力,斗气,杀意,战念,何以全都轻如光,如纸张,如虚幻,杀伤力却如此巨大?那不是魂又是什么 对面人明显低估了林阡,是故见攻势回转面呈意外,他却虽惊不乱,反手挥出兵器,须臾千招万式,杀尽了满空威胁。但可能对他而言,这攻势已经耗了他相当多时间。 “果然厉害得很水赤练看上的人,我岂能低估了”那人手中剑刚出就收,不知是收发自如,还是已人剑合一,虽然武器已经不见,但他脸上的惊讶之色,迟迟不肯散去。 那是个白衫中年人,面如刀刻,长发披肩,虽已三十来岁,却还是掩不住的倜傥之姿。林阡看他面生,应是初次见到,不知何方神圣。然而转头看他身旁的第二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也惊心动魄,那第二人,原是护国军统领凌大杰 凌大杰,完颜永琏的心腹之一,常年伴随他的左右,地位等同于林阡这里的厉风行,此人擅长用长钺戟,林阡曾在会宁县的地下宫殿与他打过,惜败。个中虽掺杂着十二元神的压榨,但林阡自认为战力远不如他,不过后来也投机取巧、隔着一池水暗中给了他的脚一刀。这个人,出现在此,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么,另一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思忖那日纥石烈执中的部下们说“完颜永琏”“凌大杰”和“岳离”,林阡正待恍然,却又摇头,不是岳离,岳离的年纪应该和凌大杰差不多。并且岳离作为完颜永琏身边的第一红人,此刻该跟着他一起去河南吊唁豫王了才是。 所以,这个人,不是岳离,职位略低……但论武功,则一定出自高手堂。 再看此二人身后不远,矗立着高高低低许多的墓,他们,深更半夜是到这里来上坟的?给谁上?林阡虽在山东长大,也不知这里葬着什么名人,埋得这么偏远,还值得高手堂的人忙里偷闲前来祭奠…… “朋友,将水赤练给我,你便走吧。你是人才,我不伤你。”白衫中年人说,林阡知道,也许这句话传来自己耳中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 果然。比想象更快,交睫之间,真到了眼前。白衫人与林阡相对伫立,也令凌大杰初时不曾看到林阡样子。 那剑眉星目,不带一丝杀气,可林阡怎能不知,他的杀气来无影去无踪?只是,林阡万万不可能交出水赤练给他,是以断然拒绝:“不行。” 白衫人靠近之时还面带笑容,可能说到做到真的不想伤他,却没料到得到这样短促的斩钉截铁,一怔,停下脚步,这大约是今夜他动作最慢的一次了,将林阡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年轻气盛……” 眼神一厉,声音也蓦地提高:“交出来” 那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斥,而根本像长辈对晚辈的训霎时他衣袖一拂、再拨出万钧巨力,摇山岳,射斗牛,人不狂,剑却妄——原来,刚刚的都不是箭,是剑气v 第969章 俊采星驰 林阡嘴角却现出一抹笑来,管它什么攻势,哪怕震天动地,哪怕气冲星斗,再强,再猛,在他这里,还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先前两道剑气,林阡是感应到闪准了、听到后斥开了,这一道,他俨然预测到也砍中了 尽管这第一场交接,砍中的仅仅是剑气,相当于只是踩上了对方的影子……但第一回合就能捉得住对方速度、及得上对方力道,林阡宛然已达到了出刀目的——他对于敌我的武功定位,向来掂量得清清楚楚。 “好厉害的刀”白衫人赞喝一句,手中剑却不曾惜才。凝聚的剑气,刚还在林阡袖旁被砍,忽而就如鬼般浮向他手腕,陡然,又如灵般曲折咬去了他肩畔……林阡心与眼合,刀随心走,速度已是空前快进,堪堪追截了这两回攻击,然则,对方剑气非但不断,更如妖般缠上他的腰,继而,再如魔般碾过他胸口…… 这种剑气的好处,就是虚虚幻幻,就是弯弯曲曲,就是空空落落,无可捉摸,无懈可击,无法无天 林阡此战,内功外力之发挥,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好。许是上天眷顾,许是遇强则强,虽前五招内他一直被动,却始终紧追着对手不放,对手的剑气没有一次伤过他,饮恨刀亦未露出一丝不济。 原本,饮恨刀在这个阶段,就已经没什么不济了。但所谓的缺漏,是要比自己强的高手才能决定和定义的。也是要有缺漏在,才能有进步余地。世间一切的崇武者,大抵都是这一追求吧。 林阡当然也不例外,非但不畏惧,反而极痛快 中年人显然吃惊,他俨然也看出,饮恨刀与眼前少年近似合体。这少年,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好歹能克得了他这么多剑,而且,已经快触到他剑身和手了 刀剑之争的二十余招内,原该石飞沙走落木纷飞……然而莫忘了,这些道具,早在他们照面之前就全被移走了他二人之间,现在没有距离,只剩彼此,和空气。 谁说空气无形难触,实实在在就是琉璃,脆生生跌成一片一片。瓦解的声音,清晰好听,内涵致命。 “饮恨刀……林阡”凌大杰终于认出他来。惊回现实,由此可见,时间其实才过了多久…… 白衫人听到这五字大彻大悟,色变之时,手臂一颤,剑招亦略有停顿,这才给了林阡半刻的喘息之机。然而白衫人尚在惊诧和领悟的状态间游走时,凌大杰则是一认出林阡就毫不犹豫飞身打了过来——他对完颜永琏近乎愚忠、也因今次大崮山之战而对林阡耿耿于怀,是以连武器都没用直接一掌就直冲林阡砸下,其中杀意,难测之至 林阡左手刚接完白衫人一剑,唯能勉强以右掌接,砰一声真磕上去的时候,明明也调用了八成力以上,好像也拦住了凌大杰攻势,却不曾想,竟有股巨大的力道,精准地穿过了自己的指缝间,散而再聚直击右胸,随着这力道狠狠撞在胸膛,林阡气血翻涌,差点就站不稳。 如果说,二月真不是好月份,那么凌大杰,真不是什么好人。林阡笑——每次都这样,无论先前与谁耗过、是胜是负,遇到凌大杰就准没好事。 “难怪原来他在济南……”白衫人脸上俱是惊异之色,没有插手,他领悟时,凌大杰和林阡已经再对了数回掌拳,战局内一派风起云涌,时如疾风怒涛,时如千军万马。白衫人未曾上前,是为凌大杰。都是高手,单打独斗,才不失了彼此身份。 白衫人于是一直在侧旁观,偶尔会自语一句:“凌将军的拳法,依然如昨般凶猛……” 没错,“凶猛”,依稀年初林阡在会宁县初次遇到凌大杰时,也是一样的感觉。那时凌大杰所用兵器为长钺戟,但吟儿事后告诉自己,说她等到几十招后才看出来那是什么兵器。吟儿的这个说法提醒了林阡——很显然的,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 换句话说,无论他手里拿什么兵器,是戈是矛是刀是枪,一定都会造成一样的效果叫凶猛,不为别的,为他的亮点不限于兵器。那么,兵器化为拳,拳头也一样 这样的拳法是秉承何处?也许从前林阡还要想想才明白,但现在一瞬就通透了,这套路,不就是数日前与自己拼斗的鱼张二的吗? 少林,又是少林拳系。金国武坛,无论女真或汉人,武官或草莽,俊彦或豪杰,大抵都要跟少林扯上点关系。不因别的,因那还是武学的泰山北斗,即使它身陷异族已几十年。 绝艺之拳,风神俏丽,直线来往,放长击远。凌大杰横身而起,顺身而落,对拳之参悟,分明在百里笙和厉风行之上,而藐视鱼张二、无视林阡…… 而,由于凌大杰的身形奇快,故在击拍之时对少林拳又有所改进,闪展轻快灵活,是以摔削撩挂,大劈大搓,倒可以咂摸出一些内外兼修的味道来,然而与周元儿的内外兼修又有不同,他走直线,抖腕时、甩膀时,腰背发力时,吞吐爆发时,都是既坚又韧,而稍偏于坚的。周元儿那种,则更偏于内。 林阡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应对之策也当时就有了——周元儿,不能白想啊,那就偷师吧登时轻松不少,立即决定以静制动、以灵刹猛、以柔克刚。 拳,片探切翻,步,月转星移,整体印象,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白衫人旁观林阡忽然左右旋绕、游走如阵、飘忽不定,当然吃惊他何以走曲线来打拳,而凌大杰,能否淡定处变不惊、不被他带着乱了自己的套路? 好一个凌大杰,他显然比白衫人要有经验的多,虽然肯定也惊讶、也纳闷、也新鲜,却没像适才的白衫人那样听闻这是林阡就停下来,而是在此等情境下依然保持着他自我特色,淡定地攻击防守,力量、路线、身形,全都未有丝毫更变 久之,林阡虽然气息还足,力量却跟不上,适才先以全力跟白衫人拼过,现在又是十成力在跟凌大杰耗,两个高手堂的人,需要连着爆发两次,当然力不从心,这时内伤也开始发作,林阡暗叫不好,难道天要亡我 汗水沁出,冷风过境,林阡眼角,是白衫人身后面,隐隐发亮的天与地,一望无际的山与雪,还有……那一群高高低低、不知谁人的坟冢。林阡蓦地灵光一线—— 凌大杰和白衫人,是来拜祭这些坟冢的。那么…… 任何人,最在乎什么,弱点就是什么。 而凌大杰和白衫人此刻最在乎的,当然是那些坟墓之中一个或多个,被埋在地下的人物不管他或他们究竟是谁……v 肺腑之言及6月的更新说明 大概是凑巧吧,原定在4月交论文给导师,所以南宋那时就准备暂缓更新了,没想到真到了3月底的时候,导师忽然开始频繁地出差、没空来管我,近两个月来他还一直飞来飞去不得消停,冥冥之中,也是老天在助我呐,呵呵,于是,就暂且搁置了论文,而有了这连续两个月的又二十万字…… 唉,可是,欠他的,迟早是要还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步入6月,论文再不忙就拖太久了,小说却正好在一个比较关键的地方,本还想同时兼顾论文和小说的,奈何我尝试了几天,终于作罢。我的脑袋不够聪明,实在很难在英文和中文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而且光凭论文一项,就够死我大半的脑细胞。为了不影响小说的质量,只能忍痛割舍速度。sigh,我很不舍得,但学业要紧,论文跟小说一样,也是要用心对待才能出成果的。 所以这个6月,更新频率会降很多,可能周末才会更新一章。虽然“一周一更”比“断更”好不了多少,但之所以这么承诺,是因为我放不下南宋和关心它的人。真的,我只想说,我一直都在。 追看的老读者们,非常非常对不住,等我被导师虐过了爬回来,我会补偿各位的。不过,对刚开始看的新读者而言,这应也是个好事,毕竟南宋已经这么长。有人q我说我写太快了,汗,我应该是史上第一个被人嫌写得快的作者了吧。 :这两个月里,虽然累得慌,倒也很开心——为了很多人见证之下,南宋这一段新的历程。签约了,签约之后,上过多次的分类推荐,这应是责编阵大给我的最大鼓励。除了感谢他之外,我唯有以更高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令南宋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读者眼前。我由衷地说,如果签约前有100个人看,其中有2个人很喜欢,而签约后1000个人看,其中有3个人很喜欢,那我也会为了这第3个人,努力,坚持,奋斗。珍惜每一次机遇,每一个冲击,每一刻进步,感谢所有愿意读我、理解我、帮扶我的人。 尽管,分类推荐之后,数据什么的都不算“大幅度”地上升,但我也知足了,如南宋这样的文章,本就不指望能有多好的成绩,得到了这些推荐之后,条件已经比以往改善了不少,至少有更多人知道了它。很感激。 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态和心境也有了些许变化。种种滋味,就如吟儿从暗恋林阡,到终于得到了林阡一样:难以置信,患得患失,有点苦涩,也很是甜。虽然有时候会很闹心,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人之处世,既担负便必要担心。想来,每本书或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吧。 唉,别的不多说了,一旦论文顺利写好了投出去,我会立即就恢复更文速度的~~bless~~~v 第970章 好个狐狸 林阡急中生智,在第五十六个回合之际,已暗暗调用内力往左手去。左手里,饮恨刀,把握准了力道方向——为了那坟堆中的一两块墓碑,而不惜以最大的破坏力去毁所有 他,偏要赌这一把,看看这第五十六招落、饮恨刀刀气如虹穿过凌大杰与白衫人间隙、直冲往山与天的彼端摧枯拉朽的一霎,凌大杰和白衫人,是否都为护那些死魂,而不顾一切去截这一刀。 论狡猾,世间有谁比得过他林阡。这一刀破空而去之际,飓风掀起狂沙如柱。凌大杰二人始料不及,虽然一个大惊失色,一个表面不惊,却都把与他的拳斗放在了第二位,而先移步去拦他最强最热的刀光。可是,却正中林阡下怀…… 瞬间林阡绝不耽搁、撤刀转身立刻就走,凌大杰二人当即醒悟,所以马上也飞速追了过来,顷刻战况一转,山林之间一退两进,三个人影稍纵即逝,相隔丈尺却触不到,触到就是死路一条,说时迟,那时快,不容喘息,无暇眨眼晚风急如湍流,他三人经过之处,空气无不扭曲,画卷无不皱褶,景物无不颠倒——是浅灰的主色调,夜的黑失控倒流,雪的白失常蒸发,竹的绿失序剥脱……乱 所幸林阡利用那一刀给了他们一来一回,时间和路程俱已拉下了他们一大段,也所幸,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林阡更加狡猾……就在这山回路转之际,水赤练忽而从林阡袖中窜了出来,眨眼就扎进了一方灌木丛中,林阡要追它回来心切,加上打了这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不假思索、追着它一起跃了进去。然而,被扎得满身叶刺不说,这灌木丛中,怎还设了个陷阱?林阡尚没有意识过来,就一脚踩空掉进洞中,这还没完,捕兽器等候多时,应声往他脚上夹了过去。 但这水赤练,明显是为了救他,此刻它正以最大面积趴在他的身体上,紧紧地护着他屏气凝神,两只眼睛仍然滴溜溜地转着。 小家伙颇有灵性,知道这里有出路,凌大杰二人不会想到灌木丛中有陷阱,即便他们发功将方圆几里都铲平了也未必发现——怕也只有这些动物们知道,灌木丛生长之前谁在这里设了机关了。 “又让他逃了”凌大杰追了几里,既不敢回头怕丢了林阡,又觉得往前还是找不到,难免有些气愤。 “呵呵,这饮恨刀林阡,真是个可爱的后生。”白衫人笑着说。 凌大杰皱起眉,显然觉得这个形容词……林阡真配不上。也不知白衫人哪来的这个感觉。 “可惜,水赤练,还是跑了。”白衫人叹。 “尹将军,何苦对个狐狸耿耿于怀。”凌大杰说。 “凌将军自是不懂,我这样的人介怀什么。”白衫人笑言,“王爷麾下这高手堂,我可以不是最好最差的,但一定要是最快的。” 凌大杰确实不是很懂:“实则这水赤练,也就能被你追上吧。”走了几步,仍然介怀林阡,“唉,若是能早一天知道他在这里,也不至于被他逆转了大崮山战势,而今可好,又一盘僵局。” “甚至还未必僵局……那些救兵,林阡没有亲自领,可见他心中胜算几成。看来,黄掴和我们,后面有的苦了。”白衫人道。 两人一起离开佛山境界,那时天已大亮了,各自亲兵,都喜而迎了上来。“派兵封锁南郊,将可疑人物都抓起来。”凌大杰虽知道林阡不会落网,但这措施能不做吗。 “立即通传黄掴将军,让他严阵以待。万不可被吴越刚逆转就势如破竹、反败为胜。”白衫人对手下说。 实则,林阡离开战场,也不过短短一日罢了——济南府兄弟发兵之后,他带吟儿四处打听张从正,十一月初十寻到了大佛山,夜晚就重新遇到了对手,这两个,是刚刚从战场上退下的对手。林阡从他们的举止话语中,只能感觉到大崮山之战是吴越胜了,但还未曾听到确切的情报。被他二人武功这么一惊,林阡都有点没把握了。 危机一旦过去,林阡抓紧时间赶紧跳上去,带着水赤练一块找回竹庐方位,天幸茶翁、茵子和吟儿都还安全,但是,必须尽快转移,多留片刻,都有危险,林阡可不能将他们连累。 “前辈和茵子,天一亮立即离开南郊,越远越好。千万装作没见过我们。”林阡还未坐下,气还没喘,便对茶翁说。 “水赤练”茵子看见水赤练从林阡袖子里钻出来,就大喜过望,赶紧来接过它,抚摸之时发现它伤,心疼不已,“怎生受伤了?”赶紧抱它去换包扎。 “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一愣,看林阡脸色不好看、脚上带伤,自也心忧,苦于没法弯腰。 “林少侠,竟不想知道,水赤练到底何方神圣?何以当日会从竹篓子里跳出去?”这时茶翁和颜问。 林阡心念一动:“确然我心中早已好奇,不过次次都无暇相问。” “这水赤练,是我师门中的灵物,年岁只怕比我还高。”茶翁道。 “嗯?不是茵子的传家之宝么?”吟儿奇问。 “茵子的爷爷,是我的掌门师弟,与我一起专攻寒药。”茶翁笑,“然而,他多年前做错了事、自尽伏罪,我收养了茵子的父亲,养育成人……奈何,几年前,他夫妻二人皆因配制寒毒而死。” “是这样。”林阡吟儿皆点头。 “说起来,这水赤练的脾气实在古怪,因为速度太快、世间少有,它平时都是懒洋洋的,不搭理人或物。不过,它在见到谁可能追上它时,都会极尽可能地去试、去耍。”茶翁说时,林阡忆起昨夜水赤练的种种贱样,恨得咬牙切齿,却也醍醐灌顶。 “……”连吟儿都无语。 “所以,当日它从竹篓里窜了出去,应是见到了又一个可耍之人,束鹿三兄弟与你四个,我皆是有所见闻,想来该是你了。”茶翁笑。 “几十年前,它也耍过很多人,包括完颜永琏的高手堂?”林阡联系到昨夜之事。 “不错。诸如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都被耍过。不过,差点就被尹若儒抓住了,那人速度实在太快,若非水赤练机灵、把他引到了一处陷阱去,可能早就死于非命。”茶翁说时,林阡心底雪亮,怪不得,有个陷阱救命,这很可能是水赤练为了防止自己抓住它,而故意事先就耍好的赖。 好一个狐狸,它真是狐狸,幽了这许多高手的默,还令凌大杰、尹若儒等人记挂了这么久。试想,尹若儒可能还以为当年那个害他没捉到水赤练的陷阱是巧合吧? 不过,就算凌大杰和白衫人知道这畜生狡猾、知道附近可能存在陷阱……但人家水赤练还懂得与时俱进呢,人家改把陷阱找在灌木丛里了—— 忽然间,林阡觉得胸口说不上来的堵,不止是凌大杰那一拳,还有白衫人的剑气,勉强坐下,看着脚上的血,不是红色,而是绿色?林阡立即明白,自己内伤不轻,眼睛都花了。努力调匀气息,不教他们担心。 “徒禅勇?也是高手堂的?”吟儿听茶翁说完就瞠目结舌,这比说柳五津英俊还要教她吃惊。 那个徒禅勇,不是在陇陕的时候跟柳五津打仗,被柳五津诱下了战马然后马被偷走导致一败涂地的吗?不是在青州的时候一看到徐辕发威就下令赶紧鸣金收兵沦为笑柄的吗?不是在潍州和沂蒙战场上屡打屡败老是气得吐血就差没上吊的吗?他,也是高手堂的? “也是后来才变的。”茶翁笑起来。 “那我昨夜遇上的,应就是尹若儒了。”林阡强忍着胸口灼烧,把昨夜事简要对他们陈述了一番。 “嗯,听你形容,是他无疑。如今他是乣军统领。”茶翁道。 “咦,忽然发现,高手堂里的人,负责的都不一样。”吟儿丫头愈发聪明,“尹若儒是乣军统领,凌大杰是护国军,徒禅勇是花帽军,薛无情是南北前十,邵鸿渊跟十二元神有关……别人呢?” “完颜永琏的高手堂,一共十个人。以控弦庄的前任庄主‘战狼’为首,传言他武功最是高强,而今正于南宋为细作,谁人都不知他目前身份。”茶翁道。 “果然,还有控弦庄。”吟儿眼睛一亮,点头。作为银月的前任,楚天阔、王淮、孙长林、程沐空等人的直接上级,战狼显然是完颜永琏在金宋棋局上落的最厉害的一子。 “第二类,是以岳离、封寒二人合称的天尊地魔,在完颜永琏征战北疆的每场战役,他二人皆是随行,战功卓绝,身份显赫。目前,封寒应该还在北疆。”茶翁道。吟儿和林阡都听过岳离,此刻就在完颜永琏身旁。 “第三类,则是薛无情,南北前十主公,他因性情淡泊而少露面,故武功如何难堪比较,江湖中认为在岳离、封寒之间,他为完颜永琏负责对付南宋武林,迄今已几十年。”茶翁说,吟儿道:“是了,南宋武林,也是跟他渊源最久。”林阡点头,气息仍未恢复,这感觉前所未有,心不禁暗暗称奇。 “第四类,‘焚膏祭鬼’之邵鸿渊,一心研武,身不负职;接下来,并驾齐驱的第五类,是乣军、护国军、黑虎军、花帽军、紫茸军的五位首领……一干人等,全数得上河朔名流。”茶翁说那五类人的姓名时,林阡一个都没听到,不知是因耳鸣,还是短暂失去知觉,按紧了桌椅强行支撑着,却觉得桌椅快被自己胸口的热气给烧了。 热气沸腾,几近爆炸,这种感觉,只有魔门时期有过,断崖上,对面是徐辕所领八大高手时,还有,墓室三凶的地盘,对面是金北的七八九十时…… 不好,难道是走火入魔,怎会在这里走火入魔?怎能在此时走火入魔 可是现实总是不受思维控制的,随着一声巨响林阡明明知道不该劈掉身边桌椅,可还是一刀就将它们一起劈了,正自对话的茶翁、吟儿两个,万万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幕出现,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一时都不知他是人是魔,他们是该进该退?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19卷 冀一一专集 冀一一mm初次冒泡: 总认为感情应该是单选题,而非多选题,林阡自己都意识到了如不能深爱则不如不爱,把自己的心分成几份同时给几个人,爱得过来吗,你该如何去分配这些爱,公平起见等分抑或偏爱某人而不等分?让云烟回来,是打算让云烟继续在无穷无尽的忧心等待中蹉跎掉韶华?是打算让林阡携手吟儿在勇猛征途过后凯旋而归之时对云烟怀有越来越深的负疚?林阡最不愿割舍的是山水,是天下,吟儿亦如是,如此志同道合的二人才是最为般配最为合适的一对,经过一番生死考验,这种感情已经无人可插足,相信云烟亦是,云烟曾经可以给林阡以家的平和温暖,现在的吟儿也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相反吟儿给以林阡理想抱负上的无论精神或行动上的支持与帮助,云烟却都望尘莫及,那么云烟有回来的必要吗,她可以从林阡那里得到比从前更多的爱吗?她可以过得比从前更好吗?她也许可以不计较这些得失,可以继续宽厚包容地回来,可是若然如此,给人的感觉亦只有一个,就是第三者插足,毕竟她与林阡已成过去式,林阡现在的正主是吟儿,而林阡既已让旧人哭了就该继续狠下心肠,切莫再让新人亦哭了,否则他对得起谁啊。 在这里,还得说我是最喜爱吟儿的,对云烟的感觉是八分敬重两分喜爱,有时甚至对她有着莫大的距离感,总觉得此女子不应属于人间,品性外貌自不必说,她在感情上的那种胸襟气度让人难以置信,心生敬佩之余却仍无法认同,她的离开说实话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她这样的女子是不适合林阡的,她的离开,解除了对林阡温柔的束缚,成全了林阡吟儿最深情最热烈的爱情,我感谢她的离开,也希望她这样大智大慧的女子从林阡之外找到自己的幸福所在。 单章点评“第687章世间少有” 呵呵,看到这一章节,心情突然就变得异常明朗快意起来,吟儿这丫头又让我们见识到了她素来胆大恣意妄为的本性面目啦,虽然依旧鲁莽了些,思虑亦不够周全缜密,但是终究是促成了一段好姻缘,这个红娘又成功了一次,不错,很不错,不知道后面还会几次成功的几率,呵呵,这丫头总是尽心尽力地为为属下为朋友之事“出谋划策”,还常常亲力亲为,虽然结果未必都能尽如人意,但却令她的可爱之处却尽显,对这样的吟儿怎能不越来越爱 像阡这种“言行不一”的男人让吟儿爱得欲罢不能,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吟儿每次“闯祸”后,时常看到的是他的火冒三丈,、怒气冲天,听到的是他的恶言相向、厉声责骂,但是真正与吟儿相对时,我们所感受所体会到的却又只是他对吟儿无尽的关心爱怜,令人艳羡不止的温存呵护,其实真正是因为爱到极致关心到极致才会如此,阡让我突然间让我想其了道明寺哦 单章点评“第695章前世相欠” “情”改成“阴”,改得好啊,用一个“情魔”来自比总感觉文绉绉的,很是别扭,既然是要放下身段去跟吟儿,就不必要再启用那些与身份相匹配的高雅用辞了,粗俗甚至下流一点的语言戏谑味更重更彻底,反差越大,效果越好,这样也将阡惟在面对吟儿时才可能有的“无耻”、“自贱”以及诙谐幽默的一面展露无遗,印象是无比深刻啊,什么是爱情,这就是了,虽然这一章吟儿的病况让人很感伤,但是阡的表现却让我的心底仍有一丝微微的暖意在流动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19卷 爱吟儿专集 单章点评:第694章姻缘荒唐 可怜的吟儿为什么明明心里有怨有恨脆弱不堪为什么人前还要装着没事而背着阡却难忍心伤地失声恸哭。可恨的丫头明明心里承受能力并不强而身体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把所有的苦痛都自己承担。这样的吟儿哪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小丫头这样的吟儿为什么会让人觉得那样的无助忧伤和无奈呢。 单章点评:第700章林阡之名 杨宋贤的那一句:“那不过是你的轻重之分。在我心里,红袄寨就是比不过一个蓝玉泽又如何?”然而听得这句,阡的目中平添一丝苦楚。这句话肯定触到了阡的痛处了吧也让阡狠狠的痛了一把了吧。这句话跟洪瀚抒的那句:林阡,我就不会像你这样,时刻把战事放在第一位,却把至亲至爱放在最末……她病入膏肓了、没说要我陪,我也会放弃一切,守在她身边——可惜你办不到。两人的指责何其相似却都何其伤人。但阡的一句: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女子,会像她凤箫吟一样,能分担‘林阡’这个名,教我差点忘却,命中除了痛快和豪爽还有什么,是我一生到此绝无仅有的女人这句话而感动。感动的噙着泪看完了这一章,感动于她之于他的绝无仅有。 单章点评:第717章洛氏满门 洛知焉为了主公情愿自尽的壮举很让人刮目相看啊,一直以来一直很不待见这个林阡当初骂的死胖子,以往他的所作所为非常非常的让人看不起,但就是这么个以往不让人待见的讨厌鬼却也有这么个大丈夫的悲壮举动,让人一下子对他肃然起敬感叹他的死得其所。v 倾江左MM的单章点评们 单章点评:第719章韶华白首 《韶华白首》偶然的看到了这个题目,带着好奇点入了章节,不曾想,不敢想,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内容。不认识什么洛知焉,也不知道什么轻舞,更不知道什么顾小玭,却偏偏认识林阡,认识凤箫吟。 东流不作西归水, 昨日少年今白头。 湿云梦里破流年, 只今唯见青枫浦。 伊无颜,君无言 红颜尽泣泪丹枫 重寻无处,情亦卿 梦卿卿不成 单章点评:第722章单行寨主 一章过后,是笑是悲我已然分不出了。她说“不会收回”如今的七芜和当初的吟儿有几分相似了,虽然……是同一个人。盟主之侧必有盟王相伴,盟王之旁必得盟主相随,这是金人眼中的主与王吧可如今……一个少年白发,一个凤栖于梧,再搞笑的剧情在剧情之下到底是悲亦或是喜?无人能解 [评论]少年游 一个堪争云与月,一个犹胜风与雪之且挽且挽,如是阡陌(阡陌合) 江湖流尽风烟境,奇谋险兵运帷幄之铁甲安在,且试天下(林阡) 此生已换轮回世,今不如昔今非昔之此身非我,彼生如境(借用八字)(林陌) 川宇:昔之君子天下名,今方王孙空为臣。清绝:孤傲剑霜入江湖,雪色乘风远天山。胜南:少年麒麟世莫识,乍暗忽明终是谁? [评论]奇女子 斜风细雨淡烟微,泛箫音——云烟月华轻叹如歌罢,谁人弦——文白提酒自逍遥,仗剑引歌踏——吟儿 [评论]长怜 芳华碎殁,紫陌红尘只为君留恋。彼岸花已开,迷惘了轮回经年。转眼之间,沧海已成桑田。秋色晕渲,君子如水长怜。少宇,这一世百年,唯愿如初见,可陪君黄泉碧落三生缘。就算今天明天皆是梦,今生来生皆无缘,可若能相遇相惜,浅斟对酌,我也情愿。 [评论]凤孤飞 那一天,你一去不回;那一年,你用无言来告别;那一世,你倾尽了尘缘。初,月华轻叹,逝水边,飘摇江湖人初见。倩影翩翩谁能怜,相忘江湖远,而今,只能深深宫阙。回溯往昔难相逢,伊人无颜君无言。痴情为谁,愿来生再续浮篇。云烟,你此一生,终如烟云过眼,似幻似真,我只望,只望你来世再不生于帝王家。 [评论]云烟之嫁 轮回换,宿命悬,奈何情深叹缘浅。夜深沉,离箫声,万点星火千帐灯。宫墙纷扰,回首望旧缘,此去经年。………………………………一曲箫声终,女子倚着栏杆,紫色的宫装,挑唇轻笑,明日里应该是十里红妆了吧这宫中有多少人此刻在羡慕自己呢?应着圣上宠爱,以郡主之身得主皇宫,配帝姬仪仗下嫁,准郡马又是朝堂新胄,合该是羡煞天下女子了。恍惚间想起了几天前听到的一句话:不愿深宫妃,甘为叶家妾。若是没有出过这临安府,若是没有遇到那人,若是不曾为云烟,若是所有的若是都成立,即便不曾喜欢那个即将成为他的夫的人,自己也不会这般,可是,胜南,即使日后会万劫不复,我也不后悔与你的相遇。………………………………忽然,女子收了长箫,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明净如水,提步向宫殿走去。身后传来宫婢低声的讨论,隐约间听到“宫禁”“郡主”“西官”等字眼,只是……这似乎无她无关了。 [评论]如此江山 潇湘无怨水尤寒,临安天山古道难。铁马金戈靖康仇,风云千变饮长恨。俯卧苍生,往事尘烟。年少壮志愁,战鼓旌旗长戎。风沙漫漫,狼烟乱,社稷换。 单章点评:第912章星陨似流火 是……一时好奇吧看了红叶的书评,好奇之下转入了章节中 苦笑】果然我不是一个经得起诱惑的人 =========分割============ 不知道前面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这一场的大败输的有多惨,不知道为何阡此时不在吟儿身边,也不知道吟儿何时怀有身孕…… 很多很多的不知道,忽然想就如阡、吟儿、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次会败的那么惨,那么……不甘 曾在群里听大家讨论的着内奸是睡,向、杨、范、抑或者是其他的人 然而其实是谁对于阡来说又或者是对于整个联盟来说,都是何其的可悲可笑 他们之中,不管哪一个,都曾与阡并肩作战,都是可以将背后交付的……伙伴,早已不是普通的主公与属下的关系,任那一个……皆非我所愿见 而看这一章节,心下一时慨然,唏嘘不已,却再也不知道该用何词来形容 “征人,都是这样可怜,耗尽自己的力,只为换对手的命” 呵呵,如果说看上面的内容是在感慨的话,那么只此一言,便倾我心魂 见到的不是清风舍生护着吟儿,而是那一幕幕的兵临城下,是漫天烽烟,是征魂万千,是一将功成万骨枯……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0-21卷阡吟之路专集 单章点评:第724章砍瓜切菜 林阡林阡,他真是太可怜了……看到吟儿重闯江湖,虽然和以前一样的可爱动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心中特别伤痛,林阡该有多悲伤啊,可知他将等到的,还是一个相逢不识。现在看着已经止不住伤痛了,等看到他们相逢,真不知会有多难过。吟儿的江湖,本来就是少不了林阡的,现在回看以前的情节,那时候根本想不到,阡和吟儿也会分开的…… 单章点评:第745章凤栖梧兮 确实,吟和阡过得很是艰苦,他们承担的太多了。有时候想到自己,也经常困扰,到底是悠然自在、过舒适平淡的生活,还是挑起重担、甚至承受更多可以不是我负担的东西。最近遭小人打压,疑惑得更多,真想知道一个为什么,也想尽早给自己的人生作一个定位。不管怎么说,阡和吟的选择是我所佩服的,现实有残酷的一面,但有坚强的心,一定可以逆难而上、勇往直前的,为他们祝福。 单章点评:770章前尘饮下 一个星期没上网,感觉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360这等大事都只听得零星之言,更不知这里竟一下子更新这么多了,看得委实尽兴吟儿,林阡,红樱,越风……感觉这几章内容很是丰富,战得也是激烈又精彩,虽然很反感越野,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有自己的奋斗史。可怜的沈絮如,不知道还能不能超越自我、找到幸福…… 文里一些长残了的人,所反映出的人性的弱点,看着很纠结可怜可笑,其实在现实生活、在周围人、在自己身上,又何尝没有它们的影子?生活有时候,不就是有很多无奈又可笑之事然作者又总是让人读到,就算是再卑微、再软弱、再无能、再拙劣、再无耻的人,也都是有自己的喜怒哀愁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感情历程的,而一个有感情的人,总是可以被怜悯和被原谅的…… 单章点评:第786章红颜祸水 阡吟还是在分开着,但是现在不会很心痛了,因为可以感受到他们永远同在,呵呵,或许也是因为习惯了他们的多灾多难 对他们,不管什么境遇下,都可读出一个“强”字,还有一个“情”字。相信如此强大的他们俩,定能克服重重磨难,在那个他们为王的世界,为人们带去福祉,实现他们的理想。 越风也终于解开心结了,真好。突然觉得海很可怜,又想起他在寒潭里和吟儿相对流泪的一幕(是他吧,我应该没记错,呵呵,不然好惭愧了)。 还以为沈絮如会在那次保卫战中死掉,幸好没有。 作者风格依旧,人物形象依旧,喜欢那个战马奔腾英雄荟萃的世界 单章点评:第804章战,下阴山 这段时间更新实在是太多了,往回找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开始断的,只记得看了阡吟见面自然是欣慰异常的。再前面有两章是越风助林阡打洪,当时非常之感动,倒不是越风有多威风,而是记得当时是描写他们三人的关系,和云雾山比武、风帮阡争吟那些往事相比,是他们的昨日重现,那种轮回、殊途同归的感觉冲击了我。更让我感觉神奇的是作者竟能将现在的章节与几年前写的那些往事联系起来,将那种昨日重现的感觉写了出来,一瞬间就以为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至少被真实的活在作者的世界里……那样的思想,那样的文笔,那样的风格,我一下子只反应出了炉火纯青四个字…… 红樱后来给我的就是小昭的感觉,结果她果然和林阡有仇,只是不知道这个仇是怎么结的,好奇啊~带着仇恨还能那样对吟儿,她真是不一般的人 看着越野败的,那样的人,感觉就是极致的尖锐,想得到的太多,终会自作自受 看到沈絮如终于与之了断,真是爽快原来是肚子疼啊 柳闻因长成少女了,还训玉项墨…… 阡吟,一如既往的令人佩服,令人感动,对于他们,只留无尽的感叹…… 单章点评:第829魂飞魄眩 恨,我好恨老洪虽说这种直肠直性的人,重情重义、伤人痛己,但他实在是、太过分、太头脑简单了,简直就是一个小孩子。这样的人,我往往不知道怎么说好,要他为人不要一根筋、不要只顾自己感受吧,又有将他世俗化了的嫌疑;但是就他的所作所为吧,唉这种时候还去吻凤,实在是太可恨了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2-23卷阡吟之路专集 点评第22卷: 好久没有来评论了,真不知道怎么说好,哈哈~寒假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论文没写完不能看南宋,同学形容我这种思想太功利,我自己都觉得挺龌挫的~~不过在临开学之际终于把论文给写完了,看南宋的心情也就更轻松,也是一种快乐,哈哈 后面这么多文字,阡吟之间不说,最感动的还是王爷父女相见,这个王爷终于现身了,最佩服的当是柳月,创造出的地下世界,简直是一种奇迹,真不知作者怎么想得出、怎么构思得出、怎么描述得出,那么那么神奇的地方,王爷柳月,简直是神仙眷侣了,可见上天公平,赋予一个人太多,便要早早地夺去……现在王爷盯着红袄寨,看来以后这翁婿二人,有得斗了 阡吟之间的感动,永远都最触动人心,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最深的情意,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这盟王盟主,还真是不枉此生 联盟中我最爱的将领是海(确定不是越风,哈哈),他对联盟的执着,真不知如何形容,他的情爱故事也是令人揪心不已,每个人都有故事,此生能相遇,也是一种幸福吧…… 最后几章,是两位红颜的薄命,也着实心酸。乱世之中,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在任何境遇下都咬紧牙关不向命运低头的,勇敢地,活得清楚明白有滋有味的,又是需要何等的毅力才能做到? 单章点评:第864章昨是而今非 真喜欢这句啊:风流说“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怎么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会连你都不认识了啊。”无言中蕴含的波涛汹涌之情,世事变迁的感慨,实乃佳句 单章点评:第866章鸳鸯同今衣 吟儿是真情流露啊,呵呵,一个“救我”把我的眼泪都说出来了※喜欢最后的“娇躯葬战魂”,有悲剧的气息 吟儿战力恢复了很多,真是喜欢,喜欢耍一剑十式的健健康康的吟儿 单章点评:第880章青州侠士心 看了侠士篇后,对杨宋贤的形象大为改观了,以前一直可怜他又怨他,而以后只会为他祝福了。太感动了,保护玉泽的潺丝剑。特别对于束乾坤的相救,真不知几人能做到,恩,再次说明人格比什么都重要的道理 而玉泽,宋贤在她这里就是最好的宋贤,这说法真好,太好了 传说中的楚风月出场了啊,楚家三女个个不凡啊,天骄一个“治世之才,乱世之貌”评价甚佳,以前就一直在想天骄这样的人该有怎样的人去配,如今看来,前景甚好啊…… 看着天骄突然就想起了林陌,如此孤独。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3卷 萧红叶专集a 单章点评:第869章雨过三关口 身陷重围,群雄环视。 手中饮恨刀冰冷如故,身畔红颜笑靥如花,长啸挥刀:“林某又有何惧?” 铁血男儿,有何惧哉 与“十大高手”之战,环境气氛渲染到位,重气势,大有古龙遗风。 彩,彩,当浮一大白 “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 林阡与楚风流默契于心,知己难求,奈何奈何 风华绝代,精通韬略,巾帼不让须眉,风流啊风流,道似无情胜有情 单章点评:第870章胜战六盘关 完颜君附出手如电,吟儿措手不及,衣袖被捉。 我等书迷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为吟儿担心不已。 就在这时,天地间晴空一声霹雳 “你……你怎穿了这身衣?” 雷倒, 雷倒, 雷倒一地磷粉(林大的fans团) 林阡抢了“闪电怪”(这个这个……吟儿真是超萌可爱啊),两人一骑,一骑绝尘,就要溃围而出,君附令旗一举,箭在弦上,就要万箭齐发。 我脸色惨白,心儿提到了嗓子眼,林阡和吟儿这对亡命鸳侣能顺利脱险吗? 就在这时,平地又一雷——君随的醋坛子翻了 两位王爷真乃性情中人,雅量高致,忽略了刀光剑影的生死战场,争风吃醋起来,宛若两个大孩子被抢了心爱的棒棒糖。 天雷滚滚啊,雷的我外焦里嫩。 《剑桥中国宋代史南宋抗金联盟节选》 写在前面:最近泡在学校图书馆读《剑桥中国史》,浩若烟海的史料弄得秋水是头昏脑胀,面无人色。闲暇之余,看林大的《南宋风烟路》,随着林阡吟儿们一起纵马狂歌、聚聚散散、悲欢离合,成了秋水这段灰色时光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一日,心有所感,提起笔来,仿照剑桥中国史系列的体例和行文风格,杜撰了一篇。 红叶文采不佳,写的很乱,本来写了1500字,自己看了一遍,不知所云。 于是删除了一大半,开头结尾通通删了,就保留了中间的一段,诸位看官莫笑 “当激情迸发过后,从天堂回到人间的灵魂往往感到的是无尽的空虚与悔意。” ——《红叶诗集》 事实上,据诸多磷粉分析,以及林大在南宋风烟中的明确表示,我们可以相信,林阡在被强悍霸道的吟儿阴霸占之后,便万念俱灰痛不欲生怒不可遏。 这个情路坎坷的猪脚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无可厚非的——他的初恋因种种误会和他黯然分手,继而和他平生最好的哥们双宿一起飞了,而他随即则失去了珍藏二十余年平生最宝贵的东西,周公之礼,人伦大道。事实上,痛惜愧疚等莫名情绪使他的心隐隐作痛,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boss至尊红颜抗金联盟盟主的身体上——尽管从这位女主不怕死还想为林阡生一个小猴子的人品来看,这并不现实。 显而易见的,冰雪聪明酷爱虐主为情所困芳心伤痕累累的林大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吟儿不堪征伐就此香魂渺渺——在与玉泽云烟已经黯然分手的情况下(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却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玉泽云烟啊痛哉,情何以堪),这并不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事情,群里众钗柳眉倒竖,挥起粉拳:“还我吟儿”。 与此同时,她们,或者说,她,即林阡一生挚爱常伴左右不离不弃的boss,凤萧吟,那刁蛮、任性、顽皮、倔强、最可爱也最霸道的吟儿——这妮子还拥有大金国最为高贵的皇室血脉,(她虚弱的身体也一直让磷粉们担心不已)。 吟儿她一方面担心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不知死活的去勾引林阡——总所周知的,林阡这位第一男猪脚桃花运极佳,王霸之气四溢,虎躯一振,在美色的诱惑下抵抗力不强,林阡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事后,面对林阡的怒火,御夫有术聪明的吟儿的应对也是极为简单的,吟儿面色煞白、痛苦抽泣说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体耽误他,而其蓝本,便是中国女人的智慧结晶沿用了数千年的“一哭二闹三生病”。v 小王爷同人 ※单章点评第871章第三类立场 by萧红叶 完颜君隐的自白: 我叫完颜君隐,是大金王爷完颜永琏的三子。 从小我就聪明绝顶,资质超群,熟读兵书,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在金南前十中名列第九,人称“剑痴”,被父亲大人视为最出色的儿子,寄予厚望的接替人。 可是,他们谁又能真正了解我呢? 我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讨厌战争流血,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 直到那一年,我遇到了两个人,改变了我的命运。 一个是饮恨刀林阡,他行军布阵的本领竟然与我不相伯仲,夔州的奠基之役、黔西的魔门拓荒,我们斗智斗勇,我视他为最大的对手,亦为知己。 另一个是她,思雪,她是那样的天真单纯纯洁,宛如降临人间的天使,在她清澈无瑕的双眸中,我彻底的沉沦。 她,就是我的唯一,myangel 父亲大人一直教导我:“君隐,你拥有大金王室高贵的血脉,是完颜家的骄傲,将来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去吧,征服南宋,为大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但是,那时双手沾满血腥的我,还能出现在思雪的面前吗? 她是如此的干净纯洁,不应沾上世间的尘埃污秽。 于是,在川东之役中,我走了,携着我的天使——思雪。 “父亲大人,请原谅儿的不孝”我面北三叩首,转身而去。 此心安处即吾乡,和思雪在一起,这短短的五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这仅仅是一个梦,请保佑我不要醒来。 如果非要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辈子。 ———— 当林阡追杀大哥二哥的时候,我挺身而出,挥刀拦下了林阡。 ————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会有流血,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不好吗? 和历史的波涛比起来,我们人真的太渺小了…… 我们真的就像大海苍苍波涛上,那些浮浮沉沉的小木片…… 既然如此,何必去继续制造出那一些多如繁星的立场…… 为了这些民族国家间的立场,去留下满手洗也洗不清的血腥,数也数不尽的悲剧…… 他们都笑话我傻、太天真,作些白日梦,幻想。 其实不到最后一刻,谁又会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呢?而且每个人,谁没有自己追求的梦?大金,南宋,收复故土,统一天下。要是说起来,谁又有资格,硬说谁是真正错了呢? ———— :宋金大战后,中原陷入了更黑暗动荡的年代,天下更加崩裂,黎民姓流离失所。 一个叫做君隐的持剑侠士,带领着神州大地的众多苦难黎民,前往一处叫桃花源的和平世界,不论他们是金人,还是宋人……v 天骄同人 徐辕同人※单章点评第875章天骄遇魔女 by萧红叶 他的手,好像闪电,但比闪电更快,更炫 他的手,好像雷霆,但比雷霆更霸,更劲 木有人能形容他出手的风采 木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木有人能挡住他的双手 这是何等荡气回肠的出手 这是何等厉害的一双手 这是何等给力的一双手 天上地下 独一无二 他的右手,划出一道玄之又玄、奥秘无穷的弧线,不带半分烟火气地自空中划过,轻轻地她抚上她的云鬓。 她的动作陡然僵住,体温骤升,从足尖到玉颈,通通染上了玫瑰霞彩。 徐辕看着眼前玉人如诗如画、清雅的面容,如兰似麝的幽香弥散在空气中,纵马驰骋疆场的天骄微微一怔。 她螓首低垂,发亮的双眸中闪烁着说不尽的喜悦与爱慕,心中欢喜不尽:“这个大头鬼终于开窍了” 女人家的娇羞告诉她,面对这么羞人的事,她理应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转身而去。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在心头暗暗鄙视自己:“不知羞啊不知羞……” 徐辕一颗心也随之急速的砰砰跳动,感觉到佳人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偏头看去,只见她的脸蛋儿红的与海棠花一样鲜艳,呼吸微微急促,几乎细不可闻。 徐辕心头喟叹一声,故意提起嗓子,粗声说道: “你, 别动, 这枚钗子, 算我赔给你的。 来, 我 帮你 插上吧”v 向清风同人 ※单章点评第903章向清风动机 by萧红叶 沿着崎岖的山道,林阡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步子很沉稳,似缓实快,就像尺子量出来的一样,很准确,绝没有浪费一丝力气。 他的手很稳,饮恨刀冰冷的气息在指尖流转。 但林阡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的心乱极了。 这条路的尽头,会是谁? 是他,是他,还是他? 他想转头离去,可是他现在还能逃避吗?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黄。 他忽然觉得很冷。 路已到尽头,山顶上一片枫林。 枫林 红叶 似血 如火 绝顶巅峰,枫林红叶,一个孤寂的身影负手而立,眼角眉梢满是萧瑟,远眺着苍茫大地,怔怔出神。 赫然竟是向清风。 林阡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是你?” 向清风一脸萧瑟,淡然一笑:“是我” 林阡目光刀一样瞪着向清风,厉声道:“竟然是你” 向清风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天际,一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一丝黯然的微笑,一字字道:“就是我” 林阡又沉默良久,满脸颓然道:“为什么?” 向清风一愣,仰天长笑,仿佛听见了这辈子这世上最可笑的事。 “为何发笑?” “笑你” “为何笑我?” “笑你愚蠢” “为了她,吟儿?” “为了你” “为了我?我林阡?” “主公,世上英雄豪杰,大丈夫是也” “吟儿呢?” “祸水” “吟儿可是盟主,我的妻子,你们的主母” “金国妖女尔” “你最初向金军通风报信,是为了打击吟儿盟主的威信,让大家把矛头都指向吟儿,好拆散我和吟儿?” “还我河山,主公重任在肩,岂能留一金国妖女在身畔,因儿女私情,罔顾军国大事” “那次你喝醉了酒,撕扯吟儿的衣服,你不是兽性大发?” “我恨她,更对主公失望,怒主公不争” “吟儿陪着我出生入死不离不弃风雨同舟,你们后来不都是接受她了吗?” “…………” “你在吟儿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之色不敬之色,难道全都是装出来的?” “…………” “你看向吟儿时,那种炽热尊敬的目光难道也是装出来的?” “不……” “莫非……” “我闷骚,我竟然渐渐的喜欢上了她,她是如此的善良聪慧,可她毕竟是个金国女子啊,我怎么能喜欢一个金国祸水妖女啊?这些日子,我郁闷纠结,痛苦啊” “哎,爽哥可是我们的兄弟,你怎么能出卖他?” “那时,我已经泥足深陷无法回头啦” “……” “……” 林阡凄然一笑,挥刀割下一块衣襟,肃然道“你我兄弟,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向清风长揖到地,肃然道:“就让我最后再拜你一次吧,主公” 林阡剑眉一挑,侧身避开,厉声道:“出手吧”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枫林里的秋色似乎比林外更浓了。 杀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感。 饮恨刀迎风挥出,一道炫目的寒光直取向清风的胸口。 刀还未到,森寒的刀气已刺破了西风。 逼人的刀气,催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 离枝的红叶又被剑气所催,碎成无数片,看起来宛如漫天血雨。 他已人刀合一,这一刀之威,足以震破人的魂魄。 向清风周围方圆十丈之内,都已在饮恨刀刀气笼罩下。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一人一刀。 向清风苦涩一笑,长啸一声,冲天而起,长剑化作一道飞虹。 瞬间,漫天刀光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红叶却还未落下 向清风木立在血雨中。 他的剑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竟不偏不倚迎上了饮恨刀,穿胸而过。 林默默的望着向,向也漠漠的望着林。 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最后一片红叶缓缓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林阡虎躯狂震,颤声道:“你为何弃剑,为何不躲开?” 向清风半身浴血,目中却带着种萧瑟之意,黯然道:“我累啦,太累啦……” 他一连说了几遍,忽然仰天大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倒了下去。 林阡长啸一声,热泪夺眶而出,在脸上肆意流淌。 他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很冷很冷,他也很累很累。 手持冰冷的饮恨刀,迎着烈烈西风,踏着散落满地的红叶,林阡转身而去。v 楚风月同人及徐楚的感情分析by萧红叶 青州仰天山 一袭紫衣的我驻足山顶,登临制高,无论远近,山峦耸峙,游目骋怀,星河浩淼,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楚风月孤单单的一人 晚风拂过,云鬓插着的紫玉宝钗垂下的珠链在风中轻轻晃动 我喜欢登高远望,但不知为何,今日我有点心绪不宁。 眼前浮现的情景,是命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当年,小风月才5岁,有七岁的大姐风流,慈祥的母亲,有母亲疼,有姐姐爱,风月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充满欢声笑语、温馨甜蜜 接下来的日子,记忆竟然有点模糊啦,可能那段日子太过悲惨,嗯,忘记了也好。 “姐姐,风月要那块石头,风月要嘛” 在王府,王爷最欣赏风流,最喜欢风雪,而我风月是被忽视的那个 我不甘心,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用高傲任性冷艳来伪装自己。 好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这是我和他的初见 好个机智有勇有谋重情重义的天骄,双箭射一雕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当天骄捧着一块石头站在我的床前,我潸然泪下 世间只有你好,我不想再回去,我直视天骄,勇敢的说道。 徐大哥,可以叫我风月吗,他吃着我做的菜,我甜甜笑着。 哎,这个傻子 缘分妙不可言 爱情更是玄妙 女人是如此感性的人,往往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一个男人,甚至是盲目的,爱上他的一切,缺点也是如此的可爱 男人却往往偏于理性,心动之时,还要诸多思量,我对她算是爱是怜惜,还是不忍辜负一片深情,她的背景和缺点我能接受吗 就如同此刻纠结的徐辕 徐辕对风月是七分怜惜吧,触动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玉泽…… 但是这个感情现在又变成了沉甸甸的责任,风月对我一片深情,我怎能辜负 抗金大业,她毕竟是金军将领,不能连累联盟 徐辕是左右为难 徐辕不是木讷,更不是不解风情,而是心思很干净简单,感情上被动 面对热情似火积极主动的风月,还要那份责任感,他能抵御多久呢?v 闪电怪同人 ※单章点评第910章你不整战马 英武不凡长的帅 忠心耿耿不动摇 疾如闪电跑的快 声音洪亮震四野 …… 哈哈哈 这一首打油诗是对我这匹宝驹太恰如其分的形容啦 嗯 您没看错,其实我是一匹马 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的仆散安贞就是我的主人啦,赐名“梦魇” 话说那天,我四蹄纷飞,驮着主人去追杀出重围的“饮恨刀|” 我一声长嘶,王八之气四溢,“饮恨刀”的坐骑立刻拜服 一啸之威,竟至于斯 瞧见没有,啥叫魅力 这就是马品 主人下马,与“饮恨刀”斗在一处 一个美女睁着一双秋水双眸热辣辣的看着我“闪电怪” 我长嘶一声“哇,你没有看见过这么帅的马吧,很懂得欣赏哦,闪电怪,还给我献上如此雅号,哈哈哈哈” 突然,“饮恨刀”很柳五津式的偷袭了我,贼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良家民马,像极了传说中的某个无良马贼,然后还救下了那个美女 也罢,本马暂且从你一次,谁叫那个美女对我那么欣赏,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马为美女欣赏” 我一路驰骋,突围而去 作为一匹有灵性知廉耻懂忠义有责任感的“新四有”帅马,我为金马,岂能食宋栗 我驮那个无良马贼出重围,只为报答那个美女的欣赏知遇知己之情,如今恩情已毕,我该履行对主人的忠诚 我虽为马,只恐平生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尝慕不食周粟之伯夷、叔齐之高义。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破而不可毁其节。士为知己而死,马因忠义而存 于是在宋营,我一水不饮,一粟不食,伏于地,哀嘶不已 最终,被我的忠义所感染,“饮恨刀”恭送我安然离开宋营 忠诚良马人人敬 瞧见没有,啥叫马品 宁阳之战,主人提铲上阵,我一声长嘶,主人英雄,我如龙,端的威风凛凛 突然,对面跑过来几匹母马,毛色闪闪发亮,四肢修长,匀称高大,长鬓垂地。 瞧这身材,瞧这相貌 老天爷,不会这么考验我吧 我在美 惑下的抵抗力一直就很薄弱哦 天,她们跑过来了,我的小心肝扑扑通通跳哦 想我雄姿英发,帅气不凡,哪个怀春美女马无不荡漾 瞧见没有,啥叫帅马,啥叫马品 我不顾主人的呵斥,向着美女们疾驰而去 美女们,我,“闪电怪”来也v 杨致诚同人 ※单章点评第911章兵溃而不散 当致礼发出一声惨叫,倒在我身后的时候 我没有回头 我怕,自己一回头,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他是我一母同胞血溶于水的兄弟啊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主母和她腹中的少主,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我仿佛听见致礼最后一声怒吼:“哥,快走” 我淡然一笑:“清风,别跟我争了” 有的时候,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而活着,却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智慧 清风,请允许我自私一回吧 引开金军这么容易的事,你就让给我吧 带领主母杀出重围,就交给你了 当日,我怀疑你,你没有辩解,只为全袍泽之情 我杨致诚实在愧疚不已 兄弟,我对不住你啊 今日,就用我的生命来洗刷这一耻辱 我微笑着向村口走去 “致礼,兄弟,哥来陪你了”v 凤箫吟、向清风 清风一去 南宋再无心痛之人 单章点评:第913章一别成永年 by萧红叶 长刀斩落 我却无路可退 只因我的身后就是你——吟儿 就算死 我也要死在你的身前 任何人想要伤害你 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萧萧雨歇 秋风瑟瑟 回首向来萧瑟处 英雄胆 女儿泪 清声吟诵男儿志 险境重重扶危主 生, 我护着你; 死, 我护着你v 倾江左姑娘的无聊闲趣 [评论]惜剑风流 那一天,弹琴在绿竹修林间,蓦然听见你涉行的足音。那一刻,我轻拂琴弦,不为弹曲,只为记念与你的相遇。那一世,江南江北彻天际,不为江山,只为与你苍生天下。几度轮回,漂泊人不悔,姻缘无因,此生共祭。我此一生,策马江湖,谈笑天下本以注定。可是……虚竹之间那日初遇,才知道原来前尘似梦,今生才始。(吟儿,你原谅我吧) [评论]对着电脑,百般无聊,闲暇趣意 公子:叶文喧 红颜:云烟 祸水:蓝玉泽 少年:林陌 侠者:独孤清绝 王者:林阡,轩辕 巾帼:楚风流,金陵 倾国:玉紫烟 佳人:宇文白 [风烟轮回,吾独倾陌] 酒醉微熏,低迷月色,可为谁执杯? 百世轮回,前世因今生果,为谁刻骨铭心? 叹来年,只为一句:陌上谁家少年? 或许为时已晚?或许来日方长?亦或是痴心等待? 绝代风华盖不过的,大约是谁,白衣如雪落,谦雅随清高的淡绝 何种韶华流不去的,应该是谁,饮恨刀落下,暗淡且芳华的疏离 或是贵族的朝堂公子 或是潇洒的漂泊侠者 或是更多更多……这个少年从来都只是在轮回的岁月中痴痴守候 千百轮回的陌路,这个轮回中的少年,到底是与谁争名?争命? 林阡么?这个随了他十五年的名吗? 林阡么?他可以称之为“哥哥”的人吗? 一句话真的可以分的这么细致来读的:陌上……谁家……少年v 【此去经年】此文写与云烟by倾江左 最后,一眸回望,相行而远,此生无会 曾伴你,涉水天涯,幽凌独守 盈盈女子,见证了这血染疆场 这一道情缘我刻你入心间 花开花落,拂尽一生满怀 流年荏苒谢过,是非难掩,咫尺天涯 前尘终如烟花碎此去经年之写于云烟 听水潺潺初相见长箫与君一笑间 吹奏一曲清歌,半阙与子偕殇 苍生弄,不恨离别 心不假,念念为他 为君荣华不顾,为君天涯相从 在天不共翅在地难连枝只愿,于君堪守此时 千劫,流连 一朝生于皇家侧,叹伊无奈何,重返云烟阁 重重宫阙,紫禁之巅 这一副琉璃玉棺圈了此生,再难与君世无双 一抹红纱,步,缓 四十八骨紫竹伞,掩不过这一世相思 自许今生不赴酆都 且诚与你来世 写于我心中的云烟,这个有血有泪,不曾被朝堂皇家的污泥所染得女子v 【江山如画】此文写与吟儿by倾江左 谁淡笑看烽火比肩临四方 谁挥剑取金戈策马遍天下 谁展尽风华,年少几轻狂 谁刀剑情缘,细雨曾伞下 谁以巾帼身笑眼看天下,问英雄是为何 谁凭惜音剑独闯纵天涯,折须眉徒奈何 山河壮丽,除我还有谁能与你共江山 你若覆雨,除我再无人能陪你将云翻 浮沉天下,除我又还有谁能陪你傲然 生无悔身负债,试问此生何来何去归 死生犹自契阔,十指相牵与君自无涯 情缘始点苍山下,琴弦一指剑挑花, 冰棺睡十九层封,再不见扬袖此狂 南北征鸿,身生奈何 何论功过,莫问对错 与子战魂,偕子凝魄 沙场干戈,战意无挫 不忘你曾青丝千丈今如却苍华白发 身属这狼烟战火血染黄沙共沐无怨 此生堪折愿以情衷写一局陪你共揽这江山 并肩与你共趟这半世英雄路后刻你没入骨 撩落青丝,战袍谴祸 双手合十,盼君安然 不会忘记当年的点苍山,不会忘记当年的云雾山,不会忘记当年的小秦淮,不会忘记的陇南之役……不会忘记这个女子盟主是如何一步步的被世人接受的,是如何折服天骄 如果说蓝玉泽留下了太多的梦幻,云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那么这个女子则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笑容,如果说何慧如告诉我们什么是豁达,林美材告诉我们什么是,那么这个女子则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快乐 此文写给吟儿,写给我所见到的吟儿v 书友们的同人文、评论及插图3 悼清风 1一遇吟儿误终身by爱吟儿 向清风,那个严肃,清冷,不拘言笑一本正经的向将军那个背负着灭门仇恨的外冷内热的向将军那个为了唯一心动喜欢的女人付出生命的向将军向清风他是一见吟儿真正的误了他终身啊曾记得向清风刚见到吟儿时就关心着吟儿的身体,向清风见她脸色欠佳、手上有伤,关切询问:“盟主近来是休憩得不好么?怎地气色不足?”那时估计这家伙就有点动心也不自知吧否则这冷漠的家伙把谁放在心上关心过对吧。所以一开始吟儿被质疑川北之战是被她拖后腿时向清风会说:“据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样,也是心怀天下之人。怎可能因为成亲而阻碍主公之步伐?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切却让向清风相信红颜祸水论,所以发生了向清风叛变举动吟儿被掳脸被破相嫁衣被撕的一切向清风失控的举动,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源于”十九年,灭门的恨需他一个人独自去背,家族的耻需他一个人独自去雪,他所生长的林家军,虽然家家都以苏降雪为敌人,却都是自身恩怨抑或权力斗争,有谁来理会过这没落一脉的痛楚和悲戚?他也许本不必去纠缠,换个姓名,走了异乡,无人再会去记得他,就当他已经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死了……而他,却不屈于命,无惧冷眼,摸打滚爬,千辛万苦只为报仇雪恨…… 真的有人,专为复仇而活。命中无一事有关开心。所以在大伙儿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享受和平的时候,向将军偶尔路过也不会参加……当吟儿的那次意外沦陷时向清风携酒到绑着吟儿的帐中孤身饮酒的呛然喝酒他对着吟儿说着他的痛苦往事他怨他恨他不甘,他怨他恨吟儿媚惑林阡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遗弃了巅峰不肯打川北之战,不甘林阡因这祸水盟军已经快不行了还坚持隐居,其实更怨自己被其魅惑的失落了心吧。所幸向清风毕竟不是真的想背叛林阡只不纠结于川北之战打不打而已,一旦误会解除就又回归联盟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这次的吟儿被掳导致了吟儿接下来的死亡却又让向清风背负了又一个不小的包袱真正是呜呼哀哉让人感叹啊未完待续…… 单章点评:第913章一别成永年 向清风为了保护吟儿带着一丝满足安然的死去的情景使人既痛又感动,到底是怎样的深情让这个男人不要命的不顾一切的保护着这个他称之为主母的女人。回首往事曾经的他因为吟儿的祸水命的传闻和阡吟的无奈归隐误会过吟儿走错过路更为心里的那份心动伤害过吟儿但所幸向清风没有错多久就回头了,因为之前的愧疚因为心中隐藏很深的那份爱因为心里对林阡也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份承诺他默默的守护和保护着这个女人直到他死去的这一刻。向清风一生背负的灭门之痛造就了他清冷感情不外露的性格但就在他临死前却对着吟儿说“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这哪是手下对主母的对话分明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深情对白感动的我泪哗哗的流,可看到向清风又对吟儿说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这样的话时更心痛这个男人背负的愧疚和无悔深情 单章点评:第914章天下之筵席 话说小吟童鞋因为身心都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下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情况下下意识想放弃生命的关键时刻,看到了小向童鞋那是一个开心啊,原来小向童鞋没死啊,小吟童鞋那个高兴啊,但还没开心多长时间才发现不过是假象而已,不过也够奇怪为什么她能看见小向童鞋呢?哦原来自己跟小向童鞋一样也快死了所以能够看得见吧小吟童鞋想想活着真累还不如就这么走了吧反正活着的时候有小向保护着,死了他肯定也能好好守护她反正也依赖惯了死就死吧只见小吟童鞋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了小向童鞋,只听到一声:“站住”小向童鞋在关键时候发出来声音告知小吟童鞋天下只有小阡童鞋才是她该生死与共的人这么一说小吟童鞋马上就清醒过来她还不该放弃生命,她还有最爱的小阡和小向童鞋用命换来的小牛犊她可没资格求死只能求生。想不到小向童鞋死了还在守护着小吟童鞋读者那个感动啊 2清风去后,南宋再无心痛之人by萧红叶 单章点评:第913章一别成永年 清风 对不起, 我竟然还怀疑过你是那个内鬼 可你却用你的满腔热血证实了你的忠诚和一片深情 用你的生命履行了你的诺言 铭刻于心中的誓言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向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平日里,你的神色总是很冷漠,甚至有几分冷傲,显得不那么合群 当祝孟尝、杨致诚等一干兄弟袍泽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吹牛打屁的时候 清风你从不参与,总是默默的躲在一旁,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目光中脑海里被她的倩影塞得满满的 也许,此时,才是你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稍微卸下肩头沉甸甸的重任、心中扫不去的阴霾(灭门之痛) “向将军……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微笑中掺杂悲苦……” 其实,你不过是外冷内热不善表达,却把主公重托、兄弟袍泽之情看的重于泰山 把心中对吟儿的那一丝莫名的火热深藏 当年在寒棺 当年风七芜时期 当年…… 清风总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的去救她,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挡刀,哪怕遍体鳞伤 主母,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她,就要先从我向清风的尸体上踏过去 “所幸,主母她,毫发无伤……” 清风死了,这个孤独清冷的男人死在了心爱的女人怀中 “神色……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意足……” 只因“清风分明看见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都是因他” 只因吟儿最后终于抱着垂死的清风 能死在她的怀抱里 此生足以 只因“吟儿猛一惨乎恸哭起来” 这一刻,她的泪,是为我向清风而流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吟儿,答应我,一定好好的活下去 单章点评:第914章天下之筵席 【清风之死】 看一个男人的实力,要看他的兄弟 看一个男人的档次,要看他的对手 看一个男人的价值,要看他的死后 向清风死了,林阡祝孟尝等一干袍泽兄弟,无不悲痛万分,亲赴金营扶柩而归 清风,兄弟,一路走好 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男儿处乱世,总有杀不完的外寇鞑虏 清风死了,轩辕九烨亲自为清风入殓,哀叹“林阡断一臂膀” 天下无双无对的向氏叠阵,从此绝迹江湖 向氏叠阵成绝响,南宋不见向清风 对一个男人理解最深的往往是他的对手 对手的高度决定了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高度 男人因对手而更加伟大 昔日渝中一战,轩辕对清风的叠阵刻骨铭心 能得到大金年轻一代最杰出的雄才轩辕如此赞誉,清风当含笑九泉 【万丈红尘】 “那,也许是万丈的红尘吧” 吟儿阴阳锁发作,痛苦不堪,一时找不到生存的斗志啦 就想从此闭上眼睛不再痛苦,脱离苦海,堕入轮回 经清风点醒“唯主母与主公,此生此世,不得分离” 吟儿不是孤单一人,此生有爱,有林阡,有小牛犊…… 岂可轻易放弃? 红尘万丈,有生皆苦 人生何意,也是苦痛,而人生的甜是因为有苦做伴 人生绝大多数时间是苦痛的,快乐时间很少。但正因为苦痛,才能让我们有存在感,也因苦痛,快乐才显得珍贵 红尘万丈有生皆苦,有苦才有生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4-25卷阡吟之路专集 点评第24卷: 对于清风之死我已能释怀,这对人在路上走,其中必然是要有牺牲的,而其他人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只要牺牲的那些人,觉得自己是值得的,那就很好了……但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影子,以后确实是再也看不到了…… 惊见吟儿身世新谜底,实在是不敢相信,也确实难以接受,长久以来,都是把完颜王爷当成她爸的……特别觉得恐怖的是,随便一个人的私心或贪欲,便可以直接颠覆性地影响了几个人的人生,这是多恐怖的力量啊…… 在吟儿被南弦威胁生命的时候,我还在想,监视着南弦的阡同志可以出面了,却没想到接下来有这么长串的变故,恨不得、一下子看到这段的终结柳峻的心声再次再次证明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恶,不管什么样的人心,都是用来被理解的…… 此篇小牛犊表现出了超强的生命力,实在是令人欣慰,阡还在努力地寻找这对母子,那么是,不到放弃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放弃吧。 还有,不管柳月是不是吟儿之母,比起她的机关算尽,我个人还是更欣赏云蓝的善良寡淡,呵呵~~ 双章点评:第923章赵氏孤儿,第924章多年藏秘 刚看到吟儿玉泽的身世逆转,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但始终不愿相信,主要是因为一直认为吟儿就是柳月之女,也因为喜欢吟儿而对王爷柳月有了好感,现在突然蓝至梁一番话改变了我心中的认定,实在难以接受……但后来一想,其实撇开身世不谈,正是吟儿所承受的那些苦难,才成就了现在这么一个强大的盟主,如果她真是蓝家之女,那么她现在养成的品性,绝不是蓝至梁那种狠心的父亲所能给的……所以爱吟儿姐姐,咱们不要激动,相信吟儿,相信阡,咱们拭目以待吧 双章点评:第945章流光电逝,第946章无回头路 范遇范遇,藏得那么久远那么深看范遇被那么多“动机”拖下水,实在是……倍感痛心不过要不是范遇,也还是有个这样的人存在的,一样令人痛惜~这就是这个无奈的世界啊……可以后这支队伍中,又少了一个人了……但是也会多一个人,哈哈,……但是海将军的预感实在不详,吟儿一直很坚强,为了孩子她变得更强了,能一直坚持下去吧v 蓝至梁同人 ※单章点评:第924章多年藏秘 大喜之夜,喝的醉醺醺的我,;踉跄着晃进了新房 醉眼朦胧,望着怀中佳人有几分神似的眼眉与心中某个俏丽的面容渐渐重合,我紧紧的拥着她——我的妻子厢儿,仿佛要把她揉碎了融进我的身体 我呢喃低语“月儿月儿……” 却不知正一脸满足幸福趴在我胸膛上的妻子,突然间泪如雨下 我清晰的记得那一晚,无风亦无月,大雨滂沱天地同悲 我匆匆赶到洞庭湖畔,却看见月儿身上插满了长箭,鲜血淋漓的倒进湖里 “不……”我跪倒在泥地里,仰天长啸,漫天凄风冷雨拍打在我身上 可是,我却没有流泪,脑海中反复浮现月儿临死前嘴角的那一抹冷笑 是嘲讽,是怨恨? 满天神佛在上,我蓝至梁立誓,要为月儿报仇,虽满手血腥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不悔 看着玉泽一天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长大,我十分欣慰 这是月儿的骨肉,月儿在世上的延续 我把月儿留下的字画和书信,藏在地窖里 那是我一辈子的珍宝 我最终没有把月儿的女儿送到永琏身边去 他不配作孩子的父亲,月儿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我恨他,是他夺走了我的月儿 我把我的学生安排进捞月教作教徒,我要篡夺他的心血 也要篡柳峻的权,我怨他,怨他们柳家,是他们安排月儿行什么美人计,还对月儿见死不救 在这世上,我唯一亏欠对不起的人就是——吟儿,我愧疚自幼和她分离,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当今天吟儿遇到危险、被南弦带走的时候,我竟然方寸大乱,我的外孙啊 为此我不惜暴露了我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捞月教中的实力 我纵马疾奔:“吟儿,别怕,爸爸来了”v 乱点鸳鸯谱系列之木土化十专集 【蓝玉泽篇】先从第一美女谈起。相信她是第一位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就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孩子,虽然美丽,但她绝不是一个花瓶。在她房间里的字画还有书籍,我们知道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心中还有家国,还有抱负,这样一个女子和天骄不是很般配吗。天骄是南宋武林年轻一辈的偶像。特殊的身世造成了他个性格,他不会争取,甚至他有些木讷,这样的人和玉泽是不是很像呢、一个是心怀家国的绝色美女,一个是万人敬仰的武林天骄。这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金童欲女,天作之合。当玉泽后来爱上林阡和宋闲时,她还会想起那个跑了很远只为了给她买双鞋的男子吗。不懂爱情的天骄和玉泽,都不会把自己心思说出来的天骄和玉泽。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呢?这本是人们应该羡慕的神仙眷侣,可他们爱情的花还没叼开就已谢幕。 【凤箫吟篇】我们再来看南宋第一女主角。吟儿她是南宋三分鼎立之一,又是金国公主。特殊的身份,给了她很多看法。南宋时,当长大的吟儿刚出现时我就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活泼神秘。这就是我心中的女子。吟儿或许不是最美丽,也不聪明,武功也不是很高,但她却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女子。或许这样的女子适合林阡,但他们却不合适,也不会幸福。看着南宋我感觉轩辕是最适合吟儿的男子。互补的性格,还有他们的身份。一个是金国公主,一个是金国的天骄。轩辕那狠毒的计谋,只有一个像吟儿那样的女子,给他中和。不然我想,轩辕会是个短命鬼。就像船王给贺兰山算的命格一样,兰山父母造孽过多,兰山命不会很长。轩辕又何尝不是呢,自作孽不可活,轩辕需要吟儿。身为金国公主的吟儿和林阡在一起,只会让林阡的路更艰难走。也会让自己更加危险。吟儿的性格注定他需要一个像轩辕那样的人保护,而不是林阡。林阡不够狠毒,轩辕够。林阡不能做的事,轩辕可以。身世注定是吟儿的绝命伤。仟放手吧,吟儿走吧,轩辕你难道没有感情吗? 【林阡篇】下面南宋第一男猪脚——林阡浓墨登场,大家欢迎。对于阡来说,他走的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父亲的遗愿,还有自己的理想与使命。他夺走了本属于他弟弟的荣耀。因此他必须孤独,他或许他会和许多女子有纠葛,但他不能心中纯在那万恶的爱情。只有这样他才能沿着自己的理想走的更远,这样他才不会给所爱的人带来危险。就像他父亲一样一个人走下去,不然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伤痛。阡你的使命注定你不能拥有爱情,你是要杀戮,征战,而不是儿女情长。天命不可违,阡你只能孤独。 【独孤清绝篇】 古往今来高手总是孤独的,何况天下第一。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第一那个虚名,放弃亲情,丢掉爱情,遗失友情。可第一仍然让无数俊杰孜孜不倦的追求者。 独孤清绝人如其名,一个究竟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一个名字。从小背负着为家族洗雪耻辱的重担,他就是为剑而生,他就为天下第一而生。他不能有情爱,不能有友情。。可是真的能忘却吗?还有玉儿,玉儿。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困在垓下,叹息;虞姬虞姬奈若何。以霸王武勇盖世,仍不免叹息。独孤呢、他有真能忘却那份情,那份青梅竹马。 天也有情玉儿出现了,独孤或许真的以后就不会孤独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愿意为她放弃天下第一,她也愿意为她放弃杀戮。阳光又开始照耀在大地上。春暖花开,正是爱情滋生的时候。可是苍天却又无情了,或许苍天本没有情。有的只是人得美好愿望。域儿,域儿,你不是玉儿。为什么要有狼呢、为什么要有印记。为什么只因为苍天不愿见到人得美好,还是你本就是为天下第一而生,你根本就不能也不配拥有情爱。 独孤走了,远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背影,带走的也只有一把剑。 问世间情为何物,却不及天下第一。 【宇文白篇】 一身白衣,一把琵琶,多少辛酸泪,多少薄情郎。凄凉的身世,清丽的容颜,悲苦的命运。这就是宇文白,没有人会注意到你,虽然你有着,西夏第一美女的名号。可是你就仿佛影子一般,不被人所知道,不被人所了解。仿佛天地间,就不存在着你。你一生就为别人活着,你想过你自己吗,你只是一个命运悲苦的女人,你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洪翰舒,一个脾气暴躁,让人憎恶的人。你只把自己当做他的附庸。可是他是一个从未在乎过你的人,他或许是自私,你只是他的一个泄愤工具。你可以为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埋在心里,去为他寻找女人。每当读到你时,我总会想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可这就是你啊,宇文白,你就像一张白纸,或者是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永远的善良美丽。后来,你嫁给了一我都没记住名字的人,一个身体残疾了的人,一个你从小照顾的小dd。这难道就是你的归宿吗。我都有些怨恨林大了。自古红颜多薄命,一声叹息言不尽。 远处的夕阳下,一个白衣女子,手持琵琶,唱着世间薄情郎v 苏顾CP的BL同人 ,本故事纯属虚构,萧红叶说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南宋风烟路…… 帷帐中,一灯如豆,一人一几一剑 忽然,帷帐的门处挂着的厚皮褥被掀起,一个人带着一阵刺骨的冷风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顾震求见“ 苏降雪伸手护住在寒风中摇曳的灯苗,剑眉一扬,抬眼瞪了一下气喘吁吁的儿子,叱道:“离儿,为父跟你说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临大事有静气,此乃大将大丈夫风范,你是为父最有出息的儿子,将来要继承我的基业,怎能处事如此慌张?” 苏慕离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肃然一揖:“谢过父亲大人教诲” 苏降雪微点点头,正襟危坐:“说吧,有何事?” “顾震说他要走,要归隐” “什么?此事当真?”苏降雪猛的站了起来,将面前的几撞翻在地,他握紧双拳,脸上风云变幻,吃惊、疑惑等神色交织着 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苏慕离也瞪大了双眼,看着老苏 但是,仅仅过了片刻,苏降雪就平静下来,缓缓坐下,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顾震带着一股寒风冲进了帷帐,平时极重风仪的他此时却一身狼狈,外面冰天雪地他却满头大汗,仅着一领单衣,脚上的靴子只有一只,光着一只脚,他头也不抬,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嘶声道:“主公,我对不起你,我要带她走“ 迟疑片刻,苏降雪说道“可是向家娘子?” 顾震重重的磕着头,梆梆作响“燕然,我要和她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苏降雪上前扶起顾震,哽咽着说道“顾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知己,我的基业有一半都是你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此乱世,你我兄弟当携手共创一番大事业,上辅君王,下安黎民,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你真的就要为了一个女人离我而去吗?” 顾震猛的抬起头来,额头上鲜血淋漓“主公,向雨时已经发现我们了,他竟然毒打燕然,我要带她走,没有燕然,我的心也要死了” 苏降雪微闭双眼,沉默片刻,眼含热泪说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我兄弟,大哥还希望你幸福” 他解下身上穿着的厚大氅,为顾震亲手披上,又把顾震冰冷的脚塞到怀中,温暖一会儿,脱下脚上的靴子,为顾震穿上,拍着顾震得肩膀,两眼通红,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声音低沉“你,走吧” 顾震呆呆的看着身上还带着苏降雪体温的大氅,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轰的跪下,梆梆的磕着头,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吼“苏大哥,我顾震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在追随大哥,结草衔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苏降雪却不转过身来,身影微微颤抖,传来一阵子抽泣的声音“兄弟,我的好兄弟,大哥真是舍不得你啊!” 顾震眼睛深深的看着苏降雪,仿佛要把这个高大的身影深深的铭刻在脑海里,此生不忘 过了好久,顾震站起身来,低着头,冲进了帐外的风雪中 远远的,在寒风中,飘来一阵哭声 帷帐中,苏慕离飞快擦去眼角的泪水,目光深沉的望着眼前不再颤抖,挺拔如松的背影“父亲,顾叔他……” 苏降雪蓦地转过身来,脸上泪水早已拭尽,眼中波澜不惊深沉如水“离儿,顾离他为了一介女子,不顾兄弟情谊,罔顾大业,弃我而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苏慕离咬了咬牙,拱手道“明白,我马上派人去通知向雨时,他的女人要和人私奔” “嗯,离儿,你果然是我最器重的长子”苏降雪厉声言道“那班义军肯定会抓住顾震和他的拼头私奔的事,大做文章,制造威胁,借机拉我下马,苏某耗尽半生心血建立的基业岂能因为顾震得一点儿女私情就毁于一旦” 他眼角眉梢尽是萧瑟之意,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为了顾震好,不想他为了一个女子就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只能隐姓埋名,一身大好本领满腹韬略就此埋没,不能一展所长,男儿恨事,莫过于此“ 苏降雪伸出手来,握紧拳头,目光炯炯神采飞扬,朗声说道“乱世中的真英雄大丈夫,个个都应当是活在马上的,大丈夫身处乱世,岂能埋首田园,当手持三尺长剑,沙场,匡扶社稷,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挥剑斩断情丝,搏男儿功名,顾震,他既然不能断情丝,就由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断了吧” 他负手而立,柔声说道“离儿,今可明白了,对顾震这种赤诚君子,当示之以恩义以赤心待之,我仅以一大氅和靴子,就可以暖其心肺,若是营营小人则揽之以利以钱帛动之,人人皆有欲望,天下万夫皆可为我所用,这就是为父的招揽人才驭人之道南宋风烟路什么最贵,人才顾震,他若回来,必对我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我苏降雪,是他一辈子的知己和信仰” “孩儿明白了,谢谢父亲大人的教诲”苏慕离一揖到地,恭敬说道 “嗯,你去吧,速去通知向家”苏降雪挥了挥手 苏慕离缓缓倒退而出,在昏暗的灯光中,却发现父亲挺直的脊梁有点佝偻了下来 他掀起帷帐门处挂着的厚皮褥,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吹过,残烛终于灭了 帷帐中陷入一片黑暗,隐隐的,传来一声长叹“小震,你可忘了大明湖畔的降雪了吗?” :这个故事有三次转折 苏降雪和顾震一开始是兄弟情深 后来是苏一直在利用顾 最后,揭秘苏和顾是一对老基佬,顾要和别的女人私奔,苏吃醋了 哈哈哈哈 恶搞而已v 某金兵眼中的林阡杀范遇 单章点评:第947章生如逆旅by萧红叶 “大叶子,来喝口,暖暖身子骨” 俺怔怔的看着篝火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酒壶,俺愣愣的转过头,看着身畔的“老军痞”——疯子大叔。 凌乱有型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庞,强健的体魄,疯子大叔手上拿着一壶酒,咧着大嘴笑着,只见满嘴的大黄龅牙不见眼 “谢谢,大叔”俺拿过酒壶,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劣质酒水在俺的胸膛中好像着了一团火似地,俺剧烈的咳嗽起来 “瞧你,也不省着点,给你大叔留点好东西。”疯子大叔一把抢过酒壶,心疼的晃了晃,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举起酒壶,鲸吞牛饮,一气饮尽,良久,还高举着酒壶,最后一滴浑浊的残余酒水缓缓滴入口中,砸吧砸吧嘴道。 “老军痞”疯子大叔拍了拍胀大的肚子,一脸的心满意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雨后满是脏水的地上,说道:“咋了,想家了,想媳妇了?” 俺向四周看了看,大家伙都在花天酒地纵酒狂歌,俺叹了口气:“哎,想家了,更想村东头的小林子,俺答应她,这次一打完仗,就回去娶她,可是这场仗何时才是个头啊?” “是啊,这年头,这日子越发艰难了,官府的赋税劳役一天比一天重,据说,大金国现在是完颜永琏王爷左丞相当家,是个野心勃勃的主,想南灭宋朝,北平大漠,统一天下,可是战乱纷纷,苦的还是咱普通百姓啊”疯子大叔也悠悠的叹了口气,又道“想我被抓壮丁走的那一年,可是风华正茂的一小伙,十里八村的一壮男,好几个姑娘都等着和我相亲,可是一打仗,三年三年又三年,那些姑娘都成黄脸婆了。” 疯子大叔突然翻起身来,眯起双眼,挂着一脸猥亵的笑容:“给叔说说,你一天到晚挂在嘴上、不停念叨的小林子到底长啥样?” 俺一怔,脑海中浮现拿过魂牵梦绕俏丽的身影,梦魇着痴痴的说道:“小林子,她圆圆的脸蛋,很有灵气的眼睛,笑的时候特别可爱,很有知性气质,叔,俺想她,每天都想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想她,只要一打完仗,俺马上回去娶她。” 疯子大叔轻轻的拍了拍俺宽阔的肩膀,忧郁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嘴巴蠕动了两下,仿佛想说什么,可看着身边花样美少男那充满希望深邃的眼神,欲言又止,只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俺灵动的双眸向周围扫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说道:“大叔,俺听村里私塾的那个白胡子老先生说,俺们这些汉儿都应该叫汉人,以前都是大宋子民,俺们这儿在100多年前是大宋河北东路大名府沧洲治下,只是因为皇帝老儿被奸臣贼子蒙蔽,完了国,咱们才身陷胡尘,老先生一天到晚念叨的就是王师北伐北定中原,可是一直到他死,也没有看到神马所谓的‘王师’。现在和咱们对阵的抗金联盟的首领林阡,据说是南宋武林的大英雄大豪杰,手中一把饮恨刀无双无对……” 疯子大叔扑过来,一把捂住俺的嘴,慌忙向四周看了看,哑着嗓子道:“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当众说,你还要留着这条命回去娶你的小林子呢” 突然,营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冲了进来,一身的血,高喊道:“救我……林阡来了” 疯子大叔大惊失色,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惨呼“什么?” 话音未落,一人骑在一匹宝驹上,缓缓走了进来,气度雍然从容不迫,虽是一人一马,却仿佛身后跟着千军万马一般,雷霆万钧而来,视满营数千的金军和漫天的枪林箭雨如无物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此等英雄,只能是他,饮恨刀——林阡 平生不识饮恨刀,便称英雄也枉然 林阡大马金刀的坐下,微微一笑,一指瘫软在地的疯子大叔“你,倒三碗酒来” 疯子大叔战战兢兢的爬起,倒酒,垂手侍立在旁 林阡朗声笑道:“范遇,你我未割袍断义之前,我仍当你是我兄弟,来,喝三碗给他们看看。” 林阡昂首上坐,如岳临渊岿然不动,谈笑自若,范遇半倚半靠,神态委顿,涕泪俱下 俺离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心中不免有点焦急,于是,俺悄悄的走到了疯子大叔旁边,轻声问道:“大叔,你们在说什么?” “老军痞”疯子大叔皱着眉头,迟疑着说道:“好像在说这个神马范遇是二鬼子内奸,林阡是追杀他而来。” 我这才发现,林阡的笑容早已敛去,眼角眉梢满是悲戚 他的兄弟背叛,他的心最痛 林阡突然饮恨刀出鞘,自扎三刀,虽然鲜血淋漓,却依然脊梁挺直,厉声说道:“范遇,你走上邪路,是我这个主公失察,用人不当,就用我的血,以净你的罪。” 范遇托付老母,再无牵挂,赴死。 林阡再度坐下,大喝一声:“酒来” 俺委身进前,满酒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连饮了十几碗,林阡转身而去 我望着饮恨刀远去的萧瑟背影,口中反复咀嚼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疯子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想什么呢?个人有个人的命,酸甜苦辣俱全,短短几十年,匆匆一辈子,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计较,豁达一点。你也有你的命,你要活着回去,村东头的小林子还在等你呢”v 水赤练同人 ※单章点评:第967章电光火石by萧红叶 我红宝石般的双眼滴溜溜的转了转,从主人竹篓的缝隙里漏进点点阳光,使竹篓里面不在黑漆一片,我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落寞,无聊的舔起绒毛。 哎,想我水赤练多么聪明伶俐风华绝代的小狐狸,却是如此的寂寞,好久没有看见年轻英俊的帅哥啦,俊秀、一时俊彦何处觅啊? 老主人本是大金高手堂的人,高手堂的人大多认识我,不幸横死后,我被年仅2岁的小主人茵儿抱在了怀里,随着她长大,可那是黄毛丫头啊 “俊秀帅哥,你们在哪?”我不禁泪流满面 突然,竹篓外面传来几声响遏行云的大喝声还有“啪啪”拳拳到肉的剧烈打斗声,“哎,无聊的男人们,又在打架,不知道有么有帅哥?” 我用小爪子扒着竹篓的缝隙,好奇的向外面张望了一下。 “哇塞”我的双眼瞪得溜圆,只见一位帅哥英姿勃发,他虽然满头白发,面目平庸,但是根据我水赤练这么多年万草丛中过的经验来看,他肯定是易了容的,瞧那一身的风仪,满身的气度,卓尔不群,犹如人中龙凤般醒目,怎生掩盖的了? 宋玉再世,潘安再生,犹如画中人,却又非那等奶油小生,一身的英雄气概,乃当世豪杰,举手投足间,一股战场的杀伐决断之气,如岳临渊,神采飞扬 “太俊秀啦,却不知是哪一家的俊秀?”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珠转了转,突地从竹篓里窜出去,不顾小主人的尖叫,刺溜一声消失 帅哥,你快来抓我啊,快来呀,我水赤练等着你 但凡帅哥,看见我如此可爱伶俐的小动物,无不心生爱怜啊 我静静的趴在茅屋外,“嗯,好坏哦,还亲亲怀了身孕的姑娘,可是好man哦” 我故意从视线里窜了过去,黑夜之中,极是明显。 “帅哥,快来追我啊” 一个帅哥在黑夜里追我,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不行,我要慢慢体会 我走走停停跑跑跳跳,把他甩了一段路后,我停住路中央等他,微扬着头,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快来追啊 突然一股剑气射到了我的腿上,我大声哀叫着,跌到了地上 真是粗鲁的男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还是这个帅哥有风度,一边温柔的抚摸我,还帮我撕下自己的衣服,帮我包扎伤口 真是太体贴,太让人感动了 我不禁热泪盈眶,还哎哎的叫 怎么啦,装嗲是女孩子的权利哦 不行,这么帅哥,我以后跟定他了,还要怪带着我的小主人才行 我躲到他的衣袖里去了,真是太好了,我得意的笑着 “太俊秀啦,却不知是哪一家的俊秀?”v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0-25卷 居阡侧专集 单章点评:第733章锟戎剑断 看着吟儿为了单行而伤害海时,我却生出了怪吟儿的念头,虽然吟儿也在某一程度上受了很大的痛苦,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忘记这些曾经发生的,这些友情,亲情,爱情,实实在在的,曾经的痛苦又延续在身边的人,希望早日恢复记忆,拨开云雾见青天吧 单章点评:第795章大逆不道 一直以为如果完颜君随知道吟儿是他妹妹之后只会有一点意外,而且两兄妹却不同一母所出,肯定会有诸多间隙,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础,想不到他是如此疼爱妹妹,实在是颠覆之前给我的形象,之前在我的心里,他应该是属于比较纨绔一些的少爷 单章点评:第796章鱼虾泥巴 却仍然没有“打”到他林阡预期的目标凤箫吟 嘿嘿,是不是有错字哦,另外一直以为越野才是虾米,原来是大鳄 单章点评:第883章潍州人才众 梁晋此人计谋实在是卑鄙无耻,不过却应了那句老话,害人终害己,活该给别人擒住,缺害苦了两位大小美人,徐大侠这次可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了,他不可能放弃两位红颜知己的生命,更不可能放弃潍州,更可怕的是风月mm说的丢了两位美女的姓名叫潍洲军民如何凝聚军心v 完颜永琏同人 四章连评“第922/3/4/5章”by萧红叶 琴声幽幽,似由远处青山间传出,又似在心坎间流淌,仿佛入秋时节,缤纷小雨中,那萧瑟的一席青衫,渐行渐远 琴声婉转低沉,带着淡淡的哀伤 柳峻驻足门外,侧耳倾听片刻,一脸落寞,轻轻叹息 琴声渐低,飘渺若丝,突然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琴声铮铮有金戈铁马之声,气吞万里山河之气势,仿佛置身战场,残阳如血,万马奔腾,驰骋疆场,男儿铮铮铁骨,慷慨而歌,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琴声越发高亢,如惊涛骇浪般汹涌,突然“蹦”的一声轻响,弦断。 沉默少顷,屋内一声长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恨世上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琴声激扬,隐隐杀气,必有高手在侧,是你吗,柳哥,进来吧” 柳峻上下打量一下自己,正了正衣冠,缓步走进屋内,正颜厉色,面北肃然一揖:“参见王爷” “柳哥你还怎的如此多礼?论公,你为本王心腹之人,论私,你为孤之……”清朗极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言道“……,月儿的兄长,此地仅你我二人,你何必如此拘谨……” “王爷……”柳峻猛然打断,疾声言道“月儿是您的王妃,但是,王爷是柳某的主公,礼不可废” “罢了罢了,随你吧”清朗悦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一丝无奈 柳峻缓缓抬起头来,室内摆设简单清冷,一人一几一剑寒,一把古旧瑶琴横在几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似乎在端详着墙上挂着的两张画,怔怔出神。 只见一张画中,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一个少女坐于百花丛中,抚琴而歌,人比花俏,另一幅丹青中,大河东去浊浪滔天波涛汹涌,正在冲击着堤岸,河堤上隐隐可见如蝼蚁一般大小的民夫们,正在搬运石头修筑河堤,一名黄衫女子背着长剑站在河畔的一块大青石上,身上裙角随河风轻舞,黄衫女子其实只露个侧面而已,晶莹如玉的耳垂旁几绺青丝,轻轻飘动,双眉清明疏朗如剑,不似寻常女子,眉头微蹙,嘴唇微抿,在想着什么,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双眸,眼神悲悯,却又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柳峻呆呆的望着黄衫女子,眼角有点湿润,心头微叹一声“月儿” 这个房间里突然变得很静,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柳峻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他的身影,看上去仿佛又孤单了几分,至于在外面那个天地里,那股令人折服的王者霸气,此时此地,却完全感受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在这里,才是他唯一能得到安宁的地方 柳峻明白,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虽然他已将自己视如心腹,关注和赏识,但有时伤心月儿如此,对自己也有几分怨恨,恨自己没能及时去救月儿 也许,这个男儿心中,最遗憾最心痛的是,还是他自己吧 两个人都默默的立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跟月儿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却是孤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在她的面前,孤忘记了自己是大金王爷,只知她是小花奴,孤是老管家,斗琴,斗字,斗画,斗阵法,假山迷宫,不亦乐乎,在他的面前,孤可以敞开心扉,讲讲孤的情伤往事,论论孤的雄心壮志……”男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孤平生有三大志向,国家大事皆自孤出,一也,孤今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孤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愿足矣;帅师伐国,持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与月儿长相厮守,三也” “昔日废帝亮曾有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虽是胡儿,偏爱风’,孤常想,如果孤不是什么大金王爷,而仅仅是江南水乡的一个普通读书郎,而月儿也是一个平凡女子,孤与月儿男耕女织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该是何等人生快事,此生足矣……”男子猛地转过身来, 只见他身着一领青衫,相貌清癯儒雅,双眉斜飞入鬓,鼻直口方,双眸清亮,开合间神光慑人,霸气凌然,气度雍容贵气逼人,如岳临渊岿然不动,有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只听他朗声说道:“可是孤此生既是完颜永琏——大金朝的王室亲王,天底下最高贵的血脉,历代先皇在上,把大金的江山社稷和万千子民这副千斤重担交给了孤,孤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来,辅政安民,河晏海清,清剿叛军,征服南宋,天下一统,使天下黎民百姓免受纷争离乱之苦,人人安居乐业,处处桃园乐土,这也是月儿的夙愿,孤和月儿的共同梦想” (插一句:其实这篇文的情理都不成立,可是,写得实在是太好了)v 第1020章 沧海横流 腊月廿九,月观峰被克,腊月三十,冯张庄失陷,正月初一,箭杆峪遭败,正月初三,摩天岭交戈,正月初五,天外村受困,正月初八,大崮山混战……南宋开禧元年,年号决定战伐。 泰山境内,你争我抢暗箭明枪,狼烟四起兵连祸结;而济南府,岳离从谋夺孙邦佐转为拖住林阡,虽说偏离他本来目的,却反而帮泰安金军完成了调虎离山——不过他岳离也一样脱不开身,与林阡一起僵滞在了这一局。 不得不说,黄掴此人太过洞悉人性,杨鞍叛变是他给林阡背后捅的一刀。不仅黄掴打动了杨鞍,轩辕九烨也玩了他,前者取信于他跟他订了盟约,后者利用完他直接撕了信诺,两位阴谋家配合得无懈可击,杨鞍等于是被黄掴一根线拉过来,再被轩辕一棍子打了出去。 什么分立月观峰北南?腊月廿九以后,除了调军岭横岭暂定以外,泰山境内和周边所有据点,全部都是金军占上风:箭杆峪、傲徕峰、月观峰由凌大杰、邵鸿渊、黄掴分占;摩天岭与大崮山一带,虽然吴越石珪依然骁勇,仆散安贞轩辕九烨却并非等闲,宋军越战越弱眼看就要封挡不住;这种情势下刘二祖、国安用虽然稳定,却也捉襟见肘、到处都乱不知从何援起,故林阡嘱咐他们以守好自身为主,天骄等人都由他回来找,月观峰等地都由他回来救。 盟王何时能够归来?泰山境内的未叛变寨众,最为关心的都是这一点,无论是真心和盟军融为一体,还是对林阡有个人依赖,都明白一旦他回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然而这一次,不得不说是史上最险,林阡的左膀右臂徐辕、杨宋贤都被杨鞍和黄掴事先就移除,他们与祝孟尝凤箫吟等人的战后失踪属于两种性质,却一样都是凶多吉少;而且林阡现在面对的还是日月天尊岳离,若太想归来欲速则不达,但再不归来红袄寨就完了。 一切全拜杨鞍所赐,若非徐辕、宋贤、吟儿、胡水灵等人尽在凶险,说什么林阡也不可能相信幕后黑手是他。他,明明把兄弟情谊看得比林阡还重…… 得悉杨鞍叛变那日,陈旭就对林阡分析,杨鞍之所以叛离,应当是权位分配不匀;史泼立等潜在归顺者凝聚往他,亦是功绩不平衡所致。此类似于昔日张安国等人串谋杀害耿京。 逐浪邪后闻知,俱是义愤填膺:仗还没打完,怎就想着权位分配了? 林阡却岂能不懂耿京义军教训,他曾也防止功绩不平衡而产生分歧,但那时的未雨绸缪,针对的是投机者如孙邦佐和李思温,怎可能去对坚定如杨鞍设计?须知,以前铁桶封锁惨到粮尽援绝,杨鞍都不曾向黄掴投降过。杨鞍并非贪恋权位之人、追求的也并不是什么功绩,他要的只是兄弟,换句话说是人心而已—— 但可惜,人心是虚无的,具体的表现形式仍然在权位、功绩和地盘…… 所以,林阡最终想通,杨鞍确实是在意的,比孙邦佐李思温更加介怀。对黄掴宁死不屈如他,却偏偏在即将胜利时叛变,俨然和陈旭所说一样,是拥有野心、为了上位而鬼迷心窍,终于把刘二祖、国安用等兄弟都定义成了敌人,再经过黄掴挑拨、激化,而决心向林阡反抗、示威。 有些事情,不发生焉能去想,不去想如何想通…… 林阡想通之时,虽依旧心冷如铁,却真觉痛彻肺腑,他十岁起加入红袄寨,论辈分论地位都不足以与杨鞍称兄道弟,从来都将之看做师长景仰爱戴,杨鞍生性豪爽爱交朋友,也是少有的可以与奸细后人、后辈小子还谈笑风生的当家,这一点,使他与谈孟亭、史泼立那些庸碌者、势利者都完全区分。可以说,胜南、宋贤、新屿等人都那么看重兄弟情,完全是受杨鞍的影响,那时候新军招募,都恨不得一起加入到他的麾下…… 这样的一个人,何以会变成叛徒?权位、功绩和地盘那些外物,竟能吞噬兄弟手足战友情这些核心?岂非舍本逐末,根本南辕北辙…… “若吟儿和徐辕他们出任何事,我林美材第一个不放过他”邪后一刀斫在案上,大怒。 “尽快将岳离大军打败,才最重要。”海逐浪按住她臂,平息她怒火,转过头去,与阡对视。他跟随林阡多年,当然最了解林阡此刻的心情——杨鞍,这或许是第二个范遇,以考验林阡的死穴,但海逐浪相信,林阡再痛心亦能做好一个主公。 听得这句理解,林阡心绪骤然平复,点头,如今战势混乱,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不查清事态,绝不应随便追究,何况现在责难也无用,如逐浪所言,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济南、万勿军心离析。 “济南府仍为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稳住这一后盾,才能回转泰安全局。”林阡向诸将言明形势,凝聚军心发号施令。得他坐镇的济南府,自是保持着斗志激昂、丝毫未受泰安败战之影响:“必为盟王定济南” 诸如百里飘云、江星衍等小将,心中也只剩一个念想:“打垮了眼前这些金军,也好让主公快些回泰安去。” 于是这正月上旬开始,济南一带的所有金军,无一幸免遭到盟军红袄寨骚扰、挑衅、打压,宋军一往无前猛打猛攻,热血不灭,战事不绝。济南境内各大战地,激越、波折、壮烈之程度不亚于泰山任何一场。众兵将奉命于危难义无反顾:不错,岳离和尹若儒都武功高强、战绩煊赫,但盟王和海将军也一样,主将相当,就看我军和金兵哪个强,哪个气势更足如此打破僵滞,竟是连战连捷。当此刻,泰安金军终于有了突围之望,岳离大军反而却不能突破大崮山了——岳离的破围,讽刺地成了他自己选择的济南…… 能够打疲岳离大军,海逐浪、林美材、陈旭皆是功不可没,林阡何其幸此生有一众知己共同进退。这将近十天的苦战期间,孙邦佐亦遣人往泰山境内打探,“海上升明月”中细作也陆续向阡回传。当充斥耳边的泰安败绩全都关乎地名,徐辕、柳五津和吟儿等人对于林阡来说,最初都还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当初宋匪将黄掴大军封堵在绝境时,岳离亦是费了多日才找到他们,如今形势倒转,金军将柳五津、吟儿他们都是分割包围,林阡在初始亦只能大致确定他们的方位——所幸,柳五津彭义斌受困数日,终由海上升明月通风报信,而得以与摩天岭一带的吴越石珪大军会合,里应外合突破了仆散安贞拦锁,便即“正月初三摩天岭交戈”,此番鏖战虽说柳五津获救,李思温却是不幸被俘、落到了轩辕九烨手里,难免令众人喜忧参半。 而冯张庄战况,滞后了两日、也是到正月初三才传来,林阡才知道,两日前的吟儿原来那般威风,若非金军阴损,早就将杨鞍擒住……奈何,这样的吟儿,还是出现在了“正月初五天外村受困”里。除她以外,徐辕、杨宋贤、祝孟尝,仍然还是杳无音讯。 吟儿的情报,却就像黑夜里传来的一道微弱光线——她真是他的战地女神,几路人马全都败溃只有她一直守得固若金汤,天外村从正月初五到林阡得知事态的初七,一直不曾被邵鸿渊克服。何况这“受困”之前,天外村显然也一直处于金军打击之下,至少也有七天之久。 更还有消息称,冯张庄失陷的翌日黎明,吟儿在金军压境之时给他林阡生了个儿子,尽管这消息来源难辨,但邪后逐浪闻言皆是欣喜若狂,对林阡说无空穴不来风,消息一定是真的,邪后苦中作乐,笑言“一代魔王诞生”,林阡心知消息不假,吟儿预计也是在正月得子,然而听得母子平安,喜悦之余更是松了口气,脱口而出:“这就好。”这就好,活着就好,吟儿终于又渡过了一劫。 既然吟儿确定了位置,林阡自要遣人救她,当天便将这重责交予百里飘云和江星衍,那江星衍得令后差点对林阡立下军令状说:“一定将主母带回”林阡摇头:“不必带回,留下助她。”百里飘云闻言一怔,却也立即就懂了,以主母个性,是不可能离开险境,而只会带领着一干人等一起坚守到底或反败为胜的。吟儿也是在隔空对林阡讲,我凤箫吟,一直在这里等你林阡打回来 多年的聚少离多颠沛离乱,使吟儿懂得,静目标比动目标方便林阡救,无论怎样,赖在一处总没错的。 “飘云,泰山境内忠奸难辨,你去了南面以后,立即去徂徕、罗鼓山两处据点,调遣其中兵将。”林阡吩咐飘云说。 “据末将所知,徂徕、罗鼓山,没什么特别能打的将帅,他们可敢相救?可有战力相救?”飘云面露难色。 “怎没有特别能打的将帅?有实无名而已。”林阡摇头,一笑,道。 海逐浪听罢,稍稍一愣,虽说当初撞破泰安之围诸如罗鼓山都是他们打的而林阡那时还在佛山遥控,然则林阡对这些据点的能才贤士却是比他们任何人都了如指掌。一旁陈旭亦赞叹:当盟主力挽狂澜,盟王则主沉浮也。v 第1021章 乱世苍茫 “吟儿没事就好,却不知徐辕那小子怎样了。”飘云星衍走后,邪后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叹,真是叹到了诸将心坎里。 “这真奇了,邪后竟会为了天骄担忧。”林阡淡笑,他记得当年魔门与短刀谷不和之时,邪后凡事都同天骄对着干,被吟儿笑说争宠。如今忆及,恍如隔世。 “嗯?”邪后没想到他这时候还笑,不由得一愣;逐浪听出音来,喜问:“林兄弟知道天骄他在哪?” 林阡点了点头:“现阶段的战报里,一直没有那几个人。他们在哪,天骄就在哪,总之还活着,没有性命之忧。”林阡说时,逐浪邪后反复回味,陈旭蹙眉,即刻知意:“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楚风月”逐浪邪后相视而惊。 其实众人都猜测过,柳五津的重伤、天骄的失踪和月观峰的被克太巧,会否是这几个师兄妹合谋。 虽然此番黄掴封锁消息厉害,海上升明月的细作一直得不到杨宋贤等宋军关键人物的下落、对于吟儿柳五津等人消息也滞后不少,但自然能较快得到金军阵前主将的情况——他们传达给林阡的作战金将中,自始至终没有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名字。这些人不可能休整去了,当邵鸿渊打天外村还吃力,当黄掴等人虽然翻身但终究还没有赢定大崮山,当山东之战还未能完全颠覆更别说彻底烟消云散。 当楚风月在腊月廿九的一系列事件后始终不曾回宋…… 先前众人就推测说,楚风月当夜与纥石烈桓端之密会,是否就是为计划对月观峰谋夺?然而若真串谋,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将领,为何不继续作战?楚风月若真是敌人,为何也在那时起蛰伏?疑云重重。而林阡抽丝剥茧,只见那“腊月廿九徐辕失踪”之后,战事里就一直是“解涛黄掴封锁月观峰”,“仆散安贞围堵柳五津”,“轩辕九烨徒禅勇打向摩天岭大崮山”,“邵鸿渊凌大杰困冯张庄”,从不曾有过纥石烈、束乾坤。这两个重要将领的行踪,全被战事掩盖了过去,他们与楚风月徐辕之间,却明显存在着诸多联系——若非因此,不会失踪。 一直没有天骄的踪迹,但结合另一些人的失踪换角度剖析,天骄的踪迹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们理应是看守着天骄,亦可能别有内情,总而言之,天骄还在。”林阡说徐辕暂时安全,诸将这才松了口气。 “还活着,却是在哪里?”海逐浪尚存忧虑。 “月观峰。”陈旭当即悟出,没错,对于海上升明月而言,阵前金将最易传达,阵前宋将较易探知,最难寻找非阵前宋将,次难则是非阵前金将。然而,即便不在战场露面,束乾坤他们只要在冯张庄摩天岭等地,哪怕真是休整,还是能够被细作剔出来回报林阡的,再滞后也不至于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除非,他们在那唯独一处—— 月观峰,作为第一个也是一直在被颠覆的战地,从一而终被金军裹得最严,情报最难通达,战况亦比冯张庄、摩天岭扑朔迷离得多。林阡在向邪后等人阐述之时,还一度传来月观峰境内金军宋军又开始混战。那般动荡,必然使搜寻难度远高于别处。 “是了,否则不会八天都没消息。”海逐浪点头。 亦直到这正月初七的晚上,林阡才通过细作进一步探究的月观峰内部之事,得悉个一二来:八天前,楚风月居然回到金营作乱、并直接将她的两位师兄拿办听上去近乎有些荒谬,然而海上升明月反复查探,终证实这是真的,“因今日之战金军极度凶险,楚风月和她的两位师兄才亲临作战。” 没错,楚风月出现在了金营。 所以,前些日子,她真的拿办了纥石烈束乾坤……?难以置信,却解释了一切—— 腊月廿九当夜,徐辕受害昏迷,当时围攻他的杨鞍、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竟无一人愿意再给他一刀将他杀死。 杨鞍是心还不够狠,解涛则打完掉头就走,束乾坤对徐辕由衷敬佩,纥石烈因楚风月克制了杀机。主将都没杀徐辕,各家麾下谁敢对这武林天骄动手?竟都被那一战的冯虚刀威慑,徐辕连败都败得如此骇人。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黄掴,亦了解,若能将徐辕为人质,或令其阵前受辱,岂止能将月观峰宋匪拆散,更会毁灭整个抗金联盟的军心。谁教武林天骄是南宋江湖几十年的威信。 然而,正与束乾坤、纥石烈在帐中谋划的关键时刻,突如其来被那人一刀破帐直接闯入,那人轻功高强魄力非凡,那人也智谋卓绝将帅之才,那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不仅靠武功,还指使了她昔日部下引开了守卫重兵,因此黄掴等人与她照面之时,再无任何外人可以打扰。那个人,楚风月。 也许宋匪都不知道,月观峰惨厉失陷之前,金军内部曾经出现过这般乱事,差点耽误了大军压境和随后翻盘。 也许是入夜前的苦苦挽回无果,使得楚风月的那些部下,在楚风月主动归来之时大喜过望、争先恐后表现,竟把黄掴纥石烈各自亲兵打得措手不及。 楚风月回来了,楚风月却显然不是主动归来,那一刻,她一袭夜行衣衬得肌肤如雪,眉梢却全是恨,眼中也含着仇,无视了黄掴和束乾坤,冲着纥石烈桓端厉声喝:“把徐辕交出来” 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抑或楚风月想通了往回走正好就已经撞见了那场激战所以她蓄谋?再或者她是赌气往金营走却从得胜金军里听到了只言片语?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风月记得那夜之前她才和纥石烈桓端释怀成真,那夜之前她因为纥石烈桓端而与史泼立产生误会引发伤人,那夜以后,这个令她甘心不向史泼立甚至徐辕低头的根因,这个令她尊敬了多年最后还存在了愧疚的师兄,居然变了一个人向着她最爱的男人下杀手 “把徐辕交出来”,当时,楚风月的部下明显是受楚风月蛊惑,没听出楚风月的回金营不是自愿而是为了徐辕。纥石烈桓端来不及辩驳,楚风月的心腹们就已涌入将中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此情景束乾坤显然大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造反吗” “将他二人都拿下”楚风月亦是怒不可遏,矛头对准的原本只有纥石烈桓端,却因为束乾坤的插嘴而顺带。 黄掴没有反对,黄掴听之任之,这在世人眼里几乎荒诞的行为,黄掴做了。黄掴对其后冲进来的精锐们摇头举手,示意让他们退下,默然准许了楚风月拿人。 旁人眼中或还看不出什么,黄掴却看见了:楚风月和金军还藕断丝连。怒气当头她完全就是为了徐辕一个人,但冲动之下寻求的靠山才是最亲近。他默许楚风月拿人荒诞吗?楚风月先跟她旧部建立信任本身才荒诞楚风月这喝令喝得那么理所当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当然了,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威风赫赫的楚将军,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都是顺她的人,一旦逆她就该伏法,她不经意间就动用了她在金军中高过纥石烈等人的权力——一直以来,楚风月在十二元神乃至花帽军中的地位,都等同于楚风流之于南北前十,因为,她们是完颜家的干公主。 可惜这一切,楚风月自己根本没意识到。黄掴挥手让众将士退下后,真依言将纥石烈、束乾坤弃置,亦将徐辕交给了她的手里。其一黄掴是为了消除内乱、机不可失他必须立即攻打月观峰,其二,是扳回楚风月。整个山东,楚风月是他最器重的将才。如果说今次作战没有楚风月也一样能战,但黄掴作为一方统帅,怎能只着眼于眼前,而不放目于将来。 楚风月必须回来。她踏入这里,黄掴就决不准她再回宋。 楚风月当然不糊涂,她存了三分清醒,否则她一到场定然会将黄掴也喝令拿下,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很明显楚风月还知道黄掴不能触犯否则救不了徐辕,冲这一点,黄掴知道这就是楚风月与他在央求:你把徐辕活生生地给我,我回来就绝对不走,安安稳稳。楚风月眼里有他这个上级。 但,楚风月,我要的不是你跟我央求,而是你跟我交易。我把徐辕活生生给你,你回来就给我守住月观峰。 当然了,黄掴没这么跟她说,楚风月不是容易强迫的人。黄掴了解得很,所以第一刻,黄掴选择的就是,放权给她。 放权给她,责任也跟着给了她,哪怕她不要。楚风月拿人是为了解气、泄愤,黄掴准她拿人,则是为把纥石烈束乾坤的职责移交给她,悄然而然。这个职责,就是月观峰据守。如他所料,在其后的这些天里,跟楚风月建立了信任的她的麾下们,无一例外为了她卖命迎击宋匪,包括救治徐辕在内他们都是尽心尽力,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主子又再离去。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黄掴知道楚风月的弱点就是这些人。 为什么楚风月的弱点会是这些人?那就要追溯回沂蒙时期了——因为当初楚风月不是自愿离开金营的她是被梁晋陷害而无奈与自己的心腹分离,难免有太多未完成的遗憾。 黄掴赌了一把,在诱引楚风月回归的这几天内,月观峰外所有封锁皆由他和解涛包揽,他算得很准,徐辕醒得不会那么快,楚风月身不会走,而浸染在金营久了心也能渐渐倾斜回头。楚风月的世界里,不可能只有爱情。 自然地,黄掴也交代了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各自安抚他们的追随者,说服众部下们辅助楚风月的人一起守驻月观峰,否则那些人心里会怎么想?黄掴在这几天内给了这场事件里的当事人与世隔绝,安妥了一切内事并保证了毫无后顾之忧。安内之后则是攘外,第一个外人并不难打,且扣下纥石烈束乾坤、预留给楚风月—— 第一个外人:在金军撕毁信诺夺取了冯张庄也侵占了月观峰之后,有人身处在月观峰境内金军的层层包围之下是非打不可的。 杨鞍,一次就骗走了红袄寨千余寨众,却被黄掴轩辕九烨合谋欺骗,半点好处都没捞着,白赢得和凤箫吟的一场内耗,以及随后数日月观峰境内的仓皇窜逃。终成哀兵,岂能不犯? 在黄掴和解涛负责打退刘二祖、国安用的同时,杨鞍原本是需要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镇压的,如今楚风月软禁了那两人,怎能不取代迎敌。 加之,害徐辕昏迷不醒了数日的这根毒针,是杨鞍亲手插进了徐辕脖颈,无论如何楚风月都会跟他狠狠掐起来,那么,楚风月就是打破誓言又再杀宋匪了。 尽管宋匪分家,却还是宋匪。但楚风月又开始对宋人杀戮,她还能回得去吗?就算她自己不出面而只是对麾下发号施令……哪个麾下,不是她的麾下?她楚风月,终究是指使者 何况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出现在阵前的将领名单内,昭告天下她楚风月回来了…… 抓住弱点,一击即中,黄掴怎么玩了杨鞍,就怎么玩了楚风月。楚风月没有意识到,上阵杀敌的是大家,而首当其冲的却是她 当然,攘外比安内重要,束乾坤纥石烈二人也不会弃置多久,短期休整无所谓,黄掴心里不会允许他们过久不在战场。而今,楚风月跟杨鞍在月观峰境内混战了数日,俨然没有了回去宋营的可能,黄掴对楚风月察言观色,知道有了可趁之机,便立刻向她做纥石烈等人的思想工作。 然而,楚风月的态度里,虽然对束乾坤有所原谅,却始终不肯对纥石烈释怀。尽管,打破徐辕传奇的人物一共有四个,但楚风月最耿耿于怀的独他一人。 不同于束乾坤的被迫连坐,纥石烈则是自愿接受软禁,黄掴带她去与他相见时,她冷漠要他们所有人都回避,众人在帐外听见的半日沉默,以及楚风月唯一一句比较清晰的质问,“那夜你是故意与我相见,我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纥石烈不置可否,语气中饱含感伤:“我宁可那是我和师妹的永诀。” 楚风月闻言摔帘而去。 虽然师兄妹仍无法和解,但黄掴清楚,楚风月的气愤更多在于绝望,而不会纠结于囚禁纥石烈。到此,楚风月已不能回宋,纥石烈亦能放出。v 第1022章 人勿玩鬼 不过数日工夫,黄掴悄然安内攘外,一边逆转着泰安大势,一边在不损失分毫的情况下拉回了楚风月。 左右逢源如他,也许最擅长的就是穿针引线,就像名声远播的毒蛇轩辕,最厉害的永远是过河拆桥。 黄掴这计策从始至终都顺风顺水,却万万没有想到,杨鞍会在正月初七一举夺回了月观峰,就在黄掴的眼皮底下——楚风月明明也在,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暌违多日业已回归,却居然被杨鞍及其麾下一帮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打败…… 与其说哀兵必胜,与其说己方轻敌,与其说纥石烈桓端等人上阵太迟或不在状态……不如说,人算不如天算。 人,最容易低估自己的手下败将。黄掴不外乎如是。 杨鞍不是个省油的灯,林阡杨宋贤少年时期杨鞍就在河北山东集结马队,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还多——杨鞍被撕毁了信诺之后难道只图在月观峰内存活吗?当然不是,杨鞍想,既然你夺了月观峰以南,那我便夺你月观峰以北 不甘被骗,复仇雪耻 因此,正月伊始月观峰境内,杨鞍确实在楚风月部将的打击下显得散兵游勇那么不堪一击,眼看着根本不可能突破她更别说外围黄掴解涛的封锁……却从始至终都在蓄积实力、暗中酝酿、以待反击—— 在正月初三吴越石珪柳五津合攻仆散安贞之后,轩辕九烨和黄掴等人渐渐将重心往摩天岭北移、毕竟黄掴的最终目的是要击垮摩天岭和大崮山;而正月初五邵鸿渊凌大杰与凤箫吟纠结在天外村、自是也对月观峰失去了关照,机会极好,利于杨鞍以月观峰为打他的翻身仗 战场从来都是尔虞我诈的,准你阴我,我就能黑你。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杨鞍麾下,谋才有展徽、王敏,将帅有刘全、王琳,虽是草莽出身,名气实力都比不过纥石烈桓端或束乾坤,但很多情况下,战力都在其次,出狠手、赢先机,才能拿大局,谁天真谁就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了。 杨鞍在窝囊和韬晦了数日之后突然强势反击,将临危才救局手却还生疏的纥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无策,而杨鞍麾下的史泼立,亦逮住机会钳住了楚风月,史泼立自然最懂楚风月的弱点在那里——攻敌之必救,徐辕。 正月初七,月观峰金军宋匪展开了有史以来程度最为激烈的争抢,这场战役终于由回击的杨鞍取得胜利。 初八,杨鞍党趁胜据月观峰、千军横扫摩天岭,便即开始了“大崮山混战”。大崮山参战主角涉及三方,吴越石珪柳五津、黄掴轩辕仆散安贞,以及史泼立王琳,眼看是泰山境内三方势力的最集中、最劲锐,这一战却由于两两互敌而全盘凌乱。 同样是乱战迭起,同样是刀枪剑戈,同样是铁血烟云,却怎就好像少了些什么?是啊,从前是兄弟齐心、生死与共,何以竟一分为二、各为其主六个昼夜,反复拼杀,虽杨鞍党尚不曾与吴越军正面交锋,却明显互不往来泾渭分明,然而当吴越石珪作为金军的第一敌手,拼尽了热血但有可能只是损兵折将,杨鞍党却总能从侧面得到不少好处去、难免有坐收渔利之嫌,令得一干将士都尤为不忿,与杨鞍的裂痕渐次拉大。 杨鞍坐收的最大渔利,就是得到了金军的战俘李思温——前次摩天岭交戈中不幸被轩辕九烨擒得的李思温,一心一意盼着林阡或吴越来救却无果,终在这大崮山混战里得到王琳援救逃出了金营。李思温完全没看懂其实是吴越一直在打在救他而被杨鞍党捞着便宜,李思温却因此加入了杨鞍党自此对杨鞍忠心耿耿。 终于,杨鞍党和吴越石珪还是避不开要在战场对上。吴越自然气愤李思温的不识好歹,石珪也无法理解李思温何以要投杨鞍,几日之前,分明他们还齐心协力在救柳五津脱险啊……与之阵前交戈时,石珪尚留了三分情面,战力僵持马打盘旋之际,石珪问李思温道:何以叛离,你李思温不是跟我们一样战绩煊赫?又道: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这些盟王都能给你 李思温冷笑三声,大体是说,“我在金军手中时,救我又是谁人?” 吴越石珪这才得知,种种不巧、阴差阳错,使得李思温被这救命之恩驱向了杨鞍情谊使然,倒也算天助杨鞍了。这之间有无黄掴轩辕九烨的作用,亦不得而知…… 诸如此类的战势重排一如既往在进行,在清楚了杨鞍叛离林阡之后,杨鞍党非但没有锐减反而还在增加,大体是因月观峰、大崮山几轮战事导致,他确实赢了。杨鞍党与红袄寨其余流派开始持衡,这,又何尝不是黄掴轩辕愿见。 然而,正是这对杨鞍的低估和小觑,使得机关算尽的黄掴等人毁约反被毁约误,反而使金军没能一鼓作气从大崮山冲出并宣告平定泰安——金军就像当年的宋匪一样,一样在最接近成功的关头功亏一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永远都是循环不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来不会偏袒谁家—— 杨鞍挣得的这六天,林阡打赢了岳离…… 先前林阡离开泰安奔赴济南,是因外援存在前提下济南府义军不可能再如往昔稳定,林阡将济南府列为重中之重,一为救局,二也为战:令济南府在外援存在前提下还稳定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外援也打垮 而今济南当真稳定,林阡继续留孙邦佐、邪后、陈旭守之,自身则带海逐浪回归泰安战局,调军岭、横岭、大崮山诸方皆翘首以待多时。接近半月的动荡中刘二祖、国安用都未处于正面打压之下,因此损失较轻,吴越石珪柳五津彭义斌他们,却全是伤痕累累但也轰轰烈烈。 “胜南,真是可惜,没能留得住李思温,他竟……”一见林阡,吴越便语带愧疚上得前来,完全不提半句辛苦或吃力,却令林阡看到他的第一刻便立即按紧了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新屿,谢谢。”发自肺腑说的同时,林阡亦转头看向石珪、彭义斌、柳五津这些人们,“危难之际,幸能有各位坚守,兄弟们都辛苦了。” “哈,既是兄弟,辛苦什么”彭义斌当先笑了起来,性子爽达如他,面对劲敌时从来不屈。 “可不是,大伙儿都是为了红袄寨,为了盟军”石珪亦道,望着林阡双目炯炯。 吴越点头一笑,亦重重拍在林阡肩膀:“答应过你,在你回来之前,泰安绝不失陷,自要言出必行。”岂止今次,这些年来,吴越答应过林阡的每场战役,都从未教林阡失望过。 兄弟数人相视良久,胸中慨然之气翻涌,是以刚一见面还未走几步,便齐声高喝:“拿酒来”干完一碗,豪情剧增,大有掷地后随刻干仗之意,只要他林阡指向哪里,他们便义无反顾打哪里,四面沙场,五个人分,同时出去战,同时带回来。 数碗落肚,斗志中烧,林阡却留意到柳闻因在后面一个劲拉扯着柳五津,提示着他不能豪饮,心念一动,见柳五津步子还不稳,即刻将他一手托住了,微一用力,撞在他胸口:“这一战又少了几斤的血?”虽也担心他伤势,笑中却略带调侃。 “你这小子”柳五津笑,“哈哈,不打紧,不打紧的。” 林阡一把揽紧柳五津,摇头,笑看柳闻因:“你老子从来没个度,少几斤血,喝几斤酒。” “那是,血流不尽,酒喝不完”柳五津大言不惭。 “哈哈,这一战,其实柳老儿没怎么上,都是闻因比较能干啊”彭义斌笑着给他揭短。 “哦?”林阡一愣。这不像柳大哥的作风啊,从前一旦闻因有战绩了,柳五津都要到处炫耀,今天怎么却一反常态,在彭义斌说完才接茬:“是啊,卧病不起了许久,逆境下的仗,大半都是闻因帮着义斌打的。”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林阡笑赏柳闻因,他知道柳五津彭义斌所言非虚,当徐辕、柳五津这些最强战力消失,这一战,根本是锤炼着较弱一级的战力如何挑大梁。所幸,在吴越的影响之下,石珪、彭义斌、柳闻因都发掘出了他们的潜能,如此多难也算兴邦——盟军主力离开山东之后,红袄寨亦能脱离昔日那种依赖,反而比太成功就打赢泰安收获更多。 柳闻因似想说什么,脸一红,又没说。众人来到中军帐里,柳五津说到月观峰的楚风月事件,大叹当日自己的鬼迷心窍,若知道天骄和楚风月是一对,怎也不可能把那玉钗子夺来,现在身受重伤,根本自作自受。林阡这才懂柳五津变化何在……然而楚风月事件后,接踵而至的“天骄失踪”、“杨鞍叛变”,才令众兄弟最为痛心疾首。时至今日,杨鞍对徐辕的所作所为终于流传而出,事实胜于雄辩,杨鞍真的对徐辕背后暗算,无异于昔日张安国对耿京,这般凶恶,这般危险,即便那曾是师长,林阡又如何能再退半步 然则却有不少兄弟,等于是被杨鞍欺骗,虽愚蠢却并无罪错,但经此一役已与杨鞍无法剥离。倒也是形势给林阡出的一道难题,耿京义军的前车之鉴还在,一盘散沙和当今现状只是一线之间,林阡当然不能像昔日辛弃疾对张安国一样杀一儆百——辛弃疾的杀发生在义军倾覆之后、是报仇,而他林阡,还必须保证红袄寨在拨云见日之后还能正常运作、履步辉煌。 正月中旬,战事完全回归泰安,境内形势一目了然,金军与宋军主要僵持在六处:大崮山,摩天岭,月观峰,天外村,调军岭,横岭。六处金军主将,分别为徒禅勇尹若儒,仆散安贞轩辕九烨解涛,黄掴楚风月,邵鸿渊凌大杰,岳离,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六处宋军人物,则是吴越石珪柳五津、李思温史泼立,王琳,杨鞍刘全,凤箫吟,刘二祖郝定,国安用裴渊。 此值杨鞍党与吴越军充斥大崮山,而杨鞍党与金军分立摩天岭东西、月观峰北南,大局上处于劣势的金军,最大的反转希望就是冯张庄一带,任何人都会把凤箫吟所在的天外村当做最薄弱,这种情况比前几日更紧迫,林阡自是要再调更多的南部兵力相助吟儿完成抗敌。 “南部兵力,调致诚么?”柳五津问。 “调时青。”林阡摇头,道。 “时青寨那位寨主?”柳五津一愣,当即悟了,“是啊,时青和邵鸿渊有着杀父夺母之仇。” “亦与宋贤有互信之情,听得宋贤在邵鸿渊手上,应当会全力以赴。”林阡道,而且,当红袄寨与林家军不和,用时青寨来调剂,就类似于当年盟军与林家军有隙,用黑道会来拼接一样。 “孟尝据称已回吟儿身边,万望他们能渡过危机。”林阡对吴越石珪说完,已决定如何开始这一战。大崮山,暂且由吴越石珪和李思温耗着,他林阡则率海逐浪、彭义斌去打徒禅勇和尹若儒,继而,往南,一直打。 “把他们都带回来。”林阡临行前,吴越诚挚说。把他们都带回来,我们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虽然石珪没说话,但和吴越一个决心。吴越话中的“他们”,不止宋贤这些红袄寨旧将,还有以徐辕为首的短刀谷军士,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你林阡的兄弟,都要带回来。v 第1023章 关乎对阵 之所以请岳离暂去调军岭打国安用,却调遣徒禅勇最先来战林阡,是因黄掴看出了岳离的不悦——怎可以再以日月天尊做“绊绳”?且不谈济南府是以岳离大军战败而告终,接下来的这一战,金军是要阻挡林阡对徐辕、凤箫吟营救,本身就不正义。林阡心里着急易落下风,如此征战太不公平,无论如何,岳离作为天尊都不应再参与。 但,徒禅勇和尹若儒搭档,绝不弱于岳离与尹若儒,黄掴再清楚不过。往日林阡或可能不轻敌,毕竟徒禅勇曾在吴越手里夺下过摩天岭……但摩天岭数度来回无数战役早将那一次意外淹没,林阡并不会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何况那一战是徒禅勇之功还是邵鸿渊之劳犹未可知。更重要的是,林阡现在确实焚心似火、一心一意要即刻摧毁金军立即进入摩天岭…… 林阡的绊绳,黄掴不是随便选选的:徒禅勇是不二之人。 高手堂里的最名不副实,花帽军赫赫有名的败战将军,宋匪提起他来无一不会想到那些个经典的“临阵找战马”“柳五津抛石”“败溃后吐血”……件件都是啼笑皆非。金军本身也有不少将领暗自嘲笑他,楚风月就恨不得把他捂死在被子里,束乾坤可以公开辱骂他是山东之战的害群之马,黄掴自己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样是青州之战徒禅勇到处求援,纥石烈桓端是真脱不开身所以爱莫能助,楚风月是直接劈头就骂徒禅勇丢人现眼,黄掴却是冠冕堂皇地说:杨鞍石珪骁勇,不仅我这里没人能走开,我这里还待别人来援。 黄掴虽然表面和徒禅勇客客气气,表面上黄掴跟任何人可都是客客气气。 徒禅勇怎可能不懂他自己在金军将领中的地位,别说名不副实高手堂了,连十二元神、花帽军那些后生晚辈,都鲜有对他由衷尊敬的,老头子也气,也怄火,但每次碰上抗金联盟的一线战力们,徒禅勇都必定输仗,而沦落到只能跟二线兵将打,如此赢几战混混日子。 对于旁人,黄掴倒也可以用王爷激将,但徒禅勇,老实说激将法没什么用,唯一一次黄掴激发了他,还是岳离提醒的、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宿怨——不是直接激他向王爷要赏识,而是间接激他和邵鸿渊争宠。至于高手堂内到底发生过什么,黄掴还真是不甚清楚。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徒禅勇还在高手堂里,他的战力从未减退过,实际不低于尹若儒,他作战的水准黄掴也通过争抢摩天岭看见了,远胜过邵鸿渊。这样的人,有实力,无战绩,最有利于做林阡的绊绳。当然,今次他仍需要间接激将,于是黄掴对他说,“正月十三那日,邵鸿渊打赢了天外村,俘虏了胡水灵,已有领我军溃围之势。” 徒禅勇果然被激,当初高台乱斗时他就骂过邵鸿渊无能、有胡水灵做人质而不用,如今邵鸿渊不止将功补过,更还“领我军溃围”—— 既然邵鸿渊难倒了凤箫吟,徒禅勇当然要以挫败林阡为己任…… 呵,多年以前,徒禅勇也曾担负着挫败敌军主帅的重任吧?不过那时候不需要激,他就是王爷最得力的干将。可是……是很多年以前了。 叹了口气,踱到帐外远远眺望,战场已是陈力就列、剑拔弩张,不必太久,马蹄声会将鼓声淹,厮杀声会将风声没,战场,总是用一次次的犬牙交错去覆盖哀鸿遍野。其实徒禅勇不是那么忧国忧民的人,不知怎的今天会油然而生一股悲悯,或许,是因总觉得金宋之战结束不了吧……那些宋人的斗志啊,前面扑倒了后面上,父辈死光了儿子来,逼得金军也不得不如此。 视线穿越疆场、跳过尹若儒停留在其对面僵持的林阡身上,只一眼便令徒禅勇觉得熟悉,气质像极了同样戎马一生的林楚江——是了,自己当年面对的人,不就是林阡的父亲林楚江吗。 虽然,陇南之役林楚江败给了高手堂,但高手堂赢得并不光彩。虽然,林楚江去世已近八年而高手堂尚存,但饮恨刀犹在高手堂可有后人? 抛开沙场,去想江湖,不由得一阵透心凉,这几年来,金国丧命于饮恨刀下的高手,已经垒成山了,对阵的事该怎么办…… “江山刀剑缘”中涉及的三次金宋对阵,第一次出现在四十四年前,由于史无前例,加之时局不稳,金宋双方都未有过多看重。对阵要求的双方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实际也并非全都绝顶:武功最高如岳离、林楚江等人都还不足二十岁,各自其实都不满或不了解当年的金廷或宋廷。而诸如完颜永琏、肖逝这些,当时均还未出道。是以当年对阵草率,权当武艺切磋,顶多带了点家仇国恨,却又存在些惺惺相惜……最终对阵以南宋险胜,众人也都不以为意。 孰料……和预言中的一样,“战败国将遭遇大浩劫”——徒禅勇看见了,对阵后短短几个月内,大金内政外事都风波升级:契丹反叛日趋激烈、宋匪聚义愈加紧张,朝廷变局箭在弦上,而最突然的,就是那位征调军兵御驾亲征、意图南下一举灭宋的帝王完颜亮,竟也意外地志未酬身先死,且还是军中哗变、被部下砍伤勒死大氅裹尸而焚,年仅四十——完颜亮,徒禅勇早期是他的臣子,有幸见过那位雄心勃勃的帝王,听到他死讯的第一感受就是意外,意外极了:那样的人,居然也会这般死? 虽说纵观全局、完颜亮暴结束快了金朝不少人的意、于民众而言未必是浩劫反而是鼓舞之事。然而,他的猝死出乎了包括徒禅勇在内大部分人的预料,教人不得不联想到那会否真是天谴——须知对阵前那段日子完颜亮都是狂胜不休,而在帝位被篡的情况下他仍然不改狂妄要称霸天下,即便后来采石矶战败在他看来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仗,完全不像要停止征伐的迹象……却,戛然而止,身死名裂,死得那样轻易,甚至窝囊。 徒禅勇后来再回想,情势确实是在对阵后转下的,如果说开始的风波升级只是对战败国的预警,那么最后忽如其来的一击则直接对准了战败国的主上、风口浪尖的人物——那个狂躁的掠夺者、统治者,完颜亮……他死后,南下金军无功而返、初登位的完颜雍无心力对外用兵、故派出使臣首先提出和议,到底也给了南宋几十年喘息,对宋人而言幸运之至……这,不就是“战胜国灾难化解”? 完颜亮之忽遭大劫,是金朝有志一统天下者的前车之鉴——哪怕他们不支持完颜亮的残暴,尽管一切的发生都因果使然,就算武界对阵与战场家国的联系只是巧合……江山刀剑缘中的预言也宁可信其有因为,如果对阵是金人赢了,会否完颜亮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会否那时他已经先灭了宋再凯旋回朝?会否随后的几十年也只是金朝内部的斗乱而天下无宋?会否历史全部都要重写? 对阵后的第二年,耿京义军解体,林楚江等人离开山东、回归南宋,一则金朝无立足之地,二则……他们一定发现了对阵的价值,所以要尽快将下一代的六十位高手找齐。第二次对阵,据推算是在第一次对阵的约五十年后,时间不凑巧得很,林楚江这一辈二十岁遇第一次对阵,太年轻,但第二次对阵已是古稀之年,怎可能全都还在?因此对下一代的挖掘、栽培箭在弦上。甚而至于,下下代。 宋人发现了对阵的重要,吃败的金人自然也不笨,完颜雍之子完颜永琏,既有着一统天下之心,自要以完颜亮为教训。于是他从平定契丹叛乱后就开始整合高手堂,亦在大定十七年前后挑选了后辈之才,藏匿于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等高手堂麾下,包括乣军、护国军各类高手,分散在金宋、金夏边境以及北疆。下一次对阵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但不代表老一辈就没有用。整合高手堂,收拢降金高手,成立捞月教等组织,终极原因就是为了去分化或暗杀南宋之入阵人物。而到薛焕、轩辕九烨长大受命之后,对阵分工更加明确:薛焕负责销毁南宋阵中之轮回剑等神器宝物,而轩辕九烨则承担构阵使命。 这一点,却是金人策划得比宋人高明。事实上宋人完全被短刀谷长达三十余年的官军义军斗争所误,在明昌元年前后林楚江已自顾不暇哪里还止得了武林前五十的分崩离析。也许林楚江不该将武林前五十明码放在那里等金人杀,但经过了陇南之役后衰弱的义军不靠这个明码靠什么去震慑苏降雪?政务误军务的例子,早已经不胜枚举了。以至于林楚江死后,承安元年,金宋江湖都已公认南宋只剩下“三足鼎立”与“九分天下”,凋零至此,难怪薛无情会在长江畔讽出一句“气数已尽,萧萧败叶”。 承安二年徐辕的云雾山比武,实质也不过是为了抗衡短刀谷官军而设,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金朝的对阵来,当此时轩辕九烨的阵基本都已构完独缺一刀,但南宋江湖还这般荒芜,金人们都是如释重负,只道金方赢定了下次对阵。却没想到南宋的转机全部出现在这一年。 到底是谁的策划更高明?林楚江他们的重心,明明在这里啊这种陡然间从荒芜到鼎盛,到底是林阡的出现带给南宋江湖的,还是林楚江他们早先就想好的?明码放了第一代的武林前五十威慑苏降雪,暗中却在等第二代的武林前五十对抗完颜永涟因为第二次对阵的时间摆在那里,肖逝和独孤清绝,四十岁和三十岁一样都是武功最高的阶段。 金宋的优劣逆转,自此拉开帷幕,也是从承安年间徒禅勇才听说的这个林阡,泰和年间就已经如雷贯耳,不同于金方“杀南宋前人以慑后辈”,南宋竟是以他林阡“灭尽金朝之后辈以震前人”迄今,南北前十已死一半,控弦庄全军覆灭,十二元神苟延残喘……这也使徒禅勇看着林阡的第一刻就会想到“对阵的事该怎么办”。 所以,虽说是被黄掴以邵鸿渊激将才来当绊绳的,但徒禅勇看到林阡时,一失神就将那些给忘了、尹若儒也暂且抛诸脑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完成一个异常重要的使命的,跟战场有关,但更加与武界有关,跟某个人的嘱托有关—— “徒禅将军,只要能够将他除去,不仅可以赢这一战,更还能为对阵减去阻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有声音在耳边隐约,想倾听却又飘远。徒禅勇下意识转过脸去,没有人在,可肩膀好像还温热。 眼角一湿,话中的这个“他”,是饮恨刀林楚江,无疑他是南宋一方对阵的组织者、中流砥柱,甚至他也有统一野心,除去他当然利在千秋。而这句话,出现在陇南的战场上,这肩膀,曾被人以非君臣而兄弟的形式按住,但为何…… 这二十多年来,徒禅勇的人生都是一片空白,没能彻底消灭林楚江,好像就在等下一个林楚江出现,终于饮恨刀又回来了自己的对立面,那个按住他肩膀嘱托他的人却在何处了。 “王爷。”痛彻肺腑。这白活的二十多年,若非王爷的疏离,以及自身的绝望,徒禅勇又怎会自暴自弃。 若是赢了林阡,就能见到那个当年的王爷,徒禅勇心甘情愿——不过,王爷,徒禅勇依然这么固执、不想赢得不光彩…… 虽然如此,徒禅勇知道,这一战仍然不光彩。因为林阡现在心急如焚,因为这几天天外村交战比冯张庄更加惨烈,即便有百里飘云等人襄助凤箫吟,即便林阡清楚天外村的地位重要,但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消息滞后,当然心急如焚……v 第1024章 风霜与血 正月初七,飘云星衍等高手星夜兼程、闯荡过泰山全境来到天外村,自是给了受困中的凤箫吟极强助阵,先前足足七日据守,冯张庄当家杜华、徂徕罗鼓山当家都功不可没。江星衍抵达阵前飞戟连发、专打冲在最前面的金兵,而百里飘云依林阡所言,即刻往徂徕罗鼓山当地找寻高手,除却两地的当家们是主公主母指定人选的交集之外,尚有罗鼓山的新晋俊杰李全,林阡说过他在潍州之战就勇擒梁晋身手不凡,而姜蓟,则是小有名气的徂徕猛虎,是不是堂主倒是其次了。 翌日,一干精锐就聚齐在了主母身旁,武功之高,兵器之强劲,着实给了围攻金军不小震撼,除却江星衍号称百发百中的飞戟外,尚有百里飘云的大刀,杜华的铁矛,姜蓟的长枪,李全的火器,个个英气勃发,彼此相辅相成,令吟儿欣慰感叹,南宋江湖后继有人。 然而,再厉害的武功,也终敌不过千军万马。当邵鸿渊的进攻愈发猖狂,杜华姜蓟星衍等皆有负伤,不能退场就只能硬抗,而雪上加霜的是,茵子失踪了数日之久,疑是水赤练乱窜所致。总而言之茵子在一个难以判断的时刻突然消失于吟儿身边,对于战场这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然而对于吟儿真正是大难临头,飘云星衍欲将她情况告知林阡,吟儿摇头说不必,反正火毒现在可以吃药克制了,阴阳锁暂且不管它。说是如此,吟儿却在坚持了一日之后又再卧病不起。 茵子失踪已成定局,只恐是被金人抓住,最坏的可能是已经死去。而吟儿失去医治之后,每逢进食都觉辛苦,还因产子总是头昏。鱼秀颖等人见了都心慌,只恐她这样下去蒙蒙才这么点大就失去母亲。吟儿终于不支之时,却有胡水灵端着粥过来喂她,那时她恍恍惚惚,只觉看见云蓝,又想那是柳月,迷糊中哭求说,娘亲,我不敢吃,吃了会吐。浑噩之际,小女儿心性才尽流露,那时鱼秀颖也在屋里,见强悍如她都如此,不由得连连抹泪。胡水灵却要鱼秀颖给她按住,然后亲自给她强灌:吃了会吐也要吃吟儿在梦中被这句勒令喝醒,被她强行灌下这些食物,竟陡然吓得不敢吐,奇迹般地挺过了那一劫。事后吟儿回想之时,总觉得胡水灵气场异常强大,竟直追林阡了。那是自然,林阡不就是经历了这种强压教育才长大的吗。 正月初九,邵鸿渊久攻不克难免急迫,调箭杆峪精锐欲合力进犯,吟儿闻知又有危情,询问诸将弓箭可还足够,杜华道,箭矢只够再射三轮,李全说,还有些弩炮可抛石弹。秀颖说,我这有滚木留着,不过也不多了。江星衍则说,大不了我就站在寨墙上面,敌人爬上来我就发飞戟把他们轰下去,飞戟完了我就拿着敌人抓手上当飞戟发众人听得连连冷汗。 吟儿沉思片刻,知道经过了多日拉锯,邵鸿渊早已对天外村的情况了若指掌,十天来大家都是依托着红袄寨原先的建筑据守,再外加弓弩之类辅助防御,如今弓弩即将用尽,吟儿知必须思变,遂嘱咐李全、杜华、鱼秀颖说“箭矢之类省着点用”“转守为攻的时候还用得着。”再对姜蓟、飘云下令,“带领军民,连夜加高寨墙,易受攻击处加固,能靠云梯处挖陷阱”,对江星衍授命,“今夜你领一队精兵,时刻注意着敌军动向,他们一旦发起攻势,你先给我一力抵着”而胡水灵心思比吟儿更缜密,说,北寨墙百步以内树木必须砍光,更可在加高的寨墙外涂上些易滑涂料,便教敌人即便云梯加长了也架不上。吟儿作战方式,自是在林阡身边耳濡目染,而胡水灵经验之谈,明显得传自耿京义军。 初十清晨金军增补完全即刻再攻,果不其然,邵鸿渊虽知己知彼却未能与时俱进,先半刻发现城上已经无甚箭矢,故而一喜以为宋匪技穷,一鼓作气打到近前,却见寨墙一夜竟加高加固如此之多那时一声炮响矢石交攻,邵鸿渊大惊,怎生宋军还有箭矢连连退却同时下令加长云梯,好不容易够长了却没办法架上、也不敢太过靠近自是怕再有矢石落下。一众金军,不知前一次宋军还有箭、在省,不知后一次宋军已无箭、在装。故虽加长了云梯也没辙还早早撤了。 如此,众人合作拒敌,渡过了又一道难关,胡水灵为防万一,提议吟儿在村内也布置障碍,吟儿依言,命飘云星衍和鱼秀颖构筑内关,笑说,各位辛苦,只差没筑长城了。鱼秀颖却高兴地说,真好,胡女侠是谋,盟主是决断,双剑合璧无敌于天下。听得这话,吟儿和胡水灵不由四目相对,各自都是心田一股暖流,人说患难见真情,这些天来无论对内对外,她二人都合作得无懈可击。 然而正月十二傍晚,那邵鸿渊终于恼羞成怒,再度压境来势汹汹,虽普通金兵一时不敢穿越凶险来架云梯,他邵鸿渊为了胜战不管不顾竟一马当先,冲驰过石弹火球滚木箭矢之境而直趋寨口,噬气经仿佛在他身边形成了光罩无物可近,那一刻他俨然是出了看家本领调足了真气,使得意图射杀他的石、火、木或粉碎,或炸裂,或折损,更有甚者反向飞回寨墙,撞开窟窿的有,打死宋军的有,不少还在半空中横冲直撞,崩天裂地之势,争如天外陨星。 防御已是这样惊骇,何况攻击?邵鸿渊一口气冲到这里,根本目空一切无法无天,气势上早镇住了守寨等闲,尽管他们很多都有志气没逃,但也许只是来不及逃、不敢逃?形同虚设站在那里,眼看着邵鸿渊从战马上一跃腾空,直接在那光滑的石料上飞走上来,速度之快,饶是飘云姜蓟李全都一个没来得及出招相拦,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跃上了寨墙,立马就和飘云、李全几人打开了,当此时,下面金军看见主将骁勇而宋军没那么强,士气当然全都升了上来,于是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这边冲。 众小将大叫不好,天外村防御经过近几日的围困和适才对抗邵鸿渊早已被耗尽,哪里还有办法阻挡金兵猛攻,邵鸿渊也应是豁出去了,身处四五个宋将的包围之下他还能空出一只手、握住架不上墙的云梯的臂以便更多金兵率先冲上来,飘云等人自是不可能允许他得逞,是以飘云大刀拼力砍他手,星衍则使劲把云梯往下推,要把爬在上面的金兵晃下去,而李全把最后的一点火器都用了,能烧几个是几个,姜蓟这猛虎不愧猛虎,带同一帮兄弟跟上来的金兵金将近身搏杀,寨墙上一片风云激荡,如此却只是困兽之斗。 刀剑,只适合江湖,疆场,拼的全是血肉。搏斗到最后,天还没黑大家脸都黑了,咫尺都辨不清谁敌谁友,却清清楚楚,什么是面前,什么是身后 这一夜,天外村落到了邵鸿渊手上。毋庸置疑,他终还是个将领,不光会不择手段,也懂得身先士卒。 又下雪了,仿佛回到了除夕那晚,一模一样的战败流离,飘云星衍李全姜蓟,竟和孟尝当日同样结局,消失在了茫茫乱世中,吟儿身边的仍是鱼秀颖、杜华、胡水灵和小牛犊,这几天就像一场虚空的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还少了个茵子啊……前途是这样的未知,也不知和谁还有重逢的那天。 战鼓声、兵戈响、人心骚动,宛在。是追兵,还是援军?战争无论远近,生命都是一样的短暂和苍白,沙舞千秋,雪飞百代,马蹄下空留七字,一将功成万骨枯…… “抓住他们”“是林阡的女人”“还有他老母”真不幸,是追兵。 “怎么办姐姐”“是邵鸿渊”鱼秀芹鱼秀安谈邵色变,鱼秀颖也失去了往常的主见,没了主心骨只因吟儿又陷昏迷还在她背上,一旁,胡水灵抱着小牛犊紧蹙眉头,杜华则自始至终在她们后面守护。只是,当追兵越来越近,离大队人马也遥远时,这寂静山林里,如同只剩下她们一行六人,连杜华的存在都是断断续续的——他是被一次次的刀剑拼杀时而隔开、时而又拼接上来,战斗千次伤痕累累所幸一直不曾离去。风霜与血同时流通在放肆窜行的空气里,邵鸿渊的追兵后面俨然已是他本人。 入夜之后,林子里光线极差,适合藏匿,但金兵必然会搜山。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当此刻透过树林胡水灵已经可以看到邵鸿渊那张漠视人命的脸,知道再没有时间可以考虑,蓦地就将小牛犊托到了鱼秀芹的手上,爱怜地回看了吟儿一眼,对鱼秀颖说:“先躲起来” “什么……”鱼秀颖还没有会过意来,胡水灵就将他们一同推进身边树丛,鱼秀颖大惊即刻抓住她衣袖:“胡女侠” “听着,无论谁落在金人手里,林阡都必然会救。我们的价值一样,没有谁更重要。但是,她却万万落不得。”胡水灵的意思鱼秀颖当然懂,吟儿这样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然而……”鱼秀颖还未说完,胡水灵已挣开她衣袖,往另一个方向奔逃。 “在那边”“站住”“活捉她”死寂了片刻的山林炸出一片喧嚣,那些金兵终于追上了一个目标,包括邵鸿渊在内全都喜不自禁,全部往那个方向涌去。胡水灵却不曾站住,而是一直奔逃,虽然年迈如她不可能跑得太远,但总是能引开多远是多远。 嗖一声响羽箭出弦,直射在胡水灵腿后,应声胡水灵摔倒在地。当下就有金兵将她拿下往邵鸿渊邀功,而更多的却一拥而上要去追更多人。 鱼秀颖看到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和一群兵,岂能不知胡水灵已经被擒,再看到不远处一身是血生死不知的杜华,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却非得捂着两个妹妹不发声,也祈祷着小牛犊安安稳稳。就这么揪着心度过了两三个世纪,总觉得金兵还在附近她们动都不敢动。 “盟主……”不知过了多久,鱼秀颖察觉出吟儿醒来,赶紧凑过去低声说。 吟儿环顾四周,忽而色变:“娘亲呢……” “她……被金人捉去了。”鱼秀颖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们……不是一起逃出来的吗?”吟儿急问,鱼秀颖将适才状况一五一十对她说了,吟儿噙泪:“都怨我,不中用。”攥紧拳,实知茵子的失踪太不是时候。 “金人们不知要怎么对她。”鱼秀颖泣道。 “只怕……是会用作诱饵去对付胜南。金人一向都是这样。”吟儿说,这时近处又有人声窸窣,吟儿一惊,登时警觉,鱼秀颖告诉她,金军押解了胡水灵说是要回凌大杰那里,一部分继续往南追过去,但还有一部分随邵鸿渊占据了这个林子、拦锁了各个出路,似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她们搜出来。 “原是这样。”吟儿知道,邵鸿渊没这么缜密,这一战果然还有凌大杰的参与,他二人一个善攻一个心细,加在一起刚好抵消了各自缺点,才终于夺得这一战的胜利。胡水灵本意是要调虎离山好让她们趁夜逃走,然而邵鸿渊在凌大杰的帮助下却没有中计。现在离天亮越来越近,对金兵也越来越有利,吟儿实在不想胡水灵的舍己救人没有意义,可是此情此境竟是没有任何方法可循。 “放火烧山,不怕他们出不来”传来邵鸿渊的声音。v 第1025章 匡护危主 邵鸿渊言出必行,放火烧山熏出她们,就算她们都意志坚硬,别忘了凤箫吟还有个儿子。何况她们还并非都宁死不屈。 其实像这种手段,在藐视人命如邵鸿渊看来,算是再正常不过了,不知为何总被人骂作“不择手段”。邵鸿渊在满足于自己策略之时,不知怎的会突然想起那个一触即跳的徒禅勇来。“尽量牺牲最少的人……”哼,底线,征战者,哪能有那么仁慈的底线 徒禅勇啊徒禅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若非当一味阻止我在宋匪饮水中下毒,怎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败战,还最终导致了王妃的失踪、沦陷和惨死?其后你遭遇王爷冷遇,是理所当然、自食其果,又与我邵鸿渊何干? 不同于徒禅勇、凌大杰,邵鸿渊是后期才入高手堂中,须知此前一定有人已经抱成团,邵鸿渊不屑也无所谓这些,自然与他们存在隔阂。原就武者相轻,再者邵鸿渊人品低劣又不是秘密,故而能跟他打交道的,除了脾气稍微好些的凌大杰之外,几乎再无。尤其徒禅勇,听到了一些关于时芃及其妻子的传闻后,基本是从头到脚地看不惯邵鸿渊。也罢,每个人的人生信条都不一样,别人的邵鸿渊不知道,邵鸿渊只管自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与他们还有一点最不一样的,邵鸿渊是彻头彻尾的崇武者,可以不要官职,但一定要得到王爷赏识,所以,出入战场与江湖,全部都是在争取展露武功和毒术——而不像他们别人,他们所需的赏识,武功之外必然还有谋略、才华,最终一起指向权位。 徒禅勇却真是个异类,他要的赏识,居然是为人处世…… 大定廿一年,陇陕,公主刚刚出世,王爷回朝务政,临行之前将王妃母女的安危托付给了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尽管无甚私交,好歹邵鸿渊和徒禅勇还可借凌大杰磨合,守护初期,尽忠竭力,也算合作顺利。然而王爷离开不过半月,越野山寨便即发难。可叹陇陕宋匪,平时战力一般,一旦激进,立马翻倍,竟将整个会宁县翻覆,亦在少主越野的带领之下,对邵鸿渊等残兵败将穷追不舍…… 当年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对柳月的守护,一如平邑之战向清风、杨致诚、杨致礼之于吟儿。不同于宋匪流难的是,起先邵鸿渊还是有反击之力的,只要能依照他的计策,在宋军饮水中下毒……然而那徒禅勇恪守底线,强加阻拦说,“临近村镇众多,若害宋匪,亦害百姓,王爷以民为本,不会允许这么做。”如此就与邵鸿渊争论不休、各执一词,那凌大杰本就说不上话,而徒禅勇则仗着自己是王爷面前的红人,面红耳赤愣是不肯让步。柳月当时也说,若王爷在,不会允许这么做——若非柳月开口,柳月也不会陷她自身于死地。当然,邵鸿渊不会懂,柳月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有辱完颜永琏的清名。 徒禅勇也是这个意思,为了王爷的名誉,为了王爷的本心。 然而,柳月的支持、徒禅勇的好意,都没有送进王爷心里去,在闻知柳月惨死于洞庭湖畔的那一刻起,完颜永琏就变得比过去还自闭,柳月母女失踪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真心笑过,也几乎不曾和徒禅勇有过交流。他心里责怪徒禅勇是人之常情,甚至连带着邵鸿渊、凌大杰都一度疏远。 实际上时间是最强的消磨,只要度过了心理艰难期,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徒禅勇完全可以与完颜永琏冰释,就像邵鸿渊凌大杰一样,戴罪立功……但徒禅勇,忘记体谅那时候的王爷—— 痛失妻女而掀起陇南之役的完颜永琏,在开战前就得到了所有金将的一致支持,和徒禅勇一个人的极力反对,徒禅勇看出那只是一场泄愤之战,谏言道:如此一来即便能战胜短刀谷却一定失尽陇陕民心、反而纵容陕西这越野山寨,不如先将越野连根拔起,再打南宋一统天下不迟,反正也不差这几年了。事实证明徒禅勇的意见极具前瞻,柳月临终设计的陇南之役应当也是以先打越野为前提——可惜完颜永琏一概没有采取。 也怪徒禅勇不够委婉,面红脖子粗是为哪般?居然还说,“若然掀起屠戮烧杀抢掠,那跟海陵王的伐宋无异,未必等到三十年后对阵了,现在就跟海陵王一样自食其果”…… 而陇南之役前夕,高手堂因为以前跟林楚江战过,情知有他在很难打闪电之战,故邵鸿渊提议先在一城中投入寒毒,诱使其亲赴查探继而围攻,调虎离山。那是打垮南宋西线防御力量的最快方法,徒禅勇仍然持反对意见,“如此赢也赢得不光彩”。徒禅勇那里,保留着完颜永琏的良心和原则——但当时的王爷,却是不正常的,王爷连看都没有看徒禅勇,而对邵鸿渊的提议不置可否:那天的情景谁都记得,略带疲惫的王爷,冷漠地离开了军帐。 得到完颜永琏的默许,邵鸿渊得意忘形白了徒禅勇一眼,被牵连的怨气和被重新重用的痛快全部抛给了徒禅勇,徒禅勇自此当然更加恨他,恨他小人得志,恨他抢走了王爷的厚爱,恨他带偏了当年那个正气凛然的王爷但恨得再多,还是恨王爷啊,知遇之恩终于化为泡影,徒禅勇不声不响含泪牵马奔出了金营…… 陇南之役以后,徒禅勇就再也没有好好打过仗,乱打一气,好像是刻意要把他自己官职弄丢一般,却还留着条命,浑浑噩噩过他的日子。 其实这一点倒也和邵鸿渊一样,徒禅勇是那样的蔑视权位。这也许就是轩辕九烨心里想的:有宿怨,因为追求一样。邵鸿渊和徒禅勇,都全心全意追求着王爷的认可。 “哇……”一声啼哭将邵鸿渊的思绪拉回二十四年后的今天。 这声啼哭,也让邵鸿渊的记忆陡然穿插进当初襁褓里的公主、以及后来被抓到军帐里来诱使林楚江孤身犯险的林阡。邵鸿渊当然不会天马行空地想到,那小牛犊居然是公主和林阡的孩子。 小牛犊的这声啼哭,彻底出卖了吟儿和鱼秀颖等人。 邵鸿渊听音辨位,火光中长刀出鞘,裹挟着飓风横扫了侧面一大片丛林,终将那群障碍顷刻扫清,果然烟尘缭绕下,那几个女子无处藏身。 “拿下”邵鸿渊下令生擒,鱼秀颖怒喝一声举琴迎敌,却当然是死拼硬抗:“带盟主走” 吟儿怒拍了小牛犊一巴掌,由鱼秀芹、鱼秀安扶起之时,虽说体力难支,却还在心中思索着如何退敌。 鱼秀颖立即身陷激斗,围着她的刀剑戈戟,闪耀如电,轰响如雷。而吟儿等人自然也逃离不得,弓箭手们早就陆续上前、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未熄灭,黑烟滚滚,气味难闻还迷得人眼泪直流。吟儿暗暗叫苦,四面八方无人可助,唯能尝试着运功蓄力,而先将小牛犊交回了鱼秀芹手上。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邵鸿渊陡然从马上跃起,直冲着鱼秀芹来,好尖的眼睛,好辣的手段 吟儿听到风力只觉剧猛,握剑的手根本提不动不是自身体力不足,而是那风力制止了她提剑而且,她听到之时就已迟了……鱼秀芹被这风一掀早就吓退了一步,小牛犊……在吟儿伸手可触的情况下,落进了邵鸿渊的手里 一瞬,吟儿脑袋里一片空白,明明是被风力打得往后退了,可看着小牛犊被他抢去,竟爆发出一股掠夺欲,便是这种巨大的力量,激发得吟儿猛地上前提剑追着邵鸿渊刺,一招时间恐怕追魂夺命了七八十招,什么想法都没有,一定要把儿子抢回来 这战力恢复得……直接跨越了弹筝峡时期,尽管她发完招立刻就手臂酸软一阵晕眩,但,还是从邵鸿渊手里硬生生将小牛犊拉扯了回来不及气喘,却看邵鸿渊如同被灼般退后两步,脸上俱是震惊之意和吃痛之感,吟儿一愣,才发现打败他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臂弯里这个哭着的小牛犊……它,怎么,这么热比刚出生的时候,还热,而他在邵鸿渊手上的时候,明明比现在更烫,否则邵鸿渊手上不可能红得起泡…… 小牛犊身上不是毒、只是热量。这热量,是可以调控的?吟儿当即瞠目结舌。 危险却还未立即过去,邵鸿渊眼神一厉,再度提刀向她回劈,吟儿哪还爆发得出适才那种速力,眼看着惜音剑已被他击飞情知不敌,下意识地抱住了小牛犊且任他伤自己,料不到这转瞬之间訇然巨响,她和邵鸿渊站处之间猛地被炸出一个窟窿,直激得粉尘与落叶拔地而起,便这刹那吟儿退后数步,只看到那是火器思及李全,心中一喜,循声看去,果然是他而就这被李全争取的时间里,又有一骑掠过惊疑不定的金兵们,和狼藉凌乱的沙石中,如飞般闯入战局,倏忽驰到吟儿身前,大刀直挥向邵鸿渊,如此彪悍,如此莽豪,不是祝孟尝是谁? “祝将军”吟儿看清是他,喜出望外,声音都不禁嘶哑。好,祝孟尝,便从失踪将领名单里走出来,成为我凤箫吟最强的战力吧 与此同时又一阵马蹄声急,由远及近一阵喧哗不知出了什么事,吟儿正自疑惑,却见紧随着祝孟尝的,是李全、姜蓟、飘云、星衍陆续赶来,一来就冲破了那群围攻鱼秀颖的金兵,除了姜蓟立即下马来扶杜华并保护她们外,其余人等,都是即刻就毫不停歇冲杀向敌人。 “出了什么事?”吟儿又喜又惊,当祝孟尝他们和邵鸿渊打得不可开交,她只能先问姜蓟。姜蓟一面将真气输入杜华体内,一面回答:“原本咱们都是战败被俘了,然而凌大杰和邵鸿渊都忙着在追查盟主的下落,祝将军就趁着天外村里防守虚空,又将村子给夺了回来。” 鱼秀颖臂上受了两处伤,都由吟儿亲自包裹了,她不免也惊奇问:“当日冯张庄遭难,祝将军不是败了吗?” 祝孟尝的副将答说:“是败了,不过没有溃。祝将军领着咱们退到了山里面,说是保着兵力、能屈能伸。” 吟儿心中一热,祝将军,早就不是只会脑热冲在最前面的莽夫了。他这保全,保全的好啊,冯张庄的精锐,毕竟大多在他那儿。如今充入战败后重新夺回来的天外村,会使吟儿如虎添翼,同时也预示着他们能对冯张庄回击 一阵寒风吹雪,虽是喜出望外也壮怀激烈,但吟儿知道,这一战并不圆满:“可娘亲她……”胡水灵还是落在了金兵手上,她和飘云星衍等人的被俘不一样,她是直接押解到了凌大杰的手底下。 “飘云,星衍,你们的人,都通传主公说,孟尝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也叫他提防着金人,会以娘亲来威胁他。”吟儿说。为今之计,是先整顿好天外村,并祈望胡水灵吉人天相。v 第1026章 败不过二 林阡被绊的另一原因,必然是落在金兵手上的胡水灵——黄掴在和岳离对弈的时候就听清楚了,胡水灵非但不像束乾坤说得那么无所谓,相反她和凤箫吟一样重要,甚至比凤箫吟更利于逼急林阡。 因为轩辕九烨也说过,先前数次擒住凤箫吟,林阡半次没受威胁,然而对于这爱恨交织奢求谅解的胡水灵,恐怕会因为一些未尽的旧事而无法再无动于衷,“阵前林阡淡然处之,是心知凤箫吟能理解他,毕竟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胡水灵则不然,林阡应会担心她看不懂这种淡然、误解他绝情不孝。” 好一条毒蛇,太擅长抓握人心,黄掴由衷欣赏他说法,亦是在天外村的战报送达后当即调兵遣将,令徒禅勇先于大崮山拦挡林阡,而把胡水灵押到了摩天岭自己的身边。 正月十四,林阡统军从济南回到大崮山,并将吴越、石珪、彭义斌一干人等安抚。因他回归战局,身处大崮山一带的杨鞍党,诸如李思温、王琳等等,全部都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形势一目了然,大崮山这里名为三方人马,实则就是林阡跟尹若儒、徒禅勇对峙。尹若儒,济南之战就频频败给他,当然不可能拦得住;而徒禅勇,林阡确实也没瞧得起,从陇陕打到山东这么多次了,徒禅勇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 所以非常不幸地,林阡不偏不倚,落进了黄掴挖掘的致命陷阱里—— 十六日,林阡在击垮尹若儒后强攻徒禅勇,徒禅勇一如既往弃甲曳兵落花流水,却在退至“绝境”时突出奇兵,原是战前便埋伏于险要只等着“败军”引林阡来。林阡看出地形有异时暗叫不好还心道徒禅勇不可能那么善谋,孰料这侥幸一闪而过猛地就听得一声激响—— 紧接着,前方金军四散,侧面金军居高,强弓劲弩连番发射……林阡大惊,急令己方军马后撤,为时已晚,徒禅勇令旗一挥,早调募了西面精锐掩袭。红袄寨诸路劲旅,在林阡指点下连胜了数日之后,竟然也在林阡带领下大败一场,伤亡惨重,被迫溃退……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那一战的过程之激,金军亦是不堪回首、心有余悸,只记得万箭齐发之后宋军仍然负隅顽抗、骁勇拼杀,因此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混乱中,被斩的头颅一颗颗飞,被砍的战马一行行倒,被扎的躯壳一堆堆裂,宋匪金军无分彼此。极速的战斗最后赢回仓猝的死亡,沸腾的热血最后冲出胸膛染透了江山,谁的剑尖都有敌人的首级,谁的脑袋都架在敌人的锋刃上。金戈铁马兵戎烽火,被颠覆的山河一代代翻荡…… 战后,云之巅,唯余烟凄舞,山之涧,钩月随溪流。 哪个帐中烈酒烧醪,哪个刀下生命潦草,哪个悲声响遍云霄,哪个笑意还在眼角…… 这场战败,是宋方无论谁都始料不及,且不说大军没能够完成胜战,眼看着死伤兄弟空前之多,有的还是断肢残骸甚至一片血污,柳闻因他们都是一看就连连掉泪、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那时候海逐浪就对这些小将训斥,“虽不是该笑的时候,可有什么好哭的,把眼泪都给我擦干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却无人见到他眼睛也微红,一个人站在树旁看着兵将们抬尸体回来,忽而一拳击在树上打得枝叶横飞,同时他臂上伤口迸裂鲜红。 “虎落平阳,被犬欺!”海逐浪不用转头,也知道出现在身边的是林阡。郁闷至极的逐浪,一边怒吼,一边痛骂,诚然,他到现在还觉得林阡败给徒禅勇不是因为徒禅勇强、而是因为林阡虎落平阳——近日胡水灵落入金军之手的事也被黄掴刻意散放,尽管林阡未曾提及,但海逐浪焉能不想他所想。 但林阡,情知这一战是自己轻敌才败,长叹一声,深知害人无数、教训匪浅,但按着海逐浪的后肩说:“虎落平阳,便从犬欺起罢。” 逐浪闻言转头,眼中光芒灼灼:“林兄弟……”他看出林阡有即刻还手之意,立即请缨,“逐浪愿战!” “逐浪,要是风师兄他在这里,恐怕会总结出一条经验来。”林阡默许,逐浪紧随其后,林阡边行边道,“打狗,需拿出杀狼的劲力。因为,狗逼急了就是狼啊。” “明白。”海逐浪悟道,“这次再战,绝不可怠慢他半刻。” 林阡点头,轻声嘱咐:“整合麾下兵马,明晨卯时回击。”“是!”海逐浪得令。 “义斌,你随我来。”林阡看向另一边同样坚毅的彭义斌。 “盟王!”彭义斌一喜,上得前来,“盟王有收拾敌人的办法!?” “自然。”林阡微笑,凝神看他,“不过,必须得你襄助。” 十六日林阡刚败,无论徒禅勇或黄掴,皆以为这休整至少要五六日方能恢复。怎想过林阡偏在翌日战力仍然低迷的情况下回击?这种打法对金人而言或许是铤而走险,但林阡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采取。 这一战他要的就是海逐浪的不忿,当海逐浪继续保持着对徒禅勇的藐视,但也听进了他关于不可怠慢的劝告,林阡就知道海逐浪是正面敌对徒禅勇之将帅的不二之选。 第二点他要的就是彭义斌的坚毅不屈、越挫越强,当彭义斌一心要回敬金人一场败仗,最适合做林阡的先锋。彭义斌的任务很关键,率一支精兵沿小路绕开徒禅勇后,夜袭金军驻大崮山之尹若儒部,占领其山寨,尔后下瞰徒禅勇据点,纵兵四出直对着徒禅勇背后。 如此徒禅勇腹背受敌,加之措手不及,再被尹若儒败仗连累,又岂能不败。 设计轻易,施行却难,要完成前后夹攻,海逐浪正面兵马或还勇猛,那彭义斌的背面精锐人数毕竟少,并必须迅速完成夜袭尹若儒。林阡虽可以为他们揽下尹若儒本人,但他们任务依然极重,击垮尹若儒部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冲向徒禅勇背后,兵力明显有待加强。 大崮山一带却有杨鞍党驻扎,那头领姓史名泼立……林阡要的只是教金军知道,有一众宋匪列在徒禅勇的后方,给金军一个错觉:宋匪先锋彭义斌很难打,后面还有一山头的宋兵不可限量——至于那一山头的宋兵头目却是史泼立,金人们哪想到林阡会有这个魄力和胆量。 史泼立当然也不可能有这等意识,在不远处坐山观虎斗的他,目睹了林阡惨败给徒禅勇,想不到当天夜里林阡就来找他。几乎是帐帘一开一合,灯火一明一闪,突然就有个人影出现在自己榻旁,史泼立来不及叫也根本叫不出来,脸一霎就变得灰白:“啊……” “怎么,不敢见我吗?”那玄色身影,全然刚猛果敢的枭雄气概。那轻淡的笑,包含着无视以及难以抗拒的威严。 “我……”史泼立呆呆地望着他,依稀多年前也出现过这一幕。多年前,当红袄寨与楚风流之战打到白热,吴越和他皆被金军冲散、杨宋贤遭遇败仗不知流落何处、红袄寨损兵折将部分解散,眼看着大势已去史泼立魂飞魄眩,哪里还和吴越一样的胆气想要打回去,而看到史泼立畏畏缩缩不敢出兵,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剑抵住了史泼立的腰,近乎恐吓着将他押到了阵前,逼迫他点头赞同那场对完颜君附的围魏救赵和反败为胜。那天史泼立完全被他吓傻了,当然后来也记住了那次的不敬。但史泼立偶尔追忆前尘,一想到当夜他的眼神和气魄,就完全不敢相信那是个小头目。 果然并非池中物,果然后来竟成为了林阡,今夜他都不必用剑抵住自己,自己就已经折腰了……史泼立慌忙摆手:“我……我不……”我不?我不是故意要叛你?我不要死啊?我不知道?我不敢见你…… 林阡冷冷一笑:“送你的胜仗,要不要?” “啊……” “仗由我打,你只需看着。待击溃了金军,这里归你所有。”林阡淡淡低声,同时将地图摊在他眼前,“外界不知你我合作,只以为你趁我们相争坐收渔利。” “我……怎么相信你……”史泼立自然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我来意若非如此,要杀你易如反掌。”林阡语中透出寒意,强盛之至。 “谁……谁知你……你不会如金人一样,过……过河拆桥!?”史泼立鼓足勇气,却还是舌头打结。 “史泼立,你先过河,我如何拆桥?”林阡俯首看着史泼立,眼神锋锐似直刺进了史泼立的心底去,史泼立一惊,心知他说的先过河,表面意思是史泼立先得到大崮山,届时占尽天时地利,而林阡等人战力仍然低迷,根本不可能对史泼立取而代之,而林阡这句话却还有第二个涵义——我不会和金人一样,我也不会和你们一样,对着自己家的兄弟,都还要挥起屠刀。 月观峰之叛,史泼立原就叛得被动,如今与他目光一撞,不由得脸上火辣,一时也无话可说。 “还犹豫什么?等我再败一场,让金军收拾你们?”林阡轻笑,早看出史泼立坐山观虎是存心以他为屏障,史泼立当然不可能希望他败,这也是林阡自信能说服史泼立的根因,“杨鞍还没败过,难道从你开始?”这句更是狠辣,完全击中史泼立死穴,史泼立大惊,情不自禁点头。要知道他史泼立最怕的就是失职啊!居然这都被林阡看穿了吗! 也罢,林阡多年跟在他手底下混,对他可谓是了如指掌。 其实林阡要拆他们确实也轻而易举,此刻,把史泼立尸体扔出去,这边顿时就群龙无首,自然可以帮红袄寨的忠臣们雪耻泄愤,报了当初月观峰一拆为二之仇,然而,解气是解气,却绝对是不智之举,林阡明白,这边的兵,虽非忠臣,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欺骗、被蒙蔽、跟风或只求自保的军兵、寨众甚至寻常百姓,罪不至死—— 如果现在他们被林阡打散,下一刻一定会被金人杀死,没有第二个结局。他怎可以,因为上次内乱,就引发下次内乱,便宜了他们原本的唯一敌人? 当然不拆他们,反而要用他们,即便宋匪分家,也可以合战金人——此间兵马分明良多,然而跟在史泼立手下就如摆设一样,难免可惜。他此刻不是他们的主公、当然不能操纵,但可以通过胁迫史泼立来调遣他们,进入他林阡的棋局,如此方能保他们不失、还能予以妙用,更加强化实力。 实地侦察于史泼立的军营,他心中存留悲悯:他,又怎会将他们看成敌军。 嘴角却漾起一丝必胜的微笑,说到底他要感谢轩辕九烨,是这条毒蛇的过河拆桥,使杨鞍党再不可能与金军合作,金方强而杨鞍党弱时,怎能不顺势抓住他林阡。 说到底,这次的合作,是他借史泼立之手将叛军下进棋局,也同时是他向叛军靠拢的第一步棋—— 因为,红袄寨散不得…… 正思虑,陡然一束流光窜过眼角,雪亮,炫目,熟悉之至,林阡心念一动,即刻惊回现实:“水赤练……” 追前数步,果然那是小狐狸无疑,然而与先前挑逗他边跑边停不同,此番的跑跑停停它明明不那么欢快,但仍然刻意给他追赶。林阡知道茵子失踪的消息,眼看水赤练如此焦急,大抵猜出了一两分来——水赤练乱跑令茵子落进了金人手里,而现在这畜生才知道向他求援去救小主人。 追到尽头,林阡眼前,俨然不剩水赤练,而已是尹若儒驻地——那么,茵子理当是落在了他手上…… 不同于胡水灵之作用,茵子若是在尹若儒的手里,绝非为了对林阡攻心,而一定是为了捉水赤练,林阡见识过尹若儒对水赤练的渴求,水赤练当然也心知肚明,那家伙那么精明——!一靠近金营,它就连影都没了,完全是引林阡来辛苦的…… 好一个水赤练,可真是审时度势也料事如神,知道他要打大崮山,提前把他带到了这个席位。 丑时将近,在尹若儒身旁潜伏并熟悉环境、寻找薄弱、确定缺口;亦能将北面的徒禅勇驻地收入眼底……这两处地域,金军杨鞍党,以及茵子,日出之前,他林阡都要得到。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27章 寒山飞虹 “着火啦”“不好了大人……”夤夜,驻地莫名失火,寨口亦有骚乱,有传混入奸细,又说外敌来犯。尹若儒思忖林阡刚败不可能反击,但又因济南之战而对他存三分顾忌,故惊而不慌、问明情况,觉察出真是宋匪突袭,方要发号施令,蓦地一声刀响—— 明明还在帐外,却是震透耳膜,尹若儒岂能不知那是饮恨刀到访?他跟那武器从济南一直打到了大崮山,或者说几十年前的陇陕就建立了关系现在林阡正给他机会复习……是以在刀声出现之初,尹若儒就能立即捕捉并判定。这感觉,最熟悉,也最新鲜…… 尹若儒何等速度即刻出招,一丝微弱朦胧的蓝色,甫一飞出袖口剑端,陡然冲出数十股强烈气流直打帐外,轰一声巨响双方战力隔帐相遇。 这一回合从战场抽离,不过是林阡出刀在寻找尹若儒,而尹若儒以剑气回应了这个暗号而已。 而放回这战场中来,却是林阡饮恨刀刚杀入挑衅,尹若儒剑气便訇然飞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换常人,显然来不及应变武器都要被击飞,林阡的反应却已被尹若儒练得够快。剑气打到近前虽猛,刀中劲力也早就蓄足,手一翻转,随即便将那攻势压了回去。不过这还手看似简单,实却也费了林阡七八成力,第一回合而已。 雪光充斥了众人视线,如横着冲涌的瀑布,洗尽了剑气而直往尹若儒军帐冲刷。顷刻间帐外金兵作鸟兽散,而帐内众金将都已全被外面看见——错,还分什么帐内帐外此等攻势,即便石筑都成碎渣,何况区区营帐,霎时被掀翻了过去、里面人也东倒西歪。就连地面之上,都被硬生生扯出道沟壑来…… 当然,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且只有尹若儒一个没败给饮恨刀——他袖里剑气反击更快,身形翩然,手中轻捷,拨出的幽蓝却猖狂暴涨,美如飞花流萤势却激射苍穹这般速度,惊神泣鬼,仿佛将时间都拨了回去,让人难以分辨,这营帐的毁灭是林阡造成,还是他尹若儒导致? 尹若儒这一击,业已八成力。 等闲之辈根本来不及见到的万道剑气,携带着剧烈的破空之声直袭林阡,令人能设想出那该有数丈粗广,而彼时,林阡上一回合才刚完成、八成力量方从攻击状态撤回,却恰好追上尹若儒的速度,是以无暇休整调控,即刻就迎着尹若儒剑气猛搅饮恨刀中无垠战意,强横卷动着所有剑气,回旋、坠落、毁灭,使之被迫失去威胁,失去形态,失去、命…… 尹若儒和林阡,其实此刻都已是全力以赴,却知道下一刻自己会被对方激出更高潜能,所以,只能说,这一刻尹若儒力有九成,林阡,九成 主将打得如此激烈,麾下军兵自是不甘示弱。肝胆俱悬,万箭之间、千钧之下、百刃之上。风流云散、土崩瓦解、人仰马翻,只在刹那。 由于金兵刚战胜还防守薄弱,而宋匪事先潜入里应外合,故这番夜袭火烧,打得金军措手不及,因此犬牙交错的情形很快消散、金宋双方孰优孰劣趋于明显……不消多时,尘土焦红,天色枯黑,不知是被火烧,或是被血染,还是被战局烤。旌旗连城也倒,兵甲满山也销。 十七日,寅时一刻,尹若儒部忽遭火烧,凌乱中百余宋骑冲驰而入,原是绕开了徒禅勇部趁夜偷袭。尹若儒正待领兵抵挡,自身却先遭饮恨刀林阡单挑。僵持千招,又一路宋匪涌上山岭,击溃尹若儒部驻入其间…… 寅时三刻,尹若儒军仓皇四窜,带给徒禅勇这突然大败。徒禅勇眼看明炬四山、耳听鼓声震地正自心惊,听到败报才知背后横插了一方劲敌。当听说尹若儒还身陷宋军围困,副将们纷纷对徒禅勇请战:“将军,我等愿去救尹大人”这些花帽军中的年轻将领,原先都是瞧不起徒禅勇的,经此一役,却个个对他马首是瞻,换以前,恐怕都是先斩后奏了。 众将士激得谁都想去,徒禅勇却举手平息:“慢着。都别去。” “将军?” “你等都在此地留守,严防宋匪正面冲击。”徒禅勇深知,林阡敢到背后发难,正面就一定有谋算,“尹大人由我去救。” 徒禅勇料得丝毫不错,卯时一至,海逐浪便立刻领军出击,若非徒禅勇事先稳住军心,此地金军定然已被尹若儒败仗连累、明明不占劣势却偏乱了阵脚、反而捉襟见肘被那海逐浪轻易冲乱……而不像此刻这般,严阵以待,固若金汤,完全不给正面那些宋匪赢仗的机会。故此,虽然腹背受敌,众金将也十分相信,有徒禅勇去增援尹若儒,定能联手挫败林阡,最终缓解危局…… 徒禅勇领军一路向战,视线从上而下,只见天中裂缝、鸟雀惊散、山走石飞、林木摇撼,坐骑由远及近,只见驽马彷徨、断箭无主、血污乱溅、残肢喷洒……叹只叹乱世中人不如马,任由践踏。 欲救尹若儒,欲战林阡,太简单,只需向着死尸最多、煞气最重、万物最乱处闯,因尹若儒犀利的剑气,与林阡磅礴的刀象,只符合那些境况……方向感稍纵即逝,白天或黑夜断续经过身旁,光影与声动剪接般掠过眼前耳畔。徒禅勇策马临近他二人战局之时,有感自己身处的时空失控:空间正被林阡扩张,时间亦由尹若儒压缩,或者说,空间正被林阡倒逆,时间亦由尹若儒拨转。 毋庸置疑,尹林二人还在僵持——也不能说僵持,战局早就从第一现场转移,好一段路了。大帐内外,尘烟之间,高台,平地,山林,半空,一轮轮彼此震撼,一招招相互为难,缠斗得如此紧凑,教旁人没法插手。 这里没有过多活人能够靠近。除却双方主将之外,只有寥落尹若儒心腹,被一些林阡的兵圈在一隅打。那帮尹若儒心腹之所以还能撑,完全是因为手上有人质。或许尹若儒本人并不愿牺牲那个,但那些金兵为了保命竟将她劫持——茵子。他们这群精兵也真精,一看彭义斌战斗到一半忽然抽身往茵子的藏身之处走,立马知道茵子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关键故而加紧以她为人质…… 然而,余光扫及这帮怕死鬼竟用茵子觅活路、打斗过程中还全然不顾茵子生死,尹若儒自是怒火中烧,喝叱无效难免胆战,生怕伤了她再也找不到水赤练,这一分神当然落了下风,好在林阡也心神被分,命令彭义斌“救人要紧”“切忌伤她”,才总算没教尹若儒落败。两大战局相互牵制,倒也维持了好一番平手,到此刻徒禅勇临近,却终于有了突变——那些金兵见徒禅勇到来即刻猖獗,竟打得彭义斌等人连退数步,便这当儿茵子惨呼一声不知是否受伤,尹若儒一惊之下,衣袖顿时被饮恨刀割断,眼看着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刀光中…… 徒禅勇未想到自己到场会引起诸多变故,吃惊看见茵子被牵连受伤,出于本能几乎立即就要上前打断,然而瞬间却看尹若儒破绽毕露性命攸关,徒禅勇岂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刀锋一转即刻来救尹若儒,而把那边的情势都交给了尹若儒亲自去做。 他的选择当然是对的,谁不想以饮恨刀为对手?适才是没办法插手,现在尹若儒输了自然他来……车轮战,尹若儒是饮恨刀的第一关,攻克了之后还有徒禅勇等着,如此才能救金人手里的人质…… 这个场景,依稀哪里有过?陇南之役,金营……饮恨刀林楚江,人质林阡…… 一幕幕往事,一段段重演,世事轮回之感,沧海桑田之叹。v 第1028章 天下震颤 尹若儒剑气之幽冷,徒禅勇战刀之温暖,两种风格截然相反,却毫无间断地涌进了饮恨刀的战史中来。 这种刀意,便有如轻雾缭绕的清晨,阳光柔和地倾泻入林,飘荡在青山中些许斑斓光圈,一切都那么慵懒、悠闲、安宁……锋钝刃乏,质朴无华,这一刀徜徉进战局,给林阡的第一印象便是,慢,慢极了。 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心肺被尹若儒剑气抓得分毫不能懈怠的林阡,在对手及兵械完全撤换成另外一种时立即长吁了一口气,很好,对手很慢,不是杀招,温和之至…… 只是这口气吁了一半就断在了那里——不,温和只是假象,徒禅勇内在的实力比尹若儒还高因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感应到了一股比适才更加强悍的力道和战意那激烈的杀气,不在其暗淡的锋刃上,而在那个人的骨子里。所以,是不是杀招,都对林阡杀定了 林阡那一口气,差点真没喘上来。说好了败不过二的,结果战场上兵法输他,武斗时怎又对他轻敌 前所未见,庸碌表象,竟能此等容量。豪迈气势平平挥出,毫无用力却成万钧,狠狠撞在林阡胸口,竟教他一时来不及去找痛感。何以,追得上尹若儒的眼花缭乱,却够不到徒禅勇的至慢至钝…… “放开她”这时尹若儒对部下呼喝,并飞身闯入他们与彭义斌的乱战,平素他武功高强要救人自然易如反掌,然而此刻一片混乱真正是刀剑无眼,且他对部下的命令完全无用——那帮人为了活命竟连主上的命令都不听,真应了林阡对海逐浪说的那句,狗逼急了就是狼。 也是尹若儒的厉声呼喝,令林阡即刻惊醒,顾不上错愕和负伤立马回砍徒禅勇。趁此刻气力还能顺利调用,林阡需尽快将他打疲、耗光……是,打疲,耗光,徒禅勇几斤几两林阡现在知道了,为时不晚,未必失败——这一刀不再求快、而只求重,因敌施战,只为求胜 饮恨出,如被恶石锁住的江流,一旦冲破,气势堪称惊险,高屋建瓴,凶猛如瀑泉跌宕;如被乱云阻挡的山峰,一旦刺透,魄力既雄且劲,直冲霄汉,强厚如宇宙伸扩。他林阡,本就不是以技巧速度闻名,看家本领就是磅礴大气,便以这看家本领对你徒禅勇单挑如何? 徒禅勇举刀相抗亦是有感吃力,勉强阻抗后再行猛攻,却见林阡反击丝毫不弱,即刻蓄更多力再回敬他……如此搏杀了十个回合,攻与防毫无喘息之机,风响猎猎,火声呼呼,节奏全随刀起伏,音调全因刀涨落。徒禅勇愈发觉手臂酸软,而林阡胸口往肩都已麻痹,挥舞砍抽劈挡滚挂,两刀来回交缠激烈,撞碰中磨损程度,早透出两人互伤多少。 这场刀战毫无花俏也不难追,却明显将天下间其余武斗都睥睨,林阡先前没在刀中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强手,而徒禅勇心中亦难免惊撼:他比他父亲更强。 缠斗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沙尘下的天空不停闪烁。远处不管山上山下身前身后都是火光冲天,新的旧的、硝烟或灯、无声还是爆炸;近处无论此招彼招你刀我刀都是猛虎游龙,破的立的、刺杀或防,全需不遗余力 无人能言,弱光暖流、雪光之灾,赢的终将是谁…… 那时茵子哭声更大,只怕要伤于三方厮杀,林阡即刻下令:“义斌,不必救了,且让尹若儒打”徒禅勇心念一动,知传说非虚,眼前林阡作为,跟在陇陕时期一样: 传闻中榆中上梁之战,越野麾下的游仗剑和肖忆内讧,林阡选择的也是他自己退出、宁可昭告天下他是越野的敌人也要整合那游肖二人一致对外。徒禅勇听到那些传说时,曾怀疑过,林楚江去世之后,世间还有第二个人,有王爷一样的本心吗——此刻因小见大,真的有。 徒禅勇自是不知,林阡和自己的底线近乎一致,尽量牺牲最少的人——不同在于,林阡是说,嬴战后,尽量少杀人,徒禅勇是说,要嬴战,尽量少杀人。 所以,前些日子的冯张庄之役,徒禅勇宁可黄掴等人抓胡水灵一个,而不希望看见邵鸿渊抓住整个冯张庄的百姓;所以,二十四年前的陇南之役,当王爷竟默许邵鸿渊对一城的无辜百姓下寒毒,徒禅勇一声不吭含泪牵着战马离开了军营……离开军营去做何事?不得已,去做了件逆心之事是他徒禅勇,冒着性命危险单身闯入宋营,趁着玉紫烟和林楚江纠缠不清而将林阡劫走…… 要将林楚江调虎离山,用一个孩子就够,不必牺牲千千万万个孩子。尽管那也是一条生命,但天平的另一端太重,徒禅勇别无选择……徒禅勇更曾天真地希望,林楚江能够全身而退,如此金军在西线打不成闪电之战,而不至于死伤惨重。抑或林楚江死在了金营,能够弱化王爷心中的激愤也好…… 思绪回转,不免慨叹,世事往往不遂人愿,林楚江没能全身而退,更不曾死在金营。两种可能都未发生,陇南之役生灵涂炭,短刀谷的事业也是从那时起走下坡路,林楚江人生中最大的败笔……那一战完颜永琏虽赢,却失尽陇陕民心,伐宋大业戛然而止,越野山寨得以纵容,王爷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然而这个名叫林阡的孩子,命却如此坚硬,二十四年前万千宋人因他死,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再度系上了千万宋人。 徒禅勇百感交集,脑中却因那声“义斌”而穿过一个闪念:海逐浪在我军正面,彭义斌在此间,那么山上那些,何人所领? 其实这个疑问早就在徒禅勇心中产生,须知宋匪昨日刚遭惨败,无论如何都不应今晚偷袭,即便林阡战法与常人相异,但也需结合实际,兵是精锐没错但绝对不可能多。但山上那些,若非草木皆兵,难道是……另一方宋匪莫不是杨鞍的人? 暗暗吃惊,却也生出了应付之计,你林阡既会整合,我徒禅勇也能离间猛然间徒禅勇意识到林阡的援兵是史泼立,俨然清楚了林阡的全盘战略,要击毁他实也不难,然而就在此刻,另一战局形势突变——当彭义斌领命而退、尹若儒就势迎上,那些金将难以敌他,不慎就被茵子挣脱了开去,谁想茵子挣得太猛,竟一下冲出了老远,尹若儒一时没回过神,转身追她之时来不及撤去剑气……也许他跟林阡激斗太久,已经不足以对真气撤换游刃有余,可怎却即将杀了这个自己本来想救的人……?尹若儒神情剧变,已是无法自控,万余剑气直冲茵子而来,众人惊呼声里,只看茵子连滚带爬拼命逃,可茵子逃的末尾,却正巧是林阡和徒禅勇的刀战 千钧一发,不容喘息眼见着尹若儒剑气即将打到茵子身上,茵子不进则死于剑气、进则撞在徒禅勇刀上……林阡不假思索,立即弃了原先与徒禅勇之战,上前一步披风一掀整个人挡在了茵子面前,而与此同时徒禅勇的刀和尹若儒的剑却一起冲到他身上生死攸关林阡岂能怠慢,一瞬双刀全在手上爆发,也不知调用了几倍气力,一往尹若儒剑气打,一朝徒禅勇刀上杀,左手长刀给尹若儒蹑影追风之速,右手短刀则予徒禅勇震天灭地之威 随着剑气侵入林阡手臂,瞬间发生的,还有尹若儒连人带剑被撞飞开去,和徒禅勇整个躯体近似炸裂地当场倒下。刀起时天下震颤,刀落后寂灭无音。 久矣,金军宋军,无一敢前来看战局,当林阡一身是血站在原地,当尹若儒失魂落魄忘了爬起来,当徒禅勇……整个人已经不完整谁能确定他还活着…… 时间停滞在这里,冷空气定格住了所有人的表情,谁的脸上都写满了吃惊,别人都吃惊着林阡的这一刀无人可接,而林阡,又岂能不惊?……他完全没有想到,适才徒禅勇,居然把刀撤了回去……毫无防御…… “徒禅……”尹若儒脸色惨白,陡然像从幻世醒转,慌忙上前去看徒禅勇,一众金兵,树倒猢狲散。 林阡强撑着站稳,来不及去看臂上剑伤,胸中热流翻涌,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盟王”彭义斌等人急急上前,茵子也慌张扶住他,一张小脸上泪迹未干。 “大崮山后,是摩天岭。”林阡示意无碍,面容中淡定之余,全然必胜意念。彭义斌等人看他擦去血迹,尽是转忧为喜,士气大振,齐齐相应:“是即刻打摩天岭” “必将你尽快送回吟儿身边去。”林阡转头,看向茵子,虽然吟儿瞒报自身病情,林阡焉能不知她身体。若非吟儿病重,胡水灵也绝对不会落在金人手里。v 第1029章 内息紊乱 一战毕,残阳随着流沙淌。战前战后,一切似乎都没变过,除了阵线,随着胜利者的意愿正往前推进,也就是此刻尘土暗流的方向…… 大崮山,何以晨曦却像残阳。 十六十七两日不到,金宋之间的两场激战,进行得皆是猝不及防,颠覆得却都极端彻底。所有人的观念都被迫重新塑造、还没塑完就又全盘推翻。形势发展得、真如天上风云变幻。 当尹若儒带着重伤将死的徒禅勇回到摩天岭,黄掴已经得知了败绩一早就在道旁迎候他们——大崮山惨败,为什么败,宋匪分家反而麻痹了他们。但他们忽略的、林阡偏能够抓住…… “辛苦了,两位老将军。下面的仗,且放心交给小辈们。”黄掴对尹若儒诚恳说。 在看到花帽军抬来的近乎辨认不出的徒禅勇时,黄掴身后一众金将,有大叹林匪下手狠辣的,有一句话不说默默哽咽的,有眼含隐痛黯然相看如轩辕九烨这般的,也有像仆散安贞那样攥紧了拳战意被激的。见此情景,黄掴当然有信心,对尹若儒说出“放心交给小辈”。 林阡,这一战,不可能这样结束沉敛了多时的杀气,于黄掴目光中稍纵即逝。 正月十七,金人南撤往摩天岭,彭义斌与海逐浪立即前移,而同时林阡也履行了对史泼立的诺言,将当初的尹若儒部给了他。 “这次能打胜仗,靠逐浪与义斌前后夹攻,亦有史泼立侧面协助。”林阡对海逐浪彭义斌等人述说史泼立此战有功,也教海逐浪彭义斌万不可与史泼立争抢地盘。 海逐浪本就支持林阡的决定,逐浪做什么都是为了盟军,而彭义斌,虽然对杨鞍党羽不满,却也知道那夜若没他们在大军也夺不下大崮山,如义斌般是非分明,没提半点异议。两人都答应林阡,下一战立刻打驻扎在摩天岭的金人,“绝对不与过往兄弟为难”。那一厢,史泼立战战兢兢之余,发现林阡不曾毁约,倒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坐在那山头上也算给杨鞍看见了功绩。 分家的两帮宋匪,原并无深仇大恨,故此战过后大崮山由双方分占,井水不犯河水——说到底,史泼立那种庸碌,从来都处于被动,哪里敢擅自对林阡侵犯,而金军当前杨鞍也不可能命令他随便发难,所以大崮山是战是和完全是林阡说了算。海逐浪曾奇问:“林兄弟何以不趁势打散或收伏了史泼立?”林阡摇头,道:“打散万不可行,收伏未必公然。”海逐浪不解:“何以不能公然?”林阡说:“若此刻明确动手,虽能收伏史泼立,但王琳、刘全等人必远,反而使所谓的党派泾渭分明,不可取。” 见逐浪不能懂,林阡又道:“所有叛军包括杨鞍,究竟是何心态,我需逐一掌握,暗中调控,最后若决定谁回归,他们都需是同时回来。” 海逐浪略有所悟,点头:“实则从杨鞍叛变之后,林兄弟就从未宣判过红袄寨有两派……我那时就有些懂,林兄弟不但想从金人手上赢山东之战,更想把山东的兄弟们都整合回昔日。” 林阡看着逐浪不免动容,这么些年南征北战,他终是最了解自己本心的那个人,笑,点头:“他们是被形势引导着被迫疏离的,那么我便用形势引导着他们自愿回头。”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各个击破。 唉,其实,要整合这个千疮百孔的红袄寨,比纯粹地对付那群金兵更难啊。海逐浪叹了一声,转念又想,也不是不可能,魔门、黑道会、短刀谷林家军、川蜀官军、沈家寨甚至盟军自身,哪个不是出过乱子,不都被林兄弟和盟主大乱大治吗。想到这里,心就安了一些。 出帐时,适逢茵子抱着水赤练前来见阡,一脸认错的乖巧。见着茵子,海逐浪真想立刻把她送回盟主身边去,也不知盟主如今什么光景了,如林兄弟所说,从来都对他瞒报身体状况……逐浪更想见见沂儿,和邪后一样摩拳擦掌了多时,从黔西之战判定阡吟关系的第一刻起,逐浪就希望那幕营帐中“盟主盟王”能够煮成熟饭。 好在这个茵子小姑娘,倒是带来些小牛犊的音讯足够他们解馋,也不枉海逐浪拼力把水赤练给她搜回来了。回过神,茵子已经入了帐,去向林阡请罪:“唔……坏叔叔,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茵子,水赤练暂且放在我身边,待你伤势痊愈了,即刻回天外村去。”林阡的语气不容辩驳。 其实这个要求,好过分啊水赤练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茵子再看了看林阡,哀叫了两声后把头埋进了茵子臂弯,尾巴晃动了两下,却反对无效。 “嗯……”茵子点头,狡黠一笑,“坏叔叔,对姐姐真好。” “嗯?”林阡一怔。 “把我和水赤练分开,就是为了姐姐啊。”茵子仰头说,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过,姐姐对坏叔叔,也好……姐姐生小火炉的时候,差点没生出来,还让茵子对坏叔叔说,这辈子,她跟着坏叔叔不悔呢。” 林阡神色微变,海逐浪听得也动容。“据说,最后是我娘救了吟儿,生出了……‘小火炉’?”林阡问时,海逐浪斟酌着这个绰号,蹙眉:小火炉…… “是啊是啊,胡奶奶救的”茵子连连点头,对他们讲了一些胡水灵照顾吟儿的情景,她一个小孩子视角,只会说胡奶奶对姐姐好,而说不出那些关键的情形譬如合作打仗之类,而百里飘云传回的战报中,亦是以结果为主过程为辅的。故,虽然林阡知道胡水灵早就原谅了自己,虽然也清楚母亲是怎样的为人处事,却毕竟不曾和她并肩作战过几次——所以,被毒蛇轩辕一击即中,若是下一战金人拿胡水灵威胁他,他在阵前真的难以无动于衷,他和她的默契,不可能比得上他和吟儿…… “坏叔叔,我也没受什么伤,即刻就可以去,照顾姐姐和小火炉”茵子把水赤练托给林阡,笑靥明晰,“那坏叔叔要照顾好水赤练哦” “啊……”林阡思绪回转,硬生生接过水赤练……(水赤练睨了他一眼:哎呀,弄疼我了,粗手粗脚的……) “说好了,要拉钩不准反悔的”茵子撅起嘴,伸出小手。 “……”林阡一愣,手却在袖中没出。 “笨”茵子娇笑,踮起脚尖,即刻钩了上来,小手大手、白手黑手、细手粗手,立马形成鲜明对比。拉完钩,茵子就出帐去了,半刻都不曾耽误。 “这鬼灵精的茵子,竟把林兄弟都当做了儿童。”海逐浪因这拉钩瞠目结舌,摇头苦笑一声,不再在帐边逗留。天快黑了,最近都战事激烈,林兄弟还负伤在身,暂且给他些休憩的时间吧。 没错,负伤在身,徒禅勇的第一刀,和尹若儒的最后一剑,还有饮恨刀因战斗铺垫蓄积了良久、最终在临危之际爆发出来的数倍气力。按茶翁的话讲,是整整一个层阶的飞跃。饮恨刀中的战力,在瞬间借出太多的情况下,不可能须臾加到主人身上,而先会去攻击和消磨主人,就像此刻的林阡,再度尝到了这种内息混乱、气道全岔。试图顺气归源、先通任脉,然而那些凭空多出的乱气,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克制,在身体里四下冲撞。 到达的是巅峰,同时也是坎。 到达还不够,还得翻越过去。 如何翻越过去?要么就是滥杀,很容易,要么就是以精神力,履步维艰,却是他林阡所取。 有时候想想,若他是前一种人,饮恨刀也不会随便把战力借他了吧…… 却就在顺气关头,侧路忽生风声尖锐,林阡耳一动并侧身一让,一把飞匕擦肩而过直打在身后屏风上。瞬间帐帘一掀一合,外面守卫无一得见。武功高强到这个地步,俨然在十二元神平级。其实林阡想得到,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于林阡而言,也是最熟悉并最新鲜。 黄掴。原来,这一战要被你这样开始吗。林阡取下飞匕上的信,不必看已料出了大概,他们早于他的想象,这么快就用胡水灵来威胁他,却不是在阵前,不是在战场,而是先于此战,引他孤身犯险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请假几天,各位见谅~ 请假原因,还是我那论文,纠结了大半年,终于投稿在即了阿弥陀佛,希望投出去之后麻烦少一点真不想搞那东西啊还是对南宋比较有爱的说~ 嗯,希望一周之内能够搞定吧,因为不想停更,停更太久会很难找回状态,最近南宋正在好状态啊(大伙儿也可以讨论讨论,高手堂死几个比较好?总觉得太少对不起林阡,太多又对不起完颜永琏……徒禅勇是死定了,岳离还是下一卷留给独孤吧。那么,邵鸿渊、尹若儒、凌大杰,死几个好呢?) 还是那句话,前面有400万字,不会影响新看的朋友的~老读者们嘛,估计已经对我习惯+无语了掩面,泪奔,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补偿的,o(n_n)o~v 第1030章 群攻阵容 天忽明忽灭。 在泰山境内不懈追寻,何以一直看不到终点…… 记忆,隐约又回到了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在泰山深处一路追赶、寻找着那个强迫他才会走就习武的母亲。当时的山林里,除了他胆怯的脚步声,就只回荡着他没有回应的哭喊,娘亲,我怕,你在哪,等等我。 此刻,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跌撞孩童,他无需费力就能追上敌人的脚步,也早料到,这是他们给他设定好的不归路——信中讲的太明白,独自一人,向西来追,否则胡水灵性命不保。黄掴是谁,毒甚轩辕。 于是,紧锣密鼓、箭在弦上的摩天岭之战,一瞬之间就变得扑朔。因他不能对胡水灵无动于衷,因他必须应言独自赴约,因他也不知何时能回到战地来,所以,他,林阡,竟是在攻入泰山的第一刻就可能对大军辜负——却如何能有别条路走 唯能将摩天岭宋军全权相托:“逐浪,义斌,此番战役,大局是你们的,我不参与。”叙说时,他心中存着无限歉疚,苦笑一声,“终是自私了一次,临阵脱逃了。” “你是我盟王,也是我兄弟,于公于私,你的事都是我的事。”彭义斌说。兄弟就是这样的,在你最需帮助时,为你扛下所有的困难。虽然彭义斌尚且以为,林阡所说的临阵脱逃是闭关养伤。 “审时度势,金军强则我军守,我军强则我军攻。”海逐浪点头,对林阡保证。不同于义斌,逐浪猜出林阡不参战是跟胡水灵有关,毕竟黄掴关于胡水灵的传言已经散放多时了。林阡之所以不明说,虽是应黄掴要求,毕竟也为不动军心,海逐浪因此也不声张,问都不问。只在兵将散去之后,才低声对林阡讲,林兄弟,逐浪真想跟去。 换以前逐浪不会像今天这么担心林阡,但今夜不一样,逐浪也看出了他状态不佳,拜尹若儒徒禅勇所赐他身上有伤……但这就跟当年官军围困魔门、他夤夜都要回寒潭去见吟儿一样,于天下而言他是主公不可或缺,但离开了天下他终究是胡水灵的儿子,人生的前十几年如何能与现在抽离。 “不过,林兄弟那么能打,权衡了轻重,还是这边更需要逐浪。要知道,金人很可能是调虎离山,目的在于摩天岭的大家……”海逐浪红着眼眶,“别的不说了,林兄弟快去快回盟主和那个什么火炉,逐浪想早些见着”不能抽离前十几年,但同样不能抽离未来林阡浅笑点头,逐浪啊逐浪,这是多狠又多正确的一句话,知我者莫若你也。 但比海逐浪更知他的,是轩辕九烨。是的,无论俘虏是谁林阡都一样会救,但是救的过程不可能一样,当人质是胡水灵,会使林阡最为心绪不宁、会迫着林阡一点狡猾都不能耍、会令他听任牵制唯能够只身犯险…… 说到底金人们也该感谢胡水灵,是她与张睿那一系列的伪装,导致她自己抹消了她与林阡的作战默契,林阡会担心她曲解所以不会像往昔般心狠手辣——所以,他一定会来。 不过,金人的目的真如逐浪所想那样,是调虎离山、绊住林阡来打摩天岭? 当然不是。是搁置了摩天岭全体来聚歼林阡 “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先将林阡解决。”这句话,轩辕九烨七年前就在讲。 有别于轩辕九烨近似坦荡的毒辣,黄掴一向擅长粉饰,为人处事皆有分寸、有为而有不为,此番却为何刻意散言、并且愿亲自出手?很简单,因为林阡上一战可以被描述成嗜杀,继而在金军中激起公愤,诸如仆散安贞等人,以及花帽军中小将,都下定决心为徒禅勇报仇雪恨。借着徒禅勇的惨遭毒手黄掴又一次站在了舆论的制高点上,恰好有林阡的母亲擒在手上黄掴可以“顺便”用她而不是处心积虑——所以黄掴,不是个凶险毕露的恶徒,而是个不遗余力铲除恶魔的领袖,他无论怎样都是正义的。 那,又该怎么用胡水灵这个人质?显然地,不能再像穆陵之战或冯张庄之役一样临阵拿捏,绝对会自讨苦吃被林阡赢回去,既然如此,就同意毒蛇轩辕的话,在战争之前解决了林阡,把林阡和他常胜的盟军拆离——所以,黄掴选择借鉴当年陇南之役高手堂对林楚江。 事实上,金人敢这般决策,他们就已经无敌。尤其黄掴,连他都公然摒弃原则,可见摩天岭之战他们下了多大决心要赢。 是大崮山林阡打败尹若儒重创徒禅勇刺激了他们黄掴清楚,大崮山败这么惨,再不守住摩天岭泰安就又要败了;仆散安贞愤慨,徒禅将军被饮恨刀砍成那般,无论林阡是真的嗜杀或存心向金国武坛宣战,仆散安贞作为摩天岭的武功最高都应战定了;轩辕九烨心中却隐忧,林阡在打败邵鸿渊之后,竟连徒禅勇和尹若儒合战都可以轻易击垮,而且是用当年对付金北七八九十的手法……于战场而言,甚至将来对阵,都是莫大的危害。轩辕对林阡数度提起又数度搁浅的“除去”计划,不得不再一次提上日程,当看不到“阡陌之伤”的曙光,就只能先走胡水灵这一步棋。原本除去一个人的手法就不可能唯一。 黄掴,轩辕九烨,仆散安贞,解涛……此刻,他们无一不在林阡眼前。 须知林阡赴约虽有受迫的成分,却也还有他本身有把握救人——胡水灵只是在黄掴手中而已,顶多再多一个轩辕九烨罢了,哪怕需要血战,如海逐浪所说林阡能打他心想再怎样金军要留着打摩天岭主将是不会倾巢而出的,那些主将也不可能都对他林阡有必杀之意——但他终于没有想到,徒禅勇的重伤会被黄掴利用、歪曲、激将,这次除了黄掴之外,竟然有黄掴在尹若儒、徒禅勇面前承诺的所有小辈所有 都对他有必杀之意,且是何其强大的阵容。 除此,四面还聚集着各自心腹,以及,畏畏缩缩的几个杨鞍近身的兄弟。这些,是黄掴故意带来的,林阡一见,神色顷刻变了,虽然他想逆转红袄寨回到整体,但现实竟却是这般严酷……这些兄弟,是真心实意降金,还是自作主张并非杨鞍授意?扑朔迷离,却哪有闲暇追究…… 以一敌众的情况之于阡,早有如家常便饭,从来都泰然处之,一贯都不可能让步,但当此刻……敌人手上的是他的母亲,胡水灵…… 从未想过,重逢竟是这般情境。七年来,日夜积压在心头的遗憾、抱歉、失望,与背叛使命时的不悔、坚定、决然一直矛盾,繁复难理清。所有他应该做却始终来不及做的解释,都不知如何启齿,也根本不容出口,零碎无组织。 绝没预料,那些有关辛弃疾的复仇,更被今夜金军更为强烈的复仇淹没——有关辛弃疾的复仇,她因他而失,金军的复仇,他……会否因她而败? 不容多虑,胡水灵被缚躺在河畔,岸上已有血迹斑斑,林阡强忍关切之情,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离她最近的红袄寨旧将:“扶她起来”他认得那个杨鞍部下,冯张庄之役里也有他功劳,当夜虽然一番苦战,众兄弟却是齐心协力……杨鞍精挑细选的这些部下,赤胆忠心,令行禁止,哪里比不过盟军、林家军了 那旧将竟然有些颤抖,不敢迎他眼神,规规矩矩将她扶坐起来。林阡见她能坐,确定她神智还清醒,稍稍放下心来,业已步入了第一层金将包围。当此时他离胡水灵、黄掴等人尚有一段距离,饮恨刀将出未出,杀意已寒烈之至。 “四十九人可足够么。需否让暗处的也一起上了?”林阡面中尽然轻蔑。众金将都是为徒禅勇复仇才来,虽不至于胆怯后退,却个个都闻言色变。“可足够么?”足够打他,还是足够被他杀?而这句,也讽透了黄掴……暗处风吹,确实藏兵。 黄掴冷笑一声:“这四十余人,怕你是连十个都极难对付,何况,你还要带走你这位饱经沧桑、仍然是非不分的母亲”说罢拖开宋将、提起胡水灵后心。胡水灵被他一拎,身体早已离开地面,她脸色惨白不住喘息,许久才抬起头来痛苦地哽咽:“胜南,快走快走” 林阡看出端倪:“你下了夜寒罂粟?” 黄掴冷冷道:“不错,想必你也知道那毒害,四肢麻木动弹不得,五脏六腑皆被毒侵,只怕经不起长途跋涉。”言下之意,胡水灵根本走不了,林阡纵使天大神通,也最多自己全身而退。 林阡听他对胡水灵竟如此毒辣,再沉稳都藏不住愤怒,眼神中尽是战火,沾满鲜血的双刀出鞘,气势锋利地直指金兵:“杀了你们,自有解药” “林阡,且看今日谁能遂愿”黄掴厉声,手指一掐,花帽军诸将在仆散安贞的带领下,已尽数剑拔弩张。 “胜南……不必救我”胡水灵试图支撑却力不从心,“他们,是想……”黄掴眼神一狠,即刻上前一脚踢翻了她,直接断了她后面的话。v 第1031章 雪光之灾 林阡情之所牵,暴喝一声立刻出刀,当即上前四个金将,同时拔剑欲取他命,然而倏忽之间,就遭林阡挥刀狂斩,连剑带臂一起飞脱开去……第一招交击便血雨腥风,哪是荡气回肠,分明掏心掘魂 战斗并没有因此停止,凶猛出击换回的注定是疯狂报复——饮恨刀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又如何,那四个金将倒地激起又八人迎击,八人伤亡再引发十六人强袭,个个都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毫无所惧难怪黄掴胜券在握,他们不仅武艺超群而且合阵一流,一时就连林阡也陷入重重围攻、无法突破……纵然如此,他救出胡水灵的决心也始终不减。 耳畔的狂风既烈又冻,颈边的刀锋利而冰凉,胡水灵的泪不自禁滑落。模糊的视线里,唯能看到饮恨的刀光、战意,以及气魄,敌人一层层包围,再一层层被掀,前仆后继,前推后拥……她的儿子,本事真的很大,敌人都受伤了,他却完好无缺。他比过去强悍了太多,杀敌时候眼神比谁都凌厉,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林阡吧…… 他根本没有对手,一干金将转瞬就被他折磨得精疲力竭,鲜血争相在刀锋尖摩擦出飞溅,他嘴角荡漾的仍是征服后的淡笑…… 目前能阻挡他的兵械,连解涛的狂诗剑都算不上,有且只有仆散安贞的月牙鎏金铲。然而,在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曾经力挫林阡的鎏金铲,时隔不到一年怎就在林阡的刀境里销声匿迹那流光溢彩,是一遇饮恨刀就遭磨灭,黯淡消隐,软弱无力,唯能起到拦挡的效果,却没有攻势,只有防守…… 攻势?如何进攻?鎏金铲的锐利和威势,似全被饮恨刀先发制人地镇压住了,过去的流水般轻狂、割草般豪壮,今夜沦为流水般敷衍、割草般草率,百招以后都打不出任何状态来就像溺在了刀光里……防守?仆散安贞你何时竟沦落到只能防守,所幸你的铲法是触类旁通五花八门的,所幸你是这样一个处于不断上升期的高手,被破一招,就立一招,可以有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若非这样,仆散安贞哪里拦得住此等战伐 可是,胡水灵明白,阡带不走她了……她老迈伤残还中了剧毒,他就算能带走她,也走不了多远。这就是黄掴要的。黄掴之所以把胡水灵害成个废人却不要她命,归根结底要在用她钓完林阡之后再继续用她绊倒林阡——这一次,是要林阡真的绊倒在他们眼前。在听说林阡和徒禅勇尹若儒三败俱伤后,黄掴知道林阡的战力一时不可能恢复更别说进步,此刻的战力也不过是因为一腔热血再打下去一定会耗光——所以,黄掴现在其实就是和轩辕九烨一起在等他耗光再出手啊…… 今夜,只要引他孤身前来、令他意想不到地呈现给他至强阵容、再硬逼着他完成救他、以他心性根本不可能完成却非要完成,那么就只有死一个下场,这就是黄掴的思路,与寻常的聚歼还有着一定的出入。 黄掴的思路,当然没有对胡水灵提起过,但胡水灵看得透。如果说先前她从邵鸿渊被移交给他只是隐约悟出了这层意思,那么适才听黄掴刻意强调“饱经沧桑、是非不分的母亲”以及夸大其词“夜寒罂粟”的功效,胡水灵完全听出了黄掴的企图,逼林阡一定救她,亦借她杀定林阡 但黄掴却制止了她告诉他—— 实则黄掴用不着制止,她也用不着告诉,这一切,胜南在看见群攻阵容时应该也雪亮了。却终是选择了打,战场他不会贻误,她当然也不能撇下——大义亲情,他都不放。胡水灵前所未有地悔恨她教给他的两种思想,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喊不出这声“别救我,快走”,一阵冷风强势袭过头顶,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他的背后……被他一刀杀退的黄掴,脸上全然不见适才凶狠。黄掴有未放水不得而知,只知林阡这一刀是实打实 与此同时,暗处金将一涌而上,比适才五十人翻了两番。 光亮再次被黑暗淹没……他救了她,却不再有时间逃离包围,适才绝对的上风,因为背上负了她而渐落。这,当然也是黄掴要见到的。 她忽觉痛楚之至,不知是为他担忧,还是因为毒性发作,每个金将都神情残酷,想置他二人于死地,而他,每一刀也都追魂夺命。她明明不该害怕,可是,她贴着他的背,听着他的心律,知道他真的疲累,他要保护手无寸铁的一个人免受伤害,他再武功高强再勇猛无匹,也杀不尽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这人群,要爬出去都太难……何况还有刀枪林立。 到此黄掴依然袖手旁观:“林阡,你以为这些人不堪一击?如果不是精挑细选,又怎么会来对付你?” 黄掴,在阡的征途上只出现过寥寥几次,每一次,都给他人生带来重创阡眼光一瞥,想立刻剿灭黄掴的魂 由始至终,胡水灵都依靠在林阡的背上,自到他身边之后危险就再也不曾靠近过她,然而就在那时听得一声闷哼——他为了她能躲过凶灾,显然选择了他自己犯险…… 他受伤了么?她不知道,漫天的兵器交接,围绕耳边的都是战斗该有的声响,还有那一片殷红,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血。她的,胜南的,敌人的,或是前世、张安国的、林楚江的、义军的…… 事实如此,他要护着她,只可能自己和敌人硬拼敌人没有减少,他肩上腰间已经负伤,他才不怕,血流尽了也不能放下她 天更亮。 胡水灵无力地倚靠着,忽然又忆起多年前那个难忘的血夜,她被冯铁户欺辱推向墙壁之后,她的复仇工具,才八岁大的胜南,先一刻明明还在别人的围殴之下,后一刻竟不顾一切冲出来一把扑倒了冯铁户,伏在她身边哭喊,挡在她前面阻止那些人再碰她……他那么小,爆发力却那样强…… 幸而冯铁户傻在那才不至于恼羞成怒杀了他,但那一瞬胡水灵坚定意志说服自己一定要醒过来的动力,不是为了再和冯铁户抗争自己的命运,而真的纯粹为了胜南不受伤害。其实那一瞬辛弃疾早已抛诸脑后了啊,她只知道,若她死了,胜南会孤苦无依。 如此简单,为何人都要在最浑噩的时候才最简单……清醒的时候,却总是否定浑噩。 她,从没想过对复仇工具会有亲情,从张安国被杀的那一刻起,之后的二十多年,她都一直不再有感情。直到那复仇工具长大成人,她发现他的肩已经承担起家庭和她性命,在他背着她四处求医时,她的心,分明不再冰冷……他背着她时候根本背不动,他却说,以后娘老了不能走了,也一定这么背着她。 他转头说,以后娘老了……说的时候,青肿的脸上竟是灿烂的笑,那时她怔住了,那个笑,是看见她性命无碍的笑,也是希望她能一直活着的笑。与现在一样,他长刀斥开右路刀枪转头一笑,也是同一个动机,同一个希冀。 她的复仇工具……她曾最亲最爱的儿子……抚养长大之后竟为了梦想背叛自己的儿子……和小时候一样,从小到大都一样,变的只是那一头青丝,未至而立竟就全白……胡水灵痛彻肺腑,答应吟儿要冰释前嫌时留存的唯一一丝勉强,在他这一笑之后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双肩挑担,确实行路艰难,但为什么一定要在两难时轻易放弃哪一个。两种承担都不放,总会找到它们的平衡点,这些年这孩子吃了这般多的苦,却哪件事做得不好了。 “娘。辛弃疾的仇……”趁着打斗间隙,林阡终于问出这句,“娘是真的原谅了我?” 不错,他仍然不能确定她的心理,尽管吟儿已经着人对他讲,娘亲原谅他了,早就原谅了他。但也许是存在着一丝从小就有的对母亲的惧,也许是理亏心虚他毕竟是当事人……不确定她心理,他无法请求谅解。他在她眼中,或许也始终是那个八岁的小孩子,再如何睥睨天下,也只是天真无邪…… “不。不原谅。半途而废,岂能支持。”她回过神来,轻声对他答,他脸色微微一变:“娘教训的是。孩儿不孝。” “胜南,虽说不原谅,但娘真的很为你骄傲。”胡水灵笑而噙泪,“宁可承受着无数人的不原谅,也要担负起必须赢定的天下——我若是轻易就原谅了你,怎看得清你有远胜于我的执着。” 林阡听得这话,心中热血激荡,这种不妥协的认可,竟比直接谅解更振奋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一种释怀更振奋他,这才应该是属于胡水灵的回答 他掐灭了她的希望毁了她的毕生心血她当然不能原谅他,但她清楚他背叛使命的原因并且支持他反宋抗金的大业,她骄傲他放弃了刺杀却不曾蹉跎了年华他完全对得起这放弃刺杀林阡只觉痛快之至,母亲原是这样的理解他他坚持至今的一切,何尝不是她的理想——她,耿京义军中赫赫有名的女侠胡水灵,虽一生都不容于抗金联盟,却始终都是抗金联盟的人v 第1032章 修罗血池 时隔多年初次敞开心扉,母子二人得以冰释,是非恩怨一笔勾销。 然而,却连半刻的喜悦都来不及。这原不是畅叙别情的情境,有他林阡在的地方向来都是修罗场。 围攻金将虽比开始少了大半,留下的却最强劲也全不肯罢休,而林阡的状况明显大不如前,提刀的时候腕间阵阵剧痛、心口亦连连麻痹……难以维持上风,既因眼前劲敌体力透支,又因上一战内伤外创,更因饮恨刀爆发导致的内息混乱……本就没理顺的真气在体内四下冲走,使他根本无法调用多少战力。 火光间或掠过身畔,胡水灵惊惧地看见,他伫立处、经行处到处血迹,真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那些,怎可能全是敌人的……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她已觉察出他的吃力。 她是他的母亲,不像他的妻子那样提起他都会骄傲地说“他从来不败”,也不像他的麾下那样认为他是神一样的人一到场总能够反败为胜,更不像敌人那般觉得他只会带来杀戮、血腥和死亡……她只知,再这样打下去,他真的会遂了黄掴的意,被耗尽了气血,打到筋疲力尽快不行了,然后等闲金兵退下,黄掴、轩辕九烨他们一起上…… 是的,和胡水灵的忖度一模一样,黄掴的刀、轩辕的剑,俱已提在了手中,战场上无法攻克的敌人,不得已才要私底下解决。 “上。”黄掴发号施令,轩辕剑也出鞘,一干金将有序离散却结成外围大阵,同时黄掴和轩辕应承上来没给林阡半刻喘息。核心处除他二人刀剑之外,还有狂诗剑与鎏金铲未动……众将围攻顿时换成高手合斗,人数锐减,战力突跃,形势骤变,连耳中的风声都猛地变尖锐 连胡水灵都发现了,林阡又岂能看不穿,黄掴和轩辕九烨为了胜战倒是能忍,能审时度势忍到最佳入局时间,但他们的兵器不能忍早就在手里蠢蠢欲动了,终于袭入此间和仆散安贞解涛并肩时,林阡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笑他们终于来了,笑这哪里是武斗,笑他们的卑鄙让仆散安贞的强悍都降了级。这一声笑中气不足,却诸多桀骜与杀伐豪气,轩辕九烨不知怎的,忽而心生一丝惆怅,其实他是多么不想失去林阡这个对手,这个对手,活着的时候如此令人头疼,将死的一刻竟然令人不舍。 然而,为了战局,为了对阵,为了金宋优劣绝无转圜,为了天下大势不被逆改,轩辕手中的剑就再不拖沓。墨风交错,杀气纵横,轩辕之剑,返璞归真。 纯粹明快的剑术,任何一招都再简单不过,然而每个角度都堪称绝杀,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结合轩辕九烨诡谲的轻功当真已达到了人剑合一。 流窜在饮恨刀周边、弥补了鎏金铲空缺、强悍过狂诗剑实力的洗练之剑,紧随着轩辕九烨的本心任意来回。毫无纷杂,毫无枝节,每时每刻都在害人,不容敌人半分忽略。是剑谱设计得太缜密、或是锋芒淬炼得太锐利、还是剑主人把握得太精准?只能说,如果轩辕九烨有剑谱,绝对是世间最薄的那一本,却需要花毕生的时间都未必能读透,因为每一招都是那样表面简单内涵超然……精心造就、除尽了杂质的剑谱,一旦配上绝世的神器,和一个读得懂它的剑主,便是天作之合。 当轩辕九烨一人加入战局,就已经使仆散安贞解涛如虎添翼,鎏金铲狂诗剑逐渐都能反守为攻,轩辕之剑亦锁定了胜局,此刻,只需黄掴给予林阡致命一击即可——黄掴岂能不知,他就在这四人混战之侧,手中刀早已蓄足了战力,十度交击,铿锵声里,光影雷电,翻滚闪烁,他几近屏息凝神,没放过任何一个能带给林阡结局的机会,然而,七次机会都擦了过去,结局仍然是没有结束 饮恨刀,为何到这种气血耗尽、强敌环绕的程度下还能打?林阡打仆散解涛和轩辕分明已经吃力至极,而黄掴的实力不亚于轩辕九烨,按理林阡不应当挡得了他……但武斗不是三加一等于四,也有可能林阡打他三人已是极限,加上黄掴之后超出了承受范围然后挖掘出潜能——不,不对,黄掴之所以敢来打,是因为明知道林阡不可能再被挖掘出潜能啊…… 须知,就算林阡的战力会时不时地暴涨,那也是需要隔一长段时日,突跃之后经过休整和消化,在一个最佳状态下才能激发——黄掴虽不似茶翁或高手堂那些老辈们懂,也了解林阡现在根本不具备爆发的条件,连基础都没有,内伤昨天才受…… 鏖战中饮恨刀锋似雪,敌人的血都已凝结,林阡一头银发依然俊朗非凡,脸上不改素日的战意杀伐,风霜撩动着他腥红的战衣,血却一滴滴从他袖中流下,他的伤势,俨然极其严重……黄掴蓦然觉得,林阡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黄掴这个预感太不祥:莫不是,可以连续爆发两次?怎可能…… 是啊,的确不可能。若是要挖掘战力,体内必定热流翻滚、真气堵塞行将爆裂,而不是此时此刻,这种气流不顺、收发皆难、如衰如死——很简单的道理,上一次借力的代价还没还完,如何就能立即借下一次。 却在这时,又传来了一个劲敌的声音:“”那劲敌的声音不是话,而是剑气……掺杂在轩辕、黄掴、仆散、解涛四大兵器的间隙忽如其来,摧枯拉朽般直冲往激斗中的林阡…… 尹若儒,听见他的时候林阡还有时间来得及避,但四大兵械纠缠甚紧他能避去哪里,何况背上还负着一个胡水灵他时刻记得保护……一声巨响,尹若儒这一剑横扫过林阡额头,当时就血流满面…… 尹若儒,为何也不顾一切要杀林阡? 他最在意的快,必须凭水赤练提升的快,那天才讽刺地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就在那一瞬,他的剑气急追着茵子而去的时候,他发现,被林阡折损过的自己,无法收回的剑气,竟然那么快…… 然而那一瞬达到最快的剑气,竟还是被林阡饮恨刀强势斩断…… 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失魂落魄。当然了,那一瞬尹若儒才发现,连快这个字,都不是自己的专属 尔后,眼看着相救自己的徒禅勇居然重伤到那般惨烈,尹若儒更是被激,于公于私,都要除之而后快v 第1033章 晦夜残恨 “胜南……”危难空前,胡水灵忽然狠狠笑了起来,“娘这辈子,有两件事最不后悔,第一件,是收养了你,第二件,便是复仇……对仇人,千万不能心怀悲悯,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不管阻力有多强自己多弱,有不公,便要讨,有仇恨,便必报。” 林阡专心聆听,点头称是,分毫不顾头上伤势,一边听一边继续拼杀。 “好孩子,对这些仇人,个个都别手软”胡水灵微笑,在他耳畔,低声说。 林阡听她语气有异,尚未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意义,不禁一怔,缓得一缓,见围攻数人都攻势趋缓面色大变,惊异之下转头看她,可是连饮恨刀都近乎脱手—— 胡水灵,她竟然咬舌自尽 是啊,她方才所有的话语,不就是遗言? 她把那些悲悯之意从阡身上抽离,是因她理解他的死穴在哪里。阡不是滥杀之人,更不会对昔日兄弟绝情,所以黄掴带来的宋军旧将是黄掴胜过林阡的筹码……但她的死,将直接高于一切——一则不再连累他、给他机会脱身,二则让他脱身的时候什么都别记得,给她报仇,有多少杀多少,如此方能顺利逃离这里 血,顺着她的嘴角,温热地往下喷溅,她似乎还有知觉,恐怖地抽搐着,可是支撑不了半刻,她终于如愿以偿,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阡的眼前,只有血色,只有那年被冯铁户打到气息奄奄的时候看见的土墙上那一片的殷红,厚薄不均地像被涂抹在自己记忆里、骨缝间、眼球中他永远不了解,来自他的执着、决绝和刚烈,只有静静地,承受着这满眼的鲜血,血,依旧不停断,尽管她身体已逐渐冰冷,这血,带走的,是他林阡所有的过去,他还是胜南的时候…… 尹若儒站得最近,被这情景惊呆剑差点落地,解涛不自禁倒退一步,不信这是胡水灵能做的事 仆散安贞既惊诧又敬畏,轻声道:“这女子,真是烈性……”黄掴沉默退到解涛身侧,忽而觉得一阵胆颤。 轩辕只怔怔看着林阡,一动不动:林阡的坚持和不认输,原是继承于她吗? 林阡根本无法发现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是惊是呆是恐是伤是惧?都不是是恨 他猛地转过头来,眼神令人怖惧,比在战场上还要凶悍和残暴,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饮恨刀和他的脸上,写满了一种意义:杀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必须面对一种下场:死 这种力量骤然爆发开来,巨大如斯,强烈之至,这一路、一刹,谁人退得了?谁人避得了?谁人——动弹得了? 时间定格,空间凝固,齐喑无声的铲剑枪戟,被尖锐的饮恨刀声贯穿,霎时便彻底掩埋激光震荡,气浪冲灌,末日景象,万载一遇…… 林阡的脑中,当真是一片空白,他是复仇的工具,他是战争的象征,他是坟墓的代名词,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不就是杀戮,最幸福的味道不就是血腥,最美丽的景象不就是风沙? 饮恨刀的征途上,轩辕九烨、尹若儒哪里有容身之所是这些人,害自己和过去断交,害自己目睹母亲惨死,害自己的未来陷入战争火海,他,林阡,根本无路可退,这些人,个个都不能手软 他杀红了眼睛,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容不下半点思绪,所有的力量全都用来驾驭双手里的兵器,每时每刻都绷紧了血脉——是你们自己找死 是你们自己找死 杀意在无边的深仇中翻涌,世界被割裂成万片凄凉,每片却都被狰狞扭曲…… 尹若儒本不该来,来只多了一个刀下亡魂。 泰山的夜,自古就被血色污染…… 阡真的,没有半刻手软,对谁都是,这里的每个人,金军,宋匪,在场的,全都要给胡水灵陪葬。她想不到她的死会导致这种屠杀……这种、滥杀…… 直到周围都空了,阡的兵器饮恨刀,才是世间的唯一留存。 残留。 杀得他眼前到处死尸,他也被战意噬成残骸。 没有人了,没有人……他独自一个醉卧血海,忽然大笑了起来…… 黎明,摩天岭之战一触即发,双方主将却全都下落不明,各种流传顷刻传出,金宋军心皆有摇撼。 无空穴,不来风,事实上当海逐浪听说金军主将竟无一临阵,才知今次不是调虎离山而是一心聚歼。黄掴此人甚是高明,用徒禅勇的死激金军杀林阡,上一战的惨败居然为下一战铺垫……但海逐浪又担忧又气愤,此番黄掴所作所为,“兵不厌诈”都不能洗白 战机不等人,眼看正要趁胜追击,谁料爆出主将武斗继而军心骚动,本已是林阡临走最不愿见,多事之秋怎料杨鞍党竟也闯来闹事……海逐浪闻讯赶去之时,彭义斌正于寨口与王琳刀战王琳口口声声说林阡失踪凶多吉少、你们还是跟我们才有生路,真还说动了周边一些胆小怕事的兵将,彭义斌一边怒斥“谁去我剁了谁”,一边对所有人都说,“传闻是假,盟王并非失踪,而是在闭关养伤” 彭义斌说得铁板钉钉,因他本就以为林阡是在闭关养伤,诚然黄掴等人的本意是暗算、越少人知情越好,倒也在这里帮彭义斌驳斥了王琳——彭义斌对林阡去救胡水灵毫不知情所以一口咬定林阡还在帐内,金方那些散放林阡失踪的人当然也是以讹传讹没什么底气,故而不如彭义斌理直气壮。 这王琳是杨鞍搁在摩天岭驻守的主将,原先在红袄寨的地位高过彭义斌,武功也强于他,听他说话自然不屑,厉声道:“如何证明盟王活着、证明他在闭关养伤?敢不敢打开他营房给众兄弟看” “混账,岂是你说看就看”彭义斌大怒,和王琳一路打,虽然武功弱于他,却硬是拦着他不让靠近林阡帅帐。 海逐浪赶到之时彭王二人据说已缠斗了七八十招,彭义斌处在下风大汗淋漓却仍一个劲地阻在林阡帐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海逐浪感慨他赤胆忠心的同时,自也不可能任凭王琳撒野,好个王琳,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海逐浪掩月刀出手不给他嚣张机会,在彭义斌不支一刻承接上,十刀不到就把王琳斗败。 掩月刀刚一入局,王琳就觉虎口生疼紧接着控制不住战刀,虽然是十刀败给他的,但十刀起码有七刀刀就像在他手里跟着他掩月刀一起转着,愣是把王琳看得是眼花缭乱,如此悬殊的实力,王琳此番挑衅真正是以卵击石、班门弄斧……看清形势,王琳当时就蔫了,久矣,忘了去拾起地上的刀。 “盟王就在帐内养伤,还要看吗?”海逐浪俯首看他,气势无限压迫。当然是欲擒故纵,他武功慑住了对方。 “不……不必……”王琳看清楚了海逐浪实力,只怕自己还没接触到营帐手就被他斩了,又想万一林阡真在闭关养伤,自己这挑衅不是找死吗。 海逐浪冷笑一声:“即便他不在,也无需跟着你。” 对王琳说,也是对此地动摇的所有红袄寨军士说,犯不着跟着王琳走,即便盟王不在,还有我守护着。 不,不是守护,是打 “传令,进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林阡在闭关养伤,对方金将凑巧全体失踪,送走了王琳唬得他动都不敢动之后,那就是海逐浪彭义斌之战机v 第1034章 滥杀后果 正月十八,宋金再战,双方主将无一人临阵,打得照样是不可开交、不昼不晦、生死堆迭。至二十日,金军惨败,南撤往月观峰,宋匪则趁胜占满摩天岭。战场,唱罢的是两方,留下的永远只一家。 也是直到战事落幕之后,金军主将才有了下落:那夜群攻林阡,一流高手们无一生还,绝顶高手们才苟延残喘,所幸人没有彻底死完——也是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林阡才没有杀完,留出了几条漏网之鱼。 一场滥杀,血流漂杵。那绝顶高手中,尹若儒当场死亡,轩辕九烨尸骨无存,仆散安贞重伤将死……唯黄掴和解涛逃过一劫。饶是在林阡入魔前后退了一步挣得了一线生机的他俩,也皆是血染戎装遍体鳞伤苦撑了三天才爬回来,如果他俩没从死尸里睁开眼,仆散安贞和尹若儒都抬不回来,一起烂在摩天岭。 心有余悸,如果说解涛是他的本能救了他一命,那么黄掴,庆幸自己发现林阡眼神不对时想多了,那个不祥的预感,反而帮他脱难,虽然,林阡最想要命的人一定是他。 到这一刻林阡失踪才得以证实,然而摩天岭之战也已经终结,海逐浪继用武功之后,更以战绩慑住了王琳。王琳等人如今听到金将们如此凄惨,对林阡定然更加忌惮,又岂敢再动分毫。 然而,这不是件好事啊……海逐浪忧心忡忡,看着摩天岭一望无际的刀枪、整肃威严的军容—— 时过境迁,明眼人都应看得出来,大崮山之战史泼立林阡是合作伙伴、虽然不可能像徒禅勇一样当场觉察,但黄掴、轩辕那么精明,必然都是心照不宣,隔着一个摩天岭的杨鞍,对此应也了解,却是无能为力。 所以,不知道林阡是在借势向史泼立靠近的只有史泼立自己罢了。 黄掴既然看出,必然有所应对。故此,那日王琳敢来挑起衅端,显然是身边有黄掴安插的汉奸、挑唆他来侵吞海逐浪,一则可以为金军增加赢面,二则也给两派宋军疏远,所幸逐浪慑住王琳也控制好了摩天岭,没给双方彻底僵化,也维持了林阡的初衷。 可是……林阡却杀了这么多人,一部分还是杨鞍旧将,且不说他们是否杨鞍主使……这显然背离了林阡的本性。当晚黄掴带他们去,定然只为对阡扰心、也控制着阡不能过分,然而胡水灵之死却激发林阡入魔,不错,入魔,海逐浪心一颤,当年林阡在魔门杀完金北七八九十,突然转头时的那个邪恶至极的眼神,海逐浪至死不忘。 但黄掴带他们去,为的只是扰心、疏远,没想到林阡会连他们也杀,如此却显然造成林阡整合红袄寨艰难。如何不教海逐浪忧心。心间,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当年魔门的殿堂内林阡的狂吼:“还要平什么魔,我林阡本身,不就是一个魔” “海将军,盟王他果真不在军营?”彭义斌上前来问。彭义斌那时才知海逐浪是在怎样的逆境下扳回了摩天岭大局。 见海逐浪点头承认欺骗,彭义斌油然而生敬佩,请示道:“那么,盟王在何处?可有危险?需否派人去寻?” “不,不必去扰……他应是在闭关恢复,到时候自会回来。”海逐浪摇头,此刻林阡,是人是魔难以衡量,他既不回来,显然跟当年魔门情势一样——他唯一的那丝良知在告诉他,不能回来,回来就将毁灭一切靠近他的人物。 “不过,他终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整合好他全权相托的摩天岭。”海逐浪转头看向略有疑惑的彭义斌。义斌闻言,动容点头:“是”转过身去,忽而止步,又回头问,面露一丝哀色:“那么,盟王的失踪,老夫人的噩耗……”欲言又止。 “都不必瞒着盟主。”海逐浪说。 何必瞒着,当海逐浪为林阡夺得了摩天岭,她一样能力挽颓澜,帮林阡守妥了天外村。在星衍飘云姜蓟等小将的助阵下,在时青寨兵将的增援下,已然与南部金军交战半月。 黄掴等人群攻林阡的同一夜,邵鸿渊亦着手偷袭凤箫吟。 邵鸿渊重打天外村的理由,和摩天岭的金军一样,被激——当听闻徒禅勇惨败到身体爆裂、人不完整…… 但邵鸿渊,无需黄掴添油加醋,感情亦非同情愤慨,邵鸿渊初闻噩耗时不知怎的思绪里一阵堵,不知是被回忆塞的,还是被现实填的,久矣,才说:“他竟……”是震惊,他竟也输给了饮恨刀,还输得这么惨。是嘲笑,他竟没能把林阡困死在大崮山,我原以为他能有多大本事。还是一种扼腕,他竟快死了,死这么早,没死在我手上、我面前……是最后一种吧,这么多年相视宿敌,真听见他要走了,心竟陡然悬空。 徒禅勇,你我原是同一类人,如果换一种方式,你愿奉我原则,或也能打败林阡……可惜,现如今,却赖我来帮你报仇——向林阡报仇的最佳手段,就是陷了他的月观峰以南。 首当其冲,当然是天外村。恰好林阡的女人和儿子都在彼处。抓住他们或杀了他们,对林阡都定然是致命打击。 徒禅勇,当这世上只剩下我,我怎么打,都赢了你。邵鸿渊冷笑的同时竟觉得眼角潮湿。 据传那大崮山之战林阡之所以打败徒禅勇,最大原因是先抓住了尹若儒驻军的缺口,潜伏、夜袭、里应外合。邵鸿渊一心要林阡尝到报应,因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外村宋匪虽然越挫越勇固若金汤,但先前几战金军都是公然叫阵,宋匪知道哪里该防备何时何地设防,金军当然难以攻克。若此夜照搬林阡战术,先遣一支金军跟随邵鸿渊抓住缺口潜入,后与寨外的凌大杰里应外合。如此,还愁不胜? 但邵鸿渊与林阡的不同点在,他潜入之后不是侦查敌情、放火引战,而是本能地寻求更为直接的战胜方式——直接劫持凤箫吟母子,此战将会更加轻易。当然邵鸿渊更是为了报上一次交手被她母子伤及之仇。 然而邵鸿渊终是忽略了这一点,吟儿最强的本事就是守。天外村确实有薄弱点邵鸿渊可以潜入,但盟军的防御力却远远高于尹若儒。邵鸿渊不擅自寻找凤箫吟便罢,一旦野心大了,暴露的机会也便涨了。就在他孤身潜入宋营、方一转弯准备靠近那已经确定的凤箫吟住处时,忽就听得一声娇喝:“什么人” 原是守护在吟儿身边的鱼秀颖听到了此地风动火响。那鱼秀颖可谓机警,随即上前来看,邵鸿渊力运于掌瞬即发出,鱼秀颖感到凶险已然迟矣,那一声“啊”刚叫出来,这一掌便已经裹挟着土沙席卷而去,亏得冯张庄那个心细的杜华当家就在她身侧,眼疾手快将她扑倒在道旁,饶是他身手在小辈中出类拔萃,也都被那掌风擦得背上衣衫全破、脊梁隐隐生疼。 鱼秀颖大惊:“杜当家”正欲将他扶起,忽然瘫坐在地,浑身气力竟都像被什么吸走了……那杜华也是刚要起身就软倒,连话都没力气讲…… 慌乱中两人都觉眼角黑影一闪,暗叫不好却无能为力,邵鸿渊毫不啰嗦、吞噬了他们的气力直往凤箫吟的住处打去v 第1035章 邵鸿渊VS凤箫吟 亏得鱼秀颖杜华给吟儿争取了半刻时间,才令她不至于被邵鸿渊这一刀杀得措手不及。当邵鸿渊的攻势以超乎想象的速力冲灌进屋,惊险一瞬吟儿左手把小牛犊往床里面推、与此同时右手即刻出惜音剑往他打。邵鸿渊有伤在身战力比以往低些,而吟儿护子心切剑势超常凌厉,故此第一回合刀剑缠在一起吟儿毫不逊色于他。 然而吟儿与他毕竟差距,虽能接招却难免不敌,硬抗了他十几次碾压般的攻击,真正是为了小牛犊把命都豁了出去,惜音剑在手上忽刀忽剑,骤轻骤重,时快时稳,完全是各种招式杂糅一体、朝着对方能拦则拦,乱打一气倒也顺手。刀与剑一次次撞,啸声刺耳,光影炫目。吟儿与他打到三十招开外仍然不败,倒是令邵鸿渊暗暗称奇:“原是个能打的女人。” 那是自然,林阡封的剑圣吟儿微笑,虽然自己气喘吁吁,也能听到邵鸿渊的汗水,这一战他的猛辣遇到她的灵幻,力道他虽然始终镇着她,但节奏却掌控在她这里。招式迷离的点苍剑法,没有极限的一剑十式,相辅相成足够令人眼花缭乱,林阡越野轩辕九烨都曾受教,再加上跟邪后切磋过一二的不换气心法,好歹也能独树一帜。 “金人来了”“快救主母”却在这时,不远传来盟军兵将的声动,邵鸿渊眼神一厉刀势更猛,吟儿大惊“别进来”话音未落却已有人冲了进来…… 霎时邵鸿渊袖边气流近呈球状,兼具着气团的暴烈与锋刃的尖厉、迅猛地直滚向门窗坍塌的方向。撕撩声落,将当先来救的几员宋将直接削成了碎片……而若非吟儿这一声“别进来”阻遏,适才只怕冲进来更多人,被撕裂更多人…… 暗青色刀光,掺杂着鲜红的晕,好熟悉的景象,提刃而来呆在门边的时青,愣怔怔站在这凄冷的漫天血雨里,光线的那头,是猝然被挚友捅死的父亲时芃…… 缓得一缓,吟儿身子一转已拦在邵鸿渊与兵将们之间,立剑向上强托一招“半月掩蓝”,邵鸿渊收势而回正待迎击,吟儿极速换架一式“苍山雪溅”,扬长避短跟他斗快剑总是没错 然则邵鸿渊不愧高手堂中人,那滴血战刀似是专为夺命而设,不管她这一剑蕴含了多少招他直接回头就是一个迅猛的竖劈霎时纵使日月也无光、山崩雪无存,这一刀与噬气经浑然一体,热切如火、沉猛千钧,吟儿难以格挡,整个都置身其间。 时青见状大惊,醒悟已晚,眼睁睁看着吟儿被罩在了刀光血影里而无法去救,危难关头却听一声清脆的剑响,吟儿竟巧妙从邵鸿渊的攻击死角绕出了险境。若非身形娇小她只怕没这么轻易躲过,但时青这一刻叹的不是侥幸而是“好快的剑” 没错,好快的剑,这攻击死角不是邵鸿渊固有,而是盟主临危不乱挑中放大的他的薄弱,这一剑看似轻巧将他方位撞偏了些许,却因极高的眼力、极强的气魄和极快的速度才得以成功。 邵鸿渊亦是吃惊不已,适才一刀以为一定将她斩碎,谁料生死攸关她脸上俱是淡然,弹指间一剑内就交错了十招左右令人应接不暇,邵鸿渊当时就承认了她确是个剑术高手。惜音剑中招法,争如苍山之云灵幻多姿,清淡如烟,浑浓似墨,得心应手,臻入化境。心道过去几月她一直有孕在身不便动武,反倒让自己轻慢了她……是了,是了,林阡的女人又岂有弱的道理。 当即邵鸿渊不再怠慢,以对付林阡徐辕的力道来打凤箫吟——林阡徐辕凤箫吟,正是南宋江湖的“三足鼎立”。 邵鸿渊力道猛增,吟儿只觉整个屋子都似塌下去了一层——不是感官失灵,是真的,不止整个屋子,远近方圆几里?虽然那程度看不到,但她可以看到门边惊恐的时青等宋兵,有的没站稳沉倒,有的竟已连滚带爬……更可以感到,一瞬之间,适才还生机勃勃的空气,竟好像完全失去了流动。邵鸿渊内力多厚,或者说内功多邪,可见一斑。 却在这时小牛犊“哇”一声大哭起来,邵鸿渊刀刚将吟儿打开,这时思绪同吟儿一起吸引过去。吟儿大惊失色急急移转,斜身欲截却终慢了他半刻,竟被他一刀狠狠劈砍向床榻,砰一声响那床榻俨然四分五裂,小牛犊在泥沙飞扬中反倒止住了哭声…… 霎时吟儿魂飞魄眩,怕就怕小牛犊被摔坏了哭不出来半晌听它还没动静吟儿又过不去,气急败坏猛攻一剑凶狠的“切刀式”,邵鸿渊一刀旋劈,泰山压顶之势反打,吟儿眼中全然不惧之意,竟是个实打实的“玉石俱焚”。这时,时青业已提刃冲得前来:“邵鸿渊,拿命来”也是追魂之招,自为血海深仇。 凤箫吟时青以二对一,才使得这邵鸿渊没再顺利夺谁性命,他三人两刀一剑,各自都拼尽全力,谁都是咬牙切齿,因此都战疯了,这激斗维持了三十招平手,邵鸿渊再度回到上风…… “原是芃兄的儿子。”邵鸿渊看时青眼熟,认出了他来。 “你不配称他兄长”时青激愤,分外眼红。 “虽然我杀了他,他终于曾是兄长。”邵鸿渊笑,眼中满是狠毒,“但即便他是兄长,拦我的路也还是要杀。” “住口”时青怒不可遏,刀法更狠,内涵却远不如邵鸿渊。 “噬气经只有配上我,才能列进高手堂,你父亲与你,都不够资格。”邵鸿渊冷笑。名不虚传的噬气经,已经吸尽了周边一切可用之气,转化为他的气力横扫吟儿和时青,继而,开始烧时青浮在刀旁的真气。 “哼,列进高手堂,又能怎样呢”时青讽刺,原是指邵鸿渊竟无一官半职,邵鸿渊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一抖。 又十招飞驰,激烈交错的刀光剑影里,吟儿艰难地往小牛犊的方向看,那小畜生,为何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吟儿心急如焚招式越打越乱,常用的不常用的能使的全都使了出来,这一刻几招狠剑叠过,邵鸿渊下意识觉得熟稔,不再纠结于时青话语,而再度将杀凤箫吟列入计划,不错,眼前是个卓绝的剑术高手,劲力从腰经肩到臂至腕比常人畅快,所以攻防比常人灵便有天赋。便那时她心急如焚崩剑点啄,他骤然抛弃了时青全力来杀她。 噬气经烧字诀,十成气力覆灭之势,将林阡的女人随着他的儿子一起杀死在此间邵鸿渊发出一声狰狞的笑,径自去吞并凤箫吟的真气。 然而,怎地,这道真气,比凤箫吟的剑招更加熟悉……邵鸿渊的笑声刚发到一半戛然止住,她,她是谁她身上怎会有这道真气这道,原属于我邵鸿渊的真气v 第1036章 一物降一物 “你……”邵鸿渊霎时脸色大变,“你是……” 难怪凤箫吟这剑招如此熟稔,原是王爷和王妃的定情之招;而她身上这道融合至深的真气,不正是邵鸿渊给她输进去的? 二十四年前回忆如雪,疯狂涌进现实中来,摇坠着一片迷茫,却透出密集的亮—— “几位将军莫再争执暮烟它不知怎的,气息竟忽然弱了……”记忆中的焦灼面容,属于他们素日沉静的王妃柳月,护子心切时的表情举止,眼前女子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 就在徒禅勇、邵鸿渊为了各自原则面红耳赤之时,解决矛盾的竟是那个忽然气息弱下去的公主、王爷和王妃藐视金宋之分的唯一骨血、完颜暮烟。先天不足加上逃亡颠沛,邵鸿渊闻言上前之时,襁褓中的它手脚都已发紫,毋庸置疑寒性太烈它身体一时受不了。 凌大杰还在踟蹰,徒禅勇还在权衡,生死攸关哪容得了踟蹰和权衡邵鸿渊即刻上前,当机立断给它真气御寒——战争中决策受到徒禅勇牵制,这种事却能先斩后奏,没有其他原因,他邵鸿渊是当时当地对寒毒最了解,所以不必对任何人请示,他直接就决定怎么救公主命。 那时他才练到噬气经的第二层,不如现在九层以上的炉火纯青,但内力之高,已足够对寒气压制。公主身上的不是毒素,而只因柳月怀孕时寒毒入骨,故体质比一般人凉而已——如果当年公主没有失踪,邵鸿渊或能根治她从而赢得王爷器重,然而…… 然而思绪急转回来,邵鸿渊怎能不大惊失色:你是谁? 凤箫吟,完颜暮烟,这两个对立到了极限的姓名,因这道真气而顷刻合二为一。随着邵鸿渊轻而易举收回这道自己二十四年前送入她体内的镇寒之气,发生的是凤箫吟原本火热的躯体瞬即恢复正常……原是这样,真是这样她是公主,只不过基于种种原因她后来又中了火毒,这才掩盖了她是公主、才令王爷找不到她…… 可惜心底雪亮的同时,背后蓦地竟灌进一阵凉……邵鸿渊的话终究没来得及出口,邵鸿渊的思绪戛然而止脸色也由青变白—— 当邵鸿渊全力以赴要杀凤箫吟却突然犹豫、而他抛弃的时青却没有放弃进攻…… 那一刀狠狠地扎进邵鸿渊的背,雷霆疾放般狠准,饶是他反应极快,也只是避开了要害没躲开血喷如注…… “……”邵鸿渊愕然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时青。这个画面,怎也像哪里有过。三十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刀,背后致命的一击,脏腑破碎的声音,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是杀人的人。三十年后,形貌酷似时芃的他的后人,终于手刃凶手。 不错,是手刃,尽管邵鸿渊躲开了身体的要害,却没躲得过武功的要害:时青这一刀割准了噬气经的关键,一瞬,邵鸿渊只觉身上的气似是在泄、在漏、在流散……屯聚了几十年锤炼到完美融合的所有真气,呼吸之间全部紊乱消退继而熄灭邵鸿渊惊恐地想收住它们却收不住,邵鸿渊看见血泊里自己的倒影,跟三十年前的时芃一模一样…… 旧日时芃练到噬气经的第四层就停滞不练,时芃总是说,担忧噬气经练到第十层后会爆体而死,邵鸿渊笑说芃兄何必多虑,又劝,若真能那般壮烈死去,亦总是达到了第十层死而无憾。今日邵鸿渊才知,时芃临死时的惊恐不仅来自于他邵鸿渊的背叛,更来自于四层真气的完全流走,那意味着一生的辛苦都毁于一旦,当然打击之至而邵鸿渊今时今日才完全尝到这种滋味,还硬生生高了时芃当年五层…… 于武者而言,武功尽失比死痛苦万倍。“啊……”邵鸿渊惨叫一声,想不到,想不到,没有壮烈地爆体而死,而是,窝囊地无可奈何…… 如此,怎不是被时青“手刃”了。 人说离死最近之时,最易看见故人,原是真的。冥冥之中,时芃的面容清晰浮出,不似时青这般深恶痛绝,而带着一丝宽恕,一丝悲伤,一丝哀悯…… “鸿渊,那高手堂中勾心斗角,我当真不愿卷入其中。”时芃的遗言,时芃不愿去高手堂,也不愿举荐邵鸿渊,尽管王爷已经说明要沂蒙第一加入,非你即他。时芃却带回一个令邵鸿渊无法接受的消息,他当着王爷的面回绝,两个人都不加入。 他的自作主张,使他付出代价;他也许是好意的一句解释,使听者有意觉得解释只是掩饰;所以他的回绝,使他这句话成为遗言——一声啸响之后,邵鸿渊的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这位结拜兄弟的后心…… 邪恶如果从那时就登上了巅峰,那么直到刚刚这一声啸响才急转而下,就似,经了一个轮回一样——说的不错啊,高手堂真的是勾心斗角,我实也不愿卷入其中……说的不错啊,列入高手堂又如何,现在想来,反而是那个焚膏祭鬼的生涯最充实不是吗…… 追逐时却太匆忙,没有闲暇去回想。还没见结局,谁愿意后悔。 而今一瞬就参透,莫不是因为提前看见了终点?终点,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武功尽失,又怎比得上观念崩塌更可悲……当内力降回从前一无所有,记忆却回不到最初、真正是一无所有;多年的辛苦练功都一场空,多年的战绩成就不也都是一场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诛灭了天地为自己夺来的却原是一场虚妄……无垠的绝望,刺激邵鸿渊连续发出愈发嘶哑的哀嚎,下意识伸出手去,根本想结束他错误的一生。 听到邵鸿渊异乎平常的哀声,立即有一起前来的金将接应,门外宋兵即刻应战,而时青,岂容邵鸿渊就这么死,连自尽的机会都不给他,提刀横在门口,刷刷数刀过去,杀猪一样地挑断了他手筋脚筋,连同着下一步的眼睛舌头。 “时青……?”吟儿听说过时青的多疑嗜杀,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邵鸿渊毒辣一世,终于前浪死在了沙滩上。 “盟主,他死了太便宜他,要让他生不如死,囚在我时青寨赎罪”时青目中戾气极重。 吟儿一怔,尚未发话,屋外战斗已至白热,兵戈之音不绝于耳。无疑,时青手下的战士们还在与接应金将血战。 那时杜华鱼秀颖已由人扶进了屋中来,都受了些伤却恢复了不少,杜华急切不已:“盟主,外面金将五十余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鱼秀颖刚走几步就摇摇欲倒:“盟主,我这便去找飘云星衍他们” “不必,众人各司其职,不必自乱阵脚。时青,你随我打”那时青一时没回过神,尚纠结着大仇得报的心情,吟儿从尘灰中抱起小牛犊,交到鱼秀颖的手上,续对时青说道:“战利品,战后处置不迟。” 她抱起小牛犊时看到它双目紧阖,思及适才邵鸿渊的那一刀摧枯拉朽,知它内伤极重凶多吉少,悲从中来却狠下心,低声交代一句:“秀颖,速传军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提着惜音剑就冲出去。 时青这才醒悟,跟着她一起出去应付外敌。外面五十多个金将,寻常兵将或还吃力,他与她都属高手,更还把邵鸿渊打垮了,要拿他们当然容易得多。 “盟主,寨东发现可疑人物,十余人等,已然一网打尽。”正自清点俘虏,李全的人亦送来情势。不刻,村寨西边也传混入奸细,飘云正着手处置着,却有逾百人数目,“主母,那百余人,应都是跟随邵鸿渊潜入我军,妄想着要里应外合。”可惜,不刻就传来败报,“那百余金将尽数骁勇,且一来就放火偷袭,百里少主有些吃力。”吟儿蹙眉听着,想到这是林阡日前拿下大崮山的战术,金军依葫芦画瓢,竟是屡试不爽的。 “姜蓟离他最近,拨他人马去救。”吟儿传令,恨只恨这捉襟见肘、千疮百孔的天外村,不能大幅调动。 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战都煎熬太多,当听说姜蓟增援后都八次进攻八次被那群金军精锐打退下来;当期间北面村口鸣镝四起烽火冲天祝孟尝的人禀报说寨北有金军主力、人数数以千计,吟儿知道那是凌大杰大军压境;当小牛犊现在还生死未卜吟儿却无法得知它的死活…… “究竟这是哪一支金军劲锐,一百人都这样棘手……”有兵士懊丧着脸。 “哀兵罢了。”吟儿摇头,思忖,除了祝孟尝外姜蓟战力已是最高,配合武功卓绝的飘云,这样竟也一时奈何不了对方?可千万别被他们打赢了里应外合。 “他们也未免太目中无人,区区一百人就敢深入我军”时青大喝,杀性未减。吟儿缓过神来不禁明了:时青冲锋陷阵可谓勇猛,若用来对付那一百个哀兵真是再合适不过。 “说得对,深入我军,孤掌难鸣,早是瓮中之鳖,作何困兽之斗。”吟儿冷笑,转头看时青,“时青,既然邵鸿渊是你拿下,那在凌大杰增援赶来之前,邵鸿渊的兵也应由你来解决。”气势凌人,盟主之威,“像收拾他们主子一样,狠狠收拾了他们。” “是”时青果然鼓舞,提刀迫不及待。 好钢自要用在刀刃上,时青是此战最佳选择,虽说如此,吟儿对这一战也只有七成把握。若时青不能抢在凌大杰攻击之前消灭邵鸿渊的兵,那么天外村的守卫将全部落在祝孟尝一个人肩上,不是说吟儿不看好祝孟尝,只是不希望他过分辛苦了。v 第1037章 翻身之仗 这接下来的将近半个时辰吟儿无法放松要等候各方战报,如坐针毡的心情令她想起了当年黔西之战杨致诚向清风协助李郴破敌。那时她擅改军令冲到林阡身边导致后方事变、所以担心向杨二位将军守不住,与今夜的祝孟尝时青几乎一个状况,但那时,她对杨致诚向清风更加陌生、更加无法操纵,为何却安然度过来了?是因为有个人对她坚定地说:“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是,要像相信阡一样,相信所有的麾下。哪怕这个时青,适才杀邵鸿渊的时候几乎逾权没把她放在眼里,但经过这番鏖战后、仍然愿意听她调遣了,仍然是她的麾下无疑,即便他起先只是被她气势压制。她都愿意相信,时青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草莽戾气,完全可以驾驭。 终到了后半夜,回传时青消灭邵鸿渊部,不久祝孟尝也耗住了凌大杰,自此否极泰来,盟军越打越顺。吟儿一颗心方才落下,笑:“真是我多虑了,是你挑来压轴的,怎会唱坏了戏。”转危为安之际,吟儿才想到要去看小牛犊,吟儿其实时时刻刻都想回去看它,可是回去路上,步子都在发飘——她,怕…… 这种为了担负更多人而照顾不得最重要之人的心情,那个人也曾有过不止一次吧,吟儿也是到今时今日才算体会到了。 “盟主”鱼秀颖早就提灯在门口张望,见是她回,喜不自禁。 “小牛犊……它?”吟儿一惊,适才还发软的腿脚,因秀颖在笑而顷刻有了力量。 “嘘,睡着了”吟儿冲进屋去即刻将它抱起,上下左右全身都查了个遍,果然,还活着小心跳很强呼吸很酣体温热热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吟儿傻傻地瞪着它,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那家伙倒好,吧唧着嘴,明明睡着了在做梦,还好像眯着眼睛在笑 “它,它……”她又惊又喜,舌头都打起结来。 “它很好,一点事都没有”鱼秀颖笑着说。 吟儿呆了足足半刻一动不动,直到他小手动起来才回过神——那个小畜生,它一点事都没有,刚才不哭的原因是,它本来想吃东西,所以叫它妈来服侍它,结果它妈没来先来了一刀,哦,原来在打杀啊,那我先睡,等你们打完,再服侍我吃…… 吟儿听军医也说它毫发无损、然后见它醒了就拽着奶娘吃喝……当然是瞠目结舌,不会吧,阡和吟儿各自都废了九牛二虎才打败的邵鸿渊,这孩子才刚出生就直接藐视了——? 吟儿接过奶足饭饱的它抱在怀里,它乌溜溜的眸子却转着看着她满怀笑意,见她还在失神不睬它便立刻蹬腿挥手吸引注意,吟儿看它完好无损,忍不住喜极而泣,眼泪虽早冷了,心中却是暖流。 清晨时分,凌大杰久攻不下并得知邵鸿渊全军覆没,不得已选择撤兵,天外村危机再度解除。 祝孟尝处理完了军务,赶紧回来探望他们,并为吟儿送来了茵子小姑娘。一听说昨夜偷袭的来龙去脉,祝孟尝就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说邵鸿渊怎又想从主母和少主下手,前次擒老夫人、再前次茵子,人都说事不过三,“那帮金人算什么爷们,次次拿老弱妇孺来做文章” 吟儿知茵子的沦陷不是金军刻意,而今次邵鸿渊也不是要拿自己去当人质而只是想擒贼先杀王,但看祝孟尝破口大骂也没有制止他。她明白,随着林阡的愈发强劲,金军必然都倾向于这样,无论直接谋命或间接鱼饵,无论虚伪粉饰还是明目张胆,他们都是没有办法了才不择手段。如此,已然失了胆气,败象毕露。祝将军损损他们,又什么所谓呢。 不过,祝孟尝这句“老弱妇孺”也提醒了吟儿,当阡不在身边,她必须达到更强,如此才不会成他弱点,也能够保护更多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半个月来她的身体渐渐正在好转,阴阳锁竟不曾有一次发作,而昨夜与邵鸿渊过招之后,火毒亦前所未有地不那么折腾了。当为了小牛犊战力几度飙升,已令她察觉出恢复的希望,而今茵子也回来,更是锦上添花。 经此一役,金宋此消彼长,正月十九,祝孟尝对凌大杰发动反击,怒不可遏,一鼓作气,猛虎饿狼般直往冯张庄扑。天外村宋军被欺压了二十余日,到此刻谁不知翻身之战,除杜华、飘云、鱼秀颖与吟儿留守外,其余人等一概主攻,个个都卯足了劲儿要上阵杀敌。便如同一点就着的干柴,一颗火星,添一滴油,立马冲天大火浓烟滚滚。 不过那凌大杰也不是省油的灯,再怎样温和的性子人都是高手堂的,祝孟尝跟他玩命厮拼他也豁出去了、调遣了一大群精兵强将抵着。金军人数本就比宋军多,装备也较精良,唯独欠的是那一口气罢了,还愁宋匪那点气最终不会短下来?凌大杰果断先不硬拼、以守为主、箭矢招呼,祝孟尝果然忌惮,纵有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却哪能直接冲到没长眼睛的箭矢底下,如此第一轮第二轮直至第十轮进攻全以失败告终。 二十日晚,鸣金收兵之际,忽传来北面摩天岭战况。吟儿、杜华、鱼秀颖一干人等,这才知林阡于三日前滥杀后失踪,而滥杀的原因竟然是胡水灵惨死…… “娘亲她……怎会……?”吟儿得知噩耗难以置信,抱住小牛犊手脚都在发颤,怎,怎会这样?胜南竟没能救下她?可是她和胜南究竟释怀了吗?她走得可安心吗?……吟儿还期待着和胜南、和小牛犊一起,陪伴着她度过一段幸福的晚年啊怎就,被战争撕裂了那些美好的未来,说走就走这么突然吟儿万万不能接受:为什么,胜南能承诺给钱母甚至范母一份战后的清宁却独不能履行给他自己的母亲? 眼前耳边,全是胡水灵与自己共度的短短数日音容笑貌,各种照顾、合作以及相扶……她和吟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吟儿还记得清清楚楚:“吟儿,这粥你学得已经差不多了。”那笑容,倏忽褪色在无边的战争血海里,只留下声音萦绕在吟儿耳畔,反反复复……我学得差不多了,所以您竟然走了? 如果,如果可以选择,回到那夜的山林之中,吟儿就该考虑到娘亲的安危,不应让她也走在最后就算吟儿被金人掳去了,哪怕小牛犊也可以……独独不可以发生的,是娘亲她为了他们而舍生、最终惨死在那帮金军手里 摩天岭的战报尚还在听,冯张庄的战役业已再打,当信使送来前线战况说有了突破之机,正自养伤的姜蓟即刻请缨要上,得到吟儿点头,操上家伙就走,吟儿情之所至一把将他拉住,眼中俱是热切的泪水:“姜蓟” “盟主,有什么需要转达祝将军的,姜蓟一定送到”姜蓟平常再大大咧咧,也意识到她想为胡水灵报仇,询问时声音低沉恳切。 “没说的,干掉他们”吟儿说这话时,心底俨然对金军憎恶至极,恨不得把凌大杰那些人都活剥了报仇雪恨。 “是,干掉他们,夺回冯张庄,以慰老夫人在天之灵。”姜蓟虎目噙泪,对吟儿保证说。 战争却岂会轻易听从人意。 如果说这些天来的攻坚屡战不克,令祝孟尝等人见够了凌大杰的据守本事,那么这一晚,才教他们见识到了凌大杰卓绝的战斗才能。胡水灵的噩耗和摩天岭的胜绩一起抵达祝孟尝部,当然给了祝孟尝等人激将与激励,点燃他们士气的同时却必然也点燃了他们的求胜欲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谁都懂。 于是凌大杰刻意在冯张庄的驻军留个破绽出来,给祝孟尝以为那是“突破之机”,凌大杰这样下套,祝孟尝等人……于是一鼓作气被骗了进去。 气吞万里的架势,遭遇占尽先机的陷阱,就似飞驰的战马被绳绊跌,纵然祝孟尝一世骁勇发现是埋伏也没服输,却还是被卡在了冯张庄外非得和金兵肉搏不可。先锋受阻,主力自然占不得半分优势,局势一时陷入胶着。 鏖战两天两夜,金宋交缠激烈,谁都辨不得强弱,互相只知道生死。眼看着金军放箭频率加剧、抛石漫天都是,江星衍毫不畏惧,当先击落数十箭向着大伙儿提气,更扬言,“今日上阵所有兵,只准横着下战场” “说得好”姜蓟虽是最后才来,俨然冲锋比谁都猛。 “哈哈,谁能打横星衍,还需练个十年。”笑而按住他肩的李全,是盟主听闻祝将军中计后给的增援。星衍原先已打到了精疲力尽,此刻看见他俩打援,既感动又安妥,更还增了三分争先恐后。 祝孟尝就眼睁睁看着这帮小子提马而上一个一个、刀枪戈戟各显神通,笑叹一声,都是些年轻气盛热血沸腾。虽说战场上风云凌乱日月无光,老祝看着这厮杀就是觉着爽,这才是爷们的打法 却在这时背后一道罡风,亏得祝孟尝躲得及时,跟这一箭擦身而过,缓得一缓胯下坐骑却已倒毙,原是被那神弓手一箭双雕、人马齐射的,祝孟尝由裨将扶起,被告知此神弓手乃凌大杰最爱战将,拏懒神明,据称百步穿杨冠绝护国军。 拏懒神明之神勇箭术,顷刻连伤李全、姜蓟,赫赫威风,激得众守关金兵都意气风发,一时丝毫不弱于宋匪。v 第1038章 杀伐决断 “管他什么神明”祝孟尝挥手示意拿弓来,扣上三箭拉满弦,“兔崽子,爷爷我射不死你”距离有些远,角度稍偏了……祝孟尝屏息咬牙,还在酝酿当中,便听得一声激响于身后升起,顷刻就有一箭离弦、流星般直往拏懒神明去,竟先于祝孟尝出了这一手,虽然力道不够猛、没把对方一箭就射死,角度却太准伤得那小子一时再难提弓。拏懒神明惨叫一声,臂膀血流如注。 祝孟尝不知是哪个年轻俊杰比自己还有气魄,撇过头去正要称赞却就哑然——一匹战马疾驰而过,乍见那马背上的却是主母一马当先心无旁骛,又驰前几步再度扣弦,给那拏懒神明再放了一箭。 “主母……”祝孟尝见她也上阵,真正是大喜过望也大受鼓舞,眼角不知怎的竟还有些湿润,老祝认识主母的时候主母就是这么不让须眉的,据说早几年混江湖的时候还特爱上蹿下跳……可惜这个生龙活虎的主母在川东之战被太多人毁了,而今,看她恢复到当年纵横驰骋,祝孟尝心里那叫怎样一个痛快 见拏懒神明被吟儿杀死,护国军士气顿时被扼,凌大杰闻讯诧异不已,却岂能被她带领宋军逆转,即刻提起拏懒神明落下的弓搭箭再射。见他当先垂范,金军前仆后继,沉寂了半刻的天空霎时又被几轮羽箭填满,密如蝗集,铺卷向吟儿为首的全部宋匪。 吟儿非但不退,更还分外眼红,带领盟军冲杀,攻势愈发凶猛,那时她心里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就是这一路金军,当夜擒了娘亲去” 宋匪?吟儿终于以这个身份,和金军兵戎相见。 娘亲?数典忘祖到这个地步,胡水灵分量已远远高过了柳月。 凌大杰看据守不利即刻出寨要亲自与她交锋,只是还没靠近她就被时青、李全、星衍、姜蓟逐一拦下……好一个凌大杰,长钺戟在手所向披靡,竟是一边纵马而来一边跟这些小子轮番挑过没耽误多久不消半刻已离吟儿仅几丈之遥。 尽管凌大杰因为那首《战八方》一直怀疑凤箫吟到底是什么人跟完颜氏有什么渊源,但此刻战场哪容得半点犹疑,何况,他看清楚了她面对金军时仇恨的眼,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她是谁。 眼看时青、星衍等人皆是不敌,等闲宋兵纷纷避闪,竟被这凌大杰打得人仰马翻。 祝孟尝见凌大杰挥戟急冲来势汹汹,顿生保护主母之念,大喝一声抡起大刀,一夹马肋旋风般往凌大杰卷,刀光如电,喊声如雷,气浪直接反冲,凶猛程度,不比凌大杰差多少。 对方是高手堂的人祝孟尝当然了解,比武擂台上老祝输定了,不过,战马上搏,未必你强,想我老祝,也算戎马了半生 刀戟相煎,削砍刺铡,气焰白热,马打盘旋。真险,却真是精彩,祝将军半点都没输给那凌大杰 “祝将军,打得好”凌祝二人僵持之际,吟儿毫不懈怠,下令攻城拔寨。 经孟尝力挽狂澜,听吟儿一声令下,时青等人也都回到阵前搏杀,而适才被冲散开来的宋军,阵脚又重新自发地稳住,一股脑儿冲了上去,与金军前来应战的一支又一支精锐们打…… 犬牙交错、阵线推移、相互咬合、进攻遭阻,往复循环,一波三折,但终是往胜利的方向去 照着这样的趋势,原本拿下冯张庄不成问题。却在这正月廿三黎明,金军竟从月观峰向冯张庄增兵,实在是祝孟尝等人都始料未及。 天外村兵力,自不能以卵击石,逼不得已又倒回去,好在三军因这场胜仗而振奋非常,吟儿知道当己方已转守为攻,天外村不会再有过往危机,还是金人比较需要担心了。阳光碎裂在这片狼藉的战地,吟儿嘴角露出个轻松的笑。 然而,一想起胡水灵去世、林阡至今都杳无音信,心中总是既伤又忧…… 偃旗息鼓后,吟儿听了完整的大崮山、摩天岭之战,才知林阡为何救不了胡水灵——大崮山之战,徒禅勇不该杀,否则金将们不会被激;而摩天岭之战,林阡若早知娘亲比自己更加懂他、更加和他有作战默契,根本不会依言孤身前往,而更可能选择虚晃一招强破金军……奈何,这一切终是发生了,黄掴的洞察实在太准,也许这就在黄掴的意料之内。冥冥之中,茵子的失踪、自己的病重都在帮黄掴、最终竟将娘亲陷于至险,纵是林阡也失策、不敌……但吟儿猜想,娘亲和胜南最后既然见到了,就一定是冰释前嫌的。 为何明明已经往最好的方面想了,背离了人群、独自抱着小牛犊时,竟仍是克制不住眼泪,娘亲,我终是学不会你的腊八粥,因那之中有你对胜南的无尽母爱。心中一恸,可我曾多么希望,你我一起给他做菜吃……锯浪顶上玉紫烟有的,胡水灵却不可能有了。 那胜南呢,他现在可好?吟儿比逐浪更懂饮恨刀的危害,也更加担心林阡。原先林阡不可能连着爆发两次,恐怕还被黄掴算准了会内伤发作而死,结果胡水灵以她的死终结了黄掴的计、却意外地刺激了他忽略内伤第二次爆发,且摩天岭这场滥杀还轻易调顺了他在大崮山第一次爆发时的混乱内气——黄掴带宋军旧将赴战,是摸清楚林阡不可能愿意滥杀,然而黄掴没算准胡水灵咬舌自尽、林阡连续两次爆发史无前例、林阡的这场滥杀更加空前绝后…… 只是,这不该有的第二次爆发,阡该如何承受代价?那会提升战力却同时也加剧内伤,且滥杀的后果他终究需要面对…… 当年在魔门屠杀神墓派和金北七八九十,他虽在人前极力掩饰伤怀,还是被她发现他的自闭加重、远离人群、玩火自残,阡不是圣人,会有做错了的时候,会有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自己的时候,会有心魔,会有失意,会有低谷,自暴自弃。 那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对他说,会爱这双饮恨刀的每一次成功和失败、荣耀与挫折,无论对错、得失,所以连后来他和联盟内斗了,她都一直站在他身边无条件支持;哪怕他竟放下了他的饮恨刀,吟儿也没过问过分毫——因为吟儿不信啊,林阡你会放下饮恨刀吗。你就算放下了,也会重新拾回来 英雄有泪不轻扬,但亲人离去、伤魂麻痹都是应当,何况胡水灵值得这样。林阡有多痛吟儿体会得到,这股悲当时就化成了戾气与凶杀,还将会沉淀为无穷的战力与杀意。而此刻他瘫倒在哪里、醉卧在何处还需问吗,那是征人,瘫倒必还在阵地,醉卧必还在沙场。所以她了解,阡现在不回来不是逃避,而只是良知驱使、不恢复正常绝不回来。一回来,必将继续杀伐决断——她唯一要做的,和海逐浪一样,在他回来之前,为他守护一切。 “主母。”这时屋外传来祝孟尝的声音,吟儿回过神来,看着挂彩的他裹得跟粽子一样,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些热血澎湃的将士们啊,所幸这个残忍的世界还有他们在:“怎么了祝将军?” “那个邵鸿渊怎么处置?大伙儿都在等主母发话。”祝孟尝大大咧咧问。 “他是时青所擒,听凭时青决定。”吟儿回答。当夜战事为重,吟儿被迫答应了时青,如今虽已时过境迁、时青不可能再像当晚那般失控、也本来就没有逾权可能,应该会跟大家一起听从她安排……但吟儿不想改变决定。时青是个多疑之人,吟儿必须遵守诺言,方能与他建立互信。 “给时青?会否不合主公想法?……邵鸿渊不仅是时青私仇,更是盟军公愤……”祝孟尝一愣。 “祝将军,时青寨的弟兄,也终将归顺林阡,成为盟军中人。”吟儿说,“盟军不缺区区这一颗头颅,盟军却永远缺人才。” “主母说的是。对了对了,主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祝孟尝茅塞顿开。 “嗯,他一定好好招呼邵鸿渊,泄了盟军所有人的愤。”吟儿说。 “我这就把邵鸿渊带去给时青。”祝孟尝点头。 吟儿见祝孟尝下去,忆起那夜邵鸿渊惨状,总是诸多不忍,而危难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却令吟儿挥之不去,吟儿有种直觉,邵鸿渊察觉出了自己身世,否则他不会有半刻愣神。然而,再多的吟儿也无从探知了,无从知道,邵鸿渊在撞见从前幸运的一刹那被从前种下的祸杀死,命运和战争一样,永远都是黄雀在后。 “盟主。”午后,李全、姜蓟也来见吟儿,告知她打援的金军主将,竟是那位日月天尊岳离。也难怪冯张庄形势忽然转折了。 “岳离……?”吟儿觉得蹊跷,金将在泰山战场的分配黄掴一定是有用意的,明显也一样捉襟见肘不能有大幅变动,而今虽然冯张庄危急,也不至于调这么快,更不该调到岳离头上去……何况是黄掴还狼狈不堪的同时。 吟儿的心咯噔一声,登时脸色变得惨白:难道,难道说,他来了……?v 第1039章 完颜永琏 (本章免费。 抱歉,先前不知道vip章节不能随便删除、删了一章,害了一些自动订阅的书友,问过责编之后他说,需要发一章免费的章节补偿……那就这一章吧,呵呵。) 登泰山而小天下。 萧瑟的冬风飞啸过沙场,卷起一大片烽烟残雪。鼓角外,刀枪外,黄沙间,赤焰间,有个人的立足点,是千军万马之巅。 此刻他眼中,天地都似尘灰般渺小;向来他就是目空一切,睥睨着朝堂、武坛以及疆场——唯独对战争本身,他无法给以轻视。他一贯敬重,战争带来的紧促、凶险和死亡…… 完颜永琏。战场没人看得到他,金宋却无人不晓他。 他存在在每个人心里,金军每个人毋庸置疑都是在为他而战,宋军,在这里的,不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为了他战 林阡,徐辕,洪瀚抒,越风,李君前,厉风行,甚至心不在战场的独孤清绝。 天下第一。江山。曾有过如此完美的统一。 这,不是传说…… “王爷,楚将军大获全胜,一战夺杨鞍七座大寨,宋匪伤亡惨重。”月观峰战报传来。楚风月与杨鞍已交锋半月,一直势均力敌互有胜负。直到听闻王爷临阵,花帽军终于士气急升,竟一次全歼杨鞍在月观峰南的兵力,可谓干得极其漂亮。 “好一个楚风月,这么多天半个敌人抓不着,刚叫她放开手脚打,就索性给我一次清剿。”王爷双手负后,踞立制高,却没有转过身来,苦笑摇头之时,他语气中带七分赞许、三分喜爱。 “风月是花帽军第一将才,这些天来应是未在好状态,王爷一到便否极泰来,正好也算厚积薄发。”黄掴说时,打量着王爷此番带在身边的另一个陌生男人,四十余岁,猿臂狼腰,如果没有记错,黄掴先前见过他几面,依稀是豫王府上的人,然而豫王生前博学、偏爱与文士切磋,反倒令这些高手都埋没成了卫士,武将名声多不是很响亮,若是能够从当中择选出一些来用到实处……黄掴一怔,王爷不就是这么做了吗。正自思虑,身上伤口一直作疼,时刻提醒着黄掴,那些有关林阡的余悸。 “启禀王爷,天尊已击退祝孟尝。然而邵将军遭宋匪生擒、拏懒将军亦战死沙场。”不刻冯张庄战报也抵达,终不如楚风月之胜绩可喜。 “祝孟尝……大杰和鸿渊都小看了这个人,于林阡而言他真是个福将。”王爷叹了一声,“当日鸿渊趁宋匪内乱夺下冯张庄,分明已将这个人的军队围困,如此与他在山林里打了数转一面也没碰上,终被他逃到了天外村去给那凤箫吟如虎添翼。” 王爷说时,那中年男人笑而称是,黄掴点头,心服口服——和当初的岳离一样,王爷对泰山形势根本全都了解、了如指掌。 “王爷,仆散将军来了……”最后来的是摩天岭的战报。黄掴的心霎时就一折。 月观峰、冯张庄、摩天岭,这三方的战报,就像个陡梯一路在走跌:楚风月大胜杨鞍,岳离与祝孟尝持平,而到这里,是林阡刀下死伤无数的凄惨。 是的,仆散安贞来了,是横着来的。失血过多、重伤将死,全天下也许只有王爷的功力,能够用来救他了。 王爷转过身来,看了不远的仆散安贞一眼,面中饱含惋惜之意:“先抬去徒禅将军身边。” 先于仆散安贞被林阡重创的徒禅勇,也先于仆散被抬到月观峰此地王爷身旁,但因伤势太重、耽误过久,纵使王爷也无法拼凑他支离破碎的身体。 每个人看到徒禅勇惨不忍睹的样子都知道死了对他是最大的解脱、在看见连王爷都无能为力后每个人都发自肺腑地希望他死了也能少受点苦……然而,吊儿郎当了半辈子的老将军这次偏偏还是不听大家的,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却自始至终硬是吊着一口气。老将军你撑着这一口气又是何苦。 黄掴看仆散安贞被抬去徒禅勇那边去,希冀仆散因为抢救及时还有希望,当目光转回,终见到王爷久违的面容,眉飞入鬓,目光清亮,一如往常的神光慑人、霸气凌然,虽然手中并无武器,却自有一股醉人风姿。黄掴看着竟一时呆了。 “黄掴。”王爷走到身边,黄掴这才醒悟:“王爷?” “大崮山摩天岭一带,你与解涛需即刻收复。”王爷说。 “然则我与解涛,战力都非最高,即刻收复,只怕……”黄掴如实说。 “司马先生会襄助你二人。”王爷笑将那陌生人引荐。 黄掴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司马先生?莫不是豫王府上的剑神、司马隆?久仰久仰”黄掴终于记起了这个名字,高手堂不知何人曾提起过,豫王府有一剑术高手,“碎步剑”堪称绝顶。 “不敢不敢,在王爷面前,岂敢称剑神。”那司马隆连连说不敢当,谦和至此,明明还有些生涩,不知与王爷相处时该以哪种色彩。 “王爷不在意虚名,只欣赏实才,常向我们称道说,司马先生武功超群。有这样一位高手坐镇,大崮山摩天岭收复在望了。”黄掴面露喜色,当即整装待发。司马隆亦向王爷告辞,要去打归顺后的第一场战。 大崮山之吴越、石珪、柳五津/李思温,摩天岭之海逐浪、彭义斌/史泼立、王琳。 完颜永琏注视着黄掴与司马隆远走,神色兀自变得凝重。 黄掴的背影,明显不似过去挺拔,今日交谈不过几句话,虽然强撑着乐观、强装着轻松还能笑着去捧司马隆,但也没逃过完颜永琏的眼黄掴总是下意识地去按伤口,他根本掩饰不住他身上到处是伤,因小见大,可想而知应对林阡这几个月黄掴是怎样的吃力。黄掴与解涛“战力都非最高”?是都在最低啊。当尹若儒已然折损,怎能不派遣司马隆填补。 实则黄掴如今的失落,前几个月也出现在轩辕的脸上,轩辕九烨,同样是因为同一个人而失落。那时是黄掴劝轩辕说,我会帮你打败林阡,以整个山东的安定来迎接王爷。结果,迎接王爷的恰恰是一个最难控制的兵荒马乱。这一切,轩辕九烨却已无缘得见。 轩辕的狠,黄掴的圆,都是完颜永琏欣赏,对他们分化杨鞍林阡亦一度予以褒扬,可惜,完颜永琏从听闻胜战到亲临战地的这区区十余天内,不想竟发生了大崮山、摩天岭两场死战、惨剧、血案尽管北面战场并不比冯张庄、月观峰的战事激烈多少,却因为折了完颜永琏这么多爱将而岂能不放在重中之重 完颜永琏扶坐起仆散安贞,将真气源源不绝透入仆散体内——尹若儒死、轩辕九烨死、徒禅勇必死,再加上南面战地的邵鸿渊虽生犹死……仆散安贞,岂能也列入死亡将领里这,是十二元神中最骁勇之能才。 “王爷……安贞,不值得王爷……亲自……救,不必浪费王爷的……真气……”仆散安贞满头虚汗,半个时辰的运功后醒转过来,知道是王爷亲自救他,感动得泪水盈眶,却连声哀求。 “安贞。”完颜永琏笑而游刃,低声不容抗拒,“那匹‘梦魇’宝马,我不忍它无主。” 仆散安贞的眼泪顷刻就落满衣襟,但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王爷……来世,安贞再报王爷之恩……” “休提来世,下辈子还早得很。”完颜永琏厉声道,“伤势确实很重,但非不能恢复。五年后恢复,那五年后重返战场,十年后恢复,便十年后号令山东。安贞,这七尺之躯,至死都应报国恩。” “安贞……谨记……”仆散安贞一度哽咽,“不论需要几年,必要重返战场。谨记王爷教诲,至死报效大金。” 便在那时,几步之外人事不知的徒禅勇,忽然有了一丝反应:“王爷,谨记王爷教诲……谨记……”完颜永琏和仆散安贞皆是一怔,沉默片刻,那反应越来越激烈:“誓死,杀敌杀敌”徒禅勇一边喊杀一边却满口鲜血,眼睛瞪大了半个身体斜卧榻上,另半个身体却似与他脱节般惨。 回光返照,谁不知这是回光返照,他忽然不再喊杀恢复了平静,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盯着王爷,似认识又似陌生,目光里却全是柔和的光,完颜永琏一惊,即刻放下仆散去看他。仆散却诸多担忧,挣扎着转身,回看徒禅勇:“徒禅将军……” “王爷?”徒禅勇目光迷离,神志涣散,总算认出了他来,“王爷,怎也是满头白发了?”迷迷糊糊,竟好像身处在二十年前的时空一般。 “徒禅……”完颜永琏终不肯放弃,欲为他运气疗伤,却真是自我消耗。 “王爷,王妃的死,是徒禅失职,这个罪,徒禅认……但徒禅,没错”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语气也那般坚定。完颜永琏一怔,目中划过一丝薄怒,却仍不停止为他运功,徒禅神智渐渐恢复,应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口吐血的同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可是,王爷,徒禅后悔啊,这么多年……王爷是怎么过的,徒禅就是不会说话,不认错没有别的方法吗……为何总要,总要……”一口气提不上,完颜永琏即刻续力,却因过急而内息也乱,一时之间极尽痛心:“别再说了,我都懂,月儿的死,在陇南之役后我已释怀。后来我才明白,那一战原是不该打的,徒禅,我不是个圣人——然而你,怎能因为我犯错就不肯原谅、以至自暴自弃自毁前程”大崮山之战徒禅勇击败林阡,令知情人都明白,徒禅勇这些年都是故意的。正因如此,才更教完颜永琏心痛 “王爷,果然还是当初的王爷……”徒禅勇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满足的笑,“这些年的自暴自弃、自毁前程,是因为,陇南之役,徒禅勇,早就想要,以死谢了天下,因为,徒禅勇是那一战的罪魁祸首……然而,徒禅勇死皮赖脸地活着……活着,是在等,王爷的释怀……王爷,释怀了,释怀了……没白活,等得值”话音刚落,身体便是一沉,“徒禅”完颜永琏落泪大吼,扶起他时,他已咽气,却带着解脱的笑。 “徒禅将军……”仆散安贞哀叫一声。 见多了沧海桑田,不变是江山如画,转瞬多少豪杰,方建功立业,又身名俱灭…… 长使英雄泪满襟。v 第1040章 捏软柿,啃硬敌 摩天岭之战结束后,金方主将三死三伤,宋方林阡入魔失踪,原以为形势会僵滞个五到七天,孰料从夺下摩天岭的那天起海逐浪就不得宁日—— 虽然海逐浪打赢金军慑住了王琳、先前林阡也轻易扣牢了史泼立,但杨鞍党羽却很快受命、接连对此地盟军发起攻击。是以海逐浪刚和金军打完,诸如史泼立、李思温就给他扯起后腿来,三番四次挑衅发难,那王琳虽然不敢侵犯,却也难以违背兄弟义气,偶尔就在海逐浪身后放一两个暗箭。 杨鞍党的骚扰,使海逐浪战线无法南推,也给了金军残喘之机,长此以往,绝对不利,他们却不可理喻到这个地步,彭义斌怒骂:“如此认不清状况不知道现在内讧便宜了金兵吗?” 但海逐浪推想,这恐怕不是认不清状况,而是杨鞍太了解状况,所以一定要逼着这边的人与盟军不和的——杨鞍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史泼立王琳都要倒戈。 这中间,必也有黄掴的挑拨,虽说黄掴的话杨鞍现在肯定不愿意信了,但黄掴散放言论的本事还是一流的。有些话不必当面说,潜移默化最深刻。何况关于林阡滥杀杨鞍旧将一事,虽真实度还有待推敲,也终究起到了两派疏远的作用。 眼见着史泼立王琳和海逐浪彭义斌纠缠,那边海上升明月回报说金军主将又有调遣,这种情形下宋方群龙无首,岂能任凭内耗误了外战?当时石珪和李思温在大崮山交戈一旦轻松些、吴越便趁空到摩天岭来见了史泼立一面,遵从林阡本意,私下与他和议—— 杨鞍党羽之中,李思温因是被杨鞍救命,注定最死心塌地,史泼立与王琳相对容易收回。那就先捏史泼立,谁教他是最软的柿子。 往昔在红袄寨中共事,就属吴三当家和史四当家合作最密。吴越在去见史泼立的路上,不禁又想起了当年楚风流对红袄寨围剿,决战之夜也是自己先去说服史泼立的,尽管史泼立胆小怕事、最终还得林阡用强……但如今林阡不在,吴越就是这里的最大希望、和此战的唯一说客,再没有后路可退,必须抽除一切优柔、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尽最大可能将史泼立拿下 “史泼立,当日弃守月观峰后,何以不敢回见盟王?”坐定之后,即刻质问,斩钉截铁。 “新屿,不瞒你说,我只是……怕他怪责罢了……当日,月观峰惨败,天骄一直没下落,我,我怕罪责……”果然,一如既往的软,所以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日岂止月观峰失守,二祖、安用不也援救不力?祝孟尝可是丢了冯张庄?可见盟王对他们归咎分毫?” “我……我知道,因怕罪责,反而有了罪,我……” “盟王不曾归咎任何人,反而全权相托。这些天来,二祖、安用为他守住了横岭、调军岭,孟尝现也在对冯张庄猛攻,俨然将功补过,甚至功远高于过。”吴越置若罔闻,漠然继续陈述。 “我……我后悔莫及”史泼立被戳中心情,郁闷不已,“可我……已经走错,如何还有机会?” “怎没有机会?你将摩天岭守住,与他们功绩相同。”吴越这时才劝,他太了解史泼立了。 “啊……可是鞍哥……我若再背叛他,岂非……”小人二字,史泼立说不出来。 “阳奉阴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难做吗?史泼立,具体怎么做,还需我明说?”吴越笑着站了起来,史泼立怔怔看着他。 “胜南和鞍哥,都是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两个,我们谁都不愿背叛,自也不愿见到为敌。”吴越低声,发自肺腑。史泼立连连点头:“我至今也搞不懂……他俩这是在唱哪出。” “他们终有一天会和解,这些天的荒诞也将烟消云散。这些天里,你扮什么角色都可,却切忌令他二人印象深刻,最好的办法,不正是两方都不专属、界限绝不分明、并促成他们最终和解吗?”吴越低声问。 “盟王,他,他真是这个意思?”史泼立闻言一喜。 “自是这个意思。他说,这些日子的荒诞,对红袄寨或许是因祸得福。不发生这些乱子,没人知道彭义斌、国安用都这么能打,史泼立、王琳也能独挡一面,是啊,诸如天骄那样的中流砥柱都消失了,不正是考验着我们这些太依赖他们的人站在风口浪尖、锤炼到举足轻重吗?” 史泼立噙泪点头:“是的,咱红袄寨,个个都是人物。” “你能透彻,最好不过。”吴越笑而离开。摩天岭内忧外患之危机立解。 其后数日,史泼立果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琳效仿为之,黄掴强攻之际,宋军已无两派,恢复无懈可击。海逐浪、彭义斌严阵以待。 然而与摩天岭的暂时安稳相异,大崮山局势急转而下不容乐观,那,也是完颜永琏此次规划的战略重心—— 当李思温无论如何也不愿向石珪、吴越让步,两派宋匪内讧不断、直到司马隆和解涛领兵压境……没有第二个结局:两派宋匪惨败,金军首战告捷。 那解涛,是群攻林阡受伤最轻的。不同于轩辕想为对阵除去林阡,尹若儒因为武功要除去林阡,仆散安贞欲为徒禅勇报仇除去林阡,黄掴要为了战事除去林阡……解涛四者兼具,四者都不尖锐。种何因得何果,越希望那人死的,越容易被那人杀。所以解涛受伤最轻——当然黄掴是个例外。冲这一点,黄掴真成精了。 言归正传,解涛纵使受伤最轻,战力都仅达素日三成,冲散了酣战中的石珪和李思温之时,他竟无法取石、李任何一人性命,狂诗剑更还一度被柳五津缠斗不分胜负,其后再被移交到了吴越手上收拾。云雾山排名第十的覆骨金针吴越,想不到马上剑法也是这般流畅,顷刻将狂诗剑的攻势封锁。 吴越与解涛战到了七十回合左右,余光却见侧面阵型大乱——那区区一个方向卷起千堆的光影、血肉,显然是有个绝顶高手策马飞剑而来吴越被那飓风刮得心中一沉,尚未来得及将解涛斗败,几步开外石珪就已经被那高手击落马下,犀利剑光,极强杀伤,瞬即石珪性命不保 吴越急忙撤剑转身,弃了解涛直接迎击那人,如此解涛逃开了一劫回归金营,而吴越……怎生也和石珪一样际遇,剑风边缘就被掀开,本想接近全被狠斥? “来者何人?”吴越落马,一边招架一边问,那人不答,那人用剑答和尹若儒一样的剑术高手,俨然也足够顶了尹若儒的缺,那人毫不啰嗦一剑倾注如天峰堕地,吴越大惊,格挡无力只能退避,那人长剑一路相随,吴越鲜有这般危急这般狼狈,来不及起身仰面向后连滚带爬,剑尖便拖着火光一路点着地,若非吴越金针最后一刻千手万臂的打法救急,只怕身上十万个窟窿都被刺出来了神都无力回天。 那人剑法分明比尹若儒还高,吴越与他自是战力悬殊,侥幸不死却败下阵来,而另一厢,石珪他们也被解涛的人伤得不轻,幸被副将救到了安全之处然而大半据点都保不住了。吴越与他带领红袄寨人马一并退守到大崮山北,清点伤亡时闻知混战中李思温也同样惨败…… 思及若非内讧在先、吴越石珪和李思温两路,也不会落到被金军风卷残云的地步,想不到,两派合作、同一步伐之时,竟是在败战时……吴越长叹了一口气,尚在忧心,却见柳闻因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吴当家,可有见过我爹?” “柳大侠他……不在吗?”吴越心一抖,想起柳五津和自己最后一面,乃是乱军之中不敌解涛、退下来让自己上,柳五津那时旧伤未愈,肩膀上也受了些新伤,怎么,没有回来吗? “老柳他……?”石珪闻知柳五津没回,脸色也骤然变了,即刻发动弟兄们:“立即去找”v 第1041章 高手如云 战场上,兵流剧猛到卷成了漩涡,裹挟进一人又一人不断扩张,紧促得谁都来不及看见谁。 柳五津就愣是被带到了李思温军撤退的浪潮中来——当看见吴越军不敌溃败、而对面金军越战越激,李思温军先前的进攻再快,也不如现在撤退快…… 对面金军主将为谁?吴越在他剑下竟无招架之力?远远望去,那人背后兵败如山、那人身畔非死即残、那人面前阵型中开,飓风骇人,罡气肃杀,见人削人遇阵灭阵,剑术明显比尹若儒狠。柳五津凭着少许经验想,高手堂如果按岳离、邵鸿渊、尹若儒分三极,此人起码也要到岳离和邵鸿渊之间了。 弧光一掀一阖,千兵万骑齐黯,放眼看这条路原有的足迹马蹄印车轮痕全浇了一层鲜血、而这些印迹的主人们全是横七竖八歪斜堆迭,脆弱与零碎程度,震动得、惊撼得见者闻者站都站不稳——如此,柳五津虽不认识他,也足以给他的剑起名“碎步” 碎步剑,司马隆。过去蛰伏在河南并不属于完颜永琏,而今却旗开得胜大发天威。他这种战力,莫再说完颜永琏耽误了几个月的山东之战——再耽误几个月,也值得大金上下,真是高手如云,去了个邪幽之剑尹若儒,却来了个更强的剑术高手…… 不容喘息柳五津听得身边兵将齐齐惨叫,循声看不禁也暗叫不好,原来司马隆已然驰到了李思温那边去。凭他那么强劲的剑法,杀李思温是刹那间事,何况李思温身侧全是些虾兵蟹将发现飓风来时要么逃了要么倒了……危难关头柳五津顾不得那么多了,当机立断给马一鞭,径直往司马隆方向冲 当然不是送死,老柳就是在跟这高手赌一赌:我剑不如你,胯下战马还不如你? 众所周知,柳五津号称马类天敌,见马就抢死不要脸、宝驹到手却不爱护,早就以“无良马贼”臭名远扬,马主人避着他,马类也避着他……纵然有点吊儿郎当了,江湖中人说笑归说笑,其实还是都了解,柳五津对马就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般,只不过明明爱却不知道怎么去照管,所幸有个闻因帮忙……故熟知他的人,投其所好的还是愿意往他那儿送。胯下这匹闻因给起名叫“流云”,倒不是柳五津抢的马里最强悍的,却一定是柳五津最喜欢的、逢战必骑,不因别的,因这匹马最不厌恶他,跟他最合得来,柳五津的胜仗一半以上都带它一块。 而今这一仗,柳五津焉能不知,不可能是胜仗却闭着眼睛、给它一鞭、朝着司马隆的战马直接撞过去 没错,这是救李思温的唯一方法,对手太强,柳五津没别的法,只能拼着胆子、先从斜路上去撞开他的马了 一声强猛的撞击、两声刺耳的马嘶、数声激烈的破碎……紧接着发生的,是双方战马的互相撞死,和柳五津半个身躯的血流如注,以及司马隆惊退数步、李思温大难不死…… “还不快退回去”柳五津不顾血流拖住李思温一并上了他的马,并疯了一样对周边的一众宋匪发出逃命的嚎叫,“全都给我没命地逃啊逃” 声嘶力竭,只因对手根本没法战胜 “为何……为何不要了你的马?”奔逃数丈开外,李思温方才醒来,金军矢石在后扫射,李思温惊魂未定问柳五津,“那匹,明明是柳将军的最爱……” 柳五津想起爱驹惨死亦是痛心,再找不到一匹更合得来的战马了……然而这一刻却不后悔,柳五津转过头去,笑对李思温说:“五津爱马,更爱人才。”李思温闻言先是一怔,后面红耳热自惭形秽,不知是太紧张或是太激动,他呛得连连咳嗽眼中全是热泪。 一退回到据点里,李思温翻身下马,立即向柳五津谢罪:“柳将军,李思温这些天来不识好歹,对柳将军有诸多冒犯得罪之处”情之所至竟是伏地不起,泪流满面,“李思温……都……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柳五津当即也下马将他扶了起来:“都过去了,李当家。我等都属抗金联盟,各自来自不同帮派,有所分歧自是允许,真打起来却没必要……如今外敌勇猛,理应同气连枝,私下恩怨,都算得上什么呢。” 李思温的叛离终究也是因柳五津而起,柳五津是出自真心地要将他救回来、拉回来,今天被卷进他的兵流似也是冥冥中注定了。 “柳将军大人大量,思温更加惭愧。柳将军说得对,理应抛开成见、一致对外”李思温起身,“来人,立即告知吴当家、石当家,思温不与他们战了,合力打垮金军要紧” 李思温几位副将皆是喜形于色,无疑他们也盼着李思温这个决定。“然而,鞍哥那边,如何交待?”终也有人提出这个隐忧。 “鞍哥终是不知此地现状。他若在此,也不愿见到全军覆没。”有人答说。 柳五津看着李思温蹙眉,知他实不忍叛离杨鞍,即刻说:“李当家,你我都不知,杨二当家究竟什么原因要和盟王反目,不仅你我不知,主公亦不了解。想必所有人都想求个明白,战在一起起码该知道为什么。兄弟义气固然重要,但焉能为了一个兄弟就翻脸不认另个兄弟?若真这样糊里糊涂打到最后,便宜外敌不说,只怕还会杀错了人后悔莫及。” “柳将军,说得对。不知什么原因……”李思温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凝滞,“虽说外界有传言,鞍哥为了权位地盘,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多年来鞍哥一向功高,甚至高过了谈寨主,也没求过分毫虚名……”看着柳五津,李思温叙说旧事,“试问有哪个为了权位地盘的人,会在山东到处都在打仗都在不断易主的情况下坚守着这区区一个泰安?那时大家都看着黄掴把泰安围成了铁桶,万次绝境也没见鞍哥有半次弃守,当时,若是弃了这泰安出去了,早就有了更多地盘,却为何蠢得没出去?自是为了兄弟情义若不是大家,鞍哥不会留下鞍哥他,从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 柳五津心中震撼,点头称是:“那就更该守住了大崮山和摩天岭,好支持主公向月观峰的方向打,唯有见到杨二当家,才有冰释前嫌可能。” 合作,自然合作。 再没有什么情谊,比共患难更铁 正月末的日子,没有想象中拖沓,竟然来了,终于来了,完颜永琏亲自临阵指点战局,高手堂的缺失由豫王府的暂且补上。 大崮山和摩天岭宋匪形势转危,据点锐减退到了一起来。金军经过调援,多了将近一倍,势要将宋匪逼至绝境。今时今日虽然两派宋匪同仇敌忾,能够全力以赴去打司马隆的将帅却难挑选。他们之中,石珪、李思温、史泼立、彭义斌武功皆低,柳五津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吴越前次就被司马隆打跌马下,能应战的只有海逐浪,而且必输无疑。 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 金军叫阵多时,沉寂中海逐浪起身,掩月刀斗志仍在。 “海将军,我们一起”吴越携剑与针。 “我也去”“我也上” 谁去应战,无论是谁都一样。战的结果必然是输,激流勇进的最易溺水。尽管如此,还是争先恐后。从兵到将,联盟都这样。 而今,不仅联盟,红袄寨的石珪、李思温、彭义斌也能这样,甚至史泼立……或许,有些“属于”,不需要定义,耳濡目染久了,你不是盟军都是。 “不必争了,谁都不必去。”柳五津制止。 “不战?老柳你糊涂了?”石珪一惊,“不战而降?” “碎步剑,司马隆,豫王府第一剑客,极强,是不是?”柳五津问。 “极强,武功不在那邵鸿渊、凌大杰之下,恐怕直逼岳离。”吴越叹道,这不是黄掴的造势,这是吴越亲眼所见。 海逐浪听出柳五津话藏玄机,一喜:“柳大叔莫非有应对之计?” 五津一笑:“对付越强的人,方法越简单。各位记不记得,当初邵鸿渊现身沂蒙争如魔鬼,主公他主动上去指名挑战,没有赢他,仅仅是打平了他,就为咱们把邵鸿渊的威信降了一半、把他从一个传说降成了一个实际的武功高手?现在我们的敌人之所以强,是因为司马隆的现身太骇人,那么咱们只要降低了司马隆,势必泄了那帮金人的气,从而赢得一线转机。” “不甚明白……”史泼立一愣,“方法在何处?” 李思温倒是理解了:“我明白,我们现在没必要硬碰硬,因为那别的作用没有、光会给司马隆积累威信。我们要做的,就是,弱化了他的威信——往死里拖。” “你要降低一个弱者的威信就该把弱者打败,你要降低一个强者的威信到不一定要打败他,有时候拖住他就可以了。”石珪领悟。 吴越笑对史泼立说:“对付越强的高手越简单,意思是说,尹若儒的威信,如果他被你持平八招,他威信就没了,凌大杰的威信,如果被你持平七招,就没了,邵鸿渊的威信,他被你持平六招,就没了。” “嗯。而且上去挑战的人越弱,对对方的打击也就越大。”五津点头。 “那就选一个最弱的人出战,且出战后不跟别人打,指名直接就挑战司马隆拼劲力气哪怕支撑个五招,也够灭他威风了”彭义斌点头。 “对了,不知柳大叔心意属谁?”海逐浪问时,十有八九都把目光投向了史泼立,活该他众望所归。 “啊……”史泼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不是不敢出战,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在司马隆剑下苦撑五招不败,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好吧他确实也不敢…… 柳五津却摇头,说了个四座皆惊的名字:“闻因。”v 第1042章 柳闻因VS司马隆 (大家国庆快乐~吃好喝好玩好~~~这几天我想暂缓更新,把状态给调整一下,另外构思一下下一卷的内容,大伙儿怎么都觉得我快写完了啊?还没有啊离结局还早得很呢。如果纯粹是因为向清风范遇等人死了……不应该吧?本来就是有的人来有的人走啊。。他们的死并不意味着南宋的终结。还没有结束。。但我发誓,尽量不出现再多高手了~~~否则不大好收~~) “不可能再怎样都不能让闻因上”彭义斌一惊,当即反对。“老柳你开什么玩笑?”石珪亦是难以置信。吴越赶紧拦阻:“柳大侠,不妨从长计议” 诸将皆摇头,谁都不肯让闻因赴险,就算闻因真的可以起到最鲜明的对比、最显著的作用,可对手,是司马隆啊,柳五津自己都万万不敌的司马隆,他要捏死柳闻因将如蚂蚁般轻易 “用不着闻因,还是我上吧。”海逐浪本已认同了柳五津的计,听得那是闻因,直接否决,披甲上阵。 “不,海将军我上。”柳闻因已笑盈盈地站在帐外,提着枪拦住海逐浪的去路,“海将军,我只要一上阵对手就会惊疑的,你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啊。一来我年纪小,二来我是女子。”世上鲜有闻因这样的相貌,男装帅气,女装俊俏。 “闻因,你跟你老子都怎么了疯了吗”海逐浪大吼。 闻因的笑容,一夜间便绽放得成熟勇敢:“海将军,少小瞧我了,我可是徐辕哥哥和林阡哥哥都承认的枪神啊” 一刹那吴越石珪等红袄寨将士们都折服于这样一种不让须眉的美丽和魅力,而海逐浪不知怎的脑袋里闪电般一道刺眼的亮——这个情景,这个气氛,这个话语,怎么这么像……盟主?黔西一战,平伏魔门,当年的盟主,也是十六岁的年纪…… 海逐浪是眼花了吗,竟在这里,又看到一个,为了林阡变强的小女子。 不,除了林阡,还有徐辕。 十六岁,陪着他们,正式踏上征途,虽不是风口浪尖如盟主,却一样出生入死无数回合只不过他们习以为常,或是从来就没有重视过。 十六岁,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视死如归。这一次他们都不在的战场,一样要以温柔守护坚强,闭上双眼:林阡哥哥,徐辕哥哥,我爱你们…… 十六岁,令人窒息的年轻。 当战场上千军万马发现了这样的年轻他们作何它想,征服一切的原本不是容颜不是年岁,而是胆量。 可是看见她的容颜看见她的年岁想到她的胆量时,饶是被她指名挑战的司马隆都面色一改。 虽说刚走出豫王府、刚效力完颜永琏麾下,目前在山东的各路金军,哪个不是对他既敬又畏,这种爱戴几乎直追王爷并且因为王爷的偏爱而超过了天尊岳离——然而这群不怕死的宋匪,居然如此轻视他。 解涛惊叹:“柳闻因?怎是她打头阵?她的武功,很高强么?”问完这句,解涛自己都不信,她的父亲都是解涛手下败将,差了多少级了。 黄掴蹙眉思忖:宋匪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是故弄玄虚,先以柳闻因迷惑司马隆、再出更强高手杀个出其不意?或是刻意激怒,趁司马隆气愤找到他的破绽一举击破? 这两种可能,哪个都不成立,一则没有高手能杀司马隆一个出其不意,二则司马隆即使被激怒也不会出现破绽更不可能被柳闻因抓住击破,何况,司马隆还不会轻易就被谁激怒——共事的这段日子里,黄掴发现司马隆的性子比凌大杰还要温和、敦厚,甚至达到了一种迟钝,当日司马隆在王爷面前的谦虚不是装的。 先前黄掴心中疑惑,司马隆的性子温和到了不像将领,敢情是在豫王府里太久了如何能顺利地融入战伐?无独有偶,黄掴身边这名叫解涛的绣花枕头,相貌美得不辨雌雄,也被黄掴质疑是否能经历沙场。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外表、个性越温和的,剑法、武功越毒手黄掴这些天来看到了司马隆在战场上的死神气势,其对宋匪的震慑不输于给林阡之于金军。 那么,同理,这年纪轻轻的柳闻因,有可能是宋军此战的杀手锏吗?黄掴蹙眉:可是,青潍之战她还被楚风月轻易抓为人质、令得徐辕救援两难……而宁阳之战,她虽然侥幸赢了仆散安贞,也完全是林阡对她的照顾…… 也许敌军正窃窃私语、左瞻右顾、疑惑不解。 也许我军也忐忑不安,担心害怕,或者震撼。 当闻因的枪,负起摩天岭最后一战的艰巨,柳五津的嘴角现出一抹笑:黄掴,可别因为轻敌输了,我家闻因的枪法,一点都不弱从前主公天骄需要照顾她救援她,现在终于轮到她来为他们打 闻因提枪策马,无畏地迎向对面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司马隆,耳边是临行前父亲的低声嘱托:“你只需尽你最大的努力,抵住他五招就足够接下来的事,便交给爹和叔叔伯伯们……” 五招……不过五招罢了,徐辕哥哥,就当你在陪我练枪,这回闻因决计不会耍赖了,因为不能输……林阡哥哥,其实,闻因什么希求都没有,只盼望,战后你在安抚将军们的时候,对闻因能够像对爹爹、彭当家、吴当家他们一样,一样按住肩说辛苦,一样慨然畅快饮酒,一样,把闻因看做是战士 闻因眼神一狠,二话不说出击 第一招,枪坚定,剑微惊,徐辕的笑,林阡的颜,交叠。 第二招,枪执着,剑千回,徐辕的关爱,林阡的鼓励,穿插。 第三招,枪纯熟,剑迅猛,徐辕的切磋,林阡的试探,重合 眼前身后,鼓声大作,震耳欲聋,她从小就习惯了战场,她原来也很喜欢战场,喜欢震撼敌人、击溃敌人、瓦解敌人。就算,一切都是虚妄…… 真虚妄啊,对面名叫司马隆的剑神,哪是闻因可以轻易匹敌第二招末尚守,第三招初已攻,辣手无情,强到窒息,一瞬之间,原先世界似被什么力道给撤换了,换成了滔天海啸铺天盖地压向闻因 危险实际对司马隆来说不过是第一度出手、三成力以下,闻因就已经招架不住差点被杀当那剑光威逼向她眼角的一线,当手几乎不能控制枪杆的瞬间,当对手内力压得她无法喘息的刹那,闻因知道一切都关乎生死,可是,还有两枪需要撑下…… “闻因,其实你败给我的那一枪,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出招。”潍青时期的天骄徐辕……三十年来南宋武林的依赖。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宁阳战地的主公林阡……近十年来金国朝野的忌惮。 他二人,都是盟军的不可或缺…… 一定,一定要看着你们回来,要用捷报等你们回来闻因大汗淋漓,硬是咬紧牙关。 司马隆当时便一怔,这一刻眼前少女的眼神,居然比他们都如火 第四招,枪倔强,剑……刺耳,徐辕的不妥协,林阡的不认输 呵,若是不来这漩涡的中心听,还不知道风力并没有想象中强劲呢。闻因一笑,左肩战衣已然破损。 柳五津不敢听那剑的声音,假如,闻因的性命因为自己而断送在摩天岭…… 他真是世上最残忍的父亲,李思温在一隅静静看着他,想到乱军中他为了大局弃去爱马的行为,和今日种种如何不能统一?震撼之余更加钦佩,钦佩过后却是悲添,回看战局中的闻因,二八年华年轻貌美,怎也,被暴殄天物毁在这里 闻因,短刀谷的大伙儿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红袄寨的将士们这一年都跟她同生共死,男装帅气女装妩媚虽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但军营里真是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喜欢她,乍见这幕情景,个个都不忍心。当陌生如李思温都动了恻隐,海逐浪彭义斌等人都焦灼不堪跃跃欲试——也许这样一来闻因死了摩天岭可以保住,因为司马隆将激起公愤,摩天岭哀兵必胜,又也许,闻因只是今夜摩天岭死的第一个人。 不容喘息,众人齐齐惨呼,司马隆的剑摩擦过一枪的激光,意料之中期冀之外地第二次威胁闻因的性命。而闻因为了闪躲,俨然半个身子倒出了马背,重心歪斜险极一时狼狈不堪,她哪里还可能提枪来挡,她几乎就要仰头栽下马去……第五招 徐辕的伤,林阡的血……闻因想到金人合斗徐辕、群攻林阡,不自禁火冒三丈,根本已精疲力尽。 她控制不住她的重心,还能平衡在马上已是妄想,她没有手去控制缰绳,她没有力量去挡对手的第五剑趁胜追击…… 剑急来,她只有继续往反方向仰,整个人就快被甩飞出马背上,还在继续不能受控地向下、向外……剑已追到自己腿脚,要保命的话就只能躲,那样一来怎可能不一个倒栽葱、坠下战马…… 马……忽然灵光一现,战马,是多重要的物啊,林阡哥哥曾以战马大胜仆散安贞,爹也曾以战马赢过徒禅勇、救过李思温……林阡哥哥和爹,骑术却一定比不过一个人,那就是闻因,短刀谷的走马场上,每次的最大赢家都是她…… 胯下这匹战马,是柳五津在云雾山比武后跟沈望寨主磨破嘴皮要来的吧……想来也有七八年了,它还是一匹小马的时候,就是闻因带大的,每天喂它吃给它喝,闻因和它一起长大,它高了多少、壮了多少,哪一天生了病,闻因都知道。 她太了解这匹马了,以至于这一刻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有点难,却未必不能实现 千钧一发柳闻因右脚暗暗扣紧了马镫,同时身子继续往下倾,眼看已经撑不住了……却在眼看要飞脱战马的那个瞬间,她的身体,竟陡然一个凌厉的弯折紧贴着马身绕了过去,电光火石自马身以下给出一枪直击向司马隆还追着她的长剑 从远处看,闻因倒悬着,就像一条蛇缠绕在马身,立足点与发力点其实都只是右脚马镫罢了,但那速度快得谁都无法想象,那一枪的角度亦令谁都猝不及防,那攻击近乎是致命的。包括司马隆,他的眼睛和剑,完全还停留在马背上方的柳闻因,怎想她的手和枪会从马腹下击出来——原来她是故意引他追杀,如此玩命的声东击西…… 马背上的逃命,演变为马腹下的突击 如果不是有冒着腰斩的危险的胆子 如果不是有计算好了的完美的出击时间和弯身程度 如果不是有着对身下战马的熟知、控制和契合度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柔韧却坚强的身体…… 谁会看见摩天岭之战第一个真正拦截住司马隆剑招的人和兵器 谁会领略到这一枪的精准、惊险、侥幸、抑或漂亮 之后的千军万马冲杀血拼,似都没什么好看的了,因为没有悬念。 尽管那一枪只是对碎步剑的轻度撞击。 司马隆几时被对手轻撼过。 兵力悬殊何妨,谁敢轻言必胜?绝顶高手之威,新手照样能拆v 第1043章 候主公归来 局势,忽然从最紧张转为最迷惑。 王爷亲临山东规募战局的这些天里,宋匪正巧群龙无首,按理说是金军清剿的最佳时机:南面岳离强势镇压住了凤箫吟,中部楚风月战战都能赢杨鞍,北面司马隆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对手…… 然而三路宋匪,竟全都撑了下来。 北面激战,吴越、海逐浪、柳五津、柳闻因、彭义斌、石珪,个个都是誓死不降、实力也全不容小觑;南面交兵,凤箫吟、祝孟尝、时青、姜蓟、李全、杜华,生死攸关各显神通,潜能亦挖掘到了极妙;中部鏖击,杨鞍虽然损失惨重,却抓住了楚风月的痛脚——派其部将王敏冒死潜入金营盗走了徐辕,一击即中,在那之后楚风月果然又束手束脚。 如果说盟军诸将撑下来全是为了要等林阡回归,那么杨鞍……是否也在等他? 却到底是撑着,赢不了。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完颜永琏的手笔在这里,短短十天,终结了过去一年的僵滞,削砍或消灭的宋匪不计其数,把这些剩余的精锐逼到了角落里凝聚在一起待灭。 二月初,三路宋匪,每处都只剩最后一个立足点。林阡消失至今杳无音信。林阡不在场的这段日子,贻误和危害堪比先前完颜永琏祭拜豫王,但完颜永琏不得不去抚慰和吸纳豫王的人,正如林阡,也是不得不离开战场,只为克制他激狂的杀戮之念。 是的,他不能回来—— 七年前林阡对魔门的屠杀,不止海逐浪亲眼所见,不止凤箫吟震惊目睹,不止柳五津心中明了,不止吴越也在近前——陪伴在阡左右的,其实还有一个闻因,从始至终,一路跟随,比他们更直接地,印证了那场屠杀的来龙去脉。 当时林阡不清醒到什么程度?不管是跪地求饶的魔人,还是弃械投降的金兵,饮恨刀下都一个不留,吼啸着只知道左右上下到处冲砍、杀红了眼继续不停找活口刺、或是找还可以接着捅的死尸林阡毫不顾他身上还扎着断刀残枪,流了一路血他没有感觉他根本不是个人。闻因是唯一一个目击者,闻因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唤,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肉。 人杀完了,林阡才醒,闻讯赶来的盟军将领,哪个不是被吓蒙了、直接哭出来了?林阡笑着说完那句他是恶魔后,虽还站着却已是行尸走肉,他们把僵硬的他抬回去,他一句话没说只知道喝酒。当然很快他就好了,继续于人前发号施令、把那个负气要走的盟主留在了联盟、计划去魔村打金北前十……然而,是真的好了吗?纵然人前他一如既往、正常得令人称叹,但人后,他曾被她看见过绝望和泫然地醉倒在地。最真实的他,他永远只愿给单纯的孩子看见。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那一句,令闻因彻底看清了阡的脆弱,那种因过强而导致的极度脆弱。入魔之后种种背离初衷的表现,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滥杀行为,令当时的他无法接受和容忍——杀戮无数和鲜血淋漓,不属于那个理想完美的林胜南但后来的他,终于接受了他是这种人……何时接受的?魔门归降后?黑道会归顺后?征服短刀谷后?界限难辨,唯有一点可以明确,林阡虽已与林胜南相异,却仍然尽力少杀人,尤其是,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林阡,不曾与林胜南脱离,他们始终是一个整体。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饮恨刀操纵得恰到好处,虽与联盟内斗过、与十二元神纠缠过、与越野和高手堂的人都力拼过,次次都只是战力跃升、幅度可控。饮恨刀中战意听凭着他,次次战斗都收发自如。谁都没有想过,这种平衡,会在泰山摩天岭、因为胡水灵而终止。七年不曾疯魔一次的他,再次…… 这次屠杀,是否意味着胡水灵的逝去,迫使林阡将林胜南完全消灭?或者他终究还是会恢复的,但那必然需要一年半载……闻因真的很心疼,他该如何度过这次考验,又到底要如何抉择——当山东之战进行到绝境,他再不回来一定惨败,可是,若然他为了现今山东的危险局势、还没彻底恢复就回战场来,却必须冒着他将他们也杀掉的危险 闻因不可能像盟主那样地懂他,但闻因无论何时何地,都和盟主一样,也都和当年回答他的话一样,“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闻因都支持。”…… 天阴沉沉的,黑云越压越低,近似笼在心头。闻因站在帐外,心事重重看天。不多时,夜深人静却被打破,肃杀气氛扑面而来,探子、将军们此出彼入父亲军帐,每个都没费几句话工夫,军营里亦到处灯火通明、兵来马往、战意鼎沸,海逐浪、吴越等人最早策马出了辕门,李思温、石珪领兵紧随其后。 这情景、这合作,其实和先前的山东之战阵容一样,但实力已经远远不同,以前李思温石珪都像是盟军的附属,甚至连附属都算不上而是观摩团。而今无论强弱,攻防任何一个位置他们都能站,都敢站。再不是区区一两个姓名,而是活生生的血肉男儿。 这是战场,没有人不会受伤。 闻因没向父亲请示,立即牵马跟着大队去,方一接近阵地前沿,就听喊杀响彻敌我。远远望去,前方尘沙飞扬,岂止主将搏杀,还没击鼓、还没就列、还没对话,便直接从上到下拼刀、混战、厮杀 问了身边的彭义斌,才知今夜战况险急——黄掴解涛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一起压境,协助司马隆势要给摩天岭宋匪最后一击难怪,难怪闻因临走之时,瞥见营帐里的父亲前所未有的憔悴……只怕,勉强撑了这么多天,还是要守不住。坚持是坚持,现实是现实 金军来势汹汹,原还野心勃勃,想一下就冲过寨前辕门,毕竟如今人数战力皆悬殊,宋匪早已是涸辙之鲋……亏得海上升明月先行作动,林阡不在的情况下他们直接将情报送达柳五津,此乃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之举动,所幸如今奸细风波落幕久矣……柳五津即刻召集诸将,如此方能赶到布阵。 然而,饶是柳五津手脚够快,海逐浪吴越还是刚出辕门还没奔出几丈就被冲到寨前来的金兵淹没,继而各自应接黄掴的刀和解涛的剑,紧随其后的李思温、石珪,也是立刻就被纥石烈束乾坤的人马裹挟…… 闻因与义斌奔赴之时,各种战局都已白热,整个寨前大大小小全是漩涡,金军势不可挡大有将宋军全体压入寨中迹象。尽管宋军,个个不愿认输,如史泼立、王琳都上去给石珪、李思温、海逐浪、吴越援手,如柳闻因也不顾彭义斌劝阻提枪上去能打一个是一个……大势已去,到最后吴越等人皆已战成血人,海逐浪必须一个招架黄掴和解涛两个…… 是错觉吗,就在这时,闻因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己方的阵线开始垮、脚步开始退,无形之中阻挡着敌军的那股精神力竟然开始散,没有希望了吗……而与此同时,解涛击飞了海逐浪掩月刀,海将军吃力躲过黄掴第一刀却避不开第二刀……“林阡哥哥……”闻因急中生智,闭上眼睛大声喊,狂喊声落鸦雀无声,仿佛天地间都回荡着这四个字一样,许久都还惊心动魄,尤其前两字振聋发聩 这倒幸好是闻因喊的了,要换做别人喊主公、喊盟王,黄掴他们都要愣神很久,但闻因这称谓直截了当,把这个最慑心魂的名字以最快速度刺进黄掴要害,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黄掴脸色倏忽惨白,正要对海逐浪斩下去的手,居然一个震颤,将刀都掉在了地上,海逐浪死里逃生又惊又喜,重调重心坐稳马上打了半转,拾起掩月刀正要迎接林阡回来方知那是闻因骗人。 不过,虽是骗人,效果真正不小,当时海逐浪身边不夸张有几丈开外金兵都往后退,立刻阵不成阵,诸如解涛、黄掴之流哪还有适才骁勇,都是半信半疑诚惶诚恐。 闻因即刻冲到逐浪身边接了此战,义斌即刻护着闻因也揽下一个对手。眼看等闲士兵们重新陷入混战,海逐浪方想松一口气,未料到斜路里蓦地一剑来袭,刹那一切其余都褪色,海逐浪当时就觉马腿一跛,脱口而出“碎步剑” 话音未落,战马前倾将海逐浪带着往前摔,差点就摔在司马隆剑尖,海逐浪眼疾手快,掩月刀奋力格挡整个身子却被巨力斥开,尚未起身只觉所在之处地面战栗、双脚发软不听使唤,是站也没法站、逃都没力逃司马隆却不屑一顾的样子、扔下他直接往柳闻因去,海逐浪大惊失色,怎能教闻因受难,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冲涌而上,大吼一声飞扑上身侧战马边追边打,刀意频出,豁达旷远,使出了全部看家本领,虽不可能与这司马隆匹敌,好歹也阻挡了他的进程。缓得一缓,闻因已经不在他的攻击范围,海逐浪想松口气却哪有闲情松口气 那彪悍的剑法到底是碎步还是碎布,把人当布、当纸一样地碎成一片一片……他面前海逐浪还敢称自己是高手?他面前海逐浪不敢说自己练过武 海逐浪硬着头皮揽下司马隆,倏忽拼接了七八刀,真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法,再结合敌来我跑敌进我退的御马术,勉勉强强跟司马隆耗着,呛人的尘沙和烟火里,只看到闻因和彭义斌虽然避开了司马隆、却竟还要留在战局里,一个接解涛的剑,一个应黄掴的招。武功层次的差距,与海逐浪对司马隆一样。 解涛与闻因面对面斗了个数十回合,脸上全然欣赏的微笑,黄掴和彭义斌却不一样,彼此如不共戴天谁对谁都没留情。然而三对主将,无论谁重谁轻,谁缓谁急,都是一样的……金军主将全是高手,而宋军的好几位高手,战前就已经被移除,天意,天意是吗若不是无法动弹,海逐浪真要仰天长啸,想起邪后还在济南等他,心里更是一阵凄涩,搏杀于疆场谁有资格一直惦记爱人,但每天睁开眼最想见到的都必不是搏杀而是她吧。 那一刻,远近兵阵还在位移、四面人心皆在骚动、八方声动都在传达:“盟王”“主公”。但这还是刚才闻因那声喊的效应,遗留了这么久,影响了这么广,唯有中心的海逐浪、柳闻因,因为知道那是闻因喊的而不相信,那是假的…… 那一刻,飞溅的血,炫目的光,刺骨的辣,提示着海逐浪这已是对方的最后一击,锋刃划过战甲的同时,巨力穿透几层寒衣,剑道侵入筋脉与心。明知是杀招,却避闪不开,硬是被司马隆绕过了掩月刀的封锁,虽然他可能觉得挡住二十招以上已经足够他惊诧…… 那一刻,却听彭义斌也欣喜喊出一声“盟王”,猛然冲灌而来一道刀光,直接将彭义斌对面的黄掴掀落马下,当时黄掴虽留了一手却还是眼冒金星爬坐起来血流满面,幸而那雪光要干掉的不止他黄掴一个接下去横扫的是狂诗剑解涛以及碎步剑司马隆黄掴暗叹侥幸狼狈爬起真正是难得一见地仓惶离开战局,随之是解涛和闻因的战局因这赫赫威风自动拆开,与此同时那刀光已抵达终极目标司马隆 那刀光由远及近风尘仆仆应是刚刚到场,可是在场所有兵将都毫不犹豫给他让道,宋匪欣喜若狂,金军惊弓之鸟,个个迫不及待,那刀光强势入局尚还在数丈开外司马隆就直接放弃了眼前对手不得不回应他,那刀光,怎不叫这海逐浪刚才临难都无惧怕现在却是男儿泪顷刻洒:“林兄弟……” 他回来了他是真的回来了柳闻因呆呆站在一隅,几近忘记和解涛比斗,缓得一缓,鼻子一酸。风沙中虽只模糊看见他的轮廓,看不见他的面容、表情与心境,不知道他的伤势和心情有没有恢复,却可以从这一刀的杀意、气魄和方向里,获悉他的坚定、决绝、炽热绝对不改v 第1044章 臻入化境 尚未回神便听一声巨响,饮恨刀和碎步剑激猛相撞。几乎同等战力的双重叠加,使得那冲击力前所未见,瞬即就把柳闻因、彭义斌、海逐浪、解涛以及逃跑中的黄掴秋风扫落叶。 已经不止碎步,根本碎心碎魂,碎着黄沙、血腥与战鼓。飓风中司马隆和林阡的战马都站不稳索性不约而同地弃了,然而转到平地上仅仅再斗了两个回合就连战马都被排宕得无影无踪。远远望着这场鏖战的所有兵将,屏息凝神却面如死灰,当这边万籁俱寂而那边却翻天覆地,他二人就像在异世界一样。 “这才合理能难倒黄掴的匪军,岂能没一个高手”司马隆这才有了意兴,惊诧与喜悦一同写在脸上,即刻调运了更多内劲贯于碎步剑上。 “将军小心,那是林阡……”黄掴声音颤抖。司马隆不认识林阡,虽然在场宋匪金军的举动都提醒了他,虽然眼见为实这场刀剑之争不分胜负也提醒了他,黄掴还是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他一次。到这关头了黄掴还有功夫去管司马隆言辞有失?黄掴眼里心里除了林阡还有谁啊。 “没一个高手?何以也难倒了司马将军?还非得搬出十多倍的救兵,如此方能勉强打压。”林阡冷笑,饮恨刀上雪光清寒,讽出这句以多欺少,话中亦难掩对盟军的感谢与爱惜。 海逐浪听到不禁一怔,林兄弟何时知道他复姓司马?转头略带疑惑。那时寨前兵阵依然混乱,却见一小兵主动走到吴越的旁边。吴越向他低声询问了几句,似是有些愠怒。 逐浪闻因义斌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因林阡归来方有裹伤间隙,然而此刻没人在意伤势,眼神全给了战场彼处,间或移给吴越那边。吴越走过来看他们只是十几步路的距离,过程中林阡和司马隆已经又打了几十回合。 那惊天动地、如谜一般、等闲勿近的碎步剑,向来使他的敌人站无处站、站无心站、站无力站。无处,是载体缺失,无论是地面还是战马,一个下场,站的地方都没了哪还有办法打,只能像石珪那么直接被掀落马下,像李思温那么毫无机会招架,或是像柳五津那么情知不敌逃了啊无心,是心力交瘁,用剑也好,还是用金针来,都是一样,吴越竭尽所能每次都打到心脏麻木感觉跳都跳不动了,能保住命都全赖武功高强……无力,是筋疲力尽,不管是攻是防海逐浪状态多好掩月刀打得多开,结果总是明明精神不错可是腿脚发软手也打颤——为什么会无力至极?因为每一回合消耗的体力太多,撑过二十招就被打垮了。 那么像林阡这般,体力足够的、能够忘心的,不凭地面战马腾空亦能与他打的呢? 竟还只是勉强打个平手。 司马隆的厉害明显是超越了邵鸿渊也足够取代尹若儒的,眼看这幕比斗的亮点全在他的剑锋而非这个刚刚重返战场的林阡有几回合林阡身处半空跟他拼斗,他的碎步剑竟真把虚空都碎得震颤了,远近风力忽弱忽强,上下气流忽停忽撞,根本不给林阡喘息,连剑带碎片一般径直绕着林阡电转,险象环生,眼花缭乱,其剑法,用臻入化境形容毫不过分。 换做旁人早已死成千块,好在林阡足以应付自如,即便对方战力惊骇,饮恨刀威势一如既往,豪气万千,杀意凛然,瞬间已和碎步剑交缠到了一百招开外,饮恨刀虽然难以获胜却也毫无劣势。司马隆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武功上能够与司马隆匹敌的高手,摩天岭有且只有林阡一个。 碎步剑,实像一个未知的世界,令每个崇武者都极欲探索,然而尚未靠近便被斥开老远,脚下被劈成一块一块,脚底被刻划一道一道,脚面被剥开一片一片,视觉震撼、触觉深刻、感官紊乱,仿佛环绕着剑有数层强有力的煞气圈,被这个区域笼罩或敢于接近这个区域的等闲必死、一般高手必伤。所以,诸如吴越、海逐浪等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样。 而今,饮恨刀俨然闯过了碎步剑的煞气圈,长驱直入碎步剑的防御范畴,随着司马隆道一声“好”,众人意识到这是第一度有人对碎步剑反守为攻,那个人是林阡,却是理所当然了。 然则,林阡那时却暗叫不好,怎地反守为攻后觉得敌人没败反而自己更险,仿佛饮恨刀被融了进来进来了还想走吗,剑境之内,等着饮恨刀的不是道道防线,而是种种死路最可怕的,是轰然袭来的暴风闪电、强过先前遇到过最强高手三四倍,还是种种说不清道不明虚实难辨的毒素、目标不在林阡而竟好像在腐蚀着饮恨刀一样……这些,是内力造就,是招式成全?不得而知,只知这样的境界,前所未见。 这种诡异,林阡虽是第一次见,却不曾有过半点错乱,饮恨刀岂有退却之理,乃是继续不停对剑猛攻,试图冲破和击垮这看似无尽的碎步剑境。他饮恨刀内的磅礴世界,亦是沸腾着意欲压入对手剑内。暴风闪电?穿过就是虚实难辨?全当实来 刀象与剑境顷刻重叠,伴随着一次次拆招和交响,演化着一次次排斥瓦解又压迫交熔。有史以来,无论哪场战役、谁强谁弱,饮恨刀的属性都不是守而是攻,这度交击,虽然艰难,也必征服 此刻,纵然吴越已经到达了海逐浪柳闻因他们身边,可是谁还有闲暇来问吴越,全都哑然、骇然、木然望着这一幕。这才知道,司马隆的剑,要被这样剖,要被这样破。 渐渐的,饮恨刀碎步剑从立体缩成平面,从一线往点发展,分不出是刀吞了剑,或是剑吃了刀,弹指间,怎没有刀的概念了,剑的形态了,有的只是无垠无边的光影,澎湃的白色、黑色、血色……混乱不堪,迷糊不清,剑在哪里,刀在哪里,这一回合铺展蔓延将终结在哪里?明明战局由立体变平面到线到点,为何被波及的越来越广越来越久每个人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被害 那刀光剑影充斥的范畴,天地都似已扭曲狰狞,声响俨然断续失真,说不清是战局太激烈还是观者失聪,画面也恐怕滞后了传达……恶魔对死神的画面滞后也罢 “吴当家,这是怎么回事?林兄弟怎会认识他?”逐浪方才惊醒,急问吴越,他记起适才那小兵,是红袄寨派出去找林阡的为数不多的兵将之一。 起先海逐浪对红袄寨诸将说不必派人找寻、给盟王时间恢复,然而战事紧迫至极,不得不有所折中。于是群雄经过商议,决定派些当地熟知环境的人在附近找,原想找到了林阡确定他情况之后再做定夺,谁料吴越告诉海逐浪说,“这小兵办事不力,竟一看到他就哭了出来,还把摩天岭近期战役悉数相告。”吴越听到回报,自然怒不可遏。 “是……在何处找到林兄弟的?这么快……”海逐浪觉得眼睛里一阵酸涩,既盼林阡回又不希望他回,就和当初黄掴等金将对完颜永琏一样。 “……是在老夫人的墓旁。”吴越低头,叹了一声,“其实,要找他,并不难啊……这些天来,周边镇上能出现的酒,基本上都被他喝光了……”这么多年的结义兄弟,真想找到他,哪有多难,岂能不快。 海逐浪只觉心被一抽,遥望此时此刻,林兄弟哪里有吴当家话中半点颓废和荒唐。他仍然很清醒,他对战局可以如此快速地把握,他对这里的每个宋兵都予以肯定和感谢。他二话不说就决定回归战地纵使他可能还没完全复原,但一得知这里迫切需要他他即刻就有了决断…… “众位……还愣着干什么……”海逐浪站起身来,推开军医的阻拦拔刀大步向前——还愣着干什么有这样的一个主公,我们这些人,难道只是在一旁观战的主公他回来了,他不在时,为他守住盟军,哪怕到最后一寸土,他归来后,不能纯粹倚仗,为他扩即便一丈地 “杀”彭义斌亦受起鼓舞,卯足了劲重新冲锋,见他们身先士卒,他们后面的宋匪,受了伤的都忘了疼,没受伤的也敛了喜,奋不顾身,一往无前,挥刀舞枪一窝蜂地往敌军阻抗,一时间到处兵戎相见,或是赤手空拳地肉搏血拼,横亘了一整个摩天岭,不绝于耳的金属撞击与躯壳爆裂,铺展于前的血光冲天和战意澎湃,谁说这些,只属于绝顶高手。 二月初二,林阡归来,金军对摩天岭发起的最后总攻,再一次遭遇搁浅。此消彼长,负隅顽抗了多时的宋匪,终于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属,就像走火入魔多日的林阡,浑浑噩噩只懂得饮酒,这么多天意识都好像全在饮恨刀里了,却是那摩天岭的小兵带来的战事告急,忽然就将他从混沌的边缘拉了回来,也瞬间建立起与这个世界再度的沟通。 不错,他属于战场。他对吟儿说过,没什么仗离开我林阡就不能打,然而,他离开了他的战友、麾下和兄弟们,他便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谁爱争斗?谁爱搏杀?却爱这热血沸腾,爱这金戈铁马。 那日金军久攻不下唯能撤离、他与司马隆之战亦不了了之,众将士无一例外都沉默凝望,看他越走越近脸上仍带着令他们熟悉的淡定,才一个个都如释重负,继而露出会心的笑来。林阡走过这些生死与共的人们,恬淡相视,无声从容。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 彼时战场无声胜有声,但谁的心情都空前激越。那种被逼到绝境后终于要扬眉吐气的感觉,林阡和他们,是互相给予。 彭义斌终撑不住,连连抹泪,上前诉说衷肠,“当夜不知是金军使诈,否则不会任凭盟王一个人去。”他一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林阡闻言,叹了一声,道,“义斌无需自责。当夜我也不曾想到,金军会不惜一切代价,连战局都不顾要与我同归于尽。冲这一点,他们也气数已尽。”彭义斌眼前一亮,登时鼓舞:“是” “主公……”柳五津那时才知林阡回来,真是鞋都来不及穿好就一口气奔到寨前来,与这帮年轻人迥然相异,他眼中全是热泪,绕着林阡走了几转确定他无碍才心安。 林阡也打量着他,发现这家伙又挂了彩,笑,“这山东之战,真够折腾的,为了柳大哥少受些累,还是尽快结束了它吧。”众将听得这话,慷慨激昂点头:“必然”“盟王回来了,咱们赢定了”“势为主公平定山东” 林阡一回,判若两军,众人欢欣鼓舞,但他自身状况,却令近身之人尤为担心。他越不说,越令人忧。尤其逐浪听出林阡说不到几句话就中气不足,知他内伤未曾痊愈,虽然关于最近十几天他对守在胡水灵的墓旁只字未提,他的伤势就告诉海逐浪他的半条命也随着胡水灵一起入土了—— 其实,那小兵不是办事不力吧,看到他就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摩天岭真的没他不行,而是、看到他颓废,听到他跟胡水灵的交谈,想到不能帮他极速铲平摩天岭、反而任凭他一个人遭到所有金军的报复……事实上,所有人的心情,都跟彭义斌一样。尽管海逐浪脸上还挂着笑意,心里却比彭义斌那些表达出来的还涩。 那时林阡转过头来,似是明白逐浪的忧虑,一笑说道:“火炉什么的,我确是很想见到……还有那个阿蛮姑娘,我亦始终放心不下。” “是啊,盟主那么粗心大意,估摸着很难应付火炉。”海逐浪一怔,也笑起来。因为这句,对他担心顿减。 “既然如此,山东之战更该早些了结了。莫跟孟尝叔叔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一样,别打完仗回去了,孩子都老大了,不认得爹,那可不成。”闻因亦说。 “哈哈,那真是祝孟尝的心魔了。”吴越接茬,群雄皆笑。 吴越、逐浪、闻因、五津这些见他入魔过一次的都懂,心境需要慢慢调整和恢复,那么,除了这些兄弟和战友的情谊之外,小牛犊和吟儿更是必不可少。山东之战,横竖要猛攻猛打。v 第1045章 战斗默契 第1045章 战斗默契 “啊还不赶紧,去禀报盟主啊”史泼立一拍脑袋。群雄被他一语点醒,方才从振奋中回神,都道不错赶紧先对盟主报喜去。连日来那些维系着战场联络的兵士们,随刻就被召集到柳五津身前。 林阡看史泼立发话,先是微微一怔,再看王琳、李思温皆在近前,显然意识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海逐浪他们不仅遵守了对他的承诺守住了摩天岭,更代他继续进行着整合红袄寨的计划…… 难免动容,原先冰冷的血流,和僵硬的身躯,未曾被司马隆打出热量来,却因为他们的共存而回暖…… 那时,闻因不经意地看见,阡嘴角有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满足,这微笑,不是强颜;若是吟儿在这里,必看见他此刻耳朵在动,那是真心,虽重伤,却没有死。 “这些日子里,都是凤箫吟那丫头在掌控着大局啊。”柳五津与阡边行边说,众将士紧随其后。 “她与南部金军,打得怎么样了?现今可安全吗?”林阡自是牵挂着她。虽然都说他跟她有着多年的战斗默契、当他不在的时候她掌控大局早应该习以为常,但每次听见,每次必然担忧,不担忧她对大局的操纵,而担忧她对自身的照顾—— 连他都不是铁打的,更何况大病初愈的她。他告诉海逐浪的话原本不假,她是他克服心魔的唯一力量,尤其是他刚失去胡水灵的此刻,她是他剩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不,还有那传说中的小火炉,是她带给他的新的亲人。 柳五津即刻将他离开后耽误的南部战况都转述给了他,包括邵鸿渊之死、凌大杰大败、吟儿从翻身之仗开始反守为攻,“眼看不仅将天外村安定,更几乎反克了冯张庄。奈何那天尊岳离忽然增援,压住了孟尝和凤箫吟的好几次攻势。其后岳离一直坐镇指挥,实力远高过邵鸿渊,凤箫吟便决定停止进攻、以守为主。” “岳离被调遣去了冯张庄,与这司马隆的出现一样,都是同一个原因。”林阡心中一颤,知北战场的自己,和南战场的吟儿,或能攻克数关最终在月观峰会合,却也将在会合前遭到完颜永琏当中隔断。 柳五津与他进帐后,继续对他述说详情,“此番天外村攻防最大的功臣,除却孟尝之外,便是时青无疑。邵鸿渊及其一干部将,一概都是时青和他的人马擒获。” “是吟儿搭的台,他岂能唱不好戏。”林阡回过神来,仿佛已见到当时吟儿的杀伐决断,难免为她骄傲。也喜于听说时青这些二线战力也能挑大梁,如此盟军离开之后红袄寨亦能强劲。 “唉,先前我有过一番顾虑:时青此人,胜南你原是希冀用他应付邵鸿渊的,然而邵鸿渊败那么早、那么轻易,时青本是一方寨主,会否居功暴戾,导致形势失控……孰料凤箫吟竟能将他控制得牢牢的。真是不简单。”柳五津语中饱含赞赏。 “如此,天外村暂还稳妥。”林阡点头,吟儿从来带给他战绩捷报。 除却南部战局之外,吟儿更还遥控着摩天岭。派兵寻找林阡便是由她一锤定音的——在林阡失踪之后,北面战局一直由柳五津全权负责,由于战事紧急往往能先斩后奏,唯独这寻找林阡一事,众将并不统一,红袄寨兵将基本都期盼他回来,而诸如海逐浪、柳闻因等人却都束手束脚,吴越本就优柔,柳五津不能妄下决断,直到吟儿说出一句,“找他回来。”才终于定夺。 “即便需慢慢开导,也得赶紧找回来”吟儿毫不犹豫下令。 被她料准了,林阡在滥杀后将会丧失理智、颓废萎靡、十天半月都浑噩在饮恨刀的黑暗世界里,确实不能随便打扰扰者必死,那段时间他没有心情没有思绪甚至没有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醉与悔,令他的脑海与眼前反而是一片空白以及刺眼。 却终有一个时刻,一个场景,将令他与外界重新建立关系。吟儿只是没想到,照进那黑暗的阳光、清除那空白的现实,不是柳五津这些战友,而首先是那个办事不力小兵情不自禁的眼泪。 “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胜南的最初理想。胜南的理想,不会随着胡水灵的逝去而失。死去的那些,只关乎对辛弃疾的仇恨而已……当过去的包袱终于放下,他不该一直沉沦、一蹶不振,对未来责任的继续拿起,才是对母亲最好的祭奠。 如是,半条命凝固于永恒,半条命向前、向上,燃烧、升腾。 二月初三清晨,天外村,盟王归来的喜讯传到村口,在这里守候已久的杜华鱼秀颖等人尽数松了口气,鱼秀颖笑对杜华:“我便说吧,盟主是正确的,果然盟王回来逆转了摩天岭,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啊” 天外村的这些将士们,从百里飘云、江星衍、祝孟尝,到杜华、李全、姜蓟、时青,原先也全都对此忐忑不安,跟海逐浪的不予干扰、柳闻因的难以确定一样,谁都觉林阡不归危险,但林阡归来只怕要引起杀戮更加危险。只有吟儿斩钉截铁说必须找他回来,影响得鱼秀颖三姐妹也万般坚定。 杜华当然有所疑问:“盟主何以那么肯定,盟王归来已恢复正常、不会对我军造成危害?”想了想,又问:“莫不是觉得,盟王和冯铁户是同一类人,哪怕对麾下杀戮,也不愿将大家送给金人杀?” “他未必恢复正常,但不可能屠杀盟军。”吟儿摇头,叹了一声。远不说当年神墓派内阡正在屠杀却因盟军闯入而突然回神,近也知他在狡兔之窟为了不杀盟军甚至放弃了饮恨刀,前些日子,他差点对茶翁下手却因为有吟儿在而不曾走火,而这十多天他的失踪不也是良知在起作用?盟军,向来是他林阡宁死不杀,更宁死不赢。 “原是如此。”杜华略有所悟。 “却就怕金军奸诈,设计令主公不得恢复,反而再度走火入魔……”飘云说起这个顾虑,他和当年的胜南很像,行事周全,常想到人之所不能想。 “哼,再度走火入魔,金军还有这阵容?”吟儿轻笑,众人皆是一愣,后相顾会心,吟儿这话说得狂妄,却哪里不是实情了 “只不过,回来后,心境确实需要慢慢调理。我们这些人,要尽快聚到他身边。”吟儿说。责任比命更重,对阡而言,他的走火入魔是轻缓,摩天岭的千疮百孔才是重急,那么,他当然会及时回来,最大的任务不是继续堕落,不是要对谁倾诉得谁安慰,而是先逆转大局再说。 但阴霾一直放在心里,确实对他的心境恢复阻碍。吟儿知道,阡回归正常其实还很难——虽然他表面一定装得无所谓谁都不必担心他,但大家肯定还是担心的。然而,若他不加掩饰,想必担心的和乱担心的还会更多,身为一盟之主,当然不得随便流露,吟儿想到阡孤独的样子,就于心不忍,好在,好在这回有个立竿见影的东西可以救他。 吟儿想时,怀中小牛犊就很应景地动起来,嗯,它也很想尽快见到它爹啊。再见不到,真不认他了 听吟儿说罢,诸将皆被激起归心。真不巧,给完颜永琏见到的是一个盟军最危难、最零碎的时刻,此时横在吟儿他们面前的是冯张庄岳离,而横在阡等人面前的是摩天岭司马隆,阻碍重重,无法统一……但若两方一起搬开,就将直面杨鞍、完颜永琏等人,那时,金军宋匪,必是一番势均力敌的对峙沙场。 静静看着小牛犊,吟儿纠结渐少:若当初为了胡水灵而忘却柳月,今日吟儿不孝,亦为林阡暂时消除了对父亲的感恩、歉疚以及憧憬。怀中的小牛犊,不止她要给阡的后代,更是她自己用来明志。 茵子正巧也到村口这边,听得林阡归来喜讯,小姑娘机灵,笑着也马后炮说:“我就知道,坏叔叔一定会回来的” “小医仙,你是怎么知道的?”祝孟尝逗她。 “他答应我要保护水赤练的,食言的话,就会长得跟祝大叔一样,肥嘟嘟的”茵子冲他扮鬼脸。 “你这小臭丫头得好好地调教”祝孟尝脸都黑了。吟儿回头瞪了他一眼,笑:“是该注意些,养得太胖,回去轻舞要嫌弃。” “她敢”祝孟尝虽然这么说,一提到轻舞,就是乐呵呵的。 跟阡吟聚少离多一样,祝将军跟老婆儿子,何尝不是分开很久了。目前身处沂蒙的致诚,也是一样,所幸杨夫人贤惠,那双儿女懂事。 虽然私底下鱼秀安鱼秀芹那些女子,总是抱怨说林阡能派百里飘云来、江星衍来,为何自己不来南部战场一次……唉,她们是没见过林阡当时为了吟儿在越野山寨范围内到处辗转的样子啊。今次泰山战局却不一样,被敌人阻隔于南北战场的不止阡吟这一对,还有无数山东红袄寨的将士们。他们不能来,他就不能来。 他们还好,虽然艰苦,却活在重逢的期待里,而更多的,是像钱爽这些,已然回不去的。听说郭三娘子很坚挺,说会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并嘱托阡在山东之战结束后将钱母也带回川蜀去……因小见大,山东红袄寨是怎样一副状况。吟儿扼腕时略带一丝欣慰,逝者已矣,生者该活得更精彩,才对得起那些牺牲的人。rv 第1046章 追本溯源 第1046章 追本溯源 二月初二林阡方一回归战局,盟军即刻从摩天岭反扑,初七已打到月观峰北,只剩下司马隆一个劲敌。仅仅五天而已,就吓得金军各大将领风度全无,均呈拱手相让之态、撒手不管之姿、束手就擒之象。解涛束乾坤等人也便算了,竟连黄掴,都似中邪一般…… 当夜林阡为救海逐浪而直接单挑司马隆、未曾腾出空来杀黄掴来给胡水灵报仇,观者颇觉可惜,只恨黄掴逃得太快。但看黄掴那般的精明求生,却是这样的生不如死,多活一日多担惊受怕一日,都说他还不如直接死在饮恨刀下痛快了。 自邵鸿渊惨败、岳离输仗、徒禅勇惨死、摩天岭群攻阵容全军覆没后,林阡被金军宣扬为凶神恶煞俨然数月,再在那夜战场及时赶到、成功阻击司马隆,难免令金军上下震撼怖惧,因完颜永琏到场逐渐增强的信心,终因林阡的回归而暗自弱化。 林阡之威,竟已足够摇动王爷?惊觉此念,金方有心之人怎不惶恐,才知所谓的凶神恶煞只是冲击、后劲最足的威慑根本在这里。发现这一点时又都觉得太突然,几十年来,这是能望王爷项背的第一人——尽管林阡对他们来说是个大熟人,本不该觉得突然…… 五天百役,连战连捷,转眼已将局势逆转,宋金恢复到先前的势均力敌,林阡毫不停留,令石珪收拾摩天岭北黄掴解涛残军,海逐浪铺满摩天岭西驱逐纥石烈束乾坤主力,吴越则强攻摩天岭东司马隆驻地。 耳闻金军兵败如山、闻林色变,转危为安的红袄寨将士对林阡自是更加依赖,几乎都将之作为精神力量。仅有近身的柳五津、柳闻因寥寥数人,知道他内伤未愈、重至吐血,比上回入魔更加反噬,后几天行军时唯能被人抬着规募战局,醒时尚可指点江山,睡时昏沉病势不轻。 进入摩天岭东那些村落,沿途一直都能听到金军的诋毁、魔化。众将士都觉忿忿,林阡也听见了好几段,多半是不说话,偶尔会笑着给他们说,这些传闻也不错,就用我的入魔吓吓金军又怎样; 虽然他还能谈笑自若,好几次闻因看林阡,都看他脸色苍白,昏沉之际,亦探出额头滚烫,要唤军医来看,林阡却说不必,他自己可以恢复。闻因不知道林阡什么意思,怕他是说胡话,急得泪都快掉下来。 日暮时分,就快到海逐浪最近打下的营寨时,林阡再无动静,似已许久不曾言语。闻因忧他伤势,策马又追前几步,奇怪的是,这次给他探额,好像真的退烧了,难道真是囫囵睡一觉就可以好的?闻因破涕为笑时,又高兴又疑惑,心道他真不是常人。 “停下。”不知何时阡已醒了。路过一片荒野,忽听林阡说道。 闻因刚缓过神,林阡已然坐起、似要翻身而下,看他艰难,闻因赶紧去扶,旁边兵士们也帮着。如此,与他深入郊野数十步路,他对随行都说:“给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酒。” “主公……不得饮酒。”这些兵将们都面露难色,平时都对他马首是瞻,此刻却个个不愿从命。不想离开,既因柳五津嘱咐过不能让他孤身一人,更因他伤势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们心里都清楚。 “躺太久了,哪里都疲,找些酒来,振奋筋骨。”他笑说。柳闻因知他说一不二,即刻点头、让兵士们暂时离开,真的找酒去,自己则偷着留了下来,绕到一边,于远处暗中照应。虽是抗命,但也是怕他出事,不得已了。 一阵晚风吹过闻因藏身的土丘,甚是强劲,经久不衰,临近稀疏的几棵树木,本就没多茂盛,被吹得枝歪叶落,伴着那泥尘一起纷扬,闻因不禁有些冷,循着林阡停留的方向遥看,借着暮色隐约有座新起的坟茔。 林阡在墓前站定,神情终于变得凝重,闻因只能看到他侧脸,早该料到他一直是强颜:“娘,这是山东之战结束前,孩儿最后一次来看您。” 闻因这才悟了,原来这里是埋葬胡水灵的地方。之所以如此僻静,一是给老夫人清净之地,二应也是以防金人骚扰…… 也是从这句话中,闻因听出了一番必死之心,阡是在跟胡水灵立誓,不打赢此战,绝不会回来。 那么,林阡要将士们离开,是要把他们都支开、留下和胡水灵独处片刻?是啊,前些日子他虽一直守墓,多半却是不清醒的本能。给九泉之下胡水灵看见的,是彻底的沉沦一蹶不振。今时今日,这短暂的停留,自要令她安心。 闻因稍有些走神,却好像在听林阡在低声哼着什么,凝神去听,依稀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那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首诗,第一句话,第一段教诲,亦是胡水灵帮他和这个世界建立的第一重关系。从此以后,他就是林胜南,林胜南就是他,不止有血有肉,亦有了灵魂,以及脊梁。 “娘,孩儿从记事之初,便一直听您一个人的教诲。做人道理,由您传教,理想抱负,因您形成,人生的每个重要抉择,无一不曾征询过您。得到您的支持,才觉万分正确,若无您的指点,都有万次动摇。尽管离开大金后便失去联络,实则这九年的征途娘也一直陪伴……这九年来,孩儿判断是非的依据、对待敌我的底线,全都来自于您;不论何事,小到待人接物,大到攻城掠地,尽皆不悖您的嘱咐;唯一的分歧,也有幸在最后释怀,才不至于令您留有遗憾,然而……孩儿却极尽遗憾这一生纵然能纵横天下,却无法报还这养育之恩,答应给娘报的仇一概抛却,想给娘安宁的晚年却害娘丧生……杀戮无数的是我,报应却怎是不能尽孝”他原只是惆怅,却忽而变得沉痛,身影缓缓下沉,无刀不可支撑。 柳闻因一惊,看他捂胸弯身,不知该不该露面,正想去搀扶,可脚步却移不动,一失神,闻因的泪就夺眶而出,却怕他发现、愣是不敢出声。怎生他的痛苦,反而是她流泪。 又过了不久,终于再看到林阡站直了身,面上虽还悲愤,语气却略平稳,中气仍不足,是以语句断续:“孩儿不会任娘白死,必将为娘完成夙愿……必将听从娘临终时的嘱咐,不管阻力有多强,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这坚定,这决然,无不教闻因觉得他已化悲愤为报仇的动力,只是,下一句,闻因并没有听懂——“娘,孩儿接下来要做的一切,您会一如既往支持的,是吗……” 便那时,终于有兵士辛苦将酒找来,打破了此地原有的寂静,闻因急忙混入那群兵士里,一起送酒给他去。临近之时,不免稍加留心,看那墓碑上刻着的,依稀是“先妣张门胡氏之墓,子林胜南立。” 署名是林胜南。闻因心里一暖,只道他浑噩之时依然记得他的姓名,那就说明离走火入魔状态远矣。闻因却不能懂,浑噩之时,忘了天下,忘了自己,也万万不能忘本。 他不再待在原地,一边喝酒一边随他们离开,喝酒时也不见适才泫然。闻因一知半解,却知那种负面的情绪只要释放出来就好了,不憋在心里就好了,看他好了,心也妥了。只是在心里还犹疑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不是每个人年纪越来越大,感情流露得就越来越少?其实不是啊,是身边一幕幕流转太快,很多人、很多事都来不及深深感触,就已经开始淡淡消磨,所以在透彻之后,竟不轻易去浮动感情。 太吝啬,无论人前、人后都一样吝啬。只会在每个残阳如血的时候,任那些残念像虫蚁般,一寸一寸、轻轻地、反复地啃噬心头……但那些爱恨情仇,全都应留在身后这无边的夕阳里,一旦回到他身前这同样无疆的战场,悲恸就要很快悲恸完,欢乐也不能沉溺太久,因为他是军人,随时随地都会出征,情绪岂能有过多存留。 领导了盟军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悲欢与离合,他也知道,下一刻自己不一定还活着,那就该利用这每一寸活着的光阴,将更多的遗憾和可能的遗憾扼杀。 摩天岭西,与月观峰北,已然不远了,此刻阡眼里不剩摩天岭东的顽固金军,只留同样距离已经很近的刘全、王敏、展徽,以及杨鞍杨妙真兄妹…… 眼下史泼立、王琳、李思温三军都与吴越部、彭义斌部、石珪部融合得自然而然,于红袄寨整合极度有利;而此番摩天岭金宋战事空前危急,对于一岭之隔的这些杨鞍党来说,所有宋匪都是被金军硬生生打到了一起的,那便不会发生林阡曾担忧的两派宋匪疏远和分裂——纵然如此,为免夜长梦多,杨鞍等人也该尽快试探并收回。不能同时了,至少要类同时。 杨鞍叛变时种下了这层因果,现今的红袄寨其实危殆,整合虽然看似轻易,但一不留神,还是有可能公然敌对。两方宋匪盘根错节,真成敌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渔翁得利。 是谁人说,水轩背叛了,范遇背叛了,杨鞍背叛了,林阡已经麻木于背叛?麻木?林阡的一生,本就是征服与背叛的一生,有人来,有人去,岂可能麻木。阡太清醒,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鞍,和水轩、范遇皆不同,杨鞍并未投降金军,虽然他造成的祸害远大于范遇二人,他与他的死忠们,对山东局势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林阡当然极想试探出,他背叛盟军的真实理由,确定他本人有没有重新收服、被阡给予机会的可能。 若有,再好不过;若无,在泾渭分明的那一刻之前,林阡将聚合所有能聚合的力量。红袄寨逃不过一场内外交困的硬仗,林阡只能尽力损失最少的人。 这就是他在胡水灵墓前立誓、接下来必须完成的事:“红袄寨,不会成为第二个耿京义军。” 时光倒流四十年,耿京义军不曾分裂,也许抗金事于当时便如火如荼,何来的辛弃疾张安国林楚江分道扬镳,又怎会有胡水灵含辛忍苦的一生。追本溯源,爱恨情仇,都在那里。 逆转不了过去,但可逆转未来。当林阡继承她胡水灵的根本,阻止新一代的义军重蹈覆辙,那才是胡水灵的最终夙愿。rv 第1047章 树犹如此 第1047章树犹如此夜晚的摩天岭西,红袄寨一片寂静,只闻得风声、火响与巡营脚步。()营地壮阔,岗哨林立,与昔年的景象何其相仿。 烽烟消失的战场,到处还遗留着断壁残垣。林阡在营外不远察看了片刻,一时怅惘,停下脚步,伫立于参军之初、也是在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自己与寨中兄弟亲手种植的松树旁。 昔年那些xiao树低矮,十六年后,经历了无数风霜,伤痕累累却ting拔。实可叹,每一轮浩大进攻所动用的刀兵,能摧毁城镇的一切堡垒,却砍不倒石缝中所有的松柏。 抚松盘桓,久不离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参军那年十岁,那时节,山东盗寇分散、帮会众多,红袄寨在其中沧海一粟,美其名曰后起之秀,实则新手夹缝生存。众多资历较老的盗寇集团,都比红袄寨要复杂、野蛮且不开化得多,有时候两方三方甚至多方火拼起来,常常也会扯红袄寨以及当地民众下水。 这种情况下,杨鞍刘二祖等人都劝说谈孟亭,与其放任luan世,不如统一成型,红袄寨与他们最不同的一点就是明确了“抗金”这一核心,是以虽然年轻,但寨众的源头广,生命力强,前途最亮。 红袄寨要征服他们,就必须软硬兼施,因此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当时也经历了好一番兵荒马luan。新屿、宋贤和他,那时都是新兵,没什么实战经验,只懂跟在当家们后面冲,有次宋贤冲得狠了点,到了敌人身前发现兵器都掉了,又有次新屿把敌人引进mi宫,他自己比敌人出来得还晚…… “林兄弟……”这时,海逐ng的声音将阡的思绪拉回现实。 “逐ng。”阡听出是他,转过头,问:“怎样?” 摩天岭近期的形势他一目了然,海逐ng治下暂时还很安定。所以这句“怎样”,是他在问先到了几日的海逐ng,一岭之隔、月观峰北的战况。 “被围了三天,金军主将是楚风月。”海逐ng告诉他。虽然金军最近伤亡惨重、将领阵容堪称捉襟见肘,但经过完颜永琏的一番增补与调控,三大战局仍然乐观,其中尤以中部最有利。杨鞍及其党羽,讽刺地再度被铁桶封锁。 “楚风月身边,应是添了高手。”海逐ng又说。当然跟司马隆一个级别,甚至一个来历。否则杨鞍和刘全他们,不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豫王府的绝顶高手,不知完颜永琏招了几个,但林阡估计在两到三人,除了司马隆之外,要取代岳离去对付调军岭、取代束乾坤纥石烈去对付横岭、协助楚风月平定月观峰,即便王爷亲自出马,独自一人也分身无术。 然而,一个司马隆就已经很难对付,更何况两到三个绝对不比他差的。就在阡和海逐ngjiao谈之时,摩天岭东传来败战,“吴当家不敌。”只五个字,将吴越的强攻神话破灭。 司马隆的存在,证明了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足够逆势,在这个北部金军全体吃败的今天。那碎步剑一上来,整个摩天岭几万大军无分金宋全是背景。 “司马隆……真想挫挫他的锐气!”海逐ng握紧了拳,语带担忧,“他再这么赢下去,我军只怕要闻司马se变了。以后他一到,别打了,全逃了。” 这也是林阡该担心的,当司马隆的威也追上他林阡,难保这摩天岭不会被金军翻盘——若非信任司马隆,完颜永琏也不会把北部jiao给他来压。 “逐ng,从司马隆出现那日迄今,盟军就无一人赢过他?”林阡问。 “唔……”逐ng想了想,“如果闻因那个算……就闻因一个。” “也就是说,正面冲突,一直都是败的?”林阡不似说笑。 “是。惨败。”逐ng懊恼,“惊弓之鸟。” “有些时候,败仗打多了,到可以累积出胜战了。”林阡一笑,看着眼前这深林如海。 逐ng一愣,循声看着眼前他手扶的松树:“这是?” “是昔年我奉命栽种。”林阡说,逐ng哦了一声,林阡又道,“可知为何植树造林?” 逐o后脑勺。林阡说:“是那时匪寇发生火并,将这边树林烧了不少,殃及了周边许多百姓,那时负责着摩天岭据点的当家,便嘱咐我们酌情赔偿、烧了多少补人家多少。” “嗯。应当秋毫不犯。”逐ng笑而点头,张望片刻,“奇了,竟看不出被烧没过。” “是啊。当年刚到此地时,若非嗅出气味,我也不知道,这地方五十年前一样被烧没过。”林阡说。(yin儿:狗鼻子真灵。) “五十年前……” “耿京义军时期,跟敌人打的时候,也烧没过一次。”林阡说,“那时我娘便与张安国一同驻守摩天岭,在这里赢过一次大仗。无独有偶,十六年前,我们也是在此地大胜强敌,那是红袄寨第一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说着胜仗,林阡眼神里却难掩一丝惆怅。 “好兆头,福地啊。”海逐ng一笑。 “逐ng,这说是巧合,实际也并非巧合,泰山境内,没有第二处比这里更适合火攻。先人的经验总是不会错,此地与陇陕的黑山一样。”林阡说,海逐ng一怔,表情也渐渐开始变:“林兄弟的意思……” “待新屿败溃回来,跟他一起败。”林阡说。海逐ng点头:“立刻去准备。” 逐ng走了片刻,他仍然伫立林边,怅怅然往天上看,逐ng可知,五十年前、十六年前,两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金宋之战,而尽皆盗匪内讧? 林阡从xiao树立短刀谷为理想,也是因觉短刀谷和山东匪军不可能一样,虽然到头来还是发现大同xiao异——但仔细剖析,也并不等同,短刀谷是党派之争,而山东匪军,完全是多种层次、人各有志、一盘散沙。因此红袄寨的初期征服,不仅要从武力上扩张,更要最先由观念入侵。 杨鞍、刘二祖都对谈孟亭建议,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势力,民众当然要,土匪也不拒。草莽流寇,虽说蛮野之人,到底血xing之气,抗金两个字在前,被唤醒的人一定不少。 哪怕红袄寨的这种整合,带来的必定是鱼龙hun杂——谈孟亭自己就没什么本事、王琳之流也颇无胆气、史泼立从前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红袄寨的排位长年处于权实倒置……但红袄寨到底是异军突起了。处于一个集团的上升期,同仇敌忾的他们,无暇去计较谁强谁弱,而是被抗金召唤、被正义感化、被兄弟义气包围。渐渐地,一边融为一体,一边雨后chun笋。 但宋匪们的内讧,无论是阡幼年或现在,不管是宋境还在大金,不分是大形势或xiao环境……贯彻始终就不曾停过。谁教汉人,一贯都勇于si斗? 红袄寨崛起之初,来势汹汹,却毕竟年轻,山东最大的仍是另外两家盗寇集团,其中一支青虹帮,与红袄寨边打边谈,逐渐达成共识,也开始以抗金为旗号,但因势力较大,而希冀红袄寨隶属。另一支黑风寨,颇为硬悍,始终未曾与红袄寨jiao好,虎视眈眈着这块rou想一口吞了它从而彻底压制青虹帮。林阡说的那场摩天岭火并,就发生在红袄寨和黑风寨之间。 而宋匪内斗的从始至终,金军也一直在山东清剿,然而因不懂宋匪内部的四分五裂,而错过了对之最佳的清理时间—— 即便盗寇火并从阡十岁那年进行到十三岁,那位大金的王爷完颜君附,始终不明如何渔翁得利,竟在打了几个糊涂仗之后落进了青虹帮的手里,顷刻青虹帮足以挟人质以令众匪,谁都以为那集团将独霸山东。不料就在这个关头,有个名叫楚风流的将帅之才,打破了这样的格局。 集团运势,与人生际遇一样,总是有浮沉起落,而大局的突变,因为牵连太广,总是比单独一个人的人生突变更加猝不及防。 岁月催人?岁月催的,分明是存在于其中、尚未度过去的整个世界,轻易拿捏着一切生死,残酷调控着各种盛衰…… 第1048章 犹记多情 第1048章犹记多情 无人料,本应深处宫闱的王妃,竟然能亲临战场指点江山,运筹jia锋不逊须眉,并在几经谈判后成功将王爷救出,从此不懈元戎、协助起她的丈夫对山东盗匪全面围剿。()那些完颜君附没能注意到的,楚风流,一个都不曾遗漏。 红袄寨确实前途最亮。盗匪前途,意指存在形式合理化,这种合理化便是当年耿京义军需求的、必须由辛弃疾贾瑞负责联络的、被南宋朝廷授予资格。但是,不代表被宋廷接受才可以安身立命,金廷招安,一样可以有出路。楚风流看准了青虹帮和黑风寨谁硬谁软,其实早就借着王爷被擒的事端拉拢了黑风寨去对付青虹帮…… 所以,几出几入土匪窝斡旋都是表面,真是要救人还不容易?派高手去盗或发兵去打,多直接!楚风流,却独独选择了迂回。这么做当然不止是救王爷,楚风流实际的目的,是收一派灭一派、借着王爷这个人质、引发两家盗匪的大规模火并! 她表面麻痹青虹帮,次次谈判都占劣势,惯得他们得志猖狂;她对黑风寨说,只要他们能帮她救王爷,事成后必然论功行赏…… 两家盗匪,一家胜念熏心,一家鬼mi心窍,正合她意打得不可开jia。 “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势力”,这句话,不止杨鞍刘二祖会说,楚风流比他们还透彻——岂止民众,岂止土匪,还有敌人,也一样可以整合,时明时暗,随心所yu,是虚是实,程度可控。 在林阡十五岁那年,金军战绩达到鼎盛,山东盗匪短暂濒危,完颜君附在楚风流的指教下竟能有把握天下之势,而楚风流亦早是整个大金赫赫有名的战地nv神。 这对权力巅峰上的夫fu,亦并不曾亏待黑风寨或青虹帮活下来的、归顺者或战俘。许多有识之士、有才之人,尽皆安居乐业,为官、为将大有人在。这种做法,既可对剩下的软弱派示好不杀、吸引归顺,又可对残存的强硬派加以牵制、攻心之举,试想若与昔日兄弟、甚至亲人在战场撞见,必然愤怒悲伤情绪零碎,那时战力肯定下降、士气俨然瓦解……楚风流的做法意义长远,效果在近年来业已显lu。 然而,这样一个强大的楚风流,却还是没逃过命运的玩nng——失败,总是会挑一个人的盲点下手。 楚风流不曾意识到,有谁会意识到,金军对青虹帮和黑风寨的挑唆内讧、暗算消灭,渔翁不止金军自己,还有一个意外的赢家红袄寨?是她楚风流,一战便宜了红袄寨一枝独秀,也是她楚风流,几年时间栽培出无数将才,其中包括一个名叫林胜南的偷师者…… 暗处的敌人最可怕。红袄寨不是ru,而是筋骨,金军难下口,青虹帮嚼不开,黑风寨咬碎牙。 又也许,楚风流败给的并不是红袄寨;也许若非那场围魏救赵完颜君附还会有别的方式输。因为,正巧一个集团的下坡路与一家势力的崛起路接轨,造成的结局,必然是前者被后者取代,天意如此,大势所趋也…… 逝者如斯,事过境迁。 一转眼,那场难忘的山东决战,竟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间,谈不上沧海桑田,甚至什么都没有变,十年来,红袄寨和金军半刻都未停止战争,也一直是金廷打压的首当其冲,十年,除了这个红袄寨,没有别的任何一家可以扛得住重击这么久,崛起路之后的上升期持续不尽。十年后,是否这上升期会遭遇转折,林阡却岂能令红袄寨遭遇转折—— 近几个月的并肩作战,沂meng诸如夏全、时青等别家盗匪,非但不可能取代红袄寨,更已然有隶属归附之迹象,济南诸如李思温、孙邦佐等投机者,亦或先或后归附,青、潍、沂水各地新秀,毫无遗漏都被吸纳。大势所趋?当红袄寨布满整个山东,林阡之手根本早就写完了大势。 剩下的唯一一个、有能力逆林阡之手的,只是完颜永琏一个劲敌而已。结果,天意却是怎样的针对了林阡的盲点。 红袄寨竟然从中而裂,兄弟情竟然站不稳脚? 那个曾牢不可破的红袄寨,那种曾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曾根深蒂固的情义…… 杨鞍的叛变、党派的形成,正是林阡今夜对海逐lng难掩惆怅时的另一原因。如果说,先前都是感叹着树犹如此,人与团体又何以堪。那么,这个原因太简单,是怀念。 站在松下久了,不知怎地、忽然之间,竟有一道熟悉的气流——好像跟当年的某个场景一样,又依稀还是当年留在这里的——毫无征兆地出现于前,从树干传递到指尖,紧接着,如雾般涌入躯壳,如电般流过筋脉,不费吹灰之力,刺进他坚硬心脏的最深处…… 摩天岭植树造林,哪里过去了十六年,明明近得迫在眉睫—— “好没劲!你们先栽,我眯会儿。”嗜睡的宋贤,栽了几株就索然无味,于是藐视了上面命令,搁置了任务抱头躺下要睡。 “哎?没劲归没劲,莫忘了这是二祖哥的命令!”新屿一向规矩,半点都不敢怠慢,即刻过来要拉他起。 “有什么要紧。”宋贤满不在乎地说,“二祖哥也不代表全对,这命令太死板啦!何必每个人都来种,喜欢栽的多栽几棵,不喜欢栽的随意,不就行了?!” “问题是,谁喜欢栽啊!”新屿满脸无奈,低声,“起来!被发现了,可不好。” “好哥哥,让我睡会儿……”宋贤耍起赖来,偏是不起,“二祖哥我当然也怕……你们帮我看着,他来了就踢我一脚,唤醒我,好不?就一会儿!”边求吴越,边眼睛对远几步的胜南求援。 新屿尚在犹豫,胜南便笑着答应了:“好吧,就一会儿。”走上前来,对新屿说,“前晚攻坚,宋贤都没怎么睡。” “嘿嘿,还是胜南疼我!”宋贤笑而满足,立刻就闭眼了,“就这样啊,二祖哥来,立刻叫我!” “又要帮你栽树,又要给你把风,哪来得及。”新屿无语,早看出了宋贤的ia心思。 “那便新屿栽树,我给宋贤看着?”胜南说,宋贤亦道:“是啊是啊,新屿栽得最好了!”事实摆在眼前,吴越种得最快,但宋贤那句怎么都听着有拍马屁的意味。 “唉,也只能如此了。”新屿无奈地开始干活,胜南真正把风,宋贤一边睡一边窃笑,新屿有意给了这ia子一脚,“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这懒鬼!” 吴越做事一贯认真,栽着栽着就栽进去了,太投入立刻达到忘我境界;宋贤也真的困倦至极,倒在地上香甜睡了起来;胜南一边栽树一边把风,笑而满足左右两个兄弟。 却在那时,由远及近一个男人,朝着这边大步行来,胜南先是心一凛,怕是刘二祖等当家前来察看,待他走近一看,却是个陌生汉子,五官一看就忒喜庆,显然不是领袖气质。 胜南一看不是刘二祖便放心了,因此没有唤醒宋贤,并在那人靠近之时轻步上前、拦住他时眼神示意着宋贤的方向:“大哥,走路轻些,莫吵醒了他……” 那人没说话,只是拾起宋贤的工具,捋起袖子似要开始栽树,胜南一愣,估计他是被派来指教他们的老兵,于是一边学起他的动作,一边继续说:“大哥,帮忙留意着些吧?上面来查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对付。” “嗯,怎么对付?”那人笑问,本来就ia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当家的一到,赶紧先踹他一脚把他叫醒。”胜南指着宋贤说,“若是来不及,就先上去堵住当家的,抱住他哭也好,搂着他笑也好,躺地上装死也好,总之要先mengun过去。” “敢情这些你们都试过?”那人颇为好奇。 “自然,屡试不爽。”胜南对他特别有亲近感,“敢情大哥你没对付过当家的?这可是必备的诀窍啊。还有更多,想不想知道……” “好一个必备的诀窍!就说你们这帮ia子蔫坏,每次来查都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原来背地里专想着怎么样对付当家的。今次栽在我钱爽手里,看你们是屡试不爽呢,还是真的就不爽了!”便这时,那人的脸刷一下变黑,胜南听得这话,脸也一下子黑了:“钱……钱当家?” 胜南真没意识到,视察情况的不是刘二祖而是另一个当家钱爽,当年的爽哥,在红袄寨也算二把手,然而不是胜南的直接上司,胜南先前并不认得他,于是,竟把那些对付上级的方案以讲窍men的方式跟上级传授了…… 胜南话未说完,钱爽就踹了一脚杨宋贤:“臭ia子!起来!” “哎呀,踢那么大力作甚呢……”宋贤朦朦胧胧,还不知道状况。 林阡哑然,苦着脸说:“宋贤,当家的,当家的,来了……”确实在唤醒宋贤,然而这已不是暗号,而是已成事实了。 钱爽直接把宋贤横着拖起来,反过来立刻揪住胜南耳朵,一起带走:“抱我哭还是搂我笑!”那时刻,宋贤真是被踹醒了,胜南也哭笑不得,情知难逃惩戒,却因发现吴越躲过一劫而难免相庆,一边被钱爽拖走一边都不忘做对吴越竖起拇指的ia动作。 九岁宋贤那稚气的笑容,胜南一直都记得,所幸宋贤即使现在已二十五岁了,仍然保持着那份纯实无心机。人,如果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 不听号令,当然要罚,哪怕那错误不犯在战场上,却终究犯在军营里。何况彼时还是红袄寨的起步阶段,至关重要。 念他们都才十岁年纪,钱爽没加以重罚,告诫了勿以恶ia而为之之后,让他们绕着这片林子跑一圈,“看看有什么树没种好的,立马给我拔出来重栽!”“明天一早我来查,要有不合资格的,别跟我说没看见,没看见,就算你们俩没栽好!”“莫跟我讲‘我们资历尚欠做不来’,当家的,最不爱听的九句话之一!” 钱爽给三兄弟的第一印象很凶,但却是最爱护他们三兄弟的长辈之一。 两ia子哪能抗命,正事完了立马就去。 “那个真是爽哥?”“嗯,我在鞍哥身边见过他。”时走时停,边扶树边对话,胜南和宋贤忽然发现,新屿也加入了进来。 “新屿,怎也一起来了?”宋贤撇头看见他在后面。 “闲来无事,便来跑跑,饿了回去能多吃点。”新屿笑,“当然咯,也是不放心你俩,就你俩那栽树的水平,别把咱们好好种的树全毁了。” “死吴越!适才还很感动来着,倏忽全跑光了!”宋贤追着他打。胜南虽没骂他,也暗地里给他丢了几块石子。只有与他们相处时,才能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的真心痛快,这样的……无忧无虑。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49章 无兄弟,不少年 第1049章无兄弟,不少年 天e渐渐暗了,三兄弟齐往回走。()约莫一个时辰,还在归程当中。 “累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头……”正自谈说,宋贤抱怨了一句。 “等等——”胜南一惊止步,察出不对劲来,“怎好像不是适才的林子了?!”眼前的林子,俨然并不是他们负责的那片区域! “什么?!”宋贤原还索然,这时一个ji灵,环顾四周,不禁mi惘,“是啊!这片林子,何时进来的……” 氛围骤然变压抑,气流也随之诡异,胜南没回答他,心里却是一紧——何时进来的?难道说这片林子有意识,它在骗他们进来的时候,故意鬼祟悄无声息,跟上片林子拼接得完美无痕……他们仨不知是正巧谈天说地没留心,还是在那个瞬间暂时被什么u掉了灵魂,竟没发现身旁的这片林子里,已经无一新树…… “该不会是撞邪了?”宋贤饶有兴致地问,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撞邪?”新屿一怔,脸e登时变了。 “鬼啊——!”宋贤转头对新屿鬼脸,那时光线正好也milun,弥漫的晚雾争如森然的鬼气,宋贤这一惊一乍,吓了新屿一跳。 “宋贤,你的头上……”胜南的脸忽然变e,指着宋贤头顶颤声。 “什么?”宋贤一怔,不敢往头上看。 “蛇啊!”胜南话音刚落,和新屿同时往两边跳。 “啊!”宋贤脸e煞白,瘫倒在地,抱头痛哭,听得两兄长哈哈大笑后才敢抬头。 新屿笑着拍他肩膀:“别哭了,蛇听到哭,咬得更欢。” 宋贤这才知被胜南骗了,脸上气得通红:“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会骗人!我第一讨厌金人,第二就讨厌你林胜南!” “哈哈。谁教你先吓新屿来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胜南也笑了起来,扶他起身,“不过,我装得再好,也需你笨配合——真有蛇来,我们会怕?还会弃你不救?” “这还差不多。”宋贤挂着泪笑起身,又觉哪里不对,“不对,怎么骂我笨!” “是够笨,后知后觉。”吴越叹笑,“不过胜南那骗术,也确实太bi真。” 那时天e全黑,伸手不见五指了。胜南和新屿擦亮了火折子,宋贤没带,跟在后面。 “这地方适才来过……应当是鬼打墙。”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原地,胜南指着记号,推测说,“我们原是想回寨子里去,却在不经意间走错了方向,闯入了一个mi宫。” “据点旁边,有mi宫吗?”宋贤一愣,沉yin思虑。 胜南说:“若非天然,应是前辈们留下的。” “总之,咱们得先克服这鬼打墙……”新屿想着师父的指教,“留意着有什么岔路,或者是机关、阵法之类。” “新屿说的是。克服之后,出了这mi宫,再找原路返回。”胜南点头。 好在那种mi宫远远逊于柳月手笔,才不至于令三兄弟丧命或mi失,不过对于当时的他们仨来说,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走了三次之后,才找到两条并不明显的岔道,分别隐匿于两层树丛之后。 宋贤站在这俩岔道口,不知如何选择:“走哪条才该是对的?”眼睛即刻转向胜南,狡黠一笑:“你走哪条,我走哪条。” 新屿亦看向胜南,提议:“两条岔道,你走左,我走右,宋贤你就带在身边照顾。”说完立刻要走,却被胜南一把拉住:“别。” “什么?”新屿一愣。 “绝不分开走。”胜南正e对他说。 “是,要是咱们找到对的路,又得反过来寻你,再错了怎么办?”宋贤板着脸问,回报了他先前讽刺他们的“把咱们好好栽的树毁了怎么办”。 “去!”吴越佯怒,却答应他们留下。 许是当时年少,许是运气不好,那两条岔路无论怎么选,最后他们还是都回到了原地。 “这棵树,咱们是第十七次经过了。”胜南说。 “十七次!?”宋贤一惊。 “怕了?”胜南笑。 “切,有什么好怕。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破‘天下三大险境’。”宋贤撅起嘴来,手却捉紧胜南衣角,口不对心至此。 “气死我,早知道今天何必陪你们一起折腾!”新屿饿得肚子在叫。 “哈,你那是立过誓的,兄弟要有难同当!怎么能咱们俩受罚你不罚!”宋贤说。 “杨宋贤你好意思!都怪你,偷懒!”新屿气骂。 “瞎!都怪胜南,不好好把风!”宋贤恬不知耻地笑。 “什么啊!都怪爽哥,不打招呼就跑来了!话说回来……他眼睛怎么那么小……”胜南好不到哪去。 那一路上,yin风阵阵,鬼哭狼嚎,却留下了三兄弟的嬉笑谩骂。 宋贤年纪虽比他们小一岁,心理年龄起码小个三四岁,半夜三更,他走不动,吴越胜南却知此刻不曾脱险、不得掉以轻心,见他困倦,只能一边继续找线索,一边轮流背负他。 那mi宫中幽暗昏u度日如年,三兄弟彷如在其中经过了整整一辈子似的,眼看天迟迟不曾白起来,宋贤这才有些心忧,伏在胜南的肩上,悄声问:“若是一直走不出去的话,要老死在里面了?” “嗯。是啊,所以说,活着的时候何必睡太多,死了自然有的睡。”胜南既安慰,也讽刺,笑着回头看他。 “唔……”宋贤破涕为笑。 吴越也与他们一同苦中作乐,再走一段,却正e叹,“话说回来,若是真的出不去了,最对不起的就是师父,和娘亲。” “是啊,我也舍不得鞍哥、yu凤、妙真,当然,还有师父、二祖哥、唐进叔……”宋贤越念人名就越多,念完的时候他们几乎又绕了一圈。 那时胜南的心里也百感jia集,他心里,除了舍不得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红袄寨的责任,还有当时刚刚找到他的落远空、有关海上升明月的潜伏抗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便是胡水灵嘱咐他的任务——若是出不去了,真遗憾,还没完成娘的嘱托。 那时他对自己宽慰,没关系,还有机会出去,只要成功出去了,必定珍惜今后的光yin,死里逃生后的人,终是不会再蹉跎,一定要帮娘完成刺杀。 所以把宋贤往上掂了掂,笑着说:“总是会走出去的。” 天亮了,恐惧却没有结束,那片深邃寒冷、森然布列的mi宫阵法,由于借着森林障眼,夜晚一片漆黑,白昼则是满眼的墨绿,同种e彩最易压迫。 如果前方很恐怖,就当它是一场梦。 三兄弟侥幸在第三天末走了出来,当时刘二祖、唐进、钱爽等摩天岭当家,以及闻讯赶来的杨鞍还有吴越的师父,都急疯了到处在找他们,只怕他们是被什么凶禽猛给袭击尸骨无存,钱爽最是后悔,捶ing顿足说不该让他们走那么远…… 看他们安全归来却饥肠辘辘的样子,钱爽一边塞东西给他们吃,一边破口大骂:“他娘的你们是祖宗啊,才罚一次就这么折腾人,爽哥我以后哪还敢罚你们!”骂一句,拍一个后脑勺,骂一句拍一个。 刘二祖杨鞍就在一旁相视苦笑,吴越的师父和唐进二人,则觉出这片林子暗蕴阵法。 其后数日,红袄寨中能人奇士齐心协力,着手破解了这处三兄弟误打误撞发现的mi宫,杨鞍刘二祖等人都觉得,这mi宫真乃天赐。当时他们刚借着火攻以弱胜强一次,摩天岭据点尚未稳定显然有更多次兵荒马lun,这处mi宫只要掌握了妙处当然会派上用场。因此,刘二祖便派有过一次经验的三兄弟观摩学习如何破解、希冀能够用于实战。当然,除了他们三兄弟外,还栽培了一些小兵小将,其中学得最透的,却仍是吴越和胜南。 虽然吴越初次引敌人入内自己又一次差点mi失,但经验积淀后来是渐入佳境越用越得心应手,十来次之后,这mi宫就像是吴越摆的一样。杨鞍刘二祖等人都赞不绝口,吴越也因此是当时他们最看好的后辈之一。 所以,今次林阡知道,天助我也,金兵必败——与当年几乎是同一个季节风向,这么适合火攻的地形林貌,还有这么巧也是吴越最拿手的战场,只要海逐lng和吴越利用战败溃逃把司马隆骗进来,必然先是被火烧三军、继而溃退入mi宫陷阱。火烧三军,则金军败;退入mi宫,则司马隆困死。 说来倒要归功于摩天岭战场向来是宋人i斗了,金军就算有楚风流那样的将才,也不可能研究到这么深入,因为金宋从没将摩天岭这一处的据点当过主战场,金军没有经验当然掌握不到所有细节——何况现在他们的主将还不是那个最能打的楚风流。既然金人对此地没有林阡吴越这么熟,再加上司马隆之于盟军长胜不败的铺垫,这一战,林阡胜券在握。 唉,若真是楚风流临阵,金军就未必输得这么惨了。她每临一处,必先了解地形地貌,前年陇陕的黑山之战林阡便输给了她。不过,山东红袄寨,林阡到底土生土长,她就算来了也要败。 林阡嘴角划过一丝必胜的笑,不到几个时辰,他想见到的,一定都能发生。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0章 似水年华 第1050章似水年华 转身离开,方走几步又被羁绊,松林间传出的风,仍继续不停从昔年吹来,穿过时间的裂缝,到达同一个空间,却是不同的世界。()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想到楚风流,就不得不想起唐进,他和钱爽一样在去年六月廿九的莒县战死。如果说钱爽是看着三兄弟后期打拼的,那唐进,可谓最早看着三兄弟长大。他,也是林阡除了楚风流、落远空之外另一个年少时候的良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文武双全,这样的一个能人,却苦于无法施展抱负,只能在红袄寨里做个副手,协助刘二祖、钱爽管理摩天岭,但唐进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从据点建立初期、到第一次防守战以火烧敌军大胜、到破解mi宫付诸实用、再到据点最终达到稳定,刘二祖等人都离不开他唐进的辅佐。 红袄寨建立之初龙蛇un杂,招募的新兵以及赢得的俘虏,或年少轻狂,或剽悍蛮横,沾染了坏习气的有,年纪ia不懂事的也多,如何对他们严格训练,实在是最伤脑筋的事,不过唐进却将他们整合成了一支jing壮之师—— 植树造林只是第一步,保障生民,捍御地方,是红袄寨最重要事。士兵们从ia就要知道,养兵是为保民,如此才得百姓拥护,此为一也。其二,排兵布阵,将一系列阵法传授,配合兵器,用作防御,有备无患。其三,武艺训练,因材施教,日夜演,不得懈怠。 新屿、宋贤原就有师父,都是前辈们重点栽培的对象,所以不仅要练习覆骨金针、潺丝剑法,更要练寻常士兵一样的穿重甲、负重物、长跑举重器。一开始,不止宋贤,连新屿都苦不堪言,对严苛的唐进、死板的刘二祖都是怨声载道。 上次栽树被钱爽抓个正着的教训还没过去,这回顽劣的老ma病又犯了,三兄弟闲暇聚在一起,宋贤说:“太苦了,不想干了,鞍哥骗我,说可以当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剑客的……”接着跟他俩说,要出逃。 “当逃兵?”吴越一愣,“这,这怎么可以!” “……保管心血来a。”胜南笑而摇头,“能逃到哪里去。” “唉,是啊……”宋贤坐在坡上,托腮仰望天空叹息。ia时候总觉得,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鞍哥、二祖哥他们的手掌心…… “咦,好俊的马!”恰在这时宋贤视线一转,看到土坡不远停着辆马车,“似是要往寨子的方向去的?”这ia子,话题跳跃得…… “哦,我听师父说,是冯铁户捐出来的,有不少物事,这只是其中之一……说什么几个月后要选拔新秀,冯铁户是为了他宝贝儿子。”吴越带着不屑的口en。 “冯铁户……”胜南攥紧了拳。 “是啊,寨主一高兴,就把那些事物都平分给当家们了。据说因为唐进叔最近辛苦有功,鞍哥便把自己的那份转赠给了他。”吴越说,“应就是这辆马车了吧。” “那怎么没人在?”宋贤奇问。 说话间三兄弟环顾四面,土坡另一侧有窸窣动静,貌似有人在三急,果然马车并非无主。 “新屿,胜南,这匹马,这辆车……真不错啊,如果坐上去驾它一转,不知多么畅快淋漓。”宋贤把要出逃的事忘光了,眼睛盯着那马车发直,言下之意,是想偷来。 (柳五津:等等,到底谁是无良马贼?杨宋贤:还是你啊,别忘了,我在书中初次出场,我的马就是被你偷了。柳五津沉yin:果然,一物降一物啊。) “去偷着驾一转?不大好吧?”新屿面lu难e。 “只此一次……”宋贤冲他俩眨眼,“好机会啊,碰巧今天唐进叔外出,送过去也是白送。” “好吧……”胜南想了想,对新屿说,“反正时候不早了,咱们都没什么任务,只要不坏了这马车就行。” “受不了你俩ia子,什么都想尝试。”新屿无奈摊手。 “哼,别装不在乎了。一件好兵器,一帮好兄弟,一匹好马拉好车,车上再装满了好酒,那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宋贤说。 “怎么觉得,还缺了点什么……”新屿笑起来,也承认他确实想尝试。 三兄弟蹑手蹑脚靠近过去,刚要出手,却就看那边三急的男人们冒了出来,总共有四五双脚步。 兵贵神速!胜南立刻说,我和宋贤引开他们,新屿先去把马驾走。宋贤新屿毫不啰嗦,即刻点头各就各位。 如是合作,三兄弟自然心有灵犀,顺利将那马车得到手,且做坏事不留姓名……等后面男人们的叫声逐渐远了,新屿驱马行了一段及时放慢,胜南宋贤一左一右同时跳上车来,笑着击掌:“合作愉快!” “去哪儿?”吴越问。 “往南如何!”胜南说。“好!回天外村去玩!”宋贤笑。 兴之所至跃上葱茏,快马加鞭游目骋怀,清风携绿意拂面而来,纷繁与喧闹尽抛脑后,近处是山脉,远处是云脉,大处是雄浑,ia处是jing致,无边无垠,心旷神怡。除却夕阳、马车与炊烟,人间仿佛只剩下他三人,静谧,柔和,惬意,且简单,不应有战。 “五年前的这时候,咱们还不认识吧。”“我和新屿已经认识了,新屿是我的救命恩人。”“似是就在这黑龙河钓鱼,我跟一大帮弟兄们出来玩,怎么独独就和你俩看对眼了。”“是啊,那一帮弟兄里,也不知怎的,就你一个和我俩结拜了。”“唔……应是见你们鱼钓得多吧,我算过,范遇才钓一条的工夫,新屿就八条了,胜南就十条!”“杨宋贤,原来这么势利!”“呵呵,我原是见宋贤带在身边的酒好喝,后来才发现那酒是赵显大哥酿的,早知如此,就跟赵显结拜了。”“林胜南!你怎么比我还势利!”一路上他们都在两两对掐,习以为常了。 “停,停下!”于高处停下马车,不用宋贤说,胜南新屿也情不自禁地会停,眼前景象实在壮丽又罕见,只见那夕阳穿云破雾倾泻而下,漫天霞光尽映照于云海之中,一时之间,觉整个世界的e调自然从全绿被调成了橙红,何时发生的?谁知道,就像他们当时误打误撞进mi宫,过程也拼接得完美无痕。 “淡妆浓抹总相宜。”宋贤躺在马车上,慵懒地望着这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这……不是形容西子湖的吗?”新屿一愣。 “谁说不能述泰山。”胜南笑,下了马车,赏着这天地广袤,一望无际。 “还是dnging生层云、yin阳割昏晓最好。”新屿坐一边,看着这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才几句话的工夫,夕阳西下便换成了夜幕降临,昼与夜,黑与白,逍遥与汹涌,原只一线间。 天上之夕阳,yu沉入地下,遭山峦横截,被风云卷入,陷战人间几回合,被偷了天换了日,置上去一个夜月。泰山之存在,便如乾坤间承挡、yin阳中转变。 “颜e的变化,也是这么来的吧。”胜南忽然自言自语,看着余晖与峰峦接触的瞬间,天幕之橙红,与人间之诸多e彩,竟似被彼此同时点染成暗黑……一时间看得呆了。 “啊?”新屿宋贤都没明白。 “白昼时所有的界限,一入夜再无分别……”胜南缓过神来,见新屿宋贤都在盯着他,许久,齐问:“没事吧?”胜南摇头,还莫名其妙他们为何紧张。 “时候不早了,不如回据点。”新屿把胜南劝回车上来,同时把宋贤老人家扶起身。 “白昼,入夜……对了,你们是更喜欢夜幕降临的景e,还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e?”宋贤突发奇想,“我比较喜欢夜幕降临,最好是夏天的晚上,有萤火虫,在草地飞,那景象一定漂亮!” “咳咳……我想起来了,每个男人的梦想,除了一件好兵器,一匹好战马,一车好酒、一群好兄弟之外,还差的就是一个相配的好姑娘!宋贤,你……原来,哈哈。”新屿指着他笑。 宋贤脸一红:“这,这不是将来的事情吗,现在不可以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嗯,长大后再说。”胜南笑着圆场,“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夕阳西下。若是垂暮之年,能找个一起看日落景象的nv子,也不失为人生之幸。” “就知道胜南跟我选的不一样,ing情本就不同嘛。”宋贤有些郁闷,回看新屿,“你呢,更喜欢哪种?” “哈,我喜欢夕阳西下之后,夜幕降临前。”新屿笑着掉转马头。 “这什么答案……敷衍!”宋贤无语,“胜南新屿,咱们约定好了,咱们长大了之后,就问自己心爱的nv孩这个问题怎么样……你们笑什么,不要ia瞧这问题,寓意大着呢,只能对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问啊,只问她一个人!” 胜南新屿不听,还是笑,宋贤脸红,要打他们,逐渐演变成三人打闹,一不留神乐极生悲,说来也是没好好驾车活该——马车行至中途时忽然失控,那马儿撒泼般直接驰出了大路,拉着车碾过树丛下了几层台阶后冲进道旁河水,三兄弟醒悟过来大叫不好,想将马儿拉回头的谁想到忙中出错还给它加了一鞭…… 更为倒霉的是,那马儿发疯般冲到河水中央时,确实停住了,但突然它走了,三兄弟才发现,马和车……脱节了。 那时新屿水ing一般,胜南也是半吊子,宋贤压根儿不会游……河水大约一个eng人高,所幸不是盛期不足以淹死人,但三兄弟还是连人带车被搁在了中央…… 当晚直到深夜,三兄弟还没脱险,宋贤呛了不少水一时没醒,胜南新屿均是jing疲力尽还得把他拖着,差点一起淹死…… 所幸唐进正好是在邻村办事,也要赶回摩天岭恰好碰上这一幕,他也不怎么擅长游水,兴师动众才把他们仨捞上来…… 唐进脾气好不予追究,尽管事发的时候,他的马已经逃得没影了、他的车还搁在水里。 刘二祖闻讯后却比上回钱爽还要怄火,说什么都要严惩,这一来事情可真是闹得大了,再次惊动了杨鞍等人。 “二祖,都是新兵,区区ia事,别太苛责了。”杨鞍闻知了来龙去脉之后,当场就爽声大笑。 “军队必须严格纪律,新兵最该赏罚分明。ia事就没节制,大战岂能百胜。”刘二祖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又是他们三个!” “二祖,说得重了,上回违背了号令,这回却不是军务。”杨鞍说时,胜南新屿都带着一丝好感望向他,当时年纪都ia,都心想,要是呆在鞍哥手下就好了,这个二祖哥,太公事公办! “然而,那是鞍哥你赠给进哥的……”二祖叹了口气。 “无碍,只是ia孩子调皮。”唐进和气地笑笑。 “今次毁了我赠进哥的马车,他日在战场上向敌人夺来还他。”杨鞍笑。 刘二祖怒气才有收敛,然而很是怒其不争:“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们三人,总是视法令为无物,他日……” “法外亦有人情在,我听了来龙去脉,宋贤如何另当别论,新屿和胜南都不擅长游水,然而自身难保之时,亦不舍弃兄弟,难得能舍己救人,iaia年纪便能英雄风范,他日必是栋梁之才。”杨鞍说时,胜南新屿对他都感ji不尽。 若说杨鞍对宋贤的照顾还有些亲戚关系,他对胜南新屿,真正是无i爱护。同时期诸如范遇、赵显、李思温、王琳、王敏、郝定等人,全是他挖掘或推荐给谈孟亭的,知遇之恩,何其重。 正是这次的“不予追究”,非但没有纵容新屿胜南继续目无法纪,反而令他们心存惭愧安分守己多了。 只剩下宋贤那ia子,改不掉调皮的本ing,还是有几次犯事,没被刘二祖等人少批,但所幸他有个罩着他的堂兄。 “有鞍哥在,不打紧。”宋贤总是这么说。 每逢那时,杨鞍总是一脸严肃地拍着宋贤脑袋:“琐事可以纵容,大事万勿糊涂!” 大事确实没有糊涂,幼年的顽皮行为,练出了宋贤的机灵。宋贤在红袄寨真正一帆风顺,一箩筐的ia错堆在那,一次大的挫折都没经历,更在他十五岁那年崭lu头角,一战败楚风流麾下五员虎将,更成为九分天下之yu面ia白龙。此乃后话。 宋贤,但是你会想到,你一心依赖的鞍哥,在今次的冯张庄叛变中,第一个击倒的就是你。 正月初一,听到杨鞍叛变的那一刻,林阡不肯相信的缘由,就是一提起宋贤和杨鞍,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为何今夜有这么多的往昔,a水般涌来生生裂了记忆的岸。 是因为,他想找到那个似水的华年那个共同信仰的红袄寨,还是因为,想从那些人那些事里拼凑删节,整理后u出一个完整的杨鞍……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1) 第1051章回溯前事一朝看 年少轻狂的好日子,懂事之后仍延续。() 懂事与不懂事,在年岁上,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吧…… 在他五岁的时候,新屿就能冲开黑压压的人群,帮他出头打冯有南那帮地痞,和他一样遍体鳞伤不谈,更得到那帮人的辱骂:“他爹是jian细,你也是野种!”他曾以为新屿会就此放开他的手,新屿却坚定握着他再没离开过,做他林胜南最坚固的堡垒,冲着杂碎们哈哈大笑:“总好过你们这帮狗杂种!” 他十岁这年寨子里真正选拔新秀,一言不合,宋贤竟对着冯有南大打出手,若非鞍哥出面,险失参与资格。“他样样都不如你,凭什么强占你的位置还反过来辱你!”那个毕生难忘的七月十七,跟冯有南互殴到鼻青脸肿的宋贤还对他这样说,“胜南,我要给你的礼物,就是把那个无赖赶走!” “我要的生辰礼物,只是你俩都好好的。”有些时候,胜南并不希望新屿和宋贤也靠他太近,因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千夫所指,怕他们要受他的连累。然而当年他们种种,如飞蛾扑火,令他怎能不珍惜如命,经久不忘。 冯有南,那真是个yin魂不散的家伙,跟胜南从ia杠到大,从冯张庄斗到摩天岭,从新屿连累到宋贤……又或许,归根结底,yin魂不散的只是“jian细后人”,那个贯穿了林胜南前半生的词语。无论唐进怎么疼爱,钱爽怎么鸣不平,刘二祖怎么公事公办,他们竟都不能打败这四个字。 辈分地位排名再高一些的元老功臣们,更是不可能与胜南有半点靠近,生怕他身上的jian细气质会污染了他们似的。史泼立之流公然地看不起他,看不起他都是应该的、都是高尚的,世道如此,人云亦云。 很多事都不会过去而只会愈演愈烈,只不过有些是大风大lng有些是暗流汹涌。日子一久,背后传出些言论,大抵都说宋贤新屿近墨者黑,宋贤之所以犯懒逾规,新屿之所以偷盗马车,都是被林胜南带坏的,谁教他有父罪、有前科。 人言可畏,纵使是宋贤、新屿各自的师父,都yu禁止宋贤、新屿与胜南jia流,铁了心要把三兄弟拆散,就算孩子们的友情大人们本不该a手,但为了宋贤新屿的前程他们怎能不严词厉e。 却有一个不同的声音说:“相信他们吧,他们都十岁了,以后是越长越大的,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那怎么行,那个林胜南,以前在天外村是偷盗的惯犯!”另一面,多得七嘴八舌,为何异口同声。 “都是生活所迫罢了……各位,谁无年少,谁没有犯过错?我杨鞍也游手好闲过,各位看见过,如今还记得?当年各位给过我杨鞍机会,如今何不也给他宋贤和新屿这样的良友?” 杨鞍,和那些人,真的不一样,他非但不禁宋贤,更还亲自来看三兄弟,给宋贤裹伤ru痛,听新屿述说来龙去脉,眼神亦柔和地看着胜南:“哦?胜南,原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正好鞍哥身上有把好刀,送给你了——跟鞍哥拆上几招看!” 那时胜南受教于胡水灵七年多、张睿请的所谓名师多不长久,内功基本没什么底子,刀法却能够触类旁通,杨鞍清楚他真实武功怎样,因此与他jia手之时未用半点内力,如他所言全然招式拆解,十个来回,倒算jing彩,却在那第十回合杨鞍突然运力,对准了胜南内力浅弱的弱点,一个瞬间就将他刀卸了双手反别在后,脚再踢他ui弯,却见胜南不屈,不仅没跪下来,还有反弹的趋势,战斗一时僵在那里,“好硬朗的ia子!”杨鞍喝一声好,笑而将他松开。 “胜南,冯有南的武功比不上你,却能夺了你的当家位置,很不公平,是吗。”杨鞍按住他肩,把刀递还给他,他不吭声,说不在乎,那不可能。 “别管别人怎么样,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实力。试想,等到哪一天你的武功能打败了鞍哥,这些iaia的不公平,还会放在心里吗。”杨鞍对胜南说的同时,也悄然对旁边的新屿、宋贤抚慰。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不仅能与一帮后辈ia子称兄道弟、切磋武艺,更愿意与一个jian细后人和颜悦e、语重心长,何其可贵也。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勿以一时成败论得失,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要清楚自己的弱点何处,实在克服不了它,就避免被敌人利用。” 还是鞍哥告诉他们,“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鞍哥说得没错,最重要的不是在贡献之前就争权夺利,而是该站好自己的位置、扛稳自己的担负。 因此新屿、胜南、宋贤的童年里,就不止无忧无虑、犯浑犯错或两肋a刀,还有的,就是那同样分量的肝胆相照、血雨腥风、出生入死。 金戈铁马,沙场烽火,它说来就来,铺天盖地,没因为你年纪ia就减免,就转弯。尽管金宋之战正式开启之前,铺垫了整整三年的内lun……内lun也一样要用命拼。 从十一岁到十三岁,胜南一直在红袄寨效力,期间却未真正与金人战,那时金人的对手是黑风寨和青虹帮,而红袄寨的对手,其实也是它们。 各种i斗令三兄弟一样疑u,消除他们疑虑的仍然是鞍哥,“要一致对外,就别无他法。”“必须先整合这些人,所以难免无辜的死伤,否则,无谓牺牲会更多。”“当然,日后这番沧海横流,一定会改善。” 鞍哥循循善yu;鞍哥是红袄寨的元老功臣,红袄寨的崛起离不开他jia游广阔;鞍哥说什么,他们自然就信什么。 抗金的征途上必然先是宋人的血,ia时候胜南以为长大了就不会那样,长大之后,却更惨烈。多年后他排斥短刀谷内斗,柳路石陈见他憎恶,误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不,是见多了,才抗拒。 理想和现实,也是一线之间吧。 鞍哥的那句话,却坚定了他曾动摇过的、有关于抗金的信念——“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白昼所有的界限,一入夜就不再明显。”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形形ee的人合作才能营造,这些人之中,有的光鲜,有的壮烈,都是循着本心始终如一地坚守自我,有的却必须潜伏在暗处,必须表里不一。表面再一无是处、再龌龊不堪,都是战争里的不可或缺。 遍布大金的海上升明月,就是容纳这些人的组织,它隶属于胜南的理想短刀谷,和红袄寨不同它唯一的目标就是抗金。和别的任何组织都不同,它存在于地下,存在形式是虚空。这种存在的构成,往往需要根深蒂固的信念,以及异乎常人的心理素质、胆魄、机智。没有什么训练演,任何jia流都秘密进行,活动不可能大肆。 这种存在,却是最坚不可破,最立竿见影,最克敌制胜。 实则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几乎从胜南刚参军时就看上了他,没别的原因,他的武功、身世、ing子都太符合落远空的要求,落远空一直就在等他的答复。 终于他答应了落远空的要求。 “无我指示,对任何人都不得说明你的身份。”落远空说。 “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有些秘密,不说不会伤害谁,说了却可能危及谁。”落远空说。 “是。”胡水灵早对他说过,危难来时,不代表嚣张ji烈才能对付,解决问题的人很可能一开始都是低头沉默却紧攥着拳的。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2) 第1051章回溯前事一朝看 从此他有了两种身份,白天他仍在红袄寨里、新屿的身边为下属,夜晚则是海上升明月、落远空的弟子之一。说到底,是世态的炎凉成全了他一人可以有两种角e。 整整三年,风雨无阻。出于原则落远空从未给他看见容貌,起先也并没给过特别重要的任务,但每晚都会与他见面、指教他刀法,来去匆匆,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三年,落远空应只是在观察他的忠诚、磨练他的坚韧、培养他的随机应变、自保能力,以备日后投入金营为细作。 那三年,不但是胜南的锥处囊中,也一样是红袄寨的韬光养晦,躲过了楚风流的兵车,也与短刀谷有所jia流,诸如柳五津、落远空都或明或暗。当然了,越野在那个故事里,也有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红袄寨不仅与林家军jia流,也与那苏降雪千丝万缕…… 随着红袄寨逐渐壮大,林胜南这个ia头目就未必一直在寨子里了,他要负责联络各方据点,是以闯dng过大金不少地方,虽然每处都是短暂停留。扩大了视野,才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往前走,天翻地覆的不只有红袄寨,甚至不只有山东。 他十三岁这一年年末,金国捞月教开始往破败的黑风寨青虹帮渗入,企图对山东宋匪做最后的肢解,为免山西、河北、河南等地刚刚复苏的宋盟势力un亡齿寒,海上升明月在林楚江的指示下开始针对ing行动。林胜南这种亟待实用的细作,自然不能再为琐事跑ui。落远空对杨鞍要他,他的身份,在当时也只落远空、鞍哥以及直系上级新屿知道。为了他的安全,杨鞍甚至不曾对宋贤透lu。 十四岁,胜南奉命潜入捞月教内部,追查北方义军中谁与金军往来密切,并搅和得他们在泰安的组织ji犬不宁,最终那一脉连根拔起,非得副教主柳峻、南弦亲自前来彻查。期间重大事件,全由鞍哥和新屿接应、掩护。 两年多真正的细作生涯,和胜南合作的人必然还有很多,却都没留下姓名。 细作,这种战友之情很微妙,可能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你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里而他也是他本我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可能通过固定的jia流方式一起扳倒过一个敌对组织,长久与深刻的程度,不逊于并肩作战的兄弟,但一转身,一回头,你已不知他在哪里,他也不知你是谁人。可能要到敌人都收拾光了,成功还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你,相视一笑,各归各位,本无jia集,仍无jia集。或许和徐辕也遇见过?或许和谁人也遇见过……但更多的,是遇不见、回不来的人。 十五岁那年,红袄寨代替黑风寨青虹帮、在山东一带站稳脚跟,终于得以与楚风流正面jia锋。硬仗不计其数。宋贤初出道就能以潺丝剑单挑楚风流帐下五虎将,新屿覆骨金针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胜南则出没于金宋之间一直可有可无。 那年冬季的决战之夜,他才真正由暗转明,挫败了柳峻南弦对谈孟亭的暗杀、协助吴越bi迫史泼立围魏救赵、单枪匹马杀进了金军围困圈里救出宋贤——仅仅这些而已,ia人物却推翻了大局。 像鞍哥说的那样,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的,完颜君附曾经站得那么高,后来跌得那样重;山东之战,在金军以为最万无一失的时候,全盘崩溃。 金军败离,山东之战不了了之,红袄寨建造的江山亦逐渐安宁。世界的不公平却没有到此为止,仍不停地从其它角度浮出水面:冲锋陷阵的未必活得长久、可能只留下一段段传说,尘归尘土归土,最终能够得到权位的往往都是些有点战功而又有幸活下来的,二线人物。诸如此类,关乎命运…… 红袄寨的元老功臣去了一半,当家的位置必须重排。意料之中,当新屿、宋贤因战绩卓绝后来居上,胜南则被安排去当了史泼立的手下。有何不可,对于名利之类,也许是因为困倦,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真如鞍哥说的看不上,所以真的看淡了。 而命运nong人的是,爽哥因事降职,反而成了吴越的下属,具体原因难明,但看爽哥那么个急ing子,沉不住气看到错的就要说,定是得罪了谁才招罪。身份虽转变,如钱爽那样的汉子,仍是不卑不亢,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务,尤其令胜南敬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赢不了,有人输不起,有人赢得漂亮,输也坦dng。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山东大局已定,红袄寨百废俱兴,宋贤赢得个“yu面ia白龙”的头衔,列入南宋武林之九分天下。这么巧,传说中来年云雾山要举行比武大会,召集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一比高下。宋贤听了本就真心想去,何况刚刚被九分天下给收了?新屿亦答应了病重的师父要将覆骨金针发扬光大;谈孟亭那时因为救命之恩,对胜南的态度可谓大转弯,说,大哥三弟都去了,老二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寨中兄弟都说,云雾山大会,虽是明年un天才开,也得早些去南宋江湖游历游历、长长见识、熟悉了水土,如此才能有好名次。“早些去吧,他们心都飞走了。”那时杨鞍就笑着按在宋贤肩上,也赞成。幼年宋贤只到他胳膊肘,十五岁却已跟他一般高,翩翩少年,招蜂引蝶。 “好!”可宋贤一开口、一笑,还是那么一副没心机的样子。 不巧的是,和比武大会一前一后的,还有个饮恨刀丢失的消息,传到红袄寨里来。面对着短刀谷的信使,谈孟亭、杨鞍等人,当即就面lu难e。 当时胜南真不懂,人情冷暖竟可以到那个地步?连林楚江那种传说中的大英雄,想号召别人帮忙找刀都会遭到各种推辞。他们到底在推辞什么。 若当年胜南懂短刀谷的内斗,也许就能了解,饮恨刀丢失是苏家捣鬼,正如云雾山比武是林家下棋;也许就能了解,作为新生的势力,红袄寨不得不在两家之间都虚以委蛇,一如当年对黑风寨和青虹帮;也许就能了解,大人们为何一边面lu难e地推辞说不去,一边仍然让三兄弟和一个不痛不痒的史泼立塞过去寻刀。 “那么云雾山大会还比不比啊?”宋贤愠道,兴致索然,对寻刀并不是那么在意,甚至有点排斥。 “宋贤。”鞍哥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不管比是不比,你们照旧动身。” 饮恨刀可能在各省流落,因此他们这些人都不同路线,吴越更因师父病危而中途折回过。不过,出泰安的那天,他们仨还是被送行的人们送到了一起。 吴越由吴珍送行,胡水灵早已回去,是以主力大军多是nv子……好不容易宋贤才把她们都招呼走。 “宋贤真是个不近nve的和尚。”他们笑看着nv孩子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等剔除了那些障碍物,只剩下几个最重要的人。 “南宋前十,至少要拿三个名次回来,不拿就撤你们的职!”刘二祖笑着给他们仨下硬ing指标,如他那般淳朴之人,自然以为云雾山比武肯定会进行。 “二祖,这说的什么话!怎会拿不到呢!那些个江南水乡的公子哥儿,比得过咱们真刀实枪过的山东大汉?!”钱爽推着一大板车的东西给他们。 “爽哥,这么多东西啊,带不走啊!”宋贤看着一车食物傻眼了。 “笨ia子,那是我推来给你们选的!要什么,尽管挑!剩下的我再推回去!”钱爽哈哈笑。 “这酒,是鲁酒?是爽哥酿的,还是赵显大哥酿的?”新屿对吃喝比胜南还灵敏。 “哈哈,一壶是我,一壶赵显,你都尝尝,哪个好喝带哪个。”钱爽说。 “两个都好。”胜南帮新屿鉴定了,笑着碰碰他肩膀。 “不对……”宋贤忽然拦着他俩。 “什么不对?” “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之所以跟我拜把子,是因为我身上带的酒香,可是,我们认识那会儿才五六岁,怎么可能身上带酒呢?”宋贤恍然大悟,“好啊,你们骗我!” “yu面ia白龙大侠,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你到现在才知道?!”胜南新屿都差点倒下,“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 [gem]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3) 第1051章回溯前事一朝看 谈笑间杨鞍和史泼立也来了三兄弟身边,没有征兆,杨鞍突然就对着胜南出刀,“再接我招试试!”前路风力一紧,胜南当即拔剑,奋力相敌十个回合,猛地杨鞍力度大增—— 那种刀法胜南一直记得,近距连击造就的强大回旋,可使内力较浅的对手顷刻就被卷入其中,不得脱身。初次切磋胜南就是这么败给了他。 “回避自己的弱点……”胜南脑海中电闪而过这句话,他知道杨鞍是要试探自己同时也是在提醒,因此在杨鞍力度增加的前一瞬,扬长避短发挥自己手执兵器的轻盈灵活,先发制人去阻杨鞍的刀,杨鞍眼中流露一丝笑意,蓦然战刀往下一沉,原来适才只是虚晃一招!胜南心也跟着一沉,他知杨鞍的武功深不可测——他随机应变的本领再快,也万万及不上鞍哥! 砰一声巨响,手中剑被杨鞍震脱,他呆呆站在原地,满心都是崇拜之情。 “好孩子,已经知道怎样回避弱点。”鞍哥笑,“武功果然已经追上鞍哥,战场真是最好的练武场。” “鞍哥,怎么跟他打?”史泼立一脸鄙夷。 “一技之长,宋贤新屿都有,唯有胜南武功杂糅,必须一试,现在倒是放心了。”杨鞍说完,回看他们三兄弟,“不过,不得掉以轻心,南国到底地灵人杰,lun世自然英雄辈出。” 胜南新屿齐齐点头,宋贤呢?大伙儿转头,看到杨yu凤和杨妙真一大一小,都在一隅给宋贤送行,yu凤喋喋不休:“宋贤,此去路途遥远、艰险,这贴身的银两别lun花,可千万要撑到目的地。” “嗯,知道啦,就知道你要提到银两,说,要买什么东西回来给你?” “……钗子。”yu凤支吾了半天,忽然红了半边脸。 “什么?!钗子!?”杨宋贤瞪大了眼,“男人婆也会要钗子!” yu凤大窘,另半边脸也红了。 “宋贤哥哥。”妙真拉住他,“也给我带。” “唔,给妙真带还差不多。”宋贤蹲下身来。 “宋贤哥哥,我要一杆枪,小孩子可以玩的那种。”妙真说罢,宋贤更加瞪大了眼:“啊!?” 那年妙真四岁多。 据说鞍哥青年时曾也游手好闲过,通过做生意发现了才干、继而慢慢走回了正途,但说实在的,鞍哥身上的边缘人印迹全部洗清,还是在妙真降生和长大之后,那几年他们都亲眼看见,鞍哥变得愈发的稳重成熟。 妙真自然可贵,她出生后不久红袄寨崛起,她懂事的时候红袄寨稳定,她之于红袄寨,如战儿之于抗金联盟。 那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妙真,苍梧山事件里成为了鞍哥的弱点,而冯张庄之战又何尝不是。或许杨鞍会觉得越野是对的,人不能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羁绊。 过去的画面尽数定格成永恒,即刻拼接的残忍来自冯张庄—— 宋贤,冯张庄内,有多少建筑还和当年一样?哪里还留存着我们的记忆?哪些,终于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还剩不剩得下一丝转圜? 林阡叹了一声,宋贤,你我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战况是这样的:杨鞍加害杨宋贤、谋夺冯张庄,盟主随即挟持杨妙真,挫败叛军之yin谋。未几,金军攻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军来得太快太猛,诸如祝孟尝、杨鞍等人立刻被打散溃逃,连yin儿、妙真都被lun军冲散一时无法相救,更别说一个在战前就人间蒸发的宋贤,虽杨鞍不可能对宋贤下致命的剧毒,但无疑在lun军攻入时宋贤是不省人事的、所以他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他不可能在yin儿、徐辕相继出现音讯之后,一直都下落不明。 但,yin儿与祝孟尝、妙真与杨鞍,现今经过了种种磨难,还是彼此都聚在了一起。 宋贤,你怎能不归向我呢。你虽不属于海上升明月,到底也有过潜入金营的经历,你和我一样,是当过细作的人。 当过细作的人,又怎会连她们都不如。林阡笑。 海逐lng离开了好一会儿,林阡一直都深思冥想、抚着松追忆那似水年华,身边始终亦无人打扰,便那时思及冯张庄之战与杨宋贤下落,方才被更加重要的现实拉回思绪,说来也巧,正好一个轻快的步子往这边靠近被他听到,下意识地,他觉得那步子属于黔西时期过来跟他邀功的yin儿。 再过了片刻,才发现那是闻因,心中不禁一颤,他知道,他是太想念yin儿了,想念那个从黔西时期就从来陪伴他左右的nv人,而今正式对决完颜永琏,与她相见竟都成了奢望。冥冥之中像有股力量,帮完颜永琏扣留了yin儿母子俩。但他当然不能再等——海逐lng即将接手的摩天岭之战并不孤立,中部、南部各地,战争也都箭在弦上。 “林阡哥哥,站在这儿很久啦,在想什么呢?”闻因笑问,走上前来。 “闻因,谢谢。”他转身看她,闻因英姿飒爽确实像极了yin儿,不过可不如yin儿那么活泼和灵气,当年yin儿会直接跳到他身边,陪他站一起,发呆也一起。 “啊?”闻因一愣,她做了什么吗,为何说谢谢,“这些关心,是应当的……” “是谢谢你对他们战场上的保护。”林阡说,赞赏的语气,“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更和司马隆打成了平手。” 闻因的纳闷霎时变成了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又种毕生理想都实现的感觉。 “今夜吴当家和海将军会在这里反败为胜,你也可代替你受了伤的老子出战。”林阡笑着jia代,说罢已然移步。 闻因一愣,今夜,反败为胜,林阡哥哥原来站在这儿就是在想计策吗,站着不动也能反败为胜……等等,他这话很奇怪,吴当家海将军都战,闻因也战,那他自己呢,是要去哪里?见他移步、不回军营,却往南走,闻因突地联系到他在胡水灵墓前说的那句“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闻因都必须拦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走火入魔!闻因赶紧抢前几步,提枪横在他的面前:“林阡哥哥,别走!” “什么?”林阡蹙眉,万万没料到这丫头会横枪拦着他。 “别一个人……哪怕那件事只能一个人去,也三思而后行!”闻因宁可抗命,死也要拦住他。 “闻因,我此去不是为了杀戮。”他眼中俱是坚定,谁都不可能阻止得了。 “我只是……怕林阡哥哥受伤……”她噙泪,摇头,她才不怕他杀戮,她只是怕他受伤而已。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保护yu,不止战场上对盟军的保护,还有一种迫切要对他心魂的保护…… 不对啊,好可笑,他是战场上无人不惧的英雄,对手都惧怕都叹服的英雄,她凭什么保护。可是就在这个自己也许都不确定日期的夜晚,就是很想要保护这个人,想抚平他自己无法抚平的伤口,想练好武功,保护他……蓦然惊醒,才觉这话不该出口,出了口,就逾越了那一步,闻因原本不想。 幸好,满心都要与yin儿重逢的他,没有听出这小nv儿的心意:“傻姑娘,怎会受伤。” 闻因庆幸之余急忙掩饰:“嗯……我发过誓,要把林阡哥哥,毫发不伤地带回盟主身边去……”她提起盟主,才见他神e有些柔和,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因为见到他和盟主的生死不离,感动也知道自己无法介入并取代,不想伤害也不想自己,所以差点说漏了嘴却必须咽下它,闻因在心里说,我心里有他就好,一切就保持现状吧。 这话林阡可以傻到听不到,但愣是被正巧过来找林阡的柳五津听懂了,如雷贯耳!柳五津嗖一声赶紧躲在转角,吓得脑子里一大片空白,“天啊……闻因……怎么……”怎么这么多年还是陷在个人崇拜里,这不是直接步了蓝yu泽、林美材、洛轻衣等等等等的后尘!? “不行,闻因,我得跟胜南请示,以后不能让你在叔叔伯伯扎堆的地方呆了,得让你放眼望去好多年龄相当的人啊,比如说……”柳五津深呼吸了几口刚准备出去,一探头,闻因和林阡都不见了,早就已经不再原地了…… 留下柳五津在冷风里傻眼,“比如说……飘云,星衍……”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2章 眼见为实 第1052章眼见为实 “闻因,那些人,那些事,你应当也不明白,也想知道真相。()”虽然林阡听她说起yin儿后露出些柔和之e,但眼神中仍是执意要走的坚硬。 他这句既像跟她叙述更像自言自语,闻因一愣,不解其意。 “不如与我同去。”林阡说一不二,要将她带上一起。闻因虽一知半解,也还是慑服地撤了枪。 便这么忐忑地跟着他往南面去,一路飞驰他没有再给过她一句,她追赶在侧保证紧紧相随、却一直在纳闷他到底要干什么…… 大风起,夜凄寒,从摩天岭到月观峰,由北往南场景都好像没什么转换,一样的气氛肃杀,随处可见的金宋对垒,漫山遍野的断刀残枪——不,战势换了,不再是势均力敌——沿途经过的月观峰战场,被金军隔离成一块一块,而被分割包围的弱者,很不幸,是宋匪。 闻因忽而恍然,原是要去找杨鞍…… 那些人,那些事,闻因确实也不是很明白……就像林阡无法释怀杨鞍的叛变,闻因也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和义结金兰的妙真为敌。 首阳山舞枪助兴,箭杆峪耳鬓厮磨,冯张庄雪人雪仗,一幕幕犹在昨天。闻因鼻子一酸,自己和妙真才几年的jia情,林阡哥哥和杨鞍又多少年了…… 多少年?林阡也记不清,当内心的痛楚近乎麻痹,很难说这种无感是上次滥杀的后果,还是因为今夜终于要去与杨鞍对质。 最近这些日子,金军屡战屡捷,杨鞍党羽已退无可退,战力尚存的兵马只剩下区区两支,分别由杨鞍、刘全统帅。还有一路由王敏所领的残军,流落在月观峰南部至今没法与他们靠近。形势可谓岌岌可危。 杨鞍上过轩辕九烨一次当,自然不会轻信金军、更不可能投降,而杨鞍对不起盟军在先,当然也不会再求助于一岭之隔的林阡——此战,自是杨鞍此生最险无疑。 他在叛变前一刻想过吗,万一金军撕破脸,他连盟友都没有,造成的后果就是此情此境。他却为何还孤注一掷、冒着那么大的险引发大lun?真的与旁人所称的那样,他注重权位利yu熏心了,他才是金宋间最大的投机者,他罔顾了兄弟之情袍泽之谊? 途中经过刘全营寨,老远就见扬起的尘沙在空中悬浮,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搅得夜e混浊一片。很显然一场大战刚刚结束,金军把刘全围得严严实实,阡和闻因根本没法轻易靠近。 “相较杨鞍,刘全战力高些,还能正面较量几战。然而,金兵一战比一战多了。”林阡一边除去树上记号,一边对闻因讲述此地战况。金兵一战比一战多,意味着刘全一战比一战险,不知能够维持到几时。 说话间,视线可及不远处的金营里,队伍来去气氛紧张,依稀还在酝酿着攻势。刘全的营寨确切在何处?八方杀气的最核心。 之所以未见刘全而确定他在此地,全赖林阡有海上升明月报信,各种暗号都是战前约定。昔年,情报都由落远空与弟子单线联系、之后传达给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而今落远空和短刀谷七大首领都换了,只剩下落远空的弟子成了短刀谷的首领……物是人非,处处可见。故此山东之战,情报不再经过落远空之手,而是无论巨细都以记号形式传达给林阡,这也是迫不得已才用的方法。 此刻放目远眺,四周全是金军人马,眼看要对刘全聚歼——这种强敌环伺的仗,林阡打过,知道多难。 “下一番攻击不远了,不知刘全抵不抵得住。”林阡难掩心忧,转头且对闻因一笑,“唉,知道得再多,也终是不能对敌我双方完全掌握。” 闻因点头,听得出这“敌我双方”分别指谁:林阡哥哥,根本不将那些叛军当敌人…… 可惜,杨鞍党不会理解林阡。此刻林阡当然极想救局,但刘全若不听到杨鞍的回心转意,就不可能愿意接受林阡的援助。林阡若强行入局,非但不可能救刘全,反而对杨鞍形成压迫。何况,战况清清楚楚——刘全战力高些,杨鞍才是岌岌可危:刘全“不知能维持到几时”,杨鞍,是“不知还撑不撑得住”了…… 当务之急,自还是先行收服杨鞍——只要与杨鞍释怀了误会,救刘全,斥退楚风月,合攻司马隆,挥师冯张庄,山东之战将迎刃而解,一切都顺风顺水。 但,真有想象中这么轻易吗?这一切,必须建立在杨鞍不是真心要害盟军的基础上,如此他才有回来的可能和将功补过的机会,否则林阡的想法全是空想,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再叛一次;再者即便林阡给机会他也不一定会要,怕只怕他宁可被金军杀,也要与盟军同归于尽。 阡表面再镇定,心里都lun得一团糟,史无前例地没有把握,因为他不明白杨鞍为什么叛变……尽管回忆中的杨鞍是那样的珍惜弟兄,回忆中越野不也是吗! 既然没有办法判断,林阡只能选择秘密潜入,到他身边,眼见为实。 纵马向南片刻,便是杨鞍营寨。 彼此间隔没有几里,冲过金军就能融汇,靠得这样近,刘全和杨鞍都不能顺利地联络,甚至不如林阡和yin儿,皆因他们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海上升明月。红袄寨固有的细作,比不过海上升明月训练有素,因此刘全和杨鞍始终处于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 此地金兵,与刘全彼处一样人多势众、兵足将广。临阵主帅,是杨鞍的老敌人楚风月。 对比一目了然:临近半夜了,刘全处金军已经偃旗息鼓,只是围困着刘全、并酝酿着下一战而已;而杨鞍这里,楚风月却连夜猛攻,半刻都没有消停地把杨鞍往死里杀。 林阡当过细作的人,知道怎么钻攻防漏dng。这里入夜后还在矢石jia攻、兵荒马lun,倒是比刘全处利于他混入,于是与闻因藏于暗地,寻找着最佳的潜伏时机。火光笼罩下的月观峰战场,好几次楚风月的轮廓都有所凸显,不知光线原因还是其它,竟感觉在她打击下的杨鞍营寨摇摇yu倒,大有即刻分崩离析之势。 忽明忽暗,骤近骤远,疑幻疑冥…… 恰此时,他搜寻到了鞍哥的踪影,不凑巧,正好看见他摔下战马连滚带爬,几乎被拥挤的lun军踩踏,随后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地被扶回寨中去,但见事态紧急,不刻又冲出来,再一次跃马横刀,带伤出战……这一幕当年发生过,只不过,当年的对手是楚风流,而今换成楚风月,竟带给阡截然相反的冲击! 杨鞍惨到这个地步,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些天来,楚风月连续发难毫不留情,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扬言非得杨鞍jia出徐辕……事实上,战报称杨鞍比刘全更加危急,不仅有杨鞍战力殆尽的原因,更因为楚风月在这一战里,长期都咄咄bi人不肯罢休。 “原来如此。”林阡敛了怅惘认清了形势,楚风月手段太狠辣,难怪刘全的战力竟比杨鞍高了。 “传言徐辕哥哥被杨二当家盗走私藏,今次见到,怎觉得有些不对劲……”闻因小声疑问,跟在他的身边。 “确是假的,这些天来杨鞍有数次都是这样的危在旦夕,却没让天骄抛头露面过半次,若是真有人质,早已拿出了手。”林阡摇头,他回归后就听说了这个变故,战报中这只是短暂的一句话,却牵动着盟军所有人的心,但后来,林阡渐渐发现这个消息是假的。 “这倒是,如果徐辕哥哥真的在杨二当家的手里,楚风月不该这般层层包围、步步紧bi的样子……”闻因点头,“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对徐辕哥哥好、不希望徐辕哥哥出一点事,所以若是失了徐辕哥哥,一定会打得绊手绊脚,而不会这般欺人太甚。” 林阡点头,虽与楚风月只几面之缘,他也觉楚风月打伤柳五津是真心吃醋。 闻因仍有不解之处:“若是假的,为何楚风月和杨二当家都承认了?特别是杨二当家,不是他做的,为何承认?” 林阡想告诉闻因,这种情况,酷似陇陕时期林阡和洪瀚抒互掐,林阡指yin儿在洪瀚抒手里,洪瀚抒说是啊是啊就在我的手里,真相却是,yin儿在越野的手里。 往往被双方都咬定的真相结果却是假的,是双方为了各自利益而撒的谎。 起先林阡当然也很蹊跷,若杨鞍真的盗走了徐辕,楚风月应该是压制住的,她统帅着大军追着杨鞍打,岂能明说她发火的原因是为了男人——但奇怪的是,她不仅承认了,还强调杨鞍非得把人jia出来。完颜永琏和黄掴对此不应该采取相应行动吗。 后来阡心底雪亮,楚风月这么高调,只是做戏罢了,做给谁看,做给他林阡看。这俨然是金军在继续离间他和杨鞍,故意让楚风月这么指责,“杨鞍盗徐辕”,让林阡即便有心也不会再来与杨鞍寻求和解—— 史泼立、王琳、李思温等人的相继归顺令黄掴等人嗅出了林阡的有心,这种关头下他们决不能允许杨鞍和林阡有冰释的机会,所以借着这个事端扩大裂痕,他们对林阡暗示,楚风月是对徐辕好的,杨鞍对徐辕不利,那么你林阡怎么打。 侧面来看,楚风月不必担心自己对麾下的控制力也能打赢杨鞍,可见是多么的绰绰有余。也罢,普通兵士眼里,不管借口是不是徐辕,有借口赢战就行。 徐辕定然还在楚风月的身边,如闻因所说,楚风月对徐辕不是假意,既然真心,他真被擒住她还敢这么打?好几次把杨鞍全军都bi到了绝境啊。就算林阡这样的铁石心肠,也不曾如此不顾人质。 而杨鞍,为何没做也要承认? 当是为了钳制楚风月——杨鞍被打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惨状,只能胡lun找楚风月的痛脚,那么巧楚风月说她丢了徐辕,杨鞍索ing说徐辕在我这里你不会连情郎也打吧,如此以求自保。 事实上,却根本没人见过徐辕被杨鞍握着。打到了绝境都没出手,是因为根本就jia不出。 杨鞍本意是借着徐辕的名义拖延时间,却没想到楚风月借着徐辕的名义迫战!杨鞍适得其反、正中金军下怀!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3章 镜花水月 第1053章镜花水月 “徐大哥,我想去镇上置办些年货。虽说是兵荒马lun,也不能抹杀了新年。” “天骄,楚风月心术不正!她和纥石烈桓端私下会面!还打伤了我好几十个兄弟!” “咦?这钗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骄,原是给闻因的生辰礼物么?别藏了,真好看啊……” “把我的钗子,还回来!” 世界激烈倒退,思绪凌lun跳转,记忆疯狂冲灌—— 他不知他昏睡了多久,似已轮回了千百种人生,但无论经历过多少场梦,每一场都以这几个片段、这几个人、这几句话告终。 然后,将醒未醒间,即便又陷入了再一次浑噩、丧失了所有的感观和意识、顺着那一片泥流继续往深渊里陷,纵然分不清那是黑e红e还是别的世界的颜e,哪怕抵达了时空的尽头即将冲破……一样地,一样还是要被什么拉回原点,遇到这几个片段中断重来,如此的循环无休止。命本就是一场循环无休止。 是什么拉他回原点的?是说第一句话的nv子,她的样子和装束他一直记得、再熟悉不过。怎么忘得掉!如果说做了千百个梦体会过千百种不同的人生,每个梦里唯一不变的是都有她,贯彻始终地存在着。只因她是入梦之前、那个名叫徐辕的男人、那一世的唯一牵挂…… 那天她尤其得美,青e长裙清秀动人,首饰仅仅一只长簪,发髻背蒙一块盖头。他一直很好奇,要怎样好看的nv孩子,才能把农妇打扮都穿得如此雅致,就好比水墨画里的菡萏一样。 “山东之战,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允许她去置办年货,心里其实已下决定,山东之战要结束了,要让柳大哥他们都知道,楚风月是我徐辕的nv人。 山东之战,却在那晚开始,死灰复燃,谁又真正能料! “快去快回。”他送她走出军营,没直接告诉她那晚他想做什么,纯当给她一个惊喜。 “会。”她可能猜到了一些,脸上微红,有稍许矜持。 傻风月,为了这简单一个字的承诺,竟和纥石烈桓端、她的下属以及史泼立的弟兄纠缠厮杀、满身是血都要回来与他相见。 他注视着她那简单的长簪子,手已触及袖中的紫yu钗,他没想到,那最珍贵的定情信物,会在她回来的前一刻掉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柳闻因、柳五津和楚风月的联系,他思绪尚在史泼立、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争执,霍然就是一声巨响楚风月要杀柳闻因,那变故教谁都猝不及防,所以那些碎片在记忆里无法排序! “不要死,不要死……”半睡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她的哭泣,“徐大哥,活下去……”他的手,是被谁紧紧地攥着,徘徊在生死线两边。 可是那温度却突然消失,转成一种极度的冰冷,随着所处世界的摇摇晃晃,那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了,渐渐地,被另一些较强的声音轻易盖了过去:“让她走!” 人的判断都这样,哪种声音强,哪种才是现实,另一种就是梦。 这“让她走”,是他对她吼出来的,又令她负气出走,闯进了一片和平邑差不多的小树林。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漆黑沉闷的树林里,那树林里没有杨鞍没有纥石烈没有解涛,有只有他和风月两个罢了,换一种时空,谁说不可以这样。然而,这是梦中人的判断,注定只是镜子里的现实而已…… 梦境的骗局啊,总是吸引着人越走越深,情不自禁,继而相信,那是真的—— 追至黎明,正自焦虑,忽听路边树丛有窸窣之声,徐辕心念一动,即刻上前数步,越走越近,撩开树丛,只看到楚风月果然躲在这里,暗自垂泣,冷风拂过,瑟瑟发抖。 他俯下身来,脱了外衣,微笑将她裹住,她倔强,偏过头去,不愿理会他,但身体却没有反抗,任凭他裹住了,好一个口是心非的nv子。 “风月,这次完全都是误会。只要柳大哥复原,你就没有错。”他对她承诺,会尽一切能力令柳五津复原。 “风月,金宋之分,只是我曾经的魔障,克服之后,短刀谷亦不能阻碍。”他对她说出口,他再也不管金宋之分了,他要她也不管。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谁都该直面自己的心。”他认可了林阡的说法,这个世界,这一场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宁可豁出ing命,负尽一切,也要用心去爱。 她终于不再板着脸,终于转过脸来,微笑里掺杂一丝高傲,眼神里扑朔mi离,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钗子,要给她戴上。 她却轻轻推开手,把钗子阻在半途。 “怎么?” “这钗子,是我送给你的。”她嫣然笑,“若你要表示,理当回赠我。” 他一拍脑袋:“是啊!”岂有拿她东西赠她的道理! 他紧握着紫yu钗安心地笑起来:“钗子,风月……” 还没说完,陡然间,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跟他争抢他手里的钗子,纵然是武林天骄刀法无双,他竟都难以与这巨力抗衡,拼尽力气他明明已经抓紧了这钗子,正自欣喜不知何时却发现拳头根本是空的! “钗子,钗子呢……钗子,风月!”他满头大汗,猛地惊醒,意识虽恢复,全身都无法动弹。那钗子果真不在手里,那钗子,到底失去了多久!?风月……到底失去了多久…… “y煎好了。”“先凉一凉。”传来一男一nv两个声音。 地点,还是在月观峰。 时间,早不是嘉泰四年腊月廿九,而是开禧元年二月初七。 人物…… 正是这一夜,楚风月下令猛攻杨鞍,林阡潜伏于两军之jia…… 趁着月观峰战地兵荒马lun,林阡顺利地潜入了杨鞍据点,考虑到闻因毕竟没经验,他安排她留在寨外接应。 潜入别的任何一家营寨他都可以带着闻因,惟独杨鞍这家他冒不起险,哪怕此刻杨鞍据点整体已危如累卵,其内在的防御也还是不容小觑—— 原本,越是危难的关头,就越要加强防范,否则,明知道打不过对手了还不多设些防线,找死吗; 何况,杨鞍本就是个相当注重防御的人,他对抗外敌入侵的能力尤胜yin儿。许是这些年来的铁桶封锁练就的,许是那些年的山东之战造成的。这是林阡最终选择孤身潜入的根因。 闻因知只能照应阡到这一步。当获知了林阡是想与杨鞍对质,闻因放心他有了分寸不会再滥杀,分开当然也令他行动方便些,点头说,就在这里等林阡哥哥。查明真相后,他再来与她会合不迟。 杨鞍寨此刻,就像一块表面刻着无数划痕行将破裂、但打下去却仍然坚硬无比越碎就越锋利的石。林阡潜入伊始,便见他兵营刀枪密集,剑戟森然,军容整肃,弓弦响亮,来去进出有条不紊,一点都不像适才吃过败仗。 楚风月强压到这个地步了,杨鞍党竟不仅撑着还能保持不散,外人或还生疑,只要潜入一看就知道,此间军心是多凝聚,防御是多张紧,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反弹的力。 林阡整合盟军之初、统帅群雄对抗顽敌,各种防御体系都是亲力亲为,他不是无师自通的,一开始,实则都是向杨鞍搬套而来,但凡成功的都沿袭至今。 今时今日,他和他的大军,早已被冠上掠夺者的称号,常年攻势如风,所到之处无敌,他原不必去考虑yin儿说过的“越弱的越懂得自保”,他和徐辕分担着盟军的攻守配合得无懈可击。纵然如此了,盟军防守细节,还是会现出杨鞍的痕迹。 也罢,他本就来自红袄寨,盟军里注定也杂糅进红袄寨这一方的气质。 “一时不敌外人不要紧,那不代表输,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这种时候,一定要在保证活命的基础上,补完防守的所有漏dong。”“哪怕前面的人败光了,敌军一窝蜂杀来了,这里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所有人,没有号令,不得擅离职守。”“等到援军来为止。”与楚风流的山东之战,杨鞍曾经这样对他们说。 杨鞍的防御,除了惯常的地利、贮存、装备、阵型,还赖着当那些有利条件都不存在时,仍然凝聚的军心,仍然沸腾的士气,最可贵的是,仍然令行禁止的规矩。也许很多人会蹊跷,杨鞍从没像刘二祖那么死板地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但他的将士们从未有不良风纪—— 兄弟之情,其中穿a。难怪,叛军对杨鞍马首是瞻,非叛军也流露诸多可惜。 看着外面混战阡原还担忧,现在他明白,楚风月要打败杨鞍还早。 “鞍哥的防御,一如既往,值得我借鉴。” 他真想笑着对杨鞍说出这句话。 他在离帅帐不远的营房旁轻易取代了一个守卫,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离杨鞍的军帐有百十步远,等闲之辈难以窃听,如他这般深厚的内力了才可以,注定是杨鞍防守的薄弱区,他若没偷师过杨鞍才不会知道这是薄弱区。 纵然如此,薄弱不代表死角,此地并不宜久留。窃听之余他还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一队又一队的路过和审查。 杨鞍等人是在他潜入那时才回营,吃力疲惫却仍谈笑风生,他们谈着抗衡,谈着布防,谈着过去未来的种种压力,便在那时一声刀响打破了原有气氛,继而营帐外有人大叫一声“有jian细!”紧接着三个年轻的士兵一拥而上,果真把一个夤夜里难以觉察的影子给逮住了,jian细被围在当中没法走脱、恼羞成怒跟他们仨缠斗起来,虽武功高强,却寡不敌众,终被制伏扭送到了帅帐中去。 jian细伏法前后,杨鞍的军帐里继续着jia流,他们也谈前些日子潜入寨子里的楚风月派来的jian细,多么狼狈,多么愚蠢,被抓住了多少。 林阡暗叹侥幸,他是因为一早接触过杨鞍,才知道潜入杨鞍寨子里的最佳方式不是神出鬼没,而是这样地乔装打扮、固定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不移——但,若非他正好也懂红袄寨的各项令行禁止,他恐怕也早被抓住了。 跟昔年一样的严谨,据点里但凡重要的地方,如有jian细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巡防士兵或帐外守卫剔出来,继而被就地正法。所以鞍哥不必担心关键情报的泄露,鞍哥常年是海上升明月的天敌。 如果徐辕真在此间,楚风月也妄想借着外面混战潜入此地来盗,纵使林阡这样的高手都难办——连靠近都不行,又怎么查探得到情况。查不到情况,如何救出徐辕? 躲过巡防、寻到目标、救出人质,这三点,一起比登天还难。那是在挑战防御系统、存在概率、以及各种高难度的机关暗器。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杨鞍的人正在讨论,楚风月派过不少jian细,前仆后继。金营在宋匪里安a的细作,早就有了,不必她再派,还派这么多,而且细作守多于攻,怎能那般不小心,所以,楚风月不可能是为了公战。 那么,楚风月私底下派进杨鞍寨子里的人,又怎么还会是对林阡做戏看? 林阡心里咯噔一声。 [gem]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4章 一切雪亮 第1054章一切雪亮 如果徐辕真在此间,这个被林阡内心排斥为“假的”传言……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只不过林阡一厢情愿希望那是假的,人只会顺着自己想要的结局推导出自认为合理的情节。 换个角度看整件事,杨鞍完全可以私藏了徐辕,不jia出来是因没到万不得已。虽然堪称岌岌可危,到底还是剩一口气; 而楚风月之所以高调,确实可能是黄掴授意,但这与徐辕丢没丢没有关系。徐辕没丢她可以假意以此为借口,徐辕丢了她是真心想把徐辕救回去。尽管表面上看确实欺人太甚、没把徐辕的安全计算在内,但她有派遣高手暗中刺探不止一次。 何况楚风月的行事作风,林阡岂能以自己来推断?楚风月再怎么会打仗,也终不过是个难堪压力、好强却还ing急的nv人,否则当夜她也不会误会柳闻因打伤柳五津。试想,一急之下,楚风月不管不顾、打压过分了都是说得通的…… 林阡不愿再往下想。 “那个nv人是疯了吗,犯得着这么气急败坏?这几天追着我们杀红了眼!”林阡听出,这是杨鞍部将展徽的声音。 “是啊,适才我看到她的样子,真像崩溃了一样……”妙真也在这里,不同于展徽的破口大骂,她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怜悯。 “哼,黄掴想借徐辕向林阡示好,只怕他是打错了主意,林阡不会纵容他们打我们,这样还适得其反bi疯了楚风月。”杨鞍的声音一出,再远,再轻,都直击林阡心头,两种对立的疑云明明上一刻还在纠结,听得这话倏忽一起散开、不刻消失殆尽。 原来,杨鞍是看出来了,看出了黄掴的用意,看出了楚风月的心态,看出……林阡不会纵容宋匪相争吗。 “楚风月,被bi疯了?”妙真问,也问出了林阡心中的疑惑。 林阡心中疑惑,是因不知道徐辕到底在不在这里。 杨鞍却明白得很,他当然知道徐辕在不在“是啊,徐辕失踪的消息,楚风月若压制,大可缓了作战、私下来盗。但黄掴别有用心,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要求她借着这个名义打,表面看确实可以离间我与林阡,实际却缚住了楚风月——一旦她开战的借口是徐辕,她就必须注意她对麾下的控制力,如此,私下来盗就受到约束,很难亲自出马,不能随便离战。要救徐辕,只能希冀通过强攻、尽早打败我们。然而我们迟迟不败,时间一长,楚风月难免两边受压。” “难怪,她一开始绊手绊脚,后来越打心越急了……”妙真叹。 原是这样,徐辕真的不在楚风月手上,如果阡现在还可以欺骗自己说,不在楚风月手上那也未必在杨鞍手上,为什么杨鞍的话却带给自己透心的凉。 徐辕失踪,杨鞍本意是希望楚风月能受缚,如今只是换了个方式受缚——杨鞍当然见机行事,先前希望她放缓攻势,现在却bi着她越急越好。 照着这种形势下去,楚风月终有一天忍无可忍,要么急中生lun吃败仗,要么会不顾一切私闯进来,她该清楚杨鞍的寨子里危机四伏,可是她自己也清楚随着杨鞍的战力越来越低徐辕就越来越没有保障…… 但是,杨鞍难道就不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便宜了楚风月?楚风月忍无可忍,急中生lun,如此就一定输仗? 那个临界点,到底杨鞍和楚风月谁会赢,谁敢赌,谁比谁强…… 展徽确切是不敢赌的,他三缄其口,终还是说:“鞍哥,咱们可冒得起这个险……?” 妙真也劝:“哥哥,下次再打,若形势更加险急,不如将天骄jia出去吧……” “不行。”杨鞍说,杨鞍到底是太有胆量,还是……其实他根本没有天骄在手上…… 林阡心里,仍然存在着三分侥幸,希望杨鞍是为了安定军心才骗展徽和妙真,其实天骄不在他这里而是在第三方手里—— 可这次和陇陕时期不一样,若楚风月是当时的林阡,杨鞍是当时的洪瀚抒,那么,越野又是谁?是谁都说不通,除非黄掴是想借着此战考验楚风月,但徐辕失踪的时间是楚风月打得最佳的时期,说是黄掴,太不合乎情理,何况,即便黄掴糊涂,完颜永琏也不糊涂…… 一阵沉默,帅帐中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相顾无言只是因为恐惧。林阡心中何尝不惧! “现在不能jia出去,一定要等到全哥与我们合在一起之后,方可。”杨鞍说罢,帐中气氛这才回暖,林阡心中却是一滞,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徐辕真的在他这里……这,不是林阡今夜来的目的…… 怪不得杨鞍宁死不jia人质,不是因为jia不出,而是因为没与刘全合聚,如果说这是杨鞍重兄弟、重情义,那徐辕又是什么!徐辕,不只是林阡的人这么简单,山东之战红袄寨转危为安哪一战没有徐辕,杨鞍自己被徐辕救过多少回? “甚至,不用jia出去……”杨鞍上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种yin冷的笑,林阡可以想象。那跟越野,有什么两样。 “可是,哥哥,我怕,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妙真说,“若非楚风月那根钗子,今夜咱们不会全身而退。” 林阡一怔,不是很想听下去了,本就不宜久留,他知道为今之计是先找到徐辕所在。心中嗟叹,当年徐辕也曾和自己一样,潜伏在暗处窃听着自己和陈铸的jia谈,徐辕全心全意是为了自己;而今,自己窃听杨鞍,又怎能不对徐辕挖心掏肺。 但正想离开,听得帅帐里有些异常动静,似是提到钗子之后发生的,林阡思及钗子是柳闻因提过的徐楚定情信物,止住脚步,暗自心惊,一惊杨鞍竟以此自保,二惊楚风月真情实意,三惊徐辕会否不用找、就在杨鞍的帅帐里? “唉,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见他昏mi时都握着那支钗,我也不会拿去唬楚风月。妙真,你放心,哥哥说过,不用jia出去,没下次了——下一战之前,楚风月必定受迫崩溃。”杨鞍说。 说这话的人,当年对林阡说,“一时不敌外人不要紧,那不代表输,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 受迫崩溃,好一个受迫崩溃。 如果杨鞍对楚风月拿出钗不是求饶而是要挟,楚风月是不是真的会被bi到绝境不顾一切?杨鞍的赢面太大了,楚风月真有可能在下一战之前私闯宋营,然后,被请君入瓮地解决。 “y已经凉了,可以喝了……”这时,帅帐里有又一个人的声音,杨鞍的妻子,一个不可能对战争起到作用的寻常nv人。 林阡霎时惊醒,他记得不久以前,确实有人送y进帐,他以为那是杨鞍受伤,不久以前,有一男一nv这样对话:“y煎好了。”“先凉一凉。”…… 追寻真相?结果答非所问! “总是这样强灌,会否对他伤害?”杨氏问。 “他就快醒了。”杨鞍说。杨鞍制止了杨氏的妇人之仁。 那时,徐辕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无法动弹而已。 冷风中,林阡也已然醒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徐辕就在杨鞍的帅帐里,却被杨鞍灌y麻痹……还需要犹豫什么!即便暴露了林阡自己,即便前面有重重陷阱机关,即便那会和杨鞍直接撕破脸,林阡也要快刀斩lun麻地救出徐辕,不给杨鞍或楚风月任何机会。 “你是什么人!?”这么巧,巡防士兵也发现了林阡的存在不对劲,话音刚落,齐齐上前将他围住。 [gem]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5章 帅帐相杀 第1055章帅帐相杀 轰然震响打破了军营中短暂的平静,兵将们齐齐上前却又齐刷刷地被冲开—— 那时林阡还未拔刀,气势却已足够凌人,无需理会任何,径直就往帅帐,于是,适才林立的刀枪、密集的剑戟、响亮的弓弦,此刻全部围剿向他一个核心。而林阡,没有啰嗦一句,破阵! 杨鞍以为,楚风月被bi疯了一定是会来的,帅帐内外其实早已部署周详。楚风月多强,这些就多强,否则他怎能牢牢攥稳了徐辕。 然而他没想过,他的请君入瓮,先于楚风月,请进的是林阡……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营帐men口十几步路,顷刻集合了又一批守将,无疑是见林阡适才斥倒了一群他们嗅出危险,所以无需下令自觉地聚出了更多更强的一群。这群小子,第一件事却并非迎上来逮这个jian细,而是守护在杨鞍帐外严阵以待,一干人等,剑拔弩张皆无松懈之e…… 昔年刘二祖唐进钱爽都戏称,杨鞍麾下的守营兵士一堵上,会在营房外又砌成个铜墙铁壁,教再强的高手来都绝对冲不开。虽是戏言,却无虚假,防御能力可见一斑。 眼前这群红袄寨小子,多年前与黑风寨内战时,林阡不也有幸做过其中之一吗……那一战刘二祖和杨鞍合作,打到月观峰却凶险至极,杨鞍受了重伤在军营里昏睡,却有对面的高手前来要趁人之危,大叫着“有jian细”上前去抓的三个孩子,不正是他、宋贤和新屿…… 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个人被那虎背熊腰的贼首巨力冲dng开,还不依不饶地站起身继续站起来堵截,拖住腿的有,抱住腰的有,骑住头的也有,三个人虽然都受了伤,却为其他人赶来和设阵争取了时间,那一战兄弟们齐心协力守护住了杨鞍。 也就是在那一战,从昏睡中醒来的杨鞍,指教他们说,如无军令,无论何时都不能擅离职守,要等到援军来…… 物是人非总是要找到他,现在他林阡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虎背熊腰的贼首了。 一往无前,林阡连续闯过十余步,所行之处围者尽数被掀。他没与他们拼命,饮恨刀一直未曾出鞘,赤手空拳罢了。如此,亦能以控扼流光之速、蛟龙入海之势,强硬翻覆开几重兵阵。 那十几步的jia手里,迭起的打斗全是飞电过隙,等他们能看清楚,兵器基本都落了一地——叹只叹,能夹道迎他的只有兵器,他们自己都被风力搬移,压根儿没法挡他的路。 清醒之时,有人的手腕裂开一样的疼,有人觉得虎口麻得快失去知觉,有人觉得臂膀突然之间提不动,才忆起,好像被他握过,好像被他掰过,好像被他碰过,就是那些很简单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他们的兵器,和战力!而他们当时,竟都没有意识。 瞬间他搅和得这里阵法大lun,兵将们来势汹涌去势亦澎湃……但不容懈怠他知道,下一刻一定会有几个不服输的小子,情知打不过他,所以不依不饶地抱住腰拖住腿,等前来相援的又一批守将——杨鞍全军向来如此,各部形成一个整体,相互呼应,三军率然。 帐外的兵阵只会越打越多、越设越杂,他必须尽快闯入营帐救徐辕迟则生变!是以增兵到来之际他不再只卸刀枪,而是抓起近前一层兵就扔远,一帮人甩开压倒又一帮,内圈阵毁则殃及外围破损,这手法立竿见影引得兵败如山,当年那个贼首也想做却没来得及。 等闲防御皆被他快刀斩lun麻地攻破,他此刻只剩下帅帐这最后一道障碍——要救的是兄弟,要打的也是兄弟,怎么做?既是男儿,绝对没退让。 破帐而入时饮恨刀已骤然抓握手心,毫不留情,割裂之音。 而与此同时,却有两把兵器正面迎击,顷刻和林阡的刀jia错在一起。噌一声响,并不激烈,却太刺耳。 熟悉的刀法,足以令阡一听就能说出名称。 左手是“黑云压城”,右路是“甲光向日”,虽然还没有练到家。 好一个妙真,手上双刀左右横切,竟然能够将他挡下,他不愿滥杀无辜、却不能手下留情,是故刀上寒光一闪,极速连挥了七刀,脚步也不停欺上迫她。 进攻之时,他时刻注意着脚走方位——妙真机灵到这个地步,见敌不过他就故意把他往陷阱处带引,岂不知他比她熟知杨鞍十几年! 妙真连退数步越来越快,既因他刀法越行越猛越bi越紧,也因她想快速地将他引上机关,然而见他迟迟没有踩中,难免又惊又疑,便那时她脸e倏然变得惨白,她认不出他刀也一定照见了他的面:“师……师父……!” “盟王……”帅帐的前后左右,或准备一拥而上的,或警觉防守之势的,此刻全都跟妙真一样惊,恐。 怎么会是盟王?但又确实是他! 杨鞍那时也被钉在原地一般,在帅帐的另一头与他沉默相望,杨鞍眼中扑朔的到底是希望还是骗局他分不清,他只知当时他表现出来的全是杀气。 帅帐里的摆设和人物他一目了然,简约爽朗一如当年的杨鞍营寨,没什么杂物,几张案几,几只椅子,再有一张很简单的床榻,此刻杨氏拼命想挡住的人,果然是徐辕。暌违多日,憔悴得不似天骄。 帅帐里不能看到的那些机关陷阱,他也尽数熟记心头,攻击之时,不忘脚下不能靠近的方位。小时候不懂,以为是lun摆的,现在才知道是八卦位。经验多了,教训为何也多了! 在看见徐辕之后,林阡对妙真就不再温和,对杨鞍也绝不谅解。随着“盟王”声落杨鞍眼神一变,林阡亦眼神一厉由不得他暗叫不好,加大力度、一刀横扫前来相救妙真的几个副将,同时强封住妙真的ue道摔在了他的脚边上,紧接着,继续jia锋,目空一切:“一起上。” 片刻,收拾得那七八个副将横七竖八,这帅帐他还没打量完。杨鞍所站之地,案几上堆的是地图、书信和令箭,下面几个座位案前,也没什么奢华之物,有的都是跟战相关。角落里放置的是兵器架,仍然和当年一样种类繁多。 危难时刻还放在身边的东西,全都是对于自己的至关重要。小时候他就很钦佩杨鞍这一点。后来的抗金联盟由他垂范,主将的帅帐中几乎也全是这些物事,连摆设,都是搬套而来…… 林阡还没打量完,杨鞍却已不在原地,当妙真被擒、副将全败,他自是一跃而起、身影如梭,直朝林阡劈砍,强悍的力道蕴含着一式名叫“雄鹰扑兔”。身影如梭?日月才如梭……这一式用来对付林阡会够吗!果然杨鞍刀至中途忽然三换,已成为一招“隐蛟冲天”,这就是当年林阡觉得深不可测的回旋刀法。 一声炸响,风吹尘沙,碎石盘旋,更有落木在地上笨重爬着走,直教人分不清是帐内或帐外,这些东西是从何处被卷进来的。 声是先声夺人,刀则后发先至,颤抖的视线里,众人皆看杨鞍的回旋力被更强的力当中斩断。由于杨鞍的力度比寻常人强了千倍,因此在被饮恨刀中止之后不似别人一样即刻止歇,而是继续极速地旋转着,漩涡的两端腾起看似还在卷集漂浮,然则,哪里还打得到林阡身上。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以前觉得深不可测的力量,现在竟是这么容易就破解。林阡高估了杨鞍的战力,其实他只不过比楚风月略高一些,林阡却用对付高手堂的力气来打他,造成结果自是十个回合左右,杨鞍就被他震开了老远,直接抛去了案几上面。那案上原放着一大坛酒,杨鞍摔倒在案底正好一阵风带着那坛酒倒下,先被浇淋了一脸,刚想坐起,酒坛落地在耳边狠狠碎了一地,弹跳起来的片渣还有些溅在他眼睛里,一时没起得来半只耳朵鲜血淋漓。 杨氏不像yin儿那般nv中豪杰,虽不至于吓得大叫逃走,此刻也被林阡惊得泪水涟涟,赶紧地从徐辕身边绕开,到杨鞍身边将他扶起,殊不知她走的路全都被阡看见,大抵也清楚了怎么去徐辕身边最安全,那时展徽看到情形不好,立刻要去拿徐辕为人质,林阡余光扫及,岂容他去伤害徐辕,上前之际先一刀飞过去将他砍在床榻旁。 [gem]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6章 恩怨抛散 第156章恩怨抛散 “展徽!”杨鞍捂着耳朵吃痛站起,即刻将杨氏撇下挥刀上前,林阡侧身一让右手短刀撞接,左手已u出近身一杆长枪回刺,力气过猛竟将那整个兵器架都带倒在了地上。 杨鞍一刀不得手重出一刀,被林阡以一枪“上撩式”磕开,攻防顿换,林阡又迅猛抡出一击“级斩”,杨鞍大惊急急避闪,差点头颅已不在颈上,他亲眼看见林阡追魂夺命,惊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你……你竟……想要杀我?!你……” 不容喘息林阡复一枪砸盖之势,杨鞍躲无可躲腿一软再度倒在碎片里——又是鲁酒的气味,又是! 帐中每个人的呼吸都是一紧,他们都听说过林阡的走火入魔,怕他是神志不清又不听本心。 “师父……不要……”杨妙真委顿在地无法冲破穴道,只因那是林阡所封。眼看着林阡一枪扎下去杨鞍哪有命在,妙真的泪水簌簌流了下来。 别人看不出,杨妙真还看不懂吗,林阡枪法招式,属于她另一个师父穆子滕…… “妙真最喜欢梨花枪,恰好现在枪神穆子滕也在苍梧,有空鞍哥也可以把妙真ji托给他学几枪。”当年苍梧山事件,是谁对谁这样讲。如今最后一个九分天下穆子滕业已归顺了联盟,何以最初的战友却开始对立…… “我何尝愿意杀你,你曾是我生死相托的兄弟。”林阡闻到那鲁酒的气味,忆及范遇,内心岂不煎熬。 杨鞍再一次挥了他一流的防御力,到此刻他的刀依然能格挡住林阡的枪:“胜南,早已不把我当兄弟……” “……”林阡忽然无言以对,他看见杨鞍的眼,酷似范遇临死时。旧景重现吗,他们聚义时一起喝的酒,决裂时一样遭遇杯裂。 缓过神时,现紧随着妙真的,是帐边上的一众将士软化求情……哈哈,和范遇临死时还是不一样的,林阡不知道为什么,倏忽又很想笑。 却还有人不合作,眼看林阡迟迟不肯移枪,那展徽从饮恨刀下爬了出来、锲而不舍要拿徐辕,林阡耳朵一动早有觉察,一脚抬起一溜兵器,尽数向他踢了过去,一干刀枪剑戟,横着压他身上,都呈bng打之势,那展徽还想起身,林阡短刀劲急飞砍、生生打在床榻另一侧上,与长刀架着展徽一左一右。 这次短刀不再警告,狠辣钉住展徽衣衫,径直擦了他一层皮ru。展徽吃痛惨叫,血流不止,哪还接近得了徐辕。却正是展徽此举,提醒了林阡他此番不是来杀人的,是救徐辕,是答应过闻因,是不能引起枝节。 “别说你是不是我兄弟,你伤的亦是我兄弟。”林阡冷漠看了杨鞍一眼,没有杀他,更没有原谅。顺着杨氏方才走过的路走到徐辕身旁,意图将他夺抢,同时收回饮恨刀。 遗憾的是,他还是没闯过杨鞍的防御体系,展徽走的是展徽的路线林阡没有记住;而杨氏适才走过的时候,还没有杨氏走过才开启的机关。 林阡不该忽略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冒着被他斩杀的危险冲到杨鞍身边,哪里只是为了看她丈夫的伤势和“不慎透露破阵方法”?虽然,刘氏在一系列大小战役中毫无建树,但她是杨鞍的女人杨鞍会教她。这个机关,很可能别人都不清楚,杨鞍和她你知我知。 杨鞍,是那个和胜南拆招时强调着回避内力弱点却从招式上打赢了他的前辈。杨鞍当然要防着比楚风月更强的人抢走徐辕……而当别的关卡都失效时,杨鞍偏就利用了杨氏的无能! 林阡在接触徐辕的前一刻不幸中招。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无心中招,自是比不知道的情况下中招更加没有预料,林阡平日里再谨慎,这次都翻了船,那埋在地下的利器,如笋尖般猝然刺出,继而迅猛地扎进他右脚的脚底。 脚底,那不是人身上最致命的部位,但那却是最软弱的。就像杨鞍之于他……兄弟之情最束缚,杨鞍比越野还难打。 与此同时,杨鞍趁势追前一刀,面上带着猖狂的笑。林阡要打方知脱力,原是那利器上被下了软骨散,y效极快专对付他这种人,力气虽在,战力却还剩不多,拔出饮恨刀来勉强撑开杨鞍一刀,他吃力离开原地时早就站在了一大片血里。 钻心剧痛,冷汗淋漓,他的那些麻痹和无感因为这一刺才消散殆尽,这才觉得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完全走出,电光火石间他曾经只剩下骸骨,灵魂移了位又被强行塞回来——是要更大的痛,才能收拾掉先前的那些痛苦吗。他冷笑一声,继续负起徐辕,长刀挥斥杨鞍。 寒烈的饮恨刀光,激切的回旋漩涡,真正的相杀其实刚刚开始,这才是势均力敌公平较量,不再是昔年的前辈指教后辈,不再是刚刚的绝顶高手欺压一流人物,林阡和杨鞍,终于打破了那个十个回合的魔障,忽略了围观者和徐辕、陷阱和机关,甚至忽略了他们自己,这里只剩下钢硬的两把刀在穿、在ji错、在厮拼,无论纵打横斗、来回往复、上下翻飞,互不相让,难分难解……恩断义绝。 气劲ji击,火花急绽,风被加热噗一声喷溅,响彻耳畔又烫裂了心魂,那脆响声里流逝的除了血与力,还有的就是光阴——其实,他们自己不能忽略,围观者也不能忽略,阡背负的徐辕也不能忽略…… 背负,意指生死相托,阡此刻对徐辕以兄弟的情谊,当日徐辕何尝不是这样对杨鞍。 而昔年,杨鞍何尝不是这样对胜南。 十岁之前他还没参军的时候,就有一次因为误食了山珍昏死,恰好是宋贤和杨鞍在他身边,他气息全失没了人色,宋贤一边哭一边差点就将他埋了,杨鞍虽然没喝止宋贤,却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忘记往他体内输气,掐他人中,拍打他脸,土埋了胜南半身、已埋到杨鞍手边,胜南才终于恢复意识,见他“复活”,宋贤喜极而泣,杨鞍则毫不迟疑,背起他往冯张庄回,那一路都在跟他说话让他别睡,宋贤跑不动,杨鞍怕胜南有失,愣是把宋贤丢在了路边。 那大概是胜南第一次被兄弟背着,后来他学会背着受了伤的宋贤、新屿……只是后来他的世界越来越大,他要背负的兄弟也越来越多—— 可是这些兄弟:盟军与林家军,川黔派与陇陕派,甚至邪后和天骄,都能够完全融合,因为他而彼此忘机,因为他而ji联在了一起,因为他而豁出ing命互相挖心掏肺,所以,徐辕会理所当然将杨鞍也当做兄弟,却为什么,那晚徐辕背负着杨鞍和金军激战时,杨鞍会在他背后致命一击……!? 此刻,脑子里哪能还被回忆塞满,无论血的教训,还是背后半昏半醒的徐辕,都迫使着林阡悲愤填膺不再把杨鞍当兄弟,战斗白热,刀光疾闪,招式咬得你死我活,锋刃旁除了气力全然是血。 林阡却终究比他强得多了,一旦离开危险区域,打得更加得心应手,一刀就将杨鞍排出去老远,当此时林阡已经准备离去,展徽却还暗器偷袭,林阡大怒挑起案几向后横挡,再走几步几个杨鞍副将又上,林阡刀风罡猛,卷起面前桌椅,掀翻了它们在帅帐里冲撞。 那时帅帐中已凌1un不堪,大半案几都不在原位,歪歪斜斜的有,四分五裂的有,万箭穿心的有,还有的就是这些横冲直撞的,令人实怕打到灯火上去,或引起火灾,或带来黑暗,不懂的人也许就会说,林阡,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yu引起战火或带来永夜的魔。 妙真却明白,林阡意思太明显,如果不是因为昔日情谊,这些案几就是他们自己,实则林阡手下留了情,但只要他出了这营帐,过往就会一笔勾销,以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妙真在一隅想着原还只是隐忧,但当看到林阡脚下拖着血迹步履蹒跚,她的心就如同被什么一揪:“别打了……”别打了,她声音太小,制止不了。她怕什么,是怕哥哥败,还是师父败…… 终于稍有些武功的全都被林阡打趴下,残破的营帐门口,兵卒们也一拥而上,林阡再也没兴趣在这里留,于是负着天骄一跃而起,掠过他们头顶扬长而去。他们举枪挥刀要拦,却触到一堆的书信令箭,这些全是原来杨鞍案几上的物事。 书信漫天纷飞,障了他们的眼;令箭砸在刀枪上,激起一片刀枪轰鸣;当凭借工具、防守武器都如此缭1un、刺耳,进攻的力量,就可想而知。 再yu追他,已不见他……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7章 生死相托 第157章生死相托 都还没来得及收拾狼狈,就听得又几声兵刃作响,众将士猝不及防,尽皆成惊弓之鸟——然而定睛一看,从天而降的这五个不之客,却无一例外全是金军高手,为的那个正是楚风月! 哪里是不之客?她本就是该入瓮的敌人,她才是杨鞍禁锢徐辕的目的,可荒唐滑稽的是,她看着满地伤残桌椅、到处垂头丧气的兵将时,很可笑地以上级问下级的语气问:“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知要不要答她、要不要打她,要不要告诉她,本来等着她的重重关卡,全部被她的劲敌林阡拆了,使得她能够如此轻易地潜入宋营,此刻她如果想直接开寨门让外面的金军涌进来,杨鞍寨恐怕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杨鞍展徽慌1un中对视一眼,没有阻止麾下们的七嘴八舌,他们心知楚风月不可能1un来,一因徐辕丢了,二因林阡来了,一只是辅因,二则是关键 “什么!?”楚风月听到消息半信半疑,怕是阴谋诡计又怕这是真相,看帐内杨鞍满耳是血、杨妙真穴道被封,而床榻上空空如也,一时心急当即要冲进去探个究竟:“徐辕……果真不在?!”徐辕,真是她楚风月的死穴……眼看几乎踩中机关,所幸被手下上前一步拦住:“危险!将军!”话声刚落,那手下便栽进了陷阱,饶是他带着些防备,被拉上来的时候腿脚都血ru模糊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杨鞍啊”楚风月这才回神,倒吸一口凉气,静下心来听了来龙去脉,恢复清醒立即号施令,“林阡他受了伤,应该走得不远立刻去追!”攥紧了拳,带一抹冷笑,“先去收拾林阡,再陷此地不迟!” 虽不像黄掴轩辕九烨那样可以即刻dng察,楚风月冷静下来当然能够分析:若先攻陷这里,搞不好要引起林阡回头相救杨鞍,反而给了他们俩冰释前嫌的契机;反之则不然今时不同往日,林阡他受了伤,九成的可能会败、继而放弃徐辕仓皇逃走,利于楚风月鼓舞军心,或能利于整个山东之战甚至,楚风月还能有幸将他擒住 杨妙真见楚风月这么快就理清头绪,知她才干不输于杨鞍,实怕林阡单枪匹马还背着个徐辕斗不过她,于是趁杨鞍等人裹伤之时,她行动刚刚恢复就立即追出了营 无论林阡是有意或无心,他的到来总是将战斗的核心转移,杨鞍等人勉强可以松一口气,楚风月接下来要去追杀林阡太方便杨鞍休养生息 此刻,林阡徐辕都未脱险,一起处于金宋之ji 万籁俱寂的此夜,他背着徐辕在林间逃亡,徐辕一直昏mi,他也伤重到几不能行,只能时走时停,落难到这个地步,他还笑着对天骄戏谑,想不到,天骄与我,居然有一天是这样的虎落平阳 戏谑罢,敛了笑容,正色说:“天骄,我不会原谅杨鞍对你的所作所为但今天之所以不杀他,你应当懂我意yu何为”听着徐辕沉重的呼吸,林阡不由得叹了一声 思及他连夜赶到月观峰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一步就救出天骄,而是:与杨鞍释怀误会、合力破楚风月封锁、继而救出她手里的天骄……纵然打金军很难,但兄弟齐心有什么办不到 结果,他的构想却被迫从头推翻!救天骄提前了、简化了、方便多了,目的却南辕北辙,该难的不难,该易的不易不是无法想象,而是难以接受…… 回忆适才帅帐相杀,最为难他的亦不是战斗,而是那些拥护着杨鞍的兵卒和副将ww在获悉他是盟王之后,起先他们都没有上前打他——但他们不上前打,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愿死忠于杨鞍,不代表愿意与林阡为敌 但他们毕竟是杨鞍的拥趸,若林阡真杀杨鞍,这些人还是会与他拼命近处是这些人,远处是史泼立、李思温、王琳……那些人,所有人,不能因他一时意气,就为渊驱鱼,引出一番盲目仇恨,没必要 既然杨鞍不可能回归了,那林阡的两种决断只能取其一:红袄寨逃不过一场内外ji困的硬仗,林阡只能尽力损失最少的人—— 杨鞍的顽固党羽全部出局、自生自灭他不会杀也不会手,其余人等,一律由林阡整合与金军相敌 闻因隐蔽在暗处等候阡多时,见他救出徐辕自是惊喜,但看徐辕昏mi他也受了伤,不禁神色惶恐,他脱了靴子脚上殷红一片,她赶紧弯身给他裹伤 见闻因双手抖,林阡笑慰:“只是短暂不能行走,所幸能有战马代步” “只怕,现在要走,不如来时方便了”闻因脸上露出些紧张此刻两军都已偃旗息鼓,金军多面围着杨鞍,形势绷紧,不能像来的时候那样趁着混战潜入隔在金宋营寨之间的,仅有这片稀疏且不辽阔的树林可障,他们仨所在是为数不多的茂盛之处,稍一不留心,便会被现 那该怎么离开?本已很难潜行,轻功或可挥到迅疾如风,但战马,实在是树大招风,然而林阡脚伤严重,现在还多了一个徐辕……金营眼看是必经之地,该如何顺利突围,闻因当然mi惘 “原本还希冀金军的防御力不如杨鞍,但如今看到天骄真的在杨鞍手上,才知道天骄真是从楚风月身边被盗了”闻因如是分析,“我心想,就算金军本来的警惕ing再怎么不高,经过了天骄被盗的事,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闻因分析的是”林阡赞叹,闻因不愧是跟他们出生入死多年的,看问题想事情都比同龄人缜密得多 只是,看着闻因紧张的样子,他不知怎的想起了yin儿,心想,换yin儿丫头在这里,保管是什么都不忧虑的,她一定会对闻因讲,“不容易那也要试,溜不过去大不了就冲”,“怕什么,有我和林阡呢”…… 这么多年,她一直习惯ing地掩护所有人,也一直习惯ing地被他一个人罩着,所以狂妄得不可一世,却又妥帖得无需担心ww 是什么原因,明明yin儿不在近前,他却可以联想出这个bi真的情节,原是想笑,这时又有悲添世上到底有哪几个人,不会给他带来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如,迟些再走?”那时闻因提议,似是现了他的不对劲,大了些声唤他,“林阡哥哥?” “不行”林阡回神,当即摇头,指着徐辕说,“他不能再留在这里,迟则生变”杨鞍的请君入瓮针对着楚风月,林阡知楚风月十有会去,即便不去,徐辕被林阡劫走的消息还是有可能会传入她耳,该来的一定会来 “徐辕哥哥他……如何了?”闻因视线移向徐辕,误以为紧急,略带焦虑问 “只要带回去,便会好很快”林阡拍拍她的肩,平息她心情 那时楚风月已经率众追来四处搜查,火光摇曳,步声仓猝,不过都没往这边,尽管已经靠得很近,迫在眉睫,林阡和闻因都是屏息凝神,没有露一丝痕迹 “既难潜行,便硬闯罢”林阡等他们过去了,知道前路定然不畅,那,他是怎么离开杨鞍寨的,就怎么经过金营,林阡微笑站起,“闻因,回去的这段路上,天骄由你照顾,我来负责打杀” 闻因一怔,点头称是:“只怕逃不过一番激战” “嗯实则我中了软骨散,所以还是尽量靠唬人了”林阡笑而低声,叙说真相,他其实不剩多少战力 “软骨散?!”闻因一惊,yu言又止,“到底生了什么事,是杨二当家他……暗算……?” 林阡点头,没有多言 “可是,林阡哥哥……不是要去与杨二当家释怀吗,为何……”闻因心头一颤 “我原想知道他为何叛变,如今却见他囚禁天骄,如何还能与他释怀”林阡叹了一声,抬头看见闻因眼光闪烁,一怔,笑了笑,“闻因,我答应过你,没有引起杀戮” 忽听不远又有异响,阡和闻因齐齐警觉 本书地址: 如有喜欢请将该地址复制给你朋友。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第1058章 女中枪神 第158章女中枪神 “谁?”闻因长枪在手,朝响声的方向喝问,同时也提高了警惕、护在林阡和徐辕身前。 冷风掠过他们身处的这片树丛,手是该僵硬还是该颤抖……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个人,容貌还没能看清轮廓却鲜明可定,闻因见到是她,差点立即就松开了枪笑脸相迎……但一瞬分清了敌我再度握紧,怒不可遏:“你来做什么!” 分明女子,凤眼柳眉,一副男儿气概,年轻貌美,却爱铠甲刀枪,当仁不让。此刻闻因看着她身后那匹枣红色战马正是自己给她挑的,想她俩义结金兰的根因还不是因为都自就崇拜战场?可是,这一战竟是她俩? 杨妙真。暗夜反衬出她容光明艳,杏目中却明显有一丝清澈:“我原道师父本心留着转圜余地,没想到是我一厢情愿。师父之所以不杀哥哥,只因为答应了闻因姐姐不滥杀无辜……”显然她听见了林阡和闻因的对话。 柳闻因听她讲“师父”“闻因姐姐”,自是没有抹杀旧情,然而长枪并未就此撤去,也是噙泪对着她喝止:“我不知杨二当家对林阡哥哥做了些什么,也不想追究对天骄的陷害你参与了没有参与了多少,但既然你还念着旧日的好,今夜就莫逼我杀了你——当做没见过我们,滚回去。” 刚开始说,闻因还只是怒其不争,说到最后,想起天骄不醒,登时咬牙切齿。 杨妙真冷笑一声置若罔闻,非但没走竟仍上前,柳闻因只道她想绊住林阡待他人来,岂容杨鞍等人再来纠缠林阡横生枝节,情急之下再也不顾昔日交情,被迫出枪,捍卫要紧! 柳闻因第一枪就是“横扫千军”,施展之初气势逼人,俨然将杨妙真当成了劲敌。 杨妙真脸色一变,怎可能干站着任她攻击,是以飞抽杀出一枪“动如雷”,这一枪林阡记得,崆峒山,怀旷楼,穆子滕……一枪出去,势险无敌,当时穆子滕的对手瞬间被甩到了墙上,妙真虽不如他骁勇,但也达他七成之多了。 但闻因,又怎会像穆子滕的对手那般不济,同样的一招,换个场景,换个对手,完全不同走向。沦为看客的林阡,不免要惊叹闻因何时竟有了这样高的造诣,在杨妙真极且变幻的枪花下毫不逊色、端枪拦挡精准无误、骤然转攻龙飞凤舞,回击的那一枪气势雄浑且挥洒自如,直对着杨妙真狠点。 如此大气,惊世绽放,招式也无懈可击,泼水不入。闻因不愧是跟着盟军南征北战了多年的战士,骨子里都被传递透了徐辕和林阡的攻守风格。林阡虽错过了闻因与司马隆那一战,却立即就看懂了,为何柳闻因女扮男装上战场总能以假真,枪如其人,锐利且坚韧。 而杨妙真,却一样出乎了林阡的意料。若闻因是攻守兼备,那么妙真,则是动静皆宜—— 眼看闻因那一枪等闲之辈根本无甲可防,迫在眉睫了妙真却还能处之裕如,倏忽之间提枪激舞,非但她兵刃令人眼花缭,枪上的缨子也随即抖了出来,争如银枪外开出的树树梨花,时而瘦如枪杆,时而粗如碗口,既流光溢彩,亦变幻无穷,这自然不是为了美观,这就像枪扎一条线的同时横向生出的又一重武器,灵动非凡,出神入化,所以妙真这一枪,是虚守实,“梨花杀”! 这枪法奈何更加适合女子,非穆子滕能够指教,而是妙真结合了自身特点悟出来的,能够在师父的枪法基础上举一反三,妙真已算得上炉火纯青。 闻因虽说招式不及她精微,胜在实战经验丰富得多,是以挡得虽吃力却也漂亮,霎时就反扑了一枪“游龙戏水”。 林阡惊诧之时略带感触,天定他此刻战力脱失,才有幸观得这精彩枪战,何谓精彩,势均力敌才精彩。妙真的双刀向他学得,枪法则袭自穆子滕,今夜与他交战,念了旧情不可能出刀,所以露的这一手基本代表穆子滕; 而这么巧,当年穆子滕随越野叛离,使得短刀谷义军里顿失一枪,多年来鲜有高手填补空缺,难免留下了诸多遗憾,柳五津石中庸等人常常慨叹,谷中群雄多少会一些但无人以此专攻,除了闻因,间或向长辈们讨教、游走于川黔切磋、近年才有个卢潇交流,武功杂糅酷似少年的胜南。阡以为柳闻因说什么要当枪神只是理想,但现在看,未必了。 是枪法上的川黔派对陇陕派,气势对招式,劲力对韵味,眼看着闻因与妙真遥相击刺或擦肩交错,枪花朵朵,寒星点点,银光闪闪,火色隐隐,耳听着四面八方越听越响的战鼓声……那战鼓声是属于月观峰的杨鞍或刘全或楚风月?还是属于冯张庄的yin儿或岳离?还是属于摩天岭…… 也许,都不属于,这战鼓,是契合着妙真和闻因互斗的音律,最初它来自去年正月的阳山,是yin儿弹出来的《花间醉》,然而演变到今年二月的山东之战来,只怕连《战八方》亦不足以表达。 缓得一缓,却看数十个回合过后,杨妙真略有不济,力量本不如闻因,度也渐次慢了。那是自然,她比闻因年岁还,且不久前才被林阡封过穴道。 纵然如此,闻因要想真正赢她,林阡目测估计还要个一百来回,然而他觉出身旁徐辕有动静,再惊撼于此战也实不愿再留,因此不得不中断此战,拾起地上一粒石子,朝着杨妙真枪上打去。 林阡战力虽被软骨散削弱,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中断攻势有时候靠的不是力道而是角度,故一粒石子的作用力便足以令柳闻因一枪锁定她喉。 然则明明已被锁喉杨妙真仍然不退,反而还冲撞闻因要抢上前来,闻因大惊不知是该不该让——她手中枪还对着妙真要害,但若放下了妙真的枪还在朝她进攻…… 危急关头林阡又一粒石子打偏了闻因的枪、同时也大步上前将妙真连人带枪踢开,披风一掀他把闻因护在身后而怒视着摔倒在地的妙真:“这是在做什么!?” 闻因亦不解地看着妙真,不知她是刻意求死,还是……闻因不愿意想的……阴谋诡计。 妙真咬牙坐起,听阡开口才抬起头,痴痴看着他和闻因,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微光中,寂静中,阡忽然看见,妙真脚边不远,依稀是一瓶打碎的药。 “所幸师父中了软骨散,否则妙真此刻,哪有命在。”妙真呼吸凌移近那瓶药,似要将没有落地弄脏的都收起,当此时她还没有站起,闻因忽然意识到这是针对着软骨散的,思及最初她要上前,难道初衷只是救林阡……闻因一惊,即刻也上前,弯身帮她一起,林阡自也懂了,敛了怒色,任闻因帮她。鞍哥做错,不代表妙真也错。他原不该猜忌。 “妙真,对不起,误会了你。”闻因难掩凄楚,“妙真追出来,原是为了送药……” “那是自然,闻因姐姐莫不是以为,师父脚上的伤,单凭你的金创药就能医好。”妙真眼中却仍带敌意。 “可是,你适才,为何……不解释。”闻因心一凉。 “实则,师父脚上的伤,软骨散也不是根因。”妙真答非所问,视线移向林阡。 是的,根因不是皮肉之苦,不是战力消失,而是,这伤是杨鞍给的,尽管杨鞍费尽心机要杀的原本是楚风月,尽管今夜帅帐相杀是林阡先动的手并且欺人太甚,尽管杨鞍可以说他为了救他的兄弟展徽。但杨鞍伤害徐辕,就是他的原罪。 “师父,真的……没有一点转圜吗?”妙真看见了阡的无动于衷,脸色惨白问。 “是你哥哥太令我失望。”林阡冷硬回应之时,抱起徐辕安置马上,闻因立刻上前照应。 “师父最在意的人是天骄,因为哥哥禁锢天骄,所以觉得失望?”妙真急忙赶到他们身边,阻止他们的脚步,“禁锢天骄事无虚假,妙真确实无话可说,但哥哥是为了对付楚风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因为……舅舅和王敏叔叔他们,到现在还不曾与我们会合,必须救……” “妙真,怎说出这些混账话来,徐辕哥哥被暗箭重伤至今不醒,也是你哥哥为了对付楚风月出来的下策吗?!”闻因气极,“你的舅舅和叔叔必须救,难道徐辕哥哥就应该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妙真语塞,“我也不知,那件事,哥哥到底为何……但就事论事,这件事,哥哥有他的苦衷……” “妙真,你哥哥,以往不是这样的自私。”林阡反应不像闻因那般激烈,眼中却明显泛着一丝哀绝,“他变了。” “既然如此……”妙真含泪,心死,“那也没什么好说。师父,我是定然站在哥哥这一边的。” 林阡点头,自知妙真与杨鞍不可能分,他也绝对不会勉强任何人。 “师父的恩情,这瓶解药远远不能报,闻因姐姐,权当我与你义结金兰互赠的信物吧。”妙真将药瓶递上时,闻因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其实闻因不想与她一刀两断,然而妙真会错了意以为她不信,冷笑:“你敢信我的。” “这是哪里的话。”闻因一愣,“然而……” “你无须回赠我什么。”妙真淡然一笑,转头看向林阡,“师父的恩情,妙真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还——我带你们、离开此地。” “妙真知道如何离开?”闻因一惊。 妙真不置可否,再不叫她姐姐:“离开月观峰之后,你只要护送着师父、平安回去摩天岭就好。那就算回赠我了。” 意犹未尽,那就看看最热门的其他小说更新了哪些章节吧! ┊┊ ┊┊ ┊┊ ┊┊ ┊┊ ┊┊ ┊┊u 壁纸系列之吟儿1 by 秋水铭雾 ……此插图对应章节为《第735章关山迷雾》q 明天回来~先给大家推荐一本《不羁坏君》 预计明天论文会改好,改完了我就回来,到时候再更新补偿大家吧。先推荐大家一本朋友的书,《不羁坏君》,大家若有兴趣去看看吧,喜欢就支持一下他……学生穿越到异界是怎样的?修炼逆天功法行不行?美女全收够不够?恩,对,还有美妇。 修炼大成,踏碎虚空意外来到冷兵器时代,独身一人掌控百万战场的感觉是怎样的? 艰难险阻后,终回2011年的中国,且看坏君如何搂着美女一洗国耻。 坏君语录一:丑则独善其身,帅则兼济天下。博爱,是种美德。 坏君语录二:威震四海我照打,权倾天下我照杀。宁惹阎王,莫惹坏君! 一段跨越三界的爱情史诗,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传说,坏蛋与君子的结合,霸气再现! ★完本保证,不断更,放心……不羁坏君》q 第1章 白雪歌,歌未央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天山,千百年数不清的荒凉,道不完的寂寞。 梨花开遍,琵琶远,雪溅角弓;马蹄踏尽,沙场暗,剑碎长空。 他站在漫天遍地的纯白里等待她的到来。可是他明白,等待通常是成全离别。 四年前,她莫名地失踪江湖,杳无音讯——四年,足可以改变任何人的一生。 鸾铃声近,眼前再厚的积雪都无法阻碍他的视线:果然是她,分毫不曾改变,那独特的姿势,那倔强的神态,那简单的装束,那空荡的行囊…… 他伫立原地,心疼地注视她,虽然有厚重的狐裘蔽身,她的消瘦仍一展无遗;她骤然勒马,无声凝望着他,他等了她不知几天几夜,头发已被雪落得全然白了。 她名叫云蓝,他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他林楚江幸福的来源,却同时也是痛心的理由。久别重逢,他一时动情失神,几乎没有发现她左臂里紧紧夹着一个婴孩,那婴孩什么也不知道,因此可以甜甜地熟睡,而他和她,却不知如何互相问候。 这林楚江与云蓝,可谓是定了三生的缘分:因父母均投身于抗金义军交谊颇深,他二人出生之前便已是指腹为婚。然而,命运却同林云二人兜了个大圈子——起义军最终遭遇失败,林家迁徙山东泰安,云家避居云南大理,两家从此天各一方。 继承父志抗金的林楚江,十七岁加入山东耿京义军,偏巧就是在那里,邂逅了这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妻子。相见太晚。当时的云蓝,竟即将嫁给义军的首领耿京。林楚江唯有强忍爱念,一直敬云蓝为嫂……哪料到,失败的硝烟竟那么快又倾覆在农民起义的头上,耿京不幸阵亡,义军四分五裂,昔日战友,或投降金朝,或跻身宋廷,林楚江却选择继续坚持,哪怕一切要从零开始…… 流亡辗转经年,终于落根川蜀,云蓝从患难之初就一直跟从林楚江,帮助他一起创建了又一支名震天下的抗金义军。南宋西线战场,可以不知赵宋王朝,却无人不晓林楚江和他的短刀谷。随着势力逐渐达到鼎盛,云蓝更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可惜,幸福的日子不过两年,她突然之间留书出走,什么预兆都没有,只说要去金国干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金国如此之大,她一个女子如何去干“大事”?他等了四年,等到现在,云蓝大事完成,居然带回一个婴孩! 林楚江不想勾起她的愁绪,只淡淡地唤了一声“蓝儿”,她低头,睫毛上闪着泪花:“以后,以后我会一个人,回大理。” 林楚江的问题还未出口,骤然大悟:“这孩子,是柳月的?” 云蓝一惊:“不……不是!” 林楚江岂能看不破她的真假,忍不住去牵她的手:“蓝儿,咱们可以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他已经触到她的肌肤,她本还一动不动,却猛地一惊、避闪开去:“不可能——”她侧过头,逃避他关切的眼神:“她是金人,短刀谷容不下她!我答应了柳月,要让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又怎能让她去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甚至害她有性命之忧!”她话未毕,略带讽刺地瞪了他一眼:“何况,你并不孤独。” 她夺路要走,一天内雪最汹涌的时候,却听见林楚江低沉的声音:“你不要萱萱了吗?” 云蓝的思绪倏地僵住,脸色惨白:“萱萱,萱萱她……” 林楚江哽咽道:“你走的那一年,萱萱就会走路了,她现在已经这么高啦……她从懂事起,就没有见过妈妈。” 云蓝的眼睛骤然湿润,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前倾,林楚江情知说服不了她,松开按住缰绳的手,叹息了一声:“为了别人的女儿,你宁愿抛弃自己的女儿么?” 云蓝止不住伤悲,却狠心地头也不回,狐裘上一大片雪:“萱萱长大后,你告诉她,娘对不起她,可是有人比她的身世还可怜,更需要母爱,而且……是完整的母爱。”话音未落,疾驰而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q 第2章 三足鼎立,九分天下 故事沉默了十五年之久。 这十五年间,风起云涌、山崩地裂,江湖变革之火,由苍山洱海蔓延向西湖灵隐,武林后起之光,从云雾众脉传播至昆仑群峰。在林楚江这一代,被战争迫害的宋国武坛在沉睡黑暗里被幽火照亮,愈烧愈旺,到南宋庆元二年的这个夏季,武林之局大势已定。 是日阴风怒号,巨流卷云,雾腾浪翻,望长江万里氤氲。水气裹挟着一个儒雅的负琴老者步入岸边酒寨之中,他刚一进来,就见身旁酒客们尽数武夫打扮与他显然不是一路人,似想离开,又恐失礼,只得勉强坐下了。 宾客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呷了口酒,低声接着先前某个人的话:“可不是!如今的江湖,被他们十二个人闹得乌烟瘴气!太狂妄了,简直不把老前辈们放在眼里!” 众老者纷纷点头,却听一少年冷笑:“所谓的老前辈们,一旦失了本事,自然要给小辈让位,有什么好不服气?” “哦?小哥你且说说那十二个小辈是何方神圣?本事到何种程度?”连那负琴者都好奇不已。 少年瞟了他一眼,看他装扮也知是个外行,笑:“难怪您不知道了。您也无须像我一样对他们的身份了如指掌,只要一听说从前的武林前五十名有一半命断一个小女孩之手,就知道他们十二人的实力了。” 负琴者“哦”了一声带着惊疑的感情,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一定是林念昔暗中捣鬼!”一老者即刻反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魔女,怎可能一招半式就杀得了那么多的武学宗师?!” “好一声武学宗师!到这关头,居然还有人为了狡辩称呼那些卖国贼是武学宗师!他们配么?!”少年与老者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此语一出,老者们均是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羞赧难当。他们当然知道,他们口中、那些所谓的武学宗师们全部是金玉其外——武功虽高,却个个都是卖国贼,所以才被林念昔杀! 负琴者试探着问了一句:“除了这林念昔之外,可有一个少年姓徐名辕,能百步穿杨?” 酒客们纷纷称是,少年提及徐辕,又敬又畏:“您不认识谁都可以,这徐辕却不得不知晓。武林天骄徐辕,今年刚满十八岁,但自十岁起就潜伏在金国,歼敌无数,是短刀谷的功臣!据说当年金国有个叫薛无情的高手与他交手三招,断定了二十年间宋国江湖,以徐辕武艺为颠峰!” “不就是一个小细作!”老者们嗤之以鼻,“有什么值得炫耀?薛无情为何物?老夫从未听闻!” 少年冷笑:“薛无情的名号你当真没听过?那真是孤陋寡闻了!” 老者哑口无言,负琴者轻叹了一口气:“能与徐辕齐名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都未及弱冠之龄么?” 少年点头:“江湖上将此十二人分为‘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三足之一是点苍派云蓝的徒弟林念昔,以惜音剑闻名天下;之二是林楚江的儿子林阡,以饮恨刀见长,是将来短刀谷必定的领袖人物,据传也是林念昔的未婚丈夫,前五十名里另外一半就丧身林阡之手,一旦惜音剑配上饮恨刀,整个武林恐怕以此二人马首是瞻了;三足之首,目前定然还是天骄徐辕无疑。” “此三足,只怕均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老者依旧不服气,“林阡夫妻二人,扬名之后立刻销声匿迹,至今失踪将近两年,谁也不知他们在哪儿,林阡能否率领短刀谷还不一定,统一武林更是妄想。” 少年不睬他,转而向负琴者述说:“九分天下,顾名思义有九大高手,譬如那‘钩深致远’洪瀚抒,其火从钩之炉火纯青,怕是各位看了也都自叹不如。” 少年略带讥讽回头看老者:“那九人可未销声匿迹啊,洪瀚抒是祁连山的领袖,其他人大半都入了短刀谷,你们完成不了的抗金只能由他们完成,怎还好意思瞧不起他们!” “放屁!”老者大怒,拍案而起,“你小子混帐!” 少年愠道:“你骂谁混帐!” 另一老者哼了一声,冷嘲:“吹嘘别人能满足自己什么?为何你不是徐辕、洪瀚抒这样的人令我们自叹不如?” 酒寨里四五个老者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先前那个语塞的老者睥睨着少年:“不过是个龟孙子罢了,小子,将来莫不是要去依附徐辕去?怕你连提鞋也不配!”老者们讥笑着更欢。 那少年脸部肌肉断续抽搐着,青筋隐隐约约映现在头上,谁也没发现他的拳几乎捏碎了,无疑,他忍无可忍。 “瞧他那模样,瘦瘦弱弱,压根儿不是练武的材料!小孙孙,要不把剑解下,改明儿考科举去?没本事还敢在江湖上混?自以为把江湖事摸熟络了就是高手啦?你还嫩着点!” “或许还可以凭这张小白脸,骗到短刀谷几个首领的女儿,将来飞黄腾达,小草包,爷爷计划周详么?梦可以做做,燕雀也可有鸿鹄之志啊,哈哈哈哈!” 少年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大叫一声掀翻桌子拔剑而出,舌战迅即演变成短兵相接! 不知谁尖叫一声,沉闷已久的酒寨骤然复活,人们纷纷上前来看热闹,众老者毫不留情,全都亮出兵器应敌。 那少年招式平庸,剑法拙劣,经验尚浅,加之以少敌多,哪里招架得住?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在十招之内已见胜负,少年被迫步步后退,进而跌倒在地四处翻滚躲避,只听“啪”的一声,他右手上的剑被重重震飞,接着一只厚实的脚牢牢踩住他胸口—— 老者得意洋洋道:“乖孙孙,何必不听爷爷的话,偏偏要动粗呐?这一脚好受么?”他使劲往下踩,那少年无法动弹,硬生生被踩得口吐鲜血,脸呈青紫几乎窒息。众群众一见此状均是意料之外,又惊又惧,拼命往后退去。店小二一看要出人命,赶紧爬出来抱住老者的脚:“董老您行行好,小店还要做生意啊!” 老者正在兴头上哪还管得了他,猛地飞旋起被抱住的脚,整个人站在少年胸腔之上,那少年“哇”一声血沫横流,与此同时小二砸在石柱上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脖子已经歪了。 “跟我斗!”老者斜视少年的同伴,表情狰狞。 少女瑟瑟发抖,眼泪直淌,边说边后退:“别杀我,别杀我!” 老者狂笑不已,刹时周围群众屏息凝神,浑身战栗进退两难,耳边江水滚滚不绝,仿佛千万里之外细碎之音都听得见! 老者还在狂笑着,倏忽像噩梦一般,他的头已经脱离了身子像流星一样射落在少女肩上,少女只见一个的肉球粘在自己身上,不时往外喷溅着血浆,张大了嘴巴来不及出声已然晕厥过去。 瞬间,胜者为寇 不及犹豫,百姓们四处逃散,另外四个老者手足无措站在中央,惊悚地环视,提心吊胆,他们被高手盯上了,一招取命,又狠又辣,思及董老刚刚正自得意,却即刻身首异处,连那人是谁也不清楚,更增恐怖。 整个客栈,除了他们,只剩下一个人,难道会是他?! 那个一直面带微笑,仔细聆听的负琴者? 他们浑身哆嗦起来,负琴者一直在抚琴,却听不见乐声,每一根弦都是暗红色。杀人不眨眼,他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 负琴者脸色一沉,琴弦微震,猛龙过江之速,又一颗头颅离了身体,不容喘息,又是两颗! 最左边那个吓得当真屁滚尿流,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负琴者冷笑道:“薛无情为何物?你可记得了,他每次杀一排人,留下最左边一个活口。” 那人听得这句魂飞魄散,连意识也失去了。负琴者看了那生死未卜的少年一眼:“南宋江湖,能挖掘出十二个人已是极限,后面的尽是乌合之众,萧萧败叶,气数已尽,再没有人才了,真是可惜!” 正是江畔好风景,误入武林看客中。q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1) 这年秋天,西夏祁连。 祁连山,是“九分天下”之中,人称“钩深致远”洪瀚抒的地盘。几年前山内的一场政变风云,将这位年纪轻轻的内乱领袖、及其统帅的九路大军同时写上了江湖史,所以一旦临近这一领域,所有人、每一句议论,都不离以他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 “西夏人好像只认得他洪瀚抒一个!”马贼柳五津听得腻烦,不想再在客店里住下去,于是拉着同行的少年陆怡跑到马厩里牵马准备离开:“我看再在这待下去也没什么收获,陆怡咱们还是走吧!” 孰料刚把缰绳解开,马儿便猛然冲出了马厩,柳五津吓得差点瘫坐在地,鞭子还握在手里,而要抽的马已经逃得只剩一溜烟! 陆怡亲眼见到那匹马疯狂逃窜的全部过程,瞠目结舌:“柳五津你……你又怎么虐待这匹马的?这是这个月逃跑的第几百匹了?” “不就是三天没给它喂食么!何必如此娇纵!”柳五津气得胡子直翘,丝毫不觉得他把马儿从别人手里抢来之后是应该善待而非糟蹋的。 陆怡哈哈笑着,跃上自己的白马,毫不同情地扔了他一句:“活该!报应!” 马贼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捋起袖子,非常严肃地计划起来:“看来,又要抢了……今年的深秋,明显比往年来得早些。置身昆仑之外,沦陷巍峨漩涡。苍茫天地,青黄色的轮廓,银白色的披覆,造物者几乎不敢把人类安插在这里。 前行许久,一直未见有人烟,祁连山虽然近在咫尺,却总像画面上的风景,没有丝毫真实感,因为人心难测。身在江湖,谁都明白这一点。 陆怡舀了些水灌在壶里,柳五津警惕地将他一把拉在身后:“有人。”陆怡悄悄把头从树后探出来,林子里面只有一男一女,拉拉扯扯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柳五津眼睛一瞥过去,立即相中了女子身后的白色神骏,越看越是喜欢:“陆怡,怎样?那匹马值不值得老夫一抢?” 陆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那女子从上到下一身白色,那男子一身红色,连马儿也是!”柳五津小声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陆怡亦心底雪亮:“我也明白啦——红是洪瀚抒,白是宇文白,他二位可是祁连山顶尖人物!可是……他们在西夏那般有名,还敢公然……拉拉扯扯?!” 柳五津知道他往哪个方面想,自己估计得也差不多,看似这洪瀚抒和宇文白正是一对金童玉女。年轻情侣间打情骂俏柳五津见得多了,除了陆怡说的名人不该不顾形象之外,没觉得任何不正常,静下来继续偷窥,半晌才听到什么“大哥,回去吧”“文白,我决不回头”云云。 陆怡诡秘一笑:“果真是为情事……”柳五津却皱眉:“决不回头?他可是祁连山的山主啊,搞什么鬼……”正自沉思,那边平静下来,一声厉喝吓了陆怡五津一跳:“谁!” 好一个内力深厚的年轻人!柳五津被震得耳膜隐隐作疼,那洪瀚抒虽才十八岁左右,却已然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强而有力的领袖气魄,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旺盛精神和强悍体力。 柳五津暗自叹服,不得已硬拉着陆怡现身。宇文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毕竟女孩儿心细,即刻认出了五津的身份,面带恐惧地保护住自己的白马:“马贼柳五津!?” 柳五津嘿嘿笑着上前一步,宇文白立即后退两步。 洪瀚抒似乎没有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眉宇间充斥着气愤,语气也极为不敬:“江湖上闻名已久的无耻马贼柳五津,想不到初次见面竟要见识到你的看家本领!怎么,在我祁连山,还想对我赐教不成?!” 柳五津惊他二人眼力非凡,面露微笑道:“洪山主和宇文姑娘好眼力,一下就看穿了在下身份,想来你们相中的马也必定是西夏名驹,当世一流了!” “我纠正你一句,认识你并非好眼力。江湖上只有你柳五津与李龙吟行事怪诞,作风奇特,李龙吟目前身在祁连山中,五津兄你最近也常常有意无意地路过西夏。”洪瀚抒话里有话,仍然不客气得很。 柳五津一怔:“我来西夏,是为了寻找饮恨刀。” 洪瀚抒略微有些惊诧:“林楚江的刀……竟果真遗失了么?!”从他的惊诧和好奇里,柳五津看出了他对饮恨刀遗失的关心,因此自己的抢马之行志在必得。 柳五津点点头:“短刀谷与祁连山,均是多事之秋。”蓦地又转头看向宇文白:“时候不早啦,宇文姑娘,谢谢赠马!”瞬即溜到宇文白系马的地方,顺手牵了她手上的缰绳,转眼已坐在了马上。宇文白又惊又疑,急道:“谁赠你了?将马还我!” 柳五津嬉笑着,又开始发挥抢马必备的天生本领:“宇文姑娘,我牵了你的马,你却是因祸得福啊!你看,原先你大哥不肯回去,如今你的马没了,他断不会舍你一个人在山外,肯定会陪你一起回去——而且,是共用一匹啊。” 宇文白被道出心事,脸色绯红更增美貌,转头偷偷看了一眼洪瀚抒。洪瀚抒摇头苦笑:“五津兄,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善于抢马了。强盗终是强盗。” 柳五津抢马成功……得此神骏,柳五津一路都笑得合不拢嘴,陆怡看不顺眼,斗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马无法负重,就不会让宇文白的马受苦受累了。” 柳五津气道:“什么受苦受累?” 陆怡道:“宇文姑娘体态轻盈,和洪山主共一匹马自是可行,而你,体型臃肿,若我俩合乘一匹,非将它折磨致死不可,所以洪山主才那么慷慨,借马与你。” 柳五津更气:“你老子怎么调教你的?等见到你爹,我定要告状!” 陆怡臭美着:“爹爹那么爱我,怎会听信你一面之词?”看前面分出一条岔道来,陆怡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咱们该分手了吧,啊!总算分手了!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柳五津关切道:“你小心点,到了凤翔之后要把饮恨刀丢失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越野听。记住,要亲口告诉他!” 陆怡一笑:“知道啦!你先小心你自己,做事那么毛躁,这里是金国,万一你被当作乱党抓住可不得了。” “怕什么,我本来就乱党!”两人就此别过。 柳五津何许人也? 江湖上盛传一句话证实其出名非虚:马勿近柳,车且遗津。说的便是这初涉尘世即以抢夺舌磨自立门户的柳五津……没有一个江湖侠客像他一般,习惯以笑脸迎人,发自真心地笑,然后再发自真心地抢马夺车。 五津的悲哀在于:他的正业远不如副业出名,渐渐被人淡忘,但一旦提及,却令人咋舌: 津,贵阳人氏,淳熙年间投奔短刀谷义军,数年来坐断边关,镇守天险,功绩煊赫,善识人才,为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谁曾料到,这么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度年如日的老小子,可以顽劣调皮,可以耍赖无礼,却更可运筹帷幄,决胜沙场! 杀一字,貌掩之。 此次在西夏、金、宋、大理频繁奔波,柳五津身负一件重要使命—— 饮恨刀啊饮恨刀,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柳五津心急如焚,又抽了马儿一鞭。 找回饮恨刀,一定要把饮恨刀找回来……又一家客栈。 隐隐可以见到大散关,在泛黄的天空的这一边。 和楼船夜雪一同见证历史的关塞,与金戈铁马同时沉落宇宙的边城。 金,宋,大理,西夏,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柳五津听见一个客人笑嘻嘻地掉书袋然后坐在自己身边,不由得一阵反感:“兄台,诗的情调都被你吟没了。” 客人惊喜不已:“你是宋人啊!”柳五津轻蔑道:“难道你不是?”客人赶紧道:“不不不,我是居住在金国的宋人,看阁下装束举止,似乎不是。”客人嘴角一丝冷笑:“我听闻川蜀发生了不少事情,阁下行走江湖,可知短刀谷义军近来的乱子?” 柳五津心下不好,担忧自己身份暴露,暗暗骂道:“就要回去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那客人续道:“据说饮恨刀丢了。是么?”柳五津故作不知:“饮恨刀,听说过。丢失了?”客人点头:“饮恨刀是半个月前丢失的,短刀谷里面急疯了。” 又一个客人凑上来驳斥:“你错了,饮恨刀是上个月丢的!”“就是半个月前丢的!”“胡说,上个月,我师父告诉我的!”“我也是师父告诉的!”“你师父什么东西?”“你师父又什么东西!”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看来并非针对自己,柳五津正欲松一口气,蓦地脖子一凉,知道敌手突至,不敢动弹,一边服从地站起身,一边悄悄寻找袖箭。那匕首越贴越紧,但客栈中气氛一如往常,根本没人发现此二人僵持。柳五津正欲动手,却听那人低声喝问:“林楚江呢,他在哪儿?” 柳五津大喜过望,随即松开手来:“萱萱,总算找到你了!听柳叔叔的话,一起回去,你爹爹早已经消气啦,你们俩和好了,再把饮恨刀找回来!” “凭什么,他气消了,我还没呢。他人呢?在此处么?”韩萱放开匕首,气呼呼地坐下,看得出,她是个任性叛逆的姑娘。 “那你可要失望喽,你爹爹现今身在川蜀,要想见他,你得先过大散关,想过大散关,你得乖乖跟着柳叔叔。” 韩萱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乖乖跟着你?哈哈,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大散关已在眼前,逶迤磅礴,秋风依然,消失了的是鼓角争鸣,倾颓了的是黍离之悲。 途经散关的百姓寥寥无几,寂静笼罩着清晨的街角。柳韩二人乔装了一番,到关前没多远,就有金兵拦上来:“你们两个晃来晃去干什么!” 旁边又走来一个守卫,稍许和气地解释:“这些天边关关系有些紧张,你们一律不准过去!” 柳五津有些失望,朝关外望了望,第一个金兵推了他一把:“老头子,贼头贼脑看什么看!” 第二个“啊”了一声:“明白了,他们是奸细,要送情报到宋国去!” 一语既出,四围色变,金兵全部冲上前来,堵了个严严实实,韩萱哼了一声:“我瞧他们是捉不到真正的奸细,胡乱凑数!”她随即抽剑而出,柳五津一笑:“我是奸细,怕你们抓不着啊!来追我啊!” 守卫兵士们齐齐来追赶,相互撞了个满怀,一看柳五津,哪还有影子?两个金兵擒住韩萱的手,却被她像泥鳅般一滑而过,飞速逃脱而去。 这群金兵精疲力尽,一无所获,那两匹马儿颇有灵性,趁乱冲出关口。金兵们连马儿也无法得手,气得连连捶头,柳韩二人见到身后众金兵狼狈的模样,心下大悦,如同雪了多年大仇般,留下揶揄策马而去……不过,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刚刚抵达宋境,还未来得及提高警惕,凭空降落一张大网,夹杂着宋兵骄傲的嘲讽:“自以为这一招聪明?金国来的奸细,休想逃得过咱们手掌心!” “那两匹马长得不错,找张老板贩了吧……q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2) 韩萱不得不自认倒霉,遇到柳五津,再诡异的奇迹也会找上门来,这不,刚刚顺利离金,却落在自家人手上,莫名其妙成了敌国奸细,柳五津到是自在安逸,以狱为家,悠闲地拿出芦管来吹,韩萱以为他有办法逃脱,舒了口气镇定下来,柳五津蓦地转过头来热泪盈眶凝视自己:“那匹白马,真是千古奇才啊……” 韩萱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你,你,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哨音,柳五津即刻以芦管附和,过不了多久,监狱铁门被一脚踢开,风尘仆仆闯进一个黑衣夜行客来。 这夜行客手执两剑,英勇无双,牢门口挤了一群宋兵,提刀携枪没有一个敢阻拦他。柳五津一见此人砍断牢门锁,就笑容满面迎上去准备叫他,却看见一张陌生脸孔,不由得一愣:“你是?” “请放心!”不知怎的,这个陌生人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柳五津点头,拉着韩萱奔出牢中,忽地门口生风,横过一支铁枪,在黑衣人面前一掠而过,这黑衣人身手敏捷,握住器柄往回打去,只听宋兵一叫,脸上已经开了花,柳五津趁势上去再打一拳,那宋兵哼也没哼便倒了下去。 重见天月,本应豁然开朗,奈何见此情景,韩萱瞠目结舌,宋军早已经列队在外守侯多时,如此悬殊的人数,只怕在劫难逃。 “好大的胆子敢劫狱!简直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宋兵的头儿淹没在人群里,不发话几乎发现不了。 柳五津转头看那黑衣人,火光之下,他惊异地发现这个黑衣人并非他所想是个中年汉子,相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一身黑衣显得稳重沉郁,凭直觉,柳五津觉得他是个不俗人物,思量着:这少年是谁?这眉宇,这气度,何以如此熟悉?! 少年淡淡回答:“在下并非用胆子劫狱,在下用的,是它们。”他把左右两把佩剑提将起来,将军的眼光随之转移到佩剑上,这少年速胜霹雳,力蕴千钧,先发制人,一剑封住那将军的喉头,剑之垂野,显有刀意,光寒清秋,力透骨缝,犹有古风,劈星斩月,气壮河山,磅礴之余,不乏剑术灵动空巧,此举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如此迅捷和夺魄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仅仅是这一剑,轻重兼备,动静相宜,因此万军之中擒敌手,如驱车碾尘,以石击卵,可谓雄矣。 众兵士大惊失色,齐齐聚上来,少年一剑指着将军一剑朝向周遭敌人:“忠心护主的全部下去,想做帮凶的尽管上来!”将军哪里还象刚才一般威风,这当儿缩着头大声嚷道:“听到没有?赶紧退下!” 众兵士纷纷后退,少年看柳五津二人手脚还带着镣铐,行动不便,立即掣剑砍向柳五津的铁链,这么缓得一缓,那将军狠狠将剑一推,伺机要跑,同时兵士中一个猛汉大喝一声一枪刺来,少年剑法精湛,左手灵活接了那一枪,右手再一剑抢封住将军的喉,斜路里蓦地又挥出一把大刀,柳五津未及挣脱铁链,暗叫不好,但见这少年一脚将将军踹趴下踩在脚底,左手继续与枪周旋,同时右手毫不费劲化解了刀法,凌厉得不可思议,巧妙得叹为观止! 柳五津观其武功杂糅,略欠精致,却吸收众家之长,品其刀锋,乃是初涉江湖之人鲜有,招式触类旁通本不必喟叹,似这少年般运用自如,技艺精湛胜之的亦大有人在,罕便罕在——管弦,丝竹,琵琶,琴筝,皆有名乐,世人赞之爱之赏之,然则齐声合奏,不免暴露短缺,相互嘈杂,那少年恰恰相反,非但未破乐之雅致,更令人回味不已,绕梁三日,无可自拔,思及自己觅音多年,此等人才端的是可遇而不可求,正自高兴,刹那间脑海中闪电般晃过另一个影子,瞬即消逝:不对劲,他为何要以剑使刀法?! 柳五津将韩萱护在身后与宋兵们过招,那些虾兵蟹将怎会是他对手,他一边接招一边用余光瞄向这少年:好俊的刀法!好厉害的左右并用! 这,这,分明是饮恨刀的手法! 柳五津两年前见到林阡的时候,林阡都未必有这么熟练! 而这少年,岂止刀法像那个暌违江湖两年多的林阡,连外形,连气质,都这般相仿…… 夜色中柳五津越看他越像林阡,打斗的过程里兀自有些失神……晦明交替,狭长的巷道,柳五津,韩萱随着那少年一直紧张地绕圈子,半晌才摆脱了追捕离开边城,那少年边往前赶路边仔细打量韩萱,看得韩萱脸红心跳,继而怒火中烧:“你看什么看?” 那少年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位姑娘是不是,不对啊……” “我什么时候又叫不对啊了?”韩萱似乎真的生了气,“你听好了,我姓……”她一愣,有些伤心,“我姓什么,你问林楚江去,我单名一个萱字。” 少年一怔,点头道:“原来是韩姑娘,我还道是柳夫人……失敬!” 柳五津满腹疑虑:“你是谁?这暗号分明是我给孟尝吹的。” 少年微笑道:“祝将军和我们四当家喝醉了酒,差一点贻误了大事,还请柳前辈谅解。” 三人拐弯抹角抵达祝孟尝所在的酒寨,只见祝孟尝酒气冲天地迎出来:“柳大哥,实在抱歉,对不住啊!”韩萱捂住鼻子:“臭死了!快去洗澡,快去!”四当家坐在桌旁,看见少年凯旋,不冷不热抛了一句:“回来啦?把剑还我。”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原来这个少年只是红袄寨的小头目啊,是红袄寨人才济济,还是这少年未遇见伯乐? 不知怎的,看见这个傲慢的四当家,五津心里着实有些厌恶,那个中年人手一挥,催促少年离开,回过头来微笑着作揖:“柳大侠,初次见面,您果真不同凡响啊。” 五津看那少年独自一人往外走去,心底一阵失落,忍不住问那四当家:“那少年姓甚名谁?” 四当家一怔,随即搪塞道:“一个小头目而已,需要记得那么清楚么?” 韩萱看他口气不屑,驳道:“难道小头目便不配有名字了?他刀法那样出众,怎可能只是个小头目?” 四当家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瞒您说,他啊,是个奸细的后人,能成什么大器?能让他进红袄寨,全凭我们寨主胸襟宽广!对了柳大侠,您的白马我们已经派人和张老板周旋回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五津继续追问。 “林胜南。双木林,胜南之意,是胜于南宋。” 韩萱一惊:“他究竟是抗金呢,还是反宋?” 五津浅浅一笑:“我倒不这么觉得,胜南,胜南,令南胜啊,好名字……酒寨营运到正午是人气最旺的时候,祝孟尝和那四当家,虽然洗了澡更了衣,眼睛依旧使劲往酒客中飘。 五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答谢着昨夜及时救他们的林胜南,欣赏他出招的干脆利落,行事的周全完美,但是想起他身世,看见他腰间锈迹斑斑的铁剑,就明白了一切,更添无奈。昨夜一战,林胜南一出,将那员大将慑得黯淡无光,然则他现今,偏偏是龙潜水间,云沉风下,鹰翔浅空,锥处深囊!南宋江湖,究竟何去何从?! 酒客中一阵骚动——“好想见见林楚江啊,最近一定惨极了,女儿离家出走,饮恨刀不知所踪,真惨!” “不,不,九分天下洪瀚抒才最惨!虽然是洪兴唯一的继承人,却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么多年苦苦政变,结果自己山主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对啊,为了政变,洪瀚抒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简直是邪派!” “九分天下里,有一个人最近也挺苦恼,就是那江西一剑封天下的宋恒。”“哦,那小子狂妄得很,称天下女子他都看不上眼,只追求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一人,写了篇情诗过去,说什么‘为顾仙女舍群芳’,结果蓝姑娘对他看不上眼,回复了一句‘不爱超脱眷俗尘’,还评说宋恒那首情诗不伦不类。” “这些只是倒霉,依我看来,最惨的还是林楚江,云蓝走了那么多年,女儿跟他不和……第二个妻子也不告而别,好不容易有个杰出的儿子吧,突然就不明不白失踪了!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众人均大笑起来,五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略带不安地看了韩萱一眼,韩萱越听越生气,听见最后一句近乎崩溃,刷一声站起,五津强拉不住,任由她将这伙人轰出屋外:"你们这群无志之徒,有时间只知道喝酒,有精力也去抗金啊,凭何对抗金义士冷嘲热讽?!” 柳五津轻轻摇头,林胜南低下头来:“柳前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情,金国见得多了,无法复国的原因,就在这里。” 韩萱赶走一群酒鬼,脸色苍白得吓人,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你告诉爹爹,我丢了饮恨刀,一定要找回来才配回去,我不要爹因为我被人笑话!”说罢哭着就走。 “萱萱!”五津正欲去追,被角落里站起的一个年轻剑客按住了:“柳叔叔,让她发泄发泄也好,我来照顾她……天空还由黑暗主宰的时候,散关正在秋风中熟睡,沉寂在未知的苦难里,短刀谷也没有醒来,山峦和天际交接的边界,色彩由浅入深地黑,橘黄色从那里一层层剥开,扩散,逐鹿时空。 五津和林胜南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天明前赶到了短刀谷外百里林中,五津下得马来:“胜南,不介意我等一个人吧。”胜南点点头,非常亲切的感觉,他的性格,五津捉摸不透,也许,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种感觉,一种令人极欲求索的感觉——却难以求索…… “胜南,我和短刀谷外的义军一提起帮忙找饮恨刀,他们每家人马,不是推辞就是敷衍,难得有你二话不说便随我来。”柳五津由衷感谢他。 胜南系了马,走上前来,落叶在他身后纷纷扬扬:“我希望红袄寨和短刀谷的关系不要因为位置疏远就冷淡,多事之秋还是得互相帮助、互相支援,将来才会成犄角之势。而且,林老前辈和林少侠都是江湖必须的人物,他们丢失了饮恨刀,帮助找寻义不容辞。” 五津聆听着,连连点头:“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好的武功,还能如此脾气,现在太少了。” “您说的是那个九分天下宋恒?其实他恃才傲物也是可以谅解的。” 五津摇头苦笑:“你骨子里缺少一股劲儿,胜南,你不想在武林史上留名么?就算一个过客?” 林胜南一怔,低头沉默不语。 五津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俗世中,保留自己的梦想,总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胜南抬起头来,一笑:“谢谢您柳前辈,您是一个很特别的首领。其实,无需为了成就才坚持,无需为了效果才实行。” 五津一愣,呵呵笑起来:“说得倒也不错。对了,千万别叫我前辈了,怪别扭的,记住,要叫我柳叔叔!” “柳叔叔?”林胜南愕然,“你……年岁当属大哥……怎么能叫叔叔?” 正纳闷着,听得一记鞭响,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是谁又在刻意地把自己年岁说老啊!”五津被那鞭子抽得退后一步,话音刚落,马上跃下一个白衣少女,应该就是五津等待的人了,这少女生得清秀,肤色白皙,身形娇小,衣服显得很单薄。 她一出现就笑吟吟的,热情地询问胜南:“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胜南说了,少女一听,开玩笑道:“抗金可不能有胜南思想啊。”转过头看了五津一眼,“不过也不能有‘留五斤’思想。最近没有被柳五津折磨吧?” “陆怡你这是什么话!”五津插嘴道,“林胜南,这人你千万别当女人看,性子比男人还野。” 三人结伴从短刀谷出发南下寻刀,这一天,故事从散关开始,胜南往来时的路看了看,预感到以后他不再会一个人孤独策马穿过落叶。 铁马秋风大散关。q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3) 此夜投宿,柳五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独酌。夜深人静,客栈还未关门,这时行色匆匆进来三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虬髯汉,额头饱满,太阳穴突起,看似内力深厚,身后二人似是他仆人,对其毕恭毕敬。虬髯汉肩上背着一只大包袱,棱角分明,柳五津初未注意,那虬髯汉大声道:“三碗热粥,一斤牛肉,半坛子酒,吃完还要赶路。” 用餐途中,却听一仆人道:“少爷,你终于把刀夺来了,老爷就再也不会小瞧少爷了。”柳五津一听“刀”便警觉起来,另一个仆人忿忿道:“真气人,老爷居然喜欢徒弟胜过儿子……不过现在好了!少爷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少爷“嘘”了一声,仆人急忙住了嘴。柳五津假装喝醉倒在桌旁,那少爷环视四周确定了安全之后,低声道:“我就要让爹看看,我的实力比他想得高得多!”一仆人道:“少爷,你说丢刀的人此刻的心情当如何?”另一仆人说:“管他们心情如何,少爷舒坦了就好!” 少爷低笑:“难道你们没听见江湖上人们议论,短刀谷乱成了一锅粥?林楚江不是英雄盖世么,连武器都在我的手上呢!像柳五津那些义军首领,不都要跟着我屁股后面跑腿?” 他自以为说得谨慎,柳五津却有心听见了,字字句句砸在耳里,愤怒之火油然而生:原来是你小子偷了饮恨刀! 五津不明对方底细,心道:他们听口音不像是金人,不知来自大理,还是就是蜀人?若然就是蜀人,只怕与那赫赫有名的黑(道)会有关……可惜胜南他们都已睡下,来不及让他们起身,不如先行跟踪这三人,再作打算。正盘算着,那三人起身要走,柳五津紧跟上去。 南行大约十里,柳五津跟那三个黑衣人始终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宇文白的马是西夏名驹,轻而快捷,紧随不丢,饮恨刀有了头绪,柳五津心情大好,一时放松了警惕,突地那虬髯汉在马上转过身来,柳五津措手不及,虬髯汉遵循射人先射马的原则,拉满了弓射箭过来,一箭击毙了柳五津的坐骑。 柳五津料不到这箭竟然如此神速,直接从马上摔落下来,他岂是等闲之辈,不等坠地一个漂亮的挺跃随刻运起轻功立刻追去,只听虬髯汉大笑不止:“柳五津,听闻你行事谨慎,轻功卓绝,前者不过如此,后者在下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那三骑越行越快,看来也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柳五津初时还能跟上,但毕竟难敌马力,只觉真陷入了幽暗昏惑之地无物以相,任凭那三人逃脱自己的视线,叹气顿足道:“真是一点门路也没有么?!”懊恼地往回路看了一眼:“完了,宇文白的马!” 回到原地,白马已断气多时,柳五津拔出那马胁上的箭,正待扔开,却出于经验,觉此箭与正常不同,那箭身隐隐发蓝,应是有固定之主。然而又不像饮恨刀那样特色,天大地大,如何能够寻得……柳五津长叹一声,却还是将它收起了,心忖无论如何,也好留个线索。 埋了那匹马后,柳五津决心再抢一匹,不改原先路线——目的地还是大理。 ?? 但说林胜南陆怡次日出门未见柳五津,陆怡将客栈上上下下找寻了个遍,一直到桌角,才发现柳五津的线索,林胜南悄然将那记号抹掉:“柳大哥大概是有了线索,咱们得赶紧跟上去,不能让他落单。” 陆怡点点头,当下收拾行囊和林胜南一同离开。两人行至午时,才出了兴州边界,这一带依然群山环绕,白水蜿蜒。林胜南正在欣赏着周围风景,突然看见不远处一块陈旧的石碑上,除了地点标示之外似还有剑刻诗词,因被吸引,催马上前,陆怡伸出鞭子拦阻他:“你要去看了可千万别后悔。” 这一笑甚是诡秘,反而促使林胜南去看,然而凝神去读了那石碑,不由得败兴而归。陆怡笑吟吟地凑上来背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失望吧,林胜南?” 林胜南气愤不已:“谁这么无聊,刻这些东西在路标上?” 陆怡笑道:“除了柳五津,还会有谁?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浪费了你的时间和精力吧,林大侠,走吧!” 林胜南皱起眉头:“柳大哥可真是个怪人。”忍不住绕到石碑另一侧去,“哎”了一声:“不对,还有字呢。短刀谷外惊世见,纵是英雄也惘然。惊世见,是什么意思?” 陆怡一惊:“当真有这两句?”下得马来鉴赏一番:“这么说来,柳五津现在还没能忘得了她。” 林胜南奇道:“她?她是柳大哥的妻子么?是不是那个千手观音凌未波?”陆怡简单叹了口气:“柳五津也有一段不可辩驳的旧情呢,你别看他表面上做事糊涂,正经起来义军里面谁也没有他厉害,可是……他和凌姐姐就相识在百里林中啊!” “就是这里么?”林胜南往密林深处看去,秋天,虽然只有苍老的痕迹,却掩饰不了从前的苍翠,葱郁。阳光一道一道地洒进来,柔和,又伤怀…… ?? 八年前,二十三岁的柳五津,风度翩翩地策马往短刀谷赶,表面看跟他的马贼作风丝毫不符,他惯于走江湖,小小年纪已经是义军首领了。 此时还是春季,柳五津一边玩味过往风景一边回家,心里自然高兴,更重要的是,独来独往,没有负担。 哪里知道——谁都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虐待坐骑,未至百里林,坐骑偷偷跑了……他走了一段路,又困又累,索性倚树休息,心道:幸好情报藏在身上,死破马,不得好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鸾铃声将他吵醒,探脑一看,一个黑衣人将马系在了树干上。夜色朦胧,只看见那人身形清瘦,依稀是个女子。 等她睡下,柳五津歹心顿起,蹑手蹑脚过去看马:“骠肥体壮,正好送我。”偷盗过程中脑后疾风,柳五津立刻闪身,伸手一接,一摸便知是玉女梭,刚站稳,面前又来了个暗器,柳五津再次一接,惊道:“你会用当涂箭!?你是谁!?” 那女子厉声道:“凭你这贼偷,管得着吗!?”说罢又放出两支袖箭,柳五津再度接过,笑道:“老夫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正愁暗器功夫没地方发挥,你从当涂来,一定是千手观音的徒弟吧!跟老夫比比看!” 那女子冷道:“少以老夫自居。看招!”说罢散了一堆暗器,在空中宛若梨花开遍,五津抽出刀来刚刚破了这梨花阵,那边又发了十几把飞刀,一刀紧随另一刀,五津接连不断去抵挡,相当吃力,但时间一长,五津却渐占优势,那女子暗器似是要尽,提剑协助,但她剑术再精湛,也肯定不如五津。 两人越打越近,五津看她蒙着面纱,疑道:“怎么?不敢见人啊?长得很丑么?” 那女子道:“贼偷!我不同你讲!”五津笑:“你暗箭伤人,也非正人君子所为啊!”他一刀砍去,那女子招架得开始手忙脚乱,五津见她不肯妥协,又是几剑连贯不停,而自己胜券在握,边迎边道:“当涂剑法,果真名不虚传,千手观音凌未波是你师父吧!” 那女子冷冷一笑,不再发话,五津一刀比一刀险急快,那女子步步向后,求胜无望,突地五津刀法之中露了个特大破绽,女子眼疾手快,败中求胜,用了个同归于尽的手段,那女子剑指他咽喉,而他的刀,牢架在女子颈上。 一阵冷风吹过,那女子使劲将剑移向他,他也同样拼了命将刀外移,两人都只差毫厘便能置对手于死地,但都差毫厘,阴暗月光下,僵冷空气里,五津倒吸一口气,恰好刀碰到那女子的面纱,面纱轻轻坠落下来,天啊,五津看到了一张怎样的脸,怎样惊世骇俗的脸?!他杵在原处,初次见面就被她美貌折服! 那女子异常冷静,没有任何表情,嘴角边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五津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何况是这么绝美的冰美人,一时间只能联想到一个字就是鬼,吓得大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想要起身,命已经在女子剑下了。 女子嫣然一笑:“你输了!” 五津心有余悸:“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哪条道上的?!”女子怒道:“你才鬼呢!” 五津看见她脸上的浅浅酒窝,不知究竟如何摆脱开她美貌的吸引,但大局为重,短刀谷就在身后,他必须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女子不失傲气:“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答吧?!” 五津临危不惧,调侃道:“什么应该不应该,方才分明我占上风,是你这小丫头用美人计耍赖,不算不算,重新比过!”那女子听得赞美笑容满面,但五津话毕她立即收敛笑,严肃道:“你是谁?是不是金国派来窥探短刀谷的奸细!?”五津看她不象歹人,放下心来:“好说好说,大家自己人。” “谁和你自己人!?”女子边说边用绳缚他,“安分点,不老实就杀了你!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奸细!” 那女子捆绑着他一直带进短刀谷里去,对这个马贼真正是哭笑不得。正欲将他当奸细处死,却得知他是短刀谷新晋首领!也是那一天,柳五津才知道,闻名天下的暗器王千手观音凌未波竟是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心中早生爱慕,偷马情缘,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第二年两人就生了个女儿,取名柳闻因。 ?? 胜南听陆怡叙述完,充满向往道:“他们一家三口,合该幸福温馨。” 陆怡颇带伤感:“可惜,凌姐姐不想过短刀谷的生活,早已隐逸遁世去了,柳五津为了大家,为了抗金,没留下她。” 胜南屈指一算:“这样过了八年,柳大哥才三十一岁,怎么称呼反倒把他叫老了?私底下,我听韩萱姑娘叫他老小子,祝将军骂他老混蛋?许多人都称呼他老头子……” 陆怡笑道:“这要怪他自己了,他自己大概从十岁起就自称老夫,最喜欢听人叫他叔叔,他最大的缺点就是虐待马儿,擅长抢马,抢完从不过问,偷一匹死一匹,以前闻因帮着他养马,这次闻因和别人一队,他和我一队,我自是不如闻因宠他……于是沿途死了不下百匹马,逃掉的也有大几十匹,匹匹都是柳五津精挑细选的良驹!” 胜南忍俊不禁:“想不到短刀谷里,居然有个马类天敌。”q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1) 柳五津此时才不像他俩闲情逸致,心情显然相当沉重,第一,跟不到饮恨刀,第二,马没了。 追,没有头绪。 最好是再找一匹马来。 五津倚树歇息,夕阳西下,闲愁断肠,他饥肠辘辘,突然有鱼上钩——五津习惯了偷马,知道骑马之人大多遇水停留,所以早就守住了河边。鸾铃声近,果然一匹骏马迎面而来,那骏马高大威猛,而马上少年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虽然相距甚远,却看出是个年轻俊杰,洒脱飘逸的翩翩公子。 那少年下马到了河边,舀去几勺水装在壶中,又洗了洗脸,五津轻手轻脚溜过来,见那少年并未将马系好,心道:这可是你倒霉!更方便我偷了! 想到就干,飞速骑上去就要逃跑,那少年眼疾,竟然立刻发现了情况,怒而制止:“给你一个机会,不要逼我出手!” 五津掉转头去,厚着脸皮把马驰开了:“那你就出手啊!有本事追上我!”他抽了马儿一鞭,自以为万无一失,只听一声哨响,胯下之马立即循路而回,怎么也拉不住,直奔主人,少年微笑着走上前来:“怎样?不是我追不上你,而是你、根本连机会就没有!” 说罢收敛笑容飞身来打柳五津,五津抽出金刀,见他未拿兵器,收刀而回,那少年一拳打来,难见门派,身手难得的矫捷,五津连接数拳,看他对各种拳法驾轻就熟,捉摸不出他的武功底子,心念一动,假装败下,从马上飞身坠地,那少年得意地笑道:“怎样?十招还没到。” 五津心道:看他拳法,既不像湖南华家,也不像慕容山庄,他的年纪,到是很像九分天下的人物,可是九分天下里面,没有用拳的啊……少年打断道:“喂,在盘算着什么呢?报上名来!” 五津哼了一声:“凭何告知你听?”少年以为他不服气,紧接著又进一拳,五津金刀回鞘,也是同样招式一拳回去,双拳相撞,少年一惊:“你也会用这套拳?”五津呵呵笑着:“现学现卖。”暗暗加了内劲,少年毫不示弱:“深藏不露啊!”边说边加内力,反守为攻,虽说只交手十几个来回,五津也觉得少有的棘手! 这少年攻势紧凑,行云流水,涨落有致,起伏生风,应该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何况拳法还不一定是他的看家本领!五津愈发兴起,想起最近刚认识的几个少年,洪瀚抒有领袖之气和大哥的脾气,林胜南侠义心肠,沉稳内敛,这个少年傲气外露,隽秀飘逸,心道:这三人隐隐约约好像联系着什么,暗示着什么,不知他们的武功,谁更高强一些…… 纠缠得太久,五津已经觉得心烦意乱,气道:“不就一匹马吗,这么认真作什么?”说罢虚晃一招,绕过去牵马,他本以为会激得那少年不再追究,孰料刚跨上马骑开一步,少年又一声口哨,可想而知马儿又驮着他回原地去了。少年得意地看着他,五津狠狠把头发一甩:“小子,看好嘞!”立即“嘘”了一声,竟然和少年哨音一模一样,少年一惊,那马儿甚有灵性,踱了两步,开始离开。 那少年又惊又急,赶紧又吹了一次,马有些疑惑,停下来踌躇不前。 五津赶紧也学着吹了一声,马儿更加犹豫…… 便这样,你吹一声,我吹一声,马儿亦是走一步,回一步…… 看着爱驹被折磨得半死,那少年也露了本性,哭笑不得:“喂,你怎么总是和我的马作对!?” 五津想想的确对不起他:“这样吧!咱们合乘一匹如何?”少年笑道:“是敌是友还不知,怎么能和你合乘一匹?!”五津反驳:“是敌是友又有何干?你去哪里?” “大理。”少年指着南面,一点心机都没有,五津觉得他武功不凡,江湖经验却不老到:“你说我去哪里?” “你往南么?原来也是去大理啊?” “那不就对了?!”他伸手去拉少年,似乎马儿是他的一样。少年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已经被他烦过了头。 五津再度抢马成功! ?? 两人行了一段路,柳五津一路都在想:什么时候看见一匹马就直接抢来,跟人合乘真像拖了个包袱。不过这马如此神速,不行不行,我要了这匹,另一匹给他,不行不行,万一那一匹比这一匹还好呢,对,我就偷匹差的,可是万一那匹马注定是好的呢……一路如此,日夜交接。 少年看日星隐耀,还未找到一村一店,停马跃下:“老头子,你真是我命中克星,走错了路连床褥都没得睡!” 他虽然责怪五津,却拿出干粮来给他分享:“要不要吃?你赶得好急,好象一直没吃。”“不必。”五津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虐过,林木悲吟,声音鲜有的凄厉惨绝,五津拔刀出鞘,四处张望:“有鬼!”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鬼!除非是缺德事情做多了,你是谁啊?报上名来听听!”五津故作神秘:“告诉你怕吓着你!” “吓着我?你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三个?不过也不离十了!” 少年冷笑:“别自吹自擂了,我看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吧!” 五津一怔:“那你呢?你又是哪个?徐辕林阡你都不是。九分天下?怎么可能连我都不认识?”话虽如此,地域原因,五津也只见过九分天下的三四个人而已,少年冷道:“懒得理你!”站上马去环顾了一周,面露喜色:“那边有间庙!”五津大喜,立即也站上马去看——结果,马儿载重不了,两人全被摔下来,马也差点疯了…… 两人跋涉几步进了那间简陋庙屋,五津瞧见茅草堆积的屋顶在狂风中尤其单薄,不禁也掉起书袋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少年立刻打断:“这么不吉利干什么,屋顶真被掀掉怎么办?”惨绝人寰的事立刻就发生了——屋顶真的被…… 两人蜷缩在角落里,五津嫌闷,侃道:“经过大散关没有?”少年答道:“经过,不过重兵把守,来往人很少。好像这几天关系特别紧张,到处胡乱抓人。”五津叹了口气:“令人痛心啊!”少年道:“痛心有何用?生不逢世,不能躲,就要试着去闯,乱世才出英雄。”五津一愣,突然眼前晃过林胜南的影子——他和眼前这个少年十分相似,隐隐有种背道而驰、殊途同归之感。 他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妻子的话:“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q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2) 五津和破庙还真是有缘,次日行至傍晚住的还是破庙,这一天五津还是没舍得去偷别的马,那少年当然不可能割爱,两人毫无关系同骑一马,不觉难受也觉得别扭。 五津到是随遇而安,看这间庙的屋顶已经并非用茅草盖成,知足道:“这回不会茅飞渡江了,这是石头砌的。”他边说边去敲墙,冷不防一块碎石从天而降。 少年瞪了他一眼,突地一笑:“你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五津一愣:“谁?”少年猜得不错:“马贼柳五津。”五津一笑:“何以见得?” 少年道:“偷马,偷不到就抢,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做事毛手毛脚……不过,前不久被人揭发的奸细李龙吟也是如此风格,你是李龙吟还是柳五津?” 五津嘟囔着:“跟这种人相提并论还真不好受……”还不及告诉他,突然门外响起一连串急促脚步声,庙门吱呀一响,进来五个彪形大汉,双方都料不到还有人来,诧异之余点头招呼了一下分坐两边,五津皱眉心道:这身装束好是眼熟。 只听一个汉子焦急道:“少爷还不来!莫不是出事了?”另一个接道:“大哥,放心吧,少爷说今晚到就一定会赶到!” “我不是担心他不守信,只是担心他不安全!唉,总之这次少爷没事找事做!”“这不能全怪少爷,谁让老爷偏心,就喜欢姓云那小子!” 少年发现五津刻意偷听,不便说什么,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笑声:“哈哈哈哈,马到功成!”五津一惊,他太熟悉后至的这个人了——正是他!偷刀贼! 五津踏破铁鞋,早已迫不及待,不由分说拔刀上前,那虬髯汉大惊失色,身后奴仆眼疾手快,举棒设阵拦住五津,髯汉后退几步:“这么远都能让你追上来,真是坚持不懈啊!”五津怒道:“这就叫天意,你究竟是谁!为何偷饮恨刀!” 少年一惊而起:“他偷饮恨刀?!你们又到底是什么人?跟饮恨刀什么关系!?”虬髯汉打量了他一眼:“杨少侠,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五津一惊:难道他们一伙?少年一怔看向那虬髯汉:“你认得我?” “在下和贵寨谈寨主是淡水之交,见过杨少侠的画像,果然,见面才心服,玉面小白龙的称号没跟错人!”五津这才知道少年正是九分天下赫赫有名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不由得汗颜:这些年一直呆在短刀谷,消息好是闭塞,想不到两年时间,变这么多! 缓过神来,却听虬髯汉道:“不过杨少侠怎么会同他在一起?他可是前不久海上升明月刚查出来的奸细李龙吟!” 杨宋贤大惊,柳五津更惊! 五津警觉起来,他知道眼前这虬髯汉绝对不简单,他一定是存心挑拨! 虬髯汉走到宋贤身边,抱拳道:“杨少侠,这李龙吟正是盗走饮恨刀的人,咱们追了他数日,才从他手里夺回,他不死心,又想拿回去!” 五津冷笑:“好阴险!”宋贤误信奸人,剑已出鞘:“对不住了!”说着立刻朝他心目中的李龙吟刺来,五津分清了敌友,自然出手不得狠辣,但也被迫出刀相迎,两人第二次比试,杨宋贤杀气腾腾,柳五津手下留情,几次有命中的机会,五津都收了刀回来,杨宋贤武功岂可小觑,饶是五津多活了十几年,才能勉强横刀拦下。 五津恨他被敌人利用,怒道:“杨宋贤,我是柳五津!”杨宋贤似是一愣,显然被这两人搅得更加糊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一剑疾行犹如朝云突飞,鹰隼展翼,像连着下一剑,又不知究竟会怎样连,五津一边接剑一边称奇,几乎沉沦在他剑丝之中流连忘返,而宋贤也是惊诧不已:“想不到你这奸细,能够接我这么多招!”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怀疑。 虬髯汉见此二人旗鼓相当,而五津毕竟为长,可能更易得胜,急忙道:“杨少侠剑法果然精妙!你们五个一起上,把这奸细捉起来!”五津心下不好,杨宋贤已经难以对付,再加五个,非累死自己不可,何况就算赢这六人,饮恨刀都未必到手! 容不得猜测这男子究竟是谁,五津刀转至左手紧紧握牢,同时身上摸出一枚铁胆来,边与杨宋贤对招,边向那五人扔铁胆,那五人正在摩拳擦掌欲加入战团,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当头一胆,五津力道强劲,方向精确,一枚铁胆撞倒五人,杨宋贤甚是吃惊,剑术加快,五津随即加速:“我真是柳五津!”杨宋贤冷道:“如何证明?!” 他又是一剑,剑细如丝,在五津眼前俨然铸成钢铁般坚硬的雨幕,无论往哪里抵挡,都能感受到剑内在的张力,就像每一滴雨都系在另一滴上,看上去是雨滴,实际上是洪水海啸,外柔内刚,滴滴穿石,剑剑传世!五津不愧是江湖著名的刀客,以万变应他不变,对手近百招,两者依然胜负难断。 却就在此时,杨宋贤突道:“这位大哥!李龙吟暂且交给我!你们先带饮恨双刀回短刀谷去!”五津闻言大惊。那六人心中巴不得,马上开溜,五津大喝一声:“不准走!”忙弃下杨宋贤运起轻功堵住门口,好不容易才柳暗花明,怎能再失,而且失得如此不值!? 杨宋贤速度好快,直追而来:“李龙吟!你休想横加阻拦!”五津同他刀剑相抗的空隙,六人已是夺路而去,五津急于去追,但那杨宋贤屡次阻拦奈何不得,眼睁睁看他帮助敌人逃脱,五津又气又急又想笑,刀法开始不上章,杨宋贤却越战越勇,五津怒斥:“杨宋贤,枉你是红袄寨的首领,怎么如此敌我不分?!” 杨宋贤冷道:“少狡辩,我才不上当!”五津一刀缓过,后退一步:“为何你相信他们却不信我?难道是他们人多不成?!那些人偷了双刀,遇见你我二人,趁我们彼此不认识就离间我们,你倒好,不但中计,还找了个好借口把他们都送走了!” 杨宋贤脸上掠过一丝恐慌,但抱着侥幸心理又进一剑“春蚕到死丝方尽”,剑气如虹,而剑中似又藏剑,剑剑相连,剑剑相缠,正是那“潺丝剑法”的精妙之处。 这当儿五津完全相信了他是杨宋贤,急中生智,万不得已:“杨宋贤,两年前我去过红袄寨,你恰好因为琐事受到谈寨主的惩罚!”杨宋贤一身冷汗:他若是李龙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突然想到什么,收剑问他:“柳五津头上受过重创,你有么?” 宋贤看见五津脑后那道又长又深的伤疤,惊得把剑掉在地上,乱得不知所措:“都……都怨我……天啊!”五津见他懊丧自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算了,丢了可以再找回来,他们刚刚往南去,一定是去大理,我们跟上去,就不信找不着。” 宋贤一怔:“偷刀贼真是大理的?那会不会是点苍山云蓝?” 五津皱起眉:“有些牵强啊,云蓝要饮恨刀有什么用?!”低头沉吟了片刻,“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今日分头寻找,日落之前若找不到就在城门口会合。”q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3) 大理边境。 狭长的关卡消隐在密林之中。 宋贤面对着绿荫蓝湖,红枫黄叶的自然景物,提不起任何兴致去欣赏,远处的边关像远古的城堡,从外看去,觉察不出其中有人的气息。 “柳大侠怎么还不来?!”杨宋贤是个标准的急性子,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熟悉的人都清楚,他叫“玉面小火龙”更贴切一些。 夕阳埋葬了透澈的天空,秋风下他站立的地方有如仙境般诗意。 但是一阵喧嚣划破了一切平静。 隔着灌木看过去,原来是一老一少被一群山贼包围,那老者一直在破口大骂着什么,少年身上有剑,但明显被山贼杀气所震慑,没能抽得出来。宋贤路见不平,凑上前去了解情况,他轻功了得,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听见他的移动。 却听那山贼厉声打断老者的话:“范铁樵,你骂完了没?你这张嘴的确能说会道,不过你放心,老子我听不懂!弟兄们,准备好了,只要捉住这两个做要挟,饮恨刀指日可待!” 饮恨刀?宋贤一凛:这群是什么人?为何也要夺饮恨刀?难道他们不是一般的山贼!而那一老一少,真的就是短刀谷的人么? 他初涉川蜀,并不了解川蜀现今的局势,只是听说过范铁樵的名声,和柳五津、林楚江一样同属短刀谷七大首领,却是其中的唯一一个文人,铁齿铜牙就是武器,和眼前有书卷气质的老者可以对号入座。 理智告诉杨宋贤:不要冲动!千万别冲动!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像白天被虬髯汉利用,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耻辱。 “切,你们黑(道)会算得了什么,在川蜀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想伤害范伯伯,先问问我路成的剑!”少年,不,应该还是个幼童,比自己年纪还要轻,气更盛。 宋贤轻轻咀嚼着:“黑(道)会?”思考了良久,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路人都在觊觎饮恨刀呢?白天的那个偷刀贼,眼前这个黑(道)会,胜南说,还有金宋双方的朝廷,全都在想饮恨刀……究竟大家各是为什么? 再凝神去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小子的剑法干净利落,三招之内,逼迫得山贼头子连退五步,虽说稍显稚嫩,毕竟超越了同岁人一个档次,宋贤不禁又惊又奇,站起身来欣赏,路成剑法应该以力大速猛为特点,到十七八岁,应该会成栋梁之材,虽然山贼人多势众,此时全部都傻了眼,感觉路成就像手端长锯,飞速削着钝竹一般,老大的衣袖断裂成一段又一段、一块又一块,像废弃的木屑,不到一炷香时间,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削成筷子的细竹——老大基本上已经一丝不挂…… 看着这老大被戏弄侮辱,宋贤忍不住偷笑,周围部下们纷纷哄笑,便即此时,宋贤感觉异样,肩头随即被人一点,转过头去,诧异地发现路成面前多了一个黑衣人,他身手好快,剑更快,像被无意打翻的烛灰,一遇轻风便火速飞散,交睫间已无影无踪,而烛灰却散尽空气中每个角落! 但是,宋贤明白,这种又轻巧又诡异的剑法,并非无招可破,比如他自己的潺丝剑法,就可以让烛灰暴露在阳光下慢速飞舞,尘埃虽轻,光线更轻,把尘埃融入光线之中,让这把剑臣服潺丝剑……宋贤不禁蠢蠢欲动,握好手中武器。 再回神,发现那轻诡之剑非常了得,不到十招对面的孩子已手忙脚乱,宋贤原本只是旁观,看那黑衣人得胜以为他会收手,孰料他竟然步步紧逼追魂夺命…… 宋贤侠义心肠,越看越觉不平,怎容他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 话说这路成在转眼之间,要害已经受侵害八次之久,黑衣人剑剑凶狠不遗余力,路成已被吓懵了,一边接剑一边喘息后退,命悬一线他一个踉跄向后仰倒,同时黑衣人毫不留情、一剑疾向路成心口! 路成只顾自己不要跌倒,哪里料到他会趁人之危,根本不可能为己掩护,范铁樵惊得惨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战局中刹时又来一剑,白光笼罩下,看见那个俊秀不可方物的白衣少年,不敢相信他身负武功,更不敢相信他能拦截黑衣人,拦得利索彻底,看得人目瞪口呆! 范铁樵见路成死里逃生,赶紧冲上前去抱住他问长问短,转头看去,黑衣人脸上表情奇怪:“杨少侠,在下早就等着这一剑了!”宋贤一惊:“原来你是为了引我出来,才想置那孩子于死地,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仅凭刚刚那一剑如同潺潺溪水,难道还不知阁下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潺丝剑么?” 范铁樵和路成二人都恍然大悟,又惊又喜,宋贤汗颜:“不知阁下是怎么称呼?”“不敢,黑(道)会二当家郭昶是也。”郭昶收敛笑容,“杨少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大家同属剑类,很想和少侠切磋切磋,看看是在下繁弱剑强还是少侠潺丝剑厉害!” “还比什么?他可是一剑就击退了你!”范铁樵插嘴,很不是时候。 郭昶浅笑着:“杨少侠若是胜了,今天在场的兄弟做见证,黑(道)会不会再争饮恨刀,并且放过这两人,但少侠不胜或者不答应,这两人就地正法,届时少侠剑再快,也快不过我们这么多兄弟!” “我要是答应,不是太吃亏了?”宋贤傻傻自语,“三种可能性,对我有利的只有一种……” “废话什么?你比是不比?!” 宋贤知道这个郭昶脾气不好,虽然自己和范路二人萍水相逢,但路见不平理应相助,也管不了那许多,硬着头皮应战,刚刚点头,郭昶那盆烛灰已打翻了。 范铁樵和路成屏气凝神,比自己在战局中还要紧张,郭昶是川蜀黑(道)呼风唤雨的人物,传说中剑法已经能在川蜀排进前十,路成出于好奇,想欣赏看看来自山东的高妙剑法,而范铁樵完全为了两个字——验证,验证这个少年,能不能进入短刀谷,能不能称雄江湖! 难怪会紧张,因为郭杨二人速度比郭路之战快了数十倍,快得光都灭了,风都干了! 风驰电掣的速度下,还有外柔内刚的魄力与魅力!范铁樵分不清谁是宋贤谁是郭昶,只有默默祈祷,而事实上,路成看懂了宋贤从一开始就占据优势,他的剑法,明显比郭昶高深! 到底高深在何处?路成眼光紧随,心里使劲回味着所观剑法,郭昶剑法犹如一声惊雷,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胆战心惊,猜不出他何时出剑惟有忐忑不安,而且每一声雷鸣都突如其来,抗拒不得,声声触心,催人猛醒;而宋贤剑法却如天幕幽云,轻逸淡雅,在雷声之外诉说着斗转星移,一片片从天幕垂下丝缕,与人间接壤,将那雷声拒绝在云层之外,那云层看似单薄,实则连着整片天空,稍稍不慎,就会将天都扯塌,让雷无处生出…… 百招骤至,便连范铁樵这种外行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位玉面小白龙,是赢定了…… 剑斗持续了一炷香左右,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 杨宋贤得胜之后,郭昶果然守信,与他一干手下,撤得干干净净。 好一家黑(道)会匪寇,竟果真没有再找范铁樵半点麻烦,也扬言川蜀匪类放弃对饮恨刀的追求。经此一战,范铁樵自然大为欣赏杨宋贤,当时便生出些吸纳他入短刀谷的意念来……这夜,范铁樵与柳五津会合以后,向他述说了自己的想法,柳五津点头说,杨宋贤武功虽强,江湖经验却不足。当下将杨宋贤糊涂追丢饮恨刀的过程说了。 范铁樵笑而拍柳五津肩,任何经验不足之人,只要跟着你柳五津混段日子,还怕不能变坏?言辞之中,饱含对杨宋贤的喜爱。 看见柳五津和范铁樵嬉闹的模样,宋贤忽然有点怀念自己的结拜兄弟林胜南,宋贤还是第一次离开山东,与胜南一样受了寨主的命令来帮忙找双刀:胜南啊胜南,不知你此刻,又在什么地方呢?希望饮恨刀顺利找到,我们一起回泰安,不要再管短刀谷了…… 宋贤哪里知道,饮恨刀丢失,他们都逃不掉了,对,无论谁都逃不掉。q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1) 林胜南陆怡二人年纪相仿,脾气相若,一见投缘,同伴一路早已是无话不谈。 陆怡望着大理的路标,愁眉苦脸叹了口气:“林大哥,和你一起真好,什么话都能对你讲,不像在家里那么拘束!”胜南勒马笑着问:“怎么了?你不是说你爹爹很宠爱你的么?” “就是因为宠爱,他还不准我夜半行路,出门要女扮男装,天知道,我最爱的就是冒险,刺激了!”陆怡道。 胜南点头道:“应了一句话,越压迫越反抗。不过,人总是不满足,想过一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等你真正离开了父亲自己生活,恐怕要怀念这种束缚了。”陆怡恢复笑容:“嗯,咱们走吧!” 临近边境,不谙地形的陆怡和初来乍到的胜南迷失了路径,走到绝处,面前一大片荆棘丛生,山重水复不见路。 陆怡下马察看,有些糊涂:“这地方究竟是哪儿,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胜南催马上前,执剑砍向荆棘丛,他剑法激厉,但纵使能够拔山倒海,一时也无法冲破无数荆棘开出一条道来。 陆怡见他手中铁剑是下等品种,低劣位次,心念一动,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他:“林大哥,这把冰凝刀削铁如泥,你用它来砍吧!” 胜南接过冰凝刀,速度终于能够追赶力量的脚步,陆怡迷惑地看着,失了神,面前像只有一把利器飞速旋舞着,退风散云,奔雷逐电,看着看着,蓦地回过神来,面上一红,慌忙解下自己的武器也来披荆斩棘,她的剑法是路南闻名的鞭剑,剑出鞭收,剑回鞭去,以鞭之挥掣控剑之往来,反复几绕,也驱除了不少障碍,林陆二人合作顺利,不久眼前豁然开朗。 荆棘丛那一边,繁花似锦,柳絮乱飞,俨然提前进入了春季。大理国本就没有冬天。 “为什么你用剑,使的却是刀法?”陆怡早就想问了。 “我娘说,天下兵器本一家,融会贯通即可。”胜南回答。 “可是刀法在剑上有局限,林大哥,不如你就用我这把冰凝刀吧,反正它在我身上没什么价值,派不上用场。”陆怡道。 胜南一怔:“这怎么可以?这是陆姑娘随身携带的宝物啊。” “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这刀!”陆怡慷慨说。 胜南正待答她,忽觉路旁异样,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有埋伏。” 陆怡一愣,环顾四周,似乎真有人潜伏此处……再转头,看道上不时有人马车辆路过,这些伏兵却都不曾作动,不知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 天渐渐暗了,杀气积淀得愈加沉重……闻因,闻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要这么顽皮了!知道你马术过人,等等池伯伯!”正是这一天,柳五津七岁的女儿柳闻因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池乔木走上了这条路。 柳闻因沿途走马观花,心旷神怡,驰骋城郊,不觉日夜交替。 夕阳西下,她站在道旁等待池乔木追上来,只是等了许久,背后才有动静,她听到声音,知道池乔木又在捉弄自己,跳着转过身去:“池伯伯,你好慢!”话未毕,眼侧划过一道寒心的闪亮,冰冷的薄刃分明紧贴着她的眼球而过,池乔木根本不是在游戏!闻因大吃一惊,吓得跌倒在地:“池伯伯,你,你干什么?!” 四境森寂,无人山谷,骤然杀出一群黑衣客来,不由分说齐齐出手要伤闻因,不,这哪里是伤,根本就是要自己的命啊!闻因见此情景早已经傻了,本能地举枪一挡,先架住一刀,随即去挑另一刀,但是黑衣客们个个身手不凡,狠下杀手,柳闻因情知自己连暂且保住性命都是妄想,胡乱反抗了几招,终于再也无处藏身,好几次擦着剑尖捡回一条命,不容喘息,肩上挨了一刀,当即血流如注,紧接着当头一刀,砍得她头晕目眩,头发全部披乱了,寒气袭心,正面明晃晃续进一刀对准她面部…… 眼看就要得手,柳闻因全身抽搐睁大了眼睛,千钧牵一发,只听当的一声,那一刀突如其来,震耳欲聋,其迅其猛分割成声音贯彻耳间,回响不绝,朦胧中,她低声微呼:“林伯伯!” 池乔木大惊,继而发现那只是个双手执物的少年,不以为意道:“杀!” 闻因恢复意识,看到眼前这个骁勇少年左手剑右手刀,剑气擒虹刀气沉日,转瞬已将众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回头和陆怡打了个照面,惊道:“陆姐姐,他是谁?” 陆怡也惊疑不定:“闻因,怎么是你?!你怎会一个人?!” 池乔木见这一群人被这一个少年逼得弃甲曳兵,走投无路,暗自骂道:“一群废物!”再也忍耐不住,亮出自己的弯刀飞入战团,一式直砍胜南后心,陆怡见胜南遭到前后夹攻,恐他会遭遇毒手,但刚一回头,林胜南稳稳当当地应付交战,方才那一刀,化解地轻巧,重新出手,如风急,如波汹,如云涌,如弦劲,不由得啧啧称奇。 闻因看陆怡微笑观望,哦了一声:“他就是陆姐姐你口口声声念叨的大师兄吧?”陆怡脸一红:“不是,他叫林胜南,是刚刚认识的朋友,来自红袄寨,相信他吧,连你爹都说,他不容小觑。宋国江湖,一定不止十二个人!” 闻因咀嚼着这个名字:“也姓林啊……” 池乔木弯刀又行险着,径自对准了林胜南太阳穴直挥,胜南岂容他如此目中无人,右手运刀,刀光中骤现万千尘埃,落日外泛着一种陡峭,摇摆于江湖;左手行剑,剑气里突显分寸沙砾,暮霭下射出一线险峻,洒落在峰峦。 闻因惊诧地观望着他左右两手不同的速度,相异的兵器,却集灵动沉稳于一体,喜出望外:“啊我知道他是谁啦,陆姐姐,他是林伯伯的儿子林阡哥哥,真的,一定是!” 陆怡一惊:“林阡?!” 池乔木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这个少年,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光线迅速将池乔木和林胜南掩没。 树荫后站着一个戴斗笠的老者,方才一幕幕他尽收眼底:“此人是谁!”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轻声道:“爹,我认得他,上一次,暗杀谈孟亭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 “这小子,救了红袄寨的寨主?那么他和红袄寨的杨宋贤,武功谁比较厉害?” 女人摇头:“爹,这个人为什么连来历也查不出?莫非,我们的计划要因他改变?” 老者阴沉地笑:“为他改变,很值得!” 女人突然变色:“有人来!短刀谷来了救兵!” “通知池乔木,撤退!”老人脸色不变……闻因,你没事吧!?”短刀谷在石城郡分舵的首领上前来替闻因看伤,闻因虽然是在短刀谷长大的女孩,毕竟也才七岁大,丝毫不加掩饰,直喊疼痛。 那首领站起身来:“少侠武功卓绝,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胜南谦道:“在下姓林,名叫胜南。”那少年蹙起眉头:“胜南?胜于南?”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胜南尴尬地解释。 “我叫傅云邱,希望你不要做一件事情还想着另一件。”傅云邱冷冷回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些许排斥,闻因注意观察着,这林胜南脸上的面不改色,真的太像遗传了林楚江的镇定自若……却说柳五津范铁樵等人,到达石城郡分舵已是深夜,胜南和陆怡刚好离开错过了。 “怎么可能,乔木叛变?”骤然得知熟悉多年的战友出卖国家,饶是柳范二人身经百战,也难以接受,更何况年少无忧的宋贤,深秋没有被大理的夜晚锁住,偷偷侵入宋贤的腿骨,骨架子立刻散了:那可是他仰慕的前辈之一啊! “那么闻因呢?没什么事情吧?”五津平日的疯癫一扫而光,那个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闻因没事,大难不死。就是嗓子喊哑了!”傅云邱话未说完,五津一蹦三尺高:“我老柳的女儿,向来福大命大,云邱,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掌拍在云邱肩上,超出了感谢范畴。 傅云邱疼得大叫,赶紧夺开他的爪子:“你拍错人了!救闻因的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子,叫……叫林胜南。他与陆姑娘才一起往南去了,真不凑巧……” “胜南?!”五津宋贤俱是大惊,而后喜形于色。 “怎么?你们都认得他?”云邱问。 “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巧合啊!他前几天刚刚救过我,现下救了闻因。不行不行,一定得烧高香拜他!”五津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颠倒错乱,宋贤气道:“胜南还没死掉好不好。” “原来杨少侠认识林少侠。该不会也被他救过命吧?”傅云邱玩笑道。 宋贤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还是六七八岁时候的事情了,我和胜南,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啊!那时侯干坏事,一半是胜南主谋我帮凶,一半是我主谋胜南帮凶,后来还桃园三结义了。我那两位兄长,武功都绝对超群。” 路成啊了一声:“这么说他处处救人了?那为何他的名号我们谁都不清楚?” 五津扭头看着宋贤:“他父亲真的是奸细么?”宋贤无奈,点点头沉默。 五津不想让话题继续沉重下去,立刻转移到池乔木的叛变问题上:“乔木的叛变,证明金人想在短刀谷最忙乱的时候插足,大家一定得小心了,前有黑(道)会,后有金人!”“还有偷刀贼……”铁樵补充。 正说着,柳闻因气喘吁吁赶过来,鞋都没有穿好,五津以为她见到自己激动,欢喜地迎上去,孰料闻因冲进门来第一句就是:“爹,林胜南就是林阡哥哥,对不对?!” 五津一怔:‘你乱说什么!”立刻将四周门窗关严实了,回头看了闻因一眼:“你胡说什么?你这样会害死林胜南!” 闻因吐了吐舌,轻声说:“爹,关于林阡哥哥,虽然咱们从前都在建康见过他,可是这两年因故失踪了,不排除他容貌有所改变,而且林胜南的侧脸,真的很像林伯伯!爹,我可以保证,他就是失踪两年的林阡哥哥!” 宋贤看她洋洋得意,忍不住笑道:“这可绝了,那么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会到建康去做了少爷?胜南出生以后,没有去过江南一次。”他低头换了个口气:“不过,他如果能有林阡的一切该多好!身世,这可恨的身世!” 闻因皱眉:“他是你的兄弟么?可是,他的双刀,简直已经……” “他不是林阡。”五津小声说,“闻因,林阡现今长的模样,爹很清楚,他在哪里,是短刀谷的秘密。爹不便透露。” 闻因不由得垂头丧气,失落地说:“林胜南,真的不是林阡哥哥么?” "不仅不是,而且他们的处境有天壤之别。”宋贤抬头看天,叹了口气:“胜南,胜南的命很苦,其实凭他的武功,九分天下里本应该占一席之地。” 范铁樵以为他谦虚,更增喜爱,拍拍他肩头:“宋贤,真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宋贤一改表面洒脱无忧:“不,胜南只是被身世拖累了。范伯伯,柳叔叔,将来,希望你们不要用有色眼睛看他。”宋贤说的时候,是旁人难有的真诚。q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2) 是日,陆怡在据点接到柳五津来信,边读边笑乐不可支,看来柳五津身上又发生了不少有趣之事,胜南见状关心,忙问她柳五津近况,陆怡把来信内容都告诉了他:“柳五津又找到一匹好马啦,他这性子,看见一匹马就追求到底不让步,听说马主被他磨得不耐烦,送给他了。” “对方真是倒霉得紧。”胜南苦笑摇头。 陆怡道:“对了,你知对方是谁么?他是九分天下里面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胜南一怔,轻声道:“这么巧……” 陆怡听出他语气有异,疑道:“咦?你认得杨宋贤?” 胜南无奈点头,陆怡一怔:“林大哥,你可知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心肠热,很会倾听别人,所以适合成为朋友甚至知己……可是你的内心,却不允许别人窥探走进。” 胜南浅笑,似乎对这评价不甚排斥:“一个人的性格如何,应当都是环境所致……” 陆怡略带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义军因为太注重身份埋没了不少人才。或许,薛无情说江湖再也挖掘不出人才根源就在这里……不过,我有预感,你武功那么高强,定然会出人头地。”胜南一笑:“也未必一定要功成名就,人尽其才就是人才。” 陆怡一怔,微笑:“话说回来,我到没什么特别大的理想,却是羡慕那三足鼎立的林念昔,她的路,自幼便被铺好了。小小年纪就登上了颠峰。” 胜南奇道:“江湖上传言,她和林楚江前辈的儿子林阡是未婚夫妻,难道并非传言?” 陆怡脸一红,点头:“你没有听说过‘江山刀剑缘’的传说么?拥有饮恨刀的男子要娶拥有惜音剑的女子做妻子,上一代是林楚江和云蓝,这一代,轮到林阡和林念昔啦,他二人还真默契,武林前五十名里凡是和金人密切来往的一半被林念昔杀了,另一半是林阡杀的,像事先约好了一般,但是两人压根儿没有商量过。” 陆怡叹了口气续道:“整个江湖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一对夫妻,十几岁扬名立万,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三足鼎立里面,集神话与现实为一体的只有徐辕一个。对林阡、林念昔只有羡慕的份,对徐辕,除了景仰还是景仰。” 胜南一愣,自语:“事实上,他三人真如传说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么……夜晚投宿,胜南住在陆怡隔壁,冬天快要来临,大理依旧温暖。 胜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起来推窗四望,聆听环境的静谧悠然,突然马厩处传来琐碎之音,凝神一瞧,果真有个黑影鬼鬼祟祟溜出了马厩,胜南不能确定,心念一动:跟踪我们的又多了一路……什么叫查不出他任何底细!你们这群废物跟踪他这么久,竟然一点破绽都看不透?!主公真是白白养活了你们,一个个尽是饭桶!”阴月下,连空气都酥软,站在一群人中央的黑衣汉子大发脾气,却被身旁悠然坐着的老者拦住,虽然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拦的。 “主公请勿怀疑咱们捞月教的能力,江湖上混了这许久,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什么奇人都碰见过,怎能一时失败便全盘否定?” 老者依旧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表态,黑衣汉子沉不住气:“若不是见你捞月教在江湖上名声足脚跟稳相识满天下,也不会派你去跟踪那小子!” 捞月教教主略带为难地看了老者一眼:“主公,恕属下无能,那个林胜南的武功路数和弱点,属下无法看透!” 老者这才“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向一,我记得,你还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丧气的话。” 向一低下头去:“他掩饰得太周全,这么多天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江湖经验很是老到,至于他的身世背景,泰安那边几乎没有任何传闻有关于他!” “无名却成了狠角?”老者微笑着若有所思:“暗沙,你可有收获么?” 向一一怔,月光将暗沙的影子投射在地拉得很是狭长,此人一至,捞月教众人全都战战兢兢,退后数步,惟有向一怒目相送,提剑上前,老者手指一弹,向一剑未出鞘已被迫收手,暗沙从天而降,嘲讽地笑着,向一怒火中烧:“主公!为何主公请捞月教还要再请含沙派!” 捞月教与含沙派是金国组织中最著名最顶尖的两大势力,规模地域分庭抗礼,堪称绝对。无巧不成书,两者又均以调查情报,跟踪线索蜚声金朝上下。当年宋人潜伏于金国的细作,文有郑拓风,武有孙长林,金人畏之,金廷忧之,心腹大患,难以剿除,却身死捞月教与含沙派之手,虽言若此,江湖上将这二者相提并论之人远远少于将二者一较高下之众。如此一来向一和暗沙明争锋暗较劲,谁也让不了谁,数年内负势竞上,鲜有断不了的案子。 暗沙冷笑:“莫非向教主认为此人不棘手么?” 向一傲然:“棘手之物,更要除之而后快!” 老者兴致更高:“暗沙也觉得此人棘手?” 暗沙叹了口气,点头:“数年来暗沙只有跟踪四个人没有成功过,这个林胜南,越没有来头越是来头不小,至今为止,暗沙只知道他擅长双手使剑,其余,一无所知。”向一听他也没有成果,这才舒了一口气。 老者满足地笑起来:“能让你二人束手无策,能阻碍柳峻暗杀谈孟亭,还能一人应敌池乔木,这个小子,我越来越手痒了。” “薛前辈早年已然宣称封剑,莫非要为他破誓?”黑衣汉子听出话外音来。 老者似乎没有听见他:“他不但有弱点,而且会有致命弱点……夜景怡人。 胜南早就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细碎轻悠而不诡秘,如信步闲游,可是这样一个独特夜晚,他不相信。 有的时候,没有破绽就是一种破绽,胜南听的清楚,这个人的步子,半个时辰也没离开过他身边。 薛无情很久没有亲自出手了,他跟着林胜南在客栈花园里赏游了一圈,甚至故意放重了响动以迷惑他,这一切,并未阻止林胜南保持他一贯速度。 猜不透,断不定。 一阵迷雾散开,松枝乱,纤长却无力地垂影在地,浅灰色,比水月都皎洁。 林胜南忽然停下被身旁一枝颜色异常的木芙蓉所吸引,他刚开始侧过身来,薛无情比他更迅捷地转换方向背道而去。 胜南当然没有迟疑,放弃了前行转身跟随。 风吹得很烈,陆怡虽无心事却睡不踏实。这里已经是宋国与大理交界之处,希望临去不要出现任何差池……阁下跟踪在下已经很久了,不嫌累么?”薛无情和林胜南对面交锋,气氛近乎温馨——在如此惬意的温暖冬夜。 胜南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不惜挑明:“究竟是在下在跟踪阁下,还是阁下在跟踪在下?” 薛无情略带深意地一笑:“难道阁下在后在下在前也是在下跟着阁下不成?” 胜南摇摇头,浅笑:“心有此意,何须问在前在后?” 薛无情一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会隐瞒。在下今日前来,实是想要与少侠切磋几招,便不虚此行。” “可惜阁下依旧隐瞒。” 薛无情面不改色,心却为之一震:这小子,绝对不会简单。 续听胜南说道:“阁下派遣两路人马日夜不停地监视在下,究竟有何企图?若是找双刀,找偏了路,若是寻黑(道)会,寻错了仇。” 薛无情心里不免“咯噔”一声:“什么两路人马?” “那两路人马虽是金国一东一西,却偏偏都甘心做阁下的棋子。阁下故弄玄虚,兵分两路,实在多余。” 薛无情冷冷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有没有查探出我的身份和来历?”林胜南话音一落,证明两路人马全军覆没。薛无情听出端倪:此人来历果真不清不楚,也许,他和徐辕一样,是短刀谷安插在大金的奸细。心念一动:“只怕你藏得了身份来历,藏不了招式弱点,老夫到很想见识见识,你这有实无名的刀,究竟是个什么刀!” 胜南坦然地笑,知晓他真正的用意:“刀在我身,随时等着阁下来拔!” 陆怡刚入梦境,随即惊醒,惺忪间听见窗外敲更之声,三更了。 薛无情双掌互搏,从掌心骤然合出一条火龙,那火龙穿行空中,即刻自身散断为数截,形如念珠,速敌飞星,火心暗透惑人之光,尾焰填于虚空之处,越前越离越模糊,分不明是内力是硝火,恍惚间,寂寥灰飞湮灭,火星遥及之际,风中热浪起伏,落叶蒸腾炸裂,凌人驭物之盛气,炙热地燃烧向胜南的手臂,直线止处,火弧迅落,传灿烂于秋月,寄辉煌于凉风,光突黯,一招毕,最难决是萧瑟时。 最奸险的一计,恰恰封于落招片刻——倾颓间,胜南保护佩刀的右手与火交错——虚虚实实,对手声东击西,虚晃一式,霎时林胜南左半身被笼罩在光亮之中,身体趋势是继续向左暴露全身,进亦是死,退亦是死,一旦中计,成千古恨,遗万年仇! 求生之路全然封死,眼见胜南一招败北,薛无情眼中晃过一丝冰冷的笑,但这笑容立刻僵硬,战,并未结束——他手下第一次有人如此逃生——只看那少年临危不乱,顺手拉开身着披风,危急关头毫无惧色,借力一紧,披风挤成绳形,冲陷火簇,倾颓之间虽未能与薛无情抗衡,却截断了火龙通窜之道,薛无情力不能及,方才猖狂得势的苗头俱为死灰,薛无情以力控制之火束随着披风击处遁逃无影。 不容喘息,又一道剧火飞似离弦利箭,猛若攫食疾鹰,再次以雷同手法沿不二路径侵袭,是故计重施还是别有用心?胜南虽有迷惘也不怯懦、拾得自信却无张狂,冷静判断着第二次挑衅的力量重在何方,充耳不闻一路暴鸣之声,火影愈加朦胧,愈近身,火芯愈细,晕愈广,若有若无,隐约闪烁,光圈重新压顶,火之锋芒,集日之酷辣,刃之尖利,可摧玄铁,可断流金,血色映红了万籁,万籁俱寂—— 同一种手段,出来的果真是另一套结果,顺势而下的再也不是令人存有疑惑的一团火焰,而是令人无法抵挡难浇难躲的两束,胜南发现甚早,亦是脱逃不得,周身被绕在埋伏之中,遭左右夹击。 气焰顿时高涨,有如潮水奔腾倾轧胜南,胜南拒不认输,侧身一闪挥舞披风往对手疾“刺”,两行风烛间,唯见一人神速独进,其勇其坚,可见一斑,薛无情始料不及,自然要后退一步,后退一步,胜南便海阔天空! 然则薛无情第二招未收回,已然着手第三招,他手掌略张,胜南手中披风早已不听使唤被强制展开,薛无情狠狠拎住披风一端,未灭之焰随即从各处缝隙间入,披风一遭火侵,全然销毁,火苗骄纵地烫破这武器,轻易地窜起更高,无声灭亡,便连灰也无处可寻,空洞有如天作一笔,由零落扯成了灾难,胜南惊诧之余,急忙退后,荡开未及烧没的半段披风,孰料还未得手,薛无情已然卸力。若非胜南刚刚站稳,恐怕已要跌坐在地。 不由分说,薛无情一把抓住披风一头要抢夺,胜南心知其存心试探自己武功,对手方才显现的两招,已是金国顶级的高手,如此强硬的对手,怕是连韬晦的机会都没有! 胜南当即定心应战,而紧接着四招,薛无情和他紧张地在披风上头往来刀法,随着披风一紧一松,一张一弛,胜南隐隐预感到对手又有什么阴谋,暗叫不好,未及松手,也无法松手,直觉披风那边一股强力排山倒海裂天悬地迸破身体直贯身后,心负重,脉膨胀,骨抽痛,再也没有可以爆发的力量,即使有,也发不出去。源源不断的邪气积压在自己腰间,空气中似乎都是细微沙粒,他用拼命呼吸来缓解喉间枯燥,却被砂粒窒息,再一次冒死喘息,神智开始冻僵,隐痛控制着杂念麻痹脑海,缺少空气的他思绪旋空。 夜风冰冷,他分明看到了薛无情脸上掠过的诧异,薛无情轻易地粘住了他的力量,卸尽了他的攻势,伸手来拔他左剑,胜南蹙起眉头,制止不了他,一旦被内力伤及,哪里有得动弹!? 败中求全!胜南拼命地去探右鞘,虽说肩头承受骨裂之重,却还能分心及之,薛无情正欲拔剑,胜南身子一动,薛无情察觉到他的异样,左剑刚刚拔出剑鞘,右鞘已至,并且狠狠抵住了左剑,薛无情纵使内力高于天厚于地,也再难拔出,除非,他用他的力捏碎剑鞘,但如此一来剑亦碎! 不拔出这把剑,他怎样得见另一把刀,怎样得见对方有实无名的刀法?! 薛无情悠然回看一眼胜南,此刻他眼前的年轻人,像极了他另一个手下败将——徐辕。眼睛里是一种无畏气概和不认输的性子!可是他的致命伤,自己了然于胸——他,几乎没有内力! 薛无情叹了口气:这个人和林楚江一样,出道时候内力很浅,却能在比武之时一心二用,虽无内力却可巧妙掩饰化解……宋国江湖,若得此人怕要改写……不对!他为什么会和林楚江一样,一样的左右并用,一样的武功基础,而且偏偏出现在饮恨刀丢失之后…… 薛无情突然掣力,胜南两腿发软,手臂无力,却坚持着不肯倒下,他清楚,对方在放他一条生路,出道以来,他第一次别人逼出所有弱点,逼得无路可退! “很好,求学路上不可张狂!” 像一道光芒,比闪电还快,薛无情消失在平静的夜晚,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丢胜南在冷风里惊异回味着,心底早被这闪电激荡,空空如也。 未若枯絮伴雾飞……q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3) 清晨,陆怡像往常一样去牵自己的马,胜南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别骑这匹马,昨夜被人动了手脚。” 陆怡一惊:“有人要害我们?!为什么?” “只是跟错了人,一场误会。不过他们兵分两路。”胜南略带倦容。 陆怡没有发现他的脸色,高兴着询问:“两路?这么有趣?!他们在哪里啊?” 陆怡说罢四处张望,全然不似身处险境,胜南蹙起眉头,不再答她。陆怡见他不语,连忙紧随着他走到客栈之中坐下品茶,不忘偷笑着试探:“林大哥,他们在哪里啊?” “大小姐,我服了你。”胜南无奈一笑,“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你要失望了,他们抓不住我们。” 恰在此时,门外又走进几个彪形大汉,为首那个好是阔气,一进门扔给小二一锭银子:“看好大爷的马,回头还有银子给!”一共四人,都穿长衫佩玉,看来不像江湖人物,但听起来他们说话语音浓厚,胜南注意到向一和石暗沙也被吸引,知道这是个逃脱的好机会,陆怡却凝神细听不肯罢休。 胜南摇头苦笑,时不时听那四人说到“洪山主”、“洪大哥”、“坚决拥护”之类,不禁疑道:“哪个洪山主?” “看来是洪瀚抒。唔……这些人都来自祁连山。”陆怡正说着,一个大汉猛地站起揪住小二衣领大骂:“你什么胆子敢去摸马!这匹马掉了一根毛,我就抽掉你一根筋!把银子还回来!”小二吓得胆战心惊,不敢不还,却偏偏不忘加了一句:“可是,小的刚刚真的拔了一根啊……”那大汉啪的一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居然敢拔毛!知不知道这匹马是咱们祁连山山主才有的骑的?你不要命了!” “真是巧,洪瀚抒怕也是为了饮恨刀而来……”石暗沙低声道,向一哼了一声不加理睬。胜南轻声问陆怡:“你想做祁连山山主么?” 陆怡一怔,连声道:“好啊好啊,你偷那匹,我要这一匹!”胜南料到她会同意,正要行动,陆怡一把拉住他:“偷慢一点啊,我想危险一点,可能更有趣……” 胜南边笑边道:“那你也要跟紧了我,千万别落下!”说干就干,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者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超出众人的眼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同马厩里两匹骏马疾奔而走,说时迟那时快,率先飞身而出,追击过来的不是失主。果真是向一和石暗沙! 祁连山双马果真非同凡响,那几个大汉惊呼大喊声片刻间已经被弃九霄云外,胜南只觉风驰电掣,好不畅快,陆怡亦觉马踏如飞,欢喜地回头去看,不由得大惊:“不好,他们追了上来!” 胜南转身去看,果真向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祁连山山众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紧随其后。向一跨下马儿虽非西夏名驹,脚力也称得上神速,加之他的武器为绳段,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抽及陆怡身后,胜南当机立断,掉转马头一刀迎上,向一绳法精练灵敏,几乎未碰刀身已然收回,蓦地又发一绳回抽胜南,力道强劲赋于绳内,活如灵蛇,坚摧刀剑,好个林胜南,他再度出刀痛断绳身,右手一剑袭向向一胸口,向一清楚他的武功手法,借力一绕,长缨即刻蜿蜒数截,一截拦剑一截挡刀,马上交手不过十招,胜南已然惊叹他对绳索操控游刃,收发自如,而向一无论怎样也找不出一丝对手破绽,暗自焦急。 这样缓得一缓,祁连山众已经赶上,陆怡知胜南一时无法胜出,怕他分心,立即手扣多枚铁胆,猛地扔出去,精确无误,一发一中,正自得意,突然脑后疾风,陆怡闪身一让,一支利梭贴耳穿过,那力道好是强大,一瞬间陆怡耳朵竟然失去听觉,转身去看,原来石暗沙是从另一条路过来拦截的,暗叫不好,她哪里会是眼前此人的对手!遥看胜南,虽处上风,也无法立刻得胜,陆怡慌乱中连连闪避,几乎从马上跌落下来! 石暗沙暗器一流丝毫不输千手观音,胜南剑绳相缠,眼见着陆怡坠马落地,知道不能再拖,一定得带着陆怡逃开金人眼线,狠了狠心,蓦地在交战过程中将剑往向一身上掷过去,向一一心接他刀剑,哪里料到他突然弃剑,发现得再早也早不过胜南逃脱! 胜南一蹬马胁,飞速驰及陆怡身旁,将手递给她,暗沙比向一精明,知道胜南一定弃剑来救,抓紧时机增多暗器,一时间天空中如同万箭齐发,虚实齐备,仅仅一只手哪里防得过来,石暗沙冷冷一笑,胜南压低重心突地从背后又抽出一把剑来,再次双手并用,同时对陆怡说:“可坐稳了?” “坐稳了。”陆怡放心地一笑,靠在胜南身后,这一刻,即使头顶身后危机四伏,也是安全的……石暗沙始料未及,眼睁睁地看着林陆二人突围险境,虽然暗器还有许多,却派不上任何用场,不由得叹了口气。向一追过来,和石暗沙相视一眼,提着胜南丢下的剑:“这么老旧的剑也有人用……唉,实在想不到他会弃剑。” 石暗沙皱眉:“我是实在没有想到,他弃一剑,还有一剑。” 向一一震,不语。 石暗沙轻声问:“向侄确实没有对另外三人失手过么?” “怎会像你那般无能?”向一不忘敌视他。 “向侄何不坦白?那三人若处理不当,会和林胜南一同成为我们的绊脚石。”石暗沙度量大,一心为大金着想。 “不错,的确有三个人。”向一看他诚恳,无法不说实话。 “一个是徐辕?”石暗沙先替他答了一个。 “一个叫悬翦。” “还有一个……”石暗沙突然不说,他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 向一倒吸一口凉气:“论武功,徐辕、悬翦和林胜南只会阻碍我们,不会绊倒我们,我是担心那第四个人,他来去如风,若非好几次存心戏弄,我连他的影子也跟踪不到……” 天初白。 无论金国宋国,都有潜伏的危机和敌手。q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1) 一路飞驰,游目骋怀,大理南国独特的人情与风光,给了新客胜南以不一般的新鲜观感。途中若论经历倒还算寻常,却是有一件事,多年以后仍然能够清楚记得—— 那日林陆二人经过一家路边小摊,陆怡一眼便被其琳琅满目的玉器吸引,玉器中那对晶莹剔透的戒指最是抢眼,陆怡刚戴在手上便爱不释手,摊主笑道:“姑娘眼光真是独到,这对玉戒指可不是俗物啊!”陆怡直问他为什么,摊主神乎其神地回答:“说来也奇了,这戒指是凭空多出来的一对,而且出现的时候上面就刻着字……” 胜南笑而不信,无意间拿起一看,不由得一惊,原来戒指上刻着一个“林”字,再拿起另一只来,也是一个“林”字,陆怡把玩了一番,笑:“林胜南,你不买不行喽!”胜南一怔,不解风情地问:“这种东西买有何用?毫无用武之地……” 陆怡却极是热情:“买吧买吧,不一定现在就要送人,以后找到了心爱的人再送也不迟啊。总而言之,刻着‘林’又被你遇到,说明你和它有缘。” 胜南回过头来摇头苦笑:“真怀疑你是被卖家收买了……”那老汉收下钱财,笑得合不拢嘴,陆怡与胜南重新上马:“林大哥,你们男子,好像都不相信缘分啊,我爹,我三位师兄,都不信……” “不是不信,是没有时间去想。缘分,如果我的妻子也是姓林,那我就相信。”胜南笑着回答,陆怡有点失落,一改常态……胜南陆怡终于来到路南已经是三日之后,陆怡在前面推门而入,突地听见异响,右手循声而动,硬生生接过一枚暗器,不由得怒道:“是谁在暗箭伤人?!”没人回答,胜南接过来看,笑道:“刻着柳大哥的名字啊。” 陆怡咦了一声,遂领着胜南往内走,胜南见此地曲径通幽,假山乱石,整一片葱茏绿色,宁静致远,密林环绕,实在是隐居佳处,但这隐秘却终究和江湖脱离不了,硬是要掺杂喧嚣进来,兵刃相接之声越来越近,林陆二人亦绷紧了心弦,蓄势待发。 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两个身影互搏,胜南见柳五津刀刀紧凑,初次得见,名不虚传,而他对面那个白衣少年沉着不乱,攻守兼备。林陆二人刚刚停住,那少年一剑“柔云锦添”刺向五津,他剑法甚柔,轻盈灵巧,而五津宝刀在手,一刀砍去,狠而不辣,控制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少年收剑而回,立刻重出一剑“随波逐流”,五津跟上一刀同样的招式,少年赞道:“学得到挺快!” 五津笑道:“我出的是自创刀法,叫与时俯仰,你那个是剑法,叫随波逐流,我们不同,谁跟你学了!”少年面不改色,“唰”一声又出一剑,五津跟着继续偷师:“我这一刀叫曲盘破根,你那招叫红杏出墙,还是不同呵!” 少年愠怒着,又送一剑“红绫飘飘”,剑到中途,少年突然停滞,五津一刀已然出手,见他收手,立刻回防,果然判断无误,那少年袖中立即一枚暗器飞出,五津一个鲤跃龙门闪过去,暗器入树打下一大片落叶,五津刚一站稳,少年又接连发出几枚暗器,陆怡轻声道:“想不到二师兄的暗器工夫这么高强!” 正说着,少年的第三轮暗器已攻向五津面门,五津匆忙间摸到一只铁胆,边运刀边暗加内力送出去,却听“嘭”的一声,他的铁胆和少年所发撞在一起,像是爆裂一般,五津虽然仅用六成力,也知道少年内力如此已非等闲之辈,趁着他惊疑后退一步,恰巧看见胜南陆怡,心下大喜:“好小子,你来啦!”少年见到陆怡,亦一改冷漠笑逐言开:“小师妹!” 他指着柳五津道:“小师妹,这人鬼鬼祟祟,一来就往厨房跑,肯定没安好心!怎么,你们认识?”惊愕的样子,令五津不得不作解释,少年决不相信,陆怡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师兄江晗,师兄,这位叫林胜南,他的刀法很厉害,有空你们可以切磋!” 江晗皱了皱眉:“我字承信,叫我承信即可。”胜南道:“在下字冲渑,承信兄多指教。”两人见了礼,少年瞥了一眼五津:“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义军里的!而且身上还一股怪味!” 突地,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贵客来啦!”陆怡喜道:“爹爹!” 远处大步流星走来一个魁梧男子,看见柳五津就哈哈大笑,他手里紧抱的小女孩正是之前搭救的柳闻因,再次见面,她梳着发髻,虽然年纪小,却显得可爱灵巧,离开了刀枪,没有一丝闯荡江湖的感觉,到更像误入凡间的小精灵,看不出她小小年纪身负武功,陆怡童心未泯,接她过来玩。 陆怡的父亲转身指责徒弟:“承信,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柳师叔?”江晗正欲分辩,陆凭道:“他可不是身上一股怪味,而是身上好几股怪味!” 五津佯怒道:“你够损的陆凭!”陆凭笑道:“你好几年窝在短刀谷不出来了,这次如果怡儿不去,恐怕你还不会莅临寒舍!”“你这儿还寒舍?!修建得跟天堂一样!我可没在乎陆大小姐的面子,我是冲着你家鸡腿来的!快,几年不吃味道还令人想念呢!” 陆凭苦笑摇头,发现了陆怡身边的胜南,见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不禁“咦”了一声:“这位是?” “呵呵,不说你不知道,他可是咱们短刀谷的希望啊!”五津笑着把他往里屋推,跟他讲胜南的事迹,显然不忘添油加醋,天花乱坠,闻因陆怡都听出破绽百出,胜南本来有些尴尬,但知五津一向不循常理,也就任他吹嘘。江晗听者有意,连连打量胜南这个陌生少年。 “对了,玉面小白龙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陆怡张望了良久,没见着信中所说的杨宋贤。 “哦,咱们是兵分两路的,我和闻因过来见你爹,而宋贤就和铁樵直接往大理皇城进发。”柳五津说,“点苍山云蓝作为和楚江关系最大的人物,难免也脱不开夺刀的嫌疑……进了午饭,五津将饮恨刀遗失之事着重描绘了一番:那日韩萱练刀后一阵困倦竟然睡着,醒来以后刀已丢失,她告知父亲,为时已晚。自双刀丢失以来,四方震惊,武林动荡,短刀谷各大首领辗转金宋一无所获,到是五津机缘巧合,遇见两次,无奈两次都被逃脱。 “那玉面小白龙真是可爱,竟天真得有些傻气了!”陆怡笑着说。 “说实话,传闻中的人物,见了面就会去掉高深莫测的感觉,添加亲切感在其中,胜南,他是你的结拜兄弟吧?如果你能去除不必要的困扰,和他到是红袄寨的两件宝。”柳五津说。 陆凭思索了片刻:“现下你唯一肯定的就是这群人是大理派出的?和金人无关?” 柳五津点头:“他们一路南行。” 江晗道:“那应该就是点苍山无疑了。” 五津皱眉,摇头:“其实,云蓝偷刀的动机我一直都不甚信服,而且还有一个疑点,林念昔武功高强,她要夺刀易如反掌,何必派武功低微的一群人?” 陆凭道:“云蓝做事一向出人意表,早年自己独自离宋赴金,然后让林念昔幼年出道、威慑武林,再然后,又不知怎地把林念昔藏起来了……实在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胜南道:“有件事我想问两位前辈,也许唐突了一些。”五津一愣:“你说。” “云蓝独自离宋赴金,然后销声匿迹,几年以后创建点苍派。很多人都猜测,云蓝这么做,是因为女儿叫韩萱不姓林。韩萱姑娘自己也很介怀,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要姓韩?” 五津道:“云蓝的父亲原本姓韩,当年为了抗金才改姓云的,大业未成,韩家的人却尽数捐躯,楚江是为了续韩家的香火,故而让云蓝的孩子都姓韩。云蓝是决计知道个中缘由的,所以她离开楚江,完全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萱萱和外界一样,不愿意接受这个解释,更相信楚江气走了云蓝,唉,说来实在是巧,楚江后来娶的妻子生的恰恰是儿子,就是当今的林阡,这更增加了萱萱不满。” 林胜南、陆怡等人皆领悟点头。 “知道师父和你们柳师叔为何要极力寻找饮恨刀么?”陆凭忽然发问。 “嗯,饮恨刀是短刀谷镇谷之宝,江湖传言,饮恨刀一离主人之手,立刻武林动荡,所以有志之士都帮忙寻找饮恨刀。不过也有传言,得饮恨刀即能统领江湖,是是非非,谁人知道呢!”江晗答道。 “其实,这两点都不是传言,而是经过几代验证之后的事实,前者帮着楚江守住双刀,后者却令双刀有时时丧失的可能。”陆凭说。 “那不是矛盾了?”陆怡奇道。 “不矛盾又怎叫江山刀剑缘?其实这饮恨刀之所以重要,也是因为还有第三个原因。”陆凭叹了口气,“江山刀剑缘里有一个预言,金宋两国间自南渡之后将有三次劫难,需要靠金宋双方当年的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联手对阵后化解灾难,战胜的一方可以为他们的国家逃过危险,战败的一方会发生大浩劫。三十年前第一次劫难是由师父这一代的高手们应敌并且险胜金人,说来也巧,那一年金国正在攻宋,突然就发生内乱,皇帝被杀,兵将北撤,换得我大宋这几十年来的安宁。” “那也不过是巧合罢了!”陆怡不信,胜南也怀疑地看着五津:“就算是对阵胜利,也影响不到国家兴亡。” 五津摇头笑道:“不管是预言也好,流言也好,对阵发生在突变之前,应验了江山刀剑缘,因此金宋两国的江湖人士都很在意第二次的对阵,第二次对阵发生在十年后,你们这一代正值壮年。如今宋国被薛无情侮辱只有十二个人材,根本不够六十位绝顶高手,而金国却人才济济,虽然咱们有徐辕,金国也有一位武林天骄,名叫轩辕九烨,是金国阵中的最关键力量。他才刚及弱冠之龄,已然独步金国,领导着金国新生的年轻英杰。” “哦,我懂了,而咱们宋国阵中的关键力量不是别人,正是饮恨刀林阡!”陆怡打断他。 五津点头:“林阡和饮恨刀,将来要与那号称毒蛇的轩辕九烨对抗,现今这一丢失,真是令人焦头烂额,眼见着金国阵容基本齐全,而我们才只有,唉……” 胜南慰道:“你放心柳大哥,大家必定竭尽所能,令饮恨刀完壁归赵。至于人才,也许都聚在某一年出现?据说明年,云雾山徐辕就会举办一次比武大会,到那时柳大哥就不必担忧宋国无人了。” 柳五津点头称是,面色才有些缓和……是日午后,陆凭正在写书法,陆怡进屋打扰:“爹爹,我和林胜南商量着去石林玩。”陆凭一笑:“不休息一下么?”陆怡噘起嘴来:“你跟江师兄一个样,刚想出去玩一玩就说要休息,败兴!”陆凭笑道:“好,是,败了我宝贝女儿的兴,为父不敢了!去吧去吧!” 陆怡欢喜地夺门而出,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怡儿一见是师兄铁云江,笑道:“大师兄刚刚从外回来吧!”铁云江憨笑着:“师妹也辛苦了,歇过了么?”“师兄,长途跋涉之后一定得休息么?还不如乘兴多玩玩啊!”陆怡跟铁云江笑言一句,忙不迭地飞走了,铁云江摇头苦笑,转身看见江晗,礼貌招呼道:“二师弟。” 江晗笑着迎上:“大师兄,你可知小师妹这么兴高采烈是去作甚?”铁云江一愣,江晗道:“小师妹出去一趟,小女孩终于情窦初开,带回来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而且还是抗金义军里的。” 铁云江惊道:“你说什么?什么少年?”江晗冷笑:“怡儿有意中人了,她跟那少年一路相伴,那少年据说武功卓绝,自然令她心仪,师父也很喜欢他,想招他为婿!” 铁云江脸色登时一变:“师父当真如此说!那少年是谁?家世怎样?”江晗道:“人家是红袄寨之中的,名叫林胜南,家世不用说也是名门,反正怡儿喜欢。”铁云江哼了一声:“那也要谨慎。”丢下他就走,江晗冷冷一笑……陆怡和胜南骑马驰向石林,远远就看见一片苍莽,近了就不由得啧啧称奇。游历其中,经溶洞,观石笋,踏小溪,钻山洞,乐不思蜀。胜南见道旁巨石纵横偃仰,千姿百态,每至一处,都忍不住下马抚石,越往内走,所见越奇,有溶洞已经伸至地下,并着涓涓溪流,令人心驰神往。 陆怡胜南将马系好了,便往地下溶洞涉足,这里石泉更为新奇。洞中幽静阴森,和着溶洞特有的滴水之声,陆林二人宛若抵达仙境,物我两忘。途至洞间岔道,陆怡下意识往右走,胜南一把拉住她:“有人!”陆怡一呆,随他躲在石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但突地停了下来。 只听一人冷道:“洪山主,你好!”陆林二人大惊,陆怡小声道:“是洪瀚抒。”胜南点点头。又听一男子道:“李龙吟,又见面了!”胜南低声道:“大奸细来了,不是名人不聚首。”陆怡有点紧张:“这位大奸细深藏不露,义军花了几年才查出他是奸细,为此牺牲了不少人呢。” 又听李龙吟说:“不敢当洪山主,想当年祁连山政变真是大快人心,你们奴隶中的九路大军杀得敌人片甲不留啊!只可惜令尊大人虽然志向远大却不幸英年早逝,山主的位置,只能给他的儿子了!”他将“儿子”二字念得极重,只听一女子道:“李龙吟,大哥本来就是老山主的继承人,由他担任新山主名正言顺!” 陆怡偷看了一眼:“最近和宇文白也真是有缘。”洪瀚抒未说一句,李龙吟又讽道:“那不一定吧,听说祁连山山主要有一种印章作为凭证,你有么?” 洪瀚抒冷道:“有又岂能给你看?”听得第三个男子道:“大哥,别跟他废话了!李龙吟,别阻着我们欣赏风景!”李龙吟笑道:“我师父可是易迈山,武林盟主!他可以管武林中任何事情,区区一个祁连山,奈何不了我李龙吟!” 洪瀚抒哈哈大笑:“易迈山?他的武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不消几年也是退隐的年龄了。你可能不知,最近云雾山比武要推举新盟主,他还能有什么能耐?而且他调教出这种千载难逢的徒弟,做金国的走狗,残害义军,早应该退隐了!”宇文白说:“大哥,咱们不要节外生枝,先饶了他一回……”“你饶我?那得问问我的刀,需不需要你让!” 陆林二人听得他抽刀声音,而另一方却几乎无声,略感蹊跷,胜南蓦地想到那位被人称作西夏第一美女的宇文白,猜测对手正是这位琵琶高手,果不其然,玉人玉手玉琵琶,此曲只应天上有,此战人间舞处寻! 仅仅数十招,李龙吟已经呈现败局。胜南心中又敬佩又好奇,还想再看下去,突然袖口被陆怡拽了拽,胜南一惊,他二人赶紧一溜烟地往回路奔。出了溶洞,陆怡跨马就走:“快点快点!给他看见这匹祁连山山主之马就糟糕了!” 两人飞奔出石林,胜南咦了一声:“这不大像陆大小姐的为人作风啊!” 陆怡拉了缰绳,气喘吁吁:“那是朋友啊,被朋友发现盗窃,总有些不太光明。”“朋友?”胜南愣住。 陆怡点头:“朋友。”忽然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是啊,洪山主对我而言,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人品如何、经历怎样我是一概不晓,连祁连山政变,我也只听过名字而已,林大哥可知道么?” “略知一二。以前祁连山出了名的和睦,打猎回来的一张老虎皮都一块一块见者有份,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划分成东西两派,东宗的首领萧远不知从何处学得邪门武功,强迫着西宗沦为他们的奴隶。西宗自然不肯服气,后来西宗首领洪兴远上点苍山学艺,酝酿多年将东宗打败,这虽然是祁连山内事,但是萧远洪兴的部落均是靖康年间逃难的宋民,换句话说,洪瀚抒名为西夏人,实为宋人,因此九分天下里,把这位祁连山政变的少年英雄囊括在内。”林胜南说给她听。 “嗯,我先前不知这么多,但见他是九分天下里的人物,也就下意识将他当做自己人。现下听你说他是宋人,便更将他看待作朋友了。”陆怡笑着说。 “是啊,九分天下,虽分在天下各地、未必每个人都抗金,可是究其根本,除了武功高强之外,他们的出身都很纯粹。”胜南说时,神色微黯……脱离险境,陆怡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路上买了点心吃,胜南见她取铜币时甚是古怪,发现她身上仅一小串铜钱,道:“你身上就这么点钱还闯荡江湖?” 陆怡笑着解下包袱来:“这里面还有呢!柳五津教我的,小偷偷钱偷腰包,我们不小心丢了一串,包袱里还有无数串!这是柳五津的特等防盗法!”胜南哑然失笑。 回到陆府之中,发现柳五津正在跟一少年练习铁胆,陆怡介绍说那是她三师兄铁云水,也是大师兄铁云江的弟弟,云水长得秀气,瘦高,但是顾不得寒暄,铁云水和五津就继续练上了。 胜南发现路上已有不少摔坏的铁胆,奇道:“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身后“嘣”的一声,又一枚铁胆在五津手中丧生,云水气呼呼地跑到陆怡面前:“小师妹,我教不了他,他可真是笨蛋一个,怎么教也教不好!”扔下徒弟就走,五津委屈道:“不是铁胆么?这般不结实!” 陆怡一笑:“叫你用它打人,不是让你用力打它!前阵子你不是学会了么!这么快又忘啦?”五津“啊”一声拍拍脑袋:“我说为什么?原来是你家有鸡腿吸引我!”说罢要溜,陆怡又好气又好笑:“找借口直说!这老东西,本性难移……”q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2) 次日清晨,胜南在陆怡屋外篱前等她梳洗完毕齐去石林。那篱笆内外皆是繁花似锦,陆怡深闺置于花草之间则显得更加幽静,这种女儿家的格局布置,与陆大小姐喜好冒险的脾性自然格格不入,实在看得出,丧偶已久的陆凭对陆怡是何等宠爱。 正自等候,突然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胜南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陌生汉子,胜南一愣,不知他是敌是友,那汉子先道:“阁下是否山东泰安林冲渑?”胜南更疑:“不敢,敢问仁兄是哪一位?” 那汉子冷道:“我叫铁云江,耳闻你武功盖世,想要讨教一番!”胜南想起陆怡确实是有位师兄姓铁名云江,刚缓过神来:“铁师兄这是……” 铁云江脸色登变:“谁是你师兄!”说罢铁胆已然离手,胜南自知口误,只得举剑挡下,铁云江的铁胆力大无比,劲道十足,不愧是陆凭的得意门生,而胜南纵然措手不及,端的是绝顶人材,掣剑而回灵活地一式“藏头露尾”,晃过又一枚铁胆继续破坏云江攻势。 铁云江见铁胆数只无法奈何得了他,随即拔剑迎他,胜南这一剑占了上风,乘胜追击,开始越行越快,越进越急,云江亦不甘示弱,剑剑敏捷,不乏特色。 林铁二人交锋十招,却是铁云江次次被动,显然要输给胜南一层,但胜南剑剑存心相让,而铁云江怒火中烧,目光凶狠,胜负之局犹未可知。却见这一刻胜南手发一式“天马行空”,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先兆。铁云江迟疑了片刻,似乎有所分心,直到胜南剑至胸前才会意来守,显然太迟。 情急之下,铁云江连急中生智的机会都没有,幸而胜南及时收手,一道弧线掠过,铁云江清楚地看见剑锋擦着衣服回撤,恼羞成怒,乘机一枚铁胆迅速出击,只是一瞬的事情,突如其来,胜南大惊,压低重心拦下,那铁胆刚刚过去,铁云江剑已袭身,原本只是偷袭胜南、乘人之危,岂料先前铁胆撞树而回,恰恰和云江之剑前后夹攻。林胜南遇险已惯,随手抽出陆怡的冰凝刀,左右并驾齐驱,防御精准,铁云江连连退后几步,却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你手中的刀从何而来?你怎么会有?!” 胜南一愣,微笑道:“这把刀是陆姑娘赠予在下。”云江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随身携带的竟然赠予你?她……” 正说着,陆怡从闺房出来,笑着蹦到云江胜南中间:“大师兄,林大哥,我来介绍……”她还未说完,铁云江苦涩一笑:“小师妹,不耽误你们去玩了。”转头就走。 ?? 这一日,陆凭五津决定第二天便前往点苍山寻找饮恨刀,吩咐林陆二人闲游过后,速速赶回收拾行装,陆怡应了,带领胜南重至石林湖,观赏石钟乳、石峰、石柱,只觉群峰壁立、危石凌空、参差错落,给人以雄浑浩瀚、苍茫壮阔之感,所至之处,风景都完美神奇、天造地设。 一日之游意犹未尽,陆怡看胜南稍稍能够敞开怀抱讲述心事,微笑自得:“林大哥,多希望你一直能够如此,多露些笑容,少隐瞒惆怅,敞开心扉,让别人走入你的世界里去。” 胜南点头:“寻刀一行,能够得遇陆姑娘这般与众不同的知己,还有柳大哥那样不问出身的侠客,我也算是无撼。” 陆怡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宇间,依旧充斥着令人不解的愁郁:纵然如此欢歌笑语,他还是不允许别人走进他的世界里去,外热内冷。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声叹气。 回路,晚风送爽,春秋混淆。 对面缓缓迎上的是一众马队,渐渐与自己擦肩而过。 擦身的一刹那,胜南心头一凛,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瞬即在心尖汹涌澎湃,真的太熟悉,像经历过一生,回过头来采撷往事时在一隅发现的被尘埃蒙蔽的刻骨铭心事。 不可能!为什么又有这样的幻觉!胜南自从懂事起,总是有这种奇怪的幻觉,却次次没有这样清晰强烈,他转身去看马队的领袖,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虬髯汉子,背着一只极不协调的包袱,不对,太不协调,太不配了,虬髯汉碰巧这时回头,也瞪了两人几眼,林陆均感奇怪,一直过了几个拐角,突然异口同声:“双刀!”对,棱角分明,陆怡见过饮恨刀,胜南也听过别人描述,的确就是饮恨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同一时间,陆凭担心女儿还未归家,心急如焚,五津亦恐节外生枝,来回踱步,柳闻因时不时将五津包袱里的东西掏出来把玩,陆凭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闻因手里的蓝色小箭,立刻愣住:“五津,闻因手里这支箭你是从何处得来?”五津一瞧,正是射死宇文白白马的那一支:“这是偷刀贼射我的,怎样,颜色奇特吧?!”柳五津虽然觉得这线索有点用,但仅仅是有一点点用,过去了,也就忘了。 陆凭脸上全是惊疑:“偷刀贼?你说射箭之人是偷刀贼?”“那还有假?怎么?有问题?”“不止有问题,而且问题大着呢。偷刀之人,果然并非云蓝!” “不是点苍山?!”五津一怔,“可是……铁樵、路成,还有宋贤,全都已经去了点苍。不是云蓝,那又是谁?” 陆凭一笑:“那偷刀贼是不是虬髯胡子,是不是说过:爹总是宠着姓云那小子?”五津大惊,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你怎知道?!” 陆凭夺过那支箭,细细看了以后,更加确定:“那就定是他无疑了,这支箭,是大理蓝家的独门武器。” “蓝家?哪户蓝家?难道是?”五津吓了一跳,“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那一家?” “爹你这么怕干什么?”闻因童言无忌,铁云江兄弟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爹不是怕,只不过,那蓝玉泽和宋恒交游甚密,如果她家偷刀,会否得罪江西宋恒?对了,你何以肯定蓝家偷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蓝老爷有个外姓弟子名叫云梦泽,这个云梦泽悟性高,深得师父喜欢,反而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蓝玉涵,这件事蓝玉涵在大理闹得厉害,所以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蓝玉涵也很有可能去偷饮恨刀” “那这么说,偷刀贼……”五津沉思,“不过,也太……”也太不懂遮掩了,既是独门武器,为何还敢滥用?那蓝玉涵,好歹是个有点江湖经验的人……不过,听陆凭说蓝玉涵可能是沽名钓誉,倒也说得过去了。 正说着,江晗从门外闯进来:“师父!怡儿和那林胜南留下记号,说找到了偷盗双刀的贼人,已经追赶上去!” “什么?他和林胜南孤男寡女两个人!”铁云江担心顿形于色,闻因轻声笑道:“人家的爹爹还没这么担心……”铁云江脸顿时红到脖子根。 陆凭等人顺着陆林留下的记号快马加鞭直接追去,几天时间已经追随至大理城郊,陆凭众人进入客栈,正欲再寻记号,却见一少女从楼上笑吟吟地走下来:“爹,师兄!” 铁云江的紧张全然写在脸上:“小师妹,你怎么不为大伙儿想想!?假若你出事咱们怎么办?”陆怡面上一红,五津未见胜南,低声问她:“胜南和他们呢?” 陆怡道:“他们住在我隔壁,身手都非等闲之辈,林大哥在监视他们,他说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五津正欲赞同,铁云江哼了一声:“投鼠忌器,畏首畏尾。照我说,就应该打一架,谁强谁弱还不定。怡儿,此战凶险,你还是不要参加为好。” “不错,怡儿,你替我照看闻因吧。”五津顺便要求。 “哪里会有什么凶险?”陆怡嘟囔着。 ?? 夜深人静,陆怡带着闻因在客栈里转了一圈,觉得索然无趣,也不知此刻“作战”情况如何了,闻因见她脸上写满了担心忧虑,笑着说:“不要担心啦,胜南哥哥武艺高强,才不会有事。” 陆怡“嗯”了一声,随即“嗯?”了一下:“你小丫头说什么?”闻因笑道:“陆姐姐我看得出来,你现下口口声声念叨的不再是大师兄啦,我替陆伯伯说一句:女大不中留!” “人小鬼大,你爹真把你教坏了。其实你应该叫我阿姨的,柳五津说自己老原来有个好处,可以提高自己的辈分,真是高强!” 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女侠真是好雅兴!” “胜南哥哥!”闻因奔过去,“陆姐姐正在……”陆怡急忙追上去封她的嘴,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偷刀贼呢?” “他们在后面。”胜南一笑。 “后面?怎么跟人跟到了前面来?” 胜南笑而不答,突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极不协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三人立即藏到巨石之后,刚刚藏妥,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然后那声音很年轻:“远儿无能。” 陆怡探头去看,月光下,清楚得见一老一少。老者发话道:“嗯,要继续努力!”陆怡小声道:“那少年声音仿佛哪里听过。”且听那少年道:“远儿谨记。” 胜南小声道:“跟咱们无关……”陆怡也准备不再听了,谁料那少年突然一句,吓得石后三人差点蹦出来:“还不是因为那个林胜南,本来我们争陆怡争得难解难分,林胜南一到,他们二人就整天形影不离,陆凭也喜欢他!”林胜南一怔,怕陆怡误解,微笑着自我调侃道:“原来我竟有这样大的魅力?” 陆怡装作糊涂地笑了笑,老者又道:“这林胜南是什么来头?” “山东泰安。” 陆怡心道:奇怪,他如此熟悉胜南,声音也在哪里听过,可是,有谁的小名叫做远儿呢?难道,是他!?她一惊,打了个寒战,老者疑道:“他姓林?林……会不会和林楚江有关系?你说他双手齐用——难不成他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林阡?!” 陆怡闻因都直盯胜南,胜南连忙摇头,少年道:“就算他是林阡,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得到怡儿,不管用何方法!” 陆怡激动至极:难道,难道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居心!她一激动,自然有了声响,那老者警觉,大声道:“石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林陆二人正欲起身,乱草丛中飞出三个人来,为首那个着地轻盈,衣着雍容华贵,正是那偷刀的公子蓝玉涵。 老者冷道:“阁下三位听到了在下的谈话?”蓝玉涵笑道:“岂止听到,简直可以复述了。”老者哼了一声:“那你不必活在这世上。”说罢一把闪亮的飞匕直扔蓝玉涵,他发得迅速,自认为万无一失,但那蓝玉涵武艺了得,伸袖一接,竟将飞匕接过立即回敬,收发只是交睫一瞬。 老者侧身躲过:“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远儿,你来同他比试比试!”远儿拔剑而出就是一刺,蓝玉涵一怔,抽出他兵器来——这一抽,不论是方才沉着的老者,还是一贯镇静的胜南,就算是年幼的闻因,都差点叫出声来—他的武器,他居然敢把双刀抽出来做武器 那远儿这一惊更甚:“饮……饮恨刀!”陆怡又紧张又惊恐:“树大招风,他不要命了!”胜南奇道:“他胆量不小得很!你爹肯定他就是蓝玉涵么?” 蓝玉涵一开始就与那远儿旗鼓相当,时间一长则越战越勇,仗着双刀大占上风,老者甚是心急,欲上前助阵,蓝玉涵冷冷道:“怎么?儿子不行,老子上么?”远儿技不如人,连退数步,突然又举剑重发,林陆二人不由得大惊,那随剑一同发出的暗器不是铁胆是什么! 胜南看了几式发铁胆的手法,沉思:这种方法,江晗对五津用过一次,而云江对胜南也用过一次,还有云水教五津铁胆……这么说来,陆家三个徒弟皆有嫌疑! 胜南小声道:“这远儿是?”陆怡未及答话,蓝玉涵身后仆人尖叫,原来蓝玉涵的功夫当真只是唬人,时间一长,已然不支,加之那远儿次次暗算,此时为避铁胆,心口已暴露在远儿剑光之中,仆人相隔甚远,难以救援,危难时刻,胜南拾起一粒细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远儿的剑,那剑登时被震飞。玉涵远儿各自数步,玉涵看向那老者:“儿子不过这点水平,老子能强到哪里去?!”老者哼了一声,突然之间,强光掠过,父子二人转眼消失! 胜南心下一紧:好厉害的轻功!他如此鬼祟,恐怕非正道人士!突然蓝玉涵转过脸来:“石后的朋友,请出来吧!” 胜南陆怡知再躲不过带闻因一同现身于那三人之前,玉涵打量了三人一番:“原来是铁胆陆家的大小姐,失敬失敬,这位应该便是那老少二人话中所提,林胜南林少侠了。” “你怎知道?”闻因好奇不已,“爹爹说你也是因为认出他和杨宋贤才离间了他二人!” 玉涵哈哈大笑:“我蓝玉涵行走江湖这许多年,靠的就是这一双利眼,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哪个我分不清!”陆怡剑已在手:“分得清楚又如何,留下双刀再说!” 剑与铁胆均已在手,冷不防围墙外又翻过来八个汉子,一共十个仆人人手一棍将玉涵护在圆圈正中,看这情势,陆怡始料未及,仆人们齐道:“蓝府十绝,誓死保护少爷!"说罢对玉涵道:“少爷,你先退!”陆怡见蓝玉涵要逃,急忙跃至圈中阻挠,胜南阻拦不得,那十人棍棒叠合在一起,陆怡轻轻踏过速发一枚铁胆直袭玉涵,玉涵侧身一让,十绝齐齐收棒,陆怡跌倒在地还未爬起,十棒均已架在身上,而蓝玉涵此刻已经跃上墙头,被胜南硬生生拽了下来,玉涵立马抽出了武器。 ?? 饮恨刀。 双刀抽出刀鞘的那一刹那,胜南只觉其光芒四射,气势夺魄,闭月羞光,竟然是听觉首当其冲,而且,还有一种无论怎样都说不出的感觉,似曾相识,似曾拥有又失去,他不由得呆在原地,刀光中透现出千军万马、烽火连天、沧海横流、血流成河,真正是献仇贡恨,难尽的凄凉和酸楚,但瞬间又幻化成沙场点兵、旌旗敝空、吹角连营、雪洗虏尘,慷慨激昂又大快人心,但比刹那更短,在两者交替时候陡然出现即刻消亡若有若无的,还似乎是一把剑,一块玉,一滴泪水…… 只听陆怡尖叫一声“林大哥”,他惊回现实中来,玉涵念他刚刚救过自己,第一刀留了情,但第二刀说什么也不给情面了,胜南举剑抵挡双刀,隐隐有相斥之感,心里全然压抑沉郁,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再精妙的剑法都发挥不出,他勉强才和蓝玉涵打成平手,陆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饶是闻因见了,也纳闷不已。 胜南出道至今,从未遇见过这种状态,比谁都惊异:难道我和这天下闻名的饮恨刀,竟然相克?! 闻因冰雪聪明,立刻转身要去搬救兵,十绝中顿时退下一人去拦截,陆怡无暇担心闻因,自己也是自身难保,那剩下的九个排成一字长蛇,虎视耽耽,回头瞄了一眼胜南,他不知为何越打越处下风。陆怡咬咬牙,知闻因能够打得过对手,立刻凝神破此九人阵,但方一找到破解方法,这九人又换阵法围攻她,时间一刻一刻流失,而陆怡渐渐精疲力尽,胜南已经明显不敌蓝玉涵,败局已定,反到是那最不惹人在意的小丫头占尽上风,耍得那一绝团团转,玉涵发现了这一状况,不由得大怒:“十绝,你们杀了那个小丫头!” “你敢!”一声怒吼从老远处传来,一团黑影从半空中悬着飞下,直直攻向蓝玉涵,蓦地像一条灵蛇般滑过他双刀端缘驰向闻因打乱方才赶去对付闻因的另外四绝,他像是无法停留的旋风,刷一声又一转了断了围攻陆怡的战局!十绝玉涵又惊又疑,聚在一处紧张地看着这个说停就停的中年男子,陆凭来了!陆怡喜道:“爹爹!” 陆凭手扣铁胆,面带微笑,十绝色厉内荏,重新摆了个“长门阵”,但还未容他们摆全,陆凭人随铁胆动,从中穿梭自如,转瞬来到玉涵身前夺刀,但那蓝玉涵却视刀为珍宝,死死抱住,陆凭惊讶其蛮力,正欲隔物传功逼他松手,突地脑后生风,一根棍子直打过来,陆凭闪让转身,那十人再放了个阵式合力攻他。 这么缓得一缓,围墙上突然窜下一个矫捷身影,在林胜南、陆怡、闻因都以为胜券在握之际,一把提起蓝玉涵后心拎了上去,那速度比陆凭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不速之客的骤然出现,彻底打破了众人对速度概念的认知,而胜南缓过神来,不假思索,立刻追赶而去。陆怡惊呼,赶忙同他一起追去,同时心里满是疑问:为何林大哥今日如此不济?!q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3) 战斗对他林胜南,从来就没有休止过。 也没有心慈手软过。 直到空气里只剩下他和对手两个人,除此之外,只有天幕、星光闪烁……他和对手仅是呼吸的距离,却像隔着一张纸,可以戳毁可以穿火,却始终存在两面。 风悄悄在两人当中沦落,也许,如果明天还活着的话,会当今天是黄粱一梦吧? 这个笑靥如花,蛾眉薄唇,肤如凝脂,面若粉黛的玉人,是目前金国北部排名第三的年轻俊杰,他名叫解涛,千金难买的一张容颜,如果没有见过,都会以为他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戏子,但是谁不会被直觉抛弃?红尘中纵有弱水三千,也总会有另外的源泉和漂流,直到死在他的剑下,才相信被自己的眼睛出卖。 秋风中他的美丽容颜,像瑟瑟芦荻,令人怜惜,无法再冷落他的眼,他醉人摄人魂魄的眼,难以再割舍他的笑,他迷人荡人心扉的笑。 可是他美丽得太自然,已经分不清雌雄——如果不是他在那场比武上流露出的凌厉眼神,如果不是那天他从出剑到收剑只一瞬的整个过程,如果不是他以剑狂诗……——谁都希望,他的武功只是造化的弄巧成拙,让梦境里的他,永远停留在长发飘逸的时候,玉人吹箫的一刻…… 空气继续干燥下去。 胜南听到自己的剑在响动,手上沁出冷汗,饶是他这些年来从未对女子动心,也被这个名叫解涛的美少年一次又一次震撼住…… “怎样?林胜南,你究竟考虑好没有?”解涛轻声问。 胜南冷冷地扶栏观望,桥下没有埋伏,只有零落几盏煤灯在渔船上若隐若现。 “你放心,只有我,没有别人。”解涛悠悠说。 胜南冷冷问:“你和蓝玉涵什么关系?难道是你在幕后操控他?饮恨刀丢失,果真和你们金人有关!” “原本无关,现在也成了有关!”桥侧原来还有一人,胜南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存在,微微一惊,转过脸去,是金北第一的薛焕,他和解涛相反,全身充斥着男人应有的阳刚气概,高大魁梧,但是月光下他和解涛站在一起,一阴一阳,一个娇小一个英武,也真是绝配。 胜南对解涛轻蔑一笑:“除了你,不是没有别人么?” “我对他来说,算是别人么?”薛焕爽朗地笑着,“林胜南我老实告诉你,蓝家的事情我们管定了!” 林胜南冷笑一声:“管定了?且管来试试!”左手剑右手刀,对敌之意清清楚楚,气氛一触即发。 “林胜南,我敬你是个人才,不要再这般顽固!我告诉你,虽然你的双刀根本可以匹敌南宋那赫赫有名的林阡,那又如何?我知道,解涛知道,九烨知道,可是宋人哪个承认?这个世上,很多人一出生就注定将来命运,林阡是林楚江的儿子,所以他有你林胜南所没有的一切——身世、地位、名利、权势,而你,一无所有。为什么你一定要为他们宋人效力,你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一个看得起你的出身,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圈子,容不得你进去。” 林胜南冷笑:“难道我去了你们的阵营,就会逃开这些人事关系的纷杂?” “那是自然。我们金国阵势已经基本完成,只缺少一个关键人物,和宋国的冯虚刀徐辕对抗,九烨看中了你,只要你愿意,今后的二三十年,你在金国何愁不飞黄腾达?哪里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奸细的儿子,永世不得翻身,被别人踩在脚下!”薛焕句句打在胜南心上。 胜南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连池乔木都投降金国!” “你同意了?!”解涛喜出望外。 “我宁愿被踩在脚下,也不会挖个无底洞,自己往里面跳。我比他池乔木聪明得多!”胜南冷嘲,“你们俩是一块死呢,还是一个目送一个?” 薛焕锁眉,退后一步:“九烨看中的人,我是不会动手的,希望以后,你能想明白。林胜南,我觉得你是朋友。” ?? 再说那位玉面小白龙杨宋贤,与短刀谷老小二人来到点苍,名为同行,实为护送。待抵达点苍山脚下,终于将他俩托付给了短刀谷接替池乔木的人物。恢复单身,乐得轻闲。 大家都误以为双刀为点苍山云蓝所盗,但云蓝的藏身之处“云横山庄”一向是出了名的隐蔽神秘,实在不知上苍山十九峰的哪一峰是好,而且诸多山峦之中,传说猛兽恶狼数不胜数,宋贤武功虽然高强,但因靠近点苍,实在也无法自恃。 点苍周边,有一处人烟极是密集,人称“江洋道”,和它的名字一样彪悍,江洋道多年来匪贼横行鱼龙混杂,本该避之免得节外生枝,却因其最靠近云横山庄,武林中人不得不将它列为寻刀之行的必经之地。 这一路过来,宋贤还有一个始料不及的小收获,据说云蓝的一个徒孙林思雪,正在道上的黑风寨中做客,由黑风寨寨主接待。宋贤心想这林思雪能够得见,云横山庄应该不成问题了,三口两口将饭囫囵吃了,便费尽心思去找寻黑风寨,好不容易站到了门口,只看见两个彪形大汉在寨前虎视眈眈。宋贤不敢再擅自动武,惟能逆着性子,学着别人用银子通融了那两个看门人进了去,却连林思雪的鬼影子都没见着。 宋贤初涉江湖,只懂得随波逐流,人家贿赂,自己也跟着依葫芦画瓢,因此漂流江洋道数日,银子挥霍得足够他有溺水之感、无法呼吸,只得寻思着改变作风。 这天正在竹寨中品茶小憩,宋贤摸了摸身上银两,所剩无几,他在红袄寨中是出了名的豁达乐观,这回当然也发挥乐天主义:索性用完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到做到,于是乎点了些大理特产,吃得是津津有味,突地,一个小女孩蓬头垢面地闯入竹寨中,不住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宋贤眉头一皱,见这女孩十一二岁光景,衣着打扮似是大理平民,但是一脸惊慌,边逃边呼救,还没定神,寨外又冲进三五个汉子,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后面两个大汉押着一个老伯,为首那个公子模样,衣着雍容,摇扇神气道:“冰儿,跟了大爷有什么不好!大爷不会亏待你,一定给你做旋冥寨的寨主夫人,总比跟你这老不死的爷爷欠债躲追杀好得多吧!” 那冰儿泣道:“爷爷!爷爷!”老伯老泪纵横:“冰儿,快走啊!爷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推给这恶霸!”两个大汉听得这话,面色大变,立即将他推倒在地:“死老头,不想活了你!”举棒要打,那冰儿慌忙赶回来:“求求你们,饶了我爷爷!”老伯却努力用劲推开她:“冰儿,快走!快走!”冰儿摇头,泪流满面:“不,不,冰儿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爷爷不管!”老伯怒道:“爷爷就是死,也不要你落在这恶霸手里!”他话音未落,顿时就有一棒狠狠打在他背脊上,老伯强忍疼痛:“天啊!这还有天理在人间么?!” “江洋道本来就是地狱!”公子笑着,“继续打!打到这老不死的断气为止!”宋贤侠义心肠,这次也不愿再随波逐流地沉默一旁了,提剑要出手,突然局势有变,那冰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疯了一般去夺过棒子来打这公子:“纪无霸!我和你拼了!”她怎可能敌得过这位江洋道上数一数二的恶霸,这纪无霸接过棒子,恼羞成怒掴了冰儿一巴掌,冰儿摔出老远,口吐鲜血,纪无霸兴奋地笑着:“我就是喜欢你的性格,这个压寨夫人,我看你是做定啦!” 宋贤心念一动,存心要羞辱他一番,于是先拊掌叫好:“好,打得好啊!女人不听话,就是要打到她对你服服帖帖为止!”纪无霸一怔,循声看见这个陌生少年,僵立不动,宋贤上前作揖:“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旋冥寨寨主纪大侠了吧,久仰久仰!” 纪无霸愣在原处:“阁下如何认得在下?!”宋贤心道:笨蛋,当然是方才听到的。但表面却拱手谦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纪无霸听人称赞,自然心情畅快,飘然欲仙:“贤弟贵姓大名?”“免贵,姓杨,名寿全。”纪无霸恭道:“原来是寿全弟啊!相识有缘啊!等我们把事情办完,再请你寿全弟畅饮几盅!” 宋贤看他眼光重新瞄向冰儿,从袖中摸出最后一件家当来,狠狠敲打、不,是钉在了桌上!纪无霸看见那黄灿灿的金子,像几世没有见到过般目瞪口呆,宋贤故作粗犷道:“今日有幸结识兄台,何必为了一个娘们坏了把酒言欢的兴致,纪兄,这锭银子,我替他们还了,够不够,让他们快快滚蛋,别继续在这边碍事!” 宋贤总算摸清了这纪无霸贪财的脾性,纪无霸也果然中计:“贤弟豪爽!好,既然贤弟出面,我就给他一个面子,戚老儿,还在这里碍手碍脚做什么?!” 戚老儿和冰儿不知宋贤用意,神色惊慌地走了。纪无霸收到金子立即就同宋贤称兄道弟,敬酒阿谀,谈天说地,宋贤强忍厌恶同他对饮,喝得几盅,寨那头又行来一辆马车,轰隆隆吵得很响,纪无霸和宋贤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美貌少女下马而来,那女子脸蛋洁白细腻,扎了两条长辫,年纪还不大,她一进寨,立刻赢得众人眼光的青睐,纪无霸当仁不让,一直盯着她坐在邻桌中年人面前并叫了一声“爹”才缓过神来,满脸通红对宋贤道:“这娘们够标致,比那贱人美得多啦!” 宋贤一笑:“怎么?纪兄不是很喜欢冰儿的性格么?还说她做定了压寨夫人!”纪无霸“呸”了一声:“女人么!要一个有一个,一天一换都行,这小姑娘可就对上我纪大爷的口味了!”宋贤冷笑道:“纪无霸,久仰你大名,知道你是这种欺压老弱,贪财好色之徒,果真如雷贯耳!”话毕掀翻了桌子,酒坛、饭菜洒了一地,也溅了这毫无防备的纪无霸一身,纪无霸大怒,随从纷纷举棒而来,宋贤冷道:“你们是一个个上呢?还是一起找死?!”纪无霸气道:“好啊,原来是找老子的碴!打死他!” 一人应声持棒上来打他,宋贤身一晃,握住棒,稍一用力,夺过来抛在地上,反手一拳击在那人心口,几乎不用吹灰之力,见第一人捂胸趴下,第二人有些害怕,好容易壮了胆子,宋贤轻轻一移,好比探囊取物般,简简单单就从他手里夺来,那人还没意识到兵器被抢,突然眼前一片缭乱,定睛一看,原来对手正在舞棒,刚明白那是自己的棒子,已经被对手一棒捶了下去,剩余两个胆子更小,不战自退,纪无霸怒不可遏:“一群吃白饭的!” 围观的聚满了客栈,看见纪无霸被激怒,知道他是独霸一方的流氓,都有些担忧这个来历不清的小子自不量力,却看他微笑着将棒一丢:“纪无霸,文斗还是武斗?”纪无霸道:“看你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能打得过这群饭桶又如何,不过女人一般花拳绣腿,软绵无力,也只能文斗!”宋贤一笑:“那好。”说着即刻解下配剑晃过纪无霸对着他屁股狠狠一抽,纪无霸看见了也躲不开,“哎哟”一身扑倒在地:“你说文斗,干吗打我屁股?!” 宋贤一笑,狡辩道:“唉,不能说‘屁股’这么俗不可耐的词,我所意义上的文斗,就是在比武过程中要讲话文明文雅,所以,我刚刚打了你的腚!” 方才进寨的少女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纪无霸恼羞成怒,抽出匕首来杀他,他哪里是宋贤对手,宋贤握住他手腕一打,那匕首随之落地,宋贤即刻一拳打去,纪无霸赶紧对接,不到三招,连没武功的都看出胜负已分,纪无霸不肯罢休,死缠烂打,少女看宋贤拳法虽然稀松平常,也不是一般人就会的,断定他绝技并非拳法,忍不住念出声来:“这招是仙人指路,这招是乘风破浪,这招是中流击楫,各大门派都有啊,爹能看出他绝招是什么么?” 宋贤听她识得这些招式,显然是江湖中人,心下奇怪,那纪无霸被逼得连连倒退,不一刻已经打出寨外,顺着滑坡滚下去了,众人看这恶霸出丑,纷纷叫好,宋贤听那少女悄声道:“那坏人最后一招不知用的是什么……”宋贤笑道:“用了一招望风而逃外加四脚朝天。” 少女一惊,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得又避过头去,满脸绯红,女子的父亲推了推她的肘,她才犹豫地站起身来,走到宋贤身旁:“公子,我爹想请您过去一叙。”宋贤点点头随她过去,那中年人示意他坐下,轻声道:“方才见了公子身手不凡,还不知公子真正的姓名,应该不是随口胡诹的杨寿全吧。” 宋贤笑道:“前辈眼睛真是厉害。”中年人摇头笑道:“可还不知公子究竟是何门派,来自何处?” 宋贤哦了一声:“在下来自山东。”沉思:金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赶来夺刀吧,就算是,亮明身份吓吓他们也好。打定主意:“姓杨名征字宋贤。”父女二人皆惊,少女叫道:“宋贤哥,原来是你啊!”宋贤也一惊:“你们是……” 少女喜道:“我是阿荃啊,宋贤哥,你救过我一命的,还记得么?”中年人点了点头:“不错,除了杨宋贤,还有谁用这种先礼后兵去戏弄别人?” 宋贤先是一愣,听到这名字恍然:“阿荃,哦,你姓沈,大名叫依然是吧!”女子喜道:“宋贤哥就是宋贤哥,大名小名全都记得!” 宋贤得遇自己人,高兴不已:“那这位是沈望沈前辈了?!”沈望微笑。 这沈望原来是黔州沈家寨抗金义军的首领,短刀谷、红袄寨多年的合作伙伴,沈依然是他的掌上明珠,幼年时期,沈依然做客山东时,宋贤曾经救她一命,沈望自然感激,没料到饮恨刀一事,促成了他们重逢同行。 ?? 沈望与宋贤皆知,从江洋道往西会越来越险。险的不是点苍本身,还有那惊人骇人的云蓝师徒和关于神秘的云横山庄近年来在江湖上的各类传闻…… 连日来,江洋道上川流不息的基本上都是江湖人士,找双刀的有,夺双刀的也有,沈望站在道旁,轻声道:“又要拿银子行贿了!” 宋贤一笑:“逼不得已,我的银子也花完啦。”沈望一抖行囊,所剩无几:“点苍山出名就出在神秘这一点上,云蓝神秘,林念昔神秘,连那云横山庄也是无踪迹可寻,要想进去,只得等山庄里面人出来,因此江洋道赚了不少,这个寨说林思雪来做客,那个寨说翟小桦来玩,江湖人士为这些贿赂了不少,可什么都没见着。” 正说着,身后走过一个大汉:“老子又上当,那乌云洞说什么林思雪的好朋友的弟弟的侄子的弟媳妇的女儿去他们那做客,害得我摸清了守洞士兵的口味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去,结果还被打了群架!唉!”再有人道:“我不也是!紫霞寨更毒!说林念昔夺了双刀从他们那里过去了,我们全体行动去那个寨,就我一个活着回来……” 沈望忍不住笑:“居然还有更惨的……”宋贤呵呵笑着:“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咱们抗金义军不会也毁于赂秦吧。”沈依然义愤填膺:“干吗咱们要降低身份去贿赂,咱们有武功,不怕他们啊!”沈望叹气:“不然怎样拿到双刀?江洋道上的人要不未开化不讲理,要不穷凶极恶,即使以武胜之,也未必心服,届时双刀更难找到。” 宋贤点头:“何况这边混杂了不少奸贼,武功不露是上策,如果不被金人认出盯上最好。”沈依然仍旧不服气:“丢了尊严换得了什么?失了大的,小的也未必到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沈望慈爱地看着她,杨宋贤亦说:“阿荃,你还不懂江湖。” 宋贤转头看沈望:“阿荃的性子很像我结拜大哥,如果他在,一定主张硬闯。” 沈依然来了兴致:“是么?他是谁啊?” 宋贤道:“他叫吴越,为人中规中距的很,有违道德的事情一概不做,才不管江湖凶险呢!” ?? 进了江洋道,似乎与世隔绝,外面的江湖怎么也听不到。宋贤等人在道上周转了十几天,哪里知道大伙儿正在不远和蓝家抢刀? 终于等到信差,带来林胜南十几天前写的信,说饮恨刀已经找到了,宋贤不禁大呼倒霉,沈望疑道:“为何不用飞鸽传书?” 那信差道:“事情机密,胜南说一定要亲自送到杨当家手里。他说时间上不会有问题,主要是不能让金人发觉插手。” 宋贤向沈望解释道:“嗯,他说的‘胜南’是自己人,是我结拜的二哥。” 宋贤当下收拾行装,往皇城方向疾驰,但是就在半路,遇见一个稍带憔悴的黑衣少年,虽然神色抑郁,宋贤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胜南!” 对,是胜南!可是他很少见这样落魄啊!就算过往经历坎坷,也从来没这么失落过。只听胜南轻声道:“别去大理城了,准备合力对付点苍山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十几天里面的事情,说也说不清。剪不断,理还乱……q 第七章 回眸见,倾城色(1) “不好不好,大事不妙!”这天清风荏苒万里无云,已经订下客栈的诸位静候蓝府动静,陆怡、江晗、云水师兄妹几个心情大好,一早出门闲游去了,哪料陆怡回来一进门就慌张大喊。 胜南循声而来,面带微笑迎上:“怎么了?什么能打击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大小姐?” “最新消息啊!原来宋恒就在蓝家府上!”陆怡说。 “什么?!”众人皆惊,九分天下的“江西一剑封天下”宋恒?! 五津陆凭对视一眼,五津看向胜南:“看来你说的那两个金人当真管不了蓝家的事了,人家的未来夫婿已经到了。”陆凭捋须笑着:“希望能晓之以理,宋恒虽然脾气大,是非还算明白。” “不,爹爹,你知道宋恒为何在蓝府?”陆怡睁大了眼。 “那显然,在等‘赐婚’啊!”五津笑道。 陆怡摇头:“告诉你吓死你,宋恒这次来不是求亲,而是说亲!” “等等!”五津站起身,“我,我真的要吓死了!不可能!” “‘那小子狂妄得很,称天下女子他都看不上眼,只追求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一人,写了篇情诗过去,说什么‘为顾仙女舍群芳’,结果蓝姑娘对他看不上眼,回复了一句‘不爱超脱眷俗尘’,还评说宋恒那首情诗不伦不类。’这可是所有人都传说的段子!”陆凭一字不漏背出来,“他说亲?也是说他自己吧!” “不是,说的是蓝玉泽在江湖上唯一仰慕的少年英雄,也是宋恒虽然狂妄却无法在他面前狂妄的那个谦谦君子,是让宋恒唯一一个从头到脚都心服,二话没说为他跑腿甘之如饴的人!”陆怡一口气说完,闻因轻声道:“爹,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这么一个人么?”胜南搜索了良久,一无所获。 “有,而且普天之下,怕只有一个。”五津叹了口气,看向闻因,“就是你徐辕哥哥。” 陆怡胜南笑嘻嘻地准备继续话题讨论,突然瞥见柳闻因什么也不说径自流眼泪,被吓了一跳,胜南好奇地去抱她:“怎么了闻因?谁欺负你?林大哥帮你去欺负他!” 闻因泪如泉涌,她哭的模样比平日更可爱,陆怡都不由得收起恻隐去捏她小脸,闻因泣道:“便是那蓝玉泽,强抢我徐辕哥哥,我不会让她得逞的,绝对不会!”胜南陆怡哑然失笑,陆怡逗她:“闻因你才几岁,哪里谈到这些话题了?!” “闻因,爹支持你,把蓝玉泽树为敌人,志向高啊!跟她当一辈子敌人,直到把心上人夺来为止。”五津煽风点火,陆凭赶紧扔他铁胆:“别教坏小孩……闻因,你在干什么?”翌日清晨,胜南带闻因去蓝府周围视察环境,一转身闻因已经窜上了围墙,一溜烟好远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女二人行事作风都如此古怪。 胜南担忧闻因安危,赶紧跟上去,又不敢也窜上围墙,只能在下面伸手接她:“快,快下来,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不,我要离间蓝玉泽和徐辕哥哥!”语出惊人!林胜南怔在原处,不禁“啊”了一声,“慢着,你想怎么离间?” “说徐辕哥哥坏话啊,让蓝玉泽对他不再倾慕!”闻因坐下来往里面观望,转过头对胜南说,“你也上来吧!这里就是蓝玉泽的屋子,上来跟我一起说。” “徐辕哥哥哪里有坏话让你说,像他那样的武林天骄,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他,就连我们泰安,倾慕他的就不计其数,你怎么让蓝姑娘不再倾慕?”胜南说着也跃上去坐在她身边,其实是想劝她下来。 “那很容易啊!其实徐辕哥哥除了习武聪明之外特别笨的,他要开箱子上面的锁,有相应的钥匙也打不开,硬要用内力把那锁捏碎;他要取布袋里面的东西,可是不会解开那个很简单的结,结果你猜怎么,他就直接把布袋撕得粉身碎骨。而且以后一遇到这些麻烦的事情,就直接捏锁撕袋子,蠢死了。” “哦,原来一身好武功是这么练就的。”胜南笑道。 “不止呢,有一次我去金国看他,结果被金人抓去了,他救我就救啊,偏偏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去救,这件事已是金国一个大笑话了。”闻因道。 林胜南笑得前俯后仰:“看来这个武林天骄还真是傻傻的很可爱。可是那又怎样,你不是照样喜欢他?以此类推,蓝姑娘一定也一样爱他。”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闻因欢喜地站起身来:“蓝姑娘,我有徐辕的劣迹要跟你说!”她一激动没有站稳,眼看着要摔下去,胜南赶紧托住她,心下暗忧:不知那蓝府十绝现在何处。无意间低头循声望去,不由得一愣,站在花园中央的少女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豆蔻梢头二月初,只恐这美人云集的大理,卷起珠帘也总不如,这样旷世绝美的容颜,被自己无意一瞥,真是糟蹋了,胜南一阵心虚,凝神看她,就如同一块雕琢细腻的完璧。满园好风景,犹其独暄妍,遥坠雾中雁,轻摇云上烟。 胜南顾着看她,失魂落魄没有站稳,拉着柳闻因一起摔了下去,刚一起身,那蓝家小姐一脸愠怒地走上前来:“你们哪里来的小贼?!”她虽然凶巴巴的,仍旧难挡逼人的美貌,鲜花迷眼,却也扎人,胜南要救闻因,也不愿再留在花丛中流连,“哎呀”了一声:“好大一只蝎子!”蓝家小姐“啊”的尖叫一声跳开来,一回身,林柳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地方,哪里来的蝎子?”背后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关怀和亲切,蓝家小姐喜道:“姐姐你来啦?刚刚那个少年真是气人,看他长得眉清目秀,却也只是个小贼!”在她对面的是个一袭白衣,轻纱蒙面的年轻女子,她垂眸低眉,幽幽叹气:“为何所有的少年,都喜欢和那蝎子扯上干系呢?” 妹妹一愣,愠怒道:“姐姐莫不是又在惦记那徐辕,那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看你,这一次也是,要提亲自己没空,派谁不好派这个骄傲自大刚愎自用的宋恒!” 姐姐抬起头来,一双美目,透现出来是无尽的思念和黯然神伤。 ?? 行动开始,故事也刚刚开始。 也许,缘分,不,仇恨早就埋下来等他? 他不知道。 这个缘分,与饮恨刀有关。 ? 蓝府的大门紧闭,众人已经在门口作好了准备,陆凭向大家示意,轻声道:“承信适才看见了蓝玉涵进去,一直都没有再出来,这个时候进去要人应该是最佳。” “你放心,金人也一个也插不了手。”五津语气严肃,“大家小心。” 江晗率先去叩开蓝府家门,陆怡尖叫一声“小心”,一根棍子直直伸出正是一招“猛蛇吐信”,江晗身手矫捷,立即一让,门已大开,虽然可以看见府中花草树木、亭台轩榭,活脱脱一个大理江南,院子里却极不协调地站了九人,不是蓝府十绝中人又会是谁? 那九人齐齐出棍:“等你们好久了,上吧!” 柳五津一见那阵势就已知彼:“那是洪兴为祁连九客创造的‘星罗棋布’阵,至今难破!” 江晗年少轻狂,提剑上前,但刚一入阵,便力不从心,那九人哪里是九人,简直以一抵十,把江晗围在其中,几乎密不透风,云江、云水赶紧上去在外围分担,陆怡边看边赞:“真如星罗棋布一般,名不虚传!” 江铁三人缓过一棍,另一棍紧紧跟上,越打越密,越打越令他三人招架不住,千万只手也应付不来,胜南陆怡正要上前相助,五津一把拉住他二人:“等等,看见没?”用手一指,胜南和陆怡循声而望,不由得惊服,陆凭不住点头:“不错,这九人虽然快,毕竟不如祁连九客。” 时间一长,九人之间缝隙增大,肉眼看得清楚明白,不再像那星云密布,到像是空穴般难以遮风,陆凭瞅准机会,朝间距中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扔发铁胆,那九人一个被迫停,就乱了整个阵势,江晗三人乘机跳出重围,站到了蓝府之中。陆凭一笑抱拳:“承让。” 蓝府十绝握棍不动,江晗沉不住气:“快点!把蓝玉涵给我叫出来!”蓝府十绝傲然:“叫又如何?不叫又如何?!” 江晗大怒:“你们既是手下败将,为何如此无礼!”忍不住又要动手。只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十绝,你们在干什么?!” 女子从院子拐角处出来,光彩照人,婀娜多姿,正是那美貌绝伦的蓝家小姐,她身着红色缎子,一双大眼睛神气灵动,面容精致,陆怡都不禁看呆了,轻声在胜南耳边道:“就是那害你摔跤的第一美女么?” 胜南面红耳赤:“她固然美丽,只怕还不如传闻中那样,人称大理第一美女,看来名过其实了。” 十绝谦恭道:“二小姐,这帮人无故生事!” 江晗怒而打断:“什么无故生事!把蓝玉涵交出来!” 少女脸上也是少不更事的傲气:“你是何人?和我哥哥有何仇怨?!” 陆凭将江晗拉到身后:“承信,不要无礼。这位想必是蓝家小姐、人称大理第一美女的玉泽姑娘了!果真出脱得亭亭玉立,请转告令尊大人,说路南铁胆陆凭求见!” 蓝小姐一愣,微笑道:“原来是贵客,失敬失敬,十绝,贵客来访,为何还大打出手,陆伯伯,请随我来!”说罢领着大家经过后花园直接向大厅而去。 那大厅坐落在曲径通幽处、葱翠青木中,沿途不见蝶恋花舞,却是深院梧桐、寂寞云杉、茂林修竹、浅水碧溪、清泉洗石。解释不清的是,大厅中为何竟有一种淡淡幽香,不是女孩儿抹的香粉胭脂,应该是花香沁人心脾。 蓝家小姐浅笑着,清新自然:“家父恰恰不在家中,小女去请母亲姐姐来会客。” 众人坐下,侍女进茶来,陆凭呷了一口,江晗哼了一声:“什么不在家?我看是骗人!”陆凭瞪了他一眼,胜南起身四处随意察看,见这大厅内有四幅书法分别挂在四面, 一幅龙飞凤舞地写着: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笔锋恰倒好处,有些许凌厉,但不似名家所写。 又一幅,字入木三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转至另一面,字体豪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然而最后一幅却苍劲中略带凄绝: 莫把江山夸北客,冷云寒水更荒凉 胜南啧啧称赞:“看来这个蓝玉涵志向还很高啊!”奉茶侍女走近道:“这位公子说错啦,这书法不是少爷写的。”“字体清俊又不失气势,莫非是老爷所写?” 侍女道:“这是小姐写的啊,她怕少爷失了志向,写在大厅里鞭策他的。” 胜南一惊,自语道:“蓝姑娘?跟她的性格脾气不大一样啊……” “莫非阁下见过玉泽?”帘被掀起,众人的眼光集于一点,这个发话的是个与胜南江晗等人年纪相若的少年,仪表不凡,浓眉大眼,但是明显还稚气未脱,不过不说也猜得出来,九分天下之江西一剑宋恒是也,宋恒看见柳五津,似乎意料之外:“柳叔叔?原来真是自己人?……怎么?你们追双刀的,为何也来到了大理?” “不瞒贤侄,现下双刀正是在蓝府。”五津站起身来,“江西最近天下太平么?怎会有时间来到大理?” 宋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江西无事,碰巧天骄正为比武大会做准备,我便帮忙到大理来安排它事。不过玉泽姑娘似乎很讨厌我,看见我就戴上面纱,我走了又摘下来,她不累么!” 宋恒说着,脸上尽是委屈,根本不见平日里的狂妄自大,胜南笑道:“这一点和咱们见到的蓝姑娘到有点像,满有个性。” “阁下错啦,阁下见到的,是咱们二小姐玉泓。悄悄告诉你们啊,两位小姐都被人惊若天人,不过还是大小姐胜上几筹。”侍女笑道。 闻因陆怡诧异至极:“什么?还有更美的?”“看,夫人和两位小姐来了!”q 第七章 回眸见,倾城色(2) 胜南依稀记得,他的世界,从来就只有苦难,不能为人理解和认可,只能在角落,在阴暗和孤独中游走。所以他的笑容,永远都是给别人的,天赐给他两个结义兄弟,总算对他不薄。但是遭人歧视的童年过去,当他以为一切会发生改变的时候,命运选择的是沉默。 他当然不会消极地就此妥协,但也绝对不会强求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闯荡江湖,他实在是懒得再去管什么情感什么缘分,所以就算如解涛般妩媚、如玉泓般惊艳,都只付与叹服,绝对不动心,人生,如果残缺就让它残缺吧,不需要掩饰,不需要补偿。世道凶险,容不下半点时间思考将来。 他不知道陆怡此刻的动心,发现不了,即使发现恐怕也会断然拒绝。 真正带他远离过去的,恐怕就是这个即将出现的女子,那年他十七岁,她十五岁,她一步步地进来,走过每个人的身边,宋恒理智地回避转身,偷偷瞄看她—— 他可以发誓,他纯粹是因为好奇罢了,也许还是抱着赏花的平常心去看的,他一直以为,世间的美景虽然不计其数,但一个个总有相通之处,就算看到绝美的蓝玉泓时,也还是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他毕竟走南闯北这许多年,见的所谓美女比得上过过的桥——好了,不必找托辞了,他开始颤抖……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几乎被冰僵住了,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举一动——她,当之无愧的大理第一美女,不,天下!只要想那陆怡、蓝玉泓、宇文白何等美貌,竟然连比都不用比就下去了——谁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妙无双的搭配! 这位白衣姑娘的出现,令众人如同身临仙境,傻傻看着一个清雅超脱的仙子,她就如空谷间轻落的连绵雨丝,携带着诗般清幽的音律,像深林中初射的柔和光芒,驱赶走一切阴暗。胜南不忍再看,而宋恒光顾着看她,忘了椅子在哪里,想坐下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窃窃私笑,那女子亦“噗嗤”一声笑出来,天真无邪,宋恒一脸窘迫,陆怡好容易回过神来,迎上云江的眼光,云江对她一笑,陆怡偷看一眼胜南,不知他在想什么。平素不拘小节的五津已经吓得正襟危坐,脑海中翻江倒海就只有几句多年前背诵的诗词,翻来覆去: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陆凭不停地捋须:西施洛神,昭君贵妃…… 似乎,都比不上眼前女子啊。不,这一定是幻景,海市蜃楼! 谁都忽略了的白衣少女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蓝玉泓,一个就是双姝的母亲——柳湘。 陆凭被徒弟江晗推醒,赶紧起身对这中年美妇作揖:“蓝夫人。” 众人的欣赏才中断,蓝夫人颇有江湖气:“阁下是?” “路南铁胆陆凭。” 蓝夫人脸色亲和:“原来是陆凭陆大侠,失敬失敬,不知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她坐在主位上,玉泽和玉泓姐妹分坐两侧,一人白衣,一人红衣,气氛和谐,林胜南目光下意识就往白衣姑娘这边偏,白衣姑娘躲不开他遥望,看见他时,微微一惊,本已转过头去,却又再回眸一笑,胜南脸上竟是一红:那究竟是仙子、或是神女?真如从卷轴中走下来的人,虽说她一句话还没说,但他终于懂了,为何武林天骄徐辕会倾慕,年少轻狂宋恒会心仪,恐怕就连心灰意冷的他,第一眼就逃不了了! 江晗是这当中少有的清醒者,继续怒气冲冲兴师问罪:“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什么所为何事?!快把蓝玉涵交出来!”玉泓有些愠怒,仍旧是小姐脾气:“你说话客气些!这里可是我蓝家!” 陆凭赶紧把江晗拉到身后:“夫人小姐请勿见怪,是小徒无礼了。承信,怎地如此胡闹!”柳湘微笑:“没关系,陆大侠为何要找玉涵?何事牵涉到他?”陆凭将饮恨刀之事说了,蓝家众人皆是大惊,宋恒亦道:“就凭他?绝对不可能!”“事实如此,我们还有蓝箭为证!” 柳湘接过箭来,玉泽看了一眼,轻声道:“或许,是有人栽赃嫁祸给我哥?”她灵动的眸子里闪着睿智。 江晗按捺不住:“装什么蒜?蓝家十绝,我们谁都亲眼目睹了,他们的阵法可不是白用的!” 柳湘严肃道:“十绝,是否如此?!”十绝中的那位老大回答:“那日你们也看见了,少爷被神秘人物救走,至今生死未卜。” “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们!”蓝玉泽满面忧容,走到老大面前。当此时,江晗正巧对那老大愠怒抽剑:“少再假惺惺了!”冲动而行,待到此时,剑锋竟对准了尚未站定于老大身前的玉泽! 蓝玉泽显然猝不及防,动弹不得,周围诸位再快的反应,也是始料不及难以抵挡,胜南站得最近,直到剑至玉泽背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投剑掷向江晗那一剑,一刹那间,人人都吓傻了,玉泽免于劫难,刚刚站定,宋恒大怒,从未有人如此放肆,在他剑圣面前随便出剑!而且去伤自己的心上人! ?? 宋恒玉龙剑向来以快狠准著称,满厅刀剑谁也不及他抽得快速,白影掠过,江晗剑路全被封死,蓝玉泽被他宋恒拦在身后,这宋恒虽然傲物,也是恃才所致,江晗剑法不到三招,已是山穷水尽,铁胆技术再高超,也无从着手!蓝夫人爱女心切,立刻到玉泽身旁:“玉泽,可有事?”玉泽摇摇头,陆凭见她无碍才放心,恨不得打江晗一巴掌,但又止不住担心他——眼见着江晗招招皆输,云江云水都神色紧张,不敢援助,陆凭五津亦不便插手…… 危难时刻,林胜南一刀插入战局,横亘双剑之间,巧妙地接过宋恒攻势救得了江晗,宋恒剑御清风,速抑流光,外表华丽,其中金玉,既是舞剑,又可止敌,剑法如此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就,胜南能够截下已经是刀中少有的迅捷,待到这剑圣逢敌更快,胜南刀法开始展露出固有缺点,杂乱无章全然防守,落在下风。 二十招以内的事情,柳五津看在眼里,虽然在意宋恒的脾气,但对他的剑法,还真有几分佩服,只不过胜南单刀在手,依旧能够不畏强敌,守得刁钻,备得狡猾,他从来就不会知难而退,对薛无情如此,对宋恒显然也如此。 宋恒本就轻敌,到此还未取胜,诧异掩不住气愤,剑法愈发狠辣,如带暗刺的花卉,美丽娇艳的外表,悄悄扎向胜南冰凝刀下的手,先伸过去轻轻触碰,然后巧妙地一滑而过,像蝴蝶轻盈的影子,翩然起舞绮户间,如梦似幻,却扑腾着有毒的粉末,围观之人忘记这是一场比试,纷纷被这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一日之间,得遇景美人美,连剑都这么美,这蓝府好比仙凡间无法定义的境界!可是胜南哪里有暇陶醉,他知道一旦在对手剑局之中就不可以有醉生梦死的感觉,一丝也不可,宋恒的玉龙剑炉火纯青,无懈可击,何况他身处庐山之内,当局者迷! 便即此时,他终于等到宋恒有瑕疵的一瞬,正欲送刀过去,突然半道收回,宋恒脸上刚刚滑过一枚笑容,顿即收敛,胜南察言观色,这时才又重新攻去,存心令他计划落空,真正有瑕疵,这冰凝刀两次转向都是交睫之事。宋恒也不愧“江西一剑封天下”,他虽然没有骗过胜南中计反而令他有机可乘,但是安然改变计划,飞身让过这一刀,落至胜南身后,剑行之急,令人咋舌,胜南听得脑后生风,右手还在前方收不回来,赶紧压低重心企图避开,这宋恒再度出人意料漂亮地一剑,锦绣般柔美,雷霆般惊魂,陆怡大急,出剑扔给他,胜南遭遇陷阱,不慌不乱,得她相助,如鱼得水,握牢那把剑,又是他左右并用的本事,稳当地出手迎接,效果自然是完美无缺,左右开弓,自然得心应手,瞬间便与宋恒持平! 蓝家姐妹似乎略懂武功,看得忽忧忽喜,此时双剑相撞,两人僵持,蓝玉泓先她姐姐出面道:“两位,这里是蓝府,可以一化干戈了吧!”她语气很不客气,回头瞪了江晗一眼:“我道是谁这么气盛,没有人家那样的武功,凭什么骄傲成这副模样?!” 江晗要怒终于被云江云水合力拉住,蓝玉泽小声对她妹妹说:“玉泓,姐姐没事。”说罢走到宋林二人面前,宋恒面露喜色,谁料玉泽却拾起胜南方才掷出的那一剑,故意背朝宋恒面向他:“谢谢你刚刚救我!” 宋恒错愕:“喂,是我救你的啊!”玉泽不理她身后那个少年,只对自己笑,胜南不知怎的,心弦一颤,硬生生接过剑,也硬生生接过那笑容,身上一阵暖意,两人第一次如此接近……不管是身的距离,还是心的理解,还是命运的掌控…… 玉泽见他盯自己出神,微微一笑,看向他身侧陆凭等人:“陆前辈,家兄真的并未回来,玉泽愿意以性命担保。” “蓝姑娘言重了。方才是小徒无礼,冒犯了姑娘。承信,还不道歉?” 江晗硬着头皮过来道歉,玉泽宽容地笑了笑,宋恒哼了一声走到五津身边:“柳叔叔,你们短刀谷要寻刀,也不该草菅人命吧,他林阡到是做得对。” 众人皆是一惊,眼光齐向胜南,胜南一愕,微笑否决:“宋堡主,你误会了,在下并非林阡。” “不是林阡,那你是……帮短刀谷来找双刀?”宋恒一怔,“不过也是,林阡和我有一面之缘,那年武林大会,他主持局面的时候,虽然才十四岁,三年也不会改变成这样子。”他虽否定,却仍旧上下打量着他:“还是像一个人,像谁呢?像谁呢?” 胜南无奈一笑,玉泽和母亲耳语了几句,柳湘点了点头,大声道:“众位英雄,我柳家决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人,如若真是犬子所为,我柳湘第一个不容他……但是他真的没有归来,期望众位包涵,如蒙不弃,众位可否先在府上屈就几日?” 众人都觉得此举周全,均答应她住下了。 ?? 蓝家给陆凭等人提供的虽不是锦衣玉食,也毕竟是大户人家的款待,群雄多不富裕,对这些衣食都赞不绝口,陆怡暴露出胆大之外的又一特色——能吃。陆凭看女儿和江晗在饭桌上争抢,笑道:“注意点,女孩儿要文雅。” 陆怡噘起嘴:“知道你女儿没有蓝姑娘那般文静幽雅对吧?”陆凭苦笑:“谁说的?”柳五津笑着打趣:“文雅有文雅的好,活泼也有活泼的好,闻因,你要和蓝玉泽斗争,就不可以跟她一样,要跟怡姐姐一样,放开一些,胜南,你喜欢哪种啊?” 陆怡无意被敲起心事,赶紧留意他的回答,却见他对着饭碗发呆,耳若未闻,顿时有些失望,五津“咦”了一声:“胜南?” 陆怡洒脱一笑:“别管他,他啊,自从见到玉泽姑娘之后,就一反常态,神不守舍了,不止他呢,云水师兄,你也是啊!”铁云水脸一红:“哪里有?” 陆怡笑道:“大丈夫,要承认就承认,爽快点么!奇怪了,大师兄二师兄怎么没有啊?那么美的姑娘,我若是男人,见了也要动心了。”江铁二人均是笑而不答,柳五津看胜南缓过神来,继续打趣:“还在想英雄救美的事?”胜南脸上微红:“哪里是英雄救美,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太凶险了,差一点咱们和蓝家、宋恒、徐辕都要结仇。” “好好好,不是救美。”五津看出他一本正经在狡辩,呵呵笑着继续吃。 一个人站在小白桥上,陆怡忍不住,对着桥底低声抽噎起来,她泪流满面,没有发觉树后多了一个人——江晗,江晗深情地看着她,突地眼神变得凌厉:她果真在为林胜南哭,她果真喜欢他……q 第八章 家族谋,美人计 夜幕降临。 宋恒借口闲游,不知不觉又绕路跑到了蓝家姐妹居住的退思园里,远远看见玉泽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柔和地洗涤了一切污浊。 宋恒听到两姐妹似乎正在对话,好奇心与虚荣心皆起,有心过去偷听,又有心让玉泽发现他,听她们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无关,便咳了一声。 蓝氏姐妹听到声音,转头看见他站在窗外,玉泓收回刚刚拔出的剑:“宋少侠,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宋恒看她年纪小小如此凶悍,和姐姐的温婉对比鲜明,而且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光有气势没有实力,不禁摇头苦笑:“小姐,剑不是这么拿的。”伸手过去要帮她校正,玉泽后退一步,再度蒙上面纱,宋恒见此举动,掩饰不住生气:“喂蓝大小姐,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看见你!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好歹是剑圣!我的玉龙剑,金宋两国排名是小辈第一!” 玉泽清冷一笑:“对不起宋少侠,我对剑法一向就不感什么兴趣。” 宋恒的咄咄逼人被一棒子打回来,只得重提此行正事:“不喜欢剑,那应该喜欢刀了吧。” 玉泽想到徐辕,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感伤,闭口不答,玉泓气道:“徐辕么?徐辕比你还要讨厌,小时侯见过几次面,然后说不见就不见,提亲么还派别人来,算来姐姐真可怜,都五年没跟他一起了!” 宋恒有些醋意:“抛开私人恩怨,不知蓝姑娘对天骄徐辕的刀法作何评价?” 玉泽思索片刻,终于评道:“徐辕身负绝学,坐断西南,不负江湖人称的‘小仲谋’之称,也不负那武林天骄的威名,他的冯虚刀既然天下第一,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确是,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 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宋恒虽有嫉妒,却心服点头:“我也这么想,看来我们的思维是差不多的。” “可是姐姐,三年前的那个武林大会,我还是更喜欢饮恨刀林阡呢!”玉泓轻声说,“他的刀法也就仅仅次于徐辕,而且那年他才十四岁,就把大会主持得那么好,看得出领袖之风。” 玉泽点点头:“可惜他自从那次起就失踪江湖……不过今天这位同样姓林的少侠,武功卓绝,刀法可以直追林阡。” 宋恒哼了一声:“他也不过如此么,今天刀刀都被我压着,想入江湖?可惜啊,他显然一辈子也入不了了。” “为什么?”玉泽惊问。 “柳叔叔说,他是奸细的后人,所以没有人赏识和提拔。”宋恒懒懒地说。 “英雄莫问出处,奸细的后人又如何?”玉泽驳道,“他可以不被你打败,一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此好的人才,不就是短刀谷所须?” “对啊,短刀谷不要,便宜金人难道很好吗。”玉泓奇问。 宋恒见玉泽欣赏胜南,哼了一声:“你就宁愿替一个无名小子说话,也不愿意赞我一句。” “姐姐哪里没有赞你?”玉泓又好气又好笑,玉泽微笑道:“你可别总是恃才傲物,一直这么狂妄,江湖,总是后来居上的。” “好,谢谢蓝姑娘贵言。”宋恒气得转身就走。 玉泽看他远走,轻笑摇头:“真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呵呵,这宋恒凭什么追求姐姐,狂妄自大,还没我成熟!对吧姐姐?”玉泓关上窗户,突然“啊”了一声。 玉泽正笑着,看她色变,奇道:“怎么了玉泓?”玉泓示意窗外有人,再度把半合的窗户打开,玉泽一愣,一团黑影随刻从外跳进窗来,正是自己的哥哥,众矢之的——蓝玉涵! “哥哥?原来你真的回来啦!”玉泓又惊又喜,玉泽喜悦之余想起什么,冷冷问:“饮恨刀果真是你所偷?” 蓝玉涵多日不见,沧桑了许多,他点头:“实在想不到,消息不胫而走,金人宋人全都盯上了我们,我还差点丧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爹爹是怎么教咱们的!”玉泽气愤不已,“刀呢?” “刀还在。”玉涵长吁一口气,坐下来,看向一脸喜悦的玉泓,“玉泓,帮哥哥倒杯水!玉泽,先通知娘一声,安排我躲进地道。” “不准去!”玉泽厉声喝止玉泓,看着玉涵,“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错么?引火上身,已经是愚蠢之举,有亡羊补牢之机,为何还不一人做事一人当!” 玉涵一怔,起身来:“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事,安安分分过日子?我这么辛苦跑到短刀谷去偷双刀为的是什么?为了告诉爹啊,他一向都偏爱云梦泽那外人,几时关爱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他越说越愤然,目露凶光,狠狠盯住被他吓坏的玉泓,“去把娘叫来!”玉泓要走,玉泽将她一把拦住,怒视玉涵:“怎么?你想杀了我们么?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证明自己的方法太多了,偷盗行为为人不齿啊!” 玉涵大怒,抽出刀来指向玉泽:“你少来这般冥顽不灵!玉泓,快去叫娘来!”玉泓吓得泪光点点,赶紧要夺门而走,玉泽怒道:“你凭何吓唬玉泓?!你手里的双刀,还是早日还回去的好,这是抗金的宝物,怎可以这样糟蹋,你看你现在在用它干什么!?” 柳湘很快被玉泓带来,见此情景立刻冲到两人中间来推开那刀,并吩咐玉泓关上门:“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怕别人不知么?大敌当前,你们为何不能团结一致?!”玉泽闻言大惊:“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是大敌?” 玉涵自得道:“还不是玉泽,一定让我还刀!” 柳湘迎向女儿不解的目光,轻声说:“玉泽,这刀,是我让你哥哥去的。” 玉泽如遭五雷轰顶:“娘!?” “谁让你爹爹这么多年,不疼爱你哥哥,偏巧你哥哥资质不好,不能超过云梦泽,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干不出!” “所以你让哥哥去……”玉泽说不下去,柳湘泪流不止。 “娘,哥哥,现在他们找上门来,咱们怎么办啊?”玉泓低声问。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躲进地道,以父亲不在家、无法进入地道打发他们走。”柳湘轻声说,回头以期望的眼神看向玉泽,“玉泽,就当娘求求你!娘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也想他有出息,娘知道你一向正直,就当娘求求你……” 玉泽看她竟然要跪,赶紧扶起她:“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她狠狠瞪了玉涵一眼:“哥哥的命我自然要保住,可是饮恨双刀……我们没有刀法,当然要还给短刀谷。” “不,玉泽!我偷双刀,不止为了证明,也是为了练它!”玉涵急道。 “练它?哥哥你不会连刀谱也偷来了吧?!”玉泓道。 “刀谱没有偷来,不过却自己来了,今天我在大厅偷看,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饮恨刀的主人已经跟着来了么?!”玉涵奸险一笑,“他不承认,可是他身上一定有刀谱!” “你想对他怎样?他不是林阡,我先警告你,你不会得逞,也不该得寸进尺。”玉泽义正词严。 “我当然逼不了他,对他当然是以计取之,咱们蓝家,不乏的是美人计。”玉涵说罢,玉泽大怒:“你住嘴!”柳湘有些生气:“玉涵,你这么做是出卖妹妹!” “鬼都看得出来,他对玉泽有意思!玉泽,你不帮哥哥骗刀谱,哥哥早晚要暴露行迹!娘!反正得了双刀,对我有利无害!”柳湘动容,玉泽气得手足冰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玉泓走到玉涵身边:“哥哥,姐姐这么多年只喜欢天骄徐辕一人,怎可能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玉泽看玉涵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对劲,惊呼一声“小心”,晚了,蓝玉涵刀一横,已经劫持住亲生妹妹玉泓,笑着不管玉泓怎样害怕,如何抽泣:“玉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把双刀骗到手即可,你对徐辕忠贞,那好办得很,不对他真心就好,哥又没逼你嫁给他!” “卑鄙!”玉泽担心玉泓,手足无措。 ?? 次日清晨,五津、陆凭和这群年轻人齐来花园中休憩、呼吸清新空气,宋恒自然也加入了,不过为了玉泽一句话,和林胜南总要保持距离,心里也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排斥感,胜南当然不知道原由,以为宋恒狂妄,自己也不可能去讨好他,毕竟不会是一个圈子的人,所以绕远了些漫步,心里突生乡愁:冬天过半,不知娘身体如何。花园里群芳争艳,但还是有一枝独独领风骚,他蓦地心底泛起波澜: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心里有第二个女子,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都是虚妄,我又何苦再想? 正自出神,突地肩头被人一拍,转身一看,蓝玉泓像一只活泼的飞鸟,对他笑着:“林……胜南对吧!” 胜南一怔:“蓝姑娘,找在下有事么?”玉泓声音虽小,满园子人都听到了心坎里:“是啊!我姐姐找你,想请你去饮茶叙事,为昨日相救之事道谢!” 胜南一愣:“相救之事是应该的,蓝姑娘不必挂在心上。”他意在拒绝,云水笑着上前:“何必推辞呢?林少侠?去吧!” 宋恒闻声而来:“凭什么啊?玉泓,明明那天我也救你姐姐的,她偏心。” “你会饮茶么?你第一次来饮茶,把黑茶说成龙井。还有,你昨天的确救了她,不过如若不是林少侠相救,你出手的时候姐姐已经死了。”玉泓嘴不饶人。 宋恒恼怒着拔剑:“林胜南,你胜得了我的玉龙剑再说!” 江晗嘲笑着上前:“不知宋堡主此番来到大理,究竟是来寻刀还是寻情?” 一句话逗得玉泓窃笑,宋恒哑然,哼了一声:“林胜南,你可别忘了,蓝姑娘是徐辕的心上人,徐辕是谁你应该知道吧,人家可是武林天骄,自古美女,配的是英雄,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你们知道么?他林胜南祖上是谁?抗金世家?英雄人物?都不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出卖耿京义军的叛徒张安国!” 众人哗然,宋恒并没有看到胜南脸上有自己期待的羞赧和自卑,江晗和云江的脸上却都晃过一丝安然和舒心,柳五津知道金人觊觎胜南一事,怕宋恒为渊驱鱼,气道:“宋恒,你住口!”宋恒愣住:“柳叔叔,这是事实!” 胜南早已习惯这样的侮辱,回头看了陆怡一眼,她没有惊诧,只有支持和坚决,他对她感激地微笑,玉泓不解道:“怎么啦?叛徒的后代一定是叛徒么?再说了,我们蓝家不属金国,也不属宋国,没说只欢迎你抗金人士的后代!林大哥,咱们走吧!”说罢朝宋恒吐吐舌头,拉着胜南走了。 “原来只不过是这个来头!”江晗回头看向陆怡,陆怡只瞪了他一眼:“你狭隘!” ?? 玉泓带着胜南走了好长一段路,弯弯曲曲像永远不完,其实胜南也希望永远不完,永远在这条通往玉泽的路上,充满希望和甜蜜,却永远有着还没有见到她的期待…… “你先等等,姐姐在隔壁沏茶,我去叫她!” 胜南点头,平素沉稳,竟紧张得一手是汗。他随意走动,看客厅的案上有一卷书册,是《史记李将军列传》,案几后还有好几行书架,胜南随便看看,竟然有很多自己不知的,墙壁上也是各类字画墨宝,有玉泽自己所作,也有名家所赠,客厅既有女子的整洁,又有男子之志、文人之渊博。此时门帘一掀,玉泽手托茶具,巧笑倩兮,玉泓在姐姐身后,姐妹二人均是蓝衣,玉泽娇弱,玉泓活泼,不知多么和谐融洽。 很多事情,很多人,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真的就是因为美貌过人,还是美貌后掩藏的一丝惆怅,他这一生就似乎束缚在这里了,舍不得移开,舍不得转身,他忘了浮生一梦,白云苍狗,眼前这两位仙子,美得虚幻,美得让他嫉妒自己的眼睛,蓝玉泽已经坐在自己对面,比昨天要容光焕发些:“林胜南,林少侠?” “是,是……蓝姑娘……”胜南被自己的紧张搞得更紧张,忘记该怎么笑怎么回答,玉泽轻轻一笑,缓和了气氛:“多谢昨日林少侠相救,否则玉泽恐怕已经性命不保了……”胜南终于答清楚:“没关系,不用谢,我……我……”完了,又卡住。 玉泽、玉泓相视一笑,玉泽沏好茶,看他还杵在远处:“林少侠请坐。” 英勇无畏那么久,在两个小女子面前,竟服服帖帖地坐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玉泓看他矜持,掩口笑着:“想不到你那么英雄,看到姐姐变这么木讷。” “玉泓。”玉泽见胜南紧张脸红竟还有些可爱,笑着赶紧打断她,胜南轻声道:“如若没什么事,在下还有事在身……” 玉泓“啊”了一声,立刻端起茶水送到胜南身前阻他:“这么快,好歹喝碗茶水吧!”她一时心急,不知那茶水滚烫,胜南不能失礼,想借机跑掉,接过就喝,惨叫一声——不不不,叫不出来了!胜南被这茶水一烫,也不晓得这蓝二小姐是真不小心还是故意,喉头生烟直冒冷汗,硬是将茶杯颤抖着放回原位,岂料此时玉泽的衣袖正巧拂来,竟将那杯子带着摔了出去,玉泽大惊,赶紧去拾,胜南不假思索去帮她,这蓝玉泓还嫌不乱,过来帮忙途中,被什么东西一绊,啪一声摔在胜南身上,眼看胜南就要摔向玉泽,灾难还没有结束……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胜南脚底一空,只感觉天旋地转,当他明白是脚底地面开裂的时候,已经晚了。事发太过突然,屋子里三人根本不及防备,全然掉落,惊叫声离地面越来越远…… 这是一个深渊,胜南猜想,这是一个劫难,胜南猜不到。q 第九章 昔年缘,锁深渊 一直跌到最低点,听到上方石板滑动之声,出路应该是被封死了,就算没封死,怕也上不去。胜南推测地道并非太深,只不过墙壁特别光滑,非一般泥土构筑,很不易上去。蓝玉泽随之起身,关切询问:“玉泓,没事吧?” 玉泓“哎哟”一声:“姐姐,我脚扭了!”玉泽心疼地把她扶起,回身看胜南:“林少侠,你有事么?” 胜南摇头,奇问:“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泓气急败坏:“你的脚未免太准了吧,为了躲我,踩到机关,咱们三个自然摔进来,气死我也,这里这么黑!”玉泽知她并非存心怪胜南,一边帮妹妹揉脚,一边柔声道:“好啦,林少侠又不是故意的,你呀,那么烫的水,还没冷一冷。” 胜南尴尬地笑笑,谁知越呆在这里越觉得光线暗,赶紧擦亮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的木棒,在地窖里转了一圈,玉泓“咦”了一声:“林……胜南,你行事好是谨慎啊。随身带这些。” “习惯了啊,这么多年,摔过不少陷阱地窖,老虎豺狼的窝都有。” “真的啊?”玉泓来了兴致,“这么厉害。” 地窖并不是很大。胜南环顾一周,询问蓝玉泽:“蓝姑娘,令堂若见你失踪,能否想到你在地窖?” 玉泽迟疑了一刻,玉泓道:“想到也没用,我娘不知地窖开关,我们家虽然每个房间都有机关,也只有房间的主人、还有我爹知道机关设在何处。这机关既是在我姐房里,就连我也不知设在哪里。” 胜南喜道:“如此说来,你们每间房间都有机关,下面的各个地道也是相通的?那咱们只要找到蓝夫人的地窖便可出去了?”玉泽一怔:“林少侠说的不错。”玉泓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那你找吧,祝你好运。”玉泽嗔道:“好似不关你事似的。”走到胜南身前:“我和你一起找。” 胜南点点头,用火把去找墙壁各个角落,半晌也没有任何发现,尝试了敲、打、击、捶、踢各种方法,墙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胜南轻轻一拍,露出一条裂缝来,他小声道:“在这儿。”玉泽帮他接过火把,他继续去拍,裂缝越来越大,有土石开始松动,稍一用力,搬移一块玉砖来,刹那间整座墙壁顿时倾坍,光照全然破洞而入。 三人不由得大喜,胜南见到光亮,本以为已经与外界相通,谁知还是一条绝路,原来四壁全是玉石所筑,所以才通体光亮,像白天一般晴朗,不禁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出口。” 玉泽轻声道:“现在这时候,外面应该是晚上了吧,咱们找了有好几个时辰了。哪里会有光亮?” 胜南一怔,想这蓝姑娘心思缜密原在自己之上,不由得佩服:“姑娘说的对!对了,为何姑娘的地窖不是玉石所筑,一片黑暗呢?”玉泽轻轻一笑:“因为我喜欢黑暗。”胜南一愣,玉泓这时已经疼痛难忍:“我脚好疼啊姐姐,姐!” 玉泽大急,赶紧跑到她身边去替她查看伤势,胜南道:“我看姑娘的脚不是扭到,而是断了。”也俯下身来,帮她接骨,玉泓大怒:“你敢动我,我把你,哎哟哦,好疼。”玉泽止住笑:“这当儿还装什么凶,快让林少侠看一看吧。林少侠,我这个妹妹被宠坏了,刁蛮任性,对人一直很凶,得了理就不饶人。” “看得出来。”胜南笑道。 “胡说八道,你再说,再说就不让你接骨!”玉泓仍旧颐指气使,胜南哑然:“搞了半天原来还是我在求你接骨啊,你可要想好了,疼的那个是你,不是我。” “不接就不接。”玉泓赌气,“一丘之貉,你们所有男子,全是一丘之貉,你敢过来救我,我就杀了你。”她虽如此说,却疼得翻来覆去,胜南摇摇头,让玉泽将她抱住,替她接骨疗伤。 玉泓痛得晕在玉泽怀里,玉泽感激地看着胜南:“这样一来,你既救了我,也救了我妹妹,太谢谢了林少侠……” 胜南一笑:“不要叫我林少侠,姑娘可以直呼在下名字。”玉泽道:“还未请教少侠的字。”胜南道:“在下字冲渑,都与水有关。”玉泽念道:“冲渑,冲渑……这名字好有气势,豪放壮阔。”胜南道:“蓝姑娘,我们……”玉泽笑道:“你还叫我蓝姑娘么?我就叫玉泽,我年有十五,你呢?” 胜南一愣,也想不到竟有缘和心仪的女孩如此悠闲地谈论年龄:“那我是兄长了,在下年长两岁。” 玉泽点头:“那么玉泽不敢直呼你的名字啦,称你为林大哥如何?”玉泓悠悠醒转,缓缓活动了一下脚:“咦?好了呀!林胜南,原来你接骨技术这么好!”胜南调侃道:“蓝姑娘,你都不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妹妹倒好,连名带姓地喊。”玉泽道:“你叫我什么?”胜南一怔,红了脸:“玉……玉泽姑娘。”玉泽一笑:“不仅没改口,还变本加厉成了四个字。” 玉泓走了一大圈路,突道:“快,快,我发现了一个通道!”胜南玉泽均一惊,赶过去,玉泓得意洋洋:“如何?”胜南仔细去看,玉泓道:“你们俩找了一天都找不到,我一找便找到了!”胜南摇头:“这不是机关吧?”玉泽一笑:“我也觉得不是机关啊!”换了一堵墙去找线索,玉泽向胜南解释道:“当初我们每人房里都有一个地窖,危难时躲进去,别人不知自己的机关,就不会出卖自己,只有爹知道所有的地道怎么通,谁料爹正巧不在家里,咱们反而被机关所害。” 胜南一边找机关,一边心念一动,危险感顿时袭上心头,他想到了一个人——蓝玉涵!他完全可以躲在自己的地窖里啊!续听玉泽道:“但是地道既然互通,只要娘和十绝把他们的地窖打开,而我们能找到他们所在的通道,这样咱们就有望生还了。咦?玉泓,你在干什么?”玉泓蹲在原处:“姐姐快过来!”她一脸神秘,“我发现了一只木匣!” 玉泽胜南凑过头去,玉泓郑重其事地从墙壁里搬出一只木匣来,那木匣依稀是特别陈旧了,落满了灰尘,还上了一把锁,玉泓笑着拨动那把锁:“要是徐辕那人在这里,不知又要怎么搞这把锁。”玉泽一愕,似乎又勾起思念,满面忧容,胜南会意一笑:“这么多年,玉泽你对天骄一直无法淡忘,一直刻骨铭心?” “是啊,虽然是小时侯,虽然只有半个月的相处,姐姐对他念念不忘,多少英雄倾心而来,姐姐过目便忘,只为徐辕一个。可是徐辕哪里有那么优秀,笨得什么都不懂,练刀就练吧,一定要从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还撞到我,把我鼻子都撞坏了。”玉泓噘起嘴。 “又是一个受害者啊!”胜南笑道。 “不止呢,姐姐也受害过,姐姐的鞋被他刀气镇破了,他去买了还来,结果嫌大了一号。他去换的时候,那卖鞋的已经走了,他从大理徒步追到昆明去,找到那个人,硬要买一双和姐姐鞋一样大的。我就说吗!要买鞋又不止那一家,干吗追那么远去。你说他笨不笨?”玉泓笑道,“不过爹爹到是因为那双鞋,对徐辕印象特别好,要让他娶姐姐。” 玉泽打断道:“好了,别提他了。这许多年来,也许我也就单单爱着那个名字而已,他现在什么模样,我是一概不知了。”她不开心,胜南自然也皱起眉来:从那一别,他二人再未见面,玉泽姑娘真是痴情…… 玉泓赶紧转移话题:"感觉这里好像是爹的书房,姐。”玉泽点头:“离娘的卧室不远,一定要记住方向。”玉泓轻声道:“爹把这木匣藏匿得如此隐秘,唉,爹不会有什么红粉知己,瞒着娘藏着她的东西吧。” 胜南忍俊不禁,玉泽嗔道:“你……你这丫头。”玉泓道:“姐,我想看一看!”玉泽红了脸,狡黠一笑:“我也想。”“可见姐姐也怕爹红杏出墙。”玉泽佯怒:“那我不看了。”“好姐姐,看嘛!看嘛!” 玉泽笑着去摸那锁,“咦”了一声,玉泓道:“怎么啦?”玉泽道:“锁上有个柳字。”玉泓道:“柳不是娘的姓么?”“所以证实爹没有……”玉泽笑着转过头去,“林大哥身上可有利器?”胜南将冰凝刀递过去,玉泽一刀将那锁砍断,打开木匣,里边只有简简单单一本书,一卷画和几封信。玉泽打开那幅画来,胜南凑过头去,画中之人美则美矣,但比玉泽还是略逊了一筹,只不过面貌上有几分形似,应该是关系极近之人,玉泓轻声念道:“柳府次女柳月,淳熙二年作。”胜南道:“淳熙二年……二十多年前了。”玉泓道:“娘说她有个姐姐,应该就是这个柳月吧?”玉泽诡秘一笑:“先看书还是先看信?”“当然先看书。” 玉泽顺着妹妹的意思翻开书,那书已很古旧,以致颜色泛黄,但角还未皱,保存得很整齐干净,第一页上触目惊心五个大字:江山刀剑缘。胜南心一凛,玉泽察觉到他异样:“林大哥怎么了?莫不是嫌冷?” “不,不,没什么?看第二页吧。” 玉泽道:“好象是个故事,是用大理文写的。”知胜南不懂大理文,因此翻译着读给他。 “关于江山刀剑缘的传说,没有人说得清楚,饮恨刀、惜音剑,是宿命还是诅咒,是天的阴谋还是人的因缘,这些都不再重要。在这一代,我无可奈何地参加了江山刀剑缘,因为,我拥有了惜音剑。” 胜南惊道:“原来这是云蓝写的?你的姨母柳月,难道就是当年武林里与云蓝并称两大才女的那个柳月?” 玉泽道:“是啊,泰安云蓝,洞庭柳月,不仅并称多年,也是知己好友。”胜南点头:“原来追溯祖上,你们也是宋人,而且只怕和饮恨刀还是有渊源的。”玉泓已经迫不及待了:“读下去,读下去!” “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要遇见不该见的那一个?为什么饮恨刀惜音剑的主人要在一起?原本我以为,所谓缘分都是无稽之谈,可是在那个不知方向的路口,终于才发现自己爱上的真的就是饮恨刀林楚江,他一路背着我往山寨里走,他的背好宽大好暖和,真的不愿意醒过来,因为我,云蓝,将要成为泰安义军首领耿京的妻子,婚礼前夜,耿京却遭到叛徒的出卖,身死沙场,我欲哭无泪。多少个漆黑夜晚,我抚摸着惜音剑,不知所措,天下终于大乱。而爱情,没有开始的时候,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我好怕,开始就是结束……有的时候,我对自己完全没有信任,因为我连一丝安全感都没有……”玉泽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片刻,胜南一震:这和玉泽姑娘喜欢黑暗何尝不是一样?原来玉泽姑娘是没有安全感…… 玉泽额上全是冷汗:“在最无助的时候,耿京,那个我心底叱咤风云的英雄,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会回来,只有楚江一个人,他宽大的手掌拉住了我,真的,只有在他身边,才最安全最温暖,只有那一刻,有他的庇护,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对的,都可以实现,真的好可笑,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多…… “我嫁给了楚江,完成了那个传说,可是柳月,我该如何是好,在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你让我抚养这个孩子,我必须抛弃丈夫和女儿,带着孩子远走……” 玉泓道:“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胜南却恍然大悟:“原来云蓝离开林楚江,是因为柳月托孤,可是太奇怪了吧,她和林楚江为何不能共同养育这个孩子,弄的要抛夫弃女这么严重?而且云蓝有什么责任义务一定要答应柳月呢?”玉泓道:“那么我的表姐现在就在点苍山,是哪一个呢?不会是鼎鼎大名的林念昔吧。” 玉泽翻开第一封信来,那也是用大理文来写的,玉泽道:“玉泓,你来读。”玉泓接过译道:“爹,原谅女儿的不肖,女儿知道蓝至梁的痴情,啊,这个柳月当真是爹的红粉知己啊!”玉泽一笑:“别打岔,继续读。” 玉泓窃笑:“但是我可以站在所有世人面前,大胆地说:我柳月,第一眼就爱上了永琏,爱他的痴,爱他的狂,爱他文可比我与爹爹,武可敌云蓝楚江!可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这样一个豪情冲天的男子,爹爹知道么,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也对他故去的爱人那般刻骨铭心,他的痴情,还有他为了救我中箭后昏迷呓语时的无助,他就像一个小孩,惹人爱怜的小孩,原本我只是一个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他发现以后没有说一句话,他是谁,他是统率金兵,一人以下万人以上的王爷,只为了见我,他在爹的面前那么憔悴,他脸上,那一刻,竟然一点往日的霸气和王气都没有,所以,女儿就算倾尽万世生命,也无怨无悔,不顾名节又如何,违背誓言又如何,爹,蓝家那门婚事,您帮我退了吧,爱情无所谓身份和国界,爹,请原谅女儿……” 她又拿出第二封信来:“爹,知道你的态度好转,我的心情也已大好,永琏和我已经生了个女儿,我们给她起了名字,叫完颜暮烟,希望她能明白,金宋之间战争带来的悲凉和荒芜。我们一家三口很开心很幸福,谢谢爹的关心,爹娘身体还好么?湘儿竟嫁去了蓝家?她竟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么?”玉泽道:“原来娘是为了挽回家族的面子才嫁给爹的。”胜南道:“蓝夫人好是伟大!”玉泓道:“那爹爹就太可怜了。” 玉泽道:“奇怪了,信上分明说外公原谅了姨母,但是爹曾说过,外公临死前还发毒誓非把姨母捉回来交代列祖列宗不可,后来还是二舅将姨母和表妹带了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牵连了不少江湖人士在内,姨母不明不白地死了,完颜永琏也在那日封剑。难道这件事情另有隐情?”胜南叹了口气:“我也略知这金国剑圣完颜永琏和柳月相爱之事,只是料不到这其中诸多隐情……” 三人有些困倦了,暂时找不到通道,先靠墙壁睡了,林胜南恍恍惚惚间总是梦见玉泽的脸,醒来又见她坐睡自己身边,脸上的沉着冷静又是一番风味,她双目微闭,呼吸匀畅,睡得有些错位所以头发有点杂乱,这一切压根儿没影响过她的美貌,胜南心道:江山刀剑缘是什么?我对蓝姑娘是不是动了心?我会不会经历那个江山刀剑缘? 不知过了多久,玉泽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作了这一“天”第一个笑容,胜南不知怎的,还自然地还以笑容,玉泓也伸了个懒腰,猛地跳起来:“继续找机关!”三人立即开始寻找。 ? 地窖之外。 柳湘和十绝的屋内机关均已打开两天,还是未能被地窖下几人打通,江晗看那地窖空空荡荡,哼了一声:“鬼才相信他们落下去了,我看八成被金人捉去了。” 云江也是惊疑不定:“当真只有蓝老爷一个人知道所有通道么?万一那个蓝玉涵就藏在里面,我们不是被骗过去了?” 五津叹了口气,往回走,陆凭赶紧追上:“有疑点么?” “疑点大着呢。”五津轻声道,“蓝家这么多地窖为何竟不相通?如果说大难临头的话,一个大地窖足够了!除非……除非这个蓝家,根本不是一户善家,他们家人之间尚且如此猜忌争斗,地窖一定不是来躲难的,而是对付敌人的陷阱!” 五津与陆凭皆走远,唯余几个人年轻人留下当场,陆怡站在地窖旁边暗自发呆,闻因知她心忧,轻声劝道:“我看林哥哥应该还活着的,才两天而已……” 江晗忽然说:“怡儿,你想救他么?想救他我有办法,你随我来!”云江正想跟过去,云水轻声道:“哥,那卑鄙小人能有什么办法,别理会他!”云江点了点头,就没再追上去。q 第十章 势惊变,情难圆 梦醒之后,胜南与蓝家姐妹立即对着三面墙壁找寻机关。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一点头绪。 玉泽摸着那些平滑的玉,正自心中无底,突然被什么一磕碰,仔细贴近去看,手不住去抚,才模糊触出了某种花纹,这些在玉上表现特别微小,胜南走到她身边也用手来探,一开始竟没有丝毫触感,玉泓用指尖来挑,也好不容易才刻出大致的范围。待胜南与玉泓合作划出了那图案的轮廓,玉泽一眼就识别了出来:“是木芙蓉花,只是少了花蕊。” “那就惨了,我听说有不少机关,都要想办法将图案补全,但如今这境地,去哪里找花芯去?”玉泓急道,“也有的机关据说是要把图形的一部分除去,不过除错了一点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除去?”胜南一笑,摇头,“你说的那种机关虽然出人意料,但图形移除之后就不会再有,因而通常只能用一次……”“嗯,那就不是靠移除……”玉泓点头。 “至于是否靠补全花蕊,也不一定。”胜南思考片刻,经验总是比道听途说的玉泓足,“我想应该是江湖上惯用的手法,以扭转图案变形来达到,不过风险也是很大,只要移错一点点就会功亏一篑。” 玉泓道:“那可如何是好?你怎么可能知道怎么移?万一一错,我们三个人都要困死这里。” 玉泽也疑惑不决:“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胜南一笑,心中有数:“我信我直觉,闯荡江湖这许多年,对地窖机关好歹有些经验。” “直觉?你让我们把命托给你的直觉上啊?”玉泓嘟囔说,玉泽轻轻念:“直觉?”胜南点点头:“凡是直觉都要去尝试,才变成经验。”玉泽一怔,微微点头,玉泓叹了口气:“既然姐姐信你我又有什么异议?” 胜南轻轻地去扭转那花纹,三人几乎都屏住呼吸,玉泽一瞬间瞥见他神色里一贯的从容,心头一震:假若他是完颜永琏,我是柳月的话,那么我会不会甘愿为他背叛一切,包括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玉泽,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玉泓心里也不好过:原先哥哥逼迫姐姐在上面勾引林胜南,谁料到是天意么?让我们三个落进地窖里面,反而让他来救,哥哥真不是个好人,希望哥哥能放过林胜南,咱们只要能上去,就不要实行哥哥所谓的美人计……到时候他再逼迫姐姐,我们就让天下英雄做主…… 玉泽心道:希望哥哥在地窖里不要和我们遇上,林大哥,真的不是要骗你……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玉泓喜得差点跳起来:“林胜南,你好厉害!”胜南的眼光移向玉泽,玉泽的眼神里面既有焦虑,又有不安,还有感激,她怔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已是泪光点点。直到玉泓来拉她衣袖,玉泽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走吧。” 三人辗转了又有好一会儿,走着走着玉泓忽然可怜巴巴的语气:“大概是吃早饭的时间啦。”玉泽噗哧一笑:“待到出去了,必能满足你的胃口。对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感觉得到么?”玉泓道:“这里么?应该是爹练功的地方了。”说着的同时“啊”了一声:“这个机关也太好找了吧!” 玉泽一惊,循声而去,玉泓指着老鼠洞一样大的洞穴:“好找是好找,但究竟是哪个洞就不晓得了……”玉泽茫然地盯着那洞穴,不知所措,胜南看了那洞穴一眼:“这两个洞一为死路一为活路。若是不慎选了死路,原本是活路的那个就失了功效,这么一来两条皆为死路。”玉泓道:“那怎么办?左右左右左右左……林胜南,这机关比上一个好歹容易些,两个洞选一,几率更大些……” 玉泽也点点头,胜南道:“生还几率大一些,死心的可能也会快一些,况且刚才的地窖没有这个地窖危险,你看你脚底下是什么?”玉泓发现脚下是自己最怕的蝎子,啊一声跳开差点哭起来,玉泽道:“林大哥,我信你,你选吧。”胜南一怔,玉泽道:“要是丢性命,方才已经丢了。你来选。”胜南看着她深挚的眼神,点头,挥刀先选左洞而砍,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没有反应。再刺右洞,依旧没有反应。 玉泓瘫坐下来:“爹爹少说要半个月才回来,我看这次咱们死定了!”玉泽劝道:“不会的,玉泓,不必这么快就丧气。”玉泓强颜一笑:“对,这一定不会是机关!哪里有机关这么容易就被发现的?!”她又继续去找机关,也许跳得太急,脚脖子一歪,又跌倒下来,玉泽大惊:“玉泓,怎么又摔了一次?”胜南心念一动,喜道:“说得不错!” 两姐妹一怔,都以为他中了邪,惊诧得不知如何是好,胜南拔刀向左穴,笑道:“蓝姑娘摔跤尚且坚持不懈,这些机关也是如此,一次可能无效,但妙就妙在两三次便能通过,纯粹是考验心态罢了!”他又接连往那洞中刺刀,迅速地,洞边的墙转了个向,露出一半来。玉泽惊诧至极,玉泓喜道:“林胜南,你是神人啊!” 此后一路上胜南和这两姐妹克服险阻,次次柳暗花明,化险为夷,闲暇时议论江湖,那蓝玉泽不仅是美貌过人,见识更是与众不同,难怪徐辕宋恒皆垂青,不过他们大概都是不知,这蓝玉泽尽管才貌出众,却是特别缺乏安全感。玉泓总是抱怨:“像宋恒那样的少年英雄,自以为出身好地位高姐姐就一定喜欢,事实上姐姐见了他就躲,他们哪里知道,姐姐最缺少的是什么……再一个地道找了许久都一无所获,玉泓急得团团转,又跌了一跤,索性把鞋脱了,大大咧咧道:“我说为什么脚扭到呢!靴子不行的很,现在才舒服!” 玉泽胜南相视一笑,三人继续触墙摸壁,却仍旧没有头绪,玉泓又嫌地不平坦,刺她的脚,玉泽道:“你还是靴子穿起来算啦!”玉泓不情愿地穿上靴子,胜南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玉泓,你把脚抬起来。” 玉泓一愣,随即抬脚,胜南到她刚刚站的地方抚摩了几个来回,发现一条龙形图案,只是那龙头追着龙尾却不及,胜南用巧力将龙尾一扭转,送到龙口中,果然地面裂开一道裂缝,露出几道石阶来,玉泽道:“谁会想到这机关尽是在地上?”胜南道:“这机关布置巧妙,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咱们玉泓小姐喜欢摔跤喜欢脱鞋,才发现了它。”玉泓脸一红,胜南先下了石阶。 下去之后,再经过一段向上的阶梯,胜南看到光亮,正欲松口气,突然疾风由上而来,力道猛烈,心道不好,恐躲闪会伤到玉泽玉泓,惟能任凭突袭之刀横于颈间。胜南临危不乱,先不动弹,从容不迫从地窖出来,那刀也一直架在他脖子上。而突袭者,胜南认识他,他也认识胜南——随后上来的玉泽和玉泓都失声叫道:“哥” 那持刀之人不是蓝玉涵又是谁?! 胜南怒道:“蓝玉涵,我果然没猜错,你果然躲在这里,只要我们出去,你也休想再躲藏!”玉涵奸笑一声:“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你们出去!”玉泽惊道:“哥,别杀他!是他救了我们!”玉涵将她一把推开:“你存心把他带进来?你连我也敢出卖!” 胜南义正词严:“无论她们出不出卖,你也决计不会逃掉,蓝玉涵你扪心自问,偷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蓝夫人、玉泽和玉泓,都会无端被你牵连!把饮恨刀还给短刀谷!你得到双刀有什么用?” “什么我得到双刀?我回来的路上遇见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身手好快!我的双刀被抢,偏巧你们也跟了过来,我就这么窝囊地躲着,面子丢尽了!都怨你们!”蓝玉涵充满怨气、猛的一刀砍向胜南,玉泓尖叫一声捂住双眼,胜南用力一握将刀握住,反手一转,上前一步,以肩狠狠撞了玉涵一下,玉涵只觉剧痛,手一松,胜南已然将刀夺去,迅速挥向玉涵,仅仅一招,刀已架在玉涵脖子上了。 玉泽急道:“林大哥,别,别,别杀他!”胜南一迟疑,玉涵后退一步,从玉泓腰间拔出佩剑一剑刺来,胜南赶紧以刀相抗,一边同玉涵拆招一边掂量自己手上刀的重量,的确不似上次那般沉,而且也没有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两人在刀光剑影中比斗,玉泽玉泓焦急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为谁捏一把汗,每次胜南几欲得手,想到玉泽都手下留情,玉涵却不遗余力,招招毒辣,剑剑致命,最后一刀胜南已然砍至玉涵面门又缩了回去,见他回刀,玉涵出人意料,竟然加大力道,飞剑猛至,玉泽大惊,抽出佩剑来和玉涵拆了一招,怒道:“哥,你干什么?!” 玉涵道:“你干什么?不用你管!”玉泽道:“他让了你几十刀,你居然还不知悔改,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哥哥?!”玉涵道:“是啊,我懦弱,所以爹不喜欢我,宁愿把绝学传给云梦泽那外人也不传给我,所以我才去偷双刀,证明我有这个实力!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落下个笑柄,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多杀个人也无所谓!” 他又过去一剑,蓝玉泽立刻挡下,僵持着:“哥,他让着你,定然胜不了你,你要杀他已成定局,不如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她说着,眼泪已经簌簌流下,岂止胜南吃惊,玉涵玉泓都惊诧至极,玉涵颤抖着:“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泽痛下决心,坚定不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那个令我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的人。”胜南脑中麻木,努力在搜寻这一句话,对啊,那本《江山刀剑缘》当中,云蓝的原话啊!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么?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这句话抚慰! 玉泽一边握剑一边转过脸来和他四目相对:“他救我的时候,我只是感激他,但掉落地窖以后,我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相信他超过相信自己。林大哥,既然柳月能够确定自己深爱永琏,云蓝也可以放弃耿京追求林楚江,为什么我就不能追寻自己的感情?”玉涵惊道:“不,不,玉泽,太快了,怎么可能……一见钟情?” 玉泽摇摇头:“哥,你作决定吧!”玉涵思虑了半晌,才终于放下剑来:“哪里有哥哥会伤害妹妹……既然你这么在乎他,哥哥只有让步。”他将剑一丢,玉泽为他刚才那句感到羞耻,凄然一笑:“哥,谢谢你。” “我完全是为了妹妹,她是发诸真情。”玉涵依旧不知羞耻,“林公子的刀法真是高强,能让在下这么多招还收发自如,在下服输,愿同你出面澄清一切。” ?? 四人化敌为友,很快找到了出口,直通蓝夫人房中,映入眼帘的分别是蓝夫人、十绝、陆凭等人,柳五津喜道:“出来啦,胜南,已经五天了!咦?蓝……蓝玉涵……这是怎么回事?!”一见蓝玉涵也在当场,柳五津大惊失色。 蓝夫人惊道:“玉……玉涵……”江晗怒道:“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就猜到你们将他藏了起来,蓝玉涵,交出刀来!”胜南忙阻拦:“江兄,饮恨刀已经不在蓝府了!”他此言一出,除了蓝氏姐妹之外无一不大惊,铁云江道:“你怎知道?” 玉涵将遭遇金人之事全都说了一遍,众人半信半疑,江晗道:“蓝夫人,咱们被骗之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你得用事实证明双刀不在蓝府!”蓝夫人道:“这样,蓝府上下都给你们搜查,连地窖也不例外……除了老爷和云梦泽的地窖无法开启。”陆凭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 江晗冷笑:“师父,林胜南就不必参与搜查了吧?他需要避嫌。林胜南,看不出来啊,才五天,就牵着人家的手出地道了。”玉泓怒道:“小子!要搜便搜,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胜南玉泽相互凝视,脸上都泛起红晕,陆怡轻轻叹气,走到两人面前:“胜南,蓝姑娘,看你们这么好,我可真是羡慕,胜南,你要珍惜,不是每个人都会让爱的人爱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她似乎用意极深,胜南看她脸色苍白,关切道:“怡儿,出了什么事?”陆怡摇摇头,没说什么。 直查到夜深人静,众人没有查出任何所以然,只能暂且相信了玉涵的话。五津陆凭怕解涛薛焕二人将双刀夺去不利于夺回,显然又是一场苦战,决定立刻动身去追金人。 看胜南似乎也要收拾行装走,玉泓将玉泽拉到一边:“姐姐,你要考虑好了呀,像林胜南这种人,和天骄一样,漂泊不定,还是以事业为重的。”玉泽道:“姐姐知道,我们认识尚浅,胜南说了,等他帮着夺回双刀,自会回来找我,他和徐辕不同,他不受抗金的束缚,不像徐辕站在风口浪尖上,姐姐这次,定然不会再错。”玉泓点头:“但愿他不要把姐姐弃在脑后。” 离别时刻,玉泽对胜南有些舍不得,胜南对她耳语道:“你和云蓝一样,害怕一开始就是结束,你放心,不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回来。”玉泽泣道:“我知道,我会等你,等开始。” ?? 却说林胜南走后的这一夜,蓝夫人慌张地跑进玉泽闺房,气急败坏道:“本来已经部署好了,怎么你们会掉进地窖?” “也许是天意,不掉进地窖就掉进地狱。”玉泽淡淡地说,“幸好没有骗他,否则我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玉涵没有听懂,哼了一声:“好在你机灵,刀谱呢?” “没有。” “没有?他跟你已经海誓山盟,你不会连刀谱都没见过吧。” “哥哥,感情不是用来出卖的。”玉泓气氛僵持,小声说。 “哼,我懂,他根本没有刀谱,他非但不是林阡,而且还出身寒微,那小子,真以为玉泽你会看上他,真是痴心妄想,玉泽,你放心,以后哥会向天骄解释。”玉涵冷笑。 “他不是没有刀谱,只不过我想告诉哥一句,自古美人计,十有九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玉泽冷冷回他一句,“你不必费心向谁解释,从今天起,我和徐辕没有任何关系,我说等他回来,就一定只等他一个。” “你,你说什么?”玉涵脸色登变。 “我说,你的美人计失败了,我蓝玉泽,爱林胜南,是真的爱他!” “你懂什么?!爱他?林胜南是个什么东西?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哪一点比得过天骄?!”玉涵大怒,“你不要胡闹!” “我也以为我要的是那种扬名立万的大英雄,事实上我错了。我的英雄,他不一定要有什么丰功伟绩,他只要能够给我安全的感觉,能保护我,有和我一样的理想就了,够了,他除了功名,哪一点又比不过徐辕呢?”玉泽轻声道。 “他,我听说他不过也是个骗子而已,仗着自己模样好武功有几下子就去追求陆家那小姐,可惜人家嫌弃他出身贫寒,看不上他,只有你这么傻!说他好!” “陆怡没有爱上胜南是她自己无福,哥,我累了,请你出去!” 玉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算你本事!哥念在你保住双刀,先不怎么样,他这一去金国,不知还能否活着回来!” 玉泽一愣,转过头不说话。 ?? 离开蓝府好几日,胜南才从对玉泽的想念中抽离,却发现陆怡特别不对劲,气色大不如前,脸色也比以前差很多,白得像僵硬了一般,胜南几欲问她,她却似乎难以启齿,极力掩饰,这一天众人刚刚起床,铁云水慌张跑过来:“师父,小师妹走了!”他手上捏着一张纸条,铁云江和江晗都伸手去接,陆凭先接过来,字条上简单一句:爹,女儿先行一步,勿念。 陆凭道:“她怎的一个人走了?云江、晗儿,你们谁惹她生气了?”云江和江晗都摇摇头,柳五津道:“陆凭,这几日怡儿都很奇怪,为安全起见,你们师徒几人带闻因赶紧快马加鞭赶过去依她记号找她,我和胜南殿后。”师徒几人连早饭也未进,立即骑马而去。 五津同胜南随后策马而行,胜南道:“柳大哥有什么事要办么?”五津道:“胜南,我是特地把他们几个支开的。”胜南疑道:“为什么?”五津叹了口气:“你也应该发现怡儿反常了吧?”胜南一惊:“怡儿发生了什么事?”五津道:“你们失踪的那五天,我们忙着寻你们,都没注意怡儿,后来,我第一次发现怡儿偷哭是第三天晚上,我才想起,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胜南跟着紧张起来,五津压低了声音:“那天,大家都在议论怎么寻找你们三人,江晗对陆怡说,有办法救你们,让她随他过去……我担心,江晗,他对怡儿……若是那样,陆凭一定气得发疯,怡儿也才会这么反常。” 胜南气道:“你是说,江晗那禽兽!?”五津道:“我也只是猜测,胜南,这当儿,我当然不希望陆家发生这种事。好了,大事在即,你可做足了准备?”胜南点头:“柳大哥勿忧,真是解涛和薛焕夺走了双刀,我们也不会就此罢手。” 正在交谈,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马上之人不是蓝玉泓又是谁?玉泓看见胜南,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急道:“林大哥,林大哥!”胜南见她如此急促,心生不安之感:“玉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玉泓下马太快,一不留神摔下马来,她几乎爬到胜南面前:“点苍山,点苍山,他们突然出现,将我家人全都抓走了,就,就只剩我一个……” 胜南扶起玉泓,急切道:“玉泽呢?也被抓去了么?”玉泓噙泪点点头,五津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蓝家的人?” 玉泓泣道:“对不起林大哥,对不起柳前辈,其实饮恨刀……饮恨刀一直就藏匿在蓝府里,只不过娘知道所有的通道,佯装不知来骗你们!谁料到你们刚刚离开,点苍山就跟着来了,他们好是狠毒,说咱们抢了双刀,罪有应得,才抓走他们,幸而宋恒哥哥救下了我,追着他们往点苍山去了,现下他们都生死未卜,我……” 胜南听到“生死未卜”那四字,心中震惊脸色苍白,玉泓道:“林大哥,我要去找舅舅来救娘和姐姐,你先帮我去打探云横山庄的下落,好不好?!”胜南一掌击在树上:“倘若云蓝敢伤玉泽,我不会饶过她点苍山!” 玉泓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只木盒:“这是姐姐房里的。”胜南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垫着锦缎,缎上是一枚戒指,那枚刻着‘林’的戒指,正是胜南送给她的。 一阵冷风吹得胜南心一恸……q 第十一章 江洋道,小霸王(1) 进入点苍境内,五津因故与胜南作别,胜南只身来到江洋道,却恰逢归来的宋贤和沈家父女。在胜南陈述了蓝府往事之后,宋贤等人才知饮恨刀流落点苍山,因而决定重新留下,共同等候对抗云蓝。 宋贤胜南暌违了许久,有太多的经历叙说,朝夕相处十余载,兄弟俩的对话里还是第一次闯进一个女人,因此宋贤听他讲述蓝玉泽总是听得入神,又是惊诧又是陶醉:“这位蓝姑娘究竟存不存在啊?被你描绘得跟仙女似的,又美丽大方,又勇敢过人……”时时忍不住为他二人忿忿不平:“点苍山……真是欺人太甚……不行,兄弟我豁出去了,一定要给你把蓝姑娘找回来!”说的时候一脸真诚,一旦做起来就风风火火。连日来,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宋贤,在寻找云横山庄时是前所未有地投入。 “沈寨主,我与宋贤都久居山东,不甚了解点苍山的情况,还望沈寨主告知一二。”共同议事时,胜南向沈望求教点苍山事。他和宋贤的性格,明显一个内敛一个外向,沈望尤其欣赏他二人互补搭档的行事效果,明显比宋贤一个人在要妥帖得多。 “这个云家是大理的书香门第,几十年前,云家的小姐云杉嫁给洞庭云铤,一同从事抗金,这云杉和云铤就是云蓝的父母亲啊!” 胜南点点头:“倒是文武双全。” “二十年前,云蓝莫名其妙离开丈夫女儿去金国办事,四年后回来带着一个婴儿远赴天山,而后回到大理将整个云家都迁徙进了点苍山,曾因她办事作风匪夷所思轰动武林,后来她在点苍山清修了十年时间,谁想到短短十载,就培养出以林念昔为首的数位武学奇才。”胜南问道:“这林念昔的事情会不会只是传闻?” 沈望道:“当然不是传闻,林念昔的剑法造诣已然登峰造极,真正是一个混世魔女。据说很多人找到了山庄位置却死在山庄里面,吓得众人既想上山又不敢上。我们这些人又不知道山庄的路,只能在江洋道上耽搁。林念昔之所以要擒蓝家人,只怕还是为了饮恨刀,毕竟饮恨刀和惜音剑是天下闻名的一对,林阡不在,作为他的未婚妻子,林念昔当然要夺过来守护。” 胜南想到玉泽,心下又气愤又悲哀:“什么惜音剑饮恨刀?什么江山刀剑缘?全是胡扯,全是虚况,全是害人的传说!”这时一个江湖侠客从外面冲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伙儿可知道,林念昔杀了刚刚降金的池乔木?!” 寨内众人均是一惊,议论纷纷起来。 ?? 池乔木被杀,最惊诧的应该莫过于金人,这时候,薛无情、薛焕等几路金人都已经跟到了点苍山脚下,夜深人静,借着远处传来的几道幽暗光线,石暗沙、向一和薛焕、解涛首次为双刀会面,同时也是为了与双刀有关的人事。 “就冲着林念昔和林阡当年一招就能杀武林前五十的份上,他们的武功就直逼徐辕,加上年龄小,稍欠火候也是可以谅解。所以这两年来他们失踪对咱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为了试探他二人出现,咱们就利用了池乔木,结果林念昔果真出现杀了叛徒,可见林阡已经在同一时间复出江湖。”向一笑着说,原来池乔木从叛变到死一直都是金人的棋子,为了引那个专杀投降金人叛徒的林念昔出现,不,是复出! “干得很好,不过林念昔重新出现了,林阡却没有露面。”薛焕先赞后抑。 “这段时间,跟双刀联系最大的还有谁?难道你们没有见到过那个少年,手执双物的少年?”向一自作聪明。 “他不是林阡。”薛焕反驳道,“林胜南的底细我很清楚,虽然他的双刀工夫出神入化,充其量也只是冒名的林阡。我看真正的林阡还是没有出现。” 暗沙一惊:“总觉得短刀谷在酝酿一个大的阴谋——林阡在扬名之后本可以借机主持江湖,事实上两年前的武林大会,谁都看清楚了林阡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当仁不让,可是他们偏让徐辕成为武林领袖,用林阡支撑徐辕,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突然树后传出一个声音,不来自他们任何一个:“不错,那年武林大会刚刚结束,林阡忽然不知踪迹。的确很不可思议。” 薛焕、解涛和暗沙都是处变不惊,向一身子一颤,循声望去:“你是谁?为何偷听我们?” “我是光明正大地路过,不像有些人心里有鬼。”林子里面出现一个如月光般圣洁如水的女子,在点苍山下,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谁了——林念昔! 她戴着面纱,只见眼光凌厉:“我警告你们,林阡是我林念昔的未婚丈夫,你们最好不要惹他,不然要你们的命,在江洋道上易如反掌。” 向一身子一颤,石暗沙看她虽然年少,话语却是少见的毒辣,一笑:“真是有趣,好啊,我答应你。” 薛焕看不见她面容,哼了一声:“你放心,你们两个,我们会一起杀。” ?? 这天上午,胜南和沈依然二人去林子里面找路径,沈依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路上有一张白纸,赶紧拾起来,溜到胜南身边去给他看,胜南接过纸来,看纸上是北宋范仲淹的名篇《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胜南看完,大失所望:“对我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两人继续上路寻找,路上又接连拾到《满江红》、《清平乐》、《永遇乐》……沈依然道:“这些纸正说明了有人在这条路上路过啊!”胜南一想不错,顺着线索前行,果然又发现一张纸,这纸上字体娟秀,应该是女子所写,韩缜的一首《凤箫吟》: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纬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目目断王孙。 ,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何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春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 沈依然读罢,赞道:“这女子好是痴情,在楼上看着爱人远去直至消失,她心中一定很痛苦。” 胜南道:“也许这男子更痛苦呢,被人家注视着自己离开,自己又不能回头,这种人应该更加痛苦。”沈依然一笑,收起《凤箫吟》,行了数里,再没有拾到一首词,而两人面前挺立着一个竹寨,上写:虎山寨。两人心里不知多失望,立刻回头。 宋贤和沈望也没有找到云横山庄的位置,这天晚上,众人早早睡了,早晨胜南一摸钱带,发现没了一串铜钱,想起这江洋道上盗贼甚多,幸而他按柳五津的办法,在包袱里藏了好几串防备。但第二日晚、第三日晚,一连掉了两串。第四日晚,胜南进门特意摸了摸钱袋,钱还在,醒来又没了。 碰巧是日蓝玉泓终于赶过来和胜南会合,一听说有盗贼出没,一夜没有合眼,胜南被他的小姨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被驱大约一夜,故而没有睡好,情有可原地又丢了两串钱。 这天中午,玉泓把他神神秘秘带到自己房里,鬼鬼祟祟钻到床底下去拿什么,胜南也凑过去看,床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搞不清这蓝姑娘究竟要干什么,她好不容易把一只大木匣挖地三尺取出来,看见林胜南还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愣是把林胜南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做贼啊?!” “没有做贼!”玉泓轻声道,“嘘,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别惊动任何人。” 胜南心念一动:“什么东西?和你姐姐有关么?” 玉泓不做声,轻轻把那匣子打开,他不由得后退一步,光芒四射的匣子里,他再度看见那拥有雨一般色彩的宝刀,刹那间他又有了那种似熟悉似陌生的感觉,一时后悔、悲伤、寂寞全部都冲上心头,他想放开去握刀的手,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去,他鬼使神差地继续伸手去拔,呆呆地握着它们,蓝玉涵和他比斗时候的压抑再度袭来,那么强烈那么汹涌澎湃,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都是一个狂风骤雨的世界,他脑海中时有时无的画面愈发清晰,只有一个—— 月黑天高,风卷残云,整个世界像要被颠覆一般,风声紧,云已黑,树叶狂舞飘零,豆大的雨珠似是打落在身上,疼痛至极,还有一种失去至爱的感觉,一个女子的笑容被这风雨湮灭、摧毁了……那女子是谁?太模糊,又像触手可及一样,就快碰到她时,感觉被人拍了一下,惊回现实中来,林胜南竟然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玉泓惊道:“你怎么啦?中邪了?”连胜南自己也惊诧不已,满头冷汗:“双刀,真是不祥物啊,怎么双刀竟然在你手上,不是,不是被点苍山的人夺去了么?” 玉泓泣道:“我若是不说点苍山人夺去双刀,你们这群人怎么会这么爽快,立刻来与点苍山为敌,救姐姐走?”看她泪流满面,胜南心里也不好受,刚刚从双刀之邪中脱离出来,想起玉泽,止不住感怀:“玉泓,你姐姐我是拼了所有性命都要去救的,至于饮恨刀,你要听我的话,这几日管好它,看到短刀谷中人立刻还去。”玉泓急道:“不行,没有饮恨刀,谁肯与点苍山为敌救姐姐,到这关头已经没有人救姐姐了!二舅、爹爹全都不在大理,我看姐姐凶多吉少了!” “玉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姐姐那一边。”胜南平静地告诉她,冷峻坚毅的神色。 “就算姐姐曾经维护哥哥撒谎骗你,你也站在她那边吗?”玉泓泪眼朦胧。 “相信我么?相信我就要做到我所说的一切,我会把玉泽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代价!”玉泓看着他的神色,心下感动,泪已盈眶:姐姐,这次真的没有选错人。 ?? 盗贼太猖狂,丢钱如流水。 胜南十分气愤,终于决定反击,一夜不睡布置机关等候小偷的光顾。 三更时分,门外人影一晃,一人蹑手蹑脚偷门而入,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说时迟那时快,胜南一踩机关,只听一女子尖叫声和其落网后的巨大声响,胜南知她落到自己网里,不由得放下心来,那女子警觉道:“你是谁?!” 胜南假装睡觉,还打起呼噜来,一直僵持到早上,胜南慢慢吞吞穿衣起来,一件一件地加好,想这寒冬腊月,小偷一定饱受酷寒得到了教训,终于决定收手,走到网边忍不住假装惊讶:“咦,你你你,你是谁?!”那女子一脸怒气地抬起头来,她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傲气和不屑:“快放我出来!”玉泓拍着手从门外进来:“姐夫啊你真是好本事,这盗贼终于被你捉住了!别放她!” 那女子年纪和玉泓玉泽相若,美貌不及,灵动却有余,她听玉泓称自己是盗贼,禁不住反驳:“什么盗贼?你们别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你们谁啊,识相点放我出来,本姑娘冻死了!” 胜南摇头苦笑,也不存心再与她为难,将她释放出来,这女子双脚着地,一身白衣挡不住四个字就是灵气逼人,长相特别可爱,梳着两条小辫子,一看就知道年纪很小,放在闻因那个年纪一定比闻因还要调皮和鬼灵精,但是此刻她却怒目而视,尽管如此,一眨一眨的眼睛还是在诉说着亲近之感,任何人见第一眼都会有一个念头:这是个很抢眼的小妹妹。但是胜南念她做错了事走错了路,装威严道:“你是谁?为什么偷我的钱?” “谁偷你钱了?姑娘我银子多的是!”她把囊中银票之类全都掏出来抖落:“看你们这群为五斗米折腰的凡夫俗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送你,全送你算了!” “我可不要这些赃物,这些都是你偷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来?!”那女子气急败坏,“我说了,没偷!” “你不是小偷怎会偷偷摸摸进我姐夫的屋子!?”玉泓道。 “我才奇怪呢,昨天晚上我是为了躲追杀才到你屋子里来避一避的,才推开门就到网里面去了,这网也真是奇怪,怎么砍也始终砍不坏!”胜南半信半疑:“躲追杀?什么人追杀你?” 突然门前人影一闪,那女子机灵一笑,鬼主意上来,立刻在门后放了凳子,门被推开,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朝里面偷偷张望,看见胜南和玉泓都“哼哼”笑一下,看到那女子眼睛直发光:“小师妹!哈哈哈哈,我找到你啦!”他立刻飞奔向这少女,没注意这安排好的凳子,一绊,连人带凳摔在地上,少女笑道:“师兄,犯不着行这么大礼吧!”汉子道:“小师妹,咱……咱们走吧!”少女怒道:“不走不走,都怪你昨天纠缠我,害得我被这二人诬陷为小偷!” 汉子一愣:“我们本来就是小偷啊!”少女怒道:“什么?!”汉子道:“哦,哦,你……”他走到胜南身边:“再敢说我小师妹是小偷,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小师妹,下一个咱们去偷谁啊?”少女哭笑不得,胜南手一挥:“好了好了,没工夫同你们玩,走吧走吧!”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盯着戒指失神了半天,一阵心痛,突地拿出一只随身携带的香炉,这么多年,都在包袱里面带着它,心中痛苦的时候,就烧火以慰藉,这次点了火,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又抽出一张纸来,投进火中烧了,那火在香炉中窜得老高,胜南闻见烟味,沉浸其中,心里才隐约有些舒服,然而有了玉泽这份牵挂,就总想着要摆脱苦难的过去,多了爱,心中却空了一分:玉泽,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们都站在一起,一起去面对……q 第十一章 江洋道,小霸王(2) 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陆凭柳五津等短刀谷中人物的消息,江湖上三帮六派的人倒是来得不少,个个意在饮恨刀。红袄寨中除了宋贤之外还派遣了一位首领,就是那做事从来都循规蹈矩的吴越——胜南、宋贤的结拜大哥了。胜南未见柳五津,不能擅自做主曝露双刀,只得吩咐玉泓先将其保全,任外界对点苍山传言分飞。江洋道上也因此愈加热闹,表面上皇帝不急太监急,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谁都觊觎。 “也许短刀谷不动声色,是知道点苍山一定会保全双刀并且送回去。”玉泓猜想,“可是……他们再不来我就惨啦!要天天守着这双刀!” “也许老天叫你当几天饮恨刀的女主人,又何乐而不为呢?”胜南笑慰。 外面一阵喧哗,胜南走出客栈,见到一群人围着沈望指指点点着什么,心下诧异,走进一瞧,才知指点对象是沈望身边的一个叫花,那叫花子应该正值年轻力壮,却衣衫褴褛,拖着浓浓的鼻涕,浑身脏兮兮,哭喊着:“大爷,赏些钱吧!”沈望一怒之下踹了他一脚:“你这不学好的小子,居然敢偷钱,还厚脸皮要,给我滚,滚!”那叫花子经他一吓,屁滚尿流地走了,围观人谩骂着走散,沈望回头来,气着摇头:“这江洋道到底什么世道?叫花子偷钱,偷不到再讨,闻所未闻!” 唉,这江洋道和大理城真是两种气象,当点苍山上积雪不化,大理城里却是繁花似锦,西东明显两个季节,那里什么都是美的,安静的,这里,却充斥着怀疑、凶残、恶毒,不管是当地横行霸道的妖魔鬼怪,还是来自五湖四海表里不一的英雄豪杰…… 肃杀之气,瞬即笼罩了苍山十九峰。却不知、究竟云横山庄藏匿在哪座峰上? ?? 午睡过后,宋贤来叩胜南门,激动地说:“胜南,你猜谁来了?” 胜南宋贤吴越会合屋外,老远就望见沈望房门敞开,沈望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主位上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不少人都慑于其不怒而威,在窗外看了半天也不知该否进去。 胜南轻声问:“真是那武林盟主易迈山么?”吴越点头道:“应当是吧。”宋贤整整衣领:“我先去!”当即走到沈望身边见礼:“盟主好!”胜南吴越立即也随之进去,毫不拘束向盟主问好,盟主看他三人皆是非同寻常、人中龙凤,面露惊奇之色:“这三位是……” 宋贤道:“在下红袄寨杨征,字宋贤。”“原来是玉面小白龙,果然气宇不凡,谈吐大方。”易迈山情不自禁称赞。 吴越也介绍了:“在下吴越,字新屿。”易迈山喜道:“覆骨金针传人吴越么,尊师可安好?”吴越眼一红:“家师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在下是独徒……”盟主叹了口气:“他可以收到好的徒弟,总算能够含笑而终。哪里像我,收了徒弟去金国不学好,扰乱江湖,现在落到祁连山手里。啊,小兄弟你呢?” 胜南缓过神来:“在下林胜南,字冲渑。”盟主点头:“都不错,抗金有了你们才有希望。你们三个都应该是红袄寨的首领吧?”胜南笑笑:“在下不是。”盟主拍拍他的肩膀:“努力一些,总会成功。”又正色道:“我这次来也是帮楚江夺双刀,再过几个月,云雾山即将推选新的盟主,长江后浪推前浪,届时你们都可以一展身手。” 宋贤将学武感想和盟主讲了一番,他认为武功要么不学,学了必须向天下第一的目标冲刺,盟主笑道:“老夫年少也是这般轻狂,直到真正遇到了他,才知天外有天,纵使打遍天下,最后还是输给了他。” “他是哪个?”宋贤问。 “自然是那纵横武林几十年的武林神话肖逝,他出道仅仅五年,就连番战败了金宋间绝顶高手数十名,颠覆了武林的格局,武林生灭都由他一人操控,老夫再怎样狂傲,也只能落得个宋国第二的虚名。”易迈山叹气,“你们这一代武林领袖虽然早已定了,不过将来云雾山比武,也许会有更多奇才能被挖掘。” “虽然忝列九分天下之一,只怕我的本事还未能与天骄徐辕相提并论。”宋贤道。盟主一笑:“老夫到是和天骄切磋过,这样如何?明日咱们找个时间也切磋一番?”宋贤求之不得,高兴地连连点头。 得遇易迈山赐教,武林中不知有多少年轻俊杰要眼红,宋贤为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几乎披星戴月地练剑,好容易熬过漫长的时间,在沈望、胜南、吴越的注视下,这场比试开始了—— 宋贤迅速开始他的潺丝剑法,他的剑因形似流水神似柔丝而得名,只见他先入一剑“丝丝入扣”,剑如同万千细丝,精准无比直绕向易迈山,易迈山微微一笑,并未拔剑,只是伸出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宋贤剑尖,宋贤立即回剑,又一招“流水潺潺”,这一剑变换莫测,蕴藏了无穷机妙。间至易迈山面前,易迈山依旧未动脚跟,简单地用手一接,他这次暗用内力,欲引剑过来,宋贤察觉到方才开始运力,但这当儿,迈山突然松开手来,一掌打向宋贤,宋贤收力速度虽不及他,也能够举肘相抗,易迈山赞道:“不错,反应敏捷!”又去夺他的剑,宋贤反手一转,将剑转到了左手上去,迈山用“大擒拿手”去捉他左手,同时右手握空了一拳打去,宋贤无暇思索,弃剑对敌,双手相迎,尽管如此还是被迈山逼得连退数步,易迈山突地低下身来铲他脚,右手一个“海底捞月”拾起宋贤的剑来,“刷”一声刺过去,宋贤身子一让,接过胜南扔来的新剑,重新缠他。 易迈山出剑甚是灵活,任由缠绕,毫不凌乱,几次宋贤的计谋都被其识穿,宋贤毕竟少年人,切磋久了体力便有所不支,百招开外渐落下风,由进攻缓缓走向防御,迈山使剑不同寻常,他刚中带柔,稍用内力使剑变弯,又立即以弯剑去绕宋贤之剑,这种手法,在场众人都不曾见过,心下大大佩服,胜南心道:怪不得他能当武林盟主,除了他万中无二的内力之外,还有这剑法上出人意料的招式啊!宋贤也不愧是小辈中出类之人,虽然落败,他的潺丝剑却一点不失往日光彩,年龄小稍欠火候是足以谅解的。 迈山微笑着把夺来的剑还交给宋贤:“你这剑法,如果再往潺丝二字上仔细推敲反复琢磨,定然是金宋间的一把奇剑!”宋贤不解其意,迈山笑道:“等你年龄大了,学会寓情于剑,就自然懂。” “寓情于剑?那可难了,宋贤是咱们红袄寨中出名的不近女色,会对谁动心?!”吴越打趣道。 宋贤傻笑着,一脸的无邪,易迈山看着他小小年纪略见倜傥,轻轻叹气:“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三兄弟均是一怔,这无疑给他们闯荡江湖的决心狠狠泼了盆冷水。 ?? 连续数日,沈依然上吐下泻腹痛难忍,急得沈望是食不下咽夜不能眠,为了宝贝女儿在江洋道一带寻遍了大夫。大夫诊断过后,皆说是食物中毒,可能和她的挑食有关连。得知沈依然一直以来只重一味,大夫都提供了同一种药方,但是至于解药,却是要大家亲力亲为的—— 原来这方圆百里能解毒的草药几乎全部被江洋道土匪窝虎山寨搜刮占有,胜南忆起曾经找到过这虎山寨,便叫来宋贤同去确定通道,救人一命,始终是义不容辞之事,玉泓有些担心,但见胜南坚决,心想“不会有什么可以难倒姐夫”。 虎山寨戒备森严,胜南宋贤知道草药珍贵,定在寨内珍藏,于是用了鸡鸣狗盗的方法冒险进去。胜南听沈望说江洋道多处并未开化,特别是这虎山寨,在其寨主“爬山虎”的统率下,个个是青面獠牙,心狠手辣,尤其是爬山虎,嗜血成狂,一天要杀一百多人,听的时候就有毛骨悚然之感。和野人交战,胜南心里着实没底,宋贤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一直盘算:要是我能杀了爬山虎,到是可以为江洋道除去一害…… 两人往里走,搞不清当中哪户是哪户,哪间归哪间,越走越糊涂,胜南看道旁杂草荒芜,原野中荆棘丛生,到处都是没有见过的野兽虫鸟,不知是否有毒,这根本不是虎山寨,而是一个原始森林,只不过添了几个人住而已,这一路走来,人没见到几个,吓人的怪物却应有尽有,宋贤道:“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 “谁会像我们这般胆大?我记得当时大夫一说药在虎山寨时,围在依然身边一大群人就跑开了。人都一样,双刀刚丢失的时候,有几家愿意帮忙寻找,等到一传出在点苍山的消息,这里比什么时候都热闹。”胜南叹了口气,突然踩到一条毒蛇,赶紧跳开了。 “那你现在可胆怯了么?”宋贤笑问。胜南虽然有些许担心,却哪能透露出来,笑道:“你看我像么?我看是你自己胆怯了。” 宋贤“哈”了一声:“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 “胡说。”宋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的听得一声大喝:“什么人!”胜南宋贤转过头去,没来得及叫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腿脚发软了——那,那根本就不是人了,那是猿人么?他身上的毛比胜南宋贤的头发还长,浑身黝黑,能看见稍稍发红的皮以及上面的斑点。只听得他大声嚷道:“你们俩什么人!报上名来!”见他居然会说人话,兄弟二人这一惊尤甚,胜南轻声道:“撤么?”宋贤点头,趁它不注意,抡起剑柄一下子打上去,正欲逃走,谁料黄雀在后,胜南只觉腰上一紧,像被什么粗物牢牢缠住了,还毛茸茸的散发着几丝热度,宋贤好容易回过头去,看见一群将他们缠抱住的野生动物们,心想这回是死定了,一身武功哪里抵得过猿人多势众、力大无穷,最终被他们扭送到虎山寨总洞附近去了…… 这总寨说白了,还是个破陋的山洞,处处漏水,胜南和宋贤的武器和钱物在送到总寨的途中已经被强行瓜分,爬山虎的手下长的到更有些人的模样,看见猎物送来,上前即刻搜身,当然已经无物,气得向爬山虎汇报:“寨主,他们身上也是一文钱也没有!”爬山虎的声音从更深的墓穴中传来,令谁都不寒而栗:“那便杀了他们,吃!”宋贤大怒:“你们敢!”他苦苦挣扎,无奈手脚被缚,几乎动弹不得,胜南倒吸一口凉气,就算遇见金国高手也未如此没有胜算过,不知那爬山虎何等模样,会不会一出来自己就晕过去。 “是谁口出狂言?!”随着这声音,爬山虎走出方才发话的墓穴。 “我又如何?!”宋贤脱口而出。胜南远看那爬山虎走来,只觉得眼熟,近看不由得大惊——这爬山虎居然是那天被沈望赶走的乞儿,当时根本看不出一点凶悍,衣衫褴褛,可怜巴巴,现在却高高在上,颇具威严,宋贤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叫花子,寨主尚且如此穷困,难怪虎山寨如此之穷!” 爬山虎一愣:“原来你也是围观者之一,我爬山虎一生最恨冷酷无情之人,来啊!将他第一个杀了!”立刻来拖宋贤,宋贤怒骂:“别以为你虎山寨能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总有一天我要回头算帐的!人不能处罚你们,天也会处罚!”爬山虎大怒:“杀了他!” 胜南大急,赶紧大声喝止:“爬山虎,你可知道,你们虎山寨为何会这么穷困?!让你这个杀人魔王亲自出去讨饭为生?!因为从前你们以劫路人财物为生,为何后来所劫路人身上都没有钱财?”看见寨主面色大变,胜南知道触动准确,叹了口气:“猎物被送到狮子面前的时候,身上的肉已经被瓜分完全了,纵使性命被狮子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狮子的尊严又被谁玩弄?”爬山虎一惊,沉思片刻,手一挥:“罢了罢了,今天也杀了太多人!先将他二人押去大牢,日后再审!” 杨、林二人被送入那阴森的监牢中去,宋贤笑道:“胜南,临危不乱么!抓住他死穴,一击成功!” “要不是你在他手下面前一提到他是叫花子他就变脸,哪里会发现他最担忧的是虎山寨的穷困?只怕他今日要对手下们进行一次彻底大搜查,对贪污的手下们严惩不贷。唉,想不到那么一个凶悍的人,也会被自己下属瞒骗这么久。”胜南转过头来看宋贤,竖起大拇指,“幸亏你有胆量说出来拆他的脸皮。” 宋贤拍拍他肩膀:“知道你会接着我下去再把他脸皮洗一洗再贴上去。”两人一笑击掌:“合作愉快!”胜南收回笑意,正色道:“不过的确是有些冒险了。” 宋贤安然躺在监牢里面准备睡觉,突然想到什么:“你的行囊里面除了剑、干粮就没东西了吧?”胜南道:“还有几串铜钱。”宋贤奇怪道:“铜钱不放身上了么?还放在行囊里干吗?” “这是防盗方法。”胜南这招是陆怡所传,“不过遇见抢劫,就不管用了!” 宋贤偷笑着:“这一点就轮到我教你江湖经验了!哪,铜钱要这么放!”他从帽子夹缝、鞋袜里连出好多来:“他们搜身哪里搜到这里,动物没我这聪明么!”胜南“哦”了一声:“原来防盗和防劫不同。”“那当然,小偷和强盗不同,江湖的一小部分。”宋贤自顾得意。 第三天,胜南和宋贤企图越狱,又不幸被捉,这次宋贤的铜钱诡计露了馅,爬山虎手下恭恭敬敬将钱奉上:“老大,这两个家伙好是狡猾!”胜南宋贤心中均道:这下惨了! 爬山虎接过铜钱,哼了一声:“你在狱中也能赚钱哪?!不杀不可了!”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宋贤骄傲道:“凭什么告诉你?!”爬山虎哈哈大笑:“少这般放肆!小心我吃了你!在虎山寨,你们的性命哪里能由得你们自己控制!”胜南拉了拉宋贤衣袖:“我们从金国来,不过是宋人。” 爬山虎一愣:“小红小白,去把三姑娘请来!”很少用这种谦辞,甚至是卑微口吻。 宋贤一听来了劲:“什么三姑娘需您老人家去请?她权力很大么?咦,奇怪了,你不就是老大么?还有上面的?!”胜南不及阻拦宋贤,以为爬山虎又要发怒,谁料爬山虎竟然面容平和,只吐出三个字来:“那当然!” 宋贤奇道:“这三姑娘是什么来头,是人是鬼?”他刚问完就后悔,爬山虎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鞭子来给了他一重记,宋贤肩上一阵疼,怒道:“你待怎样?!”爬山虎比他还怒:“不准你对三姑娘不敬!小心我吃了你!” 宋贤想回嘴,但见爬山虎残暴全部写在脸上,比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心中一阵忐忑:这三姑娘好大的来头!爬山虎虽然脾气不小,这次却也未免太厉害……胜南心下则一惊更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残暴! 二人正自想着,一条白毛小狗进了山洞,青面獠牙的爬山虎,竟一脸驯服地狂喜着去迎接一条狗,实在是令胜南宋贤面面相觑,却听得一女子清脆的声音:“虎老大又要杀了谁吃啊?!”爬山虎撇下小狗迎向洞口:“三姑娘大架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卑躬屈膝若此,林杨两个目瞪口呆,紧接着一个白衣女子跳进洞来,那女子身形娇小,体态轻盈,虽然一身白衣,却掩饰不住跳动和活跃的感觉,她四下张望着,小声说:“虎老大,你这洞里太阴寒了。”爬山虎连连点头:“是,属下会改进!”宋贤不由得一笑,那女子走过来,看见两人咦了一声,她和胜南几乎异口同声:“是你!”q 第十一章 江洋道,小霸王(3) 爬山虎毕恭毕敬问:“三姑娘见过这男子?”三姑娘一笑:“岂止见过,我还被他囚禁过!” 爬山虎大怒:“敢囚禁我们三姑娘,你好大的胆子!”再度没有任何预兆一鞭子抽过来直对着胜南,却见三姑娘手指一截,那鞭变弯曲后改变方向,本是要打胜南,结果反而抽在爬山虎自己手上,宋贤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江洋道能人辈出:这小丫头的内力决不在我之下!爬山虎一惊,跪在地上连声求饶:“三姑娘息怒,别杀小的,别杀小的!”三姑娘笑道:“起来,我又没说要杀你!” 林杨二人见这爬山虎居然也会如此害怕,觉得一生中最吃惊的事情也莫过于此,那三姑娘让爬山虎给他二人松绑,爬山虎二话不说立刻行动,三姑娘背着手臂围着杨林转了好几圈,胜南宋贤都觉得她色荏内厉,笑里藏刀,这一刻解自己下来下一刻搞不好还要再把自己吊上去,这么反复折磨死,或者是干脆就和爬山虎把自己给分享了……想到这里不禁战栗。 谁知世上就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三姑娘不仅用事实验证了杨林二人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说了这么一句:“虎老大,送我一个人情,将包袱还给他们,以后他们可以通行江洋道。”杨、林杵在那里像在做梦。 爬山虎连连点头:“是是是,快,快描绘他们的相貌,贴到江洋道上各大寨中!”宋贤小声道:“通行江洋道怕是句暗语吧。”胜南心一凛:“通行,游行?” 三姑娘听见他们嘀咕,呵呵笑着:“是我要谢谢你啊,那天若非你囚禁我,我师兄不把我纠缠死了才怪,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啊,他就是我师兄。”胜南降低了恐惧程度,仍然连连点头,三姑娘续道:“那天夜里他一直找我,白天累的打瞌睡的时候我就走了!这个可恶的满江红!” 杨林二人接过包袱来,三姑娘突然拉住林胜南衣袖:“你们可有听说过一个人么?”胜南宋贤齐道:“姑娘请问。” 三姑娘沉思片刻:“他好像叫林胜南,字冲渑……”胜南一惊,宋贤奇道:“你问他作甚?”三姑娘“哦”了一声:“我正在找他啊!”胜南一愣:难道玉泽托付她找我,不会啊,玉泽怎会认识她,难道,是轩辕九烨派来的金国说客,那她怎会是江洋道的主人?谜团! 宋贤更不知怎么回事,当然不能随口出卖胜南,连忙道:“哦,我们不认识他啊,他是泰安的,我们不是。”胜南大惊,宋贤才知自己此地无银,果真三姑娘疑道:“你们不认识,怎会知他泰安人?” 幸好宋贤脑子转得快:“听说过啊,他很了不起的!”胜南满脸笑意看着他蒙混过关,三姑娘面露惊奇:“原来他名声还不小啊?他多大了?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大吧?唔,跟林阡也差不多,哎,想不到,连你们都这么大了……” 宋贤听得郁闷:废话,老子出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胜南突然想起正事,忙同这三姑娘要了救治沈依然的解药走,临行时这三姑娘问二人姓名,二人胡诌了俩名字,三姑娘却没透露出她名字和来历。 宋贤边走边道:“好小子,这三姑娘怎么会问起你来?”胜南也充满怀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宋贤道:“她不会就是蓝姑娘吧!”胜南道:“怎么可能?连玉泽我都认不出来么?玉泽现今在云蓝魔掌之中,怎可能会托付她来寻我?我猜她一定是另有所图。” 宋贤一笑:“那她又是谁?”胜南道:“好啦好啦,你放心好了,我不认识她,跟她没任何关系。”宋贤点头窃笑:“明白,你可是老江湖,千万别被这些情爱之事束缚住了,有了蓝姑娘也够了,像我这样,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胜南大笑:“好,我看着某人能不能做到。”脸上突然缓过一丝哀愁:“幸而我没将玉泽的东西带在身上,否则会被这土匪窝玷污了。” 胜南回到客栈,抚mo着那枚戒指,想起蓝府地窖,是他这么多年最幸福的地方,然而,最快乐也最短暂。可是自己的承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恩惠?” 胜南摇头:“那女子作风古怪得很,对了,宋贤呢?”吴越笑道:“他一回来便睡,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没起床。算了,从小的习惯,无论睡多久都行。” 胜南亦一笑:“去看看他睡觉的样子怎样,定然很是有趣。”两人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见宋贤正蒙头大睡,伴着轻微的鼾声,吴越观察了一番,觉得无趣,见宋贤书桌上还有一张临走前的笔墨:知难而进。这四个字苍劲刚健,似是一挥而就,胜南轻轻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些墨,对吴越“嘘”了一声,吴越立即会意,小声道:“快,快!” 胜南一步一步地迈向床,轻轻地移开被窝,用手在宋贤面前晃了几晃,宋贤没反应,胜南捂住嘴,准备画在他脸上,吴越凑在一旁摇头苦笑,突然宋贤睁开眼睛,胜南大叫一声,丢开毛笔,宋贤嘿嘿一笑没动:“林胜南,少做亏心事!否则自食其果!”胜南怒道:“你凭何装睡吓人?!”宋贤“哎”了一声:“我装不装睡是我的自由,不像你,暗自偷袭,结果偷鸡不成反蚀米。”胜南痛心疾首:“看看看看,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唤你起床,你居然!”宋贤试探着道:“是么?”胜南道:“那当然,快起!”宋贤不理,继续蒙头大睡,胜南怒道:“杨宋贤,你起是不起!?” 宋贤回音:“别烦!”胜南干脆脱掉靴子,跳上chuang去,睡在宋贤身上,宋贤被压在下面大叫:“林胜南,你,你,你好奸险!”胜南笑道:“哈哈,大肉垫,舒服,新屿!你也上来,好舒服!”宋贤大叫:“新屿,别过来!”吴越笑道:“不行,好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独享,我也来!”他也跳上chuang去,宋贤赶紧抽身而逃,一骨碌坐起来,吴越和胜南也立即爬起来:“起来啦?”宋贤却闭起眼睛继续打盹,吴越怒道:“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协助胜南,将你这条大懒虫拖出来。” 宋贤死不悔改,笑着迎接:“随便你们怎么来。”正准备承受,吴越突然病怏怏道:“胜南……我,困了……”胜南也打了个呵欠:“我……我想睡……”两人抱着宋贤的被子,见缝插针就倒下了。宋贤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们,我起来不就是了!好了!”他跃下床去,本以为胜南、吴越会哈哈大笑跟着起来,谁知两人紧抱被窝一动不动,宋贤小声道:“胜南……新屿……”胜南没吱声,吴越像喝醉了一般:“别烦!”宋贤立即拖吴越:“快起快起,大懒虫一条!”吴越喃喃道:“我要睡觉,我困。”宋贤又去求胜南:“林胜南,快给我起!”胜南不搭理,像死了一样,宋贤摸摸后脑勺:“原来叫人起床这么痛苦……算了……我也睡吧……”三兄弟同床而眠。 这年少的好时光啊,难怪易迈山盟主看着他三兄弟的时候会流露出那么羡慕的神色。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会注意到那些功成名就的人,正如功成名就的时候,也总是会注意到那些无忧无虑的人……祁连客栈”。 这间客栈,是通往点苍山的路上最后唯一的留宿之地,依旧如当年祁连山主洪兴初来时候一样,洪兴为了改变祁连山东西二宗的不平境地和脱离奴隶命运的鸿鹄之志,来到点苍向云蓝求艺,不仅改变祁连山格局成功发动政变,还替点苍山武功的神话锦上添花。于是这家客栈挂上牌匾名曰“祁连客栈”,众人听得好笑,祁连九客从来就没有来捧过场。好笑归好笑,赚钱到不少,这几日为了双刀,祁连客栈已然爆满。 胜南点了些酒菜,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车声,随即走进一红衣女子连同一中年汉子,女子道:“这祁连客栈好大啊,天下第一庞大客栈。”胜南听见她声音,便知是哪一位了,三姑娘——虎山寨,不,江洋道的老大。中年汉子,自然是那个被称为“满江红”的人了。胜南摇摇头苦笑:她还是没能逃出她师兄的魔爪。 三姑娘刚进客栈,便被那店小二和掌柜拍马逢迎,她走近一些,擦擦凳子坐下来,满江红也要坐,三姑娘理应还在生气,怒道:“谁让你坐了?”满江红屁股刚刚下去又立刻弹了上来,胜南心道:“哪是他师兄缠着她啊,分明是这姑娘霸道,虐待她师兄。” 满江红小声道:“小师妹,我……”三姑娘道:“我是为了你好,坐久了屁股会痛。”满江红“哦”了一声:“那,那我不坐了。”好听话,胜南正欲转移视线,突然满江红充满关切地插了一句:“小师妹,你,你屁股不痛吧?”三姑娘一怒,随即一拍桌子:“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去!”满江红离得远了些,三姑娘说:“不行,再站远些,站到墙角那儿去。”满江红一句话也不说,立刻后退至墙角,三姑娘还嫌不够:“脸贴墙。”满江红一声不吭,像个乖孩子,唯命是从,胜南看着看着,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姑娘,当真也是一霸王,身上全都是江洋道盗匪的气概,却长得这般娇小灵气,实在是不相称…… 三姑娘的注意力很快被别人吸引了,只听一带剑老者道:“‘祁连九客’是哪九个,名字、武器我们都报得上来,但是‘江西八怪’是哪八个,叫什么名字却至今还是个谜。”他身边少年道:“伯伯,‘江西八怪’神出鬼没,也不算正派人士,何必去追究呢?我们刘家迟早有一天要超出他们!” “好志气!”他伯伯振奋地去拍他肩膀,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江西八怪’是几流人物?超过他们也叫有志气?!”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面如冠玉,眉宇间充斥着不屑和骄傲:“江湖间如今能算一流人物的,只有肖逝易迈山林楚江、徐辕林阡林念昔,听说林念昔又要重出江湖了,你不如去把她兵器夺来,证明你的能力。”方才说话少年愕然,畏畏缩缩道:“林念昔?!” 满堂哗然,店小二上去给那少年斟酒:“哇,饮恨刀才丢,你就想去夺惜音剑!哦我明白了,你想两者兼得!”胜南立刻警觉起来,那少年“哼”了一声:“双刀有什么用,我只要剑!”他一脸傲气,店小二道:“好大的口气!你怕是不知凶险吧!想去点苍山,得先过了江洋道这一关,过去了,也不能担保你还能完整地出来!”立刻有个中年男子道:“这到是真的。去过点苍山的人都不能活着出来,想想真吓人,林念昔一剑就能杀掉沈阅,武林前五十名里面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几乎都死于非命!” 多人毛骨悚然,只有那少年接着不屑:“那又如何,死的四十几个高手,一半是林阡杀掉的,剩下的二十个,顶多一两个是被林念昔一剑干掉的,别的那几位高手都是先和一个神秘高手血拼之后、精疲力尽了被林念昔钻了空子捡了便宜。” 方才刘姓少年不服气,冷冷驳斥:“少口出狂言,敢情你就是那个神秘高手?” 胜南亦被吸引了去在意少年如何应答,却看他正色道:“不错,正是在下!” 胜南一愕,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刘姓少年冷笑道:“好心劝你一句,这里好歹是林念昔的地盘,你不怕被她一剑杀了?!”白衣少年冷笑一声:“林念昔没有这个本领一剑杀我,点苍剑法虽然精妙,总有漏洞,我定然是未来的天下第一!”三姑娘听得一口茶喷出来:“年少轻狂!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道:“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将来的天下第一,非我莫属!”刘姓少年拍手叫了声好:“独孤兄的胆识志气在下佩服,在下拭目以待!” 隔座一中年汉子也在同时谈论着饮恨刀:“这么多人一拥而来,都找不到云横山庄的位置,我看,还是要缘分的!”三姑娘投以鄙夷:“哼,表面为了短刀谷,实际都为一己之私!” 却又听另一桌闲人说了一句:“那林念昔奇丑无比,有人说她一只眼睛,有人说她半张嘴。”三姑娘想象了片刻,纳闷道:“那哪是人啊?分明成妖了……对了,你见过她吗?怎知道她长相?”那人道:“这还用得着说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武功那么好,长相自然差。” 三姑娘“哦”了一声,刚刚明白什么意思,那些人又去议论林念昔武功来了,虽说他们都津津有味,胜南却听得好是无聊,面吃了一半,正待结帐离开,一摸钱囊,钱囊不见了,再摸包袱,包袱也没了,心道:遇见偷包袱的盗贼,无论防窃法还是防劫法都不管用,幸好房里还有一只包袱,只怕这店小二不准我上去拿。站起身来,店小二果真将他拦住:“这位客官,先付帐再走路。”胜南解释道:“我钱在楼上,我是住店的。”店小二不理:“别以为你住店就了不起,住店不代表你可以白吃白喝!” “我钱在楼上,拿下来不便是了?”店小二丝毫不通情达理:“别以为你诡计骗得了我,咱们祁连客栈如此之大,你一上楼还不见机逃跑,我这么忙,总不能跟着你上楼!”“你……”胜南气极,“你待怎样?”“先押着你的衣服在这里,还是……” “好了,我帮他付帐吧。”三姑娘取出一大串铜钱来解围,店小二一瞧是她,赶紧变嘴脸:“既然是三姑娘,就算了吧!不用了!”“要的要的!”三姑娘异常客气,塞钱给他。店小二哼哼道:“小子,算你走运,下次带好钱!”胜南感激不尽,谢谢三姑娘相助,三姑娘笑道:“我还要感谢你呢!我的菜要七十个铜钱,你的面只要二十个铜钱,合起来刚好那么多,所以我那么好心,那么大方,哈哈,真的太谢谢你啦,让我既饱餐一顿,又当了回好人。” 胜南愕然,三姑娘道:“记住啊,江湖经验!不可能有人这么善良,主动开口要帮你付帐,帮你付帐的、通常是那个偷你钱的人。”胜南笑道:“照姑娘这么说,世上就没人乐于助人啦。”三姑娘一怔,呵呵一笑:“话说回来,你行事也算是警惕,把铜钱分装了这么多地方。”“姑娘见笑了,这防窃的方法,还是姑娘的本行,马贼柳五津前辈所授。” 三姑娘一愣:“柳五津?他那个下三滥的偷盗技术,可不算我们‘江西八怪’的本行。”胜南一惊:“怎么?姑娘是‘江西八怪’中的?” 三姑娘说漏了嘴,吐吐舌头:“对,在下叫凤箫吟,是江西八怪中的,那是我师兄满江红,都是词牌名,你呢?你叫什么?”胜南道:“既然姑娘如此坦承,那在下也不再隐瞒,在下便是姑娘要找的那个人。” 凤箫吟一震:“什么?你便是林……林……哦……林胜南!?” 胜南点点头:“正是在下!” 凤箫吟傻傻打量他,胜南问:“不知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凤箫吟低声道:“你想去点苍山么?我知道路。”胜南大喜:“当真!?” 凤箫吟“嘘”了一声:“别惊动他人!” 胜南奇道:“却不知姑娘与我素昧平生,怎会先前一直在找我?又为何心甘情愿要为在下带路?”既然抢着付账是因为偷了钱,那主动带路一定也没什么好事……只是,事关玉泽,就宁可信其有!所以胜南在问的同时,不带丝毫质问口吻。 “一直找你,是因为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情,觉得好奇——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有什么女子会像蓝玉泽一样,甘愿舍弃了武林天骄这样的未婚丈夫不要,偏偏要爱上另一个男人……我也更加不相信,在所有人都争饮恨刀争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会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来点苍山和云蓝对着干。我当然是想看一看,你林胜南究竟何方神圣,令蓝玉泽这般痴情,对蓝玉泽也这般痴情。”凤箫吟说,“我愿意带路,既是因为欣赏你们这样痴情的人,也是因为我自己有事情要去云横山庄办,需要找个一样不怕死的最坚决的人同行壮胆,你林胜南当然是首选……不过,信不信由你,上不上山,也由你决定。” “好,既然姑娘知道路,我这便去收拾行装,随姑娘上山。”胜南点头。 “切记,不能透露给别人说我知道去点苍的路,否则我性命不保。我只给你一个人带路。”凤箫吟压低声音。 “好,决不惊动他人。”胜南郑重承sp;想着想着,凤箫吟冷冷一笑,自言自语:“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在所有人都争饮恨刀争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会有人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来点苍山甘心送死……林胜南,你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为了饮恨刀而已,饮恨刀在蓝家的时候,你就牺牲色相勾引蓝玉泽,现在饮恨刀到了点苍,你就四处探访云横山庄的路,世人都看不出来,我却分析得准透了——不管你何方神圣,不管你藏得多深,你都是这一次和饮恨刀关联最紧,换而言之,都是对饮恨刀筹谋最多的人!”攥紧了拳,“这样的卑鄙小人,必须耍一耍!狠狠地耍耍他!” 看见胜南很快就过来,凤箫吟坏笑着上前去,牵马要走,胜南指向满江红:“你师兄怎么办?” 凤箫吟这才想起,哦了一声,回过头去:“你在这儿站两天,然后去云雾山等我。”满江红点头如鸡啄米,胜南心道:这大汉好是听话,唉,连我不也对这小姑娘服服帖帖么?!也罢,只要能救玉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q 第十二章 点苍山,路途险(1) 临近黄昏,凤箫吟抛开包袱,立即躺在山路上,抱头望天,胜南见她悠闲,赶紧道:“凤姑娘,天色还早,要不再赶赶路?” 凤箫吟摇头:“急什么?!天黑之后赶路太危险,吃了干粮咱们就睡觉吧啊!”她取了些火折子,折了些树枝,三下两下就生了火,胜南觉察出她轻功卓绝,赞道:“姑娘好轻功!”凤箫吟不以为然:“武功好有什么用?早晚有天要死于江湖纷争。”胜南不由得一怔:“哪里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凤箫吟冷笑:“所以我觉得有些人为了饮恨刀,为了虚名,不择手段,欺骗旁人感情很是卑鄙。” 胜南一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蓦地面前生风,出乎意料的,凤箫吟抽出她兵器来,即刻对自己就是一剑,不,不是剑,是一只木琴!胜南先惊她武器与众不同,一边拔刀一边惊异于她以琴使出的剑法:这是什么剑法,怎么从未见过?! 凤箫吟行步如飞,岂容他再想,胜南立刻举刀招架,然而凤箫吟虚了一剑,立即又晃回来再补上一剑,这一剑左右不定,胜南在一瞬间眼睛跟着她的琴左右而动,判断不出举棋不定,剑差分寸,胜南抛开念头,飞快拦阻,这才看出凤箫吟利用她剑法变换多端,掩护住了真正进攻的中路,胜南一笑,知这小丫头有真才实学,一刀与她木琴一擦而过,凤箫吟为护要害,只有撤回木琴,边撤边赞:“好动作!” 胜南缓过攻势,紧追一刀“暴风骤雨”,心道:这一招至今无人能破,看你怎么防?!凤箫吟举木琴相迎,但迎的不是自己的刀,而是自己的死穴! 要知胜南虽在江湖无名,武功却是连柳五津宋恒也咋舌,轩辕九烨薛无情都承认的,但在第二招就被突如其来封住死穴,足见这凤箫吟非等闲——隔物传功!她的内力,已从木琴转到刀上,源源不断压向胜南,胜南对敌多年,每次对敌都防备着对手,抑制对手使用内力,谁料到这么快,这个凤箫吟已经突破防守! 瞬间胜南手力全无,虽然手臂僵痛难以控刀,所幸左脚还能活动,在隔物传功之时竟还能一心多用,显然是凤箫吟意料之外,但凤箫吟惊则惊矣,却是遇强则强,动作愈发清奇迅捷,之前还压着刀的木琴,一个瞬间就出现在胜南左脚!转移得好是自然流畅! 变,幻,奇,这到底……是哪家剑法的特点? 不容思索,胜南侧身一让,凤箫吟又一琴过来,招式更加奇怪,从未见过,胜南摸不清她底细,举刀自卫,时而横砍,时而竖行,十招之内,凤箫吟剑法毫无冗杂,剑剑精妙,最要紧的是,没有一招自己能认识! 胜南虽处被动,凤箫吟每剑却都得不了手,每招都一出手就瞬即被他破解!到此情景,胜南不由得心生敬佩,脑海中满是疑问,这一战拖延下去,胜负玄乎,是否会有那么一剑,自己再也招架不住? 渐渐地,她的剑法像岔道上分岔出去的岔道,沿途是风格迥异的奇风异景,越往前行,风景就更极端更惊心动魄,也更令人回不去…… 胜南不管那么多,越拆越投入,能见奇幻,已不枉一番凶险,凤箫吟初时愕然,看他虽只守不攻,竟无败退之势,慢慢愠怒但又渐渐露出笑容:“难怪蓝玉泽会看上你这无名小子,你的刀法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又拆一式,她的笑容掺杂在刀光剑影之中:“是我今年遇见的第一个对手!” 他心头一震,尽管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但是又确实是最大的震撼,因为她出现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而且,怕还有一个原因——她与自己旗鼓相当,为什么,他说不清,他和薛无情当然是有极大差距的,因此上次交锋格外惊险,他和宋恒相比缺少精练,所以蓝府一战特别精彩,这次,是充实,直觉,她和自己实力较近,故而刀琴相交处,别有一种要继续进行的冲动,也许这一战,非生死,却难忘。也许是这样,不是第一个,却难忘。 人生最快意事,莫过于求得对手,逼着自己一直往前往上的对手。 胜南却越打越是奇怪,凤箫吟的剑法未免太过新颖了,而且每招每式都似曾相识都内藏玄机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所谓经验而中招,在她层出不穷的剑法后面,是更多更变幻的手法,胜南不解她何以突然出手和自己交手,看不出她是切磋还是拼命,抓准了时机,挑开她木琴反扑一刀,借机问她:“姑娘为何要与在下比试?” 凤箫吟没想到怎么回答,跳开来收琴:“我是刺探刺探你的反应,武功好的才能以不变应万变,你不错,去得了云雾山比武!”胜南禁不住心底怀疑:“姑娘的剑法出自何门何派,为何在下从未见过?”凤箫吟道:“你当然没有见过,这些招式都是我刚刚随心创出来的。”胜南一愣:“你?” 凤箫吟笑着:“不仅是我,你方才为了防我,不也自创了一些招式?” 胜南不得已点头:“好像也对,可是,也是跟着你啊……” 凤箫吟叹了口气:“如今学武的人都陷入了误区,一味追求招式的全面精要,一点也不研究动作的博大精深,所以一个招式由不同的人发挥出来就是不同内涵。” “对啊。”胜南点头,不明白这也能引起长篇大论和一声叹息,“有什么不对劲么?” 凤箫吟道:“从前与我比剑之人,没有几个不是那样犯错的。往往我一剑下去,那人心里想,这是什么招式啊,对了,是冰冻三尺,所以赶紧用冰散瓦解来对付我,但是这么一想一犹豫,晚了半招,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要是像你一样,不拘泥于招式,其实完全可以反败。” 胜南赶紧赞同:“是是是,说的是,其实,其实只要是武功好一些的人都是这样的,比如说林楚江前辈、易迈山前辈,都不拘泥现成。”凤箫吟“哦”了一声:“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懂的。”胜南皱眉,心道:他们年轻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啊? ?? 两人顺着溪水上山,峰与峰之间,幽谷深菁,修竹茂树,繁花似锦,云起山中,好鸟相鸣,异常寂静清幽。林胜南叹道:“这么美的景色,却不为人知。”凤箫吟笑道:“世之奇伟瑰怪壮丽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迹罕至。”胜南又上行数里,往下看江洋道,人如芝麻般大小,只见颜色不见移动,后才知那是房屋罢了,江洋道远一点,是烟波浩淼的洱海,一望无际,共长天一色,然而其中只有寥寥几船,凤箫吟道:“之前也有不少渔船,可是大理民众哪敢到这江洋道上来?”胜南道:“江洋道终有恶贯满盈的一天。” 走到陡峭一些的地方,胜南凤箫吟终于弃马,凤箫吟一边休息,一边擦拭她木琴,胜南想到昨日比武,不由得赞道:“姑娘以琴代剑且有奇招,将来在江湖上必定有一番作为。”凤箫吟却冷道:“我已经很有作为了,现在江湖上但凡有严重的偷盗案件,哪一笔不算在我江西八怪的头上,搞得臭名昭著,我觉得,一辈子被人家那样记得,还不如做江湖流星好,要最光辉最灿烂那种,就算时间很短,也开心。” 胜南一笑:“姑娘今年贵庚?”“我?今年十五了。”这么巧也是十五岁?胜南蓦地想到玉泽,心里一寒,强颜道:“那你还有这机会,年纪小就是好。” “你呢?你据说是十七岁?那你可有什么大抱负,大志向?” 胜南一怔,低声道:“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去短刀谷,闯一番事业。” 凤箫吟道:“跟你一起的那小子怕也是这抱负吧,我说你们这些小子真奇怪,没事总要往短刀谷里跑,短刀谷抗金抗得优柔寡断,对于一些起义当断不断,这下可好,双刀一丢,江湖大乱!所以短刀谷不是好归宿。” 胜南点头:“的确如此。” 凤箫吟突然对林胜南使了个眼色,胜南没会意,“啊”了一声:“怎么?” 凤箫吟轻声道:“反应敏捷,怎么感觉不够锐利呢?你可发现我们身边有人?” “有人?”胜南四下张望着,除了树就是溪泉,小声道:“没人啊!”凤箫吟摇头:“那人的内力深得很呢,出来吧好汉!” 胜南一惊,不信会有人在自己注意的情况下还逃过自己耳朵,但旁边树后,确确实实走出一个青衣汉子,他五十开外,胡须齐颈,太阳穴突出,威武高大,给人一种安全感,而且身材魁梧,大步流星,腰间未见武器,胜南见他越来越近,陡然心生亲近感,说不出具体感觉,那汉子微笑地走到两人面前,凤箫吟怒道:“你是谁?你挺厉害的么!你怎会找到云横山庄的路?你为何要偷听我们讲话?” 汉子看她喋喋不休没有停下的趋势,赶紧打断:“姑娘你这么多问题,要在下先答哪个是好?!” 凤箫吟哑然:“那就从后往前答。” 汉子一笑:“我可没偷听你二位讲话,我从山上下来在树丛里小憩,然后你们过来在这里大声说话影响我休息,不过,姑娘的话在下很是赞同,很有一番道理!”凤箫吟道:“废话少说,继续!” 汉子道:“第二个问题,你问的可就错了。我没有找到通往云横山庄的路,难道这条便是?”凤箫吟冷道:“不要反问,第三?” 汉子道:“在下柳云辉,云销雨霁之云,金碧辉煌之辉。”凤箫吟沉思片刻,点头:“你可以走了。” 胜南明白他说的假话,金宋间没有一个高手,是这个名字! 柳云辉一笑:“在下答了姑娘这么多问题,总不能没有报偿吧,姑娘可否将马匹借与在下一用?” 凤箫吟一愣:“不行。”柳云辉见她拒绝得干脆,笑道:“在下有位朋友在山下也急需马用,如此凑巧遇见两位真是有缘,何不珍惜这缘分呢?” 凤箫吟维持原状:“山下马儿多得是,你可以自己去买,总之我不借,林胜南,你想借就借,与我无关。”胜南还未发话,柳云辉道:“林胜南?!是不是泰安红袄寨的林胜南?柳五津、陆凭、陆怡等人一直在山下等着与你会合!”胜南喜道:“柳大哥他们可好?原来这位前辈是同道中人?”柳云辉点点头,胜南道:“既然是抗金义士,岂有不借之理。”将马给他,转身对凤箫吟道:“凤姑娘,本来咱们也要弃马了,不如就……” “不可能。” 柳云辉笑道:“你若不借,上山之后,在下可就偷了,偷来了和借来不同,姑娘就要不回去啦。”凤箫吟怒道:“不可能!不借!”柳云辉道:“不可能不借?那就是铁定要借了?姑娘如此慷慨,真是感激不尽!”凤箫吟一怔,没会过意来,马匹已被他牵走,她要去追,胜南一把拉住她:“凤姑娘,还是正事要紧,这马就算了吧!” 凤箫吟看柳云辉下山如飞,气得连连跺脚,回头看胜南一脸焦急,心里哼了一声:你就算早一点到云横山庄,怕也得不到双刀,饮恨刀,该是林阡的就是林阡的,你想要独吞,只有死路一条!我要让你明白,贪婪的下场! ?? 好容易抵达半山,凤箫吟要休息,胜南见日至正午,便拿出干粮来,四周尽是苍郁树木,俯视脚下,颜色丰富多采,树影阴森,鹰隼低回,还有云丝掠过,仰望山峰,全是皑皑白雪,相互对峙着,这些山峰因为云层关系,若隐若现。继续上行,可见两座巨崖,也早已听到水流激荡,原是由上而下的溪水打在巨崖上形成的瀑布,瀑布下落回旋,又聚积一处形成一潭,潭面无风,溪水清澈,碧绿水下还有些鹅卵石清晰可见。胜南道:“云蓝真是厉害,点苍山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再往上去,居然有了些石梯,地势还稍平了点,溪水如白练般静静下流,少了下潭瀑布的气势,但多了些神秘,太阳光能射到这里来,光线变得奇异,溪水于此也汇成一潭,阳光穿林射至潭中,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还不断变化色彩,就和凤箫吟剑法特点如出一辙。不久之后就要攀岩了,接近那高耸入云的雪峰,可以看见两峰之间夹杂的白色纽带依旧是溪,泛白色的溪流应是雪峰上冰雪消融而来,胜南好奇尝了几口,只觉得心胸开阔不少,甜入心扉,俯视脚下,紫气缭绕,白云翻卷,凤箫吟很有成就感地望脚下:“我们好快啊,两日便到了!” 见她有闲情逸致跑到潭边观水,胜南着实心急:“凤姑娘,云横山庄到底还有多远?”凤箫吟心不在焉道:“快了!”胜南欲从包袱里取出马角壶来灌水,一时间却没有摸到,赶紧打开这行囊来抖落,蓦地一声重响,却是两只重物同时落地!q 第十二章 点苍山,路途险(2) 饮恨刀?! 胜南诧异得看着一长一短两件兵器直往水下落,下意识地就去接,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停留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凤箫吟比他更加诧异,不由自主结巴:“双……双刀……怎,怎会在你手上……你,你不是为了刀才随我来的么!?”胜南料到玉泓怕自己遇险才把刀放在自己包袱里来,叹了口气:“其实双刀是个不祥物……” 凤箫吟怔在原地,不解:“你既有了饮恨刀,还为何到此送死,难道真的、真的是为了蓝姑娘?” 胜南一笑:“饮恨刀当然不属于我,以后见到可靠之人,方能转交带回短刀谷去。”叹了口气,神色忧郁:“别说是饮恨刀,这世上就算是再珍贵的刀,也不过是临敌武器而已,怎比得过她性命重要……” 凤箫吟一直愣着看他,纳闷不已,自言自语:“原来他是好人啊,可是,我该怎么办?他是个好人,那我就不该耍他……他那么痴情……”在一侧观察着胜南神色,“他这么坚决,理应见不到云蓝就不罢休……难道真带他去么?若是带进去了,我不能不够义气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那么,怎么带他溜出来……” 可怜胜南惯常深思熟虑,竟因为蓝玉泽之事,而被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丫头蒙混了,实在称得上是阴沟里翻船。 ?? 离开上潭,西行数里,拨开野草丛,两人进入浩大森林中,天色骤然变得昏暗,凤箫吟笑着指向树上系着的一根绳道:“隐蔽吧!跟着我顺着绳子滑下去!”她猛然纵身一跃,握住绳子便滑下去了,胜南想也未想,跟着跳下。 直到绳末,滑至山腰间,胜南都不信,这云横山庄跨过传说展现眼前时,那么贴近,而且,就在山这边,离江洋道近在咫尺,凤箫吟看出他惊讶:“不错,人人都以为要翻过山去才能找到云蓝,谁想到还是在山这一边!人们总要忽略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 二人同时进入这传说中的杀人魔殿。 凤箫吟突然拦住胜南:“等等。”胜南立即停下,凤箫吟说:“待会儿我可能要和云蓝交手,所以进去之后会先深藏不露,只用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我有危险你定要救我!”胜南笑道:“好狡猾!说白了,你在替自己找台阶下,被打败了,还找个理由,你没发挥实力所以才败。”凤箫吟怒道:“你敢奚落我?”胜南一吐舌头,学爬山虎:“小的不敢了!” 看她重露甜美笑容,胜南正色道:“咱们不如束手就擒如何?避免绕路直接见云蓝。”凤箫吟拍手称好:“不过,这样一来,也离死更近了……”胜南握紧手中之刀,脑海模糊,胸中炽热,死有何惧,只要能救玉泽,不惜一切代价! 云横山庄,没有任何一个看门人,云蓝似乎想告诉人们:就算没有看门人,你们也别想进山庄。当时已经临近深夜,月色朦胧,整个山庄沉浸于一片静谧之中,神秘中散发着一切迷人的奇幻和美丽,给人一种蒙面少女的感觉,依稀白衣款款,如幽灵飘逸,死神般召唤。 他们轻轻推开一扇玉门而入,进入密道之中,空无一人,时不时有水滴震荡的声音回响,与自然格格不入。因此毛骨悚然,为什么云横山庄如此安静?难道,一切只是传闻,难道,根本没有云横山庄?!这个念头自冲进脑海,就弥散不开,心中的恐惧显然比什么都可怕都惊魂。 密道的墙壁也是玉石所堆砌,雪亮夺目,凤箫吟倒吸一口凉气:“好静啊!”突地眼前一阵疾风,一把剑迎面而来,凤箫吟本能躲闪,剑至胜南胸口,胜南躲闪不及,恰巧长刀在手急速一挥,拦下这一剑来,但这剑的速度非同寻常得快,果然是山外有山! 这点苍山的剑法,难怪能一招之内杀宗师斩叛徒,果然是神速,胜南后退一步,方才用力过大,竟然触动了手背上很久以前的伤口,鲜血瞬即涌出,凤箫吟大惊,一指断掉木琴,中出一把玉剑,见出剑女子稍微一愣,抓紧时机去刺她,边进边道:“林胜南,你还活着么?”胜南一笑:“死不了。” 凤箫吟步步后退,方才那女子剑术绝伦,她使一剑,凤箫吟没有自己吹嘘的本事,立刻退了一步,她的动作难以跟上去,剑术也已不成章法,仗着她不拘泥的风格还勉强能够支撑着,但退到墙角,已然无路可逃,只得硬拼,凤箫吟一面打得不可开交一面道:“你你你你你,慢点打好不好?”那女子冷笑着:“你好大的胆子,敢闯云横山庄!” 凤箫吟不知是真不行还是故意丢丑,越打越输,却嘴硬道:“你管本姑娘?!”话音刚落,已经在腰间露了个大破绽,胜南眼疾手快,立刻抽出长刀来去补她缺漏,刀一出手,将那女子震退数步,那女子一惊,只道凤箫吟露破绽是故意,不敢怠慢,又进一剑,直冲着胜南箫吟袭来,凤箫吟一剑“澄江映月”上去,胜南立刻一刀“月满西楼”相补,对手一步一退,凤箫吟一剑,胜南随之一补,僵持许久,那女子始终不甘示弱,负隅顽抗,凤箫吟一脸沉着,像是上了心趁胜追击,胜南虽然旧伤在身,却也紧随其后使出不少制胜招式,同她配合完美。大概拆了一百多招,从转角出来不少女子,她们大多是闻声而来,脸上写着的分明是喜悦和好奇。 那女子道:“众姐妹快来,将这两人擒拿了给师父!”其中一女子不解道:“大师姐,为什么啊?”女子大怒:“要你们来就赶快来,怠慢了师父我可不为你们求情!” 那群师姐妹闻言立即争相拔剑,纷纷迎来,这么多人,他二人显然吃力,心想这么输了也不丢脸,干脆就束手就擒了,那女子看他俩不约而同停止反抗,冷冷一笑,发号施令:“咱们走!” 凤箫吟不禁一愣:“怎么?不捆绑我们?”那女子道:“要捆绑作甚?谅你们插翅难逃!”二人怔住,果然,这云横山庄较之江洋道来,气势上就胜了好几筹。 被众女子押解到人群汇集处时,只见一个白衣女人被簇拥着坐在当中,那白衣女人身上着狐裘,坐在那里,像个贵妇人,而且既高贵又美貌,化了浓妆,紫色眼睑,却不失端庄妩媚。看得出,她年轻时候很像玉泽,应该是许多男人心里的梦想——云蓝,那个让林楚江魂牵梦萦多年的女子,传说中的杀人女王,见面之初,就看见她眉宇间除了成熟以外的心计与杀气。 她冷笑着打量林胜南,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你也是为双刀而来?” 凤箫吟“啊”了一声:“云蓝就是你么?” 周围女子尽皆面色一沉,方才那女子喝道:“放肆,敢直呼师父姓名?!” 云蓝一愣,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低头挑出一只小水果来轻咬一口,她皮肤很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如果不化浓妆,可以和她女儿韩萱做姐妹,甚至,比韩萱要漂亮得多。 云蓝抬起头来:“最近发现云横山庄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很厉害。”胜南道:“过奖了,只不过听说很多人都无缘无故死于其中,染红了江水。”众女子窃窃私语,纷纷暗笑,云蓝亦冷艳一笑:“那都是谣传而已,但凡进来的都是有缘之客,杀死干什么?想当年第一个进山庄的外人,可还是咱们云横山庄的女婿!不过你们可要记着,出去以后,不能对外透露山庄位置,否则小心脑袋。” 胜南道:“在下不会打扰云前辈清修,只想向云前辈要几个人。” 云蓝一怔,轻声道:“你好大胆子。” 胜南续道:“大理的蓝玉泽姑娘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她与你云横山庄素无冤仇,还请云前辈放了她家人。”看云蓝不语,胜南继续说:“如果云前辈坚决不肯,晚辈也没有办法,只能硬闯!” 云蓝冷笑站起:“你以为可以威胁到我么?不错,是我下令擒拿了蓝家所有人,他们竟敢偷盗饮恨刀,我是帮着楚江,略施小戒而已,他们现今已经被我赶出了大理,怎么可能还在点苍?”胜南一惊:“什么?你有何权力将他们赶出大理?!” “我又不怕你,何必骗你?”云蓝冷冷道,忽然面色大变,“你,你手上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有双刀?!原来双刀在你手里,难怪了!”胜南一震,方才帮助凤箫吟对敌,情势过于紧张竟忘记隐藏饮恨刀,此时更来不及收回! 云蓝大怒:“原来她把双刀留给了你,难怪遍寻不着!”说罢出手一掌打向胜南,立刻就要置他死地。 凤箫吟看情形不妙,急忙拦阻她,急中生智道:“云前辈,他不是偷刀贼同党,饮恨刀是他的父亲林楚江给他的啊,林楚江几日前找到饮恨刀,正好他在他身边,饮恨刀不给自己儿子给谁?!他是饮恨刀的少主人林阡啊!” 胜南一愣,想不到方法圆谎,他虽然总被人误认为是林阡,但毕竟不是,只怕也逃不出云蓝眼睛,只得对凤箫吟吹鼻子瞪眼睛让她别胡说,但谎一开口显然就停不下来,云蓝果真识破这幼稚骗局:“林阡?他哪里是林阡?你这小丫头信口雌黄,简直不要命了!”说罢手转移方向来狠掐她的脖子,凤箫吟无处可逃,瞬间被她掐住脖子,一身武功竟然却无力动弹,一个劲地挣扎着,还忍不住胡说:“真的真的,他真的是林阡,要不,可以让他,他使双刀给你看一看。” 云蓝松开手来,凤箫吟拼命地咳嗽和对胜南使眼色,胜南傻傻站着,不知该不该冒充林阡,是不是冒充完了就可以逃生,一晃工夫已经满手冷汗,云蓝半信半疑看着他:“好啊,我到要看看,你怎么个证明法!” 凤箫吟屏气凝息看着刀光剑影里面的林胜南和云蓝爱徒比斗,心中忐忑:林胜南,谎我帮你说到这儿,想逃命就看你自己了。撇过头去看云蓝,她的脸色很不对劲,从半信半疑到惊异,再到难以置信,只是一瞬的时间,直觉上她和自己一样,一见到林胜南双刀的炉火纯青就被震撼了,云蓝派出的徒弟正是方才被称为“大师姐”的少女,剑术一流,轻功卓绝,显然是一等高手,但林胜南双刀在手,如鱼得水,刀法明显比上次流利畅快,略见沙场之气势如虹,凤箫吟心中一凛: 双刀就像为他而生一样。 双方争斗已然近百,依旧不相上下,长此以往,恐怕那女子体力会逐渐不如胜南,胜券在握,只要胜南不出纰漏…… 凤箫吟面露笑容,满意地看向云蓝:“怎样?” 云蓝冷笑,蓦地袖中发出一只长剑来,直朝胜南腰间打过去,身处战局之中苦战的胜南猝不及防,闪身一躲,却躲不过面前女子那一剑,肩头硬生生和那利剑擦过,刹时血流如注,凤箫吟大急,飞奔过去推开那女子扶住胜南怒斥云蓝:“云蓝,你是前辈,怎么暗箭伤人?!” 云蓝冷冷一笑,凤箫吟得理不饶人:“你既相信了他是林阡,何以还杀他,他好歹是林楚江的儿子啊!”胜南亦惊疑不定,这一剑伤得不深,但是那疼痛难以忍受,血也止不住停不了,何况危险还在后面,就看自己怎么去周旋了。 云蓝哼了一声:“谁说我信他是林阡?” 凤箫吟脸色煞白:“你方才亲眼看到他刀法,还有左右并用!”转头厉声问那女子:“你是他对手,你觉得呢?” 女子略带歉疚看向胜南:“林少侠,对不起,误伤了你。”言下之意,承认了他是林阡。 云蓝却冷笑着:“他是林阡?那么我几个月前在金国看到的那个是谁,难道是我老眼昏花?!”凤林二人皆一愣,想不到云蓝竟然会在近期见过真正的林阡! 大骗子凤箫吟立即瞠目结舌,结巴道:“那,那,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云蓝气势咄咄逼人,走上前一步:“林楚江找到他儿子?哼,简直无稽之谈!林阡是他自己送到金国去磨练的,你们外人当然以为他是失踪!” 林胜南不由得杵在原地:原来两年前林阡之所以失踪,是被林老前辈送到金国去磨练?然后江湖就由天骄带领,直到林阡回来,原来如此啊! 无暇恍然大悟了,胜南明白,这次无论如何,难逃一个“死”字! 凤箫吟咋舌完毕,突然又新生一计,不知她脑子是怎么长的,张口又是一说:“对啊,我又没说他是那个林阡,我说他是另一个林阡,就是原本那个林阡啊!” 胜南听她讲得云里雾里,差点崩溃:完了完了,这次全栽在她手里了! 云蓝脸色却出乎意料地大变,声音居然开始颤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楚江终于找到了他?!”她这才开始正眼打量胜南:“不错,不错,好孩子,你就应该这个年纪啊……” 胜南一怔,心脏真有大起大落之感。 凤箫吟轻声对云蓝说,其实是解释给一头雾水的胜南听:“当年林楚江和他第二个妻子玉紫烟生了一对双胞胎,林阡是哥哥,林陌是弟弟,但是出生不久,因为一次意外,哥哥丢失,生死未卜,后来在出事的地点发现了一个男婴的尸体,再后来,谁都认为林阡死了,值得欣慰的是,弟弟长大后武功卓绝,所以把他的名字改作林阡,继承饮恨刀引领武林,虽然如此,很多知情人都觉得林阡没有死,这次双刀丢失,林楚江前辈追到大理,正好得以巧遇他,信不信由你,你要杀他易如反掌,但是这样做对武林危害多大,你自己掂量掂量!” 云蓝怔在原地,看似已然信服,林胜南放下心来,觉得好笑,又对凤箫吟暗暗佩服,她太会骗人了,竟用谣传骗云蓝! 云蓝热泪盈眶:“对啊,你跟你爹爹当年多相像啊,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么,是谁收养了你?” 胜南赶紧随着凤箫吟的谎继续诹下去:“过得很好,多谢云前辈关心。” 云蓝来回踱了几步,忽而一笑:“你是林阡,那你知道江山刀剑缘么?你若是代替现今的林阡拥有这双饮恨刀,可敢也同时代替他接过饮恨刀的任务?”胜南突然想到陆怡所说的缘分传说,而林念昔恰恰拥有惜音剑,立即否决,斩钉截铁:“不,决不可能!” 云蓝脸色铁青:“仅凭你们片面之词就让我相信你是林阡,你当我是傻瓜愚弄么?若然你弃那蓝玉泽,娶了念昔,我就彻底信你!” 胜南凛然道:“如果我弃了玉泽娶阁下爱徒,那才不是林阡所为,云前辈,这一生在下都只会爱蓝姑娘一人,那位林姑娘,在下断不会看一眼。” 云蓝拊掌道:“很好,你就是林阡,是个好孩子!”说完黯然神伤:“可惜,楚江当年也曾说过一样的话……你们走吧,蓝家人都在金国开封的柳府。” ?? 林凤二人上山下山,宛如一场梦境,有惊无险,凤箫吟看向那沧海横流的江洋道:“你还回江洋道么?”胜南点头:“我将双刀送还短刀谷中人,立刻离去赶赴金国。” 凤箫吟面露惊诧:“去金国啊,可是开封很大啊,怎么找一个被云蓝欺压着的柳府?”她又突发奇想:“假如你真是林阡该多好,双刀就真的归你所有了。” 胜南忽然有些感伤:“这么多年,多希望自己有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有个完整幸福的家,身世能好一点就行,用不着太好……”凤箫吟听出音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我就是欣赏你这种痴情的人,我帮你一起去找蓝姑娘,撮合你们成亲如何?!我江洋道上眼线多着呢!” 胜南一愣:“姑娘,你怎么老是主动帮我?难道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 “或许是吧……”凤箫吟粲然一笑。 两人虽是初识,但毕竟同犯险境,竟然有些默契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云横山庄的路?” “我说过,人们总发现不了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好在我是例外。”凤箫吟满口都是经验谈。 胜南笑了笑,关心地问她:“对了,我现在得到了玉泽的下落,姑娘去云横山庄要办的事也办成了吗?” 凤箫吟一怔,支吾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我去山庄,能干什么啊……哈哈……”暗自念叨:当初可是想带着你在山上迷几天路,耍一耍你的,抑或让你进了山庄就自生自灭、有去无回……谁想过要跟你一起进去、再用尽心机手段把你带出来啊…… 想到这里,凤箫吟洋洋自得地笑:“这过程,可真是天衣无缝得紧,我都有些佩服自己……”q 第十二章 点苍山,路途险(3) 下得江洋道来,还未到“祁连客栈”,听人说林楚江已经到了江洋道,其与易迈山的会面着实令人期待不已,而江洋道上鱼龙混杂的情况也因此更加复杂。林凤二人下山途中,见到了不少官兵模样的混杂在先前人群之中,胜南猜测应该是宋国朝廷中人,凤箫吟嘀咕着:“短刀谷不是从属于朝廷么?他们丢了刀,朝廷只要坐着差遣他们去寻,何必亲自派人来?” 正说着,有一个头头踱到两人面前:“你们俩,有没有见过林楚江?!”语气凶悍感觉把他当仇人来问,凤箫吟立即摇头一问三不知,那头头疑惑地看了两人几眼:“你们俩好像是从山上下来的?你们是点苍派的?!” 凤箫吟一惊,冷笑道:“从山上来就一定是点苍派的,是点苍派的难道就一定和林楚江有关,和林楚江有关就一定犯事么?”说得有板有眼,那头头一时无法完全明白,大怒:“老子说有关就有关,来啊,把他们抓回去,好好拷问双刀下落!” 头头剑一举,后面的一拥而上,林凤二人哪能束手就擒,赶紧拔腿就逃,飞速钻进那浩大无比的“祁连客栈”里,心存着一分侥幸:反正客栈大!然而如意算盘打算到一半,在门口却碰见一堆人被掌柜拦着要收什么钱,两人想不到会被琐事耽搁,缓得一缓,差点又被逮着,客栈突然开始鸡飞狗跳,只看着一帮人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从楼上到楼下,由东面朝西面。林凤二人作弄他们作弄得正酣,忽然一只手在胜南肩头一按,胜南本能闪避,反手去打,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胜南,是我!” 原来竟是宋贤,胜南小声道:“宋贤,现在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时间紧迫,告辞!”宋贤在后面大喊:“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 胜南蓦地想到什么,苦于无暇,只得与凤箫吟一并逃脱,两人冲出客栈,从马厩里胡乱牵了两匹马来,马如星驰,而身后一群仍旧穷追不舍。 两人日夜奔波,总算出了皇城,凤箫吟擦拭着冷汗:“万一真被那帮人歪打正着发现你身上的双刀,那就惨了,不过幸好……”她笑着,“逃出来了……啊!” 她的笑霎时被折杀!林胜南余光里瞥见一团黑雾从后袭来,赶紧把凤箫吟推开,一瞬之间,黑影已至身后,胜南不及提刀拔剑,转身去被迫一掌迎向这次偷袭,两人手掌刚一触,胜南只觉手心一麻,似有千根针插进来,即刻痛得直冒冷汗,凤箫吟看情形有异,立刻拉起他运起她卓绝轻功飞落到河心一条小舟上,她见胜南面色痛苦,知他受伤不轻,来不及纳闷,赶紧动手划桨,那黑衣人看四围无船也不退后,跟他偷袭一样快的速度找了条木筏来,后起直追,久而久之,两船之距越缩越小,越缩越近。 凤箫吟看他面孔和打扮,知道不是一般角色,能偷袭如此成功更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大声道:“你是谁?凭什么总缠着我们?!” “原因很简单,他身上有饮恨刀!”那人面色冷峻。 胜南一愣,和凤箫吟对视一眼,冷静地轻声笑问:“那请问阁下,饮恨刀有什么气味,可以让阁下这么远地嗅到呢?” 那人神色严肃:“饮恨刀当然不是气味吸引人,而是它的声音,你的刀鞘里,明明有这种声音!”林凤均一怔,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凤箫吟看胜南脸色苍白,倚在船头不停喘气,颤声道:“你别吓我!”回头继续周旋:“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人冷冷笑:“我是这世界上最清楚饮恨刀和他弱点的人。” 胜南一惊,知道内力缺陷已经被他驾驭,深受这一掌之害,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冥冥中再次听到玉泽亲切的声音:“林大哥。”他记得,眼前这片光亮是他们一起往地窖上走去,一起把黑暗弃在后面的那条路。当时玉泽刚刚和他表白心意,他的脑海里所有思绪都被冻结,只听见玉泓曾问过她一句:“姐姐,这是为什么?难道不该是天骄么?”“不,我爱的是林大哥,天骄给不了这份爱。”她说她不后悔。 可是现在,身边不再有玉泽……他终于记起昏迷之前这个出现在眼前的高手,明显比从前任何一个都有威胁,因为他在万人之中立刻“听见”饮恨刀,而且对胜南开门见山地直击最弱点! 胜南知觉越来越模糊,以至于逻辑都开始混乱,隐隐约约耳边又响起宋贤的声音:“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 ?? 宋贤这时候眼皮跳得异常厉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倒过来?” “不碍事,我两只一起跳!”吴越也紧张。 沈望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胜南一心只想着逃走,还说时间紧迫?这不是做贼心虚么?不被人怀疑才怪!” “依胜南个性来看,应该是为了不和那些士兵们纠缠不清吧。而且万一有个什么,也不会连累我们。”吴越猜测道,沈依然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还是逃掉了啊!这些士兵也就奉命游戏游戏,追了一会都放弃了,应该是没事了。” 宋贤有些郁闷:“他逃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把玉泽姑娘的事同他讲呢!” 就在昨夜,宋贤不知何故睡不着,借兴出游,把江洋道逛了一番意犹未尽,就跑得更偏僻了一些,边欣赏冬季夜景边回想三兄弟在红袄寨里的事情,他三人当真是桃园结拜那样的兄弟,生死患难全经历遍了,当时寨规森严,他们的生活也枯燥,艰苦的日子总能相互渗透,彼此习惯。原本他们三个都一样,武功高强,当定了少年首领,可是为什么,要抓住胜南那个把柄?张安国……奸细后人…… 宋贤叹气,坐下来靠树看天:唉,如果胜南不能出人头地,他们三个年少时候的心愿就不能算被彻底实现…… 许久,才感到一阵冷风抚过脸颊,空气中还藏着一丝极淡却沁人心脾的香味,清新而自然,他精神为之一振,几乎要站起身来,当此时,耳边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依稀是掬水声,他警觉着,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白色背影在潭水边,似乎在洗脸,宋贤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女孩在洗脸啊! 不对,这么偏僻,不会有个单独的女子吧?不由得下意识去摸潺丝剑,那女子侧过头来看了看,起身叹了口气,似乎在啜泣,听她哭声凄切,宋贤心中莫名感动,又搀杂些惧怕:难道是鬼?!对,鬼哭! 那女子转过身来,边拭泪边往这边走,宋贤心头一阵紧,本能抽剑防身,那女子被光亮一惊,急忙闪避,宋贤看她害怕,又跟上一剑,这女子也当即再躲,她似乎被惊吓过度,跌坐在地,宋贤剑指她咽喉,两人齐问:“你是谁?!”宋贤隔得如此近,吓傻了呆呆掣回剑来:“你你你,是人是鬼?”那女子没有动弹,一脸忧愁和不解,头发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贴在额上,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宋贤,朦胧月光下,她像被一层雾气环绕着,白衣裹在身上,显得十分瘦弱,一阵风吹过,她收起适才惊慌:“你是什么人?” 宋贤看她月光下有影子,心中抱歉不已:“对不起,姑娘,我……我……”他伸手来拉她,她不接,自己坐起来,宋贤只晓得呆在那里,就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这女子见他发呆,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宋贤缓过神来,急忙说:“姑娘,我将你当成鬼啦!真是,我也太傻了!”他率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女子嫣然一笑,宋贤登时手足无法协调,只得也傻傻回报笑容:“这么晚了,姑娘为何还一人在此,不怕危险么?” 女子收敛了微笑,喃喃道:“危险?是啊,点苍山外表这么美,其实这么凶险,不过,玉会保持它的光泽,一定会等他回来……”她走了许久,宋贤才想起,这个女子十有是蓝玉泽无疑!想要去追,伊人无踪。 宋贤叙述完,赞道:“当时听胜南讲玉泽姑娘时,还未觉得这世上真有这般女子——美丽善良又坚定自己的感情,对胜南用情至深,胜南真是好运气。”吴越笑着打趣:“宋贤不会也动真情了吧?” 沈依然赶紧道:“那怎么可能?红袄寨里的姑娘们都说,宋贤是木鱼脑子铁石心肠,不近女色的和尚,事业一等一的重。”宋贤半开玩笑地说:“那不一定,将来遇见个仙女一样的女子,一定不会对她铁石心肠。”沈依然听罢哼了一声,夺门出去了。 却说当凤箫吟和胜南在祁连客栈作弄宋兵之时,陆怡刚好也在某个窗口,痴痴看着,想笑却忍不住伤怀,江晗走过来,看了一眼就关上窗子,鄙夷道:“有什么好怀念!刚刚一个蓝玉泽,现在又换了一个。”陆怡冷道:“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你,就不会食言,你做出那种事来,对自己难道还没有信心?”江晗有些恼怒,没说话。陆怡看他摔门走了,回到窗口去看,热闹已经散场。 ?? 胜南睁开眼,胸口郁闷减轻了很多,也不再有麻痹之感,一醒就听见凤箫吟兴奋的声音:“林胜南,你醒啦!” 胜南看看四周环境素雅,不知又至何处,正欲发问,凤箫吟已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原来是大理有名的十四侠之一的东方琴东方大侠!” 胜南一愣:“原来是东方大侠,那么那个人呢?那个打伤我的人呢,他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是最了解双刀弱点的人,后来你昏迷之后,我试着去套他的本领,也没看出一点门路来,刚好遇见东方大侠,这边是他的地盘,那人不敢乱来,但肯定就在外面等你出去呢!”凤箫吟道。 “若论单打独斗,怕连老夫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这小女子?”一个老者携扇而入,他长得的确很象说书人口中的诸葛孔明,除了武功一流之外还擅长占卜星象,所以人送外号“妙算孔明”。 胜南赶紧起身,东方琴以扇相拦,简单一个动作足见内劲深厚:“你不必起来,你内伤很重,还需要时日恢复。” “东方前辈,那个人是谁?宋廷何时多出了这一号高手?”凤箫吟问。 “他不是宋廷里的,他是金国鹰爪,而且和饮恨刀怕是有些不可告人的联系,你以后到江湖上去,最好不要和这个人硬碰,因为他所学的可能会专门克你!如果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躲过他偷袭的一掌,就不必再接了。” 胜南一怔:“谨记东方前辈教诲。” 东方琴说了两句便离开,凤箫吟低头看见胜南仍旧不好的脸色,轻道:“真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只会傻在那里,也不会连累到你。” 胜南一笑:“那你就当是欠了我一命,以后悠着点还。” ?? 夜晚的天空,诸多星星,闪烁不定又万古如一。 妻子走到身边来的脚步没有惊扰到东方琴的观察,她放下茶水,轻轻试探:“刀法天资,左右并用,正是练饮恨刀的两大条件,据说他全都有,而林阡左右并用是很久才灵活的,而且当年楚江出道的时候,也是一样,内力很浅……”东方琴停下看天,撇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她睿智地说:“我在想,饮恨刀恰好在他手里,或许是种天注定,不如先不要告诉楚江,当作是对这少年的考验。” 东方琴点头,继续说他观察的星象:“天骄徐辕归来的那夜,我夜观星象,空中西南角的确是多出一颗明亮的星星,而这一次,林胜南的出现,天空里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了什么?一是他没有能力,二是他将在灿烂后消亡,三是他本来就在天空里,第四点,他将对某一颗星,取而代之!” ?? 等胜南恢复了体力那天,林凤二人终于听从东方琴吩咐,避开正面交锋,抄了条小路离开了峡谷, 一直在山坳中走,能体会到各种花卉盛开争斗的辛苦,离胜南步入这个喧闹江湖的时节已经三个多月,一年也接近尾声,事情没有变,但人却形形色色。一路走过观看过,就像身旁的流泉飞瀑,急切地来,和自己生命碰撞过,又溅出老远,向各个方向。往上是一线天光,峡谷很窄,偶尔有野鹰掠过,出峡谷,依旧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胜南心情也不再沉重,决定和她一起翻山过去,直向江洋道。 “那个人真是笨呀,如果他把大峡谷全面包围了,我们还逃得出来么!”凤箫吟得意地笑着。 林胜南一笑:“这里毕竟是大理,他能有多大的权力?话说回来,难道如果那人一直在外面守株待兔,我们就一辈子不出去,老死其中么?” “那不一定了,你可以向东方琴学习内力心法,终有一天弥补好你的弱点。”凤箫吟疑惑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明白,像你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有这种致命的弱点?你的师父在教你刀法时没有教过你内功心法吗?” “我哪里有什么师父?”胜南苦笑,“这些刀法全是小时侯跟人家偷师来的,长大了之后才遇见一些指点迷津的高人。” “原来如此啊。”凤箫吟恍然,“难怪了,这些年来没有一个高手出道时候内力很浅的,就算当年的林楚江,内力不甚厉害,也比你要好得多。到如今闯荡江湖了,你没有内力防身怎可以?” 她思虑片刻,说:“饮恨刀到是有一本速成的内力心法。据说这饮恨刀之所以被传言能统领江湖,完全是因为其上存有先前主人铸于其中的内力。只要结合那套心法把刀修炼到一定程度,将来在练习或对敌的同时,就可以提升内力。” 胜南见她一脸欣赏的表情,笑道:“这简直是妄想,虽说现在饮恨刀在我手里,也终究不是我的,而且我和这饮恨刀好象八字相克。” 凤箫吟来了兴致:“如何相克法?” 胜南把那日在客栈后院对敌蓝玉涵时刚遇双刀就浮想联翩随后不济的事实和握住刀一刹那的幻觉讲述给她听,凤箫吟一脸诧异,听罢赶紧朝后退了退:“你别说了,我被吓坏了,你简直是个妖邪……”q 第十三章 雪之巅,金戈远 这是大理一座扇形雪山,如玉龙一般横亘穿梭,拔地高耸,气势磅礴。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只能看见两个人,分别牵着马儿在险峰奇壑中步行,这两人身形样貌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貌似相当平凡,左边一个青衣老者,两鬓斑白,右边一个半百年纪的汉子,身着黑衣,步履稳健,他们二人携刀带戟,应该是江湖中人。 只听得那汉子叹了口气:“以前在短刀谷的时候,我以为军心一致,抗金有望,哪知双刀一丢,才发现人的本性,他们一个个打着出来寻刀的旗号,其实还不是为了私吞?时间一长,他们竟然实话实说,他们就是要做饮恨刀的主人!唉,真怀疑抗金还有没有希望……”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怎么回事,点苍山的人放出消息,说你已经找回了双刀,江洋道一夜之间人撤得干干净净。他们内心yu望被激发了出来,全都来追杀你我来夺双刀,真是,游玩兴致都被搞砸了。” 汉子道:“只怪那偷刀贼狡猾,现下双刀找不到,武林难免动荡,真希望不要牵涉到金人,话说回来,这些天我们天天遭到袭击,这些人哪个不是抗金义士?!” “那双刀是不是蓝府偷了之后带入了点苍山里?”老者问。 “估计可能性不大。”那汉子上了马,老者爱抚地摸自己身边宝驹:“不知道五津这些年养马技术如何呢,再学不会养马那整个川地的马都得毁在他手上。” 汉子面露笑容:“岂止整个川地啊,说到五津,我和他学来了这招磨嘴皮子抢马法,这两匹马就是靠合纵连横得来的。” “是吗?有眼光,都是宝马啊!哎唷不好!”老者往前一指,迎面来了五匹马,每匹上载着一个灰衣打扮的道士,每个道士手里各拿一种武器,每种武器都设计精巧,为首的手握齿轮状物,大声吆喝:“林楚江!听说你已找回双刀啦!留下来给你老子怎样!?” 汉子一怔:“您要找林楚江?对不住,在下叫柳云辉,这位老先生叫纪景,咱们都不认识林楚江,阁下应该是认错了人。” 为首的哼哼一声:“你骗谁去!放下双刀来我自会留你活路!”柳云辉语气冰冷,有些怒:“如果我是林楚江,那你现在的胆子还不小了。” “嘿嘿你说对了,你段爷爷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胆子!”说罢立即右手悬起齿轮,猛然间转过左手直攻向云辉,这柳云辉身手的确敏捷得很,蓦地抽出一把弯刀来,赶在那齿轮对他产生威胁之前往聚力处一砍,一刹那竟有谁敢接这一刀的气势上来,仅一招将齿轮砍了回去,即刻几匹马都受惊过度在雪地上狂奔起来,一边是在身旁蔓延开的纷扬激雪,一边是风雪裹挟下的恢弘战局,只是这几招之内,齿轮完全被弯刀挟带旋转,再磅礴也是附庸。 纪景看见对方又有一人提钩而上,赶紧也上前去,横戟相抵,当下道士之中使剑者使锤者也拥上前来,三者将老人围在中央,露出欺善怕恶的表情,剩下一个使矛的看齿轮不济,凑去先前战局帮他以二对一,柳云辉神情自若,飞快再抽一把刀来,并轻声问纪景:“纪大哥,那三个应当不成问题吧!” 纪景笑道:“三脚猫而已!”柳云辉点了点头,两刀在手,收发纯青,左手一刀“平林漠漠”,绘出如织烟幕,右手一刀“临渊羡鱼”,恨不能退而结网,两招原先端的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在他手下,感觉招如刀生,觉得如此刀法不这样搭配简直白生了! 双刀在手,变幻莫测,两招而已,两道士每招摔一个。 纪景像和小孩子嬉闹一般,边打边调皮地笑,他用戟自如,而且相当诡异,在对敌过程中漫不经心地一碰,戟就变成了三截,一截在左手,两截在右手,毫不犹豫,掐准了分配就往那三人咽喉处插,看那三人跌落在地,纪景得意洋洋地笑,跑到他们面前去:“我说你们三脚猫吧!”说罢把那落地三截重拼凑一起,对面看去竟然一点断痕都没有,那三人看得冷汗一直流:“你,你们!” 只听得一个少年狂笑不止从山那边骑马而来:“标榜自己横行大理的玉龙五虎不久如此,段指钰,你这么差劲的武功,有什么资格拦他林楚江?!” “你又是哪个?”段指钰郁闷地收起齿轮,恨得牙痒痒。 那少年突然驱马疾驰,风驰电掣般转瞬至身前,少年笑道:“段指钰,你七招败给我,五招就败给他,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独……独孤清绝!你,你!”段指钰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涨得通红。 云辉端详着这个名叫独孤清绝的少年,他浓眉大眼,英俊不凡,身着白衣,眉宇间充满放荡不羁,一个字形容是傲,两个字豪情。 独孤清绝正眼没有给段指钰:“双刀有什么好夺?要夺就夺我手里这把残情剑!”猛然雪光又照射出一种兵器的影子,这兵器,在它出世的一瞬,已经注定要主宰武林史了。残情剑,顾名思义,这是一把有缺口的剑。 独孤清绝拔出手,就停不下来:“林楚江,看见对手了何必还隐瞒自己身份,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柳云辉,你放心,我和他们不同,我对双刀没意思,只想和你比一比,如果赢了我就去找易迈山,打完了再去天山找肖逝,然后当宋国第一。” “然后再去金国继续打,直到天下第一?”柳云辉笑问。 “那当然。”独孤清绝理所当然的语气。 “如果败了呢!?”楚江问。 “败了?”独孤一怔,呵呵着说:“没想过。”只是单纯的傲,并不像有些人狂的不像样子。但也有种天下第一非我莫属的姿态和口吻。 纪景捋须微笑着看独孤清绝:“楚江,不必隐瞒了,同他比一比吧。” 林楚江点点头,收起其中一把,独孤清绝一怔,随即道:“为何你只用一把?” 楚江道:“阁下只用一只左手,在下为公平起见,也只用一刀相抗。” 独孤清绝道:“哪里有什么公不公平,我是习惯性的用一只左手了,这也好,等你想用双刀的时候,也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楚江微笑着,觉得这位挑战者很与众不同:“狂语可别说在前面。就算打败了我,你的成就在小辈里比得过徐辕林阡么?” 独孤清绝道:“那当然,那些人,我一根指头都打过去,不废话了,看剑!”说罢残情剑在空中掠过一道亮眼的弧线,玉龙五虎赶紧吓得躲在一边,剑光骤然横扫,剑气凌人如同白虹贯日,林楚江看他年纪未及弱冠剑法已然老练精湛如斯地步,好似每一剑都蕴藏着捉摸不透的意念,看似残缺实则连绵,不由得啧啧称奇,奇这世上居然有人的武功刚一施展就有可以给自己与徐辕相当的感觉!更奇的是,残情剑在他手中猝然调转了一个方向,仍旧是剑锋——原来这残情剑两头均是利刃! 楚江心头不免有种难以名状的畅快感,右手提刀以抗,继续迎接他挑战,独孤清绝也不敢怠慢,凝神专心,眼神中尽是求胜之望,比楚江多了朝气蓬勃,却少了一种岁月和人生的体验。 玉龙五虎看得胆战心惊,只看见刀剑相磨处火花丛生,纪景略带好奇地旁观,感觉到两股力量在战局中流窜,这么多年,也鲜有这般挑战的少年,给自己第一感觉叫“锐利”。只不过,这小子为何不用右手?真是古怪! 正想着,却见独孤清绝后退一步,回剑入鞘,反手一转,运起内功来,楚江稍稍点头,也是一掌过去,听不见什么,只看到雪地里一片荒芜,漫天全是冰雪狂乱,力道巨大地刮着旁观者的脸。独孤清绝貌似稍逊一筹,却没有败退,还冷笑着看了看玉龙五虎:“这是回阳神功,你们好好看着,将来或许可以拜我为师!”说罢再次抽剑,抢前一步攻上,剑至中途,加紧了速度,更加扑朔迷离,纪景听得剑舞风声,对清绝不由得暗暗赞许:虽然这场比试结果的赢家该是楚江,但所有的表现都让这小子占尽了,也许这种出道最惊天动地…… 于是赞叹着那簇雪花仿佛是从剑中涌出来,却被刀狠狠斥出去,再偷偷跑进空气里,炽热了心田,僵持着战局。 然而楚江毕竟是楚江,结果也毕竟是结果。 他处事不乱的性格,是几十年抗金生涯磨砺出的,因此沉稳到无懈可击。 独孤清绝却毕竟经验尚浅,他的进攻频繁而有力,他的防守也充足而细致,但他忘了进攻与防守之间的配合,于是会出现的可能性就是--破绽。 楚江早已计算好时机和陷阱,只等着他跳下去,果然在刀剑相交三十招后,找准了空隙一招过去,纪景心念一动:不错,好刀法! 但是这辉煌的尽头遇上的是残情剑的缺口,林楚江长刀伸去,流利滑过,竟然会被独孤清绝剑上缺口卡住! 独孤清绝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纪景摇头笑了笑:他还是不懂,刀剑最容易起死回生。 他还是不懂,高手之间的比武,决定成败的就只有简单一瞬,那一瞬的一招里面,又有多少变数,无论你和他是不是同一个层次和类别,都一样。楚江处变不惊,暗用内力,握牢了长刀在那缺口重重一压,长刀和残情剑一并跌落在地。 清绝惊诧地站在原地,想不到在最后一刻,如此荒谬的胜败交叠:“你赢了。” “你可知道,在结果产生之前,所有的输赢都不重要?”纪景捋须笑说。 独孤清绝手心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他回头看了玉龙五虎一眼,那五个被吓得蜷缩一团。独孤清绝笑起来:“林楚江,这次输了,还有下一次,你不会在我成功路上拦得太久,我肯定。” 林楚江平和道:“你走得再远,也总会有人比你走得更远。” 纪景走到独孤身边:“小兄弟,你这把剑设计得别致得很,居然两边都是刃,刃上都有缺口。”“这不是缺口,是它的优点,刚刚那一招如果不是你聪明,它就帮我败了你。像我败其他人一样。” 纪景点头:“说得对啊,弱点和优点可以相互转化,便像那老虎和乌龟赛跑,若扔进水里去,谁跑得快些?所以独孤少侠也要取长补短,不出三年,定在江湖扬名立万。” “三年?老人家,今年春天云雾山的比武大会就开始了。”独孤笑着,转过身来:“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也没有预料到我的剑会掐住你的刀,怎么会那么快就胜了?” 看他一脸疑惑,楚江一笑:“那是饮恨刀的脾气,不认输。” 独孤一怔,若有所思走了几步,终于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龙五虎当然跟着忙不迭地跑了。 楚江看他们都不见了踪影,轻声说:“那少年的性格,和当年的幼安倒是有点相仿呢。”纪景“哦”了一声:“你是说辛弃疾?对啊,孤僻自傲都有些。当年起义失败后,都没再见过他,他应该是归顺了朝廷吧。” 楚江叹了口气:“可惜朝廷反反复复,幼安也有些失望,现今隐居江西。他当年形容我们的生活是‘金戈铁马’,到如今依旧如此。” “云蓝为何要离开你?” 楚江苦笑:“说来你也许不信,为了别人的女儿,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纪景沉默片刻:“当年你不该放走她,也不该再娶玉紫烟,结果那个女人偏偏要跟你赌气带着两个儿子一起闹失踪,这一失踪就害得你和他们见不了面。” “往事就不要提了,虽然死了一个阡儿,上天待我总算不薄,还有另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花开两朵,再表一枝。 却说林胜南和凤箫吟离开了东方峡谷,又重回点苍山,听说江洋道上的人撤得差不多了这回事,凤箫吟不免郁闷:“你现在去哪里还刀?他们全都走光了。真不讲义气。” “点苍山传出消息,说林前辈找回双刀,他们现在一定都循着林前辈的踪迹去了,只不知林前辈如今在哪里。"林胜南指指腰间之物:“我说了这东西是妖邪之物,我不还回去我难受。” 凤箫吟看他一脸厌恶表情,笑道:“饮恨刀才不是妖邪,你自己妖邪罢了。”正色道:“眼下武林有点乱了,不过今年开春最热门的一件事情就快到了,我看武林十有的人都会去看。” “你是说,云雾山比武?” “不错,今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天骄徐辕主持武林大会,推选新盟主领导抗金更吸引人?而且,武功厉害的可以加入短刀谷,林胜南,这是个好机会。” 胜南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是好机会还刀了。等双刀物归原主,我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远离身边,我一定会找到她。”q 第十四章 命所系,锋刃端(1) 同行数日,终于离开大理来到宋国的广南西路,这天夜里,林凤二人行至一片沙地,躺在细腻的沙土上,凤箫吟很快便入睡了,胜南没有,过去一直在脑海中不停地冲击澎湃,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他才七八岁大,正在练剑的时候忽然有一群童子嬉闹着跑过来打搅,最前面那个是地头蛇冯铁户的儿子冯有南,十几岁年纪,领着身后拖着鼻涕的小毛孩不怀好意地过来,冯有南随手抓起一把石子便往胜南身上砸,那群小子自然跟着也来砸他,边砸边骂:“奸细后人!奸细后人!” 胜南有些惊慌,藏起剑来:“你们要干什么?!”冯有南轻蔑一笑:“叛徒、奸细的后人,长大了当然还是叛徒奸细了,咱们这里容不得你!赶快同你娘收拾了包袱离开泰安,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孬种!” 胜南被激怒:“你说什么?!”冯有南讥笑着:“怎么着?想打一架?你敢么!我爹是冯铁户,你呢?你有爹么!你爹是人人唾弃的奸细叛徒,出卖义军罪有应得!”胜南一怒之下冲上前去将他推dao在地,一边揍他一边喊:“不准骂我爹!我爹是好人!”两人扭作一团,那帮童子名为劝架实则围攻,片刻胜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 脑海中又闪过一个画面,自己很小的时候,根本不懂也没有能力保护娘亲,那天冯铁户到他家里去,不知何故一直殴打他娘亲,最后将她一把推在墙角,鲜血从她额头一直流淌下来,直到多年后的今夜依旧很刺眼。 一边回想,一边心里是止不住的悲切和荒凉。他枕着细沙,听见似乎正在流淌的沙声,手不自觉地触碰到腰间的饮恨刀。思及与之相关的江山刀剑缘,不可能想不到蓝玉泽,叹闯荡江湖数载,美好幸福的日子竟稍纵即逝,忍不住有些抽痛。凤箫吟觉察出了什么,醒来问他:“怎么啦?”胜南忙掩饰说:“没什么,正在回忆往事。” 凤箫吟一愣:“往事?”胜南点点头:“在想我的父亲。” 凤箫吟哦了一声:“你是说张安国?”胜南微惊:“你也听说过?” “显然知道,他是我师父平生最痛恨的人之一,不过这些天来和你同行,发现你不会步他后尘。对了,张安国早已在三十年前死去,你应该不是他的儿子啊!” 胜南点头:“不错,我是娘在很多年前捡回的弃婴,亲生父母是谁,或许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凤箫吟眼中闪着泪花:“我也是啊,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也还不知道呢。” 说罢一阵死寂,两人非但没有开导对方反而令彼此更加难受,就这么度过一夜。 天刚刚微明,凤箫吟坐起身来,下意识地从地上捧起一把沙来,轻轻将沙撒在褥子上,沙从她指缝间滑落,在褥上清楚铭刻出五个大字:江山刀剑缘。很耀眼,凤箫吟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管胜南有何反应,蓦地从一边提起,将褥子侧过来,这五字一撮一撮地往下流坠,这不过一刹那的事。胜南亲眼看着刚才那“江山刀剑缘”的毁灭,叹了口气:“我想起一句诗,折戟沉沙铁未销。” 凤箫吟评道:“悲壮虽足,气势不够,何不用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胜南震惊于她的造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 终于也到了广南西路,杨宋贤吴越等人听说林楚江夺回双刀,兴致自然高涨,加上这次去云雾山参加比武争夺排名,两个少年年少轻狂,回到客栈把个见闻说得喋喋不休,易迈山在旁看着,只是微笑不言语,而沈依然则托腮看着其中一个,暗自陶醉。 这时沈望从外面回来,打断了这种气氛,面色凝重地说:“前面镇上似乎有灾疫。”吴越提倡绕开这个地方走,沈望摇摇头:“只怕我们周围很多大小村镇都已传播了开来,绕不开。”宋贤拍拍胸脯:“怕什么,咱们练武之人身强体壮,怕那些瘟疫作甚?”沈依然只一味附和着,姿势没变,吴越扑哧一笑,沈望咦了一声:“新屿,你笑什么?”吴越笑道:“我们这里有个人,以前做什么事都很有主见,现在只会盲从,跟着一个人转悠了。” 沈依然不知在说自己,象征性地应了一声,还呆呆望着宋贤,碰巧宋贤无意回头笑着看见她,四目相对,这时看见吴越、父亲、易迈山都盯着自己,惊得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绯红。 直到到了那小镇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十室九空,街上人很少,偶尔一两个都来去如风,宋贤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灾异是什么引起的,压根儿没法子阻止,又根治不了,好端端一个年初,被搅成这样。”吴越道:“正因为害怕恐慌,所以灾异才会蔓延开来,被逃走的村民带去别处,所以说灾难发生在天,恶化在人。”边走边谈,却对身旁的生离死别不寒而栗。走到镇外去,看田间一片狼藉,杂草抢去了麦田的位置,农具被杂乱无章地丢弃,静悄悄,连空气都污浊。 再到邻镇上去,看到被死寂笼罩裹挟着的短暂热闹,跳神祈福的巫婆开始流行来请走灾难,不绝于耳的鞭炮响彻耳畔以驱赶瘟神,低廉药材被高价垄断控制病情,经过的城多了,这种情况越发诡异,人心惶惶到了什么都信的地步。 沈望这几日偶染风寒,吃药也不见好转,几日过后病情更加严重,沈依然毕竟年小,慌得眼睛都哭肿了,宋贤一触沈望额头滚烫,尽在那儿说胡话,一怒之下拉起依然就去那药铺查个究竟,吴越怕他俩冲动出事立刻追上去看,不知怎地,药铺前面围了一大圈人,不住拍手称快着,以为是宋贤依然惹事了,赶紧挤过去,才发现是个白袍少年,手执长鞭狠狠地抽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夫,那老夫不住求饶,四围却是一片骂声不迭。 沈依然一挤进去看见那老夫,就哭着冲去一把揪起他衣领:“还我爹命来!”那白袍小将道:“姑娘莫急,在场的哪个百姓没有被他害到!霍通达!今天我不杀你,我不姓石!” 那霍通达连声求饶,依然一个劲地抹泪:“哪能这么便宜了他?应该一刀一刀剐了他!” 吴越心存疑惑:“公子,这霍通达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何吃了药也不见好转?”白袍小将哼了一声:“这种无耻商人,只会趁着别人危险来发财,霍通达,你自己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霍通达嘴硬不说,白袍小将又是一鞭,霍通达哎唷一声:“小的说小的说小的说!”他一边哭一边嘶叫:“小的想多发点财,所以在药材里掺了点假的……”他话音未落,已然激起众怒,顿时人群沸腾着一拥而上去打他,依然冲在最前面力大如牛连宋贤也拉不住。吴越见那霍通达几乎要被揍死,只轻轻叹了口气。 白袍小将听见他叹气,走近了问:“为什么叹气?”吴越抬起头,见他玉面薄唇,像个文弱书生,但腰间佩剑,适才他以鞭抽霍通达,也证明了他是江湖中人,吴越顿生亲近之意:“我是叹息这世上居然有如此败类,为了私利而昧着良心。”少年道:“他便是利用了我们要根治疫病的念头,不惜如此卖药,幸好我从医几年,嗅出药里的差异。” 众人听得他曾从医,纷纷请他去看病,少年应了要求,看了数户人家,发现很多都并非疫病而只是风寒,沈望有幸也在其中,得他相救终于有得好转,众人求他姓名,少年只淡淡说:“在下姓石名磊。”吴越一愣,沈依然脱口而出:“四个石头!” 沈望立刻阻止她,石磊笑笑:“在下师承天山派,将要去云雾山比武,相信各位应该也是一样吧?” 易迈山听到天山,心念一动:“不知隐居天山的肖逝这次去不去云雾山?”石磊摇头:“在下不知,不过以他那孤僻的性格,怕是不会去了。” 众人知易迈山和楚江一个第二一个第三都去,第一却不愿去,难免有些失望,石磊问:“还不知各位是?” 众人说了,石磊喜道:“原来是易伯伯,先父石坚曾与易伯伯共事,易伯伯可记得?”易迈山点头:“原来是石坚的后人。”吴越听说他竟也是泰安义军的后人,有些激动,问他家里还有何人,石磊说:“在下有位兄长,先行去了云雾山,师父很重视这次比武。” 易迈山道:“既然大家都同路,世侄不如与我们同行,好有个照应。”“也好。”石磊说话干净利落,欣然同意。 ?? “江湖,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一路同行,一逢休息,就听见凤箫吟在耳边喋喋不休,高谈阔论,胜南看她一脸老江湖的模样,也不忍心不听,只得应声:“江湖是什么?” “江湖,就是会发生四件事情的地方,在江湖上你最好的朋友也会背叛你,你的同门兄弟会为了掌门位置同你反目成仇,你的亲兄弟会强抢你的妻子,你最亲爱的人会亲手杀了你。” 胜南在一旁杵在那里:“哪里像你说得那么凶险。” 凤箫吟赶紧维护自己的理论:“这是我多年来积累的经验,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好啦好啦,讲了这么久,先喘口气吧。”胜南把壶扔给她喝,突地身后一阵强风,同时凤箫吟惊叫一声,胜南几乎在那强风急袭过来的同时挺身而起,离开了方才位置,这一刹那凤箫吟刚刚接到水壶还未定神,那旋风已经袭击了胜南两次,目标很明确,正是他腰间的饮恨刀! 胜南岂有不知,是以刚一遇袭就立刻护住了刀鞘。此时此刻,他要做的,只是保护住身上的武器,不能被别人夺去。 一股很重的力量伴随着金属的音量撞击在刀鞘上,皮囊立刻就被对手的刀斩破,只是,当胜南毫不犹豫地将落坠的双刀提在手里时,就注定了双刀很难被夺走。 林凤二人看见对手的长相,不免一惊,仍旧是那个一直追着自己的金人,依旧清楚地知道胜南内力不够的弱点,他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无暇分神,胜南和这极具挑战性的对手一旦交手形势就一发不可收,对手不仅内力雄厚,刀法也是不在话下,箫吟在旁看了三招左右,大概就看出了些来头,那人刀法相当之快,饶是胜南刀法流利也要次于其后,而且在他内力笼罩之下,胜南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输。 就在砍、刺、挥、收的反反复复中,凤箫吟瞥见了对方的杀气——这个年近五旬的高手目光犀利眼神刺骨,刀刀凶残,招招狠辣,告诉她他不仅咬定了饮恨刀,也要除胜南而后快。 而胜南此刻却秉承着东方琴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味防守避开内力的交锋,不过多久,两人拆了近五十刀,胜南依稀开始适应了对手的战术和招式,渐渐凤箫吟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可怕,毕竟他在五十招之后,依旧拿胜南没有办法,双刀在胜南手上。 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能说服自己:现在是林胜南在握饮恨刀! 凤箫吟突然意识到这个念头,饮恨刀第一次离开林楚江和林阡,在另一个人手里,拥有同样的熟练和同样的感觉,还拥有渐渐上升的趋势!她紧张地望着左右两把武器在逆境中杀开了一条生路,愈战愈勇,犹如独火在汪洋中穿行,却开始带动局面的白热化,一直不灭,还逐渐蔓延。 就在紧凑刀风之外,她一时忘记帮手,在一边旁观着,突然看见树林的那头,又有一骑策马而来,那匹马行得特别缓慢,马上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袭红衣,美艳得近乎妖媚,凤箫吟先是一愣,知道她是这老者的同党,立即上前去拦在道中央:“许久不见了,南弦姑娘,我早就应该猜到是捞月教,除了你们,还有谁经常偷袭暗杀,这老头子是你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夺饮恨刀?!” 南弦冷笑一声:“凭何要告诉你!”说罢就是一剑刺来,当即凤箫吟飞速一剑“一帆风顺”迎上去,大有乘风破浪之势,剑如白芒般直袭南弦,南弦即刻闪躲,并由侧路回剑重攻,凤箫吟那边刚刚收回剑去,突然两只手里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南弦一愣,刚一晃眼剑又回到她手中,挥舞得严严实实,无缝可插,原来是“两袖清风”和“三头六臂”连贯,第四招瞬即转守为攻,在前三招基础上加快了不少的是“四通八达”。 这类的以数字开头的成语绝对不是江湖上名家门派的,而是一路上凤箫吟吹嘘自己的自创武功,逢高手必用,胜南从前见识过几次,不知到底能否挡住南弦的攻势。 而胜南的对手,也是不容小觑的典型,他的刀法,迅猛短促、有力而沧桑,更令人担忧的是,这老者一直都不甘罢休,一直想用刀来拦截饮恨刀,但他拆招的过程里,明显有太多的惊诧与不解:“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饮恨刀?”他问得很不平静,胜南说:“不管我是谁,重要的是双刀不能给你!” 说不能给,就不可能给。老者哼了一声,没有薛无情那般的好性情:“你以为你能保得住它?!” 那边凤箫吟使完了“九死一生”和“十全十美”之后,好似江郎才尽一般重新回头去用“一帆风顺”、“两袖清风”,招数就只在这十招之内不断流转循环,作为当局者的南弦才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表面招式一样,其实内涵和速度完全不同,凤箫吟的剑法特别灵幻,叫她怎么也捉摸不透,而且幻到一定的程度,已经眼花缭乱……q 第十四章 命所系,锋刃端(2) 林胜南。 从前在他手里经过的一切刀法,终于从饮恨刀里施展出来,多了一种初涉江湖的惊世辉煌,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此刻的僵持,已全然消除了劣势。 但那老者虽然不及薛无情厉害,却比他狠辣得多,胜南的把柄在他手上,他不可能不利用他内力之弱来对付他! 凤箫吟有些心慌,速度一慢,南弦之剑又紧随而上。 果不其然,老者忽然弃刀,伸手直接来握双刀刀柄,这一幕在胜南心头也已警戒了多时:哪里是简单的以手夺刀,明明是设下了圈套,对手企图隔物传功,只要胜南不松手,就立刻会被内力伤及,当即丢失的不止是双刀! 只一瞬间的事,按林胜南的个性,显然是不可能把刀拱手让人。这一幕虽然早已想到,料不到真正袭来时如此进退两难。 当那股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压向手握饮恨刀的自己,源源不断似有后续之力,胜南知道不容多想,决定赌一把,立刻弃刀,任老者得偿所愿,带刀后退。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胜南再怎样坚决也会顾着自己的内力,收回双刀,内力也逐渐减缓,嘴角晃过一丝冷笑。 胜南抓紧他后退的一刹那,蓦地上前一步,以攫取的姿势轻轻一挑。老者万料不到他再次上前来还是这么轻轻一碰,双刀骤然被胜南夺回去! 缓得一缓,老者明白反而中了胜南圈套,恼羞成怒,立刻重新抽刀即刻砍他,胜南回手以左刀相抗,反应之快自是不在话下,凤箫吟瞥见这一次攻守,显然已放下心来,岂料老者右手这一刀快卸完胜南力气的时候,左手又抽出另外一刀! 那不也是饮恨刀的手段!? 这金国老者,竟然也会双手并用么! 老者突然回到优势那一方,左右两刀齐头并进,胜南有如逆水行舟,亦如光芒再难破浪于重重云层之中,脚步也连连后退难以调控,心里由惊诧到恍然:难怪他要饮恨刀了!原来他练的刀法正是为了饮恨刀!只怕和这刀有莫大的渊源! 不知怎地,两把快刀乱舞风中,和饮恨刀相对久了,竟呈现出一切令人恐惧的荒凉,胜南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感觉饮恨刀此时依旧和自己相斥相克,脑海中出现的仅存一个画面:万里平疆,壮阔无垠,天地相接,然则漆黑穹庐之中,仅余单独的一个人,一双刀,一个痛不欲生的念头…… 他的坚决,被这种悲怆伤得体无完肤。 老者看清了他的颓势,直接双刀袭向胜南双腕,内力也封死了胜南一切可能出路,这一招凶残若此,胜南无论弃不弃刀,手是定废无疑。 四周全部是重重内力的封锁,正面相迫两把尖锐刺刀,跑不掉,进不了,身后是道旁坚硬的参天古树,退不去。当真是四面楚歌,无物以相。 不,不能输,饮恨刀不能给金人,还有……玉泽还在金国等我去找她……我不能输…… 沉重的刀光之下,他没有服从这要输的趋势,他仍旧握紧了双刀——当自己无路可退的时候,要在对手身上找路退! 只不过,在这样迫在眉梢的情况下,怎么去发现一个强大对手的致命弱点?! 他骤然看见老者左手略微的颤抖,虽然很细微,但在自己眼中被放大,放大成无法包围自己的漏洞。 是胜是败,全然看这老者左手是不是真真正正的灵活,只要他在练左右并用的过程中没有先天的能耐,他的攻势就不可能天衣无缝。 胜南当机立断,直接一刀从老者左手上突破出去,有的时候,对付无法胜算的高手,就要把一切可能的弱点设想出来,就要把对手看低。 结果证明了胜南的孤注一掷是正确的。 老者惊诧着从胜利的预兆中走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不错,在他最清楚胜南弱点的同时,他的弱点也被林胜南抓住了! 恰在此刻,听得一声剑落,接着传来一个女子惊呼,声音虽小,老者胜南皆从平静中震醒,齐齐循声看去,只见凤箫吟将南弦双手反背着,好像力气太大,南弦使劲挣扎却无法挣脱,终于被凤箫吟制服。 老者惊见南弦臂上负伤,颤声道:“弦儿,你还好么!”看得出他的紧张,南弦轻声道:“我没事,她会一招十式,就是在一招的时间里……使出十招……” 老者面色一变:“又是一剑十式?你又是谁?!” “我才不像你们这样见不得光,我,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西八怪之一凤箫吟是也!现在也轮不到你们作主了,你退后三丈,把那两匹马赶过来,快点!”凤箫吟大声说,掐住南弦脖子,“林胜南,过来呀!” 老者似乎很担心南弦,一脸焦虑,听话地退后三丈,凤箫吟眯着眼睛轻声说:“究竟有没有三丈?”看她喃喃自语,南弦企图逃开,谁料还是离不了凤箫吟的五指山,凤箫吟也不吝啬现在凶一点,目光如炬:“你!找死!”老者厉声道:“你不要杀她!” “爹,不用管我,把饮恨刀夺过来!”南弦气喘吁吁,“再杀了这两个!” 当然,凤箫吟意料之中,老者是不可能害南弦的。 胜南拍拍马背,转头轻声笑说:“这一回,还多亏了凤姑娘你。”凤箫吟笑着,一边把南弦往更后的地方一推,一边快马一鞭,即刻两骑绝尘逃命而去。 老者也不去追,慌忙去扶南弦:“弦儿你有事么?”“爹!飞霂死的时候告诉我,他是被一个一招十式的女贼杀死的,会不会就是这凤箫吟?”南弦一脸泪水。 “如果是她,我会把她碎尸万段!”老者攥紧了拳头,几乎要将它捏碎。 ?? 逃出险境,凤箫吟自从痛快脱险后,一直凶狠地笑着:“跟我比剑,哼哼,想得美!” 胜南听得郁闷:“行了行了,听起来会引发歧义!” 凤箫吟想起什么,哦了一声:“今天你总算报了仇啦,那人也想不到,你为了饮恨刀,把命都豁出去了。他抢得到么!” 却听得土坡后面,传来一个男子厉声斥道:“原来双刀在你们两个这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胜南凤箫吟几乎都吓了个半死,又是一团黑影晃到身前来,和方才那老者一样,一出手就盯准了饮恨刀!胜南还是同样的态度,牢牢护住刀,但此人一招“弹指惊雷”击于长刀之上,胜南被震开数步,凤箫吟惊疑不定,看着这人有些眼熟,惊道:“柳云辉!”正是那个从自己手里抢走马儿的柳云辉!只听柳云辉严厉道:“可惜啊,你们想要闯荡江湖,居然出这种手段!” “什么手段?”凤箫吟气不打一处来,从胜南手里把双刀夺过,“抢了我马儿不算,还想抢我们双刀不成!?” “那是自然!你们配有双刀么!”云辉不像上次那般和蔼可亲,而是满面怒容,随即抽出一支枪来,这枪甚长,似是多年不用,有些钝了,但云辉使起来得心应手,挑起朵朵枪花,连续不断,逼得凤箫吟也是连连后退,凤箫吟一剑十式的本事根本施展不开,怒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了双刀什么都干得出!” 柳云辉哼了一声:“你们这两个偷刀贼可真是本事,逍遥法外这么多日子!”凤箫吟也被他激怒:“你骂谁偷刀贼?!”柳云辉一枪过来,凤箫吟长刀相抗,他手一转,枪转到刀面以下,凤箫吟立即以短刀迎上,但她左手还真不那么灵活,想将枪夹于中间,云辉一用力就抽了出来重新刺她:“我警告你一次,把刀给我,否则对你不客气!”凤箫吟冷笑:“怕你没这本事!”刀枪相接,空气凝滞,只剩下兵器的磨擦响动。 只听得一个老者爽朗的笑声:“吟儿,是你吗?”凤箫吟柳云辉均停手,凤箫吟将双刀齐扔给胜南:“保护好它们!”正欲再打,柳云辉却不见了踪影,再回首不由得大惊,云辉已到胜南面前伸手要夺,胜南本能一样左右齐发,双刀和那杆长枪交锋,仅仅两三招,柳云辉觉察出他刀法精妙,面带诧异。 凤箫吟看到那个由远及近风尘仆仆穿风衣的老者,喜出望外:“师父啊,果真是你!”那老者走上前来,云辉和胜南停止争斗,却泾渭分明。 凤箫吟喜道:“师父,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您老人家!”老者笑着:“吟儿这一年没见去了哪里?”胜南握紧了双刀,戒备地打量着这两个突至之人。 却听柳云辉义正严词:“大家都以为是金人是点苍派,传言纷飞武林动荡,万料不到双刀丢失和偷盗团伙江西八怪有关,纪前辈,你枉为人师了!”凤箫吟哼了一声:“关你何事,你这么紧张双刀,不也是为了一己私利?!师父,搞不好他是金国鹰爪,你和他一起作甚?” 纪景哈哈一笑:“楚江,吟儿以为你是金国奸细同她抢刀,你以为她偷了双刀,这当中误会还真不浅呢!” 凤箫吟如遭电击:“师父!你,你叫他什么!?” 纪景笑起来:“楚江啊。他是饮恨刀的主人,当然紧张双刀了!” 吟儿大惊,不禁咋舌:“林……林……林楚江?”胜南亦是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不该现在就立刻松手。林楚江看他俩表情无辜,收敛了怒气:“纪前辈,既然双刀在这二人手上,这场风波也因他二人才起,我想要一个满意答复。”纪景随即问吟儿:“对啊,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有双刀?” 凤箫吟大体和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关系,复述过程的任务全都交给了胜南。听毕,林楚江似乎有些信服,点点头说:“好,我暂且相信你的话,只不过方才你二人见到我,为何表现得那么恐慌?” “因为今天一早就碰上一个抢刀的,对了,林前辈,他是金国捞月教的,而且他也会左右并用的手法,他在万人之中,听得出饮恨刀的声音,你说多奇幻?!”凤箫吟终于插上嘴。 “我大概知道了,他是我同门师弟,姓柳名峻,当年很在意双刀,现在自然更加不肯放手。” 胜南想到柳峻出现正好在凤箫吟说完那四句论江湖之后,不禁觉得讽刺。不容分神,立刻把饮恨刀主动交出手去:“林前辈……”楚江伸手接过,电光火石之间,时间像被什么定住一样,楚江呆住了,胜南也呆住了,胜南缩回手去,手心已一阵冷汗,楚江打量了他几眼,若有所思。 ?? 几人相处数日,也熟悉了彼此的性情人品。这一路比从前单调的两个人要热闹的多。而更令楚江欣慰的是,竟然能够得遇一个如此精于双刀的少年,大有爱惜之意,胜南本就崇敬楚江,这十几天来朝夕相对,并由他慷慨指点,刀路更阔,纪景和凤箫吟师徒俩就看着楚江教胜南刀法,凤箫吟盯着在胜南手上发挥到极致的饮恨刀,感觉阳光有点刺眼:饮恨刀,不应该是林阡的么? 然则此刻,林楚江竟然会无私地向一个陌生少年传授刀诀,而且越倾囊越开心,越说越投机。难道说,这本身也就是种缘分?q 第十五章 追往事,叹今吾 这一日楚江胜南闲谈时,楚江说起双刀丢失,不免想起还在和自己赌气的女儿韩萱,叹了口气:“不知萱萱最近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我真是不该掷下那么重的话,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胜南安慰说:“你放心林前辈,在川蜀时我见过韩萱姑娘,当时她虽然生气却依旧惦记着你,后来为了保护她,陈羽丰陈少侠追了上去。”“那便好,这孩子就是任性了些,希望长大后她会明白。" 看楚江叹息,林胜南有些感伤,轻声道:“韩萱姑娘真是幸福,林前辈常年为了抗金大业奔波在外,心里都总惦记着她。” 楚江爽朗笑起来:“那是自然要惦记的……对了胜南,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提起父亲啊,难道这刀法不是他教你的!?” 胜南苦笑着:“我是个孤儿,只有个养母还健在。” 楚江一愣:“听说你在红袄寨中几乎被埋没,有没有这回事,到底为什么?” 胜南蹙眉不语,凤箫吟不知何时走过来:“他不能说,尤其不能在你面前说。要怪只能怪你们这些抗金义士的偏见,都定下些什么规矩,明明英雄是不问出处的,却一定要阻止别人的理想。” 楚江一怔:“为何不能在我面前说?难道他被埋没与我有什么关联么?” 胜南低声道:“对不起林前辈,其实我的养父,是当年出卖义军,害得泰安义军四分五裂的叛徒张安国。” 楚江的脸变成惨白:“你,你是张安国的后人?”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暴躁,而是痛心和感慨:“张安国……孩子啊,因为这个父亲,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头,难怪你武功如此高强却连一个首领的位置也没有!可惜了你一身的好武艺!”胜南始料不及他是这样的态度:“林前辈为何不怪责我?” 楚江笑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怎么能牵扯到你们身上。胜南,天注定你来做一个你爹没有做成功的人,你也是咱们泰安义军的后人啊。”胜南激动不已:“林前辈……”楚江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事,那个时候,抗金比现在更加激烈?” …… 很简单的一个故事——耿京本是农民,因为妻儿老母被金兵杀害,而同张安国,李铁枪组建起一支义军,终于规模越变越大,成为山东最大的义军,楚江便在那时投入这热火朝天的农民起义之中,相隔三十多年,记忆犹新,而那个时候,自己像胜南这般年纪,意气风发,觉得抗金是定然会胜的,当辛弃疾、贾瑞等人加盟,义军文武云集之时,就是泰安义军鼎盛的时刻。 故事发生的那一年,耿京和云蓝即将成婚,喜事不仅仅这一件,更重大的一件,是辛弃疾和贾瑞代表义军赴宋与朝廷联络。 悲剧要发生的时候,总是大起大落。辛贾二人走后不久,耿京和云蓝的婚事就迫近了,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在楚江看来,这当然比什么都重要,明天是她嫁给别人,今夜只能借酒消愁…… 半夜三更,楚江酒醒,刚刚坐起身来,就觉得气氛肃穆得过了分,一大群鸟雀从空中掠过,将月亮遮黑,整个天空没有一颗星,空空荡荡,不知怎地,感觉特别不祥,竖起耳朵来凝神细听,片刻也没什么异常,只有耿京帐篷里传来的一阵欢笑,才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提起双刀来直接往那帐篷走,耿京声音非常浑实,在自己耳边十分清晰地响起,却不再是欢笑:“想要我投降,不可能!他想得真美!招安?放他的屁!”他话音刚落,突地啊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凄厉。 楚江心一沉,像坠入深渊般,不假思索迅速召集人马营救,自己先跨上马儿飞奔向耿京所在,这时候耿京的营帐外面已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传来厮杀声、呼喊声,楚江冲破叛军,一马当先,闯至耿京帐前,耿京帐外只剩下若干气力衰竭的亲兵与叛军激烈搏斗死守着,更多的是横卧着的早已身首异处的亲兵尸体。叛军越战越勇,为首那个气势凌人,大声发号施令:“大伙儿听着,耿京已被我刺了一剑,活不了多长时间啦!大伙儿进去擒住他!去做大官!”这时帐篷中“啊”一声冲出一员猛将来:“张安国!你这个叛徒!我杀不死你!”是辛弃疾的部下龚烁。 楚江大吃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三哥,叛变的居然是三哥!”张安国是耿京拜把子的好兄弟啊!怎么会……眼看着龚烁被逼得连连后退,有些叛兵欲去帐内拿人,楚江大喝一声,手举双刀冲过去,白光所及之处,叛兵尽数人头落地;金兵也蜂拥而至,立即开始屠戮,义军被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刀剑相接声、冲杀声、乱马奔腾之声响彻天空,火光冲天,楚江杀退一队敌军,担忧耿京状况赶紧入帐,只见刘老汉正紧抱耿京不知所措,楚江大惊:“刘老汉,耿大哥怎么了?!”刘老汉恨得咬牙切齿:“张安国那畜生!他假惺惺地同元帅说笑,说着说着便下了杀手!我们有几个侍卫闯进来,没能抓得住他,没想到他是这种小人,还领了金人上山来!” 楚江替耿京查看了伤势,见伤的太重,皱眉道:“咱们还是先弃营走吧!元帅要保着,千万不能让张安国得逞!刘老汉,咱们带着元帅一起,杀开一条血路去!”他随即出帐,替下龚烁与张安国打拼起来,趁着楚江以祖传林家枪力压张安国,刘老汉与龚烁二人掩护着耿京从小路逃了下去,楚江一边后退一边要确保他们安全,沉浸在打斗之中无法脱身,渐渐开始思绪模糊,身边金兵越围越多,他只记得他拼了命地往外突围,但却渐渐与外界隔绝!稍微清醒些,瞥见周围已满目荒凉,四周围一片盔甲之色,他的枪断了,又抽出双刀来,继续打,但是打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被折磨得无路可走,最终寡不敌众,决心跳崖殉义…… 九死一生,带着伤痛重回泰安,却听说义军全军覆没,耿京身死的噩耗。哀莫大于心死。 后来,渡江返回的辛弃疾贾瑞生擒张安国,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事件,而辛弃疾后来回归宋廷,却再不能为武官,着实令人惋惜。楚江自己,一个江湖草莽,不甘心革命如此失败,千里迢迢来到川蜀兴州,尔后同一些同道中人一同创建了短刀谷这一支义军,继续从事反金。三十年间,义军规模逐渐壮观,成为有志之士纷纷向往之处,多年来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是加入了短刀谷,就是与之又莫大关联——徐辕、柳五津、陆凭、九分天下……并同山东红袄寨、淮南小秦淮、黔州沈家寨结为联盟,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抗金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楚江一边说着一边眼中闪亮,一阵风吹过,泥沙打在胜南脸上,打醒了他的愧疚和罪恶感:“胜南,如果真要为你爹破坏抗金赎罪,你只需要也投身就够了。” 这时凤箫吟微笑着过来:“林楚江,林胜南,要不要喝酒啊?”楚江胜南齐齐伸出手来:“拿来!”凤箫吟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好的事,跟我来!”楚江胜南只得起身随她同去,凤箫吟一路上趾高气昂得意洋洋,胜南怒极,抓起一把泥土想扔她,但每次都逆风扔到自己身上来,凤箫吟发现他在戏弄,一笑了之,楚江见胜南也有擅长作弄的时候,显然对过去的事情放下了不少,楚江着实安慰,看着他很熟悉的脸,心念一动:“胜南,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习饮恨刀的刀法?” 此语一出,林胜南和凤箫吟均停脚杵在原地,胜南显然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林前辈?” 凤箫吟轻声问:“林前辈你以前从未收过双刀方面的徒弟,我还以为你只传给林阡一人……” “当然不是。”楚江笑对胜南,“胜南,这几日见你学习刀法天资聪颖,是难得的人才,也不忍心你被埋没,学习双刀对你来说又百利而无一害,就当这些日子以来,你拼命保护双刀的报偿,当然,我传刀法给你不是没有私心的,你日后学成了,要帮着林阡来统领江湖。” 凤箫吟也为胜南感到高兴:“太好了林前辈!” 胜南却没有答应他的提议,面露难色:“拜林前辈为师是胜南梦寐以求的事情,当然是不可能拒绝,只不过,实不相瞒林前辈,我怕是不能拿着饮恨刀练太久……” “为什么?”楚江一怔。 “因为每一次握刀的时候,我的头脑里都会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前几次御敌,只要有饮恨刀在,我就会这样走神,或者是心不在焉或者就是悲痛欲绝,只觉得这饮恨刀和我相克。” 没人注意楚江脸色大变:“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凤箫吟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上进啊?和什么东西相克就一定得避开它么!” 楚江亦恢复常态:“是不是相克还很难说,胜南,我也不会强求,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克服了障碍,我随时教你刀法。” 胜南料不到楚江如此宽容,大为震惊:“就冲着林前辈这样的人品,在下拼死保护饮恨刀也是份内之事了。” 凤箫吟笑道:“那咱们不谈这话题了,师父还在等着喝酒呢!” 她立刻就继续引路,心情很愉悦,胜南在她后面走,看她辫子上扎着一种布织的小狗,凤箫吟一动,小狗就在她头上乱窜,胜南好奇不已:“凤箫吟,原来你后面有一只狗啊!”凤箫吟一怔,显然没会过意来:“我……后面一只狗……你是指你么?”胜南大窘,楚江和凤箫吟都大笑不止,楚江一面走向正在酗酒的纪景,一面收敛笑容,耳边回荡着胜南那句话:因为每一次握刀的时候,我的头脑里都会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楚江回味着这句,不由得再看了胜南一眼,初春时节,胜南换了一件白衣,很是英气,眉宇之间,已全然一种侠客的气概。他喝烈酒的感觉,说实话,像极了一个人——楚江自己! 楚江默默喝着酒:当年自己手握双刀的时候,脑海里何尝没有闪过一种“奇怪的念头”?! 纪景喝醉了,使劲聒噪着:“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醉死在酒缸里死也不出来,来,楚江,干!”他突地抬出一只大盆来——楚江胜南差点被吓死。凤箫吟替他斟了足足几坛子酒,才把盆填满了,纪景不愧是酒疯子,凤箫吟还在倒着,他就立即凑到盆边喝去,如饮淡水,楚江胜南虽酒量也不小,哪敢效尤?惊诧之余甘拜下风。 纪景很快喝了大半盆,摸着圆乎乎的肚子,意犹未尽:“气凌彭泽之尊,光照临川之笔。哈哈哈哈,再来再来!”楚江一笑:“凤姑娘,你师父醉了。”纪景胡子一瞥:“谁说我醉了?你才醉!”说罢继续喝,楚江胜南凤箫吟哪敢由他胡来,怕他不醉死也撑死,赶紧把他拖走了。q 第十六章 生一醉,死无怨(1) 终于可以看见胜南克服障碍在风中挥刀,果然得楚江调教,他从前杂乱无章的刀法删减了许多枝节,添的是力道,整个感觉就提升了许多,更恢宏壮阔。 凤箫吟欣赏地看着胜南与楚江切磋刀法,感觉刀光中胜南的眼神,越来越激越,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像楚江。 回过头来看纪景带酒坐下:“师父,你看他,刀法又进步了许多,比以前精练啊!”纪景嗯了一声:“楚江看中的徒弟,当然是百里挑一的,何况是饮恨刀的徒弟!” 凤箫吟略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我听闻师父和林楚江约定好的比武就在几天之后,你们还比么?”“那自然,二十年之约了,不比不舒服,怎么,你担心师父?怕什么,切磋切磋嘛!”纪景笑着,再喝。 凤箫吟知道,纪景和楚江虽然交谊不浅,但毕竟不是共事的战友,二十年前,纪景输给楚江,是憋了一口气在的,她这师父,不在乎名利地位,却只在乎那一口气而已:“你这一回,输了就输了啊,不要再定个什么二十年之约。二十年不成再二十年,到时候人都死光了。” “你这丫头,我有这么耍无赖么!”纪景吹胡子瞪眼。 纪景和楚江的比武很快就要来临。纪景一边行路一边挥霍酒食,直到转眼第二日便是比武的大日子了,纪景才有些紧张,吩咐凤箫吟去城镇上买些酒来,好准备充足和林楚江的比武,胜南借陪她去买酒之名也顺便去找些酒喝。得这位老远就能闻见酒香的厉害人物帮助,凤箫吟乐得清闲,街市上卖酒的不多,骄阳之下,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衣少女站在酒架子后面,这是胜南赌定最诱人的一家,凤箫吟听了她介绍,随即挑了两坛子“必胜酒”回去。 ?? 次日。 这是等了二十年的机遇,这是等了二十年的挑战,是战友,也是武功上期待超越的人。 纪景比楚江年纪大得多,但是却不得不敬佩他。 他和楚江此刻对面饮酒,一点都不像将要比斗,纪景道:“瞧!楚江,咱们之所以喜欢沙,是因为咱们都是拼死沙场的人啊,想当年,我和陈俊元帅,王友直元帅一起抗击金兵,你呢,和耿京元帅情同手足……那时候,如果朝廷多加一把力,现在哪里还有金人立足之地,可惜啊可惜,抗金的越来越少,年轻人怕是没有经受战争的苦,忘记了国仇家恨啊!” 楚江一笑:“纪大哥不必担忧,说到年轻人,有斗志的很不少呢,你的江西八怪,我的几个徒儿,三足鼎立九分天下,哪个不是人才?” 纪景见楚江回身看了胜南一眼,他也知道楚江已经收他为徒:“听吟儿说,他是张安国的妾侍在张安国死后十九年收养的孤儿,这个林胜南虽然后来加入了抗金义军,怕他的思想里,还不止反金呢!”楚江一怔:“什么?” 纪景道:“张安国是被辛弃疾所杀,那么林胜南该不该找这位杀父仇人?” 楚江一惊:“胜南应该分得清是非黑白。以后我再试探他。” 胜南凤箫吟在远处看两人光顾着聊天喝酒,凤箫吟心中焦急:“怎么不快点呢?像生死决战似的。”胜南呵斥说:“胡说什么啊,着什么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说罢转身要走,凤箫吟一把拉住他:“干嘛?”胜南面露难色:“人……人有三急,对不住啊。”凤箫吟一松手,他像离弦之箭一般飞掉了,凤箫吟心中窃笑:装什么装,比我还紧张! 胜南回到原地,看见纪景手中的武器是一把金刀,在阳光下刀光熠熠,显得特别炫目,折射出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回看楚江手中提着的只是一杆古旧的铁枪而已,武器没有对手鲜亮,就只能看招数。 心里不由得领教到了两者厉害:别人都以为纪前辈擅长用戟,却不知他的真正绝招是金刀,就像林前辈从前,用的不是双刀而是铁枪一样。 凤箫吟心中紧张:希望师父不要输给他! 就这么走了神,一眨眼两人已经在拆招,凤箫吟大惊,忙问胜南他俩是谁先出手,胜南只是诧异摇头,没说话。 约莫五招开外,楚江开始占上风,枪支虽旧,却很长,让纪景武器方面看上去有劣势,但纪景刀法精妙程度也不容小觑,和饮恨刀刀法不是一路的特色,也丝毫不逊于楚江,楚江挑过去一枪,纪景身子一侧,刀锋一避,待枪近身之时,突地回转刀身,从枪下伸过刀去,楚江将枪回缩一寸之距,绕起几朵枪花连环几招一并刺去,纪景不慌不忙,一招“拨云见天”,横刀过去,楚江侧身一闪,飞速地将枪从右手传到左手,瞬时换了个方向攻他,纪景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就在吟儿极度担心之际,纪景动作也好快,改变刀路直砍他枪身——来不及回防只有放弃防守继续进攻! 这一抵抵得恰在位置,枪的威胁骤然减轻了不少,纪景趁势突地一松,金刀往前一送,胜南心一紧,只见楚江适才还为其所阻,蓦然撤枪来守,衔接得也是妙极,过渡得自然,真乃不是火拼,却胜比生死决斗。 每一刀每一枪都静却深,不夺命却都凶险。吟儿胜南大气不敢出一声,就伫立一旁任风将沙吹打在自己背上,任眼睛随着光线与刀枪同逝。纪林二人不像他们年轻,能够用“快,变,幻”来取胜,但他二人的可怕就在于,虽然不快也不多变,你却猜不透,他下一刻往哪个方向出哪一招,甚至他力道所向,可能会在发与至之间轻易转变。 纪景与楚江都了解,也都对对方暗暗佩服,无论是表面的刀枪功夫,还是招式内蕴藏的内力,他二人都旗鼓相当,不可辩驳、 胜南身处战局之外,能感受出刀枪之间那种隐约的漩涡,一时间被这巨大的力量震撼住,不知不觉要被吸引进去。 纪林二人交战多时,始终面带微笑,反是旁观两个,面色凝滞。刀之苍劲,枪之激锐,绝风之路,沙之途,非争,非战,非交锋,力生灭,招起落,告诉吟儿和胜南每一式旷古奇招的诞生与消亡,一破一立。 却听凤箫吟道:“我师父要输了……” 胜南一愣,屏气凝神望去,纪景到了这一步,果真神色有些紧张,动作一不协调,立即被楚江钻了空子,一枪直入破绽,纪景毕竟刀法老练,赶紧回头补缺,但对手是楚江哪里容得下他半点瑕疵!这一刀挡得住方向,挡不了力道,铁枪硬生生和他肩膀擦过,便即血流如注。 比武结束……胜南和凤箫吟怔在原地,楚江马上撤枪:“纪大哥,没事吧?” 纪景让凤箫吟拿出金创药来敷上,笑道:“楚江,上次也是这招‘鹤噙灵芝’输给了你,不知怎地,一旦使出这一招,铁定被你找到破绽!” 凤箫吟看他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师父,坐下休息休息吧!”纪景笑着:“没事,休息什么?”他额上沁出微汗来,本能地擦了擦,想同凤箫吟说话,突然喉头像被堵塞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嘴角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他伸手去揩,蓦地发现那是一小块黑红色的血迹,他恐惧感袭上心头,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事物,忽近忽远,忽隐忽现,他仰面便倒,只听见吟儿几乎带着哭腔喊:“师父,师父!”他想睁眼,睁不开,却听吟儿一直在骂楚江:“林楚江,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卑鄙小人!我师父跟你有什么仇?!”又听楚江道:“凤姑娘,我没有……”“那我师父怎么会中毒?!” 纪景昏昏沉沉间支撑起来,大声道:“吟儿,吟儿!”凤箫吟泪流满面,紧紧扶住他,纪景眼睛睁不开,伤口处不时有黑血涌出,怎么挡也挡不住,纪景气息奄奄道:“你这几天可有接触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接受过她什么东西?” 凤箫吟使劲摇头:“师父,你不要吓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胜南忙说:“不,这几坛酒,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所卖。” 凤箫吟一怔,连连点头,楚江立刻拔下吟儿一根钗伸进剩酒之中,再将酒滴滴在枪尖上,枪尖上骤然就变黑了,凤箫吟怒道:“这女子好是阴险,每种里面下了半毒!师父,你中的是什么毒,我来帮你解!”纪景喘息着摇摇头:“师父老啦,命该休了……”吟儿大惊失色,回头看楚江:“林前辈!求求你,救我师父!” 楚江也面带忧虑,俯身为他把脉,二话不说运功要帮他去毒,纪景轻声道:“楚江,不必再耗费你内力了……这女子是无影毒王的后人,她的毒比唐门还要厉害……吟儿,那女孩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名叫胡弄玉,她的爹爹,是被师父杀死的,师父之所以告诉你,不是希望你去报仇,是希望你替师父继续还债,师父欠她的,不止一条命,还有父爱啊……” 凤箫吟泣道:“不,不,师父不会死,我要杀了胡弄玉,一定要杀了她!” 纪景叹了口气,忽然手一沉,溘然仙逝,六十多年的抗金生涯,也随即掩埋在一片苍茫之中,随风沙一并远去了……q 第十六章 生一醉,死无怨(2) 纪景死后的日子,三人就不可能再有从前那般轻松快乐,有时甚至连一句话也不会说,胜南楚江常见凤箫吟一人暗自落泪,偷偷哭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心情也愈发沉重——纪景毕竟是因为楚江才中毒身死啊! 月再圆,云雾山比武很快就要开始,荒路也已经走到尽头,三人住了客栈,吟儿早睡下了,楚江倚着栏杆喝酒,胜南从房内出来,略带担忧地看着楚江。 楚江看见他,叹了口气:“纪前辈就像凤姑娘父亲一样,凤姑娘这些天吃不下饭也整天不言不语,真担心她会撑不住……”胜南道:“凤姑娘性格爽朗,过一段时间会好的,就怕,她会为了找那胡弄玉拼命。”他看楚江愁眉紧锁,摸出自己玉佩来,离家这么多天,第一次拿出来,玉很通灵,楚江注意到了,问:“那是什么?” 胜南道:“这块玉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带着的。娘说可以转运,师父,这块玉我拿出来次数极少,未染人世间俗气,这阵子您时运不济,要不要借它试一试?” 楚江微微一笑:“你很是迷信啊。说到你娘,她应该教导过你,去杀当年杀张安国的仇人是不是?”胜南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点点头,同时将玉递过去,楚江接过来,觉得这块玉甚是滑腻,还挺温和,正想继续说关于辛弃疾的事情,突然一阵熟悉感传递到手心,这块玉不是整的,只有一半! 冥冥之中他忆起什么,赶紧将玉翻转过来端详,只见玉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木字,他颤栗着转身看胜南,月光下,胜南的脸清俊而帅气,像当年的自己,有着不符年龄的忧伤:“这玉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上的?” 胜南点头,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惊诧:“是啊,娘说那时在路上捡到我,我还是个婴儿,一身是病,身上就这么块半玉,娘就断定了我姓林。”楚江瞬间不知是悲是喜:“这样说来,孩子啊,其实你是……你……”他似乎难以启齿,胜南奇道:“怎么了?师父?”楚江支吾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胜南,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江看胜南走远了,回头看手中玉佩,不经意间十七个年头从指缝间溜走了,他明明应该喜悦,却悸动——当年,他喜得双子,兴奋不已,哥哥叫林阡,弟弟叫林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却在某一天夜里,一个道士经过短刀谷,告诉林楚江和玉紫烟夫妻二人一个谶语,叫做“阡陌之伤”,当年那道士的话依旧不停回荡耳边:“饮恨刀只有一对,他们兄弟二人却都想要饮恨刀,一个武林拥有两个主人,不是武林之福啊!”楚江不信,几乎是将那道人赶走的,岂料不久后那道士又来,要塞给两个婴儿两块半玉辟邪,每一块上刻着‘林’的一半,也就是现在他手里这块半玉的‘木’字,楚江依然不肯听,玉紫烟却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情给两个儿子都带玉辟邪,后来,仅仅一次赌气,玉紫烟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这一走就遇见了金人,他林楚江的儿子,金人怎么可能放得过,楚江赶到时候,是一个马队救下了玉紫烟和她怀中的林陌,哥哥林阡是在山下找到的婴儿尸体,年龄特征,都一模一样——可是当年,谁都没有想到,曾经还嫌碍事的那块玉被忽略掉,成了真正的林阡身份的证据! 林胜南是真正的林阡!也就是当今林阡的亲生哥哥! 楚江懂了,难怪他有如此天资,又有如此缘分,左右并用,握刀时的感觉,是饮恨刀的主人应当独有的啊! 可是自己该如何认他!告诉他他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完全不该忍受,告诉他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承受英雄的美名却让他背负奸细后人的包袱,这么对比鲜明他怎么可能相信,又怎么肯认自己?! 而且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当年玉紫烟不堪忍受丧子之痛和对她自己的谴责,也不敢再面对楚江,带着林陌改嫁他人,想要远离江湖,只是谁都清楚地知道,饮恨刀必须有传人!楚江费尽了心思找到林陌,并欣喜地发现林陌拥有上等的习武天资,欢喜之下传授他饮恨刀刀法,在他八岁的时候担负起“林阡”这份职责,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和徐辕林念昔合称三足鼎立,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举办武林大会领导武林,在他十五岁的生日送他去金国磨练,一去就要两年……结果,在两年过后,林陌就要接过饮恨刀的时候,怎么可以,怎么会,出现他代替了十多年的“林阡”?身为父亲,他不可以偏心,但身为武林的领袖,他明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林楚江叹了口气,这许多年,没有一个决策像今天这般进退两难,是把饮恨刀给林阡,还是隐瞒世人,继续让林陌来代替?无论哪一个,对谁都不公平…… ?? 次日行路,凤箫吟似乎精神好了很多,又能够和胜南说笑,不像先前那般沉默寡言。但楚江却一脸沉思,没有从昨夜的矛盾中走出来,想认回胜南,却有太多的顾虑,胜南偶然感觉到楚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常,几次嘴唇翕动没有讲话,心里也隐约有些不安觉得有什么事在操控。这种日子延续了好几天,直到这一日傍晚时分,楚江突然用一种很严厉又很慈爱的语气问自己:“胜南,想不想做武林的领袖,统帅江湖?” 胜南和吟儿当即都杵在原地,胜南僵立,觉得莫名其妙:“师父……您……您在说什么……”吟儿更把它当作无稽之谈,微笑道:“想,谁不想啊,可是就算有武功有经验,也没有身份地位啊,再说,前面还有林阡和徐辕,统帅武林的人显然已经定了。” 楚江却没有收回,继续问他:“如果我将饮恨刀给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日后进入短刀谷,统领江湖抗金?” 胜南当然想不到个中原因,疑道:“师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凤箫吟听出音来,诧异道:“林前辈,莫非你要把双刀转传他人,那么林阡怎么办?” 楚江点点头:“阡儿虽说刀法精练,却比胜南略逊一筹,不及胜南更适合饮恨刀。”他见胜南不解的表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只不过,饮恨刀易主这么大的事,必须慎重,只要你用饮恨刀接得了我这三十枪,双刀就归你所有!接着!”说罢饮恨刀抛向胜南,刀在半空中下落,枪已经袭出试探。 凤箫吟还未从震惊中醒来,本能地后退一步,胜南虽然吃惊,也容不下迟疑,接过饮恨刀来立刻凝神对敌,心里再怎样有疑问也得接完三十招再说! 一时间气氛相当紧张,在场三人惊的惊,紧的紧,都未注意树旁草垛里睡着个山野村夫。最大意的就是凤箫吟,楚江和胜南都未注意到她一直惊呆着伫立一旁,几乎连他二人切磋也不在意。 胜南双刀一撇,白光闪击之处,其余尽被吞没,连楚江都不例外,大有磅礴大气之预兆,和饮恨刀真是合作无间的拍档,楚江一笑:“好刀法!”却似早料到一般从双刀阻碍中突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刀,怎么破解只有他最清楚,胜南不慌忙,立即一刀“鹤啸九天”,从底路向上挑枪,楚江刀一上提,由上向下刺来,胜南头一仰,腰一弯,全身躲过威胁,重心下移,短刀已向楚江投掷过去,楚江伸手拦回,左侧长刀也已攻至,楚江使枪灵活轻便,飞快地挑,劈,饶是胜南长短刀配合天衣无缝,想用刀中的恢宏去撞开楚江枪内的深邃只能说真的好难。 空中掠过群鸦乱鸣,天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乌云转移的速度很快,凤箫吟缓过神来,知道周围光线都在变暗,饮恨刀与铁枪的切磋却比飞沙走石要沉重,在心里不停敲击着,世界变得很小,除了这阴霾的天气就只有被包围的他们三个,然而,只要往刀枪中去探索去感受,就明白另一个世界的意境,虽然转身就看不见…… 饮恨刀要易主!凤箫吟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错,从楚江的眼神里,她看出他对林胜南的欣赏,刀枪相抵已经二十余招,楚江虽然是上风,亮点却在胜南上面,十七岁时的林楚江,也许还不及如此炉火纯青。 三十招一过,她知道,和结局都在这里,胜南和楚江虽是师徒间切磋,却在这时进入白热化的比试,他们都是不认输的脾性,越难对付的就越是好对手,此刻他们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专心和喜悦,眼中都只有手里的武器罢了! 凤箫吟也屏气凝神看过去,她也好期待看见这场战事该如何了结—— 突然眼角晃过一个不速之影!她一惊,刚刚叫出声来,就看见一把明闪闪的刀从空而降,直接往专心对敌的胜南背上劈去! 胜南刚和楚江战到最激烈之处,哪里料到会有人偷袭,前有枪缠,后有刀劈,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哪里还有时间犹豫,简直是死路一条! 凤箫吟瞬间看清楚了那个偷袭者依旧是柳峻,刹那间她几乎断定,在林楚江和柳峻夹击之下,林胜南是死定了,不对,柳峻要杀林胜南干什么?! 林楚江当机立断,立刻撤回力量,将胜南往身旁一拉,岂料那一刀骤然转变方向,一下子撇下胜南直袭林楚江!楚江一边将胜南往旁边推,一边闪避,奈何柳峻狡猾,这角度再怎么躲也躲不了,想也不想,立刻提枪直刺柳峻,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招式! 刀与楚江擦肩而过,枪却刺入柳峻手臂之中,柳峻连退数步,冷笑道:“多年不见,师兄枪法依然这么厉害。” 楚江按住流血右肩,冷道:“不敢当,师弟进步了不少,学会了声东击西。”“我岂止学会了声东击西?”柳峻哈哈大笑,提起手中金刀,“林楚江,你认得这把刀么?这是最近死在你手里的纪景的刀。” 楚江一怔,突地全身发寒,凤箫吟会过意来,惊道:“你说什么!” 胜南大惊失色,赶紧来看楚江伤势,柳峻哼了一声:“据说胡弄玉下毒,酒里一半,武器上一半,她知道你们比武的日子,但哪里知道你们谁输谁赢,当然是在你们每个人的武器上都下了毒!” 胜南即刻支撑住楚江:“师父,你要撑着,一定要撑下去!”楚江即刻毒发,早已喘不过气来,凤箫吟回看柳峻,冷冷道:“只怕你不知道,这杆枪是被我们蘸了酒试过毒的。虽然被擦拭过,也留了一点在,你伤口这么深,不怕也中毒么!”柳峻脸色惨白,蓦地像疯了一般狂奔而走! 凤箫吟也不去追赶,回头看楚江状况,心顿时凉了半截,胜南也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撕衣给他按着伤口,伤口虽小,但黑血却始终涌出来,染得他手上都是,和纪景临死是一模一样,凤箫吟再度看到,忍不住惊惧,颤声道:“林前辈,你不要死,真的,不要死!” 胜南触及楚江身体发寒,使劲地搓他手企图温暖他:“师父,胜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师父就不会中毒!”楚江睁开眼,断断续续道:“傻孩子,他目的就在于我,关你什么事,你……你无须自责……” 想要给楚江疗伤,却什么都做不了,胜南一筹莫展,不由得悲从中来,瞬间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和楚江虽然是一个月不到的师徒,感情上却是步入江湖之后谁也无法比拟的,楚江回光返照,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胜南,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 胜南拼命地点头,楚江轻声道:“你……能不能,原谅爹的错……” 胜南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楚江用力摸出那块玉佩来:“这块玉佩……另一半在你弟弟那里,就是……林阡……不,不,其实你才是林阡……爹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受苦受难……你原谅爹……”楚江满脸大汗,“你要带着饮恨刀,去统帅江湖,你是林阡,听见没有,不要让给别人……” 胜南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楚江艰难地把饮恨刀递交给他:“告诉你弟弟,让他让给你……” 他话未说完,已然咽气,这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没有死在战场金戈铁马的年岁,却死在金人的暗杀之下…… 胜南回过神来,泣道:“爹!爹你不能死,你刚刚认了我,你还没有听我叫过你一声爹!” 整个林子空荡荡的,只听见胜南的声音不断回响,一阵冷风吹过,直钻人的衣领。凤箫吟僵立原地,久久不敢相信,她若干天前撒谎居然是歪打正着,林胜南是林阡?林胜南是林阡! 胜南的泪水不住地流,他为他刚刚认的爹哭,为了这个叱咤风云却饱经风霜的父亲哭,他抱着林楚江的尸体,直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变冷,凤箫吟打了个寒颤,小声道:“林……林胜南……”胜南眼中射出的是一种彻骨的仇恨:“我杀不尽这群金人!” “可是,饮恨刀……你要好好留着。”凤箫吟轻声说着。 胜南一惊,冷笑道:“我说过我和双刀相克,难道我真是个不详之人,爹刚刚认出我来,就遭到金人毒手,我已经对不起爹,难道还要对不起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弟弟?”他瞬间爆发,骤即静下来,喃喃自语着:“不,饮恨刀是林阡的,是林阡的,不是我的……”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风里,吟儿和他说,一脸泪水。 天灰沉沉的,想要吞噬这个世界。 云雾山就在不远处,地如其名,云雾茫茫,而林子旁边的水一直在流淌,寒冷如冰。两骑在水边缓缓而行,谁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q 第十七章 旧忆.祁连 秋,马蹄踏入短刀谷的那个秋 落叶纷飞的季节,马上的黑衣少年 一个身负绝学却无人赏识的奸细后人 不知道人生和命运会在瞬间全然改变 天上的风,请你嘲讽我的执着 没有坚持的就平凡离开,而坚持的我却只能寂然 寂然也无妨笑对俗尘 惊鸿一瞥,只一眼就被她吸引 相信一见钟情么? 相信,尽管只有短短五天 命运太眷顾我 给我五个和她相处的日夜 却不明白,为何她,蓝玉泽 闻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 会爱上我——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地位的——奸细后人 奸细后人,这个污点,永远也抹不掉 即使路上,有宋贤新屿的支撑,有柳五津的鼓舞,有陆怡的理解 除了这些,只有饮恨刀,和 那个我崇拜已久的大英雄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天竟然让我成为饮恨刀的主人 不可以,不可以抢林阡的东西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 风里,吟儿和我说,一脸泪水 林阡?不行,我宁愿,还是做奸细后人 不要对不起素未谋面的弟弟…… 再次从梦中惊醒,饮恨刀贴着自己的脸颊,冰冷的,像父亲临终时候的手。回想起楚江的点点滴滴,风沙掠过,唯独留下惨淡的感觉。 凤箫吟也一直没有睡好,不停地辗转反侧,这些日子,她的师父死了,他的师父也死了,一切回到他们还没有遇见林楚江和纪景的时候,快得谁都无法相信,谁都跟不上这种节奏。她轻声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答应我爹的话,投身抗金,所以云雾山比武,我会去。”他的生命里,于是就不会再只有玉泽…… “那么,你要不要当林阡?”凤箫吟小心翼翼地问。 他淡淡笑着:“林阡?不是已经有了吗?我要实现爹的遗愿,将来必定去短刀谷,但是是不是林阡,要不要饮恨刀,有什么重要?”他转过头来看凤箫吟:“凤姑娘你深明大义,一定要帮我瞒着,不然天下间两个林阡,不是武林之福……” 凤箫吟一怔:“你去短刀谷?短刀谷一直从属于宋国的朝廷,什么都要顺着朝廷意思来,这样做一点都不好,精忠报国,又不是报朝廷。” 胜南一怔,听她继续说:“而且,你的身世不公开,短刀谷怕是不会接受你。” “你放心,云雾山比武的时候,我会给他们看我的刀法,身世?为什么人要靠身世活着?因为身世,我在红袄寨里受尽歧视,因为身世,我爹才会为我挨了一刀,他不挨那一刀就不会死……”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取出火折子,从他包袱里取出一件物体来,点燃了几张纸就烧,凤箫吟呆呆看着那烟袅袅上升,见林胜南一言不发盯着火悲伤,也不便多问,忽然喃喃自语:“原本我是想陪他带著刀去找林阡,谁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林阡……我一直想要找林阡,那么我该去找那个传说中的绝世少年,还是算已经找到了他,而他却深爱着蓝玉泽……” 第二日凤箫吟睡醒了起来,已经不见胜南在身边了。 ?? 这个时候,许多英雄豪杰只有一个方向要去,那便是云雾山。 云雾山这次比武的诱人之处除了排名之外,就是给众多年轻少年们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让自己被人发现,由此扬名天下,从此进入短刀谷,开始自己辉煌的人生。 云雾山不远的一所客栈里,熙熙攘攘的好多人,因为消息的闭塞,楚江纪景的死讯并未传出,还有一大群人聚在一块探讨楚江纪景的功夫,客栈外走进来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虽说现今冰雪消融,但衣着如此之单,令人难免要设想他是否身处困境,这样的少年,来云雾山的比比皆是了,一时也没人在意到他。 他点了一坛子酒,听别人谈论从前武林前五十里仅剩下的几个人如林楚江,易迈山,纪景,听他们讨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也听他们谈论江西八怪,但是当他听到“祁连九客”时,不由得一震,手中的杯酒差点洒出来——是,是祁连九客毁了他的全家……他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当年祁连山东西宗的政权斗争,耳边又响起洪瀚抒的话:“对不起骏驰大哥,萧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但洪瀚抒在最后一刻却撤回了他的武器,放了骏驰一条生路……他是祁连山土生土长的人,他,是萧骏驰,当年祁连山奴隶主萧远的独子,将来的奴隶主,他,同时又和生为奴隶的洪瀚抒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然而洪兴发动的政变,口号是“不留萧氏一人”,于是,萧骏驰的父亲,妹妹,全都死于那场斗争……逃下山的只有他和他爱的人——萧楚儿,而此时,他离开楚儿也一年多了…… “祁连九客?我到底应不应该恨他们?”心一紧,手一捏,酒杯已碎了。他见没人瞧见,忙用内力将碎片又重新压紧了放回去。 “洪瀚抒”,“宇文白”传入他耳中,当时他和洪瀚抒是结拜兄弟,同桌吃饭,同床而卧,宇文白是萧骏驰兄妹的贴身侍女,几个人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后来萧远对奴隶们越来越残忍,竟然有一天要用洪瀚抒做人祭,骏驰等人苦苦哀求,萧远才将决定更改,只可惜,这件事终于导致了政变的爆发,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东宗的人还在睡梦中时,西宗奴隶开始了反击和杀戮。洪兴和洪瀚抒杀了萧远、萧玉莲,一步步地向他和楚儿逼近…… 有人在议论:“这是东宗的人自取灭亡。一开始多和平!谁让萧远后来仗势欺人,压迫西宗做奴隶!祁连九客虽然是奴隶出身,不过又怎样?他们的武功比萧远的儿子萧骏驰高出了一大截!”萧骏驰身子一颤,又有人说了下去:“听说洪瀚抒一直是萧骏驰兄妹的奴仆,他当时还自不量力,喜欢上了萧家小姐萧玉莲,那萧玉莲还真的跟他对上了眼。不过后来萧玉莲还是背叛了他,是她劝萧远拿洪瀚抒作人祭,毫无人情。洪瀚抒也不客气,一剑就结果了萧玉莲,还拉上不少无辜人的性命。他这件事做得过分了,所以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大好听。”“西宗夺权的战术是先暴露缺点给东宗使其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大举歼灭。到很值得朝廷借鉴。” 萧骏驰尽在那里喝闷酒,听到有人说:“别无聊了,还提什么朝廷?现在我们在这儿安居乐业,要管什么朝廷?” 又有人附和:“对啊对啊!来!喝酒喝酒!哎,那富商笙铁海来了!” 萧骏驰抬头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来,那群人立即蜂拥而上:“笙大哥!笙大哥!”那笙铁海笑着:“原来大伙儿都在这里,那好,今天的酒钱我来付!”那帮酒肉一边推辞一边接受了,他们每个都点了许多菜,尽显奢侈糜烂,笙铁海阔气十足:“就这么点菜?吃得饱么!来来来!多点些!”一帮人接着继续挥霍,菜铺满了一桌,笙铁海看见萧骏驰,热情地邀他也加入,骏驰显然是婉拒了,觉得这群江湖看客太过恶心。 他们继续他们的豪华大餐,不久便一个个满足了肚腹,笙铁海随即从囊中取出一锭金子来结账,见他皮囊还鼓着,这帮人惊叹不已:“笙大哥好富有!”“这么大一锭金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啊!太厉害了!”笙铁海得意洋洋:“以后碰了面不必客气。”这帮人立即“笙大哥,笙大哥”地亲热叫喊,围住他阿谀奉承。 一群人离席后,放眼望去,杯盘狼藉,东宗从前的淫逸生活,何尝不是如此?逸豫终究亡身。骏驰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傍晚,走到街道拐角,突然听到一阵摔门巨响,接着是盆盆罐罐的摔砸声,和夹杂其中的女人骂街,骏驰猜到是夫妻不和,微微一笑,想起小时候,父亲问他:“骏驰,你的心上人是哪个?”骏驰那时还不懂事,却把手指向了楚儿,父亲问:“为什么不是文白?她可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呢!”骏驰道:“因为楚儿不同我吵架,我们做了夫妻也不会吵架。”两小无猜的生活,从那时开始升华,山谷葱茏的绿色中,湖水清澈的蓝色里,太阳温和的金色下,都留下楚儿和骏驰的脚步和影子。和风吹送,乱了楚儿的头发,隔着轻轻飘荡的树枝,骏驰骤然发现,楚儿已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变成了个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水气氤氲、浮光跃金的湖边,一切如神话般和谐而美妙,骏驰练剑,楚儿旁观,她的眸子里写着的,明明是情窦初开的羞涩……鸟语花香,静无人烟,山水相容,仙境里,他们相恋,祁连山见证了他们十多年的爱情,见证了一切欢乐和幸福,却又酝酿出一个惨烈结局——战争!战争! 他痛恨战争,断送了他的爱情,尽管他和楚儿得以逃离之后,一直都在一起,但因为他是萧远的儿子,几年来一直遭到追杀,迫不得已必须离开楚儿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骏驰回到现实中来,正准备继续行路,突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婆,别这么大声音!给人家听见不好!”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声音属于谁,于是驻足细听,只听那妻子“哇”一声大哭:“我就是个傻子才嫁了你这么个穷鬼!你这个败家汉啊!你!你!”她“哐”的一声,又不知砸烂了何物,那男子支吾着一个劲地喊“老婆”,骏驰一惊,听出那是笙铁海的声音,觉得有些蹊跷,翻上墙头,看见笙铁海瘫坐在地,旁边站着个叉腰站立的婆娘,腰间系着围裙,两眼直喷火,还有个小女孩,才七八岁的样子,竟然有点哀怜地看着父亲:“爹爹,既然我们没钱,干嘛要装作很富有呢?”那婆娘扯开嗓门喊:“你摆什么阔你?你有这资格么!” 笙铁海被骂得连连点头,萧骏驰一时间觉得这男人实在可怜。 骂完了,笙铁海又出去,萧骏驰出于好奇,跟着他去了家客栈,见他依旧大摆宴席,看上去真是巨富,搞不懂这男人究竟为何如此,就一直跟着他走,笙铁海也非等闲之辈,发现了他的脚步声马上转过来,没好气的一句“穷鬼!跟你大爷什么事?”萧骏驰瞬即抽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你说能有什么事?”笙铁海立刻蔫了,吓破了胆跪地求饶:“大侠,大侠,别杀我大侠!”骏驰同情地看了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穷成如此偏要打肿脸充胖子!”笙铁海连声附和:“是是是,小的……天下少有……”骏驰怒道:“这些金银从哪里来,老实说,从哪里偷来?”笙铁海忙道:“大侠!这些金银是贱内和女儿做工的报酬。绝非偷盗!”骏驰冷笑:“你真够无耻!”见他蜷缩一团,又着实可怜,小声道:“也怨不得你妻子那么生气,这样,我送你五十两银子,这阵子你不要再摆阔,等日子安定下来再说!”他刚刚说罢,笙铁海蓦地来了精神:“大侠等我一下!”掉头就跑。 骏驰在原地站着好一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算等到笙铁海回来,还背着个包袱,骏驰一愣:“你这是干什么?”笙铁海突地跪下来:“大侠,大侠,大侠带我闯荡江湖吧?”骏驰愣住:“闯荡江湖?你有武功么?”笙铁海道:“您误会啦,小的意思不是当武林盟主,小的只是想去见见世面,看看有哪位英雄可以攀附的!大侠大侠!帮帮忙啊!”骏驰一阵鄙夷:“这种原因你也好意思说?你的妻子女儿怎么办?”笙铁海笑着摸出一张契约来:“我把她们母女卖啦!钱都在这里!大侠,这样够闯荡江湖了吧!”骏驰越听越生气,转身旋走,只听笙铁海在后面大喊大叫:“大侠,别走那么快嘛,等我!等我!” 骏驰被他紧追不舍,看他追得辛苦也不忍心运起轻功摆脱他,就这么反反复复,终于走出了这小镇。入夜之后,郊外一阵阴冷。 “大侠!总算追上你啦!”笙铁海气喘吁吁,拉住骏驰的衣袖,想笑,却忽然口吐白沫,两腿一蹬西去了。骏驰一惊,赶紧扶他,哪里料到他死得如此突然? “他是跑累死的,哼,这人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便即此时,林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冷笑:“萧大哥,这种人,理应一剑杀死,亏你还让他一路跟着!” 萧骏驰大惊,站起身来,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如同翩翩仙子下凡一般缓步走来,她肌肤洁白如雪,秀发漆黑如墨,骏驰脱口而出:“文白!?”那少女眼中含着忧郁,一步步走近,身后一只琵琶,也是白色,这一身白色证明,她是祁连九客之一的宇文白。 萧骏驰冷道:“我哪里会像你们祁连九客那般毒辣,做事毫不留情?洪瀚抒呢?他在哪里,为何不敢现身?”宇文白道:“我和大哥是分头行动,不在一处,不过都会去云雾山。萧大哥,你怕是对我们有误解……” 萧骏驰冷笑:“洪瀚抒对云雾山比武很有兴趣吧?他可真有抱负,山主不够,还想要一个武林盟主!”宇文白听出他的不满:“萧大哥,我知道政变是不该,但怪只怪东宗人太残忍,有压迫就必然要还击。”“残忍?那么西宗人把东宗杀得鸡犬不留不是残忍是什么?!我对你们可曾残忍过?!” 文白摇摇头:“可是玉莲姐对大哥才残忍,大哥那样爱她,她却要将他作人祭,一次又一次地骗他!”骏驰哼了一声:“洪瀚抒最后不还是杀了我妹妹!” 宇文白看他要走,轻声道:“玉莲姐不是大哥杀的。” 萧骏驰停下:“你说什么?” 宇文白道:“当时大哥放走了你,去杀你爹,恰好玉莲姐和你爹在一起,大哥原本也想放过他俩,谁料玉莲姐为了谋生,将你爹推到了大哥钩下!” 骏驰倒吸一口凉气:“不!不!不可能!”“大哥去追玉莲姐,追出了西夏,但还是晚了一步,玉莲姐和她途中认识的一个马队里五十多个江湖人士尽数被害,玉莲姐胸口插着一只匕首……江湖中人却断定一切都是大哥所为,所以……”宇文白有些抽泣,“大哥在九分天下之中,原本应该最德高望重,却蒙了冤……”q 第十八章 难躲云雾 胜南快马加鞭往云雾山赶去,他实在不想再面对凤箫吟,因为一旦看见她,他就会想起前不久他们四个人开心而充实的日子,现在,一切终成泡影,人世间最悲之事,莫过于一半幸福,一半哀戚。 来到云雾山上,向告诉徐辕林楚江遇害的消息,但徐辕的看门人看见他并不熟悉,拒不通报,胜南怒道:“我要告诉他林楚江林老前辈的事!你快去传!” 看门人哼哼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见过林前辈?发什么梦啊?”胜南一怔,想不到小小仆人也如此傲气:“林前辈,他,他已经……” 看门人脸色一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胡说什么?爷爷我说明了,这次云雾山大会,你们这种小角色不要想吵到我家主人!散布谣言者,死!” 一个白袍少年见到胜南略带颓废的模样,笑道:“你也真是,想见天骄,也不要靠这种手段吧!”胜南一怔:“什么手段?!”少年道:“散布这种无知谣言!林楚江能打败我,武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死也不会被你这种无名小卒看到。”他,其实是独孤清绝,但胜南哪里记得,叹了一声只得先走。 经过林中,看到青山绿石,云雾缭绕,大有超越尘世之感,树木苍翠如屏,疏密有致,中间有流水潺潺,放眼远眺,只见白水如练如线,直挂千仞峰上,远处风云变幻,日穿厚天,折射出万千光芒,流放异彩,云端上头,不时有鸟雀鹰鹞,胜南见到这番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的悲恸依旧难以愈合,闭上眼,忍不住再想起父亲的死:原本,我已经不会呼吸到空气,不会听见风声了,可是,可是……爹怎么舍得这世间,怎么会舍得离开人世? 突地听到密林中传来打斗之声,拨开木从,看见一个橙衣女子用绳索紧缚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那男子耷拉着脑袋,看不见样子,旁边是个正在比斗的黄衣女子,貌不惊人,剑法也一般,对面那位,剑法超群,逼得黄衣女子连连后退,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恒了,只听宋恒道:“黄蜻蜓,成菊,我们中原武林和祁连九客素无瓜葛,只要你将这大奸细交给天骄徐辕便行!”胜南听到“大奸细”,正巧看见那男子脸颊,原来竟是李龙吟,那么这两个姑娘,也定是祁连九客之中的了。 只听黄蜻蜓道:“在下也清楚,只不过李龙吟是由大哥亲自擒来,属下不能作主,还请天骄谅解。”宋恒撤剑而回:“那不知洪山主何时上山来,你们必须保证李龙吟不能逃脱!”“那是自然。”双方终于达成一致,宋恒似乎有事,带人离开了。 成菊绯红着脸看他背影,轻声道:“师妹,这宋恒好像是和大哥齐名的人物,‘江西一剑封天下’。” 黄蜻蜓狡黠一笑:“是又如何?师姐,我们是西夏人,这种宋国人瞎说的‘九分天下’还是少信为好。” 李龙吟大声道:“原来你们对抗金并不热心,那么为什么捉我?!”黄蜻蜓冷笑道:“捉你,自然是祁连九客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亲自送你去刑场!”李龙吟大怒:“我不服你们这两个婆娘!”黄蜻蜓成菊皆愠怒:“你不服什么?!” 李龙吟轻蔑道:“我是被你们小师妹宇文白捉住的,干你们什么事?你们小师妹是西夏第一美女,武功也是一流,哪里像你们两个,武功差模样差,还自恃如此!” 黄成二人大怒,黄蜻蜓性急,立刻抽剑要杀李龙吟,成菊慌忙阻拦:“师妹,别莽撞!”黄蜻蜓收回剑来:“你不服,就跟我比一比,我倒要看看,你武功好到什么程度?!”李龙吟求之不得,黄蜻蜓不听劝阻,偏要一意孤行,放开他来,立刻要与之争斗。李龙吟看到剑来,立刻双拳往下,打蜻蜓肩头,黄蜻蜓双肩一缩,从拳下躲闪过去,同时一剑刺他胸口,李龙吟身体一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成菊腰间佩剑往黄蜻蜓身上刺,蜻蜓双脚一跃,轻轻飞身,一式“蜻蜓点水”,剑也出手去拦阻,李龙吟存心激怒她:“用什么蜻蜓点水?凭你这样臃肿的体形,还真不简单!若像你宇文师妹那么美貌,那可真……” 黄蜻蜓一气之下,怒得连进四剑均落空,李龙吟剑术却渐渐上手,两人斗了数十回合,蜻蜓过于激进,越来越不上章,不多久已在下风,果然要比洪瀚抒宇文白差好几个档次,突然李龙吟袖中发出一只冷箭,说时迟那时快,将要射及蜻蜓,她一个“鲤鱼打挺”,将冷箭一翻,箭改变方向直朝木从飞来,胜南一惊,立即躲闪,冷箭力道极大,直接插入手中马角壶里,胜南怕刚才这一声被黄蜻蜓等人听见,也不想再看这场等闲比武,把冷箭拔出来,立刻走了。 云雾山上的客栈在这个月已经爆满,胜南走了十几家,都没有可以投宿之处,夜幕降临之时,在一客栈门前惊喜地看见吴越、宋贤和一个陌生少年,当下又和易迈山、沈望等人重见,真正是喜出望外,三兄弟把酒言欢,述说离别之后各自遭遇,把一切苦恼之事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宋贤的一席话里,讲了玉泽的再次出现,胜南隐隐觉得有些遗憾:“云蓝告诉我玉泽去了金国开封,难道当时玉泽刚刚下山,正巧和我错过……” “别想那么多了,玉泽姑娘应该也不在点苍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对了,你和那位凤姑娘,应该没有什么吧?”宋贤打趣着,被胜南怒目而视了一番,只得吐吐舌头,吴越同那少年石磊相视一笑,他二人看来相当投缘。 ?? 离正式比武还有半个月时间,云雾山脚下,各大门派都陆续地来,短刀谷、沈家寨等抗金义军也对这次的排名相当重视,在旧的武林前五十里,有大半都因叛国被林念昔和林阡杀死,唯余易迈山、林楚江、纪景、肖逝和一些无关痛痒的人物,所以比武排名实质是填补江湖不足,甚至,是为日后的金宋对阵选拔人才。 吴越和石磊一早品茶就听见有人议论排名的事情,石磊劈头问吴越:“吴大哥,你想做武林第几啊?” 吴越一愣,笑了笑:“现下武功超群的江湖豪杰不胜枚举,我也不能说大话,最好能进前十吧!” 邻桌听到这一句,冷道:“前十还不是说大话?虽然老一辈的说好了止于比武之外,但小辈里面光是九分天下就有九个,你想在我们里面数一数二,口气也太大了!” 却听一少年道:“九分天下又怎样,或许这次个个都输的很惨。” “你到狂的很。”众人看见那发话小子一袭白衣,略带傲气地站着,说不尽的豪情,他轻笑着:“我就给你个机会,见识一下为什么我这么说!”说着从腰间摘下一把无鞘的双刃剑,那剑甚是锋利,刚一出现,光惊四座,那少年拽下一根头发,左手将剑横放胸前,左手将那发丝放落,只见那发丝还未触及此剑,已然被剑气所伤,截为两段,众人还未缓过神来,那少年突地运剑,那发丝绕着剑尖一段截完再次一段,剑法之妙全展现于发丝运动之中,片刻,不见先前发丝,仅刃上留下一滴黑色痕迹,少年轻轻一弹,剑法已毕。 众人皆惊,石磊也不由得咦了一声,吴越道:“怎么了?”石磊小声道:“我师父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吧?”“那当然,天山派掌门,唐毕云。”吴越点头。石磊道:“师父很喜欢贮藏兵器,从武林人士手里周转了好多回来,但也有好几件丢失了,其中有一把也是这般无鞘双刃剑,名叫残情剑。” 那少年耳朵动了一下,石磊明察秋毫,当下更加肯定,转过头去看他:“阁下应该复姓独孤?”无鞘双刃剑的主人回转身来:“正是在下,公子是?”石磊道:“在下天山派,石磊。” 众人一听天山派,立即一拥而上来看石磊,独孤“哦”了一声:“天山派,就是当年送剑给我的天山派么?”石磊一怔,看他虽无恶意,毕竟略带不敬,有些生气:“阁下为何如此傲慢,竟连我天山派也要轻视?!” 独孤道:“我不是轻视,而是正视你天山派,别以为资格老武功就好,这么多年远离武林怕是不清楚,江湖是一年一个模样的,你们都听好了这个名字,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将来的天下第一,非我莫属!”石磊气愤不已,差点起身跟他拼命,幸好被吴越拦住了:“像你这种人,就算武功第一有什么用,有谁会服!吴大哥,你的大话跟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时又是一个少年拍着手进了客栈,那人也是白衣,面目清秀,年纪在十六岁左右,笑容里给人一种坏坏的却亲切的感觉,他一进屋,也立刻一句话表明了立场:“独孤兄说得好!” 独孤清绝转过头去看见他,微微一怔,感应出一丝敌意,这少年光从声音听来,内力就很深厚,样子还没长大,武功应该相当不错:“好一个独孤清绝!天山派怎样?嵩山派怎样?现今高手都自成一家,无门无派才一流!” 石磊又怒又气,还有些哭笑不得:“你,你又是谁,我哪里碍着你们了?”那少年径自走到独孤面前,伸出手来:“不过你有句话说得不对,只要有我在,天下第一你就别想当。” 独孤嘴角一丝冷笑,像面对空气般,旁若无人地走了,那人被晾在一边,手还停在半空,却听得有人窃窃私笑:“那不是九分天下里的‘打遍东南无敌手’的厉风行么!”“听说很傲的,哈哈,今天可棋逢对手啦!” 厉风行听到这话,一怒之下,大声道:“你站住!”独孤不肯停,厉风行当即一招擒拿手向他打去,独孤先是一怔,让开他的那一掌,微微笑:“好掌法!”厉风行傲道:“那还用你说!?”说罢又是一掌打过去,独孤随即伸手与他掌心相接,双掌刚刚对触,两人齐被震开数步,脸上尽是惊讶和愠怒之色,独孤清绝万料不到他掌力如此之强:“你小子还行,但在我之下!”厉风行冷笑:“在你这个疯子之下,那我不活了!” “我收回我那一句,九分天下,看来还有些水准。”独孤笑起来,厉风行坐在他身旁:“我是不会恭维你的。呐,要不要喝酒?” 看他二人突然由水深火热变成惺惺相惜,众人都大呼惊奇,石磊轻声道:“他们二人的武功都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吴越点点头:“尤其是那个只出左手的独孤清绝。这次武林大会还真是人才济济,我忘了把九分天下加进去,如果徐辕林阡都来的话,那我方才的话还真是大话了……” 石磊受了两个狂小子的气,也不愿意再呆片刻,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客栈,吴越跟他出来,看他为了师父名誉竟在暗自落泪,正欲劝慰,石磊泪水已经夺眶:“我知道天山派近年来时运不济,我师父武功不好,全仗着肖逝隐居天山才提高了威望,可是,我和哥哥自幼长在天山,师父就像父亲一样,哪里容得了这样说……” 吴越拍了拍他的肩,发现他肩骨很小,非常瘦弱,不由得顿生爱怜之心:“石弟,这种评价,不必太过在意,不用理会他们。”石磊靠在他肩上大哭了一场方觉解气,吴越看见他流泪的双眼,比女子梨花带雨哭过的模样还好看,不禁一呆,石磊脸颊一红,突然一笑,擦了眼泪走到一个首饰摊前,吴越见他似乎畅快了许多,不知怎地,自己也如释重负般,看他一直摸着一块玉佩发呆,轻声问:“要买么?” 石磊一回神,忙把玉佩放下来,须臾之间,那摊主猛地握住石磊的手:“你买是不买?!”石磊一惊:“你干什么?”“我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们老百姓好欺负?你摸了这块玉,就一定得买了它!”石磊想不到自己运气如此之差,摸一块玉都会牵扯到如此问题,最后还是拗不过这摊主,自认倒霉买了回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回到客栈,店主看到他二人,道:“两位是二楼最北面两间房的吧?”吴越应道:“怎么了?”店主道:“你们让出一间来吧?过两天泉州第一巨富的女儿金陵会来,所以我们要把屋子打扫干净,装饰装饰。”石磊郁闷道:“巨富巨富!巨富没来房子先抢过去,这还是不是武林大会啊!”店主见他发火,只得再和吴越商量。 ?? 入夜,听见敲门声,石磊诧异着开门看见吴越抱着铺盖:“你来干什么?” 吴越耸耸肩:“我没地方住了,收留收留我吧!” 石磊看他装可怜,笑着让他进来,叹气道:“我是有点怀疑这次武林大会,连富商都来凑热闹,不是投机是什么?” 吴越脱了鞋袜倒头就睡,石磊一惊:“你干什么?快起来!” 吴越似乎有些疲倦,非但没有起身,反而背卧着躺下:“我腰痛,帮我捶一捶吧!”石磊脸上一阵红晕掠过:“你说……说什么啊?”吴越闭眼呈享受状:“快点!捶一捶,以前胜南宋贤都帮我捶背呢,可现在两人好像都被情情爱爱的束缚住了,整天心旌荡漾,要不就心事重重,我才来找你啊,今天我们两个睡吧!” 石磊近乎颤抖地掀开他衣衫,看见他背上的伤疤,不由得低声惊呼:“天啊,你从哪里受的这么多伤?”吴越笑道:“受伤是我们男人的光荣啊,伤疤是行走江湖的标志。”石磊接下去:“是意志的磨炼……天天听你说,想不到你真的受过这么多伤。”吴越道:“这些伤口真的很值得骄傲,每天夜里触碰到,就忆起竞争首领时候的苦,幸好终于成功了,宋贤和胜南,也都付出过差不多的代价,身上到处是伤。这么多年,我听说过的最严重的伤,应该是当年柳五津受的,从脑后一直劈进去,他居然还能保住性命,也真是福大命大……” 这一晚,吴越睡得很香很实在,石磊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没有睡着。 云雾山,想来的,不想来的,都来了。恩怨情仇,总要找到能解决的地方。q 第十九章 患难兄弟(1) 夜深人静,石磊轻轻起身,开门出去了,借着如水的月光,他来到溪边,心里禁不住怦怦的跳,面颊很烫也通红,眸子里闪动着的尽是喜悦,但想到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不由得怒从心起,骂了句“混蛋”,拾起一小块石头便往水里扔,傻傻地看着那涟漪由激起至不见,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轻轻除了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笔直柔顺地流淌下来。她轻声道:“哥哥,你总不肯告诉我,男女之情是什么,那么我现在,到底喜不喜欢吴大哥?但我喜欢他那一点呢,难道真的是靠感觉?”喜悦之余,想到说好先至云雾山的兄长还没有重逢,不免夹杂点感伤,听见山上栖鹄声,心下更加凄然。夜晚山涧起了小雾,石磊又梳好头发,扮上男装走了。 回到客栈,看见吴越原先住的那间屋子正在被人打点装饰,上至床褥,下至地板,都被换了,石磊瞥了一眼,那些人就骂她:“你穷小伙子,看什么看?!不知道这是金大小姐要住的地方吗!”石磊不禁一阵郁闷,不再去管,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 清晨。 一夜不眠,胜南心情依旧没有平复,虽然饮恨刀在身上,他却感觉像被驱使着一样,对生命充满了不尽的困惑,谁都救不了他。 他的人生就这么骤然改变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像一条蜿蜒崎岖的轨迹,绕到最终,越来越看不见终点,就连起点也模糊,双臂渐渐无力,看着自己烧着的火焰,思绪跟着纸灰在林间飞舞:爹,为什么在最后,要做出牺牲弟弟的选择……爹,我不应该,也不能,他是林阡,从我失踪的时候他就是林阡,不会更改…… 站起身,耳边响起母亲的话:“胜南,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烧掉,你知道,烧掉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最好证明。从此这件事情就人间蒸发了,不要再去想……” 这一刻,烟毫无规则地往上升去,缭绕不散,成为紫色,味道很激烈,很喜欢闻:对不起爹,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为林阡! 喝醉了酒,颓废着几乎没有任何悲喜的感觉,从林中出来已是上午,广场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提醒着所有人云雾山比武是江湖间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这当中自然也龙蛇混杂。 胜南浑浑噩噩地步行,走到拐角处,突然听见一阵嚎啕大哭,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毛孩瘫坐在地使劲哭叫,走近些先要安慰,那孩子突然跳起,把手中包袱扔到胜南怀里去,胜南一愣,还没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听小孩泪流满面冲着身后喊,边喊边扯自己:“大师兄!大师兄,这恶人抢我包袱!” 他大师兄还有些迟疑,另一个师兄怒道:“你好意思么?抢一个小孩子包袱?!”胜南还未及解释,那人已手举双棒打了过来,大师兄赶紧抽棒相挡:“冰虹,不可莽撞!”他和颜悦色问那男童:“登峰,老实告诉大师兄,是不是真的?!” 男童一怔,哭道:“大师兄……大师兄不相信我……呜呜,不信我……”鲁莽的那个赶紧安慰道:“登峰别哭,二师兄疼你!是这人抢你包袱,咱们亲眼看见了!”转头看那大师兄:“你这大师兄怎么当的,宁信外人也不信小师弟!”大师兄也怒了:“你说什么?!”二师兄双棒已朝胜南打来,胜南闪身轻易一让,二师兄便扑了个空,还笨拙地摔在地上,小师弟窃窃私笑,二师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小子还有点武功啊!”大师兄被他一激,大声道:“不错,他一身酒气不像好人!一定是他抢劫了!”也立刻操起双棒朝胜南袭来,胜南大惊,弃下包袱专心应敌,小师弟得到包袱,急道:“大师兄,二师兄,少了钱啦,少了我买小泥人的钱!”二师兄大怒:“你这贼偷!把钱交出来!” 胜南想不到尽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冷道:“我没有!”大师兄一棒横劈过来,胜南明白对方也算同道中人,神智虽然不甚清醒,总算想到以礼相待,没有拔剑,只闪身相让,那二人得寸进尺,齐齐进攻,存心要将胜南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大师兄以为得手,一棒抵他咽喉,胜南极快从棒下溜走,转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小师弟拍手道:“好功夫!大师兄,他比你强多了!”当然是一句很不适宜的话了,这一出口,那大师兄是眼中喷火,转身用蛮力打他,反倒更加不中,越来越恼羞成怒。 胜南穿梭两者之间,丝毫不见劣势,但对敌太久,只守不攻,难免有些疲累,这时二师兄一棒已至肩头,胜南正要闪避,突地肩上一痛,原是在点苍山被云蓝打中的伤口又在牵制,竟然难以缩回去,硬生生吃了一棒,短暂的痛楚使一直沉浸在悲恸中的自己清醒,他突然看清楚了这个荒谬无情的世界,不顾疼痛立刻伸手将二师兄手里武器夺了过来狠狠将他推dao在地,回头去看那个略带惊诧的大师兄,大师兄冷道:“对啊,这样才对,不要慑于我们湖南华家的威力,要打就打!”他是自讨苦吃,一旦胜南舞棒,他手里武器哪里有防守的本事! 胜南本就一心气愤无处发泄,听他一激即刻出手,棒嵌刀法,不改以往波澜壮阔、风起云涌之势,大师兄提棒来接,也是看清了他非等闲之辈是以全力以赴,这当儿那小师弟突地跑过来:“师兄,我来助你!”他突然插进来,正好堵在林胜南和大师兄力道中间,两人均是大惊,收回已然不及,连忙改变力道,双棒均在那小师弟太阳穴旁擦过,虽然未及皮肤,但那力道何其巨大,小师弟哼都没哼一声就仰头倒了下去,二师兄惨叫一声,急忙抱起他来:“登峰!登峰!千万别死啊!”胜南还未全然酒醒,呆呆站在原地出神,好像知道那小子出事,却没做任何表示,大师兄缓过神来,大喝一声,提棒而上:“登峰死了,我要你陪葬!” 胜南没有动弹,任由这一棒子打在自己腰间,他只知道骨头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酒的作用下,麻痹得很厉害,他想,这是他应得的吧…… 一阵抽痛,天很冷。怎么会,有眼泪……周围又是一群对自己拳打脚踢的人——是啊,爹,我还是我,我不值得你拿命来换,也不值得弟弟拿命来证明…… 大师兄看他虽然睁着眼,却不省人事,哼了一声:“先把登峰送回去,将这家伙也绑回去交给师父发落!” 胜南眼前一黑,醒来时下身像瘫痪一样不能动弹,神智慢慢恢复,先是一惊,随即是不迭的后悔:我杀了一个小孩,我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想站起来,却直不起腰,痛苦。绝望充斥心间,又回到过去那种黑暗的世界,一时竟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突然眼前一亮,门开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听见那个大师兄的声音:“师父,这小子怎么处置?” 那师父道:“放了他吧!”胜南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 师父道:“登峰不是一直喜欢说谎么!这次就权给他一个教训!”“可是……”“可是什么?”“我不服气!” 师父语重心长道:“我们到云雾山不是来比斗的,这里都是朋友,这小子虽然酒喝多了点,也应该是自己人,怎么可以因为登峰一个人坏了大事!?”“师父!” 胜南大受感动,隐约看见一个青衣汉子,大概四五十岁,太阳穴突出,精神饱满,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胜南忆起比斗时候他们自称湖南华家,猜测他就是华家拳的创始人华一方了。 只听大师兄道:“那登峰的伤……”师父道:“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就没事了……” 胜南大喜:原来那小孩没死!一喜之下再度晕厥过去,突然之间听得有人低声叫唤:“小侠,小侠!”他醒转过来,看到华一方慈祥地看着他,心底顿生暖意,华一方扶他起来,这时门外传来二师兄的叫喊声:“师父,不好啦!”他气色慌张地在华一方耳边嘀咕了一番,华一方脸色一沉,立刻出了屋子。 胜南回到客栈门前,忽然见到自己的包袱被扔在门外,一时没去想为什么,拾起来蹒跚着往里走,腿脚不灵便,腰也不听使唤,谁料刚刚跨进门槛,便被人推dao在地,原来是店小二。这一跤摔得很重,胜南怒道:“你干什么?!” “哼哼,干什么?大家过来看啊!这就是今天早上抢劫小童未遂打伤小童的贼子!” 一大群人拥上来,立即有人呸了一口:“居然这种人和我们住同间客栈!小二,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垃圾,没有道德!”他们簇拥着骂他,越骂越凶。胜南闭上眼——就像当年冯铁户骂他一样,也是同样的一伙人,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字眼……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他,店小二最为义愤填膺,拎起他包袱立刻往外扔,他还嫌不够,想一脚把胜南踢出去,岂料刚碰到胜南,他的脚就正好踢在饮恨刀上,被刀气所伤,向后急退数步,众人看小二受伤,纷纷大怒:“死到临头了还暗箭伤人!”众人一起上前动手揍他,宋贤、石磊、吴越三人闻讯赶来,想来救他,胜南气息奄奄,眼神中尽是痛苦:“你们是谁……我不认得……” 三人均是一怔,胜南几乎爬着出了客栈,有个乞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东面有一家专门收留黑(道)人物的客栈,你去凑合凑合啊!哎,这么年轻,干嘛走错路啊!喝酒误事啊!” 胜南移至墙角,被那伤痛折磨着,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知道,这一刻,他是一只孤帆,将要溺在一片汪洋泽国中…… 这时,远处却渐行渐近走来三个人……q 第十九章 患难兄弟(2) 那三人,是吴越、宋贤和石磊。 宋贤看见他这副模样,失声道:“胜南!” 石磊忙替他把脉看他伤势,吴越紧握拳头:“那华家的人怎能如此胡说八道!” 宋贤气不过,一拳捶在墙上:“真要打,我们红袄寨也不是好惹的!” 胜南小声道:“没事,我没事,你们不必……太牵挂……” 石磊迎向吴越的目光,轻轻摇头:“还说没事,这次是内伤加外伤一起发作,还被人这样对待!” 宋贤有些难受:“你也是,说好了三兄弟患难与共的,你被人那样侮辱,还说不认识我们!你记好了,不论以前以后,只要跟你一起受的,咱们受的也开心!”吴越笑道:“不错,你不住那间客栈,我们半步也不会踏进去!”石磊加了句:“你是贼偷,那我们都是贼偷!” 三人相视而笑,吴越看胜南发寒,立刻背起他:“事不宜迟,咱们先去东面那家客栈留宿,外面实在太冷了!”胜南靠在吴越背上,听见宋贤因为关心而凌乱的呼吸声,知道此生就算一直受冷眼,也足够……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过去,脑海中不停掠过沙地里纪景和林楚江的身影和音容笑貌,一次次断续地浮现,忽近忽远,忽明又忽灭。 却在那时,身体渐渐变得僵冷,不知道脑袋里还有什么信念留驻,只有一个念头,告诉自己,再冷也要等到天亮了,再冷也要等到明天…… 客栈老板轻蔑地看了这四人一眼,领着他们去了一间简陋屋子,那屋子里简单放了一张木板床,被子上都有了虱子,宋贤怒道:“什么房子?拿床被子来!” “被子?你说笑啊?住在这里还想要被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掌柜关上门,“好好死吧!” 宋贤正欲开门追他打一顿,却听得石磊惶恐道:“胜南,胜南!”宋贤心一紧,慌忙着转过身来,从来没有过这般恐慌:“石大哥……”石磊轻声道:“胜南,胜南不大好……” 宋贤看胜南双目微闭,低声呓语什么,眼泪险险要落,却手足无措,吴越比他冷静些,也一脸紧张:“他怎么了?”石磊道:“脉象很微弱,我检查过他的伤,都是最近伤的,内外一起发作,而且背上还有很重的伤,似乎是一种刀气……天啊,天还这么冷……”他说不下去,宋贤一听天冷,愤怒地开门出去,抓住走了没多远的掌柜,几乎倒着把他捉上来:“我让你拿被子来!听见没!” 掌柜的虽然受迫,到还有些气节,破口大骂:“老子没见过你们几个,明知是匪类还想要住好的,当年就别走错路!咱们这里没有被子!云雾山对匪类态度强硬,什么都不给,十个匪徒有九个进得这客栈死在这里,没药医没大夫看。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宋贤气极,也知道他所言非虚,一把推开他,狠狠捶墙:“华一方!华家!谣言是他们起的,伤是他们给的!他不仁我们还义什么?!”说罢要冲下去,吴越一把拉住他:“你别冲动,他们救得了胜南么!” 宋贤杵在原处,无力地跌坐在地:“有什么可以救胜南?我能做什么?” 吴越看宋贤红着眼眶,心里也不好受:“我答应了寨主,答应了爽哥和二祖,三个人出来,三个人回去……你去生火,我去给他打些水上来。石弟,还望你帮忙一直看他。”石磊点点头,看他二人关心所致,均是忙得满头大汗,回头见胜南仍旧维持原状,烧得迷糊,低声呻吟着,不由得心有不忍,每隔一段时间,吴越宋贤总想起一些更好的方法救他,可是,都救不了他,石磊虽然略通医术,也无力救他,任由他脉象渐渐微弱,忍不住想低声抽泣,又怕吴越宋贤难受,什么也不敢讲。 宋贤看胜南状况糟糕,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来拉他:“林胜南你给我起来!你忘了你从前过的什么生活,那时候那么困难,你都没死,你现在死了什么价值!你还没实现你说的话,你跟我发誓了,要当首领,要和我和新屿一样在江湖上立足!” 胜南低声道:“我,我不会死,绝对……不会……” 坚定,却微弱。 宋贤泪水一直流:“那你还发烧什么……” 吴越拍拍他的肩:“我去找天骄,也许他会看在红袄寨的面子上给胜南一条生路……现在他是唯一的方法……” “那不一定!”门外走进一个妙龄少女,明眸皓齿也算是个标准的美人:“我奉我师父之命,沿途保护林胜南,他的事情我都清楚,这里没有救他的药,不过你们放心,我有。” 这姑娘说到做到,果真给了胜南几粒药丸服下,半个时辰后,石磊再试探胜南脉象,果真有逆转趋势。 宋贤大喜:“姑娘好厉害,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姑娘道:“在下姓林名思雪,我师父是林念昔。” 三人均是一凛:“林,林念昔?!” 林思雪一笑:“几位不必吃惊,我奉师命沿途保护他,不会危及几位安全。” 宋贤疑惑道:“干嘛那个魔女要保护胜南?” 思雪轻笑:“我师父啊,不仅是混世魔女,也是芳心初动的小姑娘啊。”说完这句话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磊一愣:“小……小姑娘?”吴越回头看胜南伤势,见他的呼吸已经很顺畅,放下心来,宋贤恢复心情,不忘玩笑一句:“胜南,你采花贼啊?” 三人一夜未有合眼。 ?? 次日清晨,胜南清醒了许多,石磊正忙着给他煎药,宋贤和吴越全都伏在床边睡死了,身上尽是单衣,而胜南自己却被裹得严严实实,轻轻一动,两人就都醒了,胜南全身无力,情绪全被感动支配着,宋贤看他眼神迷惘,小声道:“你还醉着么?你昨天晚上吓死人啦,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你们放心,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生命的宝贵,我会积极地面对这一切,既然选择了,更该不后悔,不麻痹自己。” 宋贤摸摸后脑勺:“好高深,听不太懂……” 吴越一笑,将胜南宋贤都揽住:“我说过,今生今世,我这大哥都得罩着你们,我不死谁都不许死。胜南,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但你要记着,想发泄的时候,大哥一定奉陪!” “兄弟我也一定陪!”宋贤笑着回头,“石大哥也进来吧,咱们合作,一起打天下。” 石磊笑着,忽然被外面一阵喧哗吸引,赶紧出门去打听,上来时神色慌张:“林……林楚江前辈……他去世了!” 胜南一惊,忍住心中即将爆发的悲痛,沉默下去。吴越宋贤齐齐大惊:“去世了?!” 石磊点头:“据说有人在广南看到一块墓碑,是林老前辈的,还有纪景老前辈,他二人似乎是先后去世的……不排除金人暗算的可能。” 吴越道:“是真是假?” 石磊道:“应该是真的,他们许久都未有消息了,吴大哥,昨晚胜南真是命大,因为天骄徐辕、柳五津、华一方这些大小首领全都往广南西路去了,如果那位思雪姑娘不来,云雾山都没有可以作主的人!” 几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数日,事情已经被证实,徐辕等人陆续归来,林楚江之死一时间众说纷纭,胜南明白,他必须和凤箫吟编造出一个好的理由,隐瞒住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凤箫吟到底在哪里?q 第二十章 祸爱之初(1) 山清水秀,碧波荡漾。 漓江上面,处处倒映着青山之影,山的青翠与水的青翠全然不同,因而山的轮廓在水中可以一眼辨别出来。只轻轻一阵微风,山的轮廓便改变,少顷又恢复原样。 远处绿水上,行来一叶扁舟,舟上隐约见到两个人,一站一坐,坐着的似乎将手探进水中寻石,好在水清浅,那人拾到大量鹅卵石,又顽皮地投到水里去,激起牵连甚广的涟漪。船再近些,看出站着的是个一身红衣的男子,给人以刚健威猛之感,坐着的是个绿衣女子,很是闲情逸致,哼着小曲儿,自娱自乐。 男子道:“壁削千仞,韩退之说的不错,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女子道:“山水之奇,宜桂林天下第一。”男子一笑:“怎么,祁连山不好么?”女子嘴一噘:“大哥欺我,不理你了!”男子道:“好好好,知道咱们陆静是最好最热爱祁连山的姑娘,好不好?”陆静一笑:“我可不像文白妹妹那样容易上当受骗。”男子道:“竟这般巧合?文白不就在对面那条船上?”陆静站起身来眺望:“对,她在招手呢,还有蓝扬……还有……萧……萧大哥?”男子不禁一惊。 两船相会,船上白衣女子,蓝衣男子纷纷作揖:“大哥!”这红衣男子,显然就是祁连山山主洪瀚抒了。 船上另一个男子,萧骏驰,嘴唇翕动,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洪瀚抒小声道:“骏驰兄。”骏驰有些激动:“玉莲……是怎么死的?” 瀚抒神色黯然,显然是对萧玉莲还未忘情:“我这么久都不能明白,不能释怀……骏驰兄,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我洪瀚抒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无论欺骗我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骏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杀玉莲,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总算是报应。” 洪瀚抒一愣:“骏驰兄……” “你放心,文白都和我说了,是玉莲把爹推到你的钩下换得她自己一条生路,她从小就这种歹毒心肠……她和那马队里面五十多人一起横死,一定另有隐情,是她自己的报应。” 瀚抒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首来,刃上的血凝固多时:“就是这把匕首,害死了玉莲。”骏驰接过匕首,文白道:“江湖中人都误解是大哥杀了玉莲姐还殃及无辜,所以这些年,也对我们祁连山存有偏见……” 骏驰端详这匕首,匕柄上刻着一个风字,他皱起眉头:“这个人嫁祸于你,令你蒙冤,令祁连山蒙冤,就是祁连山的公敌。” 瀚抒的脸上写出一丝欣喜的神色:“骏驰兄,你我终于可以再度合作,一致对外了!我答应过爹,无论如何,祁连山的地位都一定要恢复!” ?? 靠近横山寨之处,几人仍以舟行,这里人来人往,水面也开阔些,众人多日游山玩水,觉得索然,便往岸上张望。 蓦地众人呼吸全部沉重起来,宇文白微声惊呼,蓝扬努力往岸上瞧,洪瀚抒和萧骏驰一下子站起身来,陆静忍不住出声道:“那……那个不是……”宇文白惊道:“是玉莲姐!” 洪瀚抒噙泪:“像,太像了……”萧骏驰移船相近,摇摇头:“不是玉莲……” 宇文白松了口气:奇怪,我怎么暗地里不希望玉莲姐复生似的? 陆静疑道:“奇怪了,天下哪里有如此相像之人?” 蓝扬见瀚抒一脸痴迷看得目不转睛,心知其意立刻靠岸。那女子形貌更加清楚,身材娇小,一袭白衣,外加红色披肩,肤色甚是白皙,年龄正巧是十四五岁,她在岸边蹲着,抚mo着一只白色小狗,她对面那个汉子显然是狗贩子,女子身后那个憨实大汉皮肤黝黑,应该是她同伴。女子声音很好听:“这狗儿多少钱?”狗贩子声音也传来:“这狗最贵了,本来要五十两银子,好在这是我今儿出手最后一只,便四十两卖给你吧!” 瀚抒等人一边下船,一边觉得那狗贩子在敲诈,期待那女子还价,但那女子突地站起身,拔剑就要杀狗贩子,若不是被那黑脸大汉拉着,狗贩子早就没命了。 宇文白觉得有趣:“这姑娘脾气好臭,嫌贵也别杀人啊!” 却听那女子怒道:“你以为你有命,狗就没有命么!四十两叫什么?叫贱卖!你养它对它没感情啊!我说,这条狗起码要两百两,不,三百两!”众人愕然,狗贩子呆了呆,求之不得:“小的知错了,三百两,三百两!” 黑脸汉子小声道:“小师妹,我们……我们……”那女子大声说:“废话什么?给他钱!”瀚抒在旁片刻,看那汉子一脸窘迫,一味劝她不买,女子显然不清楚他们没这么多钱,气势上依旧逼人,觉得她甚是可爱,走上前去:“姑娘,这钱不如由我先替姑娘付了。” 他把狗递过去给她,心念一动,精神骤然恍惚:“玉莲,别让这狗脏了你的手。”那少女一愣,瀚抒被文白拉回现实中来,一脸通红,转移话题,轻声和这少女说:“你的师兄没有这么多钱啊。” 少女“啊”了一声,回头看汉子,噗哧一笑:“真丢丑啊,多谢阁下相助,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改日必将偿还。” 瀚抒轻声道:“在下叫洪瀚抒。” 师兄妹皆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师妹脸色惨白:“祁……祁连山?”师兄稍微镇定些:“原来是祁连九客,失敬了!” “不知两位是?” 师妹道:“不敢,在下叫凤箫吟,他是我师兄,满江红。” 陆静知瀚抒想知道更多,追问:“不知姑娘何方人士,家居何处?”凤箫吟一笑:“在下四处漂泊,师承江西三清山纪景,与七位师兄合称江西八怪。” 此语一出,众人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腰包,凤箫吟一笑:“你们放心,江西八怪不会无缘无故偷东西。” 看见她的笑容,萧玉莲的笑即刻浮现在眼前,洪瀚抒不由得茫然,一直盯着她的笑看:“难道玉莲没有死?难道玉莲再度骗我,然后去了江西?世间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但看这姑娘天真无邪,又怎会是她?”这当儿,凤箫吟和满江红已经走远了,文白叹息:“是做梦么?怎会如此相像?” 蓝扬哼了一声:“凤箫吟,显然是假名字,我敢担保,整个祁连山的人都会认出她是萧玉莲。” “方才我自报家门时,这姑娘还惊了一下,对了,其实有个很好的方法可以断定她是不是玉莲!当年玉莲逃下山时,祁连山山主之位的印章也失踪了,如果这姑娘身上有,那她必定是玉莲无疑!”洪瀚抒道。q 第二十章 祸爱之初(2) 月色依然。洪瀚抒摸着那把带有风字的匕首,止不住心痛——萧玉莲,凤箫吟? 他到底希不希望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想要玉莲活着,可是这就表明,她再一次欺骗了自己,而且还牵连了一整个马队和自己开了天大的玩笑,诬陷了自己两年,骗取了无数眼泪和怀念。 但是假若玉莲死了,他却不会好过,上自由,精神上却更束缚,虽然玉莲是大家公认的歹毒女人,一次次背叛自己,可是自己被骗,也活得心甘情愿…… 玉莲,可知你一颦一笑,都牵制着我人生的根源…… 瀚抒突然一惊:不,那个女人,我再见她就不可以再爱上她,她为了自己逃命连父亲也杀,那个女人!我必须恨她!洪瀚抒啊洪瀚抒,再次让你选择,你会不会仍旧下不了手!? 他的肩膀被一个人按住,那人在他身后轻声道:“瀚抒,你不可以两难,你要割舍,对她的情意。”瀚抒苦笑:“骏驰兄。我已经割舍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地转移感情,拼命地告诉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骏驰道:“假若那凤箫吟真的是玉莲呢?”瀚抒蹙眉,没有回答。 次日,众人在横山寨购买了不少马儿,这不禁勾起了宇文白对白马之思。这些马儿大多产自大理,而宋人往这里源源不断地运输盐、锦、丝帛、文书,还有手工艺品。大理人带来了麝香、胡羊、长鸣鸡、披毡、云南刀、许多药物与宋人兑换,整个横山寨非常繁华。 瀚抒理所当然与凤箫吟二人巧遇,当时凤箫吟似乎正在讥讽时事:“朝廷花这么多万银绢买马,真正能上战场的能有几个?!”满江红点头连声附和。瀚抒听得出她声音和萧玉莲还是有差别,不免有些疑惑。 凤箫吟续而聆听一个宋国官员和一大理马贩的买卖过程,一边听一边脸色由晴转阴,死死盯着那翻译,瀚抒不懂大理文,只听那边咕噜了几句,翻译道:“这马贩子说一匹四十两。” 他话音刚落,凤箫吟突地抽出剑来直接往他脖子上抹,众人大惊,翻译大急:“你干什么?!”他见凤箫吟没有反应,忙用大理文翻译了一遍,凤箫吟冷道:“你总算翻译对了一句。那为什么这马贩子说三十两,你翻成四十两?”宋官大惊,翻译慌张失措:“我……我……”凤箫吟冷笑:“你和横山寨买马官员串通一气,多报数目从中牟取暴利,这种伎俩,太胆大包天了吧!” 那宋官大怒,旁边一小官吓得跪地求饶:“大人,下官,下官不敢了……”宋官大声喝道:“将他二人押解下去,听候发落!”宋官对凤箫吟酬谢一番,萧骏驰在旁轻声道:“不像玉莲,首先,声音不像,其次,玉莲不懂大理文,当然,这可以学,第三,玉莲不会像她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或许这凤箫吟真的不是萧玉莲?洪瀚抒叹了口气,不知是喜还是悲…… ?? 江湖从前的前五十名,如今仅存的只剩几人,第一的肖逝,第二易迈山,第四十七周瞰……这样的零落使得云雾山比武刻不容缓。比武得来的荣耀也许比自己想的还多—— 虽然如今武林已有徐辕林阡在前,但若得到这次的第一,就是这个领域的盟主,对抗金人的领袖。 瀚抒去云雾山,不止要当第一,更要和徐辕林阡平起平坐,当领袖,统领江湖。 但是他深知,由于两年前的那件因萧玉莲而起的命案,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除非,凤箫吟是萧玉莲。 他注意观察她,果然,她听说两年前的“祁连山政变”,脸色就变得惨白,有一次还几乎晕了过去。最严重的一次,满江红二话没说带着她乘马车走了。 瀚抒也让文白购车,两人先行一步追了上去。 两路人马隔了土坡扎寨,凤箫吟似乎很不愿意看见洪瀚抒,但仍旧勉强笑着打招呼,让洪瀚抒和宇文白一同过来游戏说笑,冥冥之中,瀚抒觉得她在有意伪装,掩饰些什么…… 她究竟是不是玉莲?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一听到“祁连山”,脸就刷一下变白,为什么会晕,为什么紧张得颤抖,但如果是,一个人不可能在两年时间内,变了心肠,而且张口闭口谈的都是抗金? 这两日途中虽然不见民怨沸腾,也遇见不少不平之事,凤箫吟一路打抱不平,与萧玉莲的确不像同一个人。便是这天凤箫吟搭救了一个老农夫之后,众人看见那老农脸上的悲哀眼泪:“恩人救得了老夫一个,救不了所有人,救得了一次,就不了下一次啊!” 凤箫吟粲然一笑以回应:“那就一个个地救,一次次地救啊!”瀚抒看见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开心,但转头看那老农走远,叹气道:“官逼民反,也没有办法……宋国气数将尽了。” 凤箫吟怒道:“你说什么?!”瀚抒道:“我久居西夏,却也看得出形势,宋国快完了。”凤箫吟嘴不饶人:“都是一样的统治,西夏一定在宋国之前灭亡。”瀚抒一怔,笑道:“说得对……临死前的呻吟,就是这些起义。”凤箫吟蹙眉,不肯赞同。 ?? 来到这云雾山脚下,离目的地还有几天的行程。即将入夜,瀚抒提议众人先行休息,自己独自去林间寻水。 重回宇文白、满江红、凤箫吟三人休憩之处,却见林子里围了一大群莽夫,他心一惊:难道又有人要来寻我麻烦? 心念一动,暂时不动声色,站在树后。宇文白一脸镇静,而满江红神色紧张,凤箫吟和一个人对面站着,看来是她有事。 局势甚是紧张,以凤箫吟为目标的是个老头,正对着凤箫吟虎视眈眈,瀚抒手扣碎石,准备随时去救,他不知凤箫吟武功到底如何,只见机行事。 可是,那个老头却突然后退一步,他一退,所有提刀大汉都后退两步。 瀚抒一愣,望见凤箫吟正在剥果皮,她每剥一点,就扔一些,老头色厉内荏,身后莽夫们看她脸色不对,走的走,跪的跪:“三……三姑娘……”凤箫吟抬起头:“你好大的胆子!”老头一吓,虽然不至于跪下磕头,却连武器也掉落在地:“小,小的不敢了。” “第四十七,周瞰。”凤箫吟冷笑着,“你别忘了,这么多年能保住这个名次,完全是享我江洋道的恩惠,居然敢造反,活腻了么?” 瀚抒乍见她面色冷酷,不觉一惊,马角壶也脱了手。宇文白得知周瞰是过去的第四十七名,上了心,仔细旁听,心道:这凤箫吟,究竟何许人也? “你想不想将功赎罪?”凤箫吟轻声道。 周瞰连连点头:“是……是……” 这时周瞰身后有个少女拔剑出鞘:“爷爷,何必怕她?!她不过是江洋道上的,杀了她!”周瞰急忙拉着她到身后来:“回来回来!三姑娘,孙女不懂事!你不要责怪她!三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周某照做便是。” 凤箫吟道:“你替我去把抚今鞭、惜音剑、饮恨刀三者取来两者。”周瞰面露难色:“这……”凤箫吟狠狠道:“怎么?想将三者都取来不成?限你在明年元宵来复命。”周瞰道:“不知那时您在何地?”凤箫吟冷笑:“我想找你,当然可以找到你。”手一挥,周瞰不得不服贴,强拉着尚不服气的孙女走了。 洪瀚抒拾起水壶回到他们身边,看那帮人已经走远,好奇地询问她所说的三样武器取来两样一事,以及为何要周瞰去夺饮恨刀惜音剑,凤箫吟一笑:“你觉得饮恨刀惜音剑能被周瞰夺去么?我让他夺的,只是抚今鞭而已。” 宇文白点头:“沿途听闻林楚江已死,不知是否属实。”凤箫吟轻声道:“林前辈是和家师一同去世的,我也亲眼目睹了,是死在他的同门师弟柳峻手里。”瀚抒文白皆是一惊:“此话当真?”凤箫吟点点头:“不过有些事我必须在见到一个人之前有所保留,不然会出大乱。” 洪瀚抒认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也不追问:“我不关心其中内情,只想问凤姑娘,抚今鞭是什么?它怎么也不可能与饮恨刀惜音剑齐名。” “其实,抚今鞭是应该和饮恨刀惜音剑齐名的武器,只不过现今它的主人没什么能耐而已,我让周瞰去夺,才能让抚今鞭入江湖。” 瀚抒一时间觉得这女子手段厉害,渐渐和萧玉莲有了落差,但心里隐隐有了另一种莫名情感…… 他不知道,命运是循环犯错的,又一份爱的开始,又一场祸的眷恋。 ?? 却说云雾山中,宋贤吴越见胜南的伤势渐渐好转,耐不住心中喜悦,三天两头扶他出去走,胜南身体本就强壮,过不了几日就完全康复,杨吴二人和胜南说起林思雪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奇怪,胜南忆起年前在点苍山凤箫吟胡诌的一套谎话,可能令云蓝相信了他的身世,心中甚是隐忧,怕林念昔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这天四人一同下山去,沿途胜南健步如飞怎么追也追不上,宋贤在后面追着,气喘吁吁:“我就说,胜南生命力强透了,那天担心个什么劲啊!等等我,胜南!”吴越看他俩一路狂奔,笑着和石磊慢慢散步:“胜南那天也是多喝了酒,不然怎么会病危?这样才对,石弟,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咱们三兄弟都幸福,永远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赐之福。”石磊听得心中甜蜜,暗自说:不过我可不想只做你兄弟…… 前面一条很清澈的小溪,宋贤停下脚步,故意嗅了嗅:“哇好臭,这么多天都没洗澡了!”石磊一怔:“现在才二月,你们打算在水里洗?”宋贤已经脱了外衣:“怕什么,冬天都洗过!”石磊面上一红,看宋贤胜南都开始脱衣:“你们洗吧,我先走走,胜南你当心点,伤口刚刚好。”吴越看他远走,纳闷着:这么怕冷啊…… 三兄弟脱了衣服往水里钻,吴越突然顾忌道:“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宋贤耐不住心急:“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胜南一听有理,呵呵笑着拍拍吴越的肩:“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宋贤笑道:“不知在水上用潺丝剑法是个什么情调。”说罢脚一踩激起几尺水花,他猛然从那旋转水花中牵引出一条水带来,一粒水珠连着一粒,皆是因内力相吸,吴林二人在旁观赏,宋贤屏气,用手一甩,水带挥洒之余,始终不离宋贤之手,正是“藕断丝连”,不得不令人叹服潺丝剑法的精妙。 三兄弟泼水嬉戏了好一阵子,再出水穿衣,胜南一时找不到自己袜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宋贤穿戴完了,才赔笑着从脚上褪下一双:“胜南……哈哈,穿错了……” 胜南骂道:“居然敢抢我东西!你个混蛋杨宋贤,偷袜贼,袜子大盗,哦我知道了,几年前义军里发生的袜子失踪案就是你干的!”宋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你……你才袜子大盗!你个混蛋吴越!啊……”他意识到自己骂错人,改口也来不及,吴越佯怒:“你骂我作甚?!”宋贤忙道:“哎呀,习惯骂你了,对不住啦!”吴越摆起大哥的架子:“那不行,你得向我道歉!” “一定要道歉?”宋贤可怜巴巴地。吴越笑道:“那显然。”宋贤笑着向他鞠躬:“对不起胜南!”吴越本来作出一副美滋滋的样子,一听瘪了气:“你不是向我道歉么?!”宋贤道:“是啊,刚刚我将他错说成你,现在道歉当然要把你说成他,这样才公平。”胜南笑着连连附和:“对对对,这样公平。”吴越大怒:“你们两个死小子,还不知要怎么死!”说罢立刻找水泼他们,宋贤胜南立即还以颜色。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自从离开泰安,步入宋国,希望将来还能一直这样……q 第二十一章 身陷囹圄(1) 天终于放晴,武林大会在七日后开始。 这天清晨,胜南吴越宋贤石磊在楼下有说有笑地吃早餐,准备出门去转转,做比武前最后的准备。掌柜依旧冷眼相待,宋贤一边啃干粮,一边咬牙切齿:“我调查过,这个人叫蔡柱基,总有一天要报仇!”吴越一笑:“算了,这是他对贼人的态度,很不错啊。”宋贤嗯了一声,胜南笑道:“左耳进右耳出。” 客栈外进来一大帮人,为首那个和蔡柱基耳语几句,蔡柱基连连点头,瞪了四人一眼:“过会儿有人要来看你们!”四人一惊,不知会有谁来。宋贤心中掠过易迈山、沈望父女的影子:不好,那个沈依然又要来纠缠不清了,真是……吴越石磊均以为是石磊兄长石磐,胜南脑中一片空白,只期待着是她,虽然机会渺茫,他也很希望是玉泽……她没有去金国开封,而是来了云雾山。 然而来的却是一对夫妇打扮的人——陆怡和江晗。 两人看得出是新婚不久,只是江晗的神色里,多得是轻蔑和得意,陆怡明显受了胁迫,眼睛里尽皆哀怨忧愁,想说什么,开不了口,江晗身后一大群人,每个都携带武器。 江晗笑着坐下,陆怡站在一旁,全然不见了过去一贯的活泼爱笑,江晗一直保持微笑,不怀好意地招呼:“林大……侠,久违!”故意把“侠”字拖得很长,胜南早料到他要借机嘲讽,还未答话,江晗已忙不迭地介绍:“我先介绍一下,这些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们,他们是铁胆陆家新收的徒弟,哦,还有怡儿,现在已经是江夫人啦!” 胜南虽然听柳五津提及陆怡之事,却未料到江晗以这般语气讲出来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一惊之下目光直射陆怡,他为陆怡不值,她根本不该嫁给这种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陆怡猜出胜南目光里的痛心和惋惜,耻辱地低下头去,江晗察觉出陆怡心头滴血,冷笑道:“怎么?林胜南,你心疼么?对啊,自己的老情人嫁给别人,当然舍不得……” 胜南又惊又怒,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宋贤义愤填膺:“江晗你放尊重一点!”江晗依旧若无其事,倒酒继续喝,反问陆怡:“有什么难过,你跟着他,现在就在这里住着,很好么?奸细的老婆?”陆怡满眼泪水,不敢抬头。 在胜南的惊愕中,江晗抬起头来冷笑:“林胜南,你要是真爱她,当时就不该见异思迁,也对啊,人家是大理第一美女,多好的出身可以攀附,哪里像怡儿,残花败柳是吧!” 胜南越听越愤怒,听到最后一句他公然侮辱陆怡竟不给她一点尊严,而陆怡脸色苍白身体抽搐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他一向的冷静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夺过江晗手上的酒壶狠狠往他头上砸过去! 身边众人哪里料到胜南骤然动怒立刻伤江晗,等到江晗头破血流才回过意来,是时胜南上前一步,把江晗硬生生从凳上推下掐倒在地,眼中尽是气愤火焰:“你还要怎么胡闹下去!她是你江晗的妻子,是你要爱的人!你中伤她,要不要替她着想!” 陆怡泪水夺眶,啜泣着跪下求胜南:“不要杀他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 江晗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狠命捶打着胜南的双臂,见胜南几乎把江晗杀死,吴越宋贤赶紧过来拉他,这么多年,胜南从未如此性急过暴躁过,只是任何人见到这情景,怕都是要好好教训江晗一顿的! 好容易把胜南从江晗身上拉开,江晗差不多丢了半条性命,一边咳嗽一边站起身:“你……你……”仍旧说不出话来。蔡柱基方才吓得躲到一旁,此时窜到江晗身边:“江少爷,没事吧?你干嘛惹他啊?以后别来找这群贼!” 江晗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摸自己腰间:“不好,秘笈不见了!” 陆怡一怔:“你说什么?秘笈怎会不见?” 蔡柱基立刻转头:“定是他偷了秘笈,来啊,搜身!”宋贤怒道:“你敢!”蔡柱基冷笑:“死到临头还凶什么!数日前打伤华家小主人,现在抢铁胆陆家秘笈,你们在云雾山这里,未免太放肆了!” 吴越看他上前要搜身,飞速反别住他双手:“那好啊,你看着,还有更放肆的,搜身?你让徐辕亲自来搜搜看!” 石磊讥讽道:“武功秘笈?有哪个武功高强的人把秘笈带在身上的?!” 铁胆众徒均大怒,江晗抽剑怒道:“你敢诋毁我路南铁胆?!”石磊冷色:“总比你们诋毁人家人格好!” 蔡柱基虽被擒住,仍不断挣扎:“还需要诋毁啊?你们四个,本来就是贼!” 宋贤被激,抽剑要抹蔡柱基脖子,被石磊拦住,陆怡看局面僵持,知一切由自己而起,走到胜南身边轻声道:“胜南,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不如打开包袱证明自己的清白……”胜南脸色一变:“不行。” 陆怡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胜南,我求求你,承信这次来就是要寻你的衅,你不要理会他……让我们早些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看见你被为难……” 江晗看她走到胜南身边,正是犯了大忌,即刻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干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脸说悄悄话?!” 胜南皱起眉头,他明白,陆怡在这里多呆一刻,就在人前多受一刻罪,叹了口气,回看吴越,吴越自然想得到个中缘由,松开蔡柱基:“你们想搜便搜!” 蔡柱基自然一无所获,尴尬地走到江晗身旁:“江少爷……没有秘笈啊……” 江晗眼光落在那几人随身携带的包袱上,哼了一声:“也许有些人手快,已经塞到哪个包袱里了呢!” 胜南方才几乎被蔡柱基触到饮恨刀,紧张得满头冷汗,此刻看江晗转移视线,才宽下心来,吴越见胜南神情紧张,有些奇怪,杨宋贤忿忿地将包袱摔在桌上:“你侮辱人也够彻底!出门的好心情全被狗吃了!要搜便搜,搜完就滚!” 江晗亲自上前来一只一只解开他们包袱查看,哪里有秘笈的影子,宋贤看他翻看完胜南的包袱,松了口气,心中暗喜:看你怎么借口对付胜南! 吴越石磊也面露笑容,看江晗悻悻的模样,心里一阵满足,江晗没有胜南什么把柄,总算可以走了! 突然,江晗眼前一亮,吴越石磊站得最近看得最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贤胜南面带惊诧,走上前来,胜南一愣,只见江晗从包袱里提起一只马角壶来,壶上插着一只金色暗器的尾部,上面被拔断,自是李龙吟的那一只,胜南暗叫不好,那天撞见成菊黄蜻蜓和李龙吟争斗之时,暗器的确扎在了壶上,胜南当时没有在意,简单拔去了,没想到还有一截断在里面! 江晗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是李龙吟的同党!跟他联络来捣乱云雾山,可惜啊,你毁灭证据未免太大意了一些……” 蔡柱基恍然大悟:“原来是金国奸细!贼能忍,李龙吟的同党,咱们可容不得了!拿下他们!”立即拔刀,不由分说要来擒拿四人,宋贤大怒:“什么金国奸细,真要做金国奸细,我们早就做了!”四人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胜南回看陆怡一眼,依旧是如昨的信任,心中大受感动,赤手空拳连退了江晗手下数人,和吴越宋贤石磊一同进退:“江晗你好自为之!” 江晗蔡柱基等人直追出门,不肯罢休,尤其是蔡柱基等人,誓要将这四个奸细擒拿了交给徐辕发落,吴越边后退边道:“胜南,你放心,如若徐辕当真问起,我会告诉他原原本本,李龙吟怎么可能是你同党,这也太荒谬了!” 云雾山本就不平静的路上,随即人声鼎沸,四人与蔡柱基江晗手下混战多时,占据了行路要道,沈依然易迈山等人闻讯而来,听说他们是金国奸细,均觉得不可思议,沈依然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去,大叫大嚷:“你们别打了!自己人啊!他们是红袄寨的!”没人信,沈依然转过头去看围观者指指点点纷纷摇头,急得直冒汗:“他!他是九分天下的玉面小白龙啊!杨宋贤!他是杨宋贤啊!” 吴越瞥见一脸焦急的沈依然,大声道:“你把天骄找来,我要和他当面说清楚!”“不错,我忍不下去了,华家的债和铁胆陆家的,我要和徐辕好好交涉一下,他们凭什么诬陷胜南!”宋贤解决完障碍,略带傲气站着,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 人群里有认得杨宋贤的,看见他抬头,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真的是玉面小白龙啊!”“蔡掌柜你搞错了吧,你知不知道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里的?” 蔡柱基一愣停手,江晗蹙眉,疑道:“难道林胜南奸细出身,会有这般高贵的朋友?” “不错啊,他们是红袄寨的首领,个子最高的那个是覆骨金针唯一的传人,吴越!” “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打破僵局,人们急忙让道让他过来。 徐辕。q 第二十一章 身陷囹圄(2) 终于从传说变成现实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心里防备。 那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角色——同龄人里武功的巅峰,拥有武坛至高无上的地位,江湖的统帅,武林的天骄……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乱沙浮云总蔽日,沧海横流满西东。这是徐辕在金国树立的恐吓,当时的他也只有十四五岁,是薛无情手下第一个全身而退的小辈,是三足鼎立当之无愧的“之首”。 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玉泽的评价,那就是徐辕的刀法,毫不青涩,和金国一切邪恶的巨大势力公然宣战,乱他们的棋局。 百步穿杨的箭法。 坐断西南的魄力。 谁见了不躲避,谁见了不退让? 可是他却是武林公认的天骄,不单因为刀法箭法,还因为他身上有九分天下所没有的领袖气质和虚怀若谷的性情。 同辈人中,大概唯有他的声音,能令混乱即刻平定下来吧。 闭上眼睛,都得猜出,他是云雾山的主人,天骄徐辕…… 真的……有如梦境般遥不可及么…… “天骄,我想讨回一个公道!华家和陆家凭着江湖地位一味打压我们,是不是真的瞧不起我们红袄寨,如果是,那好,我们即刻收拾包袱走人,抗金联盟都没得做!”宋贤脾气立刻发作。 徐辕看事态严重,猜出了几分:“蔡大哥,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红袄寨几位首领争斗?” “这不能怪我们,只因这个人身上有李龙吟的暗器,我猜他们一定是以此相互通信,可是,万万料不到他们是……首领……”蔡柱基面色尴尬。 “那不一定,他们两个是首领,他可不是,天骄,这个人祖上就是奸细,他不是好人,前些日子打伤华家小主人不说,今天差点杀害我,大伙儿亲眼看见了。”江晗冷嘲,“他父亲就是当年出卖泰安义军的张安国,大家都认得!” 人群中喧哗起来,徐辕当然不可能信他一面之词:“你不必再枉自推测了,你们三个先随我来。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胜南和徐辕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江晗突然想到什么,轻轻一笑:“天骄,在下突然想到一些巧合的事情,这位奸细就是去年在大理赫赫有名的林胜南,玉泽姑娘的新欢啊。” 徐辕胜南皆是一愣,胜南明白江晗的挑拨离间用意何在,自是担心徐辕记下这夺爱深仇,徐辕果真有些留意了他,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作出任何表示,继续往回走,江晗原本想看一出好戏,却见徐辕稳重若此,不由得“啊”了一声,吴越宋贤轻蔑地笑着从他身旁走过去:“你以为人都像你啊?” 胜南刚才和他眼神交流,没有感觉出他有任何的不愉快,实在看不穿他的内心,饶是自己闯荡江湖这许多年,还真的没有谁如此淡定。 风波,终于可以平息。不知怎地,他四人心中都很踏实,明白徐辕一定会解决这一切。不仅是因为信任胜南,更是信任徐辕。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只听一个带着浓厚乡音的声音传来:“啊!我认得他,他也在场!不错,就是他!” 徐辕停下脚步,问身旁仆人:“又是谁在那边起事端?”仆人道:“好像是短刀谷在林老前辈墓附近找到的一个樵夫,他说什么?我听不见!” 徐辕大惊,循声而去,那樵夫虽在人群深处,还是被徐辕一眼剔了出来,当是时,柳五津已经飞奔过去:“什么人?是哪个人!”短刀谷众将全部一拥而上,柳五津揪住那人衣领,带着半威胁的口气:“你好好认清楚,是哪个人?!” 徐辕立刻过去,人群亦跟着转移向那个目击者,胜南听到那樵夫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思前想后,记忆里哪里有这个樵夫的存在,苦于凤箫吟也不在场,无法询问她当时周遭环境,握紧了拳头,好啊,命运,你存心要考验我林胜南,考验饮恨刀和林阡!就算那樵夫听到了爹临死前认我的话,我矢口否认就是! 岂料到那樵夫根本就没有揭发他是林阡的身份,而是伸手指过来:“就是他啦,你们找的杀人凶手!他和死的那个比武啊!” 胜南一震,万料不到他当日看见的只是这么一小段内容,万料不到刚从一个不白之冤脱身就立即陷入另一段,他这许多日的忍耐和隐瞒,全都白费! 就这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再次孤立,再次逆境环绕,空旷的街上,一头是黑压压的人群,一头就胜南一个人,迎接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眼光,这之中,只有宋贤吴越可能信服他,但是自己从未和他们提及当日的事情,只会令他们惊诧莫名! 他攥紧了拳头,林楚江临死的样子和嘱托均充斥心间,他心彻底乱了,不知是拯救自己呢还是牺牲自己! 原来路上依旧荆棘满布…… 徐辕怕柳五津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紧紧拉住他,问那樵夫:“你敢肯定是那个人?你亲眼所见?” “绝对不会错!那天我本来在睡觉,听见有人打架,就看见这小子跟那老的打,打的还满紧张的,旁边还有个小女孩,我一时害怕没敢看下去,但过了一会儿耐不住好奇再去看的时候,老的那个已经死了,这小子抢了他的兵器,和那个小女孩把老的埋了,就这么多。” 徐辕蹙眉,边听边找破绽,柳五津蓦地大叫一声,提刀冲过去即刻就砍,拼了命要报仇可是力气刚刚发向敌人就停住了:“胜!胜南!”他的刀停在半空,砍不下去,他不敢相信一切是胜南所为,这个人他甚至和楚江在江洋道上提过,还劝说楚江英雄莫问出处!然而现在这个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黑衣少年,不是胜南是谁!不会的,不可能! 江晗冷笑:“我就说,他是金国奸细,你们偏偏不信!” 众人齐声道:“杀了他柳大侠,为林老前辈报仇!” 胜南一惊,回过神来:“柳大哥,我没有杀他!” 江晗哈哈大笑:“那么林兄弟,你这黑皮囊里装的是什么?” 宋贤一惊,想起前几日在胜南病危时从他背上取下的这黑皮囊的确比过去重了不少,心念一动:“不可能的,一定有误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石磊低声道:“可是这样才算有了解释,为什么胜南背上会有很重的刀气所伤,是因为那天店小二踢了他一脚……”吴越紧绷着脸:“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胜南下意识地牢牢握着皮囊内武器,柳五津轻声却威严:“胜南,打开来!” 他不打开,打开的话一切就回不了头,打开来就只有两种结局,一,他死,背上杀死林楚江的罪名安安静静地死去,却让金人逍遥法外,二,他活下来,继承饮恨刀,抢了弟弟的东西,夺回林阡这个名字,后患,说有就有! “打开来!”柳五津注视着胜南战栗的双手,一瞬间脑海中晃过无数种他杀林楚江的理由,可没有一个令自己信服,但是,胜南迟迟不肯打开皮囊,证实了他心虚! 由不得他不打开,柳五津当然要逼着他打开! 以柳五津的武功,来逼大病初愈的林胜南出刀,只是几招之内的事情。没有后路可退,在金刀最威胁自己生命的时候,连胜南也不得不宁愿罪孽,不错,现在他不该退让,无论如何,必须从这次危机中逃出去! 胜南走到末路,终于在五津紧逼之下,几乎本能地抽出饮恨刀! 只是饮恨刀一出现,所有人心头都被重重一击! 赃物出现,徐辕手一挥,云雾山弓箭手全都包围过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众人屏息凝神望着柳五津和林胜南涉及生死的战局,宋贤几乎要瘫坐下来:“荒谬!他杀林楚江干什么啊?他脑子有病才会去杀林楚江!”吴越也是难以信服地说:“不会,绝对不会……”提起覆骨金针来,可是他怎么可以为了胜南去射杀柳五津?而无论如何,饮恨刀的确在胜南手里,众英雄全部都提武器在手上,恨不得立刻取代柳五津,亲手杀了胜南! 逆境中,胜南和柳五津终于从忘年之交转变成敌人,尽管柳五津的眼神里写满了痛心和不解,他却依旧不肯说一句,狠心地选择坚定,他带着平静的笑容,迎接柳五津每一刀每一招并且还击,左右两路,和柳五津保持着平手! 徐辕面色沉重地看着,有些惊诧,他看得出林胜南的刀法,是根本可以驾驭双刀的! 宋恒走到他身边:“你也看出来了么?上回我和他交手,就以为他是林阡……”徐辕蹙眉道:“他不是林阡。” 宋恒轻声道:“可是,他刀法这么熟练,也是他抢夺双刀的原因所在,试问哪个刀客不想要饮恨刀的!” 徐辕眼中噙泪,看五津迟迟不能得胜,甚至好几次都被胜南双刀笼罩,轻声道:“林老前辈的仇,一定要报!”宋恒道:“可是怎么插手?他跟柳叔叔斗得那么紧,万一插错了,就误伤了柳叔叔!” 徐辕冷静地看着战局里胜南五津的刀光和身影,蓦地夺过身旁之人一把弓来,电光火石间,只见一支箭由人群中飞快穿出,冲破刀光的重重包围,没有射歪半寸,箭射在毫无防备的胜南左肩上,胜南哪里料到这么箭这么快这么重,一阵剧痛迅速从肩头蔓延开来,整个左臂已是无力动弹,身上刚刚中箭,五津一刀已至,胜南手快,立刻提刀去拦,但被五津一撞,伤口随即迸裂,鲜血流了一地,根本就挡得住攻势挡不了力道,这一刀只是勉强接过,突然间痛彻骨髓,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不行,林胜南,你必须有知觉,必须有知觉……可是心里再怎样咆哮,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痛楚的袭击,他倒在血泊里,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再次流逝,知觉也随之远去,可是,还有力气去握住饮恨刀,握住饮恨刀不放…… 就在生命最苦难的时候,他骤然对这双刀有了依赖,这种依赖淹没了当时无物相助的他:对,在亲手交给弟弟以前,饮恨刀不能经任何一个外人的手…… 柳五津早已气恼至极,转身就走,众人看胜南晕厥,齐齐上来,个个想要饮恨刀,但胜南牢牢攥在左右手上,宋恒一急,抽出剑来想砍他左右手,岂料独孤清绝立刻抽剑拦他,宋恒怒道:“你干什么?纵容奸细么?”众人亦纷纷谴责,独孤清绝冷冷道:“你们砍他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砍他左手!”宋恒又好气又好笑:“凭什么?!”独孤清绝傲然:“因为左手很重要!” 宋恒白了他一眼:“疯子……”便要去砍,厉风行也立刻拉住他:“在人家昏迷的时候砍人一刀,不是英雄所为啊!”宋恒冷道:“对付杀害林老前辈的奸细,需要用英雄手段么?”厉风行听完这句,哑口无言,独孤清绝理由怪诞,却成了援救胜南的唯一力量:“你们谁敢砍他手,别怪我残情剑无情!” 宋恒偏偏不怕他,随即道:“你这么紧张,难道你也是李龙吟的同党,金国奸细?!”独孤清绝先一怔,也不饶人:“你急着将他灭口,难不成你也是?!”两人要动粗,徐辕急忙站到中间相阻:“宋恒,先不要砍,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也许还有内情!”宋恒道:“人赃俱获,不可能不是他做的。”华一方道:“这少年一直没有承认,出刀更是被逼无奈,我赞同天骄的话,先关押再说,别冤枉了好人。” 宋恒道:“这样也好,如果查出来真是他觊觎饮恨刀暗害了林伯伯,一定要等林阡回来,亲自手刃他!” “林阡”两字在旁人耳中一擦而过,胜南却像被雷震了一般:林阡,不错,饮恨刀……林阡……只是,无力动弹。 身陷囹圄。q 第二十一章 身陷囹圄(3) 凤箫吟一行在山中落脚,却依旧没有林胜南半点消息,便驱车去各家客栈找,她每问到林胜南,那群人要不说不知道,要不干脆白她一眼,白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然没有得到胜南已经入狱的消息。一天和瀚抒一同寻找胜南,在路边看见一个酷似胜南的,立即跳下车去,她这一跳不打紧,害得洪瀚抒也跟着跳车,差点被另一辆车轧着。 虽然没被车压扁,瀚抒也是鼻青脸肿,宇文白担忧不已,替他包扎抹药,将他的头裹得跟馒头一般,凤箫吟脸皮再厚,也觉得过意不去,文白煎药的时候,她就自觉过来照看瀚抒。这一日刚刚到瀚抒屋里,瀚抒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带着凤箫吟到了一偏僻之处,忙不迭取出一条丝帕来,小声说:“你看看!”凤箫吟接过丝帕,看上面略微显红,疑道:“什么啊?”瀚抒道:“这是八岁那年你让我去采花,我摔伤了,你替我包扎的啊!”凤箫吟一愣,赶紧来摸他额头:“你……莫不是摔坏了?”瀚抒紧握住她的手:“不,不,我没有摔坏,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我也想说服自己你不是,那么你身上,为何有祁连山山主的印章!?你说!”凤箫吟被他震慑住,无言以对:“你……你……你疯了!” 瀚抒一把抱住她:“对,我是疯了,像疯了一样爱上你,像疯了一样一直爱着你!”说罢立刻要强行吻她,凤箫吟大怒,一巴掌直接拍过去,眼中尽是不解和迷茫还有愤怒:“莫名其妙!”说罢甩袖便走。 瀚抒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脑中全都是玉莲的影子,宇文白一直在客栈门口等他:“大哥,你去了哪里,药都凉了……”瀚抒推开门进去:“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宇文白添了一句:“刚才凤姑娘她……”“别说了!”瀚抒暴怒着,重重关上门,宇文白被拦在门外,想说什么,但唇刚刚翕动,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凤箫吟一个人在客栈里吃午饭,暴饮暴食,宇文白看她心情不行得很,怕碰钉子,几次要过去,站起来又赶紧坐下去,凤箫吟觉察出她有话要问,停止饕餮,劈头一句:“想问我洪瀚抒今天怎么了是么?”宇文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凤箫吟一笑:“你们祁连山的人也真够奇怪,一个说胡话,一个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宇文白脸颊微红,凤箫吟面色却微微一变:“究竟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们俩要调查我?”宇文白赶紧解释:“凤姑娘,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也应该知道,大哥曾经深爱过一个姓萧的女子,可是由于政变,这女子死了。”边说边察言观色,发现凤箫吟果真毫不知情,凤箫吟见她停止说话,奇道:“好奇怪,她死了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是我杀了她?” 宇文白小声道:“不,不是……因为你……你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凤箫吟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哦,难怪了……”她突然噗哧一下笑出来:“想不到洪瀚抒也这么傻,还很痴情啊。看不出来……” 晚上宇文白告诉洪瀚抒凤箫吟的态度,瀚抒起先不信,后来得意得一脸坏笑:“她真的说我痴情啊?她真的这么说……”宇文白见他自我陶醉,心里大大宽慰,但不知为何还是有点难过。 瀚抒看文白离开自己房间,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再度陷入苦思,他之所以会有白天那般举动,是因为一个连文白都不知的原因—— 昨日他无意间看见了凤箫吟的包袱。 包袱里除了一些杂物之外,最显眼的、最让瀚抒期待却又令自己如遭五雷轰顶的就是一只玉器——那不是祁连山山主的印章是什么? 如果她不是萧玉莲,那她怎么可能有印章!? 然而他克制不住,爱总是多于恨,他天真地想,也许她是失忆了呢?我们再见面还是上天的仁慈啊,上天安排我们再见,是希望我们重新开始…… 他如此安慰自己,坚持与她往来,尽管她一直没有承认。 两日过去,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少年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凤箫吟没见着胜南,隐隐产生一丝不安,她却没有深入去问“奸细”这类的敏感话题。 这天,凤箫吟和洪、白二人在一起切磋武艺,凤箫吟道:“我听说二位外号分别是‘钩深致远’和‘踏雪无痕’,想见识见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瀚抒笑着向文白使了个眼色,文白小声道:“那不过是个美名罢了,在下的轻功,稀松平常……”凤箫吟摇头:“那是你谦虚,稀松平常哪里够得上‘踏雪无痕’的资格?走,咱们去那林子里,那边有块泥地,你给我观赏观赏怎样?” 宇文白见瀚抒二话不说就同意,立刻顺着他意思也过去了。凤箫吟站在泥地之外:“宇文姑娘……”宇文白一笑,运起轻功跃进泥地中去,那泥地土质平常,普通人轻踩一脚也会留下痕迹,而观宇文白所踏之处,果真没有落下一丝痕印,凤箫吟长了见识,情不自禁拍手叫好,宇文白越过一段路程,瞬即纵身飞上古树,随即从树尖上凌空滑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回原地,凤箫吟又惊讶又好奇,顺着她路线找她脚印,但泥地里只有她自己一连串脚印罢了,而且宇文白方才滑落的松树下,一只松针都找不到,凤箫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踏雪无痕啊!” 洪瀚抒道:“凤姑娘轻功应该也很是不错啊,可否施展看?”宇文白知洪瀚抒此意,是想观察凤箫吟的轻功,再与萧玉莲的加以联系,而看凤箫吟,明显有点慌张:“我,不必了吧?” 文白一愣:“怎么?凤姑娘想深藏不露?”凤箫吟一笑:“在下的轻功平时见见倒是还行,可是放在宇文姑娘后面就丢丑了,如果我上了树,还不知怎么下来!要不这样,洪山主,拿出你的武器来同我切磋切磋!” 瀚抒一怔,笑道:“还没有过一个人,撇开文白直接向我宣战的!”说罢取出武器来,左右各一铁钩,那铁钩前端弯有一定的弧度,看上去角是对着瀚抒自己,但角上又微微向外弯曲,对着的其实是对手,这一切对于凤箫吟来说显然一目了然。而凤箫吟的武器一出,就先给瀚抒传递了鲜明的色泽感觉,这把玉剑微微透着寒气,晶莹剔透,瀚抒不知怎地,总觉得内藏杀气,夺人心魄,好像有不少人曾经丧生剑下一般…… 凤箫吟提起剑来:“你先来吧!” “你先来吧”四个字深深烙在瀚抒心间,他记得从前,每次一遇到凶险,萧玉莲总会这么说:“你先来吧!”偏偏自己这个傻小子,那么听他的话,一次次的为她做蠢事,结果,在她决定用他作人祭的时候,她脸上尽是不屑:“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真可笑,玩玩而已!我有这个资格!押他下去!” 她出卖他的时候,记不记得她说过这么多次你先来吧之后,都有一个人先去…… 凤箫吟看他突然走神,赶紧打断他思绪:“怎么了?” 洪瀚抒一惊,这才提起双钩,率先出招,凤箫吟并未立即躲闪,钩尖已将夹到剑上之时,才开始出手,一剑从双钩夹缝中钻过来,想以快速取胜,也不在乎动作有多难看,怎料洪瀚抒速度更快,虽然凤箫吟出手之快在他意料之外,但他收钩回身,竟在凤箫吟剑至之前,凤箫吟稍稍一惊,洪瀚抒立刻追上一钩,一招毕,凤箫吟就知道遇见对手了,洪瀚抒的钩里,明显有一种内在的气焰,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像丛生烈火,在速度里凶残地燃烧、粗鲁地蔓延、狂热地翻腾…… 凤箫吟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在对敌,脑海中却掠过这三个形容词——凶残、粗鲁、狂热,心想洪瀚抒真对得起这“火从钩”的名字,他钩钩都扣牢了玉剑,凤箫吟抽不出去,只得拼命摩擦,企图把剑从他钩下给转出去,而洪瀚抒气势凌人,抢上一步,将钩逼至凤箫吟喉下,钩锋直对准了她!凤箫吟急忙往后一仰,从身上摸出一只木质剑鞘来,往钩上一磕,缓过这危机,但剑仍旧被他左钩缠住,紧咬不放,这才知道他是比胜南还要棘手的敌人,不敢怠慢,右手握剑僵持,左手靠剑鞘与之比试,凤箫吟左手当然不够灵活,从外观上看,已经身处下风,但虽说如此,瀚抒却不得取胜——不错,她左手是不灵活,但剑法的快慢是藏不住的,她越行越快,虽然被打了折扣,但仍然看出,剑招之中千变万化,奇也! 就这么一剑比一剑更快,他的钩也控制不了这剑鞘,不由得大呼惊奇,他和胜南当时的感觉是一样的:变、幻、快,这是哪家的剑法! 而且,还有些熟悉…… 胜负难分难解,宇文白看他俩切磋到满头大汗,看准了一个时机停了战事,笑道:“大家住手了吧,不要伤了和气!”洪凤二人各自退让一步,凤箫吟笑呵呵地说:“我差点死在钩下啊洪山主。”洪瀚抒问:“姑娘最后一招是什么?使得很出人意料。” 凤箫吟道:“是我自创的,还没命名。”凤箫吟这么一说,瀚抒便道:“姑娘叫凤箫吟,那这一招不如叫凤箫声动吧!” 凤箫吟赞道:“好名字!”她提起瀚抒的左右双钩来看,爱不释手:“这兵器造得很有特色。”瀚抒道:“这是家父……不,洪兴洪老山主所制……” 凤箫吟一怔:“洪老山主?他不是令尊么?”宇文白赶紧道:“是,是大哥的父亲,大哥,你在说什么啊?!”瀚抒苦涩一笑:“也许你不相信,我也许不姓洪呢……” 凤箫吟点头:“原来,你是洪老山主的养子……”心中暗道:怪不得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爱人出卖,父亲又不是生父,真是可怜……q 第二十一章 身陷囹圄(4) 胜南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才意识到这场牢狱之灾,唯一欣慰的是,饮恨刀还在自己手上。紧紧攥着,却感伤,因为握住饮恨刀,只有两条路走,心里其实有纠缠,不知多少遍,突如其来的不白之冤,把所有事情都提前,不得不在比武之前面对…… 突然肩头又一阵剧痛,他麻木地看着栏杆外面,那几个冷漠无情的狱卒,如果要结束这样的落魄生活,只要他见到徐辕,说一句话,拿出那块玉就行。如果要结束这一切,就结束自己多年的流浪江湖…… 他却一动不动,克制住心里每个放弃的念头…… 一个狱卒发现他醒了,哼了一声:“林胜南,你现在出名得很,人人都认识你,哼,敢杀害林老前辈!难怪要成武林公敌!”说罢把饭菜扔进来,洒了一地,脏得令人作呕,看胜南坐在原处不动,狱卒冷道:“你吃是不吃?” 胜南冷笑:“吃不吃与你何干……”狱卒大怒:“你这个奸细!死到临头到有骨气了!” 胜南一笑,任他怎么骂,自己不作声就是。 连续几日,胜南都强忍着这群狱卒的欺辱,饭菜未进,人也瘦削了不少,狱卒得寸进尺,终于从口头上的羞辱发展到鞭打,胜南伤势开始恶化,神智却一直清醒。神智清醒又如何,这世上,谁错谁对往往分不清楚。 胜南受到的这一切,宋贤和吴越在狱外料得到,却苦于救不了他,徐辕和柳五津下了命令不准人探监,两兄弟被拦在监狱外根本无法见他。 吴越分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道:“我想,胜南和林老前辈的比武可能是真的,但在比武中途发生了一些异乎寻常的事情,徐辕不能听那樵夫一面之词,宋贤,咱们今晚去找他!”宋贤有些怀疑:“你有办法救胜南?”“现在就算害到胜南,我也要救胜南!”宋贤没懂这句的意思,也没心情再去多想。 ?? 夜晚,来得很慢。 入夜之后的云雾山,斑驳的树影下,向一、石暗沙和柳峻已经跟着潜入山中,密切注视山内的一举一动,毕竟云雾山比武,也关乎金人利益,他们此行目的,就是简单两个字——分裂。 “柳峻,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向一生气地问。 “属下上次与林楚江交手,受了枪伤,好在没有中毒,那个小丫头,居然吓唬我枪尖有毒!”柳峻恼恨,“不然我已经拿到了饮恨刀!” “想不到你柳峻也怕死!”石暗沙不带感彩地笑着,“不过向一,你这个手下这回是大功一件,杀了林楚江,再把责任完全推卸掉。” “徐辕还在等什么?直接杀了林胜南不就行了,现在把他跟饮恨刀一起关起来干什么?!”向一不解道。 “徐辕要是像你这么莽撞,不知哪年就死了!”石暗沙嘲讽道。 “你说什么?!”向一又要吵。 石暗沙正色道:“你用脑子想想,这次云雾山比武,最怕节外生枝,万一杀了林胜南,饮恨刀就会跑出来,林阡不在,人人都想夺,那不就乱了,现在关了他和饮恨刀,却把所有人都束缚在这里比武!” 向一哦了一声,有点惭愧。 柳峻叹了口气:“他们这一代,江湖的主角随时会变,这次的关键,就在徐辕怎么处理,处理得一有不慎,这次的比武就完了。” ?? 山内,平静的外表,乱的先兆。 屋子里坐着的,仅有徐辕、五津和短刀谷的另一个首领石中庸而已,他们商讨的问题,正是饮恨刀和林胜南。 徐辕一句话立刻表明立场:“我觉得,能够让玉泽那样的女子动心,他的人品和武功就必定不会差。” 五津叹了口气:“我今天是有些气过了,胜南不是那种人,更不可能暗算楚江。” 看他二人都为胜南说话,石中庸虽然不认识胜南,也觉得其中可能有误会:“那到底怎么办,难道将他放出来?” 五津轻声说:“天骄你怎么看?” 徐辕答说:“我和你想法一样,先关押着他,不让任何人见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牢狱对他和饮恨刀是最好的屏障,只要他武功高强,就是我们必须保护的人才。” 五津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得对他胸襟气度大为叹服,试探着问:“真的不在意玉泽的事么?” 徐辕一愣,笑着说:“我会尊重玉泽的选择,毕竟,她想要的是一份安定的感情,我给不了。只是,希望林胜南不要像我这般,把情爱放在第二位……” 五津拍拍他肩膀:“放心,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徐辕点点头:“你再说我就真往心里去了……” 石中庸看他二人闲谈,脸色凝重,重归话题:“其实今天那樵夫的话里,还是有很大的破绽,林胜南和楚江的比武,他没有目睹整个经过,只看见一头一尾。所有的事情,还得问林胜南,只不过他什么也不说,你们再怎么信任他也没有用,这件事还是要解决。” “其实除了林胜南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可以目睹整个经过,那樵夫说了,当时有个小女孩观战,十有是江湖中人。”徐辕道。 柳五津大喜:“的确是个好线索啊,但是,会是谁呢?要是金人,就难办了……” 正说着宋恒敲门:“天骄,杨宋贤和吴越被我带了进来,有事要告诉你。” “让他们进来。”徐辕赶紧地。 话未说完,杨宋贤已经闯了进去:“天骄,你做得未免太绝了,我们不过是想见一见自己兄弟,关你什么事?为何一定拦着!” “有何事要告诉我?”徐辕也不解释,先问他俩。 宋贤当即无语,回头看吴越,吴越回过头关上屋门,低声说:“胜南不可能和李龙吟是同伙,他是‘海上升明月’里把李龙吟调查出来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他和天骄一样,是宋国在金国的细作。” 徐辕五津和中庸皆是一惊,徐辕道:“此话当真?他原是‘海上升明月’里的?” 吴越点头:“虽说很多人都看不起他的出身,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胜南从小就加入抗金义军,一心要洗了他父亲的耻辱。落远空大侠没有嫌弃他,教他刀法授他武艺,磨练他在‘海上升明月’里出力。” 五津恍然:“难怪他武功这般高强,原来是落远空发掘的人才。你千万不要对外界说起是胜南揭穿了李龙吟的奸细身份,不然会害了他。” “我说过,就算害了他,我今天也要救他!从小到大我们三兄弟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你们要清楚得多!”吴越说得义正严词,宋贤一直点头:“不错,我们以项上人头担保,他没有杀林老前辈,最多和他比武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林老前辈是托刀而不是被他抢刀。” 石中庸冷冷道:“如果不是抢刀而是托刀,那么为何他一直将刀占为己有不交出来!没有杀楚江,私占饮恨刀也是大罪!” 杨宋贤冷道:“就算他有罪,我们去看一看他也不行么?” “不行。”徐辕斩钉截铁。 ?? 狱中。 “喝酒!庆祝三天之后杀了这个狗兔崽子!”“杀了他?天骄要是这么做太便宜他!应该五马分尸了去祭林老前辈!” 胜南从昏睡中醒来,听到类似摔酒坛一样的声音,原来已经过了三天,还有三日就是比武的正式开始,原本,那一天是李龙吟被处决,而现今,他的罪行彻底地占了上风,他一时觉得很好笑,太好笑了…… 门被踹开的声音,像有人正往里走,砸酒坛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紧跟着是个苍老的声音:“丁愁,你这是干什么?”丁愁也撕破了嗓子大喊:“丁忧,酒有什么好喝!每天沉溺在酒水里面,林老前辈的仇你报是不报!”丁忧无声,良久才抽泣道:“哥……”丁愁冷道:“哭,哭什么哭!你给我振作一点!”丁忧哭声并未减弱:“我不信,林老前辈那么好的人,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是个大英雄,居然丧生这奸细手中,哥,没有林老前辈咱们两兄弟早就死了!”丁愁静静说了一句:“林老前辈是我一生中最敬佩之人。”说罢一阵寂静,突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掀翻了,丁愁大叫一声“丁忧!”,丁忧已经大喊一声抽了皮鞭闯至牢门口:“是他!是他杀了林老前辈!我杀了你!”丁愁没来得及拦住他,丁忧看胜南睡在门边,隔着栏杆一把拎起他就打,他可怕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索命一样一鞭一鞭抽在胜南身上,每一鞭都用尽了仇恨的力气,每一鞭都打在胜南心上,胜南没有还手,指尖牢牢嵌在石砖里,已经被鲜血染红:无论怎么样,林胜南你忍着就是! 丁愁怕出事,拼命呼喊着让丁忧住手,丁忧不听,口中喃喃道:“报仇,报仇!杀死他!”丁愁好不容易才拉开他,胜南倒在地上,身上尽是伤,丁忧哈哈大笑:“死狗!死狗!”胜南愤怒地重新坐起,依旧躺在栏杆旁,带着嘲笑的口吻:“随便你们怎么看,我忍就是!打完了,就立刻带他去醒酒!” 丁愁为他镇静惊慑:何以他在这种关头,竟还有如此……领袖气魄?!惊疑不定,若有所思地带起丁忧准备往外走,正巧两个狱卒过来倒水,一边经过一边闲聊:“门外多少人想见他,多少人问他死活,出名得很啊!”“原来这样子也可以出名!” “是啊,有两个小子几乎每个时辰都来一次,还跟天骄去交涉,央求见这奸细,说什么三兄弟同生共死……” 胜南一惊,突地起身来,大声道:“让我见他们!我要见他们!”他力气很大,几乎可以把牢门扳开,丁愁看见这一幕,赶紧上前握紧他手腕:“没有用,我们只听天骄的话,不准任何人见你!”胜南神情紧张:“宋贤,新屿!我一定要见他们!一定要见!”林胜南目光如炬,猛地挣脱开丁愁的手,一把扼住他喉咙,众狱卒大惊,全都上前来呵斥,胜南冷笑道:“到这地步,我也不怕再杀一个人!” ?? 宋贤吴越几日不见胜南,这时再见,恍如隔世,看他憔悴的模样,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宋贤藏不住心里的紧张激动和哀伤,想说的话全被丢在牢门外面了,一见面就紧抱住他只顾着难受,吴越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圜墙很高,狱卒们个个虎视眈眈,知胜南这次身心受创,也不知如何安慰,拍拍他和宋贤二人的肩:“胜南,这一切究竟如何一回事?” 胜南身体一震,吴越觉察到他真的有所隐瞒,轻声道:“你究竟有什么顾虑,为了这顾虑甘心在这里受难?!”宋贤急道:“对啊,告诉我们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会救你!” 丁忧哼了一声:“你们又再大的用也没用,他敢杀林老前辈,就是死定了!” 宋贤抑制不住心里不爽,站起身一脚就朝他踢过去,丁愁大怒,甩鞭狠狠抽过来,宋贤惨叫一声,脚被抽伤,跌坐地上,胜南、吴越皆大惊,胜南欲去瞧他伤势,丁忧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休想出去!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宋贤忍痛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话还没说完!”丁忧冷道:“你们要说话?好啊,呆在这儿,一辈子别出去!” 胜南担心他脚有事,看了一眼吴越,轻声道:“新屿,你照顾好他,有些事我不能说,真的对不住,这次之所以见你们,是想告诉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吴越又关心又气恼:“林胜南,你要是真把我们当兄弟,就不要把我们蒙在鼓里,这件事我管定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q 第二十二章 反排命格(1) 凤箫吟同满江红坐在一块,擦拭她那把玉剑,满江红手里用匕首刮着什么,一边刮一边傻笑,凤箫吟纳闷道:“你傻笑什么啊……”满江红得意地拿出他劳动成果来:“小师妹,看这锭银子。”凤箫吟凑过来见到那银子,小声道:“没什么特别啊……”满江红“哼哼”一笑,将纸抽过来,纸上尽是银屑银粉,他傻笑道:“把这些银粉熔固起来,又可以做一锭银子,原来那锭也称不出变化,好吧?”他满心期待师妹夸奖,又添了一句:“聪明吧?”“聪明你个头!”凤箫吟脸色由晴转阴,回剑入鞘,起身就走,边走边道:“你这个坏东西!正事从来不做,尽在那里偷鸡摸狗,我……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留下满江红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凤箫吟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吃闷饭,焦虑地左顾右看,急得满眼都是泪水:“林胜南啊林胜南,你到底跑到哪去了!?” 门外进来一对男女,男子十七八岁,浓眉、薄唇,一双大眼睛十分漂亮,一袭蓝衣,气质非凡,瞧他身形标致,活脱脱一个美男子,他在隔座坐下,腰间有一把长剑,对面那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样子,微胖,皮肤水汪汪很讨人喜欢,他俩衣着华贵,应该来自大富之家,女孩儿声音清脆好听,很有渗透力:“老哥,我迫不及待啦!怎么过两天才比武!”少年笑着:“耐心等吧,放心好了,我不是第六就是第七。”女孩儿噗哧一笑:“谦虚,目标这么低!?对了老哥,听说昨日慕容山庄的老庄主被金人暗杀了,你说会不会跟那个林胜南有关系啊?” 凤箫吟原来没打算听他俩说话,突然间就柳暗花明,身子微微一颤,凝神屏息,女孩儿道:“这个林胜南被关了几日,金人应该会有营救行动?” 凤箫吟不明其中原因,一阵心慌,心里被纠结着难过不已,少年道:“少乱猜,林老前辈是不是林胜南所杀,连天骄都还不能肯定。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关严了他。” “怎么说?”女孩儿好奇地问。 “现在只要夺回饮恨刀,肯定要引起争夺,那索性夺刀好了,还要什么云雾山比武?他们用牢门隔绝一切,是最好的保刀方法。”少年分析着事态。 凤箫吟听着听着,越吃越慢,店小二以为她吃完了,急着过来将菜收走,凤箫吟正欲夹菜,筷子伸了一半发现店小二已经在顺桌子:“你干什么,我饭还没吃完,就把菜收走?!”“对不住啊姑娘!”店小二尴尬着,“这么回事,待会儿金陵金大小姐要到了,她不喜欢脏乱,姑娘吃得满桌都是,我要顺一顺!” 凤箫吟越听越气:“气死我了,嫌我脏乱!”说着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出去了。 那女孩儿听见他们对话,也有些生气:“什么金大小姐,她排场未免太大了一点!” ?? 在云雾山比武的前两日,金人终于有所行动,竟穿透天骄防备,暗杀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兼,公开向徐辕宣战,向大宋武林宣战。这件事情不必说,还是向一石暗沙搞的鬼。 柳五津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轻声对石中庸说:“事情不妙得很,如果没猜错,捞月教和含沙派已经进来了。” 徐辕触他额头,看他病得不轻,淡淡说:“你们放心,这次慕容前辈遭遇暗杀,我会抓紧戒备,川蜀短刀谷、黔西沈家寨、大理铁胆陆家、江西宋恒、湖南华家沈家、浙西十五大帮和淮南小秦淮,都可能是他们的攻击对象,他们既然先下手破坏我的事,我也不会饶了向一和石暗沙!” 柳五津一怔:“怎么?你已经着手去对付他们了!” 徐辕点点头:“不出意外,会让石暗沙和向一自相残杀!” 突然门外一声轻响,投石问路的小伎俩,连生病的柳五津都听得懂。 “是谁?”徐辕厉声问。 从屋顶跳下来的白衣少女他们都没有见过,均是一惊。 她轻声道:“我是纪景的徒弟凤箫吟,上个月和林胜南、林楚江同行。” 三人皆是大喜。五津几乎从床上下来:“姑娘?楚江究竟是怎么回事?胜南又是怎么回事?” …… 地牢,深暗。除了黑,就只有一片无穷尽的夜。 死水一样的安静,耳边充斥着各种声响,他无动于衷,他握紧双刀,他一言不发,他精神恍惚。 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林胜南……” 胜南大惊:“凤姑娘!” 凤箫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进来:“林胜南,跟我出去,把你身上的玉拿出来,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吗?”胜南看她点头,轻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承认,我不能害了弟弟……饮恨刀如果有两个主人,不会给江湖带来好处,你听说过阡陌之伤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让武林这般动荡!” 凤箫吟看他这般冥顽,生气道:“你不要自作主张,也许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阡陌之伤’,也许你弟弟根本就不想学饮恨刀,也无意统领江湖。你怎么知道你承认身份就一定会伤害他!?我听说,你弟弟小时候根本就没有对武功的爱好,他喜欢琴棋书画,他喜欢诗词歌赋,是你爹娘逼他取代你!” 胜南轻声道:“宁叫天下负我,我不能让武林动荡。” 凤箫吟气得直跺脚:“你……你笨透了!”转过身去:“你们听见了么,徐辕,柳五津?!” 胜南大惊,看见牢门打开,走进天骄、柳五津两个人,不禁惊诧地望向凤箫吟:“你,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凤箫吟冷冷说:“你弟弟不是林阡,只会心里有不快,你不是林阡,会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你不仅比他适合这个名字,还更需要这个名字,我想林前辈临终托刀,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转过头去看着徐辕和柳五津:“他不肯承认,就是因为这种原因,他要牺牲自己才对得起一整个武林,你们现在懂了么?他本来想坚持,可是武林不让他坚持——那就不要怪他了,是武林先对不起他!” 胜南怒道:“够了,凤箫吟,不必再说下去!”转头看徐辕:“天骄,就算是你,也会这么做吧,金人就在旁边看着,一有不对,不止这场比武作废,整个武林都有危难。你只要让我等弟弟回来,把饮恨刀交还给他,以后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继续让他当林阡,你死?”五津忍不住流泪,“你不报杀父大仇了么,你不要闯荡江湖去杀金人了么?” 徐辕轻声说:“胜南,凤姑娘说,林老前辈去世之前,把饮恨刀给了你,而且让你弟弟让给你,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遵守他这一生对你的唯一一个愿望。” 胜南见他三人显然都是希望自己承认“林阡”这个名字,连连摇头:“这么做,武林会动荡!” “武林哪里那么容易动荡。”徐辕一笑,拍拍他的肩,“武林要乱的话,我们就一起承担,总之,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枉死,至于你弟弟,我会和他解释一切。” 五津亦是点点头,走上前来:“胜南,当年你失踪,短刀谷不少人都有责任,现今找到你了,怎还会让你继续受苦,我要帮着楚江,好好待你!你只要让整个武林都明白,你可以驾驭这双刀就行。” ?? 白天的云雾山很深邃很好看,可是胜南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久在黑暗中的人,也许都不知光明的路怎么走。 可是,从自己生命里面偷走了一夜,亲眼看着天空从暗变得光芒四射,才明白,心里一度渴望的正是这种感觉。 和徐辕一起在云雾山漫步,身旁经过的人都是诧异、惊讶的目光。 “胜南,你要明白,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道。 “我后悔,没有和凤箫吟串通好。”胜南眉间仍旧是不愿意。 “胜南,你最大的缺点就在这里,总是一个人想事情,结果就在死胡同走不出来。不错,承认你很危险,但是,杀了你,更危险……” 胜南一惊:“为什么?” “因为林老前辈曾经和我提起过,林阡,就是你弟弟,他的刀法虽然好,但怕是不能承担这个武林,不敢把饮恨刀立刻给他。而是让我先做武林的领袖。几年来,任他去金国磨练,由我来发掘人才。” 徐辕笑着继续讲:“算起来,你和我还是一样的历程,落远空、林楚江,都是当时提携我武功的人啊……你觉得未来不能改变是么?其实未来是可以创造的。”压低声音,告诉胜南一件事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弟弟曾经和我抱怨过,他一点都不想当武林领袖,他喜欢填词赋诗,还说将来一定多花些时间多写些好曲子好词……这样的一个人,你放心把饮恨刀给他?” 胜南听他讲了这么多,关于弟弟和“武林动荡”两个顾忌都已经被他扫清,心下稍稍有些坦然,回看徐辕一眼:“谢谢你,天骄。” 走到同样的街道,路上依旧许多人,看见徐辕和胜南同行,驻足的驻足,惊异的惊异,徐辕看了胜南一眼,看他释怀许多,微微一笑,大声道:“今日午后,请各位到总坛一叙,我有大事要宣布!”q 第二十二章 反排命格(2) 不到中午,总坛就站了许多人,关于林胜南的事情,早已像传奇般什么说法都有。 江晗看徐辕和胜南并肩走来,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好多次才确定这是真的,既诧异又不解,奇道:“天骄这是在干什么?” 岂止他一个吃惊,宋恒、厉风行、独孤清绝等人连同华家、慕容家等等都被震惊。宋贤吴越虽说欣喜,也觉得蹊跷。 徐辕坐定,笑着向凤箫吟使了个眼色,转头来和大家说:“我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这女子,是江西三清山的纪景老前辈的关门弟子,凤箫吟凤姑娘。” 众人也不明白她是干什么的,继续存疑,吴越宋贤石磊均喜道:“她十有是目击证人啊!” 凤箫吟一出现就给吴越宋贤带来希望:“我听说他一共犯了三罪,我会一罪一罪地帮他澄清!”江晗一震,怒道:“慢着,你算什么东西!姓林的,你先把饮恨刀交出来!” 徐辕站起身来,全场骤然鸦雀无声,竟是一个也没敢动。 凤箫吟直瞪着他:“既然他姓林,他就该拥有饮恨刀!” “荒谬!”江晗笑道,“这就叫澄清!?天下有多少人姓林!?” “姓林的很多,叫林阡的有几个?!”凤箫吟一句,四座皆惊,江晗差点瘫倒在地。 众人哗然,瞠目结舌,议论纷纷:“他是林阡啊?”“他是林阡吗……” 独孤清绝仔细端详一番:“不错,是很像!” 江晗哼了一声:“像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证据!天骄,你莫被他们骗了,这小丫头我认得,江洋道上就缠着林胜南,和他关系相当不简单!” “我有证据!”上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汉子,柳五津一见,喜出望外:“鸣涧!”来者是林楚江的徒儿风鸣涧,他像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不及丢开身后的行装,从胸口摸出一封信来,递上交给徐辕:“这是家师真笔迹,明明白白写着,在广南误杀纪景,重逢亲子,他飞鸽传书与我,告诉我这一切,万想不到我刚至半途,就听到了家师去世的消息,怕你们误解,赶紧来通知各位武林同道,林胜南是林阡!” 华一方几乎把信抢夺过去仔细看完,又惊又喜,一下子把胜南抱住了:“孩子!你不早说!你受苦啦!” 柳五津见众人不解,立即解释道:“大家想必还记得十五年前在泉州,玉紫烟遇袭之事,当时楚江的两个儿子丢了一个,而这个林胜南,正是遗失的林阡,他身上的玉佩就是证明!” 听得见,江湖的变迁,就在在一日之间,一瞬之内,人群中,有明白的,有喜悦的,也有根本漠不关心的,更多的是惊而喧哗者,薛焕也藏于其中,他的吃惊岂在宋人之下:林胜南是林阡的话,那么我们不又多了一个劲敌!?满头冷汗:那么我们阵中所缺的一把刀,该往哪里找寻? 宋贤喜到虚脱,看向吴越:“我就说,生命再不公平,都有公平的地方和时候……胜南,胜南原来是这样的身世啊,是饮恨刀的主人!” 吴越兴奋地连连点头:“只要给他一条路,他一定会把路走得最好!” 只有江晗依旧不甘:“那林老前辈的死怎么说?弑父岂不是罪加一等?!”凤箫吟冷笑,拍了拍手掌,目击证人畏畏缩缩走了出来:“见……见过各位……前辈……大侠……”“你告诉大家,你看见了什么?” 樵夫点点头:“看见三个人。那个大侠,你,还有他。” “当时情况如何?” “他们俩在比武,你在旁边看着,他们打得很激烈,我不敢看,再看的时候,大侠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埋了他。”他说得含糊。 凤箫吟严肃地问:“我们是立刻埋了他呢,还是过了很久才埋他?” 樵夫有些慌张:“是那天一直到了晚上,才埋的……” 众人皆是大悟,想不到那樵夫说得轻松,几乎可以把胜南害死。 “你从头到尾,只看了两眼,为何就断定了他是杀人凶手?各位英雄前辈,如若是林阡杀了林前辈,为何一直留到晚上才葬他?那我来告诉众位,那天我是唯一一个目击者,当时林前辈和林阡正在比武,林前辈为了救林阡,被金国的爪牙柳峻暗算,身中剧毒而死。” “原来是柳峻!”华一方恨得咬牙切齿,“年轻的时候得不到饮恨刀,这么多年还要耿耿於怀!?” “柳峻!”石中庸面色凶狠,“总有一天要杀了他祭奠楚江!” 江晗见多数人已然信服,知道徐辕、柳五津、华一方都一言九鼎,想再诬陷胜南杀林楚江已是不可能,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胜南该是林阡……看江晗哑口无言,陆怡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为胜南欢喜。江晗蓦地瞥见华一方身后的华登峰,再度抓到把柄:“那么华家小主人的事情呢?前几日林胜南打伤了他!” 徐辕略有不快,哼了一声:“这件事情,还烦华老前辈解释清楚。”华一方点点头:“登峰那天是撒谎骗人,是在下管教无方,连累了林少侠,登峰,快向林少侠道歉!” 宋贤吴越一怔,想到前几日胜南病危时候的绝望无奈,骤然觉得这世界太过残忍。 厉风行道:“那么他和李龙吟究竟有何关系?为何会有李龙吟的暗器?” 林胜南答:“那暗器是在下无心所得,是祁连九客与李龙吟比武时李龙吟所发,恰巧打在了在下壶中,在下急于离开,没有将它拔出。”厉风行身旁一个少女小声道:“天哥,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好人坏人,看相貌就看得出。”厉风行一笑,没说话。 徐辕看江晗无语,知林阡之事已成事实,江湖终于承认了他,心里有些释怀:“林阡拥有饮恨刀是林老前辈的遗愿,如果谁想去夺饮恨刀,我想有志之士一定会像帮林老前辈一样,帮他守着饮恨刀!” 继华一方之后,立刻有许多人纷纷上前向胜南恭贺或道歉,还有那客栈老板蔡柱基,最为窘迫,凤箫吟冷冷旁观:“真是世态炎凉!”吴越反驳:“姑娘这话错了,胜南受了那许多不该受的,理应接受这一切道歉。”凤箫吟难过不已:“他以前是张安国的儿子,现在是林楚江的儿子,身世,真的这么重要么?” 陆怡听到了这番话,亦是感触良多:短短一瞬,他从奸细后人变成英雄之子,不知他自己可开心么?这么多年苦难他早已习惯一个人漂泊江湖,热心助人自己却从来不愿打开心扉,看惯了世态炎凉对世事根本充满失望……现在这些该有的都回来的时候,不该有的会不会也全跟着来了…… 厉风行转身去问身边少女:“陵儿,饮恨刀居然易主了,不知会不会乱呢?”陵儿睿智一笑:“从这些日子我听闻的他的事情来看,他完全有能力保住饮恨刀,况且,这个林阡是短刀谷和徐辕承认的,你放心好了!” 正说着,突然一声大吼打破了热闹:“萧玉莲!你自身都难保,还为人家洗清什么罪行?!”众人再度哗然:“萧玉莲?!哪个萧玉莲?!”“背叛洪瀚抒的那个萧玉莲?”“不是死了吗?”“谁?” 鸦雀无声,每个人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骤然都把眼光聚集到了凤箫吟身上。 一个青衣汉子伸手指着凤箫吟,一路过来,一路愤怒:“萧玉莲,你还是承认了吧!”凤箫吟脸色苍白,支吾着说:“你……你在说什么?!”那汉子掩不住愤怒:“各位武林同道!在下是祁连九客里的青衣客竺青明,我对面的这一位,是萧远之女,萧玉莲!” 这件事突如其来,震惊程度堪比胜南身世,胜南努力搜索回忆,连他也不知道——其实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徐辕预感到方才的一切不仅建立在他的威信上,也建立在凤箫吟的可信度上,只有她的话也成立,江湖才彻底承认胜南,面色一变,蹙眉没有说话,江晗此刻如同死灰复燃:“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萧玉莲,背叛洪瀚抒,连累祁连山政变!” 竺青明怒道:“你还诈死,让大哥背负罪名背到这种地步,你居然不闻不问,像你这般无耻女子,上哪里去找?!”凤箫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气得头晕目眩。陵儿小声说:“原来洪瀚抒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萧玉莲,而是再被那个女人骗了一次。”厉风行有些担心:“陵儿,你先回去,这边场面有点混乱。”陵儿不肯:“不行,我要看个究竟!” 凤箫吟拼命反驳:“不,不,我不是!”她在人群里搜寻宇文白和洪瀚抒的身影,但立刻心灰意冷:对啊,这是替洪瀚抒洗脱罪名的好机会,他只有可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指证我! 竺青明得意道:“你不是萧玉莲,那你是谁?!” 凤箫吟面呈痛苦状:“我江西八怪出道于祁连九客之前,我怎会是萧玉莲?!” “江西八怪虽早,不代表人物不变!”竺青明冷色以对。 恰在此时,人群中挤进一个红衣少年,大声喊道:“她不是萧玉莲!”凤箫吟一怔,认出他是洪瀚抒,惊讶不已,宇文白也跟着挤进,竺青明喜道:“大哥!八妹!”宇文白也焦急万分:“五哥,她不是萧玉莲!” 徐辕认出洪瀚抒来,知事情可以转圜,和柳五津对视一眼,相互点头,洪瀚抒直接走到徐辕身前:“这位凤姑娘并非萧玉莲,我可以作证,她是江西八怪之中的凤箫吟。” 江晗阴险一笑:“洪山主,你不会还想偏袒这个骗你感情的女人吧?!”洪瀚抒淡淡一笑:“她那样对我,我怎会偏袒她,我只是不想把罪责推卸到无辜人身上来恢复自己名誉,凤姑娘绝对不是萧玉莲,虽然相貌相像,但自己的女人,自己还分辨不出来么!”q 第二十三章 良莠不齐(1) 夜间,陵儿和厉风行一同散心,陵儿今天初至云雾山,对见到的每个人都评头论足,评到洪瀚抒,不由得赞叹:“这个人很不错啊,宁愿自己冤屈不散也不让无辜之人蒙冤。如果是别人,为了恢复名誉,不知怎么害凤箫吟呢!”厉风行踱着步子,心情很不错:“很多人会跟你一样感受。” 陵儿,自然是那个抢了石磊屋子、害得凤箫吟饭都没有吃完的富家小姐金陵了。并不是因为她霸道,实在是家里人作威作福,老早就高价为小姐购置房屋,扫清障碍。这金陵是泉州巨富金士缘的独女,被父亲捧为掌上明珠,金士缘很疼爱女儿,派了一大群仆人沿途照顾服侍加保卫,厉风行作为泉州第二富的厉水寒独子,平日里虽然傲物,但也没有怎么仗势欺人过。金厉两家二十多年的邻居,厉风行和金陵亦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厉风行自小便与金士缘学习指法,武功卓绝,因而早年人称“打遍东南无敌手”,列九分天下之一。 厉风行跟她一路谈笑,心情越来越好,忍不住调侃道:“做女孩子真是不爽,出来参加个武林大会,要带这么多人沿途保护!”金陵嗔怒:“什么啊?什么沿途保护?从泉州到这儿,一路上遇见的土匪山贼,全都是我赶跑的,真不知道究竟是他们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们!”厉风行捧腹大笑。 ?? 同一个夜晚。 江晗翻来覆去,没有睡着,脑海中尽是恼人之事,塞满了对凤箫吟、石磊等人的恨意,是凤箫吟替林胜南洗脱罪名,帮他得到饮恨刀,他恼她,是石磊嘲讽他,真正武功高强的人怎会把秘笈带在身边,一句话就将他的武功诋毁。 站起身来,止不住心头的恨意。 门开了,陆怡进得屋来,她眼帘低垂,睫上尽是泪水:“为什么你和胜南总是过不去?你可知今天你差点祸害到武林?天骄对你很不高兴!”江晗哼了一声:“是又怎样,难道天骄说往东,就没有人可以说往西?!”陆怡泣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江晗拍案而起:“我就是受不了你一直这样,一直忘不了他!你老实说,是不是还余情未了?!”陆怡使劲摇头:“不!不是!”江晗冷道:“难道你爱的是我?” 陆怡和他四目相对,找不到他的一丝爱意,心下凄楚,掩面狂奔出去。 江晗用笔写下“凤箫吟”和“石磊”两个名字,立刻狠狠叉掉,其实今天从石磊举止里,已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只不过一直听吴越叫她石弟,似乎毫不知情,心念一动:好啊,我让你玷污我铁胆武功,我让你名节不保! 他突然看见一旁写着的“林胜南”三字得意地笑着,像在嘲笑他一样,一怒之下将纸撕得粉碎。 ?? 像往常一样,吴越卷铺盖睡在地上,石磊睡床上。 石磊呆呆望着他:“你冷么?”吴越一笑:“不冷。你也真奇怪,我们俩睡一起不就行了,为何让我睡地上?”石磊立刻转移话题道:“都怪那个金大小姐不好,霸占了你屋子。”“对了,找到你哥没有?”“还没有。”“来……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 晨曦初上。 石磊一觉睡得昏沉,突然觉得别扭,翻了个身触碰到什么,微微睁开眼,大叫一声,躺在他身边的将他抱在怀中的不是吴越是谁?!他这一叫,吴越也被惊醒,石磊看自己衣衫不整,惨叫一声,蜷缩到床尾,吴越大惊失色:“石弟,这,这是怎么回事!”石磊悸动过了头,夺了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睁大了眼睛不说话,吴越穿好衣服:“石弟,不,石姑娘……”石磊又羞又急:“别过来!”吴越想要解释:“不……不是我……”石磊猛地一个巴掌,硬生生抽在他脸上。 门突地开了,围了好几个人站在江晗身后,江晗得意笑着:“想不到啊吴越吴大侠,你的生活也不够检点,不仅强行和人家同房,还强暴人家?!” 吴越哑口无言,宋贤闻讯而来,看见江晗就知道没有好事,穿过人群到吴越身边来:“新屿,不用理会这小子!石姑娘,这事情,十有是他搞的鬼!” 江晗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众位都看见了,现在是谁衣衫不整,谁受害在一边哭!” 石磊痛哭着,吴越关心则乱,早就失去了以往分寸,胜南见此情景,当即走到江晗身边,冷冷喝斥:“江晗,你不必再含血喷人!新屿和石姑娘几个月前就已经成了亲,岂是你一个外人能了解?”胜南回头直接看向石磊:“石姑娘,是不是!?” 石磊看着胜南的眼睛,她明白敌我,分得清是非,轻声道:“他当然没有强暴我,江公子,夫妻吵闹,你难道没有见过?” 江晗身后一帮乌合之众立即一哄而散,江晗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转头就走。 石磊还在一旁啜泣,突然门外走进一个满脸忧愁的女子来,正是陆怡。 陆怡劝慰着石磊,忍不住也哭出声来,胜南一怔,关切道:“怡儿,怎么了?” 陆怡颤抖着:“我……就是这样……嫁给了承信……”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落下来,胜南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听得这句证实,恨不得立刻追去将江晗杀了,陆怡急忙拉住他:“胜南,不要!” “为什么不杀了他,还嫁给他?!受这种屈辱你甘心么?”胜南不解道。 陆怡声音虽轻,却阻碍了胜南一切力量:“没有办法……我发现,原来自己很爱这个人……真的,他那个样子,我却偏偏爱上了……”q 第二十三章 良莠不齐(2) 比武首日,不仅天公作美,而且凤箫吟杨宋贤林胜南三人同行,一路上都只见喜鹊。总坛还离得很远,但是已经可以嗅出战斗的凝重和武器的味道,这条路不见了寂寞,旅途变得自由,征途却遥远,能够看见不远处徐氏山庄的亭台轩榭、高阁楼宇,树木静谧地轻摇,却暗地里传递出紧张的暗奏,云雾山,说协调,其实大不协调,连景色里,都有一种无端的张弛感觉。 谁都带着微笑和期待,谁都把迎面来的当作假想敌,谁都被周围一切扣着心弦,谁都害怕枯萎凋谢。 宋贤一路看见不少故交新友,一个个都学会了与时俯仰,对胜南不是恭维就是搭讪,明白胜南此刻既不习惯也不稀罕,心里虽宽慰他的道路通畅却不得不对他们鄙视:“从前只想着欺辱胜南,现今换了副嘴脸,真惹人讨厌!” 凤箫吟亦是不停地嗤之以鼻:“胜南,其实江湖的上流又怎样,对他们来说,世道更加丑恶。” 宋贤和凤箫吟这方面保持同仇敌忾:“不错不错,你知道刚刚那个蔡柱基么?胜南病危的时候,他不闻不问,胜南被冤枉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大筐石头,说要在胜南行刑的时候砸他!”凤箫吟哈哈大笑,胜南亦奇道:“真有这回事啊?那我方才不该跟他客气了。” 凤箫吟转身看他没走多远,从地上挑了块石子,往蔡柱基扔了去,蔡柱基正好好走着,突然脑袋后面被什么碰了碰,以为是虫子,回过头来张望,看见胜南宋贤和吟儿,还傻傻笑笑,凤箫吟得意地笑着,回看胜南并不是很兴奋,轻声问:“怎么,还在担心吴越和石姑娘?”胜南点头:“江晗针对我也就罢了,真的不希望他用这种手段对付新屿。” 凤箫吟笑道:“没什么不好!我看这吴越石磊倒是一对璧人,早就该在一起了,江晗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会成全他们!”宋贤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那时候我还以为新屿有断袖之癖,谁料到石姑娘是个女子啊!好!” 胜南一笑:“你们说得对。” 突地后面超上来一个白衣少年,从他走路的姿势里就看得出性格里的桀骜不驯,有点“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味,看得出来他和旁人感觉不一样,他牵马往前,对此三人稍有留意,但没有招呼,继续往前了,宋贤见他面熟,咦了一声,凤箫吟笑着说:“这么冷干什么?我认得你,你是未来的天下第一,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独孤清绝回过脸来,略带笑意:“原来你也听过我名声?” 胜南宋贤听他是独孤清绝,才知他就是吴越所说残情剑的主人、当时阻止宋恒砍胜南左右手的少年,胜南上前道:“上一次在下脱难,幸得独孤少侠相助。感激不尽。” 独孤一笑:“没什么,这是我独孤清绝欠你们的情。” “你欠我们什么情?”宋贤奇道。 “我来这里,夺了你们想夺的名次,当然要欠你们情。”独孤笑着说。 凤箫吟当然很生气,他的狂和宋恒的不同,宋恒狂起来不着边际,但还可以语言反击,这独孤清绝是似有意若无意,听者难过说起来可能还真没什么,凤箫吟不禁嘲道:“不错,独孤清绝你天资很好,你听过老虎跟乌龟赛跑吧,老虎跟乌龟一起放在水里跑,跑得快的是乌龟,天资有什么用?!” 独孤清绝一愣:“这话有个老头子也讲过的,哈哈。不过那要看水有多深了,只有一点点水在的时候,跑得快的大概还是老虎啊!” 凤箫吟冷笑:“那你看好了,云雾山水有多深!” ?? 四人一并来到总坛,比武尚未正式开始,中国人自古以来办事就很慢,不过比武前的战场上,总是有不少投机倒把的人烘托着比武的趋势,使得一件事情没有开始便大热而已。 一个人群里,就一个世界,一个话题。世界,被分成无数块,一块一块格格不入,相互看轻。 凤箫吟随波逐流,立刻往最多的人群里钻,人群最中心的那个正宣传着比武第一名的大热人选,不外乎以下几人:“九分天下的叶文暄、洪瀚抒、厉风行、杨宋贤、宋恒,林楚江的儿子林阡,还有一个叫独孤清绝的小子!”“九分天下只来了五个?!”有人问,那人答道:“是啊,另外四个已经正式加入了义军,不必前来排名了,上述这几个,我已经调查过他们武功啦!有一箱书,你们要吧,廉价出售!” 凤箫吟嘀咕着:“才没人稀罕看你这些破书哩!”但事实证明了一切——一大群人蜂拥而上,一会儿功夫,一箱书抢购一通。 凤箫吟看得目瞪口呆,立刻有个小女孩上前去嘲讽:“这本书可真是漏洞百出,叶文暄擅长的明明是临安风景剑,你怎么写成鞭子了?他师父是陈俊,怎么会写成三清山的纪景?!” 凤箫吟听到师父名字,马上抢过一本书来看,果真是乱七八糟,看了一页,差错是应有尽有,气得将书扔了,抬起头来注意到这小姑娘的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她一身紫衣,皮肤白皙,年龄很小,只听那卖书人怒道:“你怎么知道!”少女睁大了眼睛:“我怎么可能不知?叶文暄是我老哥啊!”凤箫吟一怔,卖书人大笑:“你是他妹妹?那我还是他爹呢!”少女一怒之下,抽出一条紫色绳索,飞快去套那卖书人,卖书人显然是江湖小混混,一招之内被她绳索套牢了双手,越挣扎套的越紧,少女笑道:“这绳子明辨善恶,恶人越挣扎束缚得越紧,那些大骗子下场都是被勒断双手!” 那卖书人一惊,不肯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立刻求饶,少女得意地玩弄着绳索,这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文昭,别玩了,让你别乱跑!”人群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蓝衣少年,凤箫吟看见这个美少年,才忆起几日前在客栈议论林胜南的那对兄妹,心道:原来这两人便是叶文暄兄妹,来头可不小。 围观的鲜有不认识叶文暄的:“九分天下里的临安风景剑啊。”“啧啧,长得好秀气,一点不像舞刀弄枪的。”“你可知他有个在出名的亲戚,叫做叶适?” 宋贤胜南虽然听闻过九分天下里有叶文暄,却未听说他和永嘉学派的人物扯上关系,立刻旁听,那叶适世称水心先生,无意做官,一直从事学术研究,公然反对当代名流朱熹之说,提倡五行,更是朝中的主战派。 “叶适是叶文暄的世伯啊,他们叶家出名的人物不少,最厉害的就是叶适,然后是叶文暄的父亲,富贾叶连,这叶连早年辞官隐世,家财雄厚,与朝中权臣有密切往来,只是叶连由于主和,和叶适有分歧,不相往来,虽说叶文暄是叶连庶出,理应主和,却深受世伯叶适影响而主战,更与其父决裂,从小目睹官场黑暗,喜好游览山水,拜陈俊为师,一身武艺超群,临安风景剑,外柔内厉!” 凤箫吟听罢,忙上前与叶文暄招呼,她的师父纪景当年和陈俊同一师承,算来文暄还算是凤箫吟的半个师兄。叶文暄和九分天下另外几个比,显然多了一份涉过政坛的内敛和谦虚谨慎。 此刻叶文昭松了紫绳,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似乎向人们展示:自己武功这么好,哥哥就更别提了。 这当儿却听见围观者中一个女子哼了一声:“这么点点本事得意什么?!”文昭眉头一皱,循声望去,人群里走出一个与其年纪相若的女孩,她体态婀娜,肤如凝脂,面容姣好,上身白衣素腰带,粉色敞肩,下身洁如雪色的褶裙,腰间佩玉,腰带上有一条彩色丝绦,似是系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动中有静,静里藏冷,冷内又包涵着富贵人家应该有的气质,眉毛稍直,看上去显得有丝倔强脾气,脚上穿的是粉色靴子,步伐甚是轻巧。她一出现,在场女子都黯然失色,林胜南见她美貌直逼蓝玉泽,不由得又惊奇又暗自神伤,凤箫吟则一个劲地直呼,觉得一整个云雾山放在这里也不过是等着衬托她罢了。 文昭愠怒:“你是什么东西?”那女子依旧霸气:“我规劝你们叶家人,先是兄弟阋墙,然后父子决裂,不要把政治上的事情带到江湖里来。”文昭冷笑:“姑娘的话大错特错,江湖也是为政治服务的,既是主战,当然和江湖殊途同归!” 那女子看了一眼叶文暄:“怎么?叶文暄你想当第一?” 文暄谦道:“在下并不敢说大话,只是想借此机会进入短刀谷足矣。” 那女子一笑:“你最好别说大话,有我天哥在,别人只能争第二。” 文昭傲道:“那不可能!第一早已是我老哥的囊中之物了!” 凤箫吟冷汗直冒:乖乖,一个比一个嘴硬。 叶文暄一愣,随即道:“姑娘口中的天哥,莫非是打遍东南无敌手的厉风行厉少侠?”那女子浅笑:“不是他还是谁?”文昭“哦”了一声:“好大口气!你是叫金陵是吧,排场大得很,人如其名,长得跟石头似的!”金陵气道:“怎么样,想打一架?!” 文昭怒道:“打就打!”随即抽出武器在手,是紫色锦毛所制,状如飞匕,匕下暗连另一匕,如此连作一链,造价应该不菲,凤箫吟道:“这是连环飞匕,收发自如,这么好的武器,亏她想的出来!”金陵忽地拉开她那彩色丝绦,瞬即从腰间抽出薄薄的一只刃器来,那刃器本是悬于她腰间,抽出来俨然一把长剑,宋贤道:“这是一种软剑,设计得也很是不错。” 话音刚落,那边已经开始争斗。文昭先发一匕,金陵脚踏八卦阵位,瞬即上前一剑“横穿沙漠”,将一匕由飞行中途打落,文昭眼疾手快,甩起锁链,顷刻间链在软剑上绕了好几圈,金陵不慌忙,后退数步抽出剑来,又一式“灵蛇出洞”上去,凤箫吟蹙眉在一旁,看得出文昭功夫不深,一忙乱,错发了好几只飞匕过去,反观金陵武艺不俗,挥剑精湛,将这些飞匕纷纷击落在地丝毫未受影响,文昭重新调整好了,双手齐握锁链,横过来招架,金陵突地飞身而上,欲越过其头顶,文昭放开锁链,立即挥上去接招,但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两个女孩儿这般动粗,围观者皆是初次见到,而且看这金陵武功的确一流,皆是又惊喜又好奇,过了一炷香时间,虽然叶文昭败局已定,但终究不肯认输,依旧负隅顽抗。偏巧人群中有个金家的仆人,看见这番情景,回去告诉管家华叔:“大小姐被人家欺负啦!华叔快去看看!”华叔又急又怒,正在扫地,也不管别人笑话,扛着扫帚就赶过来,冲过人群大叫:“小姐!我来救您了!”一边往金陵这边奔,一边只顾着往前看,忘了注意地上还有块石头阻着,一绊摔倒在地,扫帚脱手,不偏不倚砸在半空中即将得胜的金陵身上,反而替那叶文昭化解了危机,金陵一怒之下下狠了手,逼得文昭连连倒退,眼见几乎要了她性命刺到她咽喉,文暄赶紧将妹妹拉了一把出了战局。 众人缓过神来,看着狼狈不堪的华叔,纷纷大笑不止,凤箫吟前俯后仰:“这华叔真可爱,想帮他们小姐却帮了个大倒忙!”宋贤笑得站立不稳:“金大小姐真是倒霉,哈哈……”华叔不顾自己,跑到金陵身边去问长问短,金陵气得狠狠瞪了他十几眼,走过去冷对叶文昭:“你输给我,叶文暄也会输给我天哥!”叶文昭不服:“是你这仆人突然扔了一把扫帚过来,不然我才不会输了!”金陵有些懊丧,气得回头再瞪华叔:“回去好好扫你的地,今天我回去之前,客栈里什么都不准有!”华叔唯唯sp;不远处又是一阵嘈杂,原来有人设了赌局,谁会一举夺魁,众人纷纷下赌注,凤箫吟几人好奇张望了看,厉风行已经升到第一位,叶文暄几票相随,接下去依次是宋恒洪瀚抒林胜南杨宋贤和独孤清绝,叶文昭气不过,押了五十两银子在叶文暄上,文暄暂时领先,然而金陵走过来,不甘示弱:你是富贾,我比你还富,押了五十一两上去,文昭随即再出钱又押,金陵再押再押…… 胜南突然觉得这次的排名比武像是一个谜,谜上蒙了一大片雾,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凶险,也不如从前认为的那般单纯。 他以为这样明朗的江湖不再良莠不齐,事实上错了,大错特错。 自己身处的环境变了,进入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时代和年华,这个江湖,不比以前单纯,而且还更杂乱,更幼稚,更加令人莫名。 凤箫吟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轻声说:可是,却很开心,很充实。q 第二十四章 厉风行VS宋恒 总坛宽阔得可以容下千百人,中间高台,如果那天没有澄清和承认,也许,今天就葬在这里了,可是就一瞬,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只能希望,不要蜕变。 胜南叹息着,人生真的不外乎一场梦。 凤箫吟、宋贤和胜南三个随便挑了位置坐下,隔了许久两边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冤家路窄,左边是铁胆陆家,右边湖南华家。华家还算客气,江晗却是老样子。凤箫吟暗地里想:这江晗倒是与众不同,并不势利,只可惜,偏偏要跟胜南作对。宋贤小声嘀咕:“这世界真是小……”胜南不在意,也没有作声。 终于,徐辕、柳五津、石中庸、易迈山等人出现在总坛最高的位置,易迈山年纪已近半百,脸上的沧桑,告诉他们这群少年,为战而生的归宿,其实也是苍老和苍白。 作为从前武林前五十名里的第二,作为上一代的武者,易迈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鼎盛终于传到另一代,比武的第一天,他是发话的第一个人,无奈台下因为人来人往,有些喧哗,依稀能听见易迈山在解释这次比武的作用,长篇大论到了尾声进入正题,场上开始恢复平静,听他讲:“这次大会并非争名夺利,而是结为同盟……大会决出的五十个名次,将是日后这一代的武林前五十名,易某在这里希望大家不要重蹈前辈覆辙,不要被金人所诱、分化……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们要培养出一支新的抗金队伍来,击败金人关于‘宋国无才’的断言,易某希望南迁之后的第三代也能前仆后继,一致抗金!”众人皆为所动,齐声呐喊:“一致抗金,一致抗金!” 凤箫吟终于听他讲完,笑着说:“易盟主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一句话说了好半天……”胜南一笑:“当了盟主的人,可能都会学着啰嗦。” 凤箫吟无奈点头:“这次规定了只有小辈能参与排名,像柳五津这样的不就太惨了?说他老吧他辈分跟咱们一样,说他年轻吧,他可以做你们父亲了,宋恒就管他叫柳叔叔。”宋贤笑道:“没事没事,以后还有机会。”胜南道:“柳大哥并不把名利看得多重,毕竟他已经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了。” 徐辕这时站起说话,他的威慑力显然很大,全场即刻安静,连柳五津和石中庸都暗暗佩服,知道武林因为他才有望。徐辕宣布的是比武规则:“为了不引起混战,我们决定跟从前一样,每天决出一个名次,最先以一人作为擂主,旁人以挑战方式比武,若赢了就得到那个名次,各位可有异议?”众人皆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徐辕见众人没有意见,便转身要走:“今天的第一名,擂主暂定为九分天下之中的打遍东南无敌手——厉风行厉少侠。”金陵本来就很关注,这当儿喜得连连向叶文昭抛眼色炫耀,文昭显然很生气:“凭何定他?”她声音虽低,也传到徐辕耳中,徐辕面有难色:“只是暂定……” 文暄拉了文昭一把,摇手示意她不说话。金陵蒙起面纱,替厉风行握住剑:“天哥,我陪你上去。”厉风行微笑点头:“剑先不必带了。” 金陵听话地把剑放下,同他到台上去了,还没站好,就有一个翻身上了擂台,原是华一方的二弟子华冰虹,华冰虹一上擂台便信心满满:“在下湖南华家拳,华冰虹是也,素闻厉少侠的指法掌法在整个东南是无敌手的,不知到了湖南是不是排得上名呢?” 厉风行一笑,行了礼后立刻出掌:“那你看好了!” 金陵笑着退让一步旁观,对这位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的年轻少年,她已经了解了十多年。 华冰虹一拳利落地过去,拒绝拖泥带水,招式里体会得出华家拳的内外紧致,历史久远,不愧是华家最引以为傲的功夫,风里有着一种低重的奏鸣,令人感觉,风很疼。 但是厉风行也是一掌迎过去,在华冰虹不知不觉的时刻,突然切断了他的攻势。 双方这一掌,为武林之争赢得满堂喝彩,也向江湖推荐了这么一个强者,刚满十五岁的厉风行,他的掌法,崭露头角的刹那,告诉所有人一件深刻的事实,在这个领域,他无愧他的名字,每一掌,为华家拳划下伤痕。 这样惊雷一般的速度和力量,使得华冰虹在二十招内折戟。 也使得一片沉寂中,上去挑战的力量减少,金陵得意地笑着,仿佛自己得了第一那么美。 宋恒见厉风行首战告捷之后,连续败退了好几个自视过高的小子,一时再也无人敢上,沉思片刻,终于也解下佩剑上去了。 厉风行见他上了擂台,冷冷一笑:“是你啊!”齐名这么久,大概是地理位置太接近了,厉风行和宋恒都像和对方有积怨似的,见了面就不客气。 宋恒哼了一声:“厉公子,别以为胜了几个人就赢了天下,还是回家做你的贵公子去吧,何必进江湖?”厉风行忍住生气:“我到云雾山来不是为了和你磨嘴皮,那只不过是女人家的游戏。”宋恒哈哈一笑:“阁下不就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么?到了哪里都有女人在后面跟着,上个擂台也要拉着扯着。” 金陵大怒,走上前来即刻打断:“臭死了!”然后得意地从擂台上下去,宋恒拿这小妮子没办法,哭笑不得,厉风行忍住笑道:“不知你是赤手空拳打呢,还是用你的玉龙剑?”宋恒道:“你没带剑,我当然也不带!” 就这么磕在一块,宋恒率先出手,一跃跨至风行身边,一掌就挟扭转乾坤之势掌心直朝风行,跟他美丽剑法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一出招就能感觉到一阵火热,像要把对手打成残废一样的力量,而厉风行以掌直接迎过去,看来是想和他一决胜负,躲也没有躲,只是这两人对对方到底出了几分力都难以揣测,完美和凌厉的第一次正式交锋,都根本没有达到自己的任何目的。风行依然不了解宋恒,宋恒仍旧看不穿风行。结果是两人掌接,都双手一麻退后一步,风行只觉虎口麻痹,宋恒亦是头晕眼花,但未有闲暇,两人几乎又同时出手,再次相敌。 金陵在擂台边上一边观战一边暗记宋恒掌法招式,心中暗自吃惊:这小子虽然狂妄,却连非看家本领都这么厉害,的确不容小觑! 宋恒周身血气上涌,运气集于掌上,猛地一掌袭来,厉风行闪身力避,也是运气完全,伸出食指对准他掌心点去,这轻巧一点骤然化解他强烈攻势,宋恒侧过身来,控住形势一拳打去,风行举掌挡下,战势立即升温弥漫到了擂台之下,二十招一度,根本看不出胜负谁家,两个少年同属九分天下,同是一流高手,自是抓紧了众人的视线,看他二人速度从此变快,叶文暄几乎来不及讲述给妹妹:“第二十招,宋恒,空穴来风,厉风行,电掣风驰……”如此这般,叶文昭压根儿来不及记载,全都作鬼画符了,台下个个不敢走神,因为缺了任何一段自己都无法编造! 杨宋贤一边暗记一边赞叹:“实中有虚,虚中藏实,内力深厚……好掌法好拳法!” 凤箫吟眼睛已经不大好使,郁闷道:“难道他们手不会痛么?” 相同点,像音乐一样的紧迫节奏感,像棋局一样的紧密布局。 不同处,宋恒胜在内力,风行招式甚精。其实这是一场单纯的你打我我打你的游戏,却要杀死多少精力,折磨多少空气,看煞多少旁观人!风在其中完全没有落足点,被双拳排斥于角落中,有一种胜利,是双方的,可以成就经典。 第六十三招,宋恒突然晃过厉风行,绕到他身后击其后背,来去如风,似乎要结束这僵局,众人惊叹声中,厉风行向前倾倒,宋恒手已伸及,却失之毫厘,风行冷笑着重新站立,过程中不忘勾了宋恒一脚,宋恒一惊,差点被绊倒,往前跃了一大步掩饰住跌倒过程,就这么缓得一缓,厉风行危机已然解除,再度与他对抗了接近十招,厉风行横掌去劈,宋恒举掌挡下;宋恒抬拳相击,厉风行也即刻发挥他“点石成金”的本事,一时间比拼内力、拳、掌、指全都用了上去,还未分出成败。 凤箫吟在台下看得清楚,笑道:“厉风行要输。”胜南宋贤皆一愣:“何以见得?”箫吟道:“虽然掌法上厉风行稍胜一筹,但内力宋恒要好得多,而且这场比试最后靠的还是耐力,毕竟宋恒比厉风行大上两岁,练武也早些。” 果不其然,刚至百招,厉风行就有些喘息,接济不上,看得出方才的一切,磨损得他很厉害,体力果真不如宋恒。最后一招结束了雷霆之战,终于完整诠释了此战涵义,每场战事的结束都事出有因,胜负都不可能不解决,但却可以没有遗憾。 金陵冲上前去:“天哥!天哥!”关心地将厉风行扶起,厉风行和宋恒都满头大汗,很是疲累,金陵边替他擦汗边道:“天哥!你表现得很好,如果限招比武,他不一定胜得过你!”厉风行一边下擂台,一边保持微笑:“没什么,陵儿,第一第二,都可以进短刀谷……” 柳五津看厉风行无事,放下心来,回看徐辕似乎并不是很关心他们的比武,心念一动:宋恒本领是玉龙剑,厉风行精通掌法指法,而九分天下里面,没有一个是以拳法出道的,但是,刚才的几招拳斗,真的很精彩…… 这当儿功夫,立刻又上去一个少年,不过他趁人之危就太说不过去了。q 第二十五章 宋恒VS洪瀚抒 宋恒在经过一小段休息之后,看见这个黑衣少年,哼了一声,脸上尽是冷漠:“自报姓名!” 这少年,不就是当时在自己这剑圣面前,出剑几乎杀了玉泽的江晗,他不是不认识他,他是太厌恶他了。 江晗一愣,说了自己姓名。宋恒冷冷奚落了一句:“江承信,我看你一点也不诚信么!”这是宋恒嘲讽人最大快人心的一次,凤箫吟几乎拍手叫好,胜南赶紧拉了她一把,心里也是痛快不已。江晗着实很生气,知他一定还是记恨那日蓝府一事,忍不住失了仪态:“阁下的嘴只会放屁!”这话说出口,江晗就后悔了,比金陵那句“臭死了”更直接更粗一些,台下人人都是预期之外,见这种场合突然听见这么一句,纷纷在惊诧之后大笑起来,大伙儿一阵哗然,宋恒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一边擦拭他那玉龙剑,一边沉着冷静地抬头看江晗,根本不像平日里那般遇事就闹,等台下笑够了,笑足了,宋恒突然像恍然大悟一样反应道:“阁下就是我的嘴。” 全场先是等他发怒的,突然等到这么一句精辟言论,再度爆发笑声,金陵小声道:“宋恒还真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厉风行断断续续地笑着,比比武时还要困难地呼吸:“可是和宋恒比武,你还首先得学会耍嘴皮子!” 江晗不仅被宋恒侮辱了一番,还输得很惨,几乎被宋恒踢下了擂台。看着江晗受辱,凤箫吟和杨宋贤两个急性子哪里藏得住心中兴奋,虽看不惯宋恒狂妄,也忍不住为他叫好,胜南想到宋恒为吴越石磊狠狠教训了一顿江晗,心里也实在是舒坦,冷不防看见江晗回座之后,对陆怡视若不见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像一沉一样,攥紧了拳头:命运真会弄人……如果怡儿不是爱上他,就不会任他这般胡来,也不会堕落到这样的地步…… 一回神,又过去了好几战,通通没有方才厉风行和宋恒那一战精妙,气氛显得松弛,只不过,众人心里都有谱——第一名的争夺,不会这么容易就算,好戏,后面一定还有,或许,还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现在不过是早晨,离比武所定的比武期限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按金人的话讲——江湖的主角,说变就变。 叶文昭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她哥哥去挑战,凤箫吟看宋恒脸上的骄傲神情,显然不服气,左右两个都是大热人选,有义务劝他俩上去比,但是还没来得及决定,台上多了一个红色身影,他不知何时到场的,也不知方才坐在哪里,但是凤箫吟一见到洪瀚抒,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是一震的感觉,有点高兴,大声喊:“洪瀚抒,打败他!”瀚抒听见她声音,心中又酸又甜:你究竟是不是玉莲?为什么我要帮你辩护?也罢,恢复祁连山的名誉不一定要牺牲自己的女人,而应该,拿到好名次! 他向宋恒一笑:“在下要讨教阁下的玉龙剑。” 凤箫吟看着他如火的背影,心中纠结:为何我竟然有些在乎他?不行,我不应该在乎他!不可以在乎他!可是,还是有点在乎…… 这么多天来,她对洪瀚抒萌生了一丝好感,因为他有骨气无傲气,因为他有情义无恨意。 走了半晌神,随即脸一红,拍了自己头一下子,叹了口气,胜南窥探到她心思,笑道:“芳心动了凤姑娘?”凤箫吟面色一变,有些惊慌地掩饰装傻:“你说什么啊……” 宋恒又用起他打击人的老方法:“不敢当,洪山主,听说阁下的外号有两个,一个叫‘钩深致远’,一个叫什么‘隔座传钩’,虽然跟钩有关,字面上看没什么,但我还是劝你改名字吧!唐诗上这一句隔座传钩可不适用于严肃的江湖啊,洪山主的外号未免低俗了些。” 凤箫吟差点站起反驳,洪瀚抒却得体地笑着:“那也是起这外号的人低俗罢了!一个名字而已,不必太认真!”他武器一出,众人眼前一亮,也许这些天来找饮恨刀找久了,看到左右两只武器,都过于敏感,忘记了此刻,双刀已经有主。 胜南看着洪瀚抒手里两只其长之钩,轻声道:“洪山主手里的双钩在祁连山的地位,等同于饮恨刀之于短刀谷。”凤箫吟先一怔,回应道:“火从钩,我跟他切磋过,他的武功跟他人一样,很躁。” “很躁?”宋贤听到这等评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自是不知洪瀚抒强吻凤箫吟一事,但看台上洪瀚抒一身火红,果真是气势惧人,也许真的,各人的身份决定了各人的性情,他在那里即使什么话不讲,也有老大的气度,老大的脾气,老大的风范。 凤箫吟见洪瀚抒与宋恒一开战便立刻将形势燃烧,仿佛续着厉风行那一战直接下来的,不禁感慨万千:“只怕这云雾山比武排名,九分天下依然是最大的赢家!” 玉龙剑陪着宋恒征服剑坛几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无论是旁观的,还是当局的,都觉得这一套的夺命剑法不可思议,外表上像花拳绣腿般轻松,忍不住去欣赏去赞美,巴不得多看几眼留恋其中,江西这一剑,呈现出的是以剑绣出的华美景象,每一剑都刺穿了阻碍的力量,每一剑将对手驯服。 但相比之下,洪瀚抒恰恰不是高雅之人。忍不住赏花的当然是爱花之人,但是见过火烧花吧。火从钩穿梭在玉龙剑上下左右,为的正是破坏它美貌,毁灭这美丽! 洪瀚抒的钩法,有如狂沙直铺,疯狂而粗犷地企图覆盖宋恒造就的婉约宁静,风头正劲,看样子是想要拉住宋恒的剑尖,将他拖出战局来。 “好厉害的洪山主!”石中庸虽在偏席看着,忍不住叫好。徐辕低头闭眼听着风声,低声道:“只怕,他赢不了宋恒。” 石中庸微微一怔:“可是这三十多招,宋恒的剑一次都没有威胁到他,宋恒一直在躲。” 徐辕道:“先发制人的洪山主,怕是不知道很多剑招破坏不得。宋恒,是在养精蓄锐,一举反击啊……” 柳五津微笑看着:“宋恒这小子,只有握起玉龙剑的时候,才认真若此,中庸,你不如天骄了解他。”石中庸拭目以待:“好啊,我就看着,他怎么后发制人。” 第一名要有多强?宋恒和洪瀚抒的交手里,充斥着的激烈和火热就可以将答案裸地剥出来,宋恒剑法仍旧像方才一样漂亮,但很显然,明明比方才要狠辣!像在火海中破茧的蝴蝶,展翅却愤怒;像在狂沙里出土的边城,幽静而炽烈。刹时有一股内力爆发出来,突然压低了左右两钩,玉龙剑从双钩缝隙中擦过,第一次进攻就使得洪瀚抒身陷险境,这一瞬间,文白和箫吟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怕瀚抒受伤,而洪瀚抒涉险如此,也是自己始料不及,他哪里想得到宋恒内力比自己还要高强,和他剑法完美结合,这种默契,乃是天下罕见,伪造不得,震惊之下,无力撤回双钩,只得聚力将钩身一提,硬生生地挡住玉龙剑攻势,这才相信,难怪宋恒这样狂妄,他的内力,真的已经登峰造极! 不容多想,瀚抒内力胜不了他,即刻退后两步,重新运气,攥紧了火从钩,宋恒内力再怎么好,这一次比武不单单靠内力! 凤箫吟看出瀚抒和厉风行两人均是输在内力上,有些诧异:“这宋恒,内力当属九分天下第一!” 但见洪瀚抒斗志高涨,知道比武还没有结束,他当然是多年未遇见敌人,得遇宋恒,很是兴奋,满脑子里可能只剩下打败宋恒的念头。 林胜南暗自心惊:假若那日在蓝府交手时,宋恒使出内力,怕我此刻,已然身受重伤! 厉风行休息够了,睁开眼看台上局势,洪瀚抒和宋恒经过那一险后,突然像经过一个轮回一样,重新恢复平分秋色的感觉,惊奇地看着:“洪山主的魄力,倒是很惊人!” 本以为宋恒会趁胜追击的众人,看见洪瀚抒骤然发威,战势再度被拉回去,宋恒根本没有机会趁胜,皆忘了到底是喜好还是悲好,就任这两人的内力和暴力轮流主宰着擂台,关于胜负的揣测就更加困难了,自从宋恒令洪瀚抒涉险之后,洪瀚抒似乎不敢怠慢,也是放开了打下去,他的钩法深邃而狂热,狠狠纠缠着宋恒,玉龙剑越打越感吃力,也有数次差点中招。 就这么连续转弯了十多次之久,剑与钩的胜负再度有了明朗的可能——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宋恒抓住瀚抒右钩破绽,以内力急控他右手,将其右路封死,一瞬的功夫,玉龙剑已经撇过左钩直攻他面门,瀚抒眼疾手快,即刻撤回左钩回防,宋恒料到他速度很快,冷冷一笑虚实兼并,加快剑法令他难以分辨是左是右,这般毒辣手法下,洪瀚抒突地丢开右手长钩,猛地压低重心,伸出手指来勾住了,他动作好快,交睫间两钩齐在左手上,凤箫吟、宇文白皆是转忧为喜,看他一手控着两钩,分成左右两路齐击过去,一钩卷起玉龙剑,一钩直袭宋恒面门,宋恒闪身一躲,玉龙剑没有抽出。 所有人几乎要站起看这场胜负,谁都看得出,方才洪瀚抒左右开弓的气势,使得方才一招成为最精彩的交锋,但是这一招并未结束,因为铩羽而归的,居然是洪瀚抒。q 第二十六章 宋恒VS独孤清绝 杨宋贤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洪瀚抒一手双钩挫败宋恒,心里哪敢走神,就等着洪瀚抒得胜了,恰在此时无意间肩头被轻轻一拍,转头一看,是沈依然,多日不见,沈依然依旧那么可爱好动,也依旧缠着自己——不能说缠着自己,因为她还真的不讨厌,只是宋贤自己,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心里不是很希望她在人前亲近自己,沈依然却不客气地在宋贤身边坐了下来,看见凤箫吟也在一边,没好气地问:“她是谁?!”宋贤有种想哭的感觉,只得告诉她,凤箫吟见沈依然一脸敌意,心知肚明,暗笑她幼稚,宋贤回过头来,看见败的那个是洪瀚抒,惊道:“怎么?怎么会是洪瀚抒输了?!” 洪瀚抒一边往台下走,一边和宇文白傻笑:“失误,失误……”脸上全是抱歉,凤箫吟有些失落:“刚才洪瀚抒一手控两钩,原本是要胜的,怎料到他会手一滑,没握得住钩,把武器丢了!” 宋贤岂止诧异,心想这胜负也太玄乎了一些,谁料到,洪瀚抒在打败宋恒的刹那间,失了手里的武器,如此一来,不是瀚抒勾住了宋恒的玉龙剑,到成了宋恒勾住了他的火从钩! 凤箫吟口里连连念叨着:“这宋恒是不是有天助啊!”不需她说,众人齐齐点头称是。 连败厉风行洪瀚抒两大劲敌,虽然胜得不易,却终究胜了,宋恒很兴奋,信心更充分,心情挺愉快。 柳五津还是很看好宋恒,轻声道:“这次宋恒胜并非侥幸,要知道,一次比武的胜负必须把失手算进去,若不是宋恒步步紧逼,洪瀚抒怎会失了武器,这一点,说明洪瀚抒经验不足。” 石中庸却不以为然:“可是你看看宋恒得意洋洋的模样,他也太不会掩饰自己感情了,这怎么行?” 徐辕却突然抬头看向擂台上——台上多了一个少年,徐辕循声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抬头。因为他听见了这个人的轻功,非同小可。 宋恒收敛不住自己连败风行,瀚抒的喜悦,压根没注意这个挑战者。事实上整个武林都沉浸在江西剑法的神韵之中,除了徐辕保持清醒。 负剑上台的男子,一袭白衣,骨子里透现出一种潇洒和放浪,宋恒的狂妄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他身上潜藏着的是同样的感情,深藏不露,嘴角的自信和不屑暴露了他的冷傲,徐辕一眼断定,这个人会不同凡响,甚至,比宋恒要高出一个层次! 能吸引徐辕的目光,柳五津随即看过去:“我知道这个少年,叫独孤清绝,他好像有三个看家本领,据说在大理把玉龙五虎打得落花流水,还和楚江切磋过。” 徐辕半开玩笑地说:“把玉龙五虎打得落花流水,会不会也是这玉龙剑的克星?”五津一怔,这是天骄的暗示么? 比武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属于温热的类型,没有风行在此的厉,没有瀚抒对敌的躁。 厉风行看见是独孤清绝,也不由得开始留意,轻声对金陵说:“我和他交过手,内力很强。”金陵边点头边看台上去看那些招式:“宋恒是玉龙出洞,独孤清绝是蛟龙出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残情玉龙,哪一把会留在擂台上? 有了方才洪瀚抒戏剧性的败北,对胜负,谁都不敢枉自猜测。 不久的时间,宋恒最初接剑时候的无心渐渐化作有心,脸色亦逐步地变平静。别人也许没有看出,他还看不出么——这个对手不仅剑法特别,而且轻功以及内力全都不亚于他!于是再轻狂,也不敢轻敌,只是掩饰不了心下的诧异——怎么还有人内力比自己还高! 不错的历练,在自己最骄傲的时候,明白一山还有一山高! 将杂念抽离,继续发挥他美丽清雅的江西剑法,继续发挥他完美无缺的江西剑法,可是很对不起,独孤清绝的剑法特色,恰恰是残缺,残缺在他的残情剑上两端的缺口,残缺在他只用左手右手从来不入战局,残缺在他每一剑都像突然中断后再高妙地相连,残缺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宋恒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段空白! 这一刻,叶文暄、厉风行、杨宋贤、林胜南都清楚地看了出来,独孤清绝在操控着玉龙剑的进退! 难道说这个少年,会终结九分天下的宿命,成功凌驾其上,这样的剑法,这样的内力,真正无懈可击。五津这才明白,徐辕果真好眼光。 宋恒意识到内力上难占到便宜,总算他遇险多年,懂得以不变应万变,此时身处劣势,却能够利用时间去拖延战局,等待发现这少年剑法中的缺陷和破绽,只不过,他剑中的缺陷和破绽怎么去发觉?要知道,他的剑法,本身就不连贯,表面看去,剑剑缺陷剑剑残,忽连忽断,捉摸不透。 凤箫吟忍不住赞叹:“旁人都是集众家之长,唯独他集众家之短!” 集众家之短,加以推敲和修改,每一招都似见过,每一招都难以突破。胜南却蓦地对宋恒有些佩服,他能守住这么多剑,换作洪瀚抒或厉风行,怕是还没有这种本事,这么多年的剑圣,总算没有白做。 可是,剑圣,恐怕还是独孤清绝……胜南叹了口气。 像突如其来的骤雨,独孤,狠狠冲刷着以宋恒为首的宋国剑坛,令所有提剑者畏惧。杨宋贤和叶文暄均握住手中兵器,跃跃欲试了。 独孤清绝似乎明白自己占了大优势,一边继续以剑扰江湖,一边报出剑招的名字,“残情无影”、“残情夕景”、“寄啸残情”包围下的宋恒,即刻被拉大差距,四面楚歌。 金陵看清楚了形势,小声说:“这次的第一,他当定了!” 五津注意到徐辕脸上的惊奇和喜悦,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和天骄,谁厉害一些? 还没有到正午,擂主换了三个,风云变幻,苍穹失色…… 这个于江湖还很陌生的少年,独孤清绝,大概了解风口浪尖的危险,面对无数挑战,都用泰然自若迎接。宋恒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失败,连台下位置都被人家占了,手还一直颤抖,方才的对剑,已经不局限在表面的攻守进退,输得也心服口服:不过独孤清绝,有机会我一定会破解你剑法的缺残! 杨宋贤等不及,立刻飞身上台,也许是因为兵器属剑,他耐不住心里渴求,宋恒败退不久,就上前挑战,场下刚刚平静,看见是玉面小白龙,又再度喧闹不止。 凤箫吟惊道:“杨宋贤怎么一眨眼就上去啦?” 胜南揣测:“独孤清绝打败宋恒,相当于已经败了九分天下之三,宋贤有权利去捍卫。” 正说着,杨宋贤已经在展示着他的潺丝剑法,首先出手的便是一套“丝路花雨”,一剑一剑,连绵不绝,剑有如细丝在他手中盘旋,剑式如花似雨,出现、迸发、散落、飘零,剑中细腻,令人称绝,独孤清绝仍旧一边对敌,一边报出他招式的名称,丝毫不受影响,叶文昭一边记录一边问哥哥:“为什么他要一边出剑一边讲招式?”叶文暄笑道:“不然你怎么记录?他全是自创的剑法,期待咱们记录并发扬光大呢!”厉风行坐到他身边来挤着,叶文暄一愣:“你怎么过来了?”厉风行指指自己原位,宋恒坐在那里:“败了,不舒服……怎样,你有把握么?”文暄摇头:“不清楚。”厉风行一笑:“这小子不仅剑法古怪,内力也一流,叫什么回阳心法,你小心点,他的轻功,叫‘独孤轻诀’。” “你调查得好清楚!”叶文暄赞道,厉风行摇摇头,指向宋恒:“全是他在台上总结出来的,宋恒每一剑,都被回阳心法压着,又抓不到他任何缺漏,我看,这个人是奇才!” 交谈中,发现宋贤的潺丝剑法不出所料落下风,挽留不住颓势,风行小声说:“你先别着急上去,先等人磨损完他体力!” 文暄一怔:“看来这个人真的很危险。” 凤箫吟叹道:“他还真的欠了你们的情……”胜南也震撼点头,突地看见独孤气势如虹,穿越过宋贤剑法屏障,听见他大喝一声,挑走宋贤潺丝剑,飞速把剑封在宋贤喉间,胜南惊诧岂在话下,但更惊诧的还在后面,独孤清绝喝出的最后一招,名字叫“残情弄玉”! 残情弄玉!凤箫吟心头最恐怖最深刻的伤痕!q 第二十七章 独孤无敌 凤箫吟身体一震,林胜南立刻扶住她,也是一脸吃惊:“我,我是听错了么?!” 凤箫吟想再次听一遍,对啊,是他们两个目睹了纪景、林楚江惨死,从而对弄玉两字太敏感了而已,对这个发音的每个词都太在意,在意过分了! 但哪里还能再听一次,如果时光倒流就好了,凤箫吟只好先安慰自己:对啊,再怎么巧合,独孤清绝和那胡弄玉也巧不到一块去啊…… 九分天下输了四个,而叶文暄迟迟不上,全场都有些迷惘,想不到这独孤清绝竟然这般惊人,谱写出这般奇迹和神话,不,错了,不是神话,他身上的实力,令人无法探索出——为何,还未及弱冠的他,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出场!云雾山比武,总算不是九分天下一枝独秀! 一时之间,独孤的出现鼓动了少年英雄尽折腰,湖南沈家的三兄弟,慕容山庄的东方沉浮,等等等等,有从武林世家出来的,也有江湖中暂时无名的,上去了再下来,局面缓缓定了,独孤清绝的后患,只剩下叶文暄和江湖中人还很少熟悉的胜南! 宋贤跟宋恒一样,有些懊丧,轻声对胜南说:“你不要跟我一样心急,先等着找他破绽……”胜南点点头:“我明白,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得到第一,他比我们实力强。” 凤箫吟道:“我听说明天的第二名,擂主暂定是你,你如果守得住第二,可以明天再挑战今天的第一。”“也是个好主意。”胜南点头,“你呢?你也可以上去。” 沈依然冷笑针对凤箫吟:“你啊,你还上去?看你这样子,难道比我杨大哥厉害?”凤箫吟嘴不饶人:“我还不稀罕这次的排名!”沈依然哼了一声:“那你来云雾山干嘛?” 凤箫吟一笑:“那你来干什么?莫不是要得一个名次走?” 沈依然笑着去揽宋贤臂弯:“我来是找我心上人的!” 宋贤哭笑不得,连声咳嗽,差点吐血,凤箫吟一时语塞,只得转移视线往台上看,恰好又一个少年落败,独孤站在擂台之上,时间已经比厉风行和宋恒统治得久了。 这次上台挑战的,令人眼前一亮,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武器是琵琶,宇文白,她一登场,即刻艳惊四座,众人大多没有去关心她怎样同清绝比武的,只顾着耳中听那琵琶声,眼里看着她白裙舞动,轻柔步履,飞扬舞姿,叹服不已。轻功一流的宇文白,静中有动,以柔克刚,飘渺而空灵,独孤清楚她的武功是女子中少有,琵琶里酝酿了不少狠毒招式,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她美貌过人,居然这么狠! 喝了一声“残沙绝漠”化解危险,宇文白亦大声道:“黄河远上白云间!”话音未罢,琵琶已至独孤身前,独孤一剑极速化解,宇文白手一转,再换一式,她和独孤二人越打越紧,看得台下眼花缭乱。 叶文昭小声道:“真不愧踏雪无痕,如果我有这般轻功就好了!”文暄道:“别插话,二十八式,宇文白,手挥五弦,独孤清绝,残情落日,啊不好,宇文白要败!” 毫不吃惊,毫不牵强,宇文白这么快就被击败,柳五津心念一动:“这少年,短刀谷是要定了。”石中庸笑着点头:“看来我大宋的高手,全都出现在今年呢……” 宇文白之后的男男女女,表现得均不是很突出,日上中天的时候,独孤依旧无可匹敌,独领风骚,他的剑法,可以在江湖独树一帜了。 凤箫吟突然像有事般离席而去,洪瀚抒注意她的离场,即刻跟上。 凤箫吟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身来,看无人跟踪,低声道:“大姐,出来吧!”巷弄里突然冒出一个黑衣女子,被她称作大姐的这个,笑吟吟地看着她:“老三,师父说你表现得很不错,那么乱的情况下都可以把林胜南救下!” 凤箫吟冷冷地:“如果不是洪瀚抒,我可能自身难保!” 大姐道:“洪瀚抒是怎么回事,师父对他的出现,非常不满意!” 凤箫吟微惊:“你放心,他觉得我是萧玉莲,才会误会,现在他排除了我是萧玉莲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再有关系!” 大姐听见脚步声,一笑:“可惜,大姐消失不到半刻,他便找来了!” 凤箫吟一怔,她前脚刚走,后脚洪瀚抒果然跟着来了。洪瀚抒看见她独自一人面壁发呆,有些奇怪,上前来:“怎么了,为何突然离场?” 凤箫吟哦了一声,支吾道:“那你怎么也离开了,回去吧,那边很精彩。” 洪瀚抒一笑,上前一步:“那边再重要怎比得上你重要,这几日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要说,要不要背一首《蒹葭》,或者《关关雎鸠》给你听……” 凤箫吟听他语气轻薄,生气道:“洪山主,你的抱负不是很大么!请问你这次到云雾山是不是为了抗金?”洪瀚抒看她不像假的生气,小声道:“不错,我为了抗金,但是事业可以与情爱并重!自从那日在江边见到你,我就知道,心被你偷去了!”凤箫吟满脸通红狠狠道:“你的心都没了,那说出来的岂不是都是无心的话!” 她气势咄咄逼人,洪瀚抒一时无言以对,看她转身要走,一把拉住她,吼道:“玉莲!不管你承不承认!今生今世,你都别想再离开我!” 凤箫吟如遭电击:“你……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我不是萧玉莲么!你不是说,自己的女人,怎么可能看错!?” 洪瀚抒怒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萧玉莲!我洪瀚抒不会为了名声出卖自己的女人!你是不是玉莲,你我心知肚明!” 凤箫吟冷道:“凭这句话,你还有资格抗金!放开!你放手!”瀚抒小声道:“从小我就想做英雄,可是,做英雄,顾虑太多了……” 凤箫吟与他僵持不下:“英雄,都是自封的,任何一个认为自己是英雄的都是英雄,可是,结果,会成枭雄!” 空气凝固在那里,突然墙那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啼哭声,瀚抒箫吟一同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一边抹鼻涕一边哭闹,旁边一个大汉横眉怒对,看样子是他父亲,手里还握着一把戒尺:“你背是不背!” 那男孩揉着屁股:“爹,我背,我背!”那大汉道:“绍兴和议的内容是什么!?” 男孩大声背:“东以淮水,西以商州为金、宋两国国界,宋每年给金国银25万,绢25万,宋向金称臣……” 那大汉又道:“张浚张将军北伐失败,之后的和议是什么!” 男孩泣道:“宋君称金为叔父,每年纳银20万,绢20万!” 大汉突然丢了戒尺,弯下膝盖来抱住男孩:“井儿,不是不让你玩,是让你玩的时候,也记得国耻啊!” 凤箫吟眼睛有些湿润:“这些年你在西夏,也许不了解,金兵在国界的这些地方欺压百姓,朝廷无力过问,所以才有这么多有志之士,可是,还有更多混水摸鱼的……” 瀚抒也有些动容,凤箫吟转过脸来:“如果你要抗金,不要只顾着称雄,而要顾着大家,我听说祁连山中人大多是靖康年间迁去的难民,你以为自己身在西夏,其实都是宋人,你不会连小孩子也不如吧……” 瀚抒轻声道:“我明白,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那真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两人一并回到总坛去,却看见台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全场像根本没有举行过任何比武大赛一样,寥寥无几七零八落坐了一小撮人,不知人都去了哪里。 咦,奇怪,难道人都吓走了?q 第二十八章 梦入风烟居 凤箫吟洪瀚抒二人看得有点惶恐,抓住一个面熟的就问:“人呢?都去哪了?” 对啊,就算独孤清绝太强了,人都吓跑了,可是怎么连独孤清绝自己,都不见了? 那人哦了一声:“武林高手,也是要吃饭的呀,独孤清绝比到一半,这小子突然说他饿了,大伙儿看得还正高兴呢,气死了,他这擂主都走路了,我们还不离开吃饭去?” 凤箫吟听得哈哈大笑:“想不到,这小子还挺有性格……”边说边往胜南宋贤那边看,他们也已经不在原处了。 胜南此刻走在路上,背上的伤一直隐隐作痛,他明白,内力上的差距,使得这一次的排名,不能夺魁,叹了口气:只希望,能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坚持。 正自休息着,突然听见心里一个声音在说:胜南,现在你背负着两个杀父大仇,第一,你要杀了柳峻,替你的亲生父亲报仇雪恨,第二,你要找到辛弃疾,并杀了他!胜南身体一震,这两个仇敌,是相悖甚远的,甚至自相矛盾! 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他刚会意抬头,那身影便轻飘飘地远去了,一转眼只剩下一抹浅浅蓝色,划在天空一角,胜南如梦初醒,失声道:“玉泽!”那身影不停,越走越远,胜南不假思索,立即追了上去。 然而山回路转,根本没有玉泽的踪迹,道上唯余落花印,胜南失落站在乱风之中,孤单又伤感:难道是我眼花?难道是我太思念她了,玉泽,不知你此时此刻,究竟身在何处呢? 和玉泽分隔了两个多月,最后的行踪,还是点苍山下宋贤的巧遇,他苦笑,只为了难料的命运,要被束缚在云雾山上,不知何时才会与你重逢……放心玉泽,这次排名结束,我定会去寻你…… 失望中,他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一直到发现自己完全置身于陌生环境中时,才驻足,环顾四周,群山环抱,空旷寂静,天空蓝得胀眼,白雾吸峰,日与云相错,似晴天又阴凉,四面八方由繁华便成荒芜,像经历过一场浩劫,失去了与人世最后的接触,天地间仅仅剩下他一个,面对这瞬间景色触碰不得更逃不出来!他诧异,而又紧张,山上七日,世上千年? 是啊,突然间周围的喧嚣声消失了,他身处的世界,什么人都没有! 别一世,入一世。进无奈,退亦无奈。 浅草没足,草地中央横着一块巨石,石上隐约见字,胜南走近去看,只见巨石之下各类小石嶙峋堆叠,玲珑巧妙,但闻水声潺潺,不见溪水。胜南好奇心起,对着那巨石思索了半晌,才见那石下别有洞天,洞口极狭,只容一人通过,清泉由其中流上来,洞中散出清淡细雾。胜南仔细瞧那巨石,其上雕刻着的不知何体三个字:风烟居。林胜南正自诧异,却听得一个声音说:“林少侠,进来吧!” 胜南这一惊非同小可:“阁下,阁下是……”那声音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山境。”胜南几乎被这声音支配了,不顾任何危险地从那洞口进去,百转千回之后,眼前一片通明,胜南一路循着那溪泉行路,越走越觉得这路径熟悉,波影一动,他想起了什么,轻声惊呼:“这,这不是点苍山的景物么?”一个白须老道笑着由这幻境出来:“不错,我这风烟居里,藏匿着世间所有的美景,这点苍山的确属一个。”胜南即刻行礼:“不知前辈是……”白须道长笑了笑:“林少侠称老道是风烟老人即可。”胜南一愣:“老人家怎会知道在下姓名?” 风烟老人却没有答话:“你看这倒影,多美的点苍,多美的云横山庄,可惜百年之后,谁会记得,千万年之后,已不复存在……”胜南隐隐觉得他话有深意,皱起眉头没有说话,风烟老人指向右边另一如水墨般的风景:“那是短刀谷!”胜南一怔,仔细去看,看见水中清楚浮现一片青翠,绿色盆谷逐渐模糊,迁化成另外一幅,是短刀谷侧面的图像,水与谷互相染色,依旧满眼绿意,交睫间绿色淡去,漫山遍野,白如雪,红若火,绚烂过沸腾过,却被波纹荡涤,形成一幅,胜南略带怖惧地看着,只见雨中短刀谷一片狼藉,景物被撕裂,泥沙被冲得一塌糊涂,胜南不敢再看,却忍不住再看——似曾相识!他像去过这地方一样! 风烟老人突地袖一挥,那些景象全都飘然逝去,水面恢复平静。 这时一抬头,见洞中挂一匾,上写“风烟净,风烟境”,老人指向不远处更深的山洞:“你随我进来!” 他带胜南往里走,风烟境里没有了山水,只有山壁上的刻画和石雕,风烟老人看得出胜南心头疑问,却不点破,从山壁上抽出一张书画,胜南停下身来,见这书法所用宣纸已经黄旧不堪,但是字体苍劲,入木三分,情不自禁地赞叹,老人笑着:“我这风烟居里面的诗词书法,合起来便是一本抗金人物谱。” 胜南疑惑道:“抗金人物谱?” 老人点头。胜南依旧不解地看过去,第一幅上写着: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胜南读完不由得忧伤不已:“难道这便是抗金的最终结局?”老人笑道:“可以说是。有英雄,却没有明君善将。” 胜南半信半疑,老人又道:“林少侠,很多事情,发展的脚步和趋势停不下来,克复失地的条件,如今已经没有了,几十年前,可以战,却没有战。朝廷崇文轻武,安于半壁不愿收复,你们空有抱负,只能抱憾!” 胜南不信:“我们完全可以改变这一切,很多事情,看似不可为,实则可为。”老人叹了口气:“我早知无法说服你,你千万不要悔恨。” 胜南随即看到第二幅: 【水调歌头】 雨过楚天晴,霁后飞虹留,谁道晴空忽暗,风声唤人愁。阵前狂沙乱舞,刀中断枪突出。往事上心头,少年正年少,策马南北游。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顺方觉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 胜南微惊:“这词中少年,难道竟是在下?” 老人捋须笑道:“你悟性很高,抗金人物里共有十五个抗金人物,是今后会叱咤风云的人物。我与师兄为他们分别作词作诗,少侠正是其中一位。”胜南一笑:“道长过奖了,其实道长也是揣测,毕竟,没有谁知道以后的事情。”老人摇摇头,苦笑:“若能知道,为何世上会有后悔二字?”他取出一本书册来:“这十五个抗金人物的未来,其实早已经定好了。” 胜南惊呆:“什么?!” 老人说:“其实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活在记忆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场记忆,你们活着的这个世界,因为你们而存在,只是,大家都一次一次地重蹈覆辙,一次次毁灭而轮回。”胜南听得云里雾里,难以置信,老人又给他看第三首词: 【江城子】 提剑断情少年狂,左手剑,右臂藏,离家万里,何处话情长?音讯全失两茫茫,经世事,历沧桑。 青山隐隐水汤汤,乘行舟,离国邦,弃武封剑,绝迹江湖上。携眷远上白云侧,志随风,意沉浪。 胜南一愣:“独孤?竟会为了情而退隐?这简直有些……离奇。” 老人道:“他的退隐,很明智。”胜南道:“也许是明智,志随风,意沉浪,独孤怕是难以达到。这种现实之下,隐退就不能济世,济世也就不能隐退。” 下一首: 【苏幕遮】 云中天,水上风,风穿无阻,水接天一色,风卷水浪浪冲天,水落石出,出石点成金。 苍穹宽,前程锦,壮岁旌旗,统领万千士,金戈铁马马行空,秋风萧瑟,勇夺大散关。 胜南一愣:“此人仕途是一帆风顺的那一种,而且,还率众攻打散关,怎么,散关会沦陷么?” 老人不语:“林少侠,希望你走后不要向外人说起风烟居一事,我不想别人知道,就算是独孤清绝本人,都不可以说。”胜南点点头,老人已开始送他出山,一切很自然。他也觉得,是时候走了。 沿来路出去,渐渐听见人声,老人语重心长说:“林少侠,江湖很污浊,战争很残酷,希望你记着,将要热爱的是什么,将要躲闪的是什么……” 胜南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桌边,连枕席都没有,宋贤在侧笑着看他:“胜南,你白日做梦啊!这不应该只发生在我身上么!” 胜南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做梦,起视四方,太阳照的那么烈,刚才真的只一梦,可是,梦中,怎么还有词话……q 第二十九章 独孤VS叶文暄 终于,独孤清绝和叶文暄的比试来临,也许,就是今天的最后一次。胜南坐在台下,刚从梦里走出来,对于早晨的三场大战忘记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厉风行、洪瀚抒败给了玉龙剑,结果,胜利却再度由宋恒转移到了独孤手里,这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事情,叶文暄选择在独孤清绝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去挑战,的确出乎厉风行的意料,心想自己刚才枉做了小人,这叶文暄本意才不想趁人之危,有些汗颜。 沈依然看见杨宋贤和林胜南刚刚来到,告诉他们叶文暄已经上台多时,双剑争锋了多时,表面上还在苦苦纠缠,胜南看向这个难得谦和的武林高手,剑法里又是一番不同感觉,轻声问宋贤:“他和宋恒哪个更厉害些?” “应该是宋恒吧,内力上宋恒很高,剑法就各有千秋了。”杨宋贤回答,“可是独孤清绝的内力,简直得天独厚……” 胜南听得连连点头,凤箫吟和洪瀚抒也是坐了过来,洪瀚抒与几位招呼过,也来听宋贤他们介绍叶文暄的武器:“据说叶文暄的剑名叫紫电清霜剑,电一样迅速,霜一般寒冷。”凤箫吟“哦”了一声:“霜电,不错,剑如齐名,真的很快很快!” 胜南亦连连称奇:“也许,独孤清绝虽然能败宋恒,却未必败他,也许快能够制得住这残缺。” 他这句话倒是不假,无论怎么排名都好,他们几个都包揽了前几名! 也许,残情剑的残缺破裂,在突断的边缘最无懈可击。 剑法一样卓绝的叶文暄,紫电清霜剑里,是驰名天下的临安风景剑,但不能顾名思义地认为,风景就一定像宋恒玉龙剑那么秀美,因为,风景最大的特点,不是美,而是一幕幕地展现后飞速地改变。 胜南是中午才感觉景物应当如此的,不是静态,而是在时空里辗转颠覆。在叶文暄剑中的山山水水,靠的不是相互依偎,而是相互牵引和转换。 独孤清绝遇上叶文暄,就不得不谨慎小心了,因为文暄善于应变,颇有些政治方面的遗传,而且步子稳健,迅速游走,瞬即到了独孤身后,突地又转到他侧面,在速度里寻找独孤剑法的突破点。 “果真很高妙!”宋贤赞同胜南的看法,“用速度去找他缺点……但是,如果叶文暄败了独孤清绝,那么宋恒再去败叶文暄,就难办了……” “他有机会找破绽,但未必有机会找到啊。”洪瀚抒如是说。 的确,速度再惊人,也找不出破绽,独孤清绝像是有三头六臂,击退左路,立刻封死他右路,一时间剑的紫光笼罩台前,根本看不清他俩输赢,只能闻听撞击之声,叶文暄太快,快得他每招刚出,才只看出半招所以然来就换了!而独孤清绝同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剑法,也如同半招就断,半招再连,难怪看得众人性质大涨。 剑坛,一直都没有荒芜,可是刀坛呢?柳五津心灰地往徐辕看了一眼:自从这个人在江湖,就几乎没有小辈敢用刀…… 徐辕赞赏地也在心底说:天下剑法,最快当属叶文暄,最残当属独孤清绝,最美当属宋恒,最细当属杨宋贤,可喜的是,这四人剑法上还都有余地和潜力! 也许,还少了点什么…… 胜南也在心头说出这四个剑坛顶尖的名字,不过,除了快、残、美、细之外,好像还应该有更多…… 时间一久,众人就看出,独孤清绝的内力终于派上用场,回阳心法压榨下的风景剑,虽然依旧快得欺骗众人的眼睛,却再没有方才有威胁。视线里,叶文暄的特点和缺点全都领略得到,他再怎样奇、快,魄力却不足,剑法,终究没有宋恒内在狠、没有杨宋贤力道足,太温和! 谁先看穿对手,谁就能统治擂台,操纵成败。 胜南心中默数到第一百余招,独孤残情剑轻轻一挑,侧身而过,回手一招指向叶文暄喉头,叶文暄力道不足,剑不能制对手,被他力道挡落,听得对手大喝一声,自己是败局定了! 而清绝口中的这一招名称,又是那打败宋贤的“残情弄玉”! 弄玉!残情弄玉! 这一回听得清清楚楚,林胜南凤箫吟同时站起,吃惊地看着独孤,但只见独孤清绝剑尖环绕,正像在玩味着一块玉般,的确冠上“残情弄玉”最贴切,而且,他和胡弄玉怎么会认识,天下叫弄玉的女子就一定姓胡么?! 满江红突地出现在独孤清绝身前,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手足颤栗:“什么弄玉,弄玉是什么?!” 独孤清绝一脸莫名其妙:“你管我起什么名字?”满江红有如见到仇人,眼都红了:“弄玉到底是什么!”独孤清绝脸色一冷,很不高兴:“怎么,这名字不好听么?不配这剑法么!” 胜南凝神看着,突然身边一空,惊讶地看见凤箫吟飞身上台,跃至满江红和独孤中间,只听她小声说:“师兄,别添事端了,这名字应当与师父无关。”满江红想说什么,凤箫吟带着命令一般的口吻:“你先下去,我同他打!”q 第三十章 独孤VS凤箫吟 洪瀚抒猛然一惊,他总是觉得她是玉莲,可是他的玉莲,一点武功都没有啊!怎会去挑战独孤清绝?! 沈依然显然不知凤箫吟武功怎样,一味看轻她:“我说,那凤箫吟逞能什么?她能比得上九分天下么?!” 胜南没有说话,他回味起至今为止,自己觉得最精彩的一战,正是点苍山上,凤箫吟带给他的,持平感觉,如果她的内力特别高强,那么,其实她的武功完全在自己之上! 叶文昭翻着身上各式各样的书册:“没有关于她的书啊……”文暄一身疲惫地坐下:“算来她是我半个师妹,江西八怪的老幺。” 已经坐回原位的厉风行哦了一声:“那天她替林胜南澄清是非,还被当作萧玉莲了!怎么,小偷都想抗金?”金陵一笑:“那可不是,江西八怪偷盗的全是达官贵族私藏文物,他们受的教育未必比咱们少。” 满江红在台下紧张地看,眼皮都不眨一眨。 林胜南见凤箫吟一脸的冷漠和镇静,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眉宇间透着杀气,不像熟悉的那种灵气的感觉,心下总有点蹊跷。 独孤清绝冷冷地笑:“姑娘总算要让我知道,今天水有多深了?” 凤箫吟突然浅浅一笑,恢复了一贯的亲切机灵:“独孤清绝,我听说,上士杀人用笔墨,中士杀人用言语,下士杀人用刀剑,你绝对不愿做下士吧,可是咱们不是文豪,又不像江西一剑那般能说会道,上中二士也做不了了,要不这样,就不听天骄的安排,重新找个方式比试?” 宋恒听她暗骂自己,心里着实很不舒服,又不能说什么,徐辕也是微微一怔,笑着没说什么。独孤听不懂她到底要干什么,任她乱来:“好吧,你说怎么比?” “咱们今天,只比轻功,只用一点点时间!” 众人均是一怔。对比之下,足见独孤清绝风度:“好啊,随便怎么比……” 凤箫吟往慕容山庄看过去,大声道:“我听说慕容山庄老庄主近日遭到不幸,实在是难受得紧,不过万幸的是,除了丢失那块宝磁玉之外,还有一件名叫润玉盘的宝物保住了,可否借来比武?” 慕容山庄的当权者慕容全脸色一沉,没有答应,但他身边的美丽少女,名唤慕容荆棘的那一个,似乎是慕容山庄另外一个当权的,在人前敢于推翻自己的长辈:“姑娘如果要,岂有不借之理?”慕容全似乎很生气,却奈何不了她,任她把润玉盘送上去,有气也说不出。 这润玉盘制作精美,凹陷之处薄薄一片,透明晶莹,仔细一瞧,中间还夹着一层,夹层中另隐一玉,颜色稍深,光泽鲜艳,如水一般润滑,似乎可以流动,因此得名,摸在手里,才知这凹处还有一点厚度,盘的两侧稍稍凸起,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又薄又脆,令人害怕再多看一眼它就会碎掉断掉一般! 独孤清绝微微一笑:“这好办!”他将润玉盘接过了,突地轻巧一掷,众人大惊,只见润玉盘已然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飘然坠地,没有丝毫响声。慕容全这才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慕容荆棘冷笑着看着他:“二伯何故如此担心,未免胆子过小了一些,如何干大事?”金陵坐得近,听到这一切,觉得这个女子,既冷傲又漂亮,不免有些在意。 凤箫吟和独孤清绝齐至润玉盘旁,独孤清绝道:“姑娘先来么?” 凤箫吟却后退一步:“你先!” 众人也想见识见识这独孤轻诀,屏息期待中,独孤清绝忽然飞身跃起,稳稳一脚下来,踩在盘中央,但薄片中那块隐玉,根本未动,丝毫没有影响!慕容全探身来看,拊掌惊道:“独孤少侠好轻功!” 众人得知润玉盘毫无损伤,皆是佩服不已,也纷纷为箫吟捏了把汗。独孤清绝离开那润玉盘,一脚将它准确无误踢至箫吟脚前,近一寸不及,远一寸便毁:“姑娘请!” 箫吟笑道:“独孤轻诀,也不过如此!”说罢木琴着地,她借其力飞身而上,迅速落下,双脚准确无误踏在润玉盘上,和独孤清绝同样平稳。 独孤清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减退,他清楚地看见——凤箫吟是踩在了润玉盘的边缘! 叶文暄惊诧不已,不敢信服:“这……这怎么可能!”须知像独孤那样平稳站在盘中之人已是世间少有,像凤箫吟这般踩在这手轻轻一捏便碎的盘边上的,真是无法形容了。普天之下,怕只有踏雪无痕的宇文白堪与之匹敌! 洪瀚抒轻声道:“如果方才你也像她这样使诈,你也可以赢独孤清绝了。”文白摇摇头:“未必……” 瀚抒一惊,没有说话。 宋贤面如土色:“就这么完啦?第一名,是……” 沈依然惊呼:“不会吧!” 厉风行呆若木鸡:“她要做武林盟主?!” 叶文昭记录本掉在地上:“这女子,轻功真的很厉害。” 凤箫吟笑着看着同样惊呆的独孤清绝:“怎样?你要不要也来?”独孤清绝疑惑地看了她几眼:“凤箫吟,你很聪明,别人都找比武对手的破绽,你找比武制度的破绽,你赢了,愿赌服输!” 说罢要下,全场一阵哗然,开始乱,徐辕明白被她一闹,比武显然有失公允,正欲说话,宋恒已经首先发难,拦住正自离场的独孤清绝:“她使诈你还服她?凤箫吟,敢不敢跟他比试剑法?!” 凤箫吟有她的道理:“比武又不光靠刀剑!轻功,有的时候断定生死!” 宋恒打击死人不偿命:“是么!姑娘的武功套路在下一眼就能看穿,一把木琴而已,过于浅陋了吧,以姑娘资质看来,终生学不到登峰造极的武功!” 这么损的话一出口,谁都觉得太狠了,简直打击到凤箫吟的学武热心!洪瀚抒气不过,想上前去揍他,被宇文白、陆静牢牢拉住,林胜南蹙眉,怕凤箫吟一气之下又胡闹。却听凤箫吟一笑置之:“在我眼里,没有一种武功登峰造极!”宋恒脸色一变,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宇文白略带吃惊:“在她眼里,会不会果真如此?” 喧哗声里,徐辕的声音制止了凤箫吟:“凤姑娘,你若不能服众,只怕得来第一也是虚名,极易地位不保。” 凤箫吟和独孤清绝对视一眼:“那好吧,独孤清绝,我就挑战你的残情剑看看!” 柳五津一笑:“这小姑娘,有点架子!”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大气都不敢出。凤箫吟手提木琴,独孤清绝也是抽出残情剑来,凤箫吟“刷”地一琴急至,一招“长烟落日”过去,独孤凝神接招,出手不轻,剑卷风,力斥云,穿越过她琴中所有变幻,来去仍旧无阻。 胜南旁观箫吟数次险象环生,又次次化险为夷,有些担心,因为现在才三十招左右,凤箫吟剑法的变幻奇特感觉被忽略在残情剑之外,很难施展而出。 但是他还是很放心凤箫吟的本事,目前为止,她的自创武功和一剑十式还没有出现,台上形势虽说如箭般穿梭,也不过是双方都只使出一半力左右而已。 就在这时,叶文昭惊叫一声,凤箫吟剑招上漏了个大破绽,独孤一剑迅猛,砍断她木琴,正是一剑“白虹贯日”,众人正叹息凤箫吟要输,却见木琴裂开坠地后,凤箫吟手里握着琴柄,柄上是一把玉剑,叶文昭赞道:“好剑!” 洪瀚抒微笑看着她和她玉剑,独孤清绝后退一步,又是一剑上前,两人手中兵器皆为玉制,只不过,一个有缺口,一个没有缺口比较长而已,凤箫吟抓紧机会发挥她的一剑十式,动作立即奇幻到了极致,变化万象,独孤清绝残情剑被那幻变剑法围绕孤立,却未见瓶颈,残情剑法配合其中,似是永远没有招式上的尽头。 徐辕这才看出箫吟不是单纯胡闹,而是真有实才,她的内力不及独孤清绝深厚,但手法上灵活巧妙,随机应变,又能不被招式局限,也是使剑高手,此刻的难解难分,令众位叹为观止。 胜南心道:除那四剑外,漏了的,正是凤箫吟剑法之灵! 直拆五十余招,众人才发现,适才小瞧了凤箫吟!凤箫吟此刻沉着自如,突然身子一侧,加快了步伐,绕过残情剑直刺独孤清绝,独孤闪身一躲,也是一剑过去,他的剑本迎着正中去刺,突然向上一提,直袭凤箫吟面门,凤箫吟迅速收剑,挡在残情剑上,独孤一笑:“残情落日!”文暄看他招式,正像夕阳余辉,残缺破碎铺在半空,只差色彩去渲染而已,但凤箫吟方才收剑动作也令人惊异其造诣,他不禁赞道:“当今剑坛,人才济济!” 却看此时,凤箫吟被他残情剑法逼得连连后退,一只脚几乎要下擂台,独孤清绝可能是再度抓住了她的破绽,利用回阳心法再度进攻,凤箫吟意识到危险,奈何这擂台四面没有护栏,只要再后退一点点,就一定摔下去,前有残情剑,后有落台险,胜败攸关,凤箫吟突然像不顾生死般直接伸手往独孤清绝右手上捉,独孤清绝怎么可能伸出右手拉她,看她突然攻击自己右手脸色大变,剑法大乱,凤箫吟本来是求生的,看到刹那间他脸色,心念一动,先保命再说,拉不住他手就一把拉住他衣服,谁料到没拉得住他衣服却拉住了他腰间一个锦囊,这一下她重心没控制得好,立刻往擂台外面摔下去了! 再度戏剧性的一幕是,独孤清绝几乎跟她一起下了擂台!q 第三十一章 盟主之归宿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独孤清绝首先落地,落地了就来抢摔得头晕眼花的凤箫吟手里的东西,凤箫吟不肯给他,独孤清绝一剑过去,似乎要将战事从台上延续到台下来。 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家看见的,是独孤清绝比凤箫吟先落到擂台下来了! 所以,刚刚的结果,还是凤箫吟胜了! 众人不得其解,呆呆看着独孤清绝伸手讨要,凤箫吟打开来看:“是木芙蓉花啊,你也喜欢……”她话未说完,独孤一剑又袭来,吟儿大怒,边接剑边把锦囊往后扔掉,岂料这个独孤清绝突然消失她眼前,伸手就去接那还在下落的锦囊! 叶文暄稍凑近了厉风行一些:“他不是左撇子!他是用右手接了这锦囊!” 凤箫吟纳闷地看着他:不就是一朵木芙蓉花么!都枯了…… 洪瀚抒异常激动:“她用了三次‘凤箫声动’!文白,她用了三次!”激动完了,想起她的拒绝,心下又一阵凄冷。 静的可以听见心跳,独孤清绝站在原地,微笑说:“姑娘好剑法!好灵活的反应!” 毕竟她和他交手七十余招,直到最后一刻,碰巧抓住他的破绽,这不知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怎么来的第一,立即名正言顺,加上独孤清绝这一赞,凤箫吟的名字突然和第一名相联系! 全场像炸开了锅,满江红欢天喜地地去抱住凤箫吟:“小师妹,你好厉害!把这独孤清绝用内力牵下了台!”凤箫吟听他这般大肆渲染,心里实在高兴得很,笑着说:“不错,盟主的位置,可以由女子来做!” 徐辕听她跟宋恒差不多狂,有些不放心:“可是,柳石两位前辈,她……” 五津呵呵地笑:“蛮好蛮好,她的剑法很厉害,很奇幻!而且,盟主就要会耍手段!” 石中庸比他严肃些:“她武功不差,接下来,还有一个多月时间,看她怎样保得了今天的第一。” 接下去,又有一大群人上去挑战凤箫吟,就连沈依然都跑去凑热闹,方才激烈场景慢慢退热,后来的也一蟹不如一蟹。直到傍晚,都没有什么人上去挑战,九分天下那几个,要么像宋恒那般要面子不肯跟她打,要么像叶文暄那般看出她实力不想上去打的,要么就另有打算,先把第一给她。 首日比武结束,凤箫吟暂得第一,凤箫吟后来在台上的表现,使得她剑法奇幻扬名天下,她一下台来,便被人群围住,问师承问年纪,刨根问底了许久,被那帮人像大爷一般供奉着。 比武一结束,金陵姑娘一拍脑门:“我的银子!” 随后叶文昭扔掉毛笔:“我的天!” 纷纷往赌场赶去,那里挤满了哭钱的赌徒,金陵输得堪称史上最多,叶文昭比她少,少一两…… 金陵气得晚饭也丢了砸了,还称是华叔怂恿她赌博,使劲训了华叔半晚上,厉风行看她发小姐脾气,安慰了她一番:“越逞强好胜,输得越惨,这就买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我的金大小姐!”“陵妹妹……”“石头乖!” 如此劝了一夜,自然觉都没有睡好。 次日,争夺第二的比武开始,昨日的冷门引发出两种效应,一种是使更多人跃跃欲试,一种是更多人畏畏缩缩。叶文暄兄妹早早挑了场地坐下,看到金陵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厉风行睁着眼睛,却有两个又大又深的黑眼圈,不由得哑然失笑。再看祁连山那边,独独少了一位红衣男子,而林胜南站在台上等候挑战,杨宋贤和沈依然坐在昨日位置,依旧不见吴越石磊的身影。凤箫吟也不在场。独孤清绝抱剑站在台下,和天空交流着什么。人渐渐地开始来到,不久人海将他们淹没。 洪瀚抒不用说,自然正和凤箫吟一起早餐,旁边一对掌柜和店小二,谈论着武林大会,时不时往这里瞟上几眼,外面很热闹,似乎已经开战。 掌柜不知怎么高谈阔论到国事去了,凤箫吟竖起耳朵关注,听说“江南那边去年有地方闹洪水,有地方发旱灾,今年形势也不容乐观”云云。洪瀚抒只听到洪水旱灾,叹息道:“这些天灾,年年不断。洪水一淹,淹的损失就不止一时……”凤箫吟突然轻声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洪瀚抒啦!” 瀚抒“啊”了一声,没有明白。凤箫吟笑道:“洪水,旱灾很稀疏,合起来不就是洪旱疏(洪瀚抒)?”洪瀚抒愣了愣,突然说:“玉莲,你的笑真是好看。”凤箫吟脸色微变:“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她?洪瀚抒,我不会牺牲自己,做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洪瀚抒看她低头继续吃,知道破坏了刚才气氛,赶紧找话题:“不知那林胜南怎样了?”凤箫吟差点吃噎到,但还是要说:“我替他总结过对手,独孤清绝是肯定的,宋恒、厉风行、你、叶文暄、杨宋贤,还有洞庭沈家三个兄弟。” 洪瀚抒小声道:“杨宋贤和林胜南,究竟哪个武功比较厉害?”凤箫吟摇头:“我没有和杨宋贤比过,昨日看他剑法,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林胜南内力是缺陷,但双刀很厉害,他做事情有些顾虑太多,城府比杨宋贤深,未来抗金,怕是处处压着杨宋贤。”瀚抒若有所思:“未来抗金,靠的可不光是武功……咱们去吧!” 他突然冒出一句来:“我总觉得,两个好朋友还是不要共事的好。算了,算我担心多余。” 入场之后,看见林胜南还在擂台之上,他现在的对手是沈千寻,据说也是今年排名的大热人选,凤箫吟和洪瀚抒坐定看了十几招,明白林胜南是赢定了,这时听得厉风行连连点头:“陵儿,不错啊,他绝对有能力保住饮恨刀!” 杨宋贤的高兴全写在脸上:“对啊,胜南的刀法,本来就很强,只不过他们,一定要压着他罢了!” 凤箫吟紧张地看着台上,沈千寻已经落败,现在挑战的是沈家的二子沈默,此人以刀沉著名,比他弟弟沈千寻要厉害一点,但是很可惜,他比不过胜南:只要不能发现林胜南内力的破绽并加以利用,就算九分天下,都不可能胜过他! 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胜南的位置依旧没有变更,甚至和独孤清绝一样,撼动了江湖,击败了九分天下之中两个劲敌叶文暄和厉风行,越比越和饮恨刀相互辉映,而宋恒在台下,惊叹其刀法造诣,早已经比年前蓝家那一战要更熟练,徐辕微笑地看着他手里明明白白的这双饮恨刀,轻声说:“他真的,比他弟弟更适合,饮恨刀的归宿,除了他没有第二人。” 叶文昭突然一拍脑袋:“那么现下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两对情侣不都散了?林念昔蓝玉泽搞到最后都是他的?” 厉风行蓦然听到她说这话,直冒冷汗:“有点棘手哦。” 金陵哼了一声转过脸来,继续和她抬杠:“这种问题只有你会想到。” 叶文暄拦住妹妹的火气:“换一种说法,江湖被他一个人撼动了,林阡不是林阡了,徐辕也输在情场上,饮恨刀因此易主,只怕今后风波不断。江湖的历史,又该如何写下去……” 厉风行小声道:“从前的那个林阡,就算不能用文韬武略形容,江湖上却实在找不到几个武功智谋与他比肩的人才,可惜啊可惜,如果把名字让给了另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甘心?包括饮恨刀和林念昔?” 一阵寂静,忽然之间,他们都懂了,这次比武最大的赢家,可能并不是第一第二这么简单,因为江湖的主角,在饮恨刀。 凤箫吟欣喜地看着挑战林胜南的挑战者们走马灯般地不停换着,欣喜地看着他征服江湖说服武林他是林阡,欣喜地看着他冲破捆绑脱离过去,欣喜到不能再欣喜了,但开心的事情不止一件,有一对男女手牵着手出现在他们身旁——吴越和石磊。 他们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凤箫吟心知肚明,牵住石磊的手笑道:“恭喜石姑娘了。”石磊红着脸,不语。宋贤也发现吴越石磊,他原是脱了鞋在那儿欣赏比武的,这会儿连鞋也没穿,直往这边赶:“你们昨晚上去哪儿啦?不会去成亲了吧?还躲着我们,不肯请客吃酒?!”吴越笑道:“那当然,胜南那种人,一旦有酒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喝,万一喝伤了怎么比武?而且,我也没钱买那么多酒!”宋贤哈哈大笑着拉他们进场:“好了,不晒太阳了。”领着他们找位置坐,胜南这时已经打败沈宣如等人,听见宋贤叫他,回过头来,看见吴越归来,大喜过望。而江晗那边也循声见到这一幕,陆怡冷笑着看向他:“你好厉害,又成全了一对。”江晗受不了这冷嘲,哼了一声,攥紧了拳。沈依然拉住石磊的手,一个劲地问她,诸如“为何女扮男装”、“喜不喜欢吴大哥”一类的话,杨宋贤则调侃道:“咱们红袄寨里最耀眼的星星,终于给石姑娘摘走了……” 吴越见石磊羞涩低头,伸手来握紧了,从此以后,他将要一直握着…… 洪瀚抒看他们这般温馨,笑道:“这样也好,石磊对吴越早有好感,吴越不知石磊是女子,江晗反倒做了月老。”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凤箫吟,她正聚精会神看着擂台,心下又一凉:有谁会做我的月老呢?q 第三十二章 独孤VS林胜南 谁都知道,胜南时时刻刻都不可以松弛,他最大的对手,宋恒和独孤清绝,都还在台下虎视眈眈着。 宋恒却一直不上,第一,没有十足的把握,第二,他把眼光投向独孤清绝,昨日一输,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没有顾忌。 这时候全场几乎死水一般的静,上去的那个少年,依旧抱着他那把有缺口的剑,站在有些冷的阳光下,微风拂过,剑尖微微颤动着,胜南握紧了双刀,他也能听见,万人之中,饮恨刀的声音。 独孤清绝,要和林胜南较量。 叶文暄掐指一数:“厉少侠,其实,你,我,宋恒,林胜南,杨宋贤,洪瀚抒,还有凤箫吟,武功势均力敌。”厉风行见他给凤箫吟这种评价,有点不服,又不好说什么:“都比那个独孤清绝差?”叶文暄一笑:“比他差是个不争的事实,第二到第八,就这样轮流排着,没有意义。”金陵点点头:“那好,你们几个包揽到第八,我就争取做第九。”叶文昭笑道:“你休想,第九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了!” 金陵正欲反驳,忽然听身边众人齐声微呼,四个齐往台上看,独孤清绝方才那一剑,有如电闪雷鸣般震慑人心,随着那一声“寄啸残情”,呼啸到胜南前胸,凤箫吟激动地站起身来,林胜南巧妙一躲,左手短刀过去逼退,右刀辅助攻势,非常巧妙地转守为攻,独孤清绝喝道:“好,有乃父之风!”说罢又是一剑疾行。 这一剑由下而上像划了个不完整的圆,劲道十足,风声极猛,是“风卷残情”,实实在在的压迫感,胜南虽然内力吃亏,还没有让他发现这一点,右手横刀拦挡,左刀继续进攻,独孤气势不减,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比胜南更厉害的求胜yu望,剑尖止住长刀,剑尾刚好抵触短刀,一用力,将胜南逼退数步,胜南只觉左臂一麻,恐那旧伤迸裂,脸色一变,独孤清绝再次占了上风,接下来的一剑一共蕴藏了九式,每式都相同动作,却不同力度和速度,如山峦般绵延至胜南身前。 胜南沉着应对,挥起双刀夹击残情剑,但无奈触及残情剑缺口,难以得手,独孤清绝以退为进,喝一声“残山剩水”,说罢续着刚才剑式,舞动的残情剑剑光四射,乘风破浪,一层压着一层,胜南双刀无畏,即刻持刀迎上,刀光中惊人的磅礴战意,刀剑之中,竟全然一种热情一种豪情干云一种逶迤气势! 叶文暄边记边赞:“好一招残山剩水!”金陵哼了一声:“朝廷偏偏苟安于这残山剩水之中!”叶文昭则凝神观看,大气也不敢出,厉风行小声说:“词中豪放属苏东坡,剑中豪放是独孤,刀中豪放是林胜南!每一刀每一剑,都有气吞万里势、天马行空意!” 独孤清绝这一战并不比对付九分天下那几个轻松,他原本以为林胜南刚刚得到双刀,并不会相当熟练,可是现在,面前的对手炉火纯青,长刀迎剑,短刀进攻,招式上千变万化、层出不穷,而且气势和刀意,惊人地夺魄! 胜南同他过招交手,也是相当辛苦,受其残情剑煎熬,一直无法胜出,只能死守。 独孤清绝又一剑经典之作,直挺挺地来去,台下沉浸在这声“残情长虹”里,回想这一剑行程轨迹,像尺量出来一般直,对独孤清绝的佩服根本用不着讲!而胜南作为对手,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他武功不弱,长刀拦不住,撤回短刀来僵持,长刀改变路线去扫他剑柄,独孤清绝一愣,没有来得及撤剑,眼看这残情剑被夹在长短刀间,独孤清绝用力去挑,胜南不放手,牢牢卡住,独孤猛地将剑一推,内力如排山倒海般直压过去,一声“泪隐残情”,剑已离手而去,穿过双刀与胜南擦肩,独孤轻功吓人,在剑前绕到胜南身后去握住剑,剑的另一头指着胜南后脑勺,这样惊险的反败为胜,饶是独孤自己,颊上都流下一丝汗来:如果我的内力没有他厉害,后果不堪设想! 叶文暄数了数,是六十七招,在六十六招的时候,还是“独孤险”,他不敢相信,一刹那,反败为胜,想他方才推剑姿势,巧妙绝伦,迅若流星,端的是谁都拦不了! “可是,他好大的胆子,他怎么知道,林胜南的内力就一定比他低!”厉风行叹道。 金陵低声道:“如果没有错,我猜,林胜南的破绽是内力!” 叶文暄厉风行皆是一怔,不错,他们在擂台上时,林胜南每一刀都很猛烈,但恰恰在猛烈的外表下,掩饰住了内在的缺陷。 “好一个林胜南,难怪一直回避着内力的比试!”厉风行佩服不已。 “是啊,他那样的身世,注定他没有好的师父,如果不是刀法上有天资,早就埋没了!”文昭有点难过……哪个名次到了独孤手里,哪个名次就不必再角逐了。 凤箫吟看胜南脸色苍白地坐下,安慰了几句,石磊心细如发,看他样子就知道旧伤复发,便让吴越帮他去处理伤口。 回看擂台上,很不热闹,昨天败北的人物按理说不会再上去,寥寥无几的几个挑战者,全是二流水准,松松垮垮,不堪一击,第二名,成了独孤清绝个人的表演。 难怪金陵都惊呼:“天哥,才一炷香的时间,就下去了十几个,你跟宋恒一对一的时候都不止一炷香!”回头看厉风行,他居然在呼呼大睡,金陵见他睡的模样超级可爱,不忍去叫他,叶文暄奇道:“他今天不在状况啊,怎么一会儿睡一会儿又睡?浑浑噩噩的?” 金陵小声笑:“昨夜他安慰了我一个晚上,不困才怪!怎么,令妹没有让你安慰么?”叶文暄更奇,回头问文昭:“安慰什么?”文昭啊一声惊呼,对金陵又是挥手又是瞪眼,示意她不要讲,金陵会意,一吐舌头,什么都没说,叶文暄一头雾水,厉风行这时候悠悠醒转,来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石头,别生气了!昨天还有个叶文昭跟你一起倒霉,才比你少输一两而已!”金陵大惊,赶忙来封他嘴,叶文暄明白了来龙去脉,哼了一声:“好啊,趁哥不在,跑去赌博!?”文昭噘起嘴:“反正用的又不是你的银子!”文暄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和家里决裂了,你还是叶家的小姐呢。”叶文昭赶紧说:“等我长大一些,也和家里决裂。” 金陵听得不顺耳:“你不懂事,跟家里决裂很有趣么?” 文昭不理会:“你哪里懂别人家的事情?” 金陵一愣,听出一些来,没有说话。 第二名,应该是独孤夺定了吧! 凤箫吟心里有点说不准:为何独孤清绝不继续挑战我,甘愿做第二呢? 独孤清绝得了第二名,没有像众人猜测那样去挑战凤箫吟再向第一进军,而是转身就走,连凤箫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拦着他问他原因,独孤清绝只冷冷一笑:“你那么会投机取巧,万一再发掘到我什么怎么办?”说完就走,留下凤箫吟一个人惊呆在后面,独孤清绝笑着回头,说不清的放荡不羁:“我独孤清绝,是天下第一,就算无冕,也是王者!”只一句,霸气十足,所有人听见,都心头一震! 宋恒想,明天我得了第三,再来挑战他们二人……第三天,暂定擂主正是宋恒,经过两日战局,再笨也发现了前十名基本已定,程咬金怕是再难出现,来的人不如前两天多,看着九分天下自相残杀,台下也不再紧张,猜测转移到了第十一到第二十名上…… 可是局势再度风云变幻,宋恒想不到,在这一天的开始就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对手,这个对手,前两日没有出现过! 遇到这个对手的时候,宋恒发挥的是一贯的轻狂作风:“自报姓名!” “在下慕容山庄首席大弟子,张若隐。”那人来头不小得很。 “慕容山庄的?慕容山庄这一回人才不多啊,你就是为了面子,也该多一个名次回去!”张若隐笑着说:“面子是人家给的,丢了也罢,只要不丢脸就行!” 凤箫吟听他这么回答,得体大方,赞道:“不错的回应,这个张若隐,也不容小觑!”洪瀚抒苦笑:“那宋恒一味打击别人,是没有长大的表现。”宋贤也接过话茬来:“是啊,他需要锻炼,他太不成熟,太小孩子气了些!” 林胜南叹了口气:“见面就打击人。可是,把别人踩在脚底下,自己也未必会高!” 就这么交谈着岔开了话题,几人忘了往台上关注,听前面人议论,才知道宋恒遭遇劲敌了,他们不敢相信,台上那个与宋恒拆招近百还难分高下! 不仅是难分高下,恐怕占上风的,是张若隐! 叶文昭疑道:“前日慕容山庄的二弟子东方沉浮,用的是他们看家的拳法,尚且不能打败宋恒,这张若隐只是用剑,怎会如此厉害?!”叶文暄解释:“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张若隐比东方沉浮用心吧!”文昭哦了一声继续记录招式,全场都一片肃静,沉默观看。 凤箫吟凝神注意张若隐的剑法,很奇怪,稀松平常,可是,饶是剑法狠辣的宋恒也会没有地方钻空子! 宋恒呢,在百招开外之后,打得不成章法,每次使出任何剑招,都被张若隐逼退,冥冥之中,有一股不似内力的力量逼着自己后退,根本靠不近张若隐,而张若隐则一剑一剑,得心应手。 凤箫吟不由得皱眉:“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洪瀚抒正自惊叹着,奇道:“什么地方古怪?”凤箫吟摇头,无语。 独孤清绝站在远处看,也蹊跷不已,宋恒的剑法精湛,内力也仅次于自己,但是面对张若隐,宋恒竟然如此无力——他每路的进攻都不得不全军覆没,从第一剑开始就这样!换句话说,他每次还没有触及张若隐之剑,就已经失败了,能僵持到现在,只不过张若隐没发现他破绽而已,时间一久,宋恒肯定败!太蹊跷了,为何如此?难道张若隐的内力,真的如此深厚?! 金陵也小声道:“很奇怪,很不对劲!”叶文暄点点头:“的确如此,你们发现没,不管是张若隐的剑,还是宋恒的,都往宋恒这边偏?”另几个仔细观望一番,叶文昭笑道:“难道是宋恒长得太秀气,连剑也被他吸引了?” 金陵一惊,回想她刚刚这句,觉得跟现实非常符合:剑,莫非被宋恒吸引了过去?没这可能啊!q 第三十三章 张若隐VS武林 一转眼,已经两百招。 宋恒的体力终于到达极限,一松手,玉龙剑猛地离他而去,像被掷到擂台之上,他手中无剑,到此情景,已是筋疲力尽,此时败相已露,张若隐冷笑着,一剑架在他脖子上! 叶文昭听见众人惊呼,轻声道:“继凤箫吟之后,又一个程咬金!” 金陵蹙眉:“我到不怎么信服这个程咬金,中间有诈!” 洪瀚抒要上去,凤箫吟即刻拉住他:“你等等!中间有诈!” 厉风行也被金陵文暄拦着,但他铁了心,执意要上,金陵拦不住,心中还有些迷惘:是什么原因,让宋恒失败? 文暄一边翻着文昭记录一边道:“如果文昭没记录错了,那么你们看,张若隐用的剑式,根本连碰都碰不到玉龙剑,怎么会将他击退?!” 金陵眼光立刻跟到台上去,厉风行正与张若隐见礼,张若隐一改方才对宋恒的谦逊,哼了一声:“据说,厉少侠表字尚天,想比天还高?”厉风行感觉到他语气中无礼,心想你胜了宋恒就这么无礼,有些恼火,只得克制住,张若隐依旧挑衅:“厉风行谐音逆风而行,今天让我把你打成个顺风行!” 厉风行气道:“对付你这种人,我可不必拿出我的看家功夫来,既然你用剑,那我陪你用!”立刻抽剑迎刃而上。 独孤清绝走近了些,仔细观看,果然厉风行竟和宋恒一样,忽然之间后退数步。厉风行只觉右臂发麻得厉害:奇怪,怎地他内力这么强,直逼着我后退! 他不气馁,继续进攻,张若隐不知用的什么怪招,又将他逼退数步! 五津、中庸看着看着,也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张若隐内力如此高强,根本连独孤清绝也不是对手! 徐辕突然对身后侍从低声说:“传令下去,弓箭手围住四周。” 五津不由得一愣:“出了什么事?” 金陵在台下紧紧抱拳,默默祈祷,替厉风行助威,文暄小声说:“算了,赢不了!”金陵瞪了他一眼,文暄道:“你看,无论是张若隐的剑,还是厉风行的剑,都往厉风行这边偏,他落下风!” 厉风行的剑法同掌法指法一样的特色,异常刚猛凌厉,如电般闪动,剑荡之处,大有“风卷海浪浪冲天”之感,胜南突地想起风烟居所见,心下恍然:原来那勇夺大散关的,是厉风行!可是,究竟是梦是幻? 不过一百招,厉风行之剑亦是难逃一劫,也脱手而飞,厉风行一怔,张若隐一剑袭来…… 厉风行输了,很快地输了,满头冷汗,看来是很累。 金陵递手巾给他擦汗,叶文暄止不住地疑惑:“张若隐的剑法稀松平常,为何会胜过你?”厉风行“哦”了一声:“他的内力真的很强!”宋恒走上前来:“不是我夸张,独孤清绝都不见得有他厉害,只是很奇怪,他为何今天才来比武?” “也许,前两天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金陵说,“很快,他就会挑战独孤清绝和凤箫吟!” “如果盟主给他还好,反正我看不惯凤箫吟那个丫头片子。”厉风行说,“怎么说,人家也是慕容山庄的首席大弟子!” 说着说着,金陵的话立刻应验,张若隐击败宋恒不久,正式向第二的独孤清绝挑战! 所有人凝神看台上,是想看看,他们内力的高下。 张若隐先发话:“少侠请先出武器吧!” 金陵一愣:奇怪,他对别人都彬彬有礼,为何独独对天哥冷若冰霜,出言不逊? 独孤的武器,是残情剑。 张若隐看见他手中无鞘双刃剑,面色一变:“阁下用这种玉制之剑,恐怕难以伤人,要不要换一把?” 独孤清绝冷道:“少废话,该换我自然会换!”由不得迟疑,张若隐立即亮出他雪亮铁剑,说实话,那把剑很普通,说不清为何,会逼退玉龙剑,挑飞尚天剑! 独孤清绝发现他神情里的一丝不安和退缩,发现他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玉剑,似乎有些惧怕,这举动很奇怪!不由得皱眉道:“出招啊!” 张若隐像如梦初醒般一怔,一剑极其普通的招式直接袭向独孤,独孤不禁愣在原处,等剑至胸口,隐隐感到一点点力量,独孤才缓过神来,闪身一让,心下奇怪:他的剑法比宋恒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赢了他?! 他玉剑在手,一直没有进攻,躲了十几招,早看透了张若隐拙劣招式,又惊又愕:“张若隐,你这种水准还当第三?!” 众人哗然。洪瀚抒吃惊不已:“怎么张若隐的气势和方才完全不同了?太奇怪了!” 林胜南亦是小声惊呼:“那个打败宋恒厉风行的高手,是他么!?” 宋恒和厉风行并肩看着台上,都想:他不是有一股强大力量,推我后退么!怎么对独孤清绝却没有? 悬念! 金陵疑道:“天哥,他内力高强,可是独孤清绝为何如此轻松!” 风行摇头,目不转睛。 张若隐加紧了攻势,他撤剑奇慢,其实每个空隙都有破绽,只要独孤一出招,一定能败他,可是独孤没有,他一直在让,叶文暄看出他没有尽力,心道:独孤早就可以胜了,为什么不转守为攻击败他? 独孤清绝脑袋里却全是疑问,边闪边不明白:他到底怎么赢的?不行不行,我要搞清楚! 台下人目瞪口呆地看两人从台东打到台西,台南斗到台北,独孤也终于开始出手进攻,但独孤进攻之后,张若隐明显只有手忙脚乱的份! 独孤没有出残情剑法,只用了江湖上一些惯用招式,心想这张若隐应该接的过来吧! 没有,他没有接得过去,他的剑法,根本不堪一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唯一说得过去的地方,就是他剑法里面,一股古怪的力量,好,我就往你这力量里去,去探究! 独孤清绝突然不再进剑,而是收回剑去,单拳敌了几招,突然紧紧捏住了对手剑尖,他内力高强,但好像不够把剑推回去,于是停在半空中,剑尖快被捏弯了、捏断了! 远处风鸣萧萧,树叶一阵阵一阵阵摇曳,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但是这千军万马似乎也被场面吓住了,没有钻进任何江湖人士的耳朵。他们宁可不要这耳朵,感谢上天赐予他们双眼来领教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于是空气只能徘徊不前,凝固…… 电光火石间,金陵突道:“难道是这样?!” “哪样啊?”厉风行叶文昭齐问。 独孤清绝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在战局当中,发现的要比金陵早些,他一脚踢向张若隐,忽地运起轻功,一下子绕到他身后去,从他衣袖里夺来一只锦囊! 而张若隐大惊失色,同前日独孤自己一样,伸手便抢这锦囊! “真相,就在这锦囊里面!”金陵笑说。 真相? 独孤清绝将这锦囊里的物体抖落出来,那细微的东西落在独孤手里,沉甸甸的,它通体透明,呈麒麟状,雕琢精美,玉洁精纯,干净无尘,明净照人,光芒四溢,阳光下更显绝美。它刚刚从锦囊落下之后,只听“嘣”的一声,张若隐的剑像炸裂了,即刻脱了他的手往反方向飞去,独孤冷笑着,走到擂台边上,临近的江湖人士全都控制不住手中兵刃,不管是剑是刀,只要是铁质、铜制无一例外往背着擂台的方向飞,有的竟在半空打起架来! 慕容山庄此刻大乱:“这不是老庄主遇害时候丢失的宝磁玉么?!”“原来宝磁玉真的能斥退铁制兵器!”“比润玉盘还珍贵!” 胜南一惊:“这样说来,慕容兼是张若隐所杀?徒弟杀师父?” 洪瀚抒冷道:“就算是父子,也有可能,更别说师徒!”站起身来:“江湖,不就是如此?”说罢转头就走,宇文白知他想起萧玉莲,微微叹了口气,跟着走了。 慕容全已从座位上腾空而起,飞身过去一拳打向张若隐:“我打死你这个叛徒!” 张若隐大惊,立即夺路而去,全场局面难以控制,宝磁玉在,独孤清绝动都不敢动,慕容山庄都去追赶叛徒去了。好在徐辕还在,安排众位秩序离场之后,安定了人心,转头对独孤清绝道:“你先保管这宝磁玉,等慕容山庄局面定了,再还给他。” 五津看众人离去,轻声问徐辕:“这张若隐怕是受了金人诱骗,杀了自己师父!” 徐辕点头:“你放心,云雾山的防备,谅他插翅难逃……晚饭时候,讨论起白天张若隐丑剧,众人都纷纷谴责,吴越道:“难怪他从场外飞到擂台上去,若坐在场内,多少人兵器要遭殃!”凤箫吟道:“纸里包不住火,他满心以为,败了宋恒之后,其他门派用鞭的,使拳的都不敢挑战,对手只剩独孤和我两个,可是,独孤和我的剑却均是玉制!不知己知彼,怎会胜!而且,他不知独孤比我厉害,如果知道的话,直接挑战我不就坐享其成了?!” “可是,如果张若隐一心拿第一,怎可以连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他两天不在场,一定寄望于他的帮手仔细观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帮手不仅没有帮他,还想害他!”瀚抒说完,众人一想都不错。 正说着,沈依然疲惫着进得客栈:“第三名定了,还是宋恒啊!”众人笑道:“那显然,张若隐配么?!” 同样地,叶文暄也同妹妹分析了一番:“这便是谁的剑都往一方偏的缘故,我们都想到宋恒吸引剑,但没有想到,是张若隐排斥剑!” 吴越、胜南、宋贤、箫吟和洪瀚抒多人吃饭,都没有金陵厉风行两个的宴席丰盛,她才来几日,便把这里的所有规矩都改了,屋子由专人华叔打扫,吃饭也是御厨叶大妹子干,像在家里一样的奢侈生活。正自吃着,金陵突然停箸:“知道为何张若隐对别人彬彬有礼,对你却那般嘲讽?” 厉风行正吃着,突然就火了,一拍桌子:“他看我好欺负!” 金陵静静一笑:“你就是太冲动,被他利用了!” “怎么说?”“可以说,张若隐的计划很周全,暗地里调查了不少人的兵器,用剑的特别多,少部分人赤手空拳,他观察了两日,选择在今天动手,败了宋恒,就没有别人敢挑战他,谁料到你会上去,他言语讥讽,正是逼迫你说:我才不用我看家本领对付你!所以你用剑,正合他意!他想不到,你还真的照做了!” 厉风行这才恍然:“你为什么这么聪明?”金陵托腮:“这叫心思缜密,你好好学……天,说黑就黑得彻底。 吃完晚饭,满江红就拉着凤箫吟出去散步,夜风吹得很平稳,听见不知名的各种鸟在罗嗦,凤箫吟感觉有一团阴影笼在心头,小声说:“师兄,我有不好的预感!”满江红“咦”了一声:“什么不好啊?可以和师妹散步,怎么会不好呢呵呵……” 凤箫吟皱起眉头,危险感却越来越强烈:“你真的没有觉得,不好么?” “有什么……不好……”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嗖”的一声,凤箫吟猛地将他一扑,两人齐倒在地上,凤箫吟大怒:“想暗箭伤人!”她想去追,突地哎哟一声倒在地上!q 第三十四章 洪瀚抒VS林胜南 凤箫吟跌坐在地,又哎哟一声站起来,突然又想坐下去,搞得满江红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师妹,别耍师兄了!”“谁耍你……”凤箫吟眼泪直流,“我……我……” 满江红见她一脸痛苦,才知不假,赶紧过去瞧她,她双手紧紧抱着脚,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把利锥插在脚上,鲜血直流,满江红感动地直掉眼泪:“师……师妹啊!你为了救我!呜呜……”凤箫吟怒道:“别哭,我还没死!”她猛地将那利锥拔了,满江红道:“师妹,你坐下,我来替你看看伤势如何。”凤箫吟大哭道:“我怎么坐下来!我屁股上还有一个呢!” 宇文白替凤箫吟包扎了伤口,洪瀚抒、林胜南坐在一块听满江红的讲述,像在听传奇一样,最后众人笑作一团,杨宋贤笑说:“她哪儿不好伤,偏偏伤到走和坐的地方?”洪瀚抒道:“幸好暗器没毒,她算走运!” 林胜南笑得直掉泪:“我担保她不是为了救满江红,她是为了拉他做垫背,可是歪打正着,救了他!”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凤箫吟被宇文白扶着,一蹦一跳地走出来,胜南调侃道:“凤姑娘,请坐!”凤箫吟瞪了他一眼,杨宋贤哈哈大笑:“凤姑娘喜欢站着!”“本姑娘不信了!”凤箫吟大怒,立刻坐给他们看,一坐下去,立刻弹回来,“啊”一声捂住伤口,突地又触及脚伤,她哎哟哎哟忙着去捂脚,宇文白洪瀚抒赶忙手忙脚乱去搀扶。 第四第五日,决出了四、五名,分别是厉风行和叶文暄,他们内力上胜过胜南,注意力又比洪瀚抒集中,当然胜得有理由,叶文暄和厉风行的打斗也非常精彩,只可惜我们这位第一名,这两天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很多人注意到她的缺席,特别奇怪,跑来问林胜南、洪瀚抒等人,众人面红耳赤不知怎么答好。 厉风行很生气:“她不会卑鄙到拿了名次就消失吧!” 金陵开玩笑安慰他:“她肯定不是脚扭了,就是屁股摔烂了。”宇文白听见她的话,忍不住说:“那姑娘用错了词,不是‘不是,就是’,而是‘不仅,而且’呢!”洪瀚抒一笑,正色道:“好了,不要嘲笑她了,她其实挺惨。”宇文白突然略带深意地问:“你爱的,还是玉莲姐么?还是……已经换成了她?要知道,她的性格,和玉莲姐不一样……”洪瀚抒一愣,还是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洪瀚抒看见凤箫吟已经能坐,复原很快,心中大喜,关切道:“你以后要小心些,现在地位一高,暗杀就不可避免,天骄也说了,金人一定混了进来,虽说有防备,终究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凤箫吟点头:“昨天是我大意了,慕容山庄这件事一出,就不该乱走。”“对了,你知道杀死慕容老庄主的是谁?”洪瀚抒问。 “是谁?” “是慕容全和张若隐串通起来杀了他,昨天,亏得慕容全还是第一个跑去捉他的,狗咬狗啊!这就验证了我的猜测,慕容全杀了自己兄长,想把罪责一并推给张若隐,故意害他!如果不是天骄抢先一步,张若隐已经被灭口!” 凤箫吟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么慕容山庄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洪瀚抒看她尝试着走路,不避忌地搀扶:“你小心些啊……”关心溢于言表,凤箫吟没有推却,一笑报之:“明天的第六名,你一定要拿到!”洪瀚抒笑道:“不仅拿到,而且我拿了第六之后,立即挑战你,第一是稳操胜券了!” 凤箫吟狡黠一笑:“那可说不准了……” 第六日,凤箫吟终于到场,睽违两日,众人再见她,才知暗杀事件,对金人更加恨之入骨,不过凤箫吟因祸得福了,试问江湖上哪一个不要脸的,和她一个伤病员比武夺名次?凤箫吟高枕无忧,坐在那里看洪瀚抒迎敌。 “今天的胜者不是洪瀚抒就是林胜南。”叶文暄极少说废话,但这句显然是废话。 厉风行将眼神瞟向前方,连同台上红衣,台下的是橙衣、黄衣、绿衣、青衣、蓝衣、紫衣、白衣,这几个颜色构成了祁连九客,虽然有些可笑:“祁连九客……咦,奇怪,怎么只有八个?”文暄也是一怔:“不错,差一个最小的,那人应该是金衣,叫做孙金鹏,可是,他怎么没有来云雾山?” 没有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金陵小声说:“那恐怕也是祁连山内事了吧!” 凤箫吟看台上洪瀚抒威风凛凛,红色披风随风扬起,说不出的勇猛威武,转头看见宇文白眼神专注只盯着他看,一次次为他微笑欢呼,心里竟然有一丝难过和痛楚:不行,我不可以喜欢洪瀚抒,不可以喜欢他……我有我自己的任务在……我之所以动心,完全是因为,第一次被别人爱着,想满足虚荣罢了……他已经有了个西夏第一美女的师妹,而且,还对萧玉莲念念不忘…… 洪瀚抒双钩在手,简直无人可挡,收发迅即,若有若无,因为第一日险些胜了宋恒树立的威信,挑战者几乎没有威胁。胜南在宋贤失败之后出场,心里没有丝毫前几日的压力,毕竟,和洪瀚抒相处几日,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他们俩对视而笑,洪瀚抒抽出双钩:“请!”胜南双刀也分在左右手上。 其实两人的兵器也非常相似,都成双,不同的是瀚抒双钩等长,而饮恨刀则一长一短,但这些,构得了优劣之差么? 洪瀚抒与林胜南的实力本就相差无几,加之两人一个钩法火,一个刀法激,使得比斗开始就激烈非常,只看见红色黑色两个身影在擂台穿梭来去,两个人的精力都太好了,像两簇火焰般旺盛,众人满眼都是他们手中武器,被那热情和气势感染了,大约到了二十招之后,才慢慢跟上这节奏。 洪瀚抒双钩齐下,一同来锁长短刀,他身子一侧,林胜南立即虚晃一刀,躲过了双钩袭击,同时弯腰由下路转上攻洪瀚抒,瀚抒放低双钩来迎,胜南长刀砍在钩身,短刀抽出空隙上下夹攻,自是防备着像上次败给独孤内力准备好了后招,洪瀚抒双钩分叉,看准机遇绕出夹击,锁、勾并用,准确无误勾上了胜南长刀,瀚抒这一钩虽未抓住胜南内力缺陷,也是力道非凡,几乎将胜南长刀挑起,胜南身手矫捷,退攻为守,但刚一转身,瀚抒双钩已至。 凤箫吟喜道:“洪大哥真是好样的!”杨宋贤有些愠怒:“你为何坐在这替他助威!”凤箫吟吐吐舌头,坐正了不发言。 胜南长刀不及抵抗,当机立断绕过攻势,短刀侧上,砍断他右钩,力道十足,洪瀚抒也觉棘手,顾忌再犯上次和宋恒对敌的毛病,一个“海底捞月”把右钩拿稳了,这么缓得一缓,胜南右手长刀砍在他左钩上。 凤箫吟立即来迎合愤怒中的杨宋贤:“林胜南,好样的!” 她顾此失彼,宇文白一冲动,大声道:“凤箫吟,你不要分他的心了!”凤箫吟首次见她发脾气,不由得怔住,只得什么都不说安静坐下了。 洪瀚抒沉着镇定,不失一个山主风度,林胜南虽然刀法精湛,却无法从他双钩之上突破开去;林胜南也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洪瀚抒钩法卓绝,却近不了他身。眼看着招招平手,招招危机,众人视觉受苦,心脏受累,又不忍离席,窝火看着。 叶文暄继续报招式,叶文昭记录:“一百七十五招,林胜南,没见过,洪瀚抒,没见过!”叶文昭丢了笔:“算了,他们每一招每一式都没见过,又不像独孤清绝那样报招式!”金陵提议:“那不如直接画下算了!”文昭冷道:“那多麻烦,我到现在才发现独孤清绝的好处!”金陵突道:“那独孤清绝今天没有来么?”几人齐齐往场内搜寻,果然不见他踪影。 吴越见洪瀚抒和林胜南皆是攻守得当,一勾一缩一拉一带一锁,一挥一发一砍一收一并,都是创新的好钩法好刀法,啧啧不绝地称赞着。而越打,就越觉得他们的招式疯了。 凤箫吟不说话,只感觉到宋贤和文白两边火yao味浓厚,什么都不敢说,可是面对台上这样的气氛,怎么可以不呐喊助威,这当儿兴之所至,几乎跳起来,刚要喊,文白宋贤齐齐看过来,她赶紧聪明地只小声喊了句:“好样的!”名字也没说就赶紧正襟危坐。 不知道是几百个来回之后,洪瀚抒林胜南再一度对方在危机中解脱,四把器刃聚在一起,竟擦出火星来!众人惊呼声中,看洪林二人分别占据擂台两端,虽然不至于气喘吁吁,也看得出他二人纠缠太久,林胜南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而洪瀚抒亦是满脸通红。 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战争。 叶文昭画招式画到手麻,金陵打了个呵欠:“几……几百招了?”厉风行一笑:“不骗你啊,快上千了……” 这时似乎听见凤箫吟的声音,洪瀚抒控制不了心下兴奋,火从钩开始乱,林胜南趁此机会转守为攻,左手“鱼龙潜跃”,右刀“水成文”去补,左刀如鱼上下,右刀则如浪左右,左右相交,如鱼得水,洪瀚抒一惊,马上躲闪,凤箫吟以为胜南得胜,谁知瀚抒飞速到他侧面,挑他双刀,一时间竟然还是难分高下…… 厉风行道:“比什么啊,他们并列算了!”金陵一笑摇头:“然而两虎相争,必有一败。胜者为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当最终胜南击败了瀚抒,很不易地得来第六这个名次时,凤箫吟总算松了口气:林老前辈,他总算没有辜负您的希望…… 徐辕通情,知道他们比武辛苦,看已至正午,特赦众人休息片刻,离场调整,洪瀚抒和林胜南互相搀扶着下台来,两方人齐齐迎上去,凤箫吟递了条手巾去,林胜南本能去接,但手至中途,洞察了她心思,微笑着缩回去,洪瀚抒欣喜地接过来擦了,杨宋贤哦了一声:“难怪坐在这里替洪瀚抒助威,原来是奸细啊!凤箫吟你不老实!” 凤箫吟怒道:“你胡说什么!?”杏目圆睁,一拳打在杨宋贤肩头,打得他嗷嗷叫。宇文白只默默接过洪瀚抒双钩来,骏驰发现了这微妙变化,按住瀚抒的肩拍了拍,瀚抒啊了一声回过头来:“骏驰兄,为何你不上台挑战,这几日你都没有上来过!”骏驰小声道:“我知道我的水平。”洪瀚抒一愣:“这不像你。”“好了,站着干嘛?吃饭去!”凤箫吟和柳五津一个德行。胜南笑道:“真怀疑你上辈子是个饿死鬼!” 吃了午饭,这丫头拉着瀚抒胜南两个去散心,胜南几次想逃,都被凤箫吟拉回,他赶紧哀求:“凤大小姐,你饶了我吧!” 凤箫吟道:“干什么?!陪我散步你会死?”胜南又好气又好笑:“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哪里有一个女子挽着两个男人在路上走的?成何体统?再说,你们两个谈情,为何把我拖来?!”凤箫吟气道:“谁在谈情?你敢伤我名节!?”“反正,你们多带一个人出来,不要悔恨!”胜南话很毒辣。 刚才还有一丝惨淡日光的天,忽然风云忽变,太阳只留下一缕一缕,被云遮住了大半,云层厚到成褶皱状,将日光折叠,凤箫吟啊了一声:“这景象好美!”瀚抒笑道:“这叫惨烈,不叫美。”凤箫吟摇头固执:“残缺的风景,难道不好看么?”林胜南比较实际:“那么,会下雨了?”凤箫吟突然脸色苍白:“会……会下雨……”话音刚落,雨便飘然而下。 同云一样柔和,雨一丝丝下滑,如鹅毛般轻密,滑落,滴在洪瀚抒红衣之上,瀚抒享受着山顶空气的清新,思绪回到好久以前陪她在祁连山里雨中的漫步,现在,容貌一样,记忆却不见了——天,为何要如此残忍,既然人都会忘记,那为何还要安排记忆? 胜南伸手去接雨,那雨点没有任何粘稠感觉,从他手里经过,留下的只是晶莹剔透的美丽和一道轻轻的滋润痕迹。再没有,其他…… 就这么感慨着他们曾经疯狂爱上的女孩,转过头去,凤箫吟一溜烟地跑了——边躲向屋檐,边抱头痛哭:“不好不好,下雨了!” 剩下瀚抒胜南两个呆若木鸡了一会儿,赶忙追上去,看她眉头紧锁,面呈厌恶状,似乎非常痛苦,瀚抒有些奇怪:“不会吧,这么小的雨你也要躲……” 凤箫吟甩着她并不湿的袖子,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湿之后,抱歉笑着,擦了泪水:“见笑了,我胆子小,怕下雨,怕被雨淋湿……” 林、洪两个均是“啊”了一声:只听说过有怕打雷的,哪有人怕下雨的?! 洪瀚抒却率先大笑起来:“原来你的破绽在这里啊。” 林胜南小声说:“的确啊,难怪跟你一路往云雾山这边来,下雨就不赶路了。可是,这雨真的很小啊。”洪瀚抒却突然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否则,怎么会受这么大的伤害?”他自己问完这个问题,也突然一愣,他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把她和萧玉莲分辨开来,来问她的童年了呢? “这要问我亲生父母,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凤箫吟苦笑,凉风吹过她脸颊,瀚抒看她肌肤雪白,更生好感,也越觉得林胜南碍事。 凤箫吟突然问:“假如有这五样东西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必须一个个地丢弃,你最后丢弃哪一个?”胜南瀚抒齐问:“哪五样?” “名利、山水、家庭、武功、文采。” 胜南心里立刻有了定论,瀚抒道:“名利、文武都一概可以抛弃,我想,我最后丢弃的,是家庭。”凤箫吟叹了口气:“你和我不同,我选的是山水。”胜南一惊:怎地竟和我一样。 凤箫吟道:“我喜欢的是漂泊生活,你却不能居无定所,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瀚抒一怔:“什么?不,不是……”凤箫吟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了萧玉莲的影子,而且你身边还有宇文白。”洪瀚抒连忙解释:“不,我跟她……” 凤箫吟抢道:“而且,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 瀚抒一震:“谁?”胜南亦是出乎意料,听凤箫吟道:“我还在找寻他,我只见过他一面,知道他的名字,找了他好多年,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瀚抒一把拖住她的手:“只要他不出现,我就有机会,对不对?!”凤箫吟摇头:“无论他出不出现,我非他不嫁。” 瀚抒一笑:“我会等你死心。一个梦中人而已,你怎知你和他一定相爱!”凤箫吟脸上呈惊异之色:“你,你会后悔,因为他……他是……” “他叫什么?我替你找他出来,我们公平竞争!”q 第三十五章 一场结拜一场梦 凤箫吟尴尬不已,怎么可能说给他听,抓住机会转移了话题,看雨要停,立刻提议回去总坛:“林胜南还是擂主呢!怎可以像独孤清绝那么不负责任?!” 三个一路往回,凤箫吟突然想起什么,肆无忌惮地说:“你们两个如果想得第一,一定要在雨天向我挑战啊,我怕淋湿,肯定会输!” “这是什么话?!”洪瀚抒林胜南看她一脸正经,立即摇头晃手,“这种事情,只有小人做!”胜南连声道:“凤姑娘,其实,下雨天,你该试着在雨里走了,你刚才也看见了,没有任何人撑伞……” 洪瀚抒突道:“胜南,我们三个太见外,不该这样少侠姑娘山主地乱叫,这样,我们结义金兰如何?”“好,我又多了两个兄弟了!”胜南有些高兴。 “慢!我是女子啊!还有,怎么称呼啊,谁最大,谁最小?” “我十七。”胜南说。 “我十八。”洪瀚抒喜道。 “我……我十九。”凤箫吟连忙扯谎。 “谁相信,你无赖啊,你才十五!乖乖做老三吧!”胜南赶紧揭穿。 凤箫吟只得服气:“那叫你们什么,叫大哥二哥,还是老大老二,还是老洪老林?” “随便你啊,不出格就行!”瀚抒笑着,突然心中大奇:我跟她结什么义? 三人结拜之后,在路上老远看见江晗,凤箫吟立刻选择换路走,瀚抒问她为何,凤箫吟忿忿:“碰上了一个讨厌至极的人!” “换一条路,也许碰见更讨厌的呢?”胜南说完,就被瞪了两眼。 瀚抒一路问凤箫吟年龄与生日,凤箫吟说了,洪瀚抒听到那日子,心道:这日子好熟…… 胜南不禁想起玉泽来,现在离中秋还有几个月,他能否在中秋前与她重逢呢?现在,拦在前面的,还有两件事,一是比武,二是与弟弟再见,之后,可能还要去短刀谷、抗金,玉泽,你就这样,跟着一个江湖人,四处漂流么? 心里很难受,就像明知这件事永远也做不完,可能也不会有多少人理解,可是却停不了希望和热情。 走到另一条路上,箫吟看见有烤红薯卖,激动地冲上去掏钱就买,可是人群太长,凤箫吟虽然是第一名,也没有私权,乖乖在后面等,等了许久才到自己,刚伸手去接那三个,就立刻被人用左手接了去,凤箫吟见他用左手接,心念一动,抬头一看,正是独孤清绝,不由得怒道:“这三个红薯是我的!”独孤清绝一言不发,在每个红薯上咬了一口,凤箫吟气道:“林胜南你个乌鸦嘴!”转头就走。 洪瀚抒和林胜南都心想难得一次凤箫吟占理,这独孤清绝,个性也太奇怪了些,胜南猜测,那木芙蓉花和这烤红薯,可能都是独孤清绝心头,最干净纯洁的角落吧……重新站在擂台上,捍卫第六这个名次,为荣耀,为期待,为梦想,为一切关心和爱他的人…… 石中庸在偏席看着,发现众人对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已经开始信服和推崇,短短六天时间,饮恨刀易主已成定居,笑道:“五津,他也很有抗金领袖的风范啊,不出几年,应该可以在江湖上干出一番事业。”五津点点头:“可是盟主的位置,不可以给他,以免有人说他靠着身世,不利于他闯荡江湖,唉,身世差,难以闯荡江湖,身世好,还是很难……”徐辕道:“其实现在决出的名次里,独孤清绝的陌生、厉风行的富有、叶文暄的背景、宋恒的家世都有人反对,而那凤箫吟,投机取巧,而且还是女子……” “女子又怎样?我看今年的前五十名里面,女子有一席之地呢!金士缘的女儿金陵,祁连山宇文白,天山派石磊,路南的陆怡,慕容山庄的女主人,还有我家年龄虽小不让须眉的闻因!”五津得意道。 “你其实就是想说最后一个啊!可是闻因才七岁啊,还不算是女子……”徐辕笑道,柳五津大怒,吹胡子瞪眼睛:“天骄你忘恩负义,你记得啊,几年前你在金国的时候,有一次负了伤觉得无聊,是谁把女儿带过去给你玩的,结果你捏她脸捏了一千三百二十一次,把她脸捏大了!”徐辕大笑道:“闻因还真的这么记仇啊!那我该怎么办,回报你们父女两个?!”五津笑道:“当然,你要记得,等她长大了娶她当你云雾山女主人!”徐辕算了算,傻傻地说:“好像差了十二岁,还是有可能的呵呵。” 转眼,云又将太阳遮住,天再度变灰暗,石磊抬头看天:“看来还要下雨。”沈依然好是开心:“太好了!”瀚抒回看箫吟,她已经脱了外衣罩在头上:“天啊,千万别下,千万别淋我……” 金陵在后头看见凤箫吟古怪举动,小声道:“好奇怪,那个凤箫吟在干什么?”厉风行专注往台上看:“她不就是个傻子么!”叶文暄道:“她好像在祈祷雨快点下吧!双手合十地求雨呢!” “可能是吧。”金陵话音刚落,觉得脸上一凉,雨点很冰很舒服,她笑道:“还真是灵,这雨刚刚僵着下不来,她一祈祷就下了,唉?她人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凤箫吟蜷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瀚抒脱下披风来护她,沈依然笑道:“你有病啊!这么点雨!”凤箫吟白了她一眼,慢慢站起,宇文白见她似乎怕雨,想起什么,离场而去。 这时,却见江晗一步步上台,他脸上尽是轻蔑之色,陆怡心急如焚,陆凭也已经到场,一脸痛心握紧女儿的手。林胜南心中虽然恨他,却出于礼貌向他行了江湖礼,谁料江晗哼了一声:“你配同我打么!?”四座皆惊,柳五津气到差点掀桌子,陆怡一急,几乎挣脱开父亲的手,凤箫吟怒道:“他才不配挑战胜南!”但江晗举动令人吃惊——他转过身,大声道:“我挑战第一名,凤箫吟!”q 第三十六章 林胜南VS江晗 这举动,饶是一贯沉稳的徐辕都吃了一惊,凭江晗的武功,怎么也不可能和凤箫吟比试啊! 许多人都见过他被宋恒几乎踢下擂台的,这时都啊了一声,一时间目光聚集到凤箫吟身上,凤箫吟一惊,忘我地站起,披风掉在地上,一滴雨落在她脸上,两滴,三滴…… 寂静里,听见我们的第一名突然“阿切”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原本的鸦雀无声,将这声喷嚏映衬到了极致,洪瀚抒见她窘迫,忙递手巾给她擦,同时帮她把披风捡起披上,怎料凤箫吟又一个“阿切”将众人吓了一跳,洪瀚抒急对陆静:“蜻蜓和成菊不是去买伞了么?怎么还不回来!” 林胜南担心地看着凤箫吟:江晗怎么好像知道她忌雨似的,奇怪,他怎知道? 瀚抒忙向胜南使了个眼色,胜南立刻阻江晗:“江公子,你先挑战我试试,如果可以得第六,再去挑战第一也不迟!” 江晗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没这闲工夫!”洪瀚抒见凤箫吟脸色苍白,甚是担忧,只听她语气中藏着极大的愤怒:“我伤还没好,身体不行,不能接受!”江晗冷道:“好像挑战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吧?” 众人大惊,陆怡脸色很不好看,陆凭厉声喝道:“承信!别胡来!”江晗道:“岳父大人,她身体不行,也算是个弱点!”“你……”陆怡气得双眼噙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陵叶文昭终于同仇敌忾:“他这样,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凤箫吟怒不可遏,洪瀚抒柔声道:“小吟,慢慢来,也许你可以……”他按住她肩,凤箫吟听得见自己紧促呼吸,轻轻除下裹在身上的披风,然而雨刚刚打在她头上,她忍不住,又是个喷嚏,差点跌坐下来,江晗冷笑:“怎么?怕我?索性让给我算了!”宋恒哼了一声:“江晗,何必费这种功夫,你夺了第一去,做一小会儿,又被我们夺走!” 沈依然小声道:“可是,这雨真的很小啊,凤箫吟该不会真的不敢迎接挑战吧……”宋贤看情势不对,赶紧“嘘”了声示意她别说话。 恰在此时,宇文白到场,递来一把小白伞,笑着说:“凤姑娘不如带伞上阵吧!”凤箫吟大喜:“谢谢你!”一把接过:“可是,如果弄坏了我该怎么赔?”瀚抒一笑:“没事儿,文白才没那么小气。去吧!” 江晗脸吓成灰白:“怎么……怎么用伞?”胜南笑着看她上来:“怎么不能?” 台下人看江晗失魂落魄,顿觉爽快。一个少年正议论着:“凤箫吟好像很怕下雨啊!”另一个少年道:“只怕她一手撑伞一手用剑很难打败江晗!” “那不一定。”独孤清绝依旧一脸冷漠坐在他们身边,“凤箫吟剑法很好,一只手一双手无异。江晗是几类角色,能威胁得到她?” 少年惊呼:“独……独孤大侠!我叫蔡旭,请收我为徒!”旁边一个也凑过来:“我叫彭坤,我也不练鞭子了,改练剑……凤箫吟撑着伞走到擂台上,木琴一横:“请吧!”江晗虽然畏惧,却不动声色,抽剑之时暗抽铁胆,凤箫吟眼疾手快,铁胆刚刚冒出来,她一脚横踢过去,右边过来一丝雨迹,她伞往右一斜,左手将木琴往江晗身上打,江晗立即一剑过来,直敲木琴,凤箫吟一手握住伞柄,一手甩动木琴将剑击回,江晗边撤剑,一边又是一枚铁胆打来,箫吟又是飞脚一踢,漂亮地把铁胆转回去,江晗抓紧她踢铁胆的时间发挥双手优势,剑已袭至,凤箫吟冷道:“剑法太普通!”她伞一正,木琴砍在江晗剑上,江晗手腕一转,想绕过来攻她,而凤箫吟才不浪费时间,直接运力,牢牢捆住他的剑,正是隔物传功,江晗内力哪里比得过她,片刻就落了下风! 洪瀚抒欣喜看着,二人僵持原处,凤箫吟右手依旧在阻挡风雨,却可以挡住江晗攻势,果真了不得!但见到江晗拼命地伸出左手欲打箫吟,众人均是大惊,哪知他手至中途,凤箫吟右脚抬上,同他左掌抗衡,江晗方才差点得逞,现在却手足震麻! 凤箫吟冷道:“江承信,我让你看看我是谁!”突然之间,左腿也抬起,凌空对着那剑踢了一脚,江晗后退数步,没有站稳,立即倒地,凤箫吟落下之时伞也刚好转了一圈,身上自是未淋一滴雨水! 众人拍手叫好,凤箫吟猛地一推木琴,同“残情长虹”一样,她的木琴径直飞向江晗,擦他脖子而过,玉剑还在她手里握着! 江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她冷冷抛来一句:“承让!” 全场震惊,杨宋贤首先赞道:“好琴法!好伞法!她可以自立门户了!”独孤清绝站在过道上,惊得合不上嘴:“她居然用我的残情剑法!” 洪瀚抒方才因为紧张,什么都没说,这时看凤箫吟得胜,高兴至极,却什么都说不上来,立刻飞奔过去迎她,文白看那小白伞完好无缺,羡慕道:“凤姑娘真是厉害!”萧骏驰叹了口气:“若我妹妹有这么好的武功,就好了。”凤箫吟看了看他:“我倒是很希望有个哥哥……” 洪瀚抒道:“我早就信了,你不是玉莲。可是,我有件事要问你,你不是玉莲,怎么会有祁连山政变时丢失的印章?怎么会初遇我的时候,那样慌张?!”祁连山人听闻她有印章,均是震惊不已,目光齐齐射来,凤箫吟笑道:“听说陆怡还有一匹祁连山山主之马呢!这印章是我偷来的!所以,你也知道,小偷最怕遇见失主了!”瀚抒哈哈大笑:“原来如此,真是天大的巧合了!” 文白见他开心,心里又开心,又感伤,泪要落,赶紧转过头去看台上。 江晗一动不动,像僵了一样,陆怡急道:“承……承信,下来吧。” 江晗猛地一转头,他眼睛里射出一种可怕的光,吓了陆怡一跳,陆怡口中喃喃道:“承信……承信……”忽然间跌倒在地,陆凭赶紧去扶,江晗却不闻不问,掉转身去。 凤箫吟大怒:“哪有这样的丈夫,妻子病成那样却不问不管……”江晗仍旧在台上:“我要挑战,林胜南你!” 胜南在为陆怡痛心的同时,带着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一言不发,沈依然哼了一声:“林大哥也不会几招就败在凤箫吟手上啊,这个江晗,真是不怕死!” 江晗侮辱道:“怎么,担心江夫人,不愿同我打了?”全场大惊,窃窃私语起来,陆怡气得几近晕厥,陆凭大怒:“承信,你下来看看你妻子!” 凤箫吟亦是气愤不已:“哪有人拿名节之事开玩笑的!”瀚抒轻蔑道:“这个江晗,做什么都不择手段,是个卑鄙小人!” 宋恒笑着说:“他也不怕丢人啊!干什么一味打击人,还没有长大吗!他太小孩子气了!”洪瀚抒和杨宋贤听他如此自顾自地评价,正是前几天他们俩说宋恒的原话,不知道该笑不笑,叹了口气。 凤箫吟轻声道:“现在回想起来,今天中午我们的对话,很可能被这江晗听去了,所以他才有胆子来挑战我!” 台上林胜南淡淡说了句:“清者自清。”他双刀齐备:“江晗,今天我给你三次机会,如果我败了你两次,你不算败,败了你三次,才算我赢!” 江晗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陆凭在台下紧抱女儿:“怡儿啊,你命好苦,居然嫁了这样一个不要脸的畜生!”陆怡只是哭,铁云水蹲下身来:“小师妹,我一定会把哥哥找回来,替你出这口气!”陆怡想起她成亲那日失踪的大师兄铁云江,泪止不住地流:“只怕大师兄回来,也没有用了。我……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陆凭、云水皆是大惊。 擂台之上,胜南与江晗已经在交手,洪瀚抒一边看一边评价:“林胜南的武功功底很扎实,身上还有不少潜力可挖!”凤箫吟点头道:“但愿他握了饮恨刀之后,内力能够深一些,像这样不出几年,他的武功可以完全上一个层次!” 才说了几句,林江二人已经比试近十招,胜南一直处在优势,短刀在手几乎未派上任何用场,一把长刀已将招式挥舞得淋漓尽致,只能说,饮恨刀令他如虎添翼,江晗只能步步后退,退到擂台边,显然已是绝境,根本不可能反败为胜绝处逢生,长刀围困之下,江晗头发被刀气伤及,好几根发丝做了饮恨刀的牺牲品,胜南哼了一声:“这一刀,是替你父亲砍的,砍你伤了他老人家生前的抗金意愿!”众所周知,江晗的身世很好,他的父亲江宏富,早年也是短刀谷抗金首领,奈何英年早逝,江家几代单传,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就在这时,江晗一个“鲤鱼打挺”,一剑袭向胜南,叶文昭惊呼:“这一招不是‘追魂夺命’么?江晗暗藏杀机!”叶文暄摇头:“林胜南死不了。这江晗怎地这样!?” 果真胜南化险为夷,再度出击,右刀一式“小山重叠”,如怪石突兀般,上下互补,重叠如山,又左右闪动,如“金明灭”,这一式原本适合长短刀并用,但胜南灵活变通,融于一式,看得凤箫吟不住称道:“他进步很快!”瀚抒道:“那还用说,论天资,他是刀坛难见的人才!” 宋贤喜道:“这回他不仅可以当红袄寨的首领,更可以当短刀谷的首领!太好了!”瀚抒看了他一眼:“红袄寨这几年事业蒸蒸日上,但好像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义军。”宋贤道:“是啊,缺少的东西也还在准备中,而且金国那边形势相当紧张。”“你们想过起义么?”“起义?”宋贤摇摇头,“起义最少要准备五六年,而且还要相互呼应!” 胜南很快结束了第二次胜局,再次厉声道:“这第二刀,我是替陆老前辈砍的!”江晗哼了一声:“你凭什么?!”又提剑而上,胜南用足了力气,克制不住心中气愤,狠狠砍在他剑身,江晗只觉虎口发麻,难过得要命,一眨眼第三招压来,他衣领掉了一角。“第三刀!我是替陆怡砍的!” 江晗一惊,回头看见台下陆怡期待的目光,顿时误解更深:“她一直在期盼你帮她出口气!哼,真是见不得人!”他这一句幸好声音很小,只有胜南一个人听到,胜南登时脸色铁青,低声喝道:“江晗!你要是懂事一些,就应该好好地爱护自己妻子!” 陆怡强撑着病体来扶陆怡,江晗却猛地将陆怡一推,陆怡惨叫一声跌倒在台阶之上,陆凭冲上前去猛地给呆住的江晗一个耳光,抱着陆怡下去了,留下江晗一人在雨中。 凤箫吟气道:“天底下竟有这种丈夫!那个陆姑娘瞎了眼睛,怎会嫁给他?”石磊同她耳语一番,凤箫吟一阵感伤:“陆姑娘没有你好运,你爱着吴大哥,可是,她到底是不是因为怕他才爱他……”沈依然笑着无忌地说:“或许你以后也嫁这种丈夫呢!哈哈……” 凤箫吟怒道:“你才嫁!” 杨宋贤笑道:“看你们两个样子像母老虎,怎么可能?只要你们不欺负人家就谢天谢地了。”听他这么一说,气氛才略有舒缓……第七日,第七名稳稳当当落在洪瀚抒手上。 夕阳落山之后,在天空留下一段橙红色的霞,将云雾山点缀成极美。到了,春天真的到了,山脚下的花草已经簇拥得满山遍野,姹紫嫣红,洪瀚抒、凤箫吟、林胜南三个采花大盗一路扫下去,一直到天色全黑才往回。说到今天已经是二月底了,胜南箫吟蓦地就想起上个月两个师父的惨死,凤箫吟的兴奋即刻一扫而光,睫毛低垂下去:“武功再好也会死于江湖纷争。希望他们投胎投户好人家,最好平平淡淡过下去。” 洪瀚抒按住他们两个的肩膀:“别伤心了。这么说,你们正月里,都在广南西路了?” 胜南箫吟齐齐点头,瀚抒叹了口气:“我在漓江,因为祁连山有人再度叛乱,我是去追叛徒的,可是叛徒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凤箫吟隐隐觉察出什么。 “他们叛变的原因,我不是老山主的亲生儿子……” 凤箫吟点点头,胜南回忆起当时宇文白和李龙吟在石林中比斗,还有他和陆怡偷“祁连山山主之马”时情景,恍然大悟:“祁连山这两年,纷乱一直,竟是久久不能平息……” “这些叛徒,四处逃窜,有的到大理,有的到宋国来,不过你们不必担忧,现在差不多平定了,只可惜,我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凤箫吟哼了一声:“世上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爹!我没有,你也没有,吴越也没有,我师兄沈延也没有……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也许他们也正在寻找你们呢……像我爹一样,其实,瀚抒也不必去寻父,洪老山主养育你长大,是你真真正正的爹,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仲春夜,金陵、厉风行二人摆脱了叶大妹子和华叔的千叮咛万嘱咐,跑到云雾山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呼吸新鲜空气,比武进行到第九日,所有名次都尘埃落定,但是,前十里最后一个座位,金大小姐还是比较在意的。 “你一个女孩家,凑什么热闹,一定要去争一个位置!”厉风行当然想劝阻,刀光剑影,可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厉风行之所以不服凤箫吟,还有一小点大男人主义在,觉得金陵去给前十名收尾不大可能。 可是金陵主意已定:“第十名多好啊,十全十美!” 厉风行劝阻不了,只得泼水:“你别得意在先,我替你看过,有五大劲敌,沈家三兄弟,萧骏驰,还有连景岳!”金陵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他们分别什么兵器?” “前三个是刀,萧骏驰是剑,连景岳你也认识,是剑加暗器。” 金陵忽地将她裙带一拉,腰后竟伸出一大兵器袋来,其中不乏刀、剑、钺、戈、戟之类,厉风行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你……你做什么?!” 金陵笑道:“这么多兵器,我好歹学了多年,怎么样?对了,我找找看,有没有暗器!” 厉风行瞠目结舌:“明天,你打算把这些都带上擂台?!”金陵边找边说:“对啊,对方用什么,我就用什么……我要让爹知道,他女儿是个叱咤风云的女英雄!” 厉风行“噗哧”一笑没说话,金陵突地啊了一声吓了他一跳:“找到了,连星坠!” 厉风行替她掂了掂袋重:“你小心成驼背……”q 第三十七章 十八般武艺 这一厢,众人在庆祝林胜南、洪瀚抒、杨宋贤、吴越连庄,同时也为石磊出谋划策如何去连最后这一庄。沈依然像麻雀般叽喳:“这次有个女子也不容忽视,她叫金陵!” “就是那个抢了我房间的金大小姐!”吴越气道。“也间接替你们牵了红线!”宋贤笑道。 沈依然道:“她父亲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金士缘,他当了不少年的武林第一,直到遇见肖逝!”“有个这么好的父亲真好!”凤箫吟羡慕到眼红。 “她母亲是外号无影毒王的胡蝶,义母是四川唐门的高手唐永陵,义父是水寒门创始人厉水寒,你也见过她干哥哥兼师兄的厉风行了,他是跟金士缘学来的武功!金陵能差到哪里去!” 吴越见石磊有些丧气,赶紧示意沈依然别说了:“咱们不怕,石磊可是天山派的代表,哪里会差过那个小丫头,对不对?” 众人看他二人甜蜜,也识趣地说:“是啊是啊,金陵身世再好,实力也不行……”“不怕不怕……” 沈依然依然不依不饶:“可是……金陵真的真的很厉害啊……”宋贤不得不也牺牲一次色相:“阿荃,这么晚了,你爹也担心了,我送你去他客栈吧……次日晴。 路南铁胆来的人很少,陆凭父女都不在,江晗一身灰白衣服,还戴了顶斗笠,凤箫吟往四面八方看了一圈,这是最大的改变了。而坐在最后的,是独孤清绝,此刻他很悠闲,一个人坐着,身旁堆了众多的烤红薯。厉风行、叶文暄正坐于凤箫吟身后,金陵果然想挑战第十,正专注擦拭软剑。 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沈家长子沈宣如,已经二十七岁年纪,他击败了暂定擂主的景岫,成为了新擂主。众人感慨着长江后浪推前浪,九分天下不在的战场上,还是人才济济,比武仍旧精彩…… 宇文白要上,金陵已经捷足先登了。这金陵第一日比武陪厉风行上场时戴着面纱没有露面,这次一露脸,当真是艳惊四座,她标准的瓜子脸,眉毛稍直,身姿有同弱柳扶风,一身白衣,活脱脱一个仙子下凡,除了凤箫吟等见过她美貌的人之外,全场都大声惊呼,厉风行身后那男子道:“百闻不如一见啊!”旁边一个说:“金士缘好福气,这小丫头又美又聪明!”“不愧是胡蝶的女儿,出落得如此大方!”简直忘了这是场比武。 独孤清绝眉头皱起,差点吃噎到。 杨宋贤也不顾沈依然难过:“若不是见到过蓝玉泽蓝姑娘,我肯定对这金大小姐惊为天人!”胜南点头:“要说美女,玉泽第一,金国的才女燕第二,她便第三啦!” “那我第几?”凤箫吟凑过来,很感兴趣。 “你第四!”胜南说。“真的?”凤箫吟正得意,胜南又加了一句:“如果世上只有四个女子的话!”凤箫吟气得狠狠揍了他一顿。 沈宣如手握长刀,微笑道:“姑娘请!”金陵一拉裙带,露出一只工具袋来,反正全场都快被吓晕了过去,金陵挑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把差不多长的刀来,小心把裙带系好,一刀刺上去。 凤箫吟惊道:“她身上,怎么这么多机关?” “她不嫌重么……”无论是宋贤胜南,还是吴越石磊,关心的都是这么瘦弱的小姑娘,居然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太不可思议了! 沈宣如用的是沈家刀法,金陵标准的现学现卖,柳五津惊奇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这女娃娃继承了我的衣钵。我的特色,也是现学现卖呢!”石中庸竖起拇指:“不愧是金士缘的女儿,武功不错得很!” 场内安静得只听见兵刃交接声,一直到六十七招,金陵和沈宣如几乎同时出刀,但过程上沈宣如明显慢了一步,金陵刀抵其咽喉,他的刀还未及金陵衣领。金陵胜出之后,休息了好久,开始迎接第二个人的挑战。 上午,陆续击败沈千寻、沈默、莫振之、华冰虹等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的金陵,竟然不让须眉,大出了风头,石磊看着看着,想起沈依然昨日所说,才知不假,也不敢上去,小心观看。 听着如雷掌声,叶文昭最气不过,带了她绳索上去挑战。也是这一日,第二个上台挑战的女子。 金陵看见是她,笑道:“叶文昭,我等你好久了!怎样?姐姐武功如何?!”叶文昭少不更事:“你不是说要当第九吗?怎么?比不过吴越,就狡猾地宣称自己只盯准了第十一个名次?” 金陵大好面子:“我不喜欢第九那个数字,十全十美多好,我本来就只盯准了第十一个名次,又如何?”文昭冷道:“我看你是不敢去,狡辩什么!准备用什么来对付我?”金陵哦了一声:“知道你来跟我夺,我特地让叶大妹子编了一条麻绳,这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厉风行、叶文暄为她两个捏了一大把汗:幸好没吵架! 叶文暄报,厉风行记:“第九招,文昭,‘朝搴木兰’,金陵‘朝搴木兰’,第十招,文昭‘夕揽宿莽’,金陵,‘夕揽宿莽’,算了,你写金陵‘同文昭’好了!她可真现学现卖了……十一招,文昭‘上下求索’……”风行边记边道:“怎么全《离骚》里的?叶文昭喜欢屈原啊……” 文暄一笑:“也许,是受了我的影响吧……” 十九招,文昭突地以绳来绕金陵之绳,金陵不甘示弱,两绳相缠,金陵的绳比较粗糙,毛一丝丝往下落,用力往后一拉,绳子更松,文昭以为自己要胜,正自高兴,忽然金陵暗用内劲,她的麻绳竟断成两截,这短绳比长绳更适合金陵使用,她即刻转守为攻,一招过去,将文昭手中之绳绕住甩开,一眨眼再一绳过去绕住她脖子:“怎样,服了吧?”叶文昭哼了一声:“我会记住你家华叔和叶大妹子!”说罢就走,金陵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啊!叶大妹子是个男子!”她这一声惊了四座,众人不知原委,纷纷道:“什么叶大妹子是个男子?”“难道叶文昭是男子?!” 叶文暄甚是窘迫,厉风行笑得人仰马翻,叶文昭气得找不着方向。 好不容易止住笑,大家肚子都痛了,根本没有体力上去挑战,就这么一直闹着,平日不苟言笑的石中庸笑得都有点难过:“五津,她可是比你更惹人发笑……”五津突然“咦”了一声,指向台上:“两个美女啊!” 宇文白挑战金陵!喧哗声盖住了哄笑声,只听有人大声道:“西夏第一美女对泉州第一美女!”“有看头!” 厉风行长吁一口气:“好无聊!”叶文昭大声道:“踏雪无痕!打败她!” 宇文白解下背负琵琶来,金陵又拉开兵器袋,翻了一阵子,没翻出有琵琶,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没有啊……好奇怪……”立刻站到擂台边上冲着风行喊:“天哥,替我找个琵琶来!”场内再度哗然,厉风行有求必应,满场乱窜地寻找琵琶,不一会儿集了满满一大把,让华叔把所有琵琶一次性地送上去给她挑选,金陵挑了个满意的,转过身去,见宇文白毫不介意,报以一笑:“宇文姑娘先请……”可怜的华叔再将那么多琵琶抱下台来。 宇文白脚步微微一动,先过去一招“青海长云暗雪山”,金陵后退一步,迅即一招“孤城遥望玉门关”!在场人大惊,洪瀚抒奇道:“她不是现学现卖么?怎么这一招没有学文白?”厉风行冷道:“你别小看了陵儿,她好歹学过琵琶,怎会不知?” 宇文白赞了声好,琵琶刚刚收了力要撤回,突然再度上力,正是一式“黄沙百战穿金甲”,她一招力道迅猛,金陵心中暗道:看不出她柔弱女子,手这么狠!再次闪身一让,送了一式,砍在宇文白琵琶上,但还未落实,宇文白身形一晃,飞快地转至她身后,金陵一愣,掉转身,宇文白已经撤回,随即将琵琶从右手转至左手,转动着滑向金陵,金陵沉着冷静,立刻也换了手,宇文白忽然飞身而上,从上路攻下一招“欲饮琵琶马上催”,金陵顿时落了下风,硬生生拦住这一招,刚刚拦住,宇文白忽然将琵琶绕过自己身后,迅速又转到右手上来,空中再袭了一招,金陵眼疾手快,飞快地将琵琶一推,左路攻击文白,又缓和了战势。 叶文昭边记录边说:“宇文白的轻功真是天下一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马上就消失在一处出现在另一处!”叶文暄道:“琵琶也不错,真不愧是祁连九客!第六十招,宇文白,反弹琵琶,太漂亮了,金陵这一招是剑法上的‘迎刃而解’!”金陵剑法融于琵琶当中,有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宇文白依然是动作柔软,她软有软的好处,硬者难以克软,也更难触及她软中之硬,金陵就是硬派典型,她化解得了这软招,但刚一化解宇文白又一招相迫,使她难以逆转趋势。 两人却一直无法穿越对方的屏障,比武从此开始激烈,众人大饱眼福,明白了这一场,依旧是比武! 比武在百招之后,忽然就峰回路转,许是金陵发现了宇文白的琵琶路数,继续发扬她现学现卖的作风,百般纠缠之下,终于把这个强而有力的对手,打败! 击败了宇文白,金陵的第十也是实至名归了,后来上去的挑战者们兵器各有不同,金陵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挑选,也终于没有人能胜过她。只是她挑兵器太慢,好几次,挑战者们都呵欠连天…… 独孤清绝久久不愿离场,盯着金陵面容,心道:为何越看金陵,越觉得她长得像玉儿……q 第三十八章 爱VS恨 转眼,已是第十四日,这一天吴越染了风寒,石磊与他一并留在客栈加以照顾没有到场,他们这一伙人个个都得了名次,也不是很关心后面的排名情况。 为了烤红薯的事情,凤箫吟一直和独孤清绝抬杠,独孤清绝被她接连气了几日,这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哦了一声:“我那天太饿了,你就为了这事啊,那好吧,赔给你吃就是,这么小气,做什么盟主啊!” 偏巧厉风行听到这句,也冷笑着过来:“对啊,你看看,这么小的雨,全场几把伞?就你一把!” 凤箫吟大怒:“我撑伞,又碍着你们什么事!”厉风行哈哈大笑:“如果打仗的时候下雨了,你还撑伞在马上杀敌啊!”凤箫吟呵呵笑着:“那又怎样?帝王、将领打仗的时候不都坐在伞下?天生我是当帝王将相的命!”厉风行竟是无言以对,便不去理睬她。凤箫吟吃饱喝足了,也跑到胜南宋贤瀚抒阵营里观战。 这第十四名说来也怪,半日下来是走马灯地换,比到下午趋向于白热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在台上站得超过三个人次的,一时间刀光剑影充斥台上,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临近傍晚,雨总算停歇,而擂主,依旧不停轮换,局面不定。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团黑影从众人头上掠过,未及定神,发现一个黑衣男子已经站在台上,他戴着斗笠,未报姓名就和当时的擂主沈千寻打斗起来。 他一出手,凤箫吟等人就看出个所以然来:“十四名,终于有了人选!这人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奇怪,他是谁?” 洪瀚抒凝神看去,也不知他是哪门哪派的。十四名渐渐变得非常明显,是这位无名客的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再没有人前去挑战。 无名客这时才转过身,面对台下:“在下挑战第十二名的石磊。” 石磊这时正给吴越炖姜汤,听沈依然说有人挑战,奇怪不已:“这人真奇怪,为何一定要挑战我不可?”吴越道:“走吧,我陪你。”石磊一笑,替他添了件衣,两人进了场,石磊跃上擂台,见这无名客一身装束,奇道:“阁下是哪一位?”那人却一言不发,提起剑来,石磊一愣,也抽出己剑,那人剑尖一颤,先出了一招,石磊立刻应付。 凤箫吟小声说:“石磊的名次可能保不住。”洪瀚抒疑道:“为何?” 吴越关心则乱:“她怎么会保不住名次?”凤箫吟一笑:“这个人要是挑战叶文暄,可能都未必分出胜负呢!”几人一惊:竟是如此高人! 厉风行凑过头去看叶文暄的记录,不由得一惊:“怎么会这样?!” 独孤清绝坐在最后:天山剑法真正的精髓,可不在石磊剑中! 凤箫吟笑道:“你们看,石磊每一招,都是这黑衣人先前那一招!” 石磊心中惊疑不已,但不能随意变换招式,只得像学剑一样,慢慢招架,那黑衣人却随意挑起剑花来,刻意等待石磊下一招用他这一招。 金陵笑道:“就像老师在教学生一样啊。”文暄道:“之前看不出他剑属何门何派,现在想来,可能正是天山派!” 萧骏驰也评道:“两人剑招差不多,但是内涵比起来,石磊差远了,内力不够,速度也不够。”林胜南仔细看着,小声说:“他是谁啊?搞得这么神秘!”宇文白拉了拉洪瀚抒衣袖:“大哥,他会不会是……肖逝啊?”众人大惊,凤箫吟道:“不会吧?他年龄不够,而且,应该不会在独孤清绝之上……肖逝才看不上这次大会,他对抗金早已经漠不关心了!” 文暄记下第七十七招:“石磊,冰河洗剑,黑衣人,剑荡群魔。”便在第七十七招上,他看出个究竟:“这人对石磊没有恶意,这一招石磊本来要败的,他让了一步!” 金陵点头:“如果说石磊的天山剑法炉火纯青,那他显然已是出神入化了!” 话音刚落,无名客剑架在石磊脖子上。 失望已经写在吴越、宋贤等人脸上,石磊却大喜过望:“哥!” 她这一叫,众人大悟,原来是石磊的兄长石磐啊!独孤清绝冷冷旁观:天山剑法,果真不容小看,石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兄妹两个一同下台来,石磊笑道:“哥,干嘛搞得这么神秘?”石磐爽朗地笑:“我是想看看,你这几个月有没有勤于练习,有没有退步!奇怪,你不是女扮男装的么?怎么又扮作少妇了?”这时吴越上前来,石磊脸一红,小声说:“不是扮作。他,他是我……”吴越和她握紧了手:“大哥,石磊前几日已经嫁给了我。”石磐先一怔,随即大笑:“我这个大哥今天才到云雾山,好啊,婚事也不同大哥商量,还抢在大哥前面!” 不知怎地,吴越刚同石磐见面,便熟如兄弟了,宋贤看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小声道:“他们好美满……好幸福……”胜南打趣道:“等等,是谁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宋贤满脸通红着狡辩:“是霍去病啦!”凤箫吟笑着说:“好啊,你也可以这么美满的,沈依然的爹还在这里呢,今天就可以向她提亲去……” 说笑着的他们,又哪里知道,幸福是一把双刃剑。 再过几天,是宇文白的生辰,三月初三,众位早早离场去了,当然免不了大吃大喝了一顿,散席过后,胜南宋贤继续跑去喝酒,瀚抒知凤箫吟喜欢吃烤红薯,陪她去排队,没有独孤清绝抢食物,凤箫吟心情舒畅,边贪婪地吃边说:“讲讲你们祁连山的往事吧!” 那么多人一起出来,最后只剩萧骏驰、宇文白在两人身边,洪瀚抒望向萧骏驰:“骏驰兄,不介意我同她讲吧。”骏驰点点头。瀚抒道:“我们祁连山人,的确是靖康年间迁去的,刚刚进山时,我们和当地的居民一样,崇尚平等,所以大家很和平地生活,但几十年前,骏驰的父亲,萧远,发动了一起政变。”骏驰道:“不错,我爹不知和谁学来的武功,发动了政变,我们东宗,成为祁连山的主人,西宗成了奴隶。”凤箫吟点点头,显然毫不知情。 瀚抒道:“洪老山主,不,我爹,是奴隶中不甘命运束缚的人。我、文白还有金鹏,一起服侍骏驰、玉莲两兄妹,他们对我们很好,名为主仆,实为朋友,大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凤箫吟插嘴:“你还对那个萧玉莲,产生了感情……”“是。”他继续说,“可是我爹实在不甘心,他借出山机会,替我们遍寻名师,在那时组织了我们祁连九客,他自己,也机缘巧合和点苍山的云蓝见面,学来几招剑法,渐渐我们九个,也各自跟着师父学会了自己的功夫!” “不错,我们白天服侍,晚上练武,祁连九客的九个,都是奴隶中九个最大姓氏里挑出的九个。”宇文白说。 凤箫吟会意道:“我听说过,洪瀚抒、成菊、黄蜻蜓、陆静、竺青明、蓝扬、顾紫月、宇文白、孙金鹏……怪了,那你们怎么会只有八个人来了云雾山?” 宇文白小声说:“其实,金鹏在起义前几年,便被萧远廉价卖了。” 瀚抒道:“别再伤心,文白。只是我没有料到,玉莲会出卖我。因为她的出卖,我们的计划提前,我领导九客,那一夜,不留萧氏一人!” 宇文白叹了口气:“他怎么下得了手?接连放了骏驰哥和楚儿姐姐,他也想放萧远和玉莲姐的,但是当时,玉莲姐为了逃命,将亲生父亲推到了大哥钩下!” 凤箫吟一气之下把红薯砸了:“这女人好毒辣,死了也活该!” 瀚抒道:“人人都这样说。我去追她,追上之后又心软了,她却再一次骗了我,逃了,等我再追上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 文白愤愤不平:“玉莲姐遇到一支马队,与他们同行,这五十多人也尽数遇难,江湖中人把这笔帐全记在大哥头上,污蔑大哥,说他有仇必报,滥杀无辜,说祁连九客是邪派,我们蒙冤两年多,这个杀玉莲姐的凶手,我们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那把匕首呢?可有什么特征?我江湖上耳目多,帮你们找找看……”凤箫吟说。 洪瀚抒摸出那只匕首来递给她:“这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风’字。” 天黑的街头,他显然沉浸在悲痛中,没有注意到凤箫吟的脸色突然大变,他把匕首刚刚递到凤箫吟手里,凤箫吟手一软,匕首掉落在地,她赶紧拾起,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这时有个女子也坐在烤红薯的炉旁,火苗跳动着,骏驰的心也随即狂热地跳动起来。 宇文白惊诧不已:“楚儿,楚儿姐姐……”萧骏驰的妻子,萧楚儿。 她一直盯着萧骏驰:“为什么离开我?”文白道:“他怕连累你……”“文白!别说话!萧骏驰,为什么撇下我?” 凤箫吟仔细打量她——一个痛恨战争的女人,她的眼神里,柔和中透着凌厉,凤箫吟却不忍再看,心里有一种想哭的yu望,回头重新盯着匕首发呆:怎么这么巧呢?怎么这么巧…… 萧骏驰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楚儿,别再跟着我……” 萧楚儿怒道:“我偏不!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萧骏驰!我希望你明天站到擂台上去,不要再害怕明天!” 她站起来欲走,骏驰突然一把拉住她,一起往远处走去。 凤箫吟颤抖着盯着他们的背影,都没注意自己霸占着匕首不肯还给洪瀚抒,瀚抒咦了一声,把匕首强行夺走了:“怎么啦?不舒服?” 凤箫吟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她立即转身走:“我困了,要回去睡觉……”泪水,却使劲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洪瀚抒,你可知道,你对我,不该爱,而是恨啊!q 第三十九章 后记 一个月多月过去…… 薛无情接过前五十名的名单,大概看完了前四十个,笑着问石暗沙和向一:“这武林前五十名,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石暗沙冷笑着:“怎么对付上一代,就怎么对付下一代!” 向一道:“我想,先从那第三十八名的江晗下手,前三名放在最后。” 薛无情笑道:“暗沙,你觉得呢?该不该先去诱那江晗降金?” “我不觉得。”石暗沙狠狠瞪了向一一眼:“诱江晗入金能有多少作用?路南铁胆在大理,而且也没有太大的势力,江晗虽然有个抗金的父亲,可是早已经死了!还不如去泉州诱金陵和厉风行!” 向一看都不看他:“我随便你!”说罢就气冲冲地走了。 薛无情看出他二人分裂,奇道:“让你们来分裂他们,怎么他和你却分裂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主公,上次合作暗杀慕容兼很成功,可是他的功劳还没有他手下柳峻大,紧接着不知怎么回事,他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谗言,就觉得我在扶柳峻取代他的位置,这……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的啊!不过,向一做事毛躁,还真不如柳峻!”石暗沙气愤不已。 薛无情一怔,猜测是徐辕派人离间,没有做声。 薛无情一挥手,石暗沙退下了。 无情冷笑着:徐辕,你好大的能耐,离间我薛无情的左右手!看来他们两路都不能再用!转过头去,看向树后的薛焕和解涛:“宋国的前五十名出来了,你们南北前十,也该有所作为了吧?” 薛焕冷冷一笑:“徐辕和柳五津想要重建前五十名,我就让新前五十和旧五十一样的下场!” 薛无情摇摇头:“这件事,我直接交给柳峻一个人就可以办妥当,泉州是乱定了!” 薛焕一怔:“那么薛前辈希望我们做什么?” 无情道:“你们先帮着暗沙和向一两个和解,看看究竟是谁在放谣言,抓住那个奸细!”薛焕哦了一声:“又是徐辕在搞鬼!” 无情点头:“办完这一件,我们还有更多事情可以做……”q 第四十章 再见以前说再见 下山来,已经是农历四月,林胜南同洪瀚抒作了别,他要回广南去看看父亲,而洪瀚抒亦要回祁连山料理事务,临走瀚抒问起凤箫吟今后打算,凤箫吟刻意避让:“我要去看我师父,所以会和他同行。”瀚抒不由得一阵失望:“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吟,江湖凶险,你要加倍小心,千万别……别像上次那样受伤!”凤箫吟脸一红,低下头去,瀚抒道:“祁连山山主的印章还是先放在你那里,你一定要去祁连山还给我。”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了。 吴越石磊和石磐欲去大散关观光,临走不放心杨宋贤一人,宋贤称他会回红袄寨中,顺便帮忙打听金国开封那个“柳府”,让胜南拜完父亲、见完弟弟就赶紧过去。 作别之后,众人北上的北上,西行的西行,分道扬镳时,胜南拍拍吟儿的肩,吟儿转过头来,低着头不吭一声,眼泪像断了线,胜南小声安慰道:“有聚也有散啊。”吟儿点头,再抬头,胜南看她眼里的泪和当时别离玉泽时玉泽眼里的不一样,扑朔迷离,有点诧异。 两人回到广南西路,拜祭了纪景和楚江,吟儿问他日后打算,胜南道:“天骄说,原定计划,我弟弟是五月抵达泉州和爹会合,现在爹不在了,他可能会提早到泉州去,我想先去等他。” “过去的那个林阡……”凤箫吟沉思,“据说,除了林前辈,还有石中庸和天骄要去等他……” “你呢?你要不要去祁连山?”胜南笑道。 “我……我不去,我也要去泉州。” 胜南一怔:“这我就不懂了,吟儿,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像一个谜,为何,你一直要跟着我?”凤箫吟一愣,笑道:“自作多情,谁是跟着你?我也是要去泉州找人的,而且,也想见一见过去那个林阡。” 林胜南诡秘一笑:“见完了之后,就去祁连山?” 凤箫吟表情木然,呆滞地看着他:“可能么?” 林胜南一怔:“怎么不可能?”凤箫吟流泪说:“不可能啊……” 胜南见她如此伤心,真是很奇怪,赶紧问:“你是不是还割舍你以前爱的那个人?他是谁啊?” 凤箫吟却一笑:“以前那个人?以前那个人,现在却不是以前的身份了,说是,也不是……”胜南越听越糊涂:“哲理啊。什么叫说是,也不是……你干脆别叫凤箫吟,叫谜算了!说话都像出谜题。” 凤箫吟却喃喃说:“人的一生不就是一个谜,虽然人都不知道谜底,但谜底还是有的。” 胜南一愣,觉得她的话和风烟老人的相似。 凤箫吟掩面痛哭:“为什么我和那个萧玉莲这么巧呢?她和我长那么像,又被我……”胜南一惊:“又被你什么?” 凤箫吟突地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又被你抢了洪瀚抒,是吧?”胜南笑着看她哭着,凤箫吟一怒而笑:“滚!” 胜南笑着说:“人总是要有过去的,你不必太在意洪瀚抒有萧玉莲,你跟萧玉莲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要总以为自己是别人的影子。”凤箫吟突然问:“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做某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胜南一笑:“过去是最美的,我宁愿作那个人的过去和回忆。”凤箫吟喃喃道:“过去就一定有回忆么?我到宁愿做那个人的未来。” ?? 四月底,来到福建路。 而洪瀚抒一干人等快马加鞭北上,一直同沈望、沈依然、柳五津、柳闻因同行。沈依然和洪瀚抒均害了相思之病,路近利州西,柳五津父女因为快到短刀谷,所有事情也差不多了,极为高兴,沈望谈论着沈家寨的抗金前景,想去红袄寨里“吸纳”那三个人才过来,沈依然一听有宋贤,举双手双脚赞成,柳五津哈哈大笑泼冷水:“凭那饮恨刀,林胜南也是我们短刀谷的,老沈啊,你争不过我们!”气得同桌吃饭的沈望吃不下饭。 洪瀚抒还发现柳五津和马类的天敌关系不是假的,他的马天天搞得又脏又臭,幸而有柳闻因照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马类天敌看到好马就要糟蹋,偷、抢、骗、蒙、拐,什么方法都用,屡教不改,偷完之后又毫不过问,任它们自生自灭,管它们寻死觅活。见此情景,宇文白体会到了自己的白马可能已遭毒手,难过不已,又不能说什么,唉! 这段时间,新建的云雾山排名大多被抗金义军盯上,柳五津回到短刀谷去,与范铁樵、路政等几位首领商量了,决定先看他们动向再决定,而这时候,江湖上传出的最大新闻,如石破天惊——一时群龙无首的慕容山庄,居然得独孤清绝加入! 独孤清绝加入慕容山庄,这种厉害的新闻在江湖上比坏事都传得快,凤箫吟、林胜南两个行到目的地泉州,一路都疑惑着这消息的真假,胜南更评价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就不得不佩服慕容山庄现今才十九岁的女主人慕容荆棘的魄力了。 泉州不愧是大海湾,大小杂货一应俱全,凤林二人无法招架,遇到什么都赶紧掏腰包,最后钱花得差不多,买了一堆鸡肋拖着走,泉州城也大得要死,走了半天两人竟绕了个圈回到原地,凤箫吟又累又气,坐在亭子里连连擦汗:“这,这还怎么找你弟弟啊……我怕不仅我们迷路,他自己都找不到方向……” 胜南笑着说:“你放心,我和天骄还有石中庸前辈保持联络,一旦有消息就立刻赶过去,我们先回城里,随便找间客栈落脚,如何?” 凤箫吟答应了,两人正欲出亭,忽地一只不明飞行物嗖一声擦过两人耳根撞到亭柱上,未及拔看,又一件兵器和凤箫吟一擦而过,凤箫吟躲过了接连好几把,面色凝重,怕又像上次那样遭到暗杀,林胜南也一边闪避一边道:“这暗器功夫,当真厉害!”拔出饮恨刀,接连挡下十几枚银针,凤箫吟来不及拔剑,在这针林镖雨中一直躲着,突地四面八方围来一张巨网,两人措手不及,被困在网中。 胜南知遭了暗算,意欲提刀破网,这当儿几个家丁模样的走过来,牢牢系紧了网,缚住胜南箫吟两个,凤箫吟怒道:“哪个死东西?出来!”一个声音立刻响起来:“盟主,是厉某挑战你的第一名。” 凤箫吟又惊又怒,这人是从未交过手的厉风行! 他此时是富家少爷的打扮,非常讲究穿戴,身着千金裘,但手上却未握住什么扇啊杯啊之类,而是——武器。 胜南心道:看不出他的暗器功夫也这般出众,如果在云雾山用到暗器,恐怕他还未必是第四这么简单!他是富贾之子,为何要学武,还学得这么厉害!? 凤箫吟冷冷一笑:“挑战我的第一名?那你先得把我放出来啊!” 厉风行哈了一声:“需要吗?!我已经打败你了!”q 第四十一章 唐门之后(1) 厉风行居然说他刚才的暗算胜了自己! 凤箫吟大怒:“你说什么!?”厉风行哼了一声:“你败在我的暗器之下,被我囚在网中,难道不算败!” “当然不算,你暗箭伤人!”凤箫吟不服。 厉风行坏笑着:“比武又不光靠刀剑!暗箭,有的时候断定生死!” 凤箫吟摸摸后脑勺,这话是她胜了独孤清绝之后说的,反驳不得:“你……你……” “败是败了,不过还可以重新挑战吧?”林胜南一笑,挥动长刀,立即削断了网绳,一眨眼,厉风行家仆还未缓过神,林凤二人已经站立起来。 凤箫吟笑道:“比吧,厉风行!”厉风行喝道:“好!”话音刚落,双手一抖,袖中“嗖嗖”两声飞出两枚相同暗器来径自飞向凤箫吟,胜南见他暗器有同雷厉风飞,暗自吃惊着,凤箫吟居然一动不动,像呆了一般,眼看那暗器几乎打在她身上,风行嘴角荡着一丝冷笑,只见凤箫吟一瞬间身体一让,一下子将那两只弹珠接在手上,这等迅捷和胆量,令在场几个皆是惊讶不已,林胜南看她手指丝毫未损,而方才厉风行力道大得足以令风“行”了,诧异非常。 厉风行又气又急,未等调匀气息,又一枚暗器在手中,一阵风吹过,扬起他白色披风,凤箫吟看他久而不发,不敢怠慢,一直警觉着,忽然之间,他披风一掀,竟有千万根针齐发,和他出现之前一模一样,满亭内充斥着这些暗器,凤箫吟纵身跃起躲过,这时又是一枚大暗器从她上路迎面过来,原来厉风行早料到她这么躲闪,来了个声东击西,料想她这一回再也躲不过了,谁料凤箫吟低身让过那暗器,在即将中针之时,忽地双脚一抬,踩着几枚浮在半空中的银针过去,一步跃到亭子外来。 厉风行未及细想,继续发暗器,她再一次伸手就接,这次观察得足够仔细,轮到她吃惊了:“唐门的七煞镖!”众人战场随即转移到亭外,厉风行笑道:“你怕了么!我的七煞镖上有许多毒药,你怕了吧!” 凤箫吟哼了一声:“不过是毒药么,有什么好怕!”风行大怒,立即从袖中抽出一只木筒状物,打开来直向凤箫吟、林胜南这边喷,那粉末如火焰直接扑溅,一时间听得雷一般巨响,便似有九条龙逼近面门,吟儿一时怔住,胜南急忙拉住她衣袖,带她一起飞身上树,吟儿惊疑不定,语带颤抖:“好险……是唐门的雷火九龙筒!” 厉风行笑道:“怎样?怕了吧?”凤箫吟露出脸来:“怕你作甚?” 厉风行冷道:“我走了。” 凤箫吟赶紧下树:“等等,第四名,你……”她话音未落,厉风行突然用手向后发出一枚金针,吟儿一惊,硬生生地接过,手指居然被擦破,不禁怒道:“你奸诈!”厉风行笑道:“你武功倒是不错,这是唐门最厉害的上天入地大搜魂针。”吟儿蹙眉:“这么长的名字,满难记住的……” 胜南看清楚可以休战,立即站到中间来:“厉少侠,可以停手了吧?” 厉风行微微一笑:“好啊,凤箫吟,我是看在林阡的面子上不打你了,免得人家说我男人欺负女人,林阡,你可得用用功,我看人很准,不出几年,盟主是你的,怎么可以让这小丫头得意太久!” 凤箫吟怒道:“你说谁小丫头?你看人准有什么用,那你看看你自己,不学无术,狐假虎威!”厉风行一愣:“怎么说?”凤箫吟得理不饶人:“你姓厉,怎么总是用唐门武功?”厉风行“哦”了声:“我娘姓唐,我自是唐门后人。”林凤二人这才想起当日沈依然介绍金陵的话来,胜南忙说了句合时宜的话:“原来令堂便是名震四方的唐永陵唐女侠。”厉风行听他赞美己母,显然很高兴:“是。”笑容还是有点坏。 他一走,凤箫吟就嘀咕:“这个厉风行,为何总是不承认女子可以做盟主!?”胜南微笑着劝说:“好啦,他不服就不服,你还在意这些?” 凤箫吟还是很不高兴:“你当然帮他,他说你是盟主的材料。” 胜南哈哈大笑:“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吟儿脸上也露出笑容:“好哦,学会了狂傲。” ?? 第二日,凤箫吟还没有睡醒,就听见胜南响亮敲门声,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开门,门刚一开,胜南敲门的拳头差点落在她脸上:“你才起床?你可知现在已是午时?” 吟儿看他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边说边打呵欠。 “今天早上就议论开了,现在满城风雨!我还以为你去打架了……” 凤箫吟一头雾水:“什么事那么严重?” 胜南拉住她,冲到客栈楼下掌柜面前:“请把刚刚您说的话再说一遍。”掌柜道:“好啊,我们泉州的厉风行厉少侠打败了武林第一的凤箫吟,现在是第一啦!泉州出人才!今后我们酒馆改名为尚天酒馆!”凤箫吟大怒:“你小心点,以后你这里客人个个喝酒都上了天!”丢了银子就去马厩牵马,胜南微笑着问:“怎样,有什么打算?” “能怎么办!去找他算账!” 胜南苦笑着摇头,随她去找厉府,这凤箫吟脾气虽然臭,但凡事都不能维持多长时间的兴趣,逛着逛着又把厉风行的事情忘记了,继续在泉州城闲游,心情再度变好,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刚刚的事情。 转了个弯入了巷子,吟儿突然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林阡,你爹当时带着双刀之时,总是被人觊觎抢夺,差点掀起风波,为何你却能保管好,至今没有遭到任何人抢夺?” 胜南心念一动:“是啊,我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难道说,抗金意识提高了?”说完这个原因,连他自己都推翻。 凤箫吟笑着摇头:“你刚刚得到饮恨刀,按理说是最不稳定的时候。”林胜南思考了一会,突然吃了一惊:“是不是那个江山刀剑缘?好像现在的惜音剑主人,那个林念昔长得很丑!”凤箫吟笑着说:“不是啊,你别道听途说。”胜南轻声道:“总之我不会遵守。”凤箫吟一怔:“我知道,其实没有人抢饮恨刀,有两个原因。” “第一,拥有过双刀之人,下场都不是很好,你爹的师父谭煊,没能从事抗金事业,年纪轻轻就死于江湖纷争,谭煊的师父陈星河,早年也死于洞庭湖起义,你爹,也……所以这些人想看看,你是怎样,完成饮恨刀的宿命……”她低声说。 “饮恨刀的使命,是为战而生。”胜南握紧了刀。 “他们先前没能力抢到饮恨刀,云雾山比武之后,更发现不可能比你更适合饮恨刀,所以明知道得不到了,就难免带着些这种念头自我安慰。”凤箫吟叹,“就是这种心理,暂时驱使着他们不对你形成阻挠,不过,时候一过去了,恐怕阻挠也就到了。” “管他阻不阻挠,既握在手里了,就不会轻易丢。”胜南淡淡一笑,无惧。 吟儿回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续道:“第二,之所以不盯向饮恨刀这个目标,是因为他们盯上了另一个目标,从前的武林第四十七名周瞰手中的抚今鞭。” “抚今鞭?” “对,抚今鞭、饮恨刀、惜音剑三者在江湖上齐名已经多年,但是久久在江湖之外,前些日子周瞰把它抢了过来,可是周瞰这个人哪里有你这么强的武功,他保不住抚今鞭,定然在金国那边遭到各路人马的抢夺!” 胜南听得心中失望:“抗金抗了七八十年,三代人的努力,只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怕,还不是蚁穴!”凤箫吟狠狠说。 ?? 出了这条小巷,眼前又呈现一番热闹景象,街市旁每家店铺都忙着在门上插艾,儿童们全都佩戴着五颜六色的香囊,脖颈、手腕、足踝上,到处佩戴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凤箫吟喜道:“原来今天是端午节!” 胜南看她二话不说去买长命缕,疑惑不解:“昨天投宿,钱不是已经用完了吗?”吟儿笑着小声说:“用完了,不是可以偷么?”“不会吧,江西八怪,从来不偷钱啊!”胜南纳闷着,凤箫吟狡辩道:“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你放心好了,我光顾的那个是厉风行。” 林胜南听说是他,料想她在昨日比斗完了立刻出手,手快得很,不由得佩服不已,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同她去看泉州城的赛龙舟,被那洋溢着的节日气氛所触动,不免有些思乡。 时至下午,到了一家酒馆,店小二正忙于悬插“五端”,掌柜上来,问他二人要不要吃五黄,胜南好奇相询:“何为五黄?”箫吟道:“这是南方人过端午间一定要吃的黄鱼、黄瓜、咸鸭蛋黄、黄豆辬粽子、雄黄酒。”掌柜点头:“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凤箫吟被他捧得心情高兴,早把厉风行一事忘得一干二净,胜南看她不闹事,正放下心来,谁料那掌柜接下来看见他们身上武器,哦了一声:“两位闯荡江湖的吧,知不知道我们泉州的厉尚天厉少侠啊,他打败了武林第一,成了新的第一名!” 结果,结果可想而知…… 凤箫吟很生气,极其生气,显然十分生气。q 第四十一章 唐门之后(2) 天黑,理应要束缚人们的走动。 原以为会冷冷清清,孰料天一暗,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各家各户都挂起了彩灯,红绿撩眼,黑夜之中宛若一条长龙,点点星火,如星斗翻转,明珠撒落,百姓们聚到庙宇前,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燃放烟花,好不热闹,不时有贵族马车经过,凤箫吟道:“好香!这些贵族小姐,搽抹了许多胭脂香粉!”胜南点头,不喜欢这种环境:“宝马雕车香满路,一点都没错。” 凤箫吟挥霍着从厉风行身上偷来的金银,买了不少的蚌壳、螺壳之类,不是胜南劝,都不想回客栈。 走到一个大户人家侧墙边,凤箫吟觉得口渴,看到一支树干伸出围墙,当机立断跳上墙去摘果子,胜南急道:“还没有熟透啊!”凤箫吟道:“没事没事!林胜南你也吃一个吧!橘子!”她朝这户人家一看,见灯火通明,招招手:“林胜南,你也上来!”胜南扔了手里东西,跃上去:“怎么了?” “这是个富家,要不要偷一点……” 胜南惊道:“你是个盟主啊,传出去影响抗金声誉啊……” 正说着,最近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少女从门里走出来,赞美式地看着这排果树,走到那棵最危险的树旁边,小声说:“快些熟了,我要送给他吃。” 凤箫吟心中暗笑,又觉这少女眼熟,转头眼问林胜南。胜南也是惊疑着,往她点点头。 那女子突道:“什么人!?”话没说完,已朝两人扔来两枚暗器! 凤箫吟伸手接:“好像是唐门的铁莲子啊!哎呀,这个小丫头好厉害,我中了毒啦!”那女子循声看向凤箫吟:“你倒是机灵得很,不错,你中了毒了!”他们相互看了眼熟,那女子厉声问:“你是谁!?”凤箫吟和林胜南立即往树里面躲,透过树枝看,那女子蒙着白色面纱,依稀在哪里见过,吟儿小声问:“我中了什么毒?” 女子似乎一愣:“你不知自己中了什么毒?” 凤箫吟好奇道:“我中了毒难道还会知道中的什么毒?”少女才觉得莫名其妙:“你知道自己中毒了,却不知道自己中什么毒?你也太奇怪了!”凤箫吟气极:“你才奇怪!”女子生气道:“你下来!”凤箫吟怒道:“不下!”胜南同她耳语:“你不下去就解不了毒了……” 只听那女子得意地说:“你不下来就等死吧,这种毒,不出三日就会扩散到心脏去,到时候华佗再世也没有用!” 凤林二人一惊。吟儿害怕不已:“会死的?”“你自己试试!”女子冷冷扔了一句过来。说罢吟儿就觉得伤口奇痒,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有没有解药?”女子笑:“当然有。”取出一小瓶,往树上一扔,凤箫吟接过,拔了盖子就要喝,那女子叫道:“不要喝,这是涂的!只要涂在伤口上就好。”凤箫吟冲她一笑:“你是好人!”这时几个家丁听到声响,走到那女子身边:“大小姐,谁在那里?” 那女子往侧墙上看,虽然两人动作看得清楚,但脸背着光,一片模糊,加上两人怕身份泄露,遮遮掩掩,女子哪里知道他们是谁,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只是偷果子吃的毛贼罢了!”家丁慌道:“毛贼?在哪儿?”女子一指,家丁们纷纷拿着棍棒到树下来轰人,女子忙道:“住手!”家丁们齐停:“大小姐!” 女子道:“放心,他们蹩脚功夫伤不了我,我已经伤了那女贼。”家丁中某人毕恭毕敬道:“大小姐,这两个毛贼不可能是偷果子吃的,现在果子还泛青呢!” 凤箫吟一怔,手扣弹珠,一弹指,两枚弹珠打在地上,顿时散出迷烟来,那几个家丁纷纷倒下,那女子似乎大吃一惊,走近一步:“你们怎么会有唐门的烟雾弹珠?”凤箫吟笑道:“厉风行送我的,你是谁啊?” 女子怒道:“他送你干什么?”凤箫吟小声说:“是那个第十名啊!”胜南一笑,原来这女子正是金陵,不过也不惊奇了。 凤箫吟笑道:“他说他喜欢我,送了我啊!”那金陵气极:“不,不,不可能,你……你是谁!”凤箫吟笑道:“你是金陵吧!他老是向我说起你,你也是他情人是吧?”金陵气得抽剑来打树:“你,你下来!” 胜南吟儿在树上没法站,赶紧下去,金陵见是他们,先是一惊,然后和颜悦色对胜南:“林少侠,又见面了!”转头变脸:“凤箫吟!你把话说清楚,天哥怎么会喜欢你?” 吟儿笑道:“哪里有?你别激动,他拿这个打我,我就接了过来,就这么简单,哦,原来你真是他的小情人啊!” 金陵一怒,手中抽出一盒,“嗖嗖嗖”几声里,竟是数百只细针,胜南一见,立即拔刀相拦,凤箫吟见那细针撒落,如雨中梨花,叹道:“不愧是暴雨梨花针!”叹完了气,痛心疾首:“你小小年纪,怎么也和毒药暗器混在一起,小心送了性命!” 金陵哼了一声:“你还武林盟主,输给我天哥,还到我家偷鸡摸狗,羞不羞?林少侠,你最好和她走远点,别近墨者黑了!” 凤箫吟跟她闹僵,拉着林胜南就走,金陵大声道:“我金府,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她的武器十分忽然地再度袭向凤箫吟,吟儿听到风声,跳起躲过,看那器上有7支金光闪闪的星,心道:又是唐门北斗七星! 金陵手一甩,北斗七星回转来,吟儿抽出木琴来将其挡下,金陵趁其转身,手中又按扣一北斗七星,胜南知此刻还是走为上策,立即再次参与战局,一刀砍断金陵续招,金陵一惊,两人已经翻墙走了……次日,吟儿向掌柜打听一番,金陵的父亲金士缘是泉州第一的富商,厉风行的母亲唐永陵位居第三,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富商,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金陵在云雾山上挥金如土,如今才明白,这对于金家,九牛一毛! 位居第二的那一家,出身官宦,而他们也认得的,是排名里第十七位的连景岳! 金厉连三家是这一带有名的望族! 林胜南小声说:“他们都这样富有,看来都不是真的要抗金,都是投机。” 凤箫吟叹了口气:“金人会不会因此钻空子……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饮恨刀的主人,未来两大抗金领袖,穷困潦倒到,要靠赌博赚钱。 可惜的是,凤箫吟手气很不顺,幸好在林胜南这里可以得到回报,胜南初涉江湖,大杀四方,赢了不少。 两人满载而归往回走,忽地窗外飞进一个人来,两人定睛一看,竟是金陵,凤箫吟跟她一撞,双方几乎都吓了一跳,用手指着对方:“你……” 胜南知道战争难以避免:“不是冤家不聚首……” 金陵果真嘲道:“盟主也有为五斗米折腰之时?” 凤箫吟这下子抓住了她把柄:“知道你是富家小姐,衣食无忧,那你为何还要抗金,凭你知道一般百姓的苦难吗!?” 金陵冷道:“那是你浅薄,只要是宋人,谁都明白这苦难!” 围观人看到是金大小姐,纷纷驻足,忽地人群中走出个仆人来急急忙忙伏在金陵耳边说了几句,只听金陵道:“华叔,放了我吧!”华叔身后走出几个壮汉来:“老爷吩咐了,小姐不回去,大家就动粗!”金陵失望之至:“动粗便动粗!我自己的路,当然自己走!”抽出软剑来:“出去打!”说罢飞出窗外,壮汉们紧随而出。 围观者再次围观,其中不乏凤箫吟、林胜南之徒。q 第四十二章 化敌为友(1) 凤箫吟见那三个壮汉对付金陵一人都未必会胜,赞道:“这第十名的剑法的确精湛,怪不得能得第十!”林胜南道:“也可能是这三人怕伤了他们家小姐,用的是七成功力。”凤箫吟点点头,继续看,金陵使出一剑“摩云展翼”,飞身而上,随后在半空中与那三人比了一回合,但那三人并不客气,开始剑剑刺金陵要害,围观者惊诧不已,但凤林二人早看出他们剑不敢真刺,每次都虚晃到她要害又急收回去,就这样主仆四个僵持了许久,胜南低声道:“金陵绝对比他们厉害,她要用毒了!”凤箫吟一惊,忽然金陵将自己剑往前一推,力道迅猛,藏在剑上的毒粉四处飞散,围观者纷纷后退,除了呆住的凤箫吟。 那三个汉子没有闪得开,衣袖上沾了不少,毒粉及身,又化作液体,通过袖缝渗入肉中,汉字们痛得要命,金陵笑道:“这种毒之中有三尸盅、五毒盅,还有我的混合毒药,怎样,滋味好受吗!”凤箫吟听得毛骨悚然:“这么毒!”林胜南将她往后一拉:“你不要命了!” 三个汉子相视一眼,厉声道:“大小姐,我们不会罢休,无论怎样都要带你回去!”金陵一惊,剑已被自己推出去,手中也无暗器,一摸腰间,再无毒药,正自慌张,忽地从天而降两只烟雾弹珠来,凤林二人后退数步,那烟雾弹留下一大片石灰雾,一眨眼,金陵就不见了,凤箫吟笑道:“这弹珠真是神奇,可以装石灰,可以装药,厉风行的本事不小!” “厉……厉风行?”胜南一怔,“厉风行把金陵救走了?”围观者散去,金家仆人悻悻而归,凤箫吟道:“咱们去跟踪那对小情人好不好,也好了解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是立即跟着去的,走了不远,突然失去了二人踪影,林凤两人转了个弯,正自纳闷,突地脑后疾风,胜南暗叫“不好”,穴道已被人封住,凤箫吟想转身,肩上也被人重重一击,只听金陵笑道:“凤箫吟,你轻功不错啊,居然可以跟我们这么久!”凤箫吟怒道:“这种点穴功夫,根本是歪门邪道!” “你再说一遍!”一个人在他们身后厉声道。 于是凤箫吟冷冷说:“厉风行,你这个伪君子,只配学歪门邪道的武功!” 那人走到凤箫吟身前来,一身蓝衣,眉目俊朗,不是厉风行又是谁!但他一脸严肃:“你学过点穴么?” 凤箫吟傲道:“当然没!”厉风行冷道:“既然没有学过没有用过,那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它?” 凤箫吟一听不错:“你这话也对,好,对不住。” 这时金陵走到厉风行身边:“天哥,我们怎么处置他们?”厉风行道:“没事,他俩穴道要两个时辰才能解。你不能回家,你爹绝对会去我家抓你,我家也不能去,这样吧,咱们同出泉州如何?”金陵点点头,却突然从腰间取下一药瓶,迅速往吟儿手上一抹,吟儿惊道:“你干什么!?”金陵笑道:“你中了毒,我在给你上药。” 胜南奇问:“她什么时候中毒了?” 金陵道:“比剑的时候,那三个叔叔中了毒,盟主站在那里,呆着不动,当然也中毒了。” 突地墙角上掠过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金陵,厉风行要去救,那汉子手捏细丸,轻轻一扬,厉风行穴道已被点住,林凤二人一惊:这人武功好厉害! 只听金陵哀道:“爹,爹!放开我!” 原来那人便是金士缘了,凤箫吟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人高马大,眉宇间尽是威严,身袭青袍,太阳穴饱满,心道:这个金士缘,年轻时候怕也是九分天下一类的人物! 金士缘一只手便捉紧了金陵双手,怒道:“尚天,你怎么如此胡闹!竟敢怂恿陵儿离家出走?!”厉风行道:“师父,这一次不是陵儿错了,我是不想陵儿委屈!”金士缘厉声道:“尚天,师父今天不追究,你的穴道,三个时辰之后,自然解开!” 说罢,带着金陵强行离开。 剩下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箫吟笑道:“天哥,你的陵儿妹妹出了什么事?”厉风行瞪了她一眼,不理,凤箫吟小声问:“你们俩私奔?” 厉风行怒道:“胡扯!” 胜南疑道:“是不是金老前辈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厉风行不语,凤箫吟笑道:“天哥,你还把咱们当外人么!”厉风行狠狠扔了一句:“你当然是外人,别叫我天哥!” 凤箫吟狡黠一笑:“林胜南,我们的穴道过两个时辰可以解开,可是,他的呢,好像要三个时辰啊……那么,剩下的一个时辰……”厉风行惊道:“你们……你敢!” 凤箫吟笑道:“豁出去了,我什么都敢!”厉风行狠狠瞪她:“好吧,也许对你们都是小事情,过这么一个月,师父决定给陵儿来一个文武招亲,陵儿自是不愿意,找我计划了不少次,这次总算逃了出来,却又……唉!师父怕来招亲的人知道陵儿曾经逃婚,所以你们切勿向外宣扬……” 凤箫吟一怔:“原来金老前辈逼着女儿出嫁,还假称女儿自愿!?哪里有这种父亲!?”“也许,师父有苦衷……”厉风行轻声说。 胜南奇道:“这不对啊,我听说金老前辈年轻时候曾自己逃过父母之命,是个过来人理应开明,怎么会对自己女儿用这种土方法?太没道理了!” 凤箫吟突然“噗哧”一笑:“金陵的夫君一定很惨,有个这么凶,又刁又馋,成天和毒药打交道的妻子,而且,陵儿妹妹还有个天哥!” 厉风行红了脸:“哪里的事?” 三个时辰之后…… 胜南吟儿花了许多力气还是没能帮厉风行解开穴道,三个时辰耗在那里,比比武还累。 厉风行却仍旧在意金陵的招亲:“这几日,师父一直忙着发英雄贴,江湖人士大概都会来。”凤箫吟笑道:“那些江湖人士刚在云雾山比完武,又顺道到泉州娶一个新娘子,真是划算!天哥,为何你师父要大费周折,不珍惜眼前人啊?”厉风行怒道:“你不说话的样子才好看!”凤箫吟笑着,好像不知这句是讽刺:“林胜南,我们也参加招亲好不好。好歹我是盟主,自己属下要出嫁了岂有不管之理?” 厉风行冷冷道:“江湖有了你这个盟主,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运。唉!”胜南边走边托腮:“如果吟儿你比武招亲,不知有几个会来啊……”凤箫吟叹气说:“不是我样貌不好看,是我没有好家世,别说金陵在你美女谱上排第三,就算是天下第一丑,江湖人士只怕也会蜂拥而至,因为她有个泉州第一富有的爹!”厉风行点头:“这正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来参加,只怕都是为了金家的财产。” 林凤二人与厉风行互相留了地址,厉风行走后,凤箫吟提议:“反正厉府我是懒得去找,还是等他来找我们吧!时间还早,我们要不去金府看看?”胜南道:“你找得着金府?”“光顾过一次,自然记得!” 两人在日落前不久再度潜入金府,又转到金陵种的一排橘树那里,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金陵的影子,两人飞檐走壁,一间屋顶一间屋顶地轮番搜寻,总算找到了金士缘的书房。 之所以肯定是金士缘的书房,是因为清楚地看见金士缘坐在书桌旁,金陵背对他站着,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僵持了好久,害得林凤二人趴在屋顶,累得脖子发酸,金士缘首先开了话匣子,却是非常严厉、不容分辩的一句话:“下次不准再离家出走!让其他人看见,都知道你在逃婚,还以为我逼你成亲!”金陵冷道:“本来就是!” 金士缘长叹一声,金陵又冷笑:“不久前我还嘲笑叶文暄和家里人决裂,原来,决裂也是逼出来的!” 金士缘怒道:“你!你想跟我决裂!你……你……”抡起手掌要打她,却心软,下不了手,金陵闭上眼,准备承受,金士缘看着女儿倔强的脸,有点心疼:“你和你娘当年,简直一个脾气!”金陵怒道:“如果娘还在,她绝对不会逼我成亲去!爹,我才十四啊!”金士缘背着女儿,胜南惊异地看见他象在抽搐,小声对箫吟说:“金士缘在哭。”吟儿一愣,金士缘却厉声道:“才十四?你娘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胜任一个国王了,你却还这个样子!你要逃就继续逃,被别人看见乱猜测我也不在乎,反正这场招亲已成定局!”“你……你不可理喻!” 金士缘小声道:“话说完了,我不管你去哪里!”金陵哭着摔门就走,金士缘见她走了,又叹了口气,随即也出去了。 凤箫吟奇道:“金陵的母亲十四岁当国王?这哪门子的事情?哪里有国王给她当?胡说八道!”林胜南却喃喃道:“太奇怪了,金士缘……怎么可能是这种人?”q 第四十二章 化敌为友(2) 转眼过了大半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胜南几乎每日与天骄联络问起弟弟的归期,然而,令胜南吟儿都既失望又担心的是,从前的那个林阡,突然和江湖中断了一切往来,天骄猜测也许是金国那边形势紧张,阻碍了他归程,让胜南不必担忧,吟儿明白胜南有愧疚感,也不能说什么,心里默默道:希望,我说出真相这件事没有错…… 这半个月唯一让胜南惊喜的,是杨宋贤从金国的来信——他已经确定了开封的柳府,正好往开封有要务,可以帮忙寻找玉泽,凤箫吟看胜南收到信后归心似箭的模样,明白此时的胜南,江湖和情爱恐怕还是并重…… 金家招婿,邻近的武林人物再度重逢,登陆泉州的越来越多,云雾山排名前五十里,除了宋贤吴越洪瀚抒等人,大多都来了泉州,看热闹的有,真想娶金陵的也有,其中比较熟悉的就是宋恒和叶文暄。 叶文暄算是和气又谦逊,宋恒相形之下,就相当不讨人喜欢,嘲讽吟儿说:“你是个女子,赖在泉州干什么?”吟儿怒道:“请你尊重点,我是盟主!”宋恒哼了声:“瞧你那样还盟主,能统率短刀谷、小秦淮、宋家堡、慕容山庄么?你不把江湖搞乱,我就不姓宋!”凤箫吟点头:“那你这个姓算是丢定了!” 厉风行此时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不服凤箫吟的统治,突然找到他们,请他们务必要帮金陵的忙,暂时不要离开泉州,还说“否则要出人命”,吓得林凤二人连连点头答应,厉风行很是开心,帮他们安排时间与金陵私下见面。 这一日,叶文暄、凤箫吟、林胜南正自交谈,忽然有人走过来拍拍叶文暄的肩:“小子,你还最有可能做金家的快婿呢?”“为什么?”“门当户对啊!武林里面厉害的家族,金家是头一家,华家儿子太小,沈家儿子太大,唯有你年龄、家世都极配啊。” 文暄微笑着说:“在下与家里已经决裂。” 那人无趣地走了,凤箫吟怒得差点捏碎酒杯:“南方真是宁静!为了钱财到这里比武招亲!抗金的时候也未见这般团结一致,云雾山上来的也未必有这么多人!”文暄和胜南皆是没有说话,更离谱的,他们俩见得多了。 次日清晨,泉州。 胜南一人站在湖边,看湖畔绿树倒映在水中,随着水的流动,树影接连间断,深绿、浅绿、浓绿、淡绿,看着影的混浊和水的清澈交融在一起,心中却未起一丝波澜:玉泽,今天已经是五月十七,不知中秋能否与你同度呢?很奇怪,很久没有烧纸了,说实话,这些日子虽然有很多负担,却很开心,很快乐,几乎忘记自己的从前……其实,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却,换了一个身份。 再深呼吸一次,睁眼看见蔚蓝的天色,老远看到凤箫吟笑嘻嘻地过来:“金大小姐要见我们了!”厉风行在她身后,眉头稍稍有些舒展:“谢谢你们帮她!”凤箫吟笑道:“属下有事,盟主岂有不管之理?” 他们进了金府,是金陵贴身老侍卫华叔偷开的后门,华叔带他们一路进了花园,金陵正在花园里等候,看见他们,灿烂地一笑,她笑容自然纯真,一时间让人记不起曾经的过节,凤箫吟看了一眼厉风行,再看一眼金陵,笑道:“我们之间的胡闹也该结束了吧?”金陵一愣:“那是当然。”再次一笑,从石桌下抽出了一沓纸来:“今天我爹比较忙碌,这是我设计的十五个逃跑方案,已经实施了五次,被捉回来,纯粹是因为武功不如我爹,所以想请你们帮忙,话说回来,如果真逃了出去,还不知怎么办才好。” 凤箫吟止不住心中疑惑:“你爹为何逼迫你嫁人?”金陵也蹙眉:“爹以前什么都顺着我……难道他嫌弃我了?”厉风行倚在树干上,摇头:“的确很奇怪,师父从前,不可能这么蛮不讲理!”凤箫吟哼了一声:“这就是父亲啊!有不如没有!” 林胜南关切地问:“过不了几日就会比武招亲,你逃么?”金陵摇摇头:“为了顾全他面子,我决定比武招亲,不一定有人可以过关!那时候我就名正言顺地不嫁了!”“好办法!没有几个武功可以胜过陵儿啊!”厉风行微笑。 金陵道:“办法虽然好,但是来招亲的人也有很多是人才,而且我爹的意思,不单靠比武,还有文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所以……”凤箫吟笑道:“你不知林胜南的外号叫狗拿耗子啊!他最喜欢多管闲事了!”林胜南气极:“时代不同了,狗眼看人人都成狗了!”厉风行本靠着树干,他一笑,树上掉下几个青橘来。 再过几日,就是正式比武,凤箫吟贪恋金家的好食物,特别是“御厨”叶大妹子的烤羊肉,于是经常偷去金府,是时金陵正在和厉风行研究文试试题,邀林凤两人也添上几题,凤箫吟出的大多是关于抗金人物事迹,厉风行在旁推她提示:“是陵儿比武招亲,不是你挑选抗金人才啊!”林胜南就比较中意,出的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题,将答案说出来,都出人意料,担保他们文试过不了关,闲来四人还可摘几个早熟橘子来吃,厉风行总是说:“陵儿,你家土壤不适合种橘树,你干嘛还浪费?”金陵闭口不答,凤箫吟小声笑道:“当然是想种了给某人吃了,笨蛋!” 金陵赶紧拦住她不说,厉风行笨的可以,没有听出来,大声说:“你不要种了,要吃到我家吃吧!我家可是个大果园,东南一带很多种类的果树都有。”林胜南心道:倘若风烟老人说的是真的,那厉风行这辈子可以说是通畅无阻了,但那是我梦中所见,究竟可不可信? 金士缘常常在花园外经过,微笑地看了看金陵,也不问她身边是谁,厉风行、金陵、凤箫吟和林胜南少年气性,谈话投机,很快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论起抗金之事,有了分歧,几乎吵起来,最后又握手言和,凤箫吟有一次谈到正题:“宋金议和以后,多年未有发生战争,南方倒也安定了下来。”厉风行接过话:“其实,这也是战争中的和平。” “战争中和平?!”凤箫吟不解。 正巧华叔在那边烧垃圾,厉风行走过去,将手中一本书扔进火中,点燃了,他又将它提起来,横在一旁令它继续燃烧,火苗贪婪吞噬着书页,迅猛地烧着,一会儿功夫,蓝皮白纸尽为灰屑,厉风行一笑,让他们三人过来,凤箫吟惊道:“这么快就烧完没火焰了!”厉风行道:“真的没有火焰了么?”他小心翼翼地用脚拨开上方一层烧尽的书纸,火苗一下子又蹿得老高,原来第二层还在烧着,明灭之中有着非常漂亮的金色,它再渐渐小下去,一阵风吹飞了这一层,他们又清楚地看见第三层上,仍有火在蔓延着。 厉风行道:“这就是我们南方人的心啊。北人以为南方人早已没有了抗金斗志,其实我们心里在暗暗燃烧,而且火不会灭,一层接着一层,前仆后继!” 金陵点头:“宋金表面议和,实际却是丧权辱国,金兵在边境肆虐,这在南方看不到,可是南方的哪一个不想回去收复北方,和北方亲人早日团聚?” 凤箫吟道:“所以中原地区、北边组织了许多抗金义军,有些百姓冒着生命危险给边关送情报,红袄寨、短刀谷都很兴盛,可是朝廷,太令人失望。”胜南道:“从前韩世忠围金兵于黄天荡,岳飞破金兀术于郾城,捷报频传,可惜,奸臣当道……明君又在哪里?” 议论着交谈着,凤箫吟发现金陵厉风行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富家小姐、纨绔子弟,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也是忧国忧民的类型。”厉风行亦笑道:“以前我总是以为女子当盟主胡闹,现在看来,你好像很关心抗金,选你是选对了。”金陵道:“可是云雾山上我总是做梦,梦见老天爷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这次武林盟主非你莫属,你放心吧!”厉风行“咦”了一声:“我也做梦梦见的啊!”凤箫吟笑道:“太不巧了,我也梦见老天爷拍着我肩膀,对我说了这句话!”胜南看他们望向自己,笑着摇手:“我可从来没有拍过你们三个的肩,对你们说武林盟主非你们莫属啊,难道我老糊涂了?”四人笑得前仰后合。 比武招亲前一日,四人与金士缘正式见面,金士缘对林凤二人很关心,又问林胜南是否来参加招亲,胜南摇摇头:“在下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金陵厉风行早知他与蓝玉泽的事情,安慰他等见到弟弟之后,自然可以去与她相见。凤箫吟问金士缘:“金老前辈,你为何要嫁金陵?”金士缘料想她已经知道金陵被胁迫,叹道:“为她有一个好归宿。”凤箫吟一把拉住厉风行:“好归宿,这里不就是一个?”金陵一惊,低下头去,金士缘怒道:“胡闹!他们从小玩到大,是哥哥妹妹的关系!” “又不是亲兄妹!”金陵嘟囔着。q 第四十三章 蜀道难 红袄寨三兄弟,胜南暂定南方,宋贤有事务在身去了开封,吴越同他新婚妻子、大舅心情喜悦之余,一下云雾山便开始游历山水,喜爱李白的吴越更抱着《蜀道难》和石磊兄妹由峨嵋北上,经过高峻山路,历山崖与石栈,纵使一身武功,也觉得险,心悸之余仿佛能听到脚下激浪逆流,知攀援高峰,一失足便可能粉身碎骨,经过青泥岭,转来转去都是山峰,千回百转,夜间听见山间各种自然之音,令人毛骨悚然,石磊不由得叹息这些钩连天梯石栈的壮士们来,觉得登山已觉高险,刚何况凿山开路?! 石磐望着脚下飞荡在悬崖间的瀑布,听如雷的回声,心中激动,爽朗地笑着,只要妹妹开心,他也开心,也许托付给吴越,真可以了却心头一个牵挂。 五月底,吴越石磊石磐三人总算历尽险阻,成功过了蜀道,来到了大散关。 代表着一种屈辱历史的散关。 也代表着一种时代的无可奈何。 这里,不见蜀道之难。 还有些静谧。 脚底是青色。 但那一边是金,这一边是宋。 吴越有些惦记宋贤和胜南,不自觉地往东面看了看,石磊递上干粮过来:“大哥,游了散关之后应该带我回去见一见婆婆了吧?”石磐忙道:“不行不行,还是先去见岳母大人好,以防她不把宝贝女儿嫁给你!”吴越一笑:“也对,磊儿,我先同你去天山一趟,然后,你便随我天南地北地闯荡江湖去吧。” 石磊点点头,回头冲石磐作了个鬼脸。吴越道:“三十多年前,吴璘将军曾在这里击退金兵。” 石磐笑着点头:“大家都知道吴璘,我娘还是吴璘的近亲。”吴越心念一动:“岳母大人是?”石磐道:“当年江湖上也有些小名气,她叫吴珍,磊儿……”吴越没听他们下面的话,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几乎揪起石磐:“她是不是珍宝之珍,是不是?”石磐一愣:“是……是啊……怎……怎么回事?” 三人僵住,空气凝结,石磊像预见到什么,紧张地看着吴越,泪水止不住落下,吴越激动的话差点打结:“她,她有没有说过,她有个妹子,叫吴臻,但是是至秦臻,跟她爱着同一个人?”石磊手中的包袱顿时落地,石磐像悟出什么,受了很大的打击,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没有站稳:“她,她是你什么人?!”吴越伤心不已,泪水几乎也要夺眶,慢慢从袖中摸出一只玉镯子,那只手镯很旧很旧,石磐兄妹一见,石磊惨叫一声,登然晕倒在地,在她哥哥怀里悠悠醒转,一边抽泣一边拿出一只手镯来,和吴越那只,一模一样。 石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话音里几乎带着怒火:“为什么?为什么!”吴越掩面:“我不信,我也不信啊。” 幸福,果然是一把双刃剑……q 第四十四章 情怯(1) 追溯回四月的泰安。 宋贤办完了事情,回到红袄寨里,这段时间没有吴越任何消息,而南方分舵一直替他传递着林胜南的消息,宋贤边看信边自言自语:“又是跟那个凤箫吟在一块……”这时有个壮汉来到宋贤身后,大声问:“是林胜南的信么?他可真是厉害,居然变成了林楚江的儿子!”宋贤一见是冯有南,没好气地说:“怎么样冯堂主?当年你就以他是张安国的儿子为由反对寨主提拔他,现在没话好说了吧!”冯有南哼了一声:“小心他骑到你头上!”宋贤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呢?”当下不理他,将胜南给母亲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袱里,提了策马去见胜南的母亲胡水灵。 胡水灵是典型的北方女人,虽已徐娘半老,还可以看出当年的魅力,她看了信,脸色却很不好,冷冷道:“他真的,跟林楚江相认了?!”宋贤点点头,胡水灵哼了一声:“林楚江总算死了,很好,很好……”宋贤不由得一愣,小心试探:“伯母,我想问你,胜南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骗他,让他少把玉佩拿出来?” 胡水灵疑道:“那又如何?”宋贤有些激动:“那你抚养胜南长大,是不是为了复仇?你让胜南去杀自己的父亲?!”胡水灵摇摇头:“我没有让胜南去杀林楚江,毕竟安国不是林楚江所杀。我让胜南杀的,是另外一个人。” 宋贤冷冷道:“张安国弃宋降金,那么,胜南究竟站在哪一边?!” 胡水灵一愣:“你放心,除了让他杀辛弃疾之外,胜南想干什么,我都不会逼迫他!你也看见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你们红袄寨干事!” 宋贤点点头:“我相信胜南!在下告辞!” 宋贤接着便去泰安县的兵器铺里挑选兵器,因为他的剑磨损得太过厉害,兵器铺老板与他也很熟识,替他一件件地介绍,却均不合宋贤之意,老板笑笑,趁机向他推荐:“其实,现下有一件兵器十分著名,在江湖上人人竞争,只看你玉面小白龙去不去抢了。”杨宋贤边玩弄枪边道:“我知道,是饮恨刀嘛!他在胜南手里,我决计不会去抢。”老板摇头:“不是饮恨刀,是抚今鞭!”“抚今鞭是什么?” 老板笑说:“抚今鞭在江湖上和饮恨刀惜音剑齐名,你竟然不知?” 宋贤哦了一声:“我还真不知!” 老板道:“抚今鞭主人不像林楚江云蓝那般出名,他是武林中一百名都沾不上边的辛正涛,但所谓不出名有不出名的好,这些年大家全去关注饮恨刀惜音剑去了,今年你们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前武林四十七的周瞰从辛正涛的手里把抚今鞭夺来,带入了江湖,接下来,免不了一场争鞭风波!” 杨宋贤抱剑道:“很好啊,这样一来,胜南的双刀反而没有了危险。”老板笑道:“宋贤,这个周瞰,现在便在泰安!”宋贤皱起眉:“可是你也知道,我练的是剑法,要鞭子何用?”老板继续恭维:“也是啊……宋贤,你现今眼光高了,又是武林第八,大家都很看好你!”他拍拍宋贤的肩,又去忙他的事了。 宋贤进了一家酒馆,要了些好菜,这些天一直漂泊,好久没能静下心来畅饮,只是,少了吴越胜南,免不了有些落寞,好在这边朋友众多,总算心里既踏实又暖和,正呷着酒,门外一匹马疾驰而过,宋贤心头一惊,那马已经停在马厩里,马上一团红影直接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宋贤桌旁,宋贤笑着倒酒:“一阵风似的,就知道是你。” 对面坐着一个全身火红的妙龄女郎,微笑着托腮看他:“宋贤哥,回来又不去拜访我?!”宋贤问:“杨鞍哥好吧,马匹生意做得如何?”女子噘起嘴,嗔道:“干嘛?杨鞍大哥比我吸引你?妙真要的东西你带回来没?”宋贤道:“当然带了,仿真梨花枪!”女子接过了那小玩意,玩弄着:“宋贤哥你真好,那么远还记挂着妙真,那么,我的呢?” 宋贤一笑,从身上摸出一个首饰:“你要的啊,身为表姐,居然还没有妹妹有志气!” 女子高兴地接过了:“唉,你在武林排第八吧,我们红袄寨了不起,去三个,中三个,全是前十!”压低了声音:“鞍哥去了开封做马匹生意,又结交了一个帮会,谈寨主说,是时候在金国各地活动了。”宋贤道:“玉凤,我不在的几个月,妙真的梨花枪可练习了?”“当然练了,这丫头,你们三个都说她练武天才,我这个师父,怎敢怠慢,不过,你们要常去指点啊,那丫头不仅要练枪,也得练练你潺丝剑,新屿金针,和胜南的双刀,对了,听说新屿哥娶了老婆,吴阿姨很高兴,可是红袄寨里的姑娘们就伤心了!”宋贤一笑:“不止新屿,胜南也是,就剩下我一个!” 玉凤呵呵笑着:“东西是越少越好,这么多年你守身如玉,不知会栽在哪个女人手上啊!” 宋贤、玉凤、杨鞍都是表兄妹关系,自小一起长大,玉凤在男孩群里长大,一派假小子作风,行事说话也心直口快,常年跟着杨鞍马队奔走,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一身好武功,好酒,宋贤笑称,她是“风一样的女子”,来去如风。 表兄妹二人天南地北,无话不说,客栈门外却又行至一纯白色骏马,杨玉凤自小经营马业,此时见了一匹好马,忍不住往马的主人看了一眼,那是个绿襦女子,此时侧身对着她,腰间一把佩剑,身材有些胖,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她离了马厩给了伙计很多银子,提剑进了客栈。 宋贤玉凤这时看清楚了女孩的正面,她是鹅蛋脸,外貌和一般金国女子也无不同,但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眉毛,就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宋贤玉凤都主意到她的眉毛十分漂亮,不弯不直,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玉凤笑:“这女子,我喜欢!” 宋贤笑着:“人家可不要你喜欢!”这女子就和兄妹两人隔一张桌子,要了两盘菜,玉凤听她声音稚嫩,低声道:“才这么小的姑娘,就在江湖上混啦!” 伙计正在替她上着菜,突然饭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伙计惊吓地丢掉了木盘,女子也是一惊,站起身来刚后退一步,宋贤玉凤就清楚看见了两枚飞镖从门外飞进,擦过了女子的那张桌桌面,直接滑向菜盘底部,飞镖都准确无误地钻空了菜盘,竖插在盘中,宋贤玉凤顿时提高了警觉,握紧了手中兵器,这绿衣女子似乎很惧怕,再后退一步,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一黄衣女子边笑边走进,腰间也配着一把剑,无疑方才两枚为她所发,玉凤笑道:“宋贤哥,泰安好热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美女!” 只听黄衣女子厉声道:“柳眉,把美女给我交出来!”客栈顿时一片混乱,人们预见会有争斗,夺门而去,店小二一面想将客人换回,一面又慑于黄衣女子的威力,只得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躲到桌子下面去。玉凤小声道:“原来这小姑娘叫柳眉啊,人如其名,不错不错!”宋贤道:“奇怪了,这个黄衣女子要什么美女,莫非她是男扮女装,还是……跟你一样?”玉凤气着打了他一拳,整个客栈只剩他俩谈笑自若,柳眉色厉内荏,哼了一声:“干嘛交出来?怕你不成?!”但明显的已经手足无措,黄衣女子不废话,立即拔剑:“尝尝我的剑,让你怕怕我!”话未说完,一剑刺到柳眉胸前。 如果说这黄衣女子剑法下三滥,柳眉手法是下下三滥。对手剑至胸前,她一慌神,居然迎剑上了去,踏出一步才回过神来,好在对手剑慢,她又往后倾了一招,差点跌倒在地,女子再来一剑,柳眉这才匆忙拔剑来挡,拆了三四招,打得桌子也掀了,毫不成章法。杨玉凤边看边笑:“女子就是女子,花拳绣腿!”杨宋贤也随即笑一笑:“你没见过凤箫吟、金陵和宇文白的武功,都是女子当中一等一的。”低手对低手,和高手对高手的时间一样长,兄妹俩看得乏味,但掌柜小二都不见了踪影。 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自然是那黄衣女子占了上风,她一剑直上,剑尖直向毫无招架功夫的柳眉的咽喉,玉凤扣了暗器准备先救弱者再说,忽地门外飞进一团泥巴来,射歪了黄衣女子的剑,柳眉也逃过了这一劫,宋贤轻声道:“真正的高手来了!”正说着,高手进了屋子,却是个老态龙钟的男子,他一进来,就将黄衣女子往自己这边一拉:“浅儿,你干什么!?你不知她是柳府的人?”杨宋贤一听柳府,心念一动,只见浅儿怒目圆睁:“爷爷,你什么时候这般怕东怕西的?一会儿是什么三姑娘,一会儿又是柳府!”宋贤一惊:三姑娘,三姑娘不是凤箫吟么? 老头儿几乎带着求的口吻:“浅儿,别给爷爷添乱啦,咱们走吧!”柳眉冷笑着回剑入鞘,那浅儿怒气不收,却被她爷爷强行拉走了。q 第四十四章 情怯(2) 当柳眉策马入林时,不禁觉得异常,这林中四月间落叶也缤纷得出奇,柳眉瞥了一眼路边石上刻着“枯叶林”,暗念:初夏这么多落叶,也不愧此称。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过来,落叶起,盘旋着飞舞着,一叶一叶从柳眉身旁卷起,飘扬,再落下,风声亦从她耳边掠过,她不由得警觉起来,耳朵机灵地一动,这时一片枯极之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左右飘摇,轻轻坠下,被风托着,擦过柳眉的耳朵,就在一瞬间,一根长绳从一棵树旁绕过,袭向马腿,柳眉再警觉也无用,被偷袭成功,摔下马来,马儿受了惊,一阵嘶啼,迅即发疯般逃路,柳眉大惊,刚刚站起,那根绳再度狠狠抽了她一次,立即收了回去,柳眉痛彻心扉,跌坐在地,抚mo伤口,边掉眼泪边害怕地往四面看,这时那绳又如蛇一般突袭至身前,柳眉赶紧护住自己脸颊,失声痛哭。她越哭,声音越大,树后面出来四个山贼,大摇大摆提刀晃到柳眉身前:“小姑娘长得不错!随大哥去做山寨夫人如何?”“大哥,你夫人那么多,送给老二吧!”“不行,给老三!”老四正待说话,柳眉大怒站起,忍住脚痛:“你们四个败类,休想打本姑娘主意!滚开!”老三才不理,笑道:“看看她眉毛好漂亮,跟其他女子不同啊!”“对对,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柳眉瞟了老二一眼,悄悄抽出剑来,猛地一剑过去,老二怒地一脚踢飞了剑,柳眉大惊失色,老二怒道:“居然敢偷袭我猛豹子!你不想活了!” “既然她软的不吃,给她吃硬的!”老大提刀,柳眉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三十六计走为上,飞速地往回逃,但很快被四个败类再度围住,柳眉脚伤复发,站不稳,差点倒下,老大以为她又要使诈,一刀从她头上劈下,柳眉大叫一声,猛地跌倒在地,老二的刀光已经笼罩到她头上,她急中生猛,转了一圈,又躲过袭击,还没来得及躲第三招,连续在地上滚,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四人连番攻击,柳眉只有躲闪的份:罢了罢了,今次是死定了…… 正当身陷险境、头晕眼花时,隐约之中一匹白马从远处驰来,冲进四个败类的包围之中,落叶刚被踏起,马上之人不用吹灰之力从四人刀下劫走了柳眉,他没有出兵器,也没有停马,他是一边路过一边将柳眉“带”上了马,这么一刹那,柳眉已然获救! 柳眉则更加惊诧,也不由得满脸绯红,此时靠在一个陌生少年背上,看他背影俊秀,似是有什么力量在吸引着自己,闭上眼睛,陶醉着。 树后也有个女子,握着手上的长绳,笑道:“柳眉,这次你运气好!”正是那个浅儿。 这白衣男子和柳眉下了马,让马到河边饮水,男子也洗了一把脸,柳眉见了他正面,不由得打心底里称赞他的俊美不凡,他充满健康阳光的感觉,像书生一样的儒雅气息,温润如玉,潇洒飘逸,柳眉看见他洗了脸,笑着跑过去,也不管脚痛:“小女子叫柳眉,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略带腼腆:“在下杨宋贤。”他完了事,重新上马,柳眉正欲上去,杨宋贤赶紧道:“姑娘请自便,这儿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柳眉一怔:“你不和我一同了?”宋贤一愣:“你一个女子,跟个男子,孤男寡女,容易出事……”摸摸后脑勺,也不知怎么说,柳眉噘起嘴:“可是,假如再遇到偷袭呢?” 宋贤看她几乎要哭,于心不忍:“那好吧……我就先送你,出泰安如何?” 柳眉求之不得,等到护送她出了泰安县城,已是夕阳西下,宋贤牵马往回走,发现柳眉还在跟着他,笑道:“柳姑娘,你现在离了泰安县,仇家追不上你了了……”言下之意,不希望一个陌生女子跟着自己,但柳眉一声不吭,还是跟着他脚步,宋贤不由得假咳了一声:“姑娘……” 柳眉满脸通红:“我……我分不清方向……”宋贤热心肠却不解风情,立即替她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我买个指南针给你?”柳眉哭笑不得,更增焦急:“仇家,仇家会追我的,一定会追我!” 宋贤一愣:“你仇家到底是谁?应该不是那几个山贼吧?”柳眉摇摇头:“我仇家是个很凶的女人,叫水清浅!” 宋贤回想起客栈里面那个凶巴巴的黄衣女子,停下来问她:“为何她要追杀你?” “水清浅,自从我离家出走以后,就一直想要绑架我,有几次绑架成功了,又被她爷爷放出来了。” “她爷爷好像很惧怕你……”“那当然,这个女孩想用我去威胁我家,逼迫我家人把那个所谓美女交出来,哼,我看那个美女长得就不怎么样,还没我漂亮,什么大理第一美女!” 宋贤听到这六个字,心头一震,心开始颤抖,声音也是,他不知心中为何这般感觉:“是……是蓝玉泽蓝姑娘么?”柳眉一愣,后一笑:“你也知道么?不过这蓝玉泽,长得也不算多好啊,还没我美!” 杨宋贤急道:“蓝玉泽在你家里?你姓柳……没错,你姓柳!你是她什么人?”“她是我表姐,你认得她,那么她和我哪个比较美?” 宋贤才不去理睬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个水清浅为何要抓玉泽?” 柳眉一愣:“她口口声声说什么三姑娘让她找饮恨刀,现在饮恨刀在林胜南手里,自然要从蓝玉泽下手什么什么,乱七八糟……”宋贤一怔:凤箫吟明明跟胜南在一起,明知饮恨刀在他手上,怎么还让别人抢刀?莫非另有所图?宋贤想不了那么多,赶紧表面上一笑:“水清浅为了饮恨刀,从蓝玉泽下手,为了蓝玉泽,又从柳姑娘你下手,你是蓝姑娘的……” “表妹。”柳眉坐下抚mo着脚,“好疼……”宋贤看她脚伤不重,但明显有绳的勒痕:“是不是那水清浅打的?”柳眉哭着:“是啊,恩公,我怕她还是紧追不舍,不如,恩公保护我,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宋贤想不到,遇见一个沈依然还不够,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又不能推辞,只得先带着这个累赘回去泰安。 晚上虽已经在泰安县城,宋贤怕引起话题,不敢回去,规规矩矩和柳眉进了客栈,柳眉道:“为何不把我带到你家去?”宋贤笑道:“我是江湖中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柳眉道:“那你可有亲人?”宋贤道:“有个表哥,有个表姐,还有表妹……”柳眉道:“你家也未免太小了,我的表兄弟姐妹数十个,仆人更是一大堆。”“那么蓝玉泽蓝姑娘……” 柳眉一笑,眉毛弯得十分俏丽:“她的母亲叫柳湘,是我爹的二妹,蓝玉泽我是今年才见到她,她命好,生在大理,如果生在柳府,怎么可能是第一美女?”杨宋贤不由得笑出声来,觉得她是在自我唬弄,正色道:“过几日,我会找专人护送你回开封去,你不要再离家出走,以免连累你家人……” 谁知,第二日,玉凤就来通知宋贤新的任务:“寨主想让你去开封作笔交涉……” 也许是缘分吧,又是开封,柳眉一听,喜笑颜开:“杨大哥,你不必派人送我了,你送就行了!”玉凤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回,还能守身如玉么!?”笑着走了。 于是宋贤柳眉很快上路同行,一路上柳眉兴高采烈,追风逐月,宋贤表面叫苦不迭,内心竟然有些激动,脑中全是蓝玉泽的影子,马一颠,他才一震:我怎地想起她来?她是胜南的啊!而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但是,心头抹不去和玉泽的一面之缘,情不自禁想再见她一次,他喜欢她的清静脱俗,如山间一丝清风,天边一抹晨曦,他喜欢这感觉。 柳眉心中的感觉跟他一样,只是对象不同而已。q 第四十五章 比武招亲(1) 却说泉州,金陵比武前一天,金陵、风行、胜南、吟儿策划了好一阵子,决定由金陵与那群虾兵蟹将比武,狠一点的如叶文暄,就让凤箫吟假扮金陵去斗,林厉二人则不参与武斗,只负责出题。 晚上厉风行送胜南吟儿回客栈去,一路都在笑话吟儿:“凤箫吟,你这身材,能去假扮金陵?我看玄。”吟儿瞪了他一眼:“伙计,来碗饭,大碗的!” 厉风行惊道:“我的祖宗,你刚刚才吃了叶大妹子五十串羊肉!你居然还吃得下!”吟儿哼了一声,当着他二人的面吃的还剩一口饭,胜南笑道:“怪不得你和金陵身材不能比,人家吃饭只吃一口,你吃饭是吃得还剩一口。” 吟儿笑道:“你是说金陵吃得少,我吃得多,不过假如饭总共只有一口那么多,表达的意思又恰好相反了。”厉风行一愣,胜南倒是随即悟了出来:“斗嘴我甘拜下风,不过,为了明天看起来像金陵一点,你今天别睡了,出去跑跑步,蹬蹬腿。”厉风行连连点头,指吟儿下巴:“你看你,下巴上全是肉!”“下巴上怎么可能不是肉?!” 第二天早上,凤箫吟又来了一个“弄妆梳洗迟”,到金府大宅之中,发现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大会场上再也容不下一个人,金陵已经在同人打斗了,风行坐在屋顶观战,打了个手势,让林,凤二人也上来,带他们进了个密室:“怎么这么慢?”凤箫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行没工夫追究责任,低声道:“金陵今天穿的是绿色衣服,里面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你去换吧!真怕你穿不上唉!”凤箫吟笑嘻嘻地进去更了一身绿出来,风行带着她悄悄进了后台,本想将她藏严实了,吟儿哪里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一定要到看台上去看金陵比武,风行怕四人阴谋穿帮,但实在拗不过她,只得领着他俩到擂台下一个角落中偷窥。 金陵戴着面纱,沉着地应战,她不像武林大会上那么花俏,规矩地只用一样兵器——软剑,吟儿看了一眼,笑道:“陵儿妹妹武功很好,她多大啦?”风行道:“今年九月十七才过十四岁生辰。”他话音刚落,金陵那个对手手上的武器已经脱手。 接下来上去一个彪形大汉,长得蛮里蛮气,虎头虎脑,凤箫吟笑道:“如果陵儿妹妹嫁他就倒霉了。”那汉子对金陵毕恭毕敬:“金小姐,在下姓管,名泉州。”听到的人几乎都一愣,金陵哼了一声:“管泉州?口气可真大啊!”凤箫吟拍拍胜南的肩:“没这位口气大。”风行道:“我还是欣赏管天下这个名字。”胜南笑道:“这个名字,也是反动分子啊!” 管泉州抽出剑,立刻跟这位泉州第一美女纠缠不停,金士缘在看台上微笑看着。金陵起初打得有些吃力,进不了状态,风行使劲捏了一把汗,后来总算畅顺起来,管泉州被逼迫得败相毕露,眼看着金陵再一剑便能决胜,但令人奇怪,令世界震惊,令时光窒息的是——金陵忽然间停止出招,弃剑不顾,而且……居然好象在挑指甲缝。 凤箫吟以最慢的速度揉眼睛,最无力的语气说:“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她想嫁给这个管泉州么!?”管泉州蓦地看见她低头掣剑,抓紧机会送了一剑上去,厉风行差点叫出声来,金陵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也过去一剑,软剑将管泉州的剑缠绕住甩开,再一剑,已将他的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风行长吁了一口气,凤箫吟笑着揭短:“干吗这么担心啊?”风行脸上一阵红晕:“谁担心?担心她作甚?”凤箫吟故作不知:“我没说你担心她啊。”风行只得扯开话题:“这个陵儿,真拿她没办法!也不枉了她的外号——出其不意。”“真够出其不意,比武还有空挑指甲。”林胜南点头。 胜南观看着,不由得奇道:“奇怪,这位出其不意,武林大会上为何没有出其不意?”风行解释着:“武林大会高手云集,她一根筋绷得紧紧的,现在对付平庸之辈,也不需要太认真。”“拜托,那是决定她一辈子的大事啊!”凤箫吟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语气。 风行尴尬地笑:“陵儿看得最重要的是她的指甲,有一点灰都不行。”吟儿叹惋:“怪人……” 下去一个管泉州,又上来一个管福州,但两人武功平庸,白白辜负了名字,但金世缘却在两人的名字旁边画了勾,他在名册上看了看,眼光扫了一遍——还有一个“叶文暄”。 风行看得正眼花缭乱,突地一个激灵跳起来:“我们忘了一件大事了!武林中排的名次可以随时随地挑战,假如你凤箫吟冒充金陵打败了叶文暄,那么他的第五名不就要拱手让给陵儿么?”吟儿一拍脑袋:“对啊!要不要我先告诉师兄一声?”她想到就做,风行一把拉住她:“你疯啦!”压低声音:“以后再说,等这场比武作废,咱们一起向武林澄清。”胜南略带些顾虑:“万一这段时间叶文暄想不开怎么办?”“放心,师兄不乐观就不会有今天啦!”吟儿信心十足。 就在这时候,叶文暄终于纵身跃上了擂台去,吟儿嘀咕不已:“师兄为何要来参加比武?他不会是为了财啊……”风行猛的推了她一把,她这才会意,急忙往后台赶,台上金陵傲气十足看了文暄一眼:“我有点累。”说罢匆匆往后台赶,一看见凤箫吟,松了一大口气:“你这个呆子,吓死我了!”吟儿一边笑着戴面纱一边道:“你没和叶文暄打过,怎知一定不行?”金陵笑道:“我能打得过天哥么?”“这不一定,我也打不过独孤,最后还不是胜了?”凤箫吟还想唠叨,已经被金陵推出去了。q 第四十五章 比武招亲(2) 这个假金陵初现台上时,真金陵看向金世缘,他正谈笑着,似乎没有发现破绽。 叶文暄向“金陵”见了礼,“金陵”抽出软剑,文暄第一招以“落木千山”袭向她,“金陵”立刻支剑挡下,金陵看得胆战心惊:“她连剑柄剑尖都反了!”风行随即安她的心:“没事没事,没多大破绽,不输便是。”文暄第二式“澄江似练”转左路而攻,凤箫吟还是老招式——挡。文暄不由得一怔:怎么像凤箫吟的风格? 他第三式“翠峰如簇”,长剑如箭镞一般直向吟儿,吟儿身子一转,软剑借风砍在他紫电清霜剑上,文暄收剑回去,变静为动,突然一招“飞湍瀑流”,剑比飞流直下,吟儿则由下路而上,缓慢绕过剑锋,低下身子后发先至,文暄大惊,迅疾掣剑拦截,剑术骤然放快,吟儿速度紧随不舍,但招式内容杂碎。 胜南对台上情景了然,猜吟儿对付文暄一定要用上“一招十式”,果不其然,吟儿一步一步深化其剑之灵幻,一剑虚过一剑,以敌文暄愈行愈快的特点。金陵听胜南介绍那一剑十式,佩服不已,目不转睛看她左右夹击,三面应敌,四面围歼……而文暄不负九分天下和宋国第五之名,剑若紫电,目似寒霜,吟儿非但不胜,反被其紧紧相逼,文暄占了主动,根本不容许她转守为攻! 奇就奇在,人人都以为叶文暄不能再快了,但他还有更快的,人人都以为凤箫吟无力抵挡,然吟儿剑落后大有再起之势,文暄的主动似乎轻轻一碰便碎,稍稍慢一步,会被纠缠不休的吟儿击败! 无法乐观,因为目前,胜利还在文暄一边。 比武途中,有人认定文暄会赢,失落地离席而去,金世缘轻轻一笑——别人看不出,他还不清楚么?转头问徒弟金府上下戒备如何,徒弟答道:“决不放小姐出去。” 文暄和吟儿打斗了几近一炷香时间,居然未及极限,不分高低,令人大奇,众人奇的是文暄,金厉林三人奇的是吟儿。金陵看不出任何头绪,叹气道:“也许,是她对软剑掌握得不行?”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剑光一闪。再定睛时,胜负竟晓——叶文暄在即将得胜的那一刻,输给了凤箫吟! 不可能!这不是独孤和凤箫吟的比试,那一次,尽管吟儿侥幸,但硕果并非一招摘得,而是在数招之后,清楚地告诉所有人,凤箫吟的剑法特色,和独孤为什么输。也就是说,就算胜南,风行认准了吟儿要胜出,也要经历一个过程,而不是突然之间,没有理由地轻取对手,并且是扳回败局的同时! 文暄的诧异和惊疑岂在话下,那一剑过于普通,却封住了他所有攻势!他的思绪紊乱,反复思考着最后一剑,他的对手没有加快反攻,没有融入奇幻,平常稀松,却断电销霜。 风停落花悬,剑息流云哭。 对文暄动作之迅瞠目结舌的一个个哑口无言,惟恐是文暄的速度模糊了真假。 为吟儿出手之灵失魂落魄的所有人惊心动魄,认为是吟儿的空灵颠倒了胜败。 顿时有人希望重来,更有人生怕时空逆转。 究竟是文暄太快,还是因为吟儿太幻,使得这场比武更似一场梦——或许胜负这样突然,也会骤然不翼而飞,从记忆里面抹杀 一切瞒不了金世缘,他笑着自言自语:“凤箫吟,真是个厉害角色。叶文暄很可惜啊……”身边徒弟“啊”了一声:“师父,什么凤箫吟?”金世缘哼了一声:“台上那个是凤箫吟。”徒弟一惊,恍然:“难怪!”金世缘低声道:“她的剑法可非一般人能比啊,知道她比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取胜么?”徒弟摇摇头。 “其实,她早就设下了一个剑局,从二十多招起开始,每一招都暗藏了陷阱,叶文暄从那时起开始中计,每一招都犯了错,到方才那一招,错漏积少成多,所以他败了。”徒弟听罢,嘴张得老大:“凤箫吟不愧是盟主……”金世缘笑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金陵”击败叶文暄,最惊奇的自然要数同场竞技的文暄,他的武林第五不得不与第十调换,他对名利本不在乎,只是增添了对金陵的好奇。 金陵再悄悄换下吟儿,继续与人较劲,持续到晚间,未见一个超越她的,金陵伫立良久,心知武试这一关顺利通过,忙不迭往父亲使眼色,金世缘会意,上得擂台寒暄两句,进入正题:“既然无人过关,只有靠文试了。不过入选的只有六人,形式,文庭及,谭瀑川,管泉州,管福州,叶文暄,此六人今日比武出众,因此可以入选。” 场内一阵喧哗,一时间充斥着恭贺声,吟儿装作没事一样也去恭贺文暄,他只是淡然笑着,吟儿突然生了个念头:如果金陵嫁给师兄到也不错……喔不行,那么做厉风行一定会跳海…… ?? 夜晚,文暄独自走在路上,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是下弦月,然而亮得有些过分,文暄思虑着“金陵”的招招式式,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在泥土上划了出来,一边看一边摸索着失败理由,身边忽地多出一个黑衣老道,他步履稳健,面色慈和:“叶少侠可知今日为何会输么?”文暄一愣,起身来。路上很静,空气有了声音,仿佛能看得见一样,那老道轻声说话,立刻使得空气的浪潮泛起波澜:“因为你的对手用计。” “用计?”文暄皱眉,想不通。“对,二十三招她用的是什么?” 文暄看了看地上:“是‘横绝山巅’。”“错,第二十四招?”“是‘飞流直下’?”“又错了!”老道语气坚定。 文暄半信半疑,知道答案在老道心中:“还请阁下指教!” 老道一笑:“从第二十三招到第四十四招,她一直在用计,每一招每一式,表面看来是‘横绝山巅’,‘飞流直下’,实际上要高明百倍,而你一直往陷阱里栽,每次反击都有漏洞,怎会不败!” 文暄有如醍醐灌顶:“原来金姑娘剑法另有玄机,想不到她如此高明,在下真是惭愧,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 老道点头微笑:“不愧是叶文暄,丝毫不计较名利,俗世之中,难能可贵啊。如若你信我,便随我来。”说罢竟从他眼前消失,又出现在街头另一端水雾中,文暄迟疑了一下,跟上前去。q 第四十六章 叶文暄入轮回世 他跟着那道人入了一个巷子,突然觉得身子开始摇晃倾斜,调匀气息,定睛向四周看了看,不知怎地,竟已在一只小船上,刚刚站稳,忽地一阵巨响,船裂楫摧,再一定神,像到了水下一般,眼前一片通明的蓝色,烟雾逐渐散开,清晰地露出“轮回世,轮回事”六字,阁门石砌,本是紧锁着,道人走上台阶轻轻敲了三下,那石门徐徐向两侧而开,道人笑着走进去,文暄随之而入,石门关上先是一片漆黑,忽然之间像有一丝星火一闪而过,刹那间灯火通明,耳边似乎还有丝竹之声,他步步紧随那道人,心中不知怎的有点惧怕,那道人道:“叶少侠可以称在下作光湮老人。”文暄一愣,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拱手作揖:“还请高人指教!” 道人手一挥,他们近处的一块石壁忽然开始闪亮,然后泛金,叶文暄上前去,小声念道: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读完笑道:“原来老人也觉得抗金不能成功是因为朝中无人?”光湮老人冷冷一笑:“是永远不能成功了。”文暄一愣,有些愠怒:“老人此言何意?!” 光湮老人叹了口气:“那我就分析一下,你有几条路可以走,第一,到朝中参政,可惜朝中的主战主和两派,免不了各自结党营私,你愿意沉沦其中么?第二,不参政,做一个大将军,这对你来说,不是不可能,但是,等你收复失地,叱咤风云了,民心所向了,连皇帝也嫉妒,会得到和岳飞岳将军一样的下场,朝廷还是会把失地再度失去!第三,参加义军,义军是墙头草,时而抗金,时而又反对朝廷,当年岳元帅在前线杀敌,还要调出一部分军队镇压洞庭湖起义,你能说反朝廷错误么?现下,不带有反朝廷性质的义军只有短刀谷,只可惜势单力孤……抗金无望……” 文暄道:“在下不敢苟同,当年的洞庭湖起义,虽然带有反朝廷的性质,至少反应了一些民怨,民众们虽有内患,但金人始终是最大敌人,现今多少南人与还在金国沦陷区的家人天各一方,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么?” 光湮老人没有反驳,手一挥,壁上换了一首词: 【伤昔今】 苍岱如画,白水如雾,万里河山收于目 望风紧,想南渡 无辜百姓奔忙苦,辗转散关瓜州处 战,民众苦 和,民众苦 义士纷出,烽烟到处,千座城池可收复 听云急,看如今 正义之气已不如,北民甘做亡国奴,南人安居半壁土 朝中日日放歌声,民间夜夜鸣乐鼓 抗金事,谁关注?何以安于眼前物?! 昔,只是朝廷麻木 今,不止肉食者糊涂! 光湮老人低声道:“如此局势,只会越变越糟……有志之士,已经越来越少,现在能撑着江湖的,普天之下,只有三十人。” 文暄一怔:“前辈怎会知道?”光湮老人笑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人的命运都是一次毁灭,幸福只是一道伤痕。我给三十人中的十五个写了诗词,诗词里预见了他们的一生,刚刚的正是一首。” 叶文暄想回味,光湮老人又换了一首: 【水调歌头】 雨过楚天晴,霁后飞虹留,谁道晴空忽暗,风声唤人愁。阵前狂沙乱舞,刀中断枪突出。往事上心头,少年正年少,策马南北游。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顺方觉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 文暄惊呼:“您预见了林阡的一生?” 光湮老人笑道:“不愧是叶文暄,看来我不能给你看得太多。” 说罢又一首: 【增字桂枝香】 风声鹤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萧萧, 千里江河奔泻,湖海咆哮 仗剑携酒晚风里, 醉不归,身世飘摇 当年梦好,弃文习武,投身江湖 念而今,失地未复 叹年年盼望,年年失望 千古兴亡匹夫责,休问战和! 不战而和为人耻,然贡物、珍奇送不绝 兵多将广,时时生疑,为何屈膝?! 叶文暄看完,赞道:“阁下果然高妙,参透了在下的毕生际遇。” 光湮老人微笑着:“你由于和家中决裂而在江湖上为人熟知,你父亲,你哥哥都是主和,到了如今,和也有和的道理啊。” 光湮老人带叶文暄往回路走,回路依旧是烟雾迷茫,叶文暄沉思着词中的自己,光湮老人笑道:“叶少侠,希望你不要将今夜与我相见之事传于世上,否则我这轮回世,将有灾祸降临。”文暄点点头,光湮老人又道:“这个江湖非常污浊,希望你保持清醒,如若曲高和寡,也不必理会世俗。” 话未毕,文暄一颠簸,又回到方才小船,再一眨眼,又至初时街道,月明星稀,他正看着地上自己画的剑式发呆,这时远处敲起了更,叶文暄清楚记得,光湮老人出现的时候,恰恰敲在这一更,心中又惊又惧:难道他让时间停滞了,那他不是仙人是什么? 明明是夏天,却很冷。q 第四十七章 天意如此 次日,文试。 叶文暄、管泉州、管福州、文庭及、形式、谭瀑川六人坐在一排,金陵坐于台上,手握着厉风行、林胜南、凤箫吟三个连日来的心血,金士缘看了一眼女儿:“题目可是全给你自己出了,我一个字也没参与。”金陵哼了一声与之冷战,华叔宣布规则:“小姐问一题,你们答一题。每一题依小姐答案而定,正确者得满分,最后,每一题都有满分的,才可以娶小姐。” 胜南、吟儿、风行三个坐在屋顶上,冲台下狂笑:“想得满分?哈哈哈哈,难!” 凤箫吟存心气厉风行,笑完就大声说:“师兄必胜!”厉风行又气又急,差点从屋顶上滑下去。 金陵开始读第一题,却认不出厉风行潦草字迹,尴尬不已,停在问题的一半,众人看她忽然卡住,均愣在那里,金陵朝屋顶上看了一眼:天哥,你怎地把字写这么潦草! 金士缘接过纸来,抬头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参加这次招亲?” 众人均一怔,凤箫吟一笑:“那还用说么?”转头问风行:“你这么关心干什么?”风行红着脸,胜南呷了口酒:“有正确答案么?” 谭瀑川小声道:“自是为了金姑娘而来。”文庭及亦道:“在下也是,自从在云雾山见了姑娘一面,就梦牵魂萦,想再见姑娘一面。”管福州赶紧道:“在……在下也是为了姑娘啊!姑娘是在下心里头最深的牵绊、最大的眷恋!” 金陵打了个寒颤,赶紧把眸子转向形式那边,形式沉思好久,小声道:“在下是为了出人头地,但对姑娘,也不无爱慕之情。”厉风行一皱眉,竖起右手,金陵只给了他半对,转头看管泉州,他笑道:“在下是为财而来,不过在下是想管、金两家联姻,在江湖上地位会更加牢靠,金家武学会发扬光大……”众人均锁眉不语,凤箫吟点头:“倒是说了实话呢。”金陵看了一眼厉风行,风行苦笑点点头。金陵只得给他满分。 金陵再朝叶文暄看过去,他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金陵一怔,便问:“叶少侠呢?”叶文暄刚刚不知神游了何处,此时才缓过神,一笑答道:“在下是为了看一看世俗的缩影。”众人几乎都是一愣,金士缘笑着摇摇头,金陵等人对他的话难以判断真假,不知他是诚实呢,还是虚伪,他们自是不知,叶文暄刚才还在回想光湮老人的事情!金陵想了想,没有给他满分。 她起身下了台:“下面几题,我出题,你们在纸上答,我当面判分。”第二题是凤箫吟所出:“写出至少五个抗金元帅!”金陵读完,笑道:“这要求还真低!”话音刚落,管泉州已经在龙飞凤舞地写了,金陵先走至谭瀑川身边,时间已至,他才写了三个,不由得愁眉苦脸,丢下笔羞赧离场,文庭及、管福州、形式都刚好凑满五个,管泉州则写了:宗泽、韩世忠、岳飞、李纲、虞允文、刘锜、梁红玉数十人等,拿起叶文暄的来,方知凤箫吟徇私——这题目根本为他所出,从靖康年间到现在的元帅,他能答的,几乎都答了! 金陵满头冷汗,微笑说:“很好。”转身走。 第三题是胜南胡乱拈来打扰气氛的题目:“一打鸡蛋多少个?”凤箫吟笑道:“这就是你出的题目!呆子都会,自然是十二个啊!”“呆子都会,你都不会!”厉风行笑道。凤箫吟一怔:“难道不是?” 文庭及回答跟凤箫吟一样,结果被金陵判出局,管福州沾沾自喜也答十二个,结果同上。 但是,形式、管泉州和叶文暄似乎答对了,因为金陵皱了眉头。 凤箫吟笑着问林、厉二人:“不是十二个是几个?”厉风行笑道:“鸡蛋一打还有么?笨!”凤箫吟气道:“林胜南,这分明是胡诌!” 金陵又困难地读起第四题来:“请各位介绍自己的家世背景。”不用说又是厉风行所出,凤箫吟笑道:“天哥,你出的题目才最贴近陵儿妹妹的心啊!” 胜南关注到金士缘尤其在意这一点,本来他随便地坐着,现在却稍微坐正了些,双目炯炯有神。 文庭及道:“先父姓文名章,两年前过世了,我家在福州也算显赫,家财甚是丰厚,与金姑娘可谓门当户对。”金士缘点点头,管福州却神情紧张什么也说不出,形式道:“在下是从黔州来的,最近加入了沈家寨,在下从小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幸而得沈望寨主赏识。”金士缘皱起眉,似乎不满意。 管泉州道:“在下和弟弟福州两人,爷爷是当年在福建起义的管天下,只是失败得太快了,所以一家人一直隐居山林。”叶文暄见金陵走到自己身前,苦笑道:“除了这个姓氏之外,我与我家再无任何联系。” 这一题只有未开口的管福州没有得分。 凤箫吟的第五题:你崇拜哪位诗人或是词人的哪句话? 凤箫吟得意洋洋道:“听!我出的题目好吧!”厉风行哼了一声:“知道你诗词方面造诣高,满瓶不动半瓶摇!”凤箫吟笑道:“你现在,已经是满瓶的醋了!” 管泉州笑道:“在下崇拜苏东坡苏大学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管福州跟在后面,吞吞吐吐:“我……我也崇拜苏……东坡大学士……大……大江东去浪淘尽……”他长叹一口气,羞愧地离席而去,凤箫吟等人目瞪口呆,形式、文庭及也答了,一个李白,一个杜甫,胜南倒是极为关心叶文暄,只听他轻吐数字:“在下崇仰的是屈原和陶潜,崇仰屈原的性格,崇仰渊明的性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一阵沉静,管泉州等人自是不会理解,凤箫吟手托腮:“原来师兄也是身不由己,在官场上目睹了许多年。”厉风行轻声道:“陵儿要是嫁给他……他也不错,样样强于我……” “天哥,感情的事不问强弱……”吟儿劝着劝着,忽然一怔,“对了,你,你说什么?哦原来你在乎!” 厉风行一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林凤二人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她!” 这时又已经第六第七地过去,金陵念到第八题,场上还剩文庭及、管泉州、叶文暄三人,也只剩了三道题,这一道依旧风行所出: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 管泉州道:“自是金姑娘这一种!”干脆利落。 文庭及沉思片刻:“外貌列于其次,胸怀大志可有可无,最重要是淳朴善良。” 厉风行在屋顶直接摇头:“陵儿哪里注重淳朴善良,她最在意的,怕就是胸怀大志!” 叶文暄好似有点疲倦,叹了口气:“我喜欢的女子,要有风尘感,最好是巾帼女英雄,甚至能够任皇帝、宰相之职位,坦白说,金姑娘还不适合。” 金陵哼了一声,内心却大喜:我巴不得你看不上眼! 直到连最后一题也完了,厉风行松了口气:“完了吧,应该没有人满分吧!?”他全身松弛,站起来刚刚要走,忽地大惊:“管泉州!”脚未站稳,一个倒栽葱从屋顶摔下,金士缘飞身而去托住他,金陵看着手中得分,不由得惊呼,原来这管泉州,竟然十道全中! 金士缘冷道:“六月初一,就是你们两个良辰吉日。”金陵想争辩:“爹!”凤箫吟上前劝道:“金老前辈,六月初一是不是黄道吉日啊?需要查一查不是么?” 金士缘哼了声:“凤箫吟,昨天你的剑法真的很厉害!” 凤箫吟脸色惨白:“你……你……”叶文暄猛然惊醒:原来是小师妹?! 金士缘转身对华叔:“派人到江湖上去放消息,陵儿要和管泉州成婚,还有,之前击败叶文暄的并非陵儿而是凤箫吟。”华叔立即下去。金士缘微笑对文暄:“叶少侠,陵儿不懂事,想当第五,也让她当了一日了,真是对不住!” 好在叶文暄为人不在乎这些,没有追究,这一次,难道真的难逃成亲了?天意,竟让管泉州娶金陵……q 第四十八章 改头换面 自从四月初与凤箫吟作别,洪瀚抒思念之情与日俱增,进入西夏后,陆续收到宋国不少抗金帮会的邀请,但他只冷冷抛下一句:“非短刀谷不入!”派人到处打听,闻悉凤箫吟身在泉州,酝酿了一封信过去,可是,却又如石沉大海。 回到祁连山,不知是否为情所困,洪瀚抒意志消沉,但想起凤箫吟的话,顿时领悟起她的抗金意志来,明白自己,需要坚定。 这日,宇文白陪着瀚抒一起去看望洪兴的妹妹,山里人一直尊她为素洁阿姨,瀚抒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素洁阿姨近来身子可好?” 素洁点头,看出她和瀚抒等人年龄差距不是很远。 瀚抒小声说:“阿姨,这次去广南西路捉拿叛贼,叛贼对我说……”宇文白一惊,示意他别说,素洁一愣:“说了什么?” 洪瀚抒道:“他们说,我不是老山主的儿子,还说你们老一辈的都知道……是不是?”素洁有些反常:“你很在乎?” “素洁阿姨,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一点,我想清清楚楚知道!”素洁愣了片刻:“瀚抒,祁连山不是世袭制,谁有本事谁当山主,大家都服你。毕竟政变成功,你有最大的功劳!” 瀚抒道:“素洁阿姨,我生身父亲是谁?他为何抛弃我?” “他……他是个骗子!”素洁很激动,“瀚抒,你决计不要认他!你娘,原本和洪大哥是一对很幸福的恋人,可是有一回你娘出山在集市上呆了两天,那个骗子便骗走了你娘……把你娘的钱财骗去就不知所踪,你娘未婚先孕……但是洪大哥没有厌弃你娘,还答应她一同抚养你长大,你娘生你那天难产死了,洪大哥拜托我抚养你长大,还对外界称你是他的亲生儿子……瀚抒,他比你亲爹还亲啊!” 瀚抒瘫坐在椅上:“这样说来,我的亲生父亲,竟然这般……他是谁?他爱我娘么?”素洁摇摇头,眼中噙泪:“他跟你娘初次相见,贪图你娘美貌,后来,洪大哥趁着出山机会,调查到那个人在利州也做过相类似的案子,但姓名却无从查出,好了,瀚抒,别再提他!瀚抒,你今年已经十八岁,是不是该谈一谈婚事……”她转头看向宇文白,文白脸一红,低下头去,素洁正欲开口,瀚抒道:“阿姨,你记得玉莲么?” 文白脸色一变,泪险险要落,素洁一愣:“你还记挂着那个心肠歹毒的小丫头么?!”文白连忙解释:“不是,阿姨,我们在云雾山,看到了一个长得跟玉莲姐长得很像的女子……” “她是我现在的意中人。”瀚抒道。素洁饶有兴趣地听着:“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叫凤箫吟,云雾山上,她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 素洁一怔:“这女子,倒是很不简单!凤……箫吟?这名字不似真的……她的生辰八字你可有?我来替你们看看……” 说罢拿出卜筮一类的东西,笑着帮他们占卜,文白瀚抒在旁看得莫名其妙,一会儿功夫,素洁眉头紧锁着,瀚抒试探地问:“阿姨?怎么回事?” 素洁一脸匪夷所思:“好奇怪,她既是你长辈,又是你仇敌!” “这……这又从何说起?”文白笑道。瀚抒叹了口气:“阿姨,这些妖邪之物,你以后还是少碰为好……六月不断逼近。眼看着金陵婚期将近,厉风行成天在酒馆中喝酒,凤箫吟时刻想再冒充一次。胜南道:“冒充不了,金前辈不准金陵带面纱……奇也奇在,管泉州竟然每题都答对了……” 厉风行一言不发喝闷酒,这时邻座传来轻悠的箫声,凤箫吟转头,看见那吹xiao者是叶文暄,笑道:“师兄!”过去把他带过来:“你也不争口气,怎么输给了那管泉州呢!” 叶文暄不答话,一直看着厉风行,厉风行正巧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干什么?” 叶文暄一笑:“昨日金前辈向我解释,金姑娘是为了当第五名才找吟儿冒充,我想这太牵强了一些,金姑娘好像不喜欢第五这个名次啊……” 厉风行又倒了一杯酒没回答,凤箫吟道:“师兄真是聪明人。唉,眼见她后天出嫁,成亲可是女子人生中的大事,怎能这般马虎。”叶文暄夺过厉风行手中酒壶,倒了一杯:“需要我帮助么?”三人一惊:“你有办法?” 文暄点点头:“只要师妹暂时牺牲一下即可!”“行行行,怎么牺牲?” “你们还想让吟儿冒充金姑娘,可是金前辈已经禁止了蒙面,不过你们听说过一种易容术么?”文暄问。 厉风行道:“你是说,让她们两个改头换面,这样一来,比上次比武更加天衣无缝!” 文暄点头:“当世易容术最厉害的乃是淮南小秦淮的总舵主白翼白前辈,我曾经向他学过些皮毛。” “太好了,师兄!你真是我们大家的救世主,及时雨啊!”凤箫吟喜道。 叶文暄奇道:“你们大家?”轻蹙秀眉,微微感应到一种隐形的团结,该属于轮回世。 凤箫吟笑答他疑问:“是啊,我们大家都为这金姑娘担够了心,且不谈我这日理万机的盟主,也不说这狗拿耗子的林阡,金姑娘对于天哥的重要性……哈哈,怕是文暄师兄一帮忙,天哥就愿意结草衔环了……” 厉风行满脸通红,差点喝呛到。 叶文暄笑着不去探究:“明天你们设法,带我去金府或者把金姑娘接出府来即可……第二天,凤箫吟带着她的“侍女”叶文暄进金府找金陵,叶文暄自己装扮了一下,他本来长得就文弱,扮女子居然比凤箫吟还要像个女子,自然躲过了金士缘等人的眼睛,连华叔、叶大妹子都感叹:“世间美女真是多啊!” 凤箫吟回头看他,未施浓妆,清秀无比,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笑道:“将来嫁你的那个女子,肯定要有男子气!” 陵儿正俯在梳妆镜前,凤箫吟敲了门,她见吟儿来了,消去了几分伤感,前来迎她,凤箫吟进屋参观新房,陵儿身上真是“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金陵正自感伤,突然见到一个陌生女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觉得眼熟:“你……你是?!” 叶文暄说了,金陵差点吓死:“你来作甚?”凤箫吟道:“自是来帮你啊!他可是厉风行请来的!”“天哥他还记挂我么?”金陵有些高兴。 “那当然,他既不希望你嫁管泉州,也不希望你嫁叶文暄,那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金陵叹道:“可是他从未向我表示过什么……对了,叶少侠可有什么好方法?” 文暄看了一眼梳妆台:“很好,我要的东西,这里全都有!”金陵睿智,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你替我们易容?可是,凤姐姐怎么办?” 凤箫吟道:“婚礼那天,我再变成凤箫吟出来,总比你逃婚容易吧!” 说干就干! …… 金陵变成“凤箫吟”之后,小声道:“你要小心!” “怕什么?我武林盟主!”凤箫吟笑道。 金陵与叶文暄大大方方地出门,金士缘进到女儿房间,看女儿正在梳妆,满意地笑了笑,出去了。 却说“凤箫吟”出了金府,见到厉风行,喜道:“天哥!”厉风行听到她是金陵的声音,大喜过望,上前去紧握她手:“叶少侠,大恩不言谢!” 文暄点点头:“今天我可能就会离开泉州了,救我师妹,还拜托各位!” “救她就容易得多了!”胜南笑着说。 “可是……”金陵皱眉,“她明天早上起床,不能洗脸啊,有不洗脸的新娘么?” 众人大笑不止。q 第四十九章 节外生枝 次日,金府之中大摆宴席,金陵自然也不敢洗脸,还是凤箫吟的模样混在人群里,华叔见到他们仨,显然是热情地招待了,大厅里正在演温州戏,厉风行才听了两句,便笑着说:“这是一出《张协状元》,在温州戏中极为出名!”金陵没见到叶文暄,小声道:“叶文暄果然走了。”胜南笑着看《张协状元》这出喜剧,最后在一片笑声中收场,接着金士缘还请来杂技团——竿伎、冲伎、绳伎、箭伎等应有尽有。 凤箫吟却一路伺机要逃,无奈叶大妹子做了一大堆烤羊肉,贪吃的她耽误了最佳时机,金士缘来到她身后:“陵儿,这次婚礼在泉州办,以后你要跟着管泉州去福州去,好好地生活。他家境不错,拥有一大片山林……”凤箫吟奇问:“爹,为什么急着将我嫁出去?”金士缘只是一味摇头敷衍:“你已经十四了,不小了……” 夜幕降临,筵席渐散,厉风行三人在约定地点,等不到凤箫吟,急得团团转。 突然云层被电撕裂,金陵不由得一颤,厉风行紧紧握住她的手,蒙蒙细雨骤然变大,顷刻如倾盆落下,金陵赶紧护住脸不使真相暴露。 凤箫吟此时把管泉州灌了个大醉,正欲开窗跑路,管泉州醉醺醺道:“老婆!帮我脱鞋!”凤箫吟哼了一声:“才成亲就原形毕露,幸好金陵没有嫁给你!”窒住鼻息帮他脱鞋,再想开溜,忽地窗外伸出一只手来,迅即将她肩胛穴一点,她正注意着管泉州,哪里料到有人点穴,心道:惨了,肯定是金士缘! 正想叫,那人捂住她嘴:“金姑娘!是我!” 他手上满是水,凤箫吟感到不对劲,借灯火一瞧,那人并非金士缘,而是管福州! 凤箫吟大惊:“你要干什么?” 管福州开窗跃进:“我只点了你上身的穴,你的腿脚照样能走能动!”忽地拔出剑来,一剑刺向管泉州……血溅新房…… 金府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厉风行三人大惊,林胜南道:“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俩先往城外跑!”金厉二人点点头,胜南翻墙跃进金府,新房那里围了一群人:“杀人啦!” “怎么回事?”金士缘从人群中进来,骤然看见管泉州的尸体,不由得一怔:“陵,陵儿呢?”这时华叔匆忙赶过来:“不好了老爷,一个黑衣人劫走了小姐!” 金士缘看见林胜南:“又是你和尚天策划的?” 华叔道:“不是啊,那人看起来不像厉少爷。”金士缘突地袖中发出一枚长箭来,射向天空,空中立即绽放出烟火来,一眨眼,飞过来四个男子:“师父!”金士缘道:“你们四个,分四个方向去泉州城门!务必劫住陵儿!”胜南一愣,悄悄从人群中退下去。 凤箫吟一路“救命啊”喊个不停,管福州嫌她吵,点了她哑穴,往南门方向去了,他哪里知道凤箫吟受不了这倾盆大雨?两人拼命往城外赶,凤箫吟连喷嚏都打得相当难过……突然眼前一个大水坑,两人都未注意,齐齐踏水而去……水坑不远处,站着已经脱了妆的金陵。 金厉二人运了轻功紧紧追上,途中遇见胜南,金陵小声告诉他:“凤箫吟是被管福州抢去了!”厉风行却止不住高兴:“他抢亲抢得好!”胜南道:“那你们俩得快些出城,金前辈已经派人封锁城门!” 金厉两人微惊,当即二话不说往前飞奔。 终于,在金氏师徒之前出了泉州,金陵、风行、胜南三人挡在管福州前面,管福州看见一身白衣的金陵,以为自己撞邪,大惊失色,转头看见新娘装束的那个成了凤箫吟,手一软,凤箫吟被他直挺挺地推在地上,一身烂泥,金陵一把软剑过去,逼退管福州,立刻替凤箫吟腿上抹了些药,厉风行冷对管福州:“管福州,你好大的胆子!”“你连亲生哥哥都杀!”胜南怒道,凤箫吟那四句论江湖,虽然听来感觉肤浅,现在想起,哪里不对呢…… 管福州想逃,突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胜南一惊,金陵道:“我在一个水坑里下了毒,他们俩都踩了进去,刚刚我已替凤姐姐上了药。”厉风行道:“这种大奸大恶之人,留在世上干什么!” 处置了管福州,金陵笑着拉拉厉风行:“天哥,替她解了穴道吧!”三人看着泥土之中的凤箫吟,哈哈大笑,风行替她轻轻松松把穴道解了,林胜南脱下自己外衣给她挡雨,凤箫吟浑身泥水,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地打,却笑着赞扬:“陵儿妹妹的武功真是好,用毒太高妙了!” 金陵一笑:“别得意忘形了,我刚刚用错了解药,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奇痒无比?”凤箫吟一愣,“啊”了一声:“我……我,要死了,哎哟,好痒!”三人又笑个不迭,胜南拍拍她的肩:“好了,你真信啊……”呵呵笑着扯开话题:“金姑娘,厉少侠,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可决定好了?”金陵道:“今天就给武林中人一个假象——我被人劫走,也许对我家名誉上还好些……真要离开了,还真舍不得爹……”风行小声劝慰:“我们先去福州避一避,过阵子就回来,好不好?” 金陵眼泪却簌簌流下:“我舍不得爹,舍不得……”回头看着夜空下瓢泼大雨的泉州,泪如雨下。 这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当真要抛弃爹么?”金陵全身一震,回转身去,看见已经略见苍老的父亲,立刻柔肠寸断:“爹……我不走……我跟您回去……” 凤箫吟皱眉要哭,金士缘也老泪纵横:“孩子,爹是为了你好啊……” 厉风行低着头走到林凤二人身前:“对不起,耽误了你们时间,谢谢你们,以后……不要插手了……不插手?好像不是凤箫吟林胜南的作风! 是日凤箫吟在客栈,一边吃晚饭一边说:“林胜南,你说,爹究竟是个什么含义啊?” 胜南笑了笑:“爹?我虽说有两个爹,可是自出生起,就从没见过,我不知道。” 凤箫吟想象着:“我爹究竟是谁呢?他会不会逼着我嫁人,而我,却像陵儿那般,舍不得他,依着他?” 厉风行又进了这家客栈,再次喝起闷酒来:“我爹非常疼我,只可惜,当年一场疫病……陵儿的母亲也是在那场天灾中去世的,师父对陵儿特别疼爱,又当爹又当娘,什么事情都顺着她,他好像一直不忘师娘,十年来,从未提过再娶之事!” “这和我见到的金士缘不同啊!这个金士缘,完全独裁!”凤箫吟道,“对了,他们父女俩协商了几日,决定怎么做?” 厉风行道:“师父说,让陵儿嫁给文庭及。” “有没有搞错!”凤箫吟丢下饭碗大怒。 胜南蹙眉:“这么做太委屈金姑娘了,这次金老前辈糊涂了!” 凤箫吟激动不已:“我凤箫吟对天发誓,不见金陵嫁她心爱之人,我就赖在泉州不走了!”胜南点头:“厉少侠你放心,这件事情错在金前辈,我们是管定了!” “正好,你弟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泉州,咱们边等他,边帮金陵!”凤箫吟喜道。 风行笑道:“我对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失望过,干杯!不,干坛子!” 说罢厉风行便举起酒坛,凤箫吟不能喝酒,于是捧起汤来,胜南接过厉风行手里酒:“今天喝个不醉不归,明天继续想办法!”q 第五十章 风波暗涌(1) 金家女婿被杀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江湖,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贤和柳眉两个在开封听说这件事,宋贤直称金陵为夫婿报仇杀了管福州真是大快人心,待到在红袄寨的分舵收到胜南的消息,才知泉州发生的真实事件,跟传闻完全两码事,而且—— 据胜南所说,泉州的事情,不止目前发展得那么简单,其中可能别有隐情——像胜南那么强的洞察力,宋贤当然相信他推测准确,想必,泉州在不远的将来逃不了一场乱局。 然而宋贤不禁觉得着急:“希望泉州的事情早些结束,胜南帮完了金陵厉风行,见完了他弟弟,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比如说感情,感情,最容易被时间冲淡了……” 自言自语着,宋贤拍拍自己脑袋:杨宋贤,你又没谈情说爱过,你哪里知道这么多?脸一红,看见在一旁纠缠自己的柳眉,叹了口气,他在开封的事务已经差不多了,柳眉宁可跟着他也不愿回家,玉泽的事情,近在眼前,自己又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去看她…… 是日两人在城中办事,宋贤看到红袄寨的记号,小声道:“我有要紧事去城西,你去么?”柳眉连连点头,牵了马随他一起,宋贤带她一同往城西分舵去了,那客栈里坐了十几个人,看来是出了大事,因为,就连谈寨主也亲自到场! 柳眉识趣地在外等候,宋贤进了屋子,看见谈孟亭、杨鞍和杨玉凤等人,略感蹊跷:“大家怎么都来了开封?难道是我这次干得不好……”说着脸色就惨白:“可是……我好像没错啊……” 杨玉凤起来迎他,一直摇头,面色很不好:“妙真,妙真被人劫走了!” “妙真被人劫走?什么时候的事情?!”宋贤大惊,上次和玉凤见面时,妙真还好好的。 “你离开泰安不久,我……我从周瞰手里把抚今鞭抢了过来,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还害了妙真……我只是让妙真管着鞭子,自己和周瞰祖孙周旋,谁料到她和鞭子一起失踪……”玉凤泣道,“她才五六岁,武功也不高,她……她,我们找不到她……” 杨鞍脸色不大好:“你以后要记住,这么大的事情少去掺和,我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一定会……” “那么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宋贤问。 “不错,我们已经开始在各地找她。”谈孟亭叹了口气,“宋贤,你办完事,也先别回去,在开封留下,留意她在不在开封这里!” 宋贤点头:“寨主放心!” 正说着,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进了屋子:“寨主,查出来了!原来是小秦淮干的!有人在小秦淮的分舵,见过妙真姑娘!” 杨鞍立刻站起:“淮南小秦淮?!” 小头目点点头。 谈孟亭见杨鞍立即动身,显然是对妹妹极为关心所致,转头看了一眼宋贤:“你还是先呆在这里,小秦淮的事情,由我和你鞍哥处理便是……南方宁静。 因为婚期尚早,而且金士缘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金陵甚是安心,这日,终于说服了金士缘,得以出金府和凤箫吟一同上集市闲逛,凤箫吟看她不甚紧张,轻声提醒:“别这么不担心,十四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时间再长,也会过到那一天!” 金陵边修指甲边道:“过一天是一天吧……”凤箫吟把她的手夺过来,啧啧赞道:“你的指甲里当真没有一丝丝的灰尘啊!”金陵道:“那是当然。有些毒药,是忌指甲脏的!” 凤箫吟道:“我还真是不会下毒,要不教我一招如何?” 金陵笑着,同她到巷子角落里,学习使用散,学了半日,才从巷子里鬼祟出来,凤箫吟当然很想用新学招式大显身手,走了一段路恰见到一个恶汉欺负老幼,笑道:“师父,我去迷了他!”说罢先走了,金陵十分信任自己教徒弟的能力,在路旁摊边坐下,边修指甲边等她,这时那边围了一群人,金陵心道:这凤箫吟本事还真大,学什么精通什么! 等了好久,凤箫吟没回来,金陵顿觉蹊跷,便起身从人群中穿过去,一见人群中倒着的那个人,吓得差点跟着晕过去…… 厉风行替凤箫吟强灌了不少醋,凤箫吟不醒也得醒,金陵没好气地说:“你是怎么搞的?让你去迷人,你反倒迷了自己!真是天下奇闻!”凤箫吟狡辩:“我洒出去,可是风是倒着吹的,怪得了我么?” 胜南呵呵笑着:“只有徒弟什么都学不会的,哪有徒弟学会了功夫自残?” 凤箫吟叹气连连:“念在你们跟我相识一场,我就告诉你们,我学什么都快,只有毒药和点穴,怎么也学不会,上次管福州点了我的穴,我本来应该运起内力去冲的,可是内力足了,穴解不开,这两种武功是我死敌,偏偏,你们俩……唉!” “内力足解不开穴?也许是门路错了。”金陵沉思着。 “咦,这是哪里啊?”凤箫吟出了门,才发现陌生,眼前是一大片果林,包围着居中的寝室,凤箫吟首先看到一棵橘树,成熟的橘子比金家的多得多,不由得垂涎不已。 厉风行笑道:“这当然是我家,我家便以这片果林跻身富豪行列。福建路能有的果树我家都有。”胜南道:“金家是以什么致富的?” 金陵道:“这我倒是不大清楚,打我出生起,家中便有一大堆奇珍异宝,可能是那些珍宝,卖了大钱。”凤箫吟哦了一声:“听说你娘不是宋人?”金陵点点头:“我爹说,她是一个山中小国的继任国王……” 凤箫吟惊奇不已:“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啊……叶文暄喜欢的那一种唉!什么山?”一边说,一边上树摘了只黄灿灿的橘子,金陵道:“我爹不肯说在哪里。可能是山里面人不愿外人知道吧!” “那么,连家是怎么富起来的?”凤箫吟问。 厉风行把她拉到一边,抢过橘子:“连家开赌坊,这个赌坊很不正当,而且,连景岳的父亲仗着自己是父母官,私底下,一定贪污了不少……” “那这个连景岳谈抗金,不是有些奇怪么?”吟儿胜南齐声问,语气都忽然紧张。 金陵一怔:“凡事都不一定。不过,现在想来,是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风行问。 “武林前五十名里,连家就占了七个人……”金陵蹙眉。 “七个人?可是,我看过名册,只有一个姓连!”凤箫吟疑道。 “不是姓连,除了连景岳之外,还有六个,是他家的武士。具体背景都不是很清楚,我也是最近才把事情连贯起来……”陵儿说。 陵儿的话,正中胜南推测,胜南心念一动:“果然……” 有些猜测,胜南一直没有对身边的人讲,只在信中对远方的宋贤说,也是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薛无情的捞月教、含沙派,应该就在泉州附近,恐怕,就是冲着云雾山的比武排名来的,他们本来看中的一定是风行和陵儿,却因为比武招亲之事,金厉二人就像是天注定的,被自己和吟儿先碰上还如此投缘,种种原因,金厉二人根本不可能有降金的意向,所以金人,就瞄上了居心难测的连家七武士…… 这是属于他林阡对敌人的独特嗅觉,虽然是猜测,他却相信十有会成真。 不错,搞垮金厉两家,金人和连景岳是可以各取所需的。 只是,在这一切里,金士缘扮演了怎样的一种角色?明显金士缘的一举一动,根本上影响着所有事件的进展……q 第五十章 风波暗涌(2) 连氏赌坊里,站着一个全身打扮较有乡土气息的女孩。 还有一个好不了多少的消瘦男孩。 最后男孩旁边还有个大胖子。 他们三个在赌坊中最久,从早赌到晚。 从早赌到晚的理由:女孩子输得精光,瘦子、胖子却大赢特赢。 最后直到赌坊里人都走光了,女孩央求:“店主,今天先欠下银子吧!”店主笑着:“没关系啊,明天再来啊!” 出了赌坊,瘦男孩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大声道:“姑娘!”女孩走在他前面,转过身:“何事?”瘦男孩跑过去:“我们俩天天在赌坊赌钱,怎么不见姑娘赢一次?” 女孩怒气冲冲:“关你什么事?” 胖子想理论,瘦男孩忙拦住他:“天天见面都不知名字,姑娘,在下名叫孟驰,他叫孟升,姑娘呢?”女孩子端详了他们几眼:“孟驰?孟升?没听说过。” 孟驰道:“不认识正常。在下是泉州小人物,以卖饼为生,就会赌钱而已,姑娘芳名是?”女孩子嫣然一笑:“我姓李。”“哎呀,李是个好姓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桃李满天下……另外还有,李世民、李隆基、李……”孟驰没罗嗦完,女孩子已经走了,孟升道:“阿驰,她看不上你啊!”孟驰卷起衣袖:“明天她就看得上了,李……李什么还不知道呢……” 连氏赌坊里又走进一个人。 店主笑脸相迎:“金大爷!”那人正是金士缘,他小声道:“刚刚李姑娘输了多少钱?”掌柜伸出五只手指来。 连景岳看着五箱银子抬进,奸险笑着:“干得很好,金家气数尽了……” 孟驰回到家里,还时刻想着那李姑娘,第二天大早偷偷地又想去赌坊,孰料孟母起了个大早,拦着他让他推车上街卖饼,眼见太阳从东头转到了西头,孟驰拉了孟升做垫背。自己跑去连氏赌坊,他说不清自己为何天天到赌坊中来,难道,真是为了再见那李姑娘一面? 一进去那家赌坊,却听得有人在数落那姑娘:“还赌什么啊?天天输,今天已经输了四箱银子了吧?幸而有人背地里替你付钱,不然你的债一辈子都没法还!”李姑娘一怔:“有人帮我付钱?” 环顾四周:谁会帮我付钱呢?眼光移向正在偷看她的孟驰:难道是他? 孟驰笑着走来:“李姑娘,又见面啦!姑娘闺名到底是什么啊?”李姑娘一笑,误会了是他帮自己付钱:“谢谢你,我叫李小柔。” 就这么畅谈到晚上,孟驰达成心愿,送这位心地单纯的李小柔姑娘回家,送到城郊,恰好撞到李小柔的母亲,她看到孟驰,脸上很严肃:“他是谁?” 李小柔道:“娘,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孟驰。” “娘同你说了多少次!男人家喜欢花言巧语骗姑娘不可信,你怎地如此不听话?走,跟娘回去!”拉住她就走,剩下孟驰一人呆立。 孟驰回到家中,家法已经伺候在侧,孟升被孟母倒吊着,孟母一见他回来,立即也用绳子来绑他,就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孟升道:“老弟,我够义气吧,什么都没说……你跟那李姑娘,处的怎么样?”孟驰笑道:“我敢打赌,可以在今年七夕前娶到她!” “赌什么?”“赌我所有的银子!” “好,立字据!”他们玩笑着立了字据,藏在孟升枕头下面……天一直阴沉沉的,泉州城的上空乌云笼罩着,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城郊的一片茂密树林,在雨中非常沉静。 李小柔停下脚步来看了看,有一块巨石上,刻着“无返林”三个字,天将黑,她有些惧怕,不敢往前走,只听得一个严厉的声音:“怎么停下了?” 李小柔打了个寒颤:“娘,这……这是无返林……” 她母亲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你今天白天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泉州城一起闲逛?”她语气严厉,李小柔一个劲地点头,不敢说话,她母亲冷冷抛来一句:“你不听娘的话,硬要到城里去玩!还和别的男人同行!你同我进去!”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李小柔颤抖着,哆嗦着,随母亲进去了。 李小柔不敢违抗,乖乖跟在母亲的身后进了无返林。她母亲对无返林似乎很熟悉,很快到了一间破庙,她小声道:“小柔啊,你爹跟娘被仇家追杀,就躲在这里。” 小柔一怔:“娘……你告诉我,我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 母亲冷冷笑:“小柔,你长大了……其实你爹并没有死!”小柔一惊,她叹了口气:“你爹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的存在!他十六年前便抛弃了我们母女……我们的仇家,是四川唐门。”小柔全身一震:“那么,也就是泉州的水寒门厉家!” 她二人进了庙中去,这里很湿暗,正欲添柴生火,忽地听到庙门外有异声,两人急忙躲在神像之后。 庙门被人打开,几个来者摘下斗篷来,为首白衣,模样猥琐,后面六个,男女人数相等。白衣男子生了火,六人也跟着围火而坐,这时一阵阴风吹起,庙门又开,再度进屋一批人,不过这回为首的是个女人,她打扮得那样妖艳,如果凤箫吟看见就知道了,她是南弦。 南弦一进庙,就伴随着一阵笑声:“连景岳,连少侠,你可考虑好了?”其余六人眉头紧锁,连景岳恭敬道:“感谢柳老前辈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决定,从此以后效忠大金,这六人是在下庄中杀手,定会跟着我为大金效命!”南弦一笑:“我正是看中了你连家有七个人在武林前五十里面,你们一起叛变,在这次排名里可是大事件!” 李小柔自是莫名其妙,她母亲一脸冷漠:没想到,连景岳是这种人! 只听南弦道:“据说新盟主、第四、第六、第十都在泉州,你跟他们有过接触么?”连景岳摇头,南弦道:“过几日,金陵出嫁,你小心盯着金府!”说罢又来无影去无踪了。 阴风拂过李小柔面庞,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连景岳顿时警觉,一把飞刀飞向神像,李小柔被母亲往后一拉,她喉头几乎与飞刀相贴,她丝毫不懂武功,完全被母亲带着、操控着跃到连景岳面前,她母亲轻声道:“连少侠!”六杀手齐齐拔出兵器,连景岳手一挥拦着他们:“阁下是?” “在下李茫茫。” 连景岳面部肌肉一抽:“李……茫茫,就是得月楼的……李茫茫么?” “不愧是连公子,二十年前的事情还了如指掌,你当时,才出生不久吧?”连景岳道:“那,那这姑娘就是……”他话未毕,李茫茫点头:“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搞垮水寒门厉家,这样,唐门独女也就完了!”连景岳兴奋地点头。 一个晚上,无返林成就了两笔交易。q 第五十一章 不眠之夜 四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月亮,越来越圆了…… 六月初九,金陵止不住流泪,想不到,日子过这么快,婚期近在咫尺。 另外三个人一声不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皱眉的皱眉。 却在这时,叶大妹子慌慌张张跑来:“不……不好了!小姐,不好了!” 金陵一惊起身:“什么事?” 叶大妹子道:“刚刚有五人闯进老爷的寝室,夺走了老爷金库的钥匙,他们武功都相当好……老爷已经追了过去……四位快去看看啊!” 他话音刚落,四人均离席,飞檐走壁往金库方向赶。 他四人在远处就看见金士缘以一敌五,时间一长,金士缘都有些手忙脚乱,难以招架,金陵到达之时已经有个黑衣人脱离战局去开金库门,金士缘无暇分身,金陵飞身过去,在空中便抽出软剑来,那人并非泛泛之辈,立即拔出匕首挡下,饶是金陵,都右臂一麻。 那人逃脱开,厉风行补上一记擒拿手,抓住那人肩胛骨,那人却如泥鳅般滑脱,厉风行心下大奇,再一招“傲指苍穹”,一指袭去,这次总算成功,那人痛苦一叫,钥匙掉落在地。 这时战局中又多了一人出来,欲去拾起这钥匙,金陵立即俯下身,横脚一铲,将钥匙踢飞,林凤两个了不得,一来就解了金士缘的围,凤箫吟的武功对付对手绰绰有余,这时钥匙到她脚下,她横起玉剑挡住对手,将钥匙拾起,金库前以五敌五的打斗,明明是金家五个必胜无疑。这当儿凤箫吟正凝神对敌,忽然之间感到一阵凉爽,原来脚不小心踩到了水塘之中,她大叫一声,忽地一条黑影闪身晃过,从她手中把钥匙夺了过去,径自走向金库,凤箫吟趁其不备,一剑挑开他蒙面,她认得他,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有一席之地的杜比邻! 恰在此时,又一黑衣女子前来助阵,凤箫吟一见敌方已增至七人,大惊,一剑刺向杜比邻,杜比邻闪身一让,凤箫吟速度更快,一脚踢在他手心,钥匙再度飞向半空,胜南逼退了敌手,飞身来接,最后抵达的那黑衣女子立刻抽出武器来挡,她手上兵器酷似伞,胜南毫不怠慢,谨慎接了招,这会儿背后生风,胜南挥刀立即往后,那偷袭者赶紧躲闪,杜比邻和凤箫吟一直纠缠,厉风行后退数步,俯身来拾钥匙,稍一分心,对手剑光已至,他护住钥匙,横脚踢飞了那人手中之剑,但那七人毫不罢休,这时华叔、叶大妹子来得好,一人一把扫帚:“捉盗贼啊!”“捉贼!” 同金士缘打斗的黑衣人一分神,袖被刺了个口子,他大声道:“撤!”那七人一同逃离,金士缘抬起手来,示意四人不要追赶。 胜南小声道:“这些人绝非平庸之辈。”“奇怪了!他们貌似很熟……”厉风行道。 金陵道:“不错,方才与我交手的依稀是任勤,我记得她的兵器。”吟儿点头:“和我交手那个,是任勤的丈夫,杜比邻。他们七个都在前五十名里,难免要遭到金人利用,只怕,他们连府的高手,一同叛变了!” 金陵噙泪:“我想知道,为什么连府杀手要到金库来?为何爹如此紧张?为什么?”金士缘一愣:“你们先都退下。”华叔、叶大妹子等仆人齐齐退下,厉风行三人正要离开,金士缘道:“你们都是江湖人士,看了也无妨。”长叹一声,走向金库,将钥匙插入锁中。 五人面前的庞大金库,理应堆满了钱财,但是,眼前,只有五六只箱子蜷缩在一角,金士缘小声道:“这是我们家仅剩的财产了。”金陵一惊,金士缘叹了口气:“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有比我们处境优的……” “这……这怎么一回事?”厉风行惊到舌头打结。 金士缘叹道:“陵儿,爹对不住你啊!” 金陵泣道:“怪不得爹要将我嫁出去,原来如此……爹是怕我过不惯苦日子,想将我嫁入富家,我还错怪爹,我真是不孝……” 金士缘摇头:“是爹,对不住你啊!” 金陵小声道:“爹,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嫁!我要重振金家!”厉风行大惊:“陵儿!你……”凤箫吟赶紧拉住金陵:“你疯了?你嫁到文家去,文家若是知道金家没有了钱财,会给你什么脸色?也许对你好些,对你爹呢?”金陵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凤箫吟从囊中抽出宝磁玉来:“金前辈,这宝磁玉,是慕容山庄为了恭贺我当盟主,送的,现在,我便转赠你吧,这是慕容山庄最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这怎么敢当!”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我的,我身上宝贝多着呢,要不,我把祁连山山主的印章送您!” 林胜南赶紧道:“那可不行,洪瀚抒等着你去还他!”凤箫吟微微一笑,突然又一丝感伤,厉风行扶起金陵,金陵脸色很憔悴,看了看风行,又看了看父亲:“爹,你的想法对我有利,对自己却没有任何好处,这宝磁玉卖来的银子,只怕很快又空了!” 厉风行疑道:“为何金府最近开销如此之大?”金士缘摇摇头:“不是最近,是积少成多啊……” 月光淡如水。 厉风行正忙着劝慰金陵,胜南忽然见到吟儿悄无声息地转弯走,知道她有什么发现,赶紧追上去。 凤箫吟知胜南跟来,越墙出了金府,小声道:“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胜南飞身下墙:“怎么可能不发现?金家这样丰厚的财产,不可能变得如此……”吟儿道:“我猜,金士缘跟连府有联系,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他们很可能,早就开始对金士缘勒索!金士缘一定有了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不错,从前都是暗地里的,今晚却如此明目张胆,怕是,已经找到了后盾,开始有底气了……”胜南道,事实,离他的推测又更近了一步。 “你所说的后盾……难道是金人?”吟儿一怔。 “要确定幕后的人是何方神圣,就要靠近去仔细看看前面这个人了。”胜南如是说,“咱们立即去连府调查看看,如何?” 来到连府门口,这连府气势虽不足,却是个府衙,守卫极其森严,林凤二人刚刚飞身上了屋顶,就看见对面屋顶闪过一个黑影,吟儿一惊,胜南道:“怎么了?” “身形很像那个刚刚与我交手之人!” “追上去!”两人迅即跟上。 夜骤然黑了,月亮被浓云遮住,还可以听到几声凄厉鸟叫。q 第五十二章 无返林(1) 没有光。 胜南点了火折子,四下照了照,一块石碑上写着“无返林”三字。 凤箫吟哼了一声:“无返林?吓谁呢!” “奇怪,厉风行和金陵没有告诉我泉州有这种景点啊。” 凤箫吟和林胜南,每个人都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两个加在一块,胆子可以包天,点了火把进去探寻。 树林越往里走越茂密,凤箫吟首先叛变,有点紧张,紧紧靠着他,踩到一根麻绳,就吓得大叫一声,胜南赶紧道:“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蛇!蛇!”凤箫吟大惊小怪。“哪是蛇,是麻绳啊!”胜南拉起麻绳来象征性提了提,不由得哎呦一声,凤箫吟正待询问,忽地全身腾起,突然之间地上扬起一张鱼网,将两人层层包裹了送到高树上去了。真是阴沟里翻船。 胜南看这树过高,立即吹灭火把,凤箫吟道:“干什么?”“万一燃了网,咱们不死也残废!”凤箫吟往下看看,有点惧怕:“这么高……哎呀,那边有条真蛇!” 胜南抬头望去,果真有一条蟒蛇在树上吐信,就快威胁到吟儿,胜南扬起一只飞镖,透网袭去,果真一击即中,凤箫吟喜道:“不错啊,谁教你的,进步这么快?” “厉风行。” “气死我了,金陵太保守了,不肯教我!”凤箫吟气道。 “人家哪里没有教你,只是教了你你用来杀自己。”胜南想起她迷自己那件事,觉得好笑,凤箫吟笑道:“其实,拜师是个不明智的举动,还是不要拜师的好。” “为什么?” “因为师父在教你的时候保留了以后对付你的一套!”凤箫吟道。 正虚心听着,领悟着她话里自己的道理,忽然林子那头传来这样的声音:“那边有人声!过去看看!” 两个人跑过来,其中一个举着火把:“哎呀今天的猎物可真多,唉,奇怪了!”“怎么了?”另一个人问。 “这个机关不是作废了么?怎么还起作用?” 凤箫吟气死,狠狠掐林胜南,胜南忍不住大叫。“是野兽!有兽!”有个人说。 林胜南大怒:“我不是兽,我是人!”底下两个大惊:“人?!” 之中一个厉声道:“好大胆子,敢来无返林!”凤箫吟小声道:“看来无返林,好多年没有人来……”林胜南点点头:“待会儿下去,我们先任凭他们处置,说不定还能见到林子的主人。” “把他们带去献给主子!”“好!”两人拖着网在地上走。 胜南贴着地面,忽然闻到一种气味,小声说:“这里曾经失过火。”“你怎知道?”“闻到烟火味,那场火很大!” “对啊,你那么喜欢玩火……”凤箫吟问,“为什么你喜欢玩火,不正常。” “烧掉不开心的,让它在世界上彻底地消失。”胜南说。 那两人一直不说话,凤箫吟赶紧向他们套话:“两位大哥,什么时候见到你们家主子!” “你小声点!考虑你是下油锅炸,还是下水锅煮!”他们恶狠狠的,不比江洋道上好多少,凤箫吟大怒:“你们这么凶干什么,别拖了,刚才有个树枝刮到我了!哎唷,碎石啊!”无人应答。 两人进了个灯火通明的大殿,把林凤两个堆在角落里,大殿里有个人看了两人一眼,哼了声:“胆子不小!”随后道:“你们把大当家请来!顺便把三四五都叫过来!” 过了会,殿外走来几个,那人笑逐颜开,上前恭维:“大哥!您来了!三弟四弟五弟,好久不见,来,坐坐坐坐。” 只听大哥道:“二弟,怎么这么好,请我们来?”二弟道:“今天猎物特别多,请大哥赴宴啦!”三弟道:“二哥,刚才我和四弟五弟准备替你起个外号呢!”二弟饶有兴趣:“什么外号?说来听听!”“‘琴剑飘零’如何?” 林胜南一惊,凤箫吟冷道:“这么好的名字,真是糟蹋了。” “好名字,知道二弟琴剑双绝!”大哥拍手,“这么多年,在江湖上混的,没有个外号怎么行?大人物都有外号啊!” 凤箫吟嘀咕着:“人家都是名声大了之后才有外号的,哪有人因为外号好听而出名?” “对啊,肖逝人称‘西北屋巅’,他的武功我敢说到现在大宋还无人可敌,洪瀚抒呢,叫‘钩深致远’,钩法实在精绝,宇文白,‘踏雪无痕’,轻功也是踏着雪不留痕啊!”三弟道。 凤箫吟啧啧:“江湖知识很不错。” 二弟道:“可是,林念昔的外号叫‘昨日音律’,很奇怪,这名字怎么来的?” 一阵沉默。 凤箫吟转过头:“林胜南,这个‘昨日音律’,据说还是你的未婚妻子吧?”林胜南一愣:“哪里的事情?她,不是和我弟弟么?” “你不信江山刀剑缘么?你握起饮恨刀的时候,饮恨刀易主,她也一样,惜音剑,始终配饮恨刀!” “劳烦您老人家了,我很专情,只专心蓝姑娘一个。” 凤箫吟似乎有点失望,但没有让他觉察到:“男人家为何要专情呢?还是因为你们江湖人士嫌麻烦,闯荡江湖只能带一个女子在路上走?” 胜南哈哈笑着:“你的见解……还真独到……不过话说回来,蓝姑娘,只要见过一面,哪怕时间很短,偶然相遇,终生难忘……” 只听那大哥道:“其实,可能昨日对应着‘昔’字,这‘音律’么,也许她跟二弟一样,琴剑双绝!”凤箫吟插嘴道:“不是啊,她是喜欢音律,不绝。” “你怎知道?”三弟道。 凤箫吟笑道:“我见过她,跟她打了一架!”那大哥“哎呦”了一声,带着嘲讽语气:“好厉害啊,我好害怕!凭你也能见到她?想我韩老大,在江洋道多年,才见过她一面!” 凤箫吟林胜南皆是一怔,那大哥叹了口气:“她虽然年纪小,却从小在江湖上扬名树敌,但是看见她,觉得她很天真,只懂得利用身份唬人,不懂江湖还要装懂,其实就是一冒冒失失闯荡江湖的人。好了,不说了。”一步步走向鱼网:“让我来剁下他们的头,开开酒!先剁女的如何?”“好!” 胜南心道:怎地江洋道之人,个个如此凶残,吟儿认不认得这韩老大? 胜南看他步步过来,暗暗抽出双刀,凤箫吟冷冷道:“韩老大,你被从江洋道赶出来,又到泉州来称王!真是恭喜你!” 那人一怔,贴近脸来跟她一照面,吓得大叫一声,跪下来,二弟上前:“大哥怎么了?”大哥转过身去给了他一记耳光,二弟大惊,二话不说也随着跪下,大哥不管身后人,随即颤抖着帮他们把网除去,大哥和当年的爬山虎一模一样,见到凤箫吟吓得失魂落魄:“三……三姑娘!不要……不要杀我!” “三……三姑娘!”那几人一听说如此,胆子也没了:“三姑娘!饶命!” 二哥顿时像吓破胆,提起刀往脖子抹,凤箫吟伸手过去,挡住刀尖:“自杀干什么?!你有本事可以擒住我,为何自杀?放下去!”二哥疑惑着,放下刀来。 大哥道:“三……三姑娘,自从到泉州来,咱们再也没有伤人……只不过今天……今天……”凤箫吟得意地笑笑,厉声道:“江洋道最忌讳剁人头颅,当年你因为这个被赶出来,谁知胆子这么大,还犯这种罪!” 胜南知吟儿是江洋道的老大,所以大家怕她理所当然,可是,不应该像这样尊敬她啊…… 凤箫吟看他们惧怕,微微一笑:“好在本姑娘今天来此,不是为了你们,你们起来吧!” 几人畏畏缩缩地站起,恭敬地请两个上座,凤箫吟道:“这无返林,你们怎么会来?”韩老大道:“回三姑娘的话……自从出了大理,我谨遵三姑娘教诲,寻找无人之地,不敢再乱,碰见这四兄弟,我用恩威并施收服了他们……也同他们提起过三姑娘……这无返林,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烟……也算是姑娘有缘啊……” 凤箫吟笑道:“不是有缘,是我凤箫吟的手下,满天下。” “三姑娘,叫凤箫吟?”韩老大一怔,被凤箫吟瞪了一眼,赶紧又跪好了,手下们一众再跪,场面轰乱。凤箫吟问了一堆关于无返林的旧事,终于才被他们簇拥着送出来。 韩老大看着他们两人背影,长吁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这小姐,真难伺候……咦对了,不知刚刚那个少年,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啊……”q 第五十二章 无返林(2) 走了好一段路,就没有刚刚热闹了。 凤箫吟突然把手里木琴递给胜南,胜南一愣:“干什么?” “人有三急,拿着!”她急匆匆跑到树后,抛过来那把木琴。胜南把木琴接来,和长刀轻轻一碰,忽地手一颤抖,全身麻木,魂悸魄动,眼前竟又是那飞沙走石之景,一闪而过,像梦境一般模糊,似乎在短刀谷,一块玉、一个女子、一滴泪水…… 忽听“啊”的一声,正是凤箫吟尖叫,胜南一惊,赶紧循声而去,他一心急,没有注意脚下,忽地地崩山摧一般,脚下路已不在,踩空了掉落下去,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掉入了一个鱼网,只不过这回不在树上吊着,而是吊在地下——如此说吧,地上挖了个陷阱,这张网牢牢系在地面上,而透网向上看,是无返林的上空,透网左右看,是石壁空空荡荡,透网向下看,能见底,似乎是个地下室。胜南刚刚失足跌下去,就听见凤箫吟痛苦叫喊,一愣:“干什么?”“你踩到我肚子了,哎唷,我还没来得及小解……” 吟儿真是太可爱了,虽犯险境,胜南依旧止不住大笑,看这网离底部不远,正欲用刀去割网,忽地一只黑手伸进来,点了他穴道,凤箫吟还没来得及反应,也被封住了。 地下室骤然亮了,清楚地看见一男一女,男的身高马壮,蓝衣装束,女的娇弱些,也是蓝衣装束,只听女子道:“第一名,第六名,好久不见!”凤箫吟盯着他们好一阵子:“你们,你们是?”男子道:“盟主对我们印象显然不深!在下叫牟其薪!” “武林第二十七?”凤箫吟立即报出来,牟其薪有些吃惊:“她是我师妹,列纤纤,武林第三十二。”凤箫吟哼了声:“干什么?自家人和自家人动手么?” 列纤纤小声道:“林少侠,在下只是想借你饮恨刀而已。”胜南大惊,他没有足够内力冲破这穴道,凤箫吟使劲用内力,没有成功。 列纤纤要来动他双刀,突然一粒石子从远处飞来,列纤纤赶紧停手,让到一边去:“师……师姐……”对面走来一个红衣女子,哼了声:“纤纤,你也太不分轻重了!大事成功了,双刀自然归你所有。”纤纤似乎有些不服气,牟其薪道:“师姐,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双刀早晚归纤纤,那早跟晚不是一样么?”“打草惊蛇怎么办?牟其薪,你好关心纤纤啊!你别忘了,你姓牟,她姓列,你也别忘了咱们几个从何而来!” “练邀艳,你!”牟其薪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门外走进一对夫妇,自是任勤和杜比邻无疑,凤箫吟看他们几乎到齐,冷冷讽刺:“乌龟,王八,一丘之貉!”练邀艳怒气冲冲,上前便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凤箫吟怒道:“你……你敢打我!你你好大胆子!” 练邀艳道:“你算什么东西?武林第一?杀了你我不就是了!”忽然之间,她脸色阴转晴,笑脸迎向门口,门外两个剑客,其中一个笑着迎上来,练邀艳却绕过他走向另一个:“连大哥,你来了!”凤箫吟这时哪里还耐得住,怒道:“连景岳,你这个卑鄙小人!” 练邀艳冲上前来,再一巴掌要打她,这时林胜南右手伸出网来,紧紧握住她手,狠狠一扭,左手抽出长刀割破了网,这两个动作几乎同时成功,他长刀回鞘,再将凤箫吟一拉,解了她穴道,右手丝毫未松,练邀艳无法动弹,那个同连景岳一同进来的男子忙道:“放开她!”凤箫吟笑道:“练姐姐,为何担心你的人不是他连景岳?” 练邀艳一怒,左手抽出匕首来,林胜南眼疾手快,将她往后一推,那其余五个正欲上前,连景岳手一挡,五人停下脚步,连景岳作揖道:“两位受惊了,在下招呼不周,还请恕罪!”凤箫吟笑道:“无碍,连……” 话未说完,连景岳突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刺来,凤箫吟先无防备,但见剑来,赶紧避让,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剑柄,再一按,剑已经脱了连景岳之手,连景岳一慌,退后数步,凤箫吟冷道:“好一个伪君子!”连景岳道:“你们六个,把这小丫头杀了!我来挑战第六名!” 林凤二人皆是大惊,凤箫吟倒吸一口凉气:好阴毒! 连景岳说罢一剑挥向林胜南,他虚为挥剑,实在剑下首先发出一枚飞镖,饶是胜南也没有发现他暗器功夫如此了得,长刀去挡剑,剑未至,忽见飞镖飞出,赶紧先挡了飞镖,连景岳剑一闪,从上路转下,过了长刀,直刺向胜南小腹,胜南好歹武林第六,没有乱阵脚,迅即抽出短刀砍在他剑上,连景岳赞道:“好功夫!”说罢又是一剑而上。 凤箫吟就惨的多了,毕竟以一敌六,她来不及抽出玉剑,只得靠木琴强撑着,她察言观色,发现杜比邻任勤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与自己为敌,所以自己还有得胜之机,只不过,真的很艰难—— 任勤一把油伞袭来,一张一开,一拢一合,凤箫吟被她逼退一步,背后练邀艳长鞭已至,她怒从心起,闪身一记耳光打在练邀艳脸上报仇,练邀艳大怒,谷深秦手上的龙凤双环直接挥向她要为练邀艳报仇,吟儿赶紧仰身避过,旁边列纤纤、牟其薪双剑合璧,已经袭来,吟儿赶紧钻任勤夫妇的空处逃过危机:“你们几个为何不好好为抗金效劳?是不是金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她本以为这句出口,会缓一缓杜比邻、任勤,孰料不止他俩,连列纤纤、牟其薪和谷深秦也全停下,凤箫吟抓住破绽,也看清楚他们本心,手指一挪,木琴被甩开,玉剑终于抽出,练邀艳闪过木琴,没办法闪剑,忽地谷深秦从旁过来,挡在练邀艳之前,吟儿一惊收剑,这时六人又重新围了阵。 连景岳此时早已落下风,胜南双刀进步极快,暗器奈何他不得,吟儿瞥了他一眼,心中大喜,胜南此时已经转守为攻,一刀连着一刀进上,连景岳有些心虚,额上尽是汗珠,连步后退。 列纤纤笑道:“盟主,你这把剑也很好,我也要了!”凤箫吟逼退她:“观千剑而识器,你很厉害!” 胜南长刀架到连景岳脖子上,念在云雾山比武却没有杀他:“承让!”连景岳不领情,脸色一变,袖中飞出一枚银针,胜南赶紧收刀一避,连景岳再一次放出一枚,胜南后退一步:“连景岳,你究竟居心何在!” 凤箫吟大怒:“你们为何与我们为敌?你们从何而来!莫非,你们是金人!?” “胡说!”列纤纤再次与牟其薪双剑合璧,六人围成紧密圆圈,一时间吟儿早处在劣势之中,硬拼着招架:“那你与我们根本井水不犯河水……哦我明白了,你们贪图金家的钱财!”练邀艳哼了声:“金家算什么?连家才应该是泉州第一富!” 吟儿一笑:“果真如此!七大杀手连夜闯金府,有何发现?”“原来你跟着我们!”任勤大惊。她一分神,凤箫吟从她和谷深秦之间穿过去,出了这个圆圈。 吟儿正摆好姿势欲去决斗,忽地脸上一凉,竟有一滴水珠滴到脸上,她一惊,又是几粒尘土落在玉剑上,顿时警觉起来,抬头一看,全身一震——头顶上泥沙正开始松动、下滑,一晃的功夫,完全,裂开、崩摧! 众人全部大惊,凤箫吟又惧又怕,这时正上方一块巨石发出响声,吟儿凭着多年经验,知道巨石快要坠落,赶紧往旁边躲闪。 恰好此时连景岳大声喝道:“暴雨梨花针!”一时间空中银针多如牛毛,细得数不清楚,吟儿刚刚站到胜南身边,还没站定,转过身来显然来不及躲闪,说时迟那时快,胜南立即将吟儿推dao,将她护着俯卧在地,但他自己慢了一步,要害没有伤及,但还是中了几枚,他以为无事,同吟儿一起站起,正欲提刀上前,突觉头昏目眩,无法站稳,凤箫吟发现异常,紧张道:“林……林胜南,你怎么了?”连景岳哈哈大笑:“他中了我的毒!” 胜南全身无力,长刀已经脱了手,凤箫吟赶紧托住,将长刀送回他手里:“林胜南,你不要放下双刀啊……不能放……”胜南想使出力气,却全身麻痹,力不从心。 泥沙开始纷纷抖落,众人无不惊慌失措,凤箫吟扶起胜南,想离开,练邀艳挡住石门,连景岳道:“把他们干掉!”凤箫吟大怒,七人全部手扣盒子,胜南小声道:“你一个人走吧,这是……暴雨梨花针!”凤箫吟一惊,七人一同扣动机关,嗖嗖数声,梨花针一并发出,胜南只觉眼前红光冲天,什么事也不知道了……q 第五十三章 谁爱谁,谁伤害谁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凤箫吟玉剑之中突地闪出红光,将四方之针尽数击落,趁七人目瞪口呆之际,踢开练邀艳,带胜南飞身出去了。练邀艳大惊:“连大哥!” “先不要急!”连景岳等人急忙随之出了地下室,练邀艳看林凤二人已经无影无踪,气急败坏:“那小丫头好快!” 连景岳却笑着转头问列纤纤:“纤纤,事成之后,你要双刀还是要那把剑?”纤纤笑道:“我都要了……”这时轰得一声,地下室全被倒塌泥土掩埋。 胜南睁开眼,第一感觉只有痛楚,艰难地往旁边看,凤箫吟正撑着他踉跄走着,一片模糊中,他看见前方便是两个大字“金府”,骤然安下心来。吟儿见他醒了,心下大喜,看到华叔在门口守卫,大叫道:“华叔!帮忙!” 众人手忙脚乱,几乎把胜南抬到府中去,金士缘不在家中,大厅里空空荡荡,凤箫吟似乎很焦急:“你们家老爷怎会不在?算了算了,老爷不在,叫小姐来!” 金陵闻讯而至,像是非常紧张,一步步踩得很重,她大步流星地赶过来,十万火急地替他把脉,忽然掩面痛哭起来,胜南心一冷,吟儿差点瘫倒在地:“怎……怎么回事?是什么毒?”金陵泣道:“林大哥,我只是看到你的伤,觉得很心疼,天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们将他抬到我爹房里去,我帮他把针吸出来。” 金陵替林胜南拔针的功夫,厉风行、吟儿在门外等得不耐烦。好容易盼到他们俩出来,吟儿风行差点吓得倒下去,只见金陵红着脸,娇羞地挽着胜南,替他按了按伤口:“不痛了吧?”胜南摇摇头,金陵低下头去,随即掉泪:“刚刚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你会死……假如你死了,我的逃婚还有什么意义……” 厉风行瞪着眼睛,啊了一声:“你……你们俩什么时候……”金陵只是哭:“林大哥,以后不要跟她随便乱走,这里人生地不熟,下次再干什么,一定要叫我一起……” 凤箫吟看着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愣在那里:“可是,林胜南,你可是说过,这辈子只喜欢蓝玉泽一个人啊……”胜南变了脸色:“谁说的?今天我再也不隐瞒了,我要向金前辈表露自己心迹,让他选择选择!文庭及,哪里比得上我?” 金陵喜道:“胜南?是真的吗?其……其实我在云雾山上,第一眼看见你,就……” 厉风行想起金陵当时的赞美,想起她后来央求自己挽留凤箫吟、林胜南,原来是这层含义,脑袋“轰”一声炸了,即刻转身,边走边道:“凤箫吟,干嘛挡着人家谈情说爱!走吧!” 凤箫吟一边走一边回头,胜南金陵全朝她使眼色,她一笑,原来金陵是逢场作戏,不禁佩服她鬼点子又多又快又出人意料,赶紧去追厉风行。 金陵看厉风行走远,冷道:“他这是干什么?向我示威?他要是说他喜欢我,我就没有必要嫁文庭及了。” “金姑娘真是聪颖,演戏也演得这般惟妙惟肖。” 金陵笑道:“胜南,你该叫我陵儿啊……” 胜南笑着:“不错不错,我保证,他这次一定会向你表白。等这么几天,他若不说,计策才算失败!” “对了,你与凤姐姐昨日去了哪里,怎么受的伤?” 胜南详细叙述了一番,金陵边听边锁眉:“连府,为何会和金家作对?” 胜南压低声音:“陵儿,有第三方势力,在连家背后操纵。” “第三方势力?”金陵一怔。 胜南点头:“照昨夜一战来看,这第三方势力,就是金人无疑。他们想招降的是我们前十,却利用了连家的七个武士,最终目的,恐怕还是为了分裂新生的抗金联盟……虽然金人都没有出现过,不过连景岳的表现在这里,他,已经不属于我们抗金联盟了。” 陵儿静静听着,许久,失神地看着他。 “怎么了?”胜南一愣。 “没什么,只是叹你的洞察。旁人都只能见到比武招亲,你却能见这么远这么深。”陵儿叹了口气,“被你这么一说,我可算是懂了,连家为何敢咄咄逼人。” “现在也不必恐慌,静观其变就是,你的婚事,才依旧是当前最要紧。”胜南说……厉风行气冲冲地在街上走着,凤箫吟道:“你很着急陵儿妹妹啊!那么为什么不表示?”厉风行怒道:“你少搀和,谁说我我着急她!你看看她,为了林胜南,眼泪都掉了,她为我,掉过这么多眼泪么!?” 凤箫吟笑道:“那你还是着急她,没错啊。” “好,就算我着急她!我要表示什么啊?云雾山上她一口咬定林胜南是好人,说胜南会保护周全双刀,他得了第六,她比我得第四还高兴,她要逃婚,我依着她,有我不就行了!为什么硬要将你们俩拖下水!” “停停停!这,这好像是我们自己狗拿耗子,而且,她还拖了我师兄,还有华叔,叶大妹子……”“那些能一样么?陵儿真的……一定爱上了他!”“喂,林胜南当真这么迷人,蓝玉泽爱上,金陵也爱上?” 风行不理睬:“幸而我没有向她表示过什么……不然还尴尬死了!你别跟着我!” “你!你没有道理啊!你拐了我几条街,就把我丢在人群里啊!”凤箫吟也生气了。 厉风行转过身,挡住她:“止步!” 凤箫吟道:“我偏跟!” “茅厕!”厉风行扔来两个字。 …… 次日白天,凤箫吟继续劝厉风行去金府,风行偏偏就不去,气得凤箫吟午饭也没吃好,下午在他家果林里摘了一大篮水果,荔枝、林檎、柑橘,凡是熟的都被她摘下来,厉风行见她一棵树一棵树地爬,笑道:“我家像这样的树多如天上繁星,你尽量摘吧!” 吟儿看见经过仆人手中的幼树,咦了一声:“那我不摘了,我栽!”立刻找来工具,挖土、栽树、填土、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厉风行急道:“我的祖奶奶,求求你啊,你会不会种荔枝树啊?首先,这树不好,是要去扔的。第二,时间不对,哪里有人夏天种荔枝的?第三,地点不对,你把它们种到大树下面,它们怎么能吸取充足营养?第四,种植方法不对,荔枝应该高接,每株要隔上一大段距离,荔枝还喜欢日照,土壤要深厚,你……你到底听不听?” 这时仆人道:“少爷,少爷,这……这是橘树……” 凤箫吟哈哈大笑,厉风行窘迫地站在那里,这时传来一阵笑声,吟儿风行均一愣,风行转过去,忙叫了一声“娘”迎上去,对面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笑道:“天儿啊,带一个姑娘回来也不告诉娘一声!” 风行冷笑苦笑傻笑:“她?她像个姑娘样子么?!”吟儿赶紧下树:“唐女侠吗?久仰啦!” 唐永陵笑着:“这位姑娘是……” 风行道:“哦,她是武林现在的第一,凤箫吟。” 永陵一怔:“和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啊。” 吟儿“啊”了一声:“你也当过武林第一?”唐永陵摇摇头:“不,我是说,性格脾气。” “娘你像她一样啊……那奇怪了,爹怎么会看上的?”厉风行呵呵笑着。 吟儿不理他:“唐女侠小时候一定有个什么风liu之事吧?对不对?” “什么话!”厉风行有些愠怒。 唐永陵先是一怔,随即摇摇头:“命中注定……兄妹之情,注定不是爱情……” 风行不由得一震……无返林中,天阴雨湿,地一直未干。 李茫茫带着小柔一直走到林深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很旧的墓冢,但看得出,有人曾经来此扫墓过,李小柔张大眼睛,看这墓碑上的字像血凝固一般:爱妻李茫茫之墓。 李小柔一惊:“娘!这墓……是爹所立吗?” 李茫茫点点头:“你爹一直以为我死了,正好为他找了个理由抛弃我们,他自己继续寻花问柳,照样娶妻生子,家族也发扬光大了……”她喉头一塞:“小柔,娘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二十年前,娘在泉州,是个很出名的歌女,得月楼的台柱子,因为贪恋娘的美貌,多少纨绔子弟可以彻夜不归,可是……娘就是看上了你爹一个人啊。他本来是川蜀之人,因为他的干妹妹远嫁福建,才来到了泉州,我看得出,他对他干妹妹还是很思慕,我只有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遇不见这样一个人……后来,他也想通了,并且试着来爱我……那段日子……真的是娘生命中最美的日子……可是,真正到了论及婚嫁之时,因为娘的身份特殊,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干妹妹极力反对,你爹不得已,和娘一同私奔出来,他们却趁你爹不在,放火烧了这片林子……幸而娘机智,才没有死成,我躲了好几夜,但后来,再也没有你爹的消息,娘便一直等……一直等,等你两岁大了,却等到泉州城最大的婚礼,他,他……成亲了……他这么快就忘了娘啊。” 李小柔泪光闪动:“泉州城最大的婚礼……天啊,他根本不配做我爹!他是谁?”李茫茫紧咬嘴唇:“过几天,娘就将他指出来!”q 第五十四章 再见玉泽 有些事,发生的时候总是无可奈何。 比如说,宋贤被柳眉拖着走,逛遍了整个开封,那个丫头才想着回家,宋贤心里有点高兴,这回终于又可以假公济私见一见蓝玉泽,顺便给胜南一颗定心丸吃,告诉他玉泽近况,也告诉玉泽胜南的所有事情……算盘在心里打了七八十次,终于来到柳府门口。 刚至门外,侍卫看见柳眉回来,喜道:“眉小姐回来啦!传话给老祖宗,眉小姐回来了!”恭恭敬敬替柳眉卸下包袱,这时才有人来管宋贤:“这位公子是……”柳眉一笑:“他是我救命恩人!” 侍卫们一听,才赶紧也能拿宋贤包袱,簇拥着他们进去了。 柳府园中百步九折,茂林修竹,亭台轩榭,大有南方韵味,但古树间时时传出的却是北方鸟儿的叫声。 穿过一条漫无边际的长廊,前几天刚下过雨,因此,长廊两侧的青草叶上还浸有露脚,长廊上不时遇见几个侍女打扮的,衣装都比两人华贵,侍女们极为守规,每个都向柳眉请安,宋贤在旁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在家里地位很高。 却说进了大殿,就有个衣装华丽的妇人迎上来,宋贤看她是女真装束,心下不由得一寒,那妇人看见柳眉,心疼地摸她脸:“瘦了不少啊,来,孩子,先跟娘去换一套衣衫来。”说罢牵了柳眉走。 宋贤等了许久,柳眉才回来,这身装束,是地道的金国姑娘,只是一身华服遮不住她未泯童心,她笑着向宋贤介绍,方才这位是她的母亲,这当儿,殿外传来一个苍老之声:“眉儿,你回来啦!”不多时,众多侍女扶着一个汉人装扮的老太婆进来,她身上衣料皆是丝绸所制,光泽甚是鲜明,宋贤一呆:怎么这一家,有人穿女真装,有人是汉人装束? 这大厅富丽堂皇,明亮地有些刺眼,柳眉一见这老太婆,就扑到她怀里去冲她撒娇,老祖宗又是亲吻又是抚mo,疼惜之情可见一斑,宋贤呆呆看着,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旁看着,正自犹豫,柳眉同老祖宗说了一阵悄悄话,老祖宗边点头边笑,起身将宋贤前后打量了一番:“真的把我们断云都比了下去!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宋贤说了,老祖宗笑问:“家中还有何人?家居何处?”宋贤正待说,柳眉挽着老祖宗手臂:“奶奶,杨大哥为了救我,荒废了不少天时间,现下他在开封有事,不如让他暂时在府里住住如何?”老祖宗点点头,似乎对宋贤很是满意,一直笑脸对他,很是慈祥。 柳眉陪着宋贤到他暂住的院子里去,一路上,男男女女不知多少人,宋贤止不住心中疑惑:“柳姑娘,你在家里为何这般得宠?”柳眉一笑:“你也看出来啦!多亏了我这对生下来就不凡的眉毛,老祖宗特别疼我,就忽略了其他兄弟姐妹。”她停下身来:“奶奶一共有4个孩子,我爹是长子,我娘是金人,所以我奶奶不是很喜欢,爹娘很恩爱,有三个小孩,我们这一辈应该排到了‘飞’字辈,所以,我大哥叫飞霂,二哥叫飞雪,飞霂哥去年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子。” 宋贤哦了声:“你已经是姨母啦!” “这又怎样,有的远房亲戚都可以叫我姥姥了。飞霂哥的妻子叫南弦,她自从飞霂哥死了之后,就整天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后来,爹劝她改嫁,她却不肯,很忠贞吧?” 宋贤点点头,心道:怎么好像听谁提过南弦这个名字? 柳眉继续说:“我爹下面有个兄弟,我爹说他平日里庸庸碌碌的,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生了两个儿子飞霖、飞霑,什么都做不会,反倒是飞霖哥的儿子柳断云,长得眉清目秀,奶奶说大有出息。排行第三的姑姑,关于她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叫柳月,早年女儿丢失,丈夫抛弃,她好像是自杀死的,很惨,排行第四的姑姑,嫁到了大理去,路途遥远一直杳无音信,今年突然举家迁来,还带来一个什么大理第一美女,还有一个刁蛮霸道的蓝玉泓,我就是因为她,才气得离家出走的!” 宋贤盼到蓝玉泽这个名字,心中大喜,道:“今天中午是不是全家人都参加的宴会?” 柳眉道:“是啊,除了我爹和南弦嫂子不在家里,大家都会来,我回家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可能不来?” 这场全家宴甚是隆重,果真所有家人都来了,柳眉拉着宋贤坐在老祖宗身边,宋贤则一直往门外张望,希望能看见蓝玉泽的倩影,这时门口蓝衣一闪,走进一个美丽少女,但却不是玉泽,老祖宗笑道:“玉泓你来了!” 宋贤一阵失望,端详了她几眼,她也称得上是个绝世美女,可是怎么也不像玉泽那样,令人看过一眼就魂牵梦萦,只听柳眉问:“玉泽表姐怎么不来?”宋贤一颗心被提上来,玉泓道:“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不能来了。”老祖宗哦了一声:“不碍事吧?”玉泓笑道:“多谢外婆关心,她啊,只怕是相思病呢。” 宋贤心念一动,柳眉哼了声,很不高兴,宋贤看向玉泓:“玉泓姑娘,她是不是在想念着一个男子,名字叫做林胜南?”玉泓一怔,转向他来,面色苍白,却很高兴很激动:“你……你也认得我姐夫么?” 宋贤点头:“胜南是我的结拜哥哥。”“这么巧!”玉泓大喜过望。 “那么玉泽表姐不来可真不巧了!”柳眉极度不满。 筵席上,宋贤也与柳断云、柳飞霂、柳飞霑等人见了面,等看见蓝玉涵,才最是觉得有缘,玉涵笑着递给他一杯酒:“相见是缘,再见就更是缘分了!”宋贤笑着接过:“蓝兄果真是见人衣装就知人身份,当初挑拨在下和柳五津,害我们失了双刀,这笔帐在下可还记着呢!”玉泓道:“原来杨少侠与我哥哥相识?” “不仅相识,而且为敌。”宋贤道,“不过如今双刀已在胜南手中,他身份也今非昔比了,这些恩仇,便一笔勾销了吧。其实,在下与玉泽姑娘,在点苍山下也见过一面。” 玉泓笑道:“那真是巧合,江山刀剑缘一点都没有错,饮恨刀让太多人认识了!” 提及这江山刀剑缘,老祖宗脸一沉:“玉泓,咱们柳府可不会跟那污浊江湖联系在一起,若玉泽喜欢那江湖浪子,最好让他进我们柳府安安静静过日子,不要像她阿姨那样。”转过头握住柳湘的手:“嫁到大理去,真是委屈了你……宴席散后,柳眉临时有事,不能送宋贤回他住处,这时玉泓笑吟吟地走过来,陪着宋贤走在廊中,问了他许多关于胜南的事情,关心之情露于颜色,宋贤觉察出什么,笑道:“难道玉泓姑娘也?”玉泓脸色大变:“哪里的事情?这些全是姐姐关心的,你和我姐夫还保持联络吧?” 宋贤点点头:“他本是要来寻你姐姐,却在泉州被事情牵绊,你放心,我们红袄寨信使很多,会送信到他手上。”玉泓笑道:“那就好,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点苍山救姐姐了,后来,姐姐脱险,他却没了踪影,大家迫于云蓝势力,只得来到金国,姐姐真的很担心他,经常夜不能寐,现在听说他如此,真是高兴。” 路过一幽静之处,道旁绿树轻轻摇动,金国的夏天,和宋国一样,享受着同样的日光,没有一丝风,一切在燥热中又显得生机勃勃,宋贤身边环绕的尽是绿色,心中亦是无限希望和期待,足下青草淹没着他的鞋袜,他觉得脚都被染绿了,曲径通幽处,园中花木深,他下意识朝篱笆那边看,但望不见那园中人,静谧之中忽然透出一丝悠扬琴声,将仅有的闷热祛除,不经意地进入宋贤耳中,却揪住他一生一世,他边走边听,像被控制住,渐渐慢下脚步,琴声本是一样的静,但过不久却高亢激进,似千军冲杀,万马奔腾,气吞万里,忽地传出一女子的歌声,她的声音,柔和却荒凉,使得这琴声,跟着也哀婉、凄恻。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难道,是金国宋人的未来么? 他一惊,琴声停。 下意识地入了园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花园前面,叹了口气,这一叹,不知是为谁人。 蓝玉泽,她比初见时候的落魄模样成熟得多,也妩媚动人多了,她的笑容里,藏有哀怨,可是无论是什么环境里见到她,都明白,只有她不辱没第一美女的称号,无论是相貌是神情,是举止是言行,是她给这烦躁世界带来了一种静,一种不沉之静,一种赏心之静。 宋贤微微笑着,想走上前去,却怕破坏这寂静。 她转过脸来看到自己,也许感应出了什么,遇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q 第五十五章 暗香 说完大理第一美女,再接着说泉州第一美女,眼看三天的期限已至,未见厉风行有丝毫动静,金陵焦急万分,终于盼到凤箫吟来,谁料凤箫吟一来,就一个劲地骂厉风行:“那小子头脑不开窍,根本就不懂,害得我磨烂了嘴皮,偏巧他娘说什么兄妹之情不是爱情,对他的启发就大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他被误导!我痛下决心,我去!”金陵本是坐着,立刻跳下了茶几。 “不行,不能低头!”凤箫吟拦住她,“他不善言辞,你也别太会说话了!你怎么说?说天哥,赶在六月十五之前娶我?” 金陵急得直甩袖:“那怎么办?” “你自己想的好办法!到厉府去看看天哥吧!他都快忧郁成疾了,整天说,‘原来陵儿爱他’、‘幸亏我没表示,不然尴尬死了’!” “他……他真如此说?华叔,备马车!去厉府!” 进了果园,三人便看见厉风行在那里拔树苗出来,凤箫吟怒道:“厉风行,你干什么!人家辛辛苦苦栽上去的!你什么意思啊?你看!”她捡起一株树苗:“都冒绿了!” 厉风行道:“那是虫子!” 凤箫吟啊一声扔远了,风行道:“你种了树,不浇水,不施肥,一栽就不管了,能长果子吗?全死了!传出去厉家果树成活机会小,我家又失掉多少生意!” “我……我就是为了培养你专门挑水、施肥的习惯吗!自己犯错,还怨天尤人!”凤箫吟自己犯错,还怨天尤人。 “你……”厉风行气得摔了树就从胜南、金陵中间穿了过去,金陵一笑:“天哥,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厉风行转过脸,撇开她直冲胜南:“林阡,你可真是有本事,有了蓝玉泽,又有陵儿,据说还有个林念昔吧?凤箫吟,你呢?” 凤箫吟一怔,知他是吃醋,笑道:“不必拖我也下水吧?你们两个做戏,也该做完了,瞧瞧人家说话,都已语无伦次了!” 金陵一笑,离开胜南身边:“天哥,你忘记我是温州戏长大的了?我伪装技术可是相当的好啊!”又转头道:“林胜南对蓝姑娘,那是标准的死心塌地。” “对对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凤箫吟笑道。 风行一惊,装不在乎:“你们俩疯了?以为做戏好玩?”他脸一变:“只怕,戏假情真了吧?” 金陵笑道:“我跟他才认识几天?”“爱可以一瞬间就产生!”风行气呼呼地。 凤箫吟反驳道:“有些感情不坚定,可以一瞬间产生就可以一瞬间消失!” 厉风行看他们统一战线,一笑:“好了好了,你们俩为何要做戏?” 凤箫吟小声道:“明知故问!”金陵哼了声,只得沉默,厉风行想说话,却欲言又止:我跟她,究竟是不是兄妹之情? 忽地围墙那边有异声,凤箫吟怒道:“谁?”飞身往那边去,金陵三人也立即赶上去,吟儿跃至树上,不由得一惊,抱下一个男童来,他一下树,兜里几只橘子落了一地,并不都是好橘子,他似乎很惧怕,失声痛哭,金陵一愣:“小小年纪就做小偷,长大了还……”厉风行赶忙道:“这不是他的罪,我们没有理由责罚他,他不应受责。”蹲下身来:“小弟弟,为什么不跟着爹娘,在这里做什么?”男童听他声音柔和,泣道:“连大人催租急,爹娘拿不出粮食和银子……厉……厉少爷……” 金陵惊道:“连大人催租?他当的是什么官!?”抽出软剑来,飞身一挥,又是不少橘子纷纷落地,她一只只地拾起来包好了递到男童手里:“小弟弟,以后饿了渴了便到厉府或者金府来,不要再偷了,很危险。你看这个姐姐,本来也是个小偷,可是被抓到牢狱里毒打过之后,差点腿瘸了!” 凤箫吟心下愤怒:金陵你敢咒我!但为了教育那男童,只得装成行动不便,胜南见这男童除了脏一些之外还算清秀,笑着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停止了哭,欢喜地看着手中橘子:“我……我叫周周。” 胜南对他一笑:“不早了,你回家去吧!”周周点点头,溜走了,到厉府门口,又转过头来:“再见哥哥姐姐!” 看着他背影,凤箫吟鼻子一酸:“像这样的孩子多着呢。”胜南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啊。可是,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这样的。” 凤箫吟笑了笑:“金陵,我刚刚可是假扮了残废,功不可没!”“好,你头功!”金陵冲她挤眼,回转头去:“天哥,你喜欢小孩子么?” 她在暗示!? 凤箫吟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厉风行却一脸茫然:“谁不喜欢啊?” 金陵暗骂:笨蛋!q 第五十六章 交错今昔(1) 婚期至。 金陵起得床来,不禁一阵伤感,侍女大妈替她梳了头,泣道:“小姐,今天大妈要最后一次给你梳头了……”声泪俱下,金陵抱了抱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华叔轻轻推开门:“小姐,你起床啦!华叔没什么礼物好送你,你是大姑娘啦!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华叔眼中尽是血丝,面容憔悴,看来没有睡好,这时叶大妹子端来满满一锅羊肉:“小姐,昨晚上烤了一半,今早也烤了一半,趁热,赶紧吃。”金陵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咬了一口,却烫伤了唇,大妈赶紧帮她找来纱布,叶大妹子噙泪道:“慢慢吃,慢慢吃。”心疼地看着这小丫头:“以后就难吃到了……”说罢就往门外走,华叔随着哽噎退了出去,金陵按捺住自己不哭,小声道:“爹呢?” “老爷正布置着礼堂呢……小姐,真要嫁么?文庭及不同于管泉州啊,他有家有事业……” “我知道,以后我会定居福州,爹就交给你们,知道吗!” 大妈一动情,只管流泪,金陵小声道:“大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大妈一走,金陵的泪水便无法控制,她哽咽着摸了摸梳妆台,想起自己从懂事起,就是大妈帮自己打理一切,而以后这里将空无一人,心道:大妈,以后,有谁还故意把头发弄乱了让你梳呢。狠心地转过身去,摸着墙壁走到兵器柜前,里面有一把小扫帚,是华叔当年亲自削了送给她的,金陵知他没有子嗣,也认他作了干爹,这么多年,主仆二人感情如同父女,金陵泪眼朦胧:华叔,以后恐怕也没人陪你玩了,没人让你扫屋子了……目光集中在那一锅羊肉,再想起叶大妹子:以后,谁会吃羊肉,叫你叶大妹子,还让你编麻绳呢…… 她瘫坐在床上,抚mo着床单,倒在柔软的丝絮之中,顷刻泪水便试了枕席:“爹……我好怕生床……” 她心思过细,像看到了父亲在将来进了这屋子,也这样抚mo着床单,睹物思人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最舍不得、放不下的不是她的天哥,而是年事已高的父亲,她怕父亲以后会思念她,想到今年初,她还去云雾山一个多月,离开父亲一人在家,小声泣道:“爹……为什么我要背井离乡……为什么我不多陪陪你呢?” 她起身来,开窗对着花园,想起小时候,金士缘便是在这园中教她习武,打累了她跑到金士缘身边:“爹!以后我要永远永远陪在爹身边!”金士缘当时刚刚丧偶,有些身心疲惫,听了她这一番话,抱起她来:“乖女儿,你不嫁人吗?” 金陵说:“女儿不嫁人,永远侍奉爹……”金士缘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金陵一阵激动,转身过去:这是我从小到大长大的环境啊……不……我为什么哭!爹让我过上好日子,忍痛送我走……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要借助文家重建金家……凤箫吟、林胜南此时将事情完全跟厉风行剖析了,厉风行也觉得事出蹊跷:“对啊,师父又不赌博又不酗酒,怎么可能开销这么大!”吟儿道:“金陵身在局中,自是意想不到,金家之所以如此败落,完全是连府的阴谋,他们一定抓住了你师父什么把柄。” “师父能有什么把柄?!” “谁都会有把柄。你师父嫁女儿是为了陵儿好,以后陵儿照样过富贵日子。”胜南说,“只不过,那文庭及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他对陵儿,可能还不及管泉州对陵儿,文家是个大户!” “管泉州?甭提他了!一入新房就要我替他脱鞋!我看那个文庭及,搞不好会虐待陵儿,做到‘言即遂矣,至于暴矣’!”凤箫吟纯粹吓厉风行……金陵翻开抽屉,里面是一大些毒药粉瓶,她取出来漫无目的地玩弄着,眼前尽是幼年情景:五岁那年她发高烧,金士缘抱着她四处寻医,当夜下着大雨,不少大夫看她病重,不肯接待,金士缘紧紧抱着她,小声说:“陵儿,别怕!有爹在,爹永远在你身边……”终于得到救治的时候,金陵身上一丝雨痕都没有,金士缘却全身湿透,他后来拼命地钻研医书,怕女儿再得病,而陵儿,在那次之后,再没有得过一次病…… 金陵一失神,忽然手一抖,两种毒药搀在一起,她一惊,知道出了事,赶紧俯下身去,只听嘣的一声,双耳一阵轰鸣,她被震晕了过去…… 过了不久,门被推开了,她感觉被一双熟悉的手托住,她靠在父亲的怀里:“爹……”金士缘紧紧抱住她:“陵儿,别怕,有爹在,爹永远在你身边……” 她依稀还听见金士缘说:“陵儿,爹不能把你关在笼中啊……” 她只喃喃道:“我只想在笼中,只想在笼中……什……什么?陵儿出了事?她!”厉风行跳起来,椅子也被带翻了,叶大妹子道:“尚天,冷静点,好在陵儿机灵,只是晕了过去,没受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凤箫吟道:“厉风行,其实有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法,为什么你不用?” 厉风行小声道:“太快了!太快了!云雾山上,我对陵儿,还只是兄妹之情,现在,对,情况不同了,陵儿要嫁人,所以我感情很复杂,但是,我不能武断!” “什么武断!再慢就来不及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希望她嫁管泉州,不希望她嫁文庭及,你怕叶文暄超过你,你气林胜南!假如你站在她哥哥的立场上,你可能这样吗?” “可是……也许我是舍不得妹妹嫁人……我不习惯一个人?” “你……你这个傻子!”凤箫吟气急,“何以只听得进你娘的话?对,你们是有兄妹之情,可是兄妹之情会转变的,有兄妹之情的夫妻感情更加稳固,你不小了吧?为什么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因为你心里面,早就有了一个!你会后悔的,将来就算你娶了妻子,你在她身上找到的,也只是陵儿的影子而已!” 厉风行一震,胜南按住他的肩:“爱一个人,就要向她表示,晚了就来不及了,不能让你娘的话在几十年后从陵儿口中说出来,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会是同样的结局!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同她说!” 凤箫吟道:“对,我们不知道你娘的那段兄妹之情,但是如果有机会再发展,一定也是爱情的。珍惜现在吧。你们很幸福,为什么要去逃避幸福?” 厉风行下定决心:“对!对!我不能用兄妹两个字去逃避,我们又不是亲兄妹!凤箫吟,林阡,谢谢你们!我……我这就去!” “哎,陵儿还没醒呢!”凤箫吟笑道。 “我才不管!”厉风行一溜烟地往金府跑。 金府上下早已张灯结彩,厉风行三人想进去,门口侍卫将他们挡住了,三人十分吃惊,均道:“干什么?!”华叔出门来,摇摇头:“尚天少爷,小姐让我传话出来,她对你彻底失望了……明天她会出嫁……”厉风行一愣,华叔叹了口气:“为什么一代一代,如此之象呢。” 凤箫吟一怔,猜到了什么,笑道:“华叔,你去告诉小姐,她注定要演一出戏,叫做金陵三嫁!天哥,我们明天来捣乱如何?”厉风行点点头:“她今天不见我,那我明天再来……” 凤箫吟笑道:“厉风行,知道为什么陵儿叫‘陵’?” 厉风行一怔,凤箫吟道:“因为你娘口中的那个兄妹之情,就是和金士缘的初恋啊!” 胜南一惊,会意道:“原来,唐永陵和金士缘两位前辈,原来是恋人?怪不得华叔说,一代代如此之象。当初唐女侠嫁给厉大侠,金前辈定然没有想通感情,所以才导致唐女侠远嫁,这样说来,金陵的母亲很是伟大,甘愿给女儿起情敌的名字?” 厉风行点点头:“说的对,故事我大抵清楚了,我不会让陵儿委屈,毕竟我不是师父,文庭及也比不上我爹!”q 第五十六章 交错今昔(2) 金陵挽着文庭及,一同向各位来宾敬酒,文庭及得了个漂亮新娘,笑得合不拢嘴,金陵虽然也微笑,却不见得甜蜜,眼神时不时向门外去,好容易盼到林胜南和凤箫吟进来,却没见到风行身影,只得强作欢颜,上前道:“你们来啦?”凤箫吟笑道:“你放心,天哥待会儿就到。”胜南点点头:“不出场则已,一出场惊人。”两人笑着坐到席中去。 金士缘此时说话了:“咱们都是江湖人士,陵儿希望她的婚礼不要让她一个人守着空房等待夫婿,我这个做爹的便让她出来与大家斗酒,如何?”众人喧哗道:“好!”“今天不灌新郎,专灌新娘!”“先拜堂成亲吧!” 哄笑声中,金陵一步一步往文庭及面前走,但文庭及后面也走来一个男子,不是厉风行又是谁!金陵一惊,泪水已夺眶而出,心中纵有万分激动也无法倾诉,对面文庭及微笑地走来,金陵噙泪,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厉风行就快赶上文庭及了……三步,两步……林凤两个窒住呼吸……一步……金士缘发现了这一情况,手上酒杯一抖,酒差点泼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 突然之间,宾客间一阵喧哗,台下一张宴桌被掀翻,随后又是好几张全被人踢飞,盘碟锅碗全砸在地上,“哐当哐当”碎了一地,宾客逃窜的逃窜,尖叫的尖叫,一时间婚礼乱了套,厉风行、金陵等人全都僵在当场…… 坐在前排的无一不大惊失色,凤箫吟、林胜南齐齐站起,金士缘脸上一阵焦虑,忽然变得惊讶,唐永陵站起身来,“啊”了一声:“李……”下面的话却止住了。 来人是两个女子,前面的青衣妇女,后面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看样子是母女两个,青衣妇女走到唐永陵身边:“唐永陵,看到这幕情景,是不是很感伤,当年你和厉水寒成亲时,金士缘若能像你儿子一样,走到新郎的身后,今天的一切,会不会改写?!”文庭及一怔,转头看见厉风行,一脸惊诧。 唐永陵一怔,竟是无言以对,青衣妇女冷笑着,语带凄凉:“也罢,若是真的发生了,就也不会将我也拖累了……唐永陵,既然已经嫁给了厉水寒,那便好好过你的生活罢了,又为何还要阻碍我和士缘……当年,就是你唐家人一把火烧了无返林,想将我烧死其中!” 众人无不惊诧,目光全部射向金士缘,青衣妇女拉着她女儿,走上前去:“金陵是你女儿,难道小柔就不是?!” 金陵只觉全身一震:“爹!” 胜南吟儿皆大惑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柔本来脸色就不好,这下子变得惨白:“娘……”青衣妇女将小柔推到身前,夹在自己和金士缘中间:“金士缘,你好啊……小柔今年十六,金陵十四吧?我死了不到两年,你就娶了胡蝶,还是泉州城最大的婚礼,你真是薄情寡义!” 金士缘脸色苍白,止不住激动:“茫茫……” “对,她是李茫茫!”“哎呀,真的是啊,变化这么大!她还活着?”“那她身边那个不就是……”众人纷纷议论。 李茫茫冷笑:“金士缘,这么多年,你跟胡蝶、唐永陵相处得好快活,却辜负了我,害得我女儿从未见过父亲一面!小柔,他就是你那狠心的爹爹!” 李小柔听着母亲的话,望着金士缘,却看不出一点点希望,回头小声道:“娘……”李茫茫大喝一声:“叫他爹!他这么多年从未养过你,安安心心地做他的泉州首富,现在在风风光光地嫁女儿,小柔也是你女儿,你为何从不为她操心!小柔,你同他要回你的那份财产!” 全场像炸开了锅,金陵惊得没有理清这一切:“爹……这……”李茫茫哼了声,看向她和厉风行:“金陵,你可要小心些,小心这个厉风行或许是你爹念念不忘他的干妹妹唐永陵,私通生下的……” 金士缘大怒:“李茫茫,不要胡说!”唐永陵面色惨白,瘫坐下来,凤箫吟扶起她来,有些害怕:“厉……厉风行是……” 唐永陵摇头:“李姑娘,请不要伤人名节,尚天是我同先夫厉水寒所生,我和士缘从未做过越轨之事!” 李茫茫冷笑:“对啊,他对胡蝶真是情深意重,十几年来从未续弦,是我的死造就了这段美好因缘啊!”眼中全然嫉恨:“小柔,叫他爹!快叫!” 李小柔、金士缘四目相对,小柔看见士缘的目光,是一种陌生的慈爱,遥远的亲切,她的唇翕动着,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心中忽然充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死一样的沉静之中,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金士缘的目光里,是期待,还是拒绝?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只听李茫茫道:“金士缘,我策划了好些年,选在了今天算是便宜你,小柔,叫他,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李小柔猛地掉转身来,眼中是令人畏惧的恐怖,李茫茫见她如此,止住话,明显被吓住了:“小柔……你……” 小柔激动道:“难道说,你抚养我,也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李茫茫僵住,没有答话。 金陵眼睛早已湿透了。 小柔没有得到答复,猛地推开李茫茫,挤开人群往外撞,突地栽在一个温暖怀抱中,抬头一个,是认识才几日的孟驰,李茫茫追上来,却说不上一句话。 孟驰急道:“小柔,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不理我了……” “为什么?”李小柔充满仇恨和不信任,从怀中抽出一张契约来:“这是我在你枕头下无意发现的……原来你接近我,也不过是为了钱,我只是一个赌物而已!” “不……不是!”他没有挡得住她,看她往金府外跑,孟驰要追,李茫茫一把拉住他:“你没资格追我女儿!”狠狠一扔,将他往宴桌那边抛去,孟驰将桌子撞翻,自己也晕了过去,李茫茫立刻追上。 金士缘早已老泪纵横,金陵走到父亲身边:“爹!陵儿永远信任爹!” 金士缘叹道:“是爹欠下的债……” 这时,听到文庭及大笑不止:“幸亏我没有娶你金陵!否则还要面对时不时的妒妇索债!这场婚礼,就此算了吧!” 说罢大踏步走了。 夜深了,月很圆,默看人间一片狼藉。q 第五十七章 抗金之念 第二天清晨,空中飘落起雨丝来,天气阴湿,看来要有大雨下。金陵、厉风行、凤箫吟、林胜南全部都是忙着清理现场的,见到下雨了,也差不多打扫完了,凤箫吟躲在屋檐下,一句话也不说,胜南上前拍拍她肩膀:“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凤箫吟小声道:“只是觉得李茫茫很可怜……”胜南道:“这是一段无可奈何的旧事,我们只能旁观,或许其中另有原因……”他看了看雨中的金陵:“她是绝对信任她父亲的,幸而下一代不会像上一代那样重蹈覆辙了……” 厉风行牵了金陵手进来了:“好啊,两个人偷懒!”凤箫吟打趣道:“给你们小两口二人世界,还怪我们!”金厉二人低下头去,林胜南道:“金就砺则利,金、厉真是门当户对的好姓啊!”金陵微微一笑:“今天文公子要回福州了,我们去送送他如何?” “送文庭及?”吟儿觉得不可思议、 金陵道:“昨天婚礼之前,我将心事全同他说了,他是个正人君子,他说,会帮助我,他昨天的悔婚,也是为了帮我……”正说着,文庭及走过来,笑着同四人打了招呼,其余三个立即平添好感,厉风行不好意思地一笑:“文公子,真是多谢你……”文庭及叹了口气:“厉少侠,陵儿对你真是痴心一片呢,昨天她央求我,我就说,如果你不来破坏婚礼,我就同陵儿做真正的夫妻,若你来了,我就将她让给你……其实,我又何尝舍得呢……” 厉风行不由得一怔,文庭及笑道:“自从在云雾山下见到陵儿之后,在下的心便只系她一人身上,只是,敌不过厉少侠多年感情,但倘若有一天厉少侠变了心,在下还是会回来娶陵儿。” 厉风行道:“那你会失望,我不会变心……” 文庭及一笑:“我到宁可失望……” 金陵道:“文大哥,谢谢你,天下女子太多了,你条件又这么好,定有好的女子喜欢你……”文庭及道:“在下定会去福州寻觅陵儿你的影子,祝两位白头偕老,今天天降大雨,几位不必送了。” 当下与四人作别。 过了一会儿,只见华叔匆匆忙忙赶过来:“小……小姐……不好了,有一群人冲到当铺里来说老爷不是!”金陵不禁一惊,立即往当铺那里赶。 凤箫吟息了伞,进去,看见几个群众打扮的人,在栅栏那边骂着:“金士缘,你金家的财产也不过是娶了胡蝶之后才有的,为了钱财抛弃妻子啊!” “当年一定是你连同厉家烧了无返林,还假惺惺立了块墓碑,骗子!”“当铺里面全是搜刮我们老百姓来的,大伙儿上啊!”说罢来抱住栅栏,金士缘在一旁,无言相击,金陵猛地抽出软剑:“谁再敢喧哗,尝尝我的剑!” 就在此时,门外又冲出一大批群众来。 金府几个个个大惊,却听那帮群众道:“金大侠是好人!咱们相信他!”“对,金大侠从来没剥削过我们啊!相反,他还接济我们!一条破被就给了在下一锭金子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金陵厉风行又惊又喜,金陵走到金士缘身边:“爹,咱们相信你,支持你!”压低了声音:“爹,你对姐姐并非没有照顾,我已经知道了!” 金士缘一震,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男童来,正是周周,他指着抱住栅栏的一个农民道:“他是连府的佣人,还曾经打过我!” “连府的?”大家义愤填膺,全都冲上来扭打他们,打累了,有人大声道:“大家听着,连大人欺压百姓!用大斗没收咱们的粮食!还将咱们逼上绝路!咱们去衙门那边闹去!”“对!”众人纷纷响应,陆续走了。 金陵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对厉风行使了个眼色,风行会意,与她一同走了。正午时分,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少群众聚集在衙门外面,大声呼喊着什么,胜南凤箫吟刚刚赶到,吟儿急问:“什么事?” 金陵道:“有一些是农民,有些是做丝帛生意的商人。”厉风行差点被人群冲散:“据说连景岳仗着自己父亲是父母官,私设了大斗收粮食,还让丝帛商人缴高税。偏偏今年收成不是很好,而且丝帛价格被压低,还要交高价时候的税!” 凤箫吟哼了声:“这不也是官逼民反?南方宁静,果真是战争中安宁!” 胜南叹:“我怕那连景岳不单是官府中人这么简单了……”凤箫吟一惊:“你是说……”陵儿会意:“如今,他还要在宋国捞最后一点油水,金府完了,继续捞厉府……然后,就往金国去……”转头看向胜南:“怕是真被你说中了,金人就在背后操纵。” 胜南点头:“是时候组织一个什么组织,在南方唤醒大家的抗金意识了……”风行脸色一变:“说的不错……川蜀。短刀谷。 路政有些焦虑,望着手中的五十名名单,小声道:“捞月教和含沙派又在破坏前五十名,我怕,新五十名最后也只剩下几个人抗金,和旧五十名一样垮掉!”“那不一定,前十还一动不动呢!”范铁樵笑道,“老路,不要太担心了,各地义军都在加紧戒备,金人不会那么容易分裂我们!” 路政叹了口气:“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是不是真的被天骄派人离间了,他们一散,还会出来谁……黑夜。 一个黑衣女子小声道:“目前柳峻盯上了连景岳。念昔,你打算还是一剑杀了他?” 林念昔道:“不必了,泉州的厉风行和金陵要建什么南方义士团,由他们干掉连景岳可以除得彻底,又提高声望。” 女子一笑:“念昔,你好有本事……也是同样一个夜晚。 一个男子挥舞手中无鞘之剑一举伤了围攻他的数十人,他剑的寒光射出,映衬出他的白衣飘然,他冷酷地笑了笑:“告诉你们主公去!这一点臭烂功夫伤不了我一根头发,还有,我独孤清绝何许人也?别指望让我降金,只有金国降我的道理!” 说罢转身就走,残情剑忽地抽出来,挡下身后一枚暗器,一步也没有停下。q 第五十八章 命悬一线 六月十六之夜。 雨迟迟僵着下不来,凤箫吟嫌带伞太烦,想了想还是偷了懒没有携带,晚上衙门前面群众已经散去,于是金陵四人决心夜探连府,调查连景岳的阴谋。 四人跃下屋顶穿梭在走廊上,金陵认得连景岳住处,那房前有一花坛,正好四人可以藏身,忽地门开了,连景岳正巧一身夜行衣从房中出来,呼一声窜上屋顶,顷刻间不见了。 凤箫吟冷道:“这连景岳存心不让我参观他屋子,每次来他都走!” 金陵一笑:“他定然再入那无返林,我们也跟着去吧!” 无返林确实是不辱其名,令人一看就想返回去。 特别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天气。 因为白天下了雨,土地很松动,一踩便有很多水渗出,厉风行笑道:“这儿土壤很厚实,可以种植荔枝,浪费了真可惜。” 云层压得很低,笼罩于无返林上空,金陵笑道:“你还有心情说笑啊……”凤箫吟接过话来:“有陵儿妹妹在侧,当然干什么都有心情!”金陵怒道:“你这坏东西!干嘛没话找话说?”手扣弹珠往箫吟这边打来,吟儿怕是毒粉,赶紧躲闪,弹壳一开,竟是一大团水,凤箫吟啊一声:“水!水!” 金陵拍手笑道:“这水弹珠对别人未必见效,对凤箫吟,倒是立竿见影呢!”凤箫吟气道:“还没开战,自家人先打了起来!”金陵赶紧来挽住她:“好姐姐,别生我的气啦!”凤箫吟笑着,对着她还哪里有什么怒气。 四人往林深处走,忽地金陵啊了声,厉风行忙道:“怎么了?”金陵道:“这边的道路被人掩盖住了!”她拨开树枝,其余三人忙过来帮忙,果真这里有小径痕迹,凤箫吟道:“上次我们疏忽了,奇怪,这里怎么还有岔路?”金陵道:“我们分成两路走如何?”凤箫吟道:“军师,我们总共四个人,分成两路,不是让敌人钻空子吗!非死不可!”金陵一笑:“哪有这么容易就死的?越到危险关头,越能发挥一个人的本事,给你几颗弹珠防身如何?” 胜南一笑:“好了,让他们俩去吧!”凤箫吟狡黠一笑,看这两个穿过树丛去了,当下和他顺着旧路再闯无返林…… 林凤两个才走不多远,便发现了目标,齐齐躲在树后,树那边站着三个人,列纤纤、牟其薪和南弦! 凤箫吟道:“又是南弦,果然有金人参与……” “捞月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眼前此人是柳峻,胜南一定出去找他报杀父之仇。 只听南弦道:“列纤纤,主公知道你爱好天下兵器。现在只要除去林胜南、独孤清绝等人,饮恨刀、残情剑、紫电清霜剑、潺丝剑、抚今鞭,全会到你手中。” 林胜南一惊,凤箫吟冷冷说:“一下子想干掉这么多人!”南弦又道:“牟其薪,你搜集天下宝物,凤箫吟的宝物多得是,宝磁玉、祁连山山主印章,还有许多金石玉器、书法字画……”吟儿小声惊叹:“人家连我囊中之物都知道啊……” 只听南弦忽地大喝一声:“谁!”她一招“天女散花”,一大把暗器,直接撒向树丛,林凤两个一起避让,不得不现身出来,那南弦笑道:“原来是第一名和第六名啊!在下正想去找你们两个!”胜南怒道:“柳峻在哪里!你让他出来!” 凤箫吟怕他急于报复仇忘记自己危险,赶紧拦住他,转身对着南弦:“想搞垮我们武林前五十,怕你是太过狂妄了!列纤纤、牟其薪,你们好大胆子!” 南弦笑着继续去激胜南乱其心:“林阡,你想报父仇么?那你还真得好好地练你的内力,你武功再高,怕也比不上我爹!” 一语道破胜南的缺陷和他一时无法为父报仇的事实,凤箫吟看他脸色很不好看,狠狠瞪着南弦:“那么南弦,你想报夫仇么?那你也得好好练练你的剑法,我的武功再差,也比你好得多!” 南弦这一惊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凤箫吟哼了一声,拔剑出琴,迅即朝南弦刺过去,第一剑“飞星传恨”,快如其名,南弦不及多想,也立刻抽出剑来:“我要替飞霂报仇!”她剑要比凤箫吟还长,正面交锋,直截了当地刺向凤箫吟,吟儿冷笑:“你们夫妻情深得很!只可惜你们一定要与宋国为敌!” 吟儿真正对敌起来,眼神是少有的凌厉,剑法也是胜南很少见过的,剑剑几乎都要了南弦的命,但是一时半刻无法杀了她,可见南弦功夫也相当精卓,牟其薪、列纤纤见势要走,胜南当即双刀齐横:“谁都不准走!” 牟其薪、列纤纤立刻双剑合璧,来攻胜南,胜南侧身而守,短刀护身,长刀对敌,击退几招,牟其薪、列纤纤立刻分剑,用不同剑招来袭,林胜南微微一笑,让了一步,长刀去接牟剑,短刀接列剑,双刀刀法精湛无匹,牟列二人大惊,果然应他所言,饮恨刀在此,他们俩谁都走不了! 胜南余光扫及,吟儿已经将南弦逼得无路可退,稍稍安下心来,只等她一剑将南弦结果了再说,孰料就在此时,吟儿正全神贯注进那得胜的最后一剑,忽地另一个方向一个黑衣人飞到她侧面,一刀过来,直接刺进她腹中,这变故,和当时林楚江身亡时候,如出一辙! 胜南相距甚远且尚在作战中,根本就没有办法救援,眼看柳峻故计重施地偷袭凤箫吟,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没保护得了她。缓得一缓,柳峻救下南弦逃离,而凤箫吟被那一刀,砍倒在地! 牟列二人趁势而逃,胜南哪里还有心去追赶他二人,匆忙撤刀而回大步回到吟儿身旁,只为问她安危!胜南心乱如麻,原来,牟列二人的作用是将他调离吟儿身旁,好便于柳峻突袭他和吟儿任何一人! 可是吟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虽然那一刻,必须做好所有心理准备,胜南却万万也不能接受,连吟儿这样的人都会死吗……南弦脱离险境,站在柳峻面前:“爹!对不起爹!”柳峻道:“没什么。” 南弦低下头来:“果然是凤箫吟,她杀了飞霂!” 柳峻点点头:“她上次还骗爹失了饮恨刀,你放心,爹刚才那一刀,想必已经结果了她。还有,这边全权由我负责,你北上。” 南弦一怔:“爹有什么任务给我?” 柳峻道:“据说现在洪瀚抒在西夏边境上,还有叶文暄,似乎也要往川蜀方向去,你跟着这两个线索。还有,眉儿已经回家了,还将第八名的杨宋贤给带了进去,现在杀了第一,看前五十名怎么乱!”q 第五十九章 往事随风 胜南在那一刹那,几乎又回到广南那一幕,眼看着身边的人就这样骤然被偷袭,光电一般的速度,窒息地追赶不得,相救不了,无能为力、一筹莫展、无物以相! 可是,却看见凤箫吟呆呆地站起他面前,傻傻转过头来…… 他满脸冷汗,兴奋地上前去扶住她:“你……你没事啊……伤势要紧啊?!” 凤箫吟满眼泪水:“我这盟主当的是什么!第二十七名到第三十二名全部叛变!”一边说着,一边把腹中之刀拔出来,边哭边说:“还好我命大,不然非死不可!” 胜南一瞧,她小腹前还珍藏着一只玉印,自是祁连山山主之印无疑,那把刀自是刺在了玉印之上! 胜南喘了口气:“这玉印可救了你一命啊!”诡秘地一笑:“洪瀚抒在远方也救了你一命!”凤箫吟破涕为笑:“希望他不要降金就好了。” 胜南拍拍她的背:“他才不会那么不坚定!” 两人继续走,吟儿忽道:“慢一点,我感觉这儿很危险。” “你感觉?有这么灵么?”胜南不信。 “真的,当年江西八怪为何要选我一个?就是因为我感觉很灵,有什么危险,都感觉得到,可是感觉归感觉,能不能逃过去又是一说了……” 胜南笑道:“那你感觉感觉,我有一张玉泽写的字,它在哪里?” 吟儿一怔,微微一笑:“那显然是贴身藏着的……” 胜南点点头:“玉泽的生日在中秋,我真希望事情可以早些结束,再去金国找她,她会不会跟我一同去短刀谷呢……” 两人就此突然一路沉默,似乎各有所思,突地面前出现一条麻绳,箫吟笑道:“老把戏。”跨过去,忽然就踩到什么硬物,啪的一声,又一张网从天而降,不用说,穴道又被人点了,吟儿笑道:“列姑娘,牟大侠,又见面啦!” 列纤纤笑道:“盟主,你太过敏感了,麻绳周围就那么一小块地方设有机关,你都踩得上去,对不住,去见我们连少爷吧……树林另一边,李小柔急切地走着,头也不回。 李茫茫在她身后追着,气喘吁吁:“小……小柔……听娘解释!听娘说!”小柔捂起耳朵,干脆不去听,不去想。 她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和伤害,难道母亲和孟驰。都是那种为了钱财生死之人? 她还没想明白,忽地眼前黑影一闪,脖子冰凉冰凉,一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她想挣扎,动弹不得,只听李茫茫急道:“连景岳,放开小柔!你干什么!” 连景岳很恐怖地笑着,令人毛骨悚然:“李茫茫,你不是一直很恨金士缘吗?你却不知道,金士缘为了这个李小柔,已经倾家荡产了!” 母女二人皆是一惊,连景岳道:“前年年初,金士缘便到我家来,替这位李小柔姑娘还钱,我还觉得蹊跷,他还到今年,越还越多,我还以为这是他在外面的情妇!哈哈哈哈,若不是那天在无返林碰见你,我还不知金家还有另一个女儿!李茫茫,你一直怪金士缘不抚养女儿,真是大错特错,为了这么一个赌鬼女儿,倾家荡产!你还和他要什么财产?”“他,他真如此……他为什么不认小柔……” 连景岳笑道:“他敢认么!你的宝贝女儿正巧在金家当铺里当了你们的信物,他当时知道李小柔的存在,也就明白你没死,他对不起你,他敢认么!”李茫茫一惊:“听说你找人去金府作乱,你为什么要拖金家下水,我是协助你搞垮厉家的!”连景岳笑着:“你还真是蠢,你要争财产,要他给你名分,当然会把金家拖下水,金厉两家同气连枝,要垮当然一起垮,你让他身败名裂,我当然要鼓动群众去推波助澜!” 李茫茫哼了一声:“谁料到,你们连府反而遭到围攻!” 连景岳冷道:“你想搞垮厉家,无非是因为唐永陵,可惜你搞错了,唐永陵和金士缘根本就没有重温旧梦,无返林的事情也全是你自己的误会罢了!”李茫茫一愣:“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李茫茫冷道:“连大人,你好大的口气!” 连景岳笑道:“你在十六年前没有死成,当时死了是一尸两命,今天我也是这样,两个一起杀!”说罢挥剑欲杀李小柔,只听一声怒喝“住手”,黑暗深处,走来两个人,正是厉风行和金陵,金陵大声道:“放了我姐姐!”连景岳哈哈大笑,李茫茫怒道:“连景岳,你算什么东西!敢管十六年前的事情!究竟我李茫茫,和你有什么过节!?” 连景岳冷笑:“李姑娘曾经是得月楼最红的台柱子吧,听说风情万种,妩媚可爱,可惜谁都看不上,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我爹一巴掌……” 金陵一笑:“原来说白了,是报父仇来了。放了我姐姐!”连景岳道:“后来,李姑娘却为了区区一个流浪汉逃出了得月楼……李小柔,假如你知道,你娘以前是一个妓女,你会有什么感受?” 李小柔开始落泪,金陵怒道:“连景岳,你不要血口喷人!”李小柔小声道:“连景岳,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看着她万念俱灰的模样,李茫茫泣道:“小柔……不要傻了……”小柔冷笑着:“世上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是无所谓么……”自己准备将脖子靠在刃上,李茫茫心急道:“不要!”一时忘记戒备,忽地踩到机关,“嗖”一声,地上扬起一把本来还横躺着的利器,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李茫茫还没回过意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一把长剑已经直接刺过她心脏,贯胸而入,这么一瞬间,人人大惊,小柔沙哑着嗓子,吓傻了:“娘!”李茫茫往后退了一步,硬是撑起来,未说一句话,又倒了下去。 连景岳哼了一声:“贱人死了,贱人的女儿也应该同去吧!”说罢正欲动手,厉风行拾起一粒石子,随即打过去,连景岳手臂一麻,剑已脱手,小柔关心则乱,立即往李茫茫那边跑过去,冷不防连景岳从背后又袭出一剑,他知自己肯定得手,笑道:“先干掉你,再杀金陵!”只听一人厉声道:“你要有这本事!”树林那边飞来一个身影,金陵大叫一声:“爹!” 来者正是金士缘,他挡在小柔身后,连景岳的剑在他背上划了一道,金士缘与李小柔一起扑在地上,金陵见他受伤,惊道:“爹!” 厉风行将她一把拉住:“别动,这里机关很多!”金陵泣道:“爹……”金士缘见她绝望,小声道:“爹没事……” 连景岳抓住机会,再一剑刺向已然倒地的金士缘,厉风行一把抓起一大堆石粒,全部往连景岳那边扬去,连景岳只得撤剑往后退了几步:“厉风行,你的外号不止‘弹指惊雷’吧,还有个‘点石成金’,怎么不敢来点我穴道?金士缘,你枉称一代宗师,现在还不是中毒倒地,动弹不得?哈哈哈哈,你们谁也过不来,杀不了我!” 金陵刚才看见他后退步法,笑道:“未必杀不了!”说罢同厉风行耳语几句,风行点点头,扔了一只弹珠过去,连景岳立即再退让几步,金陵看得真真切切:“谢谢你告诉我!”连景岳一愣,金陵道:“天哥,左边三寸,右边两寸,那边过去再是三寸!”她每说完一个,风行便一弹指,果真地上全竖起剑林来,连景岳大惊失色,想要逃,风行上前去,一掌“电母照镜”向他劈下,连景岳赶紧躲闪,却被一只剑弹回来,硬生生挨了风行这一掌,风行冷道:“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点石成金’!” 说罢伸出指来,猛地扣住连景岳脉门,连景岳顿时一阵麻木,风行得手,另一只手也迅即握紧他手腕,狠狠一扭,连景岳手中之剑再度脱手,赶紧飞脚来踢厉风行,厉风行身子一闪,从两只剑中穿过去,再一掌“万壑雷声”往连景岳面门打过去,连景岳赶紧绕过地上一剑,蹲下身来,意从下铲风行,风行飞身跃上,飞快踩过两把剑尖,飞身而下直劈连景岳脑门,连景岳忽地握住两把剑,将剑尖聚拢后分散,往风行弹来,厉风行大惊,赶紧于空中收掌,一个跟头翻到剑尖丛外,连景岳趁此机会,慌慌张张地溜了。 金陵一把扶起父亲:“爹!”金士缘脸色惨白,支持着站起来:“没事,只是中了麻药,难以动弹!”李小柔满脸灰尘和泪水,哭着跪在李茫茫身边:“娘……”金士缘搭李茫茫的脉见还有脉搏,顾不上自己,赶紧替她疗伤,李茫茫忽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士……士缘,别白费心思了……”李小柔泣不成声:“娘……不要死……不要死……” 李茫茫抚mo着她的脸:“小柔……娘养你,不光是为了钱……还因为,你是娘的骨肉啊……士……士缘,这些年我一直误会你……对不起啊……你,你有没有记得我?”金士缘将她手贴在脸上:“是……我一直记着……” 李茫茫笑了笑,很惨淡:“为什么我要嫉妒呢?唐永陵、胡蝶,和我李茫茫,是注定三个不同的人……士缘,我明白,谢谢你救小柔,她,她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金士缘流着泪,只是点头,李茫茫小声道:“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还是这里……还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的手慢慢垂落下去,一双曾经弹过《霓裳》《六幺》的女子的手,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一双历尽沧桑的手…… 小柔叫道:“娘!娘!”她的呼唤直冲云霄,却被天空阻挡,无情回旋。 华叔和孟驰这才气喘吁吁地赶来,华叔扶着老爷,而孟驰,头上缠着纱布,眼睛却一刻也不离李小柔,李小柔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眼中毫无情感:“对!娘说的对!男人不可信!尤其是你这样一个贪财之人!”转身来看金陵:“金姑娘,希望你找到连景岳之后告诉我,我要杀了他替我娘报仇!金士缘,谢谢你帮我还债,可是你欠我娘的,一辈子也无法还了!”说罢抱起母亲尸体就走,头也不回…… 孟驰伫立原地,一句话也不能说,金陵拍拍金士缘的肩:“爹,报仇之事就先交给我和天哥,你先回去解毒,华叔,好好照顾老爷!”金士缘看着李小柔远去身影,小声道:“一定要帮茫茫报仇,陵儿,尚天,你们有几成把握,对那七个人?”厉风行小声道:“大约三四成……”金士缘一愣,拉他过来耳语了一阵子。q 第六十章 情定三生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凤箫吟、林胜南两个又开讲了,凤箫吟道:“林胜南,你知道吗?有人说,一个男人,一生中会有三个女人。”胜南笑问:“哪三个?”“最爱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和相伴一生的女人……”胜南哈哈大笑:“这又从何验证?”“真的,就拿金士缘来讲,他最爱的,是胡蝶,最爱他的,一定是李茫茫,相伴一生的,却是初恋情人唐永陵……唉,命运真奇怪,唐永陵是他年少时候失去的第一个女人,却最后回到他身边,而胡蝶是他年少时最后的女人,却最早离开他……” 胜南看她自顾自地感叹,笑道:“可是,在我这里就不适用啊。” 吟儿转过脸来:“那你哪里知道,将来的事情说不准的……” 牟列二人嫌他们吵,干脆把网上下一翻转,网中“啊”的一声,不知是谁叫的,继续讲,只听凤箫吟说:“牟大哥,应该只有一个吧?”列纤纤哼了声:“死到临头还有空说笑!”吟儿道:“列姑娘什么时候同牟大哥成亲?”列纤纤一怔,眼中忽地闪动起泪花来:“成亲?” 凤箫吟一愣:“对啊,为何练邀艳说你们俩一个姓列一个姓牟,你们?”列纤纤冷道:“关你何事!”再同牟其薪将网一翻。 凤箫吟怒道:“我们两个人讲不好,和你们讲也不行,那怎么办啊?” 列纤纤冷道:“你最好少讲点话,小心最后就死在自己一张嘴上!” 凤箫吟笑着哪里有害怕的感觉:“福建路是不是盛产网啊?好几次,我都是被网给困住的……啊,不说了不说了……金陵和厉风行冷冷清清地走着,厉风行道:“师父已经去搬救兵了,只怕连景岳会出动官兵来,那就惨了!”金陵道:“斩蛇先斩喉,擒贼先擒王!”厉风行会意,点了点头。 天泛起鱼肚白,金陵道:“想不到生命如此脆弱,一夜之间,多少人跨越生死?” 厉风行小声道:“现在我有了七成的把握,本来,有凤箫吟的内力就够了,可是她偏偏不会解穴,林胜南又内力不足,还是得靠你我二人……”金陵道:“爹昨夜跟你说了些什么?”厉风行脸一红:“他教了我几种指法,还,还说……”他声音压低,“七夕节的时候,给我们完婚。” 金陵也不由得脸红:“太……太迟了吧……” 厉风行笑道:“若我早想通了,也许我们早便成了亲……”正说着金陵一惊:“小心!”随即将厉风行往后一拉,正欲松口气,忽地自己脚上一阵剧痛,竟被地上夹子给夹住了……厉风行大急,赶紧替她将脚拔出那夹子,再看,她鞋袜上尽是血,厉风行只觉一阵心疼:“伤成这样……”金陵忍住疼:“没事……”“都血肉模糊了还没事……” “伤在别人身上你自然觉得严重啦!”金陵笑道。 “何况是在你身上!试试看,能不能站!”厉风行焦急写了满脸。金陵又惊又喜,小声道:“有你这句话,自是能站!” 她欢喜地看着风行,厉风行木讷地站着,脸上泛起红晕来,但她一失神,脚触地之后又哎唷一声跌坐在地,风行赶紧来扶:“要不要歇一歇?”金陵“嗯”了一声,两人坐了一会,又尴尬又兴奋,幸福甜蜜围绕四周,金陵小声道:“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砌砖瓦,一同放烟火,一同追星星逐月亮吗?”风行笑了笑:“当然记得,你堆得没我高,最后哭着耍赖要把我的也推dao了,放烟花也一样,一根一根地递给我让我放,自己又在那不放,追星星逐月亮,结果往水里一掉……” 金陵红着脸:“你还记得啊……那一次我掉进水里,你也不谙水性,却死死地蹲在岸边握住我的手,我当时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了,你说,你就是不放手,那天晚上我发烧,醒来看见你跟爹一个趴在我床头,一个趴在我床尾,我当时就看着这两个男人,心想,这两个男人,我一生都要陪着他们……”风行叹了口气:“陵儿,以后我们就不能两个人堆砌砖瓦、放烟花、追星星逐月亮了。” “为什么?”金陵脸色一变,声音也颤抖起来。 “堆砌砖瓦、放烟花、追星星逐月亮不止我们两个,还有我们两个的孩子啊……” 金陵手托腮,笑道:“你说情话,还真的很有本事……” 风行握住她另一只手:“因为我了解你的心,最想要什么,陵儿,我想通了,兄妹之情是一个感情基础,也许它也是一种爱情,本来,我想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会发现彼此之间的感情,但冥冥之中,安排你我这些事情,让我们更早地认识到这一切,陵儿,我们应当幸福!”陵儿笑着依偎在他怀中,一言不发听他讲:“陵儿,知道做夫妻要有哪两个基本条件么?一是感情,二是责任,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基础牢不可破,而且关于责任方面,我们都能承担,我也能一直保护着你……” 忽然之间他话音变了,对金陵使了个眼色,金陵一惊,忽地背上一僵,穴已被人点中,那人点了厉风行好几个穴道,自是怕他破解,看风行一动不动,才将两人收入网中,金陵看到那人是杜比邻,他身旁站着的正是任勤,禁不住疑惑,小声道:“为何你们要为金廷效命呢?”q 第六十一章 峰回路转 金厉二人被抬入一泥石洞中,路上已经听到凤箫吟的声音:“不要老设这种地下室,万一再塌了怎么办?”金陵有些恐慌,忽地厉风行握紧了她手,她一喜,知道厉风行已经解了穴,杜比邻夫妇自是没有看出来,继续送入。 凤箫吟叫道:“陵儿,天哥!你们也……”只听到连景岳哈哈大笑:“厉风行,你枉称自己点石成金,居然还有被人点穴之时!”说罢提剑上来似乎要报厉风行一掌之仇,厉风行暗自抽出暗器,感觉这还不是最佳时机,金陵心生一计,眼泪汪汪道:“爹,爹快来救救我们啊!我们要死了!” 凤箫吟见她落泪,知道她又在做戏,便朝她和厉风行的手望去,果真厉风行飞快的打了个手势,吟儿登时会意,金陵一哭,显然吸引了连景岳转移目标:“想不到第十名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爹的毒要五个时辰才解得了,你就别指望他了!” 金陵一边抽泣一边心道:这连景岳好是歹毒,如今之计,先缓过一时,看他到底要将我们怎么样! 只听练邀艳道:“连大哥,他们……”连景岳道:“主公说了,若他四个不肯投降,杀无赦!” 练邀艳走到林凤二人面前:“你们投降么?”凤箫吟笑道:“这也叫劝降啊?好歹给个理由吧,利诱?色诱?还是什么?不错,你什么都没有!”练邀艳大怒,再给她一记耳光,凤箫吟大怒:“第二次了!你给我等着!我十倍奉还!”她却被练邀艳冷在一边,练邀艳走到另一张网前:“你们呢?” 厉风行干脆利落:“一样!”练邀艳笑道:“宋国朝廷,值得么!”胜南怒道:“因为朝廷你就自甘堕落!?”厉风行亦道:“咱们是宋人,都知道宋人的苦难,连景岳,据说你还折帛钱、私设大斗收粮食,你真是对得起百姓!”连景岳哈哈大笑:“那又怎样?可惜你金厉两家威风一时,也逃不出绝迹的下场!” 金陵梨花带雨地哭,泣着央求道:“连景岳,今天你杀了我,那么,胡家的武功,唐家的毒术,全部都会失传……求求你……饶了我们……”连景岳一怔,练邀艳也是一惊:“大哥,据说金陵毒术高超,不仅师承四川唐门,还带来胡家的毒术秘笈!”杜比邻道:“不错,她母亲胡蝶,当年号称无影毒王,是胡家的后人!”凤箫吟一惊:“胡家?”胜南也是一愣,清楚地记得那胡弄玉亦是姓胡,小声道:“不会那么巧吧?”凤箫吟会意:“你放心,我会分清敌我!” 连景岳笑了笑:“金陵,若是你传这么一两手武功给我们,也不会让这些武功埋没了。”金陵正中下怀,却欲擒故纵,呸了一声:“我宁愿失传,反正胡氏已经失传,金氏还有几个传人!” 连景岳上前一剑指着风行咽喉:“那么唐家呢?唐家没有血脉了吧?!”金陵“大惊”:“不要……”练邀艳冷笑:“先杀厉风行!”谷深秦提剑过来,金陵急道:“别杀我天哥!” 风行道:“无所谓,你们要杀便杀!反正我是不会降金!”一边嘴硬,一边猜金陵到底想干什么,却没有她那般智慧,金陵泣道:“天哥,我不会降金,如果降金了,会玷污我们金家,可是,可是……” 连景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金陵,如果你能教我们使用一些毒药,也许我可以答应你们,饶过你们家人,不然,杀了你们之后,不容你们金家还有人在!金家的名誉地位,只怕也保不住!” 凤箫吟急道:“金陵,别担心你的家人了,过不了多久,你爹伤愈,凭你爹武功,区区一个连景岳算什么?”金陵泣道:“金府有几个高手?敌得过官府那么多人吗?连景岳,你要言出必行,饶过我爹、干娘、我姐姐、华叔、大妈还有叶大妹子……”“好了好了,快教!”练邀艳嫌她罗嗦,凤箫吟怒道:“金陵!你怎么能把武功传于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你嚷什么!住嘴!”列纤纤喝道。 金陵道:“我腰间有两只瓶子,一次只能教两个人,这样,练邀艳,你陪着连景岳来学,如何?”练邀艳喜出望外,连景岳喝道:“慢!”上前一步:“别使诈骗我们!” 金陵道:“现在是我要教,学不学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后悔。”练邀艳道:“大哥,他们现在在我们手上,敢轻举妄动吗?!”连景岳点点头,亲自从金陵腰间摸出两只瓶子来,递给练邀艳。金陵道:“你们俩找个地方坐下,心平气和地。” 练邀艳捧着瓶子,像捧着宝贝一斑,笑逐颜开,谷深秦气得发抖,凤箫吟早看出他对练邀艳有倾慕之意,奈何练邀艳只想同连景岳一起,也算七大杀手中一个大漏洞,叹了口气:“为什么喜欢的人要喜欢别人呢?”谷深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吵什么!”凤箫吟一笑,继续与金陵唱反调:“金陵,你敢教他们,我和你就绝交!” 金陵冷道:“盟主,你和我家哪个重要?!”说罢泪水涟涟:“盟主,我没有出卖自己,但也要保住金家,请盟主成全!”边哭边掐厉风行一把,风行才知道她在演戏,可是她演到如此惟妙惟肖连自己也骗了过去,心下模糊:她不知又在用什么计策…… 凤箫吟冷冷道:“好啊,我成全你……你说吧……” 列纤纤替她拭泪,手巾全湿了,信任她是动了真情,金陵小声道:“伸出手指来,随便哪一只,伸进瓶中,取黄色粉末。” 练邀艳道:“那是……”“酸液草,名字不可怕,但是毒性惊人,小心别沾到皮肤上。”金陵道。两人照做,将黄色粉末取出,放到纸上,连景岳道:“下一步呢?”金陵道:“再取些白色粉末来,将两种混在一起把纸包好了,你们俩让远一些,待会儿要爆炸。”连景岳、练邀艳前脚刚走,纸“嘣”一声炸破,似乎还有滚滚硝烟,连景岳赞道:“好方法,酸液草和这白芒混合,可以爆炸,还有烟气,这是胡氏毒术中的么?”金陵道:“酸液草、白芒只有我娘的家乡才广为种植,金家只有几瓶,虽然也是爆炸和烟气,但那烟气是致命的。” 连景岳离得更远了些:“再教一些唐门的如何?”金陵道:“好啊,这瓶子里另外还有些更黄些的粉末,是硫粉,你换个手指去挑一些出来,接着,去取火折子,用纸将硫粉包住吊起,烧!” 连景岳擦出火来点燃那纸,看那纸上竟有些淡蓝色火光,还有些许白烟,很像唐门烟雾弹,又像风火九龙筒,笑道:“好,好!”金陵忍住笑:火yao都没见过? 连景岳讨好地笑笑:“金姑娘,再教一招如何?”厉风行哼了声:“真会得陇望蜀!” 金陵道:“那好,你再用刚刚那根手指去取酸液草。然后再取那边的馒头屑。” 练邀艳疑道:“馒头屑也可以?” “上面是不是冒着气泡,再剧烈一些,也可以暴鸣。” “太好了,太好了……连食物也能利用……原来金府中、唐门的功夫如此精妙!”连景岳笑道:“金陵,我会去金府好好钻研学习,只不过我不允许金府中还有活人在。” 金陵大惊:“连景岳,你背信!”连景岳冷笑:“我为何要守信?泉州第一美女,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怜香惜玉,你如果什么都不懂,还可以做连夫人,随我到金国去,享受荣华富贵。”金陵气极:“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景岳哼了声,回身要走,忽然啊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倒下:“金……金陵,你下了什么毒?!” 金陵一笑:“我要下什么毒?怎么下毒?只不过瓶子里面有些东西,不入门的人是碰不得的,连景岳,你平时不怎么注意你的指甲是吧?指甲里面有一点点灰尘,都不能伸进这瓶子里,你是不是感到指甲奇痛,五指连心,很痛苦是吧?” 连景岳疼得几乎僵住,练邀艳随即啊一声也握住手:“这……这是什么毒?”金陵哼了声:“自是致命毒药!” 谷深秦大怒,拔剑欲杀金陵,厉风行猛地伸出脚来将网张开,借他手里的剑割了网,谷深秦一惊,只觉手腕被人擒拿住,自是厉风行的霹雳手了,他猛地一抓,谷深秦剑已坠地,杜比邻、任勤齐齐上来,厉风行将金陵轻轻往林凤二人那边一推,金陵飞身而上,替他二人解了穴,厉风行左手握牢杜比邻,右手握紧任勤,同一招“风驰电掣”,极快地令这二人武器脱手,正面谷深秦一剑袭来,厉风行借势飞身一踹,将他踢出老远去,这时杜比邻夫妇挣脱了退后数步,凤箫吟从网中出来,立刻抓住连景岳和练邀艳,牟其薪一剑刺上,胜南随即用双刀挡下。 金陵脚伤未愈,坐地观战,只看见列纤纤已经往出口处逃了,厉风行那边似是非常激烈,他一掌过去,杜比邻欲以掌抗衡,但风行掌至中途,忽地伸缩为一指,往杜比邻肩头一点,任勤赶紧撑伞救助,厉风行随即一掌打在她肩头,将她推后数尺,牟其薪和胜南比斗,早已落了下风,谷深秦赶紧去救他,但见吟儿擒着练邀艳,打得极其心不在焉,任勤想去捉金陵,风行再次伸脚拦她,一边护住金陵,一边与杜比邻拼着拳法,杜比邻笑道:“厉少侠好拳法!”风行冷道:“那是自然!” 正双手错拳,任勤一把油伞转动着过来,厉风行即刻伸出右手来捉那伞,左手紧张地同杜比邻抗衡,渐渐有些吃力,他俯身一让,一掌再度击落油伞,倒地给了杜比邻一脚,杜比邻赶紧跃起,一拳劈下,厉风行随即也是一掌拼上去,后发而先制,一掌打在他胸口,杜比邻大惊,倒退数步,面露惊慌,厉风行拾起地上碎石,便弹向杜比邻和任勤,顷刻二人穴道已封,再拾起两粒,从后面点著了牟其薪、谷深秦!q 第六十二章 不攻自乱 凤箫吟在远处没见到碎石,还料厉风行相隔甚远便能点穴,大声道:“天哥!好样的!”连景岳全身发麻,还拼命抽匕首要刺抓住他的凤箫吟,吟儿何许人也,岂会被他偷袭,还未等他动手,连景岳匕首便往地上一掉。 却听得一女子厉声道:“厉风行,你放了大哥!”厉风行四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见到列纤纤站在石洞口,大声说:“若你不放他们六个,咱们十一个人,全部葬身此地!” 厉风行一惊,转头去看金陵,列纤纤手中按着机关:“我只要一按下去,这石洞立即坍塌,你们斟酌斟酌!”金陵道:“好,我放了他们六个!”厉风行点点头:“我给他们解的穴是慢慢恢复式的,如果他们再敢暗算,也要等一段时间!” 牟其薪怒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厉风行冷道:“你去问问你大哥!”这四人被解了穴道,还剩下练邀艳和连景岳两人,列纤纤道:“给他们解药!”金陵一笑:“应该是你先放我们出去吧?”列纤纤道:“若你们背信怎么办?”金陵笑说:“行走江湖,信比命重要,我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列纤纤实在没有办法,点点头,算是允了。 众人出得石洞,杜比邻任勤二人将连练二人拉回身边,列纤纤道:“金陵,解药!”金陵微微一笑,伸手去摸,忽地脸色苍白,小声道:“不好,我……我只带了一瓶……”列纤纤道:“金陵,你玩什么把戏?!”金陵抬起头来:“不巧了列姑娘,我只带了一瓶解药,只能解一人之毒!” 列纤纤惊道:“你……你……” 金陵神情不像有假:“要不,连大人喝半瓶,练姑娘喝半瓶如何?”连景岳哼了一声,练邀艳眼中尽是泪水:“连大哥,你喝吧!我便是死了也心甘。”金陵忙道:“不行,喝半瓶可以支持一天,我金府解药有的是,不然浸入肌肤、内脏,就会……” 连景岳大声道:“邀艳,既然你这样说,大哥便成全了你!”随即拼命将练邀艳往前一推,练邀艳惨叫一声——和李茫茫一样,她踩到了机关,一把利剑突然出土,将她整个人钉死了,谷深秦大叫道:“邀艳!邀艳!”练邀艳冷笑着:“连景岳,你……你好狠……”说罢嘴角渗出一丝黑血来,瞬即毙命,众人均意想不到,金陵哼了一声,扔了解药过去,看连景岳像狗一样喝了,那几大杀手见他如此,均是一脸失望,谷深秦痛吼一声,抱起练邀艳:“连景岳!你给我记着!”说罢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凤箫吟小声叹道:“七大杀手,开始散了!”但刚说完,眼前一阵烟气,厉风行等人本是看着谷深秦走的,此时均是意料之外,只听得连景岳的声音回荡着:“咱们走着瞧!” 凤箫吟鼻尖一凉,下雨了…… 无奈凤箫吟还是得被金陵拖着往前奔跑,一边跑这个人一边尖叫:“雨!雨!”金陵不耐烦:“你别叫了!再叫,我就下毒!”凤箫吟一吓:“陵儿……我……我怕淋湿……”金陵道:“多接触几次,就不会怕了!”厉风行、林胜南走得比她们快很多,紧追不舍。 前面是一条河,雨点坠落在水中,惊起波澜来,若没有这么多阴谋,无返林会是忘返林啊…… 五杀手溜过竹桥往河对岸走,厉风行刚至桥中央,林胜南也才踏上竹桥之时,忽然之间,竹桥一震,河水扬起数丈高,轰一声响,桥已经被人为震断! 金陵担心风行安危,惊得差点停下脚步,但河水落下的瞬即,清楚地看见厉风行轻飘飘地踏过河面,跃向河对岸去,他踩得极为轻巧,大踏步过去,正如“风行水上”,这边桥塌了一半,林、金、凤三人全被阻在河的这一边。 连景岳惊讶厉风行还能过来,命道:“杜比邻,你接他招!那三个暂时过不来!”杜比邻上前迎敌,连景岳等人即刻逃掉,厉风行见他金蝉脱壳,心中着急,却毫无办法,只得先和杜比邻打斗再说……连景岳四人逃窜途中,任勤担心丈夫安危,于是中途回头走了,剩下跟着连景岳的只是牟其薪和列纤纤,列纤纤想起练邀艳惨死、谷深秦头也不回地走、杜比邻和任勤也似永诀一般,边跑边掉泪,连景岳怒道:“哭什么哭!东西就是用来用的!用完便算!” 列纤纤有些怒:“练姐姐是你工具么!?”连景岳叹了口气:“纤纤,我不同你吵,咱们先进山洞去!” 进了山洞,三人一言不发,许久纤纤才发话:“大哥,你爱过练姐姐吗?”连景岳见她满脸疑惑,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列纤纤冷笑一声,转身要走,牟其薪一把拉住她,连景岳发现了这个微妙变化,咳了一声:“你们六个都是我从村里带出来的,别忘了村里的规矩!”列纤纤笑道:“村里没有一条规定,说大哥可以把属下当工具!” “放肆,村规第二条是什么?列牟两家不可通婚!你们忘记了吗!?” 列纤纤哼了哼:“这条祖训好像亘古不变么!那么第一条是什么?谨记报仇!咱们是宋人,大哥,当时我们拜师学艺,后来去云雾山比武,不就是为了报仇,和金人讨债,可是,你却带着我们六个降金!为什么!既然你可以破,那我为何不可以破!?其薪,我们走吧!” 连景岳冷冷道:“你敢背叛我么?你别忘记,你姓列,他姓牟!”牟其薪怒道:“我们不会去管上一代的恩怨,连景岳,从此以后,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要降金,我们也有我们的自由!” 说罢两人往洞外走,连景岳顿觉四境荒凉,气得一脚踹向石壁……q 第六十三章 弃暗投明 厉风行与杜比邻正硬拼着,任勤也过来插手。以二对一,虽然三人均是徒手空拳,但掌法终究为风行所精通,纵使两人联手也难以败他。凤箫吟在对岸看见风行未露败相,笑道:“别担心,天哥不会输……” 金陵急道:“可是,咱们要想办法过去,假若他们暗算天哥就糟了!”凤箫吟一笑,她正托着披风挡雨,幸而雨真小的可怜,淋不着她。胜南思忖着:“可惜附近无船。要是有什么东西,能系到对岸树上就好了。”凤箫吟摇了摇头:“没绳子……”金陵被胜南提醒,大声道:“天哥!”风行余光一扫,金陵已经抽出一段丝绦来,顷刻间将丝绦甩过河去,她甩得又快又准,丝绦张紧了过了河去。 林凤二人惊她聪明,叹她武功,不由得拍手叫好,更令人称绝的是厉风行,他正与杜比邻夫妇拆拳,百忙之中伸出手来,牢牢接紧了。这时杜比邻一掌过来,袭向他正接着丝绦的左手,厉风行手一绕,用手腕骨与这一掌抗击了,右掌退了任勤,后退两步将丝绦缠绕在树干上,他绕了一圈时,杜比邻又是一拳打来,他再次拆了几式,同时再绕一圈,再去与任勤为敌,先一招“风卷残云”,再一掌“虎啸西风”,凤箫吟看呆了:“好厉害的功夫!” 林胜南握紧丝绦,刚欲飞渡过去,杜比邻引厉风行远离了一些,任勤挥伞要砍断丝绦,金陵不由得大惊,这时林胜南已腾空而起,凤箫吟一怔,披风差点滑落,厉风行一掌“风云变幻”夹杂着呼啸风声袭向比邻面门,同时手扣弹珠,飞一般地弹向任勤,弹珠砸在任勤伞上,任勤哎呀一声连人带伞后退数步,胜南此时已至对岸。 凤箫吟赞道:“好俊的功夫!”金陵一笑:“那是自然!”凤箫吟道:“什么啊,我说的是林胜南!”金陵脸一红:“我说的也是他。”凤箫吟噗哧一声笑起来。 趁任勤暂时出了战圈,胜南手一挥,丝绦立即飞向这一边,金陵握紧了:“凤姐姐,为了节省时间,一同过去吧!”凤箫吟尖叫道:“水……是水……我……不敢……”“过去!”金陵一把抓住她后背,同她一起越过河去,凤箫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刚刚的对岸之上了,喜道:“我……过来了……”林荫蔽天,和风吹送,金陵按住她肩头:“咱俩暂且不动,我想想连景岳应该怎么找,你四处看着,千万别被人偷袭。” 凤箫吟点头,回神观看比试,林胜南已经开始接任勤的招,任勤的武器由于是伞,可张可拢,伞篷不知为何所制,甚是坚硬,伞边极像是钢制,却非常薄,如金陵之软剑,相比之下,饮恨刀则显然不够锋利。 “传说中的至宝饮恨刀,竟然还不如平常的刀锋利?”金陵不免好奇,发自肺腑地赞,“而且,不够锋利的刀,握在胜南手里的时候,竟有如此杀伤……”她明显地看出,任勤从交手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显出吃力。 “是啊,饮恨刀本身锋不锋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主人刀法够不够锋利!”吟儿笑,如是说。 吟儿说得不错,胜南毕竟刀法卓绝,对付一个以兵器为噱头的敌人,怎可能不占上风?!金陵凝神去看,只见他长刀一式“春江潮水”像水波一般连贯而去,短刀一式“连海平”补上,任勤一惊,缩回油伞去,胜南再次一式“海上明月”如明月升起一样,侧身从伞下晃过去,直袭任勤要害,任勤骤然见他过了伞篷到自己面前,赶紧将伞柄一低,击在长刀上,林胜南短刀一式“共潮生”,饶是任勤内力高明,伞也几乎被击飞! 任勤大惊失色,欲收伞并且正好利用伞篷伤胜南后颅,胜南脚一横,踢歪了油伞,跳出了战局,任勤再跟他对拆了数招,哪里有喘息之机。这当儿胜南长刀“烟波不动”,短刀“影沉沉”,动作全蕴含其中毫不杂糅,任勤立即躲让,突然伞一避,猛地抽出一把剑来,也是两只手与他抗衡,突然之间,黑影一闪,人影过处,任勤手中油伞就这么凭空不见了,任勤一惊停下,胜南也惊得停下来,两人一同转头,任勤怒道:“凤箫吟,你偷袭!”凤箫吟笑道:“任姑娘,在下很怕淋雨,你也是知道的,对不住了!”说罢跑远了。 胜南万料不到任勤抽剑之时凤箫吟会钻空子夺她原先兵器,真是拿她没有法子,胜南也不趁人之危,等任勤转过身来,才继续比试,此时此刻,他已经是上风占尽了! 金陵眼见着这一幕无赖表现,和云雾山上凤箫吟得第一的时候如出一辙,无奈笑着:凤姐姐虽然处事离奇,但还真是厉害,可以从两个为敌之人手里夺人兵器,可见就算武功不能天下第一,胆子也一定天下第一了! 正向凤箫吟微笑着,突地看见凤箫吟身后树丛里隐约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不是列纤纤、牟其薪又是谁?金陵忍住脚痛,走到凤箫吟身边,低声道:“同我走!”“干嘛?”凤箫吟未转过神来,被她拖着走了,边走边问:“怎么了?”金陵一步不停:“我知道连景岳藏在哪里了!” 凤箫吟关切地问她:“你的脚……碍事么?”金陵一笑:“不碍事,你以为我跑不动啊?”凤箫吟便二话不说,带了伞同她奔走去。杜比邻骤然见到金凤二人往林深处走,豁地看见列纤纤和牟其薪从道上出来,心里咯噔一声,小声道:“勤儿,大哥危险!” 任勤此时被胜南逼得难以招架,正勉强支持着,转了个方位听到这句,抬头看见列牟二人正往某个方向走,而密洞暴露在他们身后,大惊失色,胜南的双刀架在她脖子上,任勤仰面倒地,大声道:“比邻,他们两个怎会出来?!”杜比邻停下拳来,跃后数步,大声道:“放了勤儿!” 金凤二人向前去,凤箫吟远远见到那山洞,大悟:“陵儿妹妹真是厉害!” 金陵道:“厉害什么!列纤纤和牟其薪是从这条路这个位置转弯的,连景岳自然也在此处不远。” 吟儿正欲往前,金陵一把拉住她,吟儿一怔:“干什么?”金陵一笑:“你去送死么?这是通往密道正门的路,路上自然有一堆机关。”吟儿啊了一声:“对!我怎么没有料到?那可怎么办才好?”金陵将目光转向另一条道上越行越远的列纤纤和牟其薪,小声道:“跟踪他俩……列纤纤与牟其薪二人在凉风中走,雨渐渐吹得小了,两人又气又急,更不失感伤,以至于没有警惕周围情况,凤箫吟息伞,同金陵运起轻功追上去,列纤纤和牟其薪走至一处,突然停下,金凤二人循着他们目光向道旁看,那是个很陈旧的山洞,恐怖有如坟墓。列纤纤往之中张望着,小声道:“其薪,我们这么做,究竟对不对?”牟其薪叹了口气:“我们不能愚忠……” 凤箫吟小声道:“看来连景岳就在洞中了,咱们……”忽听列纤纤大喝一声:“谁!”幸亏凤箫吟让得快,否则真的无返了。 金陵笑着拔出打在树干上的飞匕,笑道:“列姑娘暗器功夫不错,上面下的毒药是什么,还请姑娘赐教?”放手将飞匕扔回去,列纤纤伸手接过了:“金姑娘过奖,在下并未下毒!” “未用毒?那匕首上是什么?”金陵知道这列纤纤非常关心武器,果不其然,列纤纤皱着眉头接过匕首,看见其上一块铁锈状物,用指甲挑了,大声问:“你们俩为何跟踪我们?!”金陵哼了一声:“没有为什么,各为其主而已。列纤纤,说!连景岳在哪里?!”牟其薪怒道:“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同我们说话!?”金陵一笑:“凭你的纤纤姑娘,已经中了毒啊!” 凤箫吟、列纤纤均是倒吸一口凉气,牟其薪忆起方才金陵还匕首给列纤纤,怒道:“你……你在匕首上……下毒!” 金陵点点头:“不错……” 牟其薪大怒,抽剑而出,金陵哼了一声:“你就没中毒么?!” 三人均大惊,金陵道:“刚刚我扔匕首,毒粉自会传到你那边去!” 列纤纤怒不可遏:“金陵!你!” 金陵取出一只药瓶来:“偏巧这种毒药我也只有一瓶解药,没有解药的一炷香之内必死无疑,你们看着办吧!”列纤纤一声不吭,泪水已然留下,面对刚才与连景岳同样的选择余地,牟其薪小声道:“纤纤,你喝了吧……”列纤纤一惊,摇头道:“牟大哥!我很满足,我比练姐姐要幸福的多,你喝了吧……”她直起匕首,对着脖子便抹,金陵大惊,显然不及救援,却见牟其薪直接用手紧紧握住刃,他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却抓得死死的不肯放:“纤纤,只有你才能给我离开家乡的勇气!你死了我还留在世上有何意义!?” 列纤纤见他鲜血一滴滴往下落,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一起死了……”金陵怔在远处,泪已不自觉落下:若我和天哥面对这种情景,会怎么做呢? 凤箫吟捏了他一把,她惊觉过来,擦干了泪:“可是我在另一只衣袋里还发现了一瓶,一共有两瓶解药呢!送给你们吧!”扔过去,牟列二人都没敢接。 列纤纤蹙眉:“金陵,你究竟玩的什么把戏?”金陵道:“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得出你们已经和连景岳决裂了,为何不肯告诉我们他的藏身之处?” 列纤纤一怔:“方才你跟踪我们,竟然没有发现山洞?”金陵道:“山洞门前的那一段路我不敢走,我问的是后路。” 列纤纤愣住,凤箫吟道:“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 牟其薪一笑:“后门,就在我们身后……” 后门口,有一张很陈旧的蜘蛛网。q 第六十四章 罪有应得 洞外,厉风行和杜比邻两人又拆了几拳,忽然听到一阵沉重脚步声——连景岳从丛林后出来,仓皇地逃出,厉风行绕过杜比邻,立即去打他,但拳未及,背后已生疾风,杜比邻紧紧缠住他不放,金陵、吟儿、列纤纤、牟其薪亦紧紧追上。 任勤见到牟列二人,怒道:“你们俩竟敢背叛大哥!”牟列无言以对,凤箫吟冷笑:“那是因为你的大哥首先背叛你们!” 眼见连景岳行踪暴露,厉风行立即想追,奈何杜比邻护主心切,竟加紧纠缠,一时厉风行根本难以抽身,胜南见势,立即强封了任勤穴道,过来帮风行对付杜比邻:“你放心去拦,杜比邻且交给我!” “好!”厉风行被杜比邻拦得正自烦心,得胜南相助,求之不得,已然将对手逐步移交给胜南。 “你要当心,连景岳是个小人。”胜南压低声音,提醒风行。 风行点头,当下纵身跃去,就在快拉住连景岳之时,忽然看到连景岳手中之物像金光闪动着,暗叹幸好有胜南提醒,极速闪身让开,说时迟那时快,连景岳蓦地发出一盒暴雨梨花针来,众人纷纷躲闪,厉风行毫不受阻,躲让过后再度去追。 金陵微笑看着厉风行,往四周看了看,连景岳等于已经势单力孤了,列纤纤却小声道:“不好,金姑娘,官兵来了!” 金陵大惊,果真,一大群官兵朝这边涌来,围了个严严实实,众人被困其中无法突围,其中十几个官兵跑到连景岳身边,捍卫其主,连景岳冷笑:“金陵,厉风行,你们输了!我已经派兵围住了金府,你们完了!”金陵等人皆是乱了心,金陵道:“我爹呢?” 却听一官兵道:“少爷,金府外一大堆群众嚷着不准查封!”连景岳一怔:“什么?” 胜南边与杜比邻过招边道:“人心是最大的天下!连景岳,输的是你!” 连景岳有些色厉内荏:“放箭!”厉风行蓦地飞身而起,抢在之前点了前方十几个官兵穴道,然而剩余的官兵竟依然拉弓引箭,吟儿随刻喝问,语气中已略现盟主气魄:“你们大家想一想,这样做值得么?这个主子对你们怎样?!值不值得为他效命!” 那些人全停住,僵着不放箭,厉风行穿过那定着的十几个官兵中间,走向连景岳:“明明是宋官,却居然暗地里降金!”他抽出剑来,欲一剑结果他,连景岳忽地拉住一定住的官兵,直挡厉风行之剑,风行赶紧抽剑回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主子!” 被胜南步步压制的杜比邻,败局已定,势单力孤,惟能停手惊诧地看着这一幕,许久,万念俱灰,冷冷看着连景岳,咬出一句话来:“这种人,一剑刺死……便宜了他!”得到最忠心下属如此评价,连景岳可算罪有应得,众叛亲离,束手就擒。 “将他带给小柔姐姐吧。”陵儿说,厉风行点点头,立即点著他穴道。 虽是夏天,却如秋风萧瑟。 官兵已经纷纷撤离,却见金士缘蹒跚着走来,金陵去扶他:“爹,你来干什么?”金士缘噙泪走到河岸边,看河上漂着几片落叶,还泛着绿色,小声道:“有些落叶,带着绿色,落下了……”凤箫吟一怔,见杜比邻与任勤还低头沉思着什么,回头再看金士缘顺河岸逐流,便走到林胜南身边去,小声说:“这儿……应该有他的回忆吧……” 只听金士缘道:“当年,我和茫茫就逃亡到这里,隐居的……”凤箫吟小声道:“李茫茫她?” 厉风行瞪了一眼连景岳:“忘了告诉你们,她被连景岳杀了……” 一阵冷风吹过,凤箫吟咬牙切齿:“连景岳,你没有人性!”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少女,她没有看别人一眼,只直视着连景岳,突地抽出一把剑来,闭着眼睛刺了进去,连景岳倒在地上,死得连声音也没有。 这少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金陵大声道:“姐姐……”金士缘喃喃道:“小柔……”小柔背对着他们:“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金陵上前一步:“姐姐!” 李小柔怒道:“不准叫我姐姐!” 她再往前走,忽然停住了。 眼前站着的还是孟驰,李小柔却一脸冷漠:“怎么?还没有赌够么?”孟驰憔悴了许多,眼中仍然是怜惜和爱护,李小柔的语气却严厉无情,包含着太多的愤怒、伤心和绝望,她,似乎已经疲惫、厌世了……她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流泪,不允许哭,见到他时也努力尝试着心里不泛起涟漪,所以她不去正视他,却厉声说:“让开!” 孟驰一动不动,李小柔拼命举起剑来,剑上还滴着连景岳的血,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她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向前刺去,冥冥之中又有一股力量制止了她——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是短暂却充实的快乐,她,只是一个普通山林里长大,从未接触过人情世故的女孩,可是,也是他,进行了一次摧毁,她的心,破碎得太快,来不及承受,接着,她唯一能依靠的母亲,因她而死,她真的崩溃了,孟驰却只用他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小柔……那张赌约,是我和哥哥的玩笑……” 李小柔冷道:“我从来不会……做别人的赌注……”她想走,擦身一刹那,孟驰伸出手来,将她拉住并且握紧了,李小柔想挣脱,挣脱不开,只能大声吼:“你松开!”孟驰流着泪,泣道:“小柔,我只和你再赌一次,赌约:孟驰是不是真的爱李小柔。”李小柔一怔,两行泪已流下,孟驰下面的话却让李小柔痛彻心扉:“赌注是:我们刚刚开始的爱情……”李小柔手中的剑顿时落下,掉在地上,响亮的声音。 金士缘带着慈爱目光看着这对小儿女,忽地想起当年的自己,叹了口气。 孟驰拉着李小柔的手,李小柔没有任何反抗,同他一并,渐行渐远…… 金陵小声叹道:“让姐姐同他走吧……”金士缘泣道:“她说的何尝不对,我欠她们母女的实在太多了……” 一片沉静,厉风行道:“师父,我们怎么处置这连景岳?” 杜比邻站起身来:“要不要将他带回连府去?”却听得随后赶来正小心翼翼慢慢走着的华叔说:“不必了,连大人整天不务正业,城中事务被连景岳搞得乌烟瘴气,民声怨气惊动了上面,我看,连家支持不住了……” 任勤道:“纤纤,其薪,你们如果要在一起,就留在泉州吧,村子就别回去了……”纤纤急道:“任姐姐,你们回去怎么交代!?” 凤箫吟问:“你们为何不能回村子?什么你姓列,他姓牟的?”列纤纤低下头来,闪动着泪光:“因为,在村子里,牟列两家是死敌,不可通婚。” 凤箫吟等人均是一怔,金陵道:“那么,你会向祖训低头么?” 列纤纤挽住牟其薪:“不会,牟大哥,我们留在泉州如何?任姐姐,杜大哥,你们也留在泉州好不好?” 杜比邻夫妇不知如何是好,面露难色,胜南问:“四位所说的村子,想必也是反金思乡统治着的?”四人点头,金陵道:“那太好了!我们正准备在泉州建立一个组织反金,若四位不弃,可以成为开帮之功臣!” 四人抬头,难以置信看着她,厉风行也点点头。列纤纤牟其薪首先答应了,纤纤立即来劝杜比邻,总算得到他夫妻点头。 凤箫吟笑道:“天哥,陵儿,你们那个组织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来笼络人心啦?” 金陵一笑:“怎么?只能闲着被别的帮会招纳,就不能自己开个帮会了?怕只怕,我们泉州的反金帮会最后会超过短刀谷啊……” 凤箫吟笑着说:“好,有志气!” 说着,恢复了活跃气氛,却见谷深秦从河对岸飞身而来,他一身黑衣,很是肃穆,列纤纤小声道:“谷大哥,你……” 谷深秦一言不发,忽地挥动大刀。将连景岳头颅砍下,众人觉得血腥,闭目不看,列纤纤轻声唤他,谷深秦转过脸来,眼睛布满血丝:“我要拿他的头颅,去祭奠邀艳!”说罢,立即就走。 众人觉得感伤不已,金陵轻叹道:“真是太惨了……”凤箫吟道:“为什么坏人生的时候那么残忍,死的时候又这么可怜?死了还被人砍头……” 厉风行叹了口气:“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别,只有各为其主,所以我们认为我们是好人,与我们对立的是坏人罢了。”胜南道:“又是一个为了金国荣华富贵而背叛国家的人……”想起张安国,一阵心痛。风行和胜南对视一眼,经此一役,胜南叹他武功拔尖,他服胜南行事周全,早有相互钦佩之意。 他们伫立良久,欲丢弃这连景岳的尸首于荒郊,金陵等女子虽然不忍,但想及他罪行,都狠心离开了。金陵一转身,脚骨一阵疼痛,啊一声惨叫起来,厉风行关切道:“怎么了?”金陵蹲下身来抚着脚:“我……走不了了……” 金士缘怜惜地看着两人:“尚天啊,陵儿大了,我也不能背她了。”言下之意,当然是风行背她,胜南吟儿窃窃私笑,风行、陵儿脸上飞过几片红云。 当下风行背起陵儿,吟儿也将油伞还给任勤,众人一同往无返林外走去,金士缘还有些留恋,但是往事已去,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走了。q 第六十五章 厉风行之“失路” 金陵一干人回到金府,大妈为那四大杀手安排了房间住宿,急急忙忙过来看小姐伤势,金陵伤势似乎很重,足足叫了一个下午,厉风行一直在旁伴着,寸步不离。 凤箫yin则抱剑在外,笑道:“她又在演戏了。”林胜南啊了声:“怎么可能?这次绝对不是演戏,鞋袜褪下来的时候已经血rou模糊了。”凤箫yin听她叫得凄楚,担心袭上心头:“对啊,她会不会就此不能走路了?那就惨了……”金士缘进了房去看女儿,凤箫yin羡慕道:“金陵真是幸福,有个这么好的爹,这么好的天哥……”胜南点点头:“他爹当初拒绝厉风行是怕金府连累了厉府,现在不怕了,连府已经完了,金府可以恢复了。” 大夫帮金陵包扎了伤口,金陵痛得晕了过去,大夫替她把了脉,正yu起身说话,金陵忽地将他手捏了一把,那大夫知道她是假装晕倒,笑着摇摇头,对士缘、风行说:“小姐脉象还有些微弱,这些日子需要静养……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回头看金陵睁只眼闭只眼对他竖拇指,大夫知道自己回答正确,松了口气出门去了。 可怜那大夫刚出金府门,就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大夫哪年见过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倒,嗓子忽地就失了声,那门g面人出现之后,将他bi到一个小巷里,听声音是个女子:“说!金陵脚伤究竟怎样了?”大夫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那女子大声道:“她没事是不是?!”大夫拼命地点头,女子大怒:“那你说她身体虚弱干什么!你找死!” 大夫面lu恐慌,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女子道:“是金陵让你骗人?”大夫一个劲地点头,女子忽地将剑收回,大夫以为她要灭口,吓得两tui哆嗦,却听她喜道:“谢谢你!”递来一锭银子。门g面女子刚刚要走,忽然咦了一声:“你怎么啦?niàoku子了?”大夫满脸通红,赶忙走了,门g面人除了面纱,自是凤箫yin了,她疑huo不解:“怎么吓成这样?”“那是你太鲁莽了!”胜南走过来:“我倒要看看,陵儿这场戏怎么演。” 静养第一天,金陵在g上,突然嗅到一阵羊rou的香味,差点从g上跳起,看窗外那个逗她的正是凤箫yin,赶紧讨好着说:“凤姐姐,给我一点好吧?”凤箫yin坏笑:“谁让你受了伤,这么辣不利于伤口。”“我……我要吃……”金陵抵制不了食物youhuo,正yu下g,这时门开了,厉风行端了药进来:“陵儿,你气sè好多了啊……”金陵嗯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凤箫yin一眼,为了不穿帮,只好忍! 三四天里,凤箫yin天天过来干这种猥琐事,勾引得金陵对补品药物一概没了胃口,日渐消瘦反倒更像生病,金陵无聊地躺在g上,听着窗外luàn叫的知了声,心中平静:又是个夏天来了……不经意地看见自己窗外那一排金黄橘树,顿觉口渴至极,正巧风行进了来,见她坐起,笑道:“陵儿,想吃些什么?” 陵儿笑道:“我想吃橘子!”厉风行看了看窗外橘树,捏了捏她鼻子:“小馋鬼,我替你去摘些来。”他yu走,金陵却一把拉住他:“让华叔摘吧……”厉风行笑道:“华叔正忙着追求大妈呢,而且,给妻子做事是丈夫的责任。”金陵红了脸低下头:“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你?”厉风行笑着起身:“你可没办法后悔,你天哥我是打遍东南无敌手呢!”说罢便出门去了。 金陵脸上dàng漾着幸福的微笑,目光也转移到窗外,看见厉风行一跃上树,他动作缓慢,自是对橘子一只一只挑选的,熟透的才小心藏于衣衫之中,金陵看着他身影,又像回到童年时自己在病中厉风行帮她剥橘子的情景,心中小声道:为什么我时时刻刻都那么幸福呢?每个时刻,我都祈祷着时间停下来,可是下一段时间似乎会发生更美好的事情…… 闭上眼,沉醉着,将所有关于厉风行的样貌定格在脑中,从小到大串联在一起,正想着,却被啊一声惨叫打断——窗外,只见厉风行仰面倒地,橘子散了一地,显然是他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了下来! 金陵听不见他任何声音,登时吓傻了,啊的也大叫一声,直接从g上跳起,却被毯子绊了个大跟斗,她顾不上穿鞋,直接冲出门去,抱住厉风行:“天哥!天哥!别吓我!别死啊!”厉风行却没有醒来。 金陵泣道:“天哥,天哥!”赶紧探他鼻息,吓得失声痛哭:“都怪我不好,天哥!天哥!”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间风行一跃而起,金陵大惊,后退一步:“你!你!”风行笑道:“好啊,你果然又在骗我!”金陵眼泪还在脸上,大惊失sè,忽然也一笑:“好啊,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风行又好气又好笑:“我是真的摔了下来,看你关不关心我!结果,拆穿了谎言啊!”金陵没话好说:“可是,你装死,骗了我多少眼泪!”风行急道:“那你也骗了我照顾你这么多天!”金陵理屈词穷,强词夺理:“我不管,我脚伤很重,你要照顾我!”从窗子飞进屋里g上躺好了:“我不仅要吃橘子,还要吃荔枝!现在便要!” 风行笑着摇摇头:“好……凤箫yin说的没错,既刁又馋!”金陵一愣:“你说什么?”风行赶紧道:“没……没什么……你家里没有好橘子,我回家去替你挑!” 风行走了之后,金陵笑着回想刚才的事情,觉得眼泪都是甜的。 凤箫yin和林胜南坐在屋顶看着这对欢喜冤家,yin儿叹道:“他们便要这样相互欺骗着一直到老么?” 胜南笑了笑;“这样何尝不好?他们幸福快乐就行。” 林凤二人便跟着厉风行往前走去,凤箫yin笑道:“天哥啊,替妻子干什么去?” 厉风行一笑:“替她带些橘子和荔枝来吃。”凤箫yin笑道:“这么一个坏妻子,干嘛服服帖帖!”厉风行奇道:“你们知道了?”胜南笑道:“那当然。这几天看着你被她骗,虽然于心不忍,但是想想也值得。”厉风行怒道:“你们两个冷漠的人!看着我笑话不出声!”yin儿正sè说:“没有看到笑话,却看到了一个好丈夫!” 说着说着,厉府也到了,唐永陵听说金士缘已经给厉风行金陵定了亲,甚是欢喜,好好招呼了林凤两人一番,几个一起到后院里去,厉风行很快摘了一篮子橘子和荔枝,边摘边向两人介绍橘子和荔枝在福建栽种的品种,俨然一个果树专家,凤箫yin笑道:“天哥,你索性学了那韩彦直,写一本《橘录》算了,或者《荔枝谱》……”厉风行道:“志气太小,我要写就写果树大全。”凤箫yinmo到一辆很奇怪的车,仔细看又不是车,到像是干活的工具,再乍一看,又什么都不是了,凤箫yin奇道:“这是什么?”风行看了一眼:“这是我发明的一个种树工具。” 凤箫yinmomo碰碰,不解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风行道:“因为没有通行于世啊……”他叹了口气:“在这个世上,你若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却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个不懂道理的人了……” 凤箫yin还在咀嚼着这句话,胜南到底还是听出了一些关于“失路”的感慨,拍拍他的肩:“放心,风行,凭你在泉州的声势,一定能够创建一个好帮会。” 厉风行点点头:“我已经抽空见了新来泉州的官员,他询问了我们这个帮会的性质,很是支持,还说必要时候可以拨款帮助我们,成立一种官军之外的军队。这些目前还在计划之中。”凤箫yin喜道:“真的?” 厉风行点头:“陵儿还没有知道,咱们的帮会里已经有了不少穷苦百姓加入,我们可以隶属官府,也可以脱离开来,你们俩要不要加入?” 胜南一笑:“我是居无定所的人,也不可能长远留在泉州,加了也是白加。”凤箫yin气道:“怎么这么骄傲!就准你建立帮会,不准我自己建立,明天我就回大理,把江洋道上的一干人等都叫出来成立帮会……” 第六十六章 冰释前嫌 过了几日,金陵也不好意思再装脚伤了,乖乖出门和厉风行两个练剑,金士缘在旁看着,外面华叔匆忙进来:“小姐,少爷,外面又有人要加入我们这南方义士团啦!而且,他……”金陵厉风行二人出去,看见文庭及牵了一辆马车来,马上一箱一箱,自是资款无疑,文庭及身边还有个女子,长得和金陵特别像,文庭及过来和厉风行作揖道:“风行,恭喜你!既当了帮主,还娶了个帮主,沿途听人们赞起你金厉二府,夸你俩众望所归啊!陵儿,介绍给你认识,她是我妻子,姓yu名璇,阿璇,这便是我常常同你提及的金陵金姑娘啊!” yu璇同金陵点了点头,她衣着很是朴素,一见便是贤妻良母型的女子,金陵不由得为文庭及感到高兴,正谈着话,又有一辆马车过来,马上下来一个青衫少年,正是孟驰,金陵见到这准姐夫,微微变了脸sè:“我姐姐呢?” 金士缘本站在门口,这时已经冲上来拉住孟驰的手:“小柔呢?”孟驰抬起头来:“金……伯父,我虽然劝了小柔,可是她偏是不听,也不想见你们,怎么办才好呢?” “军师,既然你家人她不想见,那我这外人去总可以了吧?”凤箫yin再度自告奋勇。金陵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也许,是个方法,凤姐姐,我们都想知道,姐姐为何无法释怀,是因为什么……”  凤箫yin叩开李小柔的房门,李小柔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她进来,一脸惊疑:“你是……”凤箫yin道:“我叫凤箫yin。”李小柔猜出她是金府派来,冷笑:“请赐教!” 凤箫yin道:“李姑娘,我是个江湖女子,本是居无定所的,知道我为何要留下来chā手这次的事件么?因为金厉两家人是我见过最和睦最温馨的家庭,我听说金前辈为了你受了很重的伤……”“别提他!”李小柔开始不平静,yin儿续道:“我还听说,金前辈病了一场……” 李小柔脸sè有变:“他病了关我何事!”yin儿道:“其实看得出,你还是很关心你爹。”“闭嘴!”李小柔情绪不稳,站起来背对着她:“你请吧!”“既然你还关心着他!为什么……”李小柔冷笑着:“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请你走!” “我是为了什么,我和你一样,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爹他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做梦都在想……我虽然没有爹,却还有个好师父,现在,连师父也死了……你知道,我多羡慕你……” 李小柔一惊,奇道:“我这么可怜,值得你羡慕?”“羡慕你还能遇见你爹啊!这么多年,你没享受过父爱,可是为了你,他也已经倾家dàng产,还差点牺牲了陵儿的终生幸福!” “金钱不能弥补过去!”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可是,老天爷选择在你十六岁的时候把爹还给你,有他自己的道理,也总算是待你不薄,可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吗?” 李小柔转过身来,有些动容:“老天爷的道理?” “命运对每个人都不公平,可是,还赐给你一个真正爱你的孟驰,让你发现爱,学着不要再自si,不要再一个人生活……” 李小柔小声道:“我好想有个完整的家庭……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十六年前的那把火是怎样放的,会不会是金士缘为了娶胡蝶才放!”凤箫yin一怔:“你娘这样对你说的?”小柔摇摇头:“她说是厉府所放,只是,我不信……” 原来,李小柔最不能释怀的是十六年前的无返林之火……  夏季的雨水,不甘寂寞地蔓延着,不用去想太多,这种节奏,适合yin啸独行,适合放纵魂魄,适合交错今昔。 金士缘抚mo着金陵的头,小声道:“说起这些往事,爹都觉得心痛……爹出生在四川金家,是独子,打小便和你干娘一起长大,咱们两个,就像你和尚天一样,像兄妹一样……一直到永陵十八岁那年,她出嫁到福建路泉州的厉府……她当时写了一封长信给我诉说她对我十八年的感情,我去破坏婚礼,可是没有赶得上……她终究作了厉家的儿媳…… “我背井离乡,一个人到了泉州,在别人眼里,就像是一个流làng汉,有一天在酒馆,看见一个姓连的少爷欺负歌女,爹是江湖气重,立即帮那歌女出手,打退了连家一众人,自己也受了些皮外伤,言谈中,听那歌女说她叫李茫茫,她长得标致,所以是那得月楼的台柱,那连少爷硬是侮辱她,所以茫茫才与他发生争执,久而久之,我们成了朋友,告诉她我和你干娘的事情,茫茫一直安慰我,渐渐地,我们之间便产生了情愫…… “一直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你爷爷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谗言,坚决不肯让我和茫茫成亲,不得已,我才同茫茫躲进林子里去,那时候,无返林不叫无返,很漂亮,我们一直过那种平静的生活,知道有一天我外出,爹不该外出,不该离开茫茫一个人,爹兴冲冲地回来,可是,无返林却变成了一片焦土,我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但是她没有武功,一定逃不出去啊……我失去了茫茫,就这么一直颓废着,差点堕落成酒鬼,你爷爷派人捉我回去,bi迫我娶妻,但婚礼当夜,我就同家人断绝了一切关系!我不知往哪里走,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死了又怎样,又不能帮茫茫报仇……再后来,我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山中小国,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你娘,她当时才十五岁,却当了几年的国主,她跟你一样美貌,一样聪明,也一样倔强,为了和我一起,放弃了国主的位置,同我si奔到这里,她知道我的过去,却接受了,生了你之后,还主动要求替你起‘陵’这个名字,还说第二个叫‘茫’。可是她年纪轻轻,便离我而去……爹这辈子,已经承受了四次失去,不想再失去小柔啊……” “那那把火究竟?”金陵问。 金士缘道:“外界传言是你干爹干娘放的,但是几年前我查出是那个连少爷所放,因为茫茫曾经给过他一个耳光,他一直耿耿於怀,他纵火后不久当了官,就是连景岳的父亲,我查出整件事的时候,立即去找他报仇,他那时不知是否良心谴责,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修炼丹药,不管世事,连景岳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利用官位,做出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陵儿,就在那段时间,我突然知道,小柔还在人世……爹却一直不敢认她,只能偷偷地看她几眼……爹实在不愿意她们母女不快乐……爹只能帮她还还债,爹何尝不知道这中间被连家夸大了不少,形同勒索,才使得我们金家……倾家dàng产,爹想,也许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惩罚,爹没有脸面再去找她们相认,又怕连家伤害了她们,爹老了,那些身外之物也不再担忧,只是,最放心不下你啊……” 门轻轻被推开,金士缘一怔,看见李小柔满眼是泪地站在门口:“爹,女儿错怪你了……”金士缘像受到突然一击,喜道:“你……你叫我什么……” 李小柔泣道:“爹……我会试着努力……试着努力……” 金士缘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小柔,这本该发生在十六年前的事情啊……小柔……” 不论门口的还是刚刚进屋的,都既欣喜又感动,气氛像凝滞了片刻,又非常迅速地流通起来,金陵拭了眼泪,笑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成亲?成亲后住在哪里?”李小柔微微一笑:“好啊,这么快又想把我赶出金家?”金陵脸红:“不是啊,不是啊……” 金士缘热泪盈眶:“你们都大了,爹看着,真是高兴……” 李小柔挽住士缘左臂:“爹,女儿只想过这么多年您没照顾过我,却没想过这许多年我都没有尽过孝道……爹,女儿不嫁了,女儿陪在你身边……” 金陵大有失宠之感,赶紧挽住士缘右臂:“女儿也不嫁!” 孟驰厉风行大惊,齐齐道:“真的假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 第六十七章 依然暗香 金陵和李小柔很快成了好姐妹,士缘帮两个女儿定了好日子,在七夕之前完婚,因为七月七日福建路将要有一个隆重的七夕盛会,年轻人都不想错过了,与他们在七夕节前两天完婚的还有列纤纤、牟其薪,还有华叔和大妈。 日子一旦幸福了,总觉得很快很快,转眼间那一日就到了,希望这是个幸福的结尾,不要再有任何的bo折。 泉州城上空,姹紫嫣红的烟火,照亮了天地万物,一时间看什么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这是个烟huā灿烂的季节,虽然烟火喷出与下落、辉煌与衰败都在一刹那,却耀眼而璀璨,虽短,却精彩。 黑暗的角落里,薛无情看着泉州一片繁华景象,轻声叹道:“连景岳,原来是扶不起的阿斗,根本就没有收买人心的能力!”柳峻冷道:“凤箫yin命也真大,竟然没有死成!” 薛无情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们有的是机会。” 转头去问探子:“最近前十名动向如何?”探子甲道:“川蜀那边,据说叶文暄现在正和一女子同行,那女子是谁,还未能查清,而洪瀚抒,正在向泉州的方向来。” “泉州?”薛无情一愣,叹了口气,“泉州,怕是没有利用价值了……金陵厉风行,已经和林阡凤箫yin属于过命的交情了……对了,独孤清绝怎么说?” “独孤清绝把劝降的人全都杀了!就留下一个。”探子乙说着说着,还心有余悸。 薛无情一怔,笑道:“他到是在向我示威呢。” 探子丙道:“荆湖北路来报,沈默已经向我们投降,另外,小秦淮的首领白翼,可能会在月底死!”“干得好!”薛无情喜道,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对了,徐辕在我们这里安排的细作可查出是谁?” “据说,那个细作是短刀谷中人,名叫海逐làng,先前是一个沿海贼寇,武功高强无恶不作,后来徐辕看他武功很好,劝他为短刀谷做事,海逐làng胆子很大,而且办事周全。如今……已经回短刀谷去了……” 薛无情叹道:“就是这样一个海盗,害得捞月教和含沙派彻底仇视!柳峻,看来,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靠你!” 柳峻一怔:“属下明白,可是……泉州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薛无情一笑:“哪里最luàn,就往哪里去!”  yin暗与光明,只是一线的间隔。 征途,刚刚要开始。 天黑了,但不代表要入梦。 一声轰天巨响,一条火龙平地而起,直冲云霄,撒下一片绚丽红热的烟火,铺在夜空,如绒。 七夕。 篝火围绕在河岸边,火把照映着人们的脸。 天上的银河依旧清浅,果真有两颗显眼的星星,遥远相望又不相及。漆黑天幕下,盛宴才刚刚开始,嘈杂声就很大。 泉州姑娘们身着奇装异服,跳着民族舞蹈,少年们在篝火旁,眼神炽热,盯着心仪的女孩。 金陵笑着向凤箫yin说:“我们每年都有活动庆祝七夕,今年是织女大赛,比谁心灵手巧!”她甜美地笑着,厉风行在旁傻傻看着自己的新娘,一切宛若美梦。 李小柔、yu璇等女子也在场,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凤箫yin特别开心,众女子围着桌子坐着,桌上放着茶、酒、水果,还有桂圆、红枣、榛子、huā生和瓜子,金陵介绍说:“这五物是必须的贡品。这种仪式叫做贺双星。” 胜南觉得新鲜,笑道:“在我们北方,有的地方七夕节要这样过:七个要好的姑娘集粮集菜包饺子,把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分别包到三个水饺里,乞巧活动以后,她们聚在一起吃水饺,传说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金陵笑道:“咱们这里也有一些风俗,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凤箫yin对各地民风不是很熟悉,也无法参与,等了许久,看活动还没有进展,叹气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金陵看她兴致不高,碰碰她的肘:“jinfengyulu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虽然一年见一次面,都是胜过人间的天天见面。”凤箫yin道:“既然这段感情能经历住长久的考验,为什么就不能朝朝暮暮呢?”金陵一怔:“不是每个人都能幸福。压抑得久了,感情就更加深刻。凤姐姐从未如此多愁善感过,是不是想起了心中所想之人?” 凤箫yin心里压抑,轻声道:“我和我的未婚丈夫,至今才见过一次面,我怕我再见不到他,就会变心,对不起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能再辜负他……” 看她难受,金陵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人因何事,也只得先安慰了几句,连连向胜南使眼sè询问,胜南摇摇头,他实在也不清楚她的心事,只知道凤箫yin为了自己的未婚丈夫,不惜和洪瀚抒划清界限。 金陵一时不知如何止住她眼泪,就在这时,有人送上了针线:“几位姑娘,这是一端有七个针孔的七巧针,姑娘们用彩线来回穿过针孔,谁穿的最快,谁就心灵手巧了!” 这人来得及时,凤箫yin止住泪,轻声道:“长这么大,暗器针还碰到过,就是没有碰过缝衣针啊……”金陵一笑:“我也是啊……” 凤箫yin不再神伤,接过针线:“可是,这跟心灵手巧没关系啊,应该和眼睛的好坏最有关联……”乐呵呵地开始找线头,这张桌子的女子们手艺都是拙劣的典范,夜半时分,金陵连一个针眼也没有挤进去,凤箫yin笑道:“陵儿,你哪算个智囊啊,以后怎么为人fu还是个大问题!” 金陵气得脸红:“这些活大妈帮我干!” 凤箫yin笑道:“大妈已经嫁给了华叔!” “那,那天哥帮我干!”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厉风行只得作无辜状。 凤箫yin还在笑金陵,却被李小柔抓住了把柄:“你还笑陵儿,你自己连线都断了!粗手粗脚,以后怎么为人fu!” 凤箫yin笑道:“那不一定啊,以后生活所迫了,我也许就被bi着学了,不像陵儿,一味地欺压天哥!” 看着他们在盛宴上谈笑风生,胜南突然忆起yu泽,她和他现在,怎么这样遥远……如果她在此,就好了…… 凤箫yin骤然抬头,看见他眉宇间那一丝惆怅,没有说话,突然颤抖着低下头去。 第六十八章 别处夏秋 盛宴散了之后,每位女子都得到一只盒子,凤箫yin奇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金陵一笑:“是蜘蛛,明日一早你看这盒中蜘蛛所结之网,若结构匀称,说明你将来断定是巧fu,但若七零八luàn的,那就对不住了。” 听得这席话,凤箫yin一路求天拜地,希望这蜘蛛结出好网,金陵一笑:“还说自己不在乎?!” 清晨,李小柔大叫一声,孟驰惊道:“怎么了?”李小柔大喜:“结的好漂亮!”yu璇、列纤纤、任勤也纷纷打开来看:“我是巧fu啦!”奔走告诉,金陵觉得机会来了,打开来,却发现一只残破的蜘蛛网,当下愁眉苦脸,厉风行笑道:“那算了,以后琐事都有我来做,如何?” 凤箫yin嘲笑道:“陵儿,我的蜘蛛一定很争气,结出一张好网!”金陵冷笑:“我才不信!打开看看!”凤箫yin得意地打开来,突然“啊”一声大叫…… 中午也没见到凤箫yin,金陵等人说起早晨之事,笑得前俯后仰,忽地门外有人求见,众人正想着会是谁,就看到一个憨厚汉子大大咧咧地进了来:“林少侠,小师妹呢?”却是满江红。金陵疑道:“这位是……”胜南介绍说:“他是凤箫yin的师兄,满江红。”金陵哦了一声,听他问:“我小师妹呢?”金陵笑道:“她去找她的蜘蛛和蜘蛛结的网去了。”众人大笑不已,凤箫yin气呼呼地来:“不就掉了只蜘蛛么!满江红,都怪你不好,明天帮我抓一千只蜘蛛来,抓不着别来见我!” “啊,比陵儿还刁蛮!”厉风行话刚说完立即闭嘴,金陵不怀好意地笑着:“明天晚上,沈家寨还有短刀谷会有人来,你布置场面,我训练秩序!” 凤箫yin看满江红仍旧不走,奇道:“师兄,出了什么事情?” 满江红道:“我回了大理一趟,路南陆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是好事呢还是坏事……”胜南心念一动:“什么事?!” 满江红道:“陆怡陆姑娘两位都认识吧?她嫁给江晗以后,江晗没有给过她一天好脸sè!”胜南yin儿均脸sè凝重地点点头,听他续道:“然后,陆姑娘的大师兄铁云江回到路南去,要解救陆姑娘出来,江晗和他大打出手,败给了他,陆姑娘也被铁云江抢了去。”“这是好事啊!”胜南yin儿喜道。 “可是江晗气不过,去铁家寻仇,杀了铁云水!” 胜南一震,想起那个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清秀少年,突然就出了事情,有些惊诧,说不出什么来,凤箫yin气道:“那江晗呢?” “江晗,被铁家治了罪,关在牢狱之中,免不了的!”满江红说时,一脸鄙夷。 “江晗这样做太过分了,以前是幼稚,现在岂能这样,杀人天理难容!”胜南痛心着,yin儿轻声道:“不过,陆姑娘得到了幸福,总是一件好事!” 满江红点头:“是啊,说起铁云江,真是难得的好人,他不仅要了陆姑娘,也不嫌弃陆姑娘身怀六甲。说要养育她孩子长大!铁云江真是个男人!” 胜南听说陆怡能够得此归宿,心情自是逆转了许多,着实为她高兴,想起她此前在云雾山对江晗的一切包容,叹了口气:怡儿,希望你能一直幸福,江晗,注定不该被爱……  金陵、厉风行创建南方义士团不过数日,却干得热火朝天,附近闻名的帮会齐来拜谒,有的干脆合并了进来,更惊动了近处江西宋恒、云雾山徐辕,远处的川蜀短刀谷、黔州沈家寨。 柳五津长途赶来,见队伍训练有素,人心归拢,点头连连称赞,走向胜南和yin儿:“你们两个,不仅要看着,也要学着做啊!” 凤箫yin一笑:“我从不听马贼的教导!” 柳五津抚了抚胡子:“我听谁说过,柳五津不算是神偷,江西八怪才是,今晚你看着,提防些!” “彼此彼此!” 胜南看见五津身后走过来的徐辕,心念一动,立刻上去:“天骄,为何等了许久,我弟弟还是没有出现?” 徐辕脸sè不大好:“你不必再在泉州等他。” 胜南脸sè惨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辕摇摇头微笑:“你放心,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如果出了事,坏消息一定已经传遍了江湖,只不过,我和石前辈一直没有他消息,怕他会心有不快,胜南你不必愧疚,也许他和旁人一样,承担的时候不想承担,失去的时候,又不愿失去……但是,不至于出事……” “那我该去哪里等他?”胜南心中岂止歉疚,他最惧怕的,就是林陌不能释怀。 “你亲娘yu紫烟前辈现在居住在建康,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我要去一次金国,看看你弟弟到底是不是被什么耽搁了……不如就这么定了,我去金国,你去建康!” 胜南无力地点点头:“他是我心头,最卸不下的一个包袱……我希望他能够原谅这一切,真的不希望他介怀……” 徐辕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不要想得太复杂……但是,胜南,如果……万一他介怀,你不能让,千万不能让,最怕的就是一让一夺,会出差错!” 暴雨下了一夜。 平明送客,金陵、厉风行依依不舍。 金陵哭着,鼻子都红了:“凤姐姐,你们去建康,要小心些……” 凤箫yin也容易动情,从来的路上就抹眼泪:“你们也是,泉州虽然定了,可是,凶险还是有的……” 金陵道:“那么,今年九月十七,我的十四岁生日,你们可来么?” 凤箫yin沉思片刻:“那要看情况了……他大概是没空了,他见完弟弟,可能立刻去找蓝姑娘去了,我就再说吧……我很忙的……”说罢看了一眼胜南。 金陵发现她看胜南时候的眼神,心念一动:难道她说的变心,是这个意思? 第六十九章 江湖变迁 林凤两人这一次海上行船,hu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漂流在外,对江湖事情是一概不知。沿途听闻最多的,就是那个沿岸无恶不作的海盗海逐làng。 说起他来,胜南还是知晓的:“算来他改邪归正之后,也是‘海上升明月’中的细作之一,据说云雾山比武时候捞月教和含沙派突然分裂,也是他在里面钻的空子,功不可没。” “海逐làng?好像我听说过,这个人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吹牛,人长得高大威猛,除了能打会杀之外,就没什么长处了,他还是徐辕收服的,其实小辈里,我还真是只佩服一个徐辕,相传江湖上看人最准的几个人,一是柳五津,二是落远空,三是林楚江,四是华一方,五是徐辕,他可是这五个人里,唯一的年轻人。”yin儿说。 “难怪当时大家都承认我……”胜南心有余悸,“因为当时,他们五个都承认了我。” yin儿知他又想起林陌之事,轻声劝慰:“你放心,这些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说出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胜南一怔:“你?承担?怎样去承担?”yin儿却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 八月中旬,身处建康,终于再度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不像海上,只能听见传说。 yin儿极度愉快,看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而胜南,因为中秋已至,没有能赶得上yu泽生日,欢愉中不免有些感伤,时而取出yu泽之物来看,距离越来越近,可是,还是没能遇上…… 是日胜南和yin儿在路上牵马而行,忽见一堵墙的角落上有一块炭的烫迹,像是有人信手画的,胜南欣喜道:“这是我们红袄寨的标志。”两人刚刚走进这间酒馆,还没来得及和谁见面招呼,却先闻到了敌对气息,江湖争斗在此,两人赶紧让步,坐到最近出口的桌旁。 看清形势,这间酒馆有两路人马正在僵持,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一方居然以掌柜、小二、杂佣代表,另一方才像是江湖人士的装扮。两方本是剑拔弩张谁也没有说话,相互仇视,火yao味很重,yin儿和胜南两个进屋,来得就很不适时。 掌柜发现这两位不速之客,掷来一柄长刀,直接削去桌子一角,钉在地上。 yin儿废了许多力气把刀从土里拔出来,赞道:“好功夫!”掌柜哼了一声:“江湖事,能不管就识相点不要管!” 林凤两人既想赖着又不得不走,只得躲在窗外看着屋里人继续无言僵持。 却听另一方带头人大声道:“公孙辞,一命换一命!你自己考虑考虑!” 掌柜微笑:“怎么?难道我杀了谁?”带头人大怒:“你还装什么蒜!我们总舵主就是食了你这酒馆的酒菜之后去世的,你还不承认!?” 公孙辞嘲笑:“不知你们是哪个窝囊废的总舵主,这么容易就死啊!” 带头人那一方听得这话,立即动手,公孙辞手一扬,店小二、杂佣纷纷提器迎上,yin儿小声道:“都很厉害……” 胜南皱起眉来:“哪个帮会和我们红袄寨结下如此深仇?” yin儿一笑:“一个月不问世事,江湖变迁真是大。”话未说完,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林凤两个赶紧转了个弯躲起来。 一阵风掠过,一步步靠近,再沉默,空气停滞又流通,暧mei的气味,熟悉的感觉。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什么事要这般剑拔弩张?!”yin儿突然心一阵痛,那个女子的声音,很熟很熟,她知道,这是他们的自由……女子声音刚落,再听得一男子的声音:“这位大爷是哪位,怎么?和掌柜也能打起来?” yin儿还能说什么,眼前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一个是洪瀚抒,一个自然是宇文白,他们终究又闯进她的故事里来。可是,她该怎么告诉他,她不该被他爱着,而应该被他复仇?! 掌柜冷道:“你哪里来的小子,让一边去!”却听那带头人笑道:“红袄寨里的人连祁连山山主也不认得,未免太浅陋了……”公孙辞一惊:“你是祁连山的……洪瀚抒洪山主?” 洪瀚抒点头:“原来这不是掌柜,是红袄寨……那这边呢,这边是?” 那带头人道:“在下唐鑫,小秦淮中人……” 在场的出了洪瀚抒和宇文白之外全都大惊,公孙辞惊得口齿已经不清:“小秦……小秦淮?” 他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白……白翼白总舵主他……”公孙辞再也说不下去,说到白翼,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个人是淮南最大帮会的首领,德高望重当如林楚江易迈山,他统领的小秦淮是唯一一个能与短刀谷平起平坐的反金组织……可是,突然听说他死了,还是自己毒死的……这种消息,公孙辞怎能不吃惊、不畏惧、不惶恐! 唐鑫噙泪大吼:“就是吃了你这酒馆中酒菜才中毒身亡的!”说着一剑袭向公孙辞,公孙辞赶紧挡下:“你……你有什么证据!” yin儿和胜南也惊讶不已,yin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小秦淮虽然人数众多,在江湖上有名的会家子还不多,白翼是想今年挑选人才的,这下子,老一辈走了,新一辈都没上来……这,这不等于把淮南的势力全架空了?!” 胜南担心的还不止这些:“红袄寨和小秦淮结仇?没有道理啊……” “证据?证据是总舵主中毒身亡!他从荆湖北路到淮南来,才至建康一天便身亡,中间只来过你这家酒馆,不是你们蓄意下毒会是什么?!” 唐鑫气极,又补上一剑,宇文白琵琶一击将他挡下:“唐香主,小秦淮和红袄寨向来没有瓜葛,怎可能蓄意下毒?” 她这一句自是问出了凤箫yin和胜南心中疑问,唐鑫泪流满面:“还不是因为他们寨里二当家的妹妹失踪,一口咬定是小秦淮所为,总舵主才匆忙赶到建康来,你们红袄寨好是卑鄙,趁着总舵主疲惫就下毒!” yin儿小声问胜南:“你们红袄寨的二当家是?”胜南答道:“二当家是鞍哥,他妹妹叫杨妙真,也是宋贤的表妹,可是,好奇怪,妙真向来机灵,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他自是不知yu凤夺抚今鞭连累妙真之事,心中更加疑问。 只听公孙辞道:“这便是证据么?还没查清楚,就不要luàn诬陷!” 唐鑫怒道:“我不管!今天这笔帐必须得算,先栽赃给我们,现在又害死咱们总舵主,那就是咱们小秦淮的大仇人,小秦淮,向来有仇必报!”说到做到,立即报仇,看着唐鑫和公孙辞两个ji烈交锋,战况紧张,手下们哪敢不从,尽数上来找敌对,拼了个你死我活,虽不至于血rou横飞,但也把这客栈斗得是凌luàn不堪,桌子椅子能散架的全部肢解,一会儿功夫已经分不清敌我,陷入一片hun战。 然而洪瀚抒身处战局之内,却自若微笑,横起火从钩,二者齐下,分开了唐鑫和公孙辞之剑,一钩卷飞了左剑,一钩绕去了右剑,唐鑫公孙辞一瞬失了武器,均是后退一步,怒道:“洪瀚抒!你想怎样!” 瀚抒哼了一声:“世界上理不清的案子多得是,冤枉人谁不会?我不就被人诬陷了那么久!看事情不能那么简单,我看你们二当家和你们总舵主的事情,完全被另一个组织cào控着,你们自己却不知道而已!” 唐鑫、公孙辞均被这说法一怔:“什么另一个组织?” 洪瀚抒道:“这个组织想挑起你们不和,而且置身事外,试问普天之下除了金人还会有谁!可惜你们都这么轻易地就上了钩!” 唐鑫道:“话说得是不错,但若这组织子虚乌有又如何?” 宇文白笑道:“凡事总有真相,最后定然水落石出,唐香主若一时冲动,误杀了朋友,岂不是中了金人之计?” 掌柜公孙辞亦点头道:“唐香主,咱们这儿谁也跑不了,若真是红袄寨所为,咱们才不会逃罪责,就怕到时候是你来道歉了!”唐鑫哼了一声:“那走着瞧!若真是你们所为,小秦淮会去泰安踏平了红袄寨的地盘!”说罢旋走。 正是海上一月,世上千年。出了泉州的青涩江湖,快乐变得恍惚,简单也开始遥远,江湖,似乎开始luàn了…… 第七十章 叹.情痴 一种猜测化了两方干戈,望着小秦淮退去的会众,公孙辞长吁一口气,微笑着走到洪瀚抒、宇文白身旁:“多谢二位相助,才平息了一场争斗!”洪瀚抒道:“我也只是论实理而已。” 公孙辞疑道:“洪山主怎么也会到建康来?你们不应该在西夏吗?”洪瀚抒低头不语。 公孙辞一愣:“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洪山主只管说,红袄寨定然相助!” 宇文白微微一笑:“公孙前辈言重了,大哥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 公孙辞这才恍然大悟,呵呵笑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 胜南看了一眼yin儿,微笑道:“他可是专门为了你从西夏辗转到这里啊……”yin儿的脸sè出乎意料很不好看,冷若冰霜地起身就走,胜南一怔,赶紧上前去:“你怎么走了?不和瀚抒打招呼了?” yin儿却头也不回,牵马就走,胜南见她伤心,只是觉得不解,回头看了一眼那客栈,只看见酒馆半掩半开的窗户里若隐若现的红sè身影,仍旧像一团永远不灭的火焰,可是,不熄灭的结果却是遇到更残忍的风吹…… 他突然明白,yin儿怕是不可能把她的爱给瀚抒的,自云雾山躲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瀚抒错了! 两人进了建康城里很不起眼的客栈里落脚,晚上,胜南去见那公孙辞,了解了最近江湖的一切大事件,免不了要闲聊些,回到客栈去,已经是夜半时分,突见yin儿坐在门口等他,微微一怔,再一笑:“刚刚公孙大哥说了,瀚抒已经走了。” yin儿却岔开话题:“红袄寨的情况如何?” 胜南笑容满面有大喜事:“我听说七月底,宋贤把yu泽带去了泰安。” yin儿一愣:“杨宋贤找到了蓝姑娘?” 胜南点点头:“宋贤还让会中兄弟通知我,不必过淮水去了,该在哪儿就停在哪儿,他带yu泽来淮南。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淮水。”yin儿微笑着只哦了一声。 “还有就是妙真的失踪,至今没有定论,无论如何,她却是因为抚今鞭失踪的,只有找到抚今鞭,才能知道她被谁拐走了,才能找到她。” yin儿站起身来,指着他袖中的突出一角:“这是什么?”胜南低头,mo出两张黄纸,摊开一瞧,是两封信,小声道:“这是我和yu泽在蓝府的地道里发现的两封信,是她姨母写的家书,当时我穿的也是这件衣衫,竟忘了取出……” yin儿读罢,面sè有异:“暮烟?柳月?永琏?”胜南“嗯”了一声:“柳月从前和点苍山云蓝合称江湖两大才女,就和现在的‘北落秋、南yu泽’一般,据说柳月的女儿托付给了云蓝,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yin儿一惊:“柳月的女儿托付给了云蓝?” 胜南又抽出一道画卷来,纸已经很旧,纸上画迹却不衰。 yin儿接过来:“这是柳月的画像么?”她见画中女子清丽脱俗、细眉薄,不由得自叹不如,胜南道:“yu泽长得和柳月很相像,但是比她还要美一些……” yin儿仔细端详了一番:“现下我懂了,为何你念念不忘那位蓝姑娘……仙女一般的女子,自是人人求之。”胜南叹道:“luàn世之中还是不要当美女的好,据说这柳月吸引了一个金人,就是永琏,柳府两位老人不同意,他们就si奔了,还生了个女儿,柳月的父亲很生气,用了各种手段抓女儿回去。” yin儿道:“同这信上写的有大出入。” 胜南点头:“仅有一种可能,信被人伪造过,有人从中挑拨离间!” yin儿点点头,突然念道:“永琏?金人?莫不是那个传说中二十年前的金国剑圣完颜永琏?” 胜南一愣:“你也听说过这个人?我以为小辈们都很少熟悉他,毕竟他多年以前已然封剑了。” 凤箫yin轻声叹道:“如果不封剑,现在的他可是天下无敌。今天我才懂了,为了感情,他什么都不要了……人生自是有情痴!” 第七十一章 这相遇 天骄,我弟弟,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夜,胜南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当时徐辕的答复,是,天骄阅人无数,不会看错人,弟弟是怎样的人,天骄应该很清楚。 可是,天骄说,他是一个让人难以读懂的人。 就是这句话,一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天骄说:“有些人,你真的永远不会懂,也永远不必懂他。” 他不爱江湖,是,也许他像天骄所说的一样,不爱刀剑,从小都是被bi迫着替代,从未放弃过对诗词的执著,一个文人? 传说中的那个绝世少年,传说中那个遥不可及、有些冷酷的江湖领袖,忽然间自己拥有了他的一切,那么他会怎么做…… 无法入睡,希望自己是多虑了……  这一天,很普通的日子,建康城依旧如往常的热闹,没有任何残忍的情景出现,却有荒诞的喧哗声音,来自衙门前方,衙门前面坐着谁看不清楚,而这边人群里,大多是农民,他们拖着粮袋、猎物之类,一直在各自议论着各自的生活。 身边走着的这个,是相识不到一年的小丫头凤箫yin,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凑热闹,好吧,就让她凑去。 胜南微笑着,看见道旁的秋天风景,想不到,一年之后,看着逐渐萧瑟的秋日,会体会不出叶子的颜sè和轮廓,或许,褪sè的不是风景,而是自己的眼睛;或许,没有感慨,正是因为道路变得平坦;或许,没有bo折,因为坎坷刚刚伏笔…… 群众们哪里知道他们,又何必认识他们,江湖和人世,也许可以融合,也许本来就应该撕裂——yin儿一钻进人群里去,就听见比比皆是的怨气哀声:“秦大人囤着粮食,却闭仓还卖高价!咱们要用多少猎物,才能换一碗米啊!”“他还要什么挂丁钱,我家只有两个十岁大的男孩子,也要交这挂丁的税!”“可不是?建康的军队好得很么?月桩钱是要的越来越多,也不见得路不拾遗!”“还有,听说这秦二少够厉害,si设了大斗,咱们来缴粮,他用大斗收!”“咱们日子可怎么过啊?!” yin儿听得怒气冲天:“败类!我只道连景岳父子如此,但见这秦二少,明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不可遏制,立即挤向队伍的最前面,胜南大惊:“你要干什么?”yin儿哼了声:“我去会一会这个秦二少,教训教训他!”说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 走近了,听到那少爷的怒喝声:“你怎么就交这么点点粮!还有,你家好几个月没有交挂丁钱了!”听得一人畏畏缩缩道:“秦二少爷,今年收成不好……” “不好?身上衣服抵着,这么臭!便宜你了!” yin儿风风火火地冲过去,那秦二少头也没抬:“对,下次收粮就要这么积极!你是哪家的?”他抬起头来,看见yin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既没有背筐子,也没有挽篮子,疑道:“你粮呢?” yin儿哼了声:“要粮没有,要刀子到有!”说罢抽出剑来,往他椅子上狠狠一chā,秦二少一惊:“你是个江湖中人?” yin儿冷冷道:“小子!叫什么?报给你祖nǎinǎi听听!” 秦二少先一愣,后冷笑:“小姑娘,今天大爷饶了你,看在你是个外来人,连我秦二少都不认识的份上,先饶你一命!不去打听打听,我秦日丰是什么人!” yin儿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他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看他如此镇定自来没有被自己chā剑的技术吓倒,心底里直犯嘀咕,回首看这秦日丰的手一直藏在袖里,不停哆嗦着,料想他是心虚,笑道:“那好,我到要领教领教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秦少侠的工夫!看招!”一把擒拿住秦日丰的手腕,秦日丰下意识地缩回去,反应之敏锐证明了他身负武功,但束手就擒揭lu了他并没有太大本事,何况在武林盟主的手底下?yin儿只用了三分力气捏他腕骨,便疼得他嗷嗷大叫,周围百姓见到了齐声叫好,明显是平时受他欺压不敢出气的,胜南一笑:敢情他就是公孙辞所说建康城的小霸王了,只可惜,遇上了个大霸王。苦笑着任凭yin儿胡作非为。 突然之间,周围百姓一阵sāo动,纷纷主动退让开出一条宽敞大道来,胜南疑huo着循着马蹄声看向北方,但是刚一回头,白驹已然擦肩而过,一刹那,胜南第一次感觉和时间如此贴近,如此贴近却错过……他转身,白马以腾云驾雾之速chā入战局,而马上那个白衣主人,没有任何人来得及看他的模样,了断了战局。 众人并不惊诧,惊诧的是胜南yin儿,除了独孤,只怕没有人能够拦得了yin儿教训人! 况且这个白衣主人也是个少年,仪表俊伟,英气勃发,眉宇间存着一种冷漠。yin儿惊讶地注视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片刻之前,她的手还在惩罚秦日丰啊! 这少年居然对她冷冰冰地扔了一句:“玩够了没有?!” 玩?他认为yin儿在玩么?方才yin儿的确不曾展lu武功,但也决计不是“玩”啊! 秦日丰看见这少年的侧脸,惊喜万分:“哥!你总算回来啦!” “真的是秦家大少爷秦川宇啊!”“不见两年多,依旧那么冷酷啊!”“比以前更加高大了,相貌简直是bi人的出sè啊!”群众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对对对!yu树临风啊!” yin儿哪有闲情逸致研究他的相貌,虚荣受了大威胁,只有冷笑掩饰:“秦川宇?” 秦川宇往围观者瞥了一眼,四面安静了下来。他也没回答yin儿的话,转头问向秦日丰:“又出了什么事?”声音淡然似乎漠不关心,却蕴藏着威严。 秦日丰失去了往日的架子,有冤不敢伸,轻声道:“没,没有,我只是在收蛋,这,这泼fu就来捣luàn!”“怎么称呼这姑娘泼fu?!”yin儿正要驳斥秦日丰,便听见秦川宇已经责了他一句,语气虽淡,不怒自威,秦日丰赶紧掉转头来,毕恭毕敬问yin儿:“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秦川宇回头来,只顾了她一眼,yin儿就被这眼光顾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滋生出来,不知怎的,像在哪里见到这种眼神过,轻声答:“我叫凤箫yin。”秦日丰“噢”了一声:“凤箫yin来捣luàn,我就,我就奉陪了,谁知……” 谁知秦川宇压根儿没听见他讲什么,低着头打量着yin儿,微微一笑,这回不是轻蔑,而是亲切:“凤箫yin?似曾背诵过。” “那不知你有没有背诵过《伐檀》?”他的气质实在太吸引人,以至于yin儿几乎不敢再看他,他刚刚的笑容,尽管消失得太快,却令yin儿的心里愣生生多了一种异样的甜蜜,yin儿嘴硬,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群众们大多不懂,窃窃si语起来。 秦川宇摇摇头看着她,他的眉眼,诉说着关于他的忧郁,甚至是一种落魄。当然,这是yin儿的直觉,yin儿的身高所限,只能领略卑微感,秦川宇可以把她完全地遮住,连影子也不留地从胜南视线里消失。“你认为你的胡闹可以帮助这群人解决问题么?错了,我告诉你凤箫yin姑娘,你只是在满足你闯dàng江湖的虚荣心而已。”yin儿愣住了,第一,这个人一眼看穿了她的缺点,第二,他说到了抗金的缺点。 眼前这个秦川宇,绝对不简单! yin儿仔细打量着他,冷不防身后的秦日丰又夺了根bāng子要报刚才“一手”之仇,yin儿听得背后声动,一脚踢去,又准时又准位,踢得秦日丰bāng子脱手且四脚朝天,秦川宇看他的手肿了一大块,显然yin儿下手狠辣,冷冷对秦日丰道:“你下去!”随即回头来居高临下和yin儿对视一眼:“你这黄máo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只奉劝你一句话,凡事要留个尺度!”“少废话,本姑娘就告诉你,到底本姑娘是不是在胡闹,究竟谁在满足自己的虚荣,有其弟必有其兄,出手吧!” 凤箫yin说完,立刻就拔剑出来,秦川宇置身危险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失措,脸上,仍旧是冷对江湖的那种气质,具体怎么说,形容不出来。 为什么,秦川宇,他不知不觉渗入我的心里?yin儿先知先觉,拔剑的时候就冒冷汗。 那究竟是忧郁,还是闭塞,还是不理会世俗,还是对人间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的眉宇间,竟然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和孤独?一时间,她被他气质所撼,竟然忘记自己在进剑!居然在走神?! 胜南在yin儿身后,亲眼看着她拔剑,瞬即又亲眼看见秦川宇抽出兵器之后yin儿猛地后退一步,叹他应对自如,惊她立刻就败,不假思索,立刻上前去解救yin儿,长刀短刀,齐齐迎上。 是啊,听见风声,也看见这刀光,知道这一刀很完美,无缺,配这饮恨刀。 可是,突然也和yin儿一样的表情,震在原地。 无法忘记那次的交锋!因为,秦川宇的武器,也是双刀。 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内涵。 难怪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样的忧愁,同样的深邃,同样的感怀。 第一次邂逅,竟然是这般的——兵刃相接!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招式,没有ji烈感觉的战争,可是,是战争么? 胜南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他怎么说,他想了一千一万种可能性,想了无数次他向林陌解释的过程和如何得到谅解的方案,只是,万料不到,会在冷风吹起的异乡街头,接过这最初一次的交手! 短短瞬间,从前的林阡,从遥不可及到对面相逢……一昼夜,从没有他到他主宰自己的世界。不仅是林胜南,还有凤箫yin。他们,都对不起他;他们,迫切要赎罪,又不知从何赎起! 深秋,天气初肃,对命运,谁都是一知半解。 川宇好像很疲累,只淡淡地笑着,不知是谅解,还是仇恨,果然,没有读懂,没有读懂他就转身,转身刹那留下一句:“原来是你。” 刀下沉的同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秦川宇那冷冷的,却孤独的,一笑。 一道阳光铺在秦淮河宁静的水面上,又直chā进水下去。 兄弟本身,是不是就如此? 不知何处,传来小童的yin唱,那是曹植的《七步》么?还是,兄弟可以有另外的诠释? 对,他也许是谅解了,这也许,好伤人,他越寂寞,胜南就越愧疚。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弟弟,这相遇,没有足够…… 原来是你……接下来的每天每夜,想的都是这四个字……原来是你。 第七十二章 林阡,胜南,川宇 数日过去,每一天,建康城都这样热闹,而他们,对于那陌生的秦府,终究是路人。 临近九月,什么事情都好像没有进展。半个月来,胜南都在沉思着第二次相逢该如何说,而凤箫yin,表面上没什么,只是会在吃饭的时候,心情不好,狂luàn地翻着手里那本书,边看边吃。 胜南注意到她半个月只看这一本,似乎就盯着某一页出神,不像是愧疚,到像是怀,笑了笑,问她:“看的是什么?李易安,还是温庭筠?” yin儿微微一笑:“这是从秦川宇身上偷来的,苏东坡啊……” 胜南一怔,只淡淡哦了一声,yin儿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去金国磨练,再没有寄托怎么行……”她说的时候,就带着怜惜的口wěn,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五只黑乎乎的手指出现在眼皮底下,yin儿吓得本能站起,转过头去,和那人照了面,才喜出望外:“小师兄!” 那人面带尴尬:“不要叫小师兄,多难听!”他身上很脏,穿戴不齐得很,像是刚刚越狱的犯人。 yin儿坏笑着,也怀着这种念头打量他,那人气道:“给个位置给我好不好,我好歹是个重伤之人!” yin儿笑着给他安排位置,猛地给了他一拳:“哪里是重伤,这些伤全是你自己luàn造的吧!”说着替他把脸上膏药拔下来,那人笑着,任她揭穿,果然是假的。 他的脸干净了,是个很好看的小伙子,就是身体有些偏瘦了,可能是小时候没有好好照顾的原因,这位小师兄一边不客气地夹菜,一边问yin儿:“这位是……” yin儿呵呵笑着:“他就是林阡啊……” 那人“嗯”了一声,丢下碗筷:“记起来了,云雾山上的第六名,林胜南!久仰久仰!” yin儿向胜南介绍:“这个是我的小师兄,江西八怪里面的‘永遇乐’,他可是有本名的,叫沈延。” 胜南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笑着和他相识了。yin儿奇道:“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出现?难道,建康有案子要犯?” 沈延“嘘”了一声,轻声说:“建康城发现了《兰亭集序》的真迹!” “兰亭集序?不是失传了么?” “那也未必是失传了,不管真假,咱们的同行都来了,若能偷到,到可帮师父了结一桩心愿……” yin儿带着忧虑看他:“可是你没有偷到,还入狱了是吧?” “你忘了我盗墓盗了这么多年,采掘的功夫白学了?建康城的地道都被我打遍了,下次有空带你看建康城下面,都被我掏空了……” yin儿笑听他吹牛:“敢情这次,你真的是越狱?” 沈延笑着不置可否,突然momo后脑勺,小声道:“小师妹,这次不仅江西八怪来了,咱们的一大群对手都来了!全盯上了兰亭集序,对了,就连韩莺,也来了。” yin儿脸sè一变,胜南奇道:“韩莺是谁?” yin儿不语,沈延道:“韩莺,师父选徒的时候,明言了七男一女,当时,韩莺几乎已经是凤箫yin了,咱们已经大概见过面寒暄过的,可是最后一日,师父选的是yin儿,韩莺很生气,当时就和yin儿结了仇,yin儿,想想当年你也真是可怜,你刚刚加入的时候,大家都排斥你的,后来,却都觉得你比韩莺更适合。” 胜南一惊:这样说来,江西八怪倒是真的换过人……难道,替代真的是引起麻烦…… 他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既然江西八怪换过人,那么yin儿完全有可能是萧yu莲啊!可是,这许多日的接触,他清楚知道yin儿的为人,不可能是那个蛇蝎心肠的萧yu莲! 不及想那么多,有很多疑虑,只能等待谜底自己出现。 沈延续道:“建康府的事情,你们知道么?建康府的大小官员一大箩筐,数都数不清,比较有权有势的,就当属秦向朝、苏远长、贺联这些人……” “秦向朝,是不是就是秦川宇的父亲?” “人如其名啊……看长像就是那种精忠报国型的!”沈延玩笑着,也点头肯定了,“你们俩也认得秦川宇啊?兰亭集序就是在他手里的!他可是厉害的紧,据说半个月前刚到建康来,建康的诗坛词坛,琴坛棋坛,全都被搅luàn了,现在,还引来了我们!” 林凤两个均是一震,yin儿问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沈延蹙眉:“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个人为人有些冰冷,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在意,可是做什么都做得特别好……呵呵,小师妹,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他虽然才来半个月,据说建康城所有的女子,全都……我远远看见他一面,怕是没有人的气质比他吸引人的……” 胜南轻声说:“他就是我弟弟,从前的林阡啊……” 这回轮到沈延震了:“林阡?秦川宇?你在说笑啊……我跟踪他十几天,从来没有见他舞刀nong枪过啊,他一直都在舞文nong墨、作词作曲,没有跟任何一个江湖人士接触过啊……他是失踪近三年的那个人?” “那是因为他答应了,他退让。”徐辕的声音,他在胜南身边坐下,“我与落远空前辈联络才知道,他真的是被事情耽误了……他知道饮恨刀已经归你所有,所以他主动和我说,他明白怎么做,他不会来争夺,而且,会和江湖保持距离……” yin儿听得眼泪直打转:“他这么好啊?” 沈延愣在那里,叹了口气:“这不叫好,这叫明是非……” 徐辕拍拍胜南的肩:“你要对得起他。就得好好接过这任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再优柔。你也要记着,你不是林胜南,你是林阡。希望你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是啊,林阡,不是现在的胜南,也不是现在的川宇。 秦川宇,在huā园里坐了一整个下午,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风将书页吹luàn,他微笑着,走到池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莫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水里的自己,终于还给了另外一个人。 他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个素衣女子,低着头也看着水里的他,淮南多美女,这女子正是拥有着闭月羞huā的容貌,而且,有着风liu的性情,是川宇的堂妹,建康城里闻名的才女贺思远。 乍一看,这两人似乎一对璧人,其实,贺思远很了解自己的堂兄,他从小,就没有过对任何人动心。 秦川宇的微笑,曾经让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可是,那究竟是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情?贺思远纵使是才女,也不敢猜想。 也不去追求秦川宇,因为明明知道不可能,也许,爱可以有很多种,就像现在,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做他的知己都好。 川宇笑着看她:“贺大才女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贺思远一愣,盯着他看,慢吞吞地从袖中抽出一打信来:“这不是我本意啊!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很,秦淮河边十个才女,有九个公然向外表示非你不可了!” 秦川宇接过信来,轻轻笑着:“这些诗词,到真是才女该写的……只是,肤浅了一些……肤浅的东西,我向来不喜好。” 贺思远不由得一愣:“十个才女,剩下的那一个,写了这么长的诗,这女子叫陈沦,是个歌女,可是谁见过她,都说她很刺人,冷yàn、繁复又夸张,可是,竟然也……唉!” 川宇一笑,道:“陈沦我是见过,跟她切磋了棋艺,是不错,可惜就是沦落在烟huā之地,身上的脂粉气太重了,我喜欢的气味,不是那样的。” 贺思远“哦”了一声:“川宇哥以前在江湖上是有个未婚妻子的是吧?是不是还在想念着她?” 川宇突然一怔,脸sè很不好看:“林阡和林念昔的神话,怕是已经结束了……” 第七十三章 误打误撞 三更半夜,月不明星稀,乌云密布,大自然之声,鬼祟而空灵。 这夜凤箫yin和沈延师兄妹的事情,是钻地道到秦府去偷兰亭集序。 听说是秦府,胜南自然也要去,不管这是ji鸣狗盗,跟着也进了那地道,一路过去,这条地道狭长而曲折,沈延果然是个盗墓好手,恐怕没有旁人能像他这般,短时间内打通这么长的地道。 可是,在地道的出口,三个人都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发现这地方,根本不是秦府! yin儿máo骨悚然:“这,这是哪儿啊?” 沈延看着看着,自我安慰:“这也许,是秦家的祖坟吧……” 却听得一声大喝:“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持bāng大汉,凤箫yin、沈延、胜南三个对视,不知如何答复,谁都支吾着不说话,凤箫yin正在编理由,那大汉已经一步步往她走来,他每踩一步,地都好像震一下,健壮的胳膊上都是rou,脸大得看不清五官,凤箫yin啊一声僵在那里:“我……我没有盗墓……没有……” 那大汉的话像从脸上传出来的:“你们是谁?!”沈延一脸笑容地上前搭救箫yin:“这位大爷!咱们,咱们是……”大汉怒喝:“从哪里来!”凤箫yin实话实说:“从地底下来啊!我是白无常。”推着胜南:“他是黑无常!”沈延笑道:“我是判官!” “哈哈哈哈,白无常成了个女人,判官有这么瘦么!你们从地底下来,那老子岂不是从天上来?!”一bāng挥来,yin儿木琴迎上:“你从天上来,本姑娘就送你回天上去!” bāng琴相抗,方知这大汉力气非凡,木琴立即被bāng打折,但随即而出的yu剑出琴,将bāng削作两截,那大汉不气馁,挥了一半在手上的bāng子再度袭来,沈延立即抽出锥来,将短bāng打离,沈延退后一步,胜南紧接着迎上去,那大汉哪里敌得过这些武功,长得再壮也没用,胜南上前去牢牢实实替他点了xue,正yu松口气。却听嘣一声巨响,门开了,冲出更多人来! 这些人长得和这大汉无异,全副武装,yin儿大惊:“你们……你们……” 为首一个怒道:“你们三个好大胆!敢来尉迟家惹是生非!”三人齐声疑道:“尉迟家?” 顿时有人对那为首的说:“大哥!这三人si闯尉迟府禁地,理应杀了!” yin儿怒道:“杀了?凭你们这么一点点本事?!” 大哥笑道:“小姑娘好是心高气傲!”他不知是怎么笑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知道rou开始凹凸不平起来,胜南一把拉过凤箫yin,赌一次:“大家误会一场,在下三人是尉迟雪尉迟姑娘的好朋友。” “小姐的朋友?”大哥一愣,“现在小姐还睡着,等天亮了在下带三位去见小姐。” 通往大厅的路上,凤箫yin抓准了时机,拉开一扇门就要逃,哪知这么快,背后yin风袭来,yin儿一闪,却从这人的右手边转到了左手边,没有闪得过,被他轻轻一抬就拎了起来,yin儿一身冷汗,恍然惊觉,抽出yu剑对着他肚脐就是一下,她未有伤他之意,故是以柄击之,那大汉负痛扔下她,其余几个急忙来救,yin儿挥剑横扫:“谁敢过来?!”大汉见她似无防备,站起身又要擒拿她,沈延一惊,提锥便刺去,那大汉躲闪不便,臂被他刺到,他反手一握,企图折断锥,沈延快捷地在之前抽回锥来,旋转着再度刺去,那大汉虽然féi胖,但身手矫捷得厉害,被刺中一次,第二次沈延再难得手,他躲让及时,竖起大拇指赞道:“很好,锥练得不错!你叫什么?” 沈延也不隐瞒,老实跟他讲了,这大哥一愣,念了一句:“姓沈?” 沈延的锥法,是一贯以“瘦”著称,尖利地扎人,且瞬息万变,和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和善可爱,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不信他可以爆发出这种凶悍的力量,这锥法,也是不管天高地厚的! 带头大哥一转头,接连几次差点再被他刺着,快步闪躲,即刻到了胜南这里。 从拎起凤箫yin那一刻开始,到他转到林胜南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可是谁都不能忽略这段时间,有一种如此厉害的武功和兵器! 但是穿到胜南身旁,带头大哥脸sè就大变,一下子拖出了他身后的大刀,来拦截胜南,喝出了这么一句,似乎很惊诧:“饮恨刀?!” 凤箫yin咦了一声:“你也认得这饮恨刀?” 带头大哥冷冷笑着:“那不知比不比得过我这大雪弓刀呢?!”说罢大雪弓刀已然砍出一招“仙人指路”过来。 胜南长刀迎上“势拔五岳”,短刀侧路“掩赤城”,刀光里只见那一招仙人指路的沦陷和粉碎,大汉叫了一声好。返上来一刀“白鹭横飞”,胜南再度长短刀交错,将他刀bi退回去,像海一样,一望无际地奔腾过去,后续力量一发而不可收,大汉没有办法,跃后一步,他自然没有林胜南这般的旺盛体力,而且知道他潜力无穷,只大声喝道:“好功夫!” 那些汉子见识到了沈延胜南先后两手,一灵巧,一磅礴,都纷纷鼓掌,惊叹他们的厉害。凤箫yin即刻虚荣起来:“要不要我这盟主也lu一手给你们看看如何?”说了就做,右手提剑,继续一剑十式的表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虚幻,那大汉捋须笑眯眯地看着,等yin儿卖nong玩了,随即板下脸来:“不管你们武功有多高,si闯尉迟府禁地,要交给主人发落!” yin儿哼了声:“咱们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群平庸之辈擒住!” 三人聚拢在一起迎敌,那群大汉们排成了刀bāng阵,气氛随之绷紧。没有风,却只见树叶纷纷扬扬地坠下斜飞。 就在僵持刚刚开场,干戈正yu拓展的时候,听的一个稚嫩声音道:“白大叔!” 大汉停下来:“扶风,你不伺候着小姐,到这里来干什么?” 被称作“扶风”的这个shi女站在院门口,未施妆,却根本不像个shi女,到像是个小家碧yu,皮肤水汪汪的,眼睛里却有一种怯意,见到沈延、胜南两个陌生男子,脸微微泛红,小声道:“小姐听说有人擅闯禁地,吩咐奴婢来看一看。” 白大叔道:“怎么?惊动了小姐么?” 扶风摇摇头:“白大叔,小姐只说了,无论是谁,先放了再说,大半夜的,惊动了老爷太太可不好。” 白大叔一愣,有些为难:“但是……他们三个si闯了禁地……”扶风道:“白大叔,小姐的吩咐你也不听么?” 白大叔点点头:“好,二子,你送这三人出去!” 扶风见他们三人被带走,长吁一口气,回身走到院子外面,围墙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用她焦急的眼神看着扶风,她比扶风要高出一头,也相对丰腴些,应该就是这家的小姐了,虽然年纪差不多,却明显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成熟、妩媚,当是建康百里挑一的美女。 扶风微笑:“小姐你放心,这si闯禁地的被捉之人不是傅少爷。” 尉迟雪长叹一声,纤纤素手,紧攥一方丝帕:“幸而不是他,幸而不是……”  天亮之后,也不能再进地道去作jiān犯科了,三人误打误撞进了别人家,还差点被捉住,从此颜面尽失,想想都有些后怕。 yin儿一路体会着方才险境,笑着责沈延:“小师兄,你打的那是什么地道啊?错了好几条街!” 沈延擦擦汗,苦笑无法解释:“凡事都有万一的啊,就比如说,你第一次犯案的时候,还把自己匕首给丢掉了,后来还跟师父狡辩,说把匕首扔了。”低声道:“估计没有扔啊,是不是作案的时候害怕,丢在哪里了?” 胜南奇道:“她也会害怕?” yin儿一震,想起那把属于自己的匕首,再想到洪瀚抒,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胜南没有想过问这个关于匕首的问题,就算想,也猜不出,他毕竟不了解,洪瀚抒至今在找匕首的主人! 沈延叹了口气:“那么好的匕首,就这么丢了……” yin儿突然脸sè大变:“你别说了!” 沈延一怔,不知道她心里的惧怕,啊了一声呆在那里,胜南也是一愣,不知怎地,yin儿最近脾气很不正常。 yin儿也明白自己不该对他发脾气,轻声说:“几位师兄在哪里?我们去找他们吧!” 第七十四章 听建康 一进客栈,沈延笑着说:“大家看,是谁来也?” “我来也!”yin儿从梁上飞下来,落到长凳上,不巧的是,满江红刚刚站起,yin儿从高处落下,理所当然地要导致长凳翘起,后果是她跌坐在地,因为满江红没有合作而使得一个好好的开场计划泡汤! 胜南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知道她恢复心情了,而沈延等诸位师兄已经大笑不止。 yin儿怒道:“满江红,谁让你起来的,给旁人感觉,好像是我比你重,把你给撑起来似的!小师兄,你笑什么笑!” 醉huāyin扶起她来:“小师妹真是咱们的开心果啊!” 满江红赶紧替她擦了凳子,服shi她坐好了,诸位师兄把她当皇帝一样服shi,沈延有些被打入冷宫的感觉:“干什么啊。我才是客啊!还负了重伤,越狱出来看你们,你们不关心我,一窝蜂地围着小师妹转,不公平!” yin儿笑道:“不然你也变成女人啊!” 沈延一笑,不跟她计较了,众位师兄都疼爱她,没有办法,更惯了她的脾气,胜南这才明白,最一帆风顺的不是厉风行,而是这个盟主呢! 满江红突然扯了扯yin儿衣袖,鬼鬼祟祟掏出一只蓝sè布包来,然后出了屋子,急急忙忙拎了一大桶水,yin儿道:“什么事情啊?我们不吃早饭啦?” 清平乐笑道:“小师妹,满江红这几日天天找人演示,储备着这东西!不过可神奇了,不看不好啊!” yin儿奇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玩?” 满江红傻笑着,打开蓝sè布包,里面原是一锭银子,他用筷子夹着银子浸入那“水”中,奇迹便是,水本来是黄sè,后来渐渐变成了银sè,银子再夹出的时候,已经成了金子!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客栈老板看到了,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yin儿直冒冷汗:“你……你干脆叫满江钱算了!我……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师兄啊……” 清平乐呵呵笑着:“还不是因为韩莺见钱眼开的原因?” 满江红被戳穿心事,满脸通红:“你胡说!” 沈延一愣:“你还喜欢那恶俗女人?只怕她不念真情,只贪钱财啊!” 胜南也是一怔,几次见到凤箫yin欺负他,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凤箫yin,现在才明白,他是个真的老实人,喜欢韩莺,也疼爱这韩莺最大的敌人凤箫yin,叹了口气:满江红,真是淳朴善良!  九人围着桌子吃着早餐,江西八怪个个都很好相处,而且都很容易就变成熟人,初次见面就可以跟任何人做朋友,他们在一起谈天,可以从夏商周扯到唐宋,早饭快吃到了中午,胜南才发现,自己的见识真是太浅了,以前说的话也真是太少了…… 突然,醉huāyin就扯到了建康的几大家族,引起了yin儿和胜南的极大关注和浓厚兴趣:“最厉害的一家当属秦家,秦向朝有三个儿子,长子叫秦川宇,好像不是他亲生的,几年前秦家到建康来的时候,秦川宇并不是经常在建康出现,奇也奇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yin儿轻声道:“过去,他是三足鼎立之一的林阡,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是他主持的局面,你当然见过他!” 醉huāyin和沈延当时一样震惊,恍然大悟:“是啊,虽然有些改变,但是现在想想,是同一个人的脸……不过比当时好的多了,可是……为什么他到建康之后,武林里没有什么动静?” “那是因为他退让了一步,把饮恨刀让给了哥哥。”yin儿叹了口气,“而且,徐辕在其中,可能也费了不少力气……” 醉huāyin哦了一声:“想不到,他以前是这种身份!那咱们还抢什么《兰亭集序》?他武功那么厉害!” “好吧。不要再说秦川宇了,他家的别人呢?” “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对,不配叫纨绔子弟,应该叫恶霸了,都是妾shi所生,秦二少秦日丰,整日整夜地忙着收粮收蛋,以此为乐,也喜欢惹是生非,秦三少就整日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yin儿笑着:“秦日丰是见识到了,凡事都靠着他哥哥!” “建康城里除了秦日丰外,阔少爷还有一个叫傅千秋,这傅家原来是名门大户,书香门第,只可惜去年宝贝女儿被人拐走了,不知去向,为了找女儿,倾家dàng产,夫妻两个还忧郁成疾,相继去世,唉!那傅千秋一开始挥金如土,现在也是不知去向!” 众人听着,都觉得可惜。 客栈门外鸾铃声响起,有人提刀进来:“小二,来碗热茶,上些快点的小菜!” “好嘞!”小二立即上前沏茶。 几人没有在意,醉huāyin继续讲是非:“再说这尉迟家,就一个宝贝女儿,叫尉迟雪,不仅通晓诗书,而且精通多国文字,尉迟家为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请了好些人保护!” yin儿啊了一声:“包括那个白大叔是吧?他的那把大雪弓刀,其实很厉害!” 提刀者一惊,撇过头来:“白大叔?大雪弓刀?” yin儿一怔,转过头看见他:“是啊,阁下是……” 这个老者,面sè凶狠,没有说一句话,凤箫yin看见他,突然有点恐惧:他武功不在我之下!他是谁,怎么会这么眼熟?! 醉huāyin继续讲:“再说苏家两兄弟,都当官,苏远山无后,苏远长只有一个女儿,叫苏杭,一天到晚都和秦日丰扰luàn街头,胡作非为,野蛮任性,不像个女孩子,字也不识一个,常常欺压百姓;贺联也只有个女儿,叫贺思远,这贺思远既不像尉迟雪那样中规中矩,也不像苏杭刁蛮,而是个风liu才女,建康城里很有名气,能文能武。” yin儿回头看了那提刀者一眼,提刀者的侧脸,有年轻时候的英俊存留,可是,他为什么竟会让人害怕? 她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第七十五章 谜恋(1) 客栈里,虽至深夜,每间房里几乎都灯火通明,这,也许是城乡最大的区别。 建康城里,行路人匆匆忙忙,为不同理由疲于奔命,抬头看天,下弦月高悬,照着同一片大地,不同的人心。还有一片云若即若离地遮在月上,不一会儿飘然而逝。这种天气,最适合颓废。 胜南走进客栈,面上带着极少张扬的焦虑,不禁令yin儿纳闷不已:“怎么了?” “宋贤和yu泽遇到意外去了姑苏,可能会被慕容山庄的夺权之争牵绊。”胜南低声诉说,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yin儿一愣:“慕容山庄?” 胜南点点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本是往建康来的,却去了姑苏,我担心,他们被慕容家的人利用。宋贤说他要帮助慕容荆棘保住位置,这于yu泽实在危险……”他前所未有的心焦:“不行,我要立即动身去找他们!” 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他这么冲动过。不知怎的,yin儿听到他说“我担心”、“yu泽实在危险”,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沈延立即劝阻:“别冲动,你去了慕容山庄,万一他们往建康来怎么办?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醉huāyin点头接茬:“蓝姑娘啊,我是知道的,她是江湖公认的美女才女,才不可能被谁随随便便就利用,你不要过分担心了,何况,还有你兄弟在侧,一定会保护好她!” 行事周全的胜南,现在正为那个远在姑苏的女子关心则luàn。这一刻,他虽然没再说话,但yin儿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yu泽经历动dàng,他却只能缺席她身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命里,明显温馨要少于luàn局,牵绊要多于自由。 “师兄说得对,还是不要去了,相信宋贤和yu泽吧。”yin儿说,连她也觉得,胜南现在去姑苏太不实际。 但他的眉眼说,他很想忽略红袄寨和小秦淮这场纷luàn,也想先离开建康淡忘那场无限伤怀的兄弟相遇。 但,胜南又岂可能走得掉,有些责任,不管担负时是什么年纪,一旦负起,就不能丢弃,哪怕有再多的借口。胜南心里一定比她更清楚,建康究竟有多少潜在或存在的祸luàn。 醉huāyin看他转身上楼,轻声叹:“也许以后,林阡他才会渐渐明白,江湖和情爱,到底哪个重……” yin儿一怔,缓过神来:“师兄说得不错。那大概就是……林阡和胜南的区别吧。” 路过他房间,闻到烟味,知道他在干什么,yin儿也有种莫名其妙的难受:最近淮南究竟是怎么了?为何竟这么纷luàn?!  隔了几日,胜南才得知新的消息,原来那慕容山庄从前是慕容兼统治,云雾山上慕容兼被徒弟张若隐暗杀,姑苏就群龙无首,慕容兼有五个亲兄弟,八个堂兄弟,全都盯准了庄主的位置要争夺。 可是,仅仅几日过去,形势就变了——暂时继承父业的慕容荆棘,不仅没有像众人猜测那般被夺权,反而逐一击败了这十三个长辈! 她借助的,是独孤清绝的力量,还是宋贤yu泽的智慧? 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女子真的很厉害,才十九岁,手段就这么厉害。 “宋贤说,慕容荆棘的位置已定,yu泽和他都很安全,据说还有功劳,现在在那边做客……” 看着胜南心安,众人都很高兴,醉huāyin笑着:“这么说来,蓝姑娘做完客就快来了是吧?” 胜南欣慰点头:yu泽,谢谢你,让我有这样的牵挂…… 他知道,像yu泽那样的女子,无论隔多久,距多远,都让人在思念她的时候,既痛,又甜。  yin儿睡熟了起g,轻轻下楼,忽然间停在楼梯,躲在屏风之后……洪瀚抒来了!? 他竟然还留在建康?! yin儿情绪不稳,闭上眼,回到那荒凉一夜,那个漆黑夜晚,那个血sè夜晚,她杀了对面那个门g着面纱的女子,听到一阵马蹄声迫近,于是连凶器也没有拔出就走——她就这样,杀了一个和自己其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种巧合,简直是离奇,可是,上天为什么作nong洪瀚抒,让他爱上仇人? 她紧张地探出头去,不错,是洪瀚抒和宇文白,他们总算来了。 只听见沈延的声音:“我小师妹啊,她整个人luàn七八糟,要驯服她很难啊!” yin儿强打精神,从楼上下去:“小师兄,又在背后抹黑我!” 洪瀚抒大喜:“小yin!”随即起身来上前:“小yin,几个月不见!你真的在建康!”他yu去牵她手,但被她闪让开来,瀚抒发觉到她的冰冷,只得放弃牵手的行为:“小yin,我从祁连山追到泉州去,你已经不在当地,所以再到建康来找你……” yin儿冷淡地说:“你在泉州为何不参加南方义士团?在建康又为何不加入小秦淮?” 宇文白听她语气如此冰冷,有些愠怒:“凤箫yin,大哥为了你如此辛劳,你怎么这样说话?” 洪瀚抒听她每次都这么搪塞,心中着实又奇怪又不高兴:“她说的何尝不对,我是把情爱看得最重,不如凤姑娘有大志!” yin儿听他也发火,当然知道这一切早已覆水难收,冷冷道:“你可以走了,有大志的人,不会和只谈情爱的人在一起!” 洪瀚抒性情中人,听到这番话,哪里可能不怒,听完就走。 宇文白看他立即出去,冷冷对凤箫yin道:“大哥日夜盼着重逢,他哪里招惹了你,使得这团聚更别离?” yin儿轻声道:“对于喜欢的人,爱到死都无所谓,对于不喜欢的人,需要暧mei么?” 这句话,把宇文白说到愣住,随即也走了。 第七十五章 谜恋(2) 八月的最后一日,所有事情都拥挤在这一天。 这一日,江西八怪被官府冠了罪名抓住。 原因:醉huāyin偷盗不遂当场被抓;永遇乐越狱被抓第二次;其余人为连坐。 小偷的宿命,好像就是被抓了再放,放了再抓。 几个人被五huā大绑着往官府走,只是冤家路窄,满江红眼睛一亮,看见道旁衣着光鲜的女子,明yàn不可方物,不是韩莺是哪个,虽然此时此刻,她面带嘲讽地看着。 韩莺笑着直对yin儿:“想不到,你们也会失手!” yin儿冷冷看了她一眼:“《兰亭集序》最后会是谁的,咱们走着瞧!” 韩莺哼了声:“怎么?向我宣战?” yin儿一笑:“我哪里比你厉害,据说你不仅出动财力,还去学写诗勾引秦川宇,可是一无所获是吧!” 韩莺一路跟他们走着,脸sè骤变:“那又怎样?总比你们现在入狱好!” yin儿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韩莺被阻隔在衙门外,这时候,洪瀚抒、宇文白和林胜南三人追上来,韩莺先是一愣,随即惊道:“洪瀚抒,宇文白?!你们来了!你们来找凤箫yin?” 宇文白听她直接这么问,有些诧异,点头道:“对啊,洪大哥从祁连山追到这里,她一点都不感动……” 韩莺全身一震:“你……你追求她?你可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胜南三人当然没有理睬她,尽在想如何劫狱,韩莺冷笑着:“凤箫yin,这次你栽在了我手上!”  被押向监牢的路上,yin儿连连向沈延使眼sè,沈延狡黠一笑:“放心,有我在,你赖在牢里我都能把你拖出去!” yin儿放心一笑,忽听得官兵们齐道:“大少爷!” 她一惊,抬头看见秦川宇,秦川宇似乎不经意地走过去,擦身而过时候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yin儿知道这是天赐的福气,能够得到他眼光的眷恋,惊得停在原地。 秦川宇走到yin儿面前,微笑说:“我记得,你叫凤箫yin……” “大少爷,他们是偷窃团伙江西八怪,目前盯上了兰亭集序,行窃了数次,这次总算一网打尽了!” “江西八怪?”秦川宇一愣,江西八怪在江湖上,可不是单纯的偷窃团伙。 “是,大少爷!” 秦川宇笑道:“屈屈一件书法,反正对秦府没有多大用处,送给他们也算了,江西八怪也不必抓了,给他们一次警告就行。” “是,大少爷!” 这几人不知祖上哪里积德了,脱了绳束缚,看醉huāyin也从牢房那边出来,毫发不损,纷纷起疑,yin儿问:“你为何放过我们?” 秦川宇冷道:“这兰亭集序,是我模仿的。” 众人皆惊,不知为何。 秦川宇轻声道:“早知会吸引你们,我就不会用字画了,建康城最近盗贼很多,我是在引他们,没想到,会连累纪景老先生的门下。” 沈延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故意的,难怪最近,那些小偷一个个地被抓了……” yin儿怔在那里,他毕竟做过林阡,什么事情都做得这样令人赞服。 他们这一行竟然全被这个人玩nong在股掌之间啊。 yin儿还愣在原处,突然秦川宇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吓了她一跳,但是被他这么一看,yin儿紧张地连站都不知道该怎么站,颤栗着盯着他看:“你……你……干什么……” 秦川宇脸上却是诧异和好奇,他很少出现这种表情:“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眼熟……你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yin儿一惊,傻在那里:“香味?” 这个傻子,怎么知道自己身上什么香味? 秦川宇若有所思:“是,这是木芙蓉的香味啊……不对啊,不对啊……” 说着就走了,yin儿突然间脸红,一直盯着他背影看,虽然他令人捉mo不透,可是……yin儿突然心中一寒:到底,我是该爱哪个林阡? 对啊,“凤箫yin”只是个外号而已,用凤箫yin的身份当盗贼,闯进洪瀚抒的故事中去了,可是在凤箫yin之外,她是江洋道的主人,受了另一个师父的命令,而那个师父,比纪景还早,抚养了她十几年,只给了她一个任务:找到林阡,并爱上他! 到底,该爱哪个林阡? 无暇再想这件事,因为,等待她的,将是韩莺的揭发……  江西八怪回到客栈,醉huāyin去洗浴更衣,众人看他心情不好,绝口不提他被抓之事。沈延摊开画卷:“不要说,这秦川宇的字还真是不错。” 众人凑上来观赏,山亭柳摇了摇头:“可惜看得出伪造,墨迹是新的。” 胜南、宇文白和洪瀚抒三人回到客栈,显然是听说他们被放,皆是欣喜非常。胜南关切询问:“怎么回事?江西八怪从来没有失手之时,怎会被抓?” 苏幕遮四下看看,没见到醉huāyin回来,叹了口气:“我和师兄去秦府查看,好好的突然有人来了,幸而我轻功好,才没被抓住,师兄就倒霉了……那个女子,武功好的出奇……” 醉huāyin边加外衣边进屋:“也没什么丢人,你道那女子是谁?秦川宇他妈!当年名震江湖敢和云蓝抢男人的yu紫烟啊!”说话肆无忌惮,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朝胜南笑笑:“也是你娘啊……” 胜南微微一惊,对啊,他的亲生母亲,他还没有见过…… 韩莺照样坐在邻桌,清平乐笑道:“韩姑娘,不管如何,你还是输了,《兰亭集序》,可是在我们手里!” yin儿轻笑:“你服输了么?我们不入虎xue不得虎子,总比你用美人计不成功好得多!” “只可惜,是赝品。”韩莺冷笑着站在兰亭集序旁,满江红欢喜地过来,却被她忽视地搁在一边,她看出yin儿的sè厉内荏,转过头再看了一眼洪瀚抒,笑着在她耳边说:“你也不错啊,和洪瀚抒,发展地很好……” yin儿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韩莺冷冷地大声说:“你敢不敢说,你当了凤箫yin之后,犯的第一件案子是什么吗?” 洪瀚抒听出弦外之音,似乎与自己有关,不由得警觉起来:“什么事小yin?” yin儿不敢看他,轻声道:“第一件案子,是去祁连山,趁你们政变纷luàn的时候,偷祁连山山主印章……” 韩莺一笑:“纪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本来属于我的事情,我当然要跟去看看,她做了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 yin儿脸sè惨白,韩莺哼了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了……” yin儿冷冷道:“我是今年年初知道了真相,我一直不知,自己杀的是谁……” 洪瀚抒一头雾水:“怎么了?你杀了谁?” yin儿战栗着躲闪他,背过身去,沉默着不敢说任何话,她真的,好怕这一刻来临,以他的性情,什么都做得出来,自残?杀人?放火?还是……他会崩溃,而她,会再背一个罪名! 洪瀚抒思前想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明白真相的刹那,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寻找答案—— 没有别人说话,一切都水落石出。洪瀚抒一瞬间去找理由反驳心里的猜测,韩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洪山主,知道两年来祁连山为何一蹶不振?为什么大家诬陷你杀人!不是因为萧yu莲,而是因为她凤箫yin!” 洪瀚抒、宇文白岂止吃惊,胜南虽是局外之人,也被这种真相震惊——不错啊,yin儿杀了萧yu莲!所以她在广南西路,会说出一句:“为什么萧yu莲长得跟我那么像,却又被我……”再想起云雾山下山之后凤箫yin对洪瀚抒种种保持距离和冷淡,猛然醒悟:这一切,再怎么离奇,都是已成定局! 洪瀚抒情绪开始不稳,是啊,难怪他在云雾山上给她看那把匕首的时候,她会那么慌luàn、不安、恐惧、彷徨和无助! 他彻底明白了,真是讽刺:“真的是你……杀了yu莲?!” yin儿低着头,睫máo上全是泪水。 韩莺道:“那天晚上,我们看见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在一支马队的食物里下毒,结果那马队上上下下五十多人全部死了,凤箫yin喜欢管闲事,看见那女子做出这种事情,立刻出去一刀结果了她!可是你那么快赶来,她连凶器也来不及拔!我留在那里,才知道她是你洪瀚抒的女人萧yu莲,我还想,她得罪了你祁连山,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在萧yu莲面纱揭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切是天意……” 在场的明白这一切来龙去脉,不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假的,悉数震惊,洪瀚抒泪流满面,萧yu莲和凤箫yin的一切掺杂在一起在脑海中重放千遍万遍,什么怀疑都有过,独独没有换一个思路这么想,天下最笨的是他洪瀚抒,爱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再爱上杀死自己女人的仇人,还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一样热爱:“竟是你……凤箫yin,一把刻着风字的匕首……” 他笑着,冷笑着傻笑着狂笑着,宇文白担心地扶住他,他哪里冷静得下来,眼前皆是萧yu莲悲惨的死亡,眼前是荒凉的祁连山,眼前站着若干人等,听他在讲:“今后捉到这匕首主人,为yu莲报仇!为祁连山正名!” 可是,还有凤箫yin和萧yu莲同一的容貌,云雾山上无忧无虑,充满欢笑的美丽日子,他思绪luàn了,一个可以拯救自己的精神力量,突然间成了毁灭自己灵魂的恶魔,他只听见自己大吼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夺门而去,他不知是什么在支配自己,他漫无目的luàn跑luàn撞,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跑,他为谁一笑而幸福,为谁受伤而担心,为谁冷淡而生气,为谁任性而开心,为的是谁…… 他不明白,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发疯,他眼前是一片绿地,而他,在葱郁的绿sè里,无法抗拒地渺小,他跪倒在地,猛地将头往地上撞去! 宇文白一直追着,见他如此,吓傻了,也劝阻不了,急道:“大哥!大哥!” 洪瀚抒像失聪了,不理她,继续撞地,文白赶紧扶他:“大哥!不要伤心……” 洪瀚抒怒道:“你让我如何不伤心?现在的女人,杀了以前的女人……哈哈哈哈,不伤心,我不伤心……” 文白泣道:“大哥!yu莲姐死了这么多年,凤姐姐杀她也是替天行道,没有错啊……”洪瀚抒一把将她推开,大喝:“你哪里知道!”随即将头埋进草丛里去,文白小声泣道:“大哥,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 胜南见洪瀚抒夺门而去,赶忙要追,yin儿厉声道:“不要追!我对不起他!” 胜南猛地一惊,转过身来,对啊,他追有什么用,这是yin儿和瀚抒两个人的事情,这种错误,他没有办法弥补,只会添luàn啊…… 韩莺笑道:“凤箫yin,假若你不是凤箫yin,又怎么会杀了萧yu莲?” yin儿抬起头来,眼中尽是仇恨,凌厉地bi退韩莺数步:“你的目的达到了,你会把他害死!” yin儿一拳敲在桌上,坚木所制的桌子立即少了一角,断裂的痕迹上微微泛红,yin儿手上也是鲜血淋漓,韩莺被她气势一吓,只啊了一声:“你……你……你要做什么?” yin儿冷笑着:“杀人……我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要不要试一试!?” 韩莺退后,立即转身就逃,满江红想拉她没有拉住,就傻傻看着她来了又去,千言万语一句没说出来,蓝sè布包准备了好久,没派上一点用场,她连一眼都没留给自己…… yin儿知道她走了,忍不住哭:“他知道了会自杀的……会自杀的……” 第七十六章 访旧也知当年事 夜晚,月光如积水,空明,柔和又洒亮,可是,残缺。 忆起当日和洪瀚抒说“残缺的风景最美丽”时,他脸上的亲切笑容……那时候多么快乐,干什么都没有负担,可是现在,风景依旧残缺,人也分离,而且这种分离,是心上的分离,是过去和现在的分离,也许是永远永远的分离…… yin儿叹了口气:“林胜南,你出来吧!” 一直跟在后面的他终于出现在她身边:“yin儿……我怕你会想不开。” yin儿轻轻一笑:“站在同一个地方,面对不同的方向,感觉都不同,都陌生。” 胜南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得安慰:“不必再伤心了……”yin儿抬头微笑:“不骗你,我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一丝感慨而已,月有yin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不可能一辈子都喜悦的。” 借着月光散步,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秋风萧条,不断地开始有落叶。 转了个弯,yin儿无意间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潜至围墙边,小声道:“我的同行!”胜南点点头,拉她到暗处去,这黑影属于一个男子,他嗖一声发出一样工具,似是百爪索,正顺着绳索爬过去。 等他终于过去了,凤林两个随即窜到围墙上去,往墙内四望,yin儿突道:“这里好熟!”胜南赶紧“嘘”了一声,跟yin儿相处了这么久,连他都懂小偷该怎么做了。 黑衣人出现在月光底下,院门开了,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女子的头来:“傅少爷,你来啦!”林凤二人皆一惊,原来这女子是尉迟雪的shi女扶风! 凤箫yin小声道:“又到尉迟家来了……” 扶风小声道:“傅少爷,这是小姐送你的。”傅少爷接过她递来的丝帕:“小雪最近好么?”扶风噘起嘴:“傅少爷好久没来了,小姐每天都担心,听说有人si闯禁地就赶紧让我来看,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老爷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别家定亲呢……” 傅千秋一怔:“和哪家?什么时候?” 扶风摇头:“我不知啊,傅少爷你放心,小姐说了,非你不嫁。” 傅千秋满眼泪水:“只怪老天无情,使得我傅家家道中落,你把这串夜明珠交给她,去转告她,以后,等我重振傅家,会用几十箱,不,几百箱来迎娶她!”扶风点头,先出了院子,傅千秋打开丝帕来,看上面是精美刺绣,抚mo着尉迟雪的精巧工艺,小声读到:“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轻轻折好,藏于身上,胜南yin儿看着也被感染,胜南想起yu泽与自己也是没有见面,顿觉得同病相怜,正yu走,忽地眼前一黑,yin风扫过,一件很大的黑sè披风笼罩下来,林凤二人惊异地看着,像是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老鹰,从头顶掠过,寒光一闪,锃亮的一把刀已经出现于他“鹰爪”之上,傅千秋惨叫一声,那人一把掐住他脖子:“不准叫喊!”转头向林凤两个道:“今天我心情好,不杀你们,滚!” 林凤二人对视一眼,悄悄下了围墙,却仍不走,那人内功深厚,听出他们赖着,怒道:“怎么?还不走!?” yin儿忿忿道:“我怕你作甚?就不走!”说罢又不怕死地上墙去,那人哼了一声:“好胆量!”刀光映着他的脸,一见到这张威严的脸,yin儿立刻又生出恐惧感,原来那人正是当日在客栈看见的提刀老者,也是yin儿根本没有胜算的人! 那人冷道:“好!你们不走也好!”将披风猛地一甩一扇,掀出一阵狂风来,差点把凤箫yin林胜南两个掀下去,那人见他们没被赶走,有些惊奇:“很好,站得很稳。” 傅千秋的脖子却几乎被他折断,他拼了命地挣扎:“放开我!你是谁?你们又是谁!” 那人道:“想活命就小声点!这家是不是复姓尉迟!?” 傅千秋惊道:“你想干什么?救命啊!”那人手指轻轻一移,傅千秋惨叫一声晕倒在地,那人抬起头来:“识相点就告诉我,这家人是不是姓尉迟?” yin儿见傅千秋倒在地上,愣在墙上不知道如何是好,胜南古道热肠,飞身而下到那院中,立即要救傅千秋,先行与那人周旋:“前辈武功高强,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yin儿当下也跃至傅千秋身边去,边说边扶他运功给他:“这种人,配叫他前辈吗?!” 提刀者看傅千秋悠悠醒转,大惊道:“你是谁,怎会有这么好的内功!” yin儿抽出yu剑,拦在傅千秋前面:“正好,本姑娘好久不打架啦!要不要来一次?!” 那提刀者既不说好也没说不行,冷冷亮出刀来,yin儿还未缓过神,他的刀尖已至颈脖,yin儿从来迎敌即如此,剑已威胁到如此,突然脖子一斜即刻逃生,提刀者收刀之速超乎想象,yin儿还未站稳,刀已回抽,yin儿反手举剑挡下,只听綁一声刀剑相撞,yin儿手臂一麻,差点没有接下这一招,提刀者这一次的试探有了结果,面lu惊奇,喝了声“不错”,yin儿想抽剑回来,但力不从心,剑已经被那刀粘住了,第一招竟然就以内力比拼收尾! yin儿不假思索,把自己的内力搭上去,须知数月前的云雾山比武,她的内力当之无愧是小辈里的佼佼者,可是在建康城的寒冷秋夜,无法掩饰的败局,令凤箫yin和林胜南两个,诧异万分,这个人真的很恐怖,从出手的时刻,就握紧了yin儿剑术的命脉! 胜南知这次的比试根本不是闹着玩的,即刻抽出刀来yu从中间断这二人,yin儿大惊:“你别过来!” 胜南一怔,yin儿已经很累,说不出话来,那人轻松地说:“两个人如此比拼内力,第三人想chā手,必须内力在二人之上,你有把握吗?” yin儿满脸汗水,败局已定,大声说:“你别过来!” 胜南岂会任她如此受伤,毫不犹豫提起双刀上前:“我不信!” yin儿看胜南过来,自是要救自己,但是他救了自己,他就会受伤,就算是江湖情义,也不能令他受伤啊,可是,只怕胜南心里此刻也是这么想,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返林他为救她而中暴雨梨huā针之事还历历在目,yin儿眼眶不禁湿润。 就在此刻,突然那老者大惊:“你……你怎么会有饮恨刀?你是林楚江什么人?!” yin儿看他走神,面lu胜利笑容:“你输了!” 老者回过神来,惨叫一声,手掌同她硬生生分了开来,他后退数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胜南大喜,走到yin儿身边,yin儿脸sè也不好,忽地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胜南大惊:“你怎样了?” 那老者疑道:“你又是谁?你怎么会用‘yu石俱焚’?你师父是陈俊还是纪景?” yin儿冷笑:“你不配问!你定然是金国鹰爪!”那老者一怔,yin儿道:“不然怎会连我都不认得!” 那老者道:“你们到底是谁?他怎会有饮恨刀?难道,他是?” 就在此时,傅千秋要偷偷溜走,林凤二人还未察觉,那老者大喝一声“不准走!”伸出手来猛地擒住傅千秋,凤箫yin怒道:“放开他!”那老者掐住傅千秋的脖子:“再问一遍!这里是不是尉迟家?” 林凤二人怕他伤害傅千秋,不敢上前,却听一人大喝一声:“想寻仇都找不着仇家吗?”  几人循声看去,发话者走近,正是当日那个与沈延、yin儿为敌的白大叔,他脚步声很重,而说话声音颇具威力:“放了他!” 老者猛地将傅千秋推开:“白鹭飞,你来了!” 白大叔似乎脸sè未变,老者笑道:“中隐隐于市,可惜你伪装的再好,我也知道。” 白大叔冷冷一笑,撕下面皮来,也看得出他一身横rou原是假的。 他精神矍铄,但鬓已全白,他轻咳一声:“师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老者冷笑:“白鹭飞,这么多年,你是我心里一块大石头,不杀了你,我连觉也睡不好。” 胜南疑道:“白鹭飞……这名字好熟……” 白鹭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当年我也是在泰安义军里,和你父亲林楚江共事。” 胜南一怔:“你认识我?” 那老者亦是变了脸sè:“林楚江找到了他儿子?” 白鹭飞道:“泰安义军里,当年的文武全才,你我、楚江、石坚、迈山、幼安,现下楚江石坚都已不在,你我两人该如何了这恩仇?” 老者冷笑:“降金有何不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降金之后,没有留在宋国这般痛苦,一直飞黄腾达,你们呢?石坚早就阵亡了,林楚江,辛苦建立了一个短刀谷,没有一点用处,易迈山当了个盟主,结果怎样,老婆降了金,徒弟做jiān细,辛弃疾自从归宋之后,不是一直沉沉浮浮,一直被朝廷忽略?你更是个窝囊废,沦落成了一个下人!” yin儿惊讶地发现他的模样和某些人很相仿,惊疑道:“你是……你是……”那人冷冷报出一个名字:“黄鹤去。” yin儿打了个寒噤:“难怪了!”胜南也是一惊:来者不善,他可是金国南部排名前十的第三——他以刀和暗器闻名江湖已有不下二十年! 白鹭飞微微一笑:“鹤去,你好久不问江湖事,自是不知,现下我们南宋江湖,今年有了新的武林排名,这位就是新盟主。” 黄鹤去目光移向yin儿,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她一女流之辈,生得娇小可爱,根本不像有绝世武功,奈何方才还因为她受了内伤,心下也服了,提起他手中大刀:“白鹭飞,咱们了断吧!” 白鹭飞微微咳了一声:“尉迟小姐对我有恩,我不想将江湖之事引到这里来。”黄鹤去哼了声:“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便不啰嗦什么了,十月初五,黄天dàng见!” 说罢披风一扬,只听得风吹草动,竟有所向披靡之势,树叶纷纷摇曳,在他走后,气氛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弛趋势。 黄鹤去,是个不出武器,只要出现,就可以勾起你心魔的人。 yin儿想起方才与他拼死,根本是找死,有些心寒,不愿再想,回过头来,轻声说:“明天才九月初一,为何定的这么迟?” 白鹭飞看着这深沉的夜sè:“他一定是在宋国进行什么yin谋来了。金国前十,怕是要一个个地来!” 转过身来,和善地看着他们:“上次我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很好。对了,傅少爷,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傅千秋支支吾吾不说话,凤箫yin道:“他是路过尉迟府被黄鹤去擒住的。” 白鹭飞按住傅千秋的肩:“你的心我也清楚,放心,小姐不会移情别恋,太晚了,你先离开吧!”  目送傅千秋越走越远,白鹭飞又轻叹着转身来面对林凤两人,胜南看着他憔悴的脸,轻声道:“白前辈,我知道,你仍然心在江湖。” 白鹭飞摇摇头:“太晚了……” 胜南握着饮恨刀:“白前辈,能告诉我泰安义军中的往事么?我知道的很少。”白鹭飞眼一亮,似是又回到了当年的淮水北岸,烽火战路:“我、鹤去、迈山是师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师妹,一个是迈山的妻子冷冰冰,一个是你母亲,yu紫烟。我们几个都是跟着耿京元帅在泰安揭竿而起的,接着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你父亲、还有现今的大词人辛弃疾,唉,假若没有叛徒,泰安义军定然会更加辉煌,可是那场战争,义军四分五裂,不得不被瓦解……当时,鹤去还没有降金,咱们逃生的,全部来到宋国,雄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业,可是,从何干起,后来发生了很多伤心事,鹤去投降了金国……” 凤箫yin疑道:“黄鹤去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白鹭飞苦笑:“为了一个情字啊,当年,鹤去和我,都一同爱上那惜音剑的主人。” “云蓝?”凤箫yin大惊,难以置信。 白鹭飞点点头:“可是在泰安的时候,她崇仰的是耿京元帅,要嫁给他……只可惜就那一夜,叛luàn发生了……蓝儿很苦命。” “到宋国来,她终于嫁给了林楚江啊……黄鹤去怎么会仇视你,而不仇视林楚江呢?”凤箫yin奇道。 白鹭飞苦笑:“少年气性,当时抢得最厉害的,是我和鹤去,后来,发展到水火不容,现在回想,真是可笑得很,鹤去的降金,我要负大部分责任,是我害得他尊严受损了……往事不堪回首,而且,除了情字,武功上,也有些许原因……” “那么,我爹,爱我娘么?”一阵风吹luàn了胜南的发。 白鹭飞一愣:“这个我不是很清楚,蓝儿生了女儿才不久,就留信出走,四年才回来,回来就走,这种事情,哪里能发生在两个相爱的人中间,你爹虽然娶了你娘,却终究对蓝儿念念不忘,你娘年轻不懂事,一气之下也说走就走,带着你兄弟二人离开短刀谷,却在半路丢了你,说来也巧,当时金人围攻你娘,很多江湖人士都在场,可是还是亲眼看着你失了踪影,救下你娘之后,你爹没有办法……那时她就改嫁他人,远离江湖,那一年鹤去走了,我也万念俱灰,宁愿做尉迟府的下人……” “那么,哦,易盟主的妻子,冷冰冰,现在也在金国?她为何也要降金呢?”yin儿问。 白鹭飞叹了口气:“她不爱迈山,她……爱着我……我对她说,只爱蓝儿一个,她于是,也走了……” “想不到上一辈的情事,竟然这般纷繁错luàn……”胜南轻声道。 “你们都是情痴啊,为了感情,就动摇,可见你们立场不坚定……”yin儿小声说。 白鹭飞一笑:“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情爱之事,这无关立场,情到浓时,什么武功,什么江湖,整个世界,都会被抛在脑后!” yin儿摇头:“我不觉得啊,我倒是觉得,男人家就该功成名就,不要把情爱放在第一位。” 胜南无奈,看着这两人对此争论,叹了口气,这两个问题,怕是自古及今都在争辩的,可是,胜南也没有想过,如何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 第七十七章 牺牲 九月初六,秦府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舞龙奔狮,好不张扬。秦府门前车马不绝,尽数豪华,秦府家丁们守在大门外,恭恭敬敬地迎接着缤纷繁饰的老爷少爷和太太小姐们,全是达官贵族之类,好些女子衣冠华丽鲜亮得刺眼,佩戴首饰沉多hun杂,脂粉涂的比脸皮还厚,自是江湖之外的热闹场景。 凤箫yin、满江红和胜南站在人群之中,见到这情景,明白这与江湖格格不入,却仍旧紧挨着江湖的边缘,可是,为何川宇要面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和环境? 也许,这环境,真正创造出了他的性格。 今天,是秦川宇十八岁的生辰。 yin儿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男人:也是他的十八岁生辰啊。可是,胜南自己,却是一次也没有过过自己的生日,差一点,被命运遗忘。 宴席的铺张程度可想而知,川宇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些事情,他从小就习惯,也不表lu自己的喜好或者厌恶,假如可以,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四年前支撑徐辕,四年后支撑林阡? 所以这半个月里,一直在文坛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就是真正的林陌的使命吧……川宇叹了口气,享受这觥筹交错。 一个长须小官坐在秦向朝的身旁敬酒奉承:“秦大人秦夫人好是福气,大少爷不仅一表人才,也是远近闻名的文武双全,少爷以后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啊!” yu紫烟看了一眼川宇,她来自江湖,自是明白近日来的一切,眼神里带着怜惜和肯定。 也许儿子大了,自己也不了解,他对什么在意,对什么不在意,这句赞扬并没有使得他神情有任何的改变,他一贯的保持微笑,似乎对一切都包容。 她轻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做母亲,最抓得住的,就是儿子的胃口。 另一个官员更加厉害地夸奖:“向朝,我听说川宇的能力已经超过你了!建康城上的盗贼,半个月少了九成!” 秦向朝哈哈大笑:“有一个帮会聚众闹事,好几次镇压我都不得力,川宇回来不久,就平息了事端。”四周一片惊疑声,众人眼光集向川宇,之中官员纷纷议论道:“这个帮会似乎是小秦淮吧?” “可不是,这几年来小秦淮闹得很凶!” 秦向朝转头向另一个官员:“卓大人两年前是平江府的知县,应该最深受其害吧!?”卓大人撇了撇胡子:“是啊,小秦淮多年前创立于平江,和慕容山庄一唱一和,三天两头地闹事,还说自己是反金组织,明明和朝廷对着干!”“对啊,我去过临安,临安也有!这小秦淮无法无天,根本镇压不了!”“少爷是怎么镇压的?” 川宇一怔,轻声道:“小秦淮虽然和朝廷相敌,也是朝廷先起了矛盾,对于他们,当然不是镇压而是安抚,难道众位为官,把民众当仇敌?” 许多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不已。秦川宇一笑,卓大人赶紧呷了一口酒水,另一官员赶紧岔开话题:“秦少爷不愧是以前闯dàng过武林的人,反金当然要放在首位!” 卓大人随机应变,眼珠转了几圈轻易地盖过了之前的尴尬:“秦少爷明年便是弱冠之龄,是不是应该成家了?” 众宾来了兴致:“不错啊,苏府的苏yu梅长得亭亭yu立,很配少爷!” “尉迟小姐也不错啊!” 苏yu梅、尉迟雪听见了,都红着脸低头,秦夫人往女子那边看过去,微笑着:“其实,早就已经在准备了……而且,不过几天就可以成亲……” 卓大人哦了一声:“那就算了,不过我听说,秦淮最出彩的才女陈沦,不仅美貌,还才德兼备,冷yàn之名传至姑苏,这许多年在建康都未对谁心动过,却独独欣赏秦少爷一个,其他男子全拒于千里之外……” 秦川宇似乎并不在意过几日的成婚,轻声道:“可惜,陈沦终究在烟huā之地见得多了,沉沦世俗之中,落了俗套。卓大人对她的评价,未免过高。” 卓大人脸sè不大好看,不敢再去惹他,只得物以类聚,与旁人喝酒划拳去了。 秦夫人微笑地看着儿子:“过几日的亲事,只要你点头,咱们就办了。”川宇点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四处漂流,当然是在建康,先成家再立业,终其一生。” 她听出话里的一些荒凉,内心更增愧疚——当年她的出走,害了两个儿子…… 川宇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不要担心,我会把这一切处理得很好。”  窗外,天上有一层淡淡的云,掩盖着新月以下的天空,两三颗星极不协调地垂在天幕之上,很亮很夺目。 川宇听着屋子里的干杯和猜拳声,理会着,微笑着,却压抑着,这是官场么? 第二次往窗外看的时候,云渐渐掩了月,月胧明,云被割了几层,外层轻,中层薄,内层空虚缥缈。 鞭炮声音充斥耳边,夹杂着丝竹,优美的音乐出现于此,反倒粗俗。 第三次往外,云已经移开了,分散得很长,如黑绸上的白缎,星星闪烁在绸上,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人们醉成了一片,景象,是杯盘狼藉。 川宇突然想到了隔绝两三年的江湖,是啊,没有故人在,当时的九分天下,其实没有一个深交,但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四年前的刀光剑影……还有十多年前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在山路上,问他敢不敢提起的双刀,十多年后,却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了……江湖,曾经走近,却走远…… 可是,那江湖虽然没有故人在,却藏着他心底最深刻的思! 他知道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宴席散了,达官贵族们,醉醺醺地往外拖着自己臃肿的身体,两步一倾,五步一跌,手下仆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酒疯的发作。秦夫人也扶着不胜酒量的老爷走了。 川宇起身出门,寥寥无几的乐师、技团正在撤离着,再往天看去,云散了,万籁俱寂,天空黑得深沉,月像烙在其中,白yu的颜sè,空洞,却珍美。 川宇转身回到屋子,仆人们正在打扫屋子,屋里的菜大多没吃完,却被污染得不能再吃,尽管如此,还是被仆人们悄悄藏匿在衣袋里一些,川宇装作视而不见,不想再见这些yu盘珍馐。 转过身,突然听到一阵啜泣声,有个六七岁的小童仆正在一边收拾一边抹泪,川宇怜惜心起,上前道:“怎么回事?” 小童仆见到他,止住哭,赶紧用袖子揩鼻涕眼泪:“没事,少爷,没事!” 川宇递了自己手巾去:“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童仆道:“哥哥病了好多天啦!大夫说要喝ji汤……家里买不起ji汤……”一边说,一边不敢接这手巾,川宇蹙眉:“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仆抽泣着:“小的叫崇力,这样写……”川宇见他的手在地上抹了几道歪歪斜斜的黑印,抚mo着他的头:“崇力,将这碗ji汤带回去热给哥哥,少爷这里有些银子,你去买些东西,给哥哥补身体……” 崇力睁大了眼睛,欢喜道:“少爷……” 秦川宇将钱放他衣袋里:“今天就早些回家,哥哥还等着吃……” 崇力呆在原地,他瘦得惹人疼惜,头比身体还大,发育得很不好。 秦川宇一笑:“回去啊!”崇力涕泪又下,边哭边磕头谢他:“谢谢少爷!”又爬起来,小心翼翼捧着那ji汤走了…… 川宇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远去,鼻子一酸:若我有个儿子,定要好好地疼爱他…… 突然,想到些什么,是啊,假如一起成长在短刀谷里面,他和哥哥,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根本没有丝毫的亲情,却要为江湖一进一退! 他其实,并没有承认林胜南是自己的哥哥啊,那一句“原来是你”,是自己退让,应得的报偿! 铁了心狠了心,出了秦府,步行于河畔,听得见远处传来的歌曲,依稀是《yu树huā》,越讽刺,越流传的广,影响的深远,凉风习习,他看着水中清澈的月影,是啊,越藏的深的人,心里的压力就越大,可是,无人可倾诉,无处可发泄…… 秦淮河边,行人很多,在身后,不断穿梭来回,他本是站在桥边观景的,却听见身后一瞬而过的两个字,“林阡”,一擦而过,他一惊,叫了十几年的名字,林阡,已经深刻在血液里的事实,他转头,去追寻,灯火阑珊处,只留下两个醉汉的身影,他想追,却移动不了脚步,林阡,是稍纵即逝的吧…… 川宇愣在原处,林阡,说的是谁? 人海里,那个名字,还是扣着自己的心弦,以至于吵嚷的街头,他立刻听见那两个人后来的对话—— “唉,林胜南,真是幸运啊,本来是个什么都没有的jiān细,结果呢,当了林阡!” “有什么办法?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不过话说回来啊,这个林阡,比过去那个优秀些啊!” 川宇一怔,不自觉地上前去。 “过去那个,刀法没有现在的纯熟,虽然也还不错,可是毕竟没有他磨练得多,城府怕也没有他深!天骄的眼光不会错,我听说,天骄在人前人后都夸赞林胜南,说他日后定然会引领短刀谷走得很好。” “天骄都这么说了,那就对了!难怪以前林楚江把儿子藏起来,原来是担心儿子没有资格和天骄争锋,那么现在这个,是不是可以……” “难说啊,等他进短刀谷之后,再看!反正,天骄是更看重这一个,当然要牺牲前一个!” 突然明白了这一切,虽然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说出口的。牺牲前一个……是,牺牲,当时,又是谁bi着自己,把手从画卷上移开,去握刀剑,当时,又是谁让自己抛开一切,为了江湖,去金国mo打滚爬?当时,自己什么都不懂,只希望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等到理想刚刚转移到抗金之上,突然他们,牺牲了自己对江湖的热爱! 他不知怎么回到家的,推开房门,看见yu紫烟坐在屋里候他,轻声道:“娘。” yu紫烟欣喜地上前:“你总算回来了!川宇,你去了哪里?” 他不知怎么问她,可是,再也不能不问:“娘,饮恨刀,究竟该给谁?” 她没有发现他眼神中也有无助,微笑道:“你不是已经决定,让给你哥哥了么?” 秦川宇刹那间懂了她的答案,轻声道:“让给他?所以牺牲我么?” yu紫烟身体一震,顿时寒了心:“不,不是这样的川宇,他是没有过上好日子,他……” “因为对他愧疚,所以所有的江湖中人都不肯寻求我的意见,把饮恨刀给他,可是,我只希望娘保持中立,不要这样想,不要再对他愧疚。”川宇说的时候,脸上有一种不符年龄的忧伤。  乌衣巷。 空中偶尔飞过几只燕。 夕阳把路点缀得微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秦川宇叹了口气:“朝代的变迁,实在是太大了。” 贺思远笑了笑:“堂兄觉得,今后我们国家往什么方向去?” 秦川宇抚着旧迹:“我总是有一种预感,有生之年,我会看见宋室灭亡。” 尉迟雪大惊,四处望了望:“秦大哥这句话怎么能说?” 贺思远轻轻一笑:“尉迟姐姐又何必自欺欺人?” 尉迟雪一愣,秦川宇苦笑:“南望王师又一年。” 转过身去,贺思远看着他在夕阳下轻淡的影子,这些天,她跟随他的脚步,经过的地方,只看见秦淮河的烟月、桃叶渡的舳舻、白鹭洲的溪岛,以此体验那建康的兴衰、人世的浮沉,浏览过的风景,全都无关于江湖。 “堂兄啊,你似乎一直在闲游建康城,走马观huā地玩这生活……”贺思远说。 “玩这生活,你用词不是很恰当,应该叫做,游戏。”川宇笑着说。 “好,堂兄很喜欢这种生活是不是?”贺思远微笑着看向他,“建康城只剩下一个赏心亭没有玩了……” 很喜欢这种生活? 秦川宇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不是喜欢,是怀念。” 贺思远、尉迟雪定是没有理解他心里的念头。 徐辕站在不远的巷nong角落,听见这句话,终于可以明白,川宇此时的孤寂,和胜南日后的顾忌,夕阳下的风有些伤人,希望,不要两败俱伤。 饮恨刀,林阡林陌之间的空白。 有些痛,谁都懂。 第七十八章 多舛 同游乌衣巷之后,尉迟雪和扶风主仆二人下了车往屋里走,梳洗了一番,尉迟雪见到院中绿树亭亭如盖,想到总角之时与傅千秋一同嬉戏之景,心中凄凉:千秋,你去了哪里? 次日清晨,扶风随尉迟雪在huā园中赏景,尉迟雪忽然见到仆人们忙着抬箱子进院子,一箱一箱甚是隆重,便叫扶风去问了。扶风询问了事情,面sè惨白地转过身来,声音也颤抖着:“小……小姐……” 尉迟雪惊道:“怎么了?” 扶风满眼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尉迟雪眼中刹时充满了泪,狂奔进里堂,扶风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跟来,从未见她如此快速,不由得惊慌又担心,尉迟夫fu正笑呵呵地谈着事儿,见尉迟雪突然闯入,脸上均是惊疑之sè。尉迟夫人笑着问:“雪儿,怎么了?” 尉迟雪站不稳,扶风一把扶住她,两人踉踉跄跄地挪到尉迟和面前,尉迟雪眼睛一直睁大了,直盯着父亲:“爹!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尉迟和一怔:“雪儿,你越来越不懂礼节了,有像你一样质问父亲的吗?!” 尉迟雪一把抓住他衣袖,声音也嘶哑了:“爹,我不嫁,我不嫁!” 尉迟和大惊,将袖从她手中抽出,起身来,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儿!” 尉迟夫人赶紧拦住他:“老爷息怒!雪……雪儿……难得秦少爷还没有对你厌弃,不嫌你曾经有过婚约。秦、尉迟两家是门当户对的好姓!雪儿,嫁去是件好事!不会亏待你的!” 尉迟雪连连摇头:“不……不要……”尉迟和哼了声:“难道你可以自己选择!?我告诉你,你别尽想着傅千秋了!早两年他家还很富,现在败落成如此,嫁你过去岂不是拖累了尉迟家!你也不小了,我告诉你,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让尉迟家抹黑!”说罢甩袖而走,只留尉迟雪还站在原地,尉迟和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尉迟夫人忙过来劝慰尉迟雪,见她的泪已似断线的珠子一直往下坠,小声道:“雪儿啊,听你爹的话,趁着年轻嫁个好人家,别再想着千秋了……这么多箱聘礼,傅家拿的出来吗?听娘的话,像秦少爷条件那么好的,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 月上树梢,近似yu盘。 微风吹动,树影斑驳。 尉迟雪站在窗前,呆呆地往窗外张望,看到的只是没有人的夜和一轮默默无语的月,喃喃道:“十三了……十三了……” 扶风鼻子一塞:“小姐,秦家十五就来迎娶了,怎么这么快啊,这么快,他跟你都没什么感情啊……” 尉迟雪心弦被拨起,不禁再想起傅千秋来,想起任何回忆,都潸然泪下。扶风过来牵住尉迟雪的手:“小姐,要不,咱们一走了之……” 尉迟雪一惊,掉过头来充满希望地盯着扶风,但不一会儿,她燃起希望的眼神,渐渐暗淡:“扶……扶风,爹说的对,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名节最重要……千秋,千秋就……”扶风有些怒了:“小姐,傅少爷怎么能算?那个秦川宇,压根儿不爱小姐,冰冰凉凉的,小姐能幸福吗?!” 尉迟雪却软弱着,只是哭,扶风抱住她,主仆二人相互依靠,均泪湿前襟。 尉迟雪只是在叹气,泪如真珠,双双堕明月。  朝中日日升歌舞,民间夜夜鸣乐鼓。 街上,冷漠的人,构成热闹的世界。 九月十五,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盲从,被那喜庆所吸引。 发生了什么事?沈延、yin儿随bo逐流到目的地,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秦府。 亲临现场,顿觉震撼,气势上简直盖过了沙场秋点兵,群众们知趣地让出一条宽道来。秦府上下似乎经过一番打扫修饰,显得富丽堂皇,高深莫测。 秦府门口,站着秦川宇的近shi阿财、崇力,崇力焦急地往远处张望,脸上带着满满的喜悦和憧憬,他们均穿着量身定做的礼服,乐曲声响了,鼓锣鸣起,热闹得使人们全都融入了这样的节日气氛里,看情形,似乎是娶妻。 yin儿转身问身后之人,那人点点头:“对,今儿是秦少爷娶妻之日,秦府和尉迟家联姻啊……” “尉迟?”yin儿一惊,“哪个尉迟府?” “除了尉迟雪尉迟小姐,还有谁冰雪聪明、美貌可人,配得上秦川宇啊!” yin儿一惊更甚:“什……什么?!秦川宇?!” 沈延奇道:“他才回来几日,他和尉迟雪很熟么?” 那群众说:“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反正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yin儿像是被打懵了,喃喃道:“可是,那天,那个傅少爷,不是尉迟小姐的心上人吗?” 沈延见她沉思,小声道:“想什么啊?”yin儿缓过神来:“想他们两个又不是两情相悦。” 沈延一愣,随即笑起来:“他们这些达官贵族,才不讲求这些,门当户对就行……” 秦川宇终于从府中出得门来,身袭长衫,披着件白sè鹤氅,十分英俊帅气,yin儿远远看着他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外型、忧郁的气质,叹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有尉迟小姐能配他吧……” 可是,秦川宇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和ji动,相反,还有些许心不在焉,他和胜南一样,外表里就透着一种,令人想要探索和了解的感觉,他比胜南还要深邃,他的世界,似乎相当的冰冷,比胜南还要孤僻,也许,没有人走近过,没有人走得进去!  喇叭,唢呐,鞭炮的响声,不绝于耳。 隔着几条街,也同样热闹。 尉迟家虽然没有放鞭炮,但引人注目的是十几车嫁妆。尉迟雪母女二人早已泣不成声,尉迟和虽心里忧伤,也不表现在脸上,还仍催着女儿上轿,等女儿真的上轿,拉下了轿帘,才暗自落泪。 众人目送huā轿以及后面长长的送亲队伍远去。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 快了,再一会儿就会到秦府,然后,故事结束。 尉迟雪悲观地想着,左手紧紧握住右手。 心里还念叨着她的千秋。 就在这时,轿一颤,很微妙的变化。 她身子开始颤抖,心中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猛烈地压了下来……她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方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滞了,她似乎在期盼,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像钳子一样,夹住她喉咙使她窒息:“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不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可是内心却又在不停挣扎着、纠缠着,想到扶风的话,她呆住了,yu哭无泪。 轿帘外,一阵喧哗声。 她又惊又喜又急,几乎就掀了头盖站起来了! 轿停了。 尉迟雪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住ji动:“什么事?” 轿外扶风也略带振奋的声音:“小姐,是……是傅少爷……” 她却将近崩溃,她不知所措。 人群像炸开了锅,声音直穿入帘中。 轿外,有个人直冲过人群,横在路中央拦住了轿子——傅千秋,他是鼓起勇气来抢亲的,不,尉迟雪是他的,本应是他的! 围观者纷纷议论:“那不是傅千秋傅少爷吗?”“听说尉迟府和付府原来是有指腹为婚的,后来尉迟老爷毁了婚……”“那这傅少爷不是来抢亲的吧?” 送亲队伍中,尉迟府的保镖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番议论后,带着鄙夷眼光看着傅千秋:“怎么?和秦府作对不成?你敢么?” 傅千秋不睬他:“小雪呢?我要见小雪!” 那保镖睥睨他一眼:“小姐闺名是你能直呼的么?以后要叫秦夫人!” 傅千秋瞥了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傅家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说罢旁若无人地往轿子走,扶风大喜,正yu告诉尉迟雪,忽地惊呼一声,那保镖在与傅千秋擦身而过的同时忽地抽出铁杖来,猛地对付傅千秋tui后一击,傅千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扶风大急,尉迟雪听得这声惨叫,心中一紧,立刻除了头盖,掀了帘子,焦急地往轿外看,当她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被打倒在地时,一时间悲从心起,伤心yu绝,再也克制不住,哀声泣道:“千秋……千秋……” 围观之人均吃惊不已:“新娘出轿子啦!”“这怎么得了?” 扶风扶起尉迟雪,喜道:“小姐,做得好啊!” 傅千秋抬起头来,艰难地看到尉迟雪:她今天好是漂亮,可是,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的眼神里藏着希望,傅千秋无法阻挡,他为了他爱的女人慢慢爬起来,坚强地站立起来,但还未站稳,又被一杖打折了tui,他疼痛难忍,再次跪倒在地,尉迟雪惨叫一声:“别打了!停手!” 保镖漠然:“小姐,老爷吩咐了,若真有人捣luàn,就要打到半死不活为止,断掉他念头,大家一起上来,把这败家子干了!” 尉迟雪啊地大叫一声:“不要,不要!” 扶风轻轻推她手臂:“小姐,同他走吧……” 保镖大怒,一把推开扶风:“你这小丫头,你在怂恿小姐败坏家风吗!” 尉迟雪心里失了分寸,耳边回dàng的尽是父亲的那句话,对啊,她不能够败坏家风,他们尉迟家容不得这样一个不守fu道的女儿存在,从小到大,她一件不听话的事情都没有做过,一切,都是设定好的,不允许她改变的,她也没有能力能摆脱这种束缚…… 傅千秋已发紫,脸sè惨白,艰难地抬起头来:“小雪,大哥没有用……以后飞黄腾达了,定来接你……”尉迟雪险险落泪,但立即忍住,伪装着轻声笑:“以后,我再也不是个小女孩了,你怎么来接我?”说罢掉头往回走,扶风一呆,急道:“小姐!小姐!” 人群却随轿子往秦府方向去了,留下傅千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街角,扶风着急地看着这一切原来有了眉目,却被尉迟雪的软弱葬送,气得瞪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们,才不会这么做!” 说罢去追那队伍,傅千秋突然觉得冷了,此值秋季,晚风吹寒…… 他拾起一片落叶,喃喃道:“小雪,你等我……”一瘸一拐地走着,望着天空,想到已经消失的童年,心里一酸,又想到秦川宇,不由得咬紧牙关:“秦川宇!秦川宇!” 拳头握得紧紧的,却握空。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黑衣斗篷人。 看见他,傅千秋脸sè吓得灰白。 那人淡淡说:“想报仇吗?” 对!是那天!在尉迟府里劫持他的黄鹤去,用“鹰爪功”震慑住当时所有人的黄鹤去! 黄鹤去冷道:“有种就不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夺去!你还是个男人吗!” 傅千秋怒道:“不,我要她!我要小雪!” 黄鹤去冷冷一笑:“那随我去金国,我保证你能飞黄腾达!” 傅千秋惊疑不定:“为……为什么要帮我?” 黄鹤去走了很远:“没有为什么……想去现在就随我走!” 第七十九章 襄王心,神女梦 胜南自然不知道,这些天来发生在慕容山庄的一切事情。 可是,宋贤却要一辈子记得,搭错了船来到平江,已经是第一错,偶然遇到慕容荆棘,被她卷入政变风bo是第二错,如今,政变完成的时候,yu泽的突然失踪,是第三错—— 胜南,对不起,没有保护好yu泽,任她无端失了踪影。 提起笔来,不知自己该怎样写信,如何告诉胜南他们的近况。 下笔的刹那,看到墨迹将白纸染黑,突然,手好像被谁握住了,一转头,仿佛又看见她忧郁的眼神,她美丽端庄的模样……或许,这世界上没有谁连累谁,谁伤害谁,他只希望她能幸福,只希望把她平安送到胜南的身边。送到胜南身边之后,继续默默地爱着么? 苦笑着,也罢,自己本来就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不会做情痴。然而,被嘲笑不近女sè的自己,一味标榜自己匈奴未灭不为家的自己,从来一帆风顺无牵无挂的自己,从哪个时候起,牵挂起自己最好兄弟的爱人? 她永远不明白他的心。 这个世界,落叶因秋风而坠,飞絮为野而舞,纷纷洒洒。 情丝斩不断,生命渐短,岁月错。 她却非因他而生。 英雄一世,壮志凌云,匈奴未灭不为家的志向在看见她的第一天动摇和ji化。 他把握不了伊人一笑,爱情没有那么简单,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yin暗松风中,这个女子清澈的眼泪深刻在痴情侠客心里,任凭吹打冲洗消磨不去——yu会一直保持她的光泽。而这人世间,他惟有默默为那光泽祈福。不能追逐,就只有放手—— “宋贤,不要这么写,你就直接向胜南报平安吧,我怕他伤心,我怕他一时性急冲到平江来,这里这么luàn……” “你和他说,我们正在慕容山庄做客,做完客就走,立刻去建康找他,好不好?” 其实,他们在这里,不是做客,而是,慕容山庄的势力,将他和她牵绊! 为什么牵绊? 慕容荆棘的话语响彻耳边:“我慕容荆棘,从小到大,就是要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谁都阻止不了我!” 难以想象,这句话在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竟那么自然、自若! 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看潺丝剑,也许是因为她凭着她自己的任性感觉,又也许是因为她被自己相貌吸引,还是铁了心要和蓝yu泽争抢身边的人? 怎么去猜出这原因,为什么,爱的人相见太晚,不爱的人,心狠手辣,为了感情不择手段! 像这一次,yu泽的失踪,很可能是她做的,一定是她做的! 丢下笔,摔开信笺,攥紧拳,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慕容荆棘那同样倾国倾城的面容,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工于心计,手段毒辣,令到身边众人又惊服她,又赞叹她,又惧怕她! “说,是不是你干的!yu泽被你藏去了哪里?!”宋贤关心所至,才不管她姓甚名谁,大声地责问着。 慕容荆棘一愣,冷笑着:“我想知道,她是你的谁?” 宋贤被她一语道中这讽刺,狠狠道:“慕容荆棘你记着,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慕容荆棘轻声笑着:“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答案,你杨宋贤,爱蓝yu泽,尽管才几个月时间,就可以为她抛弃一切。” 杨宋贤冷冷笑着,没说话。 慕容荆棘笑着狠狠说:“很巧我也一样。你现在痛苦是吧,那你何必再继续下去,她又不爱你,你不如忘记这个女人,和我在一起,成为这慕容山庄的主人!” 她看他面不改sè,沉默了许久,微笑道:“很好,我喜欢这种答案。” 踱到门前,云淡风轻地说:“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世上根本就不止一个情字,你以前没有接触过情,现在接触了,会一头栽进去!” “你不要走,你把yu泽放出来!!”宋贤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捏着,“听见没有,放出来!” 慕容荆棘娇yàn的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不放又怎样?”  其实,像yu泽这般聪颖,告诉自己宋贤对自己没有感觉是自欺欺人。 叹了口气,享受这屋子里的一切黑暗。 今年,自己已经十六岁。 十四岁的时候,喜欢黑暗,多愁善感,以为只要心存大志,就可以改变一个世界,深深眷恋着一双旧鞋的主人,盼望着他能够回来,回来带着自己去续写英雄美人的神话,续写luàn世至尊的传奇,渴望他和自己都能完成宋人的责任,可是,他终于没有回来…… 十五岁的那一年,琴棋书画,才貌兼备,以为自己爱的是英雄,却不知道英雄的含义,黑暗中那个她本不应动心的失路少年,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颠覆了十五年的人生,就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靠在他身边,仗剑天涯也可以,默默无闻也一样…… 可是,一次突然的别离再度成全了一次永诀。 将近一年,竟然没有见到他…… 从开封到泰安,辗转至姑苏,心里渴盼着那再度相遇,却在刹那间无意听到杨宋贤和慕容荆棘的一次对白,尽管当时,自己不在场,突然得知这一段突如其来的chā曲,心里就一沉。 “慕容荆棘,你不会得逞的,我一定会把yu泽找出来!” “那好吧,你找吧,找那个你自己兄弟的女人!还是你自己的女人?” 慕容荆棘和宋贤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宋贤的住处,就在几屋之隔,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忽然一愣,微笑着看向黑暗的窗外:宋贤,真的很傻,可是,慕容荆棘,你比宋贤还傻…… 被慕容荆棘软禁在这里,她明白宋贤一定急疯了:宋贤啊宋贤,你千万不要写信给胜南,千万不要…… 跟胜南一样,想的念的,从来就不是身边人,而是遥远的彼此…… 第八十章 散聚(1) 尉迟雪凤冠霞帔嫁入秦家的晚上,月在树梢,被枝条切成两个半圆。 yin儿倚在窗前:“这是个什么世道?明明是bi婚、是抢亲,却变成了名媒正娶!”沈延在桌旁:“有什么办法,咱们又不能参与,他们这些大户人家,一定要门当户对,哼,门当户对……”林胜南点点头:“像厉风行和金陵一样既门当户对,又两情相悦的,还是在少数。”yin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西江月左手中捧着一件小物体,右手里不知握了什么利器,yin儿好奇走过去,发现他在雕刻着什么,呆呆望着,只见一张缩微的山水画,其中景象高山流水,依稀可见,yin儿不由得赞道:“师兄眼睛真是利害!这么小的物品,可以雕出这么多图案来!” 沈延也凑近了看,啧啧称赞个不休。 山庭柳却在另一张桌上忙碌着:“我今天在街上买到这种竹纸,又软又滑,善于笔锋,适合写字,而且不易被虫蛀,价格也很高呢!”yin儿走上去mo了mo:“是还像个样。” 胜南看江西八怪中每人各怀神艺,赞道:“yin儿,你总是说,在江湖上师兄弟会抢夺掌门之位,但在江西八怪里面,似乎看不见一丝影子。” yin儿一惊,八怪齐齐被这问题吸引了思考,醉huāyin说道:“那是师父明智,教了我们八个人的八种技艺,只适合配合,不适合争锋。” 沈延点头:“要使师兄弟不争夺掌门之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设掌门之位。” yin儿若有所思:“其实用到某些帮派去,又未尝不可……” 胜南不觉一惊,满手冷汗:那么,怎样才能使兄弟两个缓和呢? 他知道,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因为天骄所说,秦川宇的表态,在“进退之间”。 次日,江西八怪那七位师兄有急事要出建康处理,yin儿送七位离开,一路欢歌笑语,等他们都走了,才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有胜南在侧,一边哭一边踢路旁林中之石粒,胜南轻声道:“好了,还会再见的啊,别难过了……”yin儿故作不屑地笑:“我哪里是为他们难过?只不过有点气而已……”“气什么?” yin儿一笑:“东西全是我偷来的,全被他们带走了!” 转身就往回路走,一瞬间的回眸,胜南心念一动,觉得似曾相识,竟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偷偷地出来立刻在心中散了,当时,也没有在意。 两人策马往城中行,忽地听到luàn马奔驰之声,yin儿皱起眉:“好像在打仗啊!”胜南也循声看去,果真见到一大批马队,中间似乎围着什么,停滞在道中央。 走近些,终于看见马队并未完全包围起来,和中间两匹马保持了很大距离,只不过,马队众人惧怕得很,人多势众却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说一句话的。 yin儿见当中两骑是一对美貌少女,均生得清纯可人,与自己年龄相仿,怒道:“居然又抢亲!不要命了!”说罢要上,却听那两个少女齐声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胜南悄声道:“是江湖中事,不是抢亲!” yin儿一愣,马队带头人大声道:“在下奉贺思远贺香主之命前来,让你们俩交出位置!” 林凤二人皆一惊:贺思远,这名字有些熟稔! “想的到美!”其中一个少女从马上跃下,马队立刻退后一些,少女似乎没有兵器,取下马鞭来:“我不信是贺思远派你们来,若你们强bi,那只管上!” 为首那汉子哼了声:“得罪!” 这少女惊人得很,cào起手中这马鞭,手里挥的全是精湛招式,另一个少女神sè里也不见丝毫担心,袖手旁观着,凤箫yin惊叹:“这小姑娘武功不错啊,不拘泥于兵器,手上有什么就拿什么打!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不去参加云雾山排名?” 两句话的功夫,这少女把对面那强壮大汉杀得无路可退,嘶一声汉子衣袖已经被割破,而割破之物,还是如此平凡的马鞭! 众人虽只见这两招,却心惊胆颤,溃不成军地往后急退。 未动手的女子冷冷说:“回去告诉你们贺香主,大小桥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马队散的散逃的逃,向四面八方去了。 动武少女朝伫立原地的凤箫yin嫣然一笑,走上前来:“多谢姑娘刚刚的夸奖。” yin儿一怔,想不到方才自己那么小声,都能被她听见,知道这大小桥来头不小,虽然平日里性格张扬惯了,却也知道不能被牵扯进这帮会之争,胡编了两个姓名,与大小桥寒暄几句,拱手作别了。 看她二人风尘仆仆地绝尘而去,yin儿轻声道:“不知这大小桥是淮南哪个帮会之中的?还有贺思远?” 胜南低声道:“他们帮会内部之争,咱们是外人,还是不动声sè的好。” yin儿一怔点头,笑道:“我突然间明白了,yu泽姑娘为何喜欢你,因为你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胜南一愣,蹙眉道:“我只希望,以后不要连累了她……” yin儿微笑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你行事都给人这种感觉,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安全感。” 胜南笑笑调侃着:“你就不是了,你是危险感啊……” 天sè有些暗了。 初秋的建康,已经开始微冷。天的sè调也是一样。 天边的霞散成绮,如缎,似练,漂浮于空中,像散不开的羽máo云锦,由远处的深红,转向近处的浅红、淡红、暗红,云层也有厚薄之分,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丝别sè,是界于绿蓝之间的一抹,夹杂在云霞里,和城东郊的这片大森林,同样暗淡地绿着,同样灰白地绿着,晚霞染红了天,染红了水,却始终吞噬不了绿,秋天的夕阳,余辉很长,拖沓着,似乎想带走一些荒凉,但留下的,却更荒凉。 只是建康城永远不会像天空这般宁静。远处依旧的斜日寒林点暮鸦,而洁无纤尘的天空下面,照样挤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瞧那阵式,同刚刚围攻大小桥的如出一辙,林凤两个策马上前走,往那人群中观望。 核心中央是个黑衫男子,手中武器为鞭,抽撤自如,轻轻松松地就将对手打得落huā流水,气势凌人,他身后的娇小女子,被他保护着挡在身后,微笑着似乎要必胜,而这少年男子虽然占了上风,脸sè却紧紧绷着,给人一种异常稳重之感,沉着冷峻,大有领袖之风。 yin儿围观的时候,不忘小声议论,先是一直称赞他武功,不知怎的,就论起他外貌来了:“这人长得好老啊,像个二大爷……”胜南本来紧张地旁观,听到这句,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实人家长得是成熟些,但也没有yin儿说得这么夸张啊……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瞪了yin儿一眼,人群之中有人大喊:“李香主,考虑好没有?交出还是不交!?” 那李香主“刷”一鞭两式,直袭人群,鞭及之处,无人不躲,躲不及者必伤,但李香主明显是留了余地,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教训了他们就立刻收回鞭来,转过身去温和道:“思远,没事吧?” 思远摇摇头,yin儿近处看见那思远姑娘,身形似是一个熟人,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胜南也轻轻拍她肩:“我们在建康是不是见过她?”凤箫yin点点头,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李香主大声道:“回去告诉白路,说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他似是很有威信,没有说完,那帮人纷纷四下逃窜,竟然还有些人面带着恭敬的神sè。 李香主走到惊诧万分的yin儿身前:“我哪里长得多老,只是比实际年龄大了点,姑娘不要luàn讲,更不能用‘大爷’来形容我!” yin儿一愕,面红耳赤。思远姑娘从后上来,拉了李香主一把:“李大哥,咱们走吧,不要节外生枝!” 李香主点头,没有向她算账,二人一同策马走了。 yin儿道:“又是两个会家子,这是什么帮会啊?四分五裂了已经!” “或许不是同一个帮会。”胜南一笑,“淮南帮会多而luàn。” “可是,江南十五大帮,都在司马黛蓝掌控之中,慕容山庄有慕容荆棘坐镇,都不可能luàn啊,而小秦淮,虽然刚刚死了首领,也不会这么分裂的……”yin儿若有所思。 林凤二人和李香主、思远背道而驰,赶了一小段路,历史就重演了第二次,郊外又一阵luàn马奔驰,打得不可开交,模糊间看见一个小女孩与一个光头小子夹在中间,凤箫yin气道:“这些人不要脸了,居然欺负小孩子!”立即飞身去打抱不平,yu剑一出,武林盟主的气势全然收不回去,那群等闲被她luàn了阵脚,边撤边怒道:“好啊,打不过手下就找帮手!真不愧是香主!” yin儿看他们逃光了,救下这一男一女,满心以为他们要酬谢自己一番,谁料刚刚转头,那光头小子就嚷道:“谁让你chā手了?!”似是不满至极,凤箫yin愠怒道:“你小子忘恩负义,本姑娘救了你,你连个谢字也不讲!” “不问发生什么事就管别人内事,算什么打抱不平!”那小子说完,一鞭抽过来,凤箫yin大惊,赶忙提剑相迎:“小máo驴,你敢恩将仇报!” 胜南尴尬不已,又拉不住她,当即抽出长刀来隔开二人,那小子转身就走,女孩赶紧拉住他:“南儿,不得无礼!”她满脸歉意,走到yin儿面前:“姑娘,真是对不住,小弟不懂事,还请见谅,南儿,快向这恩人姐姐道歉。”南儿一百个不愿意,女孩甚是尴尬,她和yin儿差不多年纪,而南儿很小,才岁大,她见了礼,轻声道:“在下白路,他是义弟江南,未请教两位姓名?” “白路?”胜南耳熟,“围攻李香主的白路?” 白路一惊:“君前哥怎样了?你们……怎么认得他?”胜南道:“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和一个姑娘正在被人围攻,不过已经平安无事了。” 白路舒了口气:“那就好。刚刚见到阁下用刀,莫非阁下是……” 胜南点点头:“在下林胜南,这位是新盟主。”姐弟两个均是一惊,江南哼了一声:“男的可以考虑,女的就不能入会了!” yin儿面带轻蔑:“口气好大,你那什么破烂帮会,请我去我都不去!“ 胜南赶紧扯了扯她,这时远方吹起什么声音,白路江南均转过脸去,应该是他们帮会的暗号了,白路果真匆忙道:“两位武艺,下次再领教了,再会!”说罢姐弟俩往回路去,胜南疑huo不已:“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帮会里当香主,而且奇怪的是,这帮会还想吸我们入会……” “大言不惭,分裂成这样子……”yin儿不知道,这句话自己不应该说,说了就后悔。 胜南笑笑看着她:“那个大小桥,还有李君前,应该也是这帮会里的,都被咱们碰上了,还算是有缘。” “不见得是有缘,或许是因为他们成天都在外面打杀。”忽地像一阵黑旋风刮过,凤箫yin、林胜南齐齐后退数步,yin儿手一松,马绳脱手,心爱之马瞬间不见,回过神来,尘土飞扬,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匹老马,胜南也在同时,发现自己眼前的马眨眼间已经换成一匹气喘吁吁、像日夜兼程赶路的旧马,再抬头的时候,那两骑已一并往东走了,yin儿哪里容得人家偷自己这神偷的东西,随即运起轻功去追那两匹马,胜南心下大疑:难道柳老前辈到了?可是他动作没有这么快,也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啊! 稍一迟疑,紧跟着弃了两匹马也追上去,老远就看见yin儿拦下了那两骑,喋喋不休地理论着什么,近了才听见yin儿道:“我还是那一句话!凭什么要借给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存心欺负后辈!” 眼前两个陌生中年男人,看似弟兄两个,都非常强壮,留了一下巴的胡子,其中一个不客气地说:“老子没功夫和你闲着,借就让路,没不借的道理!” yin儿大怒,胜南赶紧上前道:“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原以为他们会礼貌回答,谁料先前那个竟然怒气冲冲道:“你!你竟然连我们俩都不认识!” yin儿看他生气的模样滑稽,笑道:“区区一个淮南,你们便如此作威作福,叫什么,我倒想见识见识!” 那人道:“在下南龙!”旁边一个道:“在下南虎!”两个齐说:“人称龙虎二绝。” yin儿哦了声:“巧啊,我们也被人叫做龙虎二绝。” 南龙南虎面lu惊讶,似乎相信了,齐问:“请教了?” “我叫盛南龙,他叫管南虎,我们两个专门管教龙虎的。” 两人一愣,都哈哈大笑起来,胜南看他俩笑声力足,显然内力深厚,想起了什么:“两位……龙虎二绝……难道是小秦淮的龙虎二绝!?” 南虎微微一笑:“正是。” 南龙道:“那你们说,在淮南hun,需不需要认识我们?” yin儿冷冷道:“怕什么?他是短刀谷未来的总首领,对小秦淮才不屑一顾!” 胜南大惊,南龙南虎齐来看他:“原来是饮恨刀驾到了!?” yin儿道:“看在同道面子上,我就借给你们两个,不过听说龙虎二绝向来在平江活动,怎么有空到建康来?” 南龙道:“只因会中琐事变多,相信你们都知道了,总舵主身亡之事……有空再叙!告辞!”道别过后,龙虎二绝绝尘而去。 yin儿边走边笑,胜南道:“不就是个小秦淮么?给人家一点点好处就这么喜滋滋的?” yin儿笑道:“林胜南,将来你是短刀谷的人,现在前十名里面,独孤大侠在慕容山庄,厉风行和金陵自己已经建了什么南方义士团,杨宋贤和吴越两个早就是红袄寨的几当家了!叶文暄从政,洪瀚抒有祁连山,宋恒有宋家堡,我要争争气,捞个小秦淮首领当当!” “可是,怎么个捞法?” “所以现在我就要给小秦淮首领一些恩惠啊,只要是小秦淮的首领,我个个笑脸相迎。” 胜南笑道:“虚伪透了,或许你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到时候,南龙南虎推荐你,别人不赞同。” “怕谁?听说白翼好像很赞赏我,虽然他去世了,生前一定夸过我。” “说起来,小秦淮除了龙虎二绝之外,几乎没有特别有名的会家子,白总舵主一个人,实在很辛苦,他的过世,很不是时候。”胜南蹙眉。 “其实哪里不是这样?江湖不能只靠老前辈撑着台面,所以新老交接的时候,是江湖最关键的时候。”yin儿说。 第八十章 散聚(2) 天sè不好得很,凤箫yin忌雨,当然是看见房子就钻进去,城郊这间破庙出现得很及时,胜南和她两个躲在庙里好久,雨都没有开始下,又饿又冷,四境荒凉,天sè像草般枯黄。 再等了一会儿,还是狂风肆虐,天依旧不下雨,两个抱着侥幸心理,准备离开,忽然间yin儿耳朵一竖:“有人来!” 她内力惊人,胜南本来也不想躲闪其他避雨之人,无奈她本能地拉着他立刻飞身上梁,胜南不得已,做了回梁上君子,是时门已开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衣衫褴褛地进得屋来,随后跟着五六个持刀者,开头一句话:“言路中,你跑不了了,李香主说了,言路中不交香主之位,就必须杀了!” 胜南yin儿面面相觑:“这到底什么帮会啊,太巧合了吧!?” 等这言路中杀退了所有持刀者,歇了一会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破庙门又被打开,言路中看见是谁,不假思索,立即往草堆中躲,yin儿一惊,原来进来的两个是大小桥。 只听大桥道:“江南绝不会来杀我们!唉!不知我们的手下又去杀谁了!”小桥哼了一声:“这样的香主,不当也罢!” 言路中从稻草中钻出来,大小桥均是一惊:“你偷听我们!” 言路中怒道:“谁敢偷听你们说话!我被你们的手下bi出了建康好几次,回来就赶我!你们怎么约束的手下?!” “言香主的手下不也来追杀过我们?!”庙外又走进两个,正是白路和江南。 yin儿轻声哼:“好巧,是一家子,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胜南嗯了声:“这帮会,裂痕不小……” 大小桥气极:“江南,你别血口喷人,是你们来追杀我们好不好,竟然反咬一口!” “谁要追杀你们!”江南气盛,“我和姐姐这些日子好过吗!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个地要打起来!”争吵着又有声响过来,五人一并躲在草堆后面。 进来一个身袭紫衣的女子,一身贵气,为她在前开路、在后殿后的十几个宋兵,一字排开。 yin儿仔细看去:“是那个思远姑娘!” 胜南恍然:“不错,她是官府中人,贺府的小姐,川宇成亲的时候,咱们在路上远远见过。” yin儿大悟:“难怪了,对啊,说她是风liu才女的,怎地来参加帮会了?” 贺思远道:“没事的话,劳烦各位告诉我爹,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亲兵道:“小姐,老爷说了,少同那些草莽贼寇打交道!” 贺思远狠狠道:“你们走是不走?” 见她发怒,亲兵们不敢多话,赶紧撤走,女子坐着,依稀是等人,果不其然,亲兵走后,进来一个男子,正是被yin儿称作“二大爷”的李君前,他刚刚走到贺思远身边,突然道:“谁躲在这里?!” 所有藏着的都惊慌失措,胜南拉住yin儿,示意她别动。 “躲在这里的还真不少,出来吧!”李君前冷道。下面那群尽数出来,贺思远见到他们,怒道:“你们躲在这里作甚?大家都是香主,见面需要躲么!” “都是香主?见面不躲怕就牺牲了!”言路中气道。 “你进来之前,我们见到的可是官兵!”大桥讽道。 贺思远一怔:“你是说我出卖大家?” “我可没说!”大桥一愣,“你清者自清算了!” 贺思远气得几乎掉泪:“我从前又不是没有带过他们出来,一次差错都没有!” 君前看局面僵滞,厉声道:“这些天大家很不像话,难道说师父死了,咱们就四分五裂、一盘散沙,还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众人无语,白路眼圈一红,大声哭起来,君前将她揽在怀中:“路儿,要哭就好好哭一场,师父的仇还没有报,咱们不该自暴自弃,在掉了眼泪之后,必须团结,然后才能去杀仇人!” 白路泣道:“君前哥……爹不在了……爹不在了……” 看她哭,江南也忍不住哭,大小桥齐道:“对不起……”言路中见气氛沉重,小声地说话,不敢破坏这安静:“咱们,是不该自暴自弃……” 贺思远掩面,嗓子有些沙哑:“下次我会小心。” “大家放心,最近有人故意在会中四处造谣、兴风作làng,我们身为香主,有义务重振帮会!”胜南听这李君前发话,能够立即稳定局面,领导能力自是不在话下,略微有些心定:这帮会要不就一盘散沙,要不就会在他李君前的带领下出现转机…… 正在自己钦佩时刻,yin儿在耳边小声说:“你有没有看出来啊,二大爷和那白路姑娘敢情是一对啊,情意绵绵的……”胜南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这话一时没有扶稳,狠狠从梁上摔了下去,yin儿赶紧随之而落,胜南幸好身负武功,却忍不住笑责道:“下次不要尽讲这些无聊的话……” 那几人大惊,纷纷拿出兵器来,yin儿也立刻出剑自卫,大小桥站的最近,齐道:“是你?”白路、江南、李君前、贺思远均与他们刚刚见面,熟的很:“你们为何跟着我们?” 言路中怒道:“哦,原来是金廷jiān细!” “你才金廷jiān细,我是凤箫yin,他是林胜南!” 李君前一怔:“林胜南,第六名的林胜南?!” yin儿喜道:“对啊,还有我……” 李君前存心报复她:“对不起,我不认识凤箫yin。”走到胜南身前去,向言路中介绍说:“言大哥,师父常同我们提起林少侠,说他年纪轻轻,刀法超群,是短刀谷未来首领的不二之选。” “不敢当。”胜南谦道。 众人化敌为友,放下兵器,yin儿笑着走到江南面前:“小子,你可以啊,还说要考虑吸纳我们入会,你们什么小帮派啊,报上门来听听!” 江南又要一鞭过来,贺思远提剑挡下:“南儿,别胡闹,李大哥,现下唐鑫、南龙、南虎都没来,咱们怎么办?” 听见南龙南虎,yin儿啊了一声,脸sè苍白,脚一滑,差点倒下:“你……你们是小……小秦淮……” 江南哼了一声:“怎样?吓住你了吧?” yin儿不再嘴硬,小声道:“我死了……小秦淮这辈子我都别想加入……” 李君前道:“他们没来定是有他事在身,咱们先各回堂主稳定局面,找出那些放出谣言之人,然后最好是聚合一次,再作定夺,我是不会容许小秦淮散的!” 众香主纷纷握手言和:“好,谁也不容许小秦淮散!”  秋末,建康城外下了场冷雨。 李君前和胜南正在驿站中,谈论着小秦淮一月以来的动向,胜南听到窗外风起,兴致上来,邀他一同散心,李君前似也赞赏雨中漫步的情调,欣然愿往,同一路人,话最投机,走到乡间小道上淋雨,胜南本是心情轻松,忽见桥边梅树,一阵感伤涌上心头:“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惟有香如故。”无意间想起蓝yu泽,她就好像那种梅huā,静谧中开放,吸引了无穷无尽的眼光,忆起她来,自然更增感慨。 李君前道:“陆游笔下之梅,与旁人就是不同,这首词师父很是喜欢,他说,当年陆游作词时,处境同他一样,饱经忧患不能得志,总舵主不想与官场之人同流合污,一气之下才到淮南来建了小秦淮。” 胜南道:“小秦淮之名得于秦淮河,为何总部设在平江?”君前苦涩一笑:“形势需要,姑苏比建康容易发展。师父也在培养我们这一代的新香主,准备带我们干一番大事业,唉,谁知他刚到建康来,就中毒身亡。林少侠,江湖人士看得真切,现今小秦淮形势严峻,新老交接,风bo不断,虽然香主们都没有什么隔阂在,但是手下们却兴风作làng,一个不服一个,再扩大,只怕淮南局面无法控制。” “既然香主们没有隔阂,那是最好不过,只要抓住luàn的根源,什么都可以平息。”胜南笑着说,“而且,盟主是chā手定了,江湖好像是归她管的。” 李君前笑着点点头:“我早听说过这位盟主办事奇特,也想见识见识。” 清早,yin儿在驿站里收到一封来自泉州的信函,一拍脑袋,才忆起金陵生辰已至,暗自惭愧,金陵在信中提及婚后生活,也问yin儿重游之期,yin儿看完信,工整叠起,小声同胜南道:“陵儿算好了日期,生辰这天寄来,她还一直记挂着我们,唉,我真不是个朋友。”胜南一笑,将信接过来看了,白路帮着他们布置了早餐:“金陵?是不是南方义士团的首领?” yin儿点头:“是啊,那小丫头心思缜密,会是厉风行的贤内助啊……你们先吃吧,我要出去转转,我要忏悔,自己没写信给陵儿。”说罢就往外走,白路递粥给胜南、思远和君前三个,再看她,已经没了踪影:“昨夜和她同宿,觉得凤姐姐特别容易相处。” 胜南替她收起信,见贺思远笑着点头,心下一喜:“那么小秦淮有没有招纳她的打算?”白路一愣,皱起眉:“现今小秦淮都群龙无首,哪儿考虑到这些。如果有盟主帮忙倒好了。” 李君前玩笑道:“我可有点不习惯,她一见面就叫我二大爷,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叫我二大爷!”贺思远扑哧一笑:“那你得放开一些,公si分明的好。” 胜南察觉出三人均有同意的意思,不免替她感到欣慰。 yin儿走了不多远,看见江南正拿了把大笤帚在扫落叶,叶黄而陨,扫了一大片,又落了更多,江南手持着比他个头还大的扫帚,边扫边啜泣,yin儿恻隐心起,忘了一鞭之仇,上前递手巾给他,江南见是她,避过去不理,yin儿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小声问:“怎么?哭得这么脏,都不敢接我手巾?”江南转过头来,见她一脸坏笑,哼了声夺过手巾拭了泪,yin儿询问道:“你多大了?”江南还她手巾,又去扫地:“九岁。”yin儿一愣,跟着他走上前:“听白路说,你四年前就加入了小秦淮啊!好厉害!” 江南忽地停住,依靠在扫帚上抽泣:“我小时候,家里穷,朝廷要粮,我家没有,爹娘被坏官差害死了,我沦落成小叫huā,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就睡路边,冬天,很冷,饿得慌了,就用刀去威胁路人,有一次碰见师父,师父救了我,他告诉我,做乞丐可以,但也要有骨气,要学着堂堂正正做人。师父带我学武,师父就是我爹……师父却被jiān人害死了……” yin儿低了身子在他身边,渐渐感觉他瘦弱的身体中似乎有无穷的力量散发出来,忽然想起纪景,轻声道:“江南,一定要替你师父报仇,但是在报仇之前,要查清楚仇人是谁!” 江南语气中包含愤怒:“只要查出有仇,我就要将那仇人碎尸万段!” yin儿心中突然一凉:胡nongyu……为何师父临死都不准我报仇! 第八十一章 不解之缘 中午与小秦淮诸位香主作别,他们要去建康城中处理内事,寻找失散香主,yin儿得知小秦淮有意请自己入会,高兴至极,半日之内看完了那本《东坡全集》,胜南似乎又去了红袄寨的分舵中议事了,自己闲着实在无聊,也四处闲逛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脚步还是停在了秦府外面—— 还记得一个月前和秦川宇的巧遇,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一眼就给自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一眼就告诉自己,他好像是一个忧郁得可以把他自己毁灭的男人…… 心底再次出现一个声音:师父,到底我该爱过去那个林阡,还是爱现在这一个?哥哥和第一美女爱着,弟弟娶了妻子,可是那尉迟雪对他有没有爱?要不,去试一试她?  秦府。 尉迟雪对镜梳妆,她扎了髻,成熟的脸上更显妩媚明yàn,扶风在旁看着,主仆二人脸上都是一脸忧虑。 门外风起,窗户不住地响动,尉迟雪小声道:“扶风,你冷吧?深秋了,加件衣服吧……”扶风摇头:“小姐,秦川宇……好久都没有来看你……” 尉迟雪叹了口气:“他那么忙碌,算了……而且最近,老爷好像要纳妾,少爷应该会打理些事情吧。” 扶风噘起嘴:“那种老sè鬼,还纳妾,秦川宇该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尉迟雪苦笑:“男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秦老爷对夫人很不错啊。少爷虽然姓林,他却视如己出。”她忽地哆嗦起来,扶风见她冷,马上去关窗,忽然一道紫影穿过窗子,扶风以为自己眼huā,愣了愣把窗关上,这才发现屋里果真多了一个人。 扶风一怔,赶紧来护住小姐:“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这紫衣女子,闪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máo,粉嫩的脸蛋,自信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不错,正是误打误撞闯进尉迟府后院的凤箫yin。 “我知道,姑娘心里有着傅千秋。” 她开门见山,主仆两个都大惊失sè,扶风面lu喜sè,而尉迟雪则喜悲掺半:“姑娘是?” “在下是闯dàng江湖的女……女贼一个,人送外号凤箫yin。” 尉迟雪紧张不已:“凤姑娘,千秋最近可好吗?” 凤箫yin一笑:“我只想和尉迟姑娘说一句,若是真的喜欢谁,就该大胆主动些,像那《志诚张主管》的女主角小夫人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尉迟姑娘知书达理是远近皆知,可是一念之差或许会害自己一辈子,很多事,自己该去争取,而不是坐在这里。” 扶风叹了口气:“小姐哪里可能有你们江湖女子这般自由,也许一辈子,都要被礼教束缚住了……” 尉迟雪轻声道:“姑娘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要怂恿我去找千秋?” 凤箫yin一笑:“数日前我与师兄误闯贵府,幸而得到尉迟姑娘相助,其实今天是来言谢的,也想劝尉迟姑娘不要再这样软弱,屈从于别人。”她起身来,开门走了,来匆匆,去也匆匆。 尉迟雪瘫坐椅子上,扶风跪在她身边:“小姐,和秦少爷说吧……” 尉迟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 一道残阳铺水中。 秦川宇站在河岸边,看见自己身旁忽然出现凤箫yin的影子,微微一愣,觉得很协调,水却泛着血红的颜sè,bo心dàng漾,四面萧条。 他边泛起一丝笑意:“你再不还书,我就要通缉你了。” yin儿一怔,赶紧mo出那本东坡全集,脑子里一片空白交给他:“还你。” 秦川宇接过书来:“东坡的词你最欣赏哪一首?” yin儿未有离意:“自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川宇一笑:“这首词确实是豪放之典型。” “làng淘尽,千古风liu人物。历史就是这么苍凉,人处一世,创出再怎样辉煌的功绩,终究随风而逝。” “时间可以黯淡一个人,但无法消灭他的名声,làng淘沙,沉淀下来的是最精细的沙子。”川宇轻声驳她。 yin儿看了他一眼,蹙眉,也许,越精细的沙子越沉默。 秦川宇道:“luàn石穿空,惊涛拍岸,两句也是磅礴大气。”yin儿道:“‘穿’字的确有石破天惊之势,但我觉得,‘拍’字不及‘裂’字。” 川宇一怔:“涛再大,也难以裂岸。” 不知怎地,yin儿觉得他话中另有深意,只听他续道:“当年我练习饮恨刀的时候,想象手里的刀,可以有那裂岸的气势,却始终是徒劳。” yin儿心下一阵凄凉:“对不起。” 她站在秦川宇身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初不应该把刀给胜南,还应该给他。可是站在胜南身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逆转心里的念头呢?一双刀,为何有两个人来承担? 可是,现在,明明没有矛盾,她却依旧难受。 天sè渐暗,清角吹寒,cháo打河岸,旧月翻墙…… 川宇转过头来,暮sè中,他的脸占据了自己的视线和心头:“你长得很像我未婚妻子,你知道么,林念昔,她从前是我的未婚妻子,可惜你是纪景先生的徒弟,你不是她,她身上有木芙蓉huā的味道……可是现在,她不是我的。” 暮sè里他轻悠的话语,令她时刻都揪紧了心,有一种想哭想自杀的冲动,失去了一切的他,没有憎恨,没有遗憾,没有后悔,却令她心痛。 以至于次日早晨醒来的时候,拨起凌luàn的头发,还在想他。 yin儿望着有褶皱的被子,心情很沉重,她mi上了他么?那俊伟的仪表,勃发的英气,还是他的孤独和痛苦? 只有继续睡,头发越睡越luàn,脑袋越睡越胀,突然就传来一阵敲门声,yin儿心烦意luàn,戴着她几乎快要爆炸的头发去开门,她和来人均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一跳,来人是沈延,但乔装成了很蹩脚的商人模样,两人愣在门口,指着对方大笑不止。 “小师兄,昨天才走,今天又回了!”yin儿心里其实高兴得很。 沈延拖她下楼吃午饭:“我放心不下你,做事máo手máo脚。”沈延一边说,一边给她夹了块jirou,yin儿则夹了块ji屁股给他:“小师兄真好。” “你就这样回报我!”沈延气得夹出来,yin儿笑道:“我做事一向máo手máo脚,记不得哪个师兄喜欢吃ji屁股了。”沈延大怒:“记住,ji头永远是我的!”“不行不行,我也要!”师兄妹二人争夺起来,胜南微笑看着这两个顽童打架。 忽地远处阁楼上传来一阵箫声。 胜南、沈延、yin儿三人都如听仙乐往远处望去。 看不清楚。 远处高耸的楼阁,成了众人心中向往之处。路人都有止步:“建康城何时来了位吹xiao高手?” 沈延哦了一声:“我知道那是谁了!” “谁?” 沈延道:“文暄师兄的妹子叶文昭,当今世上,有谁吹xiao如她?据说前些日子为了叶文暄,她同父母吵了一架,被软禁到了建康。” yin儿摇头:“叶家人真是奇怪,兄弟异爨,父子决裂,现在女儿也这样,家庭教育不行啊……”胜南一笑:“还不是为了主战和主和,叶适主战,叶连主和,自然不和,叶文昭叶文暄都主战,自然和父亲决裂。据说朝廷要嫁一位郡主给叶文暄,似乎更倾向于战?” “那肯定是谣传。”yin儿道,“叶家是富贾没错,可是与皇室联姻不大可能啊!叶适一直都被贬来贬去,沉沉浮浮,几个月前还被贬谪了,叶连自然而然要有牵连,这个时候,朝廷嫁什么郡主去?” “也不能想得太单纯,叶家对朝廷有价值。”沈延道。 第八十二章 内事 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是日凤箫yin在街上走着,老远就看见李君前,追过去打招呼,驻足在一家“明镜酒馆”外,yin儿奇道:“这是你的地方?” 君前微笑点点头:“你小声些,别让据点暴lu了。” “可是,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这不是太别扭了吗?只有县太爷才老提‘明镜’,你叫来作甚?还不准别人叫你大爷,自己却有这个心。”yin儿笑道。 君前佯装愤怒:“我最讨厌人家说我老,大爷已经够了,还二大爷,像什么样,以后不准叫我大爷,不然不准你入会。” yin儿一吐舌头,店小二出门来:“李大爷,您可来了!” yin儿窃窃偷笑,李君前面子上挂不住,郁闷地瞪了那人一眼:“你新来的?这么不懂事!”说罢撇开他往里走。yin儿跟进里屋,君前道:“这间酒馆两个制酒的师父,一个叫涂步,一个叫言微。这是言微的屋子,涂步的在那边。” yin儿轻声道:“这两人……” 君前低下头去:“要扶稳小秦淮在建康立足,其实很简单,只要稳住他两个就好。” yin儿听出音来,却不便相问。 建康的夜市是著名的黑市,天黑物黑人黑价黑,yin儿不听沈延的劝告,硬要去看看,结果吃苦吃亏,身上的钱等于被洗劫了出来,途中经过那“明镜酒馆”,yin儿下意识地就走进去歇脚,店小二兴冲冲迎过来:“客官?喝酒啊!” “喝什么酒?”几乎在同时,两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掀帘问,但又随即向对方瞟了一眼,回各自屋里去了。 yin儿冷道:“好大的矛盾,我想喝你们两个一起制的酒!” 屋里传来同样答复:“没这酒!” yin儿冷笑:“那你们生意别做了,小秦淮也没法干下去了……” 涂步、言微又同时冲出来:“阁下哪位?”他们碰及对方,赶紧闪让开,一齐盯着yin儿,yin儿哦了声:“我啊,是小秦淮最新的一个香主啊!” 言微抽出一本书来翻了翻,估计是名册:“白路、贺思远,咱们都认识,你是哪里的黄máo丫头,敢冒充!定是金国的jiān细!” 涂步哼了一声:“你怎知人家是jiān细,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yin儿一怔,见他竟然宁可帮助自己一陌生人说话,几乎语塞:若我真是金国jiān细,那你们小秦淮完了!不禁苦笑摇摇头。  早晨看见李君前在明镜酒馆后院练鞭,yin儿在屋顶上观赏了半天,看他练习的时候都有如此绝艺,不参加云雾山比武正是可惜了,一边拊掌一边赞道:“二大爷,你怎么不去夺抚今鞭?你的功夫完全可以去驾驭金鞭啦!” 李君前停了鞭子:“我可不想牵扯进江山刀剑缘里面去,杨妙真的失踪就是个典型例子。” yin儿一脸坏笑跳下来:“你承认你是二大爷了!” 李君前大怒,抽鞭袭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抽剑而出,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切磋了几招,李君前看出她武功与自己差不离,笑着让开几步:“武器倒是很不错,叫什么剑?” yin儿惊诧着看着他:“这剑没有名字……二大爷,你的武功可以进前十啊,怎么不去云雾山?” 淮南果真是人杰地灵! 李君前一笑:“我已经是小秦淮中人,不需要去追逐那些虚名。” 提及小秦淮,yin儿才想起正事:“你那两个手下究竟所为何事?” 李君前一愣:“盟主,这好歹是内事,你不chā手比较好。” yin儿道:“我是不想chā手,可是再不解决漏洞会越来越大,昨晚上……” 李君前听她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蹙眉不语,yin儿道:“你调查了这么久,不就是发现矛盾根源在他们两个吗?可是怎么不慌不忙,任他们胡来?” 李君前一笑:“怎么可能任他们胡来,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理的方法而已。事情是这样的,小的可怜。有一次师父召集咱们去梅huā山有任务,涂步没找到自己的鞋,几乎光着脚从这边跑到了梅huā山去,半路和一个老乡找了双鞋,又不合脚,迟到了一个时辰,为了他一个,师父耽误了许多时间,当时不知原委,师父批评他不尊重别人,làng费时间,涂步自尊心很强,发誓一定要找到偷鞋的人不可,结果,在言微的g下发现了,拿鞋质问言微去,言微却拒不承认,还说是他栽赃嫁祸,涂步怒不可遏,将他的鞋立刻撕破了,言微当然不甘示弱,寒冬腊月,两人一个都没鞋穿……师父送鞋给他们,过不了多久又被对方撕了……” yin儿瞪大了眼睛:“怎么男人家气度这么小,后来呢?” “事情闹大了,师父让我来调解,可是却发生了师父中毒身亡这么大的事情,我一时失职,忘记了这事,但最近才发现,他们俩的矛盾很可能是根源,因为除此之外小秦淮没有任何特别大而且持久的矛盾,这矛盾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扩散起来,就不得了了,你也看见了,很多手下不懂事,bi迫其他帮主交出位置来……” yin儿点头,听君前续道:“要把这些矛盾扫光其实不难,只要香主们好好约束手下便可,就是涂步言微麻烦了些,他们二人犟的厉害。” yin儿一笑:“其实你知道是谁偷了鞋不是?” 君前一愣,微笑:“是啊,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好方法,只有等下去。你要知道,小麻烦或许会引起大危机,但也许会自动消亡,没有任何影响。” yin儿佩服地看着他,心念一动:我怎么好像在跟一个总舵主说话呢?李君前真的给自己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哥感觉,比洪瀚抒还要适合当领袖,听了他的计划,yin儿长吁一口气,好像都不必再担心了。 夜里,听着叶文昭的箫声入睡。 不知怎地,觉得她箫声里暗含的情感像叶文暄,像厉风行,也像凤箫yin自己。 第八十三章 痴心遇冷风 放心不下建康的不止沈延,还有满江红。这不,才阔别几日,这位师兄也返回来看望他们,只不过,满江红心里面想的什么,沈延yin儿不用想都猜的到,他对韩莺的担心挂念全部在脸上写着,蓝sè布包经常攥在手上,即使是散步的时候都要带在身上。 可是,yin儿沈延都看不下去他的痴心,从心底里咒骂着韩莺这个女人,她贪财,从来不在意满江红的真心。 满江红却要投其所好,傻傻地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和气力换她哪怕一瞥、一睥睨。 yin儿担心地看着自己憨厚老实的师兄,尽管同样身处建康,韩莺干的事情却跟满江红一点都没有关联——为了她认为存在的《兰亭集序》,她不止一次地写诗文去讨好秦川宇,甚至出卖sè相去勾引……这一切虽是道听途说,估计也是不离十了,这些yin儿和沈延都牢牢瞒着他,只是在背后偶尔感慨一句:“希望韩莺以后不要再做伤害师兄的事情……不然,我饶不了她……” 可是,沈延说这句话的第二日,就无奈这世上,为何有这么多不公在—— 那日中午,兴高采烈地,yin儿、胜南、沈延、满江红四人在秦府附近的一条“潇湘道”上散步,捂住耳朵都能听见隔街一阵吹打奏乐声,极度欢庆,应该是一桩喜事,他们心情都畅快得很,想从人群边缘绕过去,可是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瞧,那乐声和人群绕的地方竟然是秦府! yin儿吃惊不已:“尉迟雪才嫁过去几日,他这么快又娶妾了?” 胜南也一惊驻足:“或许不是川宇,或许是他弟弟呢?” 沈延yin儿使劲地往前望,无奈场面实在壮观,只得被前人撞回去,满江红个头高些,跳起来看也才勉强看见,傻傻笑着:“你们都猜错啦!不是秦川宇,也不是他弟弟,是他爹啊!” “不是吧?他爹?秦向朝?”沈延诧异不已,“他多大了?” “秦大人已经六十一啦,这位姑娘是他第六房妾shi。”一老妪答他,“不过虽然秦大人好sè,对妻妾都不错,尤其对他的原配夫人啊,儿子不是自己的还那么疼爱。” 凤箫yin一笑,转过头来看胜南:“你弟弟其实还是很幸福……” 沈延却一把扯住她衣袖,转过来恐惧地拽住胜南和满江红的手:“那个新娘,新娘是……” 满江红不由得一震,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个身影,韩莺,他为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是她的眼里真的就没有过他身影! 安慰过自己:没有关系,那自己就远远看着她,默记她身影好了——可是为什么,竟然会在她出嫁时候,做一个最平庸的旁观者,目睹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发生?! 上次的婚礼他们当然无所谓看不看,可是这一次,满江红不自觉地就跟着达官贵族们往秦府中闯了过去,他面sè苍白,毫无意识地往前挤,理所当然要被shi卫拦住,越拦堵,他越拼了性命要往前冲。yin儿和沈延被他脸上的凶狠之sè吓怕了,赶紧纵身上前,一左一右拉着他:“师兄!别莽撞!” 沈延轻声俯在他耳上:“师兄,找她算账,不必硬碰硬,咱们从偏门进去,找她好好理论!” yin儿气急败坏:“师兄,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得!” 沈延即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ji他,胜南上前来,拍拍满江红的肩:“咱们支持你,进去找她说清楚!” hun进那人群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最当中的两个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秦向朝,紧挨着年轻貌美的韩莺。 很不协调,那又怎么样,或许人家正兴趣相投呢?yin儿轻蔑看着。 沈延叹了口气:“她为了秦家的宝贝,不惜出卖自己的青和灵魂吗?” 胜南看着站在远处的秦川宇,他似乎不屑一顾,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眼光若有若无地接触到自己,却没有停留,他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后,那女子年纪和自己的娘亲差不多大的岁数,容貌还很出众,却不雍容,而有江湖气……胜南突然一震,是啊,那不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yu紫烟?! 他杵在原处,呆呆地盯着yu紫烟看,脚步没有移动过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继续看着自己的母亲,人群在自己身旁不停地换,不停地交替流动,不停地重叠,黑sè起落的空隙里,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这淡淡的影子,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种权力看自己的母亲,闯dàng江湖这许多年,从未如此怯懦过! 是啊,有什么不可,那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十八年没有见过,即使没有养育之恩,即使没有情。 不对啊,川宇呢,会不会介怀……原来是你……是你抢走了他在江湖上的一切,你该以什么理由去面对你母亲? 凤箫yin回过头来,循着他目光看见秦川宇,一怔不解道:“你怎么了?” 胜南回过神来,微笑着若无其事,yin儿担忧地回头看着满江红,他此刻情绪很平静,但沈延还是担心地拖着他手臂,生怕他闹事。 他三人一直看着满江红,在一拜天地的时候看着他,在二拜高堂的时候看着他,夫妻交拜的时候,也实在不知道,到底该拦着他,还是该跟他一齐砸了秦府! 就在这时,满江红猛地冲上前去,沈延yin儿根本没有走神,却拉不住他!yin儿大惊失sè,知道他失了分寸,可能会引起祸luàn,急道:“师兄,别胡来!” “师兄!”沈延追上去继续使劲地拉他,“不要胡来啊!说归说,别动手!” 满江红哪里听得清他们说什么,眼睛里只有她一个,走着走着,就爆发了,可是却又平添一丝悲凉,他到底是给她安排一出闹剧呢,还是给她一个chā曲…… 也许,爱她,就任她自己选择幸福的方向,如果成功了就祝福,如果失败了,再等她回来…… 韩莺看到满江红怒气冲冲地闯过来,面sè惨白地松开秦向朝的手,一手冷汗,她是知道他的冲动的,可是她却狠狠盯着他,语气冷淡地扔了一句:“怎么,来祝我新婚愉快么?” 他的怒火和悲愤,终究被冷风穿越,那一刹那,心里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不知被什么支配着,没有拔剑,没有提刀,只从腰间抽出那蓝sè布包:“祝你愉快,这布包里面,有你让我想的办法,我来,来演示给你看看。” 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他忙不迭地找酒杯,把液体固体全都浸进去,众人围观得纷纷拍手叫好,好事者欢呼起哄,观众看着乐,他也开始笑了,yin儿流着泪要拦他,沈延挡住她,轻声道:“师兄准备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给她看看,你别去搅局,别……得罪了师兄……” yin儿流着泪点头,林胜南叹了口气,了解满江红在这个时刻,既痛苦,又最幸福。 只是,实现愿望的同时,断绝了后路。 沈延回头,想好好骂韩莺一句,攥紧了拳头,想好好揍这个眼里只有钱财的女人,可是又渐渐松开,揍她一顿又如何…… 韩莺却似乎有些动容,没有笑意,只是一愣,她也料不到满江红会这么做,看他忙得不亦乐乎,轻声道:“谢谢你,大师兄。” 满江红忽然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泪水就夺眶而出,他一边抹眼,一边去拉秦向朝的手:“秦老爷,我小师妹喜欢的东西,你有的是,你要多给些给她,我在这里多谢你了!恭喜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他说完就走,韩莺似乎想拉住他,没有拉得住,惊呆地看着满江红远走,似乎是有些触动和感伤。 沈延和yin儿赶忙跟着满江红一起往秦府外走,胜南移开脚步的瞬间,出于本能地往yu紫烟那边再看了一眼,恰好她的眼第一次定在他身上,那么巧,四目相对的时候,或许是母子之间那种天生的感应,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轻启,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情要问,奈何相隔太远,他们始终看不透对方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胜南边往门外走,边看着她,却距离越来越远,感应越来越浅,yu紫烟脸上却一直从容和安静,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微微一笑,转头看川宇:“川宇,那个少年长得和你到有几分相似。” yu紫烟实在想不到,在十八年后的秋,会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路人。 川宇怔在那里,轻声道:“娘,他就是你要找的大儿子,现在的林阡啊……” yu紫烟颤抖着转过脸来,仿佛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你,你说什么!?” 第八十四章 亲.义.情 傍晚,人间再次陷入沉静的时候。 yu紫烟走到院子里,秦川宇的身后,想多问一些林胜南的事情,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了解他到底明白多少自己的兄弟,站在他身旁良久,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川宇,这半个时辰,一直都没有转身,他从小到大一直的癖好,就是在院子里放火烧物,在浓烟里放逐一切的痛苦和孤独。 火越烧越大,越烧越烈,她闻不习惯那烟味,被呛出了眼泪:“你别烧了!川宇!” 川宇转过脸来,yu紫烟小声道:“这个习惯不好……” 她如果知道胜南也酷爱烟火,她会不会觉得命运实在是nong人?川宇和胜南最大的相似之处,不在容貌,而在——火。 川宇微笑着说:“娘你放心,真正会玩火的人,才不会。” yu紫烟叹了口气:“可是会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实在记不清胜南的模样了,只能从川宇的轮廓里去回想去刻骨铭心。 川宇的话,却尖锐而讽刺:“谁是无辜?当年,是谁bi迫谁弃文从武?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我也在这个角落,这个时间,玩火。你也是相同的话,相同的愿望,为了林阡,一切都是为了他。” yu紫烟紧张渐渐演变成诧异,印象之中,川宇从来没有如此得愤怒,他习惯了凡事漠不关心,可是也有忘了分寸的时候吗! 为了饮恨刀? 秦川宇看了她一眼,疲惫地说:“对不起娘,我累了。” yu紫烟怔在原地,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阡陌之伤,她以为会避免的,可是没有,又开始反复……  凤箫yin留在建康,一方面是为了林阡,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将来要进去的帮会,后者关乎自己一生的功名。对于凤箫yin此人,功名好似比情爱更加重要,只要李君前一有招呼相邀,yin儿二话不说,立刻出手帮忙,义薄云天,还拉着沈延和胜南一同去那明镜酒馆帮忙调解,功夫做够了,可惜,涂步言微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 这日,yin儿又一次自告奋勇,潜入涂步言微的屋子里找线索,胜南君前把风,郁闷地看着yin儿和沈延到处“查看”,不像找线索,倒像小偷踩点,半晌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君前笑道:“盟主,算了,你能在他屋子里找到什么好的调解方法?” yin儿左顾右看了许久,突然掀起g褥往g下一钻,沈延笑着过来:“怎么,有宝藏?” yin儿在g下探索了许久,终于蓬头垢面地lu出个脑袋来:“涂步的g底下,有个老鼠洞啊!你们看,这么大的一只!” 胜南看她手里还握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动物还在动弹挣扎,哈哈大笑道:“这次真叫狗拿耗子了!” 李君前momo后脑勺:“盟主,你,你……” 凤箫yin笑道:“里面还有一窝呢!” “这么多老鼠!”沈延也钻进去看了一番,“有的比猫还大啊!” 胜南看了yin儿一眼:“或许,已经有了好方法。” “什么方法?”沈延一愣。 胜南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鞋定然是言微偷的,可是越理亏的越难放下架子道歉,只有寄希望于涂步先道歉,他先道歉,言微自然惭愧。” 君前会意一笑:“林少侠说得很对。” “那涂步怎么道歉?他没错,总要有个理由说服他道歉!”yin儿愣住。 “你手上那个不就是理由?”胜南笑道。 yin儿杵在那里:“你该不会骗涂步说,是耗子把他的鞋拖到了言微房里,这,这,虽然有点可能性,可是未免太勉强了啊……” 君前一笑:“那咱们试试看,耗子会不会拖鞋。” 沈延一拍脑袋:“哦,在涂步的面前搞个鬼,让他相信,那我们的计划就够了!解决小矛盾,当然用小方法了,胜南,李香主,你们行啊!”  走到另一处小秦淮的据点,也在暗处,平静而偏僻。 白路忙着帮父亲整理遗物,从内室出来,江南正在拼了性命、红着眼睛练习鞭法,君前刚从门外进来,一把夺过江南的鞭子:“你干什么南儿?!” 江南抬起头,仇恨地盯着他:“还我!” 君前怒道:“你这么拼命作甚!不要被仇恨侵蚀了!” 江南哼了一声:“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报仇!报仇!”他额上青筋暴起,李君前大吼一声:“你报仇!你怎么报?你报的了吗?!你只会像个没头苍蝇luàn撞,师父怎么死的?谁是凶手?你知道么?你报不了仇,只会自己找罪受!” 白路护住江南:“哥,南儿还是小孩子,你别骂他,要骂,就骂我好了!” 李君前扔开鞭子,低下身来按住江南的双肩:“你要相信,这世上是有天理的,我们既然要报仇,就必须记着报仇之前,小秦淮先得撑下去!”  秦淮河畔,柳枝轻wěn水面,偶尔几只白鹭停过。 看见yin儿沉思,林胜南走上前去:“怎么啦?大小姐?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yin儿低下头去,不知什么表情:“我生辰快到了,不知谁会送我礼物。” 胜南哦了一声,托腮道:“这样吧,你心里现在可有什么意中人,我给你写封信去催促他。你未婚丈夫,他叫什么?” yin儿抬起头来:“他毁了婚约,和别人一起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胜南一怔,啊了一声:“那就算了吧,他既然心里有了别人,你就不要再死缠烂打了,男人家都不喜欢别人缠着。” yin儿怒道:“谁说我死缠烂打了!我只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够早些分手,然后我趁人之危罢了。” “好像这样更加卑鄙啊……”胜南说完,立即得到报应,挨了她一拳。 “好了好了,你早些回客栈吧,我去看看yu泽和宋贤的消息,奇怪了,好些天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看着胜南越走越远,yin儿momo脑袋:对啊,不可以这么卑鄙,不可以趁人之危的!走了两步,忽地停下身来:我刚刚说的,到底是林胜南呢,还是秦川宇啊…… 似乎,为胜南的悲喜而悲喜,却和川宇之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遥远的距离,走投无路,问沈延关于爱情的问题,沈延足足看了她半炷香的时间,哈哈大笑道:“你个小丫头,师兄还没管这种事情呢,你胡思luàn想什么?等以后时间成熟了,事情发生多了,你就自己明白了。” 或许,现在自己的感情还幼稚得很,不配谈情说爱,只能做朋友? 好吧,那就继续不对任何人讲吧。 第八十五章 前缘 几年前的某个冬季。 天空中开始下冰雹,路上几乎不见一个行人。整个世界像没有了人烟,秦淮河畔连丝竹声都失去了。 冷空气蔓延着,随着有形的冰霜侵入无形的风中。 霜lu既降,灌木悲yin。 在窗外任意肆虐。 室内生了火,但g上的病人冻得抽搐。 秦川宇的近shi阿财,和崇力一样,只有一间破烂的屋子,穷得揭不开锅。深冬,他衣服还很单薄,一边害怕地抹眼泪,一边向炉中添柴火。 g上病人似乎奄奄一息,喘着粗气:“阿财,你请了几天的假啊?秦家、会不会扣工钱啊……” 阿财赶紧站起帮她盖被:“娘,现在还管这些作甚?只要娘可以ting过去……阿财宁可不要工钱……” 病人闭上眼睛:“大夫大概来不了了……”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阿财去找药罐,才发现罐里空空如也,泪下如流霰:“娘,我去城里买药……”病人大惊:“阿财!外……外面冷啊!冷啊!”阿财mo着她冰冷的手:“娘,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冰天雪地里,阿财光着脚丫走着跑着,脚早已冻得通红,已裂出血来,差点滑倒了好几次,寒风掀起他衣角,扯着他骨头,痛彻他心肺,他冷得直哆嗦,可是一刻也不敢停滞——时间是娘的命! 空中,云如灌铁般,雨丝也在揶揄。 阿财想起躺在病g上的母亲,咬咬牙,要ting过去! 郊外和城里离得太远,从来没这么远过,怎么跑,都没有尽头,甚至还没到中点…… 眼前还横着一座独木桥,木桥连着两岸,似乎摇摇yu坠,桥上结了冰,看上去很滑,桥下是冰冷的河水,掉下去是死路一条,他不能死,他要撑着这个家!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走到一半,他不敢继续走,只往桥下看了一眼,河水上像起了层雾,有个声音召唤着他:阿财,来吧,离开这个残忍的世界…… 河水好似涨起一样,涨到他脚边、他的膝盖,很暖和的感觉……还在继续往上涨,不,那是幻觉而已……他还在往前挪…… 到了岸边,阿财头发全被冷雨冷汗湿透了,整个人瘫倒在岸边,他眼睛冻得几乎睁不开,也发紫黄sè,身体重重的,似有好厚好厚的雪掩埋住了他,那个声音依旧在召唤他:阿财,离开这里吧,别傻了! 阿财使劲地摇头:“不不……我要活着,活着,去改变这一切!”冰雹打在他身上,疼得却一阵火热。 这是残忍世界的声音。 那边有个屋檐可以避雨,阿财发疯似的奔过去,听一会儿再走,发现旁边是个猪圈,有几头猪贪婪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阿财泣道:“这是……是什么年代……” 他敲开一家店铺的门,伙计探出头来,他刚要询问,那伙计就扔出一句:“今天不做生意!”说罢便要上门板,阿财用尽力气拦住他:“求求你!求求你!我娘快不行了!等着救命啊!”那伙计哼了一声:“建康城那么多人等着药救命,干嘛去救你娘……哎呀,冷死了!”他打着呵欠,把毫无防备的阿财猛地一推,阿财从台阶下滑了下去,满身是伤。 他咬牙,忍着痛,他敲第二家,第三家…… 遇见的人心却冰冷。 他几乎爬上台阶去叩门,伙计千篇一律的答复:“干什么啊!冷死了!”阿财声音颤抖着:“我……我要买药,买……买药!”那伙计冷冷一笑。正yu关门,阿财抱住他tui:“求求你!救命啊……”门板又重新上回去,突然一只纤长的tui伸过来,猛地一脚将板踢飞了,天太黑,看不清那人模样,只知是个女子:“若你要死了,你希不希望药店卖药给你!?”伙计又惊又怒:“哪来的野丫头!赔我的门!”她一把掐住他脖子:“药呢?先卖药给他!”那伙计吓失了胆:“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里面请!” 阿财大喜过望,立即进去买了药,稍微清醒了些,只听那伙计道:“姑娘,你要赔咱们门啊!”女子哼了一声,扔了一锭金子在桌上,转过头来,阿财差点吓傻了:“思……思远小姐……”那女子竟是贺思远! 伙计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你还是个小姐啊?完全跟个草莽流寇没两样!这金子还不知是真是假,走,与我见官去!” 贺思远一笑:“阿财,先回去救人!喂伙计,你听好了,秦大人是我叔叔,苏大人是我姨夫,尉迟夫人是我姑姑……你去见官好了……”“谁信啊!”  阿财一边回忆着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一边走到了那药铺前面,想起那思远小姐踢门时候的豪爽大气,微微一笑,脸一红,知道自己是妄想了。 回忆又袭上来,那伙计自讨没趣,给贺思远又赔礼又道歉,贺思远反而觉得过意不去,替他修补了门,苏杭小姐有意无意从这里路过几次,挖苦说:“表姐,没事干嘛踢门?要踢白府的门可多了!sāo扰民宅干什么?”贺思远却冷冷一笑:“我愿意,碍着你收蛋收粮了么?” 一边回想,一边忍不住偷笑,唉,若自己富有些,到可以和思远小姐门当户对…… 贺思远从转角过来,看见他背影,一愣:“阿财,你怎么在这儿?好是巧啊!” 崇力却抢了自己要答的话:“思远小姐,阿财哥哥是特地到这里来玩的,他跟我说,这里对他意义重大!”阿财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贺思远哦了一声,笑道:“这里对我意义也很大呢!是我闯dàng江湖,第一次显lu武功!我们喝杯酒去怎么样?” 阿财笑着点头:“好啊思远小姐!”和她进了家酒馆喝酒,一直想多看她几眼。 思远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容貌和气度也比过去好得多了,一边喝酒一边说:“阿财,我就是嫁给你也不会嫁给那个什么秦三少!” 阿财喝着喝着,面红耳赤,崇力呵呵笑着,年纪虽小,也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一段故事要开始了。 第八十六章 前嫌释,后患起(1) 贺思远吃饱喝足,一路小跑到明镜酒馆去,秋风和煦,感觉心也痒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这般愉悦,也许,和阿财一块很开心很舒适吧。 明镜酒馆里,凤箫yin林胜南和沈延已经喧宾夺主,招待李君前吃喝了,贺思远是建康城出了名的吃不饱,跑了段路又饿了,不客气地坐下来继续进食,李君前没有凤箫yin那般闲情逸致,也不及贺思远那般好胃口,时不时往涂步房里看,胜南明白他是在担心计划的进展,笑着拍拍他肩膀,只看见涂步从房中出来:“老大,我错了!” 贺思远被他态度吓了一跳:“特大奇闻……涂步,你不会发烧了吧,谁不知道你出了名的带刺!” 涂步略带惭愧:“老大,老鼠洞已经被我堵了……我想了想,以前的确太鲁莽……”贺思远听得一头雾水:“什……什么啊……跟耗子有什么关系?” 几人相视一笑。 涂步面lu难sè地问君前:“老大,我个大男人家,怎么个道歉法?” yin儿道:“又来了,又来了,要道歉还讲求什么面子!”沈延立刻截她的话:“你不是男人,不懂啦!这样子,既然你们因鞋分裂,也理应由鞋和好,怎样?去鞋铺逛逛?”  秦淮河边,天气还没有转冷,歌舞升平一如往常,虽还下着门g门g秋雨,画舫依旧络绎不绝,脂粉腻流浮于水面,千里莺啼绿映红的sè泽,一副秦淮盛图。 阿财跟着秦川宇在河堤上漫步,秦淮河上忽然间沸腾起来。 不少歌女原本还在画舫中唱歌弹曲,但却一个一个地探出头来,窃窃si语道:“秦少爷……”声音越来越大,继而开始喧哗:“秦少爷,上我的画舫来下棋或是题诗如何?”“秦少爷,要不跟你比比琴艺?” 接下去是争吵:“你还琴艺,算了吧!”“连陈沦姐姐都比不过他,你有什么本事?” 最终演绎成嚼舌头:“听说他也不大喜欢尉迟姑娘。”“是啊,也不喜欢贺思远。” 崇力一路小跑追上秦川宇:“少爷,陈沦姑娘绣了只手绢送您!” 秦川宇接过手绢来,看了一眼,苦笑摇了摇头,阿财叹了口气:“少爷,你好似是那种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的人,也就不会被谁牵绊住。” 秦川宇一怔:“阿财,你莫不是对谁动了感情?莺儿?燕儿?还是扶风?” 阿财憨憨地笑,一声不吭,崇力小鬼头轻声说:“少爷,阿财哥哥喜欢思远小姐。” 阿财满面通红,赶紧否认:“少爷,不是啊,不是……” 川宇一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放心,思远小姐才不会势利眼,她和你倒不是不可能。” 一艘豪华大船上,坐着个左手撕jitui右手往嘴里送的老乞丐一样的人,说得好听些叫不修边幅不拘小节,说得难听点叫邋遢,旁边坐着个小女孩,捏着鼻子,不厌弃都不行,老乞丐正欣赏着《六幺》,忽然听断了,停嘴发现美女们全都出了船舫,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没曲终就收拨当心画了?想坑我钱财?继续弹!”那些女子哪舍得回来,好久好久,才依依不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来,看都不看桌上乐器一眼:“他走了……”“你们一定要吵,这下子好了,他走了!” 老乞丐一愣:“他是谁啊?”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咦,他的背影,到很像某个人……”一个ji灵跳起来:“难道他是你以前的林阡哥哥!” 小女孩一震:“徐辕哥哥说他现今重改了姓名,叫秦川宇。” 那些歌女耳朵尖,凑过来:“你们也知道秦少爷……”“我来跟你讲秦少爷啊……” 好不容易下了船逃将出来,小女孩都吓得要哭了:“爹,这些姐姐好是恐怖。” 老乞丐呵呵笑着,mo出一张纸来:“不怕,逃出来啦!咱们事不宜迟,去找盟主和林胜南他们!” 四下望了望:“闻因,咱们要不要搞两匹马来骑骑?” 当然是柳五津啦。  明镜酒馆。 晚上洗完了脚,言微照常将脚伸进g底下套草鞋,忽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他一愣,伸手去够,跟从前那双鞋一样,máo茸茸,暖融融,感觉过了,捧在手心里瞧,上面还有一张rou皱的纸条,言微ji动地立刻读完那纸条,将纸条贴在心口:“是……是他所写……他所写……” 将鞋小心翼翼放回原地,二话不说就溜出去。李君前正巧进屋,几乎跟他一撞:“这么晚了,到哪儿去?”言微噙泪,几乎吼出话来:“找荆棘!” 涂步次日起g,忽地看见言微赤luo着后背,披荆带棘跪在自己门口,大惊失sè,从g上跳下去扶他:“好兄弟,这,这是干嘛?” 言微痛哭流涕:“大哥,小弟对不住你啊!大哥量大,宽恕了小弟,小弟心中惭愧得紧……”涂步一愣:“言微,大哥也有不对啊……大哥不该什么也不问就错怪你,还撕了你的鞋……” 言微使劲摇头:“大哥,弟弟我是个贼!小弟看大哥鞋好,偷了要占为己有,小弟不该,小弟实在是不该……”涂步一惊,突然间心中一凉:这……这究竟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啊……为何我要记恨如此之久…… 鼻子一酸,也跪下来:“咱们自家兄弟,换换鞋穿怎会是贼?来,起来!跪什么跪!” 言微边起身边忿忿道:“大哥,我不对……从前在家乡,我家专门卖鞋子的,好多好厚实的全是鞋,可自从被金人赶走,到淮南来之后……我只带来一双鞋……一双破鞋……我嫉妒大哥……”涂步仇恨道:“都怪那战争,都怪金人,都怪那帮贪官污吏,他们多少多余的鞋,我们却多少人都没有鞋穿……没鞋穿!” 李君前也热泪盈眶,悄悄回到外屋去,什么话也不说,yin沉着脸一拳敲在桌上。 贺思远被他吓坏了:“怎么啦李大哥?” 李君前摇了摇头:“言微以前是淮北那边鞋铺世家的少主人……被金人赶走了,那些该死的金人!”贺思远点点头:“谁都明白,金人是咱们最大的敌人……” 第八十六章 前嫌释,后患起(2) 到了哪里,当然要请当地的地主带自己品尝特产了,碰上个志趣相投的知己就更好,贺思远爱吃,带着凤箫yin去扫dàng建康的板鸭、臭豆腐等等,吃转了一条街,那路上美食应有尽有,应当说,吃就在建康了! 突然yin儿道:“好像这一家吃过了啊……” “是吗?”贺思远打量着眼前这老大爷,觉得眼熟,往前后左右看看瞧瞧,笑道:“好像吃了一圈吃回原地了啊……” yin儿捧腹大笑,这才觉得饱了,贺思远却轻轻松松把她比了下去,人家才吃得三分足,yin儿吃撑了,扶着墙走回去,不忘给沈延满江红带食物回去,却走不动…… 刚转了个弯要进巷子,就听得一声大吼:“留下板鸭!” 黑旋风由远及近,yin儿手里鸭子就飞走了,当然知道这máo病是自己féi硕的师兄醉huāyin特有的,拍拍他肚子:“二师兄,知道你嗅觉好!怎么也回来了?那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醉huāyin直点头:“同时,也舍不得你啊,淮南这边说luàn还真luàn,不过趁luàn生根也不错,西江月要在建康开展他的雕刻生涯,而山亭柳说要帮人家鉴定文物赚钱,我和清平乐思前想后,准备在建康开一家餐馆。” yin儿笑道:“这职业不大适合你,我怕菜刚刚烧好就被你光顾完了……江湖上离奇的食物丧失案基本都是你干的啊……” 两人进了客栈,方知刚才那消息是真,清平乐正和沈延谈论着客栈的起名事宜,胜南看yin儿吃饱了撑着回来,笑问:“怎么样,建康食物好吃不?” yin儿看他手里面攥着白yu般透澈的稀物,凑上去:“什么东西?” 胜南轻轻一笑:“我和yu泽的定情信物……” yin儿一愣,笑道:“难怪这么宝贝着,她什么时候来啊?” 拿过桌上一只套在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很不错啊,你眼光很好,这戒指很漂亮……”她啧啧赞赏着,胜南摇摇头笑着伸手来下:“你也可以叫你的未婚丈夫送你啊……”他突然卡住:“对不住啊,忘记了他薄情寡义爱上别人了……” yin儿有些伤心,胜南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丈夫,一半的可能是他。 却强颜欢笑着,把戒指还他,突然见那戒指上刻着字,咦了一声:“戒指上有字啊,是什么字,莫非是‘蓝’字不成?” 胜南忽地一震,脑中竟是一片紊luàn,忆起当时与陆怡挑首饰时,那老伯说过,这戒指是无缘无故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直到刚才,他也没有想过要同江山刀剑缘联系在一起! yin儿大惊失sè:“林……林……为何两个戒指上,都刻着林字?” 胜南登时怔住:“不,不会那么巧合,我买戒指的时候,还没有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没有饮恨刀……” 一头冷汗,买戒指的时候,林阡和林念昔还有徐辕,都遥不可及得很…… 却听得清平乐喊道:“叫清醉楼怎样?”醉huāyin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叫醉清楼才好些!”沈延翻着唐诗集:“叫凭轩怎样?凭轩涕泗流的凭轩,诗情画意吧?” 凤箫yinchā话进去:“凭轩?你让人家一边喝酒一边涕泗流吗?” 胜南笑道:“我想起了泉州某一家的尚天酒馆。” 凤箫yin拍拍脑袋:“现成好名字不用,冲渑,冲渑酒馆!” 一致赞成,冲渑酒馆! 凤箫yin突然眼皮急跳,赶紧揪住:“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一起,跳什么?” 胜南想了想:“祸福均至,那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失马了!” “不会吧?前天贺姐姐才替我挑了匹好马,南龙南虎不会又看上了吧?” 清平乐耳朵竖起,江西八怪里他的技艺在听觉:“马厩里真的有人!”醉huāyin嗅了嗅:“还有好吃的jitui味道!”凤箫yin嘘了一声,悄悄拾起一根木bāng。 “邦”一声狠狠打下去,只听“哎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躯直tingting地立起,那人mo着屁股转过身,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我老柳偷马,从来没有失过手……哎呀!凤箫yin是你!” yin儿一见是柳五津,赶紧丢了凶器,一脸笑意迎上去:“柳老前辈,咱们是……同行,自然了解对方的手段,真是对不起啊,以后,我进短刀谷还要靠您扶持了……” 柳五津rou着tun:“肯定肿了一大块,我怎么这么倒霉碰见你!我告诉你啊,休想进短刀谷来,短刀谷不欢迎你……”yin儿见风使舵惯了,猛地一推,将他摔倒在地:“偷东西还有理啊!反正我有了小秦淮,短刀谷才看不上眼!” 胜南赶忙去扶他:“柳大哥,没事吧?她一贯出手没轻重……” 幸好柳五津身强体壮。他虽刚刚来到建康,对小秦淮的事情却了如指掌,这不,才坐稳当了,就问:“怎样?李君前的那两个手下,这么快就和好了?” yin儿还在赌气:“有我这个总舵主在,小秦淮只可能蒸蒸日上。” 沈延噗哧一声水全喷出来,闻因一笑,说:“小秦淮兄弟齐心,若小小的分裂不这么快和好,哪里能叫小秦淮?” “嗯,闻因的见解深刻多了。”胜南笑着说。 yin儿继续吹嘘:“是啊,有我在,当然齐心协力。” 胜南拍拍她的肩:“你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啊……” 柳五津看他们愉快,却变了脸sè,低声说:“你们知道吗?陆怡的父亲陆凭,不久前过世了!” 胜南一惊,陆怡的事情怎么一直不停:“陆前辈染了何疾?” 柳五津道:“不是疾病,除了铁云江和陆怡之外,所有人都食物中毒死了……大家怀疑是江晗干的,因为江晗从牢里失踪了。” 胜南握着拳头:“那还用说,他不忍害怡儿,所以才没在怡儿的食物里下毒。” 柳五津小声道:“这段日子以来,有个杀手组织一直跟着我……”众人均是一愣,胜南问:“含沙派还是捞月教?” 柳五津摇头:“都不是,自今年天起,武林里的有名望之人接二连三地被杀,你们不觉得巧吗?”危险感油然而生,他接着说:“除了纪景是意外,楚江的死,慕容兼的死,白翼的死,陆凭的死……而且他们是什么人?慕容山庄、小秦淮、短刀谷的首领啊……” yin儿道:“所以,凶手很可能跟柳峻有联系?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专门杀老前辈;而同时,南弦还在分裂新的前五十,黄鹤去也代表着金国前十来了建康?难怪了,难怪淮南这样luàn!” 胜南心头一紧,有些担心yu泽宋贤,当晚分别拟书给了宋贤和陆怡夫fu,提醒他们小心为上。  九月下旬,凤大小姐的生辰临近,由于其早前大肆渲染过,武林各门各路有心之人都懂得该怎么做,江西八怪的冲渑酒馆也于九月二十六隆重开张,他们非常迅捷地租买了一间房子,胜南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挂在匾上,明白yin儿为何老是虚荣作祟了,颇有兴致地看醉huāyin和清平乐两个老板忙上忙下、不亦乐乎,凤箫yin看师兄们如此,心里却酸溜溜的:“他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就我,还是根无根野草……”胜南一笑:“放心好了,小秦淮未来的总舵主,还怕自己将来没有着落?” yin儿一笑,转头看柳五津却一直愁眉紧锁,奇问:“无良马贼,你这是怎么了?” 柳五津叹了口气:“我在想,哪个帮会能拦住秦川宇,才是哪个帮会的福气。” 胜南yin儿皆是一怔,胜南道:“其实,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川宇的决定,希望能够两全其美。 胜南拍拍他的肩:“好了,别干站在外面了,进去看一看,吃一吃!” 这提议显然中!醉huāyin是第一个忙不迭跑进去的,凤箫yin迟了一脚,进去的时候,醉huāyin已经围着一桌桌菜垂涎多时,虎视眈眈,仿佛那菜是不要钱的。 “酱鸭!卷ji!干烧焖rou,南rou笋!东坡rou,啧啧,还有西湖醋鱼……”醉huāyin在食物界出了名的嗅觉好。 “何为南rou儿问。 “那是以前苏东坡写过的一首诗,‘宁可食无rou,不可居无竹,无rou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要使不俗也不瘦,就吃竹笋烧rou,名字由此而来。”醉huāyin答。 yin儿一笑:“原来吃和学问真的有关系啊。” 迎着阳光的方向,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暖和。一切似乎都朝着和顺的方向进展…… 第八十六章 前嫌释,后患起(3) 经过君前的整顿,胜南yin儿的chā手调解,小秦淮的闹剧总算结束,江西八怪也各自于建康生根发展,更有金盆洗手,不再为盗之意,凤箫yin林胜南心情愉悦,觉得之前淮南之luàn是自己心里误解,小题大做了。但柳五津心里还是有疙瘩在,他久经江湖,明白慕容山庄的事情可能不止杨宋贤说的那么简单,小秦淮似乎还有长路要走,更令他担忧的,是金人,他们也许不仅仅会分裂淮南的帮会,还想方设法地要分裂淮南这对兄弟,林阡林陌! 但他哪里能够表现在脸上,大大咧咧惯了,傍晚的时候,打了七八斤好酒回来和胜南对饮,喝到三四分醉,已经在直呼“主人何为饮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胜南酒量比他要好得多,凤箫yin显然是滴酒不沾,纳闷地看着他二人贪杯,苦笑着摇摇头往门外看,这会儿柳五津舒适安逸着,院里才八岁的柳闻因在乖乖地帮她爹刷马,凤箫yin看得简直有点害怕,看看懒惰至此的柳五津,再看看他这么早就懂事的女儿,一脸好奇道:“柳五津,你不会偷了马之后什么都不管,重担给自己女儿挑吧!” 柳五津笑着点头:“闻因不跟我一块的时候,沿途要丢上千匹马……丢一匹再偷一匹,偷一匹再丢。” yin儿笑着连连点头。柳五津乐完了,回看胜南未笑,轻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人?” yin儿一怔,有些失落地转过脸去,不敢看他。 胜南低声道:“在想川宇,不知跟他再次见面,该发生什么……” 柳五津长叹一口气:“顺其自然吧,没有该发生的事情,我得找个机会,也和他谈一谈,天骄这次找到我,说他没有把事情办妥,我就觉得奇怪,按理说,天骄不可能出错。” “谁都没有错。”yin儿也安慰道,“所以没什么,现在什么事情都很顺利。” 胜南似乎面sè好转了一些,没说什么,继续喝酒。 柳五津起身到他身边去:“你爹那时候,刚刚同云蓝分手,那时候萱萱才两岁,要管短刀谷,又要照顾好她,就在某日,为了救萱萱,中了一根毒针,毒性很猛烈,差点死掉,解毒方法,就是和一个女人成亲,但是那个女人会死……” yin儿听得脸sè大变:“世上可有这般的女子吗?” 五津迎向胜南的目光:“有啊,你娘……就是那样的女人,她不顾劝阻跟你爹成亲,那夜你爹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何,你娘大幸,没有死成。他们于是成了夫妻,后来还生了你们两个……楚江很喜欢你们两个,一个叫林阡,一个叫林陌。” “你娘真是女中豪杰,我好崇拜她,好喜欢她!”yin儿赞叹道。 闻因提着水桶进来参与话题:“可是她并不快乐啊,她丢失了林阡哥哥,自己心里愧疚,才转嫁他人,心里还记挂着林伯伯。” 柳五津叹气道:“是啊,连自己是秦夫人还是林夫人都没有分清楚……” 胜南心情沉重,低下头去只是酗酒。 yin儿满脸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啊,反正‘秦’和‘林’的发音很像……” 胜南突然一改往常的脾气,拍案而起,怒道:“你有没有良心?你就不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一个人承受这样大的打击,会多么无助,你还说风凉话!哪一天你也像她一样的时候,看看谁会同情你!” yin儿显然是始料不及,先是一愣,随刻怒由心起,一气之下直接把杯子摔碎:“林胜南你什么意思?你为何要咒骂我!” 胜南冷冷道:“我没有咒骂你,我娘是秦夫人还是林夫人,不关你的事情,你是外人,不要随便地冷嘲热讽!” yin儿气得要掀桌子,柳五津虽然醉酒,是非还分得清楚,赶紧死死按住桌子,急道:“慢慢讲!慢慢讲!” 闻因赶忙丢开水桶劝架:“盟主不要生气,林阡哥哥不是这个本意,他没有咒骂你啊……” 他们哪里知道,胜南的那句“外人”才使得她的心冷了半截,听第一句的时候,还知道他是一时失语,怒气冲冲准备掀桌子,第二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真心话,也许是吧,这么多天的相处,可终究是外人一个,那还需要做什么,做再多也跟他无关,那一刻,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林阡,自己都在意都伤感,可是有什么用,终究必须,放弃这段没有说出口、也不会有出路的感情了…… 她突然停下来,竟然什么话都不说,冷冰冰地说:“那好,从今以后,我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说罢立刻就走,三人都料不到她怎会忽地要走,也不知她是闹小脾气还是真的,都惊呆着在原地,一阵沉默。 等她已经失了踪影多时,胜南不知怎地,心里蓦然空dàng了许多,却没有站起身来,选择继续醉酒,柳五津不知怎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总觉得,凤箫yin很不寻常,竟然是个,连他也无法看透的女子,虽然这女子简单随意,一切写在脸上,可是,她和江湖的关系,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 yin儿伏在树干上,想到方才的一切委屈和错误,便止不住地难过,越想越是苦恼、伤心、悔恨,甚至是歉疚,紧接着什么坏事都在脑海中翻覆起来,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大哭不止,路上行人纷纷回头。 感觉背被人拍了拍,回过头来,借着远方灯火,看见那人是贺思远,赶紧拭了眼泪,贺思远身旁同行的是李君前,他二人见她独身在外已经是相当好奇,更料不到她也会这般伤心流泪,李君前蹙眉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yin儿擦干了泪水,浅笑道:“在我生命最苦难的时候,还好有小秦淮收留我,你们真是好人……” 贺思远李君前皆是一愣,丈二mo不着头脑。 yin儿刚刚强笑,根本压抑不住,说完了继续哽咽,贺思远看出些端倪来:“怎么?和谁吵架还是被谁欺负了?” yin儿摇摇头,泣道:“不是啊,是我自己不好,刚刚发现自己一心爱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说我是外人一个……我自己不好,自己不对,明明知道他心里没有一个地方哪怕是角落容得下我,还要对他动感情……” 李君前一怔,微笑着劝慰:“爱,根本是不需要回报和结果的,你要动感情,他也阻止不了你,只要你没错,爱他又有什么不对?人生苦短,不要去顾虑太多,不要去想他爱不爱你,只要趁着现在,好好地爱就是了。” 如果要爱,就趁着自己有力气爱,有缘分爱的时候,好好地爱着,别去管回报,只要心里感觉对就行……也许这就是暗恋的慰藉吧。 贺思远亦是爽朗笑道:“对啊,不管过去爱过谁恨过谁,爱好现在要爱的那个就对了,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爱的这个和以前的都不同,他是个仆人,可是很有风度,是个好男人,他不知我爱上他,知道的话也许也不敢,那又怎样,我就是要爱他,因为他是我现在想爱的想护的人。” yin儿一怔,在建康遇见的女子不计其数,像尉迟雪那般屈从礼教的,像苏杭那般泼辣凶悍的,像白路那般清纯可爱的,可是没有一个有贺思远这般,稍稍带着些放纵感觉的官家小姐,她明显和秦川宇是同一类人,出身官场,跻身文坛,又牵扯进江湖,对于爱,又如此明朗爽快,连自己都折服! yin儿突然明白了一些,破涕为笑:“那好吧,算我小气了,他爱他爱的女人,我就是要爱他,他又阻挡不了我!” 贺思远点点头,李君前笑道:“想不到今日还要教盟主来面对感情,真是奇谈了。” “啊,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yin儿一惊。 “我们的正事,就是要去驿馆找盟主,告诉盟主一件大事。” “什么事?” “南龙南虎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最近有个金国使团来到临安,当中还有一位公主,这群金人在建康附近出没过。” “金国公主?”yin儿一怔,立即会意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想干?!” 李君前没有说话,点点头。  次日清早,胜南去敲凤箫yin的房门,却不闻应答,推门进去,果然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心里预感也不好,压抑过分了,只得寄愤于火,再度在那烟味里舒缓和发泄感情,沈延得知之后笑着安慰他:“放心,小师妹那里没有隔夜仇,明天她生日,送个什么礼物给她就行了。” 胜南一愣,笑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她喜欢喝木芙蓉huā泡的茶,不过这边好像是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哪里有,走,带你去踩点!”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秦川宇从屋里走出来,沿途风景一概不入眼,看见韩莺走过来,根本无视她的存在,一脸冷漠地擦肩过去,这个女人到他秦府来的目的,他根本了如指掌,轻视得很,他向来不喜欢肤浅和恶俗,偏偏这个女人会想出那样的一招,勾引自己的父亲! 也许是这样的女子见得多了,所以舍不得把心底里林念昔的影子抹去?所以凤箫yin的出现,像他墨sè生活里的一丝纯白sè? 韩莺猜透了他神sè里的厌恶,落寞地笑笑:“你好是厉害,秦淮河上最出彩的歌女陈沦,传闻一天之内为你自杀了三次……” 秦川宇一笑:“有些女子,就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命,以为坚持到底总会挽留住些什么,可是,坚持的最后,却终于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留不下。” 韩莺一怔:“你好狠!” 秦川宇一直背道而去:“彼此彼此……” 韩莺望着他背影:“你究竟有没有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秦川宇冷道:“无可奉告。” 韩莺冷笑:“明天是凤箫yin的十六岁生辰。” 秦川宇想置之不理,突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见到凤箫yin的第一刻起,就怀疑她是不是林念昔,si底下还跟她幽会过。你难道不想去探究,她真正的身份么?” 秦川宇被“林念昔”三字敲击在心头,身体一震,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韩莺的话越来越远,也越来越亮:“她喜欢木芙蓉,你要不要找些送她?” 秦川宇头也不回。 第八十七章 小秦淮变局(1) 凤箫yin这一夜决心不回驿站,是为了第二日小秦淮在建康城郊的一次大聚会,她作为盟主,自然把扭转大势扛在肩头,不必李君前相求,也要去稳定局面的。 去得目的地,远远看见众位香主,认识的、不识的都已站在了不远的山丘之上,丘下众位会众见香主尚未到齐,窃窃si语着什么。 故都的深秋,景象是一种枯黄铺洒后的青sè。不论远近,均是峰如簇,山峦耸峙,一览众山深。 丘下之人见到李君前和白路的到来,于是开始喧哗。李君前举起双手,示意他们安静,但过了一阵子,才渐渐安稳下来。 yin儿冷静地在旁观察,李君前虽然经验不如徐辕,还是拥有卓绝的领导力,小秦淮,会有不安的sāo动,但绝对不会四分五裂了!这一切,都是黎明前最烦luàn的黑暗。 “大伙儿静一些!总舵主去世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小秦淮为什么没有在江湖上干过任何事情,做过任何贡献?因为内讧,因为人心涣散!大伙儿忍心和自家兄弟相残吗?!大伙儿忍心总舵主辛苦创下的小秦淮瓦解吗?!” 李君前发话之后,一片肃静。 白路红着鼻子,不禁又落泪。 君前大声道:“所有人都看得见,我们几个香主,都是亲如一家人的,我们武功才干并不是最厉害,但我们所代表的不就是小秦淮里的人人平等?为何大家逃不了争权夺利?为何总舵主刚刚去世,咱们不齐心协力,反而为了香主这些虚设的领袖之席抢夺自残?等到夺到了又有何用,那时候小秦淮已经在世上消失了!大家忍心吗?” 不少人都低下头来惭愧不语,yin儿回想那日初遇小秦淮香主被bi交权的事情,大概许多人都是被谁唆使而有份参与,微微点头,明白君前如此晓之以理是最有效果的。 “现下大家要做的事情并不难!回到过去的小秦淮,假想总舵主还在,事实上,总舵主依旧和我们一起,对不对?” 还是肃静。 “为什么没人说话?对,还是不对?”他大声地问。 “对。”万众齐声。 “对,还是不对?” “对!”声音更响亮,更坚决。 “对,还是不对?!”他继续问,感觉xiong腔炽热着。 “对!”声音回旋于山谷之上。 李君前拔出匕首来,迅即往手背上一割,看自己血一滴一滴入土,贺思远、白路、言路中、江南等人一一仿做了。李君前小声道:“总舵主,你安息吧!小秦淮永远跟着您!” 白路咬:“今天白路在此歃血,只希望众位不弃,和白路定一个盟约,找到凶手,替总舵主报仇!” “好!”丘下有人带头响应,立刻跟着歃血。 “大伙儿要记得总舵主的话,团结一致,保家卫国!”李君前ji动着说,因为热爱,所以甘愿为之生存奋斗一世! 振奋人心的呼应此起彼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不知怎地,身处如此情境之中,yin儿自己虽是外人,却跟着心cháo澎湃,内里那根舒缓着的抗金之弦,立即被拨紧到极致,由共鸣而ji发出来的感动,常常要令人情不自禁,奋不顾身。凤箫yin,是越来越想参加这小秦淮了,就算不能在其中获得功名,也可以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冲击和融合,可以实现自己这辈子最初的梦想。 然则一切和谐的力量里面,无可避免要有不和存在。 这一点,君前早就料到,环视四周,反对者们,已经全副武装,准备与他们对抗。 在来此的路上,yin儿也听君前分析过小秦淮目前的形势:姑苏由南龙南虎威慑,暂时不会有影响,而最利于扩展势力的建康城,由于一直都是年轻的几位香主在此活动,要把帮会的事业重心从姑苏移到建康,反对者几乎都是老香主,他们扎根于姑苏,最近才听说李君前和白路等人的做法,反对的理由,是担心他们不懂如何建设,把帮会搞luàn。 顽固派之中,最不服的名叫云之外,当年和白翼一同建会的元老功臣之一。 云之外此刻也在人群中,冷笑着看着热闹完了,复仇的火焰在会众心中燃烧,而矛盾,才刚刚浮上水面。 云之外一使眼sè,徒弟孙放立刻站出来讽刺:“李君前,你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借着这团结一致的口号,一举击败所有的老香主,让他们同意你把小秦淮总部从苏州转移到建康来!你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 众人哗然,轰动之下全都循声看去,这显然就是他云之外的意思!云之外在小秦淮的地位,几乎也是一言九鼎的,他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态度温和,所以才赢得大家的尊重和爱戴,而他的名声,在江湖上也不亚于白翼! 他这样评价李君前,不惜和他撕破脸,却是意料之外,yin儿担心地看了看李君前,他先是一愣,不解他为何如此直截了当地攻击和反对,诧异道:“云前辈,今日到此一聚,在下只是想把小秦淮扶上从前的道路上去,至于转移帮会到建康来,是师父最近着手的事情,在下不明白,为何云前辈如此不信任。” 他语气平淡,却相当具备说服力,众人听着这辩解,均是连连点头赞同,更有人立即走到云之外的身边:“之外,怎么说君前也是咱们一手调教大的,他的人品和能力,咱们怎么还怀疑,他们虽然年轻,可毕竟是小秦淮的未来啊。”“对啊,今日是到此来歃血为盟的,不要讲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云之外有些生气,站起身来,踱到君前面前:“不愉快的事情,再往后拖着还是要发生。你李君前,带着一帮没有吃饱饭的小孩子们胡闹什么,我和总舵主,还有这帮老前辈们,在战场上杀过敌人,都还知道平江比建康容易发展,你们接过担子我不反对,但是要立即迁移,我是不可能同意了!” “云前辈怕是有误会,这重设总部的问题,不是君前一人的胡闹,而是众位香主在多年之后决定的,虽然说,谁也不知道这迁移会带来什么,却总是一次机遇!在平江和慕容山庄对垒,总不能让小秦淮有称霸淮南的一天,云前辈,师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四个字,就是‘江海争流’,咱们淮南,抗金也不能落后,小秦淮必须在淮南zhan有最重要的位置!” 江海争流?! 云之外一震,有些触动,这李君前的每句话,为何竟然令他哑口无言!而且,他说的,好像有他的道理,他们年轻人,不想再韬光养晦,在一隅了! 他微微点点头,有些欣赏他,浅笑着,提枪而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江海争流?!” 众人均以为他要破坏场面,和君前决斗一次,争出这总部的设定地点,纷纷要拦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锋,君前不动声sè,但轻轻握紧了手中长鞭:“云前辈,希望你那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小秦淮的胜败,必须搏一搏,否则,和短刀谷齐名也是虚谈!” 云之外喝道:“好一个搏一搏,你若胜得了我,那我就答应了,从姑苏迁移到建康来,若胜不了,那可对不住了,武功上尚且不如我,又怎么能让我放心你的能耐!” 说罢,云之外一枪出手,不减当年将帅之风,据说当年在两淮抗金之时,云之外素来有枪中魔鬼之称,传说中有着惊异人心的速度和夺魄奔雷的气势,虽说已经是半百之年,依旧绝对地保留着完整的精彩身手! 云之外的枪法一扫对人处世的温和,更接近于他治理会务时候的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干脆锐利,以至于这第一枪就封锁住了李君前手上的鞭子所有可能发挥力量突出重围的路,枪起于他手中一点,竟落于到处,拥挤在君前长鞭四周。力无穷,luàn无边。 路是人堵起来的,但是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定位? 是,君前被那一枪阻碍,却有他自己能够站立的位置,枪风不停于耳边交错,他没有云之外想象中的不堪一击,云之外致力于一枪挑走他手里的兵器,但是,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路途,再艰难,再久远,也必须冲破——长鞭上,是不竭的鞭路,是不尽的内力,抑或是不灭的决心? 一万里路,一千次阻杀,幸运的人得到一个出口,贪图幸运的人会làng费这出口,而懂得幸运的人会得到更多出口。凤箫yin希望,李君前是后者。 他不愧是小秦淮众位元老培养出来的绝顶人才,在这一枪尚未结束的时候,鞭已经借着内力的浩瀚无穷,瓦解了对面攻势,交睫间一招已毕,鞭缠枪上,胜负很纯粹! 云之外脸sè一变,不信他武功竟然如此卓绝,急忙收枪回来,奈何那李君前左拳已袭向自己空dàng无防的右路,他身手敏捷得很,接受了方才的事实,也是一拳相抵,众人旁观,均是心先一紧,再更一紧,根本不敢评判。 李君前完全继承了白翼的衣钵,一鞭一拳只两招,却足见他身上“白门四绝艺”的功力深厚,凤箫yin惊愕地旁观,感觉自己从前真是孤陋寡闻了,只愣在那里听着贺思远轻声说:“师父的四绝艺,鞭如cháo,拳如电,脚如铁,易容如一。君前哥果然厉害。” “这么说,能打败云伯伯了?”白路担心中掺着些许希望。 能,显然能,凤箫yin想说,李君前的武功,好似在叶文暄之下、厉风行之上,刚yu出口,突然一怔,满脸大汗:厉风行明明比叶文暄高一个名次啊…… 突然被自己颠倒了武功的高低前后,yin儿心头一阵怖惧,这能说明什么,这只能告诉自己,李君前的武功,终于是江湖上永远不会忽略的角sè了。 明明是白昼,像在黑夜里看见电闪雷鸣,魔鬼,既是云之外,也是李君前吧……他的鞭,他的拳,给世界平添了一丝不安,给视野带来了冲击和浸透。 于是,云之外和李君前的争锋步步急速,招招紧bi,直看得人心里恐惧,不敢再看。 云之外置身鞭之漩涡之中,懂了这样的“鞭如cháo”,对手的鞭法,虽然年轻,但精髓已然被紧紧抓牢,如暗cháo般爬上自己进攻却渐渐衰弱的枪杆,最终有包围的感觉。 想起建康城的cháo汐涨落,再看李君前手中的鞭,早已幻化成为làng的奔腾,江的咆哮。 到此为止,李君前面对有枪中魔鬼之称的前辈,毫无逊sè。 云之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也许,给小辈,是对的…… 忽然之间,云之外手一颤抖,好像是没有控得住枪,刹那间胜负蓦然提前,云之外一愣,没有料到自己的走神会令李君前抓住机会,一鞭上前,自己只有后退才能躲过危机,但是刚刚要躲避,tui脚却不听使唤…… 云之外tui脚一向不灵便,这是众所周知,李君前在比武途中,根本来不及思考,不可能这般趁人之危对付自己的前辈,即刻抽鞭而回。 李君前对自己留了一丝情面,和自己方才一枪全力去攻击他……如此的仇将恩报,云之外心里早有了决定,心头不禁浮现出多年前初次对白翼的邂逅,那一次,几乎一样的情节,几乎一样的触动和触目惊心! 可是这时候,云之外微微一笑,选择的是在李君前退后的时间,蓦然间出其不意,枪上行,yu去考验他的反应到底能有多快,去考验他用什么方法掩饰失败——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李君前会在谦让的同时,也做好了对敌的准备,也就是说,云之外在想什么,李君前一目了然! 凤箫yin被这气势吓到了,眼见着李君前瞬发的一鞭,狠狠地将对手挟万钧之力的武器拖落在地,而沙地上全然溅出厚实的浩dàng的火huā,云之外不甘心,一路向前bi近过来,而李君前一边急步后退,一边控鞭相拦,直到最终停止交锋,火huā骤然倾颓,跌进泥土之中,君前满头大汗,自己手里紧握的鞭子,刚好把枪拦在脚边,丝毫的失误,就肯定失败! 可是现在的僵持,云之外一时半刻无法能想出任何方法再考验他,因为这一刻,胜利算是他的! “好,你师父收了一个好徒弟!”云之外脸上带着赞许:“你的武功和人品都够了,要好好地管好小秦淮,建康发展不了,可以随时回苏州去。” 好,他已经妥协!李君前、白路、贺思远数人均是大喜过望,明白这一次歃血为盟,是小秦淮一个好的开端。 云之外一笑:“君前,你师父从前也是一样,在收手的时候让步的时候也不轻敌,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师父哪一点吗,正是他对每一个敌人都带着敬意,所以才不会轻敌!” 李君前面带微笑:“谢谢你的支持,云前辈。” 云之外正要说什么,突地孙放上前来到他身后:“师父,方才李君前使诈!” 第八十七章 小秦淮变局(2) 李君前使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纷纷猜测起来。 白路有些生气:“孙放你说什么,为何要接二连三地诋毁君前哥?!” 孙放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方才你与我师父比斗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趁着师父不备,把左手别在背后动,动了大概三四次!” 白路冷笑:“难道连手动一动都不行吗?!比武可没有这般的规矩!” yin儿一愣:对啊,适才我也看见了,为什么他的手要别在背后不停地动呢? 李君前一怔:“什么?” 孙放哼了声:“别再假惺惺了,你一定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甚至暗器,暗算了我师父!” 云之外愣住:“真的有这回事吗?君前,这是怎么回事?” 李君前蹙眉往背后看去,神sè里略微有些不解,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着转过身来:“孙放大哥大概是误会了。方才我伸手往后,是对贺敢香主的暗号……” “什么暗号?”孙放得意地笑着。 “贺敢香主的赏心寨最近出现了金人的踪影,贺敢需要援手,方才我就是往赏心寨调遣了更多的人手……”李君前轻声道。 云之外听罢,额上尽是细汗:正当他全力以赴和对方争执一口气的时候,发现这个小辈竟然在全意全心的想着如何对帮会贡献……如此难得的人才,或许,会给抗金增加希望! 他ji动地拍着李君前的肩膀:“孩子,你不仅可以把总部设到建康来,而且你的江海争流,是争定了!” 凤箫yin亦是惊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心下全然一种敬佩之意:如果我这个盟主,能这么做就好了…… 孙放羞赧地后退一步:“对不住了,李香主,方才在下是小人之心了!” 云之外哈哈大笑着,第一次这般在人前的豪情:“我们淮南,不要再韬光养晦,是时候真正地和短刀谷并肩了!” 众人欢欣鼓舞,热情澎湃:“好!”“和短刀谷并肩!”“重振小秦淮!” 贺思远鼻子一酸:我喜欢,这样的小秦淮…… 白路带着些许欣慰,对已逝的父亲说:爹,你放心,小秦淮会在我们这一代,更加辉煌,因为有君前哥,因为大家齐心协力。 凤箫yin理智看着这一切的转变,明白小秦淮的变局无法躲得过,接下来,李君前只要擒得那金国公主,就可以很容易地实现小秦淮的愿望,在江淮占得一席之地,届时,小秦淮的风头,连慕容荆棘的慕容山庄、司马黛蓝的淮南十五帮、九分天下之一的淮南天堑百里笙都无法匹敌,更不要说淮南其它的小帮会了!  回来的路上,经过秦淮河,夜里还是有些衾寒,凤箫yin贺思远和李君前三人策马经过。 凤箫yin下马缓缓地行在桥上,想顺便看一看bo心dàng,以此去重新感觉,李君前的鞭如cháo:“二大爷,为什么今日云前辈会输?他的tui脚似乎很不灵便。” “是啊,久经沙场的人,年纪大了之后会落下很严重的病根。”李君前叹了口气,“荣耀的背后,总是要有大代价,谁都不能避让。对了,谢谢你今天的坐镇,明天小秦淮好像没什么事情了,你要不要回去驿站?我怕你的几位师兄担心。” yin儿一笑:“好,我明白,明天是我生辰,我才不会笨到自己找气受,你们不必谢我啦,其实我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希望你们越办越好。” 贺思远看他俩下了桥往某条街道走,轻声道:“带着你们去看我心里喜欢的人,你们要不要看?” 李君前笑道:“好啊,我也很想看看,能拦住贺思远芳心的会是哪一个。” 巷nong很熟悉,这么多天,虽然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的事情,终究都以这里为中心——又是秦府! yin儿一愣:“思远姐姐喜欢的可是秦府的佣人吗?” 贺思远嫣然一笑,停在秦府门前,看到刚好是阿财守着门口,喜悦地立即策马上前:“阿财,川宇哥可在吗?” 阿财小声道:“少爷和崇力白天就出去了,晚上还未回来,少夫人很担忧,让我出来等。” 贺思远哦了一声,转过脸来,对着李君前和凤箫yin两个暗指是他。 李君前一笑,yin儿看那阿财虽是仆人身份,却是难得的一表人才,笑着点点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思远和李君前两人策马往前走了,yin儿回头看了一眼秦府:对不起,我好像是爱胜南比较多…… 第八十八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1) 月黑雁飞高。 这是一家si人huā圃,方圆很大。 沈延随手拉了一大束木芙蓉huā塞到背筐里:“林胜南,不骗你吧!”胜南一笑,立刻开始偷采,沈延边狂拔边说:“真不懂这木芙蓉huā有什么好,小师妹一天到晚要拿它泡茶喝。” 胜南一怔,正要问什么,突然听得一阵细碎脚步声,赶紧拉住沈延:“有人来……” 沈延显然对敌有经验得很,遇此形势,处变不惊,带着胜南一起俯身躲在拥挤huā丛之中,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却极度安全。 脚步声源自对面来的两个不同的人,一重一轻,经过得相当缓慢,仿佛也一样的鬼祟,如果没错,他们也是在不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采huā来了。 传来的是个稚嫩童音:“少爷,这边的木芙蓉huā真的很好看。”胜南一惊,一种不安立刻不可否定地占领了自己心头。那声音出现的时候,所有的防备竟然都被冲垮,冥冥之中的也许就是这声音在联络着他们的血缘吧:“而且这边更多更丰富,崇力,多采一些。” 秦川宇…… 胜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莫名其妙地出现自己眼前,就算是梦也不可思议。 又是没有预兆的时候,重新邂逅,无论多少次,都是狭路相逢! 沈延看见是秦川宇,也是始料不及,颤栗着回头看胜南:“真是巧合…”胜南不动声sè,一直透过huā丛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不语,沈延看得见他其实在克制着这样的紧张,相识不久,沈延却明白胜南办事从不慌张,却有一个例外……胜南的吃惊和震慑,连他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知觉中,筐里的一株木芙蓉就掉落在了地上,只是当时,没有发觉,更没有在意。 崇力小声笑道:“少爷,真的要送huā给她吗?少爷从来像今天这般,亲自挑huā,而且还没有跟主人家打招呼,擅自进来,少爷是第一次这么用心啊……” 秦川宇出乎其料地没有反驳,微微笑:“你这小子,人小鬼大,不过建康城里,没有别处的木芙蓉有这家开的好。但愿她能喜欢。” 沈延看他经过,转过头来,舒了口气:“跟咱们无关……秦川宇也会动心啊,不知哪个小姐也喜欢木芙蓉呢……” 林胜南一怔,脑海中穿chā过一个影子,等不及任何反应,便听得崇力笑道:“少爷,你说的那位凤箫yin姑娘,我有没有见过啊,似乎不是很熟知……” 沈延和林胜南陡然听得“凤箫yin”这个一直存在、促使他们来此的名字,在秦川宇的shi仆口中出现,已经足够吃惊好一阵子了,再将对话整个连贯起来,这不就是表示,他秦川宇要送huā的那位,就是凤箫yin?! 可是,凤箫yin和秦川宇见过几次面?! 沈延忆起在江西八怪被抓那天,秦川宇从yin儿身上闻到香味后,脸上惊异的神sè,叹了口气:“怪不得,小师妹前些日子要问我,什么叫爱情,难道竟是指秦川宇?” 胜南怔在原处,看着秦川宇渐渐远去……那个冷漠而又孤独的、连天骄都无法读懂的林陌,自己的亲生弟弟,yin儿她能读得懂吗? 沈延呵呵笑着:“不错吗!小师妹真是厉害,去还本书还能还出段情缘来。居然只告诉我开头没告诉我故事还有发展。胜南,我小师妹厉害啊……” 胜南一时间失神,也不知心里为何会这么luàn,没有站得稳,手里的筐子哪里还握得牢,轻轻跌在地上,暗夜里,砸出有力的声音。 与光线相反的方向,秦川宇意料之中的回头来看,他何等的内力,再轻的声响都逃不脱这寂静夜晚的嘲讽,他转头时候,却没有能猜测出对方是谁:“是谁在那里,出来!” 那是他一贯的口wěn,沈延知道没有躲下去的理由和必要,川宇话音刚落,他不假思索就站了出来,川宇一见到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蹙眉:“另外一个呢?” 那瞬间,所有痛的字眼湮没在光线之中,那力量根本无法抵挡,胜南呆滞地拾起筐,站起身,隐隐之中,觉得自己对川宇的感情有些复杂,不是单纯的愧疚了,竟然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敌意……林胜南,你是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是糊涂了,怎么会突然就产生这种意念,当这意念模糊出现的同时,秦川宇已经冷冷地说:“又是你,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一步?” 沈延作为外人,听出他话语里的不谅解,不由得一怔:不对啊,秦川宇不是让步了吗?难道说,他其实没有退让…… 是退让还是牺牲,真的好难去描述,胜南一改之前的谦让,也是一样冰冷的语气:“我从来没有跟着你过,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正巧一样,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同一个目的?”秦川宇一笑,敌意已经很明显,许是年少,所以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接受变故,就算太多人劝他远离江湖,他也仍然游走在边缘,毕竟,那是他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功名和负担,还有,爱:“我秦川宇从来不和别人有任何相同的目的,木芙蓉,你最好是不要跟我抢,我不希望看见,别人手里的我的东西!” 胜南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木芙蓉,你最好不要跟我抢? 秦川宇说罢,出手就是一把飞匕,径直向胜南手背袭来,一刹那,风声聚集在危险的那一点,强劲有力,凶狠地刮着自己的听觉,风声骤停的时候,亮光一闪,那重量直接往自己手指里倾泻,指缝里有一种紧紧粘连的疼,可是他出手快,所以自己做的防备早已足够,当然是不惧更多更强更连续不断的力量了,从这飞匕的路径上迅猛离开,只是瞬刻的功夫,可是这一进一退,才是斗争的开始,敌我分明得很了! 第八十八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2) 漩涡的中心,是两个都提过饮恨刀,都酷爱烟火,都跟战争和木芙蓉有关的男人。 在飞匕之后,川宇手中的武器,是刀。 没有思索的机会,胜南抱紧了手中的木芙蓉,也是一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砍上去,滑稽也好,讽刺也罢,到此时,兄弟重逢,完全演变成了二次交锋,他要证明饮恨刀易主没有错误,只能默许自己迎接这次的挑战…… 刀在手上的时候,竟然有踏实的感觉。 沈延略带害怕地在旁,不知是继续当外人还是去忙中添luàn,时间忽然变得漫长。 第一刀,空中掠过一束带着寒意的白光,其速奇、其势汹、其境远、其式精,端的是拥得起饮恨刀的。对手很复杂,他的过去是自己的现在。 这一刀砍来的时候,面前的空气已经不堪一击,四处逃散走了,可是,他没有后退,“坚决”不会替他带来任何优势,却正是这坚决,让他从来没有输过! 在刀锋上放逐,以获彻底的自由。 林阡第一刀,招式与力速直追对手,气势上,不输川宇十年。 从此步入江湖上,一睹饮恨已忘言。 一切都如同被饮恨刀所吸所噬,刀意,直可吞千万里人间。 力纵横,疾风低头,落木让道,万籁齐喑。慑观者之眼,散听者之心,压感者之神。 锋下溅出的光芒刷亮了空,驱走了雾,黯淡了景,呈现出的,是空前绝后的兵荒马luàn。 云迁雷移,川宇脸sè一变,开始懂了,两刀相撞的时候,他的力量,似乎被拒绝在饮恨刀之外。就是这样的对手,才令自己无言以对——难怪,他们要牺牲自己! 他们的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像是本意,又像是被对方苦苦相bi,却都无法再突破一步! 沈延吃惊地看着这样的情景,刀有的ji烈澎湃,不像交锋,像一次谁也解决不了的风暴,一起向周遭冲击开来,川宇的精湛刀法,和胜南的磅礴气势,沈延说不出来,日后究竟是谁,主宰江湖。 川宇浅笑着,真的看不透他的心,也许他的高不可攀是脆弱的伪装,他的落寞却断人肠,此刻,觉得他一点也不是冷淡,觉得他的笑容里,真的和自己有一样的忧伤,真的,性格由环境创造出来,之所以读不懂,正是因为环境的不同,谁都无法了解他的深:“为什么,当初的你要失踪?” 胜南沈延被震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川宇撤刀离开,知道争斗结束了,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太快,伤口太明显太直接。 崇力一边跟着少爷离去,一边呆呆地不解地往回看,一步一回头。 谁也没有看见,当时被胜南紧紧护住的木芙蓉,有一朵正迎着双刀争锋时候的风向,被强大的力量顷刻折断,随即跌落在地。  虽然听了贺思远的劝解,决心不再因为爱不爱而生气难过,但凤箫yin回到客栈,还是忍不住要触景伤情,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痴心妄想了,毕竟,这个人心里一直都装着另一个女子…… 沈延胜南见她终于回到客栈,这才放下心来,当然要用木芙蓉拦着yin儿不准她走,那些拼命保护的木芙蓉白得娇yàn,鲜嫩yu滴,惹得yin儿忍不住要伸手接过,一边被笼络,一边瞥见沈延脸上的诡秘一笑,知道自己中了这小小圈套,故作生气地说:“别以为我收了礼就原谅你,这次回来我走定了!” 说罢故意不去看胜南,假装去收拾包袱,做出要走的样子,胜南轻声道:“yin儿,我希望你明白那天我的本意,根本不是有意要ji怒你。” yin儿知道,自己看见他的脸,心就会倾斜过去,正好沈延这时候来拎住包袱,带着哭腔:“yin儿,不要走啊,你忍心丢下师兄吗?!” 凤箫yin扑哧一笑,也佯装不下去了:“我又没死!”转过脸来:“好了,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今天就算了,我可不想我的生辰这一天,少了一个好兄弟。” 相视一笑,冰释前嫌了。 自木芙蓉huā开始,凤箫yin开始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贺寿大礼,虽有不少礼物都来自有利益关系的帮会组织,凤箫yin还是来者不拒,忙碌却未必开心,直到金陵厉风行夫fu的贺礼赶至、李君前贺思远等人亲自来临,这丫头脸上才lu出笑容,看她笑得灿烂,明白她兴致显然转好,沈延拍拍胜南肩:“好了,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胜南点头,yin儿还是适合一直快乐,并一直替身边人带来快乐:希望她能够快些从不好的心情走出来,不要再发生事情了…… 中午时分,江西八怪、李君前、贺思远、胜南、柳五津、柳闻因几个凑成一桌,好好地饱餐一顿,正是这时,有个信使送信而来,指名是给yin儿,众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人贺寿只用一封信的?yin儿拆开来看,没有握得好,信封里一张白纸立即飘落下来,拾起一看,是从宋词上撕下的一页《凤箫yin》。 yin儿脸sè大变,急问那信使:“这信从何而来?” 那信使道:“是个红衣男子让我送来的。” 众人均是一怔,难道说,洪瀚抒还是没有忘记她?可是,这样的感情,怕再纠缠也没有结果,只能平添不愉快。 胜南却终究在这段感情上站的最近,了解洪瀚抒这种既爱又恨最难忘却。 信封里还有另一张信纸,上面的字只有十四个:“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yin儿轻声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再把他拖下爱恨的深渊了:“他走了吗?” 信使道:“是啊,他让我告诉姑娘,这件事发生地突然,他需要时间恢复。” yin儿点头,重新lu出笑容:“这样是个好的开始啊……” 那信使前脚刚走,后面又有一小厮抱着huā篮上得前来:“这位姑娘,你是叫做凤箫yin吗?这些木芙蓉huā,是秦川宇秦少爷送给你祝寿的,他说,知道姑娘喜欢木芙蓉huā,他也很喜欢那香味。” 凤箫yin满头冷汗,站起身,近乎失神地接来,什么也说不出口,李君前一愣:“秦川宇?” 忆起昨夜那一幕,沈延不禁轻声问yin儿:“你和秦川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小,别胡闹了。” “那也未必,川宇说的话,不像是假的,也许,是真的觉得yin儿与众不同,喜欢她。”胜南推测着说,眉间却写着不安。 贺思远先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时候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堂兄和你……”微微一笑:“他可真是保密。” 邻桌女子听到秦川宇的名字,纷纷投掷目光给凤箫yin:“她是谁?”“秦少爷为何送huā给她?”“搞不好又一个自己送huā给自己的,借着秦少爷的名字nong虚作假满足满足自己罢了!” 凤箫yin一惊,回过神来,轻声道:“我和秦川宇,只是见过两三次面的人。绝对没有你们想得那样深……” 第八十九章 相遇是意外 情生灭,缘起落。谁cào控,谁挽留? 凤箫yin生日的这一天,她决定对洪瀚抒放生,任他去找寻新的开始;而对秦川宇,采取的是回避;一心一意地,去完成不说出的暗恋。 她也知道,这样的决定,显然有人赞成有人要反对,可是不管周围有多少种声音,走在路上、面对命运的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是孤军奋战。 午后,漫无目的地往主街道上走,恰好李君前也要往北走,就与他同行了,一问贺思远,是向西去了,对于贺思远入小秦淮,她素来就有疑问:“为什么她一个官府千金,也会进小秦淮这样的帮会?” 李君前一笑:“师父选徒弟,从来就不辨身份,只要有决心,有资质就好。思远是个胆大爽快、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师父在世的时候,很是喜欢她。” 凤箫yin哦了一声:“思远姐姐最厉害的不是文采和武功,而是吃呢,她虽然瘦得很,胃口却大得出奇。算来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官家小姐了。” “最与众不同的官家小姐可不是她。”李君前笑着,脚步停在官府府邸前,和上个月一样,还是有人在收粮收蛋,李君前驻足观看了良久,摇头苦笑:“你可看见了那个秦日丰身边的女子了么?这个就是建康城的小霸王之一,苏杭。” “哦?跟秦日丰齐名?我听说过,她是官家小姐一个,可是,还是首次见到她,她……果真传的不错,时时刻刻都在收蛋。” “这样一个官府千金,什么书也不读,大字不识一个,还喜欢跟着流氓地痞作威作福,是不是官府千金中的极品?”李君前道。 yin儿在旁看了不一会儿,苏杭的泼辣算是领教到了皮máo,搔搔后脑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有官府小姐亲自来收粮食的!” 苏杭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近四十岁的胖大婶,貌似两人是为了收蛋的问题争吵个不休,苏杭气焰嚣张,那大婶也极力护着篮中的ji蛋,能有多泼辣就有多泼辣。yin儿不解民生疾苦,自是不懂衙门口的这出闹剧和大婶死也不肯交蛋的原因,这种事情chā手不了,只能与君前在一旁看着这事端从争吵发展到骂街,这情景,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杭蛮横惯了,理占不得,不由分说来抢大婶的篮子,大婶被bi急了,更加凶悍,边骂边抢回来,僵持不下双方只有继续火拼。 这一战算让君前yin儿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比武。动手之ji烈纠缠,史上空前。 君前yin儿苦笑着,看见那秦日丰都有些看不下去过来劝架,差点被卷入拳打脚踢之中,冷汗直流,苏杭的小霸王之称,比秦日丰更称职啊…… 大婶不肯作罢,夺不回篮子就胡luàn抓起ji蛋砸苏杭,群众看见ji蛋沦为武器,四处退散开来,一时之间,半空中飞散的全都是——ji蛋。而苏杭和那大婶已经扭打在一起摔在地上,身上头发上全是污秽。 衙门外面hunluàn不堪,秦日丰及其手下根本拦不住,hunluàn引发的声音震耳yu聋,凤箫yin几时见过这般的场面,惊慌得和李君前面面相觑,恰在这时候,忽地一片寂静。 群众们骤然间转移了视线。 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轻轻放落在地上。 这轿子比秦府的轿子还要大,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寻常。 轿子里面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柔软地像羽máo,又如细雨般随风潜入君前心中:“阿烈,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轿中女子唤作阿烈的壮年汉子身材魁梧,人如其名,他看见衙门口的情景,毫不隐讳,直接如实禀报:“主子,是两个泼fu在打架。” 凤箫yin一愣,心道:惨了!果不其然,大婶和苏杭两个一并转过脸来:“你说清楚些,骂谁是泼fu!” 那阿烈理也不理,走到轿旁:“主子,这里污浊不堪,咱们还是绕道走吧……”那小姐轻声说:“好啊。” 没有见到她样貌,却不知为何,君前的脸倏忽间红起来,像着了魔,动弹不得。 苏杭哪里容得下他说这里污浊不堪,抡了bāng子直接打向阿烈,阿烈虽然是始料不及,身手却惊人地敏捷,bāng子才到半路,已经被这阿烈反手握住,苏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阿烈已然夺过bāng子,像是轻轻一捏,bāng立即断为两截,苏府亲兵们齐齐上来,要助自家小姐,但阿烈的手下们个个身高马大,严阵以待,眼神炽热,模样残暴,虽然赤手空拳,却吓得苏府士兵不敢上前来! 阿烈随手把bāng子一扔,不偏不倚砸中苏杭面门,看不出究竟有心还是无意,苏杭大叫一声,脸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卷起袖子,拼命地冲过去要像对付大婶一样对付他,阿烈眼中喷火,看着她上来找死,才不管她哪家哪户,面sè里饱藏着杀气! 君前yin儿暗叫不好,阿烈一掌拍下来,苏杭哪里有命在?!危机已至,苏杭丝毫不觉,凤箫yin李君前离得太远,鞭长莫及,yin儿正自焦虑,忽地身边一空,原来是那李君前飞身越过人群,迅速地在那一掌之下把苏杭硬生生带了出来,阿烈一掌刚至,他也是一拳迎去,拳如铁! 阿烈面lu惊异,如此对手,显然被ji,还想再斗,只听轿内小姐道:“阿烈,别莽撞!”说罢,一只素手掀出门帘,白嫩yu洁,纤如削葱根,珠帘卷起,一个美貌少女从轿中下来,她头上戴着chā着白sè羽máo绒的帽子,与她的肌肤一样的白皙,羽máo之下,是一张年轻娇美,惹人爱抚的脸蛋,耳上镶嵌一对明月珠,腰若纨素流动,柔和可爱,身姿更是绰约卓绝,上身一件蓝sè绣罗襦,下裙为白绮丝缎,腰间还佩戴着一件yu蝴蝶饰物,未施浓妆,淡雅可人,身上散发出清幽的茉莉huā香味,远远胜出脂粉之俗。她微笑着,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要说话,眼睛水灵灵的,似笑非笑含着情,李君前苏杭等人皆被震住,苏杭喃喃道:“您,您是?” 这个如梦似幻的女子轻启朱:“我叫潇湘,这位是苏远哲苏大人的千金苏杭小姐吗?” 苏杭看见自己一身的ji蛋,哪里像个千金,和眼前这位潇湘姑娘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登时惭愧不已,口里不住念叨:“潇湘?潇湘?”忽然大惊失sè:“您,您,您是……” 潇湘一笑:“我见过苏杭姐姐的画像,记得你的容貌。”她看了一眼那胖大婶,眼睛飞快地从君前身上一晃而过,就那么一刹那的微笑,他脸上火辣辣地烧。 只听潇湘问:“你们是为了何事,在此争吵?” 大婶还没说话,苏杭抢先一步:“这个泼fu,每次缴粮的时候都要拖欠,这回真是不知死活,làng费了这么多的ji蛋!”胖大婶大怒:“这蛋是我家的,打了也是làng费我自己的,干你苏大小姐什么事!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只想告诉你一句,这位苏大小姐一天到晚欺负穷人,谁也看她不顺眼!” “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明天再不缴粮,我就派人放火烧了你屋子!” “你敢!”胖大婶来了劲,就是不妥协。 潇湘转过脸来,柔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清楚了,苏杭姐姐,这么做nong不好就是压榨百姓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苏杭一怔,只呆呆啊了一声。潇湘再看向那胖大婶:“这位大婶,你放心,如果你实在没有粮食,我可以借你些银子好度过今年的冬季。” 胖大婶也是一愣,哦了声,难以置信地转身去,重回人群之中,安静地不再闹了。原本准备和这潇湘小姐吵一架争争理的,谁料,人家竟然是这般的善良心肠! “苏杭姐姐,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苏府落脚了?”潇湘解决了事端,苏杭毕恭毕敬,护送她上轿,苏大小姐唯唯诺诺,立刻由土匪变成了丫鬟,阿烈看了君前一眼,若有所思地也往轿子走去。 轿又起,经行处,留下阵阵惊叹,叹其美丽,叹其和善,叹其收服了苏杭不费吹灰之力。 轿子将过君前身边的时候,她刚好拉上窗帘往外看,神情里掠过一丝的好奇和新鲜,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意外地嫣然一笑:“你是第一个,让阿烈脸上有惊讶表情的人……” 李君前干枯的世界像是骤然滋润了,她的话语,那么温暖,而且,是针对自己的,只是,随着她窗帘的落下和轿子的远去,他心里的bo澜渐渐平息,走出了人群,到凤箫yin身边,轻声道:“走吧!” 凤箫yin看出他对这姑娘一见倾心,正好这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地独自沉思,笑着扯他心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女子是谁。” 凤箫yin打趣道:“不用加那‘是谁’了,你在想那女子是吧?” 李君前说话,难得的没有底气:“胡说八道!” 凤箫yin笑道:“不必瞒着我了,我可是月下老人呢,金陵和厉风行是我牵的红线,结果多么成功的典型,你要不要我也撮合撮合?” 李君前苦笑道:“盟主,谢谢你啊,这些事情,顺其自然的好,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 他真的动了心?!所以他才会在半道上停止奔bo,停坐在某一家的屋檐上面沉思着什么吧…… 第九十章 早岁已知世事艰 凤箫yin坐在李君前一旁的屋檐上,顺着他眼光去看他看什么风景,只看到建康城的偏僻巷nong和谁家的深深庭院,笑着叹了口气:“潇湘道上遇潇湘。” 李君前有意地岔开话题:“知道这些屋檐为何伸得这么远吗?” 远方的飞甍,在夕阳之下,显得出从前的繁华。凤箫yin鬼灵精,知道他是故意岔话,笑道:“无非是建造的人想炫耀技术,把个屋檐建的这般复杂,这和潇湘姑娘无关吧?” 李君前一笑:“你答的不对。这些屋檐伸出的角就像官府伸出的魔爪一样,官当的越大,住的府邸屋檐伸出的角就越长,搜刮百姓的就越多。” 斜阳照,风吹草木huā。凤箫yin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所认识的江湖还只是一角,更别说江湖和这个破碎的时代了。 李君前带着她一路走到离江南据点不远的桥边,突然停下来问她:“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吗?” “什么味道?”yin儿嗅了好一阵子,一无所获。君前笑道:“真是笨到家了,杏huā酒啊!” “酒?早知有酒我就拉着林胜南和柳五津到这里来了。江南的据点快到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你别以为在桥头闻见酒气,就以为到了,实际上要拐六七个弯才见得到,算是我们小秦淮最好的一个据点了。这一家酒馆的名字,叫做‘深巷明朝卖杏huā’。” yin儿竖起大拇指:“好名字啊,贴切又诗情画意,我那几个师兄,起名字就不会,当时还想叫‘凭轩’!” “凭轩涕泗流?”李君前呵呵笑着。 交谈着不觉那巷子很费时间绕,只不过在其中真的很难辨别方向,凤箫yin李君前两个好不容易来到那据点,江南和言路中正好都在,两人看见盟主来,均大感意外。江南有些不耐烦的口气:“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哪敢啊!”江南一脸无辜帮她找了张凳子坐。 言路中和凤箫yin点头招呼了,随即问李君前:“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 君前点点头:“据说那个金国公主是什么王爷的女儿,还是个小女孩,所以保护在侧的人一定不少。他们的行程隐秘,到目前为止,只确定一个黄天dàng。” “很好,黄天dàng那边,要特别谨慎。”言路中低声说。 江南从一只锦囊里取出一只器皿来,那器皿带着提梁,应为盛酒之物,通身饰有夔纹与鸟纹。奇特的钮盖、宽厚的提梁和突出的扉棱,都有龙首牛头雕刻装饰,层次繁多,变化丰富。凤箫yin眼尖,大声道:“古文物!古文物!给我师兄去鉴赏鉴赏!”君前一笑:“这只yu器很特别,有三只扉棱,我们小秦淮新近才从苏州所得。” 凤箫yin喔了一声,俯身观赏这小巧物品:“三只扉棱,都很别致……” “是很别致。”言、江、李三人齐道,忽然之间,一同伸手来抽扉棱,凤箫yin大惊,发现扉棱竟然成了三只短柄匕首,一瞬间同时被他三人发出屋外,几柄匕首一并飞出去,只听一声巨响,齐齐钉在树上,凤箫yin目光刚刚转移到院中去,就不由得大变脸sè,只见一个黑衣人哆哆嗦嗦在树下,他头上一寸不多、半寸不少,三把匕首…… 凤箫yin拍手叫好:“好样的!” 君前出了门去,拎起那人就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话,忽地伸手一洒,满空尽是白sè烟粉末,mi眼刺鼻也呛人得厉害,李君前纵身一闪躲过,未被这毒粉伤及,然而这般缓得一缓,那人从君前手下逃脱,拼命往远处跑去,君前往前一招擒拿手,随即抓起他风衣衣领,那人不加思索,即刻金蝉脱壳弃了风衣。君前扯落了他衣服,再想相拦,已然不及,空中一片灰白,尽是那人因为慌张而胡luàn撒落的毒物,众人追赶至巷尾,那人已经无影无踪,李君前攥住那风衣,轻声道:“看来杏huā酒是喝不得了,是时候换据点了。” “那人是谁!”江南忿忿道。 言路中哼了声:“我看金人的耳目多的是,以后聚会更要小心谨慎。” 凤箫yin点点头:“那人的武功不错,尤其是内力和轻功,唉,可惜还是个探子,说明主子的武功更不容小觑!” 一同回到酒馆去,笑着yu缓和气氛:“江南,你们刚刚的配合真是无间。” 江南喜滋滋的:“那是自然。” 李君前看酒馆主人已经被安排离开,撤据点的暗号也已留下,略微点点头,转身对江南:“过几日我会再安排一个好据点给你,而且,”抬起头来看箫yin,“可能会有新的香主要请了。” “为什么要请?”江南一愣。 李君前道:“咱们的任务,不只是把金国公主擒来,还有今年在淮南的帮会比武,我们的对手有很多。” “淮南的帮会比武?是不是以比武决出哪个帮会声望最大?”凤箫yin有了兴致。 “是,这是一年一度的,可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慕容山庄和小秦淮都失了首领,而林念昔的徒弟司马黛蓝控制住了淮南有名的十五个帮会咄咄bi人。慕容山庄有了独孤清绝,小秦淮必须要有人压阵,盟主,其实只等你一句话。”李君前分析道。 “好,你放心,冲着你那句江海争流,我就服你!”yin儿本来求之不得。 “好,爽快!”言路中笑着。 李君前点头微笑:“那好,你现在旗下无人,等贺敢香主解决了叛徒,再把那地方归你管,不过记住,要以德服人。” 凤箫yin连连点头,捡到了宝贝,怎可能不开心? 这怕是自己这辈子收到的最大的生辰礼物了! 次日清晨,李君前贺思远和白路三人便来到这冲渑酒馆与新香主商量事宜,满江红和沈延等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首次起得这么早,还为之跑上窜下,端茶递水,乐不可支,甘之如饴,才明白凤箫yin对这位置的期盼已久! 李君前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勤劳若此的凤箫yin,无语形容,转头来看林胜南:“不知林少侠可有心愿,加入我们小秦淮呢?” 柳闻因在旁听见了,赶紧上前来:“不是啊,林阡哥哥是我们短刀谷的……”柳五津亦点头道:“李香主,他日后要去川蜀,现在怎么还可能在淮南安定?” 李君前一愣,笑道:“暂时加入,又何尝不可呢?” “可是,现在红袄寨和小秦淮的干戈还在,我想过一阵子再说。”林胜南轻声拒绝。 李君前看门外江南的马车已至,站起身来:“好,我等候你的答复。凤箫yin香主。”“在!”凤箫yin跑过来。 “我们要去半山园和兄弟们聚会,你也要去认识认识大家。” 凤箫yin兴高采烈,立刻冲到江南的马车里面去跟他合坐,众位香主都是骑马,见她偷懒坐车和个小孩子一起,为她准备好的一匹新马也白白被她的懒惰làng费了,都是摇头苦笑,林胜南却跨上这匹马,同李君前道:“正巧我也顺道去半山园看一看。” 李君前笑着允了,给了马儿一鞭,白路随即跟上,所有马儿都是奇世良驹,不一会儿,已经绝尘数里。 江南在车里喝水,习惯性地往窗外看风景,凤箫yin没人说话真是无聊,只得借口引他:“江南,你为什么叫江南?《江南》你有没有背过,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说了很久,自以为江南会夸自己一句,谁料他好久视线才从窗外移回来,懒洋洋地说:“没背过,怎么了?何必卖nong你的文采?” 凤箫yin大怒:“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本姑娘渴了,水给我喝!” “凭何给你!?你从哪儿来啊,这么多恶习!” “给不给?!”“不给!” “不给就抢!”凤箫yin想抢夺过来,哪知壶口没盖,泼了自己一身,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水啊,全是水!” “你自己要喝水的!”江南一脸无辜。 “我要喝水,又不是我衣服要喝水!” “所以说,抢人家东西没有好报应吧!”江南得意洋洋地说。 “有这丫头在,总是很吵。”贺思远在车外,听两小儿争吵,除了苦笑还能作甚?白路却难得lu出会心的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贺思远看出她还未从白翼之死的yin影里走出来,柔声道:“路儿,放心,哥哥姐姐们都会照顾好你。” 白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君前,他骑马在最前头,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父亲,心里就是这么个身影而已…… 李君前在马上,听着过往风声,一时兴起,大声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庶梁州!”快马加鞭,又狂奔数里不止,林胜南紧随其后,只听李君前又yin:“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我们这些少年,总是有旺盛的体力,有远大的抱负!” “只希望,这抱负不要因为远大而落空。李香主很喜欢陆游,是因为白总舵主的影响吧?” “的确。总舵主最喜欢的就是放翁。”李君前停下马来,等白路她们赶上了,叹了口气继续和胜南说,“不谈往事了,林少侠呢,最欣赏的是哪一位诗人?” “各家都有欣赏之作,不过最欣赏的诗人到并非诗作最突出。” “哦?那是哪一个?”李君前饶有兴致。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半山园的建造者。” “王安石?为何?” “我欣赏他的政治见解,觉得他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胜南道。 凤箫yin在车里探出脑袋来:“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那是因为没有触景生情之处。”胜南答道,李君前道:“可惜王安石的变法终究是失败了,他在建康的成绩也不是很突出,曾经有过一个荒唐的决定,就是把玄武湖的水抽掉。” “人谁无过啊!”凤箫yin轻而易举为他反驳,“他能变法,已经是与常人不同了,对不对,白路呢,白路喜欢哪位诗人?” “诗人?我并不喜欢文人,我喜欢武者,从汉代李广卫青,到近代的岳飞吴玠,我都佩服都景仰!” 凤箫yin一笑:“可是打胜采石矶那一战、bi死一个金国暴君的是个文人啊。我就比较崇拜些文武双全的,比如说,辛稼轩。” 胜南猛地一惊:对了。我什么时候,才会找辛弃疾报仇? 胡水灵的仇,即使在身份换作林阡之后,还是那样的令他义无反顾--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母亲额上的那道伤疤,只不过是为了替她讨回她耽误多年的一笔血债,只不过是为了帮她弥补给她安慰还她恩情送她力量。 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虽然一知半解,却终究清楚的很,十几年来的夜晚,母亲都枕着这仇恨无法入眠。 第九十一章 半山园.分道行路 “我来介绍,这是咱们十五当家,凤箫yin。”白路拉着一边挤衣服一边走的凤箫yin到另一个大汉身前,“凤箫yin,这是十一当家,沈鹏飞。” 凤箫yin连忙抬头:“久仰久仰!”沈鹏飞笑着行礼:“我一直在扬州,去扬州便是我的地盘啦!”旁边还有一个,白路道:“这是十当家,谢峰。” 凤箫yinji动到与之握手:“听说你是镇江的,金山寺是不是真的有白蛇和法海啊?” 谢峰有些惊讶她的性格,赶紧缩回手来:“盟主去看看就知道了。”正说着,大小桥、言路中已经全部驾临,贺思远环视四周景物,赞道:“半山园的景物真是一绝,可是为何不似其他地方热闹?川宇哥也不是很喜欢来这里。” 白路道:“选在这里见面,正是因为这里不热闹。” 谢峰言归正传:“最近淮南这边传言纷飞,说那金国公主的使团会在最近经过黄天dàng,南龙南虎一直跟着他们,跟到了那边,却不见那金国公主。” 小桥轻声质疑:“我们究竟要不要拦截?万一发动什么战争怎么办?” 沈鹏飞道:“我可不愿意朝廷一直软弱下去,就看这次吧,一个金国公主而已,还畏畏缩缩成这样,以后怎么办?还不如撕破脸!” 谢峰一笑:“话不能这么说。” “我到很赞同沈叔叔的话,金国使团是来干什么的,索钱索物来的,他们挑衅在前,我们撕破脸在后。”这句话出于白路之口,凤箫yin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样就不计后果,是战是和主动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万一朝廷不但不和金人撕破脸,反而要笑脸将金国公主送回去再惩治我们,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流血牺牲死了?” 李君前一愣:“做什么事情,决定了就必须去做,不要去考虑后果,不然会首鼠两端,一事无成。” 凤箫yin语塞,回转头来看胜南,他没有说话,在沉思着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黄天dàng!”沈鹏飞兴奋不已。 “黄天dàng,黄天dàng……”胜南皱起眉,yin儿也一脸疑huo地看过来,两人齐声道:“白鹭飞!” 不错,十月初五,黄天dàng见! 那个黑夜,黄鹤去的脸浮现心头,不减一丝恐怖。 黄鹤去指明了十月初五,难道那一天,他也要在黄天dàng出现!? 李君前等人听完他们叙述,显然是给金国公主的事情增加了可信度,十月初五把他们所有的计划提前,竟然是迫在眉睫!还有区区几日的时间,而他们,还在建康! “事不宜迟,我们在雨停之后,立刻分道,我去黄天dàng,路儿,思远,建康就交给你们,凤箫yin,你和我一并去。”李君前冷静地说。 凤箫yin喜悦地点头,巴不得屋子外面,雨早些停下来,胜南轻声道:“介不介意我也同行?” 李君前和他虽然没有过命的交情,但毕竟相识数日,也能理解他心里的想法:“好,毕竟,黄鹤去和白鹭飞,都是与你有关的人……” 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们,雨越下,越倾盆,众人在半山园内不得走,君前听得窗外风雨时,久久不得平静,起身独自凭栏,此时刚是清晨,天sè却像黄昏,半山园树木上的墨绿sè一层一层像被雨水冲洗了,脱落了,又因风而生般,在遥远的山峦边蔓延,又在靠近的地方环绕着,箫yin许久未见山水之sè,此时再见,宛若隔世般恍然,几近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之感,触mo不得,依稀可见,胜南亦是见物思古,觉得王安石已达大隐境界,这小小的半山园在建康也许注定落寞,又蕴含了多少人生,多少哲学。 凤箫yin见气氛由紧张骤然变成寂寥,诡秘一笑:“出个上联给你们,对下联如何?” 江南哼了一声:“你能说什么对子?洗耳恭听!” 凤箫yin一笑:“潇湘道上遇潇湘。”众人“嗯”了一声,李君前却啊了声将头从窗外探回,脸sè是又红又白,双眼一直对她瞪眼示意她别说,沈鹏飞看出了异常,过来搂住他肩膀:“什么事?说说看!” “没有……没有什么事……” 众人醒悟道:“喔,是没什么事。” 李君前脸红到脖子根。大家还是哦了一声,已经半带笑意了。 凤箫yin道:“那位潇湘姑娘,长得美若天仙没话说,一出现短短几句话,就带走君前兄的心神啦!”君前赶紧道:“别听她瞎说,凤箫yin,你颠倒是非!” “颠倒?难道是你短短几句话,带走了那姑娘的心神?”胜南一句话,也逗得大伙儿捧腹大笑。 虽然雨下不歇,气氛却因此活跃得多,众香主也先把事务搁置在了脑后,发挥了爱管闲事的本事:“君前,潇湘姑娘姓什么?住哪儿?”“好小子,不老实啊!” “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香主在追求人了……”贺思远边笑边转过脸来看白路,白路的脸sè明显不好看得很,似乎还有些伤心。她微微一愣,会看李君前一眼,不说话。 又一度的流水落huā……  雨停之后,众人直接在半山园分道。 思远和江南两人送李君前凤箫yin离开之后,一并往自己的据点走,路过秦府,思远还是下意识地往里瞧,江南也对她爱上阿财之事略有耳闻,笑道:“贺姐姐,我觉得你在làng费时间,瞎忙乎,你跟那阿财能有可能吗!?”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思远头还是往秦府里面看,碰巧苏杭从其中出来,她看见贺思远,笑着迎上来:“表姐,怎么你又到这边来了,哎,阿财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啊?” 她声音太大了些,正巧阿财从里面经过,头不经意往这边转了转,贺思远见他走远,气道:“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被他听见了!” 苏杭叉起腰来:“总有一天他要知道的啊,我替你说了不更好?!” “那也不用你cào心,该表lu心意的时候,由我自己来表lu。对了,川宇哥可在?” 苏杭笑道:“川宇哥被你气死了,每次登门造访都是醉翁之意,对了,这位小兄弟是谁?” 江南说了,苏杭哦了一声,忽然绯红了脸:“李君前没同你们一起吗?”贺思远一怔:“他有事,离开了建康。” 苏杭难得地叹了口气:“好扫兴,本来还想找他叙叙旧,在建康这么多年,没发现他这么英勇的。表姐,我先走了。”说罢上了轿子。 江南看苏杭进了轿子:“怎么官家小姐都这么无所事事?”贺思远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苏小姐一天到晚和地痞流氓一起hun,你贺小姐呢,不务正业,追求仆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我喜欢阿财又怎么样?反正我追求他是追定了!” 江南一愣,伸出手直往贺思远身后指,吹鼻子瞪眼睛,思远奇道:“怎么了?” 转过身去,啊一声惊呼:对面,阿财面无表情地从秦府出来,贺思远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表白,立即满脸通红,双手使劲攥住裙角,不一会儿就沁出了汗,紧张地笑道:“阿财,你有事情吗?你听见了我的话?” 但见阿财慢慢走近,终于启齿:“贺小姐,待会儿少爷要出去,不要在这边大声喧哗。” 贺思远顿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转身牵马,却听阿财在背后道:“贺小姐!” 贺思远一个ji灵,回神道:“什么事?”满面的喜悦,阿财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结实的一块布来:“这里是小姐借我的买药钱和赔门钱,多年了,小姐也许不记得了,可是我还清楚记得,积攒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还给你。” 贺思远甜蜜地一笑:“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啊?阿财,我就是欣赏你,凡事都不亏欠别人。” 阿财一震,浅浅一笑:“贺小姐,谢谢你的欣赏。”没有再说什么进一步的话,就回头往府里走了,江南走到贺思远身边来:“走不?” 贺思远有些生气,立刻在原地跺脚,这是她生气的时候习惯动作,江南笑了笑:“算了,贺姐姐,不可能的,走吧!” 贺思远生气之余,把布随手一扔,碎银子散了一地,江南忙道:“你做什么?” 贺思远道:“他真不值得我对他这么好!”但又终觉不舍,将碎银重新聚拢了收齐。 等这两骑渐渐远了,阿财站在门后,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火辣辣的:不可能,不可能,是我听错了,定然是我听错了,对,一定不是……  白路带着把凤箫yin去黄天dàng的事情通知给江西八怪这个任务,闷闷不乐地行至冲渑酒馆前,柳五津正好在门口,一见是故友白翼的女儿,显然是相当的高兴:“路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看柳叔叔?” 白路克制心里的郁闷,强打笑容:“除了凤箫yin那一阵风还会有什么。” “对了,小师妹呢?”沈延问道。 “她和林少侠一同去了黄天dàng,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回来。” “黄天dàng?”沈延一愣,“为何去黄天dàng?” 白路一笑:“不用担心,沿途那么多接应的兄弟,她又那么好的武功,不会出事!” 沈延哈哈笑着:“我才不关心她会出事,我怕她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西江月、清平乐、满江红等师兄齐道:“正是!” 大伙儿一边说着一边大笑不止。 白路从那冲渑酒馆出来以后,一个人孤单地在街上游走,不时会想到今天早晨李君前提到潇湘时候脸上的表情,忽地觉得四境荒凉:“凤姐姐好是幸福,那么多人关心她,可是,我……爹不在了,君前哥也去了黄天dàng……为什么就没有人关心我,让我如此的孤独和无助…… 第九十二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白路独自上了桥去,看着桥下流水潺潺,桥上车水马龙,与她无关,整个世界一片yin霾:“爹!究竟是谁害了你!究竟是谁,我不会饶了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一拳砸在桥栏上,这时候,bo中又浮现出一个人来,白路一惊,转头看见柳五津,小声道:“柳叔叔……” 柳五津点点头:“丫头,想哭就哭吧,不要克制。”白路忍不住,泪如雨下,柳五津看她泪水决堤,轻声问:“傻丫头,你抑制在心里多久了?” 白路不说话,只是摇头,柳五津叹了口气:“这一年真的很不好,楚江走了,纪景走了,陆凭走了,慕容兼走了,你爹也走了……这么多人,走了一大半……” 他看着自己的上身倒影:“其实谁不孤独?我也孤独,每个人都孤独……” 白路抽泣道:“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找到那凶手,将他千刀万剐!” 五津拍拍她的肩:“丫头,孤独的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面对孤独,再辛苦也得撑下去,小秦淮要靠你们,才能在淮南立足称霸。” 白路擦拭了泪水,发泄完了稍微有些平静:“是,柳叔叔,我知道啦,谢谢你安慰我,我会撑下去,会的……” 五津看着她瘦削的面庞,可是她还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啊……她怎么承受? 转过身来,朝秦府的方向看去:秦川宇,他为什么拒绝和我见面?他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想的为何这样的复杂和黑暗!?  却说凤箫yin自从弃马行船后,在船上蹦上跳下,好不快活,胜南微笑着看她:“当心些,你不是忌水吗?应该安稳一些!” yin儿一笑,不屑道:“不会的,我控制得住,不会落水!” 君前提醒道:“那你这样很容易晕船!” yin儿摇头:“我不像林胜南,他是北方的,容易晕船,我又不是北边的,不怕!” 君前蹙眉:“对了,我听过八方谣传,有人说你是太行山那边的,有人说你是高昌国的,有人说你从流求来,你究竟是哪里的?” yin儿瞪大眼睛:“看来我的名气不错,连高昌流求都抢我这个大名人!” 她坐下来:“我是大理的。从小就生活在点苍山下江洋道上,是江洋道的主人江洋老祖的三徒弟。” 君前半信半疑:“那你的真实姓名呢?叫凤箫yin?” “我的真名很普通,我没有父母,他们叫我三儿,后来尊称我三姑娘。大约三年前才拜了现在的师父,加入了江西八怪,叫凤箫yin这个名字。” 胜南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 yin儿讲述完自己,转脸来问李君前:“二大爷,讲讲你吧,你的身世。你爹娘是谁?和小秦淮各位香主关系如何?” 君前脸上冷如冰:“我是个弃婴,生下来还没会说话,就被爹娘遗弃了,然后被一个大户人家收养,其实也不叫收养,那老爷捡了我,是到他家里做苦工去的,我懂事很早,你相不相信,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帮六岁的男孩换niào布?” yin儿听得义愤填膺:“什么父母!什么东西!” 胜南注视着君前,从来没有过这般的感受:“虽然一直没有得知身世,可我的命要好得多了,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虽然大家歧视我们,说我是叛徒的儿子……” 君前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年幸好遇见小秦淮的英雄好汉们,授我武艺,教我做人,他们都是我的亲生父母!” yin儿问:“那你们想不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君前一愣,没有说话。 林胜南道:“我已经找到了……” yin儿自己低下头:“我很久以前就在找,可是现在有些动摇,我不也是个弃婴吗?” 君前道:“我没有任何依据,我也找不到,当时世事动dàng得很,也许有许多原因才弃了我,一切顺其自然吧!毕竟家破人散的事情太多,一条船上,我们三个就全是了,船夫,你呢?” 那船夫有些触动:“比起三位来,小的真是幸福!小的要好好养家!” 凤箫yin看着两岸青sè的山丘,绿叶随风摇动着,遥远的地方,好似传来一阵荒凉的排箫声,透过树看过去,树的里层还是树。 水面初平,静如镜鉴,她默默地看着鱼儿在水中游弋,冷风拂过,一阵感慨:“忽然想起李易安的一首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李君前一笑:“现在还没有日暮,怎么会想起这首不相干的词?” “这是南渡之前李易安写的,当年无忧无虑,写的是游玩、嬉戏,可是南渡之后,写的却是国仇家恨……同是婉约,意境却差的很远……” “我懂你的意思,一切都是受了战争的苦,战争一祸害,不知要祸害多少年、多少人。”胜南轻声道,“我去过济南吊古,李易安的少年生活过得很是安逸快乐,无拘无束,却被战争害得苦了,她在丈夫去世后无依无靠,沦落到卖字画为生,实在是很可怜……” “可是她留名了,难得的一个女词人啊,若没有这番经历,就没有这般成就。”君前道。回头看yin儿,她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君前一愣,递上手巾去:“怎么了?哭什么?” yin儿夺过手巾,狠狠地擦了,声音特别大,君前听她连擦个鼻涕都这样与众不同惊天动地,竖起大拇指来:“豪放派!豪放派!” yin儿一笑:“知道你那位潇湘姑娘是婉约派的!” 君前急得脸又红到脖子根:“你又胡说什么?!”   再行一段,凤箫yin终于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晕船,突然间捂住嘴,似吐非吐的样子,胜南察言观sè,关切道:“怎么了?”见她一脸痛苦,也知她晕船厉害,赶紧道:“船夫,停船!” 君前亦问:“怎样?有事吗?”yin儿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脸sè苍白。 刚到岸边,yin儿就开始呕吐,那阵势真是吓人得很,胜南一边捶她背一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好点没?让你别上窜下跳,你就不肯听,好点么?” 凤箫yin擦拭完了,转身来,人就活过来了,直接瞪了一眼李君前:“二大爷,我以后再也不坐船了,都怪你,一定要走水路!” 李君前啊了一声,根本意想不到凤箫yin会把责任归咎于自己,一时哑口无言,气道:“那我该怎么补偿你,搀扶你上船?” “好啊!你自己说的。” “你!怎么还有这种人啊!”李君前无话可说了。 胜南呵呵笑着:“你不知道,她的一张嘴厉害得很,把对的错的反过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道歉的都是人家!” “霸道!你也真不愧是江洋道上的,还没有开化吗!”君前不得已,搀扶着她上船去。 上得船去,那船夫指着河面说:“几位客官,现在正在同行一支大船队呢。我们要不要等一等,让他们先行过去?” 李君前一怔:“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就有这么多船经过?” “这几日生意特别好,经过这里的客人很多,有经商的,也有身负武艺的,还有一些像来自异域的人……” 李君前心念一动:金人? 金国公主,或许就在其中…… “这黄天dàng离建康并不是很远啊,几天之内,竟然到了。看来是咱们那事情还赶得上。”凤箫yin道。 “的确不远,黄天dàng还有一处能直通秦淮河。”李君前解释道。 船夫却面lu难sè:“往那边去就不会再快了,因为那边有关卡,过关很困难……” “什么关卡?” “有一帮盗匪,虽然是近期才出现的,却猖狂的紧,一天到晚守在那里要拦路钱,也没什么官员管那里,任他们胡作非为,就算官府知道了,也没用,官匪一家!”船夫道。 “事情发生多久了?”李君前问。 “也就一两个月吧。”船夫咬牙切齿,“真希望他们消失,不要再碍着我们生意。唉,这么大的船队,不招风才怪,你们看着,这支大船队肯定是要被打劫的!” 李君前看着河上舳舻千里:希望金国公主这件事,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第九十三章 敌人?故人? 船队之长,令河面有堵塞的感觉。凤箫yin等不及,提议先上岸转一转。船夫要看着船,当然是去不得,另两个都和凤箫yin一样,不愿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这么长的时间,于是随她一起离了船,在岸边走了不远,欣赏那四围景物;再登上山坡,纵目远观,去体会“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之心境,感觉是心旷神怡,大觉心满意足、一饱了眼福。 yin儿略带失望:“看来看去,淮南都没有特别高耸的名山大川,如果夹岸的都是峭壁就有趣的多了……” 君前笑而反驳:“各地有各地的特sè,大理也找不到一处和淮南一样的风景。” 正自为了自己家乡辩论着,胜南却指向密林深处,低声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座旧庙?” 几人同时望去,果真土丘后面茂林隐处,藏匿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庙宇,走近了观看,还能够看见那稍显破旧陈腐的古庙当年的痕迹。 这庙宇宛然有着南朝时期的建筑风格,金碧辉煌早已剥落成为过去,却因为地处偏僻而逃过了战火的冲击。 yin儿推开虚掩的门:“这么隐秘的地方,才是武林高手出没之处。” 胜南一笑,哪里没听说她是在自赞:“你又自诩为武林高手啦!” 凤箫yin抬头,看见庙宇之中各sè各样的神灵帝王,惊呆于此处佛像之多,李君前林胜南两个看见神灵,都面带虔诚恭敬之sè,yin儿不像他们如此尊敬,不更事地说:“为什么要信佛信神?我就不信他们能保佑我们,你们看观音手伸这么直,就像和我们在讨钱……” 君前赶紧阻止她胡说:“你可别亵du这些神圣之物,毕竟他们也算是走江湖之人的精神寄托。咱们血雨腥风的,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活着……只能寄信于此。” 胜南点头:“小秦淮和红袄寨一样的规矩,入会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拜神参帝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观音在讨钱?看来心不实诚。” 凤箫yin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了好了,我明白。对了,小秦淮的规矩不少呢,有一条是说什么最多只能和金人做朋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李君前一愣:“其实这个说法只要是抗金联盟都必须遵守不悖,因为有前车之鉴——二十多年前,有一位金刀侠客越雄刀,就是当今越野越大侠的父亲,和一个金国女子论及婚嫁,后来这女子悔婚而去,再后来还杀了越雄刀夫fu;还有一个著名的才女柳月,爱上了一个金国王爷,为了他甘心把义军的情报透lu出去,害得义军在金国损失惨重,那王爷利用完了柳月,什么名分都没给她,还任她溺死在了洞庭湖,假惺惺对外说封剑,金人的本性实在是残忍,当然只能最多做朋友,还不能深交!”李君前说的时候,义愤填膺。 “这倒也是,情爱这东西,会把人变得分不清是非……”凤箫yin叹道。 胜南略带惊慌地看向她,他记得她以前从来都说功名应该比情爱重要的,还常常对后者持不屑态度,这句话从她口里出来,有些不大现实了,喔了一声笑着说:“这倒也是,情爱……凤大小姐还不是陷入了情爱之中不可自拔?”正sè问她:“是不是川宇?” yin儿心虚,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三人一惊:难道是这里也有人来?! 可是,最先响起的声音却来自于……那个船夫! “小的就看着他们三个到了这边,没错的话,就在这庙里!” 李、凤、林三人均是大惊,料不到那船夫会透lu他们行踪,更惊于竟然有人跟踪他们! 只听一人道:“话说完了,还不快滚!” 三人互相使了眼sè,齐齐退避神像后面。门开之后,走进来的从脚步声去辨别,应该是两个男子。 李君前鞭已在手,而胜南握紧了双刀,蹙眉沉思着:会是谁,为了什么意图? 紧绷的空气。对于彼此的存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终于,在片刻之后,他们先发话:“凤箫yin,识相点你就出来!” 冲着yin儿?! 凤箫yin一惊,随即看了一眼胜南,他虽然没听过这二人的声音,但估计他们武功在他三人之下,于是轻轻点点头,当下三人一并从像后现身——眼前这两个汉子,一个青衣一个蓝衣,不是祁连九客中的又是谁! 从竺青明和蓝扬方才的语气里面,就可以听出现在洪瀚抒的态度啊! 原以为洪瀚抒把她当故人,这时候清清楚楚,原来竟会是敌人!凤箫yin的担心完全演变为气愤:“你们老大呢?在哪里?” “我们这次找你,就是要把你擒去交给大哥!”两人才不管她是不是盟主,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就是用‘请’的,我也不去!”凤箫yin冷冷的。 打量了胜南和君前几眼,竺青明发话道:“两位少侠,希望祁连山的内事,你们不要chā手的好,得罪了洪山主,属下可是担待不起!” 君前觉得好笑,他自是不了解洪瀚抒的性格,洪瀚抒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说它错他恐怕也要坚持到底。 而胜南听完这话,却立即把凤箫yin拉到身后来,提起饮恨刀,直对着对面两个,彻底推翻了此人方才的威胁,并低声对她说:“你刚刚好些,不能动武,这两人就交给我吧!” 两人面sè大变,赶忙抽出兵器御敌,又猜不透胜南到底是要先起干戈还是只是在恐吓他们,竺青明愠怒道:“林少侠,难道没有听见在下的话!?” “你们大哥是时候改改他脾气了,祁连山内事?他有问过凤箫yin的意见么?!”胜南厉声道。 yin儿在他背后,听得有点感动,却忍不住猜测:他这么维护我,是因为本能地对人的关心,还是因为,把我当成川宇的什么…… “要不要二对二,这样更加公平!你打我小秦淮香主的主意,也是我小秦淮的内事!”李君前微笑,笑里藏刀。 竺青明蓝扬脸sè均是大变,自度不可能胜过林胜南,眼前此人如果也参战,胜算更少……蓝扬有些退缩,竺青明大声道:“你忘了老大的嘱托吗?既然已经找到了,绝不能放掉!” 凤箫yin显然是意外至极,洪瀚抒前几日才送自己一件别样的礼物——那张从宋词上撕下来的《凤箫yin》,不是证明他已经开始在想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她懂了,终于懂了,洪瀚抒说要想清楚,终于想清楚了,那就是,转爱为恨! 不由得怒道:“洪瀚抒把我当什么!想杀了我自己来,何必借你们之手!” 竺青明大吼一声,已经一剑袭向胜南,他这一剑沿袭了点苍山剑法,力道柔硬兼济,胜南侧身一让,长刀接上,一刀将他攻势阻隔,竺青明抽回剑来,再跟上一剑“仙人指路”,快若流虹,胜南亦迅速地以长刀“月照huā林”、短刀“皆似霰”抵上,凤箫yin见那竺青明精湛的剑术在饮恨刀下失去意义,点点头,放下心来,回看蓝扬此时也是一剑袭向李君前,君前横鞭一扫,假动作尤其得漂亮,蓝扬刚刚去防右路,君前忽地一个回抽,从右路转而向左,蓝扬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被cháo水压迫着,闪身避过,手还是受了伤,这边竺青明忽地低下身来,横tui一扫,胜南一跃而起,由上及下一刀“飞流直下”,孰料竺青明手中一亮,胜南只觉面上一凉,未等凤箫yin惊呼,几粒飞镖已一齐发向胜南,胜南短刀速度惊人,迅速一挥将那些暗器全部接住,长刀不停,继续出击竺青明,竺青明计策失败,急忙让开,胜南长刀生出的气势丝毫不改,狠狠追去,凿在他剑上! 凤箫yin看竺青明落败,舒了口气,怒道:“竺青明,你好卑鄙,用毒器!” 竺青明哼了声:“只要抓得到你,什么手段都行!” 林胜南冷笑:“那你可要小心了,对付卑鄙的人,自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罢长刀疾速挥去直砍,那情景,犹如轮台九月风怒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竺青明不敢怠慢,正yu迎这长刀,谁料胜南这一招还没有完,他短刀迅速一转,刀上那几枚毒器齐齐往回路走,竺青明眼前尽数寒光锐器,眼huā缭luàn,不要说接他长刀了,连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选择了躲闪毒器,胜南的长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第六名和第四十一名的差距,全在方才这段暗器交锋中了。 凤箫yin明白,胜南现在闯dàng江湖,武功并不是拔尖的那种,可是论气势,却是谁也赶不上,川宇使不出的“裂岸”,他每一度都在挥霍! 而此时,李君前胜那蓝扬也是胜的轻轻松松,已经把他反绑了,凤箫yin狠狠地瞪了蓝扬竺青明几眼:“怎样?服输了吗?点苍山的剑法再好,一成不变也会腐朽,不懂变通只会落后!” “你有什么资格污辱我们剑法!你算什么?”竺青明道。 凤箫yin冷道:“我有本事杀萧yu莲,一样有本事杀你们祁连九客。” 蓝扬脸sè一变:“你要杀便杀,你欠我们祁连山的还少吗?” “你说什么?”凤箫yin惊诧不已,竟然语塞。 李君前轻声问:“那我们怎么处置他们?” “算了!”胜南听出刚才蓝扬话里的弦外之音,“别再节外生枝,别和他结仇……” 凤箫yin一愣:“我先走了……” 往岸边走去,凤箫yin满腹心事,胜南思前想后,突然有些明白了,蓝扬方才的那句话:“你欠我们祁连山的还不多吗!”——是啊,搞不好这次的挑衅是蓝扬和竺青明心心念念着祁连山的声誉,自作主张要来“擒拿”yin儿…… 立刻拦着她分析事态:“我看那不是瀚抒的本意,你不要忘了,他前几日才说要好好想清楚的,不会才几天就变了!” “不关我的事情,他要做敌人,我就陪他到底!”凤箫yin一脚踩在船上,船上几个休憩之人被她的气焰吓了一大跳,凤箫yin突然发现不是刚才的那条船,灰溜溜地缩回来。 君前忍俊不禁,胜南抑制住笑,拉住她:“别意气用事了,我可以肯定,瀚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会与你为敌。”“我明白,毕竟,他是我们两个的结拜大哥呢。”凤箫yin叹了口气。 找到了对的船,疑虑地登上去,凤箫yin等那船夫刚一撑篙离岸,猛地一剑架在他脖子上,船夫吓得差点儿丢了竹篙:“姑娘……姑娘……你要干什么……小的……小的……” “刚才那两个男人是你带过去的是不是?你好大胆子,你吃了豹子胆了!” 船夫惊慌失sè:“姑娘,小的不是存心的……那两位大爷会用剑,还会飞!” “难道我不会飞,不会用剑?”凤箫yin狠狠的。 船夫惊得舌头打架,快要哭出来:“他们也像姑娘一样,要杀小的……小的要留住这条命,小的家里十几口人,都等着小的糊口……” 凤箫yin听得眼圈都红了,突然丢下剑来,拍拍那船夫的肩膀:“没有武功就要被人欺负!送给你一本剑谱!”说罢往那船夫手上一送,船夫憨憨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在下回去立刻打一把剑,一定要练……” 第九十四章 借刀服人 冲渑酒馆的院子里,柳五津很会享受地躺在竹椅子上晒太阳,读着来自徐辕的传书,偶尔才懒散地转一下头,看看女儿练枪的模样,她跟她爹完全不同,小小年纪就喜欢忙碌的生活。 “闻因,可以了,练的够多了,跟你讲讲,徐辕哥哥离开建康这么多天,有没有想念过他?”柳五津玩笑着。 “有啊,可是徐辕哥哥不是一向都这么忙么?”柳闻因没有停下来。闻因个头才及枪尖的一半,但眉宇间明显有着英气,不打扮更像个英俊的小男孩。 柳五津起身来,见女儿脸上红扑扑的,额上也沁出了细汗,看着看着就呵呵笑起来:“你喜欢徐辕哥哥这么久了,怎么从来不做什么举动呢?你想那沈依然,为了追求宋贤,早上起g梳几个时辰的妆,你娘当年追求我,带了一身的金银珠宝,你怎么一点都学不会?” “你不懂!”柳闻因诡秘一笑,“徐辕哥哥不喜欢正常的女子!” 柳五津一惊,跳起来,把椅子踢到一边去:“他喜欢不正常的?” “五津,看把你吓的,女儿才这么大,就cào心她终生大事,你累不累?”人未到声先到,是短刀谷的“淮南天堑”百里笙,九分天下之一。 走进来的是一个壮硕的大汉,肩上扛着大刀,给人感觉犹如狼族般刚硬。 五津哈哈大笑着上前去:“百里笙,你总算来了!” “淮南最近的事情我都知道,辕说,他做砸了一件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百里笙开门见山,柳闻因叫了他一声百里叔叔,就携枪下去了,柳五津微笑着看她走掉,低声道:“川宇,他比几年前还要压抑,你清楚,他几年前是因为不情愿所以忧郁,现在不是,现在因为胜南的出现,他的性格更变本加厉。” 百里笙一怔:“这么说,五津你也没有劝服他?” 柳五津叹了口气:“而且我在建康待不了多久,之所以找你,是希望你在今后好好地旁观川宇。真不希望他luàn想,真不希望金人钻空子。” 百里笙一笑:“我明白。可是五津,自从饮恨刀易主之后,你就必须接受一个现实,三足鼎立变了。” 五津一怔,不错,三足鼎立变了……  天sè晚了。 黄天dàng这边,商船货船络绎不绝。 胜南指向岸边很远:“瞧,那边就是死港,当年金兀术被困四十八天的地方。”凤箫yin踮起脚尖去看,夕阳之下,俨然能看见当年的战迹:“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一看?”“有空就去吧,反正这几日我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这里。”李君前道。 船夫停了篙:“这些商船不走运河选走这里真是错误,被关卡卡住是一定了!” 凤箫yin看着四面的船只,叹气道:“咱们船好小啊……”几人会心一笑,秋风中,山sè无意被天sè衬出来,凄寒。于是默默沉浸在沉静之中,等待暮sè降落。 忽然间船只luàn了。一时间只听到人的喧哗声吵闹声,许多人头探出船舱来纷纷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凤、李三人也起身四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过不了一会儿,一阵死寂,一个浑厚的声音将四面八方彻底覆盖:“识相点把钱财全给我交出来!” 凤箫yin循声望去,山头上站着一个yin冷的黑披风男子,他出现的时候,夕阳下适时地掠过一群野鹰,不停地来回环绕,这景sè和巧合令人胆战心惊。 君前说:“此人武功,甚是强悍。” 船夫道:“他是黑鹰寨的寨主,就是小的说的那道关卡,他名字叫做殷luàn飞,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luàn七八糟的老鹰飞过,所以叫‘鹰luàn飞’。” yin儿一愕,哈哈大笑:“这名字也太……” 天骤然变得煞白,又听得殷luàn飞闷雷般的声音:“听见没有,交出钱来!” 他对面的那个人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没有。”很是沉稳。 那是个坐在大船中央的男子,一身华服,远处看不见相貌,只能体会其贵气。 殷luàn飞哼了声:“这么多的货物,也敢说没钱!” “这些都是我弟弟成亲的时候要送去的贺礼,恐怕你要失望了!”那人依旧不冷不热地说。 胜南直觉告诉他:“那个坐着的人不简单!” 殷luàn飞嗖一声若鹰一般从山头飞下,像鬼一样冒在了船上,抽出“铲子”一样的武器将一只箱子一挑,见其中竟然全是精美yu器,眼睛差点被冲击垮了。 那人道:“殷大盗如果要的话,就凭本事来要!” 殷luàn飞一怔:“你认得我?” 那人一笑:“你殷luàn飞的名声,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虽然不像凤箫yin、林胜南那般有名,至少比得上海逐làng、风鸣涧吧。”殷luàn飞满足地一笑。 那人却突然话锋一转:“只可惜,名气大有什么用?有名无实得很,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发现武功在阁下之下的,寥寥无几。这正是山中无虎,猴子称王。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武林里怕连底也不给你沾!” 殷luàn飞脸sè极差:“你敢贬低你老子!”说罢披风一舞,蓦地shè飞出一只利锥来,船上那人一动不动,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属下,飞快地举剑一挑,利锥改变方向,往船队中袭来,船只纷纷摇让,胜南看那利锥与这边正巧是一条直线,赶紧将凤箫yin往后一拉,同时长刀将那锥挡下,只是这一接才惊诧不定:右臂竟是一阵发麻,殷luàn飞的内力竟然深厚到被传递到这么远还这么有力,感觉还像对面交手一样!看来那人还真是贬低了他! 李君前责道:“凤箫yin,你怎么像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箫yin吐吐舌头:“我一向这样子,临危就luàn……”上次在东方峡谷的时候,也是这般害了胜南被柳峻重伤的。 殷luàn飞似乎往这边看了看,船上那人哼了声:“怎么样?连个无名小卒都能接下你的暗器来,你可以退出了吧!” 那人转过头来:“小兄弟,可否过船一叙?” 林胜南一怔:“是我?” 那人点点头:“殷luàn飞,我可要看他跟你比武一场,若他输了,这边yu器书画,任你挑选。” 殷luàn飞冷道:“若他输了,我还要了你的人头!” “好,若是你输了呢?”那人说话不慌不忙。 “若我输了,这边的生意就不做了,跟随你去做苦力!” 那人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君前道:“我怕其中有诈,刚刚那人的话里,提到了你们两个。” 凤箫yin道:“那就站近些观战,有事还可以助他!” 君前点点头,与她一并跟随胜南过去了,站在离殷luàn飞不远的地方。 殷luàn飞一笑,阳光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天sè灰沉沉的,听得见哗哗的树声,头顶上方还真的不时盘旋几只老鹰,傲慢地注视着下方紧张的人们。 胜南和船主见了面,交谈着什么,李君前明白,虽然这次的比武,胜南只是个中间人,但他和凤箫yin都想看一看殷luàn飞的本事,只怕胜南,也很想挫一挫这大盗的锐气吧! yin儿看着殷luàn飞头顶上的一群动物,哑然失笑:“他是怎么nong的?这样的环境,营造起来真有些难度……” 君前看胜南点头,知道比武说开始就开始,轻声评价:“胜南的刀法我很好奇,为何会有那样逶迤博大的气势,他要胜就胜在气势上,可是要败,就是败在内力上!” yin儿见他一语中的,点头道:“他的双刀是林楚江前辈几天之内指点的,没有口诀,纯粹靠自己领悟推敲,可是,想要一边练刀一边进补内力,还必须靠双刀的一本刀谱,我想这本刀谱从前秦川宇应该见过,可是他怎么跟川宇去索要?” “有了那刀谱,可以一边练刀一边练习内力?”李君前明白了:许多人要抢夺饮恨刀,却没有用,因为没有好刀法,再好的刀都是作废。 不过,没有正确的主人,再好的刀法也施展不出。看来,江山刀剑缘还真的很玄妙。  说话间,殷luàn飞手上的那把铲子瞬间转了个三五圈,竟蓦地长了寸许,忽然之间铲柄之中像是开了个小洞,殷luàn飞手一挥,一枚钉状物从那洞中直接飞出,迅若流星,胜南立刻闪身一让,长刀随即出手,袭向殷luàn飞,殷luàn飞横铲一挡,反守为攻,胜南正yu抵挡,又一阵飓风裹挟着一枚铁钉过来,刚刚开始比武,没有来得及抽出短刀来,当下长刀接他武器,伸手直接接过那钉子,殷luàn飞佩服他魄力和胆量,叫了一声好,铲子收回,故计重施再放出一枚铁钉来,力道甚猛,胜南学厉风行一样将手指一弹,将手里那钉子弹出去,刚好同这钉子抵触了,双钉齐落地上。 胜南长刀“晴空一鹤”上去,殷luàn飞后退一步,举起铲子再敌,胜南抽出短刀来,由下路上攻,正是有如“排云上”,殷luàn飞没料想他左手也能忽然一刀,自是大惊,先是一怔,时间充裕得很,满以为自己力大无比,完全可以接住这一刀,可是,为什么接刀的力气全被他卸尽了?为什么自己手里的武器,陷落在一望无际的刀光之中!?还没来不及用力,铲子已经掉落在地上,才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容小觑! 君前看殷luàn飞败北,知道不是他的错,而是胜南的刀,太吓人了! 每一刀,就算是冠之温和的名字,也是骗人的。 殷luàn飞大惊失sè:“你是谁?” 李君前注意那船主,他正捋须笑着,老谋深算的样子。 胜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殷luàn飞大啸一声,迅即一掌拍过来,他掌劲极大,竟似有排山倒海之势,船上旗帜被风卷的变了形,本来平如镜面的水上扩散出广阔涟漪来,却见胜南空出左手来,一根手指往上一点,殷luàn飞掌心刚至,忽然痛彻心扉:“你,你是点石成金?!” 胜南摇摇头:“在下是厉少侠的好友,这双刀的主人!” 殷luàn飞一怔,似乎知道了什么,拾起铲子来,看向那船主:“你真是会算计,用他来对付我!” 船主站起身来:“那你同我回去做苦力?” 殷luàn飞垂头丧气道:“走就走……” 那船主看了一眼胜南,笑着进了舱去,一句话也没说。 回了船去,凤箫yin忿忿道:“什么意思?帮了他连个谢字也不说!” 李君前道:“你们有没有兴致,跟着这只船?”凤箫yin林胜南皆是一怔:“为什么?” 君前一笑:“我觉得,这船主是我们要找的人……” 凤箫yin疑道:“金国使团?” 君前点点头:“刚刚比武的时候,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把要送给公主的那副画藏好。” 两人均是一震:“真有此事?” 君前道:“我这几天连做梦都咬着公主两字,敏感透了,绝对错不了!” 渐渐地,夕阳的sè彩慢慢褪去。 凤箫yin看着暮山景sè,笑着说:“胜南大侠,你替黄天dàng除了一霸啊!不简单得很!”胜南一笑:“有什么用?走了一个鹰luàn飞,马上连jiluàn飞、鸭luàn飞都会上台。”凤箫yin道:“不怕,那就再来一个林胜北、朱胜南之类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 不简单得很吗?也许,那个借他饮恨刀收服殷luàn飞的更加不简单! 胜南看了一眼方才那船主坐着的位置: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他究竟是谁? 第九十五章 联姻皇室 入夜之后。 三人穿了夜行衣,趁夜偷偷潜至大船上,破了纸窗往船中看,灯火通明的船里,只有船主一个人在抚琴,依稀是江南小调,琴声甚是悠扬,门开了,走进一个携箫少女来,那少女脸甚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她带着面纱,更增神秘感。 凤箫yin小声道:“是谁?好像认识?带面纱干什么?”君前“嘘”了一声,凤箫yin闭口不说话,这女子进来,一声不吭,只是在摘除面纱之后,背对着他们吹xiao和着船主的琴,曲子太长,以至于凤箫yin听得恹恹yu睡,差点倒了,少女在曲罢之后突然发话:“大哥,既然你喜欢那谈靖郡主,为何不早些向皇上说亲,现在倒好,成了我二嫂,二哥又不喜欢郡主!” 三人听得聚精会神、屏气凝息,君前心道:谈靖郡主是谁?和这公主有什么关系? yin儿小声道:“脑子luàn了,难道在金国,郡主公主无区分?” 继续听: 船主起身来:“没有办法!皇上已经开了口,我不会为了那些si情影响了家里……” 少女哼了声:“大哥,这样你就错了,你那么爱慕谈靖郡主,为了她还收罗来了那张《图》来,我怕你以后干出什么离谱事情来!” 船主一拍桌子:“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出去!”少女冷冷一笑,夺门出去了。船主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随着也独自出去了。 凤箫yin小声说:“图啊!那张画应该很值钱……”紧接着跟胜南、君前挤挤眼:“偷不偷?” 李君前一声不吭,胜南苦笑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凤箫yin看他允了,正yu走,君前将她一拉:“你知道这《图》是何人所画吗?”yin儿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君前道:“这是咱们宋国有名的画家李唐在南渡之后画的,一出世经人传阅后均大加褒赏,这张图是他最杰出之作,一直在皇宫中或是赐给了哪位王爷。” 凤箫yin道:“画坛上的事情要问问我师兄山亭柳去,我只管感觉赃物在哪里。” 君前道:“这位船主手里能有这张图,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胜南脱口而出:“他真的是金人?” 李君前点点头,一脸凝重:“谈靖郡主,也许是他们为了保护公主,另外叫出来的名字。” 凤箫yin一笑:“好了,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我偷了喔!” 当下摩拳擦掌,林胜南抱住刀笑了:“我正想看一看,你凤箫yin‘感觉’究竟有多厉害!” 凤箫yin自信地翘起拇指,指向远处一艘很不起眼的小船:“船上有画……” 胜南、君前均一惊,屏住呼吸往那条船看过去,船上灯火极度微弱,在黑夜映衬之下忽然之间越来越明显了…… 没有任何声音,凤箫yin像一支箭,从这艘船上立即消失掉了。  迅速窜到那一艘船上,凤箫yin探了风,兴奋地往他俩招招手。胜南和君前两个均是半信半疑地跟上去,yin儿往前跨了一步,发现船舱之门上有一把年代已久、但是拧得很紧的锁,yin儿不假思索,mo出一枚江西八怪的必备细针,轻轻chā到那锁缝之中,开了锁,推开门,动作一步到位,却就在此时侧面一阵飓风,yin儿大惊,赶紧后退一步,倏忽间面前换作一阵异声,像是利刃所发,yin儿反手一剑接过去,突然发现那自己认为的利刃竟是一根绳,大呼惊奇,李君前和胜南两人见此突变,正yu上前,那少女手中顷刻间飞出两只穿骨钉来,齐齐打向胜南君前,胜南让那暗器,听那风声,就明白,这个对手的暗器功夫,比殷luàn飞要强。 可是船的那一边站着的却是一个比凤箫yin还小的少女,她持绳而立,虽然隔得不远,但由于光线太暗,加上凤箫yin三人都门g面行窃,并没有在这少女面前暴lu行迹。 凤箫yin与这少女交了手,才发现她武功不凡,赞道:“武功不错!”这少女虽说是换了套衣衫,还是看得出是方才和船主说话的女子,他的妹妹。 她依旧戴着白sè的面纱,换了件蓝白相间的衣裳,从装束和饰物上就看得出是贵族女子,过着凤箫yin这些江湖女子梦寐以求的奢侈安逸的生活,她此刻冷对凤箫yin,转过头来还恐吓林胜南李君前:“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过来!” 凤箫yin一笑:“那么我呢?怎么处置?” “小偷的待遇能怎样?你自己说,是断手还是断脚?”她很不客气。 “那就让你尝尝本姑娘的脚!”说罢一脚往她踢过去,少女飞身而上,手中武器仍旧为绳。 江湖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武器是绳,但是凤箫yin先入为主,缩小了范围在金人当中搜寻,实在是找不出任何人与之对应。李君前林胜南都是见多识广的,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兵器还能在一个小女孩手中收放自如的! “你是谁,武功和谁学的?”凤箫yin以一个小偷的身份这么问,只赢得那少女一瞪眼。 凤箫yin坚持不懈,剑法愈发空灵,心里愈发疑问:“你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号?你是谁?” 少女傲慢地不理睬她,绳剑交锋二十招,空气时而喧哗时而凝滞,绳活剑滑,只是环境有些不像比武了——发生在破旧小船上,两个对手,一个是一阵沉默,一个是滔滔不绝…… 胜南笑着听凤箫yin唠叨,这丫头,具备了做盟主的根本条件,话很多,相信再凶险的比斗她也能当笑话一带而过了。 少女一直不睬自己,凤箫yin郁闷以及愤怒,终于发火:“金人都这么没有礼貌么!” 少女一怔,没说什么,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君前在侧看着,知道胜负明了:“这女孩的武功虽然是不错,但及不上盟主……” 正说着,那少女已经被bi得连连后退,无法接手,凤箫yin手里的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招式——一剑十式!李君前首度见到这一剑十式,有些惊异:“原来盟主的必杀技除了盛传的‘yu石俱焚’和空灵剑法外,还有这个?” 那少女不得已,一边僵持一边往后面一艘船上跳,她本是败退,这当儿令两个旁观者傻眼的是,少女却险胜了——也许凤箫yin不该趁胜追击吧,她往那艘船跳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脚被船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往水里面一栽。 胜南君前救援不及,暗叫不好,那少女把她整个从水里拖出来,凤箫yin湿漉漉地爬上船,哆嗦着,还没定神,门g面就被那少女掀开了,少女看见是她,微微皱眉:“我就猜出是你啊,凤箫yin……” 君前胜南齐齐过来,凤箫yin冷笑:“我很有名吗!连金人都知道我?!”说的时候,声音还略微颤抖,显然是忌水所致。 涉险还不忘吹嘘,胜南真是哭笑不得。 那少女大怒:“你瞎说什么,谁是金人!”她将面纱一摘,yin儿、胜南两个均是恍然大悟,这女子,不就是在云雾山上经常和金陵抬杠的、叶文暄唯一的妹妹叶文昭!? 李君前似乎也认识她:“叶小姐……不是在建康的吗?怎么会……这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听完叶文昭的叙述,才知道,谈靖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也就是传言所述,朝廷要嫁给叶文暄的郡主! 原来说叶家与皇室的联姻,是真的。 “你们联姻皇室?了不起,可是这郡主的来历你们可知道?”凤箫yin关切道。 “知道,我大哥从前在皇宫里,还和她见过面,她是皇上最小的妹妹,只是母亲的身份低了些……” 凤箫yin一愣:“可是郡主怎么会嫁给文暄师兄呢?师兄说过,他喜欢有风尘感的女子,这位郡主怕是没有的吧?” 胜南也很疑问:“文暄不是已经同家里决裂了吗?” 文昭摇摇头:“决裂,谈何容易,不光是他,还有我,一直都被软禁着……不说那些了,唉,更可怕的是,我大哥早就爱慕谈靖郡主了!” “那么你大哥为何不早些和皇帝说去?不然还大团圆!美满得很!”凤箫yin道。 “我大哥不肯,他做事一贯有自己的原则,别人干涉不得。我劝了很久,可是他说,不可以在儿女si情上犯错影响仕途和声誉。” “不过也是。”李君前点点头,“这事情是皇帝说了算,要改变也不是你大哥能改变,他不肯犯错,是怕触动你们和皇室的联系根基。” “也许是……”文昭轻声说,“在我和二哥的心里,大哥一直都像个大人,我们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他想得深远。” 据说,叶文暻在政坛上是小有名气的八面玲珑,想起方才在船舱里叶文暻和叶文昭的对话,胜南隐隐觉得这个人城府特别的高深,而白天他的借刀服人,演绎的又是一番心机与手段。 政坛上,自古两种人,一种如文暻,浑浊而亦正亦邪,一种如文暄,清澈却时沉时浮。  天又亮了,十月初四。 凤箫yin君前胜南三个回到船上去,看着叶家的船队络绎往建康去,凤箫yin不免有些担忧:“我有点担心文暄师兄,原来传言不是假的,他要娶一个郡主。” 他们和叶家的船,一直背道而驰。 第九十六章 偶然所得,终生所碍 离开建康,一路上奔bo劳顿,没有了红袄寨分舵送来宋贤的来信,也失去了和yu泽的联络。 距离也许更维护一份爱,这么多天,虽然身边热闹得很,对yu泽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可是,很可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yu泽的事情只能通过信件来传递来听说来联络,突然间离开建康,感觉如风筝断了线,竟不习惯。 十月初四的夜里,突然有一股强烈到极致的力量,侵入他梦中,邪恶得占据了他一整颗心—— 竹林里他拉着yu泽的手,一路奔向黑暗的末尾,身后,尽是追逐他们的人,火光照亮了天空,树林里到处充斥着威胁,yu泽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昏暗的地点,昏暗的时间,昏暗的心情,他们被一切力量追杀,一路逃亡。可是,还可以握着对方的手…… 只是突然间,手一凉,在命运的路上,丢了yu泽! 他这时才发现,他站在两座巨崖之间的铁桥上,这座桥没有护栏没有桥面,只有一条狭长的铁链,只容一个人通过,俯视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河流,黑暗且湍急,铁链摇晃着不安着,而yu泽,刚刚还在自己身后,忽然,他就找不到她了! 水流嘲讽地咆哮着,追兵就在后面,可是yu泽摔下了这万丈悬崖,被水流卷得无影无踪,自己怎么可能偷生,他生无可恋,立即跟着跳了下去—— 接近水面的刹那,突然看见,水里面的自己不是自己……他被惊醒,像被霹雳劈开的灵魂——是啊,现在陪伴yu泽身边的人怎么会是他林胜南,是宋贤啊,对,这是梦,yu泽才不会有危险,纯粹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满脸冷汗,情景不停地浮现,bi真,凶险,从未这么害怕过。 贴近着黄天dàng冰冷的水面,他不想再在船头回味那梦境,君前和yin儿都睡得很香,他睡不着,起视四面八方,山水之间传递出一种诡异的音乐,心也随着这不停的变奏而起伏,而松紧。  那感应虽然在黄天dàng,却的的确确发生在姑苏慕容山庄外的竹林之外,只是,奋不顾身立刻跳进水里的人,不是他林胜南,而是杨宋贤罢了! 他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狠狠地瞪了慕容荆棘一眼:“是你们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荆棘,我找到她的话,这笔帐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庄吧!” 慕容荆棘看着这个丝毫不怕死的男人消失眼前,微微叹了口气:“他会游水吗?我看他这次,是凶多吉少啊……” “杨宋贤不会游水吗小姐?”她的shi女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大水将杨宋贤冲走,慕容荆棘叹了口气:“也罢,他生不能和她一起,死在一起也好……” shi女站在一旁看着她侧脸,都觉得心里一寒。 然而最终,慕容山庄,终于被yu泽和宋贤抛弃在视线之外。 夜晚,无月无星,yu泽和宋贤离开良久,没有任何一个追兵,他们大概都以为他二人死了吧…… 宋贤急切地和yu泽一起往前赶路,一路上没有遇见马匹和行人,更没有农家小舍可以寄宿。冷冷清清的秋夜,yu泽身上还湿漉漉的,看她微微颤抖,宋贤真想脱件外衣替她驱寒,可是自己身上不也全是水? yu泽回过头来,对自己浅浅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他和她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胜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带她安全地去建康! yu泽突然一笑:“没有想过你这么傻,你明明不会游水,还跟着跳下来!”宋贤呵呵地笑着:“我也以为死定了,可是万万想不到yu泽你这么厉害,那么你方才为何要在慕容荆棘的面前假装失足落水被冲走?” yu泽轻声地笑着:“如果不是我方才的失踪,慕容荆棘怎可能会因为绝望放过我们两人?” 宋贤恍然:“原来是这样。” 从前他只听过胜南说过yu泽的美貌、坚定和xiong怀大志,却在渐渐的接触之中,发现这个女子的不平凡。 她真的和胜南很般配,无论是才貌,还是理想,还是行事…… “宋贤,谢谢你的照顾,这么多天,我知道你在慕容山庄里面为了找我很辛苦。”yu泽说,“可是,我不能这样一直连累你。” 宋贤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一怔,没来得及说话,yu泽已经停下了脚步:“我爹的徒弟云梦泽这阵子刚好在姑苏,我也许会去找他带我去见胜南。” 宋贤一惊:“yu泽,我……” “我知道,红袄寨里面派你的任务是去临安,不是为我,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在慕容山庄里面为我奔bo的所有事情,慕容荆棘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我只是不想再拖欠,不想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却没有回报的对我好,我当宋贤是哥哥,我在慕容山庄想的却都是胜南。” yu泽轻声说着宋贤早就知道的答案,宋贤洒脱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胜南是我最好的兄弟,你是他的爱人,这一点我早就清楚。”笑着对她说:“你不伤害我,把我当哥哥,已经是一辈子的荣幸了。对了,云梦泽师兄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那一夜,离开慕容山庄,也离开了yu泽,失落的年月,日夜询问着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在当时通往柳府的路上,栽在爱情的陷阱里,不近女sè这许多年,只为了这一场相遇,又换得这一次别离……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存此一隅,求彼一遇,偶然所得,终生所碍。 第九十七章 无心伤害 黄天dàng的分寨很快就到了。 这边的寨主很明显是君前的嫡系部属,早已替他把一切都安排打点妥当了。 凤箫yin环顾四周,赞道:“二大爷,你们小秦淮真是厉害,连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会有分舵。” 君前一笑:“这边可是历史名迹,自然要有分舵。” 胜南还在沉思:“我怀疑,实际并没有金国公主要经过,只是道听途说了宋国郡主。”君前点点头:“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小秦淮都不应该放弃……”胜南肃然:“君前说得不错。” 三人一同向较高处攀援,yin儿总算在黄天dàng找到了一些久违的山水之感,爬得尤其起劲,忽地停下来,指著路旁一株绿sè植物道:“那是什么?”君前远远望了一眼:“野仙人掌,很刺人的,手一过去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yin儿笑道:“我试试看。”伸手过去探在仙人掌刺上,轻轻一碰,道:“没有伤到啊!” 君前一笑:“当然,你是有意去碰的,带了防备,若是无心地跌在上面,那才叫惨呢!”胜南亦道:“无心的伤害比有心的伤害更残忍。” yin儿一愣,随即道:“你觉得你对谁做过无心的伤害?”胜南一笑:“正因无心,所以还不知道。”李君前叹了口气:“师父曾经说过,咱们这些小辈,不管成就如何,都带刺,所以别人扎不得我们。” 登上山壁,送目远观,眼前澄江千里,远处重峦叠嶂,然而脚底下依稀可见的却是一道死港,水面上dàng漾着昔日战时的浮痕,凤箫yin叹道:“黄天dàng!真正的绝路!”李君前更正道:“是金人的绝路!” 也许正是历史的触动,使得站在旧迹上寻觅的时候,能够彻底唤醒勇气和仇恨。 正说着,有个小头目追了上来:“李香主,寨主来了!邀你去策划拦截。”君前点点头:“你们俩是继续欣赏风景,还是一起回去?”凤箫yin做了个推他的动作:“这么好的风景,岂容错过?” 君前笑着走了,凤箫yin看他远去,转过身来看着胜南:“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林胜南,王安石可是很地道的建康人,你为什么会喜欢他?”胜南一愣:“上次我不是说了吗?他的变法很切时弊,如果能继续实行的话,我看宋国也不会这么,四十年后就出现了靖康之耻。” 凤箫yin一怔:“变法和靖康耻有大关系吗?毕竟间隔了四十年。” “四十年在历史上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且他的政治变革到百年后的现在、甚至未来都会有很大的影响,他比我们有远见。” 凤箫yin笑了笑:“你喜欢王安石,秦川宇喜欢苏东坡,冥冥之中你们两个好像是敌对的,可是,不应该,对不对?” 胜南没有正面回答她:“但是川宇不会像苏轼一样被贬官之类,我想王安石也不应该排斥异己,搞得反对派的官员迁谪的迁谪,降官的降官,在朝中越来越少,变法派却像倒行逆施一样……” 凤箫yin忽然扯住他衣服,胜南停下徘徊的步子:“怎么了?” 凤箫yin迟疑了一下:“你们俩不应该敌对,答应我好不好,不要和他敌对……” 胜南被她认真的表情吓住了,点头说:“你放心,我和他不是敌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凤箫yin轻声问:“那么,你相不相信江山刀剑缘?” 胜南见她一脸严肃,自己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云蓝和林楚江终究天各一方,因为饮恨刀和惜音剑每一辈都没有在一起,还因为,现在你手上握着饮恨刀,而林念昔不知道在哪里,更可怕的是,你们中间还夹了一个大理第一美女……”她一连串说了很多。 当时,胜南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不是,yu泽没有夹在中间,yu泽和我是两个人,我们中间也不会有任何人。” 当时,yin儿心里一凉,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转头去欣赏山sè。 当时,这无心的伤害,被他忽略,令她伤神。 午后,她避开胜南和君前等人,独自绕行到早晨登山的地方,山谷,依旧是一种萧瑟、凋零的绿,山形依旧枕寒流,故垒萧萧芦荻秋。 “大姐,我想告诉他我是谁,我不想再瞒下去,如果不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知道……”凤箫yin突然低声道。 “告诉他又怎样?你觉得他和蓝yu泽那么深的感情,会抛弃她来爱你吗?”大姐走到她身后,轻声说。 凤箫yin有些无助:“我很累,真的很累……我不想明明很难过,却还要装成不在乎,在该哭的时候还笑……” 大姐诧异地抱住她安慰,才明白,她这个师妹,真的是爱上这个林阡了:“那你就不要爱他,云雾山上,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只要乖乖爱着秦川宇一个就行了,你偏偏不听,一定要把他是林阡的事情公布于世,你真是蠢,真是笨,这件事情决定在你手里,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你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有,可是你却偏偏不听师父和师姐的话,要护着他,结果呢,自寻烦恼!”她越说越生气,不忍师妹伤心,“要不这样,我帮你,杀了蓝yu泽?!” 凤箫yin一怔,颤抖着说:“不要,大姐,不要这样!这样不可以!” 大姐也知刚才是一时失语,慌忙点头:“好,我瞎说八道,老三,我只想告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绝对来得及,你把对秦川宇的爱找回来。因为暗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暗恋就像是藏在角落里的碎片,要不就狠狠的藏匿着,要不,就会出来扎人!” 凤箫yin没有说话,大不了,就永远不说,她也实在没有把握,她是他林阡的“未婚妻子”又怎样?哪里能够胜过蓝yu泽在胜南心里的那五个昼夜?李君前和贺思远劝她珍惜现在,大师姐劝她重新爱以前那个人,过去的情感已经很淡很动摇,而现在的这个,无时无刻不让她牵挂,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别人。 “对了,你要小心你四师妹,她也来了黄天dàng,而且目的在于你那本剑谱,你要好好的保存好了,千万别给她!”大姐关心地说。 “好。”凤箫yin点头,冷冷的说,“她胆子不小!” 第九十八章 镜中波澜 凤箫yin三人初来乍到便给分舵带来了喧闹,分舵舵主李戬,带他们仨参观山寨,凤箫yin听他名字叫李戬,笑道:“你怎么也姓李?二大爷,索性这边叫李园算了!”李君前一笑:“李是天下大姓,这山寨之中姓李之人大概有半数以上。建康城里也是多得不计其数,秦川宇的仆人、思远喜欢的那个阿财,也是姓李。” yin儿喔了一声:“姓氏大沾光啊,李白李贺李商隐,李凭李龟年,李清照李煜……怎么就没有多少人姓凤呢?” 李戬笑:“正等着姑娘去干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留名呢!”转至岔道口,李戬道:“今儿初五了吧,据说那位谈靖郡主嫁到叶家就在后天。” yin儿道:“李寨主也知道这件事?可是我始终不明白叶家和朝廷那一层层的关系……” 李戬道:“叶连和当今权相韩侂胄是旧知,他虽然不在朝廷从政,但因为家财雄厚而与韩侂胄关系密切,一直极力支持韩党,最近他托韩侂胄向皇帝提亲,皇帝也同意下嫁那谈靖郡主给叶文暄,当时叶文暄并不在建康,叶连的妻子谎称病重骗叶文暄回来一直囚禁着他,几个月来因为开始党禁的关系,叶适处境不太好,朝廷处处排挤他,但是叶连在此机会和他彻底地划清了界限,因而没受任何牵连。” yin儿听完:“好复杂的人际交往!还有这么多千丝万缕的派别……算了,别去想了,那边是什么地方?”她指着远处的水面,水面还是ting宽阔,chā着些捕鱼的工具,李戬一笑:“这边本来是死水,后来我们从远方带来了很多鱼。里面有最鲜美的鲈鱼呢。” yin儿啊了一声:“现在能不能钓?!” “自然能钓,钓了就烧!”李君前道。 于是李戬、君前、胜南、yin儿四人齐齐上了船去,胜南可谓钓鱼高手,几乎条条上钩,害得李戬愁眉苦脸,担心鱼会被钓光,但箫yin的战果尤其显著,一目了然,一只水桶,一条鱼。 钓完上岸,分配战果,李戬揪起yin儿所钓的唯一一条宝贝:“这条鲈鱼太小。” yin儿朝胜南哼了声:“怎样?我凤箫yin何许人也?少而精,要钓就只钓鲈鱼,别的鱼还看不上眼!” 李戬嗤嗤地笑。yin儿道:“干嘛?” 李戬笑道:“这条河里的鱼全是鲈鱼……”yin儿一愣,随即满脸通红,胜南笑着学她口气:“怎样?我林胜南何许人也?多而精,要钓全钓鲈鱼,哈哈哈哈……”君前也捧腹大笑,yin儿又羞又怒,追着君前胜南打。 想到鲈鱼的事情,李君前就忍不住傻傻的笑,yin儿咳了一声,他的把柄在她手里握得牢牢的呢:“潇湘道上遇潇湘哦……” 君前一愣,随即收敛了笑容:“不准luàn说!”yin儿一笑:“识相点就不准笑了,我比你毒得多!”起身来按着腹:“吃的好撑!”君前道:“思远就很厉害,怎么吃也不会饱!”yin儿惊呼:“她真厉害,还那么瘦!” 君前点头:“见过她的人都不相信她那么能吃。”yin儿道:“说起思远,我就想起苏杭,怎么表姐妹两个那么差距,再跟那尉迟小姐比一比,你们建康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极端。” 君前一笑:“苏杭一向是霸道凶悍,遇事还总爱斤斤计较,就比如那天你也看见的,和那个大婶抢蛋,对她来说应该是多大点事啊,却掀起那么大的风bo!” “哦,那天是我生辰,不对,好像还发生了一件事,是什么事呢……”yin儿继续引导他回忆下去。 君前脸立即红了:“让你不准luàn说!” yin儿无赖道:“咦?我说了什么吗?二大爷,你脸红了!” 君前掩饰道:“我脸一向都很红。” 胜南笑道:“胡说,一点都不红。” 君前失态掩面:“烦死了你们两个!” “心虚了吧!”yin儿呵呵地笑,到哪里都生事,生事是她的强项。  却说凤林李三人抵达黄天dàng当日,贺思远、白路、江南结伴在建康的集市上逛着,贺思远因为前几天受了阿财的打击,沿途买了几十串糖葫芦充饥解气,暂时吃不着的就给江南白路攥着,江南忿忿地握着手中十几串:“贺大小姐,请你快些吃完,我手里的都快化完了!”贺思远哼了一声:“受了打击就要吃,不吃怎么继续战斗?” 白路“噗哧”一声立刻笑出来,贺思远吃了一串扔掉一串,好容易吃掉手里的,江南赶紧把手里的递过去给她,还没离开自己的手,发现贺思远已经不见了——她已经在路的另一边叫起来:“快,这儿有板鸭!” 江南直冒冷汗:她哪里像传言里面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大才女、官家小姐贺思远啊,这样随心所yu,随遇而安的性子,怕只有贺思远一个人拥得起的。 白路江南光看她吃着已经够撑的了,江南一边等一边愠怒:“那个死阿财,因为他的缘故,世界上多了一个饱死鬼,多了两个累死鬼。” “思远姐姐喜欢阿财什么?”白路好奇。 贺思远回忆起来,一脸甜蜜:“以前我喜欢的不是他,是川宇哥,可是后来川宇哥告诉了我一件九年前的事情,我才突然想起来,觉得他很吸引我。” “九年前?我记得秦大人是两年前才到建康赴任的啊……”白路疑道。 “是啊,不过官府中人,时有会面罢了,况且我爹和秦大人是情同手足的旧交……那天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了许多的小孩子,我大着胆子去采果子,莫名其妙地从树上摔了下来,跌得鼻青脸肿,围在那里的有好一群小子,谁都吓傻了,一动不动,连当时的川宇哥自己都以为我死了,没有敢上前来看我,别的小子就更慌张,哭喊着跑了,就在那时候,一个相貌不凡的大哥走了过来,帮我包扎,抱我回府……那个就是阿财……” “哇!”白路惊羡。 “这件事情秦大人当时记得很清楚,很欣赏阿财,于是到了建康第一件事情,就是雇用阿财了,还对阿财很好。” 白路江南一脸敬佩地,连连点头。 走到半路,贺思远还没有填饱肚子,就被贺府的轿子给架走了,回到家里,急匆匆地问父母:“怎么了?吃的好好的,什么事?” 贺大人笑着捋须:“你啊,整天在外面闯dàng,什么活也不会干,怎么会找得到婆家?” 贺思远一脸坏笑,贴着父亲耳朵:“思远那就不嫁,陪着爹爹……” 贺大人乐呵呵地笑着,指着堂中的一排箱子:“那可不成,秦家昨天来为秦天提了亲,先下了这么多礼,思远要为人fu喽!” 贺思远一惊,脸sè大变:“该死的秦天,他居然敢来这一套!?” 贺夫人和颜悦sè道:“怎么了?你们小时候不还在一起玩过的?” 贺思远冷道:“他?那个看人家从树上摔下来,就立刻哭着喊娘的书呆子啊?不行,我不嫁!” “什么?”贺大人收敛了笑容,兴奋一扫而光,惊诧不已。 “你若实在退不掉,就同秦家说,我们贺家嫌他们聘礼太少,不嫁。”说罢就进了里屋,二老拦不住,贺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啊……”  白路和江南来到那冲渑酒馆门口,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只见官府在忙着替酒馆贴封条,正巧沈延从这边经过,拉了两人到巷口,白路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延道:“咱们真倒霉,卖房子给我们的是个杀人犯,房子也被查封了,钱也掉水里了,只好先住回客栈去,倒霉!倒霉!”江南道:“刚好江令宅那边有一座空房要卖,你们去那边物sè看看!”沈延点头,白路道:“我们刚刚接到传书,他们三个今天早上到了分寨,已经开始策划了。” “小师妹有没有生事?”沈延慌张地问。 白路微笑:“不仅生事,怕还要生出不少事情……” 离开沈延,走在路上,江南也觉察到白路脸上的一丝丝忧伤,打趣道:“姐姐,好像应该有个男子送你回家了吧?” 白路一愣:“你小孩子家,七扯八岔个什么劲?” 江南边被她往那边推一边笑:“姐姐莫不是在等我?哈哈!” 白路笑骂:“你啊,跟南龙叔叔好的没学到,油里油气倒是学到不少。”转身道:“我要去赏心亭那边去见见贺敢叔叔,处理一下叛徒的事情,这些日子,建康的事情你让思远姐姐好好担着。” “明白!”江南笑着点点头,“叛徒的事情解决了,相信我们小秦淮会越变越好。” 变故,总是与平静并驾齐驱,就像水面下藏匿着的暗流,一切,都是镜中的bo澜。 第九十九章 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李君前突然不见了踪影,凤箫yin和林胜南两个找寻许久都没有结果,yin儿看天sè不早,气呼呼地说:“这个二大爷,何必害羞地躲起来!要想人就光明正大地想,何必要偷偷momo的……” 天渐渐地更加黯淡,远处风声鹤唳,如鬼哭狼嚎,风再起,脚下竟似流着沙石。 yin儿忽然挽住胜南的臂:“等一等!” 胜南一愣,停下脚步来,见她一脸凝重,小声道:“又怎么了?”yin儿一脸惧怕:“感觉不对劲……” 胜南佯装胆怯:“我害怕了,你千万别拉我垫背啊……” yin儿僵硬地一笑,转过身去:“出来!” 还好不是暗算,一个白衣女子从树后出了来,她微笑自若宛如林间仙女般,清秀可人,但是突然之间,一条火龙就从她手里发出直接狂扑yin儿。yin儿早有防备,闪身一让,怒道:“谁准你也来了黄天dàng?!” 胜南轻声问:“她是?” yin儿道:“我江洋道上的四师妹,你要小心点,她暗器和毒都很厉害。” 四师妹哼了一声,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蝎:“自从你离开江洋道以后,我可是一直跟踪着你,怎么,找到了你未婚丈夫之后,开心吧?把剑谱交出来!” yin儿冷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交给你去误人子弟。” 四师妹又急又怒,又是一条火龙扑面而来,yin儿再次躲避,并未反攻,那女子却不领情,借着她躲闪的时机,飞快地拔出剑来,动作迅捷地直袭yin儿,电光火石之间,yin儿手里多了一把yu剑,轻出而急至,挡住了那女子火辣攻势,她使起剑来一贯是得心应手,四师妹武功也不弱,她们交手又快又灵,瞬即已经五招开外,均是怪异招式,饶是胜南,也不知到底从何处chā手,唯恐伤了yin儿,惟能继续旁观。 四师妹的剑术虽然不像凤箫yin那般高的层次,但暗器功夫和毒术对付yin儿起来简直是游刃有余,只听她一边进剑一边冷言:“好东西岂容你一个人所有!”末了手里不知是剑还是火龙,均快而猛烈,令胜南感觉yin儿每一招都在生死边缘,然而性命攸关,yin儿沉稳不luàn,应接功夫很是了得,手中御剑,什么都能拦击住,体会得出,她的剑法,除了空灵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活”,在任何时候都做到厚积薄发,所以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肯定是她赢! 四师妹从出现开始,眼里就全部都是对剑谱极度渴求的yu望火焰,随着一剑一剑愈烧愈烈,她根本就没有念过任何一丝同门之情,只是,凤箫yinyu剑里面,藏匿着一种不可辩驳的定力,告诉胜南,无论这四师妹怎样进攻,都什么便宜都捞不着! 渐渐的,四师妹的脸sè越来越不好看……胜败,便在半炷香不到的时候突然快速地决出来!  yin儿一剑架在对手脖子上,冷冷道:“师父教你用毒,不是用来对付我!你好好想想,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 师妹脸吓得发青:“三师姐,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了……” yin儿恻隐已动,也没有想要她性命,收回剑来,胜南看事情结束,正yu走上前看她,陡然间一阵疾风袭去,狠狠打在凤箫yin身上,紧接着yin儿哼都没哼一声,立刻倒地不起。 胜南大惊,赶紧去扶yin儿,见她面呈痛苦之状,伤口已是青紫sè,无疑是中了毒。 四师妹站起身来,狂笑不止,凤箫yin捂住xiong口,狠狠地盯着四师妹,倒吸着凉气:“我今天……yin沟里翻船了……你……你好狠毒,诈败来暗算我……”她xiong口chā着一支毒箭,伤口已经发黑,自是中毒不浅,四师妹冷冷道:“剑谱给我,我立刻救你!” yin儿不予理会,不怕死地去碰那毒箭,四师妹惊慌道:“你千万别拔出来!”yin儿怒道:“你威胁我!你看我敢不敢……” 胜南哪里料到她气息奄奄的时候还这么没脑筋,想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猛地一拔。四师妹惊呼一声,哪里阻拦得了,yin儿血流如注,脸sè愈发惨白,胜南大惊,情知险急抱紧yin儿,一边试图帮她止血,一边冲着她大声喝:“yin儿,yin儿,别睡过去,看着我!” “我……我好像不该拔的……是不是……”yin儿说得虚弱,只有他一个能听到。 胜南知光止血无用,定要有了解药才能救得yin儿,立即压低声音对她说:“剑谱是身外之物,yin儿不如给了她,日后再夺回来。”他尽可能温暖她,但她身体已经明显地冷下去,她苦笑着:“给了剑谱,她也不会给我解药的……” 她脸sè很吓人,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胜南怎么可能允许她死,当即夺过她手里的毒箭,yin儿大惊:“有……有毒……” 区区毒箭,胜南岂会惧而不发,当即转身攻袭四师妹,出其不意,迅如流星,四师妹显然也是对这突袭始料未及,啊一声跌坐在地,胜南站起身来:“把解药拿出来!” 四师妹惊慌失措:“你……你敢暗算我!” 胜南冷冷地走到四师妹身边:“把解药给她,我不会伤你!” 四师妹却出乎意料地冷笑一声:“要死一起可以,我怕活不在一起。临死还能找她垫背,足够了!” 胜南一惊,回看yin儿躺在远处,一点声音都没有,哪里像平日里那般的吵闹,心被什么一揪:不错,yin儿中毒在她之前,而且是要害,会死在前面! 他才不管得不得罪那四师妹,立即点了她xue道,将她衣袋之中的药瓶全都翻找出来,四师妹笑道:“五十多种毒药,你辨别地出哪瓶才是救命的解药?” 胜南扔掉手里的她的包袱:“你想找她垫背,想亲眼看着她死,我怕你是等不及了!” 四师妹紧张不已:“你,你想干什么?!” 胜南道:“yin儿,我听说中毒之后喝烈酒会加速毒发,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yin儿浅浅一笑:“好……好啊……很不错……”底气已经很不足。 胜南转过身来,便即上前灌这四师妹。 这毒箭毒性何等剧烈,被烈酒一冲,那表现尤其明显,像是被万千只毒蝎蜇住、毒蛇缠住的四师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救……救我……”她脸上颜sè已成青紫,毒性蔓延之后,她像虚脱一般,两眼瞪得直直的,盯着自己包袱。 胜南看见她痛苦表情,再去看yin儿,她似乎是刚刚有感觉,眉头微皱,嘴不断颤动着,呼吸很急促,动弹不得,却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解……解了她的xue……” 胜南立刻从了,yin儿又闭上眼睛,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四师妹近乎爬到包袱旁边,好不容易mo出其中的一只瓶子,她用尽全力想握紧,但正在此时,瓶从她手里滑落,径自往坡下滚去,四师妹惊呼一声,药瓶已经滚得无影无踪,四师妹想喊,却绝望攻心,立即晕厥过去,坡下是陡壁ji流,胜南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几乎是跟着那药瓶一同滚落下去,yin儿刚刚睁开眼,见到如此变故,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大声道:“林……林……”忽然间xiong口一阵剧痛,她没有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边流泪一边小声道:“胜南……胜南……不要……”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慢慢地,毒性愈发强烈,她真的,不想闭上眼睛…… 第一百章 初次依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yin儿,没事吧?” 睁开眼睛,发现那是胜南,虽然有气无力,却忍不住欣喜。 这时四师妹又被疼痛折磨醒了,痛苦呻yin着。 胜南举起药瓶来:“看,一点都不少……”正要喂她,yin儿忍痛道:“不,不,她要死了,先给她……” 胜南转过头去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她和他无关:“别管她,你先喝。” yin儿轻声道:“我没事,你的酒太烈了,她真的要死了,死,她……”她语无伦次,知觉模糊,胜南迅速起身,胡luàn地灌了那师妹一小半药,飞快地转身来喂yin儿。  夜深人静,隐隐听到鸟兽之声。 yin儿哼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头上虚汗已经少了许多,胜南一惊,喜道:“你醒了!” yin儿支撑着站起来:“咱们先走,先回去,如果李君前找不到我们,会急得更像个二大爷了……” 胜南一笑:“你还能开玩笑,说明你已经好了很多,这样吧,我背你下去。”蹲下身来,天太黑,他没有注意到yin儿脸上的表情。 静静地往下走,yin儿忽然痴痴地笑起来,胜南不解道:“笑什么?” “没……没什么……”她慌忙地说,“你背上很暖和……” 胜南笑道:“差点儿你就感受不到了,你知道吗,方才再慢一步,你就会命赴黄泉,对了,为什么要不顾性命把解药先让给你师妹喝?” “你觉得呢?” 胜南猜测:“你是怕你师妹给一瓶假解药给你,所以先让她喝?” yin儿摇摇头:“不是……其实你以为她真的想杀我?当时我拔出毒箭,她比我还要害怕,我死了剑谱找谁要去?我救她是帮她捡回一条命,让她长点脑子想想,她有资格和我争吗?以后她包括她的手下,怕再也不好意思来找我麻烦了!” 胜南笑道:“小丫头,心机这么重?那那本剑谱呢?好厉害,宁死都不肯交出来!” yin儿道:“不是我不交,是我手里已经没剑谱了,前几日我已经送给了那个船夫,我若告诉她,她可能相信吗?” 胜南哑然:“不会吧,你们同门为此争夺不休,甘心赔上性命,你却将它赠与一个船夫?” yin儿轻蔑道:“他们不配拥有这本剑谱!对了,方才我若死了,你会怎么办好?” 胜南一愣,他实在没想过她都会死的:“什么怎么办?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埋掉呗……” “你,你这么狠心……那你会不会哭,会不会流泪?”凤箫yin轻声问。 “会。”胜南说。 “真的?”yin儿认真地说。 “会啊,喜极而泣!” 两人均大笑起来。 渐渐地,伤口牵制着她慢慢昏睡过去。可是,他的背真的很暖和,闭上眼睛都那么安全,整个世界的幸福,好像都被自己zhan有了,不想再说话,不想再睁眼,不想这条路走到尽头,眼泪,不自觉地盈眶,滑落,她没有师父那样好运,拥有着爱人一生一世的疼爱,她却很满足了,这样也好,这样就行……有没有爱又怎样,被他当朋友,当妹妹,就够了。 胜南背着她一路往山下走,听见她呼吸慢慢地变重,知道她又睡着了,放慢了步伐怕吵醒她,听她断断续续地呓语着,似乎在说:“这样就够了,够了……” 只是,他根本没有听懂,对于凤箫yin来说,足够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她来说,爱情不在乎早晚,不在乎长短,在乎的是深浅。也罢,无心的伤害,得到这一次依靠的补偿,也足够……  很晚,君前才看见胜南把yin儿给背回来,急道:“怎么了?遇到蛇了?” yin儿扶住桌子站稳:“遇见一个比蛇还毒的女人。” 听完他们讲述,君前一脸严肃:“下次不要luàn走,这里人生地不熟……” 凤箫yin撅起嘴来:“明明是你不对啊,一声不吭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担心你安危!” “小姐,我还需要你们担心?”君前失笑。 “你这人不讲理,好啊,今天你失踪,明天林胜南失踪,后天我失踪,我让你尝尝担心的滋味!哎哟,疼……” 君前赶紧不与这位集女子与小人一体的盟主争:“好了好了,对不住啊,都怪我不好!” “这才对啊。”凤箫yin笑道,“以后记得了,别再偷偷momo地想潇湘姑娘了……” 君前涨红了脸:“你!你!你!” “好了,别说了,你积点口福好吧,去睡吧!”胜南笑着帮他圆场打发凤箫yin去休息。 真是不巧得很,十月初五的大事,yin儿是没份参与了。 夜的黑更加浓重。 负起饮恨刀来,能够感觉到一丝丝凶险。 事情发生地好多,偏偏挤在一起,他明明应该觉得堵塞,却为何有些空虚? 步入江湖的第二个年头,寻寻觅觅地和江湖擦肩而后,一次一次的硬碰硬换得了梦想的实现,将来的自己,会累积成什么人,什么地位? 不知道,可是很坚定,从来没想过逃避任何事情。 站在yin儿窗前,看她已经睡熟了,恰巧李君前走过来:“我们得到了准确情报,明天早上金国公主的船队要经过这里。你也好好养精蓄锐吧,争取明日一举得手。” 胜南点点头:“不过我现在有件事情必须去看一看,yin儿醒来你告诉她。” “难道是黄鹤去和白鹭飞之战,有没有危险,要不要我派人跟你一起?” “不必了,人去得多会打草惊蛇,他们二人切磋,我应该没有太大危险……放心好了!” 李君前点点头:“你要小心,能不lu面就不lu面……” 第一百零一章 刀战险壑(1) 他顺着黄天dàng的陡壁往上攀援,黄天dàng并不艰险,但他负重,步履很慢。 今晚黄天dàng的水势很大,没什么船经过。透过密林,隐约可以看见李戬的分寨。 不是万家灯火,却可以体会出战斗时候的团结力量,很喜欢这种驻扎山头的义军感觉,不管自己在这片辉煌之中拥有如何的光芒,想当年,自己的父亲在泰安,也应该热爱着投身革命的感觉吧? 当时的泰安义军,有耿京元帅,有他父亲,有易迈山盟主,有黄鹤去,有白鹭飞,还有石磊的父亲石坚,还有……辛弃疾…… 黄鹤去和白鹭飞是战友,可是今天自己却要去看他们争锋,他自己觉得没有危险,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师兄弟不是切磋武功,而是生死之战! 其实命运对他暗示过,所以安排了凤箫yin被同门师妹毒害的情景告诫他注意今晚自己的安危,可惜,他没有在意。 江湖,看到的,听到的,联系到了,其实都是江湖。  攀至顶峰,俯视脚下,天空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山下零落的几家灯火,连那里都不够照亮,山上就更加冷寂。 胜南轻轻呼吸着,就可以看见白气在空气中流动着,十月初五的江畔,很冷。 山头一处突然零星一闪,亮起一小簇火焰来,胜南煞是敏感,立刻转头望去,远处的火把开始慢慢向这边移过来,不多久,忽地分开为两点,再后来,火点都停于一处。 胜南屏气远望,忽然之间,两束火焰上下跳动起来,飞快地在远方盘旋,在山下看来,也许只是两只萤火虫足矣。 胜南却知道,这究竟象征着什么:白鹭飞和黄鹤去已经开始比试,也许是为了家国,也许是为了云蓝,也许是为了年少时候的仇怨?…… 火点即刻成曲线,一直在颤动着,上下交错,忽亮忽淡,缠绕着光线,很美。 每瞬间都在胜南心里滞留,但每一刻的火光都不同。 火,传递来的不是温度,而是招式。 模糊中,脑海里就大抵有了招式的影子,心里渐渐地静谧安逸,脚步慢慢停止,眼中剩余的唯有山、林、火、风四景。 再远处传来钟响声,不觉已是深夜,胜南回过神来,眼睛已经很累,却时刻不敢松神,脑海中他二人的刀法那样精绝,自己从未参透过一招半式! 恰在钟落时分,两只火焰停止闪耀,忽然成了一只! 胜南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是黄鹤去和白鹭飞之间,究竟念不念旧情? 他总是觉得,战友之间,那份情意是最重最真的,闯dàng江湖多年,血雨腥风无数,却始终不肯赞同凤箫yin“江湖论”里的那一句:你最好的兄弟会背叛你…… 然而凝神看了许久,那火焰一直停在一处,没有再动。 他当即循光而去。 悄悄躲在石后。 情形很不妙,白鹭飞捂住xiong口倒在地上,黄鹤去在一旁左右走动着,火把chā在树上,两人静默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是生死之战?胜南惊诧地看着白鹭飞xiong口一片殷红,看来受伤不轻,黄鹤去下了如此毒手,真是出乎自己意料。 看来,自己把黄鹤去想得过于简单了。 幸好他没有杀白鹭飞,所以自己还可以放手一搏,在黄鹤去手下救得白前辈! “大哥,考虑好了没有?我要的只是名册而已……”黄鹤去发话的时候,眼里shè出yin险寒光,难怪yin儿见了他会害怕。 “如果我告诉你,‘海上升明月’里面,一定有她云蓝,你会不会杀了她?”白鹭飞轻声道。 黄鹤去冷道:“我早就知道她是‘海上升明月’里的,不然怎么会派林念昔和我们对着干,投降金国的前五十名,几年之内被林念昔杀光的事情,终有一天我会算清楚这笔账!除了她,还有谁?” 白鹭飞一笑:“除了她我谁都不知,我早已不问江湖事……” 黄鹤去冷笑:“难怪你要败在我的手里,你的锐气去了哪里?大哥,与我去金国,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然,你就只能身首异处,死在黄天dàng了……” 胜南隐隐约约听出些yin谋来,这番引you,像极了在泉州的时候,七大杀手bi迫厉风行金陵。 白鹭飞仰天长笑:“看来我是太天真了,以为可以劝你回头,也罢,人各有志,你动手吧!” 胜南握紧了饮恨刀,准备随时救他,黄鹤去脸sè一变,却没有立即提刀,而是轻声说:“降金哪一点不好,总不至于一辈子在尉迟家,充个胖子当仆人好,你以前常常说,欣赏那句‘志当存高远’,宋国完成不了‘志’,你不去金国去哪里?” “你做梦去,你完成的那叫志吗!”白鹭飞痛心疾首,“你可知你降金那日,师父一下子白了头?!” “那是你们迂腐,大哥,对不起了!”黄鹤去明明有些触动,却横刀砍下,白鹭飞闭上眼,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掠过,黄鹤去手臂一麻,刀被震退。 白鹭飞睁开眼睛,又惊又喜:“胜……胜南……” 黄鹤去冷道:“大哥,你终究是带了帮手来,可惜,他也只会陪葬而已……” 胜南怒不可遏:“像你这种走狗我见得多了,最后的下场总是很不好!” 鹤去先是一怔,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不杀你不行了,林楚江的儿子,饮恨刀的主人,林念昔的男人,有趣得很,实在有趣,我是杀了你呢,还是留你一条命去闯dàng江湖?” “少废话!”胜南不怕,就算这个人是金国南部排名第三的强者,饮恨刀在手里,就不走回头路。 黄鹤去脸sè一沉,停止了方才的轻蔑口气。 冷风割过胜南的脸庞,胜南从他的眼神里感应出一丝杀气,心念一动,突然间有点紧张。黄鹤去威风凛凛的模样,原来不止凤箫yin看了会害怕,连自己看了,心里的胜算都会少上几分。 他是金国第三,而自己,要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并带走一个伤重之人。 胜南的呼吸起伏不定,白鹭飞看见黑夜里他明显呼出的白气,心知他是紧张,轻声道:“胜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父亲的饮恨刀,没有一次输给过他黄鹤去!” 胜南要捍卫着这样的不败,于是将所有的不稳情绪置之度外,长刀行空,立即宣战。黄鹤去一眼便度量出那一刀的凌厉,略带满足地横刀而上,刀光倾泻满空的同时,遮蔽住了饮恨刀前进的路途,黄鹤去手里的这把刀,名叫绝漠。 绝漠刀,輮大漠孤烟,劈长河落日,如果要抓他刀中的一个特点,那便是一个字,狠。 和他的面相一模一样,绝漠刀无论遇到什么敌人,都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凶狠地把对手的优点完全覆盖住,施展不出一毫! 一切就顺着黄鹤去的意念发展下去——白鹭飞吃力地看着饮恨刀的气势掩埋在一片光影中,跋涉不出,有些担忧,已经连续十六刀被黄鹤去接下之后,胜南的气势明显一刀一刀地消颓下去,丝毫不见万里平疆争雄势! 饮恨刀不听使唤,甚至有些杂luàn无章,不错,刀法不及对手精练,内力比他低得多,可是这样的对手,出道至今比比皆是,不会败得连手里的兵器都不受控制! 再这样下去,这哪里是饮恨刀?! 越想下去,越心烦意luàn,气势发于心,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全是杂念! 白鹭飞看出他的紧张,他知道,作为饮恨刀的主人,林胜南不可以对敌人紧张,不可以心存杂念:“你记着,饮恨刀是这世上最热情也最冷漠的兵器,你的气势要足够热,那你的心要足够冷,足够淡泊!” 胜南一怔:林胜南,你不要想着胜败,不要想着进退,你只要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想就是了! 可是在黄鹤去的步步紧bi之下,竟然没有来得及找回平日的心态和感觉,绝漠刀袭上的刹那,饮恨刀被迫疾退,从手腕蔓延到肩头的隐痛,压迫着他心里更多更杂的念头出现luàn舞。 杂念,会在瞬即转化成心魔。 他懂,可是他放不开手,饮恨刀已经不像在战斗,而是在牢牢吸着他的思绪,恣意地在岔道上越来越远。 怎样才能做到心无杂念?怎样才能一心一意来应对这个敌人! 越纠缠越是方寸大luàn,他带不走白鹭飞了,他不知从哪一招开始失败的,对啊,是哪一招的? 满头大汗,血气上涌:我为什么会集中不了念头?难道是因为我误解了饮恨刀,难道是因为对手是父辈曾经的英雄好汉? yin风扫过,群鸟低飞,胜南的披风被掀起,逆着风,好像可以感受背后的落木千山,顺着刀,似乎还可以看见真假难辨、虚实交迭的江山轮廓,再壮阔,那又怎样?他的刀曾经摧枯拉朽过,竟也有做枯朽的时候…… 一错再错,进而不堪一击! 我不能死,不能败,许多人,许多事,都还没有相遇和完成,答应了母亲要去江西复仇,答应了宋贤和新屿要同闯天下,答应了yu泽要回去找她……还没有和川宇冰释前嫌,还没有见yin儿和瀚抒和好如初,还没有彻底放下对陆怡的担忧…… 江湖、恩仇、爱恨……一刹那一并挤入思绪之中,他根本已经无法出刀! 白鹭飞哪里不了解他在乎什么,怕他越想越入魔,急道:“胜南,胜南,别再想了!别再走神!” 没有用,看着胜南的气势被掩埋,沦陷地也那么壮烈。结束了,他的在乎,葬送了他的饮恨刀! 第一百零一章 刀战险壑(2)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白鹭飞轻声叹,一点都不错,一点都没变…… 黄鹤去不愧是金国第三,在他的阻碍下,胜南犹如作茧自缚,被困在气势之中,走上了绝路! 僵硬地后退、招架,狂躁不安和sāo动占据了所有意图,似乎有一团滚烫的火簇在心海翻滚,那感觉,当真是心luàn如麻。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悠悠古箫之音,那音乐甚是细腻,不知是哪个方向,也不管离得多远,终究有如轻风细雨般潜入心内,久久袅绕不散,忽然之间,难除的郁积开始尽数释放,灼热的火焰被全然浇灭,一切无谓的枷锁都被挣脱,登时,可以继续挥霍饮恨刀,可以恢复平日对武器的理解和cào控,可以体味对敌时候的淡泊和平静,所有的杂念皆成过眼云烟。 是,一定是有高人在暗助自己啊! 于是收拾残局,重新出手,从出手一刻,就注定下一刻更加精彩。 这乐声的突然介入,竟然令得战势急转,黄鹤去脸一沉,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松,白鹭飞舒展了眉头:“对,这才是,真正的饮恨刀气势……” 没有杂念参与、没有心魔招惹的饮恨刀…… 黄鹤去不说话,可是从他的神sè里,白鹭飞看得穿他的心理,只怕,这个对手的轻重,需要他黄鹤去重新掂量了!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和着箫声的音律节奏,饮恨刀一踏上征途,就开始吞没和卷击! 可叹饮恨刀破东天扫西天、越崇山如碾平原、掀狂沙犹捏泥丸之势,难匹难敌。 挟刀行,空一切,饮恨过,气直可将绝漠刀刀锋削落,力横砸从来无阻! 战luàn仍是镜中物,风云已从刀下来! “很好,这就是楚江的饮恨刀……”白鹭飞喜道,黄鹤去想要赢他,怕还是有困难! 饮恨刀和绝漠刀的交锋,被夜默记,黑云蔽天,十月初五即将结束。 夜sè不自觉地钻进刀光中冒险,被斩落成为一截一段的黑,再无垠再辽阔都是这对决的附属! 黄鹤去显然不会被这气势倾轧覆盖而立即失败,绝漠刀在手,时时刻刻可以重新逆转战势,只是,也不敢怠慢…… 平分秋sè也好,稍胜一筹也罢,他已经被林阡的绝妙刀法惊动,久久无法取胜,更无法突破!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鹤去,需要我的帮忙吗?” 胜南蓦地一惊,从那箫声中醒来,黄鹤去的帮手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中年美fu,如果没有猜错,她就应当是易迈山盟主的妻子、因为恋白鹭飞不成而降金的冷冰冰! 她和她的名字一样,脸上除了yin沉就是冷冰冰的感觉。 白鹭飞亦是一怔:“冷冰冰!” 不止冷冰冰一个人,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面无表情,目光凶恶,似乎都是死士。 冷冰冰的出现,多少令胜南分心,就在这时,没有防备地遭遇到黄鹤去内力的试探,他在那源源不断的内力下,被卸去了大半的攻势,同时看见黄鹤去脸上的一丝惊愕,和当时薛无情脸sè一模一样。 “他不是隔物传功,他是在用‘吸新’,胜南,这是一种歪门邪道的功夫,专门吸人的内力,你千万不要上当!”白鹭飞急道。 “他有内力么?”黄鹤去冷冷一笑,歪打正着抓住了胜南的弱点。白鹭飞一愕,冷冰冰轻笑道:“鹤去,一个内力不足的小子也能耽搁你那么久的时间,你真是愧对第三这个名次了!” 她话音未落,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扣起手里暗器,直接往近处胜南身上打:“我替你好好弥补这个过失!” 胜南当时还在被黄鹤去牢牢吸着,哪里能够动弹的了,冷冰冰的速度好快,躲不过这次的劫难,右臂一阵剧痛……不,不放手,不认输,他努力地攥紧了饮恨刀,箫声还在,其实可以反击…… 黄鹤去见他中锥,冷笑一声,腾起一脚就踢向他! 白鹭飞眼睁睁地看着林胜南被他从险壑踢下,摔落到山坡之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惊得爬向崖边,痛心地往下看,虽然淮南群山不高,但此处险石ji流,胜南又是被黄鹤去狠狠踢下去的,显然是凶多吉少! “大哥,你不降金,只能连累更多人。”冷冰冰轻声道,言语里尽皆毒辣。 “你为何要踢他下山?!”白鹭飞直瞪着黄鹤去,神sè中写满了焦急和憎恨。 “你放心,我立即就去找他尸首。冰冰,你先将大哥带走!”黄鹤去回看了一眼山下,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我要踢他下山?难道方才他的刀法,真的竟然令我在乎? 黄鹤去的面颊上,突然流过一丝冷汗。 第一百零二章 情如烟气 清晨,不知何故,醒来之后心情居然是忐忑起伏个不停。这种情景,在秦川宇的身上出现,已不是第一次。 于是闭目养神了许久,却依旧感应出些许不祥。 突然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闯进屋来,直截了当地破口大骂:“贺家跟我们过不去!” 秦川宇从容抬头,看见这位气势汹汹、火冒三丈的秦二少爷,轻声道:“你的教养去了哪里?出去。” 秦日丰的气焰顿时消失到了九霄云外,赶紧二话不说就出去重新叩门,还没等川宇询问,就继续怒骂:“贺思远那个丫头,瞧不起咱们家,爹帮三弟去提亲,她居然说什么聘礼不够!” “有这回事?”秦川宇蹙眉,“爹为何不与我商量?” 他三弟秦天为人过于怯懦,一心只读圣贤书,经常无端自卑,哪里配得上贺思远? “大哥,你说说看,该怎么教训贺家?怎么替三弟出这口气?!”秦日丰狠狠攥住拳头。 “你少胡闹。”秦川宇轻声道,“你好好安慰三弟,贺家的女儿,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去欣赏,却不可以掠夺。” 秦日丰先一怔,后大怒:“你说什么?你宁可帮着一个外人,也不顾自己弟弟吗!”秦天抹着眼泪,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一脸的委屈和失望。秦川宇见秦天自尊受损的模样,知道对于自卑的人不能太过打击,微叹了一口气:“我去贺府,替你周旋看看,如果实在不行,你不要过于纠缠。” 秦天在角落里细声细气地应了声好,秦日丰哼了声,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贺府。 在漫天纷洒的落叶中漫步,是贺小姐最喜欢的事情。 阿财跟着秦川宇和贺思远两人的步子,一直chā不上话,只得默默地守候在后面。原来贺思远是要退婚?难道竟是为了自己? 他不记得多年前树下救她的事情了,自认为自己对贺思远的一生,至今没有任何的影响。 贺思远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mo出两个香囊来,递给面前两个男子:“我看你们两个香囊已经旧了,这两天忙里偷闲,帮你们绣了两个,怎么样?送给你们吧!” 秦川宇微笑着接过来,装作惊奇地说:“贺大小姐原来也会刺绣?老实说,有几次被扎到手的?” 阿财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只香囊,赶紧用目光去征询秦川宇的意见,川宇笑着示范性地把香囊佩戴在身上:“还不错的香囊,不过不搭配我的服sè。其实,香囊的搭配不是看衣料,而正是在sè彩啊……阿财,是不是?” 阿财支吾着,面红耳赤地把香囊收在衣袋里。贺思远看他没有佩戴,虽说有些失望,但也能够理解,轻轻拍他的肩膀:“我会等你,穿到适合颜sè的时候。”  不管它心情是好是坏,贺思远的胃口永远是足的,川宇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苦笑摇头:“终于明白你这次的选择很认真,这样也好,不必像从前那样不停地轮换了。” “秦天我不喜欢。”贺思远一笑,“不过最近我对阿财的追求怕要减缓些,因为小秦淮在建康的担子全都压在我的身上呢……” “为何?” “他们都去了黄天dàng。”贺思远想起什么,轻声试探:“凤箫yin也不在建康,堂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她?” “我对她,也许是好奇居多……不能算喜欢。”秦川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 “这倒是,堂兄的性格我很清楚,你对爱很极端,要么不爱,一爱就一辈子,而且爱至深的那种。”贺思远如是说,秦川宇一愣:“一辈子?” 这世上谁和谁的感情都不同,有的人一生会遇到无数人,有的人会一辈子只爱一回。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罢了,只不过现今,所有的交情都淡薄如烟。  建康城郊,赏心亭在不远处的城楼。 白路下了马站在分舵门口。这边的树木深秋依然一片苍翠,静谧安宁,空气中还藏着淡淡huā香,白路一时思绪万千。 她正yu通过那竹寨大门,却听得那守门人大喝一声:“什么人?”白路一惊抬头,面前少年横矛以对,精力旺盛得很,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长得还算清秀,皮肤很白。 白路一笑:“你新来的吧?我要见贺敢。” “你是谁,报上名来!”男孩还是握紧了矛。 “我叫白路。”她淡淡笑道。 男孩不信,将她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你还白路?长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怎么可能是白香主?你到底是不是小秦淮的?令牌呢?!” 白路一mo衣带:“糟了,在半山园里送给了凤箫yin……” “哼,你可真是会装,学得像真的一样!没有令牌你就休想进来!” 僵持许久,他硬是不让白路进去,白路又气又急,腹痛的老máo病发作,更增难受:“你怎么这么迂腐?你通报贺敢,让他来见我!” “贺香主日理万机,再说了,今天就我一人值巡,若你是jiān细,我可担当不起……金人真是厉害,居然挑个小女孩博取同情……” “你什么意思?”白路大怒,“我真的是白路!” “令牌呢?令牌交出来,我就立即放你进来!” “我真的送了人……” “真正的白香主怎么可能随便把令牌送人?你定然是jiān细无疑,我告诉你,只要我宗毅还有一口气在,咱们赏心寨就不会倒,有它没我,有我没它!”宗毅大义凛然道。白路一愣,什么叫: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宗毅突然发现自己失语,连忙改正:“不,它存我存,它亡我亡!” 竖起矛来,白路收敛了笑容,拔出鞭子来,宗毅大声道:“果然是jiān细!看招!”说罢矛已袭来,白路左手一截,立马就将那矛压住了,宗毅脸上一阵惊异,退后几步:“你到底什么人?”“我真的是白路!” “你肯定姓完颜!” “我姓白!”白路无语。 “令牌呢?你的令牌!” 白路哭笑不得,忽然腹部又是一阵剧痛,知道máo病又开始发作,急忙去按住,那男孩探问:“什么事?你耍什么计?!” “我肚子痛,叫贺敢来啊!”白路自小到大都有腹痛之症,因此包括白翼在内的各大当家都对其呵护疼爱备至,忽然遭遇这种盘查,白路岂止是始料未及,这当儿已经yu哭无泪了。 “你没有令牌,我不让你过去!”他依旧这么顽固。 “令牌令牌,你当它饭吃?!”“岂止是当饭,当命啊!假如赏心寨完了,那小秦淮少了条胳膊,我死了算了!” 白路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得忍痛与他继续僵持着。 只听一人道:“什么事这么吵?”白路与那男孩一同往寨中看去,白路大喜,那人一见白路,也是喜出望外:“白……白香主,什么风把您给吹了过来!?贺大爷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呢!” 宗毅啊了一声:“你……你……你……真是……” 白路微微一笑:“王大哥,我今天总算知道赏心寨的纪律严明名不虚传了……贺敢在哪里?” “贺大爷在赏心亭上呢!让他来见白香主吗?” 白路径自往里走:“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明天再见他,对了,jiān细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王大哥恭敬地随她进去:“白香主放心,贺大爷说了,扫清一切障碍迎新香主来!” 宗毅站在原处目瞪口呆。 第一百零三章 多事之秋(1) 十月初六的清晨,下着门g门g细雨。 李君前和李戬很早便带着一众兄弟们出门去实行拦截计划,却面带凝重地回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金国公主的行程,难道是子虚乌有? 被他们谈论和怀疑的声音吵醒了,yin儿强撑着身体到里堂来,李戬看见她来,赶紧搀扶:“盟主,伤势要紧!” yin儿脸sè苍白,嘴毫无血sè:“林……林胜南呢?” 君前一怔:“他昨夜去看白鹭飞和黄鹤去比武……怎么,还没有回来吗?” “你在说什么?他自己去找死,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派人跟他一起?!” 李君前见她过于紧张,微笑着劝慰:“什么找死?白鹭飞和黄鹤去只是切磋而已,胜南处事一贯稳重,不会出岔子。” 李戬亦道:“咱们所有人都在为今天早上的计划做准备,哪里还抽得出人手去跟他一起?可是,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莫不是真出了事情?!” 李君前赶紧瞪了他一眼,隐隐也觉得担忧:为了今天早上的计划,忽略了胜南的安危,胜南自己觉得没有危险,可是万一黄鹤去和白鹭飞根本不是切磋,而是生死之战呢? 他被这种念头惊住,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金人打了个幌子,利用他们找金国公主的时间,在宋国进行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偏巧被胜南撞见,所以,杀了胜南?! yin儿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胜南和你都不明白,黄鹤去和白鹭飞的仇怨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是死敌啊……胜南必死无疑,他肯定掉到山下去了!”说罢立即往外横冲直撞。 君前看她疯了一般闯出去,即刻追上前,临走对不慌不忙向李戬施令:“李戬,你也带几路人马,分山上山下找林少侠,金国公主的事情先别管了!叫他们撤回来!” yin儿一见那湍急hun浊的河流,头一晕就差点倒下去,喃喃道:“胜南……雨……雨……” 君前听说过她忌雨,解下披风给她罩在头上,她病得不轻,走一步就好似支持不住,君前拦不住她,却要拼了命把她扶好了以防她落水。山下没有固定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坑坑洼洼,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滑到江水里被奔腾而哮的江水卷走…… 凤箫yin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李君前眼疾手快,却止不住担心:“凤箫yin,你别自己吓自己……” 凤箫yin一听就哭:“你们这群人,总是觉得自己武功高强什么都不怕……都怪我乌鸦嘴,为何要咒他失踪?”她一边哭一边去踏另一块滑石,一不留神再次脚底一滑,君前大惊,没有拉好,yin儿整个身子往水里一落,君前挽紧她臂,吃力地把她拉上来,而自己披风已经被漩涡卷走,一瞬已失去踪影,逃过一劫还未定神的凤箫yin还想要继续往前赶,李君前大怒拦住她,冲着神志不清的她大吼:“凤箫yin,你要死,也别拉着我一起死!” yin儿像从噩梦中惊醒,忽然泪流满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一脸病容:“胜南呢……他还没找到蓝姑娘,他还没有带着饮恨刀去短刀谷,他……不能就这么死了!阿切!”她说着说着,一个大喷嚏狠狠地打在君前脸上,君前猛地跳起:“恶心恶心,打在我脸上了!”凤箫yin想笑,哪里笑得出来,头晕目眩,不觉泪已流干。 找了一整天,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夜晚。 yin儿发着高烧,坐在桌旁低眉不语,李戬匆匆忙忙地赶进来:“香主!香主!” 李君前担心胜南真有不测,颤声道:“怎……怎……怎样?” 李戬道:“昨天真的有些金人从这里经过,今天他们已经往建康去了,不过没有金国公主的消息!而且,听说他们擒了一老一少回去……” 君前一喜:“消息可靠吗?” yin儿亦抬头看他,只听李戬道:“咱们黄天dàng的‘百灵鸟’,什么消息都灵,香主,你们要不就去建康吧!那一老一少,十有就是林少侠和白鹭飞前辈了!” yin儿沉思许久未说话,李君前看了她一眼,她才轻轻点头,君前道:“总算不是噩耗,盟主,要不先吃些东西,你一天都没怎么吃……” yin儿却看向李戬:“李戬大哥,能把‘百灵鸟’送我们吗?我需要她打听消息。” 李戬一笑:“和琬,出来吧!”  同一个夜里,建康城郊的某一处,是一座很大的si人住宅,规模远远超过建康任意一家官府的府邸,这户人家姓叶,不用说都能猜到。 叶连早已是富贾一方,早年还在朝中为官,相交天下,后来退隐于建康城郊,他的长子叶文璟从政亦经商,现居京口有镖局与武林交集,而次子叶文暄,前些年与家中决裂,一人独行游历山河,女儿叶文昭跟他一样,是夫fu俩头痛的对象。 这一夜这家张灯结彩,因为第二天是谈靖郡主和叶文暄成亲的好日子。 与世隔绝一月,再看世俗,仿佛隔了一层mi雾。叶文暄站在窗前,耳畔总有一种声音,youhuo着他逃离。烟火开遍的天空,像破晓般明亮,心里却极度的失落和沮丧。 叶文昭推开门,苦笑着进来:“老哥,你跟我一样,都被软禁着,成了笼中之鸟……” 叶文暄转过身看见她,掩饰不住心头久久压抑不散的气愤:“娘怎么想得起来,什么得了重病、命在旦夕?我急匆匆地赶回来,就被软禁在这里……” 文昭一笑:“然后娘还以死相bi,让你一定得成亲?” 文暄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也一样的待遇啊!”文昭笑道,“不过我不是成亲,娘bi迫我呆在家里。算了老哥,谈靖郡主是我见过皇家最美的女子,你不吃亏。” 文暄摇摇头:“光是美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个有风尘感,英姿飒爽的女子,郡主不是那样的类型。”他苦笑着告诉妹妹:“而且,这个女子,我已经找到了。” 文昭一惊:“真的?” 文暄一笑:“她姓冷,名叫飘零,她很厉害,有英雄气,而且她身上似乎有许多故事。”说起冷飘零,叶文暄的脸上便dàng漾起一丝沉醉。 文昭笑着托腮看哥哥:“那老哥怎么办?逃婚?” “我正是有此意。”文暄坐下,低声道,“可是这一走,摊子就大了,你也明白,皇上会追究,也影响了谈靖。” “那么在老哥的心里,那位冷飘零姑娘值不值得你这么做?”文昭轻声问。 文暄一愣,点点头:“其实我的心里,更倾向于逃走。” “那就逃走吧老哥,凭爹和韩丞相的关系,家里应该不会有特别严重的牵连,或者,可以求大哥帮忙周旋,老哥,今天是最好的机会,我护你走!”文昭替他提起包袱来。 文暄走到门口,接过她递来的包袱,回头凝视妹妹一眼:“文昭,谢谢你,你长大了。其实,早在我决心主战的时候,就已经不准备和家里有任何的关联……希望爹娘过得平坦,希望你照顾好他们,告诉他们,儿不孝……” 毅然转身,消失在黑幕之中……  轻舟快楫,连夜赶向建康。 凤箫yin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或者根本没有入睡,上了渡口之后由和琬打听了消息,却见和琬一脸愁苦的模样,凤箫yin忙问:“怎?怎么样了?” 和琬道:“据说有个金国使团在秦府住下了,不过没有我们之前打听到的一老一少啊,真是奇怪……” yin儿听罢,差点就晕厥,和琬赶紧道:“也许林少侠在别的什么地方,对不对?”李君前亦道:“也许胜南逃了出来,已经回了黄天dàng,甚至是临时有事,先去了冲渑酒馆也不一定!” yin儿心情这才有些平复,于是同李君前和琬两个急匆匆地往冲渑酒馆赶去,却在门口看见那边已被封住,如此麻烦辗转到江令宅附近,才找到江西八怪的住所,yin儿踏进门槛已经是头重脚轻,正yu发问,mi糊中看见柳闻因迎上来:“盟主,你们回来得这么快!林阡哥哥呢?” yin儿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已是昏倒在地。  次日,李君前和和琬一道来看望凤箫yin,只见满江红和沈延几位师兄站在门外,满江红正在一边抹泪一边说话,君前大惊,上前去问:“她不会死吧?”沈延道:“不会,大师兄,你就别哭了……” 满江红却止不住难受:“小师妹何时……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还……还发烧……” 柳闻因从里屋出来,面sè焦急:“李香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好的,怎么会一个人失踪一个人重伤?” 君前摇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一路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很不明确,总之你们放心,胜南的失踪是因我小秦淮而起,我一定会将他找回来……你们放心好了……” 出得那客栈,和琬轻声道:“老大,我觉得林少侠已经到了建康,只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他和白鹭飞是在半途逃走了,这就解释了为何我们一开始听说有一老一少,后来就没有了。” 君前疑道:“假如不是呢?” 和琬道:“那就是最坏的猜测,他死在了黄天dàng,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百零三章 多事之秋(2) 君前一路惆怅,带着和琬进了明镜酒馆去,言微、涂步正在合力调酒,君前向他们介绍了和琬,再问他们建康最近几日发生的大事件,言微涂步立即哈哈大笑道:“香主离开几天,果真不知世事变迁啊!有件事情这几日街头巷尾传的是沸沸扬扬!” 和琬奇道:“什么事?我要去追踪看看!” 言微笑着将酒壶顿在温火上:“我看你是追踪不到了!十月初七,咱们建康首富叶连的次子叶文暄娶妻,这消息老早就传出去了,一直半信半疑着,嫁他的是当今皇帝的小妹,谈靖郡主!” “这我在黄天dàng都知道!不足为奇!”和琬采取了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是妙就妙在,婚礼前夜,新郎不见了!”言微把酒壶递给涂步,和琬惊呼:“他好大胆子!郡主怎么办?他一走,家里的责任都不要负了?如果说龙颜大怒……” 君前摇摇头:“我估计叶文暄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切,才会坚定了自己要走的决心,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计算在内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行事周全的人。” 涂步听他们讨论完了,微笑道:“本来叶文暄的出走多多少少会对很多人产生些危害,特别是叶连和叶文暻,谁料到……婚礼当晚,才发现那个谈靖郡主早就不见了,轿子里的是个shi女!” 和琬惊呼:“双方逃婚?!他二人好是厉害!” 李君前蹙眉:“看来,受bi迫的婚姻还是不幸福,叶文暄和谈靖郡主到有些般配。” 言微叙述完这件变故,问道:“对了,香主去黄天dàng,除了带回一个小妹妹之外,还有什么事?金国公主可擒拿了?” 君前一脸凝重:“没有……这次不仅一无所获,还害了林胜南和盟主……胜南丢了,凤箫yin受了伤……” 言微涂步齐道:“怎么回事?” 听完李君前的叙述和揣测,言微忿忿道:“这些金狗好是狡猾,定是他们暗算了林少侠,害得盟主受了重伤,这些杀不尽的金狗!” “他们一干人已经到了建康,据说是以使团的身份到了秦府中去,带头人名叫黄鹤去,是金国南部第三,现今胜南要不在他的手里,要不就在另一个地方,要不,就没了……” 空气一时凝滞住,言微涂步都明白林阡之于江湖的重要,有些伤感,和琬耐不住:“老大,要不咱们去探探秦府如何?或许还有线索呢?” 中午,和琬李君前已经迫不及待,决心铤而走险赴秦府一次,两人轻功了得,在秦府中穿游自如,还未被人发现。 和琬何许人也?早已探得秦府布局,画成草图,君前与之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秦府里面贵宾居住之所,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看,屋中空无一人,仅有些盔甲兵器,最显眼的不过是一把金刀而已,不由得大失所望,和琬沉不住气,正yu离去,李君前急忙将她按住,和琬一惊,规矩地伏在屋檐上,果真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屋的一老一少,君前偷偷瞧了,老者是凤箫yin所述的“面相凶恶”,必是黄鹤去无疑了,而那少年,却是秦川宇。 黄鹤去从进屋的一刻起便禁不住赞叹:“真是没有想到,秦少爷满腹经纶,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 李君前脸sè一变:秦川宇怎么可以和金人在一起?他会被金人影响! 可是有何办法?他毕竟不光是林家的,也是秦家的,选择江湖的同时,拒绝不了官场! 川宇却一如往常,没有对这评价有任何的触动:“在下只是喜好诗词而已,谈不上满腹经纶,更不会和是谁的儿子扯上关系,黄大人未免过奖了!” 黄鹤去一愣,笑道:“看来,你对这江湖,的确有些许不满……” 李君前满头冷汗,他哪里不知道,黄鹤去这是在试探,更是在进攻他抗金的意志,怂恿他脱离江湖! 却见秦川宇端起酒壶,倒了满满的一酒杯,满溢之后,酒已由杯顶开始漫上,却没有一滴落在桌面上,水面清圆向上凸起,像要溢出却一直平衡着。 秦川宇一笑:“我就像这杯中之酒,明明是可以溢出,却不得溢,终于可以流下痕迹的时候,也必须被限制在杯壁。江湖,一直限制着我的本性和本心。” 李君前紧张地点头:秦川宇,你这么说就够了!不要说你对江湖失望,千万别说! 黄鹤去端起酒杯,仔细欣赏了片刻:“可惜了,其实你和林阡两兄弟,各自代表了一个江湖,江湖里有了你们两人,才算是完整的江湖,那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他忽然狠狠将杯子往桌上一敲:“谁!?” 屋顶二人大惊,只听门外响起一稚嫩声音:“少爷,小姐请您过去一叙!” 川宇大声道:“让她等候片刻,我有事。” 脚步声渐远,黄鹤去听她步声细腻,笑问:“是哪位姑娘?” “是一个shi女。” 和琬rourou眼睛开始走神,猛然间听得那黄鹤去说:“我那两位犯人还好吗?” 和琬猛地一惊回神,李君前屏气凝神,气氛很是紧张,秦川宇道:“黄大人不必担忧,建康的监狱对于重犯,从来不会没有保障,现在老的那个还昏mi着,小的那个却一直清醒着,他脾气硬的很,你们动用了si刑是不是?” 黄鹤去一笑:“他现在也只能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你们对他,未免太过毒辣,这样做,教我两面为难。”秦川宇冷冷道。 李君前听说他们对胜南动用si刑,一阵揪心,黄鹤去哼了声:“谁让他活该?我好好的一个比武,他硬要来搅局!好在他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君前和琬两人听到这里,又喜又急,恨不得立即告诉凤箫yin。  未时,秋雨开始不断。 yin儿醒过来,裹了被子倚窗看外面天sè,天空中的颜sè特别漂亮,微蓝,且空明。yin儿呆呆地看着,心里一片荒芜,想及胜南,泪就不自觉地流下。 满江红看她难受,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好,便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一筹莫展,也独自一个凭栏看天。 柳闻因冒雨从东面厢房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卷书:“满江红大哥,我买了一本周公解梦,昨天我做了个和林阡哥哥有关的梦,很不祥……可是这本书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说,林阡哥哥一定没事!” 满江红一怔:“是啊,希望胜南吉人天相,我实在不想见到小师妹如此伤心的模样……” 忽然间,李君前兴冲冲地冲进客栈后院里来:“他有消息了!他有消息了!” 厢房门被yin儿一脚踢开:“他找到了?” 君前看她仍旧一脸病态,有些难受,却抑制不住兴奋:“他在秦府里,被黄鹤去带了过去!” yin儿顿时舒展了眉头:“真的吗?是真的?!”上来抱住他右臂,闻因虽然没有她那般夸张,也是面lu喜sè:“那么,林阡哥哥他还好吗?” 君前眉头蹙起:“不是很好……他被动了刑,只不过……” yin儿怒道:“动了刑?凭什么对他动刑?他们是金人,可以在宋国胡luàn抓人?!” 君前按住她火气:“你先别冲动,他们抓人,可以有各种理由,而且,我看黄鹤去对秦川宇居心叵测,这段日子也许会引you他和我们为敌!” yin儿脸sè一变:“他敢!” 李君前陡然见她一语尽皆杀气,根本不像平时的她,微微一惊,一时间语塞。 yin儿狠狠道:“秦川宇的立场,不会那么不坚定,黄鹤去真是痴心妄想得很!” 忽听沈延在门外的声音:“yin儿,昨天给你送药的小子,今天又来了!” yin儿一愣,昨日她刚至建康,一身伤病,晕厥在地之后,即刻有人送了伤寒的药材,尽皆名贵,沈延拒收不得,也不认识那个送药的小子,这时听说他又来了,全都把目光往屋外投去,门外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这不是崇力吗?”李君前在建康多年,也认识这个小子,是秦川宇的近shi。 yin儿依稀也有些印象,奇道:“昨天是你来送药给我?” 崇力稚嫩的脸上全是喜悦:“凤姐姐,我是代少爷来的!” yin儿一震,看他从身上卸下一大包药物来,那些药经过了层层包裹,崇力身上有点淋湿,但药物一点都没有沾上雨迹。yin儿轻声道:“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小孩子家……” “凤姐姐别担心,我是坐马车来的,不湿。凤姐姐你看,这些全是好东西啊!” yin儿见他从包裹之中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尽是些珍奇药材,登时愣住:“这些……这些……” “这些都是少爷得知姑娘病了之后亲自挑选的药啊,姑娘要好好养病,少爷说了,凤姐姐还是适合活蹦luàn跳的,躺在g上肯定受不了。” yin儿脸上不由得一红:“你替我,谢谢你们家少爷。” 崇力听话地一笑:“好,我先走了,少爷还等着我的回复呢!”说罢披上外衣,又迅速投入雨幕之中。 沈延把药物收起来,叹了口气:“可惜了秦川宇,不知道我小师妹从不吃药的……” 李君前疑道:“怎么?她从不喝药?” 沈延点头苦笑:“也不知她是因为怕苦还是旁的原因,从来没有喝过药啊!” “那是当然,如果药喝多了,以后就会赖着药为生……”yin儿狡辩道。 “害得闻因昨天煎药煎了许久,结果她不喝,只得喂马去了,那么多补药,结果整个马厩的马都喝不过来!还得分四次喝!”沈延笑道。 “这样说来,秦川宇还是没有抓住你的喜好……”李君前略带深意地说。 yin儿一怔,随即一笑:“我早就说过,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说的时候,忆起大师姐的话,突然有些底气不足,不知怎地,听说他亲自挑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感觉在。 沈延一笑:“yin儿当然不会和秦川宇有瓜葛,yin儿,你要记得师兄跟你讲过的,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千万不要妄想在一起。” “知道了,又是你的‘门当户对’论。”凤箫yin笑着,止不住咳嗽。 李君前察言观sè,知她精神依旧很差:“你先休息吧,没有药治,就好好睡一觉,我还有别的事情,该走了。” 走到门口,李君前回过头来:“等病好了,一起去救他!”说罢转身就走。  暮sè渐起,雨特别吓人,大得像要吞并这个世界。 君前从客栈出来,看对面新的冲渑酒馆还在装潢,心道:胜南,放心好了,我会去救你,我们一定会救你!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胜南、yin儿虽然只是初交,却给他最熟悉的感觉,就如叶文暄、厉风行一样,虽未谋面,却像已经十分了解…… 手下去牵马,君前站在原地,仍然思考着和琬打听消息的真假,突地一个危险念头袭上心头:为什么前几天和琬去打听的时候,没有听说过一个少年?除了胜南中途逃走的可能外,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黄鹤去故意引我们上钩?如果是,这次我们小秦淮如果要营救,会不会就中了他黄鹤去的圈套?利用官府来除去作luàn的反金组织,黄鹤去如果这么做,真的太绝了! 看着漫天大雨,连君前这么健壮的体质都冷到颤抖:这真是个多事之秋……不久之后淮南还有一年一度的帮会比武,我们真的能决胜淮南吗? 正想着,手下奔跑过来:“李香主,马儿不知吃了什么,全都拉了肚子,今天怕是走不了啦!” “全都泻肚子?怎么回事?”李君前一怔,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沈延走到客栈门口留他:“要不,今天君前兄在此住下?” 君前摇摇头:“我怕来不及,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和琬,沈兄可否借把伞与我?” 沈延一拍脑袋:“对啊,还有伞可以用!”东凑西借才找了一把小够了的油伞,君前让那手下在此留宿了,接过雨伞,一头冲进了雨中。 跑了一大段路,君前才后悔自己的决定。风很大,君前几乎无法支撑着伞的前进,只要稍一松劲,雨柱就迎面撞过来,冷风急雨猛冲狠刮着脸颊。凉飕飕的风从ku脚钻进去,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酷寒的迹象。 君前闯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却什么也不顾,只管朝前横冲直撞。蓦地,嘶一声很轻微,但紧接着倾盆雨从正上方直漏下来,伞不堪雨重,竟然被冲破! 顷刻间,君前的头发就被雨淋湿,伞也即刻破得更厉害,四周是一片mi茫,雨水横向地喷洒过来,刚一睁眼,就有如置身汪洋泽国。雨似乎已经和世界达成了协议,融作了一体,整个人间,只剩下的,是风雨声。 无奈之下,他只能息了伞,随便找了个屋檐躲了进去,还没有站稳脚,忽然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对面闪向同一个屋檐下。 第一百零四章 惊此遇(1) 那身影甚是俏丽,应是个女子。 君前被这突如其来的人一吓,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那身影可能也太急了一些,一头栽在李君前的怀中。她似乎也被吓着了,立刻往后退去。 君前正yu道歉,那女子已经连连做出了道歉的动作:“对不起,对不起!”似是惊魂未定。 一刹那间,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稔,同时那女子又上前一步,撩起她湿漉的长发,天啊!她是…… 李君前惊得脱口而出:“潇……潇湘姑娘……” 那女子微微一惊:“您……您认得我?” 声音还是一样的婉转动听,李君前顿时面红耳赤。 潇湘站得更近了一些,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喔,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让阿烈脸上有惊讶表情的人,阿烈是我的保镖里面,最厉害的人物……”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一种天真与纯洁,李君前失了平时的稳重,一时说不出话,便如ji啄米似的点点头。 潇湘微笑着:“再见是缘分啊,你叫什么?”君前只顾着点头,猛然才醒悟过来:“我,我叫李君前。” “李……君……前?”她小声念着,比划着,“是这样写么?” “是啊。”还好君前保持清醒,没忘记问她,“姑娘贵姓?” “我姓赵。” “赵潇湘……”他脸上火辣辣的,突然有些感ji上天,世上有这么多人,偏偏安排他和她在同一屋檐下躲雨,这要修多少个轮回才能遇见啊…… 潇湘和君前两人并排站着,看着漫天大雨,久久未有消退之意。潇湘叹道:“这场雨似乎难以消停呢,幸亏今日遇见了你,才不会一个人孤单地在陌生之地。对了,李大哥是哪里人?” 君前规矩地回答:“我就是建康本地人,姑娘呢?我看姑娘似乎出身贵族,在姑娘面前,平日作威作福的苏大小姐也会像个丫鬟一样。” 潇湘知他在讲当天的事,微微一笑:“我从临安来……” 君前一惊:“姑娘是皇族?” 潇湘摇摇头:“我哪里有那种运气呢?”“那也并非是运气,皇族之中伴君如伴虎,像公主之类,连自己的婚姻也无法选择,像谈靖郡主,强嫁给叶文暄,还有许多别的公主,被bi迫着和亲……” 潇湘点头:“这次来建康,我就是为了参加郡主的婚礼,谁知道他们双方逃婚,白来了一场,今天也是,好容易一个人出来玩,又下起雨来,伞未带,身上全湿了。” 寒暄了许久,路上也没有任何行人,眼看着天sè渐黑,君前为和琬之事着急得很,又不能在潇湘面前lu出神sè,世界渐渐的越缩越小,他和她在宁静的同一个屋檐下,虽然是初次邂逅,却给他的生命里带来不同的新鲜感觉:这样也好,请容许我先想想,争夺之外的事情…… 这时候,空旷的大街上响起车轮声,远处一位老大爷推着板车,艰难地往前挪动,他手里虽然撑着把伞,但握的太过吃力,风乍起,伞于风雨中飘摇,像马上就会被风吹走了。 就在这当儿,大街上又响起一阵凌luàn的脚步声,许多人跑了过来,由远及近,声响愈发响亮,远远看着,就知道这群人是故意把每一脚都踩的这么重,路上污水四溅。他们没有撑伞,还敢如此大模大样地在雨里走,làngdàng若此,不是地痞流氓又是谁人? 这群地痞们肆无忌惮地边走边找luàn作,踢翻了路上一切阻碍事物,彻底将方才这份宁静破坏,君前缓过神来,略带厌恶地看过去,潇湘姑娘似乎也有些惊诧,蹙眉往雨中看:流氓们很快赶上了老大爷,为首那个一脚踩在板车上:“老头子!要命的把车留下!” 老大爷被吓坏了:“你们,你们想作什么?!” 第二个少年哈哈大笑着上前来,lu出他恐怖的黄牙:“咱哥儿们没伞用,你把伞全部留下来!” 老大爷愣住:“这些伞……我还要卖……” “卖什么卖!?我秦日丰要,你还不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知道潇湘道是我的地盘?!” 李君前听他这么讲,才发现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秦二少,潇湘一愣:“怎么这人这样凶悍?”李君前有些愤怒:“这秦日丰仗着自己是秦家的少爷,一直都如此作威作福,无论教训多少次都改不了这本性!” 那老大爷虽然畏惧,却本能地拼命护住他的板车:“大爷,大爷啊,小的要用这些伞养家糊口啊……” “养家糊口?你这些破伞卖得出去?”秦日丰猛地扯开一把伞,嘶一声伞立刻就破,老大爷一惊,一个趔趄,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伞从秦日丰手里夺过来:“你赔我的伞!赔我的伞!” “你欠揍!”秦日丰惹怒了,一个拳头随即抡到半空,潇湘惊呼一声,忽然身旁一凉,身边的那个男子倏一声如箭般穿入雨中,他速度奇快,秦日丰这一拳下去,老大爷定然身受重伤,可是这一拳还没打下去,迎面直接一只拳头绕过老大爷袭来,秦日丰只觉风力甚猛,未及回神,那一拳如闪电般猛地与自己拳头一击,秦日丰嗷的痛叫一声,拳头像冻僵一般,缩也缩不回去,整只手骨宛若散架崩裂,剧烈作痛,头一晕,险险倒下,他身后众流氓大惊,将他一把扶稳了:“大哥!”“大哥,怎样了?” 秦日丰推开七手八脚,正yu发泄,看见站在面前的是李君前,顿时像斗败了的公ji,笑脸迎上来:“我道是谁那样好的拳法,原来是李爷……” 君前哼了声:“潇湘道是你的地盘?你真是屡教不改,答应了一次又再犯一次!何时才是尽头?!” 秦日丰杵在雨里:“李爷,饶了我这次吧,咱们和小秦淮一向关系不僵,一把伞而已,李爷也没伞,怎样?大家平分这好处如何?”君前一笑:“我可不想与你们同流合污,你,赔这老大爷伞钱!” 秦日丰赔笑着:“李爷,何必撕破了脸呢?唉哟,这边这个小娘子是李爷的夫人吗?长得真是如huā似yu……” 李君前看他戏谑潇湘,不由得更怒:“少废话,赔他!” 秦日丰愠怒道:“李君前,你别不识好歹,仗着有点武功敢教训我!我是秦家的二少爷,是秦川宇的弟弟,秦川宇你认识吗?他回来了,你还敢教训我?!”见李君前不说话,秦日丰以为吓住了他,哈哈大笑着继续说:“潇湘道上的人都敬我畏我,我看你是江湖中人,不与你为难,你也别自不量力,惹máo了本少爷!” 李君前冷冷一笑:“我若是怕你们这些地痞流氓,还配叫做江湖中人吗?”秦日丰脸sè一变,恼羞成怒,飞快地上前来yu揪住君前衣领拖他,君前何等身手,反手一把捉住他双手,轻轻一捏,秦日丰的手腕即刻要废,地痞们见老大被擒,纷纷上前来救,一拥而上,君前另一只手伸出去,毫不费力解决了六七个人的攻势,对方一个退下、个个遭殃,兵败如山倒,李君前冷笑着,几乎同时一手拖着秦日丰在雨中转圈打滚,秦日丰被雨ji得眼睛发胀,忍不住大哭小叫:“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说武功很好吗?咳咳……还是没用……李爷,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李君前早料到他是这号人物,不放手继续惩治他,就在这时,左路忽然飞来一个黑衣人,那人的速度比这场雨更快,力道也抛弃了周围一切直接推向李君前。这一刹那的功夫,君前竟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放开秦日丰,一掌迎向这黑衣人! 对接一掌,方知来者不善! 第一百零四章 惊此遇(2) 君前与来者均是被震退一步,面带惊诧地注视着对方,和两人中间的滔天白làng。 君前没有擒得住他手腕,来者这一掌收发自如,从眼睛的缭luàn里去体验,似乎比空气还轻,从手掌的麻痹里去回味,才知道比倾盆雨还重! 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在惊诧过后,没有停止交锋,猛地一脚往李君前踢来! 李君前几乎在同时飞身一脚往那人扫去,秦日丰置身战局之内,难躲狼狈,被溅了一身的淤泥,雨柱被这对战扫dàng得更加猛烈,那来者察觉到他身负那“脚如铁”的绝技,即刻又是一掌袭来,直对着李君前面门,君前不假思索立刻接下这嚣张一掌,一招“平推泰山”出手,那来者叫了一声好,再度加猛了力道,借着雨势汹涌扑至,君前无惧此景,亦是一拳“万壑雷”去,登时两条水龙相聚雨中,清晰明了,击起周围层层水làng转向旋飞,秦日丰拍手直叫:“黄大人好功夫!黄大人好功夫!” 君前一愣,猜出了那是谁:“黄鹤去?” 秦日丰得意洋洋:“怎样?厉害吧?” 君前心道:怪不得胜南要被抓住,原来黄鹤去武功如此之高! 穿过雨幕,依稀能看见黄鹤去的凶狠脸sè,他此刻双目炯炯,一直盯着自己:“好厉害的身手!你怎么会拳如电和脚如铁?莫非你是白翼的徒弟!” 李君前见秦日丰要逃走,一把拉住他,抓得毫不费力,秦日丰大呼小叫着:“黄大人,救命!救命!” 李君前死死瞪着黄鹤去:“你是宋人呢,还是金人?” 黄鹤去一笑,冷冷道:“你的问题,很幼稚。” 君前得到这样的答案,先是一怔,随即不客气地说:“最可恶的不是金人,正是你这样的,投降金人为他们跑tui杀自家兄弟的宋人,还有欺压百姓、依仗权势的官宦们,偏巧这些人还互相依赖,谁都离不开谁!” “是你认识的江湖深,还是我认识的江湖深?”黄鹤去居高临下的口气,笑得也那般慑人。 “认识得深所以降金?你说的未免太笑人了!”李君前冷笑着。 “这些不是今天该讨论的话题。”黄鹤去一笑,“现在在下只想请小侠手下留情,不要替小秦淮结下太多的仇怨。我这次来建康,不想节外生枝。希望你放了秦少爷。” 君前攥住秦日丰手腕:“放他也行,他既要赔钱也要赔礼!” 黄鹤去点点头,算是默许,秦日丰有些犟,不肯道歉赔礼,李君前才不容许他还发少爷脾气,将他按到老大爷身边去,那秦日丰迫于他压力,只得服帖,赔完了礼,胡luàn掏出几张银票来塞到老大爷手中,依傍在黄鹤去身后走了。 老大爷冻得一直在旁哆嗦,见李君前要走,急忙上前拦住他:“小侠,多谢你救命之恩啊!” 李君前一笑:“大爷,天快暗了,您回家去吧,哦,对了,我也需要买一把伞行路,瞧我都糊涂了,这么多够么?” 他将身上碎银递过去,老大爷即刻拒绝:“小侠,这些伞何足挂齿,您随便拿哪一把都行!” 君前执意将钱给他:“这是大爷赖以为生的,怎么能随便拿?对了,那边那位姑娘也需要一把伞呢。”再想找些银子出来,老大爷笑呵呵道:“好了,这么多银子足够两把伞啦,其实小侠无须买两把伞,一把足以遮蔽小侠和姑娘了。” 君前面上不由得一红,回头看见潇湘,她似乎听见了老大爷的话,眼里尽是盈盈笑意。君前刚从争斗中回神,心里还止不住跳luàn了节奏,不知是余悸呢,还是对她的感觉? 老大爷似乎看出他心事,拍拍他肩膀,笑着推车走了。 君前带着那两把伞跑回潇湘面前:“潇湘姑娘,这伞暂且给你……” 潇湘嘴角微微翘起,微笑着,她时时刻刻都像在对着他微笑,笑得他心里暖和且甜蜜。 潇湘和他一同在路上走着,偶尔侧过脸来看看他:“你武功很厉害……” 君前摇摇头谦虚道:“雕虫小技而已……” 潇湘“啊”了一声:“雕虫小技也如此厉害吗?看来武学自古及今,都是博大精深的。对了李少侠,我住的地方快到了。” 君前一愣,还没觉得走了多远,不想这么快就到尽头,抬起头来看见偌大的苏府二字:“姑娘原来一直在苏府暂住?” 潇湘点点头,苏府门口站着个面sè焦急的丫鬟,一见潇湘,猛地从台阶上飞下来:“小姐,你去哪里啦?这么大雨,担心死我了!” 潇湘回过头来,对君前一笑:“你不仅武功好,心肠也好。” 那丫鬟没发觉潇湘脸上一丝丝的不舍,煞风景地把自己小姐往苏府里面拉,边拉还边说什么,李君前没有听清,只呆呆地看着门关了,潇湘的倩影立即消失,想她温柔的话语,似是还dàng漾在耳畔,想她亲切的笑容,仍旧浮现眼前,一遍又一遍,他呆滞地沉溺在这小小的幸福里,一动也不动。 一分神,差点丢了伞,他赶紧握紧了伞柄,往该走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不虚此行 窗外一片漆黑的夜。 白路掀起帘幕,看着连绵不绝的yin雨,不免要想到过去自己、父亲、君前三人在雨中嬉戏的情景,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影子衰退不见了,风渐渐地把他们的距离拉远,只剩君前和白路两个人,可是没有片刻,迎面走来一个笑yinyin的姑娘,二话不说,挽着君前的臂走了,白路望着他背影,口中喃喃道:君前哥,不要丢下我……别丢下我……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她笑着掉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君前哥有他自己的生活……” 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容易犯孤独之愁。 忽然间窗口闪出一只脑袋来,白路着实被吓坏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前几日拦着自己的那个少年宗毅,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宗毅似是没有站稳,听她一声喝问,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地上猛地一栽。白路赶紧探头出窗:“你怎么样了?!” 宗毅一骨碌爬起来:“大呼小叫吓死人啊!” 白路一愣:“你话说好听些,谁吓谁来了?你有什么企图?” 宗毅rou着屁股:“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好心来,你还当我是贼!” “好心?这般鬼鬼祟祟是好心?” 宗毅又气又急:“你不相信我?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白路一笑:“当时你就不信我,现在也轮到我不信你一次了。” 宗毅又爬上窗来:“白香主大人大量,应该不会记仇对不?” 白路又一笑:“那要看你的表现和我的心情了。”宗毅听她口气是原谅了自己,小声道:“真是太谢谢白香主了,白香主!贺大爷经常提起你,咱们赏心寨的兄弟们都很喜欢你!” “真的?”白路一愣,美滋滋地说,“贺敢叔叔这样奉承我?” 宗毅点头,再摇头:“可是今日一见,没有想象中那么可爱。” 白路一听,怒地一拳挥去正中宗毅面门,宗毅啊一声又滑出窗户,灰溜溜地重新爬上来:“还没说完呢,可是比想象中秀气……现在看来也不是秀气了,不秀气……” 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白路忍俊不禁,笑得肚子又隐隐作痛。 宗毅察言观sè,小心翼翼道:“怎么?腹痛症又犯了?”白路点点头,宗毅翻窗跃进来,将她扶着坐好了:“听贺大爷说你自小就有腹痛症?” “对。”白路忍痛挤出几个字来,“大夫说要多喝水多吃药,我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宗毅关切道:“我看你不像是腹痛之症,倒是像没有吃足好东西。” 白路一愣:“没有吃足好东西?那是什么病?” 宗毅诡秘一笑:“后天晚上你有空么?到后面小树林去,我在那儿告诉你,哎呀,有人来了!” 白路忙去开门,宗毅已经越墙逃走,好像又跌了个大跟斗,来人正是贺敢。 “贺叔叔!”白路喜悦地迎上去,贺敢是白翼的左右手,近年来一直与白翼一起辗转各地。 贺敢和蔼地笑着:“路儿,听他们说你来的时候被盘问,怎么样?没什么事情吧?” 白路想起宗毅,不免lu出些笑意来:“只是误会一场,不过通过那个小兄弟我可是看出来啦,赏心寨这次的叛徒风bo是平息定了,接下来君前哥就会让凤箫yin到这里来。” 贺敢微微一笑:“对了,君前去了黄天dàng?他什么时候回来?”  却说那黄鹤去被秦日丰恭恭敬敬地奉进屋中去时,川宇正在描摹书法,见弟弟一身泥泞地进门,不由得蹙起眉头:“你看看你的样子,和那些làngdàng子有什么分别,就没有想过要改一改你的品行?” 秦日丰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是大哥罩着我几次我就得被你教训着,你,说到底闯dàng了几年江湖而已,又不是秦家人……”自知失语,还未及收回这句话,秦川宇突然将笔头一按,笔尖反弹径自朝秦日丰飞过去,秦日丰一愕,只觉眼前一道黑sè疾闪过去,紧接着脸上一辣,那máo笔直接擦着他脸颊过去,一分不多半寸不少,秦日丰刹那间犹同历生死劫,满头大汗回头去看,那支máo笔,入木三分。 秦川宇转过头来:“还不快谢谢黄大人,幸亏了他救下你?” 秦日丰有些惧怕,再也没说什么,连连道谢夺门出去了。 黄鹤去冷冷看着方才这起bo澜,起澜在秦川宇,抚澜也在秦川宇,忍不住暗叹着,也借故离开了:主公啊主公,你教我如何you他入金,为何他令人无法接近?  “鹤去,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上个月告诉我凤箫yin内力高强,前几日差点败在林胜南手里,然后和洪瀚抒打了半天才胜,刚才还说什么李君前杰出,现在居然又告诉我,你害怕他秦川宇?!那他们未免也太强了吧,还是你太弱了!?” 当这样的指责出现在耳后的时候,黄鹤去和冷冰冰都不由得皱起眉来,不猜都知道是谁了,此人名叫介秋风,一贯喜欢在不明内里的情况下打击和挖苦别人,也许自己也就那么回事。 冷冰冰厌恶地转过头去:“你有什么资格指责鹤去,你不过是南部排名里面的第十三,比我还低了一个名次,说话倒是趾高气昂!” 介秋风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不对,鹤去,主公吩咐你的任务你最好不要忘记了,千万别怕一个小辈!” “谁说我怕他?”黄鹤去听得好笑,“我只是觉得他难以捉mo罢了,他和他哥哥、他父亲,一点都不像,他深沉,他忧郁,他还带刺,但是我欣赏这种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你最好记得了,你来建康不是来欣赏他的,是要带他见识见识现在的江湖,唤醒他对饮恨刀的念头!” “我了解得很,不需要你提醒我!”黄鹤去微笑着呷了口茶,“不过这种事情yu速则不达。秋风,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冷冰冰瞥了介秋风一眼,仰起头来,朝他使了个眼sè,介秋风一怔,急忙说:“你在说上次抓的那个少年?” “对啊,正是上次那个少年……”黄鹤去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小,以致于他们三大高手可以清晰地听见屋顶上的急促呼吸——有人在偷听。 冷冰冰笑着说:“先不谈那少年了,要不先讲讲公主?公主取的是哪一条路线?” 黄鹤去嗯了一声:“公主?应该还在黄天dàng那边吧?” 继续岔开话题,渐渐的,屋顶上呼吸声开始衰弱。 黄鹤去听见这声音的消失,苦笑着摇头:“这小丫头怎么这般爱打听?三天两头见她来,下次可没这样客气了。” 冷冰冰一笑:“你要不要去牢里看看?那小子一直在监狱里面软硬不吃。” “我倒要看看,凤箫yin和李君前究竟要牺牲什么才能救他。”黄鹤去忽然厉声向外,“门外是哪个?” 扶风推门进来:“黄大人,少爷在这里吗?” 黄鹤去一怔,收敛了平日的威严,微笑道:“你家少爷若不在书房,就应该是出了门去了,怎么,找他有事?” “是啊,少爷只喜欢往外跑,老是忽略我家小姐,我要想个好法子,帮小姐拴住他。”扶风自顾自地说着,个性很强,模样很可爱,黄鹤去随和地一笑,扶风睁大她秋水般的眼睛:“对了黄大人,究竟金国公主什么时候来建康啊?我都等到头发白了!” “老夫只是寻常武官,没有见过公主的使团,大队人马的行踪很隐秘,老夫也无从知晓。” 扶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啊,也要保护公主的安全,所以行程要保密……她真是幸福,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大群人围着。” 黄鹤去看着她容颜,忽地一呆,她长得,实在是很像一个人啊! 一直等扶风离开了好久,冷冰冰才诧异地回过神来:“鹤去,你觉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云蓝?” 对啊,像云蓝,想不到,几十年后,在建康偶然见到的一个小小丫鬟,眉间竟然有这番的贵气和似乎与贵气格格不入的高洁,还有一点是和云蓝一模一样的——好强。 凤箫yin、林胜南、洪瀚抒、李君前、秦川宇、扶风…… 建康,终于是不虚此行。 第一百零六章 疑云起 和琬冒着大雨从秦府回来,身上衣服已然湿透,却止不住地喜悦,气喘吁吁道:“老大,这回肯定了,黄鹤去和冷冰冰谈到了林少侠,肯定是!” 君前蹙眉:“你确信吗?他们今天谈到了林少侠,可是昨天谈到了么?前天呢?” 和琬一愣:“对啊,昨日去打听的时候,好像是没有。” 李君前小声道:“和琬,最近你千万不要再去秦府,黄鹤去反反复复,定是因为发现了你的存在,由你传假消息给我们。” “怎?怎么可能?我不信!他们没谈到,不代表没有啊。”和琬惊道。 “信不信由不得你。你把这些天来得到的消息联系起来想想看,我怕所有的消息都有问题,甚至是:胜南在不在秦府!” 和琬托腮:“那我还是不是百灵鸟啊,干脆叫百不灵算了!” 君前噗哧一笑:“你听我的话,最近别再去秦府了,我会用别的方法试探!”  次日,天气终于转晴,yin儿睡到中午,精神已经大好,伤口也正在愈合中,起g后一直左顾右盼李君前的到来。 沈延经过马厩的时候,太阳照的老高,老板娘跟马夫唠叨着什么,喋喋不休:“你怎么养马的?养的马全都泻肚子!咱们客人都耽误了行程!这个月的工钱你别想要了!” 马夫被骂得畏畏缩缩,老板娘哼了哼:“限你一天之内,找出原因来,否则就赶你出去!” 沈延不由得一愣,十几年前的一个寒冬时节,他记得同样的一句话曾经在他耳边不停地震dàng过—— “限你一天之内,把活都给我干完,否则就赶你出去!” 然后,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和体弱多病的母亲被说话的女人推搡出了家门…… 母亲临死的时候,只有一句遗言,他永远记得,她流着眼泪,最后形如枯槁的模样:“延儿,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终不能在一起啊……” 一个他不愿意去回首的从前…… 忽然看见满江红端着药坛子大模大样地往马厩这边走,根本没管老板娘和马夫在吵什么,自顾自地喂马,沈延这才回过神来,呆滞地盯着他喂马,感觉有些别扭,特别别扭……对啊,他,喂马,所以,马泻肚子? 他把事件串连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老板娘停止训斥,好奇地瞪着满江红良久,等他喂完了药材,才猛地抓住他衣袖:“原来是你这小子下毒害马啊!好啊!当着我的面都敢毒我的马!走,见官去!” 满江红吓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怎么了?”   泻药? 秦川宇为何要送自己泻药? 他想害我? 他为何要害我? yin儿的心骤然凉了半截。 “盟主,也许这件事情,纯粹是巧合罢了。”柳闻因轻声安慰。 “泻药这么重的分量,秦川宇真够毒辣!”沈延冷冷道。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秦川宇才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况且是和他无冤无仇的凤箫yin。”柳五津面sè凝重,“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所以崇力才送了泻药来。” 疑云笼罩在凤箫yin心头,久久不散,万一,万一金人真的得手了呢?那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怎么了?大家在讨论什么?”李君前的声音。 凤箫yin一直就在等他,见他来了,当然什么都不管:“二大爷,你准备好劫狱了么?我伤势已经好了!” “你先别着急,和琬的情报有失误,我还需要重新去打听消息,凤箫yin,我希望你沉住气。” “你说什么?难道他不在秦府?”yin儿不由得变了脸sè。 “不确定,因为黄鹤去发现了和琬去窃听,所以可能会放出假风声来,我会换下和琬,换武功高强的人去打听。但是你们放心,虽然不确定,但胜南在秦府的可能性很大,劫狱的准备一直就没有停。一旦确定,即刻营救!”李君前道。 满江红点点头,奇道:“贺思远不是和秦川宇的关系很好吗?让她去确定看看!” 李君前连连摇头:“思远自从入了小秦淮之后,官府的许多事情都是避开不谈,以免两面为难的。” 凤箫yin也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冷笑着:“秦川宇?他是敌是友?” 李君前听出有些不对劲,猜出一些所以然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君前你要加紧了。你们必须尽快查明他的下落,需要人手的话也只管开口,不论多少代价,他都必须救出来!”柳五津脸上的表情特别少见。 李君前点点头:“你放心,柳前辈。还有,盟主,你如果要去打探消息我不拦你,但希望你不要冲动,顾好自己的安危。” 凤箫yin点点头:“我明白……” 正说着,江南喜冲冲地进了院子:“君前哥,听说今儿晚上秦淮河上会很热闹啊!” 天sè深红,夕阳的sè彩反常的鲜yàn。 江西八怪、小秦淮、柳五津父女无一例外,准备去参与晚上秦淮河的盛事,都只有一个原因,秦川宇。 是到解决一切怀疑的时候了,林胜南在不在秦府,秦川宇入不入江湖…… 第一百零七章 十面埋伏 夜降临。 君前和江南两人包了一艘小艇,摇到huā船之中浏览风景。 这时候的秦淮河上果如江南所言,热闹非凡,桨声灯影,脂粉腻流,各船之中,歌女们围着huā桌动情地唱着夜曲,各种曲调充斥耳中,俗雅自知。 柳五津带着闻因包了另一艘huā船,弥补初次来的不足,江西八怪也分别hun杂在huā船四周,各自打了招呼,君前没看见一贯喜欢凑热闹的yin儿,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也许盟主是为了救胜南,所以正养精蓄锐着呢。 不一会儿,秦淮河上便是一片嘈杂,不用说就知道是谁的出现改变了局面。 秦川宇——他们之所以来此,正是为了看看,他是以一人之力粉碎了黄鹤去的分裂yin谋呢,还是势单力孤不堪负荷…… 歌女们全部一哄而散,往远岸处招手,五津没办法,叹了口气:“又只唱一半!每次都这样!” 闻因笑着,只看见身旁女子们抢先恐后地站起、差点将船挤翻的大动作,感觉自己和周围的所有船只都在不停地摇动luàn晃:“原来传言不错,全建康的女子们,见到他秦川宇,都会发烧,不,发疯。” 柳五津一愣,笑道:“想当年,你爹我,也是一样的啊……” “爹你扯谎,我才不信。”闻因笑说。 恰在此时身边响起的是一阵悠扬琴声,五津偱声而去,看见对面灯火萧条处那个一直未停止弹琴的白衣女子,她和旁人不一样,没有抬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 他不由得很好奇:“姑娘为何独自坐着?姑娘不喜欢秦川宇吗?” 那女子一边弹琴一边叹息:“我已经死心啦。说我丑吧,大家公认我是建康城里、秦淮河畔最美的女子,说我蠢吧,我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为什么他偏偏看不上我……” 五津一愣,那女子继续拨动琴弦:“我投着他的喜好,他若爱诗词歌赋,我便去博览群书,他若是愤世嫉俗,那我便也学阮籍猖狂。可是,他木人石心……也罢,也罢!往事随风去吧……” 五津听那句“往事随风去吧”,叹了口气:“有情人难成眷属啊……” 那女子冷冷一笑:“一厢情愿而已。”继续弹奏。 五津细细听去,这琴声细腻柔和,却哀怨地令人断肠,就宛如一朵被人采摘,却还留在原枝上,似凋未落的huā一般,残败,又凄美,眼前这弹琴女子正是秦淮河鼎鼎大名的歌姬陈沦,也许她真的已经沉沦,又或许,这地位,本就无可奈何。 秦川宇、黄鹤去乘坐的小船并不起眼,然而还是吸引了所有的关注。 这搭配很不协调,一个是金人,一个是原先的武林领袖。 其实,黄鹤去不是自己原先所想要拉着他脱离江湖,反而是要引他入江湖,从而唤醒他对饮恨刀的争夺意念? 李君前越来越不敢想,假如黄鹤去真有那个能力的话…… 琴声既止,秦川宇撩起长衫,重新坐了个位置:“黄大人所说的,完整的江湖,就是这一类的江湖?” 黄鹤去轻笑着:“武林里的女子,多少也有这般的容貌啊,想当年的云蓝、yu紫烟、胡水灵,哪一个不是yàn压群芳?所谓英雄难过的,也正是美人关……” “这样的‘完整江湖’,还不如不去闯dàng了。”秦川宇的话,还是逆着黄鹤去的意思。 黄鹤去一怔,开始懂了,秦川宇对自己的计划心知肚明得很! 只能小声道:“你放心,今天晚上,定会有江湖人士来,搞不好,就在你我身旁。” 川宇一笑:“好,那我就好好地等着。”  河间又划来一只小船,船上的红衣女人惯常的浓妆yàn抹,抱着琵琶,等船近了,站起身来:“秦少爷要听琵琶吗?” 川宇转头往船群中看,没有见到想看见的身影:“陈姑娘呢?让她过来。” 那女子一愣,笑道:“秦少爷喜欢听琵琶,小女子付红就是凭那个出道的,少爷想听哪一首?” “《十面埋伏》。” 四境俱寂,付红立即转轴拨弦,不一刻,已紧势微漾,悄现作战之息,沈延本自微笑聆听着,忽地听得一弦崩然而断,猛一抬头,才发现打断这乐声的,是秦川宇。 他一手控紧了形势,冷sè道:“你的心不在上面,不要糟蹋它。让陈沦过来!” 付红灰溜溜地起身来,身后响起一大片女子的笑声。 陈沦摇船到秦川宇身旁,当即黯然消魂,没有即刻弹奏琵琶,而是轻声道:“我听旁人说,秦少爷形容陈沦是脂粉气重的俗世女子,是不是?” 她紧紧凝视着川宇的眼,川宇微微一笑:“陈沦姑娘天资聪颖,怎么也悟不出这话的道理?俗世虽是淤泥,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莲,姑娘虽然在烟huā之地久了,沾了某些女子的脂粉气,却总不是那类的女子。” 被灯火染亮的夜里,陈沦的脸尤其出众,她的美貌脱颖而出宛若莲huā。 她听得这句,噗哧一笑,近处的都知道他讽的是谁,继续哄笑,付红已经不知躲到了哪里。 须臾,沈延身体一震,这次的十面埋伏,当真与方才的有天壤之别。 除了那紧张的气氛,还有从鬼祟过渡到揪心的自然。 不知几时起,众人心弦紧扣,都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周身情景,连秋毫也不肯放过,生怕被什么暗算了,四下有如虫蚁作祟、鼠狼窥动。 乐细碎。 其突断,故而心停,其重现,于是心悸,其哑而心枯,其平而心沉,其涨落起伏间,闻者尽数变sè忐忑,屏气凝息。 四面寒,意境出,此刻有如身临战地,被困垓下,乐之内外,皆呈埋伏之感、包围之势、攻陷之态。漫天铺地,由声作武器,再低沉都惊魂,再微弱也侵心。 船滞,河面随乐动dàng出些许不安的涟漪,在灯影之下忽而墨绿忽而浅灰。 无声之时,弦最紧,防备最空,正是山雨yu来之前的满楼风,而在那短促寂静过后爆发出的,叫做威胁。 刀剑埋,杀意伏,声声切,道江湖险恶,一bo之下,另有巨làng,暗处静水,流深至远。 每一击,每一奏,每一断,每一拨,前后似相承似相容又似相抵,容不得半刻喘息。川宇听过这曲子不知多少回了,在最想要缓和心情的同时,心却再度被抓紧,刚一入那氛围,又随流坠至更深的一层,一步步地错位和降落。 他知道,他就算不再风口làng尖了,也还是会遭遇十面埋伏。 那么我和你林阡,是相承相容还是相抵?就如同这乐声一般,开始周旋我们这一生吗? 而听到此时略带胡luàn的节奏,黄鹤去的内心里却隐隐有种莫名烦躁,对,这曲子逐渐变得尤其漫长,越来越不成调,越来越呕哑,像在撕扯着什么,陈沦不顾一切沉浸在那最后的嘈杂之中,旁人也都在折服赞叹抑或低眉细听,唯独黄鹤去,一时间觉得厌烦狂luàn,想阻止她继续弹下去,却苦于想打断却无法打断,更不知从何处去阻碍! 突然间空中划过一丝短暂弦音。 这弦音突然溜进陈沦琵琶声里,是瞬间的事情,谁也没有察觉。 可是清晰悦耳,似乎在每人耳朵边都极速地擦过去了。 这显然也是一只琵琶的声音,从出现到侵入再到覆盖陈沦琵琶的短暂时间里,未作停留,猛地撇开陈沦、如同白虹贯日般直刺秦川宇! 太突然,谁都始料未及。 陈沦眼前一亮,不及惊呼,那琵琶已经到了秦川宇身前,疾若流星,美如蝴蝶,而川宇在所有人之中,显然是第一个出刀的。 绝漠刀还在鞘中,黄鹤去习惯性地想要抵挡偷袭,却被川宇那一刀提醒,他身边这个,是饮恨刀曾经的主人,用不着他救! 那琵琶被砍留在半空,想再进一寸,却终究无力,瞬间功夫,陈沦在飓风之侧都忘了停下弹曲,脸sè惨白,失声道:“秦……秦少爷……” 秦淮河上,骤然鸦雀无声。 对手的武器潜入方才十面埋伏的节奏,突行至此,若是平常稀松的武功,早已被偷袭成功。 冷寂之中,只见一簇白影轻轻落在船头。 看见这琵琶、这身打扮、这样的身影,黄鹤去下意识地就问出一句:“李素云?” 第一百零八章 秦淮冷影(1) 黄鹤去话音刚落,又一大群刺客从对面桥头直飞而下,从天而降般落在河中央黄鹤去和秦川宇身旁,人手一剑一同袭向川宇,而那白衣女子,转身后琵琶便直指黄鹤去! 当即那小舟便陷入刀光剑影之内,李君前蹙眉旁观,不知该不该chā手这突如其来的事件。 沈延笑道:“小师妹不来真是个错误,放弃了一次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说这句话原是想缓和气氛,可是,当此时谁还出得了那紧张的心境? 而陈沦在惶恐过后,未有迟疑,继续弹奏她的《十面埋伏》,敌明我也明的时候,她信川宇的能力。 柳五津见陈沦收拾心情、从头再弹、置身险境、悠然自若,虽惊讶,也不由得对这女子肃然起敬。 乐奏不断,光影流转,争锋紧,恨意真切。 川宇面前五人,他们各sè的服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祁连九客! 久经江湖的都知道,那白影自然就是宇文白无疑了! 黄鹤去一边迎敌一边发现了对手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李素云,略微有些诧异:“你是谁?你和李素云什么关系?” 宇文白眼中噙泪,没有对他废话一句,琵琶在手,招招凶狠,式式毒辣,黄鹤去见她一个女子,出手竟也如此毫不留情,再见她眼中shè出的锋利仇毒,蓦地想起什么:“原来李素云和你们祁连九客有渊源?” 李君前心念一动:原来黄鹤去早料到祁连九客要来?可是……为何只来了六个人?而且,为何要来? 容不得想为什么,斗争之中的,除了黄鹤去,还有秦川宇。 十面埋伏的音乐太浅,描述不出这一战的ji。 以一敌五的秦川宇,手里纵然不再是饮恨刀,也毫不逊sè,左右齐驱,精湛而坚决,和从前一样:不管对手是几个人,一起败了就是了! 仿佛从很久以前,秦川宇就已经占尽了上风,他的双手,牢牢地拖着战势,对面五个的武器,接二连三地沦丧在刀的领域里。 君前自叹息:难怪黄鹤去要拉他一起。 然,饮恨刀非为他而生,而,他却为饮恨刀生。 饮恨刀的另一番景象,全然呈现在眼里,也许也是磅礴。这个时候,最懂刀意的人,应该还是川宇吧,所以,才冷对这身不由己的江湖…… 黄蜻蜓被秦川宇双刀击得连连败退,却忍不住性子尖声叫道:“杀了黄鹤去和秦川宇!” “好!”另外几个连声附和着。 宇文白自始至终都一直沉默,不像黄蜻蜓那般把仇敌之意挂在嘴上,可是她手里的哪里像琵琶啊,她的招式又哪里只是简单的铁骑突出、银瓶乍破?围观的皆为惊惧,想不到这美貌女子,下手这般的狠重,手中那五弦,足以挤弯任何险阻,把一切障碍荼毒! 夜幕变消瘦。 可是宇文白的追魂夺命,挣不脱被绝漠刀所困的命运。 黄鹤去赞叹地穿梭于她毒辣招式之中,倾听着她绝妙优雅的步法:“李素云当年虽然也是轻功卓绝,可惜深居孤山、江湖无名,但是这踏雪无痕的名号,她又哪里抢得过你!” “你少废话,我师伯已经死了十九年,不准你再提她!”宇文白目光尖锐。 众人越看越是疑huo,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鹤去心中大抵有了谱:“原来她说的孤山,是祁连山……”但是神情之中,明显有了一丝的黯然。 柳五津一愣,他不认得他们对话之中的李素云,但显然还是可以猜出李素云和黄鹤去、宇文白两个人的关系,不由得蹙眉:黄鹤去和宇文白的师伯,原来有一段旧事?那么这李素云,为何不离开祁连山、与黄鹤去闯dàng江湖、反而与他失去了联络? 恰在此时,黄鹤去突然冷笑着急转话锋:“你这么好的武功,真是可惜了!” 宇文白还没有听清他这句话的意思,黄鹤去蓦地刀压琵琶,伸手直击,一把抓住宇文白的手腕:“可惜了你这般高强的实力!” 众人尽数大惊失sè,料不到他会突然间下杀手,沈延一阵惊恐:“宇文姑娘的武功保不住了!” 李君前心里的疑问却愈发强烈:奇怪了,怎么祁连山和黄鹤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对了,洪瀚抒在哪儿? 惊未定,远处又飞至一个蓝sè身影,一剑刺向黄鹤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缓了黄鹤去要废宇文白内力的形势。黄鹤去矫捷地躲闪开来,内力已松,将宇文白往蓝衣人一踢,退后数步,同时只见秦川宇从那五人之中破阵而出,带着冰冷的口气说:“这江湖,还真是很荒谬。” 宇文白受伤倒地,痛得直冒冷汗,那五人赶紧上前去察看她伤势,蓝衣人是祁连山的另一个剑客蓝扬,那么,现在一共有七个人。 李君前在心里默数着,祁连九客,除了早年失踪的孙金鹏之外,只有洪瀚抒一个没有出面了…… 只听蓝扬关切道:“文白,你有事么?” “还好蓝扬你出现得及时,否则小师妹的武功就没了!”黄蜻蜓松了口气。 宇文白强忍疼痛,支撑着不流泪,手再次接触到武器,眼中全是杀戮气:“大伙儿上去和黄鹤去拼了,替大哥报仇!” 蓝扬起身道:“好,咱们六人先上去!” 于是这六客齐齐站起,设阵、迎敌。 在场的,无论是李君前、江南,还是江西八怪、柳五津父女,听到宇文白这一句,当真是怖惧惊疑、难以置信,他们方才,还一个个地期待洪瀚抒的出现啊,他们都默数着人数、指望蓝扬过后洪瀚抒登场,可是、忽然之间,这个理应还活着要出现的人,已经不在了、不再可能出现…… “洪瀚抒,他……”李君前说不下去,内心是无比的恐慌。 沈延黯然失sè:“难道已经……”想到凤箫yin,他突然觉得隐隐的痛。 李君前喃喃道:“洪瀚抒如果死了,林胜南如果死了……天……” 空气像凝滞。 沈延看宇文白泪眼朦胧的模样,不像是假,惊讶地抓紧了船壁:“他死了吗,死了吗?” 六人纷纷握紧兵器,排开祁连山六人阵,这是他们当年起义时候设计的各种阵式之中的一种,可是现在,他们是为了复仇…… 柳五津心中一凉:黄鹤去要想杀洪瀚抒并不困难……难道今年的前五十名也要遭到这种劫难…… 然则这六人阵再怎样厉害,都赢不了,他们在黄鹤去的凶狠攻守下,仿佛非手下将,而尽阶下囚耳! 宇文白看清了形势的悲哀,他们的仇人,不愧是金南的第三,就算他们祁连九客每个都在小辈里出类拔萃,也终究比不过如此劲敌。 后làng推前làng?可是,总要有后人,比不上他的前人。 谁料到,黄鹤去就是那类前人之中的一个。 宇文白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是,这不代表,她要放弃复仇! 早已看见一旁的秦川宇,心中暗道:若是擒住了他,作人质也好!就算是输了,也要试一试! 打定主意,抓紧了好时机,出其不意,在原地挥起琵琶直向川宇,她内息未匀,还是差了一毫,秦川宇觉察到背后冷风,往后一退,脸上有些许不解:“你想干什么?” 宇文白哼了声:“没有料到,你一个抗金英雄的儿子,还跟投降金国的走狗走在一起!” 秦川宇一怔,他实在也不想去辩解其中的两难,双刀持立,冷道:“我走哪条路,跟我的身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那你就和黄鹤去沆瀣一气去吧!”宇文白话音刚落,柳五津心头一震。凝神再看,宇文白毫不手软,又一招袭来,川宇的长短刀,和四年前他引领江湖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他还叫林阡……五津心里不由得一紧:川宇,希望你,没有变…… 第一百零八章 秦淮冷影(2) 在川宇的刀里,可以发现胜南现在的不足:胜南气势虽然是壮阔凌人,却如群山穿错、参差不齐,加之内力缺陷,常见空虚。 川宇不同,川宇的刀法精练,招式整齐,虽不像胜南那般的“五岳成侏儒”之感,端的也有气凌绝顶、力扩平原之战意,更富有的,是刀中实实在在的高深。 饮恨刀易主之后,他接触到的第一场生死战,竟然来自于云雾山上排名第十一的宇文白。可是文白柔且坚韧毒辣的琵琶,只今何处寻? 君前的目光随之起伏,十面埋伏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轮回了多少遍,恰在这最高亢的关键,他骤然发现,秦川宇的饮恨刀,和林胜南是对立的! 都令人极yu探求的气势、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内容,可是,好像错了,好像是抵触的,他们握刀的时候,追求的方向就反了—— 胜南是冲天巨峰,压江cháo,扪参历井,观海阔云低,川宇却是一落无涯的裂地深渊,沉降之后凹陷尘世,探索不得,却比一切看得见的峰峦山川还要雄奇! 这份感觉,是背道而驰的!只不过,一冲击一压迫,都以逶迤出世、以双刀写ji越、以天地之重埋人世之luàn。 阡、陌。 却总令围观人惊疑敬畏,总横生一个疑问:为什么饮恨刀就不能有两双?! 一念错,满盘输。宇文白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的遗憾,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大哥……她闭上眼睛,倾听着琵琶的行进,嘴角lu出一丝微笑,大哥,就算是同归于尽,就算他只是帮凶,只要能替大哥你尽很小很小的力量,文白也心满意足了,真的…… 众人皆惊,宇文白最后一招,根本置她自己生死于不顾,她整个人都已经暴lu在川宇刀下无路可退,然而,那片模糊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文白的琵琶,她宁愿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把秦川宇置于死地! 川宇万万料不到这女子如此厉害,弃身锋刃,视死如归!那一刹那的时间,他已经被她拖进了鬼门关! 那一刻,是闯dàng江湖第一次这般的震撼,这琵琶,是确确实实在要他的命,而他,在这安寂里,只听见自己略带紧张的呼吸…… 他该怎样,从容地面对死亡? 管弦呕哑。 围观者尽皆以为弦断,风乍起,满河叶。 萧条,终于来侵蚀和覆盖繁华…… 来不及救援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宇文白会提前结束这场——死战! 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光穿过夜sè,眼前一闪再一暗,这道霹雳没有任何声音。 血红sè,如蔓延的血在灼烧,每个人的脸都火辣辣地烫,但那红sè像隔着水雾去看,很虚幻,甚至还在空气里流动着,宛若真气。 也就是这道红光,由上而下,笔直地刺入宇文白的琵琶,同时将她bi出了刀光之中。无声,却轻而易举地,将那琵琶,裂作两半,正中刺入,正中而出,宇文白秦川宇毫发不损,琵琶已然作废。 红光消逝,夜幕更黑,晕眩。 柳五津看清楚了红光的归宿,那是个白衣女人。 柳五津一生从未如此冷过,也许这不是冷,他只是因为紧张才颤抖:老天,她怎会出现?出现在这里?! 只要有一点意识的人都会被刚才的情景吓呆吓坏甚至吓死,速度太惊人,感觉犹如一束闪光,飞快穿越过视野,但那道弧线多美,随着的白sè身影,姿势优美得令人称绝,速度迅捷地令人窒息。可是更令人惊讶的,不就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似乎下雪了。 好多人,发抖哆嗦的本领都没有,在她的威慑之下。 甚至连黄鹤去都停了手,紧张地盯着她! 她,是云蓝。 十六年来,隐居江湖一隅,不顾江湖人士的揣测,无意世俗的理会,避世,却缔造出大理云家的武林神话。 她,是惜音剑曾经的主人,林念昔的师父,也是林楚江没有挽留住的、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外人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变故,她不抛夫弃女的话,如今,也许也还是江湖领袖吧…… 鹅máo大雪在这样的夜晚,作为不速之客光顾了建康城。 黄鹤去sè厉内荏:“你终于要复出江湖?” 云蓝转过脸来,斗笠之下的凌厉眼神,直接留给了黄鹤去:“你小心着点,多行不义必自毙!” 转头,却对秦川宇一笑,气氛才略见缓和:“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雪落在秦川宇的衣上,他的面容里,写满了惊诧。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这是在帮着武林稳住川宇啊……柳五津心里顿时知道了云蓝的本意,可是,秦川宇真的还在意林念昔吗?林念昔又在哪里? 川宇一直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谁都猜不透他的神情。 云蓝不等候他的答案,但好似已经明白,忽然转过身,从人群之中出去。 众人的脸全都跟着她一并转过去,目光尽数被吸引。云蓝上了一只孤舟,撑篙独自一人消逝在秦淮河上,雪轻舞,渐渐不见她白sè身影,黄鹤去面带遗憾地看着她,身后,是风雪江湖、繁华夜景,而她消失的方向,和若干年前同样的、灯火阑珊。 秦川宇突然有些mi惘—— “堂兄的性格我很清楚,你对爱很极端,要么不爱,一爱就一辈子,而且爱至深的那种。”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久久回味着这两句,他还爱着林念昔吗?可是这些天来,一直告诫着自己:她对于自己那样遥远——她至今没有出现,只是在年少的时候,有过匆匆的几瞥,难道那就是一生的爱情和束缚?不可能,不现实…… 然而在凤箫yin身上闻见关于她的一丝香气后的心头的强烈震惊和好奇,不就表示了自己心里其实很在意? 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所以才在胜南面前充满敌意地出刀宣战,所以才想探究凤箫yin究竟是不是林念昔,所以才送她木芙蓉作礼物、听她生病就送药?所以现在,把该对林念昔的一切,渐渐地给了凤箫yin? 轻轻笑,是天定的缘分在作祟…… 到此时,祁连九客哪里有机可乘?伤的伤,退的退,忿忿的忿忿,惊异的惊异,唯独宇文白一个人,非但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喜悦,反而眼神呆滞地,看向船上已裂的那只琵琶……也是一身白sè,却脆弱而温柔的灵魂。 蓝扬帮她拾起琵琶:“文白,咱们先走,以后还有机会……” 文白掩面啜泣,只是痛哭。 成菊诧异道:“别伤心文白,云蓝是老山主的师父呢,输给她没有什么……” 宇文白泣道:“这琵琶,是大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雪落得宇文白满身都是,但是她接过蓝扬递来的属于自己的琵琶之后,除了不住地抚mo之外,几乎一动不动,那情景,实在可怜。 秦淮河上,骤然间从惊恐中醒来,想继续繁华,但看到这悲恸,谁不动容,当是时,竟然谁也来不及,说一句话。 沈延心里却不得不七上八下:要不要告诉小师妹?告不告诉她? 柳五津努力地回忆云雾山排名里的前五十名:继第十七的连景岳叛变之后,现如今,第六的林阡生死未卜,而第七的洪瀚抒,已经死了……  从秦淮河回到冲渑酒馆,路程并不很长,可是众人心中都百转千回。 沈延抬头看对面,这里已经修葺完了,正等胜南回来才开张呢,可是心一酸:也许,他和洪瀚抒一样,也再也回不来了…… 走到里屋,发现yin儿正趴在桌上,显是等他们等累了睡着的,沈延轻轻摇醒她:“你这么睡,冷不冷?老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yin儿一笑:“所以我要找一个能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人啊……” 沈延强笑着:“那这人真是倒霉,做夫君的同时,还得做仆人。” yin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真的令他们心痛且难以启齿:“小师兄嫉妒我,不过小师兄放心,你娶妻生子了之后,我才嫁人。” “劳烦了,劳烦了!”沈延呵呵笑着,继续掩饰。 “对了,今天秦淮河上发生了什么事?雪真是大的很,幸好我没去!”她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沈延强装无事:“你没去真是个特大失误,你知道今天秦淮河上有谁来?” “谁?”凤箫yin好奇地问。旁人都略带惶恐地看向沈延,示意他别说,沈延面不改sè地扯谎:“黄鹤去、秦川宇、宇文白、黄蜻蜓、洪瀚抒……” 把“洪瀚抒”三个字一带而过。 凤箫yin“哦”了一声,有些兴致索然:“他也来了啊……” “小师妹今晚为什么不去?不像小师妹的性子啊!”沈延瞒天过海,松了口气。 “我丢了东西,一直在找,没找着。”yin儿叹了口气,“明天起g之后,我再找找看,奇怪,明明贴身放着的,怎么会无端失了踪影……” “对了小师妹,今天还有个人也出现了,你死也想不到她会在建康出现,林念昔的师父——云蓝啊!”醉huāyin忽然想到这位秦淮来客,赶紧说给yin儿听。 yin儿面sè一凛,又只轻轻“哦”了一声。 众师兄见她被云蓝威慑住,不再追究洪瀚抒的事情,想这噩耗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使劲地将话题扯远了。 闻因看父亲孤身走向院中,懂事地跟上去,轻声问:“爹,下面该怎么办才好?” 柳五津叹了口气:“他们选择先不告诉她,也许是对了,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这一切,终成定局!” “可是我有预感,林阡哥哥没有死呢。”闻因小声地安慰他,“李香主正在打探他的消息,一有情况就会来通知咱们,他不会死的,爹……” “对,我也希望他没有死。”柳五津的眼骤然湿润,“他是我们短刀谷的未来,他到江湖上来,才片刻功夫罢了,怎么可能没有功名就这么死了……可是如果他和饮恨刀一起死了,川宇的位置又该怎么放……”  死里逃生的传闻,被添油加醋过后,令得川宇一回府中,便免不了被一大群人簇拥包围着,嘘长问短。 秦向朝爱子心切,几乎将他从上到下都检查了一遍,连声问:“儿啊,没事啊,没伤着吧……” 川宇还没来得及摇头,就有更多各异的声音、相同的姿势往这边压过来,有方才在秦淮河上目睹他涉险的,有淡淡相交表示关心的,但更有大半是半夜三更不管路程远近、听说了这事情之后立刻跋涉过来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为了什么,或者没有为了什么,都很正常。反正不该来的,男人女人都到齐了。 崇力和阿财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去。 陈沦止步于水泄不通的秦府门前,微微叹了口气,踟蹰了一刻,不愿与一众群芳争宠,还是转身走了。 那一厢,扶风拖了尉迟雪往人群里赶,尉迟雪一见这众多的女子,停滞不前,扶风素来知道小姐软弱,一筹莫展,只好自己拼命挤过去看,恰好和崇力一撞,喜得立即拦住他:“崇力,少爷可好?” 崇力喘气不休:“活着回来了……” 扶风杏目圆睁:“什么意思?” “没事啊,被人救了还会有什么事!”崇力显然已经被问得很不耐烦。 背后响起韩莺的声音:“那个人是个女子吧,听说是林念昔的师父云蓝,算起来还和川宇有些关系。只怕川宇现在的心里头,除了他从前的未婚妻子,塞不下任何人!” 扶风哼了一声:“韩姑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尉迟雪赶紧拉住扶风:“扶风,别这么不敬。”韩莺傲道:“听见没有?小小shi女,敢如此放肆!” 扶风怒道:“你算哪根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爬到现在这地位……”韩莺一震,显然很是生气:“你说什么?!” 阿财看她火起,赶忙劝架:“各位,现在还不是吵架斗嘴的时候,少爷就算无事,也是历了凶险才回来的,你们不嘘寒问暖就算了,还不给他清静吗!” “是啊,就算假情假意,你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呀!”扶风不饶人。 “你!你这shi女,好大的胆子!”韩莺大怒,奈何阿财这句话一压,她实在不敢继续闹下去。 恰好yu紫烟听见阿财这一句,往川宇那边紧张地看了看,忽地望见他一旁的黄鹤去,眼神一变,瞬间凌厉。 第一百零九章 情之择 次日的清晨,起g经过过道,再回味昨夜的死战,才真正有了一丝凶险的感受,后知后觉,方心有余悸。 冬风平地起,满园huā木尽凋残。 突如其来的一次死亡侵袭过后的这时候,再说轻生死,恐怕也是自我安慰了。 阿财递来一件外衣:“少爷,夫人让你添一件衣。” 川宇回过神来,恰能看见转角huā园里yu紫烟的身影,迟疑了一忽,还是添上了。 yu紫烟转过头来,轻轻一笑:“还在生娘的气?” 秦川宇摇摇头:“那一天我只是满心的抑郁,无处可发,才会对娘不敬。” yu紫烟一怔:“其实……这些事,真的只能怪娘,年轻的时候太任性,动辄赌气,一走了之,否则,现今的江湖,哪里可能是这副模样……” 川宇坐在她身旁:“娘是如何爱上了爹?” 紫烟微笑着看着他,她喜欢他脸上dàng漾笑容的时候,那样最像楚江:“娘最早见到他的时候,才七岁罢了,他十七岁,是耿京元帅身边武艺最高强的少年英雄,当时只是崇敬他,和崇敬耿京元帅一样。那时候关于江山刀剑缘的传闻已经有了,他和云蓝,真是一对璧人,可是谁也料不到,义军会那么早全军覆没……” “泰安义军的覆没,只是龙蛇hun杂、人各有志的悲剧……”秦川宇轻声评判,“娘自此也离开了泰安?” “是,就这么只过了十年,你爹便在川蜀结交了一群绿林好汉,一起组建了短刀谷义军,娘没有想到,第二次再见他,就再没有动过离开他的念头,娘那个时候,明知是错,也要爱下去,他在娘心里,不仅是个侠客,更是个英雄,我只是想分担,一个英雄心里的孤单。” 川宇一愣,听她续道:“就在局势最动dàng的时候,云蓝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你爹,你爹一直候了她两年,没有任何音讯,还在那个时候,为了救萱萱,中了金人的毒箭,需要一个女子和他成亲才能解毒。看他昏mi的样子,我没有控制我自己,我主动提出了……” 川宇脸sè苍白:“娘,竟然……” yu紫烟一笑:“娘幸运地没有死,还和他成了夫妻……川宇,娘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了你和你哥哥,娘却错了,真的错了,带着你们离开短刀谷,还丢了他……川宇,爹娘不该bi迫你替代他,更不该在他出现之后就把饮恨刀给他,可是,娘真的没有偏心过,至少,现在连他一面,娘也没有见过!如果你和自己的亲生骨rou许久未见,你也会和娘一样的心情,毕竟娘是这世上最对不起他的一个。” 川宇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怪过娘偏心,我只是想让娘有两个杰出的儿子罢了,我想看看,爹的一生,谁更适合去延续……” yu紫烟一愣:“你昨夜已经见到了,江湖凶险,每一刻都可能会丧失了性命……” “人生于世,不就是求这般的收场?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知道江湖的模样,从来没有后悔过。” yu紫烟一震:“你,难道你想要入江湖?!” 川宇冷笑:“我又何必去找寻江湖?” 她明白,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清楚自己的定位,该在江湖之外,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将参与这场周旋。 紫烟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贺思远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掩饰着笑了笑:“川宇,思远来看望你了。” 贺思远走上前来,向yu紫烟请了安,立刻关切询问:“堂兄,昨夜遇袭你可受了伤?” “完好无缺……就是没有睡好。” 贺思远看见他精神的确不佳,哼了一声:“我就说,应该把那些只会聒噪的女人们关在秦府门外面,三更半夜还那么喧哗,究竟会不会关心人!?”围着他转了一圈,脸sè才好转:“嗯,果然是完好无缺,那个要伤你的人是宇文白是吧,差点儿就要成为建康人民的公敌了。” 川宇一笑:“哪里有那么严重?” 贺思远有意无意地转过脸去,突然发现一旁站着的阿财正在偷看她,估计自己上次的香囊计划开始有了起sè,心里暗自得意着,满脸笑容地挽着紫烟和川宇的手臂进屋去。 阿财在门外无聊地搓手晒太阳,一边又不自觉地往屋里面看,闲着便坐下身来,掏出贺思远所赠锦囊,仔细地端详、抚mo,想起当年思远踢门抢药的情景,至今还点滴在心头,还有那日她和江南嬉闹的时候,无意吐lu了心事,她真是个明快的女子,说爱就是爱,毫不掩饰——可是这香囊,真的搭配这服sè吗? 闭上眼睛,陶醉,想她生气跺脚时的可爱,想她赋诗填词时的随意,想她为人处世的放纵,可是想着想着,心便一凉,她是建康城闻名的文武双全、风liu才女,而他,只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忽听有人啊了一声,阿财赶紧把锦囊塞起来,回头看,是秦家的三少爷,怯懦胆小的秦天,他平时除了读书写字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事情,不和人随意地说话,即便有事要讲,也要考虑半天才羞赧地开口。 “你……能不能……上四杯茶水来?” 阿财笑道:“是,三少爷。”说罢要走,才发现锦囊未塞好,啪一声从身上掉下来。 还没来得及去拾,秦天咦了一声捡起:“你也有这个……” 阿财应了一声,秦日丰从秦天身后出现,接过秦天手里的香囊:“手工虽然粗糙,还满漂亮的……怎么,弟弟你喜欢?” 秦天一脸无邪地点头。 秦日丰二话不说,帮他夺过来:“好了,阿财,就直接给了三少爷吧!” 秦天欣喜地接过,正要塞在怀里,阿财几乎本能地去抢回来,秦天没防备,还未定神,香囊已失,惊得直盯着他:“你……你……” 阿财恭道:“两位少爷,这只香囊对小的很重要。小的……” 秦日丰勃然大怒:“哪里容得了你作主?拿过来!” 阿财显然是用命护住的:“真的……很重要……” 秦日丰骂道:“重要个屁,你妈绣的吧?让她再绣一个!”说罢又要来争,阿财立即转过身去躲:“这……这不是……这不是……”秦日丰咦了一声:“大哥的仆人还真是有个性,居然敢逆着老子我!我秦日丰要的东西,从来没人敢不给!”“这……这是思远小姐送的,小的不能随便送人!” 秦日丰骤然停下攻击,惊异地拽着他:“你说什么?她……送你这小小仆人?!”秦日丰诧异地回头看秦天,秦天面如死灰,表情与瞬间之前落差好大。 “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秦天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仿佛来这世上,只为了讲一句话。 蓦地,却听秦天狂吼一声,一脚往阿财身上踹,秦日丰从未见过弟弟如此暴怒,只一脚,用力甚猛,直踢进阿财腰坎里,阿财虽是仆人,在秦川宇手下几时受过这般虐待,还没nong清怎么回事,已经被他踹翻了过去,根本无法直身,秦天满面的泪水:“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 秦天彻底luàn了,狠狠地对阿财施以拳脚,边吼啸边愤怒地哭,样子甚是吓人,秦日丰被他唬住,不知该做什么,怎么成了别人斗殴、自己旁观…… 阿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任由别人打,啊地大叫一声抱起秦天的头就和自己磕碰,秦天边忍痛边嚎叫,还一边用自己吃nǎi的力气与阿财相抵,两人一齐往一边倾,扭打着“扑嗵”一声就栽进了旁边河水之中,两人到了水中还不罢休,依旧扭打纠缠,僵持着企图把对方摁进水里去,不多时已经有不少人赶来,纷纷指手画脚:“两个人掉进河里去啦!”“是谁啊?还在打架?”“好像是阿财啊……”“那,那,那不是三少爷吗?!” 秦川宇、贺思远闻讯赶来,阿财、秦天已经湿漉漉地上了岸,秦天手足luàn舞,口中含糊着不知在讲什么,秦日丰这当儿怒气冲天,指着阿财的鼻子怒骂,几生可用的脏话全部用尽,唾沫横飞,肆无忌惮:“你怕了吧?下等仆人,敢跟我们斗!你(他)妈的找死!……” “够了!”秦川宇一发话,秦日丰赶忙停嘴,咳嗽着走到一边去:“大哥……” 川宇走上前来把瘫倒在地的秦天一把拖起来,看他神志不清,冷冷训斥:“你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打架?!” 可是,秦天这时候只懂得痴痴地朝天看,目光呆滞。 秦日丰哼了声:“贺思远,香囊的事情,我希望你好好的解释!” 川宇思远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思远走到秦天身旁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算了吧,去换件衣服,好不好?” 秦天掩面躺地,不肯动弹。 “把他抬下去。”川宇叹了口气,“阿财,你也去换件衣。待会来见我。”见风bo平,他不想留在闹剧里,独自一个人先走了。 贺思远转过身来,看见阿财手里还攥着自己送他的香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 刚yu言,却听得阿财说了一句:“思远小姐,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个仆人。” 那时刻,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好安慰,只得目送他背影远去。 围观众人或许是被秦日丰瞪走的,一哄而散,尉迟雪不知何时来到这池塘边上,也听到了阿财的叹息,挽住思远的臂:“思远妹妹据说和天儿已经有了婚约?” “我不喜欢他,断然不会嫁他!”思远狠狠地说。 “可惜阿财的身份低了些,不然相貌上真的很般配。”尉迟雪轻声说。 贺思远瞥了她一眼:“堂嫂的想法未免过于保守了些。堂嫂和堂兄幸福吗?我不想重蹈覆辙。”说罢就走。 尉迟雪像被浇了一身凉水,呆立着。  紧跟着秦川宇回房去,秦日丰也不愿再提方才不愉快的事情,坐在凳上呷茶扯话:“明晚上苏家要请戏班子,咱们也应邀去看。怎样?大哥去不去?” 川宇点头:“看戏也好,正好对黄大人尽地主之谊。” 贺思远一震:原来明晚上秦府没人…… 秦日丰看见阿财换了衣服进屋,存心找茬,大声道:“水凉了,重新添水!”阿财放下手中活,来奉茶,秦日丰哈了一声:“怎么?大哥缺人手?你这仆人,手脏不脏,搬椅子不洗洗手就来奉茶!” 贺思远要发作,川宇一把拉住她,阿财不理睬,秦日丰就愈加要嘲讽:“你怎么换了衣服还这么丑?下人终是下人……去搬椅子去!” 贺思远想起方才阿财失望至极的话,明白他心里的酸苦,此时见他头也不抬、忍气吞声地回头搬椅子,芳心所绊,险险掉泪。 秦日丰得尝所愿:“他也只配搬椅子!”川宇一笑:“话说起来,这椅子是秦府上下最珍贵的一件宝物,祖传下来,我看秦府上下只有阿财一个人能够搬得动。” 贺思远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接过话尾来:“是吗?我最崇拜那些大力士了,日丰哥哥,我相信你不会连搬椅子也不配的,是不是?” 秦日丰哼了哼:“这有何难?” 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阿财:“我让你看看,真正搬椅子的方式!”他看那石凳小巧玲珑,轻笑着随意去拨nong,一上手就觉得不对劲,那凳子像牢牢粘在地面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毫无用处,继续发力,咬紧牙关,无济于事…… 他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头几乎埋在了那石凳之内,忽地手一滑,像被石凳给耍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下巴上竟是泥巴,好像哪里还碰伤了,又痛又痒,难道那小小仆人,真的搬得起如斯重物?! 可是,阿财轻轻抬起石凳的方式,当真有如不费吹灰之力,他从前也见过,所以才被误导,以为这椅子很轻很轻!——原来这仆人,还真的是有一技之长,力大如此,相貌堂堂,难得思远要抛弃三弟来勾引他! “见识过了么?真正搬椅子的方式?”贺思远解了气,笑yinyin地看着秦日丰。 “搬椅子?难道你要嫁一个搬椅子的?”秦日丰冷笑。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你的事!”贺思远语气冷硬。 阿财搬着石凳越走越远,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他不得不把心里的念头藏匿着……  夜晚,万籁俱寂。 yin儿看四面无人跟随,悄悄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大师姐正抱剑等候着她,四周围都很暗,所以显得特别的安静。 “真的是师父拿走了我的剑?她为何要偷走我的剑?”yin儿夺回属于自己的yu剑,又生气又不解。 大师姐略带担心地看着她:“师父说,你做错了,所以惩罚你。” “我,做错了?”yin儿一愕。 “关于饮恨刀,关于林阡林陌,你从云雾山开始,就不应该。” yin儿mi惘道:“可是在云雾山的时候,把胜南救出来之后,师父明明夸我做的很好。大姐你忘了?” “那是你第一次尝试要追寻新的事情,师父她除了鼓励你还能说什么,但是你做错了,就该回头,不可以越陷越深,听师父的话,好不好?” yin儿摇头:“不,师父没有权利这么做。” 大师姐叹了口气:“师父让我来告诉你,她也和你一样,喜欢过两个人,以为后来喜欢上的人会彻底覆盖掉她对前一个人的爱,可是没有,当前者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是会心软,还是会去爱……” yin儿泪流满面:“可是,秦川宇他没有回头,他下泻药害我,他想害我……” 大师姐一愣,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幼稚得紧。依我说,你就该去秦府看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姐不说我也要去。”yin儿擦干泪水。  夤夜时分。 秦府高墙上忽然映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那只影子轻快地在瓦片上滑过。 熟悉地绕过几道弯,几处角,却突然,停在半路。 他正前方也是个黑影,挡在他面前。这黑衣人似乎一直守在此处。 一阵yin风掀过,黑衣人浅笑着发话:“师妹,你好。” 影子揭下面纱来:“师兄,许久不见了。” 黄鹤去,yu紫烟。 “来贵府这么久,夫人都没有和在下接触过,在下还以为,夫人身份高贵了,就不念旧情了。” yu紫烟没有心情和他叙旧:“师兄如果还当有我这个师妹,就不应该带川宇走上歧路。” “歧路?哈哈哈哈。”黄鹤去笑道,“你认为江湖和官场,哪个更污浊?” yu紫烟一笑:“你自己的行为不就证明了这一点?你为何要拖川宇下水?!” “没有为什么,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逃不掉!”黄鹤去恶狠狠地说。 “可是,现在的江湖和从前不一样……”yu紫烟语气骤然变软。 “正是因为不一样,我才很期待,他的作用究竟有多大。紫烟,我很欣赏他。” yu紫烟冷冷道:“那么,你一定要you引他?!” 黄鹤去哼了声,听出她的不客气:“当然!” yu紫烟冷笑:“如果我不同意呢!”抽剑而出:“师兄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黄鹤去一怔,yu紫烟已经刷一剑刺来,黄鹤去躲闪不及,面不改sè,飞速掀起披风去挡,只听嘶一声响,剑已破披风而入,黄鹤去大惊,伸出双指夹住yu紫烟yu进宝剑,yu紫烟一笑很满意这僵持,黄鹤去未出绝漠刀,对付yu紫烟还是有些留情,察觉到她的心理,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斥她:“你迂腐!” yu紫烟冷笑,剑又上前一分,黄鹤去横tui急扫,反守为攻,yu紫烟撤剑先退,却锲而不舍,重进一剑,她清楚他师兄的凶狠,只要他绝漠刀一出,自己的剑法再卓绝,也会被抓尽了弱点,所以只有趁他拔刀之前先行得手:“不知谁比谁更迂腐!为了个大将军的名号,背叛义军,背叛师门,背叛国家!” 蓦地眼前雪亮,来不及闪让,绝漠刀出鞘:“你对这国家还有什么希冀?你真是蠢!” 一刀迎向yu紫烟兵刃,她的缺漏一览无余。 yu紫烟脸sè登时改变:“这就是你跟楚江最大的区别,他始终都在走一条路!” 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等候黄鹤去的回应,却见他脸上lu出嘲讽的笑意:“秦夫人,我现在在你家做客,也无法伤害你,你好自为之,你已经不是林夫人了!” yu紫烟的脸刹时惨白,黄鹤去回刀入鞘,结束得好是迅捷,yu紫烟却不肯罢休,又一剑袭向他脖颈要害,黄鹤去面sè一沉,绕过剑去,伸手一把捏住她脖子,yu紫烟像当时的傅千秋一样,根本无力反抗,他轻声地,却令她无法辩驳地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既然你当初嫁给了林楚江,你就没有办法左右你两个儿子的命运!川宇和林阡,都在江湖上mo爬滚打了十几年,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那个儿子!?” yu紫烟瞬间惊愕,噙泪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黄鹤去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我们很重要的囚犯。” 紫烟的呼吸开始急促:“囚犯?你们抓了他?” 黄鹤去松开手:“你放心,只要你不chā手,最后我不会杀了他。对你而言,牺牲小儿子的仕途来救大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 第一百一十章 血.馨 黄鹤去说完旋即走了,留下那件已破的黑sè披风,yu紫烟滞立着,一动不动,风的另一端,似乎在唱着多年以前的歌,声音很悠扬,也很凄美…… 六岁那年,于山东益都初入师门,还记得当时师父和颜悦sè地领着她与众位师兄见面的情景,黄鹤去最初的容貌定格在脑中,是十五岁,英俊的面容,魁梧的身材,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没有现在这般,历经风雨之后的凶残。 日子就这么一飞而逝,鹤去留给她最难受的记忆,莫过于曾经,他说过的一句话:“紫烟,师兄真的很想做一个大将军,不然对不起这么好的武功。” “是,志当存高远!”白鹭飞惊喜地接过这一句。 “那好,咱们一同去泰安,参加义军去,当大将军!”易迈山扛了剑进屋,欣喜地参与这样的话题。 志同道合的三兄弟,又哪里能意识到,将来他们会走上殊途。 一离开,就是多少年,就是在泰安,初次见到林楚江,七岁初遇,十七岁深爱,二十六岁嫁给他,其实早就听说过他的一切,战火威胁的年月,甚至都梦着与他的那一场风huā雪月…… 她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爱的人,可是师兄没有,她永远记得,那个她一直敬仰的师兄会降金,尽管他身上背负血仇……她也不能劝阻他…… 于是她宁愿一生不安全,追随楚江。 雪huā又纷纷扬扬降落下来,一片冰雪的世界,湮没了多少情缘……  雪落在地上,瞬即融化。 黄鹤去踩着雪往秦川宇的住处急匆匆地走,以致于发出很重的脚步声,四静一片,雪huā在独自记录着一切yin谋。 不多时,又一条黑影倒映在雪水之上,压着黄鹤去的脚步去了。 她的脚步向来轻便,黄鹤去并未察觉。 可是,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没有遮掩身份,简单的一袭黑衣。 刚刚的那一幕,她一直躲在鹤去和紫烟的远处,听说了鹤去紫烟所有的话: “他现在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囚犯。” “囚犯?你们抓了他?” 对!没有听错!林胜南被抓住的消息,是真的! 她,自是凤箫yin无疑。 她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目光:黄鹤去,你死期到了! 与此同时,雪地里又晃过一条很轻捷的影子,未在雪上留下任何一条痕迹。 黄鹤去进屋之后,这两位夜行者已经分别伏在了屋顶两侧,许是紧张,许是轻功卓绝,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谁。 yin儿平息了怒火,平静地揭了片瓦,同时对面那位夜行者也揭开一片,两人均是一动不动,任雪打在身上。 川宇品了一杯热茶:“你究竟要将他折磨到什么时候?” 黄鹤去一愣,坐下身来:“他醒了吗?” “你们真是毒辣,在建康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 yin儿揪紧了呼吸,她还是很希望秦川宇站在他们这一边啊,可是从他的话语里,哪里听出他的立场!? 黄鹤去继续发话:“不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我怎么去威胁小秦淮,怎么去威胁他们武林前五十?他醒了也好,我会继续用刑。” 川宇没有说一句,可是气氛正自紧张,屋顶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凤箫yin还没有搞清楚是不是自己所发,屋中已是剑拔弩张——黄鹤去腾空而起,破瓦而出,挥刀直砍! yin儿正yu闪让,却发现黄鹤去所砍之处,一个轻巧的白影突跃而起,灵便如飞燕,依稀是女子。 刚yu舒口气,突然yin儿自己就也惊呼一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宇文白! 她跃起之后迅即抽出武器直接对准了黄鹤去,黄鹤去破瓦溅得满身的雪根本无暇抖落,不管那绝漠刀上是否早被大雪盖满,极速去拦挡,宇文白双眼里写满了恨意,誓不后退,旁观的时候,就能觉察到这场恶战的发动和牵制全在于她! 不知怎地,听他们交锋ji烈,yin儿只觉xiong闷气短,一阵窒息。 黄鹤去冷冷的:“你两次三番来刺杀我,别以为每次都能侥幸逃过去!” 宇文白哼了声:“只要我留口气在,定会找机会和你拼命!” yin儿心里好是纳闷:奇怪了,宇文姑娘为什么要和黄鹤去作对?真是奇怪得紧。 继续伏在瓦片之后,看见秦川宇也出了房门,抱刀隔岸观火,心里起伏不定:他对胜南,真的是袖手旁观吗…… 然而哪里有yin儿走神的机会,她想不到,会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听到黄鹤去这样一句冷笑: “也对啊,你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大哥的死,睡不着就晚上出来溜达,找些事情做。” 宇文白刹时噙满泪水,她不允许他这么邪恶下去:“你住嘴!”她的武器本来是以柔克刚,可是融入这漫无边的仇恨,怎可能还轻柔,此时此刻,仍旧是拼尽了气力,招式之中,独见疯狂,似要将对手歼灭! 雪,无情地落在凤箫yin身上,她好想叫,可是怎么也叫不出——她不敢相信,怎么也不敢相信啊!喉头里有千万句话梗塞着,她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但是她必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决堤,手也一直在颤抖,抽搐——宇文白的大哥还会是谁?洪瀚抒!洪瀚抒!他……他……他死了?死……不可能,不可能……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宇文白如此拼命! 黄鹤去在败退?yin儿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眼前逐渐模糊,泪水继续充斥……她的脑袋里一片hunluàn——洪瀚抒,上次见到他,她还和他冷战至反目成仇,她和他还没和好呢…… 黄鹤去似乎在刻意让宇文白,边退边道:“李素云和洪兴是什么关系?你跟洪瀚抒又是什么关系?” “他死了,大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下去……”文白喃喃自语着,招式骤然由猛烈转成无力。刹那间,黄鹤去脸sè变得狞青,一瞬间的变脸,yin儿看得清清楚楚,眼见他要下杀手伤宇文白,yin儿不知是不是本能,从屋顶上飞跃下去,同时将她的yu剑掷入战局,黄鹤去刀至中途,为剑所阻,急掣回去。宇文白如同从梦境中醒来,哽咽着,呆滞地望着黄鹤去、秦川宇,还有刚刚落在地上的助她一臂之力的女子,凤箫yin。 她比宇文白出现要突然得多,也更出乎意料,黄鹤去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微笑道:“原来是盟主到了!” 川宇不知为何,当时竟然是心中一震,这份感觉,与从前他见到她时候不同。他不知这是紧张,还是担忧。 宇文白好像不认识她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是被黄鹤去伤得太深,刺得太痛。 yin儿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未及拾剑,立即上前怒道:“你把话说清楚,洪瀚抒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黄鹤去领教到她的怒气,依旧不动声sè:“又来了一位啊,洪瀚抒真是幸福,这么多红颜知己,哈哈哈哈。”yin儿冷笑:“他死了也好,死了也罢!”黄鹤去一愣,yin儿猛地一掌袭去,黄鹤去无畏此举,伸手直发,xiong有成竹可以败她,双掌接,内力搏,yin儿的手心,果然一阵麻痹。 宇文白忽然间猛醒:“yu莲姐,不,不,凤姐姐,不要……”她蹒跚着上前来,yin儿想转头看她,却被黄鹤去吸牢了无力动弹:“他,他究竟怎么死的?” 宇文白咬:“大哥他,在黄天dàng找你,哪知遇见了这帮金人,大哥就是被此人害死的,是被他害死的!”yin儿心下凄然:那么,昨天晚上,宇文白的确是和秦川宇在河边比武,可是小师兄骗我,没有洪瀚抒……没有他…… 要报仇,可是如何报起,现在,对手的吸新,她只有用“yu石俱焚”,才可以勉强逃生! 血,从黄鹤去嘴角渗出,秦川宇以为他败了,转头见凤箫yin亦是脸sè惨白,嘴角清清楚楚也是血迹,明白她在干什么,即刻上前要来断此战局,yin儿见他要chā手,怒道:“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救!”说罢倒吸一口凉气,收掌而回,黄鹤去后退数步,冷冷道:“纪景的‘yu石俱焚’,虽然可以帮着你们江西八怪从内力高强的对手那里逃生,可惜总有缺漏!” yin儿一愣,带着仇敌之意冷笑:“莫非你可以发现那缺漏?” “对手受多重的伤,你自己也受多重的伤,你能用几次这样自残的内家心法?”黄鹤去擦了血迹,“这种投机取巧的武功,不算正道。” “这就叫所谓的缺漏?”yin儿不愿相信他的话,却难免心凉。 黄鹤去一怔,低声说:“yu石俱焚我受了两次,也大抵懂了该怎样破解,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 凤箫yin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拾起剑来:“是吗?希望你不要再受第三次!宇文姑娘,咱们先走!” 只不过,心里除了噩耗来袭的惶恐和难受之外,还夹杂着不安:黄鹤去武功如此高强,两次涉险而破局并非不可能啊!想不到师父辛苦创出的内功心法,会在这个多事之秋被人抓住破解的方法! 宇文白满眼愤恨,知道今夜复仇已是无望:“我会再来!”  川宇见这两人渐行渐远,回想起yin儿方才的那句,语气冰冷,态度恶劣,好像就是针对他——“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救!”心念一动,感觉出她和自己之间有了一场误会。 黄鹤去平缓地一笑:“洪瀚抒真是好福气,这两个江湖女子,都这般的重情义……” 秦川宇缓过神来,不语。 其实对他来说,江湖就是这般,血腥中还掺着一丝的温馨,便是这温馨,至今仍牵绊着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后 却说yu紫烟一直站在雪地之中,恰好扶风走过去,本以为自己眼huā看错了人,走近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夫……夫人……您怎么这身装束站在这儿?”yu紫烟的思绪方被她抓了回来:“扶风……”却猛地举剑架在她脖子上,扶风啊的尖叫一声,立即捂住自己嘴巴:“夫……夫人……别杀我!别杀我!” yu紫烟下不了手,只好叹了口气:“扶风,别告诉别人,包括你家小姐。”扶风使劲点头,yu紫烟挥了挥手,扶风把伞塞到紫烟手里,立刻一溜烟地冒雪跑了。 yu紫烟担心地看着扶风:希望我是多心了……扶风长得……为什么和二十年前的蓝姐姐有相似的感觉……希望,师兄不要牵连她才好……  扶风轻手轻脚到厨房去,见柴火仆已经睡下,小心支开门进去,正yu走向自己替尉迟雪所炖补品时,突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在炉前,不禁一愕,那人转过身来瞧,扶风立刻闪躲开来:天啊!是韩莺!她还能在这里干什么?对,抓她个人赃俱获! 扶风探出头去,韩莺正蹑手蹑脚地往炉锅中倾倒着什么粉末,边倒边无声jiān笑。她,竟然敢在小姐的碗里下药?!扶风越看越是生气,冷冷地站到她身后。 韩莺得意洋洋地一回头,蓦然见到扶风,像见鬼一样差点连眼球都蹦出来,啊地微呼一声,心脏骤停,嘴也合不拢——做了亏心事,显然最怕被人瞧见,更怕瞧见瞧见的人。 扶风哼了一声:“夫人好是悠闲。” 韩莺声音发颤:“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扶风一把揪住她衣领:“你往我家小姐碗里添了什么?你居什么心?” 韩莺大怒:“你放手!放手!” 扶风显然不放,一手将锅从炉上移开:“你把话说清楚,咱们小姐嫁到秦家来可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害受人家气,我定要将事情说清楚,你既勾引到了老爷,还欺负我家小姐作甚!你添了什么东西进去?!” 韩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没什么……”扶风冷道:“那你喝给我看看!喝啊!” 韩莺一把推开砂锅,汤药泼洒了一地。扶风一怔,怒道:“你敢毁灭证据!” “哼,什么证据?就算我下药又怎样?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反咬你一口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扶风大怒:“你……你……” “难道不是吗?扶小姐这么强势作甚?你爹娘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证我?” 扶风自尊受伤,泪已盈眶:“韩莺,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偷而已,只不过利用你的美sè勾引人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有本事你也去勾引一个啊!哈哈哈哈。”韩莺jiān笑着扔下她独自往外走,扶风愤怒转身:“你站住!” 韩莺侧身一笑:“扶小姐先将这里收拾收拾吧,如果要告诉老爷的话,你尽管去告好了,你得罪了我,再去好好保护你家小姐吧!哈哈哈哈。” 只剩下扶风呆呆伫立原地。  天愈加冷了。 建康城内大雪飘扬着,赏心亭这边群山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无暇的世界了。白路简单地加了件外衣出门,时至傍晚,守寨的是王大哥,见白路要出去,关切询问:“白香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白路轻轻一笑:“没什么事,只是去林子那边踏雪。”王大哥喔了一声:“怪不得宗毅那小子今天练习了那么多次,原来这个原因啊……” 白路径自往密林深处走,老远见到一团火光,在雪地里很显眼,点缀如抢眼绚烂的星星,远处天开始暗了下来,白路触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与父亲、哥哥一同看星星的情景来,可是星星远了,父亲已经离她而去,君前哥,此时也许已经在和潇湘姑娘一起看星了吧……越想下去,越孤独和忧愁,渐渐地看见宗毅在火焰后微笑注视自己的眼神——曾几何时,自己见到他,觉得他好像可以代替从前呢? 不再多想,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宗毅那边走,宗毅笑着大声说:“白香主终于来啦,真是赏脸的很!”白路笑着坐下身来,发现他已经在篝火上架了一堆的食物,被铁丝串着置在铁架上烤着,发出you人的香味,白路一笑:“好香啊,能吃一串吗?” “当然可以。”宗毅忙不迭地双手递来两把,白路手都接不下。 “嗯,真是好吃。”白路嚼咽着,宗毅满足地笑:“当然,我们宗家的烤rou技术是天下一流的啦,你以前一定不常吃……” 白路黯然:“的确不常吃,大夫,是不允许我吃脏东西的。” 宗毅又坐近了些,摇摇头:“我觉得你就缺这些东西。咦,奇怪,下雪了!还好我有准备!” 雪珠子悄悄落下来,宗毅支开一把小伞,刚好能把白路这一圈地方遮住,白路脸上微微一红,见他冒雪坐在一边,笑道:“你过来一些,我们一人遮一半,好不好?” 宗毅受宠若惊:“白香主,真是良家fu女啊!” 白路一惊:“啊?” “不不不,是贤妻良母!白香主是贤妻良母,很会体贴别人。”宗毅面红耳赤。 白路无奈摇摇头,他总是把四个字的词张冠李戴了,可是这小子,总能给自己带来安慰和开心:“你能不能,不叫我白香主,叫我路儿?” 宗毅一愣,赶紧说:“好啊,以前我有个妹妹的,也叫路儿的!”幸福地笑着,忽然就神sè黯然,叹了口气,白路一愣:“怎么了?” “可惜,她活活饿死了……她临死前反复地跟我说,哥哥,我想吃烤ji……可是,我没有办法,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的亲人,结果还是要失去……” 白路的眼睛瞬即湿润:“我也一样,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宗毅从回忆中惊醒,恢复平常,狡黠地一笑:“其实,见到路儿你第一面,就很想跟你在一起,照顾路儿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永远不让对方承受失去的痛,好不好,路儿?”” 白路的泪水轻轻滑落,贴近他xiong口,可以听见他强烈的心跳,却在这久违的温暖之中,喜极而泣:“我也很喜欢,和宗毅哥哥在一起……” 爹,君前哥,这是爱吗?也许,你们要笑我,太快了,可是,解决孤独、治疗痛苦的方法,不一定是生死相随的爱,而是,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爱……是不是?  次日清晨,沈延起g出门,惊奇地发现yin儿比他起得还早,正抱着剑站在柱子旁休息,正yu上前去叫她,忽地看见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正在抽泣的白衣少女,“宇文白”三字穿越过脑海,沈延差点被钉死在原地,脚也无法移动一步…… 满江红从另一边走过来,还没说话,yin儿一把就抱住他哭出声来,满江红自然知道是为了洪瀚抒,急忙安慰,可还是没什么话可以止她悲恸。 yin儿痛苦地哽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什么立场上悼念他:“他怎么就死了呢?他还没有问过我就自己死了……” 宇文白不想听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 沉默中听闻院外车停之音,原是李君前贺思远两人到了。 李君前忍不住欣喜:“好消息啊,黄鹤去和秦川宇今夜不在秦府!” yin儿rou了rou哭红的眼:“我昨夜也查清楚了,胜南真的在秦府,还半死不活着……可是,洪瀚抒他,他……” 李君前面sè一沉:“盟主,宇文姑娘,节哀顺变……” “那么,大家都同意今夜劫狱么?”贺思远竭力地缓和气氛。 “其实,劫狱有一定的风险,yin儿确定胜南的消息是真,那又如何?胜南在牢里的什么地方我们谁也不知道,黄鹤去和秦川宇不在的时间里,我们能否救出胜南来,是未知的,万一失手,就真的打草惊蛇。”沈延轻声说,“而且,恐怕这之中另外有圈套,假若金人是想瓮中捉鳖,岂不是会害了去劫狱的人?” “可是,这个机会,真的千载难逢……”凤箫yin轻声说。 李君前低声道:“就算是死路,也不该放弃希望。沈兄的顾虑我明白,所以去牢中劫狱的不会很多,大部分的会众都是在秦府外接应,至于能否在短时间内找到林少侠,就看劫狱的我们能否配合好,还有天意和运气。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此次不去,更待何时?” “好,李香主请说,想安排哪些人劫狱,咱们皆听调遣。”沈延服贴地点头。 “我,思远,沈兄,盟主,我们四人去找胜南,另外有几位香主一并进去寻白鹭飞前辈,柳五津前辈和百里大侠已经安排好和小秦淮会众一起在外围接应。”李君前轻声说,回看了yin儿一眼,“盟主,若没有救出他来,你不要赖在牢里,要学会自保。” yin儿一笑:“你当盟主我是个傻子?” 李君前摇头苦笑:“有些方面,你跟冒失鬼没什么两样……”  凤箫yin期盼已久的这个夜晚,终于降临,她迫不及待地换装束,很快装扮到只lu两只眼睛了:“怎么你们这么慢,快些啊,兵贵神速!” 贺思远将她一把拉过来坐下:“我的大小姐,川宇哥他们还没往苏府出发呢,我警告你们,苏府和秦府只隔一条巷子,大家要当心。” 君前忽地想起潇湘:“听说苏府里新来了一个姑娘身份很尊贵?” 思远一怔:“是啊,听苏杭说,是来自临安的,苏府正是为了这姑娘,才请了戏班子去,黄鹤去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去。所以,只希望能牵制久一些。” 李君前叹了口气:“如果秦川宇真的站在我们这边,那就铁定能够牵制住黄鹤去了,可惜,他永远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思远和yin儿皆明白他的意思,yin儿面带憎恨地说:“你不要寄希望于旁人了,他不和江湖人士见面,却执意呆在金人身边,再坚定的意念,总有一天也会走错路。咱们拭目以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峙 天阔,云移,月有晕。 偶尔飘过的云丝虽然给月光门g了一层薄纱,却终究不能遮闭月的光芒。可是白云移开的刹那,月突然消失。 原来,是看见了白云,却忽略了黑云。 最恐怖的云,其实和天的sè彩是一样的。 就像有些事情,预测不到,才最可怕。  一炷香以前,秦府主仆们都穿裹严实地各自上了马车往苏府那边去,天气寒冷,尉迟雪身子薄弱,略见病态,扶风见小姐憔悴,担心至极,想对秦川宇说什么,可想起韩莺的威胁,又止住了心里的念头,她实在不敢自不量力,反而害了自家的小姐…… 韩莺冷冷地看了一眼扶风,其实,她自己才最sè厉内荏。 一车之隔的yu紫烟,心里不也是百般的纠结——“对你而言,牺牲小儿子的仕途来救大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胜南,川宇,我该如何选择? 各有心事……  但是一炷香之后,秦府这边的状况已经相当不同,所有人都只是同一个目的,劫狱! 微弱月光下,映shè在地面上十几条影子,他们以各自的方式翻墙而入,暗号互相联络了,再度分为两批,一批五六人继续往前进,另一批守在外围掩护,墙外,其实有轻微的哨音越传越远。 那继续往前的几人之中,最急促的当属yin儿和沈延。不能任凭yin儿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贺思远当即死命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去,强迫她伏在暗处,贺思远指着不远之处交替巡逻的士兵,小声道:“怎么办?他们还是加重了防范!” 凤箫yin轻蔑道:“咱们一人杀两个,还不够么?” 李君前一笑:“不需要。”手一晃,mo出一大把暗器往半空中抛,嗖嗖数声钻入敌手耳里,兵士们纷纷警觉,皆出武器:“什么人?!” 隔了半晌,还不见一个人出现,兵士们大惊失sè,前后左右慌张查看,草木皆兵,忽然一只黑影掠过半空,带头shi卫发号施令:“追!”一齐溯影而去,只留了寥寥几个,凤箫yin迫不及待,冲出去抽剑上去,一剑倒两个,却在踢开牢门的一刹那,忽地一簇火焰扑面而来,yin儿机灵,随即往旁边闪让,冷不防身后一张巨网从天而降,yin儿举剑去挡,斜路里又杀出一把剑来,贺思远赶紧上前护她,牢中兵士闻风而动:“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尽数往贺、凤二人涌过来。沈延只听见金属鏦铮之音,而不见yin儿和思远身影,而自己这边也即刻遇袭,一长刀横砍向自己脖子,手段虽狠,毕竟等闲,沈延只出了两分力,那长刀便回砍向那士兵自己了。 李君前晃过数个兵卒,立刻转弯:“林胜南!”栅栏内,那人一动不动,显然不是。身后又有两个守卫,君前不及拔鞭,双掌齐出伤了那两人,再问:“胜南!胜南!” 又是一大群兵士携器奔来,七嘴八舌地喝:“快快投降!快快投降!”接着再七手八脚地围攻李君前,李君前飞身跃起,同时抽鞭在手,由上而下去席卷这帮shi卫的矛戟枪刀,直如销锋镝,反手一绕,在那帮兵士惊诧之前,武器全数落地。再次出鞭,又狠又快,几招之内,一队之兵,无不中鞭,疼得龇牙咧嘴,君前还想再举鞭,已经没有对手了。 恰在这时,一声巨响轰然入耳,君前一惊,知增援已至,沈延大声道:“快些找他!”话音未落,背后竟袭来一记铁锤,沈延飞速一让,那人哼了一声:“好快的身手!”沈延一笑:“过奖!”凭直觉,这人与方才众人不同。 转身来看对手的模样,那人络腮胡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打扮是金人模样,此刻,他微笑着:“宋人本事真是不错,阁下是哪一位?”沈延一愣,刚要回答,那人迫不及待地自荐:“我叫介秋风!”好像本意就是说自己的名字。 沈延笑着摇头:“没听说过。” 介秋风一愣:“你没听说过?我在金国的南部排名里,是第十三。” 沈延冷笑:“那好,让你这个金国第十三败在我这个宋国第一百一十三的手上!” 说罢便即火拼,与此同时,yin儿已冲入牢中摇晃着栏杆一间一间地喊:“胜南!林胜南!林阡!”所行之处,均是思远替她挡住了攻袭。 可是这一声声“林阡”,换来的都只是回音空响!  君前明白,布局再严密,也早晚要有士兵告知黄鹤去他们来劫狱,时间已经不多了,又或许,黄鹤去早知道他们要来劫狱!可是凤箫yin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他们的胜算本来就不多,可是,他不想一点希望都没有,这次的背水一战,他希望能够有哪怕一点的报偿! 和时间,和老天的赛跑…… 可是,来不及了,一把刀的重量,一指尖的距离,他猛醒:“大家撤!” 刀的主人,正是黄鹤去!君前知道,该面对的,注定逃不了。 贺思远大惊:“他回来了!盟主,咱们走!” yin儿虽被她往后拉,却挣扎着拼命赖在那里:“林阡!林阡!”蓦地斜路上又杀出一把长剑来,思远往后一退,想拉yin儿已然不及,这时不知何处又是一把剑极速袭来,却是将方才那剑挡下了。思远一定神,失声道:“婶婶!”不知不觉,已经暴lu了自己的身份。 yu紫烟转过头来:“胜南就在牢里,你们帮我,救他出去!” yin儿缓过神来,继续往前,大声喊道:“林阡!林阡!林阡!” 情势急转,而沈延和介秋风的对峙,渐入高cháo,锥锤相抗,一瘦一重,各有千秋,但比斗过程中,沈延不由得蹙眉,因为这个介秋风实在太诡异了,他一边打,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沈延初时没有听清,后来才觉察出他一直在念两个字:“出界!” 出界?为什么介秋风要一边拼杀一边喊“出界”?真是奇特的对手! 说来也巧,被他这么一诅咒,自己手里的锥差点脱手,只得沉下心来不听他luàn叫,锥在手,愈行愈快,对手之锤重,不得不令自己加紧了攻防,双器相击,撞出剧猛之声。 黄鹤去绝漠刀一入狱中,二话不说直砍李君前背后,饶是君前警惕躲开,背上也是一阵僵硬,黄鹤去见他转身,一掌往他xiong口直拍,君前要自卫,不得不出掌相迎,一瞬间,只觉奇热无比,不多时,内力已经落了下风。 黄鹤去试探出他内力的程度,微笑道:“李君前,你枉称小秦淮的第一把交椅了!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来!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君前额上有汗沁出:“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我都不会错过。”不错,他坚决不让希望破灭。幸好,大队人马还是安全的,而且,未必没有逃生之机。想到这里,努力地调匀内息,伺机进鞭。  又一大群官兵拥进狱中,沈延、贺思远不敢恋战,纷纷往君前这边靠拢,只有凤箫yin一个人往牢房深处走,yu紫烟也还在拼命地对敌……这一切尽收眼底,黄鹤去嘴角一丝冷笑,秦川宇,你觉得你应该站在哪边? 川宇早已经出现,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刀光剑影的杂luàn里,不能忽视的、母亲焦急而憔悴的脸庞。刀在手上,怎样才是自己的路?谁迫自己一定要选择这样一个荒诞的战? yin儿呻yin似的叫喊声,也随即传入耳中,不错,没有听错,是她,听到的时候,心已经冷了。林阡,这个名字,总被自己禁锢在心底深处,难以抹去,不知是该爱这个名字,还是该恨,或者,自己原本就该附属于这个名字? “川宇,我希望你明白,为了江湖着想,你应该最先承认这个铁定的事实。你不是林阡。”徐辕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 “反正,天骄是更看重这一个,当然要牺牲前一个!”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我从来没有跟着你过,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正巧一样,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个太陌生的哥哥。 “可是,娘真的没有偏心过。”yu紫烟曾经那么坚定的言语,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在隐瞒自己的情况下,率先站在了那一边,那么,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娘,你明明知道,我有可能站在这一边,却仍旧冒着和我对敌的风险,去保护他吗? 没有一个人,不在bi迫川宇做决定,可是,他自己,要先在心里和自己对峙!  介秋风的重锤东扑西敲,力大无穷,方向无定,果真是锤中第一人,沈延锥尖抵锤,在中路化解了他攻势,介秋风喝了声好,力还未散去,锤已不在原处,沈延会意之时,锤力直击膝盖,沈延大惊,料不到他速度如此,终究未及躲好,双膝均被锤力擦破,倒在地上,介秋风一锤当头,沈延只得翻让,虽身手矫捷也无法立即起身,只得孤注一掷,故意一动不动,介秋风大喜,举锤就打,放松了自己的防备,电光石火间沈延侧身一滑,锤被重重锤进地间,趁他拔锤之际,沈延一锥顿去,介秋风大惊,沈延手扣弹珠,猛地一弹,那弹珠飞出奇准,擦过介秋风鼻梁,也刮破了他一层皮,介秋风当即失措:“黄大人,我中了毒器!” 黄鹤去微微看了他一眼:“金南第十三,也要怕毒器?”介秋风脸上时红时白,黄鹤去冷冷道:“你没有中毒!” 介秋风大喜:“谢大人!”正要举锤,忽地浑身无力,身体一软,锤亦落地。沈延一笑:“没毒,可没说没软骨散。” 方败介秋风,又忽然如一条长蛇潜进牢房,再一把长剑穿过人群,撇开争斗众人直往yin儿背部砍去,yu紫烟离得最近,一剑退去本来的敌人,纵跨一步转了身,一剑将来人挡下:“师姐,许久不见!” 那是个比yu紫烟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她既被挡下,立即换了招式:“师妹在宋国过得不好吧?糊涂地丢了自己的儿子,还要和剩下的儿子做敌人。” 川宇一怔,yu紫烟一愕,冷道:“总比师姐抛夫弃女好得多。迈山师兄那样爱你,你却弃他降金!” “我不爱易迈山,我爱的是鹭飞!”冷冰冰怒道。 “可是,你对鹭飞师兄做了什么,你还不是把他拘禁在这里?” 师姐妹二人各自抓紧了对方的心魔,既是在交流剑术,也实在攻心!可是,冷冰冰似乎高人一筹,因为,她完完全全把川宇引进了这场争斗啊! 此时此刻,yin儿已经濒临绝望:“胜南……胜南……” 难道说,真的救不了,甚至,走不掉吗? 胜南,请传递一些,你的执着给我……  忽然之间,牢中那人动了一动,一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得出yin儿的眼,yin儿那种熟悉感,越行越近……对,是他!就是他! 大喜之余,却被思远往旁边拖,刚一定神,方才站的地方,就是一叠暗镖。思远焦急道:“小姐!拜托你醒醒好不好?”yin儿控制不住喜悦:“他……他……他在这里啊!” 川宇蹙眉:“思远……”贺思远一惊,本能地回头应这个名字,川宇冷冷走上前来,思远有些慌luàn,苦于无法解释:“堂兄……” 印象之中,这里的所有人,本都该是自己的亲人、朋友、知己吧。自己什么都没做,可是他们哪一个不把自己当敌人?这真是一段无缘无故的笑话!他如果有立场,那他是多余的那个人,可是他没有立场的话,他就要被他们怀疑、利用甚至抛弃…… 可是,自己本不该走过去,迎向另一个更尖锐的眼神,这一生,初次感受到如此的冷漠——yin儿横剑而立,刷一剑直指川宇,倏忽之间,多出一个这样的僵硬场面,谁都料不到,yin儿会一剑指着川宇咽喉:“放了他!放了我们!” 川宇眉宇间的孤独越发地浓郁,他随意地笑了笑,轻声问:“如果我说不呢?” yin儿又悲又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错了!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不孝不悌之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线 出乎意料的对峙,其实最刺痛,无论是当时冲动的yin儿,还是她对面不解的川宇——他没有躲避这一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用力气,到底有多么恨他,喉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他的血,抑或牢牢粘在yu剑上,抑或就顺着剑身不停地往下流淌,也许,还流到了她的手里吧。然而,眼前这个他曾经觉得带给他温馨感觉的女孩,此刻眼里除了泪水未夺眶之外,有的只是倔强、骄傲、不悔和杀意! 贺思远大惊失sè,赶紧来夺yin儿手里的剑,yu紫烟老远看见川宇被刺,胡luàn地比拼了几剑,立即丢下冷冰冰飞身而来,见川宇受伤,连忙扯下身上一块衣裙来帮他止血,川宇的神sè里,既不是惊诧,也不是慌张,他没有看一眼yu紫烟,也没有再看凤箫yin,只留给她们他的背影,只是yin儿当即便醒了,当下就懵了,她永远记得他当时的眼神,很无辜,又很坚硬,却不知道,他冷漠的外表里,其实掩藏着一种极度的脆弱,事情发生得连她自己也不受控制,更无力去挽回……  秦川宇这一走,立即有一大群官兵上前来包围住众人,yu紫烟面容憔悴地叹了口气,随着他身影一起离去了。 冷冰冰暂且给了贺思远对付,而此刻的李君前,正苦苦与黄鹤去僵持不下,yin儿看了一眼牢狱之中的胜南,是,为了救他,她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就算,对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小师兄,他在这里,快来救他!” 沈延应了一声好,将对手留给了yin儿,自己顺着栏杆一窜而上,黄鹤去一使眼sè,官兵们一起簇拥而上要拦住他,沈延像灵猴般直上,飞檐走壁的水准谁也休想及上他,官兵们luàn作一团来拦截,却无论哪个都阻挡不住他,见此情景,暂处上风的冷冰冰袖箭即刻出手,直袭沈延,沈延反手又重抓了一只栏杆,换了个位置,贴在牢门上,已经mo出工具准备对付牢门了! 黄鹤去暗叫不好,不能再被李君前牵制着,脸sè一变,自度内力显然在其之上,暗自加了几分力上去,李君前果然气喘吁吁,招架不住。君前哪里不知黄鹤去的如意算盘,可是自己的内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yin儿见李君前要败,立即提剑而上,攻其不备,黄鹤去一怔,空出一手来一把抓住yu剑剑尖,yin儿用力过猛,黄鹤去左手难免被划破:“想不到,盟主的手段比谁都狠!” yin儿一手控剑,另一掌直袭过去,心想你黄鹤去不可能有三头六臂:“做我的敌人,哪有不死的下场!” 黄鹤去心一凛,微微觉得有些不对,这一掌风速甚急,凌厉凄绝,品其内力,丝毫不弱于李君前,一念取舍,于是丢下不济的李君前,选择接她这一掌。 “又是yu石俱焚,我早跟你讲过,我已经破解了这心法!”黄鹤去面lu笑容,yin儿方才养精蓄锐积存了许久的体力,突然间陷落在他浩瀚无穷的内力中央,果然步了君前的后尘! yu石俱焚真的被破解了吗?李君前虚弱地与迎上来的虾兵蟹将们拼斗,一边担心地往战局里看,他明白,黄鹤去的内力,从前是可以用yu石俱焚来逃生的,所以他的劫狱计划里,才有沈延和凤箫yin两个人,可是,他万万料不到,会简简单单被破解,如果破解了,那么黄鹤去的隔物传功和吸新,会轻松地将他们尽数收押在此处! “yu石俱焚,其实就是利用对手的某些xue道去攻击,你损伤了我这些xue道两次,难道我还觉察不出吗?所以,在这次接手之前,我已经自封了这些xue道。”面sè凶狠的黄鹤去,轻轻俯在yin儿的耳边说话,声音很平淡,可是杀气澎湃。  李君前和凤箫yin,前车覆,后车散! 不错,他黄鹤去,要的就是败了李君前,杀了凤箫yin! 至于那you饵,实在是可以帮他对付太多人了! 君前彻底懂了,黄鹤去强力笼罩下的yin儿,面sè愈加的痛苦,沈延还在一边躲闪一边破牢门,而贺思远,身处劣势,岂能每次都化险为夷,可是,凤箫yin,你是我们的盟主,为了新生的武林力量,为了以后宋国的江湖,我要保证你活着! 当下不假思索,在对敌中途蓦然转身,一鞭直抽黄鹤去,几乎在同时,只听啪的一声响,锁断的声音,牢门破! 当是时,谁最快,谁就能抢了先机能带走胜南! 是啊,胜南和yin儿,都必须安安全全地救出去。一线间,鞭如cháo的力量穿梭到黄鹤去的衣领,紧接着的,就是君前的一拳如电,黄鹤去脑后生风,性命要紧,随刻转身敌他:“你还真是不怕死!” 可是他一转身,身后的凤箫yin瞬间就往牢房的方向冲,黄鹤去企图拦她,伸手去擒,已经拉住了她衣角,岂料李君前缩回手去,乘着他走神脚底像踢过一道白光,直铲向黄鹤去,黄鹤去一惊,一分心,远远落了yin儿一大截,只得飞跃而起再次追赶,李君前狂追不舍,又一拳击去,冷冰冰见他二人合力攻黄鹤去一个,想要相助,贺思远回过意来,马上提剑挡她!  他们牺牲了多少,才救到了胜南?可是,他失踪的日子里,他们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开心的,所以,才奋不顾身…… 牢门上有一滴晶莹的lu水,轻轻地聚集着它的形状,正要下落,yin儿闯入的风速将它牢牢推斥回去,风落。直到yin儿带他出来的时候,那滴lu水才敢落下来。 她找到他的时候,他遍体鳞伤、蓬头垢面,当真是受尽了折磨——黄鹤去,这笔债,你欠了我们,我们迟早要讨回来! yin儿狠狠瞪了黄鹤去一眼,在沈延的掩护下支撑着胜南就直往外冲! 黄鹤去与李君前对击数掌,又即刻往yin儿这边赶,但君前不肯放过,又袭来一鞭,白门四绝艺之三,在李君前手里cào纵自如搭配巧妙,连他这个前辈都不得不佩服,但容不得多想,他冷冷哼了一声,一把将鞭子握住,准备隔物传功,怎料得手心一滑,余光之中,凤箫yin和林胜南已经飞身出了牢狱,鹤去大惊:“追!”官兵们纷纷调转方向往外追去。 黄鹤去转过身来,见李君前嘴角边浮出的一丝冷笑,也冷冷地一笑:“你们chā根枯枝,居然也能活,看来我真是低估了小秦淮!” 君前收回鞭子,黄鹤去一笑,继续说:“你们赢了,可是,不也输了?你可知道,你们为了救他,牺牲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李君前一怔:“什么?” 黄鹤去忽地一掌拍在君前肩上:“你们终于,把秦川宇推向了深渊!而且,凤箫yin逃了,你李君前能否活着出去呢?” 君前立即会意,那一掌袭来的同时,他做好了防备,是以能够像泥鳅般游走,再放一鞭,黄鹤去绕过鞭子,再度一掌故伎重施,李君前被他内力压迫之下,几乎无力动弹,这一次,黄鹤去没有心慈手软,第二招的时候,就痛下杀手了!沈延回头来救,也是一掌抵向黄鹤去,鹤去右手握住君前鞭尖,直甩向沈延,沈延即刻退让,君前内力调用得越多,化解得也越快,不由得怒火中烧:“你用吸新!” 黄鹤去jiān笑着,眼光移向沈延:“你的yu石俱焚,应该和你师妹是一样的吧,我到要看看,你们几个怎么逃得出去!”  也许,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太多的绝处逢生。 他胜券在握的时候,偏偏忘记了,手下败将,通常比自己更渴望胜利的眷顾,于是也最威胁自己的性命。 李君前和自己手掌相接之处,猛然间一片铁青,手心一麻,如遭电裂,这力道撞回来,径自窜向自己的心脉,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看出这是一道真气,而且对自己大有排斥毁灭之势,想移开手掌已然不及,只得慢慢地停止使用吸新,君前一笑:“你的吸新不止吸内力,也吸压抑的真气吧!这道真气自我八岁那年输入我体内之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bi得出来,谢谢你吸了过去!”说罢恰到好处,手掌立刻回去。 黄鹤去只觉手心滚烫,知他所言非虚:“白翼也没能bi出来?这道真气来自于谁?” 李君前哼了一声:“也是一个跟你一样的金国走狗,在宋国享受了多少的荣耀,却一定要出卖朋友,陷害忠良!你是不是觉得,xiong口很闷,喉头很甜……” 黄鹤去捂住伤口,微笑:“想不到,刚刚破解了yu石俱焚,又多了一种,真是有趣得很。”话音之中,足见以破招为己任之魄力。  君前见他受了内伤,与贺思远、沈延互通了眼sè,一同退至狱外,恰巧遇到大小桥、言路中等人,他们见到君前,均是沮丧摇头:“没有救到白鹭飞前辈,他似乎并不在此处……” 君前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将胜南救出来,已经足以安慰了……”叹了口气,回看一眼秦府森严的牢狱,官兵们依旧虎视眈眈着,可是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凶险了…… 但愿,不要像黄鹤去说的那样,害了秦川宇,那样的话,胜南可能更宁可自己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明之后是柳暗 被李君前、凤箫yin左右牵制,捉襟见肘,因而令他们劫狱成功,原本是没有料到的,不知是低估了李君前,还是小看了凤箫yin。 然而黄鹤去看着李君前、贺思远、沈延失了踪影,一众官兵也紧紧追随而去的情景,却不慌不忙,回过身来扶起介秋风:“你应该改一改你的习惯。” 介秋风冷冷斥他:“这就是金南第三的水准?眼睁睁地看着钦犯逃掉,自己还受了内伤?” 冷冰冰冷笑:“你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 黄鹤去微微一笑,讽刺地说:“我记得从前在金国排名的时候,是在一个限定的圆圈里比武,你介秋风很厉害,每次和别人比武的时候都诅咒别人出界,结果不知是不是侥幸,许多高强的对手还真的是出了界……”介秋风脸上青红交接,无言以对,只听黄鹤去续道:“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在宋国,不是比武,而是,战斗。” “战斗?”介秋风冷笑,“结果你不还是输了?” 黄鹤去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想试探试探这帮初生牛犊们,哼,自以为很容易,若非我没有用全力,他们能有如此侥幸吗?” 介秋风哈了一声:“你也真会找托词,你没有用全力?难道说,你存心放人?” “我没有存心放人……”黄鹤去略带深意地说,“可是,却一举多得。秋风,你不明白,他们,还是白白地辛苦了一场……” 介秋风一愣,纳闷至极:“什么……”  yin儿拼命拉着胜南往外飞奔,也不管身后追来的是官兵还是自己人,跑得虽然是脚底生风,但时间一长,终究是筋疲力尽,可是,还是本能地继续往前跑,她要把胜南带到最安全的地点,才算救得彻底…… 忽然之间,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握住她,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牢……她掌心炽热,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也放慢了心跳,沉溺在恐惧之中……这只宽大的手,这只熟悉的手,这么温暖……不对……不对……这只手,怎么如此像从前那个人的手?为什么这么像…… 她愈加不敢相信,她渐渐地停下脚步,她慢慢放开手,她一脸惊愕地往眼前的这个人看,她不知道,她在期望什么,她在等待什么,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眼中噙着泪huā,嘴不住地翕动,沙哑地,咬出几个字来:“天……天啊……我们,只救了一个人……别,别耍我……” 一阵风吹luàn了这个人额前凌luàn的发:“小yin,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yin儿当场崩溃,她颤抖着,战栗着,她一步步地后退,她的双手没有地方放:“不会的……不会的……不,不!”她紧紧咬:“我不信,我不信!” “小yin……”他一把夺过yin儿的双手。 yin儿一把甩开了:“你忘掉吧!” 她转身,边走边哭,他呼喊她的名字追她,但没走两步就踉跄地跌倒在地。yin儿转身来,默默看着他的狼狈,她虚弱的心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变故,可是她狠不下心离开一步:“我,我去找别人……来救你!” 恰在此时,君前、沈延、思远三人一同赶来,思远大声道:“快走啊,官兵还在后面呢!” yin儿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李君前扶起地上这个人:“咱们走!” yin儿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你们……你们看看……他是谁?”  李君前有如被雷劈中,麻木地收回手来,从惊诧到mi惘,然后莫名其妙到想大笑——他眼前这个人,压根儿就不是林胜南! 他冷冷地笑,原来黄鹤去说的,还有这个含义啊,这一次,金人真是一举多得,他笑得喉咙里都空冷,冰得像碎了:“林胜南呢?我们……我们,白忙了一场……哈哈……” “没,没有白忙……”yin儿颤抖着,“我们,我们只是,救了另一个人……” 沈延蓦地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得恐惧地叫出声来:“洪……洪……洪瀚抒!” 李君前听见这三个字,由狂喜狂悲转化成不知悲喜:“你……你是洪山主?你……你不是已经……” 他仔细地端详洪瀚抒,他伤痕累累的脸上,还残存着那样的镇定自若,不是洪瀚抒又会是谁?他懂了,这一切,其实是在劫狱之前,不,是在胜南失踪那一日就已经策划好的!胜南失踪,瀚抒死亡,这两件事情,是金人故意欺骗和hun淆他们所有人,于是,小秦淮、短刀谷、祁连山、秦川宇全都无端被利用!  贺思远明白了这一切,用力去握住凤箫yin的手,yin儿却迅速地抽回来,转身旋走,洪瀚抒倏地挣脱沈延君前而追赶上去:“小yin……” yin儿没有停下身:“你最好记得了,她是怎么死的!是我杀了她!你养好了伤,再来找我报仇!” 洪瀚抒伸手yu拉住她,脚底一滑摔在泥潭之中,一身淤泥:“小yin,我不能,不能杀……真的不能……” yin儿闭上眼,睫máo上满是泪水:“你从前给我的一切,都是该给萧yu莲的,都不是我该受的,你和我之间,应该只有憎恨!” 离别后怀念,相见时厌倦。 洪瀚抒噙泪望着这双熟悉的眼,心里不由得泣血。  心底沉重的不止他一个人。 huā明之后,是柳暗。  然则,对于文白来讲,这却是喜出望外。原以为死去的大哥,竟然活着回来了,她多日来的杀戮和血泪就算白费,也值得,原想喜悦着去看他,可是这么多天的面无表情,让她忘记了该怎么笑,待到在客栈,一见到病榻上的洪瀚抒,竟然会是——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洪瀚抒看她来了,一改方才沉默,小声道:“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替我去买壶酒来。” 文白一愣:“大哥……” 瀚抒怒道:“少废话,快去!”文白赶紧转身冲了出去,贺思远见到这一幕,怒不可遏:“洪瀚抒,你怎么可以这样?受气就随便找个人出气泄愤!她是你的小师妹!” “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走了!”洪瀚抒的脾气,思远算是初次领教了,难怪从前听yin儿说他躁,原来是真的火气足得很,思远冷道:“你对你自己的女人也这么暴躁么,如果是,那么你这一生也找不到女人了。” 瀚抒一愣,他实在不记得他是否这么对待过yu莲,可是被思远这么一ji,脾气更大,门g上被子就不理睬她,贺思远冷冷看他,心道:幸好我的阿财比你有风度得多……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正想离开,却听洪瀚抒道:“也许,林胜南没有死……”  十月初五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身处黄天dàng的,除了白鹭飞、黄鹤去、李君前、林胜南和yin儿之外,自然少不了他们祁连九客。 瀚抒几乎一路都跟着yin儿到了黄天dàng,不可能不知道她受伤的消息,时至夜晚料想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才独自一人携箫上了孤舟。 瀚抒在山里生活惯了,对山头的一丝星火都太敏感,何况是两束不停跳动的火把?等到半个时辰之后,一束火焰骤然熄灭,微风中,瀚抒接受了这个事实——争斗,到了夜晚,还没有喘息。 几乎和胜南同时往密林深处寻,终于,比他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撞见的已经是第二场比武,来自林阡和黄鹤去。 只是,绝漠刀强迫下的饮恨刀,很快在杂念中走火入魔……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吹xiao助自己静心修练内力,也许,在这一刻,能够帮胜南也不一定……当机立断,吹xiao伴他,那箫声,忽近忽远,如从天外传来,果然决策正确,凭着胜南的悟力念力和定力,消除心魔几乎在一瞬间。对面的金人,也许永远无法猜到,是他俩在合力杀他吧…… 谁料到,敌众我寡的情势,蓦然降临,还未及想对策,胜南就被那歹毒的冷冰冰暗算,还未及缓神救他,他已经从险壑摔了下去!趁着金人交谈,瀚抒即刻下山去寻,找到他的时候,胜南虽然昏mi,尚有鼻息,身体也温热着,应该还活着,可是来不及助他脱离险境,就听见黄鹤去的声音:“主公说的不错,徐辕真是厉害,他选的武林排名,第六尚且如此厉害!”冷冰冰的笑声紧随其后:“主公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偏偏柳峻要投着他的口味,把自己媳fu女儿全都压了上去!暗杀行动,不知还要赔上多少人的性命!”黄鹤去笑道:“岂止暗杀,还有林阡的饮恨刀,林念昔的惜音剑,外加抚今鞭和轮回剑。这几样灵物才最重要,走,大家一并去找!” 瀚抒大惊,立即用树枝将胜南掩蔽好了,飞身而上,黄冷二人皆是大吃一惊,以为胜南并未受伤再次飞上,但定睛一看,却是洪瀚抒!  也许,就是这样的yin差阳错,让当时的黄鹤去心里萌生了hun淆的念头吧…… “我和黄鹤去拆了近两百招,我发现他的武功,真的不愧是金南第三,胜南输给了他的内力,而我,输在了他的暗器,梅huā锥上。” “原来,黄鹤去除了绝漠刀外,还有梅huā锥……”方才才来听他讲述的李君前点点头,“他真是不简单。” “他的梅huā锥,是冷冰冰的看家本领,可是冷冰冰哪里有他的暗器功夫厉害!而且他自己的看家功夫,绝对还没有出现……”洪瀚抒轻轻一笑,“怎么,李香主怕了吗?” 李君前一怔,没有正面回答:“他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金国高手了,因为我八岁那年被植入的一道真气,连师父都没有bi出,而他,却轻轻松松吸走,一丝都不剩在我体内……” “这样说来,和琬几次打听,听说的一老一少,其实是你和白鹭飞前辈!”贺思远总算懂了。 “白鹭飞前辈,他们大概在中途就押走了,而我,就成了you饵。”洪瀚抒苦涩地一笑,“可是我敢担保,那天胜南没有被他们找到。” 接过宇文白递来的烈酒,他自顾自地灌下去,宇文白在旁站着,心里一阵隐痛:“大哥,你的伤势……” 他却像事不关己一样:“不碍事。他们折磨了我这么久,滴酒未沾,真是难受。” 宇文白环顾四周,有些担忧地问:“凤姐姐呢?她可回来了?” 君前摇摇头:“她心里,现在一定是,luàn七八糟的……”他实在说不清,她到底是为了洪瀚抒,还是秦川宇…… 只是,看见洪瀚抒脸上掠过的惆怅与彷徨,李君前忍不住要宽慰:“洪山主替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天最好的消息,胜南没有在金人手里。” “但是,他在哪里呢?”贺思远暗自担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非我控 十月初五。 胜南醒来的时候,乌云侵吞了整个天空,想动,却动弹不得,伤口被冷风肆无忌惮地割剜着。无尽的痛楚,从右臂开始,传递到身体每一个没有防备的角落。每次想动,心都抽搐一遍。 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不能认输,可是,真的输了,彻底地输了…… 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信念也开始薄弱,真的很不像最初闯dàng江湖的自己,竟然选择倒在地上。竟然选择承认失败。竟然选择垂下手来,静静接受风的嘲笑……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被遮盖在枯枝败叶里,严严实实。他可以看见外面,但外面见不到他。 外面?外面其实就是深黑sè的天空,令人不胜怖惧的夜,他想无惧,试着移开树,可惜只移开了一根树枝,就再也没有气力! 他的耳朵清楚地告诉他,不远处还有兵刃声在,对,刚才那场战斗又被延续下去了,一定有高人来相助,是那个吹xiao的高人吗? 臂上再度剧痛,他拼命地转移这伤楚,睁大眼睛看天,不知怎地,眼前浮现出的,竟是yu泽的倩影,但不多久,又逐渐模糊。 他不信,闭上眼睛,再去想她,但yu泽沿着一条轨迹,越走越远,笑容也越来越浅,逐渐地收敛,他还是不愿相信:我和yu泽,好久不见了,时间再久,也不会拆散她和我…… 然而耳边突然莫名其妙响起一个声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知是谁在问,这句话却重重地砸在他心口上。 忽然听见lànghuā澎湃的声音,可以联想得到,江cháo狰狞的姿态。 紧接着,一切都烟消云散,传来的是黄鹤去的声音:“把每个角落都给我搜遍了!” 怎么回事?难道说,竟连那高人也败了?! 胜南自然不知这个高人是瀚抒。 黄鹤去话音刚毕,一群死士跃下险壑来搜寻胜南,刀、剑、枪、矛……接二连三地挑衅他的性命。锋刃下,他根本是倚天待命,那一刻,他才知道人的生命有多么卑微,就算自认为武功盖世,还是躲不过这样的宿命,多少次与那帮死士的兵刃擦身,多少次差点丧生,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自己命大……没有多余的声音,却比一千年还要长,他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重要,所以紧张地制止了呼吸…… “黄大人,水流这般的湍急,怕是已经被卷走了!” 众人纷纷附和发话者,黄鹤去惊讶的声音响彻耳畔:“不行,不行!饮恨刀岂能失于此!” 他情不自禁,往江中张望,巨làng扑岸,击回一片荒凉。 黄鹤去突地捶xiong跪倒:“江山刀剑缘,怎就毁于一旦!?” 冷冰冰劝道:“师兄,走吧,这里还是小秦淮的地盘,万一被发现又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黄鹤去伫立良久,看làng快将岸掩埋了,叹了口气,终于放弃:“走吧!” 之后,他一直疲累地躺着,希望伤势能够在放松的情况下缓和,直到手慢慢恢复了知觉,直到许久之后,才可以吃力地起身,却也几乎拼尽了力量,内伤外伤一并压榨着他,心力交瘁。 锥还未拔出,胜南不敢碰它,支撑着僵立江边,呆滞地盯着巨làng,心里居然会有一种惬意,逃生的惬意:如果我真被卷走,那就真是白活了!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胜南心下大惊,想不到他们还会折返回来,自己真是过于大意了,正yu豁出性命上前去拼杀,但立刻惊诧住—— 不错,是一群人,但不是金人,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人追人的游戏——一群彪形大汉正自追着一个紫衣少女,这帮人不明来路,由远及近,突然闯入自己的生命里来,有点突兀的感觉。 胜南静观其变,那帮人初时没有发现他,仍然在此起彼伏地大声叫嚷:“停下来!”“别跑!”“前面没有路了!” 那紫衣少女一边跑一边笑,似乎很乐观,什么都不怕,她猛一转身:“唐门烟雾弹!” 那几人本能一躲,但随即明白那是一虚招,趁这当儿,少女已经溜了好远。 胜南见他们以多欺少,早已经义愤填膺,那少女径自往这边跑,显然也看见了胜南,脸sè微微一变,但没有停下身,还是往这个方向跑,没有改变。 她经过胜南身边,忽然压低了声音,窜到他身后:“大侠救我!” 这时背后那一帮大汉全部停下步子,不敢上前一步,他们面面相觑,竟然不知所措,只怕每个人心里都打了个大问号:怎么这里也有人? 胜南冷冷地沉默看着,猜到他们心里的疑问,心想这世界真小,你们再早来个把时辰,人气还要旺一些。 紫衣少女躲在他身后,看那排人停下来,便从包袱里抽出一只暗器往人群里打,但她的技术很不一流,暗器勉强飞了一半,就掉了下去,紫衣女子呆呆地看着暗器悲哀坠地,扼腕顿足:“啊!丢人!” 那帮人看她落败,正想上前擒拿,却听胜南大喝一声:“谁敢过来!”他一喝,当真极具威严、无法抗拒,那帮人全部停住,不敢过去。 胜南眼观六方:照这种情势发展下去,我只有救了这位姑娘,然后带她逃开是上策,可是……应该怎么逃开? 蓦然间,发现岸边泊着一只小舟,随làng舞着像是在暗示着什么,立刻打定了主意,一把抢过那少女手中包袱,那少女微呼一声,包中暗器如散huā般直往对面撒落,当即那群大汉宛若置身数以万计的针、匕、箭、梭,谁能穿过! 胜南拉了那少女,头也不回地上了小船,同时抽出长刀,瞬即将绳砍断,一个làng猛扑过来,顿时将船卷进了江cháo。未及喘息,已经漂流离岸了好远! 那帮人敌落暗器,焦急地冲来,大呼小叫着要追,无一不被江làng扑回,再怎样坚持都无济于事,胜南嘴角晃过一丝冷笑:除非你们都是厉风行,否则别指望带她走! 只听那少女道:“大侠真是厉害得很!那边倒了一大片人啊!大侠是哪一位啊?我要好好地把大侠记在心里!” 胜南正yu答话,忽然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世界,在模糊中,猛然分裂…… 一阵微风拂过,却是和煦的那一种。 胜南醒转过来,身上衣服有些yin湿,清醒地往旁边看,周围在下微雨,而紫衣女子紧张地在他身边,双手撑着一件披风,帮他挡雨,她脸上稍许担忧,似是怕他出事,看他醒来,欣慰地笑:“你还好么?还发烧么?” 发烧?胜南蹙眉,momo自己额头,没有发烧啊……“姑娘原来一直在帮在下挡雨?真是谢谢姑娘了!”他诚心地感谢她,“姑娘可以不必挡雨了,在下不怕被淋湿。” lànghuā平静了许多,船在水心徘徊,漩涡里,涟漪异常精致。两侧山水,皆是深绿。 少女一笑,把挡雨的披风丢开:“我也不怕被淋湿啊,只不过你先前一直高烧,怕你出事。大侠真是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暗器还发那么准,不过,那是要huā大代价的,这不,已经睡了三日……” “三……三……三日?”胜南一惊。 “对啊,三日,这三日一直在下雨,làng又大,不知把我们卷到哪里来了。大侠伤好了就好,大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紫衣女子问。 “我,我是在这里,遇见了仇家。姑娘呢?为何在这里出现?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少女一愣,随即黯然:“我姓云,单名一个烟字。我,我是实在很难受,身边这群人很多,又很烦,bi着我干不想干的事情,所以我才逃了,谁知还被他们在黄天dàng找到!” “云烟?”胜南轻轻念着,觉得有些熟悉,“潇湘道上遇潇湘,云烟境中逢云烟……” 云烟眨巴着大眼睛,甚为不解:“大侠在说什么?对了,未请教大侠的名字?” 胜南一笑:“在下姓林,名叫胜南。” “您的志向好大,想让南方兴盛起来啊!”云烟从包袱里mo出一只水果来吃,递了一只去给他。胜南一怔,随即一笑:“你是第一个这样理解我的名字的。我的那个胜,不是兴盛的盛,而是胜败的胜。” 云烟像被噎住,抬起头来看他,单纯地笑:“你爹娘真是有趣,好像你是个金人似的,不过,起了这个名字,倒是很容易在金国那边立足。” 当然不会有人了解,胡水灵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办一些在抗金之外的事情…… 胜南第一次在南方听人赞他名字,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一口就将那水果吞了:“云姑娘还有果子吗?” 云烟愕然:“你不能吃这么快啊,吃这么快对身体不好……”但她还是mo出两个来递进他手里:“想来也真奇怪,我一见到林大侠,就知道你会救我,而不是采huā贼一类……” 胜南微微一笑,近距离地打量她,她整体给人的感觉,是神秘感。 有恬静幽雅,有落落大方,而且她身上,还有隐隐透出的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某种华贵。 她的眼睛很美,清澈得宛若一捧山泉,蕴藏着极度的魅力,柔秀里存着不羁的情感。和淮南很搭配,又不配。 然而这紫衣女子,最美的、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头发,她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披散,而是用丝绸扎在耳后,发质一瞧便是乌黑莹亮,急需如此保护的那种,胜南本是粗看的,却一“看”而不可收,云烟脸上微微一红:“怎么啦?” 胜南收回神来,也知道刚才自己多么不礼貌,尴尬地坐正了,却情不自禁要赞她:“云姑娘的头发,真是好看……” 云烟莞尔一笑:“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显然习惯了这样的称赞。 胜南再看周围景sè,越看越熟悉,他不由得越来越纳闷,再望水面,哭笑不得:“我们怎么在原地打转?” 云烟啊了一声:“忘了告诉大侠,这船上本没有桨,事实上这三天来,我是任凭这小船一路漂流的,现在风平làng静了,咱们只有听天由命。” “咱们两个傻子,一直原地打转。”胜南爽朗地笑起来。又一次命非我控的时候,竟然发生在无关江湖的陌生小舟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漂泊 在原处打了半天的转,小舟安静地晃dàng着。在江湖上,有làng才可行舟,而风平làng静的时候,一切却又阻滞,人世间,不是任何事情都听凭自己的意念,所以,与世俯仰,当真无可奈何——谁料到,要逃生,却上了一只、没有桨的船…… 云烟小声试探道:“怎么办林大侠?” 胜南蹙眉:“我在想,这船出现得不会无缘无故,总要有主人的,那么这船主是如何划船的?他一定有桨,可是离开的时候,不会把桨一并带走啊!” 云烟沉思了一阵:“这到也是啊……”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船的主人包袱还在船上呢。” 胜南一惊,接过云烟递来的包袱:“你打开看过没有?” 云烟嗯了一声:“说来也奇怪,他包袱里都是诗词歌赋,可是,全是从各类书上撕下来的同一个词牌名的词、《凤箫yin》,奇怪吧?” 胜南大惊,连忙解开包袱探看,果真每一页都是《凤箫yin》,不由得又悲又喜:“原来是他……”所以,他竟然会突发奇想,用他的火从钩划船? 当即明白了这一切,解下身上长刀,探进水里去,云烟亦是聪慧过人,知道可用武器划船,兴奋地解下自己佩剑来合作,但是瞥见他手里的饮恨刀,脸sè一变,轻声道:“林大侠为何要用这么贵重的刀来划船,我看你腰间还有一把比较旧的,用它来划才不làng费啊……” 胜南一怔,知她所指是略见陈旧的冰凝刀,微微一笑:“这把刀是在下一个知己所赠,不可以用……” 云烟脸上全然一种钦佩:“你真是个好人啊,宁愿用自己的好刀,也不用朋友的……” 胜南正自听着,忽然间心就一震:对啊,我是什么时候,已经把饮恨刀当成了自己的刀,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呢…… 忘记了一切,所以,兄弟俩必然的一进一退,是自己先迈了第一步啊……  行舟将近一日,胜南云烟都已经饥肠辘辘,还没有看见一丝人烟,云烟身上的果子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胜南力气过大,导致小舟左右不够协调,几次都往一个方向倾斜,云烟手忙脚luàn,更增劳累,但不管多累,她脸上都是不悔的笑。她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甘束缚才跑了出来吧,胜南不想去多猜测别人的人生,只希望能将她迅速带到安全的地方。 这日的中午,水làng重新开始险急,胜南云烟当即泊船靠岸,不愿把自己送进漩涡里等着江水吞噬。 胜南难忍饥饿,恰好抓了一只野兔来,正yu斩杀了它,云烟蓦地伸手过来打他手背,微微一笑:“放了它吧,它是一只无辜的兔子。” 胜南苦笑:“可是,兔子到了一定的阶段,比狼都野……” 云烟摇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短短一句,有种不可言喻的力量,胜南没有办法,乖乖地把兔子放过了,可能刚刚心太黑,立刻得到了报应,伤口恶化,不由得低声呻yin,云烟敏感地跪坐在他身边:“怎么办,总不可以让这把锥一直chā在你臂上,不行,咱们一定得找到大夫!” 胜南痛得大汗淋漓,想自己拔掉,无奈那角度偏后,妄自拔了搞不好会伤及经脉。胜南怕自己当场晕厥、失血而死,也怕吓到这个不懂武功的陌生姑娘,只得死死地按住伤口:该死,为什么这把锥扎得如此之深…… 云烟不知他心里这许多顾虑,眼角全是泪huā:“大……大侠……很难受是不是……” 胜南低声道:“你……你过来!” 云烟颤抖着过去,胜南努力地强撑着:“你,替我……拔出来……”云烟大惊,摇头直后退,胜南厉声道:“听见没?拔出来!” “不……不行,我不能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云烟斩钉截铁。 胜南哭笑不得:“现在不是害我,是……是救我一命,你听我讲,拔出来之后,立即替我止血,不要耽搁一刻……” 云烟忙不迭地点头:“怎么拔?是往哪个方向拔?要用多大的力气?我能不能抓住你的手臂啊?你可千万别昏过去……” 胜南听得简直要晕:“别去想怎么拔,你尽管拔好了!” 云烟喔了一声,握住锥柄,忽然看见一片殷红,于心不忍,却狠心用力把锥往外拉,这姑娘的力气真大得荒,不仅锥被拔出去了,胜南觉得自己半条手臂都出去了,而这姑娘被力道反冲回去,狠狠地跌坐在地。 云烟才不管自己跌得多么狼狈,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掸身上灰尘,跑到胜南身旁:“林大侠,你没事吧?我刚刚高估了这把锥……” 胜南脸sè苍白,笑道:“我这个大侠,怎么会死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上……” 云烟抱歉地一笑,从裙上扯下一角来,看他血如泉涌,赶紧替他包扎地紧紧的:“林大侠真的很厉害,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叫死。这么多血……” 胜南微笑:“你不是江湖中人,定然不懂,江湖上,这些都只是下酒菜。” 云烟边打结边道:“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 她一见还有血流下来,忙往那边打死结,顾此失彼,这边又淌,于是再牢牢系了一道,胜南惨叫一声:“小姐,你扎这么紧作甚?我把命当命的!” 云烟一笑,看他血基本止住,满意地站起身来。胜南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云姑娘,在下的仇家很多,希望云姑娘能帮我瞒着身份,不然,会有大风险。” 云烟点头:“我是定会守口如瓶的。不过林大侠的年纪不是很大啊,怎么成了江洋大盗?” 胜南一笑,不回答。 云烟以为他承认了,带着惋惜的语气说:“真是可惜啊,林大侠是侠义心肠,怎么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了?林大侠今年多大了?” 胜南说了自己年纪,反问她,她说了出生的年份,原是比自己小了一年,也才十七而已。  云烟痴痴地盯着lànghuā以下,闭上眼睛忍不住陶醉,虽然在下游,从江水的倔强里,依旧能感受到上游江水的一泻千里和奔腾不绝,风里传递出的声音,依稀好似冻结的冰石忽然间往四方炸裂蔓延的感觉。呜咽的巨流,如鬼哭,似狼嚎,中间充斥着美丽的落差,汹涌澎湃之中,分明还有一丝潺潺,就像温馨与险恶,白天和黑夜,没有明显的界限,一切就在一线之间。 沉默在喧嚣中,奔腾在孤寂里。 云烟看了一眼胜南,不知怎么回事,她看到他,就觉得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了解他……此时,他正伏在一块大石上安详地睡着,许是太累了。 就在此时,lànghuā更加地令人怖惧起来,似乎正在预谋着,要穿空裂岸。 云烟本是无意去看岸之外的景象的,奈何恰巧惊愕地发现,不远处的狂风巨làng之中,夹着一只孤舟,那孤舟太过渺小,风làng之中根本无能为力,纯粹被làng拖动着,翻来又覆去,周而复始地淹没后浮起,近乎竖直地沉沦再出现,世界,宛若原始般洪荒,在这片汪洋里,云烟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几乎本能地摇醒胜南:“快,快,林大侠,出人命啦!” 胜南方睁开眼睛,差点被这景象吓坏,眼前这只小舟孤独无依,左右飘摆,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早已被江水冲垮击漏,可是那船上的女子还在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胜南实在没有把握,他没有独孤的“轻诀”,没有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可是千钧一发之际,也不得不冒一次险,不假思索就站起身来,云烟充满喜悦地看向他,只见胜南动作迅猛地踏làng而去,交睫间由狂风jilàng里踩水而归,怀中挟着那船上的呼救少女! 胜南轻功自然不及风行独孤,鞋已全湿,云烟却难掩惊喜,拍手叫好:“大侠的水上功夫真是厉害!” 她关切地去扶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子,正待说话,这女子忽地一把捏住云烟的脖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荒唐 胜南自己还惊未定,岂能料到这被救少女如此之快地从危难之境里走出来,还突然间就对云烟下手!再快的身手,也防备不了如此的突然。幸好少女掐住了云烟的脖子,没有继续用力,胜南久经江湖,知道她只是简单的挟持,这少女全身还湿透着,脸上写着的,全然一种领袖的气派! 云烟在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的时候,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挣扎着斥她:“你好大的胆子,敢挟持本……本姑娘,你,你恩将仇报!” 胜南立即提刀对她:“放了她!” 少女一把拉住云烟往岸边退,云烟惊疑不定:“你想作甚?你是什么人!”少女冷冷道:“少废话,喂,小子,如果要她的命,就即刻跟我走!”说话间把云烟往江边又是拖又是拽。胜南紧张地握刀,一边盯着她,一边紧紧跟随,少女带云烟上了他们的船,然后一脚把云烟的佩剑踢飞,胜南本能将剑接过手,少女冷冷道:“你给我上来!划船!” 胜南担心云烟安危,随即上船,lànghuā当即送船离岸,毫不拖沓。 胜南就知道,安定不了多久,就会再有争斗送上门来,江湖,真正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 船离岸有数丈远,胜南厉声道:“放了她!” 少女却没有这个意思:“放了她?我自己找死吗?!” 胜南边把握方向边道:“你先放了她,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好爽快!”少女淡漠道,“你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就答应了?” 胜南听出她的怀疑:“江湖上最重信字,君子一言,自是驷马难追!” 少女“好”了一声,将云烟往对面一推:“我信你!” “什么事?说吧。”胜南继续划船,云烟抚mo着脖子,轻轻喘气。 少女小声道:“帮我杀一个人。”  làng突袭,从右往左将船抬歪了,云烟倚靠在胜南身侧,最贴近水面,几乎可以落水,她一脸绯红,想坐稳,还没来得及,又是一bolànghuā铺盖,云烟不敢太靠近胜南,可是又怕跌落江中,呼吸紧张,胜南察觉到她很在意,自己原本不在意的,此刻也脸红脖子粗,不好再说话,只得以沉默掩藏尴尬,盼这排làng快速过去。 那少女噗哧一笑:“小两口子,尴尬什么?” 胜南云烟齐齐惊道:“不,不,不是……” 那女子见两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疑道:“难道你们还没有成亲?对啊,不成亲照样是受授不亲的。” 胜南小声道:“姑娘误会了,这位姑娘与在下也是萍水相逢的。” 少女一愣,半信半疑:“萍水相逢?我看不是……”正sè道:“好了,言归正传,我要杀一个人,你帮不帮?!” “首先得找到他。”胜南道,他明白,真是自己方才踏水而行显lu出的轻功,让这少女在生死关头挑中了他! “那个人太有名气了,他叫……叶文暻……” 岂止胜南吃惊,连云烟也惊呼:“叶文暻?京口的叶文暻吗?” 胜南一脸疑huo:“他的镖局……不会对姑娘有什么危害啊……” 少女沉yin了片刻:“叶文暻和别人串谋,设计我哥哥,所以我想杀他!不仅杀他,我还要把叶家铲平!” 云烟笑道:“铲平叶家,怕今时今日的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少女yinyin一笑:“出了黄天dàng,我们先去建康城郊,顺便去看看叶家二公子的婚礼。” 胜南听说要回建康,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刚好是顺路……” 云烟扯住他衣袖:“你不会答应他吧?你去杀叶文暻?!” 胜南一愣,对面那少女剑一横:“你杀是不杀?!” 胜南观她的剑法气势,有些熟稔,拖延时间地问:“姑娘的哥哥,是哪一位?” 那少女权衡一刻,还是告诉了他,这下子,所有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我哥哥是黄天dàng这边的山大王,名叫殷luàn飞,也许你听说过他,我是他的军师,我叫殷柔。” 胜南心下雪亮:“你可知,你哥哥何以被叶文暻设计了?” 殷柔冷道:“叶文暻真是歹毒,他了解我哥哥脾气,骗他一口答应和别人比武,偏巧我哥哥重信字,答应下来的赌,他从来不肯背信,只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灰溜溜地跟叶文暻走,叶文暻简简单单就设计了他,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叶文暻和林阡!特别是林阡,那小子虚伪得很,一定是和叶文暻串通好了,从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杀了叶文暻之后,你立刻帮我去找林阡!他们两个,都要碎尸万段!” 云烟听得máo骨悚然:“那么林大侠你去吗?” 胜南听罢殷柔方才所有的话,突然觉得这世界好荒唐:那么由我去杀叶文暻,岂不是太可笑了?! 殷柔没有察觉到他的迟疑,剑一指:“好了,往南划!” 云烟却唱起了反调,手一挥:“不行,往北划!” 殷柔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建康,说了就必须去!” 云烟大声道:“你才好大的胆子,我就偏偏不去建康又如何?我才不要看他助纣为虐!殷姑娘,船可是我的!” 殷柔一笑:“他又不是你的!” 云烟嘴硬:“他也不是你的!” 殷柔脸sè再变,嗖一剑指向她:“小丫头你闭上你的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胜南早已经焦头烂额:“你们……让我考虑考虑……” 殷柔哼了一声:“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 像当时的殷luàn飞一样,胜南自己也栽在一口答应的陷阱里了。 云烟见他两难,轻声道:“殷姑娘,别再异想天开了,他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要搞垮叶家,你不但要有武功,还得要有权有势有财富,你什么都比不过叶家,怎么去搞垮他们?” 殷柔冷道:“我偏不信邪,我一定要让他去铲平又如何,或许杀了叶文暻,对小兄弟你有天大的好处……” 胜南不听她youhuo:“假若我不同意呢?” 殷柔冷笑,的确够yin柔:“那你枉称江湖人士了。许下的诺言,当面就违背吗?” 云烟道:“他刚刚跟你许诺是没有错,但之前他还与我许了诺,这些可是有先来后到的。” 殷柔一愣:“什么诺?” “他答应我,要送我回家,所以必须先往北去,起码,要送我过了淮水,起码要送到海州吧!” “那不可能!”殷柔不可辩驳地拒绝,“既然他既不能去海州,又不能去建康,干脆折中,咱们哪里都不去。” 林云二人皆一愕,殷柔续道:“咱们一同去京口,守株待兔。” 胜南当然不可能任凭她驱使,停止了划船:“姑娘非要bi在下,在下宁可淹死在黄天dàng。”  殷柔脸一沉,抽出一只蝴蝶状的旋镖,直shè胜南腰间,胜南距离太近,躲闪不及,腰间一松,贴身藏着的锦盒被镖shè落,像流星般飞坠,一道弧线闪过,直接往船后shè出,胜南大惊,伸手去接这装有yu泽戒指的锦盒,但却与之失之交臂,锦盒落水,瞬即无影。 胜南想也不想,跟着那锦盒一头扎进水中。 云烟惊呼一声,胜南即刻也被làng淹没,两女子齐齐站起,往水中探看,可是茫茫水面,咆哮江流,哪里还能见得到人的影子? 殷柔退了一步,惊诧地坐倒船尾:“他,他是疯子吗?” 云烟闭上眼睛:“林大侠,我还欠你一条命啊!” 殷柔忽地抽出剑来又再度指着她咽喉:“划船!” 云烟知道,危险还没过去呢:“划船?为何你自己不动手?” 殷柔冷道:“我的宝剑岂能受cháo?他死了,你帮我去杀叶文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异世界 云烟如遭电击:“殷……殷柔,你不要开玩笑!” 殷柔一笑:“你没有武功,可是有美貌。叶文暻再英雄,怕也过不了美人关。” 云烟边划边道:“那不一定,叶文暻不一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子,而恰恰是姐姐这一种呢?” 殷柔冷冷注视着她:“但我没有你狡猾!” “两个人都很狡猾!”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来,差点把船给带翻了。 胜南湿漉漉地爬上来:“云姑娘的划船速度,真的好慢……” 殷柔掩饰住喜悦之情:“你没死?” “等太阳出来了,殷姑娘大可观察观察在下的影子。”胜南带来了一身的江水。 云烟打量了几眼他和殷柔,轻声道:“咱们先不要论恩仇了吧,应该尽快从这里出去,再另作打算。” “云姑娘说的对,是应当同舟共济了。”胜南说。 临近傍晚,水面终于恢复平静。 殷柔指着岸边峭壁:“正是这里,困了金兀术四十八日。” 云烟鉴赏的眼光看黄天dàng:“这里真是个死胡同,江水又不太平。” “这里很邪门,你没有觉察到吗?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这里mi失?”殷柔略带敬畏地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地方。” 说罢,她起身往东看了看:“再过一会儿,就到我家了……” 胜南想及殷luàn飞出现的关卡离小秦淮分舵并不远:“你们知道黄天dàng还有没有其他的帮会?” 殷柔鄙夷道:“还有个小山寨,寨主叫李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想去拜会他们?” 云烟一笑:“搞不好你才是坐井观天,人家这个山寨虽小,也许势力很大呢!” 殷柔哈哈大笑:“你真是会异想天开。”胜南心中暗道:她说的,还真是千真万确……独霸一方的殷柔,万万想不到她所鄙夷的李戬,是势力覆盖淮南浙西的最大帮会、小秦淮的副香主吧……  又是一日白昼生。 黄天dàng,愈发像一个mi宫,越想出去,就越出不去。 “殷姑娘,方向会不会反了?”云烟问。 殷柔急道:“明明已经看见了我部下的旗帜,为何偏偏越划越远呢?难道说,咱们被鬼怪缠上了?” 云烟一怔:“哪里有什么鬼怪,就算有,也是它怕人……” 殷柔怒道:“你少罗嗦!” “早知道你不识路,我和林大侠就不该听你的,也许现在已经逃了出去……”云烟嘟囔着。 殷柔在极度的焦急里却豁然开朗:“你姓林?双木林?!” 胜南一惊。 殷柔站起身来:“你是不是林胜南?!” 云烟没有意识到林阡就是林胜南,也忘记了胜南嘱托,傻傻说了一句:“啊,原来你们认得……” 胜南大惊失sè,万料不到云烟会这般不懂江湖凶险,殷柔眼光骤即凌厉,剑光一闪,不知第几次笼罩住了云烟。 殷柔冷笑不止:“我不但认得他!我还认得你!林胜南,凤箫yin,不管你们在武林里排名多少,我哥哥的仇都必然要报!” 胜南大急:“殷姑娘,她不是凤箫yin,她叫云烟,而且,令兄被擒,也不关凤姑娘的事,完全是在下一人的干系!” 殷柔没有收回剑:“我哥哥是个蠢蛋,他不知道饮恨刀只可能是你,他也不知道叶文暻有多么邪恶!我一听说,就知道叶文暻和你串通好了!天啊,我还让你去杀叶文暻,这分明就是……狗咬狗!” 云烟有些愠怒:“你骂什么人?有没有涵养?!” 殷柔yin着脸:“你最好给我少说几句话!” 云烟怒火中烧:“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你到底还有没有道义?!你哪里像个江湖中人!” “骂得好!首先结果了你!” 铛一声,胜南后发而先至,砍在殷柔的剑上:“殷姑娘,不关她的事!” 殷柔使劲把剑往下压,但力气终究不敌胜南,她眼神里却shè出慑人的光:“林阡!你最好是抉择一下,要么你死,要么她死!我殷柔说一不二!” 云烟一惊:“你别总是用我吓他!他同我非亲非故,怎么会来救我!你的剑太脏了,别指着我,换一把剑再指!” 殷柔哪里还理会她:“五!四!” 胜南知她性格所趋,是报定了仇,轻声道:“殷姑娘有没有替令兄想过,也许不当山大王了,跟着叶文暻办事,更加适合他?” “不可能!三!”殷柔打断了他的话。 胜南看她杀气过重,怕云烟真要因己丧生,厉声道:“你别牵扯了无辜,先放了她!” “二!”她不理睬,特别的倔强。 胜南怎么可能牺牲云烟,不得已把刀丢在船上,双手齐背:“你杀吧……” 云烟殷柔二人皆是一愣,云烟尤其诧异,单纯地盯着眼前这个还并非深交却为救她一次次犯险的男人。 殷柔大喝一声,推开云烟,一剑刺向胜南左xiong。 即使命若悬丝,也该要有面对和承担的勇气。 胜南知道,躲不开这报复,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殷柔的剑笔直地刺入自己xiong膛,而他,明知凶险也该赌一次! 她刺得又快又准,胜南的血汩汩流下,顿时衣上已经染作一片深红,殷柔力道过猛,胜南臂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也再度迸裂,一时间他身上到处是深浅不同的血迹,新伤旧伤加在一块,云烟看在眼里,只觉惨不忍睹,惊异地看着他仍然站着,轻声道:“林……林大侠……”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坚强而急促,她不顾一切地恳求殷柔:“殷姑娘,不要杀他……” 殷柔似乎有些动容,既没有收剑回去,也没有再刺进一寸。 不过胜南计算至此,也不会容许她再多进一毫的距离,看她犹豫,他伸手猛地将云烟往身后一拉,险中救人,才是初衷。 殷柔一愣,只见胜南微微一笑:“这是在下欠令兄的情,已经还清了……姑娘最好记得我的话,也许他更乐意跟着叶文暻……” 云烟拭泪道:“大侠,大侠,你千万别倒下去……殷姑娘,你,你还不罢休吗!” 殷柔看他如此镇定救下云烟,回过神来,立即将剑抽回去,鲜血溅了殷柔一身,而云烟,她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画面,那一刻,他在她心里完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滩血…… 可是,他在血泊里,一点都不像要死的样子,还,还站在自己身前保护,好像血不是他流的一样,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血很多、命很硬?而自己,站在他身后,根本不觉得自己会遇见危险! 云烟懵了,直瞪着殷柔:“你!你有没有金创药!?” 殷柔回剑入鞘:“你撕你裙子吧!刚刚还求我,现在又用这种语气,没脑筋!”她又一笑看着胜南:“我很欣赏你。” 胜南被云烟按着躺在船中央:“那真是有些不巧了……很多人都欣赏我……”和两个武功远不如自己的女子在一块,还是可以狂傲一点的吧…… 云烟边笑边替他止血:“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可是,刚才的伤口又坏了!” “你医术真是差劲,像你这样包扎伤口,哪里可能不坏?!”殷柔看了一眼旧伤口处残破的裙角,冷冷道。 “那,那该如何是好?”云烟这方面显然不是很懂。 殷柔把她从胜南身边拉开来,撕下自己身上衣裙,飞快而熟练地帮他止血,且包扎好了,见胜南脸sè惨白却神志清醒,叹了口气:“难怪你这样的有名,有名是要代价的。想必你身上的伤口,不止这两处呢……” 胜南轻叹:“可是,在下命运的改变,不是因为付出了代价。” “命运改变是一瞬间,可是要适应命运改变谈何容易。”殷柔浅笑,“若你不学无术,纵然叫林阡,又哪里配得上林阡这个名字?” 胜南听她说完,略微一怔,笑了笑:“姑娘说的实在有理,那么姑娘可想清楚了,不再一味地复仇?” 殷柔道:“我还要回去,和山寨里的各位当家好好地商量。只希望能从这里快快走出去……可是,现在我们却连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云烟忽地像想起什么,从身上搜出一个应急物来:“我差点忘了,我有指南针呢!” 她笑着将指南针搬了出来,平放在船上,只一眼,胜南就注意到这指南针构造精密,当属珍稀,定然是造价昂贵得很。 船上三人一同盯准了这救命的指南针。 指南针在摇晃的小舟中疯狂地转了数圈,终于停住,云烟一喜,正yu发话,指针突然又一动,再次重新飞转起来,这一转,就再也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快,连顺逆都没有了规律…… 云烟只觉身体一阵发麻。 天空被未名的界限隔成一块一块,厚薄不均,有些地方深黑sè,有一段绛红,而某一抹却是淡紫。 不远处的江面上,铺满了白亮的光芒,可是半空里,并没有日月……那么,光芒从何而来呢?那一片清晰的碎光,轻轻滑过水面,像游弋在江湖的天外来客,但被他们发现之后,迅即消失,不知方才是否幻境。 殷柔转过脸来,四周的一切,变得空dàng而死寂,风停了,làng也失去了命。岸,像被什么控制着,慢慢地倾倒进江水之中;树,越变越茂盛,新长了许多的枝桠…… 她忽然觉得,他们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为什么,连指南针都失效?难道说,我们已经不在先前的世界里?” 被她这么一说,胜南顿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烂柯人”的传说,是他这辈子最恐惧的故事,他不想沦陷到未知里去…… làng开始抬升,没过心里的安全线。 黑云翻滚,压在他们头顶上,往整个天空扩散开去,这片浓黑的正中央,轰然撕开一道口,几道闪电同时崩出天海,劈在船中央,船,骤然被斩成两半,一半随làng而下,一半逐làng而上。那一刹那,天像和江面过于接近,所以相撞…… 转瞬,天与江的距离,又从最近拉至最远。这世界,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切恢复最初的宁静,唯独船已毁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两端 身处建康的小秦淮等人,自然不知胜南在黄天dàng会有接二连三的奇闻险遇,一听说胜南不在黄鹤去的手上,早已经欣慰万分,贺思远把瀚抒的回忆转述给yin儿听,yin儿的担心一扫而光,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只是,贺思远刚刚离开,文白便红着眼眶走进屋来,yin儿狠不下心把瀚抒当不存在,轻声询问:“他,伤势严重么?” 文白噙泪看着她:“凤姐姐,我知道,大哥最看重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心上的……凤姐姐,大哥很难受,也很煎熬,这世上的离奇事,为何要发生得如此惨烈,为何要害苦了他……” yin儿的眼立即也红了:“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不必再见我……” 文白摇摇头:“大哥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可是,他割舍不下,他本来已经准备回西夏,可是,一听说你在黄天dàng,就克制不住要过去,凤姐姐,文白许久没有见大哥笑过了,只有你,会让他笑……” yin儿突然打断她:“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文白一震,心事被戳穿她瞪大了眼睛:“凤姐姐,你,你别这么想!” yin儿有些咄咄bi人:“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你爱他,那样才会帮他摆脱萧yu莲的yin影!” 文白沉默了片刻,许久才说:“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 “他幸福吗?”yin儿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yin儿转身背对着她:“他并不幸福,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从过去走出来,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救他,可以让他忘记,可是谁料到,还帮他将萧yu莲的旧账一股脑儿地翻了出来!这样下去,他的病永远都治不好!文白,难道你不觉得,你不应该继续旁观、继续为他活,而该为自己活一次吗?!” 文白低头含泪,默默不语。  也是劫狱那一晚。 yu紫烟紧紧跟随着秦川宇往回走,他一言不发,她百感交集,一路的晚风凄凉,他和她一前一后,自始至终没有交流过一句话,可是每时每刻都在若有若无地交锋。 他们的那道伤疤第一次被揭开,隐隐作痛。 林阡。 十八年前,从丢失他的那天开始,她学会了以泪洗面,学会了自责和自残,她不敢面对任何一个江湖人士,她疯了一样地诅咒自己,她以为逃避就不会伤害到谁,她真会自欺欺人…… 十八年后,从遇见他的那日起,他才明白什么叫失去,什么叫牺牲,什么叫退让,还没有任何报偿,他过往的一切,皆成泡影,还不够,还要赔上自己的现在……那个人,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饮恨刀、父亲的遗志、林念昔、江湖,还有自己的母亲……所以,他拒绝和任何一个武林中人见面,他也以为没有立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事实证明,他错了…… 血,是什么时候溅上了那个形貌酷似念昔的yin儿的剑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为了谁? 他茫然地闭上眼睛,任由yu紫烟帮他上药和包扎,他没有心力了,他宁可被血淹没。 在焚琴的时候,在和画卷诀别的时候,在烧雪的时候。 颠覆他人生的姓名。 逃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兵刃相接,第二次见面就敌我分明,第三次,没有看见彼此,却要因之而毁,他终于闯入自己生命的时候,只是把血和厮杀换了一种方式强加给了自己! 紫烟最害怕的就是看见他的忧愁,因为他忧愁,所以自己更加愧疚和不安。 丢失了阡,所以要伤害陌? 不管他多么的冷漠,她都深刻地了解,自己儿子的脆弱,他就算偶尔才透lu那种不堪一击,她也懂,隔了许久,才问出那句关心:“川宇,还疼吗?” 幸好川宇没有沉默:“我没有感觉,娘不必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吧……” yu紫烟泣道:“川宇,原谅娘,娘只是想救他。” 川宇冷笑着:“娘说的不偏心和中立,我今天一清二楚。” 紫烟倒吸一口凉气,他初次表现出今天这般的不谅解:“中立?怎么中立?你让我袖手旁观,不管他死活吗?!” 川宇轻声道:“你心里面有一杆秤是不是,假如有一天,我和他成为敌人,你手里的剑会像凤箫yin那样指向我是不是?” 紫烟冷道:“若真是那样,我自杀。” 川宇轻轻叹了口气:“娘,你教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又教我如何是好……” 黄鹤去在屋顶上听得真真切切,苦笑摇头:师妹啊师妹,你一向都是如此的迂腐! 正yu将瓦片移回原位,忽然听得对面有异声,鹤去猛一抬头,看见了对面那个人,那人像离弦之箭,飞速地窜走,即刻失踪。 鹤去不留半刻,紧随余风。李君前刚刚才劫狱,还会有谁潜入秦府来?饶是黄鹤去,也猜不透这个不速之客。 这个黑衣人没有察觉到他能够追上来,却在最终,溜进了秦大人的房间…… 黄鹤去跃上屋顶,心下有些好笑,他认得那个长相一般,处事中规中矩的秦向朝,不免还有些期待:好戏要开始了,这个秦向朝一定会被这人给吓死,还不知要干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可是揭开瓦片,不由得惊诧无比—— 黑衣人对面,秦向朝平静安坐,似乎,他们是主仆的关系。 黄鹤去顿时有种被愚nong的感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低估了屋子里的这个人,然而,秦向朝为什么要派人去,窥听yu紫烟和秦川宇? 黑衣人毕恭毕敬道:“大人。” “夫人说了什么?” “回大人,夫人她执意要和林阡母子相认,可是少爷不同意,好像闹得很僵……” “闹得很僵?不大像川宇的性格啊……对了,你们可有林阡的消息?” 黄鹤去一惊:原来秦向朝早知道狱中那个不是林胜南?! 那黑衣人道:“目前还下落不明,可能真的已经……” “他死了也罢。反正他的生死与我无关。”秦向朝站起身来,“黄鹤去真是有趣,何必设这么一个圈套,要调查李君前的底细,我这里多得是,要引川宇跟他走,有没有问问养了他十几年的我?” 黄鹤去,听得心下冰凉,满头冷汗:天啊,这个秦向朝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说他和紫烟的成婚根本就不是巧合,难道说他是大金派来的细作?如果是,那么,就连楚江和紫烟,都没有发觉吗?  清晨,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雪白。 为了冲一冲连日来的晦气,江西八怪的“冲渑酒馆”已于两日前开张,由于在江令宅附近,还是沾了些光采,来往酒客旅客众多,楼上的客栈也已经满了,yin儿和闻因住在二楼的同一间屋子里,打开窗户,可以放眼四面好风景。 酒馆特别之处就是一共有三层,建得相当阔气,yin儿看周围大小民宅都只是平房,还比较寒酸,放目远眺,大有会当凌绝顶之感,不免要放一放狂妄之气:“看看,三层的大客栈,在二楼就可以一览众山小!” 闻因的个头刚好能到窗口,看不见外面:“可是,以前短刀谷里面,建了一座五层的高楼呢……” “这么厉害?”yin儿一愣,“我倒是有些想去短刀谷了……” 闻因一笑:“可是某一次山崩的时候,那座楼倒了……” yin儿惊得“啊”了一声,哈哈大笑:“那座楼叫什么?” 闻因想了想:“似乎是叫‘建瓴阁’,取自‘高屋建瓴’的,可惜得很呢,还没有建成多久就倒了。徐辕哥哥是很想去登一登看一看的,都没有机会。” “高屋建瓴……”yin儿沉yin着,不知不觉走到窗口,解开腰间竹筒,突然就心生邪念,“反正这里面水也脏了,不如乘兴也来高屋建瓴看看。”说罢就要把竹筒中水往楼下倒。闻因赶忙阻止:“凤姐姐,这样不好,万一倒在旁人头上怎么办?” yin儿笑道:“哪有那么巧。”一边把头探出去看了看一边说,“我可不是那种为了旁人会败自己兴致的人。就算有人把头探出来,那也是他倒霉,不同情!” 但是,倒霉的咒语偏巧马上就应验了——的确有人把头伸了出来,但是,不是在一楼,而是在……三楼…… 而且那人和yin儿一样的邪恶啊!猛然间就有一大盆水,直接往yin儿头上浇过来,yin儿还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浇成了落汤ji! 没有办法,越忌水,就越犯水!yin儿哆嗦着赶紧到处找布擦拭,到处找衣服换:“什么人,这么不道德!” 闻因一边帮忙找衣服一边忍不住惊讶,可是听到她责人,免不了就要笑:“可是,凤姐姐你道德吗?” yin儿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等一换了干净衣服,就气冲冲地上楼与人理论去了。闻因诧异地拦也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她一并上去。 到三楼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听见她的气愤指责,闻因不由得觉得蹊跷,凭凤姐姐的个性,不把那人的屋子扫dàng一遍才怪呢…… 一阵冷风拂过,闻因打了个寒颤,难道说凤姐姐转性了,谁会让她转性呢? 那应该是天皇老子了吧……闻因好奇地走过去,门虚掩着。 屋子里,凤箫yin一脸兴奋地和一个白衣男子交谈着什么,一旁站着一个青衣汉子,正自微笑着听他二人讲话,白衣男子背对着闻因,尽管看不见相貌,背影还比较熟悉。 凤箫yin掩饰不住兴奋,忘了刚才的过节,一直都是她在讲话,对面那男子虽然话很少,但他只要一发话,yin儿就很认真地听,似乎很尊敬他。 “盟主没事吧?我在高屋上,也是忍不住要建瓴的。”终于解释到了方才的事情。闻因当即傻了—— 居然有人的性格,跟凤姐姐一样的怪异。 第一百二十章 爱恨皆毁 等他转过脸来,闻因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原来那人是云雾山上排名第二的无冕之王独孤清绝啊! 还记得初的时候,徐辕哥哥和自己一并在云雾山的栈道上散步时候询问的话:“闻因,你觉得这次的排名,谁更适合做盟主?” 闻因不知徐辕为何要问自己、一个才八岁的女孩,她能懂多少,但是不免要说出心里的念头:“我觉得,就算有了新盟主,他也比不过徐辕哥哥的地位。” 徐辕轻轻一笑,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么说徐辕哥哥的云雾山比武,是多此一举了?” 闻因脸一红,想不出理由狡辩。徐辕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有三个人选,凤箫yin、林阡和独孤清绝。” 闻因一怔:“为何有三个?” 徐辕的回答也正是对他们的评价:“这次的比武,名至于凤箫yin,刀至于林阡,剑至于独孤清绝。凤箫yin有灵气,林阡有英雄气,而独孤清绝,有的是豪气。” 她明白,她当时就看出来,徐辕说到这三个的时候,虽然脸上是对这场比武的满意,但每说一个,他表情都不一样,说凤箫yin时,是感慨;说林阡时,是欣慰;说独孤清绝的时候,是天骄对于奇才的那种惺惺相惜和不再孤寂的快意。 就是这么一个将来可能会和天骄相提并论的人,才会让霸道的凤箫yin如此心服吧…… 闻因继续想下去,免不了就走神,她记得她接下去就狡猾地对徐辕哥哥旁敲侧击了:“徐辕哥哥为什么欣赏林阡哥哥?徐辕哥哥不是很喜欢蓝yu泽么?可是蓝姐姐却移情别恋了他……” 徐辕略微有些失落,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yu泽那样的女子,终究不是平常女子……” 唉,徐辕哥哥喜欢的,原来不是正常的女子啊……我要到十五、十六岁的时候,会有谁来这般的喜欢我呢? 越想,就越惆怅……冷不防凤箫yin发现了她,一把将她拉进屋去:“闻因,你过来看看,独孤清绝、独步天下的人来啦!独孤清绝,这个小女孩你认识吧,你也不能忽略她,她是柳五津的女儿!” 独孤微微一笑,他身边的青衣汉子走上前来,面带惊诧地说:“这是柳大侠的女儿?出落得竟然如此英气!” “对了,东方沉浮、独孤清绝,奇怪啊,你们怎么来了建康?”yin儿这才说起正事。 “下个月淮南争霸就要开始,难道说盟主还不知?”青衣汉子,想必就是凤箫yin说的东方沉浮了,不错,云雾山上也见过,慕容山庄的弟子。 “淮南争霸?……是啊,不说我几乎忘记了,这次争霸很大很广,不单是两淮、两浙,就是远一些的江南东路,也有许多的帮会要来,可是,小秦淮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凤箫yin叹了口气。 东方沉浮惊问:“难道说林少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失踪了这么多日都没有找到?也真是巧,蓝姑娘和杨少侠也是……” 凤箫yin一惊:“他们怎么了?” 东方沉浮将十月初四那晚的情形说了一遍,凤箫yin和柳闻因当即神sè黯然,东方沉浮猜测道:“他们两人得罪了荆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独孤清绝轻咳了一声:“未必,那也只是慕容荆棘以为他们死了。生死难料,盟主也不必太过挂牵,吉人自有天相。” yin儿心情才缓和一些:“独孤大侠终于有些通情达理啦……不过我总是很疑问,独孤你为何要入那慕容山庄?” 独孤轻声回答:“我的祖父曾经受慕容家一次救命之恩,所以才去过问这江湖事,不过,要过问多久,就全凭我自己的喜好了。对了,最近是不是有许多人接二连三地袭击或是暗杀你们?” yin儿一怔,想起泉州那起暗杀,还心有余悸。 独孤道:“我也是。他们手段很多,都劝我降金,又不知我要什么!真是可笑,我把他们全杀光了,就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看那薛无情怎么哭笑不得!” yin儿一笑:“这么说来,我遇见的凶险就小得多了。这次金国随使团一并潜入的第三名,极有可能也盯紧了我们前十。” “那就对了,据说金陵、厉风行两位首领也被盯上过。金人手段真是毒辣!”东方沉浮听得忿忿不平。 独孤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十名里面的另外几个人怎么那么窝囊?杨宋贤和叶文暄俩小子为情所困,吴越和宋恒好像整天都没什么事情可做,你和林胜南好歹还参加了小秦淮的事情,可是洪瀚抒……我也见过了,怎么就成天的醉生梦死呢?” yin儿苦笑着,没有回答,她也知道,在前十名里,洪瀚抒是现在状况最糟糕的一个。  这日的中午,李君前贺思远两人一并来到酒馆,向江西八怪贺喜兼与东方沉浮、独孤清绝会面,众人谈得较为投机,yin儿听说共有十多个帮会参战,一时兴起,巴不得十一月尽早来临,说话间就拉着贺思远去雪地里嬉戏,从堆雪人玩到打雪仗,不亦乐乎。 君前、沈延、东方沉浮几人皆是童心未泯,纷纷加入,滚起了雪球,独孤清绝淡淡笑着望着这满地积雪,似乎在想念着什么…… 很快,yin儿失道寡助,成为了众矢之的,众雪球没有一个不是往她砸的,还没有人帮她。一身是伤、一脸狼狈的yin儿怎肯服输,手脚齐用地在雪地里挣扎,胡luàn抓起几堆雪报复对面数位,还是难逃被欺负的命,只得边躲边惨叫。 独孤清绝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忌水的盟主,今生都逃不过水的纠缠了…… 洪瀚抒冷冷地倚门而立,呆呆地看着雪地里凤箫yin拼命闪躲的模样,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她,究竟是她呢,还是她?他眼前的,是明媚的桂林山水,还是冷酷的祁连山……他看到的笑容,听到的声音,到底是姓凤,还是姓萧? 沈延看小师妹砸中李君前之后得意洋洋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捧起一大把雪准备帮他复仇,一步步地偷跑过去,一点点地临近…… 此时此刻,与yin儿正面交锋的还是贺思远,yin儿紧张地防御着,坏笑道:“你砸啊!你有本事就砸啊!” yin儿正自信满满地笑,哪里料到师兄的偷袭,忽然之间脖子后面一阵冰冷,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衣领里一直贴着背滑进衣服里了,还没nong清怎么回事,背就被人拍了一下,yin儿整个人被力冲倒在雪地里,背上一阵发麻地冷,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小师兄,你又搞偷偷momo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只听一人啊一声冲进雪地里来,猛然将沈延扑倒按在地上的巨大声响,yin儿本能后退一步,发现一团红影压在师兄的身上—— 洪瀚抒,他像疯了一样,边吼边殴打着沈延,众人谁料到他会这般发狂,饶是独孤和君前都被吓坏了!yin儿在一旁根本不知所措,而沈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懵,都来不及躲闪,只得被他继续压着打! 由不得愣,李君前赶紧丢开手里的雪去强拉洪瀚抒,瀚抒力大无比,揪着沈延就是不放,李君前大喊:“洪瀚抒,你疯了吗?停下,停下!” 洪瀚抒不停,一把推开李君前,继续打沈延,沈延岂肯任由他打,大怒之下一脚踢他小腹,然而,洪瀚抒忍痛继续不放手,君前拉不住,只得期盼独孤能阻止他…… yin儿不敢相信眼前这群殴的场景,牵连的全是她所认为的、日后抗金的人才:“洪瀚抒,你疯了吗?你住手!你给我住手!住手!” 洪瀚抒像没有听见一样,无论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他都没有知觉…… 凤箫yin噙泪上前去,啪一个巴掌抡在洪瀚抒脸上。 瀚抒猛然惊醒,眼前再度晃过那个黑暗的昨天和萧yu莲…… 还有苍白的现在和凤箫yin…… 沈延双手撑地,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斥:“洪瀚抒,你脑子有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洪瀚抒的眼神刷一下shè过来,前所未有的恐怖和刺骨。沈延被他狠狠瞪着,找不到任何方法与之对峙!四目相对的时候,洪瀚抒bi人的猛烈气势,强迫着沈延不敢却不得不正视他的眼,却只听得瀚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独孤站在洪瀚抒背后,听他从头到尾把这句说完,瀚抒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种凌人的霸气!而独孤,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很熟悉…… 凤箫yin却只听见自己紧随其后的声音,愤怒,蛮横,无惧他的:“洪瀚抒,我不想再听见你!你那个第七名,你得来有什么用!你玷污了它!” 洪瀚抒转过脸来,撞见yin儿毒辣的目光,两人锋利地对视,瀚抒只觉脸颊火热地疼,却始终倔强着不肯罢休:“没有办法……你和她,害苦了我……” 他往白sè深处走,背离着他们,渐渐地,越来越远…… 又有谁,能阻止这感情的毁灭?文白担心且痛苦地站在一隅,潸然泪下。 “你做的,未免有些过分……”独孤轻声对yin儿。 yin儿冷笑着:“他错了,我不可能是他的女人!” 忽然一辆马车急行而来,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fu女,她虽然刻意乔装,却掩饰不了她的身份——她,不是yu紫烟还会是谁!? 贺思远有些欣喜:“婶婶,您来了!” yu紫烟微笑的表情里,有胜南川宇最原始的哀愁:“我好不容易才从崇力的口中得知了这里……”她看见凤箫yin,不禁一怔,无论直觉,还是自己的洞察力,她都清楚地明白这眼睛,是那天晚上,在狱中刺伤川宇的少女的眼。 yu紫烟只是看了她传递的一个眼神,就熟悉了她的心意:“你放心,川宇没有大碍……” yin儿方走上前去:“yu前辈怎么会来了……” yu紫烟一怔:“我只是,想见一见阡儿……” 沈延、贺思远、李君前全都惊呆原地,不知怎么告诉她当夜的yin差阳错,yin儿却被许多事情搅在一起,又烦又心焦,不知不觉,泪已落下:“那天我们大家救下来的,不是他……” yu紫烟如遭五雷轰顶,辛苦积攒的愿望骤然破灭,想不到排除万难一意孤行的结果,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却比yin儿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没有落泪,她该怎么落泪,其实,她为了这个儿子,早已经流干了眼泪,心如死灰!  连声叹气,往回忆里去找寻眼泪的踪影,无果,待回到秦府门口,心里不知怎地,就忽然一阵凄苦,阡儿,难道我母子二人,真的无缘再见…… 不及多想,正准备进府,却突然发现川宇站在门口,mi惘地盯着她,她难以置信,这眼神竟然属于川宇:“川宇,你怎么,怎么不好好地休息,怎么出来了?……” 川宇脸上全是笑意:“不偏心?中立……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你借着买药出去,见另外一个儿子吗……”他转身回去,踉跄着走了几步,忽然间身影一沉,倒在地上,yu紫烟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去看他伤势病情:“川宇你怎样?来人啊!来人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雪中黑白 这一日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苏府里偷偷momo出来一个白衣少女,她轻轻地掩上门,悄悄转过身来,却忽然一惊,眼前站着个可爱小姑娘,正咯咯笑着:“小姐,又想溜出去玩了?上次害得紫莺好找,今儿又要出去?”少女一愣,微微一笑:“好紫莺,帮姐姐瞒着。建康真的好大,游玩起来也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紫莺挽住她臂:“不行,上次小姐淋得差点生病,而且建康又太复杂。” 少女略有不悦:“再说我可生气了,究竟我是小姐你是小姐?好容易才得到自由,总不能老躲在苏府里不出去看看风景。这世上好人还是比歹人多的。”紫莺一怔:“要不,让苏家小姐陪着去行不?您要是出了事咱们就提着脑袋回去啦!” 少女捏了捏她鼻子:“不必了,有你这个武林高手陪就行了!” 紫莺一蹦三尺高:“我是武林高手?真的啊?真的啊?” 少女笑着拉着她鬼鬼祟祟地往一旁走。  尽管应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建康城上依然是热闹非凡,白衣少女笑yinyin地走在人群之中,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新鲜,陶醉在风景之中的她,也想不到自己早已构成了潇湘道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擦肩而过的路人,几乎每个都因她甜美朦胧的貌而慨叹,那不是惊yàn,却是一种折服,因此就算是她命中的过客,就算只看了一眼她的笑容,你也都会lu出会心的微笑,因为她真的快乐。 美,原本该像这女子一般,有润物无声之轻。 赵潇湘。 紫莺却生怕潇湘走丢了,牢牢跟着她,不住地胆战心惊:“小……小姐,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建康有个黑市,叫天黑物黑人黑……” 潇湘却沉着一笑:“别怕,这世上好人也有许多啊,上次那个李大侠,不仅救了老大爷,还把恶少爷狠狠地揍了一顿!” “还送了小姐一把伞是吧?还让阿烈脸上第一次有惊讶表情是吧?”紫莺狡猾地猜。 “咦。你怎么知道的?” “小姐,你从前到后一直在说这个人,至少有一千一万遍了,小姐,原来,你喜欢上了一个建康男人啊,可是,王爷会不会同意……” 潇湘一愣,压低了声音:“你别luàn讲。” 前方像沸腾的炉水一般,人群涌动不息,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嘈杂夹杂着哄笑不绝于耳。 潇湘脸上很少见的凝重表情,直拉着紫莺往人群里挤。 人群中,只见一个恶霸少爷拖扯着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女,很熟悉很普遍的情景,潇湘蹙着眉。 那少女显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力不从心,一边哭喊,一边整个身子几乎悬空地被强bi着拉向相反的方向,她满面是泪,艰难地往后看:“娘,救命啊!救命啊!” 不多远,她的白发母亲,被四五个狗tui围着虐打。恶霸少爷啪地狠狠给了少女一个巴掌,大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秦二少我揍娘们!?我告诉你们,在潇湘道上,最好识个大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被这恶霸少爷瞪过的人,无一不是识时务者,全都知趣地后退。 那老妪也被打得遍体鳞伤,爬到摔倒的女儿身边:“燕儿啊!燕儿你有没有事?!” 潇湘义愤填膺:“又是这个秦日丰。” 紫莺一把拉住她:“小姐,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那个调戏shi女的秦少爷!就是因为这样,戏还没开始就被秦老爷强行赶走了,小姐你那时候没到场,不知道有多好笑,秦家人因此失了面子,片刻功夫一个一个地走了。” 潇湘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小声道:“不行,他不能这么无法无天。”正待上前,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潇湘:“姑娘啊,这个秦日丰怎么可以惹得,那个燕儿姑娘,本来已经和别人定了亲,唉,谁知道被秦日丰看上了,秦日丰秦二少在建康,好吃懒做,惹是生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因为好sè,所以,强抢她。” “那么燕儿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哪里?”紫莺怒道。 “那家伙真笨,居然要和秦日丰比武决斗,结果出了岔子,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被打死吗?”紫莺轻声问,眼中含着泪。 “谁知道啊,被官府一折腾,不死才怪,他也真是笨!”那人不冷不热地说。 潇湘被他的冷漠所撼,有些ji动:“他怎能叫笨,他只能说可怜,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怕他一个?” 那人对她这句才吃惊:“姑娘,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管得好啊,姑娘也别赔了自己性命进去!我是好心相劝,姑娘千万别逞一时之气,秦日丰好sè得紧!”那人顿了顿,略带笑意指着秦日丰,“如果那老妪不是年纪大了,搞不好母女两个都要被他看上呢,哈哈哈哈……”近处一干人等全部嘲讽地笑起来,不知是笑秦日丰,还是笑燕儿,还是,笑他们自己。 潇湘又惊又怒:“你们……你们怎么如此的麻木不仁!?”回头看燕儿母女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同情,周围人群散了又聚,笑了再停,一群围观看够了,再换一群,前仆后继,越看越兴起,而那母女两个刚刚抱在一处,就立即被秦日丰的手下拉分了,秦日丰一把托起燕儿的脸蛋,看到她不肯屈服的眼睛,心底忽地一阵发máo:“你一定要这老鬼死了残了才肯服我?那好,给我继续打!”燕儿惨叫一声:“不要!” 潇湘听得母女俩的哀呼声,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冲过去一把揪住秦日丰:“你怎么能如此专横!时时刻刻欺负着弱小,你就没有兄弟姐妹吗?!” 秦日丰转过身来:“你(他)妈欠揍……”刚刚转了一半,忽然咦了一声,又哦了一下,态度急转而上,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娘子长得好标致……” 潇湘一惊,赶紧缩回手去:“你想干什么?!” 秦日丰sèmimi地再将手伸过来:“娘子姓什么叫什么,来,陪少爷玩玩……” 潇湘大怒,往后连退数步:“你大胆!” 紫莺飞身而上,拦在潇湘面前。 秦日丰呵呵yin笑:“哦,又是一个小美女啊,不过,还是没有小娘子你好看!好,都给我带回去做妾!” “你?怕你连给我们家提鞋的资格也没有!”紫莺冷笑。 秦日丰大怒,一掌掴来,紫莺却猛地将他手掌擒住,狠狠一扭,秦日丰惨叫一声,往后一退:“还有两下子啊!来人,把这两个也通通带回去!” 紫莺大喊:“你敢!你们伤了我家小姐一根汗máo,整个建康城都别想安宁!”秦日丰哈了声:“恐吓人你也别说大话,抓了她们!”后面一众狗tui早已迫不及待,抡起袖子要来捉拿潇湘紫莺,紫莺护主心切,也不管自己安危,一脚伸出去将侵袭潇湘的hun账给踢翻了,脑后生风,她腰一低,身后那个也扑了空,狼狈地栽倒在地,紫莺得胜之后,又一拳往侧,打中另一个家伙的面门……想不到这些人平日里欺压弱小惯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被个小丫头惩罚得连落荒而逃的机会都没有,全都相同的姿势在地呻yin。 秦日丰愣了愣:“学过武功?兄弟们,分开进攻,动动脑子!” 紫莺一愣,轻声道:“小姐,你先走,我殿后!”潇湘会意点头,倒地众匪纷纷爬起,气势汹汹地再次包围,紫莺哼了一声,骄傲道:“你们商量商量,是一个个上来呢?还是一起上?” 众匪sè厉内荏,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秦日丰大怒:“上!” 紫莺看众匪合力攻己,轻蔑一笑,轻松提起两个的后心,拿他们当武器横扫旁人,正打得得心应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见,潇湘已被秦日丰擒住,心里不免一慌,一走神,脑袋上就中了一拳,哼都不哼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潇湘料不到紫莺会因己受伤,又急又担心:“紫莺,紫莺!”她挣扎着要去看紫莺,无奈双手已被秦日丰反别着,秦日丰哈哈大笑:“大丰收啊!哈哈哈哈!三个小妾!一起娶了!”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发话的人不知从哪个方向飞身而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侠客,她原本是认得的,真是有缘。 李君前转过身来,冲着潇湘很自然的一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见面的时候,都有秦日丰在旁打扰,而且场景都是争斗,偏偏他每次见到她的容颜,都有一种奇怪却温馨的安定感觉。 秦日丰不可能有像他们两个这么微妙的感觉,难受地松开手来:“李……李爷……” 李君前上前一步,秦日丰当然不会不退。 君前冷笑:“原来你怕我?有所顾忌还作威作福!每次叫你痛改前非你都不听!” “谁怕你?大伙儿上!”秦日丰壮着胆子发号施令。 连紫莺也能打败的杂种们,君前几乎不用一成力,就全都收拾了:“放了她!” 秦日丰见所有跟班都被打得落huā流水,哪敢不听话,说放就放。 “还有呢?” 秦日丰赶紧地,亲自上前给燕儿母女松了绑。 自以为无事的秦日丰满脸堆笑地要走,突然间李君前一把揪起他:“你给我听着,像我这样武功的人,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个,还有一些人,他们手一抬,眼一眨,你的小命就没了。别每次都抱着侥幸心理,你是个少爷,不是匪寇,不为你将来打算,也该为你现在的安危考虑!” 秦日丰不知有未听进耳去,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周围人一直在笑,笑的时候,潇湘心里一阵痛楚。 终于,秦日丰夹着尾巴逃出了老远,潇湘扶起悠悠醒转的紫莺:“紫莺,没事啦,大侠救了我们……” 人群一见没有热闹凑,开始散了。 燕儿母女走来,立刻对君前跪下,君前立即扶起她们:“老大娘,你还是带着这位姑娘离开建康吧,不要再招惹他们。” 燕儿母女相对无言,很是尴尬,燕儿满面泪水,想说什么,却yu言又止。 君前喔了一声,手向衣中mo索,却没有mo到任何,不由得一阵难堪,他才想起,很可能下午在冲渑酒馆劝架的时候丢了钱袋。 围观剩下的群众,一看又有戏,再度回头,喝起了倒彩。 君前不知如何开口,十分为难,对面那对母女似乎不知晓他为何肯援手却不解囊,脸上尽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就在此时,潇湘走上前,解下身上的一包银子,轻声道:“老人家,姐姐,若不嫌弃,暂且收下吧。” 燕儿母女先是惊诧,而后感ji不已:“姑……姑娘啊!姑娘真是善心人!” 潇湘摇摇头,转头回看君前:“善恶是在对比之中见出来的。是这位大哥让我明白,这世上,不只有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的人。” 她的冷嘲,说得委婉,却一针见血。 周围一干人等,全都灰溜溜地散开去,雪地里,被人们走出一条肮脏的道。 灰黑sè,掺杂在雪白里,却生存得很好看。  君前和潇湘同坐在秦淮河的河岸上,太阳洒下了一片迟晚的辉煌,很冷酷地点缀着天空,很荒凉地观看着这个非同一般的时代。 君前诉说着:“像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太多了,可是,他们没有错。在我们祖辈和父辈,金人南征,到处是战火,多少家庭被毁,妻离子散,很多人保全自己也没有办法,又怎样去关心别人?” 潇湘一愣:“其实,不能完全怪战争或者金人,这只是一个关于人性的问题,只管自己的事,对别人的事一概不去管。今天,是真的看见了,人性本身就复杂,所以才制造yin谋、带动战争。冷眼势利,是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的。” 君前一怔:“姑娘说得对。只是金宋这许多年来的战战和和,是劳民伤财的大事,我们是战争之后短暂的和平,所以我们这一代也许不是最出sè的一代,却是最关键的一代。” 君前见潇湘不语,指着被夕阳染红的秦淮河水:“建康在几十年前被金人屠城过,赵姑娘知道吗?当年的水,比现在还红。” “似乎,李大哥很恨金人?” 君前点点头:“民族的矛盾,但也是si人的恩怨。” 潇湘小声道:“可是我觉得,有的宋人比金人更残忍。” 君前叹息着:“这也是我们民族的悲哀,你说,是金人多还是宋人多?在宋国残害百姓的,是金人还是宋人,可惜,没有办法……” 潇湘看夜快降临,站起身来:“好了,别谈不高兴的事情了,李大哥,你还有一把伞在我那里,明天你到苏府来拿,好不好?” 君前不知为何,在潇湘的面前变得愣头愣脑:“那把伞,赵姑娘不必见外,那是送你的。” “什么见外啊!?”紫莺冲上来,潇湘笑着拦住她,对君前微微笑:“李大哥,明天中午,我在苏府里等你来,还伞给你。” 君前云里雾里,好像很mihuo,但又恐惧,恐惧心里面最渴望的事情居然会得到印证,潇湘姑娘约我相见,这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 潇湘的背影,宛若秋天澄明天空映着的白雪,洁净而又遥远。 再看一眼天下的雪景,与想象中不一样,天是血sè,雪是黑sè。  夕阳沉落。 走到秦府的后huā园里,黄鹤去拾起一粒石子扔进池中,水里顿时起了涟漪,黄鹤去注视着扩散的bo纹,心道:咱们的势力也像这样,越扩越大,越扩越广,可是,也越来越虚,越来越暗了…… 正自思考着,听见后面的脚步,他没有把视线从水中转移开来,轻声道:“怎样?大哥还好吗?” “还好,我们要赶在小秦淮发现之前将他押解向北,大约,就在明日。”冷冰冰回答得一向详细,做事也一贯干净利落。 “你去看过他几次?他身上有没有《白氏长庆集》?” 冷冰冰一愣:“饮恨刀都没了,你还要《白氏长庆集》作甚?” 黄鹤去一笑,摇摇头:“你以为流传于世上的《白氏长庆集》为何有三本?这本《白氏长庆集》里抄的刀谱剑谱,有三种不同的意境,缺了饮恨刀,还有其他的刀剑。” 冷冰冰心服地点点头:“外人哪能够料到,《白氏长庆集》只是个封面,而里面,却是饮恨刀刀谱!”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身上有没有《白氏长庆集》?” “没有。”冷冰冰叹了口气,“三本又如何,这三本,除了一本在秦川宇那里以外,都下落不明,以为大哥会有,大哥却没有带在身上。秦川宇的那一本,你该如何得到手?” “对啊,你那么怕秦川宇!”又出现了介秋风的声音,连黄鹤去,都想直接往水里跳不听他讲话奚落。 “是,等你看见秦川宇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怎么怕他。”黄鹤去不动声sè地笑。 “秦川宇?我看你来不及了,据说独孤清绝也来了建康,我们的对手,是接二连三地来。”介秋风冷嘲。 “哦?对,他是代表慕容山庄来淮南争霸的。”黄鹤去面上微喜,“他也来了,真是好,我们的鱼,又多了一条啊……” “可是,就连柳峻,也没有能将他劝降……”冷冰冰轻声道。 “柳峻?若不是杀了楚江,被主公提携,他有那么快升到金南第四?向一那么无能,我看日后连捞月教的教主也是柳峻的,他真是幸运,可是他也别忘了,人一旦想着登峰造极,反而容易粉身碎骨!” 冷冰冰听出柳峻的步步高升令排名第三的黄鹤去有岌岌可危之感,轻声道:“如若第四和第三都不能收服了徐辕的新排名,那么第二和第一也会来,可是,这样真的很麻烦。其实,像林楚江和纪景那样的死法,其实最省事最快。” 介秋风才有机会chā上嘴:“纪景那种死法?哦,你是想用毒杀了他们?” 冷冰冰目lu杀意:“不是用毒,而是,找到胡nongyu。” 三人正自交谈,却突然见到秦向朝等人往同个方向赶,十万火急的模样。黄鹤去yin沉一笑:“秋风,你来看一看,秦川宇是怎样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每个人的路 密闭的秦府内。 大夫们进进出出数次,才将川宇的病情给稳住。 秦向朝很担心地直握着大夫的手:“川宇怎样了?” 大夫擦擦冷汗:“少爷的病是喉伤感染了,正好是没有及时的照料,才添上了风寒。这次是老爷和夫人太过大意了……” yu紫烟听到这里,心里骤然一寒,没有及时的照料,为什么她没有让他得到及时的照料…… 黄鹤去哼了一声:“父母两个都是武林高手,怎么会连伤重伤轻分不清?紫烟,你太大意了。” 这话外人听着好像只责了紫烟一个,“父母”两字轻轻飘过耳朵,也不过是顺带着提了提yu紫烟和林楚江的关系,其实却刺进秦向朝的心里,秦向朝早就听出音,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这个黄鹤去,来头可不小。 黄鹤去似乎不经意地瞥过他:秦向朝,他原名是什么? 那一刻,连秦川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是不是在意,是不是憎恶,是不是难受,是不是困倦,是不是悲痛,是不是绝望,还是,其实什么感觉也没有,在梦与现实之间穿梭,在爱和痛的边缘挣扎,却忽然真的醒了,林阡,我错了。 笑。此路已封,他径也绝。 为何此生,要先挡他的路,再被他阻碍?不应该这样,却不能承受……  夜晚,从南走到北,再由西行到东,仰天狂啸,任自己的眼陷入一望无际的纯黑sè之中,瀚抒没有得到一丝的慰藉,走到最后,还不是要回到冲渑酒馆去? 一步一沉重,不愿意理会身边过往行人,不回头地往楼上走,不管路过的地方有谁等着、将要遇见谁…… 回到屋里,独自对着灯发呆: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 原来,还是为了萧yu莲。 永远记得小时候,他、萧yu莲、萧骏驰、萧楚儿、宇文白五个人在水边打闹的情景,她的刁蛮任性,她的直率随意,她的鲁莽大胆,他都爱,一切都爱,只是,他没有想过,人是会变的,不到五年,她变得连他也不认识,她一次次地骗他,先骗他跳水,再骗他就擒,骗他做人祭,紧接着,她把亲生父亲推到自己的钩上,然后,她骗他逃出了西夏,最后,为了财她谋害了同行的一整个镖局,才死在一个神秘人手里,真是可笑,就算死,还是会害到他,害得他名裂,害得祁连山沦为邪派…… 终于,他学会酗酒。 她死了之后,瀚抒就把她葬在失去她的地方,流泪痛苦了多少个日夜,发了无数个毒誓要找到这个凶手并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万万想不到,凶手和死者长得一模一样,得知真相的时候,他还疯狂地爱着。 瀚抒一用力,面前的一张椅子崩裂而倒。 自从在桂林遇见她的那个晴天,他心里已经死去的又复活了。她真是一点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纯真自然,还是那么爱笑爱闹爱发小脾气,她还惊人地,创造出一个武林神话。 是造化nong人吗? 心事几万重,她选择逃避,他无法选择…… 命运是循环犯错。 他震怒命运对他不公,使劲地去拍桌子,谁想到无意间桌子也轰然塌裂,瀚抒忙中生luàn,竟然想着去接着桌上原本放着的灯,自然不可能救得了灯,反而被灯油灼伤。 烫心之痛。 掌背,好像有液体在沸腾。 是什么?瀚抒mimi糊糊地看着泡从油中泛出来——真是可笑,yu莲,连想你的时候,都次次是伤。 就在那时,门被立即推开,一个白衣少女冲进来,握紧他双手替他看伤口:“烫不烫?疼不疼啊?” 瀚抒猛地一惊,回到现实中来,疼痛覆盖住了一切知觉:“文……文白,别管我!” 文白泣道:“大哥,我去找几位哥哥姐姐们,帮大哥疗伤。” 她转身,瀚抒随即拉住她,用严厉的口气:“没那么严重!文白你别胡闹,你让大哥静一静好不好?!”松开手,文白出乎意料没有哭着出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瀚抒坐在g沿,抱头,苦思冥想,解不开结因此一动不动。 文白冷冷道:“好啊,你最好把g也坐塌下来!” 瀚抒一惊。 文白走近一步:“大哥,我不相信,一个人他只有过去没有未来!既然你还活着,就得跟过去断交,去面对你的将来!” 瀚抒摇摇头:“文白,你不会懂……” 文白轻声道:“不,我不懂你的情感,我只知道,你再也不是我们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洪瀚抒了!不是了……” 她消失在门口。 瀚抒大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瀚抒再度听见一个脚步声。 这一回进门的很令瀚抒惊讶——居然是独孤清绝。 独孤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争执,把药往g头一丢:“不是好药,凑合着敷上吧!” 瀚抒一愣,想问,又不问了。 独孤倚在窗前,往外远眺夜景,感受到某种白昼时体会不出的辽阔:“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làng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 瀚抒冷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独孤摇头:“你觉得是有情好,还是无情好?” “爱比不爱要痛苦得多。”瀚抒的答案,是不需要片刻犹豫的。 独孤的笑容里,初次见出豪情和傲物之外的,如果没有看错,是愁:“洪瀚抒,你可知每个人往从前看的时候,都会发现前面走了许多的弯路,想象自己如果把路走直,生活会不会另一番风景,可是那样的话,又哪里能得到感慨,参透这生命?你觉得无情好,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无情的下场。” “无情的下场?”洪瀚抒一愣,“难道你觉得有情更好?”他轻笑着,不肯听从独孤。 独孤和瀚抒一站一坐,清辉入窗,照得到独孤的影子,可是却shè不到偏坐一隅的瀚抒。 “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瀚抒因为这句“逍遥与恢弘兼得”,放弃了刚才的轻蔑,蹙眉倾听。 原来,独孤也是个有往事的人。 “为何,你现今却无情?” “因为我这把剑,名叫残情剑,要练它,就该心无旁骛。有的时候,也真想做一个性情中人,像今天在雪地里的你一样,为了心爱的女人,与一切为敌又何妨?!只不过,一切都难遂我意!” 洪瀚抒苦苦地笑,原来,道是无情却有情。 他站起身来:“可是,独孤清绝,我觉得,你的追求,和我们都不一样,你不应该属于慕容山庄,甚至,不属于云雾山,不属于短刀谷。” 独孤一笑:“我属于天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了爱 清早,建康城的初雪已经融化,空气很新鲜。 这个月很不同寻常,为了胜南担惊受怕,为了川宇痛苦纠缠,为了瀚抒悲喜交加,所以,一点都不快乐。 凤箫yin满腹心事地在路上徘徊,直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在人群里见到贺思远,收拾了心情前去拍她肩,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也走路啊?官家小姐,不是到哪儿都该乘着轿子吗?” 贺思远一笑:“人生在世许多年,老坐着不làng费tui脚么?” yin儿一愣,贺思远继续闲游:“今天我是随便看看,就不陪你吃了。” 两人悠闲地逛到一家酒楼前面,贺思远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进去尝尝?新开的一家。” yin儿早就等着这一句,jiān猾一笑随她进去:“不说不知道,我早已经饿了……” 在楼上某个位置坐定不久,贺凤二人便开始吃香喝辣,时而添饭,时而加菜,聊天谈心,真是知音。原本把各自的烦恼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却突然听得下面一阵sāo动,依稀是有人在吵架。 一大清早,众多茶客的兴致都一扫而光,贺思远只瞥了一眼楼下,就皱起了眉头:“我们家的地痞流氓。” yin儿一愣:“谁啊?” 贺思远道:“姓秦,名日丰。你应该见过他,今天惹惹这家,明天撞撞那家,一天到晚给我们生事。” yin儿哦了一声笑起来:“秦日丰?显然认得,遇到事情就搬出他爹他哥哥来,秦家的两个兄弟,还真是天壤之别。” 贺思远突然想起什么:“川宇哥昨夜病得很严重,你可知道?” yin儿脸sè剧变,神情黯然,她明白,川宇病得很严重,一定是跟她刺的那一剑有关……  楼下熟悉的大喊声:“听见没,这鸟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先看到的!”另一个纨绔子弟。 “先看见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你先看见也没有用,从我秦日丰的嘴里讲出来的全是理!整个建康都是我的!” “哎哟你叫秦日丰吧!昨天像条狗,今天又成老虎啦!我告诉你,建康才不是你的,建康是我邬起盛的!” “邬家?你们邬家排在我秦家之后不知多少位了,还要占据建康城?下辈子吧,把鸟笼给我放下了!” 贺思远投箸往楼下看:“咱们注意着事态,别出差错。”yin儿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应声,眼泪自顾自地往下掉。 邬起盛随即与秦日丰扭作了一团,桌子翻了,椅子歪了,锅碗瓢盆全飞了,楼下人忙成了粥。 掌柜小二呼天抢地,一时间劝架者观看者堵住了出口,叫声喊声不绝于耳。 可惜,这只鸟谁也没有得到。 秦日丰邬起盛二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斗殴中去,秦日丰仗着自己体型壮硕些狠狠将邬起盛压在身子底下,邬起盛才不甘示弱,借巧力一推,秦日丰往后一摔,恰好压在鸟笼上,起身的时候,发现鸟儿已经死了。 秦日丰大怒:“你压死了我的鸟!” 邬起盛嘲道:“只怪你太重了!先怪你娘去吧!” 秦日丰恼羞成怒,趁他大笑之际,拔剑当xiong刺去,贺思远大惊,随手拣起一只空盘从楼上甩下去,硬是把他武器撞飞了。 众人眼光齐聚楼上,贺思远没有站起身,只瞪了秦日丰一眼:“不像话!” 秦日丰一见是她,显然有些尴尬,又不好对着她发怒,转头去直瞪邬起盛:“小子,你给我记着!” 说罢,秦家众匪转移了阵地。 贺思远看着秦日丰远走时候的怒气冲冲,有点纳闷:他一向讨厌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养鸟了…… 邬起盛转头看了一眼贺思远,微笑行礼道:“多谢贺小姐救命之恩。” 贺思远出于礼貌地还以一笑,邬起盛呆呆看着,片刻回过神来,向身边的仆人低语了几句,那仆人连连点头,邬起盛满面的笑容,安静坐下,继续品茶。  贺思远饭毕散步,不知是否有缘,走到那家熟悉的药店前,总要和阿财巧遇。 阿财略微带着点尴尬,只朝yin儿思远点点头:“我来帮少爷配些药材……”说罢就要离开,贺思远见他捧着药材要进马车,上前去一把将他拉下来:“为什么你要畏缩?下来!” 阿财更加脸红:“思远小姐……” 思远笑道:“怎样?川宇哥的病情还严重吗?” 阿财摇摇头:“已经不像昨晚那样危险了,昨夜真是害怕得紧,夫人眼睛都哭肿了!” 思远回看yin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问,拉住他的手:“这样,你先让车夫送药回去,你跟我们去个说话的地方,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yin儿一怔,撑得说不出话来,说实话,从小到大没见过如贺思远这般主动的女孩子。 阿财缩回手去:“思远小姐,我……我得走了……” 回头就走,贺思远大怒,习惯性地跺脚生气,她这一跺可真要紧,地上碰巧有只带着铁钉的旧木桩,被她这么使劲一跺,铁钉再钝都牢牢扎进她右脚丫子里去了,贺思远惨叫一声,摔坐在地,泪水早已不能自已,yin儿哪里料到她会突然受伤,急忙去扶她,贺思远脸sè惨白,闭着眼睛只流泪,一声不吭,阿财放下药材回过头看她:“思远小姐,你有没有事?” 贺思远哪还说得出一句话,一边呻yin一边指着右脚,yin儿帮她褪去靴子,右脚上已经一片殷红。阿财没有像yin儿和思远这般慌神,转身即进了药铺再买了一瓶药膏,二话不说帮她敷药治伤,yin儿发现自己多余,识趣地站在一边偷笑。 贺思远虽然额上尽是冷汗,却满足地盯着阿财看,看着看着,就幸福地笑起来,阿财脸上也是由于紧张和担心才有的汗水吧,这个情景,多像多年以前他救她的时候…… 周围开始有人驻足观看,思远回过神来,依稀听到药店老板议论的声音,好像在说阿财配不上她云云,贺思远怕阿财胆怯,纯粹报复地回过头去盯着那药店老板:“我看,一定是药店老板在门外故意放了钉子,让我踩了再卖药赚钱!”yin儿先一愕,随即噗哧一笑。 药店老板哪里听不出她这话的恶毒,看旁边围观的人不少,名誉全被贺思远毁了,又气又急,又不敢得罪贺思远,指天发誓:“假如我这么缺德我他妈生儿子没屁眼!” yin儿克制不住,大笑不止,思远抬起头来,向她挤挤眼,yin儿一愣,思远轻声道:“阿财,你送我回家。”yin儿这才明白她又在开始追求,会过意来,不免有一丝敬佩,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  贺府门前。 阿财扶着贺思远下了马车:“思远小姐,你要小心一些。” 贺思远轻轻叹息:“在你心里面,我只是思远小姐吗?” 阿财道:“不是……” 贺思远一喜。 “是贺小姐。” 贺思远大怒,忘了脚伤,又跺了一脚。 再然后贺府门口就只听见贺思远的惨叫声:“阿财你这个懦夫,你给我滚蛋!我不要再见到你!” 看着贺思远一瘸一拐地往贺府里走,阿财心里好不是滋味,可是,思远小姐,我的压力真的好大,我自认为,没有任何一处值得你欣赏……  回到秦府的时候,yu紫烟正守在川宇的g边,似乎她从昨夜就一直陪在他身旁,连姿势也没有变过。川宇眼睛微闭,应该还在睡着,阿财见他脸上依旧没有血sè,担心地问:“夫人,少爷他?” yu紫烟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醒川宇。 阿财心里这么想:从小到大,少爷只要受一点点伤,夫人都这样关怀照料,这么好的母亲,真是称职。 可是谁想过,当她另一个儿子受伤流血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她眼里心里,只能完全地被川宇zhan有,十八年来,其实都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 阿财退出房去,看见站在窗外,一脸慈祥的秦向朝,赶紧行礼:“老爷!” 秦向朝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川宇和紫烟,听见他声音,转过头来和蔼地一笑:“阿财,天气转冷了,正好府中也不缺人手,你要不要带些银两和被褥回去,顺便看看你母亲?” 阿财喜出望外:“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 几乎一路飞奔回家,问及邻居,只说母亲下地劳动还没有回来。阿财放下棉被,出门去作了一个深呼吸,忽然想起贺思远,心下一阵惭愧:阿财啊阿财,你并不懦弱,为何面对思远小姐的时候,却那样胆怯…… 他一身疲惫,转过身来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张老旧的弓,其上早已落了一层灰。 一瞬,他像被什么吸引住了,着魔一样上前去触碰,想要将那弓取下,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厉喝:“阿财!” 阿财一惊,弓从墙上重重落下来。 母亲一脸愠怒地放下手中的活,拾起弓来怒骂:“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碰这些东西!你爹也习了一身的武功,不照样降金?!” 可是,阿财却带着憧憬之意,一直盯着那把弓…… 也许母亲不知道,某些追求,越阻碍越强烈。  也是同一天的中午,君前要遵守一个最初的约定。 走到了苏府的门前,看见豪华的琉璃瓦下,风光却刺眼的苏府两字,李君前捏紧了拳头,昨天秦日丰和燕儿的瓜葛,他huā了时间调查,这样的草菅人命,和苏家不会没有关系…… 苏杭倚在门口像在等人,君前心里一阵痛心:她爹是计量官,她叔叔专门审理糊涂命案,和通判留守上下其手,她自己就甘愿和秦日丰沆瀣一气,唉,赵姑娘怎会也在这淤泥之中?! 苏杭见到他,微惊,咳了一声:“谁准你进苏府了?” 只听紫莺的声音:“苏小姐,他就是咱们小姐说的那位贵客。” 苏杭一怔:“李君前,你们怎么会认得?不对啊,紫莺,你们家小姐怎么会……” 紫莺将君前将里面拉,尽管那个时候,君前的拳头还紧捏着。紫莺很兴奋,才不管苏杭说些什么:“反正也不关苏小姐的事啦!” 苏杭望着紫莺和君前远去,喃喃道:“谁说不关我的事了。”痴痴望着,不由得心事飘摇,隐隐还有些失落。  君前直被紫莺指引到苏家的huā园之中,这天天气难得的暖和,秋高气爽,君前的拳头早已松开,目光一直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紫莺朝池边一指:“哪,在这儿喂鱼呢!” 潇湘此时仍旧是一身白衣,纯如落雪。雪中一丝凝固的白,可以缓解所有烦忧。 她静静地坐着,隔一会儿便撒了些食物下去给金鱼们吃,嘴角渐渐泛起了笑容。 君前不忍打扰她,只站在一旁观望,也许,如果这一刻她属于他的话…… 她凝视着池水,不经心地一回眸,正巧瞥见君前:“啊,你来了!”她站起身来,招招手:“过来!” 君前不敌这一句温柔。 潇湘递食物到他手上:“惩罚你迟到,帮我喂小鱼。” 君前握鞭的手显得笨拙,撒了一大把,金鱼们全游来抢食,生机勃勃。 潇湘的笑容,很柔和。 她小声道:“你怎么迟了这么久?” 君前道:“在路上遇到一个残疾姑娘,我把她带了回去。” “残疾姑娘?” “对,她被人打折了tui。” “她家人抛弃了她?” “不,她家人全部在一场大火中丧生。” “那,官府怎么不安置她?” “因为,她家人是被官府中人害死的,四条人命,就被糊掉了……” 潇湘蹙眉:“又是那个秦日丰?” 君前道:“还有苏大人,也就是苏杭的叔叔苏远山。” 潇湘一怔:“苏远山?苏远山不像是坏人啊,他没有子嗣,把苏杭姐姐当作了自己女儿一般疼爱。” 君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许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官,不是个好人。” 潇湘拿过他手里的鱼粮,继续喂鱼:“人真是奇怪,拥有了许多却总想拥有更多,结果一切都成空了,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秦日丰总要出去挑衅,结下仇恨很好么?” 君前端详着她的脸,潇湘很安静:“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 当时,虽然这感情才刚刚开始或者还没有开始,君前却多想告诉她,多想给她一个承诺: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 正自交谈着,却听得紫莺大叫一声,君前潇湘赶紧偱声而去。紫莺指着草地上的那只庞然大物还在尖叫,潇湘冲上去抱住那动物:“紫莺别怕,那只是一只受伤的鹰,它是飞不动了。” 她抚mo着那老鹰的羽máo,君前发现那鹰似乎还在抽搐:“这老鹰怎么了?” 潇湘察看了许久:“它的翅膀好像折伤了,紫莺,药箱在么?”  潇湘替那老鹰重重包扎了,君前站在一边,chā不上手:“潇湘姑娘,没想到你对小动物也这么爱心。”潇湘笑了笑,将鹰交给紫莺:“这些小动物和人一样,也有伤心,也有疼痛,也需要爱啊。” 君前微微笑:以后,如果可以,一定要这样,和她安安静静地生活……  第十个没有胜南在身边的夜晚。 十天来,伤病、噩耗、劫狱,直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胜南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担心重新侵袭而来,而且,还连累了川宇……他们兄弟两个真是巧合,同时在生死关头徘徊,同时令yin儿担心。 沈延看了一眼灯下不停流泪的yin儿,突然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走过去,快速地在脸上堆砌出笑容:“yin儿,明天晚上有赶庙会,你和小师兄出去玩好不好?” yin儿抬起头,泪水不断:“小师兄,我丢了林阡,也害了林陌,我好难受,我真的好愧疚……你说川宇会不会有事,胜南又在哪儿啊?” 沈延有些痛惜地看着她:小师妹,一个巴掌给洪瀚抒,原来是因为林阡两兄弟,那么她说的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都爱着的人,不就是胜南川宇当中的一个,甚至是两个人? 可是,江湖现在的情形,实在是刻不容缓,林阡林陌都不在,那么江淮会很luàn很luàn!想着想着,他突然多么希望自己能帮着小师妹控制这局面:林阡啊林阡,如果你还有点良心,你就给我活着!你就给我快点回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幽凌山庄 啪的一声,很遥远,很模糊,像从天外传来,但是只一响,就觉惊心。这声音真是熟悉,像淡淡的香气,从远处飘来,渐渐地散开、消失,想再嗅,它若有若无地再飘入鼻中,不,不,是耳中。这声音还未断,又是啪的一声,像冰碎在yu上,其实是第二滴水珠,砸luàn了第一滴造成的音律,环绕在心间,很强地震撼着,撕破了先前的静谧。两滴水珠迅速地循环在耳畔,听得见它们的晶莹。 胜南耳朵一动,那声音瞬即消失。 却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又是啪的一声,比刚才还要响亮,似乎是水挟冰逆流,艰难而倔强。打落在地,水huā四溅,清脆而余音不绝。但第四滴却许久没有落下,胜南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 第四滴终于掉落的时候,第五滴猛然间超前而落,瞬息交替,时而并行。停歇时如同凝结成了冰瀑悬在峭壁,声音摇摇yu坠,像半空中的一缕青烟,被风托住吹送过来,左右不定,又如云雾飘渺,刹那无影。 每一滴滴落都如银瓶乍破般惊撼,但汇成之后流淌似泉水悠悠,从而无声去了,声音时快时慢,一bo三折。  胜南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见水的声音,往四面看,伸手不见五指。 这环境好熟悉,对,他曾经和yu泽落进蓝府的地窖之下,也一样寒冷,yu泽喜欢的就是这么的黑暗,可是,再度回想的时候,恍如隔世,yu泽,那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有些事情,怎么好像有点陌生,要huā好久才想起来…… 胜南mo身上的火折子,想解决困境,却惊诧地发现,火折子也结了冰,猛地他想起了昏mi之前的事情,船、云烟、殷柔、指南针、风làng,对啊,他现在在哪里?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哥,他们俩睡了一天,怎么还不醒?” 然后是个少年的回答:“他们被làng冲进来,一点伤都没受已经万幸了!不过我们家的房子这么多,却一间比一间破,还漏水缺火的,怕他们冷,唉,那个女的长得真不赖,眼睛特别有气质!”少女似乎有些生气:“哥!你真无聊!” 胜南一惊,随即欣喜不已:原来是我被救了,天啊,这是g吗?对了,谁也被救了,是云姑娘还是殷姑娘?另一个去了哪里?还有,这户人家是?这儿是什么地方?今天是哪一天? 兄妹俩似乎刚刚走到门口,立刻将门推开,一束火光真正照亮了这间“屋子”,胜南才发觉,他睡的还真不是g…… 那少女照了照他的脸:“少侠,你醒啦?太好了!”她身后伸出一只脑袋来:“对不住啊少侠,我家没多余的g,只能睡地上,你冷吗?” 胜南还没说话,那少女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她哥哥:“当然冷,所以被哥你冻醒了!” 胜南一笑,止不住咳嗽。那少年佯怒:“少侠,你还笑我,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们两个的!” “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呵呵,我叫莫非!”他哈哈大笑着,挠着后脑勺,“你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愿望无法达成的悲伤……” 胜南一愕,那少女推了莫非一把:“哥,你以为自己看相啊!”转头来柔声道:“你先接着睡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 胜南这一夜可不好过,一直在胡思luàn想,眼前不断浮现着他们的笑容,他们——去年秋天在短刀谷初遇陆怡时她的笑语盈盈,冬天在大理邂逅yu泽时她的巧笑倩兮,今年天在广南拜师时候林楚江的亲切微笑,夏天在泉州看烟火时身边朋友们的欢歌笑语,和秋天,在建康弟弟脸上他无法读懂的笑意…… 喉间突然像干柴骤燃,时不时有剧痛来袭,额头很烫,耳根也火热,他们的笑,逐渐地交错在一起……世事难料——陆怡被她的师兄玷污糟蹋家破人亡,yu泽在失踪之后一直不在身边次次错过,父亲为了救自己突遭暗算含恨离世,那么我的兄弟、朋友和仅余的几个亲人呢?真的很希望,你们还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没有烦恼,没有负担,过着同往常一样的生活…… 不对啊,我不应该这么说,这么说,像遗言一样……苦苦笑着、支撑着,却觉得自己仿佛飘然升天,周身的热量却都没有能够融化火折上的冰。他不认输,和从前一样:林阡,你还没有报仇雪恨,你将来,还要去短刀谷…… 一夜,脑海中反复着这样的告诫,直到,光线越来越密集地shè入……  天亮之后。 胜南显然已经退了烧,复原得这么快,他自己也很惊讶。但环顾四方,看得出这是个农家小院,布局还很简陋,但十分舒雅,透过窗户,可以见到窗外银装素裹的大地,隐隐约约能眺望远处群山环绕,白sè与绿sè争夺着山的主sè调,但显然以白sè取胜。 日上三竿的时候,胜南才见到莫非兄妹的影子。  莫非一脸抱歉地笑:“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ji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递上一盘蛋给胜南,胜南当即傻了眼:“这……这么多蛋……” 莫非笑呵呵地:“没办法,卖蛋的啦!” 胜南硬着头皮接过恩人赐予的ji蛋,试着吃了一个,味道还很特别,边吃边接受莫非的询问:“你叫什么?” 胜南一愣,好好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叫莫非的少年,他年纪与自己相若,皮肤很黑,可是却很健康和开朗,整体感觉英俊潇洒,相貌上当属自己之上。 胜南要顾着自己安危,就不能随便地说出姓名:“我叫林听。” 莫非念叨着:“林听?这个名字跟你不大配。不过没什么,我跟莫非这个名字也不配!” 胜南突然忆起什么:“莫大哥是否也救了在下同行的一个姑娘?她可好吗?” 莫非一怔:“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经去看她了。估计还没有醒。” 正巧那少女进来:“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晒太阳。” 胜南一笑:估计是云烟比较像。总觉得殷柔心里很yin暗,是以立刻就排除了她。 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少女,如huā似yu,娇俏可人,一身农装丝毫不见乡土气,反而令人眼前一亮。 莫非将少女拉过来介绍:“她叫莫如,我妹妹,如儿,这是林听林少侠。” 门后面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大侠,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胜南偱声看去,那不是云烟是谁?笑着答谢了她。那莫非却似不怀好意地盯着云烟的眼睛研究了半晌:“云姑娘的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感!”云烟跟胜南一样的表情,都愕然。 莫如无奈地苦笑:“见笑了两位,我哥哥一贯喜欢研究别人的眼神。” “这个兴趣还真是特殊。”云烟一笑:“对了,请问两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一阵冷风轻轻从脑后飘过,在自己的发丝游走,忽然间有一种强劲的力量系于其上,生出痛意,似乎想阻止云烟询问这个问题,却终究迟了一步。 莫非压低了声音:“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里,是幽凌山庄。” “幽凌山庄?什么地方?”云烟显然非常不清楚。  胜南却猛然醒悟,原来是这里…… 江湖传说中的三大险境,除了虎山寨和云横山庄之外,还有这座名叫幽凌山庄的地方,传闻中座落在长江之侧,但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幽凌山庄,不知道是哪一年、谁建的,也不知道谁进去过,谁可以出来,这么多年,传言很少,一则实在没有人清楚,二则清楚的人也不知从何说起,说出来也怕别人不信。 难道,竟然有缘被自己撞见?联系到指南针的失控、那片莫名其妙的白光、那阵突如其来的巨làng,他心里隐隐发máo。 莫如面带忧伤地说:“你们也许不谙江湖事,或者说刚刚涉江湖,所以不知幽凌山庄很正常,你们住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出门,防止遇到庄主那些人。总而言之,这个地方很古怪,也很诡异。我们兄妹两个也不是这里的人,但见过的怪事比你们多,你们听我们的话,就不会出事。” 云烟忆起船上殷柔敬畏的口气,和莫如的如出一辙,猜出她们其实都很害怕这个地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那阵冷风实在太yin森了。 一个地方,世界上一切的规律都不适用,就算之中的人和事物与外面无异,也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原来,人脱了规矩或者说传统的束缚,反而会觉得陌生和无助。  云烟轻声寻找安慰:“两位也是外来人就好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如何出去?” “出去?”莫非脸上全然一种诧异,“你们还想出去?进来这里还想出去?!要是能出去,我们兄妹也就不会在这里长达五年之久!” 云烟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走不了了?” “走不了。”莫非斩钉截铁,“除非你把这里毁了,可是你毁了这里,自己只怕也一样毁了。” 云烟脸上,是震惊和极度的失望,而胜南的心里,唯独留下的,是空虚——现在是什么日子?建康离这里多远?又在哪个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无稽之谈!空间上,淮南没有一张地图哪怕一个角落描述到幽凌山庄。他也不敢问时间,生怕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是南北朝、唐代,或者是历史上根本没有存在过的某一段年月…… 一身的武功,又能怎样?他明白,要从幽凌山庄出去,必须把这个地方深深地了解了,可是,就连来此五年的莫氏兄妹,表面看来都什么都不知道,也更加不可能帮助他们出去,但如果不采取行动,像莫非说的那样连门都不出,他就真的出不去了。他,林阡,不是那种因为出门会遇上凶险就不出门的人。 视线里,是渐起渐散的白sè雾霭,他知道,在幽凌山庄,昼夜交替会很快,他也知道,虽然他刚刚到来就想出去,终究,还要面对经历许多的煎熬,接下来的,应该是一条孤立无援的路,也许,路上一个对手都没有,却注定要mo索很久,很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险旅.怪遇 再一夜,气候依旧酷寒,隐隐约约听得到野外各种鸟叫兽鸣,胜南睡不着,往窗外天空看,喜欢黑夜的yu泽,此时此刻你看见的,是白天还是晚上? 突然,黑暗中传递来一线天光,耀眼精彩,使得黑暗更加黑暗,光立即逝去,留下无限的思绪,夜,不知何时起竟然开始静了。 终于到了次日的中午,太阳和昨天一样,在云翳里缓慢地移动着。 莫非和昨天同样的时间推开门,和昨天同样幅度地抱歉地笑,说了同样的话:“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ji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 胜南一愣,他递来的一盘蛋,是巧合吗?数目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他下一句飞快地出现:“没办法,卖蛋的啦!” 胜南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无奈实在是饿了,囫囵吃了一只,边吃莫非轻轻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胜南一怔:难道他知道我在骗他?但仍正sè道:“我叫林听。” 莫非蹙眉:“林听?这个名字跟你不大配。不过没什么,我跟莫非这个名字也不配!” 胜南吃得几乎噎住,他只记得当时他的脑袋轰的一声差点炸开来:为什么莫非说的话,和昨天一个字都没有变过?! 紧接着莫非便扯到了云烟:“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经去看她了,估计还没有醒。” 胜南知道,这句话话音刚落,莫如就会走进屋子,说出以下的话:“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晒太阳。”再接着,莫非介绍莫如,最后,云烟也会出现,关切地问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 他惊呆原处,眼睁睁看着莫如意料之中的出场,总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不,不对,有漏洞,云烟姑娘不是这里的人,云烟姑娘所见,应该跟我是一样的…… 一看见云烟现身,胜南立即将她拉到身边,略带紧张地看着她,云烟的手被他捉得牢牢的,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很好,争取到了一个同盟,可是又怎样,这个同盟也和自己一样,要面对一个事实,莫氏兄妹在过着重复的日子! 云烟惊愕地听莫如兄妹介绍自己的姓名,诧异地迎向莫非的眼,只听他自顾自地欣赏着:“云姑娘的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感!” “见笑了两位,我哥哥一贯喜欢研究别人的眼神。”莫如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昨天见过一次,胜南和云烟都会觉得很亲切。 “我是不是在做梦?”等莫氏兄妹离开了,云烟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努力试着分析这一切。 胜南轻轻问:“做梦?如果是做梦,我们怎么会做一样的梦?可如果不是梦,他们怎么重复着过日子?而如果真是梦,昨天是梦呢还是今天是梦?” 云烟惊叫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不,不可能,我们一定会出去,一定会!” 胜南蹙眉坐在桌边,仔细回味着方才莫氏兄妹的言语和眼神,他在江湖行走了这么多年,多少不可思议的最终都被破解,而且答案都很浅显,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一个异世界里,自己身边是两个行为怪异的救命恩人,和相交尚浅的不懂武功的女子。 忽然之间,他看见云烟身后的墙上有一个深青sè的大洞,他走过去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灰门g门g的一大片,云烟奇道:“林大侠,你在看什么?”无疑,她的眼睛里,没有这洞xue…… 胜南不动声sè,不让她发现自己的担忧,可是心里明白得紧——即使同舟共济,他们眼睛里看的东西,都会不一样。  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今天、明天、后天,千篇一律,一成不变,是从出生那天、懂事之后一直在无所事事中等待死亡,是离开了真实世界,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做什么事情,都可能会犯大错! 幸好,当年胜南和云烟,都用勇敢把险旅改变成了怪遇,那么第一步,就是从莫氏的小苑里,走出去。 过了连续三天这样的生活,胜南云烟终于决定,不管莫氏兄妹所说的幽凌山庄有多么诡异,都要出去闯一闯。 岔道口,莫氏兄妹顺着下坡越走越远,而路的另一边,通向一座青蓝sè山丘,那山丘平缓地连绵向地势较高的远处,却看不见这趋势的末尾。而云烟手上的指南针,突然之间开始不停地转,时而停止时而又复活。 顺着山路走,一直没有见到人。风乍起,吹送落叶在路中间bo动,动静生景,抬头看,近处的云移极其迅速,连天空都要比远处低得多。 忽然,云烟驻足,在一块巨石前咦了一声,胜南见她停下脚步,转身相问:“怎么了?” 云烟脸sè苍白:“这块石头上,怎么有我的名字?” 胜南一怔,本来只是带着微小的诧异去看这巨石的,还准备帮云烟解答,可是当他走近看见的时候,却比云烟还要震惊,这巨石上,原本有六个字,却字字击在他心上——念昔闻因云烟。 他知道该如何断这一句,可是,他不知这六个字为何会同时写在一起:“念昔、闻因、云烟……奇怪,这三个人,我都认识……” 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胜南一惊,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人:“你也会断这句子啊?它讲的可不是三个人,而是关于人生的一种感慨。” “请教阁下,这一句讲的是什么感慨?”云烟疑道。 那农夫笑道:“念昔,闻因,云烟。每个人,到最后怀念往事的时候,都会明白,人生的根源,本来就如云烟般虚幻……” 胜南先是觉得巧合,被他这样一解说,忽然觉得未尝不可,微微一愣,要是这石上有“yu泽”两个字该多好,其实,人生也可以有yu一般的光泽和美丽。 “对了兄台,姑娘,你们千万别再往后山走啦!很危险。” “为什么?”云烟奇道。 “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啊,那边是‘江天之界’,里面尽是吸血的怪物!”农夫答道。 胜南点了点头,觉得这农夫还不算古怪,信了他所说,不想再带着云烟一起去闯那‘江天之界’,因此继续问他其他的事情:“敢问幽凌山庄方圆多大?” “我们这儿,方圆?”农夫怔在原处,“什么叫方圆?” “没……没什么……那么,请问你们这里靠近哪座城市?”胜南开始冒汗,觉得还是有些诡异。 “城市?哦,那就多了,幽凌山庄靠着京口,建康,荆州,岳阳,汉口,武昌……” 他先前报京口建康时,胜南心还一喜,越报下去,胜南越觉得不对劲——这人简直就是信口开河luàn讲一气了,建康和荆州差了多少里路了?! 那农夫不知是否胡诌,说完了之后还ting满意自己的答案,无邪地笑笑:“兄台,姑娘,再会啊,我先走啦!” 他飞速地跑掉,像一阵烟。 胜南看天sè很不好,带着云烟一起往回路走,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不能让云烟和自己一起、趟江天之界这趟浑水,却再度往那边看了看,那边像起了很重的浓烟,每天这个时候,白sè雾霭似乎都是从那里散开的,一层一层,往外缭绕,一层揭开另一层的面目,那么,能不能从那里揭开一个出口?  huā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熙熙攘攘的建康城上,每一日都有新鲜的事情,特别是秦日丰秦二少,不愁生活不丰富多彩,不过不知是否时运不济,先在赌场转了两个时辰,一败涂地,然后到秦淮河上,想要请陈沦姑娘唱首小曲,陈沦理都没有理他。 秦日丰郁闷地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想找事情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好一个陈沦,你对我就这么冷漠这么刺!对我哥哥就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 逛了一圈,能作jiān犯科的地方好像都可能遇见李君前,秦日丰没有坚强后盾,不敢抱着侥幸心理,可是这么一来实在无聊透顶,最好的方法,只有到戏院里面,寻求寻求慰藉。 “秦二少!今天有南戏,你可看吗?” “哪一出?有美女吗?” “嗯,应该有吧,最近很红的,是《张协状元》。” 日过午时,秦日丰两眼发直,流连忘返,不是为了戏,而是为了戏里面那个娇滴滴的张氏,秦日丰sèmimi地盯着她,边笑边道:“那个小娘子叫什么?打听打听!” 小的下去溜达了一下回来通报:“二少爷,她姓马,叫黛蓝。” 秦日丰哈哈大笑:“姓得好,名字也好,模样儿也一流!”凝神看这马黛蓝,她好像还时不时地和秦日丰眉来眼去几下子,眼睛直眨得秦日丰心驰神往。 这时候有个仆人急匆匆地过来,和秦日丰耳语了几句,秦日丰的眼才从马黛蓝身上移开,严肃地命令:“你可记得了,只要是三少爷喜欢的鸟的品种,不管多高的价钱都要和他们买了,他们不肯卖那就来告诉我,大不了我去抢。” 戏已落幕,秦日丰忙不迭地派人去请马黛蓝到自己的包厢中来,笑着在椅上等候:“待会儿,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二少爷。” 秦日丰哈哈大笑:“真是顺利,又是一个妞,李君前再厉害,也管不到这里来。” 马黛蓝一进屋子,小的们全都退了下去。 马黛蓝听见屋门沉重地关上,冷道:“为什么关门?” 秦日丰一见她白皙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早已经垂涎三尺,忍不住立即将她搂在怀里,但事情好像没有那么顺利,马黛蓝一把将他推开:“你规矩着点!” 秦日丰弯着眼睛笑:“马姑娘别慌张,在下叫秦日丰,是秦家的二少爷,你知道吧?” 马黛蓝一怔:“你可认识秦川宇吗?” 秦日丰脸sè一变:“你也知道他?就是因为他,原本绕着我转的娘们全都绕着他转去了,原本不搭理我的冷美人也成天为了他以泪洗面,我就搞不懂他有什么好!” “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好!”马黛蓝冷笑着说,这到有些出乎秦日丰的意料。 他赶紧给马黛蓝斟了一杯酒:“姑娘为何要这般说?” 马黛蓝毫不考虑,一饮而尽:“因为我觉得,世上的男人,都没有慕容山庄的杨叶那般有男人味。” 秦日丰哦了一声:“难怪姑娘这般的陌生,原来是从平江府来的?” 马黛蓝摇头:“不,我祖籍大理。” “大理,好地方啊!是大理的哪里?” “点苍山的云横山庄。” 秦日丰先一愣,随即大笑,他虽在江湖之外,毕竟因为秦川宇的关系知道一些江湖名事。 “你笑什么?” “你糊nong我!?”秦日丰笑得前俯后仰,“点苍山下来唱戏?” “我在温州学的南戏,唱的并不好。” “蛮好,蛮好!” “那足见你外行!”马黛蓝站起身来,“我可以走了吧?我还有事。”突然间就头晕目眩:“你……你在酒里下毒?” 秦日丰大笑,将她一把抱起:“在里面加了软骨散啊,马姑娘别怕,乖乖地服从我,谁让我第一眼就对你魂不守舍呢?” 马黛蓝大怒挣扎:“你放下我,我真从点苍山来!” 秦日丰继续笑,将她按在g上,马黛蓝厉声喝:“我是林念昔的徒弟,淮南十五个帮会的总首领!你敢动我?!林念昔和云蓝都不会放过你!她们都会一剑毙了你!” 秦日丰不理会:“你这么细皮嫩rou的,哥哥我还真怕nong痛了你,哈哈……”正yu施暴,门开了。 有人煞风景,秦日丰当然要大怒:“叫你们别开门!” 一回头,脖子上就冰凉一片。 门外手下也尽数倒下,身后是个戴着斗篷的黑衣女子。 秦日丰当场吓得差点niàoku子:“女……女侠……饶命!” 女子冷冷道:“她都说了,我会一剑毙了你,你都不怕?” 秦日丰如遭雷劈:“你,你,你,林?不,云?”没说完,就晕厥过去,临晕前都没想到,怎么在一个小戏院里,都会遇到李君前恐吓他时列举出的江湖人士,而且还是云蓝师徒…… 马黛蓝无法动弹:“师祖,师祖!救我!” 云蓝从秦日丰的腰间解下药瓶,立刻给马黛蓝服下。 片刻功夫,马黛蓝就可以活动筋骨了:“师祖也来了淮南?” 云蓝冷冷道:“你怎么又不姓司马改姓马了!” 马黛蓝气道:“还不是因为慕容荆棘扬言要将天下复姓一网打尽,就差一个司马的,我不可能让我淮南十五帮被她慕容山庄侵吞了!” 云蓝再严肃,都哭笑不得:“就因为她一句话,你就改姓?你真是胡闹!立即把姓给我改回来!” 司马黛蓝哦一声低下头去:“师祖,淮南争霸就要开始,你放心好了,慕容山庄算什么,小秦淮更不堪一击!” 云蓝抬头看了她一眼:“自从去年起,你的淮南十五大帮就一直在浙西活动,对于小秦淮,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不要一味追求胜利,而应该保证这次比武的安全。淮南没有徐辕,所以你要提防着些。还有,对慕容荆棘,要傲一些,但对小秦淮,必须谦虚恭敬些,切记不可在比武之前四处挑衅!” 司马黛蓝应声,连连点头。 云蓝苦笑:“你们师徒三个,总叫人难以相信你们会抗金,念昔冒冒失失,你莽莽撞撞,而思雪就mimi糊糊,唉,也罢,师祖先走了。” 司马黛蓝听云蓝说自己莽撞,心想总比说念昔冒失好些,不觉那是批评,反到觉得是夸赞,美滋滋地笑起来,碰巧秦日丰悠悠醒转,正想爬起来,猛地又被司马黛蓝一脚踹晕了过去。 司马黛蓝摩拳擦掌了许久,得意洋洋地往窗外眺望:师祖,你放心,我会保证淮南争霸的安全!会起到和天骄一样的作用!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难忘 远避建康城数日,过着一种简单的生活,天天夜夜都是和宗毅在一起的轻松愉快,白路知道这份感觉很清楚,但是,她不是那种乐不思蜀的人——争霸淮南终于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要和贺敢等人一并回去为帮中大小事务做准备。而借走了贺敢,赏心寨丝毫不令人担忧——这应当是小秦淮军纪最严明的一支队伍了。 离开之前,宗毅白路二人偷了时间再度去小树林里烧烤,先还像往日那样说笑着,突然间宗毅从身后mo出一只盒子来:“路儿,这是宗毅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宗家的传家宝啊。” 路儿一愣:“可是,不是烧烤秘笈才是你宗家的传家宝吗?” 宗毅笑着掩饰:“都是都是……这里面是块宝yu,你要接受啊,不然我就要失望了。”白路微微一笑,当然要接受这个礼物。 和宗毅一起,时间总是很快,一不留神几乎把正事给遗忘,宗白两人慌luàn地飞奔到寨门口,还是迟到一步。见贺敢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白路抱歉地吐吐舌头,当即上了马车,还来不及道别就与几位正副香主一同马不停蹄往城中去了。 宗毅望着数匹骏马绝尘而去,心里的感受不知怎么形容,愉悦立刻转化成了忧伤,忽然间觉得手里很沉,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声惊叫,他送给白路的礼物还在手上攥着呢,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一直是他帮她拿着的,结果送别的时候,居然又把该送她的礼物给忘送了! 白路转过头,静静倾听风声萧萧,远远观望山sè隐隐……突然忆起方才离别太仓促,竟没有和他说什么话,不由得有些难受:不知何时,才会与他重新相见呢?手往四处mo索,猛然也发现,他把礼物带回去了。 白路先一愕,再一笑,这种事情,只有可能发生在宗毅哥哥身上,她以前以为,自己喜欢的崇拜的就是武者,和父亲、君前哥一样,在争斗中能够轻松周旋、应对自如,可是这个秋天,当两个世界融合的时候,难免要动摇,难免要作比较…… 忽然听得身边贺敢的声音:“咦,后面有一匹马追了上来,那,那不是宗毅吗?” 白路一惊,从马车里站起,也不管头是否磕碰到了,直往后看:“真的,真的是宗毅哥哥!停车!停车!” 宗毅疾驰而来,看前面马车停下,大喜过望,一个不小心,直接从马上摔落,白路大惊,立即下了马车去看,只见宗毅跌得狼狈,却立刻起身,来不及掸灰尘就把手里盒子递向自己的方向:“路儿,这是你的礼物!” 白路一刹那间,泪水盈眶,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却没有办法抑制落泪——她,忽然就肯定了,不再怀疑了,对她白路来说,这就是爱。爱是孤独的慰藉,寂寞的寄托,情在咫尺的时候,爱很简单。 贺敢通情,见宗毅这傻瓜回头要走,一笑,下车阻拦:“宗毅,你还回去作甚?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建康城看一看?” 白路把宝盒贴在xiong口,低头脸红地笑,这一生,情初萌时最难忘。  十五,月盈。 川宇看树影坠落在自己的脚下,不知怎地,就要想起那句悲凉:月盈则亏。叹了口气,为何我会变成如此悲观……或许,是因为病了一日,那么接近死亡,又或许,是因为某些事情正在慢慢地想通?他,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崇力见他独自在院中看月,自然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过来央求他:“少爷,听说外面有赶庙会,好多灯笼好多烟火啊!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川宇想要拒绝:“你很想去吗?那就让阿财陪你去。” 崇力噘起嘴:“阿财哥哥在为情所困呢,少爷你不会也在为情所困吧!” 川宇一笑:“你这小调皮,好了,陪便陪,正巧我也有几日不出门了。” 川宇竭力使自己开心些,而崇力是真的非常兴奋,一直拉着川宇在街上奔走,庙会很热闹,比往日不知多多少倍的糖葫芦、字画、捏小泥人、扎huā灯,害得崇力应接不暇。舞龙闹狮、敲锣打鼓聚集庙前,真的很令人担心他们要撞在一起。 川宇在人群里走,思绪却在热闹之外,边走边将那夫子庙讲述给崇力听:“这夫子庙是一百六十多年前建成的,祭祀孔子用。” 崇力喔了一声:“孔圣人啊!我也知道!” 川宇一笑:“你看,这边是孔庙,这儿是学宫,那边是贡院,设施还没有完全。” “贡院,就是科举考试的地方吧?少爷什么时候去考科举?” 川宇一怔,微笑着摇头:“我不感兴趣,自古及今,真正有才都未必适合科举。崇力,像你们的父母,是多么指望你们能走这条路出人头地啊,可是弊端太多,最后当官的能有几个有当官的能力?所以,才会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推翻前朝,但是要推翻统治,光有武功谋略没有用,需要倚靠的,归根结底还是这些人的支持……” 崇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唉”了一声:“凤姐姐!” 川宇刹时一怔,转头望去,不远处,yin儿正拉着沈延在玩耍,他们师兄妹手里都握着烟火。一瞬间,川宇心里哪里还有什么yin霾,哪里还有什么恨意,他看见她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灿烂,心里关上的门不知不觉就又被打开了,他真是喜欢看见她的笑啊,而她的愤怒、倔强和冲动,他也喜欢。 川宇隔着人群欣赏她的笑容,遇见她之后再爱上她,原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突然之间,川宇身后一人大呼:“让开,让开!我赶急!”川宇赶紧相让,一人风风火火地推着他板车往对面奔,嘴里吆喝着。 川宇刚刚定神,发现对面那两人非但没有让开,yin儿还倒退着溜到路中间来了,显然根本没听见……  等沈延和yin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尤其是yin儿,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迎着那板车行进的方向luàn跑,想缩回脚去,无奈旁边还被人挤着! 就在此时,斜路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来猛地朝她一扑将她一揽拥她转开,飞快地躲闪过这次的劫难,整个过程不过交睫间。 yin儿被他揽在怀里,吃惊地发现他是谁,手脚发软,面上通红,她实在不知道是跟他说谢谢好还是对不起好,也实在不知自己失态是因为意料之外还是欣喜或是感动:“秦……秦……秦……” 救命恩人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yin儿原本还被他抱着呢,他却忽然倚靠在yin儿身上了……川宇实在是无法解释,好好的一次英雄救美,为何遇见yin儿,就会变成红颜祸水,喉伤还没好呢,脚就扭伤了…… yin儿立即明白了自己把祸害转移给了恩人,更不知该如何去补偿,只得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去骂车主:“你赶什么赶!杀猪吗!” 车主点点头。 yin儿大怒:“你点头干什么!” 车主指着车上,上面的确是头猪:“小的的确是要去杀猪啊!对不住啊!对不住!” 崇力慌慌张张地赶上来:“少爷,少爷!”替川宇褪下靴子,已经肿了一大片,yin儿心急如焚,当场痛哭:“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这么粗心,谁靠近我谁就受伤,就流血……” 川宇浅笑着去拭她眼泪:“谁靠近你谁就受伤,可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偏偏就是受伤。” yin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呆立着一动不动。 川宇由崇力扶起来,对车主宽容道:“你走吧!” 围观人中大叫:“是秦家少爷啊!”“秦川宇!?”“他不是那个秦川宇吗?”“对,陈沦唯一欣赏的那个。” …… 一辆马车不久就停在了川宇身边,原是要接他回去的。 川宇转身之前,轻声在yin儿耳边说:“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 yin儿沉yin着这一句,瞬间,她感觉她的灵魂已经被他看透,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一生之中,也许就这一次聆听最难忘,因为,是来自于川宇…… 川宇的马车已经走了好远好久,周围还是一样的热闹。 只有yin儿还在呆呆地回想着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还有沈延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地上那根不知何时熄灭的烟火。 还有一个红衣男子在不远处的桥边,冷冷旁观着方才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洪瀚抒。  尉迟雪和扶风两人忙碌了许久,等确信川宇无事才放下心来。尉迟雪轻轻坐在丈夫身边,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说:“千万别让娘知道,不然她又要担心。” 尉迟雪理解地点点头,扶风道:“不担心才怪,前几日差点被宇文白杀了,然后又差点被凤箫yin杀,今天又差点给谁杀了?” 川宇一笑:“还是她。” 尉迟雪一愣:“凤姑娘吗?” 川宇点点头:“不过这回是为了救她。” 阿财替他斟了茶水:“她对少爷那个样子,少爷居然还救她?” 川宇笑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呢?” 扶风也立即接了话茬:“对啊,思远小姐人又好,长得又标致,怎么就打不动你啊?” 阿财想逃避川宇扶风的询问,叹道:“感情的事,难以理清楚。” “其实你也喜欢她是不是?可是你心里却有一座山,你是下人,她是小姐,是不是?”川宇如是说。 阿财闭上眼,不能回避:“身份,地位,这些岂可忽略?” 川宇道:“还有自尊?” 阿财点头:“知我者如少爷。” “其实,若真有爱,身份地位一切都可以冲破,你看看思远,哪里有官家小姐的感觉?她在建康的事情你要比我清楚,她从前在外面成天地huā天酒地,为了你才安定了下来,现在还在小秦淮里,每日都要舞刀nong枪。而且她早就放下了身份,主动求你,甚至退天儿的婚事,她这般的奇女子,百年才出得了一个,这样的事情,雪儿和扶风就做不出来!” 他一语无心,谁知恰巧触痛尉迟雪心事,尉迟雪心中不禁又想到了傅千秋:没他消息,一个月了…… 扶风却有些不服气地说:“谁说我做不出来?那可未必了!” 川宇笑着不yu较真,拍拍阿财的肩:“爱情面前,不要将自尊卡在心里,没有绝对的配与不配,她欣赏你,自有她的道理,她付出了什么,你也不要当作负担,你只要问一问你自己,你想要幸福吗?你害怕流言吗?” 川宇说完这句话,看阿财信服地点头,忽然又想起方才夫子庙前,yin儿脸上绽放的笑容,和她见他受了伤之后的紧张掩饰——下一次,希望我保护你的时候,你能明白,我就算遍体鳞伤,也是笑着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躲不过 日子重复到足够忘记,每一天要面对的,都是胜南和云烟来到幽凌山庄的第二天。可是没有办法,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如果实在无法去了解它,那就必须先适应它。 云烟和胜南两人在这个环境里至少已经生存了六日之久,对于莫氏兄妹的重复度日,早已经习以为常,云烟那丫头更是乐观开朗得很,闲暇时候就会把莫氏兄妹说的几句话背诵一遍,这番的苦中作乐,倒是替胜南驱散了不少烦恼,只不过每每想到这一切,总会觉得心里有一根刺。 又是一天的晚上,夜sè宛若从远处蓝山之后被释放出来一样,慢慢地充斥进莫氏小苑。林云二人凭栏看月,月圆,可是却被云层穿越得轻重不匀,yu辉破不出云影,光亮明暗相间。莫氏小苑附近地势起伏,障碍物很多,看天,是感受不出天之阔的。 胜南不免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如此月盈,和月亏又有什么差别?”云烟微微一怔,笑着安慰:“林大侠是觉得空中无月么?其实,云遮月的另一个意境,是把月亮分割成了无数块,抬头看,其实天空里有无数个月亮。” 胜南一惊:“姑娘说的不错,是在下……过于悲观消极了。”云烟轻轻摇头:“那只是因为,大侠从前要在江湖闯dàng拼杀,难免有时候会自暴自弃,有时候会胡思luàn想。” “说起江湖,云姑娘觉得,江湖应该怎样地闯dàng?” 云烟思考了片刻:“江湖,应该是个随bo逐流,身不由己的地方……我可不能闯dàng江湖,那样做会英年早逝的……”她的笑容,很醉人眼。 胜南一愣,笑道:“你说的那些,见过了度过了也就不会把它当江湖,久而久之会习惯,越闯dàng越厉害,不会英年早逝。” “林大侠在江湖上多少年了?经验这么多,应该有年了吧?” 胜南一怔,也许,这要从他出生说起了:“在江湖上行走,不是靠年份久经验足的,而是看一个原则。在我闯dàng江湖之前,我娘就告诉我一句话,对于我而言,终生受用:‘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后来我在江湖上挣扎了许多年,多少冷漠都尝尽,多少凶险都历过,也渐渐有了一个原则,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以后要面对什么,我只要有口气在,就要让我前进的路上干净些清静些!” 云烟被震慑:“原以为林大侠厉害,原来令堂大人也是女中豪杰,这句‘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真的对林大侠的影响很大啊……”忆起那日殷柔刺伤他之后,他一边血流不止,一边救她的情景,恍然大悟:难怪了…… “那么,云姑娘觉得江湖会不会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这幽凌山庄里面?”胜南试探着问。 “你的意思是——莫非莫如在设一个骗局?而这伎俩,是江湖之术?”云烟很聪明,听出音来。 “他们重复度日,我们一直觉得是因为救了我们两人,受到了山庄的惩罚,可是为何是从我们来的第二天才开始的?第一天的夜里,莫非和莫如明明来看望过我,所以,我总觉破绽。那天夜里莫非和莫如来看我的时候,身上明明还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云烟一震:“我是不知那一夜的事情了,但如果要说破绽,其实莫如的话里是有的,说我早就醒了,一直在晒太阳,可是幽凌山庄的每天早上都会有太阳吗?我每天都会晒太阳吗?” “即使莫如说的话和昨天不一样,也不代表她不在重复度日,他们的日子也许会改变,每天做的事情也许会因为我们改变而相应地变化,可是有一点却永远不会变——他们永远停留在不认识我们的时候,永远不认识我们——这就是他们的初衷。”胜南分析道。 “他们,不想认识我们……那又是为何?”云烟疑道。 胜南摇摇头:“这个原因,当然要问问莫非兄妹两个了。” 云烟一愣:“询问他们?可是,那样做,会不会像莫非所说,毁了幽凌山庄的秩序?” 胜南知道她担心什么:“我和姑娘萍水相逢,知道如果要求姑娘托付性命是唐突了,但希望姑娘明白,我做事情,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做,只问云姑娘一句,姑娘怕不怕我将幽凌山庄毁了?” 云烟不害怕地一笑:“其实何必害怕?反正现如今也是破釜沉舟。你想做什么,我极力支持就是。” “好,明天,我会让莫非自己承认。”胜南说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五成略多的把握,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想啊,他心系着江湖,更明白江湖也在牵挂他,他不想给他们“生死未卜”的消息,他们,所有人。 睡下之后,继续聆听夜的声音,这么多天以来,同样的节奏,耳里,只有恼人烦心的鸟叫兽鸣,只有窸窸窣窣的虫动蛇移,只有……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个尤其重要的细节,几乎惊坐起来:莫非,果真是你在搞鬼……  次日,同一句对白:“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ji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属于那个英俊帅气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 第一句,胜南也不想立刻戳穿他,于是狠狠地把他端来的ji蛋吃了个精光,莫非懵在那里,看他吃到如此迅速,都没来得及讲话! “少……少侠……你……你……”莫非傻了眼,“你太能吃了!你叫什么名字?”——对白终于改变,可是还是不认识他。 胜南冷冷一笑:“难道阁下以为,在下会因为怕毁了幽凌山庄一直顺着你的情节演下去?你何必再装蒜!” 莫非一愣:“少侠……少侠在说什么啊……” 胜南眼神凌厉地对着他,轻笑着坐下:“你还有什么掩藏的必要?你叫莫非,你妹妹叫莫如,云烟姑娘每天一早都在晒太阳,待会儿她们都会来——你真是想得出这个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也把每天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刻意地让我们相信,你们从我们来的第二天起开始重复度日,你们都停留在初次认识我们的那一天!” 莫如恰巧这时面带笑容地破门而入,显然被胜南这种敌意震惊,轻轻摇动着莫非的衣服:“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非惊呆了片刻,突然一脸敬意来拉胜南衣袖:“神人啊!神人!如儿,他认识我们两人!他居然知道哥哥叫什么……可是,少侠,你刚刚说的一通话是什么意思啊?真是费思量……少侠可否解释一遍呢?少侠……” 云烟随后赶至,莫非给她一种很无辜的感觉,如果她不是站在胜南这一边,她可能都会觉得胜南欺人太甚,莫非不像在说假话,莫如呢?莫如就更加没有理由骗他们了啊……越想,越觉得理亏和过分……不免担心,胜南面对如此一双诚恳的眼,该如何说下去! “少侠的眼睛里,透着的和昨夜不同,昨夜是悲伤,今天却是凶猛气,少侠很适合做个凶猛的人……”莫非还在讲着,胜南站起身来,倚在门边打量了莫如一眼,莫如有些害怕,直接往莫非身后躲,胜南接过莫非的话茬继续下去:“莫如姑娘的眼睛里,透着的却是与前些日子不同的胆怯和脆弱,莫如姑娘是心虚了么?” 莫如不言不语,惊恐地看向莫非,却还是含糊其辞:“哥,他,他到底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少侠,你不要这么过分!你是神人又怎么样!我还是神人的救命恩人呢!早知如此,昨天在làng中间,我就该看着你们两个溺死了好!”莫非语气虽重,听在耳里,总觉得他还在装傻。 云烟却越旁观越雾里看huā:林大侠究竟为什么,会有超过五分的把握呢? “昨天?”胜南冷笑着,“莫非,你当然不知道你计划的失误,就是那天夜里。那一夜,我的屋子里一直在漏水,我醒来的时候,耳边全是滴水的声音,往周围看,有一大片湿地。可是,从第二夜起,屋子就再也没有漏过水,即使是yin雨天,都未令屋子湿了分毫——因为第一天夜里你来看望我之前,清清楚楚地说,你们家里的屋子很多,却一间比一间破,还漏水,言下之意,是第二天要帮我们两个外人修葺屋顶,第二天,你的确是这么做了,倘若你莫非是重复度日之人,在第三天,你应该如昨天一样,带着所需之物去修葺屋顶,但是,你和往日同时回家,说了同样的话,却没有干同样的这件事,因为你心里明白得很,屋顶已经被你修好了,何必再修一次?” 他终于说完,冷冷地盯着莫非,他押的最重,也是最后的最好的的筹码。 突然之间,莫如泣道:“哥,我不想瞒下去,我真的很害怕……”睫máo上满是泪水,她在莫非背后,表现出的是弱不禁风,像那只几乎被胜南斩杀的兔子,什么都不想参与可是硬生生被拖进来,还要扮演邪恶的角sè,成为比野狼还野的动物,只是最后,不还是要脱去那面具,lu出她的本质,原本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 真相大白,却自此躲不过江湖。 莫如叛变,莫非叹了口气,坐下身来,回头看了胜南一眼:“早知如此,我该在每天夜里把屋顶掀掉,第二天再爬上去修……” “不,你早知如此,就不应该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修屋顶。冲着这一点,我还是很尊敬你。”云烟轻声道。 莫非苦笑:“不错,重复度日,只是我的一个骗局,只是我倚靠幽凌山庄的诡异自己杜撰出的诡异!原因我不想多作解释,但是请相信我,我是出于好意。” “莫大哥,既然这里并非异世界,那么请问你,江天之界附近的一块巨石上六个字,念昔闻因云烟,我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出现在幽凌山庄?”云烟急问。 “何必要去找解释?你明明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压根儿不可能解释的。”莫非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幽凌山庄很多地方都诡异,有的可能找得到答案,有的却找不到,那又怎样?想想我们人类就是这么可笑,什么事都想找个规律解释,找不到规律先断言没规律,等找到了规律,又提心吊胆着规律被打破,那云烟姑娘又何必相信解释?” 云烟听得心luàn如麻,喃喃自语道:“江天之界,看来要huā时间去一去了。” “你们胆子真不小,让你们别luàn走还要出去找死,你们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有手有脚我拦不住你们!”莫非终于掩饰不住气愤,“如儿,咱们走!” 云烟有些担忧地回看胜南一眼:“林大侠,这该如何是好,他好像不希望我们去江天之界啊……可是,那是不是意味着,江天之界很值得去看一看?” 胜南沉yin片刻:“我去江天之界,会尽量瞒着他。也许,就在今天夜里,云姑娘最好是不要去了,因为云姑娘没有武功,万一遭到危险实在不值……” 云烟善解人意地一笑:“我明白,也不会拖大侠的后tui,我在这里等你,你在江天之界里,万事都要小心。” 胜南听着这一句,忽然觉得有些感伤,这样的体贴,这样的理解,这样的安慰,这样的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明明都应该来自于yu泽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孤山顶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胜南心想,也许某一天真正离开了这里,才会看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结构,到底在哪里、为何指南针会luàn转…… 深夜,万籁俱寂,从莫氏小苑一路出来,几乎没有经过平坦的路。莫氏小苑应该是幽凌山庄较低的地方,穿过密林进入那青蓝sè的山境,胜南一直在往上走。空山不见人,只有寥寥几株古树从石缝间生出,沿途也唯有清泉,在地面的空隙里无声无息地流淌,鸟兽尽数被安排在了莫氏小苑的周围,它们的打扰传递不到这里。 握紧了饮恨刀,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不回头,不徘徊。白天,他得知这里其实也是江湖之后,就破除了对异世界的恐惧,更想“探索”这个地方,可是,就算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难道真实世界里就没有恐惧?这个叫江天之界的地方,越往上走,就越荒凉。饶是自己胆大,也不由得想回去。 回去?一条泥泞的路,前面有许许多多的沼泽,越往前走死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bi迫着你回头,可是真的可以回头么?也许一回头,反而容易立刻失足、深陷泥潭,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朝自己所认为存在的目的地,坚持着走下去。因为成功,永远不在背后,而在前方。 地势猛然间变得陡峭,低山的末尾,骤即横生出一座峰,阻隔住胜南的路。如果在莫氏小苑里不出门,还以为幽凌山庄在淮南、是平野,偶尔有低山连绵,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竟然因为这低坡,怠慢了后面的高山。 胜南心念一动:原来幽凌山庄是一座山城,那么登上了山顶之后,不就可以看见外面,不就可以直接出去?! 欣喜yu狂,不假思索去攀援这座山峰,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那么幽凌山庄到底在哪里?遥登高处,回头远眺,幽凌山庄一览无余,千百屋舍,错落其间,环绕在侧的几乎全是流水,尤以莫氏小苑附近,水面最阔,不禁叹,幽凌山庄既是山城,也是水城,有淮南之平原风景,更有川地之峰峦气魄,只因时间不多,他无法去探访之中民俗究竟来自何处,不过没有关系,翻越过这座山,他很快就会出去,不必再忧心。 再上一段路,万般皆模糊,屋舍流水已化作星星点点,像明闪闪的狭镜,和镜上散开的螺。 平野渐尽山横起,倒是和“山随平野尽”是相反的,难道,外面是荆门? 朝晖夕yin,气象万千,幽凌山庄的早晨和傍晚,又仿佛外面是岳阳城,古云梦泽…… “寒天催日短”是没有错,缺少了“风làng与云平”,那还是不是荆州的野外,可以回味飞腾战伐鸣?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架天长作桥。是啊,这山上的景象,像极了诗仙笔下的松寥山,那么,这里是京口? 在疑虑中接近答案,胜南终于穿破了险阻,站在最高的地方,准备解决所有的疑虑,却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被愚nong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傻—— 在最高的地方,才发现这座山的外面,是数不清、看不完的无数山峰,它们与这一座的高度几乎一致,山sè深蓝,之间云无心归岫,在夜sè之中大胆地继续缭绕,胜南几乎被这种震撼击败,他原本是带着喜悦的心情准备跨出去的,可是跨向哪里?从这座山的顶端去另一座山顶吗?他居然忘了山外有山这样的说法,等突然见到的时候,竟不知所措,山峰的作用,原来不是帮他搭了一座出去的桥,而是阻碍视线的!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堵墙! 而且,在万山之中,心生一种自我感觉无比渺小的悲凉——凌绝顶一览,竟然天下皆山。 一瞬间,他四面八方全是山,云烟莫非莫如都在早已经看不见的脚下,从前的人间他依然没有找到,转过身来,对面的山sè属于深黑,离这边更远,也许山的那一边,也还是山? 他被山sè胀了眼睛,他想吐。 狂喜狂悲,如此强烈的心理反差,bi着他放弃寻找,江天之界真是个鬼地方,再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所以,像莫非莫如一样,在这里终老一生,所以让外界以为,林阡和饮恨刀一起死了,所以,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让新屿、宋贤为他奔bo劳碌,让yu泽、母亲为他心碎落泪,让yin儿、沈延为他辗转江湖,让川宇,从进退之间的处境改成进退两难!? 绝望。坐长叹。 却不知过了多久,在冷风里,听见饮恨刀的声音。 林楚江的音容笑貌,柳峻的狰狞表情。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他的原则,就是用笑去解决这一切劫难。 耳边蓦地出现yin儿的话,那是她在点苍山的时候,偶尔和自己吹嘘时说的一句道理:“人们常常看不见峰回路转之后的景sè。” 他蹙眉,站起身来,对啊,江天之界,是应该像那农夫所说,拥有着吸血猛兽的,可是自己这一路过来,并未看见。江天之界这个名字,其实仔细推敲了,也是个出口应当具有的名字! 幡然醒悟,回头往山下去寻找这座山上的生灵,即使这些生灵会给自己带来死亡,也总会在战斗之后得到快感,他不怕战斗,不怕血伤,他在世上害怕的唯一事情,只是孤独。 江天之界四个字统治下的青冥sè洞xue,座落于山腰,重新往山下走,不刻意去找也很容易忽略。胜南一发现那里,没有踌躇片刻就闯进去,抛弃了外界的黑暗,进去那一片通明,可是洞xue中的光线,是血红的颜sè。 胜南在刹那间听见水滴之音,没有穿石,像沙穿过手心,漏过指缝,好像,还有光yin,从自己的灵魂里溜走了。 与此同时,脚上一阵剧痛。 胜南急忙去察看,只见一条大蟒蛇在他脚下盘动,胜南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粗壮的蟒蛇,纵然是胆识过人,也不免大叫一声,往后一跃,饮恨刀直接挥砍过去,迅速地结果了它的性命,正yu喘口气,感觉脚下软软的。 竟然又是一条跟刚才一样的蟒蛇,正充满敌意地对自己吐信。 胜南只往四周瞥了一眼,才发现这座殿堂真是蛇的天下,众蛇之眼,像是不同时刻开出的灯,你的眼睛不过去,就无法察觉。 眼前左右夹攻的有两条巨蟒,还有数十种怪兽,它们个头很小,但毒性,未必不及这两条蟒蛇! 巨蟒们放肆地直吐舌头,像喷火一样,似乎是想将积聚多年的毒汁,一股脑儿全发泄在胜南的身上。 右面的巨蟒率先进攻,那么就让它先被饮恨刀斩杀!胜南提起刀来,正对着径自来咬他的危险动物,却猛地一惊,左边的那一只迅猛地直立,直绕过他的长刀,胜南未及反应,长刀便被这巨蟒甩出了老远,方一坠地,已被群蛇合力围住。 胜南原本想去救长刀,孰料右tui已被先前巨蟒缠绕,左蟒偷袭顺利,反口即来咬他右臂,胜南短刀灵快,飞速扎在蟒脖上,但还未尽全力,身旁数只血蝎齐袭,yu螫他左手,胜南眼疾手快,拔出短刀立刻缩回一割,不及察看左蟒生死,ku脚一阵yin凉,右蟒趁己不备,已经将自己的右tui绑牢,准备一口就将他吞残废! 胜南知方才是顾此失彼,不可能任凭它得逞,不假思索,刀直往自己右tui上剁,右蟒虽然巨大恐怖,动作哪里比得过胜南,被他一刀割成数段,顷刻间身首异处,而也只是这一瞬,它的毒汁和血沾染了胜南一tui,刀上的腥味扑鼻而来,也极度可能具有毒性。胜南的脚忽然一阵麻痹,tui上也火辣辣地疼。 光线逐渐变暗,回头看,后路已经被所有的小兽们断绝了,它们颇具灵性,齐心协力封住了出口,存心让胜南的眼睛失去作用。胜南瞬间转为劣势,在一片黑暗之中,前有蛇蝎,后路已死,眼睛看不见,身上受了伤,还只剩一把短刀,这叫他该如何逃出去? 举刀自卫,他拼了命地狂扫一气,却不知有没有蛇蝎受伤。 周围一阵sāo动,在群兽杂luàn地调兵遣将过后,忽然恢复了寂静,胜南明白,这是在黑暗里酝酿着一起谋杀。他收刀回鞘,闭上眼睛,以耳听八方。 微微的,轻轻的变动,像是某种鬼祟的阵法,他在阵中,无畏一笑:如果知道结局,我会试着去倒计,但人生,不会知道结局,那么,我就会试着去延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江天界 蓦地,耳边一阵强风,胜南比这阵风更快地将短刀出手,刀光落下的地方,风被粉碎,一只血蝎亡命刀下。 阵luàn。 一束亮光闪过,胜南睁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的那把长刀。群兽要拦住洞口的光,就不可能守住地上的他的武器。这却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一眼估计出长刀的方向和距离,在亮光突灭之际,舞刀直破,穿越了重重阻障,在地翻了一滚,才能够再次触碰到长刀。很漂亮,准确无误。然而就在握刀刹那,手上一阵滑腻,刀柄上原本还沾着的一条小蛇,在自己刚刚意识到的片刻,穿梭进自己的衣袖,胜南无暇考虑,赶紧伸手往自己臂上捏去断它攻势,竟将它活活地捏死衣袖之中! 逃过一劫,摆好长短刀回身迎敌,“饮恨刀,是世上最冷漠越最热情的武器,心要冷,气势才热。” 白鹭飞的教诲在耳边回响,没有箫声伴,凡事都只能靠自己。黑暗中,长刀指左,短刀指右,胜南心里踏实得很,敌人再多再毒再怎样变幻无常,饮恨刀都是自己最坚定的战友,于是牢牢地控制着自己不败退,耳边面前接二连三的都是重物坠地之声,血蝎流越来越汹涌,他听得到,不用眼睛也挡得了! 两路分攻之下,胜南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穷途末路,血蝎尽数止于刀光之下,无一可近其身,但死得越多,后续的也越猛,洞口,却越来越亮。胜南长短刀越行越疾,在死之一字迫在眉睫的时候,他把他所能发出的所有刀法全部都派上了用场,也许要庆幸此刻他看不见,因为他如果看见也许都会为自己的刀法眼huā缭luàn。他的气势,更像一团烈火,剧烈地燃烧向所有并不了解他的敌人们。以致于后来,一刀可以连杀三只,刀尖一只,刀侧一只,刀力之外又一只,长短刀起落处,到处可听生死交叠的声音,他走到哪里,都要把血雨腥风带过去吗? 恍惚中眼光扫到那条已经受了伤的巨蟒,胜南杀得兴起,再度飞身而上,顺着那方向,一刀直入蟒蛇咽喉之中,这一回是致命之伤,那蟒蛇似是回光返照,蛇信一伸tiǎn向胜南的眼睛,胜南适才一味冲杀,哪里料到它会如此毒辣,根本不及躲让,便即此时,那蛇差之一毫,当即殒命…… 胜南坠地之后,来不及喘息和回味,又一只怪兽腾空而起,喷毒直下,胜南挥动长刀挡下毒汁,反手一弹,毒汁溅落在周围血蝎上,看着它们自相残杀,以矛攻盾,以毒攻毒,胜南的胜算就更大。 右脚剧痛,还伴着tui脚的僵硬,胜南一惊:惨了,蛇毒开始发作了……解药……对啊,刚刚是哪一条蛇咬中了我呢?或者,我被不止一条蛇毒伤了…… 冷不防又一头巨蟒见机再度袭下,张口便咬胜南头部,胜南长刀本能迎上,刺进巨蟒口中,巨蟒受痛,随即闭口,胜南飞快地缩回,见这蛇满口的鲜血,两眼里充斥着悲哀愤恨,胜南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这惨景,忽然怔在原处,他发现了—— 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变得很冷血,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异常喜欢血腥味,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特别喜欢杀戮,不停止地杀戮…… 那条巨蟒往反道上匍匐,电光石火之间,忽然转过头来,拼尽它力气最后一次咬向胜南! 刀,早就留着对付第四条巨蟒,蟒蛇这次的反扑,胜南早就料到了,没有用力,却等着它直tingting地倒下,表面看来,这是一次自杀,它,为何要自杀?还如此惨烈…… 哀莫大于心死。胜南惊呆着无法动弹,眼前竟又现出饮恨刀在场时候的那种幻影——暴风骤雨,飞沙走石,山体滑坡,草平树飞,雨迹模糊……失去,也许,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容不得犹豫,他面前还有许多敌人,对敌人,就不该存有一丝丝的怜悯。 然而令胜南始料不及的是,小兽们不敢恋战,见四条巨蟒连连死去,全部都往洞xue深处逃窜,胜南紧追不舍,却在离洞口的末端,隐约看见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洞xue的上方,小兽们纷纷沿着它们的台阶,往上爬。胜南迟疑了片刻,决心冒一冒险,随着小兽爬上去。  从江天之界爬上去,小兽们完全不见了,眼前是黑压压的天空,血战的结果,是一场空,结果又回到了山顶上,再次茫然:我去了江天之界,展开了一场杀戮,可是得到了什么? 脚下的细沙铺得很薄,宛若稍稍用力就会踩空。细沙上,徒留下小兽们移动的痕迹。 毒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开始和血液融作一体,头晕脑胀,喉头紧闷,幸好这毒性没有见血封喉那般剧烈,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内力尚浅,不可能控制得住毒性的蔓延。如果不随着毒物找到他们的主人,他显然会因为蛇毒死去! 挣扎着,在尚有知觉的时候,一路和小兽们前前后后,希冀能找到他们的主人,可万一,它们是天生于此,没有主人…… 命,再度悬空。他无可奈何地继续走一段,越走就越疲惫,眼前就越模糊,步履似重千斤,渐渐地,和它们的距离越拉越远,路,越变越长,生的希望,亦更加地渺茫,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就再也找不到小兽们的踪影了…… 他再次停下,在路旁松下倚靠,努力地支撑下去,此时,全身都已经近乎僵硬,唯有思绪还清醒,命却好比风中之烛,随意地一瞥,猛然如遭电击:这株松树,他刚刚明明倚靠过一次,这株松树上,还有他方才为了转移痛苦横砍上去的刀痕!他贴近了这刀痕仔细看了半天,视线再模糊也不会看错,这就是他砍的! 昏昏沉沉间,他不知该不该笑,他出不去了,他在这条路上一直打转,一直在绕圈子!可是转念一想,小兽们不也是一样,在引他绕圈?那么只要守在这里,小兽们势必还会经过! 静下心来,等候了良久,耳边响起的是一阵银铃声。 路当中,骑鹿经过一个红衣少女。 胜南略微清醒了些,发现她的坐骑,很可能不是鹿,而是麒麟,像江天之界这种鬼地方,出现鹿这种平常物反而很不对劲,无奈那个时候,视觉已经被毒性控制住,头痛yu裂,哪里分得清楚那坐骑究竟何物,只得先认定那是麒麟了。 那少女看见他,先一怔,随即一笑:“你还真是聪明。” 胜南sè厉内荏:“要杀便杀,你何必和我绕圈子!?”说罢饮恨刀提在手里,毒物们有主人,那就代表他有救。 那少女察言观sè了片刻,在身上不同角落搜出五只瓶子,一只一只地扔下来:“你中了五种毒,你胆子不小,敢杀我四条巨蟒,三十只血蝎!不过我扔下来的未必是解药,你敢喝吗,你敢喝就喝!” 胜南有什么好害怕,也不管她威胁,立刻把解药喝下,果然奇效,伤势也缓和了不少。 少女脸上略微lu出吃惊的神情:“受了伤还同我打了六七转,你很厉害,来,上来吧!” 她把自己的手递给胜南,胜南厌恶地盯着她看,不去握。 少女一笑,收回手去:“怕我么?我是西海龙。” 胜南不语,心想这名字真古怪。 西海龙一惊:“你不惊诧吗?” 胜南道:“惊诧什么?” 西海龙哦了一声:“你是刚刚来到幽凌山庄的?还没有属于任何一个庄主?” 胜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西海龙从麒麟上跳下来,同胜南验了验身高:“不错,很配!” 胜南大惊失sè,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西海龙说这话的时候脸也没有红过:“我是这山庄的主人,我曾经下过命令,谁能闯入江天之界不死,谁就可以娶我,进我后宫!” 胜南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你胡说什么!” 西海龙嫣然笑:“你不相信?走!咱们找人去问!” 胜南连连推开她的手:“就算是也不可能,在下已经有了婚约在身!” “那不成?你先把那门亲事退了,先跟了我再说。”西海龙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揽sè多年,你在我后宫里算是不错的一个。” 胜南愤怒地立刻转身走,理都没有理她。 西海龙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带着一种调戏的口气:“夫君,你要走去哪里?你明明知道,这条路你永远走不出去,转了一圈怕还要再走回来见我,那也好,你喜欢这个游戏,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再转一圈回来!” 胜南继续愠怒地回头,见她重新上了那麒麟,摆明了等着看自己笑话,如果在江天之界里,他可能会心起魔性,直接把她给杀了! “咦,夫君,怎么还不开始跑啊?”西海龙梨涡浅笑。 胜南恢复了气力,轻声地却不容辩驳地说了四个字:“你给我滚。” 西海龙当场错愕,颇感兴趣地盯着他:“怎么,以为得到我宠爱就可以如此为所yu为,这般地撒娇?那我真是卑贱了,带着我的火麒麟来接你回去,你却让我滚。” 胜南一愣:“它可以带我走出去?” 西海龙哈哈笑着:“君无戏言。你要不要上来?” 胜南实在受不了她,因而实在不想与她同一个坐骑,无奈这麒麟是属于人家的,唉,现今才明白,柳五津偷马时候要经常碰见的难处。 西海龙看他迟疑,以为他是害羞,笑道:“怕什么男女有别?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 “少废话,你给我往后挪一个位置!”胜南紧锁眉头。西海龙见他答应,一喜,把手递过来,胜南没肯接:“我先和你约法三章,首先,不要叫我夫君,第二,不要把我当成你的男宠,第三,下了山以后,你的恩德,我会找方法报,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痴心妄想!” 西海龙听见这么残酷的约法三章,仍旧弯着眼睛笑,魅huo得很,笑的时候,梨涡还尤其得夸张:“好啊,你先上来,咱们一起回去。” 沉寂里,火麒麟带着胜南和西海龙二人离开绝顶的mi途,胜南一句话也不想讲,然而西海龙哪里可能不缠住他:“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胜南很不客气地答非所问:“你给我放老实一些,不要耍huā样。” 西海龙满面的惊喜和好奇,突然由后紧紧抱住他,趴在他身上,胜南大惊失sè,想不到对她不冷不热,反到令自己失了节,大呼小叫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松开,松开!” 西海龙sèmimi地笑着:“夫君,从今往后,你是狼,我是狈,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胜南听她这么比喻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狼狈为jiān”之意,哭笑不得,使劲地拼命地要从麒麟上跳下去,可怎么都挣脱不开,心想:现在的我,还真像你所说的,狼狈得要命! 第一百三十章 人间事 西海龙以手托腮,望着自己眼前的长须大汉,他额头和眉máo之间的轮廓,活像一把斧头。 西海龙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人?” 那人合上自己面前的书:“他不属于这里,我又哪里知道?” 西海龙看出他面容里明显写有的隐瞒,笑着上前来缠住他:“好哥哥,你一定是有了头绪,就告诉了我,哥哥猜测他是谁?” 那人苦笑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林楚江离开山庄后几年,娶了yu紫烟之后,生了两个儿子?” 西海龙一怔:“大的叫林阡,小的叫林陌。有一个丢了,近来传言重现在了江湖,怎么,你怀疑那个人是?” 那人点点头:“你看见了他是双手执物,还说他斩了你四条巨蟒,三十只血蝎,像不像当年楚江所为?你且当这是缘分罢了,林楚江的后人,又一次来到了幽凌山庄。” 西海龙轻轻点头:“而且他和楚江长得倒是有些相仿。若他是林阡,他手里的正是饮恨刀啊,那么,他说的那个婚约,是林念昔了?呵呵,真是有趣。” 那人一愣:“怎么,你今日也向他bi了婚,而且bi婚失败?” 西海龙一笑:“我偏偏不信,二十几年前我输给云蓝,二十几年后又败给她徒弟,我倒要见识见识,那林念昔长的模样如何。”  天还没有全亮,夜就并未过去。 胜南不知这次闯dàng算不算蹉跎,去经历了一次震撼,再带去一场杀戮,紧接着被抱了一晚上,竟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莫非早就在桌旁等候他:“你居然敢去江天之界,你可知有几个人去了那里能活着回来?” 莫如从屋中出来,见胜南满身血痕,大叫一声直往后退,云烟却上前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还好啊,不是鬼!” 无奈胜南往前走一步,莫如就后退一步,显然相当害怕。 “你最好先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如儿不必怕他,他身上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莫非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你这衣服也不能再穿了,到处都是洞,咦,怎么好像还有女人的香气?……” 等胜南洗浴更衣了,天已经骤然大亮,听着他讲述江天之界这番经历,云烟眼睛都没眨一下,时而惊险时而又觉得那是yàn遇,莫非一边笑一边指责:“怎样,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一点都没有错。”云烟关切地问他:“那么那个女子,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告诉她我有了婚约在身,断然不会娶她,她虽一路纠缠,最后还是要和我分道扬镳。” “林兄居然坐怀不luàn?”莫非笑道,“那女子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她的名字很古怪,叫……叫西海龙……” 莫氏兄妹闻言sè变:“西海龙!” 胜南一愣:“怎么?她真的是这里的庄主?” 莫如连连点头:“你居然敢……敢拒绝她?”云烟眨巴着眼睛不解道:“谁啊?西海龙是谁?” 莫非解释道:“我们庄主性子古怪,共有四人,合称四海龙,东西南北各一个,北海龙养了一头吸血巨兽,南海龙嗜好蚕毒,东海龙以蜘蛛蜈蚣见长,终日与毒虫为伍作伴,你见到的那个是唯一一个女子,她养了二十七条巨蟒和数千只血蝎。北海龙虽然只有一头毒兽,却因为毒性最厉害而统治全庄!” “哦,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在龙宫里了。”云烟半开玩笑。 胜南一笑:“二十七条巨蟒?我才杀了四条而已。” “四条才而已?你心倒是不小!”莫非见他二人如此轻闲,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做幽凌山庄的过客,搞不好,会进入他莫非的故事。  同看月,方觉在人间。 继续赏月,现如今的外界,应该在十月十五、十六左右吧。希望不要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了。 幽凌山庄很特别,它和人间享受同一片月,却躲在暗处看人间。 云烟原本站在胜南身边看天,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问他:“你真的有婚约在身?还是只是骗了那西海龙?” 胜南被勾起思念之情,再度伤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那位能够引你相思之人,想必是要拥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不仅仅是容貌吧,她是他心里最无暇的角落,只有那里,才容不得仇恨和伤血,只有那里,能在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呼唤他回头,只有那里,是他相信的人间最美丽最真实的风景,只有那里,令他对将来充满期待。 他相信,那就是他林阡寻寻觅觅多年的女子,集美貌善良智慧xiong怀于一体,唯独缺少的,是一次重逢。 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淡淡道来:“她是大理人。” 云烟哦了一声:“知道,大宋有不少马匹、刀具都从那儿来。” 胜南一笑:“她是大理的第一美女。” 云烟一怔:“那可真是倾国倾城的貌了,林大侠和她是如何相遇,又如何爱上了彼此?” 关于那段往事,胜南记得很清楚,讲述得也很详细,可是云烟却意犹未尽:“只有这么短吗?” 胜南不由得一愣,是啊,他在yu泽的身边,总共不过五天的时间。后来,联系他们的,只是承诺和心愿,或者说,是宋贤。 云烟轻声道:“林大侠怕不怕这份情感,要被时间冲淡,聚少离多,所以会很艰难?” 胜南明白,其实他听过很多人或明或暗地这样说过:“我想,我会坚守。” 云烟点点头,转过身倚着栏杆:“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故事里,少了点什么……” 胜南一怔,她说罢,已经一脸彷徨地离开了,想必没有受到任何的启示,其实又何必,每个人的爱情观都不一样。 剩下胜南一个人,望月发呆,许久,又mo出那只yu戒来,它一直没有戴在它主人的手上。 拼尽力气去想yu泽的模样,却好像,不像从前那样刻骨铭心了,时间变得很漫长——yu泽,就算真爱会被时间冲淡,也不会冲散我们……我们一定会重逢…… 云烟回到走廊上,恰好遇见捧着蜡烛的莫如,两人笑了笑,一同而行,忽然间一阵疾风穿过庭院,蜡烛骤灭,本来开着的门全关了,而突然间这阵风又逆着扫过耳畔,刚刚合上的门又全开,莫如啊一声尖叫抱头蹲在地上,云烟赶紧抱住她:“别怕别怕,不过就一阵风而已……” 莫如却闭着眼睛低声呜咽:“我怕,我好怕……” 云烟听见她急切的心跳声和紧张的呼吸,知道这莫如的胆子其实真的相当小,联想到几日前莫非还和她串谋吓自己,实在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最终被吓到的却是这个吓人的吧…… 莫非闻声出门,不及放下手中的书卷,急忙上前来看她,莫如哭着扑进他怀里去:“哥,五年了,我时时刻刻都想从这鬼地方出去,我想爹,我想娘,我想回去……” 莫非眼中全然一种疼惜:“如儿,你放心,只要我做完所有的事情,一定会去找出口,一定会带你回去过平静的生活。” 云烟一怔,听出弦外之音,诧异地看向莫非手中的书卷,lu出的书名是《白氏长庆集》,云烟当即就不明白了:这莫非到底是文人呢,还是江湖人士?到底是为了找什么宝藏,还是来找仇家? 莫非发现她一直盯着他手里的书卷看,微微一笑:“云姑娘也喜欢读白居易么?” 云烟“啊”了一声,急忙掩饰。 莫非轻声道:“云姑娘还是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到我们卖蛋的集市上去看一看。反正你们两个对这里这么好奇,多见识见识也好,只不过多余的话最好一句也别讲,多余的动作也不能做!” 云烟大喜:“当真?莫大哥,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莫非替莫如拭了眼泪,看见云烟远走的身影,和更远处凭栏望月的胜南,再回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这个叫云烟的女子,看似对江湖还懂得不深,可是林听,却不简单:林听,云烟,希望不要连累你们才好……  次日,随着莫氏兄妹往背离江天之界的方向走,地势逐渐变低,最平缓的地方,也就是集市最繁华,人群最多之处。 莫氏兄妹所言非虚,从事的生意正是煮ji蛋,胜南云烟跟在他们身边半晌,莫氏兄妹根本没有闲空与他们交谈,云烟出于新鲜好奇,兴奋地帮他们打下手,胜南可没有那么善良,有空的时候就挑一个吃一吃,如此行径,直叫云烟目瞪口呆。 不多时,便有一队士兵来,这群兵士们的服饰与幽凌山庄里所有人一样,属于奇装异服,根本看不明白属于哪个朝代,只不过浩浩dàngdàng的规模和人见人躲的气势,证实了他们的身份。 莫非赶紧相迎:“军爷,昨天已经交了银子!” 那军爷和胜南一样的表现,拿起一只蛋就咬:“后面两个是谁?” 莫非道:“是小的亲戚,也是南海龙王的奴隶。”军爷扔了半只没有吃完的ji蛋,率领兵卒们齐步走了。 胜南一笑:“这种事情,连幽凌山庄都有?” 莫非冷笑:“欺压百姓吗?这里比外面要好得多了!”云烟起疑:“难道说大宋也有?我怎么不知道?” 胜南道:“出了幽凌山庄,我可以带你去建康看一看。” 秦日丰那样的恶霸少爷,又岂是建康独有? “对了,他们腰间的佩剑为何都是红sè?”胜南一眼就发觉出他们与外界最大的不同,继而询问莫非。 “忘记告诉你,幽凌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属于四位庄主,没有武功的就做奴隶,有武功的就佩剑,南海龙的手下是红sè,东海龙手下是绿sè,而西海龙、北海龙分属黄黑二sè。你别小瞧了这些剑,据说都下了毒咒……”莫非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不过你我心知肚明,我们都不是他的奴隶。所以处境很危险。” 胜南一怔:“我终于明白为何莫非你要吓我们,不想让我们出来探索幽凌山庄,原是怕我们出危险……” 莫非一笑:“你现在终于懂了?可惜我这个方法终究是不够成功。我的莫氏小苑是每个外人来到幽凌山庄的必经之路,所以五年来,我间或救了不少人,他们基本上都和林兄一样,是出了意外,无端卷了进来,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令他们luàn走,所以他们一个一个地被四海龙奴化,这次救下你们之后,为了不让你们也一样的下场,我才决心欺骗你们一次,让你们以为在重复度日,吓得不敢出门,自然不可能被四海龙发现——与其让你们沦陷,不如让你们在外,这个计策好是好,可是没有料到最害怕的反倒是如儿,也真是nong巧成拙了……” 多讽刺,骗他原是要护他,却被他猜忌,胜南汗颜,自己真是过于小人了。 这堆士兵来的目的,其实就是四处的寻衅,瞬即将集市原有的和谐搅luàn。惹完了所有的小贩,军爷的眼睛开始不停地扫dàng,下一个目标,竟是不远处一群正在嬉戏的小童,那军爷上前去,说了半句话,抬起脚来,一下子就将之中一小童玩物踩烂,嘴里还继续嘟囔着下半句。 见到这番情景,饶是云烟也义愤填膺,而胜南不动声sè,mo了一把碎石在手里。 那小童大哭,军爷一把揪起小童头发:“哭什么哭!再哭把你送到江天之界里喂蛇!” 那小童哭得愈加厉害,军爷揪得也越紧。胜南正yu将碎石砸过去,忽然那军爷哎呀一声松开手,再哎唷一声,已在地上不停地打起滚来。胜南回头看了一眼莫非,他嘴角边流lu出的是江湖中人惯有的偷袭成功的笑容。 军爷拔出暗器来,狂躁咆哮:“谁?哪个敢这般无法无天伤老子!?” 小童借此赶紧溜了回去,街上人群凝滞,退回两侧,军爷忍痛搜寻,眼光掠过莫非胜南,却被这两人的镇定自若欺瞒。 僵持了半晌,军爷终于没有找到伤他之人,只得怏怏而归。 胜南见士兵远走,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这个莫非,搞不好是幽凌山庄里面的jiān细,他来幽凌山庄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无意的,而他却是故意来的…… 思路越来越清晰,可是又隐隐觉得这莫非身上的故事,很复杂,还似乎和自己有大关联…… 就在思考的同时眼睛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又来了一群巡逻士兵,这队带来的气氛到和方才不一样,同为寻衅,上一队是没事找事,这一队却是人手一张画像,逢人便盘查。真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古往今来司空见惯。 胜南明白得很,一定是西海龙bi婚不成,所以发通缉令找他!他才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làng费在幽凌山庄的一座后宫里,当那个西海龙的男宠! 到了存亡关头,却仍心存侥幸,希望画像上的人不是他…… 然而士兵们走到蛋摊前面,无法抑制住交差的喜悦:“就是他!” 与此同时,胜南早已做好准备,一脚将装蛋的锅踢飞,孰料就在脚刚刚伸出去的时候,发现莫非也是一脚,将炉踹翻了带着莫如就往回跑!胜南不迟疑片刻,拉了云烟与之一同撤退,莫非边逃边问:“画上是你还是我?!” 胜南急问:“你究竟是谁?” 莫非不答话,袖中飞出一把锥去,又准又狠,一锥就毙了那领头人。 只是,士兵们已经急速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抄来,无路进,无径退。四人停步,三人亮出了兵器,胜南出长刀,莫非剑,莫如亦剑。 士兵中走出一个人物:“男的献给庄主,女的就从了我!” 胜南大怒:“西海龙想找我一个人,和他们没有干系!” 那士兵却一左一右亮出两张画像,左手里的是胜南没错,右手里的不是莫非又是谁:“你不是西海龙王要的,只不过北海龙王对你念念不忘罢了!” 莫非哼了一声:“想抓住我?你倒是试试看!” 话音刚落,袖中数把暗器齐出,顷刻间飞shè如雨,锥锥无虚发,器器歼敌命,一时敌我间刀剑枪矛皆黯淡,阵中唯余是散huā。 就像江天之界里的小兽般,士兵们无一敢靠近,都恐被那普普通通的暗器轻而易举地杀死,只好僵持当场。 莫非发的这一手好暗器,令胜南顿时想到了吴越,不知他的覆骨金针和莫非这招散huā飞雨谁更慑人些。 猛然间士兵之后飞来一个黑sè身影,一剑猛刺莫非,胜南在最近处,立即长刀相抗,bi退了那人的进攻,自己却也后退一步,手臂发麻,虎口震痛。 那身影落地之时,胜南xiong口忽然一阵麻痹,知可能是被他内力伤及,暗叫不好,莫非见他放下刀来捂住xiong口,赶紧过来扶住他:“北海龙,你何必下此毒手?” 胜南倚刀而立,表情痛苦,云烟慌道:“林大侠……”胜南微微一笑,内伤并没有多重:“我没事……” 莫非这才放下心来,忽然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你没事,可我有事啊……”说罢就倒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一波(1) 莫非如此突然地倒下,谁都始料不及,莫如大惊,赶紧探他鼻息:“哥,哥!你别死啊!” 人刚至,威已树。北海龙的出现,不容置疑地告诉胜南,幽凌山庄是他的天下。 北海龙有奇貌,额眉间类斧,目中有重瞳,长相颇不平凡,却高壮威武,甚有帝王之气。他只瞥了一眼已然晕厥的莫非,只摇了摇头。 云烟愠怒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对他下此毒手?” 胜南亦是满腹的疑问,续问:“你的内力,明明伤的是我,为何倒下的是他?” 北海龙哈哈大笑,地为之震,山间尽回音:“我北海龙要杀什么人,怎么可能中途转弯节外生枝,剑被你挡下,但剑风之向你改得了吗?” 莫如泪流满面:“哥……你杀了我哥……” “谁让他和我的大仇人长那么像!”北海龙收敛豪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忧伤,“天叫我前几日遇见他,才知道幽凌山庄有他存在!” “就因为长得像,所以杀他?”云烟顿觉不可思议。 “那是自然!”北海龙说的时候,还理所当然。宁错杀,不漏杀。云烟听见他话中的残酷,直冒冷汗。 莫如岂肯罢休,拔剑立刻报仇,北海龙与她几乎面对面站着,却胆敢直接伸手截住,猛然折断,力量真可拔山,在转守为攻的片刻间,横冲向莫如面门,强力之下,莫如双手犹被束缚、双脚如被粘连,她来不及诧异,根本就躲不过…… 云烟眼见莫如倒下、生死未卜,几乎本能地冲上去看她,北海龙乘兴大吼一声,好比全山虎啸龙yin,骤然,满眼落木,云烟只觉全身血液被狠狠套牢,整个人都像被这呼啸声吸了进去,哪里还会留下任何的知觉……气盖世! 北海龙的眼光,随即凌厉地shè来,似乎正在想杀第四个人的方法,而当时,刀锋还在泥土和落叶中,胜南最快的回答方法,就是一刀将面前的土和叶掀向对手! 土崩,叶卷,风旋,刀出。 这景sè,许是凄美,许是荒凉,许是恶劣,许是狂luàn,见到的人都应该惊惧、叹惋、躲避,生怕被尘土mi了眼睛失了方向,然而,北海龙没有,他手里的剑跋扈地穿越过luàn沙疾风、枯枝残叶,认定了他的敌人长刀的唯一方向。 土翻滚,叶撕裂,风逆向,剑惊天。 这一剑挥斥的瞬间,长刀注定受阻,刀剑之外,是慑人的光影,和被对抗的两种力量摧残的变形落木,刀剑之间的力量就可想而知,又有谁,敢冒着丢失性命的风险去当中探访!? 兵将于落叶下踌躇,落叶于风中彷徨,风于刀剑间踟蹰,刀剑于敌我间来回。 每一阵强风,每砍回一次,手就麻痹一次,对手的内力几乎与其剑融为了一体。 在短暂的十招之内,胜南大抵将这个北海龙的武功地位mo清楚了,那便是,剑可敌易迈山,内力堪比黄鹤去柳峻! 胜南内力上有弱点,可是这并不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自己身边的朋友了解,却从不可能对外透lu,偶尔几个金人会察觉,也可能会为了他们自己的si利不和别人交流,比如说觊觎饮恨刀的柳峻,为了饮恨刀是不可能让自己败给别人的,那么其实自己的弱点还是个秘密。只要把弱点藏着,弱点就不是弱点。 然而在吃力地防御多次之后,他突然想到,这个北海龙一定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弱点,在他替莫非挡第一剑的时候,虽然莫非立刻倒了下去,可是自己也内脏受损。九成力杀了莫非,一成力就伤了自己,北海龙当然明白,自己的弱点就是内力! “你真是厉害,那么快就看透了……”胜南长刀气不减热不退,北海龙面sè一变,语气严厉:“谁允许你在比斗的时候说话?你可知那是对对手的极度不敬!?” 胜南一愕,也不知自己几时学会了在比试的时候还不忘和别人交流,直觉上,北海龙尤其讨厌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他讨厌你的一个方面,哪怕微不足道,他都有杀你的理由。  只不过,有理由,不代表他就有资格。 余光里,依稀可以看见莫非莫如和云烟三人,他们倒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虽是初识浅交,不免心中悲愤:北海龙,不管你究竟何人,我都不会容许你继续这样横行肆虐!所以铤而走险,决心逆流行之,继续讲说:“北海龙,你发现了我的弱点又怎样?你的弱点,也早已经为我发现!” 北海龙蹙眉的模样不好看,还很恐怖:“我的弱点?” “你的弱点,就是不自信。”胜南冷冷道,“明明有很深厚的内力,也发现了我的弱点,你就是不敢用尽全力,总是在要得胜的时候收手,方才连续十招,你都不肯把你的优势全都发挥出来,待我说了一句我的弱点被你看透之后,你却不知那是否空城计,还是不敢尽力。” “你现在挑明了自己的弱点是内力,不怕我直接杀了你么?”北海龙冷笑。 “你敢么?万一,我不是空城计呢?”胜南一边说,一边继续伪装,这么多年闯dàng江湖,习惯了所有的尔虞我诈,北海龙的面容里,果然绽现出一丝的犹豫,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一瞬的犹豫。 蓦地,饮恨刀突起,直击北海龙要害之处,这番冒险想来没有白费功夫,至少在北海龙的脸上捕捉到他有心魔!北海龙回过神来已经太迟,出手略慢,却就是利用那么一刹那的时间,胜南的刀已经威胁到了他的性命,北海龙要自救,只得即刻伸出左臂相拦,臂上被砍出一道血痕,北海龙狰狞地笑着,样貌愈发地奇异,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果真,又是饮恨刀……” 胜南一愣,北海龙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敢将他的内力全力以赴试探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而且他的话里,明明透lu出他和饮恨刀有渊源! 北海龙脆弱地笑起来:“没有自信,对啊,没有自信,幽儿,哥就是没有自信……” 在短暂沉默过后,北海龙突然间再度嘶吼起来,这一段哀声,急切地穿透了胜南的耳朵,胜南不知这是不是就是传言已久的狮吼功,竟然如此强烈地震撼着自己的心,以致于自己握刀的手都不自觉地振动着,猛地,北海龙身前突然冒出一头庞然大物,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形状和来路,它就充满敌意地撞上了自己的身体,跟着这一撞,胜南攻势被粉碎,血脉被堵塞,身上的xue道也接二连三地被攻破,顷刻间失去了一切思想,随之陷入无穷的昏睡……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一波(2) 不知昏睡了多久,耳朵里的轰鸣才渐渐退去,占据脑间的不再是那阵发狂的嘶吼声,知觉恢复的时候,偶尔穿chā过来的关于北海龙的片段,那样的震撼心魂,以致于余悸不散,满头的冷汗。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揭敌人的伤疤……可是当时的自己,实在是过于愤怒了……猛然惊醒,竟然好似听见云烟的声音,手臂正被她轻摇着:“大侠,大侠……你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幽暗的光线里,可见云烟喜悦的双眸,表面看来,云烟已无大碍。转过头去,莫非和莫如虽还虚弱,却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心存疑huo地站起身来:“你,你们……不是已经?”印象中,他们三个,都已经死在了北海龙的手里,特别是莫非…… “我受了内伤,但是北海龙伤了我之后,又治好了我。”莫非解释给他听,“他没有杀我们,反而把我们关押在了这里。” 原来北海龙在莫非身上想得到的不只是命?胜南一怔。 莫如轻声叹:“北海龙,真是一个古怪的人。” “他岂止是古怪。”莫非说的时候,语气里竟包含着一种仇恨敌意。 这时候有人奉命来传召四人,来的也真是巧。 “你和北海龙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在即将面对的时候,胜南不得不问莫非,他和幽凌山庄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 莫非一边被押解向四海龙的殿堂,一边回看胜南一眼:“我早知逃不过你的眼睛。不错,我到幽凌山庄里来,是有大事要做的,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故意带如儿来到了这里,我几乎从十岁那年就在寻找幽凌山庄,十四岁的时候,才找到了这里,沦落在此地五年,却天天逃避着被四海龙奴化,什么事情都进展不了,连出去的路也寻不着……” 莫如低下头来:“林大哥,云姑娘,请原谅我们那几日的隐瞒和欺骗,这些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云烟一笑:“没关系啊,大事面前,小事靠边。” 大殿里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话就说错了,到了关键时候,人都做不出来。莫公子,不知你们兄妹俩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四人均惊诧不已,转了个弯,见到一个貌似比莫如云烟还要年轻的少女坐在殿堂之高,不是西海龙又是谁? 莫如怒道:“你偷听我们讲话!”没有讲完这一句,莫如忽然惨叫一声钻到莫非怀里:“蛇!” 西海龙冷冷笑着,面带轻蔑:“蛇有什么好害怕?这里最经常看见的就是你脚上的这一种了。林阡,你旁边这位就是林念昔吧?抬起头来!” 云烟一愣,左右顾盼了好一阵子,最后指着自己用眼睛询问胜南,莫非莫如齐齐惊道:“林阡?他是林阡?” 西海龙打量得云烟心里直发máo。 胜南亦是吃惊不已:他们果真对外界的事情了如指掌!又是一次敌暗我明! 莫非有些生气地说:“时隔五年,不知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有没有变过。可是你处事的方式却一点没有变,深谋远虑得很,林听,好一个林听!你还真是深藏不lu!” 西海龙一笑:“莫公子,这就错了,你有秘密在心里守着,就自然不会察觉到旁人的秘密。而且我要告诉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一直没有变,可是,却换了一个人。” 莫非莫如均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 西海龙突然有些神伤地笑起来,笑声映衬得这大殿很空dàng:“怪不得死也不肯退婚,这么美的女子我若是你我也要了。” 云烟纳闷道:“什么……林念昔?”蓦地她又联系到江天之界的那块巨石,喃喃道:“念昔闻因云烟……” 胜南笑而解释:“西海龙你错了,她姓云名烟,不是林念昔,而且,在下并不认识林念昔,断然不会喜欢她。” 西海龙“喔”了一声:“这到奇了,你不喜欢林念昔,喜欢这位云烟姑娘?哼,云蓝那么好强,不也失了面子!” 胜南和云烟两个一齐摆手摇头:“不……不……” 胜南直述:“在下的意中人,姓蓝,名叫yu泽。” 此时此刻莫非莫如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西海龙也登时愣住:“蓝……yu泽?你究竟有几个女人?” 云烟也一头的雾水:“是啊,没有听你说过林念昔是谁啊……” 胜南冷道:“如果西海龙你让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谈一谈情爱的事情,我绝不奉陪,我只讲一遍:yu泽的婚约,是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让我退了的!”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越说面sè就越冰冷,西海龙见他如此,不知怎地竟被震慑,没有敢继续问下去,随即闪到他面前轻声道:“好夫君,我们暂不谈这些,唉,你爹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恐怕还陷在情爱里不可拔呢,果真是青出于蓝!” “不过,刀法没有他爹精妙,内力也比不过他爹!”有人登上宝座,正是那个北海龙。 莫非抑制住心中愤恨:“你们认识林楚江,所以抓林阡,你们又不认识我,为何抓我?!” 北海龙冷冷道:“你同一个人长得很像。” 莫非笑起来:“我当然同一个人长得很像,难道跟鬼长得很像?!” 北海龙继续问:“你来幽凌山庄究竟何目的?你母亲是谁?吴臻、李素云还是凌幽?” 胜南一惊:怎么会有吴阿姨的名字?他记得,吴臻是吴越母亲的名字! 莫非却没有回答:“我从来不问我娘的名字,何况我娘与你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 恰在一片模糊的时候,有士兵来报:“北龙王,冯幽娘娘的尸体找到了,原是在咱们擒拿住这四个人的林子里面,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似乎已经有七八日了!” 北海龙面sè一凛,士兵续问:“北龙王,要不要把娘娘的尸体抬进来,您辨识辨识?” “抬进来!”北海龙毫不犹豫,西海龙上前去扶稳了他,云烟闻见那般恶臭,不敢去看那惨景,是以掉转头去不看那血腥,莫如更是相当害怕,躲在莫非身后。 那女子在世时候理应是多么的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等变成了一具尸体,所有的美丽均烟消云散,剩下的不过是腐朽糜烂,血水白骨,恐怖又恶心,北海龙望着冯幽已经几乎辨识不出的面庞,一边眼泪直流一边怒吼:“是谁,是谁敢杀我的爱妃!” 胜南一眼看出冯幽是意外而死的,身上明显有好几处兵刃的伤痕,一时间觉得有些寒心,他向来讨厌生离死别。 莫如听他哭得这般伤心,忍不住上前去,莫非没有拦得住她,眼睁睁地看着莫如拉住北海龙衣袖:“龙王,我知道杀害冯幽娘娘的凶手是谁!是东海龙王!” 北海龙转过身:“你说什么?” 莫如道:“是东海龙王手下的人杀的!” 莫非立即上前要捂住她的嘴:“你luàn说什么!” 北海龙继续问她:“你怎知道?” 莫如扳开莫非的手:“我们两个是目击证人,因为剑的颜sè是绿sè!” 莫非松开莫如:“如儿,你别luàn说!剑是红sè的,是南海龙王杀了冯幽!” 莫如全身一震,转头瞪着莫非:“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隐瞒事实?你不想节外生枝又何必这样颠倒是非!” 莫非怒道:“你说什么?亲眼所见,我何必要隐瞒!我是那种人吗!” 莫如轻声道:“事实如此,我不知道哥你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 莫非又气又急:“我看你才是受人指使……” “我若是说了假话,天打雷劈!” 莫非说的话也不像有假:“我若是颠倒黑白,也不得好死!” “够了!”北海龙勃然大怒,“你二人不要在我耳边聒噪下去,来人,将他们两个先押解回去,听候处分!” 莫非莫如泪眼相看对方,猜不透对方为何要说相悖的话。 云烟呆呆看着两人被押解下去,心里止不住的疑huo:“林大侠,你说他们谁说的是假话?”虽然说莫非莫如都欺骗过他们,可是出发点是好的,也是有理由的,这次他们若骗北海龙,原因何在,而且还各咬一词!? “我不知道,他们都指天发誓了,表面看来都没有骗人……”胜南也有些困huo了,按理说在这个时候,他们四个外人应该联合起来对付四海龙的,可是现在,却先行自己分化瓦解了,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 莫非莫如再成阶下囚,而胜南云烟却被西海龙奉为了上宾。西海龙一脸笑意地给胜南云烟斟了酒,胜南还在顾虑,云烟已经喝了下去,胜南佩服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把事情想得简单、为人也乐观,苦笑摇头,她的江湖经验果真不深。 西海龙一笑:“你还真的不是林念昔,想她在云蓝的调教下,应该心机很重,江湖经验足得很……可是夫君,我怕你和她有份无缘,和别人,却有缘无份。” 胜南轻声道:“是吗?你最好搞清楚,我和你也是有缘无份!”云烟“噗哧”一笑,西海龙不难过,不笑也能lu出酒窝来:“夫君想不想知道,你爹的往事?” 胜南一愣,抬起头:“我爹也来过幽凌山庄?” “他是和云蓝一并进来的,也闯了江天之界,杀了七条巨蟒,饮恨刀、惜音剑,这两件宝物只要相遇,就会发生很多事情。” 云烟似懂非懂:“一般的兵器都是阳剑yin剑,左刀右刀一对的,双刀不已经有了两把么?怎么还多出了一把剑?” 西海龙笑答:“这正说明,双刀离得开惜音剑,惜音剑却离不开双刀啊……” “可是当年,是云蓝离开了我爹。” 西海龙若有所思:“可是她是自愿离开你爹吗?十几年来,她没有好好地生活,变得孤僻冷漠,做事情也匪夷所思,从前她不是这样。”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坐着的胜南云烟两人:“你们两个还真有夫妻相,真巧,你姓林,你姓云。” 胜南脸sè一变,西海龙不敢再偏离话题,乖乖继续讲述林楚江的事情:“知道北海龙王为何在和你对敌的时候不自信吗?你爹和他第一次相逢的时候,内力根本不济,十招之内就被他震伤,但是只过了十天左右的时间,他的内力突然间变得很深厚,北海龙王不知道,所以故伎重施,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了他故意示弱的计谋下,从此以后,他很害怕饮恨刀。有些事情,是因为不杰出或者失败过,才不自信,北海龙王,对长相不自信,对比试内力也不自信……你真的伤害了他……” “人若不是因为自负,又怎么会自卑?”云烟轻声如是说。 西海龙一怔,无法辩驳,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往事伤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断絮剑 在狱中听风,唯独能够感受到未落之叶在树间凄厉的挣扎,其实,每片叶子,终究都是孤独的。 莫如远远看了莫非一眼,他二人虽然被关押在一处,却从早到晚一句话也没有讲过,两个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了,那么还算不算认识…… 莫非不想去理会莫如的眼泪,狠下心来吃了几口如石子般硬的牢饭,莫如也不睬他,只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狠狠摔开碗:“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不是你多嘴多舌,我们也不会被捉到这里来,我娘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莫如也怒了:“我多嘴有什么错?你也犯不着颠倒是非,明明是绿sè,你偏偏要说红sè!” 莫非叹了口气:“连我你也怀疑吗?” 莫如泣道:“难道说我连红绿两sè都分不清楚……”莫非冷道:“当时你为何要怀疑我?说我受人指使?你明明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受谁的指使!?”莫如亦气道:“好,你没受人指使,那是我受人指使了?!” “我的眼睛不会骗我,那把剑的确是红sè!” 莫如轻声反驳:“那把剑是绿sè……” 各咬一词的结果,还是互不相让,继续冷战。 忽然间,莫非心里咯噔一沉,木栏边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听见锁断之音,还没nong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泛着绿光的剑当xiong袭来,莫非眼疾手快,伸手硬生生地夹住剑尖,那剑尖锋利得很,嵌在他指缝之间,看似就要割破,莫如赶紧冲上前来,一剑对去,冷道:“你替绿剑说话,结果绿剑……”话未完,绿剑已经转而袭她,莫非暗器扣在手上,再一度散huā飞雨,撞得那绿剑即刻坠地,同时牢门口又闪过一束光芒,莫非毫不犹豫,出手直击,暗器之效立竿见影,刚一出手就知必中无疑! 牢门口倒下的刺客,手里泛着血光。红sè。 莫非将莫如往身后一拉,随即手中再扣一把暗器御敌,莫如纳闷道:“为何?为何他们都?” “事情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他们为了平息事端,是一定要杀我们灭口的。” 莫如不自觉地往牢门处走,莫非立即拦住她:“别走!外面不安全!”“可是,这是个很好的逃跑机会……”莫如犹疑着。 莫非摇摇头:“你听我的话,明天我们去见北海龙,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好好定夺,你实在要和我相悖,我也没有办法。” 莫如低下头来,轻声道:“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刚刚你拦在我的面前……”莫非一笑:“来幽凌山庄之前我就答应过,要好好地保护你。” 莫如泣道:“我还是想回去……真的很想回去……”她太软弱,可是莫非被她这么一哭,心也即刻软了:“可是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我真不该带你来。” 莫如拼命擦干眼泪摇头:“不,哥,我是自愿和哥哥一起来,我想回去,也是要和哥哥一并回去!”她勉强地笑给他看,可是他依旧看得出来,她笑得比哭还不快乐……  再次面对北海龙的时候,莫非和莫如清楚得很,彼此不会为了逃避什么随意地说假话。 北海龙握住刺客们丢下的两把剑:“刺杀你们?”领头shi卫慌忙跪下:“是小的失了职!”北海龙回过头去,只看了一眼南海龙和东海龙,他二人齐道:“大哥!”北海龙冷冷一笑,眼光又落回莫非莫如身上:“我们弟兄几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之间充满信任,不会听你们两个外人挑拨离间。” 莫如一愣:“我们没有挑拨离间!确实事实胜于雄辩!” 胜南一直蹙眉旁听,这时才chā话:“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地冒充红剑绿剑?” 西海龙摇摇头:“幽凌山庄里每一个武者剑上都下了毒咒,各人都服从自己剑的颜sè,服从各自的主人,冒充别人作恶,只怕会相克。” 云烟“哦”了一声:“防止叛luàn,这种方法虽然奇异,到也不错。” 莫非哼了一声:“不错在何处?不照样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或许是你们两个龙王一起派手下串谋!” 两龙王一同立起:“那冯幽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莫非嘿嘿地冷笑:“那可不一定,你们要争权夺利,什么都是牺牲品。” 西海龙轻声笑:“你们两人真的是目击者?我看是想在幽凌山庄里面掀起祸luàn,推bo助澜,好方便你们办事。” 胜南一怔,其实这个方面他也想到过。 莫非面sè一冷:“方便办事?我要办事情还把自己陷在牢房里?你要实在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你要不就不替冯幽报仇,要不最好保证我们两人的安全!” 北海龙一怔,拊掌道:“好!有胆识!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幽凌山庄?怎么进来的?进来做什么?你爹是谁?是不是他让你进来报仇?” 莫非终于肯说实话:“我没有父亲,也没有谁叫我来报仇,我来是找我的母亲!” 北海龙一惊而起,来回踱了数步:“你,是凌幽的儿子?” 莫非眼睛一亮:“你果真认识她!” 北海龙冷道:“你怎知凌幽在这里?” 莫非的回答,充满了气愤:“我十岁那年,你到莫家村挑衅,夜战许久擒走了她,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你拆散了我的家庭,令我从那时起四处流làng!所有人都告诉我整件事情和幽凌山庄有关,我找幽凌山庄就找了四年!那四年,我只要逢上大风大làng的天气就去找死,一心想要找幽凌山庄的踪影,不知多少次差点就死了,可是我命大,天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找到了这里!北海龙,你为何要擒我娘?!” 北海龙听他说完,突然变得好ji动:“你们!你们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立即有士兵冲上前来要推搡两人,莫非一手护住莫如,一手抽出兵器来,那把长剑出鞘的同时,北海龙的眼睛里就shè出一道刺骨寒光:“断絮剑……”似乎有一生的痛楚紧咬着不放,莫非飞身而上,一剑刺去,北海龙没有躲闪,瞬即被剑光笼罩,莫非怒吼:“放了我娘!”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僵局,不知该不该置身事外,莫如小声唤道:“哥……”莫非双眼像要喷出火来,前所未有的凶狠,北海龙原本是失神忧伤的,电光石火间又变成凶神恶煞,抬起手一掌打向莫非,莫非猝不及防,几乎被力斥倒在地,莫如赶紧上前看他:“你凭什么打他,是你北海龙抢人在先!” 北海龙背过身直接离开,莫非啊一声站起,再一剑刺去,蕴含着深仇大恨,剑星四shè,令人想起的画面,是“风起杨huā愁杀人”! 北海龙猛然间掉头就是一掌,绕过剑去迅猛地拍向莫非xiong口,但见这莫非剑术精湛,身手也是敏捷得紧,侧身一闪,剑意不变,那就是快意恩仇,对所有敌人都不放过,即使要输,也要在接近胜利的时候输!那感觉很熟悉,仿佛断絮剑的根源,与自己饮恨刀相连。 断絮,需要多大的力道,多准的方向,多快的速度,多强的气势,多ji的心情,多稳的状态! 天下高手果然层出不穷,独孤之残,yin儿之灵,宋恒之美,文暄之快,宋贤之细,就像划破黑暗天空的支支光芒,带给了南宋剑坛冲击之力,而莫非这一剑,直觉告诉他,也将破làng而出。 而且,断絮剑之ji,直追饮恨刀磅礴,正自想着,莫非与北海龙的交锋已经在数招之后高cháo迭起峰回路转,北海龙不出武器是不行了,那一把骤然出手的羞光之剑,冷光挥洒大殿满堂,却在双剑交错的同时,识器之人都该发现,这两把剑原属一对,一yin一阳。 胜南当即肯定了北海龙和莫非两人的关系,那个叫凌幽的女子,是断絮剑原先的主人。 北海龙一剑狠狠地bi退莫非,看他还要上前杀己,暴怒道:“你最好不要这么盲目,那个女人我是决计不会放!你实在要纠缠到底,我立刻就派人杀了她!” “你敢!你敢动我娘一根头发,我就杀你们幽凌山庄所有人陪葬!”莫非凶恶地说着,“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北海龙脸部肌rou都气到扭曲,实在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威胁:“我到要看看,谁胁迫得了谁!” 说罢收剑就走,莫如走到莫非身边握住他手里的剑,柔声道:“哥,咱们先从长计议好不好?” 莫非脸上全然一种令胜南欣赏的坚决:“我就算拼尽了性命,也要把娘救出来,离开这个地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水落石未出 天明水净,数树深红,浅黄交映,胜南和云烟瞒着众人来到发现冯幽尸体的树林里,寻找蛛丝马迹。 “今天北海龙和莫非说话的样子,都很凶残。”云烟轻声分析着,“林大侠觉得,凌幽和北海龙是什么关系?” 胜南一笑:“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中纷扰的,怕也只是情事罢了。他爱她,她却嫁给了别人。” 当某些风bo逐渐平息的时候,他们却还在重重谜团包围之下。 风起,只听见树叶摇曳之声,脚下遍地的落叶随风浮动,一bo未平一bo又起,在脚边柔和地形成缓流。云烟背着手在林间踱了几步,她一袭白衣,直如林间仙子,有yu泽的清雅,也有yin儿的灵气,更多的,是特殊的高贵,胜南偶尔从问题中惊醒,就不由自主地去盯着她姿容,想看穿她的灵魂却看不透,她显然不是西海龙luàn猜的林念昔,那么她是谁?胜南总是觉得,她应该是某个他听说过的人! 她是谁?她的那种神秘感越想越深,回想自己初见她的那天还是在黄天dàng,难道说,她是…… 她是他、凤箫yin、李君前来到黄天dàng的真正原因——金国公主? 越看她,越像个公主啊! 只听云烟道:“自古以来人们都讨厌秋冬,抑或是悲伤,因为秋冬萧索惨淡,不过我觉得这番落叶的景象倒是辽远悲壮得很。” 胜南回过神来,见她一步步地靠近,她的话促使他去感受满地的枯残,正是这萧索,聚集成了一片辽阔。 云烟续道:“刘禹锡的《秋词》便写得很是与众不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胜南走到命案发生的那棵树旁,边往四周环视边试探:“你是贵族人家的女子?会许多诗词?” 云烟一笑:“读诗词又不是贵族人家的特利,贵族人家某些还不懂得欣赏呢。” 胜南点头:“刘禹锡和建康的感情匪浅,《台城》《乌衣巷》都描述了六代繁华之后的荒废,很伤感。”云烟一愣,当即去yin:“朱雀桥边草木huā,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们不是繁华,是浮华。” 胜南一呆,直觉告诉自己,他先前是错的,她不是金人。 云烟叹道:“现今的大宋,却连浮华都浮华不起来了……”胜南点点头:“幽凌山庄是什么在哪里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又多了这么一桩棘手的事情。” “那是你热心,主动要帮莫非。” 胜南绕到树后去:“那妃子临死之时,莫非和莫如应该是藏身此处的。” 云烟同他一起滑下,这里地势偏低一些,朝上望,正好可以窥探到树的那一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事过境迁,哪里还能体会得出当时发生的一切? 胜南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来到幽凌山庄的第一夜,莫非莫如来看望我的时候,身上有血腥味?那天他二人的的确确目睹了命案,气急败坏地回家来,虽然装作镇定地谈笑,某些事情还是失了分寸无法周全,才慌忙地去察看我有没有醒……莫非莫如骗我们的计策失败,也就是因为那天夜里他们来看望我这个破绽,想不到冯幽的死,间接帮我们出了莫氏小苑,闯入江天之界,再遇见四海龙,世间之事,当真是互有联系的……” “是啊,如果不是我们来了幽凌山庄,莫非的生活还像前五年一样没有变更,若不是因为殷柔凶悍,我们怎会见风làng而行船,若不是我的牵制,你也不会那么听殷柔的话……”云烟嫣然笑。 胜南突然有一丝感伤,她话里所有的前后因果,都是十月初五之后遇见的陌生人,不知道建康那边的情势,究竟有没有因黄鹤去而转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凰求凤 入冬之后,天气渐渐地酷寒,没有风,落叶变得少了,僵硬在树上不凋落。何况贺小姐脚伤未愈,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出门散步。躺在g头百无聊赖,忽然得知秦川宇要来看望她,这才收拾了心情,不再感怀。 却愕然,因为堂兄也是一瘸一拐地光临的,思远得知了秦淮河畔那一幕红颜祸水,克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凤箫yin很了解她自己啊,谁靠近她就受伤流血,这样一来,我的脚伤也找到了答案……” 秦川宇的笑容里,惆怅已经去除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轻很淡的幸福:“我不知道她究竟听不听得懂,再过几天等我脚伤好了,我会找一个地方,好好地告诉她我的心意。” 思远一怔:“你的心意?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告诉我说,你对凤箫yin不能算喜欢,而是好奇,现在为何又有了感情?” 秦川宇知道,最近没有发生任何可以促进他动心的事情,除了云蓝说了一句:“念昔还是你的。”还有的一件,偏偏是在狱中她和他残忍地对峙。 “我也不知这份好奇是怎样消隐的……渐渐地,林念昔的陌生因为yin儿一点一点地变熟悉,两个人竟然就合二为一……每次看见yin儿的笑容,我心里的忧伤都会减少一分,什么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份感觉。不管她是念昔也好,yin儿也罢,只要值得,我就爱得一点都没错。” 思远静静聆听,微微笑说:“其实也能够理解,你回来建康之后的两个月,见到的人形形sèsè,你和官场格格不入,与江湖也没有什么来往,所以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可是yin儿那样的性格,就像寒天里的一丝暖意,很适合你的生活。只是那个傻丫头,不见得就明白呢,你要说的明白一些,不要暧mei,不要让她云里雾里。” “对了,我也要告诉你一件喜事,天儿终于决定和你退婚了。”川宇忽然想起了自己来的本意。思远苍白的脸上顿时生了血sè:“当真如此?!”  深夜,贺府大院内,天sè在灯火映衬下显得尤其明朗,黑暗和明亮掺杂在视野当中,再搭配上稍稍不圆的月,它们一并倒映在水中,没有被dàng涤。 贺思远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悦,跌跌撞撞往大厅里跑,果然父母亲正在议论着什么,贺思远掩不住兴奋:“真的和秦天解除婚约了?!” 贺大人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爹爹和你秦伯伯多年的关系,差点被你给毁了!” 贺思远哦了一声,还很高兴。 贺大人续道:“不过秦家嫁不成,邬家这门亲事,我也不想再推了!” 贺思远一下子降到冰点:“什……什么邬家?” 贺夫人搂住女儿:“就是城东那家,娘也实在不知为何那邬起盛邬少爷会认识了你,一听说秦天退婚他家就来提亲,你爹一口就应了。” 贺思远大怒:“答应了?你怎么能一口就答应我的婚事?” 贺大人比她还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当我是你爹吗!?” 贺思远的泪立刻滑落:“我压根儿就不认识那个什么邬盛起,你却一口就答应,我才不会嫁给他!”她转身要走,贺大人一把拉住她回头,啪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大骂:“你这是哪门子的女儿?你看看那尉迟家的女儿,自幼乖巧伶俐,听话又懂事,你呢?你却从来不像她那般,你在外面成天地放làng,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方设法地在讨一个仆人的欢心,虽然秦老爷说那仆人不错,可他终究是个仆人,配得上你一个贺府的大小姐吗!你少妄想,别丢人现眼!” 贺思远抚mo着脸颊:“我没有丢人现眼,我活得比尉迟姐姐要开心得多,我敢想就敢做!当初成天放làng是一样,现在追求仆人也是一样。”她想走,忽然一阵脚痛,顿时眼前一黑,还好没有晕厥。 只听贺大人道:“来人!抓住小姐!” 顿时围上去一大群人,贺思远咬咬牙,忍住剧痛,拔剑往前,第一招白虹贯日,第二招拨云见日,唰唰数剑足见精妙,bi得shi卫们连连后退,贺夫人慌张地拉住贺大人衣袖:“老爷,老爷,别这么对思远……” 贺大人虽然一向爱女心切,对这等事岂能容得了,哼了一声掷下重话:“你若真要嫁那仆人,我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 贺思远继续使出各路剑法招架自御,逐步退到墙角,用力一跃,飞出墙外,转了个弯随即消失。 众shi卫慌忙出外追赶,空手而归。 “老爷,不要这么bi思远……她是咱们唯一的女儿。”贺夫人担心女儿的安危,暗自垂泪。 贺思远躲在一隅,脚痛却无法呻yin,亦是默然心碎:我到底该往哪里去……  清晨,川宇在g头一如往常地添衣,昨夜半梦半醒的时候,贺思远闯入了他的屋子,他也早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候思远躲在他g底下,见他镇定穿衣不慌不忙的样子,有些焦急:“怎么办堂兄?我就知道爹娘要找到秦府里来,我告诉你我宁可嫁给阿猫阿狗,也不会嫁给那个邬盛起!” 秦川宇听着外面的一阵喧闹,悠然一笑:“不是邬盛起,是邬起盛。”自顾自地穿鞋站起,“你最好在我g下好好地呆着,不要把头伸出来。” 思远听见门外有人声动,赶紧把头缩回去,来叩门的原是崇力,秦川宇应了一声:“崇力,准备好马车了吗?把阿财找来!” 思远一愣:“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和阿财远走高飞,这个方法,是不是很好?”川宇笑道,“这世上,唯有这个叫阿财的仆人,能够令你贺大才女这般的牵挂了。” 说罢回头对那刚刚进屋的阿财施令:“阿财,你赶着我的马车去你家里看一看。”阿财一惊:“少爷,莫不是我家里出了事情?!” 贺思远从g底下爬出来:“没有什么事……” 阿财一愣:“贺……贺小姐,你在这里?老爷夫人们个个都在找你……” 川宇笑着看见阿财脸上的尴尬:“送她去你家躲躲难怎样?先躲避几天,然后在他们找到你家之前决定好了你们去哪里……” 阿财大惊失sè:“这,这不是…”这不是强迫他们两个si奔吗!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不敢做。贺思远却面lu笑容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万分地同意!” 川宇拍拍阿财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你要记得那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再胆怯,你若爱她,就该学会勇敢。”  由阿财驾着马车,一路奔驰,都不觉得一路颠簸。 思远心算着应该出了范围,小声道:“阿财,出了城么?” 阿财嗯了一句:“思远小姐真的要离家出走?” 贺思远冷道:“明知故问。”心里暗暗笑:堂兄啊堂兄,你真是厉害得紧,让我躲难的同时,顺便见见公婆…… 日上三竿,建康城郊。 贺思远下了马车,呼吸着乡村之中新鲜之气,一望无际的田野面前,她觉得自己真是无知,五谷不分,对自己轻蔑地笑了笑,不过以后嫁给了阿财,就必定要学会这一切农fu应该懂得的生活了。真奇怪,只要和阿财在一起,脚也不像之前那么疼痛了。 阿财忽然叫了一声“娘”,思远偱声望去,栅栏的那边,一个中年fu女放下了手中活儿出来迎他:“阿财,怎么又回来啦?”原本还兴冲冲的,忽然见到贺思远,李妈妈好奇地盯了她半晌,啧啧称赞:“小子,眼光不错啊!” 贺思远一愣,阿财的母亲,话语里有一种被隐藏的粗犷气。却笑着回答:“多谢伯母夸奖!” 李妈妈笑着牵着贺思远的手进来:“来来来,正好有饭菜吃,阿财,你什么时候结交上的朋友?” 贺思远笑道:“九年前咱们就认识了,伯母。” 李妈妈一愣:“这么久了,一直瞒着娘……” 阿财心急如焚:少爷啊少爷,你教我如何是好! 贺思远边吃菜边赞:“伯母,你做的菜真是味道特别,吃了还想再吃!” “好吃啊!”李妈妈被捧,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些,这孩子,应该是饿着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思远。” “父母尚安在?” “在。”贺思远忽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有些伤感。 “那就好,不像我家的阿财,从小就无怙……”  贺思远和李氏一见如故,谈了一下午的心,还一同下了田去劳作,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李氏边替思远擦汗边责阿财:“你啊,真还没你媳fu能干,她可勤快了,对了思远,阿财和你是怎么走在了一起?”贺思远笑着不答话,阿财一听就冲上去,把思远手里的农具硬夺下来扔在地上:“娘!她不是!” “哎呀,心疼你媳fu了……”李氏爽朗地笑起来。 阿财怒道:“娘!她不是我媳fu,她是贺家的大小姐,贺家你知道吧!她不是我的……她只是来暂避几日……” 李氏收敛了笑:“真……真的?那,那……” 贺思远一惊,瞪了阿财一眼,李氏赶紧往屋里让:“贺小姐,您往里面坐,我,我去砌壶茶来。” 贺思远回头直盯着阿财,眼里满是泪水:“她不是我的……你说的到轻巧,我为什么要暂避几日,为何要逃婚?为了你拒绝那个秦天拒绝那个邬盛起,三番五次地为难我爹娘我为的是什么!我贺思远当真看错了你,你真是个懦夫!不折不扣的懦夫!”说罢立即气愤着跑开。阿财迟疑片刻才去追她,原想她脚伤应该走不远,孰料不知是否方向追错了,夜晚的野外,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暗处yin唱鸣叫,阿财慌了神,大喊:“思远小姐!思远小姐!” 然而贺思远却不见踪影。阿财又吃惊又难过又后悔,嗓子一直喊到沙哑,却依旧没有寻到她,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门外,正自叹气,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思远,你不必再难过。” 思远啜泣道:“为他难过才不值得。若非我脚痛,我才不会留在这里,他真是个懦夫!” 阿财听见她安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正yu走进去,却听见母亲说:“其实阿财这样的性格,实在是我的错。” 阿财停住脚步,听他续道:“这么多年,我骗阿财说他父亲因为降金被人杀死,所以他的性格里,总缺少一些气概。” “那么他的亲爹呢?” “他的亲爹,现在还在金国享受荣华富贵。那个人原本是我师兄,我们一起闯dàng江湖,行侠仗义,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可惜得很,他硬要降金,我看不惯他所为,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才流落到了这里来,那时候,阿财才两岁大……” “难怪伯母会武功……” 阿财一震,娘原来会武功? “不会武功又怎么留得住你?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看出你也有豪爽大气的一面,你也了解江湖,更重要的是你爱阿财。阿财的原名,是叫做东方文修。他和他爹一样,自小就有武功方面的天赋,特别是在随了秦家少爷以后,可是我,却次次都阻止他习武,每次都不准他碰剑舞刀,因为我知道,有武功不好,他于是,也变得现在这般,有些方面很懦弱。” “没武功,会遭人欺负……”思远轻声说。 “现在想来,也的确是我的矫枉过正,扼杀了他的兴趣,贺小姐,我只告诉你一句,其实我们江湖人士,才不管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情投意合,什么都不是阻碍!” 屋子里,思远和母亲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阿财的心里很不平静:那么我爹,其实还活着,在金国,是个大将军或者很大的武官?他姓东方,而阿财,不是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阿财”,而是有名有姓,叫做“东方文修”! 命运真是可笑,他在这漩涡里一直被戏nong,他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过往整个地席卷而来,得知思远送他香囊时候秦天脸上的极度诧异和过ji表现,秦日丰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击,母亲病危时候没有一个药店老板愿意助他救人,沿途一路风雪他看见富农的猪圈里香喷喷的食物自己却饥寒交迫……还有一贯的受人压迫逆来顺受,不都是因为他叫阿财,他没有父亲,他没有武功,他没有地位? 他习惯了这一切,也努力做好了仆人该做的事情,尽忠职守,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贺思远的官家小姐,宁可为了他脱去华丽装束,穿上粗布麻衣,而他,本该可以给她更好更安宁更舒适的生活,不必为了门当户对烦恼懦弱! 他毫无目的地倒退着,也不知退到了哪里,冷不防脚底一滑,整个人往淤泥中一陷,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滑倒在了河畔,差一点就一头栽在了河水当中,冰冷的天气里,他如此贴近水面,在寒气之中,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攥紧了拳头:我要习武,我一定要习武…… 思远小姐,原谅我的离开,我要先去金国找到我的父亲,功成名就才配得上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射月弓 清晨,李氏手里攥着阿财的留书,呆呆看着墙上原本放弓的地方空空如也,顿时清楚发生了什么,震惊之下,她也明白这一切是无可避免,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看向思远:“思远,看来你要好好地等着文修了。” “他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思远不解地接过留书,越看下去,越理解,却也越心伤。爱,反而成了负担。其实阿财的离开,是她贺思远bi迫的……  李氏看她神sè憔悴,轻声道:“不要太在意,思远,他会回来。只希望,他找到他父亲之后,不要走错路……”停了片刻,李氏突然问了她一句:“你可知道一个叫‘江山刀剑缘’的故事?” 贺思远一怔:“惜音剑?饮恨刀?可是,和您也有关联吗?” “江山刀剑缘里,有一个预言,金宋两国间自靖康之后将有三次劫难,需要靠金宋双方当年的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联手对阵后化解灾难,战胜的一方可以为他们的国家逃过危险,战败的一方会发生大浩劫。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对阵,我和师兄也参加了。江山刀剑缘里面有许多武器是不变的,每一代都必定要参战,缺一不可。除了饮恨刀惜音剑之外还有许多的宝物,除了现今最闻名的抚今鞭、轮回剑四处流落没有定主之外,其余的几乎都在固定的人手里,文修带走的那一把弓,名叫shè月,他在阵中的地位,也非同小可。” 贺思远一愣:“shè月弓?”她依稀记起来,她听白翼帮主讲过三十多年前的对阵,白翼帮主在阵中靠的不是兵器,而是“白门四绝艺”,那么在这一辈,代替白翼作战的显然就是李君前,惜音剑由云蓝直接交与林念昔,而饮恨刀的担子,于是由林楚江转给了林阡。 却无暇继续去追究江山刀剑缘了,心也隐隐作痛,她贺思远,不是那种只会静静等候的女人,她不可能任他一个人漂泊江湖。  然而,自此之后,阿财的身影,就在建康彻底地消失了。思远的归来带给川宇的是无限的感慨。是日,落雪之后,天气愈发地yin寒,思远没有地方可去,只有留在秦府的内湖旁,寻找从前的所有回忆,川宇坐在她身边看雪,不劝她回头是岸。 尉迟雪坐在秦川宇和贺思远的对面,却抑制不住担心,急切地劝说她:“思远,据说贺大人很生气,他说你再不回去,他就和你彻底断绝父女的来往。” “我不孝,可是我没错。”思远向来就是这样的倔强。 她站起身来,孤单一个人看着湖上的落雪:“想不到我贺思远多情若此,方想要过安定的生活,却仍旧害苦了阿财,欠下这样的情债。”  阿财的际遇,和千秋也许是一样的吧。 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们都虽未明言,却究竟是这么做了,其实爱,就是一种负担,为了般配,为了幸福,他们往坎坷的地方追赶,除了伤怀,还留下了什么…… 贺思远轻声说着,眼神中尽是不悔:“我想出去找寻他的踪影。一个月也罢,一年也罢,一辈子也罢,绝不叫他有任何的闪失!” 尉迟雪一震,心中难免的伤感,回看一眼正自蹙眉的秦川宇:为什么,我就不能这么做……明明是触动着,明明也深爱着,明明有一种冲动,却无法达到。 “思远,我敬你。”秦川宇微微一笑。 “什么,贺小姐你也要离开建康去找他?”扶风听着贺思远和秦川宇的对话,也有些诧异,这一出凰求凤真的与众不同,其实自家的小姐多么需要这般的勇气…… 第一百三十六章 挑衅 雪后第一个放晴的天气,凤箫yin急步行过街道,阳光洒在身上极度的暖和和惬意,她的心情也一路舒畅。 却在走过桥头的一瞬,忽然间心底冰冷,俯在桥栏旁,望着脚下还未结冰的流水发呆: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忧郁的,笑起来又柔和的,曾经冷酷的,对她又随和亲切的,她曾经的未婚丈夫,林陌,终于从陌路人开始靠近,师父,你一定是支持他的是不是,而我,该不该把他放在第一位? 耳边再度响起川宇那天说过的话:“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她曾经很希望某个人这样对她说,可是一切在绝望以后峰回路转,命运绕了个圈子,让她重新遇上了川宇。在他讲这句话的夜晚,她的泪水里就不再只有伤悲,她听见的时候,至少还是幸福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 阳光更加地充裕,林阡,希望你还活着,可是,我很想把被你偷去的爱找回来……  又经过衙门,她第一次和川宇重逢,就在这里,用《伐檀》班门nong斧,再拔剑直接挑衅,挑衅的时候心里面还蠢蠢yu动……她嘴角流lu出一丝微笑,林陌,感觉像被融化的冰,虽然还冷,却不再刺伤。 传来的又是苏大小姐泼辣的声音:“嗯,今天不错,蛋全都交足了啊!下一户!” yin儿正好闲着没事干,看不惯她欺负百姓,是以要作nong作nong她,坏笑着走上前,从兜里mo出一锭金子来,阳光一照光采尤其夺目,苏杭看她上前来,即刻怔住:“小秦淮的香主凤箫yin?你来作甚?来捣蛋吗?!” yin儿一笑:“我才没那功夫,我想跟你买这些ji蛋。” “成。”苏杭不假思索,把手伸过来。 yin儿却缩回手:“我想要两百个。” 苏杭爽快地回应:“两百个而已,我直接数给你就是!” 人群里立即有人道:“不是说送去给驻守军队用么?”“是啊是啊!” 苏杭登时有些尴尬,yin儿冷笑两声:“苏小姐以为现在宋金两国在交战?算了你别数了,我偏偏又不想要了。” 苏杭已经数了不少蛋,看她要走,愠怒道:“你敢耍我?” yin儿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生一计,笑道:“我哪里能享受得了两百多只蛋,不过苏小姐执意要卖蛋给我的话,不如这样,我把蛋一只只摞在苏小姐的手里面,苏小姐的手里能放得下多少只,我就买下多少只!” 苏杭怒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耍我?万一落下一只怎么办?” yin儿道:“苏小姐看自己什么时候不支了完全可以喊停,决定权在你的手上,你要不要,不要就算,我可没有功夫等你,我还有事在身!” 苏杭沉思片刻,始终放不下yin儿手里的金子:“成!”她立刻把手伸出来,yin儿开始愚nong她,迅速地发挥武功往上面摞蛋,群众们觉得有趣,一拥而上来围观,苏杭的双手不多时已经发麻,yin儿得尝所愿,边继续戏nong边ji她:“苏小姐累了吧,可以停了么?” 苏杭大声道:“不用!你继续!”yin儿心里暗笑:贪婪的下场!其实我身上的金子,还不是从你家偷出来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苏杭蓦地大叫一声,手里的蛋尽数脱手,急中生luàn往空中去捞,手舞足蹈了许久只接住了三只,两只互相磕碰坏了,一只被自己手捏碎了…… 和多日前一模一样,衙门前又一片狼藉,人群里传出大笑声,yin儿一笑:“对不住啊苏小姐,这事情是你自己的不对,我给了你机会。” 苏杭大怒,上前就要扭打她,人群里立刻伸出一只大手来,狠狠地将苏杭拦在一边,苏杭没有停止暴怒:“凤箫yin,李君前!你们赔我蛋!” 李君前冷对凤箫yin:“让你去议事,你怎么还在中途惹是生非了?” 凤箫yin见苏杭着实可怜,想还是自己挑衅不对,只得掏出金子来塞给她:“好了好了,对不住了苏小姐!军队不差蛋,差的是衣服和粮食。” 苏杭得到钱财这才罢休,直到他俩走了好远,才回头来看自己手里的金子,无意中发现这金子上刻着“苏”字,回过神来,大叫:“捉贼!他们!他们盗了苏府的金子!”  yin儿边逃边笑,他们腾云驾雾的轻功,泛泛之辈哪里追得上,君前摇头苦笑:“你还真是厉害,用她自家的金子去坑她。” yin儿一笑:“不止呢,我这个小偷可是偷出了一个贪官。” 君前一愣,依旧穿过巷子:“苏远山?” 凤箫yin小声道:“想不到吧?” 李君前点点头:“追查苏远山,其实小秦淮已经着手了很久,建康这些鱼rou百姓、上下其手的贪官污吏,我们要好好地惩罚惩罚!” “就算惩罚不了,捣破他们的关系网也是很值得的。”yin儿笑道,“你放心好了!对了,咱们去议什么事?” “路儿和贺敢都已经回来了,接下来咱们要议论的事情,当然就是淮南的比武,上次黄天dàng咱们被金人骗了,这次绝对要更慎重!”  到场的时候,小秦淮的香主们,除了身处平江、京口、扬州的几位之外,都已经齐了,白路环视四周,李君前、江南、言路中、凤箫yin、大小桥、唐鑫均在,独独少了贺思远,疑道:“思远姐姐呢?” 君前一怔:“她因为si事,暂时退出了小秦淮,具体的原因,日后我再跟你们讲。对了,盟主,这个是赏心寨的寨主贺敢,师父的左右手,是师父最好的朋友,贺大哥,这是……” 贺敢笑容满面地行礼:“我早就认识了,将来要到赏心寨来的凤箫yin,云雾山的时候,我就说这女娃子厉害!” yin儿被夸得飘飘然,上前立刻搂住贺敢:“贺大哥!我也早听说过你的英名了,老实说,我是为了你才进小秦淮的!” 君前直冒冷汗:“你能不能收敛一点?!”白路一笑,把身后的宗毅介绍给君前认识:“君前哥,他是贺敢的寨中兵士,他叫宗毅,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君前一愣,见这宗毅肤sè白皙,不像兵士到像个公子哥儿,嘿嘿笑着似乎是外向诙谐的性子,也察觉出宗白二人的关系,微微一笑。 众人谈论着十一月即将来临的这次比武,均已在摩拳擦掌跃跃yu试,君前见大家兴致高亢,预感到小秦淮这次的胜算很大:“不过咱们万万不可轻敌,到时候我们最大的敌人,一是浙西司马黛蓝,二是慕容山庄,还有无数两浙两淮的大小帮会,这一战的意义很大。” yin儿一愣:“意义很大?不是一年一度吗?” 君前解释道:“这是云雾山排名后的第一次,也是……” 白路续道:“也是小秦淮群龙无首的第一次……”说罢眼眶便红了。 君前轻声道:“而且……虽然大家都觉得胜南还活着,可是他却没有回来,秦川宇的处境也很尴尬,淮南这场比武,金人一定会chā手,现当今,真是没有风bo却比任何时候都luàn!” yin儿一怔:“短刀谷内部有事,柳五津和闻因也跟着回去了,淮南可以安定人心的力量却都要参加这次从比武,那么这场比武,究竟还能不能起到云雾山那样的作用……”  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忽然和琬冲进屋来,脸sè苍白:“有人……来作luàn!” 众人均一怔,想不到会是哪个,纷纷拔出兵器防御。 和琬话音刚落,立刻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十岁的少女,美则美矣,却是公然地挑衅,她腰中佩剑,双手背在后面,看来是领袖,她身后站着一大群的彪形大汉,看不清最后一个站在哪里,个个外形威猛。 那少女还好还有点礼貌:“李香主,你好!” 君前礼尚往来,冷道:“来势汹汹啊!” 少女一笑:“不敢!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李君前一句,你们小秦淮今年的对手可大了!” 白路疑道:“你是谁?” 少女笑道:“你不知己知彼,怎么决胜淮南?”白路一怔,少女道:“白路白香主是吧?我听说慕容山庄请了第二名去,小秦淮就依葫芦划瓢请了个第一名,不过我可不怕你们!” 君前一愣:“原来是司马黛蓝司马帮主?” 司马黛蓝冷笑着一剑抽出,气焰嚣张地说:“你了解就好!小秦淮,时日无多了!”这一剑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从开始到结束都变化多端捉mo不透,见面礼就这样的不客气,君前很不欢迎这样的不速之客:“十一月北固山,到时候希望司马帮主不要像去年一样再找藉口临阵退缩。” 司马黛蓝满面怒容:“你说什么?!”拔剑要冲上来,却被她身后一人出剑拦住,挣扎不得,司马黛蓝万料不到招式即刻被破解,又愤怒又好奇地转过头去,一见到对手是谁,就吃惊到咋舌:“你……你……你……” 凤箫yin带着嘲讽的口气:“司马帮主原来还有过临阵退缩的时候?犯不着没有比武就四处寻衅吧?那样做只会自己断了自己后路。” 司马黛蓝僵立原地,倒吸一口凉气,满面的惊诧之sè令人惊讶:“你,你,你……” 下面的话没说出口,司马黛蓝就选择了扭头就走,小秦淮众人看她如此奇怪地来了又走,不知该怎么解释当中原因,李君前蹙眉看了凤箫yin一眼:押她这个筹码算是押对了,云雾山排名的第一,武功总算可以令司马黛蓝心服。唉,这司马黛蓝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偏僻的据点也被她找到了,看来她的挑衅策划了有不少天,费了不少心思……  司马黛蓝得意地笑着从那地方出来:师祖啊师祖,你还劝我别去挑衅,可是事实证明我的挑衅还是有收获的,难怪云雾山的排名那么奇怪,原来她就是凤箫yin!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事难晓 幽凌山庄。 随便找了一间屋顶,窜上去坐着仰望满天星辰发呆,发现自己不坐井却其实也是坐井观天——天很大,可是人的视野却那么小,世上的障眼之物又那么多,欣赏的于是也只是无垠中的一隅罢了,真是可惜。 胜南隐隐又忆起那日在江天之界看天时候自己的心情,在最接近天的地方,最广阔,也最荒凉,就像饮恨刀的刀意,磅礴里还夹杂着一丝孤寂。 突然心血来cháo想去夜探北海龙,立即起身,宫殿的路白天已经mo索数遍,料想应该不错,但胜南居然还是绕错了道mi失其中,环顾四周,似是一座假山,冻结了冷sè,寒气石中袭。 转了个弯,还来不及提高警惕,就和某个人一撞,刷一声他和对面那人同时拔出武器来,那人虽门g面,胜南却看出他是莫非,凭他手里的断絮剑,而莫非一见饮恨刀,也不禁停手:“林阡……” 胜南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压低了声音:“我妹妹不见了!” 胜南关切相询:“出了什么事?” 莫非却卡住,yu言又止。 胜南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苦衷,于是也不去追问:“如果是si事,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如儿……” 忽然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是胜南刚刚醒在幽凌山庄时听见的,此刻宛若刚刚穿梭过空气,砸在胜南不远的假山石上。好奇怪,为什么不下雨,也会有水滴?胜南正自走神,突然莫非将他往旁一拉,假山后走来两个shi卫打扮的人,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说冯妃的死究竟怎么一回事?”另一个哼了一声:“我瞧是红剑得多,前几日他的手下得罪了冯妃。” 他二人从这两人身边经过,不予察觉。 莫非冷冷嘲讽:“什么颜sè不好,非要绿féi红瘦的,红剑,绿剑……” 胜南忽地一震:“你说什么?!” 莫非一怔,被他表情吓住了:“什么什么……你的眼神,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口气相当惊讶,胜南随即也呆住了,他的眼神? “对,你的眼神,不对劲。”莫非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仿佛你一握着饮恨刀的时候,你的眼神里就和平日不一样,杀气很重,或者说,有妖邪气!” 胜南没有被他唬住,反而微笑自若:“是吗?其实,我也觉得饮恨刀妖邪……” 蓦地像一道闪电划过的速度,一条“龙”出现在假山之后,正是西海龙! 莫林二人均诧异不已——她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胜南轻声道:“这西海龙不知练了什么武功,竟然还拥有着少女般的不老容貌……” 莫非摇摇头:“可惜你看看她的眼神,透出的是苍老和沧桑。” 再一道霹雳,又是一条龙,应该是东海龙吧,西海龙一见其至,便急切地问:“不是你派人杀的吧?!” 东海龙指天发誓:“显然不会是我,也绝对不会是南大哥!” 东海龙离去之后不久,南海龙理所当然也和西海龙约在了这里见面,说了几乎一样的话:“我没有杀冯妃,东大哥也没有动机!” 莫非听他二人不仅澄清自己还要担保对方,觉得有些虚伪:“兄弟情深得很!” 胜南却蹙眉:究竟是谁杀了冯幽?  西海龙一直在等候,等到石后的两个tui脚都冻僵了,北海龙是下一个要来的人。 他一出现,就带来了统治者该有的威严,谁都想不到,北海龙王的心像西海龙所说的那样,那么脆弱。 他听完西海龙的陈述之后,冷冷地笑着:“这两人倒是重情重义。” 西海龙一笑:“提起情字,你还念念不忘着幽姐姐不是吗?” 胜南心底暗算:幽姐姐,想必就是那凌幽吧……转头看了莫非一眼,他的面sè很不对劲。 凌幽,其实是在情感上伤过北海龙的女人?可是北海龙不应该那样不可理喻,拆散别人的家庭把她囚禁在此地!既然擒她囚她,那么对她的zhan有yu其实比爱还要强烈! 一切都是猜测罢了,续听北海龙道:“废话,你看我娶的这些妃子,无论高矮胖瘦,哪个不是和她同名,冯幽、潘幽、许幽、卢幽……” 西海龙淡淡笑:“可是没有一个有凌幽牵绊你的心。” 北海龙叹了口气:“我早料到,幽儿的儿子会变成孤儿四处流làng,却万万想不到那样执着,翻山越岭赴汤蹈火寻找她。” 西海龙亦叹:“江山刀剑缘,缘分nong人啊……” 胜南仔细听“江山刀剑缘”五字,心里某份感觉越来越清晰。 莫非使劲攥住拳头,可怎么攥都握空。 北海龙的话解释了江山刀剑缘:“当年林楚江和云蓝不该进来,他们一进来就带来了厄运,我真不希望重蹈覆辙。” “哥哥放心,幽姐姐正在忏悔着,昨天我已经问了她,她说这辈子她都不会离开幽凌山庄半步。” 北海龙西海龙继续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一转眼已经从视线里消失,只留下两道光迹,速太快。 莫非喃喃道:“不,不可能,娘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你也明白了你娘和北海龙的关系吗?幽凌山庄倒过来,其实就是你娘的名字,说实话,这座山庄是北海龙替你娘构建的,才不过几十年而已,那么她其实是北海龙最爱的人……” 莫非听胜南讲到这里,忽然间额上青筋爆起:“我娘和这里,才不会有任何的关联!”他狠狠地盯着胜南,像瞪着一个陌生人,又像要置他于死地般,胜南有什么好害怕,他清楚得很,莫非的逃避,实在是自欺欺人。  阳光最初shè入林间的时候,云烟再度与胜南作伴,继续去林中找寻线索。 斗大的馒头无从下口,胜南的信念,就完全依赖在直觉上了,且直觉告诉他,莫非莫如都没有撒谎。 正因为他们都说了实话,才令人奇怪,为什么同一个人的一把剑,会被看成两种极端的颜sè。 抱着渺小的希望找了两日之久,一无所获,莫如自从失踪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冯幽的事情不结束,凌幽的事情就根本无法解决。 “希望有答案,希望答案很简单,希望北海龙在获得答案之后会找出凶手,还莫非莫如自由。”云烟无论什么时刻,都是一个会为所有人着想到最周全的女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份答案 风过无痕。 但登时就有一片树叶飘然而下,不知酝酿了多久,旋转着从云烟肩头擦过去,云烟伸手将这落叶接住:“叶黄而陨,叶子未落的时候,怎样的绿意盎然……” 胜南停止了寻索,应道:“朱雀桥边草木huā,乌衣巷口夕阳斜,不知怎地,竟又想念建康的秋天了。” 云烟一笑:“草木huā?正巧是红绿之sè啊!” 胜南猛地一惊,莫非的话又回dàng耳畔:“什么颜sè不好,非要绿féi红瘦的,红剑绿剑……” “不错,不错,红绿之sè……” 云烟看他神sè有异,不由得大惊:“林大侠,你中了邪?” 胜南回过神来,满地平铺着的都是黄sè落叶,除了这些,就是缠绕着灰土的万千枯枝,但枝上另有一些野huā细草,星星点点缀于藤蔓上,无意行人才不会留意秋冬之际这鲜有的活sè。 胜南即刻跃到树后坡下去,重新去寻莫非莫如那天可能看见的情景,云烟跳到他身边,不解道:“什么?” 胜南往远处看,眼前尽是苍茫之sè,沉沉一片,继续挪动脚步,眼睛里晃过的sè彩还是白sè或浅黄,却在突然的一瞬,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丝绿光。稍纵即逝。 他不前进,往回退移,对啊,绿sè就是在那个角度闯入了他的视线,清晰明了地把周围的一切sè彩覆盖,欺骗了他的眼睛,这丝绿sè,原属于坡上一颗很细微的草,而通过它,看见的是无限辽阔、却无法尽收眼底的天空。 难道说自己前日观星时候的坐井观天之叹,其实是在暗示自己这个答案?云烟走到他身旁停住,忽然惊呼了一声,无疑她所见和莫非一致,因为草旁的那朵野huā,正是红sè!  不多时,众龙王已经闻讯而来,北海龙耐心听完,微笑道:“原来咱们都是被那两个目击者越绕越远啊,其实凶手不是任何一方,因为距离太远,剑的颜sè他们都没有看见。”他的微笑很奇怪,他好像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似乎都不想再追究冯幽的死了。 胜南其实也很清楚,像他这样的统治者,是最希望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枉死一个宠妾,总比失去两个拥趸强。 云烟轻声叹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错就错在这里……” 北海龙意料之中地说:“事情到现在为止可以结束,我也不想再牵扯进更多无辜之人,冯妃的死,从今日起不再追究,也不准再谈!” 还来不及感慨他对冯幽的无情,却突然见北海龙伸出手去往背后人群里一揪,厉声喝道:“宋义章,你想造反不成!”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令周围人均是大吃一惊,北海龙反手将他拉跪在地,那宋义章胆战心惊,不敢抬头:“属下……属下不知所犯何事……” 北海龙哼了一声:“冯妃是你所杀,老实交代你为何杀她?” 宋义章呼天抢地,胜南微惊,他虽解释了莫非莫如的话为何相悖,也没证明凶手是这宋义章啊。 北海龙冷道:“我一说不追究,你就长吁了一口气,还面lu微笑,你以为瞒得过我吗!说,你为何杀冯妃!?” 胜南一怔。北海龙的洞察力实在是强,其实他为人处事很有魄力,除了对长相和饮恨刀不自信。思及日前自己言语相ji,实在是太过冒险,幸好他的父亲当年来过这里,给了北海龙一次失败,否则他林阡,早已经被伤得五脏俱裂了! 宋义章被北海龙吓破了胆,泪流满面:“小的……小的……不是有意……” 莫非走到胜南身后,死死地盯着北海龙。这就是北海龙的手段吧,先退再突进。 宋义章哀道:“小的,小的想调戏冯妃,几次三番都不成,还被她想告发,万不得已把她拐到了林子里来,心想没有人看见,小的,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胜南冷冷道:“这种人,杀了也罢。” 北海龙一掌直劈宋义章天灵盖,宋义章命骤毙。 众人即刻从死寂中爆发出欢呼,将四海龙簇拥其中,北海龙显然不是无情之人,在一片欢欣鼓舞中,不忘冯妃:“好好厚葬了冯妃吧!”说罢要走,可是注定被拦截。 莫非满面怒容:“你还我娘和我妹妹!” 北海龙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妹妹可以还你,可是你娘是绝对不可能!” 莫非即刻拔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跟我提‘绝对’!”瞬间剑像被烧得炽热,风于半空成làng。 北海龙侧身让过,一脚直踢断絮剑,力气对于他北海龙来讲,永远不奢侈。莫非,在千钧阻力下,双手握剑,顶风继续往前砍,饶是北海龙,都被这剑意震惊,明明属yin的断絮剑,ji越至此,强烈如斯,对面这个他曾经轻视的小子,其实是个无师自通的练武天才! 莫非要报仇,就不会拐弯抹角地报,他直截了当,他全心以对,他每一次被力斥回之后,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到最佳状态重新以更猛的攻势bi迫对手。虽然他的脸上,明显还残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可是就是这团火热和直爽,怕连一贯以磅礴著称的饮恨刀都比不过。 这一点,胜南比北海龙更诧异,闯dàng江湖许久,自己的本性里是有悲观情绪在的,所以在发挥饮恨刀的时候,也许有战意,有杀气,有壮阔,却缺少精练,缺少某种痛快。精练,在川宇的刀里有,而痛快,确确实实输给了莫非。可是仅仅把饮恨刀攥在手里而不去学习刀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里悟出其中应有的刀意,又怎么可能提升自己的内力?! 他明白,弱点,不该只一味掩藏,而该去弥补,所以这些天来握着饮恨刀,他始终想到达更完整更高的境界,然则,刀谱,却还在川宇的手里……  却见莫非狠狠地抬手擦去嘴角血迹,不停止进剑:“你还我娘来!” “你娘本来就是这里的人,有何还之理!”北海龙说话的时候,果真不大愿意比武,奈何莫非这一剑猖狂,非接不可,北海龙掌力超群,一招之内,除剑险,破剑关,化剑势,伤剑主,莫非年少,显然还不是他对手,坚持的后果是伤势更重,却更不服气。 北海龙冷冷看着力不从心的莫非:“我劝你不要这么倔强,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chā手!” 莫非笑着站起身来:“少倚老卖老,我看你的眼神是sè厉内荏型的。林阡,你站在哪一边?” 云烟一愣,她实在没想过胜南也会加入战团,回头看他,却听他说:“我和你一样是外人,自然站在你这边。” 西海龙拍手而笑:“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若你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我反而不喜欢你。” 说罢收敛了笑意,飞身踏过人群,一把拖住尚被挟持的莫如,一边往远处跑一边道:“想要她的性命,就跟我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莫非骤然见到失踪两日的莫如,迟疑了片刻立即顺着那方向去追,胜南既然站在他那边,显然就要追去救人,却差点把云烟留在那里,追出了不远才想到自己身边这个不懂武功,赶紧回过头来拉了她一起跑。 云烟一路大惊小怪胜南轻功,又是新奇又是骄傲,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轻功就这般的晕头转向了,若是见到踏雪无痕的宇文白、风行水上的厉风行、独步天下的独孤清绝,不知她会怎样的慨叹天外有天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剑意:激中稳进 路的终点很远。 江天之界。 洞口缠绕着无数条细长的毒蛇,它们饥渴地往外伸展,靠吃人而生存的,原本不止人类自己。 莫非停住脚步:“你们要小心,它们毒性不小。” 云烟却不害怕,反劝慰身边两个男人:“不可怕啊,它们未必会咬我们啊。”  洞口的巨石忽然往下直落,似要关闭,容不得再犹豫,当是时,三人不假思索,选择了进。 却在进去的顷刻间,洞口就被堵死,与世隔绝,胜南只觉肩头滑软,一mo冰冷,知道第一个敌人这么快就找上了他,正yu对付,忽听莫非惊呼一声,云烟一手将他背上那条蛇捉了放远:“怕什么,它爬上去,又没有咬你。” 胜南一边沉着应变一边道:“你太危险了,小心一些。”云烟一笑:“咱们和这群生灵井水不犯河水,它们不会伤害我们。何必一见到它们就起杀意?” 莫非连连摇头:“你是侥幸啦,奇怪,这洞里的光线真诡异,居然是血红sè。”往前探寻,大声喊道:“如儿,如儿!”正前方忽然窜出一只庞然大物来,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和那日击昏胜南的一模一样,莫非幸好警惕性高,没有被它撞到任何xue道,只是方一坐起,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毒蝎,胜南云烟紧随其后,瞬即也被地面半空的所有毒物包围。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敌众我寡的时候,传来莫如的惨叫声:“哥!哥!” 三人偱声,只见莫如正在不远处被悬于半空,一条白sè巨蟒将她横空卷着,肆意玩nong,莫如的处境着实危险,不知这巨蟒究竟是想tiǎn她咬她还是抛开她,她只要在中毒流血坠地三者选一就必定死得很惨! 西海龙的所作所为和她的外表一点都不像,她还是笑得那么美甜,这个面容俊美的女子,是江天之界的主宰。 胜南要抽短刀相助,莫非急道:“林阡,别冒这个险……”莫如害怕到了极致,眼泪都吓到流不出:“哥,哥……” 西海龙笑着看这一幕尽在掌控:“你要她活也好办,答应我以后不再见凌幽!” 云烟一愣,这一招真是歹毒,两个都是至亲至爱,情难取舍。 胜南却想,未必要按着你西海龙的游戏规则来。 莫非似乎也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一直在盯着那条巨蟒看。  猛然间莫非出人意料地飞身而起,直接扑向那巨蟒,云烟莫如齐声惊呼,胜南亦方从思绪中走出来,只见莫非一把抓住莫如衣袖,试图将她从巨蟒口中夺过,这一招铤而走险并未轻松地成功,巨蟒察觉虽迟,却立即横尾一扫,亦未开口,胜南瞥见莫非置身蛇尾之下,处境危险,不及去救,缓得一缓,却见莫非手边一道白光掠过,飞匕直冲,正中蟒尾,这才安下心来,他暗器的功夫,实在是与吴越可并驾齐驱的,亦与断絮剑融作一体,炉火纯青。胜南心下踏实,这次的战友,令他胜算超过了九成。 但那巨蟒不停,继续侵袭,口中还含着莫如,企图对付莫非,当真自不量力,断絮剑剑意随心,ji猛至人且难躲,更何况蟒蛇。一见那巨蟒负痛松口,莫非即刻抱着莫如飞身而下,忽地把莫如往前一推,转身而再度迎敌,却未及提剑,脖子上已一阵冰寒,原是被另一条小蛇缠绕住了,抬起头来,原先那巨蟒正向他的方向吐信,死亡,就突然间像左右夹攻的利刃,每一个方向,都是无可遁逃的绝路。 小蛇的意图似乎还不是紧紧束缚自己的脖子,而是轻轻地松开、突然再贴紧、然后随着自己体温的改变,慢慢地滑进自己衣领,莫非岂可动弹,在领口一阵冷风钻进的时候,面前的巨蟒也同时咬向自己的头颅! 胜南暗叫不好,正yu上前解救,身边却多出了好几十只小兽,它们身上发出奇怪的sè彩,还时不时地向外喷溅汁液,挥刀解决它们的一瞬,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救莫非!  左右夹攻有多可怕?其实也不困难。犄角之势的敌人,他们不只是一起合作,还互相影响,只要杀了弱的,吓了强的,就可以逃生。 莫非脸上全然一种淡定,剑ji心平,身不动剑动,一招割破那小蛇的喉管,在挥剑向内的同时,小蛇的尸体近乎贴着断絮剑的表面回旋着向外shè出去,毒液没有一丝一毫溅在莫非衣上,巨蟒似一迟疑,停于半路,莫非即刻后退,逃过一劫,他退立之处,群蝎纷纷后退,不敢上前围攻。 可是战争里,安逸只是夹杂在危难之间。解除了明敌之危,万料不到暗敌在后,巨大的冲力之下,又一条巨蟒从斜路上来,一口就要将他吞噬,莫如大惊,飞快地冲上去:“哥,小心!”云烟即刻将她往后一拉,只要再跨一步出去,她就会闯入巨蟒杀戮的范围,便即此时,莫非察觉出再遭夹击,迅捷地躲闪开来,然而衣服的一角竟然被巨蟒咬中,随即被提在了半空里,身后,是巨蟒的齿缝里透出的yin寒之气,仿佛再过片刻,就会有淋漓的鲜血从自己身上爆出来,漏过它的齿缝,流进它的舌头…… 莫如急从云烟手里挣脱开来,不顾自己危险要上前去,云烟要拦,可是哪里拦得住:“莫姑娘,你会一起送命!” 莫非虽在生死关头,却仍然顾虑莫如安危,吃力地大喊:“如儿,别……别过来!” 莫如此情此景,早已经泪流满面:“哥哥,若是哥哥死了,如儿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说罢一步步地靠近,莫非余光见到莫如如此,几乎要崩溃,耳边剩下的,只是冷风和西海龙的笑。他拼尽力气去握紧手里的剑,却在悬空的片刻间,手腕tui脚冰凉刺骨,不知自己身上何时又被先前那条巨蟒缠住,它的速度好快,绑缚得也好紧,莫非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如儿,听着,不要过来!” 云烟在莫如几乎丧失理智的时候,猛地跳过脚边的蝎群,一把将她抱住,可是力气哪里比得过身负武功的莫如,胜南审时度势,知再不援手莫非必死无疑,奈何相隔太远,难救近火,耳边传递来的,是西海龙满足的笑声:“莫非,这是你自找的!” 莫非不言不语,难道是因为恐惧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间,胜南觉得,他是在向自己传递来了一个眼光。也许,他是希望自己帮他解除后顾之忧,好全力对付另一条巨蟒…… 身上并没有暗器可出,胜南当机立断,一边御敌一边往那咬住莫非的巨蟒掷物,也就是自己随身携带的仅仅一只火折子而已。 但见那只火折飞一般攻向巨蟒之口而不伤莫非,百步之外准确无误,西海龙虽被胜南慑服,却冷眼看着莫非与另一条巨蟒一并坠落:林阡救了你又如何,你身上还不是有一条巨蟒缠着?凡事,是要靠自己的。  电光火石间一道紫光shè过,如堆烟隔幕,西海龙不得不收回适才所想,绕在莫非身上的那条蟒蛇,在莫非坠地的瞬间过程里断成了数截,岂能不死,且致命之处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莫非的衣上,并无一丝破损! 西海龙略带吃惊地看着他一瞬发力,即发即中,显然悟剑独到,可以做到“ji中稳进”,不辱断絮之名! 无暇走神,她的巨蟒,再犯断絮剑领地,只是那剑临风一横,力已蓄足,厚积薄发,才一鸣惊人,难怪他刚才不言语,原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蓄势待发! 她该怎样地去拦住自己的巨蟒?眼睁睁地望着莫非熟练地一剑横穿巨蟒之喉——一招之攻,胜他人数招之功,且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身上还没有一痕作战后的血迹!  更令她吃惊的是,胜南和莫非好似约定好了,由胜南去阻一条巨蟒,同时莫非全力以赴去杀另一条! 西海龙冷笑着把眼光投向胜南:“你怎么会想到去阻哪一条巨蟒?万一莫非根本不会自救,你的火折子岂不是要失去意义?” 胜南笑:“因为我相信他的断絮剑,不可能不会自救,他的剑在手里,当然会杀掉身上的那一条。”说罢与莫非相视一笑,竟生默契。 西海龙明白自己没有隔岸观火的可能性了,莫非林阡面前阻障几乎退尽败完,下一步,自是刀剑合璧,继续无间的合作! 眼见性命之虞迫在眉睫,西海龙不慌不忙,往后倒退一步,衣袖一挥,身后出现的是一处刚刚开启的黑sè洞xue,她突然丢下一句话来:“你们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章 半生寂寞,半生孤苦 青雾弥漫,白烟奔腾。还有一种薰香的味道。 遥远处传来滴水之音,隐隐藏着时间。 近处的屏风后,宛然坐着个仙姑模样的fu人,紧闭双目,嘴微微翕动,手执念珠。 莫非舌头开始打结:“娘……真的是娘……” 那仙姑抬起头来,看见莫非,眼中先是一阵ji动,但立即暗淡下去,九年以后的重逢,凌幽的容貌几乎没有改变,莫非却已是少年人,凌幽似已经算出他的到来,但也明白他会离开:“施主,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属于你。” 随后赶来的莫如泣道:“凌姑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怎么了?” 莫非小声道:“我想知道九年前他为什么要捉你?!” 凌幽一笑,很凄切,又不语,闭上眼睛。 西海龙轻声道:“嫂嫂,你藏了多少年的秘密?” 他们听西海龙称她嫂嫂,虽在意料之中,却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凌幽和北海龙是夫妻两人,那么这情事,就不是胜南所想“他爱她,她却嫁给了别人”。 凌幽知道再不能隐藏什么,轻声叹:“北海龙姓莫,所以你也姓莫,可是,你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你叫非。” 莫非后退一步,难以置信:“那么,我是谁?我是谁!?” 凌幽叹了口气:“我是他妻子,可是我没有守贞节,我被另一个人mihuo,和他si通生下了你。可是,那个人的目的,只是断絮剑……” 莫非怒道:“他是谁?就为了一把剑骗娘?他可知他毁了娘的一生?!” “从前的事情娘不愿再提,娘愿意一生待在山庄再也不出去,你长大了,更要记得,为了自己的目的好好地活下去,一刻也不要动摇。” 胜南不禁一愣,凌幽继续念佛,不再理会他们。  前半生寂寞,后半生孤苦。北海龙,凌幽,幽凌山庄的男女主人,原本可以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为什么,会在二十年前,凌幽带着襁褓里的男婴,狠心离开,又为什么,北海龙心心念念许多年,不肯放过,要追究要惩罚要禁锢,却终于一生深爱…… 莫非在那洞口,一直守到夜幕降临,和凌幽之间没有片刻交谈,他怎么带走她,他知道,爱,可以害苦两个人,在意许多年。  江天之界,随着他们的走远,逐步暗淡下去,渐渐地开始模糊和遥远,想回头捕捉,只能捕捉到一团雾气。 西海龙轻声道:“幽凌山庄原本多么宁静,谁料到林楚江和云蓝会来……” 莫非一怔:“林楚江?那个mihuo我娘的人是不是林楚江?” 胜南大惊:“不,不可能!我爹不是这种人,不是!” 西海龙摇摇头:“莫非你不必luàn猜,怎么可能是楚江……”“那他是谁!” 西海龙苦笑:“那是大哥的痛脚,我岂可以不顾他感受说过你听,况且,往事已逝,你也不必计较,你若一定要寻他,我只告诉你,他很喜欢和别人在比武的时候交谈,对自己的武功和样貌也极度的有自信,北海龙王,从那之后讨厌这样的所有人。” 忽然把胜南拉到一边来,从怀里mo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是你们林家之物,还给你们吧。” 胜南疑huo着,没接:“什么?” 西海龙一笑:“楚江那时候内力猛进,正是因为这本刀谱。我当然很好奇,在他离开之前,我把这本刀谱偷了过来。可惜研究了十几年,徒劳无功,我看你内力也不深厚,想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胜南不觉一惊,饮恨刀刀谱?被她偷走? 西海龙在他身边诡秘一笑:“你可别丢了它啊,普天之下饮恨刀刀谱只有三本而已,一本给了你弟弟,一本给了白鹭飞,一本在幽凌山庄里,你若不是有缘之人,怎可能在江湖之外得到这唯余的一本?” 胜南接触到这本最后的刀谱,不由得一身冷汗,他来幽凌山庄,遇到断絮剑莫非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万料不到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又飞来一本刀谱,他不知道自己近来走的是什么运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被黄鹤去踢落悬崖没有错,这际遇,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 西海龙把刀谱慷慨相还,想来是在这方面一点建树都没有,但仗着自己的身份,还是要贴近胜南亲切地说:“夫君,你不肯接受我,我又不能从你身上偷什么作纪念,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只爱着一个人不变心。” 莫非冷笑:“就准你有后宫,不准他有吗!” 西海龙微笑着,酒窝里有一种邪恶,她的话根本不容辩驳:“林阡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变了心,我会杀了那个第三人,然后再杀蓝yu泽,把她们的尸体带给你看。莫非,你也是一样,谁让你们都该是我夫婿呢!” 莫非一怔,对啊,他也杀了两条巨蟒啊……由不得愣,立即怒斥:“谁是你夫婿,你做你的秋大梦!” 西海龙一笑:“反正你别辜负你的莫如妹妹就行啦!” 云烟一怔:“他们不是兄妹两个吗?” “你真是糊涂,哪里有兄妹是这般,在生死关头含情脉脉的?” 莫非察觉到她有种要送他们离开的意图,停下脚步:“你要带我们出去?那么出去之前,你立即告诉我我爹是谁!” 西海龙摇摇头:“以后你带着断絮剑在江湖闯dàng,自会遇见你爹,你带不走你娘了,难道说不想出去闯dàng吗?现在的江湖,和九年前可不一样了。” “你当真要送我们出去?”云烟兴奋地笑问。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做?”西海龙反问着,笑容还是那样娇媚,“我会带你们出去,但是在离开之前,要经过一条天路,你们要听我的话,门g上双眼。” 云烟一怔:“门g上双眼?哦,西海龙王是怕我们知道了出路,会带外人进来打扰?” 莫非站在西海龙身后,半带恐吓地说:“你还跟我们提条件,你的命现在还在我们手里,少出huā样!” 西海龙yin毒地笑对莫非:“那就要看看,是你找你爹报仇这件事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了。” 莫非大怒,攥紧拳想揍她,可是面对这个长得娇小,个头还不及莫如,辈分在自己之上的怪女人,他实在也下不了手,不知是不忍呢还是不敢。 胜南冷冷地:“答应了你门g上眼睛,也不代表我找不到幽凌山庄的谜底!” 西海龙先一愣,随即浅笑道:“好啊,你和你爹临走前说的话一模一样,就不知你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谜底了……”  从江天之界的某个角落门g起眼睛之后,周围的果真就是一片黑暗。顺着这方向,他们似乎一直在往上走,路不平,时有磕碰,充满期待,也充满怀疑…… 却在突然的某个时刻,西海龙带着他们拐弯,选了一条很笔直通畅的道路,直觉告诉胜南,那是一座很高的木桥,从山顶开始往下悬吊,却不知这条路的终点到底是哪儿,一股危险感油然而生,在心一沉的同时,鞋上一湿,面前一片光明。  仿佛并没有过了多久,但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足以令自己信服,自己回到了人间。其实环境差不多,可是就是好像,有哪一点不同……胜南心里全然一种狂喜,他真的很想念、很眷恋江湖,在江湖的时候,竟然没有发觉,到离开了之后,才觉得。 脚踏实地,周围是一片风làng,隐约可以看见隔岸遥寂的渔火,再往前几步,逐渐可以见到山峦的轮廓。同时,江水倾如雨。 直传入心间的是笙歌吗?是来自人间,还是来自幽凌山庄?他转过身去,想看幽凌山庄在哪里,但黑夜里,失望地发现,身后的江中仅有一大片灰sè的yin影,正自mihuo,又一个làng往脚上打来,才把他们的思绪捉回,他们,站在咆哮江边无名小岛上,仍旧不知东西南北,万顷皆茫然……云烟把指南针取出来试验,却惊惧地发现,其仍旧失灵。 西海龙指着岸边一只很小的船:“你们顺此往那边去,即可到京口,切记不要转弯走岔。” 三人均是一惊:“京……京口……” “为什么会在京口?你怎么回幽凌山庄?”莫非刚刚转过身去,惊诧地发现,西海龙从人间蒸发,话毕已经不见影子! “活见鬼!”莫非生气地咒骂着。 胜南觉得奇怪,再往后看了几眼,风làng依旧不减。 他知道,有些事情,才起了个开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未知.末知 沦陷风làng漩涡,感觉船不是在江上起伏,而是在江凹处挣扎。船,破làng而出之前,比四面八方的làng都低,却终出。 一夜,船难控。敌不过自然,就唯有默默在黑夜里飘dàng,等待岸。  离幽凌山庄逐渐远了。莫如心惊胆颤,一路紧紧偎依着莫非,一句话也不说。 胜南却对云烟真的佩服,她不懂武功,可是什么都不怕。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她,非但不像自己顾虑的那样会添luàn子,反而会帮自己定心。此时此刻,她正捧着宝贝的指南针,笑容满面地说:“可以转了,真的可以转了!” 曙光穿云入,重返人间的第一天,不再mi雾泛滥。 莫非却始终蹙眉,对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友好了,胜南想起西海龙的话,明白他敌意何来:究竟是不是爹?但是,爹不是这样的人…… 莫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胜南心中咯噔一声:现下我懂了,怪不得我对他有似曾相识之感,爹真的是凌幽所爱,爹虽然是大英雄,可是这些情爱琐事,怕也是没有逃得掉……不,不对啊,爹怎么可能是那样的骗子,况且那时候爹还和云蓝在一起! 莫非眼中的敌意越来越重,仿佛时刻会爆发。胜南明白,对方表情有一丝改变的时候,就是他要发泄的时候。 “我相信,你不姓林。”他先出口,杜绝莫非的胡luàn猜测,莫非哼了一声:“我也不想有这样的一个爹。” 胜南续道:“我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莫非怒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就算他是你爹,我也一样报仇,找你报!” 胜南岂容他如此诬陷,脾气也不小:“我爹既有了饮恨刀,何必要断絮剑?你要报仇,我劝你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地找仇人!” 云烟看他二人争执,不知怎地眼圈一红:“我打生下来之后就没见过几次爹的面,每一次爹都来去匆匆,而且我爹很不孝顺,爷爷临死的时候,爹也没肯去看他最后一面。我恨他,甚至以他为耻,可是,他毕竟是我爹啊。” 莫非一怔:“我岂止恨他耻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胜南忆起在广南入的时候,他和林楚江的短暂一月相处,名为师徒实胜父子,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一丝丝的父爱,也原以为自己对亲情看得很淡,却发现自己很渴望不孤独,天真会捉nong他,在最接近亲情的时候,宣告的是楚江的死亡。那么快,快得他无法喘息,快得他宁愿用酒麻醉自己也不肯面对现实! “我爹,临死前方知我是他的儿子,为了救我死在金人手下,所以我告诉自己,即便我从前没有理想,我也该为了仇恨活下去。” 莫非一愣:“这样说来,江湖真的和九年前不同了,你原来是那个失踪的哥哥……你爹临终托刀给了你,你弟弟把名字还给了你……” 云烟凝视着胜南莫非:“看起来,林大侠在江湖上很重要?” 莫非看了胜南一眼:“十八年前,江湖上几乎每个人都在等待他们兄弟两个人的出生,你说他重不重要?” 云烟惊呼道:“啊原来你不是江洋大盗,而是武林盟主啊!” 胜南一笑摇摇头:“云姑娘见笑了,在下在武林里的排名仅仅第六。” “第六还仅仅?”莫非叹了口气,“你不甚狂妄,看来这江湖果真是人才济济的。”顿了顿,继续说:“从小我有个师父,传我武艺,教授我抗金的很多道理,也见过不少不平事,我崇拜中兴四将,也崇敬这些抗金志士,包括你爹……” 胜南一怔,莫非苦笑:“或许是我猜错了吧,因为我娘从未表现过一丝怨恨你爹的意思,估计不是你爹。” 莫如舒了一口气:“你终于想通了!”她望着湛蓝的天:“哥想通了就好。” 云烟轻轻托腮:“爹就像是清晨天上的星星,永远和我隔着无穷无尽的距离,藏在天空后面,还闪着邪恶的微光。” 胜南一愣:“爹就像是清晨的太阳,永远柔和地照着,托着天空一直不落。” 莫非接过话茬:“爹就像是清晨还死不肯下去的月亮,给人以继续的勇气,却打破人的幻想!” 莫如噗哧一笑:“干嘛你们像比诗一样说的这么深奥,爹不就是爹吗!” 胜南不知怎地想起了yin儿:假若那个丫头在这,会把爹说成什么样呢……  傍晚,才终于停船靠岸。不知是西海龙预知错误了,还是他们中途走岔,上陆之后,才发现这地方不是京口。岸上的那座庙宇,正是不久之前祁连九客中人攻击yin儿、胜南、君前的破庙,胜南情知离黄天dàng不远,李戬寨显然应该也快抵达,心下大慰。莫非mo出一张地图来:“九年前,自从我娘被捉之后,我一直在调查幽凌山庄,终于绘制了一幅黄天dàng的路线图。” 胜南咦了一声,接过地图,看见李戬寨,也看见殷luàn飞那个小匪盗团,却没有幽凌山庄,也不见这座庙:“真是可惜,这座庙好是偏僻,竟未入图。” 莫非一笑:“一时疏忽啊,今天就在此下榻吧。” 四人一并进庙,那庙宇虽金碧辉煌,却没有多少人来过,地上一片狼藉,还是当时模样,似乎刚才才和竺青明蓝扬打过一样,胜南心里不知怎地,竟然一酸,他很想念建康。 莫非解剑躺卧下来:“林兄以后有何打算、将去何处?咱们应该会分道扬镳吧?” 胜南道:“我目前要先行回建康去,睽违了数日,也不知现今建康情势怎样了……”莫非啊了一声:“那也真是巧合,我们也是要去建康,我师父在建康隐居,我要去见他,问他我爹是谁。云姑娘呢?” 云烟的答案显然不是建康:“我不去建康,我要去京口。” 胜南不禁愣住,多日前她明明和殷柔说她要去海州的,想来是要帮自己拒绝殷柔,也总算可以急中生智:“云姑娘一路可有人照应?到了那里应该也不会遇见自家那帮恼人的shi仆吧?” 云烟充满笑意地点头:“他们可万万想不到我会去京口,再也不会烦到我了,天好黑啊,也怪冷的……” 胜南下意识地去mo火折子,突然想起本来仅余的一只已经在江天之界里làng费,只得作罢。莫非一边取火折,一边道:“我来点火吧。” 他先不经心地擦了一擦,刚刚燃亮忽然又熄灭,莫非再连续擦了几次,竟没有一次能擦出火来,他一紧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火折立即落在地上,云烟听见声音,轻声相询:“怎么?点不着吗?” 胜南闻音拾起火折,帮他擦了一次,也依旧没有用:“是点不着啊……”莫如倒吸一口凉气:“咱们会不会,还在幽凌山庄里?” 莫非听她声音还在颤抖,赶紧拥她在怀里:“别瞎说,林兄已经来过这个地方,显然就不会是幽凌山庄。可能是火折受cháo了而已,咱们忍耐片刻,熬过今夜就好。” 莫如泣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哥哥,哥哥报了仇,一定要带如儿回去……”  莫如mimi糊糊之间,独自一人上了楼,这座楼高耸入云,伏在栏边可看月,今夜的月亮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猛然之间,莫如听到一阵沉重的关门声,忽听耳边一阵巨风,迎面扑来一团黑物,莫如啊一声大叫倒在地上,接着传递来的是一声嘶哑的猫叫,天啊,一只尖牙黑猫正yinyin地盯着莫如,它庞大的体积早已超过了猫,它喵了一声,月亮似乎都摇摆了一下,一瞬间莫如感到无限的恐惧,向后移了一寸不到,猛地掉头就逃,那黑猫飞快地扑上前来,紧追不舍,莫如跑到楼梯口,往下想去求救,可是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她跑啊跑,却始终跑不到底层,台阶越来越多,越来越迂回,在前方等着的一切都是黑暗,最后,好不容易逃到了终点,却发现面前是一座坟墓,墓旁边是máo茸茸的一只rou球,莫如定睛一瞧,竟是一只被活埋的猫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地大叫一声……  睁开眼睛,还没有缓过神来,莫非急切地问:“你脸上怎么这么多冷汗?对了,刚刚你一直在发抖,做噩梦吗?” 莫如流着泪摇头:“没……没事,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莫非拍拍她的背:“不要再luàn想啦,如儿,有哥哥在身边,哥哥会保护你。” 莫如紧紧抱住他:“可是,哥哥有好多事情要做……” 莫非一笑:“你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陪你回去。” 莫如身体还在哆嗦着:“可是,这里,真的已经不是幽凌山庄了吗?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胜南云烟二人也被吵醒,被她这一句问住了,破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被外面黑暗的夜冷静地窥视着,他们几乎谁都看不见谁,这个时候任何力量闯进来潜伏,他们都不知道,云烟突然不敢去碰指南针了,胜南在梦初醒的时候,也有些怀疑这破庙是不是真的是黄天dàng的那一座,会不会就是一场骗局,西海龙在骗他们? 从mi雾中返回,好似又要陷入另一团mi雾,莫非是之中唯一醒着的人:“我常常说,人为了寻找规律庸人自扰,其实,正是为了打破对未知的恐惧,人才找规律啊,我们是时候,好好地解开幽凌山庄这个谜底了……”  方才睡眼惺忪的云烟和胜南均被吸引,莫如泪还在脸上,却明显由恐惧转成了好奇:“幽凌山庄?谜底?” “我可以进去,可以出来,我就不信我不了解这个地方。”莫非一笑,“林阡,我是猜想而已,你也可以说出你的想法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幽凌山庄,和它有关的传闻都来自于长江,风làng中我闯进去你们卷进去,风làng中咱们再出来,那就是说,这个地方,在长江之中,或者说是长江之下的某一块盆地,它藏匿在江水的漩涡里,所以才能知天下而天下不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浪中阱 语出惊人,长江之下的某一块盆地?合情却不合理啊,云烟疑道:“长江之下?那么这块盆地理应被江水倒灌进去,而不是构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还能照样的欣赏日出日落,还能赏月……” “这也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可是,”莫非解释着他的理论,“就像是平常的锅碗瓢盆,把它们放在水里,它们也会借力漂浮其上,不会被水倒灌。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其中有山峦,有屋舍,有宫殿,那么重的力量怎么不沉下去,可是你不要忘了,你一直不知道幽凌山庄最低的地方在哪里,你每天早上醒来可见的,就是一望无际的流水,也便是说,其实已经有水从碗底渗了进去,幽凌山庄,已经开始下沉。” 莫如听他将幽凌山庄比作碗,觉得新奇,也开始参与旁听。 “这块盆地于是就在黄天dàng,兴风作làng了好几十年,原先这里应该也是有外人进来过,可是他们没有武功,加上是在风làng中mi失了,很可能把这里当作了另外一个世界,怎么也出不去,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几十个世代。北海龙是个例外,他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要躲避什么,也许就像你说的,为了我母亲,才留在了这里,为了她构建山庄,为了她才舍弃了那条已经被自己完善的天路……” “是啊,凌幽姑姑,原本就是这里的人,北海龙是这么说的。他真的,很痴情。”莫如幽幽道。 莫非点点头:“他很可能是想将天路毁掉的,但是有些事情,你决心已定,可能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虽然躲在这里,心里面怕还是很想经常出去走走,‘知天下’吧。所以天路就保存了下来。谁料到,选择通过天路离开的,居然就有他最爱的人……” 胜南信服地听着:“四海龙为了他们的一己si利,对山庄之中的所有人进行奴化,用巫术控制住他们的一切行动甚至生老病死,为了杜绝他们利用天路出去,在唯一可以和碗壁相通的江天之界安排了毒蛇猛兽。偶尔有人闯过去却要变成那个西海龙的男宠被她玩nong!结果就是除了四海龙之外,没有人可以和外界有联系!幽凌山庄里原先的居民,依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新来的外人,更是渐渐地放弃了出去……”  莫非一笑,继续说:“江天之界的那座山,你去看过吧,是不是在山顶看见视野之外全是山,所以以为再也出不去了?” 胜南一怔,忆起那夜身犯孤山顶,还心存余悸。 “你我,所有人,都以为翻过山去是外面的世界,事实上我们都走反了路,那里非但不是外面,反而是更里面!那里是碗心地带,没有一个人可以进去,幽凌山庄的所有人,全部都被夹在碗壁和江天之界中间生存,碗壁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有流水阻隔,都被我们误以为是幽凌山庄的‘里面’,加之陡峭,也没有谁可以出去。” 胜南豁然开朗,是啊,那么孤山顶的景象,其实不是山外有山,而是山内有山啊!却为何,比前者还要震撼他的心?!  云烟道:“照你这么一说,幽凌山庄是很容易被外界发现的啊……” 莫非摇摇头:“靠近幽凌山庄的地方,常常会有大风làng,风làng在,周围的航船哪个还敢行路,只有像我们这样不怕死的才会卷入漩涡之下,被冲到碗底进来。所以这么多年来,黄天dàng很神异,很邪门,它无缘无故困住金兀术48天之久,谁知道是不是跟幽凌山庄这鬼东西有关联!怕自古及今已经在黄天dàng侵吞了不少沉舟和行船之人!”  “你说的未必不对,不过,我想的和你却有些不一样。”胜南听他讲完,微微一笑,“你的碗心碗口说是成立了,幽凌山庄的确是只碗,因为我在山顶上走路,曾经回到原地过,所以它是圆形。但是,地理位置和不沉之说,我是另有猜测的。” “愿闻其详。”莫非先一愣,后虚心受教。 “这幽凌山庄,并不只属于黄天dàng,也不是固定江中暂时不沉的。既然它存在于江水的漩涡中间,它就不可能不被风làng裹挟着一起移动,所以,我觉得幽凌山庄是会跟着风làng没有规则地移动甚至旋转着的。最近几十年才被堵在了黄天dàng周围。” 云烟惊得合不拢嘴:“移动着?” “在幽凌山庄里,没有下雨,却时有水滴,其实就是江水漏进,但不倒灌,正是因为它不停地移动,所以外界看来,它外表是一处漩涡,一道白光,云姑娘应该还记得,它出现的时候,江面有光,指南针会luàn转,所以在幽凌山庄里面,你的指南针一直也失效,正是因为包围着这块盆地的风làng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云烟点点头:“是啊,我也正奇怪,为何在幽凌山庄里面,风会时而往一个方向吹时而就逆向,很快地周转来回,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风làng在不停地转着?而且,在山庄中,白天和夜晚的时间不大合常理,没有任何的规律,有的时候,光线也和外界不大一样……” “幽凌山庄外面是风làng是漩涡,所以跟着风làng一起运转……可是,我们在旋风的中间为何还能安静地生活?”莫如不解为何旋风的中心最安宁。 “在旋风中央不知风在侧,这也正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吧……”胜南苦笑,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促使我想到这一切的,原是幽凌山庄里的一个农夫,他可能是在北海龙进入统治之前祖祖辈辈就生长在这里的,因为北海龙的奴化,不敢去了解外界的事情,因为来山庄的外人来自四面八方,他就从祖辈那里得知荆州岳阳京口建康靠在一起,仔细想来,它们这几个城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长江之侧啊!” 莫非点点头:“若这幽凌山庄当真是在长江中不停移动,那它应该是扁圆形,它的宽度,至少是能够通过长江最窄之处的,它经过的地方多了,进去的人就比我猜测的还要多还要杂。可是能出来的又有几个……怕在沉下之前,要世世代代在其中被禁锢了。”  天sè渐渐转白,莫非转头察觉到莫如已不像适才那样害怕,温和地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我早说过,那个地方虽然与外界有异,有很多事情终究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 莫如“嗯”了一声,正待说话,胜南忽然“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外面有人!” 水落石出时,风起云涌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与江湖重逢 门外,任何一道景sè跃进视线,都给人一种直压进心间的抑郁感。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至耳中:“钱金龙!你死期到了!”紧接着的就是一阵兵刃相接声,这女子是谁?胜南蹙起眉头,他显然听过这个声音,可是钱金龙此名,他压根儿就不晓得! 云烟小声道:“林大侠,这声音好熟……”胜南不禁一怔,两个字直接跃入心间:殷柔!对啊,就是殷柔! 云烟闪着她双眸:“是不是那个殷柔姑娘?” 胜南点点头,人生无处不相逢。  自从那日被风làng冲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殷柔,本以为她已经葬身江中,虽是初识,不免也有些感慨,却没料到她还依旧在世上,而且竟这么巧合,正在不远之处与人比斗! 四人当下一同循声而去,悄悄拨开树丛,黑压压的林间,只看见两把闪亮的兵器,殷柔的剑,和对方银制弯刀,这场比武看似刚进行不久,殷柔年少,却不见得会输,她对面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打扮似商人,莫非眯着眼看了半晌:“我认识这个人,京口金龙镖局的总镖头,他可以说一手揽了淮南所有的镖局生意,名气很大。” 云烟胜南均诧异道:“他一手包揽?”要知道,现在京口镖局最著名的人物,是叶文暻啊,哪里轮得到这钱金龙?! 莫非看他二人惊疑的表情,略带不自信地momo后脑勺:“难道……难道不是吗?” 胜南云烟齐齐摇头,笑道:“当然不是……” 莫非哦了一声,笑道:“看来有些江湖知识,我还得狠狠地去补了。” 那钱金龙边和殷柔交手边猜测:“你是谁,你用剑,一身灰,还这么凶狠……” 殷柔大怒:“不准说它灰衣!这是黑衣!” 云烟一怔,觉得滑稽,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莫如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钱金龙甚是警觉,听到异声直往树根处张望,却忽然厉声喝:“李允之,你给我安静些!” 四人大惊,往树旁看,原来树底下还有一个气息奄奄之人,他倚着树,右肩像受了很重的伤,口里不停地骂着“jiān贼”二字,应该就是钱金龙口中的李允之了。 殷柔哼了一声,一剑飞快地刺上去:“钱金龙,你这恶贼,你休想再害人,你死期到了!” 钱金龙哼了哼,弯刀挥撤自如:“少自不量力!” 殷柔久之暂处劣势,被紧紧bi退,钱金龙刀法平平,但力道很重:“你是谁!为何与我为敌,chā手我金龙镖局的事情!?” 殷柔咬牙切齿:“像你这么一个背信弃义之徒,能当上总镖头,真是老天瞎了眼睛,可惜啊,你怎么也想不到你费尽心机夺来的名利地位,还没有辉煌多久就被人家轻而易举夺了过去,你真是可怜!”她一用力,钱金龙似是一愣,弯刀被她挑了回来。殷柔再一剑补上去,钱金龙慌忙提刀相抗,抵她反攻。 眼见这两人斗得不分高下,莫非道:“那位姑娘你们认识?”云烟点点头:“要救她。”莫非一笑:“她还不见得会输。怪了,不知钱金龙和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她招招都藏杀机。”云烟道:“这姐姐厉害得紧,她要夺命就夺命,林大侠就差点死在她剑下。” 莫非莫如均觉神奇,胜南微笑道:“那还不是为了救你?” 忽听树下那李允之骂道:“钱金龙,你个无耻之徒,若不是我亲眼目睹,竟不知你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哎唷,哎唷!” 钱金龙沉着对敌,胡须在风中如万根金针:“随便你怎么骂,你今天是不会活着离开了!” 李允之怒道:“钱金龙,你敢杀我,我师父师兄都不会饶了你!” 钱金龙哈哈大笑:“我杀了你,然后告诉你师父师兄是这里的一个女山贼杀了你,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殷柔冷道:“只怕你没这个能耐!李少侠,你放心,我会救你!”一剑出狠招,竟将那弯刀击得更加弯曲了。 钱金龙就从这一剑里看出些端倪来:“你是殷江的什么人?!” 殷柔脸上俱是鄙夷之sè:“原来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杀他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剑,今天我要用这把剑杀了你祭奠他!” 钱金龙一笑:“原来是小柔啊,都这么大了,那么,阿飞呢……” 殷柔被ji起悲伤,眼中迸发出排山倒海的愤怒:“你去死吧!”一剑直刺他咽喉,许是力道过大,击得钱金龙即刻仰面而倒,似乎已经受伤。 殷柔一剑笑指钱金龙:“钱金龙,你也有今天!”瞬间钱金龙手中扣住暗器盒,嗖嗖嗖万针齐发,殷柔暗叫不好,无暇躲闪,斜路里忽然飞出几把飞锥来,将针之趋势全部改变!殷柔缓过神来,方从危难中回头,却不能抑制要去报仇,立即上前去一剑刺入钱金龙身体中,那钱金龙显然是对自己的偷袭胜券在握的,刚刚要准备站起来,却连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剑进血溅的一刹那,他浑身抽搐,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殷柔大仇得报,还不解恨,在他一命呜呼之后还拼命地赐了他七八个窟窿,最后把他头颅残忍地割下,果真是仇恨不共戴天。 殷柔心神已定,回身来见李允之:“多谢李少侠出锥相助。”李允之脸sè苍白地回应:“姑娘见笑了,这些飞锥并非在下所发。”殷柔奇道:“莫非另有高人在?”正想着,听见木丛中有人大笑之声。殷柔听这笑声如此之熟,看来者,不觉“啊”了一声:“林……林阡!云烟姑娘?!” 胜南笑着走上前来:“殷姑娘别来无恙?”殷柔欣喜非常:“你们竟然没有死?”云烟答道:“我和林大侠都是被人救了。”殷柔哦了一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寨中,我以为你们全都……想来已经十多天啦,这十多天来,黄天dàng这边不知多少人来打探你的消息,好人歹人都有……” 胜南一愣:“你不会告诉他们,我溺死在长江之中了吧?”殷柔最重信义,这他是清楚的。 “没有,我遇见他们,都绝口不提见过你,有些事情,说谎比实话更正确。”殷柔一笑,“对了,这两位是?” 胜南赶忙向她介绍莫非:“他叫莫非,刚刚那几把飞锥便是他所发!” 殷柔打量了莫非一番:“好身手!他那么快,你更快!” 莫非呵呵地笑:“他那伎俩我经常见,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想不到,会助你杀了他。” 忽听李允之痛苦地大叫一声,云烟忙上前去看:“少侠,你怎样啦?” 殷柔俯下身去拔下他右肩的一根细针来:“是钱家的暗器,被喂了剧毒,中此毒者yu保性命,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斩断伤处!” 李允之大惊:“姑娘可有解救方法?”殷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怜这李允之千万个不愿意,为了续命还必须伸出手臂来给人家断掉,旁观之人见到这样的情景,都扼腕叹息,不知他将来怎样地闯dàng江湖,或者说是基本地生存…… 那李允之从昏mi中醒来之后,一直不肯言语,言谢之后便孤苦一人走了。殷柔看着他步步远走茫然的背影,叹了口气,莫非问道:“那位被钱金龙杀死的殷江,原是殷姑娘的父亲?” 殷柔点头:“说来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父亲和钱金龙都是镖师,也是总镖头的竞争对手,钱金龙为了总镖头的位置,趁有一天喝酒暗害了我父亲,当时我和哥哥还小,妈妈虽然知道实情,却碍于他势力报不了仇,于是她就带着我和哥哥到黄天dàng来伺机报仇!” 莫如点头:“想不到,钱金龙那么德高望重,si下也是卑鄙小人……” 殷柔一愕,冷嘲:“他要卑鄙,也不会学着卑鄙着厉害点,否则怎么会败给叶文暻,短短几年,京口的生意全被夺走了!” 云烟轻声道:“又是仇……” 她一定是在想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阻止仇恨?没有仇恨的推动,有人会失去目标,有人会不明方向,所谓江湖,也不会发展下去,只会沉闷。真是可笑,为了报仇,满手血腥,古往今来,暴luàn大多都是用武力解决的。 殷柔苦笑道:“不知怎地,我们殷家像是跟京口的镖局杠上了,爹爹被钱金龙暗杀,现下哥哥又被叶文暻骗去……” 是巧合吗?不是,有些人,一生都会被一种事情套牢。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不止,树欲静 却想不到,说话间,庙门被踢开,走进一大群人来,为首那个正是李允之,他像一只惊弓之鸟:“钱姑娘,杀害你爹爹的,正是那个灰衣小丫头!” 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娘冲上来:“还我爹命来!”殷柔还没nong清楚怎么回事,衣服就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莫如抽剑架在这疯人脖子上,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愤怒:“李允之,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们?昨天可是殷柔姑娘救了你的性命啊!” 李允之瘫倒在地:“我……我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能再失去一条命啊……”他身后一个人忽然走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他头上,那可怜人立即毙命,那人杀了李允之,立刻向莫如喝:“放了雪雁!” 莫非怒问:“你们这群人从何处来?!为何一出手就胡luàn杀人?!”云烟惊呼一声,不敢相信李允之的死亡,那人满面仇恨:“是你们杀了我钱总镖头!是不是?”殷柔比他要冷静得多:“是我所杀,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他什么人?” “雪雁,是她杀了爹!咱们要替爹报仇雪恨!” 钱雪雁瞪大了眼睛大喝一声,根本不顾莫如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直刺殷柔,莫如一急,没有控制得住手中剑,竟被她蛮力甩在地上,殷柔侧身一让,那杀了李允之的男子毫不犹豫,一掌袭来,莫非从旁入战,即刻接下这一掌,原以为会有不济,孰料这男子武功竟是稀松平常到极致,莫非还未发几成力气,轻而易举就击退了他,那钱雪雁的武功更加蹩脚,仅仅两招,殷柔已夺其剑反架在她脖子上,那男子想打败莫非,明显自不量力,手掌像粘着他手心根本无法收回,只得寄希望于以多胜少,往外大吼:“大伙儿上,把他们统统拿下!” 话音刚落,只见钱雪雁带来的一干人马听命从庙外涌进来,比方才还多了五六倍。殷柔冷笑一声:敌众我寡?在黄天dàng里,她殷柔最不愁的就是人马了!亦是面lu不屑,向外发号施令:“兄弟们上来,把这些统统拿下!”她话音刚落,殷luàn飞的匪盗兄弟们犹如挤着钱家人群争先恐后地进入,竟将钱家镖队冲了个七零八落! 半炷香不到的功夫,钱雪雁等人显然全部束手就擒。殷柔在人群之中,脸上有种不让须眉的领袖气概,临危不luàn,处变不惊,胜南想及她先前还是殷luàn飞的军师,突然觉得,正处于纳才阶段的小秦淮很可以考虑考虑她。 此刻,殷柔不理会钱雪雁的破口大骂,只带着鄙夷看李允之尸体,咬牙切齿:“这种人,又可怜又可恨……” 云烟叹息道:“所以说,可怜之人最好是不要干可恨之事……”  正午时分,殷柔胜南等人还在议事,忽听手下来报,被禁锢的钱家众人以钱雪雁为首在监牢中大吵大闹不肯进食,莫非惊奇道:“这钱家人还真是傻兮兮,哪有人在落难的时候还吵吵嚷嚷找杀的?” 殷柔亦回问手下:“钱雪雁吵些什么,是要杀了我吗?” 手下面上带笑:“那疯婆娘白天一直都吵着要杀了二小姐,到了午饭的时候,不肯进食,改着骂我们山寨的蘑菇不好吃!二小姐,是不是要把菜给收回来?” 殷柔大怒:“不好吃?!你替我把蘑菇都给她灌下去!非吃不可!不吃就打!” 胜南一愕,这殷柔的霸道,和yin儿到有一点点相仿呢。 莫非笑看那手下下去:“搞不好殷姑娘还帮着钱金龙治好了他宝贝女儿的挑食,好大的功劳!” 殷柔一笑,收敛了方才的霜冷,指着殿堂中央的一个富丽堂皇的大箱子:“对了,我在钱雪雁的小船上发现了这只很奇怪的箱子,料想这么豪华的箱子,理应是他们要保的镖,怎会出现在钱雪雁的小船上?” 莫非点点头:“李允之曾骂钱金龙无耻,或许是因为钱金龙想要si藏宝物,被李允之看见了,李允之想要掩口的费用,想向他敲诈,却遭他暗算,差一点宝物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被钱金龙si吞了,真是不守行规,死有余辜!” 殷柔笑着看那特别惹眼的箱子:“这只箱子,兄弟们研究了半天,都还没打得开它呢。”  胜南靠近一步,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排斥感,箱子里,竟似藏有一种尖锐,一种敌视,一种比仇恨更深刻、比嫉妒更刺骨的感情,一阵微风拂过,本轻轻柔柔,忽然间卷起了他的心情,他的忧伤来……不由得退后一步,云烟察觉到他的异常,奇道:“林大侠,你怎么啦?” 胜南摇摇头,不语。 莫非上前去触mo那箱子,把耳朵贴上去听之中的空气流动,再往缝里瞧了瞧,不禁赞道:“好亮的金光,好绚丽……”本能地去扳箱子,却打不开。 云烟咦了一声:“怎么会打不开箱子?它并没有上锁啊……”殷柔上前一步:“所以说它是一件宝物啊。钱金龙是运镖的人,那么李允之显然是托镖者,他的话里,他的师兄师父尚在不远之处,不见了镖和镖头,立刻会找过来,兄弟们要做好准备迎敌!” 莫如道:“看来箱中之宝是灵物,遇主则开,遇敌则合。”殷柔叹:“真可惜。”云烟一笑:“那到没有什么可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胜南心神忽然有些不定,内心居然平添了一丝等待,他下意识地去触碰饮恨刀,他瞬间觉得,箱子里隔着的那件宝贝,也一定和江山刀剑缘有关。 金光……难道说是抚今鞭? 胜南不由得忆起了杨妙真:抚今鞭是和妙真一同失踪的,倘若箱中宝物真是抚今鞭,那么这个劫持妙真的人,一定就是这次的托镖者,是离间我们红袄寨和小秦淮的敌人!  那天傍晚的时候,天空还是特别的亮,黄天dàng这边,江水上涨,làng卷岸边,惊骇人心,似乎有一种yu袭山雨的张狂,但是闪亮的天sè证明了冬季也不失明媚。这里毕竟是黄天dàng,不仅拥有秋冬的悲凉,还有的,是在悲壮气势之下江风的狂傲和lànghuā的卑微。 胜南轻声叹:“树yu静,而风不止。” 与他一同站在江边听涛观làng的云烟,笑着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林大侠的心里面,是希望像漩涡中的幽凌山庄一样,‘风不止,树还静’是吧?自古以来,要做到风不止树还静,多么困难,可是在漩涡中的人,都向往。” 胜南震惊自己心里所想能被她理解,转过脸来,微微lu出些诧异之sè,闯dàng江湖多年,遇到的女子不计其数,值得尊重或者深交的没有几个,可是很多时候,她们总觉得自己难以接近。像被引为知己的陆怡,她总是惋惜自己心扉紧闭、无法理解,而挚爱的yu泽,虽然聪明睿智,却始终多愁善感,喜欢把自己对她说的话想多了想远了,结果可能导致两个人更加难受,再后来一路相伴的yin儿,不知怎地,感觉和她不像生活在一个世界,他的话她好像都听不懂,她的话他也经常是折半了听。云烟却很不一样,她可以明显地听出自己话里深藏的涵义! 暮sè渐起。 胜南突然懂了,走到哪里,江湖都接踵而来,可是,每个地方的江湖都不一样,所以,才会有新的际遇,因此,就应该像漩涡中的幽凌山庄一样,风不止,树静。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庆元党禁(1) 天渐渐地yin起来,冬雨连绵,落叶纷洒,有历代代表萧索的黄sè,也有冬季苟延残喘的几抹绿,捡起来想要去描述这番风景,突然发现,黄sè虽然代表枯萎,却是新sè,绿sè虽意味鲜活,却显然陈旧了。 路上行人也逐渐停止了行路,于是在冲渑酒馆里喝酒吃茶的,络绎不绝。yin儿闲来无事,帮几位师兄在柜头写账,天sè很不好看,可是李君前从外进来,却风满面,关于他和潇湘姑娘的事情,百灵鸟和琬早已经通知到了江令宅,所以李君前一旦满面笑容,就免不了要遭到yin儿的盘查:“怎样啦二大爷,和潇湘姑娘进展得如何了?”君前难得的红了脸:“反正,蛮好的吧。”说罢就只是笑,yin儿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竟然把我们小秦淮的李代帮主变成了一个只会傻笑的二大爷……”  李君前在一张刚空的桌边坐下,他来此,不可能是只谈si事:“红袄寨里有胜南的消息了吗?” yin儿随着坐在他一旁:“没有。他们也去黄天dàng问过,山贼渔夫船家都问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现今为止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我想我们不必再自欺欺人。”李君前叹了口气,“十多天了,难道你觉得他还活着?” yin儿脸sè一变:“别说了,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只有等,等他回来……” 清平乐在一边替他们斟酒,心里也明白,yin儿这么多天来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人,其实都是假的。 “假如他没死,可是被江水卷走或者说甚至是出了海,要十几年才回来,我们也等吗?这么急的事情,不能等。”君前轻声道。 “难道你们小秦淮和柳五津那帮人都想要放弃?”yin儿刹时眼中含泪,面带气愤。 “不,不是,是做好两手准备。”君前即刻解释,“我知道你和胜南的交情,还有这件事和秦川宇的关系……可是你要明白,这些都是天命。”顿了顿,他微笑着拍拍yin儿的肩:“最近十几天,最着急的人应该是黄鹤去,他心里不知多想把秦川宇引到他那一边,从此咱们既少了林阡,又缺了林陌,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秦川宇会受脚伤,行动不便。” yin儿一愣:“他受了脚伤,和金人计划有什么关联?” “川宇是一个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改变立场的人,所以金人的计划,是通过上次劫狱那一战,彻底地让川宇和我们反目,但是黄鹤去深知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在劫狱之后的日子里,是非常想带川宇继续见识见识江湖、设计我们对峙的,但是川宇行动不便,就成了川宇的借口。黄鹤去到宋国来的目的没有完成,可是他不能永远以金国使节的身份留在这里,有朝一日总是要走的。”君前笑着解释,“所以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川宇近期都不可能为金人所引you,而且,他的心,很可能再度倾斜回来。” yin儿点了点头:“其实,如果胜南不在了……川宇还是林阡……又其实,他的心,从来没有改变……”君前一怔,从她话里,他也微微听出川宇的处境何等的尴尬。  正说着,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铁链声,知可能是官府押解犯人,君前yin儿立即停止话事,清平乐迎上前去:“官爷。” 果然是两个官差押解犯人,却见这囚犯书生模样,长相秀气,弱不禁风,不知他所犯何罪。官差要了酒菜,把囚犯撇在一边自顾自地谈笑,那囚犯稍稍哆嗦了一下,一官差立刻一鞭抽上去:“叫你别吵,安静些!” yin儿要动怒,君前一把拉住她,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清平乐机警,上前去收拾:“不知,几位官爷押的是什么重犯?他这么瘦弱,不像是作jiān犯科之人啊……” 那官差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奉丞相之命,好好地惩治这帮逆党!” yin儿一怔,她也知道,最近几年朝中有一场党禁风bo,丞相,怕就是那后党之中的韩侂胄了吧。党禁牵连到的,不只是政坛中风口làng尖的人物,有更多的是这帮手无缚ji之力的学子们,无辜,却注定要牺牲。 清平乐给那二人上了酒,缓了他们的脾气,回过头来走向yin儿和君前,低声说:“他们应该是要押送犯人去临安。” 君前点点头,轻声道:“这些事情,咱们还是不要管的好,毕竟你要chā手,也不会改变什么。” yin儿失望地要转身,那官差喝了一二分醉,忽道:“大哥,咱们赶回去临安,正好可以看看那位大理的美女!” yin儿登时一惊,警觉起来。 另一个官差道:“哈哈……哥儿们江南的美女见多了,换个风味品尝品尝也不错!”yin儿心中诧异:什么大理美女,难道还会是蓝yu泽不成?可是蓝yu泽不是在苏州的吗?怎么会去了临安? 那二人吃了酒,又押着书生走了,yin儿满腹疑问地问清平乐:“师兄猜测,这书生是怎生得罪了韩侂胄?” 李君前亦被勾起了好奇:“我想知道,这场伪学党禁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这些天来,好似风bo不断。”  清平乐等这两个官差走了老远,压低声音道:“这些就是当今的朝中事了,前些年,当今圣上取代他老子当皇帝你们可知道?” “知道,文暄师兄说,太上皇他老人家惧内,成天疯疯癫癫,也不懂得孝敬他父亲,如此不孝之徒,岂适合做皇帝,丢死我大宋的脸呢,所以朝中官员一商量,就让现今的皇上提前登基了。”yin儿道。 清平乐一笑:“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政变落幕了,争斗才刚刚开始,政变成功的两个大功臣,名叫韩侂胄和赵汝愚,因为待遇不平等立刻就成了仇家。成王败寇,这场较量没有多久,韩侂胄就把赵汝愚斗败。” 李君前点点头,继续聆听,yin儿chā话道:“这我也听文暄师兄讲过,他说,那赵汝愚虽然艰苦朴素,有丞相的素质,却失于疏直,不能容物察人,所以被斗下去也不奇怪。” “赵汝愚是道学派,他失势了之后,受损最厉害的集团显然当属道学,就像师父早年敬重的朱熹、文暄师兄的世叔叶适,都逃不过韩侂胄的攻击,韩侂胄处处针对道学,在今年已经明令禁止他们讲学,这使得道学派众人忿忿不平,怨气几个月都没有停歇下去,我看那书生也是对韩侂胄口诛笔伐的某个学子,他一下子撞在了刀尖上。” yin儿一愣:“这些派系之争,什么时候才可以止歇……” 闲暇时候,又想起方才那官差说的话,心里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大理美女,和那韩侂胄,不会有什么关联吧……但愿,不是蓝姑娘……  官差如暴狮,挥鞭若冰雹。 但说这书生一路受尽了欺负,饿着肚子,伤病交加,步履越蹒跚,越要受虐,根本生不如死。行至郊外,雨开始下得更yin寒更汹涌,书生悲从中来,呻yin道:“救命啊,救命啊……” 那官差之一立刻抡起鞭来:“找死!”还没来得及抽鞭子,手中武器突然不见,大惊之下,只听另一官差惨叫一声,以手护颊,脸上竟是深深的一道划痕,官差甲即刻抬头看对面,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手上玩nong着的,正是从他手里夺去打他伙伴的长鞭!这少年站在雨地里,冷笑着看他们,脸上俱是讥讽之sè,迅速将鞭子随手弃了。 官差甲大怒:“你是什么人!?” 少年冷冷地,抱剑而立:“雨停了再告诉你。” 官差乙嗷嗷叫着,甲却不敢动弹,正视着那把无鞘之剑,像忽然忆起了什么似的:“哦……哦,独孤清绝!” 说来也巧,雨顿即变弱,停了。 独孤讶异地一笑:“你还真是通晓江湖,临安冷家的捕头是吧?” 甲“啊”了一声:“是……在下,在下是冷逸仙冷捕头的门徒。” 独孤清绝哼了一声:“果然是冷铁掌,可惜了你冷铁掌,传人一年不如一年。哈哈哈哈,居然如此不济。” 冷某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在武林前五十名里,怎么不见一个姓冷的,原来都缩在临安,‘叫嚣东西,隳突南北’去了。” 冷某大怒:“我们冷家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夺鞭子伤人!” 独孤没有理会他这句问话,突然低声说:“把他放了!” 另一个冷某从头到尾根本敢怒不敢言。第一个冷某收敛了怒气,低声下气着问:“你待怎样?” “我叫你放了他。” 冷某道:“如果,我不肯放呢?” 独孤手一放,残情剑一挥,白光一闪,冷某眼前一亮,剑又回到独孤手里。 冷某只觉脖上冰冷,一mo,全是血。 冷某惨叫一声,已倒下去不省人事。另一个冷某见此大惊,转身就落荒而逃,独孤再一剑过去,轻轻松松将枷锁砍断。  一前一后来到江令宅附近,万家灯火已阑珊。独孤一路任这书生跟着他,却没有向他解释自己为何救他。 书生满腹疑问,也满心的感谢:“大侠是谁,为何要救在下,大侠的武功真的很厉害,他们都是冷铁掌的高手啊!” 独孤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冷铁掌的高手?真是玷污了冷铁掌,从前冷家的一个不大的捕头叫冷奎,都可以‘一夫无器,万夫莫敌’,现在,却,唉,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书生随着他进了冲渑酒馆:“大侠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希望求得大侠姓名,将来必当涌泉相报。” 正在灯下读信的yin儿,陡然见到书生,不禁一怔:“这位好是面熟。”那书生环顾四周,一副凄然模样,凤箫yin想起中午之事,啊了一声:“你是那个囚犯……”那书生瞪大了眼睛:“老板娘……不要告发我,在下真的是无辜,不想要被他们抓去!” yin儿本就有救他之意,听他一求,动了恻隐:“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泣道:“回老板娘的话,在下姓赵,名叫光复。” 独孤在桌旁坐下,回答yin儿询问的目光:“我和他没有交情,也并不认识,我救他,是因为看不惯冷家那帮人的暴戾,你放心,我会安排他的去处,不会连累别人。” yin儿一怔,这种打抱不平,她觉得不像独孤的个性,不是说独孤做不来,而是独孤应该不屑做。 独孤看出她依旧有疑huo,稍稍一愣:“当然也有些si人的原因:我很不喜欢姓冷的那一家人!我眼不见为净,见到了就一定要搅luàn。” 他说很不喜欢,那就应该是很讨人厌了。独孤的性格yin儿很欣赏:喜欢的趁兴就做,不喜欢的就去搅和。 yin儿一笑,也不刨根问底,转头续问赵光复:“赵光复,你犯了什么罪?” “回老板娘,在下没有犯罪……” “别叫我老板娘,叫我女侠!” 清平乐噗哧一笑:“你怎么成为了囚犯?” 赵光复叹道:“我只是一介书生,代表我们广陵学子上书朝廷,替赵汝愚赵丞相鸣冤的,得罪了韩侂胄那jiān相。所以他要擒我去临安。不过,天不绝我!” yin儿一怔:“你胆子真的很大,明知道那会陷自己于危难,你还?” 赵光复轻声道:“韩侂胄bi死了赵丞相,把朱熹老师的学说称为伪学,说咱们这些人都是逆党,自从他当权之后,我们这群学子,从来没有停止过为赵丞相鸣冤过!” “可是你们得到了什么?你们的攻击只会被他压下去,所以在今年,他彻底定死了你们的罪,你们道学的名流,要不被贬谪,要不被革职,而你们自己,被剥夺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现在谁敢传播道学,谁都会被称作逆党!你不后悔吗?”清平乐面带遗憾地看着赵光复。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韩侂胄不明白,有些东西,是压不下去的。打压我们,他一点好处也不会得到。我赵光复不会罢休,今年不行明年继续上书!只要留口气在,我就不信骂不死他!几位救了我,他日在下一定会报偿!” 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yin儿突然打了个寒颤。  当年,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不相关的政坛风暴,会彻底改变江湖,把他们所有人都过早地推向了战场。 “庆元党禁”到“开禧北伐”,不过十年时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庆元党禁(2) “官差们把建康城都翻转了过来,都没翻出那个叫赵光复的逃犯啊!”“哪个人这么能耐,敢在冷家手上抢犯人!”“应该是个江湖人士吧。不知他们江湖人士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和冷家过不去。” yin儿在路上撑伞走着,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看来事情不小得很,临安冷家,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现年来却投靠了朝廷,不培养江湖人士,改训练名捕了。 yin儿回到酒馆里,收了伞,发现方才外面打伞的也真就是她一个,叹了口气,忽地看见冲渑酒馆里一片hunluàn,正自诧异,清平乐一脸紧张地上前来:“独孤呢?他有否藏妥了赵光复?” “你放心,师兄,赵光复已经离开了这边。”yin儿一边答,一边随清平乐往楼上去,回看楼下,酒客茶友们均是被官差们挤的挤推的推拉的拉,被驱不异犬ji,难怪这么luàn。 楼下最大的首领没有参与盘查,只是悠然自若地坐在桌旁,赶完了别人当然是自己坐下来喝酒:“伙计,送几坛子酒来。” 满江红抱了一坛子好酒去,那人一拍桌子,随手一推,酒坛立刻砸了,那首领脾气比谁都火爆:“你不认识老子是谁!?老子是冷铁掌现今的掌门人,韩丞相贴身的shi卫!你好不识礼,上最好的酒来!不合老子的意,你就别想做生意,我记得你这家酒馆的名字了!叫……冲渑酒馆……” yin儿冷冷地在楼梯上停下,真怕他老眼昏huā,读错了字。 满江红忍住气回头去找酒,那首领依旧怒气冲冲:“前几天对付那个姓杨的小子已经筋疲力尽了,还要到建康来接囚犯,好不容易到了,囚犯都会丢!妈的!妈的不像话!” 亲兵劝道:“大人别生气,姓杨那小子不照样被咱们稳住了,至于这赵光复,也不愁抓不到。” “姓赵这小子胆子很大,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骂,丞相被不少人都骂过,单单对这个有些好奇,还想见见他一面。你说咱们要是丢了他,怎么回去复命?!” 满江红再抱来一坛子酒水,那首领一边说话一边呷了一口:“真难喝!”手一推,又是一地碎片,武功真是不错得很。满江红还想忍气吞声去捡,yin儿立刻从楼梯上下去,一把拦住他:“师兄,捡什么捡,要捡也是他的事情!” “小丫头,敢这么跟我冷逸仙说话?”首领哈哈大笑,“要我捡也好,陪我喝杯酒就好。要不,也可以弹个琴,脱脱衣裳。”言中充满戏谑之味,显然还没nong清楚凤箫yin是谁。 yin儿脸sè刷一下变得铁青,心里已经顿起杀意。  却听得身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酒?酒在哪里?可怜这坛子美酒已经被阁下砸了!可惜了好酒,遇到不懂酒之人,便就如英雄失路,可叹啊可叹,世上雷鸣皆瓦釜!”说话的人略带醉意,一脸痛惜地拾起地上碎片:“这酒还真是香。” 冷逸仙岂听不出弦外之意,火上浇油,一手将桌子掀掉,告诉人们,他要哪里生事端,哪里就不会安稳!他要和秦日丰比一比,还真可以把后者给比下去。至少武功上,绝对是大内shi卫的水准! 只是他一掌劈下,醉汉轻轻一让,就容易地躲了过去,摇晃着说:“冷逸仙是吧?你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的走狗,凭什么作威作福跟个老虎一样,暴戾yin逸都会短命的……” 冷逸仙脸无处搁,抽剑而出,一剑就刺向那醉汉,但剑至中途,急转下路,武功略高的人都看得出,名为剑进,实在yin险的是剑后的掌力!醉汉本yu接剑,突遇这变故,竟也是不变应万变的武功基础,对上去也是一掌。 yin儿一眼看了出来,轻声道:“冷铁掌。”沈延走到她身旁,点点头,说:“yin儿你要小心,千万别招惹了冷家。”yin儿一愣,沈延握住她已经攥紧yu剑的手,制止了她的杀机,关切地说:“yin儿若是杀了冷逸仙,逞了一时之快,会结下不该结的仇恨。” yin儿冷冷一笑:“师兄说的对,我不会为着杀一条狗,脏了自己的手。”  中间比试的这两人对对方武功却皆是又惊又疑,冷逸仙直接摇头:“你才叫可惜!”醉汉哼了一声:“有什么可惜?你这么好的身手,却替jiān相卖命!” 冷逸仙怒道:“jiān相?只是你们道学一家之言吧!” 醉汉冷笑:“不是jiān相?那么之前的赵丞相呢?怎么会突然间就死?” 冷逸仙一愣:“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赵汝愚一党!?” “正是,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朱名潜字子墨是也,是朱熹先生在浙东讲学时候收的弟子。” 冷逸仙收回掌来:“朱熹的弟子?你也真是,谁不好攀附去攀附朱熹。武功这么厉害,干脆不要学文了,改投我冷铁掌,将来保管你飞黄腾达!” 朱子墨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师父比较,就算他韩侂胄,也没有资格给我师父的讲学冠上伪学的罪名!” 冷逸仙哈哈大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赵光复抓不住,还可以抓你去凑个数!不过你命就不会有赵光复那么好了,丞相才不会饶了你性命!” 说罢一拍手掌,两列士兵纷纷归队,冷逸仙双掌连环,迅速袭向朱子墨,朱子墨心存戒备,半扣拳头接过左边先至的一掌,冷逸仙手掌心热,周围却是冰凉一片,朱子墨猜出他要调用内力,急忙运力,料想不到突然间冷逸仙左手便缩了回去,紧跟着右手的那一掌直卷向朱子墨左路,朱子墨猝不及防,来不及换手,硬生生与他对接一招,手心就一阵发麻,像有根针直chā进手心里一样,朱子墨只得硬拼,无果。冷逸仙哈哈大笑:“你已经中了我一掌!何必还死撑下去!” 众位旁观的武林高手,皆是看出朱子墨和冷逸仙本该势均力敌的,未料到那冷铁掌如此厉害,一掌就令敌人受伤,当真是不容小觑。 yin儿看出些端倪来,冷逸仙这双掌是不一样的,左手那一掌是去试探朱子墨,引他调用内力,右手看似补招,其实是在调虎离山之后,撤去了左手上的所有力量,转到右手上去对付对手已经虚空的左手! 清平乐咦了一声,满江红轻声道:“刚刚那两掌,交替得真叫漂亮,身手如此敏捷,才会调虎离山。”yin儿一笑:“也有点点像田忌赛马呢。”  那朱子墨虽然受了伤,却未即刻落败,朱冷二人自一掌对接起一直僵持着内力往来,脑边散发开来的皆是真气,脸上的也俱是冷峻之sè,抗衡地过久,无论是朱子墨,还是冷逸仙,都气喘吁吁,无力说一句话。 蓦地,冷逸仙身边的亲兵上前一步,趁人之危一刀砍向朱子墨,事出突然众人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这亲兵自己找死——他内力不在这二人之上,一旦靠近战局,显然难逃内伤。却料想不到,他一接近朱子墨,即刻浑身痉挛,吐血而亡! 这变故当真突然,一见出了人命,众侠客哪里还能袖手旁观,酒馆里面只剩下寥寥几人,所有的围观人群,一窝蜂地逃窜出门,因为好奇心又接二连三地躲在了门外继续看下去。  yin儿见到那亲兵暴死,也微微一惊,如此一来,这场内力的较量,完全在她意料之上了,不由得和沈延对视一眼,心道:师父早年虽然老被朱熹忽略不睬和爽约,却终究很敬重他……要不就先救下这朱子墨再说。 主意已定,yin儿蓦地就上前一步,擒住冷逸仙和朱子墨的手,从中间把他们的手掌硬生生分了开来:“这里是酒馆,不是你们比武夺命的地方。” 朱子墨大惊失sè,这样的chā手,使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这娇小少女的内力,实足在他二人之上,那冷逸仙更是紧紧盯着yin儿,冷笑道:“看不出小小的一个建康,居然处处藏龙卧虎!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你们是一党!”转过头去,对后面一干人等:“来啊,把这群逆党一同抓回去!” 官兵们一层层包围上来,yin儿有些生气:“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逆党!?” “什么证据,你的武功不就是证据!”冷逸仙讽刺地笑起来。 “你少来!”yin儿万万料不到自己也成了党禁中的一份子,“那么多文人学者,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朱老头子,你少给我luàn扣罪名!” 朱子墨免不了要替他师父讲话:“你怎么可以骂我师父老头子……我师父哪里得罪了你……” yin儿哭笑不得,冷逸仙才不容她辩驳:“作什么戏!你最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事态严重,武林人士遇到兵,照样有理说不清。沈延、满江红、清平乐诸位面面相觑,知道这事情只会越牵连越广,真是棘手,此等情景,冲渑酒馆里的所有人,怕是都逃不了干系,yin儿甚至有性命之虞,最利索的解决方法,就是杀了冷逸仙,只是,杀了冷逸仙,要是暗地里解决到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眼睛,杀了他再置身事外实在太困难……  酒馆外一片喧嚷,水泄不通的门口,围观群众们犹同烧开了的水,但煮沸的水一瞬间像烧干了一般,鸦雀无声之际,门外走进两个人来,正是秦川宇和崇力。 冷逸仙掉转头去,见是秦川宇,先是一愣,见礼道:“秦少爷。”秦川宇蹙眉:“冷大人明明是来建康捉拿钦犯的,怎么会在此地?” 冷逸仙哼了一声,指着朱子墨和凤箫yin:“这书生和这小丫头是和钦犯一党,我要一并押解回临安去。”秦川宇瞬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微笑道:“冷大人误会了,这位姑娘是在下江湖中的朋友,她只是在江湖中行走的女侠客,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是赵汝愚朱熹一党?” yin儿不禁一笑,被称“女侠客”了,而且是被秦川宇称“女侠客”了,尽管,还“什么都不懂”……却有一种,被捧上天的满足感觉。 冷逸仙疑huo地看着这位女侠客:“既然秦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真是误会一场。不过这朱子墨,就绝对轻饶不得!” 朱子墨此刻已然内伤发作,嘴角尽是血迹,yin儿本想救他,差点连带着自己也拖下去,一身武功也无力相援,有些遗憾,朱子墨也明事理,拍拍xiong脯:“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目送官差和犯人一并离去。 这些天来,江湖之外的纷扰一直不停。秋尽,叶子被风肆意地玩nong着。可是,赵汝愚、韩侂胄,旧绿新黄,皆是落叶,大势所趋也。 川宇转过身来,看着yin儿还略带紧张的脸:“政坛是最残酷的江湖,你不属于那里,过问了会害到自己。” yin儿嗯了一声,脸有些红。她一向觉得,自己不喜欢暧mei的,可是,明明和川宇一起的时候,就是有那么一点暧mei,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自己还和他没有开始这段也许将要开始的感情,却在每次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时候,脸红心跳…… 沈延就站在楼梯的台阶中间,看着yin儿和川宇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楼梯栏杆的两侧,呵呵笑着把清平乐和满江红两人推了上去,他自己却又再度下来,窃窃si笑:“走近些啊,别像门神一样站在两边。” yin儿抬头狠狠瞪了沈延一眼,川宇一笑,上前一步,轻声问:“yin儿,你最近可有空闲么?虽然天气很冷,也总是下雨,脚伤也没有痊愈,可是很想去野外散散心,你陪我去赏心亭吊古如何?我有东西要给你,也有话要对你讲。” 第一百四十六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赏心亭、吊古、川宇有话和自己讲,还有东西要给自己……假如没有云雾山上的那次变故,yin儿听了一定会狂喜会掉眼泪,会拼了命、不矜持地点头,可是现在没有,现在除了该有的慌张之外,是不安是懦弱是一种无路可退的紧张,她像被牢牢绑在了阡陌之伤的诅咒上,开不了口。 yin儿低头沉默,沈延在一旁不断地撺掇,川宇静静地微笑着,等候yin儿的答复。可是就在这应该温馨安谧的气氛里,蓦然间从老远的地方卷过来一阵风,急速地从川宇和yin儿中间穿chā过去,力道大得将yin儿斥退了一步。 洪瀚抒,他飞快地从中间挤了过去,yin儿差点摔倒他也不管,也不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楼上走,却把气焰留了下来。yin儿看清楚是他,错愕地僵立在旁,无话可说。 沈延看他气冲冲地往楼上赶,方才从中阻碍明显是故意的破坏,哑然失笑,正要让道给他,已然不及,被这阵风撞到栏杆上,没地方躲还被洪瀚抒踩了一脚。 每次都是这样,洪瀚抒和凤箫yin闹僵的时候,糊里糊涂做牺牲品的都是沈延。沈延有什么办法,哭笑不得地站稳了脚,怎么奢求洪瀚抒能说一句抱歉的话,只得自认倒霉。 yin儿眼见师兄受伤,不能不管,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总算拦住了洪瀚抒,公然地、不由分说地、狠狠地对着他的脚就是一下:“还给你,洪山主!” 洪瀚抒冷冷一笑,转过脸来,带着嘲讽的语气对川宇:“你确定你喜欢她?就这么一个愚笨到家、遇事斤斤计较的女人?” 沈延yin儿皆是一愣,原来矛头在秦川宇呢。 yin儿听瀚抒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原来是这么低下的一个位置,却不知川宇是因为自己的哪一点才喜欢自己的呢,自己也实在是很想很想知道…… 川宇没有回避洪瀚抒这句无理的问话,看了一眼yin儿,笑着回答:“你无理取闹在前,我不觉得她做得有什么不对,她方才干的事情我不仅欣赏,而且非常支持。” 洪瀚抒哈哈笑着掩饰:“你不听劝也罢,你是她的第二个男人,也将是被她抛弃的第二个男人!” 沈延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川宇,他知道川宇可能说不过凡事自以为是的洪瀚抒。却只听川宇淡淡道:“被抛弃的第二个男人?那是不是也可以做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一直到最后一个?”洪瀚抒一愣,川宇一笑反讽:“是你自己不会珍惜,làng费了她的第一次动心。” “不,我没有对他动过心!”yin儿气愤不已,岂料洪瀚抒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楼上拖,边走边道:“你过来,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这局面沈延等师兄皆是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瀚抒旁若无人地把yin儿拉走,根本就没问yin儿自己的感受,却在瞬间,听见川宇出刀的声音,那利刃冰冷地贴着瀚抒的脖子,寒光温和地落在yin儿身上,同时川宇的手,轻而易举地把yin儿的手从洪瀚抒的手里握了回来。 川宇那一刻却看透了眼前这个红衣男人的心,轻声道:“九分天下的‘钩深致远’,当年听说你的时候,叱咤风云、英雄盖世,却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如此蛮不讲理……痴人要说梦,是不是也该到夜半无人时?” 沈延本来是带着看热闹的心理听yin儿和川宇合力攻击洪瀚抒的,听着听着忽然心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骤即觉得——yin儿和川宇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yin儿和川宇,真的很像少年夫妻,也许,可以刀剑合璧,天下无敌呢。沈延还无暇继续深究下去,就只见洪瀚抒暴跳如雷:“我要退房!我要退房!建康我呆不下去了!” 那架势,简直可以把楼梯给震塌了,在场数位,不论是秦川宇凤箫yin,还是沈延满江红都觉得滑稽,可是哪里敢在他面前笑出来,满江红还乖乖地被瀚抒押着去收拾屋子退房去了,等瀚抒走开良久,沈延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总算,不闹了!”“可是,少爷,刚才那个人,长得真的好像霸王啊……”崇力童言无忌。 川宇和yin儿相视一笑,被瀚抒这么一搀和,反到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 忙碌了整整一日,送走了冷逸仙、洪瀚抒两大霸王,满江红、清平乐、沈延几位老板均是腰酸背痛、叫苦不迭,好在yin儿虽然平时懒惰惯了,还能烧得了几样众位师兄喜欢的菜,顺便也留秦川宇主仆二人吃了一顿晚餐。 沈延知道,说顺便留晚饭是藉口,其实是自己几个沾了川宇的光,才能尝到她凤箫yin的厨艺,是以饭桌之上连连叹息女大不中留。 “yin儿,这盘山珍是你做的么?真是好吃得紧。”川宇问。 “是啊。是么?是吧……”yin儿回答。 “你是说这盘蘑菇啊?是啊,小师妹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每次有大事件的时候都要拿出来献宝。”沈延笑着说。 “哦,少爷也很喜欢吃山珍呢,夫人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好像味道也是差不多的。”崇力人小鬼大,懂得话里有话。 奇怪的是,沈延和崇力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川宇和yin儿,仿佛是双方的父母一样。 “其实,我做的面条也很好吃啦……”yin儿带着谦卑的语气继续王婆卖瓜,盛了一碗面,立刻埋头苦干,面条却越吃越长,有几根始终也吃不完的样子,yin儿觉得奇怪,同时听得川宇“咦”了一声,yin儿一愣,转头看川宇,原来自己方才没注意,夹的那一筷子面和川宇夹的连在一起,是以顺带着把他碗里的几根面条也吃了过来,若不是川宇奇怪地发问,剩余的几根怕yin儿还是会给拽过来! 沈延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小师妹,这么古怪的错误,只有你身上才出现得了啊,哈哈哈哈……” yin儿怎么说也霸道不起来,羞红着脸干脆不说话,川宇一笑,从旁打量着她泛红的侧脸:yin儿,你不知道,虽然跟你在一起很吵很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以发生,却真的很幸福,很快乐,没有丝毫的负担…… 只是,yin儿真的太单纯,有些事,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 入夜之后,离开冲渑酒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一个人横钩拦在路中央。 行路的人已经逐渐稀少,加上走的是一条小路,崇力难免有些害怕,扯了扯川宇的衣服:“少爷……” 换作平日,他也不需要为身负绝艺的川宇担忧,可是,川宇刚刚接近过凤箫yin,他还是有些mi信,觉得川宇搞不好又要受伤流血了,况且,这个拦路虎,姓洪名瀚抒! 川宇一笑,没有停止行路:“你果然没有走。” “你说的,痴人说梦,要到入夜之后再说,那我就好好地跟你说一说梦!”洪瀚抒仍旧气焰嚣张。 “你想问什么?”川宇停在和他擦肩而过的地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回眸的过程,和胜南的回眸很相似。 “你为何要把她拽到赏心亭去陪你吊古,还有你要送她什么礼物,先给我过目过目!”王道又霸气。 川宇不由得愕然:“你有没有自觉管的太多了些,我要送她的礼物,怎么可能给外人知道?我把她带到赏心亭,当然是要在那里开始我们的感情。” “你最好清楚地知道,一份爱开始的时候,要想好它会结束。” “你扪心自问过么,你和她的爱有没有开始过?”川宇的这一句,忽然间毒辣地撕扯住洪瀚抒的心。瀚抒一怔,停止发泄任何不满,任由他说完就走。 川宇已经渐行渐远,洪瀚抒还站在原地,松开握紧钩的手,叹了口气:“林陌,希望你对她好一些。我洪瀚抒,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就算她已经不属于我,我也要告诉你,你要是对不起她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川宇一愕,转过身来看他,微微一笑:“其实,这才是你的心里话么?那么为何你要在她的面前表现地那么急躁?那么不讲理?” “我不就是嘴贱些,我不会讲话,我一看见她,就只想着打击她骂她。”洪瀚抒苦笑迎向川宇疑huo的眼神,“不过,你应该会好得多,你对她,不可能既爱又恨……你要跟她说,就好好说吧,不要错过她,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 川宇和瀚抒却都不知道 有些话,一辈子都传递不到 有些人,一生都爱不起 有些事情,一世都看不清 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抚今鞭(1) 登高临江,听涛之声,览峦之sè,无论声sè,皆是远近跌宕起伏、交相辉映。傍晚时分的黄天dàng,天已昏,地也暗,饮恨刀和断絮剑的主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江畔,体味着江之咆哮、山之印染。 胜南隐隐见到小秦淮李戬寨的影子,心里止不住狂喜,往那个方向大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整个黄天dàng,刹那间充斥着胜南的回音,久久不散,是,林阡回来了,莫非一笑,轻声道:“是啊,我回来了……黄天dàng,淮南。这个地方真好,黄天dàng,是咱们宋人的福地,是打胜仗的地方。” 胜南摇摇头苦笑:“那只是无数次败仗中的一次小胜仗而已,当时咱们的国家多惨,将军元帅在外辛苦奔bo,而皇帝却躲在建康,金兵赢了就逃,金兵输了就继续安逸。” 莫非一笑:“难道说你想反朝廷?你倒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不像你,一个目标却两种思想。” 胜南一怔,是啊,yin儿也说过,精忠报国,又不是报朝廷,他对当今的朝廷,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 天快黑了,林莫二人回到殷柔寨中小憩,殷柔告诉胜南,她已经通知了小秦淮胜南归来的消息,教他心情终于有些平复,晚餐时分,殷柔正与莫非云烟胜南同席,忽听有头目来报:“二小姐,来了一帮子人!” 殷柔冷静把饭菜吃完,擦了擦嘴角,一笑而过:“等了一整天,他们总算来了,那些托镖的人,一个也别想把宝贝带走!小五,引他们去大厅!”  胜南的心忽然间跳得很迅速,似是要蹦出来一样,他知道,这个来者,非同一般。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却不知是朋友的会面呢,还是敌人的交戈? 一大群人同时涌入大厅里来,地面不平,被踩得泥石luàn溅。 胜南眼睛一亮,他感觉上的朦胧骤然变得异常清晰,他找到的那个人站在队伍的中间偏左,虽然衣着平常,但是比起他身边一个个的猥琐形象,他那不加修缮的气质明显得鹤立ji群。熟悉感愈加强烈,而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恰好和胜南四目相对,茫然之中,他们都似乎看见了对方脸上自己的影子,这份感觉,是惺惺相惜,不像自己和川宇那样遥远,但过近,却排斥,又好像,胜南和这个少年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胜南觉得不可思议,呼吸开始急迫。少年的眼神却没有像胜南那般炽热,只是在诧异之后,立即移开,似乎漠不关心。 胜南知道,他不该这样走神,走神压根儿不利于当前这样的局面,因为现在,他们还是敌人。 云烟一笑:“有趣啊,哪里有主子不站中间站一边的?”莫如亦道:“那少年真别出心裁,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少掌门呢?” 殷柔走上前去立即向那少年见礼:“不知尊驾光临敝寨有何贵干?” 那少年一愣,似乎有些尴尬,那群人均哈哈大笑起来,最正中的阔公子打扮,调侃的口气迎上前:“小姑娘看见了小白脸了,连起码的规矩也忘了,哪有这样问礼的?”边上另一少年轻蔑道:“岳风,受宠若惊了吧?还有人叫你尊驾,多少年没听过了?哈哈哈哈……” 原来他叫岳风,倒是个很普通,却也没有久仰过的名字,可是胜南当即便懂了为什么自己和他之间有相似,原来在这里……岳风的眼睛里尽是忍耐和不屑,脸上未有丝毫的愤怒,只是那种掩饰的冷淡,这种冷淡,胜南自己也有过,是多年以前,他还是张安国的儿子的时候,多少人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一模一样啊……难怪比对川宇还要亲近,原来,是因为同病相怜。 殷柔、莫非、云烟、莫如四人均大惊失sè,殷柔想要遮掩住尴尬,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咋舌:“他……他?”她不由得再上下打量他一番,除了他一身衣服果真不如旁人光鲜之外,哪一点证明了他在人下?可是,岳风却低下头去,脸sè很不好看,如纸。 只是却不明白,这帮人明明应该是同门的师兄弟,为何要集体排斥一个如此勃发英气的少年?他不可能和当年的胜南一样,身上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污点。 华衣公子态度尤其恶劣:“想不到你们这群山贼不长眼睛,谁主谁次都分不清!”身边那一直跟从他的少年却一副阿谀嘴脸,使劲地抚平他的气:“少掌门,何必和岳风这种扫把星计较!” 岳风抬起头来,冷道:“李师弟,大敌当前别自luàn阵脚!” “谁是你师弟?整个逐月山庄,也只有师父一个人容得下你!” 殷柔怒道:“全都给我住口!这里不是你们吐口水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快讲!” 华衣公子道:“是这么回事,在下新近得了件宝贝,想托镖去临安,哪知昨日还没有交接得完,镖头和宝贝都失踪了。” “所以呢?”殷柔冷笑。 “所以啊……”华衣公子小眼睛贼溜溜地扫了殷柔一下,然后又抛了个眼sè去戏莫如和云烟,莫如恼羞成怒,拔剑即刻去刺,那公子笑嘻嘻地一闪,握住了剑尖,想退却莫如,右手将她往怀里直拉,莫非一惊,断絮剑立刻离手,直袭而去,硬是阻止了他的侵犯,那公子侧身一躲,身形极是矫捷,莫非看莫如已是又气又羞、眼中噙泪,怒道:“男女授受不亲,阁下岂能如此轻佻!?” 那公子哈哈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不到这小小山寨,一下子出了三个美女,辩之,这三个人儿,可把咱们yu壶、阑珊比下去了!” 那李师弟笑道:“yu壶决计比不过她们,跟阑珊差不多,是绝顶漂亮的啦……” 公子哈哈大笑,云烟、莫如皆是气愤不已,殷柔倒是没有那么在乎:“你凭何肯定,你们丢的东西在我这里?” “这里最大的盗贼团伙,不就是你们?!” 殷柔冷笑:“阁下真是抬举。” “在下不止抬举,在下还想喧宾夺主呢……”说罢上前来要搂殷柔,殷柔大怒,往后一退拔剑出鞘。 一瞬之间敌我分明,那公子哼了一声:“你好好看看我是谁!苍梧山逐月山庄张梦愚是也,就算武林盟主,也要惧我三分!” 殷柔冷冷道:“是吗?不知武林盟主有没有见过这种败类?” 莫非一愣:苍梧山、逐月山庄,依稀也是属于抗金联盟之中的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少掌门? 胜南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对面那个名叫岳风的少年,他的存在,使得胜南根本不可能把眼光和心神汇聚到第二个人身上,从岳风的身上,才找到了,过往自己的影子。此时此刻,岳风正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抬头,但在那一群人当中,他真的是那样的突出,那样的醒目…… 忽地却听李辩之大呼:“少掌门,那不就是咱们的箱子?!”一语既出,众人顷刻间偱声而望,大厅再往里不远,赫然陈列着的,正是从钱家小船上搜得的宝物,莫如一愣,原来殷柔根本没有想过要藏箱子,而是要和这逐月山庄里的人马挑明事情啊,莫非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这殷柔姑娘处事有分寸得很,定然不会出差错,咱们只要依着她,不添luàn就行。” 张梦愚大怒:“你们这群贼!人赃俱获了还有什么话好狡辩!” 殷柔大声道:“你凭什么说这箱子是你的?!” 张梦愚瞪了她一眼,径自往那箱子走:“我不是箱子的主人?那我怎么打得开这箱子!” 殷柔哼了一声:“我倒要见识见识,鼠头鼠脑的人怎么打开宝箱?!”胜南明白,殷柔此举,实在是yu擒故纵而已。 张梦愚大怒,李辩之一把拉住他:“好啊,少掌门,咱们就让这群小贼见识见识,咱们逐月山庄最鼠头鼠脑的人都能开这箱子!岳风,去开!” 岳风没有任何抗拒,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爆发,他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莫非忽然自言自语道:“岳风……岳风是谁……” 岳风走到宝箱旁,伸手一拉,只见箱中还有一段半伸出的扶手,扶手上的一角上还有一处机关,岳风轻轻一按,那宝箱骤然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金sè的光芒破箱而出,映满了整个大厅,所有人,包括胜南在内,脸上都被四溢光辉遮盖住了,惊奇之余,均无法动弹—— 岳风手里握着的,不是抚今鞭是什么?!世上唯有这抚今鞭,鞭尖锋利胜刃,鞭身熠熠生辉,也唯有这抚今鞭,能帮着饮恨刀躲过别人的觊觎。 殷柔直盯着那寸锋利鞭尖,眼红不已,随即上前要夺,岳风顺手一挥,鞭尖已然伤及殷柔手背,岳风、殷柔均后退数步,殷柔握住自己淤青一片的手,怒上眉梢,张梦愚哈哈大笑:“怎么样小姑娘?咱们逐月山庄最鼠头鼠脑的人都能打开箱子,可见箱子是咱们的啊!” 殷柔冷道:“可惜啊,你们连人带箱子都已是瓮中之鳖了!” 说罢她身后寨中兄弟全部剑拔弩张,显然是部署完好,等候良久,但此时此刻张梦愚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调戏和讽刺,怒气冲冲道:“岳风!把这女山贼给我杀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抚今鞭(2) 岳风迟疑了片刻,还是在殷柔出手之后将抚今鞭横起应对,殷柔虽是先发,却是后至,殷柔想不到岳风手法如此之快,抚今鞭来时竟是一呆,幸而岳风手下留了三分情,鞭尖再次轻触殷柔手背,只是看似轻轻一捧,殷柔手上浮肿一片。 殷柔不由得大怒,迅速举剑袭去,张梦愚斥道:“你干什么留情!杀了她!铲平这里!”见殷柔与岳风开始比斗,双方其余人等岂敢怠慢,逐步火拼,殷柔耳听八方,眼观四面,情知不妙,自己的手下们平时作恶惯了,没有逐月山庄一众武功精练,只能仗着人多维持战局,而和岳风的一对一,她实在是没有机会反败为胜! 金光之下,胜南探清楚了岳风的鞭行路线,根本不是殷柔可以匹敌的,不由得看呆了,莫非眼神原先不在其上,一招半式,就立即被吸引,不禁暗暗称奇,抚今鞭得岳风,是如鱼得水,殷柔招招进攻,却被抚今鞭次次化解,每次都还未及中路,鞭风已将剑吞噬。 一鞭可度四季风,风和煦,夏风炽热,秋风萧瑟,冬风凄厉,竟于无声中在招式缝隙之间全然流lu,当初胜南还以为,使鞭如李君前方可驾驭抚今鞭,却未想到,此时此刻的抚今鞭,能在有如风啸的同时,亦如风中之箫。 世上历久弥新,万古常在的只有山、cháo、风三种,山cháo均雄阔,风却有雄奇、秀丽、热烈、衰冷的重重境界。 天下高手,有在己上的,一向是当自己在山下,仰望那山巅,独独这抚今鞭,令自己有从山前观山后之感,越看,越深远,越惜。 殷柔节节败退,败相毕lu,眼见岳风必胜无疑,那李辩之还想上前来以二敌一,莫非大骂一声:“不要脸的!”飞身而去,断絮剑一剑划空,李师弟闪身一让,腰中也出了一只长鞭来与之对峙。 张梦愚眼看着战局大势已定,得意地笑,见岳风不肯杀她,大声喝令:“岳风!你在干什么!杀了她!” 岳风似是一愣,微微迟疑,再使出一成力来,轻易地卷起殷柔手中剑,迅速地甩出老远,与此同时,鞭尖已直袭殷柔面门…… 殷柔暗叫不好,不及躲闪,料想这次不死也伤,莫如站得最近,忍不住大叫一声。过ji金光,猛烈地灼人眼,那电光火石之间,殷柔明白了吹面清风内在的火辣,痛苦地闭上双眼,等待将至的痛楚。 一道闪亮的雪光,从岳风的背面追来,硬是将金光揪了回去,制止了这场血光之灾。 殷柔支撑着站直了,她面前刚刚加入战局的黑衣男子,由后发力,一刀将金鞭拦截,将最长震撼卷入了最短一刀。 云烟喜道:“林大侠!” 岳风鞭风受阻,诧异回身,冷冷打量着眼前这个,敌人。他显然要比殷柔厉害得多! 岳风注意他的兵器,左手长刀,右手短刀,看似钝弱,实则深厚,蕴藏刚强,岳风方回过神来,胜南未停留一刹,左手“澄江一道”,右手“月分明”,两路齐来,岳风沉着应战,先挡左刀,一鞭击过,再驱右刀,但胜南刚刚收左刀至中途,飞快地换了一式“mihuā倚石”,刀之快,令人眼huā,岳风毫不慌luàn,本是以鞭去击右刀的,此时只是轻轻一推,再借短刀力道去挡长刀,胜南右路刚退,上去的一式不是“忽已瞑”,而依旧是“月分明”,明快地上前攻入空隙,岳风不禁一惊,侧身闪让,莫非余光扫及,不免赞服,他也知西海龙给了一本刀谱与胜南,十日不到,刀还是那把刀,招式、内涵已大不同,起码没有那样空虚了。其实,胜南内力很少是有原因的,饮恨刀就是他的内力。 云烟轻声道:“视之无端,察之无涯,dàngdàng乎八川分流。”莫如听罢,微微回味了一番,真觉贴切。 胜南一进此战,即刻控稳了局面,岳风强则强矣,cào控武功的能力,怕还在胜南之下,然而,谁是胜者?—— 突然岳风抚今鞭缠绕住长刀,同时闪身一让,胜南短刀击空,正yu重补一式,忽地听得众多人微声惊呼,胜南在那刹那间也突然惊呆了…… 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胜南的长刀,他的长刀,只是和抚今鞭轻轻一磨,忽然间竟似割破一般,刀尖被划成无数刀刃,分向各个方向裂开,竟然,被鞭尖磨损!! 世间竟有如此利物,可以将饮恨刀削作千百刃! 胜南没有细想,立刻将长刀从金鞭旁抽离重刺岳风,岳风握着金鞭呆呆地入神,胜南长刀已至他咽喉,他才抬起金鞭来横切刀面,当此时,谁都看见长刀的刀面多添了一道划痕,胜南后退一步,愠怒地瞪着岳风,岳风亦目瞪口呆地盯着金鞭看,觉得难以置信!  张梦愚眼看着岳风出彩,眼红不已,冷冷道:“你这扫把星!还配出什么风头!打这么久,连个小山贼都杀不了,我来对付他!” 说罢一鞭直抽胜南,胜南轻易一躲,绕至他身后,长刀抵他后心,胜南冷冷道:“一招之内被人攻破,学了武功不如不学……”张梦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下不了台,再去看岳风,岳风漠然看着这一切,只说了一句:“放了他!”胜南一笑:“没有这个必要。” 只听李辩之大呼小叫:“少掌门!我杀了这小子再来救你!”众人眼光转移开去,一见李辩之和莫非的比武,便不禁哑然失笑。莫非仅用了两成力,像耍猴一样戏耍李辩之,外行人看还真以为李辩之占优势。张梦愚大声道:“放了我!不然我手下会毫不留情,杀了你手下!” 岳风和张梦愚的态度截然相反,小声对殷柔道:“请阁下见谅。” 张梦愚怒道:“你怎么回事?对山贼何必客气?辩之自会救我!不像你,一点用都没有!” 岳风虽然声音轻,却冷得令人心寒:“他们是山贼?少掌门你用脑子想想,他们是山贼?!” 张梦愚不禁一怔。不及片刻,莫非已轻而易举撇开鞭揪住李辩之衣袖,将他手臂反别过去,再利索地一抽,断絮剑脱鞭而回。李辩之霎时痛得嗷嗷大叫。张梦愚又惊又惧:“怎……怎么会这样?” 殷柔一拍手掌,hun战到此为止。 逐月山庄见张梦愚与李辩之被擒,均化喜为忧,围上前来:“岳师弟!”“岳师兄!”“救救少掌门!”“岳师兄!” 岳风往四周看了看,心里一直没有停止打雷:“不敢当……” 张梦愚急道:“岳风!救我!救我!” 岳风哼了一声:“睁大你们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兵器?你们连饮恨刀都不认识,传出去不被人耻笑?!” 张梦愚和李辩之等人均是大惊,齐道:“饮恨刀?!” 李辩之直盯着胜南:“是……是饮恨刀……” 张梦愚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错误,连声求饶道:“林……林大侠!饶命!饶命!” 岳风道:“林少侠,本派与贵寨素来无瓜葛,近来只是得一宝物,yu押送至临安,怎料得途中被劫,还请你宽手,放过钱家那些无辜之众。” 胜南问:“你们这抚今鞭何处得来?” “回,回林大侠……在下……在下是在苍梧山下与一商贩买的……只是见它奇异,未知与林大侠您有关……”张梦愚满身冷汗,浑身战栗着。 胜南见他愚蠢,应该和杨妙真的事情无关,不免有些失望。抚今鞭,可能已经周转了不少次,最后的下落还是一个商贩!那么杨妙真到底何处寻!? 殷柔一笑上前:“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这岳公子鞭术一流,敢问是何方人氏,以后还能去拜谒。” 岳风一愣:“不敢当,在下居于海州苍梧。” 殷柔一笑:“在下叫殷柔,岳大哥这个朋友,在下可是交定了!既是朋友,岂有不做人情之理。只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寻仇,咱们这里卧虎藏龙,可不只有红袄寨和短刀谷的首领坐镇呢。” 岳风点点头,将抚今鞭递与胜南,胜南微微一笑,没有去接:“难道说,岳大哥觉得抚今鞭不应该占为己有吗?” 岳风一怔:“可是,你的饮恨刀……” “就当它受了一次磨练。抚今鞭,还是该留给有缘人。”胜南知道,没有谁,比岳风更适合抚今鞭,江湖上以鞭法扬名的,李君前、寒泽叶,都不可能比他岳风合适! 当下,岳风带着张梦愚、李辩之代表的唯唯诺诺之徒和钱雪雁代表的骂声连连之辈上船扬帆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天sè渐渐更晚,江上灯火辉煌。 胜南、殷柔、莫非等人站在岸边望行船,直至那船消逝于江面,由一点渐虚,胜南心里的热情像被冰水浇灭,但忽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想再见到岳风,还有饮恨刀再见抚今鞭。 莫非笑着打破沉寂:“抚今鞭、饮恨刀都有定主了,我们的阵型,正在逐渐摆脱雏形,真值得高兴……我记得师父和我讲过江山刀剑缘,饮恨刀和抚今鞭的关系,是一直亦敌亦友的。” 胜南一愣:“亦敌亦友?” 莫非觉得纳闷:“难道你身为饮恨刀的主人,对江山刀剑缘依旧还一知半解?” 胜南点点头:“是啊,我只知道江山刀剑缘的对阵预言,对于具体的细节,还像一个局外人。” 莫非一笑:“也许他们都觉得你明白,所以没有告诉你江山刀剑缘的细节。宋人的阵营里,要有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有各自的武器。已定的武器里面,你饮恨刀和惜音剑是夫妻,可是和抚今鞭却关系亦敌亦友。我的断絮剑,是yin阳两把都可以参与对阵的,只不过yin阳相克,不能同时参战。另外有一把弓叫做shè月弓,是为了防止临阵变故才出现的。” 胜南点点头。 “还有,对阵的每个人未必是同一个目的,有些之间甚至有si怨,为了消除隔阂,阵中还有一把关键的剑,叫做轮回剑,是天下所有英雄共有的,谁独占都没有好处,所以交给一个守剑世家一直在京口守着,可是金人们最想破坏的其实也就是轮回剑,因为别的武器不像轮回剑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这么多年,许多金人到京口来找寻过,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要知道,三十多年前对阵结束之后,轮回剑就已经被那守剑世家继续藏了起来,京口那时候有很多家族,哪一户都有可能是藏剑之家,想找到,真的很困难……而且这么多年,未必没有迁徙出京口。总而言之,轮回剑很隐秘,中间的牵连的事情我们都无从知晓。但又其实,我们在淮南遇见的任何一个路人,都有可能是轮回剑的守护者,搞不好认识了也不一定。云烟姑娘,殷柔姑娘,哈哈,都搞不好和江山刀剑缘有关联!” 殷柔云烟皆是一怔,殷柔笑道:“你还真会想当然。” 莫非哈哈笑:“好了,不说那轮回剑了,唉,今日见到他岳风,觉得他就是抚今鞭的主人了,所以心里真的很欣慰……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亦敌亦友。” 胜南一愕:“我和他,只可能惺惺相惜,怎可能亦敌亦友?”忽然小声道:“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唉,风烟老人怎会预见?天意,岂可足信……”莫非听他自言自语,奇怪地拍拍他肩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首词……” 莫非一笑:“是吗?我也想到了一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如咦了一声,眼里充满了疑huo,莫非一笑:“那人是岳风……” 胜南茫然若失:“我确实一直在找寻着这样的人啊……” 却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孤帆远影。那时候,隐隐约约明白了:风烟境里人,轮回世间客,来去均难测,聚散只一梦。  次日清晨,莫氏兄妹、胜南、云烟正式与殷柔作别,莫氏兄妹与胜南顺流去李戬寨暂住以去建康,而云烟的方向是京口。殷柔担心她一人路上有事,特地送了她几个“保镖”。临走的时候,胜南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不知怎地,那一刹那,看见云烟也回了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他很自然地也回报以一笑。 云烟的那一层神秘感,并没有因为距离远而消失,像清晨的山气,缭绕盘旋在半山腰,那样的飘渺不定。也许,是萍水相逢,也许,还有见面的时候吧。任何人,在自己的生命里,都是来了,又去了,而yu泽,一会儿就一年…… 胜南,忽然间不再那么感伤,生命,不就是这样,蹊跷得你怎么也料不到、看不清?离开了一些,自然要见到另外的一些,眼前的,是自己熟悉的江湖——  李戬得到消息,已在门口张望良久了,见到胜南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大喜之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天啊!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快一个月啦!对了,你怎么失踪的?” 李戬听着胜南叙述,听得连嘴也合不拢,直到听完了,大呼惊奇:“你们!去了幽凌山庄?对了,那个叫云烟的美人呢?我想见一见啊!” 胜南笑而不答:“对了,建康那边的情形怎样?” 李戬黯然:“你到清闲,享受一番奇遇,大家可就惨了,你失踪第二天,盟主发着高烧,冒雨去找你,李香主差点摔到水里去,盟主也差点发烧烧坏了。” 胜南惊而站起:“他们……可有事吗?!” 李戬道:“这些都没什么大碍,大伙儿去秦府里劫狱,听说是劫成了,只不过错了人,大家都很失望。” 莫非chā口:“小秦淮好重义气!” 李戬道:“那当然,胜南兄,我已经飞鸽传书去了建康,他们一定早就知道你活着的消息,不再担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非坐在他身边,听这一连串的笑声经久不息,根本不像一个人能发出来的,直冒冷汗,拍拍李戬的肩:“老兄,你,你怎么笑都笑得这么厉害啊……” 李戬愣了一下,随即继续把剩下的那一点笑完了:“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来,上酒!吃饭!各位,吃饭!”  第三日,依旧漂泊。 剪江而渡,还能嗅到从前的一丝兵荒马luàn。 上岸之后,跑了一段路,恰好看见一间竹寨,胜南闻见酒香味,立即拉了莫非莫如一起去,忙不迭地要酒喝,三人肚子都很饿,点了好多好多菜,但小二一直摇头:“没有,没有你们要吃的菜啊……” “那就随便上些你们有的菜吧!”莫非等不及。 小二哦了一声:“几位可有忌口?” “没有,我和哥哥都什么都吃。”莫如一笑。莫非忙道:“哦,不要上有蘑菇的菜。” 胜南一怔,抬起头来,有些无措地看了莫非一眼。待那店小二走了,方问莫非:“你,你怎么知道?” 莫非一笑:“在殷柔的山寨里,天天夜夜都有那道菜,可是什么时候见你林阡吃过?每次殷柔bi迫钱雪雁吃的时候,我都见你面lu嫌恶之sè。可见你的确是有忌口的食物啊……你在殷柔的面前,掩饰的实在太辛苦。” 胜南叹服道:“你若是金朝派来的jiān细,只怕我此刻,已经九死一生了。” “你吃了蘑菇,会怎么样吗?”莫如奇道。莫非忙轻咳一声,眼睛往旁边瞄了瞄,莫如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没有追问下去。 “终于要去建康了,希望我师父知道我爹是谁,好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莫非叹气。 “你爹,西海龙说的比较含糊。比武的时候喜欢和别人交谈,对自己很自信,这特点,不止一个人会有,实在不是特点。”胜南说。 “其实,我师父一定是认得我爹的,不然,不可能没有原因地千里迢迢从建康去莫家村收我为徒、传我武艺。”莫非推测。 寨中原本还有一些人,一直在论江湖事,原本声音不算大,却在忽然间,送到胜南耳边两个熟悉的字眼:“吴越”! 胜南有些惊疑,凝神侧听,果真是吴越无疑,他许久没有这位结拜大哥的消息了,在自己失踪江湖之前,次次去红袄寨的分舵打听他的音讯,都无果,可是,听到无聊酒客议事,通常都不会是好事,他不想听下面的话,听到他就后悔,他无论如何都不信—— “这对恩爱小夫妻是兄妹两个啊!其实他们两个早就知道!可是一直不相信,硬要去天山和山东取证,直到吴臻和吴珍都把yu佩拿出来,石磊当场就晕过去了!你说可怜不可怜?!”“可怜啊!好像那石磊都有孩子了!”“不会吧!兄妹两个!luàn人伦,反纲常!?”这帮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胜南只觉头痛yu裂:“不,不,这不可能!” 莫非握住胜南冰冷的手:“在为吴少侠担心么?”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冷一片:“那yu佩也太奇怪,中间好像是一只野鹤,当年那个男人就把这yu佩给了吴臻吴珍一人一个,唉,造孽啊!你说两个人怎么就遇见的呢?!” 莫非松开胜南的手,转头看莫如,莫如正诧异地望着他,莫非mo出他身上的yu佩来,中间透明莹亮的不是只野鹤是什么!? 莫非如遭五雷轰顶,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复杂心情。 胜南缓过神来,蓦地看见莫非手中的yu佩,控制不住啊一声微呼,忆及当时北海龙问莫非:“你娘是凌幽、吴臻还是李素云?”对,对啊,他们显然是被同一个男人骗了! 莫非松开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要起身问那帮人。胜南一把拉住他:“不要冲动!他们的话音里,根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莫非由茫然转为黯然:“一切都怪这个男人,是他害了我娘,害了幽凌山庄,害了我,他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 胜南拍拍他的肩:“也是他,害了吴阿姨,害了新屿和石磊……”心中悲伤:这样一来,他和新屿其实是兄弟二人?怪不得有些眼熟,可是,新屿和石磊,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 大家的身世,一样的飘零。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那条通往建康的路上,看见冬季天上最后一只落单的大雁。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生求此 建康城南郊,一大群兵卒押送囚犯缓缓而行。 天yin雨湿路滑。 这一群囚犯之中,有个人虽着囚衣,眼中充满冷傲。他不是那个朱子墨又是谁? 此刻,他眼观四方,群山在远处若隐若现,近处是个狭隘的过山道,岩xue之间稀稀疏疏排列些小树,在风中摇晃。 忽然之间脑后疾风,朱子墨想也未想,往前一跃,但前面兵卒拾起长戟直刺朱子墨,朱子墨手无法动弹,立即抬脚踢他,再转过身去时,后面兵卒的长矛已刺入他的身体。一时间囚犯们大呼小叫,往四处逃散,但不过多远,被兵卒们接二连三地搠倒。 最后,只剩下朱子墨一个,伤痕累累地站着。 “他们都是无辜,为何要置于死地?!” 兵卒冷道:“你以为真的送你们去临安?丞相还没那个闲工夫!”“送你们做深山老鬼也不错!” 朱子墨冷笑:“牛首山,当年抗金的地方,现在,却,哈哈哈哈……” 背后一杆枪上来,朱子墨只觉一阵剧痛,终于倒下,倒在这血sè的夜。  醒来的时候,天上只有稀落的几颗星,星星下面是一团火光,火苗烧得很旺,火堆旁的那个人,一直往火堆里添木材。 朱子墨支持着坐起来,小声道:“你,你,你是……” 那人道:“在下叫赵光复。”“赵光复?” “就是广陵隐。” 朱子墨哦了一声:“广陵隐?哦,你就是广陵隐?你的文章写得很好!” 赵光复一笑:“那又怎样?尊师现在安好吗?” 朱子墨即刻黯然:“不很好。师父近来讲学受阻,身体方面也出了些问题,当真是贫寒得紧,他还坚持着到处办学,可是韩侂胄他,做得未免太过分!朝廷,只会生一些没必要的事端,为了一己si利,何尝为天下苍生考虑过?当年齐心协力抵抗外敌的地方,如今,却在自相残杀……” 赵光复道:“我现在也是钦犯之一,所幸在建康城里被高手救了,那高手指引我到这里来,也是他救了你,他叫独孤清绝,在平江的慕容山庄,你如果要报恩便可以去找他,世道凶险,你不要去临安。” “那阁下?” 赵光复叹了口气:“我要报仇。我要用我的头脑,杀了韩侂胄。” 朱子墨一愣,轻声自语:“你可以用头脑,我也可以用刀剑……”  清晨,路上没有几个人,独孤从南郊向北,策马奔驰,风将风景掩埋,路把路线模糊。 瓦肆参差之中,掺杂着田园的宁静感觉,只是这些树木早已经失去绿sè,光秃。 独孤突然下马,在河边的一株柳树旁站着,忽然间一阵难受:“yu儿,十年了……” 突然间迎面溜过来一大群人,看装束是布衣百姓,他们飞快地跑来,独孤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即刻将手从树干上移开,刚刚开始警觉,忽地侧面发过一根细针,独孤眼疾手快,举起残情剑一挡,针顺剑刃滑落在地,这时第二根针已然发至,同时脑后生风,竟是个围攻的阵式,清绝低头让过背后兵器,残情剑一道剑光dàng过,细针方向转反,朝对方shè去,对方一中即倒,见血封喉。 “百姓”们纷纷拔出刀剑,将独孤围在之中。 独孤冷冷道:“你们真想得出来!就没想过,真正的高手,是无须戒备的么?” “百姓”当中的是个门g面女子,显然她是发话者:“没办法,主公要你的项上人头,在下只好不择手段!”说罢一剑刺来,又狠又辣。 独孤残情剑抬起,“残情无影”,虚实齐并一同袭去,那门g面女人武功高于平常,却也是勉勉强强接了过去。独孤的剑招残破,各种各样的漏洞竟紧密相连,变得天衣无缝,教谁都难以攻破! 门g面女子被他bi退,再进一剑,独孤又一剑“残阳夕照”,急速过去,甚至比夕照更夺目,更辉煌,剑气凌人,那门g面女子连退数步,手下们立即迎上来围攻,只可惜,他们在独孤眼中太微不足道了,一道剑气,这些人悉数倒下,但独孤刚刚收剑回来,一枚金针又当xiong飞来,快如闪电,独孤无处退让,硬生生接住针头,细看那针尾发黑,若错接一毫,会立刻丧命。 独孤冷道:“你们真不会用火毒,真正的火毒,哪里是这么配的?” 那门g面女子一惊,见他未倒下,也抛下一句:“你很厉害!主公低估了!”她飞快地抽出一只铁盒,一刹那,万针齐发,独孤举剑横档,万针向四处飞撒,但是一眨眼,那女子已然不见。 这时候路上还未有行人,天刚门g门g亮。 轻风拂过,独孤撤剑回到腰间,突地向西追去。  那逃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独孤转了个弯……奇怪……怎么又没了? 转进一个深巷里,前面才传来那阵脚步。 遂惊望,不远处是一个一身白衣、戴斗笠的男子。 说来也怪,那男子转了个弯,忽然又不见了。独孤不免奇怪,运起他独孤轻诀再追,才又重新找到那男子轨迹,其后那男子时快时慢,独孤轻功虽高,也是勉强跟随,这男子像故意将他越绕越远,他轻功好是卓绝,宇文白、凤箫yin、厉风行也不是对手! 得遇对手,乃人生一幸事也!独孤被ji起战念,他独孤,这一辈子,都在求这一件事,斗,和人斗,也和天命斗。 略带快意地挡在那男子前面,这场赛跑,到最后他独孤没输给这陌生人。 男子冷笑:“阁下跟了在下一个时辰,究竟有什么目的?” 独孤一笑:“在下,只是想求一个对手!” “那你到试试看!”他的口气,不比独孤谦逊。 独孤绕出深巷,面前群松丰茂,没有人的影子,只有从叶间透过的几缕阳光而已。 后面突然有一阵奇怪的声响,虽然很轻,独孤还是能够辨识,闪身让开,左手接下那暗器,竟是一枚再小不过的松针,蓦地当xiong又一阵火热。好快的剑!独孤往后便仰:“不过这种偷袭算不了什么!”独孤残情剑出手,剑尖与那剑一碰,立刻被弹回来,独孤后退数步,站稳了,惊讶地看着这不明人物。 看不见脸,可是,发如墨,身形标致。直觉,他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那男子冷道:“还没几个人接我一招能活着。” 独孤哼了一声:“你当你是谁?一招毙命?怕只怕只有我独孤清绝才有这本事!” 男子似乎一怔:“好狂的小子,你就是那个,戏nong石暗沙向一的神秘人?轻功果然高妙,我听他们说,你来去如风,若非存心戏nong,他们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算来,我和你还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 “我当时不相信,林念昔可以一剑杀那么多人,就去沈阅家小住,等她林念昔出来杀人,可是她到之前,我就看见另一个人跟他沈阅血拼,让林念昔捡了个大便宜,哼,那个人想来,就是你独孤清绝了。” 独孤一怔,看他右手剑,左手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天有笛声,原来是你轩辕九烨。” 金国的天骄,终于也来了建康,他来做什么? 轩辕九烨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命也没有必要留。”独孤笑了笑:“那得问问我手里的残情剑!”说罢更不答话,残情剑直取轩辕九烨。 “不知天高地厚!”轩辕九烨举剑相迎,独孤明白得很,这位金国天骄武艺超群,出道比自己早上十年,根本不可能像嘴上那样怠慢,三招之内,与之已到难分难解。 “泪隐残情!”独孤大喝一声,剑法飘逸俊秀,又隐含淡淡忧伤,轩辕叹道:“好剑法!可惜太繁琐!”剑在手上,不知以何种招式,立即将剑招化解,他不辱天骄之名,剑法简洁厉害,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独孤一惊,连忙用回阳心法静气护身,一个空翻,再一剑“残阳挽月”直袭他咽喉,轩辕似是一愣,连用九路步法避开剑招,然后又举剑相迎,飞快反攻,独孤紧握残情剑,残中带厉,柔中带刚,变幻莫测,而轩辕九烨剑法毫无破绽,内力雄浑,不过始终只占得一丝上风,独孤大喝一声“残灯无影”,轩辕九烨再度一剑击破,锋利地直bi独孤,独孤不假思索,举剑硬拼,蓦地手掌一阵火热,剑术未绝,内力的比试已然bi近。 不甘示弱,立即运起心法敌他,这第一次抗衡,就得全力以赴! 轩辕九烨喝道:“一只左手就想练成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你真会做梦!”独孤冷笑:“是吗?”白衣一展,将回阳心法运用得淋漓尽致,同时剑随身动,缺口处处透着真气,无章可循的残情剑法,散发出极强的剑气。 “人剑合一”。轩辕九烨淡淡评价,剑气交织下只听咔嚓一声,最近的一棵松树应声而倒,轩辕九烨边战边说:“你在武林大会上,就不应该不压着凤箫yin!” “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武功高强?你真是会小看人,我们宋国,随随便便一个女流之辈,都比你金人强!” “哦,难道说那凤箫yin,内力还比我高强不成?”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不屑的口气。 独孤一怔,不可能,轩辕九烨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同龄人里,怕只有徐辕可及。  风,吹在独孤清绝的白衣上:“武林神话,打败他,就……”独孤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许会赢,可是,yu儿……”再次提剑,又上前攻击,目光里充斥着杀气,填满了狂傲,也夹杂着悔恨:爷爷说过,我这残情剑,必须辅以孤傲与无情,否则,只是一把无用的剑而已! 独孤也知今日一战,生死难料,但却在此情此景下,悟出了真正内涵!轩辕九烨正自感叹,忽然发现他的外在无情的剑招中有一种深藏的忧伤,似乎尘封了多年,但依旧清晰!轩辕九烨看出这一点破绽,提剑直刺独孤,可惜他错了,独孤猛然间尽收内力,使出独孤轻诀避开所有剑气骤然转到轩辕背后,又使出“残情nongyu”,仅一招,就可以败他! 也许是自己太低估这个武林天骄了,早在他撤回内力的瞬间,轩辕已经觉察到,是以以同样甚至更快的内力,在身后形成一道真气,拦住了残情剑!  对决之后,林间什么都凝滞住了,谁都把自己忘却,无我,唯余剑。 是他,让自己更加坚定,一生要爱的是什么,一生要求的是什么。 只在那一瞬之间,轩辕九烨的斗笠微微抬起,这一小小的举动,顿时令独孤明白这意味着对手在走神,在顾虑着什么,独孤大喝一声,连招式都来不及报,即刻向轩辕九烨刺去!  两人均停住了,轩辕九烨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独孤看着地上几缕发丝,只觉右手剧痛,回头只见深红sè的血,从指缝间放肆地滑落,他左手将残情剑重新系在腰间,只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令轩辕九烨分神的身影赶上前来,不是东方沉浮又是谁?他走上前来:“好一场恶战!独孤,我找你找了好几日了,终于找到了你,对了,那男子是谁?!” “金国的天骄,轩辕九烨。” 东方沉浮张大了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独孤苦笑:“你不信么?” “可是,谁赢了?” 独孤呆呆抚着伤口:“也许……也许是我吧?但是……”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发也随风逝。残情剑的战利品,只有这么一点点,而被自己拼命保护的右手,竟然会被对手割伤,鲜血淋漓。  独孤突地抬起头来:“淮南争霸,所有的敌人都已经埋伏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处处陷阱,处处风景 夕阳西下。 尉迟雪在g边叠被褥,看扶风有些神不守舍的,柔声道:“扶风……”扶风没听清楚,尉迟雪连声叫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小姐……” 尉迟雪一脸凝重:“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心不在焉?”扶风支吾着:“没……没什么……”尉迟雪小声道:“我嫁到秦家来,真是个错误么?”扶风不知怎么答她:“小姐,可是,建康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您啊……”尉迟雪眼中开始泪水打转:“一份有名无实的婚姻,有什么值得羡慕?我喜欢的是千秋,没有变,川宇爱着的,其实是凤箫yin呢。可是凤箫yin是江湖中人,老爷会不会同意……” 扶风噘起嘴:“老爷自己不也常常娶江湖女子?” 尉迟雪摇了摇头:“当年的夫人已经隐姓埋名,再也不过漂泊生活了,和现在的韩莺一个样,而且不是贫寒门第,可以算门当户对。” “韩莺不算贫寒门第?”扶风一愣。 尉迟雪一笑:“老爷追究过她的出身,你绝对想不到,这女子虽然小偷小mo惯了,却是江西一户富家的。可是凤箫yin呢?她是实实在在的江湖草莽,绝对不可能安心地离开江湖……” 只听有人推门而入:“是谁在背后讲我的坏话啊!” 扶风和尉迟雪均大惊,回头看凤箫yin一脸笑容地进来,尉迟雪笑道:“你怎地会来?” yin儿一笑坐在她身边:“碰巧路过秦府,顺便看看你们主仆二人。” 扶风奉命去沏茶与她,yin儿看见扶风远去的背影,笑道:“尉迟姐姐,你的shi女可不同一般呢,看她的面相是大富大贵的标志啊。”尉迟雪笑答:“那么我呢?” yin儿笑道:“是江湖草莽的标志啊……”尉迟雪大急,笑着搬起yu枕来砸她,yin儿赶紧躲闪。  晚上,天有些冷了,yin儿走了一段路,实在冷得不行,看见一个有火光的地方,立刻扑过去。 越走越近,yin儿蹑手蹑脚地过去,打开门,忽然被面前一幕,吓得钉在原地: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背对着她,往一个药壶里撒着白sè粉末,看情形不是下毒是什么!?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死敌,韩莺! 韩莺工作完毕,拍拍手准备开溜,一转身,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她吓了个半死:“凤……凤箫yin!”转身过去想打翻药壶,但是凤箫yin一把握住她手腕:“你好大的胆子!”韩莺冷笑道:“凤箫yin,这次是我栽跟头了!你给我等着!” yin儿大怒:“从未见过你这般毒辣的女子,你,你下毒害谁?尉迟小姐?秦夫人?她们都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常常在背后议论我家世背景,说我勾引秦老爷的这家女人,个个都讨我厌,个个都该死!”韩莺恶狠狠地说着,lu出sè厉内荏的本性,边说眼泪边打转。yin儿已动恻隐,竟然想要放过她。 正迟疑着扶风气喘吁吁、神sè紧张地跑过来,一见韩莺在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韩莺冷冷笑道:“扶小姐也来啦,这一次我人赃俱在,随便你们怎么得意去!” yin儿冷冷地说:“扶风,去找你们家老爷来,家里面养着这么一个祸害,你们老爷真是个老sè鬼!”  雨水,像透明世界里的粘稠,轻轻流过屋檐,却不自觉地停滞住,再温柔地坠落。 透过微薄的幕层,可以看见遥远地方一处又黄又旧的灯,在雨水之后微微泛着惨白,只能听见雨碎在地面的声音。 雨落进韩莺的衣领,紧紧贴在她身上,她的全身衣服湿透,沉重地坠着。手,也在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这件事是错的,也不应该做,做了也没用,却还是要做,一直到不能再做了为止…… 天才微亮,雨却越下越大,走着走着,忽然间双tui一软,瘫倒在某一户人家的墙角,倚在一隅,痛哭流涕。 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身淤泥,她好恨。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关心她。  瞬间,她的世界忽然停止了下雨。 许久,才抬起头来,诧异地发现一把伞正为自己撑着。 蹲在这一圈灰白sè的干地上,她不想回头看这个撑伞的人是谁,可是,却再也躲不过那个火热的目光。 “小师妹,你,你饿吗?大师兄,请你去吃饭。” 满江红傻傻地说着,韩莺满腹委屈,忽然更加难受,情不自禁哇一声哭出来。 满江红轻轻地将她扶起,揽在怀里:“小师妹,大师兄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不要再哭了……”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回头,我不在意……”韩莺泣道。 “小师妹,和我回家吧,好不好……”满江红小心翼翼地说。 韩莺拼命地摇头:“不,不,我不要见到凤箫yin,不要见到她!” 满江红面带温柔地拍拍她的背,安慰着说:“好,不见她,不见她,我们这几天,不见江西任何人……” 在心里,小声地告诉韩莺:小师妹,这世上,原本就处处凶险,处处也真情;处处陷阱,处处也风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狱 “yin儿,小师兄郑重其事地问你,你真的和川宇约好了,大后天出游赏心亭?你千万别一去不复返啊!” “盟主,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胜南还活着,而且李戬说了,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韩莺的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才发现,多日前自己真的是误会了秦川宇,幸好自己不大记仇,没有太在意泻药的事情,但从头到尾,川宇其实都无辜,不禁叹了口气,对川宇更多了一丝愧疚,甚至,像一种责任。对啊,在海上漂泊的时候,自己也对胜南说过,自己会尽一切的可能,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现在,胜南要回来了,怎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觉得自己,像是在红杏出墙一样呢?唉,满腹心事地走着走着,条条大路都通潇湘道,爱情真是个难缠的东西:凤箫yin啊凤箫yin,你真是个水性杨huā的女人……  秦府的门口,正有一大群人拥在前头喧嚷,鼓动者后面是更多群饥民,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大冬天连破布袄都没有,yin儿鼻子一酸:这种不平之事,岂是一两个帮会管得了的?走上前去,但立刻被一个乞丐的蛮力往后推了一把,那乞丐力气大得很,yin儿差点被撞倒在地,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直往秦府大喊,只听吱呀一声,衙门沉重的大门终于开了,顿时有人大喊:“就是他!秦向朝!” “向着朝廷就不管我们死活啦!” sāo动过后,yin儿勉强地站稳,看到最前面的一个乞丐上前一把揪住秦向朝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眼眶上,秦府shi卫当即从后面上前将他掼倒在地,可是他刚被按倒,后面的又拥上来,几乎把shi卫给踩死。 秦向朝捂住眼睛,哎唷地叫:“你们,你们反了反了!”顿时有乞丐大骂:“反就反,怎么着!你们当官的,全他妈和做贼没有什么两样!”“咱们没饭吃,咱们要饭!” 也许是这样吧,越愤怒,越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却越盲目,越毫无目的毫无胜算…… yin儿义愤填膺,立即加入了乞丐群中起哄,人群越闹越汹涌,秦向朝好几次差点儿就被揪着打了,哪里还存在通判的面子,一边惧怕地连连后退,一边装镇定地大喊:“来人!捉了这帮刁民!”看见有官兵围捕,饥民们非但没有逃散,反而闹得更厉害,最先的边呐喊边抽出棍bāng来笨重地去攻击,官兵手中执有的利刃锐利得令人心悸。一阵喧闹声里,前面有人像是被砍倒了,血流满地,人群大luàn:“杀人啦杀人啦,官兵杀人!”“为弟兄们报仇!” 秦向朝在亲兵身后,自言自语着什么,忽地就有一把明晃晃的兵器迎面而上,贴着他下巴直抵他咽喉,秦向朝还未动弹,一把金刀迅速chā过去,那持器的乞丐应声立倒。 黄鹤去满意地笑着:“秦大人,你们宋国的士兵真是无能得很,难道连这么点小事还要我金国的高手们相助吗?” 凤箫yin恰听得这一句,气得拔剑而出,立即就要挤过去,早已完完全全参与这次闹事之中。官差们越来越多,也多不过民怨沸腾:“开仓放粮!”“朝廷不是发救济粮的么?到哪里去了?!”“这还用说,这群该死的贪官污吏!”“咱们血洗衙门!” yin儿远远看见黄鹤去砍伤一个乞丐,听见他讽刺的冷笑,心中那层伤感立刻连同愤怒一并爆发出来,yu剑一横,飞速刺向黄鹤去,黄鹤去正轻松对敌,不料斜路里忽然之间飞来一剑,快至离弦,直取他要害之处,大惊之下,金刀往剑上一搁,怎料那剑力道太猛,竟连连退了数步,定神看去,那人的模样,清清楚楚映入眼帘的是凤箫yin!他止住自己的惊诧,继续他的讽刺:“又是你,宋国有名无实的盟主?” yin儿大怒,撤剑之后迫不及待又是一剑:“你这条瞎了眼的狗!你以前不是跟着耿京一块抗金吗!” 黄鹤去哈哈大笑:“抗金!到了今时今日,你觉得抗金有什么希望?就靠你们那五十个,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连吃穿都不足!”凤箫yin停在半路,平时牙尖嘴利,此时,却一句话都不能反驳,黄鹤去大喝一声,趁人之危,凤箫yin动作比他灵巧得多,后发而先至,狠狠地钻刻在绝漠刀上,黄鹤去哼了一声:“好快的剑!真可惜不识时务!” yin儿没有心去听他的赞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这句话:“他们连吃穿都不足,他们连吃穿都不足。”……差一点,就停在原地不动。 黄鹤去一刀续砍,凤箫yin一剑多式,挑起朵朵剑huā,黄鹤去暗运内力,掀起阵阵刀làng,凤箫yin一皱眉,即刻运起内力应付,忽然之间,yin儿脑后生风,她往左一闪,那武器立刻偏歪。 前后夹攻,yin儿毫不慌luàn,加快剑速前剑一式挡下黄鹤去,不及喘息又要去判断后方招数,不由得大骂:“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黄鹤去哼了一声,趁凤箫yin挡后路的空隙一刀挥去,凤箫yin急速转剑敌他,同时抬脚就把后面那武器踹飞,又快又准,骤即解除了自己危机。黄鹤去略带吃惊地看着她,想不到她如此之快,还如此大胆,冒着危险敢立刻直接提脚踹后面,不免赞道:“你是真的厉害,秋风,你简直太无能了!” 那偷袭者不是介秋风又是哪个?他往后转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锤。 yin儿得胜,轻蔑地看了介秋风一眼,穿过官兵群就走,无人敢拦。  崇力躲在大门边上,正要为她松一口气,忽见黄鹤去夺过一个shi卫背后的一张良弓,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黄鹤去力控下的一箭,直袭凤箫yin! yin儿正满心忧虑地往回走,不屑中夹杂着一丝气愤和冲动,哪里料到远处的黄鹤去竟用箭shè她!正气冲冲地走着,忽地后心一阵凉风,无暇多想,赶紧去躲,斜路里蓦地又平添一把剑来,直攻她要害,这次的偷袭者,明显比介秋风要高上好几个层次,高得她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阻挡,高得她想不到金宋间有哪个高手能有如此强悍的内力,高得她硬生生地接了这剑之后、躲不开黄鹤去shè来的箭! 箭本是shè她后心,幸而距离甚远,半途即落,才只是shè在她的左tui肚上,yin儿本能往后一mo,差点把自己吓坏了,黏黏呼呼热的鲜血沾满了自己的手,yin儿咬咬牙,想止住血,对面那白衣男人又一剑当空而落,yin儿挑起yu剑,身处劣势,只得背水一战,败中求胜,剑剑相克,发力的同时,tui后一阵剧痛,然后竟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闭上眼睛,是黑暗中的血腥,箭在rou中,越扎越紧,钻心的疼痛刺得她睁不开眼来,泪水,忽然不自觉地滑落……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失败,输给了轻敌,输给了黄鹤去和白衣男子。她不知道有没有晕厥过去,但是再睁开眼来,mimi糊糊感受到暗,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推搡了一把,对啊,她是入狱了啊……狱中还有一大群乞丐,看她像是个异类,不愿接近,而牢中原本睡卧着的一群老囚犯们,哈哈地站起身来:“今天新朋友好多啊……”龙头老大是个浑身黑máo的中年大汉,一把拍在一个瘦弱的白脸乞丐身上:“老弟!犯了什么事!” yin儿倒在地上,挪动了一步,竟那样艰难。那乞丐道:“田里一粒粮也没有,大家嚷着要开仓放粮,可死的死,伤的伤……” 那龙头哈哈大笑,讽刺地太lu骨:“一帮手无寸铁的乞丐,还能做这种事情?放心吧!监狱里面可不缺粮食。老子我可是杀人进来的!” yin儿看不惯,呸了一声:“浑身黑máo!”那龙头偱声望来,气恼道:“你哪里来的野丫头!敢骂你老子!”说罢一掌往yin儿肩胛骨拍,他这一点拳脚功夫,yin儿只冷笑一声,右手一捉,他的腕便动弹不得,yin儿再往下一拉,那人关骨咔嗒一声,顿时脱臼。龙头哎呀一声缩回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狱友们一见纷纷上前劝慰,那龙头大怒:“你是谁!你找死!你!” 说罢要上前来打她,被一众手下拦住了:“老大息怒!老大息怒!”“好男不跟女斗!” yin儿忍痛站起:“你过来!”龙头老大怒不可遏:“谁过去!你好大的胆子,你等着,你看着你怎么活得下去!大家听着,以后谁跟她套近乎,就是和我老大过不去!” yin儿霎时遭到孤立,脸上一点慌张也没有,走到那龙头面前,托起他手,轻轻一推,骨又接了上去,她动作快准至极,围观众人惊叹不已。 龙头大声笑:“老大!老大!姑娘以后就是我们老大啦!”牢房里一阵欢呼,狱卒们刚归原位,纳闷道:“这么快就打成一片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 黄鹤去在秦府内湖的假山之后绕了好几圈,看见那个白衣人抱剑而立,轻轻走上前一步,竟不知如何和他去打招呼。那白衣少年先转过脸来,剑眉星目,似笑非笑,第一眼竟然如此令他心中一紧,那面容里,dàng漾着一种肃杀。 “九烨,你真的很有办法。”黄鹤去笑着说,“你常常说,攻人先攻心,这句话一点都不错,凤箫yin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害怕一场空,不坚定,让她身陷囹圄,打击她抗金的信心。” 九烨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笑:“假如不是我chā手,你抓得到凤箫yin么?” 黄鹤去一愣,忍住气不去反驳。 九烨丝毫不留情给他:“你到宋国来,怎么总是盯着一群无用的兵器刀谱?为了这些无用之物,真叫舍本逐末!我可等着你把林阡和林陌两个人都带入江湖,然后由我来分裂他们,谁料到你这第一步,全然没有做好。” 黄鹤去一笑:“你不知道这件事的艰巨。林陌此人,叫人mo不清脉络。” 九烨冷冷远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对了我要恭喜你,平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都在云雾山排名的前二十名里。” 黄鹤去刹时满头冷汗。 第一百五十二章 理想缥缈 连续几日,监狱生活比较融洽,相安无事。牢中,一个叫兰儿的女子是yin儿第一个认识的人,她的手指甲已被审问的狱卒打到脱落,tui上也尽是化脓的血水,yin儿身上能有的膏药不够分给狱中同样伤病的人,自己的tui伤也复原得很慢,与世隔绝许久的yin儿,在牢房中享足了女侠的瘾,也收了一大帮徒弟,说不热闹是假的,说快乐又怎么可能。 局势很动dàng,yin儿清楚得很,望着窗外很小的天,自言自语着:“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入了狱吧,糟了,川宇还约了我去游赏心亭,胜南还等着我迎他回来呢……” 兰儿凑过头来:“在说些什么呢?”兰儿长得很清秀,但眼睛间距大了些,不是很好看。 yin儿哦了一声:“在想我的两个朋友。”兰儿哦了一声,略带笑意:“一想还想两个?” yin儿面sè绯红,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沦为乞丐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像……” 兰儿低下头去,沉默了良久,才又抬起头来:“我们才不是乞丐,我们这边全都是务农百姓,可是没办法活下去了啊……我本是临安人氏,咱们家虽非巨富,也有几块自己的田地,可是哪料到我爹爹得了肺痨,那几块田地倾dàng完了也不够治病,我娘硬着头皮去财主家里借银,立了字据做工交还,三年为期……” yin儿哦了一声:“三年……” “三年很短是吗?那三年,我娘像老了三十岁,辛辛苦苦赚够了钱够还债,爹也去世了,没有钱办丧事,索债的人跟着也到了家里。” “不是还清了债么?”瘦乞丐也凑过头来。 兰儿哽咽着:“是啊,字据明明是烧了,可是,索债的人手里还握着那字据,分毫不差……” yin儿瞪大眼睛:“为什么?” 龙头哼了一声:“这是一种欺负善人的龌龊手法,当人面烧的字据是假,好卑鄙!” yin儿初次听见这荒唐事,觉得匪夷所思。 兰儿埋头痛哭:“我娘,就这么被击垮了,那年我们姐弟三个沦为孤儿,不到几个月就一个个地失散了,我流làng在异乡街头,被一个好心人救起,那人待我真好,供我吃穿,供我游住,哪料到他是个禽兽!他夺去……夺去了我的贞节……还将我转卖给建康的一户农家,今年这场灾,村里颗粒无收,大家才出来觅食,我可怜的孩儿,就活活地饿死了……”说着说着,就痛不yu生,抱头无语,yin儿靠过去,紧紧搂住她,yin儿没有这样的经历,和亲人失散、被强暴、亲眼看着孩子的死亡却无能为力,但其实,在luàn世,多少人拥有比这更惨痛的经历……  兰儿身边的那白脸乞丐先是沉思,又道:“其实我的故事和姑娘倒是差不多呢。”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拨地上的泥头,“我家是卖水果为生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今年,是最后的一次希望,只要能卖了那一车的果子,就可以维持好久生计。谁知道,因为路滑,车倒了,倒在路中央,来去的所有路人,都冲上来捡,没有一个,不把果子占为己有……把我最后的生路,给抢走了……” “要是大家生活的都好,又为什么要疯了一样地去抢别人的东西?”兰儿叹气,“就因为这样,你成了乞丐……”  叶子在窗外盘旋着飘,挟持着冬风,yin儿不知道小秦淮、短刀谷此时在做什么,就像小秦淮、短刀谷也不知道这些狱中人一样,他们都以为自己为了国家、为了这群百姓所以在江湖奔bo劳碌,却不知道他们和民众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都有武功,可以以之捍卫自己的尊严、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可是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只能尽量使自己不要更加可怜,更加可悲……  牢头们抱了几坛子酒来,喝得五六分醉,谈到了小秦淮,yin儿显然要去听。“小秦淮昨天失踪了一个首领,急得到处在找,居然还有功夫带着那群百姓闹腾!?”“可不是,秦大人苏大人最怕的就是那李君前,他还怀疑他们那个首领被我们抓住了。”“他们不是反金的组织吗?怎么和朝廷对着干呢?” yin儿一怔,心里忽然又响起黄鹤去挖苦的声音:“他们连吃穿都不足。”“仅靠你们五十个有什么用?”而且这五十个,现在还剩下多少个?  狱中有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不停地用头去磕牢门,牢头喝酒喝到兴起,她也吵到极致,不免要被牢头嫌恶:“你这凶婆娘!你再给我疯!反正你明年就要被处斩了!安静点过活!”那疯女人冷静地听完,就咬着衣袖倒在墙角躺下。 yin儿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怜悯油然而生,忽然又晃过一点点自己母亲的影子:希望我娘,不要这么可怜…… 龙头老大像被狱卒刺ji到了,抱着头独坐一角,失去了以往挂在脸上的凶狠,yin儿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龙头刚强的脸上全是无奈:“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可我就要处斩了……我没有想杀那个人,那个人不是我杀的……她娘家的人不准她来见我,可是,我知道她想,我多想告诉她,不要再等我回去,不要等我……”龙头以往的专横为一种男子的温柔所取代,yin儿仿佛看见了他的妻子,一边纺纱一边等他回来,可他,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 yin儿昏昏沉沉地睡去:抗金,究竟有没有希望呢?她心里,扬起了一首很陌生的旋律,仿佛看见了万里疆场,半卷残旗,还有毫无意义的一次排名,五十个人……半睡半醒的时候,脑子里忽然一个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要不要继续抗金? 要不要继续抗金? 抗金?这条路,究竟有几个人,是自己最坚定的盟友,拥有最铁的意念,能永远永远地把力量传递给自己…… 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接受了许多教育和考验,却不知路在哪里。 yin儿流着泪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们,都比我坚定……  忽然间,在牢门口出现一个白sè身影,yin儿mimi糊糊地站起身来,发现这少年,正是那突然袭击她的使剑高手。 yin儿一愣,轻声问:“你是谁,是金人走狗?” 少年不言不语,令她看不清楚地笑,很漂亮,也很邪恶:“你的川宇呢?怎么不到这里来找你?他早应该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救你?” yin儿身体一震,是啊,她记得她倒地的时候,崇力是看见的,那么川宇早知道她的下落了,怎么不来救她呢? 少年笑:“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背叛你,是你自己不予觉察而已,我们cào控了他这么久,你以为他还站在你们那一边?” 第一百五十三章 猝灭 “现在,凤箫yin的心很脆弱,不能再受一次打击,我倒想要看看,那个宋国虚设的盟主,如何在这个关头,忍受她深爱的男人背叛。” 黄鹤去明白,轩辕九烨的计划和自己不同,自己喜欢紧密地策划,得到一石二鸟的结果,轩辕九烨却喜欢当机立断,立竿见影。 冷冰冰轻声问:“九烨,你真的了解林陌么?那个人很复杂,本来我和鹤去都以为他会和江湖反目,谁料到,他什么都没有表lu出来,还趁着自己脚伤处处回避我们。” 轩辕九烨冷笑:“以你们看来,林陌最在乎的人,是谁?” 冷冰冰一愣,介秋风抢答:“应该是他的母亲,yu紫烟吧。” 黄鹤去见轩辕九烨不作声,蹙眉说出自己的想法:“林陌最在乎的人,也许是林阡……” 轩辕九烨微微地笑:“难怪你们一个做得比一个砸,他林陌心里最在乎的人,是一个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这个人,姓秦名向朝,抚养了他十几年,是惟一一个能左右他方向的人。” 黄鹤去一怔:“你说的,倒是有一番道理。”  目送轩辕九烨离去,黄鹤去叹了口气:“他说的很对,事情发生了两天,秦川宇早应该知道凤箫yin被抓的事情,为什么不去牢中看她,显然是心存顾虑。顾虑,显然就在秦向朝身上。九烨真是厉害,说到底,徐辕的云雾山排名,不过是为了九烨而已。” “但只怕不是每个人,求的都是入阵对敌。”冷冰冰轻声道。 黄鹤去一愣:“是啊,他们云雾山的前十名,志向倒是一个和一个不同。”介秋风突然微声惊呼:“啊,秦川宇,他正往牢狱方向去啊……” 黄鹤去回头,看见秦川宇的背影,轻声道:“他终于要做出一个抉择,咱们的胜败,也在此一举。”当即去阻拦秦川宇的步伐:“你终于去救她了,直接打开牢门放她吗?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川宇冷冷道:“这些无辜民众,到底有几个是名正言顺入狱的?你是金人,不必管这些事情。” 黄鹤去一边严肃地笑着一边拊掌:“你觉得这些刁民不该入狱?这些刁民对付的可不是我们金人,他们要对付的,是你爹,你们秦家人。” 川宇一怔,黄鹤去转过身去:“你爹几乎被这些刁民给杀了,凤箫yin也在其中,在美sè面前,你也会忘记孝顺。” 川宇脸sè苍白,黄鹤去一笑:“那也难怪,你不是秦家人,你是林家的二公子,终有一天,你和你哥哥一样,去短刀谷。” 川宇冷道:“别说了!” 黄鹤去一笑:“那时林阡林陌兄弟联手,共同继承你们父亲的遗志,秦家就放在一边吧!” “你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川宇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鹤去哼了一声:“那你究竟选择哪一条路?你若公然释放罪囚,那你今天,可以直接去小秦淮,和李君前商量着做他的副帮主了!” 川宇的笑容里,泛着的依旧是孤独和忧伤:“没人说过,一条路只有两边可以走,不走左边,我不一定要走右边。” 黄鹤去一震:“只怕,你走不了路的中间!”  yin儿不懂,不懂属于陌的两难,只知道看见他的时候,还在想轩辕九烨的那句话。 可是心里努力为川宇辩驳过了一夜,说服自己他有其他事情要办才忽略了自己,自己不在乎,不难过,他来了,终于要放自己出去了,那就算了。 面带笑容去迎接他的到来,却忽略了他的忧伤:“你来了,可以用用si权,把我们放出去吗?” 像上次在冷逸仙面前保她一样,她天真地想让历史再上演一次。 川宇在牢门的那一侧,没有说话,没有笑容,没有和她有眼神的交流,许久,才摇了摇头。 yin儿的心骤然冷却,轻声悲问:“你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聚众闹事,就得和这些人一样,留下。我会保你性命,但是最近,不可能把你放出去。”川宇每说一字,yin儿心里每冷一次。 他神sè黯然得令人心疼,她表情冷淡地令人心寒。 “是,我认识你了……我总算认识你了,你不做林阡了,你选择的就是降金,是不是?!你不肯放我,不是因为我闹事,而是因为我是被金人抓的钦犯,是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动摇了你的决心?” 川宇听她口气突然ji动,蹙眉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讲过什么?” “不管有什么人讲过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放不放我出去!?”yin儿的脾气,一贯的倔强。 川宇轻声道:“不放。” yin儿大怒,立刻沿着牢门吃力地向上爬,爬到和川宇一样高的高度,同时伸出手去立刻掴了秦川宇一巴掌,眼里满是泪水:“你给我滚!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你配不上我!”说罢往牢房深处跳,秦川宇一把擒住她的手:“你想问题看事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简单!你究竟有没有把所有事情所有立场都考虑过!” yin儿泪流满面:“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可以走了,你松手吧……” 川宇忽然轻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yin儿蓦然回首,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是她对吗?我总有一份感觉,你就是她。”监狱的火光不够明亮,而川宇在yin暗的背景下,仍旧那么英俊帅气,那么yu树临风,那么优秀,那么忧郁,却令人心痛,“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流泪,她只知道她抑制不住地抽搐着,狠心地说:“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 川宇一震,yin儿无心之语,却令他一生难忘:“我喜欢的人,不会那么动摇不定,他要一生都走一条路,他要一直站在我这边,他要执着坚定没有一次改变的可能!他不会像你现在这样,让我鄙视!” “好了你可以不必再说,你不是金人的囚犯,他们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但你要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责。”冷冷地松开她的手,爱猝灭,心亦远。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可笑可叹是人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箫yin身陷监牢的消息,总算可以传到冲渑酒馆来,小秦淮不得不把劫狱的事情和聚众闹事考虑在一起,淮南争霸还有十多日的时间,事情又开始紧张。 云脚低沉,阳光变得稀疏。 沈延右脚刚进冲渑酒馆,就被一个人往外推,他才缓过神那是和琬,自己已被推出去了,他差点没有站稳,怒道:“你干什么啊?” 和琬的装束令他吓了一跳,说老实话,还没见她穿这么华丽过:“你……你……你干什么啊……” 和琬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有个大人物来建康了,大伙儿都要去见他,君前哥说盟主突然入狱,都没做好应急的准备,你接替她成不成?” 沈延一愣:“什么人?这么高兴?” 和琬绘声绘sè地形容:“大人物啊!湖南洞庭两大家族之一沈家的大少爷沈宣如!” 和琬没注意沈延脸sè由晴转yin,立刻拉着他往外奔,沈延却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处,和琬一拉没拉动,差点跌下来:“喂,你干什么!” 沈延冷道:“我不去。” 和琬一愣:“你发烧啦!见名人的大机会!” 沈延直往里走:“名人?他也不过仗着他老子有点名气而已,武林排名他老几?” 和琬有些愠怒,沈延续道:“我才不去见他!” 和琬却立即来拉他:“发什么少爷脾气,大不了你去那里半句话都不讲!”央求着,软硬兼施:“好啦好啦,少爷赏个面子成不?” 醉huāyin推推他:“当是为小师妹顶个位置,她加入小秦淮以后,还没干出什么功绩来,好不好?” 沈延面lu难sè,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师兄你去吧!” 醉huāyin摇摇头:“我到了那场面,显然要狂吃狂喝,丢死小秦淮的脸啊!沈延你去最好,咱们江西八怪里就数你最不怪!” 沈延无奈,叹了口气点点头。  见面的地方是秦淮侧畔一座亭台楼阁上,中高悬挂一匾,上写“阅水居”,粉刷一新,和琬道:“这是个新据点,沈大哥,要不要你真的也加入我们小秦淮?”沈延一笑摇头:“那不成,我只算个小偷,还不是义士。” 同登高阁,李君前、白路、言路中、江南、大小桥、唐鑫等人均已在座,等候着那位沈大少爷来,半个时辰之久,沈宣如总算是姗姗来迟。 沈宣如坐下来就立刻品茶,他年近三十,气壮神足,磅礴大度,他似乎很怕脏,杯子、罐子、茶叶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就差水不是了,沈延小声嘀咕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和琬推了他一把:“你瞎说什么啊?” 沈宣如显然没有听见,微笑着即同君前谈起话来,抗金到戍边,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谈及中兴四将,沈宣如连竖大拇指,唾沫星儿四溅,张口闭口都是称赞,又说到后来的张浚北伐,沈宣如仅说成功不说失败,虽然提着众人的ji愤心情,但沈延忍不住,反驳道:“难道兄台没有通过这些想到朝廷一代不如一代:高宗朝有北伐之将、无北伐之君,孝宗朝有北伐之君、无北伐之将,而当朝既无北伐之君,又无北伐之将?” 沈宣如面sè大变:“小子,你不要命了吗?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叛逆啊!” 君前忧心忡忡道:“他说的,又何尝不对……” 沈宣如一愣:“那么,小秦淮为何不独自起义?” 沈延哼了一声:“起义?你以为打来打去就可以了结灾难?在战争里面苦难的还是民众,战果还不知是什么,而且起义说起就起吗?不要打到最后自相残杀起来,就像沈家自己一样!” 沈宣如脸上尽显尴尬,青白交接,和琬忙掐了沈延一把,李君前立刻接过话来:“一次起义并不能解决什么,目前的状况,百姓的温饱都不足,他们的敌人,未必是金人,如果和朝廷对抗,我们小秦淮势单力孤,最后的下场,也许还是和钟相杨幺一样。”白路续道:“而且,群龙无首,我们首先要站稳脚,只能间或发动些小变luàn为大家牟利,还要保存实力为将来打算……” 沈宣如小心翼翼地说:“放心好了,沈家是小秦淮的坚强后盾。” 反驳的话接踵而至:“沈家同时也是短刀谷的坚强后盾吧?你们沈家再富有,又哪里有这么多田地?” 沈宣如当场被沈延晾在原地。  等见面终于结束了,和琬拉着沈延气冲冲地走了,沈宣如和李君前为那淮南争霸继续攀谈了许久,终于不忘提及沈延:“那个一直驳斥我的小子究竟是小秦淮的哪一位?” 君前哦了一声:“那一位不是我们小秦淮的香主,是江西八怪里的一个神偷,永遇乐。” “永遇乐,就是外号穿山甲的那一位啊?不知他的原名,是什么呢?”沈宣如饶有兴致地问。 “他和沈大哥同姓,叫延。” 沈宣如一震,结巴起来:“沈……沈……沈延?” 李君前嗯了一声:“怎么?两位原来认识?” 宣如摇摇头,低声道:“不会吧,应该不是吧……”  沈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着,俯在桥栏边吹着凉风,心里一阵凄苦:沈清、沈宣如、沈默、沈千寻……那个遥远的洞庭湖畔,那个雪huā飘扬的冬夜岳阳,黑天映衬之下更显暗淡的沈府二字,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么沉重yin森,和他母亲临死之前的托付:“延儿,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终不能在一起啊……” 沈家,那个风光无限的沈家,其实藏着多少人的哀愁,像沈延,还有他可怜的母亲。 第一百五十五章 西风紧,遗民墓 颓废着回到冲渑酒馆的时候,看见和琬正一脸怒容地坐着,沈延想撇开她往楼上走,但和琬首先发问,显然很气愤:“你今天怎么回事?说了这许多窝囊的话?” 沈延冷道:“那是我的处事方式,他若是看不惯是他的事情。” 和琬哼了一声:“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原谅你了。”“他原谅?一个nong脏了他的碗就大哭大嚎,要死要活的人还宰相肚量?”沈延轻蔑一笑。 和琬切了一声嗤之以鼻:“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 正埋怨着,门外马蹄声近,车停之处,走下两人,身着棉衣长衫,正是白路与君前,他们都ting冷,一边呵气暖手,一边步入厅内。 “三件事,我们一起做。”李君前一边走,一边lu出自信的笑容。 “三件事?”沈延和琬均一愣。 “为争霸准备、和百姓闹事的同时,去救凤箫yin。”李君前笑道。 “救yin儿?我们怎么引开那一群金人的眼线?你要想,名义上yin儿是宋国的囚犯,秦川宇也一定会力保她的安全,可是金人怎么可能不盯紧了yin儿?”沈延疑道。 “如果我把衙门口的事情闹得很大,你说金人还会全心全意地盯紧yin儿吗?”君前胜券在握的语气,给沈延带来了一线希望。 白路轻声解释君前的话:“我们在衙门口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可能吸引不到那群金人,完成我们的第一步计划。” “那我们还有多余的力量去救yin儿吗?”沈延疑道。 “显然有,就当是小秦淮欠给洞庭沈家的第一份人情。沈宣如似乎很欣赏沈大哥你,想要和你一起合作救盟主。”李君前轻声道。 沈延一愣,和琬笑道:“是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吧?” 沈延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关头,为了小师妹,也只得放下si怨了……  “到时候官军要在外面镇压我们的闹事,黄鹤去那帮人显然要参与,就算有余力去管后面的监狱,也奈何不了沈家的人马。沈家一家的帮助,真来得及时,‘一举多得’,还给他黄鹤去。”李君前笑容满面。 沈家一家的帮助? 是啊……沈家一家的帮助……沈延苦笑着。  天一冷,立刻就有无数的饥民上街乞食乞粮,早已自发组成了一支浩浩dàngdàng的长队,到通判府、苏府附近呐喊喧哗,除了镇压之外没有半点儿办法。 清晨白路和君前就夹杂在队伍里,一起随人群游行,白路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民众,不由热泪盈眶,在其中情不自禁地呼喊口号,顿时有民众应和道:“开仓放粮!” 君前使了个眼sè,不远处,小秦淮的一个喽罗敲起锣鼓来震天响:“衙门不放粮,咱们就硬闯!”白路退出人群,在怀中抽出信号来,立即有人认出她来,也纷纷抽出信号相应,不多时,饥民中夹杂了不少小秦淮义士,一同挥着拳头大声喊:“开仓放粮!开仓放粮!” 门开了,苏远山鞋也没穿,急匆匆地跑出来:“你们这群刁民,就会吵!吵!吵!把我苏府放在眼里吗?!” 众人见有人出来,哪里还听他讲什么,立即拥上来:“你看他穿的袜多暖和,不穿鞋都成!”“我儿连衣裳也没有呢……” 群众的火焰很高,而且每一刻都有一触即发之势,苏远山没见过这阵势,见离他最近的那女人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吃了一般,吓得屁滚niào流就回避到苏府门后,铁门关成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众管家们手足无措,手忙脚luàn。 抗议一直闹到中午,君前见苏远山没有一点表态,义愤填膺道:“大伙儿听我说一句,我听说今年秋天,朝廷是拨了好一些粮食,由转运使、仓司带到受灾的地方赈济的,为何我们还是过不了冬,那么多粮食经了你们的手去了哪里?!” 随之而来的言微大呼:“定然是被苏远山他们自己藏着贪污不肯放出来!” 涂步呸了声:“当官的没有一个不居心叵测!” 顿时沸反盈天。 唐鑫抽剑而出:“官bi民反的事情见得多了,大伙儿去粮仓,他不放粮,我们自己放!” 众人欢呼,如奔腾的海làng呼啸而去直压苏府,管家官兵luàn作一团阻止不住,当真被踩了过去,好容易等人群全从身上碾过去,有个小兵刚刚爬起来,又被嘣一声撞晕了,一饥民抱了一袋米从他身上踏过去,一边还大笑不已:“有米了有米了!” 遗民泪尽,岂有眼泪去盼王师?怕只怕在憔悴西风里,只找到一条通往坟墓的路而已。 白路刺了一大袋米,看着比白银还要you人的粮食倾洒而下,回头再见身后一大片饿狼模样的百姓,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暗伤。仓里闹翻了天,不多时,才有救援的官兵到来,他们红了眼,见到群众闹事就要砍,白路大怒,一剑就挑倒一个,君前亦是立即抽鞭迎战,毫不犹豫。 苏远山望着事情越闹越大,这当儿显然又惊又惧,手足无措,生怕自己被luàn贼砍死,步步后撤,官兵一至,李君前一吹口哨,墙头纷纷飞出小秦淮中武士来,个个飞檐走壁,提剑携枪,无惧与官军作战,苏远山料知情况不妙,还想再搬救兵,正往后退着,忽然间脖子一阵冰凉。  苏远山惨叫一声,吸引了几乎所有官兵的目光。 君前白路皆一愣,因为那个劫持住苏远山的还穿着囚衣的女子是凤箫yin! 君前大声道:“凤箫yin!别胡闹!你先回去!” 凤箫yin不理睬,bi着苏远山步步往粮仓:“苏远山,你最好宣布开仓放粮!否则你这条老命也难保了!” 苏远山敢怒而不敢多言:“你……你强行bi迫……” 凤箫yin哼了一声:“我没理,那你们有什么理?苏府里贪了多少金银,扣下了多少粮食,你想让我传出去吗?你这当官的,就只会做蛀虫!” 苏远山惊吓不已:“你……你……你怎知道……” 凤箫yinbi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放不放!?” 苏远山不愿,但是那冰凉的yu剑越嵌越深,剑还未扎进脖子,剑气已寒入骨,苏远山以为自己死期已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放!放!放!” 说罢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 民众们没见过这么多米粮,雀跃着几乎捧起来就啄,整个道上luàn得像一盘散沙、一锅粥,岂止他们,君前、白路看见苏府仓库里这样丰实的实力,都几近被震晕过去! 沈延气喘吁吁地冲到君前身边:“李代帮主,我拦不住yin儿,咱们好不容易救她出来,还有一个白衣男人在后面跟着,搞不好就要来了!她!她会有危险!” 君前点点头,可是看着远处lu出陶醉神sè的yin儿,他不想打断她,却不得不要训斥她的大意:“凤箫yin!”但她没有听见,还站在原地不动,享受那短暂的胜利喜悦,这时候道上驰来一匹急马,那马上的白衣男人被人群bi得下了马,却一步一步地往愣在原地的凤箫yin走了过去…… 等他快要碰触到凤箫yin的时候,李君前倏忽明白了事情是如何的危急和险恶,但是他要喊也来不及了,沈延的心,像要立刻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要!” 那人却已经一掌急向yin儿的脑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归一去一来(1) 那白衣男人已经触及凤箫yin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是悄悄伸手过去,拍了拍凤箫yin的脑袋!根本不是要杀她! 李君前登时懵在原地,动弹不得,转瞬之间,凤箫yin突地弹跳起来,并一把抱住那个人:“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君前这才悟出来:胜南!这白衣男人,是胜南! 沈延长吁一口气来:不是那个跟着我们的金人啊,是回来的胜南! 天啊,他消失江湖好像有几百年啦! 那人除去斗笠,不是林阡还会是谁?此时此刻,他顽皮地笑着:“你好厉害!居然猜到是我!” yin儿喜笑:“谁的手掌有你这么féi大?” 胜南哈哈大笑:“可是我真的瘦了不少啊。” yin儿绕着他走了好几圈,胜南拉起她的手:“先带我去冲渑酒馆看一看,我从开张那天就不在这儿……” 君前走过来,对着他肩膀就是一下子:“兄台,别老想着你的酒好不好?”环视四周,大势已定,笑着说:“这里也不是一个讲话之处,冲渑酒馆一直满着,不然这样,去咱们新开的阅水居下榻吧。”  傍晚饭毕,胜南便同李君前、凤箫yin、白路等人谈起自己那番奇遇,殷柔、云烟、莫非、莫如、四海龙、岳风皆成回忆,和琬听得最认真,兴起了还掏出纸笔来记,沈延也尤其投入,时而蹙眉时而拍案叫好,君前白路收敛些,有时也能微呼惊奇,yin儿则一反常态,托腮细听,似乎有些疲惫。 讲完的时候,秦淮河上已经歌舞升平。 yin儿裹了件棉衣坐在桌旁,笑道:“怪不得那几日右眼皮跳了再跳左眼,原来你是倒霉之后交桃huā呢。” 胜南笑着反驳:“哪有的事情?那殷柔凶恶得紧,莫如姑娘名huā有主,西海龙又太滥情,钱雪雁没有脑子整个一泼fu,云烟美则美矣,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一概都不怕,那么强,谁敢娶她?而我自己,是取次huā丛懒回顾。” yin儿佯怒:“你自己在那边评世间之huā,悠闲得要命,我们这边就苦了,为了你làng费了多少兵力多少时间。” 胜南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了众位,我也实在不想。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支撑着我的力量,就是你们,就是短刀谷。” yin儿忽然一怔,喃喃道:“短刀谷?” 夕阳已经完全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下弦月占空,黑夜已然被下面的船灯染亮冲淡,yin儿望着远处的渔火和近处的huā灯,微微皱眉:“我有些疑huo,我们选的路,究竟对不对……” 胜南不由得一愣,直觉告诉他,yin儿变了。 李君前带着命令的口wěn说:“盟主,你今天这个举动实在太错误,万一,这白衣男人不是胜南,而是金人,那咱们和沈家岂不是功亏一篑,你还有命在么?听着,以后几日,你都躲在阅水居里,不要出去!” yin儿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胜南不知道yin儿心里此刻在想什么,略微有些吃惊,他选的路,从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转弯过。多少年来阅遍了人间的疾苦,江湖的污浊,都毫不动摇。  夜里,沈延睡醒了起来,看见yin儿一个人对着秦淮河发呆发愣,时而掬水时而厌恶地把水弹回河中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下来,yin儿呆呆地保持原有姿势:“谢谢你救我,小师兄。” 沈延笑着:“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 yin儿叹了口气:“我这次入狱,学到了很多。”沈延一笑:“洗耳恭听!” yin儿小声道:“第一,我对抗金失去了信心……” 沈延一惊:“怎么说?” yin儿摇摇头:“现在这状况,不适宜抗金。内luàn频繁,民心不定,我,我不知道我们这群人以后什么下场!第二,我对川宇,失去了希望,我想不到,连他也要降金……” 沈延看着水中dàng漾着的月亮,小声道:“秦川宇,他是不会降金的。他那么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金人有机可乘?” “你看那瓢中的水,无论装了多满,瓢都漂浮在水面,可是,总要到一个极限,就是瓢被装满的一瞬间。小师兄,他就像这只瓢一样,我们以为他很坚定,也以为他可以自救,可是自救的结果,就是他在我们不知道的一瞬间沉了下去。你不要怪世界上的一切瞬息万变,他刚刚开始变的时候,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yin儿叹息着,无可奈何。 沈延笑着摇摇头:“不,不会。他的身世,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其实一生都会和他哥哥一样,走同一条路,你要相信他……” yin儿悲伤地一笑:“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打了他一个耳光,还说……还说我鄙视他……” 沈延不免又要揭她的伤口:“你对洪瀚抒也是,一个耳光就断交。你心里面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yin儿吃惊地望着他:“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 一阵清风拂过,河水像跳动着的歌曲,起伏而连绵,沈延点了点头:“你一直在掩饰,可终究没掩饰得了。其实你平日里那么张扬,怎么可能藏得住?” 凤箫yin骤然间变成冷若冰霜的模样,沈延捕捉到她的一丝清冷与高傲,不禁一怔,yin儿起身来:“我很烦,不想多说。” 沈延于是也起身:“小师妹,这几天不要多lu面,估计你会被通缉。” “小师兄,你替我去王家巷的五十七号告诉那家的女人,不必想她老公,让她找个好男人改嫁。” 沈延彻头彻尾想不到她突然把话题岔开那么多,啊了一声愕然。 “她老公知道,他出来也还是没用,还是要被抓回去,他们和我同牢房的人,谁都不肯出来……他们为什么……都不肯出来……”yin儿掩面痛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归一去一来(2) 次日清晨,阅水居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稀客,男子皮肤黝黑,但五官俊俏,论相貌气质都不在胜南君前之下,女子肌肤雪白,清秀可人,胜南笑着给大家介绍:“这位叫莫非,这位叫莫如。” 君前笑着去打招呼:“莫少侠真是厉害,天下能闯幽凌山庄的没有几个啊!” 莫非客气地笑了笑:“过奖了,阁下应该是淮南小秦淮鼎鼎大名的李代帮主了?” 和琬盯了莫非看半天,小声道:“我的天,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人啊……”白路噗哧笑出来,幸好莫非没有听到,还开心地笑,增进了亲和感,莫如笑着说:“咱们俩去找哥哥的师父,可他却不在原处了,咱们就满城找冲渑酒馆,幸而在半路遇见林大哥,林大哥去问蓝姑娘的消息,她辗转去了临安,似乎也有些眉目了。林大哥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胜南满面笑容,莫如说的应该是没有错。 莫非坐在一张普通桌旁:“各位义士们不必像贵宾一样款待我了,我就当个过路人吧!”“谁当你贵宾了!哈哈。”胜南笑着打趣,“老板,这张桌,多收些银子!” 香主们笑着,又掀开门帘进了里屋去,留胜南一人陪在他俩桌旁,莫非环顾四周:“新开的据点?” 胜南点点头:“是,离开之前,还没有这一家。” 忽听得楼下小二招呼声,胜南本能地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心跳加剧,黄鹤去和冷冰冰!真是冤家路窄! 胜南想及那一锥之仇,恨不得立刻将他俩五马分尸。只是当前没有必胜把握,又岂可动武,继而祸害小秦淮的新据点?也只有先避开这一次交锋再说……当即离开,去帘后听。 莫非莫如若无其事地喝酒谈笑,黄鹤去、冷冰冰不经意地坐在两人邻桌,鹤去立刻就要了两坛子酒。 胜南离得远,听不见他们所说的话。 而其实,他俩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在桌上蘸酒写字,莫非悄然留意过去,只见一排潦草文字,似乎内藏“京口”,再有的实在看不清了。 不多时,楼下又上来一个阔少爷,提着鸟笼上得楼来,却即刻嫌恶地把鸟笼放在另外一边不管,胜南隐隐认出那是秦川宇的弟弟秦日丰,心下一惊:他们不会是发现了我的行踪了吧? 见秦日丰也来,黄鹤去慢慢擦去水迹,笑道:“秦少爷好悠闲。” 秦日丰哼了一声:“我看你们二老不尴不尬地来,所以才跟着。怎么,好酒馆不去,来这么小、这么偏的一家?没钱啊?还是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他走到莫如身旁,立即挤眉nong眼,调笑着问莫如:“妹妹多大啦?长得小巧玲珑嘛!” 黄鹤去冷冰冰差点吐下来,莫非猛地把竹罐一抬一磕,罐中筷子尽数chā向秦日丰,黄鹤去大惊,即刻伸手将秦日丰拉回来,但他肩上还是中了好几筷子,黄鹤去不由得留了意:好强的内功心法!好熟悉! 一瞬间打量着这少年,觉得似曾相识。而莫非冷冷站起:“好sè之徒,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秦日丰“哎唷”地叫喊:“黄大人,替……替我报仇啊……”说罢便晕,黄鹤去心道:何不试试这少年武功?思罢,立即抽出绝漠,连环六式袭向莫非,莫非即刻掀桌拦刀,但那刀却力道剧猛,直穿桌心指向莫非,莫非往后一退,不及拔剑,莫如即刻将自己佩剑扔过去,并站退了数步,算是解救了莫非。莫非即得剑,急速挥剑而攻,进中有顿,停中有攻,黄鹤去微微看出他武功路数,一刀有横扫千军之势,莫非一剑ji越,纵横穿梭,收发自如,武功招式,却有些像——《白氏长庆集》。 胜南在帘后观战,不禁大惊:为何莫非这ji中稳进的剑招,和我饮恨刀的刀谱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说,他身上也有一本相同的剑谱? 帘外战焰突然猛升,黄鹤去加紧刀速,连连bi进,凶狠地纠缠住莫非,莫非毕竟经验欠缺,无法脱身,被bi得不成章法,忽然绝漠刀一道弧光直挥莫非腰间,咚一声,莫非自己后退到了门帘处,身上的yu佩却被刀锋割落。 黄鹤去一笑,替他把yu佩拾起:“真是抱歉……你的剑法……”他忽然间就卡在喉里,脸上出现惊惧的神sè:“你,你……”莫非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自己的yu佩来:“阁下的武功很厉害,那又怎样?眼神里,尽是恶毒!” 黄鹤去愣在原处,心道:怪不得看他面熟,原来是北海龙的儿子,凌幽那贱人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那么他身后背的,不是断絮剑吗? 他顿时心起歹念:断絮剑也来了!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 待到黄鹤去冷冰冰终于离开,胜南走出门去,茫然地看着莫非:“你的这套剑法,是不是来源于一本名叫《白氏长庆集》的剑谱?” 莫非一怔:“林兄是如何看出来,难道那本剑谱……”下意识地去mo身上,还在。 胜南爽朗地一笑:“你的师父,可是姓白名鹭飞?” 莫非啊了一声:“神人啊!你真是个神人!你怎么知道的?未卜先知啊!”这次和幽凌山庄里不一样,是真的惊讶甚至惊恐了。 胜南叹了口气:“其实,尊师的下落在下是知道的。”当下把十月初五黄天dàng的事情向他阐述了一遍。 “那个黄鹤去,就是那方才与你比试的男子……” “是他!”莫非攥紧了拳头。 “白前辈一直没有音讯,小秦淮怀疑,他是被黄鹤去禁锢了好一阵子,然后押解向北。” 莫非哼了一声:“怪不得看那黄鹤去眼神不对劲,原来还不简单啊!我定要将这黄鹤去逮回来,好好问问我师父的下落!” 胜南一愣:“你要留在建康?”莫非诙谐一笑:“正好住在阅水居,用不着付账。” 说笑着,忽地沈延冲出门帘,气喘不已:“死了死了,小师妹出走了!” “出走?”胜南的喜悦一扫而空。 沈延手里握着的,正是一封留信:“她说,自己对抗金失望了……” 胜南捏着信纸:“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回来,她怎么就走了?” 莫非莫如齐道:“对抗金失望,她怎能对抗金失望?”  慢慢地,跟着月亮一路往前。 同行的越来越少,心里越来越荒芜。 “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 落叶擦过川宇的肩,落在yin儿的脚下。 冷空气掠过yin儿的发,侵入川宇的面庞。 他将是她临走的时候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她曾是他别离江湖之前最后的一个牵挂。 “对不起川宇,我做错了。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川宇叹了口气:“我要谢谢你,让我提早明白了一些事情。” yin儿一怔,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了自己的话:“答应我,不要走错路。” 川宇惨淡地笑:“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无论走哪条路,都通向一个地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心入梦 一个名字,给了两个人,就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就像我们的刀意,和我们的心一样,是天和深渊的距离。林阡,你也许不会懂,那一瞬,她救了你,却让我,掉进地狱。 川宇茫然地站在树下,不管那树上过多长时间零落下一片叶子,他呆滞地看着落叶飘降的始末,无动于衷。 林阡,林念昔。 这件事情,其实早就不应该,早就错了? 不,世上本没有对错。  寂寞地往前走,这条街上,不再有昨夜的yin儿。是他自己,把路越走越黑暗,越走越模糊,越走越没有人相伴。 一阵冷风,落叶纷纷扬扬,是自己看错了吗?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叶子,直飘到川宇手心里,既薄弱又顽强,川宇乍看那上面赫然写着“林念昔”三字,不由得一惊,松开手来,那叶子骤然消失,不留一痕,川宇再接下第二片,那一片上写着的是“林阡”,他没有再扔,略带提防地往四周环视。 奇怪,为何天这么漆黑,夜如此深沉? 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陌生道人的模样。 “你是谁?”川宇觉察到他脸上的诡秘笑意。 “在下,叫光湮。你可以称呼我为光湮老人。” 走到河水旁,刹那间揭开水面,川宇疑huo着看着辨不清真假,他没有往前走,眼前的事物,却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一条左右摇晃的大路,在自己眼前轻摇,大路的尽头,是六个大字,他好不容易,才望见那里,看清楚:轮回世,轮回事。 “我就知道,你一生到最后,还是会走到轮回世来。可是,你真的,是一个左右不定的人……” 川宇一怔:“那又如何?” 光湮老人一笑:“可是最震惊天下的事情和人物往往都左右不定呢……”  手一挥,川宇眼前出现的是如雾气般白sè的幕底,上面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字,一刹那,异常清晰—— 【路不定】 更吹落,huā消零,草木无情,暗风兼残雨。伤见红颜步不归,回首梦。 事沉浮,路远近,人生无定,明主与故国。忽忆少年赴沙场,左右中? 清唱罢,酒未酣,变化无常,淡云和闲乐。惊逢故人临末路,竟擦身。 满腹经纶的川宇,不解当中能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轻笑道:“一个人的一生,岂能通过一首词一段文就说得明白?光湮老人可了解,一个人的一生,该有多少的转折?” 光湮笑笑而已,轻声道:“有些人,一生就那么简简单单,偏偏要碰上一个始终读不懂的人。唉,你来这世上,只是为了一场,不属于你的相遇,只是为了承担一次,不属于你的变迁。” 川宇惊觉:“红颜、少年、故人……你说的一生简简单单的那个人,可是词中红颜?”  蓦然间被人推醒,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是怒气冲冲的秦向朝,他正yu开口说什么,川宇喉头一甜,顿即吐出一口鲜血来,那是梦未完的恶果。 秦向朝不由得大惊:“川……川宇,你……你怎样?” 川宇苦笑着:“没,没什么……”说罢,就走向那遥远的黑暗之处……  闻知秦川宇吐血,饶是轩辕九烨也觉得蹊跷,不知真伪,现身去看望,却在半路,被黄鹤去拦下:“为什么放了凤箫yin?” “我不像你们,总是喜欢舍本逐末,我目的达到了,凤箫yin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沈家那一家那么多人马,我也不便去跟他们正面交锋,毕竟我们在宋国。” “你的目的达到了?什么目的?秦川宇?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黄鹤去冷笑,“秦川宇让我转告你,你阵中缺少的那把刀,若干年前不是林阡,若干年后也不会是林陌,他,更宁愿在江湖之外。” 轩辕九烨一怔:“他竟然会没有中招?他不恨林阡吗?而且,他不是和凤箫yin决裂了吗?” 黄鹤去摇摇头:“不是,他说,你足以使他仇恨林阡,却不足使他仇恨江湖……他从握起饮恨刀的那天起,就决定爱着江湖……” 九烨一笑:“林陌,真是有趣,我会等着有一天,足以使他仇恨江湖。” 转过身去,九烨看着内湖冻结的水面叹息:“谁能想到,江湖中曾经最重要的三个人,去年林胜南可能想都不敢想,可是从今年开始,都会成为林胜南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哼,先夺了徐辕心爱,再夺林阡身份,不知将来,林念昔逃不逃得掉。” “你说的,未免过重了一些。”黄鹤去一愣。 轩辕九烨摇摇头:“林阡,终究跟他们这群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原本是一直被排除在江湖之外的,所以他还正在一步一步地和江湖融合,一步步地往上走,此时此刻,他身边有哪些朋友,会对他将来领导江湖产生非常大的影响。以我的观察,他现在处事的水准,已经开始向徐辕靠近。只不过九分天下里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强,当年地位都在他之上,未必都服他……不过说来他真是有人缘,徐辕、凤箫yin、李君前、厉风行,这些新晋的江湖领袖,个个都欣赏他拥护他,换在一年前,林胜南想挤进江湖都不行。现在,却连林陌这个后顾之忧也安稳了,他当真没有任何阻碍了!” 黄鹤去一惊,可是林阡的抗金路上,真的没有任何阻碍了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临安 临安的酒楼、茶肆和饭店,这么多年仍旧感受得出汴京气象。开封的丰乐楼,几十年前搬来了临安。 四湖景致六条桥,一枝杨柳一枝桃。朱子墨听着耳边说书唱赞西湖,却怎样也体会不出那六桥烟柳和苏堤晓的风光,一脸茫然地望着雾气飘dàng的湖心,又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朱熹的模样,苍老而憔悴,再想那韩侂胄,不免油然而生一股厌憎。此时已是初冬,那说书的娓娓道来的西湖美景,却全是季的景物。 说书的旁边有个小女孩,岁年纪,长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忽然抬头问道:“爹爹,我觉得西湖景sè的漂亮,到很像那姐姐的漂亮呢……” “哪个姐姐?”她父亲一脸尴尬。 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路同行,在平江知道自己搭错船、慌忙下船的姐姐啊……” 她父亲顿时啊了一声,低下头去:“yu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唉,世间竟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 朱子墨见他脸上阵阵红晕,料知他心系红颜,笑在心里:这年头,也会有这般倾国倾城之sè?付了酒钱,就立刻往外走,但还未出门,门口一张桌旁的壮汉突问:“那个姐姐是不是姓蓝名叫yu泽?” 朱子墨的脚差点儿出去,蓦地觉得这名字耳熟,不知道该进还该退,差点倒在门槛上。 那说书的一惊:“尊驾也认得那位蓝姑娘?” 朱子墨赶紧回座,幸而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蓝姑娘身上了。 “我是不认得,不过,到真想见见呢,你可知她现在的行踪?” 说书的哦了一声:“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消息,倒是韩仰胄大人的家里最近传出的消息,有点点跟蓝姑娘有关,希望不要是她。” 朱子墨忽然想到蓝yu泽是谁了:哦,原来是林阡的妻子啊,她在不在临安城? 那壮汉笑了笑:“见不到她我就枉来到这世上了,林阡真是好福气,有她为妻。”说书的一愣:“林阡?”那小女孩亦奇道:“蓝姐姐明明是和杨哥哥一起的啊……” 她一语既出,众人大惊,整个客栈全都闹成一团糟! 壮汉惊道:“杨……杨宋贤?他好厉害!朋友妻不可欺啊!” 朱子墨也差点把皱纹给愣出来。  然而朱子墨到临安来,随身带着的不只是听谣言的耳朵,还有匕首。 他要杀的,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韩侂胄! 从他看见流光溢彩的韩府两个硕大的字伊始,他的匕首便蠢蠢yu动了。 这天韩府守卫不是特别森严,因为好像是宰相侄孙女的生辰,全府请了戏班子舞蹈唱戏文,守卫们有不定心的,也偷偷去看了。 朱子墨搞晕了一个shi卫,换了套衣服也跟着围上去看。 顺着第一排的人看过去,越靠中间,衣着越华贵,越显眼,无疑,在中间那位,笑得合不拢嘴的男人自是韩侂胄无疑了,他左边的女人穿得雍容,却略显臃肿。右边是个相貌出众的贵族女子,应该便是韩侂胄的侄孙女、今天的寿星韩霄了。 戏唱一半,只见一个shi卫急匆匆地跑到韩侂胄身边去:“丞相!郡主找到啦!” 韩侂胄笑容满面:“真的?” shi卫满头大汗:“大伙儿正赶着把她送回临安来,不过,她老是要借口停在半道上。” 韩侂胄喜形于sè:“能回来便好了,叶家的事情总算能轻一些,文暻真是善于周旋,郡主不能嫁给文暄,嫁给他也罢。” 朱子墨听得这句,忿忿不平,心道:郡主岂是你说嫁就嫁成的? 戏要结束,前方忽然走来一个shi女,迈着小步款款而来,那贵族少女喜得站起:“姑娘准备好了吗?”shi女点头:“姑娘说了,定是一份好贺礼。” 夫人一脸不高兴,yin沉着脸:“她来做什么!” 韩侂胄面lu不快:“霄儿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来送支舞给霄儿贺寿而已。” 朱子墨身边的一众shi卫,全都伸出了脖子,往里面探望着,巴望着,像久未喝水之人等着那一滴甘lu,像久作羁旅之人逢到一捧山泉…… 熟悉的旋律奏鸣起来,朱子墨不经意瞥了一眼,差点瘫下去,他身边快要倒了一大片,连韩侂胄都瞪直了眼、僵化了一般盯着台上那跳舞同时舞剑的女子,那是怎样令人心醉的舞姿、令人心旌dàng漾的容貌?朱子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纯白的羽纱不住地舞动、裙裾不停地盘旋,她手中晶莹的剑与她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细碎的步子和着悠长动听的音乐……朱子墨真想动手让时间停滞,多想看清楚她每一个细节,她是谁?韩府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少女?思绪飞出了老远,他朱子墨,顿时燃起一阵要保护她的yu望,他不知道为什么,甘愿为这女子抛弃一切,尽管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已经令他神魂颠倒。常年游学,走南闯北,结识的女子数不胜数,眼前这姑娘,真是风华绝代、yàn压群芳、高洁出众、遥不可及?!她就像在梦境里、mi雾中,美丽又虚幻,生动却幽远,和这肮脏的人间,格格不入。 朱子墨顿时蠢了,蠢得连匕首都握不稳,铛一下就掉了下去。 他也不算太狼狈,这女子的出现,曾令徐辕徐少侠从高处飞下飞错了地方,也曾害宋恒宋少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曾使林阡林少侠几乎被自己烫死,更曾让杨宋贤杨少侠误以为山中见鬼,她,除了蓝yu泽还会是谁? 这铛一声不要紧,但朱子墨立刻被暴lu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蓝yu泽又惊又疑,停下舞姿,往朱子墨这边投以一瞥,所有人眼光跟着她一同涌向朱子墨,当韩侂胄也转过头来时,朱子墨大叫不好,脚上像沾了泥一般忘记怎么逃,shi卫齐呼:“捉刺客!”纷纷扑上前来,朱子墨急忙往后闪让,但已然不及,这时只觉后心领被人往上一提,随即腾云驾雾一样逃掉,后面呼喊声也越来越弱,朱子墨一身武功像被丢在了韩府,浑身发软无力……  站定了,那救命恩人小声道:“阁下实在太过大意。”子墨惊魂未定:“怨只能怨那个女子……天啊……她,她害得我手脚发麻……”只听得另有一个女子噗哧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朱子墨猛一看去,那救命恩人只是个生气勃勃的少年,脸上有尚未完全的英武之气,朱子墨从未见过如此英俊潇洒的少年,顿生亲近之感:“未知恩公是?” 少年未踌躇片刻就答:“我叫杨宋贤。”朱子墨一愣,随即笑道:“恩公是大名人啊,怎么不懂得韬晦?” 那少年一笑不语,身旁少女解释道:“宋贤哥一向都ting直的,从不懂得隐藏。”杨宋贤叹了口气,是吗?自己对某一个人,还是隐藏了…… 朱子墨啊了一声:“那么,韩府里面的那个……那位姑娘……就是……就是……” 宋贤点点头。朱子墨不解道:“可是,林阡此刻,怎么好像不知道蓝姑娘在临安一样?我听说他自己也有一阵子消失江湖了。” 宋贤轻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想来真是巧合,也罢,他不知道,也就不会担心……” “yu泽姑娘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临安来?还……还被韩侂胄软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千古以来为红颜 “她没有被韩侂胄软禁。”宋贤说,“说来话长。我和yu泽一直都是在一起行路的,可是,为了不引起误会,yu泽决定一个人去找她的师兄云梦泽,我就和yu凤一起,到临安来办事情。可是,到临安来不久,就无意间听说,一个大理女子被韩侂胄的兄弟韩仰胄看上的消息,觉得很像yu泽……”宋贤道。 “现今临安的大小韩有权有势的很,想要霸占一个女子是很容易的事……可是,蓝姑娘不是去见云梦泽了吗?”朱子墨疑道。 “云梦泽,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口口声声说要保护yu泽,却要对她图谋不轨,yu泽还一直把他当成敬仰的师兄,直到那天夜里,真面目就lu了出来,想要霸占她,幸好韩仰胄的侄孙女韩霄路过,因此才救了她,韩霄姑娘原本出于好心,把yu泽带到临安来,谁料到跳出了一个火坑就又羊入虎口,韩仰胄那个大sè鬼,也想要她,幸好yu泽性子不弱,身上也会点功夫,一直没令他得逞,他却动用手段,将yu泽软禁,我从韩霄姑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隔三差五地去韩府要救她,他可厉害了,动用了名捕冷家好几路的人马,天天夜夜设阵打击我,硬是让我只见得yu泽几次,一直没能将她带出来!”宋贤说的时候,是越说越气愤。 “幸好韩霄姑娘搬出了韩侂胄来压着韩仰胄,不然事情就糟糕了!”杨yu凤轻声道,“韩仰胄怎么敢不听韩侂胄的话,几乎是把yu泽姑娘双手捧送给了韩侂胄。可是,问题又来了,yu泽姑娘去了他府中三日,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不得不叫人着急,韩侂胄会不会也是云梦泽、韩仰胄之辈?!”  朱子墨听得直冒冷汗:“原来在你们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事情?” 宋贤叹:“我给胜南传的信件,几乎都是报的平安,其实我哪里管他担不担心,是yu泽不想拖累他……” 朱子墨不禁叹息:“原来那蓝姑娘竟是如此善良……” 杨yu凤略带担忧:“蓝姑娘真幸福,有这么多人甘心为她卖命,可是,希望韩侂胄没有看上她……”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请教阁下是哪位江湖人士?”宋贤这才觉察到自己说得多了一些。 朱子墨一笑:“在下姓朱名潜字子墨,浙东人氏。” 宋贤一愣:“朱潜?这名字怪陌生的。”朱子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想:他真是没心机,有什么说什么…… 宋贤道:“兄台怎么会去韩府?” 朱子墨小声道:“子墨便对杨兄实言相告了吧,子墨的恩师是朱熹。”yu凤惊呼一声,朱子墨续道:“可是师父却被那韩丞相罢黜,殃及到他的理学思想,也祸害到他的身家性命。”宋贤道:“朱老先生他?” 子墨叹了口气:“最近身体很不好……我思来想去,我有武功,我要杀了韩侂胄!” 宋贤一愣,轻声道:“原来咱们为的,都是si仇啊……”  再过几日,等风声松了,宋贤、子墨相伴着去探访韩府,韩府守卫果真非同一般,可惜宋贤的轻功更加卓绝,拖了个累赘照样在韩侂胄家的屋顶上来去自如,他的熟练令朱子墨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了,朱子墨笑道:“杨兄可以去当神偷啦。”宋贤赶紧捂住他嘴。  韩侂胄正睡在椅上眯眼,他旁边对面椅上坐着一个蓝衣少女,自是yu泽无疑,换了件衣,还是一样的脱俗,令人忘记纷扰,只知道年轻,只知道安静,就算只为了她,也该把一切不好的恼人的驱赶出自己的脑袋。 但骤然间,子墨觉察到她眉间的伤愁,不知这一丝思愁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此时yu泽手里面捧着一本书册,子墨盯了她好久时间,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而宋贤,还没发现有这两个人呢。他们都在静静地看手上书册,yu泽yu手托腮,沉思着什么,柳叶眉微蹙,谁人见到都会明白,为何千古以来为红颜。 宋贤喜欢此时此刻的她,他宁愿一生一世与她相随。朱子墨也这么想。 韩侂胄突问:“这出《失街亭》写得好么?” 那男子道:“文思敏捷,文采一流。”女子一笑:“文采还算好,人物却不够充实。”yu泽比她说的还要lu骨:“只能说比史书要详细些,说实在的,大人做文章的水准,不算大家。” 朱子墨要笑,韩侂胄却先微微一笑:“霄儿和yu泽姑娘倒是英雄相见略同啊,唉,老夫昔日的好友,当年做文章的水平都在我上,可现在哪个不来依附我?只有文采没有用,还得有胆识!” 稍停,又问:“你们说,失街亭究竟是诸葛亮之错,还是马谡之错?” 那男子道:“显然是马谡错,马谡他一意孤行,不听副将劝告,最终只能害了他自己!” 韩霄一愣,反驳道:“我觉得根本就是孔明用人不当,他为何偏偏要用马谡?事前轻率作决,事后求全责备,所以这错误八分在孔明。” yu泽听这两种观点争论不休,忽然蹙眉:“这件事情,也许谁都没有错?” 韩侂胄笑问:“此话怎讲?” “大势所趋,毕竟当时的蜀国物力薄弱,街亭不失也会失去其他的地方借以警告蜀国勿再北伐,诸葛亮没有错,马谡也不错,错的是大势而已。” 韩侂胄点了点头,无意中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倒是很想做孔明,就怕错成了马谡。” 朱子墨微微一怔,宋贤见一大群shi卫正往这边过来,赶紧拉了他一把。  “今天本可以杀了韩侂胄!”朱子墨握紧拳头忿忿。 宋贤道:“你对他的成见太深,其实我觉得外界把他形容得过于邪恶了。前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监视他,除了有些专横之外,还是很厉害的。要知道,专横邪恶,其实都是政治手段。” 子墨点点头:“蓝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言语也非常人所及。”宋贤道:“幸好她遇见的是韩侂胄,若她遇见的还是低俗的好sè之徒,那就糟糕透了。只不过,想做孔明,怕错做马谡,那是什么意思……” 子墨对韩侂胄的印象蓦地变好了些,但一想到朱熹之仇,这口气依旧咽不下去。  杨朱二人步入客栈当中去,这客栈是红袄寨在临安的支部,环境尚为安全,吴越近况不佳得很,刚刚与石磊分手,胜南据说在淮南要代表小秦淮顶替凤箫yin参加比武,宋贤叹息以往在泰安三兄弟的生活,只可惜那种日子已经越来越遥远,吴越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而胜南和自己中间,注定夹了一个yu泽…… 宋贤刚进自己的客房,忽然发现g、椅、桌的位置来了个大变化,被褥像被重新叠了一遍,但叠成了一片狼藉……yu凤是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宋贤心里立刻发麻发máo,正要逃跑,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便按了过来,伴随着清脆的童音:“宋贤哥哥!我找到你了!”那不是柳眉是谁? 宋贤大喊一声:“救命!”柳眉嬉笑着:“宋贤哥哥,看我布置的房间,漂亮不?” “漂亮……漂亮……”宋贤哭笑不得。 柳眉环视四周不见yu泽身影,笑道:“表姐呢?不和你一起啊?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不会再爱她的啦,有我这个天下第一美女在,什么女子也不必过目了对吧?” 宋贤拿她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东西香吧,总要有蝴蝶或者蜜蜂在身边绕啊绕的。 第一百六十章 沉浮,明暗 (1)临安,劝君莫杀系铃人 云翳下,树影斑驳,瓦缝上,晃过一条浅淡的影子,那影子迅速地踏瓦而过,再滚到走廊上去,但他没滚好,一直摔到huā坛里去,乒乒乓乓摔了好几个huā盆,生怕不吸引人,爬起来的时候,shi卫们“捉刺客”的大呼小叫声已经充斥在整个韩府里了。 不过这帮shi卫们十个有九个瞎子,簇拥到huā坛里来捉刺客,刺客已经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三脚猫一瘸一拐地溜,看见灯光就推门进屋,滚进屋子的一刹那,看见的全是字画书卷、笔墨纸砚,以为到了哪个书房了,暗叫侥幸,忽地一把凉剑架在了脖子上—— 朱子墨闻到淡淡体香,知是个女子,用余光一扫,就大叫一声,他真不该“扫”她! 蓝yu泽一脚就把他赶到门帘后,朱子墨叫声刚落,一队shi卫冲进房内:“蓝姑娘没事吧?” 蓝yu泽假装读书:“没事。出了什么事吗?” 一身白衣,那美丽任何贵fu怎样化妆也无法匹敌,朱子墨心里好感ji上苍,旁人大叹“天便教人,霎时相见何妨”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她两面,他心中陡然一阵平静:我若是为她死了,赚到她一滴眼泪也死而无憾啊…… 忽听yu泽道:“出来!” 门外shi卫的声音已然消退,朱子墨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姑娘,在叫我?” yu泽一笑:“你出来吧,用不着害怕,我保着你,你很安全。” 朱子墨一怔,这句话,怎么成了她对他说? “阁下怎么会到韩府来?似乎还不止一次?” 蓝yu泽已经见过自己丑相两次了,子墨不禁难为情地一笑:“在下是杨宋贤杨少侠的好友,也,也是林阡林少侠的。” yu泽似乎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子墨早已被她美sè俘虏,突然不敢再看她,慌luàn地把自己的姓、名、字和师门都报了出去,yu泽听毕,总算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真因:“原来你来这里是为了si仇?可惜,朱熹老师的思想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换作旁人,子墨一定会与他理论好一阵子,直到面红耳赤为止。 “他的‘仁’和我所认为的‘仁’有些背道而驰了。你是他的学生,应该听说过一个叫严蕊的官妓,朱熹当时为了弹劾别人告发她与一个官员有si情,严刑拷打几乎将她冤死。” 子墨冷冷道:“风尘女子的下场不一向如此?” yu泽道:“可是这样的‘仁’却很少有人信服,嘴上一套做出来又一套,实在难以服众。” “那也不能就这么全盘否定他的学问。”朱子墨忿忿不平。 “党禁之例哪个朝代没有呢?只怕任何时候,一旦有有心之人,都会成为政权斗争的工具,你杀了韩侂胄又有什么用,党禁到现今是最ji烈的时候,杀了他也许会更luàn,也许杀了他就找不到解除党禁的人了……”yu泽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子墨愕然:“蓝姑娘讲的,倒是和旁人说的都不一样。他能掀起党禁,未必将来不会解除党禁。”  (2)建康,自到苍天有眼时 转运使面前,苏远山耷拉着脑袋,像不斗就败的公ji。 转运使大人哼了一声:“若不彻查你苏府,还真看不出来嘛!” 苏远山卑微地站着。 饥民闹事之后,苏府难免遭殃,经过转运使彻查,一夜之间,苏府所有不该见人的全部浮出水面——若是没有闹事其实所有官吏也心知肚明不揭出来,谁也料不到,小秦淮会把事情宣扬得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弹劾你苏远山真是不行了,这顶乌纱帽,你不要也罢!” 苏远山瘫倒在地:“大人,小的,小的……会有牢狱之灾吗……” 转运使冷笑:“牢狱之灾?你命都难保!据说公主在你家里,我立即接她去我府中去!” 转运使见到潇湘,咦了一声:“湘公主果真还在建康?湘公主在建康还好吧?湘公主没事吧?”毕恭毕敬,像苏远山刚刚对他一样。 短短一夜,苏府一家锒铛入狱,秦府、贺府表面岿然不动,实际也慌作一团。  在白翼从前曾小住的地道里避雨,添柴火,抱火炉,还是那么冷,白路脸sè不是很好看,宗毅察言观sè,不免有些关心:“这段时间脸又蜡黄蜡黄了,怎么回事?” 白路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只是最近,经常梦见爹,这么多日子,都没有找到凶手……都成了一块心病……” 地道里进来一个男子,披带着蓑衣,白路轻问:“外面雨还大么?” 君前的声音传来:“很大,一直不停。奇怪了,每次和潇湘出去,都要下大雨,潇湘都戏说了,她自己是雨神,走到哪儿把雨带去哪儿。” 白路微微一笑:“据说那位潇湘姑娘还是一个王爷的女儿?” 君前稍稍蹙眉:“原来你也知道。苏家的事情不出,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什么,我既然敢爱,就不怕到时候的阻碍。” “苏家怎样了?” 君前面带满意地冷笑:“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把苏家给拽下来,能多拽一个是一个?这次真是天赐良机,转运使带来的粮食,在地方上经手之后,少了一大批……理应是被这群贪官污吏si吞,哼,转运使彻查得正好,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可是秦向朝呢?为什么没有牵连?”白路轻声问。 “苏远山只是平常官员,秦向朝可是个通判,话说我们宋国的转运使,他们的任务明明是举劾官吏,品秩却比通判知州低,这么一来,难免不引起紊luàn,所以秦向朝如果不犯大错,是不可能和苏远山一个下场的。” “真是可惜。绊不倒他秦向朝,只断了苏远山一个人的财路!”白路低声说。  宗毅突然叹道:“可惜这群官吏如蜘蛛,关系网断了自己还会补。” 李君前微微一怔,轻声笑:“官吏如蜘蛛,也如蚊子,他们吸饱了血,自己也会胀死。” 说罢触了触白路的额头,不禁忧愁满面:“不好,额头怎么滚烫?对了,师父以前在地道里准备过路儿的药,我去找找看……” 宗毅一怔,也随之去找那药罐,许是太过着急,君前翻药罐的时候,反手把旁边的一瓶药给打翻了,药丸滚得到处都是,还有几粒跑到了难以触及的角落之中。 白路一急站起:“不好,那是珍稀药,爹好不容易才配制好的。” 怕勾起她愁绪,君前赶紧去捡药丸,他把臂伸到角落下面去mo索,却忽地mo到的一件东西,那物事已经很皱巴,而且有些腐烂了,君前不由得“啊”了一声,宗毅白路齐道:“怎么了?” 君前手里高举着的是一本浅蓝sè的书,白路忽然惨叫一声:“这是爹的,这是爹的!”她发了疯地扑向这本书,君前将她一推:“别过来!这书有毒!” 白路这才发现君前只握着书本一角的,他干事情一贯谨慎之至,可是白路却不顾一切要去触碰,宗毅紧紧抱住她:“路儿,冷静些!冷静!” 君前将书摊在桌上:“只有封页无毒。” 白路静下心来看那书页,果真日子久了,看出中间显出淡紫sè,是毒药风化的痕迹。 白路声音都ji动到颤抖:“我就说不对劲!爹的放翁诗没有在他遗物里出现,他是中毒,他是中了书上的毒,老天有眼,凶手没有找得到这本书销毁它!” 君前亦咬牙切齿:“对,是谁下的毒,那段日子,跟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寸步不离的,能有几个?!爹最信任、因此毫无防备的朋友能有几个?!范围,是越来越小了……” 白路一怔,顿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这意味着,小秦淮里的所有元老功臣,都有可能是勾结金人的内贼!君前转过头来,轻声说:“路儿,凶手由我来找,只要你答应我,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白路收起泪水,忍痛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父子,敌我 黄鹤去在阅水居守株待兔了好几日也未再见到莫非莫如,白路、君前等人皆以为据点暴lu,日日紧张,幸而黄鹤去的耳目在冲渑酒馆重新发现了莫非,这才令他转移了目标。 黄鹤去戴上斗笠,边走边想:冲渑酒馆?难道说莫非和林阡也有关系? 风刮在他耳边,像当年凌幽的断絮剑,狠心地割在他耳畔,像当年凌幽的断絮剑,任凭他的鲜血流淌其上,他的失败,随之流淌到幽凌山庄的土地里…… 那一年,云蓝和林楚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以后,他来到幽凌山庄里,他有没有爱过凌幽,他不知道,只不过,凌幽在他的心里,和李素云、吴臻、吴珍都不同……多年前的这个冬季,幽凌山庄雪白的背景,像墓地一样圣洁肃穆,而他的鲜血,在雪地里汇成的红字,是由“云蓝”改作了“凌幽”,可是,那些不美丽的故事,终将成为故事。 他不想看懂,不想听见。 冲渑酒馆。 他坐下身来,三个人的分道扬镳比两个人的悲剧更惨。 招待他的人是清平乐,没有发现斗篷后的脸属于黄鹤去。 总算没有白费心机,莫非在他喝到中途的时候出现了,他和莫如面对面地坐着,黄鹤去不禁一直注视着他,他长得,和北海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第一眼,就令自己憎恨。 黄鹤去收敛起笑容,lu出了冷峻,他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北海龙和自己的一剑之仇,他第一次失败之后还被侮辱……他攥紧拳头,现实和梦不相容,爱过之后注定会痛的——他去幽凌山庄,原本只是为了结识北海龙这个好友,可万万想不到,会遇见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她啊…… 透明的薄幕后,他看见莫非脸上稚气的笑,像当年北海龙冷笑着抛弃凌幽,像凌幽冷笑着离开黄鹤去,这两种相同的冷笑不时缠绕着黄鹤去,对,他是北海龙的儿子,我要杀了他!我要报仇! 可是,我该怎么杀他…… 这里毕竟是建康城啊。  黄鹤去被重重矛盾包围着,最终走出了冲渑酒馆,没有杀莫非。 他就这么一直茫然地走,走到江令宅,不由自主地进了去。 可是就算古sè古香,就算雕栏yu砌,又如何吸引得了他。 何况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 黄鹤去停下脚步,那人也停下,黄鹤去早已瞥见那人身上的红sè。凭直觉,他一笑判断:“阁下,应该是我的手下败将之一洪山主吧?” 红衣吹动,红sè的披风,红sè的衣衫,红sè的心,红sè的眼。 洪瀚抒哼了一声:“暗箭伤人,你倒是排在前列。” 黄鹤去冷笑:“废话,江湖上排过暗器谱,我的锥第三。” “为什么你什么都是第三?”洪瀚抒嘲讽。 黄鹤去不由得怒火中烧:“你算哪根葱?你是第几?第七吧,连自己的女人都比不上。” 洪瀚抒双钩齐备,又气又急:“她不是我女人!”声音也在颤抖。 黄鹤去笑道:“又想跟我打?” 洪瀚抒的左钩已然直取他咽喉,又快又狠的夺命招式!黄鹤去飞快地一躲闪,右钩随之而上,黄鹤去岂是等闲,趁空抽刀出鞘,绝漠一旦与火从相触,天空忽然一阵闷雷,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蓝sè的天际,开始被瓦解成不同的sè泽,还若隐若现着。 刀钩相擦之后,瀚抒又主动出击,当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勇猛地bi向黄鹤去,他忽然捉mo到洪瀚抒的眼神,那么倔强,那么强烈,倔强强烈到:有些莫名其妙、更加无可救药! 洪瀚抒的眼神里,为何独独剩下杀机?他绝不是妒忌,绝不是雪耻,绝不是不服,绝不是要说明什么得到什么把握什么,他像是在报一段不共戴天的仇恨! 场面,因此一发而不可收。  江令宅里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卷得瓦砾luàn走、huā草俱动——周围一切东倒西斜的时候,风正吹起瀚抒的披风,也扬起了黄鹤去的第一丝白发。 黄鹤去,突然有些疲累,招招后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了一天之久,他的绝漠刀,正自步步退让,而瀚抒,却一直得寸进尺,攻的哪一招不是直bi要害?换作平日的黄鹤去,早就试图着将对手的命捏进手里了,可是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想杀任何一个人,竟然心甘情愿让胜负徘徊不定。 江令宅,入夜之后的这里,一盏灯都没有来得及上,mo黑比试,但闻风声交接,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瀚抒不管,火从钩,有如丛生之杂草,整体看来荒芜,却急切地扎向绝漠刀刀身,还拥有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的坚韧。 这便是南宋九分天下之一火从钩的真正实力——“钩深致远,狂草急丛,烈焰尖火”,若不是最狂躁的关头,怎可能发现当中毒辣?! 火势浩dàng,霸气灼眼,黄鹤去嘴角lu出一丝满意的笑,后辈之中,林阡令他在意,林陌令他欣赏,轩辕九烨令他敬畏,而洪瀚抒,真是令他喜欢……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陷落刀光多深,也不知远离人世多远。 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仍旧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式。 瀚抒明白,黄鹤去刻意地,只守不攻。 所以自己的火从钩,找不到报仇的快意!冷冷地在心里笑,笑得忐忑,笑得心也空了,眼前的仇人,和自己是什么仇恨?他,洪瀚抒,生死也许都因黄鹤去。 瀚抒控钩的力气,终于如火般息弱,只是不知道黄鹤去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祁连山外烂漫的山huā,那一夜李素云美丽却哀愁的容颜…… 瞬间被自己的心情堵塞住呼吸,瀚抒不由分说,迅速地退后一步,撤钩就走。 黄鹤去莫名其妙地遭遇一次攻击,又莫名其妙地丧失敌手,没有追赶瀚抒,微笑着站在原处,目送洪瀚抒的红sè与天的黑sè融为一体,细细体味方才一战,竟不觉得那是敌对,而是那么和睦……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忠奸.正邪 却说那朱子墨一夜未归,以及归来后诉说的状况,更ji发了宋贤去探视yu泽的念头,调查了这么久,事情还是有点扑朔mi离,韩侂胄不是那种肤浅之徒没有错,可是也高雅不到哪里去,yu泽不是平常女子的容貌,而韩侂胄也的确老jiān巨滑啊…… 宋贤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要去救她,要去救她…… 他好几次睡得差点滚下g去,最终再也无法入眠,在第五次滚落之后起g更衣,一身轻装简备,一把潺丝剑。  西湖的晚风悄然吹拂进韩府深院,而曲折小径通往的是令人心悸的幽寒,夜晚的天幕笼罩心间,宋贤忽然觉得有些压抑。 宋贤不至于子墨那么逊跌到huā坛子里去,熟练自如地窜了好几个来回,然后一个前滚翻,连影子都没留下,可美中不足的是,瓦缝里咯噔响起了点声音,不过除了宋贤自己,没人听得见。轻而易举来到yu泽屋子外面,只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个洞,不禁一震,洞那边水气氤氲,没有yu泽,只有个男人在洗澡,宋贤差点懵了:哦,这韩侂胄真是厉害,不停地给yu泽换屋子住……那么,yu泽在哪里呢? 看见那男子一直在搓后背,宋贤只觉一阵别扭,就立即离开去瞧另外一间,运气不佳得很,刚要戳洞,房门恰巧这时候开了,那开门出来的女人,不知是韩侂胄的第几房夫人,她嗓音大得振聋发聩,宋贤没来得及捂她口,隔壁那窗子啪嗒一响,背后生风,宋贤拔剑立刻拉韩夫人垫背,看对面那个突袭的外援,是刚刚还在沐浴的男子,他只裹了条浴巾,手里武器ting阳刚,一把狼牙bāng,宋贤开玩笑道:“贵妃出浴啊……”韩夫人吓得脸上只剩土sè:“杨shi卫,救我!救我!” 那shi卫也姓杨啊!宋贤一笑:“本家么!我也姓杨!” 杨shi卫怒道:“放了夫人,否则不客气!” 宋贤哼了一声:“我不放又如何?” 韩夫人大惊,大嚷:“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够见效的,不一会,韩府兵士们的口头禅“捉刺客”便在府内此起彼伏,不多时,这边廊上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贤一笑,他也没有打算走,他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yu泽。 韩夫人大哭:“老爷,老爷!救命啊……”宋贤一愣,果然韩侂胄也被惊扰,在人群之中,他足见威严:“你是哪里来的刺客?胆敢在天子脚下犯法!” 宋贤哼了一声:“不知是谁先犯法?在下的嫂嫂在贵府禁闭了数日,在下只是想带走她而已!” “你嫂嫂?”韩侂胄不由得一怔,“韩家怎么会有你嫂嫂?” 韩夫人脸sè惨白:“老爷……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啊……”她的脑子,也真够愚钝。 杨宋贤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你,我嫂嫂怎与你一般见识,她是姓蓝名yu泽。” 韩侂胄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仰胄所说的那位杨宋贤杨少侠?据说潺丝剑法炉火纯青,老夫的手下一个个都很想讨教讨教。” 宋贤冷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比武。你把yu泽放出来!” 韩侂胄一笑:“你若是能打败我的左右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逸仙、大方,你们哪一个先上?” 冷逸仙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双掌齐上,宋贤把韩夫人往旁一推,就立即上前去迎这一掌,接了第一掌,探清楚了虚实,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逸仙是韩府里数一数二的shi卫。”韩侂胄xiong有成竹,轻声赞叹。 宋贤一笑:“也难怪,韩府天天有人光顾……”轻松地挑起剑来,宛若蜿蜒曲折的潺丝,剑huābi退了冷逸仙手里的虚物,有如海啸斥退小làng。从第二剑起,宋贤便剑起主攻,那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剑法细腻婉转,剑锋勾勒出一幅暗夜细雨图,冷逸仙受不了他的速度和内涵,在围观者看来,宋贤在运用着的根本不是剑,而是万千根尖针! 韩侂胄捋着胡须,颇欣赏地看着,脸上lu出微笑:“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眼见着冷逸仙要输,杨大方憋不住气,穿好了衣服飞快地chā足进来,缓了冷逸仙危急,他的狼牙bāng上竟尽是尖头,仿佛一戳一窟窿,然宋贤何等胆识,怎会惧怕?一剑中分,锋芒毕lu,他内力也深厚,剑一刺中,bāng已断作两截,冷逸仙大惊,又补上一掌,宋贤灵活一躲,绕至其身后,一脚踢向他后背:“承让!” 韩侂胄将喜悦藏匿在外表之下,往身边一青衣男子使了个眼sè,那青衣男子立即抽出一把剑来,随着这坚硬兵器抽出的声音,青衣男子已然一剑急去,宋贤提剑猝然挡下,两人均是后退数步,宋贤右肩一阵剧痛,原来已被剑气所伤:“好一口宝剑!”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再一剑直袭,剑气在剑身之前许久已然近身,宋贤避开剑气,孰料他剑已改了一路bi至面前,宋贤惊道不好,往后一仰,潺丝剑横劈过去,抽回的时候已少了半道口子,他知道,遭遇了劲敌! 韩侂胄一笑:“文暻,你可以保护好谈靖了,这个人在江湖上排名很高啊……” “原来是京口叶文暻?”宋贤一惊,“怪不得那么好的剑,不过,剑法不是那么高强!”知己知彼了,也不再惧怕这宝剑,凝神屏息,抵抗比剑更厉害的剑气。 宋贤一边以内功护心一边进招,剑风淡然悠然,柔和若轻云细水,云如丝,水如丝,剑亦如丝,叶文暻不由得一惊,他在京口长大,深感磅礴争流之气惯了,几时见过这般柔和细致的剑法,柔中蕴刚,刚中显柔,而宋贤防守得又是那么周密,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 情深刃薄气如雾,神专形散剑若丝。 初次尝试着寓情于剑,情于其中细腻不易察觉,可是丝丝入扣、袅袅不散,轻柔中不失顽强,缠mian着始终如一。 叶文暻在剑网之下只能死守,围观众人几乎窒息,眼见着叶文暻循着后路连连败退,旁人齐声微呼,韩侂胄未lu惊讶,只是沉着地拍了拍手掌。 叶文暻收起剑来,宋贤也撤剑回鞘。 宋贤突然觉得肩头一阵火热,越烧越难受,恰在这时候,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宋贤……” 有谁还能像她一样,在他痛楚的时候抚平他伤口?宋贤觉得一阵清凉,偱声望去,他一直想看守的保护的那份爱情的主人,从人群中穿过来。 她眼神里凝结着的,是怜爱呢,还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感伤?她蹙着眉头,眼中早已噙泪,宋贤想说话,却无从出口。 yu泽来看他伤口,心急之情溢于言表,众人见到这一对尤物,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完美无瑕的美yu,谁还上前阻挡煞风景?yu泽扯下裙裾一角,宋贤慌忙抢夺过来:“我自己来……” 他胡luàn地包扎起自己的肩头,但效果可想而知。 yu泽见他好几次失败,噗哧一笑,忘了身边还有人旁观:“你啊,总是爱逞能……”一把将那夺过来替宋贤包扎,叶文暻在一旁看着,忽然不知是否有意,竟然一笑出声,蓝yu泽觉察到他笑中的涵义,忽地就想起胜南,泪险险要落,收敛了笑容替宋贤打了个死结,宋贤不由得啊一声微呼,yu泽轻声道:“打了个死结就不会松了……”  韩侂胄笑道:“杨少侠果真是武功卓绝,文暻,你的镖局危险啦。”一句话,大可以化干戈为yu帛! 叶文暻道:“杨兄好身手,在下今天真是一饱了眼福!” 宋贤敷衍一笑,即刻转过身来向韩侂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她。” 韩侂胄一笑:“杨少侠不要误会,老夫只是欣赏蓝姑娘才气性情,若是那位叫林阡的少侠亲自前来,老夫一定将蓝姑娘送还,否则,我怎知道你是不是云梦泽之辈?!” 宋贤气道:“你把我当成云梦泽之徒,未免看低我了!” 韩侂胄轻声道:“你放心,蓝姑娘在韩府里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最近听说淮南有许多江湖luàn事,风bo过去,老夫自会送还蓝姑娘。” yu泽的脸sè自从听到“林阡”二字后变得煞白:“宋贤,你先走吧。” “可是……”宋贤话未完,yu泽已经转身离开。 微风吹动,把她的香气也带走了,只留下她的裙裾一角和他微红的血迹。 宋贤注视她背影远去,直到她转弯为止,也明白韩侂胄的理由虽然冠冕堂皇,也有之中的道理,无可奈何地转身:“告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侂胄轻声叹:“若是我的身边,有此等人才该多好……” 冷逸仙、杨大方略带惭愧地低下头去,叶文暻轻声道:“其实,韩大人完全可以将他招为己用。” 韩侂胄一愣,没有说话。 韩霄站在他二人身旁,默默注视着宋贤身影:“唉,世上竟有如此少年,拥有倜傥的外表,又痴情至此……” 第一百六十三章 潺丝,天涯海角 碎琼luànyu淡淡地铺洒在临安城的处处小路上,雪huā悄无声息地飘落、旋转、飞舞、沉降、湮没。 宋贤一脚踏在雪上,立即踩出一痕空迹,那些雪粒溅出了好远,只留下一丝凹凸。在微雪中行走的宋贤,没有心情注意那些行sè匆匆的路人,只是留心着手中的热酒,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胜南、吴越与他行酒令的情景,可是,临安离泰安真的太远了……  yu泽在韩府留得久了,虽然有书可读,有huā可赏,却终究像笼中羁绊的鸟儿,日子长了,不免又会想起自己在大理的种种情景来,胜南、yu泓、宋贤总是浮上心头,闭上眼,却一阵难受。 倚门而立,安静地看着门外的喧嚣。 一大群人络绎不绝地走在韩府之中,手里均抬着箱子,箱子有多沉只需看他们脸上有多痛苦了,yu泽正自纳闷着,才看见韩侂胄和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说笑着走近了,yu泽看了一眼,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那商人和韩侂胄刚进院子的时候还很陌生拘谨,走到另一头的时候,已经宛若生死交。 不久,应该就会有个新晋官员,羊质虎皮来拜谒韩侂胄了吧……yu泽不免在心头轻视,要提拔一个人很简单,要获得一次提拔很麻烦。 那人一走,yu泽便走到会客厅中去,韩侂胄正自品茶,一见是她,不禁一怔:“蓝姑娘?可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韩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韩侂胄一笑:“怎么?蓝姑娘不习惯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 yu泽道:“我谢谢韩大人救命的恩情,近日来依仗着韩大人庇护也实在感ji不尽,可是现在我的朋友们来了,我想我会很安全。” 韩侂胄略带狡黠地笑了笑:“蓝姑娘指的可是杨少侠?” yu泽点点头:“他的人格韩大人应该也知道,我想同他离开。” 韩侂胄摇摇头,小声道:“蓝姑娘难道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吗?自己的师兄尚且对自己图谋不轨,更何况一个平平常常的朋友?到那个时候,就没有霄儿助你了……” yu泽想到那日云梦泽的嘴脸,不禁有些后怕:“可是,宋贤和云师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呢,yu泽不知道。 韩侂胄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再观察一段时日,我只能放心将你交给我充分信任、你也充分信任的人手上……”  就在他们协商的第三日,宋贤就再度潜入了韩府,而且他每次的运气都好差,这次没进韩夫人房里,却进了她配偶的屋子。 韩侂胄本在灯下看书,听到他声音,微笑抬头:“为何杨少侠每次都要偷偷momo地来呢?” 杨宋贤暗叫不好,但听他不像要召唤人,便也稍稍镇定:“我一定要带她走!” 韩侂胄笑道:“可是教谁放心得下?万一你杨少侠金yu其外,败絮其中,蓝姑娘又是天生的尤物……”宋贤冷笑:“你少找藉口!我对yu泽如何,自问问心无愧!” 韩侂胄站起身:“人心难测啊,据说杨少侠曾在仰胄面前立过重誓,说再也不踏进临安城半步,可是,却不守信……”宋贤笑道:“那也是为了yu泽,再者,在下的确没有踏入半步,而是踏了很多步!”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杨少侠真是风趣。其实你我都是明白人,像蓝姑娘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谁不想要占为己有?”宋贤脸sè大变:“你虚伪!”韩侂胄续道:“可是老夫更欣赏像杨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 宋贤不免一怔,韩侂胄走到他身旁来,当时宋贤就有一种胁迫感。 “只要杨少侠答应老夫,将来行走江湖的时候,凡事都站在我朝廷的立场上,凡事都服从于我,我就绝对会放蓝姑娘。” 宋贤刹时一呆:“你说什么?” 韩侂胄说得很清楚:“以一个人的自由换得另一个人的自由啊,而且,你红袄寨终有一天也是要归顺我朝廷的,答应了我,只是离我更近一些。” 宋贤虽然江湖经验不深,也明白韩侂胄对自己是出于赏识和值得利用,毕竟,他山东这支抗金义军,还没有正式从属于朝廷。 宋贤思索了许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谈寨主成立红袄寨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抗金、为了朝廷?心念一动:“好,我答应你。” 韩侂胄想不到他答应地如此之快,微微一愣:“杨少侠好是爽快!这回,不会再反悔了吧?” 宋贤指着墨砚:“难道你要我立个字据给你不成?” 韩侂胄笑道:“这倒不必了,杨少侠留下一样东西下来即可。” 宋贤一愣:“什么?” 韩侂胄手一挥,直指宋贤腰间的剑,宋贤一惊:“你说什么?你想要我的剑?”当然很气愤:“你拿了我的剑,存心不想让我继续闯dàng江湖?” 韩侂胄一笑,从桌上抽出一把剑来,那剑光彩炫目,不仅锋利,剑气亦是堪称第一,正是那日叶文暻手上的宝剑! “老夫想要馈赠一剑,宝剑历来配英雄!杨少侠若是诚心的,可以把身上的剑留下来一换。” 宋贤的潺丝剑在此映衬之下显得黯然失sè、伤痕累累,听得韩侂胄这句,名为馈赠,实则胁迫,只觉此人实在老谋深算得厉害,实在不愿意交换那把锈迹斑驳的旧剑:“我不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希望韩大人能明白,兵器是我们江湖人士最亲近的物品,不可能说交换就交换。它毕竟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为了新剑,弃了旧剑!” 韩侂胄听他说的义正词严,大大出乎自己意料,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们江湖人士,果然和旁人不一样。好,这把剑老夫就直接送与你了,聊表心意!” 宋贤冷笑,为了yu泽,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 长吁了一口气,幸好把yu泽救出了虎口!  十一月十三,yu泽从韩府出来,在休息几日后与宋贤游览那西湖,隐隐觉得宋贤为她牺牲了什么,却不便相询,心里增进了几分愧疚,断桥附近的各式建筑上,依旧覆盖着如梅huā般的雪,远看像漆在其上的纯白。 宋贤跟她沉默地走着,有些生疏。 忽然yu泽开了口:“今天在我们家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宋贤嗯了一声:“就是你姨母的祭日。” yu泽点点头,继续看远处的风景,哽咽着:“宋贤,我觉得在姨母的面前,好是自惭形秽……她一直为身边的人奉献,可是我总是索取,又不能给报偿……” 宋贤听出了她对自己的担心和忧虑,柔声道:“yu泽,你问心无愧就行啦,你没有害任何人……”yu泽洞察了他的心思:“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对吗?” 宋贤看见她的泪,即刻慌了神:“yu泽你别哭……我没有出卖自己,真的没有……”yu泽不能停止为他落泪:“总之,你答应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条件……” 宋贤笑着把那新剑抽出来,yu泽一愣,他小声道:“这剑是他们送我的,你说利不利于我?” 见yu泽半信半疑,宋贤添了一句:“你应该清楚那韩侂胄的为人,没有绝对的jiān臣。”yu泽安下心来点点头:“宋贤,我谢谢你。” 宋贤自然地笑了笑,恰在这时,yu泽腰间被人一拽,一转身,发现有个小女孩已经一瘸一拐地往雪地另一边跑了,yu泽一mo锦囊,发现那已经不在原处,不禁惊呼:“我的锦囊!”宋贤一怔,只见yu泽一脸忧急:“里面有胜南的印章……” 宋贤二话不说,马上去追赶那小女孩扒手。 yu泽跑得自然不及他快,她看见宋贤轻快的身影,和风吹起的他的白袍,她忽然停下脚步来,她看到的这个影子,渐渐地又和那年冬天在蓝家地窖里的黑衣少年开始交错,可是,胜南,他在哪里呢?为什么,偏偏是另外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呢? 宋贤一直追到主道上,正要捉那女孩,这时候斜路里恰好驰来一辆马车,那马儿明显受了惊,没命地奔驰,正好这女孩逃到了马前面,眼看这马蹄要踢到这幼女了,马车主人忙着勒马已然不及,当此时,宋贤急扑过去,硬是和那女孩一起滚到了路边…… yu泽大叫一声,失了分寸急奔过去,她清楚地看见宋贤一直俯在地上不动,而马车已经驰走,车主头也不回,那小女孩扒手也不见了踪影,yu泽听不见宋贤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喃喃道:“宋贤……宋贤……” 宋贤一动也不动,yu泽泪水夺眶而出,撕出一道道晶莹的伤口:“宋贤,不要……不要死……” 宋贤声音很轻:“我,没什么事情,我只是……腰被踢了一脚……我跟那小女孩把锦囊抢过来啦……”他哎唷了一下,努力地反手把锦囊递给yu泽,yu泽不知为何,对那锦囊忽地平添了一丝反感,接过来却又松开手,那锦囊掉落在地,印章也就滚了出来,yu泽转头去看印章上胜南的名字,他离自己,真的好遥远,也是自己,当初不愿意将他拖累,所以,竟然拖累了另一个人…… 宋贤不知她此刻的心情,小声道:“yu泽,反正离客栈不远,你,把子墨和yu凤找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yu泽看了那印章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拾回来继续收在腰间,心里一阵凄苦:“宋贤,我立刻就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门,路有冻死 宋贤等了没多久,被那疼痛折磨得不省人事,恍恍惚惚就晕厥了过去,再过一会儿功夫,隐隐约约被人抬了起来,于是放下心来沉沉睡去,天空,突然间亮得刺眼,再度醒来,发现宛若置身天堂。 映入眼帘的好一大群shi卫婢女,塞满了一屋子的还剩下无数yu盘珍馐!这是哪里,富丽堂皇的建筑,精致讲究的桌椅,价值连城的古玩,宽敞明亮的空间?而且,充满了女儿家的温馨感觉,爽心悦目。 “小姐,他醒了。” 宋贤渐渐恢复视觉,腰也没有原先那般疼痛,应该是敷了药。转过身来仪容端庄、高贵典雅的贵族女子自己也见过,韩大人的侄孙女韩霄姑娘,她救了yu泽一次又一次,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女子少有的侠义气度。 宋贤赶紧道谢,韩霄真是他和胜南的贵人,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yu泽早已被那云梦泽玷污,或者已被那韩仰胄霸占了! 韩霄一笑,虽然相貌比yu泽要稍逊几筹,但在宋贤心里,她此刻亦如仙女的地位。 “你饿了吧,真是对不住,你醒的不是时候,只能吃残羹冷饭了。”韩霄竟然还略带抱歉地说。 宋贤长这么大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小声笑:“咱们穷老百姓的,能吃到富人家的残羹冷饭,好福气啊……”他动弹了一下子,触及伤口,忍不住痛苦呻yin了一声,韩霄立即起身相扶:“这样吧,每盘菜我来喂你一点点。” 宋贤每盘都只吃了一点点,才吃一半就撑了,倚在g头和这韩霄姑娘说笑:“真是有口福啊,不过如果我那兄弟在这儿恐怕就难说了,他吃不了蘑菇的……” 韩霄一愣:“你说的,可是蓝姑娘念念不忘的林阡?” 宋贤一笑:“是啊,那傻瓜,别的什么弱点都没有,唯独只要沾到蘑菇,肯定腹泻三日,卧g不起……”提起胜南,总是有说不尽的话。 韩霄面lu忧愁:“你对你这个兄弟,真是好,竟然可以,赴汤蹈火,还要忍受这么多相思之愁,我若是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宋贤一怔,随即笑道:“我和他,是生死患难的兄弟,我们为彼此,都可以赴汤蹈火的。” 韩霄停止喂他,忽然就从衣袋里取出一小串夜明珠来,一颗颗猫儿眼大,昆山yu制,宋贤看呆了:“这一定是很珍贵吧?” “你说它啊?程大人送了一箱子给我贺寿,我独独喜欢这一串。” 宋贤蓦地想起杨妙真,记得前两年自己一次带她外出,她用她清澈如泉的眼睛盯着街头杂货摊上的小木人看,他当时任务完成,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连个小木人都无法送给她……当她知道宋贤要到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央求宋贤给她带的,不过是“微型梨huā枪”,这是她最奢求的了…… 韩霄见他想得入神,笑了笑:“怎么,在想些什么?” 宋贤叹了口气:“你真是幸福……” 韩霄蓦然一脸忧容:“幸福的后面刻着什么,你永远也不会懂。” 宋贤继续走神,他担心,担心yu泽找不到他。 一旦想起yu泽,思绪就拉不回来,yu泽的话又重现心头,占据了他整个灵魂:“真的很憧憬临安那地方,西湖上赏月,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呢……”  月圆。 yu泽在白堤上等待着,踟蹰着走,远处辉煌的灯火,再远处是隐约的奏乐,近处,西湖中的生命一瞬间全失去了知觉,落日的余辉挣扎着脱去它最后一抹痕迹。金风送爽,苍穹即刻如泼墨,临bo凭栏,举首低眉,湖月相融。yu泽却尚未融入这良辰美景之中,她还在等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月光是多么冷峻又深沉,洒在她身上,照着她纯净的眼。 yu泽看着水中月,再看看天空中的高悬yu轮,不由得心灰意冷:一个是那么虚不可及,一个是那么高不可攀,为什么,胜南步了徐辕的老路,和我变得这么遥远……可是我们,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类人啊…… 忽然感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yu泽一惊,转过头去,不由得喜极而泣——是宋贤,他从来就没有让自己失望过,此刻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傻傻地笑着,于是所有烦恼,即刻抛弃:“你腰好了吗?你去了哪里啊?我们找了两日都找不到你……” 宋贤笑着说:“前天我晕了过去,恰好韩霄姑娘经过,救了我性命,她家的药材真是好,两天就差不多了,我想到你要到西湖上来看月的,就跑过来的,这风景,人间一绝也!” yu泽心中又生愧疚:“对不起,那天真是对不起……” 宋贤一笑:“不,yu泽,你没有对不起我啊,我可吃了无数的山珍海味呢!”yu泽很勉强地一笑,心里早已百转千回。 宋贤忽然轻声问:“对了,你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sè,还是更喜欢夜幕降临之后的景sè?我猜你一定是喜欢后者吧?” yu泽一怔:“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宋贤亦是一愣:“怎么?胜南没有问过你一样的问题啊?” yu泽一笑:“你们两个真是奇怪,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宋贤笑而不答,背着她叹了口气——还在泰安的时候,他们三兄弟曾经约好,将来会问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问题……可是,胜南是没有来得及问呢?还是不问也就知道了答案? 叹这口气,还因为——想不到这个问题,宋贤和胜南选择的是同一个女孩。 yu泽轻声道:“其实,我很不喜欢黑夜。” 宋贤不由得一愕,续听yu泽说道:“其实,yu泽很奇怪,yu泽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又崇拜着光明,却害怕天亮了失去一切,又更害怕黑夜永远过不去。yu泽自己,就是一个矛盾的人。” 宋贤为了抹走她眉间的愁绪,轻声慰道:“未必矛盾啊,你喜欢黑暗里的光亮,那就不要天亮好了,黑夜里,可以囊萤借光。” “萤火虫?”yu泽眼睛一亮,“你这个建议实在是很好啊……”  天明时,宋贤和yu泽散步回到客栈,却在门口发现那边围了一大群人,yu泽随他一起过去,只见掌柜垂头丧气:“晦气啊晦气!” 雪地里埋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他嘴全紫,面容惨白,手里握着半个窝窝头,已经发黑,整个人皮包骨,瘦得不成形了,伙计们忙着要将这男尸抬走,宋贤问:“你们把他葬在哪里?” “还葬?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呗!”掌柜怒气冲冲。 宋贤递过去几锭银子:“买口好棺材葬了他吧……” 掌柜哎呀了一声:“客官好阔绰!”说罢命人照做。 yu泽怜悯地望着那可怜的男孩:“像他这样饿死的很多呢……”宋贤小声道:“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要是大富人家少倒掉一点点残羹冷饭,足够养活这些小孩不至于夭折……”他顿了顿,“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全是饿死的……只有我一个人,命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灵隐,此情谁解 过了数日,柳眉终于玩够了临安城别处的风景,拉着宋贤yu泽要去游九里云松。那一路的苍翠都是由唐时栽种的旧松奉献而出,多已如盖,时时与灵山白云相接。 等抵达了天下闻名的灵隐寺,柳眉姑娘必做的事情,显然是求签算命,自免不了要求姻缘,不过那解签人古怪的很,不告诉她谜底,只给了她一幅画,画上面是一只白sè的小féi兔,柳眉再三要求,那和尚也不肯点破:“老衲从来只出谜面,天机不可泄lu。”神乎其神,朱子墨哈哈大笑:“兔子眼睛那么红,一定是妒忌心强,柳小姐,你爱的人不爱你啊!”柳眉大怒,极为不快:“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寺庙算命!?”说罢气冲冲走了,杨yu凤一改往常如风来去,也终于做了件像女儿家的事情,问那解签和尚自己的命途,孰料属于她的纸却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叫身为堂兄的宋贤好生奇怪:“一张白纸?好是费解……”杨yu凤略带失望:“难道我这一生,情爱是一场空?” 子墨笑着解签:“没有吧,空即是sè,也许还有另外的含义呢……” yu泽拍拍她肩膀:“这白纸倒是可以解释,宋贤不是常常说yu凤是‘风一样的女子’么?那这纸上画的显然就是风。”杨yu凤一笑,转愁为喜。  一份感情,如果坚如磐石,没有变化的可能,那么还需不需要求签?yu泽迟疑着,终将自己的签递过去,那和尚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张画来,那上面画着的是两只不同的鸟儿,一只羽máo鲜yàn亮泽,一只娇小可爱,那和尚叹了口气:“姑娘这样美若天仙,也会遇到这么多坎坷……” 宋贤小声道:“什么意思?”朱子墨一愣,接过纸来:“一只是鹊,一只是鸠哦……鹊,鸠,咦,难道说是‘鸠占鹊巢’?” 宋贤啊了一声,发挥出极度的想象力:“莫非引申出来是横刀夺爱的意思?”yu凤亦猜:“林念昔?”那和尚脸sè大变,“哦弥陀佛”了一声,叹了口气:“也许姑娘这一生,不懂得什么叫爱,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姑娘的一生,根本就爱不上任何人……” yu泽听得这一番话,蓦地脸sè惨白,一言不发。  灵隐寺里香客络绎不绝,朱子墨就接连遇见好几个熟人,每一个见到蓝yu泽和杨宋贤,均是惊为天人,然而yu泽愁眉不展,宋贤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午饭时五人在寺中吃斋饭,柳眉连连嫌不好吃,定要荤菜,那朱子墨嗤之以鼻:“柳小姐,你要是再吃荤,还不féi上天去了?要当大小姐,就别到江湖上来,碍手碍脚!”柳眉气得又同他抬杠。便在这当儿,有几个武士打扮的人坐在另一边吃起斋饭来,边吃边侃:“比武总共才十几天啊,京口、瓜洲和扬州三处都已经白热化了!” “是哦,听说慕容山庄和小秦淮紧咬着不放!”“大概再过几日就定胜负了吧?”“真可惜咱们只能一直在临安活动,看不到淮南的事情了……”“唉,咱们老庄主就惨了,名誉扫地啊……”“听说林阡两刀就打败了慕容兼的关门弟子司空承,旁观的人还没开始回过神来,比武就结束了!”“慕容荆棘不也是很强?”“我倒是蛮想知道独孤清绝是如何打败李君前的!” 听到几个熟悉的人,宋贤、yu泽都收拾了心情、竖起耳朵听。 “我跟你们说,那个林阡可真是重感情得很,据说京口那边蓝yu泓可怜巴巴地向他示爱,林阡说,对不起,我只爱你姐姐一个人……”“那蓝yu泓当真如此胆大?向一个男人示爱?”“蓝家的姑娘不一直这般胆大?蓝yu泽当年可是公然不要天骄徐辕,改投林阡怀抱的!”“可惜啊,林阡的下场,还不是和天骄徐辕一样?他比徐辕要专情些,可惜这蓝姑娘却同另一个人……”“杨宋贤也真是,自己兄弟的也要抢!”“那蓝yu泽也未免太厉害了些,把林阡和徐辕都给弃了?!” 宋贤冲动地拍案而起,yu泽要拦也拦不住。 那边几个武士住了口,一脸疑huo地回过头来看他,忽地恍然大悟,嘲讽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杨宋贤杨少侠?”“朋友妻不可欺啊!” yu泽赶紧拉住宋贤:“各位不要轻信流言,我和宋贤只是普通的朋友……” “宋贤?叫这么亲热还普通朋友……哈哈哈哈,你们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那人话未完,宋贤已一拳揍了上去,那人面门上开了huā,宋贤一脚将他们桌子踢翻了,整座寺庙因而一片hunluàn,游客们四处逃散,宋贤大声道:“我告诉你们,不要添油加醋地luàn讲!yu泽是胜南未婚的妻子,一直没有变过心!” 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杨宋贤,你记着,你给我记着!我们洞庭沈庄交定红袄寨这个朋友了!”说罢一众人等,灰溜溜地跑了。 yu泽走到宋贤身边去:“宋贤,对不起……” 宋贤道:“yu泽……咱们离开临安吧,我送你去见胜南,他一定很想念你……” “不,我不想去找他。”yu泽说的时候,虽然痛苦,却斩钉截铁。 “为什么?”宋贤不由得一愕。 “也许,自己爱的,还是那时候的胜南,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yu泽,很多事情,竟然想得不够清楚。我听说爹腊月要去海州,那我也去那里,好好地想想,这些问题。”  和子墨、yu凤作别,一路只剩yu泽、柳眉和宋贤三个,也许,三个人,可以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可是宋贤,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护送她。 一路向北,yu泽坚持着要去海州,胜南却还在淮南,他不知道这些谣言对yu泽的打击和伤害,宋贤也明白,也谅解,也许身处淮南的胜南,自己也已经被谣言缠绕着,人言可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使得yu泽胜南,人为的天各一方。 在yu泽身边久了,听得见yu泽心里的害怕,知道yu泽很累。胜南,淮南的比武应该结束了吧,你在哪里呢?是不是可以,放下你的江湖事,来追逐你自己的爱情?如果说yu泽阻碍着你的人生,你是不是甘愿,被她阻碍? 胜南,对不起,我不能继续这样欺骗你,隐瞒你,yu泽需要你保护,需要拖累你,需要你送她漫天的萤火虫,需要你、忽略冷淡其他的任何女子,需要你,好好地考虑情爱和功名的轻重…… 第一百六十六章 淮南,一触即发 (1)扬州,赴战 轻舟直取江北,微凉的晨雾笼罩江面,舟上被霜lu浸湿,有些打滑。沈延见胜南一人独占船头,从舱中出来:“发什么呆呢?”胜南一笑:“看江北,想着江左风光,扬州与建康定然不同。”沈延道:“本来扬州更加繁华,可惜被战火烧了好多次,前些年还是一片焦土呢……”胜南叹了口气:“难怪白石道人会作出《扬州慢》一词,现在连扬州都是咱们的边塞了,谁见了没有黍离之悲……” “又在忧国忧民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胜南大喜转身:“瀚抒……” 瀚抒就从刚追上来的小船上直接跳过来,再把船费扔过去。 那小船刚刚驶走,胜南哎呀一声:“咱们这只船超载了!” 瀚抒笑着:“那就把你扔下去!” 沈延疑道:“洪山主也要去扬州吗?” 瀚抒点了点头:“我在盯一个人,你们当心点,这次淮南争霸有人想要破坏!而且,我的大哥萧骏驰在淮南十五大帮,也要参加这次争霸。”他边说边往四周张望。 沈延以为他在寻找凤箫yin,笑道:“小师妹不在这船上。” 洪瀚抒忽然一怔,表情变得很严肃:“不是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们不觉得凤箫yinsi人感情上很有问题吗?” 胜南沈延均是一愕。 洪瀚抒低声道:“我怀疑她喜欢玩nong男人的感情,对我是这样,对林陌也是一样,你们想必听说林陌被她打了一个巴掌的事情,我真不相信,她居然这么快,就抛弃林陌……” 胜南哑然,沈延也无言以对,yin儿离开他们的那天晚上,沈延清楚地探究过她的心事,唉,瀚抒怕是不知道,yin儿心里,真的是另有他属。  十一月初,淮南的情势果如韩侂胄所说,坏到了家,luàn到了头。两浙两淮的大小帮会齐集在京口、瓜洲、扬州三地举行决胜比武。淮南争霸,从前是一年一度的,但没有一次有今年声势浩大,因为,是发生在云雾山排名的半年之后,也沿袭了云雾山比武的套路,只不过分作了三地而已。 可惜,一件红火的事情能不能连续重复地做两次、三次,还得看当时当地有没有这个条件。在成功之前,都很可能画虎不成。 瓜洲渡那边,慕容山庄由慕容荆棘胞妹慕容茯苓、智囊杨叶代表,另有骐骥派马跃、小秦淮白路;京口一带,慕容山庄首领慕容荆棘、小秦淮代帮主李君前、骐骥派掌门马平川;扬州就稍稍有些龙蛇hun杂了,所有的较小规模帮派都被分在了这里比武,胜南、沈延要代替凤箫yin参战,就不得不来扬州五六日时间。 胜南此时此刻心情平平:建康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川宇和yin儿决裂,导致yin儿失望离开、川宇退出江湖,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有mo清,不能接受这个突然的事实,觉得自己的失踪真的很不是时候。 所幸的是,宋贤的来信里,尚处临安的yu泽一直很平安,而吴越近期回到了红袄寨,现今的任务正是到淮南来,不得不令自己期待……  江湖,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不同。  (2)京口,将战 西津渡渡口,谢峰的副手仇伟一直在等待李君前、大小桥等人的前来,一见君前下船,立即体现出了京口人的殷勤好客:“中饭没吃吧?”过了一会儿又说:“吃鲋鱼怎样?要不吃刀鱼?鮰鱼?”听得大小桥几乎口水直流,好容易仇伟不谈吃的了,又和大小桥讲京口大小乔的流传故事,直将大小桥听得红了脸。 君前赶紧拦着一味好客的仇伟:“怎么不见谢峰自己前来?” 仇伟哈哈笑着:“谢大哥说他怕一个人一见到他就要握住他的手寒暄,也见不惯那人见到谁就叫人绰号,他说那个盟主特别可怕,居然敢叫你君前‘二大爷’,不能饶恕,所以我要来会见会见,好好地招待招待她,对了,盟主在哪里?” 君前一愣,哈哈大笑:“说来凤箫yinsi底下也真给谢峰起了个绰号,叫‘不言谢’的,谢峰避着她也真是明智。” 仇伟环视了四周,只见君前身边有两个陌生少年,均是生得眉清目秀,微微一怔:“这两位是?” 那自然就是自愿跟随着君前一起前来京口的潇湘和紫莺了,大桥打心眼里佩服这公主,不仅生得美丽动人,还这般敢于追求,只希望她和君前最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哦,潇湘公子啊……怪别扭的……哦我跟你讲啊,这北固山是天下第一江山……”仇伟性不改,唠叨个不绝,潇湘一路微笑倾听,很是近人。 一忽儿功夫,天气有些转yin,幸好客栈已到,君前轻轻去攥潇湘的手:“湘儿,记得我们相遇那一天吗?那天也是下着瓢泼大雨,你真的是雨神啊……”潇湘温柔一笑:“从小就喜欢下雨,因为一旦下雨就可以有很多伞,各式各样的,都舍不得把它们收起来……”君前爱抚地说:“小傻瓜……”潇湘鼻子上一凉,已经有雨飘进了窗中来。  夜晚很快降临,客栈里齐集了不少大帮会的首领,仇伟谢峰要尽地主之宜,忙得不亦乐乎,骐骥派首领马平川最先赶至,他先与君前寒暄数句,紧接着即和仇伟大侃京口,话说尽,就只差两个帮会之主没有驾临了。 雨越下越大,夤夜,马平川哼了一声:“我说,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未免太自傲了一些,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就干等着她们两个女首领!” 君前一笑:“也许她二人均是遇雨难行?再耐心等等吧……” “马帮主,这就是你不对了!有点男人家的风度不好么?!”人未到声至,慕容荆棘斗去蓑衣上的雨水进门,先就同李君前招呼:“李代帮主,久仰了,少年英雄啊!” 君前笑道:“慕容帮主,幸会幸会!” 慕容荆棘一笑:“李代帮主,决胜淮南何以把家眷也带着?” 君前脸一红:“在下还未成家。” 慕容荆棘道:“你身后可是一大群的姑娘。唉,有一个人也跟你一样,那么多人爱着,却只爱一个人。”说的,不是宋贤又是哪个? 君前转头看潇湘,她的眼光和自己交接,两人会心一笑,慕容荆棘洞悉了整个过程,冷笑着:“李代帮主真有魄力,能把云雾山排名第一的盟主留在小秦淮,小秦淮亦从起初的四分五裂变得如今军心一致。” 君前一愣,慕容荆棘这方面的才干,是完全不逊于自己的。  车轮声止,门外马上跳下一个女子,她踩水的声音非常急,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第一眼就霸气十足,活脱脱的江湖草莽,司马黛蓝! 马平川哼了声发泄不满:“司马帮主好大的架子!” 司马黛蓝睥睨其一眼:“武功差的等候武功好的,是天经地义之事!”比慕容荆棘不客气得多,马平川气得拍案而起,李君前眉头一蹙,他明白,这司马黛蓝嚣张惯了,这次比武之前搞不好已经得罪了所有的敌手,所以她一来,火yao味就浓到了极点,可是这司马黛蓝,最忌讳的人,应该还是慕容荆棘…… 慕容荆棘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真正武功高强的都深藏不lu,反正明后几日一比试,谁高谁低立见分晓。” 司马黛蓝傲慢地扫了她一眼:“据说慕容山庄要把天下复姓一网打尽,独独就少一个司马?你放心好了,我的淮南十五大帮会扩张的!” 慕容荆棘冷道:“你的口气还真大!” 司马黛蓝一笑:“不过你可要失望了,我来北固山,不是为了比武!” 慕容荆棘冷冷一笑:“那到奇了,不知你来此作甚?” 司马黛蓝笑得灿烂:“我来是为了护你们安全啊,你要知道,这年头,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斗,不出来一个牺牲自己保护比武的帮会怎么行?” 慕容荆棘哈哈大笑:“司马帮主吹嘘的本领一日千里。” 潇湘见她二人笑里藏刀、水火不容,小声道:“君前,原来,这便是江湖?”李君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慕容荆棘又往潇湘那边抛了个眼光去:“江湖凶险啊……”潇湘看见她略带邪恶的眼,手微微一颤,君前握紧了,轻声道:“湘儿你别怕。” “凶险?你勾心斗角惯了,以为北固山还是慕容山庄?我警告你,我盯你好久了,知道金人和你有过会面,你最有可能做jiān细!” “彼此彼此。”慕容荆棘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都没有张开。  (3)瓜洲渡,首战 首战,终于在瓜洲渡爆发。 慕容茯苓与那杨叶斗了一夜的嘴,才把第一战的名额给抢夺了过来,杨叶鼻青脸肿地出了她房门,英俊的脸蛋早已旧貌换新颜,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慕容茯苓和她姐姐不同,喜欢用暴力解决一切事情,偏偏慕容山庄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智囊杨叶最喜欢的女孩。 初十,瓜洲渡附近锣鼓齐鸣,一阵喧闹,引得过往路人驻足张望,有些知悉了声势,慕名观看,白路在擂台下面,微笑观望着台上男子气的慕容茯苓。白路身边,有宗毅、唐鑫、言路中,因李君前猜测黄鹤去冷冰冰可能要至瓜洲渡分裂,莫非莫如亦尾随而至,在小秦淮阵营里壮大声势,白路心里不是很踏实,偶尔环顾四周:那些陌生人,究竟谁带着金人的假面具呢……  一声巨响,马跃登上台去,只听得一人大喊:“决胜淮南第一战,慕容山庄对骐骥派!” 台下的造势立即将台上淹没:“茯苓必胜!茯苓必胜!” “马跃必胜!马跃必胜!” 慕容茯苓手中提剑:“请!” 那马跃往前走了一步,没注意脚下石头,哎唷一声磕了一脚绊了个抱地式。台下惊愕之后立即一阵哄笑。 慕容茯苓啊了一声:“早知道马大叔行这么大的礼。我就找杨叶来折寿了!” 马跃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谁知道这里地这么不平,随便一动就跌跟头,这还得了?” 慕容茯苓气势上已然赢了:“那您老可得慢着点了,请!”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1) (1)喝醉的灵魂 得知慕容山庄首战告捷,身处扬州的沈延、江南等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把下一个对手司空承干了,只是,要接手小秦淮的第一战、真正应付司空承的胜南,压力实在是不小,那个司空承,据说不好对付,是慕容兼一生最得意的弟子。 洪瀚抒抱着两坛子酒进屋来:“胜南!上等的啊,我倾家dàng产买来的好酒!” 胜南兴起,一把夺来一坛子闻:“嗯,实在是香……对了,找到可疑人物没有?” “没有。”瀚抒呷了一口品尝,“江南,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江南摇摇头不喝。 洪瀚抒奇道:“为什么不喝?男人家不会喝酒被人笑话…” 江南还是摇头:“喝酒要看心情,我江南除非心伤透了,不然才不要沾酒。” 瀚抒一愣,随即凄涩一笑:“喝醉的灵魂,真是伤透了心啊…” 胜南神sè亦黯然:“我也有些不明白…” 瀚抒上了心:“据说临安某一个说书的,说宋贤和蓝yu泽他们两个有si情,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胜南一饮而尽,轻声道:“你说我是信流言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 洪瀚抒冷笑:“有空xue,才来风,你也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善良淳朴,我洪瀚抒当年不就是被自己最爱的女人害了!” 胜南一愣:“你放不下的,其实不是yin儿,而是萧yu莲是吗?” “不瞒你说,我真的,放不下yu莲……”他又被酒气围绕着,“她伤我越多,我爱她越深,只希望凤箫yin不要和她一样……” “谁!”胜南一只酒杯扔出去,门外空有哎呀一声,但酒杯落地,院中已无人。所有人都明白,即使到了扬州,还是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瀚抒忽然问:“你有几次被人偷袭了?” 这半年来,他和yin儿同行,不知遇见过多少次暗杀,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那夜无返林中yin儿差点死在柳峻刀下。 瀚抒道:“只怕不仅你我,独孤清绝、叶文暄、杨宋贤都被袭击过,你可能不知道,继陆凭、慕容兼、白翼死后,黔州沈家寨的寨主沈望,也于最近身亡,而且是身首异处!” “网撒得太大了,他们终究会惹人注意。”胜南攥紧拳,“只是依然年纪还小,怎么可能控制得好沈家寨?”云雾山上,活泼精灵的沈依然,想不到连她都要遭遇如此变故,人生无常…… 江南忿忿不平:“定是金人是不是?我要杀了他们,为师父报仇!”胜南拍拍他的肩,狠狠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几个组织连根拔起!”  (2)廿四桥重逢 夜晚时分,胜南独自乘船来到那闻名天下的廿四桥附近,这里,连河水都是璀璨的,歌舞升平丝毫不亚于秦淮。人间一向如此,荒芜着是人间,辉煌着也还是人间,缺少了什么都维持得下去。 胜南划到灯火稀少的地方,享受片刻宁静,却在此时,听见淡淡的一阵箫声,那箫声夹杂在远处繁琐礼乐声中,益显得脱俗逸尘。 胜南触景想起杜牧诗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yu人何处教吹xiao?”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阁下背诵错了!应是‘秋尽江南草木凋’。” 胜南心头一惊:这声音好熟!但那人在何处呢?环顾四周,光线太暗。 胜南只得跟她理论:“诗的意境就是如此——江南在秋尽之时草木还未凋,更显得一片生机啊……”那女子笑着似乎接受了他的反驳:“廿四桥风景确实旖ni,可是地理位置却是在江北啊!那么杜牧这首诗岂不是犯了一个地理错误?” 胜南微微一愕,还是替杜牧辩解:“也可以理解为:尽管身处江北,却有江南一样的风景?而且诗人所说的江南,未必只狭指廿四桥,而是广指广陵啊。” 那女子轻声叹:“以今人的眼光看古,真是难受,唐朝的时候广陵多大,现在却……”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是在桥上看景的。胜南偱声而去,烟雾之下,只是一袭白衣,淡淡影子。 那白衣少女又问:“你喜欢杜牧吗?” 胜南一愣随即笑答:“不算喜欢,只是乘兴yin诵罢了,到扬州岂可不yin杜牧诗?” “我也不喜欢杜牧呢,杜牧是个大sè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胜南爽朗地笑起来:“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不喜欢的理由啊,其实,那只是诗人的si生活而已。” 那白衣少女顿了顿,忽然说:“阁下的笑声好熟悉,像在下认识的一个人。” 胜南一惊,再看那洁白如璧的石拱桥上,那少女的脸依旧在雾中若隐若现,胜南“哦”了一声:“原来是云烟云姑娘?” 少女啊一声喜道:“原来真的是林大侠你?!” 胜南弃了船飞上桥去她身边:“云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不是回京口去了吗?” 云烟一笑,两弯蛾眉如新月:“真是有缘,唉,我是被家里人捉住了,又辗转跑到这里来的,不过,我正在伺机逃脱呢。”手在箫后轻轻一指,廿四桥的另一头,原来聚集着好些男子。 “要我相助吗?” 云烟的笑容,有一种mi人的魅力:“今天就不必了,这么多人,你救不走我,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 (3)岳父大人 扬州当地的第一战与小秦淮慕容山庄均无关,发生在比武开始的第二日,胜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去观战了,那敌对的双方一曰闲云派一曰通天派,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淮南小帮会,足以令胜南大呼惊奇的。 因为通天派那位名叫吕门g子的一上场,云烟姑娘就出现在自己身边来了:“林大侠,我就知道,江湖事岂能少得了你!”胜南大惊:“你!原来你说的有缘自会再见是这个意思?”云烟一笑:“在这里人杂,逃跑的胜算才更大。对了,台上这个叫吕门g子的,是我的一个shi卫。” 胜南蹙眉啊了一声:“不敢相信,你家的shi卫,是通天派的?”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年头,江湖人士来做shi卫并不是没有,可是既然都做shi卫了还来参加比武就有点说不过去。云烟似乎看出他的疑问,笑着解释:“他原本师出通天派,可是蜀中无大将啊,只得过来充个先锋,正好我在一旁撺掇,结果大家都渡江来了扬州。呵呵,想来我真是聪明,好像料到你在这里一样!” 可是等到闲云派的代表也登台之后,胜南才不得不大叹江湖无限小。天啊,扬州尽是熟人——台上那提剑而立的蓝衣少女,把他的记忆顿时连到了一年之前,她,不是蓝yu泓还会有谁!?蓝yu泓眼角流lu出来的全然笑意,若有若无地朝胜南这边看,胜南不由得满心纳闷:yu泓怎么会来淮南? 云烟扯了扯胜南衣袖:“咱们喊必胜吧!”胜南啊了一声,心道:惨了惨了,为哪一边鼓舞士气呢?真难做人啊…… 却听云烟大声道:“闲云派必胜!闲云派必胜!”胜南瞪大了眼睛:“拜托了小姐,你是通天派的啊!”“别吵,跟我一起喊,闲云派必胜!” 胜南momo后脑勺,不解得很,这样也好,那就喊,闲云派必胜吧…… 待到比武结束之后,胜南显然要去闲云派的阵营里看望刚刚不敌吕门g子的yu泓,yu泓输了一场,看见他的驾临,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姐夫,不见了好久!” 胜南微笑着走向她:“你为何来到淮南?这闲云派是?” yu泓活蹦luàn跳着:“这闲云派是我爹爹在平江活动的时候和云梦泽师兄一起制伏的一个帮会,现在属云师兄管。这次要参加比武,我就特地来碰碰运气看看你在不在扬州,哪知就是这么运气好!对了姐夫,这是我爹爹最得意的门生,云梦泽云师兄。” 胜南还不知道云梦泽的龌龊事情,潜意识里却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大好,对他就像对蘑菇一样嫌恶。要是当时就知道他胆敢欺负自己的yu泽,肯定立刻把他当场掐死。 云梦泽心里有鬼,显然要一个劲地制造气氛:“今儿总算见着了林少侠,yu泽和yu泓都是日思夜想的啊……”yu泓面上一红,未及说话,忽听她身后有人轻咳一声,胜南没有丝毫准备,就看见她身后踱出了一个习武老者来,从yu泓的表情上看,那个人应该就是yu泽yu泓的亲生父亲,蓝至梁了。 果不其然,胜南怔在原地的时候,yu泓低下头去,乖乖叫了蓝至梁一声“爹”。 胜南慌忙回神,毕恭毕敬问礼:“伯父大人……” 蓝至梁凶巴巴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胜南心中惧怕忐忑:好像很多岳父都特别挑剔自己女婿的啊,希望,他不要太刁难我…… 蓝至梁恶狠狠地说:“什么伯父大人!我和你爹哪个比较年轻?” 胜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呆呆啊了一声:“也许,应该,大概,可能,是伯父比我爹年轻……” “既然比你爹年轻,那还叫我伯父干什么?”他很威严,胜南心想,也许就只有胜南一个人心里觉得他很凶吧,女婿眼里出严父。 胜南冷汗直冒:“那么,应该是叫叔父……”越到关键时候,越觉得自己口笨。 蓝至梁看他被自己吓怕了,哈哈大笑着走了,留下胜南一个人还在害怕中,不知岳父对我的印象怎样呢……  (4)两刀败敌 傍晚时分,伴随着一道残阳铺水中,慕容山庄司空承与小秦淮林阡已经对立站在桥头,两岸边各站着两方人马,助威呐喊,好不热闹。 沈延站在瀚抒身后:“慕容山庄这一战必输啊,司空承绝活虽然很多,却终究很杂,他的师兄们在云雾山上全部都是胜南的手下败将。” 瀚抒一愣,知他指的是东方沉浮等人,但他不希望胜南掉以轻心:“那不一定,司空承年纪虽轻,也许比他所有师兄都厉害,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沈延一笑:“好吧,那就当我狂妄了些,咦,那据说是胜南的小姨子蓝yu泓!她也来了啊……”立即过去和正在喊必胜的蓝yu泓寒暄去了,他们江西八怪最大的本事不是偷盗,反而是熟络人,洪瀚抒叹了口气,一笑置之。 胜南饮恨刀在手,听得见yu泓的声音,仿佛回到一年以前,蓝府地下的那五日,听见yu泽心里的呼唤和期待,温柔地化解他所有焦虑。他总是对自己说,办完了事情去找yu泽,办完了事情去和她续缘,却从来不曾想过,他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办不完呢,他和她怎么总是见不到呢?接受了饮恨刀,其实,就意味着情淡,那时候,却没有明白,他已然在风口làng尖,和徐辕一样的地位。 司空承手中的兵器构造如bāng,在饮恨刀面前黯然失sè,司空承瘦小的身体、羞涩的表情,在胜南面前像个即将接受考验的孩子。 一声巨响之后,司空承立刻将bāng出手,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外表青涩的年轻小子,真正会出其不意、兵行险着,第一招铁bāng就脱手,不是用来做武器的,而是用以掷向胜南! 围观众人皆惊呼,沈延稍一愣神:难怪慕容兼喜欢他,这小子还不容小觑!洪瀚抒心中亦惊:慕容荆棘当时政变,在慕容山庄那么多徒弟里面,军师选杨叶、武者之中依靠独孤清绝、司空承、东方沉浮和杨宋贤,不胜才怪,她真是好眼光,也好手段! 趁胜南长刀甩走铁bāng,司空承手一抖,袖中又出一bāng,再度挥向胜南,处于战局之中的胜南,从来没有妄自菲薄过,即使方才被震慑,也同样一笑迎敌:“这回不敢再扔了?”长刀瞬即变向,回迎司空承手中武器,一边抵挡,一边发起攻势,动作既迅速又凌厉,直如有无数落叶洋洋洒洒纷坠而下,刀气如虹,速比贯日,势胜银河落九天,司空承刚才先发制人靠的便是出奇招以树威,也达到了先声夺人之效,孰料胜南还施彼身,趁着谁都没有缓过神来的空隙猛烈地反击,司空承还没有从震慑他人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敌手刀上的万千刃已直削面前,司空承连连败退,眼见就要退出界限,自己人一起大呼小叫:“小心!” 司空承一怔,拼了命地往一旁钻了个空子,重回桥中央来,胜南也不客气,一刀还震一刀又慑,远处看去他早已与长刀没有怀疑地合二为一! 瀚抒略带惊讶地看着战局中那道唯一的风景,不错,在云雾山上的胜南,虽然也是饮恨刀的主人,在出刀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还是在“保护”饮恨刀,拥有誓不放手的坚决,而如今,气势不减,执着犹存,给他的感觉,已经是在“驾驭”饮恨刀,已经拥有“不让第二人”的魄力!而沈延,却蓦地发现刀气后面,日益纯熟的招式,有当天木芙蓉huā地里胜南川宇的双重影子……蓝yu泓停止呼喊,情不自禁往刀光中去寻找过去的熟悉,忍不住沉溺在那无垠无忌无畏之中…… 司空承不甘示弱,硬着头皮赶上来就是一bāng,不料被阻中途,想靠蛮力挤过这道障碍,然而他的对手,无论是阻挡还是攻击都令他顿生不安,他的对手,求胜的刀法像蔓延无边的战火,他的对手,告诉他饮恨刀里的战意、一生不改!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承忽然对他有点惧怕,稍稍失神,大势已去,胜南刀锋一转,刀尖的力量将那铁bāng嵌紧了,司空承大惊失sè,想不到胜负在呼吸瞬间解决,不及搭救,武器已然扑嗵一声坠入河中,同时脖子上像被冰雹击中,又冷又痛,无法动弹,饮恨刀贴在他脖颈上,这武器,和他的主人在一起的时候,双方都是如虎添翼。 司空承真心赞道:“林少侠好大气的刀法!”瀚抒也看得呆了,许久才说出话来:“胜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你的饮恨刀豪放啊,要不要向上去挑战?”沈延从后捶了他一拳:“好小子,失踪了那么多天,功夫反而变强了,可是我不解啊,你的刀怎么好像有点坏了……”胜南回头看长刀,笑道:“饮恨刀遇上了抚今鞭,莫非说这是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不过我觉得有些悬啊……” 仅仅两刀,周围人还没有定神,全部哑口无言。 仅仅两刀,司空承只觉骨架子都散了,筋疲力尽。这才想起,自己好多绝活还没发得出来呢……可是,哪里还敢回味方才的比武? 许久,缓过神来,想一直记得—— 刀之气,凌霄过空无所阻,惊雷霆,断流云,五岳尽低头,江海皆小流。刀之速,穿雨越风或可拦,凝天光,luàn闪电,交睫全过往,顷刻已难追。 刀中有影,影中有战,战中有血,血中有金戈铁马,金戈铁马有气吞万里如虎。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2) 傍晚,凉风阵阵,慕容荆棘执意要去那多景楼上,东方沉浮寸步不离。慕容荆棘吹着山风,小声说:“司空承输给了林阡,而且短短两招,真是不妙啊,他一定是没有发挥得好。现在这一输,至少要赢三场才能把气势给赢回来。”转过脸来:“对了,独孤呢?他还没来么?” 东方沉浮点了点头:“棘儿,你放心,他会来的,他的脾性你很清楚,就想打,就想斗!” 慕容荆棘笑靥如huā:“有了他,李君前就妄想得胜。” 她继续抬头看天,眼神集中到天上正盘旋飞翔的几只鹰上,它们飞过的地方,偶尔落下些鸟羽来,离开之后,唯余一阵刺耳的杀杀声,不知它们属不属于这北固山。 荆棘轻声叹气:“真是仓促。这些羽máo离开了鸟的身体,就算还会飞,还有什么意义呢……” 沉浮不解道:“什么?” 荆棘摇摇头,再抬起来,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冷冷地笑。把权力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女人,她的爱情,很不快乐,她的心,他看不清。东方沉浮颤抖着注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她的目光自上而下,看见不远处山边坐着的一男一女,那男子紧紧揽着女子,女子甜蜜地笑着倚在男子肩上,这一幕当真刺伤了慕容荆棘,东方沉浮看她发呆,小声关怀:“怎么了?”慕容荆棘一笑:“你看到那姑娘没有?她头上的首饰很漂亮,闪亮闪亮的。”她立刻站起身来:“我去跟她要来!” 她从小就是这样,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管怎样都要得到。东方沉浮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吗棘儿,那是李君前!” 慕容荆棘只一愣,不听劝。沉浮无奈,只得随着她性子,同她一并来到方才君前潇湘谈笑的山崖边,原来这边有一家小茶室,现下君前和潇湘两个还在饮茶,情到浓时,外界什么都不重要。 慕容荆棘的眼光立即被潇湘头上的钗吸引住了,那么夺目,那么珍稀,和蓝yu泽的钗一样纯洁无瑕,杨宋贤偏偏要喜欢清雅的女人,他为何要喜欢蓝yu泽?!十月初四那一夜,他的眼,他的担心,他的动作,他的关心则luàn,还历历在目,而他的话,仍旧不停地回dàng,他不会游水,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他如果死了就算了,可是他还没死,还和蓝yu泽那个女人现在在临安卿卿我我! 慕容荆棘越看潇湘越像yu泽,看着想着怒火中烧,她的东西,竟然被别人肆意地玩nong!偏偏这个别人,现在还是林阡的未婚妻子,不会给杨宋贤任何感情上的地位!  君前无意一瞥,看见一脸怒容的荆棘,咦了一声:“慕容帮主也来了?”慕容荆棘勉强一笑,坐在潇湘的身边:“这位姑娘天生标致,明眸皓齿,李代帮主,你不老实啊……”君前一笑:“在下和赵姑娘还未成亲。” 荆棘哦了一声:“姓赵?皇族的姓氏?” 潇湘不知怎地,有些害怕,抬头看了君前一眼,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君前领会了这一眼的意思,一直注意着慕容荆棘的举止,可是,慕容荆棘有什么理由要伤害潇湘呢。 慕容荆棘续问:“妹妹是哪里人氏?” 潇湘不得不答,那慕容荆棘当即用挑剔的眼光看她:“临安人?妹妹不像是江南人,我见过的临安姑娘没有这么纯的眼神。” 潇湘脸sè苍白,低头不语,荆棘伸手即刻拔下她发里的钗:“这yu钗真是漂亮。”君前见此举,不由得一惊,好在她没有暗箭伤人,方才出手,只是为了拔钗而已,虽然君前平日收敛,但此时的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 潇湘一怔:“慕容姐姐原来喜欢这yu钗?”君前当即将潇湘扶起,护在身后:“慕容帮主,希望你下次不要这般放肆,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拿别人的东西。”潇湘听他语气,显然是生气愤怒的表现,赶紧劝道:“君前,没什么,没什么,既然慕容姐姐喜欢这支钗,那我就送给姐姐,以后大家都在淮南,还应该互相照应,不是吗?” 慕容荆棘瞥见李君前的眼,李君前的担心,李君前的动作,和李君前的关心则luàn,满足地一笑,他刚才,还是不知道自己暗箭伤人得有多快吧,他刚才,还是没有保护好他的女人。 远方,鹰在天上杀杀地盘旋,慕容荆棘离开那茶馆之前,往后看了一眼,赵潇湘,你不要怪我,谁让你,和蓝yu泽那么像,谁让你的男人,和杨宋贤那么像,你们这对狗男女,不会有好下场……  “救命啊,李大哥!”紫莺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来,惊luàn了君前、大小桥的喜悦,李君前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小姐出了什么事?”紫莺拼了命地点头,泪水断了线,君前吓得脸sè大变:“什么事?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紫莺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小姐她……刚才说头晕,然后就,就吐血啊,现在还神志不清……她……我……”君前哪里还听得下去,丢下手上的所有事情,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推开门,那边已经有大夫在为潇湘把脉,潇湘脸sè比死人好不了多少,额上尽是虚汗,双目微闭,口中喃喃:“君前……君前……”君前冲过去握紧她手:“湘儿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她全身冰冷,呼吸微弱,她显然想睁眼,却始终睁不开,君前霎时心luàn如麻:“大夫,她是什么病?”那大夫问紫莺:“她以前有否吐过血?” 紫莺茫然摇头:“小姐的体质一向很好啊,什么大病都没有犯过啊……” 大夫皱起眉:“那就奇怪了,若非病根子,那一定就是中毒了……” “中毒?中了什么毒?”君前一惊。 大夫摇摇头:“在下无能,行医多年这种毒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中毒太深,恐怕,活不了几天了……” 君前脑袋轰的一声,失去知觉倒在g边,紫莺已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尾随而至的大桥赶紧掐紫莺人中,小桥扶起君前:“君前哥……君前哥……” 君前的心骤然像掏空了一样,整个人被抛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被潇湘越带越远,在另一个世界门前徘徊着,窗被风推开,在墙上啪啪地响动来回地敲打,君前无神地、望着窗外雨水汹涌地侵袭进来,不,不可能,潇湘央求他和他一起闯dàng江湖,这才第二天,他答应了自己,不会让潇湘被江湖所害,不会让她流一滴血、伤一根发、甚至是皱一皱眉!可是,“还活不了几天了”…… 他一把抱住潇湘,他的头靠着她冰冷的额,他的泪落在她眼角,同她的泪融在一起:“湘儿,湘儿,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会去请更好的大夫……”  同一天夜里,多景楼上,司马黛蓝一个人眺望万山景sè,这时雨穿树林,落木萧萧,一阵疾风扫过,黛蓝的耳朵一动,多景楼上又多了一个人。 司马黛蓝一笑:“思雪,你的动作真快。” 林思雪走到她身后:“那是当然,前些天我还在临安,唉对了,我在灵隐寺帮咱们师徒三个求姻缘签来着!” 司马黛蓝装冷淡一笑:“无聊。”却探问:“怎样啊?” 林思雪笑道:“师姐还是很担心的是不是?不过师姐这一张画的是一对鸳鸯,还有另外一只天鹅,不知师姐是鸯呢还是天鹅呢?我的也很奇怪,就孤零零的一只大雁,难道说我这一生都没男人爱吗?” 黛蓝哈哈大笑,没好气地说:“luàn七八糟,哪里有算命先生不解签的?你一定是遇见冒牌货了,林念昔是什么?她不会是一只鸟蛋吧哈哈?” 思雪面lu笑容:“她不是鸟,她是一只鹿啊……对了,师父在这里吗?” 黛蓝摇头:“她不在这里,天知道她心怎么想,当初整天把抗金挂嘴上的是她,现在临阵脱逃的也是她,师祖交待了,沈默那件事由你我两人揭开,我来杀了他。” 思雪点点头:“洞庭华家的十五条无头命案,黔州沈望的死,终于可以有个着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几段唏嘘,几度悲欢 (1)扬州,处决祁连山的情仇 如果不是淮南争霸,洪瀚抒心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萧骏驰叙旧,因为,祁连山一役,成王败寇。 云雾山排名结束之后,瀚抒虽然有第七名的虚衔,终究在旧账翻出之后醉生梦死了半年,一事无成。萧骏驰不同,他下山之后,即刻应司马黛蓝之邀于浙西加入淮南十五大帮,所以,决定在淮南终其一生,忘却西夏。 瀚抒到扬州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看望看望他,东西宗的争斗,希望可以告一段落,不为将来埋恨。 却在见面之后,发现萧骏驰言辞闪烁,不禁令洪瀚抒好生疑huo,萧骏驰的性格软弱,瀚抒知道不能太bi迫他说一些不该说的事情,只是几天来不见萧楚儿身影,洪瀚抒显然要问她的行踪,萧骏驰一愣,小声回答:“我和她,生活上有分歧,所以分开了……” 洪瀚抒诧异地看着他远走的身影,这显然不是他洪瀚抒来此想要的答案,他真的很希望,所有的好朋友都幸福…… 恍惚中想起那一年的祁连山,满山弥漫着huā香味的季节,他、骏驰、yu莲和楚儿头戴huā环,汗流浃背地爬到山上去,听着山谷里不知谁的弹琴声,骏驰突发奇想,把自己的长命锁取下,挂在山口的铁链上,用匕首在上面刻下他和楚儿的名字,挂在山脉最显眼的地方,俯视着山间的流云、山下的屋舍,瀚抒见到他的做法,也想来个“永结同心”,可是yu莲却拦住他的手:“我做妹妹的,姻缘自然和哥哥有联系,瀚抒,我们把锁连到他们的锁上去吧……”瀚抒笑着,把他和yu莲连在骏驰、楚儿的那把锁上去,yu莲轻声道:“哥哥,你要好好对待楚儿姐姐啊,要不然,瀚抒也要对我不好了……”“对啊,你们的锁一断,我们的锁就跟着掉下去了……”当时自己爽朗地笑着,却没想到自己的锁会先断…… 瀚抒喃喃道:yu莲,难道说、你真的已经消失了…… 他心里两段最真挚的爱情,全部破灭,跌落在山谷最角落的地方,泪亦下,他真的失去了吗?和过去永诀?为什么现实总是残忍?为什么她要蜕变? 原来他只是把凤箫yin当成萧yu莲的影子,原来他发狂发疯还是为了那个歹毒女人,原来他霸道得不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女人,却注定要被他的女人伤害。 一生蹉跎,只为了一个坏女人。 爱,可以铭心刻骨至此。不管她怎样的yin险歹毒,他曾经如何叱咤风云,都深陷其中,沦落多年。 爱,过不了的坎,回不去的旅行。  (2)瓜洲,成就这一辈的孽缘 夜晚的瓜洲渡,彻夜不眠。 莫非笑着挽着莫如散步到渡口:“记得你爹教你的那首《泊船瓜洲》么?写的就是这里啊!”莫如触景神伤:“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莫非一怔:“怎么?想回去了?”莫如噘起嘴:“当然要回去,哼,爹说得不错,男人家huā心,看见一个就喜欢一个,哥哥今天夸了那慕容茯苓二十余次,赞她性格好、模样也好。” 莫非啊了一声:“不会吧,她性格好?我是不是发烧呓语啊?她性格好什么啊?估计五十岁都嫁不掉啊!”正说着莫非就哎唷一声遭了报应,莫如看他抱头蹲下,拾起刚才砸来的石头,终于发现不远处,慕容茯苓的虎视眈眈。莫如大怒:“慕容姑娘你干什么?!” 杨叶赶紧拉住上前去的茯苓:“我的大小姐,你别惹事了!对不起啊对不起……茯苓!你不认识人家砸人家干什么!?” 莫如抽剑而出:“对不起有什么用?说你一句了不得吗?” 慕容茯苓凶巴巴地瞪杨叶:“松手!”杨叶脸一红,松开她的腰,慕容茯苓当即就是一剑,莫如闪身一躲,一剑接下:“哥你没事吧?” 莫非咬牙,忍痛站起:“如儿咱们别惹她,别结梁子……”如儿听哥哥的话,准备收剑回来止干戈。 “不行,梁子已经结了!”慕容茯苓的剑法挥舞得令杨叶哪里有胆看、莫如很难不去接…… 趁她俩比剑,杨叶赶忙来扶莫非:“这位大哥,没事吧?”莫非一边笑一边哭:“没事?没事才怪……”杨叶momo后脑勺:“大哥,她是慕容山庄里有名的女魔头,叫慕容茯苓。”莫非爬起来:“你不用说了,我见识到了……”杨叶忽然间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哎呀,茯苓,我肚子痛,肚子痛……”莫非知他是装,但装得酷似,连汗珠和眼泪都下来了! 慕容茯苓撤剑而回,立刻来看杨叶:“真没用!”说罢连拖带拉地把杨叶给nong走,莫非寒máo直竖地问莫如:“你说,谁敢要慕容茯苓?”莫如听他这么说,显然不再吃醋,喜滋滋地笑。 近处山头上,黄鹤去望着刚才的一幕,微笑dàng漾在嘴角:“你看,莫非和凌幽越长越像了……”冷冰冰一笑:“我刚刚倒是注意观察那个叫杨叶的少年,据说是慕容山庄政变的功臣,很受慕容荆棘器重。”鹤去一怔:“可是,杨叶方才,明明是在耍小聪明啊。”冷冰冰点点头:“江湖上,有人把他和金陵并称两大智囊,北杨叶南金陵。”鹤去哼了一声嘲讽:“连姑苏都是北边,宋国还有什么希望?”冷冰冰一怔,听出他话里的荒凉。  也正是在这日的夜晚,一个多日不见的侠客在瓜洲渡lu面了——宋贤和胜南的大哥吴越。他是在身世打击后第一次出现在茫茫人海,只不过,身边已经没有了石磊。 大伙儿对吴越除了从前的感觉之外还多了一丝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甚至有好事者去问吴越,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莫非也很想明白,那块鹤yu的主人究竟是谁,认不认吴越,都是次要。甚至他觉得,吴越口中呼之yu出的名字,将是一个耻辱。 吴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娘没有说……” 冷冰冰在远处看着这个冷漠得只懂得挖别人痛苦的世界:“鹤去,她们依旧放不开啊……” 野百合huā漫山遍野的那个,祁连山最美的少女李素云;篝火燃烧着,幽凌山庄最怡人的凌幽;落叶飘扬,在泰山脚下送别的吴臻;还有那心事飘摇的冬天,雪地里楚楚可怜的吴珍——鹤去闭上眼睛,他成就了自己一双儿女的悲剧,不知道还将连累谁伤害谁……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半包袱,一半力量 结束了多事的夜晚,君前独自一个人守在潇湘的房门外,红肿着眼睛,大桥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赶紧来扶他站起:“君前哥,你放心,潇湘姑娘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不会莫名其妙就中毒,一定是有人害她!”君前抬起头来:“谁会害她?她与世无争……一定是因为我,无意间树了敌人……”“君前哥你振作起来,你再这样,小秦淮还怎么可能称霸淮南?” 君前一怔,是啊,在潇湘之外,他的理想,是称霸淮南、江海争流……江海争流,可是他却没有气力,没有理由…… 小桥试探着说下去:“君前哥,今天的比武……”大桥难以打断她,君前的眼睛lu出凶狠以外的一丝温柔:“我不想去,我要留下来照看她!” 小桥怒道:“可是,咱们小秦淮能和他独孤清绝匹敌的,只有你一个人!君前哥,你从来没有这样过,就因为一个女子丧失了斗志……”她越说越ji动,大桥赶忙拦截她的话:“君前哥,潇湘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我会去找寻解药……”就在此时紫莺边抹泪边开了门:“李大哥,小姐醒了……”君前二话不说,再次冲进屋里去。 潇湘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君前扑到g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湘儿,湘儿……”潇湘勉强微笑着:“君前,我没事……你去比武,就放下心去吧,我会去看,会去看……”君前听她气息微弱,一阵揪心的痛楚:“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只陪着你一个人!”潇湘摇摇头,流着泪:“你像个小孩子,不要这么犟了,我明白,我了解,小秦淮这么多天,不就是等着今天这一战……我不想,耽误你……你答应我,好不好……” 君前使劲地点头,泪如雨下:“湘儿,你等我,你要等着我……”他尽量地温暖她,她苍白的脸上,总算流lu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紫莺看着潇湘,心里一阵难受和害怕:大夫人临死之前,也是这个脸sè,如果公主去了,我该怎么向王爷交待啊……公主啊公主,你千万不要死…… 就这么相互倚靠着,一整天,等到君前终于离开她去迎接那场空前重要的比武,她悠悠醒转,轻声唤:“紫莺……紫莺……” 紫莺惧她回光返照,急匆匆地奔过来大哭:“公主,公主,咱们回去吧,回去吧……”潇湘却微笑摇头,轻声道:“紫莺,给我添一件衣服,我要去看他,看他……”  君前走到擂台上去,独孤清绝已在台上等候了多时,眉宇间一股浓郁的战意:“李代帮主,你是第一个让我等了这么久的人物啊。”慕容荆棘在台下旁观,冷冷道:“最后一刻才到北固山来的人,不就是他独孤清绝?” 李君前见礼道:“独孤兄还请见谅。”独孤一笑谅之,残情剑亦出手:“比吧!”  雨刺进李君前的身体,很疲惫,他第一鞭,全然失去气势,不是鞭如cháo,而是,一条枯竭的河,他李君前置身战局,有如涸辙之鲋,突然间,没有力量,手里不是对敌的武器,手里是一道永远无法解答的难题,冲击着他脆弱的心魂! 独孤xiong有成竹,残情剑后发先至,轻而易举地击打在君前鞭身上,痛楚即刻从手腕传递开来,君前陡然醒悟,本能地一晃绕弯缠向残情剑,独孤清绝为其熟练所惊,不敢怠慢,飞速地抽回剑来,李君前趁势提鞭追上,却在数招之后,再度走神—— 一想到危在旦夕的潇湘,他握鞭的手就开始颤抖,他的眼就被雨浇得睁不开,可是这么重要的关头怎么可以放弃,他李君前,歃血为盟的时候答应了师父要把小秦淮带领到最好,答应了云之外前辈要江海争流,答应了所有活着的弟兄在擒得金国公主之后再称霸淮南和短刀谷并肩,这些诺言,不可以放空,狠下心来不想她,最后一刻才全力以赴,独孤清绝低声了一句“迟了”,残情剑轻轻一抬,剑法依旧是那么奇特,每式每招都残缺不全,皆是弯弯曲曲、折折叠叠的残影,李君前不曾躲闪,任剑光笼罩而来,他看见了浮华背后残情剑的缺口,抬起脚来直踢剑柄,一脚快如迅雷,风驰电掣,独孤一愣,赶紧缩回手来,君前直退后了好几步,战势才缓得一缓。  台下大桥看他逃开一劫,放下心来,一转头,蓦地看见雨伞下近乎昏mi的潇湘,眼泪几乎夺眶,她不忍使君前分心,悄悄把潇湘扶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一触及潇湘肌肤冰冷,忽然间就联想到白翼的死:为什么,她的情景,和总舵主临死的时候那么像,难道他们中的是同一种毒?!  在沉思中,台上又比试了数十招,北固山上,迎来了落日的余晖,一瞬间,君前的耳朵里被倒灌进无数的记忆,百鸟归林的声音里,残情剑的剑光下,透现出的是潇湘的身影——潇湘还在等他,他不让小秦淮的诺言放空,难道他就能让他对潇湘的誓言放空?“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那一天,他在心里,坚定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是啊,这么多年,在心头总是留了个江湖之外的位置,留给的就是这个刚刚出现不过两个月的女孩,他们的世界本不相容,却终究相互吸引,每次遇见她都逃不开江湖,每次遇见她都想逃离江湖!他心里,刹那间七上八下:她不会死,绝对不能死,如果找不到解药,我就算耗尽内力,也要bi出她的毒…… 他再度分神,独孤岂有不知:“李君前,你定定神好不好?这也算对敌手的尊重!”一剑袭来,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划了一道口子,君前肩头火热,鞭差点脱手而去,这个时候浮现心头的仍旧是她…… 可是,不仅是包袱,而更是力量。此时此刻,既是要担忧她的身体,也要为了她好好地比武,为了她,不能输! 从多了爱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明白这一切无可避免,已经明白生活时时刻刻都在变,已经明白他的命运在他自己手上! 李君前手上的长鞭如蛇般绵延直袭残情剑,是,白门四绝艺最初的训条,就是“对每一个对手都敬重”,他应该专心致志地去应这一战,更何况这个人是奇才独孤!  “这样才对,这样就算输了也不可惜!”独孤清绝满意地接招,一剑“残huānong影”,随风摇曳,当真有如万huā零落剑影动摇,君前鞭行终如cháo水,急如飞湍,足可见建康城自古之虎踞龙盘,在被雨水冲淡了的稀疏日光下,残情剑已完全笼在他周围,这里,不是只有风雨,还有潇湘的期待、师父的教诲和所有爱他的人的支持,即使用尽力气也不能赢,也该替小秦淮找到最好的出路,输得最光荣! 君前当机立断,闪身一让,一拳击向独孤要害,残情剑同时已刺及君前xiong口,当是时,他二人速度几乎一致,谁也不肯退让一毫,独孤不由得愣住:他明知这么做死路一条,他究竟怎么了……无论如何,残情剑比他这一拳要早得多!因此李君前必输无疑,却在那一刻独孤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愧是小秦淮的领袖,他虽然武功不如自己,可是他把一场输了的战斗掩饰得那么高妙精彩,把本应该的“惨败”掩饰成了“险败”! 潇湘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座位上,紫莺急得大哭起来:“小姐,小姐!”大桥匆忙来替她把脉,擂台上君前不假思索,飞身而下,直奔潇湘。  独孤清绝在擂台上享受着掌声:我等候着这场比试好久了,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么一会儿?为什么我这么空虚寂寞…… 他看向灯火阑珊处的李君前,恍然,大雨之下,李君前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别的事情,背负起那个一身洁白的女孩,往雨深处狂奔而去,独孤自己的思绪,也即刻飘走了很远,很久,十年以前,我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和yu儿你,有过这一段情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第一百七十章 宁作死别,不愿生离 君前抱住潇湘,他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可他绝不能让潇湘淋雨、受伤……掌声、喧嚣,他什么都弃之脑后,他只要潇湘好好地活着,他情愿跌进悬崖,再也爬不上来……他手中抱着的她已经越来越冷,他不能继续呼吸,他的伤口在流血,他怕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本应该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直到他不能再给予为止,却连累了她……  紫莺给潇湘擦去虚汗,潇湘焦急地呓语着,情况很不妙,君前转头看见窗前的烛光,风吹一吹,烛光就晃动一下,潇湘的命,悬于一线。 君前转过身来,轻声道:“我要运功,帮她把毒素bi出来!” 小桥大惊:“君前哥你疯了吗?”紫莺却大喜:“真的么?小姐有救了?” 君前扶起潇湘,大桥镇定地问:“君前哥,你小心些,搞不好会两个人一起丧命……” 君前大声道:“大桥,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可以……”大桥此刻亦泪流:“君前哥,情之一字,人人都难逃吗?”  帘外雨滂沱。 君前已经运了几个时辰的真气,夜已渐渐熬白,君前头上尽是虚汗,有些难济,而紫莺紧握着的潇湘的手,仍旧冰凉。 潇湘恢复了些知觉,憔悴地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他:“君前……不必耗费你力气了……” “不,不可以……”李君前斩钉截铁的回答,谁都听得出他实在是在命运面前负隅顽抗着。 “你就是这么倔强,可是,你知道……没有用……” 君前支持不住,也倒在她背上,他的头紧靠着她的肩:“湘儿,我没用……我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自si地把你带进来,置你于危难之中……早知如此,我宁愿生离……” 潇湘哽咽着说:“不,不,君前,我不是……宁死别,不生离……” 所有人都被她这句惊撼,大桥站在窗口:君前哥能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为何天妒红颜呢……  蓦地听见屋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既不会生离,也不会死别啊……”屋中人皆惊,齐往外看,那女子走进屋来,是司马黛蓝。 君前一怔:“司马帮主?” 司马黛蓝一笑:“姑娘中的毒,是平江慕容山庄的特产啊……” 君前登时一震,他记得,那天慕容荆棘曾经那么威胁潇湘的安全,难道说真的是她下毒?! 司马黛蓝走过来看潇湘:“慕容家的剧毒之huā‘冰美人’,传说中是一种很剧烈的寒毒。”她mo出一粒药丸来,“幸好我有解药。” 大桥疑道:“为何司马帮主要出手相救?”司马黛蓝一愕:“大家都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说要保你们安全的,不可以食言。”不忘把自己吹嘘了一把。 大桥低声问:“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黛蓝哦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一听说这位赵姑娘出了事,就在旁观sè了,这‘冰美人’的毒药日前我去慕容山庄的时候中过,受了十多天的苦,再清楚不过。” 大桥有些信服,回看君前一眼,君前接过这救命的解药,到这关头,无论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了,紫莺看李君前和潇湘均允了,兴冲冲地去端茶水来。 司马黛蓝坐在g沿,看着李君前喂潇湘吃药的情景,忽然间浮想联翩:对啊,那时候,杨叶也这样喂我吃药……那么我是天鹅呢,还是鸯?  众人一直关注潇湘服药并躺下休息,果然再把脉时气sè大好,君前原先因为司马黛蓝挑衅对她印象不佳,如今她是潇湘救命的恩人,哪里还记得过去的嫌隙,感ji都来不及:“司马帮主,多谢馈药之恩!” 司马黛蓝得意地笑:“没什么,你放心,有我淮南十五大帮在,歹人休想作luàn!” 君前转过头去看安然入睡的潇湘:对啊,是慕容荆棘,一定是她……  大伙儿听说潇湘姑娘转危为安,这才发觉有些累了,回去补觉,只剩下君前和紫莺两个人守着,大桥回到自己屋里,正打着呵欠要去睡,忽然小喽罗来报:“不好啦,小桥香主带着一大帮人去慕容山庄那边挑衅了!” “你说什么?”大桥急匆匆地出门,“小桥她太急躁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 慕容山庄的旅店门外,战争无可避免要被掀起。 慕容荆棘听完了小桥的谩骂,镇定自若:“我凭什么要害她?你可有真凭实据吗?” 小桥冷笑:“你的心是什么颜sè的啊?你真是个狠心女人!” “你讲话做事要凭个理,谁去害你们小秦淮的人?害她对我慕容荆棘有什么好处?” 小桥哼了一声:“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慕容荆棘,你好卑鄙!害不了君前哥,就害手无缚ji之力的赵姑娘!” 慕容荆棘微笑道:“你光会骂我又没有真凭实据,教人觉得你是在无礼挑衅啊。小秦淮好像一直都这么莽撞,我记得你们老当家去世那阵子,也是你们跟红袄寨闹翻了,凡事这么冲动,着实不好……” 小桥气得脸sè煞白,随手挑起客栈门外的一块招牌反手砸向慕容荆棘,荆棘岂是等闲之辈,闪身一躲接过招牌的另一头立即就将小桥的进攻稳住,小桥一抽,没缩回去,再用力往前推,慕容荆棘已开始暗运内力,小桥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随即也运起内力敌她,这当儿大桥恰好赶来,见到双方已然交战,大怒:“小桥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桥一惊,荆棘低声道:“小桥香主,听你姐姐的话,伤了两家和气可不好!”大桥怒视了小桥一眼,小桥哼了声收力回去,慕容荆棘扔下那招牌:“小秦淮难得有像大桥香主一样懂规矩的人啦。” 大桥冷冷道:“这笔帐咱们先记着,等比武结束了,咱们一笔笔地算。” 看小秦淮的人撤走了,慕容荆棘微笑着往天空最蓝的一处看:总有一天,小秦淮会乖乖地俯首称臣。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后波不起,前波不平 北固山像是一曲永无止境的旋律般,天空是主题,草木是曲谱,那么历史就是永不变质的灵魂。北固山上拥有最多的是三国时期的传说,比如说甘lu寺招亲,又如走马涧赛马,事实上,独孤清绝初踏上走马涧的土地上,就嗅到了一种凝重的气味,他知道,那是历史的难以复原。 那气味把他的记忆带回了从前,十年前,当年的锐气和豪气:“我要去天山挑战肖逝!”“我要重振独孤家!”可是口出狂言留下的后果他难以去弥补,他环顾四周,心情大不如云雾山的时候:我怎么会沦落在淮南?我的目的地是天山,这里,没有肖逝,没有易迈山林楚江……和慕容山庄抗金?可是,他们却在内luàn…… 他被烦恼笼罩着,立刻将披风一扬,马蹄踏过湿润的新泥,飞快地他已经驰出老远,直往走马涧的另一端跑,路过擂台,他瞥了一眼,随即绕了过去:决胜淮南,实在是一个愚蠢的内讧! 他飞速策马,穿越茂林,绝疾风腾劲草,马蹄留下短暂的足印,鸾铃却不安地摇晃响动,就在一刹那,斜路里闪将出一匹黑马来,那黑马的主人一袭黑衣,连人带马直向独孤冲,独孤早备好了残情剑,却料不到那人如此迅猛,黑马和白马相撞,竟是个落井下石的下场。独孤顷刻间腾空跃起,那黑衣人袖间一挥,即是几路暗器,独孤一一以剑挑开,那黑衣人飞身上树,绕到树干之后,嗖嗖嗖发来几枚飞镖,独孤剑中一道yin寒的光芒挥洒而去,飞镖遭强风而失向。缓得一缓,独孤也飞身上树去,那黑衣人轻功了得,沿着树枝轻步跑向枝端,独孤要追,那人猛一回头,万千金针扑面而来,独孤一脚挂在枝上,倒悬于树,将所有针器尽数避过,不容对手喘息由下而上一剑“残情登峰”,那人不抽武器,再发暗器直冲残情剑,却于半途全然改向,那人始料不及,独孤忽地一剑砍向树枝中端,咔一声树枝骤断,那人飞离,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 冷风在独孤耳边回唱,像首dàng气回肠的绝响。 独孤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此人的眼中没有其他对手那样惧怕、惊讶、欣赏或者赞叹,而是一种冷峻和严肃,这人是第一个偷袭自己却不加掩饰的对手,半百的年纪,五官端正,却感觉老谋深算。此刻他轻松地笑着:“独孤清绝,看来我们都低估了你。” 独孤冷笑:“知己而不知彼,一招错,满盘输。” 话音刚落,树丛后又出了一群武士,执矛戟,佩刀枪,将独孤团团围住,独孤轻蔑地一笑,那人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独孤冷道:“若抗金有你们这样坚持不懈,宋国怎会难复?!” 那人一愣,哈哈大笑:“正因抗金大势已去,才不会坚持不懈,独孤清绝,你是聪明人,如果你投降我们,你的地位会很高,到时候分功了,你绝对是大将军,别在南国将你的意志慢慢消磨了!” 独孤白了他一眼:“若去了金国,我的意志恐怕早就磨灭了,我是聪明人,不会笨到你一句话我就答应。” 那人喝道:“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独孤一剑掠过,白光一闪,身后倒下几具尸体:“残情剑的八字比阁下硬得多!” 那人背后出了一把长刀,刀气骤即欺身压剑,独孤一愣,那人长刀也是在左手上!而且刀法还有点熟悉,可是只一刀就道尽了凄冷! 只是,当残情剑一道白光灌进对手长刀青光之中的瞬即,对手微微一笑,右手也出一把短刀,飞快地在长刀上一磨,又一道更强更统一的青气不知从何而出穿过方才对峙的两道光气直袭独孤,独孤眼疾,随刻闪身一让,青光在电光火石间扎入身后巨石,轰然响裂,luàn石崩天。 独孤有些明白了,这个人的长短刀,是饮恨刀的手段,原来他就是林楚江的同门师弟——柳峻!  柳峻狞笑着:“别挣扎了独孤清绝,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擒你是旦夕之事!”独孤冷笑:“你那多学的二十几年怎么可能在旦夕之间全部发挥出来?你做梦!” 柳峻双刀在手,相辅同出,独孤左手残情,右手藏后,他从来不觉得一只手对敌叫劣势,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 他最喜欢遇见强硬的对手,最喜欢ji发出强硬对手的斗志令他们全力以赴爆发潜力,最喜欢bi迫强硬的对手在最终臣服,因为他做什么都比别人快比别人好比别人更强硬。 背后倏忽一阵凉风。 遭人偷袭的独孤低下重心,偷袭者一脚踢空,而独孤转过身去一剑直割那人手腕,谁叫他打扰自己求胜?! 这么一缓,柳峻双刀已至,独孤仓促将那人踢出老远去续接双刀,单打独斗他很厉害,遭遇围攻也不差——继而战局之内,只见那荒凉的ji烈:双刀气咄咄,剑锷霜凛凛,青气笼白衣,银光照黑衫。其实刀光剑影,从来挥不去,拂还来……只是,他柳峻高深莫测的内力下面,刀法是无法掩饰的颓废与介怀,不像林阡的饮恨刀,达不到年轻的辉煌,更有一种历遍世事的沧桑……也许,这就是新老江湖的区别吧……  正沉浸于惯常的斗争之内,近处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金属撞击声,独孤若无其事,柳峻亦镇定自若,继续把周围一切忽略,然则众死士齐齐惊慌失措:“有人来了柳大哥!” 柳峻哼了一声:“真是一招错啊……”随刻收回内力与双刀,临走之前,空留旋风,独孤霎时警觉,提剑一挡,这柳峻转身不忘暗算,快若风驰电逝,独孤置身风电之侧,速可蹑影追飞,未尝令他得逞。  一大群人追上前去,做了追敌先驱,留下来的少年不是沈千寻是哪个?独孤虽不记得他名字,但也知他是自己人,收起刚才柳峻暗算他的飞梭,沈千寻迎上来:“独孤少侠没事吧?”独孤正待回答,忽然xiong口一阵郁积,他收起残情剑,仅摇了摇头,热血在躯中蓦然飞速地穿梭不息、汹涌沸动,那沈千寻没看见他的异样,也不大敢接近他,尴尬着不知所措,独孤转过头去,看山下那群先驱一个一个地折回,均说那些金人不见了踪影,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不便多说什么:“你们先去参加比武……”沈千寻见他先打开话匣,求之不得,大声道:“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这次比武的安全!走!” 独孤看着沈庄众人来去匆匆的身影,心里忽然既麻木又难过,鲜血同时顺着嘴角流出来——柳峻的内力,竟然如此得深厚,也罢,他刀法不及林楚江父子,显然要靠内力才能在江湖上立足……  赛场上,此刻对敌的是小秦淮和洞庭沈庄,所有人对沈庄的加入特别疑huo,众所周知,洞庭根本不属于淮南,千里迢迢来淮南比武为了什么,谁都不好说。也许,是为了做抗金联盟的后盾,也许就是看好了形势一次投机,又也许,是为了更多。 慕容荆棘哼了一声冷笑:“想要称霸武林?沈庄虽然是一门三杰,恐怕不清楚状况,淮南可不是一块好啃的馒头,这地方人才济济,就算凤箫yin林阡和独孤,也达不到呼风唤雨,因为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经有了我慕容荆棘和他李君前。” 东方沉浮一愣:“那么司马黛蓝呢?” 慕容荆棘一笑:“她?她不添luàn就行了。”说罢往小秦淮阵营中看,只有寥寥几个香主在,李君前连影子都没有,小桥恰巧在这时候转过脸来,随即瞪了慕容荆棘一眼,东方沉浮容不得她如此冷对慕容,气着把口头禅骂了出来:“小娼fu你看什么看?”小桥哪里容得下这一句,台上还在拆招,台下兵戎相见已经超乎想象,小桥一抽兵器,身后大小会众尽数剑拔弩张,慕容山庄岂会示弱,气势直追小秦淮,大桥一怔,压根儿阻止不了性急的妹妹,只得站起身来,看向慕容荆棘期待她定风bo。慕容荆棘却一笑:“你们小秦淮撕破脸不止一次了……” 小桥冷笑道:“我们撕破脸当然是因为受了伤中了毒,有仇报仇!” 台上比武的两个人已经停下来,因为全场没有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 冰冷的空气在流动,流过冰冷的面孔。山涧中流水的声音依稀可听,但在战者耳边像是排山倒海似的咆哮。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下毒?” “当然有!赵姑娘中的毒叫‘冰美人’,是你们慕容山庄独有!” “笑话,那种huā虽然长在慕容山庄,外面的人不止一次来采过配药制毒,世上会毒的不止一家,你们就凭它生长地怀疑种它的人,未免太过武断!” 小桥一怔,依旧怒不可遏:“最了解毒性的,自然是种药之人。”却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荆棘笑着摇摇头:“那么请问为什么我要下毒害那位赵姑娘?我和她有何深仇大恨?” 小桥火气不小:“你不就是为了赢我们小秦淮?伤了赵姑娘,君前哥比武的时候会不定神,你不就是抱着这种念头肆无忌惮的下毒?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难怪会得到慕容山庄了!原来如此!” 大桥根本拦不住她,任由她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猛然间慕容荆棘抽出巴掌来,啪一声甩了小桥一耳光,那掌又快又准,所有人谁会料得到,小桥惊愕不已,涨红了脸拿起东西就直袭慕容荆棘,恰在此时,只听一人大呼“住手”,紧接着一把钢刀过来,直接打断慕容荆棘和小桥。 司马黛蓝在远处看到这把钢刀,微笑起来,同时林思雪rourou眼睛困倦地站起身来:“终于来了。”  那人刀很干净,很快。 小桥后退两步,一脸怒容:“沈大爷,你干什么帮着不义之人?”沈宣如谦和道:“这位香主且息怒,沈某不希望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望你为大局考虑……” 小桥指着自己还红着的脸颊:“她可是第一个不顾大局的人呢……”大桥即刻拉她回来:“沈大爷,我希望你主持个公道,我怕这慕容山庄居心叵测,也许他们毒害的可不是我们小秦淮这么简单。” 沈宣如看了一眼大小桥,再看一眼慕容荆棘,知道这风bo难以平息,一时不知如何解决,沈千寻恰好赶来,见兄长为难,便把独孤遇袭的事情拖了出来:“这件事还是押后吧……因为北固山上出现了金人jiān细。” 甚嚣尘上。大帮会是惊诧愤慨,小帮会已经准备卷铺盖走人了,大桥冷冷看着这一片hunluàn,哪里像她期待的“淮南争霸”,想说的话已让慕容荆棘说了去:“决胜淮南?我看这里没几个人动机单纯……” 独孤明白,江湖事,一bo未平一bo又起,也许,后bo不起前bo不平,这件事一出,倒是可以缓了小秦淮和慕容山庄的斗争,很多事,严重到无法解决,就要出现一个更严重更无法解决的来阻拦:“这帮jiān细的武功都很不错。” 东方沉浮一愣,第一次听独孤赞别人不错,而且,还“很”不错。 独孤继续让事情变严重:“那人是金南第四的柳峻,和抗金领袖林楚江师出同门。” 石破天惊,人群里,刹时充满了揣测和惊疑,瞬息万变。 独孤蹙眉,虽然这些sāo动不安,却不能改变他坚定的心,但是口舌杂luàn,不一会儿言论就愈发ji烈,但矛头又不知该对着谁好。  可是独孤自己也想不到,接下来的事情会更luàn更严重。 司马黛蓝步步bi近沈宣如:“沈大爷来主持公道必然好,我也要向大家宣布一个事实,一个关于金国jiān细的事实。” 沈宣如沈默沈千寻三兄弟齐齐偱声而去,司马黛蓝即刻把她所知的事实狠狠地揭发出来:“这群北固山的金人jiān细,主子是柳峻,洞庭谭煊的徒弟、林楚江的师弟没错,可是第二把交椅也和湖南洞庭有关系,他不是谭煊徒弟,沈大爷,他却是令弟沈默!” “二弟?”沈宣如只觉骨缝中一阵刺心的冰冷,下意识地转身去看沈默,沈默又气又怒:“你空口无凭!”和慕容荆棘如出一辙。看过去重演,江湖人士顿觉索然。 独孤看沈默如此气愤似要拔刀,却像提不起来一样,刀握到一半就又回鞘中,不禁有些蹊跷:好奇怪,沈默一向以刀沉著称,不然我还不会认识他! 可是这个细节很不寻常,独孤不由得上了心。 司马黛蓝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沈望可还有个女儿,华府十五个无头尸首血不会白流,你所有的举动,都在‘海上升明月’的监视下面,你降金,要知道我们云横山庄剑有多快,多利,不要到鲜血淋漓的时候才后悔!” 沈默浑身颤抖着,他刚刚又在拔刀,现在刀却往下跌去,他一急,没有握好,再伸手去够,又够不住,忽然握腕,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沈望寨主是他所杀?”“华家十五条人命是他做的?”“天啊,当真如此丧心病狂?” 独孤不管周围在说什么,只关注沈默的手腕,关注沈默为什么提不起他的刀。真相越来越明显,沈默的手腕发青发紫,而印迹那么熟悉——这伤痕,好像残情剑的伤痕,力道、形状都巧合到一模一样——而在刚刚和柳峻对敌之时,他记得他就是这样去伤那个偷袭者的,独孤难以置信,但还未及说话,沈默大叫一声,夺路而去! 司马黛蓝发号施令:“追!”淮南十五大帮已倾巢而出,追敌。 小桥喃喃道:“当真是金人下毒害赵姑娘?那么……我真的冤枉了人……” 大桥亦有些心虚:原来下毒的是沈默啊…… 都不敢看慕容荆棘,也不好意思道歉。 独孤清绝回看一眼这凌luàn的赛场,一点点都不像云雾山,一点也不对劲,这不是北固山,是风bo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廿四桥,玉人箫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扬州城大小街巷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尤其是那廿四桥,桥上装点了好多灯笼,间隔有序,亮暗相衬。桥廊上被灯光熏成了红sè,纵穿过绿sè的河水,连跨到对面幽静之处,近处的树荫旁,灯火不知是被点绿了还是映绿。冬天,这情景教人觉得有生机,很暖和。空气里时而送来沁人心脾的梅huā香味和朴素淡雅却不失刺鼻的松树气息,胜南自小生活于山东,从未见识过如此光景,觉得和大理的奇山秀水、建康的脂粉腻流比又是另一种景象了。 五日过去,小秦淮在扬州的比武即将结束,胜南来拜别廿四桥,心里,很不快乐,特别沉郁。 是、因为yu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yu泽。  他不是一个轻信谣言的人,但是很多事情,越在乎就越会胡思luàn想,更何况那是爱情,那是兄弟情。 越胡思luàn想,就会越往自己身上想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因为分离? 他知道什么是爱情,也知道什么叫时间。爱情意味着随时随地的失去,时间意味着永久的失去。 可是,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这是假的,yu泽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和困扰,可如果这是真的,谁错谁对谁该对谁说抱歉,谁先背叛了谁……在传言纷飞的今天,他和她之间,竟有好几个城市的距离,竟有几百几十天的阻隔…… 他心很luàn,他刻意地不去想,他觉得他的半信半疑首先就是对yu泽的不信任和对宋贤的不尊重,可是洪瀚抒的话却一直萦绕耳边,有空xue,才来风……从来没有这么luàn、这么闷过,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飞到临安去,解决这一切,澄清他的兄弟,拯救他的女人……  只是他不明白,问题出在他身上的饮恨刀上,他始终不明白,有些东西,就是矛盾,就是对抗着的……  他俯在栏上,孤独地吹着冷风,记忆却杂luàn,心烦气躁,想杀人。yu泽是他的伤痛,yu泽是他的心病,yu泽是他的牵挂,迄今为止,为了她可以忽略身边所有的故事,却保护不了她,徒被更多的故事牵绊!  这紊luàn的一生……  忽然听见一段凄凉的音乐,明月夜,有阵箫声四无相和。 那yu箫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箫管对着月光,箫音潜进泉水,箫的主人在轻轻地吹唱,她的面容和她的箫声一样,旷世绝伦。皓腕约yu镯,腰佩翠琅玕。明珠交yu体,珊瑚间木难。 衣飘飖,裾随风。 如果说yu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而云烟则是“铅华淡淡妆成”,她的貌,娇yànyu滴令谁见了都心醉,她需要雕琢,她最配得上珠光宝气,最配得上高贵娴雅,最配得上光彩夺目…… 奇也,yu泽和云烟都有白sè的感觉:yu泽是腊梅上初落的雪huā,无暇,云烟是美瑜上散发出来的轻烟,微微带着点距离,又带着点吸引,所以这层白sè的中间,似乎还有一种yu变的sè彩,深邃,且特别。 怪哉,这一曲方毕,他的心不像方才那样刺痛。 可是,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再想yu泽,看见云烟停箫的刹那,又想她——yu泽啊yu泽,如果这个时候,你和我一起天涯海角地去,就好了……  云烟发觉到他的惆怅,微微一怔:“要不要我再继续吹,你才不这么烦躁?” 胜南一愕:“你怎么知道我在烦躁?” 云烟指指他眉间:“全写在这里呢,你很少这么烦躁啊,竟似要跳下桥一样。” 胜南不禁笑起来:“是吗?这么说云姑娘倒是救了在下一条命。云姑娘何时学会的吹xiao?” 云烟黯然,低下头去:“我父亲说,吹xiao可以驱赶寂寞,我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孤单里,跟着我的只有箫。” 胜南环视四周,岸边依稀站着她几个shi卫,是通天派的吕门g子等人:“云姑娘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们不像保卫你,倒像是在监视你?” 云烟叹了口气:“成天被一大群人围着,被bi要干些不想做的事情,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作主,你懂了吧?我显然是要逃跑的!” 胜南恍然:“原来他们bi着你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云烟从愁中即刻走出来,玩nong着手里的箫:“其实我有好法子,我希望他们通天派惨败一场,hunluàn之际,我就能偷偷逃跑了!” 胜南哦了一声,难怪上次她要当通天派的叛徒了,不过凭她的力量可能远远不够啊……胜南不禁一笑:“需要我的帮助吗?” “可是,我已经麻烦了你很多次……” “为朋友两肋chā刀是应该的,明天如何,正好我们小秦淮要去京口。” “京口?还去京口?”云烟一愣。 “京口北固山,他们猜到你上次逃回京口,万万猜不到这次你又回去啊!” 云烟看了对面四人一眼:“只希望吕门g子败给他对手。”  远处隐隐也传来箫声,不知是杜牧诗诗情了廿四桥,还是廿四桥画意了杜牧诗。 云烟说:“听说有人建议把廿四桥拆除了建造新桥。” 胜南啊了一声:“绝对使不得,站在旧迹上才可以凭吊历史,扬州城数遭洗掠战火,廿四桥是最好的见证。” 云烟笑着赞同:“对啊,历史怎么可以被拆毁?” “可是世间的一切,有始必有终,历史被保留到最后,会和未来一起灭亡……”胜南苦笑着,他虽然这么说,却不希望这样。  门g门g细雨之中,小秦淮已经收拾整顿好了,从扬州去北固山,江南稳cào胜券坐在船上闲候,而胜南、瀚抒两人带着一班人马去给沈延助威,以打胜在扬州的最后一战。 在台下,看那通天派的吕门g子武功华而不实,而沈延稳扎稳打,连贯如行云流水,迅猛若lànghuā澎湃,胜南知道小秦淮是必胜了,加上大叛徒云烟的倒戈,吕门g子愈发手忙脚luàn,通天派一众师兄弟前后左右地luàn窜luàn跳,护卫云大小姐的渐渐都被败局吸引了视线,趁这当儿,胜南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一个shi卫跑到了云烟身边去,云烟笑着正巧转过脸来:“你来了!”胜南“嘘”了一声,沈延在那瞬间忽下狠招,一锥打中吕门g子肩胛,吕门g子哎唷一声,按肩倒地,通天派自上而下地大luàn:“吕师父!吕师父!”“你怎样?” 吕门g子痛得在擂台上打滚,沈延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出手那么狠,抱歉地往旁边找药:“不好意思啊吕师父……” 吕门g子挣扎着,折腾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忽然一拍脑袋:“小姐……”“小姐呢?” 云烟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啊,小姐肯定是被yin贼拐跑了!”“不好了,怎么办啊……”  轻舟过万山。 胜南既乐山,也乐水,自然喜欢润扬一带江山意境,两列青山逶迤蜿蜒,比大理峡谷空阔,比泉州的海岸线要来得亲近。 云烟放松地聆听江水扑舟楫,自由地呼吸江风,回看胜南,他正对着即生的暮sè和渔火发愣。 云烟问:“北固山凶险吗?”胜南望着她天真的眼,不忍拆穿决胜淮南的骗局:“就是江湖人士的切磋武艺,不过姑娘登山的时候要当心,万不可从山上滑下去……”云烟笑道:“我在北固山爬过不少次,不可能失足。”胜南摇头笑:“有些事情,最容易成功的人反而最先失败。” 云烟一愣,笑着接受:“那好,我听你的话就是。” 她忽然解开脑后盘着的头发,那头发长可及地,黑若夜天,直归尺寸,亮bi星辰,胜南见到这般如水般柔和、丝般顺细、星汉般洒亮灿烂的发瀑布般倾泻在云烟身后肩上,微风吹动一丝一丝地温柔拂动,不由得看呆了,云烟俯下身去,让长发垂入江水之中,胜南几乎本能地去拦她:“别让这江水污染了你头发!”云烟一惊,指着江水道:“这明明很清澈啊……”胜南笑着说:“和你的头发比,那就真是太污浊了,你的头发,真是好看,天下间有谁能有如此长发,难怪你平日里要那样保护了,你还是不要用江水洗了,千万不要……” 平日的她是一种气质的美女,而现在的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美丽,却一样纯净、亲和且自然。她呆呆地坐在船头,望着突然变黑的天幕,胜南则拿了一壶好酒坐到她身边来喝,云烟把脚伸到水里去,放肆地晃动着,不畏惧失足的危险,星星随即点缀了整片天空,胜南茫然地望向江心上黄白相间的灯火,像沙漠里的一两间酒馆,若即若离,而渔火却映红了附近江面,瞬即与黑sè抵触成最令人难过的sè调,再也无法强忍思念,再也不可能不去想那个本应共度一生的人……  “林大侠,你叹气伤心是为了什么?”云烟觉察得到。 胜南小声道:“我曾经想做一个渔夫,过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云烟一怔:“可是渔夫何尝不想像你一样身负武功?每个人,都在过一种生活的时候想尝试另一种。”胜南一愣:“说得对,人不知足啊……”云烟道:“不知足好啊,至少有自己的目标,只要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就行。”胜南一笑:“是啊,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就是抗金联盟应该记得的,有了这八个字的鼓励,抗金的意念才不会轻易动摇。” “当今的皇上是不是不好?所以才有这么多独立的帮派义军?可是到头来会不会是一场内luàn?” 胜南一震,她真的很厉害,见多识广,心思缜密,迄今为止,世间也唯有她一个女子,能和自己有几乎一致的思路和见解。 胜南望着远方,一片mi茫。 也许他的担心竟是对的。 朝廷的沆瀣一气。 英雄的末路之叹。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人语,动心词 云烟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船已经靠岸。西津渡仇伟再来迎客,和众人一见如故,特别是云烟,两人一路大赞润州人杰地灵,大有王婆卖瓜之嫌疑,天好不容易放了晴,问起君前状况,仇伟只小声说:“还比较稳定。”胜南才稍有些放心。 沈延、洪瀚抒稍后一些泊了船,沈延忽然见到云烟,眼前一亮,没好气地说:“好啊,林阡,你从哪里拐了个美人回来?!” 胜南笑道:“措辞谨慎些,人家云姑娘可是个贵族小姐,我也跟你提过的。云烟姑娘。” 沈延微微一怔,打量了云烟好一阵子:“云姑娘不像是贵族女子啊,那些人都喜欢浓妆yàn抹、作威作福……云烟,唔,云烟……” 洪瀚抒笑着拍他肩膀:“怎么光顾着研究人家名字把我们所有人都晾在一边?不像话……”沈延的脸顿时红到脖子根,云烟啊了一声:“沈大侠你好瘦啊,林大侠是不是民脂民膏都被你抢了过来?” 说笑间沈延再度看了几眼云烟姑娘,不知怎地,她看着就是令人想看第二眼,很醉人的貌,很mi眼的笑容,很亲切的性子。当时听胜南讲幽凌山庄的故事的时候,对这个叫云烟的神秘美女保持了三分的憧憬,只今一见,才觉恨晚。 云烟恰好回来看沈延:“原来打败我shi卫救了我的人就是你啊!沈大侠,大恩不言谢……”沈延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脸红,只恨自己没有莫非那么黑。 “阁下呢?阁下一身红sè,莫不是姓洪?” 洪瀚抒一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是,在下叫洪瀚抒。”转过头来小声对胜南说:“胜南,我还有他事,先走一步。”胜南点点头:“万事小心。”  北固山的另一头,却并不轻松。 司马黛蓝一步一步地往前去,沈默艰难地挪动着。 沈默的手紧紧嵌进石缝里,分不清泥灰和血rou。 司马黛蓝冷冷笑:“这就是你降金的下场,沈默,你伤天害理,卖友求荣,只会有这一个下场!” 沈默凄切地打着寒噤,全身上下抽动。 司马黛蓝正yu抬起剑来,忽地yin风一闪,黛蓝心中一寒,披风掠过,沈默已然不见。那人已经救走了沈默! 黛蓝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狠狠地瞪了林思雪一眼:“我不是让你注意着四周围吗!” 思雪面sè痛苦地握着手腕:“我……我刚刚准备拦他,可是一提剑,手就扭到了,好疼,好疼……” “那他是谁?” 思雪啊了一声:“我刚刚只注意看手了,没注意看那个人是谁,怎么,师姐也没看见那个人是谁?……” 司马黛蓝哭笑不得:“思雪啊思雪,难怪师祖说你mi糊,你也真够mi糊的!唔……他轻功那么卓绝,又会救沈默,到有可能是沈清沈老爷子!” 思雪一愣:“师姐,凡事可要有根有据才行啊……” “怕什么,肯定就是沈清了!”司马黛蓝自顾自地说。  隔了一昼,闲云派也来到了这北固山,还带来一个云烟的好消息:通天派主动弃权,乐得这丫头笑容满面,恐怕要失眠好几日了。 蓝yu泓下榻在胜南住的客栈里,不过胜南因为去探望君前还未回来,yu泓遍寻不着恰好碰见云烟,即刻攀谈起来,云烟初次听完整关于yu泽和胜南如何相恋的情况,叹惋不已:“我到真是很想见见你姐姐,可以让林大侠如此念念不忘……” “为何云姑娘想见我姐姐?”yu泓不解地问。 “林大侠那时候还是个jiān细后人,没有任何的地位身份,而蓝姑娘的未婚丈夫却是武林天骄……她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择林大侠,可见你姐姐对感情事真的很有主见,也没有什么门第观念……” yu泓听罢,只叹了口气:“其实,姐姐选他,恰恰是因为没有主见。” “怎么说?”云烟一愣。 “姐姐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就曾说过,姐姐这一生都学不会爱人,她的美貌只会害人,这句话对姐姐的伤害很深,总怕自己选错了人,徐辕为了抗金事忽略了她,她怕胜南也还是这样……” “其实你姐姐没有选错人呢,这几日传言纷飞我也略有耳闻,林大侠把所有谣言都置之度外……只不过,他虽然什么都不说,还是很不快乐……” yu泓小声道:“这件事是姐姐的不对,我要代姐姐赔不是……” 云烟不曾想过她“赔不是”的深意,那种姐妹之情,柳月和柳湘也曾经有过,而且是在柳月死后,柳湘踏入蓝府第一刻起,承担的责任。yu泓却不知道,yu泽对感情不是懦弱而是犹豫,也不知道,胜南和蓝至梁显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 沈延也在这客栈的另外一张桌上边留意云烟边等待胜南,耳边忽然开始嘈杂,似乎还有胜南的名字—— 那些人的对话,假如胜南听到会怎样:“据说那阵子蓝yu泽被韩仰胄看上霸占,杨宋贤救了多少次,不惜和冷家翻脸啊!”“如果我是蓝yu泽,我也选杨宋贤啊,毕竟人家一直在身边!”“不过听说林阡虽然和不少女子打过交道,终究只爱蓝yu泽一个,从前毁天骄的婚约还有点原因,可是这次有点过分了吧!”“你管人家,人家和杨宋贤金童yu女,天生一对的!”“也许就是林阡错了呢,杨宋贤哪一点比不过他,何必要死守着他,他自己管不好蓝yu泽,先负她,就算他三足鼎立,杨宋贤还九分天下呢!”“小声点,林阡已经到北固山了,你找死?”“嘘,他来了!” 胜南拎着酒,面无表情地走到沈延身边坐下,那群人的声音即刻小了下去,可是人心谁听不见?胜南的身上,由此集中了hun杂的目光。 yu泓拍案而起:“你们这帮庸人俗子给我听着,林阡从来没有辜负过我姐姐,是我姐姐没有主见,是我姐姐害怕孤独,是我姐姐想一份安定的生活,不关他的事情……” 顷刻她眼里噙满泪水,一步步走向胜南,那是一年来因为思念,因为折磨,藏着憋着的情绪,压抑了良久,一朝暴发:“姐夫,你不要难过,也无须自责,姐姐对不起你,我可以替姐姐全部偿还!”她这句话一出,连她自己也顿住了,她竟然说得这么连贯这么急促,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心事全然剖白! 胜南吃惊地站起身来和她对面站着,四周一片静寂。 云烟诧异地站在她身后,感受得到她身上那种力量,一种不畏一切的力量…… 胜南亦有些惊讶,一年不见,yu泓果然变得和从前不同,不再刁蛮任性,也懂得去体恤别人的心想要给他安慰,可是他不得不拒绝:“yu泓,这一切只是我和你姐姐两个人的事情,只是我们两个的事,和第三人无关……我爱你姐姐,她没有变心,你不要信流言,更不必替她承担什么……yu泓你可明白?” 云烟听着胜南这句话,忽然觉得有点触动,她明白他的坚定不移,在幽凌山庄的时候其实就清楚了。若早知yu泓的“赔不是”是这个意思,她一定会阻止yu泓的冲动,可是云烟却不了解,爱情,本就一定是冲动的…… yu泓刹那间明白自己走错了这一步,再挽回都不再可能,只恨自己为何要那么快地把爱说出来,说得那么仓促那么出乎意料,低下头来,泪水决堤,感觉像灰飞烟灭、形同虚设: 姐夫啊姐夫,难道我今生今世,都只能叫你姐夫吗…… 闲愁断肠,他,只爱她姐姐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前事亏,今生债 瓜洲渡,风依然很大,所有人的头发都被吹luàn。擂台上的慕容茯苓和白路两人,一个故作不屑,一个深沉持重,胜负在杨叶眼里看来,已然分明:“小秦淮真是厉害,连一个小女孩,白门四绝艺都如此之强。”不过这话只能喃喃自语着说,要是慕容茯苓听见了,下场一定很惨…… 有白门四绝艺傍身,白路明显得大占上风,只是慕容茯苓死不罢休,不断地luàn舞luàn砍,反而到令人眼huā缭luàn,整个赛场,也许就除了杨叶能够悠然地躺着,等待比赛的结果吧……  冬天里,lànghuā澎湃的瓜洲渡,空气中仿佛都泛着眷恋已久的泡沫,而làng涛声里裹挟的,是一种无法团结的分裂,是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痕。 黄鹤去和冷冰冰站在山头,可以轻而易举地监视数百人的一举一动,黄鹤去叹了口气:“楼船夜雪瓜洲渡,当年的瓜洲之役我们还小,现如今志气锐气还在么?”冷冰冰冷笑:“大哥难道对南宋还有眷恋?你别忘记了你立过的誓言受过的耻辱,我们到这里来不是来观战而是要杀人……”黄鹤去眼中尽是各路义军的旗帜,它们在风中扬卷、肆意张狂,像要吞噬一切,被她一提醒,他方从回忆里出来,是啊,他已经降金二十多年了…… 当年,为什么要降金,因为白鹭飞?因为林楚江?因为北海龙?因为凌幽?还是因为看清楚了一切形势,或者是立场本来就不坚定?或许,都不是,是老来识尽苦滋味…… 只能无可奈何地笑:“我只是想不到,他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如此之强……主公的预言,绝对是错了。” 冷冰冰冷冷道:“有些事情说不准,辉煌在这一代,也许败落也在这一代!” 黄鹤去的眼神忽然转向了人群之中的吴越,这些天来他连续地观察着他,他是他黄鹤去的儿子啊,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多么相像,高大魁梧的身材,超群脱俗的气质,他微笑地看他,像在欣赏着一幅杰作,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多么相像,当年,自己好像还在耿京元帅的帐下,为了与生俱来的理想抗金,直到那一段段的孽缘侵袭,直到那一件件的事实打击,直到那一句句不该说的话出口,又有谁,愿意走回头路!? 此时的吴越,尚未从石磊兄妹的yin影里走出来,但是他不像其他人期盼的那样颓废沮丧,他此番来到瓜洲渡,是为了与胜南重逢,现在终于找到了小秦淮,过不了数日,他也要去北固山了,光yin真似箭……对于才二十岁的他来说,很多记忆都已经或有意或无意地磨灭,更何况,已经半百的鹤去…… 一切似乎都逃不脱关系,吴越偏巧把黄鹤去的目光带到了小秦淮的阵营里,带到了那个酷似北海龙的莫非身边……也许这一幕太稀松平常,可是黄鹤去却攥紧了拳,多年前的一剑之仇重新浮现,自己曾一度推心置腹的北海龙,误解自己一心为了属yin的断絮剑,断结拜情,销兄弟义,是啊,江山刀剑缘里,yin阳两把断絮剑是相克的,难怪他要这么误解这么受伤害,可是幽儿,连你也不相信我…… 他的眼睛像快要控制不住地瞪裂开:现在我黄鹤去的儿子,居然又去主动靠近你北海龙的孽种!他是北海龙的儿子,他是我大仇人的儿子! 痛苦如云翳般压向黄鹤去的心头,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气愤:“我要杀了他!”冷冰冰大惊失sè,亲眼看着黄鹤去纵身跃下山崖!  莫非还在傻兮兮地和莫如言笑,哪里注意得到黄鹤去的刀,顷刻之间他意识到自己遇袭的时候,却竟然硬生生地暴lu在刀光之下,这时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刀光稍微向上移了寸许,莫非逃过一劫,惊魂未定,莫如吓得大叫一声,四座皆惊,周围人齐齐逃窜,竟将黄鹤去附近留了一大片空地。慕容茯苓和白路台上的比试还却未停止,尽管莫非莫如等人包围着黄鹤去,抑或是冷冰冰率领的金人还在包围着他们所有人! 杨叶知道事态紧急,急道:“先停手!金人来了!”茯苓冷道:“怎么可能!?别妖言huo众!”白路大怒:“他没有妖言huo众!你再不停手,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金人来了!”“金国jiān细!”擂台之下的人们四处逃散,刚才威风的旗帜竟有被踩在脚下的,唯有几个较大帮派屹立不倒。 风紧。 莫非回看一眼吴越:“多谢吴兄相救。”吴越对他笑了笑,厉声质问黄鹤去:“你是什么人?为何捣luàn?!” 黄鹤去提刀晃动了几下,示意吴越让开:“小子,你有本事就自己接我的刀,何必去求助别人!” 莫非哼了一声:“刚刚可是你偷袭,暗箭伤人!哦我认得你,难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金人!” 他虽然是凌幽的儿子,毕竟也是北海龙的儿子!黄鹤去不想再听他说话,不假思索,一刀重重砍过去,莫非闪身一避,背后断絮剑随刻迎敌,只是断絮剑一出,天空忽然雷辊之音由远及近,从每个人的心上碾了过去!刀剑相撞,莫非虎口震痛四肢发麻两耳充鸣——这时的黄鹤去恼羞成怒,怎可能还像上次那样只用三四成力!莫如在旁焦急地观看着,感受得到莫非穿透空气的剑法强力,犹如勾勒出的一幅穿林夜雨,紧张深邃强烈且稳健,而黄鹤去抽刀而挡使劲一推凶恶一拦,不由分说地将莫非这一剑压了回去! 吴越在一旁看得吃惊不已:据旁人说这位莫少侠的剑法绝对在武林中排得上名,为何在此人面前如此吃力!我们的对手,实力一个个这般强劲? 莫非久而久之根本不济,步步急退直往渡边去,观战人群俱往水边,与逃跑人群背道,唯有寥寥数人在看白路和茯苓比武,白路担心事态,索性将这慕容茯苓踢下了擂台去省得她妖言huo众,杨叶赶紧把茯苓拉开免得她再添事端,白路匆忙赶到江边,莫非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里全部湿透,黄鹤去刀如猛虎,颇有黑云压城城yu摧之势,莫非剑剑出奇、指望能胜,但怎样都像是负隅顽抗,由不得众人不为他捏把汗,莫非慑于对手高深内力之下,再度后退一步,脚上冰凉彻骨。眼前此人如兽般残忍、刀刀死招,要不是断絮剑剑术精湛,他早已被绝漠刀rou捏成一团烂泥且死得不明不白!可是他手里这把出生就伴随着的断絮剑,还有千里迢迢送来的绝妙剑谱白氏长庆集,告诉他莫非,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一直都必须坚持不懈不认输、因此不能再往江深处退让:“黄鹤去!你把我师父抓去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莫非一心想着从这个人的手里救出白鹭飞,继而问白鹭飞自己的身世,可是——  黄鹤去哼了一声:“只因为,你是我仇人的儿子!” 莫非一惊,踏在水里的脚更加坚决:“你认得他?他是谁?他叫什么?!” 江làng汹涌,莫如看见岸上溅起的几丈白滔,在阳光下闪出的多sè光亮,隐隐约约有些心慌,莫非还是那样容易ji动,对北海龙如是,对此人亦如是,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凌幽! 黄鹤去的怒火不减:“你父亲是谁,你娘竟然从没有提过吗?难道他们分道扬镳了?哼!他们也应当分掉!”说罢一刀砍下,莫非低头一让,同时一bolànghuā差点淹没了他。莫非肩头全湿,但那阵làng恰好挡住了黄鹤去这一刀绝杀。 莫非愤怒地抢着这机会反扑:“我爹是个禽兽!” 黄鹤去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对:“幽儿终于醒悟了吗?他的确配不上幽儿!” 他却不知道,凌幽恨得咬牙切齿、在深夜里只有抱着枕思念痛苦愤恨的人,是他黄鹤去啊!  吴越不知怎地有些牵动,冥冥之中,老天让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和亲生弟弟在拼命,而他明显地就站在莫非这一边,没有第二种想法。  又是一阵巨làng。 但莫非的运气显然没有那么好。 lànghuā卷走之后,水中残留着的是血红。 莫非的右xiong明显被黄鹤去刀刃刺中,鲜血顺làng漂流而东,吴越急忙要去营救,莫如一把拉住他:“吴大侠,不要去!”吴越惊讶地看着莫如,只听她轻声道:“莫非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万一……” 莫如轻声哀求:“我求求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救他,否则他不会死心……其实,他会遇强则强……” 吴越点点头,收起覆骨金针。 断絮剑裹住lànghuā,切开汹涌的江面,顿时làng涛穿作水龙席卷黄鹤去,水làng过后,黄鹤去连退数步,似乎也受了剑伤,莫非红着眼眶,像被ji怒的狮子。不错,莫如说的不错,这一刻莫非尚可以自救和反击!  làng中依旧漂浮着暗红sè,不再属于莫非一个人, 却没有人去想,他们的血可不可以融在一起…… 一种莫名的仇恨在他们心里蔓延着,可是,血浓于水……  断絮剑,二十年前凌幽伤他,二十年后是莫非 他们都是和北海龙有关的人! 可是黄鹤去早就忘记这么想过——他们,也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人……  黄鹤去的声音,比làng还要贯穿莫非的心:“你找死!” 说罢一刀横向莫非,这一刀又快又准,与巨làng相互牵引,更在最后穿透了水网,攻破了断絮剑的最后一道防线! 莫非呆滞地看绝漠狂扫过来,白光bi着水huā急速地压向自己,他毅然提起断絮,从水中抗拒。 大风声,吹动着众人的腰间兵刃,叮叮当当地作响。 水面失去了平衡,吼叫又如叹息,簇拥着随时随地会零落分散。 一滴、两滴,蒸发在空气里,消失而化作无味,三滴、四滴,又重新回归江面。 远处,是渡口附近古老孤独又惆怅的树林,摇曳声里仿佛透现出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覆骨金针已经紧握在手中,饶是吴越,这时候手里也尽是冷汗,不知从何处去阻断这次同归于尽。  江岸旁,嶙峋的怪石边上,忽然横路斜来一把长柄之剑,直chā进绝漠和断絮剑的缝隙里,它身边簇拥着很厚的làng,刀剑相交处江水不得已地要咆哮。 莫如觉得有点冷。 出现的第三个人是北海龙! 他来,是为了救莫非么?莫如忐忑着想,他就算为了凌幽,也该保住莫非的性命,离开幽凌山庄来施援手吧……  可是莫非不这么想,他冷笑一声:“你也来了?你们一起杀了我吗?” 黄鹤去哼了一声:“正好你来,我就把你们俩一次解决了!” 北海龙哈哈大笑:“我想解决的,倒是你们两个啊!” 旁观者皆怔,江间三人,互为敌友,还是皆是抵触?  黄鹤去冷笑了一句:“北海龙,你越来越狠了,连他你也要杀!?”至此他还以为莫非是北海龙的儿子,看见北海龙来救他却说要杀他,自是开始布满疑云:他竟然恨幽儿到这种程度,连亲生儿子也想杀?不可能啊…… 北海龙站在江làng的中央,长剑在手,心灰意冷:“你都敢杀他,为什么我不敢?”内心却止不住煎熬怜悯地看了莫非一眼:幽儿对他一生不忘,他就这样对待幽儿和他的骨rou? 莫非气愤道:“什么敢不敢?你们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何必拖延时间!莫名其妙!”黄鹤去毫不迟疑,话音刚落即刻砍去,北海龙大怒挥剑而抵,刀剑相磨发出异常刺耳的声音,莫非的剑比他二人出得都慢,都不知道他到底挡的是黄鹤去,还是北海龙。 北海龙手里的断絮剑将莫非一下子推出了战局:“你站远点!” 黄鹤去冷笑一声:“原来你很庇护他……”北海龙屹然不动,断絮剑却有被绝漠刀败退的迹象出现,黄鹤去继续道:“北海龙,你威风不减当年,剑法却有退步,看得出年迈了,当年咱们比武,你一剑就把幽儿震出了老远,哪里像今天,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不过也罢,岁月不饶人,你们俩的儿子,都已经有这么大了!” 北海龙一惊,脸sè煞白,总算也明白了这次黄鹤去杀机的根本原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手一转,断絮剑直贴着绝漠刀刀身擦向黄鹤去,黄鹤去大喝一声,横刀一劈:“什么?” 北海龙充满怨恨地看向莫非:“早知如此,我何必要来救他?你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家也不会断了香火!” 一句话,像一记闷雷,莫非站得太近,心里震得好痛,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顾着摇头,一步步后退:“不,不可能!不可能!” 黄鹤去呼吸疾缓不定,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惊诧,以致于面部剧烈的起伏bo动,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北海龙冷道:“他出生在第二年的秋天,幽儿差一点为了生他死了,她手里一直攥着你送给她的信物啊……他为什么叫莫非?因为他不是莫家的人……幽儿生下他不到半年,就带着他一起离开了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为了你一个人!” 黄鹤去震惊地回头来看莫非,莫非脸上肌rou近乎扭曲,仇恨到了太阳xue上青筋爆起:“原来是你害了我娘!”一剑如长虹,直取黄鹤去,北海龙揭穿了真相,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袖手旁观,也是一剑,横在莫非断絮剑之前,莫非即使力道剧猛,也被拦住停滞不前。  谁也不知道莫非为何要杀他亲父,更不知道北海龙为何要救情敌! 莫非的脸上写满了怨和恨:“是他害得我娘一生凄苦!是他害得我自小无父困在幽凌山庄里那么多年,是他害得我师父现今还生死未卜!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那一刻北海龙心里本该是一阵快意,本该了结了多年的夙愿,本该冷笑着看他父子相残的,可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莫非:“莫非,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北海龙回看了一眼黄鹤去。他们额上都已经有了皱纹,这是她送给他们两个人的……  不管曾经谁爱谁更多,最后一样的下场都是一道皱纹。 而莫非,到底是上天对他们三个人的补偿还是惩罚……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人生,各人活 僵局外,杨叶轻叹了一口气:“金南第三也来了,淮南争霸的jiān细看来不少。” 黄鹤去冷笑着转过头来:“小秦淮,淮南这么大块地方也只有靠你们了……”慕容茯苓、白路等人脸上颜sè登时一变,杨叶面不改sè:“小秦淮再厉害,也要同其他帮会一并合作抗金,哪像你们金人,只懂得孤立从事……” 黄鹤去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效仿云雾山比武,却没有天骄在,只可能适得其反,自行分裂!” 一阵冷风拂过。 层层兵刃迎向黄鹤去,他诡异地一笑,忽然间往水下一潜,像影子那样迅捷飘忽,水面上只留下泛泛涟漪。 慕容茯苓要去追,杨叶一把将她拦住:“这是他看家本领,是一种叫做‘潜龙游’的逃遁术。”他叹了口气:也许这次比武,本是不必的…… 莫非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就是我爹……?” 北海龙叹了口气:“鹭飞收你为徒,传你武艺,也许就是为了减轻当年害鹤去走错路的愧疚,鹤去此番回来抓他,一定还想得到《白氏长庆集》,却想不到,鹭飞已经将它传给了你当是一种报偿,不能向父亲还债,就还给儿子,你师父,真的很重情义……”抬起头来长嗟叹:“当年,我和幽儿何尝不是害了他,现在,大家都老了,老了……” 说罢,北海龙亦一步步地往江心去,头也不回,他身后的水气越来越浓重,在他更远的地方,是令人发悸的幽凌山庄……  吴越蓦然想到往日间,在冷静的泰安小道上,冯有南和另外几个恶霸子弟欺辱胜南的情景来,那个时候胜南还没有桌子高,吴越毅然冲上去救他,冯有南虽然害怕,却哈哈大笑着讽刺:“他是jiān细后人,你不也是个野种么?!” 后来,理想一直陪伴着他们三兄弟长大,除了对未来憧憬,对现实遗忘之外,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论自己的父亲,胜南说,他只希望父亲不是为一己si利伤天害理的jiān细,而宋贤,希望父亲年轻的时候驰骋疆场叱咤风云,而吴越,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希望我爹能好好照顾我娘,我娘总是生病……” 吴越哪里知道黄鹤去也就是他的父亲啊,他只站在岸边轻轻地问自己:为什么莫非的身世和我这么相像,为什么找到了父亲,他却没有一丝喜悦?我对我自己的父亲,理应也这么痛恨是吗?磊儿,你呢?是不是也恨我们的父亲?还是恨天……  次日晨,莫非终于也走了,离开了淮南,带走了莫如。 杨叶和吴越看见那片孤帆,在水bo里沉浮起伏,杨叶不禁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父亲,他还能做什么?身世害人!”吴越轻声道:“希望他不要认贼作父才好……”杨叶一笑:“他不会的。”看着一脸疑huo的吴越:“一个人的理想抱负不会被仇恨恩怨冲淡,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吴越点点头:“杨兄说得极是,慕容山庄能有杨兄这样的人才也不愧为姑苏第一。”杨叶抱拳:“吴兄过奖了,那智囊的称谓在下受之有愧得很,对了,明日战毕大伙儿要去北固山决胜,吴兄可去?”吴越笑道:“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的弟兄啊……”杨叶哦了声:“林阡是么?我也久仰大名了,只是从未见过。” 深秋晨风吹在江面,吴越看着江上点点鳞光,扭头去问白路:“胜南有没有加入小秦淮?”白路摇摇头:“红袄寨与小秦淮的恩怨未了,这两只船他一脚没法踏。”吴越笑道:“白姑娘认为红袄寨干了坏事?”白路笑:“表面上是,实际上谁都知道。”吴越道:“姑娘了解这一点固然很好,可惜抗金联盟里总要有这样那样的事端,就像这次的决胜淮南,总是有人从中作梗,结果使得淮南一片hunluàn……边境上近来也不是很太平,人心并不安稳,外界传言金国公主在某个使团里如今就在淮南,也许金国那些高手就假借这种名义潜了进来……”白路明白他所说的严峻形势:“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 润州、扬州、瓜洲渡,这三个战场在hunluàn中重新统一在北固山,决胜淮南这幌子虽然已经千疮百孔,却奠定了慕容山庄和小秦淮两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杨叶和慕容茯苓找到慕容山庄驻地时,惊讶地看见慕容荆棘已经梳了少fu的发髻,茯苓惊讶不已,立刻坐到姐姐身边去:“姐姐这是?难道这一路传言都是真的?”荆棘冷冷一笑:“显然不假。” 茯苓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你不喜欢杨……么?怎么嫁给了沉浮哥?”荆棘继续面不改sè:“为什么我要和喜欢的人成亲?” 茯苓错愕着咋舌:“姐姐,你在说什么?!” 荆棘笑着说:“茯苓,你不会懂,日后我要巩固慕容山庄在平江的地位,沉浮的势力很重要,茯苓你不必过问。对了,你替我们输了一场是不是?叫你让着杨叶一点你偏偏不肯。”茯苓涨红着脸不说话。  傍晚,密林深处的篝火之侧,吴越和胜南两人望着缭绕青烟发呆,吴越忍不住,被烟呛得咳嗽,胜南知他是伤心,轻声相询:“石磊姑娘怎样了?她和你怎么处理感情的事情?” 吴越微笑着掩饰:“还是兄弟好,别的人见了面,都喜欢探问我父亲是哪一个……” 胜南一愣,续听吴越讲:“磊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知道吗?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不肯听,她坚持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真是没有用,我劝不了她,更留不住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头也不回立刻就走,我知道她转身的时候一定心都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去追,我们在一起,会遇到更多的谴责,会对她伤害,我只能希望,她生活地好些……胜南,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烧纸了,原来人生有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胜南,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yu泽和宋贤的事情……” 胜南一怔,轻声说:“我和yu泽分离了那么久,她被人霸占差点被玷污我也不知道,这几封信在驿路上耽搁了好多天,宋贤写的,都是报的平安,可是我收到信的时候,yu泽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他信里说的那样……我真的,对不起yu泽,负了yu泽……”他把信丢进火里去,狠狠地沉淀在烟火的气息里。 “不,不是你负她,其实,你如果没有遇见你爹,一定连云雾山也会放弃,为了你爹,你才会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云雾山、泉州、建康……”吴越为他辩驳。 “我只给了一个人承诺,却没有给她倚靠,难道不是负她?”胜南冷笑着,“早在闯dàng江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顺利,很多事情越发展就越偏离我们的愿望,很多事情越往下过就越古怪……” 吴越再也克制不住,蹲在火边掩面痛哭,胜南失神看着他,方才的笑容也僵在嘴角,吴越已经把一切都宣泄了出来,而胜南自己,是不是可以把一切继续藏在心里,是不是也可以为爱流泪,还是继续用笑容去面对这一切的变故呢……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他们的爱,还有可能挽回,可是新屿不再有了,新屿和石磊,已经定死了今生无缘。 “新屿,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从来都是这么说,说的时候,却也一次比一次伤感。 吴越却很喜欢在难受的时候听见胜南略带伤感低沉的声音,那似乎比什么都慰藉……  次日晚,云烟将沈延、胜南一并拖了去听话本,云烟心情大好,沈延、胜南皆沉闷,但看她开心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云烟姑娘和yin儿很像,走到哪里都把快乐带过去,只是不像yin儿那么傻,yin儿要是坐在她身边,铁打的三个字“不成熟”,沈延这样想着,微笑着在云烟身边看她侧脸,觉得她出神聆听的样子真好看。 那话本名叫《碾yu观音》,养娘秀秀和工匠崔宁的爱情故事,云烟听得真的太入神,胜南连叫她三遍她也没听见,沈延却只觉得胜南太不懂情调,干会破坏。 沈延正盯着她看,忽然云烟赞叹了一句:“那姑娘竟然如此主动吗?和蓝姑娘也是ting像的。”胜南一愣:“与你也很像啊,你敢逃婚,也是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云烟摇摇头:“不,这秀秀姑娘可以勇敢告白,能够宁死不屈,更能与崔宁生死相随,她是个多么不现实的人啊……”  三个人借着月光安静地往前走,云烟悠然地望着天上的月:“你们看到月亮会想起什么?” “会想到两个字……孤寂……”胜南说。 沈延哈哈大笑:“别这么深沉好不好?我想到两个字,中秋!”胜南一愣:我是刻意不去想这两个字啊…… 云烟呵欠了一声:“我倒是想到了两个字——月饼呢!” 沈延被逗笑,云烟笑着看他:“本来嘛!人之常情啊……”  等沈延送云烟回厢房,胜南往自己的方向去,心里剩下的,真正是只有寂寞在,还有的,只是天上那遥远的月亮作陪。yu泽,希望我还可以弥补和挽回,我有这个决心,可是,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正巧在huā园里遇见yu泓,她的模样憔悴了许多,他们的见面,不可否认不像从前那样自然亲切,因为不再像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那么简单。 yu泓的脸上有点尴尬:“姐夫,那天我是有点太冲动,我竟然会那么放肆,姐夫,你原谅我么?其实我是很爱姐姐的,从小到大,姐姐做任何事情,她做对了我诚心为她高兴,她做错了我会拼命地帮她弥补,我真的,很爱很爱姐姐……” 胜南点头:“yu泓,我明白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也没有一丝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倒是担心你不能释怀,yu泓,你记住,你是个好女孩,总有一天会遇见真正爱你的人。” yu泓微笑着且洒脱地点头:“你放心姐夫,做妹妹的哪里会和姐姐抢?” “对了yu泓,你要提醒你爹,小心你舅父柳峻。”胜南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蓝至梁在金宋两方关系上一直处于中立,胜南通过宋贤略微知道柳峻和蓝家的关系,担心柳峻会利用他们、伤害到无辜的yu泽和yu泓。 yu泓微微一怔:“舅父?你放心姐夫,我也闻知了他来破坏决胜淮南的事情,爹和他常年没有来往,上次若不是迫于云蓝势力,我们也不会去开封找舅父,爹得知了事情之后,立刻就把我们带到了淮南来,爹说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站在金人那一边,姐夫你放心。” 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出huā园,等他离开好久才长吁一口气来:姐夫啊姐夫,如果我这一生,都遇不见一个如你那样的,是不是该悔恨我的年纪太小,在你心里一直是长不大的小孩呢? 一时间好难受,她的美貌,天下间她只承认输给她姐姐一个。 在胜南的心里,是长不大的小孩的女子,又岂止yu泓一个人,当年,他林阡其实也不解风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北固山,山雨来 夜半,北固山不出所料山雨肆虐,狂风卷集。 沈延一觉惊醒,刚刚梦里面,自己和妻儿一同回到洞庭沈庄,在那里谈笑着给沈清敬茶,一家人其乐融融,而他那个娇yàn可人的妻子,居然是云烟姑娘!梦中她的笑容还绽现在自己眼前,沈延立即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干什么会对云姑娘有非分之想?! 然而她这影子,自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忐忑不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明天,自己的父亲沈清将要出面,主持淮南比武的大局。 难怪今夜无法入眠——其实自己的心里,更希望遗忘的生命被拾回?所以夜有所梦,更倾向于重回沈庄、同父亲和好? 不,和好不了了,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他沈延就发誓,和沈庄再无瓜葛,况且梦和现实是反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洞庭了——在江湖上,是矛盾的东西,怎么可能想解决就解决…… 推开窗,深呼吸了一口气,所有的风雨都已经围绕在了自己身边,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件可以释怀……  李君前多日来首次lu面,他身边的潇湘脸sè虽然还苍白,却已无大碍,紫莺笑嘻嘻地扶着潇湘,慕容荆棘不怀好意地坐在君前身边:“李代帮主不爱江山爱美人啊。万一这姑娘打金国来,李代帮主还抗不抗金?”潇湘气得脸sè发紫,紫莺喝道:“慕容荆棘!这次小姐生病完全是由你而起,你居然还这么不知好歹!?”慕容荆棘冷笑:“你随意诬陷好了。”君前面sè一凛:“自己干过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慕容荆棘。”真凶是不是沈默,不管外界怎么传,君前都心知肚明。慕容荆棘听他发话,没有再笑,心领神会。  “沈清沈大侠到!”数位首领齐齐站起。 沈清大步流星步入厅堂,一眼就看见了李君前和慕容荆棘两个,笑着问:“两位帮主可定好了决赛的日子?”荆棘一笑:“定虽定好,等沈大侠来做个见证。” 沈清拆了封,正待看那日期,忽地脑后生风,他低头一让,一把剑从头顶穿梭而过,剑过之后,血光灵动,沈清转过脸来,看见司马黛蓝,不由得一愣,同时,慕容荆棘、李君前率先抽出武器来迎敌,司马黛蓝轻飘飘地落在沈清对面,并不是一个不速之客。荆棘冷冷道:“司马帮主这是在做什么?”黛蓝横剑指向沈清:“沈老爷,不必我挑明了吧!” 沈清义正严词:“司马帮主,犬子的事在下已然知悉,他咎由自取,已经伏法,司马帮主还要怎样?” “哼,伏法!”黛蓝一笑:“谁让他伏法的?我可是那个要杀了他的人,我怎不知道他伏了法?!” 云烟和沈延两人正巧从后门进来,气氛很不对劲。 沈清怒道:“就算犬子背叛宋国,也不关司马帮主的事!” 黛蓝一笑:“那么只关沈老爷的事么!你何必再伪装下去。把沈默给我交出来!” 沈延陡然看见正对着自己的那个老人,精神憔悴,白发苍苍,哪里还有当年的威风在……那一刹那沈延眼睛瞪直了,屏住呼吸,心脏却在猛烈地跳动着。 沈清沉着一笑:“司马帮主,在下并不知犬子的下落。” 黛蓝冷笑一声:“沈老爷果然是爱子情深啊,你不交出来,云横山庄里的人会去沈庄搜一个天翻地覆!” 沈千寻按捺不住,挥刀舞出,被沈清一按,沈千寻虽被父亲拦住,却止不住火冒三丈:“天翻地覆!?你当你什么东西?可以到我沈庄来胡luàn搜人!” “沈老爷,沈默这样的jiān细儿子,不要也罢,毕竟你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司马黛蓝这句话里,“两个儿子”咬得很重,旁人听不出音来,沈清听得刺耳,沈延听得痛心。云烟看沈延紧捂着xiong口,小声问:“你怎么啦?”沈延摇摇头,是,沈庄一门三杰,而他沈延,永远在沈庄的外面。  司马黛蓝刚刚说完,沈千寻就气势汹汹道:“你这黄máo丫头,凭什么来干涉沈庄内事?”“沈庄内事?黔州沈家寨、洞庭华家那么多条人命,是你们内事?你们的内事,最近我倒是听闻得一件呢,沈老爷不怕自己丑事抖出来吧!” 沈清气得脸sè铁青:“老夫这一生问心无愧,哪里会有什么丑事?” 林思雪匆忙拦住司马黛蓝:“师姐,师姐!不要说!”沈千寻冷冷讽刺:“是不要说还是不敢说?哼,司马帮主只会luàn生事!”司马黛蓝大怒忍不住:“说就说我怕你?!其实你沈清沈老爷一共有四个儿子是吧?!”  正厅随刻风吹草动,沈延万万料不到司马黛蓝会知道这件事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几乎瘫倒在地,沈清脸sè忽然变得惨白:“是……他是我最小的一个儿子……”司马黛蓝满足地点头笑着,厅中所有人都满腹怀疑和好奇。 君前知个中定有隐情,冷冷相阻:“这里是比武决胜的地方,可不是探访沈庄内幕之处!”黛蓝不理会李君前的用意:“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一向满口道德仁义的沈大侠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这个人强暴了自己shi女,生下一个儿子,在大冬天里把母子俩一并抛弃掉,而且不给任何名分,以致于江湖人士只知道沈庄一门三杰,而不知道他沈庄拼命掩盖的丑事!” 沈延触及心中隐痛,泪忍不住要落,人心更加sāo动,众人交头接耳。 沈千寻怒道:“司马黛蓝!请你不要胡编luàn造!不错,我们是有个小弟,可不是爹把他母子俩赶出去的!不关爹的事情!” 黛蓝笑道:“黔州洞庭无头命案血案是沈庄内事,沈庄里面发生的事情反而不关他的事了?这怎么说得通?!沈清你真是厉害啊,这么多年德高望重,原来也是个伪君子!” 沈清老泪纵横:“老夫有找过那孩子,可是只找到了二夫人的墓碑,老夫一直以为他也早成了一抔土,前不久,才得知他在建康……” 司马黛蓝嘲讽道:“何必继续掩饰,你没有尽责就是没有尽责,你没有资格做洞庭一带的领袖,也没有资格到淮南来丢人现眼,沈默你最好给我马上交出来!” 沈千寻瞥见有人已经对沈清指手画脚,怒火中烧抽刀直指黛蓝,黛蓝血剑一抖,即刻交战:“怎么?丑事败lu,心有不甘?把沈默交出来!”  沈延不想再听下去,他捂住双耳,把头埋进膝里,云烟见他如此颓丧,赶紧蹲下来安慰他,沈延拉住她就往外飞奔。云烟不知沈延为何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快的步伐,她跑得气喘吁吁,同时焦急地问他:“沈大侠你干什么!停下来!停下来!” 沈延不睬,但终究停在半路上,云烟柔声问:“沈大侠,你……你这是怎么了?你……” 沈延擦拭着眼眶里的泪:“没什么,没什么……” 他起身要走,云烟猜出了什么:“那个沈老爷,是你爹么?” 沈延一惊,转头去看云烟,她眼里尽是真挚,他心肠一软,无力地点点头:“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云烟轻声问:“这样的父亲,你打算认他吗?” 沈延冷笑着:“难道世上所有的父亲和儿子都必须相认?他欠我的,永远都弥补不了……” 云烟轻轻叹了口气:“我爹爹也是一样啊,因为我娘身份低微,几乎没怎么来看过我,我娘怀了我的时候,凶残的大娘千方百计要害她小产,呵呵,结果怎么样,我还是生出来了,还活得这么好,我爱他们也好,恨他们也好,他终究是我父亲,我也终究能天天快乐地活着,不认他也罢,但是沈大侠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记恨……” 沈延一愣,拭干了泪水:“对啊,我总不能连一个姑娘家都不如,云姑娘,你真是善解人意。想不到连你,都会有这般的经历……”  “沈庄,地位不保了。”司马黛蓝听得这七个字,颤抖着转过身去:“师祖。” 江岸上yin森森的树木,也变得非常生动如画。 云蓝头戴斗笠,一身黑衣:“你是怎么完成任务的?让你抓沈默,谁让你把沈庄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你从哪里听来的事情?!” 黛蓝顶了一句:“这是思雪在临安的时候,从沈庄人嘴里听出来的,绝对没有错!” “没有错?沈庄那么富有,是川地、湖南义军联盟的一道屏障,你把这道屏障拆了,沈庄退出了抗金联盟,你说谁会首当其冲?” 司马黛蓝一愣,不说话。 云蓝续道:“而且这次的争霸淮南已经很luàn,慕容荆棘和李君前差不多快撕破脸,独孤清绝被柳峻围攻,瓜州渡黄鹤去去破坏,你上次把沈默的事情揭发出来已经luàn上添luàn说得很不是时机,师祖念在你缓了小秦淮和慕容山庄的矛盾先姑息了你的错,谁知道这一次……你实在是做得太不像话!” 司马黛蓝不敢不服,吞了声站在一边。 “师祖,照这么下去,淮南该怎么办?”林思雪低声问。 “黛蓝,你和思雪暂且不动声sè监视着沈庄的人等着捉沈默,看来淮南还是得找一个和天骄平起平坐的人物来稳住局势了。” 柳峻来了,黄鹤去来了,轩辕九烨也来了,云蓝明白得很,那其实意味着南北前十来了,含沙派捞月教来了,敌人很多,事情必须找个解决的方式,淮南唯一一个没有卷入帮派纷争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九分天下里的淮南天堑百里笙,是时候请他出山了。 黛蓝啊黛蓝,你可知道,若不是你莽撞,这步棋师祖并没有必要要下……  山雨yu来风满楼。 “沈默的消息放得很好,莽撞的司马黛蓝,什么话都藏不住。沈默的价值,总算比得上池乔木。柳峻,你做得好。”薛无情的一句夸奖,足以令柳峻的所有价值都得到实现,足以令黄鹤去心里的岌岌可危之感又再深一层,足以继续教薛焕解涛怎样去利用别人的弱点。 在场的,除了从前的石暗沙、薛焕、解涛、柳峻之外,向一正在赶来的路上,还多出了黄鹤去和轩辕九烨。 “多谢主公夸奖。”柳峻轻声说。 轩辕九烨忽然说:“柳峻,向一的位置,你可以取而代之了吧?” 包括薛无情在内,所有人皆是一怔。这句话,其实是迟早要出口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局内人,局外人 连日来,慕容山庄和小秦淮的紧咬不放,注定了他们没有多余的力量保护比武秩序,所以争霸淮南无论哪一家成功哪一家失败,都很可能带动出另外的不必要后果——谁都清楚,万一在决胜当天金人采取行动,他们宋人就都是败者。可是,这种关头,怎么可能说收手就收手,说退出就退出,那样做的话不就表明他们两大帮派畏惧金人,也偏巧正中金人下怀!?最后一场,比或不比,淮南的小帮派们都已有分化的迹象,君前思前想后,只觉棘手,师父啊师父,原来梦想的实现,要有这么多阻碍……从前还可以奢望沈庄力量震慑,现今可以靠谁…… 初至北固山的白路坐在君前对面,明白他心里的隐忧:“是不是可以把淮南天堑请来?唯有他一个,能解决这次危机。” 君前一愣:“百里笙?前些日子听说短刀谷谷内有事,柳五津匆忙离开不知去了哪里,百里笙就更加难定了……” “李代帮主正巧在说我么?”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在耳边,君前白路皆一怔,眼前略微乔装打扮的不是百里笙是哪个?君前大喜yu起身,百里笙边以臂拦之边坐下:“先不要把我来的消息放出去,我在等金人采取行动把他们一网打尽。” 君前笑问:“百里帮主怎么会来淮南?从前淮南一年一度比武的时候,百里帮主都置身局外……”百里笙一笑:“是啊,那个时候淮南大小帮会都不满,说我百里笙难处,其实,是没有必要要到局内来。不过今年,已经有三个人事前跟我打招呼,叫我关注这次争霸了,哪里敢不来?” “三个人?”白路一愣。 百里笙点点头,正sè道:“天骄徐辕,柳五津,还有一个,是日前才与我见面的云蓝,他们三个这么大的架子,我不来可不行了。” 君前心里暗自佩服,是啊,光看见金人多,忘了他们的力量也很多很广,虽然这三人都不在当地,但做的事情哪个不与淮南争霸有关?! “未知百里帮主来了多少人?”李君前问。 百里笙喝了口酒,低声说:“你眼前可以看见的,都是我们的人。” 君前往酒馆四周环顾一圈,那帮人平常打扮,看不出属于同一个帮会。君前心中大喜,却听从他的话不动声sè。百里笙微微向桌旁某个人使了个眼sè,那人还坐在原处,却和李君前微笑点头:“李代帮主是吧,久仰久仰……” “这位是?” “我是百里大哥的副手,叫江维心,李代帮主的事情我听说过不少,闻名不如见面啊!”江维心年纪也就二十来岁,能坐到副帮主的位置着实不容易,“林阡也在这里是不是?” 李君前微微一愣,百里笙亦稍变脸sè,低声相询:“我没有见过现在这个林阡,最近关于他的情事倒是传的满天飞,这样不大好啊。依你之见,他跟川宇,哪个更配饮恨刀?”李君前听出些百里笙的疑huo和不信服:“其实,我很佩服他,短刀谷的领袖,他当仁不让。” 百里笙万万想不到他会有这么高的评价,愕然:“他的人缘真是不错,从徐辕到你,都这么说。”李君前微微笑:“百里帮主此言差矣,他能被我们肯定,不是因为人缘,而是看他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闯dàng江湖的方方面面,是一言难尽的,要接触了才知道。”百里笙点点头哈哈笑,是很淳朴的一个人:“好好好,他是不是靠身世,会不会做领袖,都是以后的事情,我拭目以待。”  决赛之前,选了一个yàn阳高照的日子,沈延、胜南、云烟三人一起去金山观光,胜南知云烟家就在金山附近,见她直往枪尖上撞真佩服她的胆量,云烟则不在乎地说:“有两位大侠在怕什么?再者金山这么大,怎么会一定遇见他们?” “哦对了,云姑娘就是京口人啊……”沈延点点头,“可是,我今天是专门出来观光的,兵器都没带啊……” 云烟笑着:“不怕,我家里武功高于你们的shi卫没有几个。”她像只出笼的鸟儿,高兴地策马奔走在镇江的小道上。由她带路三人一直驰到天下闻名的金山去,胜南、沈延有幸见到了天下第一泉——中泠泉的泉水,云烟解述说:“这泉水不仅好喝,也是京口一奇,装满了一杯再把铜钱放到水上去,铜钱浮在水面而不下沉,水也不溢出。因此是泉中真品。” “哦?是吗?”正待尝试这中泠泉的特sè,忽听茶寨里一阵hunluàn,三人惊起偱声,不平事简直无处不在,原来是一大帮乌合之众殴打侮辱一个小乞丐。云烟乍见此景,仗义心起,立刻上前去一脚踹离自己最近的那人面门,那人猝不及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沈延拊掌笑道:“原来云姑娘见义勇为也是一样的厉害……” 胜南三下五除二把那帮壮汉击退,无须沈延的帮忙。叹只叹luàn世里,有武功要打群架争地位像淮南争霸,没武功却要在金山一隅遭人欺辱! 云烟回身去扶这小乞丐,小乞丐痛哭流涕不愿意说话,茶寮老板连声叹气:“几位怕是不知道,自从半个月前来了一群有武功的人之后,这帮地痞就得意了起来,成天欺负咱们老百姓和生意人,几乎天天要来生事端!后来还立寨封王了……” 云烟啊了一声:“立寨封王?他们不知道不远处的叶家是有权有势的大户,居然还敢这般放肆?” 正说着穿过一阵yin风,一枚飞镖几乎擦着云烟耳朵过了去,云烟转过头看,同方至的一人一照面,双方都惊叫一声。 “是你啊!”只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胜南一见到此人,就觉得面熟,原来这群习武之人的头目,就是在黄天dàng有一面之缘的苍梧山李辩之! “怎么?不配上北固山比武,就到这里来据地封王?”胜南冷冷问。 李辩之拍拍手,周围立即围了一大群人:“上次我们寡不敌众,老天让我再遇见你们!刚好复仇!云姑娘,你注定不是我师兄的,注定要做李夫人!”云烟大怒,冷笑:“你?你长得怕还没我高吧?”李辩之大怒,伸手直捏云烟的腕,云烟手一缩对着他一拳显然只是huā拳绣tui,李辩之哈哈大笑:“软的不吃你吃硬的!”一掌袭向她前xiong,云烟一惊,慌忙避开,斜路里蓦地伸出一掌,凌厉地把李辩之手擒拿住,云烟刚认出那是沈延,李辩之袖中忽然lu出一把匕首,在沈延腕上狠狠割了一道口子,沈延大怒,将这李辩之一脚蹬走老远,李辩之爬起身:“大伙儿上去,把这三个给我抓起来!”那群人不知多少个,一拥而上,却不知是几流之辈,胜南双刀出鞘,所过之处群贼晕晕倒倒,胜南也不趁胜追击,回刀入鞘,群贼半数受伤,半数吓懵。 云烟急去看沈延伤口,胜南则盯着李辩之吓白了的脸:“李辩之,苍梧山若是少了几个你这样的败类,多一些像岳风一样的英才就好了!” 李辩之狞笑:“英才?他还英才?一个克死自己父母的灾星、杀死自己师父的祸根还叫英才?”胜南一惊:“你说什么?” 李辩之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到京口来做什么?上次从黄天dàng回去的路上,师父忽然被杀,大家查出来就是他干的,他不敢lu面,肯定躲在淮南的哪里!林大侠你看走眼了吧!我可不是败类,他也不是英才!” 胜南虽然心中诧异,仍止不住要恐吓他:“真荒谬,你来京口来据地封王是来找他?!李辩之我警告你,不要打着苍梧山的旗号到处坏事,你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能滚出京口就快滚,否则别怪我饮恨刀不客气!” 李辩之没有第二条路走,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就逃。  夜晚客栈,云烟替沈延把伤口包扎好了,见他无碍,微笑着谢他:“沈大侠,你一次一次地救我,真是无以为报……”沈延脸红,既怕她说“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又盼她说,但又担心破坏了当前这么好的关系,只得朝别处岔话题:“胜南,那帮土匪怎样处置了?”胜南道:“我让他们都卷铺盖走人了,岳风那件事我没有细问,希望不要太大……” 云烟点点头:“我也不希望岳风杀人呢。” 胜南起身来:“大家都累了,睡吧?对了云姑娘这几日老是感冒咳嗽,多注意一点。” 云烟一笑:“好了好了,小病算什么!”  胜南到了深夜依旧睡不着,岳风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想探究,可是为何要把李辩之放在局外?事实上淮南争霸的最后一战,他实在不愿意多往里面牵扯进一件luàn事,海州苍梧山属于抗金联盟,万一李辩之不是先到金山作luàn而去北固山把事情捅破,恐怕不止岳风的事情难以解决淮南也会更加hunluàn,胜南昨天才由君前和百里笙引见了,知道现今把这李辩之放在局外、百里笙拉在局内是最好的方式。 忽然间在屋檐下看见一条黑影一闪而过,胜南登时警觉,随即运起轻功紧追而去。  从这里看金山寺异常清晰。 胜南停住脚,因为那人刚刚停步。 “怎样?公主在北固山么?” “公主在北固山出现过,极有可能就在京口!” “公主还生了一场小病啊……” 胜南一惊——公主?金国公主?北固山?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女子——云烟!他第二次怀疑起她来:她最近是生了一场小病啊…… 他心头一阵恐惧:不会吧,难道是真的?  又是一天虚度过去,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三个往北固山客栈里走,云烟边打呵欠边颤抖,显然病情有些加重,沈延脱下披风给她披上:“小心些,着凉别转成大病……”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胜南见沈延一直目送云烟回房,小声问:“怎么了?”沈延诡秘地笑着:“胜南,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胜南一愣:“啊?” 沈延道:“你喜欢蓝姑娘,是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念叨着她,一心要保护她?我对云姑娘好像就是这样的啊……” 胜南一震:“什么?” 沈延笑着:“我喜欢上了云姑娘!” 胜南一愕,转念想:或许金国公主和云姑娘根本是巧合啊,她会那么多的京口事,会讲京口的方言,怎么可能是金国来的公主! 于是嬉笑着搂住沈延:“什么时候跟她表lu心迹?” 沈延矜持着:“慢慢地培养吧……” 胜南呵呵地笑:“好好好,必要的时候我在中间还可以牵线搭桥……yin儿那丫头最喜欢说我狗拿耗子,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  “林阡……”忽然身后有人唤他,胜南转过脸去,看见那个在角落里的男人是至今金人还不知道的百里笙。 “有什么事吗?百里帮主?”胜南走过去。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百里笙说。 “什么问题?” “一年以前,饮恨刀还在蓝yu涵手上的时候,我听柳五津说,薛焕解涛袭击过蓝yu涵,我就觉得不对劲,凭他们一个金北第一,一个金北第三,完全可以把双刀夺走,为何把双刀留在了蓝府,等着你们这帮人去找呢?” 胜南一愣,他微微记得那夜从蓝yu涵被抓到他即刻追赶看见薛焕解涛,时间上是有个断层的,这个断层就是蓝yu涵在中途不见了……如果百里笙不说不提,胜南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的追赶令解涛即刻放弃蓝yu涵,可是现在想来,解涛有这个时间放弃蓝yu涵,更有这个时间把饮恨刀拿到手,为什么不当场把饮恨刀夺走呢? “百里帮主说得很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薛焕和解涛是想把蓝家一起拖下水,故意把饮恨刀给蓝yu涵。蓝家虽然和柳峻是亲戚,但一直选择中立,不属于金人,也不属于我们抗金联盟,可是柳峻显然要拉着他过去,否则不可能纵容蓝家chā手饮恨刀。” “是啊,金人的目的很明确,告诉我们一个假像:他们假手蓝家抢夺饮恨刀。蓝家人赃俱获,显然就真的不可能再中立。五津和陆凭心里清楚,没有张扬出来,就是怕为丛驱雀真的赶走了蓝家……” 胜南蹙眉:“金人存心拉拢蓝家……” “蓝家地位低微,为何要拉拢蓝家是吗?”百里笙冷笑,“你不要忘了,当时的蓝yu泽,是天骄的女人,柳峻为了控制住我们,蓝yu泽是很好的一座桥梁!这也就是当年,徐辕为什么和yu泽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林阡,你懂我说这番话的意思吗?” 胜南怒道:“想不到,你淮南天堑百里笙也是个小人!” 百里笙一愕,胜南续骂:“天骄冷落yu泽,才不是因为柳峻的缘故,你不要妄自揣测,yu泽和这件事情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就算有人要利用她她没有那么笨就被人利用,蓝家的事情破绽百出没有错,可是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龌龊!我真怀疑你这个淮南天堑是怎么当来的?!” 百里笙听着听着,满头大汗:“你,你说什么?你不怕得罪了我,我撤走么?!” “你来这里原来不是为了解救僵局只是为了逞英雄?那你来有什么作用?你走就走吧,你和我心里的淮南天堑相去甚远了。我宁愿请沈庄的人回来保护比武也不把胜负托在你短刀谷上。” 百里笙忽然哈哈大笑,这回轮到胜南愣了。 百里笙笑道:“当年我用蓝yu泽和柳峻的关系去试天骄,也是被他这么骂的啊,林阡,你真有胆量,敢在这多事之秋骂我卑鄙小人,不过说来也是,如果我真是那么龌龊,就算我来也保护不了……” 胜南momo后脑勺,这才明白方才百里笙只是试探,不由得也一笑,这样的百里笙,才值得留在局内。 “你要好好地处理和蓝至梁的关系。谁教他的女儿那么厉害,每次都能让武林里最重要的人那么信任那么心爱……” 胜南点点头:“我明白,百里帮主你放心,我会帮闲云派一起戒备,不会让金人趁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未来的岳父,好像还很可爱……” 百里笙笑问:“哦?有多可爱?有没有柳五津那老小子可爱?前不久我们还说笑呢,将来徐辕和他怎么相处,他做岳父的水准,绝对要让天骄头痛。” 胜南一怔:“天骄……和闻因?这是哪年的事情啦?太遥远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孙仲谋处,觅曹刘威 在北固楼上望长江,江水浩浩西来,滚滚东去,大làng淘沙,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历史。 潇湘叹了口气:“读古诗今词,我最感伤两句话,卧龙跃马终黄土;yu环飞燕皆尘土。英雄、jiān贼或者美人,终究和江水一样,一去不返……” 君前一笑:“傻丫头,何必要这么多愁善感呢,我见到江水,就会想到如今的抗金形势,有那么一点点阻碍,可是气势依旧恢弘。” 潇湘回过头来小声说:“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 “走?” “对,回去。”潇湘声音很低,听得出她其实不舍。 “可是你的身体?” 潇湘摇头笑笑:“没什么大碍,我的身体可不像别的公主那么孱弱。” “那么我们下一次在哪里在何时再见?”君前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却不知道未来多么不定。 潇湘莞尔一笑:“离开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他们俩齐齐站起,潇湘突然惊叫一声,同时君前亦发现,路旁忽然惊现一大群毒蛇,杂聚在主道上,路边野草丛中,也不时有蟒蛇吐信之声,窸窸窣窣。 君前轻声说:“湘儿你抱着我。”潇湘应言抱着他,君前背负了她,随即运起轻功往蛇群外突围,他忽而飞腾,忽而骤落,总教潇湘有腾云驾雾之感,沉醉中忽然鼻子一酸,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都被他背着…… 君前突然“哎呀”一声,潇湘一惊,君前大汗淋漓:“我踩错地方了!”原来他刚好踩在一条蛇身上,那蛇可不弱,即刻回来咬他,君前怕潇湘受伤,没有准备充分就抬脚狠狠踢那蛇头,那蛇厉害得紧,一脚没有踢死,反到回击得君前连退数步,君前不大平衡地站着,想要上树,手刚扶上树干就觉得滑腻,竟又是一条蛇,君前怕潇湘担心,抓着那蛇就跳上去,直到缓过危机,和潇湘齐齐躲在树上,那树枝不停地晃动,树下蛇群还在虎视眈眈。 潇湘偎依在君前身边,君前紧张地攥着她的手:“湘儿你不要害怕。”潇湘甜蜜地笑:“我不怕,要是可以,住在树上也不错……”君前一愣,转过头去看见她,脸不禁又红又热,一冲动,不顾周围环境就wěn她……  也许深恋之中的人就是大脑发热吧,要是清醒的时候,想起wěn的刹那下面全是蛇、树枝可能会断都会后怕,但是情之所至,又是那么对的气氛…… 也不知忘却周围多久,忽听得几声异响,树下群蛇忽地四处逃散,君前潇湘方清醒回来,潇湘喜道:“君前,你瞧!” 幽暗的树影中,环旋飞着一只鹰,它骄傲地飞旋了几转,直上树来落在潇湘肩头,潇湘笑着说:“君前,是小黑啊,就是上次在建康的苏府里受了伤的那一只啊……”  却说大小桥和白路等候了良久,才见潇湘搀着君前走回来,以为又是谁受了伤,急匆匆赶过去看,才发现君前只是丢了只鞋,君前笑着向她们解释方才的事情:“那蛇本要咬我脚,幸好我鞋结实。”“幸好你运气好,不然就少了双鞋!”小桥说。 紫莺jiān笑:“小姐,要不要替李大哥做一双鞋?” 潇湘面上一红:“紫莺你别说了!” 君前忽然小声道:“动物比人还有灵性啊,知道有恩必报,谁知道人有时候还恩将仇报……” 白路点点头:“不过有恩必报的人也不少啊,独孤家就不错,独孤清绝之所以因为慕容荆棘一句话就加入慕容山庄,就是因为慕容兼年轻的时候帮助过独孤残,独孤残让孙子报恩。” “哦?是吗?”李君前初次听到独孤的家世,“你从哪里听说的?独孤究竟是哪里人?” 白路一愣,回想了想:“在瓜州的时候我问过杨叶,他说独孤家是年前才在京口lu面的,但据说祖上就在这里,就是京口人,先前应该还是京口一个大户,后来牵连了什么祸事举家迁徙走了,逃避了好几代,可能是想通过独孤清绝重新振兴独孤家。” 君前点点头:“独孤,完全有这个本事了。”  独孤清绝直立在“天下第一江山”六个大字面前,皱着眉头,月光如水,清澈皎洁,洒落在碑牌上,历史,安静且荒凉。独孤微微一笑:“只有磅礴才配得上我。”所以,他想要退出淮南争霸,甚至退出慕容山庄,退出抗金联盟,这个决定,是为了他与生俱来和别人不一样的理想。 “我首先要打败的是易迈山,其次是肖逝……肖逝。”把手从“第一”上移开,独孤残的话不停地回dàng在耳边:“清绝,能练成回阳心法,你只剩下最后一关了,这一关你只要断了心中感情,瞬即就能练成。” 谈何容易?每一次,要断情的时候,情却汹涌澎湃—— 他的yu儿,他娴雅文静落落大方的yu儿,他体贴入微、心思细腻的yu儿,其实,也已经过去了十年,yu儿,也许你我今生都不会再见,只为了追逐天下第一…… 天微微亮的时候,有个脚步声响在独孤身后,独孤转过身去看,那个人是李君前。 “李代帮主许久没有lu面了。” “是,在下被si事所困,上次比武还望独孤少侠你见谅,不见笑就好。” 独孤摇摇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古往今来,人皆有之,有何见笑之处?李代帮主有情有义,正是真真正正的好汉子,其实,我很羡慕你,心头还可以有牵挂……” 君前笑着谦道:“过奖过奖……” 独孤忽然问他:“江湖,是个怎样的地方?” 君前一愕,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再思考:“这个地方,没有谁可以改变谁,你有你的思路,我有我的作风,有时候甚至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常常和别人争锋摩擦。我对江湖的概括是四个字,‘同舟,异向’。” 独孤略有理解地点点头:“江湖,跑得快的不就是给人追的,站得高的不就是给人拽下来的,这个地方总有人等着被你超越,你超越别人的时候其实要杀你的人已经在前面埋伏着等你。就这么奇怪,不知道被什么联系在了一起……” 君前听着听着就已经明白,果真被他言中了,独孤和他们都同舟异向。正听他陈述着,忽然独孤跃过石碑,一掌击去,竟然揪住一人衣领提了上来! 那人一剑拼死挣扎,独孤残情剑一挥,硬将那人拽了出来,那人不愿屈从,拔剑似要自刎,独孤脚速迅猛到令君前震撼,那人方有自杀意,剑已脱手而去! 君前方才不是没有戒备,却没有听见这个人的存在,独孤猛然出手揪人到踢飞敌剑这几招,饶是君前身负白门四绝艺都惊呆当场,只有资格当观众! 危机并没有过去,那人没有站稳,脚底一滑差点摔落山崖,独孤一把拉住把他摔在地上,那人滚了几滚,一脚踢向君前企图从他这里逃走,君前脚如铁岂可让他得逞,他脚力自认力道非常,和那人一触竟也麻木不少!缓得一缓独孤已经和他在凑拳,而君前只觉脚骨一阵麻木,虽然自己令敌手受了伤,自己也第一次脚有疼痛,说明那人的武功绝对不弱! 只听独孤自若发问:“你这武功,在金国应该排得上名吧!” 那人哼了一声:“过奖,在下是金南第十一,连倾伦!” 独孤冷道:“光有虚名有什么用,金国差不多了!”连倾伦大怒,右手抽锥左手扣银针,独孤一一闪让,残情剑亦在君前期待的眼神里飞速迎战,用他的残缺,拦阻住对手的猖狂。 跑得快给人追,站得高被人拽?君前冷静地沉溺在这没有悬念的一战里,这连倾伦的内力轻功锥法暗器都一流,脚力也可与自己相当,为什么在独孤的剑光里,他这么快就跌跌撞撞,这么快就躲躲让让,这么快就黔驴技穷,独孤啊独孤,你可知道你的速度,现在根本没人可以望其项背,你的高度,早就超过了你的前辈年轻的时候…… 君前永远不会忘记,在天下第一江山,看见天下第一剑,风景是绝配,争战是天赐,三生有幸。 那剑法高妙,放慢十倍也参透不了它的玄机,那剑主奇才,再进十步也攻破不了他的防线。 天下英雄谁敌手? 孙仲谋的地盘,还是不能忽略曹与刘。 北固亭也许年年都要有人这么感慨。 可是君前只是诧异看着独孤封住连倾伦所有要xue发愣,现在的三足鼎立,惜音剑恐怕要换作残情了…… 独独一个京口,竟有这么多的“天下第一”。  君前带着这般的震撼回到客栈,潇湘欢喜地迎上来,君前看她面sè恢复平常,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 只觉脚下还隐隐作疼,却不lu声sè,转身对小喽罗说:“通知下去,严加防范。” 百里笙戴着斗笠,再度乔装进了这家酒馆。 “今天一早,金南第十一被抓住落在独孤的手里。金人计划曝lu,可能会提前行动。”君前据实说。 百里笙点点头:“金人其实也不怕计划曝lu,反正柳峻、黄鹤去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你放心,虽然短刀谷有事,我淮南的力量对付那些金人是绰绰有余的,目前,尚在请君入瓮的阶段。” 百里笙临走的时候,笑着说:“不可思议啊,那连倾伦是捞月教中的死士,论实力可能还不止第十一,独孤清绝可以活捉他,真是厉害。” “可是,独孤也许是要退出抗金联盟呢。他不想呆在淮南,我是这么猜。”君前叹道。  淮南争霸的决赛日子,也是金人分裂抗金联盟的最后期限。 独孤清绝退出的地方,站着慕容荆棘和李君前。 “李代帮主,我可是你们小秦淮成功路上的荆棘啊……”她冷笑着,虽然她是慕容山庄里的nong权女人,她的武功,未必就能达到和自己抗衡的水准。李君前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慕容庄主,李某注定在君前。” 慕容荆棘冷静地亮出兵器,sè不厉,内不荏,可是,却恶毒。君前握起鞭,是他捍卫小秦淮、为潇湘复仇、迈出江海争流第一步的时候了,她是荆棘,所以更要一脚把她铲倒。 胜南静静地分析着四周的一切形势,他知道,明争要赢,暗战也不可以输。 百里笙在一隅,控制着手中的兵力,他是黄雀,在等螳螂捕蝉。  鼓舞声呐喊声欢呼声的末尾,黑暗之处,终于有人进入了他们期待的剧情。久违了,向一的面孔。他注视着擂台上的局面,压低了声音:“杀。” 初来乍到的向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字的出口,会害了捞月教和他自己吧…… 百里笙骤然眼光凌厉:金国jiān细,是收拾你们的时候了!立即传令下去:“行动!” 擂台上,局面一边倒,擂台外,情势无异议。胜南微笑着看两方厮杀,他喜欢这样的江湖,人才济济的江湖,李君前、百里笙或者慕容荆棘,都是他林阡将来在淮南的战友,而敌人很明确,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 一炷香前后,秩序并没有大luàn,大小帮会虽有惊动,也先后明白北固山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纷纷剑拔弩张,把那一群被擒的捞月教死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容荆棘虽然比武失利,却笑容满面地迎向威风凛凛的淮南天堑:“百里帮主,您来的真是及时。”李君前独自一人留在擂台上,标志着这场比武小秦淮的胜者为王,百里笙冲他哈哈大笑,足见魄力非凡:“李代帮主,这么多俘虏,就是我们短刀谷送给小秦淮得胜的贺礼!” 君前平静地回报笑容,热血还在xiong口沸腾,虽然气候酷寒:师父,您的心愿,我们终于可以完成第一步…… 众帮会谴责议论过后,忽然人群里有人问道:“那么怎么处置这帮金人呢?” 百里笙和李君前还未发话,慕容荆棘冷冷笑:“难道你们对这群死士还想要留活口吗?”百里笙一愣,随即同意了她的意见:“杀无赦!” “只可惜,向一狡猾,逃了出去。”李君前轻声说,慕容荆棘一笑:“他受了重创,等着他的事情多着呢。” 终于,由一场内讧变同仇敌忾…… 眼见着两浙两淮终于安定,胜南不禁感慨万千,这一次的淮南争霸,luàn战无法避免意料之中,各式各样层出不穷,使得表面看来又喧闹又hunluàn,又其实,仍然会结束得很平缓很安静,只因为,“异向”生luàn,“同舟”止战…… 冥冥之中他忽然心生这样一种念头:如果,一生都能维持着战斗的情绪,就好了……他知道,饮恨刀迫切地想要寻战,可是,淮南事,本该淮南人来平息,而他,将来会带着饮恨刀走进他该去的地方,继承他父亲未尽的事业,这个将来,不会太远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雪淹战路,情爱交错 战已销,夜未央。 一束流星划过并不开阔的天际,凶兆。 雪之将至,寒意袭人。 薛无情攥紧了拳,想将这天下第一江山摧毁。他不能容忍“反击”这个词语令宋人得以实现,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手下溃不成军! “百里笙和慕容荆棘,是他们两个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不会饶了他们!最可恶的就是那百里笙!”向一想到死去的那么多兄弟,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柳峻叹了口气,向一虽然骄纵惯了,对自己的手下却向来爱护,一时间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么多的死伤。 “千算万算,就是没把淮南天堑算进来!”“是啊,短刀谷里面最近事情频繁,我们都以为百里笙会受牵制。”身边的人每个都这么说。可是,安慰有什么用,第一次失败,居然在最容易成功的时候。 “百里笙,他在步入武林之前不过是一个农民出身,就是去少林拜师学艺了之后被发掘了出来而已,他居然敢耍我们,引我们中计!”向一忿忿地说。 “哦,原来他是少林人?难怪武功那么高强。这么说岂不是带发修行?”黄鹤去轻声安慰要把话题往百里笙武功方面拉,向一依旧怒气冲冲:“他当过和尚又怎样,现在妻贤子孝美满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轩辕九烨冷冷地问:“向一你想复仇么?那很好办,他百里笙坏你的事情,你就应该毁了他最喜欢的东西,她慕容荆棘杀你的人,你就应该让她哀莫大于心死……” 薛无情一怔,回过神来:“九烨,你想说什么?” “百里笙绝了你捞月教,你就该更狠一些,断了他的子孙后代,他有几个儿子,就杀他几个儿子。”说这么狠的话,轩辕九烨的表情仍旧那么自然那么柔和,可是听的人要不目lu凶光要不máo骨悚然。 “至于慕容荆棘,你交给我来对付,我和她接触过一两次,她手段虽然厉害,只可惜在我轩辕九烨眼里只是个弃fu,刺ji刺ji就完全可能发疯了。”轩辕九烨继续说下去,黄鹤去听着听着,突然有些受不了,这个人第一次出面,就用攻心的手段bi走了凤箫yin,如果不是林阡回来,小秦淮或许会因为人手不够遭受重创,这个人以后,绝对会分裂林阡林陌,完成他的一切任务,因为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没有亲人,没有爱情……他一度迫切想知道,林陌为什么没有被这个人拖进江湖来,这个人为了成功不惜一切,无懈可击啊。 “主公,我要去杀百里笙的儿子,我要让他淮南后继无人!杀了他子孙,让他好好尝尝打击有多疼!让他好好尝尝胜利的苦果!”向一此刻,已经是一个,走到穷途的凶徒。薛无情看着他凶恶的眼神,轻轻点点头:“你要做得周详些,别再连累别人了知道吗?”  留在北固山的最后一夜,雪淹路。 下雪的时候,胜南正巧一个人在半山腰闲逛,被困在上次潇湘君前遇见慕容荆棘的茶寮里,悠然自得地品茶。 下雪的时候,百里笙正和妻子还有一双子女享受着一家团圆的温暖。 下雪的时候,沈延正照顾着云烟喝风寒的药,江维心正帮着百里笙巡视周围一切动静,李君前正在思考着淮南争霸之后的小秦淮方向。 下雪的时候,谁知道雪什么时候停,谁知道别人此刻在干什么,谁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谁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 雪停了很久,胜南才从那茶寮里走出来。 忽然听得山崖边有人在幽幽地哭,胜南听清楚真的是个女子在啜泣,略觉得蹊跷,天sè已晚,隔得又远,看不清那女子是谁,但声音真的很熟。 胜南带着三分警惕走过去,却听得后面传来云烟的声音:“林大侠,是你吗?”胜南顿足,放弃往前,回头看见她手里握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他,不禁一愣:“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云烟哦了一声跑到他身边,脸蛋不知是冻得还是跑得通红,喘着气,还听得见她心扑嗵扑嗵的跳:“我想了想,你说你要到这里来喝茶的,就来找你了,你身上没伞,怎么回去?谁料到刚刚跑到一半,雪就停了。” “沈延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下次你要小心些啊,不要到处跑免得受伤,那我怎么跟……跟别人交待。”胜南想,现在还不能把沈延喜欢她的事情供出来,于是笑着说,“不过怎么说都是谢谢你了。” 云烟满足地笑起来:“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我可不想送伞给别人还被人家教育。咦,那边山崖怎么有个白影子呢?” 胜南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那个哭泣的白衣女子没有离开,还一个人站在陡处恸哭。云烟关切地要上前去,胜南赶紧也过去,一来是狗拿耗子,二来是要保护云大小姐的安全。 越走越近,可是,他们俩死也想不到这楚楚可怜的女孩,竟然是那个娇yàn野性还不失毒辣的冰美人、慕容荆棘!胜南想到这个女人,第一个用来形容她的词汇铁定就是“盘根错节”,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又有什么yin谋诡计了,第一个应对措施就是要保护住云烟,可是,云烟出于女子的直觉,相信她是真的伤心yu绝,关切地上前安慰她:“慕容庄主,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无须自责,来年再战就是……” 慕容荆棘抬起泪眼,面sè憔悴,只要她不那么强,她也许也可以像yu泽一样,成为多少英雄争相保护的huā容月貌的清雅女人……可惜,她追求权力的时候,注定了她与脆弱无缘。 她没有拭泪,也没有继续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云烟发里的yu钗愣神,胜南像当天的君前一样,牢牢地盯着这个危险女人,云烟不知道他心里的七上八下,觉察出慕容荆棘想要看她的钗,哦了一声取下来:“慕容庄主想看我钗啊?这钗价值连城,我戴了三年都舍不得扔掉的……给你看看吧!” 不知怎地,胜南听出云烟的语气里,有那么些居高临下,希望慕容荆棘不要介意。 慕容荆棘手攥着云烟递过来的yu钗,蹙眉,忽然轻声叹气,依旧痴痴地盯着满山积雪。 “情,竟比这积雪还薄……”慕容荆棘忽而这般喃喃自语。 云烟恍然大悟:“原来,慕容庄主不是为了胜败啊……”汗颜,只记得她是庄主,忘了她也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 “慕容庄主和东方大哥有争执么?还是……”胜南哪里知道慕容荆棘的心事,他突然有点感ji云烟出现了,云烟要是不出现的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一个复杂的女人,搞不好会把慕容荆棘安慰到更加悲痛,本来不想自杀都跳下悬崖了。  “我爱的人,爱别人,那个别人,心里却爱别人。”慕容荆棘悠悠地在往事里找罪受,胜南到了那一刹那,仍旧不知道他就是那第二个“别人”。 慕容荆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突然提高了声音,疯了一样地歇斯底里:“我慕容荆棘不输给他杨宋贤,要么不爱,一爱就要一辈子,就算嫁了另外一个人,躺在另外一个人怀里,心里时刻想着的也是他的脸,记挂着的也是他的安危,这和他对待蓝yu泽一模一样。他们在临安卿卿我我,那就卿卿我我好了……” 胜南刹时面sè苍白,全身僵硬一般瞪着她的脸,慕容荆棘捕捉到他内心的痛苦折磨和煎熬,站起身来冷笑着说:“林阡,你吃惊什么,自己的女人,被自己兄弟爱着?如果我是你,短刀谷和女人之间宁愿选择一样,你现在和徐辕一样站在风口làng尖上,为什么不给自己兄弟一个机会?” “你选择权力,他不是。”云烟骤然转换了立场,站在胜南这一边,“慕容庄主,我们是好心来劝慰你,你最好不要太没有良心。” “虽然恨他,我不想看着我心爱的男人痛苦,你明白么林阡?他一心只为了你,你就不能为他设想设想?你不能这样不公平,他把你当兄弟,你把他当什么?!”慕容荆棘狠狠地说,胜南震惊原处,显然被所有事实劈中了,慕容荆棘的话和旁人的观点有差异,差异就是告诉他林阡不必再自欺欺人,如果蓝yu泽真的变心你会不会让,如果她不变心你怎么去面对宋贤,现实和自己心里的想法完全是两码事,他现在,好想知道yu泽心里的天平究竟朝着哪一个方向! 慕容荆棘得胜了一样,骄傲地起身就走,胜南还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丝毫地变化,云烟担忧地站在他身边,感受得出他心里怎样的纠缠,自己忽然也一阵揪心,“我不想看着我心爱的男人痛苦”,慕容荆棘刚才这么说,那么,其实云烟自己,何尝想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痛苦! 她一怔,立即转身,冲慕容荆棘大喊:“你站住!把我的钗还回来!”慕容荆棘一怔,手里还攥着云烟的yu钗,云烟方才只说给她看,又没像潇湘那样直接送给了她,慕容荆棘面sè有些尴尬,只得转身来把钗物归原主。  云烟转过头来看着胜南的脸,爱情在这一刻其实全然错位:之所以不想嫁给他,原来是为了遇见你…… 第一百八十章 后人之志,搵英雄泪 雪刚停不久,妻子正在挑灯补衣,两个孩子刚刚睡下,百里笙站在窗前看雪,整个北固山异常地幽静,天下大luàn的时候,他们都希望天下无luàn。 “笙哥,明天一早就走是吗?”妻子轻声问他。 “是啊,你要是困,也先睡吧。”百里笙回身去看她,灯后她虽然累却怎么看都不嫌老的脸,这么多年,无论在哪里,不论荣辱,她对自己都不离不弃,有时候,真怪自己事情太忙,冷落了她和一双子女。 “不困,要回去了怎么会困。雪儿和云儿一听说要回去就很高兴。” 百里笙一愣:“要不这样,这次回去你们在短刀谷先住上一阵子,江淮这边安定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妻子点点头,没有半句多的话。 忽然江维心负了伤气喘吁吁地跑到窗前来:“帮主,山那边有好些可疑人物!要不要去看一看!?” 皑皑的白雪之后,其实是一个会令他痛苦一生的陷阱,他要保障比武的安全,就不能让任何淮南比武的帮会出现闪失:“我去看看,你帮维心看看伤口。” 他永远想不到那帮金人会绕过他来伤害他无辜的家人,他也永远料不到为拒金人他要付上这般惨痛的代价!黑暗之中,他掩上门,最后看见的,是睡得正熟的大女儿雪儿,她睡觉不安稳,就在那个时候踢了踢被子。 百里笙转过头来往山的那一头飞奔而去,夜,骤然有些冷了。  等处置完了那帮可疑人物,百里笙带着一众兄弟和俘虏,如释重负地回家。 回家?可是,家呢?家在哪里…… 映入眼帘的,是被拖出屋子好远好远的他们的尸体和血污,他百里笙,纵使平日里铁骨铮铮,也难在人前止悲痛!四围弟兄们骤然止步,寒心且担忧地盯着他们这个平日里指挥若定的领袖,没有人敢劝他敢安慰他——原来一切都是金人布局,穷凶极恶的凶手们,竟这么残忍地将他手无缚ji之力的亲人们杀害! 百里笙发疯了一样去抱雪儿,雪儿被杀的时候,脸上还那么安静,应该还在梦里面,可是,她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百里笙刚刚触碰到她,鲜血就从她的额头上令人怖惧地喷溅出来,流满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庞,其情景惨不忍睹……她才七岁大,是个冰雪聪明、活泼胆大、最像他百里笙的丫头…… 百里笙刹那间泪流满面,步步蹒跚地走向刚才还在挑灯补衣的妻子,她脸sè惨白、身体冰冷,血还温热,百里笙不再哭,只是替她把背上chā着的长剑拔了出来,抱起她的尸体揽在怀里,骤然发现,她身子底下,拼命护着的小儿子百里飘云,在血泊里轻轻地动,百里笙蓦地看清楚,云儿虽然满身是血,还在抽搐着,显然并没有死,只是受了惊吓,妻子临死之前,没有能力把雪儿也保住,可是云儿却还毫发无损! “云儿,云儿!你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百里笙悲中带喜,拼了命紧紧地抱住他,云儿还在,云儿没有死…… “爹,好多人……妈妈和维心叔叔没来得及带着我们逃走……他们当着妈妈的面,把姐姐砸死了……”云儿越说下去,身体越抽搐,那触目惊心的场面,饶是久经拼杀的他们也不敢想! 百里笙不可能只顾着落泪,他要为他的亲人们报仇雪恨,他要用凶手的血来祭奠妻女:“云儿,维心叔叔呢?” “金人们以为我们都死了就撤走了,维心叔叔受了很重的伤,追了下去……是往山下去了……” 百里笙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召集兵马,立刻下山擒贼!” “下山擒贼!”“我杀不尽这群金人!”军心空前地凝聚,百里笙攥紧了拳头,他,要让金人,血债血偿! 云儿从震惊和惧怕中走出来,双眼shè出仇恨的光:“爹爹,我要杀了那个人,让我手刃他为妈妈和姐姐报仇!” “好孩子,有志气!”弟兄们义愤填膺,听得这番话,士气顿被鼓舞到极点。 “好,让云儿你来杀了他!”百里笙目光如火。  雪停不久,重新yu下,来势汹汹,寿命却短。 被拦截在半山的向一,再一次沦落到孤军奋战无人来援,走投无路他紧紧地揪住江维心的后心,恶狠狠地一刀架在他脖子上:“百里笙,你敢往前跨一步,我就杀了他!” “帮主,不要管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大嫂和雪儿……”江维心身负重伤,面无血sè,神志却清醒。 云儿迫不及待地要去杀人群中已经一身是血的向一,百里笙一把将他拉住,向一明白自己押对了筹码,冷笑着说:“百里笙,识相点你们退开一条道来让我下山,否则你兄弟的命就保不住了!” 云儿看父亲犹豫,又气又急,泪流不止:“爹,不能放他走!他若走了妈妈和姐姐的仇怎么报!”江维心大喊:“帮主,不要犹豫,能够擒得下向一,就算维心死死得也心甘!” 百里笙按住云儿单薄的双肩,那将要承担的不止是仇恨还有未来的抗金重担:“云儿,你好好看看,记住这个凶手的脸,这次放了他,下次你还有机会抓住他杀了他,他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掘他的坟墓虐他的尸体,可是你如果牺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报了仇也不会感到痛快!云儿,你要记住爹今夜讲的话!” 听到的人,无一个不是眼中噙泪?!云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满七岁的他,小手握紧了父亲的大刀,指向向一:“我记得你的脸了!杀你之前我永远不会忘!” 向一心一寒,百里飘云稚嫩童音里,有一种刻骨的仇怨和yin毒,向一要逃走,必须用哈哈大笑掩饰心虚:“百里帮主,多谢你深明大义,宽宏大量!”挟持着江维心他立刻要逃离绝路,骤然间背后一凉再一热,竟似有什么利物重重扎在自己背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背后会有暗器来袭,难道说背后险崖上有人?!向一一失神,松开戒备,江维心趁势将其一推自己扑倒在地,与此同时百里笙握住云儿的手挥着大刀一下子就砍了过去立斩敌首! 向一临死,不知道在他背后发暗器伤他的人是谁! 百里笙揪起向一头颅:“云儿,拿他的头来祭奠你娘和你姐姐!”云儿接过那头颅,大仇得报的时候,咬牙切齿:“爹,你放心,云儿以后会好好地习武,帮您杀金人,不会让您cào一点心!”百里笙霎时更难忍男儿泪,方才是凄凉泪,现今却是狂喜泪,他百里笙的儿子,总算不辱短刀谷的威名!他百里笙后继有人,也对得起他拼死护子的妻子…… 众人除了ji动兴奋感叹之外,无不惊疑地回忆刚才向一的走神,不解暗器是从何处来由何人发,百里笙拔下向一背上的一支yu钗,站起身来往前几步,崖上站着的,不就正是刚刚受了情伤的胜南?方才正因为一时没有想通感情,所以胜南才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失神,云烟在旁亦心事飘摇,偏巧向一会挟持江维心逃到这里来,没有发现黑夜里此处还有别人,在那危急关头,胜南手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因而才会用云烟的yu钗! “胜南,谢谢你,云儿,过来谢谢你林叔叔!”百里笙声音里,仍旧有丧妻丧女的悲恸,可是更多的是ji动。胜南对刚才的事情大体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轻声道:“百里帮主,想不到这次会连累你,你一定要节哀……好好振作起来……” 云儿走上前来,懂事地搀扶住父亲:“林叔叔,今夜恩情,云儿记得了!云儿和爹爹一样,都会重新振作,都会不忘恩仇!” 胜南惊愕且欣喜地看着他,他年纪虽小,却有将才啊…… 云烟接起还带着血腥味的钗,趁别人没有看见,藏在了衣袖里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世路已惯,到处悠然 江上笼烟。 终于要离开曾经纷扰、曾经带给他们无尽感慨和伤怀的北固山了…… 出于安全考虑,云烟很早就坐在船里等大家一个个地出现,可是胜南吴越等人许久都没有到渡口来,云烟不禁有些担心。  等周围的人全离开了,只剩下吴越和胜南两个人在酒馆里,吴越看胜南不停地喝酒,就知道一定有事情他想要告诉自己,可是待胜南告诉他这件事实之后他连酒坛子也摔落在地:“黄鹤去?他是我爹?不可能!不会的!” 胜南无力地点点头:“新屿,我不想瞒你,可是这毕竟是事实,只要有这块yu的,都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何况在幽凌山庄里面,北海龙曾经提过吴阿姨的名字,新屿,他真的就是你爹……” “胜南,我好想留在过去不出来,我一出来就碰见磊儿,就碰见石磐,为什么我还要碰见他呢……”吴越满心恨意,说的时候手脚都不听使唤,狠狠地把鹤yu摔在了门外。 却看见门口有个红衣男人,弯下腰,把鹤yu捡起来,递还给吴越:“吴少侠,你能隐瞒,就隐瞒吧……不要去多想,他想认你,你也不必要认他。” 胜南轻轻拍拍吴越的肩:“新屿,你放心,大家都支持你,前人走错路,不代表后人也会走错……” 从前,这句话,明明都是新屿对胜南的安慰,可是命运真的是会变的,千奇百怪,飘忽不定。 洪瀚抒微微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世会逆转? 在一个不是英雄莫问出处的年代。 其实他们都在走同一条路。 “胜南,吴少侠,我会先回祁连山,你们万事要小心。”瀚抒先行告辞。 “胜南,你先走吧,我要回山东一趟。”“世道危险,新屿你要小心。” 吴越的脸上很快lu出了笑容,在渡口与胜南作别的时候,他的话很让胜南放心:“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胜南与瀚抒新屿从此南北东西,心下有些感伤,遥望江上群帆,只觉人命若草芥,无目的地漂流,心中陡然间无所寄托,他为吴越痛恨,为莫非惋惜,为岳风疑huo,为yin儿担心,为川宇忏悔,为宋贤牵挂,为yu泽忧伤,为自己mi惘—— 再看长江,这苍茫寥廓的长江,在宋室南迁的时候,在金兵压境的时候,有多少百姓被高宗抛弃,被马蹄践踏死的,被水淹溺死的,被金兵宋卒打死的,不计其数,浮尸江面,血流成河,这才过了70年,他们走过的地方是旧迹,是烽火战路,现在,却只能去领悟,去寻找过去的影子了。 生逢这个时代,这个战后多年已经逐渐稳定的时代,这个没有战luàn谁都想回避战luàn的时代,可是他们,都在迫切寻找战luàn。  前面忽然被一只小船拦住了,胜南警惕地握住长刀,却看见船舱里走出一个蓝衣少女来,笑yinyin地看着他,不是蓝yu泓又是哪一个?yu泓笑着大声说:“姐夫,我和爹爹整个腊月都会在海州那里会友,你若是有空,就带姐姐一起去吧,你们两个,也应该一起去见见爹爹了……” 是啊,是到他和yu泽一起面对流言的时候了……胜南听见她的话,明白蓝至梁对他们两人感情的意许,心里稍稍有些平静安心。他微笑着看着蓝yu泓:“yu泓,谢谢你。” 江南恰好在船头听见他们的话,笑着大声扩音:“林大哥回建康休整几日,就立刻去临安寻妻啦!”众人大笑声里,胜南一直追着江南在船头打闹:可是,yu泽,你知道吗,只要听见你的名字,原本再难过的心都会舒服都会滋润…… 江风吹着云烟的发,她忽然想起了黄天dàng,胜南初救她的情景来,如若她是胜南见到的第一个女子,也许事情便不一般了吧?  向一的死讯,对于金人来说,未必全然是一件坏事。 “事到如今,主公,你的捞月教可以换一换血了,从头到脚一路换掉。”轩辕九烨说,“向一咎由自取,明明知道百里笙和徐辕一样不好惹,还这么处事不慎,被拦截是一说,被杀又是一说。” “天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据说那个时候手里还挟持着一个人。真好笑。”石暗沙虽然这么说,止不住忧伤,“唉,和他斗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走了还真不习惯……” 轩辕九烨一脸微笑:“向一不适合领导捞月教,因为他都没有做鬼的潜质。只有会做鬼的人,才配坐上那个位置。柳峻,祝贺你。” 根本听不出轩辕九烨这一句祝贺是真心还是假意,柳峻只能点点头当他没有说过话,转头观察薛无情的脸sè。 此时薛无情却神sè黯然:“一年前的江湖,完完全全不是这个样子。”身旁众人皆一愣:原来,才过了一年。 轩辕九烨听出薛无情的感慨,轻声道:“谁知道一年以后的今天,江湖的主角还是不是他们,主公,既然江湖的主角并未定局,我们不必干‘擒贼先擒王’的事情,恰恰应该‘留王’,还是先考虑考虑这群贼,对哪些招安,对哪些分化,对哪些施硬。” 柳峻毕恭毕敬地问:“主公,你可有什么特别要嘱咐的事情,江淮的事情,毕竟已经接近尾声……” 薛无情俯视着万里长江水,心情已经因为轩辕九烨的话得以平复:“江淮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哈哈哈哈,柳峻,你可能忘记了,已经有人邀请我们去海州过年。” 柳峻一愣:“是啊,抚今鞭应该就在海州,抚今鞭在江山刀剑缘里,是饮恨刀的天敌。” 轩辕九烨嘴角一丝冷笑:“林阡林陌不能两败俱伤,也许抚今鞭和饮恨刀却可以。” “不一定两败俱伤,搞不好,是三败俱伤、四败俱伤。”薛无情毕竟是轩辕九烨的师父,考虑得也比他更多,“或者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海州!”  从京口回到建康之后,尽地主之谊的换作了沈延,近日来建康城出奇地宁静,秦日丰不敢到这个地盘作luàn,苏杭小姐早已经入了狱,所有人都觉得耳根清净了反而百无聊赖,胜南身边幸好还有沈延和云烟,可以填补yin儿不在建康的空隙……胜南笑着故意把筷子敲的震天响:“沈延,怎么没我喜欢吃的菜,你真是惹人讨厌啊!”沈延羞赧地转身就走,胜南凑近云烟的耳朵:“你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啊……”云烟睁大了眼睛:“哦不错,对啊,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呢,沈大哥,真是谢谢你了……”忽然她想起什么,脸上一红,赶紧埋头吃饭,胜南根本不理解女孩的心思,那一刻还自以为是地得意地笑,以为自己功德一件,未曾想过因为这样将来会很后悔。 “沈延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宋贤说他护送yu泽去海州,我过几天也要动身去了,他说的不错,我们应该处理好江湖和情爱的事情,希望我成功的时候,你也把云姑娘cào控在手里了……”他拉沈延到一边,诡秘地笑。 “你什么时候走?太匆忙了吧?不留下来帮小秦淮吗?”沈延面上微红。 “小秦淮,现在意气风发的紧……”胜南轻声说着,忽然收敛了笑容,“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是川宇,他退让,我希望他会过得很好,不要因为退让失去太多他想要的东西……” 沈延突然想起离开好久好久的yin儿:“是啊,想不到他跟你,有这么多东西要一样……”心里忽然一酸:包括小师妹在内,什么东西好像都属于他林阡……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壤之别,也是兄弟 筵席之上,秦二公子吃饭喝酒向来神速,却在最近这几日忽然难以下咽,每每夹起一筷子菜就突然间失神,停在原处,叫亲戚朋友看了,都顿觉蹊跷,不习惯他和从前判若两人,竟然也不吵不闹。 “丰儿,你怎么啦?”酒席上,二夫人战战兢兢地问自己儿子。 秦日丰sèmimi的样子终于回归:“嗯,建康城里,我看见一个美人……如果可以抢来的话……”却突然间住嘴,回过神来,原来是被秦向朝狠狠地瞪了一眼。 秦向朝心里不是没有恨过,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许是没有调教好的缘故,一个沦为街头恶霸,次次失态早晚要令他脸面扫地,而另外一个,明明行端坐直,也满腹经纶,却成天窝在屋子里,读书读书再读书,跟任何人说话,都可能会脸红…… 如果我有一个杰出的儿子就好了……秦向朝这么想着,眼神不由得偏移向川宇,那一个,是他处心积虑接近的人,这么多年,说没有父子情是假的,可惜的是,他始终姓林,骨子里流的是林楚江的血……紫烟啊紫烟,为何不让我早些遇见你,这样的话,你也许不必为了他林楚江…… 他以为林楚江是幸福的,可以拥有两个杰出的儿子,还有一个女人一生一世的爱情。 叹了口气,拉秦川宇到金人的阵营里这个任务,黄鹤去和轩辕九烨失败了,可是还有他这个杀手锏,只不过,现在还时机未到而已。 秦向朝不再多想,沉沦于官场,就应该习惯两个字——铺路。他是时候替已经退出江湖的川宇寻一条解脱苦楚的路了……  路窄得很,在宴毕人散离开酒楼的路上,醉醺醺的秦日丰竟然遇见冤家邬起盛。 邬起盛外表似乎百无聊赖,挡了他的路即刻问他:“秦二公子,最近有什么东西可以玩一玩的?最近玩鸟玩腻了,不知道玩什么好,想想我和你兴趣相投,问问看建康城最近有什么比较有趣的……”看见他一脸yin笑,秦日丰哦了一声呵呵地笑:“你是说小娘子吗?最近是有个小娘子比较国sè天香的那种,上次我一直跟踪她到客栈,打探到她会在建康城小住……” 邬起盛哦了一声:“那好,咱们一起绑了她回来,你先消遣了,然后给我,好不?” 看秦日丰一脸不愿意,邬起盛顿时有些生气:“怎么?你家佣人拐走我未婚妻,你就当还我个人情不行?怎么说现在我邬家代替了苏家地位还可能上去,你真看不起我假看不起我!” 秦日丰赶紧道:“不,不是这方面的缘故……是因为,那个女子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邬起盛比秦日丰其外要金yu些,但败絮可能还更严重点,女人前面他huā言巧语招摇撞骗次次以完美示人,女人后面他到处拈huā惹草常常玩腻。 “那个女人身边有武功高强的人啊,而且,还是我哥哥的哥哥……”秦日丰很为难地说。 邬起盛咦了声,显然没理解什么叫“哥哥的哥哥”,他自然不了解秦川宇还会有“哥哥”,也没什么闲工夫去探究:“武功高强的人怕什么!我最近在转运使大人那边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叫阿烈,他的武功才真是天下一流,要不我们让他帮个忙把那女子绑了!?” 秦日丰刹那醍醐灌顶:“咦,你这个主意好啊,好,就这么定了……”兴高采烈地做梦发qing,秦日丰像已经把美女抢到手一样,摩拳擦掌地就往回走,同道中人邬起盛亦欢天喜地地往自家方向去,早已和他化解了仇怨,忘记上回还有个夺鸟之仇。 两家仆人跟在各自少爷的后面,奇怪地议论着这次突然的化干戈为yu帛:“好奇怪啊……”“怎么这么就和好啦?以前还水火不容的……”“对啊,刚刚还希望他们打一架的……”“那女子可就惨了,要被这两个霸王合起来欺负……”  再一度置身官场应酬之中,知道可以做行尸走rou,也可以众人皆醉我独醒,川宇希望,这条路自己日后也可以游刃有余:林阡,你可以当我退让,也希望以后我和你的路,再没有交叉点,我不参与你的人生,你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万古之痛,也能浊酒一杯,虽然每一滴酒都苦涩,他有什么办法,他是林陌,就注定他代替“林阡”错了,就注定他只有这个结局,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这会让江湖最满意,也会让金人们都死心,最重要的,是你我日后都不要有任何联系,一点点都不要有,和她,也没有…… 一杯酒以后,他还是留给江湖难解的笑容。 再一杯酒,他将来会官运亨通,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宋朝官员,继续秉承他文人的本性。 忽然,耳边一阵嘈杂,众位名流一同看去,秦向朝严肃地问下去:“怎么回事这么吵?” “梁小公子刚刚爬树,一头栽了下来啊!老爷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姓梁的夫妻俩大惊失sè,慌慌忙忙地立即离席去看事态,秦向朝大步流星过去:“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还好……还好……”梁夫人刚刚吓丢了半个魂,此时此刻抱紧了小孩不肯松开,“吓死娘亲了!” “娘!一点都不疼啊,你不要大惊小怪了……”梁小公子满脸不在乎地说。 秦向朝正待放下心来,忽听围观人中有人嚎啕大哭,众人尽皆偱声望去,这不望不打紧,一看秦老爷子气得几乎鼻孔冒烟,此时此刻痛哭流涕的不是摔下树的梁小公子,也不是梁家夫fu,反倒是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秦天! 他面sè惨白,哭得几乎瘫倒在地,秦向朝万万想不到昨天刚刚被秦日丰丢了脸,今天居然换作了秦天,错愕之余火冒三丈,冲着他大吼:“你哭什么哭,你连个小孩子家都不如,哭什么!再哭!”他越吼,秦天越哭得厉害,三夫人匆忙过来抱住他抚慰:“天儿,别哭了,乖别哭……” 川宇在旁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印象中秦天为人虽然胆怯懦弱,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在人前有这般失态的表现…… 不,其实,秦天从前是有过失态的,就是若干年前,思远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秦天就是这样,在人群里旁观的时候立刻就大哭着跑开,几天几夜都打寒噤,比思远的病情还要严重…… 摔下树,摔下树……两次都是摔下树……川宇顿时有些明白了,可是,秦天怎么会怕看见别人摔树…… 他转过头去,疑huo地看着一隅的秦日丰,此刻,秦日丰的脸上,是一种明显的怜惜和疼爱,那是哥哥,应该给弟弟的,温柔、理解和支持。这么多年,川宇第一次看见,日丰脸上有这样的表情。  “我想知道,为什么天儿会害怕,会痛哭流涕……” 不等川宇问,秦日丰就低下头去,掩面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你也费解为什么我要对他这么好是不是……” “是啊,你们,并不是一母同胞,可是,你什么事都护着他,你明明讨厌鸟,却要为他到处找鸟,不惜和人家大打出手,你为了思远,处处针对阿财,比你自己的婚事还要紧张……”川宇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做哥哥,真的很称职,把我那一份欠缺的都补给了他……” “天儿怕摔树,是因为他小时候摔过树……他为什么摔树,是我的缘故啊,那天我撺掇他爬树,我把他带了上去可是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他在树上哭着喊哥哥救我可是我救不了他,他明明不想要爬树的,是我硬把他拖上去的,他在树上困了半天,最后只有摔下来,对大人们来说,那次摔树也许没有对天儿造成什么影响,他没有傻,他读书记忆还比以前进步了,所以他们慢慢地就淡忘了,可是我不会忘,我绝对不会忘记,那天他哭着喊着一个下午,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哥哥,不配做他的哥哥……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天儿也会记得这件事情,他牢牢地记得……” “是那次,思远的事情?” “是,思远从树上摔下来,摔得很重,流了很多血,你也在场,她几乎当场就窒息要死,天儿……那个时候他哭着跑开,差点就疯了,我才知道,他很害怕,他真的很怕,他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只读书不见人,不是为了逃避别人、不是胆小懦弱,是怕看见别人摔下来……天儿性格改变的那段时间,我发誓,我要把天下间他本来应该有的全部弥补给他,我要抢尽建康城的一切,把所有好的都给他……可是,当我把从前一切书册都抛弃,要做一个强势的哥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我成了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恶霸少爷、就像哥哥你说的làngdàng子,哈哈……”他笑的时候,好荒凉,“没有办法,天儿什么事都不争取,那就由我这个哥哥帮他把一切都争取好了,他做不了的,我就是用抢的也要抢来,他越弱,我就越要做他内心里希望的那种人,很强很强的那一种,可是直到有一天,哥哥,我发现我错了哥哥,天儿和我说,他心里想做的那种人,是哥哥你和思远那一种,他从小就把你当成他心里幻想的那种人,因为思远性格像你,所以他爱思远……他要做那样的人,可是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人,我怎么做那样的人……”他捶xiong痛哭,泪流满面,嚎叫着嘶吼着,他悲哀到川宇无法认得他。 这就是他的弟弟,他自以为了解多年的他的两个弟弟。川宇失神地站着,听着秦日丰不停地哀号,他忽然狠狠按住这个兄弟的肩:“日丰,日丰,你听我讲,现在还可以从头来过,你要做思远那样的人是不是,那你从今天起,不要再出去和你从前那帮朋友们hun,你回到屋子里读书,能读多少是多少,做从前的你……好不好……” “好……好……”秦日丰使劲,却控制不住眼泪,“哥哥,你要帮我,帮天儿……” “好,我帮你们,只要你悔过自新。” “我悔过!我悔过!”秦日丰忙不迭地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阡陌之伤,命不相容 有些事情似乎命中注定会发生,怎么逃也逃避不了。一个错误,就算你想改,也没有机会—— 邬起盛一把拉住秦日丰:“你在讲什么啊?你要读书?你笑死人啊!” 秦日丰一脸凝重:“我说的是真的,你别拦我的路,我来这里是告诉你,别指望我和你继续胡闹下去……” “你?秦日丰?你中邪了?”邬起盛哈哈地掐他的rou,“你不喜欢娘们啦?你装什么啊?你怎么啦?” 秦日丰拼命地抵制住他话里的youhuo:“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性……” “不是你本性?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对娘们有ji情!喂,我刚刚和阿烈打好招呼,你不会临阵脱逃吧!” “可是,我答应了,不再玩女人……我要悔过自新,对……”秦日丰突然间守不住阵线,有些动摇,在动摇之后,幸好还是倾斜了回来。 “那就这一次好不好,最后这一次……你要想,你口里说的那个小娘子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好不好秦二公子?你只要干完了她,再答应你哥哥也不迟……” 秦日丰骤然间找到了藉口:“好,好,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要不,明天?” 说是最后一次,那就必须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做不到,贪婪地还想要再下一次,那你的下场,就是在再下一次之前结束……  这一夜,云烟并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建康城上,竟会有两个恶霸少爷的眼睛会盯上她,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想起沈延,想起林阡,心里像在滴血:我这是怎么了……我的逃婚,明明是对的…… 黄天dàng、幽凌山庄、廿四桥、北固山,也曾经对自己说,之所以不嫁给那个其实出类拔萃的政坛人物,原就是为了遇见这个江湖领袖…… 下半夜,她听到了一阵悠然的箫声——可是,难受就难受在,他其实只是在为沈延牵线搭桥? 可是,为什么沈大哥会喜欢我呢?而他,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吗……一时间再难以入睡,那箫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bo动起伏,她光着脚从被窝里走出来,焦急矛盾地踱着步子,来去有二十多来回,时不时地mo出那只yu钗来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和沈大哥……  清早胜南刚刚起g,走到楼梯口,就只看见云烟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步伐有点凌luàn,环视四周,偌大一个冲渑酒馆,只有清平乐一个老板在,胜南不知怎地心有些忐忑,抱着酒坛子才喝一口,就喝不下去了:“清平乐师兄,沈延和醉huāyin呢?去了哪里?” “哦,酒馆里有些东西不够了,一早就出去买了。”清平乐笑着答。 “那么,云姑娘这么早去哪儿?”胜南想起刚才云烟的背影,还是有点担心。 “云烟姑娘说她头疼发热,药正好吃完,出去买药啊……”清平乐说,“看得出来,脸sè是不大好,她体质不可以闯dàng江湖的啊……刚刚问她要不要找个人替她去,她说不用了要自己去,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时候,吃早饭的客人多,也实在找不到人帮她去……” 胜南摇了摇头:“她要是早说,我就帮她去了……这样,我去拦她……”二话不说带着酒坛出去拦她,转了个弯冲上大路上的时候,却看不见方才只有几步之遥的云烟…… 奇怪,虽然建康城一早就很热闹,云烟的身形衣着还是相当好辨认的,加之她生着病,应该跑不远啊,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胜南扣紧了酒坛子往四面八方寻找,直觉云烟就在不远的地方…… 凝神细听了片刻,果真传来云烟熟悉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让开……”胜南大惊,一震回眸——身后有一堆人群,云烟显然是被一群人围在其中……他刚才与这人群擦身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卖艺,没有太过留神,此时看见不由得义愤填膺:这么多人,居然合起来欺负云烟一个! 云烟被那帮人带着敌意地围在当中,为首的那个只要是建康人都认得:“小娘子不要害怕,今天是我秦二少最后一次搞娘们,你很荣幸的哈哈……” “畜生!”云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面sè惨白,狠狠地骂他和邬起盛。 “哈哈,好,畜生,我喜欢这个娘们!够劲儿!”邬起盛笑道,秦日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云烟拼了命的推,却推不开…… 胜南冲进人群,每拉一个每向后扔一个,人群原本裹得和几层煎饼皮一样,被他一层层地掀了撕掉,扔稻草人一样地摔开,直到可以发现中间那个果真就是云烟的时候,恰巧看见秦日丰把云烟揽得那么紧那么近,怒不可遏,直接将手里酒坛子砸过去,啪一声秦日丰幡然醒悟的同时,头破血流地晕了过去。 胜南伸手即刻将云烟从对面拉了过来,因为川宇的关系,他对秦日丰再怎么讨厌憎恨也不至于去要他性命,砸晕了他就算,背负着云烟准备离开,而面前众皮自发地重新包起来,再度里三层外三层地进行攻击——立刻就是一个仆人一掌劈来,力道凌厉不似平常家丁,胜南急速掐住那人的腕随即便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并上来抬脚踢他,胜南将第一人一拖当盾牌,身子一转抓住第二人后心双手一抛,将那二人往对面两人身上撞。上去几个沦陷几个,邬起盛显然不是傻子,赶紧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躲在了转角里,救星就只剩下那个叫阿烈的人……  胜南初始战无对手,蓦地脑后生风,竟有一人以刀相胁,胜南背对着他,以脚相抗,那人却骤然间消失了影踪,胜南微微一愣,即刻那人和鬼一样刀亦在胜南身侧! 难道是移形换影术?胜南心下一惊,来者不善得很!恐背后云烟受伤,他必须尽快把这个人解决……所以当前要目空一切等闲之辈,专心致志捕捉这个人的身体再发现他的破绽,幸好这时候其余敌人大多已经败溃,他不假思索,当即抽刀而出! 云烟昏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耳朵屏蔽了周围一切嘈杂人声,只在意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他饮恨刀的声音……原来,是胜南来救她了,胜南一次次地救她,她也猜到胜南会来救她…… 她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不然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胜利的进展,她看不见胜南此刻的表情,也不了解这一战究竟多么艰难,但此刻对她的意义多么不同寻常,她心里的感情,不是兴奋,不是幸福,不是满足,而是心疼……就在那一刹那,胜南刀气一震,她心口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明明被他保护得毫发无损,她却忽然为他心疼。 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敌人,移形换影、变幻莫测,刀刚刚出现在某个地方,人却已经开始往下一处偏离,更可怕的是,他的刀和移形换影术配合得天衣无缝,胜南短时间内只可能步步为营,谨慎防备,完全找不到得胜的方法,文暄的紫电清霜、yin儿的一剑十式,几乎都不可能用以与之抗衡,胜南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未必要用别人的方法啊,他有白氏长庆集庇佑,白氏长庆集曾告诉过他,他和饮恨刀是一个整体,饮恨刀是他的内力,他是饮恨刀的灵魂,对付进攻迅猛难以捉mo的对手,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现实割裂,潜入饮恨刀中去,凭刀的直觉判断对手的刀下一刻的方向。简而言之,就是把自己割成两半,一半还在战局背负着云烟,一半潜入刀气的漩涡里,静悄悄地杀敌。 对手的刀和身体都在不停地换位,速度方向无懈可击,可是对手的手和刀之间有一条固定不变的长度,就是这段固有刀长,饮恨刀可以牢牢地把握到。 其实,器人合一,物我两忘,谈何容易。此情此景,却迫不得已,只有当他林阡和饮恨刀不分彼此的时候,他才可以最直接地指挥饮恨刀去捉对手!找到了对手的位置,再斩杀对手取胜也不迟! 莫非也曾经和自己探讨过白氏长庆集里的这句话,“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当时他觉得很费解,莫非却为了参透这句话huā了十多年的时间:“我觉得啊,要真的和刀剑结合在一起,首先要和刀剑很亲近,刀剑很灵性,知道和自己的主人心有灵犀,第二点就是全神贯注地迎敌,达到忘我无我的境地,要做到前两点就必须记得第三点啊,在你进入状况的同时,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你都要把他当成一只在你面前不停飞的苍蝇!” 第一点饮恨刀可以做到,第二点,就必须由胜南自己领悟,他有能力割开自己,一半精神留在人世,一半精神去了虚空。万事开头难,但胜南,属于越久越入状态。 第三点?无论莫非是不是在说笑,胜南已然从招式、内涵、战意各个方面迅雷般与饮恨刀相融—— 对手刀越快,自己眼里的对手就要越慢;对手把最多的招式融入了最短的时间,那么自己就要用最少的时间感受出对手最大的意境;对手越强大,自己眼里的他就要越小,他越小,他的刀就越没有危险,就越捉mo得到——把他当作苍蝇也罢,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多急多快多有变化,它始终逃不过饮恨刀追击的范围;它在眼前毫无章法地luàn扑luàn撞,但毕竟在眼前,饮恨刀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不停地轮换,无论怎么换,但是气味、呼吸、声音都在饮恨刀的掌控之中! 忘记周围,深陷战局,越战越兴起的胜南,万万想不到,他忘记了周围人,周围人却没有因为他忘记而真的就不存在!  如果可以倒回去,他是不是可以停止住他不灭的战火,是不是不会把那一刀送进对手已lu的破绽里去……那一刀很精彩,刀谱真的不可或缺,气势也许可以让天地为之久低昂,日月因其暗无光,那一刀可以说是他闯dàng江湖以来的第一次收获……可是收获的同时他却失去了,他宁可不要那气势,不要那刀谱,也不要那精彩,不要越战越好的状态和ji越,不要—— 骤然清醒的时候,他只看见刀下倒下的那个人,血rou模糊,惨不忍睹,饮恨刀的力量,本就可以把任何平常人撞死,更何况,是一刀恰巧砍在最重要的后脑勺!那个人原先是倒在地上的,刚刚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却正好站在胜南和阿烈之间,替阿烈重重地挡了这一刀;那个人为什么原先倒在地上?因为胜南用酒坛子把他砸晕在地,后来一直全神应敌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胜南这一刀挟巨力而去,必胜无疑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无辜者,只是要爬起来,不碍任何人的事情,却mimi糊糊地送命当场!这个当场就被胜南砍死的人,是谁,是秦日丰,是川宇的弟弟…… 那是一个他千不该万不该杀的人啊…… 周围人尽数吓懵了,想不到秦日丰惯有的强抢民女,竟然会如此惨烈血腥地结束!不用多久时间,大呼小叫着,一哄而散…… 阿烈方从震撼中出来,叹了口气,将秦日丰的尸体负在背上,回过头来看他:“建康城,果然处处都是人才,你的刀法很厉害,我叫完颜猛烈,是金南第五,阁下的刀,将来有缘再讨教!”邬起盛惨白着脸躲到阿烈身旁来,原试图探秦日丰的鼻息,却被秦日丰血淋淋的头吓得放弃…… 胜南怔在原地,长刀上的血,没有凝结继续往下流,为什么,明明生而为杀人,却感到害怕,彷徨,无限的悔恨…… 云烟的病情不可以耽搁,无助中的胜南,不知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药铺去将大夫请来看她,那大夫给云烟开了药方,然后和胜南说:“这位姑娘发烧很厉害,迟一刻都会有性命危险。” 胜南在窗外看着酣睡中的云烟,居然手还在颤抖:我当时,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怎么能对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 他,忽然间失去了一切的快乐。 茫然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去背负这一切罪孽。 又闻见浓烟的气息,烟多么自由,不像他,要被束缚,束缚在他和川宇若有若无却血浓于水的亲情上。 他也许,连川宇的容貌,都还没有牢牢地记得。 川宇,好短暂,从遇见你,到你恨我,到你失望以后退让,再到你退让后要重新再恨我…… 为什么,我们逃不开对方的人生路,我该怎么,再面对你一次……  夜半时分,冲渑酒馆的门前。 沈延套好了车马,准备完了干粮和银子,递交给胜南,云烟虽然还在低烧,却执意要到门口来。 清平乐压低声音说:“胜南,咱们大家分析了就这么做:你先去金国那边避一避。衙门虽然要抓你,日后可能会在宋国境内通缉你,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云烟首度见到胜南脸上有这般的落魄,只听他低声道:“也许在川宇的面前,我只能这么残忍,次次伤害,次次又逃……” 沈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难道真的是命不相容?有川宇在的地方,胜南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转过头去问云烟:“我要送胜南一程,你也送送他吗?” 云烟的眼泪情不自禁掉落:“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是罪魁祸首……”胜南摇摇头,低声抚慰:“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负疚,根本没有机会偿还他……”可是又怎样,他不能在现在这关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打败,他也不能留下来去面对川宇或者yu紫烟,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怎么走都错,从前川宇遭遇过这般的残忍,现在总算轮到了胜南,这个看似幸运可是也一样不幸的人……  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三个人没有一个有心情说话,连道别的心情都没有。没过多久,胜南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保重”,随即毅然跳下了马车去,卸下一匹马来,头也不回,让人无法了解他的难受和忧愁。继续用这样的态度应对生活,疲惫,且颓废,三年以前,这条路上,他的弟弟,也一样离宋赴金,也一样地很明白:未来是未知,生活本来就是遗憾,退不了,而前进的方向,却有多少不安的试探…… 当时那个林阡,和现在这个,一样的坚决。  泪眼朦胧中,云烟拉住沈延的衣袖:“沈大哥,你把这张纸团交给他好不好?”看得出,这是一张rou了无数次终于rou皱的纸。 胜南还没有驰出太远,沈延不加思考,立即追上前去,而云烟,掩面痛哭起来。  沈延策马疾追到胜南身边,脸sè苍白,声音也有些颤抖:“这……这是云烟让我给你的,她要我呈给你看……” 胜南一怔勒马,展开那纸团来,字体很娟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 胜南看得全身僵硬,他何尝不知这首词写情写思写伤?!可是云烟为什么要写给他?——意思已经明明白白,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沈延其实都错了! 沈延刹时泪流:“可是我偷偷看了……” 胜南一震,纸随刻落在地上,他赶紧下马捡起来:“沈延……” 沈延泣中还有苦笑的情感:“胜南,你知道吗?你说过,要给我们牵线搭桥,可是,她却在过桥之前爱上了桥……其实,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云烟见沈延拦住胜南,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当即也牵了一匹马步步过来,她心爱的男人要逃亡,那她也要跟着他一起逃亡。 沈延看她过来,结束这僵持立刻要离开,胜南一把将他拉住:“等等,你别走,我不可以把她牵扯进这件事情,这是要逃亡!不是简单的闯dàng江湖!她的体质,哪里做得出来!” 沈延一愣,回头看了云烟一眼,虽然她追逐她的爱情没错,但他也觉得,云烟没有武功傍身,身体又弱,如果只是闯dàng江湖倒好,偏巧这时候是胜南自身难保的阶段…… 胜南轻声道:“云烟,我希望你明白,在了却yu泽这桩事情之前,我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女子,请你原谅,我的拒绝。” 云烟微微一笑:“我哪里没有料到你会无情拒绝,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林阡,就会连带着你喜欢蓝yu泽一起喜欢,我今夜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是希望你明白,我、沈大哥和你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错位,我不可能任你一个人落魄江湖,自己却安稳地过活,还害了沈大哥。你看完这首词,不必这么快就要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尴尬,我会和你一起等蓝姑娘的重逢,等到你跟她重逢了把事情澄清了,我才心安,无论什么结局,都想到时候再说。” 沈延亦知她心意已决,留在建康是绝对不可能,也站在她的立场上对胜南说:“有些事情,并非你我可控……胜南,你保护好她,虽然是逃亡,相信你可以保护好她,yin儿说,你做什么都有安全感,应该没事,而且,连yin儿那样的粗心大意你都可以保护地好好的,更何况云烟呢……” 胜南看见夜sè之中,云烟的嫣然一笑,方才他是孤独,现在有些mi惘,有些疑luàn,却更多的是感动。  这正是爱恨情仇一聚散,当年均付一笑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雨伞下,她说的对不起 冬天,风雨和yin霾肆无忌惮地入侵建康,bi迫人们承认气候的酷寒,其实,令人心寒的又哪里是季节? 潇湘听着帘外雨声,合上手中书卷沉思,紫莺掀帘而入:“公主,咱们明天就走吧……”潇湘一惊:“传令下去,再等五日,五日后再行!”紫莺面sè惆怅:“公主,你拖了好几次啦……明明知道会结束……早些结束也好啊……”潇湘摇摇头:“我要用五天的时间,告诉他,咱们的行踪不要太暴lu……”紫莺轻叹着只有领命而走,潇湘回过头来,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君前啊君前,你到今天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死别、不生离……  撑开一把伞,潇湘如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走到君前身边,却要告诉他一个她掩饰了好久的事实,这个事实,君前也许一生也无法接受,她也不愿意启齿,她不是存心要隐瞒,只是爱情让人越陷越深,终于无法自拔…… 这雨伞,还是初至建康的时候,君前送给她的,才用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旧,雨中邂逅的他们,是不是要雨中诀别?潇湘握着伞的手忍不住颤栗…… 君前没有察觉她的反常:“湘儿,最近我可能要外出一次,我们小秦淮要去拦截金国使团!”潇湘一怔:“金国使团?”君前笑着点点头:“是啊,认识你以前,我也去拦截过一次,可是失败了……希望这次能成功!现在的小秦淮,比以前要好得多了,抗金联盟里,日后一定可以与短刀谷真正并肩。” 潇湘茫然地问:“会很远,是吗?” 君前看她要流泪,以为她是依依惜别,怜惜地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她一反常态,没有乖巧地停留在他怀里,而是一把将他推开,她的眼神第一次闪出一种复杂,她的感情近乎怨恨:“为什么你每一次和我一起的时候,都只谈抗金?”她转身要走,君前一怔,一把拉住她:“湘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你要走了?” 潇湘不说话,却背对着他不看他,她怕看见他她的眼泪就要决堤。 “湘儿你听我说,我不会为了公事就把你弃于脑后,我会去临安找你……” 潇湘虽然撑着伞,却早被雨淋湿:“君前,天放晴的时候,雨伞就要收起来,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还撑着,就像感情,不能守候的时候,就一定得丢弃……” 君前怔在原处:“湘儿,你说过,和我一样,不会怕到时候的阻碍……” 潇湘低下头哭泣:“君前,没有别人会阻碍你,会阻碍你的只有你自己……”她不敢正视他,她头发被雨打得凌luàn,她在伞下瑟瑟发抖,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的伤感:“对不起……对不起君前,我不姓赵,我……我不是姓赵……”  君前呆滞地站在伞的另一边,也被雨淋湿,一时间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潇湘哭着,大声说:“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两次都要去拦截的那个人,我复姓完颜,是金国卫王完颜永济的女儿!” 君前有如被霹雳劈成了两半,完颜两个字,像一把利刃chā过他的双耳,雨柱冲击着他的脸颊,从前的缠mian呼啸而过,全然被堵塞在他的心魂之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应该,他不明白,他无法理解……  他和她的心,在这一刻一起碎—— 宁死别,不生离,原来是因为这样!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逾越的是这一道障碍:这个她深深了解也深深爱着的男人,一心一意地要抗金,甚至在每一次和她约会的时候,都会扯到抗金,一谈起抗金,他就会头头是道、意犹未尽,他可曾想到,他每次讲,每次设想的时候,潇湘心里的感伤和痛楚…… 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他和她? 他的一个梦,和另外一个梦在拼命地冲突。金国公主,几个月来他念念不忘的金国公主,就在他意料之外由他以不同于杀戮的方式相遇,可是他自己,早已经被她生擒!  天苍白。 “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她的笑。 “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他的心。  他以为,他和她的信仰一样。可是,大错。 他誓要交战,她生于敌国。 他要雪靖康耻,她正护金宋和。 正像他辩驳不了她的身世一样,她改变不了他的理想…… 潇湘,遇见你,是我的幸运;遇见我,却是你的灾难。 君前,我不后悔见过你,也不后悔离开你。 思绪已经拉不回来。幸福从此擦身而去。 她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他不追,他放手。 造化nong人,他好羡慕雁,可以南北自由地迁徙。而他们,都不可能。  窗外雨雪一直不停。白路低声地回味着:“完颜……潇湘……” 慕容荆棘的话又重现耳边,真是很巧:“万一这姑娘打金国来,李代帮主还抗不抗金?” 大桥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不要去拦她了吧,我不忍心……” “姐姐,她毕竟是君前哥深爱的人,我不希望君前哥为难。”小桥小声说。 江南附和道:“对啊,我们小秦淮已经上了位,发展得很好,抓金国公主是锦上添huā,不去擒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君前哥,他是咱们的领袖,不能像洪大哥那样醉酒消愁。”  腊月,江淮的所有事,都好像有了了结,可以落幕。 出现于1196-1197年间重要人物 1,九分天下 洪瀚抒(第一卷)火从钩,祁连山山主,爱人叛变换来了伤痛的功名,父亲由英雄骤然转为jiān贼,以为再爱的女子偏偏是杀人凶手……种种变故过后,性格愈加暴躁。 陈羽丰(第一卷)川蜀第一剑,早年参加义军,林楚江爱徒之一,钟爱师妹韩萱,为其奔走天涯 杨宋贤(第一卷)潺丝剑,心有大志,不近情爱,重情义,缺江湖经验,少心机,孰料会在这一年,偶然的邂逅,终于爱上最好兄弟的女人…… 宋恒(第一卷)yu龙剑,恃才傲物,南宋剑坛少年剑圣,处事稍欠成熟,剑法外秀内厉,为人直来直往 厉风行(第二卷)小事愚钝,大事精明,武功高强,但时有大男子主义,幸而明确是非,立场坚定,看似得志,实则失路 叶文暄(第二卷)紫电清霜剑,误入尘网,难解世俗,涉世内敛,临大事冷静淡定,好游历山水 百里笙(第四卷)淮南天堑之称,农民出身,爱憎分明,耿直正气,只可惜这一年为拒金人,要赔上自己妻女的性命 穆子滕(第五卷)性格咋咋呼呼,记性很差 寒泽叶(第八卷)寒枫鞭之主,短刀谷少年奇才,奉命于危难之际,16岁扬名天下,却因病魔困扰蛰伏川蜀长达8年时间。 2,难洗虏尘 薛无情(第一卷)金北人称“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每杀一排人,留最左一个活口,早年闯dàng江湖,树敌无数,因家破人亡宣布封剑,1197年受命力控南北前十以及捞月教含沙派分裂南宋武林,薛无情爱才识人,凡事以大局为重 薛焕(第一卷)金北第1,负构阵任务,于宋国找寻最后一把刀,此人比较阳刚威猛,心狠手辣,但有断袖之癖,将解涛强行霸占己有 解涛(第一卷)金北第3,yin柔娇小,雌雄不辨,有断袖之癖 向一(第一卷)捞月教教主,金南第14,无实际才干,嫉贤妒能 石暗沙(第一卷)含沙派创始人,金南第6,暗器王,最看不惯瓦釜雷鸣,因而与向一常有摩擦 柳峻(第一卷)捞月教中人,林楚江同门师弟,也是柳月的大哥,一生追求饮恨刀,不惜牺牲儿女、妹妹和侄女,金南第4,早年即于宋国破坏排名、暗杀首领 黄鹤去(第四卷)金南第3,面相凶恶,刀法狠辣,年轻时候却是英俊风liu,结下数段孽缘 冷冰冰(第四卷)金国第12,少时为易迈山之妻,因爱白鹭飞不遂而投降金人,最终还是亲手杀了易迈山和白鹭飞,为人yin冷、六亲不认 介秋风(第四卷)金南第13,喜好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打击他人,不懂装懂,最搞笑的事情,就是喜欢在比武的时候诅咒别人丢失武器 完颜猛烈(第四卷)金南第5,为人尽忠职守,重情重义,鄙视一切出卖朋友的江湖人士 连轻伦(第四卷)金南第11,捞月教中死士,奉命在淮南争霸时潜入北固山,因而被独孤清绝所擒 3,中流砥柱 柳五津(第一卷)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少年时为著名马贼,却只抢不养,为人风趣,平易近人,是众多少年英雄的良师益友及伯乐 林楚江(第一卷)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饮恨刀之主,年少时即参加山东泰安耿京义军,不甘失败一生从事抗金,宽厚待人,是德高望重的江湖领袖,但是功名之下,林的家庭却不如人意,爱人失踪,妻子离家。2个儿子只剩下1个,林为了使刀法后继有人,只得让小儿子挑起重担,谁能想到16年后,本以为早已死去的长子出现于江湖。父子还未相认,楚江便遭到师弟暗算,临终托刀,为日后兄弟相煎埋下祸根。 纪景(第一卷)少年时为太行山抗金领袖,起义失败之后隐居江西三清山,是江西八怪的师父,性格上不拘小节,但对于武功非常重视,总是要争一口气,纪景自问一生有悔,对于误杀胡nongyu父亲之事一向耿耿于怀,到死不准凤箫yin报仇 易迈山(第一卷)少年时与白鹭飞、黄鹤去是结拜桃园的好兄弟,一同参加起义,武功高强,然而却看遍了人生的荒凉,最好的兄弟一个降金一个退隐,妻子冷冰冰抛弃自己,高徒水龙yin甘心成为jiān细,即使自己是从前的武林盟主又如何!还是会应了凤箫yin那一句:你最爱的人会亲手杀了你…… 4,风口làng尖 林阡(第一卷)饮恨刀,17年受尽苦难,遭人歧视,胜南从来没有想过人生会骤然全部改变承担了饮恨刀,故事才刚刚开始,闯dàng江湖,遇见爱,承受爱的背叛,再失去爱,直到有一天,发现还有一份爱原来就在身边……林阡,一生不改为抗金,一生不死为情爱。 凤箫yin(第一卷)把走江湖当成儿戏,从来都粗心大意,次次却逢凶化吉,性格比较活泼张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对,结果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做错了……冲动,倔强,霸道,爱计较,但心地善良,引得身边的人喜欢。 徐辕(第二卷)冯虚刀,南宋刀坛的灵魂,一代武林天骄,成为英雄少年认定的颠峰对手,本来可以和蓝yu泽成就英雄美人的佳话,但徐辕不解风情,虽然百步穿杨,刀法卓绝,战场慑敌,沛然无匹,但情场失意幸而徐辕虚怀若谷,不仅没有公报si仇,还继续为短刀谷发掘人才,催生两代杰出英才 林陌(第四卷)饮恨刀、shè月弓,顶替了哥哥的位置17年,终于要承担一场艰难的考验和转变,瞬间失去一切,金人十面埋伏,用对江湖的热爱坚持,继续站在风口làng尖,只是这样的退让,仍旧没有使得金人放弃。谁也没有错,可是却在数年之后,被哥哥和爱人推向了另一个立场…… 轩辕九烨(第四卷)金北第二,在金国剑坛拥有和徐辕同等地位,主张攻人先攻心,步入江湖的第一刻起,就只为杀人——杀南宋武坛所有的阵中人,分裂林阡林陌两兄弟,消灭所有的义军势力……为了这些,他六亲不认,不择手段。 5,江海争流 独孤清绝(第二卷)残情剑,云雾山排名无冕之王,追求xiong次洒落、韵致清旷。江湖事早已看淡,对抗金怒其不争,远赴天山求天下第一。 沈延(第四卷)江西八怪之永遇乐,擅长采掘,为人乐观,却有身世之伤,感情上有一个“门当户对”之坎,孰料自己深爱的女子,却终于深恋旁人。 李君前(第四卷)白门四绝艺,小秦淮领袖,在他的领导之下小秦淮从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开始改善,并成功地凌驾于慕容山庄之上与川蜀短刀谷并肩,然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注定一生都要为之所困 慕容荆棘(第四卷)慕容山庄权力斗争里最终活下来的女人,心狠手辣,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为此可以纠缠到疯狂,魄力却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男人 莫非(第四卷)断絮剑,善于观察眼神以识人,剑法淡定为主ji为辅,人却相反,身世大白令莫非矢志向父亲复仇,白氏长庆集三意境之一,为雪耻复仇而活而战。 越风(第四卷)抚今鞭之主,小秦淮未来的副帮主,拥有好的身世,好的武功,却没有闯dàng江湖的好性格,对陌生人从来不信,谁都排斥,越风从握起抚今鞭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了“江山刀剑缘”的应验,无论是在淮南、苍梧山,还是日后抗金,都和林阡亦敌亦友。 陌.阡 那日,阡陌之伤的伏笔 我埋伏在哥哥的后面 用林陌的灵魂占用了林阡的身份 从握起饮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错 从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为了武林放弃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却在那时,明白自己被推向领袖的位置 在金国的黑暗岁月里,支撑自己的信念 是对江湖的热爱 是谁在cào纵? 忽然有人告诉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饮恨刀 于是由他,夺走原来属于他的一切 瞬间,一无所有的人是谁……  那夜,阡陌之伤的败笔 在弟弟回来之前 半块yu玦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从握起饮恨刀的第一刻就背了罪 从此,在江湖飘泊 不得不承受所有不该有的 情淡 却在当时,没明白已经被推到风口làng尖 在金国的苦难童年里,坚定自己的立场 不就是为了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在设局? 突然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意,他介怀,他很脆弱,而不是冷漠 于是,一切开始在平静中沉沦 刹那间,我什么都得到,又什么都失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武林盟主凤箫yin坐在野间一家难得的歇脚之处,问掌柜苍梧山在何地,那掌柜笑眯眯地回答说:“这里就在苍梧山境内啦!姑娘要找逐月山庄的话,就得在入海口乘船。”yin儿哦了一声欣喜非常:“原来真的是海岛啊……”掌柜自豪地赞:“美景不亚于瀛洲唷!” “这阵子来海州的人是不是很多?”有个年轻人问,这少年身高大概有八尺,肌rou发达,面sè红润,太阳xue凸起,yin儿一看就觉得他是长寿的貌。 “很多啊。自从那个岳风弑师后,武林人士一个一个地来……”掌柜大概是看出这年轻人也属于江湖,拖了条竹凳过来询问他:“阁下可知道淮南那边的江湖事吗?” “‘决胜淮南’吗?小秦淮赢了,不过赢得比较险,那个叫凤箫yin的临阵脱逃,不然小秦淮准赢!”“不像话啊凤箫yin!”掌柜直骂。 凤箫yin又气又恨,哭笑不得。 年轻人对面的虬髯汉子,约莫三十岁:“据说那个独孤清绝没有比完武就宣布退出了慕容山庄。” 年轻人应道:“对啊,那小子扬言,今生唯一的目标是天下第一。” “那么,他不抗金了?”虬髯汉子面带怀疑。 年轻人笑着给他斟酒:“独孤清绝哪里像你一样啊越大哥,对了,大嫂呢?” “要过几日才会来,我们要等候江龙江老前辈一同去苍梧山。” yin儿因为是偷听别人讲话,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趴在桌上装睡:越大哥,该是谁呢? 忽然听得车马之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咱们先喝杯茶再赶路吧,到了海州城里立刻找个歇脚的地方。” yin儿第一感觉以为是胜南,但刚yu抬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啊……”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胜南,倘若是胜南,也许这一切就不这么暧mei,因为这女子是—— “yu泽,你还好吧?累不累?” yin儿知道那人是宋贤,耐不住好奇悄悄放了只眼睛去偷窥,这一看她显然自惭形秽得很,当初骗胜南去点苍山想戏耍这个她认定的因为觊觎双刀不惜勾引蓝yu泽的“坏人”时,她对胜南说见过蓝yu泽,显然只是个藉口,对于蓝yu泽的美貌仅仅局限于传闻,后来见到柳月画像自愧不如的时候对蓝yu泽有多美也心里有数。可是真正见到真人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胜南说“偶然相遇,终生难忘”,就算她什么内涵都没有空有这姿容,都值得他林阡如此评价,更何况她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yin儿那一刹那只觉被她光采照得黯淡无光,赶紧继续睡自己的觉。那虬髯汉子和年轻人虽是正人君子,也不免要对yu泽多看几眼,yin儿耳听八方,听那虬髯汉子对年轻人耳语了一句:“这女子一定是那个闻名遐迩的蓝yu泽了吧?”“那这位是林阡了?果真天造地设的容貌啊……”“那另外那个小女孩是谁?”“难道是凤箫yin?比武完了再出现,太缺德了!怎么还长这么胖,难看死了……” yin儿再也听不下去了,捏起拳头就要发火……不行,不行,不可以爆发,现在爆脾气的话会留下话柄的……她不认识那柳眉,可是短短片刻就察觉到这个女子性格尤其讨厌得很,简直败坏她凤箫yin的名声,yin儿一边听柳眉令人嫌恶地对周围环境挑三拣四,一边痛苦地捶桌子——一个字:忍…… 咦对了好奇怪,蓝yu泽怎么也到海州来了?胜南呢?难道说,她变心?唉,胜南,我没空去管你们的事情了,我到海州来观光,就是为了坚定自己抗金意念的,从今以后,只论功名! 打定主意,抱定理想,凤箫yin独霸一舟,由入海口先去孔望山,听说那边有不少的古文物…… yin儿步入人间仙境的第一刻起,就抛弃了刚刚打定的主意,忘记了刚刚抱定的理想,唯一的信仰,就是偷盗主义……好好地淘一淘它苍梧山的宝贝!  腊月,风唱得很凄厉。 “有人说,苍梧山的风很傲骨。”宋贤笑着和yu泽说。 柳眉硬要chā嘴:“跟别处有什么不同,定是你杜撰出来的。”yu泽笑着圆场:“就算是杜撰,也杜撰得很贴切啊……” 空中忽然惊现几只鸟儿来,惊慌地luàn飞惨叫,吵得人睡不着觉。 宋贤一警觉,潺丝剑出手,即刻往风劲处刺。 只听一女子微呼一声,轻轻落在地上,一地枯叶随风飘散,她的首次偷袭完全失败。 yu泽拔出佩剑把柳眉护在身后:“这个人声音好像听过。”柳眉虽然惊慌,听她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女子虽然受了轻伤,却不迟疑,娇喝一声,明晃晃的一把剑从风口过来,黑夜里看不见这女子门g面后的脸,但身形和声音告诉yu泽,她见过这个人——他们本就不是第一次遭遇偷袭…… 宋贤一剑御风而上,双剑相擦处空气交汇成奔腾白雾,慢慢地烧,缓缓地拓,冉冉地升。 潺丝,初涉世,始倾心,思不尽,意无悔,无杂念,剑单纯,式纯青。及丝之细,比玄铁坚,逾水之不可断,犹同情之粘连。 世间唯有此奇剑,将招式、内力和情感提升于同一位置,剑不仅与心连与魂魄同存,还与剑主当年当时的情相系。 有的一点,放矢无数。 他柔和的剑法从不拥有表面的灿烂辉煌,却有内在的璀璨夺目,yu泽悄然在侧,看着这无数剑丝驱赶下的敌人,明明只被一剑击败,却犹如“众矢之的”,宋贤无声一剑,便胜万箭齐发,这一路的“形散神专”,端的是“情为重、内力次之、招式为轻”…… 那女子交手不过二十招,显然不敢恋战,接连后退,yu泽心下明白得很,这女子从前偷袭宋贤的时候,宋贤的剑法尚不及今日高妙奇特,作为敌人的她,内心震撼显然比自己要多! 这一生到此,能被自己推崇的刀剑只有四种:yu龙剑、潺丝剑、冯虚刀、饮恨刀。这四种皆有突破的无穷潜力,回想着当年宋恒在自家姐妹面前舞剑,意境显然大不如宋贤如今战中悟剑;而同属刀类的徐辕和林阡,经常有一刀破天势,宋贤剑法柔和,不能惊天动地,却具一剑蚀敌意! 女子受伤倒地,苦苦地支撑着要起身,似乎是xiong口麻木没有力气站起,宋贤一剑追击,她死里求生,一手触地一手控剑相拦,yu泽赶紧上前去阻宋贤:“宋贤,先问清楚她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宋贤一愣,胜南在信中曾经和他提及过这个暗杀组织,只怕和柳峻也脱不了关系。一时间停手,不知如何告诉yu泽她的舅父和胜南的关系。 那女子冷冷道:“你们不配问我的主公是谁!”想来应该是金国死士无疑,对主子倒是忠心耿耿,宋贤正待喝问,谁料到身后柳眉少不更事,冷笑着上得前来:“你们主公好大的架子,还不配我们问?你是金人啊?你可知道我爹爹是哪一个?!”宋贤一怔,来不及制止柳眉的骄横:“我爹爹是开封的名士,姓柳名峻,武功一等一得好,官位如今也是平步青云,捞月教你听过没,金国最大的武功组织,他现今可是教主啊!柳峻啊,你听说过没!吓怕了吧!”那女子面sè看得出的确有变,宋贤心下已明,看来这次暗杀和捞月教逃不脱关系,而可怜的柳眉根本不知道捞月教根本不是表面上一个武功组织那么简单,而是专门培养死士用以暗杀! “哈哈哈,她真的怕了宋贤哥哥!”柳眉抬出了父亲的声望,得意洋洋地转头对宋贤笑,眉飞sè舞的同时忘了分寸,边笑边迎着那女子方向去:“有本事你杀我,杀杀看啊!”那女子被ji,眼神骤然一变,宋贤察觉到她目lu凶光为时已晚,那女子几乎本能地一剑刺进柳眉臂中当即柳眉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女子冷冷站起身来:“就算你是柳峻的女儿又怎么样,他是金南第四,我还金北第四!” yu泽脸sè惨白地盯着柳眉的臂期盼她无事,只是捞月教死士的剑尖上,怎么可能会不涂上剧毒!柳眉发懵般呆呆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抽搐着想爬起来,嘴发紫,面透寒气:“救命啊……救命啊……宋贤哥哥……”  风,伴随着云雾,笼罩在世间,凶恶地撕扯开柳眉臂上那一道伤口,深黑sè的血,剧猛地涌出她的身体,刹那间她年轻的面孔即将演化作骷髅。 那女子继续后退几步,淡淡地说:“这种毒没有解药,你们,准备好她的后事吧……” “你……你在说什么……”柳眉刹那间全身yin寒,手足无措,发抖着左顾右看,恐惧悲伤无助的她,张大了嘴无辜地盯着掌心越裂越大的伤口,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这聚积的黑血吞噬淹没,她哪里会想到只是一次惯有的炫耀就会被死亡眷顾,她没错啊,她怎么会突然间就要死了,她幸灾乐祸地游走在江湖和人世的外面,对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好遥远的感觉,猝然间,眼前的宋贤和yu泽,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刻,依稀看见宋贤一个箭步冲上来托住她的身体,她倒在他怀里,呼吸变困难,暗杀的女子已经趁方才宋贤yu泽照看柳眉的时候离开,林中只剩下他们三个,柳眉逐渐清醒,宋贤急替她止血却无力回天,yu泽被这刹那生死惊呆,连哭都来不及,惶恐着接受她回光返照的事实,正yu走上一步来,柳眉恶狠狠地给了她一眼yin毒:“我……我要和宋贤哥哥说最后的话,你……你去远一些……不要打扰我们……” 瞬间,这敌意来势汹汹,猝不及防,yu泽震惊之下,唯有听从她的不敬,匆忙后退了几步。将失亲人的泪水,却在这时候滑落,尽管柳眉是多么的不懂事。 柳眉面sè苍白,冷笑着看着yu泽远走的孤单身影,死死地握住宋贤双手,咳嗽着,嘴角已经尽是血迹,许久,她奄奄一息,才断断续续地说:“宋贤哥哥,你要把我表姐抢过来,你们两个,要白头偕老……” 毒素迅即蔓延全身的柳眉,说完这句,顷刻间窒息断气,已然在宋贤怀中渐渐冷却。 宋贤惊愕的同时,忽然心头一阵悲郁,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临死前先惹yu泽伤心,却又在背后祝福他和她……也许爱情,根本不分年纪的大小、看事情的透彻或浅显、为人的幼稚还是沉稳,她虽然一直在身边自以为是,其实也早就明白自己心系的是yu泽……可是为什么她把所有喜恨挂在嘴边,他都觉得那是不成熟的表现,觉得荒谬,觉得可笑,不予评价……又或许,她不成熟,其实是他不诚实。 是正在下霜吗?yu泽的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四周环绕着的,都是白sè的烟气,心在发慌,思绪在说谎。寒极之夜,凄切还兼萧瑟,雨凝成雪,袭上心头。古今多少事,也许都是眼泪堆砌而成吧…… “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她失控地痛哭,似乎万念俱灰,他的世界,一切也化作乌有:“yu泽,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谁也不想的……” 这是yu泽生命最痛苦最难过的一刻。  这也是yu泽和胜南距离最近最有可能见面的一次,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郊,不过就隔着几里路,若不是柳眉的猝死,只要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可以相遇,只要相遇,天涯就变咫尺,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他也不会这么惆怅…… 被传言伤害的yu泽,和正在患难中的胜南,此刻渴望对方哪怕一丝的温暖、一声的问候、一句的安慰,彼此的心都不会再孤寂,可是为什么,陪在yu泽身边保护安慰的是宋贤,留在胜南身旁体贴照料的是云烟?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 海州城上,红袄寨不止一家分舵,几日来胜南怕再次错过,去每个地方都探问宋贤yu泽的行踪,得到的答复都还是尚在途中。这一晚的这个时候,胜南也还是一无所获地出得那家客栈,失落地冒雪散步,边惆怅地思念她,边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城门口。他多希望,下一个进城的行人,是熟悉的身影…… 身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一惊,以为是她,可是不对,那香气不一样……他的笑容骤然消颓,其实跟在他后面的云烟看得懂。 “在这里等蓝姑娘吗?你想得真周全。”云烟一笑,“不过这么站着也不是好法子,要不我们去路旁那家餐馆里避一避雪好不好?” 胜南明白自己可能伤害到了云烟,轻声道:“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无法放下她。”云烟洒脱地点头笑着,和他一并进了那家餐馆:“老板,我要两碗面条。”“那碗好大,你我可能都吃不完啊……”胜南一愣。云烟笑道:“你当自己是猪啊?刚刚吃完晚饭就再吃面?这面是买来暖手的。” 胜南一愣,冬天,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理应是不会再感到酷寒了,他笑笑,这丫头真会照顾人。 云烟帮着他一起往外看:“我和你比,谁先发现蓝姑娘到这里。”“你不认识yu泽啊……”胜南笑着说。“那样万里挑一的容貌,怎么可能不认得?”云烟轻声道,“真希望快些见到她……”她迫切的心情,像比他还想见到yu泽一样,胜南不由得一愣,她比自己想得要开朗的多,根本没有一丝吃醋的情绪在,心里不禁觉得妥帖,一路患难,长途跋涉,她都不离不弃,得此知己,真是无憾,但忽然想起那个情也同兄弟的沈延,他显然有些愧疚,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真的比江湖事还要难解,剪不断,理还luàn。  “越野,子滕,你们总算来了!”餐馆的另一处,有个老者的声音特别洪亮。云烟觉得吵,一时也没去在意。胜南蹙眉,越野、穆子滕,怎么他们也来了?他们可是短刀谷在金国最大帮会越野山寨的正副寨主啊,尤其是那穆子滕,列九分天下之一,名号是“纵横寰宇”,祖孙三代皆是枪神,他不由得投以一瞥,那边桌上坐着四个人,一个虬髯汉子,他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的确确是越野,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穆子滕了,除了那老者之外,还有一个相貌中上的女子。 “江前辈见谅,我以为你和絮如还没来,特地在城外还等了等,想不到你先我们一步。”越野一笑,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妻子沈絮如,沈清的大女儿,很早就嫁给了越野。 “我想你越野都来了,岳风那小贼不敢不回逐月山庄。”江龙的这句话,使得云烟一震,也不禁留神:岳风?那小贼? 胜南亦满心疑虑:这些天来几乎把这件事情忘了,李辩之在金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岳风弑师? “越野,这次逐月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抗金联盟里据说不少首领都被惊动,都觉得岳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帮我们一举捣毁那个金国的分裂集团,抓住很多金国jiān细。希望你,能够大义灭亲。”江龙咄咄bi人。 “江前辈,我明白,如果真的是风儿所为,我一定不会宽恕他!”越野义正词严。  原来,岳风是越野的亲弟弟?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胜南和云烟都清晰地感觉,岳风的事情,是一起冤案。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道听途说识岳风 在幽静仙境里辛苦劳作了好几日的女贼凤箫yin,总算在孔望山偷盗出了不少的宝物,于是全身上下都负了那么一点儿,站在孔望山最高的地方,眺望着四海景sè,大有天下江山尽在囊中的满足感,不知不觉,脚已经伸出了安全范围,差一厘就去见阎王了。 无知的脚却在似收未收的时候还在继续往前,石缝间的泥土开始滑落,凤箫yin刚刚nong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脑后忽地一阵巨风,yin儿又要自救,又要御敌,手忙脚luàn之下失去平衡,便即此时巨风停下,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牢了她,瞬即将她提了上去。 yin儿大怒,也不念这救命之情:“你什么人?为何偷袭我!?”眼前是个戴斗笠的男人,他不睬她,转身就走。 yin儿把连日来所有的脾气都发出来:“阁下,本姑娘正在好好地看风景,你来偷袭,差点害死我,难道现在还觉得是救了我的命?”那男子继续往前走,yin儿咦了一声,愤怒突然转化成好奇,跟着他一起往山下走。 一路上那男子比木头还要沉默,手里握着根木bāng的话,好歹还有接地的声音呢,可是这个男人,连呼吸声都没有。那感觉……有同行走于凡间的僵尸…… yin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试探着问:“喂,你是哑巴吗?干什么一声不吭?” 那人仍不说话,yin儿一愣,怜悯道:“啊对不起,你真可怜……” “可怜?总比那些话说得很多却不会说话的人好多了。”那男人突然开口,全盘否定了yin儿的猜测。 yin儿忿忿道:“你拐着弯子骂我?早知道刚才就不同情你!” 男子冷道:“我才不需要你同情,姑娘,自重些,不要无怨无悔地跟在我后面!” “谁……谁跟着你了!你自作多情得很,你要下山,我也要下山,这叫做顺路!” “那随姑娘的便。”这男人很厉害,知道甩不掉她于是加快了步伐,yin儿很生气,硬是要和他抬杠,跟定了他!  路走了一半,那男人往山顶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朐山,后会无期……” yin儿一愣:“这儿不是朐山,这里是孔望山。” “姑娘不知道,这山本名朐山,后来才叫做孔望山的,因为孔子到过山顶上,在那里远望黄海,还说出了一句古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男子说。 yin儿冷道:“你才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智’也,而非‘知’。” 男子一愣,两小儿辩知正式开始:“你真是不知而强称知,古训传到如今,一直是‘知’而非‘智’。” yin儿驳道:“那是你们太浅薄,不了解句子含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智慧。” 男子斥论:“你才浅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真正的‘知’。” “孔子本义就是‘智’。” “子非鱼。” 从子非鱼延伸出去,辩论就会亘古不灭,幸好这场辩论没有旁人在,不然听着两个人一直在叫“知之”,谐音“吱吱”,会着实不是很舒服…… 那男人能讲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见yin儿还在据理力争,掉头就走。  yin儿和他走到半山腰的一家简陋酒馆,那男子要了一壶酒,yin儿点了四样山珍,立刻问他:“对了,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轻声道:“姑娘,我很讨厌你这个性……对陌生人,怎么可以这般直接?你是个女子,应该矜持些。” “你讨厌我个性!?你以为我喜欢你个性?我只讲一句话哦,你干嘛要这副模样呢,见人就不理,你找个朋友说说知心话也好啊,就算是吵一吵闹一闹也总比一醉解千愁好吧!?”那其实是yin儿的生活态度。 那男子似乎有些动容,yin儿以为自己这么快就影响了他,继续说:“还有……” “你只讲一句!”男子立刻将她打断,非常之不给她留情面。  四盘菜全都上齐的时候,那男子酒已喝完,起身要走,yin儿姑娘要吃饭,只得先将他放过。 恰在此时,男子却折回,坐在她对面,假装继续喝酒。 yin儿一愣,看酒馆里进来的三男一女,有两个很面熟。yin儿一时间没想起来,其中两个是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越野和穆子滕。 那四个人一共也就点了一样菜而已。直觉告诉yin儿,这男子和对方四个有过节。 越野一脸憔悴:“风儿听说我到苍梧山来,理应会回来面对我,可是怎么还是没有踪影?” 沈絮如轻声叹:“其实风儿可能会觉得,你是大家把他引出来的鱼饵,他不敢lu面,是想静观事态罢了……” 穆子滕点点头:“大嫂分析的是,不过不必担心,他不可能不念兄弟之情让越大哥你难堪。” 越野忽然很难受:“其实……我真是引他出来的鱼饵啊……” “怎么?越贤侄你想包庇你弟弟?”江龙语气冷淡且尖酸。yin儿听了都觉刺耳。 越野一拍桌子:“江前辈放心,一旦查出真的是风儿所为,在下定会大义灭亲,毫不留情!”说着说着眼中尽是泪huā。 yin儿不作声,回眸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他显然和话中人有关。 江龙哼了一声:“越贤侄深明大义,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没出息的弟弟!” 穆子滕笑着解他气:“江老前辈,这件事情没有查明,就不一定是他做的!” “不是他还会有谁!我早劝张大哥不要收留他,他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张大哥才五十,就撒手归天了!” 越野低声道:“江老前辈,这次越野千里迢迢来到海州,就是来追捕风儿,会对张家有个交待。” “越野?越风?好像都听过……”yin儿心道,“好像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提过……” 他们四人很快吃完了菜,一并离去。  凤箫yin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风……好像胜南都提过越风这个名字的……到底是越风而过呢,还是山岳秋风…… 她疑huo地盯着那男子,男子似乎发现了,小声问她:“你想知道苍梧山发生了什么事?” yin儿点点头,本来没指望他搭理她,现在他主动要说,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那男人说:“所有事情都和他们口中的越风有关联。提起越风,他的父亲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越雄刀。”凤箫yin啊一声惊呼:“哦,是那个被一个金国女人杀死的夫fu两个……”这件事情很厉害,使得抗金联盟最多只可以和金人做朋友,君前跟她解释过,前车之鉴正是越雄刀夫fu。 男子点点头:“越雄刀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越野,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个虬髯汉,越野山寨的寨主,短刀谷在北方的首领。小的叫越风。” yin儿哦了一声:原来真的是越寨主。 那男子叹了口气:“越雄刀夫fu猝死那一年,越野十六岁,越风才五岁,那时候越野已经在短刀谷独立生活,而越风跟在夫fu身边,他们被毒死的次日,江湖人士才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和当时已经吓傻了的越风。不知道为什么,当中有个江湖人士,一看见越风就说不祥,是他克死父母,一时间这个遗孤竟然谁都不敢收养,当年只有苍梧山的张海主张留下越风并收养他……” yin儿眼眶顿时红了:“江湖不就是这样,好的个个要抢,坏的个个要闪。说来张海还真是一个好师父。” “就是这样一个好师父,上个月被越风杀了。” yin儿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越风不要这么没有人性?!” “姑娘觉得是越风杀的?” yin儿冷冷一笑:“我又不是越风,我哪里知道?” “姑娘是为了越风的案子才到苍梧山来的吧?姑娘高姓大名?何门何派?”男子的问话里,充满了敌意。 yin儿一愣:“我?我为越风干什么?我来苍梧山,是为了……为了找回我理想的……我叫凤三,你呢?你高姓大名?何门何派?” 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个名字,yin儿凑上去轻声读道:“丘……岚……哦……你叫丘岚啊……” 丘岚忽然厉声道:“我看你不是到这里来找什么理想的?你这女贼,是来偷盗文物的!”说罢右掌已出,力道迅猛不在话下,刹那已扣住yin儿右腕,yin儿身子一动,就掉下一件宝贝。 掌柜的哎呀一声上前来数落:“你这女贼好大胆!敢偷咱们孔望山的古文物!” yin儿怒道:“丘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少管闲事!”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谁管闲事?!” yin儿丘岚皆一怔,刚刚才走的三男一女杀了个回马枪,说话的正是江龙。丘岚松开凤箫yin手腕,没有声息地转过头去。 越野的目光对凤箫yin一扫而过,也定格在丘岚身上。穆子滕刚刚把枪给亮出来,yin儿立刻举起yu剑:“你们是谁派来的?”穆子滕轻蔑一笑:“丫头,不是要杀你!让开!” 越野终于开口:“风儿,是你么?” yin儿大惊失sè,回头看丘岚:“你……你……是越风?” 穆子滕继续鄙视凤箫yin:“把‘岳风’两个字拆成‘丘岚’,天下间只有姑娘一个会犯这个错啊!哈哈哈!” 凤箫yin脸sè灰白直汗颜,回身再看那桌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岳风”,她当场崩溃,在种种迹象显示对方就是越风的情况下她还拆错了字,可是……可是他怎么和他哥哥是不同的两个姓? 岳风掀开斗笠来:“哥哥真是利眼。哥哥是想要大义灭亲吗?” 岳风的容貌映入眼帘的一瞬间,yin儿瞠目结舌——居然有个如此仙风道骨的大恶人!居然有个大jiān贼长着美男子的模样,好看得连她一个女子都羡慕!居然这个人人切齿憎恨的坏蛋给她第一印象就是桀骜不驯,尊贵得可以鹤立整片江湖群,气度直bi林阡林陌! 可是,这世上总有人不懂得欣赏,暴殄天物——“越野,你究竟动不动手!”见越野不发话,江龙气冲冲地催促。 “风儿……”难道所有的哥哥,面对弟弟都优柔…… 岳风脸一沉:“越野,你想要成就英名,这条命你就拿去!” 越野见他不让步,又气又怨,抽出越家金刀来直指岳风,岳风冷冷地笑,笑容里其实看得出有一丝舍不得。 越野虽然金刀在手,却不前一寸:“风儿,果真是你干的?!” “连你也不相信,我还需要解释什么?”岳风的脸上,可以捕捉出苦难的感觉,yin儿刹那间呆滞地看着他,他的眉宇间,怎么会有云雾山以前胜南的影子?就是患难时候的煎熬、忧愁、不解和困huo,使得yin儿忽然间好难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胜南了,这感觉忽然很熟悉,难道这岳风也有一样的际遇? 越野几乎要流泪:“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一刀挥舞,岳风的手往腰间一探,抽出的武器光芒四shè,yin儿无意间又看见数月前被自己发命令抢出来用于保全饮恨刀的抚今鞭,差点失声惊叫——江山刀剑缘里的抚今鞭,竟然会在这个美少年的手里重现江湖! yin儿怕抚今鞭出事,即刻提剑而上搅局,出于本能地挑选了这个立场,但还未及加入战团,旁边横来一根竹管,坚硬难摧,更有泪迹斑斑,原是那洞庭沈絮如的兵器潇湘竹,她的武功并不比yin儿逊sè,此刻一脸怒容:“姑娘,这是越家的事情,你不要管!”yin儿笑着:“还没有谁能阻碍我做任何一件事,我说了管,就是要管!” 这位盟主什么时候把对手放在眼里过,说着就送剑上去,这下马威立的真是厉害,穆子滕亦被她灵幻剑法所动,咦了一声:“这姑娘剑法不错,不过大嫂不用慌!”说罢提起枪来朝着凤箫yin大呼小叫:“枪神在此,小姑娘你速速投降!”历来江湖中人都畏惧枪神之名,他穆子滕在侧无需动武,只要手中有枪就可以吓唬住一切敌人,只可惜这次好像不够奏效,凤箫yin本是狂人,压根儿就没有理会穆子滕的威胁! 穆子滕提枪黑脸多时,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很多余——yin儿和沈絮如对战渐入高cháo,而老前辈江龙此刻难以抑制心口怒气,正站在岳风越野的对面观战。穆子滕momo后脑勺,自己居然第一次被人这么严重地忽略……  越野不愧做了近二十年的山寨寨主,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一刀有五刀之效,行云流水速,排山倒海力,一刀“覆水难收”,再接一式“破釜沉舟”,夺命绝招毫不留情,yin儿瞥见他对亲生弟弟居然用这么狠辣的招式,心道:这个岳风,真的那样人人得而诛之吗…… 岳风岂是等闲之辈,他的抚今鞭,yin儿旁观了几眼不禁心中大喜,在他手里抚今鞭第一次发挥了本领,上下前后bo动不停,使人眼huā缭luàn之际不免心悦诚服,其炉火纯青既可叹又可疑。 然则时间一长,抚今鞭难免要lu出漏洞,好在这岳风沉着,及时补救,但缓了片刻给以越野可趁之机,金刀袭来,抚今鞭阻拦不及,只得就着刀刃缠绕上去,轻轻一绕,越野手里的武器,和饮恨刀一模一样的下场——刀锋成鱼鳞! 江龙怒道:“妖术!妖术!”岳风撤鞭退后一步,丝毫不想解释这一切,越野一脸惊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功夫?”江龙怒不可遏:“邪门武功,割人兵器!” yin儿冷笑:“割人兵器哪里邪门?打不过他就说他是妖术?” 话音刚落,沈絮如一竹袭来,yin儿早运起她轻功跑了,当然临走前不忘将岳风一拉,越野大惊,想不到她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无法拉住弟弟,他本心也不想拉住岳风,不愿意追赶,偏过头去驻足原处。沈絮如也不由得一脸忧容:“看来风儿是堕入旁门左道了……那个女子武功怪异也许是个妖女……” 江龙瞪了越野一眼:“越贤侄,你大义纵虎啊!子滕,咱们追!”  江龙和穆子滕两个一直追到悬崖上面,也没见到岳、凤二人的踪影,江龙举目望不见,低头见不着,大声急道:“子滕,他们难道掉下去了?咱们怎么办啊……你到崖上去,往下好好看看……”“江老前辈,我……我晕高……”“子滕,尊老爱幼啊……你要知道,江爷爷太老了……你看看……” 穆子滕象征性地过来看看:“我,我真的……头晕……头疼……”自然什么也没瞧见。  等那两人远去了,根本没有藏妥、以为免不了要再打一架的yin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从luàn石堆里走出来,望着穆子滕背影,有些生气地嘟囔着:“九分天下,名不副实……哼,穆子滕……他怎么不姓杜的!”  岳风听得她这么骂穆子滕,有点好笑,又觉得费解:“姑娘……谢谢你救我。” “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救我?”他一脸疑huo地询问。yin儿骤然收敛了笑容,这一幕有过吧,在大理的时候,胜南也有过类似的表情和疑问:“姑娘,你怎么老是主动帮我?难道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是啊,胜南,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也许我没有办法得到……叹了口气,轻声问:“岳风?你是不是门g冤?”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他淡淡的口气,似乎不屑这冤屈。 “因为,在下有个好朋友,他过去门g冤的时候,有过和你一样的表情。虽然你们的性格有点不同,可是,经历却这般相似……”她看了岳风一眼,两眼,第三眼,才逐渐把胜南的影子抹去,“你跟林阡很像,你知道吗?” 岳风一震:“林阡?” “是啊,可是他门g冤的时候,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你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很不满地说,“你是林阡什么人?难道……你是那位盟主?” yin儿一笑,点点头:“你和林阡真的不一样,他虽然不愿意别人去探究他的心事,可是待人却很真诚也很关怀,你却很怪,对人都爱理不理的样子……” “为什么我要和他一样?!”他的话骤然止住了yin儿下面想说的,yin儿一愣,他的性格真的很不好,他似乎不愿意相信她,把她当仇敌。 要命的是,这个人不懂得让别人信任他,他唯一一次主动和yin儿说话,就是告诉了yin儿关于越雄刀夫fu和张海的死,都很不利于岳风自己,他只问yin儿一句“姑娘觉得是岳风杀的?”来试探yin儿,却没想过为他自己辩解,可是yin儿明白,他问了那一句,其实就是希望自己回答说“不觉得”。 岳风,实际上是一个自己不lu面却希望别人认识、自己不争取却希望别人支持、自己不解释却希望别人明白的人。 yin儿叹了口气,这怎么可能……  那日,为了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她决定铤而走险,把这个人从边缘拉回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古风难留 还记得那一天特别靠近岳风的脸看清楚他的时候,他鲜明的轮廓、冷峻的神sè传递给yin儿的第一感觉,就犹如雄浑山气中一阵清新的海风。 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的面容。可是,好像没有灵魂—— 他从来不和她多啰嗦一句话,他真就像一个怪物,不通世情,不笑,不随意言语,不可能流lu他的内心。 yin儿带着对胜南和川宇的思念和矛盾难受地越走越慢,借着光线看前面的岳风,在岳风更前面的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和残阳的光。  yin儿看他不顾自己的存在走离了老远,匆匆忙忙追上前去:“拜托了岳大侠,这里这么偏僻,要入夜了你要过河拆桥丢下我?你不够朋友,没有义气……” 岳风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抽出抚今鞭来,yin儿一怔,他唰唰好几下抽到一棵树上去,打下好几只果子,他的力道加上抚今鞭本身的威力,使得这一树的果子滚得满地都是。 yin儿拾果来啃,哇了一声:“仙果!”“什么仙果?很普通……”yin儿笑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而为枳,生在仙境里的果子,当然是仙果。”岳风摇摇头:“仙境?仙境又如何?依旧逃不过人世,有人的地方就要纷争就要hunluàn……”yin儿低下头去:“你说的何尝不是?”想到大理、云雾山、泉州、建康,纷繁复杂的人事,她不由得再次难过,她的理想呢?她是不是只能渐渐逃避:抗金……究竟对不对、值不值得,为什么她却不坚定了,她为什么害怕起来……是不是因为如今的民众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抗金而是生计——抗金,实际上是逆水行舟,是不是因为大势所趋,所以不可以不识时务,不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真的很想勇敢地说自己很恐慌,因为坚持换回的是遗忘。她达不到宠辱不惊的境界,所以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动摇和mi惘…… 岳风忽然问:“苍梧山,是不是很有名?”yin儿缓过神来:“好多名胜都是因为名人去过才出了大名,苍梧山的名气,首先要感谢舜帝……”岳风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直觉告诉yin儿,岳风门g受冤屈已经不止一两年了,真可惜,胜南落难门g冤的时候,她却没有陪伴在他身边……  夜晚,穿透过朦胧雾气的几缕光线,被雾冲得又淡又散,零零落落,稀稀疏疏,岳风睡了,yin儿却睡不着。一切,就宛若隔世一般。 yin儿忽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苍梧山的风,很傲骨。 傲骨吗?她在山脚下,她听不见风,触不到风,却想到抗金的力量,和眼前景物一样,如光一般阑珊,风一样萧索。 yin儿当时望着山气缭绕的远处,伫立着不动,直到温和的阳光被冷sè交换藏入雾中,直到寂静的蓝黑sè将自己缠绕,直到空气流动后结为透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大抵也就是这样悲郁的山水经典情调吧。 大自然的磅礴,在幽静之中显得非常虚无缥缈,鸟鸣后,山更幽。风终于又掠过,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枯松由内而外断裂,而其外在又那么坚硬,石缝之间,随风摇曳。 等黑sè拥抱了一切,连鸟儿的声音都听不见,静心而卧,不知何处竟有流水潺潺的声音,yin儿有些惧怕,间或听见的是熊咆狼嚎声,和水的节奏配合得那么和谐,像要吸引人到一个很美的洞里去。 她猛然间爬起身,盯着某一个方向,她觉得月亮就是在那个方向。风抚着她的脸,像父亲在爱怜地抚mo自己的小女儿,可是风在呜咽,似乎还在吹诉不平。 脚下很陌生,少了以往落叶铺动,换作空空如也的荒凉。 她心冷,心死。 忽然间天空一道霹雳顺势而下,接着雷声像从最远的地方传来,可是yin儿被震得更痛。山雨yu来,风满旷野,刮在yin儿的脸上,如针刺那样轻微而体贴,这样的风是yin儿所最爱,外在的孤傲下蕴含着它的温柔,它是暴雨来临之前阻碍的力量,也是yin儿心中的理想,一风bo动而去,一风再度侵袭,一种可使山峦崩摧的威力,任何崔嵬,任何逶迤,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因为它在出现以前经受过多少沉重,多少凶险,多少前仆后继!风很盲目地吹向远处,也是从远处吹来的,带走了陈旧,也将崭新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yin儿的泪止在脸上:是啊,虽然抗金力量很薄弱,可是大家现在只要有理想,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笑了笑,本以为风已偃旗息鼓,其实有些东西,万古不变,只是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见解,不同的领悟。此时此刻,正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好时光啊…… 骤然有些懂了:什么叫大势已去?什么叫不合历史的cháo流?她为什么要被这些东西击败不坚定?他们生活着,他们在共同进退着,他们在极力维持着,那么这一生,他们自己就是大势,他们自己就是cháo流,和万古的风一样,没有动作不代表已经死了,而是在酝酿着一次极其汹涌澎湃的肆虐。 他们的理想,总有一天要实现到肆无忌惮的程度!  所以未来,她决定还是像从前那么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骤入烟深处 入夜前的夕阳,在天空绽放的一丝光明,此刻已然灰飞烟灭。 烟气越来越重,突然落下的白sè雾霭点亮了yin儿的记忆,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本该睡下的,却和岳风一起,惺松着往浓烟深处走,虚幻浮躁的六个字于空中飘摇,如草似芥:“风烟净,风烟境”。yin儿rourou眼睛,好奇怪,好不对劲。 洞天石扉。 一声巨响,岳风和凤箫yin的视觉都被震dàng的光束冲击,yin儿看见洞中清澈轻盈的水帘,依稀照得她手中的yu剑通灵,也刺得岳风腰间的金鞭生辉。似乎,这瀑布认得他们的兵器…… 她好奇地去触碰水帘,但蓦地如同被电击,硬生生地离开数丈远,水帘顿即消失,散出几百多个字,摇曳着晃动着,yin儿麻木地抬起头来看,岳风亦睁大了眼盯着那些瞬息变化的字迹,可惜,错过的有谁把握得了…… 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 【mi路后】 梦游灯火阑珊处,惊见江南成边荒。黍离之景不敢忘,何以繁华替旧伤?伤更长。 醒看江枫渔火时,恐闻中原作胡邦。靖康之耻由谁雪,竟凭欢笑掩愁肠。肠更惘。 醉卧古时沙场外,远望潇湘化血海。北伐之志未可改,怎由jiān佞迫忠臣。臣更哀。  【清水红尘】 过尽千山,逐扶摇而去,极天仙境。千里清bo似影,白水如镜。海天一sè尘雾里,望足下,群峰环迎。风云变幻,陆岛异迁,奇幻莫名。 念往昔,远避红尘。惜江湖污浊,不复宁静。千古烽火旧路,朝代更互,硝烟湮没旧时景,唯冷月、废池乔木。至今民众,依旧难寻,简单活路。  【伤昔今】 苍岱如画,白水如雾,万里河山收于目。望风紧,想南渡,无辜百姓奔忙苦,辗转散关瓜州处。战,民众苦,和,民众苦。 伤心那一半疆土,竟成了匈奴俘物,忆当年,义士纷出,烽烟到处,千座城池可收复,到如今,志气全不如,北民甘做亡国奴,南人安居半壁土。朝中日日放歌声,民间夜夜鸣乐鼓。抗金事,谁关注?何以安于眼前物?!昔,只是朝廷麻木。今,不止rou食者糊涂!  【增字桂枝香】 风声鹤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萧萧。千里江河奔泻,湖海咆哮。仗剑携酒晚风里,醉不归,身世飘摇。 当年梦好,弃文习武,投身江湖。念而今,失地未复。叹年年盼望,年年失望。千古兴亡匹夫责,休问战和!不战而和为人耻,然贡物、珍奇送不绝。兵多将广,时时生疑,为何屈膝?!  十几首词在风yin眼前晃得很迅速,却深深烙印在两人的脑海里,岳风虽然冷峻如初,却终于也掩饰不住他的惊讶,yin儿看着看着,唯独只留下一个感慨:“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安定,可是民众真的就过上了好日子吗……国家很富有,也只是王侯将相自己积累了挥霍罢了。一个半壁的河山,国家越繁华,其实越堕落……” 岳风低声说:“这些词或文章,是作者对人世的感慨,但是也有的词,像是代表了某个人的心一般,就像这写的到有些像我心中所想……” “的确,那就是你……” 峰回路转的感觉,幽处踱来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yin儿回头去看,水帘上停留的最后一首词名字叫做【路不定】。这首词比先前任何的一首都悲凉都沉郁,她仔细琢磨,却无法参透,竟然没有发觉,那写的就是川宇。 岳风作揖:“未知高人是?” 那老人摆摆手:“惭愧啊惭愧。在下的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在下是感到,江湖太污浊了。” yin儿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呢?我的词是哪一首?” 老人哈哈大笑:“姑娘没有词。” yin儿一怔,失望地低下头去,老人睿智地看了她一眼:“在下叫风烟老人,你们现在就在在下的居处风烟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我这风烟境中人的,不管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他要进这风烟境,必须是对抗金、对日后北伐有贡献的人……” 她凤箫yin对抗金没有贡献,反倒是岳风可以?!yin儿越听越不懂,哼了一声:“我是这江湖的盟主,我显然要对抗金有很卓越的贡献!” 风烟老人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是吗?”这一句问得她有些心虚,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也实在不知道她和岳风是不是撞邪了才闯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遇见一个称自己可以道破天机掌握某些人命运的人。这风烟老人,到底是真是假,是道破天机呢还是故nong玄虚! yin儿倔强地说:“我不信你的话,你难道是仙人?难道是来自未来的人?还是你是女娲?是盘古?你有那个本事可以cào控我们的命运吗?” 风烟老人轻轻一笑:“在历史的江河里,你们连一滴水都不如,你们停不了追逐,躲不过毁灭,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cào控!”  风再扬起,yin儿看见了水帘之后,烟尘蒸腾的山谷、烈火频烧的疆场、临易水的半卷旗、遍野间的哀鸿、堵阡陌的尸骸、满江河的鲜血、光秃秃的一个人间……她惨叫一声,泪已滑落。 岳风呆滞地回味着他知道他的命运也是别人给的梦。在逆境里闪烁着,他的心在冲动。 风烟老人回头来拍拍他的肩:“有人想要像烈火那样燃烧,可是他心里却是海水……你知道吗?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犹豫不决,另一种却是志在必得。” 岳风沉默着,听得很明白——他的将来,就在现在面临一条岔路。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难是境中人 风烟老人笑了笑,衣袖一拂,那水帘上的字又开始轮换,也还是诗句,却只关乎情爱,出自历朝历代名家之笔——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luàn。 郎骑竹马来,绕g青梅。 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谁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多情自古伤离别。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郞是路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huā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无可奈何huā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  风烟老人叹了口气:“我和师弟争执了许久,理想和情爱到底什么最重要,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结论……风烟境中的英雄们,没有一个逃得开情爱的束缚啊。” yin儿轻声yin这些耳熟能详的诗词:“这是一句话代表两个人,还是这些人的感情都是穿chā起来的,还是只写了一个人一生的感情?” 风烟老人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岳风:“你认为呢?” 岳风伫立不动:“也许,很多人的感情都可以有交叉有相关。” yin儿止不住郁闷和失落:“我不信,你的风烟境,根本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都没有我凤箫yin的位置呢,我不信……”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要落,非常懊恼。风烟老人急忙回头来拍拍她的头,疼惜着说:“老夫也送给姑娘一句话吧,有些事情,未完成的才最杰出,站在外面才最清醒。对抗金有没有贡献,是不是境中人,又有什么关系?” yin儿眼泪止不住流:“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境中人……”饶是风烟老人,看到她流着泪一定要融进去,都哑然失笑。  便即此时,一声巨响,嘈杂音起,紧接着丘峦崩摧,yin儿岳风均觉地动山摇,脚底尘土开始松动,水帘忽然就从悬石上下滑而坠,落到三个人脚边的深潭之中,剧烈地翻滚、沸反,不久以后就形成了两股对立漩涡,一清一浊,一冷一热,分别向对方扩散开来,那形状,如涟漪却又猛急,如瀑流而又盘旋,任何一bo中都蕴藏着更强大的另一bo,冲向对方的方向。在一瞬间那道清泉忽地渐渐高升起来,浊流眼见着就要窒息,但像得到了某种提示,竟立刻死灰复燃,侵染到清泉之中,它的杀伤力久之与清泉抗衡不相上下,清泉一点一点被腐蚀,虽然总体上还是一样清澈莹亮。为了保持清澈,清泉拼命地洗净污点,但是清洗的过程中,清泉自己只能衰退了气势把喷出的高度降下去,浊流企图包围清泉,却在眨眼之间也颓落下去,它们都没有胜,它们一起毁灭。 风烟老人的笑在风中泯灭:“浊不能消清,清不能消浊。谁说何为浊,谁言何为清?清浊之谈,后人尚有百家言,当世的一切正邪势力,其实是各为其主,谁都不可能将谁消灭,只有可能一并消失……” 凤箫yin伸手要拦他,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捉住,她一脸呆滞地蹲在地上,深潭已恢复平静,柔和得可以收容一切。这个世界,也许正像风烟老人说的那样展示的那样,正邪双方都亘古长存互不相让? 岳风站起身来,仿佛听见了海啸的声音,他知道了他只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 这里四周都没有人在,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仙。 第一百九十章 也许简单,也许神秘 数日来,来到海州要讨伐岳风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岳风所有的亲人,此刻没有一个表明他们支持岳风。江湖变得很热闹,事态于是更严重—— “岳风他娘的敢抢抚今鞭、绑架妙真、分裂我们红袄寨和小秦淮,他的死期到了!”分舵的弟兄钱爽,义愤填膺地说着,似乎要亲自去苍梧山去把那岳风碎尸万段的感觉,“为了妙真,鞍哥显然要去!把妙真找回来,再把岳风的头砍下来当蹴鞠!” “除了鞍哥,是不是还有很多的江湖领袖要来?”胜南面带忧虑地问。 “是啊,好像不少呢,目前我知道的,就有短刀谷、咱们、小秦淮、沈家寨,还有洞庭沈庄、慕容山庄。这么多人,肯定能干掉岳风那jiān细!” 这事情胜南真的不得不chā手——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站在岳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过一句话,胜南觉得很奇怪:难道这个人没有朋友?他担心五津杨鞍等人出事,也担心岳风有性命之忧…… “岳风是jiān细?我看那张梦愚和李辩之才是jiān细!”云烟轻声说,钱爽不由得一怔,啊了一声。 “单凭他们两个,能把岳风诬陷到那种境地去?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后面一定有更危险的人物在,看来我得出海去一趟。”胜南的话出口,钱爽再度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胜南?难道你,你支持岳风?!” “是,不能让金人得逞,我要去苍梧山,在鞍哥和柳大哥之前找到岳风,不可以让他门g冤。”胜南站起身来,“爽哥,如果yu泽和宋贤来了,你一定要告诉yu泽我出海去了,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离开,知道吗?” 钱爽惊诧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啊胜南,你怎么会觉得,岳风他是好人呢?” 胜南一笑:“因为我见过他,他的性格,不像是可以当jiān细的那种。” “胜南我陪你一起去。”云烟轻声说。 “不必了吧,你也先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胜南想了想,“你长途奔bo了半个月,总要休息休息,不然会吃不消。” “不要,那样会无聊死的,而且你一个人出海,夜里孤单了怎么办?我最怕你万一难受了起来又烧纸,把船烧着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见到岳风自己就葬身大海了。”云烟虽是开玩笑,内在的关心却溢于言表。 “那……好吧。”胜南笑着答应她,等她回屋去,只剩下钱爽和胜南两个人的时候,钱爽微笑着拍拍胜南的肩膀:“小子,真的好福气啊,这么孱弱的一个姑娘,陪着你天南地北地闯dàng,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爽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她。”  傍晚,往磅礴雾气里寻找苍梧,云烟舟行半途,便昏昏入睡,倚着胜南的肩做梦了,她在睡梦里,很悠然,很幽静,令胜南不忍心去打扰。 胜南向四周眺望开去,那浩瀚广袤的苍穹上,浮云变更,如野马游龙,凝烟聚沉,尘埃雪huā,远方的岸早已化作一点,山脉也只剩下青黑sè一笔。一切,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近处是水,远方是làng,再远些是海,如果他孤身一人,他会觉得孤寂彷徨、yu哭无泪,因为这个世界,好像被虚幻笼罩着,可是,有云烟的陪伴,胜南心里不免一阵踏实——她进入自己的生命,和yu泽的方式不一样,yu泽是情窦初开的那种爱,而云烟,和她的情感很微妙很轻淡,似乎是某种……心有灵犀,可以粗茶淡饭却一样的惊心动魄。其实他明白,当自己对沈延有歉疚的时候,对云烟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 可是现在,yu泽还没有出现,想什么都不公平。胜南在心里轻叹,曾经答应了yu泽要保护她,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兑现,希望自己对云烟对沈延不要食言……  别九州,极天仙境。刚刚登陆,就发现这座岛上风很大。血红sè降临在苍梧山境内,海岛上都有些橙红。 狂风卷起云烟的发结,她耳后的紫sè丝绸随风而滑,一头长发跟着那紫sè一并垂落下来,云烟忽然哎呀一声,huā容惨淡,yu手托额,倚石而立,有些站不稳,胜南惊觉:“怎么了?”云烟脸sè苍白:“我……我头晕……” 胜南伸手去触她额,再来试试自己的:“一定是风太大你受了凉……可带了药在身上?” “好……好像独独把那忘了……”云烟疼得泪流不止。胜南察觉到她异常痛苦的样子,心里真是不忍——其实她完全不必和自己一起吃这么多苦,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在建康安稳地生活,或者就算来了海州也可以先留在城中等他回去,可是她陪他一起为的是什么,只为了他不要孤单一个人!他却只能看着她痛苦而不能救她,不禁心急如焚,一边左顾右盼寻找人烟一边狠狠地说:“若是我可以替你头疼便好了!” 云烟一愣,满足地看着胜南背影,像大旱中的一滴甘lu,再疼都无所谓,上前去从后抱住他:“胜南,你要是替我头疼了,我哪里背得动你?”说罢脸一红,呵呵地笑起来。 胜南不是傻子,听清楚了笑着奉命负她在身上:“你真的歹毒啊,话里有话。你要不先睡一觉?我估计那边有人烟,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可以保证你已经睡在客栈里了。” 云烟点点头,微笑睡在他背上。  就在赶路时分,阳光已经变得很稀疏,风依旧流动很快,远方还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曲调,那音sè不似箫不似琴,胜南一喜,循声奔过去,曲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好听。拨开木丛,他听到那婉转乐声倾诉的一曲,正是《凤求凰》,胜南明白人烟不远,而背上云烟呼吸渐渐平和,他心情明显不像刚才那般糟糕,即刻顺着这乐声走到丛林尽头,荒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涓涓溪流,连绵伸至远处,在胜南站的地方,恰恰是岔道口。 一只小船从上游轻流漂下,依稀可见几个彩衣少女,她们一个个朴素装扮,却给这冬季山水添了些许灵动,尤其是中间那一个,曲子便是由她吹奏的,她一停曲,胜南就看清楚了这乐器,竟是一片树叶,胜南不由得惊叹不已,想不到她可以衔叶吹出琴曲的一丝感觉。 那些少女并未注意到胜南,全和这衔叶少女打趣:“阑珊妹妹想求谁啊?”再近一些,胜南看见这少女的脸蛋,在这群少女之中,显然是她最出众,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还保留着一份恬静和单纯洁净,和她的名字很般配。阑珊面上一红:“姐姐们又在寻我开心啦!”姐妹们立刻起哄:“啊!脸红了!”“阑珊长大了!”阑珊想岔开话题,回过头来碰巧看见溪边的胜南,低声惊呼:“那边有人。” 那些姐妹们循声而来,都是友好亲切的目光,胜南反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抱歉,在下不是有意要听,只想请教姑娘们,附近最近的城镇和客栈。”那群姑娘们回答了胜南,阑珊轻声问:“那位姑娘,是不是正在发烧?” 胜南一惊:“是……是啊,姑娘好厉害,一眼就可以看穿!莫非姑娘懂医术?”有个少女似乎是头头,她使了个眼sè,船便靠岸来接胜南和云烟,胜南感ji地上船去,云烟微微醒转,从胜南背上下来:“姑娘衔叶而歌,着实好听。”那少女见阑珊羞涩不言,笑着替她答:“姑娘过奖了,阑珊都快不好意思了……” 阑珊微微一笑:“姑娘你放心,小女子研究医术多年,熟悉各种各样的病症,你若是不嫌弃,和我去一趟山庄如何?我来帮姑娘治病?”云烟喜道:“好啊……”精神骤然好了许多。少女们笑着说:“阑珊是苍梧山最有名的大夫啊,听说过她名号吗?逐月神医!”胜南略带感ji和敬佩地望向阑珊,她给人第一印象是文静寡言,但是她简简单单、与世无争,干净得不涉尘世、一尘不染。阑珊身形还未完善,含苞待放的年纪,却是这仙境里,最湛蓝的sè彩。 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不觉舟移,只感水滑。 胜南看云烟心理作用精神大好,放下心来坐在她身边,忽然想起了什么——逐月神医!这阑珊姑娘来自逐月山庄,而且,张梦愚和李辩之在黄天dàng的时候依稀也提起过“阑珊”这个名字,胜南不由得心下一喜。却听得那长shi女问:“阑珊,刚刚问你的话还跑题了!凤求凰啊……”阑珊羞红了脸:“你们再敢胡说我就去告诉少爷把你们逐出山庄去……”长shi女调侃:“喔?难道是少爷?” 云烟看到阑珊的娇羞模样,帮她岔话地问:“逐月山庄,是不是姓张的人统治?”“姑娘何以知道?”阑珊点点头。 云烟叹了口气:“你们家少爷我也见过,只可惜没有一个少爷的样!” shi女们脸sè均是一变,阑珊的脸上——如果胜南没有看错——闪过一丝笑,那感觉说不清楚,似乎是一种得胜的笑意。 那长shi女问:“敢情姑娘和我们山庄有过节?” 胜南立即解释:“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此过路,并无他意。”云烟虽然很多方面聪慧过人,可是走江湖还缺少些必备的防范意识。 长shi女瞟了两人几眼:“阑珊,带他二人从后门进去,千万别被人瞧见,明日一早就送客。”云烟诧异地望着这shi女,她一脸严肃凝重,云烟这才知道是自己错了,朝胜南吐了吐舌头,阑珊赶紧道:“yu壶姐姐,他们……”只是这yu壶用眼神表示了这决定不可辩驳,阑珊低下头去:“可是,这姑娘病症不轻,一天之内都不适合远行。”yu壶叹了口气:“你小心着点……” 胜南本yu询问这群shi女庄中之事,但见她们神sè表情,也知个个守口如瓶,心想为今之计,只有暂先潜入这逐月山庄、在首领们会晤之前把岳风的事情nong清楚再说。  和这群shi女在山庄正门分了手,阑珊从一偏处选道,撑篙继续替两个远道之客引路。 阑珊是溪上的一道风景,静若沉璧,可以净化所有的污浊。 “阑珊姑娘高姓啊?”云烟觉得这女子尤其不俗。阑珊嫣然笑:“我姓叶。” “夜阑珊?这确是个有诗意的名字。”胜南感叹。云烟嗯了声:“对啊,比我名字好多了!” 叶阑珊疑道:“姑娘尊姓大名?还有少侠?”“在下林阡,她叫云烟。” 阑珊沉yin片刻,笑道:“云姑娘真不知足啊,抢了一个虚幻缥缈的名字。”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溪上笼罩了一层雾霭。 朦胧,徘徊。  后门与前门的差别——后门匾上的字迹明显剥落了不少,“逐月山庄”四字隐隐约约透现出沉郁的悲壮。 这里还是能够听见风、嗅到风、感觉风。 微惊,微香,微醉。 “这是海风,大海离这里不远……”阑珊解释。胜南忽然想起了什么:苍梧山的风很傲骨……不知是谁跟他讲过这句话,他想:也许可以说是“彻骨”吧…… 忽然吹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似乎是有人在砍柴。阑珊上前去:“爹!”那砍柴人放下斧头来,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笑着起身:“阑珊,回来啦?”因为他是阑珊的父亲,林云二人不免也多观察一些,他长相平庸,身材偏胖,小腹微凸,应该也是张家的佣人。 阑珊解释说:“爹,他们二人是来山庄治病的,可是yu壶姐姐怕节外生枝,不让他们从前门进,所以……爹,咱们先收留他们几日如何?”砍柴人木讷地看了他们一晃:“好啊……” 得逐月神医的对症下药和亲自服shi,云烟的恶疾总算是有些许稳定,不久便觉血脉畅顺,安然睡去。 阑珊替她把一切打点好了走出屋来,看胜南在窗外仍旧不愿意离去,笑着说:“林少侠,尊夫人得的风寒虽然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不用太担心。” 胜南一愣:“叶姑娘误会了,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阑珊微微笑:“不是夫人也快是了吧?你瞧瞧,你手上全是汗啊……” 胜南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 夜半醒来,不知道云烟怎么样了…… 胜南突然觉得有一种死的沉静——这里是逐月山庄——一个曾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在海之外…… 此时此刻,没有谁值得自己信任,他单身一个人,在空旷的屋里,对着外面冷冷的月亮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了,对面屋子里踏出一个少女的脚步来—— 叶阑珊! 胜南打了个寒颤——云烟会不会出了事?! 他莫名地害怕起来:这个叶阑珊,会不会是逐月山庄的一粒棋子,她想害每一个来调查命案的人……她害死了云烟?不然她怎么会深更半夜还这么诡异地出现! 他被这种胡思luàn想吓傻了。 可是,她不像啊,即使她一身幽灵的装束,也是个善良的幽灵。胜南随即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因为阑珊纯净如仙子。 她此刻一身白衣,站在如水的月光底下,呆滞地仰望天空,像在祈祷着什么,忽然间叹了口气,在怀中mo出了什么来。 夜深了,原本只听见心跳声。 骤即乐声如流泉般潜入心田。她又在衔叶而歌了。 胜南费解地望着她:她不会是毒邪之人……可是她身上一定有事情…… 她吹了一半,蓦然停下,掩面抽泣起来。 风吹过,吹落一群树huā,洒在水面上漂流。 胜南猜,她应该是在思念着一个人。 她的母亲吗?  也许,她简单,又也许,她神秘。 无论是简单还是神秘,都源于逐月山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1) 也正是这夜的这个时间,苍梧山寂寞的冬风,透过重峦叠嶂,将一缕清音吹送到凤箫yin和岳风两人的身边,岳风似乎一颤,四处去寻这曲声,眼中竟尽是渴盼。 yin儿听这曲子,依稀是古曲,看出岳风是懂乐之人,小声问:“那首歌叫什么?”“凤求凰。”说罢,岳风从怀里取出一片叶子来,应着对山的歌声吹和起来。对山的曲子,却渐渐地消颓……  阑珊吹至中途,听见一阵熟悉的旋律,泪不禁滑落:沉夕哥,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收起叶子,她下意识地去翻箱子,终于找到那本旧书,风立刻卷起那又黄又旧的书页,每页中都夹着早就枯黄的叶子,它们被牢牢夹在页与页中间。阑珊的心里,早已百转千回,一边看着那页的标题“莺莺传”,一边轻声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微之那样重情重义,对莺莺为何却始luàn终弃?如果真的薄情寡义,何以又对韦丛念念不忘……”  过了几日,林云二人在逐月山庄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进展,倒是认识了逐月山庄一半以上的佣人,阑珊是张家独子张梦愚的贴身shi女,如宇文白从前和萧骏驰的关系。而她的父亲叶继威是张家砍柴的下人。所有仆人聚在一起住,到也能够合得来,生活融洽少风bo。只不过每每问起张家大老爷张海遇害的事情,所有忠厚老实的奴仆们全都三缄其口,面lu难sè。 越没有人回答,就越证实了胜南心里所想,岳风根本不是凶手,凶手还在他们周围。云烟趁这几日的安静休养,头疼风寒神速地转好,不免令胜南心里多了些慰藉,在远处看她嗅腊梅的香味,想到那夜还在担心她被叶阑珊害死,微微一笑,自己真的想多了。 阑珊夹着一盆洗净的衣服往屋里走,天蓝sè的棉衣,下身是白sè长裙,像个天仙在凡间游走,适中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吸引了逐月山庄多少人的眼光。如果说yu泽之美惊心,云烟之美醉眼,那么这阑珊的容貌看着就舒适。胜南不知怎地,想起yin儿,她的容貌看着其实也很窝心,唉,不知那丫头去哪里寻找她理想去了。 阑珊转过脸来,见云烟正在嗅腊梅,微笑着上前来:“云姑娘好些了吧?”云烟转过脸来:“好多了,谢谢神医!”阑珊一笑:“这盆干净衣服是我的,云姑娘若是要换,可以穿穿看。”云烟唔了一声,没有推辞,接过来看,啧啧地赞:“好衣服……好衣服……” 只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阑珊,阑珊!”“yu壶姐姐在叫我!我先走了!”阑珊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紧张。一切也尽收胜南眼底。  “阑珊,你真好福气啊!”不远处的庭院中,坐着两女一男,低头不语的是阑珊,说话的是yu壶,那男子——偷窥的云烟差点要出声,胜南赶紧捂住她口——李辩之!李辩之转过身,忽然就按住阑珊双肩,动作上相当放肆,阑珊起身挣脱开来,怒道:“你干什么!”李辩之哼了一声:“怪不得追求了你这么多年都无动于衷,原来你这小丫头看上的是少爷啊!”云烟和胜南皆是一怔。yu壶续道:“阑珊,做了张家的夫人可别忘了咱们姐妹啊!” “谁说我要嫁?”阑珊语气平淡,不像拒绝也不是羞涩。 胜南蹙眉:“假如叶姑娘嫁给张梦愚的话……不是鲜huāchā牛粪?张梦愚那么猥琐那么龌龊……”云烟黯然:“可是神医她喜欢啊,你又没有办法,奇怪了,她怎么会喜欢上张梦愚的?青梅竹马?” 胜南心里忽地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一瞬间忘记了那个男子是谁。  这天夜里大雪飘扬,叶继威戴了斗笠,披着蓑衣去接女儿,半夜才回到家,阑珊眼眶很红,叶继威小声劝慰了许久,偶尔骂了一句“该死的李辩之”,阑珊泣道:“爹,算了!那个人不是一直这样爱欺人吗……”“要什么药?爹去拿!”叶继威忿忿地站起身去里屋。阑珊手又接触到那本写“莺莺传”的书,泪流过滚烫的脸颊,颊上是一道伤…… 胜南云烟在窗外听得很清楚,料想那李辩之定然是求爱不成还打了阑珊,心想这人八成心理上有máo病,胜南叹了口气:“叶姑娘真是可怜,她爱的人是流氓,爱她的人是疯子。”云烟低下头去,有些怜悯地说:“幸好,我遇见的不是张梦愚,也不是李辩之。” 胜南一怔,淡淡地笑起来,拍拍她的背,李辩之的做法是错了,可是他的爱没有错。  次日晚,林云二人和叶家父女在院中围着八仙桌坐下,云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菜:“好吃,有味!叶神医,谁娶了你谁好福气啊……”阑珊一笑,隐藏着淡淡的伤悲,叶继威呷了一口酒:“我倒是想,谁可以给我们阑珊带来好福气呢……唉……”云烟笑着缓和气氛:“反正谁娶了我谁就注定倒霉,我不会做菜,也不会缝衣洗衣,只会生病,只会huā银子。”阑珊笑道:“其实,做菜缝衣洗衣都可以学,本就不可能天生就会啊。”云烟叹道:“可是心灵手巧真的是天生呢。对了,叶神医是向谁学的医术?如此高明。” “还是几年前我和少爷去后山采药的时候拾到的医书了,他们都觉得没用就给我读了……” “于是成就了一代神医……”云烟若有所思。 “过奖了云姑娘。”几瓣落梅轻坠在阑珊头上,白如雪。 阑珊看了看满是星星的天空:“如果你们选择,你们想做天上的什么星星?” 云烟咦了一声:“这问题首次听说啊,我要好好想想,再认真作答。” 叶继威笑着捧女儿的场:“爹是老黄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爹理所当然要做太阳!” 阑珊微微笑:“我要做水星的,因为我喜欢水。” 云烟回头看胜南:“你呢?你想做什么?” 胜南于是指着月亮:“我想做月亮。” “月亮?月亮是‘太yin’的意思啊,你太yin了!”云烟笑着说。 “你呢?你做什么星星?快说!”胜南面子没地方搁。 “我啊,我想做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 胜南一惊,回头看见她醉人的笑容,晚风轻拂,她眨巴着略带笑意的眼睛,胜南忽然想起大理地窖的那五个日夜,和北固山上他对yu泓拒绝时表达出的只爱她姐姐一个人的意思,现在,为什么却不那么坚定,为什么却竟然矛盾,为什么忍心伤害yu泓、却不忍伤害她,是不是她的分量,真的可以和yu泽一样重…… 阑珊惊诧地望着云烟,有些不敢相信。 叶继威哈哈大笑,兴奋地拍打胜南的肩:“小子,不错啊……”  除夕这天的早晨,云烟早早起g,看门外银装素裹,不由得心旷神怡,聆听风中似乎有空谷足声,悠然,大自然就是如此,安静,无言。 叶继威依旧在劈柴,云烟走过去:“叶大叔,我帮你劈柴吧!”叶继威笑着把斧头递给她,云烟坐下来,笨手笨脚地开始干,但斧头刚嵌进柴一毫,就再也劈不动了,云烟尝试了好多方法无数回,却无法成功,大汗淋漓,叶继威握紧了斧头,手把手地教她,果然一斧头下去,柴劈成两半,叶继威满意地笑笑:“丫头,要照着纹,才能劈柴啊!” “叶大叔劈了很多年柴?” “好多年啦,阑珊她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张家砍柴了……” 云烟哦了一声:“张家真是聪明,占据了这么一个海岛,又宁静又著名。”叶继威笑:“宁静?那还是在不著名的时候啊……”云烟追问:“前些天张海掌门是不是被人谋杀?”叶继威点点头,再去砍柴:“姑娘过完年就走吧,这儿着实不安全。” 云烟明白他也不肯多说,有些失望地笑笑:“没什么,我有人保护着……”正说着,有个仆人走过来:“叶大叔,张少爷请你去一趟!”叶继威去了,到半夜也还未归。  风卷雪huā,如大làng滔天,从半空到地面,尽是雪团倾覆,飞舞着狂luàn。 阑珊伫立窗前,寂寞地看着外面无灵魂的生命,眼里充满了焦急不安,年夜饭在桌上放满了,但没有人围着它们。 邻居劝道:“珊儿,你爹定是被大雪阻着没有回来……咱们要不先吃?”阑珊摇头:“不如这样,你们大伙儿先吃,我出去看看爹爹。”立刻穿了蓑衣带了雨伞闯入了风雪之中。 云烟拉拉胜南的衣袖,胜南会意,即刻追了上去。 云烟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追上阑珊,却被阑珊往后一推拒绝:“你们不要chā手!不要被人发现!”她随即消失在纷飞大雪里,胜南向云烟使了个眼sè,即刻跟踪其后。  昏黄的灯光下,叶继威醒来,眼前是张梦愚的狞笑:“岳父大人,想通了吗?”叶继威哼了一声:“阑珊不可能嫁给你!”张梦愚拍了拍手:“再打!”一鞭接连一鞭,叶继威不知过了多久,再度昏死过去…… 悠悠醒转,外面全是爆竹之音,叶继威一震:“除夕……今天是除夕……”张梦愚在他面前跪了单膝:“把手印印上了!你们叶家欠咱们的债就这么算了!”叶继威呸了声,张梦愚冷笑:“据说尊夫人是被爆竹炸死的,岳父大人是不是也要这样的下场?”他点燃一根爆竹,热气瞬即在叶继威背上脸旁蔓延着,在泪水里,叶继威又看见了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往车马道这一边的自己奔来,忽然间,这个身影被爆竹的尘灰掩盖……叶继威恐惧到极致,在泪眼朦胧中惨叫一声:“好…我印,我印,不要……” 门被推开,阑珊惊诧地望着那张白纸红字,和血rou、神志皆模糊的父亲,愤怒地盯着张梦愚,张梦愚冷笑:“阑珊,正月十五,我正式迎娶你!” “你这无耻禽兽!”阑珊骂出这一句来,在窗外听见的胜南觉得好是痛快,他虽然和阑珊一样刚刚才至,凭那手印也知道,张梦愚利用了叶继威的心魔,bi迫他把女儿卖给张梦愚,真想不到,他的欺软怕硬由来已久! 胜南义愤填膺,正yu帮忙教训教训,忽地脑后生风,胜南当即飞檐走壁去了老远,那敌人紧随不舍,跑出了好远也不肯放他,胜南本以为安全,谁知一转头,对面明晃晃的一剑直袭还是躲不了,胜南抽刀去挡,发现那是一把软剑,心下一惊,斜路里又伸出一掌来直攻他面门,胜南被这强大却熟悉的力道所惊,忽然想到了来人是谁,那软剑主人亦又惊又喜:“胜南!”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2) 你道那来者是谁?正是久违不见的泉州首领厉风行、金陵夫fu,陵儿收回软剑,莞尔一笑,还如未嫁一样娇俏,一袭披风在身,不让须眉,风行也没有多大变化,但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大有领袖之风了。 张梦愚在里屋听见声音,警觉道:“谁?!” 门外三个再无声音,张梦愚有些不耐烦地往屋外看看,确定了无人:“辩之,帮我把娘子送回去,大伙儿都随我去见贵宾吧……” 叶继威听见屋外爆竹的轰鸣声,稍稍有些清醒,泪如雨下:“阑珊……阑珊……爹对不起你啊……”  火药味包围了整个逐月山庄,云烟看着天空里烟火绽放的热闹场面,不由得心驰神往,但想起胜南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对,她必须照顾好自己安危,因而一脚也没有移开。伏在栏杆上边看烟火边等胜南回来,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个刺耳又熟稔的声音:“张夫人,恭喜啊!” “李辩之!你不要太放肆!”阑珊愤怒地说。 “你管我放不放肆,反正张梦愚又看不见!”李辩之一改人前对张梦愚的毕恭毕敬,酸溜溜地说。 云烟只稍稍探出头去,简直不信自己的眼睛,他李辩之在临走之前居然还强wěn阑珊!阑珊岂可能服从,猛地给了他一耳光,泪光闪闪:“这是我还你的!李辩之你有病!” 李辩之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你以为我会把你送给张梦愚?你休想!” 阑珊气愤道:“我也告诉你李辩之!你别想cào纵我!我受够了你们主仆两个!”李辩之肌rou有些扭曲:“我自以为,我的条件比张梦愚好得多了!” 阑珊冷笑着不说话。李辩之恼羞成怒:“你这贱fu!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别用这种轻蔑的样子看着我,这神态和姓岳那小子有什么两样!” 阑珊一震,即刻呆立在原地。 李辩之说完这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岂止阑珊呆在原地,云烟也目瞪口呆,许久都不愿意相信:原来在逐月山庄里的李辩之,更加的为所yu为,更加的性格扭曲,更加的讨人厌恨!云烟刹那间好想身负武功,即刻把他给解决了! 叶继威老泪纵横地抱住阑珊:“阑珊……对不起啊……”“爹……阑珊知道爹的难处……”  站在树荫底下,胜南克制不住喜悦情绪,笑着问厉风行夫fu两个:“你们小两口子怎么也来了苍梧山?” 金陵一笑:“这次捉拿岳风是整个抗金联盟的事情,无论南北西东,各个首领都要来,咱们南方义士团岂可落后于人?”厉风行拍拍胜南的肩:“你呢?现今在什么地方?可有什么帮派有幸能让你留下?” 胜南一笑摇头:“对了,那个金国的黑暗势力,最近活动是不是非常猖獗?” 风行点点头:“自然猖狂。我和陵儿见过不知多少凶险,好在都没什么大碍,陵儿一向细心,任何毒药都不会近我们身。” 陵儿不无顾虑:“金国那群人很会用毒,去年一年里,很多死伤的首领们,都是栽在毒药上,很多毒药都见血封喉。”  烟气逐渐蔓延在空中。 逐月山庄的礼堂里,灯火辉煌,外面喧嚣一片——几乎所有的抗金首领都齐聚在此,从内到外,依次坐着川蜀柳五津,淮南百里笙、慕容荆棘、李君前、司马黛蓝,山东杨鞍,还有一个一脸严肃的少女,竟是许久不见的沈依然,自从沈望猝死之后,由她继承了黔州的沈家寨,距离云雾山比武不过半年多时间,失去了父亲的她看上去一下子成长了不少。  来到礼堂外面,金陵替一个小孩点了一根鞭炮,那小孩嬉笑着带着烟火跑开了,周围好多些小孩围上来,厉风行不能光在一旁微笑看着,也过来作帮手。 “泉州厉风行、金陵拜谒!” 张家的二老爷、现任的掌门人张cháo大喜:“有请!”张家两兄弟同居于苍梧山,哥哥张海精通鞭法,弟弟张cháo善于用锏。张海膝下无子,张梦愚作为苍梧山将来唯一的继承人,理所当然两门必须兼顾着学,至于到底学了怎么样,是有目共睹的…… 金厉二人和胜南一同进了那礼堂。见胜南进屋,杨鞍大惊之下失声叫道:“胜南!”胜南上前去:“鞍哥,许久不见!” 张cháo惊道:“这位就是楚江兄的长子林阡吗?” 柳五津点点头,李君前亦是喜出望外,迎上前去,不过十多日的时间不见,君前变了好多。 张cháo赞道:“果然是人中龙凤!” “洞庭沈清拜谒!” 沈清与张cháo见了礼,应是多年至交了。 司马黛蓝讽笑:“这里有些首领哪儿是在抗金?有的儿子是jiān细,有的爱人是金国公主!”李君前不语,沈清面红耳赤。 百里笙小声向柳五津说:“这司马黛蓝,很爱添luàn。” 张梦愚来到张cháo身后,张cháo介绍道:“这是犬子梦愚。” 张梦愚装稚气:“见过各位长辈!” 大伙儿几乎都笑脸相迎,唯有胜南觉得他在充嫩。 张梦愚似乎也有点惧怕胜南——在胜南和杨鞍君前等人交谈的过程里胜南明明是面sè平和,偶尔张梦愚的眼神过来一下,立刻就心虚得马上飘移。  张cháo询问左右:“人已经到齐了吧?” “好像还差了两位……” “短刀谷越野、穆子滕拜谒!” 张cháo忽然有些sè变。 越野携沈絮如、穆子滕、江龙一起出现,张cháo同他见礼之后只是叹了口气:“越大侠,风儿他……太教人失望!” 越野默然,江龙道:“几日前,我们还和他恶战一场,他施妖术逃之夭夭了!” “怎么!他已经回了苍梧山?”一语出,四座惊。 江龙点头:“铲除那个黑暗势力,就先从岳风那小子开始!” 沈依然原先不开口,突然冷冷地说:“不行!我觉得应该先从沈默开始!他比岳风还要罪大恶极!” 沈清面带愧sè,沈絮如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和越野的弟弟,都陷入了jiān细风bo里,而且表面上两个人好像都真的是jiān细! 胜南略带惊诧地看着沈依然,一年不见,沈依然早已不再是云雾山上那个幼稚的小女孩。  “沈姑娘,希望你看在大家本家的份上,先把这件事押后。”沈絮如轻声帮父亲开口。 沈依然怒道:“本家!?沈默他杀我父亲的时候,为何就没有看在大家是本家的份上?!” 张cháo怕他们关系闹僵,劝道:“沈默现今不在这苍梧山上,为今之计,要打开那个势力的缺口,自然要在岳风身上下手!”他顿了顿,“大家其实都知道,那个黑暗势力成立已久,以前就专门分裂从前的武林前五十名。幸而‘海上升明月’把jiān细和叛徒一个个地查了出来!” “是啊,所以那帮叛徒们就被云蓝派遣的徒弟林念昔接二连三地解决了,还有川宇的帮忙。”柳五津笑着说,“后来胜南也功不可没啊,帮着‘海上升明月’把李龙yin这个大jiān细揪了出来!” 众人都恍然大悟,现今胜南不再可能被身世所累、李龙yin也已被短刀谷收押,事情总算可以昭告江湖。 张cháo叹了口气:“新的五十名成立之后不久,泉州就发生了一起暴luàn,紧接着路南陆家覆没、小秦淮帮主中毒身亡、沈家寨华家都出了事。期间前十名个个都遭到攻击,最近敝兄也是中毒身死!无疑,他们的目的就是暗杀首领、破坏排名!” 许多事件串联在一起,胜南想起当时被黄鹤去、冷冰冰围攻,大难不死,实属侥幸:“他们这么猖獗,我们的确是时候不被动了……” “是,咱们本就该反击!”风行极力地同意他的话。 众人谈到深夜,一个个义愤填膺、歃血为盟,新年到了,爆竹声刷新了一切,白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却在声声巨响中,无故染上了尘埃。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月沉西,夜阑珊 夜深了,云烟伸手不见五指,但打开窗,海岛上原来也可以彻夜吵闹,也对啊,今天是除夕。 胜南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还要处理什么事。 云烟想:如果我有武功该多好,就像沈大侠说的他的盟主小师妹一样,做一个武功高强、除恶扬善、叱咤风云、人人赞颂的侠女……唉,可是现在却只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刻的云烟,尚对传说中的凤箫yin女侠保留着一份崇高的敬意,却不知道,那沈延胡编luàn造的“凤箫yin女侠”,是当前这个凤箫yin伪女侠的理想……  忽然对门开了,一个女子奔了出去,那身影,必是阑珊无疑! 云烟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单枪匹马就追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可能阑珊要出事! 阑珊一直奔到水边,世间纷扰她不管,她在灯火阑珊处。 水幽蓝——“沉夕哥,你还在吗?” 她小声念叨着这一句,忽然就往水里走,云烟一惊之下冲上去拉住她,但阑珊冲得更快,云烟只撕下她的裙角来,转眼阑珊已经整个人淹没在水里。云烟使劲地伸手探她,终于再次拽住了她:“叶神医,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本yu唤醒阑珊,孰料手上一阵剧痛,原来阑珊的指尖已深嵌在她的手里,可是这种情景她哪里肯放手,不顾一切地把阑珊往岸上拖,阑珊却一个劲地推搡她,早超过了一个女子的最大力气,云烟被推开老远,一个巨làng袭来,阑珊瞬即被淹没。 云烟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许是阑珊命不该绝,碰巧这时候胜南和厉风行夫fu在此路过,胜南听到求救,即刻趟水来救,风行亦随后绝水而上,阑珊半个身子已浸在水里,像受伤的野鹿,在水中垂死地挣扎,胜南一把拉起她,只见她浑身湿透,神志不清:“沉夕哥,沉夕哥……”风行见胜南已经将她救下,正yu放心,忽地胜南被她猛然一撞,她像疯了一样继续往水里闯:“沉夕哥!沉夕哥!”风行大急,追上前去点她xue道,阑珊立刻晕厥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头发还粘连在额上,转过头来,看见叶继威,忍不住哭泣起来:“爹……”叶继威泣道:“阑珊,不要丢下爹一个人啊……”阑珊抽噎着:“爹……我真的不想,不想嫁给张梦愚……” “孩子,别傻了!”叶继威抱住她,“阑珊,答应爹爹,不要再做傻事……”  屋内哭得潸然,屋外厉风行金陵听说张梦愚bi婚之事,均是为苍梧山痛心,云烟扶叶继威回房去,阑珊见她回来,关切问:“爹睡下了吗?” “既然关心你爹,为何要抛下他?” “我刚刚,是太冲动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自杀,可是真正想自杀的时候,哪里还有理智在,就连最亲的人,都没有在意念里出现……现在回想起来,多亏了云姑娘你相救,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云姑娘的手受了伤,是我造成的是吗?” 云烟哦了声:“没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不是喜欢张梦愚吗?为什么还寻死呢?” “我才不喜欢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阑珊叹了口气,往窗外看去。 窗外又是一阵磅礴的山岚。  除夕,拥有海sè天空的山峦,bo涛汹涌,lànghuā冲击着岳风和凤箫yin的脚丫子。 yin儿看着不远处盛放的烟火,真想亲自体验一下:“苍梧山好美!逐月山庄好热闹!” 岳风低声说:“哦……今天是除夕……”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伤。 凤箫yin不解他为何如此悲伤,纳闷地问:“岳风,为什么你哥哥是超越的那个越,你却是丘山岳?” 岳风低头看海:“逐月山庄里的人都不承认我是越家人,说我克死父母,不配这个姓,我只有姓这个岳,这个岳很好啊……” yin儿气道:“这个姓再好又怎样,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姓,他们有什么权力bi迫你把姓改了!” 岳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把话全说完了,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泪水,也没有笑容。 yin儿轻声说:“那在我心里,你是超越的越,越风而过,总比山岳秋风厉害……” 越风小声说:“我的名叫风,字叫沉夕。” “哪两个字?”凤箫yin饶有兴趣地问。 越风说:“沉落的夕阳……”  天sè渐亮。 阑珊一身白衣,倚门而立。云烟看她气sè很好,走过来招呼:“阑珊,可不可以和你借一本书读一读?” 阑珊一愣,带云烟到书柜旁,云烟抽出那本最旧的书,是唐时的传奇故事,无意间翻到夹叶子最多的那一页,标题是“莺莺传”。 “咦,是元稹撰写的莺莺传啊?” “是。”阑珊神sè黯然。 “从前我读文章读诗词,最不喜欢的人是薄情寡义的张生,最喜欢的人是痴心痴情的元稹,可是却料不到,张生就是元稹,元稹就是张生呢。”云烟如是说。 “可是莺莺不会改变爱着张生,就算张生在旁人眼里看来多么坏。”阑珊说着,拿起当中某一片叶子:“这是第一次教我吹歌的叶子……” “沉夕哥?”云烟一愣:“就是你的心上人是吗?” 阑珊苦笑:“是啊……”  当日厉风行、金陵两个为了和胜南叙旧,也在叶家住下来,叶继威得知不仅他们,连林云两个都是山庄贵宾,自是当作了救命稻草,挽留还来不及。 这一晚看见上弦月。 金厉两个童心未泯,将酒坛子倒置着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扇酒坛,看谁能把酒坛子先扇下桌,声明不准凭借武功。他俩个斗了无数会合,酒坛子纹丝不动,云烟在一旁观战,早被小夫妻俩逗笑了,胜南亦苦笑摇头:“厉风行,你逆风都能行,怎么连扇酒坛子都不会?”许是受了刺ji,厉风行一扇酒坛,其顺风而倒,金陵不服,又拿了一只放好:“不行,我不服,刚才是我扇的力气停在了酒坛子上,酒坛子反应慢,搞得好像你扇下来一样……”厉风行急道:“你……你无赖啊……你应该愿赌服输!” 阑珊微笑着,叶继威叹气道:“若是我家阑珊也能如此幸福就好了……”“爹……” “爹知道,还是沉夕啊……” 云烟止不住好奇地问:“沉夕究竟是谁?” 阑珊沉默片刻,从衣袋里mo出一只玩物,初看是个女娃,近了些发觉那是贝壳所制:“这是沉夕哥和我去海边拾贝壳的时候,沉夕哥做给我的,他一个我一个……只有沉夕哥,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种贝壳……” 金陵见她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疑道:“那么,他呢?他去了哪里?” 阑珊道:“他不敢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烟问:“那他叫什么?” 阑珊顷刻间睫máo上沾泪:“他……他姓越……” “越风?!” 金陵、风行、云烟、胜南均是大吃一惊。意想不到她会和越风关系如此亲近。 阑珊泣道:“他是风,我是山。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金陵小声说:“可是,越风他克死父母,杀死师父啊……其实我也懂,练邀yàn那样深爱连景岳……” 胜南摇摇头:“我和越风有过一面之缘,凭直觉,他不像……但是我不能凭一面之缘,持一面之辞。” 厉风行点点头:“如果我们遇见越风,最好留活口。” “不!”阑珊摇头,“他们饶不了他,你们最好是不要遇见他!”  宴席散去,金陵迫不及待地捧出一篮水果:“来……大家尝一尝,这个季节很少见啊!从泉州带来的,吃吃看!” 胜南笑着看了厉风行一眼:“果树天才,又是你培养的?” 风行伸出大拇指对向金陵:“陵儿的功劳,我培养机器,陵儿培养我。”云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金陵得意地挑了一个给厉风行,自己也拿了一个:“别客气,大伙吃……” 云烟见这对小夫妻如此甜蜜,心下惊羡,随即开始剥皮,她剥得很慢,以至于林胜南已经开始吃了,她才剥了一半不到,胜南虽然贪吃也得帮忙,因而一边吃一边帮她剥,可是吃和剥一样痛苦……又不能现于sè,怎一个惨字了得—— 风行看胜南已经咽下,询问道:“如何?”胜南怪笑:“很好,很不错。” 阑珊和继威吃了之后,非常痛苦。云烟却掩饰不了,刚咬一口,就抬起头来,见众人盯着她,林胜南又哑语又动鼻,她不懂何意,小声道:“这……里面是不是下过毒啊?” 金陵“啊”了一声,颇为失望:“不好吃啊?” 胜南瞪了云烟一眼,云烟赶紧道:“好吃!好吃!这么甜,我以为下过毒来着!叶大叔你不喜欢吃吧?阑珊你不喜欢吃吧?我就自己独享喽!”一下子抱住竹篮,往房里奔。 胜南忍俊不禁。 厉风行哪猜得出云烟的小伎俩,小声道:“她那么喜欢吃,早知就多带几篮来了。” 金陵看透了胜南和云烟方才那一眼的交流,笑道:“天哥,你以后还得发明一种机器,保证果子和刚刚摘下的一样新鲜……” 风行愣了一愣,看自己手里的那一只,一剥就是烂的。云烟又刚好奔了回来,看见桌上又多了个烂水果,“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怎么……还有啊?” 厉风行爽朗地笑起来:“胜南,怎么在你身边的丫头都那么可爱?” 金陵笑道:“云姑娘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对了,云姑娘是哪里人氏?” 云烟道:“我来自京口。那阵子北固山比武,我认识了胜南。”  夜半三更,金陵翻了个身,动作很轻微,风行却醒了:“怎么,睡不着?”金陵“嗯”了一声:“我在想凤姐姐……”风行道:“胜南说她对抗金失去了信心,希望不要这样……” 陵儿叹了口气:“林大哥真幸福,大理第一美女是他的,林念昔也是他的,还有那位云姑娘……对了,天哥啊……”她像只小兔躲进风行怀里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女子爱你呢?” 风行扑哧一笑:“谁说没有呢。只不过我有一个河东狮吼,别的女子不敢跟你抢啊……”“你好坏……”金陵捶他xiong口。“我是好坏啊,抢了泉州第一美女做老婆……” 风行笑着wěn了wěn金陵前额,金陵忽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爱着林大哥,你知道吗?”“什么?”金陵小声道:“凤箫yin……”厉风行一怔,金陵狡黠地笑笑:“她藏得实在是深,不过我还是看透了。唉,别看她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感情上好不自信……”  月光寒冷bi人。 逐月山庄的湖水中,透现出月亮的影子。 李辩之的声音充满恳切:“少爷,我和你不同。你对阑珊动心,是因为她可人,你对其他女子也一样动心。我就不同,我真心爱她,对其他女子怎样戏谑都是为了掩饰,少爷!” 张允之狞笑:“是又怎样,可我上哪里去找比阑珊更适合的女人?正好,现在阑珊身边没人了,她的越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越风只是她的兄长,我才是她的爱人!” “哼!你讲这些有什么用处?让我别娶她?我告诉你李辩之,别指望!” 李辩之看着他的背影,愤怒地攥紧拳:“不可以,不可以,她是我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出没风波里 苍梧山的海滩上,几乎处处都能捡到贝壳。 雪停融化之后,山海相撩,蓝sè围绕世间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阑珊蹲下身去拾了一只贝壳,举在太阳底下照,立刻发出柔和的五颜六sè,云烟好奇地凑过去:“这就是你喜欢的贝壳么?”海làng扑过来,阑珊点了点头:“也是沉夕哥最喜欢的。” 金陵玩nong着脚底细沙,笑嘻嘻地说:“咱们做一个两人游戏怎么样?我的左脚和天哥的右脚绑在一起,咱们冲到海里面去,停下来的时候看谁冲得最远?!”“好啊好啊!”云烟对于冒险的一切都有兴趣。 阑珊微微笑:“你们玩吧,注意安全。” 风行扯了一块布,绑住自己的和陵儿的tui,转头来:“胜南,动作快些啊!”胜南一笑:“好啊,舍命陪君子!”绑了系住自己和云烟的tui。风行狡黠道:“你输定啦!” 胜南哼了一声:“是么?”立刻牵住云烟的手,飞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风行和陵儿还只剩一溜烟了。 这一局显然厉风行夫fu胜了,因为胜南精疲力竭的时候,风行和陵儿迎面飞奔而来,在他面前住了脚,风行哈哈大笑说:“怎么?服气了吧!” 云烟正要点头,林胜南将她往前一拽:“谁说你赢了?分明我们赢了!” 风行怒道:“你反悔!” 胜南一笑:“游戏规则嘛!停下来的时候谁最远谁就胜了!现在我们更远一些呀!” 风行气得直瞪眼:“不是这个意思,你耍无赖!” 胜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这次可一点轻功也不许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谁嫉妒你这一点!我倒蛮嫉妒你们金厉两家连船都不要买的。哈……” 厉风行气得来打胜南,胜南赶紧开溜,都忘了脚还系在另一个人脚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葱翻在了海里…… 湿漉漉地上岸来,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还笑着打趣:“风行水上,现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风沉水下了!” 风行笑道:“好久没这么开心啦!以后要隐居,就来海边,起一座豪华大宅……” 只听得柳五津的声音:“各位,都在这儿啊……” 众人寻声而去,风行道:“柳大侠找我们么?” 五津点了点头:“有人见到越风出现在岛上,大家封锁了各个关口,明天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  迟了。 这个时候,越风和凤箫yin早已驾船离去。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bo里。 风扬起yin儿的头发和披风,还有她的思绪。 她把手伸进水里,感觉光滑,没有一丝máo糙感。两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蓝sè,淡若水绘,夹岸绿树倒映在水中,山水融为一体,山是水的立体,水是山的平镜;水下山sè为虚,山中水气似幻,寒树竞上,争高入天。 这里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诉yin儿——她走多远,依旧在苍梧山境内,虽然离开了逐月山庄。 放舟湖上,偶尔会遇见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绿茵茵得充满生机,还有半快微lu礁石,清泉轻轻地流淌过去。 静无声息,远处篝火炊烟,袅袅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围。 残阳如血。 yin儿忽地发现几棵枯树生长在湖水中央,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长得却特别高耸。近了一些,看那年轮,苍老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劣势中更加顽强?”yin儿笑着问,正好触及越风。 狂风开始肆虐。 越风呼吸开始忐忑:“停岸……” yin儿泊船,见越风盯着灯火萧条的对岸发呆,小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吗?” 越风笑笑,很冷淡:“我不信过去会过去。” 衔叶而歌,歌声飘得好远好远,是那首《凤求凰》。  yin儿在那乐声里,突然知道,只有像胜南那样的性格,才会从风bo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而越风,会绝对沉没……  “越风溜得真快啊!”张cháo冷冷地,带着嘲讽神sè,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越野。 “我们也不能守着没用的树待兔吧!咱们去追!”江龙依旧义愤填膺。 “大家以为如何?”张cháo站着,威风凛凛,像从前张海一样。 “他应该没跑多远,他……还在苍梧山境内……”越野说得很勉强,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紧了他的手臂。  俯视整个苍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个山峦的灯火。 越风又衔叶而歌,而歌声明显不如从前清晰。 叶已枯颓了么? yin儿听出他曲中的沉郁,小声道:“其实你在压抑。” 越风没有停止半刻吹曲,凤箫yin形同虚设。 yin儿忍着气不说话。 几天了,尽管去过风烟境,但越风和yin儿就像陌生人一样,有时还不如陌生人。 越风睡了,yin儿就对着天空许愿:“小师兄,胜南,我好想你们啊,如果有你们陪我聊天,那该多好……没人说话真的憋得好难受……” 她回过头去看风: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因为他没人信任么?凭什么我要相信他……我为什么跟着他……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抚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头。她发誓要把他拉回来,就一定得完成——连这件小事都干不了的话,怎么做女侠,怎么做绿林领袖!  阑珊的婚事总算被追逐越风冲走了,冥冥中,越风在阻止着。这一天夜里,阑珊目送着一群人登船远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袭清风,接着一丝微弱的声音:“沉夕哥……” 一转眼,一过耳,一曲毕,一切萧然,一首静诗……  脚下的这座山和苍梧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因为这里充满了活力。冬末初,无论山脚下,无论山坳里,到处已是仲的繁荣景sè,千里莺啼绿映红,各式各样的huā朵,五彩缤纷的sè调簇拥着山脊,润sè了山坳。红的像燃烧着的火焰,粉红的如女子娇羞的脸蛋。山涧间偶尔会见到几处的飞瀑,直挂而下,清澈冷响,泉声咽石,日shè暖水,溪深而鱼féi,纤鳞浮沉,沙鸥翔集,四处群山环抱,夹天而出,空中不时盘旋些鹰雁,多是海上禽鸟。莺啼燕啭,顿挫成韵…… yin儿沿途看见不少桃树,已摘了不少,虽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种差到哪里去,心道:改天,让厉风行移两棵过去泉州…… 越风径直往前走,他从来不问她的感受。 yin儿望着溪水发呆,忽然见到一只乌龟在水中游,“哇”了一声:“海龟!海龟!” 越风漠然,没有理会她。yin儿发窘地跟上去。没办法,一个冷,另一个只能忍;一个漠,另一个只有默。 “我不走了!” yin儿跟他走了半天,停下来休息,yu剑从身上解下来把玩。 越风头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废?” yin儿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风还是那口气。 看着他背影,yin儿心道:真是个没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气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这陌生的一切。 耳边尽是虫鸣声,鸟叫声。 yin儿心里发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复返,觉得他真是绝情,去拔了片树叶,在树下试着吹,但怎么也吹不响,更别谈能成调了,失败得很…… 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音,吹得不是《凤求凰》,音调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铿锵,毕竟不是弹奏。 yin儿忽然间觉得——的确已经十面埋伏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yin儿拼命地往那个方向飞奔,心里暗自笑着:其实越风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吧…… 可是—— 沿着山道,正自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巨石上忽然窜下一只猴来,对yin儿虎视眈眈着,yin儿怔了怔,石后又闪现出一大群灵猴来,竟是“合力攻之”的场面。yin儿有些不知所措,尽管yu剑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这时凭空落下好些桃子,纷纷洒洒地掉在众猴面前,那群猴群起争抢,置yin儿于不顾。yin儿扬起头,看见越风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骄傲不起来,只得卑微地运轻功跳上去,刚坐上去,yin儿就企图掩饰心里害怕:“我饿了,给一个桃子!”越风一笑,两手一摊,空空如也,yin儿肚子立刻叫出声来,望着脚底猴儿们分食,yin儿只有掉口水的份。  越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种各样的果子和动物,一路上用抚今鞭抽了许多果子而下,yin儿才有口福。 yin儿吃完,望着抚今鞭说:“这抚今鞭用来给你打果实,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么làng费?” “听过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么?” 越风一愣:“略知一二。”yin儿小声道:“抚今鞭本是金国最名贵的宝物之一,后来被狂盗云家盗出皇宫,流落在民间,很多侠客用过,最终到了山东,去年年初,我让人从抚今鞭最后一个主人辛正涛手里抢了出来……” “那我还要感谢你么?”越风冷笑。yin儿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谢!我只想知道,这么好的兵器,怎会到了你这无名小卒手里?” 越风冷冷道:“第一,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无名小卒,我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jiān贼。” yin儿心软:“你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顿了一顿:“抚今鞭威力很强,削铁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剑、饮恨刀都不是对手。” 越风叹了口气:“于我有何用?张梦愚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抚今鞭,师父知道了之后严令斥责他,让我送还给别人……可是,师父因此也惹了杀身之祸……”他的眼神中,有桀骜不驯,也有很浓郁的哀愁。 yin儿道:“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你为什么不流泪?” 越风抬起头,盯着她。他们对视了良久。 越风小声道:“我忘记了应该怎样流泪。” yin儿一愣。 “你看见了我的眼睛了么?它们早学会了坚强。” “这样,你的心会很受伤……”yin儿小心着说。 “我不相信眼泪的。”越风又陷入痛苦回忆中,“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五岁那年,我父母双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来了一个女人…… “娘让我回房去。我在门缝里往外看,他们说着说着,那女人就掉了眼泪,我都觉得好可怜,何况我爹娘……” “那个女人是?” “她的眼泪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印现。她第一天晚上打动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们……” “那个女人就是金人么?” “是……传说我爹的另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觉得眼泪这东西,不珍贵。” yin儿顿了一顿,说:“因为这个女子,抗金联盟规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实我觉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泪不珍贵,别人的眼泪却很珍贵的。你要报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yin影下,就不能压抑自己,太压抑会短命的。” 越风低沉的声音很有力量:“也许死去对我来说是解脱。” yin儿道:“那你临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风一怔,回头看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会劝我活下来。” yin儿一笑:“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想活下去。”  遥望脚下奔腾海làng,冲鸣云际,耳边充斥着叶声,细微悦耳,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yin儿问:“越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越风一愣:“干什么?” “随便问问。”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那个和你对岸吹歌的人是谁?”yin儿诡秘地笑。 越风道:“那是我在苍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叫叶阑珊。” “唯一?那么你师父张海呢?” 越风苦笑着:“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吗?”yin儿哑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来简洁。 “和我讲讲阑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气。 “没有故事,只有十几年循环往复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过,她是山,我是风,风不能没有山,山不能没有风。” yin儿一笑:“风可以没有山,山却不能无风。‘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未可脱也。’你知道为什么饮恨刀有一对,惜音剑仅一只?因为饮恨刀可以独自生存,惜音剑却离不开饮恨刀……” 越风对她说的没有多大的兴趣:“天晚了,咱们走吧。” yin儿继续发窘地站在原地——他简直空有这躯壳,他有血没?!他有感情没?!他有理想没?!真是个没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景.伤 风餐lu宿地生活了十多天,越风逐渐开始说话了,虽然每天说一点点,但毕竟有了进步。yin儿是江湖史上最喜欢说话的盟主,和越风交谈,总要谈一些无边际的,再借题chā入。 这天站在风口上,忽然见到一些船只,在海làng中起伏着,越风立刻拖着yin儿一起藏在树林里:“他们来了!” “谁来了?” “要杀我的人。” “究竟是谁杀了你师父?” “我不知道。” yin儿沉yin片刻,觉得问题很棘手——他比胜南冤重! 越风忽然释怀地笑:“他们来了也好!”他们?yin儿想过这个他们,代表着正义的那一方,追逐着越风这么多年的世人,此时此刻,yin儿却依旧不清楚那包括由她做盟主的整个抗金联盟。 yin儿小声道:“你想过你的前途么?” 越风黯然:“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感觉。我没有想过。” yin儿道:“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越风说:“我很现实。我要做现在。做别人的过去很痛苦,做别人的未来又很不定。” yin儿想起去年问胜南,胜南想做那个人的过去,而自己却想成为某个人的未来。  躲过危机,在篝火前坐下吃荤。 yin儿边吃边道:“山上野味真鲜。越风,这地方处处huā草,处处美味,有吃有喝,好地方!” 越风道:“别咽着自己……阑珊说,这儿奇huā异果,有如仙境,可以称之为huā果山……” yin儿饱食而点头。 越风皱眉:“拜托你像个女孩子好不好?” yin儿抱歉地笑笑:“你怎么比我师父还师父?!” “你师父呢?他怎么会收你做徒弟的?”越风略带讽刺。 “他死了……”yin儿低下头去。 越风看见她似乎要流泪,赶紧道:“你别哭,我讨厌别人哭。” yin儿哽咽道:“你……你好自si……” 越风冷道:“那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走出老远去,然后倚石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篝火。  早晨醒来,越风还在酣睡着,这时候的他才比较自然,梦中的他在微笑,嘴角上扬着。就这微笑,千年一遇的漂亮,可是人前却从来不展现!yin儿感叹:世之雄伟瑰怪壮丽之观,只能在梦境中得见…… 越风的包袱半开着,lu出微微一角,似乎是个玩具,yin儿从没见过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玩玩具,而且是越风这种人,于是好奇地mo索出来——原来那竟是一只用贝壳制作而成的小男娃,长得特可爱,除了胖乎乎之外其他都像越风。yin儿童心大起,越看越是喜欢,抚mo着贝壳上的huā纹,爱不释手。 沉寂之中,忽然听到一声厉喝:“放下!”yin儿心一提,立刻放下贝壳,但惊吓过度,竟没放正,贝壳娃娃在她手中滑落下去,yin儿发着愣,眼睁睁地望着那贝壳径直顺路滚出老远,刹那间已葬身深渊之中,化为乌有。 yin儿还未缓过神来,越风怒喝一声奔到悬崖边上,眼下却只有缭绕青雾,一时间悲恨交加,抽出抚今鞭来,发狂一样挥向yin儿!  越风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愤怒成这样,yin儿又怎会知道?不及躲闪,一记响亮的鞭声,抽打在她左臂上,划了一条深深的伤痕。yin儿只听到自己的惨叫和耳边呼啸过的风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从前从未体会过,刹那间眼前就是一黑,但她依然支撑住扶住身旁巨石,左臂的血已沿着伤口往外渗,染红了她的白衣,yin儿不敢去看伤口,她怕自己晕过去。她咬紧牙关,狠狠地看越风,他怔在原地。要换作旁人,她绝对不会甘心,可是对他,她心软了。风扯裂了她的伤口,血越来越多,已不是顺着衣袖流淌,而是整块整块地掉落下来,yin儿脸sè惨白,站在自己的血泊里:“你……你……你敢杀我……” 她两耳充鸣,只感觉到喉间的心跳和自己微弱的呼吸。 她脸上竟全是虚汗,她闭目调息,却惧怕自己会死。她只得紧紧地挤着自己的左臂,挡着伤口,不敢松开手,她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死,再也醒不来…… 越风手一松,抚今鞭坠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yin儿大怒,也不管疼痛,凶狠地瞪着他,嘶哑着嗓子向他喊:“你干什么!你把抚今鞭拾起来!你怕什么!不敢承认你杀了我么!” 她骨头一扭,“哎呀”一声叫出来,骨缝微微感受到一阵风的快意,凉爽顺着她伤口送到她心里去,越风上前来:“你……你不要有事……” yin儿猛地抬起头来,越风从前没有见过这般倔强的眼神,然而她点点泪光,已经夺眶闪烁着,她骄傲着,讽刺他:“你好好看看,这就是眼泪。只要是人都会有泪,你却没有,你真令人同情!”越风一愣,但他不气愤,他只是开始悲哀,但是关切又多于悲哀:“你……你有事么……” “我不需要你关心!”yin儿用力推开他,但显然精疲力竭:“你以为你很坚强,其实你是冷血!”她表情越来越痛苦,冷风已经使她抽搐起来。越风怔住了,yin儿盯着他的脸,那张脸像极了胜南的过去和川宇的现在,那张脸是受伤的脸……yin儿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伤害他,悔恨交集,眼前越来越模糊……五光十sè的山水境,颠倒黑白的山水境……  yin儿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去mo伤口,虽已敷上了药,但血并未止住。奇怪,怎么会有g给我躺、药给我上?yin儿抚着已染红的白巾,想动弹却不行。睁大了眼,依稀是一间房,还不时左右摇晃着的房……我是不是要死啦?yin儿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房子还在摇摆着,一阵晕眩。 门吱呀一声响了,yin儿赶紧闭上眼。 眯着眼睛看那女子,年纪轻轻也就二十多岁,但身材特别高挑,面容不大清楚。那女子检查了yin儿的伤势,有些焦虑,往门外叫道:“yu壶,快过来!”不知怎地,她的言语中有着一种可以直追胜南、风行、君前等人的威慑力,淡而有威。yu壶飞奔而来:“怎么,那女贼有事么?” yin儿道:做女侠没几天,怎么又变成女贼了?想来就暗笑。这帮人是谁?是敌还是友? “替她重新换!血还没止住。” 换的过程中这女子不停踱步:“这越风也真是愚笨,居然对自己的同党下手!” yin儿打了个寒颤:越风落网了!我成同党了! “十恶不赦的人不都这样,这女贼肯定向越风勒索什么,越风不给,就一鞭下去结果了她!”yu壶道。 yin儿心中不屑:也就损失了一个贝壳娃娃而已…… 那女子道:“这女子对我们有用,用她来揭发越风的罪行。” yu壶离开了,这女子停了停,亦关了门出去,yin儿望着屋顶:“原来他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对了,越风落网了没有?” 越风在哪里呢?也许他需要安慰,尽管他没有眼泪。 名门后裔,竟然亡命天涯。 他真的是他们大家公认的没有血rou、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人吗? 他真的是一个世代抗金的荣耀家族里,不容许存在的害群之马吗? 房门一关,四围一片黑暗。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敌当前,先绑盟主 云烟和胜南、厉风行夫fu同行,所乘之船适中,一路上绝水而行,快捷如风。同行之舟几乎都是孤帆小楫,与本船相比黯然失sè,云烟心情爽朗,自是得意良久。 不过,这艘船很快遇到了劲敌—— 这天夜里,泊船不远之处的天空闪现出奇异的光亮来,短短一刻,几乎映亮了整个海面。 厉风行爬起身来:“苍梧山的信号灯!” 金陵赶紧穿衣:“他们找到了越风!” 云烟被船摇醒了,添了件外衣到甲板上找胜南,那三人兴致高涨,正议论着什么。 “找到越风啦!”金陵看见了她。 “离我们远么?” “正赶着去。我们应该最近的!”胜南吹着海风。 “我们找到他是最好不过了。我和那人交涉一下,把越风移交给我们。”厉风行道,“不过,可能很难。” “天哥,尽力就行。”金陵一笑,黑暗中,她的笑容那样柔和。  天亮了。 眼前这支船像宫廷船舶一样。云烟惊羡道:“这是谁家的船?” 厉风行皱起眉:“张家自己的船,难办了……” yu壶从船舱中出来:“林少侠,厉少侠,厉夫人,你们都来了……” 厉风行点了点头:“姑娘发现了越风?” yu壶一笑:“说来话长了,大家先上船吧。就差几位了……” 本来已经够受打击了,这个打击更大。 金陵气愤地转过头去:“叶大妹子,你驾船太慢!” 胜南笑着先同云烟上去了,叶大妹子难为情地笑笑,人家是烤rou串的,明明就是被大小姐赶鸭子上架过来驶船呀,却百口莫辩…… 风行笑着拍拍他肩:“你先等着我们,别luàn走喔。”  果不其然,船舱里很多宾客都已至。 张cháo笑呵呵地看着侧座上的一个陌生女子:“年儿啊。你真是能干!师父和各位大侠们忙了半天,你一找就找着了。” 那女子道:“我只是去套阑珊的话而已。她无意中提到了这座山。” 慕容荆棘听她口气轻描淡写,觉得她有些清高,略带敬佩地问:“这位姑娘是?” 张cháo道:“我的徒儿……” 那女子道:“在下姓孟,名叫流年。” 在场人均是一愣。 孟流年续道:“任何大jiān大恶之人,都是我孟流年的仇人……” 慕容荆棘微笑着:“姑娘一定身负绝技了?” 孟流年一笑:“武功平平,义正行廉。” 李君前道:“那么,越风呢?” “逃了。” 这一惊更甚。全场人全大惊失sè,议论纷纷。惟有孟流年镇静自若:“我刚好经过半山腰,越风在那里要杀一个女子。我救下那女子,越风溜得快。” “又要杀人!这越风狼性不改啊!”江龙破口大骂。 孟流年道:“不过那个女子好像越风同党。那么偏僻的地方,他不可能去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有理。”张cháo点头。 李君前道:“越风有同党?那这女子一定是金……”他忽然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胜南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得知了潇湘的事情。 厉风行道:“那个女子呢?没死吧?” 孟流年摇了摇头道:“没死,恰好是个大证据!” 沈絮如心里不免打鼓:不会是那个妖女吧…… 孟流年道:“yu壶,把那女贼捆来!” 越野的心提到嗓子眼。  “女贼”一捆上舱来,就不止越野一个人紧张了。 几乎所有人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凤箫yin?! 荒谬!  yin儿本来准备痛骂一顿,猛一抬头,看到目瞪口呆的沈依然,张大了嘴的司马黛蓝,脸上尽是惊讶的柳五津……她一时间愣住,转过头去看见又惊又喜的李君前,不论场合立刻叫人家绰号:“二大爷,你怎么也在……”再往左看,她立刻看到了眼泪簌簌流下来的金陵,不由得转喜为动情:“陵……陵儿,你们也来了?”金陵扑上去抱住她:“凤姐姐……我好想你!你竟然在这里……” yin儿预感到什么,蓦然回首,在李君前厉风行的身后看见胜南,他脸sè苍白,眼神中尽是关怀:“越风他……他真敢伤你!?” 云烟看胜南竟和这“金人”说话,不由得一怔,回过头去看yin儿,此刻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惆怅,云烟纳闷地不解她为何人,只见她面带凶狠地否定:“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张cháo从柳五津口中得知了她身份,有些尴尬:“年儿……她……她不是金人……” 孟流年一愣:“什么?” yin儿冷笑道:“我堂堂一个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金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云烟被她说得每一个字震一次:“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哦,就是那个凤箫yin……”这个女侠,同她想得不一样…… 沈絮如脸sè灰白:“啊?原来她就是凤箫yin啊……”越野看她尴尬,却忽然觉得轻松,微微一笑,穆子滕的话更叫他要笑:“怎么?我们见过她吗?”身为九分天下之一的穆子滕,枪法一等一的好,记性却是一等一的差,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她还评价过她剑法更还曾鄙视过她! 孟流年哼了一声:“抗金盟主?你出生就是盟主么?我早听说新盟主来历不明了,你能否定你是金人?” yin儿气呼呼地反驳:“那么你们呢?你们就能肯定越风是大恶贼,他张cháo不是大恶贼?” “盟主……”张cháo脸青一阵红一阵。 yin儿瞪着他:“我单凭面相,就看你父子二人不正经!” “没证据,何必血口喷人?”孟流年冷道。 “你们又有证据么?可别指望我,我告诉你们,越风他不仅不是jiān贼,还是将来武林必定的领袖之一!”yin儿义正言辞,斩钉截铁,这个时候,风烟老人的话就是她的后盾!  原来,她这么多天是来到了苍梧山,她的想法竟和我是一样的……胜南心道。 他上前去立刻替她松绑,斜路里立时杀出一杆枪来,胜南左手不停止松绑行为,右手凌厉地发出去直接握住那枪杆,那袭者是江龙。 胜南心虽震惊,神sè自若:“你干什么?她是盟主!” 江龙火气十足:“这个盟主来历不明,我看她就是金人安排的一颗棋子!” 柳五津皱起眉头,众人因为凤箫yin身份而划分为两派使得局面不稳,实在是没有必要。 yin儿脾气不比江龙小:“我每次替别人平反,都要把自己的名誉搭上去,上次诬陷我是萧yu莲,这次又诬陷我是金人!你们长了脑袋没有?何苦自相残杀!” 江龙既然认定她不是好人,自然不可能把她放在眼里,忽略了她存在同时夹带威胁地面向林阡:“林阡,你要认清是非,不可被这小丫头门g蔽了!她是金人的棋子,咱们就该放长线钓大鱼,你重新把她绑起来!” “江前辈!”胜南说得江龙一字一震,“我对是非的认识和你的方法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冥顽不灵、偏信一辞!今天我不替她松绑,我就不叫林阡!不是这饮恨刀的主人!你也可以说我是金人啊——一个人的身世重要,还是思想重要?!我希望前辈你可以好好地思考怎么去认清是非!” 说罢,胜南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替yin儿松完绑,众目睽睽,谁敢阻拦! yin儿挣脱了绳缚,感ji且幸福地对胜南笑,她知道他一定站在她这边,可是胜南没有也对她笑。 他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和冰冷,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实在不能任凭张cháo师徒和江龙胡闹下去了:“众位不怕被金人笑话么?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真是史上空前,你们生怕宋国不灭!” 逐月山庄众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硬生生地接受这句话不敢多言。 江龙僵立原处,只觉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热:奇怪,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足以改变自己方才明明坚定的立场,也许,这个人的潜质,可以出将入相吧……不,岂止将相,竟还有君王之威! 江龙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他却不敢讲出来:君王之威,假以时日,必在天骄之上! 柳五津放心地点点头:是啊,身世有什么重要,不管他是不是林楚江的儿子,他都是江湖未来的君王。未来的君王,兼具对付敌人时的霸道王气和领导江湖的沉着淡定! 有这样一个人罩着凤箫yin,谁还敢动她。  吹着海风,yin儿和胜南在海边叙旧,胜南喝着酒,yin儿吃着干粮。 yin儿沉不下心,拾起一块碎石往水里扔,胜南随意拾了一块,比她扔得更远。yin儿叹了口气:“我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胜南小声道:“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啊……”“容忍不了,我忍不下去了!”yin儿气躁。 胜南摇摇头苦笑:“所以说,现在的你还总领不了抗金。对了,你还想抗金么?我猜你已想通了。” yin儿一笑:“我想请教请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摇,一直那么执着呢?” 胜南忽然叹了口气:“没有动摇,是因为之前动摇过无数次……” yin儿一怔,胜南轻声说:“动摇过后我明白了,只要我坚定,我身边的人也坚定,就会把这份坚定一直传递开去、流传下去。你明白吗yin儿?” yin儿明白,他说的,就是她曾经见过的、苍梧山的傲骨清风:“当然明白。如果我总领不了抗金,那我就做小首领,绝对服从林大侠。” 胜南被她捧得喜滋滋地笑:“对了,那个越风……你怎么认识的?”“我到孔望山去偷文物,遇见了他……他与你很像……宋人为什么这样?!他们一方面缺少人才,一方面却埋没人才!” 胜南一震:“你的洞察力真厉害!事实上,我和云姑娘也这么觉得——越风他是个人才……”“哪个云姑娘,就是那个陪你一起来苍梧山的云姑娘?” 看她笑带诡异,胜南亦微微笑:“嗯,你洞察力越来越强了啊……” “蓝姑娘也在海州,你可知道吗?也许杨宋贤会把她带进来……”yin儿小声问。 胜南举酒来饮,爱,真的很累。他忽然有点伤感,再也不能笑着面对:“她们两个,都是对我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只要她们都同意,将来她们两个,我一起娶了。” yin儿听他说的认真,轻轻叹了口气: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是对你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且听风吟 叙完旧,yin儿站起身来径自往山上去。胜南赶紧也起来追她:“你干什么?”yin儿在黑暗丛林深处转过脸来:“你别跟来,我去找越风,我要跟他道歉。” 胜南心一紧:“不行,你不能去!万一他再跟你打起来,你身上还有重伤。” “他到敢杀了我!”yin儿一笑,“你放心,我去他身边,不是没有目的的,我要把他给拉过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真的别跟来,跟来会luàn了我的计划……”她越走越快,胜南知道上次越风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单凭越风,不会对yin儿性命造成什么危害,可是不知怎地,总是有点担心她的安危。 他终于没有发现,原来她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令自己安心。 正如她每次走的时候,都令自己担心一样……  yin儿在密林里探寻了许久,终听到熟悉的《凤求凰》,透过树枝往越风看,他半坐着衔叶,姿势很优美,整个人也显得俊秀,yin儿不由得自言自语:“不知是不是曲高和寡呢?抚今鞭总是曲高和寡的……”越风继续动情地吹,自己沉浸其中享受。 yin儿走到他的视线里去,越风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停下。他脸上流lu出明显的惊讶,他始终未曾料到,这女子还会再度回来、站在他这边! yin儿低着头,道了句“对不起”,碰巧这时候他也说了一句“对不起”,刹时连yin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一阵尴尬。越风续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我不该随便玩你的贝壳……” 越风摇摇头:“是它命里注定要被你nong坏。”yin儿听他口气近乎绝望,忍不住流泪:“我真是个灾星……” 越风难得地真笑起来:“灾星?灾星不是我吗?”站起身来,“你的伤好些没?” “没……没什么大碍。不过你下次要小心些,这抚今鞭削铁如泥,更何况人,幸好我不常用左手,要换了独孤的话,他一手好剑术就废掉了……”yin儿若无其事,其实隐隐作痛。 “你讨厌我吗?”越风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yin儿一愣,笑起来:“老实说,一开始觉得你绝情绝义,是个没有魂的怪物,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很讨厌……” “没有魂的怪物……”越风听罢,若有所思。 yin儿突然左臂一阵剧痛,越风觉察出她脸上的痛苦:“你很疼?” “是啊……有一点……”她强忍着。 “你下山去吧,他们和你是自己人。” “他们?他们当我自己人?敢把我当敌人绑起来,这是对待盟主的态度吗?!”yin儿忍着疼忿忿说,鼻子都揪紧了,模样很奇怪。 越风看天快亮了,将火扑灭站起身:“你说,我可怜,是不是?” yin儿啊了一声:“不是啊,我说过你可怜吗?我说的话,那也是‘可爱’的意思,可怜有可爱的意思……”她显然在狡辩,越风小声说:“当时,你说你‘同情’我。” yin儿一愣,傻在原地。 越风说:“仔细想一想,我的确很可怜……” yin儿小声劝:“你是说眼泪啊?其实老天爷分给每个人一样多的眼泪,你不为自己流泪,自有旁人帮你流……” 越风嗯了一声:“我爹娘和师父在九泉之下为我流泪,阑珊为我流泪,哥哥也为我流泪…原来坏人死的时候,也有人帮忙流泪……”yin儿一怔:“越风,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好过一千个别人相信你,我不希望我站错了位置,我不希望我这么相信的人他自暴自弃。你不是坏人。” 越风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话那么多了,因为你很关心别人……” “你却总是不苟言笑,假如我是你,冤屈早已洗清了……” “哦?你到试试看?”越风还是冷笑。 一阵风肆虐,yin儿倒吸一口凉气,左臂已然僵硬:“你打算去哪里?”越风转过身来:“我也不知道。”yin儿冻得直哆嗦,越风看她伤口再裂,衣上全然血迹,怕她有事,脱了外衣给她披上,挡住她伤口:“你下山去吧,山上风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yin儿泪水盈眶:“不行,你一个人,会被他们诬陷死的,他们会背着我,找一切方法杀了你!”她眼泪要落,忽然看见越风脸sè一变,赶紧拭泪:“我真没用……我干嘛要哭呢……说好了不准哭的……” 越风叹了口气,脸sè却是出乎意料地温和:“我带你去一个风比较小的地方。” yin儿跟着他走:“对了越风,你以后不要吹曲了,他们就在附近,也许会顺着这声音找到我们……”越风一愣,yin儿试探着问:“是不是阑珊让你吹?” “小的时候,她不听曲子,睡不着觉。”  黑夜、白天飞快地交替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也是傍晚,视线里的苍梧山,依旧在血sè夕阳下。 yin儿想起和越风初见的情景,微微笑:“你改变了一点……”“是吗?”yin儿点点头:“以前你很少笑,很少真心地笑。” “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 yin儿一愕,这不就是拐着弯子说她可笑,叹气说:“你压抑情绪,不与人沟通,性格上就会连累今生,还会祸害下辈子。”“啊?”越风哑然失笑,不解为什么还祸害下辈子……匪夷所思。 “我听师父说,你在生命最后一刻表现出的性格会是你下辈子的性格,我们江湖人士特别要注意,每一刻都可能是临死,为了不祸害下辈子,我天天都大笑或者大哭,绝对不会压抑自己。” 越风一笑:“领教到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你生生世世的性格都是这样了,不会变……”  临睡的时候,越风尽量照顾得yin儿暖和,可是yin儿说话的时候,还是听得见颤音。 他睡在她不远的地方:“凤箫yin,这名字是你真名吗?” yin儿有点虚弱,强打精神回答:“不是,我和七个师兄都是词牌名做号的。但是这号不是我自己取的,是师父取的,也不知师父为什么独独钟爱‘凤箫yin’这个词牌名呢……”虚弱的时候,话还越讲越多…… “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别人都叫我小三,或者老三,这年头,不叫猫儿狗儿就不错了……” 越风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真的?”“是啊,是一种huā的香味……”他轻声说,“真羡慕你,英雄少年们都是你的朋友……” “你也是个英雄啊,这样吧,你从我这个英雄少女开始,一个个地去结识,林阡就是这样的,磨难出少年英雄。” “磨难……从我五岁那年刚到逐月山庄的时候就有了……” yin儿一怔,终于可以,听见身边这男人的心事—— “我被师父带进师门的那一刻起,围绕着我的就只有冷漠和白眼,白天习武,或许还有师父的庇护和赞誉,可是一到晚上,没有谁会给我包容……他们哪里是我的师兄师弟?在我要睡的时候抢去我的g单被褥rou皱了扔在地上,只顾自己喧哗嬉笑,闹完了闹够了,就有个叫李辩之的过来嘲笑我,你这个克死父母的灾星,凭什么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被他的气势吓怕了,赶紧躲进角落里,耳边就只有他们的笑声:胆小鬼,孬种,天生犯贱……我抱住头……等他们全睡着了,我不敢哭,我就蹲着咬舌头,可是我真的很想哭,因为爹娘都死了,因为哥哥不在身边,因为受人ling辱……” yin儿眼睛顿时湿润:“第一天?” “是……冷血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我的生活,就从父母双亡的那天转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记忆好模糊,之前的事情,好像都不记得了……就在海外,残缺地把这一生过下去……那时候,我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人愿意认识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把我当异类,现在长大了,我比他们高大,也是师父生前最欣赏的徒弟,他们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招惹我,但是改不了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还要过河拆桥,什么姿态都做过……我才不需要解释什么,也不需要改变什么……他们当我是异类,我当他们是垃圾!” “很好,他们那种人,不当垃圾当什么!”yin儿哭着说,“越风,你放心,你会苦尽甘来!” 越风冷笑:“苦尽甘来?我的命不就是这样,克死父母的灾星,谁接近我谁倒霉?” “不,不是,越风,命不分贵贱。” 越风一愣,聆听着雪落的声音,又仿佛看见过去尝尽的冷漠。 “越风,用力地哭,不要给自己背包袱……” 雪,立刻覆盖着山脊、山腰,落得均匀,偶尔一蹭,像人的眼泪。 越风却真的,并未学会如何去流眼泪…… 眼泪,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祸根,让他的生命,从幸福甜蜜和无限光明,沦落成苦难。 没有泪水,自然也要封锁笑容,遗失美梦…… yin儿默默地流泪,她一直不吝啬自己的泪水,终于明白了世上真的有人对泪水憎恨。  那一刻,她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拼死保护住越风,为了抚今鞭将来的一切,她就算和整个抗金联盟作对也要保护他,何况,胜南一定也同时保护着他和她。 可是也正是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其实有点力不从心了,伤口,忽而麻木,忽而痛楚,忽而酸涩,她突然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想要闭上……  猝然震天巨响,越风yin儿皆是一惊,偱声而去,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树林被风摧残着,頽倒的声音连树根而发。远处的天空闪闪发亮,yin儿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一种空虚的钻心感,耳边排山倒海一样的风声,势如破竹地穿透她的心脏,风如cháo水直灌过她的心,从缝隙中掠过刺痛,刹那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她看见一个酷似自己的女子在地上挣扎,身后留下一串血痕,口中呼唤着深爱的人……血,鲜红sè,那女子身上全部都是…… 她被那惨景吓傻了,突地惨叫一声,越风一震,见她忽然站起又摔倒在地,赶忙一把扶住她,她怎么了,难道是伤口崩裂,还是撞邪?越风一阵心焦,只听她喃喃道:“好疼……好疼……我要死了……饶了我……” 越风触到她左臂上尽是血迹,粘稠得烫心,心下大急,续听她呻yin道:“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又一阵狂风扫过,yin儿身上冰冷,她一直在哆嗦,哽咽着,她真的很怕死,非常非常怕死,她有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她不能就这么死了……稍稍清醒些,她咬紧牙关:“越风……怎么会这样……怎么办……”伤口早已不听意志的控制,血脉像在倒流痛彻心扉,越风不假思索抱住她埋在怀里替她挡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随刻帮她止血。  天终于门g门g亮,风也不知何时小了下去。 yin儿的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血虽然止住,臂上还是疼痛yu裂。越风也是满头大汗,见yin儿脸sè惨白,他关切地问:“你还疼吗?” “不……不像昨天夜里那样疼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啊……” 越风一脸痛心:“我真是个祸根,只会给人带来灾难。”yin儿却一笑:“我也是啊,别人碰见我就要受伤流血的,可是你好像比我厉害,可以克着我……” 越风却不是开玩笑,他猛地举起抚今鞭,对着他自己的左臂要打,yin儿大惊,立刻握住他手制止他:“你干什么?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我不希望抚今鞭上沾一个英雄的血。”越风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当英雄的料。”yin儿随即也摇头:“不,你的人生,刚刚才开始。况且你要是也受伤了,谁来帮我止血,谁帮着照顾我这个重伤的人呢?呵呵,其实我是自si啊……” 越风一怔,回头看见她微笑的面庞,他忽然一阵冲动,她的笑他真是喜欢看,他也真喜欢有她陪在身边。 可是,曾经有人也独独喜欢yin儿的笑,想要yin儿陪在身边,却已经失去了yin儿的笑,和yin儿的陪。yin儿每次想到那个人的时候,都惘然。 风吹过,yin儿陡然打了个寒噤,越风猛地将她揽在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关心我,还有人值得我如此关心!” yin儿吃惊地推也推不开:“唉你疯了吗?你要谢谢我,也不要抱着我啊……我伤口裂了!我伤口裂了……” 苍梧山的清晨,空中散发出木芙蓉的香味。 这世界,终于不再是越风寄居的逆旅。 第一百九十七章 猛虎遇奔鲸 如血残阳突降之后,落下的就是隔世一样的黑sè天幕,冷冷清清。 夜晚,半山腰。凤箫yin睡在石后,已经昏昏沉沉了。越风提起抚今鞭,和敌人们抵抗着。敌人—— 胜南往四周看,没有看见yin儿,纳闷着。厉风行仔细打量他们的敌人,形单影孤,双眉中透漏出厌世和仇世的情感,隐隐约约还有一点孤僻,乍一看去,处境像极了一个人… 火把点亮了山腰。 风行要放信号,胜南一把拦住:“风行,不要!”越风冷冷道:“我不需要怜悯。” 胜南一怔,风行对越风是正是邪没有一丝感觉,金陵迫不及待地问:“凤姐姐呢?”她声音颤抖:“你不会杀了她吧!”越风小声道:“她受了点伤,在睡着……” 一阵不祥预感笼上众人心头,胜南立刻举起双刀,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ji动:“你胡说。这里是山崖!凤箫yin呢,她在哪里?!” 越风厉声道:“你小声点,别吵醒她!”转过头去:“你们随我来。”风行疑道:“干什么?” 越风鄙夷地笑:“你们要与我为敌,我总不能拖累她。我把她还给你们!” 胜南怕他话里有话,一把拉住他:“她到底有没有事?”越风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他,随即黯然:“她旧伤复发,昏了过去……你们来……真是及时……” 风送来一阵熟悉的香味,是木芙蓉。金陵、风行、胜南三人随越风来到巨石后,这里风小一些,巨石后面,有人坐着,背靠青石,呼吸微弱,果然是yin儿!金陵又气又愤,怒道:“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又旧伤复发!”越风答非所问:“跟我一个一个地比吗?还是一起上?”风行为之所ji,哼了一声:“凭你也配说这种大话?”他回过头去:“你们退出一个圈子,我们去那里比武!” 越风俯下身去探箫yin鼻息,脱下外衣给她盖上。金陵一怔,觉得越、凤二人关系非同寻常,风行注意看胜南,他脸上也晃过一丝惊奇。风行转过头去,被眼前所见一震,差点往后就摔——越风他居然,一wěnwěn在了凤箫yin额头! 金陵惊得口吃:“你……你……你可知道……她……她是谁……” 胜南的惊讶又岂在夫fu俩之下,诧异之余发现自己近乎有些恐惧:“她……她……和你……” 越风脸上只有沉静:“我只是和她告别。” 风行冷道:“不必告别,捉了你回去,你照样能见到她。” 胜南总算有点放心:对啊,他和叶姑娘,也应该一样吧? 胜南吁出一口气来,越风扫视三人:“谁先来?” 风行看向金陵:“陵儿你照顾凤箫yin。”他温柔的话语,金陵难以抗拒:“你们小心。” 风行运起轻功,轻飘飘落在圈心,越风也跃过去,只是站在圈边上。 圈心的厉风行,是在鼓励、关爱中长大的,唐门厉府几代单传,而站在圈边的越风,差不多的年龄,同出生名门,却在那么扭曲的环境下长大。圈外的胜南呢?不错,他是受过歧视冷眼,可他知道,越风的伤比他重得多,至少胜南没有从颠峰滑落的感觉,而且胜南毕竟有相依为命的母亲,有生死患难的兄弟,有慧眼识才的伯乐,越风,却什么都没有…… 越风看见厉风行手中无器,冷道:“原来是金士缘的后人?”说罢抚今鞭一鞭抽去,厉风行闪身绕过,一指迎上,即刻点他肩xue,越风转向即攻其手指,厉风行心下一寒:“好是毒辣!”立刻收回力道,改以拳击,他这一拳比指更急更猛,越风并非等闲,一道金光掠过,那鞭子将他护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风行与他拆招良久,才勉强在他左肩揪出了稍许破绽,眼疾手快一掌过去,越风抚今鞭无暇相救,硬生生地也是一掌接下,一声巨响,两人均后退数步,脸现惊异之sè,厉风行冷笑一声:“内力这么好,深藏不lu啊。” 越风不言语,又一鞭bi来,厉风行腾空而跃,由上而下向他阻攻,好几次要点到他肩膀,都被这越风化险为夷! 饶是风行点石成金,点不到石也无可奈何,而越风鞭法虽得心应手、高深莫测,也鞭长莫及这“风行水上”。两人ji战了数十个回合,竟然无法伤及对手一毫,金陵冷观战局,暗暗心惊,这时凤箫yin似是要醒,动弹了一下,金陵忙回头看她,没有功夫想对敌良策,金陵好生担忧:万一越风不像胜南和凤姐姐说的那么好,万一他利用凤姐姐……岂不将她也拉下了水? 风行双拳战越风单手与金鞭,可谓势均力敌,不久已近百回合,双方相隔尚远无法伤及彼此,看似战势无变,孰料便即这时风行猛地隔风一指,越风肩头像被利刃戳伤,鞭速骤慢,胜南正自叹服,忽而看见抚今鞭虽挫仍战,力道不减,直袭风行,那瞬间相离战局有好些距离的胜南、金陵都觉面上生风,似乎可以形容作“一鞭动、满蹊风”,他像是把这苍梧山间所有风力都撺积到了抚今鞭下,风行灵活地一让,从鞭下滚了一翻,一掌再拍越风,越风早已料到,忽然收鞭而回,鞭尖已来威胁风行手臂,竟比这一向“雷厉风行”的风行还要快,风行一愣,进可败敌,却也伤身,狠下心来,加了力道打上去,不肯退一步。 越、厉二人皆于原处不动,越风捂住xiong口,冰冷的神sè依旧不变,风行则握住自己右臂,血已开始往外渗,感觉好像有风正往当中钻,他狠狠地一笑:“好俊的功夫!” 越风没有回答他,因为yin儿的劝诫,他在最后一刻下的力并不重,他不希望厉风行成为第二个yin儿。 金陵赶紧弃下yin儿来看风行伤势,风行小声道:“没什么,轻伤而已……” 越风的眼光立刻定格在胜南身上:“你呢?” “你已经受了伤。”胜南轻声说。 越风冷冷地盯着他:“你我已经比试过一次,你说,我们是敌还是友?” 胜南被这句问得有些悚然:“是敌还是友……”冥冥之中,他又想起莫非的那句话,抚今鞭和饮恨刀亦敌亦友,该死的,怎么那么灵。 越风一鞭横扫过来:“打吧!” “敌人?”胜南蹙眉。 “不要犹豫不决胜南。”厉风行大声说,“不管他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他是你的敌人!” 胜南被风行一语点醒,一用力,长刀即刻出鞘,飞落在他手里,刀尖直指抚今鞭,越风忽然sè变,刀尖如万刃,也是鞭尖所害……难道说,抚今鞭真的就是一场灾难…… 削铁如泥、断器无数的抚今鞭,最大的威力在鞭尖之上。胜南既然败过了一次,也知道克敌制胜,需要避其锋,lu己芒。因而交战初时,饮恨刀先行设局,招式刁钻,只攻敌弱处而架空鞭尖之威,来去自如雪光bi眼,进退随心战意慑人。 厉风行看出越风失利,方要喝彩,饮恨刀的优势骤然不见。 具有无数种可能境界的风,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由,控制在越风鞭下的飓风,若是要去某一处,就显然会有各种方式进去,石缝间、山崖边、旷野中、天幕上,就算敌人是已经和刀物我两忘,就算敌人气势袭万里而不减,他控制的风还是可以把一切恢弘粉碎,把所有磅礴摧毁!再怎样刁钻的招式,他的抚今鞭都可以扬其长割进去,呼啸而过,毫不示弱,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地方风去不了,对方在躲着鞭尖,可是鞭尖不是虚设,优势在手上,怎可以逃避!这一鞭,在数招败退之后忽然得势,穿越了饮恨刀的雄壮,瞬间将其攻势拦截,刀鞭相擦处,磨出的不知是火还是电,在黑暗里清晰又耀眼。 抚今鞭鞭尖又至,仿佛一场神话,胜南手里的饮恨刀,再度无法避免地受伤,刀身的铁纹,在交战的过程里,只有脱落的宿命。但是,林阡的饮恨刀,不适合失败!—— 胜南在这一鞭之后,蓦地借力一甩,几十片将要脱落的细小刀纹,从刀尖处骤然推了出去!要论旁人,这些微小之物可能不会对越风构成任何威胁,只不过,这是一向以气势著称的饮恨刀! 这就是武器被毁坏之后还应当表现出的分量啊……金陵旁观之中,不免点头微笑。这越风果然始料不及,收鞭回挡这不计其数的“暗器”,这不计其数的他方才一瞬的战利品,竟然这么快就反戈一击! 世间一物克一物,而越风和胜南明明就是相互可降!——“冲天”遇“充天”,“猎风”击“裂风”。所以战局一bo三折根本无法看清谁会将谁击败! 厉风行在一边暗自叹息:“这越风看来和胜南大有渊源呢……”金陵微微一愣:“是啊,他们两个人相敌,就像砒霜对鹤顶红。”厉风行稍稍一怔,呵呵笑起来。 合作可成犄角之势的两个人,当他们对敌的时候,旁观者连揣测的力量都丧失,更别说chā手!越风,之所以是胜南的敌人,也就好比胜南这奔鲸旁的一头猛虎,是催促他不要怠慢的敌人! 这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抚今鞭,这无往不利、无战不胜的饮恨刀! 可是金陵却有些担忧地回看yin儿,她总是觉得,越风在利用yin儿…… 山自刀边生,风傍鞭尖起。 山高几千丈,风长十万里。 ji越、狂急、萧瑟,君可知山顶何处无风压?何风不自山顶侵? 赤城、五岳、九嶷,君不见山峰从来无缩减,缩减从来不由风! 山的高度,难以逃脱风的追赶,最终还是要陷入强风的地盘,却不可能被风包抄削落! 驱山赶海势,得遇吹云散雾风,就好比雷电击中坚石被反弹,那力量,刹那恍若星云皆遁逃、天地人踪灭,唯留壑与风…… 越看越怀疑——抚今鞭和饮恨刀,究竟是天生,还是造就! 金陵正自充满疑虑地观战,忽听石后异声,金陵一惊,喜道:“凤姐姐,你醒了!”yin儿爬起身来,看见金陵,似乎有点害怕:“你们怎么……来了……”金陵轻声说:“我们不放心,听见衔叶声就来了,你放心,张cháo他们不知道。” yin儿低下头:“放了他好不好?” 越风和胜南二人亦于此刻停止交锋,各自退开数步,胜南心一横,厉声否决:“不可以,yin儿,你不要一意孤行。逐月山庄的事情没有完,必须面对!” yin儿听他口气坚硬,小声说:“可是,他……真的很无辜,胜南,他是抚今鞭的主人……” “我明白,我早就知道,可是他不可以一直这么逃避,他自己不出面怎么可能洗清冤屈,越风,你自己说!”胜南是过来人,早就明白越风面临的这一切。他看yin儿体力不支,明白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把越风拉回来…… 可是越风却看了yin儿一眼,比胜南还要坚决:“你同他们回去吧!不必站在我这边!” yin儿听他们两个口气都这么硬,着实有些不高兴:“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谁可以命令我!” 金陵一笑:“好吧,你就继续倔下去……罢了,你们两个翻山过去,然后乘船走吧!” 胜南、风行、yin儿皆是一愣,越风平淡地问:“你放我走?” 金陵笑道:“逐月山庄又没有悬赏捉你,我们何必缠住你不放还得罪了盟主?” 风行忙道:“陵儿,这怎么行!” 金陵拉过凤箫yin来:“山上风大,你小心着点,胜南,你不是带了很多药来吗?给她吧!” 胜南带了许许多多的药材,他其实也不知道哪个可以最有效。  望着他们的背影,风行和胜南两个都mo不着头脑,金陵低声道:“他们会回来的……”风行轻声说:“你高估了越风吧?” 金陵摇摇头:“凤姐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站在他那边,她做事情,向来不循章法,可是都能成功,而且,你们也看见了,越风现在很信任她……” 胜南叹了口气:“可是,你在纵虎归山……而且,yin儿会不会很危险?” 金陵笑着一语道破:“逐月山庄因为越风的关系对越野一直很冷漠,什么功劳都明着不给他沾,这次把越野安排到了后山,不让他有机会先找到越风。” 胜南恍然大悟:“擒虎的方法,是安排另一只老虎!所以你把他们引到后山去!” 金陵点点头,浅笑。厉风行彻悟:“是啊,yu擒故纵之前,有人已经在守株待兔……” 胜南感叹:“智囊不愧是智囊啊,将来南方义士团一定兴盛。” “什么将来?现在就很兴盛!”风行搂住金陵,一脸得意,“林阡,你就没一个这么聪明的贤内助!” 胜南哈哈大笑,和风行、金陵在一起,再危险都觉得很轻松。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阡陌之外的爱情 越,凤二人身在最高峰上,浮云变幻,在脚下暗涌着,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冷风过境,云皆飘散,隔不多久又聚拢过来。一瞬间,风yin二人觉得非云漂移——漂移的是整个苍梧山。 昼夜交替,夜以继日。 凤箫yin站在山顶俯瞰,唉,多少山水尽是被武功cào纵着的。假如没有人烟,这里真会是仙境呢。 越风又衔叶而歌了,这首《凤求凰》特别清晰,响彻耳畔。 “越风,你会这样吹,一直吹一辈子?” 越风越吹越慢,无数动人音律开始变低。 “我是说,假如你有了妻子,你还一直不忘阑珊,一直吹给她听?” 越风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夜更静了。  再一度夕阳沉落。 那片蓝sè大海陡然间通红一片,一眨眼,又沦为蓝黑sè。 越风说:“我想我大概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离世而去……” yin儿一愣,笑道:“这个问题好深奥……” 越风起身看太阳沉没:“你希望什么时候离开人世?” yin儿思考了半天:“我不太想离开人世……人世间太美好了……” “美好?好像很luàn吧。苍梧山尚且如此了。” yin儿道:“这个话题ting沉重的,对了,你是哪一天出生的?” “除夕,除夕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夕这个字很有缘。” yin儿一怔:“除夕?” 她记得除夕那一天,苍梧山万家灯火,而越风却在灯火之外,承受轮回的痛苦。 yin儿忽然觉得有些痛,抚mo伤口,伤口已不流血了,笑道:“苍梧山的药真的很奇效啊。” 越风小声道:“他们对你真好,为你特地带了那么多药。” yin儿拍拍他的肩:想要改变别人,首先要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等他们分清楚了敌我,他们会对你推心置腹的。” 越风一笑:“那一天好像很迟。” yin儿摇头笑着:“不会太久。”  傍晚。太阳被云缎刺穿,分为上下两段,一大半隐匿在云层中,一小半被厚云隔拦在云之外。于是形成了晚霞,散落成一片黄sè,如絮如棉。可随即云走了,太阳重新合拢,略略泛些淡黄。周围漾起一层淡蓝,外围绕一周微紫。云拖得冗长,开出许多支叉来,修饰在沉夕边,太阳开始下沉,由黄变成绯红,和远山积雪相映成冷暖的缠mian绝调,逐步落在蓝sè深渊里,挣扎着,却依旧逃不过,于是从圆至缺,渐渐成弦,慢慢成线。它继续坠,线也缓缓变短,阳光一刹那变得惨淡,云层突出,并捧出下弦月来,太阳已经缩成了一点。交睫间,天暗了。 “月沉西,夜阑珊。” yin儿写下来,越风一直在旁边看,但表情却由诧异变成痛苦。 yin儿不知道,继续评价着:“丘岳风岚月下山,月阑珊,风亦阑珊。” 她扔掉树枝,笑道:“你们俩绝配啊。我知道的还有厉风行和金陵,金就‘砺’则利,而且姓厉那小子外号点石成金,金陵小名又叫石头。” 越风苦笑:“我和阑珊只是兄妹而已。我是一个能保护她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么?”yin儿问。 越风小声道:‘我想过了,翻过这座山,我不再回头。明天就走,和过去断交。” “你丢下她?”yin儿愠怒。 “张梦愚爱她,她会幸福……” “你这样做不对。”yin儿难受地说。 “她在火里,可我不能抱薪救火。”越风有些ji动:“我只会带来灾难。” 他语气一软:“对不起,我不该自暴自弃。” “没什么。”yin儿低下头去,“咱们到huā果山山顶总得留个纪念吧,在石头上刻几个字怎样?” 越风一笑:“好啊。永久不灭。”当时刻下“越风,凤箫yin”五个字,凤箫yin看他停下来,惊异道:“还有‘到此一游’啊,怎么不刻了?” 凉风习习,越风转过脸来看见她仍然在自己身边,她眸子里的依旧是一种倔强和坚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觉,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轻轻地wěn在她脸上。 凤箫yin吓傻了,她明白越风在干什么,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会这样,换作洪翰抒,她一巴掌就会打上去,可越风!她皱起眉,没有想到任何应对的措施,就只听越风认真地说:“我不是到此一游。” 凤箫yin的眼泪立刻滑下来,她悄悄地往旁边挪,却听得越风道:“yin儿,你明白吗?”他在黑暗中,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我点火照明……”她赶紧拭泪,把火折子点起来。 寒风之中,一束温暖的火焰,照亮了越风的脸,点起了一丝暖意。 可是她,却没有答应。  星垂海阔。 越风接过火折来:“火真的很有用途,给人光明,给人温暖,可是……火也会使人送命……” 凤箫yin想起胜南,他喜欢沉浸在烈火的烟味中,看着烟升腾不息:“你喜欢火么?” 越风摇摇头:“我喜欢水。” yin儿笑笑:“那你定是喜欢水星了。水星上应该有很多水吧?” 越风往天上看:“你呢?想做天空里的哪颗星星?” yin儿傻笑着:“我想做一颗奇怪的星星,它时时刻刻想取代月亮的位置,可是,永远取代不了。” 越风笑起来:“事实上,没有这样的星星……” yin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狂妄,想要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永远都只能在一隅,永远地黯淡着……” 越风轻声道:“我明白你说的,yin儿。其实,有多少人都想要那个位置,可是,就是因为要的人太多,使得那个位置,至高无上……” 越风不像胜南和川宇那样,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越风不像胜南那样,永远不知道自己很卑微很卑微的爱情;越风不像川宇那样,相互误解了也不去挽回,而是冷冷地松手扭头就走;越风,有川宇那般的气质,胜南那样的经历,却最懂得给自己怜惜,给自己照顾体贴,yin儿明白,yin儿很明白,那一刻,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想,就这样答应了越风不好吗,答应了越风,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去纠缠——师父啊师父,我能不能把林阡林陌都忘了,自己选择一次,追求一次在你计划之外的爱情呢…… 要知道,如果不再被林阡束缚,就不需要容忍自己原先不需要压抑的情绪,就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心理地位降到那么低的层次,就可以不为了谁伤心难过忏悔失落…… 可是虽然这么想这么动摇了,她没有立刻答应,她也没有胆子那么快就自作主张,天平在一瞬间就倾斜回来:不,不可以这样,凤箫yin,你的感情还不够成熟,你的想法还很幼稚很无知,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越风,你爱的是林阡……是林阡……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夜他的名字。其实“林阡”这个名字,和她在十多年前就绑在了一起啊……虽然这个时候,已然被分裂成为了林阡林陌两个人……可是,爱的终究是林阡,是林阡,是林阡……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残忍,终是亲情 下得山来的那天清晨,huā果山的奇huā异葩、姹紫嫣红全留在了身后,现在越风和凤箫yin的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湖上小堤,中分岛湖,堤左水静,堤右通海,堤上遍植杨柳,日里绿得天然。 越风向身后远望,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yin儿两个人。而yin儿,带着繁复的心情看群山巍峨,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转头看越风,他好像怔住了。yin儿不由得也一怔,顺着他的眼神往前面看——堤的对岸,缓步过来两个身影,可是他们见到越风和凤箫yin两人的时候,也一样停在了另一侧。 这一边是yin儿和越风。而那一边,理所当然的是沈絮如和越野。 越风冷冷地笑:“真巧。” yin儿心里一阵疼。 越野何尝不是? 越风装不在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眼看着要和越风擦身而过,越野忽然闭上眼,小声问:“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越风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头也不回。 越野转过身去,狠狠地把越风拉回头,随手就抽出刀来,他动作太快,岂止yin儿吃惊,连沈絮如也无法劝阻! yin儿大喊一声:“不要!”越风没有躲闪,听见响亮的打击声,但这刀背抽打的不是越风,是越野自己! 越野眼中尽是泪光:“我这一刀是赎罪,爹娘去世的那一年,我已经十六岁,已经有了功名有了事业,为什么我不将弟弟留在身边,而让他远赴海外、遭人诬陷!我不配做一个哥哥!”yin儿不禁愣住了,她从越野的身上看见了做哥哥应该有的气概,胜南还很欠缺的气概! 越风被他震痛,心底的创伤开始滴血。 越野话音刚落,抡起刀来立刻给了越风一击,他打得很重,yin儿可以清楚看见越风脸上的痛苦,却听得越野大声道:“我这一刀是绝望,我想不到我的亲生弟弟,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我怎么对得起爹娘!” 凤箫yin看他说得动情,不免有些动容,回过头来扶住越风,忽然自己的手一颤,一丝冰凉的水迹从她手背划落,yin儿大惊,大惊之下还带着欣喜,抬头看越风,对,这是他的泪水啊,没错,是眼泪,是他越风痛恨的、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落过、无论悲伤或者凄凉都没有寄托的、只要是人都应该有的眼泪,一个弟弟的眼泪……越风死死地瞪着越野,泪水不可抑制,眼神里却是浓郁的亲情:“我好希望……有一天能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打……” 他这句话出口,yin儿仿佛看见了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他在每天夜里,多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是被自己亲人打的,而不是那一群趋炎附势的垃圾!原来他不流泪,是因为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没有亲人的安抚,没有亲人的依靠,没有亲人的音讯,甚至,磨灭了亲人少得可怜的记忆…… 越野在那一刹那也泪流,他摔下手里的刀,一把握住越风的手:“风儿……和我回去,哥哥会帮你……哥哥相信你……” 越风狠心地摇头:“不,我不回去,回去了还是一样……我不回去!”他尽力地缩回手来,可是缩不回来。 越野泣道:“风儿……让爹娘安心啊……” 凤箫yin的眼光和沈絮如相接,两人均微微一笑。 冬天,说过去,早就过去了……  也是这日的清晨,云烟坐在船上,闷得无聊,便求叶大妹子替她划船在近处绕上一圈,叶大妹子应允了,笨手笨脚地划了不远,就遇到海的另一边漂流而来的另一只船,云烟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 两船交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紧张的缘由,映入眼帘的人是沈延,他原本低头沉思着什么,恰在这当儿心灵感应一样转头看见云烟,虽然无法避免某些尴尬,云烟还是微微一笑,先打开话匣子问沈延:“沈大哥也来了苍梧?” 沈延点点头:“建康那边果然不出所料对胜南开始通缉。怎么样?你们过得还好吧?你身体可好?” 云烟笑而一一回答:“对了,你的小师妹盟主也在这里。” 沈延一愣:“yin儿?她和胜南在一起吗?” 云烟摇摇头:“她和越风在一起。” “越风?歹徒越风?”沈延一怔。 沈延自是不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歹徒的。 回到船中去,沈延略知了近期苍梧山的事情,然后想问什么,却yu言又止,云烟看出他关心父亲沈清,小声说:“你爹近来情况还不错……” “他们全因我而败落,希望这件事会帮他们的声誉缓和缓和。”沈延叹了口气,“我想去山那边走走,如果胜南回来,你告诉他我来了……” “你一个人吗?万一mi路了怎么办?”云烟急道,“他们说山上很危险。” “没事,我有勇有谋。”沈延一笑,独自一人出帘而去。  天命难违的凑巧。 当沈延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默,也正在密林里浑身是伤、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沈延刚刚抵达那丛林后面,沈默已经开始说话,也就是说,如果沈延早来一步,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默的声音贯彻心扉:“完颜兄,越风两兄弟要回逐月山庄去。” “你确定?” “对,后山那边我看见他们和好,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启程。完颜兄,怎么办?” “怎么办?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司马黛蓝要杀你,你爹冒着名誉扫地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可能还忠于我们大金?” “完颜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要结束在宋国躲下去的生活,完颜兄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好啊,我就指给你一条明路!” 沈延想不到这个“完颜兄”接下来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里清楚,他们金国死士对命视如尘埃,沈默再也没有价值的时候,也就再没有活着的价值! 沈默惨叫的声音划破长空,血sè染红了苍梧山。 沈延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惨死野间,却无能为力,痛楚袭上心头,和所有如烟似雾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尸体,他扼住喉咙,不愿意哭。 那凶手在杀人之后骤即无影踪,沈延没有想去追,也没有力气去追——死者,是一个曾和他一起长大的亲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个他还想念过的兄弟—— 沈默xiong口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多像多年前他们嬉戏的时候,为了保护弟弟,沈默的头被石头砸伤,那时候,血就是这样,流淌到沈延的指缝里,可是那时候,沈默还笑着安慰沈延的泪……为什么……他却变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无力抱起他,想呼唤他,可是“哥”这个字眼好是陌生,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启齿,只能够无言地接受他温度的流逝…… 正紧紧抱着沈默的尸身,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来了……痛苦、愤恨bi迫沈延攥紧了拳,拼上了全力开始防备—— 背后是凌厉的一阵风。 沈延满面泪水,一掌拼上去,手掌却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许多年的脸,他万万想不到初至苍梧山就竟然逃不开这一次血拼!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亲,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仇恨和愤怒:“你这无耻jiān细,敢杀我儿!” 尾随而至的沈千寻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个到场,就成了杀沈默的凶手,他杀死了对手口中的“我儿”,他却百口莫辩,他该说什么,说我其实也是你沈清的儿子? 沈千寻大怒:“爹,杀了他!为二哥报仇雪恨!” 沈清强忍丧子之痛,浑厚的内功如强风骤雨排山倒海般压向沈延单薄的身体,沈延在mi惘和崩溃的一瞬间惊醒,大吼一声用尽力气与沈清相抗再断开手掌,双方各自退开数步,这场内力的较量瞬即以“yu石俱焚”而告终。沈清冷笑着,抹掉嘴角的鲜血:“纪景、陈俊的后人,也投降了金国!?” 沈延一阵钻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哼,你沈清的后人,不照样投降金国?!” “还我儿子命来!”沈清大怒,抽出刀来,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们对不起沈延,为什么还由他们来向沈延复仇…… 沈延不躲也不让,对,他要报复他沈清,他要告诉沈清这么多年来他沈延的命贱至此,在误会和倔强的双重驱使下,他没有动弹,任沈清的刀挥来: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不,他只是沈门三杰的父亲……不是我的…… 刀光将沈延的身体笼罩,随之丧失的还有知觉,还有他最后的亲情…… 蓦地斜路里冲出一把长刀来,将沈清的刀即刻击偏,但来得太迟,没有阻止刀chā进沈延的身体。 沈清那一刹那被震得心脏一阵痉挛,转过脸来,那个阻拦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胜南挡下这致命一击,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兄,醒醒!”云烟亦帮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mi,显然受伤不轻,有些担忧地唤他:“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不还手呢……” 看沈清一脸疑huo,胜南解释道:“沈大侠,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样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杀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说:“可是我赶到的时候,我儿子已经死了!” 云烟愠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儿子死了,就要杀另一个儿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雳打在沈清xiong口:“你,你说什么?!” “沈延他是……”胜南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 方才,他沈清竟然丧失心智,用夺命的刀、出毕生的力、怀空前的恨去杀一个他最不该杀的人?!那个人,其实才该夺自己的命、赌毕生的力、发泄空前的恨啊…… 思绪开始残破——沈宣如的话回dàng在耳畔,总是太迟:“爹,延儿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乐。”江西八怪,是啊,纪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这毕生最大伤口,最荒唐的笑话,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远都无法去修补…… 沈清泪眼朦胧地回忆起那个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儿子,时间还定格在他五岁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欢的模样,可是眼前的沈延,却明显的瘦小体弱,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刀沾了一个世界的鲜血,这是怎样的罪孽啊…… “难怪,他刚才一脸慌张,又不辩解……”沈千寻轻声叹。 骨rou连心,为何却如此煎熬、挣扎、疼痛、又悔恨! 亲情,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脑海里,却始终无法连贯,毕竟,断了将近二十年,这一刀,是对沈清最最无情的惩罚……心,刹那间空空dàngdàng,他沈清,一日之内其实就承受了两次的“丧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无法挽回……十几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时候,其实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遗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哑着声音:“孩子,爹对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泪纵横。 天,依然yin沉。  越风一步步往张府那艘巨船上走去,虽然看见了虎视眈眈,虽然看见了不怀好意,但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坚定,因为他有了亲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击溃的——血脉相连…… 张cháo哼了一声:“越风,你总算知罪了!” “我没有罪。”越风轻蔑地笑,“我回来不是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sè说:“师父,我们逐月山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咱们回山庄去,好好地调查。”流年给人一种一言九鼎的感觉,这一点就连慕容荆棘都不敢多言,张cháo虽有不满,却不能流lu出来:“好吧,大伙儿先一并回山庄去……” yin儿释怀,悄悄和金陵竖起大拇指,赞扬她的纵敌。 金陵却略带担忧地看了凤箫yin一眼,yu言又止。 第二百章 人生,苦于多情 一路顺风。 越野关切地询问了越风这么多年来的生活情况,越风选择性地讲述了一些,饶是如此越野也气愤不已,火冒三丈:“早知如此,我才不会因为张海拍xiong脯保证就把你交给逐月山庄!风儿,这件事情完了你也不必在苍梧山继续待下去,和哥哥一并去陕西!”越风却摇摇头:“哥,不必了……” 越野一愕,轻声道:“那你要去哪里?哥知道,你怕别人议论,可是,只有那样,你才能有好的前途……” 越风叹了口气:“哥,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不会逃避,未来的路已经有了,只差我自己去闯的决心。” “你已经有了打算?”越野一喜。 “我可能会去淮南。” 越野回头看了一眼在甲板上的凤箫yin:“为了她么?” 越风微微笑:“哥,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我想忘记过去。” 正谈着话,船忽然一晃,原来有几个人从另外一只船上非常猛然地跳过来了—— 凤箫yin笑着去拍沈延的肩膀:“小师兄!长féi了一点点啊!” 沈延“哎哟”一声:“你哪儿不好打,偏打人家伤口!” yin儿大惊:“怎么?你受了伤?在这里受的吗?你怎么初来乍到就受伤!” 沈延嗯了一声,胜南小声解释:“沈清打伤的。” “沈清凭什么打小师兄?他脑子有病吗?!”yin儿气呼呼地骂。 沈延苦笑着:“老子打儿子,原本是天经地义的。” yin儿一愣,醒悟道:“原来是他……”低声问:“那你们,和好了吗?” “我不需要和他和好。”沈延拍拍她的肩,“你别担心!” yin儿也“哎哟”一声,抓牢了左臂。 沈延“啊”了声:“你不会也受伤了吧?” 胜南哈哈笑:“难兄难弟啊!你们俩是世上最绝配的师兄妹。”转过头来看越风和越野:“越大侠……” 越野笑道:“指代不明!哈哈,胜南,你坐下来吧,几年不见,你地位大变啊,记得从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小头目,替红袄寨和咱们短刀谷传传情报,谁料到,现在是武林第六了!” 胜南与越风四目相对,他们早已不是初次见面,胜南轻声说:“我相信,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越风微微一笑,很坦然:“谢谢你关心,我不会自暴自弃。”他在交谈中若有若无地去看yin儿,她正满脸笑容地和沈延叙旧。 胜南忽然想起那个可以为越风去死的阑珊,心里不由得一阵困huo。  船一靠岸,yin儿就迫不及待地往岸上去,胜南一把拉住她:“喂,别偷懒,帮我们收拾东西!” “我才不帮你!”yin儿惰性发作,笑着挣脱开他往岸上的好风景里奔。 云烟大声提醒:“过前面那个桥要小心些啊……那个独木桥我上次差点摔在里面……” yin儿已经溜了过去:“知道了!独木桥吗!有什么好怕的……” 胜南微笑着看yin儿往那边去,忽然愣住,因为桥的另一端,正有一个身影飞奔过来,也许,是天意,那是一条只容一个人经过的路吧…… 他没有眼huā,那个身影,自是阑珊无疑…… 胜南心一沉,风行和他近乎一致的心情,忐忑着轻声问金陵:“怎么办……”越风刚好从舱中出来,这一切,是他引起的…… yin儿本是不必谦让,但当她二人在独木桥中央相遇的刹那,她一注视到那双纯真的眼睛,本能地就立刻微笑着往后退:“你先过去吧!” 阑珊心下不由得一阵感ji,可是无暇感谢就飞奔到岸边去,yin儿转过头去看这个不及喘息片刻的姑娘,诧异中她忽然明白了这女子是谁,是越风从来不停止衔叶唱歌的原因啊——她紧紧地抱住越风,只留下一大串凌luàn的脚步和晶莹的泪水,她沙哑地呼喊他:“沉夕哥……我知道你会回来……”越风心中感伤又疲惫:“对不起阑珊,让你担心了……”阑珊只顾着掉眼泪,几乎所有人的眼光亦全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 都把凤箫yin忽略。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凤箫yin。 当金陵和风行也略带感动地看着越风和阑珊的时候,注意着yin儿神情的只有胜南一个人,他看见她孤身,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揪心的痛。这是为什么,如果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会不会就会产生一种非常严重的后果,像今天这样,重视了一个人的感觉,却把另一个忽略…… 他mi惘着看yin儿的侧脸—— yu泽、云烟的容貌和才情,开始交替轮回,逐渐地错综复杂…… 也许什么都没有错,也许错在多情。 忽然间下起雨来。 胜南察觉到鼻尖上一点冰冷,赶紧从船舱里带出一把伞来扔给yin儿:“接着!” 厉风行金陵夫fu立刻会意,金陵轻声提议:“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别愣在这里淋雨了!” 越风抬起头来看了yin儿一眼,拍了拍阑珊的背:“阑珊,你随我来……”  yin儿坐在大厅的宾客席上,冻得颤抖,张cháo吩咐yu壶端来热茶,陵儿关切地问她:“被雨淋伤了?”yin儿一笑:“你当我是傻子?有伞在还淋伤?”陵儿心里略微明白了些,叹了口气,胜南对yin儿真是关心得很,不然怎么会替她满山地找药,又随身带着她需要的伞,可是,他们两个人,至今都不可能有发展,因为胜南有别人,因为yin儿可能也会有别人!这个问题真是棘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顺其自然的好…… 风行微笑着帮妻子试探yin儿:“女侠……桃huā哦……”yin儿神sè一变,陵儿轻声说:“可是你也知道越风有阑珊对不对,你也知道越风更喜欢阑珊是不是?”yin儿有些惊慌:“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想要拒绝,可是他和我说的时候我鬼mi心窍没有立刻说不,你们放心,我不会破坏他们!”云烟不解地问:“为什么你要让着阑珊呢?越风说爱你,那就是爱你啊,也许阑珊和越风之间的感情不是你们这一种呢……”yin儿一愣,急忙辩解:“不,我不可以答应他,我爱的是l……” 天啊,差一点的,就要把“林”这个音给发了出来!那天夜里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这个名字,以至于现在差点就冲口说出……yin儿满头冷汗,刚才要是真的把in也连上去的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大丑了…… 胜南方才一直不说话,此刻依旧紧锁着眉头:“其实我明白,你一天到晚在想着你那个什么已经毁了婚约的恶劣男人,他为什么不出面呢,他到底还要不要你?他再不管你的话,川宇和越风,还有瀚抒,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把你夺去……” yin儿抿着嘴偷笑:不会,他们夺不走我…… 沈延摇头苦笑看着这幕情景,觉得yin儿太猥琐、胜南很丢人。  张cháo忽然问yu壶:“越风呢?”yu壶轻声回答:“他和阑珊一起,掌门放心,他不会逃走的!” 金陵和云烟两人不知怎地,中途突然一起离席走了,众人继续交谈了一阵子,终于从yin儿的事情上移开,yin儿发现两位美女的不见,疑道:“云姑娘呢,还有陵儿,她们方才还在这儿的……” 风行哦了一声:“她们说要庆祝大团圆,要去下厨,今天可能要làng费不少的粮食……”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贤内助的厨艺?”胜南乐呵呵地问。 “我贤内助那是做大事不拘小节!” yin儿直接喷茶:“我的妈呀烫死了烫死了……” 哄堂大笑声中,风行还略带奇怪不解何故,胜南笑着拍他肩膀:“拜托厉大侠,我们要脚踏实地……”君前微笑着看厉风行,如果不是金宋不容,他和潇湘也就可以这么恩爱、如此幸福……而慕容荆棘洞悉了风行的甜蜜和周围人的羡慕,也在那一刻有些嫉妒,却又能怎地,她敢动云雾山第十的金大小姐?司马黛蓝则在不掩饰的lu齿笑中继续浮想联翩,天鹅固然好,可是杨叶,真希望和你是鸳鸯……可叹也可惜,他们这群人,其实都多情,多情空惹恨。 正笑着也感染着,忽然有个shi女匆匆忙忙跑来:“不好了!那位云姑娘柴火添得太多,把右眼给烧到了!” 胜南一震:“不会吧!”起身要去看。风行喃喃自语:“陵儿应该不会伤到自己吧……” 语音刚落,那shi女道:“不是啊……另一位烧到了右脸……” 风行听得如此惨剧,啊一声,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 微雨中,屋檐下,秋千似乎是从小时候就开始dàng,秋千旁,可以看见嫩绿yu滴的细藤缠着树。阑珊和越风都是满腹心事。她一如既往地坐着,他还像从前那样推她。 阑珊柔声道:“沉夕哥,过几天,我就要嫁给张梦愚。可是……”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你不幸福,一千个张梦愚也配不上你……” “可是……”阑珊的话音里,透出些许无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现在逐月山庄可不是他们张家说了算!”越风狠狠地说。 阑珊喜道:“原来沉夕哥有办法!” “是啊,我会把你救出来,然后把你藏好了,等事情结束了,带你离开苍梧山。” “再然后呢?” “以后,等你长大了些,替你找个我和叶叔叔都觉得可靠的侠客……” 阑珊扑哧一笑,却有些忧伤,原来他只把他当妹妹:“那沉夕哥你呢?” 越风低下头来:“我……爱上了一个人……” 阑珊一惊,转过脸来:“她是谁!” 越风小声道:“你不认识她,她叫凤箫yin,这么多日子,都是她在我身边……这世上,有推你摔倒的人,就一定有踩你在脚下的人,也一定有把你扶起来的人。她就是那个扶我站起来的人……” “我知道是哪一个……她是个女侠是不是?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领袖?” “而且很可爱。”越风微微一笑,恰好阑珊看见了,阑珊从未见过他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从来没有……她的沉夕哥,终于不属于她。一颤,她转过头去,默默地,mi惘着。  “这么一点点小伤,何必夸大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毁容了!”yin儿看云烟金陵皆无事,着实放心下来,又恼她们耗费别人的担心,笑着讽刺。 金陵哼了一声:“本姑娘毁容了,当然有人高兴,有人垂涎美人的称号很久了……” “你和天哥越来越绝配了……小心你们南方义士团越来越虚浮!”yin儿笑道。 越风和阑珊恰巧这时走进来,他一进屋,张cháo的眉头便紧锁不展,越风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yin儿的身边:“阑珊,她就是我说的……yin儿。” 阑珊微笑着:“凤姐姐果然是出落得标致……”yin儿一笑:“哦……阑珊也很好啊……常常见他为你吹曲子……” 阑珊有点尴尬:“凤姐姐,我只是沉夕哥的妹妹。”yin儿随口就说:“我也是啊……” 叶越二人皆是一怔,yin儿立即语塞,胜南赶紧圆场:“好啊,大家都是朋友……” “哼!我可不愿意和金国jiān细做朋友!”张cháo的声音。 yin儿怒道:“你说吧张掌门!他越风为什么会是金国jiān细,你给我哪怕一个理由,我立刻把我自己绑起来送给你!” 胜南初听她说很有魄力,无奈最后那三个字实在是多余,只得趁yin儿还未发现的空隙帮她把话说下去:“这次越风回来就是想洗清冤屈的,我希望张掌门能网开一面,留住越风的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苍梧山把jiān细给逮出来。” 张cháo的怒气总算有些平伏:“也罢,这件事始终最要紧。” 柳五津微笑着点头看人群中央一男一女这两位领袖,虽然还年少,却足以定大局。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想起初遇胜南的那个夜晚,他说的那句“请放心”,为什么那一刻就令五津觉得放心,是不是就预示着江湖日后交给他,就真的会令人很放心…… 第二百零一章 理想,没有淘汰 傍晚,众位志同道合者围着篝火在海边上聚餐赏景。凤箫yin和金陵两位吃得无数且太不雅观,阑珊则鲜明对比吃得很少,而云烟,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弯腰抬首,都明显一种大户人家的风范,想来也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就算身世并不显赫,却任何一个细节都透出高贵呢? yin儿明白,女子之中,论才貌,yu泽是天下第一无疑,说到高贵之最,就非云烟莫属了,唉,可是自己呢……好像只会投机取巧去冲一冲武功榜了,真是悲哀……  “咱们来说一说咱们最初的理想吧。”杨鞍提议说。 “最初的理想?”李君前一愣。 “二大爷迫切想说现在的理想是吧?”yin儿笑着说,“我知道,是帮小秦淮站稳脚,然后娶潇湘姑娘对不?”胜南赶紧阻拦她,yin儿一愣:“怎么了?” 君前苦笑:“她复姓完颜,你知道么?那不可能了……咱们去黄天dàng拦截的金国公主,却出现得那么出乎意料……”他喝酒,yin儿终于发现他为什么会改变。 沈延拍拍君前的肩:“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吧,我先说——其实以前我的理想很简单,是做一个任何捕快都捉不住的小偷。” yin儿哈哈大笑:“那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 沈延气得瞪她,胜南笑着帮沈延:“结果怎样,还是做了小偷啊……”众人齐笑,yin儿也乐。 云烟笑着说:“那么我就做任何捕快都要服从的总捕头。”yin儿笑着说:“不好得很,你可知道临安城那个叫冷逸仙的总捕头,他一见到女子,就让别人弹琴脱衣的,早晚要丧于此。”云烟面lu惊奇:“冷逸仙有这等máo病?”“你也听说过他?我跟你讲吧……”云凤二人气味真相投,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下一个就轮到阑珊,她柔和地一笑:“万事其实都有例外,哪里可能有‘任何’呢,我的理想,就是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总算有人吐了真言,越风小声说:“从前我没有理想,现在我的理想是去淮南,成就一番事业。”君前一愣,风行先道:“索性到我们南方义士团来如何?” 金陵看出君前有意,笑着拉了风行一把:“那天哥你先必须把南方义士团迁到淮南去了……唉,我曾经的理想,是成为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现在大了发现当初的想法幼稚得紧……” 厉风行笑着领会了金陵的意思:“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是能够出一本果树大全的,哈哈,现在也没能够实现,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不管从事什么,都要尽心尽力,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定位,自不量力只会一脚踩空,妄自菲薄更易自取灭亡。” “天哥真的很与众不同,讲理想也能讲出一番道理来……”yin儿有感而发。 越野亦赞叹着:“南方有了你们就好,不过我很满足的是,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chā进金国的一把利刃。” 人生最满足事,莫过于有生之年理想与现实接轨,众人都嫉妒他,于是都面带一种“他欠揍”的表情。 君前微笑着小声说:“我人生中第一个理想,是战,我最初的理想就是要纯粹地发动战争,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到底有几个立场几个敌人,也不知道世上其实根本难定谁正谁邪,可是看见一些不平等,看见无辜的人流血牺牲,总希望自己能帮他们解决这一切,唯一的方法,就是为他们复仇,以血还血。可是后来,发现这一切谈何容易,这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一个目标,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他们要保卫的要争夺的都不一样,你要战争,可是有的人却极力地阻止战争,你崇拜战争,有些人却嘲讽战争,麻木战争,痛恨战争,战争可以拯救苦难的人世,也可以让世界生灵涂炭……” “说来也惭愧,我最初的理想,只是要让家里人填饱肚子,吃上饭啊,只是要让妙真过得好些,却忘记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杨鞍提及失踪多日的杨妙真,脸上难免会有难过流lu出来,他们兄妹俩的感情胜南是知道的,不由得也引起感伤,安慰了几句,才去回忆胜南自己最初的梦: “我觉得世间最凄惨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见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许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悲痛国家灭亡。我的理想,就是不要看见这情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君前默默地听,许久才说:“可是,眼前这败落的情势,也许就算战争也挽回不了……” “曾经有人告诉我,命运就是一次次地走向毁灭……可是我虽然相信人生最后会毁灭,不意味着我活着就是为了毁灭!其实每个人的命怎么说都是一条死路,可是这条死路很奇怪,它在每个绝境都有延续下去的机会,从来看不清楚它到底何时完结,就看你自己怎么把握,怎么把这条轨迹留下来,怎么和后人连接。薪尽火传,前仆后继,理想,才会实现它真正的价值。情势在败落,可是我们在败落的趋势里活着,不是为了看着它败落。” 越风听见一阵沉寂和他自己的声音:“是啊,也曾经有人告诉我,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满志,一种是犹豫。生活的路上,允许犹豫着走,可是,志向不可以轻易地沦丧。” 云烟聆听着,许久才小声说:“这两个问题,都好像是同一个人说的。”越风胜南四目相对,这个时候,他们是朋友,甚至,是战友。君前微微笑,越风真的值得他留意。 柳五津笑着说:“其实,咱们的小理想不一样,大理想却一样,求同存异。”他一句话,就狡黠地把大家的理想占为己有。可是这求同存异,就是君前说的同舟异向啊。 篝火烧得更旺。 真的很高兴,围着篝火的他们,都不后悔。  杨鞍忽然轻声问:“对了胜南,你可认得一个叫莫非的少年?” 胜南云烟皆惊,胜南点头:“他自‘决胜淮南’后就没了踪影,令人有些担心。”杨鞍一笑:“他很厉害啊,我最近见过他,他一路跟踪着金国使团,要救出他的师父,因此现在就在金国,除了剑法,他还有一点很厉害,你要留意。” “什么?” “识人。”杨鞍一笑,“他的‘眼神术’,可不是骗人的,我和他相处了几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的,他的条件,其实很适合做‘海上升明月’的首领,等以后落远空前辈退了位,给他领导也不错。” 胜南微笑点头:“莫非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和江湖的关系断了五年,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江湖,是从前的江湖,和我们经历的不一样,听的时候,可能都会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五年中,新生了多少英雄豪杰……” 柳五津叹了口气:“五年,也有多少人就在这五年里刚刚新生就消亡、都没来得及让莫非知道的……像我们短刀谷的九分天下寒泽叶,是我们短刀谷的奇才,可是,却在最近生了一场重病,不能像你们一样,好好地闯dàng江湖,你们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他却要被病魔缠着……他以前是谁,九分天下啊,可是现在……却要卧病在g不能出门不能日晒……”说的时候,柳五津眼中噙泪,原来,短刀谷内部的事情,就是这一件。 柳五津继续说:“莫非不仅不知道泽叶的存在,应该也不知道另一个九分天下陈羽丰的存在,羽丰原先是川蜀的第一剑,可是就在去年,和萱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当年的九分天下,属于短刀谷的三个人,着实令人心焦,寒泽叶病危,陈羽丰失踪,穆子滕的记性太差,实在是一大硬伤。  “对啊,刚刚新生就消亡了……”厉风行亦叹息,“世上最令人伤感的事情,不就是一件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普及就被淘汰?” 想不到连风行这样的天才,也会有如此这般的穷途之叹。 胜南摇摇头:“不,就算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那就不是淘汰。”  人生很奇怪,有的时候赖之生存,却会因之而死,有的时候依靠其成事,有的时候又缘其而败事——前面的路似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而理想其实可以帮着他们,探清楚前面的哪怕一小段路。 抱定理想,没有人可以轻言淘汰。 第二百零二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1) 人散了。 越风和yin儿两个人顺着海岸线走,越风听着海làng咆哮的的声音,看那全黑的cháo水翻滚不停地往岸边涌来,轻声问:“你只将我当兄长么?” yin儿刹那间停止前行:“越风,对不起……我……” 越风小声道:“上次在huā果山,你犹豫,我就知道,你可能会不愿意……难道是因为阑珊吗?我和她只是青梅竹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我心里早就有了人。” 越风停下脚步,很震惊:“他……是谁!?”他和当年的洪瀚抒一样震惊,可是洪瀚抒一听就采用了单挑的语气,而越风,却是一种好奇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海平面,yin儿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越风握住她的手猜测:“其实你说的那个,是梦中人,根本就还没有存在?” yin儿缩回手来:“不,他存在!他一直存在!他……他是我有婚约的丈夫……可是……” “可是他不在你的身边,不能保护你,不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对不对?” yin儿的眼泪簌簌地流:不,他在我身边,也能保护我,可是我对他来说,却不是那么重要,我宁可像yu泽姑娘一样不在他身边,却始终zhan有他的关心…… 越风见她沉默着流泪,不忍看见她其实忧郁的一面,她哭得自然,他看得心疼。他始终不了解,原来她也有悲伤的心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爱上了她,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爱她爱得好好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旁,他越风,处理任何事情都极端,他对陌生人从来漠不关心,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理别人的思路,可是他对yin儿却呵护备至,他怕她有伤口有痛楚,yin儿对于他,显然不是陌生人,而是帮他把世界点亮的那一个。yin儿说他不是灾星,那他就不是灾星,yin儿说他冷血,那他就是冷血,yin儿说他是怪物,那他就是她的怪物。  深夜的这场狂风,好像是树招惹来的。 张梦愚的房门外,一片黑暗与寂静。 火把点燃之后,人也越聚越多。 阑珊的这个情景,胜南清楚地知道,一年前的陆怡也有过…… 云烟呼吸急促,心里一阵忐忑和不安,暗暗祈祷着。 叶继威发疯一样地拍门,没人回应,才更忧人心。 苍梧山的山风猛烈地tiǎn着火把。 叶继威哭喊:“阑珊!阑珊!” 张cháo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梦愚!何必这样心急!” 越风原先一直在侧无言无举动,忽然间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  血腥味。 金陵蹙眉,留在屋外,风行发觉她嫌恶心,陪她一并留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目光全盯着g边那一具尸体。 越风一阵欣慰,张cháo眼睛一黑,差点晕过去,流年一把扶住他,上前去探张梦愚鼻息,张梦愚毫不动弹,身体早僵硬,血已凝固多时。叶继威急向四处张望:“阑珊!阑珊!” 屋子被照亮,而那个蜷缩在g边的瘦弱身影终于进入众人的眼线——阑珊抽泣着,头发蓬luàn,衣衫不整。 叶继威匆忙过去,用外衣将她裹上:“阑珊,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阑珊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他想霸占我……我逃不开,我身上有匕首……我杀了人……”叶继威将她揽在怀里:“阑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都不会欺负你!” 张cháo眼睛布满血丝,啊地大吼一声,一锏直袭叶继威父女,众人被风声惊回神来,越风抚今鞭力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劲,直将张cháo兵器压回,张cháo沙哑着声音:“越风,叶阑珊,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要杀苍梧山多少人!叶阑珊,你杀了我儿子,你要偿命!”说罢袖中飞出一把铁锥来,方向唯对准了阑珊,yin儿眼疾手快,立刻扔开自己的yu剑,将那铁锥击歪了方向,张cháo惊诧地回头看她:“盟主……梦愚是老夫唯一的儿子啊……” yin儿轻声说:“你的丧子之痛我很明白,可是,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咎由自取?不久他们两个就要完婚了啊……” 众人眼光全集向阑珊,她的眼神里是一种坚决的反抗:“这场婚礼不可能是我自愿,完全是张梦愚毒打我父亲bi迫造成的……张梦愚,他根本就是一个禽兽!” “于是,你就像杀禽兽一样杀了他!”张cháo仇恨地瞪着她。 阑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恐惧到抽搐:“我……我……”忽然间精疲力竭,晕厥过去。  阑珊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湛蓝的颜sè,但是风传来的只有它自己的声音,阑珊看不见山的景sè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阑珊,你真勇敢。”一个少女的脸蛋,她像沉夕哥最爱的那种贝壳娃娃,精致得让人忍不住爱抚,她给了沉夕哥活下去的动力,也给了沉夕哥理想。她——凤箫yin,一个她叶阑珊曾经只听说不会去多在意的名字。 越风亦推门而入:“阑珊,你醒了!”阑珊挣扎坐起:“沉夕哥,二老爷他有没有为难我爹还有你?” “没有。”越风momo她的额头,“阑珊,你不用怕,张梦愚罪有应得,他该杀!阑珊,你真勇敢!” 阑珊心下一阵凄然:为什么你们连称赞都一样呢? yin儿悄悄掩上门:越风,她才是你曾经的沧海,巫山之云啊……我只认识你的现在,你也不了解我的过去,越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目的,为的是一个人…… 命中已经出现的三个曾经爱过她或正在爱着她的男人,瀚抒的跋扈,川宇的忧郁深邃,和越风对陌生人的冷血对亲人的体贴,都很极端很极端,可是任凭谁都不能取代他的地位,他,林阡—— 虽然林阡总当他自己是我的哥哥,但也就是为了他,我愿意把所有的爱人当哥哥。  微风吹送。 厉风行、金陵、胜南、云烟、沈延和君前正围着桌子坐在屋里,叶继威一如既往地砍柴,一言不发。 君前正对着刚刚走进院子的yin儿,招了招手:“过来!” yin儿一愣:“怎么了?” 君前道:“你不是曾经怀疑张cháo杀张海吗?” “有线索了?” 胜南道:“我问过苍梧山中人,他们说张海的死因就是中了一把锥。” “那又如何?” “昨天张cháo杀阑珊的时候也是用的锥。”君前解释着。 “真的?那太好了!那那把锥呢?”yin儿喜笑颜开。 “不好得很,张cháo临走的时候,把锥带走,也没有给我们证据留下。”李君前叹了口气。 “而且,苍梧山很多人都用这样的锥。”胜南微笑着继续告诉她。 如此yin阳怪气的一唱一和出现在君前胜南身上,yin儿大喜大悲,不是一般地郁闷:“那这算什么证据啊……既不能指证张cháo,越风到还是有嫌疑!你们俩这么搭档着探案,早晚会坏事!” 胜南君前均笑起来,胜南轻声道:“还没有说完呢,关键可不是在锥上。”  “不在锥,在何处?” 金陵笑着说:“我在昨天锥落地的地方发现了一点毒粉。这毒粉是传说中的一种毒药,名叫透骨芯,我娘的秘笈里有,毒性很大,一丁点儿能致命。不过透骨芯最可怕的地方,到不是毒性,而是它无sè无味,几乎没有固定的形状,粘在哪里就和那物体合二为一,如果不用强力去弹就算一等一的高手也察觉不出来!可是幸好昨天是我们的凤女侠挡了那一锥啊,凤女侠力道强劲,把一些透骨芯的毒粉弹了出来,然后一贯小心的我在地上就轻轻一mo,mo到了它的存在,它虽然无sè无味,可惜还是个实在的东西……然后我才想起,他们曾经和我说过张海的死状奇怪且恐怖,真正有点像中透骨芯的毒药。” yin儿笑着明白了:“我明白,陵儿妹妹是利眼,这次幸好你们一起来逐月山庄,不然怎么也发现不了透骨芯的存在,其实杀人的不是锥,而是毒粉是不是?” 云烟轻声道:“这张cháo也未免太毒辣了些,对神医这么小的女孩都用透骨芯要置于死地!” “若不是因为他张cháo狠心,也不会提醒到我张海的死因不在锥而是毒。透骨芯这样的毒药,当世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别说配制它!逐月山庄这帮人一点都不精通毒术,怎么可能用毒杀了张海?所以与其说越风有嫌疑,不如说这个已经和透骨芯扯上关系的张cháo更有嫌疑!”金陵轻声说。 “不过,陵儿你这个说法可是给我们出了三道难题呢:首先,我们要证实张海的死因的确是透骨芯,第二,要证明张cháo身上有大量毒药的存在,第三,越风真的和凶手没有丝毫关系……”yin儿提醒道,“这里有人只手遮天,什么阻碍都可能有,张cháo也有可能死不承认,或者说嫁祸于越风也不一定。所以就算有了这条线索,真相也可能会永远石沉大海。” 厉风行叹了口气:“是啊,张海已经死了好久了……好像也不是在苍梧山死的,要找死因就很不容易。死无对证了,真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厉少侠,张cháo的丑恶面貌已经暴lu了出来。”云烟一笑,安慰又体贴,沈延的目光随之而去,徘徊不回。yin儿无意间眼光和他一撞,顿时明白了一些…… “云烟说得对,这个案子,其实可以不用通过正常的渠道解决。”胜南低声道,“张cháo的面貌咱们都了解了,咱们都清楚敌人是谁了,浊者自浊,他一定要和金人有来往,狐狸尾巴早晚会lu出来。咱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越风,也保护好我们自己,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张cháo的目的不是和我们商讨找jiān细,而是和jiān细一起杀了我们。” 众人听得这句,心都是一寒,是啊,其实越风是张cháo的鱼饵,张cháo是幕后黑手的鱼饵!这起命案的死者和嫌疑犯,哪里有调查命案的他们更令金人觉得有价值! 风行点点头说:“不错,现今虽然逐月山庄里的人都还一口咬定越风是凶手,但我们明白了敌我,就不会落入张cháo的圈套,今天起,咱们任何事情都要小心为上!”  太凶险,从前,敌人在他们的领土肆虐,如今,他们在敌人的地盘冒险。 凶险吗?他们相信胜南说的,人的命其实都是一条死路,可是拐了个弯又是一条延续下去的道,没有众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咱们这群人相信了张cháo是坏人,可是别人我们该怎么办呢?”yin儿轻声问。 “越野肯定是站在越风这边的,柳大哥应该也比较相信咱们,鞍哥我可能要试着说服,沈清因为沈延的关系可能还是会服软,沈依然应该也不是问题,慕容荆棘,她虽然多刺,却是个识时务者,而那个江龙……我想他应该到最后会落单的。”胜南一边说一边邪恶地笑,“事情会结束地超乎想象的快!”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需要挑明了说出来这感觉——他林阡有五六分把握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有十足的希望。 “嗯,其实我想早点离开逐月山庄,这边的夕阳很可怕,颜sè像血一样。”金陵鲜有如此面带惆怅。 “你嫌血恶心吗?要克服啊,你总要杀人的……”yin儿小声道。 “说来也怪,以前从来不怕血。最近看到肮脏的东西就恶心呢。”陵儿蹙眉道。 第二百零二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2) 阳光倾泻入海中,bo光一闪又一闪。 yin儿和沈延在海边散步,yin儿尽量地往水少的地方让,沈延却在海里面随bo而行,于是隔了一段距离,与làng前前后后,茫然地走路。 “我曾也问过云烟姐姐,为什么她可以把爱那么快说出来?她明知那时候的胜南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云烟说,暗恋不出口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在胜南身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他,而且会很尴尬,很奇怪。她说,蓝yu泽和杨宋贤的关系,搞不好就是这样被传luàn的,唉,话说回来,云烟姑娘处事大方得体,把持有度,进退适宜,真的很好。”yin儿一语中的。 一阵巨làng扑来,沈延被打回,狼狈地坐在岸上。 “小师兄。”yin儿知道,这次她的洞察力一样没有骗她,“小师兄你喜欢云烟姐姐是吗?”可是云烟却爱着胜南,这令yin儿好生担忧沈延。 “喜欢又怎样?她的心早就在那个人身上绑死了,我……我还这么痴痴的……我真的很没用!” yin儿隐约猜出了一些:“你们三个人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事情?” “小师妹,我真够傻的……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可我呢?我就是忘不了她,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她,想见她,可我赶到这里来,我就要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沈延再往海里奔跑,但终究又被lànghuā击回,他继续冲,再一次,第三次……直到最后被bi回头,他一身伤痕地睡倒在沙滩上,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真的很坚决……像lànghuā一样的坚决……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只希望他们能幸福,就算看见他和她在一起,也够了……” yin儿噙泪看着精疲力竭的沈延:“云烟姑娘很幸福,既拥有一个值得她深爱的林阡,也还拥有一个宁愿默默关心她的小师兄……”  苍梧山的白昼和黑夜,是唯美和凄美的两种境界。 杨鞍在海边上,看着沉夕红中掺黑,像沙场上汇聚流淌的血河般直灌进海面,夕阳就在交睫间沉落到水下去。 “哥哥,带我到海上去看日落吧!” “等做完这批生意,哥哥陪你去……” “哥哥什么时候教我这招梨huā枪?” “等你长大些……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练着玩吧……” 于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交越广,无愧于兄弟,无愧于伙伴,却愧于自己不满六岁的妹妹,他从来对她没有履行过一个诺言。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小声道:“胜南……”“鞍哥。”果然是他。 杨鞍叹了口气:“现在的我真想回到过去,胜南……” “苍梧山这边,真的没有妙真的踪迹?” 杨鞍苦笑着摇头:“没有……我四处查看过,没有一点点线索……已经半年了,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妙真有坏的音讯……” “其实,或许妙真奇人有奇遇,得高人相救呢?上一次我也消失了江湖好一段日子,不也活着回到了鞍哥眼前?” 杨鞍泪水盈眶:“我也希望如此啊……胜南,我从前,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为了她过得好,我才通过生意走回正道,假若她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惊涛拍岸,风犹紧,làng崩千里石。  胜南向杨鞍讲述了他们这些小辈们的看法和见解,认为张梦愚的意外发生,令得嫌疑的矛头从越风换向了张cháo。杨鞍认真地听他说完,虽然信任多于怀疑,却不免要蹙眉考虑:“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是吗?我所认识的张cháo,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张梦愚的死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因为丧子之痛而对叶家父女有杀意,是说得通的……” 胜南点头:“我明白证据还不够充分,只是希望鞍哥你留意张cháo近期的行为,如果他真像我们猜的那样是苍梧山的内鬼,那么他总有lu馅的时候。” 正自交谈,忽然间风中传来一声凄切的叫喊:“救命……”就是这一声,像时空在动luàn。 “救命……” 杨鞍双耳一震,捏紧了手里的刀。 胜南竖起耳朵,也仔细再听,迟迟没有第三声足够确定方向。 杨鞍松开刀来:“奇怪,我耳朵出了问题?”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救命,口气已是歇斯底里,近乎绝望。 杨鞍胜南立刻像离弦之箭偱声飞奔而去。  眼前一片漆黑。胜南点了根火把,只觉一阵酷寒。入夜,这里又静谧又yin湿,带着cháo味的泥土沾在脚下,令人难以前行。想不到,山岩后居然有这样一座如监牢般的洞xue。 “救命……”声音近了,变得异常清晰,震动得耳膜隐隐作痛。 杨鞍挥刀而下,强烈的寒光把夜空割得支离破碎。 铁门的破旧尘屑纷纷撒落,杨鞍踢门而入,冷风即刻抛弃留在洞内上下对流,钻到洞外四处luàn窜。 洞深处伸手不见五指,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相当浓重。 忽然间杨鞍的tui似乎被人一抱,紧接着就被那人给硬是绊倒了luàn打,但那人显然没有太大的力气,打在身上,没有丝毫的疼痛感,但是这每一拳都似乎用了毕生的力气,毕生的仇恨。 胜南赶紧将火把靠过去:“鞍哥!” 那人骤然停止哭打,整个脸贴近了杨鞍的面庞。 杨鞍看见的那张脸,是一张满是血泪的小脸,周围是久未打理的蓬luàn头发,和近乎不转的眼珠,可是就是那张脸蛋,曾经给他杨鞍带来多少笑容,给他多少求生的勇气和力量,就是那张脸蛋,缠着杨鞍没有几年时间,却把他杨鞍从边缘拉回头——杨鞍在昏黑的火光里,泪水情不自禁,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勒在xiong口! 胜南又惊又喜:“妙真!妙真!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囚禁了你!?告诉哥哥!”杨鞍狠狠地抓牢了她的双臂,妙真捏住喉咙,似乎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整个人泪流满面,虚脱了一样,一边喜悦地瑟瑟发抖,一边悲痛地啜泣,气喘吁吁。 杨鞍立刻背起她:“妙真,先随哥哥回去,哥哥再也不会失去你……不会失去你……”  凤箫yin看着双目紧闭的杨妙真,她脸上脖子上有许多的鞭伤,应该是受逐月山庄某个人拘禁且虐待了半年之久,她虽然自幼习武本能地要抗争,可毕竟才这么小,哪里逃得走!yin儿想起许多年前其实一样际遇的越风,心里顿时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和越风的感情是不是建立在对彼此的舍不得上…… 妙真的状况不大好,一直高烧不退,睡得昏昏沉沉,不见醒来的迹象,杨鞍痛心地看妙真,如果不是牵扯进抚今鞭的事情,她完完全全可以不必失踪,不必受苦受难,这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yin儿明白抚今鞭这件事自己到底脱不了干系,略带紧张地轻声问胜南:“她就是二当家辛苦找寻半年的妹妹杨妙真?”胜南点点头:“原来她真的在苍梧山,当时抚今鞭出现的时候我就怀疑,鞍哥也正是为此才来的,可是久久没有找到,这一次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是谁把她关押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简直没有人性!”云烟忿忿道。 杨鞍转过头,立即瞪了张cháo一眼,意思是他要负全责,张cháo咬咬牙:“杨二当家请放心,老夫定会深究。” 这当儿李辩之进得屋来,对张cháo耳语了几句,金陵冷道:“张掌门,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 张cháo面sè很不好地回答:“难道逐月山庄逐一些人出去,还要武林大会来决定不成?” “逐人?”厉风行一愣。 “叶继威和叶阑珊。他们父女俩非走不可!”张cháo说是这么说,其实逐出了苍梧山之后会怎么对付叶家父女,他们心知肚明。 yin儿赶紧把阑珊留下:“张掌门,si人恩怨还是先放在一边吧,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如果有人受伤有人中毒,没有大夫在怎么行?” 言之有理,金陵风行连连点头,张cháo哼了声:“逐月山庄名医又不止她一个人。盟主何必维护一个杀人凶手!” yin儿一时间语塞,胜南微微一笑却抓了张cháo话里的漏洞:“是啊,叶阑珊可以杀张梦愚,就未必不是杀张海掌门的凶手,你怎么能将凶手逐出咱们的视线?” 张cháo一愣,也一样的无言以对,他转过脸来看见不像在开玩笑的胜南,气势骤然有些衰减:“罢了罢了,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驱逐叶家父女便是……” yin儿一颗心大起大落,长吁一口气来,金陵风行亦相视而笑。 无论周围局势如何发展,杨鞍都再也不管不问,只泪流满面地坐在妙真g边:“妙真,你一定要醒来,告诉哥哥,谁是害你的那一个……千万要醒过来……” 第二百零三章 柳暗花明,呼之欲出 “那个杨姑娘怎样了?”李君前看凤箫yin走进院中,关切地问杨妙真的状况。 “她还昏睡不醒,想来是大悲大喜,一时没有转过来……”yin儿叹息,“还高烧不退……如果说张梦愚的意外拆了张cháo的真面目,杨妙真的意外就可以全然证实他的恶行,哼,张cháo万万料不到,他只手遮天也还是会lu馅!” “可是,杨姑娘还是没有醒啊……这条路还是走不通。”陵儿有些焦虑地说。 “杨姑娘似乎是被虐打过……”风行说。 “她从前,鞍哥一巴掌也没打过她,大家都喜欢她都疼她……怎么会……唉……”胜南不开心,云烟不希望看见他忧伤的样子:“这样吧,众位不是都身负绝艺吗?教她一些最上乘的武功啊,比如说胜南你的双刀,就可以大方地先贡献出来……” 胜南一笑:“是啊,我倒是很同意,妙真做我的双刀接班人呢……” yin儿自远处看见云烟一句话胜南就可以转忧为喜,又高兴又心酸,高兴他转忧为喜,酸的是安慰他的那个人怎么不是自己呢……  “好了,不高兴的事情不去想了,看看谁来了?”君前笑着指向屋中方出的一个熟悉的影子,云烟咦了一声:“这不是白路姑娘吗?怎么也来了苍梧山?” 君前站起身来,给了白路一个坐的位置:“大家都坐下吧,有正事要说。” “什么事?有关于建康?”胜南轻声问。 “有个jiān细,一直躲藏在赏心寨那边,被我和宗毅撞见,他在那儿听机密,我就追踪过来,在苍梧山入海口把他给跟丢了,我瞧他定然来了山庄里,君前哥说苍梧山有jiān细,他们这帮jiān细来自不同的地方,估计有好几个集团,几个头头肯定要在近期会合的是吧?” “苍梧山,真成了金人的据点了……”风行冷笑。 胜南一惊:“如此说来,最近苍梧山会有jiān细的会面,苍梧山的内鬼不可能不去和金人见面!这一次,是我们捉内鬼的好机会啊!”众人均被这句提醒,果然是柳暗huā明。  “只不过,如果我们分头行动去捉内鬼,那不是很容易单独行动?即将会面的jiān细首领,武功一定很厉害。”君前轻声说。 “你担心得不错,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保持比较近的联络,而且分工协作也要搭档得好一些,不能一队人里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我看,少不了一次苦战。”胜南说。 “太好了,很期待。”yin儿笑容满面,“捉内鬼,我一定要把张cháo逮个正着!” “可是,要找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yin儿啊,不然她率领的那一队会全军覆没……”沈延打趣。 “呵呵,有人自然而然要保护凤箫yin的,沈大哥就不必担忧了。”厉风行jiān笑,回看胜南正自沉思,问道:“胜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jiān细最有可能碰面的地方是苍梧山的哪里……”  苍梧山这个yin沉yu雨的夜晚,天幕上,有好几层云在以不同速度移动着。 绝顶。一隅。 “林阡和凤箫yin似乎有些怀疑我,而且,杨妙真的事情发生太突然,竟在我考虑之外,幸而她如今没有醒来……” “他们竟然怀疑你?!你竟然也会这么不小心?”来者大惊,从语气就听得出来。 “杨妙真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我几乎把那件事忘记……”内鬼叹息道。 “你要记着,我们挑中和你合作,是看你干事得力,你在抗金联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来者转过身来,语气愈加严厉。 “东方大人,我也没有料到,为何林阡和凤箫yin从一开始就站在越风那一边……真是遗憾,这次苍梧山的全是抗金的大首领,如果杀一个,就可以将一军……可现在却……” “你不必慌luàn,主公利用张海的命案引这么多首领来苍梧山,原是准备让你在他们不设防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现如今他们怀疑你也对你设防,你就要换一个方法来对付他们。” “东方大人,你要尽快告诉我如何去对付他们……杨妙真一旦醒来,我可能命不保矣!” “你放心。”东方大人转过身去,“如果情势危急,你矢口否认就是,你毕竟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威望,到那时定然还是有不少人支持你……” 凄凉的晚风中,苍梧山某一个角落的山头,碎石四处奔走落崖。 “什么人?”两位门g面人同时警觉。 “暗沙!”那人答完即刻现身,“你们的野心真大。” 东方大人哼了一声:“不是我野心大,是他们心太虚,讨伐大金?他们真会做梦,我等着看抗金联盟东南西北一起垮台的日子!”  “只怕你看不见这一天了!”爽朗的笑声随后传来。 两个黑sè人影,却比他们正大光明得多。 “谁?!”第一个发话的略带意外,刻意地掩饰自己声音,如果没有猜错,正是逐月山庄的内鬼! 下一刻,难免一战。 第二百零四章 绝顶之会(1) “jiān细会面,不在绝险在什么地方?”胜南笑着,“越大哥,你输了我十斤好酒!” “愿赌服输!”越野兴奋地看向面前即将被擒的三个jiān细。只要擒得眼前三人,越风就会洗刷了冤屈,而他们抗金联盟就不会遭受损失,逐月山庄也会恢复宁静,真是一大快事! “视死如归啊……”东方大人依旧在冷笑。 说话慌张的门g面人却慢慢后退,企图走出越野胜南的视野。他越想离开,就越证明他是逐月山庄的内鬼! 越野大喝一声:“站住!”那人猛地一停,骤然袖中甩出一枚暗器,自是飞锥无疑,越野早有防备,一刀拦下,那人伺机要溜,越野即刻追赶而上,自称“暗沙”的门g面客不再旁观、飞快相援,瞬间正对着越野万针齐发,越野只得滚了一转闪过不计其数的暴雨梨huā,头刚刚抬起不及喘息,暗沙的另一种暗器连环飞匕已经砸在了他刚才卧倒之处!只差毫厘越野就会被暗器伤及! 越野不免大惊,凭自己的速度,金宋间很难有暗器高手可以追及,除非那个人是……暗沙,含沙派的领袖,暗器王石暗沙? 也正是走神的片刻,石暗沙像生了千手万臂,一下子就给越野描摹出锥林针雨的繁荣猖狂,光是种类就四五十种,接二连三地转变,此起彼伏地轮回,又冷酷又好看!瞬即绝顶就成为暗器的天堂。 像薄雾下了满天,看似轻轻一层,可是屡捅不破,越野一刀挫去,暗器散而又聚,越野身处险境,觉视线里薄雾渐渐更幻,难以捉mo,触碰不及,对手不愧是享誉金宋间的暗器王,那暗器的密集程度,就如在每两棵极度靠近的松之间chā入一株,以为近到不能再挤却偏偏又在之中不停不断不够地继续添加!那暗器的威胁程度,就好似这茂密松林一并扎出的邪恶松针,万一小觑,葬送性命只是倏忽之间! 石暗沙,他一瞬间发出的暗器已经难记其数,而整个战局中所有暗器数目,可以达到耸人听闻的程度。可是,最惊魂最可怕的不是“多”,也不是“密”,而是“器无虚发”,每一只暗器的出手,就完美地连接了上下左右,且每一只单独进攻都具有无限强烈的威胁!轻视了哪一只,就会死在哪一只上!重视了哪一只,也未必就一定能躲过那一只! 越野到此时仍旧无法攻破敌人严密的攻击,可是谁看见越野脸上有一丝惶恐的神sè?越野,从他二十岁开始,就是chā在金人心腹的一支毒箭,整个江湖没有谁的领导力在短期内超过他,武功高强到如九分天下的人才们,提起前辈越野无不敬佩,因为他在金国定居这许多年,每天都要活在金人的威胁之下,血雨腥风根本不算什么考验,再凶险的局面都可以迎刃而解,十几年来,越野山寨在金国的领地里,由步履维艰,到挤出一条夹缝生存,再到如今声势浩大,逐步强盛,不知遭遇过如石暗沙这样的劲敌多少个,可是疾风知劲草,他越野可以被困住一时,可惜没人困得了他一世! 石暗沙看暗器到何处,越野金刀便至何处,声音里充满对自己的遗憾和对越野的敬佩:“神威越将军果然刀法高强!” 话音里,就有一种猛虎难缚的意味,这越野,可以被自己震慑,但绝对不可能被震垮!金刀的征途,暗器的末路。 而且很清楚的是,虽然石暗沙的暗器功夫硬,可是总要有“巧手难为无器之攻”的那一刻!越野冷冷笑着不说话,在交锋的六七十招里,他的刀法虽然不像石暗沙那么吸引人注意,可惜老练到令石暗沙难以找到丝毫破绽! 单刀独拳无限威,千手万臂一场空。  只是越野心头现在没有一丝控稳战局的喜悦,凭着多年阅历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金南第六没错,可是,胜南的对手,一定在石暗沙之上! 信弹在他们lu面之前就已经放了出去,可是逐月山庄的内鬼已经趁luàn遁逃,越野苦于被石暗沙紧紧纠缠,初时也只期待胜南能在众人赶来之前也控制好局势!  可是第二次侧眼看过去的时候,越野才陡然明白,那对手留下是留定了! 也许楚江的死亡、川宇的退让并无须太过失望地喟叹。 也许饮恨刀和白氏长庆集的交融必要世代令金人难安! 方才交手的近百刀里,胜南只有一次明显的落败,那就是第一刀,胜南去追赶内鬼的过程中突然被袭击,在此之后,他完完全全把敌人留在了顶峰。 纵使敌人刀法猛烈到把sè觉砍作一道一道,心无杂念的胜南,饮恨刀直接往对手刀法里破,精力令人惊奇地越打越旺盛,似乎,饮恨刀带着胜南在往杀戮中没有阻碍地闯!  饮恨刀是一件喜欢战斗的兵器,越野略微了解一些:胜南不是,胜南虽然也一心向战,终究不到嗜好的程度,胜南对有些血腥的事情不崇尚,而是比较体恤受害的那一方,这是他和他的姓名、他的兵器唯一一点不容的地方。只不过,恐怕由不得他林阡自己作主,饮恨刀是魔邪,饮恨刀会带着他走向战的极端,而且此刻已然走了上去! 气势开始失控地扩张和侵略,物我两忘的同时,胜南不知道以后自己要为此付出大代价! 敌人的语气里全然一种ji赏:“饮恨刀,好刀法!” 这个敌手,虽然是被胜南留住的,可是他留下是不是为了一睹饮恨刀刀意,而是为了绝胜南的命!从这句话的响度上,就猜的出来,内力雄劲的他,武功绝对不在柳峻黄鹤去之下,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因为决斗的同时,不仅是对面的胜南,就算稍远些的越野,脚底也在震动,只是胜南熟记于心、纯青于招的刀法,使得他一个内力较浅的少年,却足够可以驾驭饮恨刀之上得天独厚的内力! 世间就有如此奇迹,尽管胜南握刀还不到一年,得刀谱也才一百多日,没有学会如何在战中提升内力,却懂得把饮恨刀的内力借来御敌且牢牢地控制于掌心,越野当此时,不由得想起君子善假于物之说,和韩信刘邦将兵将将之谈,此刻恍然,饮恨刀如今的主人,内力的确不强硬,可是控制内力的力量却强硬! 若不是有气势恢宏的刀法,坚定执着的信念与热爱,饮恨刀又怎么可能相信胜南,怎么可能把胜南当作刀的一部分! 几乎,越野被这连续几刀震撼到走神。 饮恨刀的一生,要经历“不让,不死,不败”三个阶段,现下的林阡,显然不可能还是“不让”,要保证“不死”立足于“不败”! 那一刻,敌人深邃的眼睛里shè出一股yin寒的笑意:“我就偏偏不信,你一个少年人,内力可以如此雄厚!” 话音未落,敌人深不可测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压往胜南,以至于cào控饮恨刀的双手,从手指到手掌都发麻且震痛,只不过无论如何,都要借刀力以一试! 胜南提刀抗衡,饮恨刀里由古至今铸就的内力,不管他能发掘出多少,在这一战,靠的本就是一个胆识!  却在两道强力相互对抗的一瞬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胜南,你让开!”猛地胜南眼前掠过的,就是一团白影——yin儿!她不要命了!她看出敌人在引you胜南比试内力,她本能地要护住她认定有内力硬伤的胜南,所以胜南根本无暇发话,她一把yu剑已经往战局当中chā! 天啊,她什么都不了解,不了解对手的内力比黄鹤去柳峻还要高深,也不了解自己饮恨刀刀气可以穿梭过多少人的身体性命而势力不减,她要chā入这战局,根本就是找死! 第二百零四章 绝顶之会(2) yu剑即将触碰三刀的片刻间,敌人显然没有受到任何一丝的影响,饮恨刀也充满了战意为了杀敌誓不后退,可是胜南第一次违背了手中饮恨刀的战念!那不知到底有多久的思考空间里,胜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yin儿受双倍的伤,不如让她受一半的伤! 是啊,他不忍心伤yin儿,故而在接受对手内力的同时撤去了自己的所有力量! 况且,对手见他撤回内力也许因为猜疑也会有所保留,胜南把握了这一点,毫不犹豫且毫不后悔—— 如果赢了比试却亲手害死yin儿,他宁可这次被yin儿害死! 双刀撤yu剑迎的交换中,yin儿的神sè因敌人的内力而剧变:“你……你……你是谁……”原先是想相助胜南击垮对手的,可是,为什么却成了分担内伤的结果呢……  尾随而至的越风正好上得山来见这次内力比拼的结束,敌人还轻松地站着,林凤二人却受伤不轻,不远处哥哥还在苦战,越风不假思索,即刻抽出抚今鞭,逐风而去,一鞭抽在那人刀背,那人刀因抚今鞭而损,兵器上即刻呈现颓势,可是不容片刻喜悦——那人优势又不是刀剑,而是内力啊…… yin儿跌坐在地,想说话,想提醒,却只有咳嗽的力气。越风挡在胜南yin儿两人的身前,和那敌人冷冷僵持,胜南轻声道:“你要小心,他内力很厉害。” 越风蹙眉,要发挥出削铁如泥的实力,他的抚今鞭如何穿越对手内力的重重阻障!?  那人随意击在身后巨石之上,顿时地面有如山崩,泥砾纷纷流走,轰然一声满眼碎石,不知何处袭来尽数打在抚今鞭上,虽成一盘散沙,终究也luàn人双目,石群jidàng,在视野中有横飞的,有纵悬的,有东飞的,有西坠的,速度像纵横天际的瀑布,威力如炸雷,就算做好了准备,也要惊上两惊,sè迅惊眼,速猛惊心! 越风提鞭急挡,不负众望,几番巨响过后,绝顶仅仅可见几痕石迹,几轮风声,几层天云,几片残叶。  稍顷,yin儿缓过神来,却看见天幕上、乌云中刚刚凸显的一缕亮sè,再被后面移动更快的黑云填充。为什么,不测的风云,总要流动得如此猛然,总要压得人心惶惶呢……根本无暇容喘息,那人趁势一掌袭向越风要害,越风闪身一避,已经绕到了绝处最后一块巨石之侧,那人一掌敲在陡峭石壁上,那绝壁骤即开始抖落,山崖摇晃着像是要整体落下去! 他是谁! 越风命悬一线,举鞭顽抗,心里只有这一个疑问! 他是谁!方才胜南和yin儿果真没有使得这个人的体力有一丝丝的消磨吗!  看越风站的地方摇摇yu坠,yin儿胜南二人均是大惊失sè,yu去救援却因内伤在身难以站起! 那人不答话,忽然之间抡起一掌来削越风面部,掌未至头已剧痛无比,那一掌将至,抚今鞭被压迫着只能往一个方向走,角度根本不足以杀敌,自己也被bi着只能往一个方向退,可是那方向怎么退,再退一步就要带着身后陡石一起摔下去必死无疑! 那人要离开,就必须痛下杀手,把来势汹汹的越风bi向绝路,而越风苦于选错了方向竟凌深渊之上,进退两难! 对双方都至关重要因而令谁都窒息的时刻,抚今鞭依然试图闯过对手内力的封锁,胜败与生死,是不是就全然看越风这一鞭的攒风之力?! 只叹时间太短暂!  越野远远瞥见越风涉险,也不管自己处境,猛地将石暗沙一拎,紧要关头他何等的力道,竟将石暗沙一个彪形大汉扔出去甩进了战局之中,正自欣慰着越风脱险,忽地自己肩膀一阵剧痛,竟中了石暗沙五六枚刺血针,幸而石暗沙猝不及防、临危所发才未伤及要害,但那针嵌进rou里,针尾可见发黑,应该沾了毒药,越野咬咬牙,忍住痛楚运功,将那几根毒针bi出体外。 却说越风正运鞭尽力躲避这一掌的汹涌内力,却猛然间一个滚烫的躯体压在自己身上,越风一个急翻逃脱,可是刚刚定神却已经站在了血泊之中! 石暗沙竟被这一掌,切得颈脖断裂! 也许凶手明白了越野的意图企图要收回力气,可是万钧力纵使收回了千钧,也难以回避血淋淋的一次杀戮——石暗沙的头颅和身体藕断丝连,依次落在地面上。那不知是红是黑的热腾腾粘稠状液体,随着这躯体的坍塌而脱离喷溅,浸染蔓延之后将绝顶的颜sè改写。 凶手杀人,只求血腥,一点都不美丽。 石暗沙当场毙命,可是他的身体和头颅还在缓慢地犹豫地伸缩着,似是要分离却仍旧完整,偶尔合在一块,却又被深一层的血挤出来,裂开之后,似乎还有几根筋顽固地把头拉回去。 怪只怪凶手只切了一半。 伤口没有被利器所砍那般整齐,参差不平处少了好几块rou沫和血管难道是沾在了凶手的手上?! 饶是一贯冷血的越风,都不忍再看他那还未腐朽却令人作呕的尸首! 在对面屠夫的眼里,石暗沙明显只是一头被肢解的动物。可是这个屠夫,没有用刀,武器是手! 他简直是魔鬼!他的手上,沾满了污秽,还可能有石暗沙的骨头和血rou,他却好像习以为常,会不会还想要好好地嗅一嗅,tiǎn一tiǎn,嚼一嚼? 越风不敢再想,再想自己会疯。  风当即把血腥的滋味传到yin儿胜南这里,刺ji着他们的嗅觉,眼睛都有些发麻。 “你是谁?金人?金国第几?!”江洋道最忌剁人头颅,yin儿乍见石暗沙惨死当场,竟然恐惧到问的时候声音战栗,眼泪几乎夺眶。 火把从山下靠上来,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那人骤即消失于山顶,消失于风中,消失于血后:“希望下次见面不要看见你们的尸体!”人已去,杀气仍dàng 越风急忙转过身来,看越野面sè苍白地跌坐在地,哪里还有心情去追jiān细,即刻来察看他伤势:“哥,你可是被暗器所伤?” 越野神智却还清醒:“没事,我只是中了毒。” 越风心头一阵感伤:“哥,你为了救我,竟不惜自己的性命么?” “任何哥哥,看见弟弟涉险,都会这样,这就是兄弟,血浓于水……”越野笑着告诉他,听的人都有些动容。  可是,忧伤随之而至。 是吗?任何哥哥都会吗?这句话最触动的其实是胜南,没有,他林阡就不会,他只会从林陌手上把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抢回来,然后还把一些不该有的强加给林陌!心魔忽至,还是建康城那一天,令他要毕生忏悔的一刀! yin儿方才还感动地盯着越野越风兄弟二人看,却在回头的瞬间发现胜南脸上的表情,很奇怪,那个表情她体会不出来,那到底是失望、难受、自责、苦涩,或者是有那么一些嫉妒……嫉妒别人家的兄弟,嫉妒别人家的亲情? 她不知道怎么去感受他。 他其实不缺兄弟情,也不缺亲情,他却缺亲兄弟情 谁的人生,都有遗憾。 她轻轻一笑,转移他的思绪:“对了胜南,你一定要记得啊,要回避内力的比拼,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你此刻哪里有命在?” 胜南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责她无知,只得艰难地站起身来,xiong腔里,像有热làng在不断翻滚,是啊,饮恨刀可以借内力给他,却不可能替他受内伤——他方一起身,就忽然站立不稳,吐血不止! yin儿大惊失sè,急忙来扶稳他:“你怎么啦?那人的内力,不是被我分了一半去吗?他也没有全力以赴啊……怎么这么重啊……” “没事啊,死不了……”胜南脸sè很不好看,却语气平和地说。 越野狠狠地瞪了凤箫yin一眼:“刚才若不是你搅局,胜南怎么可能会受这么重的伤,口口声声要救他,结果却害了他!” yin儿被这句话惊得呆若木ji:“什……什么……” “不用说了越大侠,这点伤以前也受过,没什么大碍。”胜南微笑着拭干嘴角血迹,希冀越野不要再责怪yin儿。 yin儿满脸的惊慌失措,越风轻声帮她开脱:“哥,yin儿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怎么样,yin儿你的伤势还好么?” “还……还好……”yin儿低下头去,他们四个人,多少都受了点伤。 蓦然,火把将山顶照得有如白昼般闪亮。后援的队伍已经赶到。 yin儿转过头去,看见黑夜里金陵的笑靥:“女侠,受伤了没?”“我是个盟主,怎么可能轻易就受伤?”yin儿看见金陵,知道危险过去,放松了心情迎上去。 胜南舒了口气,陵儿来得真及时,yin儿总算不会一心一意地追究方才的事了……  “想不到石暗沙和向一争斗多年,他们的下场,竟然是一样的……”越野回看石暗沙的尸与首,叹了口气。 “对啊,最可惜内鬼还是跑了,现在只能期待妙真早些醒来……”胜南轻声说。 第二百零五章 危敌四伏 阑珊和越风二人扶着越野出了里屋,阑珊轻声道:“他们四人都受了伤,越大侠是中毒,沉夕哥、林少侠和凤姐姐都是受了内伤,好在都无性命之危。” 胜南看杨鞍有些沮丧,轻声道:“若不是山路难行,后援来得太迟,那帮jiān细跑不掉的,不过幸好妙真的病情有了好转,鞍哥不必担忧。” 李君前关切地问:“越寨主是中了何毒?” 阑珊回答:“厉夫人说,是一种毒huā配制的‘冰美人’,不过越大侠内力很好,将毒素一直bi在要害之外,恰好司马帮主身上有解药,总算可以替他驱除。” 慕容荆棘李君前皆是一震,齐道:“冰美人?!”冰美人,是啊,曾经,有一个女孩,让他李君前为了解药日夜cào劳,心力交瘁,令他几乎放弃比武大事,差点和眼前的慕容荆棘撕破脸,却又为何、他要和那女孩各奔天涯,再难相见…… 司马黛蓝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责慕容荆棘:“慕容山庄到底还是成了金人的天下。” 慕容荆棘一愣再一笑:“唐门的毒药金人难道没有用过?司马帮主的见解未免太狭隘。” 金陵没有在意她话里对唐门的不敬,一笑置之。 李君前忆起白翼的那本放翁诗,想到这么厉害的毒王在这里,赶紧让白路将那遗物取出来:“厉夫人,这是我师父的遗物,我想请教一下书页上的毒药是什么……” 金陵看白路将盛放诗集的布包打开,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一种慢性寒毒,名叫‘yin间草’,是中原所没有的。如果不久经时日它不可能风化为人所见。白老帮主应该是慢性中毒。” 白路呼吸急促:“‘yin间草’……”这个名字,本就很寒。 “又是寒性的毒药……”胜南蹙眉,“透骨芯、冰美人、yin间草,yin儿,你记得吗?你师父和我爹中的毒,也是罕见的极寒之毒,他二人都是流血不止、周身发寒而死的……我总觉得,金人有yin谋,他们的毒药,最近偏向于这一种寒性剧毒,不管是急性的,还是慢性的……” 金陵一震:“他们难道是想配制寒火毒?” “寒火毒……”yin儿一愣,“那是什么毒……” 金陵轻声道:“寒火毒是我母亲胡氏家族中毒性最厉害的两种毒药,顾名思义,若中寒毒,必将受冷寒之苦,内力体力耗竭至死,若中火毒,是周身发热……” “那其实,也不算有多么厉害啊……”yin儿说。 金陵一笑:“你不要小看了它们的名字浅显,配制可就难了,能被胡家看中拣选的毒药,无论huā草虫兽,定然是当世毒性最剧,杀人最猛,起码有千百种,要互不相抗,聚而又产生新毒,而且制备寒毒、火毒的过程比找药更苦,几百个环节什么时候要合作什么时候要隔绝,选择什么地点什么天气,都十分讲究,其实,也是我母亲没有完成的遗憾……” “为什么你们制毒的人要这么精益求精呢,普通的毒药,已经可以毒人了,你们那么高的追求,一点也不实际。”yin儿摇摇头。 风行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从事哪一行,就该钻研哪一行,这样咱们的毒术才能和对手们一块进步,达到鼎盛。” “可是这样的追求,结果是为了害人呢。”yin儿面带难受。 “是啊,寒火毒一旦问世,可以将我们人世毁灭。”金陵点点头,方才都舒缓了一口气的厅中众人,全部都被这句话吸引回去:“人世毁灭?” “是,寒毒冷,火毒热,寒火一遇,中毒者随刻就内脏腐烂、血脉逆转,只要中毒者一死,毒素就把他全部吞噬并迅速蔓延,他的尸首就会成为一个剧毒的祸害,把死亡的威胁世世代代传递下去——尸首上的毒不必通过接触,也许通过空气传播,隔着几个山头就一样能把人害死……其实人的命,不就是这么脆弱?”金陵的话语里,传递出一种不可辩驳。饶是她毒术高超,对寒火毒的强效也不由得畏惧三分。 几乎人人,噤若寒蝉。这从没听说过的两种毒药,他们不可以懈怠,万一金人抢在他们之前配制成功,再在抗金联盟里大肆传播,到时候刀枪棍bāng都还在,可是人尽成尸骸! yin儿máo骨悚然:“陵儿,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已经将寒火毒配制成功了……” “这……”很难说。 一直没有发话的沈延突然说:“如果真的有,倒还真的存在一个。yin儿,你和大师兄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我们有几位师兄也去师父身死的地方查看过,师父尸骨里残余的毒药,比几位师兄见过的要厉害万倍,而且你说连林楚江前辈和师父都立刻身死的……那么这种毒,会不会就是寒毒?” 柳五津点点头:“事实上,咱们短刀谷也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见所未见,或许还真的就是寒毒。” “如果是,那么我们得尽快把那个叫胡nongyu的女人捉拿回来。”厉风行说。 “捉拿回来?!”yin儿冷笑,“看到她我就宰了她!杀了人又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胜南心里一阵疑huo,对啊,一年多了,那个叫胡nongyu的女人没有借着杀死纪景的机会出道。那么,她会在哪里呢?又是为了什么如yin儿所说“躲起来”?  柳五津忍不住要岔开刚才的话题去寻另一个答案:“对了,是什么人那么厉害,你们三个人都受了伤?” 越风亦一直没有停止过内心的疑虑和震撼:“现在想来,心有余悸,差一点,死的就不是石暗沙而是我,他会把我切成两段……” “是啊,他内力也很厉害,震得半块山崖差点就掉下去,他为什么嗜好拿手掌当牛刀呢……想来是有些害怕……”yin儿面lu惶恐。 “不错,他的内力在黄鹤去之上。”胜南补充。 柳五津沉思片刻,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柳大哥知道他是谁?”众人均奇,胜南先问。 “他叫东方雨,是金南第二的武功,你们真是好运气,这么多年,在他手下逃生的只有一个人,你们逃了三个……” “那个逃生者是谁?”yin儿好奇地问。 柳五津小声道:“那个人是当代一位最风liu倜傥的大叔……” 众人均笑道:“哦。” “你们猜到了啊?” “一定不是你啦。”yin儿笑他。 柳五津亦哈哈大笑,将头脑后面那道著名的“柳五津伤口”给yin儿看:“这道伤就是我当年好胜心强,自己撞过去找死。他一掌劈下来,我脑袋就开了huā。” “当世武功,数何人最高呢?咱们老辈有肖逝易迈山柳五津,小辈也有天骄,而金国的南北前十,是不是标志着金人武功的巅峰呢?”沈依然问。 柳五津首次被与肖逝易迈山相提并论,十足高兴,满面笑容:“唉,金国岂止南北前十……金国的人才,不比咱们少啊,只是有些人很张扬,有些人就比较神秘,以后要找个时间,把金国的人才都讲述给你们听呢,不过关于金国到底有哪些人将要入阵对敌,轩辕九烨保护得非常隐秘,咱们很少探得到。” “轩辕九烨?!哼,我在金国听人描述过他相貌,不就是那个鬼兮兮的白衣男人,时时刻刻装神nong鬼,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整一整他,看看他是真的鬼兮兮,还是假的鬼兮兮。”yin儿想起轩辕九烨在狱中搞的那一套引you,实在是沉不下心。一定得找一天向轩辕九烨复仇! 柳五津听她给号称勇猛无匹的毒辣天骄轩辕九烨起了一个这样“鬼兮兮”的绰号,不禁愕然,其实,她叫胜南“妖邪”,叫越风“怪物”,叫君前“二大爷”,那么叫自己“无良马贼”已经算非常非常客气的了,不接受还能干什么……  夜幕降临,月像熬红的眼睛。 李君前、白路站在海岸边上,白路湿了眼眶:“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敢给爹下毒的内鬼!” “其实,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君前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白路一震,“你说什么?” “谁能知道师父每天必读放翁诗的这个嗜好?”君前转头看她,“那个时候,日夜不离师父的人能有几个?那个时候一心钻研寒性毒药的人能有几个?师父带着他一路从荆湖北路到建康来,还把一个很重要的赏心寨给了他!” “不……不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贺敢叔叔?!”白路惊诧地连连否定。 “师父对他没有防备,师父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小秦淮最初一盘散沙的时候赏心寨能独自不参加hun战,后来咱们和云之外前辈争执迁移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赏心寨在闹jiān细……现在,我只能靠唐鑫、路中、大小桥三方把他牵制着,万一有事,贺敢附近没有人压得住他,因为,赏心寨是我们小秦淮最厉害的一支队伍。” 白路听他分析,知他早已在怀疑贺敢,轻声问:“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贺敢他军纪严明得很……” “他现在时机不成熟不好动手,我要在金人发号施令之前物sè一个可以压得住贺敢的人,替下凤箫yinchā入赏心寨里去!”君前其实心里早有了一个定论,他要找的帮手,武功上必须和胜南不相上下且要定居于淮南不变! 可遗憾的是,这个也许可改淮南势的人,现今要在淮北门g受不白之冤…… 风中传来一曲歌,衔叶之声。 白路泣道:“以前爹也吹给我听过……” 君前听见那首古曲,忽然也平添感伤,遥远的她,如今还在长途奔bo之中吗,还是已经回到了她的深闺,也在仰望着残月遗憾着这一次她的赴宋之旅,她做回了美丽尊贵的公主,却也偶尔要为从前流泪是不是…… 第二百零六章 天之设定 屋外,山涧中的月亮与夕阳一样通红。 东方雨对着这样凄惨的景象,黯然叹了口气。 他要帮助他的内鬼掩饰罪行,就必须置唯一的证人于死地,唯一的证人,杨妙真,这个六岁的小丫头。 如果金南第二的东方雨要出手直接杀一个小孩子,可谓易如反掌。只是这个小丫头身边,却高手如云,连他东方雨,也不得不忌惮三分,上次的绝顶一战,他看清楚了他年轻的对手们,个个来势汹汹! 却说这东方雨有一个金人皆知的特点或者说máo病,那便是在每一战之前都要占卜胜败的机率,于是手下门客无数,巫师法师算命卜卦之徒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这次对杨妙真的生死,东方雨也依然不例外地在门客之中寻求解答,结果,却得到一个惊人的答案,所有人的话都一致:“那杨妙真非但不死,还注定了是要替苍梧山解围之人,也注定在日后危害我大金……她命中大劫已过,再难有劫……” 果不其然,杨妙真的病情日渐好转,内鬼越来越害怕,东方雨则愈发脾气暴躁,一发而不可收。 东方雨长叹之后,突然想起了某门客的话来,“天命危金”,这小丫头将来真的会危害大金?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男人走到他身后,也面对着天空,他只是伸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勾勒着月亮的轮廓:“真美,这残缺,这惨烈,这血腥。” 东方雨转身看他这次的搭档,轩辕九烨。轩辕九烨,他随意的一句话,就可以覆灭一支军队。 “东方大人这几天一直在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算命,这有什么必要?”轩辕九烨笑着回头看他,双眸里透着一股邪气,“你总想着如何去把前路的坑填平,为何不试一试如何去铺后路?” “我现在,的确是孤注一掷啊,我选中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大的过失,如果失去他,我们什么都来不及,我只是寄希望于他不要投降地太快……” “可是,林阡一定会bi着他很快就投降……”轩辕九烨冷冷地告诫。  一夜尽,妙真从昏睡中清醒,痛哭着钻到杨鞍的怀里去:“哥哥,哥哥,以后妙真听你的话,再也不偷懒,妙真要练好武功,不要被人欺负!” 胜南兴奋地进得屋来:“妙真,你终于醒了!” “胜南哥哥……”妙真哽咽着,“真好……真好……” 杨鞍叹了口气,将她安顿好了:“妙真你先睡吧,哥哥和胜南哥哥说句话,立刻回来陪你。” 出得门来,杨鞍捏紧了拳头,胜南看见他历尽沧桑的脸上充溢着受伤和愤怒,轻声问:“妙真她?” “是张梦愚那个小子!为了抚今鞭不择手段,见她美貌就把她一同掳到苍梧山来,妙真当然要反抗,张梦愚就虐打她,最后把她关押了起来,张梦愚那个畜生,他死有余辜,我恨不得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重新凌迟!碎尸万段!” “妙真她才几岁……”胜南听着听着不由得也大怒,“早知如此还管什么,早就该把张梦愚杀了!” “你叫她怎么忘记这yin影,这么小的女孩子,又没有什么武功,张梦愚简直没有人性!没有人性!张cháo也是,妙真说,张cháo有好几次明明在场,却只笑着看张梦愚打她!他们父子两个,都没有血!关了妙真之后,几乎把她活埋在这里,她怎么活下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杨鞍冷冷地哭。 “鞍哥,时间也许可以把这记忆冲得淡一些,我们要吸取这个教训,以后好好地保护妙真,也要教她学会自保,万不可再被人掳去。”胜南从身上将那本《白氏长庆集》取出来递给杨鞍,杨鞍一愣,颤声读:“白氏长庆集?这是什么?” 胜南一笑:“双刀的精髓就在这里啊,妙真的悟性很高,也许可以帮助她。” “可是,你自己呢?” “我把还没掌握的都抄了下来,你拿去吧。”胜南笑着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背:“鞍哥,我的眼光很挑剔,首席大弟子,当然要挑悟性最高的。妙真最喜欢梨huā枪,恰好现在枪神穆子滕也在苍梧,有空鞍哥也可以把妙真交托给他学几枪,穆子滕虽然记性差,可是人很单纯,没什么架子,想必不会拒绝。” 杨鞍转忧为喜,叹了口气:“我代妙真好好地谢谢你。胜南,真不后悔认识你,那个时候,咱们还都是街上溜达的小hunhun啊,一转眼十几年,事情竟然还有变化。” 胜南忆及过去,不免也一阵感触。  杨鞍面sè忽然变得凶狠,压低了声音:“咱们要不要想一想,如何对付张cháo?要知道,妙真就是最好的人证,张cháo逃不掉!我说什么都一定要杀了张cháo!” “其实我和柳五津合议过,最安妥的方法,是打草之计以退蛇。”“张cháo为草,金人为蛇?怎知打草之后蛇必退?” “不出意外,金人和张cháo的合作多年,应该只有他一个傀儡值得完全信任,如果张cháo在短期内投降招供,金人来不及应变,只可能撤离,解决暴luàn,不费一兵一卒。” 杨鞍领悟地点头:“是啊,金人应该是把筹码押在了张cháo的威望上,万万想不到他也会有行事不慎的时候,其实,二十多年来我也一直以为他和他哥哥张海一样,是众望所归的领袖……他表现得一直很正常,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可是,真是老天长眼!若不是妙真被抚今鞭牵连,我也不会发现他原来是道貌岸然……” 胜南一怔,是啊,若不是当时在黄天dàng与越风的一面之缘,他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全心信任越风,若不是yin儿当时对抗金懦弱到孔望山闲游碰巧与越风得遇,恐怕到如今信任越风的都只有胜南一个而已……这一切,真是天之设定吗? 第二百零七章 扑朔迷离(1) 清晨,天上稀稀落落只有几颗星,yin儿单独一人往张cháo府邸走。 妙真的指证颠覆了张cháo。此时此刻,几乎每一位先前半信半疑的首领,都觉得胜南君前金陵先前分析得没有错,站到了无辜的越风这一面来。只不过,虽然真相呼之yu出,嫌犯却仍然企图掩盖事实,死咬着越风不放。 张cháo到现在还要牢牢地霸占掌门人的地位,显然是因为后面有金人在指教。如果他承认了一切罪行,金人就丧失了傀儡。道理很简单:金人是埋伏在张cháo后面的蛇,但是,失去了傀儡之后,再强大的金人,也将沦落到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的下场,再难以实现他们的计划。所以大家商议之后,都赞同先发制人,在张cháo和金人取得下次联系之前,bi迫他承认一切事实,继而bi得金人无功而返。 yin儿此刻肩负任务巨大,正是利用自己盟主的威力去“打草”,自信满满做先锋,是因为不怀疑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张cháo若是被bi着立刻狗急跳墙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许多争端就能够消弭避免,也终会是yin儿作盟主之后又一个很大的胜仗。 转了个弯,却忽然看见越风像心有灵犀似的站在张府门口对她微笑。 他很少微笑,他好像不大善于控制他的面部表情,尤其在她的面前,他居然有那么一小会儿的不知所措。她万万料不到那个没有魂的怪物把魂拾回来的时候,竟然愿意把魂全然交给她。不,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可以接受…… 其实,越风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她,有一个值得她深爱一生的未婚丈夫。他也明白,她,只给他一次当兄长的机会。 “你是为了我,去和他摊牌?可是很难是不是?”越风低声问。 “难什么!不止我呢,如果我bi供不成,后面有他们跟着,车轮阵,早晚把张cháo打到说实话,越风,你放心。” “我已经很放心。”越风脸上写着一种不可思议,“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为了我这么做。林阡,李君前,厉风行。” yin儿蹙眉听,听罢忽然舒展了开来:“所以啊,你不要再不信陌生人了,你是他们要保护的人才。你可明白了?” 越风没有点头或摇头,只在她身后一定的距离里随她一起往前:“我只是不放心你,你身上还有伤,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yin儿知道,那个距离,是一种照顾的距离,一种不打扰的距离。那是他越风能给她凤箫yin的,林阡无心给,林陌无力给,瀚抒无缘给。  于是一并往张cháo的屋前去,越风yu叩门,门却虚掩着。 张cháo正对着他们危坐桌侧,本是闭目养神的:“你们来做什么?” yin儿哼了一声:“你都可以纵容你儿子那么放肆地囚禁杨姑娘了还有什么歹事做不出来?!你也想不到,你的乖儿子会那么不正经扯你后tui吧!老实交代,你哥哥是不是你杀的!不要再làng费咱们抗金联盟的时间了!” 张cháo狠狠瞪了越风一眼:“你这逆徒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够利用到武林的盟主,把她牢牢拉在你身边,你的用意,真是深不可测!” yin儿不禁一愕,万料不到张cháo不仅死不承认,还要诬陷越风存心拉拢利用自己!天啊,自己也不像张cháo说的那么昏庸,轻信了越风的美人计、所以站错立场冤枉好人吧! 越风亦冷冷地抽鞭直指张cháo:“你以为苍梧山还像过去一样你只手遮天!?你随便找一个人就替你垫背!?”张cháo猝然间微弱地惨叫一声,瞪直了双眼:“越风!你……你!你暗算我!你……”蓦地喷出好几口鲜血来,即刻身子一歪,从椅上径直摔落! yin儿大惊失sè,要上前查看,越风一把拉住她,张cháo剧烈抽搐着倒在地上,冷笑着:“越风……我化作厉鬼……也饶不了你……”说罢咽气,脑袋一垂,再也僵硬不动……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一幕,使得凤箫yin惊呆当场,脑中一片空白,思绪翻来覆去:她不明白啊——张cháo是她所认定的凶手,是逐月山庄的内鬼,可是,张cháo却在真相大白之前,忽然暴死!而且,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yin儿才被身后传来杯碗的落地声惊醒,紧接着只见那李辩之匆忙奔去试探张cháo鼻息。越、凤二人一冷漠、一震惊地站立不动,却见李辩之惊慌满面地回过头来厉声咆哮:“越风!你杀死二老爷!你又杀死了二老爷!” 越风轻轻拉着yin儿示意她不要上前去,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当初师父死的时候,你们不也是这样就指定了我?” “你还需要赖什么!方才这里没有外人,出这银针伤二老爷的除了你还会是谁!大伙儿来人啊!越风又杀人了!这回是人赃并获啊!盟主,你也亲眼所见,难道有假?难道你还要庇护他!?”李辩之从张cháo心口把一根沾毒的银针拔出来,在阳光的照shè下,光线猛烈地刺jiyin儿的心和眼。 yin儿呆呆地看着张cháo尸体,许久也没有缓过神来,她彻底心luàn。事情似乎和她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了,越风抽鞭的时候张cháo中毒针,她亲眼所见,周围也的确没有外人——可是越风为什么要杀张cháo呢,而且,凭越风的鞭法,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杀死张cháo,不必用暗器,再者,他杀张cháo,到底为了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扑朔迷离(2) yin儿的脑中一片hunluàn,她越想下去,整片事情就越不对劲…… 循声而来的张家徒弟,看见张cháo尸体,哪个不是愤慨仇恨几yu将越风立刻就地正法?!李辩之瞪大了双目,怒吼着冲到越风身前:“众位同门听着,咱们要杀了越风,为师父和师叔报仇!”响应声即刻此起彼伏,yin儿诧异地深陷当中,自身难保。 越风一如既往地不予辩解:“随你们怎么说,他不值得我杀。” 李辩之流着眼泪恶狠狠地瞪了凤箫yin一眼:“盟主,我希望你不要一心一意护着越风!因为你也是帮凶!” “帮凶!帮凶!” 越风先前还面无表情,忽然动怒,一鞭直抽向李辩之手臂,刷一声打上去毫不留情,李辩之血流如注,惊呆着惨白着脸捂住伤口连连后退几步:“越风……你!你!还敢当众杀人!” “你可以说我是凶手,但不可以叫她帮凶。”对诬陷侮辱,越风向来无动于衷,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要不连累自己心爱的人。  “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首领们接二连三地闻讯赶至,屋子里顿时挤了一大群人。 金陵捂住鼻,从张g口拔下另一枚相同的银针,忽地受不了血腥味,掩口奔出去,风行大惊,赶紧追出去:“陵儿……”金陵控制不住地在偏僻处呕吐,有些虚弱地倚墙而立:“把这支银针还给他们,张cháo死于一种名叫‘蝴蝶谷’的毒药,也是性寒。” “你没事吧?”风行一脸紧张地问。 “没什么……”陵儿脸sè苍白地回答。  “处决越风!处决越风!”一片嘈杂声里,越野怒不可遏地喝止:“够了,别再吵了!” 李辩之哼了一声:“越野寨主,你曾经说过,你会大义灭亲!现在证据确凿,你还这么偏执作甚!” “我看事情还有许多疑点,必须慎重地考虑。”yin儿轻声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越风要用咱们张家的家法处置,你们首领不必干涉!”群龙无首的逐月山庄,李辩之终于即将猴子称王。 “笑话!越风是我们越家的!”沈絮如微笑着替越野说。 胜南环视四周一刻,严厉地看回李辩之:“张梦愚猝死,张海和张cháo之后的继承人到底是哪一个?李辩之你真可以代表逐月山庄说话?!” 李辩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群师兄弟从来都跟着他阿谀奉承的,si底下也知道他的人品,绝对不可能胜任一个领袖,他怎么好意思接过胜南的话茬说下去! “他不可以,我可以!”在一片沉默中,人群中出现的应话女子是孟流年。 “对对对!流年师妹!”李辩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地点头,下面的师兄弟们尽数附和,也是不想让外人笑看逐月山庄群龙无首。 胜南微微一愣,孟流年到的确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这个女子嫉恶如仇是真,不过她判断是非没有多少阅历,完全靠主观臆断,实在令人无法放心。 孟流年的话也颇一言九鼎:“越风,现在你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们逐月山庄有理由将你关押起来。各位英雄也请放心,在各位还有疑问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要了越风的命!越风,你最好还是不要再逃跑,这一回他们都是怀着好意要替你澄清的。” “我明白,孟师妹,这一群垃圾,要劳烦你带领一段时间了。”越风微微笑,尽管被缚,对李辩之众位仍旧不屑。 胜南没有否决这个方法——也许,越风先被收押,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 终于,还是横生枝节。 打草退蛇这一计在实施之初便即宣告失败。原先的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竟然被张cháo之死推翻。 事情,才愈发显得扑朔mi离。  而且闭上眼睛,已经能听见草丛里,蛇的窸窣。 胜南明白,张cháo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抗金联盟可能会再度分裂为两派,不,三派,四派,做胡luàn的猜测,一头雾水,不明是非,人人自危,而金人,就可能躲在暗处,伺机对他们一网打尽,甚至,看着抗金联盟——不攻自破…… 而真相,可能会有两种: 一、越风其实就是真凶,杀人之后矢口否认,张cháo被他借杨妙真一事冤死,他还故意把盟主拖下水制造疑虑和hunluàn。表面看来可能性很强,可是胜南不信。 二、张cháo是内鬼,却不是唯一的一个,金人为了掩饰另一个内鬼,情愿先杀了张cháo,另一个内鬼才彻底安全,继续保证金人的安全出入,但这内鬼是谁,就成了事情的关键—— 这位自告奋勇的孟流年,胜南和五津等人略微清楚些她的来历。身为黔州锏王孟良关长女的孟流年,一年以前来到苍梧山,立刻技压群雄成为张cháo最厉害的徒弟,那一句“武功平平,义正行廉”一出口,逐月山庄没有一个师兄弟敢反驳,无论她做错或做对,大家都服气都一句也不敢多言,这到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脾气,这是一种鹤立ji群的清高。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联盟与金人的斗争之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所以孟流年根本没有必要做内鬼; 而李辨之,再怎样十恶不赦,从来都是狐假虎威,无一丝魄力,说他做内鬼,金人可能会担心地睡不着觉。 所以,随之而生一个解决方法:先不管那内鬼是谁,趁他还没有得势之前,在最短时间里,控稳逐月山庄的局面,简而言之,正是关押越风,限制李辨之,架空孟流年!  又其实,再怎样扑朔mi离,都是轩辕九烨引来的,张cháo的死,由他一手策划,真相,也许到抗金联盟全军覆没的那天他们才会猜到。 “张cháo死了,我只想看看林阡想怎么办。”轩辕九烨淡淡地说。 利用张iluàn送给抗金联盟一次一头雾水的经历,实在也是攻心之术——那群首领们一旦心理缺失,局面立即失控,军心显然不稳,士气随之不振,到那时,也就是金人动手的最佳时机。 轩辕九烨明白,他离铲除所有的敌人,仅仅一步之遥了:林阡,除非你能猜到,张cháo之死是为了掩护山庄里哪一个内鬼…… “如果林阡识破了你这一计,你会怎么办?”东方雨轻声问。 “那我们,只有正面交锋……” 第二百零八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1) 苍梧山这一整个宁静的白昼,一直拥有明亮的日光,晴朗的天气,温暖的海滩,和轻悠的风。 岸边,李君前满腹心事地来回踱步。lànghuā很汹涌,可是冲刷得再高也达不到某一个极限,就如同他现在,也跋涉不出这样一个难题的领域:越风,究竟值不值得我救? 李君前心底,其实有一个救越风的最好方法,几乎天衣无缝,救了越风,就有了下一步邀他进入小秦淮牵制贺敢的计划,就有了越风和小秦淮双方的共同发展,也许得此人协助,日后淮南小秦淮可以更加辉煌。 但是,越风值不值得他救!?  胜南早就发现君前的异常——他居然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在不到二十步的长度里来回地踱步,路线还相当笔直,且丝毫不受海làng的影响,毋庸置疑,君前尚在沉思中。 “在想事情为什么变复杂?在想我们还应不应该站在越风这一边?”胜南看君前转过头来,猜测着问。 “是啊……”君前被他洞察,叹了口气,“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不知道好不容易已经不怀疑越风的人会不会又重新去怀疑越风,因为现在不该死的全都死了!可是,我迫切地希望越风没有错,因为小秦淮需要一个像你林阡一样武功高强的人,他的人品,也绝对不可以差。” 胜南一愣:“君前,你想用越风?” “不错,我要用越风。小秦淮如今处于揽才的重要阶段,他比你和我推荐的莫非还有殷柔更珍贵。所以我要帮他洗清罪责。可是现今所有的证据都不利于他,就连盟主都成了帮凶……”君前犹豫着说。 “如果你信越风,可以用另外的渠道救他,我们要趁金人利用jiān细作luàn之前,澄清越风、稳定局面,金人就来不及扶植他们新的傀儡。一切都必须迅速,君前,你的白门四绝艺,完完全全可以救越风,为什么不救?” 君前一震:“你也希望我用这个方法救他?可是,越风至今都是个边缘人。他不一定就有抗金最顽强的意念,也许真的是亦正亦邪。” “边缘人,如果你第一次就怀疑他,那和他之间只有第二次第三次继续怀疑下去,所以你如果要和他继续建立信任,就必须有建立第一次信任的时候。在越可疑的情况下,我们越要擦亮眼睛,越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君前,如果你要救他,我第一个支持你,因为我信任越风。” 君前眼前一亮:“是啊,将来我要和他一起合作于淮南,显然要最信任他。不管如何,是该和他建立第一次信任的时候了……”  夜晚,众位首领不得已要首次聚面讨论这次横生的枝节,可是也明明知道,这样的讨论,根本没有意义,不会有结果。 也尝了一回百口莫辩滋味的yin儿独自坐在一边喝闷茶,疑团整整困扰了她一日,还盘旋不散,茶也越喝越觉得苦:为什么张cháo会死? 云烟看她把杯子喝空了,浅笑着替她再斟,安慰道:“不必再烦躁啦yin儿,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可是,yin儿心里忐忑,万一,真相是她不敢要的那种呢…… “咦?胜南呢?”柳五津觉得少了些什么,一回头,发现胜南果真既不在小秦淮那边,也不在红袄寨阵营,眼睛搜索了一大圈: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正问着,忽地有个小头目闯进屋子:“不好了!林少侠和一个黑衣人打了起来!” 黑衣人?难道说是金人?众人之中,ji动者,震惊者,担忧者听得此话,全部都往小头目说的方向急行而去,意在观战。 这时候,越风却在狱中静静地衔叶吹曲,阑珊在廊上轻轻相和。一片hunluàn里,唯有叶越二人能如此清静。 金陵身体不适,留在厅堂之中听得那音乐凤求凰:如果不是凤姐姐的chā入,也许越风和阑珊也会像我和天哥那样,由兄妹变夫妻吧……可是,凤姐姐真的害了他们这一对…… 冰冷的月光下,群雄匆忙赶至,果然看见那小头目口中所述的ji烈打斗,胜南对面的黑衣人武器为锏,身形像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据小头目说,他们大约交战了一炷香,到此时,胜南已经胜局已定。 柳五津嘴角边一丝冷笑:“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嘶的一声,胜南一刀割破那人的面巾,明亮的光线,清楚地照在这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差点失声尖叫:“张……张cháo!” “啊,鬼啊!”柳五津带着笑意大叫。 “张cháo?他……他是诈死吗?可是……明明是我看着他死的啊……蝴蝶谷的毒,是剧毒不会错……”yin儿心一寒,不解。  集体绑缚着张cháo回到大厅的正中央,周围的各路领袖一直都面带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张cháo是诈死。 金陵蹙眉不说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诈死,银针chā在要害,身体已然僵硬,怎么可能是诈死…… 李辩之一脸惊诧地迎上前来,笑也不是,哭也不得:“二……二老爷……这……这……” “越师兄,真是对不起,我想不到,我师父居然是诈死。”孟流年一脸抱歉地看向越风,“这么多日子,其实我也从旁看着师父在山庄里只手遮天,可万万想不到他的罪行,还这般的罄竹难书,我流年纵然自认为义正行廉,也都是空谈。” 越风摇摇头,也不劝慰她,流年转过头来,失望地看向张cháo:“师父,真是遗憾,你的真面目竟是这般……” 沈依然哼了一声:“真面目,这世上,不知多少人带着伪善的面具坏事做绝。有什么好遗憾。” 张cháo再无后路可退,连声叹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海是你用透骨芯杀死的?是不是?”金陵虽然和yin儿一样的怀疑,却比yin儿要聪明些,不至于愣着不发话。 “是又如何?他迂腐,他该死。” “该死?”越风怒道,“他是你的亲生哥哥!没有他你哪里可能在江湖上立足!” “我就是恨你们这么议论!不错,他精通鞭法,四海扬名没有错,可是我的锏法哪一点差,为什么没有谁知道我张cháo,提起海州苍梧山,都只知道他张海!他一心一意要加入抗金联盟,我和他不一样,我才不要受他控制!” “你(他)妈生在福中不知福!”凤箫yin大怒,“我要有一个什么都不要我cào心,给我安排衣食住行的哥哥,我做梦都笑死!就因为这样,你就答应了那帮金人?!” “他张海压着我的,东方雨都可以给我,为什么我不答应他们,海州苍梧山凭什么一定要和你们做联盟?!”张cháo哈哈大笑,“他冥顽不灵,还用抚今鞭的事情压着我和梦愚,使劲地提拔他徒弟,可是他也不知道,他死期到了,他的徒弟也不会有好下场!” “你!”凤箫yin克制不住,不再大骂,一脚就踹倒张cháo,拔剑要杀他,柳五津大急,立即抽刀相拦:“凤箫yin!先等等……还……还没有问完!” “还有什么好问的,杀了他!他死定了!” 张cháo略带惊惧地看向凤箫yin,这位盟主才是想到作甚就作甚,要杀要剐,悉听她便。 李辩之至此仍旧不可思议地盯着张cháo看:“二老爷……这……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不应该啊……” “唉,我本是想就此杀了越风……谁料到半路遇见林阡……”张cháo蜷缩在侧,杨鞍哼了一声:“你总算是承认了!众位,张cháo他作恶多端,早就该千刀万剐!” 胜南即刻拉了杨鞍一把:“鞍哥,我想再关上张cháo几天,金人们还在山上,张cháo可以用一用。” “对……先留活口,看看能不能钓金人。”柳五津一边死死地拦住yin儿一边说。 金陵明显地看出胜南和五津在维护着张cháo,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可怜的yin儿,还不知道这一切是个局,差点坏了大事。  “不好了!张cháo跑了!” 外面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大清早,天空像被重新洗刷过了一遍,视觉范围中的风景被倾覆的雷声包围,雷鸣之下,苍梧山上的风被电撕裂,深入山下海底的爆炸之音震得人心中一阵恐惧,震得晨如傍晚。 首领们又聚于厅堂之中,发现那白路姑娘正在低声啜泣着。 雨水在房顶上飘。 “白路姑娘,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问张cháo,究竟有没有参与伤害我爹,他……他就打晕了我……逃跑了……” “他应该没有跑多远!咱们追!”司马黛蓝大声道。 立刻,沈庄、张府、慕容山庄、红袄寨、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以及沈家寨的领袖和手下们都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只不过,金陵、厉风行、白路、沈延佯装追至门口,笑着看那司马黛蓝一马当先带众位首领冲出老远找人,他们几个却都折返回来,哈哈大笑着重回座位去了。 云烟亦拉住义愤填膺一定要帮白路复仇的凤箫yin,呵呵地笑着:“行啦行啦,yin儿,你怎么这么笨呢……” yin儿一震,傻傻地看着那几位洋洋得意的模样,不解地停下身来。 胜南和柳五津两个更加厉害,居然一步都没有动。 胜南笑道:“柳大哥,你我二人是当世英雄。” 柳五津也嘿嘿地笑:“我昨天就说厅里少了什么人似的,哼,少的不止咱们短刀谷的未来,也还有一个淮南小秦淮的未来呢。” yin儿不理解地momo后脑勺,忽然身后有异声,有人从侧门进了大厅,yin儿这才豁然开朗,李君前!她从昨夜开始,就没有见过李君前啊! 一切,都只是李君前的一个圈套! 第二百零八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2) 不错啊,白门四绝艺,鞭如cháo,脚如铁,拳如电,易容如一。这第四个,几乎要令得yin儿忽略,想当初在泉州见到的,还只是叶文暄手里的皮máo之术,就足可以以假luàn真骗了金士缘的眼,更何况是白翼最厉害的弟子李君前! yin儿倒吸一口凉气:“二大爷,你……在骗大家?你假扮张cháo,所以,昨天夜里承认一切罪行的那个,是你……” 越风恰巧此刻闯进屋来:“张cháo逃跑了?这是真是假?” “不,他没有逃跑。”yin儿轻声否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越风看他们喜的喜,忧的忧,纳闷地问。 白路解释道:“越少侠,张cháo没有诈死,昨夜的那个‘张cháo’,是君前哥他假扮的,白门四绝艺中的易容术,君前哥骗了你们大家的眼,也制造出了张cháo诈死的假象,然后今天一早我借故去看他,趁机放他出来……” 越风转过头去看李君前:“为什么这么做?” 李君前微微一笑:“我们都相信你啊越风,可是要让苍梧山的人都相信,就只有这一个方法。他们待会儿要回来,一定是一无所获的,事情其实就这样解决了。” “可是,你们太过于相信我……”越风强调着李君前此举的后患,可是李君前绝不后悔:“所以,你更应当努力,不要辜负咱们的信任和希望,以后的江湖,需要你的帮忙。”君前知道,他表情虽冷漠,也是内热的一个人,对于江湖,一旦融进去,应该也会奋不顾身。放下心来对yin儿笑:“你啊……办事太冲动,我昨天差点就因为你丧生苍梧山了,还有,你踹的那一脚,我真是终生难忘……” yin儿缓过神来,笑容满面:“可是那样演才bi真啊,早知道是演戏,我就再多踢几脚了……” 越风没有再说什么,这是第一次,被所有人都信任的经历,且这群人竟然为了信任他,冒险赌博了一次。  在外搜查的众位首领们: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相互较劲,追凶追得最投入,沈依然暂时也还没有累的迹象,杨鞍为报妹妹的仇,自然也拼尽了全力在海岸边封锁,一时间海岸上尤其热闹。 然则也有不少领袖们觉得那徒劳或者没有必要,搜了不久便打道回府的,比如欣喜若狂越风脱罪的越野,还有年老不能太过cào劳的沈清。 大厅里人不多,沈清偶尔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小儿子,也不知该如何去打那第一声招呼,这一生,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 柳五津明白沈清为何要叹气为何要难受却一言不发或者是yu言又止,轻轻拍拍他的肩,忽然咦了一声跟他闲聊:“沈老大,你这衣服满别致的嘛,怎么有这么个大墨点!啧啧,不错,很好看。” 沈延骤然转过脸来,冷冷地看了沈清的衣服一眼,如果没有记错,这件衣,是自己的母亲一针一线帮他缝制的…… 沈清敷衍地一笑:“这衣服原先没有这墨点,是被泼上去的,老夫素有洁癖,原本是想将衣服扔了,可是亲手缝制这件衣服的二夫人,说等墨迹干了,其实看不出是后来泼上去的,倒也别致……于是这么多年,都一直穿着……” 沈延装作没有在听,其实哪一字不在心头。这么多年,或许他对母亲真的没有忘情,可惜,他弥补不了他对自己的伤害和对母亲犯过的过错! 金陵无意中听得这一句几乎一震,回过头来问凤箫yin:“你亲眼看见张cháo中银针的吗?” yin儿被她凌厉的眼神一吓,颤抖着点头:“是……是啊……” “你好好地回忆,你第一次真的看见银针的时候,是在张cháo中毒前,还是中毒后?就像这衣服上的墨点,它可以是布料上原本就有的,也可以是后来才添上去的,别人在侧看着,哪里知道一个最准确的时间?张cháo的银针,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的?” yin儿努力地回忆着:“我……我的确是看见,越风挥鞭的时候,他中毒啊……” “是中毒呢,还是只是倒下去?”金陵问。 yin儿蹙眉:“是……倒下去……倒下去不就是中毒吗……哦对了,是啊,那个时候我没有敢上前看他,因为怕他诈死,等李辩之来了……是他拔出张g口银针的……” “所以你们先入为主,以为银针是他的死因。”金陵冷笑,“凤姐姐,你这回真做了张cháo的帮凶了!” “啊?”yin儿一愣。 “你是说,咱们猜得不错,演的也不错,张cháo是真的诈死?”胜南站起身来询问,“yin儿,你确定你是在李辩之之后才看见那银针的?” 越风也一震:“这么一来,其实张cháo是在我挥鞭的时候闭气诈死,封住了一些要害的xue道,等到那李辩之来的时候,把银针chā在他已经戒备好的某处要害……” 胜南蹙眉:“这样说来金人的傀儡其实由始至终都是张cháo一个人,他们‘杀死’张cháo去掩护的另外一个内鬼,其实还是张cháo!——在上次绝顶会面的时候,他们看出张cháo已经被怀疑,所以命他在yin儿面前诈死,然后置身事外,那么,他其实是要趁大家都在为他的死糊涂miluàn的时候,伺机害我们……” yin儿大惊:“他没死?那他在哪里?!” 此言一毕,整个屋子被雷声一震。 紧接着啊一声惨叫。 越风一惊站起:“阑珊!” 第二百零九章 雷电祭 逐月山庄的海岸上,海啸不停,雷炸在海中央,往滩上蔓延崩裂。 张cháo!阑珊! 张cháo果然没有死!而且还劫持了阑珊! yin儿气喘吁吁地奔过去,孟流年站得最近,急道:“师父,不要杀她!回头是岸!” “她杀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杀她!” 叶继威闻讯赶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二老爷!不要杀她!阑珊是无辜的!” “叶继威!你叶家欠我张家的债还少吗!你欠我的,你女儿欠我儿子的!我要一并拿回来!”张cháo怒吼着往岸边退,情绪已然失控,阑珊处境尤其危险。 众人不解叶继威到底欠张cháo什么,是以无法chā嘴,叶继威急得泪流满面:“张cháo!你……不要杀她,求求你,不要杀她啊……” 张cháo的眼睛即刻移向越风,越风低声喝:“放开她!” 张cháo以锏抵阑珊喉:“越风!你们真是厉害,猜出我没有死,还想出这样的计谋揭穿我……可是,你会失去你心爱的女人,哈哈哈哈……” 越风那样的性子,却也掩饰不住气愤,怒道:“你放了她!她和整件事情都没有关系!” 张cháo拖着阑珊上了岸边小船,即刻将她敲晕船中。霎时阑珊倒在船上,谁都可以看见她满额的鲜血,张cháo立刻驾船驶远,叶继威发疯似的冲进水中,但迅即被雨làngbi回。  雨骤即倾盆,不容喘息,沙滩上只要是身负武功的人,见此情景都按捺不住气愤,争先恐后地也要驾船过去,人人得而诛之的头衔,终于换给了张cháo。 风不平làng也不静。 海面像被风rou皱了,涟漪也变得狰狞。 众人再度见到那只小船的时候,同时也看见一座山岛的入口处,张cháo凶恶的模样和他手上饱受摧残的阑珊。 “阑珊!”叶继威没有等船停稳,首先上岸。 “爹!别过来!危险……”阑珊哭出声来,“沉夕哥……沉夕哥……” “越风,哈哈哈哈,怎么样,担心吗?害怕吗?她的命就像蚂蚁一样,我只要轻轻一捏,你的阑珊就没有了……你得到了苍梧山又如何?还不是失去了你命中最重要的人,哈哈哈哈!”张cháo放肆地大声呼吼着,叶继威拼了命要冲上去救女儿,又怕女儿真被张cháo立刻杀害,老泪纵横:“求求你啊二老爷,饶了阑珊,不要伤害阑珊……” 越风知道张cháo最介意他的存在,语气有些妥协:“张cháo,你放了阑珊,我什么都答应你……” “是吗?!”张cháo冷冷地笑完,再发狂地笑,早歪曲了笑的定义,“什么都答应我?那你给我跪下来!” 风忽然在这一刻狂吼,吹停了雨,狂风肆虐声里,饱含着所有人难以抑制的愤怒。 “张cháo!你!”yin儿气愤地要骂他,胜南赶紧扯她衣袖,示意她不能chā嘴。 张cháo冷笑一声:“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吗!?” 越风脸sè惨白,谁都知道越风有骄傲,他的自尊怎么可以再被这么一个龌龊小人侮辱,绝对不可以! 阑珊泣道:“不……不要……沉夕哥……” 越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带着一抹决绝的冷笑,给张cháo跪下。 张cháo狂笑不止:“越风!你当年来到苍梧山,就没有尊重过我这个二老爷,张海他偏偏看得起你,什么事情都倚重你,反而把我和梦愚当外人看,只想着把掌门的位置给你!现在呢?又怎么样!他死了,你却要给我下跪!你是抗金领袖越雄刀的儿子啊,竟然要给我下跪!哈哈哈哈!” 越风轻声地命令他:“你放了她!” 张cháo冷笑一声,迅速地转身就挟持阑珊往山中走,越风站起身来,没有回过头来看任何人,却同最接近他的越野低语了一句:“哥……你把我从家谱上删出去吧!我不配做爹的儿子!”随即越风毫不犹豫,追了过去。 越野听得越风刚才这一句,是继叶继威、越风之后首个提刀冲上前去的,沈絮如当时就劝住了他:“大哥,yu山莫进,谨防有诈!”越野苦笑着竖起拇指大声说:“絮如,我为风儿骄傲,他永远是我的好弟弟!”转过头去,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yin儿眼前一片模糊,她很喜欢这样的被冷落,因为值得,如果没有林阡,她真的一定会答应越风选择越风,因为喜欢他的淡然,敬佩他的傲骨,崇拜他方才的那一跪! 胜南轻声道:“雨很大,你在船上等我们回来。”yin儿流着泪点点头。 胜南转过身去,对整件事一直保持清醒:“张cháo这么快lu出真面目,挟持阑珊到这里来,无疑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因此此山之中定然设伏,安全起见,我们大部分还是留在此处如何?” yin儿在他背后,轻声道:“你要小心,像东方雨那样的人,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的……” “像东方雨那样的人,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的……”yin儿的话音刚落,胜南心念一动,压低了声音对柳五津:“柳大哥,能不能答应我把张cháo尽早拦下?尽量离金人的埋伏地远一些……” 柳五津略微感应出些什么,点点头:“那好,咱们兵分两路,我带着穿山甲沈延,你和君前一起。”  天空呈紫红sè,且忽明忽暗。 沈延、胜南、五津、君前分别带人也顺路追赶而去。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还没有缓过神来多久,忽然一阵巨响,船体猛地侧翻,雷穿海,电刺天,啸làng掀起几丈之高,天也终于全然酱紫sè! 那强烈的力道大有樯倾楫摧之势,一些小船已经顷刻被雷电震散!豪雨横冲直撞,阻碍着他们睁开眼睛。 可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去管自己如何在海啸中得以自保,他们人人都被豪雨后的那一幕情景吓呆了——好好的一座山,怎么忽然之间坍塌了!——这是山崩地裂么,还来不及眨眼,山碎了,风也停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什么颜sè都消失了,只有闪电,只有死寂,光线,疏落到他们觉得自己的存在都好虚无! 这时候人类显得是多么的渺小甚至多余,船舰旗帜都是雷电蹂躏的玩物,造物主好像是要用这次的山崩做一次大祭! yin儿几乎哭出声来:“不……不要……不要这样……”怎么可以,夺走他们的命……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是老天策划已久的yin谋吗…… 第二百一十章 以战止战 拼命挑开滚滚而下纷至沓来的断崖落石,埋伏山间的金兵们,许久才险得一寸立锥之地,横尸到处,血流无数。 然则这块空地成为最后一块安全的孤岛,也不可能不作最后一片危险的绝地! 四周危如累卵的沉淀积石,无一不在觊觎着最低洼的这里,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雷电将金兵所在的凹处包围,山坡在紧张地震动哆嗦,他们能站的地方,于是被接二连三的落石侵袭,越缩越小;泥泞由上扑下,也令人怖惧地越流越黑。 似乎,山崩还要再来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此情此景,是非要移动眼前这么多巨石不可的,可是万一触碰到什么引发了再一次的山崩,他们就尽数要埋葬此地! 余震还在,瞬间谁都不敢再轻言搬开哪一块落石,天气恶劣,不时有和雨hun合的泥土飞溅而下,带着死亡的威胁坠落在他们足下,再被陆地的燥热烤干,形势紧急,迫在眉睫。  在山外痛哭的yin儿,万万料不到这场山崩最多的牺牲者是震中的金人吧! 金军数位将领纵然身负绝艺,也束手无策:“怎么会突然山崩?”“方才前面有两个人在山头和东方大人比武,东方大人一怒之下,会不会用了太大的力气?”“对啊,恰巧天气糟糕得很,所以……山崩地裂?!” 后方观战的轩辕九烨显然不在这猜测的行列之内,却也不禁有些惊愕:林阡,你果然敢这么做,要论毒辣,你真的比你弟弟要厉害得多!在我们伏击之前,先杀伏兵…… 转过头去回看了东方雨一眼,他似乎有些理屈,一直没有反驳谁,轩辕九烨冷冷道:“他和李君前一起bi你出手?” “他们出手很紧,我……”东方雨无法否认这次荒诞的折戟。其实,古往今来,胜者为寇,并非难见,“我会向主公请罪,当下之计,自是从这里出去。” 轩辕九烨看他惭愧,一笑而过:“人都说你金南第二有勇无谋,原来还果真如此。不过也不需要自责,以他的能力,找到你的埋伏之地,you你中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跟他,不是一个层次。” “你说的那个他,是林阡?”东方雨忍住气问。 “早在他弟弟化名林峋在金国潜伏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他……”轩辕九烨颇带遗憾。 “原来,天骄大人曾经和他有往来?”东方雨豁然明白,为什么轩辕九烨对林阡的能力可以那样全面的了解和掌握。 “当年,如果我能把他you到我们的阵营里来,会少很多事端,我最初的打算,是培养他入阵和冯虚刀饮恨刀对敌,谁料到,现在他自己到成了饮恨刀……淮南一役,他还只是从旁协助,可是这一回,他却已经是抗金联盟的领袖……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轩辕九烨轻声道,“他和他弟弟,注定是我最棘手的敌人……”   天从来都是被狼烟战火熏黑的,要止战,非靠战不可。人都是各为其主,生命便是这般残忍,世界因此颠覆…… 胜南在山顶,冷冷看着一众金兵的生死挣扎,凝重的空气里,传递出他们的血伤与死亡,他,却必须见死不救、苦苦相bi,他协同ji发的山崩,以之可怕的力量拽住了敌军的tui脚,yin儿的那句关心的提醒,恰巧提示了胜南这样的杀敌之策,要保住抗金联盟,就必须先将伏兵铲除,最好的方法,自然而然是山崩地裂,天灾! 东方雨有勇无谋,易被ji怒,加之设伏之前没有考虑到天气状况和张cháo的能耐,使得抗金联盟完全可以及时地把张cháo拦截于半路,使得胜南君前足够时间先于张cháo闯入金人的埋伏圈you这东方雨一战,轩辕九烨再怎样yin险狡诈,也控制不了这一战如此急速的发展! 止战之末,胜南似乎有些懂了,有些方面,他的确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握着饮恨刀的自己,尤其欣赏残酷,尤其崇拜杀戮,尤其不悔战意,不管用何种方式,不管敌人是谁,不管谁错谁对……可是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顾虑。不容多想,救局要紧,胜南当即撇开脚下金人回身追赶君前。  也是面临山崩的抗金联盟,由于远离震中,遭受的损失明显比金人要少很多,然而,纵使将张cháo截停至此,此地依旧不可久留! 群雄意想不到这张cháo到此关头仍旧软硬不吃,僵持了许久,对阑珊的营救仍然毫无进展。 “张cháo,你放开叶姑娘!山崩很危险,我们应该一起合作退出去!再不走就晚了!”柳五津镇定自若。 张cháo哼了一声:“为什么我要听你们的话?哈哈,你怕是不知道,东方雨就在这座山上,部署好了要围歼你们!现在你们被困此地,东方雨即刻就到!” 阑珊泪流满面,泣道:“对不起沉夕哥……是我……害了你们……” 刚刚赶至的胜南看众人惶恐,厉声道:“张cháo,你好好往你们设伏的地方看看,那里的山路已经封死了!金兵们死死伤伤谁还有余力来围歼我们?他们不困死其中已是大幸!” 张cháo脸sè大变:“你……你胡说……”君前冷笑:“这次的山崩,本就是为这帮金人们准备的……” 众人尽皆转忧为喜,越风冷静地继续与张cháo交涉:“张cháo,放了阑珊,前仇我们一概不算!” 张cháo带着凄凉的音调仰天长叹:“前仇!?我既完成不了计划,也不可能要你们假惺惺的什么包容什么宽大处分,无非是一死罢了,有什么好怕!叶继威,你叶家的帐我忍了十多年,总要在临死前结算,你女儿这般的如huā似yu,陪我一起下葬我死而无憾!”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张cháo即刻狠狠地以臂扼住叶阑珊的喉,阑珊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面呈青紫似要窒息,事态竟然会反而更加严重,群雄虽然都身负武功却不知从何救起! 叶继威双tui一软,瘫倒地上:“二老爷,求求你……看在阑珊是清儿的女儿……” “你还提她作甚!你和她背叛我si奔出苍梧山,还好意思在她死了以后带着女儿回来!紧接着你处心积虑要你女儿靠近梦愚,最后还杀了他!你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越像清儿,我就越要杀了她!” 看着张cháo愈发愤怒的表情,群雄也略微明白了叶家到底欠了张家什么帐,难怪每次张cháo看阑珊的眼神和表情都那么复杂,难怪最先劫持要擒来陪葬的也是她! 却不知对于张cháo来说,对酷似那清儿的阑珊是爱多还是恨多!  叶继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更令张cháo动杀机,惊得不敢再讲一句,控制不住紧张不停地抹眼泪。 张cháo凶恶地痛下杀手,泪水却夺眶而下,一边兴奋地哭,一边勒紧了阑珊脖子、靠近阑珊的发,断续着说:“你真美……你的脖子,终于要断在我的手上……” 阑珊不知是否因为痛楚,面颊上全是泪huā,却拼命地把要说的话说出来:“沉夕哥……要对yin儿姐姐好知不知道……” 胜南一震,越风一怔。 张cháo显然已经在下最后的力,不必再犹豫,这力道再下去几分,阑珊就先去了黄泉等他张cháo,作为她母亲对他的回报。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他要用她垫底,用她填他的墓xue,他死也不会松开勒死她的手臂! 群雄剑拔弩张,却投鼠忌器,难道说,就眼睁睁地看着阑珊死却无能为力吗! “张cháo……你冷静些……冷静些……”饶是柳五津遇过不计其数的险情,也有些咋舌,不知怎么来缓过这情势。 第二百一十一章 饮恨刀,抚今鞭,脚如铁 张cháo迫切要阑珊陪葬,目的太明确,意图只一个,若贸贸然营救,只可能加速他的下手!那就要和他比一比,究竟是他失去力气快,还是扼死阑珊快……只可惜,无论明枪暗箭,都极难和一个人的决心比速度。 那么,只能换一个角度想对策了,如果,可以动摇他的决心,或者,转移他的意图呢? 可是,怎么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胜南思虑着,也便在这一瞬间,胜南在越风的身后,看见越风略显紧张的侧脸……数日以前,也是这苍梧的某一处绝顶,和身旁这个男人比武,当时自己急中生智利用刀屑作暗器反败为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耳边再度响起厉风行的声音:“不管他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他是你的敌人!”而这一刻,为了营救无辜,为了驱除jiān恶,越风和自己站到了同一个阵线,而他林阡,完全可以铤而走险,利用抚今鞭和饮恨刀的“相克”去转移凶徒的视线继而化解僵局! 再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胜南右手若有若无地拍了拍君前的肩,左手抽刀而出,霎时走上前一步,长刀迅猛地挥向张cháo。张cháo脸sè一变,果如众人先前顾忌,后退一步继续勒紧了阑珊,从阑珊的表情上看,她和死亡更接近了一步! 众人谁也不解胜南为何这般沉不住气,蓦然越风转过身来抽鞭从中断开饮恨刀攻势,厉声喝问:“林阡,你要bi死阑珊吗!” 再一度的亦敌亦友,抚今鞭和饮恨刀阵前交锋,大出众人意料!越风鞭尖依旧没有饶人,两招之内饮恨刀便即磨损,这一次,磨损的铁屑仍旧可以一用啊……  越风骤然发现了胜南沉着的笑容,看清了他的企图——原来这一次他们不是分庭抗礼,而是犄角之势!原来他们表面是战,实际用意正是转移张cháo意图、放松他的警戒,同时还利用抚今鞭削饮恨刀以制造出无穷刀屑来保证这场营救! 一为猛虎,鞭追万径风;一为奔鲸,刀拔满地山。在这番强烈的对抗气势下,其实酝酿着所有人都门g在鼓里的首度合作!随着刀鞭相磨愈擦愈猛,战况愈发ji烈、聚集在刀鞭之间的力量也越来越汹涌,可是力量倾注去了千万铁屑之中的事实谁都没有看见! 唯有君前一人,还在思索着胜南方才的那一拍,他明白,胜南是交托他一个任务……  张cháo见林阡越风为了阑珊的安危相争,知他二人相斗,必然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微微放下了适才的全然戒备,似乎也想看林越二人谁死谁伤以求得一个痛快,却不知道他只要稍稍走神,就正中了胜南下怀! 那一刹那,张cháo身体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臂上开始恣意地蔓延,便即手臂似乎僵硬腐烂,没有力气再动弹,不,不可能,他方才没有看见有任何暗器袭来,可是,为什么手臂上像被开了无数个洞,扎得手骨肢节都那么痛楚……那其实,是数以万计如尘埃般微小的饮恨刀刀纹,却皆由猛虎奔鲸创造平推,岂可能不胜! 君前觉察出张cháo面sè的细微变化,心中暗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胜南和越风的比试其实是为了杀张cháo?可是,他们俩明明在交锋啊,怎么会反而成了合作? 容不得半刻犹豫,张cháo手臂突地被一直在挣扎的阑珊挣脱,众人惊呼声中,张cháo抬脚直踢阑珊后心,君前飞身而上,脚如铁直接迎上张cháo心口,顺势将阑珊拦在了自己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令得周围群雄还未缓过神来,张cháo已被李君前一脚踢出了老远,横撞在luàn石边上,没有喘息多久,即刻吐血身亡!  越风收回抚今鞭,对胜南轻轻一笑:“想不到,你会把之前一战的经验,用到这里来。” 胜南也回报笑容:“其实,我是看准了你对叶姑娘的关心,若你是无情无义之人,方才怎可能用那么大的力道来削我刀锋?” 越风若有所思,转过身来查看阑珊伤势:“你还好吗阑珊?”阑珊额头上的血已然凝固,只是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没什么,沉夕哥。” “这是怎么回事啊……”“对啊……”“难道是天在帮咱们,让张cháo的手忽然抽筋?”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柳五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哈哈笑:“对啊,天在帮咱们,恶有恶报!”却忽然低声叹气:“天在帮咱们,所以才让咱们接二连三地觅得奇才啊!”回想适才饮恨刀、抚今鞭和脚如铁,也不知叹气更为哪个。 阑珊脱险,再见到老迈的父亲,忍不住哭泣:“爹……爹……” 叶继威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阑珊,看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过脸来,望着张cháo尸体,叶继威百感交集,情难自禁:张cháo啊张cháo,其实我回来,是因为清儿还惦念着苍梧山的风景和故事啊……你永远不会明白,苍梧山之外的地方再美再奇,也始终不及这里亲近,我叶继威回来,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想让阑珊,平平淡淡地过此一生……   正午的阳光撒在废墟之中。 越野面带微笑地拍拍越风的肩:“风儿,你记着,哥哥没有权力篡改家谱。” 越风得除jiān贼,亦走出了那沮丧,或许,之后的未来会比想象中辽阔得多。想到这里,释怀地也一笑,抚今鞭在腰间轻轻地动,苍梧山的傲骨清风,希望你带走我的过去,我不想再做一个失败的我。 雨越来越小,世界愈发地亮,胜南抬起头来看天,逐渐了解,一个人的黑暗蛰伏其实是为了迎接光明积累经验,黑暗岁月里的一切mo索和忍耐,都是在积淀实力,唯有实力,才能与机遇最猛烈地相撞,使人成就辉煌的时候不会彷徨。 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习惯白昼。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最终话 雨过天晴,霁后虹留。 登上逐月山庄陆岛的众位,大概都是很欣喜的。除了凤箫yin眼睛红肿着。 金陵迎上前去:“没什么人少掉啊……你怎么哭成这番模样?” “她一时间糊涂了,忘记我这个采掘一流的师兄在。”沈延笑着说,饶是他技术高超,也要在那山崩绝境里奋战了许久。 “那时候山上石头怎么没滚下去把你砸到?”yin儿一边流泪一边还找打地问。 金陵忽然红着脸,小声跟她嘀咕了一句,还笑了笑:“你知我知哦……”yin儿充满好奇和喜悦的点点头:“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小声地和金陵讲这秘密:“认我做干娘哦好不好……” 云烟这时候才看见沈延的手指,啊了一声:“沈大哥,你的手?”众人齐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是磨破了的,沈延哦了一声:“没什么……很正常……”胜南笑着搭在他肩膀上:“大功臣啊,要封赏!”沈清看他二人谈笑,想问候一句,但却噎了下去。 却在此时,李辩之从那独木桥上急匆匆地跑过来:“越风!就算二老爷真的是歹人杀了师父,你也别想做掌门人!” 越风哼了一声:“我还不屑于。” 李辩之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流年面前,一脸媚态:“孟师妹,现在,你是苍梧山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你来做掌门如何?” 却听得流年冷道:“我也不屑于!”她一脸嘲讽:“你们这一群无耻之徒,真就是垃圾!” 李辩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你说什么?!”逐月山庄顿时脸面无存。 流年哼了一声:“张cháo的针是谁chā上去的?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不需要人帮助么?我们在找张cháo的时候,明明是封锁了所有的船只,怎么还会有一只船自由地给张cháo安排好了,李辩之,你是想他引着众位首领去死啊!” “你有什么证据!”李辩之的脸开始扭曲。 凤箫yin冷笑起来:“张cháo诈死,就是想让你先诬陷越风,然后挑起大家在逐月山庄怀疑恐慌,紧接着金人趁luàn暗杀我们,到那时我们mimi糊糊全在这里送命,张cháo去金国享受荣华富贵,你就安安稳稳做你的掌门!谁料到咱们先虚晃了一招,歪打正着撞破了你们的伎俩,你们就重新定了所有的计划……你一直都在给张cháo通风报信,告诉他山庄里的变故,你显然是张cháo的帮凶!你虽然罪行恶不过张cháo,却比张险狡诈十倍!” 李辩之心虚地大笑:“盟主,时过境迁,空口无凭!既然孟师妹不愿做掌门,那对不起了,外人是没有资格来评定掌门的!” 孟流年睥睨着他:“那你好好保住你的位置吧!” 叶继威看越风和阑珊站在一起,真是男才女貌,风bo过去,他不由得放下心来,笑着问:“沉夕,咱们离开苍梧山。你娶了阑珊,怎样?” 李辩之一惊:“不行!” 叶继威啐了一口:“我们阑珊,只嫁逐月山庄以外的人,只嫁英雄好汉!” 李辩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不知情的人羡慕地看着阑珊和越风,知情的几乎全部看向凤箫yin,yin儿有些不知所措,非常无助。 阑珊小声说:“爹……这事……怕是不成……” “为什么?”叶继威一脸惊疑。  越风看向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好令他心疼。越风轻声回应叶继威:“因为我爱着的人,不是阑珊。” 叶继威顺着他眼光看过去,和yin儿目光相撞了! yin儿一怔,看见这个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告诉了她越风的过去。 紧接着“啪”的一声,yin儿没有躲,也来不及去躲,叶继威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 这一掌没有谁预料得到,凝重的空气中,流动着的是肃杀。风若停了,声音还会有么?风若停了,山还在。可是yin能离开风,山却需要风…… 凤箫yin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 阑珊把叶继威拼命往后拉:“爹!爹!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叶继威大吼:“你这个女人,你给我滚远一些!沉夕和阑珊十几年感情,你凭什么破坏!” 众人惊愕地看见盟主被打,却怎么chā手这情事的繁杂?!登时个个僵立原处,去留两尴尬。   便即这一瞬,胜南蓦地攥紧了饮恨刀! 如果当时有人注意看胜南的脸,会轻而易举地发现他面容里高于平常数十倍的杀气!一贯沉稳的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理性,他心里,竟然冲动愤怒到要想立刻杀死叶继威,以报yin儿这一掌之仇!——叶继威的做法未免太荒诞!yin儿来苍梧山来解救了他叶继威的生活,可是叶继威居然恩将仇报如此对待yin儿!他竟敢这般当众羞辱yin儿! 他竟敢羞辱yin儿!胜南独独沉浸在极度气愤的情绪里,身体火热,思绪之中尽皆战意,眼里也不知不觉透出一种可怕的念头!  而越风,却取而代之,一把把yin儿的手紧紧夺住:“叶叔叔,她没有破坏,阑珊是我的妹妹,而yin儿才是我越风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他的抚今鞭对准了叶继威:“我郑重地告诉叶叔叔你,无论是谁欺负她,我都不会顾念任何情谊!包括你在内!” yin儿痛苦地站在他身旁,被他庇护和兄长似的照顾,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流下,这一刻,她再也不是盟主……可是,尽管越风的手牢牢地握着她,她却感受不到温暖,只有钻心的痛楚…… 越风冷冷地继续与叶继威对峙,十多年来,叶继威从未见过越风如此在意的表情,一时间惊呆原地。 yin儿闭上眼,小声抽噎:“不,不要……”越风放低了金鞭,替她把泪水拭干,突地俯下身来托起她腮就强wěn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越风居然敢这般肆无忌惮,说wěn就wěn,yin儿惊慌失措,没有躲开掴掌之后的这次jiwěn,双重的惊恐和侮辱下,她奋力地只想把越风推开,越风却不放开他紧紧擒住凤箫yin的手,向着群雄示威似的笑,也带着鄙夷的口气:“我不管你们中间哪一个曾经伤害过她,从现在起你不再拥有她!不管你们当中到底哪一个是她的未婚丈夫,从现在这一刻起,yin儿属于我越风!” 这样的情景原本可以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可是被愤怒ji发的胜南,竟然会在越风话音未落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厉声喝斥了一句:“越风你凭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海雾里,她凄凉的眼泪 众人皆以为方才越风人前的表现异乎寻常,孰料下一刻连胜南的举动都会如此匪夷所思,一时间都瞠目结舌—— 厉风行几乎被胜南此举吓懵:“这……这不就是承认了胜南是yin儿的那个未婚丈夫吗……他……怎么回事啊?” “胜……胜南……你……你要做什么?”云烟料不到胜南会如此不分场合,更没准备好如何圆场,可是胜南的表情,不像是骗人,有极度的危险感…… 君前惊恐地截住胜南:“胜南……你胡闹什么?你又不是那个男人,你回答他干什么?” 只有沈延明白,这也许,就是一种本能吧…… yin儿吃惊且惶恐地看着这个紧张却诡异的场面,脸上写满了担忧,而越风面sè铁青,死死盯着胜南双眸,神情亦由冷漠转为凶狠:“林阡!原来你就是她未婚丈夫!那你为何畏畏缩缩,不承认她,还害她次次伤心难过!?” 胜南怒极:“什么未婚丈夫!谁说我是她未婚丈夫!?” 他显然没有保持清醒,他很可能刚刚都没有听清楚越风讲什么,只是生气越风强wěnyin儿?金陵猜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越风方才的那两句话,明显是引蛇出洞之计!谁答应了谁就是做贼心虚!可是陵儿虽然聪明,却也不如沈延了解得透彻,此时此刻也旁观得有些疑huo:不对啊,yin儿说过,她怕再见不到她的未婚丈夫,就会对胜南移情别恋,那么胜南显然不是那个男人啊……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那好!我便教训教训你这无耻懦弱之徒!”越风一鞭直出,中途没有丝毫阻障,顺风猛袭胜南,君前风行急忙避闪,胜南拔刀相向,极速抗衡,刀意正浓越拼越怒:“越风你未免太过分!你们逐月山庄,凭何接二连三地伤害欺负她?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还有她的名誉!?” 敌意如此凶猛,岂可能骤然罢休!看他二人再度交恶,抗金联盟不知多少高手在侧,然而又有何人胆敢chā手削铁如泥与气吞万里之争锋? 潜伏在胜南和越风血液里的战火,迅速蔓延无法遏制,谁都知道,此刻世间最凶险的地方,就是抚今鞭和饮恨刀夹击压缩出的空间!战势瞬息万变,不知他们到底谁可以制得了谁! 不是切磋武艺,也不是一决胜败,他们只是为了心里的某一个念头,想要bi迫对方承认错误,而自己却不肯低头让步!忽然听得一声惊呼,众人清晰地看见,胜南衣袖已被削断一截,不知手臂有否受伤,而那越风刹那间指缝里泄漏出的尽是血迹! 不敢再看下去,再看下去饮恨刀会作废,抚今鞭会肢解!  若是有胜南在侧,他也许就可以想出一个消弭此战的方法吧,可惜,他却是今天这场战争的主角。君前遗憾地看着他挑中的副帮主,为什么竟非要和江湖的领袖亦敌亦友呢?自己空负白门四绝艺,也无法制止此战…… 战势越缠越紧,那一刻,刀与鞭,好似全在毁灭边缘,凤箫yin看他二人均已受伤,急忙提剑而上,冒险从中阻断鞭尖与刀气,纵然速度奇快,剑法灵幻,yin儿依旧被强力所斥后退数步,yu剑显然也遭磨损,众人惊见yin儿提剑续而又上,一剑当中再劈,终于bi得胜南越风的武器偏离原先的唯一方向,不禁佩服她勇气胆识,同时君前风行眼疾手快,飞身而上,各自拦截当中一人。胜南越风被迫分入它战,却仍旧不依不饶,时时刻刻要冲破君前风行的劝阻,君前尚有鞭如cháo可与胜南势均力敌,而风行手中无器,在越风的鞭下岂不是献给他削的?! 这一战,本就是yin儿挑起,她必须负责它的了结,所以必须抓住根源和关键!这个时候容不得犹豫和难过,她一定要拦住越风的攻势:“越风,你误会了,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这一句违心之语出口,她也不知日后自己该怎么去和胜南解释…… 越风脸sè一变,冷静地转身看她:“他不是?你何必这样维护他?” “他出手,只因为他想要顾及我的面子……越风,你真的误解了……”yin儿狠心地继续说下去,说假话的时候,根本无暇脸红。 “他……果真不是?”越风见她一脸真挚,骤然不像适才那般理直气壮,略微压低了声音。 yin儿摇摇头,转过脸去看气愤不减的胜南:“胜南,越风不是欺负我,他只是想要帮我……” “帮她?帮她就可以随便地抱她亲她?你当她是小孩子?”胜南收回饮恨刀,怒气才开始消散,“越风,我并不是阻碍你和她一起,可是你要做什么事情必须考虑周全!你在抗金联盟面前,就必须对盟主有最基本的尊敬!而不是欺负!” 越风冷冷道:“既然抗金联盟在这里,那我带她走便是。”说罢拉住凤箫yin的手,背向抗金联盟说走就走。yin儿只想逃避抗金联盟的目光,于是面带尴尬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 胜南见yin儿跟着越风离开,蹙眉不解,呆立原地,云烟微笑着拉他衣袖:“好啦,yin儿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也不必当她是小孩子啊……” “越风千不该万不该不尊重她,可是你也不应该去充她那个未婚丈夫啊……”柳五津拍了拍胜南的肩,“你今天怎么如此失常?跟着越风一起胡来?” “我只是,觉得有些别扭,我今天是有些莫名其妙了……”胜南自我检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根刺。 阑珊怅惘地看着越风离去,柔声劝叶继威:“爹,你和娘当年也是这样离开的啊,为什么不成全他们呢?”继威闭上眼,两行热泪流下来:“阑珊,爹要你幸福……” 等岸上的人都离开了,沈延单独一人留在冷风里,胜南的话还回dàng在耳畔:不准欺负yin儿?可是,胜南如果知道,他是世上最欺负yin儿的那一个,他会不会很悔恨呢……奇怪,yin儿怎么会和林阡有婚约?沈延被自己的想法一震,对啊,从前自己从来没有再往下深想一层,可是和林阡有婚约的女子,除了蓝yu泽,唯独一个林念昔,难道说,小师妹是……林念昔? 沈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即刻又觉得不对:按理说,yin儿年纪与她相仿,武功也不弱,所以连从前是林阡的秦川宇也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是,小师妹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个据说相貌奇异、生性暴戾的女魔头啊……林念昔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傻的一个小丫头呢……  天空像被铺展开的卷轴,任由黑夜nong墨。 云微拥船侧,风浅眠山间。 淡蓝sè的海雾里,她的眼泪出卖了她的忧郁。 她极力地要掩饰委屈,只有沉默着蜷缩在船头,越风怜惜地看着,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痛。 一整个夜晚,安静地与世隔绝。时光,是不是可以在寂静里令人很快就遗忘? 她无意中去触mo她脸颊,泄lu了她的在意,越风俯下身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就不会再疼……” yin儿刻意地要封闭自己的心,轻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身上这么多孔望山的宝贝,当然要回去一件一件地还……”越风低声回答,想必他早就有了这个答案。 yin儿微微一笑:“你终于叫它孔望山了。” 她的笑容,为何要如此的压抑……失去了从前的灿烂,他也终于将她看清楚,她不是凤箫yin,她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平凡少女,在人前要拼命掩饰难受却堆砌笑容的辛苦的骗子。 “yin儿,答应我,不要压抑,我真的不希望你哭。”他努力地给予她安慰,“不要管别人,也不必理会婚约,不需要问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会在你身边,好好地照顾着你。” 安稳的海làng平静地潜向百千里之外,她真的可以吗…… 再次浮现叶继威打她那一巴掌的情景,那一掌,把她和越风的故事还有阑珊和越风的故事彻底地联系在了一起,那是越风的现在和过去,可是越风的明天,应该有一个喜欢平淡的女子来填补,yin儿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chā曲,她梦中有别人,而她也只是越风的一个梦,她其实应该狠下心来,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船靠岸,yin儿从假睡中起身,看了一眼刚刚睡着的越风,衔叶而歌,贝壳娃娃,还有过去的十几年青梅竹马,都属于他和阑珊,而yin儿自己,完全可以没有存在过,她这么多日子,都其实应该在孔望山偷盗文物,在寻找她的理想,所以根本无法进入他越风的生命。 没有预兆地,留给越风她的逃跑。 可是为什么,泪水那么凄凉,前面的路,比过去还黑暗…… “越风,你不会明白,我要的不是照顾,所以我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婚约的实现,期待别人的肯定,我长大了,要对感情的事情负责,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对我的爱,所以还是不要接受的好。其实一点都不错,我的未婚丈夫,就是今天和你决斗的那一个……”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秘密成把柄,杀手变帮手 漫步在孔望山冷冷清清的山道上,随着脚步迁移,感觉山sè也正在自我修改,由浅蓝变青黛局部还浅黄,云太秀丽,无法成海,只有汇聚成溪…… 轩辕九烨捕捉到壮丽日落某一瞬的残缺,面带满足地转过身来,忽然,看见不远处也在这惨烈夕阳笼罩之下的一个少女,她听到他脚步稍带吃惊地转过脸来,颊上明显还带着泪水。 轩辕九烨在看见她身形的伊始,就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她,等发现她转过头来的刹那,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脱口而出的,其实不是“凤箫yin”这个名字,而是,另外一个…… 凤箫yin刚一看见他,还来不及擦她眼泪,忽然收起忧郁lu出凶狠:“鬼兮兮!居然山崩你都没有死成!” 轩辕九烨惊愕地看她抽剑而出,微蹙眉,鬼兮兮?莫不是在叫他?  自从上次山崩之后,损失惨重的东方雨便携带残部来到这孔望山休整,轩辕九烨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形单影只的凤箫yin,此刻在心里盘算了许久,还没有想好到底是杀了她好还是留活口好,谁料到这位盟主好似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见是他,当即动武,倒是大出轩辕九烨意料。 轩辕九烨冷冷地看着她,右手上无声无息多出一把剑,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竟然在孤身一个的时候遇见他,所以,注定命丧孔望山…… 他手上不知不觉多出一把剑,而凤箫yin哪里可能只注意着他手里的剑…… 剑的主人,明显比剑还要可怕。他本身就是一把不知浸泡过多少种致命剧毒的邪恶之剑,夹带着威慑整片武林的巨大威胁……  轩辕九烨,将是他们抗金联盟最持久也最难以摆脱的敌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这一切,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被轩辕九烨杠上,直到,尽数灭亡的一刻…… 他,是金国年轻杀手里的一条毒蛇! 在这条毒蛇采取动作之前,就必须缜密地去推理他的动作,即使到最后会发现自己永远推理不出来! 然而yin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提剑当即复仇! 复仇!yin险狡诈的轩辕九烨,对付他的时候yin儿怎么说也要全心全力! 轩辕九烨的剑法是黑sè,简洁流利,到他袖边唯留一道墨sè旋风。可是yin儿的剑法是红sè,变幻灵异,在她剑后可透半缕绛sè残光。 自从云雾山比武之后,yin儿一路北上,也遭遇过一些挑战的高手,水准参差不齐,也不乏后起之秀,但没有一个能像独孤清绝的残情剑那般,虽然残缺凄切,却总叫人感叹和心惊,但纵是独孤清绝,据说也和这金国天骄交手之后右手受伤,且不说那次究竟谁胜谁败,只要想到独孤一贯保护的右手都能鲜血淋漓,就明白轩辕九烨的剑法如何名副其实! yin儿在最初的十招内战焰凶猛气势深足,一剑比一剑更令自己满意,仿佛自己从前都没有发掘过这样厉害的招式,可是在每一剑问世之后,才发现自己连续的攻击已经接二连三被对手包抄围困!轩辕九烨的剑法,真正是流畅到了随心所yu的地步,好似可以从更广袤的空间里,去容纳yin儿的yu剑! 然则yin儿杀机越来越明显,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次次急攻继续出剑要伤他,长此以往,终将有一剑轩辕九烨会觉得棘手。她才不会屈服,她是宋国的盟主。 轩辕九烨从一而终脸上一个表情,夹带着淡淡的惜才之意:“剑法练到如此灵巧迅捷,也实在是独树一帜!不过盟主,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废话,你显然见过我!”yin儿大怒,剑法更加离散,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已身死剑网幻境,“是你害得我在建康入狱,是你害得川宇对抗金死心!” 轩辕九烨从她剑中突破,不令她有可趁之机:“我不是在说建康的事情,我只是觉得,盟主今天不像平常的你,平常的你没有这么多的杀气,你的剑法,我以前也见过!” 凤箫yin一怔,几乎走神,yu剑忽然一震,原是轩辕九烨趁机挟力袭击,yin儿急忙举剑护住要害,她差点忘了,轩辕九烨在战局里只有一个意念就是杀人,所以他对她说话都是为了杀她!好毒辣的轩辕九烨,他要的才不是她的答案,而是要她走神之后将她杀死! 好恐怖的敌人,他的剑绝杀,他的内力雄厚,他的气魄凶狠,他的轻功诡谲,他的语言,他的眼神,他的笑,都全部是蛊毒! yin儿调匀内息,极力抵挡,所幸轩辕九烨的内力还不至于像东方雨那般令人呼吸困难,可是yin儿知道,时间一久,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能夺他性命的,只有一种剑局—— 蓦地,凤箫yin一剑极速穿过阻障,紧贴着对手剑身直磨而去,轩辕九烨只觉那剑风方向有些诡异,不及多想,运力一推,凤箫yinyu剑即刻被他击飞! 其实,那一剑哪里是被他击飞的,是yin儿自己抛出手去的啊,也就是这一瞬,对手手里的剑被反冲还没有调整好位置和力度,凤箫yin一脚向他心口踢去,他会本能地后退,但他万万也想不到,那被击飞的yu剑,是算好了时间和方向重新落下来的,他根本来不及明白,yu剑会借自重杀了他! 一切本应都按着yin儿预先设想的剑局来,孰料这轩辕九烨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像预见一般,左手急扣住凤箫yin那一脚:“怎么,以为自己是脚如铁?” 凤箫yin一条tui凌于半空被他牢牢擒拿在手心里,亲眼看见自己yu剑砸落在他身后只差一步,大惊失sè,重心不稳却苦于不能够在一个金人面前摔成四脚朝天,怒道:“你放开我!”虽然她厉声喝斥,却也明白,落在轩辕九烨的手里,已经是一只脚踩在了鬼门关,他要在孔望山杀了自己,自己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等荒郊野外…… 越想下去,yin儿呼吸越慌张,不知不觉已然满面冷汗,在轩辕九烨手上,她命比纸薄,她哪里还有闲暇担心自己站不站得稳,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只要用力一剑,孔望山上,就会遍地是她凤箫yin的鲜血,抗金联盟得胜离开了苍梧山,却没有谁了解他们的盟主在决战之后死在敌人剑下,而且,可能隔了几百年才会有人在山坳里发现这堆白骨……yin儿不知第几次被死神召唤了,这一次神志太清楚,所以前所未有的恐惧,一颗心像是在xiong腔里上下来回地旋转…… 轩辕九烨冷笑着,却突然放开她的脚:“很厉害的点苍剑法。”  yin儿后退一步,本来还准备大口喘息一次庆幸自己逃生,忽然面sè全改:“你……你……你说什么!” “对付难以取胜的敌人,点苍剑法里有一个剑局,自己骗对手把剑抛上去,同时把对手踢进剑落的正下方,这样的剑局,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精准的方向和时间感觉,当然,还要靠运气。”轩辕九烨拔出落地的yu剑,yin毒地笑着,“惜音剑,真是一把好剑。可是,饮恨刀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yin儿当即脸sè苍白:“你……你……你怎么会……” 轩辕九烨一笑:“当年,沈阅就是这样被你杀死的,虽然他当时是先和独孤清绝比试过,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你以为这个剑局我没有见识过?你要明白,你杀人的时候,有眼睛在看着你……” 他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寒意,yin儿不得不听,却有一种被鬼附身的感觉,下一句,才真正令她战栗。 轩辕九烨把惜音剑扔回给她:“林念昔,你掩饰得真的很不错,谣言实在是把你描绘得有些丑化……一只眼睛,相貌丑恶,哈哈哈哈……” 世间第一个发现自己身份的人,竟然会是最毒辣的敌人。yin儿在那一刻,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出去……”yin儿听他说放心的时候,真的就放下心来了,可是,他竟然不冷不热地说:他一定会说出去!他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他说自己要说出去,那yin儿这个秘密再也难保—— 如果告诉世人凤箫yin就是林念昔,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掀起怎样的bo澜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胜南会怎么想,苍梧山昨日的那场对抗,又会怎么变化…… 说出去?不错,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凤箫yin的眼中,杀气重现。 轩辕九烨似乎是转身要走,惜音剑里蓦地闪出一道极速的血光拦腰斩去! 那血sè的光线正自铺展过去,突然从光之末尾横生一粒玄sè碎石,反向更猛烈地打向凤箫yin,速度太快,yin儿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手,就先行摔倒在地,不知是哪个xue道被封,周身僵硬无力动弹! 轩辕九烨俯下身来看她:“林念昔,我这一次全然给你一个教训,暗箭伤我,你还没有资格。” “轩辕九烨……你……你好yin险……”yin儿试图爬起来,却真的没有资格。他刚刚的转身,明明就是在引她出手啊…… 战毕,一阵冷风拂过,天sè已经逐渐全暗。入夜了。 “我放了你,你把火擦起来。”僵持许久,轩辕九烨忽然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 堂堂一个金国天骄,竟然不会生火?! yin儿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是有缺点的。 “好啊,我帮你生火,可是你要答应我,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否则,你这个也算一个把柄,我让别人以后专门在夜里你来不及生火的时候挑战你……”yin儿握着火折子,要挟他。 “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你吗?”轩辕九烨不可能有空和她周旋。 “你要真的想杀我,你方才有两次机会,根本不必要留情,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留我的命,但既然你留了,就一定有你的原因。”yin儿冷冷地说。 “你好歹是有点聪明。我答应你不说出去便是。其实,你是林念昔,也并非见不得人,为何不肯说出去?” yin儿一愕:“你要是说出去,我林念昔的面子往哪里搁去?难道你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一世英名,却也其实这般无可奈何,败给她蓝yu泽……我和她同在大理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她却不要徐辕,偏来惹林阡……” 轩辕九烨看她把火擦亮,歹毒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林念昔,你千不该万不该告诉我,你爱他林阡。林陌曾经是你的男人,林阡将来也有可能是,所以我要先谢谢你,也许你可以帮助我,分裂林阡林陌……从前那些人那些事,无论如何也难以分裂他们两兄弟,可如今,有你一个,足矣…… yin儿哪里知道轩辕九烨心中所想,只是一心一意地回忆和难受,蓝yu泽,你为何不要徐辕,偏来惹我的男人……   夜半。 轩辕九烨和凤箫yin两人一前一后下得山来,列队金兵凡有认得凤箫yin的,皆是又奇又惊,东方雨也难掩惊诧,举着火把走上前来轻声问轩辕九烨:“天骄大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轩辕九烨没有答话,转过身去看凤箫yin:“你从这条路离开去出海口,也许清晨还赶得及和林阡会面。” yin儿略带傲慢地扫视了金兵一眼,立刻就走。 “追!”东方雨哪里可能放过她,立即发号施令要将她拿下,轩辕九烨却先他一步:“不必了!” “为什么,天骄!你可知道她是宋国的盟主?抓了她可以威胁抗金联盟!?你竟然还放她生路?!”东方雨一脸震惊。 轩辕九烨冷笑:“你错了,她,只不过是我下一粒棋子而已。下完棋,你觉得她还有活路?” “棋子?她会有什么价值?”东方雨一怔。 “如若林阡和林陌都是情痴,你说她有什么价值?”轩辕九烨笑着反问,“东方大人是过来人,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林陌一向深邃,很难和谁起大的冲突,可是,如果林阡再一次抢了他的东西,一切就大不一样……” 东方雨一愕:“你想利用情事来分裂他们?可是林阡……据我所知,林阡是和大理第一美女的蓝yu泽,还有另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啊……天骄大人总说我有勇无谋,却不了解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轩辕九烨脸sèyin沉,什么话都没有说:想不到,一度霸气十足的林念昔,面对着林阡被人抢走,竟然会一筹莫展。不过,我不会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一切阻碍你和林阡相爱的绊脚石,我都会帮你一并铲除,直到有一天,你真正地夹在林阡林陌中间为止……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1) 云雾将苍梧山隔得越来越远,没有峥嵘,没有嶙峋,只有一种消沉。胜南站立船头,不由得要感慨:抗金联盟里,今后再也没有苍梧山了……却幸而,没有连越风一并葬送——虽然前日胜南与越风交恶人前,但君前邀越风入小秦淮的计划,必然不会因此就解体,也希望留在苍梧山的君前能够如愿以偿说服越风…… 原本是被云烟拖出来欣赏一次海上日出的,忽然天空里掠过一片朝云,mi幻了胜南的眼,他一愣,这天中之云,像极了yu泽的美,形态、sè泽和感觉,都毫无斧凿之迹地精致,偶然看见,永远记得,可是,他不希望她如流云般成为过客,只幻化成他命中某一块美丽却虚幻的记忆,一闪而过,昙huā一现……yu泽现在,其实应该就在海州啊……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见到yu泽,心情蓦然大好,一年多的牵挂,他真的不希望事情再添变数,他要和yu泽重逢续爱,要试着给yu泽扫清楚她的不安,要挽救现今的误会和疏离……  日出时候,温度还微冷,海风残酷地卷làng送行,làng却缠mian缱绻。 同样也在甲板上的yin儿,偶尔会往孔望山的方向看,可是又能看见什么。爱,从来是万恶之源。她,没有别的路走,只能逃跑,能跑多远就多远,能逃多久便多久,根本无暇去考虑这样的做法会带来怎样的不妥,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掩饰得天衣无缝…… 伤心、痛楚、担忧、惧怕,折磨得凤箫yin哪里还像平时那般无忧无虑……  故事岂止这些——甲板上,没有谁注意到她沈依然脸上yin沉的得意和深藏的忐忑,往事历历在目—— “你跟你那贱货娘亲越长越像了!”“你娘欠我的,我要你三倍四倍地还给我!” 就是那一夜,“父亲”沈望的真正面目凸显出来,沈依然的一生,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鲜活。只是一个夏天,从小女孩变成历经风尘的女人,那一夜,刚刚清楚自己原是母亲出轨所生的沈依然,同时被自己崇拜的父亲强暴…… 从沈望开始,沈家寨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禁不住她的you引进入过她的身体,十六岁,她不甘心地向她喝醉酒越轨的父亲报仇,她要好好地作贱自己,放纵自己,侮辱自己,不接受父亲的忏悔和歉意,因为那根本不会补偿。甚至,在这年夏天将尽的时候,决定了一件她不后悔的事情。 沈依然闭上眼睛:为什么要那么着急杀了沈默? 不是父女情深,而是因为,凭沈默的本领,根本就没有能力让黔州沈家寨鼎鼎大名的沈望寨主身首异处。 一抹冷笑,现在沈默死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叶阑珊真的很幸福,她的父亲,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 不像沈望,竟然在喝醉的时候,把自己的初ye夺去,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该死。 他们谁都不明白,从前的那个沈依然没有长大,而是死了……  弃舟从陆,众帮派再度各奔东西,胜南、杨鞍一同回海州红袄寨的据点之中,一路也与暂留淮北的厉风行夫fu作伴同行。妙真得以离开苍梧山,多日以来康复得也比较快,使得胜南杨鞍等人奔bo之余不免十分欣慰。 一进那据点的客栈门口,钱爽这大老粗就直朝着杨妙真扑了过来:“妙真!你可回来了!爽叔叔特地让人去山东带回一大批特产来给你先吃一吃,嘿嘿,把你几个月饿到的补回来!”钱爽直将好吃的能玩的往妙真手里塞怀里送,而把杨鞍胜南厉风行等人晾在一边置之不理。 杨鞍看妙真高高兴兴地往楼上去,也满面笑容地跟着她后面保护:“老爽,是最上等的厢房吧?” “是,显然是!”钱爽欣慰地目送杨氏兄妹上楼,转过身来叹气:“妙真能救出来就是最好的事,唉,这么小的孩子,却这么多的磨难……” 这时,钱爽才回过头来问胜南:“这几位都是生面孔啊……” 胜南这才一一地将厉风行、金陵和凤箫yin介绍了,厉风行夫fu均是非常正常地与钱爽客套寒暄了几句,唯独yin儿一反常态,没有说话就低着头也跟着小二往楼上去。 “咦?那个小姑娘,是心情不好吗?”钱爽不由得一阵疑huo。 “我去看看她。”金陵轻声对丈夫说,随即便跟了上去。 “对了爽哥,宋贤和yu泽来了海州没有?”胜南紧张地问钱爽,云烟在旁也满心期待地看着钱爽的小眼睛,希望他不要让胜南失望。 “就知道你放不下这件事!”钱爽笑道,“宋贤早些日子把蓝姑娘送到海州然后就被寨主召回去了,胜南,他让我告诉你,他和蓝姑娘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一切都是旁人的误解。让你听说了流言千万要懂蓝姑娘相信她,现下蓝姑娘应该还和她的妹妹、父亲在一块,咱们也探听到那个地址,几个月一直没变,应该不会错。” “胜南,明天就把yu泽带回来吧。”云烟笑着说。胜南早已控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幸福和甜蜜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立刻把yu泽带回自己身边,钱爽不解且无奈地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为了爱好像可以把什么都忘了……” 厉风行笑着拍胜南的肩:“胜南,明天一早就把她从她父亲手里抢过来,我相信你的实力!”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2)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lu重,柳风斜,满庭堆落huā。虚阁上,倚阑望,还是去年惆怅。yu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yu泽理琴对屏,拨弦微yin,那才貌,惹得竹风过而又返,惊得天光触而又散。 落梅仿雪飘,多情空流转。 她一夜惆怅,竟好似有了心灵感应他会来找寻她,于是几乎未眠,静候着残月变惨白,心却静无bo澜。 这个不平凡的雨天清晨,他终于不负大理之约来见她,为承诺而补偿和挽回的他,终究已是去年人…… 侵占了她多少夜梦境 陷害过她多少次怅望 bi迫着她多少回愁思 却依稀是去年人 泪湿了鲛绡,她孤独地收琴下阁楼,轻轻对妹妹摇头,闭门谢客:“你和爹爹都要拦着他,你们告诉他,我不愿见他。” “为什么?姐姐?!”yu泓吃惊的表情,令yu泽预见了胜南的疑luànmi惘和不解。 yu泽狠心地不回答,掩门倚壁独自流泪,她心很luàn,她太不安,她给不了答案:胜南,原谅我,人言可畏,我竟然没有心力与你一起面对……闭上眼,想起胜南失望离去的模样或背影,都心如刀割,足可窒息,他若失望,她便绝望。 可是,他们终究是无法再回大理旧地重游去了。 死寂中,她却听见那阵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是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温度,没有错,一年多以前,地窖里,也是一样的,敲开自己心扉的那个人…… 她这才想起,在他面前,谁的阻拦都没有用都可以轻易粉碎,单凭她薄弱的意志,怎可能阻碍得了胜南的执着? 那一刹那,几yu与他重新见面继而远走高飞,从此làng迹天涯,相伴江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然而没有开始的力量——这些梦,却被现实阻滞…… yu泽忍着眼泪,轻声命令:“不要进来!” 换作旁人在屋里,已经不顾一切闯进深闺之中的胜南定然会得寸进尺,毫不迟疑地就把门推开,可是,那一侧,终究是自己这辈子都最在乎最介意的女子,yu泽,和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样,他不能伤害她,不能遗忘她,甚至不能对她有任何的冒犯!那是他林阡生来至此都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的女神,任谁都不能侵犯亵du的女神,却终究也是柔弱到极点的靶子——所有嫉妒讽刺和谣言对准的靶子……因此她对他,竟然也要防备…… “yu泽。”胜南听从地即刻止住脚步,却必须卸下她的防备,“这么多天,我们早就应该见面,为什么现在却不能见?!” “我们……能不能各自给彼此一些时间,我想好好地考虑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我真的没有先前那样的勇气了,胜南,我们能不能先冷淡一段时间,我想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不想看见你,受你的影响……”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门外的胜南始料未及,面sè一变,早在先前蓝至梁拦着他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从yu泽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是晴天霹雳是什么!她终于被流言击退了!心中顿生一种空洞和落寞,他一个人的执着根本换不到什么幸福,因为另一个人竟然会犹豫! 冷淡一段时间?那等于是把他们的爱推向绝路! 胜南当即否决,斩钉截铁,第一次对yu泽这样的语气:“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yu泽在门后,似乎被他惊住,再没有发话。 胜南厉声道:“就是因为时间太久距离太远,才会让我们思念之余竟然怀疑这份情,yu泽,我不会允许时间和距离继续动摇我们的爱,也不能再让别人误解、否定、不看好、嘲笑,你知不知道!你不和我见面,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事情想得通?!” 没有晨曦,只有弹跳在窗棂的雨珠,不敢打扰所以特别微弱,却击出胜南yu泽对决时候的安谧。 太长的沉默之后,yu泽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胜南和yu泽,在人前,都从来没有流lu出过今天这般的情绪…… yu泽的窗未掩实,终于被雨打开,他轻轻走到窗边,忧伤地看着门后她的侧影,她比以前更瘦,但还是喜欢穿白sè,像梦境般虚幻缥缈美丽到极度,令世间一切都失sè都惭愧,所以世间一切都残酷地要bi她流泪。 可是,流言再多再厉害,也只会增添他对她的心疼,他不得不收回方才僵硬的口气,怜惜道:“yu泽,你还好吗?” 这一问,竟给了yu泽站起身的气力。其实,他完完全全可以动摇她,他太坚定,而她却太摇晃。他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这样缺乏安全感,他发誓他不让。 面对面,她却克制不住静静地流泪,相顾仍无言,她的容貌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她的神情却比以前憔悴。 那惊世骇俗的容颜啊,谁在刻画的同时还暗暗地赋之以哀伤?如果撤去这哀伤,也就撤去了胜南的断肠…… 胜南不想再为分离而烦忧,一时动情,隔着窗,却把她拥入怀中。 远处似乎有笙歌起,穿过尘埃,越过九霄,剪过流水,掠过峰棱,瞬间,他几乎忘记饮恨刀的存在,战念也开始模糊,只想一直抱着她,直到世界遭遇末日为止…… yu泽眉间写着太多的担忧:“胜南……我真的……很不安……” 胜南紧紧地抱住她,狠狠地告诉她:“蓝yu泽,我林胜南,喜欢的事情崇拜的事情就是和你一同把路走下去,就算把鞋踏破了脚磨穿了,也要牢牢地把你攥在手心里,不准你有片刻的犹豫,不容许你放手,因为这份感情太确定,别人中伤的事情,都不可以影响它,我知道,你还是你,没有变……” yu泽情绪的低落终于有了改善,因为他的坚定她终于绽现出微笑,微笑中却还带着泪:“胜南,谢谢你相信,谢谢你懂……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出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很高兴,也很感ji,可是没有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胜南微微一愣。 yu泽离开他温热的怀里,屋外风雨渐大,她知道他会觉得很冷很冷:“容我好好想一想胜南……中秋以前,我一定会给你答复,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yu泽满面的泪水,她已经开始不确定这份爱情,她的不安会渐渐地把她吞噬,他猜错了她的意,他慢慢地已经走不进她的心,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徒劳,她怕了,他就是败了! 霎时,yu泽和胜南都清楚地明白,爱情,虽然没有斩立决,也已经被悬吊着等待审判,要绞缢几个月,直到爱沦为旧爱,情终于解体! 被处以绞刑的他的爱情,他永远不了解,也永远不相信,为何他的爱,独独选择了这样一条痛苦的死亡之路。怪只怪,今生约得太早,履行又太晚! 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sè迅速移动着,微lu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然后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可是谁都看得出,这场朝雨,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他最不能听见她这样说,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就因为流言妥协……其实,情已经有了断的预兆,甚至,她这句话已经意味着断?! 带不走她,别离了她,他策马纵横疾驰于海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沿途阻碍又相伴的除了海风,就只有他腰间邪恶的饮恨刀。在饮恨刀的角度,爱就是罪过,若爱有罪,绞缢以戮! 想不到,会有那么多恶意的中伤,卑鄙地先去攻击他的最爱…… 有些事情,是不是他林阡一辈子都学不会……他真的很想哭,很想笑,很想对着大海狂啸,很想从马上直接跳下去,不,摔下去,他真想……把时间拨luàn…… 可是,这些,都好空虚,即使办到了都只是自欺欺人,爱还是烟消云散,誓言还是石沉大海! 忽然,饮恨刀像在召唤着他。召唤他作甚?在这一望无垠的海之畔,在这广袤壮阔的雨幕中,在这磅礴傲骨的清风里,饮恨刀召唤他去砍空气、断海làng、掀风沙! 是,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和饮恨刀一起,向这个世界宣战! 所有想绝了我性命却一直畏首畏尾没有胆量的,你们都一起放马过来! 饮恨刀中最可怕的战念,忽然主宰了胜南的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3) 炉香缭绕,烛影轻摇,夕残照。 胜南清晨便策马出行去接yu泽回他身边,然而经历了一日之久,到月上柳梢仍旧没有踪影…… 没有听见他和饮恨刀舞风luànlàng时的狂啸,没有看到他因获悉情变而异常凶狠的神sè和面容,没有预感他会孤单一个在苍梧的海滩和世界毫无理由地宣战!整整一个落大雨的白昼,谁都以为留住胜南的是缠mian,谁都不知道他却被委婉驱逐! 也便是这天的夜晚,yin儿和云烟共眠一室,许是因为疲累,yin儿早早就入了梦乡,一觉舒醒的时候,感觉得到云烟还心神不宁地在身边翻来覆去。yin儿惺松着问她:“云烟姐姐怎么还不睡呢?胜南和蓝姑娘现在还应该在一块吧,不会出什么岔子……” 云烟转过脸来看yin儿,鬓发经她一夜的折腾早已经luàn了,容颜却依旧美丽高贵又独特:“万一他们在外面游玩忘了回家,也没有找到旅店,淋了雨怎么办呢……” yin儿顿时觉得云烟好杞人忧天,敷衍了几句就继续睡自己的觉,却猛然一惊,再也无法安眠:为什么……云烟姐姐什么事都为胜南着想,无微不至……可是,云烟姐姐担心失眠的时候,我却还在睡觉…… 这样的对比好荒唐,在惭愧的心情里,yin儿哪里还可能睡得好。 各怀心事,又其实,心事都关于他。  这一夜怎么这么难以度过!正自苦恼的yin儿,忽然感觉身边一空,一阵风轻拂,门开合,传来微微响动。 云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是等胜南回来吗? 如果说yu泽是胜南的追求,那么云烟姐姐是胜南的岸是吗? 那我是什么……其实我没有资格要什么…… 听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石道上飞絮一地,末时节,万千景象已经开始凋谢,纵然如此,残败的群英尚在争妍。 yin儿开窗,注视着细雨之中云烟清晰的背影。视线中五颜六sè的繁huā再动人,又怎比得过云烟亮眼出sè。其实yin儿也了解,世间最懂胜南的,只有云烟一个…… 一瞬间yin儿从她那里学会了祝福,学会了要成熟。   没有停的征兆,这场雨不加喘息,越下越大。 中午时候,huā间才传马蹄声。 胜南出乎意料地带回了一身的湿漉,隐隐还夹带某种不堪,背对风雨他尚未解意地在马上饮酒,却没有喝醉。 “发生了什么事胜南?yu泽……呢?”云烟从他的表情里,猜测出感情的不测。 “蓝姑娘怎么了?她不愿意来吗?奇怪!有什么难为情的?”风行不解地问,金陵即刻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胜南冰冷地笑:“原来我和yu泽,是一片树叶的正反面,拥有相同的纹路和刻痕,却终于要在永远见不到面的两端……” “你们,没有见到面吗?”云烟轻声问,不,不会,如果只是错过,胜南岂可能这般反常的表现。 “是啊,见到面的时候,这树叶是不是就已经撕裂……”胜南的笑容和他的话,告诉了所有人感情的裂痕。 “我们的情,就如同被悬缢,不上不下,不死不生……”他失神地阐述昨天的事情,周围一片死寂。 云烟看出胜南一夜都未醒未睡,轻声道:“胜南,你先去换件衣,先吃些东西再说……好不好?” 一直在角落里不语的yin儿,也因为胜南的忧伤而难受,却忽地想起什么来也要尽绵薄之力:“好啊,我也帮忙做些好菜给你们吃。”  “她不安,她在动摇,她要我给她时间,中秋再答复我……如果中秋前出了什么差错,叫我怎么去原谅自己……”胜南把yu泽的拒绝告诉关心他们的人们,却越说越觉得心里像少了些什么,空了一大块……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想念她,除了江湖,几乎把整个心都给了她,却没有想到,赢得这样一个答案,一夜情变……灵魂还在,却不知道重心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无味都空虚都寂寞…… 钱爽有点愠怒:“这是什么话……她说得不清不楚,她到底要不要和你一起!?” 云烟轻声安慰:“yu泽姑娘是因为在乎这段感情,才这么讲啊,如果她对胜南不在乎,她完全可以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她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和他在一块……可是yu泽姑娘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和胜南要了冷淡的时间考虑清楚,做一个成熟理智的决定,做一个一生不渝的决定。” 金陵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她知道,有一句话日后自己一定要对胜南讲,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胜南不愿在人前显得懦弱,极力地做其他事情来掩饰自己的感情,脸sè却苍白如纸,云烟担心地柔声道:“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 胜南想回报平常的笑,脸sè却在那一刹那更加惨白,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那么痛苦的神sè过,自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一直那么爽朗,就算也经历了变故打击,也有过低落伤心,也曾受伤忧郁,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像流干了血的脸sè! 他难忍痛楚地,想站起身来,却忽然身影一沉,倒在地上,他陡然间倒下,就像上一次看见苍梧山忽然山崩地裂一样,众人岂止是始料不及,一个个都手足无措! 幸好胜南的神智还清醒,在不省人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菜里有毒……” 云烟彻底懵了,胜南第一次说倒下就倒下……他怎么可以倒下去,他是江湖的顶梁柱,也是她的主心骨啊…… yin儿刹那间也几乎失去知觉,她曾经想,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平,承受过多大的打击和伤痛,等回到他身边,一感受他的温暖就绝对会忘记,哪怕只是看见他的脸就行,就一定会有力量!——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让人感到不安全的时候! 来不及去喊大夫,性命攸关,钱爽即刻动用自己医术先掐他人中,总算令得他有了一丝醒转,钱爽在众人关切的眼光里即刻去搭他脉,而杨鞍转过脸来,严肃地问:“他吃了哪些菜?” 云烟小声道:“我看他胃口不好,就每样都夹了一些给他……” 厉风行脸sè一沉:“要把所有的厨子都叫出来好好地问一问!谁敢下毒!” 金陵拔下簪子去每样菜里试,轻声否决:“天哥,有些蹊跷……没有毒……” 钱爽忽然大惊失sè地抬起头来:“他快不行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云烟听得这么严重的话知是不假,霎时泪水夺眶:“不,不会的……”连一贯温和的她,都几乎失控要哭,yin儿震惊在侧,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杨鞍像想起什么,忽然脸sè有些缓和,回头来看桌上的菜,抬起那盘山珍:“这蘑菇……是谁做的?” yin儿的脸刷一下变sè,泪水终于簌簌地掉下来:“是我……做的……我……没有下毒……没有下毒!” 杨鞍出乎意料地笑着:“盟主放心,不是中毒,他休息几天就会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máo病啊,不碍事……” “什么病?!”yin儿和云烟都来不及拭泪,惊恐地齐声问杨鞍。 杨鞍一笑,低声说:“以后不要做有蘑菇的菜就是,他只要一沾到蘑菇,肯定会像中毒一样,病得很吓人,这怪病以前发作的时候,大伙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次宋贤和我就差点就把他给活埋了……” 钱爽哦了一声:“是啊,以前我在益都的时候,也听寨主说过胜南有怪病,原来是这样哦,哈哈哈哈,真有趣……” 金陵叹了口气:“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个怪病呢,是心病啊……” 云烟展眉之后,听得这句,也轻轻一叹。  是啊,从前对一切谨小慎微的胜南,居然没有发现云烟给他夹的菜是什么! 如果方才菜中真的有毒,害死了胜南,那么表面看来云烟和yin儿是凶手,又其实,yu泽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海州城,故事未完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胜南中毒昏mi的那天傍晚,yin儿在心里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负罪,已经不是对一个人负罪——在雪地里不由分说地打瀚抒,在监狱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川宇——一定要到伤害了之后才发现做得不对,那么把越风独自一人留在孔望山的行为,其实也是错的吗…… 云烟推开房门,看见yin儿坐在窗子“里面”看书,只要轻轻一歪,她就一定会从两层楼上摔下去。 云烟有些惊讶地走过来:“yin儿,你千万别掉下去啊……” 可是走近些,才看见yin儿暗自垂泪的模样,云烟一惊,轻声相询:“怎么了?” yin儿呜呜地哭:“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连下厨给胜南做菜,都害得胜南中毒……我最拿手的菜,却要让他中毒……” 云烟微微一愕,笑道:“胜南已经没事情啦,错不在你啊。” yin儿轻声说:“可是,苍梧山的事情,错在谁呢?”云烟一愣,没有回答,原先胜南是想和她一起早些给yin儿安慰的,谁料到偏偏世事无常,他自己也遭遇情变…… yin儿失神地往窗外看,远方苍梧,一片烟霭,云烟忽然惊异地发现,yin儿的书卷上赫然有元稹传三个字,却不知是何人作。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翻着这本书崭新的页脚,骤然云烟好像又看见那一片片发黄的叶子,在苍梧山的风中飞卷盘旋,再落入如血的残阳中,只留下孤独的一本唐传奇,一页莺莺传,瞬间开始剥落的字迹掩埋住了所有的记忆……  三月末,海州yin雨不绝的夜晚,东方府。 “义父,柳峻最近与金北第四的楚风liu不和。据说楚风liu杀了柳峻的女儿,这件事情主公已经chā手,可能金南和金北两个党派的合作,会宣告中止。”义女轻轻地献上一杯茶来,告诉他他不在的日子里,金国发生的事情。 东方雨收起对敌时候的残忍,微笑着聆听着这个消息:“中止合作也罢。我也不希望我做事情的时候,轩辕九烨在一旁冷眼看着。” “义父的事情办得如何?那帮宋匪尽数死在了苍梧山吗?” 东方雨脸sè微变,摇了摇头:“原本是部署好伏击的,可是……突然间山崩,牺牲了不少人。” “义父,为什么我们要一次次地计划杀他们呢?”义女天真烂漫的侧脸,她虽然也武功高强,却终究涉世不深。 “哈哈,如果我们不一次次计划杀他们,你愿意他们一次次计划杀我们吗?”东方雨笑着回答,却忽然叹息,“只可惜,主动去杀他们,却会被他们后发制人啊……”拍拍她的头,“时候不早了,蜮儿你先去睡,我去看看文修。” 他东方雨的儿子,年前突然带着信物出现在海州,几乎被人当作宋国派遣的jiān细杀了,幸而有东方雨的亲信眼尖,发现了东方文修的身世,而且不久之后,秦向朝来了一封书信……东方雨那一刻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秦向朝多年前在建康看见文修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我,找到他雇他为佣人。文修没有在luàn世中遗失,还真多亏了秦向朝的保护和支持。”东方雨宛若老年初得子般的兴奋,当即赏了那救下儿子性命的亲信。 在燥热的风中走着,东方雨也不由得感慨万千,想不到,他决绝的妻子,竟然会在和他分道扬镳的同时,隐瞒住有了身孕的事实。 只是,这么多日的相处,文修不停不断地钻研武学,对什么珍宝赏赐、美女佳人、琴筝歌舞置之不理不屑一顾,闲暇时候捧着一只破旧香囊发呆,东方雨虽然不问,也略微明白了一些,不知是该喜还是堪忧。 “爹,你来了!”文修停下舞剑,欣喜地迎上来。 文修力大无穷,所以,绝对不会辜负他背后这把shè月弓——那群宋人的阵营,极度需要这把shè月弓,他不可以放过文修,不可以再让他对宋人有牵挂!坐在桌侧,东方雨于是轻声说了一句:“我派人去建康找你母亲,可是,她不愿意来金国……” 文修一愣,颇有些失望:“是吗……” 东方雨再无谋也明白,文修对一切都不了解,很容易背叛宋国的阵营啊…… “对了,前些日子给你的几个shi女呢?怎么不在一边伺候?你虽然要练功,可是生活起居还是要她们照料的,知道吗?” 文修有些尴尬:“这些,我都应付得来……” “什么应付得来?你要记得,你是我东方雨的儿子!这里是海州,不是建康城!” 文修一惊,看出父亲是真的生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在建康府有一个喜欢的人,我的眼线把所有事情都查实清楚了,你要记得你的身份,她是什么人,只不过建康一个小吏的女儿,配得上你吗!”东方雨有些怒其不争。 “爹……她是我在建康最爱的女子……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她!”文修大急,努力地想反驳父亲,何以贺思远竟又成了父亲口中一个小吏的女儿…… 东方雨一拍手掌,身后出现了十多位俏丽的女子,个个荣曜秋菊,华茂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可是面对他们,文修脸sè惨白,低头不语。 “你抬起头来!你今夜就要在这十几位美人中间挑选一个做你的妻子!”东方雨厉声说,“我就不信你忘不了那个姓贺的小丫头!” “不……爹……不可以……”文修颤抖着说。 一炷香尽,他始终不敢抬头看面前任何一个美人。 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盯着桌子,却忽然间一幅画映入眼帘,是东方雨推过来的。文修起初也不想看,可是只一眼就被那如huā笑靥吸引得如痴如醉,着魔般越看越想去抚mo…… “她叫蜮儿。”东方雨轻声说,“你要她吗?” “我……我要她,可是也要思远……” 只是这一句话,不知思远听到了会多么心伤…… 东方雨皱起眉头,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讲出这样一句窝囊的话,真是没有骨气! 可是世间有多少人其实都是这样,有了奋斗的初衷,却在奋斗的过程里,逐渐地偏离,直到把初衷慢慢忘了的! “她叫蜮儿。这幅画先留在你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huā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她叫蜮儿?  yu儿? 这两个字,使得屋顶上原本只是碰巧路过,好奇窥听金人父子对话的那个宋国第一高手驻足,蹙眉,惊诧! yu儿,不错,huā容月貌,毒术高超,那不就是yu儿吗!yu儿,你终于出现在江湖之上!可是,yu儿怎么会到了金人的门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下第一.江山 “独孤清绝打败了易迈山?难怪这几个月没有踪影,原是去了白帝城找易迈山挑战啊……”“真的这么厉害?竟连易迈山也打败了?”“不知他会否像肖逝那样呢?得了一个武功的第一,却销声匿迹又不抗金!” 北固山的脚下,依然是人来人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也就一定会有“论江湖”。 “对了,你们大家可知道金南第二的东方雨,他最近府上不知怎地遭了贼,少了许多墨宝……”“知道!却不知是谁去盗画了!难道说又是江西八怪?” 左右两桌议论的事情不一样,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件事情其实就正好撞在了独孤一个人的身上……他们要是跳出他们存在的人群(和谐)交流交流,或许还有新的结论。 独孤仍然是惯有的装束,洒脱飘逸,豪妙也冷峻——既然两件事情都和自己有关,那不如边喝酒边继续听他们怎么讲。 “听说易迈山很欣赏独孤清绝,幸好易迈山把平生绝学都传授给了他,不然易迈山的武功还真会失传……易迈山近日死在了白帝城啊……” 独孤眉头一皱:有这回事? “谁害死了易盟主?”众人义愤填膺追问事情始末。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易迈山的结发妻子冷冰冰!她和黄鹤去本来也许还打不过易迈山,可能是围攻暗算的!真是卑鄙!”“事情属实?”“一定不假!我近日刚刚从白帝城回来……围攻的人应该不少!”“这么说来白帝城里金国jiān细只怕真是不少,易盟主这一死,从前的前五十名就宣告正式灭亡了,那么今年的新排名和抗金联盟会否也跟着一蹶不振?”“难说啊!新排名也动dàng了这么久,搞不好都不敢去白帝城了!” 独孤不屑于这般的侮辱,却攥紧了拳:易老前辈,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耳一动,即刻抬头,桌的对面果然多出了一个人,独孤微惊:“爷爷?” 独孤残不怒而威:“怎么回来了?白帝城下一步,你不应该去天山挑战肖逝吗?” 独孤清绝低下头去不语。 独孤残疑道:“易迈山说了什么?” 独孤清绝叹了口气:“他说,他当年和肖逝决斗,只半招就输了,那半招收回,天山上积雪崩飞,冰碎川裂……” “所以你惧怕了?”独孤残冷笑。 独孤清绝摇头:“不是惧怕,是震撼。天山,我是一定会去的,但如果现在就去,我会贸然丧命。” 独孤残哼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丫头,如果你回阳心法练到第十成,你对自己会没有信心?东方雨家的画失窃,一定是你盗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的就是那个小丫头!” 清绝一愣,眉间充斥着对过去的种种不舍:“其实……不止yu儿的缘故,爷爷和肖逝没有比试过吗……” 独孤残顿时一震:“是啊……爷爷,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点废了爷爷几十年的内力,那时候,肖逝真的才有你这么大的年纪,他……他真的是个天才……” 独孤清绝点点头:“那依爷爷看,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去姑苏,不想跟那帮人牵扯他们所谓的抗金……”无论是谁,看见淮南争霸那么多luàn事,都会动摇…… 独孤残拍拍他的肩:“清绝,你要相信自己,你也是个天才,你比爷爷只差一成功力,如今还有易迈山的绝学在你身上。所以你留在京口,咱们再准备几年,你绝对会成为肖逝心头的震撼!” 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独孤清绝低声yin,轻抚着天下第一江山的石碑,舒卷江山图画,再度感受到京口特有的王者气概。 “王者?肖逝是不是王者?”独孤清绝摇摇头,“不,他没有王者的魄力,他不具豪气。” “那么,你有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独孤一颤,这个问题,恰恰问到了自己心坎里。 独孤的声音,没有被奔腾的江làng掩盖:“我想我会有。”转过脸来,问话的是一位容光焕发的老人:“凭这种傲气,你完全可以替代肖逝成为宋国这一代的第一,天骄和林阡,至多与你齐名……可是,成为第一又如何,肖逝并不快乐啊……” 独孤一怔。 老人叹了口气:“这宋国的第一,得来也只是虚名,肖逝当年为了武学造诣抛弃妻子,毁家远走,他这样登峰造极的武功,却挽救不了家破人亡的悲剧,肖逝一生,是一个大悲剧,后人们都不了解他荣耀的背后是yin暗和孤独……” 独孤心一软,眼前又浮现起初离家乡的情景…… 老人转过头来似乎很了解他的想法:“独孤清绝,你其实也已经开始了和肖逝一样的悲剧啊……” 独孤一愣:“我不懂你的话。” 老人一笑:“你不告而别,害苦了yu儿,她得了一场大病,从此恨透了你……” “yu儿她……十年了……”独孤其实早该猜到这一切,却狠心不去为之烦忧,“不,我怎么可能做肖逝第二,我要做就做独孤清绝第一!我不可能走肖逝的老路,绝对不可能!” 老人冷冷地回应他的坚决:“其实独孤残是错误的,天下第一又有何用?江山才最为重要!” 独孤清绝一惊,目光随即转向“天下第一江山”六个大字,历史沧桑随刻深烙在独孤心头。 好奇怪,从来没有人这样断此六字!可是,眼前这老人却断得如此自然又如此震慑他! 独孤瞬间明白了老人的初衷:“你是劝我不要再追赶天下第一?你劝我放手?” 老人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难以说服你,独孤,难道说你的一生,只追逐这一个目标?”独孤蹙眉:“我用我一生去追求这个目标,难道也有错?”老人一愣,微笑:“你为了这个目标,放弃了很多更有价值的人和事情啊。‘天下第一’和‘江山’,在如今是两个背道而驰的理想……” 独孤轻声回应:“我不会转弯,不可能放弃。” 老人叹了口气:“这么说,我劝你放弃,反而增进了你的信心?!” 独孤冷笑,十年,他的追逐,他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忽然间独孤想起了什么,觉得老人的出现好不对劲,很久才转头冒出一句令他自己都máo骨悚然的话:“你是谁?” 第二百一十八章 建康.赏心亭.俱往矣 四月转瞬而至。 建康赏心亭,秦川宇站在城楼上,听着如古筝之音的江水,心cháo难免会有起伏。 也许,他会找得到新的方向?在各路金人纷纷败退离开之后,所有累积的伤害,他都必须忘记,对于他来说,忘记,游刃有余…… 崇力奔过来:“少爷,思远小姐回来啦!”思远随即现身:“我来吊古了!”秦川宇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背下去。看来你虽然涉猎广博,仍有漏网之鱼。” “不知堂兄所说,是哪位词人所作?” “辛稼轩,他在建康做过通判,曾经在赏心亭上留词。”川宇叹了口气,“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 思远一愣,低下头来:“是啊,是闲愁……” “怎么回来了?找到了阿财没有?”川宇发现了她的低落。 “找到了又怎样?”思远尚不知阿财那一句蜕变的话,却仿佛预知了将来的一切,“他的父亲叫东方雨,是金南第二,他现今要留在金国,我不可能嫁给一个背叛自己国家的人。” 川宇一怔:“他果真会变吗……” 面对环境变换的几种人,有胜南那样坚定如一,始终高贵的,有越风那样随环境改善逐渐合群,却根本不会去在乎所谓高贵或者贫贱的,也有像阿财一样来不及适应改善从贫贱到更贫贱的,川宇自己,其实不想和胜南属于同一种人。 思远收起方才的担忧和愁绪,嫣然一笑:“好了不去管阿财了,对了,不仅我回了建康,好像她也回来了。” “她,哪个她?”川宇一愣,思远也愣住了:“你记不得她了?” 川宇黯然:“我当我从来没见过她。狭路相逢,不是游戏,却是儿戏。”思远摇摇头:“那么,就成陌路人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和她成陌路人…… “她如果没有把我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那不要也罢……”川宇冷冷地将这段情否决。 思远叹了口气:“我明白,其实崇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离开的日子里,建康发生了太多太多谁也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改变得了你,可是,终究是利用了她。堂兄,你从前一直不来赏心亭玩,就是想和最心爱的人在这里表lu心迹啊……可惜,事与愿违……是吗?” 川宇的表情没有改变。事与愿违?曾经多少次发生在他林陌的身上,“爹的任期快满了,我可能会离开建康,也许以后会和他一样……” 思远痛苦地注视着他,攥紧了拳:“那群可恨的金人,是他们,拆散了你和盟主……” 不,不是他们拆散的,林阡,是你拆散的,金人的计划,没有害到你和我,却害了我林陌最初的爱情……  从此,也许真的不必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林阡喜欢漂泊,凤箫yin心里想要的也不会是安定,而川宇,又怎么可以,为了追究命案苦苦地纠缠,死的是弟弟,杀人的,却是那个不知要和他有几世纠葛的一母同胞…… 那还不如就继续退让吧,继续事与愿违生活下去,一切惩罚,就由他一个人先扛着,这么做,才不会阻碍这一整个江湖…… 林阡,我为的不是你,只为了我深爱多年的这个江湖,我不希望它luàn。我为的也不会是她,她只是一个在我生命中,遇错的女人…… 那不幸的灾祸,在他们十八岁的这一年,初次侵入他们的生活,却仅仅正面交锋了两次,只两次。川宇不想往日后想,假如再有一次交锋,事情会怎样的恶化……  尽,叶陨,故事想要在他最绚烂的年纪对他终结。  【俱往矣】  那日,阡陌之伤的伏笔 我埋伏在哥哥的后面 用林陌的灵魂占用了林阡的身份 从握起饮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错 从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为了武林放弃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却在那时,明白自己被推向领袖的位置 在金国的黑暗岁月里,支撑自己的信念 是对江湖的热爱 是谁在cào纵? 忽然有人告诉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饮恨刀 于是由他,夺走原来属于他的一切 瞬间,一无所有的人是谁 阡陌之伤的诅咒,究竟因何起,因何醒,又因何不了结……  不曾想,任谁都没有做好准备的初次相逢 就注定了第二次没有疑问的交锋 争斗 冥冥之中被天安排在了那片木芙蓉huā地 刀之争,令我看清楚了他的坚定,他不明白,坚定就是一种挑衅 他从来没有跟着我,却走了和我一样的路 也同时,向我的未来进攻 想漠然以对,所以学会了游戏人生 走马以观烟huā争yàn,隔开曾经专属的世界 兄弟俩于是在忏悔中误解疏远 可是我真的,只有退却  当我重新抚琴作词曲 当我复游建康半山居 当乌衣巷口经过我的脚步 当赏心亭上我去吊古 陪伴我的就只有闲愁 从此,又回到本该属于林陌的世界 应该没有抱怨,应该快乐 官运亨通,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宋朝官员 继续秉承词人的本性 也继续游戏这场欢乐与苦难交织颠倒的宿命 愿你们的漂流,和我的归隐 换得江湖之几世安宁…… 是谁,用贫穷战luàn、灯红酒绿同时掩盖和mi醉了金陵的王气? 又是谁,yin谋篡夺从前的江湖和人世,不远千里? 该是谁,曾经盛极,却要黯然作别离? 看吴钩,书生笑弃万户侯,无人会此登临意,皆因世事俱往矣。 第二百一十九章 建康.漂泊处.伤城 烟,披着黑sè的外衣,胡luàn地飞散进每一寸空气里,回首往事,回忆却像被火吞噬。 yin儿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云烟跑到院中来,以为胜南又在心浮气躁,急忙劝阻:“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要烧纸……” 胜南淡淡一笑,轻声告诉她现今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一件噩耗:“易迈山盟主的死讯不假,我们正在悼念他……” 云烟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沈延在旁一直看着胜南和yin儿放肆地糟蹋空气,摇了摇头:“最爱的人会亲手杀死你,yin儿,你的江湖论又说准了。易盟主死在他最爱的女人,冷冰冰手上……” “那是个充满禽兽的江湖,没有人,只有兽!”yin儿狠狠地说,云烟“扑哧”一声笑起来。 “拜托,不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好不好?”沈延笑道。  却说李君前一踏进冲渑酒馆的大门,屋外尽是酒香,屋内却是静然,后院里竟像是起火一样,不由得惶恐地几yu唤人来救,等发现了事情真相才知一场虚惊——四位纵火之人还在继续接受烟熏的考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君前只觉一颗心大起大落,却哑然失笑:“我道怎地这冲渑酒馆没有顾客后院还起火,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yin儿、胜南等人一见是他,都从方才略微低落的心情里走出来,yin儿轻声相问:“二大爷,小秦淮最近有何动向?” “可能会有几个首领要去白帝城……暂定在今年七月的这次联盟聚会,因为是祭拜易盟主,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都算是易盟主的门生,理应每个人也都要去。我们要慰藉易盟主在天之灵,告诉他新排名绝对不会散,抗金联盟不会惧怕那帮金人,金人们胆敢在白帝城里肆虐,我们不可能就畏畏缩缩连我们的地盘都不敢去!盟主,你是新盟主,又是咱们小秦淮的挂名香主,是非去不可的……”yin儿红着脸,小声嘟囔:“什么叫挂名香主……” 君前叹了口气,继续说:“自从有了金人,立刻就有反金的帮会,金人于是反反金,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应该反反反金!” 云烟momo后脑勺,笑道:“虽然费解,倒也贴切……” 胜南微笑着用手中树枝去挑纸:“金人们就像这些火苗,窜得越高,越接近熄灭……我们没有他们想象中弱,是以先不可以被烧完。”yin儿叹息:“不要太乐观,一阵风吹过来,火熄灭了,没烧完的纸也上了天……”沈延一怔:“小师妹,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怎么还尽泼冷水?” 君前带着命令的口wěn:“盟主,我们就应该坚持着不被吹散,你还需要磨练,江湖上不能有一个软弱的新盟主,你要成熟了,才不是挂名的!” yin儿尴尬地一笑:“好了,我现在也只不过是被si事纠缠住了,会好的。我对抗金还是会有希望的。” “si事?关于越风?” 沈延云烟和胜南皆是一怔,想不到李君前如此直接撕破凤箫yin的伤口。 yin儿脸sè苍白,一阵风冷冷吹过,头发遮住了她痛苦的表情。 君前拍拍她的肩:“你先行一步,先去白帝城……再过几天,小秦淮就会多一个香主,新香主叫越风……” yin儿如遭五雷轰顶:“你……你说什么?!”   忽然之间,晚降临,下一个季节从树梢间冒出来,悄然掩盖住上一季。 和风吹送,初夏夜飘落的huā香味沁人心脾。 云烟挑了些水果来后院,沈、林、凤三人正在院子里赏着上弦月。 云烟微笑坐在yin儿身旁:“yin儿,过几天再走吧,初十是我的生日。”yin儿诡秘一笑:“好哇,云大小姐要过生日,苦的是我们穷老百姓,既要掏钱摆宴,又要下厨shi奉您!” 云烟红着脸笑:“不会不会……我亲自下厨好吧?” “哈哈,别再把右眼给烧伤。”胜南爽朗地笑,似乎看不见情变对他的伤害。 云烟佯装生气用果子砸他:“yin儿,怎么说?” yin儿低头拒绝:“估计我会在两日之内走掉,离初十是早了些。” 看云烟失望,沈延提议道:“要不,我们四个一起走?”云烟兴奋地看胜南,胜南却摇摇头:“我还有事情未完。越风我是一定要见的。” “可是,yin儿一个人……”云烟yu言又止。 “难得你们两个一见投缘,不如你们结伴先行?一个有勇,一个有胆,两个人可以凑出些谋来……”沈延半开玩笑。 “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我们也随后一些追上去……没有太大的风险。”胜南倒是同意这个方案,“只不过……云烟的宴席被冲走了……” 云烟一笑:“反正又不是什么隆重的生日,保护yin儿的性命要紧。” yin儿一愣:“奇怪……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你保护了?” “蝎你怕么?蛇你怕么?听说你都很怕的……”云烟笑问。yin儿正sè道:“这倒也是……” “就这么决定了,我和沈延晚些日子也去,你们有事就留下记号……”  宴席散去之后,已是夜深人静。心事重重,只能寄托于闲游…… 沈延一步步走在胜南的身后:“本来是答应她庆祝生日的,可是她担心小师妹的安全,知道咱们不可能一起走了就放弃掉她的宴席…… 她真是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好女孩。” “不过yin儿的确是需要保护,她几乎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就要受伤,受的伤又几乎全是本可避免的,而我们保护她实在不方便。”胜南一边往前继续散步,一边说。 沈延没有顺着他的话讲yin儿,一切都站在云烟的角度看:“胜南,你到现在,还是把蓝yu泽放在第一位么?” 胜南脸sè一变,没有回答,可是也没有回避,而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沈延,等候他把话说完全。 沈延也停下身,轻声道:“云烟真的很执着……她无怨无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愿陪她陪你一起等。我希望你对她要公平,无论你和蓝yu泽将要发展成怎样,你最好不要忘记身边她的存在!” 胜南点点头:“沈大哥,我知道多情苦,我不否认我还爱着yu泽,但云烟我这辈子说什么也不会辜负……” “可是……会再出现一个女子吗?”沈延苦涩地笑,“胜南,毕竟你还有林念昔,甚至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你林阡的女人……” 胜南一愕,沈延小声说着,止不住忧伤:“胜南,你要好好想一想,对不起这三个字你以后会为谁而说,对谁说,对多少人说,说多少次。”   夜深人静,不知名的虫叫声在huā间此起彼伏。月上笼了一层mi雾。 胜南心中莫名空虚,此时此刻,他的亲生母亲、弟弟,和他在同一块土地上,在同一座城市里,享受着同一片风景,然而cháo打空城,击回的也只是寂寞——不久之后,他将要离开,也许,和川宇真的永远也不会再见面,最可惜,他和自己的母亲,竟然只有一面之缘…… 而他一直深爱的那个人呢?也许真是因为她的动摇,使得他在变故之后仿佛脱胎换骨,也开始怀疑他们的情还有没有走下去的必要,有没有恢复旧日美丽的可能……感情不像酒历久弥新,亦不如茶越品越香,感情会腐朽,会凋零,会幻化成一场空,却又会死而复生,柳暗huā明—— 沈延的话清楚地表明了他对云烟的担忧,其实,在离开那梦幻的苍梧山海时候,金陵就和他低估了一句“珍惜眼前人”,那一刻金陵针对的,不就是云烟? 那只过去已经给yu泽戴过的yu戒,现如今正沉默地在胜南的指尖吸收着他的温度,并对着月光散发出you人的光泽。然而将来,其实会辗转不止一个人的手?而最终又会属于谁? 陆怡和他觅得这yu戒的那一天,大理的某一个角落,一个陌生老头的话,一段也许存在的传说和缘分,故事的人物又都去了哪儿……难道说,会和江山刀剑缘也联系,所以,刻着的是“林”? 公平?其实感情不会公平。 可是对任何一个爱人,都必须尽自己最大的责任,都必须毫无保留地爱……  “胜南,玩物丧志啊……”久违而熟悉的声音。 “叔叔……”胜南惊讶地发现,那是世叔张睿,十多年来,母亲和自己,都是寄居于此人篱下,胜南与胡水灵最初都是得他资助救济才得以勉强生活,可是他的到来,预示着有的事情不可能再拖下去,“叔叔是从泰安来?” 张睿一身夜行衣:“你和你爹一模一样,总是要陷入情爱的纠纷不可自拔,你不去报仇了吗?你出来一年多了,身份变了,于是就不想报仇了?!” 胜南握紧了饮恨刀:“我答应过娘的事情,不可能食言,仇,是一定要报的。” 第二百二十章 东家种树,江南西路 渡津mi雾,平挹江水,野旷天低,雪中穿沙。 站在船头被风景吸引的凤箫yin和云烟二人,舍不得离开长江片刻。yin儿一个多月来得云烟悉心照料,臂伤大好,无论陆路水路都未涉过一次险境,yin儿不由得心底感ji:“云姐姐,你的生日我一定要补偿,若不是我……”云烟只一笑:“算啦!我从小到大也不知过了多少次的生日,上次只是找个借口希望你留下别一个人走路,结果你坚持要走,于是我就跟过来了。生日宴席只是个幌子,不打紧。”yin儿不禁一愣:这样一个体贴的女子,我若是个男子,也早爱上了啊,难怪小师兄和他都会觉得她重要…… 云烟不知yin儿此刻的自卑感,满足地望向远处山川相缪的壮美图卷,水气氤氲,山岚磅礴,峰峦横生,叠嶂如聚,怪石嶙峋,江sè接天,万里无垠之茫然,只觉心下豁然:“大江东去làng淘尽,千古风liu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yin儿又惊又喜:“这里正是黄州赤壁吗?” 云烟笑着回应:“是啊,原来有豪放气概的不止东坡一人,看到江山的壮观,谁都会这般的感慨。只不过,好词句被东坡造就,后人有谁能超越?可惜也可惜在,此赤壁非彼赤壁……” yin儿一愣:“想必东坡不可能犯上地理的错误,他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时常想当然地故意犯错,移huā接木而已……云烟姐姐其实无需过于深究,无论是三国时期的赤壁,抑或是东坡笔下的赤壁,都属于我们宋人,此赤壁彼赤壁又有何彼此之分?” 云烟惊异地点头,她看得出,yin儿虽然平日里嘻哈惯了,对抗金却十分的严肃,某些方面堪比胜南。 yin儿续道:“有许多宋人,并没有直接受到战争的苦,可是他们拿起武器来抗金,为的就是捍卫这美丽的河山……” 云烟略带敬意:“yin儿时刻都在想着抗金。” yin儿微微笑:“其实我喜欢抗金,是因为我是个容易ji动的人,我爱这个国家,为了所有宋人而ji动,所以情不自禁要成为之中的一个……现在两浙两淮局势已定,荆湖南北有飞虎军和几大家族,成都和利州有短刀谷,福建路有南方义士团,广南有天骄,夔州路有沈家寨,抗金一点都不妄想!” 云烟掐指算:“似乎,还少了京南西路和江南两路?呵呵,江西八怪算是江南西路的义军吗?” yin儿一笑:“江南西路有‘一剑封天下’的宋家堡,这一家个个剑法精湛,是剑法中的唐门啊,而且江西还有抗金的词人辛稼轩……”她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云烟姐姐,咱们前些日子停留在江州数日,师兄和胜南理应追了上来,为何还是没有音讯?” “对啊,他们为何这么慢?想来不见胜南已经一个月了,祭祀易盟主的武林大会虽然说定在七月,他也不该那么慢啊……他不会还没有启程吧……”云烟揣测。 yin儿忐忑:没有启程,其实是等着所有人都zou光了,他独独一个从淮南直接去江西? 蓦地心下咯噔一声:糟了!  五月多,江西信州、上饶带湖、铅山瓢泉、鹅湖……这里无疑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路线——飞流万壑,千岩竞秀;抑或是烟水门g门g,小桥偃月;大背景是重重山峦,绵延不断。这已不是纯粹的山水境,这一切都与两个字有密切的关联——隐居! 云烟策马急行,兴奋不已,絮叨着:“真的要去见辛稼轩了吗?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词人啊!” yin儿脸sè少见的yin沉,只淡淡嗯了一声。 穿越了一大片静谧的竹林,终于看见富有灵气的源泉。 曲水流觞已成旧景,宴会似乎方毕,唯留一堆墨笔,尽是诗稿词文。yin儿拾起词来,看了几篇,叹了口气:“文人们也在抗金啊……”云烟微笑:“只是这些人的水平大抵不是很高,抒发不出那种气势,那种‘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气势。” “可是,稼轩不及东坡超然。” 云烟一愣:“那是因为时代的不同啊,我读过辛稼轩老人家的文论,大抵都字字铿锵,句句有力,东坡有名士风liu,稼轩却是英雄悲壮。可惜,英雄似乎总是遭遇不公平,政见不可以被采用……” yin儿失神,喃喃自语:“会不会也就像东坡一样,不合时宜?锋芒太lu?所以只适合后人观,不适合当朝看?” “好一句‘只适合后人观,不适合当朝看’!”有人从竹林间大步径行而来,yin儿不禁握紧了yu剑:“你是谁?”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那人在水边俯下身子,灌了一壶水:“两位姑娘也饮一饮瓢泉的水么?不同的人品尝会有不同的感受。” 云烟答应道:“好啊,我倒真要尝一尝,yin儿你也尝吗?” yin儿略带疑虑地看了这个人一眼:“阁下究竟是哪一位?很眼熟……”此人五十多岁年纪,虽头发huā白,但虎背熊腰,精神壮健,这凛凛之躯,该是英雄相貌,似乎,他来自江湖。 那人一眼看见yin儿的佩剑:“姑娘似乎是习武之人?怎么也会到文人聚集之处来?” yin儿疑道:“你是文人?” 那人饮了泉要离开,云烟赶紧追问:“这位大叔,请问辛稼轩在何处呢?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一时找不到……” 那人脸sè微变:“你们找他?找他做什么?”yin儿淡然:“崇拜他,想来会一会他。” 那人有些冷淡地说:“就算见了他又如何?学他赋词?学他为官?学他步步错位么……” 看他一步步远走,yin儿忽然觉得他和世界很格格不入,他虽然没有独孤的孤傲,越风的孤僻,川宇的孤独,却凌于三人之上,短短几句话就透出了对人世的感伤,或者说叫苍凉,那种苍凉,其实叶文暄也引述过的“误入尘网中,一去数十年”,厉风行曾经感叹过的“在这个世上,你若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却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个不懂道理的人了……” 一瞬间,她突然懂了这个背影属于谁,不知怎地眼睛有些湿润:“辛前辈!” 称他为前辈,而不是词人!纵然他在词作上的造诣当世首屈一指,yin儿还是觉得,他本该辗转江湖,成为南宋武林如今的前辈!却偏偏,败给了形势…… 如果他是他们的前车之鉴,他们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倾覆…… 而且,这一回,也许是林阡将来要领导抗金必须突破的最艰险的一关。 他真的会来找辛弃疾复仇吗…… 辛弃疾听得yin儿的叫唤,却没有停下脚步。 茂林修竹,在轻风中摇曳,中空而外直。 阳光从竹间穿透,献给人间洒亮。而竹尖上轻吐出晶莹剔透的lu珠,开始湿润整个人间。绿sèyu滴。  古琴声。 凤云二人跟进那宏丽的建筑群中,循着这琴声来到里堂。居室里空无一人,悠扬的琴声在空中不时回dàng。 yin儿叹气,对着琴声最清晰的那一处:“其曲越高,其和越寡……” 那人回应:“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yin儿小声道:“在下江西三清山凤箫yin。” “原来是纪景兄的徒儿。”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云烟喜道:“果然是辛前辈啊!在下姓云名烟,特来拜谒前辈!” “曲音一bo三折,跌宕起伏,似乎两位是有要事在身?” 云烟一怔,凤箫yin点头道:“的确如此……有人想要来刺杀辛前辈!” 云烟大惊:“什么……yin儿?!” 辛弃疾处之泰然:“我早料到了这么一天……” yin儿一怔:“不管泰安义军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都会尽责保护好辛前辈!我估计好了日子,那人最近几日就会到这里!” 辛弃疾继续抚琴,琴声略微滑向哀婉:“多谢姑娘的好意,我只是不想死在si仇上……”他一曲终毕,掀帘而出,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坚决。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悉此战,预见未来 夜深沉,已是第三个夜晚。 辛弃疾在屋内,照常日一样挥笔于案前,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一次已经事先预知的暗杀,他远不如守在屋外望月的凤箫yin紧张。辛夫人范氏有些担心,坐在辛弃疾身边亲自磨墨,手略颤抖,辛弃疾发现了她的异常,伸出左手去握住她的手,平抚她心中的涟漪。云烟站在她身旁,听着窗外伴随着树竹起伏的风声,仍旧疑huo着,yin儿没有告诉她将来行刺的人是谁,可是范围好小,小得令她心焦…… yin儿有些困倦,闭目聆听风声,偶尔风撞击一下她的yu剑,yu剑再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手,忽然间她心就一颤。 他来了,他真的割舍不了吗? 虽然夜太黑,又离光线遥远,她和那个来刺杀辛弃疾的人很难看清楚彼此的容貌,可是她感觉得到,那是她曾经认定的男人:胜南啊胜南,为何你什么都可以放下,就这一点你不能释怀,为何连你都会走错路呢…… 辛弃疾蹙眉,轻声说:“来了……”云烟还不及回神,就听到不远处刀剑撞击之响,不聒噪,却震得人心不安。 来人本想直入屋内,却未料到凤箫yin会从半路杀出,屋内众人抬眼看时,两个黑衣人已经一同陷入黑暗的夜sè之中杀得难解难分,唯有两把兵器的sè彩,能够鲜明地和夜区分开来,在屋子里就可以看见,一为yu质,一为雨sè。 没有灯火的渲染,战局中的他们两个逆光,也许胜负全赖听觉感觉! 二十招,稳重和灵巧交错复离散,坚定与变幻抵触又融合,剧猛同迅捷纠缠再解脱。 辛弃疾停下赋词的最后一字,笔尖却狠狠地摁在那一划上,云烟无意中瞥了一眼,那一划比其余所有的字都要浓上数倍,几乎可以将纸戳破。 不必要近距离去观战,辛弃疾已然了解,庭中二人,皆非等闲之辈! 二十招,凤箫yin默记着招数,忽然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不动武的原因了,怎么会感到yu剑难以应敌,招式渐渐生疏?或者说,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什么进步,来人却终于已经不是点苍山上与自己切磋的胜南了?磅礴气势再不是他表面的一道幌子,刀气的震慑之后是实在凶狠的力道,一刀叠着一刀的迅猛攻击,让自己领教到了这一时期,遇战便可入境的饮恨刀!对付她的时候,短刀都可以不派上用场防御,因为进攻的权力正被他cào控! 对手刀随心动,yu剑无路可逃。心悸之余,yin儿不可能说败走就败走,他既然发挥自己气势ji的优势,yin儿亦不甘示弱,巧妙地由上而下如灵蛇般一剑多式窜向对手,直到把一切能克制他的尽数搬上了用场,对手才果真遭遇些许阻滞,yin儿不加喘息,续出险招,既若离,又若即,像出招,似撤回,停留于半空中徘徊进退,奇幻莫名,对手先是略微停顿,似有些熟稔这剑术的特sè,却不犹豫,一刀斩向yu剑,出刀一刹,yin儿以为得手,于是突然提速yu晃过他长刀直攻其要害,对手虽然中计,撤刀也快,拦在yin儿强攻之前转攻为守,牢牢地将yu剑挡在要害之外!——他根本就不害怕中计入险境,因为就算涉险他也可以安稳地走出来,所以yin儿再快再奇特,他也不容自己有片刻停歇,没有改变要来刺杀辛弃疾的决心!趁着yin儿惊呆之余,长刀再度发起攻击,一刀宛若排山倒海,大气磅礴到yin儿几乎手忙脚luàn!  昏暗的院中,刀剑相抵制造出了无限的目眩。 辛弃疾情不自禁站到窗口来体味着这一战,忽然眼前晃过两个熟悉的影子——是啊,当年的楚江和蓝儿不也一样地比试过吗…… 便这样回味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若那来者得胜,定然胜在气势!” 云烟一愣:“不会吧……yin儿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一……” 辛弃疾先是一愕,微微一笑:“她是第一,却不会是永久的第一。” 范氏低下头来:“难道说那刺客拥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处心积虑要来杀你吗?” 云烟声音开始颤抖:“武功比yin儿要高……难道说……是胜南……可是……他怎么可能对辛前辈有杀机呢?”  交手百余招,yin儿的灵动剑法和一剑十式虽然勉强维持着平局,毕竟暴lu了她的身份,yin儿知道,这一战自己其实已经输了,因为自己首先发挥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真正到黔驴技穷,而他,此刻刀法游刃有余! 可是,对手真的是胜南吗?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人的武功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进展?yin儿一边进剑一边感慨,如果这一生不做一次他饮恨刀的敌人真乃憾事,此情此景才叫人惬意!yin儿也是遇强则强的典型,不可能轻易退缩,此刻斗志之火已然越烧越旺! 光线忽明忽灭,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她看见了对手鲜明的轮廓,真的和胜南有七八分相似,而对手,不可能没有看见她的脸…… 光落后,敌人的刀法突然不再ji越,又一刀砍来,悲凉的气概,是越家金刀刀法里的杰作,那一刀如月沉落骤降,风格大变,yin儿大惊之下,伸出左手一掌击向他右xiong,敌人后退一步,再上前一刀,也仍旧不是他自己的刀法,而是来自于独孤清绝的“残情nongyu”,yin儿清楚,对方在刻意掩饰他的身份,也意味着对方已经发现了她是凤箫yin、认识她凤箫yin,是以想隐瞒他的身份和来历……对手是胜南的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晰…… yin儿不由得冷笑:“怎么,不敢用你自家的武功吗?!” 敌人轻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yin儿听见胜南熟悉的声音,心刹时凉了半截:“你居然真来杀他……” 胜南再无需忌讳什么,回归到先前的刀法上去,yin儿不假思索,挟带内力一剑应敌:既然肯定了他是胜南,一时无法从刀法上克制他,那就只可以利用他内力的硬伤了! yin儿信心十足地企图以内力服之,却未想到,胜南没有半步退缩! 胜南的饮恨刀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反而向自己压迫过来,yin儿耳边重新回响起那夜越野责备的话来,不禁心念一动:难道说,胜南的内力已经不差?难道说,那天应敌东方雨的时候,胜南完全可以不用受内伤?!  多可笑,胜南之所以不告诉yin儿自己可以驾驭饮恨刀内力的事实,是为了不让她为绝顶那一战自责,可是万万想不到数月之后的首次交锋,过去的善意隐瞒却成为今夜yin儿彻底战败的首要原因——不知己知彼,岂可能百战百胜!yin儿这一次,终究是自寻死路、必败无疑。 双方刀剑滞留于空中,yin儿和胜南,皆被刀剑之中的巨力,吸得无法离开!交睫间yin儿似乎又看见了令她窒息的那一幕——难道是她的前世,尘封了无数年月,沉沦在无数轮回中的命运?而这次对决回报胜南的,还是那震撼视觉和心魂的幻影,仿佛仍旧是yu,是剑,是泪水……一时间,像想起了什么,但一瞬又遗忘…… 饮恨刀,是谁也征服不了的顽固魔邪! 饮恨刀可怕地要把yu剑击溃,容不得胜南和yin儿诧异惊呆,饮恨刀的战意扩充侵略向每一道空气,yu剑的阻碍没有任何作用,只有也被一起吞噬…… 一记闷雷轰然作响,紧接着一道闪电直贯入人间。云烟恐惧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和人世,略微感到一丝不安,天像被撕裂成两块,yin儿和胜南都顽强地站在雷电之中不肯退让,暴风雨迅速掩盖整个世界,却涌积在刀剑之侧破灭,yin儿sè厉内荏,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很不祥,将来的饮恨刀,真的会这样,为了战念走火入魔,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吗…… 电闪雷鸣作惩罚,刺眼的光亮侵袭在不顾一切拼死对峙的两人脸上,云烟骤然看清楚了敌人的模样,失声惊叫:“胜南!”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1) 直到风雨雷电全然倾颓的时候,这场争锋才宣告结束。 “凤箫yin。”胜南站在夏季落絮之中,他没有料到会在江西遇见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要和她成敌人。 yin儿冷冷地面对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胜南看向庭中唯一的一处灯火,恰好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正是云烟。 胜南转过头来看yin儿,坚定不移:“我必须来!” “为了什么?为了父仇?”yin儿厉声笑问。 胜南叹了口气:“凤箫yin,你不要拦我,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笑话!你也没有!”yin儿淡淡地说,都恨对方不明是非。 门被风吹动,一开一合着youhuo着复仇者的心,胜南有些ji动,飞快地想冲过凤箫yin的阻碍,但yin儿一眼看穿,手出yu剑即刻拦在他xiong前,胜南不甘失败再出长刀直砍yu剑,硬生生地从yu剑刃上直擦过去,云烟惊呼一声,yin儿大怒一剑直刺他要害,但胜南复仇心切,短刀突出,将剑截住,长刀从上而下直断剑身,那一刀迅猛地砍上来yu剑虽通体光滑也不堪挤压,有些变形,凤箫yin被双刀夹身,无法动弹,气愤不已:“林胜南,你究竟分不分敌我?!” 胜南像发狂一般一改往日温和:“凤箫yin,不是我要和你打,是你自找的!”yin儿气得眼泪直落:“你……你……你说什么……这……这真的是你吗!”云烟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和平常不一样,无暇思考,上前来劝阻:“胜南,不要这样,不要杀她!”胜南的双刀,此时就架在yin儿剑上,三把利刃都紧贴着yin儿,轻轻一动,刀气就可能伤及yin儿。 yin儿用眼神直接与他对峙:“他哪里是林胜南?他不配这个姓!他为了si仇来杀抗金英雄!他跟金国jiān细有什么区别!早知道这样,当初在云雾山,你就应该被他们用刀剑剁成rou酱,你有双刀有什么用,你没有资格领导江湖,你先前做的一切都被你这个举动糟蹋掉了!” “你住口!”胜南厉声喝断她,“我不会忘记爹的嘱托,可是杀辛弃疾是我娘毕生夙愿!我要报仇!” “报仇!?你父亲是哪一个?你为什么不去金国开封找柳峻复仇?!” “因为……” “因为你知道现在的你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报不了那个仇,所以你就来报这个父仇!你为了一己之si,竟不顾别人,不顾一整个江湖,你真不愧是张安国的儿子!” “张安国”三个字很响,直传入屋内辛弃疾的耳中,辛弃疾闭上眼睛:“太迟了……” “一己之si?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辛弃疾的si宅!他辛弃疾知道家国破碎,何以只懂得求田问舍!” 胜南的话字字句句震动人心,yin儿控制不住武器,yu剑脱手摔落,却顾不得去拾:“这是si宅没有错,可是你看见有多少人为了抗金字这里聚会议事?对于你来说,这里是他辛弃疾的si宅,对于那些人来讲,这里何尝不是一个驿所、一个据点?照你那么想,难道短刀谷里那么多的si宅,全是因为一己之si,难道积聚了钱财,就一定要立刻毁家纾难,不能求田问舍?!你以为他想官罢赋闲?你以为他自己要耗费年华虚度光yin?!” “他不想也不可能!这些宋朝的官员,从韩侂胄起,哪一个不喜欢兴建别墅,他辛弃疾为什么在铅山大兴土木,个中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凤箫yin,你永远也不会懂,很多事情都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正如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一定遮掩了一大部分!你让他等着,我会再来!”胜南转头看了云烟一眼,“你好好照顾yin儿,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云烟一脸惊愕:“胜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这许多的偏见?你……” yin儿冷冷笑:“一个人被灌输了十几年偏ji的思想,不偏信一辞越想越多才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娘的计划得逞!辛弃疾不可能被你杀掉!辛前辈,你应该写一首词好好地骂一骂这个思想低下的人!” 胜南没有回应,转身离开,骤入林深处。 辛弃疾掌灯从内而出,yin儿俯下身去拾剑,辛弃疾看向黑暗淹没的那个少年,他的背影,勾起了他许多心绪:“他……他是张安国的儿子?” yin儿叹了口气:“也是林楚江的……” 辛弃疾的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诧异——张安国,林楚江?那是他辛弃疾命中两个走了截然相反道路的人啊…… 云烟蹙眉,她不了解,胜南的童年,其实就间接地毁灭在辛弃疾的手里。  yin儿和辛弃疾一直在议论着什么,云烟听不懂,也听不下去,便开了门出去走走,提灯穿过竹林,来到溪水旁边,看着夜晚水间自己的影子,想陶醉一阵子,却立刻往四处张看,想搜索到胜南的身影。 “胆子很大。”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声音。 她一笑,转过头去:“夜里行走,原来这般过瘾。” 胜南嗯了一声:“真巧。”在溪旁坐下饮酒,他一身酒气,看得出既忧伤又矛盾。 云烟小声问:“为什么要杀辛前辈?他是主战派的词人,以前也是个抗金领袖,大家都崇拜他。” “我不属于大家,我不崇拜他。” 云烟轻声道:“你看不惯他?你觉得他和韩丞相一样,喜欢贪污受贿?其实,也许就像yin儿讲的那样,他求田问舍,只是为了退隐,不愿意和朝廷同流合污,所以他来到这里,而且这里的确便利了文人武士们的交通和沟通啊……胜南你久居金国,可能不知道辛前辈赴宋后的一些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有御戎抱负,有雄心壮志,也想要一展宏图,可是却遭到排挤,而且,他富有,是因为他生财有道,为人豪迈,他曾因为他的儿子心存贪念而写词骂过儿子,所以,你不能有‘贪污’那样的偏见……” “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不是偏见……他和我之间,是江湖仇事。” “你的身世其实很复杂是吗?你在饮恨刀之前,曾经是jiān细后人,你有两个父亲?这是为什么?”云烟试探着问。 “其实小时候我并没有父亲。”胜南苦笑,“出生后不久,亲生母亲被金人围攻丢失了我,养母捡到了我,江湖中人尽皆以为我死了,紧接着我和林阡这个身份彻底再没有联系……我的出生似乎就是要替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报仇,我要为我的养父张安国报仇……” 云烟第一次听见他的身世,她觉得好匪夷所思,他背负着,真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使命…… “可是他虽然有养父的名义,却早就死了……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啊……掐指算算也知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十几年就死了……”云烟虽然对江湖事不熟悉,但也略知道那件曾经轰动朝野的辛弃疾擒贼事件,张安国被斩杀十几年后,才轮到胜南的出生。 “你不该为了张安国,杀辛前辈……” “我不是为了张安国,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娘,杀辛弃疾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心愿!这十几年来在泰安,是她和我相依为命,是她过着和我一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可是她宁愿自己受伤、遭人白眼、被人ling辱,都要保证我能够不挨饿受冻地活下去……她受的折磨,是任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云烟,我爱她,我发誓要替她完成她的复仇,她此生唯一一个信念——复仇!” “辛弃疾杀张安国是一个除jiān细的大好事啊,你娘不仅不该恨辛弃疾,恰恰应该恨张安国,是他见利忘义,出卖兄弟!” “云烟,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一件,那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多事之秋。当中牵涉的内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我娘不会那么不明是非……” 胜南说到动情处,眉宇间的忧郁悲伤浓得化不开,他过去黑暗的十几年,也许真的是生不如死,支撑他们母子活着的唯独这一个信念而已,胡水灵对胜南倾注的不仅有一腔希望,怕还有患难中的真情,毕竟胜南是她一手拉扯长大,从一身是病的婴儿开始,到他可以走路,到他真正的懂事和她一起承载耻辱和仇恨,到他第一次握刀,到他长大g人之后逐渐保护好她……是那样的与苦难仇恨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的亲情,令得胜南这样坚定抗金的人,也走上一条岔路……  云烟目送胜南走远,尔后静静地看着水面发呆,身后响起的是yin儿的声音:“云烟姐姐,你终于明白了吗?他的思想里面,不是纯粹的抗金……” 云烟叹息道:“也许胜南的仇恨真的很难消除,他毕竟感受了他的母亲十几年,也许所有的不平等,他们都归咎于辛弃疾……” yin儿冷笑:“胡水灵真的很会颠倒黑白,把她的苦难,全部推给辛弃疾一个人,还把胜南拉下了水……胜南自己也许不会去追究:十八年前他的丢失,会不会就是某些人处心积虑……” 云烟一愣:“怎么可能?你是说……胡水灵是故意地捡到了胜南,故意地掉包,制造假象?” yin儿点点头:“其实哪里没有这样的可能?胡水灵恨辛弃疾没错,未必就不怨林楚江,用辛弃疾最好战友的儿子来杀辛弃疾,这对胡水灵是一件多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亏得胜南对她感ji不尽,什么都肯为她做,却不知道他和他弟弟的人生都被胡水灵害了!” 云烟失神地盯着她:“可是,我不明白……胡水灵……她其实是个女中豪杰啊,是她指点了胜南为人处世,是她告诉了胜南闯dàng江湖的原则……‘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yin儿一震:“云烟姐姐难道觉得,胡水灵会对她的复仇工具全心全意吗?胜南若不杀辛弃疾,她的真面目就会lu出来,搞不好bi迫不成恼羞成怒对胜南赶尽杀绝甚至斩草除根……” 云烟啊了一声máo骨悚然:“会吗?” “会不会,咱们拭目以待。”yin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十分的自信。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如果胜南不杀辛弃疾,胡水灵很可能会翻脸无情。 “可是,会不会真的像胜南说的那样,事情是有内幕的?”云烟轻声疑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天已大亮。 范氏来看辛弃疾,他正在写词,精神很好,不见疲惫之态。范氏是将门后代,生得华贵中藏有英气,只是对于这次非同寻常的复仇,她不免有些担心丈夫的生命安全,却不能皆显于脸上,此刻看他仍专心创作,过来读了两句,笑笑说:“两个女娃娃睡得正香呢。那位小盟主说,她已经请了附近的宋家堡几位剑客来助她迎敌,可是,只怕没有几个的武功拦得住刺客……” 辛弃疾叹了口气:“那个刺客,他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从巅峰掉落深渊,谁让他的身世那么复杂……”rou皱了纸,往桌下一扔,眉间尽是愁绪。 范氏正yu安慰,忽然眼前一黑,只觉疾风掠过,她和辛弃疾被一道黑影分隔在两侧,辛弃疾背对着这个黑衣人,没有必要回头转身,也知造访者独他林阡一人。 范氏急忙推窗往外看,宋家堡派来保护的几大高手,全然受伤退却,根本没有谁能从刺客手里救辛弃疾的命! 长刀已然架在辛弃疾的颈后,胜南带着得胜的惬意冷笑。范氏惊呼:“少侠!不要!” 辛弃疾再次rou皱自己的词,无视胜南的威胁,小声说:“我知道你会来。”胜南哼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辛弃疾叹了口气:“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这个要来杀我的人不是姓张就是姓胡,哪里料得到……你竟然姓林……” “少拿我的身世作文章!我敬重我娘,和她的感情早已胜过亲生母子,杀你是她毕生夙愿,我不会对她食言!”只要再深一层,辛弃疾即刻就会毙命刀下,在年轻气盛、刀法卓绝的胜南面前,辛弃疾不可能以武功取胜,只淡淡地笑了笑:“你叫林阡,又叫胜南,你娘究竟是让你抗金,还是反宋?” 胜南一怔,随即答道:“我在金国生活十余年,一直在抗金义军之中。怎么?你又要标榜你是个抗金的人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血气上涌,长刀已往辛弃疾脖上抹去,忽地窗外飞入一只石子,猛烈地撞向饮恨刀,同时响起凤箫yin的声音:“你身上难道只有仇恨就没有责任了么?!”她一脸倦容,却遮挡不住愤怒:“你和他之间只是si仇!不错,是他毁了你的童年,可你本不必做张安国的儿子,是你的亲娘和养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可你并不悲惨,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你林阡的身份!” “我恢复身份就更不该忘记娘的恩情!” “报恩何以要用鲜血去报?!” 看着林凤二人又要兵刃相接,云烟难过不已:“胜南,我明白,你为的是你母亲,可是,你母亲和他的仇恨也只是si仇……当年他必须杀张安国,如果张安国没有叛变,也许义军已经胜利,抗金也就不会这么艰难……”辛弃疾眼睛有些湿润,胜南哼了一声:“si仇?!那我就请问你,张安国出卖了义军,张家其他人有什么错,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为什么你带领的那些爱国义士们一个不留?!” yin儿大惊,转头去看辛弃疾,辛弃疾转过身来,叹息道:“那件事,的确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云烟也是震惊不已:“这就是你说的……内情吗?” 胜南冷道:“和张安国有近亲关系的人,六十多口全被灭口,只剩下我娘一个。这种做法,和金兵有什么不同?你这抗金英雄,你拿命来!” 他再次提刀,凤箫yin未加思索,举剑急挡:“胜南你别冲动,这事情也许还有别情,也许他有苦衷,也许还有其他的内情你不清楚!” “是么?苦衷!我给你时间来编一个苦衷,洗耳恭听!” 辛弃疾声音有些沙哑:“那件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我已经严惩了那个手下……” “好一个那个手下!真会推却责任!你这样做是借刀杀人,你纵容手下血洗张家,你才是主使!”胜南气势咄咄bi人,可是理直气壮的他,在辛弃疾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偏ji的孩子。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你不懂当年发生的事情。有的事情一时间解决得简单,留下的却是苦果……就像有些仇恨,报复之后非但难以平心,反而埋下更多仇恨!” 胜南的手在颤抖,辛弃疾轻声道:“我何尝不想和你母亲化解仇恨,为那件事情负责……其实,任何一段仇恨,耿耿于怀的不只有恨的人,也有被恨的人……” 胜南的眼神,完完全全透现出关于他的矛盾。他却不可能说收手就收手,他冷冷地盯着与他对立的一切,每一个敌人都不放过:“我时时刻刻会再来,你们最好多做些准备,多派些人手!”  “究竟当年那个血洗张家的人是谁?”胜南离开不久,yin儿站在辛弃疾的案前询问。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说得对,是我的过错,一心去擒贼……” 范氏蹙眉:“可是……满门抄斩的事情在宋国也经常发生,张家对胜南没有太多的支持可言,我不懂为什么他的仇恨会如此深……” yin儿有些悲伤:“还不是因为泰安那边的人蔑视他们母子俩,人情冷暖,是自古就有的……” 辛弃疾叹了口气:“我们得知血洗张家的事,都觉得愧疚万分,我没有约束好手下,任由他去错生了事端,可是他也是一时气愤才去闹事的……他清醒了之后很后悔,自毁了武功淡出江湖,十几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当年的泰安义军,如今……”yin儿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辛弃疾望着窗外无垠的秀丽夏川,一阵孤独袭上心头:“陈磐、石坚、耿京战死沙场,楚江和迈山都离我而去,鹤去鹭飞也分道扬镳……抗金曾经的义军,都已经难以回头……”yin儿眼眶霎时变红:“辛前辈,现在的抗金情绪其实更加ji昂,我们不会输!我们这一辈,会给抗金事业争得一席之地!” 辛弃疾苦笑,没有给以回应。 云烟小声道:“辛前辈,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的,究竟有哪些事情……” 屋檐上迅速飞落下几只鸽子,它们盘旋着飞向林深处,辛弃疾抬起头来望着远方不可触mo的天空,蔚蓝sè诉说着过去的罪恶与罪过,落英飞絮点缀在空气中,一同与思绪飞向那个烽火硝烟的年代…… 第二百二十三章 梦回连营,魂断泰安 “很多事情,美梦成真以后都会化为幻影,从虚无开始,到虚无结束……无论你是平凡,还是不甘平凡……”辛弃疾的第一句,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豪迈气概,用yu说还休的精力,去回忆爱上层楼的经历,其实是把自己的记忆陷入绝境。所有不该想的,和不愿想的…… “我自幼便在金国,得祖父抚养长大,虽然年幼时候经常生病,却无法遏制地热爱舞刀nong枪,向往驰骋沙场。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问过一句话,读书是为了什么,别人都说,为了做官,为了取得功名,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做大官,甚至为了做隐士,我却回答说要用词写尽天下的贼,用剑杀尽天下的贼,他们都以为、我的话太荒唐,却不知道,我注定了要走这样的一条路…… “祖父病故开封府后,于是由我来承继了四风闸家业,本也无拘无束,结识些江湖朋友,就在那一年,金国的反金气焰特别旺盛,许多民众试图反抗,也有许多被镇压下去。我和楚江也是在那时不打不相识。 “那一天,我回到庄中,便得知一帮金兵押送犯人在闸中投宿,那群犯人都是农民,因为征粮琐事被擒,县官亲自陪着一名金国将军来到四风闸吃喝,在酒宴上,他们戏谑shi女,蔑视宋人,实在令人难以袖手旁观,可是为了救那些农民,我一忍再忍,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飞刀chā进宴席里来,金兵大luàn,大呼小叫着要捉刺客,而那把飞刀留了字帕,上面写着:辛家小狗助贼,当心颈上脑袋。” yin儿和云烟听到这里,均面lu微笑,都猜出这留下飞刀误会辛弃疾的人究竟是谁,行事感觉,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那个留字的侠客就是楚江了……只是他那时候年小,不甚懂事才误解,后几天我终于和金兵撕破了脸,并计救了那几个农民,楚江因为我救回了他的四位兄长,对我很是感谢,并邀我一同举义,那段时间我被楚江的抗金意志ji发,面对金兵烧杀抢掠越来越义愤填膺,不久以后我组织了一群人马,在家乡起义,随后便携家带仆一同去了泰安,投靠当年最大的义军…… “因为有楚江和他的几位兄长引荐,耿京元帅欣然地接纳了我,那时候义军的二交椅李铁枪,四哥贾瑞,排行第三的,正是张安国……我在义军之中成为掌书记,很快,义军在元帅带领之下开始逐步扩张,也越来越强盛,金国看似已经四面楚歌…… “若是说抗金没有希望,没有人会相信,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不知多少义军,规模遍布全金朝,均是金廷心腹大患,单是我军之中,便到处藏龙卧虎,不乏文武双全之才,楚江、迈山、鹤去、鹭飞、陈磐、石坚……只等待刀剑出鞘日,马踏匈奴时,收复失地,一统九州……” 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辛弃疾没有再说下去,对苍穹,他悲沉地思考回忆,痛苦又愤懑。 山sè渐移,云自依。 才三十多年,也是同样的快到秋天。没有用过多的词语堆砌的战时江湖,却令聆听的她们主动地融入那个故事并向往,仿佛yin儿和云烟就是当年的yu紫烟、冷冰冰,崇拜着那些冲锋杀敌的快意,那些剑履山河的气概,那些戎马倥偬的荣耀……  “可惜,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够坚持着永远辉煌……” 从梦回到魂断,只一瞬…… “金兵暗地里对我们招安分化,可是我们都没有过于重视,加上有很多可喜之事接二连三,义军的防备比较松弛。我和贾瑞二人率部来到宋国与朝廷联络,只待一回泰安便全力准备起义,可是回去的半途就听说了义军的倾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帅竟被那张安国暗杀……如果没有张安国的叛变,当年,若是我们抓紧了战机,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也许,你们这一辈也不用承担我们失败的事业……” 烈焰狼烟,昙huā一现,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故国沦陷,耻尤未雪。 yin儿刹时间很遗憾,她终究晚生了三十年,带着她狂傲自负的心去追逐时间,却从一而终地被大势抛弃,陪同她的,还有更多人。又其实,如果参与那时候同心协力的动luàn,下场其实也很简单? 一腔热血,一片赤诚,一生心力,不过换回一抔黄土,一把锈剑,一壶闲茶?!可怜白发生…… 却仍然希望,他们这一辈,雕弓莫挂壁,刀剑勿生苔。 胜南在梁上听着,心里的情绪久未平息,他有一种想征战的冲动,他想起了现在的泰安义军……他何尝不知,yin儿刻意让他听,但他听到的却不是一个战火硝烟的时代,而是一个铁血柔情的年月,然而他那个养父,摧毁了柔情,燃灭了铁血,使得这么多有志之士失路,退隐,叛离,早逝……可是,他眼前又浮现出他母亲哭泣的脸庞,她脸上那道鲜明的伤疤,还有他从小到大的训条:“胜南,辛弃疾杀了娘亲家里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你要杀了他!”他自己的童年已无所谓,关键是他母亲的青和晚年啊……他看清了张安国,却一时间看不透辛弃疾……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 这一天,来到铅山的游客众多,纷纷饮这天下闻名的瓢泉,同时又yin诗作赋,对瓢泉景sè赞不绝口。 yin儿、云烟坐在远处看着人群中最有气质的那个男子,此时此刻,他也许和江湖再也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他又和江湖上一个最重要的人扯上了关系,而且不是其它,偏偏是最要命的恩仇! yin儿觉得,辛弃疾年轻时候最多的应该还是独孤的影子,放làng狂漠。而文暄的际遇,才是他抗金生涯至今最多的映shè…… 这时有个客人嚷起来:“稼轩前辈,敢问泉声为何如此喧响?难以动中取静啊?”云烟笑了笑:“蝉噪林逾静。”yin儿接了一句:“心远地自偏。” 辛弃疾往两人这边悠然笑着,充满赞许。 突然胜南出现在她身边:“养精蓄锐了么?今天我可能要杀他……” yin儿收敛了笑容:“好大的口气,在我眼皮底下,你休想动他一根寒máo!林阡,你真是浅薄,说人家不明是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胜南哼了一声:“还很自si,是么?” 云烟被他吓怕了:“胜……胜南……” yin儿一掌击向树干,大怒:“云烟姐姐,我们两个肯定要死一个,不管谁死,你都厚葬了吧!” 云烟了解事态严重,没有她火气大,却也掷下重话:“林阡,如果你是这样一种人,我真庆幸提早看清你!”  胜南一路穿出那树林,轻吐出一口气来:“老天……我究竟应不应该?”握紧了双刀,却又开始松开。也许,那本就是一段错了的也完全不相干的恨,也许那又是个永生铭记的怨,他看着瓢泉里自己的倒影,其实一样是喧闹其外寂静其中的灵魂,他的任务,十多年了,是si仇吗?对,他只是为了张家,为了胡水灵,那么,母亲和道义……他叹了口气,放弃?这条路,一旦选择就难以回头……  傍晚,辛弃疾坐在瓢泉之侧,听完云烟的叙述,饮了一口:“其实,他并不想杀我,他只是被另一个人cào控着,上次他要杀我,轻而易举,可是他一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下不了手,你们都误解了他……” “可是……他拼命要……”yin儿气极。 辛弃疾笑道:“那是他脾气倔,男子汉不走回头路,他在来的路上其实就迟疑,来杀我的第一天精力旺盛,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经sè厉内荏了……” “真的么?”云烟笑起来。yin儿却一脸不信。 辛弃疾小声道:“凤箫yin,你不可以一直消极,你看云烟,她在笑,你却哭丧着你的表情,这样怎么可以去领导江湖,领导抗金联盟?” “江湖?抗金联盟?将来还不是要靠他?!他本应该带着饮恨刀直接去短刀谷,可是,他却绕道到这里来……”yin儿很难受,苍梧山事件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是一个教训,易迈山的死,更对他们敲响了警钟…… 不容走神,一阵疾风掠过,凤箫yin抽剑直上,既快又准,再次拦下刺客的长刀。又一战,并不突然,可是云烟心惊胆跳,不知是担心yin儿还是牵挂胜南。 即便被yu剑纠缠,长刀还是飞快地挣脱回去,yin儿连忙追上去急攻,毫不留情,胜南被笼罩于剑光中央,却泰然自若,反手立刻来砍yin儿。刀剑相抵,光似碎,气如雪崩沙中,杀机四伏,战意澎湃。瓢泉在战局外凶险地急流,胜南的刀风更猛急,轻而易举地将泉声吞并覆盖,yin儿的每一剑都妄想要扼其咽喉,却太难制其于死地。 僵持在所难免,yin儿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可以再败! 辛弃疾痛心地看着刀剑数度往来,饮恨刀和当年在楚江手里一样,气势挟风裹云不假,可是饮恨刀的主人,仍执意要来杀他…… 偶尔捕捉到胜南和yin儿的一招半式,太快,太遥远,也bi人地刺痛…… 时光倒流三十年,或许他辛弃疾的很多词都只有上半阙。只有理想,只有轻狂,只有ji昂,是希望,而不是时不我予、大材小用后的沧桑…… 天空忽地一声闷雷,电光掠过,寒意蚀人,电光火石间,刀剑不知何故陡然全被这场突袭雷电震落在地,饮恨刀脱手,胜南再难假于物也!凤箫yin突见得胜契机,顺势一掌拍来,胜南当机立断,一指绕过去,胜南的弱点在内力,yin儿的劣势却是点xue!yin儿万料不到自己的缺漏先被胜南利用钻了空子,无暇设防,立刻被点。胜南虽受内伤,终有余力杀人,辛弃疾就在他眼前隔不过几步路,甚至不到一刀的距离!  按说yin儿内力高强冲破xue道本非难事,紧要关头却屡试不成动弹不得。知道自己也没有力量保住辛弃疾,yin儿霎时又害怕又生气,几乎要哭出声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记得,你要记得……” 用了心,其实就可以听得出来,yin儿不准他杀辛弃疾,并不只因为辛弃疾是抗金领袖,为的还是胜南,为的全是他…… 云烟近乎窒息地看着这一瞬胜败的轮转,她其实,并不希望胜南嬴,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胜南选择犯错,她会陪着他一起吗?此时此刻,报仇的诺言即将要兑现,胜南却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在想什么?云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可能揣测出他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心在那一刻比谁都luàn。 “胜南,听我一句,你们其实都一样……”yin儿的泪水不止,“你们都要站在抗金的最前面……” 胜南哼了一声:“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抗金吗?小的时候,是为了天下一切的无辜人,包括我的母亲和我自己,我习武学艺,遭人欺辱,我忍辱负重,背负罪责,都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后来,我为了一个字抗金,那就是‘国’,不管我是胡水灵的儿子还是yu紫烟的儿子,不管我是张安国的后人还是林楚江的后人,我都首先是一个宋人,我为我自己的国家战斗,我看不惯金人,却看不起朝廷,更看不顺朝廷里这些只爱论功逐名的所谓官员们!”辛弃疾听得这一句,不由得脸sè一变。 凤箫yin怒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抗金?!我是为了一个字,我为了‘人’才抗金!我那么多好朋友都坚定不移着,我们百姓的水深火热在ji励着我,还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他希望这样的坚定永远传递开去,流传下去,所以我才坚定了要抗金!可是我好失望,宋国人他们自己喜欢自相残杀,连景岳杀练邀yàn,黄鹤去杀易迈山,那个曾经希望我坚定的人,他要来杀辛弃疾!” 辛弃疾转过身去看着泉中投映着的云,小声说:“胜南,说起抗金的动机,每个人都不一样。那个时候,大家也议论过,楚江自小就在武学世家里,他说他本是为了不让林家玷污,所以他要赶超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后来,他把抗金当成了一种责任,为了那个责任,他义不容辞,他不能再为了儿女si情而耽搁,他要做一个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的人……而耿京元帅,他原先只是一个农民,他因为亲人惨死而揭竿,他为了si仇,但是后来他把si仇融入了大家的仇恨里,义军里不止他一个人家破人亡,他要驱赶金人,所以他抗金;我,我是看不惯金人的恶行,更忍受不了做亡国奴的屈辱,所以我要杀尽金贼,我要抗金,可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只走一条路啊……张安国,他是一个动摇不定的人,他只想升官发财过他安逸的日子,他因为这个理想而抗金,结果他必然会去降金,胜南,所以说你养父的叛变,是一种必然。兵荒马luàn的年代,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不就是这四个字?‘人各有志’……我们在为我们的屈辱战斗,可是别人却不一样……但是胜南,听了你的见解,我很欣慰,终于有人会顺着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经丧失的年轻壮健,他即将替代我驰骋沙场,他要领导江湖,那他就应该分清事情的轻重,认清自己的地位……”  被使命牵绊住人生的胜南,被理想苦苦折磨的胜南,被仇恨引上岔路的胜南,如果说“不服输”遭遇了“不得已”,他应该如何去考虑他的未来?云烟痛苦地看向胜南,期待他对他们答复。 yin儿泪眼模糊地也盯着他,似乎,他的双眼刚好和她接触。无论那眼神是有意投来还是无心一瞥,抑或只是看过云烟之后剩下来给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yin儿满足。其实,他的那一眼,晃过的是一丝不舍和犹疑,不舍也许是对她,犹疑一定是对辛弃疾。 他的抗金路,yin儿希望自己能陪他从头走到最后,所以,绝对不许他先走失…… 晚风试图卷起胜南黑sè的披风,天光,在他的身后有节奏地陨落下去。 与此同时,胜南的脸上dàng漾出笑意,纵然是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仍旧豁达地付之一笑,实在像极了战场上的林楚江。 胜南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辛弃疾,边的笑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笑,谁也没有意识到会发生,竟然,淡漠至此,仿佛他不是来复仇的,而是来征服他们的……刹那间他的敌人们都被这笑容的漩涡俘获,距离很近,林中太静,除了木芙蓉香,还可以闻见熟悉的战火气息。 可是这个笑容没有停留太久,胜南俊朗的容貌里再度透现出的没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饶了你,而是你触动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证下一次,因为我会有新的理由,因为我可能会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饮恨刀不后悔地撤回去,胜南没有回头看辛弃疾一眼。  那是他林阡多年来遇见的敌人里最棘手的一个。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片刻的惊慌,甚至连一瞬也没有,所以,胜南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也杀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是弱者,而是因为他的镇定,同化了胜南自己,辛弃疾和胡水灵所述的不一样,他身上竟和胜南有惊人的一致。 他早就预见到胜南杀不了他,也杀不得他,不见什么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没有用拐弯抹角的语气,却彻底地表明,他早将胜南看穿。  其实真的都一样,不愿那残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2) 胜南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斗,偶尔眼光会撞击到脚下的万家灯火。在风中,世界正一起飘摇,他的身世,一并浮沉着,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知道左右着他的,一个是他自己的过去,一个是抗金的历史;一个出现在他出生后的世界,一个毁灭在他出生前的人间;一个是他的母亲毕生夙愿,一个却是他父亲传递甚至他自己主动要挑的担子。取与舍,只在一念之间,没有人和他有走下去的默契,因为他要杀的人恰恰是一个最忠实的战友,他自己要使“舟中”变成“敌国”! 云烟悄然坐在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只递给他一张纸看。 胜南一愣,看那字体苍劲,显是辛弃疾之作,然则词未作完,已被词人推翻。胜南不愿再看这一纸的壮志未酬,把纸搁在身旁,并未细读:“他这些年来,鲜有出词令我欣赏。” “他是一个军人,可是天给他大才,却令他小用:一个英雄,本该征战疆场,却投闲置散,只间或担任些无关紧要的空职,怎可能不写得如此凄凉。”云烟轻轻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屋顶,却走得很不稳,mo索了好久才慢慢学会走下去:“胜南,近来朝廷想重新用辛弃疾,可是他数次以词回绝,其实是不愿和那些主和派同流合污,他会是朝中最坚定抗金的一个,你非但不能杀他,更该敬他爱他……” 胜南目送她离开,眼光缓缓移向方才自己忽略的那首词,盯着它半晌之后,才拾起它重新去感悟,三十年过去了,尽管辛弃疾平生塞北江南,却始终未殁泰安义军最原始最根深蒂固的气概,只一首并未完善的回绝之作,竟字里行间也透出家国之思,他,真的和韩侂胄那一类不一样。 娘,你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和亡国小孩的眼泪,孰轻孰重? 续为往事烦哀?携刀拒虏于外?  这夜的这个时刻,凤箫yin正独自一人在庭中擦拭yu剑,同时等候云烟劝降回来。心不在焉,一边擦拭一边还东张西望,所以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的时候竟吓了一跳。 没有预兆,这声音竟来自于辛弃疾:“你师父,在大理过得还好么?” “我……我师父?”凤箫yin支支吾吾,面带惊恐——难道说轩辕九烨不守信用,已经把她秘密透漏了出去?! “你不必再掩饰了。”辛弃疾洞悉一切地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饮恨刀和惜音剑的交锋,我见过太多次,怎么也不会遗忘。你二人,就和当年楚江云蓝一副模样……” “果然逃不开您的眼,可是,希望您不要告诉林阡,因为,他还不知道……” 辛弃疾一怔,笑着轻轻点头。 “师父过得很不好,这么多年我们偏居点苍山一隅,虽然也间或抗金,终究离江湖太远,师父的性格,也愈发地孤僻,林楚江前辈的死,虽然师父从未流lu出什么,可是我也看得出,她刻意地欺瞒自己这件噩耗,她到现在还没有肯相信……”yin儿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你师父,其实是外冷内热,坚强地面对,却不让别人看见她脆弱。想来,不见她已有二十余年了……”辛弃疾理解地回忆感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问辛前辈你,这个孤傲清冷的女子,会是我师父吗?”yin儿在悲伤中还不忘这么问了一句。 辛弃疾一愕,随即浅笑:“那是寄志词,并非特指。” yin儿一笑:“是吗?”她不信,当年的云蓝,没有给辛弃疾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 “义军的首领大多是至情至性之人,蓝儿的出现,的确打破了泰安义军当年沉闷的格局。”辛弃疾没有回避yin儿的问,“她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有美貌智慧,有绝世武功,任何事情都还有自己的想法见解,就因为她和世间其她女子不一样,她初至泰安,就令所有的女子黯然失sè。要说灯火阑珊处写的是她,其实又何尝不可呢,蓝儿那样清冷的性格,真才是世间要寻千百度的……” yin儿很明白地笑:“大家都在抗金,只是各自有不同的方法,师父虽然抛弃了林前辈,可她其实还是在大理从事抗金。” “不,蓝儿没有抛弃楚江,只不过,他们对于某些事的见解,不一样罢了……” yin儿一愣,辛弃疾续道:“却是冷冰冰,真正地抛弃了易迈山,竟然还狠心将他杀了……yin儿,你要把这些金人和叛国贼驱除,就要答应我,日后全心全力地支持林阡!” “辛前辈?”yin儿震惊,“他一直想要杀你,你为何会觉得他可以领导江湖驱除金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就是武林需要的那一个,虽然只见过他几次,就是觉得他很不一般,也许,他真的善于征服。像他那样的人,就算会落难,都不可能众叛亲离,而且对立的那一面,很可能会接二连三地向他投诚。有他在,抗金联盟并非没有希望。”辛弃疾微笑着回答,“我猜你一定会答应,一直拥护他。” yin儿喜滋滋地笑,只记得使劲地点头。 “可是,你不能像你师父那样,为了什么原因就离开他,你将来,要一直陪他征战沙场。” yin儿坚定也兴奋地点头:“是!辛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陪他,一直到我们俩都死了为止!” 辛弃疾本来已经准备好赞她了,听得这样一句执着的信仰,愕然将竖起的大拇指放了下去,许久,才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和你师父,还真的不一样……”  瓢泉的次日,天明水净,是晴朗的好日子,游者甚多,辛弃疾已与众文人一并赋词去,yin儿和云烟便不去打扰,留在附近的竹林里远远相护,竹中透出的水珠剔透难削,真乃世间绝作,造物者之大赐也,眼前绿得静谧而又生动,sè泽被泼洒得均匀,耳边的人声泉声,果真衬得竹林愈静。 却在此时,人声大杂,凤云二人齐齐转身看去,远处一片喧哗sāo动,人群犹如军队溃败,走走散散,凤箫yin见此情景,心中顿生一种绝望:“他又要杀辛弃疾吗?他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我们已经劝了他这么多次……” 云烟疑huo着摇头:“不是啊……怎么会有两个黑衣人?” yin儿心念一动,觉得有些复杂。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辛弃疾安之若素,面不改sè地站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长剑在手无疑就是刺客。可是,拦在辛弃疾身前相护的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饮恨刀是什么?! yin儿愣在原处,云烟也懵懂地滞立原地,胜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他的立场? 可是,这出乎意料,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yin儿大悲大喜,难以掩饰ji动的心情,辛弃疾的见解,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胜南,会在这次动摇之后,彻底地坚定! “胜南,你让开!”刺客严厉地发话,语气里饱含愤怒。 胜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却预示着刺客终将铩羽而归。 刺客哼了一声:“我早知你犹豫不决,来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凭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你究竟要犹豫什么!” 胜南轻声回答:“我没有犹豫,我的确是为了仇恨才来到这里。” “好啊,现在为什么你用刀指着你的世叔,挡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记了你母亲在泰安受的苦吗!” “娘会理解,当年血洗张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弃疾,他是抗金的灵魂人物,我不能杀他!”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张睿的声音ji动且刺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胜南脸sè苍白,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张睿这句话回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担负两种相悖的责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担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复仇!” “难道仇恨只能用报复来收场?难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这一句,使得yin儿和云烟突然明白,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对胜南的劝阻,都是多余的,其实胜南自己也纠结过不止一次,她们,却都还不理解他,误解他……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张睿大怒,情知胜南坚决,撤剑扭头就走。 众人僵立原处,这样的一幕对决,当然是自si的人嬴。 yin儿茫然地站在原处看他侧脸,突然间心里一阵害怕……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辛弃疾亦愕然,不解为何张睿会如此对待胜南,连一点妥协都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胜南如果选择不杀辛弃疾,和张家的关系,会没有转圜地恶化…… 云烟释然,走上前去,对胜南微笑着安慰:“胜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侠最终也会理解,也会体谅,不会像你这位世叔这般不可理喻的……” 胜南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来,不迟疑地面对着他的仇人,不见笑容,更不见憎恨。而辛弃疾和他再度对视,竟不知自己该从何种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许他比他父亲复杂…… 将那张被云烟yin儿用作劝降的赋词递还,胜南先对辛弃疾说:“只希望你日后赋词,少抒发些个人悲观。就算世道无常、时不我待,我也希望诗酒功名里,不改弓刀事业,词间不灭刀剑之意象!” 辛弃疾接过词来,笑问:“问胜南你一句,何为功名?你这一生,可会求功名?”其实,也许他早就猜到了阡之答案。 “功名之小,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功名之大,恢复失地,一统河山。我与饮恨刀,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功从少年立,名向身后抛!” “好!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辛弃疾听得这句,笑容满面,随刻提起泉旁一坛酒来豪饮!得以重新与主战的领袖慨然论功名,他三十多年的壮志未酬,他三十多年与失路英雄们的同病相怜,他三十多年的个人得失,尽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壮年时候的豪情万丈!一刹那,好似回去了从前那个“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的无畏英雄,年轻壮健,骁勇善战,当兵十万,洗尽胡沙!壮志不酬,剑锋不藏!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弃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劝停,却已然不及,也毫无可能。一干文人在侧,得见辛弃疾病中尚有如此豪迈气概,不禁个个都被这气度感染,瞬间似乎也都想习武从戎,把和平抛弃,去以战换统一! 胜南随即接过辛弃疾手中紧扣的酒坛,一饮而尽。今后,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饮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个方向,西北,长安!  次日,林、云、凤三人离开瓢泉,尚沉浸在昨日功名之谈的ji越气氛里,心情难以平复。yin儿安排了人手在辛弃疾身边保护,想来刺客不是胜南,宋家堡的高手们显然足够应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听得有人从后疾呼胜南姓名,三人停马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马追及,原来只为了给胜南带来一首词作:“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个看这首词,他希望你的了解,很多年了,他一直还梦见江湖。可是,他却不能不服老,他近来一直病得不轻……” 胜南打开那词作来,那是他欣赏的稼轩词,字里行间都透现出气势,一种沸腾凌于悲壮的气势,一种豪放多于沉郁的气势! 【鹧鸪天】1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録2,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胜南读懂辛弃疾最后一句的无奈,渐渐地有些了解,下半阙的愁滋味,其实真的改不得,除非,他们能够实现北定中原…… “好!烦辛夫人回复辛前辈一句,我答应他,我会坚定立场。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辈‘要将万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暂定书!’” 范氏慈祥地点头:“胜南,你是个好孩子,幼安他会明白,他的平戎策,不会输给那些主和派,他虽然年岁大了,却还是时时刻刻等着战争的到来!” yin儿看范氏含泪地叙说,显然是ji动释怀所致,轻声问:“其实,收复失地,不是辛前辈一个人的梦,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带惊疑地回过头来:“不错,国家兴亡,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责任……” 是啊,国家未统已有七十年,到这一代,该再来一段试手补天裂的过程!  那一天的傍晚,策马在胜南云烟后面很远才离开瓢泉的yin儿,只为了在胜南身后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谢谢他放弃仇恨—— 胜南,谢谢你,离开了这条岔路,也让我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 注:1《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是与泰安事有最密切联系的稼轩词,作者尤为喜爱欣赏,因而在第六卷的结尾处引用。这首词一说作于瓢泉隐居时期,又一说具体至1200年,故事现在发生在1198年,把稼轩这首词提早了两年,实为不敬,不过,作者还是狡黠地让范氏对胜南说,“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 2此字左偏旁是“革”,但是任何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网上也搜不到,只好作罢~好在影响不大~ 第226章 羡逍遥,难消纷扰,此夜最长忆 溯江而上,逐渐能够感受出江源的脉搏与心跳。长江的中游,能够明显地体会出地势渐升,两岸青山横亘蜿蜒,遥观江水,气势恢宏,仿佛是从天际翻覆而来。 吴越站在船头,却只觉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声勾起了他的愁绪。上一次游历长江,身边还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旧,人已去……永远,不过就是两个人可以承担的时间,承担不了,所以有关永远的承诺就只能是承诺。为什么,难道一定要这样,一直到死去,都只能离别后怀念爱,都只能遗憾着过下半生…… 他闭上眼睛,六月的微风吹得他好冷。 “大个子!”比较熟悉的声音。吴越转过身,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发话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缘的沈延,而另一位身着黑衣,神sè要较为凝重一些,也许,是小辈中最具有领导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吴越先是一怔,随即小声道:“船头太惹眼,我们找个方便地方说话。”这次白帝城的聚会,虽说是只限云雾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联盟的几位首领参加,但显然会有金人不请自来,离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围其实已经遍布眼线。他们每一个,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标,因而不得不加倍谨慎。 待一进船舱之中,吴越立即询问君前:“李帮主,不知这次保证首领安全的兵力由哪个门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辈和路政前辈的旧部。” 吴越一听是林路二人旧部,喜出望外:“当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旧部兵士一向训练有素,足可放心,定然会保证云雾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吴越叹了口气:“唉,想必李帮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来的动dàng,五十个人,到现今只剩下一半,虽说前十名没有动摇,可是形势不容乐观,这帮金人在暗处分裂,真是我们心腹大患……” “吴兄不必叹息,我们抗金联盟,并没有因为他们分裂就处于劣势。”君前微笑着坐下身来分析形势:“在泉州,他们分化了连景岳,却使得南方义士团出现并壮大;在江淮,虽然风bo迭起,可是小秦淮依旧大局已定;在苍梧,他们竹篮打水,只得到一个没有实用的李辩之,我们却发现了越风。从这些方面看,他们的分裂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尽管沈默和江晗的叛变的确使得联盟损失惨重,即便如此,我们双方仍算是平手。” 吴越的怀疑因为君前的这一番论势而变成期待:“你说得对,就算云雾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几个,只要盟主还在,就不能抱消极的态度!” “盟主……”君前却忽然蹙眉,没有说话:可是盟主自己,却曾经抱过消极的态度…… “吴少侠来的途中可有见过我小师妹?”沈延急切地问,一路过来,他逢人就想要寻找答案,问yin儿,也是在问云烟的下落…… “怎么,盟主她没有来吗?”吴越一愕,显是觉得有些蹊跷。 君前摇摇头:“记号到了黄州赤壁,就没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踪,他们真不懂事。祭拜的时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现身,就太说不过去……” 吴越惊诧不已:“什么?连胜南也没有到?”  巫峡。 世界在黑暗里变得简单。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渔舟唱晚、无月之夜。 坐在船头看làng的yin儿,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船是更喜欢làng呢还是更喜欢岸……人呢,是喜欢漂泊不定却充满快感,还是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 胜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会和yin儿一样的想法,憧憬安稳的生活,于是笑着揣测她:“原来你的本性里,有隐居的向往?”yin儿惊诧地回头看他,不知他是怎么看穿了自己:“其实,我真的不想领导江湖。我很喜欢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许不配做领袖,我很有压力……” 胜南了解她的消极源自于不自信,压低声音告诉她:“你不必担心,这一次,会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几个层次。” “上升几个层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么可能会树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杀就谢天谢地了……”yin儿叹息。 “如果,不单单是祭祀呢?” yin儿一惊:“什么?” “抗金联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确如你所想,会按他们以往的计划来破坏我们,可是,我们还是那个只会为他们的暗杀提心吊胆的抗金联盟么?我们被他们破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应该有了一套反过去破坏他们的计划。” “你是说,反守为攻?” 胜南点点头,微笑解释:“祭祀易盟主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可以用作我们you引金人的鱼饵,接下来能控制白帝城形势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们……” yin儿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远一些……”从前,他们都是金人的鱼,而胜南,却已经反过来看。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谁的鱼…… 这时云烟来到船头也坐下胜南身边,这丫头竟大胆地脱了鞋直接就把脚伸进江水里去试探水流,胜南大惊赶紧拉她出水:“拜托了云大小姐,你千万不要着凉生病!”云烟笑道:“单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陆有何分别?自是要伸进水里感受好啦。”yin儿转过脸来看她:“那你有什么感受?”“感受啊,感受捉着我的脚的是一只手,很冰冷,紧紧地缠着我不让我逃掉,忽然间,又感到一种温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后的一刹那,冰冷的感觉又重新袭来,我想去留住温暖,却被冰冷穿透……” 胜南愕然:“……你……你在说什么?”yin儿笑道:“恭喜你,练成了回阳心法!” 胜南随即会心微笑,yin儿一旦恢复了正常,和云烟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陪伴,总是会帮自己甩开许多烦恼和忧郁。 有时候想想,如果这样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又未尝不可……胜南想着想着,不免有些走神,收敛了笑,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这两个正在谈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个幽静的夜晚,都能抛开世间一切的纷扰,与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畅谈,是多么舒心,多么惬意,多么温馨,就像现在,有体贴的云烟和可爱的yin儿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实都开怀,仿佛现在这种心境,就已经够了,就已经可以构成他的生活,他曾经想追寻的生活……周围,再不是从小目睹的那个世界,而是,干干净净,也安安静静。 这样简单清幽的时光,真不愿意去破坏它…… 不,不对啊,他的血液里,天生地就流动着一种使命感,他不但喜欢岸,更喜欢làng…… 也罢,在与金人一决胜负的时候,隐居就只能成为一种向往,他曾在辛弃疾面前暗自立誓——双刀所向唯西北!所以任何阻碍抗金联盟的力量,他都必须粉碎!今夜过去,他就要帮着yin儿,领导抗金联盟,一边祭祀,一边复仇…… 第227章 仲夏夜,旧知新交,齐集荒原上 告别了怪石突兀、横柯上蔽、绝巘松柏,江水又西,径广溪峡,离白帝城仅有数里,岸边有绚烂的夏huā,江中是素雅的山影,白帝城在雾中若影闪烁,生命像在转弯。 船只渐渐增多,yin儿在渡口看见君前留下的记号,谨慎地往四周看,也许越风是对的,陌生人,没有谁可以透lu出真诚。 yin儿、胜南和云烟三人被记号带得越来越偏僻,树木杂生,道路崎岖,luàn草横道,偶尔还会被枯藤绊倒,不知又转了多少弯,失去了讯号,突然从荆棘丛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凤箫yin拖了进去,林、云二人紧随而去,穿过这片不起眼的丛林,眼前一片豁然。君前站在yin儿身前,严厉地说道:“凤箫yin,这是怎么回事?你提前走了半个月!” yin儿无法解释自己的迟到,胜南轻声道:“君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去杀辛弃疾,她是为了拦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还想杀辛弃疾?”君前愕然。 “他没有杀辛前辈,他放弃了si仇。”yin儿小声说。 君前转忧为喜:“胜南,你做得很对,凤箫yin,你也要记着,公si分明。关于越风……我让他留在了淮南……”yin儿一怔,点头道:“谢谢你……” 君前转身便走:“这里是短刀谷的一个秘密据点,在白帝城外,首领们和武林前五十名的都在这里。”“为何不在白帝城中?”“你来的前几日,淮南十五大帮有人行事不慎,被金人盯上,死了一批人,大家迫不得已。” yin儿停下脚步:“又是金国jiān细?” 君前点点头:“所以祭祀易盟主我们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暴lu自己的行踪,以免被金人发现暗杀。”yin儿一愣,这样一来,抗金联盟又在被迫躲躲藏藏?那么,胜南的‘反守为攻’又该如何实现呢?转头看胜南,他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的失落,似乎是xiong有成竹。yin儿想,一切都会变好的吧,毕竟没有一件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一帆风顺的,大家都还在,所以不必要太担忧…… “盟主,这是易大哥的骨灰……”一个老者走过来,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路政,也是这一回短刀谷将兵之首领,“易大哥一生矢志抗金,却未战死沙场,他生前最爱长江,大家唯有完成他的心愿,将他的骨灰撒在长江之中……”yin儿接过骨灰,忆及曾经有短暂接触的易迈山,隐隐有些感伤,却强制着自己切勿动情。这个时候,她不可以把自己想逃避的心理在人前显lu!于是环视着四周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问:“云雾山新的武林排名都到齐了么?!” “齐了!”声音洪亮,却显不及云雾山。 “那些金国jiān细妄想摧毁我们,可是他们不知道,只要我们不自动投降,抗金联盟永远不会消亡!这一次祭拜易盟主,只希望大家记得,就算他们一直潜伏在我们四周,就算他们威胁到我们的性命,都不可以放弃,不可以动摇,这一年来云雾山排名和抗金联盟所受的苦难,将来我们要一并向金人讨回来!” 人群里,立即走出一个已经许久不在江湖lu面的少年,凤箫yin见到他不由得一愣:“文暄师兄?” 云烟一震,低下头走到胜南身后。叶文暄轻声道:“盟主,我很惭愧,这么多日来,许多事情都解不开头绪……我不应该……” 金陵亦上前来:“凤姐姐,放心好了,武林前五十名虽然支离破碎,前十名却都一个也没有动摇,除了独孤之外,大伙儿都已经来了。还有小秦淮、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这么多首领在,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散!” 胜南听完金陵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在人群里搜寻那两个他最期盼的影子,再次见到宋贤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是云雾山后一年的夏天,多少次都和他擦肩而过,待一重见,虽然离得很远,却立即有一种家的温馨感在心中迅速蔓延,吴越站在宋贤身旁,也微笑地向他点点头。会面很仓促,众人往据点深处走去,yin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奇怪啊,那个人呢,为什么会没有出现……  离开所有人的时候,云烟独自一个站在墙角处,看着瑟瑟荻huā发呆。 便即这个时刻,叶文暄悄然走到她身后。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彼此。 叶文暄的话音里,明显是极度的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和林阡在一起?”云烟坚决地回答:“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爱他,当然要和他在一起!” 文暄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你逃婚……却遇见了他?丞相和大哥找了你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你竟然会和林阡在一起?” 云烟闭上眼,泣道:“就在黄天dàng,他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叶文暄一怔:“那么,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云烟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请你当谈靖郡主已经死了……我叫云烟……”  庭院中,如盖树荫之下,泰安三兄弟仍旧如昨般,有默契地站着。 “胜南,蓝家作为大理新起的势力,也被天骄所请,可能要加入抗金联盟。想必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就在白帝城里,yu泽……应该也在……”宋贤说不下去,他不敢深入地询问,蓝林情变的来龙去脉,所以,只是简单地把yu泽行踪相告。 胜南也是最近才知道,短刀谷想在大理安chā新据点,可是究竟谁家还待观察,没有成定论;纵使yu泽在白帝城,不到中秋也不可能情愿与他见面。其实自己一路西行,心里想的念的最多的,还是这同为一人所困的兄弟,此时听他声音颤抖,心里莫名一阵难过,不想去回应yu泽的任何事情:“宋贤,一年没见,你瘦了很多……” 宋贤低下头:“胜南……为什么你要和她断?莫非你是轻信了谣言?” 胜南摇摇头:“不……是yu泽自己不安,她怕我不相信她,她不愿意和我见面,想和我冷淡一段时间自己去想事情……中秋再答复我……中秋……虽然最初知道的时候,我情绪也很不稳,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近了,我的感觉却变得有些平淡……” 宋贤的面容里少了阳光感觉,平添出一种自责和悲伤,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自己在之中起了怎样消极的作用:“胜南,那么你信吗?你信那些流言吗?那些流言,只是胡luàn地编造我和她……” 胜南微微一笑,认真地告诉他:“宋贤,你说我是信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贤听到这样的答复,泪已盈眶:“胜南……我……我……很开心,很感动……” 吴越看气氛温和,笑着打岔:“又来了,宋贤你总是这么煽情……”宋贤破涕为笑:“新屿你每次都煞风景啊,我第一讨厌金人,第二就讨厌你!”斗嘴玩笑的情景,还和泰安时候一模一样,仿佛后面一切的变故都没有过,胜南拍打着他的头,笑着说:“今天咱们三兄弟重逢,要好好地叙旧一番,要不,去长江里游一游泳,然后去喝酒?” “好!现在就去!”宋贤很慷慨地随口就答应,走了几步路突然想起了什么,挠挠后脑勺,“可是,我不会游水啊……” 吴越胜南见到他可爱的模样,均大笑不已,吴越将他二人的手都握住,满足地说:“很好,咱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他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少不了之中的任何一个,从现在起,终于要一起闯dàng江湖,一起把握天下……  群雄于大堂之中休憩,和yin儿靠得最近的是厉风行夫fu,闲聊之中才发现他夫fu俩脸sè都不是很好,应是长途奔bo所致,尤其是金陵,面sè发青,一脸病容,整个人愈发瘦削,yin儿小声问她身体,金陵闭口不语,风行轻声叹:“都怪我粗心,她怀了孩子,我还带她四处奔bo……孩子丢了……” yin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还年轻……”金陵微笑地点点头:“你放心,凤姐姐,这些小事影响不到我们俩。”yin儿会意一笑,余光刚好撞到角落里一直在喝闷酒的那个人。他偶尔会往人多的这里看,可是好像不是在看她…… 金陵续道:“这一次咱们来祭祀易盟主,白帝城的金人眼线很多,目前仍旧在暗处分裂,所以我们一定要保全联盟,小心为上。” yin儿点点头:“其实,也可以不必我们躲藏啊,胜南是有计划可以把那些金人的眼线一个个揪出来消灭的。不过我有些担心,金国第一会不会被我这个宋国第一打败……” 她说得本就很轻声很不确定,恰在这时洪瀚抒冷笑一声,那声音一传来,yin儿的心即刻冻结:“你笑什么?金国的第七,有没有死在宋国第七的手里?!” 洪瀚抒哼了一声:“你不要再用抗金来找借口,你为抗金做了什么事?你早就成了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空设的盟主!口口声声说要抗金,实际上还不是为si事纠缠!” “你说什么!”yin儿忘记了呼吸,脸sè气得惨白。 “我真是奇怪,哪个罪犯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堂堂一个抗金盟主放弃身份和联盟对立,最后挨了人家一巴掌还死死纠缠……”他听得应该是讹传,所以说得有些无凭无据,凤箫yin心魔被触,克制不住冲动,随手拎起茶壶便向他浇去…… 洪瀚抒也不躲闪,茶水泼了他一身,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对人生的憎恶,他恶狠狠地瞪了凤箫yin一眼,嘲讽地微笑起来。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 众人不能chā手,见此情景也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识趣地低下头去,有些干脆窃窃si语起来,静寂一片的野间森林,闻不到云雾山上的雾气山气,yin儿轻轻坐下,狠心不去看瀚抒,她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对,这是川地,这是长江边上,这是这一辈抗金的开始! 就在喁喁si语之时,厅中走进一个俊秀少年,他脸上尽是严峻和冰冷,眼中也充斥着失望与悲伤,浑身装束像是个流làng的人,不错,他是一个四处漂泊的人,因为他不甘心,他告别了幽凌山庄,告别了自小长大的地方,他身上,同样沉重的担子。 议论顿时换了个矛头,而且已是众宾哗然。 声音越来越聒噪,yin儿听到那更刺痛人心的话语袭向这个陌生少年,但他一直没有停止脚步——“那不是黄鹤去的儿子么?”“他来干什么!蔑视我们么?!”“杀人凶手的儿子,怎么可以到我们这里来!” 莫非停下脚步,双眼即刻找到交点:“盟主,现在我是淮南十五大帮中的香主,我当然有资格到这里来。”yin儿正yu意许,却听宋恒不屑道:“难怪这几天,事情全出在淮南十五大帮!”司马黛蓝冷冷回应:“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莫少侠既是在抗金,就不要计较他身世!” yin儿赞许地点点头,宋恒依旧守着他的老旧观念:“那怎么说?老子降了金,儿子有什么动机去抗金?!”司马黛蓝一笑:“难道宋堡主没有听说过金国最近连环三城大案么?现今莫少侠可是金人悬赏捉拿银子最多的钦犯。宋堡主一口一个抗金,你杀得了几个金人?!”宋恒一愣,刹时语塞,莫非坐在yin儿身边,从背上取下包袱来,yin儿屏住呼吸,看见包袱掀开,之中藏着的是一只盒子,形状大小,与盛装易迈山骨灰的那一只近乎一样……yin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又是泰安义军? 莫非低下头去,证实了yin儿心里的不祥感:“黄鹤去杀了我师父白鹭飞,还想将他悬尸示众,是我去盗了尸……”他攥紧拳,表情里尽皆愤怒:“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他究竟还要杀多少人!”胜南恰好与吴越、宋贤进得门来,听得白鹭飞的噩耗,止不住震惊:“莫非你说什么?黄鹤去?他杀了白前辈?!” 莫非站起身来:“盟主,师父他老人家也希望今生葬在长江,他和易盟主一同……也许是天意吧,师父会很欣慰……不过想要提醒盟主你一句,在白帝城里盟主你要格外小心,金人最大的目标还是你……” 宋恒见他话毕要走,哼了一声站起:“那么莫少侠抗金有什么动机?为了替你师父报仇?所以去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莫非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脸去怒吼:“别再将我和黄鹤去扯上任何关系!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 他说得义正词严,一时将众人全震慑住,饶是宋恒也咋舌原地,无话可说。  莫非转过身去径自往门外走,吴越见他意yu离去,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莫非停下身来,适才的ji愤还没有退去,此刻略带疑huo地盯着吴越,吴越紧攥着他的手:“我真是惭愧,为了我的理想,我选择将我的身世隐瞒,我的朋友们也一直帮我保密,可是,何必呢……莫非,你不认他那个父亲,那你认我这个哥哥吗!?” 莫非手一颤,略微忆起了什么,吴越从身上mo出那块yu来,莫非眼圈骤然有些红:“我终于有了一个亲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 除了少数几个首领之外,众人的反应比对莫非还要ji烈:“怎么?连红袄寨的吴当家也是……”“吴少侠也是黄鹤去的儿子?” 吴越自己大声地把身世宣布于众,似乎为莫非的抗金找到了更充足的理由。yin儿略带感ji地看向吴越,他和莫非的长相并不是很相似,吴越身高八尺有余,而莫非个头并不出众,可是他们却很配做兄弟,他们的理念,是那么出奇地一致!凤箫yin心下ji动,她真希望黄鹤去在这里看着,看的时候,最好懂得惭愧…… 吴越紧紧地握住这个他生命中血脉相连的人的手,这是他的弟弟,他今后永不会失去他…… 凤箫yin环视四周,骄傲地笑了笑:“谁说我们抗金势力弱,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每一个都可以率领一支军队!”“盟主说得对!”众人皆赞而lu会心笑容,yin儿续道:“古训上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易盟主也希望我们能成燎原之势,我们抗金联盟,绝对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退后!” “说得容易,做起来会轻松吗?!”在掌声里,难免会听见反对的声音,宋恒即刻习惯性打击她:“你把挫折想得太简单。凤箫yin,无可否认,你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有才干,有武功,可是你做出了什么大事?你有没有战胜过黄鹤去?那你凭什么做盟主!才短短一年,五十名只剩下一半!白帝城,抗金应该重新开始,既然你不能大刀阔斧,那还不如退位让贤!” yin儿怒道:“那你认为谁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告诉你宋恒,现在金宋没有交战,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最能征善战,现如今我是抗金联盟里的第一,我绝对不会让出盟主之位!” 胜南按住她的肩去平她怒气,也从心里支持她此番拒绝:“宋恒,去年南方义士团如果没有盟主帮忙,可能会被扼杀于萌芽,后来小秦淮一蹶不振,也是盟主出力调和,上几个月在苍梧山上,是她断明是非,使得真相大白!短短一年,三大地域,还不算大刀阔斧,那么,再没有人会达到你那个标准了!”说的同时,胜南即刻当众提刀割破手掌:“支持盟主的,除了我还有谁?!” 厉风行夫fu立即站起,参与这歃血为盟:“南方义士团,全力支持盟主!” 君前随即上前:“小秦淮也一样!” 司马黛蓝从心底里为yin儿高兴:“淮南十五大帮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除了这三大帮主之外,云雾山排名也纷纷响应:“一致抗金!支持盟主!” yin儿眼睛骤然有些湿润:“好,为前辈报仇雪恨,为自己洗刷国耻!” 宋恒虽说向来不看好凤箫yin为盟主,但也被这气氛感染,带着淡淡的笑意点头,轻声说:“好,宋家堡也一样……”  长江水,从狭长的古渠中奔流而东,瞬间已百转千回,山的那一头传来巴东特有的《竹枝》民歌,山的这一侧是偏静幽远的抗金血史——林楚江、易迈山、白鹭飞、纪景、陆凭、沈望、白翼、慕容兼……虽然,曾经的这些名字,已经伴随着刀光剑影而流逝,可是,在被淡忘的同时,正在被新的人物新的信念继承,这万里奔腾不息的江làng,千万年来不仅气势不减,而且余音不绝! 自古,多少事物都和这震撼心魂的江水势一样,发展到越狭窄越阻碍的地方,反而越加湍急! 洪瀚抒坐在一旁喝闷酒,他心绪杂luàn,少顷,他转过身,同他们背离而去,没有人发现,他手上紧紧握着的一块鹤yu…… 黄鹤去,如果你是奔错了方向的长江水,我该如何做你的后làng…… 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 (一)鼠狼 殊途同归,一齐来到白帝城,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金人们已经窝藏在夔州的每一个角落里,现今之事就是一个一个地揪出他们来,毕竟他们势单力孤! 凤箫yin和李君前两人去探望淮南十五大帮受害的据点,先后两个都是遭屠戮后而焚毁,司马黛蓝正站在倒塌的屋椽前,指挥着手下们重建,李君前暗自有些欣慰,虽然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样多刺傲慢,但终究都是抗金领袖,分得清敌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司马黛蓝从来都支持凤箫yin做盟主—— 这一点李君前不是没有觉得蹊跷过,从上次司马黛蓝向小秦淮宣战遭遇凤箫yin开始,她就一直对凤箫yin服服帖帖,要知道,莽撞的她,对马平川、慕容荆棘和自己都曾经同等不屑、出言不逊……此时她刚好转过脸来看见凤箫yin和李君前,没有迟疑片刻,便微笑着走上前来:“盟主,李帮主。”yin儿点点头:“司马帮主要吸取教训,从今以后凡事秘密进行,陌生人要多加盘问调查。” 君前看见司马黛蓝异于往日的一脸亲切随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她对凤箫yin的尊重,仅仅因为凤箫yin是云雾山第一?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 忽地,废墟瓦砾之中传来一个幼童的哭声,三人偱声望去,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童,他一边痛苦地哭泣,一边恐惧地四处张望,君前怜悯心起,走过去立即抱起他:“小兄弟,怎么了?你爹娘在哪里?” 那男童发抖着,只是哭,yin儿拍拍他的背想安慰,男童却抽泣得更加厉害,司马黛蓝叹了口气:“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yin儿听得这一句,更增怒火:“金人大肆作luàn,受苦的都是这些小孩子们,他们无辜成为孤儿!”男童泣道:“我要娘……我要娘……” 君前有些触动,替他擦拭他的脸:“和江南好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心未,唐心未……我,我要我娘,叔叔,姐姐,我要娘……” 君前哪里还管人家再度把他给叫老,微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好,心未,叔叔带你去找娘……” 心未没有拒绝,任他抱着。 小秦淮的据点是一家武馆,绕馆而内不知拐了多少弯才进了里屋,胜南云烟在桌旁静候了多时,看君前手中抱着一个男童,胜南一愣:“这是谁家的孩子?” 君前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在废墟里存生的……” 云烟见这心未生得可爱,白白净净,忍不住要去爱抚,男孩一惊,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了一刻,转头泣道:“我娘呢?我娘呢?” 胜南有点伤怀,许多记忆杂糅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心未。”yin儿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这群金人!” 君前叹了口气:“现今是我们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金人到底有多少,分别属于哪个派别……” yin儿迟疑了一刻:“是啊,还不知这一回代替捞月教和含沙派的,会是哪一个组织……” 胜南见她眉间尽皆焦虑,轻轻一笑:“好了,不必多虑了,yin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 yin儿一愣:“出去游玩?” 奇怪啊,这么多敌人在,胜南还有心情出去游玩?  日落之后,凤箫yin来到巷口,悄悄mo出金陵藏匿好的纸条,飞快地看完捏碎,陵儿所写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招摇过市。 “怎么样?各大门派都已经安妥了吗?”她喜欢黑夜里胜南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感觉,因为只有在光线特别弱的地方,他才不会觉察到自己因为他而细微变化的表情,而最近,自己的表情变化的确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别人的记号都是说已经安妥不会暴lu了,可是陵儿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招摇过市……”yin儿轻声说,“她想的,倒是和你一样。”她初听胜南要与她游览白帝城的瞬间,除了诧异之外的确更有些受宠若惊,后来才明白,那其实是胜南的初步计划而已。 “我们抗金联盟,要有人敢暴lu,才能把金人钓出来。出去招摇过市的这个人身份越厉害,jiān细越沉不住气。用你来冒险,是显然会有金人上钩的。” yin儿奇问:“那我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啊,何必你也和我一起?” 胜南苦笑着:“你凡事不小心,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换作旁人说这样的实话,yin儿一定会觉得无地自容,可是说话的人是胜南,就是和旁人的感觉不一样,贴心又温暖,出于直觉,yin儿觉得,现在胜南看自己的眼神,和建康的那段日子不是很一样了,总是变得很温柔,很疼惜,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如果,在孔望山发现她身份的人,是胜南,那该多好……  第230章 秋之初,血洗惯敌,迷途应可归 七月初八。 清晨,yin沉的天之外,雾正在渐渐转小,然而路人倘若无意,仍会误把山作江看。林中穿过的一道微风,刚刚和柳断云擦肩,不消半刻就被莫非带走。 不必再在他面前伪装成他的鱼饵,莫非lu出了真面目,一路奔驰直追逐至野郊,距离越来越近。有些事,柳断云再怎样仔细,都会忽略。 雾的尽头,是为了和下属会面而信心十足的柳断云,背后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他的心也开始僵硬,他惊慌失措地往后一看,这一看,差点摔下马来! 究竟有多少人马在追赶他?! 一旦紧张,便手足无措地luàn跑,没有看见手下在预定的地点等候他,四面八方尽是luàn马奔腾的巨大声响,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漫天遍地的淡雾从自己肩侧飞逝而过,它们不再虚幻,它们前所未有的冰寒,尖锐地chā进自己的心…… 不错,追他的人越来越多,李君前、凤箫yin、吴越、司马黛蓝、萧骏驰、路政,他们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初涉江湖的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野鹿,狂奔天涯无目的地逃跑,不能自控地想要归巢,却猛然想到,他不能连累整个据点也被宋人发现,然而直到风渐渐变强,雾即刻消散,他发现他站的地方,已经离自己人的休憩处不远! 东城的野郊,杜甫预见了这一场野哭,这一次暗战。这里是金人的中心,然而是宋人的国土,理应由宋人的马蹄踏平!  “柳断云!你杀了我们淮南十五大帮那么多兄弟,你死期到了!”司马黛蓝厉声喝斥,一剑直刺而去,柳断云跨下战马早已受惊,红光来袭,那战马惊嘶一声,发疯地将柳断云甩落在地,柳断云拼命地要逃开那锐利剑锋,不得已在地上不停翻滚,司马黛蓝毫不留情,他躲到哪里,剑已滑向哪里,碎石沙砾将柳断云臂上背上划出道道血痕,可是不容喘息,他可以感受到脑后血光的温度热量,那要吸噬他全部血液的血剑! “小少爷!”“柳大哥!”他听得那救命的声音,知道捞月教的末日来得太快,忍不住泪已先下,声嘶力竭地喊:“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柳峻的部下闻声前来救援他们的首领,纵然个个都骁勇善战、百里挑一,又怎犯得了这人生地疏、敌众我寡、猝不及防的错! 柳断云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衫和luàn发,惊恐地爬起身来,遍地狂风起,mi雾已遁去。那是他的祖父曾经辉煌的部下吗,那是柳峻精心挑选的捞月教精锐吗,他站不稳,他亲眼看见hunluàn中那些人与马齐齐羁绊或摔落的景象,一次不知多少个,一个军队就在瞬间、轰然坍塌,把应战演绎成了沦陷!后面一见情势不对慌luàn要逃,又如何逃得掉,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三大势力,早已埋伏在侧,只待一举将他们歼灭! 原来这里被连夜部署好了,到处都是深坑壕沟和暗绳,争先恐后要来营救的精锐们,于是得到了如斯下场,全部栽进宋人的陷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柳断云落入了莫非的圈套! 他哆嗦着,不敢再看,所有的景象,都在遮蔽自己的眼球,黄尘冲,流云屯,飞镝炫,弓弦断,枭骑死,尖石秃…… 紧凑如雨的箭矢,硬将日出的时间改变;狂风和落木拥挤在半空盘旋在道上,存心将此战拖延! 地暗天黑,柳断云看不见自己的人马,他只知道有些生命有些声音正在jidàng的进攻中死去,在壮烈的后退里毁灭! yin湿未干的泥地似乎就是在等待着鲜血融汇进去一起蒸发,不知是谁手中握着的兵器一直在寻找着脆弱的躯体去冲突,厮杀的叫喊逐渐被两种声音取代,一种是求饶,一种叫哀嚎! 柳断云无助地望着眼前不停转换的血腥和杀戮,这一场ji战,是宋人留在白帝城的目的所致,不可避免,捞月教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他们杀得这般疯狂!绝望地想站起来,却毫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站稳,不知是什么将自己挑倒在地,立刻就被地上的鲜血沾了一脸,他转过头来,看见他的棋子莫非:“是你发现了我……可是,你怎么会……”莫非冷冷地告诉他:“善于观察别人眼神的人,善于伪装自己的眼神。你只注意我的身份我的言语,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眼,何以推测得了我的心……” 柳断云哽咽着冷笑:“你要杀便杀吧!”  日已破天,捞月教全军覆没,这场屠戮的胜利大快人心。一干人等聚在凤箫yin身边,先沉默了一刻,忽然齐声道:“联盟万岁!”手下们人心大振,响亮的声音穿贯云霄。 yin儿拭去脸上的血痕:“大家辛苦了,以后会有更艰险的战斗!”  此时此刻,黄鹤去正于西阁附近察看,陡然听到这一声“联盟万岁”,着实有些吃惊,冷冰冰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出事了!柳断云把捞月教的据点暴lu给了短刀谷!” 黄鹤去拍案而起:“你不要告诉我,东城那一支全军覆没?!”冷冰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短刀谷这么多年,一直想铲除捞月教,今天终于得逞了……” 黄鹤去走出先前他运筹帷幄的木屋,往江畔走。几天前驻扎于此的军队,早已撤离而去,周围一片冷清,心下难免凄凉,想不到重回西阁察看,竟又得到东城覆没的噩耗…… 黄鹤去一拳捶在墙上:“柳断云!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赎不了罪!这一支是你爷爷最精锐的一支!少了它,捞月教名存实亡!” 冷冰冰背过身去望着城东的方向:“宋人们出的那一支,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啊……” 黄鹤去清楚她意指什么:“你是想趁他们白帝城内部空虚,按照南窗透lu的据点和他里应外合?” 冷冰冰点点头:“南窗在他们之中潜伏了那么久,原本就是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着我们打进去,他们占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总要回击!” 黄鹤去沉思片刻,忽然摇了摇头,冷冰冰疑道:“为何不去将他们剿灭!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替东方雨和柳峻雪耻!” “现在对方势力强大而我弱小,要先谋取生存。不能只想着反击,你要明白,他们留在城里的势力,此时一定士气正盛,我们为了扭转败局草率出击,不如自补。” 冷冰冰一怔:“你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他们人有我们多吗?何以谓之强大!” 黄鹤去一笑:“战场如棋局,不是看谁人多,而是看谁气多啊……” “那么,就不出击?”冷冰冰知他自有计划,点头信服地问。 “你和君隐、猛烈、陈铸四路先候命,后几日再去试探虚实,我静观其变,再定策略。” 黄鹤去看冷冰冰离开,忽然觉得有些刺痛,柳峻这一路,他知道十有会败给宋人,这个时候,柳峻本就不该为了si仇和楚风liu交恶。攥紧了拳:“你们以为你们已经赢了?”他冷冷一笑:“物过盛而当杀。”背对苍莽面临江水,他脚下的水流,跳动着异样的节奏,不合规律。   稍作休憩,群雄于城东停留了一段时间,李君前和路政正处置着此战的后事,司马黛蓝看见凤箫yin一个人入神想事情,疑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朝廷当我们在干什么……是江湖仇杀,还是帮派争斗……” 黛蓝一愣,拍拍她的肩,也不知从何处说起这个答案。yin儿想的角度,和旁人重视的都不一样。 yin儿忽然微笑着舒展了眉头:“好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短刀谷要留下占领这个据点,捞月教,终于在柳断云手上断送。却不知胜南那边,黄鹤去好不好对付……”  天总算收回了yin霾,秋高气爽,山明水净。众人得胜归来,心情自是比来时大好,吴越与莫非二人断后同行,一路无阻,忽然前面的队伍开始越行越慢,最终停止,教莫非吴越二人不由得心起不祥之感。莫非皱眉:“难道出现了什么状况?”吴越等了许久,前方还是不明情况,近处军士早已驻足纷纷si语起来,吴越有些不放心:“你先稳住这里,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在东郊多耽搁片刻,形势恐怕都会生变,心念一动,即刻催马上前。 吴越也许不知道,所有人,所有事,都一起埋伏在生命的前方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只有一个,但不是每一个都和另外一个人也亲近……他眼前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景象,他身边是神sè凝重的李君前和凤箫yin,他还没有缓过神来,脚下一块石碑已然崩裂,炸碎在他脚边,闻出石头中特有的泥土气味,隐隐的,还是一种吴越觉察不出的血浓于水。 也许这只是一场两个人的比试,可是正邪双方难以取决,能让凤箫yin止步的显然是他洪瀚抒,而令吴越和李君前震撼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石磐。他的武功未必不及洪瀚抒,甚至可以力压文暄直bi风行,或许他的内力远在yin儿之上,他拥有天山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气势,他的剑法精炼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他二人越战越烈,观战之众大有天旋地转之感,草木皆靡,风云忽起,凤箫yin略带忧郁地盯着洪瀚抒,他的火从钩比从前更燥更凌luàn,而在石磐手中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天山剑法,真正不为名利却嫉恶如仇! 吴越有些ji动,注视着哥哥,想问他分手之后石磊的一切事情,但他立即就冷静下来,这是在沙场上啊,可是,这怎么会是沙场? “你们干什么?一个是第七名,一个是第十一名,为何要交锋?!”李君前有些愠怒。 吴越见两人不听所言,依旧在对招,即刻借剑而上,砍向钩剑之间,他武功比起二人来略有不及,但终于可以缓得一缓,吴越转头向石磐大喊:“哥你疯了吗?他是洪瀚抒!” 瀚抒听吴越叫他哥哥,先是一怔随即收回火从钩,石磐放下天山剑,冷冷道:“洪瀚抒?他配这个名字吗!” 洪瀚抒冷冷一笑,眼神不经意中晃过了凤箫yin:“很多人都认为,我不配这个名字。” yin儿一怔,故作镇静:“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不配了?” 石磐哼了一声:“抗金英雄的后代,祁连山的山主,你不抗金、动摇不定、数典忘祖就算,可是你做了什么事?!你不是宋人,难道你是金人?!” 洪瀚抒冷笑,不屑:“我是西夏人!我出生那一年,爹已经是一个山主,我不曾见过他抗金,现在我的父亲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一个,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 君前听了都有些气恼,石磐更是脸sè很不好看,要不是吴越拦着他早就一剑砍了过去。等他终于倔强着讲完了,石磐转过脸来对着凤箫yin:“盟主,我希望你不要再偏袒他!这个人早就不和我们一起了,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在给白帝城的金人们留标记!他已经背叛了抗金联盟!” 一句话,如一记闷雷,重重击在凤箫yin心口。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 捞月教覆灭两日之内,黄鹤去果然如众所愿,开始调兵遣将。 黄鹤去当然没有料到,和唐心未里应外合地对据点攻陷,从头到尾都在抗金联盟的掌握之中和监视之下。等他们攻击了这些据点凯旋而回,自己藏匿的地点也就同时由暗转明,被抗金联盟重新找出来。这一切,都归功于唐心未一个人—— 唐心未,早已不是jiān细,而是将计就计的主角。一个jiān细如果暴lu了身份,会成为他的敌人杀敌最方便的工具。 然而,就算敌人每一个都由暗转明了,战事也绝对没有想象中简单。 胜南宋贤、文暄yin儿、莫非吴越、君前风行等人在跟踪之后,分别在地图上圈下敌人的占地,才明白,事与愿违—— “这一回金人很狡猾,他们的五路紧密地堆积在白帝城腹部,互成犄角,即使他们全部暴lu给我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太严密,我们根本攻不进去。”胜南一见那地图上金人如何分布、怎样支援,就明白他这次还是低估了黄鹤去。 “也就是说,黄鹤去的这五部势力配合高妙,我们无论明战暗战都不占优势。敌人比我们想象得要集中。”金陵沉思。 “他们的窝还真不少!”厉风行愠怒着。 “咱们的那些鱼饵,难道白白放给他黄鹤去了……”吴越蹙眉。 “金南前十不是并不可怕吗,东方雨败了,石暗沙死了,他们一个是第二,一个是第六……难道说,后面的几位比前面要强?”yin儿问。 “金南前十后面的这几位,虽然武功不像前四名那么可怕,也低不到哪里去,而且一个个都是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人才,他们如此集聚黄鹤去身边,咱们要再想把他们拆除,恐怕要费不少气力。”路政听她这么说,摇头否定,“大家千万不要以为他们作战的本领跟武功的排名一样。事实上,金南真正会作战的,正是后面这几个,因为他们之中有很多本身就是统领军队的元帅将军,所以从前才不甚在宋国lu面。” “路老前辈知道得应该很多吧,能告诉我们一些他们的本事吗?”yin儿轻声问。 “金南第五,完颜猛烈,据说是金国大内的高手,我只是听闻,没有见识过,他刀法迅猛,而且,身负移形换影的绝艺。据说也是金国皇宫的首席刀客。”路政说。 君前和胜南皆一怔,是啊,就是潇湘口中说的那个好不容易有一次惊讶表情的“阿烈”啊,就是秦日丰无缘无故因之而死的那个“阿烈”吧…… “金南第七,魏南窗,他已经退隐了二十年,在退隐之前,是金国上下闻名的‘万变神偷’,闯入皇宫内院毫不费力,还曾经在薛无情的眼皮底下偷了他的官印。成名之后每年必干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后来却退隐了……如果他就是唐心未,那么他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现在潜伏在我们中间,算最危险。” “金南第八,陈铸,这个人是金国剑圣完颜永琏破例收的外姓弟子。剑术高强,最必须让你们知道的是,他曾经率兵围困过我和楚江。” 众人均轻声惊叹。路政点点头:“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也就在前年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寒泽叶带兵前来救援,我、楚江还有几位将军,恐怕都会沦为阶下囚。这陈铸出战根本无需军师,他自己就足智多谋得很,最近几年他们金人都送他外号‘诡绝’,和那‘毒蛇’轩辕九烨不相上下。” “金南第九完颜君隐,这个人的官职最大,是完颜永琏的三子,人称‘剑痴’。” “原来是个小王爷啊。”厉风行哦了一声,开始心不在焉,“又跟那完颜永琏有关系。” “这个小王爷是完颜永琏最得意的儿子,近年来一直在新组建的一支huā帽军中征战,功绩显赫。”路政知他在轻视完颜君隐,立即提醒他,“他在王府能独当一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将来,一定是完颜永琏最佳的继承人。” “还有金南第十二的冷冰冰,这女子我也曾见过,那时候是易盟主的妻子,可是野心很大,降金改嫁之后变得异常冷漠毒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现在正在代替石暗沙成为含沙派的首领。”路政看他们所有人面sè凝重,停顿了片刻,“你们清楚了吗?这五个黄鹤去的部下,论实力,比东方雨强,和柳峻不相上下。他们还互成犄角,攻击一方,另一方就会营救。这场暗战,你们的把握有多少?”一阵沉默。 路政叹了口气:“现如今魏南窗在我们身边潜伏,黄鹤去时刻清楚我们的所在,如果突破不得,我们只有先暂时加紧防备,为这场暗战另寻策略……” “也并非破不得。最好的布局,其实也是最后的布局,他们这一次想再换据点,实在不容易,那还不如转为明战。”胜南忽然说,“犄角之势,也亡齿寒。这其中只要有一路开始令黄鹤去难以控制,那整个局势就都由不得他了。”  “犄角之势,如何才亡齿寒?路老前辈说,一旦我们攻击一方,另一方就会营救……”yin儿一愣。 “如果有一方弱到了一定的极限,他的犄角之势再强,恐怕光靠事后营救根本没有用……”胜南说。 “问题的关键是,哪一方会如你所说,‘弱到了一定的极限’、‘令黄鹤去难以控制’,足以被我们突破?”金陵会意。 “冷冰冰,‘现在正在’代替石暗沙成为含沙派的首领。”胜南轻声解释自己的话,敌人的任何细节,都有值得去推敲的破绽。 “冷冰冰?她是这几个之中最毒辣的一个,她怎么可能有你说得那么弱?”yin儿明白他意指什么,反驳道。 “bi她示弱!”他转头来看她,短促却有力地说。 第232章 心事幽,难觉难解,与谁共剪烛 “为何我这一局竟然输了?”这天下着小雨的傍晚,心血来儿挑战棋艺的胜南,坐下之后没有多久就输给了她一盘。 yin儿笑着赢他:“你真就不是下棋的料啊,你看看,你注意了左路,却没有攻击我的右路,下棋的时候,怎么可以不注意连通……”胜南虚心接受着她教诲,连连点头。 “对了胜南,虽然天哥是想立刻就收拾那个小王爷,可是陵儿坚持着要等,我不明白,为何陵儿要再等?你当初的计划,不就是全力打击其中一个、继而削弱最靠近她的一个吗?咱们替冷冰冰制造了一出失败的惨剧彻底架空了她,为了她黄鹤去的确也削弱了小王爷,计划由始至终没有失误。万事俱备,何以我们不立刻出击抢了小王爷的地盘?要知道,时间一长,天哥和陵儿反而容易被黄鹤去发现,反而容易失败……” “若出击太仓促,风行和陵儿的下场,更是必败无疑。”胜南轻声道,“宁可他们被发现被严阵以待,都不可以让他们草草出击一战就败。这两种输法,你知道哪一种更折损人心。” yin儿一怔:“出击仓促?你是说,陵儿和天哥还没有准备充足?” 胜南点头:“仍需完善。不过,如你所言,备战的时间不可过长,我给了陵儿最后两日的期限。” “陵儿没有把握,一定是觉察出了对手的强悍……被削弱之后还这么厉害,小王爷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强。”yin儿沉思着,几乎忘记下棋。 “可以这么理解,我低估了他。”胜南看她停下不下,赶紧握着她的手替她随便下了一处:“下在这里,下在这里,对,就是这里。” “去!有你这么不守规则的?!”yin儿发现他作弊,怒着自己下了一处,不免有些撼动,“那个小王爷……真的有这么厉害?”厉风行金陵率领的南方义士团,是抗金联盟此番在夔州最精锐队伍。自去年成立于泉州之后,间或也与金人数番明争暗战,这一年来常胜不败,是江湖上最突出的新兴势力。这样一支队伍,都对付不了被削弱之后的完颜君隐? yin儿看胜南点头,显然有些失望:“那么,我们第一步架空冷冰冰,相当于只是把天哥和陵儿的把握从三成提到了四成,并不能完成这第二步击败小王爷。也就是说——咱们做了这么多事,竹篮打水一场空……” 胜南一笑,继续落子:“你局限在冷冰冰和小王爷这里看计划,当然觉得会落空。可是,冷冰冰和小王爷只占计划的一部分啊,加上另外一部分,局势就全然变了。你忘了咱们的敌人还有陈铸和完颜猛烈?” yin儿一愣,揣测着:“我原先以为,你会把他二人放在下一步去对付,原来你想让他们在这一步也一起出局……” 胜南笑道:“是啊,就像你适才也告诉我的,下棋的时候,不能光注意左边,要连着右边一起下。当完颜猛烈和陈铸同时出局,小王爷的所有盟友一起沦陷的时候,陵儿的把握又何止现今四成之多?” “可是,咱们怎么让陈铸和完颜猛烈‘同时出局’?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马了,你能和谁借兵力?”yin儿蹙眉。 胜南笑:“放心好了,实在没有棋的时候,下棋的、观棋的,都可以进去搅局。你就等着这一步小王爷败走吧。” yin儿知他早已有了破敌之策,微微点头,看回棋盘,一怔:“你又输了一局!天啊,怎么一个下棋这么烂的人,却会用棋来说教……” 胜南窘迫且生气地站起来:“不行,刚才为了跟你解释,那一棋我下错了位置……”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小人,棋下了就是下了,走错路了怎么可以再回来!”  yin儿大急,赶忙站起来和他争夺那颗棋,动作幅度过大蓦地就将桌上蜡烛撞翻了,乐极生悲,yin儿本能地用袖去扇,飞快地将那落在桌角的烛火扇除,总算没有引起火灾,一瞬间屋子骤暗,虽然伸手还能看见五指,但对面的胜南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yin儿心生怖惧,一边mo火折子一边去试探那根倒下的蜡烛,却忽然停滞,好热啊,这是个什么东西……烫得无法形容啊……这个温度,其实自己也接触过的,黄天dàng的那一晚,蓝yu泽不在场,云烟姐姐也还没有出现,我就依靠在这样的热度旁边……胜南的手吧,这只手,明明原本只属于我一个人,却从来不给我握……yin儿使劲地rou捏着他的这只手,好像是右手,眼泪汪汪地不想松开…… “yin儿是你的手吗?”他靠得很近,也许发现自己在侵犯他了吧,yin儿想让这个时刻再停一会儿,其实,今天可以借机告诉他的,可以鼓足勇气告诉他的…… “yin儿你松开,这是我的手……”他一边把手缩回去,一边也mo出火折子来点,“奇怪啊,你的手跟个鬼似的,还没到冬天就这么凉,刚刚吓死我了……” 他把蜡烛点好了放正,yin儿知道,憋足了气还是没有表白的后果,是满面通红,很应景地是,蜡烛明显地比之前要暗,看东西特别模糊,胜南估计是看不清自己了,太好了…… “去,找剪子,我要来修理一下烛芯……”胜南带着轻责的语气,yin儿领命去找,正在松一口气,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诗来,这句蹦出来的诗使得她的脸更加火辣——“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 窗外风雨不停断,yin儿真的太想越过现在的这层关系了,不想只做他身边一个伙伴了,现在她和他名正言顺的关系,还是云雾山上加上洪瀚抒一起的结义兄弟……心里百转千回,回身悄悄看胜南的背影,他此刻在想什么呢,他有没有觉得我是在故意地握他的手呢……她看着他侧脸,他好像在偷笑着什么啊,难道说,他发现了吗? 正巧这时候他转过身来略带狐疑地瞄了她一眼,她大惊,急忙转过身去找剪子。  胜南等她找剪子的过程里,如释重负地回味着战势,心里的想法一环套着一环—— 下棋的时候,最必须擅长的是审时度势。 可是,形势,又是由敌我双方多少巧合堆砌起来的。 几路棋子一起下。 不只是让冷冰冰和小王爷“亡齿寒”,而是让黄鹤去的每一路、“亡齿落”! 回想着地图上陈铸和完颜猛烈靠得极近的据点,胜南不自觉地就lu出了一丝笑容,要以最少的兵力同时击败他们两人,并非没有办法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看着自己。胜南心起寒意,今天怎么回事,一直觉得身边的事情很鬼魅,yin儿的手那么冷,不会是因为不自信吧…… 回头看了一眼yin儿,她恰好转过头去,找个剪子还手忙脚luàn,胜南笑着摇摇头,看火下已经嫌长的烛芯,忽然脑子里闯进了一句词来,“剰喜燃犀处,剪烛看吴钩”。对啊,这一次把他们赶出白帝城,将来要把他们赶出开封府……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 “现如今,吴当家和二大爷准备攻击冷冰冰,天哥陵儿等着对付那小王爷,宋贤宋恒去瞿塘峡sāo扰解涛,黛蓝和文暄师兄留守。”yin儿看胜南重新的安排,知道他一定另有打算,看他表情,就觉得事情一定有很好的转机,“那我们做什么呢?坐着等结果?” “我们?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去和这条街的这个老板把店铺买下来。”胜南在桌上轻轻写了那些字的形状,yin儿一愣:“我们换据点?为什么我们要换据点?” “不是换据点。”胜南笑着说,“就你我、云烟、心未,再带些可以装点门面的人,就够了。” “这是一家什么店铺?为什么要买这家店铺?”yin儿奇问。 胜南骤然压低声音:“因为,这家店铺可以切断完颜猛烈和陈铸的连通。我们把唐心未带在身边,也算切断他和他们进一步的连通。” “什么店铺有这么大的作用?”yin儿愣在原地。胜南拉着她往外去:“现在,咱们就跟那老板说价去,两日之内,再从那店铺撤走……” yin儿听得这“两日之内”,也略微有些清楚,他,没有借用多余的兵力,却确实是在为他的人马解决后顾之忧啊……  七月十四的清早,陈铸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询问手下,原是据点的对面新开了一家店铺。新开了一家店?不对啊,这样的紧要关头,莫不是有宋人潜伏进去了…… 陈铸蹙眉,立即从g上跳起,出门跃下栏杆飞速降至对面屋顶,正待勘查,蓦地一惊,屋檐下,正有一个黑衣男人恰好抬起头来看他!那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陈铸心一凉,他怎么敢大张旗鼓地住到了自己据点的对面,还胆敢放鞭炮庆祝生怕自己察觉不到! 陈铸冷冷地做出一个僵硬笑容回报他,他正在微笑着看自己,仿佛一直在等自己的光临。陈铸一分神,险被屋瓦所绊,心念一动,立即选择脚下厚瓦作武器,飞速地以剑挑之直袭对面檐下胜南,胜南眼疾手快,双刀齐出,力道之大,绝风之啸! 陈铸与他远距交战第一回合,便只见那坚瓦一去、粉身碎骨,刹那半空尽皆残石裂土,纷纷扬扬,满目苍凉,竟全是这坚瓦的遗骸。陈铸暗自心惊,却不容缓,石雨中再度出招,剑鞘横穿甩去,直击双刀当中空隙,胜南极速转攻为守,那剑鞘来势汹汹,虽言为鞘,却有金石之效,胜南拦挡之际,也已感应出对手武艺的凶狠,这一鞘的威势,足以超越剑的锋利!胜南将剑鞘截停还不及击落,又听得剑鞘之后猛急异声,知还有暗器在后,可是和上次解涛双箭先后顺序不一样,陈铸的下一道暗器后发而先至,趁着双刀与剑鞘齐停,那黄绿sè暗器带着出人意料的速度准直地chā空进剑鞘、锐利地突破完剑鞘带着余力冲击过了双刀的防线! 那一刻,已经截获剑鞘的双刀来不及再发力,显然已被冲破,林阡要是躲闪,那他饮恨刀就输了一次,陈铸也就立了一次下马威,若是他逞能不躲闪,他只有被这暗器杀死!陈铸冷笑,期待着敌人选择任何一种结局,可是,眼前的情景完全不对劲——不对,被冲破防守的林阡,为什么会把短刀对着他自己的xiong口,难道他输了就要自杀!陈铸大惊失sè,亲眼看着胜南忽然一刀和暗器一起chā向他自己的xiong口,不及相拦,然则直到最后,一身虚汗的陈铸,才发现自己的揣测完全错误,胜南那一刀,的确是chā向和暗器一样的方向,但是,是为了chā暗器! 这追风之速,这追风的念头! 陈铸收回笑容,略带惊愕地打量着自己的敌人,他真的太有胆量,陈铸不禁汗颜:“这是我发暗器的一种方式,名叫‘破竹’。后面的暗器,穿过前一种暗器的中间,你截停前一种暗器的同时,后一种暗器会破竹而入,穿过你的防范……” 胜南将那黄绿sè暗器从短刀上取下,那么大的风力,原来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而已:“这是我接暗器的一种方式,这么巧也叫‘破竹’。暗器敢穿过我的武器到我的面前,我的武器救不了我,就只有先杀了它!” 陈铸一愣:“不过你的‘破竹’好险。迟片刻都会来不及,歪半寸就是自尽……” 胜南一笑:“你的‘破竹’再高妙,树叶还是树叶。” 胜南轻轻将那树叶rou捏在手心,适才临危,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实在没有想过,陈铸的脑子会转这么快,这“破竹”,显是他刚刚才想到的必杀技。胜南初次与久仰的诡绝交战,明白面对诡绝的时候,应该保持面对毒蛇一样的心态。 陈铸脸sè一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胜南一笑,表情令陈铸捉mo不透,阳光柔和地洒在胜南身上,领袖的气质隔空压迫着陈铸:“我最近几日一直在这里散步,总是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所以我推测这里可能会有你们潜伏。碰巧我女人喜欢这家店的味道,我就把这家店买了下来送给她,没想到陈将军竟然真会出现此处。陈将军这么紧张,莫不是恰巧驻扎在在下的隔壁?在下改天必将拜访!” 陈铸冷笑着挑明:“你少狡辩,这种伎俩我在金国见得多了。你是因为我行踪暴lu了故意住过来的吧?怎么,不想暗战了,所以要和我明战?” “不错啊,我住过来,就是因为这家店兼具天时地利人和,完颜猛烈是邻居,陈将军你住对面。”胜南笑着说。 陈铸冷道:“你胆子真不小,敢住到我们中间来,真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我来不是为了腹背受敌,我来,是和你们寻求合作的。”胜南又做出他俘获一切的笑。 陈铸看着他的笑,心莫名其妙地一颤,他出道之后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从来没见过这般的敌人:“寻求合作?谁会跟你合作?!” 胜南收敛了笑容:“你们不肯和我合作,那就只有被我强行合作!” 换陈铸长笑:“黄大人料到你会来对付我们,却没有料到你胆子这么大,单枪匹马地跑来!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当心些,我和猛烈所有的副将统帅都在这里,而且一声令下,不知多少人马会从你脚底下冒出来!” “解决了你们这些元帅,他们冒出来也是给我饮恨刀砍。”胜南回应,“陈将军,在下来白帝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赶走这些不属于白帝城的人,能杀便杀,能吓就吓,能骗也可以骗。” “光说有什么用,林阡,你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喝水得好,当心这几口井里被我下毒。”陈铸yin笑,话刚刚说完,人已在路的另一端。 第234章 同根生,同仇敌忾,同月枕愁眠 “黄大人的人马,竟然可以毫无损伤地出得城门。” 撤离之夜,黄鹤去与小王爷沿江而行没有多久,兵马即被一群拦路者阻滞。发话的黑sè长袍,伫立路中央,应是人群之主,身后人马虽说数目还不到十人,却早已是陈力就列、剑拔弩张的姿态。他这句话、这个阵势,表明他早就在等黄鹤去的到来。 这男人二十多岁年纪,样貌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面。英俊魁梧,且成熟老练,应是抗金联盟的一位领袖。 黄鹤去知道他属于敌人:“你回去告诉林阡,我虽然输了三路,可是,他要好好负责厉风行的损失了。” 那男子环视四周,也冷冷地笑:“原来你不是溃逃出城的。”他的冷笑,和黄鹤去自己的冷笑幅度一致。  月随即将亮泽铺在江面上,鬼节的圆月,不知为何竟门g上了一层yin寒,令人心伤。江面上狂风不停地卷集,天气并不是很好。忽然天地外若有若无传来一阵箫声,不仔细听听不见。  “我不仅不是溃逃出城,而且还是得胜才出城。”黄鹤去暗自揣测着他到底是谁。 “哥,林阡给我们的命令:非溃逃者,击至溃逃!” “好,石磐得令!”眼前的魁梧男人严肃地盯着鹤去,适才传令的人跃至石磐身边,却不是莫非是谁! 黄鹤去陡然听见石磐两字,看见莫非的面孔,再联系起刚才他的一声“哥”,这才明白一切的荒诞,好一个林阡,竟然替他父子之间安排了这样的相遇!石磐,现如今,据说也是天山派的继任掌门了,那么他带领的这几个,岂不是来自于高昌天山的绝顶高手?! 黄鹤去不知该喜该恨,一刀瞬即出鞘,莫非手中的断絮剑仍是凌幽手里的那一只,该刺的也还是同一个人:“jiān贼,你跑不掉!” 鹤去麻木地笑:“jiān贼?”他见了他的父亲,竟然称呼为jiān贼…… 莫非克制不住仇恨和冲动:“我说过、谁是我父亲谁就得死在我的手上!” 就是这个父亲,害了母亲的一生,在瓜洲渡差点杀死自己,还残忍地杀害恩师白鹭飞……就算自己骨子里流了一半他的血,也有另一半是恨他耻他的血!长江下游的父子之战,终究要到上游来再演一遍! 莫非杀机太重,仇恨早将他断絮剑覆盖,异常ji锐,却失去运用眼神术的淡定。 不知有谁可以看见,黄鹤去眼中有了一丝犹豫,或者说惆怅——他该怎样去应战?!尽管对方曾经是自己想利用的棋子,真正面对的时候,毕竟要留情,就算不是父子情,也总要有过去情爱记忆的牵连,何况,顾忌还不止莫非一个…… 勉强接下数剑,绝漠刀一点都不凶狠。落败,直接呈现在比武过程的每一时每一式。好多场战争,毁便毁在情之一字! 疲累,吃力,却终究省悟,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是在往林阡的圈套里钻,莫非如此恨他,也便是说,凌幽恨他,这早已有了裂缝无法维系的骨rou情,他再在乎也没有用,他越看重,伤越重! 也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走投无路被bi无奈,莫非决杀一剑飞速袭来的同时,黄鹤去袖中蓦然梅huā锥离手而去,在执刀之手的伪装下,梅huā锥极速穿行半空直击莫非,莫非始料不及,即刻掣剑躲闪,瞬即正面石磐一剑紧上,接下黄鹤去这一刀,斜路里与此同时飞出一根金针,与梅huā锥猛撞齐落,原来是吴越到了。 吴越抽出佩剑与石磐双剑合璧,有些紧张地回看适才有些擦伤的莫非:“你可有事?” 莫非按住肩头低声道:“哥哥们也看见了,跟他没有什么情义好讲,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还是会下杀手……” 石磐略带失望地盯着黄鹤去,第一次迎接他的目光,黄鹤去的心不由得软化。 身边的人大约都已经很清楚黄鹤去和眼前三敌的关系,多少都有猜忌与顾虑,黄鹤去在一阵尴尬中,察觉出小王爷眼神里的异样,随即狠心冷冷地回应:“谁规定了儿子能杀父亲父亲却不能杀儿子!你不仁我也不义!就算是父子,也是敌我!” “可是,正义一定战胜邪恶!”石磐听他如此绝情,唯一的一点希望都已然丧失,断然不可能再与他有情。 鹤去被他三人围在中央,虽在夜晚,光线却明亮得令他刺痛:“你走这条路一定正义,别人走的路就是邪恶?!”鹤去轻轻笑,眼前三个儿子都有名有姓,有武功有实力,他作为父亲,却忽然有欣慰自豪的温暖。 “哥哥们不必与他再废话!杀了他!”莫非仇恨最深即刻挑起战事,吴越想到石磊,一阵心酸,也提起武器刺上,石磐最后出剑,却威胁不小。 许是凑巧,江面上传来的那箫声开始变了风格,原先的悠扬和微弱,在一刀战三剑的开端逐步高昂ji越,箫声还在远处,曲调却融入战局,仿佛是参战的第四个武器。箫声入耳的时候,已经扰得黄鹤去烦躁。  介秋风策马至小王爷身旁:“小王爷,需要增援黄大人么?” 小王爷冷观战局:“不必,以黄鹤去的武功,二十招之内拿不下他们,便是没有尽力。” 介秋风听出小王爷语中存在的疑huo,转头看阵前黄鹤去及其三子交锋,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觉得,黄大人是困兽之斗……  天山剑深厚雄浑,石磐早已出神入化,想必日后定会将此派武功发扬光大,断絮剑ji越狠准,但莫非现如今还不够成熟,只懂发泄不懂积淀,而吴越,他暗器第一,剑术稍逊,但在三人之中作战经验最足,也最像黄鹤去自己……其实黄鹤去也明白,若是没有任何顾虑,二十招之内破局而出摆脱三个儿子的纠缠真的像小王爷所说,绰绰有余。绝漠刀、梅huā锥再加上吸新,足可先杀一子,带军安全撤离,可是,能杀哪一个…… 黄鹤去心魔当真被人狠狠揪住,连个策略,都下得如此优柔! 突地背后一寒,和吴越对招太久,竟忘记了背后的石磐! 黄鹤去始料不及,被他天山剑一剑刺中后背,当即血流如注,也恰好是第二十招,箫声在最尖锐的刹那间,声音全然消弭,黄鹤去和绝漠,真如这一曲般,被期待得胜,却曲终人败! 那一剑刺得太深,饶是黄鹤去都根本再无法直立,近处金人尽皆大惊失sè,那小王爷冷冷一笑,极速从战马上跃下,一剑挑开僵立原地的莫非,轻而易举地攻入这三子之围将重伤倒地的黄鹤去救出,莫非吴越二人齐齐来挡,却只见他二人剑剑相撞,小王爷早便救人离去! 那是黄鹤去重返宋国第一次受伤,也是这么多年来首度狼狈倒在阵前。这一切,竟然是拜三个儿子所赐,几近昏mi的黄鹤去依赖小王爷所救,却真的不再无敌——说什么“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这世上,倒是有儿子可以忍心杀父亲,父亲却杀不了儿子的…… 昏死之前,又听得吴越这样的一句话,才明白对手的用意:“非溃逃者,击至溃逃!你们的主将命不久矣,还是准备好带着他尸体仓惶回去吧!” 军心有luàn,那小王爷却不慌不忙,往后下令:“黄大人受伤,还有我完颜君隐在,大家不必焦躁,也不要中了宋人的计,继续撤退,勿再管敌!” 小王爷转过头来,面朝吴越莫非石磐三人:“我知道林阡在想什么,利用你们打伤鹤去,勾起他心魔让他惨败阵前,扰我军心,使不熟悉形势的人误解我们的出城不是得胜而是溃逃,可惜得很,你们打伤黄鹤去一个又有什么用,他军心再luàn,我金将仍比你大宋强!” 石磐面sè一变,吴越沉着应对:“等候与小王爷再战!”  不多时,箫声回归平和,几乎再没有起伏。 “小王爷真的一眼洞悉了我们联手的本意……”石磐擦干了剑上属于父亲的鲜血,不知黄鹤去的伤口,何时才能缝合…… “可惜得很,他出了这个圈套,却入了另外一个圈套。”莫非摇头笑。 吴越蹙眉:“为什么你最后漏了破绽被小王爷破了我们三人围攻将黄鹤去救走?为什么还阻止我去拦他?” 莫非往回路走:“林阡对我吩咐的时候哥哥正和李帮主攻战冷冰冰所以不知道,林阡是让我故意在小王爷面前表现出破绽。” 吴越石磐皆一愣,石磐领悟道:“林阡的这一计,太绝了……” 吴越眉头紧锁:“你是说,离间小王爷和黄鹤去?” 莫非点点头:“黄鹤去被我们二十招内打败,可是我们却被他小王爷一招破解,小王爷其实本来就怀疑黄鹤去的忠心程度,现在他心里,怕是认定了黄鹤去不仅没有尽全力、手下留情了,还要怀疑怀疑这个人的可信度。一个是地地道道的金国小王爷,一个是降金的宋人,最适合离间……” 吴越边走边将剑回鞘,理解道:“兵力上,让陈铸和完颜猛烈以矛攻盾,现在权力上,却让黄鹤去和小王爷以矛攻盾。” “是啊,林阡最想达到的效果,是既让黄鹤去的平局变成惨败,也分化这两个主将。”莫非转头向吴越说,看见石磐微笑点头,可是吴越却未展眉,莫非纳闷地问:“哥怎么一直愁眉不展?” 吴越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胜南越来越大手笔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莫非一愣:“并没有什么啊,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没怎么变啊。把每个敌人的死xue都抓牢了应用,不是一件好事吗?” “虽是好事,却觉得有点不习惯。”吴越lu出微笑,“只是不习惯而已。”  一路颠簸,直向城门口接最后一位敌人陈铸出城。 马车中的yin儿,一直在猜测胜南的用意,灵光一闪,想起了路政的解说,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胜南:“我明白啦!胜南你是安排了莫非几兄弟去收拾黄鹤去对不对?” 胜南看她一语即中,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路老前辈那天和我们介绍这几个金将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完颜君隐‘官职最大’,可是,他却是‘黄鹤去的一个手下’。”yin儿在他面前,终于自信地把想法说出来:“这么矛盾的一个关系,最值得离间。” 胜南笑着点点头:“盟主很厉害,一语中的。” “那真的多亏了莫非、石磐和吴当家啊,特别是吴当家,要兼顾两战……”yin儿掐指算,“这次最要归功的就是他们兄弟,还有陵儿天哥,还有二大爷,还有……”她说了一路,俨然是盟主的口气,开始论功行赏了。 “对了,还有短刀谷!他们的后援来得真叫及时啊,正巧他们后援来了,加速了小王爷的撤离!”yin儿兴奋地说。 “哪里有什么后援啊,短刀谷后援路上遇到了阻滞,没有来得及时。” “咦?那我们的后援是谁?” “今天是鬼节,有群要维护民众秩序的官军,看见有人扰民,还有人破坏房屋,他们当然要来察看究竟。我们的后援,就是一群到处巡逻的官军啊……”胜南告诉她,“侵略别人领地的金人们,他们四周围都是敌人。他们就像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不仅不同颜sè的棋子是敌人,连棋盘都不安妥不值得信任。” “又用棋来说教了,好奇怪啊,其实你不仅棋艺烂,棋品也臭,总喜欢耍赖!”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耍赖过?”胜南气道。 “还否认!要趁我不注意握着我的手替我胡luàn下个地方,幸好我反应快!” 胜南笑道:“你跟我下棋,就得遵从我的规则。我已经想好了,假如下次我的棋再被你围攻,我就拿只笔,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棋sè染黑。哈哈,这样一来,整块棋盘你输得一干二净!” “你……你!不同你说了!”yin儿无话可说,气得不理他,继续看窗外,是啊,其实现在,自己已经输给他了啊……可是,输给他,却能赢全局。 yin儿转过头去再看他,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她是盟主,他却是掌握棋局关键的人,就怕哪一天敌人用这个矛盾的关系来离间她和胜南,那真是闹笑话了,要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他凌驾盟主之上的呀…… yin儿邪恶心又起,趁马车里光线不是特别足,悄悄地去探他的手,去握这只手,这只攥着她的手帮她下棋luàn局的手,这只把敌人所有棋子都夺来的手,这只该死的那么暖和那么安全的手…… 胜南被她一触碰立即跳起:“蛇!”反手即刻来捏她偷袭的手骨,yin儿惊叫一声手已被他擒住,又羞又怕惊疑不定,一时编造不出任何谎话,马车一颠簸,两人差点撞在一块。 “你……你……你……”胜南把她放了按在座位上,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也在口吃。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yin儿装傻。 “又是你的手?还是那么冷!”胜南哦了一声,“我以为是蛇,凉丝丝,还滑腻腻……”他突然止住,没再说下去。 yin儿满面通红,虽然他没有正面说什么,可是她感觉得出,他和她刚才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很尴尬。心跳得很快,脸早就烧着了。 胜南几乎要拍自己一巴掌:我到底怎么了,那么语无伦次的,不分场合的话,怎么可以对yin儿说……话说回来,她的手还是那么冷,看来自信心还是得加强……打定主意,让她也进入棋局战胜一次。 第235章 谁人料,无心一剑,身世落敌手 第一次交战的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鬼节,从丰都到奉节的这条路线,车马喧。恰巧在此时,迎来了一个高峰。 拥挤在城门的什么人都有,最晚撤离的陈铸,人马正好可以乔装hun入,躲避抗金联盟的眼线。 人群中,陈铸再怎样冷静,却也无法掩饰一众部下的狼狈慌张。 忽然,齐驱的一辆马车掀开窗帘,黑夜里,那马车主人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陈将军,你要是想打个地道走呢,我可以叫我小师兄送你一程……” “你是宋国的盟主凤箫yin?”陈铸停坐在马上,他听说过这个年轻可爱的小丫头。 “不错。想同我协商投降吗?可是,我现在只想着送你出城啊。等你这两路也出城去之后,你们就算真的完败了。”yin儿的口舌,向来比任何人都不留情面。 陈铸冷笑:“我出了城,显然有本事再进来!” “你们还是尽你们的全力好好地收拾残局吧,不属于你们的地方,最好是少侵略得好,这次只给你们一个教训,下次再犯,就不要怪我更不客气!”yin儿怒道。 “你知道我想用什么方法再进来白帝城吗?”陈铸看她孤身一人,立刻心生一计,“用你这盟主来做人质,你觉得好不好?” yin儿身旁忽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好是好,可是你确定你可以抓得到宋国传说中的剑圣吗?” yin儿噗嗤一笑,陈铸脸sè一变:“我好大的面子,可以劳烦盟主和林阡你一起送我。哼,林阡,你真以为有你在侧,我就一定抓不住她?” “我不chā手你也抓不到,不信你就试试看!”胜南心里盘算过,以yin儿的灵巧剑法来对付诡绝陈铸,应当是势均力敌的,看这丫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yu试了,心想正好帮她积淀信心,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伺机救援。 “林阡你不要后悔,我抓到了她之后,你肯定救不回她!”陈铸一剑出鞘,寒光动人心魄。 “大言不惭!”yin儿的自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上升了好几个层次,当即就从马车跃下。 陈铸凌空一剑,人与剑一同飞掠过战马。 堵塞在城门口的人群,一见两方阵势,以为一场比武就要开始,也不知是否生死决战,即刻来了兴致,能凑上的尽数凑上。 yin儿要和诡绝比武,如果胜南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可是,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她出战。 此刻隔着窗,旁观yin儿和陈铸一出手就异常ji烈的单打独斗,左边是一剑十式的剑圣,右边是多谋快断的诡绝,他们在不消半刻的时间内,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又出现在对立面,左右luàn换,唯独不变的,是剑网与剑网的复杂交织,和精彩纷呈的、应接不暇的、扑朔mi离的剑招剑术,围观人群有武林之外的看不明白,觉得表面晕眩就估计战势很紧张,为了热闹还有人不断地惊呼或拊掌。 胜南不禁有些蹊跷,这陈铸的剑法倒是和yin儿有不少相通之处,灵幻、缥缈、多变、险急,若是说yin儿“一剑十式”,那么这陈铸是——“不知其招”—— 他比yin儿出剑还要随意,每一剑都穿贯了古今各门各派不知多少家的招式,教人mo不清路数,捉mo不透他的看家本事,这“不知其招”,杂luàn无章偏偏又理所当然,各家精妙均囊括交杂在他行云流水的攻击和防守里,融汇贯通。而他的对手yin儿,在点苍山上还跟胜南讨论过,剑法的一个境界,正是“不论招式,拈来便用”!也便是说,陈铸和yin儿的剑法之旨,从根本谈来是一样的! 难怪他们苦苦纠缠将近百招,却像同门之间切磋一样,在外行人看来,还有点像串谋好的一场剑术表演! 陈铸早就发现对手和自己在剑术上的追求一致,丝毫不拘泥于现成框架,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端的是防守到滴水不漏,攻击也势如破竹。心头掠过的是棋逢对手的喜悦,这百招过去,双方互有赢面,功效还不如旁人两招。yin儿越打也越是惊奇,若他不是敌人,到可以和他探究探究剑法如何去登峰造极啊…… 人群略有移动和飘散,事实的残酷终究要压进陈铸的心里——不错,这不是在擂台上决胜负,他来宋国不是来寻觅知音的,他要在林阡的面前,把宋国的盟主夺过来做人质! 胜利的契机又在哪里?陈铸打定主意,一边交手,一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眼前这个剑术高明的小丫头,若是直接败她到有些困难,不过,天不帮我,还有地帮我……  眼睛一亮,陈铸蓦地在上身留了一处空隙,yin儿抓紧时机,右手一剑迎上去,同时跃上几步,眼看就要得手击败敌人,忽然间,yin儿左脚踩中了一个不明物体,那好像是一颗石子?不管是什么障碍物,也不管它体积多大形状怎样,yin儿的脚一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脚一崴几乎要摔,那一瞬她才明白中了对手的jiān计,抬起头来眼前就是一道bi人的白光…… 胜南大惊,看陈铸一剑已经刺向yin儿xiong口,短刀立刻挥出手去,飞掷向陈铸这一剑的方向,硬是将他拦在半途,同时yin儿已经回过神来,惜音剑极速上提,以一个说不清由几家剑法拼凑而成的招式反击成功,陈铸后退一步,奋力抵挡住这一剑,双剑齐停于两人中间,陈铸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sè…… 胜南出了马车,即刻飞身至yin儿身前相护,yin儿方才虽然猝不及防地踩到碎石,幸而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陈铸挟持,他看yin儿无事,转过身来面向陈铸:“陈将军,你见识到了盟主的剑法,还觉得自己能挟持她吗?” 陈铸掩饰着心里的所有念头,他紧张的心跳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林阡,你说过你不会chā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胜南拾起地上的短刀:“驷马难追的,是君子和君子之间的协定,和诡绝若是也做驷马难追的协定,那就不是君子了,是傻子。”yin儿站到他身边听他自圆其说,心里却越来越喜欢他。 陈铸哼了一声,看城门拥挤的人群已经尽数消散离去,重新跃上战马,向后作揖:“盟主,林阡,后会有期!” 陈铸策马而去,率领兵马撤离夔州,一路向外头也不回,满心怖惧,不敢回头—— 适才那位宋国盟主的最后自救一剑,是王爷传我剑法时候特地交代的,这剑法,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到,一个是他,一个是柳月前辈,所以王爷说过,叫我在人前不能用这套剑法…… 可是,那宋国盟主,为何会那么纯熟地把剑法从一而终地发挥出来,像从出生就知道这一招?这一招,明明是王爷和柳月前辈定情之招…… 如果说,她是王爷辛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啊,可是,她却竟然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陈铸被这个事实震惊,以至于手足冰冷,直冒冷汗:这如果是事实,岂不是要害得王爷进退两难,岂不是要连累王爷这一生的名誉……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放心交谈的人……  到达白帝城郊外的野岭,真正尝到了本应属于对手的落荒而逃,金南前十,并不期望在这里团聚。 重伤之下无法站立却幸而神志恢复清醒的黄鹤去,此刻看陈铸颓丧且失神地走上江岸,叹了口气。要说失败,也不能全怪诡绝一个。他好歹还保留了兵马,不像冷冰冰等人,只逃回了主帅和若干副将。 完颜猛烈蓬头垢面地站在一旁,他比冷冰冰好不到哪里去,死伤尽数发生在副将统帅身上。 陈铸没有发话,还在思考着凤箫yin身世其他的可能性。 背后传来轩辕九烨的声音:“林阡来到白帝城本来就不怀好意,他故意you你们,想刻意地端掉你们在白帝城的据点,你们不在自己的国家,又不肯跟自己人合作,那就应该忍着不正面攻击,潜伏暗杀是唯一的路……你们偏偏不信邪,一定要和他们硬碰硬,结果才被他们简简单单一举击败!我只奉劝你们一句:会忍的,才是在暗处保留到最后的,这里,不是战场,靠的不是刀枪,而是脑袋和心态。我言尽于此,你们金南前十,最好好自为之……” 所有人僵立原处,黄鹤去伤口隐隐作痛,小王爷没有到场,不禁令自己心焦,而莫非和石磐的对话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非溃逃者,击至溃逃!”现如今,这句话也许没有应验,却恐怕要让小王爷和自己之间横生嫌隙安营扎寨之后,他一直就没有与自己多讲一句话。 “不知何故,还是有点担心南窗的处境……”完颜猛烈叹道,“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黄鹤去回过神来:“秋风,冰冰,你二人再回一次城里,看看南窗那边的动静如何……他现在很危险,你们教他先按兵不动,慢慢打算……”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 临近清晨,一场急雨刷尽了昨夜最初的交锋,胜南带着毫发不损的yin儿兴高采烈地回到大家身边,刚一进屋,就发现一个老小子笑容满面地过来迎接:“来来来!凤箫yin!我要褒奖褒奖你!把金人们赶走,功劳不小!是个称职的盟主!”yin儿一笑:“无良马贼!有这么对盟主讲话的吗!” 胜南心情骤然大好,上前问道:“柳大哥怎么也来了夔州?” 柳五津笑着同他二人进屋:“为了联系一个和胜南你至关重要的据点啊……”yin儿一怔:“什么据点?” 胜南却比谁都清楚:“柳大哥原来见过了yu泽的父亲?他可同意了这个计划,做我们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柳五津看他神sè凝重,知他紧张蓝yu泽,笑着放松他心情,拍拍他肩膀:“我与他基本已经谈妥了,不过,你的岳父大人倒是很担心你们俩的终身大事啊,希望你近日里就和yu泽一起去拜见他。过期不候,哈哈。” 胜南蹙眉:“待我把魏南窗这一路也赶出白帝城,我会去拜访他。” 柳五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怎么了?闹矛盾?女人嘛,就是要在吵架的时候多让让……呃……”也实在劝服不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根本也招架不了女人。 “我明白,一旦过了中秋,她就再没有借口。”胜南转过头来看金陵,“昨夜对付小王爷的主力,辛苦你们二位了。风行的伤势还好么?” 金陵微笑而点头:“还好,据说我们之所以不敌那小王爷,是因为金国那诡绝早就发现了我们。想来真是后怕,若是胜南你不去搅局,恐怕我们会栽在黄鹤去的陷阱里。” “其实他们赢不了,从你们大家决定留在白帝城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据点担心,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被抗金联盟主动反击过,他们内心很虚,胜再多次都会离开。胜南,抗金联盟能留下来,这一点我要谢谢你。”柳五津诚恳地说。 yin儿在心里说,她也要谢谢胜南,如果不是胜南,她也不会重拾做盟主的信心:“现在是时候打击魏南窗了,黄鹤去兵败之后,不可能想不到利用这颗棋……” “为何你们要把对战形容成对弈?一般说来,对弈的结果,敌人会有棋剩在棋盘里。可是你们的目标,却是把敌人赶得一个不剩……”柳五津饶有兴趣地问。 “这样的对弈,就是要让对手的占地有同于无。他们剩在棋盘里,却发挥不了棋的作用,也等于是被我们赶尽杀绝。”胜南答道,“我们之所以把魏南窗留在最后,就是趁着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把他和他的队伍一次性解决。” yin儿微笑着点点头:“魏南窗的末日也到了……现在,咱们就可以彻底切断他和外面的联系……”  雨仍急,天微白sè,正在逐渐变亮。 云烟坐在g头,有些冷,正待添衣,忽见心未一个人撑了伞往外跑,云烟觉得有些奇怪:心未起这么早是要去哪里……不假思索,立刻也撑了伞出去跟着他,追了好久也没有赶上他的脚步,反而距离越来越远。 这条路俨然像没有尽头,雨幕下是深浅不一的泥泞道路。云烟看不见心未的影踪,心下焦急,大声喊道:“心未!心未!”冷不防头顶斜上方一阵冷风急扫而过,被风裹挟的那一道强雨狠狠打在云烟侧脸,云烟伞被吹翻,还未转身,一锤直面而下,眼睛来不及眨,斜路里几乎同时chā入一锥来,立刻救了云烟性命,云烟震惊地站在原地,救命恩人转过脸来:“云烟,你先走!”云烟一怔:“沈大哥……” 锤的主人落在沈延对面,是在建康就切磋过的介秋风:“原来又是你穿山甲沈延,你也来了白帝城!” “来白帝城的,你没看见的,多得不计其数,个个都想赶走你们,为易盟主复仇!”沈延冷笑。 “可惜啊,你今天还走得掉吗!”沈延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她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云烟还来不及走多远,已经被她拦截又押了回来!冷冰冰yin笑着,云烟的脖子就在她剑锋之下,只要稍一逆转,云烟就会命丧白帝城。 沈延看她被劫持,心神大luàn,刚刚和介秋风交手两招,分寸已失:“冷冰冰你不要luàn来!” “不想这林阡的女人丧命,你就放下你的武器乖乖地投降!”冷冰冰笑着发出警告,这一句,换作平时会刺痛他沈延的心,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服从…… “沈大哥,不要听她!”云烟出奇地冷静。也许,是因为她在胜南身边习惯了,所以沾染了他的处事作风吗……沈延却狠不下心,沈延不能牺牲她,沈延只有慢慢地后退,后退到墙角,思索着如果自己是胜南,该怎么救云烟…… 冷冰冰看他还不停手,怒气冲冲地真就想动手杀云烟,动作里杀气已然很明显,云烟脖子上隐隐作痛。 “你不放下武器,就不要怪我!”冷冰冰大怒,举剑就要抹。 云烟冷笑:“冷冰冰,该放下武器的是你!否则休要怪我!” 沈延岂止吃惊,她疯了吗,敢这么说话,ji冷冰冰杀她?!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白昼,冷冰冰目光一寒,面sè已变,说杀就杀,毫不留情,却在发招的一刹那,听得手中挟持的云烟厉声道:“江中子!出刀!” 半空中果真遵令抛出一把钢刀,迅疾地震飞了冷冰冰的兵器,而冷冰冰倒退一步,面带惊惧地盯着突如其来的这个人,这刀客半百年纪,高大威猛,眼神里,还有一种力压群雄的气焰——江中子?!她从前还在宋国闯dàng江湖的时候,对这个人仅仅限于仰慕远远见过,时过多年他容貌有变气质却不减当年:“阁下,莫不是江湖上人称‘冷血寒刀’的刀王江中子?!” 云烟退后一步,镇静地在他身后:“杀了她,她是个降金的叛徒!” 江中子二话不说,一刀横去,忠实的程度,不仅沈延要吃惊,连冷冰冰身陷战局都忍不住面带疑虑:“堂堂一代刀王,竟然会被她当作仆人?!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江中子冷冷以对,未作答一句,不由得更增添了冷冰冰的震惊:想不到林阡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来头同样不小…… 云烟见冷冰冰连续几招过去已然明显地负隅顽抗,而介秋风也早已越打越吃力陷入了沈延的苦苦纠缠,放下心来,一转头,忽然看见心未正在另一个街道的路口面朝她站着,孤零零淋着秋雨着实可怜,云烟心疼地赶紧过去察看,唐心未的脸上,漾着一种满足而享受的婴儿般的笑,他双手还反别在身后,眸子一闪一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心未,这么危险,你竟然还到处luàn跑……”云烟气喘吁吁地上前去要照料他,却没有想到,唐心未的双手里,正攥着要杀死她的武器…… 第237章 首战毕,折戟真相,出局七步失 三峡最绝,当属白帝城西这名叫滟滪的孤石。“滟滪堆”,是瞿塘峡第一道险关奇隘,由古到今,不知于此发生过多少船毁人亡的悲剧惨景。试想那几百米宽的江水,被两岸峭壁约束得不到百米,急流冲向夔门,再冲向横卧于江心的滟滪堆,船只过此,若不小心,岂可能不被撞得粉身碎骨。 狂澜腾空,滟滪回澜,江怒之时,总教人叹为观止,即使是武功绝顶,也只能讲遵守二字。今日水势尤其险急,流水似箭,滟滪堆lu出水面仅如龟鳖大小,为消灾避祸,不可能有船夫冒险行船。于是整个世界,独存巨làng与暗礁,加上天yin雨湿,像在为鬼节延续气氛,又似乎在刻意地哀悼昨夜金人的战败。 黄鹤去经过半夜休憩,总算可以起身行走,此刻他与陈铸二人站在江畔,等候最前方那个发huā鬓白的老者转身。 那老者向滔滔江水深深鞠了一躬,带着遗憾离开滟滪堆bo翻làng腾的情景。 “贺若大人是在祭江?”陈铸疑问道。 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微笑着摇摇头:“不,我是来祭拜我的情敌。” 陈铸一愣,黄鹤去恍然大悟,贺若松适才是在对因他而死的白鹭飞与易迈山鞠躬,他几人虽然根本没有交情,却终于都是冷冰冰的男人。 “鹤去无能,让冰冰落在了林阡的手上。”昨夜只是让她去与魏南窗联络战事,孰料又将她推入战局。 “她会回来。”贺若松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背伤,“你的儿子们,都成了他们的棋子。” 鹤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贺若松忽然sè厉:“鹤去,我真想撕开你的伤口!” 黄鹤去低下头来服从他严厉的训斥。 “南窗最初就被他知悉身份,你黄鹤去却从始至终不知道,接下来你一连输了林阡七步!” 黄鹤去知贺若松这几日不在当地,却在初来乍到的时候把形势剖析完全,倒吸一口凉气:“还请贺若大人指教。” “他第一步,就是把冰冰架空,拆了她的威信和领导力;他故意让别人胜得很轻松,冰冰却惨败,就是强迫着所有人包括冰冰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弱,若是平常的弱法,鹤去你大可以在他们攻击冰冰的时候派小王爷营救,用不着去补她,可是‘极弱’之名一出,你就不得不削弱小王爷先照看她。” “其实,黄大人是看出来了,所以没有过多地调整布局……”陈铸轻声说,黄鹤去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 “第二步,他用抗金联盟最强的厉风行金陵二人暗战小王爷。他却也知道小王爷实力高强,所以要替厉风行和金陵扫清后顾之忧,可是他却没有多余兵力可用,因而第三步,他就带着南窗一起住到陈铸猛烈中间……其实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害猛烈,却不能连着陈铸一起害。可是,屋子塌了,猛烈被活埋,而且是陈铸所埋,军心就势必瘫痪,所以两路一起失败!” 陈铸回想自己昨夜的大失误,心有余悸。为什么自己这多谋快断,遇到林阡,竟然失控…… “第四步,获悉小王爷击败厉风行之后,立即强攻冰冰,顺带着把陈铸猛烈的消息传递到你们两路,让你在第一时间知道你输了三路的事实,思考收战。第五步,利用所谓后援骗你们非撤退白帝城不可,还用你的几个儿子离间你与小王爷。第六步,趁着你们都走了,把南窗一个人闷死在白帝城内部,让他的占地孤掌难鸣、白白流失!” “何谓‘所谓’后援?”陈铸一怔。 “抗金联盟,根本没有任何后援,鹤去,小王爷昨夜顾忌的后援,是一队巡逻的官军。这详情,今日一早便在白帝城的抗金联盟传开。” 黄鹤去攥紧拳,叹了口气。 “第七步,趁着你和小王爷有嫌隙,派人在白帝城外对你们赶尽杀绝。”贺若松冷道,“细作告诉我,短刀谷的真正后援,将要在最近几日,对你们进行一次最后袭击,把这次潜伏进白帝城的所有人杀死在瞿塘峡,一个不留。趁着你们战败,趁着你们这两个主将分化!” 陈铸听罢这七步,点点头:“这布局,就像烈酒一般,越往后去,后劲越足……” “陈铸,你是王爷身边的人,最好要帮鹤去取得小王爷的信任。金南前十,本是该誓死效忠王爷的,怎么可以让小王爷觉得他不够忠诚?!”贺若松向陈铸说罢,转头向黄鹤去,“这一次你犯了小王爷的忌,可能对你将来的发展有阻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黄鹤去点点头,他也闻知小王爷素来如此,一旦存疑,终身不用,小王爷,是王府里几乎公认的继承人啊,从前,黄鹤去只是担心被柳峻赶上,现如今,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既然短刀谷要在近日出战杀我们,那贺若大人,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去商量应战事宜?”陈铸急问。 贺若松摇头:“不必了,我可以担保你们能安全离开这里。不会败给短刀谷。” 陈铸面sè一变:“贺若大人已然退敌?” 贺若松表情依旧严肃:“林阡可以离间我们,我们当然也可以离间他们。” “离间……”陈铸沉思,“不知是林阡太强还是凤箫yin太精明,他二人好像已经达成了一致,由林阡来指挥战局,凤箫yin到不像是主帅……” “他们年轻人,当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可是,短刀谷里面就不一样了。”贺若松目光如炬,“他们这些少年人费尽心力想进去的地方,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那个地方,多年来一直在勾心斗角,到今年,事情已经不可收拾,都不需我们离间,他们自己就一路内斗。” 陈铸喜道:“原来如此,短刀谷在内斗。”黄鹤去放下心来:“我们总算可以放心出去……”  同是七月十六的早晨,战事终于告一段落,最危急的时段不过一夜,得胜的抗金联盟,感觉却犹如一个世纪漫长。大伙儿都难掩喜悦,皆形于sè,唯独云烟yin儿等人还为胜南的伤势担忧。由于金陵说胜南的毒可能还并未全解,大家都还有些担心,软硬兼施bi他去休憩。厉风行同样是因为剑伤在身被妻子强令躺下,哪里可能睡得着,趁她离开的一阵子,立即出门来透气,刚好看见胜南从另一个方向静静行来,二人一照面,相视而笑。 “那帮女人,只会luàn担心。特别是陵儿,总要管得很严。”风行无奈苦笑。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想去江边看一看,这样的天气,江水必定很壮观。”胜南提议。 “好啊!”风行面lu喜sè,与他一并悄然出去,没有惊扰任何一人。到长江之侧,风行只觉心旷气爽,精神大好,一路都呼吸着新鲜空气好不愉快放松,胜南似乎没有那么轻松,一路遇到船家住户便要问上几句话,要不关于地形要不便是船运,走访了半个上午之久,教风行好生纳闷。 风行也只能猜到胜南还在紧张金人,叹了口气:“胜南,要说凡事考虑周全,这整个抗金联盟,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只有陵儿一个可以赶得上……” 胜南一愣,风行感慨万千:“今生能娶陵儿为妻,我真的很知足,若非有她相助,我厉风行只是空有一身武艺,哪里能让南方义士团极速发展?虽说从前我都觉得女子应不如男,昨夜一战,却真的改观,陵儿长大了,我也离不开她……” 胜南笑道:“是啊,可是你厉风行离不开金陵,金陵也离不开厉风行啊。南方义士团的领袖,终究是你,她只能做军师,不可做主帅。” “为什么?”厉风行一怔。 “陵儿有一个缺点,就是容易心软。”胜南一针见血,“你还记得在泉州的时候,连景岳他们威胁金士缘前辈的事情么?那时候陵儿就经常关心则luàn,她太重情,心肠太软,怎可能做主帅?” 厉风行笑:“这样一来,我夫妻二人倒是互补了。” 胜南正sè说:“风行,日后一定切记,若是你觉得陵儿的决策过柔,要审时度势,该否决的时候不必遵循。” 风行点点头:“好,胜南,你放心。” 第238章 礁石藏,暗流汹涌,处处潜巨浪 距离很近,时间凑巧,胜南与风行二人此刻的交谈,可以被不远处祭祀情敌的贺若松从头到尾听见。 贺若松、陈铸、黄鹤去三人远远就看见胜南、风行往这边走,早已停止了刚才的商议,屏气凝息直到他二人走过去。黄鹤去看着他二人背影,心下疑huo:“他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无非是金北的解涛在这里。在林阡心里,战争只怕永远不会结束。”陈铸道。 贺若松没有表情地望着厉风行与胜南离去:“这敌人真是善于识局,鹤去,他的破绽又在哪里?” 黄鹤去一愣:“从前,他的破绽很多,抗金联盟未必承认他,九分天下个个心高气傲不会服他,可是,现在只怕不好说了……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厉风行都在点头。九分天下,怕也正在接受他……” “天骄大人,你认为呢?”贺若松转身突然朝着一个方向。 陈铸、黄鹤去同惊,果真轩辕九烨从岩后出现,面带着一种洞悉的笑,这笑容很yin深,只体现在眼角。 也是这笑容,告诉贺若松,他轩辕九烨太了解那个叫林阡的敌人:“他林阡不知道,有些人在被征服的同时,也有些人在背叛……” 轩辕九烨真有做鬼的潜质,哪里要密谋,哪里就有他的耳朵,黄鹤去顿生寒意。 走上前来,轩辕九烨低声相告:“在你们那里,林阡赢了,可是在我这里,林阡要好好输一场。” “据说你在施行一个分裂林阡林陌的计划。只不过,林陌远在建康,如何来伤林阡?”贺若松疑道。 “他还有一个伤口,就是他的女人。我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快发生了。”轩辕九烨笑,“蓝yu泽,真是个让人不忍心伤害的女人。可惜,谁让她惹了徐辕不够,又去惹林阡呢……”  日光终将最后一滴雨蒸干晒化。 午后,天终于不再yin霾,短暂放晴。阳光强烈到眼睛睁不开,尽管如此,风仍然不甘示弱地ji锐。 这天气真是不可捉mo,就像短刀谷一样。柳五津叹息。huā费了半日时间安顿好了短刀谷后援,柳五津心力交瘁,宁愿去看看那群初涉江湖的小子们,此时踏入胜南的居所,看到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舒心: 那小子真有雅兴,此刻正躺在椅上晒太阳睡他的午觉。 柳五津面带笑容步步走过去,不知是因为自己老了呢,还是厌倦了短刀谷相互排斥的生活,倒宁可在这几年重新到处地游历江湖,和这群年轻小子们多打打招呼,见见面。看见胜南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 五津关心他伤势,要去握他手替他把脉,胜南蓦地弹跳起来急扣他手腕。柳五津没有被他这一扣吓住,并未松手,继续按紧了他脉搏:“动作这么敏捷,看来是好了!” “我适才不小心睡着了,以为金人又来犯……”胜南松开手。 “睡着了?这么累?莫不是真的毒还未全解?”柳五津一愣,禁不住担心。 “柳大哥不必担忧,我中的毒已经差不多解了。只是今天在江岸上走访了一个上午,所以才有点累。我在想,如果我是金南人,我显然还有后招。”胜南思虑着,“黄鹤去虽然和小王爷被离间,可是他们在最初设局的同时,一定是想好了如何去救局的,他们很值得我们留心……” “你小子怎么心里全是战事啊!”五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的确会不甘心还想要再进来,可是容不得他们了。我们抗金联盟会加紧时间填补从前在白帝城的不足,不会容他们再进来分裂。而且,我们短刀谷的援军已经跟踪到金南他们目前调整的地点,准备最近再败他们一次。他们心里会清楚,日后再回来占领地盘,只怕占地也如你所说,‘有同于无’了。”柳五津坐在他位置上晒太阳,“我知你最担心七月十九瞿塘峡的那一位,可是自从金南彻底战败之后,解涛已经有不战而退的迹象。接下来的事情,短刀谷已经有大将接手了,所以你就不必多虑啦。” “也许我真的是多虑了吧,适才和风行走访江边的时候,觉得有好几种不同的脚步在跟着我们。有男有女。”胜南蹙眉。 “多休息休息!”柳五津拍拍他肩膀,“你的脉象还有些异常,不过总算不是外面传言的病危……” “外界传我病危?”胜南一怔,用不着吧,还不到半日时间不出面,诅咒就开始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更多的是在传你死而复活……我听的云里雾里,更有甚者,说你已经不是人了,是神界的,所以怎么死也死不掉!”柳五津哈哈笑着告诉他。胜南笑:“好不容易胜了金人一次,我怎么舍得死。不过当时真的很危险,连我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 柳五津叹了口气:“若我未与楚江共事那么多年,估计也会和别人一样,觉得你起死回生是奇迹。饮恨刀的心法,真的太奇特……” “爹也有过一样的际遇是不是?可是为何有的时候爹却没有办法用饮恨刀来驱毒?”胜南终于问出了这个困huo,“柳大哥曾经也告诉我,我爹娶我娘,是因为他中了毒难以解除,还有,去年,爹也是因为中毒身死……”胜南说着说着,神情黯然。 柳五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要把饮恨刀当成万能的解药啊,不错,它可以借内力给你用,它可以帮你驱毒,可是这一切必须到一种巧合,如果你想完全地cào控它,必须到达某一种最佳的状态。如果状态低mi,根本就不会cào控得了饮恨刀。” “状态低mi……”胜南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对了,柳大哥,短刀谷是不是调遣出了问题?” 柳五津面sè一变:“何出此言?” “昨夜后援迟迟不至,今天又huā了柳大哥半日的时间调整,难道不是因为短刀谷的后援调遣出错?”胜南察言观sè,柳五津微笑拍拍他肩膀掩饰,心下有些惊诧:“没有啊,逐làng和鸣涧一直没什么隔阂。” “海逐làng、风鸣涧?”胜南蹙眉。 柳五津忽然有些担心:希望胜南分析的是错的,大敌当前,你们千万不要让同辈们看笑话…… 第239章 解心结,为爱和解,此情可重燃 日暮,山远,江不静。 景不成景,调亦不成调。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最近几日一直在吹xiao的人,还是瀚抒。胜南其实很熟悉这箫声,也很赞赏瀚抒吹xiao的本事,即使他在很近的地方,也会把箫声吹得很远,让爱听的人越来越喜欢听,却又会在同时扰得不爱听的越听越烦心。可是,这位云雾山的结义兄弟,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归抗金联盟,正在步步疏离,只会在每天夜里或清晨,间或吹xiao诉他心中的苦。情这一字,将洪山主的一生彻底覆盖。 又其实,哪里没有覆盖他林阡? 这箫声,比云烟所吹更断胜南肠,此时思及旧爱,无所适从,他在白帝城的街巷中没有目的地散步,一旦脱离了争战,他就很寂寞,夏天的风吹在身上,竟也一阵寒意。 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还是有人在跟踪他……真的很熟悉,这脚步声。 胜南冷笑,是他熟人的,无论敌人还是战友,都太多太多了,这一位,又是一个女子。 一转身,一道白影忽然消失在街角,胜南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停于适才白影消失的地方,白影早便去无踪。难道是她吗?她逃跑的起点,却是他追逐的终点?但若是她,怎么又如此躲躲藏藏,不肯出来相见,他和她,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见,应该不是她吧…… 胜南苦笑,应该不是她,yu泽啊yu泽,你究竟是美yu,还是坚冰……  江水声,撼狭谷。 此时此刻,蓝yu泽站在峰与天关接的夔门欣赏江天,却让自己掌控局势的男人在婉约的箫声里空守孤寂。 离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他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她。 “想不到,你竟然在跟踪胜南……” 命运真的很奇怪,给她蓝yu泽安排了另一个人守护,这一守护,就是将近一年。直到她看见胜南的时候,也总不知不觉会忆起这个人的影子。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为什么跟踪胜南?你想见他了,是不是?那就光明正大地见他呀,为什么要跟踪他,为什么他发现之后你又躲起来?”宋贤不解的语气里尽皆关心。 “谢谢你刚才没有暴lu我。”yu泽掩饰不住又ji动又害怕的心情,想起刚才差点被胜南追及,既快乐,又矛盾着伤感。 “yu泽,我越来越不懂,你想他了是不是?那刚才就该站在那里等他!”宋贤气恼着,“我真不该帮你闪!” yu泽摇头:“我想他又怎样,那八月十五的期限,是我定的。我却自己违背,岂不可笑……” “傻子!你们两个都是傻瓜!”宋贤怒,他二人就为了这个八月十五,明明都想见到,谁都没有先低头承认思念,“胜南不见你,是在乎你的感受,是尊敬你的决定,所以没有敢打破这期限,那yu泽你又在乎什么?!你才不会是为了什么可不可笑,你大理第一美女的蓝yu泽,几时在意过这些低俗的问题!” yu泽微笑:“是啊,其实我在乎的,哪里是这些……”吞吞吐吐yu言又止,yu泽黯然神伤,显然是有心事。 “在海州,你和胜南约定期限迟缓感情,说什么你害怕流言不敢继续,我也不信!”宋贤问,“你把原因彻头彻尾告诉我,我看一看能不能帮你。”  yu泽走了几步,突然轻声反问他:“宋贤,有没有觉得,胜南有些变了?” 宋贤一愣:“他变了?他哪里变了?” yu泽眼神中尽是不舍:“我最近几日远远观望他,只觉得,林阡非胜南,胜南非林阡。他变了,以前有些话有些事他不会做,有些心情他也不会表现得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感觉真的不一样。” 宋贤自然没有发现她话里任何一个改变之处:“他没有变啊……就算他地位变了身份变了,其实他本质还没有改变,他从前是韬光养晦,现在终于可以领导江湖,虽然气势上的确和从前大不一样,可是这不妨碍他一如既往地爱你。”宋贤听胜南说过yu泽的性格,说她多愁善感,总是要把一个问题想深了想远了,其实是真的,宋贤心里想,yu泽真是喜欢自扰,胜南哪里变了,只是在成长罢了,再说yu泽当年只见过胜南五天,不可能对他有方方面面的了解,没有全然看透他而已。 yu泽噙泪摇摇头,那使得胜南离开从前的原因她也清晰,是胜南身边的女人,是她令胜南渐渐地打开了心扉,和从前自闭的胜南不一样了:“自己的男人性格改变了,却不是因为自己改变的。宋贤,我真的,有些难受……” 宋贤愕然,yu泽的这句话暴lu了她的脆弱,宋贤想不到,在海州yu泽拒绝胜南的理由,其实再简单不过,是出于女人的嫉妒,或者说,第一美女竟然也会有自卑?! yu泽苦笑着继续说下去:“总败给自己,总觉得自己是不够好的,配不上胜南的,胜南身边的女人,那么优秀,那么体贴又温柔,用不着他担忧,从一而终地爱他陪着他,可是我却处理不好……因为一点流言就动摇。我也许,真的玷污了情爱,我从小到大就不懂,到现在也依旧不明白,怎么才能做好领袖身边的女人……” 宋贤皱眉,酝酿着安慰她的话,却连一句也说不出口,yu泽的语气里最多的是害怕,宋贤清楚她幼年时候算命先生的断言,说她不会投入任何一段深爱,也清楚当时yu泽对胜南移情别恋,正是因为胜南给了yu泽一份远离风口làng尖的安全感,可是现在,一切又开始起变化,可纵然如此,yu泽都不应该产生自卑啊…… yu泽轻声哽咽:“胜南来海州的前几天,我根本就睡不着,我什么事情都想不通,好不容易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有个白衣人一直在指责我,指责我什么都没有做,却牢牢占据着别人的感情,惹了徐辕一个还不够,还要再亏欠别人,可是林阡身边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从来都只给林阡带来快乐,不像我,只给他牵挂只给他担心……” yu泽其实是这样的女子,宁愿一个人背两个人的罪,也不把自己的心事说与谁…… 一向乐天的宋贤,每次触碰yu泽的忧愁,都不得不连声叹气:“可是,这句话要让胜南说又不一样了吧,别的女子给胜南带来快乐就够了,你蓝yu泽就要占据着他牵挂又怎样,就算胜南一直担心你可是他担心得心甘情愿又怎样!既然你二人都不是因为流言,那就好办多了!你可知道,胜南今天早晨差点就死了,可是因为你的yu戒,他才复活……” yu泽一惊,声音都有颤抖:“他差点就死了!?” 宋贤将事情粗略地叙述了一遍:“你看看你,说不想再让他牵挂的,却定了一个八月十五的期限,不是更让他牵挂你吗?他要真的死在中秋之前,看你如何后悔!” yu泽没有笑,喃喃自语道:“那yu戒,真的还属于我么?” “它当然属于你。就算你们俩的感情现在还不稳定还不牢靠,也许还达不到生死不渝的境地,可是这yu戒却专属于你和胜南,任谁都不可能填补。到今天为止,在胜南心里没有谁会及得上你蓝yu泽的高度!” 宋贤看yu泽展眉,知道她因为云烟而产生的自卑感正在减轻,暗自高兴,轻声继续劝慰:“yu泽,答应我,将来和胜南一起去短刀谷,一起生活。我会在红袄寨等你们经常回来,我杨宋贤是林胜南生生世世的兄弟,你蓝yu泽便是我生生世世需尊敬的二嫂。把所有烦心的事情都忘了,yu泽,过去的其实早就过去了,我们都该放下了……” yu泽的不安渐渐散去,终于lu出真心的笑容:“宋贤,谢谢你。也许是吧,那场噩梦虽伤人,也只是我日有所思、庸人自扰罢了,而从前的流言蜚语,想想也不算什么,应该和胜南一起去面对才是,不会的,不懂的,我可以向那云烟姑娘学……不然,可能真的会后悔遗憾一辈子……” “这才对!”宋贤喜道,“想通就好,你和胜南làng费了半年的时间!真教旁人看了都心急!”  宋贤把她劝回了头,顿觉心里爽朗了不少,回看夜幕降临,江边野间倒是出现了不少闪烁飞舞的萤火虫,夏秋之际,这些生灵给久遭yin霾的江畔带来了不少生机。 “真美啊yu泽,我来捉几只给你看一看如何?省得你既害怕黑暗,又怕光亮。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宋贤笑着,童心未泯地开始捉萤火虫,他笑得真的很开心,他终于摒除了他们三个人没有挑明的尴尬和暧mei。  对啊,yu泽,你生生世世是林阡的女人,不该再让他担忧了,还是趁早打破自己下的期限吧…… yu泽微笑着走上前几步,胜南有宋贤这样的兄弟,应该也是不枉此生了吧。 天竟让我蓝yu泽遇见这许多的大好男儿,个个都重情重义,有时竟教我难分伯仲……遇见胜南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想不到之后还会邂逅宋贤这般痴情的剑侠,依旧令自己觉得三生有幸,yu泽真的感谢上苍,yu泽也真的很知足…… yu泽抬头看夜晚古夔州美丽的天,不禁感慨万千,不觉泪已盈眶:为何在黑夜里天要送我一束光芒,告诉我应该热爱光明,再将它掐灭,然后奉献出满天的萤火虫…… 这感慨,源自于内心的感动和感伤,宋贤爱错了她,宋贤太无si,她却只能对他铁心肠。可是,萤火虫终究不是黑暗世界的终结者,承诺要带她走出这片黑暗的,还是胜南啊,一想起胜南,心里就更加坚定,前所未有的坚定—— 胜南,即使光明曾经被掐灭,纵然黑夜里萤火虫再美,我仍然还在期待,期待爱再燃烧一遍……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 “胜南在哪里,我想见他,告诉他一件喜事。”宋贤兴冲冲地闯进内院,看胜南屋子里似乎灯火已灭,而云烟刚从他屋内出来,估计他已经睡下,不禁索然:“他睡了吗?真不巧啊……” 云烟一愣:“没有,他适才有了点事,随柳大侠一并出去了,应该会很快回来。” 宋贤momo后脑勺:“总之还是不巧……”忽然闻见屋子里有熟悉的烟火气,奇道:“他刚才……又在烧纸?” 云烟微笑,点点头:“他其实,从三月末就每天都烧纸,一直都烧。他很不开心……不过不用担心啦,也许从明天起,他就不必再难受了。” 宋贤一怔:“莫不是……云烟姑娘已经知道了yu泽的事?” 云烟笑道:“我们明日要布置的宴席,说好了是庆功宴的,到那时,胜南会见到他想见的人。” 宋贤当即咋舌:“想不到……云烟姑娘不仅知道,还在其中帮了忙?”云烟嫣然一笑:“我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如果胜南不愿去,把他骗过去,其实还没有开始做。杨少侠不也一样么?我猜测,杨少侠所说的这件喜事,应该和蓝姑娘那边有莫大的关联吧?若是放心,可以告诉我由我来转告他……” “不必了不必了,不说也无所谓了……”宋贤喜道,“现下我懂啦,他二人其实真的一点阻碍也没有……云烟姑娘我真是!感谢得没有话讲了!”宋贤克制不了ji动兴奋的心情,说着就上前来跟云烟连连握手,冲动的个性到和yin儿有点相仿,丝毫不避男女之嫌。 乘兴而来,高兴离开,宋贤的喜怒均因胜南yu泽,从来不掩藏。 云烟叹息着,站在夜晚风中独等胜南,真的很想忽略身后江中子的存在。 “郡主,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江中子提醒她。 云烟抬头惆怅地看天:“是啊,还有一个月……” “郡主,属下却无法放心郡主。”江中子低声说。 云烟的视线从天空移开:“可是江中子,我很开心。”回身看他仍旧愁眉不展,笑着说:“江中子你回避吧,胜南就快回来了。” 也不知是否恋人之间惯有的心有灵犀,江中子真的很蹊跷,没有任何武功天赋的谈靖郡主,会比内力深厚的他更能听出林阡的回归。 就像他初至之时,看见云烟片刻间替林阡把伤口包扎完善一样。也许,人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才会不顾一切,才会学会奉献,至少以他对谈靖郡主的了解。此时回避到墙角,听云烟和林阡交谈,她说每一句,自己这老奴都要感触且感ji地点头。 谈靖郡主,也许真的是长大了,可是竟然,爱上江湖草莽,而非贵族王孙,要知道,她从小生长帝王之家,从来都将江湖草莽当收为己用的奴才啊……  “我才不愿去参加什么庆功宴。事实上这场战事没有全然胜利,海逐làng和风鸣涧竟然意见不合,白白把金南前十放走了,金北的解涛还有残留,没有撤完。”胜南非常生气,“他们只会想着庆功,从来没有想过过失。真奇怪,一个是天骄发掘的人才,一个是我爹钟爱的徒弟,他二人竟然也会有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 连江中子也能听出胜南真的火气很大,这是对抗金联盟一次至关重要的奠基之战,却如此荒唐地给了金人一线生机,事情要出在别人身上倒还可以解释,差错却偏偏要在短刀谷! 可是,江中子最担忧的不是短刀谷,而是胜南,而是饮恨刀,忘了告诉郡主,饮恨刀中的战念,有的时候,会将他的主人吞没,就如同过去的林楚江,不知林阡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他在学习cào控饮恨刀的每一时每一刻,饮恨刀都在试图cào控他呢? 但却也在这一刻,江中子终于明白郡主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从他。如今的赵家,就算帝王,身上也绝对没有吸引谈靖郡主的地方。 “真的不去?”听见郡主略带笑意地问他。 “真的不去。”他执拗着。 “你若是不去,那我就没有身份去了,可是,我来到白帝城来,都已经饿了这么多天了。” 江中子暗笑,郡主语气不重,却以柔克刚。这一招也真是有效,果真林阡有些心软:“饿了许多天?” “是啊。去吧去吧,我想去好好地开一开胃口。”云烟狡黠地笑。 这么多日子,她说的话哪一句没有奏效过,胜南因为有她在身边,心里的愤怒难免要往后挪一个位置,被快乐取代上来。这快乐,本就很简单:“那好,我便带你这馋鬼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烟奇问。 “明天早上,帮我准备车马……”胜南才说一句,云烟就连连点头。 “跟我一起,游玩白帝城。”胜南笑着说完他的恳求,云烟微惊,许久才答话:“游玩白帝城?” 胜南点头:“据说你特别向往丰都那地方,我们去丰都怎样?” “丰都?不好,若是赶不回来怎么办?”云烟摇头否决。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迟到会儿没什么,你要先履行对我的承诺,我再履行你的。” 云烟一笑挽他手臂:“不必准备车马啦,我最近身体不是很好,过阵子再出远门好不?你若真要陪我,明天咱们就在这附近的街道逛一逛,再带着yin儿一起吧,yin儿的鞋好像破了,近几日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嗯……好……那你欠我一个丰都。”胜南孩子气地笑。至少这个表情,现如今他只给她一个人。 “好,欠你一个丰都。”云烟笑。 万籁俱寂。 江中子忽然想起临行前最后一次看到叶文暻的情景,从来没有向任何事情低过头的叶文暻,却真挚地对他连连嘱托寻找郡主这件事,还失神说了这样一句:“我叶文暻不在乎什么成就,只希望能得到驯服谈靖郡主这份殊荣。”江中子分辨得出,周旋官场多年的叶文暻,很多年都没有讲过如斯真心话。 说到底,当江中子知道叶文暻的对手是林阡时,已经明白叶文暻输了。  其实,云烟应该清楚,游玩白帝城不是条件,而是补偿,补偿她在自己身边这么多日子,补偿给她她从来没有说过的可是想要的东西,补偿给她他真的很想给她的一切一切。也许正是因为昨日魏南窗的威胁,让自己明白云烟之于他林阡的生活有多么重要,经历了生死关头再回味,倒是宁可消弭了战事,和她在熙攘的街头不停地徘徊游dàng,有时候失神地盯着她微笑的侧脸看,更多时候就因为失神了任她被各大店铺狠宰,反正也是他林阡huā银子买下来。 仿佛一瞬间,他们已经在古夔州定居了五十年、六十年,一抬头,发现彼此好早以前就白发苍苍。想mo一mo云烟的白发调侃:“想不到你三千丈的银丝,依旧如此垂顺sè纯,白雪之中竟无一点墨迹。”然后云烟一定会笑着说:“为老不尊啊,这么大年纪还讲恶心人的话。yin儿看见了又要笑了。”咦,那个时候,身边的yin儿又会在哪里呢。 一转身,看yin儿气焰嚣张地和那店铺主人讨价还价,从来不给自己耳根清净,不禁摇头苦笑,云烟走到自己身边来:“算了算了,这是yin儿要买的鞋,就任她砍价去吧。” 胜南点点头,林云二人等候了良久,yin儿终于穿着她战利品回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胜南仔细打量,发现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适才都没怎么注意:“yin儿你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吗?眼睛很肿。” “是啊,这丫头出门的时候我就问过她,她说她昨天一宿都没睡好,有人一直在吹xiao。”云烟笑着说。 胜南一愣:“吹xiao?”莫不又是瀚抒? “是啊,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半夜起来吹xiao,声音还那么响,吵得我睡不着,一开始还成调呢,后来就……简直是不堪入耳!”yin儿气愤地说。 胜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你知道吹xiao的是谁?”yin儿问,“我要杀了他,害得我做了无数个自杀的噩梦!” 胜南一笑:“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我哪里知道。” “那你哦什么?”yin儿一愣。 “我只是有些感慨……你说我们组织一个抗金联盟和金人明争暗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将来真的和金人开战我们的民众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们才收拾旧山河,可是……现在我的女人却饿着肚子,我的盟主却睡不好。到了冬天,大家还是缺钱huā,买不起被子盖,没有衣服穿只能去找丐帮……”胜南带着笑意说,云烟知他在调侃自己昨夜肚子饿了的理由,面上一红,yin儿听他叫自己“我的盟主”,心里小鹿luàn撞,面红耳赤。 转弯入巷,yin儿一mo自己脸颊滚烫,赶紧放慢了脚步又落后在他二人后面,忽然听得转角一阵细碎脚步跟踪而近,心念一动,立即拔剑而出,认定了那是金人jiān细的yin儿一剑迅猛,毫不留情。 第241章 事难料,重逢毁情,一句隔天涯 真的很想给yu泽幸福,所以,七月十七这一天,能延长就无限期地去延长,明天能不来就不来,把全部的计划都销毁,让所有的敌人都见鬼。 胜南却也抱怨,和yu泽在一起的时间无论多长,总感觉太短暂。每次要松开手的时候,都想立刻牵回来,每次走到转弯的地方要换方向,都舍不得去làng费时间,若不是担心yu泽走累了,胜南倒也真想废寝忘食一次。有yu泽在侧,胜南无论是面对没有人的江河湖海也好,还是置身白帝城大街小巷的热闹之内,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却也傻傻的笑。 yu泽倒也有相同的感觉,突然间,日上三竿,再一瞬,就日薄西山,交睫间,日星隐曜,看来明天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再不见昨天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好风景,yu泽看天要下雨,轻声提议:“胜南,咱们还是回去吧,夔州城里似乎还有一场盛宴,在等我们去。” 胜南服从地点头要离开这荒僻的野郊,看情景恰好,意境也足,忽然挽住yu泽的手,问了一句他在两年前的冬天早该问出的话:“yu泽,你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sè,还是更喜欢夜幕降临之后的景sè?我倒是猜不透,还是该问问你。” yu泽还沉溺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忘记了对心爱的人也应该有防备,微微一笑:“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 胜南的心,猛然间一缩,听错了么,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胜南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没有改变,却努力着,继续沉默。 他对自己说,誓言不轻易更改,那些充斥两淮的蜚短流长,只不过是对yu泽和自己感情的考验罢了,闯dàng江湖这么多年,知道道听途说信不得,所以对yu泽宋贤的每一句流言,他都从心底排斥,不论是洪瀚抒也好,慕容荆棘也罢。yu泽才是受害者,yu泽因此内疚不安,这一切错误,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与别人无关,都只是受了分离的苦。 可是,突然听见yu泽这么说,胜南在心冷如铁的同时,心luàn如麻。 脑海中杂luàn无章,全都有关宋贤,全都关于他: “胜南新屿,咱们约定好了,咱们长大了之后,就问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问题怎么样,你们笑什么,不要小瞧这问题,寓意大着呢。只能对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问啊,只问她一个人!” 这样重要的一个问题,宋贤在自己之前就已经问过了yu泽,难道yu泽对他说来,已经有yu泽对我这般的重要? 宋贤也曾这样问起过。 难道是我想错了,其实宋贤根本不是局外人……这样的一个念头,莽撞地冲进胜南的心间,危险的回忆,一幕又一幕—— “这位蓝姑娘究竟存不存在啊?被你描绘得跟仙女似的,又美丽大方,又勇敢过人,她对你是不是真情啊?她和你有没有发展下去?”江洋道上,宋贤托腮听他第一次描述yu泽的时候,面sè里的憧憬羡慕,有什么错。 他二人在点苍山下匆匆一遇,交集也只是自己,没有任何不对。 宋贤帮自己在开封找到柳府找回yu泽,不仅没有错,还值得他千万次感谢,一生来感ji。 宋贤和yu泽错去了平江,又辗转至临安,那时谣言已然四起,若要责备,也怪胜南分身无力,也怪yu泽为不拖累他强行隐瞒事实。依然是宋贤,保得yu泽毫发无损……  也是宋贤,把yu泽送回了海州城,也是宋贤,在白帝城见到他之后立刻就劝他把yu泽劝回头,也还是宋贤,得到了自己的道歉和感谢之后,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去,没有多说一句。 “胜南,那么你信吗?你信那些流言吗?那些流言,只是胡luàn地编造我和她……” “宋贤,你说我是信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要换作今天,再说一次,胜南也还是这样说,这样说是发自真心,是宋贤在,才使得yu泽和自己能重逢…… 却真不知世间情是何物,竟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还是无法走出这条死路,竟教一句话就害得自己恍恍惚惚思绪全luàn,竟教自己刹那间感觉和yu泽的距离好遥远—— 没有地方错,宋贤……宋贤指不定是糊涂了,突发奇想才这么问,宋贤从前在泰安,是事业为重的和尚,宋贤在此之前,没有沦陷给任何一个女人,宋贤……可是,胜南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在遇见yu泽之前,你也没有过…… 胜南心里的每一道防线都被击垮,所有的记忆都零零碎碎,这个对自己说来最信任最值得交的兄弟,竟是真的在爱他的女人? 是,真的爱她。 在夔州他们三兄弟见面时,胜南说信他,他听到“出生入死的兄弟”之后,泪便盈眶:“胜南……我……我……很开心,很感动……” 和yu泽多相像,在海州,胜南说信她,她听到“这份感情太确定”的时候,她也曾笑中带泪:“胜南,谢谢你相信,谢谢你懂……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出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很高兴,也很感ji,可是没有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很开心,很感动;很高兴,很感ji。多么类似的话,他们说的时候,神情里的犹豫和开心都一致,好讽刺。 又究竟是谁,令yu泽自己都不能相信她自己! 又究竟是谁,令宋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是胜南呢,还是yu泽? 她到底爱谁? 胜南蓦然已惘然。  yu泽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不该说的话,所有不该承认的错,她都说了都犯了,还没有发现胜南失常的她,惊喜地发现yin霾的天气里,夔州的郊外还是有一两只萤火虫在草木丛中剩余,笑着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擒,那萤火虫似乎被她吸引,轻而易举,立即被囚禁在她手心:“好美的萤火虫。胜南,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 “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是真的吗?这里到底是泰安,还是夔州?我面前的人,她为什么拥有和宋贤一样的话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中,胜南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 这场梦,到真像是捉nong。 yu泽你知道吗,一旦开始握紧萤火虫,便终将失去光明……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 夜无月,幸而有灯火,依旧可以将白帝城染亮。 得知林阡与yu泽二人巧遇夔州,群雄只道是缘分使然、天作之合,也不必再费力为他二人见面制造机会,夜晚到来之际,这场庆功宴到真成了纯粹的庆功。抗金联盟帮派齐聚,人物云集,这情景,真叫四美具,二难并。 yin儿随意扫视一眼,前辈英雄,后起之秀,不计其数:左起是洞庭沈庄、高昌天山、淮南小秦淮、南方义士团、山东红袄寨,右数浙西司马黛蓝、临安叶文暄、江西宋恒、川蜀风鸣涧海逐làng,座上主宾分别是短刀谷柳五津路政与蓝至梁,显然,除了庆功之外,短刀谷的意思很明确:要请蓝至梁正式加入抗金联盟。  yin儿靠近司马黛蓝坐下,心想我这盟主都只能屈居台下,倒是给足了你蓝至梁面子,却猛一回头,发现宋恒身边悄然坐着的,竟是久不lu面的天骄徐辕!他置身于他一手挖掘的新排名之中做一个旁观之客,行踪根本没有大肆张扬应该只有寥寥几人事先知道。这才真正是给足了蓝至梁面子! 场面热闹非凡,饶是如此,喜好聒噪的yin儿,还是觉得空了点什么。不错,胜南和yu泽还没有回来,自己不知怎地,心里有不安的情绪在。 “师父,你不是说不来了么?”林思雪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耳畔,yin儿心一颤,确定没有被别人听见,回头给了她一眼,意思是让她切勿暴lu了自己,林思雪吐吐舌头,司马黛蓝轻声说:“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来了。”yin儿装模作样地笑:“那又怎样,今天反正是蓝至梁加入抗金联盟,又不是他林阡和蓝yu泽洞房huā烛,有什么不好来的。”环顾了四周,徐辕、宋恒、杨宋贤果然都在,多日神出鬼没的小师兄沈延,此刻也坐在对面沈千寻的身旁交谈着什么,yin儿感觉情敌势力迅速膨胀威胁,回头看林思雪司马黛蓝目光炽热,心里温暖:“还是自家姐妹好,为了帮我助威,不辞辛苦地也过来支持我……”黛蓝微微一愕,林思雪忽然欢喜至极,连连扯yin儿衣袖:“看看看,美女出来了……真是不虚此行呢,我今天晚上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真正的美女究竟应该多美……” yin儿的脸立即由晴转yin,林思雪仍旧mimi糊糊,盯着蓝至梁身旁有倾城之sè的蓝yu泓看,司马黛蓝一笑:“放心好了,我来这里,才不像思雪这么肤浅。”转口又一说,“听说慕容山庄要派代表来夔州,不知是否杨叶呢……” yin儿当即心凉了半截,连连骂她二人逆徒。再悄悄看了云烟姐姐一眼,云烟姐姐还是那样的高贵典雅之感,人群中她一笑嫣然,虽不是今夜主角,却哪一点输给了宴席上另一个夺目美人蓝yu泓?看云烟姐姐举手投足全是贵族人家该有的气质,yin儿忽然就得出两个字来形容:征服。果不其然,和胜南一样,不用只字片语,就足以征服。 也难怪,自己和小师兄一样,在江西八怪里面小偷小mo惯了,连爱一个人都爱得偷偷momo。胜南和云烟,真才是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  “咦,林阡哥哥来了!”柳闻因的声音,原是柳五津假公济si,把女儿特地带了过来见她的徐辕哥哥。这时小丫头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胜南与yu泽齐临宴席。 众人循声去看,果真不假,林阡yu泽二人首度携手,比起从前江湖公认的天骄美人,毫不逊sè地般配。不知吸引人的是yu泽相貌,还是胜南气质,自闻因话音刚落,他二人便成群雄瞩目。各种各样的心理驱使,使得林蓝再如何沉默,也无法躲闪成为焦点。yin儿想,自己的心理肯定是一种嫉妒心,好像有把刀chā在心口,非常不舒服,其实,该凌驾江湖之上的男女,多年前就已经定下,是林阡和林念昔,yin儿便这么嫉妒地看着,司马黛蓝有些担忧地牵了牵她衣袖,轻声说:“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不,不走,师父要变强,师父要学会忍。”她固执地摇头。  有人一边看,一边也不敢看,如宋恒。有人期待看,看的时候又平添一丝空虚惆怅,如宋贤。有人笑着看,又带泪看,如云烟。还有人担忧地看,心里惦记别人,如沈延。有人付之真心的笑和盼,祝福着看,如yu泓。有人看看热闹,窃窃si语,又有人假意笑,冷冷看,却也有人真的就没有抬头看,不看的缘由有很多,徐辕知道,该不看的时候,还是不必看了。 却发现,yu泽像秋天里和煦的风,而,胜南,像秋天里冷寂的làng。云烟心念一动,怎地那yu泽姑娘在微笑,胜南却没有?云烟静静远观,略带担心地看他。那属于胜南的忧伤,除了云烟,其实yin儿也可以看见。奇怪啊,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明明拥有了一切好的,还是有一种忧伤…… “姐姐姐夫!”yu泓像只飞鸟,不顾她爹爹在旁立刻就迎面扑来,“姐姐姐夫不如把婚事办了吧!爹爹正好在这里,为你二人主婚!”yu泽一笑:“你这孩子,今日是抗金联盟庆功的日子,怎可以喧宾夺主?”“蓝姑娘已经喧宾夺主啦!”莫非笑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送来,yu泽稍稍一愕,胜南见柳五津在蓝至梁身旁,知大事为重,不便上前拜访,僵硬一笑:“待今日宴毕,自会与蓝大侠商议。” 蓝至梁不像上次那般凶恶,点头却开玩笑,话题也不离宝贝女儿:“柳大侠,怎么听他叫声岳父竟然那么困难?”柳五津哈哈大笑:“蓝大侠命已经不错啦,老夫盼死了别人叫自己岳父,还得再等上十年!” 红袄寨的兄弟们看见胜南要和yu泽离开,自是不会允许,听蓝至梁与柳五津也玩笑调侃了,吴越兴奋地上前来连连拍胜南的肩:“来来来,带着弟妹坐在咱们这边,咱们多聊片刻。唉,再过不久,咱们红袄寨就少了个人才给短刀谷了!”兄弟们一并起哄:“对……坐着不准走!”“对啊……留下来!” 不错,接下来是宋贤的声音,明明以前最喜欢听的就是宋贤的声音,为什么,今夜听到心就一紧……“大伙儿上前来敬胜南,敬嫂子!”敬嫂子?胜南失神,把一道犀利的目光给了他,想提醒他,自己看穿了他心思,自己已经不信任他。却在侧目刹那,一道飓风掠过,胜南手一空,yu泽已不在身边。  和yu泽yu泓姐妹分开两侧,中间这位不速之客,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一身灰sè拦阻他们当中,面上的表情,竟是凄绝。 宋贤一愣,这个人化成灰他也认得!云梦泽!他虽是蓝至梁引以为傲的徒弟,却那般欺骗yu泽,想趁别人不知道占她便宜,不是卑鄙小人是什么!他现在这样落魄的眼神表情和衣着,还有他适才猝然驾临bi退yu泽,明摆着是来挑衅的!也真不知胜南怎么会让他得逞了!宋贤气得咬牙切齿,云梦泽,你要敢做对不起yu泽的事情,我会让你死得难看!宋贤恼火地想着,走到胜南的身后,轻声说:“胜南,不要放过他!他曾经欺负过yu泽……” 胜南面sè凶狠地看着云梦泽,不自觉地立刻想握饮恨刀——这个人欺负过yu泽……可是他欺负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还曾不知情地与他见面行礼,真荒谬,真好笑…… “你这逆徒!”蓝至梁笑容猛然消退,拍案而起,“师父叫你面壁思过一年,你还敢出来惹事!” 云梦泽肆无忌惮地笑起来:“yu泽,许久不见了啊!” yu泽面sè惨白:“你这骗子,你来做什么!” “骗子!蓝yu泽?谁是骗子?你欺骗人家这么多日子,让多少人想为你至死不渝,怎么,还想继续骗下去?”云梦泽哈哈大笑,语气毒辣,却听得出来,他一改形象邋遢示人,真正是为情所困。 “云梦泽!你含血喷人!”yu泓出于对姐姐的保护,大怒责他。 云梦泽笑道:“林阡,你怕是不知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蓝家上上下下,为了武功,不择手段!”  面对惊愕至极的天下群雄,云梦泽继续语出惊人:“蓝家在大理算什么,武功低微没有势力,哪里比得上我大理云家一丝一毫!”大理云家四字入耳,黛蓝思雪面面相觑显是不知。“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身上有一本点苍剑法,就为了这剑法,他讨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儿子,还亲口许诺,把yu泽许配给我!”蓝至梁气得手足颤抖,这些坐在一旁的柳五津都感觉得到。柳五津蹙眉思虑,也不知谁真谁假。 席上众人,皆因此语而惊,难道这蓝至梁也是道貌岸然之鼠辈!?徐辕思及自己在蓝府中度过的短暂数月,也不免有些惊愕,难以推敲个中复杂。宋恒哼了一声,显是不屑,他想法向来简单,心里当然觉得是云梦泽求爱不成胡luàn编造,一心一意阻碍胜南yu泽罢了。 宋贤攥紧拳头上前要揍云梦泽,拳头却被他身前胜南一把夺住,胜南面无表情,第一次回应云梦泽,语气罕有的冰冷:“是又如何?他许诺给你是他的事,违背了也是他的事,yu泽今时今日,已经是我林阡的女人!” 云梦泽顿时哑口无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惊诧之后,云梦泽仰天长笑,笑如哭:“林阡,你真是可悲,你可知这女人比她父亲还要卑鄙百倍!” 胜南面sè一变,yu泽幽怨地站在云梦泽身后,没有为她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哀愁。 “蓝至梁愚钝,参不透点苍剑法个中精要,既然练不好剑法,干脆就纵容他儿子去偷双刀,你真以为当年他蓝至梁不在蓝府,你真以为凭蓝yu涵一个人的本事可以把双刀一路从川蜀运到大理去!?双刀到手了,可是却被你搅了局,蓝至梁当然不甘心,他就通过他儿子,唆使他女儿勾引你们!不巧得很,林阡,你这位抗金首领就这样被钓上了!他后来得知你是真的林阡,就想通过yu泽得到更大的,进入抗金联盟,主宰大理的江湖势力!有你林阡做垫脚石,天骄都可以不要,还需要我云梦泽做什么!!哈哈哈哈……”  胜南周身冰冷,那年冬天,蓝家的事情历历在目,每每想起,总觉漏洞百出,苦苦的守候,难道只是一场圈套…… 宋贤带着颤抖的声音:“胜南……你不要信他……他huā言巧语多得很,他最擅长骗人……” 胜南忽然也开始笑,无论云梦泽是揭lu丑事也好,还是huā言巧语也罢,他都很想笑出来,这种强烈的悲哀,他也不该继续掩埋,他的笑,随即将云梦泽的笑声覆盖。笑出来之后,也真是痛快。 云梦泽略带期待地看着他:“林阡,难道你不相信吗?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利用你!” 胜南笑着说:“云梦泽,你该醒醒了!” 云梦泽眼神突暗,声嘶力竭:“林阡,我看是你该醒醒了!” “云师兄,这里根本没有人要相信你,你还是回去面壁思过吧!”蓝yu泓长吁一口气来,一贯伶牙俐齿,立即帮姐姐解气。  猛然间,像得到了某种提示,云梦泽抽剑转身,凶神恶煞失去理智,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好!我先杀了你这祸水!” 突如其来,人人始料未及,蓝yu泓阻拦无用,被他狠狠推在一边,那凌厉的一剑,目标只是他深爱多年的yu泽一个! 所有刀剑,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历经百劫的天骄徐辕,见此变故,失去了以往冷静,即刻起身要将冯虚刀拔出去扔,仍旧晚了一步,危难关头,幸而一道白影闪过,飞快地扑向yu泽,那白影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yu泽,那影子,为什么偏偏是白影……  徐辕缓过神来,看见白影即将中剑的同时,又一道黑影冲上前去,没有用任何武器,黑影是徒手把剑捏弯了方向,黑影的主人疯了一样,狠绝地将那把剑捏弯——从来没有见过胜南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不应属于胜南! 仅仅一瞬间,他右刀出手,也仅仅一瞬,他帮yu泽和宋贤解决了凶徒。饮恨刀穿透云梦泽身体的刹那,胜南冷笑着,语气凶狠:“谁再造谣生事,谁和他一样的下场!”云梦泽哼都没有再哼一声,鲜血四处喷溅。 再也没有流言蜚语了,没有了…… 胜南继续笑,他双手都是鲜血,他分不清哪只手的血属于自己,哪只手的血属于云梦泽,他只知道,自己就像当年的宋恒一样,明明是自己救了yu泽一命,却终究是迟了一步。迟了! 宋贤又惊又疑,猛然明白了什么,松开自己方才舍命相救的yu泽,才知道,最不该出现在这场盛宴上的,不是云梦泽,而是自己;胜南最在乎的,不是骗局,而是现实……却不知怎么向胜南解释,他刚才,只是关心则luàn……  都以为一劫已过的武林人士们,并没有注意杨、林之间还有战争。只不过,战争的最开端,胜南就已经很疲惫。 “胜南……胜南……”宋贤略带恐慌地唤他,胜南却真的,突然好像不认得宋贤了:“你等一等……我想一想……”胜南宛若中邪般,回头mi惘地看了yu泽一眼,他的这句“你等一等,我想一想”,把临近的众位都吓懵了。 吴越赶紧上前来:“怎么?出了什么事?”宋贤没有应声,慌luàn地听着胜南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该先去睡一觉……再醒过来……” “什么?!”吴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厉风行金陵夫fu惊诧起身,略微有些明白了事态,比刚才还要严重……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陡然听见胜南的这一句,yu泽后知后觉,方一理解,已然不及,胜南精神失常,说走就走。宴席才静又luàn:“怎么回事?”“怎地林阡走了?”“咦?怎么吴当家也走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蓝府事件是真?” “从来只是横刀夺爱,怎地却成了横刀失爱……”金陵猜出这事情来龙去脉,设身处地,竟当场为胜南落泪。 “若没有重逢,若没有重逢……”yu泽站立不稳,愁上心头,泪流满面。 第243章 徒生问,林阡何罪,玉泽又何错 也许是前世的纠缠没有了结 所以选今生的起点作轮回的终点 结束,在开始的一瞬间 可知我曾经的梦想是做英雄执手一生的红颜 可知我没有预料到那年冬天我们的遇见 可知幽暗昏huo的五个昼夜,我为何心甘情愿颠覆我的从前 黑暗里,错误的交汇点 那个双刀精绝却无奈失路的少年 那个英勇无畏在我面前却紧张脸红不知所云的少年 那个每言每语每个眼神都让我深信不疑都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少年 那个可以流lu出深刻和忧郁气质,却也常常在不经意间作出不同种笑容的少年…… 决心下定,不做武林公认多年的天骄的女人 通晓诗书、慧眼识才的第一美女,将要为了追求真爱而移情别恋  许是天觉得我不配你怜 硬生生的失散,让同命的你我一个成为空中yu轮,一个成为水中月 缥缈,虚无,空寄思,独存念 两年,有太多人闯入我们中间 覆雨翻云的,碌碌无为的,yin险狡诈的,光明磊落的 有小人,有君子,有草莽,有政客,趁我们渐行渐远 想强行zhan有我,想巧妙取代你 我开始恢复清高而冷漠,伤害又拒绝 不予理会追逐我或bi迫我的那些 后知后觉 明白对另一个人有亏欠 同时,身边逐渐有流言 同时,幼年的谶语在作祟 同时,开始记不起你容颜 海州城风雨逆袭 迟到的见面 欣喜若狂的你得到的,却是一声抱歉 你热情成灰,你茫然若失,你注视我的眼 你猜不透,为何连我也会改变 我是你从林胜南变成林阡的过程里从来没有动摇过的爱恋 当天下人都信关于我的传说,你都不予理会一律否决 我应该感动我们穿越了一年的时空…… 为何我停止了继续却以中秋拖延?  那简单的原因来自于一场梦魇 夜半惊醒之后我泪湿枕沿 胜南,虽然我与她没有见面 却深知我真的羡慕她在你身边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在意和妒忌 也曾存疑,一旦握紧萤火虫,终将失去光明 缘起,因风生;缘灭,因风尽—— 才发现,一直阻碍我们的,不是宋贤,也不是云烟 而是重重误会,句句谎言: “我当然bi不了他,对他当然是以计取之,咱们蓝家,不乏的是美人计。” “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 你曾说誓言不轻易更变,只两年沧海桑田 你走得坚决,我装作毫不留恋……  庆元四年七月十七 也许历史上这一天真的不值一提 我蓝yu泽,却彻底地失去 我命中最重要的记忆   梦破 只能说,爱真的很脆弱 不想做你的伤口 却没有留你的理由 叹你我,空许诺 徒生问,阡何罪,yu泽何错   情,为何物? 曾ji你疯狂,也惹我伤感 却生于黑暗,死于miluàn 与秋同葬,惟遗落、一场劫难 憾,憾,憾……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 这一夜,不知有谁也未成眠? yin儿踩着新落的树叶,走在遇见蓝yu泽的巷口,回味她最初的美和她最后的泪。不错,她是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可是,差一点,她就能带给胜南足够一世的幸福。 一阵箫声鬼祟地飘进自己的右耳,于是钻进脑袋里去迟迟不从左耳出来,很烦心。yin儿大怒着停在墙外,冲着隔墙吹xiao之人大吼了一句:“别吹了,好难听!”这句莫名其妙的恶评,打击得吹xiao者蓦然自尊受损即刻停止,世界恢复平静,这才是三更半夜应有的气氛。 默数时间,应该已是七月十八。yin儿想起解涛狂语“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想嘲讽着笑笑,却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转弯回家,又看见云烟姐姐熟悉的身影,曾经,云烟和自己认为的江湖格格不入,可是,现如今连yin儿都有这种感觉——仿佛云烟姐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不知从何时起,yin儿竟开始对云烟有依恋。也是,是云烟姐姐教会自己,爱一个人,就不该推翻他的从前,而是该捍卫。 近看云烟姐姐此刻砌砖堆石的模样,倒也十分调皮可爱,yin儿颇为惊奇地上前欣赏她作品,她堆的房子虽不伦不类,但看见的人只怕都会开心地笑。yin儿也看得出,云烟费尽心力去搏的,只是胜南在疲惫时候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而已。 看着想着,yin儿不禁有些难受:“胜南看来是真的受了伤。和他认识那么久,从没见过他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走就走,把大家都抛在了脑后,真的是第一次。” “今天的事,是胜南自己误会了,其实我从yu泽姑娘的表情里看得出来,她心里爱着的还是胜南,只是对宋贤负疚。”云烟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回过头来对yin儿微笑,“不过你放心,yu泽姑娘的事情是可以挽回的,不要太担忧。” “若是杨宋贤也没有解释得清楚,事情就很难挽回了。”yin儿的悲观情绪,说来便来。 “yin儿你真糊涂,胜南虽然固执,可是有几回真的一意孤行过?你不记得他去刺杀辛稼轩的事情了?他今天可能听不进杨少侠的解释,不过过这么几日,还是会兼听则明的,你不要忘了,辛稼轩是他的仇人,可是杨少侠是他的兄弟。” yin儿的焦躁猛然间祛除:“说得对啊,时间可以解决一切矛盾……” 云烟点点头,从旁观看了自己杰作片刻,不大满意:“yin儿你不要光看着我啊,也来打打下手吧,想当初,那唐心未虽是来害我们的,却每次都帮我挖坑递砖头呢。”yin儿一笑,捋起衣袖:“可不是,那时候咱们哪里想得到他是金南第七,云烟姐姐时刻念叨着,要生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哪里有多聪明伶俐,教了他半天还写错字,也不知是真不会写还是故意的……”云烟笑着否认。 yin儿眼前一黑,写错字,夔州的夔。 差点没有站稳,使劲地往地上看,又哪里能看得见那一天唐心未写出来的错别字“夔”? 可是,片刻间脑子里穿chā进另一个夔州的夔,也是少写了一横,这个“夔”,只有自己一个人看清楚了,胜南要看的时候,纸条几乎被自己撕毁——胜南和她招摇过市的那一次,得到的首个战果,正是冰山神芒带来的纸条,纸条的意义,就是说金北的解涛,口出狂言会在七月十九将抗金联盟解决。 解涛徒有美貌而心机不重、不擅作战,他因为胜南和yin儿招摇过市而按捺不住,并不牵强。牵强的是,解涛和唐心未一样,会把“夔”字写得同样别扭?不,没有这样凑巧。 yin儿忽然懂了,这冰山神芒,根本就不是解涛的,那天在白帝庙发出冰山神芒并暴lu日期的人,不是解涛,而是唐心未,纸条上宣战的字迹,根本属于唐心未。 解涛再怎样轻狂,也不会忘记,他来白帝城,是为了看戏,是为了做渔翁,他出面口出狂言,对他自己来讲,没有半点好处。 而恰恰是金南人,发现了金北人的本心,冒充解涛故意地将他暴lu,让抗金联盟注意到了解涛,让抗金联盟在对付金南人的同时把金北人计算在内地解决——不知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和谁合作,金北人从抗金联盟来的第一天,就没有逃过抗金联盟的打击,最后,被迫溃退,难做渔翁。 七月十九,绝迹夔州……原来是唐心未写的,唐心未写的…… “yin儿,你在想什么?yin儿!”蓦然发现yin儿眼神凌厉,云烟叫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回神。 yin儿噙泪,没有说话,恰在此时,宋贤从二人身旁经过,一身湿漉,yin儿一把拉住宋贤的衣袖:“你回来了,胜南呢?他在哪里?”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和胜南和解,而是,想告诉胜南,战事恐怕有变…… “他?他负气流làng去了!”宋贤懊恼地说,云烟察觉出杨林之间误会未解,刚目送他离开,胜南后脚也进了来,杨林两人就此错过,没有发现对方存在,却真的,存在在同一个画面过。 也许真该是兄弟共享的,落江之后,湿漉和肮脏的程度都一模一样,狼狈的悲伤。 “胜南……”yin儿几乎是与云烟齐声叫他,声音略带颤抖。 “他们在哪里?”胜南神sè凝重。 “他们?”云烟不解。 “云烟你先去休息,yin儿你跟我来。” 云烟一愣:“出了什么事?” yin儿走到他身旁,止不住内心的害怕:“胜南,战事有变……” “是,战事有变。”胜南轻声说,“不过你们都不必紧张,金人不在暗处,他们就在滟滪堆屯兵。”  “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其实是唐心未冒充了解涛?”连夜商议战事,闻说了这样的变故,众帮派首领皆有吃惊,虽然si底下还在关心胜南yu泽的结果,却不得不将si事延后。 “是,我可以肯定最初的冰山神芒不是解涛所发。”yin儿点头解释,“招摇过市的那一天,双箭齐发就是冲着我来的,过了几天,我在城东又遇见了一次冰山神芒,当时是洪瀚抒救了我,在场的很多人都目睹了解涛的出没。偏巧这两次,力道方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该有。第一次明显更凌厉些,手段更为毒辣。” “就是因为魏南窗的暗器功夫一度高出了解涛,所以才令我一看见那神芒,就立刻怀疑解涛。”胜南点点头,他适才一路上也听yin儿讲述了夔之一字,“也就难怪后来解涛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有在白帝庙暗杀了,的确是魏南窗陷害的。” “金南陷害金北先行暴lu……”厉风行点点头,“这两方敌人分裂,到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 “解涛的暴lu,在最初是金南人害的,可是在最后,可能会变成金南人救局的关键。”胜南说,“金南前十必定还有势力,这方势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却潜藏在解涛的身后用解涛做挡箭牌,因为所谓七月十九,根本就是金南人的作战期限,那一天,趁着我们和解涛交战之时,这最后一方势力可以出其不意地动手,反败为胜。” “难怪你说,他们设局的同时,想好了救局,若黄鹤去战胜了,他们不必出面,可是一旦黄鹤去战败,接手的就是他们…趁着我们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柳五津点点头。 李君前幡然省悟:“当日我听说解涛口出狂言,也觉他暴lu日期是轻狂所致,现今这一回想,这成果的确来得太快太丰盛了些……原来如此……” 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纵然那一日刺杀盟主的是唐心未,何以见得七月十九真就是作战期限?这一方势力真的存在?又有谁来领导,潜伏于何处?”叶文暄忽然开口。金陵点点头也问胜南:“唐心未冒充解涛,的确是金南金北不和所致,他又凭何一定要写上作战期限?直接发神芒嫁祸,也同样可以陷害,会不会七月十九只是虚招,作战日期另当别论?” “就算七月十九从前不是金人的作战日期,现在也一定是了。”胜南回答道,“唐心未写上这七月十九,不管是因他金南人自负,抑或只是他唐心未随手一写,又或许真的为了保护另一个真正的日期,现在这些可能性都不再重要。谁教唐心未刻意地去嫁祸解涛?被解涛这么一闹,金北金南这么一斗,七月十九的消息早已经在敌我双方传播开来,已经是个闻者sè变的日子,这一天,谁都躲不掉了……” 陵儿领悟:“这样说也对,害人终害己,解涛不肯承认日期是自己暴lu的,越闹越大,反到让唐心未这个七月十九深入人心。要知道,我们抗金联盟若是明知七月十九这个期限还打败仗,恐怕将是一辈子的耻辱,反过来看,金人放了水还打胜仗,却是赚回去不少面子。” “无论如何,七月十九,咱们都要做好随时随地应战的准备。”厉风行接过陵儿的话,“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解涛。” “不是‘可能不是’,是真的有一方势力在解涛身后。”胜南说,“我这几日在江岸边走访,问过不少人,滟滪堆近来江水最不太平,当地船运基本停滞,没有几个渔夫胆敢出船,我当时便怀疑,这一方势力要躲得巧妙,应该躲的地方,正是滟滪堆附近。” 吴越略带担忧地一直在看着他,从头到尾没有发一句言,宋贤没有到场,想必情事还没有好的解答。 “滟滪堆?”柳五津一愣。 “我前几日还只是猜测,所以总是去滟滪堆赏景,今天夜里倒是游江看见了一个好地形,偏偏在那里,发现了金人的踪迹……” yin儿听他说在滟滪堆附近游江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大的风làng他去游水再一身湿漉地回来,敢情他真是疯了…… “他们屯兵于滟滪堆……”“原来是真的。”“差一点就要在打解涛的时候被暗算了……”“却不知我们接下来的敌人有多强……”众首领商议着。 柳五津转头看向胜南:“胜南,风鸣涧与海逐làng达成一致,这一次你要用谁,皆听调遣。把金人留下,把棋局扫清。” “柳大哥请放心,不需要用太多兵力,咱们的人马绰绰有余,倒是有一样东西不够,需要去借。”胜南一笑。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 滟滪堆可堪承受战luàn? 岸的坚韧,推翻水的汹涌。石的狡黠,嘲nonglàng不转弯。现如今,整个金南,只剩几人没有失败过?自己的失败,只能成就敌人的辉煌。 黄鹤去凝望不远江面,金南的最后一方势力,是贺若松最先储备于此的,明天,将要由贺若松率领金南前十的全部,给抗金联盟致命一击。 回想前几日魏南窗逃回之后,受伤昏mi,军内医治无效,众金将只得求助当地大夫的诊治,所有医师,都说魏南窗身中剧毒——中他自己灵蛇的剧毒,贺若松获悉了他伤势,yin着脸不说话,输送了内力给他抵着,一转身就将诊治的大夫抛下江水尽数灭口。黄鹤去不喜好他的暴戾,却因负罪无权发话。 此刻,唯能寄希望于出其不意,挽回局面,和小王爷和解,也让金北前十看清楚金南实力。  恰在此时,一叶扁舟在江上随làng起伏。 黄鹤去为人谨慎,腾空而去,瞬间已至那小船之上,带着严厉的口气质问:“什么人?!到此作甚!”不管那人是冒失是故意,他看见了自己的军队,就只能先行擒拿。 那小女孩吓得脸sè大变:“我……我……只是过路……” 鹤去不作思索,立即擒拿,也并未要那女孩性命,谁料这一掌急速,却没有成效,那小女孩先是一怔,立即就以一个粗糙的招式回击了过来,奇也奇在,她出手动作粗制滥造,宛然是个江湖门外客。 但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个中玄机竟高出了自己的这精致一掌,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用的那个叫做“武功”,却用她若有意若无意的一掌,驳回了黄鹤去凌厉的攻势! 黄鹤去顿时有一种被愚nong的感觉,厉声喝:“你!你是谁!” 那女孩吓得大喊:“师父!师父救我!”鹤去冷道:“没有骨气!凡事得靠自己!”那女孩被他面目一吓,紧张地不知所措,继而在鹤去面前放声大哭,鹤去一把制住她:“你师父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完颜猛烈将船移近:“出了什么事?这种天气也有人敢过路?” 便即此时,山崖上忽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块块巨石瞬间袭落,完颜猛烈受够了那日屋椽倒塌之苦,一见石落,骇然回头,鹤去一边稳住麾下兵士,一边传令:“猛烈,通知贺若大人,备战!”闻讯而至的陈铸接替完颜猛烈迅速指挥备战,端的是将帅风度,可是,鹤去的心却无法安稳——眼前,一只规模不小的船队正由东驶近,明明江水湍急,自然不可能是当地民众,等看清了来人面貌,证实了战事即发,鹤去的心情猛然一坠。 晚风吹送,先发制人的,竟然又是敌人。 迎面最醒目的一只小舟上,有他们不能忽略的强敌,林阡,凤箫yin。 之后,对手还有李君前、厉风行等人,是啊,抗金联盟其余的力量,自然正在着手对付金北的解涛……  凤箫yin提剑而起:“黄鹤去!放了无辜!我和你决斗!” 黄鹤去嘴角一丝冷笑:“你怕是没有见过我真功夫!” 凤箫yin哼了一声:“你见过我真功夫了么!” 黄鹤去先一怔,即刻笑着对手上这打头阵的小姑娘说:“你到该跟这个盟主学着点,有些傲气!”说罢便将贺兰山扔了回去,胜南伸手将她截住,同时yin儿已单身出船,等候他绝漠刀带船赴战。开场霸气,yin儿分毫不输。刀剑交锋,只是片刻之间。 君前回想起yin儿在淮南水战败给叶文昭的情景,有些担忧:“她不谙水战。”胜南点点头:“盟主之威不可失,我们见机行事。”贺兰山拭干眼泪:“师父骗我,他还说好玩的。”胜南微笑拍她肩:“兰山,你做得很好。”立即差人将贺兰山带到安全地带去,低头看脚下冲击着船侧狠绝的江làng,抗金联盟虽然占得先机,却首先要面对江流的驱逐,但此番交战,逆流的,未必就只有抗金联盟,只要身处在滟滪堆,任何位置都是风làng的敌人,不管是岸是人。 天气越恶劣,天时地利的影响就越小。敌我双方,都或多或少带着对环境的畏惧,驾船开始往敌人的方向驶近,没有谁躲得了。 天sè一点点地变暗,风làng不带任何感情穿梭于战局,黄鹤去与凤箫yin交战阵前不过片刻,已有一船分崩离析不知属谁,待到同舟交戈以后,形势更险更难控,看他二人时而跃起腾空,时而纵身落降,根本难测谁优谁劣。许是剑蛮横,许是刀凶狠,众人最担心的,竟是他二人脚下这脆弱舟楫,如何忍受得了内忧外患,避免樯倾楫摧的下场! 刀剑击,内力抵,湿了千帆,翻了万làng,在水间来回起伏的,还有微弱零碎的夕阳。百招方过,随之发现,黄凤二人交战过快,竟害得船与làng悉数旋转,全然失向。bo澜传递到胜南眼下,这情势,怎一个阔字了得,偏偏发生在狭长的古渠,便只得叠成数层,反复推进,声势浩dàng,难猜,究竟是旋风在玩舟,还是“旋舟”在nonglàng…… 灵幻,本可以牵引磅礴。yin儿的一剑十式,早就挑战得起黄鹤去绝漠之宽!胜南注视着漩涡中面不改sè的yin儿,之所以首战交托给她,是信赖她,也是在扶植她,剑法不容忽视的yin儿,唯一要进步的地方就是对战时候的认真细致,此刻她早将làngcháo置之度外,显然她为的,已经是整个江湖!胜南不禁微笑,yin儿从来不会辜负他希望,她不愧是他的盟主。 黄鹤去虽然带伤在身,毕竟阅历较深,两百招之后,yin儿依旧无法突破,叶文暄看yin儿剑法,依稀是金陵比武招亲时她打败自己的剑局,稍有变化略见mi离,眼看着yin儿剑局即将成功,还是被黄鹤去抢先一步,想不到适才竟没有发现,黄鹤去也在布置刀局,文暄微惊,要说布局之周密,yin儿终究输了一筹。此刻绝漠刀一刀致命,yin儿在众人惊呼声里无暇躲闪,但背对着众人的她劣势下临危不luàn,猛然奇速回击,一剑突出重围,以其灵巧特sè迅速维持平局,动作之快稍纵即逝,众人叹息之余不免有憾,君前不禁赞道:“自救之快,怕是谁也及不上凤箫yin!”胜南点头:“三清山剑法不依章法,超于世外。高妙之处,该就是动时慢,成效大,后发而先至。”叶文暄一愣:三清山何时出过这等一流好剑法?改天倒要好好请教小师妹…… 饶是作为对手的黄鹤去,为适才yin儿自救的一剑也不免喝了声好:“设局好,救局也快!” yin儿一笑,语带盛气:“留到你输了之后再赞我!”众人之心为之一振,这句盛气凌人,饶是远一些的敌人陈铸,听见了都微微皱眉,再看看他身后观局的小王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脾气和小王爷一模一样! 已然维持了两百招以上的平局,yin儿剑法面对黄鹤去毫不逊sè,愈加亮眼,胜南知道,时间越战越长,却对抗金联盟越来越有利……  暮sè消,初月白,箫声dàng。两军对峙,箭在弦上。 生死全赖一舟上,胜负却引两存亡。 陡然间,无论敌我,皆能明显看出变局—— yin儿的剑法,蓦地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一败涂地……也才第三个一百招起始,yin儿却忽然吃力到手忙脚luàn,是光线突暗,是耐力不足,还是狂妄的报应?yin儿极力地招架,负隅顽抗,呼吸仓促,面容却浮躁。 “此战多有变局,处处小心为上。”船王的话回dàng胜南耳畔,主将争锋,明明瞬间之前还是平手,千算万虑,终有一失。 穿过各种猜测和担心,还可以听见,江面上有一首轻微的曲子。 箫声,胜南对敌时如仙乐可救局的箫声,每次都会令胜南舒心,现如今又一次迂回在江面,无视形势的僵持。 正是这箫声,到了yin儿的耳里,却起了全然相反的作用,令她揪心…… 唯有胜南一个,知道箫的主人姓洪名瀚抒,yin儿并不知道,但是yin儿不喜欢,经常在夜里因之噩梦,也不只一次向胜南抱怨过,说这箫声太诡异,害得她梦里无数次自杀…… 更何况,瀚抒这次吹出的音乐,曲调太明显,一听就是《凤求凰》,yin儿怎可能不纠结…… 洪瀚抒不该在这当儿吹曲子,而且吹和越风有关的曲子! 然而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傍晚的思念会令yin儿分心? 冥冥中相爱,冥冥中相克。  天一步步变黑,由火把燃亮江面,箫声不断地重复出现,yin儿的剑法,随着心的脆弱而防不胜防,灵幻与缥缈刻画得太勉强,渐渐消弭风làng间。对手忽弱,黄鹤去岂能不看个清清楚楚,手起刀发,趁她招式虚空,一刀奋力疾斩,yin儿一剑险急挡落,无力持平唯能退而守之,巧妙换手迎战,带剑边撤边防,黄鹤去刀占上风,趁势直追,力道剧增,毫不留情,yin儿迫在眉睫,绝处求生,连连后退,极力自救,却也看出,yin儿尚存潜力被箫声消耗殆尽,此时她仅差数步便至船末,一不留神便即落江。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现今yin儿心魔被触,短处接二连三地暴lu,长处也显然在被迫演化向短处!那握剑的感觉无处寻起,刚克服障碍伸手可触,却一碰就破飞速离散——快有何优?竟每招每式lu出纰漏遭逢打压;幻有何用?徒mi失了自己的眼,被敌人当笑柄,箫声攻心,金刀bi身,身心俱疲…… 当越风的往事被勾起,yin儿就再不是盟主,只是在苍梧山上,作为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被当众掴掌羞辱的、并应有此报的坏女人而已…… 实力悬殊,yin儿的一手好剑等同于累赘,整个战场,生辉的是刀,不再有剑。  yin儿,在难测的箫声里,失败。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 当然只能留给金人一炷香。 战场上,没有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稳赢,况且,船王的那句叮咛反复耳边——此战多有变局——前来交涉的,又恰巧是以多谋快断著称的诡绝陈铸,胜南岂可能不保持警惕。从陈铸踏上此船,到他离开的每刻每分,都必须恪守一个原则,以不变应万变…… 陈铸不得已,被金兵金将的所有意愿推了过来;小王爷心不甘情不愿,然则他完颜君隐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他除了是陈铸顶头上司之外,还是凤箫yin林阡手里的人质…… 几乎是在胜南的监督和胁迫下,陈铸老实地坐在舟中开始书写和约,与其说和约,不如说就是降书。陈铸明白,有头有脸的小王爷绝对不允许他们如此挫败颓丧,然而观此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一片,全都是期待的目光,是啊,历战出生入死,可是真正经历过,又有几人真愿一直战下去? 陈铸叹息,金南前十的威名,竟然要折损于瞿塘之约,这约定,是当着双方无数兵将落定的,如林阡所言关系着千万人的存亡,一旦落定,举手无悔,纵是他诡绝诡计多端,也不能拿金军多年的荣耀信用开玩笑,此战一休,他们只能遵循这约定所言。陈铸边书写边找破绽,可是这和约,显是经过严密斟酌过的,不容他反悔任何一处,陈铸想笑,赢过宋国边关官军无数,yin沟里翻船到这里面对着非正规军丧权辱国来了,左右不是人不说,将来还是金南当中的害群之马,千古罪人…… “今日我与陈铸将军在此立约,金宋双方将士为证,金南前十所带兵力,即日起尽数撤离白帝城,永不至宋肆意作luàn,抗金联盟与你金南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金宋正式开战,绝不再见!” 没有谁拥有违抗半句的可能,众人静静等着林阡严厉地说完,宋军的欢呼已迫不及待,他们赢了,把金南前十赶出了他们的地盘!陈铸救得被凤箫yin放开的小王爷,不敢去看他已经铁青的脸,陈铸清楚,小王爷怪责的不是他,小王爷是在自责,一向对自己要求苛刻的小王爷,在王爷的几个儿子之中最优秀,可是由于排行非长,需要的是功绩,而非败局!陈铸的耿耿忠心,驱使他转身之前再一次记下了对面的一切,舟中此刻只剩下他们四人,除了陈铸和小王爷,就只有林阡与凤箫yin。确切地说,如果自己和小王爷离开此船之后这艘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罪责轻轻一掩就无从考证,再说,凤箫yin林阡一死,宋人哪里还有心情再追究责任,以陈铸的口才和本领,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卸一切,轻而易举就足够销毁罪证…… 陈铸在转身的刹那突生歹念,不错,金军会遵守约定即日起撤离白帝城,而宋军,将要在险胜的同时,亲眼目睹他们两位领袖遭遇飞来横祸,那样一来,这一战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想的同时,陈铸袖中立刻掉落出杀人的工具,一只装满烈性zha药却小巧玲珑的竹筒,他可以听见这竹筒落到了适才签定和约的方位就再也没有声响。下一刻,陈铸只要把小王爷带到自己船上去,再借麾下的一根沾火之箭,在谁都来不及思考的时间内,让林阡与凤箫yin葬身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 陈铸重回己船的片刻,却忽然有些踟蹰,如果,凤箫yin是王爷的女儿……狠下心来,为了小王爷日后着想,牺牲她并无所谓,王爷还不知道这件事,并不会悲恸,陈铸可以一直隐瞒这件事,况且,她还不一定是…… 想不到,连他诡绝也会犹豫…… 犹豫的同时,一时忘记自己保护小王爷的职责,更想不到,在决心下定以袖拨去致命一箭的同时,身边的小王爷,像被一种强力吸了回去!  箭chā入的方向计算精密准确无误,然则陈铸却真正犯了刻舟求剑的错,那火yao根本就不在原处无影无踪!陈铸瞠目结舌,来不及弥补,来不及惊呼,若只是计划落空他可以巧妙地搪塞,说自己只是不小心碰了手下的弓弩,不留神shè了出去,并没有危及谁的性命。然而他带着这样侥幸的念头回看过去,林阡的右手上托着的不是火yao又是什么!而他的左手,用饮恨刀挑住了小王爷的衣牢牢带了回去,小王爷仰跌舟中还未及站起,凤箫yin一剑已然横指,前后不到一盏茶,小王爷再一次为凤箫yin所擒,可惜小王爷双足刚刚抵达陈铸来船,就再度被擒,林阡速度之快,凤箫yin配合之巧,彻底将陈铸的计谋暴lu人前。 “陈将军,差一点,林阡与盟主就要被你这火yao炸得粉身碎骨了。”胜南轻声说,鸦雀无声的战场,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变故突袭,众人得知了这变故之后的真相,有怒有喜,有急有忧,临近宋军纷纷谴责,气氛忽而又僵。 “林阡你不要luàn来!”陈铸颤抖着,适才自己的动作明明细微得很,还是没有逃得过他的眼睛,最不凑巧的是,自己竟然因为担心凤箫yin忘记保护小王爷,害得小王爷再度被敌人擒获,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犹豫,一定会护好失而复得的小王爷,不会令他得而复失,他一定会让小王爷在自己的前面回船…… “林阡,即便陈铸适才有害你之心,但这承诺不会更改,我金军会不负今日瞿塘之约,迅速撤离,正式开战之前,永不再犯。”贺若松远远传话而至。但此时此刻再提及和约,氛围显然不对。 小王爷背上一阵隐隐的疼:好强的力道…… yin儿冷笑着往贺若松的方向回应:“你金将如此手段卑鄙,教我如何敢再信一次!”yin儿一言既出,宋军之中大有义愤填膺者呼应,金人临此变故,已然理亏,陈铸看小王爷移动困难,大惊失sè,令他更惊更恐的是,林阡将适才他所保留的和约,当着陈铸的面,撕毁。 陈铸惊讶地望向林阡,听他每字每句,震得陈铸走投无路:“我抗金联盟,不拒他人投降,但最恨他人降而又叛,降我者可为我所用,叛我者百次不用!” yin儿一笑点头:“诡绝将军,投降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投降之后又叛变!” 和约一毁,士气正旺的宋军个个锐不可挡,战事第二度一触即发,背水一战金军显然大落下风,虽有贺若松指挥临阵,也终究看出大势所趋,陈铸心里早就千疮百孔,想不到,每一次战事,都是从自己这里被敌人突破,他陈铸出战多年虽也败过,却从来没有连败两次啊……  蓦然,陈铸发现凤箫yin与林阡的中间,那一支被陈铸拨入的染火之箭,陈铸适才以为它失利而没有再去管它,却在陡然间,发现这支箭上的火焰并没有立即就熄灭——它横躺在舟中,艰难地在暗处孳生蔓延,等煎熬过金宋双方的僵持期,它便顺着船的边沿继续安静地往周围扩散,逃过了所有人的眼,不,其实坐倒在舟中的小王爷是看见的,难怪他没有说一句话,原来是等着火势突然变大、林阡凤箫yin措手不及罢了!yin儿猝然有觉,眼睛里,炙热通红的尽是火光火sè,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是金人意料之外的收获,小船不堪此热,火势肆无忌惮地延伸开来,yin儿和身前的胜南,顷刻间宛若置身鸿沟两端,此舟难逃裂作两截之命,那道由烈火造成的裂缝,在视线中越来越明显。 陈铸一见变局突至,赶紧利用机会召集近处自己的船只,他调兵遣将向来神速,趁着宋军未能应变之时,属于金人的船只即刻围绕了一周,封锁了这条浴火小舟,将临近少数宋军打散斥退,陈铸抓紧机会反击:“凤箫yin,林阡,你们好好看看,这四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马,我们不会让你们的部下攻进来!”他说的的确不错,虽然是同时发现火情,在场众将,没有一个人用兵速度赶得上他诡绝! “放回小王爷!否则由不得你们作主,你们非得要留在这船上、直到船毁!到那时,我们会冒死救得小王爷,你们怕要九死一生了!”陈铸听不见彼船动静,继续恐吓。 “不放!我但看这船何时会毁!”yin儿怒极。 陈铸冷笑:“我也等着看两位如何狼狈地逃开!”  只耽误了片刻功夫,火势早将小船包围,忽高忽低的火焰,忽轻忽重的烟气,忽摇忽停的小舟,都替陈铸等人挽回了一线生机,对,只要利用围困主帅的战法,情势足可逆转!“擒贼先擒王,他林阡能用,我陈铸也能用!”陈铸透过浓烟去看小王爷:小王爷,只要暂且牺牲片刻,陈铸定会将你救回去,毫发不损!忽地侧面人声大震,原是叶文暄领船试图突破他们的封锁闯进来营救,陈铸志在必得,一剑迎上续与其敌,贺若松、完颜猛烈、东方雨岂可能还坐视不管,战火重燃,厉风行、李君前、海逐làng齐齐陷入战局,眼见着之前未果的ji战骤然重现,胜负谁家又成变数,金陵暗暗吃惊,隐隐担忧——这场火,竟然将得来不易的胜利烧毁…… 不,没有烧毁,胜南此刻跃至yin儿身边,她在这一连串的事故里,比他想象得还要镇定,寸步不离剑下的人质,胜南不自觉地微微笑,轻声问她:“yin儿,敢不敢赌上一把?”yin儿知道时间已经不多,憋住被浓烟呛得不行的咳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她心里早就有个念头,胜南会把她安全地带走,且不会输。  小王爷,自看见胜南手中扣牢的那只竹筒起,表情就变得异常苦涩,他猜得到,对手到底想要赌什么。 对手和陈铸想的事件一样,着落点却不一样——陈铸赌的是船毁,林阡赌的是人亡。 小王爷暗叫不好,陈铸啊陈铸,他们忽视了你拨来的箭,你却忘记了你留下的火yao……现在,火yao终于要起作用…… 第247章 多情人,作无情人,新人成旧人 他骑马,她尾随。 这个动作,本是专属宇文白,但是瀚抒决意了断的,却是这一次延续了上次错误的感情。 他灌了一口酒,随即扔掉壶,轻蔑地说:“看见了么?我的东西,通常没用完就会丢掉。”yin儿坐在马上,有些担心,却仍然嘴硬:“如果有东西没用完就会被丢掉,那我不会让它成为我的东西!”瀚抒冷笑:“是吗,那么那个越风,你凤箫yin会爱一生一世吗?” “这和那有什么好联系,越风他又不是东西!”yin儿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在骂越风,赶紧住口。 洪瀚抒冷笑着,看着心已经很虚的yin儿,继续嘲讽:“那男人身世比我好是吧?越野的亲弟弟,抚今鞭的主人,据说他还在淮南平定了一起内luàn,真是了不起!据说,你在苍梧山对他一见钟情又苦苦追求……你从前对我的拒绝都是谎言,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丈夫,耍了我之后再耍秦川宇,你真无耻!想对谁都藕断丝连?没那么容易!” “洪瀚抒!什么叫无耻?我从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何谓藕断丝连?!”yin儿脸sè苍白。 “哼,像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我瞧不起!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会觉得丢人!越风真是幸运,认清了你的真面目给了你一巴掌。人家才看不上你这货sè,你真可怜……” yin儿听他越骂越离谱,特别到最后,竟歪曲成越风打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还能说什么?叶继威的那一巴掌,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不是耻辱,却是一辈子的伤楚…… 瀚抒一句话才说一半,yin儿再也承受不住,不由分说抽马一鞭策马而奔,丢下他独自在冷风中自说自话。 话未完,情已逝。 洪瀚抒表情忽然凝滞,在马上孤独四望,彷徨着不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将要讲什么,她竟然就这么抛下他走了…… 一动心,伤口又迸裂开来,忍痛咬紧牙关,但汗水立刻顺颊而下,眼前一黑,坠下马来。 躺在地上,对血无动于衷,文白不在,他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只呆呆地面向蓝天里飞扬的云。他忘不了啊,祁连山里yu莲曾天真烂漫的笑容,那是多美的画面映衬天空,他以为在云雾山寻回了一切,可寻回的,只有躯壳而已,这个女人,她完完全全辜负了他的心了…… 闭上眼,风从脸上疾驰而过。  仿佛到这个世上来,yin儿和瀚抒就注定做冤家——杀人的成了痴心人的仇人,再神话般地变作暧mei的情人,然后真相大白再度反目,yin儿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和他扯上了关系,想不到就这样越缠越紧,一边气愤地策马狂奔,yin儿的眼泪就往下豪放地飙,先是伤心难受,等回到据点附近,却不由得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和他好好地解释清楚,胜南已经看出来,瀚抒对自己有误会,全怪自己太性急,哪里有人在对话中途突然就逃跑的…… yin儿安顿好了马,却不想进屋去接受大家庆贺联盟胜利的祝福,虽然已经听到了他们有些人熟悉的声音,yin儿还是下意识地往隔壁看——那箫是瀚抒吹的,偏偏自己还隔墙打击了一句“别吹了好难听”,早知道是他,yin儿死也不会这么说…… yin儿于是靠着拐弯墙角坐着,默默地掉眼泪,想要躲起来避世哪怕片刻。恨自己和瀚抒一样,面前总要装得很无情无义,嘴要有多贱就多贱。 却没有办法避世,落泪感慨的同时,yin儿听得见来来去去朋友们的交谈,嘈杂于耳多是欢声笑语,yin儿濒死的心因为他们在而顷刻间复活,抹抹眼正要出来,听得一个浑厚的男声,那人的声音不甚熟悉,却足显内功:“终于可以吹吹风,透透气了……” “鸣涧,你对他总算牵制得不错,上次和他的分歧,好在没有影响抗金联盟。” yin儿不是存心要偷听,这一句的主人是路政,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什么yin儿清楚不过——路政说,风鸣涧上次和海逐làng的分歧,始于风鸣涧要“牵制”海逐làng。 yin儿心念一动,路政到底凭什么要牵制海逐làng?风鸣涧又为什么这么虚脱地说“终于可以吹吹风,透透气”?明显,谁都没有背叛短刀谷……难道在短刀谷里分了好些个派别?所以也有派系之争? yin儿知他二人在门口停留似是等人,不便出面,续而再听,那风鸣涧又道:“我明白,路前辈和柳大哥的想法未必不对,在现在这生死关头,只能依靠谷外的力量扳回一局。不过也可惜,还是未能死死地留住林阡。” yin儿一听入了神,就猜到他们会提到胜南,那就一定是派系之争了——胜南是谷外力量的中心,路政、柳五津、天骄、风鸣涧这一派显然会来拉拢他,以对付另外一派。 “是啊,原先倒是想用蓝家绑死胜南,再用胜南绑死蓝家……”路政叹息,“天骄周旋了一日,还是没有办法,蓝至梁问心有愧,不愿加入联盟。不管怎样,蓝家总是不对,这件事情一出,蓝家和联盟最后的一条线也断了,他们在大理的势力也就白费。” “是,现如今联盟不仅没有留牢林阡,在大理的势力也更是空缺,不知该找哪个更合适。”风鸣涧忧道。 却传来柳五津的声音:“鸣涧,其实,到不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才能留住胜南,我了解胜南的为人,只要他选定了立场,就一定会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的,鸣涧,短刀谷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 “希望如柳大哥所言……”  等他三人从门口走了,yin儿长叹一口气来,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将来胜南要加入的短刀谷,竟然和自己梦想中相去甚远。梦,真的一碰就破。 “真心实意地对待别人不好吗,为何这些长大了经历过的人们,反而要将江湖四分五裂?”yin儿喃喃自语,幸好现今在身边的朋友们,彼此只有和衷共济的心,还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派系之争。 可是,世事难料,当初在漓江边和瀚抒初次见面,瀚抒哪里会料到自己这新人会这么快又变成旧人?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自己所不齿所厌憎的那种人呢。如胜南说的那样,尔虞我诈是江湖片面的景象,可是胜南不也承认了,自己见识到的江湖,也其实还不够全面? yin儿在心里说,未来的短刀谷里,希望能少些勾心斗角,多些齐心协力,就像现在白帝城的我们、云雾山的新排名、初涉江湖的抗金联盟,虽然很多人的性格还需要磨合,虽然好多人还没有相互了解只是匆匆合作,虽然还有彼此看不惯的或有隔阂的,却令我喜欢,令我热爱,令我信仰,这就是我梦幻的江湖,我的江湖,也是我们的江湖……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yin儿一旦想到她梦幻的江湖,都会投入得忘记一切,所以经常会做出一些令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就像现在这样,在门口踱来踱去却不进屋,谁看见都觉得咄咄怪事。 沈延刚好经过要进去,奈何yin儿在门口挡道,沈延向左yin儿就向左,沈延向前yin儿就停在门口不动,到不像故意拦他,yin儿此刻恐怕还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师兄呢。 沈延不由得苦笑着拍她脑袋:“yin儿!怎么在门口晃来晃去不进去?你要踩点也不该在这里啊,这是你们据点啊!” “小师兄!”yin儿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发现沈延光临,喜上眉梢,一下子更生机勃勃了。 “不要蹦跳!衣服都被你扯坏了!”沈延佯怒,每次见到yin儿,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发生。沈延笑着与她一并入了院子,看小师妹趁着与人打招呼的间隙还偷偷地东张西望,面lu诧异:“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在踩点啊!” “哪里在踩点,我只是在找胜南而已,奇怪,他不是早就回来了吗?小师兄可见到了他?他该是和二大爷一起回来的。”yin儿不见胜南踪影,失望尽显在脸上。 “哦,他回来之后,便和大个子吴越一起去寻杨宋贤了,只怕还没有寻回。”沈延说。 “出了什么事?杨宋贤去了哪里?”yin儿一怔,觉得事情不对,“不对啊,胜南不是安排红袄寨去和金北的老对手们作战吗?杨宋贤理应从头到尾都和吴越在一起啊,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想想也知道啊,杨宋贤是赌气避而不见呗……”沈延继续拍她脑袋。 “杨宋贤不肯见胜南?”yin儿颇带失望,“我适才道听途说,蓝家昨天也离开了白帝城,不知是真是假。” 沈延微微点头:“是真的,所以胜南回来的时候,连云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杨宋贤和蓝yu泽,一个藏着,一个走了。” yin儿扼腕:“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是解释的最合适时间……” 沈延忽然停住脚步,短叹道:“yin儿,解释的最合适时间不是今天,是昨天。” “昨天?可是,昨天我们要备战啊……” “就在昨天下午,蓝yu泽回来过。” yin儿一惊驻足,就在他们备战的同时,胜南的爱情曾回来过。 沈延续道:“你们不在,所以是云烟见了她,我刚好路过,听到了一些。”yin儿也知道,其实沈延的路过,不是刚好:“她回来过?她来找胜南解释?” “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蓝yu泽心性高,断然不可能追着胜南要跟他解释啊……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为她自己辩解的话,只是托云烟好好照顾胜南而已。我真是觉得,这女子年纪虽小,心性却不低,纵是胜南和云烟,也要让上三分。” yin儿想起思雪所说的极弱极强论,笑:“心性高多不好,如果换成我,就一定追着胜南跟他解释。不过若换成云烟姐姐,才不会和胜南有什么误会矛盾。” 沈延一笑,这丫头的心事,其实特别好猜,她的一句话里,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和蓝yu泽、云烟同等排列成胜南的女人了。 yin儿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杨宋贤和蓝yu泽,为何都等不了这独独一天?胜南本来已经可能已经回心转意了,会不会又心灰意冷?”yin儿很明白,历经了昨夜一战,胜南显然已不像前日那样只会发脾气一意孤行,胜南留了命回来,留了心来听,可是,却偏偏迟了这么一天。不知道清晨胜南回来的时候,知悉yu泽宋贤这样的消息,当时是怎样的失望和寂寞。 “不,不会心灰意冷,我见他还没有下马就又马不停蹄去寻杨宋贤,就知道他没有心灰意冷。”沈延轻声道,“如果胜南有两颗心,是宁愿一颗交给蓝yu泽,一颗交给杨宋贤的。藏得越深,却保留地越完整。是吧小师妹?”  yin儿喜悦地连连点头:“小师兄说话越来越有水准了。不说胜南的事情了,小师兄最近的生活似乎也有了些变化,前日宴席上,我见小师兄与沈庄的三少爷坐在一处交谈,似乎感情很融洽……小师兄是不是已经和沈清前辈冰释前嫌了?” 沈延面带着平和且略见成熟的笑,和几个月前见到相比,明显有些成长:“其实来白帝城的路上,我回去过岳阳。多日不见,爹明显比以前憔悴得多,也苍老得多了,后来三哥si下见我,求我回去认爹。沈庄近来不如以往风光,爹苦心经营的名誉地位就因为我和二哥的事情一扫而空,大哥与人因小事争斗受了伤卧g不起,三哥自认经商可以帮助爹,武功上却帮不了他……这段时间小师兄和你们常常不在一起,也是因为有家了,有牵绊了……” yin儿噙泪听着:“小师兄……原来真的已经认祖归宗?” 沈延笑着点头:“惩罚已经够了,爹老了,哥哥病了,这个破落的家,需要我去照顾……yin儿,我渐渐也明白,宽容比仇恨有价值,可能有些东西该我享受的我没有享受到,可是有些责任我该去担负就要去担负。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可我希望我对世界公平。” yin儿被他感动:“说得好,这认祖归宗认得也好,小师兄是我的榜样,小师兄从来就是这样,不与人同享富贵,却和人共度患难。沈庄在你们父子几人齐心协力下,一定会蒸蒸日上。” 沈延哈哈大笑:“给小师兄拍马屁?还不如实际点,给小师兄做最喜欢吃的菜。” “哦,ji屁股……” “不是,是ji头!说了多少遍啦!”沈延大怒,“从来都记不住,你从来都不尊敬小师兄!话说回来,你凤箫yin只有几样菜拿手的,一是蘑菇,二是烧ji,三是煮面条……四……四都没有。” “有,有,我还会煮鱼!”yin儿忽然想起自己从江里蹦出来的那条鱼,“小师兄,你等着吧!今天晚上就把那条鱼做出来!” “真的?一言为定哦!小师兄回去就替你拉一帮人来尝试你厨艺!”沈延笑道。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 负疚的胜南和负伤的yin儿一路沉默。 胜南不无气恼地想,昨天夜里就真不应该阖眼,若没有睡著,什么事也不会出,不会伤害yin儿,也不会在梦里还要残杀宋贤。 yin儿却如释重负,昨夜的真相,能掩盖多久就掩盖多久。 眼前的一切,皆在天空的掌握之中,偶尔几只野雁掠过,只在地上投下虚渺的影子。  据点门外还是昨天送别时候一样的人:沈延、云烟、风行、陵儿和吴越,仿佛yin儿和胜南不曾离开过,可是怎么可能,离开了一天,yin儿的心境却彻底变了,不敢再和胜南单独行路了,路上的胜南,简直就是妖邪。 经过简单的休憩重回院子里,太阳顶在头上晒得正旺,yin儿笑着看天:“这样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阳。” 风行却面带忧虑地递给胜南一张纸:“这是某人,今天早晨送到夔州城门口的一张战书。” 胜南接过纸来看,yin儿顺带着也看了:“陈铸?他还死皮赖脸不走?” “金人和我们的约定是金南士兵再不回来肆意作luàn。可是,陈铸这回可能是想约胜南单枪匹马地对决。”金陵轻声解释。 “他和胜南单枪匹马地对决?他还嫌输得不够?”yin儿笑道。 金陵摇头:“在决战败给胜南之后,陈铸显然会制造出新的诡计。虽然他纸上写得好,什么单独赴会,有事商议。我和天哥都觉得,胜南你还是三思得好,这一定是个圈套。”“不错,若是贺若松也在,你一个人会很危险,又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带着盐……”风行道。 “要不这样,我们随着胜南一并去?”沈延说。 “那样到显得我们没有胆量,万一陈铸根本没有玩huā样。”吴越否决。 “那就当我们没看到这张战书,不去了拉倒。”yin儿上前来,又要撕。 胜南却将战书握紧,笑着说:“为什么不去?我们担心他们耍huā招,他们还觉得我们危险呢。yin儿,你忘了在陈铸的心里,我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啊。” “都怪我上次比剑失误,害得你在他面前出尔反尔,他对你的印象一定很差。”yin儿低下头,有些沮丧。 风行一笑:“不给敌人差印象,难道要去取悦他?” yin儿舒缓了脸sè,轻声道:“天哥说的也是不错。” “既然我在诡绝面前很yin险,他面对我的时候,当然要避忌三分。谁害谁还不一定。我倒要看看,陈铸这一次又玩什么把戏。”胜南笑着说,“如果我们的见面很顺利,还可以增进相互之间的了解。” “胜南,你真要单独赴会?”云烟轻声问。 “不是单独赴会,有它陪我同去。”胜南笑着指着饮恨刀。 “可是……”yin儿仍旧担忧,云烟赶紧扯她衣袖阻止她说不吉利的话:“胜南,对陈铸不要太狠。” yin儿把担心制止,她对胜南,应该像云烟对胜南一样信任才是,陈铸虽是诡绝,胜南可是饮恨刀林阡啊…… “那我们先部署好了如何接应,他约你在江上见面,我们要在不打扰你二人会面的基础上做好防范准备。”陵儿点点头。 “未时,瞿塘。”yin儿明白,陈铸选择在他战败的地方和胜南对决,很可能是想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对了,中午趁众帮派还留在夔州,yin儿你帮小师兄和吴越做一个见证。”沈延突然看向yin儿,yin儿一怔:“什么见证?” 吴越叹了口气:“沈家的大少爷,就是因为和我一个部下因事口角,发生争斗受了伤,最近还卧g不起,这件事,当属抗金联盟近期一场纠纷。” “这一次奠基之战,大家都出生入死,怎么还可以再念si人纠纷。抗金联盟刚刚稳定,作为最大的两个阵营,沈庄与红袄寨势必要在盟主见证下、勾销前仇。”沈延轻声却严肃地说。 吴越如释重负:“我红袄寨自去年以来,接连得罪短刀谷、小秦淮、沈庄三大帮派,幸好小秦淮有君前,沈庄有沈延……” “将来短刀谷还有胜南。”yin儿笑着说,“抗金联盟还有我这个好盟主。” 众人皆相视而笑,若这天下所有的地盘都归知己深交分割,不失为一件幸事乐事。  然而,这天下还有地盘在敌人的手里。 有些敌人,论武功、才学、相貌、性格,未必有哪一点会输给朋友。甚至,还有敌人会令自己畏惧、敬服、怜惜、喜欢。 若叫yin儿选择,要喜欢,自己最喜欢的敌人就是小王爷,虽然很晚才得以同他交手,可是yin儿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非俗流,不一般;要怜惜,就怜惜那个明明很有才干却常常被胜南强制打压的陈铸,他不知其招的剑法,令yin儿大叹奇才;要敬服,最值得敬服的敌人是黄鹤去,在身处被三子围攻重伤后的劣势下,还能将yin儿剑法层层打压,险急之际不忘凝聚军心;再论畏惧,那个最后出手、行事狠辣的贺若松,武功高深莫测的程度怎不叫yin儿畏惧!若胜南没有准备,显然此战难捷! 而且,除却金南,还有金北。金北前十,yin儿只熟悉解涛和轩辕九烨,前者有点草包,后者,却让yin儿自己觉得自己是草包—— yin儿很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人,他与你根本没有见过多少面,却好像特别了解你的隐si。交谈,是为了杀你;求你,也是求你去死。 他附在自己的小辫子上,怎么也甩不掉。每次他出现的时候,yin儿都觉yin风阵阵,好像地狱都被他提上了人间。 yin儿不知怎地会想起轩辕九烨,他一定也来了夔州吧,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越没有动静,越令yin儿蹊跷。 未时快到了,胜南应该已经和陈铸在瞿塘会面。yin儿对胜南有信心,毒蛇可以威胁他,诡绝却不一定。 推开窗,阳光可以直shè进来,四周很安静,心也放松而舒适,只剩下一个愿望:希望胜南安全归来。 忽然再听到一段熟悉的音律,那乐曲低沉而不失悦耳,令yin儿情不自禁,推门而出,步步追探。  寻箫入深林。 依然失误,当天再不下雨的时候,忘记树还会。 满林积雨,散落到处,所幸滴滴沾衣不湿。 这箫声,一改前几日的嘈杂刺耳,换成一种吸引,却不知是yin儿心境变了,还是瀚抒心境变了。 音乐的境界,本该由吹奏的和聆听的一起到达,如果心不能相通,yin儿和瀚抒,只会在误解中越行越远。yin儿真想把过去放下,心想,等到了路的末尾、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释怀地笑一下,或者客套地称赞一句:“你吹xiao,很好听。”一切可能就会峰回路转,顺利平稳地过渡发展下去。她、他还有胜南,仍然是云雾山上的结拜兄妹…… 愈构想下去,心情愈爽朗。yin儿保持微笑一路走过去,想再过半刻就会看到红sè的身影、宽容的结局。  却如梦一场,当看到箫的主人衣衫之sè是微白,她的震惊,猝不及防。 她才知道,自己不祥的预感没有错—— 阳光柔和,那白衣男人独自一个临江吹xiao,静默,沉溺,也享受,手指修长,面容安谧。 这样的相貌,也本应属于风liu,却为何,沾染了无数的毒性和血腥,成为锋利? 正是这个白衣男人,虽然他没有转身没有抬头,可是yin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拔tui就跑。 他睁开眼,或闭上眼,透现出来的都是无比的毒性。在他的生命里,应该不会有人。鬼的眼睛里只有鬼。 这位年轻的敌国天骄,生活不可能多么单调,他时刻关注着他要害的物,尝试用最简单的方法,让那物崩溃,以此为业的他,只有在害人的时候才专心致志。所谓家庭,可能只是个假象。 谁都可以这样推测:轩辕九烨的妻子,有太多太多的情敌,情敌就是他要杀死的所有人,确切地说,是最终要入阵与轩辕九烨抗衡的一切势力。又或许,轩辕九烨的妻子不会有那么重的分量。 yin儿看见他,比看见谁都恐慌:“鬼……轩辕……怎么会是你?” 轩辕九烨收起手里的乐器或者武器,yin儿悄悄地再往后退了一步。 “林女侠,让你久等了,来夔州这么多天,其实早该见一见你。” “你小声点,不要直呼我林女侠。”她就知道,把柄,从来都让敌人心心念念。奇怪啊,胜南不是说,吹xiao的人是瀚抒吗?怎么会是轩辕九烨?还故意以箫引她出来与他会面?! 他往瞿塘的方向看,简简单单地说:“他们不都在那边么?” yin儿的心咯噔一声:“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冒充瀚抒吹xiao?!” “你错了,我没有冒充他。”眼前的轩辕九烨,棱角分明,面容清晰,气质里却凝结着天下无敌的邪毒,柔和地、吐lu出所有秘密的真相,“我只是在每一次洪瀚抒吹xiao的时候,跟着他与他相和罢了。” yin儿大惊失sè,眼中已经满是泪huā,难怪,除了在战场上的那曲《凤求凰》之外,每次听瀚抒吹xiao,都总觉得诡异,令自己感觉刺耳不成调!原来瀚抒没有错,而是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作了手脚! “我向黔贵的魔门讨教来的一种魔音,只吹给心思脆弱的人听。只要不设防,便会产生幻觉。眼里心里会出现一些平日最害怕最回避或最在乎的事。我找你来,就是为了看一看、我现今的魔音效果如何。” yin儿一惊而醒,难怪轩辕九烨要告诉她魔音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拿她做训练魔音的试验品!所以,这些天来,轩辕九烨的魔音,便宛若针尖般,细小地隐藏在瀚抒的乐声中,直对着yin儿的耳朵!? yin儿抽搐着,这么多个夜晚,自己睡不好觉,根源便在轩辕九烨这魔音上?他用这细微却有针对性的诡异音乐,害自己天天夜夜做自杀的噩梦,因为她凤箫yin最在乎的是自己性命! 不禁máo骨悚然,既然瀚抒是她的邻居,那每天夜晚,轩辕九烨在哪里?!在自己的头顶上、g底下,还是脑海中、心头、骨缝间、甚至、附着在自己身体里?!yin儿浑身寒máo都竖起来,却掩饰着冷笑:“可惜得很,你还是失败了,我什么心魔都没有,还坐稳了盟主的位置!” “你真的没有心魔么?你和林阡之间的障碍真不少。”他柔声说,内涵却万般恶。 “是啊,如果我有心魔你都无法让我产生幻觉,只能证明一点,你的魔音没有学成。其实想一想,你从前吹笛子,也好听不到哪里去。”yin儿冷笑着,轩辕九烨一定要拆她脸面,她也不会客气。 “若是魔音没有学成,我如何能帮你搬走蓝yu泽这个大障碍?” yin儿一怔,听出音来:“你说什么?你……你……你吹xiao,给蓝yu泽听过?!” “孔望山一别,我一直在帮你处决蓝yu泽。我给她吹xiao听,让她心绪紊luàn,彻夜难安,最后是不是很奏效?蓝yu泽莫名其妙地把林阡拒之门外,动摇不定,不知你是否记得。” 心像腐朽一般,yin儿千不该万不该,和一个鬼打交道! “所以,你让蓝yu泽梦见不好的,让她害怕和胜南一起面对,让她误会云烟,让她对杨宋贤惭愧?!”yin儿边猜测下去,边落泪,那个是胜南的从前,也是胜南会一生追求的女子啊!yin儿一路在胜南身边,看见他思念她、爱恋她、为她神伤、为她失控。yin儿也决定了,以后会如云烟一样,捍卫胜南的从前,yu泽和胜南多年坎坷,她看得也心酸,也难受,也叹这段情太苦太累,对yu泽,也从最初的排斥和不理解慢慢成为怜悯和痛心,憎恨命运为什么要对蓝林二人这么不公平。但是,轩辕九烨的这句话五雷轰顶,可恨的那个不是命运,却是轩辕九烨,而背后主使、是她凤箫yin!因为她在轩辕九烨面前表现过对蓝yu泽的不满,轩辕九烨自作主张来处决yu泽!yin儿全身僵冷,两tui发软,气得骂不出声:“轩辕九烨……你!你凭什么……你教我该如何面对蓝yu泽,你教我该如何对得起胜南和云烟姐姐!?”失控的yin儿开始哽咽。 “云烟又该怎么处理?”他好像很享受她气愤的样子,顺势抓住了她的话,“把云烟处决,你和林阡之间便再无阻碍。”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心很luàn!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轩辕九烨继续不温不火地旁敲侧击:“对了,林阡最近可有过情绪失常,做过什么梦,有没有关于你过?” yin儿瞪大了眼睛,昨夜的荒唐历历在目,轩辕九烨,难道从头到尾都了如指掌?yin儿连连寒颤,却不得不强制自己冷笑面对:“不需要关于我!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你不必打他身边女人的主意!我的男人决计不会是林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撮合我和他,但请你明白,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他和我心里都各有所爱!”yin儿抬起头来用力地鄙视他:“让你失望了天骄大人,你不必再在暗处想方设法!你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你不如现在便杀了我一了百了,反正我在孔望山就应该完蛋!” “我既然告诉了你,便不怕你不与我合作。”轩辕九烨仍然心平气和,“林念昔,我对你足够坦白。我一定会找各种各样的办法,把你们之间的绊脚石搬开,多一个,我便搬一个。” “你会吗?”yin儿聪明地笑,“你显然是因为对付不了更多的绊脚石了,才会来寻求和我合伙!天骄大人!” 轩辕九烨忽然sè变,脸sè难看地令yin儿害怕。yin儿这时才看出来,他这次很不高兴,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或者说即使笑了也到了一种没觉得他在笑的地步。一定是因为南北前十的一起失利,一定是。 只不过,轩辕九烨和胜南的这一战,还是轩辕九烨胜了,蓝yu泽至今和胜南都没有和好,事情里还牵连出一个云梦泽一个杨宋贤,轩辕九烨自己可能都没有料到,蓝林情变,还影响得短刀谷某一派势力人心惶惶。 轩辕九烨这敌人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攻心之术,可能会比南北前十发动的战争来得省事,且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 不合作也罢,轩辕九烨在转身同时,不忘云淡风轻地说了这样一句:“相比林陌,你还是和林阡比较配。” yin儿被晾在原处,等他走出了几步,忍不住气恼:“什么?!” 轩辕九烨转过脸来,不带感情sè彩地说:“因为,你个子太矮,林陌要蹲下来才能看见你的脸。”他非常认真地说,他不可能是开玩笑,听来却比什么都侮辱…… yin儿如同被浇灌了一盆冷水,冻到哆嗦,却狠狠地说:“你滚!你最好不要对林阡太龌龊,否则你会吃大亏!” “你不要忘了,我比林阡要狠,他会骗人,我会害人。所以他也不会是我对手,他也逃不了。我劝你还是好好地考虑忘了林陌,和我合作。我会时刻在你和林阡身边,看着你们。” 他说完便消失,鬼兮兮的感觉却留驻yin儿心头,许久不散。yin儿感觉犹如他的猎物,被剥光了一切外衣,赤luoluo地等待他来凌迟。 此番对话,又完全由轩辕九烨占得上风,柔声制毒,毁人不倦,他的意思很明确,他chā手定了胜南的生活,玩nong定了yin儿的情感。 yin儿僵立原处,他们到底哪里惹着了轩辕九烨……已经害了蓝yu泽一次,她真的很害怕轩辕九烨再来害云烟啊,轩辕九烨,早知如此,我才不会苟活在世上……轩辕九烨,你要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 yin儿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轩辕九烨对话的所有内容,都被尾随她而至的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江中子又哪里料得出,眼前这个常常为谈靖郡主带来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身份、伪装彻底、居心叵测、甚至可能威胁郡主性命的恶毒女人! 江中子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云烟先前吩咐自己的话,现在回想多么的讽刺!——“江中子,yin儿下午要好好睡一觉,你守在屋外保护好她。” 可是,这个和敌人有密谋有交易的盟主,有什么资格让郡主为她担忧! 江中子冷冷地看了凤箫yin一眼:不,她不是凤箫yin。一切要威胁郡主的人,我江中子都要替郡主提防,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将她处决! 第250章 似飘蓬,遭一切风,叹人生如梦 别离夔州,择水路而西,方向选黔贵,胜南携云烟与yin儿、江中子、路政及柳五津父女同行,已经是抗金联盟的第三拨人马。 自七月十九撵走南北前十,夔州缺漏俨然弥补。抗金联盟尚未喘息片刻,便闻知黔贵有魔门肆虐作luàn,不仅如此,沈依然领导下的黔西沈家寨,虽然表面风平làng静,内里却暗流汹涌,自觉吃力的沈依然,早先也已派人前来夔州求援。盟友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当即司马黛蓝便义不容辞,遣部下莫非前往相助,初至夔州的慕容荆棘错过了一场好战,不甘示弱,也马不停蹄地向黔西伸出援手。于是,宋恒、海逐làng、吴越等诸位首领到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二拨势力,众人闲暇时论起这两位淮南女帮主时,多觉她俩虽一个傲慢一个狠毒,却一样可笑。  离去这夜,仍然在无垠江湖间漂泊,风高而月黑,这光景,这气象,和初来三峡那天一模一样,yin儿看着忆着——一样的天yin无月,一样的渔歌四起,一样的清幽简单,真想将江中子、路政、柳五津和柳闻因一并从船上删除,只剩她、云烟和胜南三个人留存,如此才值得珍藏。因为,其余的都代表了纷扰,胜南和云烟才是她全部。 yin儿悄悄看了独自站立船尾的胜南一眼,这个时候,他心里恐怕还是在担心宋贤吧,虽然胜南已经是去黔西的很晚一拨,宋贤却自始至终不肯出面相见,yu泽的事情,显然成为这次在三峡作战唯一的一份遗憾…… 视线离开胜南,yin儿不由自主地去揣度柳五津和路政的心理,他们时不时地也向胜南看,显然是有事想与他商量,却无从开口,也无法启齿,胜南是他们的希望,但他们会让胜南万劫不复。 这里,也应该只有闻因一个能没有心事了。因为,当胜南要为别人担心的时候,云烟的心要为胜南担心。而江中子,也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他的主人有丝毫的闪失。 现在,这不苟言笑的江中子正正襟危坐在桌旁休憩,举止神态都不减当年刀王气概,yin儿笑着,告诉他:“刀王其实不必再这样日夜保护着云烟姐姐,她的身边有林阡,怎样都是安全的,因为林阡会用命守护她。” yin儿说的是真话,否则,胜南怎样都不会遭遇灵蛇一劫。却恰巧引了江中子的猜疑,江中子冷冷一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什么万一都可能有,不得不提防。”当时,yin儿并没有觉察出“暗箭”指的是她,还翘起拇指赞:“刀王真是忠心耿耿。” 闻因也坐到桌边上chā话:“对了,听说刀王您最先到夔州来寻云姐姐时,乔装成算命先生找上了莫非哥哥,说他如果不将云姐姐行踪相告,他的家乡便会遭受大劫难?”江中子一愣,摇头:“那只是威胁他,令他不得不说而已,不过这莫少侠真是守口如瓶,没有透lu半句话。”yin儿托腮想,这莫非,也真具备细作的潜质。 “可是,前日莫如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夔州,说莫非哥哥的家乡真的遭遇了天灾,活下来的只有不到十人,莫如姑娘一下子便失去了双亲……”闻因瞪大了眼睛,“刀王随口之说,竟然会应验?!” “有这等事?”江中子一惊。云烟蹙眉:“那莫如姑娘岂不是会孤苦无依?”那个一直胆怯懦弱不敢行走江湖的莫如,莫非把她送回故乡以为就不会再连累她,谁料她会再也没有故乡…… “想不到,莫如的身世也如此曲折。”胜南转过身来轻叹,认识的女子,多是命运多舛,红颜薄命。 胜南心情沉郁,不自禁地伸手往桌上烛火里游走:“我本以为人生不会那么苦闷,现在想来,我认得的人们,却一个比一个要凄凉。原以为新屿和石磊会白头偕老,谁知他二人竟是兄妹,原以为陆怡和云江能忘记从前,谁料到江晗那恶贼要屠杀怡儿全家,也原以为莫非了结了仇怨能回去找莫如开始他们的生活,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那么难以抵达。想一想,人便像飘蓬一般,要遭受世间一切风的左右,不能落,便只有身不由己地继续游dàng……” “还在想蓝姑娘的事情么?”柳五津不解地问,“不是已经决定让各方势力协助拦她了么?或许,咱们一到黔西,便发现了蓝姑娘的踪影也说不定。” 胜南一言不发,yin儿清楚,当胜南像个文豪一样迸出很多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便是yin儿不能chā嘴的时候。 云烟替胜南轻轻移走蜡烛,不让他玩火:“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胜南没有立刻走出那情感,续道:“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有一句词,每回看到都触目惊心,‘莫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这一句,总是能说到我心底最深处去。” yin儿还是忍不住要反驳他:“为什么要觉得人生是梦呢?我最喜欢的话,‘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其实万事万物都很实在,一瞬间未来便成了历史,人生不是梦,是历史,只不过新旧代谢太快而已,恍惚如梦罢了。” 胜南叹息:“在我心里,人生却不仅仅是梦,而且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梦,看清楚人生如梦的人没有办法走出去,看不清的人,便永远消失在梦境里。” yin儿打了个寒颤,笑:“强词夺理,只要与你意见相悖,你就诅咒?” 闻因也呵呵笑起来:“有时候看林阡哥哥,也真像是迁客sāo人呢。” 云烟为他那句而伤魂,忽道:“我从前倒是也想过这人生,心想,会不会我们活在的这个世界真便是一个梦境?我们死了,其实是被梦外面的人唤醒了,去了外面的一个梦,继续做下去,一直往外做,去到无限……” 江中子直为他几个的想法吃惊或汗颜,柳五津摇头苦笑:“我在像你们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到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我也不想人生到底是不是个梦境,何必想呢,就算是梦,也有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梦里,此生无憾啊。” 路政点点头:“我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路政说的时候,语气里有悔恨,胜南听得出。不知怎地,他觉得路政身上有很多事。  睡去又醒来,重忆昨夜云烟的如梦论,饶是胜南都不禁后怕,心想会不会一觉醒来已经在外一层的梦里?那外一层的梦境范围更大更广,他该如何找得到他的爱人和战友们?可是,当看见云烟早已起身、也在船头悠然看日出时,胜南的心便回来了现实,对啊,这场梦,幸好有她陪他。 一时停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在她身后,微笑地看她背影。 决定不去扰她,眼前唯美画面,本该默默欣赏,悠悠回味。 便这么入神看着,忽然心生一种念头——身边日出与足下河川,其实都是他家的平常景观,肩侧千帆和背后狭谷,也皆由他屋前小院所覆。要是大江滞流,泥沙聚沉,船变化石,牢牢与岸相嵌,他也愿意被迫停下来,停在这有云烟存在的荒原,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像构筑抗金联盟的世界那样,营造远离南宋的、专属于他和她的王朝。 却怎生还有缺憾?胜南抬头看天,又看见天空最远处的那一抹淡sè。也早知道,真实与假想不相容,yu泽和云烟不一样,云烟愿常留,yu泽却易失。此事古难全。 悲欢离合总平常,却恨自家陷中央。 失神时,忽听云烟惊呼一声,胜南在听见的一刹那冲上前去,本能地护她于身后,速如离弦。偱声望去,对面一只行船舱顶已被巨力冲破,两个飞出的武人正于船中拼杀,一时不见两人相貌,却从那ji烈的交手里,看清楚他俩实力相当,互不相让。 yin儿等人均闻声而至,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给多少人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又徒增了烦忧! 但当那船越靠越近、连对方招式兵器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时,五津、路政尤其诧异——除了各自宝剑之外,他二人对战时竟还以铁胆相敌!胜南亦越看越熟悉,低声告诉yin儿,语气里少有的愤怒:“江晗!” 冤家路窄。 yin儿一惊,冲动着立刻要上前去,五津赶忙一把拉住她。yin儿回过头来:“江晗那个禽兽,杀了陆凭前辈,灭了陆家满门然后躲起来!这样没人性的人,看见了便不能留!胜南,你替不替陆怡姑娘报仇!?” “他毁了怡儿一生,我怎可能不杀他!”早便对江晗弑师行径深恶痛绝,再加陆怡旧事,胜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们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你只知江晗灭了陆家一门,那你知他目的何在?同谋是谁?他要陆怡,为何还要给陆家灭门?”五津立刻阻他。 yin儿不解气:“可是他曾经那样玷污陆怡姑娘的名声,还千方百计要害胜南名誉,从云雾山上起就不知好歹,一直要和胜南作对!” 胜南蹙眉,痛心地看着不远处的争斗,那是同门师兄弟的争斗——江晗和铁云江,虽然他们对付对方的时候招式有异,但方法力道却近乎一致,难道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仇视?不对,陆怡呢?江晗与铁云江为何都来了这里?陆怡又身在何处? 却见江铁二人连拆百招以上未见胜负,没有人说话,只有剑器相击、铁胆碰撞和水中bolàng一上一下一起一落的声响。 五津轻声道:“你们可以chā手,但绝对要留活口。事情的内幕,可能会很多。” yin儿依旧气愤:“为什么要保他?因为他是抗金英雄的后代?可是英雄照样可以生狗熊。” 船头众位都为这话笑起来,胜南点头,正sè说:“柳大哥的话有道理,而且,路南铁家的势力,正好是大理蓝家的候选。yin儿,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已经送上门来给盟主鉴定筛选了。”yin儿一怔,是啊,铁云江到来,说明了大理的势力已不请自来。yin儿凝神再看,情势却略有变化。  江晗全然不顾周围紧张的风声。 他要将他的剑直接送到对手的破绽中去。 这一剑过去了,他江晗稳cào胜券,铁云江命受威胁! 然而这一剑终究没有成功。 无法得偿所愿,杀人的yu望被一瞬间袭来的强力制止,无论杀意多么ji烈。江晗连退数步,才看清楚强力所属,同时铁云江略带感ji,告诉他江晗又出现了一个他不愿看见的人:“林少侠!” 江晗用比对铁云江还深的敌意看向胜南,眉宇间全然好斗:“林胜南!巧得很!” “林少侠,你来得巧!杀了这个武林败类!”铁云江大快。 江晗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忆及江晗所作所为,胜南也想替陆怡先略施惩戒。却看江晗闭上双目,冷笑中饱藏决绝:“铁云江,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让你这武林败类光明正大地活着!” 五津听出事变,故作平静:“承信,为何还要狡辩?枉陆凭疼爱你一场,最后反被你杀害……” 江晗冷道:“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了,柳五津,念在你是师父故友,暂且告诉你一句,多多防备铁云江这个小人,不要哪一天也被他杀人嫁祸!” “说得比唱的好听,谁会信你江晗,你自己便是小人!”yin儿无法释怀云雾山上的一切,若不是他江晗,自己无法淋雨的弱点也不可能越传越广。 杀人嫁祸!这四字蓦然击中胜南心头。 江晗的这一句,骤然令胜南察觉:陆怡之事,别有内情。他知道,抗金联盟很可能遭遇了与南北前十同样的局面,如果不以大局为重,像柳峻与楚风liu那般争斗,会纵容一处矛盾的无限蔓延。不由得心念一动:“怡儿呢?她怎么不与你们一起?!” 铁云江神sè一变:“就在一个月前,她被人掳走,现在还没有找回,我在大理遍寻不着,却遇见了江晗,这小人,骗我说会有怡儿的消息,要带我一并来找她,谁知却找机会要杀我灭口!” “是谁要灭谁的口,铁云江你心里清楚!”江晗怒道。 看他二人互咬不休,胜南着实为陆怡担忧:“事情过去了已接近一年,谁是谁非都难以考究,你二人应该先行找到陆怡,再回路南取证,岂能宁愿争斗而置她不顾?” “取证?去何处取证?”江晗眼中燃起的希望在瞬间消亡,“我误杀了三师弟,也接受了应得的处置,谁料到会有人把我从监狱里放出去,然后灭陆家的门来诬陷我!?害得我江晗这一年生不如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敢随意lu面!我难道不想取证么?孤掌难鸣我何处取证?时隔了一年再回头去看,我江晗的确嫌疑最大,谁能说得清楚?!难道你林胜南神通广大,可以去一年前的大理找到那个把我放出监狱的歹徒!?”这江晗直言直语,难与人容,到今时今日,仍然对胜南以与从前无异的语气。  为何江晗在越狱之后还要灭陆家满门,当时的结论便是江晗因系狱被打击,恼羞成怒无法无天,才犯下这滔天大罪。这样的结论,倒是和江晗给人的印象不离十,一点也不过分。 而现如今,换一个解释,换一种想法,也未尝不可,铁家正是在陆家倾覆之后才逐渐取而代之的,凭借着陆怡身上留存的家族名声,铁家在大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而铁家所赖武学,却依旧是陆家铁胆与内力心法。陆家不再,对铁家无害,反而有利。 说“损人”,嫌疑以江晗重,论“利己”,非铁云江莫属。  但是,眼前这最疼爱陆怡的大师兄铁云江,他对怡儿曾那样照顾,千依百顺,怎忍心伤害的了她?还记得,当陆怡怀有江晗骨rou、自觉无脸见人时,是铁云江毅然向她求亲,答应帮她抚养,承诺照顾她生生世世,当时所有人都欣慰,都说陆怡总算找到了幸福,都说铁云江是条汉子,大度,又对陆怡好。 怎么可以怀疑他?如果再选一次,yin儿也还是选江晗,他是凶手,毫无争议的凶手! yin儿不如胜南沉稳,听江晗对胜南语气恶劣,大怒:“你还是这副拽样子,看谁还会信你帮你!你最好收敛些,当下你二人最好是不要相残的好,我抗金联盟答应你,会帮你找寻陆怡姑娘,总之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江晗冷笑着,矛头对准了yin儿:“你可知她是被谁掳走的?掳走她的不正是你的男人?!” 她的男人? 千帆过尽。 转眼又一山。 第二百五十一章 水穷处,云起时(1) 荒谬么?当江晗说出一句“掳走她的不就是你的男人”时,yin儿想回应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的是哪一个”? 可怜的yin儿当即黯然失魂,愣生生收回方才的怒火,颤声问:“你说的……是谁?”论谁,都不可能无端去掳陆怡啊。 江晗一怔,嘲讽的语气:“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个家伙?他在云雾山的时候多体贴你?” “他为何要掳走陆怡姑娘?”yin儿半信半疑。 “因为怡儿曾经偷过他洪瀚抒的马,祁连山山主的座骑,是祁连山仅次于印章最珍贵的宝物。祁连九客硬要将偷马的账算在怡儿头上,林胜南,这匹马,好像还是你和她一并偷的?”江晗带醋意,酸溜溜地说。 胜南乍一听闻此事,亦难掩惊诧,再一回想,并没有不成立的可能。政变,总是要拖着冗长的尾巴,在爽快的战争之后,用宁误杀不漏杀的手法,去牵连出越来越多的余党,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为止。 “可是,祁连九客这一回并不在一起,而且,瀚抒也许久不与我们联系。”胜南蹙眉,“不过你们放心,怡儿若真在他的手上,总算可以能安全回来。” “有林少侠这句话,铁某便放心得多。”铁云江面sè谦恭。  武斗暂时告一段落,柳五津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又踱到了船头。江水是浅绿sè微微泛白,过不了多久,便可弃舟从陆、直奔黔西了,却依旧,难解心愁。 “柳大哥有心事郁积?”胜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给自己的感觉已经与林楚江当年相若,听到的时候,还能想起两年前楚江轻唤自己“五津”,也想不到,追踪饮恨刀一行,竟成与楚江的永诀。 “胜南,如果说,铁云江对大局很有作用,而他却真的犯了滔天大错,你会用他吗?” 胜南当即摇头,果断选择不用。 “为何不用?铁云江可能会安定大理如今的局面,抗金联盟和他合作,只会互利双赢。以他铁家来取代陆家,可能再好不过。”柳五津细数铁家优势,正sè续问。 “参天树,若根是腐朽,又岂会支撑太久,万一铁家不正,不成据点,反作祸害,抗金联盟不会彻底地牢不可破。” “那么,由谁来取代陆家做新据点?蓝家那边已经不行,铁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大理边境上有一个短刀谷的首领名叫傅云邱,柳大哥可有印象?” 柳五津忆起池乔木叛变、柳闻因遇险之事,心有余悸:“云邱?也算是闻因的救命恩人了,不过,他一直是管辖石城郡十多路人马,不曾占据过大理一整个地域。” “但我见他领军非凡,年纪轻轻大有将帅之风,若是铁家真罪恶滔天,可澄清江晗,将铁云江处决,由傅云邱来接替;若仍是江晗所为,也可杀江晗、扶植铁云江。”胜南轻声说。 五津微微一愕:“想不到你心里,已经有如此周全的方法……唉,要换作凤箫yin,恐怕是立刻杀承信、立云江的,胜南,你与承信之间的旧帐,凤箫yin那里还留着啊。” “是啊,yin儿可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账,偏把别人的仇敌记得牢靠。”胜南笑道。 “其实,对承信的仇,谁不记得牢靠?”五津面sè难得的气愤,有了阅历的人,临事不会暴lu分毫,事后却能恩怨明了,“他在云雾山上对怡儿,还有对你的所作所为,短刀谷都记得牢靠。他的话只能折半去听,凶手八成以上还是他。” “可是,当初在苍梧,越风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歹徒。”胜南的话不无说服力,“我记得那时候,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还不止八成。但差一点,小秦淮便少了一位副帮主。” 柳五津一怔,默然点头。 “若不幸被江晗言中,果真是铁云江杀了陆凭前辈,我宁可大理先动dàng,也不愿用铁家。虽然说大局为重,但不能以小人撑大局,而弃无辜于不顾。” 五津为此而撼,苦笑道:“你说得不错,不能以小人撑大局。”yu言又止,却仍旧启齿:“胜南,可想知道、鸣涧与逐làng在夔州为何争斗?” “当时,我以为只是意见分歧,抑或争权夺利,可是后来听说了一些传闻,短刀谷、果真是在内斗?现如今在短刀谷只手遮天的人,正是如张cháo那般的小人?”胜南问。 五津一笑,续而默认。 “我想知道,内斗已经持续了多少年?”胜南轻声问。 “自我入谷那一日,便甘心在你爹左右,只因我年少便崇仰你爹,但求能与他生死与共。”柳五津转头看他,“胜南,不管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辅助你林家……”他没有从正面回应,但陈铸之说,十有都可靠,这便是真实,虽然与真理只一字之差。 便即此刻,江晗铁云江等人已然出了舱,向船头这边行来,五津胜南自要转移话题,然而胜南却因内斗属实而面带忧郁沉默不语,五津理解他心情,转头看岸,却一惊扯住他衣袖:“天啊,胜南,你看那匹马!跑起来比闪电还快!厉害厉害!”五津遇马,恨不得立即从船上一下子蹦到岸上去,嗜马狂魔柳五津,他经过的地方,万径马踪灭。胜南往岸边望去,苍穹下,那座骑纯红máosè直bi入眼,甚是鲜明,但一眨眼,已不在江畔,果真风驰电掣。 江晗铁云江似是也在同时看见了,齐声道:“是怡儿的那匹!”同时出口,又互瞪一眼,泾渭分明。 柳暗huā明也扑朔mi离。 水穷之处云起,大理旧事新提。  沿途追踪了不少日子,祁连山人的影踪一概未现,那匹马想必也越离越远,七月悄失、八月驰过,黔州境内的树林里,树枝随风摇曳着,一bo又一bo袭来,热làng已经成了冷风,却一样地压抑心cháo。树林间舞动着光圈,光圈后又隐藏着一个一个呼之yu出的yin谋与真相,树林的中间有一条古道直贯而去,满眼充斥着晴翠的凋零。 又是一日傍晚至,暮sè渐生炊烟起。 下马休息,江晗铁云江都是满脸的失落和不甘心,柳五津叹了口气,说:“跟我那阵子追双刀一模一样,没有目标,碰运气。” 无音讯的又岂止陆怡、祁连九客?柳五津趁着远离众人的时候,独自一个问胜南,到底有没有对宋贤和yu泽怨过,胜南回答说,事情还没有结束,爱也好,怨也罢,今年的中秋,不会与他无关。 便是这句“今年中秋不会与我无关”,五津明白,胜南之后的功绩再多再辉煌,也实难将旧情忘却。可叹宋贤、yu泽对胜南都太重要,而在yu泽心里,胜南、宋贤只怕都很痴心,却在宋贤命中,胜南、yu泽都值得深爱。便这样的一种交织,这三人的感情,才介于难左难右的不稳定边缘。胜南说,关键只看yu泽心里的天平,若yu泽爱的是胜南,那胜南坚决不会放,若是宋贤,那胜南坚决不会留。 这般与胜南长谈过了,五津心里着实有些踏实,也与他陈述了一些短刀谷的内事,但说得总是不多也不深入,不愿他过早涉入,因为,自己人的斗争,往往比与敌人的战斗更残酷。 “祁连九客!?”恰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江晗ji动的叫喊。 踏破铁鞋,总算能得些回报,方才正在休憩的所有人,这时全都敏感地循声站起。 并没有九客全至,由远及近的只有橙黄两种颜sè。 比江晗、铁云江更快,yin儿当即携剑纵身跃到道上,阻断成菊与黄蜻蜓的马队,江晗、铁云江随后而至,挨次寻找陆怡。 那成菊一见阻拦者是凤箫yin,非但没有半刻停马的意思,还想催马继续往前行路,黄蜻蜓敌意更甚,猛地抽剑而出,迅速袭她,yin儿处变不惊,一挥而中,反守为攻是区区三两招内的事。盟主剑术灵幻,早已算是武林中人的常识,哪一天她凤箫yin慢下来、变弱了,才会值得吃惊。便见那黄蜻蜓速速溃退,躲闪不及,被她bi得从马上落坠,师妹失利,成菊立即补救,直朝yin儿扔出一大包毒粉,那一阵红雾见风就扩,气能窒息,临近的等闲之辈,纷纷退让生怕中毒,好个yin儿,在毒粉初袭片刻已然设防,当即反身跨上黄蜻蜓的座骑,急速闪让过浓烈毒雾,猝然跃至成菊身旁,策马与之对剑,盟主之威,在这短暂过程里以最连贯的身手和最绝妙的招式凸显。成菊不料她会突破如此迅速还陡然出现眼前,手忙脚luàn,早呈败相。 胜南看yin儿将成菊亦击败坠马,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却仍想不到yin儿能胜得如此轻松,感觉方才剑斗根本不在同等档次,可是,祁连九客明明都在新排名内、武功全非常人可敌啊……终于明白,剑圣的位置,若独孤再不来,yin儿就抢定了。 胜南不像江晗铁云江那般把焦急放在脸上,却也一目了然:对方的马队里只是各自的平常部下,根本没有陆怡的存在。现如今,只有先扣留人质、再等候与洪瀚抒交涉才是上策,原本也想过与瀚抒平和解决这起事端,但祁连山的态度却提醒了胜南,他们硬要视yin儿为敌,一见便起干戈,显然不肯承认yin儿是盟主,也甚至、不愿承认祁连山属于抗金联盟,而宁可作luàn江湖! 洪瀚抒,他最近太多独自活动,说不准会否想要分裂……如果瀚抒真想要离开联盟而公然向yin儿挑衅,就不能怪胜南选择继续站在yin儿的立场上对抗他、而颠覆云雾山的那场结拜—— 铁定的原则:无论是谁,若敢想分裂联盟,胜南必将与他为敌!  成黄二人狼狈起身,逃得生机仍不改敌意。只听成菊若有意若无意地对黄蜻蜓说:“大哥说她剑术厉害,让我们随身带着毒粉,哪知道还是低估了她……”声音刻意不低,显然是想让面前的盟主听到。黄蜻蜓亦令人厌恶地嚼舌头:“大哥哪次没有低估过她,只怕除了剑法,还有其他啊……” 胜南忽然听出端倪,瀚抒与yin儿之间的误会,原因可能很简单,三人成虎,因为成菊与黄蜻蜓的谗言误导,害得yin儿成为瀚抒最痛心的那种感情骗子,而成黄二人恨凤箫yin,许是因为萧yu莲之事,或许,是出于单纯的嫉妒……不禁有些气愤,yin儿只是貌似萧yu莲而已,为何要承受这许多的嫉恨与不公,越风之事已经将她伤得不轻,想不到还要继续被人如此谣传,岂不等同于伤口撒盐?!攥紧了饮恨刀,独独为了yin儿。 yin儿眼光突然从别处回来,置若罔闻,冷笑道:“洪瀚抒对手下是越来越没有管教了,祁连山的女英雄们,本该是不让须眉,怎么堕落成了长舌fu人?” 成黄二人脸sè皆一变,被她yu抑先扬,脸上难掩窘sè。 江晗气愤地冲上前来:“怡儿呢?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 五津立刻将他怒火制止:“两位女侠,你们……” “不敢当,短刀谷要与祁连山生仇?”成菊不客气地说。 “只希望两位能如实述说,你们祁连山掳走陆怡,到底居心何在?”路政问。 “我们抓的人可多了,凡是盗过马的,必定都和政变之人有联系,我们自然要捉回去,一个一个审问治罪,恰巧最近才管到她而已。凤箫yin,你可是偷了印章的人,更要治罪!”黄蜻蜓的话,证实了这场政变之后的无聊剿杀。 “治罪?”yin儿骄傲地笑,“你家霸王洪瀚抒,人前都要尊称我一声盟主,凭你二人,怕是没有那个资格来治我罪!”对祁连山那一方势力,yin儿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根本不屑与成菊、黄蜻蜓像与其他对手那般交火,反到袭上一丝凌人的冷傲,旁人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她林念昔在祁连山的政变事件里,少说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更何况,身后有胜南在。一心想要为他变强,虽然在他面前还是会被他一眼看穿缺点一筐。但临阵对敌,yin儿已经学会如何作主帅,如何当仁不让。 于是傲气地笑,也略带杀气地看,却总是遭到心xiong狭窄的成黄两个女人忌恨。 “你当你是谁!?”成菊大怒。 “她是谁?不就是那个在苍梧山上、挨了别人一巴掌还纠缠不休的那一个么!”黄蜻蜓敢提越风旧事,显然自食其果,来不及后悔,话音未落,声已嘶哑。 成菊蓦然一震,只见胜南一刀已经架在了黄蜻蜓的脖颈上,那黄蜻蜓浑身战栗,动弹不得,不知是xue道被封,还是真被吓哑,舌头哪里还敢再嚼,胜南面sè愤怒也凶狠,在苍梧曾经有过,声音再低,也字字慑人:“若瀚抒和yin儿真是被你二人口舌所误,信不信,这饮恨刀会更深一寸?!” 更深一寸?黄蜻蜓不敢想,饮恨刀如果更深一寸,那多行的一寸里,还剩不剩自己的脖颈……忙不迭地害怕点头说“信,信,信”,竟然忘记求饶。 胜南收刀一放,黄蜻蜓几乎瘫倒。江晗立即上前一步,将其捆缚。 “抗金联盟看来当真要chā手祁连山内事了?”成菊看黄蜻蜓被擒,语气已然有些收敛,“可是林阡,大哥与你,总算是有些情谊。” “正是因为有情谊留存,才不忍见他越陷越深。何况他抓住的陆怡姑娘,也是在下故友,这件事我与盟主都非管不可!你去转告洪瀚抒,黄蜻蜓定要被迫留下,祁连山必须带人来换!”胜南厉声说,不容辩驳。 成菊唯唯喏喏,不敢不点头,一众手下看两位首领一惊一怕、一败一留,全然胆战心惊,单看对方二人短短几个回合便足以拿下平日趾高气昂无法无天的黄蜻蜓,岂敢不随成菊一并惶恐撤离?!那浩浩dàngdàng的马队,瞬间如遭生死劫,一干人等,片刻溃退,散去无踪。 江晗长吁一口气来:“我们终于有人质,可以与祁连山换人。”众人亦面lu喜sè,唯有yin儿面sè凄然。 “yin儿,勿让别人口舌,断了你二人情意。差一点我们都被小人门g蔽。”胜南见她神伤,知她其实最想瀚抒归来,“当初结义时你我应该已经了解,如他洪瀚抒那样的男人是如何的堂堂正正,岂会如小人捏造得那般不堪。” 她停坐马上,眼圈骤红:“我明白是明白,却又有什么用,他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却同时是暴君是昏君。” 暴君昏君?不,yin儿还是不够了解瀚抒。他其实,是他们之中看事情最深刻最清醒最透彻的人啊。只不过,他历经的背叛太多,多到令他不得不以同样的套路来定义yin儿罢了。胜南一笑:“yin儿你错了,他不是暴君昏君,他只是你要挽留在抗金联盟的一方势力,是你的麾下。” yin儿心情好歹是有些逆转:“是啊,至高无上的是我,不是他。”胜南一怔,知道只要一捧yin儿,她必定会顺着刚才的话狂下去。可是,盟主不狂谁来狂,胜南笑,他不希望看见一个自卑低头忧郁难过的凤箫yin,而是现在这样、敢和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争夺最高荣耀的她。  恰在此时,又一支马队从远处急奔而至,这马队与先前不同,马上群人都是威风凛凛,不一会已将众人包围其中。为首一个以枪直对yin儿:“你们这帮人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一个个地报上来!” 众人不解这支马队来历,都觉吃惊。方要扣留敌人,便又有一派势力恐怕要来留自己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需一个个地报给你听,我们的答案都一样。怕说给你听,你会不信。”yin儿说。 “什么话,我到要看看我信不信。”那男子不敌不友的语气。 “从家里来,来扫天下。”yin儿一笑而过,语气中,纯粹是属于盟主的张扬。她说的,本来便不错。 那男子一惊变sè,随即看向她身边不远的胜南、五津等人,最终目光停在胜南身上,寻找到这个并未言语一句的少年,直觉,他便是发话少女张扬的根因和后盾。 那男子轻声问他:“莫不是饮恨刀林阡?” 胜南微微点头,男子带震惊回看yin儿:“难怪语出惊人,原来是盟主驾到了,失敬失敬!在下是沈家寨的副帮主卢潇,帮主便在不远之处,候众位已经多时!” 众人心头皆喜,想不到这么快已见沈家寨。 卢潇当即收枪,给众位让道并引路。 第二百五十一章 水穷处,云起时(2) “路伯伯、柳叔叔、林大哥、盟主……”沈依然一边见礼,卢潇的部下们在一边直诧异,想不到如雷贯耳的这几人一个跟一个和想象中不一样:柳五津原来是这般年轻,林阡比他们年纪还小,而盟主——打死了他们也不信,夔州之役那威风凛凛的联盟盟主,怎么会是眼前这娇小可爱的小姑娘?窃窃si语,yin儿见怪不怪。 “先前联盟来黔西的首领们都已经在附近停留驻扎,我怕有歹人hun进来,因此请了各大势力都帮助着防备,适才若有不敬,还望各位见谅,实在是情势堪忧。”沈依然语气客套,跟去年在云雾山比,成熟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却真的感觉太疏远,众人皆以为是丧父所致,她一个人统领帮会,不像白路那样有个李君前照顾大局,也不如慕容荆棘有心机手段,实在是太辛苦。 “依然,到底黔西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最近有魔门肆虐?”五津直问。 沈依然面sè凝重地点头:“魔门虽一直与正道为敌,但和这附近民众还算相安无事。但最近不知何故,魔王竟心起兽性,开始强掳各方少女,尔后弃尸荒野,那些少女失踪许久才被发现尸体,个个衣衫不整,惨不忍睹,官府也没有什么头绪线索,魔王住处虽不隐秘,却障碍重重、危险重重,魔王手下的‘魔门六枭’,一个比一个要难以对付,而且他们的地盘对于平常人讲太凶险,恐怕都是难以度过的劫难。如果我们再不管,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制止了……” “有这等事?!那yin魔未免太没有人性!”yin儿又惊又怒。 “这种事情,二师弟又不是没有做过,不过做得留了点情便是了。”铁云江冷讽。江晗,也是因此毁了怡儿的一生。 沈依然一震,触及江晗,亦大怒:“江晗,你这卑鄙小人,竟然还活在世上!来啊,将他拖下去,立刻斩首示众!” “慢着。”胜南立即制止,“依然,先留他性命,不必过急,他走不掉。” 沈依然冷道:“林大哥难道不记得他在云雾山上所作所为?像他这般的人,杀了师父灭了师门,看见了便不能姑息!” “帮主说的不错,他的为人大家在云雾山上有目共睹!他和杀害老帮主的沈默一样十恶不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饶!大家说,他该杀不该杀!”立刻有沈望的旧部下在人群中义愤填膺,显然这一句出口,更加切中要害,沈家寨中大有对沈望忠心耿耿的兄弟,听得江晗罪恶若此,纵使不熟悉事态也纷纷谴责,只强烈要求一个字:杀! 群情ji愤,似是想要用江晗的血来补沈默的罪,只有沈依然一个人,知道自己之所以恨江晗,是因为恨同样禽兽行径的沈望罢了! 沈依然满足地冷笑,纵容手下们将江晗拖走,他们权当为沈望报仇,自己便当作是在凌迟沈望,反正结果都一样。 胜南察觉出这局面失控沈依然却不阻拦,hunluàn中依稀仿佛看见了陆怡的泪眼,对,为了陆怡能幸福,此时此刻,江晗与铁云江一个都不能死!在帮众们一概上前讨伐之际,立即有人已与江晗械斗,但短短数招,单打独斗已然变成围攻,胜南大步上前双刀入局,替他迫退众人包围,胜南不必说住手,众人已知江晗杀不得。 便即此时已有人以手扣住江晗脉门,被胜南轻轻从江晗袖上移开,那人杀气腾腾,却在发现敌手是胜南之后面带吃惊而踟蹰。 “严师兄,你先退下。”沈依然忽然开口,她知胜南留江晗性命一定事出有因,正蹙眉权衡,却岂料江晗不识好歹,还敢对胜南冷笑:“林胜南,到这关头,你何必还做什么好人!我江晗不需你帮,你也帮不了!”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沈依然原先因胜南帮他还有些犹豫,这下子看他对胜南这种态度,不免大怒,“林大哥,他这种人,不值得!”纵使不算其他账,沈依然也还记得,是江晗带人去侮辱胜南,是江晗害得胜南病危、宋贤吴越也陪同患难,同样是江晗,连累胜南一场牢狱之灾。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他在这种关头都还是这样的口气,只能说明他猖狂,他记仇,他量器太小,他喜怒皆形于sè,便是这样一个人,他yin险过,卑鄙过,值得厌恶的事他全干过,可是像杀师灭门那般丧尽天良的恶行他就真干得出?各位也都清楚,这种人、连简单的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都不懂,岂会凭他一人之力灭一整个师门?怕是有天大的动机,也没有那个本事!” 众人听罢,亦觉未必没有道理。所谓小人,其实也有好几种,真正把恶毒表现在脸上的小人,反而不可怕。 “他也可以是受了金人笼络,和他们里应外合。”卢潇身后有人这般猜测。 “若是受了金人笼络,以他江晗个性,怕也已经和金人不和,早便被戕杀,比沈默死得还早。”胜南说话也没有留任何情面。现在无论说什么用什么语气,都是为了事情的真相,也是为了陆怡的人生。 “若是林少侠没有看清楚他呢?他现在再蠢再幼稚,未必不是他装出来的,他躲起来这一年半载,或许正是为了逃避被戕杀。”还是同一人在反驳胜南,因为他能够抓住胜南话里的破绽再追加疑问,yin儿不禁多注意了一番,有人告诉她,那人是卢潇的谋士,名叫肖泉,倒还真是以口舌出名的,人送外号毒舌,舌头利害得很,是卢潇的得力助手。 胜南点头:“正因如此,事情的可能性还有待考证,现今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陆怡姑娘还在祁连九客的手上,我们大可先找到陆怡姑娘,问清楚她可能知道的一切,再杀人定罪不迟。” 那肖泉终于若有所思,没有再提出什么,沈依然与卢潇交流一眼,点点头:“那便如林大哥所说,咱们先看管好他江晗,这几日留心洪山主的动向。” 江晗冷笑:“其实你不必费心力,怡儿不会站在我这边。我最大的心愿,只是为了能救她回来,但她一回来,显然还是会指证我。她都已经和铁云江那小人生活了一年……”“这种含冤莫白心如死灰的感觉,这种铁证如山、横竖都是一死的感觉,这种没有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人会支持、一切别人都和自己敌对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胜南在他耳畔低声说,“但那时我却相信,再怎样困难,都要等到明天,今天所有的不幸,都已经死在明天以前。”这一句,只说给江晗一个人听。 江晗继续冷笑,态度却不像方才那般悲凉:“你当年,虽然运气有些背,到真是命硬。” 胜南一笑:“我当年,也是出于对天骄的信任,还有、清者自清。” 路政远处赞赏地看胜南:“真是很像楚江啊。”五津苦笑:“也是没有记过旧账。” 云烟一笑,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他上次连从小到大耿耿于怀的大仇都可以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yin儿却叹息,也许真的很荒谬,断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由胜南来保江晗,而为了江晗,胜南还不得不去扣留瀚抒。云雾山上的人事还历历在目,天意真nong人。 或许,大家身份阅历都变了吧。 可是,唯独一点不会变,胜南为的一直是抗金联盟,而他追求的真理,正是yin儿心里梦幻的江湖。  随着抗金联盟来到黔西的人马逐步增多变强,魔门势力显然有所察觉,连日来收敛了不少,魔王更是销声匿迹多时,只容些虾兵蟹将作luàn生事,纵是如此,抗金联盟仍然不会放过他们。谁都清楚,魔门不定,黔西不安。 yin儿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往道上看,希望瀚抒出现,又害怕与他面对面,八月已近中旬,祁连九客仍然未有踪迹,但只要出现,恐怕也会引起一番luàn事,yin儿最害怕的却不是瀚抒,而是轩辕九烨,直觉,魔门最近的所作所为和轩辕九烨有关,他的魔箫,不正是和魔门所学?他与她的话语里,隐约透lu出了他们想与魔门合作的事实,他告诉她并无所谓。 直到另一件大事传到耳畔,才让yin儿更心底雪亮,魔门在黔西肆虐,恰巧构成了金人对抗金联盟的牵绊,这段时间,金人在黔西以东要做另一件事,趁着抗金联盟忙于与魔门作对,金人可以没有任何阻碍。而这件事,传来时倒有些突如其来,无人设防——与“江山刀剑缘”有关。 那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吴越、胜南、yin儿、云烟站在高地上,享受着秋天的风与月。 吴越来见胜南,正是为了与他提起:“黔州这一次会有很大的风bo,‘海上升明月’密报,说金国南北前十全部出动,重新合作,他们要抢轮回剑。” “轮回剑?”云烟好奇地问,“轮回剑?难道像饮恨刀一样,可以安定武林、甚至治国安邦?”她闯dàng江湖一年多,是以对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也略有所知。 “轮回剑在江山刀剑缘的所有兵器里最特别,因为它不像其他兵器一样有唯一的主人,天下高手必须同时间用它。”yin儿解释给她听,“作为阵中一件大家共有的兵器,轮回剑其实比什么都重要,它让大家放下si怨,一致对外。” “哦,所以金人难免想要破坏我们的对阵,夺走我们的武器。从心理上就给我们重重一击。”云烟理解道,“江山刀剑缘,原来做敌人做战友,都是缘分……” 胜南忽然摇头:“其实,对阵是否灵验还是未知,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不愿意相信江山刀剑缘的存在……” yin儿一愣,轻声道:“其实,我到很希望江山刀剑缘存在呢……”却在说漏嘴的刹那,立刻掩饰,“可是,轮回剑怎么会出来了?还让金人得知了它的行踪?” 吴越摇摇头:“原本轮回剑是藏匿好的,谁都不能碰,直到最近,黔西一个神秘人找出了那个守剑世家,硬生生地把轮回剑给抢了出来,还大张旗鼓地通过京口的叶文暻往黔州运送。事情可能是有内情的,这神秘人胆子很大,敢把天下英雄都引过来,在轮回剑的态度上,天下英雄只有两种位置,要不是夺,要不是守。这也好,正好考验考验我们这一代,能不能守住属于我们的东西!” 云烟小声问:“那么叶文暻岂不是很危险?” yin儿扑哧一笑:“那到未必,他身边鹰luàn飞,猪luàn飞,jiluàn飞多得很。” “那个神秘人敢选叶文暻运送这么长的路径,不就是看中了他的能耐?剑在他的手里,一路上不可能出什么差错,轮回剑是一定会运送到黔州来的。纵使那帮金人想趁我们无暇chā手的时候在黔州以东拦获它,恐怕也过不了叶文暻那一关。”吴越说,“毕竟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 “我们不会不chā手,轮回剑我们要和叶文暻一并守着,等击退了金人,轮回剑还要物归原主。”胜南轻声说。 他说的时候,声音里暗藏着另外的一种情感,谁都听得见,却谁都不能说破。 因为那天月圆,谁都知道是中秋。 中秋,胜南心里想念最多的,当然还是yu泽和宋贤。蓝杨二人,无论做错做对或什么都没有做,都不会与他无关。 中秋,云烟躲避不了江中子的一句质疑:“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云烟眉间多出一丝伤愁:“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江中子略带平和地笑:“我也bi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云烟轻叹:“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 中秋,yin儿实在不清楚,一切事件一切人,会怎样撞在黔西一起爆发再平息。 中秋,胜南虽然想念,却难以料到yu泽和宋贤到底身在何方,可也和自己一样,正在看夜空高悬的月。 第二百五十二章 琴弦断,天作合 临近的诸多零落小镇,这些日子成了胜南、云烟、yin儿闲来必将光顾的地方,一来胜南每到一处都习惯去熟悉周边环境地形,二来两个丫头耐不住对新鲜地方的好奇。一听说可以随胜南四处走走,云烟自是欣然愿往,这也正满足了胜南心愿,胜南不无欣慰,她欠他的丰都,终于要在黔西还他。又其实,是他欠她的。 有云烟在身边陪伴,情绪再怎样受挫也不可能低落,而yin儿,虽说不是每次都与他二人一起,但只要有机会一同出游,都会给他们带来别样的快乐,不过,云烟对yin儿好像要比对胜南还亲,一路上两个丫头知识互补、谈笑风生,胜南在旁边只有被冷落的命,想吃yin儿的醋,却又吃不得,有时候也惘然,为什么会觉得,生活里有她二人便够了?可能是因为这么多日子闯dàng江湖历经风雨,最贴心的都是她们,在身边的也都是她们吧。他们三个,到哪里也像分不开了…… 突然间,心里有个不想回应的念头,过这么几年,yin儿终会嫁人,也许是瀚抒,也许是越风,甚至是川宇,那时候,云烟和自己恐怕都会不习惯吧。想不到,自己会自si地不想她离开。可是,也快了,也许不到一年……胜南庸人自扰,突然就有些不悦。胜南却不知道,其实云烟和yin儿都早已选择陪在他身边不离开了,无论是霸王还是政客,怎么软硬兼施都拉不走。  便即此时,突然迎面一匹罕有的纯红sè骏马与胜南擦肩而过,云烟yin儿一惊皆转头去看,那骏马东撞西窜毫不受控,显然是受惊癫狂,在无数东倒西歪杂luàn摊铺的大背景下,已经看不清马上是否有人,集市上平静片刻被打破,一干民众,在灰尘中央收拾凌luàn残局,怨声载道。 “真是扫兴!”yin儿看见路人像落荒而逃一样,对那肇事之马平添了愤怒。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集市沦落成了废墟,那红马,到真有点洪山主的风格,胜南心里有数:座骑出现,瀚抒必定已现黔州。 “大家看一看啊,有没有少什么啊。”“会不会是魔王啊,他会不会趁luàn又掳人?!”群众们七嘴八舌,谈魔sè变,却什么事情都要往魔王身上联想。 “那会不会是你们要找寻的马?”云烟轻声问他俩,“是那位洪山主的座骑么?” yin儿一愣,momo后脑勺:“是吗?到真有些类似。” “跟死它。”胜南一笑,掉转马头。 “好大的难度啊,平日里已是风驰电掣的西夏名驹,一癫狂起来,如何跟死?”yin儿一怔。 “按‘luàn’索骥。”胜南笑着说,yin儿不知怎地,在他面前,所有的聪明和口才都跑到云外去了,全问傻问题,只懂点头笑,脸红耳朵热。  又听抚琴声。 等走近了琴声所属的那座石屋,发现红马正悠闲地在屋旁倘佯,像是被琴声驯服,乖乖地摒弃了半刻之前的浮躁癫狂。 空气里还传来一阵苦味,浓重得刺鼻,显然是有药在熬。 胜南听得出,这不是瀚抒的琴声,执拗的瀚抒,暴躁的瀚抒,心事太多的瀚抒,弹不出如此心境。难道是猜错了?但眼前此马独一无二,必定是洪瀚抒那一匹。 马经行的地方,却有一堵已然倒塌的墙,对应去看,马身之上,倒是有些新伤。正巧有个小姑娘从断壁残垣后面出来,与众人照了个面,才不得不令胜南yin儿汗颜世界之小。 难怪琴音里有些许清高淡泊之气,原来抚琴者正是船王yu门关,而那小姑娘,贺兰山,怎么会这么巧,也从夔州来了黔州?胜南备感蹊跷,这个时候,老人应该把他们留在身边,协同看管黄鹤去、冷冰冰啊。 “盟主姐姐,林大哥。怎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琴声还在继续中,yin儿与胜南也不便去打扰yu门关,任他弹下去。 “兰山姑娘怎会也在此处?”yin儿奇问。 “正好是跟着师兄一起,来黔州会故友。他的同窗好友,现如今正好在黔州为官。”贺兰山神sè里略带遗憾,显然,风不度yu门关。 “那……这匹马从何而来?”yin儿指向洪瀚抒座骑,难道说洪瀚抒也在此地?但按理说,他和船王的脾气,足够从八月水火不容到九月的。 “这匹马,说来话长了。我与师兄刚来黔州的那一日,住的是一间草房,可是立刻被这匹马撞了,那肇事的姑娘赔礼了道歉了,师兄也没有再多理会,便带我到这边来,住了这间石屋,哪知道还是又犯上了那姑娘,她用同一匹马又对着咱们屋子撞了一次……”贺兰山说来,不知用笑好,还是用愁好。 “哦?世上有这等巧事?”yin儿饶有兴致。 “不过她没有上次那么走运了,上次撞的是草,这次撞的是砖,她伤得不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咱们师兄妹原本便没带多少银两,也不好去和谁求,只得先照顾好她,对症下药……”贺兰山苦笑。 “哪个姑娘?难道是宇文姑娘?”能代洪瀚抒管马的姑娘,毕竟也只有宇文白一个,想到多日不曾见她,yin儿立刻冲进屋去,看见yu门关一边抚琴一边在等药,睡在g上的女子她也认得,却是孟流年!yin儿momo后脑勺,相交满天下,想不到天下都来黔西相交了。 云烟亦又惊又奇:“那不是流年姑娘么?她怎么?” 胜南点头:“不错,她嫉恶如仇,惩治魔王少不了她,而且她本就是黔西孟家的大小姐,出现此地并不稀奇。不过,她为何要盗祁连山的马?她不知道凶险么?” yin儿冷笑:“祁连山也真是笑人,跟偷马有关系的人擒了不少一个不漏,谁料到马还四处流落,偷马的越来越多。” 胜南拍拍她肩膀笑说:“这样一来,瀚抒的踪迹更难求了。对了兰山,这姑娘的病情严重么?有没有大碍?” “应该不会太碍事吧,我贺兰山毕竟也悬壶济世不少年了。” 船王一曲已毕,走到众人身边来,他的到来,令yin儿胜南都收起方才语气,肃然以对,准备接受他要求或问话。 他一脸严肃,捧着药碗说:“呃,你们来了,便多坐会儿。”招待完他们,把药碗给了贺兰山,说罢,又出去抚琴。这样的人,让人一眼敬惮之。他可能不讨厌你,甚至可能还喜欢你,却在每个言语每个表情里,与你保持距离。 yin儿和胜南都怕他,感觉他像是严厉兄长,不与他们深交,但其实也一直沿路护航。 可是兰山忽然呵呵地跟他们笑:“师兄不敢多看这姑娘哦,看见她他便脸红。” yin儿胜南都一愕,面面相觑,船王、也会脸红? 不过,以清高处事,捎带嫉恶如仇的流年,来搭配谨慎接物,略懂国仇家恨的船王,倒算登对。胜南一笑,看船王在外面还一本正经地抚琴,他之所以不与他们深交,毕竟很多情况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真的吗兰山?呵呵,luàn点鸳鸯谱哦!”yin儿饶有兴致,不过无巧不成书嘛,他千里迢迢来黔州,她还两次撞他墙,不是有缘是什么,yin儿想,胜南当年也万里迢迢去大理呢,她第一次看见他,便落到了他设的陷阱里冻了一夜看他睡觉,也很有缘啊…… 当江湖忙luàn到天昏地暗,黔西的小城镇里,倒是可以生出一段天作之合的好事来,yin儿比兰山还要期待孟流年醒来。 眼huā了吗?胜南忽然看见,兰山的手腕处向上好像有一片很重的血瘀,好像是很多道、非常明显的鞭伤。是谁在虐待她?可是这个小丫头,si底下并不在意这些伤痕,从来没有流lu过丝毫,胜南本以为,她只是个蛮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罢了。事情,却好像没这么简单——船王要来会故友,何必把贺兰山带在身边?  武林风平làng静了不少日子,云烟、yin儿的生活却翻天覆地,频繁地去帮贺兰山照看流年,胜南去得不多,十几天来周围城镇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却与谁都相安无事,最厌的,也正是这luàn事之前的平静。 这一天的傍晚,策马归来时又远远被船王琴声吸引,不得不选择那条偏僻路径,走到乡间小路上去,牵着马儿随音律而踱步。 那悠扬的琴声,如战国的硝烟,弥漫笼罩,挥之不去。船王也许也已察觉,黔州有luàn。 他家阶前,只有萧瑟秋风和隐约虫鸣,曲调间,万籁之音此起彼伏。 古琴音,婉转悠扬,帘中人重弹另一曲,悠然与大自然协调,那琴声描绘出的景sè里,有胜南无法遇见的平湖秋月,有胜南很想目睹的绿杨烟外,也有yu泽一个人经行的姑苏寒山,还有,苍梧海风的意境,她和他都体会过那傲骨,却是在不同时、不同处……惟一一次同时同地,在滟滪堆,有同样的视野,却在那日此时,仍然牵丢了她的手…… 不对劲,这首曲子里开始有杂音充斥,没有多久,已经开始烦luàn,像千军万马一并厮杀而来,一转眼又恢复到萧然,但一瞬后,又如漫天落叶,纷落。 瀑布从山间一泻千里,边飘dàng边交叠,时而却停滞不前,翻转不下。 往前走下去,万丈悬崖,风雨横洒。 峰回路转,却有更深的低谷在等待。 叶崩碎而盘旋,以急陨来哀悼人间。 一切来不及遐想,音乐却骤然停止。 听得见,一根弦断了。 船王带着些许沉闷回头,恰好看见阶前听音的胜南。胜南微笑问他:“船王的心里,似乎有不少矛盾和郁积。” 船王也笑起来:“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别人有什么心思,都会被你一眼看穿。” 胜南轻声道:“只是从你曲中听得出,你曲中有踟蹰不前,其实也很犹豫。弹断弦,是郁积无处可发。”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想不到你倒是也听得出个中心情。”船王叹息,“我和你,却终究是不同人。你赞成作战,我期待和平。虽然你的一些见解,我听了未必不信。” 胜南点头:“所以朝中才分主战主和两大派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不能强求。” “可是我的师父,却总是喜欢强求。”船王带着恨意,说出这么一句。 “兰山姑娘身上的伤,是不是和尊师有关?”胜南揣度,船王和他的师父,恐怕已在夔州反目。特别是这句之后,胜南听出了一些意思。 “我的师父想必你也见过了,只是那一天我已经带着兰山离他而去。”船王冷冷道,“他做得太过分,我不得不带师妹走。” “老人家难道是……虐打了兰山?”胜南猜测着,却不敢相信,慈眉善目的老人,凭何要去打毫无过错的贺兰山?! “他有个永远都改不掉的嗜好,虐徒。高兴的时候喜欢鞭打徒弟,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打,要做他的徒弟,实在是太辛苦,每一个徒弟,他恐怕都没有放过……”船王神sè黯然,“无法体会,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嗜好,我们越痛苦,他越开心,越兴奋,却打得越重……” “可是,若只是单纯的虐打,船王不会把兰山带出来离开他。因为毕竟已经习惯了他十多年二十多年,不会因为虐打便与老人反目。”胜南一边说,船王一边点头:“是啊,当我得知你们抗金联盟战胜之后,便知道兰山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师父要让冷冰冰痛苦,想当着她的面,虐打兰山,甚至,可能会危及兰山性命……” 胜南一惊:“兰山其实不是姓贺,而是姓贺若,是冷冰冰与贺若松的亲生女儿是么?我听说,冷冰冰与贺若松除了一个女儿被人强行抢走,再无子嗣,难道那个女儿便是兰山?” “不错,兰山正是冷冰冰的女儿。”船王一笑。 “可是,老人与我协商要俘虏时,只说要劝黄鹤去和冷冰冰回头,怎么会……要让冷冰冰痛苦?这究竟是为什么……”胜南略带不解。 “因为师父痴恋她,当年收养她便痴恋她,传她武艺也痴恋她,等她长大了更是痴恋她,可是冷冰冰恨师父的纠缠,宁愿先嫁给易迈山断了他念头,后来宁愿离开宋国去了敌国。他仍然痴恋她,用金宋关系阻碍她,他越阻碍,她越要嫁给贺若松,师父不死心,抢走了兰山,抚养她长大,你可知师父对兰山,从头到尾便没有什么怜爱,什么都没有给她过,和她传述的江湖都太简单太随便,让她学的武功招式,只是师父闲暇时候想起的对抗黄鹤去的招式……”船王冷冷道,“我真的不能再容忍师父这等作为,他虽是一代宗师,有些方面,却太令人难以承受……” “然而兰山却从不流lu出这些来,还是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爱哭爱笑。唉,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胜南叹息着,难怪初次见到兰山,便觉她骨瘦如柴,比她实际年纪要小。 “我真的,背叛了师父,可是,我不得不背叛……”船王低声说,“我只想用出走来告诉他,有些事情,他真的错了,而且错了一生。”  两个都比较清高都喜欢严肃的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什么?贺兰山这个小八卦跟在师兄身边,总是给他和流年制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却看他每次都板着脸去探望她病情,再以同样表情出来,可是,脸上明明有红晕。 想起师兄邂逅她的那一次,那女子一身黑衣策马驰骋而来,赶超英雄也不失秀丽端庄,更巧合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师兄身上明明也有。好像是、对有些世事都很倦怠。只是三言两语,偏在举止神态里,流lu出一种冷淡,让船王的清高棋逢对手。 只不过,当时船王和贺兰山都不清楚,孟流年的义正行廉和嫉恶如仇虽然不假,却因为自小缺乏江湖经验而对是非的认识有欠缺,所以,她醒来的时候,注定了与船王想象中完全完全相反…… 便是这日午后他来看她伤势的时候,她终于翻了个身转过脸来,眼睛微微作动,似乎是将要睁开,船王如释重负,边贴近她瞧她边唤兰山来看,孰料刹那间孟姑娘睁开双眼看见他面孔贴近自己面孔,下一个刹那,她一脚便踹了过来,船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硬是被那一脚给踹了开去,还没抬起头来,一把锏应声而落,丢在船王身边。如此狼狈,船王一生至此才遇第一次。 “你还是自我解决了好。”孟流年冷冷说着。 贺兰山闻声而来扶起师兄,转头怒视孟流年:“你这女子,岂能如此恩将仇报?!” “不用再假惺惺,你们定然是yin魔手下。说!蓄谋已久要强掳我么?” “yin魔?你撞了我家房子,还想诬蔑我们是那十恶不赦的魔王?”贺兰山一怔。 “为何我别人不撞,独独撞你家?那当然是你们的yin谋,说,你们是受哪一枭的指使?!”孟流年冷笑起身,刚一下地便一阵眩晕,船王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算得出,在下与姑娘实是有缘人。这两次巧合,正是催促在下与姑娘相见缘生。”越解释越黑,流年当即挣脱开他手臂:“谁会跟你这yin魔有缘?!”以另一锏代步方行数步,支撑不住再次摔倒,刚好面前的船王正在俯身帮她拾刚刚的那一把,没有来得及避让,孟流年整个人便倒在船王身上,当下贺兰山眼前一幕,孟yu二人各握一锏倒在地上,相互叠加没有站得起,其情其境,贺兰山瞠目结舌。 孟流年装作很冷漠来掩饰尴尬,船王则一改平日严肃刺人,也满脸通红:“姑娘还是先躺着吧……姑娘的伤还未好,还须养病数日……” 流年头痛yu裂不能移步,终被船王和兰山扶了回去,然则武器紧握手里不肯松开,仍然横眉冷对:“你们最好记得了,但凡jiān险之徒,都是我孟流年的敌人,你们作恶多端,必将……被我……铲除……”说完,已无力气。 船王面sè依旧:“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流年心念一动,苍梧的旧事席卷而来,还没有想通,又沉沉睡去。 贺兰山在旁看着,不禁一笑,师兄原来早就算出了他的缘分,难怪看见她的时候会脸红,但恐怕这流年姑娘,对善恶认知有缺,要想和师兄相互理解,怕还需假以时日吧。兰山叹息着,退出帘外。  半夜醒来,流年擦去额头冷汗,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琴声。 忽然真的清醒了,对,这样熟悉的感觉,像极了苍梧,血sè的夕阳,傲骨的清风。 可是,除了朦胧的雾气和阑珊的灯火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了,有的只是虚伪的人性,她却被门g蔽在虚伪以外,张险狡诈,李辨之的恶毒无赖,张梦愚的作威作福,时隔半年再想起,都觉自己诬陷越风的情景太荒谬,根本是那群人的帮凶。 还有张cháo的一句话:“年儿,什么人也不要轻易去相信。”对,亲兄弟之间尚可欺骗,如果没有离开家出去求学,根本学不到所谓江湖凶险。差一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流年落下泪来,她不知这音乐从何而来,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凄婉到断肠碎心。 从此,怎可能不与师门断交。那hun浊的海雾里,幸运地还走出了一丝清风。 那琴音,越来越跌宕,萦绕心间,触痛己心。 “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是,自己只知一味地想要扬善除恶,心cháo总是太澎湃,为了认定的理,她不顾一切,以为自己代表了公正或公平,却不知道什么是公平。 音乐,仍旧不停不断地回响,她坐起身来,窗口有帘,听风而移,隐约可以看见抚琴人,原来是他。 快乐,痛苦,却都被他弹奏得好犹豫。 指缝里又留恋了多少岁月?光yin中又擦肩了几多路人? 流年倚在g头,突然很想问他,他的故事。 琴声止歇,她看他从门前经过,隔帘她轻声说:“对不起,误会了阁下是邪道。” “不碍。”他听见,掀帘以入,“姑娘白天并没有清醒。” “不,我并不是因为受伤才不清醒,而是从来便不清醒。这人世间有许多事情,若不远避,终将令自己深陷,无法自拔……”流年黯然,也许自己的惩恶扬善的大理想,终究不会实现。 “是啊,世间事,越往内看,越看不清楚,越靠近,越会mi路。”船王一笑,“不如从外面看。” “阁下适才一曲不同凡响,是否因为断了一根弦?”流年若有所悟。 船王一惊:“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有些曲调,不愿出现乐中,不愿出现乐中,还是不要出现得好,那样反到更好听。”流年微笑。 “姑娘有这样的体会,并不令我惊讶。”船王一笑,果然他没有认错人,略通天机的他,觉察到姻缘来时,第一刻曾经猝不及防。现在,却不后悔。前日被林阡听到弦断,却由流年听出弦断,一为“听到”,被人发现心事,一为“听出”,被人察觉心弦,毕竟不一样,也许,正因为林阡与他不同道,而孟流年和他是同一类人。都已倦怠一切是非,无论是因为看清或是看不清,他和她,都属于江湖,却都在最边缘。 “以前我住在海外一段时间,岛上的风很傲骨,吹起来像在yin唱,光线从海风里透过来,那种感觉和曲调一起印刻在心里,总是很深刻,岛里面的人喜欢衔叶而歌,所以,也不得不熟悉音律。”流年回忆起苍梧山点点滴滴,本以为那里是最好的隐居之处。 “难怪姑娘身上有超然之气。”船王也没有想到,会在第一天夜里就可以如此长谈,到此时此刻,白天那误会,早已烟消云散,天命真是很奇妙,若非琴弦断,岂有天作合。 与师父学艺那许多年,知在沙场上,神机妙算也是制胜要诀之一。算局之人,总将自己忽略,万万没有想到,此番在算计大局的空隙里,会突然算知自己有一场姻缘造访。可是在姻缘上,越先知道的人反而越遭殃,神机妙算的船王最先察觉这苦处。也不能与她多陈述,只能顺其自然。 而如今在黔州的大局势,船王洞悉以后却不想告诉林阡,怕他知道了傲慢轻敌——因为、形势太有利。四年九月,必定是抗金联盟又一个最好的时候。天下势,一局定。 过去的这一整个八月都风平làng静,抗金联盟是该再一次厉兵秣马,拭刃备战,厚积薄发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霸王气,见刀收(1) 墟上生烟,一望无际的还有斜日寒林与淡紫暮山。 九月的秋日,什么事情都要勇敢地去面对。yin儿收起忐忑,把视线里的一红一白当作秋景消受。 远处风起沙扬,那两种颜sè在古道上由点逐渐拉长——洪瀚抒和宇文白没有带部下。 纵使没有任何人跟随,要想让他洪瀚抒因为寡不敌众而惨败一次,绝对比登天还难。洪山主魄力从来如此。谁都知道,单是靠强势和野蛮,一万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一个洪瀚抒! 铁云江与江晗二人,却是在沈家寨帮众踌躇之际,不知死活地几乎同时向洪瀚抒发出铁胆,硬是想将他bi下马来,双剑齐上,总算是同仇敌忾了一次,宇文白迅速止行,并不chā手,平静旁观,眼光丝毫不离瀚抒片刻,但面容里没有一丝担忧。 洪瀚抒依然策马不败,嘴角边全是轻蔑的笑意,文白的确用不着担忧,眼前二人,分明不是他对手,与这二人交手,简直是làng费他火从钩。 许久不见,他钩法更加精湛,钩钩不落空,虽未用全力,却打得江铁二人身上剧痛难耐,而江晗铁云江剑光莫及,无法笼罩他洪瀚抒身上。江晗又急又怒:“洪瀚抒,速速放了怡儿!”瀚抒一愣:“什么怡儿?”江晗冷道:“怎么?抢走了人,还不肯承认!”“笑话!我洪瀚抒光明磊落,什么时候有过做了却不承认?”瀚抒神sè愤怒,显是被ji。闻讯而来的抗金联盟诸位首领有沈依然、莫非、慕容荆棘等人,各自带人将他几人围在中间,胜南情知洪瀚抒可能未遇成菊,心念一动,传令下去:“将那黄衣客押过来!”卢潇得令,即刻去押解。 洪瀚抒蓦地看见胜南身旁观战许久却一直没有发话的yin儿,收回火从钩来:“你们不配和我打,你!过来!”语气像极了云雾山上的江晗。 yin儿傲然:“你最好记得位次尊卑,我是第一,你是第七。你能对我呼来喝去?!”胜南立即制止他二人相敌:“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到这般水火不容?静下心来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谁和他自己人!”洪凤二人异口同声。 胜南微惊:“咱们三人在云雾山结义,你们难道都忘了?”瀚抒哼了一声:“对不住,我忘了。”yin儿冷道:“我压根儿就没记得住!” 看他二人还想争吵下去,胜南着实忧心:“何必要针锋相对?洪瀚抒,只要你祁连山放了陆怡,不再作luàn江湖,我们也不可能与你为敌。” “连你也……”洪瀚抒惊愕地看着他,气愤不已,“你们随意诬陷好了,你们大可把罪名加过来,我洪瀚抒打生下来以后,什么罪名没背过!” yin儿怔在原地,心里没有一点点感觉,他们好似行同陌路。 江晗大声道:“洪瀚抒你还不承认,你的手下都说是你主使,你还抵赖什么!” 洪瀚抒一愣,转头看了黄蜻蜓一眼,黄蜻蜓面带窘sè低下头去:“那陆姑娘,也参与了盗马……”洪瀚抒冷冷道:“原来这次还真不是冤枉我,真难得。” yin儿心已冷:“只问你一句,你放是不放?” 宇文白看他俩互相伤害,心中难过,小声道:“大哥……”洪瀚抒打断她:“不可能!祁连山的手下抓了人,就不可能没有抓人的理由!而且抓了人,岂能说放就放?你太高估自己了!” 沈依然愠道:“洪山主,这里好象不是祁连山!” 洪瀚抒双钩直指yin儿,风劲声厉:“你们还是一个一个地上,从盟主开始,我一个一个杀!” yin儿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洪瀚抒笑道:“为情所困的人,武功只会一落千丈,凤箫yin,你那位能让你爱一辈子的男人呢?他怎么还缩在壳里不出来!” yin儿抽出yu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外人听起来,会误会你也为情所困的!” 剑拔弩张,莫非突然噗嗤笑出声来,虽然洪凤二人言辞ji烈却幼稚,可围观者里,怕只有莫非一个敢笑出来,惹得洪瀚抒愤恨地看了他一眼,直至把莫非看傻。好奇怪,洪瀚抒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莫非回忆了那一眼恶毒,只觉有些熟悉,再去寻稍纵即逝,自是没有察觉,他也是自己哥哥。 洪瀚抒钩一动,yin儿一剑旋绕而刺,胜南站得最近,知道她这一次毫不留情,本还很担心洪瀚抒,但右侧风更急,洪瀚抒也是一点情也没有留! 他双钩齐上,将剑尖牢牢钩住,yin儿立即轻转剑身,将剑从钩间直推过去,洪瀚抒横钩一挡,再次阻拦了yu剑进程,冷不防yin儿一掌狠狠往他右肩打来,瀚抒立刻躲闪,重心下移,一脚扫向yin儿,同时双钩从地上划过,顿时地面与钩之间火星四shè,直接对准了yin儿,yin儿轻轻一跃,一剑直刺瀚抒xiong口。胜南的心随之一紧,瀚抒一钩护己一钩直往yin儿脸上打,短短一刻,洪凤二人互攻互守已几十招,胜南心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好生担心。 两人越打越紧,看得人眼huā缭luàn,招式也奇多,高手间的比试往往精彩纷呈,高cháo迭起,然而洪凤二人虽然武艺精湛,却总给人越缠越没有悬念的想法,预感到这是又一场不会出现结果的比斗。 但是顷刻间他二人换的招式更多更杂糅,多为武林各家剑法,钩法,取其精华,饶是些武林前辈看了也赞不绝口。 恰在此时瀚抒一钩腾蛇乘雾,气势凶猛,yin儿无意间手一横,剑在瀚抒钩旁滑过,狠狠一撞,但两人均是一脸惊疑,齐往后退了一步。宇文白看出刚刚yin儿那一剑是由她自创瀚抒命名的“凤箫声动”,心中凄苦:为什么两个曾经爱过的人要用两个人一起开创的剑法来制对方于死地呢? 洪瀚抒和yin儿却不觉得他们曾经爱过。 瀚抒不屑道:“人不会放,我们祁连山说到做到。这次剿除政变余党属于祁连山内事,希望你们不要干涉!” yin儿眉头一横:“事情不解决你也休想离开!” 瀚抒哼了一声:“事情当然没有解决!政变最有嫌疑的人还没有抓住!凤箫yin,你偷的可是第一宝!” yin儿早就mo出了印章,往地上一掷:“你这臭东西,谁稀罕!” 胜南皱起眉,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云烟小声道:“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躲越风,原来有这个人的原因。” 瀚抒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隐隐觉得不对,但拾起印章,变了脸sè:“凤箫yin,这印章,怎会磨损到如此程度!” yin儿一惊,想到泉州被刺那一晚,她没办法隐瞒:“有人刺杀我,它替我挡了一剑。” 没有人不吃惊,印章磨损的程度,证明了行刺之人下手毒辣!沈依然义愤填膺:“盟主,是谁敢刺杀你!” 瀚抒握住印章,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方才疑虑一冲击,火气被阻断,反而更甚。 便即此时,铁云江出剑再度指向瀚抒:“洪山主,放了我妻子!” 瀚抒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也有资格命令我?” 沈依然见他态度如此骄狂,厉声道:“那对不住了洪山主,你不留不行了!” 瀚抒一语尽皆霸气:“我到要看看,你们凭什么留我!” 众人见他眼神里充满杀气和战意,皆是心中一凛,甚至连yin儿也开不了口,只能与他对视僵持。想再以盟主之威与他再对战一回合,可是再一回合,胜负只怕更加难料。若他火从钩达到癫狂,惜音剑也终将不是对手。他的火从钩与旁人兵器不一样,越暴躁反而越凶猛…… yin儿越看他眼睛,心越畏惧,惜音剑越颤抖;他越看她,却越明白她心虚,火从钩亦越想席卷而去,狂胜不止,击溃黔西,片甲不留! “我凭它来留你。”蓦然一句,直将洪瀚抒王气压迫降服,yin儿和瀚抒均是意料之外,偱声而去,胜南淡然说毕,饮恨刀已然掷入洪凤身侧坚石之中,霎时尘随风扬,洪瀚抒yu辩难言,眼随刀去,竟然骄狂全无,立刻沉默,没有任何动作。 饮恨刀出,风云变sè,胜南的眼神,何时起竟有如此决绝夺魄?!不用武力,远胜千万兵将!强势如此,瀚抒非留不可。 瀚抒语气再ji锐,终被他最后一句颠覆。 饮恨刀,结束火从钩的霸王气。 第二百五十三章 霸王气,见刀收(2) 宇文白绕过树林,径自来到城中,蓝衣男子于城门处静候多时,正是蓝扬:“小师妹,大哥呢?” “大哥没办法与六哥会合了,他在城外被扣留。” “扣留?谁敢扣留大哥?”蓝扬惊愕。 “林阡,还有凤箫yin……”文白叹了口气,“情人变成仇人,这怎么可以……对了六哥,大理那边盗马的囚犯呢?他们可都还在?” “显然都在,在咱们手里,谁可能逃得掉?”蓝扬笑。文白轻轻点头,心中有了打算。  文白悄悄下马,夤夜时分,万籁俱寂。 “大哥,文白这半天去了哪儿?”黄蜻蜓小声在洪瀚抒耳边嘀咕。 “我回来了大哥。”文白微笑着走过来。 “你去了哪里?”瀚抒没有抬头。 文白小声说:“去和六哥联络,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蜻蜓jiān笑道:“还去放了一个人是吧?!我猜那陆怡应该会被你放了……” 文白一惊。 瀚抒淡淡的口气令人恐惧:“是么文白?” 文白有些惧怕,跪倒在他身前:“大哥,文白任由大哥处置!” 黄蜻蜓笑道:“文白,这又何苦?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跟大哥对着干?这回二师姐可帮不了你!” 瀚抒抬起头来,看着文白真挚的眼:“为什么要si自去放人?” 文白泣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与凤姐姐结仇,你们两个,本是缘定三生的人啊……” 瀚抒长叹一口气来:“缘定三生?可是却毁在今生……” 黄蜻蜓冷嘲:“算了大哥,那种女人何必还要?大哥不至于会那么糊涂!” “可是我真的太糊涂。”洪瀚抒眼神犀利直刺黄蜻蜓,“是谁毁了我和她的感情?是她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 黄蜻蜓一怔,有些心虚:“大哥……” 瀚抒狂怒:“你把你听说的苍梧山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再讲一遍!” 黄蜻蜓大惊:“大哥,你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瀚抒冷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什么我左耳听到的和右耳听的不一样?你敢不敢发毒誓,你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丝捏造隐瞒!?” 黄蜻蜓的声音骤然减了下去:“其实……大哥……其实……” “说下去!”瀚抒恶狠狠地说。 一阵寂然。 “凤箫yin存心去勾引越风?!” 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她被越风打了一掌还纠缠不清!?” 黄蜻蜓蓦然泪被震落,她从未见过瀚抒如此生气。 “你们敢骗我!?”他一声大吼,周围瞬即亮了不少灯火。武林人迅速包围过来。 沈依然关切询问:“洪山主,发生了什么事?” 瀚抒回过头来,看见yin儿和胜南略见疑虑的神sè,想起长江边君前和胜南对他述说的一切,一时间又悔又恨,真相就在耳畔不停提及,偏偏自己要坚信谗言! yin儿疑huo不已,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争执什么?” 黄蜻蜓仍旧嘴硬:“大哥,你何必对这女人念念不忘?就算那一巴掌不是越风亲手所打,也是由于越风而起,而且,就算她没有勾引越风,毕竟和他在一起过,还袒护过他!” “你给我闭嘴!”瀚抒狂吼,像发疯般猛然间打了她一掌,直打得黄蜻蜓嘴角血直流。文白赶紧拉住他:“大哥!大哥!”瀚抒怒不可遏:“你这烂舌fu人,回祁连山以后,看我如何收拾你!” yin儿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却努力调匀气息,轻声平复他心情:“算了洪山主。那些谣言,我并没有当回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掉转头来看她,战栗着竟说不出一句话,他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她?还是没有那些资格、应该立刻自刎,或是拔出她剑来朝自己身上刺无数个窟窿? 只恨这气氛,早不是云雾山上那般简单,他不是她情人,也不是她兄长。唯一的关系:她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却是一方叛军的总首领。yin儿说话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又远离了自己一些,往胜南的身边靠……瀚抒的心,在这一刻碎裂—— 他洪瀚抒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在乎的女人对自己害怕,对自己畏惧,对自己疏远……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是从哪一刻起,他洪瀚抒一见到凤箫yin,就只会针锋相对,就只会口是心非,就只会ji怒她伤害她也同时来烦扰自己…… 胜南叹了口气,从yin儿柔和的神态里他看得出来,yin儿心里早就已经宽恕了瀚抒。白天她与瀚抒在人前互不相让,实在是因为抗金联盟在祁连山事件上必须做出“不让步”的明确表态,她必须维持专属于盟主的足够高傲,可是,事实上yin儿的心里,绝对是想要瀚抒彻底地留下来。如今误会澄清,瀚抒的心里恐怕会百转千回,胜南只希望,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洪瀚抒…… 忙luàn之中,柳五津策马而来,打破了这场尴尬:“胜南,yin儿,陆怡已经找到了!”  陆怡衣着单薄,头发蓬松着,显是吃了不少苦头,铁云江给她添了衣裳,江晗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胜南那一刻,真的很想把那凶手除之而后快,陆怡哪里还是自己在百里林初遇时那个活泼胆大、敢爱敢恨的陆怡啊,才过了两年而已,却失去了年轻和活力,面容里有的只是cào劳悲伤过度的痕迹,甚至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都没有从前那般明亮。胜南一时间像失去了什么,多少人多少事,一旦别离,即成永诀。如果陆怡适才没有经过一番整理,胜南当面看,可能未必会反应出她是陆大小姐,与他一路欢言畅语前往大理的那个陆大小姐,与他一并游历路南石林赠他冰凝刀的陆大小姐,在他初涉江湖的时时刻刻给他信任鼓励的陆大小姐……何时变得这样苍老而憔悴? 记得她曾经跟自己抱怨过,厌烦她的父亲总是bi迫她女扮男装,胜南当时还说,如果你离开了你的父亲,怕是要永远怀念这种束缚了……世道无常,竟一语成谶…… 陆怡的目光,却最终停落到江晗的身上,无神地问他,语气已经听不出来悲喜:“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你还活在这世上?” 江晗不敢看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 铁云江哼了一声:“谁会信你!怡儿,你能平安回来再好不过,我们明天一早便启程回大理去。” 陆怡提剑走上前去,冷笑着看江晗,那一刻,谁都知道她要为陆凭复仇,胜南闭上眼,叹了口气,江晗还是没有等到明天,陆怡,曾是唯一可以推翻原判或延迟结论的关键人物,现在她却迫不及待要杀他。胜南明白,江晗的命,怕是要丧于黔西,即使胜南以后还会追查到底。 陆怡走到江晗身边,忽然开口:“我信他……” 这一句,猛然峰回路转,翻天覆地。众人都未曾想过,陆怡会陡然说出这样一句,江晗一惊抬头,铁云江大惊失sè:“怡儿……你说什么?!” 陆怡转过身来,离开铁云江已经有很远距离:“承信,和我一起杀了他,为我路南陆家报仇雪恨!” 一语出,四方惊。众人留江晗性命,实在是看在胜南的面子和理由上,哪里料到陆怡会站在江晗那端指证铁云江!yin儿惊愕地看着,胜南蹙眉问:“怡儿,你知道谁是真凶?” “真凶、便是他铁云江!”怡儿泪流满面,提剑直指铁云江,“我陆怡真是瞎了眼睛,跟着他足足一年,以为他是对自己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却万万没有料到,他是个处心积虑、卑鄙无耻的小人!” 铁云江骤然面带惊疑:“怡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难道是……祁连山有什么妖术害了你?” “跟着你,我当然可以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陆怡冷笑,“铁云江,信不信?我早在几个月前便发现了你真正面目和目的,可是我要等啊,那时候不能说,你铁家势力那么大,遍布了大理,你只手遮天,一呼百诺,我若是说了,没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算来我还真要谢谢祁连九客,若不是他们,我根本出不了大理,也无法将你带出大理来、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揭穿你的真正面目!” “怡儿你在说什么?!”铁云江大急。 “怡儿,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云江?你有没有nong错?”柳五津急问。 “那时候我也不信啊,深爱自己的男人,竟是那般卑鄙无耻,不择手段……”陆怡哽咽,“便在几个月前,他和一个帮众彻夜交谈,我便觉得那帮众身形眼熟,不知哪里见过,而且声音也似乎听过。于是我便跟了上去,在隔墙偷听,那帮众叫铁云江是‘远儿’,铁云江居然称他是爹。胜南,他们便是我们看见的、那对与蓝yu涵交手失利的父子俩,是他们,一直觊觎我路南铁胆!” 胜南忆起当年为了饮恨刀追踪蓝府十绝而在客栈后院出现的那对诡异父子,点点头,当时他也有过疑虑,不知那黑衣的年轻人到底是陆凭的哪一个徒弟。 “从前我怀疑过那父子俩到底是谁,可是没有任何结论,因为承信和铁云江的父亲都已去世,可是,那日他们的交谈却彻底戳穿了他身份。”怡儿咬牙,“铁云江,所有罪行,都是你和你那以死来掩饰罪行的爹在言谈时流lu出来的,你利用承信不得人心,公然嫁祸于他,你爹在偷阅我铁胆秘笈的时候杀了我爹,还一不做二不休,那一夜屠尽了我陆家门人,这笔巨债,铁云江你要好好地向我陆家还!天下英雄在此,我陆怡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铁云江冷笑:“怡儿,我不明白为何你要与江晗串谋一并害我,只可惜我看错了你,我对你那样贴心关怀,你竟然反咬一口!”“铁云江,怡儿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她怎么可能不查明真相信口开河?!”江晗大怒。 “或者是你给她下了什么mi药,种过什么蛊毒,这些事情你江晗又不是不会干!” 又是各咬一词,莫非站在道旁,睥睨着江铁二人对峙,冷道:“单看眼神,这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铁云江转头再看陆怡,语气中尽是悔恨:“怡儿,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然捏造这些诬陷我,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要背叛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宇文白听得这话,突然望向若有所失的瀚抒,她记得,他最近一直在说同样的话。 “那好,既然你们三个都如此推卸,我们只能将此事押后,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我希望你们哪一个都不要搞出什么小动作来,江湖伎俩我见得多了,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做。”yin儿冷冷地瞪了铁云江江晗一人一眼,莫非的话说得不错,江铁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多谢盟主和武林同道相助,爹爹的仇,我会教他血债血偿!”陆怡的泪已夺眶。 胜南轻轻按住她肩头,无论怎样,他都会帮她:“现今身在黔西,希望各位合作,我抗金联盟要留谁,谁便必须留下,不管你是从西夏来,还是从大理来,也不管你势力多大,牵连多广。谁作luàn江湖,谁分裂联盟,谁便按罪当诛,势力必要拆除!” 铁云江刚要张口以大理势力来唬人,听得这一句,慌luàn地把话缩了回去,想不到他作为大理如今最大的帮派,竟要被林阡扣留异乡还不能摆出昔日的一丝威风!他铁云江,只有一条路走——跟着洪瀚抒,一起收敛,纵使大理比西夏要近,他却毕竟没有洪瀚抒的魄力,需知此时此刻,便是霸气如洪瀚抒,也没有能力反驳林阡半句!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战一地,定双城(1) 故事当年已门g尘。 由胜南陪同一起在林中缓步散心,陆怡偶尔会伤悲地抬头看看随风而去的落叶景,有段记忆,会在不经意间又悄然袭来。 忆,不如不忆。不忆,却岂能不忆。 那是在何地?依稀也是大理与宋的边境,被石暗沙和向一合力阻击,是身边这个男人,带自己跃上他的战马,只轻声问了一句“可坐稳了”,这一句他说得再怎样不经心,都让自己深信,只要还留在他身后,就没有任何事情是办不到的…… 那是在何时?两年前的秋,该是他第一次经行短刀谷的时候,当漫天落叶在他背后纷纷扬扬沉坠,怡儿其实很想很想告诉他,那是自己看过的,秋季最惊撼人心的景象,不知是因为那落叶太潇洒,还是因为落叶背景映衬的黑衣少年、眉间有令她折服的死生气概。 那又是何人?那不是残huā败柳的铁夫人,也不是现如今主宰江湖的林阡。虽然,她陆大小姐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定位谁,但今时今日,即使他放慢了脚步等自己,她也实知她落了好远的距离。 她现在,能在意的,关心的,只有她破碎的家庭,还有那个令她爱恨交织而非魂牵梦萦的江晗。 “为何胜南你会站在承信那边,为了他还不惜去得罪洪山主?”陆怡轻问他,“你对承信,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信任?” “因为涉世久了,知道一些事情可能另有玄机,仔细推敲了后面的文章一定更大。怡儿,江晗拒不认罪,起初我也只是觉得蹊跷,可是,后来逐渐却对他为人有了改观。”胜南轻声说。 “改观?”怡儿一愣,大huo不解。 “他在大理躲了将近一年,这一年内销声匿迹,躲过了所有江湖人士的眼线,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为了你的安危,他还是选择出来,四处调查你的下落,甚至还在铁云江之前找出了祁连九客。仔细琢磨,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怡儿噙泪,“却是自si的爱,幼稚的爱。” “也许是吧,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方式,所以,有人宁愿为爱伤天害理。”胜南和她走到偏僻无人的林深处,忽然微笑着看她,“怡儿,想不想看看是谁在这里等你?” 谁在这里等你?怡儿一惊,顺着胜南的目光看去,那林深处笑盈盈的两个少女,一是粉紫衣衫,一是雪sè身影,却是紫衫仪静有容光,雪影灵动兼英气,那般动静相宜,给这萧瑟秋林添了好些生气,怡儿自是认得那位娇小灵气的联盟盟主,也听说过这云烟姑娘的秀外慧中,却来不及和她们寒暄一句,蓦然间看到云烟臂弯中的那个婴儿,不是自己的骨rou是谁?!陆怡如触疾电,战栗着冲上前去抱住它,眼中满是泪水。云烟和yin儿皆微笑看她母子团圆,胜南站在她三人身边,神sè里有欣慰,却也有感触。 “原先想过,只要胜南你在,定能在铁云江用孩子威胁我之前将它平安地带回来。却也想不到你动作那么快。”怡儿将心情平复,拭干泪水,言语中尽皆感ji。 “这一个月虽然风平làng静,但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胜南说,“无论是江晗还是铁云江,为了能让你指证对方,都有可能以孩子做要挟,若然他们得逞,便连怡儿你的话也不可能是真相,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云江若是发难又该如何是好?他虽然性格内敛,但势力却太强太大。整个大理,他有十几路人马,遍布全国。”怡儿不无担忧。 “势力越大,其实越容易暴lu他罪行。”胜南一笑,“他要是没有势力,还可能一直死不承认,死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他如今有了势力,造反的野心也会轻易生出,一旦他造反,正证明了他心虚、是凶手,到那时他便是众矢之的,他大理的人马得知了他的真实面目,未必不会向我们投诚。怡儿,到那时,怕也要用你陆家从前在路南的威信了。” 怡儿一怔,点点头,yin儿狠狠说:“也是他多行不义自找的,联盟不会轻饶他,他侵占了我抗金联盟的据点,必定要为之付出代价!” “最近形势复杂,孩子暂先不要lu面,以免被歹人利用。我今天带它出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切平安,待会儿还要送它去安全之地。”难怪他和自己散心却走到偏僻,原来是有这番考虑,怡儿点点头,也不希望孩子陷入险境:“都听你的。”  看云烟yin儿一直在逗那婴儿玩乐,胜南也按捺不住,上前去玩nong它,它好像很享受他常握兵器的手的温度,他刚一mo上去,它便好像特别好奇地伸出嫩嫩的手臂来捧抱他大手,yin儿真羡慕那婴孩,可以那么公然地抢夺去胜南的手。 云烟惊喜不已:“咦,它笑了,它在笑!好可爱!” yin儿学船王的口wěn:“这么小便喜好刀剑气,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 怡儿笑叹:“到希望它能不走它父辈的老路,踏踏实实为人,像胜南哪怕一分便好。” 便冲她这一叹,yin儿听得出她其实和自己一样的心境,都宁可暗恋胜南,而胜南偏偏那么不精明,敌我事都能洞察,却总忽略少女心。 云烟爱抚地去mo那孩子,越看越惜,恨不得马上生出一个来,yin儿笑着打趣:“云烟姐姐的母性被ji发啦,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 怡儿温婉一笑:“看得出胜南和云姑娘都喜欢小孩啊,赶紧结亲了生一个来,立了业也好有个继承。” 云烟面上一红,胜南却没有否认,笑着说:“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生了太多云烟难带。”他说这么直接,云烟反到更抬不起头来,脸颊更红,反增娇yàn。 yin儿笑道:“不怕不怕,生得太多了我帮云烟姐姐带!” “别,千万别!”胜南赶紧大呼小叫。看yin儿佯怒追打胜南,怡儿和云烟皆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打开了心扉。”回去的路上,怡儿轻声对他讲,“我看见你身边的姑娘美丽娴静,也为你欣慰。” 他叹息,是啊,自己已经打开了心扉,不再是那个刻意封闭自己的胜南了,怡儿,终究是最了解当初自己的那一个。却好像,太遥远,那时身边还没有云烟这知己,也还没有yin儿这亲人,甚至,还没有yu泽这牵挂,那时,胜南每年只有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现在,却日日夜夜都开心快活,竟然开始、贪恋这一场人生。  第二天的清晨,身边已经换了一个人。 与云烟默契地走过渐渐熟悉的黔西森林,初生阳光和他的视线都特别眷恋她柔和的笑靥。 两年,多少路人成身边人,多少身边人成路人。这条路,总是有太多变数。 习惯走路时候与她十指紧扣,习惯小别时候wěnwěn她额头,习惯风起时候替她理理头发,习惯大事小事都与她眼神交流,太习惯,所以什么都不分场合,在她面前,他可以是hun世魔王,也可以是幼稚小孩,离经叛道也好,愚昧无知也罢,他什么都可以是,但独独不可以是不疼爱她的男人。 “胜南,还在为陆姑娘的事情烦心么?”云烟毕竟是云烟,自己已经刻意不去想,已经刻意把不悦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可是云烟,好像已经住到了他内心最深处。 胜南点头:“是啊,我刚刚来到江湖上时,什么身份也没有,陆姑娘是我难得的知己朋友,我真不愿看见她这般不幸。却真是世道无常,把一个无忧无虑的陆大小姐,折腾得有如现今这副模样……” “不用太难过,只要胜南你帮她报了仇雪了恨,我想她的人生也一定会拨云见日。”云烟笑着说,“世上那许多的好男儿,陆姑娘总会碰到。何况,陆姑娘未来还有孩子做希望。” 云烟,谢谢你在我身边。他在心里这么说,他打开了心扉,很大的原因是有了她。他不自觉地去揽她腰靠紧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笑着轻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也把未来的希望确定好?” 云烟微笑:“等你帮yin儿坐稳了盟主位,赐个名字给我们的希望,若是好听我便给你生,若是不好听,我便不生。” “哪有你这样的,让我‘赐’个名字,还要诸多挑剔。”胜南笑,“待名字确定好了,怕你又要挑日子了。” 云烟呵呵笑:“这当然也是要挑的,如果不是黄道吉日,死也不把那孩子生出来。” 胜南面如土sè:“天啊,想不到你如此……如此不可思议……可是那样岂不是很危险?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 “当真有这样辛苦?”云烟眼圈一红,“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 “等联盟安定,定然去京口见一见岳父岳母,商议你的终生大事。”胜南笑着说。 “对了,说到生日,今天正是九月初六,是胜南你的生日吧?真好,可以在你身边陪你过生日。”云烟忽然很开心地遐想,“我今天要亲自下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云烟做菜?这个……怕要比yin儿带孩子更吓人。 胜南一愣,这么快,已经又是九月初六?去年这个秋天,秦府张灯结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竟有了一个年头。 是啊,九月初六,是他林阡的生日,却也同时是另一个人的生日,他忘不掉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忧郁,和那个人的深邃,十九年前,是他林阡从母亲身体里争先来到这世界,也是他林阡,从此牢牢占据了这一切,失去的,全给了林陌,得来的,又全是从林陌那里抢来的。 在心中默默念着:“川宇,祝我们共同的生日,生日快乐……”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战一地,定双城(2) 午时,太阳直shè得人心虚。 这一天又有不少江湖人士来黔西,不知是为魔王,为陆家命案,为轮回剑,还是为了抗金联盟的未来。 淮南十五大帮一直是由莫非出面解决大小事宜,避免了司马黛蓝与慕容荆棘的相互较劲;南方义士团虽有势力也在,但风行陵儿出面渐渐减少,显是为了金厉家珍贵的长孙着想;身边其余的尽是些陌生首领,yin儿不禁有些失望,陵儿有身孕可以体谅,可是思雪、黛蓝不知去了哪里,一个月杳无音信;沈延、宋恒、海逐làng几个熟知的倒是出现过两三次,但也被胜南安排去了别处,yin儿哪猜得到胜南在干什么,把些熟人都赶走了,yin儿想找人说话解闷都难,与瀚抒见了面没有几次,都是面带窘sè互不相认,尴尬夹着尾巴擦肩而过。将近十天来,其实yin儿也心慌过:为何战斗要开始,大家都不见了? yin儿一直盼望着小秦淮能将李君前再度纵容过来,可是却得到这样的消息: “你知道小秦淮那个最新的香主吗?” “越风嘛!我听说过。那少年真是厉害得紧,一个晚上解决了贺敢的叛luàn,那时候李帮主身在夔州,越风完全没有让他担心啊!小秦淮有了他真是如虎添翼!” “据说已经做到李君前的副帮主了,小秦淮短短一年,形势大变啊!” “因为平luàn有功,所以李君前让他来黔州帮着盟主对抗魔王!” yin儿心里竟有一种máo骨悚然的感觉——假如,洪瀚抒和越风……天啊……  “yin儿,过来看看,谁来了?!”胜南笑着拉着yin儿往临时搭建的营帐中钻,yin儿心一颤,怎么样也不肯移动脚步。 她怕洪瀚抒,更畏惧越风,因为前者好歹已经有了了断,后者,却是个怎么也打不开的心结。 营帐里伸出一颗头来:“小师妹,你干嘛不进来?不欢迎我?” yin儿乐死,一下子抱住他伸出来的头:“小师兄!你消失了又一个月!” 沈延佯装生气:“不要扭,哎呀,头歪啦!” yin儿笑着松开他,和胜南一并入了营帐,呵,聚集的人真多,yin儿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这么多天来消失的熟人们,倒有不少在这里,倒像是胜南刻意雪藏的。 “这一整个八月辛苦众位了,不知大理动dàng如何?”胜南站在yin儿身后问道,yin儿醍醐灌顶,原来熟人们大多都去了大理,或查探,或威胁铁云江的势力,早在陆怡出现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胜南已经着手对铁家的审视和牵制。 “有个叫王牧之的帮众,是铁云江的得力干将,这个月来一直是他在打点铁家在大理的一切。”沈延道,“几日之前,开始有了异动。所以我觉得铁家帮快坐不住了。胜南,铁家帮生异心,证实了铁云江的嫌疑。” “现在,这王牧之,大概要叫铁牧之了。”yin儿一笑,“铁家帮大王来了黔西,小王失踪大理,当然由老王主持大局。” 沈延一愣:“怎么?莫不是陆怡姑娘已然找到?也指证是铁云江杀人?” 胜南点头:“铁牧之想要狗急跳墙,派出兵力来黔西救铁云江,陆怡的这件事,便是他造反的契机,造反一旦成功,从此大理那边势力,再与抗金联盟无关。” “想学张cháo那般脱离抗金联盟?他可能不知道,逐月山庄脱离是联盟不想要他们,而不是张cháo起兵了造反了!”yin儿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铁家不会得逞,只会不攻自破!” 吴越一直在胜南身旁,神sè平和地听,诸将之中,却是他最能够专心致志地接纳旁人的所有意见,与吴越深交的大抵都知道,吴越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很少会有自己的意见而发,纵是发表意见也一定是在最完善最成熟的时候,且中规中矩从不出格。然而吴越的弱点恰巧也在这里,当重要的人对战事意见有重大分歧时,有时会拿捏不准立场,身为红袄寨主帅,对战强攻是吴越最专长,当机立断却是吴越之缺乏。 “铁牧之已经走到了哪里?可到了黔州境内?”胜南问向沈延。沈延点头:“先行的已经过了边境,不出三天,应该便会发难。” “这么快……”沈依然倒吸一口冷气。 “依然,一旦铁牧之的人马来救铁云江走,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转过头来看她,她强制着心惧,点点头。 “依然,盟主和洪山主,会留在这里帮你对付铁家的先行队伍。我会和其他人马在外围剿灭他们接应的兵力。”胜南续问海逐làng,“至于铁家的后续势力,海将军想必已经劝说了傅云邱应战?” 海逐làng一笑:“傅云邱得知自己可以参战,虽然惊讶,倒是喜出望外,他说铁家的其余兵力不会通过他管辖的石城郡。所以林兄弟务必放心。” “哦,那傅云邱,便是胜南你前几日与我提及的联盟在大理可以领导的将帅之才?”yin儿轻轻点头领悟,“这一次吴当家终于可以喘息几下,不必同时兼顾好几战啦。” 胜南一愣,面lu笑容:“怕是从前与新屿合作多了,也习惯了有战事便累他先出马。” 吴越亦与他对视一笑:“谁让我一向都最相信你的出谋划策?怕以后要一直被你累着了。” 沈依然远观他几人悠然,不免慑服,也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沈家寨的势力,安不安定,同样也在此一举,胜南的话回dàng耳边,“依然,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已经与她交待过备战事宜,她只要顺着做就行。  “小师兄,我就说陆怡姑娘的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救出来。原来是因为你去了大理。”yin儿笑着对沈延说,事情已经愈发的明朗。 “是啊,我采掘功夫那么厉害,不活用岂不是对不起师父?”沈延一笑。 “唉,还是免不了ji鸣狗盗。抗金联盟里,倒是有好几个势力的首脑是盗贼出身。”yin儿笑。 沈延也笑道:“ji鸣狗盗,也要看为谁,小师兄身份变了,现如今只会为一个人ji鸣狗盗。” “为了我?”yin儿感动的眼泪汪汪。 “不是,是为了胜南。”沈延认真地说。 yin儿一愣再一笑,就算是为了她,也就是为了胜南嘛。 “知道吗yin儿?上个月大理已经被他ji得很不平静了,铁云江的十几路人马,已经有七八个将要被留在大理当地平息内忧外患,两三个将要在石城郡遭遇傅云邱牵绊,另几个等候我们抗金联盟在黔西解决。”沈延叹,“都是上个月内的事情啊,你们可能还以为真的风平làng静呢,可是他不动声sè,把后顾之忧都变成了黔西的后盾。” yin儿点点头,难怪自己的熟人们都不见了,因为她凤箫yin的熟人,十有都在大理有威信有势力,林思雪、司马黛蓝哪个不是点苍赫赫有名的高徒?便即是重心远在江西的宋恒堡主,在大理也是有十多个据点分舵的,yin儿一笑:“早知道这样,到可以去江洋道把我那帮手下们也叫出来帮忙。” 沈延哈哈笑:“使不得,绝对使不得,那时候抗金联盟要群魔luàn舞了,你开门揖盗,联盟会不攻自破。”  并非所有的凶手,都要口头承认自己的罪行。 揭穿他,和处决他,可以同时发生。 yin儿明白,做贼心虚的铁牧之,虽然并未察觉点苍、宋恒等势力就在他身边不远,也并未得知傅云邱已在石城郡设伏,但终于会从帮派近来的纷luàn里嗅出一丝不安,为了安定军心,必定要利用他铁家的人多势众、越过边境来到黔西,向抗金联盟宣战。 铁家肆无忌惮,也并非没有原因,抗金联盟虽然强将云集,终究麾下人数不多,而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不和传闻早便甚嚣尘上,都传说,沈依然的帮主位置根本就坐不稳,身后有单行、严峰、卢潇、石青几个师兄的虎视眈眈,每个师兄,能力才干都不下于她,拥趸也比她多得多。 沈依然站在冷冽的秋风中,等候战luàn的开始,今夜一战,她要同时平定黔西和大理两起叛luàn,不得不心焦,她沈依然,之前能够坐稳黔西,完全是因为、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几个师兄,是因为都zhan有过她的身体,才没有作luàn啊…… 沈依然泪已盈眶,沈依然早就已经死了,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够保证沈家寨不要在她手里易主……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战一地,定双城(3) 月胧明,沈依然和凤箫yin一南一北相对走来,离铁云江江晗所在已经不远,yin儿脸上挂着平静自若的微笑,依然却忽然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还是云雾山叱咤风云的盟主,而自己,那时候还总是纠缠着宋贤不放,做一个爹爹身边爱撒娇爱使坏的小丫头…… 蓦然风紧,沈依然被迫惊醒,盟主手中剑已出鞘,追随那突至的一道寒光而去,硬是将初来的黑衣人止于江铁二人之外,叛军已至,周围火把瞬间点燃,可是又一阵强风袭来,沈依然不及避闪,脖子已被钳住。 原来是调虎离山,把盟主引开,真正要来相救的却是这道强风! yin儿与率先而至的黑衣人交手不到三招已将其擒拿,铁家不少刺客继而从天而降,那挟持了沈依然的黑衣人显然当属最强,指令众刺客救得铁云江,沈家寨众将想不到他如此强悍、竟先以沈依然做人质,皆是大出意料,少顷,才克服惊luàn、跟着盟主一同迎战。 铁云江脱离束缚,猛然提剑,立刻刺向陆怡,江晗飞速拦下,夫妻情谊,在这一剑之内,一笔勾销。 篝火烧得太旺,只听得柴枝在火中断裂之音,于兵刃相击声穿chā不停。 形势难测,虽然敌人是背水一战,毕竟看清楚了事态,擒住沈依然,既是为了全身而退、造反成功,也可能会bi得沈家寨内luàn爆发。沈依然被他越掐越紧,无法喘息:方才,真的太不应该失神,不应该不防备,只因为自己失误,被他们抢占上风…… “不想这寨主送命,就放我们走!”想不到铁牧之动作如此之快,计算也如此厉害,yin儿看沈依然面sè有异,着实有些担忧,局面僵持不下。 “放开她!”yin儿提剑跃至铁牧之身前,厉声喝斥。胜南在临走前吩咐过她,要保护好沈依然,也要领导好黔西这一众势力和抗金联盟留驻众将,yin儿当然要全权负责形势的走向。胜南做惯了她的支持和动力,也该由她为他做一次坚实的后盾! 铁牧之冷笑:“盟主,我想这寨主在黔西好歹有些声望,杀了她是你我都不愿看见的事!” “放了依然!咱们什么要求都答应!”师兄严峰即刻上前来。沈依然冷冷看着他,难说他严峰没有做铁家在黔西的内应,铁牧之真不简单,既审时度势,也里应外合,严峰,正是她沈依然求助抗金联盟的最大原因,因为师兄之中,严峰最有反骨! 铁牧之与严峰的交流中显然有一定的交易默契:“爽快!要求当然就是让我和云江安安全全地离开这里,回到大理!” yin儿冷静旁观,铁牧之虽通谋略,却有不如胜南的地方,他知彼却不知己,算计好了沈家寨的破绽,却忽略他大理的漏缺。纵然他和铁云江能安全离开这里,他们的接应兵力,也已然在林外被胜南分而歼之!此刻,yin儿好似已经看见了外围叛军的溃不成军和胜南的势如破竹,同作战,竟有些心有灵犀。 那严峰正要答应,沈依然突然厉声开口:“不准答应!”语气里掩藏了所有紧张,镇定自若,“单行师兄,你率领寨中兄弟,在这树林周围严加防范,不管发生何事,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单行应声,立即率队而去。严峰一怔,正要发话,沈依然面sè平和,语调平缓:“严师兄!你也跟着单师兄一起,从旁协助他!立刻跟上去!” 严峰面sè一变,大敌当前,却岂能不从,赶紧率兵也离去,一众麾下,因为沈依然的临危不luàn,凝聚力骤然空前。yin儿想,也许这一次事变,正可以帮沈依然征服人心。所谓征服,一靠情义,二靠武力魄力,三靠手段,yin儿很明白。  铁牧之大怒:“你找死!”对沈依然掐得更紧,yin儿上前一步怒喝:“铁牧之,你好大的胆子!” 铁牧之手一松,似是有些惊疑她语气,忽然一笑:“盟主,你来做主,足以救得她!” 沈依然断续说:“卢潇师兄,我若不在,便由你做沈家寨寨主,大家可服他?!” “服!” yin儿听这异口同声,与小秦淮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声道:“铁牧之,听见了没有?沈寨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毫不担心自己的帮会会luàn,可是我听说你铁家的势力却不同了。” 铁牧之一愣:“你说什么?” yin儿冷笑:“你可能不知道,林外你七路接应势力,因为群龙无首早已不攻自luàn,或许此刻已经另立了新主。” 铁牧之皱起眉头,似是也察觉到氛围的不对,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七路?” yin儿一笑:“自是因为你的七路,早先我便着手分化,迄今已有三路向我投诚。” “盟主,你真会胡luàn编造!”铁牧之大惊失sè,却冷笑掩饰。 “胡luàn编造?你大理这般大动干戈,我联盟岂可能不察觉不利用?!你自以为神速,未免太小看我们!”yin儿厉声说,言语中尽皆盟主之威。 便即诧异之时,铁牧之只觉右腹剧痛,原是卢潇部下以暗器shè中了他,铁牧之听说过这卢潇年纪轻轻却网罗了黔西各地的奇人异将,大叹失策,被暗箭所伤的同时,沈依然伺机脱离挟持,铁牧之大惊,一掌击去却扑空,同时卢潇上前一步将沈依然挡在身后,一枪行来,铁牧之随即退让一步,形势骤然逆转。 擒贼先擒王、斩蛇先斩喉的举动,终究会冒太多风险。因为有些帮派势力,王与喉,可能不止一个。 铁云江大惊,立刻来扶稳铁牧之,铁牧之拔出暗器来狠狠一掷,四面楚歌,只得苦战以求一线生机。却殊不知那暗器沾毒,方一站起,忽觉头昏脑胀,随便匆忙地向四面击掌,倒是掌力非凡、内力深厚,所及之处,杀气超群,众人纷纷闪让,hunluàn中石飞沙扬,铁云江瞄准机会要逃走,江晗站得最近,铁胆出手而发,云江哼了一声,飞身避过,转身带着父亲要逃,忽然手上一阵疼痛,竟是陆怡一剑划伤,云江大怒,不念旧情一掌袭她,江晗眼疾手快,将陆怡往身边一拉,铁云江被陆怡这一牵制,脑后生风已被凤箫yin追及,铁牧之昏沉中听得这剑风猛烈,很是耳熟,刚一回头,云江已然倒在地上。铁牧之这一惊更甚,拔出剑来:“你是谁?”这种一剑毙命的招式力道,铁牧之的见闻所限,只在点苍剑法里有! 这句“你是谁”,令得一旁最近的洪瀚抒忽然一惊,为什么眼前老者明知凤箫yin是盟主,还要问她“你是谁”,其实,瀚抒也想问她,你是谁,你已经确定不是萧yu莲,那你的身份是什么,在江西三清山学艺只有两年,那你人生的前十五年,在何方?你是谁?难道是yu莲的同胞妹妹?只是错落在了天涯? yin儿提剑,没有回答,视线移到剑身上,铁云江的血已将惜音剑染透。 铁牧之低头去看云江,他双目圆睁,还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忍再看儿子的尸首,铁牧之哀啸一声,愤怒所驱,双臂ji舞,掀起林间再度风起土崩,碎石落叶齐齐飞卷,力道疯狂要定她凤箫yin偿命,yin儿以剑轻挑,面sè如常,根本没有被他内力威胁。 铁牧之眼中布满了血丝,仇恨地瞪着她:“你杀了他!你要拿命来偿!”从前刻意隐瞒身份,只为出入陆家即使暴lu也不会连累云江被陆凭疑心,父子俩一并攻陷陆家得胜之后,不知如何意气风发,可现今被这少女的一剑追杀,十多年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他铁牧之千里迢迢来救子,造反不成,反丧子于此!捏紧拳头,用尽毕生力气击向凤箫yin,存心制她于死地,yin儿却后发而先至,yu剑极速刺入他前xiong,铁牧之一拳挥至半空,身已中剑,却未立即就死,中剑刹那,猛然一脚踢向yin儿心口,这一次的回光返照比他先前一拳更猛,谁能料到他临死还有这样快的身手拖着yin儿陪葬!?危难时刻,站得最近的瀚抒犹豫了半刻竟然没有出手相救,眼睁睁地看着yin儿被铁牧之踢中受伤倒退,那铁牧之冷笑,指了指衣衫:“我早就准备了护心软甲,陆凭当年也是这样死在了我手上。盟主,这一脚滋味好受吗?” yin儿蹙眉而强行站稳,心口剧痛,这一脚,好像真的不轻…… 闻知此语,围观众人尽皆变sè,无暇再辨,只看见铁牧之手上瞬即又多出一把锋利匕首,直刺向凤箫yin小腹,yin儿再度临危,却没有力气再提剑,那匕首刺向的地方,好像从前藏了祁连山山主印章、救过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印章,那情谊,yin儿都已经还给了瀚抒! yin儿眼神忽厉,猛地一手断下匕首路径,扣住他手腕勉强将他斥退半步:“铁牧之,我的剑怎么样?可也有滋味?” 铁牧之一惊,本能地寻找自己哪里受了伤,可是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哪里中了剑?大叹不好,便是这慌神的电光火石间,才见识到盟主剑有多快,才体会到盟主说这句话是为了转移他注意,才来不及后悔,被这一剑从头顶chā入,直贯头颅从脑后穿出,纵使有护心软甲,也不可能再保住性命! 肮脏的血汩汩流下,覆盖在铁云江的血迹里,复活了那片干红、一并在yin儿剑上化开,猩红sè变淡却刺鼻。铁牧之轰然倒下,必死无疑。 众人敬畏而立,终为盟主魄力而动容,别说他铁家父子,这里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yin儿收剑而回,一瞬扭转胜负,沈依然卢潇等人一起过来看,适才的几轮生死轮换,教他们心弦紧扣哪敢怠慢,想不到yin儿剑法如此凶急,也多亏了她临危不luàn,竟这般反败为胜! 宇文白却一脸担忧,上前来颤抖着要扶稳yin儿。yin儿从她眼神里,看出自己面sè有多么苍白,也看出自己伤势真的很重,可是yin儿却微微笑,轻声扯谎:“不用照看我,他能穿软甲,我就不能穿么?” 强忍剧痛骗了各位,yin儿喉头一甜,几乎就要掩饰不住,yin儿却不能让任何人担忧。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一局她和胜南能一起完胜,只为了以后胜南远征之时不用担心她——第一次独立作战就受伤吐血,下一次胜南还怎么放心得下! 心却在抽搐,痛楚占据了所有思绪,血像在不停地倒流,可是当看见了宇文白收起担忧、沈依然卢潇面lu喜sè,yin儿知道可以继续骗下去,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林念昔,你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yin儿咬紧牙关,以剑强撑,任冷汗流干,却头晕目眩,眼前忽明忽暗。强撑逐步演化成死撑,yin儿再累却都甘之如饴,等痛苦稍稍缓了些,yin儿下定决心,转头第一个命令他洪瀚抒:“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 洪瀚抒面sè一僵,他知道,他刚刚不救她的错误,本应得到她一句怒骂:“为什么你不救我?”可是yin儿却没有这么说,yin儿给他传递的、是属于抗金联盟的任务,是他在夔州应尽却没有尽的责任!yin儿的这一句,足够他洪瀚抒死心塌地地留在联盟,可是洪瀚抒如何对得起联盟,他洪瀚抒无颜留在联盟…… 越来越纠结,洪瀚抒却终于敌不过她的命令,即刻转身,跃马而上,追逐而去。 她看他背影坚决,知道她这次征服他,是因为情义,他洪瀚抒,要还想像从前那样凛凛威风,就不能再这般恹恹yu睡。 于是留在人群中央,继续发号施令处理余孽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处理了铁家的后事。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她凤箫yin那一夜受了很重的内伤,只看见她用一个人的力量,指点了黔西郊外的一场生死战。 那一夜,是yin儿毕生难忘的一夜,那一夜,心甘情愿被伤势煎熬。因为她要保证胜南不知道,他要在外围作战,敌人会更多更强大,他会比她更辛苦,遇到的战事更重要,他理应不为她担心。 从风口làng尖退下,yin儿一个人安静地倒在帐中昏昏睡去,却睡得很满足,很踏实,很欣慰。 若是说夔州之役属于奠基之战,那黔州平luàn便是拓荒之战,战一地,定双城,大理西夏,一并拿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刹那觉,生死盟 却其实,拓荒之战的第一场,战一地,定了三城。 将军金甲夜不脱。 清晨,沈依然率众在道上等候凯旋而还的胜南、吴越、沈延、莫非、海逐làng、柳五津诸将,那外围一战,据说也凶险非常,铁云江接应的大半势力,却终究被抗金联盟击溃而败退仓惶。 而可能不会有太多人了解——沈家寨其实也发生了一起兵变。 昨夜沈依然派出去的单行和严峰二人,都是胜南在备战之前交待好的:单行和严峰一起出发,但回来的只允许有单行一个,便在出发后不久,单行立刻在路上出其不意将严峰处决,罪名是内jiān。沈依然在被铁牧之挟持的同时说出来的三句话,都是胜南设定好的关于卢潇、单行、严峰三人的结局啊…… 此刻沈依然看见战马上单行对她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得知严峰已灭,不禁如释重负。黔西沈家寨,其实也是在昨夜平定了内luàn,终究有了安妥的趋势。 沈依然感ji且幸福地看向众位英雄,他们抑或正值壮年,抑或年轻有为,抑或高大魁梧,抑或虎背熊腰,抑或英俊倜傥,纵使个个都是气宇轩昂,终究却能一眼看出谁王谁将,那景象真正是众星拱月,都拥护在同一个人的四周。若不是那个人八月便开始运筹,联盟岂可能如此完胜! 那一刹那,其实沈依然也想立刻上前去,告诉胜南:“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马首是瞻!”却又忽然想改口:“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与盟主马首是瞻!”大家身份都变了,依然对yin儿早已不像云雾山上那样看轻,女子本就可以做盟主。 然而,沈依然说不说都一样,谁心里都是这样想。远观胜南神sè,已与当年不同,沈依然感慨万千,却不知宋贤此刻身在何方,可有了什么变化。事过境迁,自己的初恋男人,听说近来他的感情也遭搁浅,偏巧他的情敌正是胜南。 “怎样?敌人都已经败退了?”云烟迎上去,等候胜南下马。 “人数虽然悬殊,不过最后还是他们投降。”胜南笑道,“昨夜这里的战事可好?瀚抒和yin儿怎样歼灭了铁云江?” 云烟微微变sè:“不是,我听他人讲,昨夜一战很艰巨,yin儿是一个人杀了铁云江和铁牧之。” 胜南不禁脸sè一变,看人群中独独少了yin儿,惊道:“yin儿莫不是受了伤?出了事?” 云烟笑着挽住他手臂:“没有,没有,不用这么担心,yin儿昨天很威风,大家都在传说她的剑法,铁家父子都敌不过她。yin儿没有受伤,一直发号施令到深夜,听起来特别有你的感觉。” 胜南一怔,面sè才有些缓和:“那她……现在在何方?” “在睡着吧,昨天处理到半夜,yin儿是有点累。”云烟轻声说,“要不等她醒了之后,再去看看她,褒扬褒扬她?” 胜南摇头:“我不知昨夜之事,若真是yin儿一人所为,她便已经不需要任何褒扬,她已经是联盟的盟主。”转头向沈依然:“依然,能和我讲一讲昨夜的所有战事么?” “昨夜很惊险,若不是盟主穿了护心甲,后果不堪设想……”依然心有余悸。  掀开帘去,看yin儿还在熟睡,时不时她会蹙眉再哼一下,胜南心疼地笑笑,放了瓶药在她g头,yin儿却很不适时地翻了个身把他手压在身子底下,枕着他臂睡觉,胜南还是心疼,怕她枕着不舒服,于是单膝跪下她g边,轻轻要把手臂缩回来,可是这一动,害得yin儿突然间醒了。 她忽然惊醒,脸sè有些苍白,看见胜南手里握着的药,她一愣:“怎么带药来?” “我还不了解你么?你那么英雄无畏,哪里会穿什么护心甲?”胜南一笑,“这是内伤,必定不轻,这是陆怡说的内服的药,应该不错。” yin儿一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装得那么辛苦,终究还是没能骗得了自己最想骗的人,yin儿既失望又开心,窘迫地也乖乖地笑了笑,特别难得的神态,还是那么可爱。 “yin儿,被铁牧之那一脚踢中,是不是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是不是特别支撑不住?”胜南看她脸sè很差,除了心疼,竟是一丝悔恨,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她托付给瀚抒,昨夜一战,洪山主竟毫无建树,整个大局,竟教yin儿一个人扛了下来! 胜南的策略里,没有让yin儿一个人扛下这一切,早知如此,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不会把洪瀚抒留在yin儿身边,可是,瀚抒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什么时候竟弃yin儿生死于不顾? “如果这么点小伤都支撑不住倒下去,那也未免太逊了。”yin儿强笑。 “瀚抒站得最近?他为何不救你?”胜南发觉,自己这一句对瀚抒已然有彻骨的厌憎。 “他那时,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yin儿一愣,随即微笑说,那一刻,想对胜南讲,不要怪瀚抒,我是你的女人,自是可以替你扛下并不重的负担。 “可是,你累不累?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撑着不倒下,还要嘴硬说没受伤,还要考虑让所有人都立功。”胜南叹息,“我听人讲,你还命令瀚抒去追余党,都说洪山主一世骄狂,竟被盟主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我却知yin儿你是为了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让他第一个出马,让他回归联盟,让他戴罪立功。” yin儿笑:“其实,这一切都是向你学来的。当然要考虑到让所有人都立功,否则他们觉得自己不重要,怎么可能坚定地留下?别人到也罢,可是瀚抒毕竟是威慑西夏。” “向我学来?”胜南一怔,yin儿点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向胜南你学来的,我可以不学为人处世,但定要学会当仁不让。学不会你运筹帷幄,那便学你决胜千里。” 胜南微笑,从前他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却最安心最放心她,yin儿的这一句,突然让他想起从前那个在山东河北声名赫赫的楚风liu,楚风liu十八岁便称战地女神,yin儿她今年才十七岁,已然大有赶超之风。 也便是那一刹那,胜南明白,yin儿是自己最坚实的同盟,她在动摇了无数次之后,也已经不再动摇,这是生死盟约,由他与她同立同签。 南北西东,穿越遍了南宋的江湖与疆场,戎马生涯已在不知不觉中一起开始,他和yin儿,是亲人,也是战友。 “原来在yin儿的心里我是张良?说到张良,到和我以前在新屿手下的职位一样,我一开始就是新屿的军师。”胜南一笑。 “不,我的心里,你不是军师。”yin儿笑着说。 “那是?” “我要扫天下,你自是我家中的扫帚。”yin儿不慌不忙地打击。 “什么?竟将我当作扫帚?!”胜南大怒。 yin儿笑:“是又如何,天下是灰尘,你这军师做扫帚,那场面,最是磅礴。嗯,我便是帝王了,哈哈。” “磅礴是磅礴,可是这比喻,也太奇怪了些……那岂不是说你是簸箕?既然军师是帝王的扫帚,那帝王自是军师的簸箕啊。”胜南反讽。 “倒是发现,你和我学会了口才。”yin儿呵呵笑道。 他们的联盟,根本不用歃血,这一切,只因了解彼此太多太深,胜南却从来没有想过,能不能让他和yin儿既是战友、是亲人,也同时是爱人?胜南心头现在最想问的,却是,yin儿,现在西夏和江南,你更喜欢哪个地方?现在的瀚抒,已不是当年的洪山主,而如今的越副帮主,又岂是过去那个越风…… 可是真的怕yin儿忧郁,因此想问也不多问。 第二百五十六章 饮恨刀,富春秋(1) 西夏江南,更爱哪般? 那青海长云,那江绿如蓝,都不是yin儿的渴盼。 胜南是飘蓬,yin儿也便是草芥,这一生,他羡云游,她就爱慕漂泊。 也正从黔西之役开始,胜南和yin儿死生同盟,西部边荒,再无劲敌。纵是那黔西魔门,闻知抗金联盟,亦要避忌三分,不敢再肆意妄为,魔门六枭处境岌岌可危,大势所趋皆为抗金联盟功业让路。柳五津路政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川地民间流传,不知临安赵家,只知川蜀吴家,恐怕再等三四年,短刀谷亦连川蜀吴家也不知,只知联盟义军了。 yin儿倔强着不肯把伤势透lu给任何一个军医所知,只会听胜南的劝诫,由云烟或柳闻因几个比较亲近的陪同,一起去找贺兰山对症下药,胜南之所以建议yin儿这么做,也是看准了yin儿那丫头治伤是假,八卦是真,只要一与贺兰山见面,第一句话一定是船王流年进展如何云云,兰山在这方面跟yin儿是标准的臭味相投,一起揣度船王心理、流年思绪,端的把云烟、闻因听得是面面相觑。有时候连柳五津都说,yin儿和闻因的年岁应该换一换,闻因十七岁,yin儿九岁,胜南先点头,后摇头,说闻因虽然修养不错,终究阅历不多,不及yin儿有盟主之威。yin儿笑:“到真希望我九岁,那样一来,再过十年,我青犹在。唉,却真是可惜得很,到时候我们都老了,天下是闻因一个的了。”闻因听到这里,倒是满足地笑笑,也说,对啊,等我长大的时候,你们都老了。 连日来胜南yin儿对抗魔门六枭的散兵游勇,几乎每次都率众凯旋,也就是在下旬某一天的归路上,一切开始有了小变化,那日yin儿照常谈笑、妙语连珠,胜南依旧聆听、心悦诚服,竟不知怎地,就在她突然回眸看他的一瞬间,胜南心间即刻闪过一丝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很久以前便埋藏的,猝然又翻新出尘,不再封印。仅仅一瞬,这感觉差点就再次流失,胜南却强制着把它留了下来。觉察的同时,心却一颤,他清清楚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奇怪,为什么会对yin儿也有这种感觉?明明她只是自己的亲人、战友,明明她还有越风、瀚抒追求。 认识两年了,yin儿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只会胡闹生事的小丫头了,好像长大了,容貌有些许修缮了,心意可以与他相通了,十七岁了。就是在他身边,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历经百劫之后,不知不觉长大的。造化真是奇妙,血雨腥风中以投机取巧来逢凶化吉的小丫头,经历了泉州起、淮南luàn、淮北裂、夔州补之后,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盟主,一个没有任何人敢反对的盟主…… 胜南一边策马,一边对自己说,林阡啊林阡,你不要再胡思luàn想,yin儿只是你的盟主,是你要关心却不能zhan有的那一个,她将来要去西夏或者江南,你都不能阻拦…… 可是,控制不住继续想的念头:这难道是爱么?是自己正在给云烟也曾想给yu泽的爱么? “胜南,你在想什么?喂!胜南!”yin儿没有料到,胜南有一天会和她彼此彼此,纳闷地唤他,他猛然醒来,缓缓地说:“我好像觉得,yin儿你长高了些。” “真的长高了?”yin儿喜道。 “嗯,个头好像比以前要高了很多,要不下马来量量看。”说做就做,把她带下马来,站在路边验身高,“看看,你以前只及我这里,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胜南第一次的“这里”指的是xiong口心上,第二次的“这里”只上移了一点点,yin儿的脑袋勉强可以磕到他下巴,yin儿骤然有些失落:“原来才到这里啊……” 胜南笑:“看这样的趋势,还会再长的。不过这样不错啊,我可不想仰视你。” 在胜南yin儿身边经行的卢潇单行等人,看见两个主帅这般可爱,都不禁面lu笑容。 胜南想,现在还是不去打扰yin儿的生活好,虽然瀚抒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联盟,但是越风终究离黔西不远了,想起越风,忽然就想起在苍梧山与他的兵刃相接,难道说,当时自己和越风交手,是因为自己喜欢yin儿?胜南蹙眉,暗暗说,不会吧…… 离船王居处不远,忽听琴声悠扬,与船王平时心境无异,看出yin儿又有向往,胜南苦笑摇头:“要不我随你去拜访一下?卢副帮主,就请你先带寨众回去安顿。”卢潇点头,与单行一同领军而行,yin儿看他俩并驾齐驱,轻松一笑:“这卢潇与单行,到可以做依然姑娘的左右手,有他二人之一,依然姑娘便足以‘垂拱而治’。”胜南点头:“幸好这二人未生嫌隙,否则形势也难设想。”yin儿一笑:“他二人能有什么嫌隙?都不争权,也不夺利,而且也都没有野心。”  暮风不止。 船王的琴声一直悠扬,却随着林凤二人越行越近,突生异变。 陡然间高亢ji昂,节奏中央,怎么会听出杀气澎湃?! “兰山可在?”yin儿下马,走在前面忙不迭地要叩门,胜南听出险急、骤然将她往后一拽,隔着门的一道掌风,准确无误地袭至yin儿适才站立的地方,yin儿惊疑未定,依靠在胜南身前,听得见他心跳,也听得见自己心跳! 屋内传来兰山的惊叫,这等掌力,让yin儿和胜南再度领略到人力所为的土崩瓦解。刹那间门扉已被冲开,沙走石飞,门内人不知屋外景象。 屋内,饶是流年身负绝艺、船王淡泊武学,也被那人向外一掌撼动,船王琴声消停,流年收锏而回,方才与流年比武之人拾得生机,提刀退下。  门口建筑,粉身碎骨。 发掌人收回他凌厉的这一掌,流年认得他,海州城赫赫有名的东方雨东方大人。屋子里除了东方雨之外,剩下的流年猜得出,是金南前十剩下的人才,他们七人适才是想在船王屋中借宿一宿,谁料到为首的那个,一见到贺兰山便生杀机,强说他们属于抗金联盟,要将他三人一网打尽,流年虽知他们在金南个个名列前茅,却不得不负隅顽抗,适才她出锏、船王抚琴,琴锏合作,倒是胜过了金南前十中的两个,适才退下的,正是第十名。 金南前十当然认得贺兰山,在滟滪堆的那一战,是这个小丫头打了头阵,惊扰了黄鹤去,这小丫头,不仅完颜猛烈、陈铸印象深刻,连贺若松也觉得眼熟,他明明记得,他请过这丫头去医治魏南窗,还立刻将她扔下了江水企图杀了她,谁料到她竟然没有死成,还也在黔州巧逢,既然上次没有杀得成她,那这一次,贺若松说什么也要杀她!贺若松却没有想过,眼前这黑黑瘦瘦的小丫头,是自己和冷冰冰的亲生女儿啊,父女相见,总是遭天暗算,只可起杀机,不会生亲情。 石屋里的苦战刚刚开始不久,东方雨当然不会容任何一个外人进来,一掌发出,追魂夺命。  一阵静寂,贺若松给了东方雨一眼赞赏,转头对流年劝降:“姑娘,想同他们一样么?” 流年瞪大了眼:“你们未免太心狠手辣,若只是平常过路人,你们也不饶么!” 贺若松笑:“姑娘不想同他们一样,就立刻投降,不必再反抗。” 只听得一个声音响在屋中:“流年姑娘,难道你不想同我们一样,坐在这里居高临下么?” 屋中人大惊,齐齐循声望去,yin儿坐在横梁上:“对不住啊,没有死成。” 贺若松一愣,原来不是过路人,而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啊,贺若松暗运内力:“你怎知我们在此?” yin儿笑起来:“这屋子里这么多人,臭味加在一起也不够熏。” 流年船王被她诙谐所动,忍不住一笑。 陈铸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凤箫yin,林阡去了哪里,他敢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林阡,诡绝问你敢不敢?”yin儿笑问。 “虽然敢,却不愿。”众人循声而看,胜南便坐在yin儿对面,默契十足。  东方雨正要出掌,贺若松将他拦下,东方雨忍不住心急:“咱们先杀哪一个?!” 贺若松气已运足,伸手指向yin儿。 林、凤二人本都以为他是在施令,万万料不到的是,他已经在杀凤箫yin,这个人的武功强至如此,yin儿猜也猜不出!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容不得喘一口气,她呼吸开始艰难,一阵剧痛从xiong口蔓延开来直袭全身……蓦地想起了苍梧山,她在苍梧山上也感受过这种窒息,像肢解一般难受和血腥,那痛苦尖锐地chā进她的心脉,和她的经脉缠绕在一起……她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反击。贺若松一收掌,再一放手,他再一掌,分明是要yin儿的命,顿时整座屋开始动摇,流年等人听见横木中裂缝之声,知这横梁快要塌落,他们担心yin儿安危,而此时此刻,yin儿虽然依旧不慌不luàn地调用内力迎战,但内伤一牵,功力显然大不如前,何况眼前这个敌人明显要比她厉害得多,换作别人,第一掌定然丧命! 东方雨那一掌,会土崩瓦解,而贺若松这一掌,怕要撼天动地! 电光火石之间,胜南察觉异样,即刻飞身去yin儿身边,饮恨刀出鞘反击贺若松的同时,胜南不假思索抱住yin儿把她挡在贺若松这一掌之外,贺若松内力亦硬生生被断在饮恨刀战意之侧,那一瞬,横梁已经崩裂,yin儿被他紧拥入怀,安稳地落在地上,被他xiong膛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敌人的方向。她果然个头长高了,因为一抬头,发现他笑容换了一种内涵。也便是巅峰期的饮恨刀,一刀便足以cào控战念,内力十足。金南前十,战场上是他手下败将,武功上也本就无可畏惧! 陈铸远看yin儿无事,心像落了块大石头,暗自吁出一口长气。 “总算等来了你们。”胜南冷冷说。 “敬之,你不是很想会一会他吗?他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比试的饮恨刀林阡。”贺若松转头向第十名完颜敬之,他是前十中唯一一个从未与胜南yin儿交过战的敌人,但yin儿看他兵器是刀,知道他实在摩拳擦掌了很久。可是,他刚刚,好像连流年也没有比试得过,根本不配向胜南挑战。 yin儿冷冷一瞥:“完颜敬之,他才第十,配来比试林阡?”完颜敬之一怔而大怒,他脸上坑坑洼洼原就有被砍伤过的痕迹,这一怒,更增恐怖。 胜南原先并不像yin儿这般轻狂,只是,这金南前十之中,他最想要的敌人不是完颜敬之:“我也不求他作敌人,只要柳峻一个项上人头!”要为父报仇,这个念头,已经郁积了两年,在夔州剿灭了捞月教精锐,可是没有得见柳峻伏罪,胜南于是一直在等,等这一次的复仇!  柳峻大怒,直谏贺若松:“大哥,他日林阡羽翼丰满,只怕后患无穷!大哥不必留情,我们七个,一起将他击败,把饮恨刀夺下!” 贺若松皱起眉头,陈铸一愣,轩辕九烨虽然也说“对付林阡一个就够”,却没有说要一起合力在武功上以多敌少啊,这么做,未免过于放低金南前十的身份了,贺若松当然不会同意。陈铸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使得林阡败死此地,我陈铸会保护好凤箫yin的性命,以偿王爷知遇之恩! “柳峻,不敢单打独斗么?不是我吓唬你,你柳峻今时今日,刀法未必赶得上你这师侄了。”yin儿冷笑,当然要ji将,把柳峻ji得立刻与胜南单打独斗,让胜南为林楚江报仇雪恨! “我赶不上他?”柳峻亦冷笑,“你未免过于轻狂!” “金南第三黄鹤去,也是他手下败将,被他俘获,你只不过是第四而已。我这句话哪里轻狂?” 小王爷怒道:“休提黄鹤去那叛将!柳峻,你击败了林阡,你便是金南第三!黄鹤去的一切,由你来占!” 贺若松蹙眉:“敬之你退下,柳峻,你去杀了他!” yin儿察觉出金南势力的不安稳,趁众人皆被胜南柳峻吸引,满足地后退一步,往窗外放了一枚信弹,那信弹还是当初从苍梧山带出来的,但不远处的抗金联盟,应当有人认得。  柳峻,他杀了林楚江,那么胜南,便生生世世都要追杀他!胜南的仇人,也毫无疑问必定是yin儿的仇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饮恨刀,富春秋(2) 双刀与双刀的交锋,杀戮和复仇的开始。 一相逢,战意凶。柳峻一如既往为抢夺,眼神中流lu的尽是对饮恨刀的贪婪yu念,而胜南、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四刀齐聚之际,光芒绚烂耀眼、触目惊心。他二人师承同门,招式力度近乎一致,柳峻虽长一辈,气势上却和胜南平分秋sè,可是,有一点yin儿不得不留心——柳峻所赖武功心法,专为对付饮恨刀,因而金南前十里最威胁胜南的人,反倒正是这第四柳峻! 试想柳林二人皆是双刀嫡传,一个觊觎了饮恨刀一生,一个势要坚守一世,战之末尾,必定死伤难逃。一旁,还有贺若松东方雨虎视耽耽,他们的武功,即使yin儿伤势恢复,也未必能持平百招。纵然如此,yin儿仍然微笑待敌,她很相信,情势再凶急,也未必不有利,她和胜南的征途上,虎口脱险的经历已经不少了,性命之忧再来一次,那就再逢凶化吉一次! 却不知为何,柳峻的刀法,给人以一种自弃感觉,充满了颓废与介怀,似乎是度过了饮恨刀的颠峰逐步下滑带来的缺陷,而在他的孤单与绝望衬托下,胜南尚在颠峰左侧的刀法磅礴大气中掺杂着一丝mi惘。众人在一旁观战,都心生凄凉。也许,双刀本身,就是一段伤心的历程,初时的豪气冲天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和忘我。 两百招过,柳峻忽占上风,胜南蓦然陷入困境,难以制胜。果不其然,柳峻半生所学,仍旧专克饮恨刀! yin儿调匀内息,深知胜南刀走弯路,心陷误区,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遇到天生克饮恨刀的敌人,惜音剑可以帮饮恨刀免入曲径!  完颜敬之在一旁观战,俨然没从气愤中走出来;陈铸看凤箫yin不动声sè,想放水给她,于是先发制人,横剑来袭,谁料那流年会抽锏而出,帮yin儿与他对决;缓得一缓,yin儿也已冲入了柳峻和胜南战局之内。 便即此时,柳峻见胜南身右lu出破绽,伺机一刀闪过,yin儿一剑补上,即刻将对手bi了回去,胜南心中本如死灰,跟着柳峻的刀意一步步走向荒凉极端,此刻却平添了一丝温暖,回归本心,一刀笔直挥向柳峻喉间,柳峻短刀搁在他长刀上,长刀携风而来,完颜猛烈见他们以二敌一,立即提刀而上,两刀同时袭向胜南,yin儿正yu相救,猛烈忽然间手一抖,直biyin儿,胜南长刀刀锋一转,顿时成了yin儿对柳峻、他对猛烈的局面,胜南一刀“时有落huā至”,刀如儿一剑“远随流水香”,剑若散huā流,刀剑并驱,柳峻猛烈难以配合,生硬地接下这一式,胜南再一刀“cháo平两岸阔”,yin儿恰恰是“风正一帆悬”,刀刀动魄,剑剑惊心,因为刀剑中那一瞬爆发出的汹涌,像互相融合的水火,同时发,同时至,整个过程完美无缺!刀之稳,最衬剑之灵,剑之幻,最托刀之实! 贺若松隔岸观火,心道:林阡在南宋难道仅仅排第六?还是这一年多来他刀法大进,或是在云雾山上他有所保留?微移视线,林阡身边是那排名第一的凤箫yin,小小年纪剑法竟是那般名副其实、不容小觑。贺若松却看出变局,冷冷一笑:好一个凌厉剑法的盟主,却不知能与林阡并肩作战多久…… 原来yin儿精力已经剩下不多,对敌时间一长,伤口竟又隐隐作疼,久久僵持,yin儿再也帮不上忙,反倒不适合再留片刻,被贺若松看出了破绽—— 终于帮着饮恨刀回归战念,惜音剑却渐渐显得力不从心。四人之战,胜负难测,便在那短短的一炷香内,局势逆转多达十遍!  柳峻听yin儿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察觉她伤重yu下毒手,算计好了时机,趁她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一脚就往她身上踢,胜南正yu去救,猛烈一刀砍上断下他的去路,刀光剑影掺杂,胜南思绪忽然紊luàn,一瞬间,有泰安的黑sè童年、有苍梧的血sè晚景、有夔州的无sè烟火,忽然心中又莫名的痛,那一直苦苦纠缠他的幻影浮现脑海,整个世界像是陌生的一切,好似重新经历了一段又一段,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反反复复,断断续续,拼拼凑凑……太惊魂!那块yu,那泪水,那剑,那女子的面容,为何那样像yin儿! 柳峻那一脚,直朝着yin儿的方向,yin儿是谁,yin儿是那个、适才还和自己在路边验身高的人啊,适才,适才是在何处?不是在黔西,明明有另外一个适才在脑海留存,好像装束和佩饰与现在都不一样,好像是前生,也好像是来世,轮回不停,却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影,一样的微笑。这样一个可爱的yin儿,傲慢的yin儿,他也爱着的yin儿,胜南不容许任何伤血去袭击她!  快得来不及眨眼,胜南大吼一声,也不管那完颜猛烈,长刀挥向柳峻后背,柳峻听见飓风,闪身一让,完颜猛烈刀已触及胜南身体,胜南短刀更猛,与猛烈身体一撞,几乎将这彪形大汉震飞出去。柳峻惊惧地看着他的灼热眼神:“师,师兄……”对,这就是三十年前的林楚江啊…… 兰山不顾危险,上前扶住yin儿:“盟主姐姐你有事么?” yin儿见她闯入战局,厉声道:“你退下,这里危险!” 柳峻有些莫名的害怕,他知道,完颜家族刀法中无可撼动其地位的完颜猛烈,是第一次败得如此彻底。自己躲闪及时,不然已经粉身碎骨,心念一动:不,什么时候,竟轮到我来惧怕林阡?! 胜南双刀力量大增,气势更猛,yin儿蓦地想起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胜南的刀早已穿透了她的心,震撼了她整个人:林前辈,辛前辈,胜南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形势剧变,贺若松也不明白林胜南为何会转败为胜,事实胜于雄辩,他是亲眼看着完颜猛烈败北,柳峻虽然不败,也已然被震慑,他自己,不也被震惊了?! 贺若松厉声喝:“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全都拿下!死活都要!”众人皆大惊,yin儿将兰山拦在身后,胜南双刀骤聚,挡在yin儿前面,只要他林阡还在,就不容许yin儿再受半点伤! 完颜敬之忽然脸sè苍白:“大哥,外面来了好多人……” 流年一惊,和陈铸停止了比试,往窗外一看,又惊又喜:“是越风!是越风!” 越风? yin儿一震,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个人,早已经从自己记忆里刻意除去了啊! 贺若松神sè凝重:“撤!” 柳峻侧身回看胜南一眼,攥紧拳头,大叹失误,低估谁就一定会败给谁,难道,他柳峻这一生就再也得不到饮恨刀么?林楚江父子之于饮恨刀,竟然都有着连他柳峻都比不上的执着,因为太坚持也太顽固,这林阡与林楚江当年一样,年纪轻轻已然与刀中战意合二为一! 陈铸却虽败犹喜,看着yin儿脱险,差点把微笑表现到脸上来,忽然发现这表情不对,赶紧改变,幸而动作奇快,无人察觉。  那金南前十不愧是燕京精英,在贺若松发令之后,七人随即无影无踪。 胜南收刀而回,深知柳峻刀法虽然不及黄鹤去,却总能把饮恨刀引向弯路,因而这一次重逢,仍然难以复仇。饶是如此,胜南却不后悔,不遗憾,也不去纠结悲观。手上这对双刀,不远的将来必然会取得柳峻性命!因为、饮恨刀,富秋! 可隐隐约约,却最被那对战中途的幻象所惊,为什么,怎么会,何以感觉yin儿似曾相识…… 却来不及再说,率众相援的那一位,要带yin儿去江南。 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着装。 此时此刻,他已经融入江湖中来,他的心不再受伤害,他和胜南一样,洗尽了屈辱,把握对了人生。 越风,在人群之中总令人觉得仙风道骨,所以走到哪里,还是一如当年,鹤立ji群。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再也不是亦正亦邪,虽然好像还不是特别通世情,但看见yin儿的一刹那,眼中可以有男人特有的温柔。 流年走上前:“越风,怎么你恰好会来?” 越风轻声答:“刚刚这里有人放了信号。” yin儿百感交集,那信号,她不能承认是她所发,苍梧的信弹,引来了苍梧的故人。 胜南明白yin儿的尴尬,轻声道:“不错,是我所放。越大哥终于也来了黔西,这里,独独少小秦淮一家了。” “林大侠有所不知,副帮主还没来得及下马就立刻过来解围啦。”越风身后有小秦淮部下忙不迭地解释说。 抚今鞭与饮恨刀再次相见,似乎都想到了上一回的相互对抗,现如今哪里还可能再有不和,越风胜南二人对面相视,皆是释然而笑。 这条路,很愉快。 战不尽,情不灭。 越风却注定要从胜南身边抢夺走yin儿,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拾起yin儿适才脱手的剑,递还给她,所有的动作神态,还是从前的怜惜与爱。 yin儿蓦然伤悲,眼中噙泪:“对不起,越风,那天,在孔望山,我不是存心,并非存心要走。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放弃……我真的有个未婚丈夫……” “yin儿,从来没有怪过你,知道你有你的一段过去,但如果未来还没有来,就让我先保护你的现在。”越风的话,令胜南动容,就冲越风这一句,都值得他在yin儿的心里比瀚抒重。 越风凝神看yin儿扫天下过程里的新伤旧伤,叹:“可是林阡,虽然你不是那个无耻男人,也不该这样虐待yin儿。” “不,这不是虐待,是历练。”yin儿恢复坚强,告诉他越风,“越风,可还记得我在苍梧山上与你说过的话?在这江湖上,我相信总有个位置会为我留着,可是光相信没有用,还要付出代价。” “你付出的代价,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无尽的苦累。”越风轻声说,完全不顾旁人,“我只恨自己,可以剿除叛luàn令得旁人畏惧,为何因为上次分别却畏惧与你再遇,要是早些见你,或许可以让你赢得更加轻松,得到的比付出的多。” 胜南明白他说的一切,是啊,若是越风早些来黔西,上次那一战,胜南也不会把yin儿托付给瀚抒。却在那一刻,胜南发现了yin儿眼里有害怕,胜南刹那间也明白这害怕的原因,自己也有点惊讶:越风和瀚抒,怎么能够撞在一起?若是洪越二人因情事成仇,后果难以设想,且不说yin儿多么难堪,抗金联盟里搞不好会有一场动luàn。  魔门六枭,终究地盘较为分散,将越风瀚抒刻意分开,说难却一点也不难。 胜南心里当即下了决定,于公于si,越风和洪瀚抒,在yin儿身边只能留一个! 第二百五十七章 居阡侧,淡陌颜 越风到来的那一日,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诸将皆知,论武功实力,越风抚今鞭足以与胜南饮恨刀匹敌,加之先前听闻他战胜贺敢轻而易举,都久仰大名。却叹他好似不近人情,为人处世可以兼具两个极端,每每远观,总羡慕那些能与他相交相识的人,能够有机会得以与他交流畅谈。人都赞他一马当先,一鞭四风,骁勇善战,锋芒毕lu,颇有父兄当年风范。然则越风虽已入江湖,却一时不可能为了谁就完全改变,还不善于与他人打成一片,只以实干服人,从不言语征服,也不随意与人往来,只在乎着手的事,只介意值得在意的人。 正因如此,胜南先前便说过:小秦淮正副帮主,得以各居其位,气性互补,双鞭齐占cháo与风。  整个九月,原先便连战连捷,越风才至一两日,就有如贺若松之于金南前十,压轴出场,气势凌人,战绩惊人,威风慑人。饶是向来不过问江湖的云烟,难得一次与胜南轻松会面,都笑着恭喜他再添一员猛将。胜南不无欣慰地点头:“论作战实力,当以新屿第一,论冲锋之首,却非越风莫属。” “别人都赞你抗金联盟人才济济,红袄寨小秦淮尤甚,红袄寨有你弟兄三个,小秦淮也有正副帮主和盟主三个。”云烟回过头去看胜南,显然她在提及弟兄三个的时候,胜南面sè有变:“兄弟三个,曾想一同把握天下,当年时不我予,他二人却不离不弃,现如今,我与他却不能相见,因为我的一时失误,竟教他宁可远避。其实我也知道,最伤害志向的,永远都是感情。” “也许找到yu泽之后,他便不会再刻意躲避,宋贤为人一向率真坦dàng,不会那么封闭。”云烟笑慰。 “你上次告诉我,我们作战那日,yu泽曾经回来过,我便明白,她心里太伤太luàn太踌躇。从前什么事都依她顺她,这次必定要给她些强制。她不能再把感情事当伤来受,无论是我是宋贤,都决计会好好对她。” “是啊,yu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云烟轻叹,“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云烟,会有那么一天,大家都会想通。”他淡然一笑。 这条路真短暂,这么快已经把云烟送回了住处,想把她带回头重新再走一次、延长一段独处的时候,可惜时间却不允许,待把她送回安全之地,他便又要整装出发。 她没有留他,微笑着低下额来等他wěn她,好像已经成了个小习惯,等习惯完成了,然后她再整整他衣襟,轻声赶人:“去吧。” 他却从他的时间里硬生生地抽出了一点来,留在他和她的新家里又转了转。来了快两个月了,她布置的家,他还没有好好地专心地看过。她看他不走反留,知道他眷恋这屋子的气息,满足地笑笑,忽然发现他停在她g头,找到了什么东西并惊讶地转过身来,她才想起,那东西是针线,自己缝补了一半没有放好…… 他带着疑huo又欣喜的语气:“咦,怎么?你这丫头,原来最近在学针线?” “是啊,最近无事,都在和陆怡姑娘学习家务。好像已经有了很长足的进步。”云烟笑着,自信满满。 “嗯,很长足。”胜南微笑看着手里补了一半的自己的衣衫,“当初在夔州的时候,陵儿说你煮出来的饭是稻谷餐,到黔州来之后,我尝到的却已经是平常的夹生饭,现在又过一个月了,想来更必须刮目相看。” “你这是拐着弯子打击我。”云烟笑,“不过我才不会被你打击。等你战胜回来了,我证明实力给你看。” “要不先证明给yin儿看?明天是yin儿的生辰,你到可以下厨给她这个名厨瞧瞧。” “明天是yin儿生辰?”云烟一怔,胜南点头。 “为何连自己生辰也不记得,却记得yin儿生辰?”云烟狡黠地笑。 他一笑,难道自己对yin儿的小小感觉,云烟也察觉?他轻轻笑:“yin儿是盟主,当然要放在心上。” “哦,是这样的啊。”云烟笑着点头,“那你明天可要早些回来,魔门事再凶险,也得带些木芙蓉回来,给yin儿做礼物。” “好,临走前给我尝试一口你做的食物?我已经闻到了香味,不要藏着了。”胜南被她推了出去,还想做最后一个要求。 “天啊,你前世是狗吗?”云烟惊疑地笑,果然si藏了不少食物在,“可是是中午做的,已经不热了……” “吃吃看。”他尝试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叫嚷,“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什么假的?”云烟一怔。 “这明明就是贵阳菜系的风味。是你在外面买的吧?老实交待!”胜南笑着威bi。 “真的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好吃吧?” “我才不信是你做的。”胜南一边狡辩,一边无耻地吃。 “你再不走,就没有时间了!”云烟看他留下来饕餮,嗔道。 “没关系,大不了就用我一流轻功飞回去,时间绰绰有余。”胜南笑说。 云烟被他逗笑,看他囫囵吃了不少,明摆着是在捧她的场,吃得那么开心,走的时候还顺手牵羊牵走了一块饼,他笑说,要用它当护心镜,保管刀枪不入,得胜了便将它吃了,他珍惜的模样,叫云烟看见了心尤其暖和。 “江中子,你看见了么?现今是胜南最好的时候,yin儿也在成长,你最好不要将道听途说,随意说与谁听。”云烟转过身,忽然换了种语气,命令江中子,“我不会信,旁人也不可能信。你若是在外造谣,我不会轻饶你。” “可是……”江中子一愣,只后悔,自己因为惟恐郡主担忧而把凤箫yin之事说得简单了,郡主总觉得自己是道听途说。 云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主人的口wěn:“是我认得yin儿多,还是你认得yin儿多?”  然而,江中子真想告诉郡主,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自以为认识了一个人方方面面,可是不及了解她单独的一面。 却在这么多日子里,看见郡主对那凤箫yin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江中子的紧张,一日胜过一日。碍于郡主的命令,不能张扬给任何一个别人,江中子唯有在这凶险的江湖上,与郡主寸步不离。直至今日,郡主还认为是自己误解,还是对凤箫yin挖心掏肺,为了她,跑了好几座城镇替她挑礼物,还要替她下厨做菜,这些事情可以发生在郡主身上,江中子当然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林阡有魔力,还是凤箫yin心机重,竟让曾经在皇宫里最顽劣最难驯服的谈靖郡主,自愿学习这些本不属于她的一切事物…… 当林阡不在、而又有凤箫yin在郡主身边的时候,江中子会尤其小心,刀在手上,随时准备向凤箫yin反击,只要郡主少了一根头发,经受了半丝惊吓,江中子便会履行对自己的誓言,杀了凤箫yin! “yin儿,看来好多人今天都回不来。这里只剩些不大认识的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云烟微笑着端些自己做的好菜,让yin儿尝试,怕她想念为了她而奔bo在外的胜南、越风等人而感到冷清,因此把柳闻因、贺兰山都请了过来活跃气氛。 yin儿笑着说:“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他们都存心照顾我,才特意让我落得这一日清闲,心意到了就行了。既决定要戎马倥偬,就没有时间伤悲秋。” “yin儿,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云烟微笑着凝视她,“这些正经的话,你以前很少说。” “云烟姐姐也变得不一样啦,这些菜,真不像是初学者做的,竟教我这名厨自惭形秽。”yin儿笑着说,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才变得不一样了。 改变,都是因为,居阡之侧。要随着阡的变化,一并改变。 “yin儿,对了,要送你一个礼物。”云烟神秘地将那礼物呈现出来,yin儿面带欣喜地站起身:“这戒指?云烟姐姐怎么会知道?” “我们上次去临近镇里游玩,我见你盯着这东西很久,爱不释手却没有足够银子买,想想你那么心爱,正好当作礼物送你的好。” “云烟姐姐原来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yin儿感动地接过来戴,“可是要云烟姐姐破费了,这戒指很贵。我虽然喜欢,戴了却不实际。” “虽然你是‘盟主’,可毕竟也是个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占为己有了,心里想着它,明明可以zhan有却又不争取,不是很可惜吗?”云烟笑着劝她,话音里却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yin儿听不听得懂。  夜深人散时候,大家还是没有回来,yin儿一个人在林中行走,没什么好畏惧,没什么好担忧,就当作,是在视察沈家寨的军情。 最近一直在遍寻战斗,与叛军,与魔门,也与金人,三方强敌齐集,在自己十七岁的秋。却想不到,一年前已然一盘散沙令自己死心失望的抗金联盟,会让自己一天都不想离开,离开一日,真觉如隔三秋。 走的是一条南北路,到岔路的时候,看见一条东西连贯的小道,没有南北路宽阔,只比南北路荒凉。 阡是路,陌也是路。选择了阡,yin儿注定要淡忘陌。 一年前的今天,同时收到他兄弟二人送来的木芙蓉,当时心里小鹿luàn撞,不知是爱谁比较好,也模糊,也动摇,可是到了一年后,虽然阡陌都不在身旁,yin儿却有些淡忘了陌的颜容,只愿与阡同行。 我的未婚丈夫,是林阡,不再有陌的影子,陌只是个从前。 恰是在坚定北行的路上,她看见对面有个少女等她,一切都那么洁白无瑕,那少女身上搭配随意却异常清秀的装束,那少女背上精致小巧却可以杀人无数的琵琶,那少女身后日行千里万里挑一的骏马。她,宇文白,是这一次、代替洪瀚抒来贺凤箫yin的人。 每年yin儿生日的时候,瀚抒好像都没有过问,却又要用别样的方式出现。上一次,是一纸残旧的《凤箫yin》,而这一次,竟是要宇文白独自远行来见她。 “凤姐姐,分别已有半月了。生辰快乐。”文白还是那样卑微地为别人而活,所以看上去还是幽怨而孱弱。 “你们的战事可算顺利?你们要对战的那一块,魔门势力还不算很集中,洪山主不会是责怨我,让他去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吧?”yin儿笑着问。 “为何要叫得这么生疏?洪山主?洪瀚抒?”宇文白叹着,牵马与她同向北去。 “是他叫你来的?他想和我说什么么?”yin儿早已释怀,“文白,不管世事怎样,我早已原谅。我过了十七岁,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虽然从前也难受过,为什么瀚抒连我的生辰也不来看看我,现在也并不介意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间,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事。” “他连你的生辰也不来看看你。”宇文白霎时已然噙泪,“可知他为何不来看看你么?” “为什么?”yin儿一愣。 “因为今天,不仅仅是凤姐姐你的生辰,而且是yu莲姐的死祭。在认识凤姐姐之前,每年的今天大哥都会悲痛yu绝,认识了凤姐姐之后,就不一样,大哥开始矛盾自己是重找幸福还是继续悲伤……”文白的泪,止不住地落下。 “原来是这样……”yin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云雾山上自己把生日告诉洪瀚抒的时候他轻声说“这日子好熟”,她也终于明白去年的九月,他托人送来贺寿的一句词,如果“鱼龙潜跃水成文”还是对萧yu莲,那么每年凤箫yin的生日,都其实是对萧yu莲死祭的反复提醒!她和萧yu莲,上一世到底有怎样的怨仇,只可以一死一生,害得洪山主这前半生蹉跎…… “文白,萧yu莲的事,可以结束了吗?”yin儿转过脸来,轻声问她,“答应我好吗?让瀚抒的生命里,添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三月初三,好吗?” “我知道,凤姐姐这一生,不会留在大哥的身边,只求凤姐姐能快乐,大哥能解脱。” yin儿目送文白的背影远离,文白那么美丽又那么善良,只要她能chā手,一切会好的,yin儿噙泪微笑,再见,瀚抒,越风,川宇,虽然我曾经,伤过瀚抒越风,虽然我曾经,爱过候过也恨过川宇,可是日后的每一天、将来的每一辈子,都要爱上阡、陪伴阡、守候阡…… 第二百五十八章 慑群魔,静余乱 魔门六枭,四男二女。 枭之首,是魔门有“邪后”之称的林美材,相传这邪后是魔王最依赖干将,举手投足极具英武伟岸之质,虽是女子相貌,却有男人爱好。邪后武功高强,曾经放出话来,抗金联盟想要对付她的人,首先必须“刀不下林阡,剑不下盟主”。也正是这句,暗暗在向联盟挑衅,不挑选别人,一出言,直上最巅峰。魔王昏庸好sè,因而事实上,邪后才是魔门势力最核心最关键。邪后的看家本领有落川刀和“靥”,后者有传是专属黔西魔门的魔音之一,通过音律以控制人心,邪后已经练习到了最极致,在对战之时,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对手心绪,甚至制造幻境幻影。yin儿清楚地明白,轩辕九烨所学箫音,其实只是魔门皮máo。 枭之二,复姓诸葛,取名其谁,侏儒,年四十,其貌不扬,却充分证明了人不可貌相,不仅精通各种奇异阵法、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还以一阵嵌套一阵,构建了一座完全由他赋予生杀的魔村,那魔村之内,到处是寒潭火窟、毒气沼泽,一旦入境,便被他魔门cào纵,直至脑被侵蚀,再难恢复。便是这魔村,保证了魔王掳掠少女随意糟蹋、为所yu为,丝毫不被外界侵扰。 枭之三,姓何名慧如,人如其名,只是个聪颖漂亮的小姑娘,之所以成为一枭,是因为黔西的所有毒兽毒虫都天生臣服于她,魔门称她毒兽之王,统治黔西魔门管辖下的五毒教。 另外三枭,合称慕氏三凶,是由三个没有魂没有血性的鬼魅兄弟组成,慕大专食人rou,慕二光吸人血,饶是如此,已经丧尽天良,结果那慕三打从娘胎出来注定要比哥哥们更变本加厉,十五岁之后,每天必要雕琢一个人。何谓雕琢?便是一剑一剑、一刀一刀去刺破割破选定之人,慢慢地修理加工,直到慕三觉得对方已经被雕刻到完美无瑕为止,对方身上到处都会留下细微的伤口,不伤要害,却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受尽折磨痛苦死去。因为最残忍,最冷血,还领导魔门旗下的神墓派,这慕氏三兄弟,也被合称为“墓室三凶”,一开始,还只是在魔门之中作恶多端,却因为金南金北的youhuo或疏导,渐渐地外出作luàn,引得黔西民间最近恐慌。 “深入魔门以安黔西”,从前对沈家寨而言还只是个较远些的设想,如今却随着六枭部下们的清理殆尽而迅速可见胜之曙光。而、要将这六枭地盘扫清,自是要分而歼之、各个击破。  四年九月之末,联盟由吴越、越风等人协助胜南yin儿开始对战林美材与墓室三凶,沈庄与沈家寨牵制监控诸葛其谁与魔王,而那五毒教何慧如,因为威胁较小,由略通毒术的司马黛蓝慕容荆棘竞争应对、胜南兼顾,仅二十日,六枭势力已经明显得越来越集中,其实是因为越来越小,越来越恐惧。 对战初期,间或可以见到南北前十各有几位在魔门势力周边出没,令得抗金联盟愈发清楚,先前设想果真不假——魔门这一次肆虐作luàn,果真是有金人撑腰,但金人,却一直没能够有份参与,只能在一旁助威观战,据悉是那邪后林美材曾经放话魔门:“愿与金人合作,不予金人兵力。”显然,邪后不想做金人傀儡,而想自己的权势能完全独立于金宋之外。金人们、只得眼睁睁看着魔门六枭惨败在抗金联盟的征途上。 四年十月,抗金联盟伏魔之役,势不可挡所向披靡,魔门或投诚或解体,已成定局,惟余邪后、诸葛其谁麾下势力较强,一直与联盟互有胜负,且不知何故,入秋过后,此二枭本人从未正式于阵前lu面,行踪成谜,若要彻底征服,怕还要费些年月。 胜南离开战场闲暇,偶尔会去向船王求些破阵经验,船王知他是为了下一步清理魔村、攻陷魔王作备,饶是船王不喜好杀戮,大势所趋也愿授些建议,指点mi津。待胜南回去,船王或有意或无意地叹息,流年记得最牢的,便是船王说,有关大理“妙算孔明”东方琴的预言。“那时东方琴夜观星象,总不知为何林阡出道,星象不变,还预言他会对某一人取而代之,后来有人猜测,那是指西南天骄,又有人断定,那是指淮南林陌。其实,我倒是有设想,他本不是星,而是天啊。” 孟流年微微一愕:“能令得众人归心、群魔慑服,想必是因为他行事周全,善于识局。” “天下必定如此,成王败寇,也喜新厌旧。”船王一笑,不置可否,“现如今,怕是没有几个能记得天骄和林陌。” 四年十一月中,联盟与魔门决战难逃,箭在弦上。  月明夜,难得一次诸将齐聚,沈依然却因身体不适而中途离席,竟教胜南yin儿同时发现了沈家寨的一个隐藏危机。便即沈依然离开不久,师兄石青也带复杂神sè借口走开,卢潇、单行皆有不快,席上未有交谈,皆lu厌恶之sè。 便那些发生在一刹那的小细节,没有逃得过胜南yin儿的眼,yin儿当时虽然坐在越风的身边,却第一时间往胜南的方向看,他心有灵犀与她对视,忽然对她平和一笑,那一笑,劝说了yin儿没有立刻追赶而去。胜南永远是吴越的主见,是越风的人脉,也是yin儿的定心丸。 卢潇和单行顿生的嫌隙,使得胜南与yin儿皆暗暗心惊,曾经还想过,他二人既无野心,又无仇怨,只会成为沈依然的左右手,然则这一次左右手的不协调,林凤二人看出根因全在沈依然的感情生活。 人群之外,石青的表情里,此起彼伏着希望、惊讶、疑huo和欢喜:“依然,孩子……是我的?”“自然是石师兄的。”沈依然强颜笑,孩子已经有三个多月,正巧是拓荒之战的备战前夕,她已经不记得,那段时间与谁媾和。也许,是严峰,是单行,也许,真就是石青。对她最有威胁的三个人,都是她曾作贱自己的动机和压力,现如今,骗石青,也是因为要骗他彻底地留、并且服从她。 冷风中,沈依然的背影,那样瘦小而无助,使得伫立远处的yin儿和胜南两个,一时没有忍心去打扰她。直到石青走后许久,两人才齐齐上前去。 “这石青,也是严峰一样有异心的人?”冷不防背后响起胜南的声音,依然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肩也一缩,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依然,为何要这么傻?为了留下势力,竟然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赌上?”yin儿不解地问,语带怜惜。 “我没有办法,我感觉得到,石师兄会成为严师兄第二,他会在近期纠结势力发动叛luàn。林大哥,盟主,依然真的不想沈家基业,被这些师兄篡夺……”依然哽咽着说,“你们要在前方伏魔,我一定要照看好沈家寨,否则,魔门灭了,沈家寨也毁了。” 胜南低声问,语气里却有种令沈依然害怕的威严:“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 依然一怔,面sè惨白,支支吾吾。 “是谁?”yin儿轻声问,沈依然颤抖着,她何尝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胜南和yin儿,当年却并没有想到沈依然不说是因为不知,以为她是羞赧所致,刻意隐藏,胜南叹息:“依然,你不必牺牲自己幸福去拉拢石青,我们会替你提防好他,石青想造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你们不要去对抗魔门么?” “伏魔门、平余luàn,两者本就是并重,否则黔西不会真正安定。”胜南轻声说,“你放心,我和yin儿会帮你,将魔门和luàn军一并解决。只不过,最终沈家寨的安定,必须靠你沈依然处理妥当,你不能随意牺牲自己,而是该巩固势力,知人善用,我见那单行卢潇有嫌隙,知道是为你一人,他二人或许就是你最好的助手,抑或会为了你而反目,从今往后,要注意他二人如何分工合作,如何各居其职。” “林大哥,其实,单行和卢潇,就像你和宋贤那样。”沈依然抬起头来看他,“你与宋贤,也是这般,最好的兄弟,却多出了一个女人夹在中间。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家的想法,只知道我们女子,并不是存心想要霸占着两份爱,两个人爱同一个,的确很累很纠结,可是一个人要爱两个,更luàn更难受,不想伤害谁,却于理难容……” 这便是来自yu泽的踌躇和矛盾吗?虽然是从另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的属于她的心境,胜南听在心里,总是觉得隐隐忧伤:“依然,现如今,卢潇与单行,孰轻孰重,你必须权衡。否则,伤害的不仅仅是你们三人,还有孩子,还有沈家寨的基业。答应我,立刻把事情告诉孩子的父亲,不要再把自己当赌注。” 依然噙泪点头:“林大哥,论轻重,自是卢潇师兄最能辅佐,因为,单行师兄也有异心,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他是严峰、石青之后第三个叛luàn的势力。” “单行?上一次剿除严峰是靠他,这一次剿除石青你也要交给他。”胜南面sè平和,“他战胜之后,你立刻当众在寨中提拔他,称他是剿除叛军的最大功臣。” 依然一愕,胜南轻声道:“对于有些叛将,用战事平息他,不如用和平去表彰他。他越想luàn,你就越封他做平luàn英雄,先发制人。” “对啊依然,这样一来,单行不也一起拿下了么?”yin儿会意,低声劝服。 “你越来越像林伯伯了,将来川蜀有你,我黔西不会不安。”沈依然轻轻叹。  十日之内,剿石青势、留单行忠。 伏魔的大趋势下,又平一luàn,无痕无迹。 当夜,海逐làng面带喜sè地当众赠刀给胜南,众人尽皆觉得奇怪,海逐làng来到黔西许久,明明可以在九月初六给胜南贺寿,那样送刀更不会惹人猜疑注意,比今天有理由得多,柳五津拍着海逐làng肩,笑说:送刀作甚?胜南身上用不着太多兵器,有饮恨刀可配。海逐làng大大咧咧,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宝刀配的是英雄,知道他可能用不着,但就是想送给他,从前不送,是因为想等他安定联盟,现在联盟已定,拣日不如撞日。 也便是这赠刀一举,在旁人眼里看来,也许是海逐làng又回头是岸的表现,背地里可能也会说他心机厉害,见风使舵,胜南虽与逐làng认识时间短,却与他人见解不同,说那海逐làng生性豪爽,不会刻意去讨好逢迎,也可能不懂人事繁杂,因此先前大家说他背叛天骄,很可能是误会一场,“海逐làng当年只是海盗一个,初入短刀谷去,可能会不知道哪些人能接近,哪些人不能接近,和苏降雪靠得近了些,也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吧。”胜南说的时候,语气中是有一丝遗憾在,yin儿和云烟一左一右地听,他说,“只是没有想过,原来,和衷共济只是在尔虞我诈的缝隙里少有的现象。” “是啊,无论是在哪里,只要有人,就一定会为了自己而斗,这一生,如果能得一个同盟,从生至死,便是幸福。”yin儿叹。 “会有啊,咱们三个,到哪里都是同盟,是不是?”云烟嫣然一笑,胜南和yin儿,好像都有些悲观了。 冬季天凉,胜南看云烟穿得少了,把身上外衣除去,披盖着她,明明就是体贴,偏偏要说:“哎呀,穿得有些多,云烟先帮忙穿一下。”云烟一愕,yin儿已经扑哧笑出来:“好啊,竟敢拿云烟姐姐做衣柜。” 星光怡人,美丽宁静,温馨也晴朗,那缀在夜幕上的所有繁星,都争先恐后地在闪烁在耀眼,这既是luàn世,也是盛世。 因为心luàn,因为向战,看夜空的时候,好像都少了从前的心平气和,胜南的从前,是可以待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星空,想象自己的未来的,可是,步入了江湖,一步一步在上坡的路上,胜南觉得,自己的心却在坠落深渊,好像被侵蚀地更想要投奔战场了。赢得了恢弘,却失去了自由,然则,毕竟现在的自己,才最对得起饮恨刀的使命,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游历江湖的少年了,而是战士,是将军,是联盟最需要的人。胜南一笑,守护住云烟,拥护好yin儿,也便最对得起自己的从前,对得起自己的怀念。 “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云烟悠悠说,其实,在阡的身侧,她又何尝还记得别人,文暻啊文暻,希望你平安来再平安去。我喜欢的男人,在临安之外,所以,就必须摒弃从前的一切繁华,做离他最近的人。 yin儿微笑看天幕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星,很小,但是最闪亮,虽然不是离月最近,可是,只要换个角度看,可以最近:“是啊,胜南,云烟姐姐,要记得啊,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同盟。” 似乎在天空一角,偶然划过一束流星,yin儿说完上一句,突然有些哽咽,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伤怀,那束流星是陌,yin儿会永远感ji他的退让,将来,yin儿还要与阡一起,等候陌的原谅。 第二百五十九章 恶人有,恶人磨 林外飞沙走石,风景如塞北。 悬空的黑灰sè漩涡由枯叶盘旋形成,光线shè到这里立刻作废,偶尔一群生灵出没于明暗交接之处,还没有看清楚,视觉接触到的仍是适才荒芜。 无垠天地间,到处是云翳,是落木,是尘沙,彻彻底底的yin暗幽深,除此之外,唯有一座不起眼的逆旅,坐落在光线难以涉及的灰sè地带。这家旅馆,难道是沙漠中绿洲所在?错,陈铸此刻坐在酒坛正对面,一滴酒也不敢沾—— 魔村险地,每一片叶,每一滴泉,每一道风,每一袖云,都足以致命。 陈铸紧张地瞄了一眼一旁的解涛,美人还是那么yin柔地听着他对面一枭述说的一切,偶尔会回看陈铸一眼,仿佛在嘲笑他的胆怯。他陈铸怎么能丢了金南前十的脸,立即收起忐忑,假装无所谓,伸长脖子去眺望屋外散步林间的轩辕九烨。他们三人,是这次南北前十与魔门合作的先驱,今天,正是要与魔门六枭做一次正式会晤,商议如何改变现今黔西大局,打断林阡的势如破竹,给他一次失败的经历。 轩辕九烨,竟然好像特别喜欢这里的景物,因而会时不时去拾捡地上不同颜sè的叶子,面sè平静也温和,可是,世上最表里不一的人,一定是他轩辕九烨。陈铸想,有些蹊跷,何以上天要把这么好的容貌分配给这么一条毒蛇?让他在杀人的同时,使得被杀的那一个,叹他天骄一剑、冠绝古今,叹他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却也同时会叹他,错生成这样英俊魁梧,也剑眉星目。此刻,轩辕颀长的身材后面,是一道淡淡的却令人怖惧的影子。陈铸眯起眼睛看,他又在伸出手指来刻画黔西这一片苍莽森林的轮廓,乖乖,好修长好漂亮的手指,也就是这个人的手指,在拨nong着太多人的人生。陈铸的脑海里不禁只剩下两句话,一个,是林阡的“抗金联盟,牢不可破”,一个,是轩辕的“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先将林阡解决”。轩辕的意思太明确,即使放弃其余一切,也要把林阡一个bi上绝路,换句话说,除去林阡一个,就足够。 黔西魔门,接连三个月都令人失望得很,自战事爆发以后,六枭节节败退,地盘锐减,败局已定。金人尤其不解:为何那邪后和诸葛其谁,节骨眼上还同时闭关去修炼,另外四枭,虽然平时为非作歹惯了,失去了他二人领导,又岂可能是抗金联盟诸将对手?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白送林阡凤箫yin牛刀小试。 陈铸叹息,看得出来,凤箫yin在林阡身边缔造她功业的时候,脸上的笑属于一种自然真切的享受,可是,也未免太荒诞,陈铸实在猜不透天意:我大金国的公主,怎么竟会先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 魔门六枭一个比一个不守时,明明约定在林美材出关的这一天午时相聚,然则准时被慕大慕二领进魔村的轩辕、解涛、陈铸三英,在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眼前不变还是这两枭。 陈铸简直可以把慕大的话倒背如流,他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直在说同一件事:“我慕大这几个月,被盟王纠缠太紧,我的势力,原来这么大,现在只剩这么大了!”每一回,他都要从包袱里mo出一块馒头来,给他们比划他原先的势力像这馒头一样大,然后啃上一大口,说明一下现在他势力的情况,这番举动,摆明让陈铸看了很受伤,一个时辰了,陈铸觉得自己快成饿殍了,却哪里敢吃魔门的东西…… 慕大显然是吃惯了人rou,吃起馒头来都会自动产生出嚼人rou的声响。陈铸看见他,就会联想到神兽猰貐。人面牛身、兽性食人的慕大,搞不好就是猰貐变的,陈铸径直走神,浮想联翩:可惜得很,慕大làng费了这么慑人的外形,三言两语,就暴lu出他的卑下浅陋。 慕大身边还有一头庞然大物,其形其貌十有真就是貔貅。陈铸略有耳闻,墓室三凶各有一头作风酷似自己的宠物,乃行凶必备,黔西一带,恶名昭著——慕大有食rou貔貅,慕二有吸血蝙蝠,慕三有闪电貂,作恶时如影随形,主仆一同完成对猎物的分享。今日一见,发现慕大果真对其貔貅爱护有加,同桌同榻,虽有人兽之别,却如兄弟情深;貔貅对慕大也尤其依赖,极端护主。 慕二一直话少,不是因为慕二内向,慕大青面獠牙更像兽,慕二却好歹是人模人样,他虽然也遭遇了抗金联盟的打击,却远不像慕大这般窝囊、缩在麾下的后面只图自保,慕二毕竟还身先士卒和抗金联盟正面冲突过数十次,但结果,是慕二得到了鼻青脸肿的代价,说话已经有些吃力。 “老二可怜啊,前几天,先是被吴越bi上绝境走投无路,还在绝路上被越风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我特别不解,盟王为什么光击溃你却不擒你走呢?不公平!”慕大大叹不公平。 慕二话少,却比他哥哥深沉,一出口,便终结了他哥哥的所有废话:“希望今日之后,邪后能与你南北前十合作,把盟王击垮,我慕二,坚决赞成合作。” “是是是,盟王不走,我慕大天天夜夜睡不好觉,吃不了rou。”慕大连连点头。 “盟王是什么??”没有认真听讲的陈铸,想chā入话题也无从问起,所以弱弱地问了句。奇怪,宋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词语? “盟王,盟王林阡啊,难道陈将军不认得?”慕大奇问,陈铸又惊愕又冷汗,盟王?林阡?这哪跟哪的称谓啊。陈铸苦笑摇头,其实,陈铸心里对林阡已经有了一个特别精准的定位,那个少年,不需要任何外号,单凭“饮恨刀”三字或他的名字,便远胜一切威慑。 “你与林阡阵前可交过手?”解涛追问。 “我要是和他交过手了,我还能在这里么?我的十大猛将,已经被他和盟主掳得差不多了,至今一个个音讯全无。”慕大眼泪直流,“自从他出现的那天起,我吃人rou的机会就越来越少,现如今,度日如年……唉……”一边啃馒头,一边不停地以勺喝汤,陈铸则愤怒地看着上汤来的小二,回过头来,看那碗已见底,空空如也,陈铸不禁一怔,勺子呢? 勺子呢?慕大也发现勺子不见了,遍寻不着,让那小二重新上汤来,这回陈铸是发现了,他的血盆大口,在不知不觉中把勺子一并吞下去了……陈铸直冷汗,世间竟然还有个慕大,吃饭能让他陈铸汗颜的。山外果然有山。 “看来,不联手对付他是不行了。”解涛悠悠叹,迎轩辕从屋外回来。 “只希望你黔西魔门,个个都有你慕二这般聪明。”轩辕九烨冷道,“邪后不准我大金干预,分明是自掘坟墓之举。”  慕三便在此时,御风而来,飘然若仙。若是说慕大属兽,慕二属人,慕三便是属妖无疑,拥有着直bi解涛的绝世容颜,妖yàn尤甚,还要比解涛多出三分的放dàngyin逸,一双美目,存心勾人心魂,可是三个金人都清楚,慕三要是盯着你看,那一定是要选你雕琢,这半人半妖的枭,一来便一言不发,盯着轩辕、陈铸好半天,然后呆呆痴痴地绕过解涛的发轻轻地往下抚梳,解涛当时,便máo骨悚然。 慕三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振奋,蓦然对着解涛轻唤了一声“娘”,这一声,把在场众位都惊了一跳,他在讲什么!解涛大怒,面红耳赤,奇耻大辱!慕三不像有意取笑,一边玩nong着解涛的青丝紧贴着他坐下,一边再欣赏另两个陌生人,打量陈铸只一刹那,眼神就抛弃了他、而牢牢贴中了轩辕九烨,朱轻启,难道是要叫他“爹”?不是,他只是轻轻tiǎn了tiǎn,好像,是要吃轩辕…… 陈铸那一刻,觉得自己全身寒máo都竖了起来,天啊,慕三,想要雕琢天骄吗?!他敢雕琢轩辕九烨?! 轩辕九烨仍旧是惯有的表情,邪毒的笑,慕三,俨然是个没有大脑没有思考没有血rou的妖,轩辕九烨冷冷地回应了他一瞥,透lu给慕三一线杀机,本已经把邪恶shè进了慕三的眼,却赢得慕三一个漂亮的回眸,竟然还有些挑逗。饶是轩辕,都不免一怔而蹙眉。 慕三的体贴妖娆,直扰得解涛心焦,解涛恼羞成怒,飞速站起,慕三像犯了错的孩子,赶紧随之也站立,痴痴地扯着他衣袖,无辜地用水汪汪的眼睛对付他,解涛登时心软,怎一个小鸟依人的慕三,竟然把解涛的男人气概一点点地ji发了出来……  陡然间,远处狂沙飞扬,直灌入近处森林,同时无数墨点,于半空中越移越近、越来越鲜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从最远变成咫尺间,一交睫,满目尽异类!数不清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满覆陆空,五huā八门眼huā缭luàn奇幻罕见。蛮荒一带,自古难以解释,何以南北mi,因谁秋失?!sè调古旧如有千年的魔村,骤然已醒,直把人类的喧嚣颠覆,此时此刻漫天卷地竟尽是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蚁……单是蛇蝎之类,已足以将眼前填补,其品种之繁,范围之广,叹为观止。无疑,所迎皆是何慧如。 那不足十岁的五毒教教主,降临之时没有刻意地高调,然则排场大得难以自控,正是因为位高,何慧如过早早熟,貌如空谷幽兰,却不给予世人欣赏她的颦笑。 得见四枭,慕大粗劣浅薄,慕二最通世情,慕三风情万种,何慧如、却幽冷孤僻。 “慧如,可累了你……”慕大感慨万千地问,“据说那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直以败你为荣,两相争斗,唉,可惜了慧如你的五毒教,竟成了她二人竞争的牺牲品。” “慧如不愿我五毒教被他们夷平,已经在考虑接受盟王的劝降。”何慧如说话特别慢,且断断续续。 陈铸先是一愣,即刻相劝:“既然你这四枭皆成败势,那邪后恐怕也不得不答应我们的合作计划了,再这么下去,黔西魔门迟早会被抗金联盟吞并。何教主,据说邪后最喜欢听你建议,我金人与你魔门联合之事,势必要让何教主多费些口舌,只要与我合作,必定不必投降,不知教主意下如何?”陈铸真挚地看着何慧如,直觉她是这里四枭中最正常的,谁料到,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个样…… 慧如被他盯着好久,发现他一直在用期待的眼光看自己,慢慢地回过头来:“陈将军是在说话么?能说慢些么?” 陈铸一怔,发现这小姑娘做什么都慢条斯理,跟自己的习性完全相反,那自己方才一连串的劝话都被人当成啄木鸟啄树了……陈铸尽可能地、开始放慢自己的语速:“何教主最近一直在遭遇败仗,可曾想过与我金人合作?劝服邪后,把一部分兵力交由我们处置,我们是林阡的老对手,完全可以为你们打头阵……” “嗯,你们打头阵,我们做你们的后盾。”何慧如领悟着,轻轻点头,很聪颖。 陈铸欣喜点头:“是,是,你就这样劝服邪后,如何?” “若是可以合作,几位大人请放心,我魔门,一定会断了你们的后……顾之忧。”何慧如说到“后”之时的突然停顿,令得三英面sè一变,她魔门,会“断了你们的后”?待她幽幽地把“顾之忧”说上来,三英才缓过神,她这断句,也断得忒不是时候了…… “黔西不该由那沈家寨纵横驰骋,他们自称是正道武林,想要侵占你们地盘直说罢了,何必要打着民众旗号!虚伪得要命!”陈铸冷笑。 “嗯!”何慧如点头,“精……辟。” 又一次断句的不及时,陈铸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好。从头到尾,三英都苦不堪言,墓室三凶与何慧如,要不已经ji怒了轩辕,要不已经亵du了解涛,甚至陈铸,都被若有意若无意地被侮辱过了,这会晤,好惨烈…… 恶人自有恶人磨,小人自有小人收。一点都不错。  待到邪后来时,没有慕三到后气氛的烘托,也没有何慧如来时环境的渲染,可是在场众枭,无论妖兽雌雄,全部噤若寒蝉。 与传说中无异,林美材,之所以不愿做金人的傀儡,是因为她的确cào控着魔门全局,不可能放权给任何一个别人,更别说任何一个外人。 传说中,邪后虽是平常女子相貌,却无半点女子习性,且性向诡异。 传说中,邪后有太多的男人嗜好,嗜美女,嗜酗酒,嗜杀戮。 传说中,邪后白天对男人大开杀戒,夜里对女人打情骂俏。 传说中,邪后一把落川刀,手起刀落,万人身首异处。 如果传说都属实,邪后真真正正是魔门六枭的总首领,征服了她,才可以征服黔西魔门。 她,林美材,此刻降临,竟真有君临天下的气度,男人衣衫,男人靴,男人气概,男人风范,第一刻,陈铸脑中闪过一个词,叫做“男才女貌”,虽然那个词本不该形容一个人,但陈铸却觉得再贴切不过,男才、女貌。要知道,如三英结识多年的楚风liu,虽然也有男人魄力,终究存些女子柔情,因而是南北前十多数魂牵梦萦的女人,可是这林美材从头到脚好像没有一丝温柔气,单纯是枭雄,不属女人范畴。  她来的第一个瞬间,四枭齐齐住嘴,不再七嘴八舌。 她来的第二瞬间,冷峻也威严地把紧贴着解涛的慕三从解涛身旁移开,不管慕三的眼神多么我见犹怜。 再紧接着,林美材将慕二拉起身,坐到他哥哥的右侧,续,把何慧如抱起,也替她换个位置排列。整个过程中央,四枭有如雕塑,被她随意堆砌搬运,大气不敢出一声。 “对不住三位,出关时遇到了阻滞,门没有打得开。”她转过头来对三英说,竟然、还是男人的声音!三英皆被这理由怔住,不知该由何人答她。 “恭贺邪后出关,不知邪后练成了怎样的绝顶神功?”陈铸脑子最快,是以先以礼相待。 “我闭关不是修炼。我是为了冬眠。”林美材笑,“每年冬日,我都会闭关冬眠,不问世事,今年实在是因为战事紧张,才缩短了眠期。” 她说得淡然,三英已经暗暗在竖拇指,果然是邪后,当真有魄力,嘴不大,语气到不小。林阡凤箫yin已将战事提到她眉梢,金宋双方可谓都焦头烂额,她竟然还有闲情去冬眠。 “邪后果真与众不同。那也罢,等诸葛先生也来了,我们立刻开始商谈合作事宜。邪后识时务者,应该明白不合作的害处。我们南北前十,不是光到这里来呐喊助威的。”陈铸说。 “不必等诸葛来了,他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来不了了。我们开始商谈便是。”林美材轻描淡写地说,直入话题,“不是我不与你们合作,是因为我魔门未必比不过抗金联盟,据说他林阡现如今正处巅峰,沙场无敌连战连捷,可惜、那是个没有我林美材的战场。” 三英皆是一怔,林美材冷道:“战场上,向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他意想不到的敌人。” 陈铸微微笑:“这句话也是陈某要对邪后讲的,抗金联盟的两位盟主,想必你都听说过,刀剑无敌得很,他二人身旁诸将,有覆骨金针吴越、抚今鞭越风、掩月刀海逐làng、断絮剑莫非、穿山甲沈延,作战状态如何,你大可问一问你的部下,现如今,前十名还没有齐聚黔西,已经害得你魔门动luàn,若是像在夔州那样、云雾山排名的精锐们也一并参战了,你魔门在黔西哪里还可能有立锥之地?!” “我出马了之后,他们便算不了什么。几位不妨拭目以待。”她笑对他们,淡褐sè眸子里,尽皆枭雄yu念。说她白天喜欢对男人大开杀戒,哪里过分?那一刻,大家都觉得,她本该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说她夜里喜欢对女人打情骂俏,怕也不离十了,解涛不知不觉忆起薛焕,他的,他的粗暴,他的zhan有yu,在林美材的举手投足间或多或少都有流lu,想到薛焕,想到自己受迫要做他宠爱,解涛的心里又哪里好受,是以对林美材的印象,佩服里带着点敬而远之。 那日,回去的路上,解涛边走边冷道:“这黔西魔门,到处都是luàn七八糟的人。”言语之中,尽皆愤憎。 陈铸越回想越想笑,这是哪门子的会晤啊,身陷魔门,才明白自己果真不是魔门中人,那几枭,一个比一个离谱。 轩辕九烨冷冷沉思:魔门六枭,真正能制止你林阡的,怕也只有不到三个的希望…… 第二百六十章 战无敌,情披靡 腊月,又一个喧闹平凡的夜,yin儿独自站在胜南的帐外林间,远观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甘愿做他麾下听他调遣的每一个人,伸手便可触及那忙碌那辉煌那火热,背后特别寂寥特别安静也特别冷清。 不想走出去给任何人发现,yin儿一时心血来cháo,才刻意躲藏在这盛世之外、偷偷尝试失去江湖的滋味,还真不大好受,yin儿脑袋里不禁又luàn想:抗金联盟,如果没有她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吧?yin儿一笑,不会这么惨,总要有那么一些人,专门臣服于她。没她就不行的,一定大有人在。 已经有好久没见到胜南,说是要一起对付墓室三凶的,可是那三个兄台本领太差,逃窜到最后,又散落到黔西各处,害得追捕慕大的yin儿、与征伐慕二的胜南又有了数日的分隔。也许实际上离得一点都不远,可是yin儿不想再忍受这天各一方。 纵然现在还只是战友,即使胜南并不像自己想他一样想她,yin儿只是想单独见一见他,汇报一下战况,告诉他,这么多日子来,自己和他安排的海逐làng合作很顺利,作战也势如破竹……构思了一半,yin儿偷笑自己动机不纯,公事为虚,假公济si为实。 一个时辰里,分别有沈依然、柳五津、单行、卢潇等人因事来见,期间,还有吴越再一次擒得了慕二押解回营,不消片刻,胜南再一次将慕二放了回去,这一幕,几个月来发生过无数次。慕大等人总是蹊跷为何抗金联盟怎么都不擒住慕二,只有知情人清楚——慕二,实际是被擒了无数次,又被放了无数次。yin儿蹙眉揣测,胜南这么做,显然是有他的道理。 夜逐渐变静,最后出得胜南营帐的两个,依稀是五毒教何慧如的左右使者。他二人来此,显是应邀前来谈判的,但谈判双方明显从关系上讲就不对等,二位使者离去的那一刻,脸上分明都充斥着敬畏,甚至说、是张惶。把放肆嚣张改成乖巧服帖,根本不像魔人应有的作为。 仔细想来,魔人敬畏胜南,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交战数月,抗金联盟里声名远播的将领前后已不下十位,人数越多,就越藏不住他林阡的威慑。如果没有阡,yin儿怕也不敢狂妄地说,我抗金联盟随便哪一个麾下,都可令魔人闻风丧胆。可是有了阡,yin儿的理想就不远。 终于彻底确定——她找到他了,胜南就是林阡,就是她林念昔寻找了多年的丈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再没有人事来打扰胜南休息的时候,yin儿决心做扰他的最后一个。刚一移步,却发现他正巧出了帐,没有和周围任何人交谈,只独自走到偏僻无人处,对着天空沉默发呆,他在思念谁吧,yu泽,宋贤,云烟姐姐,川宇,yu紫烟,甚至胡水灵?阡命中重要的人太多太多了,yin儿一时猜不透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仅一眼,他的孤寂就是最尖锐的武器,刺得她一阵心疼怜惜,bi得她立刻从树后蹦出,毫不犹豫地跳到他身边去。陪他一起,发呆就发呆,yin儿一站到他身边位置,就忍不住开心,自然而然地微笑起来。  他转过脸,见她到来,眉宇间的惆怅和孤单,蓦地一扫而空,不能自控地也流lu出开心的笑:“你终于来了,刚刚还在想,你的神威是不是已经吓怕了慕大。” “不离十。现在已经确定了慕大最后的藏身之处,准备明天发起攻击,所以,今天来请示盟王,有没有特别要关照的话。”yin儿笑问。胜南先是有些意外,也到并没有排斥这称谓,笑着回应她:“你要尽量小心,抓不住敌人无所谓,生疏的地方切勿luàn进,以防横生枝节。”胜南边说,yin儿边记牢,“除此之外,便没有特别要关照的,只等着明日你把慕大擒下,越风把慕三擒下。” “慕大慕三善于逃跑躲闪,所以比较难擒,可是我不解,你捉了慕二有千次了吧,为何次次都要放他?”yin儿奇问。 胜南笑着解释:“魔门六枭,其实分两个极端,一种适合武力征服,镇压之后可能就会永远销声匿迹,像何慧如、慕大这般,原本就不想交战、不愿卷入是非的,魔门中大有人在,轻而易举就会投降,甚至永远不敢再犯。可是另一种,会永不屈膝,越压越luàn,永远不会服硬。” yin儿会意,与他一并回他营帐:“这慕二,就是这种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的人?” “是,身能擒得,心却难擒。”胜南轻声道,“先前我并不知情,却发现慕二是那样的牛脾气,不仅不降服,还要在被擒之后,通过各种方式鼓动他的部下们更肆意地作luàn。也正是这样一个死不认输的敌人,让我明白,其实,镇压和杀戮都不算最根本的征服……” “死不认输,到也是我们的作风。”yin儿笑着说。 是啊,我们的作风。胜南欣赏着她笑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竟不想再论什么战事什么魔门,突然只想问她,你真的还在想你的未婚丈夫么?真的非他不嫁么?舌头打结的同时,胜南脸上仍旧是镇定自若的表情,一如既往、掩饰得相当完美。 “嗯,我倒是没怎么和慕二慕三交战过,只知道慕大猥琐得很,一看见我们去围剿他,便疯了一般地逃,还不如他手下们镇定。”yin儿说。 胜南点点头:“这三兄弟,慕大有悍兽之凶之蠢,慕二有孟获之倔之蛮,慕三有妖精之sāo之娇。所以要用不同的方法,慕大要用武力镇压,慕二要用手段征服,慕三却是要往死里杀。” yin儿笑道:“这慕三之sāo之娇,也不知是谁总结出来的?果真是那样么?” “若是假的,也就不可能遣越风去剿除他。”胜南笑着说着,摊开地图来给她看,“墓室三凶命不久矣,何慧如也已经更倾向于接受劝降,林美材和诸葛其谁就放在他们后面,到那时,就要换第四种、第五种方式去对付了……” yin儿也清楚,神墓派、五毒教大多尚未开化,或野蛮或单纯,却是最后的林美材、诸葛其谁那边,不缺风雅隐逸之士,要全部归降,短期内有些棘手。 “对了,何慧如的左右护法,为何从你帐中出去之后那般张皇失措?”yin儿忽然问道。 胜南无辜地笑:“我也不知道,他们进来之后,从一而终同一个表情,唯一的动作就是点头,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林阡面相凶恶到让你们害怕?他们闪烁其词,三缄其口,最后竟说,是我饮恨刀在,害得他们不敢抬头看。” yin儿一愣:“畏惧你饮恨刀?” “是,与五毒教交手过两三个人,饮恨刀出过几次,却不知怎地,会令他们害怕。”胜南轻声道,“也许,是因为对付何慧如的五毒时须全神贯注,我可能太投入,气势恐怖了些。” yin儿微笑着看他脸庞:“他们也太胆小了吧,你这模样,哪里算得上恐怖?我也见过你杀敌时的气势,虽然很投入,也不至于那般畏惧啊。” “幸好何慧如不是慕二,被我一吓,反到更愿意投降。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变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门六枭还有什么区别……”胜南叹息。 yin儿看胜南失神自语,没有深入地听他话里情感,本来也就听不太懂,yin儿于是把视线聚集到胜南握着地图的手上,她今天到这里来,目的很简单也很邪恶,还是想握一握胜南的温度,然后明天用这只手去挥剑去交战。 yin儿于是故伎重施,趁他失神,飞快地探手过去mo他,告诫自己,机会难得,只碰轻轻一下就立刻缩回来,绝对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关键是,也就在那一刹那,胜南的左手陡然间局部有冻僵的感觉,骤即周围气氛一冷,开始有作痒的迹象,渐渐地,有种诡异的危险,越靠越近,袭到心上。胜南一怔,一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环境胁迫,明明没有听见敌人偷袭的声音,也不可能有任何敌人敢来偷袭……胜南不动声sè,yin儿就在自己身后,如果有暗杀,要最先保护好她……想着想着,手也就往yin儿的方向微微靠近……  林凤二人谁都没有来得及设防,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惊叫——许是气候太干燥,许是速度太快,许是衣太粗糙?就在互相碰触的那一瞬,双手之间陡然生出一丝伴着噼啪响声的诡异闪光,那火huā,电得胜南猛然回头,电得yin儿jiān计败lu! 胜南蓦然间发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暗杀,而是yin儿在故意搞鬼!这孩子,现在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她脸上不是惊愕,而是窘迫!胜南片刻间,可以清楚地发现yin儿脸上的红晕,不停地上移下移,上移下移,可是胜南自己,好像脸上也这儿热一下,那儿热一下……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必定把慕大拿下。嗯,就这样。刚刚看见,你手上很脏。”三十六计,走为上。yin儿鞋底抹油。最后一句谎话,根本就没有说服力,胜南明白得很她在说谎,他早就该了解——凤箫yin、是个大骗子。 胜南停留原地、矗立不动:yin儿mo他的手,如果是一种故意,那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夔州下围棋,她在黑暗里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第二次是送敌出城,她却是借口找东西,这一次,光线太充足,没有东西好找,她的狡辩,根本不成立。胜南错愕地举起自己干净的左手——发生这一幕,只有两种可能,一,yin儿有“mo手癖”,等同于海逐làng的“赠刀癖”,二,yin儿就是……依赖他林阡…… 回忆起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yin儿依赖他,就正如他也依赖yin儿一样。yin儿几乎可以出现在他闯dàng江湖的每一页上,每一天都是一个纪念日,每一战都是一块里程碑,每一处都是一座难忘之城。在大理初次邂逅,如今环游了南宋,又已经离大理不远,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自己有幸从来都有yin儿陪着…… yin儿心里,却一直痴痴地记挂着她的未婚丈夫,所以,在云雾山断了洪瀚抒的念头,在建康想爱川宇也没有全心爱,在苍梧自始至终没有接受过越风……是哪个男人,他竟然有那么好的福气,可以霸占yin儿的心却从不给予,身在福中不知福…… 胜南强制自己不要再妄自揣测,改一日,应先问一问沈延等人,yin儿的未婚丈夫究竟是谁。有哪个人,可以配得上他们大家都喜欢的yin儿。 胜南和yin儿,却始终想不到,庆元四年的最后一月,他们的爱已经开始,却居然可笑地在原地打转。战场无敌,情却可惜。  忽然一阵冷风袭过,才发现早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无论是战友,还是敌人,都早就不在身边。胜南顿时有些不习惯,不习惯这种安宁,这种冷寂。 不知怎地,竟觉得空虚寂寞,仿佛少了些什么。他林阡,喜欢白昼。  一瞬间,又想起何慧如的左右使者看着自己的神sè,胜南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以他们要如此畏惧,难道真是我饮恨刀太决绝? 胜南mi惘地提起饮恨刀来,它,近两年,也一直在自己身旁,不断不停地闯dàng。为了它,情淡,也因为它,得到了一些,同时失去了另一些…… 那一刻,不知道是自己在看刀,还是刀在看自己,仿佛,有一部分魂魄,还留在刀里,没有出得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试锋刃,气纵横 冬风恶,生机薄。 慕大万万没有料到,距六枭合议不过五日,林美材还没有付诸任何措施对付悍敌,自己便又被对方盟主于魔村不远给逮个正着,因为再没有“十大猛将”可护、又不忍牺牲自己貔貅,慕大只有疯狂逃窜,直到陷入绝境无路可去。慕大没有胆自杀,转过身,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确切知道自己旗下散兵肯定会被眼前盟主风卷残云般吞并,慕大最关心的不是这些属下该如何处置,而是,自己和貔貅会得到如何下场…… 困兽一头。yin儿在心里暗暗鄙视慕大,从他牺牲他第一个手下来保全他自己的那一天起,yin儿便清楚了他是怎样的为人处世,加上三月来自己不停地围剿、慕大不断地逃跑,yin儿对之早有了最根本认识——此枭可以在敌军压境时忙不迭地弃军而逃,有一次还光着脚连续翻了两座山,有这脚力逃跑,却没有魄力应战,yin儿想笑,三个月功夫,自己倒是集齐了他“十大猛将”,经过连日来谋士说客的循循善you,有开化者已然投诚,慕大之军,乌合之众,在yin儿征途上根本不堪一击。 慕大不停地移来移去、寻找逃跑方法,慕大身后的散兵们,于是跟着主子也不断地走来走去,其情其境煞是可笑,可惜,yin儿的盟军,早已将这寂静山林,封堵成了绝魔之路。 “怎么,你还有地方逃么?”yin儿看见他面sè里的绝望凄凉,不给予任何怜悯。 慕大本就神sè慌张,听得这句,一个踉跄,便即跪下yin儿身前:“慕大愿降。”主仆一致,凌luàn屈膝,yin儿一瞬间,竟有回归江洋道之感,冷冷一笑:“慕大,欺软怕硬倒是你的强项。” “慕大……愿意克制食人之yu……不再……为非作歹……”慕大哭唱,“只盼盟主能留得慕大一命……” “卑躬屈膝者,我也不屑杀。你的性命,由黔西官民说了算。带下去!”此枭终是魔门最差,躲闪数月,总算落网,yin儿不免欣慰。 正看那慕大束手就擒,忽而联盟一骑疾至,语带喘息:“盟主,慕二有援军来救……” “那吸血鬼,真是厚脸皮。”yin儿嘲讽着慕二,并严阵以待。yin儿身侧大多是短刀谷红袄寨小秦淮精锐拼接,帮会之中的三足鼎立,论调遣远胜沈家寨,无须多加命令,三军已然做好应敌准备。短刀谷、红袄寨、小秦淮,在她的联盟里并不是三个位置疏远的帮会,而是胜南和她都能具备威信、统一领导的同盟! 慕大听得慕二有援军至,蓦然有了骨气,忙不迭地挣扎立起,端的是力大无比。骤然间看见慕大睚眦尽裂的恐怖模样,看守兵卒虽不慌luàn,却束手无措,眼睁睁看着绳索松裂、下一刻必断无疑,同时慕二援军已由远及近马蹄声ji,慕大散兵纷纷异动,企图随着慕大一起逃窜。然则慕大好不容易才运力把绳索冲断,还来不及择路跑开,忽然脑后便是一道掌风直袭,慕大下意识侧身一让,却被那巨影遮挡了所有视线,慌忙抬眼望,只能看到那人下巴胡渣,正巧扫到自己眼睛,同时,手腕一凉,已被对方扣上镣铐。 赳赳威风、猛若豹螭。此次黔西之拓,也着实把海逐làng的名号在魔门中打响。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慕大拖到yin儿身旁,海逐làng是短刀谷最先令yin儿取信的将军,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胜南的评价:“生性豪爽,不刻意逢迎”。yin儿宁可不信世间其他人的看法,坚决先提携他。果真,数日来长期与他合作作战,这巨人将军令自己见识到了他鏖战的本领,临阵魄力,果然不同凡响。 也看得出,海逐làng对自己,有着刀王对云烟一样的神情,尤其是作战之时,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考虑在最主,这样的拥戴,yin儿清楚,是因为胜南在拥护。联盟如今的一切关系,没有任何不安妥存在。盟王盟主之称,yin儿很喜欢。 慕大的狼狈、直衬出海逐làng的勇武,那镣铐太坚硬,慕大试图咬开却徒劳,yin儿轻赞:“海将军好身手。”海逐làng笑:“谁让他不老实,本不准备拿出来铐他,这镣铐的钥匙,我还丢在了短刀谷里。” “放开我大哥!”慕二率众已达阵前。从人数来讲,慕二可以说自己是来袭击联盟,但从实力看来,慕二只能说,他是来sāo扰联盟。慕二偏偏不甘心:在合议过后,他魔门应当否极泰来,不该再受抗金联盟牵绊! 海逐làng带着嘲讽的笑,立即把慕大放开,但这一放开,却迫得慕大重重摔倒在地上,恰好又跪在yin儿的脚下。 “大哥!速速站起!”慕二看慕大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站起等于没有站起,心当即坠入低谷,“大哥,若大哥还是专食人rou的魔枭慕大,本应立刻将你身边这女人撕成千份万份、当场吞下,而非跪地求饶!大哥,先吞了她,再杀得这一众敌人,我兄弟联手,为邪后效忠!” 慕大的眼刷一下扫向yin儿,专食人rou的魔枭慕大,是应该将眼前少女肢解了啮噬,可是,瞪着她盯着她的同时,慕大却得不到任何快感——从前那些被自己吞下的,会在临死前回报给慕大无尽的怖惧悲哀,而眼前少女,没有附加任何表情,只回报给慕大一个简单的疑问,慕大你敢么? “慕大你敢么?”凤箫yin悠然问,不像是临危,倒像在胁迫。慕大方被ji起的兽性,被她一句话压了回去,慕大在阵前,别无选择地对慕二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见过盟主的剑法,他生吞不了她。 yin儿冷笑:“吸血鬼,你要不要去大理打听打听?我凤箫yin管辖了点苍山江洋道多少年,与妖兽打过多少交道?哪里会怕谁将自己吞了将自己吃了?” “凤箫yin你少猖狂,总有一天,我慕二吸定了你的血!”慕二恶狠狠地说出这一句,话音刚落已策马携大刀出阵。 海逐làng看他凶神恶煞,明白他现今是满腹的仇恨,首次作战,慕二就遭遇大败,一日之内,先由胜南吴越击溃,再于末路遭逢越风,带出去应战的千百人,回到xue中仅剩个,显是奇耻大辱,据说后来屡次卧薪尝胆过,可是每次都逃不过胜南的五指山,慕二不渴盼大胜一场才怪。此刻,慕二面对着初次交战的凤箫yin,不知如何的战意十足!无论是他自己装备、胯下战马,抑或是身后部署,皆看得出颇有些雪耻复仇、不胜不返之感。海逐làng深知,这一战,恐怕对方存心要制盟主于死地。 “看见你恶心的模样,我倒是真想喷鼻血。”yin儿轻松笑笑,已跃上战马,她凤箫yin走天下,靠的一直都是自己这一张嘴。 海逐làng看yin儿如此迎战,倒是消除了不少担忧,总记得胜南对他海逐làng说过,盟主处事离奇,终究能克敌制胜,胜南在交待他作战事宜时,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无论何时何地敌人是谁,只要盟主出阵迎战,你海逐làng呐喊助威便可,她只要听见,就一定不败。”海逐làng原先半信半疑,后来才发现,胜南没有骗他,凤箫yin最喜欢的,就是联盟的团结,就是联盟的鼓励。海逐làng叹,像yin儿这般为众而战,虽然苦累,又多么开心快活,何尝不可呢。海逐làng毫不犹豫,目送她出战,即刻引领麾下,为盟主助威。  双骑相错,一触即发。火气尤盛的慕二,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挥舞大刀,却只换得yin儿巧力相迎,轻拨千钧。由第一招起始,谁胜谁负已见端倪。慕二神情凝重,愈发有如浴血奋战,yin儿则面sè如常,招招式式仿佛摹画行书。局势急往一边斜,慕二狂放大刀,在盟主灵幻剑下、终究显得粗重又笨拙。海逐làng观得兴起,不禁替yin儿兴奋,大声笑道:“山野莽夫,岂可与盟主匹敌?!” 慕二攻势逐渐被对手奇速击垮,来不及设想补救的后招,对手已然发起攻击,转而打压。初次交手,慕二意想不到她剑法如此灵巧,极速、狠准、同时妙幻,因而不敢怠慢,惟有全力以赴、对海逐làng不予反驳。 慕二自知山野莽夫,根本不解武学博大精深,只懂,而眼前对手行剑高强、无懈可击,所有招式,毫无中断、难有拖沓,前延后续、天然衔连,真不知是谁家妙手偶得之。战局早已由她轻易掌控,刀剑相争二十余招,慕二鲜有突破,几乎刀刀被克,战况如何,一目了然。 海逐làng默数招式,看yin儿一剑挑开慕二大刀直取慕二xiong前,那慕二继续不敌这一痛击,慌忙借力提刀,却难以回防要害。那一瞬,许是ji动,许是兴奋,海逐làng捏紧了自己手腕,赞叹已冲口而出:好,最后一剑! 赞叹从口出,眼却猝不及防!陡然之间,寒光急掠,铁制刀后,横生玄sè!海逐làng暗叫不好,那慕二提刀横挡是假,从他袖间,出乎意料地忽然窜出一头黑sè蝙蝠,直扑上yu剑剑尖,顺着惜音剑直朝yin儿握剑的手去,众将皆惊,慕二此举清清楚楚,吸血不能成功,他也不会放对手生路,黑蝙蝠的袭击,同样是为了咬断对手筋脉,让对手血流不止、死生边缘!那黑蝙蝠身形极小因而躲在了慕二袖间,但其自身之剧毒、吸血之凶猛,岂容小觑! 传言非虚——魔门之中,最凶残者,未必武功高强,但想要在魔门中覆雨翻云,并无须武功傍身,仅需所赖毒物。墓室三凶的貔貅兽、黑蝙蝠、闪电貂,便皆是最难提防的绝顶高手! yin儿情知这黑蝙蝠凶毒,嗜血较慕二更甚,是以一旦入目,未加思索,全神贯注以应劲敌,众人得见那战局之内,二人双马一兽,争战不休,却实在是叹惋那yu剑抢眼,凌厉惊人,雷luàn风飞,星流彗扫,危速凌空,所向披靡,久之,竟不觉黑蝙蝠为慕二之物,而是盟主所携! 海逐làng一时意luàn,竟设身处地当了一回那黑蝙蝠,目不转睛顺着那蝙蝠飞舞的轨迹自我代入,海逐làng不由得晕头转向,只叹那蝙蝠太可怜——初时无处可袭,最终无路可退,周遭惟余一剑,时时刻刻威胁! 剑横徂,意无敌。 小试锋刃,大气纵横。 海逐làng缓过神来,不禁一震而醒,盟主的剑法,实是以灵幻来补偿了所有磅礴,数月来随着凤箫yin不停驰骋征伐,教人不得不信服徐辕和林阡的眼光,海逐làng不知不觉已然折服,暗自念叨:这小丫头,不得了啊,这么年轻娇小,却、一剑引得万人呼! 一剑万人呼!那一剑太幻,幻得蝙蝠深陷mi网难以脱身、竟失去方向停滞于刀剑之间,幻得那慕二空前刀意覆水难收、与剑骤然磕碰别无它法,幻得万钧刀力猛然碎在剑上、活活地将慕二自己的宠兽夹死当中! 刀剑松,当场死去的黑蝙蝠,可以听得直直落坠叶下之声,片刻尸体已被续落枯叶裹挟,máosè之中略见血迹。慕二被剑风反推得大刀脱手,不一刻已然坠马,方要起身,已败于盟主剑下。身后魔门诸将,皆是面呈惊惶,料不到慕二换了对手、依旧不能取胜。 “慕二,还不投降!”海逐làng大步带镣铐上前来囚他,慕二怒目圆睁,拒不屈服,海逐làng本想以对付慕大方式来对付他,却看慕二面sè始终不改,站立岿然不动,兄弟二人,性格如此相反,海逐làng始料不及。 “不肯投降?!”海逐làng大怒,要强行将他压倒在地,慕二站直冷笑,不妥协不屈服:“我慕二,平生只跪一人,只为一人效忠。那便是邪后殿下!今日败在你手上,终究不会心服口服!” yin儿一怔,立即忆起胜南的嘱咐,轻声询问:“你的意思,莫不是‘忠臣不忠二人’?” “正是!”慕二横眉冷对。 “可惜得很,邪不胜正,不如弃暗投明。”yin儿惜才,知慕二更值得征服。 “邪不胜正?不如说是弱rou强食!”慕二冷笑,“你抗金联盟要抢我神墓派地盘,凭何要那般无耻、打着正道旗号?” yin儿一笑:“说的不错,自古以来武林之内,都是强者自封正道,那又如何?是你魔门无耻在先,我抗金联盟是先得了人心,才有力也有理来抢你地盘!两军交战,从来都该谴责双方,强者弱者,皆应负责!” 慕二面sè一凛,虽然再不说话,却仍未屈服。 “先押下去再说。”海逐làng看慕二死不降服,稍带惊异,只得先强行将他拿下。 那慕二援军,自慕二被擒,军心异动,在联盟虎视之下,不消半刻,已蹈慕大覆辙,全军溃败,尽作俘虏。 收战之余,海逐làng监督俘虏、亲力亲为,时而还喃喃自语,yin儿见到,有些诧异,立即近前去听,不禁笑起来,这巨人将军擒得俘虏之后,一直在侧清点俘虏数量、掂量缴获兵刃,这到也便罢了,偏偏那氛围那手法,yin儿一看就觉得还是个海盗头头在瓜分财宝,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刻意隐藏也藏不掉。 海逐làng察觉到她笑意,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忙哈哈笑说:“习惯,习惯。盟主不知道啊,要是风鸣涧那家伙在这里,肯定要总结一下作战经验,再和他副将辛苦劳累地归纳胜败原因,然后深入分析、举一反三,最后挑选几个拿出来给后人做战例的,哈哈。” yin儿一怔,没有笑,她知道,海逐làng和风鸣涧在夔州的一路不和,归根究底是处事方式相异,并非海逐làng背叛天骄、亲近苏降雪。却也无奈,海逐làng如此爽快脾性,居然与短刀谷多数英雄格格不入。 那是当然,世道太复杂,简单注定被排斥在外。 第二百六十二章 得此盟,垂拱治 有如噩梦一场,慕大慕二,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遭逢末路,兄弟俩先后束手就擒,实在是给那六枭与金人的合作计划重重一撼。 慕二不得不惊诧,何以自己的计划,碰上敌人的计划,每次都会被对方套牢后缚死,结果完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感觉如落入了一个难解的局,抗金联盟,像是他魔门落坠的无底洞,越陷越深的同时,敌人的底就越来越mo不清…… yin儿策马凯旋,心里不知怎地就忆起胜南在夔州和她讲的一句话,他说,要和他下棋,就得遵守他的规则。现如今,无论是魔门还是金南,都可以被他nong于股掌之间。而她,满足的同时,也和他一样在等待,等待联盟有更多的敌人,等待理想有更好的实现。 海逐làng殿后而行,确保没有一个俘虏逃得了。当看见了那慕大唯唯诺诺、慕二却不服不认,海逐làng于是贴紧了被缚被铐的慕二前行,后来便索性下了马,与他肩并肩地走路,确保他发动不了叛变、规规矩矩地跟着盟主。偶尔慕二想要使眼sè耍手段,都被海逐làng在第一时间中断终止,动作眼疾手快,作风也雷厉风行,慕二的手下们得不到慕二的发号施令,显然是有胆子luàn也luàn不了,而慕大的那一群散兵,根本就连犯luàn的胆子都没有。 常胜不败……yin儿长舒了一口气,擒得了慕大慕二,自己的第一场独立之战便算是大获全胜……想的同时,不免有些松懈,同时,恰好看见越风所率兵马正从路经村落的一条古径上疾行而来,无疑也是得偿所愿已经把慕三拿下了。今天,不仅仅是慕大慕二的末日,有杯羹不会不分给慕三一份,他三兄弟,本该有难同当,一起沦丧。 yin儿微笑止行,上前去迎越风,怎就见他英气勃发的脸上忽然又换成一种怜惜?也不知是为什么,yin儿并不是很习惯这种怜惜,而更喜欢像胜南那样,见到自己的时候,可以带着些许玩笑的口wěn地唤她“盟主”,越风却从来没有称过她盟主,策马上前来,只是带着犹疑的神sè注视着她因作战而凌luàn的发,再带着些担忧的语气问:“yin儿,莫不是又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了?”涉及这个话题,旁观的海逐làng每次都只能窘迫地笑笑,关于yin儿能否出征这一问,他也清楚,林阡和越风一向抵触。 众所周知yin儿是孤儿,越风来黔西的第一天,便与众人宣称要把yin儿当妹妹照看、并要在她寻到她未婚丈夫之前保护好她。数月来,众将的确看见了yin儿把越风当成了亲兄长,从来不会逆他的意思,不可能流lu出对瀚抒的那些任性和小脾气,越风举手投足倒也的确止于爱抚那一步、比在苍梧山稍有收敛克制,只是表现得还不如yin儿鲜明罢了。像这种时候,海逐làng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越风的眼神里,稍纵即逝一丝不舍,夹杂些隐忍和哀愁。 不爱的,总比爱的要更善于残忍,爱的人,又一心想要装得和对方一样洒脱。爱至深,又绝口不提,海逐làng暗自叹息,越风真是辛苦。yin儿没有正面回答越风,探头去看他身后风情万种的美貌俘虏,那俘虏虽然被囚,却毫不见沮丧神sè,眼如秋水,面若桃huā,一抬头就眉目传情,搔首nong姿,才不管yin儿是男是女、是敌是友,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立刻开始勾魂,交替着释放出一切yin逸与放dàng,属妖的美yàn撩人,飞速地被他大肆铺张…… yin儿带着点好奇喃喃自语:“哦,‘之sāo之娇’,应该便是他了……” 越风一怔,其他听见的人都笑起来,逐làng边笑边问:“是谁替慕三这样定义了?到ting贴切合适。” yin儿疑道:“不是黔西一贯的传说么?哦……原来是胜南自己定义的……”yin儿不禁lu出一丝笑来,“就说嘛,那么难听的词,怎么会是黔西民众们缔造的,原来是胜南自创啊……” 逐làng一愣,momo后脑勺:“林兄弟说的话?哈哈,还以为是盟主你自创的。” yin儿听得这句,蓦然脸上掠过一抹红,是啊,她在胜南身边这么久,应该也会对胜南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吧……这样的词语,到真是yin儿的风格,而非胜南的。 “咱们不必再在这里逗留片刻了,还是一并回去把俘虏们交给他来处置。”越风轻声提醒,yin儿才回过神来,海逐làng也心情悠哉,转身继续看守几大俘虏,并准备指引麾下继续前行。 却没有料得到,也不会来得及——陡然之间,征尘突暗,忽已暝,静也失,动luàn生,天地人世如颠倒! 风沙骤起,万马齐喑,气làng恣汹涌。天昏地暗,霜降尘扬,道转路移,草飞石缺。 乾坤间再无着眼之处,充斥其中尽是黑云黄雾,叠嶂如山,既mi眼,更窒息! 只道是误入mi途——忽然抵达的暴风圈,猝不及防选择偷袭,联盟三军首当其冲。瞬即,漫天卷地尽皆风霜沙砾,从各个角度朝着各种方向发起攻势,奔腾冲击、可抵利器,无人可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无人可道从何处来去何处去。白昼蓦然沦为黄昏暗夜,不见适才归途,只有一条死路。 入mi宫,同时遭逢鬼门关。饶是身经百战的短刀谷、小秦淮、红袄寨诸位兵将,在刀剑戈戟同陈阵前的同时,也不免暗自心惊! 未设何阵?人人心头都只是这一个疑问,为何这暴风骤雨来得这般迅猛突然,事先没有一丝预兆?!却无暇思虑,那些平铺横行在半空中的锐利风沙,纵使如蝉翼般薄,也会像磐石般坚!  未设何阵?伸手不见五指的诡谲战场上,还来不及去探查军心可luàn,便听见黑暗的末梢传来敌人的讥笑,那笑声,来自于吸血鬼慕二,在空气的尽头,他只剩一道很淡的影子:“早听说盟主是所有敌人的克星,只要盟主站在哪边,胜利一定归属于哪里,也听说过越风与抚今鞭皆是世间命最硬,见人克人,见物克物,岂料到你二人相遇,竟会将对方克死,齐齐陷入我墓室三凶之‘风沙隘’!”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风沙隘?!于黔西交战已有数月,没有谁曾经听说过什么“风沙隘”…… 唯一的可能,这“风沙隘”是墓室三凶深藏的看家本事。yin儿仔细回想:从前擒拿墓室三凶,是“分而歼之、各个击破”的策略,从来没有一并俘获过,所以大家也就不会有缘得见“风沙隘”,可是,谁也预见不了,一旦他兄弟三个被一起俘获,便会合力运用这“风沙隘”脱险逃生,甚至反败为胜…… 人算不如天算——多擒了一个敌人,反而将胜局改写! yin儿一边挥剑斩尘,一边开始懂了——这风沙,一定是墓室三凶合力念咒造成的,也真是坏在yin儿和越风凑巧在半途相遇,如果yin儿和越风各自擒得俘虏回营,三凶合力念咒这情景,根本不可能得以在行军中途实现。想到这里,yin儿不由得暗叹,难道真是相克……  风沙隘中,形势凶急,尘沙不断,穿行不息。却教yin儿欣慰的是,麾下军心非但不luàn,还愈发凝聚,早便在霜风中杀出条条晴明之径,把这险隘的浑浊层层冲洗刷净。少顷,那飞沙走石、鼓声大噪的幻境略有减缓,换作先前见到的古旧村庄、曲径通幽。黔西边荒的这片风景,本该是从水墨中走出的世界,虽萧条,也安谧,却不知何故,要被魔门的暴戾搅和,沦为淤泥。联盟的以暴制暴,虽然将这团泥淖净化了不少,但似乎还是有些顽固的还想粘滞在画上、不肯脱落,便如这墓室三凶的风沙隘,许久,迟迟不愿撤退。 hunluàn中,又有数道强风齐齐打来,力道皆劲猛,令yin儿一时难辨轻重缓急。眼见她又成众矢之的无法脱身,越风即刻飞身上前,一鞭疾去,金光掠处,云销雾弭,yin儿适才无法兼顾的几个方向,没有一处不被斥退。其实又岂止那单独几个方向?yin儿身边数丈,一时已再无任何风沙敢侵犯! 鞭剑相克?越风站在yin儿的右边,忽然按住她握着剑的手,一点点地往下轻压,他似乎也被方才慕二相克之说撼动,低声说,不带什么责怨,到有些自豪和贴心安慰:“yin儿,的的确确是我的克星。”yin儿不禁一愣,笑道:“忘恩负义,何时克过你?” 克过他吧……苍梧的孔望与huā果,回忆臻美也清新。越风明白,自己逾越不了这一步,然而尽管身处凶险战场,还是想对yin儿说心里话,其实不想做兄妹,不想又妥协又虚伪,现如今的他,就算成就再多功绩再高,也依旧觉得他还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jiān贼,宁教世人同时追杀他征讨他,只要其中有yin儿一个就够。是啊yin儿,虽然因为你我有了更好的明天,可也许你就真的一直克着我了…… 可是,苍梧的故事早已经结束,现如今yin儿要征讨的,是黔西魔门,yin儿不了解越风的哀愁,此时正投入地对慕二ji将:“吸血鬼,人都说你是死不屈膝的牛脾气,林阡称你有孟获之倔之蛮,今日一见,不过如此,顽固愚忠,又厚颜无耻!” 慕二依旧冷笑:“随便你们怎么形容,我慕二绝不认输!绝不投降!”众部下齐声高呼,士气鼓舞,军心如铁,不辱其主。强制镇压,果然无效,拿下慕二半个时辰,一直没有驯服得了他。即使被擒,还说作luàn就作luàn,不留余地。yin儿面sè一凛,已觉棘手:难怪胜南要屡擒屡放,果然就没有任何软硬方法…… 越风听得这“绝不认输”出口,立刻挥鞭,积风寒骨:“不认输,也不是你能不认就不认的!” yin儿要驯服谁,他越风自然要bi迫谁屈服,就算那是天皇老子,就算比登天还难!他越风从来没有败给谁过,就算是林阡的饮恨刀在对面,他也从来退让半刻! 乍见金鞭破云翳,交睫已攒万径风! 鞭舒啸,风卷云,神威有千重。 便由这第一鞭的ji越ji励,联盟兵将无不骁勇奋战、愈加争先恐后,驱云逐雾,齐心共济,游刃有余。 yin儿的惜音剑,却一直被越风轻轻压制在他抚今鞭下,yin儿没有像适才那样“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无须多虑,联盟是必胜无疑…… 也许,是因为麾下们太勇猛太强悍?她不动弹,也坐享其成…… 眼前霜雾早已破损,墓室三凶试图补救竟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风沙隘越卷积越无力。当是时,慕二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无奈,谁教他慕二竟出现在联盟最辉煌的时代,出现在这一时代的敌人,都毫无争议地要被联盟击垮击败…… 此刻,割着自己面庞的还是冷风,虽然凛冽如刀,却是制胜之要,yin儿不禁慨叹:哪里是沈依然得单行卢潇而垂拱治啊,明明是我凤箫yin,得联盟诸将而垂拱治…… 尘沙岂敢惹正道,纷纷遁散惧扶摇。  肆虐风沙,熄灭只在瞬间。 动luàn骤然已止歇,墓室三凶所有俘虏,没有一个能够趁luàn跑掉。这风沙隘,只能说是凯旋路上再小不过的chā曲,都不能称得上是变故。 yin儿看大局已定,略带疑虑地看向越风,轻声问:“为何适才要阻止我握剑宣战?难道是被他相克之言吓怕了,你挥鞭我就不能握剑?”于情于理,yin儿尚不明白,适才越风为何要压制着自己,尽管自己不出手也足够得胜,也不该阻止她动武……唯一的可能,就是越风信了这相克之说。 越风一愣,轻声道:“当然不是,只是不想看见你握锋刃杀敌人的样子。”一时动情,才不管情境如何,想说就说:“有我越风的地方,就尽量避免你握锋刃。在我心里,你是yin儿,不是盟主。”他固执地说她是yin儿,所以他历经的战场,永远都是苍梧。 yin儿心一凉,却不忍心辩驳他,其实想对他讲,越风你认识的那个凤箫yin,只是因为对联盟失望而暂时逃避江湖的凤箫yin,不是真正的她,那些忧郁和感伤,从来不属于她……  海逐làng看紧了墓室三凶,不敢再像适才那般有任何的懈怠,绷紧了神经,万一再发生个什么风沙隘,他海逐làng担待不起,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吩咐下去:“谁有mi幻药,先nong点上来把他们三个mi晕!” yin儿和越风均愕然,yin儿笑道:“不需要这样啊海将军,他再想捣luàn,顶多耽搁我们回去的时间,自取其辱的也是他们罢了。吸血鬼,你说是吗?” 慕二哼了一声,将头一偏仍不言语,适才一战,联盟实力一目了然。 海逐làng却矫枉过正,有些紧张:“盟主,适才我是有些懈怠了,才没有注意他三人有交流,还念咒造出这风沙隘。” yin儿一怔,也看出他的确有些自责紧张,一笑而慰:“我到宁愿相信,不是海将军失职,而是我与越副帮主相克。” 海逐làng点点头,狠狠地盯准了墓室三凶:“放心盟主,我定会看好他几个,不容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半件!” 魔门臣服之际,慕二却看准了海逐làng的过分紧张,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海逐làng万万料不到,前半刻他的懈怠给了慕二可趁之机,后半刻,慕二竟然能够利用他的紧张——恰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慕二忽然身影一侧,虽然双手被缚,但他慕二仍有余力将身旁亲兵撞出老远,那亲兵先是始料不及,忽然像明白了什么,爬起身来立即往林的那一端逃逸。这变故,明明是对联盟的藐视,不知慕二又要通过这逃兵搞出什么名堂。 海逐làng大怒,伸手扣紧了慕二的后心就将他重重摔在地上,不由分说,提起掩月刀来,立刻跃马而上,追逐那并未逃远的亲兵,以防万一。 停坐马上,yin儿疑huo地望着海逐làng剿敌背影,不祥之感袭上心头:慕二在大势已去之际,为何宁愿牺牲自己、将一个亲兵撞走?难道这个亲兵真有如此重要,可以扭转胜负? 黔西野间萧条的森林,瞬即门g上一层肃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鞭舒啸,风卷云 yin儿注视着海逐làng逐敌的背影远去,耳畔忽然闪过胜南嘱咐的一句话—— “你要尽量小心,抓不住敌人无所谓,生疏的地方切勿luàn进,以防横生枝节。除此之外,便没有特别要关照的。” 胜南关照过的,她曾特别记牢的话。尽量小心,切勿luàn进。只是简单的八个字,却是对付并不强悍的敌人最要记住的,当敌人无可畏惧的时候,要最意识到敌人拥有的天时地利。 那么,海逐làng现在的追逐,其实是被无关紧要的you饵请进了瓮…… yin儿一惊,来不及阻拦,却见海逐làng蓦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盛气凌人地上前、势如破竹地消失! 沼泽,拖曳着一条性命吞噬之时,不会在意那是个英雄还是个小人,也才不管那人多威猛或多弱小,逢人就吃,何况是黔西魔村的沼泽地!刹那,可以清楚地听见海逐làng诧异且掩饰不住恐惧的惊叫,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他已经陷落的战马和tui脚到底遭遇了什么,从他稍显痛苦的面sè中,隐约可以觉察他已经受了伤。 紧随海逐làng的十几位兵士,见此变故,刚yu救援,忽然也齐齐遭遇一致状况,魔村周边的沼泽荒地,蓦然有如沉睡中惊醒,不必开启,已然开始像扩散般伸展,危险远远超过了风沙隘,yin儿与越风处变不惊、安排其余诸将退后并重返主道之上。便即此时,慕大似是也得到了慕二命令一般,见机而逃,疯也似地一声咆哮直朝着沼泽里正自下陷的海逐làng飞撞了过去,似是要冲击他,似是要吃了他,海逐làng掩月刀已然难以提起,此情此景,再不救援,海逐làng必死无疑!危急之际,yin儿不假思索,一剑极速投掷而去,又急又准,几乎穿透慕大肩胛将他钉落地上,慕大当场晕厥,血流如河。 众将来不及喘息,却见yu剑刚刚凌空袭去克敌制胜,谁料半空忽然横出一白sè巨物,蓦地从另一个方向反袭yin儿!那庞然大物从俘虏群中突袭而来,饶是越风和yin儿都没有任何防备,yin儿更是被那巨兽径直从马上扑倒,摔出好远,yin儿坠地之后,不禁大惊失sè,剑已离手,不能攻守,四围皆是沼泽,更难以躲让。 yin儿不及再想,眼前大物,与慕大身形相仿,没有慕大之蠢,只有一种透骨的凶悍,从它的眼睛和血盆大口里凸显出来,这会飞能撞的白熊,拥有龙头、马身、麟脚,拥有因为护主而表现出的无上凶恶,那只有一种可能,是貔貅,是属于魔枭慕大的貔貅…… 好一个慕二!yin儿有如身处孤岛、四周皆是洪荒,不由得暗叫不好:慕大突然上前去杀海逐làng,明显是慕二故意怂恿的,明显是引人杀慕大,再引貔貅为主报仇!  继海逐làng之后,盟主也遭生死劫,然则,联盟有谁敢动?谁动,谁便必陷沼泽! 没有谁可能理喻得了凶徒,更何况yin儿身边那个是兽!那貔貅,突眼中有犀利的敌意,獠牙上是尖锐的杀气。众人齐声惊呼之际,貔貅已然咬上了yin儿的腰…… 貔貅那样紧附着yin儿,叫谁也没有把握援救,若以箭矢或暗器攻袭,会不会有貔貅不死、反害盟主的万一?即使能控箭准确无误地shè中貔貅,会不会更ji得它在临死之际怒杀盟主!? 远距相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证yin儿安妥,要想对武器cào纵自如、并在瞬间对貔貅进行连续攻击确保其猝死无疑,便非得近距chā手不可! 鞭在手,长莫及,只差毫厘,却够不着,无法替yin儿杀死貔貅,越风显然不能眼睁睁看着yin儿涉险却无动于衷,立即决心上前去,却好像是天意为之,他刚移开不到半步,已是足够小心翼翼,竟仍是脚底一滑,看出那也是一片沼泽,饶是越风身手矫捷,也差点没有逃得开失足深陷。看主将被困,盟军即刻遣出大胆者也想上前搭救,可是,慕二脸上的冷笑表情,告诉抗金联盟,若没有破阵之术,单靠胆大或侥幸,能破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yin儿明白得很,慕二深知他自己逃不掉,便一定要拖着联盟的后tui,能挽回一点威信都在所不惜,这沼泽,是慕二借了诸葛魔村一用,效果立竿见影,如果联盟一定要上前来救下海逐làng和她凤箫yin,结果,很可能是接二连三地沦陷此地,全军覆没于沼泽荒!  当然不可能那么傻,yin儿在那一刻,冒死发号施令:“重新退后!不准来救!” 重新退后,不准来救?越风猛然间有些感触,这一个,真是他一度忧郁彷徨的yin儿吗…… “退后。”越风镇定地点头,趁着大军没有深陷,应该先稳住主道上的所有兵将不luàn,再想方设法来挽救这横生的枝节。 一众麾下,全然屏气凝息,退后之后不再动弹,等候下一道命令。 越风冷静地看向yin儿,她已经在很努力地不做过多的动弹,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怕和伤楚,可是越风又怎舍得她在危难关头?她身边的貔貅,尽管还没有下杀手,可是时时刻刻都会立刻咬下去,深一寸yin儿便伤得不轻……  这貔貅,不仅威胁yin儿性命,还强行牵制着她行动,使得她一时半刻,也根本无法用她轻功飞出险关。 其实还有方法——yin儿出不来,那他便过去。然而,yin儿的身边,也许还有落足之地,但更有可能,到处都是沼泽…… 每条路都那样艰难,可是,如果飞身跃到yin儿身边能立刻解救她性命,纵使那周围全是沼泽又何妨?想的同时,越风已有此意……  “越风,若你孤注一掷也没有救下我,反而连你都陷落沼泽,那这群俘虏和这支队伍,该由谁领回去。”yin儿忽然正sè说,“这沼泽很蹊跷,是mi阵,不能有丝毫大意!” 越风注视着她的神sè,蓦地一怔,这神sè,为何像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林阡。 这一战,虽然林阡没有在场,阡的威力,却可以时时刻刻呈现在yin儿的脸上,已经不止这一个瞬间了,仔细回想,其实渗透在每个瞬间,每个细节里…… 越风点头答应她,答应这个有着林阡神sè的yin儿:林阡啊林阡,你联盟屡战屡捷,为何总害得我yin儿多灾多难…… “你过不去,她也不可能出得来!”慕二讥讽的口wěn,“要不要试一试?看看是盟主命大还是貔貅命大?” 越风握鞭的手越攥越紧,要保证貔貅必死,yin儿无伤,越风心里不是没有担心惧怕,当初,在开拓淮南的战场上,他何时有过这样的牵挂…… 慕二冷笑:“怎么样越副帮主,现今的你,还能有你打败我时候的威风留存么?!也罢,你要是肯跪下来乞求我这个败军之将,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她,不让她来陪葬。”慕二果然不是可以理喻的敌人,屡擒得屡施恩,却从来都被他以怨报德。 “你闭嘴!你既已自知是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言语!”yin儿自是不会允许再有谁来伤害越风尊严,此时见慕二效仿张cháo,不由得大怒,才不管貔貅对自己命有什么威胁,使劲地对越风摇头示意——是,她凤箫yin是曾经赞叹过越风那一跪,可是,yin儿这一生,不希望越风为自己屈膝一次!就当是她欠他的情。 越风尽量地克制着对yin儿的怜爱,回应给慕二的是无穷的冷淡:“慕二,难道不知我越风向来为刀俎,久不为鱼rou?!” 慕二面sè一僵,滞立原处:“越副帮主,那也就只能克死这位盟主、眼睁睁看着她被貔貅生吞活剥了!” 越风冷淡相看,暗暗思忖:有什么兵器可为我cào纵自如,既长,也锋利?手上的抚今鞭,缺的只是长度,而又有什么兵器,可以弥补抚今的短缺,又不失抚今的锋利?视线当中,这样的兵器,并不是没有…… 众人再次疾呼,骤然间貔貅挑中了yin儿脖颈,已然再度发起攻势,yin儿继续闪身一让,貔貅一斜,獠牙已贴上yin儿后颈,当此时,yin儿前有泥潭,后有貔貅,前后夹击,大难临头。死里求生,yin儿闭上眼睛,牵动内力来杀,只等着貔貅咬下的那一刹那,拼死震裂它。 “便叫你看看,我越风和她凤箫yin如何不相克,反相助。”越风冷冷说,话音刚落,却见他抚今鞭一鞭笔直削去,却没有对准慕二,也没有指向貔貅,而是朝着慕大倒下的方向——慕二惊得合不拢嘴,便看着抚今鞭鞭身瞬即缠绕住还chā在慕大肩上的惜音剑,来不及眨眼,鞭之巨力已将剑拔出无误,刹时,惜音剑已被越风牢牢控制于鞭身之中,未停留片刻便换了方向,鞭剑相绕,瞬即增了长度,直袭貔貅,方向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抚今之ji、惜音之利,只需两三次来回急锯,就足以伤得那貔貅体无完肤,怎可能不当场败死! 那距离,不知越风是怎样一眼量了出来,在旁人眼里,也许慕大和凤箫yin与他越风靠得差不多远,可是,越风鞭长莫及只半点就可以触及凤箫yin,却正好能够到慕大肩上直立的惜音剑,也真是yin儿命不该绝,这半点的距离,都已经替她赢得了生机!  慕二惊见越风以鞭系剑强杀貔貅,深知yin谋又错,不禁又是惊愕又是挫败,愕然站立,别无他法。 不仅yin儿毫发不损,那海逐làng虽然一直被沼泽往下拖曳,却也沉着不luàn,渐渐有停稳趋势,海逐làng为安军心,竟然还言笑道:“个子太高,已经踩到了底。” yin儿亦一笑,骄傲地看向慕二:“对不起吸血鬼,我凤箫yin你是杀不掉了。差点赔了自己哥哥性命,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么?!”慕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牺牲慕大来引貔貅,在他看来也是过分,只是,情势所bi、非用不可。 纵然yin儿脱险,却仍旧在泥潭包围下没有立刻出来,越风有些担忧,隔着重重险障,轻声问她:“你可有事?” “没什么,只是一时半会无法从这里直接飞回你那边,也许歇会儿恢复了便好。”yin儿微笑,刚刚对付貔貅,实在是牵动了不少内力,才有幸保全了性命。 yin儿不禁又回想适才抚今鞭瞬间连换数向、运力控剑毙敌的情景,那整个过程的连贯智勇、鞭剑相缠之后的急准稳衡,令yin儿心不禁为之jidàng:“抚今鞭,果然见人克人,见物克物,见阵克阵。” “说过要保护好你,不可能睁眼任你涉险。”越风长舒一口气来,也生硬一笑,“没有闪失就好。” 小秦淮诸位皆是一愣,不苟言笑的越副帮主,竟然也会笑?虽然,笑得有点不大自然。 “慕二,你还有什么招?不如在林阡来之前先耍出来再给我凤箫yin再试试?!”yin儿冷冷问慕二。 慕二一震,他脸上明显的神sè变化,yin儿看得懂。胜南的威慑,果然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因为别人会让慕二惨败却不服,他却让慕二痛败还反思。 可能是因为作战作风很相像?慕二的死不认输,胜南有过,所以胜南更容易击溃他心里的重重防线,直达最里面?  yin儿却终究没有全然脱险,正努力调匀气息,准备恢复体力运轻功飞出去,忽然脚上一阵剧痛,这一下,是更不可能轻松地飞跃回去了……yin儿不动声sè,明白这里又来了一个敌人…… 如果有一日在黔西遇见分门别类的奇毒异兽,那一定是因为遇见了一个人——何慧如。联盟谁都知道,何慧如降临之前,会有极大的排场,最初光临的几大毒物,最出名的当属“五毒障”,五毒,传说中是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yin儿的脚上,就是刚刚那一瞬被何慧如的蜈蚣光顾。 运气真不错,六枭得遇其五,经历了墓室三凶的“风沙隘”,误入了诸葛其谁的“沼泽荒”,还没有走出这mi阵,就明白,何慧如的“五毒障”不远了,只要风一起,什么样的飞禽走兽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胜南曾经告诉过她一句话,“遇见何慧如,等于遇见黔滇所有奇毒异兽。” “何教主,何以还不起风?”yin儿听出何慧如已至,不怕死地笑问。之所以不怕死,也是因为自己知道她的答案——何慧如来了却不lu面不出马,也是因为她五毒教畏惧的人也到了。  他来了。 yin儿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不安全。 当越风在自己的右面,林阡在自己的左边。 第二百六十四章 黔天堑,蜀咽喉 旧战已罢,换新人登场。 双方突至的援军,几乎同时从各自正后方攻入战局,瞬即将适才僵局中的兵将取代覆盖。 魔门先驱,是群体毒兽,由气势来交代立场,来源于黔滇异族的各个角落; 联盟之首,是无数金针,用实力来说明态度,出自于山东泰安的一位高手! 那数不尽的各类毒物算得了什么?在他吴越摧枯拉朽的覆骨金针下,全然停滞当场,有如凝固冻僵,来不及再进攻,或死或伤。覆骨金针,名不虚传,老练洒落,形如桥梁,卧bo而长,不云即龙,刹时宛若飓风,铺天盖地,此起彼伏,哪一针不是迅雷之势、摇曳之态! 千山失sè万水暗,浮光一痕如展翼。后续人群再难吸引视线,仅余一道金sè流光倾泻而出,源头被吴将军笼罩在手心里。 yin儿站在原地无力动弹,微笑自若静看风云—— 片刻,敌军已是兵慌、马luàn、锋镝缺、倚仗死,便见吴越到来不久,已急速bi得何慧如五毒障局部败亡。五毒教后续兵马,虽说之中不乏能人异士,却因吴越先发制人而撼,未敢有大作为。难怪胜南从来喜欢任用他吴越,无论他还是他旗下人马,都当之无愧是红袄寨首屈一指! 这交战,实力太悬殊,一方常胜不败,一方还处是否投降的考虑当中。如此一役,不闻鼓声震天,不容骁骑十万,不见尸骨堆叠,不觉遮日蔽月,却任谁都明白,即使对方拥有骁骑十万,能击鼓动天,仍逃不了一场日月无光之战,仍只得到战死败北的下场! 当联盟开始压倒性地胜利,慕二却没有任何张惶。最后一个赌注,仍然是沼泽荒。那中央,凤箫yin和海逐làng仍旧不能动弹,海逐làng较凤箫yin尤险,刚赢得半刻喘息、又有陷落趋势,慕二嘴角一丝冥顽的笑:抗金联盟,你们怕是不会清楚,这沼泽荒,只要待得太久,就会异变,生出幻象,他二人,怕是要在你们察觉之前,被幻境折磨致死了…… 沼泽荒与五毒障的重重阵法,一旦静动相加,威力非比寻常,慕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 在mi阵中央一久,yin儿非但恢复不了体力,不知怎地还越站越tui软,方一抬头已然眼huā,竟是前所未有的虚脱困倦,头重脚轻。忽然间,只见沼泽地被一片苍郁披覆,换成一条坦途,路的末尾就是越风所在,他正在和魔人交手,却没有移动一步,是在给自己一个指引,等自己安全地跃到他身边去……只要通过这条坦途,就不需耗费体力、直接从阵中穿出去……yin儿方要移步,蓦然一惊,不,这一定是假象!这mi阵之中,怎么可能出现坦途!告诉自己“这是假象”的同时,脑中却有些浑噩,竟有另一个声音充斥心间:“这不是假象,机不可失,快快出去……” 忽真忽幻,yin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半清醒半mi糊的状态,早已失去了判断能力,意识到的同时,又开始往mi糊状态去,有一种力量,牢牢控制着自己心智,拉扯着自己精神,醒不过来,所以思绪越来越沉重,连心口都被压得麻痹…… 一颤抖,好像有什么正在tiǎn舐自己的手背,风一吹火辣辣地凉,一回神,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火窟,已白热到极致,脚下早就被烧成一片通红干裂,再不走,显然是葬身火海的命。yin儿故作镇定、闭上眼睛再睁开,上下左右都是血光ji晃、东南西北全然火星luàn溅…… 明明有些火星已经从背上穿shè过来又直贯xiong前而出,可是全身只有一丝灼热,没有半点受伤,yin儿不禁茫然,一时有些恍惚:到底是真是假……为何火可以穿透我而不伤我,到底我是幻象,还是火是幻象…… yin儿在犹疑的同时,彻底思维hunluàn,不能自控地开始走动,却在刹那,听到似是九霄云外的一个声音—— “yin儿,先站着,不要动。”就像是充斥着厚重烟雾的黄昏,忽然有一盏灯冲散了云翳,那不是越风担忧怜爱的表情,那是yin儿宁可置身幻境也要听见的声音…… 话音未落,那一骑已独自攻破沼泽荒。 慕二收敛了笑容,面sè灰白。 他还是来了,虽然只携带了长刀,便已如入无阵之境……  什么五毒障,什么沼泽荒,根本就像是由那人所设一样,根本没有丝毫mi幻可言,破阵方法,片刻已暴lu在他行马路线之下。 魔门精心构造的静动双阵,骤即已是残缺不堪,破绽百出,任凭他由北破阵,刀之所向,无人拦挡,即刻,海逐làng已被他提上战马,端的是力道无穷,气魄无双。奇也奇在,他经行的路线,原先不是没有敌人挡道,却在他经行的同时,所有敌人都自动自觉地退避闪让! 是啊,要拦他右手救人,就必须接他左手的刀,可是,凭谁敢接那一刀?! 只得眼睁睁看他强行从沼泽中夺回海逐làng性命,一众魔人,竟好像是同一个念头:怎能挡盟王的路…… 一晃眼,这一骑又再度入局破阵,所救自然是凤箫yin。慕二却有些不解,何以他林阡能懂破阵之术,哪有人武功高强能征善战,同时又什么都精通的?慕二mihuo着,自是没有看见,船王yu门关在林阡身后对战局的一番指教。世上本没有全知全能,只需知人善用,人之才尽皆我之才。覆骨金针是吴越的,惜音剑是yin儿的,但吴越和yin儿,已经归顺了胜南快二十年。也就如抚今鞭、掩月刀、九分天下或云雾山排名,虽然没有明言,却无不以他为核心,也就如墓室三凶、五毒教,纵然此刻顽固不化,终有一天,敌人要变手下!  到此时,林凤二人眼里心里,除了彼此,其余人哪里还容得下。 怎料想,难忘之处是战场。 胜南冷静勒马,船王告诉他的话果然不假,yin儿并不比海逐làng易救——海逐làng身陷沼泽,但周围足够走马行人,而yin儿虽然没有失足,她的四周,能落足之处已经很小,yin儿自己都未必站得了,若是救下她,势必要在救下她的那一刻一起沦陷。如果可以,倒是能像貔貅那样,依附在yin儿的身上…… 胜南蹙眉,这念头真龌龊……我到底在想什么鬼计…… 骤然,却看见yin儿脸上si藏的痛楚之sè,知道这丫头一定又是哪里受了伤却不讲,难怪她连越风站的那一块都飞不过去,还狡辩是没有恢复体力,明明是受了伤,明明差点被幻境害死……胜南不禁大怒,这种关头,他还何必管冒犯不冒犯暧mei不暧mei,不假思索立即弃马,加速破阵离她已经越来越近,一有近路立刻先抄,拦路之物,孤木必斫,荆棘必斩,巨石必挑,为了她,可以把一切障碍夷为平地,一切死路拓为通途!待到离yin儿只有几步之遥,救她的办法可能有很多,最快的只有一个,胜南立即厉声道:“yin儿,把位置让给我!” yin儿本是正sè接受他发号施令的,他每说一个字,她还是像以往那样,集中精力逐字记牢,可是,他说完,yin儿又念了一遍:没明白……什么叫把位置让给他?把位置让给他,那她站哪里?不给她位置站啊?她好歹是盟主啊…… yin儿根本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也来不及明白,却看他势不可挡,嗖一下从他站的位置消失,猝然往自己横冲直撞过来…… 史上最强的一个力量,不由分说向自己身上疾扑过来,yin儿大惊失sè,本能地后退一步,可是他哪里容她后退失足,半步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猛地伸手一揽将她裹挟在他怀里,yin儿才知道,把位置让给他,是让她离开地面到他怀里去,难怪要说得那么隐讳,一瞬间,yin儿的脸开始燃烧,原来是这样啊,两个人站一个人的位置……真想谢谢诸葛其谁和何慧如…… 下一刻,无须多加考虑,便闭着眼睛,被他束缚在怀里,再睁开眼,危险就一定过去了……yin儿在他面前,掩藏不住被蜈蚣咬伤的实情,不知怎地,并未觉得有平常毒药那般难受,却是全身酥软无力,一旦松弛,立刻失去力气,不知那何慧如到底给蜈蚣喂了什么毒…… 恰在此刻,不知何处凑巧shè来一支流矢,力道方向yin儿听得出,直冲着她后心,也先冲着胜南右臂,他是发现了她全身无力,所以腾出手来紧紧抱着她吧?yin儿知道,这时候她没有力气提得上来,所以,和他xiong膛越贴越紧,是因为他越揽越紧的缘故,yin儿接下来连听觉都丧失,只听见他强烈的心跳声,不禁也笑着叹气,为自己,也为这支流矢——这支流矢真可怜,冲着饮恨刀自找死路…… 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可以独自拥有我未婚丈夫的一瞬,竟然可以在他温热的怀里,听得到他熟悉的呼吸,他是因为我惜音剑,在挥舞饮恨刀…… 可是,yin儿没有看见胜南的表情,许久没有与他沟通过他的表情,也没有发现他的气势变了,磅礴不减,锐气有增,霸气亦具,王气bi人,然则,战局内外皆被慑服的同时,没有人深入地去发觉,他的刀比以往好像少了些什么…… 胜南,每次在cào控饮恨刀之后回忆当时的自己,竟是空白一片,印象越来越浅,以至于,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一味地要捍卫,要保护,要征服,要讨伐,要战斗,当真的已经心无杂念! 因此,庆元四年七月以后,阡的征途上,再没有可以势均力敌的敌人。来袭者,必败。 当魔门里在三个月前就已经传说盟主的绝妙剑法,当魔门说“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当魔门称海逐làng有赳赳威风、司马慕容不让须眉,魔门已经先行替联盟给他林阡封王,魔门不是浮夸也不屑于浮夸,魔门比抗金联盟更清楚,无论是出谋划策也好,作战挥刀也罢,他林阡都当之无愧是联盟的天堑,全军的咽喉!将来,黔西谁敢luàn,全蜀皆折服!  其实,慕二早该料到,只要此人降临,自己的一切筹码都算不上筹码。此刻便见他带着盟主策马出阵,所行之处魔人盟军左右列队,不似交战反倒像在演练,一时连慕二也mi惘,到底是谁给谁设了mi阵?为何连他也觉得,林阡与凤箫yin,不似脱险归来,而是亲临阅兵…… “何教主,不见已有两日。”胜南抱着yin儿下马,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以为那是个自然而然可以忽略的动作。 沙场暗处,尚比yin儿还要娇小的空谷幽兰何慧如,依旧不带颦笑,却看得出面sè苍白:“盟王脚下是沼泽,身旁有毒障,却这般来去自如,慧如佩服。”yin儿只一眼,就看出她脸上也有对阡的敬畏,阡刚刚挥刀的过程,yin儿在他怀里没有看见,饶是如此,yin儿也可以从他的怀抱里觉察出他气势有多凶猛,难怪做他的敌人都要害怕,幸好yin儿不是他的敌人。 “上次与你五毒教明言,会限三日时间给你们考虑,何教主今日这般举措,可知有失妥当?”阡就在yin儿身后,对何慧如这样讲,何慧如看着阡的表情,已经逐步软化,像一个小女孩在面对自己严父一样,看她温驯的模样,yin儿就知道,何慧如经此一役,投降已成定局,于是轻声帮他劝降:“降者不杀!我抗金联盟可以保证,不会干预五毒教内事,只望魔门恢复以往宁静,不祸害别家安稳、不牵绊联盟利益、不擅与金人合作!”当众劝降,因为开化的显然听得懂,未开化的,又显然跟着开化的。 不消片刻,不止五毒教大半军心动摇,便连墓室三凶的一众麾下,也全慑于盟王之威、动于盟主之言,慕二看大势已去,怒斥向不言不语的何慧如:“慧如!若是认了输,你一世都抬不了头!” “何教主,五毒教是你说了算,何去何从,早该自己掂量,不必管他人说法。”yin儿说,“与弱者平辈,不如对强者认输!” 胜南微微笑,没有越俎代庖chā一句话。此刻,谁都看见盟主正在恩威兼施收服魔门,只有胜南一个知道,她到此时还是全身无力,靠着他才能勉强站稳,胜南要是不清楚这一点也就不会抱着她下马。也就是在她缔造她功业的同时,胜南在她的身后站着,没有做多余的一个动作,一直给她依靠着,做一次她的靠山。就当,是他和她的小秘密,维护她凤箫yin最在乎的面子,由始至终…… “慧如,你当真要背叛邪后?!”慕二大惊失sè,却已经被海逐làng吴越合力制止,不能动弹。 何慧如黯然垂眸,低声回答:“慧如害怕邪后……可是,更怕盟王。” 慕二面sè先yin后晴再转yin:“想不到只是一双饮恨刀,就会令你何慧如先行叛变!看不出,你表面清冷孤高,骨子里也是懦弱胆怯!” 慕二没有说完,声音已越来越小,胜南听得这句,暗暗叹了口气:“他们都以为何慧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她是个一出生便被自己的不一般祸害的孤僻女孩……”yin儿点点头,也神sè黯然:“听说她一出生便带着制服毒兽的能力,可是,谁喜欢到哪里都被一群毒兽逢迎呢?”胜南一笑:“其实,yin儿你当初也一定不喜欢在江洋道被人那般逢迎。却没有办法,最腻烦的东西,也许是别人命中追求的事情。” 交谈之中,已尽皆默契,仿佛回到了江洋道上初遇的时候,当年为了yu泽而拼死去点苍,又哪里料到会爱上这个huā了好久才爱上并且其实爱得很深的yin儿……回忆起来,胜南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yin儿了,不记得了,她早已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一回神,发现所有人都还在为了战事忙碌,只有盟主盟王两个悠闲交谈好没有责任心。胜南暗笑,正yu将yin儿扶上她战马,却忽然见到越风带着关心神sè上前来看yin儿,胜南一怔,那一刻,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离开yin儿身旁。 “谢谢你救yin儿。”忽然传来越风一句话,胜南没有接受,没觉得越风应该谢谢他,救yin儿,是自己分内之事,yin儿不是他越风一个人的,yin儿也是自己的。 越风看见yin儿毫发无损、唯有衣衫被貔貅咬碎不少,立刻脱了披风给yin儿披上。yin儿已经变了,越风他看出,yin儿不是被bi着做盟主的,yin儿喜欢盟主的位置,既然盟主要扫天下,所以越风当着联盟的面、对yin儿说:“愿助你,扫天下。” 但越风说的时候,明显也是看着盟主身后的胜南所说,越风虽然情绪不外lu,但就这一句,证明抚今鞭的确服从饮恨刀。 功业,向来由阡来拓宽,众将一并拔高。 已经是不必多言的事实,只是,真的根本就少不了yin儿在身旁。 第二百六十五章 愿助君,扫天下 “愿助你,扫天下。” 收战之际,越风对yin儿和林阡说的六个字,不过半日就得以在抗金联盟迅速流传。 柳五津路政等人很清楚,越风的服从,始于苍梧,当yin儿站在越风立场上的同时,是胜南在yin儿立场上起了作用,yin儿保护了越风,胜南却保护了yin儿,越风知恩也感恩,不可能不对yin儿和胜南同时忠心耿耿。柳五津闲暇时候也叹过,越野若是能像他弟弟这样,早年也就不会投奔苏降雪一党,算来也是胜南与越风的缘分。 想到越野背叛,越风却留下,路政不无感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五津却苦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弱交强攻,战局已经豁然开朗,魔门六枭只剩两个。”路政笑,“盟主口中的扫天下,是扫定了。” 柳五津平和地笑着,与路政一并在郊外散步,一时感慨万千:“是啊,还记得初至夔州之时,胜南与我si下交涉,说会让短刀谷chā手剿灭捞月教,但其余的战事全交给他们年轻人做、短刀谷只能从旁协助,那时候我还不放心,现如今却叹他的远见,若不是夔州一役,抗金联盟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到磨练变得成熟?夔州那一战,害得金人兵力不敢深入黔西,所以才为我们如今的屡战屡捷奠定了基础啊……” “抗金联盟现今已经有两路成熟的作战人马,一为各大帮派,一为云雾山排名。夔州和黔西两战,就好比是老天赐给我们这群支持林家的人的,苏降雪看来要小心了。”路政一笑而叹,“楚江总算可以瞑目,他的后人,可以及得上他,甚至超越他……” “而且,他比楚江省心的是,红袄寨对他也没有异议,想当年,短刀谷和红袄寨就是少这么一条连线,现在却好,杨宋贤和吴越,还有那杨鞍刘二祖,都是他拜把子的弟兄……”柳五津点头,“际遇真是nong人。当年红袄寨与短刀谷互相看轻越演越烈,谁料到红袄寨里却出了短刀谷的领袖。当年因为这矛盾,云雾山上短刀谷有意思想迫害胜南,可是现如今,却还必须由胜南向红袄寨交好。” 路政一愣,云雾山之事历历在目:是啊,短刀谷当年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自食其果。世事皆如此,以为是微不足道的,有时能扭转乾坤。解决帮派之争,其实轻而易举。  大寒将至,天气极冷,战地气候尤其恶劣,抬头见空中墨云,便可预知有雪要下。 这一刻,胜南却不想再去管帐外景象。有个孩子,还在等着他照顾。 早便通传出去,半个时辰之内,若没有他林阡命令,不准任何兵将侵扰。 命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铁定原则:当yin儿威风作战却挂彩回来,他林阡必须维护好她威风、并把她挂彩瞒住所有人,所以,替她治伤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给任何麾下知晓。想来这条原则也真奇怪,胜南摇头苦笑:对啊,一切都是因为凤女侠要面子。 适才真是虚惊一场——yin儿强撑着策马归营正要下马的时候,已是虚脱无力到极致,差点当众瘫倒在地,若不是胜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再悄悄把她挟在他怀里借口议事极速带入营帐,yin儿的面子,怕早丢尽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yin儿被他塞进棉被里,神志清醒地听见他轻声调侃,唉,就知道瞒不了他。正轻叹,忽然鞋开始松动,然后,袜子也被他强行褪去了,因为凝血与袜的粘连,而难免觉得疼痛,可是yin儿强忍着,依旧什么都不说。 “幸好何慧如没有敢给蜈蚣喂剧毒,这次她参战,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胜南一边帮她上药一边说,“不过也不是一般的软骨散啊,这解药黔滇唯有一瓶,适才磨了何慧如一路才要到。你这次,恐怕得五天不能动武了,我会尽量安排海逐làng接替。” “不用了,他也受了伤,就五天而已,我可以应付。”yin儿忙说。 “你要是不服从命令,这五天,你与你麾下就直接休整。”胜南冷硬地讲,yin儿当即怔住,没有说话。 “怎么?答应么?”他带着半命令半胁迫的语气,她只能乖乖就范。 “你这霸王。”yin儿佯怒,“若不是我全身无力,才不会被你削权。五日之后你等着,我凤箫yin有仇必报。” “随时等你。”胜南放心一笑。 替yin儿上完了解药,胜南的思绪却停留在手里她冻得通红的脚上。想不到,yin儿的脚只有这么点大,一把就可以握在手心里,小巧玲珑好可爱,偏偏还和她手一样冰凉,令胜南捉住的同时不舍得放下。忽然发现,yin儿的伤口不远,已经生了个冻疮,胜南一时失神,不禁咦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yin儿原先不痛,被他这么一按,猛然微呼一声:“你干什么?” “是不是差点nong伤你?真对不住啊,上药技术很差……刚刚说到哪里了?哦,五天不能动武啊……”胜南扯谎的口才本就远远不如yin儿,yin儿一愣,关于“五天不能动武”,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么快他就忘了?也是啊,胜南脑子里要装那么多事情,记性也就不会特别好……yin儿想着想着,有点心疼。 胜南看yin儿虽无力动弹,幸好神志清醒,不免有些慰藉,思及适才失态,胜南不免自责:林阡啊林阡,你怎么了,怎么竟想到趁人之危…… yin儿休息了片刻,已经能勉强坐起身来,胜南看她面sè大好,欣慰而笑:“这一战你真是辛苦,像慕二这种敌人,一眨眼一张口都会反叛,都会继续找你拼杀,不可理喻,无法归附,这次他是你抓住的,你看着办如何处置,他若还是不屈服继续造luàn,你也便权衡要不要放了他。总而言之,屡擒屡放这谋略,已经差不多要到收成效的时候了,慕二的脸皮,该有一个极限。” “那慕二岂止是孟获,明明是刑天!”yin儿想到他死不屈服死不悔改的样子,知道这样的敌人最讨厌。 “他不是刑天,因为他是人,不是神。他通世情,所以其实是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胜南摇头。 “他也可以动之以情?”yin儿疑huo不解。 “慕二在战场上说出的话,已经足够暴lu出他为什么死不屈服。”胜南微笑,“原因很简单,他要对邪后林美材效忠,在他心里,我们比不上林美材慑服他。所以,如果不是林美材的缘故,他很可能已经投降。” yin儿一愣,胜南继续说:“在战场上,敌人倚仗谁,我们就要去吃谁。作战靠手下的,就收服他们手下,作战靠主子的,当然要先去慑服他们主子。” yin儿嗯了一声:“所以,邪后那一块,可以提前一扫了。” “要想慑服一个帮会,有时候只需要慑服这个帮会最服从的人。”胜南笑,“而且都不一定要林美材心服口服,只需要击溃她灭了她威风,足以令魔门四分五裂。” “可是,邪后好像闭关修炼了半个冬天。”yin儿面lu难sè,“如何能找出她来?” “谁相信她还沉得住气不出来?她再不出来,威力就没有了。”胜南轻声道,“她不会容许第二个何慧如说:我害怕邪后,但更怕盟王……”“是啊,照这样看来,慕二这些顽固派,也苟延残喘不会残存多久了。”yin儿领悟着点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伸展四肢,不想再逗留在他营帐片刻以防自己犯错,于是借着公事谈毕而准备离开:“对了,我好像已经可以走动了,是时候走了,莫要叫别人以为什么战事这么紧张、需要商议这么久。” “这么快就走?”胜南一愣,他才不想跟她一直探讨慕二的事情,刚刚只是一个掩饰心虚的权宜之计而已。 他在留她?yin儿一愣,察觉出这气氛非同寻常,心里七上八下,想打破这忽然的沉默,于是开口问:“胜南……”想问他,抱住自己的时候,除了战友之外,到底有没有感觉?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会有点感觉…… 恰好他也唤了她一声“yin儿”,他只是想问她,yin儿,如果可以,能不能把你的未婚丈夫放下?难道说你命中经过这么多英雄枭雄,竟没有一个足以比得上他? 听见对方发问,都一时怔住,yin儿死要面子,于是继续胡诹,开玩笑说:“唉,被你削权,解甲归田。”到ting押韵。 胜南真正是活受罪,口才又没有yin儿那么好,什么事都要跟“五天不能动武”联系:“你五天不能动武啊,要记得,从现在这一刻起算,到五天以后。” “明白,那我现在就去休养生息……”yin儿笑着走出营帐,却大煞风景地跑来一个小秦淮的手下中止了胜南送她:“盟主,越副帮主吩咐在下,邀您前去议事。” yin儿一怔,胜南先问:“什么事?” “回林大侠,是关于小秦淮的一些调整。越副帮主需亲自与盟主商量。” “好,先去给我备马。”yin儿说,手下已经先去牵马。 胜南蹙眉,失神自语:“你们小秦淮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yin儿影远,百感交集。  夜半,胜南与越风为战会晤。 当yin儿只身犯险的时候,越风是那个能杀貔貅解她性命之忧的人,而胜南,却能把她毫发不损地带出那片沼泽。当年的越风,放心、感ji和欣慰的同时,并未想过,这正是他爱情无果的根源。 商议完了后续的作战计划,越风忽然得到胜南的一句疑问:“越兄是不是在人前说过一句,类似于yin儿不是盟主的话?”越风一愣,回忆道:“确有其事。”当时,他对yin儿讲,有他越风在的地方,会尽量避免她握锋刃。“你是yin儿,不是盟主。” 胜南点点头,轻声道:“希望越兄今后在人前不要这样讲,于si,她的确是yin儿,于公,她真正是盟主。在人前,要尽量地给她最高无上的地位,就如越兄最后说的那一句一样。” “我明白。”越风叹了口气,“她是盟主。所以我更加觉得,当世英雄虽然不少,却没几个配得上yin儿,我越风并不狂妄,但论是谁与我抢yin儿,我都不会服。” 胜南镇定一笑,情场上,他的敌人也着实不少啊……  待到越风走后,胜南冒着风雪在战地不远散步。 雪纷飞的夜,越来越觉得这里最像的,不是黔西,而是塞北。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未yin,却叹,雪摧黔西作东门,战迫贵阳成yin山。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雪天,风沙地(1) 一觉醒来,昨日数战皆已不剩什么印象,yin儿正习惯性地要去握惜音剑准备新战,忽然探剑之手便止于中途—— 既然某人一定要削她的权迫她不动武,那她当然不能逆着他。yin儿轻轻一笑,每天清晨,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必定都是阡,谁都无可取代。偏偏他出现之后,战事就排山倒海压回了记忆…… 一个可能一生都征战不停的男人,yin儿追随他的心,从来没有后悔过。 添衣起身之后,yin儿倚帘独立,续赏联盟辉煌。 一夜酷寒,未促成半寸冰冻,只缘雪在马蹄下。 荒村雪犹香。 便即这时,海逐làng刚好率众经过盟主的营帐,忽然一瞥,惊见盟主一身白衣、立于道旁雪痕中央,一瞬竟教海逐làng很怀疑这里是不是战场。 触目惊心…… 这样的景象,应该出现在盛世的早秋,当浩大的军队随着帝王出巡威武归来,宫城内外到处是夹道欢呼的百姓,而她,可能是一个卖huā的小姑娘,冰雪可爱,纯洁乖巧,抱着她怀里仅余的些许木芙蓉,站在道旁,静静地、也遥远地旁观着所有的武力和霸业,无邪眼眸里透lu出的,该是敬畏,而不应是向往。只擦身路过一次,从此再无交集…… 海逐làng重重地嗅了口huā香,对,是huā的香,就算只是出现在农家、在深闺、在山野,只要不与风沙为伴便好,可是,人世间几多无奈几多叹惋几多可惜,huā,偏要开在疆场,她当然不是一个卖huā的小姑娘,要是那样,怎可能会与她的联盟有缘相逢? 到也是场场轮回事,教多少人明明天南地北、偏偏成为生死之交。 昨天被她几乎是舍命相救的那一剑还历历在目,海逐làng一拍脑袋,立刻从马上跃下,抽出一把新刀来,拖着锃亮的一道刀光往盟主的方向大步流星去,看海老大心血来cháo又带着把新刀走了,麾下们尽皆带着冷汗相视苦笑:又要送刀了…… 却说yin儿当众被他赠刀,果真是猝不及防,看他行些不知风俗何处的大礼、同时双手捧刀奉上她正前方,势不可挡的模样哪有一点像“赠”刀,yin儿一时也不知他意yu何为,正自疑huo,他已经抬起头来,真挚地迫她收下这份厚礼:“属下昨日疏忽,连累联盟被困中途,也连累了盟主受惊,希望盟主能够谅解宽恕,属下会以戴罪之身,继续跟随盟主征伐!” 哦,原来只是求谅解……yin儿微笑,她本来也就没有怪怨他。yin儿当着大军的面,正sè回答:“好,我答应你便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是,盟主。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他高兴地连连点头。 yin儿正yu伸手去接,他忽地把刀又移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说:“不对啊……属下还没有说完。” yin儿愕然,一众麾下,屏住笑意,盟主啊盟主,你是没有见识过海老大赠刀本事哦。 “赠刀给盟主,是因为盟主是属下救命的恩人,此为一。”他满脸感ji,yin儿淡然一笑:“只是剑比平常人快一点。” “其二,是因为属下真正对盟主心服口服。”海逐làng终于改变了姿势,好好地展示起这把宝刀:“属下赠刀,一向看人而赠,依情谊而定,刀有区分,平日赠刀,是给友人,给部下,甚至兴起了给路人。有多少感情,赠多好的刀,可是从前没有一次,赠过谁这双‘王者之刀’!” 王者之刀?yin儿怎么忽然想笑?也赶紧克制了笑意,真奇怪,这明明只是一把刀:“何以是‘这双’王者之刀?” 海逐làng一愣,哦了一声:“另外一把,就是上回送与林兄弟的。”yin儿一怔,续听他说:“这一双刀,是逐làng多年前在海上搜刮来的,一直都没有遇到足送之人。属下没有想到,竟然能在短刀谷外一次见到这双刀的两个主人!你与林兄弟,都是德才兼备的领袖,都是令属下觉得安心的人,想我抗金联盟,东南帮派早已不归自纳,你二人刚至西部这几月,已然威慑黔滇西夏,不送你们,更待何人?!” 想不到,这海逐làng赠刀也有条件规则,倒是个另类的英雄谱,yin儿面带微笑,虽然不能动武,总不至于连刀都握不动,立即将刀接来佩戴,这一刻,竟可以有与阡一样的尊荣,其实,如果用命能换得居阡之侧,可以与阡平起平坐,她很开心用命能换到。 “想来真不错,金人们经过上次夔州一战,有兵力也不敢再往黔西踏一步了,听说有抗金联盟在的地方,金南金北的麾下都不敢贸然作动,现如今,他们只得生硬地控制着魔门,结果到现在还没有chā得了手。”海逐làng如释重负,“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吧。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我们越强,敌人就越卑鄙……” yin儿一笑:“敌人越卑鄙,那我们可以越强啊。”有种信仰,它已经从阡传递给了yin儿,所有脆弱,早酿成了坚强。  蓦然之间,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安宁,那叫声惨烈刺耳,如利刃直破心头,饶是海逐làng等人,都纷纷转头,循声而望,不远处,骤即hunluàn连营,惨叫声止歇少顷,已围堵了一大群联盟兵将,刹那有营帐撕裂声,有刀剑割撞声,有惊马鸣风声,但掺杂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吓恐慌过度的女子哀鸣,任再多人围堵,都恐怕遮掩不住! 这声音,何以如此耳熟?yin儿的心,片刻也似被刃撕开了一道划痕——分辨清楚了:那声音、来自于她的徒弟、司马黛蓝!黛蓝,此时此刻,你应该是在帮我、看守慕二和慕三啊…… yin儿心下震惊,几乎立刻移步而去,恰巧对面狂奔来一个气喘吁吁神sè慌张的少女,同样失去了往日平静,证实了yin儿的不祥预感——林思雪!她们师徒三人,哪里会料到这次相逢,竟会颠覆如以往那样的谈笑风生、而却将可能会面对……生离死别?! 思雪脸sè惨白,满面泪痕,一见yin儿如遇救星,忙不迭地上前拉扯她衣袖,拼命喊,嗓却嘶哑:“快……快……去救师姐!” yin儿急忙扶稳她,厉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只是来看师姐……师姐……我……招惹了慕三……”她断断续续,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事出何因,可是yin儿听罢,面sè一凛——招惹了慕三,招惹了慕三……所以,黛蓝没有看守好他,反做了他的人质,还可能、已经被慕三雕琢……yin儿紧紧攥住思雪的手,那一刻,不知是思雪在战栗,还是自己觉得酷寒…… 待人群让道,yin儿、思雪与海逐làng等人终于能见到慕三和他手里已停止哀叫多时的人质,思雪却哭喊一声登时瘫倒在地——那哪里是平日里傲气冲天的司马帮主,那已经是个浑身上下到处伤痕的血人!慕三手上的锋刃,已经削够了她肌肤,还正在往下不停地漏着血迹。慕三紧紧把黛蓝搂抱在怀里,半俯身,目不转睛盯着黛蓝欣赏,面带美绝的微笑。 “司马帮主!你还好吗?!”海逐làng被如斯景象震撼,忙不迭地先去查探司马黛蓝生死,却没有回音,黛蓝双目紧闭,早是面无血sè。 yin儿的心被揪紧般地痛苦。慕三正沉溺在他的世界里,正在寻找下一处可以雕琢的地方,yin儿却不能直接杀他,杀了他,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谁人能解?!yin儿凌厉地看向慕二,无论如何,他一定又是始作俑者! yin儿冷冷下令:“放了她!” “放了她?那我兄弟俩如何能从这里逃生回去?”慕二冷笑否决。逃路的战马与装备,已然备足。 “你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么!你再逃,还会被再擒回来!这种事情,你不嫌累,我都觉得羞耻!” 慕二不予理会,不可能放弃这绝佳的机会:“盟主一念之差,也许司马帮主就会yu殒当场!”他也俯下身来,抚mo司马黛蓝脸颊,黛蓝略有苏醒,早已无力说话,慕二手扼她咽喉,随时准备吸血:“既然吸不了盟主的血,从她下手也无妨!” “师姐!”思雪泣道,“你要吸血,我林思雪多得是,你吸我的好了!”说罢就要上前去救,却被yin儿一把拉回头,yin儿恨事发太凑巧,自己偏偏不能提剑挥刀,但纵然周围皆是武功高手、即使自己惜音剑在手,尚不得以理服之,以武胜之,才明白,越风昨天看到她深陷沼泽荒时多么无奈又煎熬!yin儿看见黛蓝的手已经逐渐开始下垂,深知慕二说一不二晚半刻黛蓝立即命丧黄泉,惟恐黛蓝遭遇不测,yin儿一时竟然没有比思雪更好的办法:“先放了她!你恨的,不过是我凤箫yin而已,她是无辜受害。若我和她相换,你意下如何?” 众人皆惊,慕二大笑:“谁不知你凤箫yin剑术无双,我把司马帮主放了,立刻被盟主杀了,未免也太愚笨!” “你若不信,可以先反缚我双手,或强封我xue道!这司马黛蓝本身便已是半死不活,况且,你慕二也明白的很,她和我凤箫yin,哪一个会令你突出重围更轻易?!” 海逐làng听她这话不假,看慕二神sè有变,察觉形势不利,急忙吩咐麾下:“快去请林阡或越风前来!”海逐làng牢牢扣住掩月刀:如果盟主真要去换下那将死的司马黛蓝,我便只能争取在换的那一瞬间负责救下司马黛蓝,而盟主,她的武功慕二根本不可能及得上……打定主意,却同样不知yin儿其实负伤在身。 相换刹那,只见掩月刀气势如虹长驱直入,飞速把一身是血的黛蓝夺下,慕三肩头被刀锋斫伤,却好似没有痛感,疑huo地往他自己身上mo了mo尝了尝,还是那般恬静安逸的笑,还带着些许新鲜感,海逐làng大骂一声“有病!”,转过身,却未听到yu剑有弑敌之音,只见盟主当真被慕二劫持! 谁能料想,yin儿会是真的不顾一切去救司马黛蓝。谁能清楚,yin儿此刻的确是自身都难保?yin儿苦笑,罢了罢了,也真就是爱徒心切,生死关头,这次面子丢尽也罢…… 此时此刻,敌我双方却都心存顾忌,慕二慕三忌yin儿武功,并不敢妄加暗算,联盟忌yin儿被擒,一时亦不敢贸然援救! “林思雪!照看好你师姐!我要看到她活着!”yin儿知道,若是短时间内胜南越风没有一个来得及赶来,慕二在挟持她的情况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逃生,她是冲动战胜了理智,所以又一次把自己陷入到虎xue深潭去了,但是,不这么做,黛蓝会丧命,她怎舍得黛蓝丧命…… 被慕二强行绑缚在他马上,yin儿全身都被绳索紧勒,脖子上被慕二慕三同时贴上了两把利刃。然而,正是因为敌人紧张,她便知道敌人惧怕她顾忌她。 慕二在跨上战马的同时,带着yin笑贴着她耳朵讲:“多谢盟主合作。”yin儿一愣,一时没有想明白,难道说,她与黛蓝的相换,是慕二其实最大的目标……不,之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目标啊…… 是啊,刚才她只记得她要救人,却忽略了她是联盟的盟主……yin儿可以预见抗金联盟失去盟主会是如何的重创,可是来不及后悔,便只能补救—— 胜南说过,最强的军队,不是常胜不败,而是在劣势下也击不垮。yin儿当然不容许盟军有沮丧的表情,劣势下,yin儿可以丢面子,但绝不容许她联盟丢:“今日一去,我在魔村、等候与众位重逢!” 海逐làng会意,即刻上前一步,看盟主被慕二劫持掳走的同时,胜南和越风还是没有来得及赶至,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力挽回,焦急地眼眶都有些湿润:“我等必定追随盟主,即日起提前攻克魔村!” 愿随盟主克魔村!离去之时,满耳充斥此声。慕二,虽然此刻有盟主作威胁,为什么、竟不安,竟感觉是把自己陷入了一条注定失败的捷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雪天,风沙地(2) 雪复扰山国,如碎yu微琼,书空千尺,但多而不寒,落地即融。 天中纷扬规模,难于地面重现,一来贵阳罕冰雪,二是盟军惯风沙。 然而,当司马帮主命悬一线,当盟主被掳生死未卜,雪下得再内敛,于群雄心头,都只觉残酷猖獗。 莫非步步走向不远处正观雪等候他的林阡。军情忽变,莫非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危难之际,林阡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也竟会是自己。被他特地请来此处,莫非当然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自幽凌山庄与白帝城之后,莫非就一直在等候他与自己第三次合作。 “司马帮主的伤势可有稳定?”他转身相询。 “还没有醒,形势不容乐观。”莫非答。 “请莫非你前来,首个原因,就是让你和萧骏驰协助代管你淮南十五大帮,稳住如今事态。” “我明白,林兄就是不吩咐,我也会代管,帮里虽然有luàn,还不至于不稳,短期内形势不会有多严重。只是司马帮主形势堪忧,还不知能否熬过七七四十九日,况且,盟主她……”莫非还没有说完,蓦地发现胜南脸sè有变,莫非看得出,那是一种担忧和在乎,只是,却被多数的淡定自若冲淡。莫非明白,现如今,谁都最担心被慕二慕三掳走的凤箫yin,万一那二人雕琢她吸她血,盟主再武功高强,也寡不敌众。 “莫非,能在今日之内,替我将短刀谷的jiān细找出来么?”胜南带着些许恳求的口气,不错,原本这是个命令,但要在今日之内,让莫非去一个陌生的帮会找jiān细,实在是一份苦差事。 “短刀谷也有jiān细?” “不错。我适才问过林思雪,她师姐为何失手被慕三拿下,林思雪说,当时她师姐有其他事情要做,是她在看守慕三,一不留神,也不知怎地,慕三就挣脱了镣铐,慕二也是在此时脱离了绳缚。林思雪直到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前竟然是没有知觉,恰好此时司马黛蓝回营,已经来不及再抓他们,措手不及才被慕三所伤……显然,慕二慕三能逃跑,不仅她师姐妹俩失误,必定还有外援,替他们引开了司马黛蓝、mi晕了林思雪、打昏了其余shi卫,甚至给他们备好了逃跑的战马装备。” “有外援?怎么会跟短刀谷有关系?”莫非一愣。 “慕二慕三是被短刀谷的镣铐套牢的,没有专属的钥匙、仅凭一般的刀剑,根本不可能解开断开,我去看过他二人脱逃的营帐,没有镣铐被砍断的痕迹,镣铐是被钥匙解开,而这些钥匙,只有那些能经常接触到首领的人,才能够轻易偷到轻易送回,盟军戒备森严,外贼的可能远低于内贼。更何况,慕二慕三走时的武器装备,全都是来自于联盟,准备得尤其妥当。” 莫非哦了一声,点点头:“这样想来,几位将军身边到真是有jiān细潜伏。” “不错,柳五津、路政、海逐làng几位将军还有他们的副将周围,一定存在着某些可疑之人,希望莫非你能帮我尽快找出他们来。” “放心林兄,说好今日之内,那便是今日之内。”莫非领命。 “只要找出了他们对他们bi供,相信救盟主又多了一成把握。”胜南说罢,莫非觉察他其实已然携策在xiong,笑着问:“其实林兄已经有把握救下盟主?” “慕三慕二虽然逃了,慕大还在我的手上,而且他们逃跑不会影响何慧如的投降。有何慧如在、再得到莫非你抓到的内jiān,慕二慕三心里想什么,显然可以了如指掌。”胜南笑。 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夔州之役,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黔西之战,却要威bi利you,反为我用。莫非显然很清楚他心里所想,心情骤然缓和:“那就好!我立刻去找人。”说罢便走,临走前若有意若无意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每次出差错的都是短刀谷啊……” 怎么每次都是短刀谷出差错?胜南心一颤,难道苏降雪为了扼杀新势力,不惜也与魔门合作?可是,身处yu望的疆场,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敌人,哪个是朋友…… 一失神,横打在脸上的,不知是冰雪,还是风沙。  追逐无果归来,溅飞遍地水印,惊散漫天雪迹。神骏于胜南身前骤然止步,那骁勇善战的越副帮主,从yin儿被掳的那刻起,已经强攻魔村不下百遍,却因阵法太多太强,而屡闯不破。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 “已经快一天了,yin儿她……叫我难以放心得下……”他压低了声音,对胜南讲,听得出心焦。 “越风,不必再去闯魔村,yin儿不会出事。我可以以性命担保。”胜南轻声道,“他的目的,是想用yin儿与慕大相换,并引我入局陷害,不会伤及yin儿性命。” “他们的目的,是引你去救yin儿,再伺机害你?”越风一愣。 “查问了何慧如和一些与事件相关的可疑人物,该怎么做我已经知道。现今只是在等着慕二主动走下一步,一旦他确定了这个意图,事情就不再僵持不下。” “以yin儿作饵对付你,他们胃口实在是不小得很……”越风点头领会,“对我们而言,慕大本就无关痛痒,带过去交换也无妨。可是,慕二这般处心积虑,岂不是对你相当不利?” “区区一个神墓派,能奈我何?”胜南故作轻松,注意越风的焦急已然消减了不少,可是yin儿啊yin儿,我的焦急,为何却不减丝毫…… 这一次,神墓派一定是要与诸葛其谁合作着布阵待我,时间拖得越久,设的阵就越容易杀我,时间拖得越久,yin儿你就更难以确定生死…… 黔西之战,联盟首次陷入被动。纵然胜南掌握着敌人接下来的所有举动,却失去了yin儿的一举一动。 yin儿,他五天不能动武的yin儿,现如今正一个人身陷魔村,且不谈那里是怎样不见天日的魔窟,一想到yin儿身边一妖一怪都歹毒凶猛,他的心,便其实比谁都痛,却要表现得没有任何变化,照常指挥若定,依旧着手对魔村攻陷、对林美材设防,却传令下去,不准对神墓派有任何sāo扰,谁都不准肆意动弹,包括越风在内。 待到深夜回营,四境无人之时,胜南便再也止不住郁积了一天的所有担心、思念、煎熬和压力,恼恨地提起手中饮恨刀,却情难自禁地厌恶它,蓦地捉起长刀就狠狠地朝外砸,砸了长刀还不泄愤,短刀也想一起扔。听见饮恨刀重重摔落的声音,的确解了气,可是短暂的寂静过后,却更增气恼,心愈难平。 忽然有人轻声入帐,俯下身来,悄然在门口将饮恨刀拾起,粉sè裙裾映入胜南眼帘,骤然令他一惊:云烟?她怎么来了?从贵阳城内到魔门地盘,就算不会一bo三折,也处处不乏危险潜藏。 她醉眼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是饮恨刀能重被胜南接纳的最好保障:“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连刀都不要了?”其实,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不一定要征服多少狂风巨làng,而恰恰是和她一起的细水流长。寻常人家的生活,他林阡曾经想也不敢想,却能遇见,竟能珍藏。营帐里灯火幽暗,像他和她的爱情一般,平淡,却不缺残,没有丝毫遗憾。 胜南的怒气却仍旧没有止歇,勉强才肯把饮恨刀收回:“只是气恼她凤箫yin,为何那般冲动,只为换回一个司马黛蓝,把自己陷于生死险境!慕二拿司马黛蓝做人质却要害她性命之忧,明显是故意引yin儿去换!yin儿这个傻子竟然就真的去换!” “敌人是抓住了yin儿的弱点啊……yin儿为了大局,常常不惜牺牲自己……”云烟轻声叹道。 “以联盟现在的实力,哪里还需要她牺牲自己……”胜南忧从中来,依然在心里责怨yin儿,转过头来,怒气略减,“对了,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可好?” 云烟摇摇头,轻声说着:“我听说了yin儿的事情,便央求着江中子带我前来,因此一路没有什么障碍……唉,yin儿不在你身边,你应该会觉得冷清。你又担心她,又思念她,很容易会想不开,若是又玩火自虐……我真是,很担心……” “我现在,真想放火烧山,把他们全都bi出来!要是敢伤yin儿分毫,他们神墓派全都要陪葬,个个碎尸万段!”胜南越说越凶残,眉紧锁,刹那诸多暴戾之气,越填越多,越演越烈。 云烟听罢看罢,早将他的反常了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微笑相劝,只是轻轻地举箫来吹唱。 不在廿四桥,又听yu人箫。 其实也是个静如沉璧,幻似流影的仙子,却常常脉脉温情、款款深情地陪伴他。教他如何不被她bi迫着、把焦躁忧虑一扫而光…… 驱逐尽了适才如中邪般对饮恨刀的排斥和嫌弃,世间果然只有她能治愈他,看她依旧在投入地吹奏,他早已对这段音乐又习惯又喜欢。 “唉,真好听,若是心情不好了可以听见云大小姐吹xiao,倒是宁可天天锁着眉等你来抚平它。”他尽量地缓和过来,微微笑。 “不,不要。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云烟认真地说。 胜南一怔,笑着自我检讨:“那也不必啦,我再也不这样就是。唉,只希望如我所想,能把yin儿安安全全地救回来……” “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等你把yin儿救回来,我还要向她讨教些厨艺呢。最近几天我想陪着你,等yin儿救回来我再回去。”云烟凝视他仍有战意的双眸,“可是,胜南,要救回yin儿,也要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yin儿。”云烟真挚地说。 只是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令胜南感怀——就算世上由始至终只有他和她两人,他林阡,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  连续几日,战场上都少了yin儿的笑,生命里也缺了yin儿的扰。 第二天悄然过去,慕二仍旧未与联盟有半点联系。 却在第三天傍晚,神墓派终于送来一只泛着血腥之气的木盒,刚一打开,但凡胆小的,都大惊失sè,齐齐后退,胆大的,都矗立原地,瞠目结舌,越风一见那盒中之物,又怒又伤、提鞭径自要抽来使——那木盒之中,竟是一只断足,血还新鲜,sè彩明亮地直冲众人的眼睛! 难道说,竟是盟主的?盟主她,难道已经遭遇不测?不对啊,盟主,向来都是吉人天相……海逐làng暗暗祈祷。 胜南看那断足的确小巧,像极了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脚,那正是魔王jiān(和谐)yin少女的手段之一,魔王杀人虐尸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现如今,手段已被慕二慕三继承。因为诸葛魔村的庇护,就狐假虎威如此,未免也太小人猖狂! “二当家说了,这次送盟主的断脚来,下次送她断手,一点一点地送来。”那来使神sè扭曲地讲,“你们杀了我也没用,还有别人送。早晚把盟主送完整!” “你!你!呸!你还盟主命来!你怎么能杀我们盟主?!”海逐làng大怒把他压倒在地拳打脚踢。 “这只脚,根本不是盟主的。”胜南立即上前把海逐làng挪开,“盟主的肤sè哪有这般黑?况且,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 众人皆一怔,一时也来不及探究胜南什么时候见过了yin儿的脚,纷纷面sè平缓,长舒了一口气来。越风却有些狐疑地,看了胜南一眼,蹙眉,又重新舒展,却又再蹙眉。 那来使面sè一变,显然是被胜南说中。 “说!你骗我们作甚!”海逐làng大怒。 “我……我只是……奉命……” “你回去转告慕二,不要再玩huā样,我林阡答应他,这一次他要做什么,我奉陪便是,他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我来讲,不必拐弯抹角!若已经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莫怪我林阡心狠手辣,不随他讲任何条件!” “是……是……”那来使不敢逗留片刻,立刻转身要溜。 “站住!” 来使赶紧止步,回过身来,略带惊诧,却不敢正视胜南。 “去报了立刻回来!记住,不准换别人来!我还是要看见你这张脸!!”胜南怒火不减,续作无理要求,却是无上威慑。 “记住了,记住了……”那来使灰溜溜地跑,谁却都明白,僵局化解,已成定局。 “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会限定你单枪匹马去救盟主。”海逐làng说,“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可是,林兄弟虽然是刀法卓绝,若是独自犯险,不得不说是一着险棋啊……” 越风轻声道:“如果可以改变,我真想代替你,去救yin儿。”yin儿总是众矢之的,而越风,却不是敌人最大的眼中钉。每次思量,每次心折。 “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为什么,这句话这样刺耳?越风心里总是有个念头,林阡和yin儿,他们俩有情愫,而且早有情愫。又为什么,在苍梧山,yin儿要否认,要那样坚定地否认,还为什么,林阡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也否决,彻头彻尾地否决?天真会考验我越风——若是谁与我抢yin儿,我都不会服。我当然不会服,可是,若这个谁,真的是林阡……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1) 魔村印象,该是魑魅魍魉孤魂野鬼支配、毒沼瘴气寒潭火窟主宰,千村万落皆荒芜,无寻常百姓,惟凶毒禽兽。 百转九折,却赢得sè光声影交融。被紧勒在马上的yin儿,双目被眼前田园风光冲击,以至于无暇再为自身担心为联盟烦忧——世上所有极端的好风景,皆因抵触而成——魔,竟住仙境。无论是绿参天的修竹,咽细泉的清渠,或是淡冶如笑的山、苍翠yu滴的林,还有一段段古人留的斜石径、一行行旧时有的薄云雾…… 诸葛其谁太善于伪装,在表层mihuo世人以塞北的景象,却把世外桃源深藏。 晨钟响,源自远山之末。  道路忽被魔人封。 神墓派坚守余党,效忠信念固若金汤,一见领袖凯旋归来,齐齐欢呼迎上,那样的热烈和死心塌地,让yin儿彻底地明白,什么叫做孤军作战寡不敌众。一瞬,yin儿的骄傲被击垮。应对一个有如胜南般坚定的敌人,她凤箫yin没有足够把握取胜。也是在来路上,她想明白了那句“多谢盟主合作”的真正涵义——司马黛蓝只是个you饵,慕二想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凤箫yin。她的上当受骗,根本就在他算计之中,且还用了一式yu擒故纵。 “昨日交战,你为了区区一个海逐làng都可以牺牲自己性命去救。所以那司马黛蓝,我慕二不得不赌一次。结果你凤箫yin有够冲动,为了手下,又一次不顾身份。”慕二冷笑,当着一众魔人的面羞辱她:“盟主虽然剑术高强,有时却未免过于愚蠢!” yin儿虽然已是他的阶下囚,仍旧不减盟主之威,立刻微笑劝降:“若是你对我联盟归降、成为我凤箫yin的手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身份、牺牲自己性命!” 慕二料不到羞辱不成反被她劝降,神sè大变:“盟主,你可别忘了,现如今你在我们手上,生与死是我们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说得起么!”yin儿sè厉内荏:幸好自己死要面子没有公开自己不能动武的事实,否则此时,狠毒如慕二,早可为所yu为,把自己虐死都不一定,还何必顾忌她……在自己弱小的时刻,当然要利用自己曾经的强悍。yin儿转过头来,恰好迎接来慕三一道mi恋的目光,yin儿继续sè厉,冲着他怒斥:“妖蛾子你看什么看?!” 群魔皆震惊,妖蛾子?慕三当场怔住,许久才哼了哼,一直咀嚼着这三个字,没敢再看她。这个太独特的绰号,谁敢当着慕三的面这么叫…… “盟主好凶暴……”“是啊,据说剑法独步天下……”“她若是不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恃才傲物,穷兵黩武,唉……”“抓住她,真是除了一大祸害啊!”“带回去,立刻审她判罪!”可以听得群魔窃窃si语、纷纷给她定义。  魔人家,桃源村。 慕二慕三被群魔簇拥而去的所谓魔窟,外观上看是一排排僻静的农家小舍,确是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赏心悦目。可是来不及欣赏好景象,此刻的yin儿,只有tui脚能松动,双手仍被镣铐反缚,由曾经的手下败将们一并看押、步履蹒跚地往不归路去…… 忆及昨日自己生擒墓室三凶的点点滴滴,角sè互换来得如此之快,yin儿当然始料不及,惊撼之余不免也心中无底。下一刻,等到了慕二的屋舍,他会如何对待自己?他会不会发现她其实根本无力动武?他会因此而对自己下杀手吗?种种猜测,费尽思量…… 阡陌交通,ji犬相闻。yin儿边路过这魔门中的桃huā源,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胜南。对不起胜南,我要不听你的话了,五天不能动武,不如直接杀了我……暗自运力企图将这镣铐冲断,可是,不知是何慧如的软骨散太强效,还是慕二慕三适才绑缚得太紧,下定了决心,却力不从心,yin儿血难循环,气力亏损,根本无法冲断那镣铐……想尽了办法逃生无果,最终才回忆起来:对啊,这是短刀谷的手铐啊,海逐làng说过,短刀谷的手铐坚硬无比,除了钥匙之外,内力外力都难以解开,所以,她方才的一切努力,只是在白费心力…… yin儿差点就把逃生的念头放弃,任魔人押解着她往唯一的方向去,但当魔人集聚之地俨然出现眼前的同时,yin儿陡然心生一种排斥:要知道,这魔窟一旦进去,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出得来!逃跑,她必须逃跑,死也不能就这么妥协……来魔村的第一刻,她要用她的逃跑,驳斥魔人们的所谓审判,给魔门一个下马威! yin儿屏息凝神,目光微移,瞥见慕二家的深院,四面皆是高墙难以逾越,院中仅有一道紧锁偏门,与墙的高度相若。 如果、可以出其不意、从这偏门的栏杆里钻出去…… 计上心头,立即行动,yin儿趁慕二慕三在人群之首正专心往那魔窟走,心想你魔门不会料到,我凤箫yin和慕二一个德行,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立刻反叛、永不屈服,身能擒得,心却难擒!  魔人虾兵蟹将,有谁能看守得住这位盟主!?猝不及防,群魔眼前只剩一道白影余痕,她一改之前蹒跚虚弱,电光火石间从人群中脱逃,虽然双手被缚,不依不饶,直冲着偏门的方向……刹那慕二转过脸来,一丝惊诧划过面容,盟主是要从偏门溜出去?可是那扇铁门紧锁、如何能令她逃得出去?她武功再高强,也奈何不了慕二家的这道屏障!“盟主休想要逃!这扇铁门是我神墓派最坚最强,你再大的力气,怕也弯不了它!” 慕二不愧是神墓派的头领,突逢变故,他是第一个紧追而上的,出手如疾电,直朝yin儿后心,也是在即将抓到她的时候他才明白,盟主不是想溜出去,也根本不想把铁门扳弯,而只是想……钻出去……“钻”出铁门的栏,对于他们魔人来说的确不简单,可是对盟主这样的小女孩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 “好一个狡黠的盟主!”慕二大叹,却容不得她就此逃掉,一掌直上她肩胛,yin儿闪身一让,并不是钻出去的最佳角度,慕二再发一掌,势要将她留下,“休放她逃走!她还要为我神墓派两大灵兽的死负全责,大家拦住她,要以血还血!要为我神墓派雪耻!” “不放她!”“拦住她!”群魔齐齐迎上,杀气骤然被抬高到极致,yin儿面sè一凛,此时处境已与适才不同,再不逃生恐怕会立刻丧命!yin儿暗叫不好,慕二那一掌袭来的同时,根本无力反抗的她,刚刚选定的最宽出路已经被斜路里杀出的魔人们封死,yin儿现在面对的一道缝隙,比身体窄得多,钻出去基本无望,难道真是天在绝她…… 灵光一现——手铐,短刀谷的手铐,如果你足够坚硬,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这神墓派最坚最强的铁栏撞宽,哪怕丝毫…… “短刀谷……这次全拜托你们啦……你们的手铐,一定要比神墓派更坚实啊……”yin儿默默念,闭上眼睛以手上镣铐去撞铁栏,原本是死里求生,万料不到这束缚住她的手铐是救她的最铁武器,千钧一发之际竟真将那铁栏撞宽了些许,yin儿避开慕二续发那一掌,身体一缩巧从那栏杆中钻了过去,仅仅一瞬,便从慕二的围攻里脱险而出,魔人大多彪形大汉,哪里能顺着她的路钻出来,yin儿虽然仍在魔人视线,处境与方才已是天壤之别,趁神墓派一时尚未追出,yin儿立刻把身后吼啸声抛弃,择路而逃,不管能否从这魔村出去,避得了一时是一时! “怎么办?她跑了!”“还没有来得及审她!”魔人大扰。慕二手下慌不迭地准备为铁门开锁,但动作再快也迟了一步,盟主早已无踪。 慕二身边亲信,特地俯身去察看铁栏撞痕,拊掌叹:“盟主的内力真是厉害啊!竟将我神墓派最坚之铁捏弯!”“是啊是啊,还带着手铐,真不简单!”魔人们啧啧称赞,万料不到他们的坚铁,是yin儿用短刀谷也同样最坚的手铐磕弯的吧。  yin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脚力,一鼓作气跑了好久好远,直到月将日换,遇人即闪,逢魔就躲,尚不知自己有否出了神墓派的地盘,绷紧了神经不能有丝毫懈怠,风声鹤唳,这里一切都是自己的敌人,看到自己就会即刻把自己杀害肢解……疲累到极点,只能蜷缩在最荒芜最不会被人察觉的yin暗角落,带着忐忑,再困都必须保持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沉睡里醒来,被阳光亮伤了眼睛的片刻,她忽然像失忆般绝望,这世界,她再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音讯,眼前的一切,落寞、且虚幻到无法承受……不,不对,还有惜音剑在,还有海逐làng送的“王者之刀”…… 他们呢,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因为我在慕二的手上,胜南会答应慕二一切无理的条件是吗?我该怎么告诉胜南,我已经很安全,不必他担心,不必他向敌人屈服?他怎么能屈服,尽管这战场上多少暗箭明枪都从来都只对准他,他却一直没有对任何一个敌人低头过…… “胜南,你若是能感应,我已经很安全……”喃喃自语、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的yin儿,站起身来决定继续择路,却陡然脚底一滑,一夜的紧张,输给了骤然的疏忽,yin儿失去平衡,也没有手能够撑得住,说摔就摔,直栽进那深渊里去…… 也就在联盟失去她的第二天,yin儿遭遇了人生中最诡异的惊恐事—— 饥寒交迫的她,其实很想吃些东西,也很想找个柔软的地方靠一靠暖一暖,可为什么,当看见了一个深渊里到处是某一种食物的时候,她这种yu望,竟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恐惧——那食物,是跟yin儿的记忆牢牢相关的食物,蘑菇,胜南的死xue,她曾经最拿手可是将永远避忌的好菜…… 在饥肠辘辘时得见食物,若换成以往的yin儿,恐怕会毫不掩饰、不管能不能品尝就狼吞虎咽地吃,可是,当跌进这深坑的刹那,她清楚地知道,她一定会被这一坑的食物吃了…… 这道深渊,原先一定是囤积蘑菇用的,也许是因为菇类太丰富,竟把这里当作了它们的天下,肆意生长,把一切可能的障碍销毁,包括人,包括兽,包括土壤植物,包括风雷水火……所以当yin儿这样的不速之客坠入,遇到的下场只能是一个,就是被身体下面的菇群托住,由身体四周的那些菇类以不为人知的方式瓜分,当血rou被耗尽,剩余的白骨,就永沉食物之内,掩埋人世之外……yin儿心一寒,跌进这里,还不能挣扎,一挣扎,就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后悔吧,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逃离慕二的魔窟……yin儿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原始的气息,只知道这片无人荒野,主宰一切cào纵生杀的是万千生灵,它们一直在觊觎着从天而降的一切,一旦得到,不是合作瓜分,就一定是哄抢一空,让临门贵客不留痕迹,吞噬的过程里,它们要shun吸干净每一滴血,嚼碎每一根血管,毒烂每一只脏腑…… yin儿忽然开始哽咽,想续命,不知如何续起,不敢挣扎,却出于本能地想逃,胜南,你在哪里,若是此刻,你在这里,就好了…… 越痛苦,越挣扎,越挣不脱,越痛苦。 失血晕厥的同时,其实能够感受得到身下菇群的涌动。我凤箫yin纵横一世,最后,竟被一群食物吃了……yin儿哭出声来,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是害怕,是后悔,还是觉得羞耻……这种慢性的、恶性的,也太过惊恐的死亡,yin儿何曾设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朦胧中,忽然又觉得有影子在眼前晃动,拼命地睁开,却似看见了慕二的嘴脸,看见慕二的嘴角都是鲜红的血迹。是啊,魔村终究是魔村,拥有再仙幻的景,却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之城…… 不,怎么会有慕二存在?我此刻,本应置身于深渊……难道说,我并没有被那群蘑菇吃了,而是被救了上来? 凤箫yin一个ji灵,整个人一窜而起,把正站在她g沿的慕二及其亲信都着实吓了一跳。 yin儿一改昏睡时的口干舌燥,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不禁一愣,察看到慕二眼角诡秘的笑意,再发现他手下魔怪端着的一只木碗,yin儿大惊失sè:“慕二!你给我喝了什么!你竟敢如此对我!趁我不觉,给我喝人血?!” “我没有给你喝过任何你不该喝的。这只碗虽出自魔门,却只盛了清水。”慕二冷冷道,“我见过不要命的,却没见过如盟主那般不要命的,不吃敬酒,跑去绝路送死,若非我有属下恰巧路过那里,盟主此刻哪有命在。” yin儿一怔,那属下解释道:“是啊,大家救了好久,才将盟主的命从潭中夺回来,适才盟主一直叫渴,所以二当家才吩咐属下,找了好远才找见这些水,要知道,我们魔门中人,从不喝这样的清水。” yin儿当时就已经被慕二及其麾下又羞辱了一次,且这一次无力辩驳。神墓派这次,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恩情还不小得很,不仅救下了自己性命,还不嫌路远地、帮自己找了能喝的水,yin儿刹那间,竟无言以对。 慕二拔下自己一根胡须给那麾下,低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多谢二当家!”那麾下如遇大赦,笑逐颜开。 yin儿直愣愣地盯着这主仆二人怪异对白,总是不明白这魔门中所有的规矩和交道。 慕二转过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盟主不必了解,也不必探究,别人的生活方式,你探究不了,更改变不了。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生存,无论是吸血也好,食rou也罢,雕琢也好,他们需要我的胡须来治病,我也需要吸血来维持性命,我们魔人若是喝清水,效果很可能和你们喝毒水一样。我们魔人眼里的血,就如你们眼里的huā一样好看。” 原来,慕二也是软硬兼施的型。yin儿苦笑:胜南对他屡擒屡放,他非但不感恩,反到从胜南那里现学现卖,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来对我们抗金联盟感化…… yin儿冷笑:“所以,你就可以剥夺别人看huā的权力,来服shi你饮血是吗?”慕二一愣,yin儿继续维持冷傲:“慕二,有时候我真在想,会不会林阡对你施恩,其实是对你的纵容。他次次放你,你非但学不会感ji,却学会反击!” “是又如何?”慕二承认,“林阡施恩于我,我很明白,他不仅是希望我感ji,也更希望我的威信在我神墓派降低。我这一次有幸请盟主到神墓派来做客,是希望盟主能从常胜不败的巅峰下来,看一看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体验我们被人俘虏被人打败的耻辱。至于适才救盟主的性命,盟主可以认为我是在向林阡所学、故意施恩,慕二只想问盟主,盟主真的想破坏魔村的秩序吗?真的不曾为你抗金联盟的征伐后悔过动摇过吗?” yin儿面sè冰冷,慕二真的很通世情,他的劝降,同样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魔村的田园风光骤入yin儿脑中,一时竟教yin儿真觉得他们不该征伐。yin儿的脸上,却骤然袭上一丝坚决:“不,我没有后悔过!魔村不平,黔西不安,川蜀周边如何能稳?”后盾,是胜南最近对她论过的形势,虽然她听的时候并不是很理解——“将来一旦北伐,西线以川蜀作先锋,若黔州后方生luàn,至于北伐则有大不利,故而必先安之定之,否则后患无穷。”胜南的话语重上心头,竟让危难时候的yin儿平添了三分信念,慕二的劝降再有理,都可以忽略不计。  慕二却并未被她言语击败,轻声继续相劝:“盟主真是顽固,可是慕二真不明白,盟主自己不也是江洋道上的妖魔首领?为何你要离开那里,还去领导抗金联盟抗金?” “江洋道上的那些败类,只会使民间苦不堪言,又何曾真正闯入民间,害得民不聊生?”yin儿厉声道,“若他们有你们这样的劣行,我凤箫yin头一个教他们万劫不复!若直接犯下魔王那样的滔天大罪,我江洋道就全听候林阡发落,必要时可以一个不留!” “我只是想不明白,盟王林阡,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教你们如此拥护。”慕二微怒,“他会nong权谋,不算是好人,城府极深,手段凶悍。唉,他根本不了解,权谋之术,知而不用,才是上策。” “狡辩!知而不用,知有何用?”yin儿冷笑,“以为自己深藏不lu就是高手的,殊不知有一天真的lu出来也不过如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昙huā一现,何必还自欺欺人?!慕二你自认为你的能耐,高得过他么!” 慕二被yin儿说得怔住,许久才僵硬一笑,说出一句:“我原先想,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想不到,盟主你、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我二人,还有折人性命的性命。”yin儿大占上风,轻笑面对。既然她命不该绝,这性命,是该留着继续夺人性命了。 已经决心不轻易逃跑,既然她命中注定要做慕二的阶下囚,还不如就顺着天意,留在慕二的身边,帮着胜南对他劝降,这次角sè的互换,慕二是希冀她对魔村更深入地了解、而感化她放弃清扫魔村,可是yin儿,完全可以也加深他们对联盟的了解,以及敬畏。这一次征服,不再以盟主的身份,而是,以囚犯的实力。 yin儿骄傲一笑,不在阡身边,亦居阡之侧。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2) 村中方三日,所有魔人,感受竟是空前绝后地统一——“度日如年”——盟主在身边,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天天夜夜只觉威胁。 谁也没想到,盟主非但没有被感化驯服,反而令慕二家从上到下觉得棘手,怕她逃脱,惧她发怒,她就宛如被慕二带进魔村的一只危险动物,甚至连领袖慕二,都因为顾忌她的一手好剑术,不敢对她有诸多接触,接触她一定自讨苦吃;又害怕她伶俐口舌,不能上前去惹她,惹她就是自我羞辱。 危险动物这个形容,yin儿当仁不让。连胜南都说过,有她在身边,就会有无穷无尽“危险感”,现在想来,到真贴切,yin儿微笑着把盟主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再掩饰两日,就可以恢复气力和武功,用不着暴力伪装了。 “虽然她是由林阡一手扶植起来的,却出乎我意料,根本不是林阡的傀儡。”依稀可以听见慕二对他的忠心手下如是说。第一天yin儿是九死一生的囚犯,第二天yin儿却已经肆无忌惮。这也正是慕二前两日与联盟没有联络的最根本原因…… 却也只有一个人能够不惧盟主之威对囚禁yin儿的屋子进行侵略。 步入危险地盘,那人可以携带天真无邪的笑容,与蹑手蹑脚的动作,还有猜不透的胆量和心态——慕三,他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来一次、独倚门扉、托腮观她,那目光一改从前的挑逗和轻薄,演化成憧憬向往,yin儿认得这个神态,这神态,明明就是想吃鱼的猫的神态,在夔州偷吃自己鱼的那群猫,yin儿一旦想起立刻火冒三丈,想也不想立刻要这妖蛾子滚蛋,慕三先几次的确是乖乖地带着令人怜惜的模样低头安静走开,却在几次之后,任yin儿怎样咆哮都死赖着不走,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可是那又大又黑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他和人世勾搭的最好媒介,才不管yin儿如何霸气王道,他眨够了眼睛,诉说完了他想传递给她的,也不管她是不是懂了,蓦然就从门外轻步侵入,yin儿当即大惊失sè瞠目结舌:“妖蛾子!要命的你就不要过来!” 他一边置若罔闻往yin儿的方向前进,一边伸手去探他背后,凝脂般的肌肤,将要触碰的兵器,是刀剑?是利锥?是毒针?他一定是想雕琢她了,用他对黛蓝的手段,把yin儿也成为他雕刻的杰作,先前他隔窗看她,只是为了挑中从哪里下手,现在定完了计划,终于亟待实施了……yin儿倒吸一口凉气,拼命地瞪他无济于事。邪恶如轩辕九烨都无法动摇的慕三,她凤箫yin如何能制服得了?又一劫临身,yin儿恼羞成怒,抬起脚来使劲踢过去,慕三果然止步于她身前,但武器也已经举在了他双手之中,那武器,却不是锋刃——yin儿不禁一愣,怎么会是一面铜镜?! 慕三为何要以这面铜镜照着她?yin儿一头雾水,那一瞬看见铜镜里有个美貌少女对自己怒目而视,yin儿确认那个肯定不是自己,于是继续适才的脾气对着那铜镜中少女大骂:“看什么看!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妖怪!?” 铜镜里,晴天霹雳没有任何其他的影像,只有那个少女,也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和没有半字疏漏的话语,同时地对自己完成了人身攻击! yin儿犹如当头一bāng,当即全身僵硬,这少女,五官越看越熟悉,真就是自己无疑,可是,她什么时候发型变成了铜镜里的鬼样子……她明明,没有过这样的打扮啊…… hun沌中听得慕三的轻声细语:“姐姐,喜欢这发髻么?这是慕三所梳。” 第一次听见慕三说人话,yin儿当即咋舌:“这……这?这是你什么时候梳的!?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前日她跌入蘑菇坑之后昏mi,他趁她熟睡于是帮她挽髻?yin儿越想越觉得愤怒。 “姐姐,如果好看,我继续帮姐姐梳。”他不由分说,立刻坐到yin儿g沿,yin儿大怒:“滚一边去,我先前的头发,你给我还来!” 慕三难得的开口说话,硬是被yin儿活生生地禁止,慕三眼圈骤然变红,委屈地开始抹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教yin儿一时觉得自己太残忍,可是这慕三实在太风sāo,yin儿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解除防备。 yin儿却不由自主地把头凑到慕三的铜镜上去看,是啊,铜镜上也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她的面容来,是她的貌没错,可不知怎地,也许是许久没照过镜子了,也许是战场上拼杀久了,再看的时候,竟不习惯。yin儿近乎呆滞地看着镜中人,想惊叹,却惟恐他人说自己自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绀绾双蟠鬂?这样梳妆,真把她从前一贯的盟主形象打破了,真不适合她性格。 “安逸的生活,我下辈子再享用吧。”yin儿悠悠叹,她却更喜欢在战争过后,带着一头luàn发去找胜南邀功。 “为何漂亮的脸蛋,总喜欢握锋刃沾血腥,林阡越风与你,都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像杀戮者的歹徒。”慕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二人身边,看yin儿正在对镜自照,叹气说,yin儿赶紧从自我欣赏中走出来,恢复冷漠看向他:“你又来做什么?” “慕二思虑了一日,还是想壮壮胆子,卸下盟主身上的兵器。”慕二冷冷一笑,将慕三送出门去,周围骤然围了一群魔人,来等待慕二替盟主卸兵器。 yin儿心下大惊,须知这两天她在魔人之中拥有强大震慑,很大原因是因为她身上有惜音剑等兵器护体,魔人不敢碰,一来怕兵器有蹊跷,二来怕夺器不成反将她ji怒,如果卸下她兵器,魔人对她的敬畏势必要减弱一分——敌人进了一寸,就等于自己缩了一尺! 当然不能退一步,yin儿强忍心惧,微笑周旋:“那你该思量好了,先夺刀还是先夺剑?” 慕二下定了决心,却也是必须走出这一步来消除属下们恐惧,无暇犹豫,立即正sè回答:“不问刀剑,能夺则夺!” 他偏不信,对付一个双手不能动弹的凤箫yin,能难到哪里去!是以一旦答罢,伸手便向她腰间急发,yin儿即刻闪让,不予妥协,应敌之际,时急侧,时飞窜,时走壁,不令慕二有可趁之机,旁观这一攻一躲,群魔皆是鸦雀无声,能让道则让道,屏气凝神看那盟主如何被缚还能护身。 慕二深知,若卸不了兵器,盟主威风更甚,故而出手越来越狠辣,攻击越发越连续,足见决策坚定,久之,竟真能追逐到yin儿的身影,众魔围观而呼,慕二的影子,已经几乎将盟主全身罩及,下一刻,便是夺器无疑! yin儿那一刻几近喘息,感觉得到身后巨影的胁迫,也明白反败为胜的可能微小,慕二的手已经探及惜音剑的剑柄,yin儿无路可逃,长剑已被慕二抽了出去,那yu质剑身蓦然映入群魔眼帘,随着赞叹声同时发出的,是群魔对慕二报以的热烈掌声。慕二意气风发地把惜音剑拔出剑鞘,还没有完全得胜,就已经把目光聚在了yin儿另一把刀上。yin儿抓住了对手这样的缺漏,冷冷一笑:慕二,你要怪,也便怪你自己得陇望蜀,还没有把惜音剑全然卸下,就又想去卸刀…… 慕二思虑夺刀的瞬间,猛地yin儿身形一动,一改先前她躲他,她竟然朝着他横冲过来,慕二被那强大的力道一撞击,一时没有握得稳剑柄,缓得一缓,被他拔出的部分剑身,已经随着yin儿的进攻而直接迎上,狠狠斜擦着慕二的手过去,削得慕二的手当即血流如注! yin儿灵巧地一转身,惜音剑已对准了剑鞘重新回去。“贪得无厌,一不留神就会两者皆失,怪不了谁!”yin儿笑道,“吸血鬼,难道你还想再重头比过?!不怕手脚都被我削断?” 当着手下的面反胜为败,慕二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来给自己看伤的部属,咬牙切齿道:“手脚都被你削断?盟主,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的联盟看见了你手脚齐断的模样,会如何的奇耻大辱。” yin儿一怔:“我手脚齐断?你且试试看!” 慕二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大怒之下又yu与她交手,被左右手下齐齐劝住,立即有人在慕二身边耳语献策,才令慕二收回暴怒,少顷,群魔七手八脚抬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普通少女,掀开她身上染血的被褥,yin儿惊恐地看见,这无辜少女,左tui还完美无缺,右tui之下,却只见血污一片,那女孩的断脚,正深浸在血沫之中,这惨烈的情景,于征人来讲,实在寻常不过,可是,为何却要发生在无辜身上…… “盟主,是你说的,强者弱者,皆该负责。她断了脚,不仅怪我凶残,也怪她太弱,而且,盟主也脱不了干系!”他冷血地看着她,一次说尽了她能说的话。预感,她抗金联盟和这神墓派,一时难以由谁说服得了谁。看魔人将那断脚置入函中,yin儿立刻明白他们要做什么,飞身冲上去制止,却被那小魔一把推开,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差一点,就把自己虚弱暴lu,yin儿勉强站立,为今之计,能自保时便自保。只是,由此一直忘不了那面如金纸的少女,最后的一眼凄厉。 却在此时,慕二略带惊疑地看了一眼差点跌倒的凤箫yin,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骗不了他们!去也是白去!”yin儿噙泪。 “是么?我倒要听一听,林阡对盟主你被我魔门杀死分尸有怎样的感觉。”说的时候,慕二面部肌rou已扭曲。 良久,那去使一直不归,yin儿担心之余,侧眼睥睨慕二,时间拖得越久,对双方其实越折腾,但愿慕二没有发现她刚才差点摔倒…… 事与愿违,慕二却偏巧还在思虑适才yin儿与他手下小魔争执、差点被推dao的细节:为何她凤箫yin可以轻易被我手下推dao?难道说,她方才与我的比试只是伪装?她其实武功已失?思绪回到那日凤箫yin被困沼泽群中不能动弹的情景,慕二忽然有些明白,盟主十有是伪装,只有刚才被推dao的片刻,没有设防,才被我一个平常的手下轻易推开…… 他慕二,竟然被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女子戏nong还击败?慕二面sè忽然大变,既然如此,何必还顾忌她,趁着她不能动武,不如一下子就杀了她,杀了她,立刻可以积淀自己的威风,为适才一战雪耻!慕二一声厉喝,陡然拔出自身大刀,直往yin儿挥去,那一刻,他才不怕盟主实力爆发冲破镣铐,他也不怕盟主恼羞成怒突然发功,盟主根本就没有那些能力!他高估了她! 恰恰是刀光袭身的刹那,yin儿知道自己的伪装被他识破,根本不及闪让,却是那一刻,余光得见慕二的使者张惶回来,仓促带来的只是林阡的回话,但也正是阡的话语来的及时,骤即制止了慕二杀yin儿:“二当家,林阡说那断脚定然不是盟主的,还警告您不要再玩huā样,林阡答应你,你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他去讲,不必拐弯抹角……若二当家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就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二当家,我怕他心狠手辣起来,什么事都做得起来啊……”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这一句说得如此狠绝,实在是把魔人对yin儿的忌惮全然转嫁到了他林阡的身上,慕二心一凛,不错,杀了凤箫yin,只是逞了一时之快,而他的最强敌人,却是远在魔村之外的林阡。 杀凤箫yin,不如杀林阡。 “那咱们的计划,就照旧进行。”慕二收回大刀,“他林阡,必须带着大当家深入魔村来换盟主,不准进任何人马,不准带一个随行,我慕二只迎不送,他若不答应,盟主性命则忧,没有其余可谈。还有,你转告林阡,我慕二的心地,不比他林阡善良,更何况,盟主还在我的手上。” “让他单枪匹马深入魔村?!你这条件,未免太无理!”yin儿怒道。 “我真想看见抗金联盟两难,是立刻重新选盟主,把你彻底抛弃在这里,还是真的就答应了我这个条件,让林阡赴死?要知道,魔村里有太多mi阵在等着他,我的神墓派,也通通在设阵待他,他,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我告诉你,你只会看到一个情景,就是盟主被救走,林阡也不会有任何危险。”yin儿笑,“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冷道,凤箫yin,真是我最好的筹码,为了你,抗金联盟真的可以什么条件都答应,也许,会因为充分的信任而支持林阡救你,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你将会带给林阡最大的危险和灾难……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3) 再有几步路的距离,便可从人间直接逾越去地狱。yin云笼罩的魔村村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由阳光割裂的分界线。 概念里,魔村本就该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容不下半缕光明,忍不得丝毫善良,只不停地容纳被人世摒弃或遗忘的一切;视线中,魔村给他们展现的一隅的确如此,yin暗、cháo湿,路窄、天低,因为太黑也太重,竟教人觉得连时间到这里都会僵滞。 内jiān的交待、船王的教诲,连日来胜南早已了然于xiong、铭记于心,对于迎敌破阵十拿九稳,但也深知,再如何知己知彼,亦总有临阵变故,非得以不变应万变不可,说没有凶险根本不可能。只是,自yin儿被掳那一刻起,他要把她带回来继续盟主之位的决心就已经根深蒂固。 临入魔村,随行盟军均需止步。神墓派一干手下已在村口等候良久。 谁都明白,慕大在胜南的手上,确保了胜南能顺利与慕二会晤。试想进入魔村之后要找慕二所在,定然会经过百转九折,但因为慕大必须回归神墓派,慕二派遣的手下在引路时按理不会生出多少枝节,且谅他们慑于盟王之威也不敢恣意妄为。 可是,胜南顺利地进去了,能见到yin儿么?能救下她么?能回来么?之后的事情,盟军谁都无法控制…… 信任他,和担心他并不矛盾。 海逐làng说,这是一着险棋,说的不错,不止神墓派处心积虑,魔村毕竟还是那诸葛其谁地盘,胜南与yin儿能否安全出来,着实难测。纵使胜南有大半的把握可以神速来去,可是联盟走这步棋,真的是经过了太多的思忖和考虑,联盟输不起盟主,更失不起林阡。 最不情愿走这一步的,当属短刀谷林家军无疑,柳五津明白胜南和yin儿的交情,因而从来不曾相劝,却是路政较为担忧,曾屡次提及诸葛其谁这个威胁:“诚然神墓派设阵简单可破,可是那诸葛其谁也在魔村,你与盟主二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许多阵法?你这样单枪匹马去,实在是冒险之举……”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胜南回应他,“路前辈,顾虑是顾虑,决策是决策。越强的敌人在前面,就越不能因顾虑而退,而应将他计算在内地制服,路前辈,其实,敌人是越多越好。”路政当时就一愣,这句话着实耳熟,“敌人越多越好,我正愁没有。”多年以前,也是同样一双刀的主人,在战斗的巅峰,竟觉得战场很无聊,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带动他精神起伏的敌人,林楚江,常常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一些路政并不敢做的决策,路政曾误会他是一意孤行,却发现饮恨刀林楚江的一意孤行,对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唯一一次被困,还是因为苏降雪出卖。 “而且,诸葛其谁还未必会参战。”思绪回来,饮恨刀现今的主人,一样有不同于常人的远见卓识,令路政不得不恍惚,他是林楚江,还是林阡。于是来不及忧,路政喜问:“何以见得?” “诸葛其谁不甚好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之前沈庄牵制诸葛其谁的经验。何慧如也曾说过,诸葛其谁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参不参战犹未可知。只要我记住去路,带着yin儿原路折回,与他诸葛mi阵井水不犯河水,在魔村的时间越短,惊动诸葛其谁的可能就越小。” 路政仍有疑虑:“可是,战势如此紧迫,他怎可能不改变本性,把你放在首位对付?” “所以他参战的可能对半,但无论诸葛参战与否,都只是挑战,不是威胁。”胜南说,“路前辈,我会尽量把危险降到最低,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人为。” 此刻,路政就看着胜南带慕大策马渐渐走入那与世隔绝的黑暗,回忆着胜南几日来对他的种种说服,眉间多有宽心,柳五津轻叹了一口气,策马上前拍拍路政的肩,笑问:“相信么?楚江的人生,又一次开始了……”路政一笑:“相信,身份上讲,他最不该去,可是武功和威慑,又非他不行。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他为。” 除了短刀谷两位将军,盟军之中最担心胜南安危的却是沈延,当小师妹身处险境需要林阡豁出性命去救,而深爱的女人却在战地其实很需要林阡凯旋而回……那一刻,且不论yin儿和云烟哪个比较重,沈延发自内心地对胜南说:“一定要回来。如果真像路前辈说得那么凶险,我宁可yin儿不回来。” 越风亦神sè凝重,在沈延身边不远,对即将入魔村的胜南低声说:“万事小心,不必顾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联盟不能没有你。”言下之意,其实与沈延一样。 胜南微笑:“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yin儿mi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yin儿回来。” 沈延越风皆是一怔,胜南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力量,他让他们确信,那他们便只能确信。 吴越与胜南目光相接,轻轻点头:“你放心去救。我从来不觉得,什么能妨碍你林胜南。”对视而笑,弟兄默契。  “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肆意后退回头、切不可走错一步。” 胜南清楚yu门关为何在传授破阵经验之后,只粗略地讲了三句话,有很多mi阵,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默念之时,也逢桃huā源。与yin儿一样,心未设防—— 剥开了层层假象的魔村,浓黑sè的云翳,竟是先幻化成了淡黄sè的烟霭,再洗脱作微白sè的水雾…… 交睫间,硝烟散作mi濛景。 枯叶、绝路、风沙,经无数蜿蜒,换小桥、流水、人家。 恶劣气象,被偷天换日,成旖ni风光。 胜南终究是胜南,心骤即恢复平静。与yin儿不一样,他不仅要被景震撼,更要把路牢记。  俗世尽,石是把路对折的镜。 仙幻生,雾是将树半门g的尘。 神墓派严阵以待,虽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却个个表情僵硬,眼神呆滞,屏气凝息。 当突出两骑同时进入视线,神墓派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欢迎他们的当家慕大回来。而慕大,纵然此刻能活动自如,又岂敢妄自动弹?没有绳缚,没有镣铐,林阡就是绳缚,林阡就是镣铐。他还没有开口说放人,慕大就仍然是他的俘虏,轻举妄动,不会有好下场。 真可笑,老家就在眼前,麾下谁都不缺,敌人只有两个,一个还是人质……可是,林阡,真正是慕大手脚发软不敢逃跑的原因。 “这么深的虎xue,你也敢来,不怕你非但救不了盟主,还把自己深陷于此么!”慕二从人群深处走出,他挟持的白影胜南再熟悉不过,是魔门的筹码、慕二的条件、联盟的必需……也简简单单,是胜南的yin儿。 胜南冷冷回应:“这么大的赌,你也敢设,不怕我饮恨刀将你神墓派老家都dàng平么?”语方出,威胁全至,群魔尽皆变sè。 慕二面sè一凛,是,他希冀以凤箫yin为you饵杀林阡,但也不得不担心,这样一来,会不会反而更便利了林阡扫魔村?! 林阡进来,就出不去了。他曾得意洋洋地这么想,可是,万一林阡不出去却在这里以一人之力夷平魔村……慕二带着些许惊愕,竟然无言以对,一干魔人,直愣愣地盯着胜南,是啊,主动权还是在胜南的手上,尽管战场已经转移入魔村,魔人还是怕他,人质何时相换,只等他一句话。yin儿满怀信心地在慕二身边等着,并微笑。 这笑容太清晰,yin儿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可以时时刻刻保持微笑的人,yin儿脸上的笑别人伪装不出来。 视线集中在这个微笑上,胜南却不得不带着点纳闷——这个……真的是yin儿么?胜南忍不住蹊跷,盯了她足足半晌,盟主之威,何时换成了静女其姝?比魔门给他的感觉还突兀,这发髻一挽,到真从个小孩变成了个美人,可是、胜南看着不习惯、不能自控地盯着她就笑起来,只是他这该死的笑容,害得群魔束手无策,差点阵脚大luàn:明明知道林阡这笑容褪去,风沙就会被掀起,但他的笑会在哪一刻消失?真正难揣测…… 慕二知道不能再拖,林阡再强大,也总该失败一次。其实,他已经步入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只要稍有疏忽,就一定会触及机关,等着他的,是地下满布的锋刃和zha药……连日来,慕二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构阵,却也常常来此监督试验,效果如何,可想而知,就算是林阡,也不过血rou之躯而已,顷刻亡死,华佗再世也无医。慕二嘴角流lu出一丝冷笑:而且,即使你运气好碰不到陷阱,我慕二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换不换?”慕二一边开口,一边已经准备将凤箫yin交出手。双方领袖,仅几步之隔。 胜南没有转头,只轻轻给了慕大一瞥,慕大犹豫地转过身,踟蹰着挪下马,后背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半步半步地往对面挪,待一与凤箫yin擦身而过,慕大终于觉得危机已过,蓦地一窜而起,一溜烟逃到慕二身后,慕二险恶,竟在慕大逃跑之际,趁yin儿武功全失而又出手来抓她回去,骤然一掌已直朝yin儿脑后袭来! 与此同时,神墓派的人多势众终于发挥优势。数十件兵器陡然出击、毫无疑问直冲胜南阻止他救yin儿,攻击迅猛,合作巧妙,自是策划精密,训练有素,蓄谋已久,神墓派等候他林阡的,不止地下陷阱,还有接二连三的车轮阵!然而,群魔兵刃从各个方向齐齐迎上阻击的结果,却是在交错的刀光剑影各sè真气之内,发现敌人方才只用了一刀迎接、且只是虚晃了一刀便再无所踪!这第一轮的挑战,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就结束,刹那以群魔自相残杀一场空而告终!林阡一闪而破阵,避退之速,足以拨动光电,而惊见林阡已携刀而出,慕二发出的那一掌还没有来得及碰到凤箫yin! 策马只一步,长刀在左手防御,右手放低去做yin儿的保障,胜南bi近慕二掌风,竟单凭臂力就将其斥退,重心一低立刻将yin儿拽上马来,同时第二轮所有兵器已然全袭至饮恨刀侧,胜南一面不改安置yin儿,一面不变控力杀敌,刀行之处,犹能见刀气浩dàng刀意ji昂,不管这马上少年面容如何平静、出刀可否轻松、运力怎样随意,瞬即,战局之内惟余他的刀完好无缺,群魔锋镝皆被削断。想不到,趁人之危而袭击,却反被他后发先至,眨眼功夫,所有靠近他的兵器都身首异处。 他的刀,仿佛并不需要时间,即使是在最后一刻才提在手里,最后一刻,就已经换成了敌人还能攻击他的最后一刻。 胜南满足于饮恨刀,当如饮恨刀满足于他,两者达成一致战意,无论进攻防御、用几成力,都从来无惧,每一刀都是绝杀! yin儿贴着他靠着他,视线已被饮恨刀带偏离,就随着刀的轨迹,穿越到最远,倾斜至最弯,冲击向最高。慕二构造了数日的所谓阵法不过如此,胜南一边降敌,一边就可以策马择路毫不影响,而神墓派的车轮阵,恐怕还得扩展十倍才能拦住胜南。yin儿亦满足一笑,慕二,你想杀他,未免太小看他,到今时今日,有什么能给他林阡拦路?! yin儿无意间回头,却忽地发现慕二面上一丝诡异的冷笑。  冷笑,这冷笑,太熟悉,仿佛刚才在何处见过……对,适才慕二说“换不换”的同时,把她推到阵前,就好像带着这样的笑容…… yin儿心中徒生一个不安的念头,难道说,慕二还有另外的计划…… “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的话重袭心头——慕二之所以要留她来等他,其实是用她来杀他,她,有可能身上被暗藏了什么,只要被胜南救下,她就可以帮慕二完成杀胜南的计划?! 所以,慕二刚刚的那一掌,只不过是与yu擒故纵相反,表面看来要抓她要杀她,实际上,是引胜南不假思索就救她?! 所以,yin儿现在倚着胜南的背,却会在下一刻,成为慕二杀胜南的工具?! 所以,yin儿越想越觉得正确,慕二这一次如此自信能将胜南打败,是因为他手上有个绝佳的筹码,可是,自己身上,真的被暗藏了什么吗,可是,魔人何曾有人触碰过她,敢给她藏什么…… 灵光一现,竟第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了慕三的影子,yin儿心念一动,群魔之中,只有慕三曾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接触过她,还给她挽髻……慕三为何要无缘无故给她挽髻?怕只怕,有什么毒药,正藏在自己的发髻里! 不,害联盟失去盟主,我就已经错了一次,怎么可以再害联盟失去胜南!yin儿的身体,艰难地与胜南的后背疏离,那一瞬,没有任何理由,几乎是毅然决然地就用尽力气,跃下马去! 胜南携带yin儿,一骑突出重围,本来是轻而易举,顷刻已驰出好远不知败了多少路人马,哪里料得到yin儿竟在此刻忽然跳马下去!待一觉察,胜南立即掉转马头,左刀换在右手,袭尽迎上所有,左手狠狠一捞,把yin儿一下子揪回头,又按在自己身后,只是这一去又一回,不知又害了多少魔人遭殃,刀经过的阵地,皆是残戟缺剑断刀折枪,饮恨刀看似未卷风,魔人披靡成风。 惊撼不已,想这车轮阵还来不及交替填补,被他一刀过去把已上场的和未上场的同时击溃不留余地,群魔早就是溃不成军,幸好有慕三的灵兽闪电貂可以灵活穿梭其间,才补了车轮阵空缺,争取时间令魔人有喘息之机。 魔人震慑的同时,胜南却忽然觉察出自己的不对劲,不,也许不是自己不对劲,是饮恨刀不对劲……何以觉得,长刀极难控制,来回气力均太过分?他的本心,并没有想用这么大的气力,这么深的战意,他和魔门,虽然势不两立,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在出刀的过程里,有一瞬的时间竟留给了困huo。巅峰的代价,是他脑海中不可阻拦地出现了从前那个奇怪的念头,大理、客栈后他对战蓝yu涵,点苍、山脚下他受托蓝yu泓,两广、沙石间他受教林楚江……那一整条艰难曲折的路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那个由饮恨刀带来的奇怪念头——正是饮恨刀战意太ji锐,又常常献愁供恨,害得他总是觉得与刀难融合,待到云雾山泉州之后,那些矛盾已经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偶尔出现,也只是提醒他一些似前世似今生的情景,并不鲜明,却在今时今日的战地,又一次带给他清晰的现实抵触,且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以往是因为没有融合,饮恨刀不肯相信他,所以才会觉得cào控吃力,才会觉得抵触,这一次,他和饮恨刀,却不知为何,走火入魔般地越融越不可分,反而令他觉得更吃力! 待到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心绪和力道,所以,用的力气高出了敌人能够抵挡的一切,他站的地方,已经离敌人的头顶太高太远,这个时候,才发现饮恨刀创造出的一切奇迹,都不是自己原先希冀…… 稍一失神,yin儿竟又不合作,再一次要离他而去,刹那群魔杀机大涨,层层刀剑相继迎上,yin儿跃下马的同时,闪电貂亦袭上饮恨刀刀锋,险不单行,胜南先迎车轮阵,后阻闪电貂时,竟力道太猛,饮恨刀差点脱手而去!危急之际,状况不断,胜南无暇追寻个中原因,既然发现了饮恨刀异常,当然不可能继续任凭它走火入魔带自己越拼越不要命,重重威胁皆已临身,胜南右手一探,蓦地将腰间那所谓王者之刀拔出往身右相抗,同时强行把yin儿拉回头、制止在身前压在身下,左手猛地在她腰间一抽,正是她身上的另一只宝刀。双刀在手,纵使不是饮恨刀又有何妨?齐袭而去,气势果然与适才有所不同,刀中不再有令人敬畏的暴戾和盛焰,寥廓无垠、磅礴无限的气概里,魔人只看见了不变的一种语言:候汝等效忠! 好熟悉的刀法,这好像是……从前的饮恨刀吧……可是,胜南为何不要他的饮恨刀了?难道他真的因为我而中了慕二下的毒所以神志不清了?yin儿泪眼朦胧,误以为是自己害了胜南,不停地试图逃跑,她明白,她身处的刀林剑雨里,胜南是她唯一可以的倚仗。可是,她不要看见她的男人,为了她而有性命之忧…… 然则,胜南压制着她所有的倔强,双刀过处,魔人有如静止,失败是他给他们的赏赐,而胜南最在意的,是他费尽力气揪回来的她,他屡次犯险她还是想下马,教他如何不动怒:“luàn动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不要回家?!” “你要不要回家?”家里,有她的联盟,还有她永远不会动摇的两个同盟,胜南和云烟。还记得,云烟姐姐和她闲聊时说,爱情,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火对飞蛾,从来都是吸引,可以令飞蛾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所以,云烟姐姐情愿一生都不安全,也要做他的女人……所以,胜南宁可自己涉险,也要保证云烟姐姐的安全…… yin儿早就明白,其实,火和飞蛾,也许是互相吸引着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头,已是矛盾之极,痛苦纠结,无济于事:如果我是火,我该不该去接近飞蛾?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4) 胜负已出,众魔人弃甲曳兵,神墓派一败涂地,车轮阵偃旗息鼓。胜南压制住yin儿加速策马离去,仍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车轮阵止歇、群魔退散,其实正意味着陷阱与mi阵更加交叠密集,当敌人从看见转为看不见,胜南明白,凶险还远远没有结束,慕二精心策划的圈套,一定会一劫毫不间断地承接上一劫。 魔人叫嚣声尚在身后不远,这范围,应当还属慕二地盘,如果内jiān们透lu得不错,慕二布置的mi阵大部分还能覆盖此处。胜南专心破阵、全力防备,专心、且全力,是因为来路和去路不一样,现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个人…… 然而,yin儿却好像不想拖累他,到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愿意合作,总是想要挣脱,他没有别的办法,战斗无休止,有些话,还来不及去跟她好好地讲,就只有紧紧揽着她,才能拦着她…… yin儿心头,却当真是百转千回,纵然适才置身兵刃漩涡,yin儿都没有停止想过,如果她是火,该不该去靠近飞蛾。魔人奈何不了他林阡,所以,天就安排她来杀他。yin儿心头一阵凄苦:胜南,我怎舍得去靠近你…… 有史以来第一次想要背叛胜南。她不得不背叛他,他将她紧紧抱着拼命地护,就等同于抱住毒药在拼命地嗅,即使他现在正一心一意要带自己探路出去,她都不管不顾地要调匀气息随时准备挣脱。耗尽气力,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他!而且,要越远越好! 若然飞蛾愿扑火,火也可以选择自己熄灭……yin儿拼尽了力气,却根本没有结果,他仿佛生了铁臂,yin儿就是用身体去撞,也撞不出这个牢笼。yin儿苦苦地和他对抗,知道再拖下去发髻里的剧毒一定会起作用,yin儿声音已经很微弱,却不得不说:“胜南,离我远些……我身上有毒……” “不错,她身上有毒。林阡,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和她这么近这么久,怕是已经中毒不浅了!”她发髻当然有毒,若是没有,慕二此刻也不敢带着已经溃败的大军前来继续拦堵他林阡,却见林阡经过反复车轮战后,根本不见疲累神sè,也并无丝毫中毒迹象,慕二心下惊疑,不禁一怔。 “慕二,饶你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回头说了这样一句,不是强敌对弱者的怜悯,却更多像主上对麾下的略施惩戒。 被这句打得措手不及,慕二瞠目结舌,眼睁睁看他带着盟主轻松离去,只差几步就要顺利走出这片mi阵区域……难道说神墓派真的困不住他?!难道设阵还是不够威胁他性命?慕二此刻再难亡羊补牢,只得抓紧时机,做最后的放手一搏,一掷闪电貂!唯有这只灵兽,于mi阵中可轻盈来去,灵快如电,且跟随慕三雕琢多年,同样是嗜血如命,剧毒之物。然而,慕二已经不指望它能咬伤盟主或林阡,只希望它在追上林阡之后,能把林阡路线带偏,只要将他引入陷阱,只要能败他一次,就算是同归于尽,单为林阡,慕二在所不惜!  阵地里,光yin被湮灭,乾坤皆冻结。 闪电貂,和胜南的刀锋正在周旋,他的招式很熟悉,yin儿听得见,却已经数不清,趁着胜南的怀抱有了些许松弛,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是,是到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纵身一跃,即使下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没什么好后悔。 “胜南,重立盟主,为我报仇。”她知道,如果胜南离开,她没有别的下场,只会在她失去武功的第四日,被丧尽天良的魔人杀死分尸。可是却在说完那一句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想不到,她和胜南的再见,竟是永诀,如果不是她死,就是她害死他。可是胜南,真的想为你、变强一次,保护好你…… 铁了心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他,却没有走出几步,发现自己面对着的一众魔人都神sè大变,yin儿一怔,还没有缓过神来,脚底就是一阵松动,猛然一股巨力从地底破土涌出,yin儿大惊,一道急光随之划破视线,却是从下钻出的一段利刃,确定了这利刃是倾斜上行直朝自己的同时,yin儿根本想不到它会倾斜而出,收脚之际,利刃已达xiong前,yin儿下意识地后退,但一退,背后机关也动,同样的一剑,平地而起直戳她后心,临危之际,忽然后背一阵冰寒,冰寒却厚重——那把刀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却是毫无疑问地把yin儿身后的所有威胁都阻截,yin儿轻轻转身,看见骤出的利剑被那一刀斩停继而受迫往反向儿的心,也在那一刻受迫。 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把她和危险一分为二的男人,她可以为他倾尽性命,却不能把命托付给他。 “yin儿,宁可相信慕二也不信我么?”对付yin儿这样又冲动又不可理喻的敌人,说什么“把手给我”,说什么“速速上来”,都不会有效果,软硬不吃,却易动情,胜南再理解不过,笑着去攻击她弱点,果然看见yin儿脸上有迟疑。 是更信她自己的危险感,还是更信他的安全感?yin儿的视死如归,在他面前就必须换成贪生怕死。 废墟中央,他从她变化的神情里觉察出她的动摇和妥协,机不可失,即刻把她从陷阱之间带上马来,这一次,他相信yin儿不再叛逃。  辛苦布置的陷阱与mi阵,被林阡随意的扫dàng搅得凌luàn不堪;投入的太多心血和努力,顷刻白费,教神墓派如何不惧怕,如何不叫苦不迭?林阡和凤箫yin,实在都太善于破坏,威风归去,只留下一个连日来ji飞狗跳、现如今人仰马翻的神墓派…… 慕三睫máo上满是泪水,心疼地抱起mi阵里奄奄一息的闪电貂,对着它洁白貂máo不停抚梳,偶尔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对慕二的怨。 慕二犹疑地看向林凤二人身影变淡变远,忍不住怒气,也在试图猜测林阡破阵原因:“他能如此顺利来回,一定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内jiān,把陷阱布局透lu了出去!” “未必没有其他原因啊。”“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想,为何连毒兽之王何教主都降他,今日一见,总算领略到了……”麾下连连窃窃si语,竟在第一时刻把慕二的正确猜测推翻,不知何时起,墓室三凶的威信,其实已空中解体。 “不仅何教主会降他,邪后未必不会怕他。大家有没有觉得,盟王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啊?”这一句一出,群魔立即鸦雀无声,面上迅疾呈畏惧之sè,那发话小魔没有发现慕二脸上的yin沉,还想继续说下去,蓦地被慕二一掌击去,躲闪不及,颊上瞬即一道掌印,慕二怒不可遏,恐吓的同时双目shè出狠毒的胁迫:“若再敢妖言huo众,杀无赦!”那小魔吓得屁滚niào流,连连点头,赶紧退下不敢再言一句,魔人一个个亦由畏惧改成惊讶——事实上,那小魔说得没有错啊,谁都觉得,林阡的确像极了一个人…… 慕二强制他们住口,却真的因为心虚。如果,自己所有的麾下都觉得林阡像那个人,那神墓派,就真的完了……慕二绝望地闭上眼,他早就知道,像林阡这样的敌人,留不得。 “诸葛其谁,若你也看见他,我就不信,你还能那么畏畏缩缩,找理由继续推辞……”慕二自言自语,却已经是最后的希冀,“他来了,你就隐居不得。” “我只是很困huo,你们原来设阵了啊?看不出来设阵了啊……”慕大这时才从麾下之中蓬头垢面地走出来。状况之外的老大,恍惚惺忪到连慕二也哭笑不得,慕二刚刚回过神来,看见那个傻子一边说“看不出来设阵了啊”一边自己往陷阱上试着踩,慕二大惊,阻拦不及,亲眼看着慕大一脚过去—— mi阵之效立竿见影,地下刀剑雨后笋,一时无法探究慕大究竟有没有出事,一干麾下,还没有从车轮阵疲累里走出来,就被陷阱里的连环爆炸震撼围困。硝烟弥漫的战场,空前绝后的磅礴景观,居然出现在敌人顺利脱险之后……  归路上,林凤二人历经的,却是一片安宁。 几线天光,怜爱地待在睡石上,舍不得将这层淡得不能再淡的雾冲luàn,不打扰,所以任雾继续轻轻地掩万象。 最危险时,莫过于适才十几把兵刃袭上拦堵,长刀几近脱手的情景,若是没有海逐làng的王者之刀在,后果不堪设想,饶是胜南,想起都不禁后怕,当时身体的每个部位,其实都已经暴lu在了魔人的锋刃之下。饮恨刀忽然不听话,yin儿也忽然不合作,胜南回忆起来,就觉得那是标准的众叛亲离。 “不入虎xue,焉得盟主。”他轻轻一笑,不用再想了,现在,饮恨刀还乖乖地在刀鞘里歇着,yin儿也安静地在身前坐着,没有说话,应该是还紧张,胜南笑着去放松她心境,“你适才真是太自作主张,你怎就知道慕二说下毒就一定下了毒?他也许是虚虚实实,骗你留下不随我一起呢?” “不,慕二玩不了虚虚实实,能玩得起虚虚实实的就你一个。”yin儿微笑,转过脸来看他,“他心里想什么,我可以猜得出,你心里想什么,却总是猜不透。” 胜南一怔,yin儿续问:“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你会轻而易举地破阵?慕二布置这mi阵,huā了几日几夜,不少人力。” “慕二能从联盟里脱逃,是因为短刀谷那边出了jiān细,所以反间之策,值得一用。”他回答说,“我原本想,那些出卖你的内jiān们,既然参与出卖你,也就有可能会参与设阵对付我,结果不出所料,慕二果然需要他们去构阵。既然知道了大概的阵法,联盟里那许多的能人异士,要针对性地破阵当然轻而易举,不过就苦了我的记性而已。” yin儿一笑,叹道:“原来如此,可是,我身处魔门之中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设阵,而你们身处魔门之外,却把阵法事先便破解……”有些懊恼,她着实没用,尽会添麻烦。 胜南看出她沮丧,当即否决:“你在魔门要和他们的领袖斗智斗勇啊,才令我们有机会利用他们手下并破阵。”言下之意,还是yin儿的功劳比较大。yin儿扑哧一笑,心情骤然恢复。胜南却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通过那些jiān细,也知道少许你在魔门内部的事情,可是知道得模糊,就更担心。你表现得太弱,他们会欺负你,要是表现得太凶,他们会恼羞成怒杀了你。你处事方法又不能按常理推测,我们不能确定你的一举一动。不过这次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出。” yin儿脸sè一变,眼眶已湿润:“因为更想杀你,魔人才没有杀我……”她真的不敢问,她害怕她问完这一句就真的实现,可是她不能骗自己说发髻里的剧毒不存在,转过头来,噙泪看他脸sè:“胜南,你真的……没有感觉哪里有不舒服吗?没有很难受吗?” 胜南笑问:“你是说你身上的‘断魂香’?你不用担心,来魔村之前,我就已经服了解药。” “断魂香?”yin儿一愣,半信半疑,他怎么知道这剧毒的名字? “上次与何慧如要软骨散解药时,她便无意间提过神墓派的至宝断魂香,毒性剧烈,一嗅即亡,回天乏术,却能轻易匿藏传送,杀人致命,悄无声息,这么贵重的宝物,我便不信慕二对付我的时候用不到,所以事先已经服了解药。其实我看到慕大一经过你的身边立刻加快逃跑,就明白他已经觉察到你身上有毒,证明我事先预料不错。可是有毒又怎样,我来就是为了救你走,毒性再猛,我也还是要救。” 他说得自然也坚决,yin儿听着却脸红,沉思说:“原来,断魂香这样的剧毒,也有可以压制的解药……” “当然有压制它的解药。要是没有,yin儿你就是第一个‘一嗅即亡’人,给你下毒的慕二慕三就是第二第三个,魔门还没有等我来,就已经死光了。”胜南笑着说,yin儿亦被逗笑。“只不过这解药也有它一定的期限,只能防御,不可根除,所以还得将你速速带出去,先找何慧如,她说过,对于断魂香,没有根除的药物,但有根除的方法,只是繁琐一些罢了。”胜南续道。 “那适才为何你不告诉我你已经服了解药?害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地跳马,还一直很担心你……”yin儿的脸绯红,赶紧把头偏回来。 “我若是说我服了解药,慕二就有可能会倾尽所有把我们困在这里,一旦解药过了期,我们就有可能一起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慕二只会以为你的毒药对我无效,就会畏惧我不敢追来,孰安孰危你也明白。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 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yin儿趁他看不见,咧着嘴偷笑。真安静,两个人的地方。  策马不知又经过多少岔道,该走哪条路尽是胜南选择,yin儿不需要提建议,安稳坐着便可以。 来回经过桃源村的风景几次,就觉得这次心境特别相契,慕二那群魔人,跟胜南根本不能比拟。yin儿赏着念着,忽然有些恍惚,若是可以,这地方,倒是能做险恶江湖的避风港呢。 轻轻转头,这才发现胜南选路的法则,他不知何时已经把饮恨刀连刀带鞘提了上来,一边策马一边在看刀鞘,yin儿先觉得蹊跷,后来才发现长刀的刀鞘上有轻微的划痕,凑过去看,才明白这小子的记性果真有限得很,对慕二的阵法记得滚瓜烂熟,可是魔村的百转千回他是用刀划在长刀刀鞘上记录的。把路刻在了刀鞘上作弊,也难怪他选路那么快那么准,一路畅通无阻,神速利索,原来如此。 只是,视线再一偏移,yin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微呼,他手腕上好像有血迹……不禁一惊,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受伤流血了,何况是在对付等闲之辈的时候?究竟适才他是怎么受了伤? 他听见她的惊诧,似乎也明白她想说什么,轻声与她解释:“这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饮恨刀忽然不听我的话,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若不是海逐làng那王者之刀在,我真的就出事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换了刀,才只受了点皮外伤。” “为何饮恨刀会出现……那样诡异的情况?”yin儿一愣,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一个人若是背到了胜南这种地步,还能狂胜而归真不容易。 “回想起来,有一天晚上,我将饮恨刀狠狠摔了一次。也许就因为摔了它一次,导致它与我有些抵触。”胜南揣测说。yin儿被这奇怪的揣测说得一愣一愣,非常不理解:“可是……这刀也太小心眼了吧,就是摔了它一次,它就不听话?牵强。”yin儿转而笑他,“不过也怪你不对啊,没事凭何摔自己兵器?” “没事?你被慕二掳走生死未卜那叫没事?!”胜南探路分心,一时失语,待到觉察时,发现这句其实不该讲,却也覆水难收,他这样一说,把联盟最近对她的关心,或者他对她的担忧全都泄漏给了她,教这个没良心的yin儿,听着听着眼圈一红:“其实……其实你不必那么……那么在意……”她哽咽,“我救不出去,你可以重新立盟主,不必管我生死……” “不,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他否决,“你要记着,要好好活着不能出差错,若是你凤箫yin死了,你的亲人会痛苦,仇人会痛快。” “可若是你林阡出了事,不仅亲人会痛苦,仇人也会惋惜。”yin儿说得,却也是凄绝。 这孩子,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觉悟?胜南收起严厉,亲切一笑:“怎么可能出事?我这几个月总是在叹息,握了饮恨刀许久,都没遇见过一个像样的敌人,真乃憾事,要真是有比较适合的敌人,到真宁愿凶险多些。” yin儿呵呵笑:“果真是那样么?” 胜南表情不变,顷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一说到凶险,凶险就又来了。” 只是,这凶险不知要披着几层伪装的皮来?yin儿笑笑,披着几层伪装的皮都无关紧要,她和胜南,要一层层地把敌人的弱点剥开掀掉…… 第二百六十八章 姻缘谶,乱我心 天突暗,将近午时,玄sè笼魔门。 密云轻疏日光,浓林悄淡路影。新的凶险,正藏匿在胜南与yin儿身边不远。 对于林凤两个魔村的陌生客来讲,这个一直在暗处跟踪且跟踪得几乎不lu痕迹的魔人,显然是他二人安静世界里的不速之客。自此人的脚步被胜南察觉至今,才不到半炷香,然则雾sè变深,光线愈暗,路况渐差,证明此人威胁实在不小。也许,最凶险的不是此人本身,而是他带来的环境异变,足够令胜南和yin儿永远走不出这mi阵。 只不过,从那魔人的脚步里,胜南可以清楚听出他的摇摆不定,虽然那魔人很可能cào纵着生杀大权,却一直当断不断踌躇不前,使得胜南可以即刻选定第一个突破点:若这魔人只设了mi阵却不跟过来,就是铁定的万般凶险,但他既然犹犹豫豫地跟着来了,事情就好办得多。有时候,破阵难,破设阵人简单。胜南打定主意,要以最好的状态,直破设阵人!虽冒风险,自己当然稳cào胜券,原先唯一的担忧,也只是yin儿的安全。 好一个yin儿,在他告诉她凶险来袭的同时,竟然没有半丝的慌张和忧虑,到教他林阡感慨,也许磨难真的可以锻炼出一个人的勇气和魄力,不知怎地,他看见她回应的微笑,便知自己无论提出什么她都会没有异议、跟着自己一起。 “凶险既然来了,我们不妨让他出来,和他会一会?”他低声问她,危难之际,理当相互信任,共同进退。 那一刻,yin儿轻轻点头:“倒要看看这新来的凶险,长得何等模样。”  不必用言语邀请,也无需以武功胁迫,林凤二人只要将行路之速放慢,相信这跟在后面的魔人看得懂,也明白他根本逃不掉、再也藏不了、只能够乖乖现形、自然而然地满足胜南心中所想。 映入林凤眼帘的,却是一簇惊心白。到真没有见过世间有哪个老人家,眉máo和胡须可以如眼前魔人一般长,个子却是矮了些,牵驴经过,只比máo驴高出少许,还未必骑得上去。仙翁面目,侏儒身,更衬得胡须拉长,眉máo垂弯,白发覆满。 “竟是个老神仙?”yin儿不禁一愣,微声言语。 魔人,侏儒,máo驴……胜南心里却骤然有了谱,这凶险,来得真不小,路政最担心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尽管胜南已经尽量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仍然引得他这么快就出现并阻拦——诸葛其谁。刚刚四十出头的他,竟貌似百岁老人,年龄当真不可凭面目判断。 看见胜南与yin儿停下等候,诸葛与他的máo驴遂止行,人和驴的眼睛里都凸显出一种叫做惊奇的感情,máo驴可能是真的惊诧好奇,诸葛却显然是伪装无疑。胜南不动声sè,且看他如何掩饰。 单是看诸葛把世外桃源伪装g人间炼狱,就不得不赞叹他的表面功夫,也不知何时才能接触到最真实最不设防的他,但不管有多少困难周折,胜南都很想试一试。他不瞒yin儿,在五毒教归降、神墓派臣服之后,他并不排斥如诸葛其谁这等新敌的到来,相反,他入魔门,到更想继续把联盟的路拓宽,把这深藏村中的诸葛其谁引出来揪出来。 不料,诸葛其谁在将yin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忽然面lu嫌恶之sè,转头看胜南,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同时也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烈性剧毒,你也敢碰!”中年人,老年模样,小孩脾气。 胜南面sè一变,不错,yin儿身上浓郁的断魂香,很可能正是把诸葛其谁引来的元凶。井水先犯河水,难怪诸葛要跟上来。 “神仙,没觉得我身上的剧毒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么?”yin儿受不了他用嫌恶的眼神看自己,仿佛自己是个不用说话就招人讨厌的人,于是也用半冷不冷的语气。 “哼,断魂香跟你比起来,哪里算得上烈性剧毒?”神仙带着更加愤憎的语气说,yin儿不觉一愣。 胜南看得出,他怨气不像有假,有些蹊跷,为何他一看见yin儿就骂yin儿是烈性剧毒?却在蹊跷的同时,不由分说地替yin儿增多了戒备:“阁下此话怎讲?” “蛇蝎心,寡fu命,跟她接触过的男人,无一例外全为她耽误,这么大的祸水,还不是烈性剧毒?” 蛇蝎心,寡fu命?yin儿大怒,胜南也觉得太过分,这诸葛其谁为何出口如此恶毒?究竟是真话还是有假?胜南冷对:“谁曾为她耽误过?阁下出言中伤也要有个限度。” 谁曾为她耽误过?一瞬,yin儿却面如土sè,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诸葛其谁这句话不错呢,瀚抒和川宇,好像真就被她耽误了…… 诸葛其谁却把眼光蓦地移向胜南:“你多大了?” 胜南当然要帮yin儿转移话题,没有隐瞒的必要:“即将年满二十。” 诸葛显是有些诧异,摇头续骂:“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过。” yin儿和胜南都听得一头雾水,诸葛其谁的眼光自此就停留在胜南的脸上不住来回:“真是缺德,上至王妃公主,下也是将军美人,你一个都不肯放过,每个都要掠夺来占为己有,近至亲者妻,远至仇者妾……” yin儿陡然明白老头子在说什么,明白之前,就感受得到胜南的呼吸有些异常,特别是说到某三个字的时候,胜南的苦痛,胜南的心伤,她可以立刻体会出来——亲者妻……那说的,再明显不过,难道是意指蓝yu泽吗?虽然这几个月来,胜南很少提yu泽,甚至在人前从来不提,但是正如沈延所说,藏得越深,保护地越完整,那份就快无能为力的感情,重新袭来之时,yu泽已经被冠上“亲者妻”的称号,而他林阡,却要担负一个“掠夺者”的罪名。 “倒是跟船王的师父有的一拼。”yin儿愤恨地说,“神乎其神。”听之不信,不听又要倒霉。她本来不信世上有神,却忽然很清楚,眼前这个老神仙,估计是测姻缘的高人,他或许是有备而来,或许凭真才实学瞬即就测出来的。她若信她是祸水命,那他理应是掠夺者无疑,想为他辩解,却也无力。 胜南虽心伤,却未神伤,微笑看诸葛:“在下的姻缘,仿佛不需要阁下cào心。” “怎不叫我cào心?这整个江湖,将要不停地luàn而又静,静而又luàn,天下势力,会因她而割据,再因你而统一,却要又因她再割据,因你再统一……”关于割据和统一,诸葛其谁反复说了不下四次,yin儿被他说得尤其烦躁不安,大怒:“不必再说了,你cào心就可以,不必告诉我们!” 猝不及防,yin儿话音未落,陡然雾气一抖,诸葛其谁与他的máo驴如离弦般消失!那速度惊心动魄,只在无尽的云雾里拖出了一道空dàng的轨迹,惟留给胜南和yin儿追逐的余地。  yin儿的心即刻一颤,本能地想要去留住诸葛其谁,依旧慢了一步,任凭他消失在漫天的褐sè中央,他离去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好像他的出现只是为了打击胜南和yin儿的心情,在打击完之后,他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审他利用他,他就飞一般地溜走了!yin儿心luàn而冲动,自是想立刻改换方向追上去,谁料到胜南却不改方向,一抖缰绳,继续往他认定的路走,yin儿一愣,回头往诸葛的方向看,有些不解:“为何不去追他抓住他?他应该是这一块mi阵的关键……” “不必管他,他要是想来,自会第二次来。我便不信他等不到我们不回来。”胜南轻声说,心里很明白,刚才诸葛走得仓促,见面尚未结束,双方还没有正式交锋,诸葛其谁显然还会自动自觉地再lu第二面。 “可是,雾气又变重了,不跟着他,我们会mi路吧……”yin儿的语气颤抖,听得出她的心已经为诸葛而luàn。 “不要太在意他的话yin儿,他适才的一切都是故意做出来装出来的。”胜南低声解释,“我们千万不能跟着他,一旦跟着他走,就会被他控制,事态就由不得我们了。” 诸葛其谁,真是个棘手的敌人,本想引他出来平定他,谁料话未说完他突然撤离,证明他诸葛其谁和别的敌人不一样,至少不会让胜南一直都遂心如愿,适才所有的举动,诸葛其谁一直都是在和自己抢先机、争主动权啊—— 一场暗斗,谁跟谁走,当然得讲究。不跟着他走、引他回来重新跟着自己,是胜南继续尝试去领着事态发展,他倒要看看,他林阡与诸葛其谁,到底哪个更强势。 “更何况,他去的方向一看就是死路。他之所以突然溜走,就是趁我们快要mi失方向了、利用我们心里脆弱,引我们不假思索就去死路,他就可以伺机杀了我们。”胜南轻声告诉yin儿。所幸在这个时候,yin儿是铁定跟着他走的。 “死路?为何你这般肯定他去的方向是死路?”yin儿不解,“从哪里能看得出来?” “怪只怪他的máo驴出卖了他。”胜南轻声道,“他是掩饰得天衣无缝没错,但他的máo驴压根儿就没想去那个方向,是被他强拉着过去的,想必那条路就不是什么好路……想来那头驴的脾气真倔,其实心里很想回家,眼睛都往家的方向望……” yin儿最后才听出一语双关,他在暗讽她是那头想回家的驴?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开玩笑,yin儿也不得不从打击里回过神来,唉,胜南真是行事周全啊,当她正在慢慢学习如何观察敌人一举一动的时候,他把敌人的驴都算计进来了。 “胜南,我觉得,这个白胡子老头不寻常,他一定是一个很大的角sè。”yin儿说。他一怔,都忘了告诉她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诸葛其谁了:“怎么?盟主有何高见?” “师父与我说过,若是在深山老林里遇见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这个老头,八成就是深藏不lu的高手,身负绝顶武功。”yin儿又在开始她的江湖言论了,胜南一边笑,一边洗耳恭听。纪景和yin儿,真是天生一对的师徒俩。不过这条定律倒是歪打正着猜准了诸葛其谁。 “是啊,这老头,就是魔门六枭之一的诸葛其谁,魔村的布局人、统治者。”胜南轻声说,“侏儒,与诸葛其谁形貌特征wěn合,而且,他被我发现的时候,我们遇见的mi阵正好是诸葛八阵,应该是临时所布,跟我们在夔门那边看见的旱八阵类似,以石代兵布局。”种种迹象,yin儿也明白,到此时此刻,也不会有几个人胆敢闯入胜南的征途了,诸葛其谁,并不难猜。 “跟八阵图真有缘,上次用它去困jiān细,这次却要被魔人困。”yin儿笑着说。 “你怎么这么轻松?就不担心我闯不出去?”胜南一愣,她比他还要有信心的样子。 “上次在夔门听你说,你一定要学会破旱八阵,说的时候自信满满,我便知你后来一定下了番苦功。何况这次遇见的并不是古人旱八阵,而是今人临时派上用场的仿八阵,威力必定不如古人。”yin儿悠然自得,“且看没有船王在场,你林阡如何闯出关。” yin儿事不关己的样子,也真的ting讨厌,胜南佯怒:“不要光夸不学,看着你师父我如何破阵,一点一点地记下来。将来没我在场,自己也要会破。” “是,师父。”yin儿笑道。  经行之处,luàn石当道,光线昏暗。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中军阵,奇正相生,变化不测。 所谓八阵,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以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辅以奇门遁甲之法,得yin阳变幻之能。天地山川尽收阵中,鸟兽huā卉全纳局内,当真是草木皆兵! 劲敌诸葛其谁,精通奇门遁甲,善假自然之力,故而可以永远将自己处在高屋建瓴的方位—— mi雾轻时,可见垒石为障,隅落钩连,曲折相对,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布局巧妙,宛然一座石雕mi宫。丘阜沟堑纵横,自行断连通闭,胜南yin儿过境之时,其间还并无魔人军队潜伏,显然诸葛其谁不辱其祖,八八六十四个门户,三百六十五样变法,运用得出神入化,八阵散而成八,复而为一,虽无兵卒,石可困千万兵将!无可否认,他诸葛其谁的石八阵,既是mi宫,更是死胡同、鬼门关! 云翳又聚,却是连mi宫都看不见,路不复路,景不复景,方向难辨,吉凶难测。八门影像,若隐若现,瞬即林凤周围,只剩下八阵威胁——  天阵左倾,地阵右斜,天旋地陷,主侧相合; 风阵附天,云阵接地,风起云涌,意状相接; 龙飞后冲,虎列前冲,龙腾虎跃,动变相叠; 鸟临霄汉,蛇蟠首尾,鸟击蛇围,纵横相契。  伸手不见五指,能感应到的,却好像是万千尘沙之中的无数敌军,时而盘曲,时而整齐,疾行如风,徐行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忽冲击直下,忽四面围攻。 “我们在旱八阵晒敌的报应。”听到yin儿笑着说。 胜南一瞬却说,“生平不亲眼见此阵,枉平生。” 八阵千变万化,唯独破阵方法不变—— 此八阵,当以从正东生门杀入,往西南休门透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 魔村之内,最大的难题,只是方向难辨mi雾难冲而已。可惜诸葛其谁,永远不知道他林阡与饮恨刀最强的信念是不服输,最大的特点是气势热、心冷。现在,yin儿也是。 “其实,破今人八阵,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便是从生门杀入,休门透出,然后再从开门杀入。只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罢了,就像诸葛其谁这一家的八阵,该学会的就是定下心来破,找准方向不回头,但也不能过慢,过慢则变。”胜南轻声指教yin儿,料不到这个临时收下的徒弟就是忘不了她以前的师父,竟然在这时候还向胜南提起纪景的话:“说到奇门遁甲,师父倒是给我说过九个字,只要遇到奇门遁甲,一直念那九个字,就可以逢凶化吉,无所不避,也是屡试不爽的。那九个字……好像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yin儿于是一直碎碎念这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胜南顿时哭笑不得,说起来这个破阵方法,也是宁可信其有的,也罢也罢,随她去吧。倒是有她在身边胡闹,可以时时刻刻轻松愉悦的……  魔村之外,林阡离去已半日,盟军一切皆如常。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yin儿mi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yin儿回来。” 半日过去,一切如常的最强原因,应该还是这一句,“确信”二字,竟让凡事好多虑的沈延、构思喜完善的路政等人坚信了那句“事在人为”。 越风先后经过yin儿和胜南的空营帐,回想着,一年前的此时,在孔望山赏景失神差点坠崖的那个yin儿,偷了许多文物偏偏喜欢跟着他一路下山的那个yin儿,被他误伤血流如注却不依不饶一定要站在他这边的那个yin儿,可能真的是一个过路人。 胜南的营帐,却未必真是空的,说它空了,只是因为少了杀气,沈延若有若无地经过时,总是能看见魂牵梦绕的那身影。从前沈延最喜欢看见的是小师妹的笑,后来换成了她云烟的笑,偏巧这两个女孩的笑,该是由同一个人才能带来的。沈延有时候也蹊跷,初至黔西之时,偶尔见过几次胜南、云烟、yin儿三个人谈笑风生的情景,觉得那不仅不抵触,还羡煞旁人地协调,令沈延不胜慰藉,林云凤三人在一起的画面深深扎在脑海里,以至于当营帐里只剩云烟一个,沈延都不想再留再看着。 日已西行,闻知林阡盟主尚未得归,船王踱至门外,贺兰山与流年齐齐相随。船王首度开口,竟说:“情势已定,从昨天至今,一直都是凶兆。” “凶兆?都是凶兆?”流年一惊,从昨天开始他得到的都是凶兆,为何不阻止林阡赴魔村? “神墓派拦不了他,凶兆,应该是指诸葛其谁出现了。”船王说,“一旦诸葛其谁出现,只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林阡。会给他无穷无尽的挑战和危险,这一点,其实林阡先前也清楚,但是,林阡上次来与我交谈之时,眉间眼里,尽是杀气战意,想必诸葛其谁的出现令他非常满足。” “等等,诸葛其谁为什么会去惹林阡?不是说他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吗?”流年不解。 “流年姐姐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种人?他明明讨厌一件事,很想躲,很想逃避,又忍不住要去追寻的?”贺兰山笑着问。 船王一笑:“兰山说的,也是不错,家师曾与这诸葛其谁有过接触,也说此人古怪,明明是侏儒,偏偏喜欢到哪里都牵着他的驴,每天要huā三次试着骑上去,讨厌吃的东西、闻的味道、听的曲子,一旦吃到了闻到了听到了,又要不住地去跟着去重复。” 流年笑道:“原来如此,可是,这样一来,真的会给林阡带来很多劫数吧?”不禁蹙眉:“凶兆……恐怕就是指诸葛其谁将用尽方法困住林阡和盟主……以他们的装备和体力,会不会坚持不到诸葛其谁妥协?” “是啊,诸葛其谁有些阵法,会在时间空间上都不停地轮变,而且他不仅阵法无穷,麾下据说还有一群怎么也杀不完的军队。”贺兰山亦愁眉不展。 船王摇摇头:“说凶兆,也不全然。” “何解?”流年一怔。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再凶的兆头,却未必不会被林阡和盟主的凶克制住。”船王轻声说,“林阡有饮恨刀在手,诸葛其谁武功上就占劣势,他阵法虽然无穷无尽,短期内恐怕也不会尽数完善地施展出来,而他的布阵精要,林阡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着手了解了。四个月前,林阡初来黔西,就常常来这里向我询问诸葛其谁,可见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诸葛其谁列为最棘手敌人了。” “难怪他隔三差五地来……我还觉得奇怪,为何他要纵容盟主到这里来,与兰山这丫头胡诌你我的事……”流年面上一红,船王一怔而笑,笑罢,正sè而叹:“将帅之才,理应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识地理,四海之内,视如室家。他之前身份阅历,注定他对一些事情难以立即精通,但所幸武功兵法,触类旁通,如今他虽贵为联盟之王,可以调兵遣将人尽其才,但自己岂能不懂阵法经略,不解天地yin阳?一盟之主,凡事虽无须亲力亲为,但也该知一个子丑寅卯。” “在我所见,已然如此了。”流年叹道,贺兰山点头:“是啊,正是因为林大哥很强,会让那一向胆小怕事的诸葛其谁一下子有了斗志,一定会从一而终地跟他斗下去。说起来,诸葛其谁和林大哥斗,倒是前者更令我担忧。” “正因如此,林阡临去魔门,我告诉了他三句必须记住的话,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妄自回头,切不可错走一步,不仅仅是破阵精要,也是给他的忠告。我要他林阡时刻记住,他林阡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挑起衅端的。他逞一时之强、走错了一步、妄自回头,都很可能掀起不必要的战luàn和杀戮,我本身,很不希望我的指教,帮助他杀戮……” 流年兰山皆一愣,想不到,船王最担心处,竟在林阡过强而杀戮……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既来之,则安之 天复明,微光入深林。 最初见是:凄凉雾间山中草,惨淡天侧村外钟,萧瑟风边路口桥。 除却逍遥景,独是彼此见彼此。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破阵过程里,反复胜南心头的也有这句话。不是mi信,yin儿就是福将。原先处处都像是凶门,可是有yin儿在身边,仿佛何处都是吉,气氛很轻松,所以生、休、开三门即定即准,出入无险,石阵之威亦渐弱渐消渐散无。 一劫已过,石八阵成手下败将。所谓威胁,分崩离析。 回看垒石数行,只不过是普通路边石而已。谁能料想,身居其中,竟被困天地风云,受迫龙虎鸟蛇?!难怪桓温要叹息武侯八阵“文武皆莫能识之”,诸葛后人一个临时布阵,都教这个常常自诩剑圣的yin儿叹息,若真绕不出这片mi宫,剑圣也要去见鬼。  却连半刻胜利都还不及享受,诸葛其谁的厚礼就已经在后面列队等候—— 先一刻:风景是水。崖上瀑布,壑里溪潭,所有水流,或飘dàng或飞溅,川行不息,之中携寒毒。 水阵虽凶毒,“虚”是最硬伤。 即使是同别人一起,胜南也当然要对潭瀑设防,更何况是这个一贯忌雨的yin儿?她一看见水势湍急,就不可能还像平时那般大大咧咧置自身于不顾,因而过水关时,比胜南还要屏气凝息,一声不吭。当即,胜南抱守元神,携刀以实攻虚,水阵顷刻止于二人周密防备之外,妄想侵入半刻。水来刀淹。 但轻易过境,却不容喘息。  后一刻:风景如火。深山群英,幽谷万芳,一切火sè,或凋零或招展,焰舞不灭,其间潜火窟。 火阵huā间藏,不可mi表象。 初至之际,纵使胜南心全然戒备,却都未料想:huā中央有火,借huāsè杀人。 觉察之时,战马几乎被灼伤。一瞬火坑有如被踩翻,直咬马蹄不松口,胜南强行勒马而退,烈焰蹿上数丈,其境壮阔,骤即如喷。忽而冲天火势因风转向,囤积成球直淹过路客,势必要将林凤连人带马吞噬,见那火球翻覆而来力道非常,速度奇快忽暗忽亮,闪得yin儿身上忽而灰暗忽而通红,晃得左右摇摆根本分不清来路,热得远近空气皆干裂膨胀! yin儿身左气势却更热,一道盘旋白光贯穿整个视线,看那火球被一刀横切,迅即难聚。扩散火光,随之漫布阵中央,当即眼中惟余一片红sè充斥爆裂。不容喘息,散火又各自聚拢,重新换作千万缕,或有阵型,赫然陈列,倏忽,已续起攻势,如龙如蛇,多方围困,险象环生。却看饮恨刀刀起,无论火龙火蛇,皆hun杂于刀锋之下一并割裂同等待遇,初听拒敌时饮恨刀之声,轻而ji,微而切,细而准,悄而狠,宛若将敌人咽喉一系,这一系却难以听见,只因周围被饮恨刀掏尽的空气,传递出无限风声雨声雷声,将饮恨刀本身的声音彻底淹没!因为饮恨刀集聚的力量太多太强悍,即刻那磅礴的火焰,也寡不敌众!yin儿听得sè变,那淡定的一刀,竟引来无穷的气势和战意么?! 在这样的男人身旁,过水阵时,他有土的承载受纳,过火阵时,他又有水的凝聚稳当! 待到火攻被他bi退,只敢选天空作敌人而不敢选他林阡,火阵倾颓已成定局。 “饮恨刀与你,当真已经融为一体了,没有‘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的迹象了吧?”yin儿赞叹说、关切问。 胜南点头:“只盼着能快速走出魔村,你身上断魂香不能耽误。”隔着yin儿,拍了拍爱驹脑袋:“辛苦了,有没有受伤?”那马儿颇具灵性,回头看了看,眼睛里示意出来的,全都是乖巧驯服。看得出,它应该是受了点伤,幸而适才勒马及时,它自身动作也敏捷。 “嗯,这匹马真辛苦,要负我们两个人。”yin儿感动地看着它,也来轻抚它脑袋,转头问他,“与你并行天下好久,似乎这一匹陪你的时间最久了。”这匹马其实很有纪念意义,得到它的那一夜,yin儿一个人处理了铁云江父子,而胜南在外围成功地歼灭了铁家顽固余党,并将这匹顽劣的叛将战马俘获了回来,之后几月,一直以它征战。 “陪我时间最久的,注定凶险也历经得最多。”胜南叹,yin儿听得也失神,忽然四目相对,竟都忘记把目光收回去,许久,yin儿才缓缓转过头来。 适才的四目相对,好像很偶然,又其实很自然,以至于她都来不及脸红,不必去掩饰什么。  策良驹,携盟主,穿水瀑,越火窟,复用香三炷,依次解决金土木。金阵虽刚烈,以精能攻坚,饮恨刀如火,直烧;土阵虽厚重,以专可胜散,饮恨刀如木,直钻;木阵虽屈伸,以刚即克柔,饮恨刀如金,直锯! 五行阵破,村落面貌,依稀可见。  魔村之中千门百户,面面相向,背背相承,实在是重重小阵之外又一大阵。夹道密林逐渐换成农田,却因日暮时分,不再有人走动耕种。yin儿最不敢看的却也是农田深处,那里一定什么奇怪诡谲的现象都有,比如上次那几乎将自己哄抢一空的蘑菇坑,也比如神墓派围困自己时借来用的沼泽荒,而且天sè将晚,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显然也充斥其间防不胜防。 穿行过一座座小山村,风景渐渐又荒芜,开始有寒潭吸热,远距即可被冻伤,绕行则见毒烟蒸腾,瘴气散雾。日光消隐,天呈紫sè,林又变密,荆棘丛生,烟霭却由黄褐sè转黑。 村落毕,人烟尽。 “又从江南到了塞北。”yin儿轻声道。 “是啊,离出口也不远了。诸葛其谁再不来,我就不等他了。”胜南笑着说。 “他送了我们不少礼物,好像金木水火土他都用过,不知接下来他还有什么礼要送。”yin儿沉思,忽然展lu微笑,“不过也不必揣测啦,既来之,则安之吧。”有胜南,当然随遇而安。 “哦?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啊。”胜南略带惊奇,“不过,此安之,非‘安定’之‘安之’,而是‘安抚’之‘安之’。” 胜南笑着,把yin儿的名言偷来了:“不管他还要送什么来,来一个,咱们办一个。”  就在一瞬间,两人面前风变得强烈,尽管都已经准备好逆风。 再崔嵬的建筑,不过是空洞的构架,在已经嘶哑干咳的风啸声中,胜南下意识地更贴紧了yin儿。 泥沙骤然飞涌进yin儿的眼,马蹄后杂声四起,劲草于烈风间披靡裂响dàng彻心肺,一群秃鹰,难以预料地出现在八卦五行的后续,开始对胜南和yin儿、穷追不舍! 极速离去,往胜南认定的魔村村口,找到出路,就一定能摆脱苦苦纠缠死死相bi的凶鹰之搏……谁能料想,接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幕,会使得yin儿惊呼一声、同时胜南心也一颤—— 归路断!? 悬崖,他们眼前的,竟是悬崖!是无法用尺寸量准的浩瀚天空和崚嶒上突然缺了一页的山路!古径早已跌入无底裂谷——这条路,显然不是归路! 再难说,是从何时起,从何地竟然mi了路!走错了方向?回不去?进了诸葛其谁布景里的另一个画面、自此与人间又隔绝?! 天彻底地变暗,秃鹰们太饥饿,它们在半空的紧凑扑腾,凸显出它们的饥饿贪婪穷凶极恶,而脚下裂谷,是栖鹄悲鸣、虎啸龙yin、熊咆猿啼、鹧鸪唤愁、杜鹃啼血…… 一劫跟着一劫,所谓战场,只的地方,敌人会同走马灯一样地轮换,好吧,就等着它们一起上吧。 yin儿自负着,等候胜南一刀出手不留余痕,刀锋与yin儿擦身错过的同时,且看他如何力挫风云,却轻挑她心弦……那群秃鹰可能想不到,它们正扑腾在白热发红的空气上方!想要侵蚀饮恨刀的性命,就只会被饮恨刀的战火融化… 空气里回舞着苦涩的粉尘和腥膻的污血。鹰的死伤,唤醒了山涧里云雾的挣扎。就像是被胜南刀锋ji发了一切斗志,本已归岫的晚云,从此刻开始被纠集,不管拼凑得多luàn,也以翱翔搏击之势,由各个方向席卷而来,不论强弱同时往饮恨刀上冲, 黑sè云雾的笼罩,让yin儿重新看见了大漠的荒绝景象。每一道无规则的黑,都是盛极的妖魔气,带着不为人知的yin笑,企图击毁那被它们窜上窜下包围吞杀的刀法,只是,它们在饮恨刀周围不停地围绕,就好像是在衬托它。看得久了,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它们在缠饮恨刀,还是饮恨刀在缠着它们,黑云雾,先如柱,后如针,先如墙,后如纸,先如铁,后如绣,先如yin笑,后如悲哭! “闭上眼睛!” 正是在那一刻,yin儿听见胜南对她说要闭上眼,当浓雾自行散尽,刚刚有月光要投shè进来的时候,胜南忽然低声在她耳畔说,要她闭上眼! 岂能不闭?yin儿闭上眼的一瞬,天空骤然亮起,划破视野的光线比日光还强,衬得整片天空湛蓝,那般明净如洗,不像夜晚该有的光! 当第一缕强光透入浓雾中央,胜南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诸葛其谁的伎俩,就是在他林阡刚刚攻克黑云雾之后,送他刺目光,让他战胜黑暗迎接光明的同时,双目被光线刺伤! 雾之重、光之险,实在叫人进退两难,胜南不假思索,即刻以刀强逆云雾去路,那纷纷遁逃的黑云雾,没有办法拒绝饮恨刀的扣留,被狠狠揪回头遮挡强光。胜南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想害我进退两难?你诸葛其谁的矛,却注定要接二连三成为我林阡的盾! 黑暗里她觉察出他的笑意,还有他耳朵又在动:这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越凶险,他越开心。只半日,就度过了yin儿命中前十七年都没有度过的劫,在敌人的棋盘上,石是敌,路是敌,乾坤是敌,风云是敌,金、木、水、火、土,毒、兽、气、光、雾……可是,很荣幸,她陪他度过了命中一场又一场的劫难和开心。 “可以睁开眼睛了?”她预感他已经把强光掩蔽,小心问他。 还是很开心,虽然mi路,虽然他在答应她可以睁开眼的时候,竟带着抱歉的语气对她说:“yin儿,我们mi了路。” 从悬崖退下,yin儿也清楚地看见,塞北的尽头,不是他们进入魔村的那个村口,不是出路,而是、胜南和慕二交涉、救回yin儿的地方,虽然那地方现在一片狼藉,可是中午的打斗痕迹犹在,胜南和yin儿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便是说,最后,胜南和yin儿,又绕回了原地,没有走出魔门!  行军最忌鬼打墙。 yin儿却同他微笑着讲:“既mi路,且mi路。” 也许,mi路上的风景,真的最好看。 mihuā倚石。 远处传来魔村的钟响,一两声,三四声,也许,又是诸葛其谁的路数吧——敌人又添了一员猛将——钟声。 竟教钟声来杀人。 声至悸。 用不着胜南提醒,yin儿立刻加紧戒备,耳朵不听。 夜深,她陪他一起、重新穿越过刚才的旧阵法,重新破阵,这一次,yin儿不再无事可做,yin儿要替他、捧着火照明。 又一圈的徒劳无功,胜南却也是前所未有地妥贴,只因为,yin儿还在身边,云烟也在等着自己回到她身边。 却究竟是哪一点犯了错?当自己每一步路,好像都没有走错,却走不出这mi宫,找不到出口…… “胜南,能不能先歇一会儿?”yin儿问他,“走了这么多重复类似的路,倒是有点困倦了。”他应允,与她在一个村落里找了间屋舍停下。她的确显得很疲惫,手脚都冰凉,一旦睡下,即刻就入了梦乡。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困倦?在魔村那么多日子,她好不容易回到她唯一全心相信的人身边,终于可以让绷紧的精神彻底地放松片刻了……  既来之,则安之。 好,就把“安定”留给yin儿,“安抚”,就交给胜南。 他要随遇而安,才能令她随遇而安。  他平静地凝视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她,他闻得到,yin儿身上的断魂香愈发地浓郁了,浓郁的却不止断魂香,还有她固有的木芙蓉香,那是他习惯了很久的香气,可是,除此之外,为什么还有第三种味道…… 胜南蹙眉,感应到些许不适,其实他很想问她,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竟接触到了他的致命弱点——蘑菇?若真那样,她还真是烈性剧毒不错…… 这一次魔门之行,挑战真是时刻不绝。胜南自若一笑:身上竟然沾满了蘑菇味的yin儿,真是他此行最大的挑战,千算万算,没有算到yin儿这几天在魔门到底有哪些经历,但是,真的不虚此行……一瞬,胜南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兴奋和战意:这战场,不知多少人处心积虑想要打败他,却倒要看看,该是谁、能败他林阡哪怕一次! 第二百七十章 浴血战,诸葛军(1) 万籁俱寂。 小屋之内,yin儿安然入睡,胜南淡然观刀,两人世界,无限安宁。 分析mi路原因,却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步,都经过了最缜密的推断、最果断的抉择,按理说,没有错。但偏巧这“按理说”,被现实彻底推翻。犯错却找不出错之根本,实在是人世间最糟糕事。 这个临时选定给yin儿休憩的小村落,与清晨初入魔门看见的那些村庄风格迥异,太安静,安静地不像有人居住。死一般的沉闷,不仅不闻人声,连动物也罕见。可是不容松懈,也许一转头一低身,就会看见诸葛其谁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吓人。 这里,其实也是mi宫的一隅啊……胜南起身,欣赏着这一整片暗夜的荒凉。 那诸葛其谁,情知阵法一时无法拦下他,所以用一招鬼打墙来mihuo他。让他林阡克服险隘之后畅通无阻,却又害他畅通无阻地绕圈打转,若是换了别人,可能真的会一颗心反复地大起大落,七上八下,最后不是走累死的,就是心累死的。在这样的mi宫,走投无路当然是死,畅通无阻一样是死。胜南暗叹,纵使是他,每一次返回原地,都怀疑再走一圈的必要,而且,再走一圈不是说说而已,接二连三的变幻mi阵,每次重新去走都没有固定的破阵模式,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永埋阵中。 战意却在危机四伏的同时开始燃烧,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观刀时候有那种拼杀的ji烈yu求了。他也一时难分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担忧多还是兴奋多——黔西的战场,终于有人能困他一次,却不知、能否败他? 求败的渴望,多半是从求胜的信念中衍生滋长。  经过了漫长一夜,窗外的黑,已缓缓褪sè。 心念一动,骤然握紧饮恨刀。 终于听见了声音,兵马的声音。 他林阡的敌人,从来就不可能只是那些单调的阵法,诸葛其谁的杀手锏,除了阵法,必然还有与阵法完美统一的军队人马! 依稀在耳,船王的回答:“诸葛其谁有一群杀不尽的大军,越杀越强,越杀越多。”沈延的经验:“魔村难攻,只能牵制,诸葛其谁不惹则已,一惹翻天覆地。”何慧如的说法:“盟王若想彻底收服诸葛,不妨先与他会面。诸葛其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付敌人所用的所有阵法还有他的军队。” 杀不尽的大军?胜南攥紧饮恨刀,这挑战,来得好。 一片嘈杂,yin儿显然已醒,起身走到胜南身旁。她明白,他们在魔村里走哪条路、做什么,很可能一切都在诸葛其谁的掌握里,但诸葛其谁,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来一招“既mi路且mi路”、还在半路就挑了间屋子安稳地休息吧。诸葛捉mo不透他们了,所以才不再躲藏,主动出击了。 “是因为你昨晚停下来休憩的建议,引得这帮等不及的魔人自动自觉出现了。”胜南轻声赞她。又看见胜南的微笑,yin儿一愕而心安,玩笑说:“原来像我这样的懒人,才是急性子最大的克星啊。” 无暇再笑谈,二人世界顷刻消散。 金鼓声铿锵,马蹄声疯狂,千营一呼,雷震山川,列阵冲锋,正面挑战。刹那,可以从声音里听出诸葛的这支军队历经过多少惨酷战事,而他们,竟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有进无退的决绝,百千人,来对付胜南和yin儿两个人!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yin则闻。 来势汹汹。算不出包围着的魔军到底有多少,因为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在yin儿的眼睛里已经膨胀到不可以用“人群”来形容,攒动在眼前的每一个身躯,越拥挤越显得微小,可是,却个个凶残! 虎视眈眈。他们是这里的主宰,就当然忍不了胜南的存在。 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携死亡威胁浩dàng杀来的大军,将要前仆后继、反复不停地对胜南和yin儿身处的屋舍进行打击甚至践踏,先打败他,再逐渐地、杀死他和她…… 最近处的所有敌人,眼里皆透出邪毒的杀气,面孔里写满了憎恶和排斥,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瞬即,yin儿的心里再没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这里,独剩一字——战!战马飞驰,战风咆哮,战之天yin霾,战之地震颤,战之沙luàn舞,战之景倾斜。想我南宋迄今还不逾百年的风烟,竟无论在什么时间,任何地点,都从来都逃不开烽火和刀剑! “杀了他们,不留活口。”空dàng的林间,蓦然传来诸葛其谁的命令,轻淡,却威严,太奏效,原先还在调兵遣将、陈力就列的大军,一瞬间如同苏醒,四面八方,同时蜂拥而上,着手摧毁。 冲杀声交迭渐近,饮恨刀拒敌,绝不怠慢。 诸葛魔军,比墓室三凶那一群不知凶险了多少档次!ji而不luàn的一切人马,几乎来源于各个方向,却每个方向的兵马都整齐划一,都只冲击向胜南和yin儿! 前后皆封,出口已死,胜南当机立断,揽住yin儿跃马而上,挥刀杀开一条生路! 离危难越近,越看清危难的实质,八门金锁阵的脉络,这回已经牢牢嵌入了大军行动之内。不再是石八阵,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精锐,背后主使仍是那诸葛其谁,他的布置,使得金锁阵环环相扣,密无缝隙。 “八门金锁阵,比石八阵要多了军队的阻拦和打击。兵马冲入阵中,并不只是与一人一将交手,而是和阵中每个人同时交戈!”冲陷入阵,胜南才知船王所述不假! 这凶险非常的八门八阵,以前为后、以后为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入局刹那,天骤降,地骤抬,风骤裹,云骤卷,几近将二人压迫在内,这能量实实在在,战马上yin儿感觉得出,就好比,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强大而均衡的力量,在同时对自己反方向挤压,与车裂之效恰恰相反! 创造出这等压迫能量的所有大军,此时亦全是胜南饮恨刀的敌人。 双刀,战场上一如既往,没有速度和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只能被他用最快的速反守为攻,最强的力击溃铩羽。 挑衅他饮恨刀的武器们,最终一定会去投奔失败,接二连三地黯淡。 但如果,敌人的调遣,比黯淡要快……yin儿心一紧。看得出,这一战的性质与上次慕二的车轮阵不一样,胜南明显不可能轻松,甚至,有些吃力。要知道,他要应对的,不是魔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连续打击,而是,此阵之中,所有人同时的压迫和交锋! 偏偏在软骨散还有效的最后一天,她竟然还和先前一样虚弱没有半丝恢复的迹象,只能在他身前,没有力气,一动不动…… 沉默在最安全的地方,体验他所历经的最凶险。  又也许,魔门选择挑衅,是他们的错误?厮杀、咆哮的魔人们,前进后退有条不紊,攻击防御井然有序,可是,只为了对付他一个人,只为了他一个…… 这不正是长了他的威风? 这个在战场上无论遇险还是得胜可能都不会随意流lu任何感情的男人,运筹或杀敌,布阵或破局,治军或制敌,所有能力,的确都值得诸葛其谁用百千人,甚至千万人来围攻。 抓不住他,甚至伤不了他,战局里,光芒到处倾泻的是饮恨刀,气势时刻铺张的是饮恨刀,威力从来无穷的还是饮恨刀! 魔军阵法,渐渐不再固若金汤,一有破绽,即刻被他发现擒牢,还没有来得及补救,局势已经被他掌控,东南部兵马首先lu出破绽,饮恨刀一刀疾斩,那带头黑衣魔将,即刻身首异处,东南一阵顷刻溃散,饮恨刀再攻正西,八门八阵由此错luàn,阵型不保也! 诸葛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无力抵挡,只能撤逃,天微微泛白,依稀才过了半个时辰,马蹄过处,累累尸体。 他竟然,可以一下子杀得了这许多人……yin儿略带吃惊,饮恨刀的厉害,已经超出了她对胜南的估计。 胜南,却显然力气耗散不少,纵使一贯英勇善战,也不是三头六臂,同时应战那么多兵将,到此时已然精疲力竭。yin儿不敢动弹,以自己的身体,去撑着他,战场上,他是她的倚仗,那战争之后,她也应该守护他。 他一直不说话,应该是太累。她暗自想,诸葛其谁应该会妥协了吧。  妥协了? 当然不可能。 诸葛大军虽然失败撤离,却成功地消磨尽了胜南的体力,所以,没有给胜南半丝喘息的机会。百千人撤离,换千万人侵略! 陡然,比适才还多了十倍的人马,大军压境!以众待寡不可怕,可怕的是,以逸待劳,以劲待疲! yin儿岂止心一颤,喉头都一紧,诸葛其谁的大军,真的有如传说中一样,杀不尽么?! “比刚才……还要多。”她轻声试探他,真的担心他的体力,不知还剩多少…… “一个敌人代表一个破绽。敌人越多,破绽越好找。”胜南冷静地宽慰她。握刀的手,却一阵隐隐的疼。适才争斗太紧迫,旧伤裂,新伤添。新伤覆旧伤,意味着好不容易能够cào纵的长短刀,又面临着握不牢的风险,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何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饮恨刀又有不听话的倾向…… 现在,却真的只有一个愿望,yin儿不要再叛逃了,千万不能再离开……有太多沉重的担子,要他林阡去肩负,可是肩负的同时,甘之如饴,抗金是第一位,所以,他的命也是第一重。但在那个建立不久还很年轻的抗金联盟里,yin儿是他早已认定最可靠的盟主,若是失了她,联盟也许不会死,但会重创。而除却这些,还有自si的感情——若是失了她,他一个人出去,那他,可能连人生都失去意义…… “yin儿,他们交给我。我等着你完全恢复。”他低声说,却用这句话,迫使yin儿不叛逃,也不随意动武。对,她要恢复,要完全恢复,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住,免得功亏一篑!只有完全恢复了体力和战力,她才能不做胜南的累赘而做他的同盟! “明白。”她理解地说,说话的过程里,千万人的侵袭已经铺天盖地。 也许是心理因素?为何会觉得这一次的诸葛军更加骁勇,比适才武艺精湛得多?适才一举击败的刀剑,现今要耗三倍四倍的力与时间…… 诸葛军统一玄sè,铁衣铁骑铁器,满阵黑cháo汹涌。理应疲惫的胜南,一投入战事,却挥刀能斩làng。 碾平了那层叠黑cháo水,饮恨刀气势滚烫地、好像要将它煮来兑酒。凡是被饮恨刀烘烤熏染过的敌人们,yin儿可以一眼辨出他们与别人的不一样,他们僵硬的神sè,就像是饮恨刀给的封印。 然而,已将近一个时辰,刀锋上,游走过不知多少悍敌,或死或伤,却前仆后继,没有使阵法lu出丝毫破绽……  猝然,yin儿左侧冒出一道黑影,速如幽灵,防不胜防,胜南对敌中途,不假思索,即刻换向来救,却在同时,看清楚了这魔人的身形长相,不禁引得胜南一怔——这黑魔,不就是适才百千人围攻时被他找到破绽击败杀死的东南面群魔之首么?他是将这黑魔杀死之后才带yin儿冲破八阵的,错不了,因为这个黑魔身首异处了,方才他才会把百千人斥退! 为何……这个人没有死?还全身没有血迹地出现在yin儿身旁偷袭她?胜南带着些许怀疑和震惊,刀路不改直冲那人脖颈,横切而去毫不留情,谁料缓得一缓,背后就是一道强风扑来,直攻要害同样是凶狠毒辣,胜南毫不犹豫提短刀防御,虽然仓促,但在平时显然护身游刃有余,却没有料到,短刀根本不听使唤,像发疯般依旧顺着原先的轨迹冲杀,而把它的主人、林阡、置于生死险境而不顾! 一切都来不及,当他的长刀正保护yin儿,当他的短刀在继续杀敌,他背后那一刀,猖狂地对着他就砍了下去…… 血满魔人刀。 那一刀yin儿感应得到,却没有想到为什么……为什么?胜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会出卖他,为什么在魔人村、饮恨刀要次次与他强烈抵触…… 强忍剧痛,继续迎敌。浴血之时,战意更绝。诸葛其谁一夜的布局,只是他林阡一瞬的际遇! 诸葛也许不知道,对于他林阡来讲,杀戮是伤血最好的麻痹,越痛楚,他就越投入作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内心深处,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是林阡,他是饮恨刀,这些血伤,挫不了他,因为他本身就是刀,拥有刀的内容和魂魄…… 心热气躁,满头冷汗,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回过神来,适才对战,竟有一段时间他的记忆是空白,他好像,真的在刀里,所以,除了记得他一直在杀敌在平luàn之外,他对自己有没有负伤根本没有印象! 后知后觉,肩背tui脚,早已是无处不伤。血如泉涌,先前竟然中邪般没有一点感觉!没有想法,且挫且战,越战越ji,仿佛是不死之身,却在回神的刹那,才察觉自己已经到处是伤,不知中了围攻敌人多少刀枪! 刺刀上,才写着他林阡的宿命。 蓦然后心又中一剑。阡气势凌厉地侧目一看,直把那剑的主人骇得不敢续刺、人剑相离。可是,只要这剑再刺稍许,恐怕林阡心脉都会被震伤。 ji战到此,已无所谓胜败,因为谁胜谁败,根本没有衡量的标准,诸葛大军再次凌luàn,而战局之内的林阡,已负重伤,满身是血! 他的血液,真的也会像他的刀这般沸腾么! 魔军的攻击已经开始减弱,为什么他却愈战愈勇不能停歇?! 浴血奋战的他,就像是一团不灭的火,簇拥着饮恨刀,烧向四面八方…… yin儿在凶险与伤血的最附近,想chā手助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强忍心疼,努力恢复:好像,四肢是有些反应了,感觉越来越好了,力气越来越可以控制了……胜南,要坚持,我们都要坚持……你要坚持你的不败,我要坚持我的不动…… 第二百七十章 浴血战,诸葛军(2) 哪管敌人有千万?阡以他满身的伤、双刀的血,给yin儿见识到诸葛军如何从风林火山变成凌luàn不堪! 敌人整齐划一,换一种说法,其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而以少胜多的关键,就是you出千万人中哪怕一个人一瞬的破绽,千里之堤,一定毁于蚁xue! 千军万马,只有千疮百孔的下场。诸葛军,骤遁逃。 yin儿控制不住自己紧张的呼吸,忧伤地回看阡已经没有血sè的脸。那个,是她最心疼的面孔,清俊,又惨白。气度引她痴醉、刀意ji她崇拜的这个男人,就算没有什么好相貌,也足够她死心塌地地跟随,而却偏偏,又有惹她怜惜的面容,还有微笑,还有捧她做盟主时候,带着点虚伪,又带着点温柔的每言每语,一举一动……  yin儿原本以为,诸葛军的退散,可以帮胜南取得些许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料到,在转过头去凝视他的一瞬,发现他却没有答应诸葛军就任他们这么退散! 因双刀不听使唤而直接导致身负重伤的胜南,他在适才的浴血战里,已经逐步成功地把双刀重新控制在手上,渐渐又与刀融为一体了,反常的是,融为一体之后,他越打越兴奋…… 他不想结束此战!?想到这里,yin儿忽然máo骨悚然——所以,现在的胜南,根本不是在防御,不是在临阵对敌,而是,在找敌人打,找敌人斗,找敌人杀!?他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反常?!换作平时倒也罢了,为何在他可能自身都难保的时候,还要策马携刀,趁胜追击!? “胜南,停下!”来不及制止他,yin儿第一次亲眼看见,有关于饮恨刀的妖邪,对,原来饮恨刀的妖邪之说,不是传说!当胜南,变成了林阡,饮恨刀里的战念,锁也锁不住!是胜南精绝无双的刀法,帮饮恨刀完成了它想要的杀戮,但它却不管胜南本心在想什么,继续挖掘胜南的战力! “醒醒,胜南,不要再杀了!”她努力地去拽他衣袖制止他的杀戮,他猛然惊醒,一勒战马,长刀,却不受控制、不改战意地甩了出去,直扫败军! 乍现此景,林凤皆是大出意料,即刻急追而去,却只见长刀落坠魔军深处、与此同时,续听诸葛其谁发号施令:“把饮恨刀夺过来!”溃散魔军,一瞬再度合聚,顷刻将饮恨刀围得水泄不通,势要将刀带回去献给诸葛其谁! 拥挤魔军,骤即将阡与饮恨刀内外隔绝。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阡冷笑着,携带着尚在燃烧的斗志,势如破竹般冲破魔军自以为坚实的包围,转瞬策马入局,当是时,由斜路里杀出一干顽将,提刀挈枪来拦阻他,趁阡单刀御敌、无暇顾刀之际,竟真有个不怕死的魔人试图来拾饮恨刀,电光火石,yin儿一脚过去直把那魔人踹飞,惜音剑横于阵前,虽未恢复体力,语气不改威胁:“谁人敢夺饮恨刀,我这把剑、一起等在这里!” 斥退群魔包围、胜南突然又发现人群最前面,仍是那个身着黑袍、表情木然的魔将,那黑魔,身上完好无缺,没有一点伤口,可是,记忆里,胜南已经杀了他两次,每次都是亲眼看他身首异处的……何以却杀不死? 杀不尽的大军,杀不尽的大军……难道竟是指,杀不死吗?每次他林阡杀一个,又复活一个,所以如船王说的那样,越杀越多,越杀越强? 胜南的体力,却已经濒临枯竭之境。祸,从来不单行,伤势在恶化,饮恨刀也难驯服,他的yin儿身上有剧毒,他的敌人从百上千到万地增加,还令他难以解释地死而复生……可是,忧患、恶劣之境,不正是饮恨刀战力的发源地? “林阡,何必负隅顽抗?你败定了!我诸葛其谁的兵马,永远都杀不完。” 诸葛军,就在胜南与饮恨刀最抵触的时候,再度来袭,阻断了胜南和yin儿的征途,这第三次杀来的敌人,竟比前两次更多、阵式更完善,教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胜南一眼看出,上万大军,是古阵之中的数阵阵型,队伍密集、难以分割,自然又免不了一场苦战。可是,已经体力透支的他,还能再突破更高一层的障碍吗……  这场浩劫,清清楚楚地告诉力气刚刚开始复原的yin儿,死亡,第一次和胜南这么接近。跟胜南接近,也就离自己不远。 可是乐观地想,上万人要将他们无情吞噬,这上万人,也应该是他二人生死与共的见证啊。yin儿微微笑,提起惜音剑,顽皮地对着地上的饮恨刀点了一下:“这一剑,是揍你的,谁教你这么不听话!” 这般的视死如归,也童心未泯得紧,让不想言笑的胜南,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yin儿啊yin儿,你总是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逗得我忘记场合。就这样当着穷凶极恶的魔人们你以剑揍刀,可知我的一颗心悬而又落?胜南觉得痛快,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在阵前愉快大笑。 怎就有这般豪情干云、惊心动魄的笑声?新至的一群大军,面面相觑,不敢贸然作动。而却有千余悍敌,仿佛并未耳闻目睹,依旧剑拔弩张。 “胜南……”装成什么都不怕的yin儿,觉察到这一次可能凶多吉少,有一句话再不讲,可能就会带进下辈子……想着想着,不禁开始悲恸,她恨她从前总是冲动,所以被慕二抓进来,更恨他把她看得太重,为了她竟然铤而走险,才会遭遇这场劫难,一时百感交集,忽略了身边敌人的存在,想在兵荒马luàn里,做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白,那句话,就是,胜南,我是念昔,我是你林阡的女人,林念昔…… 泪水,在沉默中,僵持:“胜南,我是……你女人……” 战事绷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欠揍的是,她讲“你女人”太慢太拖沓,他以为没有话了,就没有再听,正好趁魔人犹豫,他陡然下马将饮恨刀带了回来再瞬即跃上,就是这一刹那的离开又回来,yin儿的表白,已经从开始到结束。 “你们尽管上,你们怕杀不完,我怕你们不够杀!”他厉声喝,全然不像重伤之人,可是他衣衫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就是魔人看了,也心惊胆颤。 yin儿窘迫地红着脸,她怎么就老挑错表白的场合?可是,如果天安排他刚刚没有听到她的话,那那一句,是不是就注定不是遗言? 他看来,真的是没有听见。yin儿苦笑,他为了带回他那把不听话的长刀,一定没有来得及听她说话,本来嘛,男人家就应该战事第一,何况,是她的男人。那好,就先不讲吧,要是现在再讲,岂不是要分了他的心? “胜南,如果实在抵触,不如用‘王者之刀’。”她低声提醒他,海逐làng的王者之刀,同样可以一用。 胜南笑而摇头,轻声道:“不必了。饮恨刀能跟我开的玩笑,想必也已经开完了。和这东西越相克,我就越想要驾驭它。” yin儿一怔,又是不服输的脾气惹的祸。  战不休。 和他一起的战场,怎一个险字了得。 一战比一战艰难,这一回,他要在与那千军万马作战的同时,和他的兵器先作战! 如果没有目睹,yin儿也不信,饮恨刀在杀气不足之时,会令胜南无力控制,就像短刀的不听使唤一样,而杀气一旦过了极限,也过犹不及,会令胜南同样无法cào纵,就如长刀的脱手而去……胜南,想必早就发现了,所以,这几个月在魔门的交战,他一定是想极力地克制住战意不要走火入魔的,所以,才会失神地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变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门六枭还有什么区别……”谁说他在黔西已经没有敌人,他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啊…… 此时此刻的饮恨刀,却真的收敛了任性、正一步一步地被胜南驯服。 他林阡不想要别的,只追求恰到好处的饮恨刀! 恰到好处的饮恨刀,多一点则排斥,少一点则抵触,强一寸而暴戾,弱一寸而悲怆,快一刻便疯狂,慢一刻便mi惘。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状态!胜南明白,这是他得到刀谱之后,第一次实现他追寻太久的完美,虽然,竟出现在他本应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心,却空前坚定,燃烧的不仅仅是战念,还有脾气,意志,甚至,他的血,他的命!这条命,本就是用来征服的,早就不躲什么了,要来就来吧,越打击,越残酷,他就越强,在最强的时候受死亡威胁,就当成涅槃好了! 诸葛军,就像是一张原先平铺的墨sè纸张,被这道清澈雨光不停地冲打、洗刷、闪耀、撕扯,到最后,不仅墨sè脱落,连纸张都rou皱。这就是阡的固执,阡的骄傲,诸葛已经许久没有下令,诸葛还有后招吗?诸葛其谁,他倾尽了所有,只能算他倒霉! 奄奄一息的阡,他身上,有种惊人的爆发力,也许,正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的童年,竟使得他在灾难越多的时候,越打不倒击不垮! 次次ji战,次次积攒,从来一笑,直面伤血。 yin儿心痛地支持他,她知道他快支撑不住,他本应炽热的怀抱,这一刻,竟越来越冷……只是,此刻的他,依旧弃身锋刃端,一边以刀写他的传奇,一边徘徊于生死线两边…… 诸葛其谁与林阡的交战,已经滑向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到底,会是谁先给谁致命一击……  渐渐的,yin儿的身体有恢复的迹象,慢慢地不再酥软——对啊,胜南说过的,盟主在哪边,胜利就一定属于哪一边的……胜南一个人打太累,可是我可以帮他,打下去…… “诸葛其谁,你死期到了!”yin儿冷笑,一旦恢复,立即提起惜音剑也来拒敌。当即胜南长刀在左,得她惜音剑相助在右,灵幻缀磅礴,刀剑dàng群魔。光影铺展之际,饮恨刀宛如平地游龙,衔山吞江。抖擞天威,纵扫千古,横覆八荒。从前,在泰安,他的右臂一直是宋贤,如今,却换成了盟主。胜南安心一笑,盟主回来了,意味着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战事稍一缓和,胜南却骤然发现,诸葛军阵千万人里,有许多人马都在脑海中存过印象,都是适才已经被自己砍翻的搠倒的,搦战至此,几个时辰过去,好多人的脸孔,都与先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一个两个可能还可以解释,但怎么会……所有人,身首异处之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沙场,继续冲锋陷阵?! 他不信,世间真的会有兵马,杀不死、死又生的! 心念一动,有一个大胆的揣测袭上心头——如果,与自己对战的千万战将,一部分的确是真刀实枪,却有更多其实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军队,而是幻境、是假象、是虚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真军师,假兵将 这样的猜测,却未必不可能。 如果利用一群神出鬼没的幻军来做阵型的构架,既增表面气势,又添内在压力,说不出是怎样的一举两得。而当林凤二人被幻象纠缠mihuo之际,又会有另一支明刀实枪的真军队,不停地迂回包抄来攻击林凤于不备,宛若ji流、穿chā流窜构架之内,由侧面背面不断攻袭,并自成阵法……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大半身首异处的兵卒将帅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胜南也确确实实被刀枪所伤。因为,诸葛其谁明明就是虚实结合来用!魔门幻影之术,不止有“靥”的林美材精通,诸葛其谁,显然也擅长。 妙就妙在,诸葛其谁把幻影与真军结合,每次虚实,都是同时侵略,前后左右,一起对命造成威胁,胜南每次都必须果断做出取舍,而临危之境,不可能每次都完全不误,受伤流血,再所难免。 诸葛其谁这番诈耍,几乎天衣无缝,可是胜南作战良久,渐渐却当局者清。将正前方幻境威胁剔除,真正会伤及性命的阵法,其实排列在自己的侧面与后方…… “好奇怪……明明已经死了……”听见yin儿低声嘟囔,想必所见与自己一样。 “看见那些死而复生的,不必上心,当他们是假的。”胜南嘱咐yin儿如何面对这般诡异的状况,yin儿虽不知内情,却奉若准则。luàn我心者,绝不跟随。  眼前,诸葛数万兵马,一直是横向铺展,阵如雁翼,防御多于进攻,可是,背后人数稀少,却时而钩行、时而锥行,进攻力强! 哪里有数百人负责进攻、千万人却只敢防御的?! 胜南冷静分析,勒马转向,一生至此最冒险的一个举动:掉转马头,不去进攻正面以千万人构架形成的雁行阵,而选择了背后数百人包抄迂回、左右两翼的战斗队形。没有别的原因,他有十足把握——正面兵马虽比侧后方多,却不是杀不死、而是虚幻境! 林阡忽然掉转马头的这一举动,是他破此虚实双阵的开端,原先在他侧面偷袭他的一众魔人,待遇与适才还差不多,但在他背后伤他的那些,一旦沦为正面的敌人,死伤便比先前不知惨重多少倍! 精准无敌的饮恨刀,明明没有离开过林阡的手,却由刀光作武器,光破昼空,犹同箭镞,出于最强之弩,力可穿心透骨! 锋利的可以不是武器本身,而在于武器里蕴藏的、和武器外紧附的。 诸葛军阵,苟延残喘,不停地企图改变,却对付不了饮恨刀的连续绝杀。  从大军阵法慌张的改换里,明显可以体会诸葛其谁这位军师的心情变化,他,不知何时起,已然招穷式尽。 凝滞的空气中,隐隐传递出诸葛其谁的一丝不安。 陡然间,局势令胜南和yin儿惊喜地往更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去,甚至刀与剑都不必太费力合作,周边魔军,忽然自luàn阵脚—— 气势骇人的诸葛大军,蓦然竟分成两势,相互对立,自相残杀!当此时,真军队已被击溃成散兵游勇,而背后的假兵将,他们的嫌隙刚刚有了苗头,争斗就已经躲不过,一旦升温,一发而不可收,分裂出的左右两路,矛盾ji化、拼死交锋,以人斗人,以马撞马,以刀割刀,以枪断枪,以箭shè箭,以阵灭阵,瞬间双方已死死伤伤! 充斥胜南和yin儿身侧的景象,凄清黯然,风悲日曛。左面是尸堆如山,右边是血流成河,一地的宝刀折,满阵却仍然残存顽固的兵刃交。胜南看得清清楚楚,这情势,证明了诸葛军真的是幻象——只有幻象,才会如此磅礴却虚空! yin儿疑道:“怎么?诸葛其谁的调遣出问题了?” 胜南点头:“他所设阵法,出现的兵马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所以就会渐渐的控制不住,就像、我适才对饮恨刀一样……” 原来,诸葛与胜南,都遭遇了一样的状况,过ji则luàn?所以诸葛也一样,作茧自缚了? yin儿不解:“可是……他……为何连他的麾下都控制不住?他的麾下是人啊,和你这饮恨刀的臭脾气不一样啊……” 胜南一笑,声音却不低:“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麾下,大部分是鬼,不是人呢?” 诸葛军,大部分是鬼?!yin儿想不到,居然连胜南这样的人,也会说yin森森的话,不禁全身一震,惊悚地也怀疑地重复:“鬼?” 正自相残杀的诸葛大军,配合着胜南的话猛然消失,dàng然无存,yin儿rou搓着眼睛,证实了这一切不是做梦之后,吓了一大跳:“鬼!” 胜南笑看仅余的数十残兵纷纷散开,目光迎向他们的主人诸葛其谁:“真军师,假兵将。”  同样也是心力耗竭的诸葛其谁,面对着得胜的胜南与yin儿,牵驴径自走来,端的是临危不luàn,更像是个隐逸的世外高人,足不出户便可洞悉天下的他,把天下势当棋局,自然不会害怕强势。 然而,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小子,闯入了他的棋局,竟然能与他下成平手,实在是他意料之外。 “何以林将军可以看出,他们是幻象?适才见你勒马转向,似乎有十足把握。”诸葛其谁的这个称呼,应该是胜南将来的称谓吧,yin儿心里不停回味,林少侠,真的成为林将军啦。眼前这个诸葛其谁,不知有没有还穿戴着伪装。 “其实,前辈的阵法变化,已经暴lu出了他们是幻象:第一次来围攻我时,你用的是八门金锁阵,最主要的阵法,是进攻一流的锥形阵,而第二次来围攻我,用的是方阵和圆阵,现如今却用数阵与雁行阵。进攻力量非但不因人数增加而增加,反倒更趋于防御。不就证明了增加的人数是虚?”胜南轻声解释,诸葛面lu惊疑:“却真是我设阵之外的破绽啊……” 诸葛上前来,看他一身血伤,叹道:“可惜,就算是林将军你,一开始在幻境之中,也没有能保全自己。所以,你对付邪后的时候,要小心了,她的幻术,是魔门最强,她的落川刀,很可能也不比你差。” yin儿一愣,气氛真和谐,胜南和诸葛,竟好像化敌为友了一般:诸葛其谁正在告诉胜南要提防林美材啊,岂不是预示着她和胜南可以走出去?事已至此,想必诸葛其谁也已经没有再多的办法了,连硬伤都已经暴lu,化敌为友对他来讲是唯一的一条路。 诸葛其谁望着胜南手里的饮恨刀:“林将军适才饮恨刀脱手,我也看得清楚,林将军是不是经常与饮恨刀产生排斥,而且不止一次两次?” 胜南一怔:“前辈以为,这饮恨刀与我相斥,是出自何因?” “过近则斥啊,可能饮恨刀与你事先并不相融,是一步一步慢慢熟悉彼此的,到了一定的地步,理当有一个磨合的阶段。”诸葛其谁神sè黯然,“万事万物皆如此,或不及,或过度,结果都是失败,适才对战,你我二人,便都在被自己的心魔纠缠啊……” “心魔?难道幻境里前辈你的麾下忽然自相残杀,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么?”yin儿回过神来,有些不解。 “幻境?不,不是幻境……十多年前,他们是我诸葛其谁的左膀右臂,就像你们见到的一样,作战骁勇,气势难当……谁料到,这两支旗鼓相当的精锐,会在那一年,因为很小的摩擦就对立……还没有来得及调控,两路人马,就已经兵戎相见,那一战整整历经了五天五夜,折损了我诸葛其谁无数人马。从此以后,我诸葛其谁的麾下,便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yin风nong月之士,屏障我的,就是这些我用幻术创造出的假兵将,唉,虽然是假的,他们的身形相貌,却一个不差,越久,越忘不掉。这么多年了,他们协同作战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磨灭不了,可是他们两败俱伤的结局,却几乎扎根在我心里,每每思及,辗转难眠……”诸葛其谁语带悲伤,十几年却一直不忘,耿耿于怀。 这一刻,诸葛其谁,再不是叙述姻缘谶时的脾性幼稚,也不是周转各类阵法时的作风紧凑,更不是cào控真假军队时的攻势毒辣。只是一个还没有从已经十年的打击里走出来的老人。谁也说不清,左右手的忽然冲突,到底是谁赐给的。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往事……”胜南暗自叹息,“前辈在之后的几年里,成功地用幻军mi人心智,创造出这样虚实相生的阵法,幻境做正兵,真军队做奇兵,把人数不足的空缺掩饰得如此完美,还令这支其实只有百余人的军队,变作外界传言之中魔门中最强最慑人的一支军队。永远都杀不尽。越杀越多,越杀越强……”诸葛其谁的伪装,未免太厉害。 诸葛其谁苦笑着,忽然问他:“若是你最倚仗的几路兵马,发生了如此ji烈的冲突,你会怎么做?” “揪出当中ji锐两路,销一路,收一路,另外几路,自然而静。”胜南不假思索。 “想两路一起收的我,根本就没有转圜余地。”诸葛其谁点点头,“那两路人马,对我诸葛其谁而言,一样重要,无法取舍,无从取舍……” 胜南一怔,是啊,说得轻巧,真到那时候,销哪一路来以儆效尤,可能真的太难抉择……  yin儿看他二人投机,知生死战已成过去,却不知能否趁机实施劝降,不禁有感而发:“传闻魔门中有一部分,是避世的高人,不失风雅,文人墨客,从前一直不相信,这次来到魔村,却觉真的可惜,那魔门六枭里,神墓派是因为多数没有开化,行为习惯与我们常人不一样;五毒教专攻毒术,有他们自己的供奉信仰;诸葛前辈这里,也真的与世无争,隔绝一切……”可是,战争从来没有对错。yin儿这一次,虽然有恻隐,却不可能动摇,“只可惜,你魔门是真的出了害群之马,才使得太多的无辜之众,被硬生生拖累。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们魔王的罪过。从前相安无事不好么,却一定要变成yin魔。他和他党羽、一而再再而三地祸害民间,才ji得正道江湖义愤填膺,赢回抗金联盟这场打击,现在魔门败落,是他自食其果。” 诸葛其谁叹息:“那小子,根本就是败絮其中,没有一点他父亲魔神殿下的样子……只可惜,我魔门六枭,都曾在魔神殿下面前立过重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障好魔王的性命,即使被他拖累,也绝对不能后悔。” “明知是错,是罪大恶极,也必须对yin魔保障?这魔神的威慑,未免太厉害了些……”yin儿一怔,“那他现如今在哪里?” “魔神殿下,已仙去了七年,却是我魔门六枭宁可持久战也不愿直接交出魔王的原因。”诸葛其谁语带敬畏地回忆他。 “原来,最凝聚军心的,竟是个已经故去七年的人。”yin儿怆然,“为了魔神,你魔门六枭纵使是死,也不肯归降。我还以为,只是因为邪后林美材厉害……” “是啊,也是因为继位的魔王太不成器,七年来魔门无一不在怀念魔神殿下从前的统治。”诸葛其谁苦笑,“幸而我邪后林美材,因为自幼跟随魔神殿下,耳濡目染还存些魔神殿下的感觉,可惜却可惜在,终究是女子,不是魔王,而是邪后。” “这样说来,诸葛前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那yin魔直接交出来给我们处置了?”yin儿嗅出局势的僵持,冷冷问。 诸葛其谁点头:“今日交锋,我可以答应放你二人出魔村,但决计不会出卖魔王。至于将来是否与你抗金联盟改善关系,也需要时间考虑。” 胜南一笑,早已洞察:“如果前辈不肯交出yin魔是因为曾经向魔神立誓,那么,前辈不肯立即与联盟改善现状,想必就是另一方的原因了吧?” 诸葛其谁神sè一变。胜南轻声道:“交战四月之久,魔门其实遭到左右夹击,不仅正道江湖与你为敌,金人也在想方设法cào纵。一明一暗,处境两难,林阡明白,也希望前辈你三思而后行,一失足,便一定绝路。你不交出yin魔,林阡自会把yin魔找出来、但未必伤害你,但你若是擅自与金人合作,我林阡必定会连着魔村一起剿除!” yin儿当即接茬,才不给诸葛其谁犹豫的时间:“如今五毒教已然归顺,墓室三凶形同虚设,诸葛前辈怎样抉择,就是黔西局势恢复的关键。你一点头,战事可以加速了结,那群金人,也会从头到尾都chā不了手空手而归。希望诸葛前辈也记住我凤箫yin今天的话,我抗金联盟不是你们的敌人,而那群一直想cào控你魔门兵力的金人们,更不可能是你们的友人。魔门必须恢复原状,金人也该卷铺盖回家!” 诸葛其谁因阡yin语气同样坚决而一怔:“现今江湖大势,联盟如日中天,而‘魔人无可用之将,金人无深入之兵’,这样的棋局,教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出自两个少年人之手。今日一见,才明白你这一对男女的厉害。短短四个月,你们让我看见了一场颠覆,民间见而生畏的黔西魔门,是第一次变成一盘散沙。” 是啊,此刻金人无兵、魔人无将,全因夔州他深谋远虑,黔西他攻无不克。两次征战,却不止是他一个人做领袖,还有她,凡事事在他为,凡话话在她说,慕二不是说了吗,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她凤箫yin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合起来,便是折人性命的性命。 “那好,我便答应林将军与盟主,不会与金人合作,不会刻意与抗金联盟争斗。若林将军再入魔村,我诸葛其谁,不会再添新阵法阻拦。”诸葛其谁说,“但林将军必须向我保证,你对我魔门无辜、能放一条生路。” “该放生的,自然放生。”胜南微微一笑,如是说。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高处,少一人(1) 得诸葛其谁指路,mi宫之中,自然通行无阻。 归途上,胜南也渐渐意识到,为何他明明把来路作弊记在了刀鞘上、竟还会选错路径并遭遇鬼打墙。原因太简单,是他在刀鞘上记录的mi宫图太粗糙,有几条路画得太复杂,竟将出路的印迹覆盖,若不仔细看,真的不会发现是因此才出错。 未曾想过,诸葛其谁的mi宫,竟会令作弊的他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些mi宫,可能连地图本身都是mi途。  所幸已然转危为安。 把魔村的记忆淡化,前些日子的战况又重现,胜南忽然想起,这心力交瘁的五天,原是给yin儿休憩用的,本想让她利用这五天好好地养伤,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幸好,神墓派没有伤害她……心疼之余,胜南欣慰地笑,慕二这次的yin谋,收获一定不少,可惜他达到的效果,还是和他希冀相反——魔村没有威胁得了联盟,相反的,yin儿的威信却深入魔心。 yin儿,好像真的是盟主了。他在心里赞叹说。 一年以前,在去淮南的路上,和她一同寄宿于山林的某一夜,忽然听见熟睡的她在梦里面笑,依稀听见她开心地说:“我是盟主。” “我是盟主。”也许,只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梦呓,但却也许,是她想实现的理想…… 从那天开始,他的大理想之内,就包含了一个小理想:就是实现她的理想,不能看她灰心失意地害怕江湖,而是扶她做名正言顺的盟主。这个小理想,带着点小温馨,小幸福,甚至,是小幼稚,小糊涂,可是,用不着清醒了,经此一役,愈加确定,他喜欢yin儿,以至于不想和她分开半刻……  “咦,这条路,好似不是回联盟的路?”yin儿看风景陌生,有些诧异。 “你回联盟去,岂不是要用断魂香害死你的盟军?他们可没有服下什么压制的解药。”胜南笑着说,“先去何慧如那里,帮着你解毒。” “这么说,还是见不着他们了……离开这几日,真的很想念……”yin儿黯然说,半刻都不愿意等。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胜南苦笑摇头:“就猜到你会这样,有个人也和你一模一样,一直念叨着要早些见到你……所以我就将那个人事先安排在何慧如身边等我们回来了。” “谁?”yin儿一愣。 胜南笑,压低了声音:“别告诉别人啊,我动用了si权……” yin儿不解:“动用了si权?”胜南笑而不语,却已经能看见盟军事先接应的少数人马,和之后五毒教的一干人等,何慧如与她左右护法一个不差,人群里,显然还有个影子是他期待。 他的期待,也是yin儿的期待。当即yin儿的视线里,别人都变黯淡,只剩下何慧如身边的一道浅紫sè身影,那身影,是yin儿和胜南家的方向,有了她,yin儿和胜南才不是流làng。 想不到,还能活着看见云烟姐姐。yin儿骤然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怎么了yin儿?怎么哭了?”云烟微笑着上前来先扶她下马,再回头看胜南,微微蹙眉,就算他衣衫已换,但也发现他比从前得胜回来要疲惫,便明白他这次一定是受了伤。于是一边照看yin儿一边对他讲:“这两天联盟一直很顺利,没有出什么大差错,你放心。” 胜南点头,现在的联盟,正处鼎盛时期,本就不可能会出什么大差错。 “云烟姐姐,那司马帮主,伤势有没有缓和?”yin儿迫不及待地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昨天已经醒转了过来,而且,慕容山庄的军师杨叶,这几天来一直在照顾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云烟说。 “杨叶?”yin儿一愣,司马黛蓝一直在追求的这个男人,传闻中他好像就快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别的女人——慕容荆棘的亲妹妹,慕容茯苓。 “嗯,据说,那天司马帮主之所以失职,也是因为离开了片刻去与见杨叶,谁料到刚从杨叶那边回来,就被墓室三凶暗算了。”云烟轻声道。 “男人,男人,一切都是为了男人……”yin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责黛蓝,云烟一怔,这句话不应该是男人说红颜祸水时候的口wěn吗? “yin儿总算救回来了,可真了却了一桩心事。”云烟心情舒缓。 “其实,我是被他揪回来的,不是救回来的。”yin儿一笑。想到自己不停跳马再被不停揪回去的场景,yin儿忽然觉得那场面实在有点滑稽。 “哦?发生了什么事?我到想听听。”云烟立刻来了兴致,等着yin儿把她与胜南的经历叙述给自己听。  不能再耽误时间,云凤二人叙说之际,胜南立刻看向何慧如:“何教主,盟主身上的毒,需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解?” 何慧如走到yin儿身边看她,久之,轻声道:“中毒……很厉害。” 正自畅谈中的云烟和yin儿,当时脸sè都吓成惨白。 “到了一个怎样厉害的程度?”胜南面不改sè。 “中毒已经数日,毒素还只控制在发丝之中,不得不说盟主很厉害。”何慧如一脸敬重,众人被这句话摧残得大悲大喜。yin儿一颗心也大起大落:何慧如啊何慧如,说话太慢,会害死人的! 胜南却自始至终一样的口wěn和语气:“既然毒素尚未散开,解毒应该较为容易?” “容易……”何慧如说着,还没来得及让yin儿喘息,何慧如继续说,“把头发全都剃了,最快,也最彻底……” yin儿yu哭无泪……不会吧,刚从魔村脱险,就要削发为尼?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云烟急问。 “有,但是比剃发要慢,不够直接,也未必能根除……”何慧如轻声说,“而且,若是要用别的方法除毒,盟主必须很擅长……” “很擅长什么?”yin儿急问。 “盟主必须很能吃……” yin儿连连点头,吃,吃能拦倒我凤箫yin?!不对吧,何慧如,也许话还没说完…… 吃一堑长一智,发现何慧如果然还有后话:“苦……” 连贯起来的意思,是“盟主必须很能吃苦”?!yin儿不禁一怔。 胜南领悟道:“就是先前你与我讲过的断魂香的解法,把染毒部位浸入九九八十一种毒药解药里,一个一个地去洗。”何慧如轻轻点头,胜南转头问yin儿:“可是,这八十一种毒不光是药,还有很多是剧毒兽物,接触到的时候,可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 “是啊,有些剧毒之物,真的会很折磨人的心志,盟主也敢接触?若是万一再中它毒……”何慧如补充问。 “何教主,未免太小瞧我凤箫yin,大风大làng都经过去了,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害怕不成?”yin儿笑,无法预料的危险算什么,胜南在魔村为了救她那样豁出了性命,她总不能回报给胜南她的死,或者她的削发吧?抗金联盟的盟主,怎么能顺着慕二下毒的意愿把头发全削去。 何慧如点点头:“这八十一种解药,慧如的五毒教有四十余种,也应该还能同别处周旋来数十种,墓室三凶的手里,也有七八种,对于盟王来讲,从他们手上赢得这些,不是难事。” 胜南点头:“你缺少任何一种,与我讲来就是。墓室三凶那边,该会乖乖送来。” 何慧如轻声允诺:“盟王chā手,就再好不过,盟主身上的毒,解开应该用不了一日。” “yin儿,你先随何教主一并去准备。解药的事情不必顾虑。”他目送yin儿与何慧如等人离开,转过头来,当人群散开,这里,也便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 “不必再担心yin儿,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得了她。”胜南笑着抹去她眉间愁绪,“怎么了?先前没有见过你有过这般的惆怅。” 果真,她眉间仍然有哀愁不褪,rou去之后,又重新蹙紧,胜南一愣:“怎么?看来我也要学箫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 “用不着学箫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云烟轻轻一笑,“yin儿当然不会有人伤害得了,因为有你在。可是你呢?你可好?这脸sè,着实不是很好看……”她带着怜惜的语气,轻声说着,伸手来抚他脸庞,他将她手轻握,微笑说:“只是有点疲倦,但这一战,算是狂胜而归。从未想过,会与饮恨刀那样融合……” “适才,我闻见了yin儿身上,有那味道……”云烟柔声问,他一愣,是啊,yin儿身上的蘑菇味这么浓,难怪云烟要一直担心。 “要是味道再浓些,我就必死无疑。”胜南忆起那味道,就憎恶,“不过总算只是气味,而不是食物。你看我现在,不是精力充沛得很吗?” “就知道你体力旺盛,所以yin儿才是被你揪回来的。”她笑着说,舒展了眉,“说来区区一个断魂香,魔门就有八十一种毒药应对,可见魔门珍藏的毒药实在是不少。五毒教尤其丰富,不辱其名。” “可是,这八十一种毒药,却都是同一种性质,都是寒性剧毒。”胜南叹,“何慧如当时与我说起,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寒性毒药,一定是金人那帮人追求的目标,他们早就看中了魔门的兵力,也早就想占据五毒教的这些剧毒,以备制毒之用。” “所以,你第一个收服的,就是五毒教。而且,用的是最铁的手段。”云烟点头意会。 “不错,五毒教归顺于谁,决定了战事往谁那一方倾斜,要知道,魔门六枭虽同气连枝,但论关联最大,永远是拥有最多奇珍异兽的五毒教。清扫魔村,我必须第一个有何慧如点头。”胜南轻声道,现如今联盟最顽固的敌人,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人,还有诸葛其谁掩蔽魔王的一座死村罢了。 事实上在魔村的这一日,他可以感应出金人新一步的计划,事已至此,金人若再不采用强硬的手段,就不可能再有转机。他们唯一能够利用的,只是那据说一人刀落万人身死的邪后林美材,只因这女子对之前的魔神有过分效忠,不可能接受联盟要剿灭魔王这个现实,所以联盟最难征服。联盟最难征服,金人就最可以持续地对之施加压力。 胜南看着林中最蓊郁的一个方向,心暗想:“轩辕九烨,却不知这位邪后,肯不肯答应把魔门兵力交给你用?”  残阳如血。 有幸欣赏到轩辕九烨凭栏画夕,那近乎安逸的环境里,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到,但心跳声,只属于陈铸,没有轩辕九烨。 他的心不跳,所以,一定正僵持在某一点,构筑着一整套杀人方案。陈铸了解,轩辕九烨出道至今,没有一次构思杀人比这一次来得长久,难得有个敌人,会令他不停地设定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 他似乎,刻意地在避林阡锋芒?又或者,是真的有顾忌,所以不敢碰林阡?陈铸不禁叹了口气,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辩驳不了林阡已轻而易举征服黔西这个现实,征服黔西,同时压制金南金北。 “怎么,陈将军为何要叹气?”轩辕九烨的念头,因这一声轻叹而打断。 “只是觉得挫败,答应我们要与我们合作的,已经接二连三被林阡收服了过去,没有答应的,也都臣服于他,剩下的那个林美材,至今仍旧模棱两可。唉,明明魔门与我们都是抗金联盟的敌人,同仇敌忾的时候,难免会有相同的利益和追逐,沟通合作,在所难免。却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林美材还是不肯与我们合作,不肯把兵力移哪怕一部分给我们……”陈铸越说越觉得费解。 轩辕九烨冷sè听罢,低声道:“看紧她,她和别的敌人不一样。” 陈铸点点头:“只是,觉得我们在气势上与抗金联盟比,便已经输了,他们太强,我们现在,想用手段都已经来不及。” 轩辕九烨冷笑:“是啊,陈将军见过邪后,陈将军觉得,林美材那样的女人,会对比她强的低头么?”陈铸一愣,轩辕九烨续道:“林阡如今正处巅峰期,屡战屡捷的状态一时没有谁会克得住,所以我们可能的盟友,才会被他接二连三地收服过去变成他手下,不过,一个人如果太强,有些时候未必是件好事。身为邪后的林美材,名为邪后,实际上她才是魔门这一代的君王,不可能甘居任何人之下。越强的,越会令她警惕和戒备,林阡越厉害,越会令她视为敌人。他二人斗争没有转圜,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原来九烨你不动声sè,是坐山观虎斗。若两败俱伤,我们再试着去把那些还不一定稳定的魔门兵力夺回来。可是……若不是两败俱伤呢?若是林阡将那林美材打败,我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回?”陈铸不解。 “若林阡打败了林美材,林美材要不要满心不甘向这个打败她的人复仇?可是在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根本报不了仇,她最弱的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抗拒我们帮她?所以,林阡打败林美材,才是我最想看见的,那样一来,我们名正言顺地,用她魔门的兵力。” “也对,到那时候,只要手脚快些,赶在抗金联盟先前接手魔门,林美材就可以沦为咱们的傀儡。”陈铸略带敬佩地理解,“等接手魔门,再与林阡好好战一场。” “想与他好好战一场?可是陈将军,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说过,与抗金联盟的战争里,我不能再纵容他的存在,他能扭转胜负,战争之前,必须将他处决。说到做到。” “真的要在战争前,就将他处决?”陈铸却不想,陈铸还没有好好地跟这小子较量过。 “我要在他最辉煌的时候,送给他一个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的礼物。”轩辕九烨笑着,续看天际暗黑之sè,“林阡,等你登上巅峰,我会亲自把你从巅峰拽下来。” 陈铸忽然觉得寒心,轩辕九烨,向来说到做到。  破晓之际,远方天空,渐渐由暗变亮。 季节,不知何时起已悄然演变,摒弃了冬山昏霾,由山明净取代。 万籁争鸣,群山深处有人家。 何慧如为yin儿解毒的木屋,依石傍溪而建,那溪sè清翠,水位尤浅,只及当中石高一半,那情景正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深入去体会,觉美不胜收。 纵目远观,另还有林木吞风,湍瀑喷yu,无论从何种角度去寻觅,都觉其中潜景匿象,却可惜,面对这样清逸的境,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为了牢牢掌控每个细节,而不是为了享受。 “yin儿的毒,想不到半日就全解了。她本是迫不及待就想赶回去的,谁料到解开之后见缝chā针就睡着了。”云烟从溪桥的那一头笑yinyin地走来,他一时怔住看她,仿佛这样的静谧风景,实在是为了她才安排的,他站在这里,一直是为了等她过桥来:“就让她好好休整,你我二人,趁此机会游览游览这里,顺便偷些建筑的意念回去。” “就不管联盟了?”云烟笑着问。 他笑而揽她:“正等着他们带捷报来迎我们回去。” “咦,那不是何教主么?劳累了许久,她竟没有去歇一歇。”正一并漫步林间,云烟忽然驻足。 他也早就发现何慧如的存在,点点头:“咱们不去扰她,她的视线里,应该不会有我二人。”云烟一愣,顺着他告诉她的方向,看见一只乖巧可爱的白兔,此刻正伏在何慧如站立之处的正对面,安安静静地与之相视。 “哦,难怪何教主的表情里,都是向往。”云烟笑着点头。那表情,才充分暴lu出何慧如还是个充满童心童趣的小孩,如果抛去五毒教教主的位置,单说她长相,到ting像这只小兔般,清纯而非幽冷。 无非,她是想抱起这只兔子,与它逗乐嬉戏?胜南心念一动,只怕,连这点小恩赐,上天都不肯给何慧如。 猝然,那白兔战栗悚然,máo发直竖,神情绷紧,它看着何慧如的眼神里,完完全全是一种恐惧,一种对圣灵的惧怖,超越了临敌时的敌意。它显然已经清楚她是谁,对她根本不可能再表示出友好和喜欢,而是,距离……正因这份距离,它不敢进,不敢退,谁都可以感应出,何慧如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毒蛇猛兽,她无心路过,并未刻意召唤,可是却引来她无数臣子。 这群已经逐步靠近的毒蛇猛兽,本心只是想接近何慧如,但对于这只白兔而言,却是死的威胁,此情此景,它还如何再接受何慧如的靠近? 何慧如精美的面容骤然犹如huā之枯萎,虽然从始至终的冷淡,却可以捉mo得到那一瞬的黯然。 胜南携云烟一起进入毒兽包围之内,亲自抱起那只差点魂飞魄散的白兔,交予云烟。那白兔钻入云烟怀中,经她照顾许久才找回魂魄,恢复安然。何慧如回过神来,略带羡慕地看着云烟怀中服帖的白兔,不舍、不甘,却无可奈何。 “何教主,过来看看它?”他微笑着对她说。 她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差点移步,却在最后一刻摇了摇头,眼里明明有什么在闪。 “它胆子很大,连我也不怕。”胜南笑从云烟怀中接过那只小兔,何慧如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那兔子不禁不惧怕,还任凭他抚mo。云烟在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他mo的力气,好像大了点……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胜南俯下身来,其实,自从他入局之后,毒兽们也不可能还敢接近,何慧如不必有任何顾忌。 何慧如噙泪摇头,总是畏惧会给那白兔带来灾难。 “嗯……那便mo一mo它?” 云烟笑,胜南和何慧如,此刻就像父女俩。她看他亲自握着慧如小手来mo那兔子,注意看慧如的脸sè,终究渐渐松弛。 他松开她手,亲切地笑着将兔子逐步转交到她手里:“看看,这兔子多听你的话?” 她好奇地抚mo着她一生到此从没有触碰过只远远观赏过的这种动物,生怕一碰就破地抱着它护着它,不说话,可是抬头看胜南的时候,明显地浮现出一丝满足又幸福的笑来,只是一丝笑,靥却如huā。 胜南心却一凛,这可怜的孩子…… 睡醒起身的yin儿,远远看着胜南、云烟与何慧如三人这一幕情景,也明白何慧如和自己一样,是死心塌地归顺联盟了。 这气氛,为什么会这样和谐?正感慨万千的yin儿忽然一怔,想起了诸葛其谁的姻缘谶:“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过。”yin儿脸sè苍白,不会吧,小的,难道是指何慧如?脑袋里登时一片紊luàn。yin儿碎碎念:“林阡啊林阡,用得着这么缺德?何教主才八岁啊……”  风起,凛冽。 除夕之夕。 当今年的最后一片落叶袭过黔西野郊古旧的路标。 何慧如的眼前脚下,蓦然出现一道颀长的黑sè身影。她可以用她的出现,剪除何慧如眼里其他的风景。她从前,从来只是对男人大开杀戒,从来都宠着慧如。但自从慧如归顺林阡,她与慧如见面,都不得不在暗处,敌我两个立场。 “你是六枭之中,第一个背叛王的,我想知道为什么。”她冷冷说,却先替她把一切别的可能否定,“不要说你怕林阡,不要说抗金联盟太强,那些只会是墓室三凶的托词,不应该是你的。” “没有别的原因。邪后殿下可知道,林阡他,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力……” “狡辩!”林美材不怒而威,打断她的话,“无法抗拒的威力,不属于魔门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他真的有,就是先前魔神殿下的,他身上全都有,他像极了魔神殿下,像极了他……”何慧如又惊又急,即刻回答。林美材惊愕地看向她,何慧如心情有所平复,轻声道:“魔神殿下仙逝的那一年,慧如才一岁,并不知道他确切的长相,可是,自从见到林阡的第一眼起,就觉得林阡和长辈们描述的魔神殿下,一模一样,他就是慧如心里的魔神殿下……” “放肆!不准你这般侮辱魔神殿下!”林美材大怒,“区区一个林阡,怎可能与魔神殿下相提并论!” “没有,慧如没有放低魔神殿下。五毒教没有人说他不像魔神殿下,甚至墓室三凶降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觉得魔神回来了。”何慧如拼死否决林美材,“邪后殿下闭关冬眠可以毫不知情,可是慧如清清楚楚,还有诸葛其谁,一向得过且过的他都会被挑起斗志,难道邪后殿下不觉得蹊跷么?能令诸葛都点头让步的人,世间不会有几个……” 林美材冷冷看着她,心中思量:仁心未必慑魔,但此人一旦能在魔人心中地位如魔神,就一定慑魔无数,真是棘手,当这个人,比墓室三凶坚定,比诸葛其谁强势,再加上魔神之威,若我与他争斗不过,魔门岂不是输定了…… “邪后殿下,不如暂且收手,不要与他争锋了……他与盟主已经答应,会放过无辜……”慧如乞求。 “我才不会投降,他们承诺会放了无辜,可他们却明言会要王的性命!”林美材摔开她衣袖,“有我林美材一天,黔西魔门都不允许败!” 骤然近处忽生异动,林美材何慧如齐齐循声看去,只见一匹高头骏马,从晚林之中缓缓行过,马上一男一女,距离不远,清晰可见,都袭白衣,约莫二十岁年纪,那少年yu面薄,俊秀儒雅,说不出的飘逸潇洒,那少女亦清雅美绝,此刻正依偎那少年怀中,静静微笑,少年面sè之中,也尽皆爱恋珍惜。一目了然,这一对璧人,太登对,骗不了别人他们的情侣关系。 也正是这白袍少年佩戴着的宝剑,令林美材心一紧:“正是这个人,最近攻入魔村,差点直接把王抓走。” 何慧如一怔:“原来已经有人差点直接把王抓走了?只可惜,这个人着实有些眼生,应该不是抗金联盟里比较有名的将领,或者就是他故意躲藏起来,不与他们一起。” 林美材叹道:“林阡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高处,少一人(2) 夜晚,抗金联盟终于争取得片刻清闲,在边荒之地堆砌出篝火。 庆元四年,除夕。逢佳节,兼为盟王盟主接风洗尘,当然热闹空前。失踪于生死线,暂现于山水间。 越风透过人群看见yin儿熟悉的笑脸。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 这里所有人,不管是越风认识的或者不熟悉的,对yin儿来讲都没有区别,都是可以交心可以舍命保护的,越风也永远不能理解,为何yin儿不像他一样,把人分为两类:可信的和不可信的? 就仿佛两个世界。喜欢yin儿的他,不太习惯yin儿身处的这个江湖。淮南的战场,乍看之下是为他这位骁勇的越副帮主而设,但抛开战事,那诸多纷杂的江湖人事,与越风的性格根本是格格不入,越风有时候甚至觉得很累,不适合,但曾经想,为了yin儿,不妨尝试着去融合,去改变,去投入…… 不禁苦笑,却又为何,在最喧嚣的每个夜晚,明明身边有太多可以专属于他的热闹,他却依旧仿佛隔得最遥远? “越副帮主,听说你是除夕所生,岂不是说刚好是今天的寿星?来来来,敬寿星一杯酒啊,越副帮主又长了一岁啊……”海逐làng给他斟酒,和yin儿一样,到哪里都习惯了把气氛抬高,不像越风自己,似乎有些沉闷。 “是,过了今夜,二十有二。”他被动地回答,没有放多余的情感。 “唔,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大,却都这么能征善战……”海逐làng忏悔的语气,“唉,怨只怨自己不好啊,年轻的时候虚度了不少光yin,就知道到处作恶……” “哦?难不成海将军便是那个也曾在泉州周边出现过的‘绝世悍盗’?我小时候听说过你的名声,久仰久仰!”别离了许久的厉风行一直在后方战地,难得携妻lu面一次。 陵儿正坐在yin儿身旁,有孕已有七个多月,此刻的她被丈夫照料地妥妥贴贴,脸上亦充溢着将为人母的幸福喜悦,谁都明白,这个姓厉名战的孩子,对于已是几代单传的厉风行来讲是如何重要,何况陵儿上回还刚刚失去一个,这次怎么说都要好好地吸取教训。 海逐làng一怔,谦虚和骄傲在他这里没有界限:“你也听说过我绝世悍盗的名头?哈哈,那个都是过去的事情啦,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对了,那厉少侠也应该听说过泉州四侠被我一起放倒的传奇吧?算起来,我出现在厉少侠学武的关键时刻,该不会对厉少侠的一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原来还可以说这样的大话去引导别人?众将士受教匪浅。 风行陵儿对视一笑:“严格说来,陵儿倒真的是因为海将军,自创了她平生第一套毒术。” “哦?我就说,肯定会对谁的人生起到关键作用。”海逐làng正自沾沾自喜,陵儿笑着接茬打击他:“是啊,我是实在听不惯那绝世悍盗的恶行了,那年才矢志要学精了毒术,将来好好地毒他一番的。唉,却料不到过了五年,物是人非,曾经的悍盗,如今的将军。” yin儿笑道:“物是人非的事情可不多着吗?从前既刁又馋的金大小姐,几个月不见便是贤妻良母了,半年才见一两次面。” “盟主这句话,听来似乎有责怪之意?你可要记得了,别看咱们这些人不在前线,可都是你屡战屡捷的强大后盾。” “是是是,这边的战事当然不需要你们cào劳,现今你只要负责把我战儿顺利生出来就好了,还有三个月吧,我这当干娘的都等不及了。”yin儿满怀期待。 却在这时,云烟凑过头来就是一句:“我也想做这孩子干娘。” 听到的都是一愣,陵儿最精明,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帮胜南表lu心迹?陵儿带着一丝洞悉的笑看云烟身旁的胜南,胜南却不动声sè,他明明懂云烟的用意,却不把这层纸捅破,显然是想看yin儿的反应如何再做打算。陵儿暗笑:看来有些事情,在不见的几个月里有很大的进展了。 只听yin儿这傻丫头嘟囔:“那样不大好吧,岂不是说战儿要有两三个干爹干娘?一个就够了……” “是啊,一个干爹就够了。”陵儿笑着启发yin儿。 还没有足够时间令yin儿回神,就听得另一个女子chā话说:“云烟姑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若是不弃,也可以做我孩子的干娘。”众人循声看去,原来发话的是沈依然,她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微笑走近,和几个月前的荒凉凄清相比,早是判若两人,想必,这陌生男人就是她腹中骨rou的亲生父亲了,她终于不必再逃避现实,胜南多打量了这男人几眼,面貌普通,却也高大壮健,粗略看来,也应该是个好归宿,希望能带给依然幸福。 他发现胜南在打量,似乎有些紧张,但并未失态:“盟王,在下李郴,是依然的丈夫,从前是单行将军的麾下。”但显然有些拘谨,足见没有见过太大世面。 沈依然微笑着消除他紧张:“还是第一次将我和郴哥的事公布于众。” 胜南点点头,轻声道:“好好照看依然。” 李郴续憨笑,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汉子,应该不会太影响沈依然的事业。 “林大哥。”沈依然走到胜南身前,带着万千感ji之意,“依然要尤其谢谢林大哥,是林大哥收服魔门,才保得我沈家寨许多年的基业。” 胜南摇头:“要谢也要谢这一整个抗金联盟啊,这些日子的战争,不是当中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的。” 沈依然一笑认错:“是,依然谨记。” “对了,说到收服魔门,听说林兄弟你对战诸葛其谁的时候遭遇了危机重重,还遇到诡异状况一直在他的mi宫里打转?”这种不分场合想到就直接问的问题,只有海逐làng才问得出来。 “是啊,原先我是把路刻在刀鞘上记录的,可想不到记错了。” “啊?连林兄弟也会犯这么浅显的错?”海逐làng奇道,胜南被他说的脸忽然一红,yin儿一直盯着胜南看,就捕捉到他脸红的样子,一瞬间,很可爱。 她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里无论是爱戴也好,敬佩也罢,甚至是怜惜,都不变的执着,教这个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越风,心里越来越冷。也许他心里的揣测准确无误,他的阻碍,真的是林阡…… “海逐làng,说起来容易,你若也在当场,一定也会绕不出去。”yin儿立刻攻击海逐làng。 “mi宫啊?我不知走过多少次了!我告诉你们一个诀窍啊,有些mi宫,你一进去,就一直贴着左边走,搞不好就能走出去……”海逐làng继续吹。 众人皆笑起来,不过还真指不定有这样的mi宫呢。 正谈笑,莫非风尘仆仆地押来一大群俘虏:“盟主,这些便是当日害你的那群短刀谷jiān细,一共十八个,一个不差在这里。” “盟主饶命……”“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不等yin儿起身,他们已经七嘴八舌。 yin儿冷冷看着那群俘虏:“你们最好是祈祷司马帮主性命无事,否则当心小命。”yin儿转过头来看胜南,胜南点点头:“先押去柳五津那边,由他审问,按短刀谷军法处置。辛苦你了莫非。” 莫非笑道:“不辛苦。对了,来的时候还遇见一个红袄寨的香主,他说自己姓钱名爽,和林兄是拜把子的兄弟,可有此人?” “哦?他现在在哪里?”胜南吴越皆大喜,云烟yin儿、风行陵儿也都与这掌柜钱爽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海州就是由他接待的,同相处了不少日子,鼻子小眼小嘴巴也小,因为人长得实在是太有特sè了,想忘记都难。想不到他也来了黔西,不知来此何意。 待莫非去请那钱爽来此,沈延脸sè微变:“这钱爽,便是吴当家那位蓄意伤人的手下?” 见吴越点头,yin儿一愣:“是与沈家大少爷争斗把沈少爷打得卧g不起的那个手下?竟会是钱掌柜?!”人不可貌相,yin儿死活想不到钱爽有那么大力气能打伤沈宣如。 沈延面sè并不好看:“在夔州我已说过不再追究,但实在是想知道,为何钱爽一定要与我大哥争斗还害得我大哥重伤。” 吴越叹了口气:“其实,大概的原因,我也知道一些,是为了胜南和宋贤啊。”“为了胜南和宋贤?”沈延一怔。 “沈庄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言闲语,那段时间,一直在谣传宋贤和yu泽姑娘,诋毁宋贤他们的名声,爽哥和沈少爷,就这么不凑巧在海州撞上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彻底触怒了爽哥,二话不说揪起沈少爷便打了起来……这件事总而言之也是动手的爽哥不对,事后我也将他革了职。”吴越叹息,“现如今,爽哥在红袄寨里并没有一个实的职位,也算是给沈少爷的交待。所以,希望沈延你谅解。” “原来是这样……”沈延蹙眉领会,yin儿轻声叹服:“这爽哥,真的很够朋友啊,小师兄啊,不如不要去追究了……” “沈延,事情因我而起,不要归咎于他人。”胜南的话,令沈延不得不从地点点头,沈延早便不会追究,只是觉得,蓝yu泽,终究是他林阡一生难以过去的一个坎。  钱爽随莫非步步上前,再目送莫非离开,并不知众人方才一直在谈论的是他,笑眯眯地指着莫非的背影问胜南:“他就是鞍哥常说的那个擅长眼神术的莫非了?” “不错。”胜南点点头,“爽哥何以看出来?” “听说过,夔州和黔州,他抓了不少jiān细,一抓一个准。唉,胜南啊,你一向是这样知人善用,鞍哥夸他眼神术厉害,你就让他离间反间。”钱爽发自真心地叹。 “爽哥勿再赞誉,爽哥为了我和宋贤,竟不惜以地位相换。”胜南感慨。 “说的是哪门子话,为了你们几个,你爽哥什么错皆不怕去犯,什么职也不怕去革!”钱爽笑,众人也皆为他的爽快感染。 钱爽坐到吴越胜南中间:“我来这里,也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我帮你去夔州劝劝宋贤,他不想见你,不想见新屿,总是避不了我啊,好歹从小到大喝了我那么多坛子酒呐!你们少年人之间解决不了的事情,有的时候啊,还非得靠我们这些老将出马不可。” “爽哥若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这件事郁积心头已有四个月之久,胜南一直领导抗金联盟在黔西征战,宋贤却一直滞留夔州。 钱爽看出他忧郁,一边笑叹一边拍他的肩背:“说实在的,以前在红袄寨的时候,寨主就常常说,你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地位。现如今你什么都有了,爽哥可不想看到你缺了他在身边,你们三兄弟,本应该是到哪里都一起的。偏偏一个比一个脾气倔,这件事早晚要解决,我可不想听到他杨宋贤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遥知兄弟登高处的感觉……” 吴越胜南皆苦笑,吴越点点头,轻声道:“是该好好地坐下来长谈了,如果连爽哥也劝不了他,我就只好把寨主搬出来压他杨宋贤。”吴越微笑看着胜南,感慨说:“我曾经也误会,以为胜南你有了地位就变了,做事情不一样,越来越大手笔了,后来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局势,当然得用大手笔。”胜南一怔,吴越笑着继续讲:“所以无论先前也好,之后也罢,相信宋贤和我一样,永远在你身边。”胜南嘴角终于lu出一丝淡淡的笑。是啊,提起宋贤,已经很多天没见胜南笑过。 当是时,无论谁的目光都聚集在胜南吴越钱爽身上,忽略了一隅的慕容荆棘转过身去,与她的手下耳语了数句,那手下不知说了些什么,慕容荆棘的脸sè骤然一变,厉声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啊,姑爷也真是的,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四处luàn走……”yin儿心念一动,除夕之夜,难道杨叶还呆在司马黛蓝身边照顾?可教他快要成亲的妻子慕容茯苓如何不误会?希望不要闹出太大的风bo…… 这宴席中间的小小chā曲,也并没有太过打扰众位的兴致,趁着正好在场,钱爽向沈延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海州的斗殴,好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均已核实,终使得沈庄与红袄寨的不和彻底落幕。宴席一散,钱爽便释怀离开,即刻往夔州出发。 聚会不长,联盟众将,也再度各奔东西。  与钱爽一别,胜南吴越同路而归。 那温度很旧,那感觉也很熟悉。一年又一年,总是会有不同的际遇新的邂逅,却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会从旧时光一直保留到现在。 yin儿与云烟皆去为厉风行夫fu送行,看来要有很长时间才回得来。所以,更教他觉得,仿佛又回去了几年前,当时的胜南。 好像、找回了当年的一点记忆,当年的自己,兄弟是生活的重心,义气是感情的主宰,关于爱关于伴侣,只有两个词语属于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微笑着回味这一切:“其实,好像是真的有些变了。”他以前理想的生活,似乎早就达到了,止于三峡之前,拥有yin儿云烟的平淡年华,或者,更早,定格在大理邂逅yu泽的刹那时间。 太多当年假想的经历,却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无法解释的饮恨刀…… “那就让他变吧。”吴越笑着说,“有些事情,本来并不需要永远。只要理想不变,只要你的本心没有变。” 理想?当然不会被打扰。 “短刀谷,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梦。不会变。”他语气坚定。 “林少侠,吴当家。”有人在路口等他们。 “叶兄?”那不是叶文暄又是哪一位? 不是偶遇,这次的盛宴,他们都发现暌违数月的叶文暄也参加,却没有和过多人交流,夔州之役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向,当前十名的别人虽然都不在前线却在后方,他无影无踪,但显然不是像瀚抒那样逃避。 “两位真的很想加入短刀谷么?”叶文暄的确有话要讲,“可是真的想劝两位,如果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憎恶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就还是不要加入短刀谷去了……” “这几个月来,叶兄一定是被短刀谷之中的人在苦苦纠缠?”胜南知道,不离十,苏降雪看中的不是叶文暄武林第五的武功,而是他的家世、在朝廷里的地位。 叶文暄点头:“苏降雪和曹玄,这两个人已经彻底把短刀谷搅luàn。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抗金,还不如停留在短刀谷的外面……” “我明白,不必管谷内风bo,只在意盛世江湖。”阡笑答。 “有林少侠这句,就知道我坚持留在抗金联盟没有错。”叶文暄担忧的表情已不复存在,“今生,我叶文暄断不会加入那短刀谷义军。” 这句话,却刚好砸在胜南吴越的心头:究竟是为什么,叶文暄宁可效忠抗金联盟,却不愿意进入短刀谷——他们曾经的梦想?  “苏降雪,提起这个名字,柳五津路政这些前辈可能要睡不着做噩梦啊。”次日清晨,海逐làng酒醒了,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便被胜南拦在了营帐里。 “这个人手段很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都牺牲得了,比如林楚江前辈,也差点被他陷害了,偏偏这个人命还很大,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点小病都没害过,唉,有他在,恐怕没几个人会在短刀谷里有好日子过。”海逐làng叹道。 “我不要听到别人口中的苏降雪,我想听你海逐làng自己的见解。”胜南坐在他身旁,听得出这样的苏降雪,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苏降雪。 “唔……”海逐làng一愣,“我眼中的苏降雪啊?其实,苏降雪到没令我做过噩梦。”他笑着说,“要说起来,表面上讲,苏降雪还是个很不错的头领,至少比别人要平易近人。那个时候我刚刚进短刀谷,哪里知道苏降雪是大忌啊,林兄弟你也知道的,我从前海盗一个,平日里打打杀杀要有不和肯定也是为了财宝分赃不匀了,遇到一个赏识你的对你好的,你怎么也不可能避着他嘛,他三天两头请我去他那里吃饭,他有个女儿,还总对我示好……” 胜南轻咳一声,海逐làng叹道:“不过林兄弟你也知道,交情归交情,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我身上这把‘姻缘刀’,比送给你的‘王者之刀’还要诸多挑剔,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中了美人计成了他那边女婿……唉,只是短刀谷里面人不理解,成天说我背叛,我根本就没有……若是知道他苏降雪是天骄的死敌,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常常去他那里……” “这样说来,如若不是派系之分,苏降雪,其实算是个比较和蔼可亲的首领?” “表面看来,是和蔼可亲,几位首领之中,属他最平和,手下们也很忠心耿耿。”海逐làng说,“只不过,他要下起狠手来,也不是一般的水准。” “哦?” 海逐làng点头:“就好比林兄弟你这样,平日里也懂得和大伙儿谈笑风生,可是一到战场上,你便是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盟王。” 胜南一愣,微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苏降雪是个如我这般的人?” “不,他比林兄弟你要不择手段。他暗地里搞出来的事情,卑鄙龌龊。” “暗地里的事?可是你海逐làng先入为主,道听途说?”胜南问。 海逐làng冷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又怎可能随随便便诬陷一个人?若非他苏降雪明一套暗一套,我海逐làng也不会被短刀谷里的那帮人孤立,若不是碰到林兄弟和盟主这样的明主,我可能早已经被两个阵营的人bi得走投无路。有些事情,我并不是没有看清,只是懒得说出来而已,差一点,我就对不起天骄的一番栽培,被那苏降雪活埋,死得不明不白了。” 胜南听罢点头:“这么说来,这次与魔门勾结,他是最有可能的主谋。” “哼,他休想!害得我短刀谷还不够,还要害我联盟。”海逐làng攥紧拳,“好在盟主无碍,林兄弟一入魔村,便吓得墓室三凶那老大当天晚上就率众来降,第二天慕二慕三的手下已经亏损了一大半人马,想不到第三天诸葛其谁也归顺了,说来还多亏了他苏降雪。” 胜南笑着,忽听帐外麾下来报,说越风已于阵前将慕三一举击溃,现正带着俘虏往胜南这边来,出得营帐,恰好yin儿也闻讯赶至,威风凛凛。阔别五日,重见盟主之威,胜南不禁欣然一笑:“这么快,又和慕三他见面了。” “慕三落网,司马帮主就有救了。”yin儿微笑说,他喜欢yin儿在战场上自信开心的笑容。 “越副帮主,接下来的慕二,你就高抬贵手、让给我海逐làng打吧!”海逐làng忙不迭地讲,无耻地提出把慕二让给他。 “怎么能让给你打?自是谁遇到他谁捉他。”吴越领军上前,制止这种无理要求。 “吴当家说得对,若是可以,真想今天顺带着把慕二也一并擒拿,也足以省去不少精力。”越风认真地说,听得出,还是为了yin儿,为她那句短短的“扫天下”。 “而且,要让也不能让给海将军,您已经叱咤风云四个月了,不如给叶某一个建功的机会?”叶文暄不知何时已走到众人身边,微笑说。  这里的每一兵每一将,都支配着战事。 两淮俊杰,蜀中勇士,齐鲁奇英,吴楚名才。双目去览,眼睛竟一时难以全容下。 这场面,太辉煌。 胜南心内,原先尽皆褒奖满意,却蓦然有些惆怅。  这不是阡一个人的胜仗,而是一切人的盛事,可是,宋贤,似乎,还少了你一起,少了你一个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林美材,邪后威 彻底醒来的时候,司马黛蓝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影子。 身体冰寒,四肢无力,呼吸困难,xiong口沉闷。她依稀记得,她半梦半醒的日子里,他半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体贴照料、无微不至,几天之内,担忧焦虑的情绪害得他也随着她变消瘦,可是,她永远不会忘,被劫持之前她听见他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话:“司马帮主,娶到茯苓,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这么多年我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与她有好的将来……”他说,慕容茯苓,是他杨叶从小到大的理想。 被慕三毒害,她应该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可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 那不如就好好地给他和慕容茯苓成全吧,他们才是恩爱的鸳鸯,她只是描述她人生的画面上、那只不幸mi途的天鹅。 她的痛苦,他的煎熬。 “黛蓝你总算醒了……”杨叶向来英俊的脸此刻憔悴万分,他显然有好几天没有合过眼,“正巧药也刚刚煎好……”他竟为她,端茶递水? 黛蓝噙泪摇头:“我不喝。” 杨叶不忍看见她忧伤的脸,却不得不将那药碗递到她面前:“对不起黛蓝,不要为了我,作贱自己……” 黛蓝哽咽:“我千不该万不该喝你的药,千不该万不该遇见你……” 杨叶惘然,这么巧…… 也是一年前的秋天,他千不该万不该经过慕容荆棘种植冰美人的huā地,拯救了染毒的她,照看她许久却害她染上对他的情毒。 “为什么……为什么天要害我不幸福……她慕容茯苓一出生就有父母疼有姐姐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可是,连你都是她的……你从你六岁的时候就属于她……”司马黛蓝不停地干咳,“是不是我不该来到这世上,出生之后,就被父母抛弃,拜了师学了艺做了不可一世的帮主,以为老天开始回报我,可是我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他却说他从小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了……”泪止不住地流,遍体鳞伤的她,从前的骄傲一扫而光,他止不住要去替她擦拭眼泪,但刚一移动,黛蓝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杨叶手足冰凉,慌忙上前运功给她,黛蓝反手将他的手一甩,情景酷似弥留:“我……我死之后,你就把我随便找个荒……荒郊野地埋掉吧……像我这种没有人疼没有人管的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只配死在荒郊野外……”杨叶一时忘情,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不是,你怎么会多余?这世上多少人都喜欢你疼惜你,都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黛蓝冷笑着,她竟然可以被杨叶紧紧抱着,她从来就没有奢求过这样……这是假的,这一定是梦是幻觉……身体渐渐不再冰冷,心却凄寒,她艰难地抬头去看杨叶,这是他没错,可是他不了解她的心,她也猜不透他的心。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死在他臂弯里,如果可以,现在就死了也好啊…… 可是猝然,她从幻境里清醒,一把将杨叶用力推开,继而无力地倚在g边;杨叶慌忙失神站起,一阵mi惘,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要抱住她,他不知道刚才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她忽然从他尊敬多于喜欢的司马帮主,变成了一个久经苦难折磨的女子,她的伤痕已经如剑一般在他身上划了一道裂口……原来,谁都有太柔弱,需要依靠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抱住她?刚才,他就是那样没有理由地、迫不及待要去抱住她、抱紧她,不松开,就算现在清醒了,还是想要抱着她,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和愿望…… 黛蓝小声地拼命地喊:“你,你快滚!你给我滚!” 再也忍不住,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杨叶冲上前去扶稳摇摇yu坠的她,她泪流满面:“你快走吧,我明白的,我不要你为难,不要……” 杨叶握起她的手,只见掌上一道血痕,这么多日过去才见发黑迹象,他不管是什么毒,即刻不假思索,帮她吸毒。 黛蓝大急:“你,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杨叶不理会她,继续拯救她的命不顾自己的死活。刷的一声一道血光,立刻落在杨叶脖子上:“你要命你就给我滚!你只需要替我报仇就行了,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ji你……很难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是你要好好地活,你好好地……”她一时动情,说着说着就痛哭不已。 杨叶怒气攻心,却也是真情流lu:“司马黛蓝,真以为我舍弃得了你么?这几天来,令我念念不忘的是你,令我提心吊胆的是你,令我把任何人任何事都置之度外的也是你,对你的感情,我可以骗你骗茯苓,可是早就骗不了我自己,骗不了天地,司马黛蓝,我杨叶对天发誓,如果你可以活下来,我杨叶娶定了你,绝不食言!” 黛蓝泣不成声:“若是……若是活不下来呢……” “活不下来?那好,要死一起死!”他情不自禁,势要与她同生共死。 话未毕,天外一声闷雷,砸中他和她都已经濒临破碎的心。 黛蓝被吓得不敢再流泪、更没有反抗,任他替自己把毒素一口一口地吸出来…… “要死……一起死?”她忽然精神恍惚地看着他,根本无法肯定她可以收获她的爱情。 瞬息帘已被雨打开来,纷纷落落地袭进毫无防备的营帐里,交睫间地面湿了,帘外,此刻天sè是一片纯黑。 是夜最黑暗的时候,好像有一bo又一bo的黑暗在填补…… 不,不对,帘不是被风雨敲打开来的,帘是被人为卷起的,此刻营帐外伫立不久的妙龄女子,是那个最不该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人,慕容茯苓,她从姑苏千里迢迢赶至这里,起初连姐姐也没有通知,只为了给她未婚丈夫一个惊喜,但就是这除夕之夜,寻遍了前线没有半点他的影子,从别人的只字片语里她猜出事情和司马黛蓝有关,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的未婚丈夫会在新年伊始送给她这样的惊喜! 她没有耐性多听一句,也没有力气再逗留半刻,狠狠地卷起帘来再迅即扔了下去:“姓杨的,你跟她好好过吧!”说罢火气冲冲,摔帘而去。 “茯苓……”杨叶来不及解释,也根本不知如何解释,怀中黛蓝亦体力不支,晕厥过去。他叹了口气,照看黛蓝安然睡下,坐在她g沿为她守护,在心里连连念着:“茯苓……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她……” 情难解。  几日来,司马黛蓝与慕容茯苓的夺夫之事在联盟中虽不至于沸沸扬扬,却也成了好事者闲暇时候的谈资,涉及淮南两大帮派,教yin儿不得不关心,原本不想拿这种si事来烦扰胜南,但思前想后,也不知如何权衡此事轻重。 “想不到,刚刚解决了沈庄和红袄寨的矛盾,那边的不和又浮出了水面。”她怒其不争的口气,“一年到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管他们闹来闹去啊……” “是啊,盟主日理万机。”胜南笑着,一大早她便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司马帮主和杨叶的事?”yin儿问,“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前两天刚要和慕容家谈婚论嫁,一眨眼就又和司马帮主对天发誓去了,真是薄情。” 胜南一怔:难怪yin儿如此生气,她的未婚丈夫,恐怕就是那样一个薄情之人,伤透了yin儿的心……那么一来,yin儿显然会主观地站在慕容茯苓的那一边,憎恶司马黛蓝和杨叶吧。 “不过他选择司马帮主是他眼光好。”yin儿忽然态度转变,偏偏好像很支持司马黛蓝,“也多亏了他帮司马帮主吸出了剧毒,慕三说,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因为杨叶这举动而解除。” “这么简单就解除?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胜南一愣,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乌鸦嘴,新年头上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她一笑,忽然皱起眉:“好重的杀气。八只脚!”一个转身跃起,把帘一掀,果不其然有八只脚一并过来了。 胜南苦笑,这四个,都好像特别想要接下来这一战,这对付慕二的一战,算是为盟主报那劫持之仇,谁都想领军去战,其中以海逐làng最为ji烈。 海逐làng紧张地把三个对手拦在自己身后,剿除慕二的愿望异常强烈:“林兄弟,这慕二jiān险到让人讨厌,我不出马教训他不舒服。” 吴越、单行和莫非被他有意识地堵在他虎背熊腰后面,面面相觑,都没猜出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yu求。 “好奇怪啊海将军,你为何一定要与那慕二过不去?该不会是一直与他对战成了习惯?”莫非奇道。 “我不管啊,说什么我都要定了这次和慕二的一战,你们谁都别与我抢。”他好像恨不得把慕二一把抱住si藏起来的模样。对于海逐làng来讲,这燃烧的斗志是他最好的作战状态。 胜南一笑:“好啊,那便随他。” 海逐làng欣喜离开,即刻备战去了,教吴越等人很mo不着头脑。“从前他虽然也很积极,但总觉得今天有点过了头。”吴越纳闷不已,“原来他这么想给盟主报仇?” yin儿笑道:“他就像被一股巨力吸到战场上似的。” 胜南一笑,没有说话,是啊,那天清晨他提起苏降雪时,明显看到海逐làng脸上猝然浮现出的战意,从前出战都不曾有过的表情,还有那句充满斗志的话:“他休想!害得我短刀谷还不够,还要害我联盟。”那一刻海逐làng攥紧的拳,告诉胜南他的战力在那瞬间已然翻倍。那股巨力,确切说来,并非对慕二的仇、对苏降雪的憎、对黔贵恶势力的恨,而是,对联盟的爱。 捍卫的念头,比过去的征伐之念要炽热。  率军突围,无力回天。 负隅顽抗的慕二,本以为可以投机取巧、抄一条小路逃生,万料不到海逐làng粗中有细,早将他这唯一一条生路计算在内,此时,正横刀在前,纯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似乎意料之内、恭候多时,慕二再度遭遇大势已去,却不知有否从前的好运,能够被擒之后再被释放? 怕是不可能了,谁教他敢碰盟主,甚至敢去威胁林阡?他犯了众怒,抗金联盟,这回断定不会轻饶他…… “大伙一起上,为盟主和司马帮主报仇,抓住这个吸血鬼!” 慕二心为之一颤,海逐làng率众压境,锐不可挡,而己方兵力损失惨重,为今之计,当然是尽快突围、调整实力,重新对阵。却好像,没有那个机会了,海逐làng,感觉比数日前还要威武勇猛…… 海逐làng一声令下,擂鼓声震,将士兵卒们全部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冲出来,战线即刻往一方倾斜,一瞬间慕军虽未有溃不成军之势,也个个面上晃过惶恐,是以先退后两步迟疑片刻才上前迎战顽抗。 逐làng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领众厮杀,刹那间千万军马有如泥淖般搅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战况愈发ji烈,反而双耳失聪听不见声音,魔门大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逐làng的掩月刀已然出手,突地光线一暗,一阵旋风由远及近,持续不到片刻,紧缠密绕的战局忽然松懈,那大纛被那旋风卷得更远。 逐làng停刀怔住,己方兵将阵脚大luàn,停的停,疑的疑,伤的伤,惊的惊,逐làng心头一震,那旋风之中的不速之客依稀是踢踩过万千将士头顶飞至,如此之快如此之轻如此之猛如此之烈,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再回首,霹雳惊风雷霆震,江流转天漩làng消,轻易了断战势落在海逐làng、慕二中间,控楚河扰汉界的,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黑衣女子,只是她一出现,满阵须眉尽低头! 慕二顿时转忧为喜,亲自下马来迎,逐làng不敢怠慢,知援兵突至,胜券或难稳o清这女子究竟何方神圣! 却见这女子一跃上马,绕过慕二直策向海逐làng,气魄不凡来势汹汹,海逐làng这才看见她袖中匿藏的刀器,上有血迹尚未干绝,难怪方才有人受刃伤,自己竟然无从察觉,又惊又叹,却听女子道:“你们先退下,援军正从正东面赶来相协。” 慕二一面撤军一面道:“邪后殿下,多亏了你及时救援,这海逐làng凶悍非常,千万要当心!” “吸血鬼,你未必逃得了多远!”海逐làng冷冷扔了这一句,就听到不远处马蹄声疾,突地心念一动:“邪后?你就是邪后林美材?你想唬谁?!” 林美材付之一笑,说不清是否属于风liu倜傥的范畴,她分明是平常女子的衣冠装束,相貌上也无特别之处,但无论是风度、神情、举止和动作,甚至笑容里透lu出的气质,全都不是女人应该会有的! 逐làng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听说林美材手上的落川刀一人刀落,万人身首异处,敢同我验证吗?!” “你刚刚,也见到了!”只一句,又是yin寒,又是凌厉,万人之上的傲气霸气尽皆展lu,逐làng竟被震慑,但他宁愿信直觉,直觉告诉他,林美材起码是个三十多岁的粗犷女人,而不是眼前这样,纤腰不盈一握:“口气到很大。比试比试就看出来了!” 林美材轻蔑一笑:“与我交手,必须刀不让林阡,剑不输盟主,你行吗!?” “你狂得很!”海逐làng顿被ji怒,策马奔去一刀直送,林美材纹丝不动,侧身相让,双马擦身,分毫未损,海逐làng掩月刀明明触及她身,迅即落空,诧异之下不肯罢休出其不意揪其马尾,林美材战马受惊,狂嘶着驰出好远,众人纷纷闪躲,林美材却处变不惊,手扣缰绳,任战马如何发癫,坐得稳稳当当:“你到很会耍手段!”回手飞刀去斩海逐làng,海逐làng听得那风声紧缩,压低了重心避让开去,还未定神突地脑上又生风,赶紧再重新低身,他反应灵敏,知一刀刚过一刀又起,刀锋一逆,对准了刚刚避过的这一刀,将刀震开好远,黑影一浮眼睛一糊,却看林美材驰马而过海底捞月,飞刀又回她手中。 海逐làng见她手中彻头彻尾便只有这一把飞刀,刚刚为何竟有两三把飞刀的错觉?难道说她速度如此之快,一边发刀一边驰马去对面再发回来,而后再回原处?如若如此,那也真是神出鬼没了!一定是有另外的原因,莫非此刀是回旋之刀,发出去会立刻回头…… 想起刚刚差点丧命,逐làng心有余悸,冷汗剧下:轮盘可能回旋,刀又该如何回旋?正自失神,面前亮晃晃地摇曳着什么,逐làng鼻梁一湿,这才亡羊补牢,林美材出人意料地先来袭击他!海逐làng屏息凝神,接她攻势,他自认掩月刀也是出了名的简洁利索,没有一招半式多余,可以守得滴水不漏,事实上他在初时的确是挡住了她一切进势,风旋气摇,他突然明白,林美材是借力控刀,所以刀才回转,那么这林美材本应该是沈默那般的庸碌之辈,力大无穷,没有其他优势,只会令刀回旋而已,玩不出其他huā样…… 可是就在他缜密推理的同时,却忘了算计这样一位令他次次低估的女子,不,刀容—— 她刀法最大的特点,非奇,非力大,非巧! 而是,ji亢、急促! 海逐làng根本听不见她呼吸的声音,但她的落川刀,在一炷香之后,在她好像并未换气的过程里,越打下去,节奏越紧密,气氛越炽烈,海逐làng紧相随,好比比一口气敲几百通鼓般根本无暇换息,逐làng哪里来得及考虑他掩月刀的魄力,心力衰竭肌rou抽搐越想停战越觉得林美材湍急如瀑布,落川刀岂可以行云流水比拟,简直湮灭光yin消沉百代,滚滚长江虽说永恒东逝也是时缓时急有所休止,烈日骄阳即使万年不落纵还日出日落有时yin雨,狂风冰雹有时尽,山峦湖海亦能断,谁料一睹落川刀,连绵不断无处绝,真不愧落川,把江河从天翻倒倾泻,换得一落千丈的落差,一日千里的快意,一望无垠的广袤,停不下来,李凭箜篌骗弱蛟,无端锦瑟瞒轻弦,蛟不咽气弦不断,刀不罢休手不回,在这种ji越滚烫的气焰下面,任何章法、节奏都是垃圾,只有放làng纵情才是上策,海逐làng难以抵抗,他久经江湖,虽不及冯虚饮恨出类拔萃,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刀名将,然而此时却再难坚持,气渐短,招渐长,刀一沉,xiong口随即一麻——这一掌气势太猛,几乎要将他打坠下马,冷不防腰间什么一松,好像有什么重要事物离身而去了…… 逐làng缓过神来,大惊失sè,那不正是自己的姻缘刀?!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机会再从林美材手里夺回来!? 逐làng听到副将紧张的问候声和对方不住呐喊助威,知形势时不我予,镇定往后挥手:“全军听令,后撤!”若无其事拭去嘴角血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老爷爷们的教训,还是要得的!” 林美材收刀而回,笑着说:“我说过,刀不下林阡,剑不输盟主!”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王与主,同征伐(1) 落川刀邪后。 林美材满足地擦拭完兵刃,多少年来,不管对手攻击多么华丽,防御多么密集,都逃不掉失败的宿命,只要她一出现,就必定能呼风唤雨,翻天覆地。 高高在上,独揽大权,并非不胜寒,但嫌寒意少。 此刻她与魔王平起平坐,王的脸上尽是收敛恭维的笑,气势上尤以邪后为龙,魔王为凤。 “抗金联盟很重视这场战事,几天来吴越莫非单行海逐làng是轮番迎战,可惜,他们来一个,就败一个,看那林阡如何奈何得了邪后殿下!”慕二敬畏地仰视她,现在她捏在手里把玩着的,正是海逐làng的姻缘刀、和莫非的断絮剑。 如果单行有那个被她夺兵器的资格,如果吴越cào纵的并非覆骨金针,那也许四战结束,邪后身边就有四样敌军主帅的贴身兵器。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对王的惊吓困扰,我要叫他们十倍还回来。”林美材淡淡地说。她的责任,自是要把魔王的性命保护好。 “下一战,邪后殿下是不是就是去找林阡了?直接赢了他,情势就会立刻利于我们。”慕二轻声试探。 “为何我要去找林阡?应该林阡来找我吧?”她冷冷说,慕二不禁一怔。 “邪后殿下说的是,适才是慕二失言了……”慕二赶紧连声回答,冷汗直冒,“幸好有邪后殿下在,才结束了抗金联盟这么多天的连胜。” “抗金联盟连胜?哼,怕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林美材冷笑着,枭雄气一展无遗。  明明已是黄昏,海逐làng眼前,却仍然是冷sè调占据。依稀是、寒光堆叠。 眼前断断续续掠过的是那把落川刀,奇、回、急,根本无法喘息,眼球、手脚、神经、心脉,于是随着那bi人的刀光不断、不休、不停、不歇。脑海里,所以全都是林美材的影子…… 然而海逐làng百思不解:究竟如何,才破得了林美材?这女魔头,挥刀斩敌的过程里,好像都用不着呼吸…… yin儿担忧地在远处看着海逐làng背影,也明白这个时候劝说什么都是徒劳:“真可惜,原先以为,海逐làng的状态到了,没想到半路邪后给杀了出来,她出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邪后接手了四战,四战全是她赢回去了,也算是给我们提了醒,屡战屡胜固然好,但不能越来越浮躁。”胜南在她身后,轻声说,“不过不必担心海逐làng,他应该没什么挫败感,此刻估计是在思考如何去破解落川刀。” “明白,海逐làng这样的人,自己就能调整自己的状态,的确用不着我担心。”yin儿点头,承认自己多虑。 “林美材有个在魔门之中流传的嗜好,好像也已经证实了:她只要打败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就会把对方兵器夺过去,但不是每个人的兵器她都要的,被她夺兵器的人,武功上必须要达到她欣赏的水准。”胜南说着,yin儿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剑:“她真厉害,能打败吴当家,又夺去断絮剑,还有对于海逐làng来说,那么重要又关键的姻缘刀……”话说莫非遗失了断絮剑,只是焦急悔恨,而海逐làng丢了姻缘刀,却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抓狂……姻缘刀一天不回,海逐làng天天抓狂…… 胜南发现她握紧剑的小细节,低声问:“怎么?yin儿莫不是被ji起了斗志,想要看看自己的武器和她落川刀哪个强?” “逃不过你的眼。”yin儿微微笑,“你一向是这么……知人善用……” 这句话怎么这样耳熟?胜南忆起除夕当晚钱爽当着众人面这么赞过,可是,为什么从钱爽口中出来那么真诚,yin儿这丫头却引用地如此虚伪呢…… 胜南苦笑:“为了上阵,竟然这般恭维我?”yin儿忙说:“我知道林美材很危险,不同于其余几枭,但既然大家都失败了,不如由我去试试看,要知道,我已经休整了快十天,再不跟高手真正意义上地比剑,剑法会退步。” “却怕万一低估了她。”他蹙眉,“你还记得诸葛其谁的话吗,他说过,林美材的落川刀不比我差,而且还有魔音幻影做看家本领。这个敌人,可能是我们在黔西征战以来最强的一个对手。几天之前,我也想过,我用一两日尽数收服魔门六枭,会不会引得她沉不住气立刻现身直接找我,顺便一起被我击败,所以我便有意无意去魔村附近,等候她宣战。可是她却比我想得要冷静,非但没有直接来找我,还把我撇下、绕过去对付逐làng、莫非、新屿、单行,连破四军她风光无限,这气势,这魄力,都无愧于她邪后这个称呼。” “好一个邪后,咱们给她设的战局她不入,原来是为了跟我们比气势比魄力?可是她再怎么逞能都早就输了啊,她是邪后不错,你我二人,可是盟王和盟主。一个王一个主,早把她这个邪后压下去了。”说这话的时候,yin儿却有点脸红,第一次,把他和她并列地在他面前讲出来。 胜南听罢,不禁一笑,正因为yin儿在,他知道,抗金联盟的气势绝对不会输给林美材。 她看他笑了,于是以不烂之舌继续游说:“所以,跟邪后决战沙场的时候,盟主应当与盟王同进退,是不是?” 他忽然一愣,同进退?真熟悉的一句话。一阵冷风突然袭过,他记得,这三个字,曾经是一句誓言。 她看他面sè一僵,笑着说:“就当你答应了啊,我先和林美材,好好地比斗一次。” “yu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那天日还未落的时候,江风抚过的,是yu泽微笑的脸庞。那诺言,却是太残忍的欺骗,刚许下,就落空。 是凑巧吧,yin儿也要与自己共进退。他强笑:“那好吧,仔细想来,落川刀那种急快的刀法,也许还真必须由你一剑十式来攻克。” yin儿喜上眉梢:“好,一剑十式,回去勤练。”她立刻要走,胜南一把挽住她手臂,命令的语气,但其实是温柔的感情:“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的确和奠基之战不一样,拓荒之战,先前从来没有一次劣势,林美材,只不过是他们完胜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 征战的这一天,心急着盼也不会来早,心慌着躲也不会推迟,该解决的当然要解决。 两军对峙,首度有旗鼓相当之感。满阵兵马,蔓延之广,蜿蜒之长,看似已达极限,却依旧不停增广加长。 不觉战场拥挤,却察苍穹空旷。 趁此日天最晴朗,杀气蒸腾也无妨。 刺眼的光线从落川刀的刀面上折返给联盟,同时抵达阵前的还有林美材骄雄的气度。 魔门,总算也出了一个令联盟敬畏的对手。深不可测的林美材,究竟能否凭她一个人的本事,继续逆转大势? yin儿自信地欣赏着对手变强,然而无法辩驳的悬殊,即使输了四场,联盟仍然有太多名将,足够她林美材挑战。 天本无风,兵马生风,摇撼林木。 助战声空前热烈,经久不绝。 yin儿一骑驰离胜南身边,进入林美材的视野。就像胜南提醒的那样,联盟诸将,会比在滟滪堆时离她更近,声更喧,气更足。 林美材镇定的神sè中,忽然掠过一丝诧异,凤箫yin,显然不是她等候的那一个。 “盟主还是请回,我不忍心伤你。”林美材冷若冰霜的脸变得尤其温和。似乎,她眼中也没有敌我之分,而是、男女之分,所以,对yin儿才显得格外亲切。 “白天对男人大开杀戒,晚上对女人打情骂俏”,这样性格怪异、性向诡异的敌人,竟与传闻无异,用何慧如的话去形容邪后:“她恨不得杀尽天下一切男人,霸占天下一切女人。” 胜南冷冷一笑:林美材,真不该小看了yin儿。 果然yin儿才不吃这一套:“不是夸口了‘刀不下林阡,剑不下盟主’么?既然相遇,何不证实?” “深知盟主剑法卓绝,但今日见到盟主,却有怜香惜yu的念头,不舍得。”林美材微笑说,数尽yin儿此生,先前怕也只有冷逸仙敢带这种语气在人前调戏她。 yin儿冷笑:“这么说,打赢了打输了你都要哭了?”即刻抽出惜音剑,厉声宣战。 话音未落,林美材陡然出刀,yin儿赶紧提剑拦挡,谁料她初lu一手,瞬即收回,同时另一只手却轻轻从yin儿面上拂了过去。 众将侧面看到这瞬间一幕,皆大惊,yin儿闪避不及,脸sè苍白,幸好林美材下手不狠,只是轻触,yin儿半边脸却已发麻。 “肤sè白皙,足以做我宠爱。”林美材继续微笑,yin儿一愣,敢情她刚刚还是在调戏自己?! 恼羞成怒,yin儿绝对不允许自己丢这么大的面子,战场上,她的面子,就是联盟的面子。不等林美材笑容退散,yin儿迅速回敬,积淀了几日的精力尽数化作临敌的速度与力道,那一剑迅猛地穿越过林美材第一道防线,但寒光一现落川刀已于中路将惜音剑截获。似乎第一招交手,胜负已然分晓,却不容观者喘息,惜音剑出其不意在被截止的同时绕道,仅在落川刀刀面上留下一道虚痕,剑身却对准了林美材腰间轻轻一点,若是再添些力气,林美材显然难逃剑气伤及,yin儿这手下留情,该是回报林美材适才不杀的恩。气势和魄力,已然赢了回来。 yin儿礼尚往来,笑道:“楚腰纤细,亦可做我shi妾。”一旁聆听的尽皆愕然,盟主当真是口齿伶俐,把邪后的称号从林美材身上抽离,她也不过是个身材颀长、腰尤纤细的年轻女子罢了。 一招毕,知己知彼,凤箫yin与林美材,均知对方不得怠慢丝毫。 正午时分,落川刀与惜音剑,刀剑启战端。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王与主,同征伐(2) 忽略了战场的千军万马,仿佛又回到当初挥霍刀光剑影的年华,足可淡去那兴盛的千营一呼,深入这凶险的千钧一发。 旧时战地的风景都还历历在目,昏天暗地、荒原烽火,疾风狂沙、luàn石衰草……一切却如昨,亦如空。 yin儿明白,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一结束,就会立刻重演这熟悉的一幕幕。沙场的景象,最震撼人心的,永远是血rou之躯不辨死生的格斗。 但更觉得这场在两军交战之前的刀剑争锋,本身也是享受,是历练,是过程,如果可以,yin儿想暂先将它定义成、简简单单一次交手。 棋逢对手。几近分裂的黔西魔门,悍将是不出则已,一出惊人,林美材,单凭落川刀,足可补天裂!  名不虚传,落川刀攻势如万丈悬瀑,动时汹涌,静时厚重,却从一而终毫无阻塞、不肯断绝,确如海逐làng、莫非等人所见所言,仿佛交战之时不必呼吸换气,一直主动出击、只进不退,直到对手再也跟不上她、气喘吁吁失败为止。若单是依靠速度,根本不能制止这样的湍急,所以一剑十式的功效,几乎在十式以内就失去意义! 林美材急促的每一次攻击,都好像替代了她的呼吸,因此她不可能累,不可能迟疑,节省得的所有时间连贯起来,足够找出yin儿的不足来破;反观yin儿,总要因此在每一个来回都落后于林美材半瞬,再以惜音剑之灵幻掩饰缺憾,忽缺忽补,演绎得再缥缈都终将跟不上对面这位高手——落川所出,前后密统,左右强粘,上下紧链,最关乎整体势,无所谓每一招。 胜南于近处观战,刀剑之争三十个来回,很明显是邪后更胜一筹。只不过,才三十个来回,从yin儿的神sè里看,现在明显没有到yin儿的极限。 来势汹汹的落川刀,下手狠辣、咄咄bi人,欺压得yin儿毫无转机,骤即就身处劣势。yin儿既落下风,还突如其来一场雪上加霜——紧要关头,竟连她战马也出现异常,一失蹄,差点把她摔下马背。情形不妙,众将皆有sè变,越风正yu上前去救,被胜南由后止住。 幸好是虚惊一场,视线里,yin儿已重新将战马控制好,接稳了适才林美材那一刀,胜南轻声制止越风:“该败退时,yin儿自会败退。”他很清楚,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越风却由衷地担心:“她会败退么?她哪一次出战退到别人后面过?” 胜南微微一笑:“也许,yin儿现在,已经有了退的念头,且是以退为进。”越风不禁一怔:“怎么?” 经历了适才意想不到的坠马危机,重新与林美材对战十余剑,yin儿刚刚找到些许感觉,又因为气力不济再度渐落颓势。 冷光急旋,眼前似乎并没有这个黑衣女枭雄,惟余一道令yin儿心寒的巨型漩涡,ji速流转着企图将她连人带剑地吞并。难抵抗,惜音剑真的有一种迫切离去的趋势…… 养精蓄锐多日,yin儿有很多精力聚集着还没有施展,怎么可能不到四十招就失败,连武器都要先沦陷? 邪后林美材,武功上真的高出了她这么多?一旦她落了下风,好像就没有转圜余地,一败再败,任凭有再多的力气和信念都无法逆转,只有恶化,越来越差…… 出道以来,yin儿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这样的敌人,只要剑一不顺手,就越打越不顺手,她记得她凤箫yin在从前对敌的时候,是向来厚积薄发的,不论过程多艰难,总会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反击,所以反败为胜太正常、战局向来都一bo三折。但对手换成林美材,仿佛形势只能单调地往一个方向走、距离只会越拉越大! 可是,如果林美材真的那么武功高强,为何适才自己与她礼尚往来的第一剑,她明明有防备也没有接得下、还差点因之而受伤? 这胜负,再诡异,也要有原因……  心念一动,其实,自己并没有一直处于劣势啊,有两个瞬间,她曾经有过与林美材抗衡的实力—— 第一个瞬间,是刚刚交手的前几招,她的一剑十式,曾令落川刀被压制;第二个瞬间,出现在马失前蹄她与林美材战事中断又重新开始,当时,她重心一低,林美材不得不换向变力,那短短的一个中断,yin儿才找回了一点平手感觉,然而再对战几招,时间一长,胜利又再度滑向林美材…… 那便是说,起先自己的一剑十式,是可以抵抗林美材甚至胜过她的,但是还来不及胜过她,便输给了她那惊人的耐力。换句话讲,林美材的耐力惊人,但却未必有高强的应变力…… 所以,对于她凤箫yin而言,最好的迎敌方法,就是把时间永远控制在她凤箫yin失势、林美材得利之前的那一段——五招到十招之内! 好啊,既然林美材的优点是ji亢急促不停歇,那yin儿就硬是逆着她来,bi着战局忽断忽续,断断续续!每次在林美材抵达最好状态的时候,立刻把她从那最好的状态里拉出来! 铤而走险,yin儿抓紧时机,即刻从马上跃下,轻步飞遥。要想cào控战势,当然要赌一赌,林美材的轻功可否比得上她!那林美材果真趁胜追击,索性亦弃了马飞身而来,继续与yin儿刀剑相缠。 抛弃了战马,转移了时空,yin儿可以更好地发挥她无上的轻功。这战术,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想不到,yin儿的胆子也不小。胜南赞许地看,林美材的速度,意料之中没有yin儿一流,若是计算上耐力和速度的双重比较,yin儿与林美材,该是平分秋sè。 “刀法不断绝的林美材,缺点就是在她断绝之时。”胜南低声向身旁海逐làng解释,“所以yin儿的战术,是败了就跑,胜就继续打,把她的一剑十式发挥到恰到好处。”说的过程里,果然看见yin儿对战中途灵巧地运用她轻功转移阵地。 越风省悟:“马失前蹄的意外,反而提醒了yin儿:比试突然中断,可以阻止林美材达到最好的状态。所以,yin儿可以用速度去对付林美材耐力。”叶文暄浅笑:“这样取巧的战术,小师妹在云雾山的时候,倒是经常用。” “怕只怕,支撑不到多久,盟主还是会败。”海逐làng忧心忡忡,“盟主利用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耍得了她。这个邪后,根本不是常人。她迟早会清楚盟主这个战术,甚至她会觉得:即便是这样,盟主也胜不过她。” 越风点头:“yin儿要不停地用轻功转移,再不停地应对林美材的纠缠,虽然表面上看可以维持平手,长此以往对yin儿其实更加不利。” 胜南低声道:“如盟主这般聪颖,定能找到机会全身而退。” 越风一怔,似乎众将全都相信胜南的话而不再忧心,可是,越风却不理解为何他要这样狠心对yin儿。无论谁,接手这一战都会凶多吉少,他却偏偏交托给yin儿?! 如果yin儿愿意听自己的话,自己就会把yin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永远和争斗和杀戮无缘,为何林阡却要这样,yin儿只听他的话,他却害yin儿次次处在风口làng尖……  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虽然取巧,却的确太消耗体力,全力以赴的yin儿,久而久之也精力殆尽。且不论她一个当局者,旁观兵将之中,不堪此疲者也大有人在,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可恨的是,林美材神情不改,没有一丝疲倦之sè。 真是邪后,连她的内息都如此yin邪,难以窥测。若是这么打下去,车轮战都灭不了她,甚至,车轮战反而更利于她……海逐làng的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林美材。 他们其实都已经了解,yin儿能坚持这么久,已算是林美材比较棘手的敌人,谁都认定,yin儿这一战,没有太多赢面可言。 这个陌生的劲敌,究竟何时才会表现出倦容? 胜南心底,与他们担心的却都不一样:林美材,果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让人明知她缺点在哪里,却仍旧无法战胜她…… 不过很不凑巧,他林阡也是一样。 yin儿感觉全身都是林美材的落川浇灌的水huā,不过多时,淋漓的汗水被冷空气冻结,那苦寒的滋味,真的不大好受。 yin儿的优势,早已被“时间”这个强敌拆封,战局,在日照完全倾斜之际,彻底遭到林美材支配,魔军大盛。 “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 她本不必不认输,林美材,的确比她强。yin儿心头,钦佩早已胜过敌意,输得心服口服,现今日已西行,她已经有全身而退的理由,而且,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令她也不得不退了。 “林美材,天sè已晚,敢不敢略做休憩、挑灯夜战?!”yin儿精疲力竭的同时,果真可以找到好借口。 林美材看天sè果真不早,冷笑收刀,可以度量,对方这位盟主剑法轻功双绝,却依旧与她差了一截,不足为惧:“盟主敢打,我便敢战,不过提醒盟主,晚上天凉,回去加件衣服再来。”yin儿脸上骤然一红。 双方主将,便在日夜交替之际,暂且休战,林美材一旦回军,魔门气势大增,邪后果真众望所归。 盟军这边,皆回应盟主以理解支持,虽然战败,却不失望。盟主,毕竟是第一个能与邪后争斗几个时辰之人,盟主佩剑,仍在手上,夜里,还有机会再与林美材一较高下,了断恩怨。胜负谁家,尚有变数。 海逐làng等人领军上前,迎接盟主归来。yin儿却满脸绯红,面带jiān笑,只是有个动作十分奇怪,为何yin儿要有意无意去捂着心口?莫不是征战太累?胜南一怔,策马上前,正待慰问,却听到越风紧张的问候声:“yin儿,是不是受了伤?”胜南心头,同时微颤。 越风看她笑而不语,以为她是故意掩饰,更增担忧:“yin儿不必隐瞒,若受了伤便告诉我,夜里那一战,由我来打。” yin儿赶紧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没有受伤,只不过……”她狡黠地对胜南一笑:“我要回营一趟,找衣服来加……” 众将皆是一头雾水,林美材最后一句让她添衣服的话,难道这么重要? 她捂着心口的动作,教胜南看了,也不大明白:“不必回去,这边便有……” 她急忙说:“那么,给我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守着我……” 群雄皆是一怔,还是搞不清这小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我里面不知有几层衣衫……被她刀气……好像是震破了……”她面上一红,很小声也很含糊地说,确保只有寥寥几人听懂了。 海逐làng大怒:林美材,真是sè魔,怎么刀气还拿来震破人衣衫! 胜南面lu微笑,幸好yin儿吸取了上次对战铁牧之的教训,加强了防备措施,才只是震破衣衫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目送yin儿远去的身影,越风心里,却依旧忐忑。当这里听见的人,都为yin儿那句话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唯独越风没有,他认真地听她讲完,他知道,这只是yin儿那么多次征战里难得的侥幸而已。这样一个战场与江湖交融的天下,有太多太多高强到闻所未闻的武功,无论做多少防备,很可能都没有用…… 挑灯夜战?他不忍心再看…… 林阡啊林阡,当初在苍梧,你也是这般狠心,纵容yin儿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可知我若真是穷凶极恶,yin儿性命早已不保,你真狠得下心,如果我是你林阡,在那多事之秋,我不会任凭yin儿在苍梧山那样的陌生之地流离…… 他悄然从阵前退下,两军火把均已经点燃,在等待盟主作战吧?可是,他真的并不希望yin儿是盟主…… “越副帮主为何要离开?”他没有离开太远,便已经被叶文暄追及,文暄其实早就看在眼里。 越风叹息:“我只是,不希望yin儿受伤,不希望……” “莫不是越副帮主觉得盟主该待字闺中、足不出户?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林阡比越副帮主了解盟主,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叶文暄微笑着解释。 越风点头:“我明白,林阡的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可是,我越风只想给她保护。让她远离凶险,远离这些不属于她的一切。” 叶文暄一愣,也许是这样,各自有各自给yin儿的定位吧。 “不过,林阡为了成就盟主,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宁可得罪他人,说他狠心,我并不赞成。”叶文暄轻声道,越风回过神来:“宁可得罪他人?” “黔西战局,有哪些人参加,哪些帮派待命,相信越副帮主也清楚,我云雾山前十名,独孤清绝与联盟追求有异,宋恒要在大理稳定局面,金陵和厉风行是si人原因而暂时身退,杨宋贤在夔州耽搁,而为什么、那洪瀚抒却销声匿迹?” 越风心念一动,叶文暄续道:“在越副帮主到黔西之前,据说很多战事林阡都交托给了洪山主,可是越副帮主一来,他竟将洪山主安排去了别处。他那么做,我可以确切地说,真正是为了盟主。以洪山主性格,若与越副帮主见面,恐怕联盟会闹得天翻地覆,林阡为了盟主声誉,不惜将他得罪。这样的做法,没有公平可言,与林阡从前作风相去甚远,他从前那样行事周全,这次却胆敢冒着有后患的风险……一切都是为了盟主,为了她一路顺利……” 越风蹙眉:“叶兄口中的后患,是意指洪山主对联盟不忠?” 叶文暄轻声道:“不是对联盟不忠,而是对林阡的敌意。” “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越风忧伤地回味这一句。  战火烧到炽热,红sè之外,已燃出异变的光彩。 夜的黑衬出火的白。 “你们盟主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林美材在阵前,期待的口wěn。 “我们盟主那么忙,让你等是给你面子。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与我海逐làng一战!”海逐làng敌意旺盛。 “你?你腰间的刀还在我的手上,难道还想再失去手里的不成?”林美材骄傲地问。 海逐làng气不打一处来:“林美材!你好意思再提刀!我海逐làng刀多得是,你凭何一定要强抢我定情的刀!那姻缘刀,是我海逐làng将来要给我女人定情用的!你怎么能夺过去si占!” 林美材冷笑道:“偏要si占,那又如何?那么好的刀,送给你海逐làng的女人,岂不可惜!” “林美材,你这不男不女,怎能诋毁我海逐làng的女人!” yin儿经过麾下一众兵将,听得前面海逐làng与林美材争执,不禁摇头,一笑而过,胜南已在军马之中,等候她多时:“怎样?挑灯夜战,可有胜的把握?” yin儿微笑摇头:“真是半路杀出的高手,本想终结她的辉煌期,谁料到将我的辉煌期搭上去了,真不明白为何她落川刀那么ji动,ji动得我马儿都发癫不听话。”笑罢,忽然正sè对胜南评价说:“林美材的刀法,当居你与天骄之右,南宋第三。耐力惊人,实力雄厚。” 胜南看她面sè凝重,知她说得不假,自诩为剑圣的yin儿,鲜有如此心服口服的神sè,林美材,明显当之无愧、是女子之中的第一人。 可惜,这不是云雾山的单打独斗。她战胜了yin儿也罢,即便今夜她率领的魔军一鼓作气,也无法击败yin儿身后、他已经足够信任的抗金联盟。  挑灯夜战,似乎并未历经太久,仿佛决出了胜负,又像没有打完便被中断…… 云绕天穹起,光循霜雾传,云,是黑云yin霾,光,是火光炽热。 恍惚间,适才助战呐喊的画面已被扭曲撕裂,魔军凶残,我军亦彪悍,候久了这一场悲壮淋漓,慷慨沫风雨,骁勇赴矢石。 战马奔腾着,征途褪sè着,是,熟悉了,习惯了,所以就旧了,也正是在黔西之郊野,过了江湖的青涩年岁,刚刚闯入戎马生涯,毫不陌生地,双手沾满了杀戮的血与邪恶,身上背负着的再不只有担子,不只有仇恨,而且有一种感觉叫罪孽。 磅礴吧,喧嚣吧,一往无前吧,早已察觉,真实与理想永远有偏折,都曾想过以战止战,未料到却以战养战! 又有谁人敢断言,一战从始至终,谁是始作俑者,谁又是真正无辜……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斟沧海,宴星辰 五年一月,弥漫风间的,往往是沙砾飞扬;滑落刀面的,常常是血水消融。 沙纷纷,血亦纷纷。 战不休。林美材之落川刀,无意间已创立了一件江湖中人奢求不来的功业:从海逐làng莫非伊始,到吴越凤箫yin为止,有器便夺,无则留威,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战胜了盟主,便宣告了云雾山一脉注定倾覆;连败了海逐làng莫非单行等人,更是各大义军帮派的奇耻大辱。 林美材,却显然无心于此,她的出关,也许只是履行对魔神那句保护魔王的誓言,也许是为了稳住这个实则由她统治的魔门,究竟是哪一点,都已不再重要,因为在几日之后的这一次对战,她的敌人,是林阡。 yin儿的确承认林美材刀法高强到难以凭常理推敲,但纵然如此,评价都有所保留——固然这邪后刀法卓绝,恐怕都由不得她不排第三。 “上次证实了剑不下盟主,今日终于可以验证,如何刀不下林阡。”邪后显然深知,与阡此战,一旦输赢定,无数人事皆落定,“可惜前夜与盟主的挑灯夜战,尚未尽兴盟主便言败。”她语气里没有特意的褒贬,而是骄傲中夹带了一种遗憾,的确,如她这样的高手,切磋时最期待战局的持平。 却总有小人要煽风点火:“你联盟盟主剑法三流,岂是我邪后殿下对手!” 距离不远,谁都听得见,出自魔军深处,藏头lu尾,海逐làng一听便如被针一扎:“嗯?是哪个不要脸的只会放暗箭!有本事和你爷爷我单枪匹马杀一场?!” yin儿则付之一笑,暗箭明枪,早已都不管,只等着胜南替她报仇就是。 越风在她身右,看见这微笑,又是那林阡固有的表情,yin儿就像耳濡目染一样,竟然会克制,会忍让……林阡一切都为了盟主,而yin儿,不也一切为了他吗……越风无奈叹了口气:越风啊越风,你曾经明言,绝对不会把yin儿让给谁,却究竟是为何,近来放弃的念头这样重…… 林阡在战局之内,给了海逐làng一个抑制的眼神,转过头去微笑说:“邪后是谷中盛风,盟主是山间劲松,实力本无悬殊,胜与负又岂是一战可定夺?” 邪后亦给了身后麾下一个凌厉的回眸,终使得魔军恢复安静:“不必管他们那些废话,你我今日,只需决出、谁是刀坛之王!” 刀坛之王?!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在这个已经由天骄徐辕主宰多年的战场,第一次有人宣战时让人不觉得那是大话。但,众人心头的一凛,不只是对宣战的林美材……这至高无上的地位,竟然不知不觉由徐辕在向林阡转移?宁可坐断西南的徐辕,当然从锋利的程度看就不及战遍南宋的阡啊…… 话音毕,不是上次邪后与盟主互赠的见面礼,而是霸气王气的抵触冲击,落川与饮恨的一个错身而过,ji亢与磅礴相互浸没,寒光与雨sè对流渗透,两刀交汇之际,明明没有铺张的光与声造势,却不知为何,群雄皆察气势宏阔,难以掩藏,不错,他二人之气,如今都处于盛极! yin儿心里暗念:林美材,希望你是魔门垂死挣扎时的回光返照。能与巅峰期的阡一决胜负,强也要强到会立刻衰落! 此战局,瞬即由落川刀控宙,饮恨刀制宇,围观之众,数招内已身临其境,即便袖手旁观,也大有俯仰宇宙,颠覆时空之感。时间?邪后的刀里,何时有时间的定义,时间只会帮她累垮她的敌人。空间?阡的眼里,也不曾有空间的限制,空间只会被他扩大用以湮灭他想湮灭的一切! 那辉煌的落川,得天独厚拥有一种令任何江河湖海都望尘莫及的落差,高屋建瓴势,飞流直下速,dàng气回肠威,喷壑崩yu力,具备了所有令人咋舌的优点特sè,高强若此,又岂可能不将从前魔门输的尽数赢回去!便如瀑布“一条界破青山sè”一样,林美材的出现,何尝不是一刀破了联盟万sè!yin儿慨叹也折服,黔西落川,刀坛一绝也…… 苍茫无际,眼中像只有落川刀一种武器,那么,饮恨刀呢,又在寒光的哪里可循迹? yin儿心念一动,正待回神去探求,忽听得叶文暄低声在她耳边比拟战局:“水随天去,水天一sè!” yin儿一惊,太贴切,落川刀攻势夺人眼球不假,可惜它无法涉及的空间,已经全都被饮恨刀填补,饮恨刀,真正是一刀所如,意凌万顷,落川刀再怎样急速,都逃不了被捆绑被拘束。是啊,水天一sè,落川与饮恨同样的sè彩,却无法辩驳她是水势,他是天势! 说不出是喜是惊还是犹疑——为何单独看过去,落川刀溅溢翻涌那样ji烈,而与饮恨刀一拼接,却不过是用两三滴水去蘸天的感觉!? 联盟诸位高手,此时早已看出胜之端倪,皆面lu喜sè,也不过,四五十刀而已…… 久之,饮恨刀的技高一筹,渐渐更加清晰,他拔地千万里的气势,依稀是被诸葛其谁的奇正军队矫正回来的,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巅峰期,什么才是恰到好处毫无瑕疵! 战势惊变,从冷寂之至到忽然白热——谁也无法解密,何以此刻刀中竟蕴火海,轻而易举就将寒绝的落川覆灭,也将观者的眼与心一起引燃! 此热此势,非饮恨刀不可缔造,非王者不得占据,非林阡不能控,非此生不该见证! 他却一如既往地冷静,冷静地告诉她林美材,落川刀再如何来势汹汹,也要止步于饮恨刀前,她以气不休骇人听闻,但她的气势,纵使不绝,却要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不如无!他其实,从交锋的第一刻,就没有管她耐力,没有管她速度,而是用他最强硬的力气将她扼杀罢了!何必管她缺点?他只要控制好手中饮恨刀,她的优点就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 群魔惊悚伫立,难道林阡真的是一场不败的神话,否则为何连邪后都会有气息不济的时候?!邪后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神sè,如果斗胆可以形容,邪后极力掩饰的,是一种慌luàn,措手不及的慌luàn……她显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败,更来不及应变! 当攻势如风遭气吞万里 当飞湍瀑流遇海纳百川 ji亢攻击坍塌,被压缩进饮恨刀的经历 急促防御销毁,被浇铸入饮恨刀的征途 饮恨刀,实在是见证了太多他敌人的来去与沉浮。 太多他的敌人,只得到战败的下场,顽抗再久,仍旧不堪一击!  共不过六十余招,落川刀攻势成烬。 “少年时便想见识真正的饮恨刀,今日有幸,百闻不如一见。”叶文暄如是说。其余诸将,没有话讲,想必评判跟他一样。 此生,恐怕谁都不会遗忘这战场。阡的刀里,描叙的战场—— 以一驭万,万收于一,太磅礴,所以落川刀只能被硬生生挤进角落! 那无边无际的述说,包括火的沸腾,和天的寥廓。  攻击成泡影,防守皆落空。这一战,该是邪后今生不小的一次挫折体验,在遇到阡之前,她连真正能平手的好像都没有几个,此生遇到的第一个,怎就是铁了心要收她麾下杀她魔王夺她地位的人! 她依旧是冷峻的面容,带着新生的敬畏之意,却没有后退,留在战局里继续反抗,似乎,还有后招…… yin儿时刻记得诸葛其谁的话,落川刀,很可能不比阡差,而且,还有“魔音幻影做保障”…… 战局之外,看不清林美材的脸,也听不到阡能听见的音,但林美材的后招,显然有效,苟延残喘了再十招,她并未臣服于阡! yin儿一颗心忽然为阡高悬,她本不担心他的刀,却担心他的心。 数月来通过投诚魔军,也不难知道邪后掌控的“靥”究竟是怎样的魔音,顾名思义,靥,便是邪后与敌人交手无法取胜的时候,在他面前故意制造出他最忌面容,最惧景象,猝不及防,猝然,从而帮邪后她反败为胜! 其实,阡和yin儿都早就见识过魔音,且不止一次,分别来自轩辕九烨的箫和诸葛其谁的阵。 轩辕九烨,潜伏进蓝yu泽心间的一次笙箫律,就害得她与胜南情被绞缢;匿藏在yin儿脑海里的数夜魔音,便折腾得yin儿夜夜难眠,心魔尽lu。冲这两个事实,yin儿都无法否认,魔音,实在是攻心的最佳武器,偏偏夔门那一夜胜南真的就抱着她不停地往地上撞那么失常,说明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样坚固,有极脆弱的地方! 而诸葛其谁,他的幻军,何尝不是以假luàn真到胜南在满身血伤后才意识到那是假的! 更何况邪后的靥,比他们俩都强! 施展魔音,轩辕九烨靠箫,诸葛其谁靠阵,邪后靠的,只不过是对战时候手一抬、嘴一动罢了,偏偏会比轩辕九烨和诸葛其谁的幻影还要真实且意念集中、有针对性……yin儿忽然神sè黯然,都差点忘记,胜南为了救她,身上还有伤在…… 到现在都一直保持狂胜状态的他,千万不要太在意那些往事……yin儿祈祷着,希望却渺茫——其实胜南最在意的人是谁,邪后就算再怎样闭塞,金人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传递给她,有轩辕九烨参与,邪后一定对白帝城旧事了如指掌。 “邪后如何能描摹出一个人的相貌或一件事的场景?即便她没有见过那些人,没有体验过那些事?” “通过音律,you引那个人心中自我反复。也就是说,那幻境,并非呈现给所有人看的,只有当局者一人沉溺于此,无法自拔……”早就料到会遇到魔音,许久以前联盟便征询过很多人。得到的答案,总结来便是这一句。 面对无法避免的靥,胜南应该怎样设防? 歹毒的邪后,歹毒的金人,他们明着胜不过他,就用情事来害他……试图把他从战的巅峰,拖到情的低谷…… 靥,会不会用它诡谲的音律,把胜南,一步步地you回白帝城的七月十七夜?那一夜天yin无月,没有欢笑,只有泪水,没有幸福,只有忧伤,没有痛快,只有悲怆,只有他的血染透了他的饮恨刀,还有yu泽的追悔莫及,和宋贤的百口莫辩…… 群雄尽皆明白,这场由靥带来的心灵浩劫,胜南是躲不过了。夔州事,原来并没有了却……  当阡身处幻景之际,用眼去看,用心去听,都分不清那是过去真正发生过的,还是凭空捏造出的,为何时而清晰,时而却模糊,忽然拉近,忽然又推远。 若是发生过,何以遥远到天涯海角,与自己的生命毫不融合?若没有发生过,难道宋贤和yu泽,只是我林阡命中的传说…… 都是他林阡最难忘的人,却联系到他林阡最想忘的事。 那与他仿佛长久不能彼此释怀的兄弟,那与他好像永远只能互相怀念的恋人,他们突然出现的那一瞬,骤即将林美材与落川刀掩蔽,取而代之成为饮恨刀刀锋所指。一起出现在饮恨刀下的兄弟和恋人,画面真实到不可思议,以至于阡明知是假,那一刻都忽然mi惘:宋贤yu泽?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宋贤和yu泽,竟然就出现在他饮恨刀的对面?可是饮恨刀经过哪里,都一定会给那里带来毁灭!他想剿除的,明明是林美材,却为何,黔西的场景蓦然变作了夔州?他要杀的人,为什么变成了宋贤和yu泽? 周围一切,似乎都已经消散不见,独独留下一个该抉择的,就是,要不要,杀了他们! 眼看着阡越来越热的气势蓦然僵硬,群雄自嗟叹,旧情太伤感,连阡这般气势磅礴决策果断,都会有黯然神伤踌躇不决。只一瞬的犹豫,都纵容了林美材的生机。 谁也不知道,阡看见的,到底是宋贤和yu泽的什么情景,他的心魔,却被靥硬生生挖掘,太简单,那个情景就是—— 七月十七的夜晚,血溅饮恨刀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把刀对准了宋贤,云梦泽之后,他的又一场杀戮,对方是夺他女人的仇人,饮恨刀的任务,是杀了他,然后惩戒yu泽,他们要为他们的背叛和欺骗,付出代价!他们应有此报! 太真实,真实得阡不得不再回到七月十七那一夜,再去抉择一次…… 再抉择一次?可是再抉择多少次还是一样,那不是仇人,而是他深爱的人,他应该立刻转身就走,不能留在那里半刻,留半刻都会失去理智,悔恨终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群抛弃、自己单独去面对去承受! 放弃杀戮?转身离去?却正中林美材的企图!陡然之间,林美材目lu凶光,一刀顺势而上,直取饮恨刀虚处! 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然而,落川刀得手之前,林美材却发现林阡嘴角流lu出的无奈的浅笑,这笑容,不合情理…… 同时,落川刀几乎被他饮恨刀击飞! 落川刀,刀意断,刀声破,刀光碎!饮恨刀中裹挟着的巨大威力,顷刻间有如爆裂迎面直扑避闪不及,与他林阡气势一起爆裂的,还有她林美材握刀的手,陡然间她根本不清楚她的右手究竟会不会永生伤残!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太过随意的一个反击,力量都凶猛到前所未见?!打败了她之后,他的气势都并没有倾泻完全,还有太多她林美材来不及承受的、被强行传到了落川刀上,此刻,有种即将爆发的强力,正汹涌地在落川刀里继续积聚。漩涡暗涌,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刻、再度炸裂!林美材颤抖着,几乎不敢再握落川刀…… 才明白,她不该贸然闯入这片领地的,他为情所困固然不错,可是她却不了解,他同时为战而生! 即使适才他身处情伤幻境,他的心还是有个位置留给了战念,留给了黔西的战场,他的幻境里,饮恨刀不止对着宋贤,还有另一层景象留给了林美材!当宋贤身后的林美材忽然冲上来的时候,宋贤幻影突暗,林美材攻势忽亮,他的刀和心都没有迟疑,蓦然归战,直接迎上!他从幻影里,抽身得太快…… 当靥也失去效力,她满臂都是鲜血淋漓,她显然费解,靥输在哪里…… 林美材却真是魔门不二的邪后,输得这样惨烈,仍旧令人折服地想方设法与阡周旋,可惜,她应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现在该考虑的是,她该不该退让…… yin儿攥紧惜音剑,暗自思考为何阡会免疫于幻境。她记得,出道至今,阡常常与她提起,饮恨刀总要给他带来幻境,所以她才称他妖邪……难道是因为“饮恨刀中自有幻境”这个说法,帮他习惯了一心多用,不管身处何境心念何人,战事,都不会忘记片刻?! 此刻看他刀中不改的恢宏景象下,有斟沧海之豪迈、宴星辰之浩瀚,胜局已定,yin儿兴之所至,不禁一笑:“妖邪。” “盟主也称林兄他是妖邪么?”莫非笑着,忽然轻叹,“可是,时至今日,林兄他眼神里,极少妖邪气,竟好像,和饮恨刀达成了某种一致……” “那是自然。”yin儿喜滋滋地说,比夸赞她自己还要开心。 “白氏长庆集,最高的境界,并非恢弘与ji越,而是将手中兵器之意境运用自如,入则掘之优势,出则择之精华,现今林兄他可入饮恨刀修得内力,可出饮恨刀避其魔邪,显然,饮恨刀已有任其驱遣之风也。” yin儿想不到莫非能说出这么多精辟的话而瞠目结舌,一瞬有如被何慧如附身,说了一半忘了另一半:“精……辟!”莫非一怔而笑,再转头去看,曾不可一世的邪后,已然被阡击落马下。  好一把旷世落川刀,竟也身被疮痍,死不瞑目!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何妨上,命之巅 残碎的落川刀,虚空的靥。 来自饮恨刀的最后一击,就像是一场惊魂的噩梦,摧杀了魔门的背水一战,拆毁了邪后的孤注一掷。 未料想,当她势如破竹的作战状态已达到堪称恐怖,竟依旧挡不住对手又一次完成他的征服。 那一刻,邪后方体验到从前一切手下败将的心境,第一次尝到捡回一条性命的滋味。当失去了右手气力再也握不动落川刀,才绝望地知晓、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记得她的麾下是如何硬着头皮迎上抗金联盟的攻击的,也不记得她是由谁拼死保护救上了战马离开了战场,又或者,抗金联盟没有大规模地攻击,魔门已经自行溃散当场投降…… 心,像被什么一剥,是真的吗?由她统治的黔西魔门已经完了?只剩下寥寥无几誓死效忠她的,其余的,都已经把性命交托给了敌人? 是啊,没有多少人会坚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会决绝地离开。落难时候,不管你曾经是如何众望所归,都只能冷笑接受众叛亲离。 同气连枝的魔门六枭,现在还坚持不降林阡的,除了身为统治者的她,就只剩下同样奄奄一息的慕二一个。慕大和慕三,想必正一个乐不思蜀,一个魂不附体吧;诸葛其谁那老头子,应该依然选择置身事外,乐得清闲;慧如呢?莫不是在她认定的魔神殿下面前,继续为他折服继续五体投地? 魔神殿下……不错,与林阡饮恨刀一战,才知道慧如所说并非没有道理,离开了魔神殿下已经七年,七年来,没有谁一刀可将我林美材击落马下。他,像极了魔神殿下。可是,美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魔神殿下。我不能让你辛苦统一的魔门,就这样被人无形吞并,他像你,毕竟不是你…… 强撑着起身,却好似已经油尽灯枯:林阡!有些仇怨,只能孳生,不可勾销!你应该料到,我林美材,不可能向你投降!只要留着这条性命,就必定牢记这一刀之恨,随时随地找机会向你复仇! 好笑的是,当留在身边的麾下减少,敌人却在增多。敌人,金南陈铸,金北天骄。他们和她一样清楚,这次惨败,魔门已经一蹶不振、名存实亡。 “邪后的靥,为何竟没有派上用场?我明明透lu过他的弱点,攻心之术,不可能失误……”轩辕九烨的诧异不似有假,不错,他是希望林美材败退,却没有想到林美材会败到如此田地,他一心要接手的魔门,并不像现在这样实力薄弱! “对战时,总觉眼前人一心多用,杀戮yu念从不忽略,年纪虽轻,却命格无双。”林美材轻声断言,“攻心之术对付不了他,轩辕大人恐怕失策了。” 轩辕九烨蹙眉:“他命格无双,就更该除之而后快。邪后若早先便与我大金合作,也许就不会被他那一刀羞辱。” “听说你大金在夔州一役伤亡惨重,被迫立约不能带兵再潜入半步,结果你金人有将无兵,也都是此人所赐,试问你大金有如何能耐,将他铲除、而不是继续被他羞辱?”邪后冷冷问。 陈铸与慕二在一旁呆若木ji,感觉他二人反倒像是在互相羞辱。 “存亡关头,邪后何必还要固执?我只给邪后你三天时间考虑,邪后心中清楚,我们是你复仇最快也是最后的机会。”轩辕一如既往,早已抓准了她心里对林阡的复仇yu念,一言不合,转身便走。 “不必考虑。”她却没有犹豫,冷冷说,“还需要考虑么?如今不同意你们的话,根本没有扭转胜负的机会。” 轩辕的嘴角滑过一丝冷笑:邪后,她果真是被林阡那一刀震住了。 “不过你们要记得,我只把我的兵力借给你们,记住,是借。”身负重伤不假,林美材却没有半点脆弱,轩辕稍稍一怔,转过头来,冷笑已然消失,林美材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讲:“我黔西魔门,是沾满了毒药的美味,林阡不能碰,你们也不能。”言下之意,借了兵力,要原封不动还给她。 “我大金与你魔门,本来便无瓜葛,唯一的共同点,只是与那抗金联盟有仇罢了。”轩辕九烨正sè说。 “有些事情,无须明言,你我心照不宣。”林美材冷笑,“不过,你所求,恐怕不能随你所愿。魔门,非魔人不能一统。”邪后,其实早就看清了他们的企图,因此在让步之后,仍然坚守原则,坚持要令她魔门独立。 “邪后魄力,果然非常人可比。”离开之后,陈铸惊愕地听见轩辕夸赞她。 “可惜了她没有像样的麾下,也可惜她的对手是抗金联盟。”轩辕九烨叹息,悠悠回味,“魔门,非魔人不能一统。是啊,即便击败了林阡,我们也未必能控制得了魔门。” “可是,适才所见的魔门景象,跟我们预期的不一样,林阡那一刀,竟能令林美材说出那样沮丧的话,还害得魔门士气不振,人心萎靡,与期望中相去甚远了……”陈铸叹息,“我们接手的,成了个烂摊子……” “所以,就更不能让他活得长久,这样的敌人,不尽早处置,后患无穷。”轩辕轻声道。 “天骄大人已有策略要先杀他一个人吗?”陈铸心寒地问,这种撇去战局先去对付一个人的方法,若不是此人太顽固,轩辕九烨坚决不可能采取,“可是,怎么杀他?他的饮恨刀,现今是最好的状态……” “等风liu也来黔西与我们会合,你就自然明白。”轩辕九烨一笑,“这么多人合作,还怕除不去他?” “风liu?!”陈铸整个人一颤,“她真的来了?!不是说她和柳峻只来一个吗?” “主公的确是想先把她留在大金,可是风liu她怎么可能答应?吴越是她在山东剿匪时候最常见的故人啊,何况这次吸引她的还有另一个人。”轩辕九烨冷冷说,楚风liu,是该会一会这个间接拆散她与完颜君附的人了。这个人,从前太渺小,锥处囊中,游走于江湖之外,徘徊于敌我之间,几年过去,轩辕九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疏远离去,一步一步成为敌军阵营的不可或缺和中流砥柱…… 轩辕九烨,原本并不想信命。可是,事实告诉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敌人的阵营,两年前冷冷清清,竟忽然崛起,人才如雨后笋层出不穷,两年,反观自己的阵营,两年前就独缺的那把刀,至今还是个无法填补的遗憾。还会有刀可以代替林阡的饮恨刀吗,会有吗?早知他不归属于我,当年在泰安,我就不该心存爱才之意留着他性命…… 现在,一边悔恨,一边必须承认,这位最强敌人的时代已经来临—— 那属于抗金联盟的盛世江湖,在南宋之外,已有大理傅云邱、西夏洪瀚抒、高昌石磐、山东谈孟亭支撑,而在他林阡游遍天下之际,已凭情义服厉风行沈依然越风沈延,恩威收百里笙华一方慕容司马,形势所向,人心自然所向。 轩辕九烨,第一次没有胜算。  又岂止轩辕九烨一人明白这个形势。只不过,当轩辕为此而忧心,有人却为此而舒心而已。 “黔西魔门是一定不会屈服了。唉,胜南不该对林美材太狠,现如今,林美材几乎是被他驱赶着去与金人结盟。”这一晚的同一时间,柳五津与路政两人在林中散步,原本是笑着浅谈形势的,柳五津忽有此叹。 “是啊,我也与胜南提起过,在战场上,本不该对一个顽固敌人太绝。不过胜南也自有考虑,他说林美材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联盟投降,他将她锐气狠狠挫了一次,就会令魔门自我解体,军心涣散,即使与金人结盟也不足为惧。胜南还说,只要近期联盟不发生重大变故,黔西魔门必然平定,长期内不会再作luàn。”路政说。 “我也明白,金人魔门,都不足为惧,黔西平定是指日可待。我只是担心胜南一人而已。”柳五津冷sè驻足,“虽然我一生最爱饮恨刀的巅峰,可是我担心胜南会遭到和楚江一样的宿命。饮恨刀的战念,会不会控制住胜南的心绪?他对林美材那么狠,会不会是走火入魔所致?” 路政一笑:“是你多虑啦,胜南说得有根有据,事后也根本没有后悔,应该不是走火入魔。你我原本担心他不知道饮恨刀这兵器的不祥,但你可知道,其实胜南早就了解了他手中兵器不是善物?” 柳五津一愣:“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他早就发现饮恨刀与他是相互cào纵的,他第一次证实,是在夔州重创魏南窗那一次,据说那夜他把魏南窗打下了桥去,不顾自己受伤差点直接跳下去继续杀敌,那个时候,他就觉察出些不对劲了。”路政说,“到黔西来之后这么多月,他其实一直在与他的饮恨刀里的杀戮念头对抗啊,咱们外人都不知道……” “这小子,宁可向你说心里话,也不跟我这个老友讲?害我还一直糊里糊涂地担心!”柳五津怒道。 路政笑着摇头:“不是胜南主动对我讲起的,也不过是闲暇时候听那云烟姑娘和盟主说过,联系在了一起罢了。” “闲暇时候……”柳五津苦笑,“想不到苏降雪竟帮着你我二人,争取到越来越多的‘闲暇时候’……” “也不知短刀谷现在是怎样的局势,寒泽叶他一个人,可真教人担心……”路政随即黯然。 “有天骄威慑,百里笙牵制,暂时不会有大变动。”柳五津看着不远处抗金联盟群雄凯旋后欢聚的热闹场景,“我们总有一天,会将这里的一切整体搬到短刀谷去。”与那些正自谈笑嬉戏的年轻人只是几步之遥,柳五津和路政二人在林间旁观,既是感慨,又是欣慰——岌岌可危的短刀谷,总算还有希望。 隔着几层树的他们,都太年轻,若把战念抛去,几乎就没有什么负担可言,气氛也因为他们而一直轻松且活跃。 热闹之所以不断绝,大部分还归功于中间有个名叫海逐làng的豪放派男人,然而曾几何时,这男人几乎被谷内的勾心斗角bi得走投无路。 “咱们,的确是该好好地审视他海逐làng了。”路政叹息。“是啊,幸好如海逐làng这般的豪爽,不会太在意他自身的浮沉,只求活得潇洒痛快罢了。”柳五津一笑。 不过,海逐làng活得潇洒吗?不潇洒!痛快吗?不痛快! 魔门大败之后,真就有敌军投降的同时把莫非的断絮剑双手奉还了,开心得莫非喜形于sè,高兴得海逐làng以为姻缘刀也快完璧归赵了,可是等了一天之久,海逐làng还是没有等回他的姻缘刀!不仅如此,还得来这样一个噩耗:“回禀海将军,邪后她十分重视您的那把宝刀,几乎贴身收藏,我们……无法得手……救不回头……” yu哭无泪……林美材你为何要独独对我姻缘刀这般重视…… 姻缘刀事关姻缘,对海逐làng打击不小,这不,道听途说了诸葛其谁测姻缘准确无误,反正想想他也已经归降了,海逐làng就忙不迭地前去魔村拉他出来,软硬兼施要他给自己测姻缘,于是众位年轻人中央,突兀地冒出一个白发三千丈,一干人等,原本与老头子并无共同语言,一听说他有这个特长,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听他瞎讲,倒是衬得场面更加嘈杂。 “孽障!”柳五津与路政正在一旁微笑看着,哪料到诸葛其谁突然对着海逐làng劈头骂了一句,直把众位骂傻了……“怎么?我的姻缘?不会那么惨吧?”海逐làng大惊失sè。 “真是孽障!姻缘被人硬生生拉过去也就算了,偏巧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孽障!孽障!”他怒其不争地骂,海逐làng面如土sè:“我,我,我这么倒霉?姻缘刀要被人强行夺走,连姻缘也要被人强行霸占?” 海逐làng顷刻间垂头丧气,他才问罢,人群中便响起个小女孩的声音:“诸葛前辈能算到我师兄和流年姐姐何时成亲么?”原来是贺兰山那个小八卦所问,黔西之luàn想必快要平定,否则船王与流年二人也不会出现此地。 作为同行的船王与诸葛其谁对视一眼,诸葛带着和蔼的笑容,轻声回答:“这姻缘,不需老夫计算,你师兄自己,便能掌握。” “流年姐姐大喜啊!”贺兰山猜了出来,开心地笑。“兰山实在是爱管闲事。”流年笑着说,“怎么不问一问自己的姻缘?” 诸葛其谁与船王皆有sè变,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船王轻咳一声,诸葛其谁叹了口气:“小姑娘将来,会与三位英雄人物有姻缘上的纠葛……无奈……那三人,不知谁才是姑娘归宿……” 柳五津老远听到贺兰山的姻缘这么强,飞一般地跑出去冲到自己女儿后面,忙不迭地撺掇她:“快,快,问问老神仙你和天骄……”柳闻因脸上少有的绯红sè:“不必问啦,不必问天骄。”“咦,闻因什么时候竟害羞起来了?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徐辕哥哥何时娶你去云雾山么?”柳五津笑着问。柳闻因却正sè说:“不必问啦,说了不必问了。”竟然反常的冷静,叫柳五津真是mo不着头脑。 “奇怪了,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少了个人呢?”柳五津环顾四周,是啊,有个人最应该和海逐làng左右呼应,不离不弃地一起出现在热闹场景里了,“凤箫yin呢,跑哪里去了?”闻因回过神来:“哦,云姐姐要回贵阳城里去了,林阡哥哥和盟主一起送她。”父女俩对话完,先一阵沉默,忽然异口同声地叹:“真好啊,真羡慕啊……” 柳五津哈哈笑,唠叨说:“羡慕别人?那刚才还制止爹帮你问姻缘。” “用不着爹你cào心,反正……姻缘的事情,强求不来。”闻因罕见的lu出文静一面,似乎是有心事。  有些人,爱得痛苦也甜。 有些人,爱得简单却随意。 还有些人,爱得痛快又ji烈。 如yu泽,如云烟,如yin儿,真的全都是他林阡要用命去护的女子。 虽然,和yu泽有太多无法诠释的忧伤过往,虽然,和云烟有太多难以承诺的未来方向,虽然,和yin儿有太多无望计算的糊涂账。 林美材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最后一刀流lu出的浅笑意义,那是事过境迁之后想通的意义,yu泽和宋贤,再也不是心魔,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要打开的心结而已。 “你竟然在靥的邪术下,都没有介怀宋贤的背叛……”战胜回来,吴越既喜悦又不解地问他。 “新屿,没有谁背叛谁,只有谁不理解谁。”其实,不是宋贤yu泽背叛他,只是因为,他不理解他们俩。 几个月过去,与白帝城心境早已不一样。当战念不再走火入魔,当情爱也不再纷纷扰扰,庆元五年的一月,真是他林阡生命里最好的时光。 “云烟姐姐真的要回贵阳城里去吗?真是不大情愿,我要吃不下饭了。”yin儿叹气,她也不想和云烟作别,不过想想,战事就快结束了,这次也只是小别罢了。 “我也不想放行啊,你云烟姐姐晒的被子都跟别人晒的不一样,就是特别好睡。”胜南笑着说。 云烟听了止不住地笑:“我真想赖着不走,伺候盟主就餐,盟王就寝呢。” “那么,云烟姐姐可以不走吗?”yin儿问胜南。 “还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该来。”胜南微笑回答。 “我留在这里,胜南也不安心,还是回去的好。”云烟点头,“你们两个,要当心啊,越到最后,越要注意自身安全。” “等等。”胜南忽然把她拉住,轻轻拨开她头发,他真是眼尖:“怎么有根白发啊?才十岁,就生白发了?” yin儿噗嗤一笑:“不察红颜已白鬓。” “不要拔了它,等胜南也生了第一根白发,就是标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云烟的笑容里,有种yin儿至今还奢求不来的幸福。 yin儿忽然一怔而失神:到也真的想,让胜南看见我长白头发。 临别散心,正依依不舍,忽然迎面马蹄声疾,在沈家寨森严守卫之内,只可能出现自己人,但为防万一,胜南yin儿还是不改临敌警戒。 “林少侠,盟主,好消息啊!”数骑于胜南yin儿身旁止步,显然远远就认出了路旁的他俩。 “几位是?”yin儿一怔,好消息? “盟主,在下是大理铁胆陆家的旧部,现今在石城郡驻守。几个月前,咱们也在黔西停留过。”为首那个笑容满面,的确有些熟稔,“前几日我们石城郡拦截到了林少侠所托的蓝家老小,他们虽然一直躲避,但终于被咱们说服了,蓝家小姐已经到了贵阳城郊安全之地,等候与林少侠一见!” 三人皆是一惊,云烟轻声在胜南耳边笑着说:“看来,我有借口再留了。” yin儿噙泪听着这样的喜讯,阡终于如日中天了,他,本就应该得到世间一切最好的,最光荣的,和最精彩的。 蓝yu泽云烟姐姐还有她林念昔都最爱的英雄、她们本都应无怨无悔跟随一世的男人、林阡,何妨直上命之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旧渊源,楚风流 贵阳城内外,俱是不眠夜。 当轩辕九烨成功接手魔门兵力,南北前十终于首度集聚黔西,诸位高手之中,有些是早已潜伏于此的,有些却是快马加鞭赶至的,人数并不完全,金南缺少黄鹤去与魏南窗,金北却有楚风liu尚未lu面。 柳峻将对面金北一览,敌意不浅:“楚风liu呢?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敢来?还是不适应这里环境生了病?或者,是害怕你们金北前十后面几个跟她争第四?” 金北前十,一时没有谁可以为楚风liu找到迟到或缺席的理由,轩辕九烨冷冷看着火,没有说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猜了,免得猜得那么多还错。”解涛讽刺的口wěn。 “各位,这次齐集黔西,是为了与那帮宋人势力抗衡。”陈铸赶紧圆场。 “说来真是天意,上一次初至黔西,差一点我们就可以把林阡击败,谁料到越风竟出现。”东方雨扼腕,最为上次对战之事耿耿于怀。 “想来也真是奇妙,其实那一战开始的时候,我与柳峻前辈还是大占上风的,却在那凤箫yin性命危殆之际,饮恨刀忽然发威,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完颜猛烈尤为不解。 他不说便罢,一说倒也真令人蹊跷,轩辕冷冷一笑,这又有什么好蹊跷,凤箫yin手上的是惜音剑,饮恨刀当然与她同命,这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相,他却不能说出来,蹙紧了眉,脑海里又浮现出凤箫yin在孔望山上那张可恶的要挟他的脸。“好啊,我帮你生火,可是你要答应我,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否则,你这个也算一个把柄,我让别人以后专门在夜里你来不及生火的时候挑战你……”唉,还真得抽一个空闲,克服心魔去试着生火…… 轩辕九烨想着想着,面sè才逐步有些缓和,陈铸在一旁察言观sè,心道:轩辕心里一定又在想杀人毒计了,轩辕九烨,真是百年一遇的毒蛇!陈铸哪里知道,轩辕九烨此刻看着火是在走神吧…… “各位原来都已经到了。”是期待的话,却不是期待的人。 众人一同循声看去,说话的是楚风liu的shi婢,传递的的确是楚风liu的意思:“帮主她今天初至黔西,有事务在身,因此不能来与各位会面,还请各位见谅。” 金南金北,一干人等,尽皆谅解的和颜悦sè,除了柳峻一人yin沉着表情:“初至黔西,能有何要紧事务?” “贱婢不知,不过帮主吩咐了贱婢,给早先就在黔西的各位将军大人带了不少家乡菜来,虽是远道,但因是快马加鞭气候适宜,还是尤其新鲜的。” 家乡菜?陈铸等人,顿时眼睛一亮,是啊,远离家乡真的太久了…… 轩辕九烨看着会面之处所有人的表情变化:风liu,隔了这么久,你还是会抓人心思,到真教这位柳大人孤立无援,还下不了台。 本来对什么都没有一丝情感的轩辕,因为楚风liu在接近,而无法抗拒一个念头:风liu,若你不是王爷的义女,而是王爷的亲生女儿暮烟,早就可能已经嫁与我轩辕九烨,而不会被那几个没有用的小王爷糟蹋……  夜,轩辕九烨辗转难眠,凭栏对月,笛落箫起,难退惆怅。天sè太亮,所以繁星皆黯淡,偶然月上还掠片奇云,不知其sè,似火非火。 已经作古多年的旧情,也在今夜此时,忽然重新降临身旁,这熟悉的感觉,无需分辨——就是她,楚风liu。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每一笛,都是因她才吹,可是他也永远不承认,他其实是深深爱过她,甚至,爱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她的未婚丈夫二王爷身旁,可是那个没有用的二王爷,不能给她保护反而要她来保护,为了二王爷安全,她常常是一身戎服、全副武装,然而深夜时分,褪去玄衣玄甲,也不过是红衫红袖,柔韧却坚强。他敬她,他怜她,他想救她,她却也许,无需他的敬,他的怜,和他的救。 成功的女人,总是有绝代的风华,他忽然想起一个事实——将军谱上,她向来都比她的男人高一个档次。 于是,只有放弃保护她的念头,随着这箫声,继续沉溺下去,忘记现实,独忆当年。 熟悉的曲调,早已吸引无意经过的她悄然驻足。六年前的征战前夜,他也是在笛落后吹xiao,她一边聆听,一边冷静为他擦拭佩剑,依稀还叹了句“若能驰骋沙场,一生一遍都无妨”。才六年,倒像已经逝去了六世光yin,物换星移,旧事难循。 “真巧,上次我二人一起看月,也是你在吹这一曲。隔了六七年,天骄大人的箫声还是这般悦耳动听。”一曲毕,她先说。 “楚帮主记错了,那一天是除夕,天sè黯淡,无星无月。”他怅然,轻声纠正她。 “是吗?”她惘然,低声回应他,“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黯然,只怪今天景象与当日不同,今夜月圆,才令她产生错觉吧…… 她默然,不是记错了,而是有些事情,真的太模糊,就算那是年少时候最珍惜的情感,六七年,真是个不短的时间。轩辕,自你出征之后,不是没有念过你,却无奈,情经不起等待,月亏望君颜,月盈忘君颜…… 他本不想转身来看她,怕看见她就会意luàn情mi,可是不由自主还是要转过头来,再看一看、这么多年来早已刻骨铭心的绝世颜容,凝视着眼前他金南金北所有人的战地女神,不经意间,轩辕lu出一丝久违的笑:“据说这次二王爷也来了黔西,适才你不出席,是为了在他身边保护是吗?却被柳峻那小人抓住把柄。” “我不是为了保护王爷,我不出席,是免得柳峻大动干戈,吃亏的也还是他,不合算,我也不会觉得新鲜。我的把柄不少,他爱抓就抓。”风liu语气并没有狂傲,却体会得出她根本不可侵犯。 “那,你的手下都说你来了黔西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半日?” “我当时来到黔西野郊,听说离抗金联盟驻地不远,就马不停蹄地就往那边去了,只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个,可以让大家都这么心心念念的后辈小子。”她笑着说,“只可惜那边守卫森严,没有得见,不过,若非为了回来见你们一面,我到不介意冒一冒险。” 轩辕一怔:“他正是几年前,我去泰安找的,阵中最后的一把刀。我一直不信东方雨门下无稽之谈,可是当年,也是那些人算出,我们金南金北从上到下,都是同一个克星。” “饮恨刀林阡……”她轻声回忆,“本是个不该出现的人……” 一阵冷风绕过庭前,天已变,月华敛,晴空突暗,没有从前她喜欢看的落huā飘坠,而带来现实的降雪旋沉。当年是她自己说,要驰骋沙场,却不知驰骋了这几年,有没有后悔。他转头来看她,却忽然发现她候雪的手上有瘀血,一看便知受伤还不久。 “怎么?最近遇到了什么高手?”他看着她的伤,抑制不了关心。 “天骄大人可知我楚风liu已经多少年没有受过伤?”风liu嫣然一笑。 “的确不像争斗所伤,那是?” 风liu轻叹:“风月那丫头太倔强,不听我的安排,还离家出走,去找她的时候,她拒捕,出手还真不轻。” “风月?”轩辕九烨把事情整体联系在一起,醍醐灌顶:“原来,杀柳峻女儿的那一个,是她。” “瞒不了天骄大人,我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么张扬骄傲,这次终于闯出大祸……柳峻最初来金北挑衅的时候,我只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跟他斗,不是很难。”她低声说,作为姐姐,没有后路。 “等她懂事些,会明白风liu你的苦心。”他叹息,又回到了过去的称呼,索性问她真心话:“风liu,这些年来纵横金南金北,表面风光,内心可是真的满足?” “谈不上满足与否,只是,既然路过沙场,不如就顺道驰骋一遍,尝试看看,究竟是不是强者为王,到底谁是天命所归。”她讲完,他心一颤。 他们原先就是身不由己,每一处,都是先有敌人,后才有他们,敌人的家,唯独毁灭之后才是他们的家。 天明之际,再无暇交谈,情不可能复燃,现在唯一的交集,只有林阡。 也恰恰在别离时,察觉到周围有喧哗,静谧被遏制,远近皆大噪。 南北前十还没有一人有出兵计划,这忽然传来的异动,显然不是兵马整装待发,轩辕转头看楚风liu,她镇定携剑,毫不迟疑:“王爷有事。”“我与你同去。”  “护驾!”“有刺客!”“保护王爷!” 此起彼伏充斥于耳的,是二王爷贴身的亲兵shi卫慌张急切的呼喊。有其主必有其仆,不攻即破,阵脚自luàn。 二王爷完颜君随,本就不应该到南宋来凑这趟热闹,且不说他的本事比不上当年叱咤山东的完颜君附和如今金南第九的完颜君隐,就算比得上,也不该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时刻自不量力来送死。 当金南金北几乎没有一家的士兵还敢深入,他完颜君随,逆着大势,几乎把部下全都带了过来,其勇其胆,值得表彰,陈铸都曾笑着说,二王爷不来白不来,正好我们缺人手。 然而,轩辕九烨一路经过二王爷ji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的手下兵将,眉头已经越蹙越紧:真希望这群没用的废物,不要拖累我们才好。 说他们是废物,一点也不假,忙活了半个晚上,所谓的刺客不过就一个,却出动了前前后后不知几百多人,唯恐天下不luàn。 “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行刺王爷!”完颜君随的随从厉声喝问,而完颜君随坐在一旁,颤抖着,惊魂未定。楚风liu随即上前去:“出了什么事?” “风liu,风liu,你可来了……”完颜君随形容憔悴,如惊弓之鸟,“他口口声声说,他是什么寨的,要为他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什么父债子偿,兄债弟偿……没听明白……” “越野山寨?”楚风liu一怔,轻声问。 “是,是,越野山寨!越野山寨!”完颜君随连连点头。 “真是坚持不懈,从那边追到了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楚风liu冷冷道。 “怎么?”完颜君随一怔。 “王爷不知,这一路上王妃帮王爷拦截了不少luàn党,越野山寨那帮luàn贼,消息灵通得紧,一直跟着咱们,原先还以为他们已经消灭殆尽了,料不到还有。”随从回答。 “越野山寨?是什么寨?为何要我偿命?” “王爷不知,这越野山寨是大王爷如今要清剿的匪类,在我大金西部,作luàn已经多年,近来大王爷前去坐镇指挥,才稍微有些安稳。” 轩辕九烨蹙眉听罢,太讽刺,这随从,竟一直在说:“王爷不知”?王爷不知?!虽然语气多带恭敬,但这恭敬,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这个身份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有穷兵黩武的父亲、扬名立万的兄弟,他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尊敬的地方……这样一个天真无知、涉世尚浅甚至于愚昧闭塞的王爷,哪里配得上他的风liu! “哦……原来如此……那么,风liu……”完颜君随领悟着点头,正待与楚风liu说些什么,楚风liu蓦地将剑传递到他的手上:“这次的luàn党已经危及了王爷的性命,所以,应该由王爷亲手处置!” 完颜君随先是脸sè一变,接过了楚风liu的佩剑握牢,淡淡笑了笑:“风liu说得不错,危我命者,一概不留!”骤即眼神转狠,神情亦说变就变。旁观的轩辕九烨,不禁也微微一惊,目光里流lu出赞许之意,那完颜君随毕竟也由王爷亲手调教,剑术威猛,一旦认真,杀气尽lu,竟丝毫不输其兄其弟,一剑凶狠,刺客瞬即毙命。手段之辣,毫不逊sè轩辕九烨。风liu此举,既助完颜君随造势,又替金南树军威,今夜的行刺,非但不是飞来横祸,反倒是可趁之机。 刺客之luàn,从开始到止歇,闻讯而来的陈铸也全都看在眼里,虽是一件小事,却令陈铸彻底明白,当年的大王爷,为何只因为一个女人,就可以忽然变强,由颠沛流离,到常胜将军。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女人不一般,她是战地女神。 “楚帮主,为何要答应嫁给二王爷来辅助他?不错,二王爷愚钝但不糊涂,可是,毕竟论资质论才华论武功,都及不上如今我们的小王爷。”si下里,陈铸当然不明白楚风liu为何要选择这条艰难的路,当他们都认定小王爷是王府接班的不二人选,她却一心去辅佐二王爷。她追随这完颜君随,当然不可能是出于爱情。 楚风liu微笑说:“小王爷的确是剑术超群战功显赫,可是诡绝将军可知道,小王爷最爱的其实是和平?他之所以在边关屡建战功,是为了收服天下后天下太平?” 陈铸一愣:“这样做不是很好吗?这正证明了小王爷是仁君啊。” “可是,只怕小王爷日后接触金宋间战事多了,会渐渐的对宋国的国情有所体验,发觉他从前的认识太片面。他以前一直觉得宋军是匪类,才一心想要剿灭他们,然而,到了宋人的地盘,他自己也便成了匪类,他信念一旦不坚定,还可能会连他二哥都不如。诡绝将军,这是我听王爷自己亲口说起的。”风liu说,“小王爷,将会是王爷几个儿子之中,第一个怀疑战争离开战场的。年纪越大,他就越不坚定。” 陈铸蹙眉:“只怕王爷是多虑了。小王爷那般王者风范,怎么可能第一个离开战场?王爷一定是多虑了……” “知子莫若父、没有什么不会变。对小王爷的未来,风liu也不敢断言。”楚风liu轻声道。 陈铸嘟囔着:“怎么可能?若离开战场,小王爷还能做什么去?他是剑痴,此生都当与剑为伴……” 楚风liu笑而不语,已然走远。 他呆呆伫立原处看她背影,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太好了风liu,原本不奢求你与我讲这么多话,看来已经不讨厌我……” 对于诡绝来讲,能与她楚风liu谈上话还说这么久,就算立场不同都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便如对于毒蛇而言,能跟楚风liu一并谈天赏月,那半夜的时间,纵使蹉跎又未尝不可。  离开楚风liu和二王爷,轩辕九烨带着释怀的情感一路疾行,铲除劲敌,刻不容缓。 “天骄大人总算来了。天骄大人可知昨夜天象异常?”东方雨与柳峻早已在等他。 “天象异常?”轩辕九烨一愣。 “昨夜有段时间,月上笼了一层火,之后不久,便下了场短雪。”东方雨轻声道。 “是啊,昨夜是有下过雪。”轩辕九烨忆起昨夜风huā雪月,却是恋情深埋的见证,“那情景,有种特别的惨烈,惨烈却奇美。” “美?如斯惨烈,怎会又奇美?怕普天之下,只有天骄大人一个说那惨景是美景了。”柳峻笑言。 轩辕九烨一笑,他记得楚风liu并没有赞美那景象,但是无意间描述了一句“火烧中天,月失碧落”,突然一怔:“火烧中天?月失碧落?” “这八个字,还真是贴切。”东方雨笑而点头,“对于我们来说,这天象,再吉不过。” 轩辕九烨一愣:“火烧中天……是不是敌人那里,将要出现重大事故?” 柳峻冷笑:“你上次说只对付林阡一个之后,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哼,我的侄女们,可能已经在起作用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之咒,情之劫 月凌中天,万象祥和,江湖盛世,人间太平。 “黔西之luàn,终将了结。”“抗金联盟,局势一统。”船王与诸葛其谁二人在夜半之时不约而同离开人群到空旷之处观天,对于天下大势,自然所见略同。 “抗金联盟,的确无须我们担心了。”船王轻声道,“不过,有个si人的问题,晚辈还是想请教诸葛前辈。” “哦?什么si人问题?”诸葛其谁侧过头来,却也猜出一二。 “是我小师妹贺兰山的命途,晚辈尤其不解,她一生命运,究竟何去何从……” “其实你早已算出,只是不愿相信。” “兰山生性乐观善良,可是,只因为她父母为人歹毒又命硬,所以,把她的寿命折损到……过不了十六岁……”船王轻叹,语气之中尽皆怆然,“也就是说,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前一半,还是在逆境挫折中度过,教我怎么能够接受……” “命薄福浅,是天注定,你只需教会她行善积德,不要继续折寿便是。”诸葛其谁一笑。 “师父知她命短,是以传她医术,悬壶济世。” “那便是了,若非如此,她也许都活不到现在。”诸葛其谁轻声道,“关于生死,早该看破,有些人的命虽然短,可是丰富又精彩;有些人的命长,却单调乏味,生不如死。我见这姓贺的小姑娘特别爱笑,也喜欢往热闹里凑,根本不像是个从逆境挫折中度过前半生的孩子啊,小小年纪,医术也是一绝,可见她的后半生,一定如我所言,丰富精彩。” “天命,真的不能逆转吗?”船王依旧神伤,抬起头来,无意中看见一片强烈的火红掠过天月,心一凛,几乎同时,诸葛其谁亦咦了一声:“何以月sè凶?” 何以月sè凶?船王心中,亦被震慑:“难道黔西局势,又有变数?!” “是啊,出现了个不该出现的劫难。”诸葛其谁摇摇头,叹惋,“火烧中天月,怕是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 “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船王面带惊诧,低声回味。  夜半三更,月sè消隐,霜雪忽降。 柳五津出得帐外,看见凤箫yin、云烟、江中子等人不依不饶还在雪下滞留,不禁蹊跷,走近了才发现,不止他们几个,周围还零散分布了好些热心将士,所有人都在东张西望,依稀在找寻着什么,凤箫yin尤其愁眉苦脸,很明显,失主是她,而从她慌luàn程度看,失物至关重要。 “那戒指很重要,这么大,是云烟姐姐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yin儿焦急地比划着,忏悔地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就为了一枚戒指?不过也是啊,她是盟主,也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过我家闻因志向更大,从来只玩真刀实枪,不玩小姑娘的东西,看来将来成就可以超过她! 习惯拿女儿跟别人比了,从前老是怂恿她去和蓝yu泽抢徐辕,突然竟迸出一个想让她跟凤箫yin抢地位的念头……柳五津正沉浸于此,忽然一个ji灵回过神来:这会儿人家这么着急,柳五津你在动什么脑筋啊……惭愧不已,赶紧上前来,参与其中帮她寻觅。 “yin儿,不必太着急。不行的话,我就再买一个更好的回来给yin儿你。”云烟看找到的希望渺茫,只得柔声劝慰。yin儿止不住自责:“那戒指,是云烟姐姐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都不好好珍惜,连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都不知道……” “那就吃一堑长一智吧,下次就知道珍惜重视啦。”云烟微笑道。 “盟主,会不会是这一只啊?”好熟悉的声音!柳五津撇过头去,惊诧地发现发话的是闻因!太讽刺了!刚以为她不玩女儿家的东西,就见她把一只yu戒从她大拇指上往下褪,奇怪啊,她什么时候起戴这枚戒指的?我怎么不知道?谁送戒指给她?!柳五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海逐làng,刷一下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海逐làng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大惊失sè:“不是我啊!我虽然喜欢女孩子们,可是,从来不送人戒指啊柳大叔!” “不是啦,不是海将军给我的,这戒指,是我与兰山昨天结拜姐妹,兰山送我的,我戴了嫌大,所以就先套在大拇指上,等以后长大了些,就转移到比较合适的位置。”柳闻因轻声说着,同时把戒指呈给yin儿和云烟看,“兰山说这戒指是她无意间得来的,是盟主丢失的那一只吗?” “不巧了,不是啊……”yin儿接过来,大小是差不多,但sè泽不一样,正自否决,忽然觉得,这戒指手感很熟,不经意间旋转了半周,蓦地看见那戒指上有个亲切的“林”字,yin儿一惊,怎么是这只?! 是啊,这只戒指,自己曾经试着戴过一次啊,就是这枚刻着“林”字的yu戒,在建康城她从胜南手里抢来把玩过的,分毫不错,她很肯定这yu戒的主人是谁——闻因手上的yu戒,并不是云烟送给yin儿的,而是胜南和yu泽的定情信物! 可是,连这么重要的事物,胜南都会无端端地丢失遗弃?!不可能啊…… “闻因,这yu戒,兰山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是从何处得来?!”yin儿忽然厉声问。 “没有啊,只是因为玩得很好要结拜姐妹了,兰山就跟我互相赠送了礼物,这只戒指,她说她戴过许久了……她没有其他的贵重物,就暂先以这无意得来的戒指交换……”闻因说了来龙去脉,“怎么了盟主?这戒指?” “这就奇怪了,天下间不会有第三个这样的戒指,兰山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yin儿纳闷不已,“这戒指,是胜南和蓝姑娘的定情信物啊。” 众人皆是吃惊不已,蓝林二人的信物,怎么会跑去了贺兰山的手里? “原来是林阡哥哥的,难怪上面刻着‘林’了……”闻因哦了一声,喃喃自语。 “也便只能等胜南回来之后,问他和yu泽了。”云烟接过yin儿手里的yu戒,“是啊,就是这一只,胜南可以用命去护着的,怎么会被他遗落呢?” “正巧,林兄弟和蓝姑娘回来啦!”海逐làng指着疾行而来的一骑大声说。远远看去,马上确实是一男一女,众人皆翘首以待,但等他二人渐行渐近,不免令人又蹊跷又诧异——马上少年是胜南不错,但他带来的清丽少女,并不是蓝yu泽,而是蓝家二小姐——蓝yu泓! yin儿的心顿生不祥之感,怎么会有这么多yin差阳错!?原来傅云邱麾下所说来贵阳城郊与胜南会面的蓝家小姐,是蓝yu泓而非蓝yu泽?那么蓝yu泽呢?她为什么又没有来?今夜这一切,都发生得好不对劲!她骤然觉得很巧合,似天意。 云烟mihuo地远远凝视胜南,没有像从前一样走上前去。事情太反常:很明显,胜南面容里夹带着的不是失望,不是mi惘,也不是他们这般愕然,而是一种、要深入去觉察才觉察到的、无法解脱的痛苦……没有人比她云烟更了解,她深爱的男人,其实长久以来一直都摆脱不了忧郁情绪的纠缠。 “各位没有一个看见过我姐姐吗?不可能啊……”蓝yu泓下得马来,她的眉眼和她的话,真正证实了yin儿和云烟心头的不祥,“姐夫,yu泓真的没有骗你,那天蓝家是离开了白帝城不假,可是不包括姐姐,姐姐说她要留下,她要留着等姐夫回来,她说好要跟你解释的,是真的,她没有离开,她还留在白帝城的……怎么会,不见了……”蓝yu泓悲极而泣,泪流满面,情绪失控,语无伦次。而这样的事实,于众人心头,全都是重重一击! 她在说什么?yu泽根本没有不告而别?!这样说来,他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那个在七月十八不声不响狠心离开白帝城的蓝yu泽,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她等着和胜南冰释前嫌的,她是等着的……可是,滟滪堆一战结束之后,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胜南也没有等到她的解释,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以来竟然音讯全无?当时的白帝城,战事正历经最高cháo,说安全根本就不安全! 云烟蓦然一震,是啊,那天下午蓝yu泽与她在夔州的si下会面,说的所有话,前前后后也的确没有流lu过半寸要走的意思,她虽然心性高,可是没有说过要退缩!相反,她的意思,的的确确是要留下! “胜南,那么,这东西,是你的,还是蓝姑娘的?”所有人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同时,柳五津赶紧地夺来这yu戒询问胜南。 胜南如遭电击,猛然惊醒,冷静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面sè如常,心却战栗:“这戒指,是从哪里得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yu戒,当然不是他自己的,yu戒的主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她蓝yu泽一个人!就算,刚刚定情之后不久她就被云蓝强行带走,就算,之后的一年多都无缘得见天各一方,就算,yu戒曾陪胜南出生入死辗转反复历经磨难,却半刻都没有第二个主人,命中注定是她的,今生今世就是应该由她独占的! 所以,没有想过给第二个女子戴上,不假思索在yu戒落水的时候也跟着一起跳下,为了它妥贴他可以强制着自己求生的意念连死都不怕……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在滟滪堆的山水境,七月十七的日落前,惊喜地看见yu戒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上……yu泽,戴上它,就是一生的承诺,yu泽,你要相信,你的理想,早便已是我的理想,是啊,没有记错,怎么可能记错,那天是他亲自帮她戴上的,他替她戴上的时候,她用不着说一句话,展眉微笑就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他也以为他们从此可以一直幸福,他也以为她不会再有感伤……可是自从那夜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yu戒和它唯一的主人,她们一起,没有征兆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快,快去把兰山找来……”柳五津一边对闻因说,一边却侧过头去,不忍心看胜南:我就知道,楚江的宿命,还会再重复一次,当年是云蓝,现今是蓝yu泽,当年云蓝虽然失踪,但后来她去了天山众所周知,而蓝yu泽没有武功傍身,几个月又没有音讯,想必是凶多吉少…… yin儿怔怔地站在云烟身后,心被震惊,情不受控——这一次的打击,不会比前两次的小。为了yu泽的改变,他可以彻夜饮酒,可以不醒不睡,可以丧失谨慎把他自身性命置之度外,为了yu泽的欺骗,他一样魂魄无主,一样自残自虐,一样把所有人都抛在脑后,而现在,yu泽是人间蒸发!是生死未卜!甚至有一种极大的可能——在庆元四年的七月,蓝yu泽就已经……殒命白帝城…… 云烟紧张地守着他,怕他站不稳,可是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不正常。他到现在为止还在盯着yu戒入神,在思虑?在回忆?在努力地抑制?他那么深爱yu泽,可是他不能流lu,因为他是抗金联盟的领袖。他怎可能不心luàn如麻,他却不能表现出他的心luàn如麻,所以,连真性情都要拼命地匿藏……云烟的心,一阵抽痛,他太冷静,可是这样的死寂更加令她害怕,他不说话,他强制着他的悲伤不爆发,如果不爆发,就永远都好不了,永远都这样痛楚悲怆……愁入眉梢,云烟劝不了他,只能一言不发。  如果说他在夔州的那一战让金人一败涂地,赢得了这一整个抗金联盟的辉煌和荣耀,却要以他挚爱的女人性命为代价…… 如果说他在黔西征伐的将近五月从来不败,魔军溃不成军闻风而逃、黔西根本成为了他林阡的天下,而yu泽却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丧生了也将近五月…… 如果说他拥有了一切最好的时光,可以满足于饮恨刀同他的相互融合恰到好处、满足于所有敌人甘拜下风见而生畏、满足于征服的一切麾下都心悦诚服可以在战时同舟共济战后谈笑风生、满足于他身边有云烟做红颜知己、有yin儿能生死与共,而yu泽,却在这场美梦最开始的时候,已经遭遇了不测,不可能看见他实现他的梦想…… 那么,夔州的奠基之战,黔西的拓荒之役,还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意义…… 是啊,他林阡战遍天下所向披靡,可是却连一个柔弱善良无依无靠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曾经幻想过的最好的明天,却没有来得及给这个最想分享的人看到…… 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是天的诅咒,不带恻隐。天想彻底抹去他和yu泽的记忆……  是谁说过,杀戮无数,终将有报? 又为什么,所有他该得的报应,都报给了他的女人…… 为了他梦想的命之巅,越来越高,走到陡峭,然而不料遭遇情之劫,一旦失足,粉身碎骨—— 贺兰山拾到这枚yu戒,是在七月十九的午后、她带回夔门的一只已破损不堪的小船上,船上有战争残留的一切痕迹,火攻、水淹、箭没,打斗、冲杀、撞击,都再平常不过……但与其他小船不一样的是,船上有一枚虽然沾着血污、但是以手轻拂就可以抹干净的yu戒,那光泽不夺目,却骇俗,贺兰山见到第一眼,就爱不释手。兰山本非贪财之人,只是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如此珍稀饰物,也只是归咎于女孩儿天性才据为己有,直到在黔西之后与闻因年岁相仿兴趣相投,闻因提议结义金兰,所以兰山才赠出了这份礼物。 滟滪堆,船。 难道说,他们与金人作战的时候,yu泽也在其中吗,就被金人囚禁在某一艘小舟上,也许能够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可是却没有能力发出一声呼救,她只能艰难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掌控着局势的发展直到他确定得胜,而她,渐渐眼前却一片模糊,直至黑暗…… 金人们有她在手上,又怎么可能不将她带出来要挟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yu泽已经…… 他不是在胡思luàn想,这一切,是最有可能的现实……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和考验,他早已习惯了生与死从容不迫,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承受! 如果当时他在yu泽身旁,他一定可以帮她挡住这场劫难,一定可以的。却为什么,发生的时候还是无法见面,yu泽,当时的你,是怎样孤立无援,而我,那时的我,却因为误解正在刻意忘记你、刻意避免提起你、甚至刻意尝试去恨你?!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他留给yu泽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一生最决绝的一句话给最爱的人生命最后的时刻。可不可以,再从头……  滟滪堆。她当时也在滟滪堆……他如果真的够爱她多过战场,他就应该知道她在滟滪堆—— “原来胜南你说的看辽阔,便是看这滟滪堆恶骇天下的风景。其实来到白帝城这么多日子,滟滪堆yu泽没有少来,yu泽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来看滟滪堆的风景。”她说的时候,她挽紧了他的臂,想必那时候,她为他悬着的心才真的踏实。 滟滪堆,yu泽没有少来,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去滟滪堆,七月十八,当她下定决心回去找他、他却带着所有人一并赴瞿塘备战而没有等她,误会还没有消除,她怎么可能心情不低落……为什么,金人偏要把兵力屯集于滟滪堆,为什么,七月十八金宋双方却要在那里开战……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来,他的yu泽最有可能也去滟滪堆!  “是啊,yu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在黔西郊外散心的时候,云烟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提起,yu泽的一走了之,是“意料之外”。 是因为全心投入到了又一场战事,才忽略了云烟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和提醒,一直门g蔽于真相之外……  “姐姐在海州那时,常常看着天,说姐夫便像是天上的月,而她却是水中的月。一个是高不可攀,一个也遥不可及。天上月和水中月,以人间凡尘为界,虽然一直坚定、相对不移,可是终究两隔,终究两隔……”yu泓轻声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隔离了他的抗金联盟,小声地告诉他,一切都只关于yu泽。 “yu泽,我不是天上月,你也不是水中月。”他紧扣住他们的信物,撕心裂肺却不能表lu,“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他痛不yu生,忽然反复这一句话。  那些痛苦的回忆骤然沉淀——都是他平时忽略的细节,却包含了太多yu泽有可能的行踪,但这些都根本没有意义,都只是刻舟求剑罢了!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联盟诸将没有一个不曾关心过,他们虽然不同的劝慰方式,却有一个相同的请求:不要在黔西胡luàn猜测了,事情也许有其他的可能,你应该回白帝城回滟滪堆去看一看,也许还有别的线索。 回去?若抛下联盟独自回去,他未免太自si,但留在黔西不回去,他更愧对自己的心,这样的两难,他从不曾历经……若他是胜南,也许根本无须抉择,谁教他是胜南的同时,又是林阡…… “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新屿说。 “林兄弟,当时咱们敢容你一人独闯魔村,你就该敢容我们守着联盟!”海逐làng拍xiong脯保证,“若联盟出半点luàn子,我海逐làng的人头就归你了!” “是啊,盟主在,抗金联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联盟不倒。”yin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清澈。 甚至便如厉风行与金陵夫fu也远程赶来,不辞劳苦,厉风行轻声道:“大家会一起,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成绩。” “胜南,你快去快回便是,联盟绝对万无一失。”陵儿也点头,泪中却含笑,“蓝姑娘一定吉人天相。也许你去,还可以找到……” 大家几乎是求着他离开,虽然,如柳五津路政,如沈延,如越风等人,并不可能支持,却没有说一句反对。 yin儿却眼睁睁看他强撑着留下,他表现得再平常,再坚强,再冷血,再无动于衷,甚至说再虚伪,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疼。她也真的很疼,她知道他放不下联盟刚刚安妥的基业,他却真的更放不下yu泽的生死存亡,他是情痴,对yu泽他真的就是情痴!然而疼到肝胆崩裂,疼到心肠碎断,疼到魂魄支离,他还要忍耐什么,他想发泄就发泄啊,他想承认就承认吧,甚至,他当众哭出来也无所谓……  夕阳西下,野间并没有萤火虫飞舞,有的只是新生草中的血腥气。 yin儿和云烟小心翼翼地随阡在林间没有目的地走,一直以来,他们三个人同行的路,都充斥着幸福快乐,但也许,以后都不再有了。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yin儿越走下去,越走不下去,不仅是脚步,连心都吃力。 渐渐的,就只有云烟还跟着阡,陪着他沉默背对夕阳。一步一步,不说话,不打扰,只走路。 “你们走得好快啊!等等我啊!”yin儿一抬头,刚刚振作精神,就发现已经落后了很多。 等等我?你们好快啊……是宋贤吗?是他……恍惚中胜南蓦然止步,仿佛又回到了云雾山,又回到了泰安,是宋贤、正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逐他和新屿……后知后觉,依稀还是旧昨,路的彼端,是他闯dàng江湖之前在泰安活下去的一个支撑……不,好像不是,那身影,仿佛是yin儿的……不是宋贤的…… 绝望的同时,忽然被背后伤口牵制,伤楚汹涌袭来,来不及克制和掩饰,身心交瘁,只能强倚着树、艰难地倒下。连倒下都那么痛苦吗,不是,他倒下之后,好像只是想把痛苦转移给他依靠的树吧,他真傻,他哪里转移得了,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怎么会有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yin儿被这一连串的举动惊慑,站立远处不忍靠近——胜南面sè惨白地靠树终于勉强站直,侧面看真的太吓人,身后披风也已掉落在地,本来他就是无心披上的…… 尽管云烟就在他身边,却并没有去扶,任他站起之后又再次倒下,没有劝一句话,只是拾起地上他的披风,怜惜地在旁注视着他。 诸葛军那把偷袭的利刃,就好像还chā在背后,一直往前狠狠地捅,钻心,继而贯穿,还在用力向下,压榨干净他的体力。那利刃上,涂了致命的毒药,他的宋贤,他的yu泽…… 胜南咬紧牙关,但力气无法恢复,双tui一软,刚刚站立又重新瘫倒,站起来又怎样,yu泽,还是丢了…… 就让这失去yu泽的苦痛,继续再吸噬他身上剩余的血液,直到他全身僵硬,五脏六腑全部衰竭,如果这样,可以换yu泽回来…… 他想不通,想不通天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们冰释的机会,每次他期待重逢,都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得到最难预料的恶果…… 他忽然开始冷笑,笑天之咒,竟然这样又一次这么龌龊地找yu泽下手……他的冷笑,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正常,他骤然神sè凶狠,又下意识地去攥紧饮恨刀,杀气澎湃,眼神暴戾,全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此时此刻的阡,就是他越过巅峰之后最危险的状态。界限太清楚,从胜南到林阡,只是一个神sè的突变,旁人不解,云烟又岂可能不懂。 早已料到他会走火入魔,他若是立刻攥紧饮恨刀,不知又要去哪里寻找战争制造杀戮去,云烟不顾危险赶紧冲上前来,用她的双手,紧紧挽住他已经聚力提刀的左臂,温和地说:“要不,就听大伙儿的劝,回滟滪堆去看一看吧,也许还有别的可能。”说的同时,她紧张地试图着将长刀和胜南的左手分离。这妖邪之物,在这种时刻,她要尽量地避免他少碰触。 胜南忽然停止冷笑,转过脸来,出神地盯着她,握刀的手并没有移开,凭云烟的力气根本不可能移得开。一瞬,他麻木得不知道要回应她什么话,他找不到自己的感情放在了哪里,脑海中,竟又是一片空白。他中邪一般看着云烟,虽然这一刻袭上心头的酷寒里,终于平添了一丝温暖来自云烟,可是他觉察到,她的手如果再不放开,就会随着他的手一起冷下去,被他连累失去温度…… 阡冰到彻骨的左手,云烟牢牢握着不放下,因为一旦放下,他就可能被杀机和战念主宰。她相信自己的制止是对的,所以坚持着握紧他不松开,就算此刻这左手已经聚集了他平生气力! 许久,这个面无表情的阡,才总算流lu出一丝深藏的哀伤。适才的疯狂完全作废,只有这丝哀伤是真的。见他眼神中的暴戾气总算不那么重,云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柔声说:“宋贤他也很想知道yu泽姑娘的状况,是不是?回滟滪堆去,找宋贤……” 她提到宋贤,才真正把他的死xue抓牢,他绷紧的手臂忽然软化,骤生的杀戮yu念逐渐开始消散——不错,宋贤,之所以一错再错,不就是因为逃避现实,不就是以为时间能帮我们解决一切,可是没有,时间没有帮我们把过去的误会淡化,却把我们都深爱的人带走了……屈从现实,不再冷笑,放下了所有防备,胜南放弃苦撑倒在地上,泪水已经隐忍多年:“宋贤……宋贤,当时我若是信宋贤,yu泽就不会白白冤死……为什么……我就是不肯相信yu泽……” yin儿悄悄走近,不解他情绪为何反复无常,但看他终于不再死撑,yin儿揪紧的心才不那么疼,一不留神,泪水也夺眶而出,比胜南流得还多:云烟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则,他不知又要死撑到何年何月……yin儿于是便光顾着哭,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也幸好有云烟在,胜南这般无助又悲恸的时候,幸好云烟姐姐还可以安静地守护在他身边。 一阵冷雨扫过,yin儿顾不上自己,感ji地看着眼前一幕:云烟姐姐正站在胜南的身旁,给他把披风披好,可怜的胜南,悲恸后悔自责伤悲的同时他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他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有云烟姐姐照顾他陪他,看他颤抖,云烟姐姐忽然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他,一直抱着他,不让他觉得冷。这简单的动作,yin儿一生都不会忘得了。胜南只有在云烟姐姐的面前,才会鲜有地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胜南,唯有此刻,才会难以掩饰地抽泣痛哭吧…… yin儿不如云烟那样可以了解透彻胜南的内心,可是她也明白,这一劫,是对巅峰期的胜南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最辉煌的时候受挫,她坚信,阡不会服输,会涅槃重生,会重振辉煌。天的咒怨打不败他,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 当夜,胜南终于决定暂回白帝城几日,既为了yu泽,也为了宋贤。事关重大,没有太过声张,离开之前,胜南向吴越、越风、厉风行等人交待了坚守事宜,也嘱咐要密切关注金南金北与魔门动向,今时今日,他最担忧的,的确不是联盟,没有他在,别说坚守,击垮魔门也不在话下。 “但这次yu泽的事情,不排除是轩辕九烨搞的鬼,目的只在把我调开,所以,联盟坚守为主,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他低声嘱咐yin儿,明显在打击之后并没有失去一贯冷静,已经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yin儿连连点头,强笑着以从前的语气:“明白,战场上,盟王没必要担心我们。” “当然不担心战场上的你们。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讲。”胜南转头对云烟,轻声说,“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生活上,要好好关照yin儿。” yin儿一愕,云烟点头:“放心,会照顾好她,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盟主毫发不损。” 目送胜南一骑绝尘去,yin儿忽然又憋不住那该死的眼泪,可是,这一回是感动,不是悲伤,胜南,如果yu泽不能带给你幸福,云烟姐姐就可以给你幸福,如果她一个人不够弥补失去yu泽的苦,还有我,一样可以给你……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们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林阡在,黔西一样由我们抗金联盟主沉浮! 云烟亦噙泪,胜南,这就是你的家和天下,你不在的时候,yin儿帮你照看天下,我来帮你照看家……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碧落,下黄泉(1) 最难忘,瞿塘滟滪天,江cháo怯断英雄誓,秋夕羞映美人颜,此生再难见。 故地重游,意返旧年,不得不悔少年气,不能不忆红颜泪。孰能料,双刀所向唯功业,奠基却是至爱血?!黄泉水印碧落月,不是她命薄,只怪他情浅! 若第一眼,她未引他遥望,他依旧心灰意懒淡江湖; 若初邂逅,他未惊她回眸,她依旧清高冷漠轻天下。 那倾城sè,低落时有一抹不安于黑暗的哀愁,如果当年他并没有发现; 那英雄气,沉着中带一丝不容于世俗的忧伤,如果当年她并不曾察觉。 假如没有饮恨刀,没有江湖险,没有他要担起的他的使命,没有人世间各种不同势力的恩怨纷扰利益追逐。 抑或者,根本就没有遇见,她还是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他只是泰安山寨间流窜匪徒,不可能遇见,遇见了也不会幸福……  从回忆抽身已是午夜,在滟滪堆约见钱爽,也并不需要会面留守夔州的风鸣涧。 阔别了几个月的白帝城,此刻陌生得南北已失、乾坤如错。的确,风烟俱净,难怪从战地来的他不认得。 一路长途跋涉,几乎没有充足的休憩停歇,第一次在战时离战,为爱退却阵前,可惜,想弥补已经太晚。命运难道是想告诉他,他林阡可以支配江湖、却根本不配拥有情爱?特别是,yu泽的爱…… 却为什么,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之后,才会特别记牢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曾经绝美如今却残忍的画面,发生时再短暂再模糊,回忆却只会越反复越清楚,不由分说地、紧扣住每一次思绪、深刻入每一个念头…… 悄然归来,滟滪堆岸冷风凛冽,诀别才一百多天,秋与,换两季。 时间若倒退,背后的脚步声,不是钱爽和他手下的,而是属于七月十七夜的宋贤,他是不是该转身笑对宋贤说,“我相信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不应该用怀疑的口气问“你如果还是我兄弟”?虽然,笑着和好很违心,就算违心,也应该那么说…… 率性而为,只会彼此伤害。到如今,yu挽回,情已破残。胜南疲惫转身,准备询问钱爽关于宋贤的行踪。其实,也同样是在那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宋贤。 “胜南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正准备送他们去黔西找你……”钱爽面sè也不好看,甚至比远道而来的他还要憔悴。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胜南都曾有过见面,然而钱爽意指的“他们”,显然不是他手下们,而是之中站着的,三四个本地村民,看上去并没有多壮实,于众武将之中很是鲜明。除了他们,不速之客还有宋贤在夔州时的副将杨yu凤,她满面忧容,似是哭过不久。 胜南蹙眉,不明白钱爽为何要带他们来:“他们?他们知道宋贤的下落?” 钱爽低下头去,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是啊,可是,胜南……我们……都想错了……宋贤他……” 胜南全身一颤,几乎将钱爽一把提起来:“宋贤他怎么了?!你说清楚宋贤他怎么了?!”杨yu凤见此情景,再掩饰不住,蓦地哭出声来。胜南本来就不坚固的防线,因为钱爽和杨yu凤的异常举动,猛然间崩塌! 钱爽的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我……我也不相信啊!我还指望着,看着你们三个一起打天下啊……可是,宋贤他就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他已经死啦……死了几个月了,墓上都生草了……” 钱爽哭到眼鼻子都通红一片,胜南一边谨慎地听,一边僵硬地把钱爽放下来—— 死了?原来,他来夔州,不是为了看yu泽有没有生还的机会的,而是来撞又一个噩耗来自宋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堪的世界……yu泽的劫难,突如其来、晴天霹雳,已经令他受够了与至爱死别的最悲怆,然而宋贤的死讯来袭,他先前竟依然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听到的同时,仍旧是措手不及、当头一bāng!再一个他生命里最关键最爱护最思念也最愧疚的人,为何,要再一次令他遭到情之重创! 悲恨驱使,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面sè冷峻地几乎是审问的语气:“爽哥,你如何会相信这些人的说法?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他从他十五岁起就是剑坛数一数二的奇才!试问……谁能杀了他?!” “他们……他们知道经过……他们说了你就知道了……”钱爽抹泪后,又噙泪,“有高手带人围攻……他敌不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胜南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村民,压低声音继续问钱爽。 “七月十八,或者七月十九,应该是,差不多就是深夜这个时间……” 心一抽,又是七月十九!yu泽遇害,宋贤罹难,都发生在奠基之战的过程之间?! 却伴随着金人绝迹夔州,他们也消失于江湖?!胜南忽然懂了,宋贤和yu泽的死,只怕是有关联……  胜南眼神骤然凌厉,悲已积聚成怒:“是金人?” 钱爽悲切点头:“原本我也不相信,都说那夜你们与金人作战,宋贤是要负责和金北解涛开战的,怎么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遇到金人啊……追问yu凤才知道,宋贤那天下午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了,yu凤怕你怨他擅离职守,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且他走之前,yu凤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说,只嘱咐yu凤,他真想对不起你一次、不回来见你了……我们,才一直以为……他意气用事躲了起来……可是,追究起来才知道,我们全都误解了他,他想归想,可是不是那么做的……” “他不是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的,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走的,是不是这样?”胜南的目光骤然移到yu凤脸上。 “胜南哥,你猜得出宋贤哥想到的是谁是吗?想到蓝姑娘可能就在战地不远,他说走就走,根本没考虑会不会有危险,想到了都没有犹豫过……他从来就这么心急,连战事都不管了……”杨yu凤啜泣,“是这几个村民看见的,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村子里去,蓝姑娘已经在村子附近被一群金兵擒住了,金兵们个个都凶神恶煞,对蓝姑娘那样的女子都舍得下狠手,所以村民们才都没敢过去救,眼睁睁看着蓝姑娘被他们毒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宋贤哥找去了……他本是救得蓝姑娘、击退了金兵们的,可是,还来不及带她走,就又出现了十多个高手,围攻他……最后还杀了他……” 毒打yu泽,杀害宋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在烧……原来不止yu泽,宋贤也一样是活活冤死的!他终于尝到这种害别人冤死的滋味了,一害还是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攥紧了拳,他趁着自己意识尚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握饮恨刀。脑海中唯独剩下这句情景,毒打yu泽?杀害宋贤?究竟是谁,那样暴戾凶残……  “能杀宋贤的人,天下间没有几个,就算围攻,也不会有几个能害到他性命……”胜南冷冷地,却想要推翻这既定事实,“当时的南北前十,来到夔州的都在与我们交战或是被新屿和yu凤你牵制,没有来夔州的,行踪全都在海上升明月掌控之中,还有哪一家的兵力,能够用来对付宋贤?!” “胜南,有一个人,海上升明月没有来得及发现他的行踪有变……”钱爽痛苦地拍他肩膀,“金南前十之中有个人,一直都是挂名存在在夔州,他从来没有lu过面,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金国脱不开身。” 胜南一震,同时想起这位金南第四:“柳峻?” 钱爽点头:“柳峻和楚风liu闹了几个月的争斗,其实在那时已经被薛无情悄悄摆平了,薛无情真的老谋深算,原本是内部分裂,他却将luàn就luàn,表面上楚风liu和柳峻还在金国斗,si底下他稳住了楚风liu,把柳峻暗中送了过来。七月十八那天,柳峻应该刚刚到白帝城不久,当时他捞月教已经不剩多少人马,没有资格再正面与你交锋。所以明着不行,他就暗着来。他卑鄙无耻到、竟去找yu泽姑娘下手……” 胜南镇静地听着,其实,深入去想,柳峻用这样的招式,事先是一定与轩辕九烨等人商议过的——换句话说,扣下yu泽作人质,很可能是南北前十作战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如果那晚他们顺利带走yu泽,直接带她去滟滪堆战地,很可能会在开战之初就要挟胜南来luàn他的心…… 难怪船王说,胜负变数太多——一次战争的胜败,的确是由无数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可是,纵使是他林阡,也都没有算到,金人们还有一个最yin毒的计划,就是派柳峻去害yu泽…… 钱爽叹道:“可是柳峻也没有想到,宋贤会去找yu泽姑娘。那些打伤yu泽姑娘的金兵,一个个哪里会是宋贤的对手,几乎就任凭宋贤把她带走了,柳峻当然不肯放过yu泽姑娘,所以被迫lu面出手拦下了宋贤,村民们听见宋贤骂他‘连侄女都出卖’,我就推测出是柳峻……唉,只可惜宋贤和他苦战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救得了yu泽……” 计外有计,战外有战,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诸将万事俱备却没有料到胜南会先发制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yu泽却没有想到宋贤会突然出现一样!宋贤的出现,贻误了柳峻带走yu泽的最佳时机,当宋贤与柳峻苦战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不远处,由胜南掌握先机的奠基之战,金人早就大势已去…… “胜南,个中详情,他们都知道,由他们说,最清楚不过。”钱爽叹了口气,胜南倔强的脸sè告诉他,虽然胜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属实,但胜南依旧不信宋贤死讯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听他们说。”胜南固执地说,“他的墓在哪里?墓已经生草了?谁给他建的墓?谁这么武断定他杨宋贤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过那么多回,我们之中,哪个人不是死过很多回,现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胜南哥……”杨yu凤凄然上前,“宋贤哥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们都从头到尾看见的,描述出来的一点都不错……” “带我去他的墓。”胜南看向那群村民,却冷冷说。一众村民,听他语气坚决,不得不从,齐齐带路。  这里的环境,胜南再熟悉不过,在滟滪堆备战之前,他不止一次到这里来察看环境,也是这附近不远,和yu泽同观辽阔,却还是这附近,和宋贤为情反目。 那墓xue临江,只是块普通碑石,虽然与周边环境相较已算高大,却清寒到无文无字,于荒僻之处,根本看不出这是他杨宋贤的归属。 “我找他的时候,还路过好几次呢,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听到钱爽这么说,yu凤不禁掩面。 “他没有在里面,那是咱们给那剑侠立的空坟。他的尸首,被那帮金兵抬到江边去扔掉的,那天làng还不小,估计已经葬身鱼腹了……”“我们只听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所以,也就没有写上去……”“真是可敬啊,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撑好几个时辰……”没有人能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没有武功并不健壮的村民,幸好他们当时都选择了躲藏,否则可能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钱爽有些担忧地看着胜南的脸sè,直觉,他从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排斥。钱爽当然能理解,宋贤,是胜南此生最不愿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钱爽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结拜兄弟,看着他们一起离开山东闯dàng江湖去……那种感情,生死不弃,以至于钱爽不肯相信他们会为了什么女人就闹翻,更不愿听到他们互相逃避不见面,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画面同时出现,现在只剩胜南一个人,钱爽见了心都酸。 胜南轻抚在那墓碑之上,却感受不出一点点它与杨宋贤的关系,宋贤,可知道,我到夔州来,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杨宋贤?他应该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报复,无论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听尊便,他应该为了yu泽的死不肯原谅我,真的与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来五个月不见我,他真的可以对不起我,不要这样,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离我而去…… 这墓碑,真不结实,风稍大些,估计都支撑不住,阡不用力气,就可以把墓碑拔出来,想的同时,他已经这么做了,他无所谓这么做,他不自禁就要这么做…… “胜南,你做什么!你……”钱爽眼睁睁看着他把墓碑徒手拽出来,既惊讶胜南这个举动,更惊疑他的轻松,虽然,胜南看上去都没有知觉,毁坏得却好像非常容易,可是,这墓碑修得坚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间,胜南才发觉,这墓碑很重,单手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惊醒时,墓碑已被自己带离悬空,却忽然变得很沉,很沉,越来越沉…… “胜南!放下去!”钱爽大惊,胜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势要将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这里,要什么空坟墓,他若还活着,岂不是会被咒死……” 钱爽一把夺起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经慌了神:“yu凤,快拉住他啊……”yu凤匆忙上前来拉住他手臂:“胜南哥……让宋贤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胜南与钱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双方四手都磨得粗糙出血,谁都不可能放,许久之后,胜南忽地气力一松,呆滞地盯着钱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冲在地上,喃喃自语:“你们为什么,都认定他死了……” 钱爽骇然起身,不解地盯着胜南,胜南手上已经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钱爽的心不安至极,忍不住狠下心来:“胜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这是事实,没有别的可能了,没有了!宋贤被柳峻的双刀杀害,是村民们亲眼目睹的,柳峻是确定他死了之后才命令金兵们扔了他,也根本错不了。yu泽姑娘在宋贤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宋贤一死,yu泽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来,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物证,也有人证,不信也得信!不要因为自己没有亲身历经就不相信别人说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时时刻刻系在别人刀剑上!” 没有物证?物证也有啊,是yu泽的yu戒,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交集,竟又一场鲜血淋漓…… “是双刀杀了他们,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胜南望着这个滟滪堆附近陌生安静的小村落,听不见那夜此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见为实,和迟到了五个月才见到的一座空坟,记忆真的已经支离破碎无从拼凑,“是我杀了他们!这些,本应该是我的报应……我自以为自己能实现理想达到巅峰,却连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连他们遭遇凶险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为我是他二人的坚固堡垒,却未料到我是拦在他们中间最顽固的障碍……” “胜南……”钱爽老泪纵横:“谁也不想的,谁都不知道,不是障碍,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来,我宁愿这里埋着的是我……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宁可天让我林阡死于非命!” 钱爽被胜南说得字字震心,慌忙摇头:“胜南,不要这么说,抗金联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们怎么继续下去?当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样的理想,现如今宋贤不在了,弟兄们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们要为宋贤,杀了那帮金人,报仇雪恨!” 胜南捏碎了拳,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我不会饶了他们,绝对不会!”纵使此刻还清醒,却克制不住心绪去握饮恨刀,一旦触碰,战意一发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转了天下,也要掀出你来,千刀万剐!” 饮恨刀携杀气出鞘,瞬间眼前如地动天摇,挥刀之际,阡却忽然有所觉:夔州已经是一个安宁地,这里没有他的敌人,不需要他的杀戮…… 那一刀,今夜只能砍luàn江面景象,刀势逐流而去,竟ji得江山狂luàn,岂止那一干村民,连钱爽yu凤都暗自心惊,如果说脚下不稳是错觉,何以看到这适才还平静的江水ji越翻滚如雨幕壮阔?声洪如钟,势猛如雷,速迅如风,江水试图越俎代庖,把风雷钟的涵义都一起抢来?!然而此刻这段由江水承受的祸luàn,是本该由柳峻去享的,阡这一刀,会给他好好留着! 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胜南只在夔州多留了一个昼夜,整理宋贤在夔州留下的、遗物。 涉足旧迹,不忍回首—— 为什么,与我林阡关系越亲近的人,会越是首当其冲被我连累,从前,是父亲和川宇,现在,是宋贤和yu泽…… 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即使yu泽注定要被金人yin谋带去战场逃不开这场由我带给她的劫难,也该让我有一个面对的机会,要抉择,要承认错,要担当骂名,七月十八那一战,本该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却为何,要再多搭上宋贤一条性命,还让我许久以后,才知道真相,浑噩过了这半年时间…… 失去悲喜,知觉全无,就当自己是行尸走rou,没有心肺,没有思维,在回忆和现实里随意游走,若是yu泽想惩罚,就yu泽来隐现,如果宋贤要纠缠,那就宋贤来明灭,渐渐的,好像宋贤和yu泽都成了同一个人……有些感情,没有缝隙,狭隘得只能容两个人,第三个人,存在是累赘,却又为何,我们三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心忽然一紧而僵持——不!不对,钱爽和yu凤在骗我,是我杀了他们!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饮恨刀,杀了宋贤,杀了yu泽!他瞬间被林美材的幻境误导,一旦失足,步步沦陷……突然,把云梦泽的死转接给了宋贤,仿佛死在饮恨刀下的,是宋贤,是他亲手断送了宋贤的性命……钱爽在骗他,他才是杀人凶手!精神已经彻底错luàn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梦魇伤情,清醒的时候,满头是冷汗,好一个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竟在十多天后,还残留在胜南的念头之中。靥的真实,已经彻底地搅luàn了胜南对七月十七的记忆,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阡整个人,自此陷入无休止的现实打击和梦境摧残。 总以为把宋贤和yu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就可以完整地保护,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锁,从来不给别人知道,自己也从来不去打扰,渐渐地,记忆变陈旧,陈旧到那心锁上徒留多年的铁锈,连自己都无法再打开它。那些被他遗忘的曾经,随着宋贤和yu泽的死去,再也无药可救。  临行前的夜,胜南忽然很想彻头彻尾地听村民们把那晚所见再讲一遍。为了宋贤和yu泽,他有责任知道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刻,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情况,或者,有哪些没有得偿的心愿,其实,那些很可能只跟他紧紧相连。 他们告诉他,那天的傍晚,yu泽被金兵们擒住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反抗,她很冷静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动声sè随着他们去见柳峻,却忽然发生了冲突:有一个金兵,财mi心窍盯上了她手上的yu戒,掠夺惯了他当然以为这犯人会乖乖任他抢劫!一直出于习惯懂得自保的yu泽,竟然一反常态,即刻从那金兵手中抢夺回来,不肯把yu戒给他,这一挣扎,一反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以yu泽那样聪颖,不可能不明白。柳峻显然没有吩咐过yu泽是他的亲侄女,金兵们当然不会对她有所顾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们也绝不容许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们都叹惋:“他们太凶残了,一大群男人啊,面对着那么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手,打得满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没肯把东西让给他们……”“那姑娘真傻,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个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们告诉他,宋贤出现的时候,yu泽还是有救的,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带她走出这个困境,就好了。当宋贤抱起已经满身是伤的yu泽准备离开,柳峻的突至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苦战的中途,他们隐约听见柳峻嘲讽:“想不到赫赫有名的yu面小白龙,竟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离战场,真是玷污了九分天下这个名号!”可是,宋贤战到最终,不过留了一句遗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说的时候,已经神志模糊,气息奄奄。 他二人,才到他们人生最好的年纪,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为了他林阡,他们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他。宋贤一直深爱着yu泽却从来没有抢走她的念头,yu泽虽然歉疚可是多少个日夜都只盼望与他林阡重见,他们一样深爱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yu戒,对于yu泽来讲,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倾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他们易碎的爱情;yu泽真的是宋贤想要的女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她连战地都不顾,说走就走,他杨宋贤,从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sè,可是,他为何临死都要说,yu泽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为了他林阡啊……都是为了他啊……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二人至死不渝。我只是一个掠夺者,zhan有了别人的情感,却从不曾真正保护,我是那样逃避现实,竟不肯听一句解释,我为什么要那样倔强,非但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反害得你们走上绝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转过身来,坚定地对yu泽你说,我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穿越过两年的界限,没有一点改变,如果那夜,我可以听宋贤你哪怕半句解释……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样,都喜欢把真话留在最后才讲,我为什么,就等不到最后…… 最后,生死殊途…… 杀戮无数,命格无双,所以,在战场内叱咤风云,战场侧却痛失情爱。事过境迁,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赢得最彻底的一战,却同时,也是输得最完全的一战…… 听完所有村民的叙述,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也快到他安静离开的时候了。 “胜南哥,你怪他么?不听命令,si自背离战场?”yu凤面带愁苦,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现在不该问,却仍旧怕宋贤的一生会留下任何污点。 “不,宋贤没有背离战场,他用他的潺丝剑,为他的兄弟,斩断了奠基之战横生的枝节,宋贤与大家一样,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胜南强笑回应,“天下间,没有谁可以代替他成为yu面小白龙,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yu凤点头,总算有些心情平复:“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不值得。”胜南收敛了笑,“他的兄弟,却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样对待。” “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钱爽按住他的肩轻拍,动情地说,“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胜南,这是宋贤自己选的,他一定不后悔为了你……” 胜南背对着他,泪已盈眶:“宋贤,我偏偏却负了他……” “兄弟之间,何来尽是负疚和亏欠?你们两个,最多的回忆,不该是开心、痛快吗?十几年来,你们一起的经历那么多,难道都比不过一件痛心事来得深刻?” “爽哥,你说得对,想起宋贤的时候,不该只记得那些伤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怆的时候说最痛快,阡备受煎熬,其实根本就说不下去:“想起宋贤的时候,应该笑着想,应该想我们那么多年,再怎么艰难都笑着闯过去了,再怎么苦也笑着熬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和新屿,都在黔西等他去,独缺他一个人……” 回忆越充实,现实越沉重。  “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那武功盖世的易迈山盟主,在遥远的点苍山下,曾经带着一种真挚的渴望看着他们三兄弟,只是,当时他眼神里流lu出的迫切与感伤,他们都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现在的胜南,才终于明白,这种痛。 他总算懂了,却已经晚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碧落,下黄泉(2) huā落去,燕归来,无可奈何的命,似曾相识的景。 有些事,如果错就回不了头,连补救的可能都没有,有些情,一旦放就收不了手,连挽回的机会也难求。 决战那天,他的爱情曾经回来过,却因战事紧迫,注定被他忽视和遗落;是因为生来至此逃不开的战事,宋贤才得以与他相遇相知,且生死与共刎颈之交十多个年头,也是因为逃不开战事,宋贤才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自此生死殊途yin阳两隔,徒留下他永生的遗憾和愧疚;可恨还是因为战事,他在白帝城逗留不了多久,就必须匆匆离去奔赴黔州…… “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一直提醒他,所以,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走到哪里,都要把战带过去,不管是以战止战,还是以战养战。 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去,回哪里去?黔西,那边荒之地,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回去?苍茫万里天地,独剩他一人一骑,他瞬间像失去了所有过往,任战马载他狂奔向战场。仿佛,他的归宿,只有战场,唯有在战场,才能够原谅自己、遗忘自己、放逐自己、实现自己……终于,和轩辕九烨一样,敌人在哪里,他就必须跟去哪里了…… 错不了——他的饮恨刀,和柳峻之间有无数笔旧债新账!他林阡,还要带着抗金联盟继续征服黔西魔门,再紧接着完成宋贤没有完成的梦想! 可是,宋贤……他该怎样与新屿诉说,他们的兄弟,再也来不了了?  疾行经过联盟驻地,阔别数日,联盟果然令他放心地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一路归来秩序井然。阡抵达时已是深夜,驻地安宁如常,阡的心,因为这样的安宁而稍稍缓和。战地气氛,一重逢就能立即融合,只因这里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阡不愿打扰任何别人,径自走向新屿的营帐,这么多年来他早了解,新屿很少在这个时间前睡下。 却正巧看见yu泓神sè慌张地从另个方向赶来经过,似是看见了他又转变方向,面上带着焦急、关切、怀疑、犹豫好多种感情。她是太想知道yu泽的真正境况吗?阡黯然,难以启齿,他该怎样告诉她,噩耗是真的,你姐姐,真的已经离我而去…… “姐夫。”yu泓暗垂珠lu,似心情繁复。 阡低声说:“yu泓,你姐姐她……已经……” yu泓蓦地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落脸庞,身体也在抽搐:“姐……姐夫!不用说了,不用说……”她反应却异常,哀伤的成分远不如惧怕:“姐夫啊,你若是,能早一天回来多好……” 阡一惊:“怎么?这里出了事?”又出了事?如果再出事,岂不是太荒谬!可是,联盟明明是离开前的状况无疑,他沿途还征询了一些兵将,都说联盟近来与魔门数战,虽魔门已有金人接手,但吴越、越风等人坐镇,一直保持百战不殆! 他颤抖着望着yu泓本来要去的方向,那方向,是出事的地方吗?可是,那明明是他林阡从前发号施令所在……他心一凛,步步移近,每一步却是那样艰难,几乎每一步,他脑海中都闪过无数种可能再全部推翻……离营帐不远,已感应出帐内有无穷杀气,兵刃交接之声一直不断绝,声声震耳yu聋,招招追魂夺命。他分辨得清清楚楚——这不是比武,而是血拼! 越走越迫近这样的杀气,他意想不到归来之夜,会有人在他的帐内肆无忌惮地争斗!无暇去揣测,他一刀挑开帘帐,映入眼帘的一幕,在第一刻他根本无法相信也无从领悟——敌意澎湃的这场交锋,主角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江中子和越风?!  江中子手里的刀,在那瞬间已经被越风横鞭断为两截!越风脸上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好斗,而江中子,纵使是刀王,又何曾在众人面前动过武! 更令阡诧异的是,江中子这一刀原先的方向,并非越风,而是直朝越风身后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凤箫yin!那风力厚重强劲,听得出江中子带了怎样的仇恨,江中子面sè恐怖,杀气沸腾,疯狂得似是要直取yin儿的性命!而这营帐之内联盟诸将,吴越、海逐làng、莫非、沈延、叶文暄一个不漏,可是,却漏了一个阡最想看见的人!阡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爱人…… 饮恨刀骤即握不稳,手与心,都隐隐作痛——云烟呢?云烟为什么不在?!他移动不了丝毫,被冻结在原处,他不知该问哪一个,他拼命告诫自己不会的,他刚失去宋贤和yu泽,命运就这样残忍,不容喘息又夺走云烟?!不,她不会不在的,就算全天下选择将他遗弃,她都是最后陪着他的那一个…… 帐中所有人,近乎呆滞地纷纷把目光集中到阡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跟他解释,为何江中子要杀凤箫yin…… yin儿没有出剑,也没有躲江中子,是任凭他这一刀斩来的,如果不是越风拼尽全力要保护她,她早已经命丧刀下,只是这一刻,yin儿一改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泪水流满面。 越风不言语,伸手把yin儿强拉到自己身后,神情冷漠地环顾四周,做定了yin儿的堡垒,谁要伤她他都绝不准许! 江中子侧过头来看见阡,第一个打破静寂,断刀仍不依不饶指着越风和yin儿:“林阡,杀了这个女人!是她,是她一直处心积虑要害我家主人!” 震惊之下,阡难以置信地看向越风身后低头战栗不辩解的yin儿。yin儿?害云烟?处心积虑? “江中子,你口口声声说yin儿害她,你有什么真凭实据?”越风紧护住yin儿,质问江中子。 “发生了什么事?云烟呢?去了哪里?”阡不管越风和江中子的对峙,冰冷且严厉的语气,他不想追究责任,他只想关心这一件事,就是云烟的下落和可能的处境! 蓦地一片死寂,联盟诸将,无声无息。 “你让这个女人告诉你!她是如何将我主人送给了魔门?!”江中子尖锐的口气,刺目的眼神,全都针对yin儿一个! “不……我……我没有……”暌违多日,第一次听到yin儿的声音,竟然这样痛彻心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昨夜我要送yu泓姑娘回贵阳城去,云烟姐姐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谁知道路上会有那么多魔人忽然出现……我给云烟姐姐和yu泓姑娘先后夺了两匹马,我留在那里解决了那些魔人的,我以为她们都已经安全了……可是回来之后,才发现只有yu泓姑娘回来了,云烟姐姐,一直没有回来……她,被魔人掳走了……” 被魔门掳走?他最害怕,正是她被魔门掳走啊……阡的心,像被撕裂之后强行被置入千万根针,反复不停地扎着已经血流不止的伤口,刺完之后一起拔出来,抽出来之后再掰开继续钻透—— 现今的魔门,比先前掳走yin儿的时候不知危险多少倍!黔西的这帮顽固凶徒,早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抓到了他林阡的女人,他们会如何发癫?!慕二身边,有多少妖魔鬼怪会怎样欺凌她?林美材对他的恨,会不会转移到云烟的身上报复?还有那yindàng无耻、手段凶残的魔王…… 他脑海中,忽然映现出yu泽临死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场景,陡然间已经彻底麻木,如果,云烟也遭到一样的劫难……魔门,显然比金人更恨他林阡啊,魔军不会比金兵手下留情! 就算、金人是故技重施要用云烟来要挟他所以暂且不杀她,可是,以她那样孱弱体质,怎么可能熬得了多久…… 阡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害怕,他也会害怕吗?那他的饮恨刀,横行敌境何以一往无前仿佛没有顾忌……他为什么,要替他身边的人招来那么多杀身之祸!他明明知道,玩火会注定焚到无辜的人啊…… 生活上,要好好关照yin儿。离开时,她微笑点头,令他安心地走。现在,yin儿真的如她保证的一样,毫发不损,可是,她明明还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自己”的……阡心如刀绞,一直瞪着yin儿,yin儿,你向来只带给我好消息不是吗…… yin儿泪眼朦胧地迎接胜南这个眼神,刹那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恐惧感。阡失去别人,是悲恸yu绝,是痛不yu生,是撕心裂肺,可是失去云烟姐姐,就等于连他自己也会跟着丧失——云烟姐姐如果还在,胜南的心就算濒死,还有复活的可能,可是现在,他的心,不仅死了,还腐烂定了!是悲是喜,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 江中子咄咄bi人,却紧咬着yin儿不放:“有谁会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会做如何手脚?表面上让yu泓姑娘替你作证你救了她,暗地里你却在回来的路上害了她把她送给了魔门!” “没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我为何要害云烟姐姐?”yin儿终于懂得争辩,“江中子前辈,为何要诬陷我处心积虑?”越风亦冷道:“江中子,yin儿只是没有保护好云姑娘,她有什么动机,会故意去害云姑娘?” 联盟诸将,本来并不能有立场。若是支持yin儿,岂不是犯了袒护盟主之嫌,若是支持江中子的一面之词,未免也都觉得他的怀疑太牵强。此刻能做主的阡已经归来,海逐làng也顾不上避嫌,跟着越风说下去:“是啊,大家都有目共睹,云姑娘和盟主相处地很好,一直都是互相照顾,怎么会是盟主害云姑娘啊?”终于有人开口,众将总算能够各抒己见不再沉默,但沈延,却始终没有发话,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怀疑,江中子的判断,也许是正确的:yin儿和云烟处得再好,都终究是情敌,而且,说yin儿没有心机,那是骗人的…… 江中子冷笑着:“相处地很好?没有动机?她怎么会没有动机害人?我家主人的位置,不是她心心念念要的吗?只要是林阡的女人,不都是她成功路上的障碍?她居心叵测了这么多天,我日防夜防还是百密一疏,我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这么心狠手辣!想bi走我家主人,竟用魔门来借刀杀人!现在总算如她所愿了,林阡身边,独独剩下她一个女人!” 此语一出,一干人等,尽数是惊栗当场,震慑回味——林阡的女人?知情如沈延,早就猜出江中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知情如海逐làng,此刻却杵在原处:盟主?盟主她原来也喜欢林兄弟? 情事难解,这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此时此刻,盟主和盟王两个,一个是面sè煞白,一个却铁青着脸。 yin儿被江中子这般戳穿心事,根本事先没有料到,时机也完全不对,这种情况下,承认了就是承认她出卖云烟,不承认她还是逃不开猜忌,yin儿的眼泪簌簌流下,越风认真地看着她再看向阡,阡根本没有任何表态,漠然到他与他们好像素不相识。越风从他的神情里就可以断定,林阡他根本不配被yin儿追随和热爱!越风真想代替他把yin儿揽在怀里,免得她被众人孤立的时候,阡却不闻不问! “江中子,你是个武林前辈,就为了你自圆其说,不惜伤害别人的名节么?!你可知道,yin儿心里面,早就有人是值得她一直等,一直爱,找了许久的今生今世嫁定了的人?!”越风说的同时,已经牢牢地握住yin儿的手,被那句话打击,yin儿早已是手足冰凉。 江中子冷笑不止:“那个人,不正是林阡么?!越副帮主,你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你们隐瞒了她多少过去!” yin儿的未婚丈夫,就是林阡啊,沈延心里暗暗念着,不错,江中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真相,已经离沈延的猜测不远了,如果yin儿真的是林念昔,那么,她隐瞒着身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方便搬清她路上的障碍,好顺顺利利地做林阡唯一的女人啊……沈延刹那间,竟然不愿相信小师妹,而宁愿相信江中子的话。不错,小师妹在建康的时候,提起蓝yu泽就酸楚,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接受蓝yu泽的存在,说她处心积虑要害云烟,又有什么牵强? yin儿战栗着,她的过去,她不能说的所有秘密,难道会被这个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中子理直气壮地bi近,眼中依旧杀气毕lu:“你心虚了么?当初是谁与金人si下会面密谋要害他林阡的女人帮你搬去你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当初是谁与金人合作,说要处决蓝yu泽,再处决我家主人?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和他们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轩辕九烨一直暗地里帮着你撮合你和林阡?” 众人皆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yin儿她,竟然和轩辕九烨密谋?眼前这盟主,不是一直都真心待他们吗,难道一个人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吗,难道这盟主,表里不一到这个地步,她要的根本不是盟主之位,而是要做林阡身边独一无二的女人?! 人群中已经有谁已经豁然大悟?原来盟主竟是这般的机关算尽…… 人群中却还有谁依旧不愿信服?其实盟主不是这般的yin险狡诈…… yin儿闭上眼,她听着听着,忽然也已经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人,轩辕九烨,你真应该在孔望山就杀了我,反正我这条命,早晚都是你害死的,害得越迟,对我伤害越大,现在云烟姐姐失踪,未必不与我有关……我已经是满身的罪孽…… 一石ji千làng,如今这场针锋相对,一方已然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教群雄也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盟主,她究竟是云雾山上那个天真活泼技压群雄的盟主呢,还是后来已经渐渐蜕变,现在甚至已经跟金人密谋交易、这一次次劫难的幕后主使? “难道你们今时今日,都没有发觉她心里是多么恶毒!多么卑鄙无耻!她一切单纯,一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吗?!”江中子带着得胜的笑惬意地反问,越风心疼地看着yin儿,她理亏地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是眼泪不能自控,可是,林阡,你为什么不说话,就让yin儿对你的爱,不由分说地作为她是凶手的铁证吗? 沈延厌憎地抬起头来,直盯着yin儿噙满泪水的眼:真是装出来的吗,小师妹,这样清澈的眼泪,竟然是假的?你可知你陷入魔门之后,云烟担心了多少个昼夜,她为了你,不顾危险到了战地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坚持要等你安全归来,你却竟然……谋害她?!沈延攥紧了拳,那一刻,他已经全然相信了江中子的话,他深爱的女人,真的是被凤箫yin推给了魔门,这个借刀杀人的小师妹,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师妹了…… yin儿感觉得到这道更愤怒的目光来自于谁,强忍住眼泪回看沈延,微笑问他:“小师兄,旁人不相信我,那你呢,你信我么?” 沈延转过头去不看她,冷冷的口气:“不是我不信你,有些事情,我早便已经怀疑,只是不觉得我的小师妹会去做它,做了那种亏心事的人,就再也不配做我的师妹,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更不配做三清山的弟子,抗金联盟的盟主。” 谁都看见yin儿的眼中霎时尽是绝望的眼泪,没有人敢打扰她,任她和沈延对话,但沈延的表态,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越风紧紧挽住yin儿,他知道,这一刻又回去了苍梧山海岸,整个抗金联盟,再度对他们的盟主袖手旁观,他真的想,带着yin儿一起逃,像上次一样,不负责任又如何,他到抗金联盟来,本就是为了保护yin儿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为了杀戮和征服,他越风不同,他只做yin儿一个人的守护。 yin儿这才了解,什么是越风曾经说过的,被一切人孤立的感觉,即便此刻越风站在她身前,也只是毫无理由地包庇她罢了,她曾死心塌地的抗金联盟,回报她的又是什么,是不信任,不谅解,不再支持,不再拥护…… 她不稀罕,她原本,只想奢求沈延会明白,可是没有,沈延宁可不认她这个小师妹。她多想问胜南一句,你呢,你也不相信吗,可是,她不敢问,胜南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胜南如果说你可以走了你不要再做盟主了,她甚至想到当场自刎一死了之! 她不敢问,不仅仅是害怕他的否定,她更怕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来管她,她猜得出胜南此刻心里已经被什么彻底占据。是他临走前的夜晚,云烟姐姐抱着他安慰着失去一切的他那画面吗……只有那一刻的胜南,才最真实,最柔软,不会对世界设防…… 世上除了云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阡的内心,一个都没有!没有人会在他怒气冲冲的时候让他把不愉快摒弃、心情被快乐取代上来,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承认错误之后,lu出孩子气的微笑,还bi迫她跟自己许下一个空的丰都之约,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làng迹天下的过程里还能到处有家的感觉,无论在哪里,都会感到安定,都会舒心,除了云烟…… 还有谁亲手做的饭菜,能够吸引他留下,狼吞虎咽地吃,吃了还要带去战场;还有谁冬天的时候陪他观星,被他披上外衣回报给他幸福的笑,会在他悲观的时候说我们到哪里都是同盟;还有谁会在他心情烦躁想不开的时候,替他把饮恨刀拾起来还给他,吹xiao散他的暴戾气;还有谁,不顾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在他最艰苦的时刻,在他握紧饮恨刀要拔出来宣泄的时候,也冲上前来,挽留住他的手!?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yin儿。”阡的精神忽然被云烟的笑靥炸醒。醒来的时候,心却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感觉。 “事发到现在,有谁跟了过去,有谁在安排救云烟?有没有清楚是谁主使?”阡平静地结束他们刚才的所有争论,现在,根本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 所有帐中相信或不相信的力量,在那一刹那骤然消失——阡真的根本不会管得着yin儿,他现在,全然记挂着的,不是谁来负责任,不是谁出卖了联盟,而是云烟怎么救回来啊…… yin儿早就知道,现在没有什么风bo能够吸引阡去介入去平息。他的心,牢牢系在云烟的安危上,她凤箫yin,本就没有资格让阡回过头来顾她。 叶文暄轻声回答:“初步看来,应该是慕二的手下,他们这几天又在帮魔王四处掳掠年轻女子,被掳的不止云姑娘一个,周边民众也有不少无辜受害……云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无意所获,但是掳过去之后,不知会如何对待……” 海逐làng亦回过神来答他:“而且,慕二人少,一直躲躲藏藏遍寻不着。所以老柳听了我的提议,用闻因做you饵被慕二擒去,沿途帮我们留下记号以确定他们的老巢。今天傍晚的时候,慕二的手下们已经上钩把闻因抓过去了,细作们也顺藤mo瓜找到了慕二的位置,我们正准备下半夜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和老柳一并去对慕二围剿。” “慕二那边,合作的金人是金南第十完颜敬之,据我所知,应该还会有南北前十其余的高手增援。”莫非补充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势必要拿下慕二,他chā翅难逃……”吴越凝神看阡,“被掳的无辜,我们会尽全力都救出来。胜南,你刚刚回来,只需等我们消息便是。云姑娘会回来,你放心。” 胜南仔细地听完,谁都猜不到他的心里现在是如何想的。他的灵魂,已经被各种灾难肢解,每一个他最惦念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他不可磨灭的伤痕:“新屿,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宋贤,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冷笑着说完,转身便走。经过了一天的耽误,云烟是不是还在慕二那里,或者是已经被慕二移交了别人,谁都不可能对他保证,叫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 他真是黄泉的水。 是啊,他不就是叫林阡吗,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 耳边回dàng着的,一直是云烟关心的话语:“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 云烟,可知你不在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开。为了我你可以折了你的箫,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你,可以把饮恨刀都折断!  新屿瞬间没有站稳,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 yu泓心碎地看着胜南二话不说立刻离去的背影,轻声泣道:“姐夫明明说过,除了姐姐,心里头容不下任何人。” yin儿骤然泣不成声:“不,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 可是,现在,宋贤、yu泽还有云烟,都不在了……她不敢去触碰阡的脆弱,甚至现在,她自身都难保。 被越风握牢的手,它明明还想紧攥住惜音剑继续杀敌,为什么却在江中子又shè来一道寒冷目光时失去勇气? 是啊,阡走了,可是这场风bo,没有平息。 虽然,他们大家都明白,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而是应该齐心协力救云烟救闻因的时候,可是,yin儿在这个关头,到底还是不是联盟的盟主? 没有人敢断言。  在分岔路口,背离所有人群的目光,yin儿知道,身后的联盟诸将,或误解,或不解,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以至于她现在如果选择往柳五津的驻地方向走,她可能都会被责骂没有这个资格。而另一个方向,是离开,叛逃这曾属于她的抗金联盟,联盟不以她为盟主,而以她为公敌…… yin儿的泪,骤即滑落。 第一次,这样艰难的抉择,身边只有一个人做支持的力量,是报应吧,当时在苍梧山上,幸好她还当了一次好人……越风宽大的手掌,义无反顾地把她引向背离联盟的方向:yin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 她跟着他步履蹒跚,像当年在苍梧山si奔一样,可是,才走了几步,猛然惊醒:越风,你在说什么,你本不必为了我,放弃你在抗金联盟的地位!这个地位,其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mi惘地看着他,他冷冷笑:yin儿,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经疲惫?若不是因为你在抗金联盟,我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回山海间隐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当初就是为了能够最近距离地保护你,我才心甘情愿留下,既然他们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联盟的逃兵。 越风的手,跟阡一样坚决。方向却和阡截然不同。 yin儿猛然惊醒,爱情真的太不公平,越风给她这样感动的同时,她的脑海里,竟无处不在全是阡的影子和阡的话语:“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是阡曾经坚定地告诉她,她凤箫yin是联盟独一无二的盟主,无可取代! 不,越风,不能这样就不负责任地走!云烟姐姐是因为我才失踪,现在走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越风怜惜地看着yin儿她纠结的眼神,这数句别人根本听不见的心语,他早就读穿了yin儿的心思,若不是因为阡在抗金联盟,yin儿是不是也根本不会在意盟主这个位置?叹息着,他看yin儿策马驰向柳五津的驻地,他不得不转向跟上,既是随行,也是保护。  夜sè幽蓝。 yin儿凄然于柳五津帐外停留,云烟姐姐,若能共此夜该多好,我们三个,本该到哪里都是同盟……何以现在,风景如此萧索,都不知此身何往…… “老柳,连女儿都敢送入虎口!这次你是胆子不小,我只是说着玩的,想不到你当了真还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海逐làng的声音传来,他是在阡离开之后立刻来找柳五津的,比犹豫了半个时辰之久的yin儿和越风显然快了一步。 “不仅我敢,闻因这次胆量也不小,跟她说了这个计划以后立刻请战,还说越快越好。我对她讲,静观事态,我遣送进去的细作会暗中保护她,我会尽快去救她。慕二那些残留,精明不到会立刻识破我们的计策。”柳五津叹,“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最近魔人和金人合作,怕是又要开始对年轻女子猖狂掳掠,我们也只能冒险一次,才能把他们的行动遏制在刚lu出苗头的时候。闻因这种小姑娘在他们的目标里面,也是我们对魔人最好的you饵。” yin儿小心翼翼地经过守卫兵将,却僵立原处,不敢探手去掀开帘帐。越风在她身后,没有犹豫地帮她卷起来,他清楚地知道,yin儿又回到和他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不自信了…… 一目了然,柳五津对面,现在只坐着海逐làng一个人。yin儿深呼吸了一口:胜南,可不可以教会我,失去的人心,该如何去恢复? 海逐làng一怔,看得出yin儿面sè里的窘迫尴尬,起身笑迎:“盟主不必太担心啊,老柳已经部署好了,待会儿由吴当家做先锋,慕二那一块铁定拿下!也许云烟姑娘这一次失踪不是劫难,恰恰是我们歼灭慕二的契机啊,云烟姑娘一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海将军,原来还认为我是盟主?”yin儿忧郁地看着海逐làng,她本不奢求。柳五津一愣,他显然还并不知道联盟适才这起变故。 “笑话!难道把盟主踢开叫我海逐làng来当啊?我当得起来吗?”海逐làng笑着说,“盟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今天大家都不发话,是因为救人要紧,若要真追究起来,我海某当然铁定相信盟主!海某的性命,可是盟主你舍命救回来的,我海逐làng,生是盟主的人,死是盟主的鬼!” 若换作平时的yin儿,早就为这句话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死灰,蹙眉不安:“那我便坐在这里不chā手、等候吴当家的捷报好了……对了,胜南他……适才是不是也来过?” 柳五津点头:“先前胜南是来过,问了我一些慕二的情况,看了我部署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权当他赞成了,的确不用担忧,对付慕二那帮残留,吴当家绰绰有余。” “闻因这一次,真是立了头功啊。”海逐làng轻松地说。 “那胜南呢?之后去了哪里?”yin儿急问。 对话之际,忽听一骑疾驰而回,马未勒停,策马之人已然飞身跃下,匆匆奔来直冲营帐,四人一惊,却见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血人,是尚待他们去救援的柳闻因,顿时皆是意料之外。 “闻因,你怎么回来了?”柳五津起身迎接爱女归来,却不明白,他还尚未发号施令,闻因已然虎口脱险,难道局势有变? “快去……快去拦住他……拦住他……”柳闻因前言不接后语,脸上挂满泪珠,“林阡哥哥,他杀疯了……他疯了……” 第二百八十章 魂走火,心入魔(1) 夜,被阡经行的魔村路,每一寸土,都注定不再稳,轰然坍塌,堕入地狱! 顾不得云,听不见风,山河皆可抛去九霄外倾轧粉碎。他一边顺着闻因留下的记号去,一边清楚地知道,属于“林胜南”的魂魄正在消散殆尽,一份份地被“林阡”丢弃并掩埋进背后废墟里!唯有杀气,永无休止,生生不息,不停充斥他沸腾的血液,和他火热的躯体! 没有日月,没有yin阳,没有正邪,没有黑白,天是那样的澄明幽蓝,这样的明蓝,很适合用血的暗红去涂抹! 不需要等柳五津部署周全天罗地网,他饮恨刀,已经足够保证慕二chā翅难逃! 疯狂的杀气,瞬即充满了慕二临时落脚却显然戒备森严的宽阔殿堂,顷刻间阡双眼能容纳的范围,敌人全被定格一个都逃不掉,谁先逃,谁就第一个迎上他的刀! 魔人们哪个不熟悉他的气势?将近半年来,是这个人破坏了他们正常的生存,害得他们跟他一起不分日夜地鏖战。即使他们是魔,也惧怕他林阡,敬畏他的刀!要跟他比凶恶是吗?他们对黔西民间有滔天大罪,林阡的那双手,同样沾满了他们魔人的血!罪行一样是罄竹难书!他这一次,来得太快,太突然,来的时候,已经带来漫天卷地的血腥战意,所有魔人,匆忙应战之际,想要忏悔这次触犯都已然不及! 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亦不会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一旦遇见就必须立刻防备,否则,会像上次完颜猛烈一样,再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都逃不了被饮恨刀撞飞的下场,伤得鼻青脸肿败得体无完肤!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阡冰冷到极点的语气,疯狂到满溢的杀气,竟然会有人没有在意——那完颜敬之身旁不远有个不怕死的歹徒,本是正在欺凌弱小的,阡发话之时仍不愿停止暴行,竟敢当着阡的面还在撕扯纠缠,于僵立原地的魔人中央再醒目不过!阡所有的澎湃战意灼热目光,陡然全都集中在这必死无疑的歹徒身上!完颜敬之蓦然觉察出形势不妙,随着阡的目光而去,这愚钝之徒,是尚未与林阡照过面交过手的来自金北的第十名,他显然还不清楚眼前人就是他本该忌惮的林阡,他若知道他会不会悔恨,可惜要悔恨都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提醒,谁都不敢阻拦,金北第十的虚名根本不必介绍,炫目白光横侵而去,将那作恶惯了的金人一刀拽开拖出老远直落林阡身前,可叹那金人仰摔在地之后,刚回过神握紧兵器准备御敌,肢体却已被巨力震得四分五裂猝然暴死! 血在饮恨刀上爆开四溅,谁想活命谁就不能逆他林阡!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他第二次命令,魔人安静聆听,呆滞伫立,同一种表情,木然。 气流不安地湍动,慕二看得出,今夜的林阡,跟以往很不一样…… 当所有麾下都用期待的神sè乞求慕二答应林阡,慕二却不得不向身旁金南金北的高手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他不甘心,他不想一看见林阡就又向他投降! 阡经过适才猝死者碎裂的尸体,每进一步,所有敌人都退一步。 阡哪里不知道,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可是,若不用杀戮,这帮顽固魔人,不知到哪年哪月才会服从!而这群硬要chā手双方战事的金人们,就更不能轻饶,杀无赦!直觉和经验,使他一眼就可以把乔装的金兵金将从扎堆的魔军里剔出来。夔州之役败走,发誓不再潜入宋境?他冷笑,既然你们要找死,就休怪我饮恨刀无情! 金北潜藏于此的还有另外三大高手,看见同伴死无全尸,矛盾着既蠢蠢yu动又畏畏缩缩,yu与阡一比高下,又怕以卵击石,白白送命。 若是一直僵持不出面,他三人也许还能安然熬过这一夜,可惜在短暂眼神交流之后,他三人做了此生最错误也是最后的一个决定,就是一起上……一起上?可知饮恨刀,早就在候着一场血雨腥风?! 是刀?是剑?是戟?都丝毫不重要。阡手上有刀,便目空一切,狠绝地勾销他们的进攻,癫狂地分散他们的配合,潦草地结束他们的性命,五招以内,所有兵器,换主人鲜血浇淋! 若真可将匈奴血渴饮,胡虏rou饥餐,那这三个一拥而上又接连倒下的金北高手,不过是他饮恨刀三道再普通不过的下酒菜而已!完颜敬之战栗地看着他,都不敢说服自己,他的战力,何以如此离奇!倒下的那三个,是金北前十以内的高手啊,怎奈一遇见他,竟命贱至此?! 林阡的眼中,明显是一种满足和惬意,金北给他活生生送去四个人屠戮,他已然丧失了传闻中他一贯的沉着冷静甚至说理智,而是冷笑着狂啸着开始对金北增援的士兵挑起衅端寻起战事!完颜敬之猛然有一种错觉,凌luàn的这座殿堂,只有一双沾满了血的刀,在金兵魔军之间痛快肆虐恣意穿行,血sè由淡变浓,雨光由浅入深,那冷sè中央,忽明忽暗闪现出阵阵火sè,林阡,便逐渐消失在这片血雾里…… 这气势,不是磅礴恢弘,不是壮怀ji烈,而是恐怖!他杀得兴起,战局内,风遇之皆扯碎,石遇之皆撕破,兵刃遇之皆焚毁! 饮恨刀,仿佛是折断在陡峭山巅上的一道闪电!在孤绝的最高峰上,却折断,虽然折断,可是强劲如破天之电! 没有看错,林阡与平时不一样,仿佛少了些什么,仿佛已经不是饮恨刀的主人,而……而本身就是饮恨刀……不是cào纵战局的一个人,而是引起祸luàn浩劫的一双疯刀!逾越过巅峰期的“恰到好处”,气势有如沸水之过沸!太反常,却比平日里还要在战斗的状态,失衡失控之后,那种锋芒,那极端的炽热,那烧透了的战意,根本不是世间能有,难怪没有对手!他的征途,不再是敌人服输跪倒的路,而成了死路,不归路,真的就是……通往坟墓的路! 转瞬之间,林阡正面侧面,敌人不死即重创,背对他的力量,不躲远就自己遭殃! 完颜敬之陡然明白,林阡的这种状态,铁定是走火入魔!恍然大悟的同时,左右前后已然全空,一不留神,林阡的刀光已经倾泻到他的面前!求生的意念,促使完颜敬之提起刀来全力以赴相抵相抗,此刻完颜敬之的刀,不再是他金南第十的荣耀,而是他救命的稻草!他眼前这个可怕的……刀坛之王……不,根本就是,阎王…… 使出平生最多的气力,也没有阻止得了眼前劲敌拓宽他的战伐,完颜敬之遭遇到平生最致命一击的同时,所幸有别的敌人吸引了饮恨刀转移注意力,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重重跌落,血已覆盖了自己满身满脸,林阡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完颜敬之,竟然不堪一击到——毫无还手之力!可是,明明不是他的失误啊,而是林阡……林阡他,杀疯了……  是,杀疯了,每一个回合,都太短暂,可是无限享受! hun战之后,战局里只剩下阡一个人站着,提着他以血覆血的饮恨刀,其余的一切敌人,都横七竖八地躺着,散落在殿堂到处…… 他不是没有受伤,尚有敌人断刀留在了他身上,可是任凭他们把刀捅断了,他都没有停下来过,对着他要杀戮的一切照砍不误!直到他的血也伴着他们一起流成河! 阡根本没有意识,阡不知道,魔军那时已经有许多跪地求饶,更有甚者已经不听慕二坚持,把阡索要的所有无辜都释放了出来,阡不认识来劝阻他的柳闻因,阡在这一望无际的yin暗绝望里,没有找到他深爱的他要找的云烟,他没有她的音讯,只能一边痛苦地吼啸一边继续深入寻觅,见魔就杀!闻因一路跟随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 阡一个人,就可以带去铺天盖地战云燹火,就可以把魔门满门抄斩片甲不留! 杀疯了,杀到血已经染透了整个视野,却不感到疲惫。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那个见机不妙却逃跑不了的慕二,半条命已经断送在阡的手上,狼藉之中,这片战地只留阡一个人独胜,可是闻讯赶来的抗金联盟,没有谁人胆敢去认他! 那是林阡?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比在幽凌山庄还要恐怖,林阡的眼神,竟如此暴戾! yin儿满面泪水,yin儿不敢看,yin儿看了心惊,这个让一切敌人已慑服,却也已经丧失了本性的阡……  他们的到来,方使得阡的知觉有所恢复。微微觉醒,阡看见自己正拎着一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灰的魔人要出刀,那魔人在他饮恨刀下只差毫厘,根本就像只被野狼紧紧叼着的兔子,战战兢兢不敢看他深邃又灼人的眼神,那魔人,看他似乎有犹豫,拼了命地连声哀嚎,嚎叫的是什么,太凄楚,字字惊魂:“饶命啊魔神殿下,饶命啊魔神殿下!” 在场群雄,谁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魔人,在称呼他林阡为“魔神殿下”?!多讽刺的笑话! 阡半梦半醒之间,将这魔人一把推开,眼神空洞到仿佛是从天外而来。 海逐làng随后赶到,还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轻声向阡禀报:“林兄弟,那些无辜大多都平安无事可以走了,可是云姑娘她,可能已经被移交给了魔王……看来当务之急,是立即扫平魔村!” 阡面sè恐怖地,转过头yin沉沉地盯着他,吓了海逐làng一跳,只听他一字一句,明明铿锵有力,为何却那般苦涩断肠:“还要平什么魔?我林阡本身,不就是一个魔?!” 真的醒了,阡,忽然终于懂得流眼泪…… 他扔不掉他手里的饮恨刀,也扔不掉他手上那么多罪过和人命,一瞬,他记清楚了他适才杀戮的所有过程,他从前作战时总是回忆不起来的段段空白——那是他想克制的征战yu念,可是今夜的屠戮告诉他,他再也没有能力遏止!难怪魔门的兵卒,连看都不敢看他,他终于也发现他手里的饮恨刀是如何给敌人挖掘坟墓的,原来战场上他竟是如此的残忍无情,他不是林阡,他是嗜血狂魔,他的饮恨刀饮血如酒,餐rou如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来越能征善战了,越来越强悍了,越来越令对手畏惧了,可是你真的还是胜南吗?亡国小孩的那滴眼泪,竟从何时起变成了对对手的残忍杀戮呢? 那一刻,阡再不是阡,失去所有,一无是处。只有痛苦,无边无际。 醉在起始,即罪;毁到最终,是悔。 饮恨,完成了无数场杀戮,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刀奴。  当大家把阡从墓室三凶那里带回来,他只剩下躯壳,没有灵魂。 灵魂全给了饮恨刀,抑或者,已随着云烟姐姐去了…… 云烟姐姐,如果可以,yin儿真的希望,我是那个被魔门掳走下落不明的人,换得你在胜南的身旁,胜南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走火入魔…… yin儿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真不巧,又听见柳五津和路政交谈,但他二人这一次,却是完全出于对阡的关心和担忧。 “想不到第一次和饮恨刀磨合,竟就发生了yu泽云烟两位姑娘的悲剧,还连累了那yu面小白龙……”柳五津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 路政叹息:“和楚江一样,以为饮恨刀可以助他战遍天下,谁料到,饮恨刀里的战念他控制不住,最后,是刀在主宰楚江……我还记得,当年云蓝和紫烟相继离开之后,楚江要同时承受丧子之痛,几乎和胜南这次的打击一模一样……那时候的楚江,基本上精神是疯癫的,还不知多少年之后才好起来,抑或者,根本就没有好起来,也许,直到他重新认回胜南……”可是,林楚江重新认回胜南的那一天,是他的死忌。 yin儿忽然明白了这一切,路政的意思,是到死为止吗?这样的疯癫,阡的父亲也有过,父子俩,和先人一样,承受着饮恨刀澎湃战意的诅咒,且一代比一代战意更ji越。饮恨刀真的是妖邪,每次胜南握起它的时候闪过的那个奇怪念头,都是饮恨刀要对他的内心战念挖掘。为什么,饮恨刀的好战,要让它的主人步步沦丧、走火入魔?当林楚江解脱的同时,这份咒,就遗传给了他林阡…… “可是,胜南还年轻,还有机会挽救,楚江说过,历代饮恨刀之咒,都有惜音剑可介入。若是能得惜音剑相助,或还有转圜余地!”柳五津说。 yin儿蓦地一惊,惜音剑?不就是在自己的手上?可以救胜南?该怎么救?若真能救他,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阡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她…… “不,或许偏就是这一代,惜音剑没有用。”路政摇头,“因为这一代,还平添了阡陌之伤另外一条谶语。惜音剑林念昔,一旦救了胜南解得了饮恨刀之咒,可能就会唤醒那阡陌之伤。那道士说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说了很久很长,我只记得有一段是说,‘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道士说,楚江最好是杀了其中的一个儿子,才能保证没有后患。” yin儿噙泪听,阡陌之伤?不可能再唤醒了啊,陌已经决定了退让了不是吗?不会再唤醒了。我惜音剑,当然只归属饮恨刀,云雾山上饮恨刀易主,那时起我从身份上讲,就已经是林阡的妻子。 但现在,却该如何对阡讲,我是你的女人,林念昔? 他的心,一定已经背道而驰,闭上不听,要能容纳,也只可能容云烟姐姐一个人啊……  被救回的这一个昼夜,阡都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当所有精神,全被割裂。宁愿昏昏沉沉,不想清醒过来。 林阡现在在战斗的巅峰,可是胜南却死了——他的脑海里,独剩下这一个意识。 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只有被他救出的柳闻因敢留在他身旁,他其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反正闻因是个孩子,让她发现他真实的脆弱也无妨……他,真的太累…… “为什么要把所有敌人都赶尽杀绝?就算他们都已经跪地求饶……”阡的坚强,早就遇见了所有困huo:“我真的,越来越不认识这个林阡了……我真的,看不清这样的自己……” 他从一而终,都在说同样的话语,闻因静静地聆听,不说话:可怜的林阡哥哥,在黔西这半年来,他从来都在竭尽全力克制锋芒……闻因噙满泪水,盯着他忧郁的没有一丝血sè的脸,这就是林阡哥哥他最真实的灵魂,他本来已经可以克制住那些极端战念了,可是失去云姐姐以后,他再也克制不了了……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泫然问,他那时已经把他自己抛弃,他认定了他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再也不配被他们追随。 他问完,没有等她回答,就已然囫囵睡去,无论闻因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闻因攥牢他的手,伏下身来,贴近他xiong前,压低了声音,不停地流眼泪:“林阡哥哥,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 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流lu感情的同时,两年以前,柳五津的玩笑,也不停地在闻因的耳边回响:“闻因,爹支持你,把蓝yu泽树为敌人,志向高啊!跟她当一辈子敌人,直到把心上人夺来为止。”造化就是这么nong人,一切都会成真——在大理蓝府之外,林阡哥哥你还没有遇见蓝yu泽姐姐的时候,爹好像就已经预料到,闻因会和她一样的宿命,先爱上天骄,后移情林阡……可惜闻因却太小,小了你整整十岁,就算是拼命地戴,还是戴不起刻着“林”字的yu戒……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重新猖獗的魔门,似乎并未受到慕二全军覆没的打击,不顾教训依旧大肆掳掠,继云烟被掳那次之后,魔门竟再一次大胆侵略,在这一夜当着慕容山庄多名武师的面,把那慕容茯苓强抢了过去,事情发生的时候,本是慕容家女婿的杨叶,偏巧正在司马黛蓝榻前悉心照料以防毒性复发。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司马黛蓝同杨叶二人一并出现在群雄面前时,慕容山庄类似“狗男女”这样的谩骂已经不由分说不绝于耳。 淮南的这两大帮会,嫌隙似乎永远都不会消除,先前是为了荣耀和地位,如今却是沸沸扬扬的夺夫之战,然而无论如何,这场战争司马黛蓝都理亏,再怎样都无法如从前般态度傲慢。只不过,赢得爱情的女人,就算输了理也幸福。 慕容荆棘漠然在对面看着她,冷笑问:“杨叶,青梅竹马十多年,我也不信你竟如此薄情,你现在有两种选择: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与我们恩断义绝,或者就是回来慕容山庄,既往不咎。此刻天下英雄皆在此,都可为你今日选择作证!” 司马黛蓝遇袭,慕容茯苓失陷,就像是天平两端几乎一样沉重的砣。偏偏涉及两个不和的帮派势力,非得被她慕容荆棘上升给天下英雄作证不可。杨叶对得起左就对不起右,怎么抉择都是错,两边都是责任道义,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庄主,杨叶既然已经对一个女人做出了背叛和伤害,就不能对另一个女人再一次背叛伤害,希望庄主明白,杨叶不能反复无常。”杨叶的回答,如暖流般加温黛蓝心田。 慕容荆棘冷笑:“所以,就要一直对茯苓背叛伤害下去吗?眼前这女人,值得你对你的未婚妻子如此狠心?到真是新人换旧人!” “慕容庄主,请你明白,杨叶他不会无情无义到那个地步,慕容姑娘我们会救回来,但救她只是要补偿欠她的一切,而不是要杨叶与她旧情复炽,情爱经不起折腾,很难走回头路。”司马黛蓝难得的语气中肯,言语中,却有一种天然的优势。 慕容荆棘微笑听完她说的,却忽然开始哽咽:“茯苓一贯是那样随心所yu,穿得那么随性还要整天地窜上跳下打打杀杀,不吸引魔人掳掠才怪……可是,她又为何表面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真以为她没了你可以好好地过,你可知道她这么多天,茶饭都不思觉也睡不好,一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你杨叶回来了……” 杨叶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明明有泪光闪动。慕容荆棘续道:“这么多年,你们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她习惯了到哪里都粘着你,赖着你,就算要指使你,呼喝你……她可以没有我这个姐姐,她却不能没有你杨叶在身边……” 同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荆棘是冰美人,慕容茯苓是野美人,性格上太过悬殊,一个心机深重,一个天真烂漫。 从硬到软,从威严bi迫到亲情感化,不过是几句而已,慕容荆棘的心机,司马黛蓝怎么可能比得过,杨叶明显已经动容且动摇,思绪中霎时一片hunluàn——青梅竹马和一见倾心,究竟是哪一种,才是他该抉择? 远远旁观的越风,并不愿再做这场情事的观众,这样的争论,一年来何尝不是一直在拷问他?叶继威为了阑珊而给yin儿的重重一掌,至今还那般铭心刻骨,可惜又蹉跎了一年,他只能留给阑珊回忆,却要见到yin儿在别人的感情里受苦…… 猛然一惊,yin儿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越风关心所致,才不管话题原本属于谁,骤然厉声喝问:“盟主呢?魔人掳掠到现在为止,有谁看见过盟主?!” “盟主?”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盟主了。 “自昨天清晨拿下慕二之后,就没见到过盟主啊……”“算起来已有一个昼夜之久了。”“她去了哪里?”“不会也被魔门掳走了吧?”“怎么可能?!” 难道她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不惜单枪匹马杀入魔村中去,可是现在的魔村,就算诸葛其谁已经归顺不再设阵,之中仍旧机关重重还有可能遇见林美材和金国高手们!yin儿她……怎么会这么傻!越风刚刚想通的同时,看见人群中央阡的面sè突变,林阡他似乎已经清醒,没有说一句话,就立即为了yin儿冲了出去! yin儿也失踪了?! 阡冲出营帐跃上战马的那一刹那,真的已经无所谓打击。  联盟兵分数路,于魔村附近寻觅了整整一天,到接近傍晚,yin儿仍旧杳无音信。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阡找到筋疲力尽,没有yin儿半点影踪。无数个日夜没有好好阖眼休憩过,身心俱残俱疲的阡,早已厌倦了这样重复来袭的灾难,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他还有没有知觉?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打击接二连三地来,他甚至觉得,这些打击安排得这么紧凑密集却相似,根本就是老天它黔驴技穷。 没有人忍心上前来问候阡,累吗,伤心吗,痛苦吗?他是该恸哭一场,或是继续冷笑?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他真的已经和骷髅没有任何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接受这既定事实——yin儿那个傻子,是自己把自己送给魔人去了…… 阡眼前一黑,勉强站稳,急火攻心猛然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吓坏了一旁的吴越、柳闻因、海逐làng等人,众人手忙脚luàn想要去相扶,被他一一拒绝,他冷静地重新站起拭干血迹,轻声却肃然说:“魔村,非提前一扫不可了。” 灾难压不垮他,他们都明白,那冥顽不灵敢ji怒阡的魔村,不仅要提前一扫,而且是要大举扫dàng一次才痛快。就算那魔村里高手如云,以阡现在战无不胜的作战状态,联盟肯定稳cào胜券万无一失,可是,大家最担心的是,阡的身心,会不会因此继续轮回在无穷痛苦里?如果成就联盟辉煌却要对阡的人生造成重创,他们宁愿不要这狂胜。 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总是这么说,胜南也一次次地在办到。此刻的新屿,设身处地,却不由得流泪不止:“胜南,会好的,会柳暗huā明,会拨云见日,我们会比以前活得更好……”他上前去紧紧按住阡的肩,是劝说,是承诺,也是军令状:“半个月之内,我们彻底拿下魔门!” “是,半个月之内!”海逐làng攥紧了拳头,纵使铮铮铁骨,ji动中也满怀悲痛:“可是,盟主她,她真的太不值啦,就为了你江中子随便诬陷的几句话,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江中子,若是我们盟主出了事,我海逐làng也不会饶了你!”江中子瞪大了双目无力反驳,只能承受这海逐làng恶狠狠地放话。 阡真的受够了这种内斗,厉声喝:“还嫌luàn的不够?再啰嗦,你海逐làng就不必参战!”海逐làng一怔,赶紧收起凶狠退到一边去。 阡一边喝斥他,一边只觉xiong腔剧痛,忍不住又是一丝血迹渗出嘴角,阡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受的伤,或者,根本就是心病。 不是伤,是病。心像漏了一样,在不停漏血。饮恨刀让他天下无敌不会再受什么伤了,他便只能累病。累病又如何,反正他又死不了,索性就这般继续累下去,沉沦下去,直到他征服黔西为止:“全都回去,备战待命!” 群雄皆从,正待散去,忽看由远及近有一个白sè身影——几乎是活蹦luàn跳地回了来,方向却不是从魔门那边来——凤箫yin?她脸上绽放着的,依稀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未免太荒谬!当所有人都在为她生死存亡担忧,当阡找遍了战地一无所获已经心力耗竭,当海逐làng为了她不惜去针对江中子破口大骂,忽然,大家看见她开开心心地从路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回来,一面走还一面愉快地笑!那一刻,甚至连海逐làng都想骂她!她怎么能这样不懂事,给联盟忙中添luàn! “yin儿,你去了哪里?”越风担忧地问。担忧,是感到联盟的气氛,明显已经很不对劲…… “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yin儿的笑真的太讽刺。 “了不起的事?你问一问金宋大理和西夏,有哪一个盟主,会在他联盟最危险的时候不仅不与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共商大计,反到害得联盟还得派出兵力四处寻他?!”沈延冷笑着打断她,这一刻,却就算是越风和海逐làng,也无法来为yin儿辩驳。 “怎……怎么?你们?寻我?”yin儿神sè忽然黯淡,“你们?以为我被掳走?”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原先以为你做盟主没有错,大家都喜欢你都服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非但没有帮助,反倒连累所有人,根本是不负责任!”沈延愠怒地说,却显然已经ji怒yin儿:“沈延,我凤箫yin八辈子也想不到,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是你沈延最先翻脸无情不认人还狠狠地把我往脚下踩。你试一试看,当你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都被别人一口否决,他随随便便断言你没有任何作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打击你,你却没有任何言语为自己辩驳,你心里会有如何的感受!你这样说话,才真叫令人失望,不负责任!” “盟主,沈少侠他只是气过了头,大家都找了盟主一整天,其实是真的都记挂盟主你的安危,各退一步,不要再针锋相对了……”闻因怕阡的体力难以支撑太久,急忙劝yin儿住嘴。 原本yin儿的确是不想再争执下去,闻因这句正巧帮她下了台,哪料到柳五津在这当儿,鬼使神差轻声说了句:“连闻因都比你识事理,凤箫yin。” 真的就是鬼使神差,柳五津是凑巧想到了闻因为了胜南甘愿请战深入虎xue,跟凤箫yin今日行为一对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谁料到yin儿的火气立刻被点起,被人拿来跟一个小孩比,yin儿当然不服气,火冒三丈:“识事理,什么叫识事理?我凤箫yin,轮不到你柳五津来教训!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你们合力排挤我是吧,好啊,这个盟主我不当了!你家柳闻因识事理,那这盟主,让她当去!” 众人惊愕看她转身旋走,头也不回,谁都不知要不要劝阻,如何劝阻,怎么会有这样的场面?大敌当前,盟主只身一人,扬长而去?! “站住。”阡的声音,听得出真的已剩不下多少气力,yin儿痛苦止步,闭上双眼,她又哪里想再伤害阡一次……可是,再怎么也覆水难收,她也不想掷下重话扭头就走啊…… “这里有多少人,是在瞿塘歃血为盟坚定了要跟随盟主的,现在有谁后悔谁站出来说,她凤箫yin这半年来的东征西伐出生入死是闹着玩的,血是白流的,伤是白受的?谁有这个资格对她取而代之,谁就当着我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出来!” yin儿转过身,冷风中四处弥散着一路霜雾,她知道,在阡的威慑下,不会有谁敢站出来,而阡的话,对于她来讲,永远是她自信的保障。一瞬,yin儿禁不住啜泣,她早就知道,跟定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最正确的一件事,最不后悔。 “又是谁,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做好抗金联盟的盟主?可知从云雾山天骄封你为盟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坐这个位置,你就算是千万个不愿意,从生到死你都不能让步一次?”就像他林阡从林楚江手上接过饮恨刀之后,他就同样不能让步一次,他真的从来没有让步过,就算他明知饮恨刀是妖邪,就算他也曾感觉对林陌愧疚,就算后来他了解饮恨刀会领他走入万劫不复,会害他走火入魔甚至一无所有,他也从来没有让步过! yin儿强制自己微笑着找回盟主之威,为了阡,她再厚颜都要把盟主的地位握牢在手,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不让步:“待清理完魔村,我要让你们都知道,盟主这个位置,今生今世都跟定了凤箫yin我!” 第二百八十章 魂走火,心入魔(2) 太想云烟,太想她。 阡闭上眼,告诫自己,先睡一觉,再醒来,再闭上眼,重新睡,全然清醒的时候,终于明白,没有她在,根本睡不着,走到高处看,却不知看什么好。 长江侧初识,她误解他是江洋大盗,他也以为她只是个不谙江湖世道的过路人,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身份而贻误她性命,没有想过会chā足她的人生。 幽凌山庄里,不再陌生,而是同一个世界来的唯一可信的人,相互扶持相互信赖,生与死,不由分说牢牢绑在一起。 黄天dàng观làng,共享一句“风不止树静”,才由浅入深地了解彼此,原来对方是如此不一般。 廿四桥重逢,yu人箫,解英雄愁,他知她善解人意,她察他重情重义,早已引为知己,可叹还能有缘再叙。 北固山情愫生,她的爱情,终于被他牵引,尽管那时他全心全意等yu泽重逢,她却甘心与他一并流làng,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感情中。 可是,有了她,胜南哪里还是在流làng?苍梧、瓢泉、夔州、黔西,经行的城市,好像没有任何陌生。他的世界不再拼拼凑凑,他的感情不再松松垮垮,少不了她,每时每刻都少不了她,她不懂行走江湖,她却做好了他林阡的女人,没有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她在江湖之外,却在自己心头太重太核心的位置,每次凶险来袭,想到她在等自己凯旋,他都告诫自己,要不受伤、不流血地回去,要笑容满面地告诉她这一战自己的所有功绩。让仇恨伤血都找不到自己,任凭自己的无畏里平添了一丝对死的惧。要告诉她,莫担心,莫忧愁,否则我会为你担心,我会为你忧愁。 可是,却一直没有同她说过这些关心的话,还欠她一个丰都,欠她一生一世用命的守护,欠她无尽无尽的幸福。她去了哪里?只是十多天没有见面而已,便这样消失不见了…… 云烟,难道你已然舍我,去了另外一层的梦里?教我何处去找寻?你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yu泽遇害,令胜南魂走火,云烟失踪,更令他心入魔…… 深夜,他根本无法阻断思念,又快马加鞭回去了贵阳城,回到战地之外,他和她的家。空空dàngdàng的、没有主人的家…… 旧景犹在,人何在? 这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就清楚他喜欢这样的格局,可是虽然他开心地留过,却从来没有留过太久,根本也不可能专心地感受,不知道她对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都倾注了多少细腻的心思和真挚的感情…… 习惯了对战场和人事都明察秋毫,唯独不去体会身边亲人爱人每一件事每一句话的细枝末节,他可以狡辩他是没有时间,她也总是帮他借口他没有时间。 忽然才发现,追求的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反而却把真正的生活看得无关紧要。 直到女主人不在了,才真正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对着壁,对着窗牖,对着所有她可能触碰过的旧物,不住地抚mo,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想记牢这里的一切,这曾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她为他学习缝衣尝试做菜的地方,是她听说了yin儿出事之后怕他想不开所以也心急如焚无法入睡立刻启程去找他的地方,是她日夜期盼他凯旋可是也明明知道他的凯旋只可能是暂时的他还会找下一场战事的地方…… 泪,僵在眼眶里,不是不想流下,而是真的流不出。 “第一次认识小姐的时候她才六岁,她脾气一直很不好,因为生病,常常无端就发火。长大了之后,不任性了,懂事了,却胆子太大,做事情不问后果。她什么都不会,做饭做菜,缝衣洗衣,更别说处理伤口跟着你们打打杀杀,就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不到一年,变成了一个体贴入微温柔娴淑的贤妻良母,可知她为了这些转变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连我都不信,她会甘心做这么平凡的事情,而且她还做这么好这么出sè……”江中子的话,不停回dàng。 “云烟,真的做的很出sè。我是骗你的,菜真的很好吃,补衣进步很长足,我是骗你的……”他mo着她枕边又一件他的衣衫,她显然走得匆忙,还没有补完,胜南,于是抚mo着这件只补了一半就停下的衣衫,泪水,终于为她而落,断线不止…… 云烟,你在哪里,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等着我去救你?不管发生什么,你云烟,都是我林阡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要答应我……  终于看见阡从云烟的小屋里走出,yin儿远远看着他,却不敢唤他,只能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谈不上蹑手蹑脚,因为阡一定知道。 “胜南,我真的,没有害云烟姐姐……”yin儿不知他到底有多信江中子那夜的指证,听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无心听下去,但不会什么都不了解,他现在,其实明白她喜欢他,可是他懒得去管,yin儿清楚,yin儿也不在意,yin儿宁愿他把他的痛苦哪怕一点点都转移到她身上来,那样她反而好受些。 “不关你的事,慕二不肯服硬,加上完颜敬之帮忙,他早就开始蓄谋,你已经尽了力……你和yu泓都没有被掳走,是不幸中的万幸。”沿着清晨微明的街道走,阡转过身来,带着仅余的些许温和等她走上前来。 yin儿却踟蹰着走不动,他原谅她,他说不关她的事,他信她,可是没有保护好云烟,是她的罪,她的过失,她根本不配站在这里,也不配留在阡的身边,yin儿越走越慢,肝肠寸断。 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mi惘地看着大道上某一个方向发呆,yin儿一愣,循着他眼光看去,路的另一侧,正站着个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背对着他们正在铺子里打理,身形动作,甚至是发髻饰物,都几乎和云烟姐姐一模一样!yin儿又惊又喜,莫不就是云烟姐姐?忽然一惊,失魂落魄了几日的阡,显然已经被这巧合的相似完全吸引,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包括yin儿,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立刻就要冲到街道的对面去看那女子的正面! 也只有云烟姐姐一个人,可以害胜南这般的忘记一切丧失理智?yin儿却骤即心头一颤,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起yin谋! 一瞬间,街道的一侧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嘶,随着胜南忘记自我不顾一切冲出街道,同时映入yin儿眼角的还有一辆这么巧刚好疾奔而至的马车!是错觉吗?是幻象吗?那一刹那,yin儿明明发现这匹烈马根本是疯了一样,直朝着胜南撞去啊…… 在那样短暂没有缝隙的时间里,胜南他整颗心悬在云烟姐姐的身上,而yin儿,竟也整颗心给了胜南,她的男人,不可以这样无端端地再受一点点伤!她要保护他,不能再让他受伤害! 那骤生的保护yu念,只是因为太在乎,太在乎他!以至于yin儿一心要救他的同时,把自己也全然忽略!一瞬爆发的勇气和力气,促使着yin儿毫不迟疑上前一把将胜南推开,那匹急冲而来的疯马,理所当然撞上的是yin儿的身体! 真的就是一起yin谋,肇事的马车,撞飞yin儿之后没有停下,继续狂奔疾驰而去,而yin儿被这撞击力重重抛出老远之后,胜南才清醒这里适才发生的一切! 冲到离自己已经有很长距离的那个角落抱起yin儿,那一刻,胜南的双手以至于全身都在颤抖…… 谢天谢地,yin儿还睁着眼睛,神智很清醒,微笑着对他说:“我没有撞到,没有撞到……”胜南也真的以为她安然无恙,可是来不及放心,yin儿的脸sè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微笑着说的同时,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胜南早已注意到她摔落之处有血迹斑斑,心念一动,手已经触碰到yin儿的后脑勺,湿漉漉也黏糊糊,不是热血是什么?胜南顿时大惊失sè,看yin儿身底下土壤并不平坦也不柔软,甚至当中还有不少坚硬石块,登时胜南连害怕都不知道怎么害怕,拼了命要唤醒yin儿:“没有撞到?yin儿?醒一醒啊yin儿……” yin儿面如金纸,呼吸浅弱,冷汗直冒,却还是在微笑:“我……真的没有撞到……”却偏偏不是她说的那样,她说的同时,血已经越来越多、沾染了胜南满手,暖得yin儿的脸都感到湿热,她惊讶地看见胜南指缝间流下的属于她自己的血,呼吸忽然有些不畅:“难道……真的撞到了?” “真的撞到了?真的撞到了……”yin儿又喃喃念了几句,忽然合上眼睛,没能醒过来。 胜南震惊之下,立刻将她横抱着往最近的医馆去,一边去,他感觉得到yin儿的命也在慢慢耗竭……不错,是因为他林阡,如果不是跟着他回到城里来,如果不是因为要推开他,她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劫难,她受到这样的重创,完全是因为他林阡啊! 那段去医馆的路,他连走路都发飘……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的征途上,全是他亲人和爱人的血迹……甚至,连他已经决心不去祸害的yin儿,老天都不放过……  这样的意外,对于抗金联盟来讲,无非又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盟主出了事?”海逐làng一怔,“要紧吗?” 旁人,却都比海逐làng心情复杂,沈延抬起头来,眼神中明明有关心的成分在,可是这份关心,却必须隐瞒,周围的别人,显然知道盟主的事情很要紧,如果只是受了点小伤,盟主不会不和林阡他一起回来。 “是我连累了盟主,盟主是为了救我被马车撞倒。”阡轻声说,“她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醒来,暂时也不能劳顿,只能先在贵阳城的据点里安置。” “什么时候能醒来?”越风焦急地问。 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伤得……很严重?”越风语带悲伤。 “我离开的时候还在昏沉,一直在讲胡话……”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二人武功都那么高强,为什么会出事?怎么可能被马车撞?”柳五津奇道。 “是我的疏忽,yin儿的伤,是我引起的,前日被我砍伤逃走的一些金人,策划了这次yin谋对我复仇,yin儿她、替我挡了这场祸事。”阡回答,在yin儿遭遇意外的地方,他没有忽略那个身形与云烟相仿的女人,yin儿伤势太重必须及时去寻医,但若是有耽搁,那女人可能就会溜走,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威bi着那女人一路带他去最近的医馆,沿途也问清楚了是谁主谋。那女子显是被金人利用的,金人答应她把她放出魔门,但需要她帮他们假扮一次云烟。那女人被阡bi迫得哪里敢隐瞒,招供说马车上那个人的“长相很恐怖,脸上坑坑洼洼全是刀疤,而且身上还有新伤”,阡一听,就猜十有是完颜敬之,只是不能确定,尚待他去查。 “无论是谁,胆敢这样害yin儿,我都不会轻饶他!”越风怒道。 “最近我可能要多去城中几次查定真凶,大家一切如常,切不可因为盟主之事而焦虑。”阡轻声说,“在夔州时,我们都说,盟主在,联盟亦在,现在,请各位做到,联盟在,盟主亦在。我想这一点,并不艰难,沈延,海逐làng,你们说是吗?” 沈延、海逐làng皆是一愣,点头说是。他刻意提到他二人,显然是在克制海逐làng与沈延可能引发的冲突,像海逐làng那么率性,搞不好要为yin儿的事与沈延不欢,如今联盟虽辉煌兴盛,却实在多难,他实在不希望,局面就此演变为内忧外患。 “墓室三凶还散落在附近的余党,越风,就全都交给你了,他们人少地盘多,越是到最后,越难清理。完颜敬之的兵力,应当也在其中,你帮我,帮yin儿,全都抓回来,一个不放过!” 越风未言而点头,已经意会yin儿的意外与阡话中的这些人有关。越风显然对这些人一概不放! “新屿,你我二人,该好好策划着如何清剿魔门,赶走那帮金人了。”阡说罢,转头看向何慧如,“清理魔村深处,最不能缺少何教主和你的五毒教,魔村中所有的毒障猛兽,都希望何教主你能协助破除。” 何慧如点头:“能帮盟王分担,慧如自然乐意,不过,慧如想,除了慧如,其实还有个人,清理魔村也值得一用,却不知道盟王能不能把他找出来提拔?” “是怎样的人?”阡问。 慧如回忆说:“大约在除夕那夜,我曾与邪后会面,交谈间有一男一女路过身边,邪后指着那男子说,就是那个人,曾经直接进去过魔村,差点要走魔王的性命,这样的人,进去过魔村最深处,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是盟王最该用的人。” 众将皆惊:“有这样的人?” “不过,那男子,似乎不是联盟中常见的将领,慧如在联盟多时,一直没有再次见过他。慧如猜测,这个人可能是韬光养晦,不愿意太过张显。”慧如很努力地连贯着说,“所以,也只能盼盟王能够慧眼识才,在联盟里,找出那个人来,也好助盟王一臂之力。” 新屿蹙眉:“那男子是多大的年纪?有如何特征?”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清目秀,还带些书生气,但是好像那天经过了一番乔装。”慧如答。 众人考虑良久,也没有一个答案。“这样的少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呢,慕容山庄的杨叶,就是这样的。”海逐làng说的同时,慕容荆棘不禁一怔。 阡问道:“那那个女子呢?又有如何特征?” “女子?”慧如一愣,忽地眼前一亮,“当时被邪后说的,我就一直注意着那男子了,也就没太在意那女子,现在想来,那女子,倒是有些眼熟……那女子,真好像在联盟见到过不少次……” 阡沉思不久,点点头:“这个人,的确需要,而且要尽快找出来。”  将时间拆分成无数块,在战地运筹布局的闲暇,不得不辗转于贵阳城的各种驿站酒家,希冀能在这些地点找出一些金人的蛛丝马迹,查明yin儿无辜受累的真相。那几天,幸好阡的身边有太多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战友们,场场战事,没有令他有丝毫失望。两日之内,越风就带来了墓室三凶余党全部降服的好消息,吴越亦第一次深入魔村凯旋而回收获颇丰,沈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等人,皆因亲人失陷或受伤,而协力助叶文暄海逐làng破魔军、斩金敌,战线急速向魔门深处开拓,堪称是势如破竹。魔门近来的猖獗掳掠,也立竿见影有了收敛,然则那南北前十的一众高手们,却不知怎地,并未如预期般越来越多地lu脸,反倒纷纷躲进魔村的最里面。 “我听俘虏们讲,南北前十受了重创,金北的七十,一起死在了饮恨刀下,个个都死得缺胳膊断tui,所以他们有所顾忌,大多只敢躲在魔村最里面帮着林美材防,坐等着我们闯过魔村的天险,而不会主动出面来对付我们。”海逐làng说。 阡一愣:“我何时与金北的七十交过手?” 海逐làng面sè惨白,已经想到了那天清晨看见的阡,别说被他屠杀的魔人,连海逐làng这么大的胆子当时都被吓了个半死。 阡看他神sè有变,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是那天的事?” “是。”海逐làng点头,真不该说漏了嘴,又勾起阡的不堪回首。 “南北前十,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小怕事的。有些人会对我退避三舍,有些人却会对我yin谋复仇,还有些人,显然已经跃跃yu试,只是少一次ji将罢了。”阡冷冷说。 “胜南,你想做什么?!”吴越大惊,同时心一颤。 “南北前十里排名靠前的,实力与我相当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都是遇强则强。他们现在按兵不动,可是斗志却已经满溢。只要轻轻一碰,都会自己杀出来。”阡说,“他们必须尽快杀出来,我们要把他们之中比较厉害的,全都结束在魔村的外面,这样一来,对付魔村的时候,敌人才不会那么挤。”他似乎发现了吴越的担心,微微一笑:“新屿你放心,我不会再大肆杀戮,只会对他们轻轻一碰。” “如何‘轻轻一碰’?”吴越继续担忧地问。 “碰最弱的那一个,去ji最强的来反击。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是这次伤害yin儿的主谋,也是我要去对南北前十宣战的理由。”阡说完,越风不禁一震:“伤害yin儿的,确定了是完颜敬之?” “种种线索,都指定了是他。”阡轻声说,“他敢伤yin儿,就永远都逃不了,我会向南北前十要定了他的性命!今日一去,定要bi得完颜敬之和南北前十,一起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越风欣慰地看着阡,他知道,阡这一次仍然是在为联盟的征战铺路,可是阡这一次,同时也在为yin儿报仇——不错,要bi完颜敬之伏罪,同时以此ji南北前十应战! 越风攥紧了拳:“我说过,谁敢伤yin儿,我都决不会饶谁。既然确定了是完颜敬之,我也愿意随你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 “那便再好不过。”阡点头,“我也需要有越兄与我合作。而且,越兄可以顺道去看一看yin儿……”两天来,提起yin儿,阡却闭口不说伤势,只是神sè憔悴。 “怎么?你不是要去魔村、而是要去贵阳城向南北前十宣战?可是,他们不是都在魔村里吗?”吴越不解地问。 阡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住得了魔村的,南北前十,毕竟有太多的王孙贵族。他们,只可能在贵阳城出没。” 吴越知他两天来已经调查出一些敌人的行踪方向,也一定已然携策于心,出道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胜南的计划,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他在走火入魔之后的第一战,就算有越风合作,他可以像他保证的那样不随意杀戮吗?不错,胜南现在还很正常,可是,会不会遇见那些金国高手之后,再一次走火入魔?毕竟,金国那些高手,与他之间有更ji烈的仇恨,太多都是,血海深仇…… 吴越又如何不清楚,yu泽云烟已经令阡走火入魔,yin儿的这次身受重伤,根本是火上浇油,现在的阡,他的一念之间,就牵制着整个黔西的战场! 而,阡的一念之差,其实又正悬于yin儿的伤势变化——如果,yin儿的伤势有起sè,也许就会把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画上句号,峰回路转,一切往顺利的方向,而如果,yin儿就此重伤不醒,甚至死亡,那么,阡的入魔,则再也没有阻挡的力量…… 那一刻,其实谁都希望,yin儿还是林阡的福将……  黑云从檐起,那一缕变幻万千,如絮般升腾。 天昏霾,风大起,冷风烈,催得白昼比夜暗。 午后入得贵阳城,阡与越风二人穿过街巷,来到暂时安置yin儿的据点。两日来,yin儿的情况一直很不好,接手医她的贺兰山等人,清清楚楚告诉阡要做好心理准备,yin儿被撞得很厉害,因为被撞的时候没有防备,是后脑勺着了地,经过那般突如其来的强烈震dàng,yin儿现在只会昏mi不醒,偶尔呓语,压根儿没有醒的迹象,兰山说,若再长此以往,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两日来,越风也显然明白为何阡对yin儿的伤势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没有消息,是因为没有好消息。然而越风清清楚楚,自己心里有多痛,林阡都不会少痛。既然都一样深爱yin儿,林阡不说,那越风也不问。 宅子外面,出来迎他二人的贺兰山,焦急写了满脸。 “还是老样子?”阡低声问,与越风一同随她往院中走。 “今天有些发烧。”贺兰山难受地说,“中间醒过一次,可是是那种mimi糊糊醒的,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呕吐了之后又昏过去了……盟主真教人大悲大喜呢……” 阡蹙眉,遗憾着听,而越风,则不忍心再听下去。 越走越觉宅院中有人声鼎沸,阡疑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准这般喧哗聒噪么?” 兰山面带无奈,掺杂些许惶恐:“制止不了……他……太凶了……他来的这半晌功夫,已经把我们这群大夫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定要把盟主强行带走……” “谁找到了这里?”阡一怔,有感不妥,“怎可以被外人找到了这里?” “可是,那不是外人啊……”兰山不安地说,“是洪山主啊,他说他找遍了贵阳的据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阡心一颤,其实他早就该听出音来,那么霸道一意孤行的人,显然只可能是他洪瀚抒!他林阡可以毫无理由就把洪瀚抒调遣开去,洪瀚抒同样可以就毫无理由地突然又出现他眼前!可是,为什么要偏偏,却出现在yin儿重伤,越风探望的同时!? 越风少有的愠怒:“把yin儿强行带走?他可知yin儿那么重的伤势,怎么能随便动她?!” “咱们都跟他说了,他不听啊,所有人都在拦,可是他一次次抱着盟主往外冲……这下真好,林少侠和越副帮主来了!” 越风显然被ji怒:“洪瀚抒,他未免太过分!” 这下真好?乍见林阡越风二人神sè突变,机灵的兰山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下不好了…… 瀚抒与越风的争端,是阡最不愿见到的局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调遣安排妥妥帖帖,却竟然在多事之秋接踵而至?!换作平常,显然是由胜南将越风立刻按住,并告诫他要冷静要顾全大局,而当自己也恰恰在情绪的最危险边缘,抱薪救火,阡的怒不可遏,比越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算当然不如天算,林阡万万没有料到,越拖越久的这场战luàn,真正降临之时,已经未必只涉及越风和瀚抒两个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1) 从疯狂追求誓不罢休,到误会生恨见死不救,瀚抒对yin儿的过往种种,都足够构成阡对他的无法容忍。阡知道yin儿无辜,所以一直站在yin儿的立场,yin儿不介意,阡于是也不追究,首先他没有追究的权力,也更加没有追究的必要。但这一次不一样,事关yin儿生死,阡绝对不会允许洪瀚抒再这样专横——不管他对yin儿是爱是恨,他都不应该在这种关头,不计后果,想做就做! 瀚抒的突然出现及其所作所为,只差毫厘就真的将林阡ji怒,却幸好,当时阡的身边有越风——阡也永远都不后悔,那天自己安排了这个人在身边——越风在不悦的同时,早已发现了林阡神sè里的危险。清醒阡要做什么的越风,一把夺下林阡握刀的手,低声说:“答应我,你忍,我战。为了yin儿,请让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 他骤然把胜南从战念中强行带出来,这一句深情的相劝或相求,总算令胜南有了一丝清醒,是啊,现在不是发泄怒火挑起衅端的时候,yin儿的安全才最重要,此时此刻,该是不好战的人战,不能忍的人忍,风为阡,阡为风…… 水泄不通的庭院,人群虽是围攻的阵势,却谁也不敢过分靠近,不敢靠近那来势汹汹的洪瀚抒,更不敢靠近伤重垂危的凤箫yin。而任凭人声怎样嘈杂喧嚷,洪瀚抒要带走yin儿的决心愈发坚决无可阻拦。 一筹莫展的一干人等,眼睁睁望着他怀中盟主似醒又睡、频繁呻yin的可怜模样,真巴不得林阡等人速速降临才好,一见越风林阡到来,人群竟主动空出一条宽敞大道,好方便他们来驯服这霸王。气氛,随着林越二人越行越近,忽然从僵滞直接白热。 一刹,瀚抒更抱紧了yin儿,眼神动作里,保护zhan有的yu念居多,所以,对林阡的敌意也不假。越风冷静地审时度势,身旁的林阡果真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动怒,镇定应对:“瀚抒,把yin儿放下,她受不了。”一如既往,说一不二。 “林阡,你这群军医,个个医术都这般低下,事发两日,她不仅没有起sè,反倒更加恶劣,教我如何忍心得了她在这里孤苦无依!”瀚抒不依从,“我说什么都要带她回西夏,把西夏所有名医都抓去祁连山,一定能医好她!” 贺兰山急道:“不是啊,盟主姐姐她还不是没有救!” “你住口!”瀚抒呼喝,“林阡,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只能硬着来,倒要看看,你饮恨刀与我火从钩,还是不是当年云雾山那个排名!” 林阡怒道:“何必管我饮恨刀,让yin儿的命硬生生断在你手上,你不就已经是第一?难道我们会推举你做盟主?” 瀚抒冷笑:“是谁亲手断了她的命?她若非定要做什么挂名盟主,又岂可能会多病多伤到这个地步?你知道她发烧的时候有多惹人发笑,一边发烧一边在说梦话,你要不要听听看她在说什么!她在说:‘我要变强!我要变强!’这个女人,真是蠢得要死……” 林阡一怔。其实,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对于盟主这个担当,yin儿她从来就没有过自信把握,可是,yin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坚定地“变强”…… “我纠正洪山主一句,她不是挂名,她就是盟主。”越风冷冷将洪瀚抒驳斥回去,“既然决定做盟主,她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伤害。洪山主若真的爱她,就不该劳顿她,你把西夏名医全都搬来黔西我们都无所谓,但你若要把她带走这里长途跋涉,我们谁都不会允许!”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越副帮主句句在理。 洪瀚抒轻蔑转头,尚不知他何许人也,虽说越风气度不凡,然而瀚抒眼中实在也只容得下林阡一个,态度嚣张傲然以对:“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允许,你凭什么不允许?林阡,你不拦便闪,要打就快!” “不可理喻!”阡大怒,饮恨刀被biji出,瀚抒成功挑衅,挟住摇摇yu坠的yin儿,双手顷刻挥出火从钩去! 却万没有料到,火从钩迎上的兵器,不是饮恨刀! 电光火石之间,越风不假思索把饮恨刀与林阡往反向推,取而代之以抚今鞭迎上,替他担负起救援yin儿而不引起祸luàn的重任。 林阡后退一步,回刀入鞘,脑海里反复那句“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完全明白越风的深意,火气却一时难以消除,尤其是看见瀚抒尚在挥钩作战的右臂强行搂着yin儿的脖子迫她站立,就不禁又是担忧又是焦虑。须知洪瀚抒动武过程里,力气随随便便就可能置yin儿于死地! 阡猜不出越风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阡却清清楚楚,瀚抒越风势均力敌。当yin儿在瀚抒手上做人质,越风就必须心存顾忌而攻击力大减,而瀚抒,同样因yin儿在身边而防御力急降,这一减一降,都给成功救得yin儿增加了无限难度! 仅仅一个交错,洪瀚抒便知适才小觑了眼前人:这一鞭的实力,不逊饮恨刀! 火从钩携焰,抚今鞭攒风,短短五六回合,双方都知棋逢对手。都与林阡交手过,越风与洪瀚抒亦早有评敌基准,也几乎同时度量出劲敌实力—— “洪瀚抒有林阡饮恨刀之气焰,却输他几分沉稳,霸气虽足,少大气磅礴。” “眼前人有林阡饮恨刀之壮阔,却差他一些豪气,淡定有余,缺ji锐胁迫,但,多一丝自由流利……” 恰是这多出的一丝自由流利,越风在战局中不必大肆强攻,便能够在瀚抒挥霍火从钩的空隙间巧妙周旋游刃有余,以守为主攻为辅,似乎,越风并不想立即从洪瀚抒手里强夺yin儿…… 交锋刚刚进行,形势尚未稳定,当然不能强夺yin儿,yin儿在漩涡的边缘,些许不慎都会被钩鞭间强力吞并,对面洪瀚抒可以自信满满不在乎,越风却必须在乎,他要首先确定,在每一次交锋过后,还能听见yin儿的声音,就算……只是呓语…… 是啊,好像真的……是“我要变强”……yin儿心心念念的盟主之位,林阡赋予她的最荣耀…… 越风怜惜听,漠然战,逐步纠缠令洪瀚抒一旦怠慢就无所适从,越风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以突破洪瀚抒双钩把yin儿毫发不损夺下,一切也都是为了yin儿,心却在痛苦地因为这句“我要变强”而割舍——若yin儿坚定跟随林阡却只把他越风当兄长,是因为他差林阡豪气,可是,只要yin儿快乐幸福,宁差林阡豪气! 不知不觉,也被yin儿传递到那种坚定:要替林阡,保yin儿无忧…… 林阡静默于战局之侧,排斥尽了怒火,尚不知越风心中辗转万遍的退让割舍,却暂且听从了越风的劝阻,替他留意着yin儿的安危,每时每刻。 旁观者清,洪瀚抒的软肋是紧缚yin儿还逞强出钩的右臂,而瀚抒软肋,亦正是越风软肋,战斗的重心,明显早就偏向了远离yin儿的另一侧,然则瀚抒的右手并不是形同虚设,谁都不能彻底把yin儿的影子从战局中分割。 瀚抒钩走làng势,向来是火làng热,越风鞭行风厚,一度有夏风炽。钩鞭之战,叹为观止。一炷香过,难分难解,已说不清是鞭卷绕钩,或是钩勾带鞭。 阡也明显看出,略胜一筹的越风,似乎在酝酿着一起声东击西,明似压迫瀚抒左臂,实则想铤而走险一次,聚力击溃洪瀚抒右臂绕走他右手兵器伺机夺下他怀中yin儿…… 然则越风占得上风的那一刹那,意外一幕谁都意想不到—— 尽管越风瀚抒二人已经尽量没有转移阵地飞檐走壁,头晕目眩的yin儿,根本经不了这般折腾,早就感觉天旋地转,也恰是这一刻,透过身边半开半合的红sè披风,与眼前那若隐若现的火钩金鞭,看见了阡的身影,真好,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见他…… yin儿无意识地,竟在这鞭钩相迫的最ji烈关头,挣脱开洪瀚抒缚牢她的手臂,往阡的方向去,可是,要往林阡的方向,就必须先经过争锋不绝的战场…… 胜负将出,孰料yin儿会突然跌进这飓风之间! 岂止洪越二人,战局之外,林阡亦是大惊失sè! 千钧一发,是越风放弃了当初的声东击西,抚今鞭的巨大力量,尽数倾泻给了洪瀚抒左臂,事先准备暗度内力的右路,全部放空,所幸洪瀚抒为了揽yin儿回去,右钩本便不多的气力所剩无几,越风知yin儿命悬一线,冒着被右钩伤及的危险急冲而上,把yin儿硬是从洪瀚抒右臂之中一把拽出来,也根本不去理会抚今鞭适才一击有没有成功。胜负对于他越风,本就无足轻重!他只知道,这是唯一能救yin儿的好机会,出其不意,趁其不备! 洪瀚抒岂能料到越风竟不顾一切冲上前来全心全力抢走yin儿,再yu后悔已然不及,转瞬yin儿已被他从自己怀里夺走!瀚抒大惊,上前一大步要拦yin儿,为时已晚,右钩只能追上越风的一片衣角!瀚抒又惊又怒,重新进攻,双钩狠辣地直对准了越风而刺! 越风侧身应敌,整个身躯,已将yin儿彻底隔离在抚今鞭火从钩之侧,右手抚今鞭极速阻攻,却因分心救下yin儿,挡不了洪瀚抒此次摧毁之势,危难之际越风沉稳不luàn险中求全,调聚全部内力急行拦截,火从钩势头再猛,一时也难以冲破他深厚内力囤积,洪瀚抒料不到他竟如此之快内力如此深不可测,也料不到抚今鞭能在最危难时刻依旧灵便窜行自由如风,更料不到,眼前兵器的鞭尖是世间一切兵刃的天敌,遇之则削,钩强力而去,竟徒添伤痕! 阡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与缓和交迭之中,亦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yin儿,此刻见越风微胜瀚抒同时截获yin儿,不禁大喜,正待接替他与洪瀚抒交战,却未想,越风夺下yin儿之后揽在怀中没半刻,便立刻侧过身来把yin儿交到了他林阡的手中!  其实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转身之前,越风冒着会被火从钩刺伤的危险从瀚抒手里把yin儿强行夺下,转身之后,他继续留在凶险里却把yin儿安全地转交到了他林阡手上…… “带着盟主,重新找一个地方,莫要再被此人找到!”越风语带嘲讽,气息有些不畅,想是适才临危太过匆忙,调动ji烈,内力难免损伤,林阡自然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他若带yin儿先走,洪瀚抒越风就逃不了一场恶斗,可是怀中yin儿身体滚烫神智错luàn,令他忧心之余不得不这样做,阡当即把yin儿负在背上,转头对贺兰山讲:“这据点的所有人,尽快转移,以防曝lu。”贺兰山点头:“那……是否要留人在这里看着?等待这两位将军比武结束?” 两位将军?洪瀚抒稍感眼前这陌生人并非等闲,却因他适才嘲讽语气而意yu反击,边纵钩边怒道:“不必留!林阡,你再把凤箫yin藏起来,就等着我把你这个手下的人头带回去!” “是么?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越风冷笑,行鞭如流风,既能过群山之巅,又何惧烈火之焰。 林阡不作停留,当下背负yin儿朝院外行去,瀚抒大怒,正待去追,随刻被越风阻断,然而,走不出几步,阡骤然察觉,除洪越二人之外,院内外四面八方,实则有更重杀气! 止步之际,几十弓箭手忽如从天而降,来势迅猛,没有任何人下命令,只听得众矢齐发,疾出于檐后屋上,力道强劲,目标唯一,是林阡和他身负着的凤箫yin!一瞬变故,院中大luàn,人群皆散。 这群训练有素、不明来历的敌人,他们的兵器,比他们本身更快更突然,几乎所有观者心弦,都为阡与yin儿扣紧! 却看那箭雨之中,林阡毫不畏惧,凌空急旋以刀斥箭,箭至之时,饮恨刀如他三头六臂环绕在侧,任何箭矢,根本无法伤及甚至触及他与yin儿,随着时间推移,箭仍旧前仆后继,箭之漩涡却距离林阡越来越远,最后竟无从接近、中途便溃散坠落。 联盟来不及调兵遣将,敌人之中一个暗号传递,竟神速将一箭换作三箭齐发,这一变箭更多,紧凑交织在阡的四周,密如天网。 如网又如何?阡ji战不消一刻就盯准了网中空隙,从群箭之中极速穿破阻障飞身而上,当即走檐而去直冲敌人阵内。 远距离攻防,哪比得上面对面交手痛快?饮恨刀攻破敌阵,从来都锐不可挡,战无不胜,刹那间,满空弓弩尽掀翻。 为保yin儿能尽快转移,阡当然要用这快刀斩luàn麻的手段。整个庭院,不再是箭矢穿shè,而换作弓弩扫dàng,联盟众人傻傻看着箭矢陡然换成了弓弩,虽然一样是景象壮观,气氛凶险,却个个都愕然相看、情不自禁想笑。 待这群不速之客大多被击败,阡也并无yu念要继续争斗,正待审问他们从何而来由谁指使,忽然身后强风横行而至,阡骤即侧身,短刀急撞,擦过的是洪瀚抒的双钩,到了这种关头,他竟不惜置身凶险,依旧不依不饶要yin儿?! 越风跃上屋顶紧随而至:“洪山主,大敌当前,你怎能如此胡闹!” “把她还给我!你也看见了,这里到处是敌人,她怎么可能安全!”洪瀚抒置越风与群敌于不顾,一边说一边直bi林阡,“相信我,我是为了她好!”说的同时,已有残留顽敌一箭飞shè,待到发现之时,离洪瀚抒脖颈之距仅以尺寸计! 差一点,洪瀚抒就要因为疏忽和不屑枉送性命,林阡警觉,是以即刻出刀将这一箭遏断,方解救了他的危难,但出人意料的是,阡砍断箭矢之后,饮恨刀不仅没有就此收回,反而加重力道代替那一箭狠狠架到了洪瀚抒脖子上,阡的魄力,直将洪瀚抒迫退数步几乎没有站稳:“为了yin儿好?就该凡事为yin儿考虑!你说你为了yin儿好,自yin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yin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瀚抒无言以对,脸sè铁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同叶文暄讲的一模一样,洪瀚抒对林阡有敌意,可是文暄没有看见,洪瀚抒对林阡,同时有服从。只不过,是一种叛逆性的服从。 阡哪里不知道洪瀚抒的这种状态,冷冷喝斥,竟具师长威严:“瞪什么瞪?你有本事便做些实在的事情给我抗金联盟看!你洪瀚抒有何德何能配得上我联盟的盟主!” 阡的ji将,总算令洪瀚抒坚硬的态度有所软化:“小yin她……是谁害的?是谁那么不要命,敢伤我洪瀚抒的女人?是不是这些人?!” 阡转头看向越风,越风早已替他将这一众敌人擒拿,回答阡:“这些只是捞月教的死士,柳峻的余党,不是完颜敬之……但恐怕,也是冲着盟主来的。”越风轻声说,没有叫她yin儿,而是称她为盟主。 阡听得出越风说这个称谓很勉强很生硬,可是越风此举,是在极力掩饰他“越风”这个身份,同时也在向洪瀚抒宣告,yin儿不是挂名! 想不到,当初最不肯承认yin儿是盟主的越风,为了联盟的安宁,竟第一个极力维护她盟主的威名?这一刻,阡才知越风爱yin儿爱到了如何程度……从屋顶跃下,yin儿在背上,已经不再呓语,不知怎地,竟然满足地睡着,阡怜惜地舍不得将她放下:这个傻yin儿,怎么在越凶险的时候,睡得越香? 越风走上前来,也发现yin儿安安静静地赖在林阡背上沉睡,一扫先前在洪瀚抒怀里的急躁不安:真的,也许只有林阡,才最适合yin儿……  阡却不得不狠心把yin儿放下交托给已经服气的瀚抒,转过身来走出几步,轻声对越风讲:“越兄,可否代我将yin儿送回联盟驻地去?事已至此,我不放心她再留在贵阳城。” 越风难得一笑:“不是代你送,是代你协助洪山主送回去吧?” 阡一怔,他不该那么说,无心之语,竟将yin儿占为己有:“越兄……” 越风点头:“我会把yin儿安全送回去,一路能忍就忍,总之洪瀚抒为主帅,我做手下。” 命越风以一个手下的身份,“协助”洪山主送yin儿回去,实在是太放低他越风的地位了。阡锁眉:“只能委屈越兄了,越兄,可是,你我来贵阳城的目的,是为了向南北前十宣战,这个计划不可能因此就打消。” 越风一笑:“我明白,但经此变故,你放心不下yin儿,也只能由我送回去。现在被敌人先发制人,我猜你是想将先前计划稍作改变,不再大张旗鼓地宣战,而是先找几个你熟知的敌人mo清状况,同时伺机si下胁迫一次。” 阡笑了笑:“越兄已经洞悉我的心思。不错,大张旗鼓与si下胁迫,有时候成效一样。我只需带几个人随行便可,越兄安心送yin儿回去。” “却仍然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了联盟,一定不能mi失本心。我们护送yin儿回去,你必须随刻回来,要正常平安地回来。”越风低声说,看了不远处洪瀚抒一眼,他已然再度把yin儿抱在怀里往马车的方向。 越风看着瀚抒,说:“因为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否则,他要带yin儿去西夏,我们谁都拦不了。” 阡点头:“我会正常回来,我带了随行的人去,正是杜绝我一个人去会没有顾忌。” 越风神sè大好:“原是如此。”是啊,阡要带随行的人去,就会注意到随时随地控制他自己。若他在金人之中大肆杀戮,就一定会危害这几个随行的性命。阡显然已经做足了计算和准备,总算令越风相信:我认识的林阡,他不可能轻易就入魔,他上一次的走火入魔,只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错误和遗憾,只是一个意外和劫难罢了。 阡看着洪瀚抒把yin儿抱上马车,临别之际,叮嘱了越风最后一句:“回到联盟去,立刻与柳五津、莫非一起,找出曝luyin儿的内jiān。” 又一个来头不小的内jiān,能够探出阡的行踪,与柳峻还有那样的密集牵连,再与近来联盟发生的一切相联系……在阡的心头,其实有一个呼之yu出却不忍心牵涉的名字。  独坐林间,蓝yu泓静静地往空中飘忽不定的云层看。灌铅似的天,似乎在预言着太多的不祥。 恰在这一瞬间,两块浓墨sè云,极速擦边错过,并未磨合,中间空出一丝洒亮,像天的残破chu,渐渐,这伤痕,裂得越来越长。 就像有些人,明明是生命里的亮sè,却是心的破残。 yu泓的心,不得不为此耿耿于怀,许多年——真的,只爱我姐姐一个人吗? “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凤箫yin曾经泣不成声地对她讲。 如果当时“有些人”指的是云烟姑娘,又为何,姐夫对凤箫yin也如此牵肠? 骗不了我的直觉,姐夫眉间写满了他心里的话,姐夫不是唯一爱姐姐一个…… 那姐夫当年,拒绝我的话,都是假的? yu泓想不通,泪如雨下。 当那凤箫yin由洪瀚抒和越风送回联盟驻地时,帘外小雨早已停歇,但因为姐夫没有回来,似乎还有雨要下。那一场场雷声,沉重碾过yu泓的心头,她懂:姐夫没有回来,是因为姐夫要给凤箫yin报仇。凤箫yin,早在大理,就已经是姐夫身边的女人……  护送yin儿回来,洪瀚抒果然一改先前言行暴躁,一路体贴呵护无微不至,可是贺兰山看在眼里,知道洪瀚抒爱得再深,都不及那个一路上沉默寡言对yin儿没有过问半句的越风爱得深。因为,爱,不能与理解分割。 兰山听得见yin儿的呓语,自从林阡离开以后,yin儿又恢复到那种半死不活的昏mi状态,不断地梦呓,幸好老天保佑,她的高烧总算退了下去。 把yin儿安置在她的营帐里,没有别人参与,洪山主一人包办;陆续有人想要来探望盟主伤势,洪山主一概接纳,但只容许远观;除了军医,几乎所有人,都被勒令止于盟主十步以外。 尽管如此,关心yin儿的人没有减少,上至将帅,下至兵卒,来去进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不肯离开的,如越风,如柳闻因,如海逐làng,如何慧如,等等。洪瀚抒烦忧的同时,坐在她g头,不免有些惊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好像,真的不是挂名盟主了?洪瀚抒眉头紧锁,难道是真的?他永远都记得,剿灭铁牧之父子的那个夜晚,yin儿对他施加的命令:“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心念一动,竟是真的,yin儿她,从那时起,或者说更早,就已经在下定决心…… 瀚抒不禁苦笑,自言自语说:“那么差的本事,那么臭的脾气,居然能当好了盟主,你真是了不起……不,林阡真的了不起,有人到了他的面前就改性……” yin儿听到他提及林阡,却忽然好像有了些知觉,糊里糊涂她梦里的时间被调到了苍梧山上,又在念叨那句话了:“不可以凤箫yin!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你爱的是……是……是……” 全体八卦的竖起耳朵要听,却听她这句讲完无数个“是”以后,呼吸再度衰弱,偏偏就是不说那人是谁,贺兰山直冒冷汗:好一个盟主姐姐,连昏mi不醒的时候,都要这么耍nong人…… 明明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还那么遮遮掩掩,一听便知,她真的藏得很深。联盟诸将,都已心照不宣,这个人八成是林阡。 洪瀚抒却被这一句梦呓提醒了什么,蓦然起身,盛气凌人:“哪一个是越风!他活得不耐烦了!敢打我的女人!”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没人敢告诉他,跟他一路护送yin儿回来、现在就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正是他要找的越风。 越风却不再掩饰身份,面带诧异地按住洪瀚抒的肩,力道雄厚:“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打过yin儿?” “哪一个是越……”瀚抒话到一半,猛然中断,回过头来,目lu凶光,“好啊!原来你就是越风!”新仇旧恨堆叠在一起,洪瀚抒大怒着立刻出力,牢牢擒拿住越风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下午在贵阳城被意外中断的比武再度升级,竟一发而不可收,越风紧锁住他肩胛骨的手,也毫不留情,不愿撤回:“你说清楚!谁告诉你我打yin儿?谁敢如此造谣!?” 众人在侧惊看,他二人力道都非等闲可匹敌,此刻僵持,只听得有骨错之声,不知到底是洪瀚抒使劲捏碎了越风的手呢,还是越风强力震裂了洪瀚抒的肩? “你不就是在苍梧山上打了她一巴掌的那个不要她的男人!敢打我女人,你不要命了!”洪瀚抒不肯罢休,盛怒之下,立刻另一拳挥过去,才不管招式手法,能出气便可以。 那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先前便受够了他,此时他随意诬陷还这般大动干戈,越风也不得不辜负林阡一次,横掌出去,亦直劈瀚抒:“你竟然宁可相信谣传也不愿相信yin儿?!洪瀚抒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洪瀚抒继续出拳:“我是什么人!今天就让你越风尝试到我是什么人!” “蛮不讲理!我今天要替yin儿好好教训教训你!”难得动怒一次的越风,原来不出抚今鞭也这么狠。 众人就这么看他们你一拳我一掌地你来我往,也不知如何制止得好,这……根本不能谓之以战,这明显就是一起争风吃醋! “怎么办?”“恐怕除了等林少侠回来之外,没人制得了他俩了……” 围观者不知怎地已经越来越多,柳五津闻讯而来,无可奈何:这洪瀚抒,真是性情中人,竟也不管一管周围人……胜南?不行,必须在胜南回来之前,把这两个人拆开,也算是对他的交待! “可是大家说得对啊,凭咱们,怎么可能拆得开他们?”海逐làng面带困huo地望着柳五津。 “未必,也许有人已经在着手拆开他们。”柳五津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何慧如脸上。 何慧如嘴角早就浮上了一抹微笑。柳五津小心验证:“何教主,你的手上应该有很多毒兽,可以剥夺人的体力却不伤人性命?” 慧如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冷冷看着洪越两个,神sè难捉mo。 众人循着她目光看去,猜到洪越二人的四周,可能早已是十面埋伏。 “盟王不发话,他就永远不会醒。”何慧如忽然开口,话音未落,原本还在大打出手的洪瀚抒,竟应声就倒,无半点招架之力! 震惊之中,群雄皆是哑口无言:洪大山主,竟简简单单就败给了一个才九岁小丫头?!那是当然,他大概没意识到入乡随俗,到了黔西,地盘属于魔门,何慧如在这个领域,才是得天独厚,至高无上。 生龙活虎的洪山主,身上有太多潜伏的力量要爆发,越风尚在聚精会神全力应付,陡然间对手就莫名其妙倒了下去,饶是越风,都被这变故惊了一跳,直到看见那肇事毒虫回到何慧如手上,才知洪瀚抒这一倒是被她预谋。越风本不是喜欢与人血拼争斗的个性,此刻得何慧如平息hunluàn,不禁报之以感ji欣赏之意。 争锋停息,何慧如语带恐吓:“一切可能扰盟王忧心的人,我何慧如都要用尽手段消除!” 转身之际,何慧如眼神若有若无扫过蓝yu泓。 那纯澈眼神里,透lu出的,完完全全是一种冰冷的洞察之意,yu泓不禁一怔,被这小姑娘吓出满身的冷汗。  帐外,忽然一场雷电,不像纵贯天地,倒像在人间横亘。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2) 雨残,风急,天sè枯黑。 一入夜,陈铸就领着一队兵马,绕着二王爷暂住的驿馆密切关注着走,一周又一周。偶尔还能看到些同样也在附近巡视的旧知,却不能相互打招呼掉以轻心,而必须继续保持鹰视狼顾。 愈发觉得,这驿馆因为二王爷的驾临,一下子变成了皇宫内院。绝顶高手做锦缎,层层包裹这铁函,二王爷,正是函中至宝。对于王孙贵族的保卫,本就应该万般森严,加上初至黔西几乎遇刺,王妃替王爷安排的防御措施就更是完善齐全,数日来,早已确保再没有任何人可以sāo扰王爷起居。王爷的一众近卫,利用这段日子亦增长了不少经验,尽管临敌实力照旧,总算军心凝聚,纪律也严明许多——那是自然,活不了只有死,在危险边缘,为求自保,只能安分守己,时刻绷紧神经。 尽管如此,陈铸、轩辕九烨、解涛等人,在与魔门联手对抗抗金联盟之际,仍时不时要到二王爷这里来看一看,怕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完颜永琏,谁都明白,防不胜防,楚风liu的防卫再怎么万无一失,天衣都会被那林阡扯出一道缝来。 陈铸环绕数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得不防,二王爷的行踪,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从金国到南宋,二王爷其实一路都在被越野山寨的luàn党跟着,说林阡不知道二王爷来到黔西,鬼才信。 二王爷,固然成为了南北前十尤其担心的一个破绽。一方面,确实需要二王爷的兵力充数,需要二王爷做人心鼓舞,一方面,又实在不想二王爷继续滞留。陈铸叹了口气,风liu啊风liu,真是辛苦你了…… 幸好,到这里来,可以顺便见一见楚风liu。陈铸一旦走神,走路的速度也不受控制,一下子把身后兵将甩出老远,开心得很,却在转角处蓦然止步,心像骤然被装反了胡跳luàn窜——噩梦实现,担心成真,满头虚汗——天啊!怎么他真的来了! 绕着外围转了半晌一无所获,陈铸根本没想过,敌人林阡、早已经潜进心腹之地?!  “陈将军,我等你很久了。”林阡明明对别人不是这种笑容,可是对付自己的时候,硬要这么俘获地笑,笑得陈铸的冷汗流速加快:“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的同时,陈铸紧张地打量着敌人身后展开的一干随行:还好,林阡带了随从来,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林阡,从来跟其他那些敌人不一样,面对其他敌人,陈铸不知多么希望那人单枪匹马,可是,林阡单枪匹马却容易走火入魔,吃亏的是他刀下败将。事实告诉陈铸,林阡在形单影只的时候,反而最为棘手。 “这个诡异的敌人……”陈铸暗想,那一刻,真想把自己诡绝的外号双手奉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谁、胆敢泄漏二王爷的行踪?! “你那矜贵的二王爷,贵阳城有几个客栈驿馆茶肆酒坊能满足得了他?你最好劝他足不出户,否则你们南北前十所有动向,都会落在我掌控之内。”林阡的回应,字字惊心。 陈铸咬牙嘴硬:“都落在你掌控之内?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来找二王爷!” “可惜这完颜君随,毕竟是你们主子的二公子。”林阡一笑,笑容,竟然还是那样服人。 似有雷电穿梭过xiong口,陈铸忽然觉得心脏异动,像是产生了一点细碎的裂缝:“你来干什么?想挟持二王爷?我怕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陈铸一边说,一边觉得心上这一点正在往外大肆扩散继续破裂:天啊林阡,你千万别这么来……他虽然没有目睹魔门那一场浩劫,却可以想象出当时情景,如果重演一次,林阡未必还能那么无敌,但肯定少不了一次血洗! “马车那件意外,是谁干的?是不是你们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林阡没有回答他,语气却是要陈铸非答不可。陈铸一愣装傻:“什么马车意外?” “用酷似云烟的女人转移我注意力吸引我,然后用马车来撞我,这种yin招,南北前十也只有诡绝毒蛇想得到,陈将军不必装作不知情。没有你们授意,谁也不敢做!” 陈铸一颤,舌头发麻:“你……我……你想干什么?想挑战我和天骄大人?林阡你直说便是,何必栽赃找借口!” “我今天到此,也不管是谁想出了它,更懒得跟你们追究责任,要追究起来,南北前十恐怕谁都逃不了干系!”林阡厉声道,“只要你把那一个凶手交出来,我抗金联盟既往不咎!说,究竟是不是完颜敬之!”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我金军集聚之处,竟敢对我呼喝?!”陈铸不禁怒火中烧,不知林阡到此最终目的正是bi迫ji将。听他这一句气势bi人决不让步的口wěn,陈铸想这里可不是夔州之役你占据主动,怎么能让你再赢一次,陈铸一下子便被他的计划套牢,想捍卫荣誉的同时,帮着阡完成了他对金人的“轻轻一碰”,陈铸大怒拔剑,yu为南北前十的威信而战:“林阡,看你还骄狂!” 陈铸剑出鞘,身后一干人等亦纷纷张弩挽弓,当是时,阡也察觉到陈铸的麾下是各有分工——当弓箭手铺陈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前来,用以传递信号给其余人马的鸣镝和信号弹皆已蓄势待发,单凭阡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与陈铸交手同时,阻止这群金兵将此处战事信号传递出去! 陈铸平添了一丝信心:林阡,虽然你单枪匹马可怕,但也毕竟孤掌难鸣!等大家全都来了,你饮恨刀,胜得过我南北前十一个两个,可是胜得了我们所有吗! 却未料想,信弹还未发出,一声轻响,几乎所有金兵金卒,全然抬头往一个方向看——林阡身侧几个随行中,忽然有人袖间急发一支利器,只闻其声见其影,不知其形道其名,却直冲云去,在低空隔断了第一枚信弹的去路。所有金人,个个皆被此等暗器功夫震慑,瞠目结舌,视线无法控制、全部贡献给这一个方向!该传出去的信号,全然滞留手上! 风停声干,陈铸才知道,林阡不是孤掌难鸣,林阡的身后不是简简单单的随行,可能也都是身怀绝技不可忽视的高手!这暗器,是之中的一个人发出的,可是这样的深藏不lu,很可能存在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陈铸额上顿时沁出汗来:这样一来,这些响箭和信弹,又如何传递得出去,他身后高手们,真的被我低估了! 陈铸的信心,来得飞快,去得更快。  “陈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还没开战就找外援。你我二人,该先单打独斗一个回合,陈将军输了,再上他人不迟!”说罢,林阡一笑出刀。 “你不会逞能太久,会有兵马发现这里!你跑不掉!”陈铸说的同时,准备好了一剑迎上去。 初次正面刀剑遇,变luàn、幻灵、跳脱的诡绝剑法,的确如先前所观,和yin儿一脉相承,不相上下,每一点每一劈连接高妙不留痕迹,每一刺每一撩飘洒大方绝无空隙,加之行剑时脑海里不停呈现出的yin谋诡计,陈铸的“不知其招”,的确给饮恨刀的征途设下了一丝阻力。阡交手的第一刻,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在一两招之内就以血覆之、像前两天捏死蚂蚁般击溃陈铸。失去了那种疯狂狰狞的摧枯拉朽,阡的心头,却总算平添了一丝温暖平和,是啊,这才是真的我,目的明确,力道专一,去征服,而不是去杀戮,我控刀,非刀控我…… 眼前这金南第八,论刀剑的形式技能,快他比不上文暄,灵他争不过yin儿,急他拼不了邪后;而谈力道气势,第一从来就属林阡自己,陈铸他还排不上座次。他,还构不成对阡的威胁。 然而,说到不成章法,又不得不承认,陈铸独树一帜,堪称luàn剑之王。舒卷疆场图画的饮恨刀,一时半刻并不能收服这渐落下风的对手,实在是因为对手实在狡猾,对手深知冲不破这无垠气势的包围,就伪装成一粒泥丸在卷轴上东西南北地流走,还不停地更换高低快慢,既不落败,更拖延时间,看上去,陈铸打得很luàn,每一剑都像是慌忙补充,拼拼凑凑,各家都拿来,修饰了送出去,又教阡不得不赞,这剑法,实至名归,不知其招! 围观者皆慨叹,陈铸,他正在不停地翻新自己的luàn和幻,只要林阡纵容给他下一刻,那下一刻他的剑则更加变幻无常! 而,围观者也都明白,陈铸想要发挥自己的剑,必须由林阡来“纵容”,对抗的数十个来回里,胜负几乎可以一眼看穿,阡之饮恨刀,王者之气,彰显无疑!诡绝剑,犹同被刀风包容,无论可以缭luàn呈现出多少剑,都被饮恨刀的雨sè浸染消散。幻化成多少剑,就输给他多少剑! 所幸在这争锋的最后关头,适才在外巡逻的几位旧知终于路过,依稀是金南第五的完颜猛烈,和金北第五的叶不寐,陈铸不禁大喜,只要得他二人出手相援,他就不会输得惨不忍睹,说时迟那时快,便在陈铸慌忙撤退无力还手之际,两位刚刚驾临的高手,一个提刀,一个携棍,二话不说,飞身而上,替陈铸争得了喘息之机,左右夹击之姿,阡微微一笑,这次的轻轻一碰,倒是碰了不止一个对手!左路完颜猛烈,交手已经三次,刀如其名,猛虎烈风,剽悍果敢,右路叶不寐,虽未遇过也在金国久仰,兵器为棍,蹦跳轻盈,人棍合一,气势凶急,即刻,与当中陈铸三足鼎立,终于,气势、速度、力道相合,势要把林阡合力拿下! 局势忽然从一方压倒成为梅huā间竹,以三敌一,胜负重置,却可惜,这四人会战,久而久之又成了林阡的独角戏,挡不住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实在是令金国这三个人感到好奇,何以他三人齐心协力毫无失误,却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眼前敌人困不住,甚至每一刀的厚重充实,都教他三人不得疏忽,疏忽就招架不住! 他的饮恨刀,好像是在拼接着刀剑棍的间隙,连续收容了“不知其招”之险、“移形换影”之急和“呼啸生风”之猛…… 驱遣那饮恨刀横侵斜扫,敌人很多,很惬意。  “怎不曾听过,我大金有这号人物啊?”忽然,有人不远处传来这一句稚嫩的疑问,语气中尽皆对阡的赞誉和好奇,可是这句话,问得实在太浅薄。 “王爷不知……属下也不知……”这一句答话,令阡心念一动,更令围攻三人全都惊悚侧目——那不是完颜君随是谁!他,竟然到这hun战中来了!?楚风liu呢,怎么不阻止他?!也许,连楚风liu也被这精彩一战吸引,一时忘记了她该保护好王爷的安全!? 三位悍将齐齐走神,棍差点脱手,刀几乎陷落,陈铸侥幸,携剑再退几步到楚风liu身边,刚刚站稳,麻痹感已经传递到整条手臂:“危险!拦住他!” 楚风liu不禁一怔,剑飞出鞘的同时,轻声问:“他是谁?” 败者出局,王妃出剑,三人围攻,当即换成双剑合璧。陈铸担心二王爷受到惊吓,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他。” 楚风liu敛眉沉yin:“是他……”不错,能有如此惊人实力,不是他又是哪个。 早在完颜君附时代,他们金人的失败就已经拜他所赐,尽管完颜君附对此耿耿于怀,但楚风liu也并未对谁恨之入骨,相反,当红袄寨燃眉之急,有人敢触犯完颜君附来挑战楚风liu,对于当时的楚风liu来讲,是一个值得欣赏的对手。也曾试图询问过吴越身边有哪些谋士,却因那是个小头目而不了了之,楚风liu非但不像完颜君附那般觉得耻辱,反倒也曾为这小头目扼腕叹息。想不到,多年后,竟能与当时的对手沙场再逢! 那一瞬她chā入战局,形势堪称一bo三折,双剑来袭,一度竟令状态极佳的阡有觉棘手,眼前两个,剑术绝配,聚时如一,稳而不僵硬,散后如万,灵而不单薄,得她相助,陈铸的剑法,就真正叫如虎添翼,突然飞越了好几层境界!奇也。 与她不一样,阡当然第一眼就认得出她是谁,当他是无名小辈,她已是战地女神,驰骋山东几个年头,她是他弟兄三人难得敬重的一位女将。当年的他又哪里想得到,竟有幸与她刀剑一较高下,而现在,他本身,接受挑战已是家常便饭。 楚风liu剑,的确如阡所知与陈铸师出同门,但明显又有自我见解,变幻杂奇,足见她年纪虽轻,阅历颇丰,较陈铸而稍有章法,错落有致,然则却比陈铸更难破,只因她每一剑都是附着于搭档剑上,无法单独拆开,即使拆开也不弱,合上去就推助搭档到极致!楚风liu不是这一场战役的主角,却把她的搭档陈铸修饰到了最顶峰!难怪金南金北si底下会流传一句,得楚风liu者得天下,眼见为实,她真正是金人每一场胜利的保障! 眼见着那刀光剑影流利涂抹,淋漓擦拭,酣畅洗刷,二王爷观战良久,根本不愿听从完颜猛烈等人所言离开,而是忍不住流连拊掌,被吸引得如痴如醉:“如此刀法,大金南北,莫能有之。” “王爷不知……他……他……”属下想说话,被完颜猛烈一个眼神制止。 他们都不希望,二王爷知道他今夜离林阡这么近!可是,不让二王爷知道的结果是,二王爷被林阡吸引得越靠越近,到此时此刻,他尚不知此人是敌,完颜猛烈惊慌失sè,满手冷汗,不知如何劝阻。 二王爷话音刚落,林阡的沉寂阶段已然过去,那接下来的几刀,都在加强力道把楚风liu从陈铸身边疏散走,陈铸和楚风liu的繁复剑网,接二连三被颠覆拆除,仿佛有静静刀光,从他二人剑网中漏进来,给二王爷以无穷无尽的视觉享受,然而二王爷根本不知道,这漏进来的刀光固然静,被拦住的全是动dàng! 渐渐地,楚风liu与陈铸,如被止于鸿沟两侧,趋向于无力合作。阡这次的轻轻一碰,已经向南北前十宣告,南北前十要击溃他的人,非得前四以上!阡不动声sè,饮恨刀替他叙说了一切。 且看他最后一刀,近乎害得陈楚二人不假思索互相残杀,均将己剑搁去对方剑上,待到发现之际,撤回已然不及,阡微微笑,饮恨刀直横于陈楚喉间,电光火石,刀剑摩擦而出的强烈闪耀,伴着一声横亘人间的雷震,给战事献上了一段电闪雷鸣的终结曲!  可是,谁都不曾料想,就在这电光掠过的末尾,二王爷竟因为害怕、吓得窜到了林阡身后去、径自躲在了他披风后面! 一干金人,那一刻全都脸sè煞白,大惊失sè——二王爷,他竟然将林阡当靠山?! 完颜猛烈想说话,却咋舌,二王爷未免太丢人,害怕打雷说得通,可是怎么慌不择路地躲到别人身后去,躲谁不好,偏偏要找那个一掌就可以要了他性命的男人! “你真的很厉害啊……”那一刻,二王爷眼神里全是崇拜,啧啧称赞着阡,竟不知先前楚风liu与陈铸是在保护他的安全。 陈铸汗如瀑布:这是个什么情景?二王爷,宁可相信林阡也不相信我们? 林阡一怔,原来这二王爷误以为适才的交锋是高手间切磋,他并不知自己身份,估计自己也是金国新生的高手…… 虽然荒谬,这王爷倒也真是天真可爱,摇了摇头,阡无奈一笑。现在,完颜君随就在自己身后,这局面,怕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本不想劫持这二王爷,无奈这王爷,送上门来心甘情愿地亲近他。 “马车的意外,究竟凶手是谁?”林阡还是这一问,这一次,谁还敢嘴硬隐瞒。 还要什么斗争挣扎?二王爷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鬼门关!陈铸匆匆冷静,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完颜敬之……是完颜敬之的错……” 二王爷忽然开窍,陈铸语气中有所提示,眼前人不该依赖,而该躲开!可是,躲不开了,生杀大权在他手里!二王爷眼神立刻求助楚风liu,此情此景,只能希冀她来周旋。 这番短促紧迫突如其来的场面,楚风liu毕竟见过太多次,比陈铸等人冷静得多:“只要阁下不伤害无辜,我楚风liu可以担保,完颜敬之即日起从南北前十除名,阁下如何处置他,南北前十决不chā手!” 林阡冷冷一笑:“也请阁下转告柳峻和轩辕九烨,要对付我就跟我明着来,除非他们胆怯!”  yin云过境,硬生生下了几滴雨水,像林阡的到来和离开,快得无法抗拒,人已去,威力根本带不走。 或许,天的距离,此生永远都够不着。楚风liu悠悠回味:完颜敬之,只能委屈你了…… 闻讯而来,南北前十皆为此变故所撼。 “以后众位就不必来了,我会把王爷移走,免得林阡再来。”楚风liu收下众位的关切问候,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王爷,到此时此刻,他还没能接受现实。 轩辕九烨环视四周,战luàn痕迹犹在:“林阡那魔鬼,没有伤及你吧?” 风liu不禁一愣:“魔鬼?” 轩辕九烨一笑:“难道不是魔鬼么?金北前十,要因此人大换血一次,完颜敬之一除名,金南也破残不堪,我的阵型,恐怕一时也无法完全了,他一下子,给我去掉了五个人……” 楚风liu听得出,这一回他是真的遗憾。 “真是没有想到,以为可以给他狠狠打击,看他顶着重重压力,还如何保证他的饮恨刀,现在,一切证明,林阡被打击到这个程度,还是无敌……甚至,更加无敌……九烨,会不会,我们的计划,从头就是错的……”陈铸叹惋。 “不会错。”轩辕九烨摇头,“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比谁都了解他的弱点,命里最重要的全都走了,他撑不了太久,表面呈现的,都是假的……” “希望如此吧……你一声令下,柳峻盯准了他身边的人,三番四次出招,谁都没有他利索。”解涛半带讽刺,“蓝yu泽、云烟,现在又轮到了凤箫yin。” 轩辕九烨心头一颤:“什么?!” “内线告诉我,凤箫yin不止是盟主,也是林阡的女人,杀了她,一举两得。”柳峻冷峻的表情。 陈铸一惊:“凤箫yin什么时候成了林阡的女人?!”盟主之称已经是个笑话,如果再成为林阡的女人,那王爷的大患不就成了王爷的女婿?! 轩辕九烨的愠怒惊诧,远超过陈铸,喝斥柳峻:“是谁准许你自作主张,去动凤箫yin?!” 楚风liu微感陈铸和轩辕九烨皆反常,柳峻已然变sè:“天骄大人莫非忘了,主公叮嘱过,天骄与诡绝出谋划策,允许我柳峻自作主张?” “凤箫yin在计划之外,是我另外一个计划,你不能碰!”轩辕九烨冷冷地,斩钉截铁。 陈铸连连点头:“柳峻,你不会真的杀了凤箫yin吧?” “没有,派出去的,全都没有回来复命。”柳峻摇头,轩辕九烨满手冷汗:“差点就功亏一篑,我做这么多事,前提都是她活着。” “是啊柳峻,天骄大人在孔望山上,就已经把凤箫yin抓在手上当棋子,以备将来之需。”东方雨发话,柳峻态度总算有些收敛:“那好,一切还听天骄,留她性命便是。”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按原先计划,全部部署在魔村里。”轩辕九烨说。 “还任林阡这样无法无天?天骄大人,他已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明摆着目空一切,谁还能忍这口气!”东方雨语带焦急。 “他来的目的,以及最后留的话,正是为了ji我们打luàn计划、提前动手。若是不忍这口气,在魔村外面动手,我们怎么可能保存足够的实力胜过他们?”轩辕九烨笑而洞悉林阡之意。 “上上之策,是忘记今夜林阡的造访。”楚风liu领悟。 已经尽量不讲话的楚风liu,仍然无法避免来自柳峻的嘲讽:“忘记?恐怕忘不掉了,王爷那么精彩的表现,王妃恐怕要刻骨铭心许久了。” 楚风liu面不改sè,完颜君随大怒:“柳峻!你竟敢这般羞辱本王!你……好大的胆子!” 柳峻扭头就走,做事狠绝从不拖泥带水:“王爷今夜此举,难道是王爷该有的表现?”对二王爷的当众羞辱,却是一种对小王爷的示好表现。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轩辕九烨。 轩辕九烨冷笑看着柳峻背影,也感觉得到完颜君随的怒火中烧:柳峻啊柳峻,做什么事,都不应该不给别人台阶下,都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虽然二王爷不成气候,你也不该得罪了他,早晚,你都会为了你的处事方式,付出代价……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3) 浮生远。俯瞰天下,树林摇曳,似山雨将至,漫天夜雾四处狂卷,隐约可听马嘶声,兽鸣声,伴随着依稀cháo水之音,风铃之韵,miluàn中灯火像全被点亮,世界被染成各种颜sè,沙铺展,烟孤直,世界开始偏离,漩涡极速地在飘转…… 阡从梦魇中清醒,由后往前一点点地回忆,发现被扭曲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不凶险,却紧张,明明是绝美景象,为何竟紧张……阡满头冷汗,因为,梦境太广袤,天地苍茫,浑然一体,然则: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向金南金北宣战之后的下半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梦,最可怕的孤独感汹涌来袭,他根本不敢继续睡。是从哪天开始,他林阡,竟然有了两件害怕的事情去面对,一件,是睡,另一件,是握饮恨刀…… 没有别人了解,他握刀一瞬的肌rou状态已经定型——用“一触即伤”来说明,再贴切不过。只要一碰刀柄,他的手其实会像电击般有一个微小的弹跳,紧接着,会有种痛楚,直接撕心裂肺,那痛楚,或来自悲怆,或来自悔恨。他却不得不尝试去克服这种弹跳,夜半清醒时,他常常会努力地克制着那份恐惧去握刀。表面风光天下无敌的饮恨刀,谁会想到,它的主人举起它的瞬间,其实是这样艰难。 他不可以就此放手,不能够一蹶不振,不应该向命运屈服!可是每一次,还是避免不了那种来自饮恨刀的灼伤!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放,哪怕那电击烧得他整条手臂都作废,手没断,就不能逃避刀锋!比命更重要的,是使命,就算玩命,也要去拼……  终于,煎熬到了白昼,阡现在,每天都很期待白昼,期待战斗,期待万事俱备长驱直入。yu泽、宋贤、云烟以及yin儿的债和仇,要全部向魔门和金人讨回来! yin儿的帐外,早早就有人等候着阡的到来,除了越风,还有另一个将领,阡也有过一面之缘,是沈依然的丈夫李郴。 昨夜,阡履行了对越风的承诺,平安回到联盟,也当即令那何慧如放过了洪瀚抒。瀚抒清醒时情绪ji动,仍想与越风动手交锋,却在得知伤害yin儿的凶手确定是完颜敬之之后,冲动着立刻要替yin儿取下完颜敬之首级。阡在处理完颜敬之的问题上,深知楚风liu从不可能食言,亦无需当众索要完颜敬之的藏身之处,经此一役金军之中显然有人会乖乖送来他的行踪,瀚抒取他性命再简单不过。既然瀚抒出战十拿九稳,更可以暂时拆开瀚抒越风,阡自然同意他的请命。洪越之战,终于告一段落。 此刻,能看见越风守护在yin儿帐外,阡的心里尤其妥贴,可是,李郴的到来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阡平添了一丝疑huo不解。 “林阡,我们可能,都误会了yin儿……”越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是一丝湿润,“那天她消失了一天,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阡一怔,yin儿消失的那一天,联盟几乎为此要罢她的位,她也倔着脾气说走就走,他虽然留住了她,却没有问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种毫无依据的信任,反而bi得yin儿的负罪感更重。 李郴轻声道:“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太张扬,可是,若不告诉林少侠,我于心不安,惭愧万分。” “她……发生了什么事?”阡依稀记得,那天黄昏,yin儿清晰的笑靥:“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说的时候,他们都忽略了她的了不起,只记得他们找她时的疲累。她本来就不想太张扬,接下来他们也制止了她发言的权利。 “那天我有四个手下,同时发生了哗变,是因为对我的不服,事情太紧张,一时根本没有办法突围,盟主刚好路过沈家寨附近,一个人接连斗败了他四个,第四个有些纠缠,还好盟主把他拿下了,叛变的人马,也尽数收服。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声张,还教我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果然顺着盟主的方法来,这几日兵马再无异动,也多亏了盟主的威慑……可是还没来得及谢盟主,听见盟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郴叹息,“若非盟主到来,恐怕沈家寨又有动luàn,依然和我,都很感ji盟主。” 越风轻声补充:“yin儿之所以会路过,是因为她在找云烟姑娘送给她的yu戒。凑巧会撞见叛luàn,yin儿知道情形紧迫,所以就独自周旋,是这件事情,耽搁了她一天时间。” 胜南这才明白了一切,也许,对于他、越风或吴越等人,这种兵变是小事一桩处理方便,可是,对于一向mi糊又冲动的yin儿来讲,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而且取得那样的成功,真的如她所言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又为何,他闭上耳朵不听她的战绩了,他闭上心不理会她想要的自信了……  独自坐在yin儿的g沿,他忽然觉得,yin儿很陌生,这样惨白的yin儿,这样病态的yin儿,这样可怜的yin儿,如果她真的一睡不醒,阡绝对无法承受如此之重…… 经过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阡早就了解,即使武功成就已经登顶,可还有太多事情,面对时仍然无能为力。他却不希望,频繁接受噩耗会成为他的习惯。 当从前自恋的梦呓“我是盟主”再也听不见了,而换成了现在这样艰难的也坚定的“我要变强”,反复不停地出现在阡的耳畔,阡心如刀割:yin儿,真的是因为爱上我,所以才要变强吗,可是,为什么yin儿要爱上我,又是在何时,yin儿其实已经在为我付出她的一切甚至生命…… 夔州之役拒四方外敌,黔西之战平三家内luàn,到现今辗转边荒征伐魔门六枭,哪一战不是凶险危急,哪一战yin儿不是众矢之的,又有哪一战、yin儿对敌人让过半步、失过半寸气势!?支持yin儿的信念,不就是这句简单的“我要变强”吗?是为了他,她才狠狠地bi自己变强,一次次置身最凶险,万箭齐发、刀山火海也要在他身边,唯一一次意念坚决地要离开他,还是在魔村里不愿意连累他宁可自己送命…… “yin儿……”唤不醒她,只得来一句短促的“要变强”,她的命,难道要在这种凌luàn的呓语中结束…… “yin儿,你真的,已经很强很强……”他告诉她,曾几何时,他的肯定,就是她最丰厚的报偿。 她果然,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喃喃问:“是吗?很强很强?” “很强,yin儿,你是盟主……”他抑制悲恸,俯在她耳侧坚定地对她讲,“yin儿,是我林阡不想失去的人,她要活着,和我并肩作战,直到都战不动了,才罢休……” “林阡……林阡……”她似乎有些触动,头微微倾斜,有要醒的趋势,却仍旧在梦话:“师父……找不到林阡,死也不回点苍山……” 阡一震,这一瞬,他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却显然听出她话中的师父,不是纪景,她要回的,不是江洋道,而是点苍山!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梦里,把心事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地被他知道:“师父……找到了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 那一刻,仿佛有万钧强力,直接冲灌进阡的双耳。 找到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山庄,点苍山的云横山庄,她当年,带他进去过……霎时,心中所有的模糊,都亮成再清楚不过的答案——yin儿为什么要爱上他,是因为yin儿是他命定的那个人,林念昔!yin儿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付出一切的?是从点苍山就开始了,yin儿不止付出了她的一切以至于生命,yin儿还同时付出了她当年深深爱着的川宇!yin儿死死不肯说、却久久不曾忘的未婚丈夫,在云雾山之前是川宇,在饮恨刀易主之后,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是他林阡! 是念昔?yin儿,原来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为什么,竟然选择沉默,宁可用另一个身份,来偷偷地爱我,不让我知道……  遥追当年事,总叹似相识。  最早一次他把心交给她,是在江洋道上,为了救yu泽,他不惜置身犯险,信她的you引,告诉她:“在下便是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他一直不解,为何她当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振奋,甚至是双肩一震,欣喜中带着矜持,惊诧中又有怀疑:“什么?你便是林……林……”她到最后,才忽然觉醒,喜悦一扫而光,漫不经心哦了一句:“林胜南?”却其实,她出山庄之后,等的人,找的人,一直都是她的未婚丈夫,林阡…… 后来,yin儿也间或提起,当年她之所以拐骗他,是因为在大理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蓝yu泽和他的情事,以为他林胜南是一个为了饮恨刀不惜出卖感情的小人,因而想戏耍他,带他进云横山庄吓唬他,可是,当她发现饮恨刀明明就在胜南手里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自己害错了人……yin儿却没有让他知道,当时她是和她的大师姐串通起来作nong他的,其余师姐妹并不知情,旁人都以为,这个在云横山庄里最得宠的林念昔,要带男人回来,那一定是带这个男人进山庄成亲的……所以,当时几乎所有女子,都用好奇、喜悦的眼光打量他,所以,在擒拿他们的时候师姐妹们面lu惊诧,还问那大师姐“为什么啊”,所以,yin儿为了把他安全带出山庄去,从头到尾,都对云蓝不敬,甚至最后还诹谎去骗她……阡不知云蓝当时是不是真的信yin儿,又或许,云蓝拗不过yin儿,yin儿要放他,云蓝就只能放过他…… 也许,一路同行让yin儿对阡逐渐有了改观和了解,却都不至于令yin儿彻底变心爱上阡,毕竟和川宇一起载誉江湖好多年,说放就放不可能——可是她却毅然决然地牺牲了川宇,把他是林阡的事实公诸于世!一直以为,在云雾山那种环境下,要不要承认身份取代川宇,胜南是内心最纠结的一个,但其实,最纠结的那个是yin儿,如果不说事实,yin儿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说出事实,yin儿却必须面对一个最大的打击,那就是她现在的未婚丈夫,心里面一直装着只一个女人,她还必须,对川宇负疚…… 是不想昧着良心,或是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甚至于想都没想直接就实话实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云雾山下山的那天起,yin儿的行踪就一直跟他林阡一致,她不是没有犹疑过,她也曾惘然自语,她从前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份了,因为这个身份,现在给了眼前人啊……  那他又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他说,此生,只念着蓝yu泽一个人,林念昔,不可能闯进他的生命,她于是假装没什么,还笑说,“是不是你们江湖人,只能拖着一个女子在路上走”,yin儿啊yin儿,现在他才知道,当时的她,失望、后悔、愧疚、伤悲,已经一起涌上心去了…… 她却笑着陪他走过每一段路,直到在建康,她无意识地戴起他给yu泽的信物,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立刻从她手里取下,她口不择言与他一言不合,他失言说她只是一个“外人”,他还指着黄天dàng峭壁上的野仙人掌说:“无心的伤害最残忍。”他那时候都不知道,他一直在对她无心伤害,且一次比一次深刻,也就是在黄天dàng,他斩钉截铁地说:“yu泽没有夹在中间,yu泽和我是两个人,我们中间也不会有任何人。”继续否定了林念昔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怜的yin儿,她当时,还是在用微笑掩饰,yin儿,比他还会掩饰…… 是命运眷顾她,还是他总算懂得了一次失去的痛?竟然在那年十月初五的晚上,他亲自背着他的未婚妻子一步步走下秋山,虚弱的她,也跟今天差不多的梦呓,说,“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他当时,竟然只给了她这一次依靠…… 对yu泽太痴恋,对yin儿就铁石心肠,不忍她孤身一个,所以喝斥越风不准欺负她,到底是谁欺负yin儿?是他林阡吧?好不容易他为了她ting身而出了一次,她却忍着泪水拼命地拦住越风:“不,不是!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yin儿真是谎话连篇,yin儿如果不是昏mi不醒,根本还要继续说谎下去! 这个无耻的,不出面的,偏偏还占据着她所有爱情的男人,真的是他林阡?越风的试探没有错…… 因为爱他,她挡在辛弃疾的身前,一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求换来的,是阡没有走错的路,是阡没有转弯的命途。 因为爱他,她放弃了想逃跑想归隐的决心,她要为他做好盟主,她对陈铸骄傲地讲:“我凤箫yin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她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冰凉,她真的,早就连命都不顾了…… 连命都不顾了,所以成了一个不认输的盟主,受了内伤要死撑,力气耗尽也不讲,连命都不顾了,上战场,陷敌营,从来都令他放心,从来都是他最强的一将,连命都不顾了,冲上前来推开他,她自己却送了一半性命! yin儿,念昔,当你付出一切,我却无心伤害……  连他都为她不值过的那段爱情,她拼死守护的那个男人,是他,饮恨刀林阡,可是,这样一双魔邪的饮恨刀,怎么可能爱得了任何人? 念昔,yu,剑,泪水,幻影,前世今生的记忆,如cháo水般来袭,可是yin儿,你可知道,我的饮恨刀,承载着太多的错和罪,靠得越近的人,伤得越重? 她表白的时间终于大错特错,当他知道了她是念昔,他忽然,从心底里排斥自己……他不会原谅,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的忽略、伤害,甚至于拖累……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种排斥和封闭,迫使他离开她的营帐时,带着一丝隐忍着痛苦的冷笑。 远远就可以看见阡的这种冷笑,虽然吴越并不知道冷笑源自于阡对自身的不信任和嘲讽,看见的时候,吴越却懂,此刻的阡,并没有可以让大家彻底放心,他也许,不再是危险的随时会爆炸的zha药了,不再会动辄走火入魔了,却,变成了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到极点的坚冰…… 阡真的没有好起来,一切都是假的,撕下那伤口上的伪装,他的心早就死了。伤势,越隐瞒,越坏死…… 尤其是这冷笑,看见阡的冷笑,吴越心骤然一寒:胜南得到了属于林阡的一切,可是却失去了他的过去。和过去,永远脱离。没有人能救他,谁能够救他…… 看着他越来越辉煌,也越来越孤独,吴越霎时心luàn如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饮恨(1) 阡对金人的“轻轻一碰”,在遭遇轩辕九烨以前,其实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手段,既mo清楚敌人实际战力,也bi迫敌人打luàn布局。然则,从宣战后的实际情形来看,只实现了前者。南北前十忍得太出sè——包括那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在内,没有一个高手,因为阡的这次挑衅就被ji发了斗志冲出魔村来,尽管,可能有太多人已经跃跃yu试、甚至曾下定决心。 他们不出来与他决一胜负,显然一定是铁了心全都要在魔村部署,以确保有足够的优势来阻碍抗金联盟。阡叹息,当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目空一切,甚至放下狠话指明了不出现就是胆怯,轩辕九烨却根本不为所动,计划照旧。处事以狠毒著称的毒蛇天骄,阡也早就了解,论淡定他同样冠绝大金,加之身边有一个同样不容小觑的楚风liu,阡对能够震撼轩辕九烨本来也不抱有太大期望。 只不过,阡在最后一句狠话,还给另外一个人同样下了战书,这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他不可能像轩辕九烨一样,不为这句挑衅耿耿于怀…… 魂魄在沸腾:柳峻,我其实,可以猜到你心里的念头,你对饮恨刀的yu望,对我的存在,关注度超过了一切,我便和他轩辕九烨赌一局,看看你柳峻是服他,还是顺我!  正午,雨已停止多时,天sè却yin沉,没有放晴。他怀念,夔州之役结束后的yin儿,曾经开心地看着天空说:“这样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阳。” yin儿,记忆中的yin儿,她是那么阳光,那么喜欢笑,那么热爱生活,她还很怕死……用尽全力,阡忘不了自己抱起yin儿时沾染的满手的血——他配不上yin儿,不是吗?认定了饮恨刀是一场频繁葬爱的旅程,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把yin儿拖进来! 幸好,在这个yin霾多时的天气,贺兰山面带笑容地告诉诸将,盟主伤势大好,应该不会再这样昏睡下去了,已经有知觉了……阡也勉强地笑,yin儿,谢谢你醒过来…… 当大家都迫不及待去探望yin儿,他却一个人,背道而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灵魂像已经散架。 伤害yin儿的凶手,瀚抒临行前对他保证“绝对不留”。瀚抒,他也是那般爱yin儿,爱得无可救药,甚至无理取闹。纵然是他那样暴躁的坏脾气,也从来没有像自己这样的冷落伤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坚定拒绝,令yin儿渐渐地根本不敢奢求情爱…… yin儿不适时的表白,和阡错误的疏远,绕苦了他们可怜的爱情。 当yin儿的知觉渐渐回归,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都没有林阡,捡回一条命的yin儿,在鬼门关打转都没有忘记的男人,他好像,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似的……yin儿mimi糊糊地睁开眼仔细地看,真的没有胜南啊,真的没有,一个寒颤,她像想起什么,又没记起来,扯住一个人的衣袖,第一句虽然有气无力,她却已经坐起:“他呢……他有事么……他可有事?”问的同时,泪水盈了眶。 等视觉逐渐清晰,看见越风熟悉的脸,对,是越风,他喜悦的表情,不像是他的,这一枚笑容,竟如此真实自然,虽然掺杂着一点憔悴和忧心。越风笑着,摇摇头:“不,他在,他好好的,没有出事。” 没有歧义,这一个“他”,指代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让yin儿奋不顾身,也让越风甘心退让。  而他,林阡,却渐行渐远,离开这个充斥着欣喜的联盟,走到荒僻,走到yin翳,走到孤绝,走到和梦境一样的凄凉,恢弘的尽头,是不是只有萧瑟?这双魔邪的饮恨刀,竟还有些人,愿为它一生一世费尽心机…… 身后脚步声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轻。他刻意离开很远,刻意走进这片深林,是带着足够的信心和准备,来引you敌人lu面,不,称其为敌人,怎如称其为仇人贴切! 这位仇人,列金南第四已久,觊觎着他的饮恨刀,却顾忌他林阡,如果不是稳cào胜券,并不一定立刻出现。 可是,当确定了阡没有任何埋伏、独自一人没有后援,柳峻要夺下他的饮恨刀,就是势在必行、无人可拦! 和轩辕九烨一样,计划之外,永远还有自己si下的计划,所以不会随着任何人的安排来。他最想要的是饮恨刀,就不可能不在意阡的挑战,毕竟,他伤害了太多阡身边的人,那种心虚,更令他一触即发。更何况,昨夜,竟然连解涛和陈铸,都先后讽刺和怀疑了他对林阡身边人的所作所为。他宁可相信轩辕九烨所言:林阡的这种巅峰状态,是假的巅峰态,是虚幻的,当林阡失去一切,其实是他柳峻夺刀的最好机会,他原先的策略,本就是在yu泽、云烟、凤箫yin重重事件之后,立刻夺下这苦追了几十年的刀!他对林阡身边人的害,是正确无误!现如今,他面对的,只是一具行尸走rou……  柳峻的yin谋,却正巧死死磕上了林阡的yin谋。 阡猜透了,柳峻的贪婪,害他偏离了轩辕九烨的轨迹。 而柳峻,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神速地将他包围,更因为柳峻有个内线,安chā得恰到好处。 当柳峻兵马真的呈现,阡也终于证实,柳峻的内线,是蓝yu泓无疑,这个他最不忍心伤害的yu泽最疼爱的妹妹,适才他离开联盟的最后一个侧影,是被她看着的。yu泓,早就已经蜕变了。云烟的失踪,不是yin儿的失责,而是yu泓的伎俩啊…… 便为了饮恨刀,柳峻早先便搭上了儿子的性命,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其不意将他的师兄林楚江暗算,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卖了他的侄女yu泽,现如今,他的又一个侄女,被他精挑细选送入了歧途。  “近来刀法,真如传言般已经无可匹敌?”前一次较量,柳峻还曾失神唤他师兄,今时今日,柳峻却在第一句话末尾,就即刻揭开他的结痂:“却何以,连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阡没有表情,冷冷环视:“要活命的,全部退下。”围攻者皆是一凛,他警告在先,他们谁都不想重蹈覆辙。 “林阡,我倒要看看,你走火入魔的样子,是不是和师兄当年一样!”柳峻狰狞地笑,刀法专克林阡的他,不相信林阡入魔后可以击溃他!饮恨刀的走火入魔,他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林阡,我柳峻,能把你引入心魔,能把你带入歧途,就能把你从假的巅峰态拉下!” “柳峻,你拿命来!”背负了太多年月的父仇,爱人的血债,兄弟的恨,阡的饮恨刀,一如既往的坚决里,明明添了太多的ji越和悲壮,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他这一战,很可能又会入魔!单枪匹马是大忌,而柳峻的引导更是大害,却太想要进行这一战,他不想借口说是为联盟除害,他真的是积累了一生到此最深的恨!若是用恨来挥霍饮恨刀,他知道,入魔是唯一的下场…… 心冷,像寒风里,父亲死后僵硬的温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那一天起,这一战已经在埋伏——“我杀不尽这群金人!”彻骨恨意,根深蒂固,时隔多少年月,不死就不忘。 心却冰冷,宋贤,yu泽,我对你们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无论柳峻在哪里,我都要掀出他来,千刀万剐,此生,我最想实现的诺言…… 心为什么却积雪般冷?自弃的阡,心灰意懒的阡,已经无所谓入不入魔,反正他就是一个对身边人都造成伤害的不祥人罢了。 心冷,刀却热。 极端的复仇火焰,第一招就迅猛地窜向对手双刀,那种炽热,几乎从刀气中崩裂,临近者皆退数步,不是气势吓人,而是——震耳yu聋!?谁也不明白,为何旁观此战,先受其害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恢弘的战念,它主宰着饮恨刀攻防从第一刻就惊心动魄,壮阔的刀局,就像是阡昨夜梦中那辉煌绝美的世界,山河、天海、风沙、烟云,尽收眼底,尽在脚下,何等惬意,何等痛快! 柳峻双刀里的悲怆,却扣紧了饮恨刀的状态,是他,逐渐地引导阡出了这个sè彩斑斓的世界,俯瞰,发现这刀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林阡一个人,属于双刀的孤独,从柳峻的刀法传染给林阡,只是短短三四个来回,柳林二人的刀法,实在是相生相克。他们的磅礴极端,就是触碰到磅礴的边缘之后,陡然地陷入低谷,千万里的荒芜,千万古的虚空…… 惨酷的四刀交锋,双方都机关算尽,上个季节的凛冽,和这个季节的萧索,皆被四刀轮回占据。 如若,阡恐怖的饮恨刀是烧到极致的战火,柳峻那专克他的双刀刀法,鬼祟地拥有浇灭它冻结它的实力,阡的刀魂,于是被战念吞噬着走到白热形同走火,再在瞬间被悲怆孤独拉回最反面近乎僵冷,反复煎熬折磨……阡的饮恨刀,一招于是可以呈现两种意象,从低谷到巅峰只是交睫间,可是,尽管刀路开阔得柳峻根本难以追及,连围观者也无一不叹:既恢弘,何饮恨?!  是啊,既恢弘,何饮恨?当一个人心如铁石至此,才可能既坚定不移,又冷漠无情吧? 隔离了战局外的一切,柳峻忽然有些悔恨,悔恨自己不该引他入魔,当林阡丧失灵魂,他的刀却真的更加汹涌,自己一时间难以应对自如,久而久之,竟还吃力! 刀如鹰隼,低旋时胁迫,高飞后夺魄。如山脉,拉伸时壮阔,挤压后惨烈! 眼前场面错luàn,似乎所有事物都已消散,在林阡物我两忘,魂魄耗竭之后,仿佛周围一切,也相继被饮恨刀吞没,唯有这双刀,这双年代久远似乎来自上古的神器,它与林阡一起,把柳峻原先所处的世界尽数拖曳进去毁灭! 柳峻心生怖惧:难道说,饮恨刀在最佳状态之外,其实匿藏着这个状态?饮恨刀,“饮恨”,其实也是一种必须的极境?! 刀之极境!恨只恨,这极境不该目睹! 饮恨刀内,究竟有几重天?!柳峻陡然相信,自己的引领,的确害惨了阡,却令饮恨刀达到了又一次提炼!原以为林楚江的成就太辉煌,即使有再杰出的儿子,也永远无法追及,没有后人可以超越…… 却有一句话,狠狠砸在柳峻心头,登时力不从心——“当年总叹江无后,谁料此生遇林阡!”  天sè全黑。 即使是远处帐内,卧g不起的yin儿,睡着,也能感觉得到天sè在变,天变。 那恶劣的天气,沉重地压在yin儿心上。 谁能明白,其实雨下得再辽阔,骨子里都脆弱……冷不防一滴泪流落出yin儿的眼眶,她感应得到,阡恐怕,为他自己招来了又一场生死战…… 林阡那样的人,本来就是把命置于刃上,本来就是习惯了战争,本来就应该九死一生。 她,却害怕阡走火入魔,害怕他带去杀戮,阡那样的人,不能够再滥杀无辜。 也许谁都可以说,哪个闯dàng江湖、功成名就的人手上没有沾过无辜的血?可是,这个好不容易有人可以领导的江湖,无论谁都可以杀戮无数,唯独他不可以!他的饮恨刀至关重要,是抗金联盟整体的指引和象征,他一人的滥杀无辜,却会ji得天下纷纷效尤,江湖因此不复! yin儿的心揪紧了疼,胜南,不要再作贱自己……不是你的错,不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饮恨(2) 狂风掀起树赤luo的表情,骤雨砸出眼mi惘的方向。 无尘风、清澈雨,搅出一番泥泞景、浑浊世。 林阡柳峻,鏖战已久,仇恨难被风雨掩杀! 任柳峻枉费精力算计反击,林阡根本不放在心上,阡唯独关注的,是对手的弱点和自己的刀,阡的眼对敌人的每一寸破绽都洞若观火,阡的心随意驱遣饮恨刀从一而终霸占战局的走向! 论气势,柳峻早就落了下风,当他频频心有杂念,阡已无所谓弃身锋刃,抛开生死。恨,真的比爱还深刻,深刻到阡的心头,只记得柳峻一个人…… 只有像阡这样的心无旁骛,才会在百招之内,把这柳峻狠狠斫伤扔在地上!而他,就算满身血也习以为常毫无知觉!围观者皆如身陷冰窟滞立原处,其实,稍有武功的都了解,已经接连挑倒南北前十过半高手的眼前人,面对着金南第四不可一世的柳峻,同样胜得毫不艰难!如此刀法,岂止二王爷所判:金南金北,莫能有之!恐怕普天之下,一时无两! 可是林阡,他胜了也是败了!又有谁,真的了解,阡那时却首先败给了他自己!  恢弘,饮恨。 复仇雪恨的心,在巅峰处四分五裂,碎裂着抛落悬崖,原来是这样,登峰造极的下场,不过就是从最高处,自己把自己扔下去…… 扪参历井仰胁息,不过得到一个心情,便是、以手抚膺坐长叹。 此心牢落与谁论。 阡寒冷的目光,直刺缓缓站起没有认输的柳峻。 柳峻,年轻时也曾以为,自己不妥协的性格同样可以驾驭饮恨刀。所以,对这天下无双的饮恨刀,才锲而不舍追求了半生。无奈年轻的时候,永远追不上林楚江的高度,他暗自想,当林楚江老了,力不从心了,自己正壮年,还有机会……为何,被天命再一次抛弃,到终于杀死林楚江以为双刀唾手可得的时候,自己正在变老,而林楚江的儿子林阡,年轻气盛功成名就,并坚决要做饮恨刀不二的主人!?多年的实力如同被倾轧,不知是没有发挥完全,还是真的就局限于此,这一刻,林阡只要再一刀,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 阡对面的人,真的是柳峻吗?这表情,属于柳峻?竟是柳峻的?贪婪骤然化为无助和绝望,追求忽然沦为抵抗和恐惧,柳峻死死举起他的武器拦挡饮恨刀,神sè和几天以前,完颜敬之如出一辙。 多少枭雄,叱咤半生,也仍然天有不测风云。 柳峻,一瞬像读懂了自己的人生,林阡和饮恨刀,是为彼此而生,虽然,太多人,是为饮恨刀而生的——那秦川宇,为刀而生,却似是为“让刀”而生,柳峻自己,为刀而生,其实只是为“促刀”而生,促使着每一次刀的主人达到巅峰,促使刀的主人成就了刀法上的极致?! 赫然省悟,不知是悲是喜,这半生,竟然大错!大误! 每一次设计都无懈可击,每次都事与愿违还适得其反——林阡现在的战力,是他柳峻帮助甚至赋予的啊! 是啊,是他柳峻,成功地在林阡身旁安chā了蓝yu泓,她没有让他失望,带去蓝yu泽的噩耗把林阡引开,再把云烟从阡的生活里抹走不留余痕,还曾顺水推舟嫁祸凤箫yin,曝lu凤箫yin的住处几乎害死这武功远胜于她的盟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击垮林阡,因为林阡的死xue是情感…… 世界被气候压迫成一片黑暗。他却看得清楚,现在,只差一步,他就会死在林阡的手上……  末路,柳峻却禁不住求生之念! 要阻止林阡的进攻,只要抓牢他的死xue便行。柳峻挣扎着、断续地冷笑、肌rou抽搐:“林阡……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你的女人在哪里……” 林阡骤然面sè煞白,云烟,是啊,云烟一定还活着—— 这么多人的性命或责任全系在柳峻一个人的身上,林阡却没有想到,它们会在最后一刻抵触! 犹疑,力气松弛的一刹那,柳峻的双刀最后一搏,狠狠地将阡手上的饮恨刀甩落在地,千钧一发,柳峻拳扣飓风,直袭林阡心口,然而,在柳峻那一拳来袭之前,竟有个意外更加突如其来! 陡然间,阡后背的旧伤口一阵抽痛,瞬即他明白,这不是伤口迸裂,而是又一把偷袭的剑,趁着他和柳峻僵持,猛然从他背后刺穿!剑的力量不大,但是没有迟疑,从刺入到穿出,粗糙而强硬,无疑,偷袭者不擅剑术…… 不用转头也知道,谁是这个为了救柳峻而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人,是她,蓝yu泓,她和柳峻的前后夹攻,使得胜败轮换,战局已定,失去武器的林阡,必死无疑! 形势逆转,却即刻再回旋——谁都想不到,阡才不管柳峻迎面发力,而是带着刺穿自己的那一剑,大吼一声扑上前去要和柳峻同归于尽!染着林阡热血的长剑,锋利的刃硬生生地扎进柳峻的xiong口,一声巨响,不知是剑断了,还是林阡和柳峻的伤口断了!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绝路,痛苦仿佛在那一刻结束,阡解脱般地冷笑,和柳峻分开,柳峻的脸sè,顷刻间已经趋于无sè,强行站立不到半刻,忽然就倒了下去,一众金人,阵脚大luàn!他们的主子,此刻正在林阡脚下抽搐发颤! “提剑杀人的滋味,有想象中那么好过?”阡没有力气回头看yu泓,xiong腔已经开始僵硬而麻痹。 “要坏,就坏到底,姐夫,是你bi我!”yu泓一字一顿,说得是这么坚决。要坏,就坏到底?从前那个凶巴巴的却心地单纯的yu泓去了哪里,为什么,竟然说出一句,要坏就坏到底?她啜泣着,说是他bi她的…… “为什么决定跟着柳峻,走错路?为什么?”他只要反手,饮恨刀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要了蓝yu泓的性命,可是,却不忍心,也难以懂得,她究竟是为什么才蜕变…… 心软,手却依旧紧,刀可以不听使唤继续杀戮。 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这种不稳定状态,杀第一个人,就会杀第二个,直至杀光为止,这些金人,大部分已经逃散走了,却有一些对柳峻死心塌地的,曾想着如何帮助柳峻战胜他,而现在,胜负太出乎意料,他们几乎都被震慑原地,忘记离开。他们不走,他们就有致命的危险。 他不想再杀戮,如果说,上次的走火入魔是失误可以不指责,这一次,为杀柳峻明知故犯,他本应试图着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不要再滥杀无辜,他的想法,和yin儿一样清晰,他也似乎,能够感应到yin儿此刻的心痛—— 每一次他的饮恨刀,像烈性的酒,敌人沾了就伤病,病得一定深入膏肓,可是更像劣质的酒,自己碰了就中毒,毒得一样渗入骨髓,他刚刚拾起的饮恨刀,他知道现在有一种念头正在驱使自己攥紧它杀戮,第一刀就先把蓝yu泓结果了,其次是对着柳峻慢慢地折磨,再然后不放过这里的每一个,这种念头,越来越明显,占据着他的脑海和手腕…… 他极力自制,却难以游刃有余。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yu泓流着泪,像是喃喃自语,他骤然听懂了,yu泓真是被他所bi,因爱生恨!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yu泓凶恶的语气,早已将阡ji怒,阡mi离的眼,忽然lu出凶光:“蓝yu泓,世间竟有你如此恶毒心肠的女人!” 饮恨刀刹那爆发,直朝蓝yu泓而去,被心魔占据的阡,忘记了一切顾虑,杀戮眼看着便要开始,yu泓狠话还没有讲完,躲避不了这道强烈的刀光,动弹不得,眼睛都还来不及闭上,面容惨淡,大惊失sè!她,将为了云烟的失踪负责,成为杀戮的起点,殒命的第一人! 然而,那个瞬间,yu泓惊恐的脸庞,ji醒了阡太多的回忆和心绪——她说的何尝不对,她走错了路,是因为他林阡,他怎能对误入歧途的她这样残酷地惩罚?地窖里相处的五个昼夜,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啊,yu泽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自己如此冷血地对待她的妹妹,yu泽和yu泓,都只是饮恨刀的受害者,他怎可以伤害她来铸成大错! 她走错了路,可以再回来,他不该杀了她,而该把她找回来,才算对得起yu泽啊…… 生死一线,他无法遏止饮恨刀的进攻,他只能当机立断,做了平生第一次放弃的决定!万不得已,他必须选择放弃,他把他的饮恨刀,狠狠地扔在地上! 他,竟与他热爱的饮恨刀,硬生生地脱离?!  从来只有将军拼死握刀,为什么竟有人在他的巅峰期把武器扔开……只是为了自己的本心啊,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了,作为一个战士,该坚定时坚定,该放弃时必须放弃!对强者不认输,对无辜却必须恻隐! 扔开饮恨刀,换来半刻清醒,他一掌击在身侧树上,适才没有撤回的力气,尽皆发泄,将那树木拦腰斩断。蓝yu泓死里逃生,愕然站在原地,战栗着盯着他的脸。 “饮恨刀林阡,若再滥杀无辜,当如此木!” 他冷冷吼完这一句,转过脸来,面sè铁青:“我不伤无关之人,你们都可以走了!”那一干人等,忽然被这一掌惊醒,登时一哄而散,没有一个坚定留下来。 yu泓抽泣着,动了一步,却没有再动。 “你也可以走了,不要看着我杀人。”阡呼吸疼痛,“想想你姐姐,她对你是怎样的期许……” “姐姐……姐姐她……”yu泓泪流满面,语气骤然有些变软,适才生死劫,毕竟令她有所察觉,她不该伤害她的姐夫,她的姐夫,在走火入魔时,心里都没有忘记过旧情。 凭她的舅父,怎可能有与她姐夫的抗衡之力?而她,到底又要和她的姐夫抗衡什么呢?杀了姐夫所有的女人,姐夫也不会爱她而只会恨她,姐夫和她,会一生都不快乐。姐姐,姐姐对她是怎样的期许?yu泓骤然心luàn,泪如雨下。  阡等待yu泓蹒跚离开,才再度提起饮恨刀,终于得偿所愿了——他要用柳峻的头颅,来祭奠他所有的亲人爱人! “林阡……你杀了我,将永远不知道你女人的下落……”柳峻挣扎,眼中尽是对死的惧怕。 阡咬紧牙关,满头虚汗。同一剑的锋刃,他的伤,不比柳峻轻。 “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这一句说完,柳峻却虚脱,当场休克。 是求生的骗局,还是事实如此,阡分辨不出真假。阡没有看他,阡没有体力看他。 柳峻真是命不该绝,阡不能立刻杀他,必须把他生擒了带回联盟去。可是,心有余,力却不足,失血过多的阡,要靠许久的站立原处才能缓释疼痛,根本没有办法立即带走他,虽然,仇人的命此刻就悬在阡的手上,只要一刀下去,一切就结束……阡近乎窒息,没有继续——活着的人,毕竟和死去的人一样重要…… 阡眼前一黑,不曾想,便即此刻,随着一连串急切脚步直面而来的,竟是一道剧烈掌风,地崩山摧之力,径自出于一人之手,那一掌试图要把垂危的阡劈离开柳峻,根本是轻而易举,甚至,再一反掌,就可以结束阡的性命! “来人,把柳大人带回去!”东方雨,当他在阡的视线出现,有勇无谋已经不算他的弱点,此刻,东方雨无须智谋,即可带着林阡的尸首,去向薛无情领功! 阡力有不济,强行提刀,视线已经模糊,半年来,第一次尝试到不济……纵使是阡,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金南第二的东方雨,他竟然也会不听从轩辕九烨的计划,被阡的轻轻一碰给碰出来?! 阡高估了轩辕九烨对东方雨的控制力,阡也低估了柳峻和东方雨的车轮阵!  不,不对啊,逆境劣势,和仇恨一样,一样是饮恨刀战意的发源地…… 无论怎样都要站起来,他的心还在跳,是,尽管他已经体力不支,都不可以在开端就认输,是该战斗的时候了,饮恨刀不死! “林阡,你的性命,天算着由我来终结!”东方雨冷笑,倒也听得出,他的出战不是没有依据,他一定,是被他的门客们说得坚定了信心。 “天算?天能算我饮恨刀何时罢休?!”阡也冷笑着举起双刀,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东方雨一怔,直愣愣地看向饮恨刀,见林阡表面上仍然气盛,东方雨不禁心中一凛,忽然间,必胜信念有些虚:怎么回事?我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濒死,他好像还可以继续打下去? 是吧,纵使是天,也难以算到,饮恨刀出鞘会不会还有更奇的奇迹?会不会?! 东方雨,想着想着,笨到竟想把将出的一掌往回收! “对付伤重之人这样的卑鄙行径,哪里是武林前辈的作为!有本事便来追我的剑试试!”蓦地,一簇白影轻飘飘掠过这片战地,作为又一个不速之客,这个白衫人显然站在阡这一边! 刀掌之战,尚未呈现,却被中止转移,胜负成谜。神速来去,这白衫人向东方雨仅仅亮出一剑,却将他吸引到数步之外,只是数步之遥,阡却无法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轮廓…… 柳峻,柳峻,竟然任由你逃脱……阡收敛起适才历险的气焰,临危一刻调动的所有气力,此刻已经枯竭,攥紧拳,百感交集,便像是一场梦,只差一步就完结,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力量,令他的复仇,永远无法彻底…… “盟王,盟王……醒醒啊盟王?”何慧如的声音。渐渐缓过来的时候,数步之外的比斗不知已经结束了多久,阡察觉到自己的伤势已经被控制,知道慧如来得及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慧如?你怎么会出现此地?” “说来也巧,盟王可知我是跟着谁来的?” “谁?”阡蹙眉,直觉与那不速之客有关。 “便是慧如上次与你提及的将帅之才,曾经闯入魔村几乎要了魔王性命的少年。”慧如说,“我一路顺着他过来,却发现盟王受了重伤,好在盟王没有性命大碍……不过,他却跟丢了……” 也无暇管她说话语速快慢了,阡问:“那少年,是不是穿白衫?” 慧如点头:“盟王看见了他?盟王可认得他?” 阡摇摇头:“他只是一掠而过,只看到衣衫,听见剑风,应当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神sè里,明显有黯然,离大仇得报,曾经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可是,柳峻,你没有死,不代表你死不了,还有下一次,你多活一天,都会多一天担惊受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幽冥狱,彼岸花 梦中几日,世上千年。自那日苏醒之后,困huo和担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yin儿的心头:阡变了—— 一旦战事停歇,阡就会立刻从他们身边消失,猛然不见,与世隔绝。阡变得太孤僻,太自闭,仿佛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空。阡为何,不多看她一眼了?阡为何,和她关系如此生疏了?阡为何,和她那么遥远?阡变得好冷淡,眼神好空洞,阡最喜欢的是作战,阡离战之后就不爱说笑……阡的这番改变,竟教yin儿觉得越风正常。 可是,他为什么像在刻意地不理睬她?仿佛是骤然不理她的,说不理就不理?yin儿只知阡与柳峻的生死战以两败俱伤告终,不知阡已经听见她是念昔,所以,感受得到饮恨刀对阡的伤害,却无法理解阡为什么要和她疏远,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经过阡的营帐,yin儿也总是嗅出那摆脱不了的烟火气,尤其是深夜的时候,烟味浓烈地刺心——他其实依旧醒着,只不过不像从前一样闲来散步四处观察了,更多时候,是把灯火都灭了,一个人关死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孤寂地对着烧完的灰烬,自残。yin儿驻足,她知道,阡需要救援,可是,阡的世界,无论她组织多少语言都根本进不去,当她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他的营帐站到他面前,只看见他没有表情地坐在角落,好像在无意义地计算着书策被烧尽的时间,跟往常的他判若两人。他死了,战场上疯了,生活里死了? “胜南……”她所有的语言,在看到这样的一个林阡时,全然作废。她哽咽着,那种心疼,难以言喻,她真的太爱这个男人,他经受这么大的打击,她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他。也许,被苦难煎熬着的爱情太深刻,他越落魄,她越深爱,就算,他给她的全部是生疏。 “yin儿,金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阡看见她,勉强才起身,开口,“伤害你的完颜敬之,金蝉脱壳在瀚抒的眼皮底下逃脱,还逃到了川蜀找黑(和谐)道会做靠山,黑(和谐)道会的郑奕和郭昶,一直是短刀谷的大患,想不到,连他们也被拖下了水。” yin儿愣在当场,他现在,好像只会跟她说起战事了,就不能以真面目示她吗?像从前那样,和她谈笑风生啊…… “不过你放心,瀚抒也已经去了川蜀,会向郭昶要完颜敬之的首级。郑奕郭昶,斗不过瀚抒。”林阡强硬地说,杀气毕lu,“完颜敬之既是害你的主谋,命就不可能留!” “不,我不要他死。”yin儿噙泪,真挚地看着他的眼,“我……我不要完颜敬之死,不需要他偿命……”林阡一怔,略带疑huo,没有说话。 yin儿轻声说:“如果杀了完颜敬之,胜南就真的和过去没有关联了,不仅不杀完颜敬之,墓室三凶也不杀,俘虏们都不杀……”yin儿哭着说,“赦天下,只要能给胜南你积德,这些人杀或不杀,又有什么关系,你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如果放过他们,可以换回原先的胜南,那就放过他们,换回原先的你……” “原先的、胜南?”林阡已经,回忆不起原先的他了。 “原先的胜南,每当我受了挫折想认输逃跑,都鼓励我坚强勇敢不惧困难,每当我赢了战斗骄傲自满,都告诫我镇定处事不能蛮干,每当别人看轻我、质疑我、打击我,他都会无条件地站在我的立场,就算我都不信任自己了,他都告诉我说他相信!只要他说一句他相信,那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都没有错……我凤箫yin,一开始不过就是个投机取巧的骗子,把盟主的位置当儿戏,挂着名怎么也做不出成就,灰心失望还动不动扭头就走,是有胜南在身边,才认清楚盟主是什么,才有了自己的梦和理想……”yin儿凝噎,“是原先的胜南,教会我闯dàng江湖待人接物,教会我坚定不移永不言弃,还教会我当仁不让,他理解我,支持我,信任我,会什么事情都对我推心置腹……其实不止对我一个,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原先的胜南,把他的坚定传递给了所有人,所以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服从,可是,他为什么、却输了他自己……” yin儿的泪光,诉说着她对过去的怀念和喜欢,和现在对比太反差,全都折shè成伤:“原先的胜南,不是现在这一个、什么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胜南……不是这样的,这样不对,这样的胜南,根本让人无法靠近……” “何必要靠近我?”他叹了口气,“靠近我的人,越近越没有好下场,爹为了救我而死,yu泽宋贤因我送命,云烟至今下落不明,你被撞伤也是因我而起,yu泓她还竟然宁可帮凶误入歧途现在还未必回头……何苦要靠近我?明明知道,靠近我不会有很好的下场,不是吗?难道你还想再一次地因我受苦?” 他压低声音,看见yin儿满是泪水却清晰的脸,他曾多么喜欢她的面容,他心痛,这是他永远都触碰不得的深爱了:“林念昔,你不必再这么傻……” yin儿的身体,陡然间一震,她的姓名,为何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陌生,宛如晴天霹雳?! 林念昔,这三字一出,yin儿当即sè变,泪被震落。 “离开我,瀚抒和越风,都比我值得你去爱。”他痛苦地放弃她,“不要被我饮恨刀束缚……去西夏,去江南,都好。” “不,yin儿的心,不在西夏江南,yin儿心在无垠天地间。”yin儿泪中带笑,“此生,你林阡只可以因为我林念昔犯了七出而休我,不得为你林阡饮恨刀不祥而休。” 她倔强地说:“而且,饮恨刀没有不祥,它和任何武器都一样,会有成功,也会有失意,只不过它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她是他的妻子,那一刻她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我们爱这双饮恨刀,便会爱着这双刀的每一次荣耀和挫折,每一次成功与失意,林阡的每一次经历,无论成败,无论对错,无论拿起或放弃,都为我抗金联盟所爱。” 她红着眼圈,却再也没有流泪:“我抗金联盟,作战时听你的指挥和命令是你的麾下,可是下了战场,就都是你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亲人,不仅生死与共,更应当荣辱与共。你遇到了打击和挫折、一个人想不通的时候,身边还有我们在,这么多朋友和亲人,为什么你离开战场就都忘记了?” 阡看着yin儿,浅笑:“可是yin儿,你信不信真的有宿命,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若是我与谁荣辱与共,便会害谁性命之忧……” “我才不管宿命,就算阡是通往坟墓的路又如何,阡是黄泉路,yin儿就是开在冥界的huā,要伴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开到荼靡。”yin儿的语气,比他更决绝。第一次,她竟战胜了他的悲观。 黄泉水侧,忘川彼岸,真的有一种冥界的huā,大批大批地开在血路上,如火照般牵引幽冥狱的方向,他说他不祥,那yin儿就陪着他不祥好了。 忧郁悄悄从阡的神情里抽离,他惊诧地看着他的未婚妻子,多年的流离,她不再像从前般好像什么都不懂凡事都冲动,她要在他疲惫时帮他照看天下,她虽然没有明说,她却没有食言。yin儿,她真的是念昔,就算此刻还不是他林阡的妻子,却是他这一生的骄傲。 yin儿说得不错,其实,真的有太多人,关心他的世界,他根本没有必要孤军作战,他们的心,都和yin儿一样……钱爽的话碾过心头,“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从前,这些人,可能也只有他寥落的几个兄弟,现在,却有yin儿所述的整个抗金联盟…… 真值得,这场梦,有太多人在陪着他,就算他是黄泉路……何况,他并不是! “yin儿,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回原先的那个我,在那之前,我还要做到,决不杀一个跪地求饶、弃械投降的弱者……”他微笑,向她保证,他会回来,终有一天,将一扫yin霾。 “我相信,从来只有你林阡不想做的,不会有你做不到的。”尽管大病初愈,yin儿依然是笑靥明晰。任何绝顶高手,都可能会败给自身的心魔,但愿林阡的心魔,已经败给了她林念昔。 她不会勉强阡一下子就走回来,当他终于了解她是念昔,她也不会bi迫他骤然就爱上她娶她,这多事之秋,再让阡背负又一份情爱,她舍不得。只要能在他身边,足矣。  “轩辕九烨随意一句话,可以覆灭任意一支精锐之师。”金北人赞誉天骄大人的这句,其实暗含着另一个意思——不听他的指挥而擅自出动,一切后果自负。 当东方雨被白衫人引入深林近乎mi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踉跄着回来,才彻底明白,最远见卓识的人,永远是轩辕。早知如此,就应当一直遵循着天骄的意思、才不至于会这么狼狈! 不过,能在林阡手下救得柳峻,总算是将功折罪,可惜这贪心的柳峻,同样因为不听轩辕的指令,擅自找林阡对决,才迎回致命一击,此刻见他气息奄奄,不过又一个魏南窗罢了…… 想着想着,东方雨更加气恼:“若是没有那突如其来的白衣人,我也许就教训了林阡!” “为什么东方大人永远学不会忍耐?”轩辕九烨带着稍许的指责,柳峻遭到重创,那自己潜伏魔村的胜算又打了个折扣。 “我只是想教训林阡,告诉他,别以为连挑这么多高手就了不起就目中无人,总要有些对手,他打不过!”东方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林阡目中无人只是挑衅。 轩辕叹息:“可总有些人,他的一生,要不给你以威胁,要不给你以危险。世上也许永远有他打不败的强敌,可是这些强敌同样也永远打不败他。”东方雨一怔,轩辕低声说:“东方大人也亲眼看见的,饮恨刀的潜能非常人可比,若白衣人不出现,东方大人未必真的教训得了他,甚至于可能ji发他更大的危险。高手之战,胜负谁也无法断言。东方大人说是吗?” 东方雨心一凛,不得不点头,捶xiong顿足:“且不谈谁胜谁负,柳大人现今半死不活,我们该如何与林阡联盟相抗衡?” “少了他也无所谓,只要他不替我添luàn就是。”轩辕一笑,“薛焕与贺若松,最近已经在调兵遣将支援此地……不管林阡是不是故意,他的气势,已经跳过一切,直接往上惊扰我们南北两位第一了。” “林阡,也注定杠上了我们南北前十……”楚风liu叹,“想那完颜猛烈和叶不寐,在我大金刀坛棍界都曾被冠以霸主之称,想不到遇见他,还是要被他饮恨刀拦于刀后,甚至差了他一大截……饮恨刀林阡,千万不要bi急了‘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焕。” “用不着薛大人出刀,贺若大人等着和他再战,这一次,他就带不了盐了。”东方雨咬牙切齿。 “他惨了,我倒要看看,他会被谁打败……”陈铸不怀好意,幸灾乐祸。  尽管意外连连,轩辕九烨的策略,当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大计划依旧是按兵不动,继续在魔村部署,用尽魔门的天险。 而小摩擦,在敌我之间显然无法避免。数度交锋,轩辕九烨也间接听到了一些宋军中针对他的人身攻击——不过这次不再是林阡的计策,而是林念昔的yin谋…… 轩辕九烨嘴角一丝冷笑:这夫妻二人的智谋和口才,倒真是天生一对的出众。幸好林念昔没有死,只要她还能活蹦luàn跳,阡陌之伤的好戏,我都可以等着看。 林念昔在阵前攻击他,称他为“鬼兮兮”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公然挑衅,还放话说:“你们回去告诉鬼兮兮,我不知是天在诅咒还是他轩辕九烨作怪!要害林阡身边的女人?林阡的女人多得是,轩辕九烨你害一个又冒出一个,你怎么害也害不完!你等着自食其果吧,最后倒霉的那个一定是你!”诸如此类,恶言相讽,轩辕九烨想起她的气焰,只能无奈苦笑。 “凤箫yin,是越来越好笑了。”听完这些攻击,轩辕摇摇头,对此刻唯一站在身旁的陈铸如是说。 “可是,对林阡的女人下手,会不会真的没有用,反到帮他磨练了心智?你越害他,他越强?还有,凤箫yin她,真的是林阡的女人吗?” 轩辕九烨别过头去,蹙眉看着患得患失的陈铸,他最近怎么动辄就担忧,而且,好像特别惧怕凤箫yin是林阡的女人?诡绝的反常,令轩辕不禁多长了一个心眼,直觉,陈铸也有si下的计划。 轩辕很不满意金南前十的各怀鬼胎,不像金北前十,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即使是第一的薛焕,也尊重轩辕的发号施令。这一点,金南前十根本就与金北不能比。 陈铸si下的计划,好像还正和自己相反,难道他要想方设法拆散林阡夫妻?轩辕想,一定要找一个时间,与他长谈一次,杜绝他不知哪来的诡异动机。 “陈将军无须多虑,凤箫yin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轩辕九烨冷冷说,“她不知道,一个人如果连魂魄都丧失了,是怎样的生不如死,特别是一个如从前林阡那样的人,再恢弘,恐怕都饮恨定了。即使磨练了心智,但他想要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除非蓝yu泽和云烟全都回到他身边去,给他以惊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惜,那不可能了。他的女人,对我们有下一步更大的价值。” 陈铸信服地点点头:“下一步?你是说,轮回剑?” “是啊。轮回剑,终于来了。”轩辕一笑。轮回剑,这江山刀剑缘里的至宝,被不明人物带出江湖那一天起,注定一路纷争不断,尽管是由南宋的“天下第一镖”叶文暻所运送,半年之久,从淮南出发还没有到达黔西目的地,辗转各处不知被多少人马觊觎,其中,就不乏南北前十未至黔西同林阡硬碰的兵力。他们所有人,都想趁林阡在黔西征战,就在黔州以东拦截轮回剑,事实上,当中有不少人,真的曾经得手过,夺走了轮回剑给了叶文暻周折。 可是,事实证明,轮回剑在叶文暻手里,不可能是任人宰割——既然你们夺走轮回剑,那我再抢回来。只要在托镖人指定期限之前将轮回剑无损送达,叶文暻就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惊险也最有价值的这一趟镖。叶文暻,他也的确把轮回剑一次次地夺了回头—— “从薛焕、贺若松,到盛京七修、名捕门、控弦庄,甚至主公的兵马,夺去轮回剑不下六次,叶文暻的镖师却也不容小觑,竟然可以把剑周旋回去、还真的一路运到了黔州。单凭这一点,叶文暻的能力,就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希冀着,能用那姓云的女子胁迫林阡,在轮回剑的事情上对我让步。”轩辕九烨轻声分析,“如果林阡动机难以捉mo,那就用云烟来bi迫他放弃轮回剑之争,如果林阡强硬要夺剑,那就等他夺了剑之后用云烟来换!”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1) 是日,抗金联盟亦得知轮回剑辗转反复bi近战地的消息,离叶文暻接镖已有将近半年,竟然大费周章刚刚才到黔西,一路显然历尽艰辛bo折,若大家不提起,yin儿几乎把这件事忘却。 “江山刀剑缘”里会将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最珍贵兵器,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却属于天下英雄,是设阵的不可或缺,无论如何,抗金联盟都要坚守,不能被敌人夺走——几乎所有人,态度空前一致。 “对了,说来也真无巧不成书,林兄可知道,那轮回剑原先在淮南,是由哪一个守剑世家守着的?”莫非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阡,似乎这个守剑世家的少主人,林阡认得:“哦?不知是淮南的哪一家?” “越副帮主今早说了,守剑之人是他小秦淮的一个副香主。林兄,我们在淮南的时候,也见过这副香主——黑鹰寨的殷柔姑娘。”莫非说,林阡一愣,他当然记得殷柔,是他把殷柔推荐给了李君前效力小秦淮。阡蹙眉,真想不到,原来殷柔兄妹在黄天dàng独霸一方的黑鹰寨,就是传言里神秘的守剑世家。 “殷姑娘原先应该并不知情?”阡问。 莫非点头:“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殷柔还对抚今鞭眼红过,想要霸占抚今鞭,她哪里知道她有把剑其实是个比抚今鞭还要重要的宝贝啊!想必当年她的父亲殷江被别的镖师谋杀,没有来得及把秘密告诉殷柔,殷柔守着这把剑,以为是要用剑报仇的,报完了仇,就供奉了起来。等殷柔去了小秦淮之后,黑鹰寨便空了,丢了剑许久都不曾察觉。”莫非说。阡点点头:“这么一来,倒是被莫非你言中了。你那时候就说过,守护轮回剑的人,可能是淮南我们见过的每一个,想不到,竟真的会是殷姑娘。那,殷姑娘也是近来才得知了真相、通知了越兄?” 越风道:“也是到几天前,我才接到这个消息。想不到,个中还有如此渊源。”殷柔现如今正是他越风的手下,而想当初在黄天dàng,越风与殷柔更曾对峙过,算来也是缘分使然。 “那个殷柔姑娘既不知情,又如何知道她失窃的剑是轮回剑的?”yin儿问。 “据说是殷柔的兄长,帮着叶文暻押镖的时候,发现押的是自家的剑。这才知道。”越风道。 “黑鹰寨……叶文暻……”yin儿一愣,笑起来:“难怪了,殷柔的兄长,不就是那个被叶文暻算计借刀降服的殷luàn飞吗,他到真踏踏实实地干起镖师来了。胜南倒是帮着这殷luàn飞找了份好差事。”她有些胆怯地看着胜南,发现他果然轻轻一笑,他笑了,总是件好事。她估mo着现在的她不能够带给胜南惊喜和温暖,但能带给他片刻轻松,总算有效。yin儿不禁也因他一笑。  “可是……你们大家不觉得蹊跷么?那个夺走轮回剑的神秘人,他为什么要把剑特地运到黔州战地来呢?”海逐làng问。 吴越发话说:“到不一定是特意冲着战地来的,他托镖的时候,我们还未曾与魔门开战。黔州,应该是他的住处,他生活的地方,或者就是个很值得怀念的地方……” “那么,他拿了剑之后,直接带回来算了,为什么要托镖给叶文暻呢?他自己却从不lu面。”海逐làng接着说疑点。 吴越momo后脑勺,林阡帮他释疑:“他不lu面,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拦着要干,而托镖给叶文暻,应该是他故意为之——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叶文暻运送的镖,向来都被黑白两道认为尤其珍贵,所以借叶文暻的名声,可以很容易把轮回剑的消息散播出去,而他同时也明白,叶文暻的能力可以保证轮回剑不丢,他,是在不失轮回剑的保证下,故意把金人宋人一起引到黔州来!” 叶文暄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这个人真的很有预谋。利用我哥运镖,一路运送,一路传播消息,把能引的几乎都引了过来。” “好怪的人……”海逐làngmo着胡子。 “一般来说,这样一个想吸引天下注意的人,显是要扬名的,可是神秘人至今不曾现身,似乎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是谁……”文暄说。 yin儿也和海逐làng一样,觉得这个人很怪:当年,我让人去抢抚今鞭,是为了饮恨刀能够安全一点,那么这个黔州的神秘人物,他不可能跟我是一个想法啊,因为现在,没有什么需要轮回剑来保护的兵器……可是,他要是金人的话,夺了剑之后,不可能还托镖,可是他要是为我们大宋好,他抢出轮回剑来作什么luàn?真的是个怪人…… 林阡轻声道:“现在唯一能够肯定,这个人,并不是很看重轮回剑,只是把轮回剑当成一个引人注意的工具罢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帮着叶文暻,把轮回剑安全地留在宋国。他一路过来,已经很不简单了,战地这边,危险更多。” “其实,不止那神秘人怪,叶文暻更怪啊!明知道这趟镖难跑,还接什么?要是换我,给我多少财宝,我都不跑!”海逐làng拍大tui,文暄一怔:“是啊,我哥哥,他终究是坐不住了……”为了找谈靖吧?可是现在的谈靖郡主,已经隐姓埋名叫云烟了……  “不过话说回来,轮回剑这宝物,出现了就不是好事,就算能留在大宋,大宋就不知有多少家想si下zhan有它……”莫非叹气,“因为传说中它有凝聚军心甚至治国安邦之力,多少个本身就有内luàn的帮派,不知多么想守着它不放。” “师妹,有一件事情,可能还要向你备案。”文暄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脸有些红:“曾经有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子,她很可能也要参与抢夺轮回剑……” “哦,莫不是文暄师兄曾经提起过的,必须风尘感、能任宰相国王之职的女子?”yin儿奇道。 “是。她叫冷飘零。”文暄没有避讳,告诉她也无妨,“只不过,她总是与我若即若离,她虽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故事我却无法进去……” “嗯,国王宰相啊,当然也要轮回剑帮忙统治的。师兄放心,我会把轮回剑借给她用几个月。”yin儿微笑,也许是追求胜南追得实在太苦,yin儿真羡慕这冷飘零,可以让文暄师兄这么优秀的男人追得这么辛苦,“不过她要答应我条件,就是让文暄师兄走进她的故事。”文暄会心而笑:“那我先替她谢过师妹了。” “怎么说的好像你就是轮回剑主人似的?”莫非笑罢,正sè说,“怕就怕,联盟现在有一家帮会,已经在对轮回剑虎视眈眈。” “慕容山庄?”林阡轻声探问。 莫非点头:“逃不过林兄的眼。” 林阡蹙眉:“我对淮南大势的认知,并不及你们淮南人深刻,只是看出慕容荆棘对整个淮南的控制大有野心,终有一天,她想侵吞十五大帮和小秦淮的野心都会流lu。不过,现在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她要轮回剑,还不只是为了将来控制淮南大势。”莫非说,“其实姑苏的慕容家,现在有内luàn在。” “慕容家又有内luàn?”yin儿迫不及待地问,阡也洗耳恭听,的确,他的猜测,真实度不及淮南人的见解。 “慕容荆棘的丈夫东方沉浮,是慕容荆棘当年稳定帮主之位借助的最强势力,可是,东方沉浮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东方家族的领导力也大不如前。慕容荆棘,其实感应得到这种潜在的不安。”莫非解释说,yin儿领悟道:“慕容家真是多舛,内亲之luàn结束,现在又是外戚之忧,智囊杨叶现在又背叛了慕容茯苓……难怪她也很想要轮回剑了。” “其实又有哪一家帮会,真的没有一点点luàn子呢,把希望寄托在一把剑上,有什么必要啊。”海逐làng叹道。 “盟王!”何慧如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稍纵即逝,“盟王,我记起来了……” “什么?” “那天我和邪后看见的一男一女,那少女的轮廓很熟悉,好像就是慕容帮主啊……” 阡一怔,海逐làng笑着随口就说:“怪不得要躲躲藏藏,原来是有夫之fu和小白脸勾搭……” “嘘,千万别luàn讲,慕容荆棘没有你想得这样yindàng随便。”yin儿立刻制止他。海逐làng难为情地笑笑,赶紧闭嘴。 阡蹙眉,能被慕容荆棘看上的男人,天下间能有几个?他剑术超群,书生气,想必身上,一定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宋贤…… “咱们暂且称这个人为慕容白衫吧……”yin儿说,“向慕容荆棘要出来,一起去打魔村。” 慕容白衫?阡忽然,很想很想见一见,这个慕容白衫,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 交谈过后,信步于温暖的夜风之中,阡开始适应着从前的习惯,放松心态地在联盟附近徘徊。 许久,心头一直回味着yin儿同他说过的话:yin儿,你说得对,我应当为联盟而活。我怎么竟忘了,纵然失去了很多,我身边还有些同样珍贵的人啊,我怎能辜负我的兄弟和战友们…… 以前作战的时候,yin儿牢记他的每一道命令,而现今,他也绝不忘她的每一句开解。是yin儿把他唤醒,告诉他生命里不仅有恨,还有爱——饮恨刀,绝不孤独。他,早就该用对刀的态度来看待命运了。不放弃,就能活! 最近二十天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二十个月发生得可能还多,接踵而至应接不暇,还大半尽是打击灾难。受挫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在挫折后重生。如yin儿所说,任何人都会经历成败,只不过饮恨刀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所以他遭遇的打击,需要用最坚韧的毅力才能熬过去,也幸好,天下愿意一起共度难关。 轮回剑,也便是在这庆元五年的二月战事胶着的情势下,走入了战地各方人物的视野。  那众矢之的叶文暻,是政客、是富贾,却算不上武林高手——他无须做高手,只需要能驾驭高手就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叶文暻,走南闯北的过程里不知收罗了多少高人,恩威并施为他所用,皆听差遣甘之如饴,而随着生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新生的武林高手们,已经自动自觉地在叶文暻的家门口排队等候,一时可谓门庭若市。 此值南宋中期,叶文暻抽空建立的所谓镖局,行业本身在江湖中也只算个雏形,零零散散可有可无,尚未在民间参与大规模运作,大家对于镖局的理解,也不过就是在生意人行走的过程中托送些货物罢了,一般来说,敢这样以信义为先托镖的,大抵都是些武林人士。叶文暻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然而他深厚的家世背景,撑着他的镖局在江湖上有了一定地位。而叶文暻在两淮民间的名声大振,更依赖的是他的红火生意,虽是以天下第一镖在江湖中闻名的,隔行如隔山,在民间,商圈行首的名誉,才真正高于一切。 好一个叶文暻,就是他这样的生意兴隆,让太多淮南习武出身的人家,一时只知做他的保镖为前途,入他叶家为cháo流。风头正劲,直接盖过多年前临安红极一时的冷铁掌。 树大招风,这句话却一点不错,叶文暻的面子有多大?从眼前的情景就可以看到,当他运送货物的队伍马蹄刚刚经过黔州的路标,就已经被黔州战地数倍于他的军队堵截,兵马,远远不止一家。或许,不可谓之“堵截”,而应谓之“簇拥”,黑白两道,无一不想目睹这个商界政坛甚至江湖都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他究竟是单凭财力物力,还是真的八面玲珑。  早就预料到金人、魔门以及川黔滇黑(和谐)道都不会放过轮回剑,阡不仅安排了沈依然率众先对叶文暻尽地主之谊,更与yin儿闻讯后亲自相迎,一切措施,都为确保轮回剑不会在来到战地的第一天便涉险。 与此同时,考虑到联盟防御不能虚空,除了叶文暄、海逐làng、何慧如随行,其余一干强将,全都被阡留在了联盟,料想这里的外人再多,也不可能多得过沈家寨。而被莫非言中的是,慕容山庄果然对这轮回剑也有觊觎,抗金联盟中除了沈家寨,这一家人马也颇多。 阡在马上不动声sè,把另几路人马尽收眼底—— 老对手林美材,她好像恢复了伤势,也想见识见识这轮回剑。撇开轮回剑凝聚军心或许能拯救魔门这个作用不谈,林美材本身就尤其喜欢收集名刀宝剑,她要这轮回剑的决心,显然尤其坚定。 金北第一的薛焕,也是个久违的故知了,难怪南北前十齐聚黔西之后他的行踪屡屡不定,该是一直在为这轮回剑奔bo劳碌。薛焕与轩辕九烨身负的艰巨构阵任务,以轩辕九烨寻找人才为主,薛焕破坏敌阵为辅,寻找和抢夺轮回剑,是薛焕一直以来的最重任务。但阡心中有数,薛焕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不会轻易就打破。 除此之外的兵马,看衣着打扮、武器装备,都是川黔滇边界的贼匪盗寇之类。此刻川蜀最大的黑(和谐)道会正在被洪瀚抒牵制,郭昶郑奕没有来凑热闹的机会,因此这群匪类大多零散,没有什么组织号令,一得知林阡薛焕皆在此处,就明白轮回剑不可能被他们所得。不过,可以目睹一下大名鼎鼎的叶文暻,总算也不至于白来。  已经谈不上叫做金宋双方各为其主,因为,敌我的界限在轮回剑的态度上骤然模糊! 刹那仿佛世间只剩两种人,一种要夺,一种要守,没有人脸上写着他们是夺是守,那么,就只能先全做叶文暻的敌人!而无论哪一家抢过去,抢过去之后内部还要继续抢,抢到最后,就会变成哪个人si有了吧! “什么凝聚军心的宝剑,明明就是分裂之剑啊……”yin儿嘟囔着。 却真有一路,起先就不是以“一家”为单位的,真的只是一个人,这才显得在夺剑人马中尤其醒目,那身材高挑、丰腴圆润的深蓝衣女子,无依而独自站在道中央,和任何一支军队都泾渭分明,而且目前,是她最靠近叶文暻。很明显,她是态度最坚决的那一个,当其余人,都还抱着鹬蚌相争的侥幸念头,坐山观虎斗。 yin儿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女子,她给yin儿的第一印象“深蓝sè”,在第一刻从视觉冲击直入心头,深邃又收敛,委婉却惊人。 叶文暄轻声说着,语气中全是忧虑:“她真的来了……” yin儿一愣,哦了声:“原来她就是风尘感?”远远看那姑娘背影尚算标致,不知她的容貌可配得上叶文暄的清秀。 叶文暄哑然失笑:“别叫她风尘感,叫她冷姑娘便行了。” “那么见外做什么,叫师嫂更好。”yin儿坏笑着说,“师兄当年,也是为了她才逃婚的吧。” 文暄心中忽然徒增感伤,云烟当年,好像也是为了将要遇到的林阡才逃婚吗?哥哥终于来了黔西,可是云烟她已经失踪。有江中子做眼线,哥哥应该已经知道,林阡和云烟的关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2) 叶文暻仍旧与初遇时一样,表面看去就有一种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的内涵修养,仿佛单凭他的长相气质,就足以判定他是贵族之后,而且,还一定是贵族人家的长子——和文暄的清秀气质很不一样,深谋远虑的叶文暻,与官场中人交道久了,早就练就了这一层层目不可测的深度。难怪叶文昭曾说过,在她和文暄的面前,叶文暻就像是个“大人”,yin儿和阡远远看着这个男人,对他的担心骤即降低了不少,冷飘零的拦路威胁,和四周其余人马的列队压迫,并未使叶文暻皱一皱眉头,这种场合,怕是司空见惯。 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叶文暻对江湖的触觉已绝顶地敏锐,他也明白,这次的凶险非同小可,金宋武林,皆派出了数一数二的高手,叶文暻对此沉着一笑:“果真不假,越往西来,障碍越多。” “只问叶总镖头一句,要怎么做才能借轮回剑一用?若有任何条件可以交换,都请直接开出来,在下还有路要赶。”冷飘零开门见山,言谈甚是阔气,却透lu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着手,到真应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 原本只是赶路时正好经过,得知事态后却不由分说做了第一个来要剑的人?冷飘零行动之利索,令yin儿不禁咋舌。 “姑娘原来是凑巧路过、而且是要‘借剑’?”叶文暻也略带诧异地沉yin,这女子俨然和别人不一样。“却不知姑娘yu借用多久?” “若能一月平luàn,就借一月,一年平luàn,借一年。”冷飘零说的同时,yin儿已经在悄悄问叶文暄:“师嫂是哪个帮派的帮主?怎么从未听说过?”文暄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yin儿愕然,师兄对她的故事,恐怕还真的不曾涉足,yin儿远远看着她,揣测,她之所以不让师兄接近她,也许就是因为她身上背负太多?国王宰相之说真的成立了,她身后,想来该有许多不凡的事业…… 叶文暻当然对冷飘零的回答予以否定和轻视:“如此一来,又怎谈得上是借?” “为何谈不上借?”即使理屈,yin儿仍旧微笑帮冷飘零向叶文暻去辩,“借与夺,前者是礼,后者是兵,界限明确。” 原先鸦雀无声的道上,所有人都循声把目光落在yin儿的身上,随即,移向她身侧的林阡。薛焕目光犀利,慕容目光扑朔,林美材目光冰寒,叶文暻目光游移,他们,都是第一次有借口看她和阡。文暄霎时可以肯定——叶文暻透过江中子,一定已经知道了云烟的事情:哥哥,竟然也有失神落魄时…… 冷飘零也不禁转过身来,报以感ji一瞥,却骤然sè变,该是文暄所致。yin儿乍见这冷飘零脸若银盘秀丽端庄,不禁看呆了,真跟之前所见美女大多纤弱小巧不同,珠圆yu润如冷飘零,拥有的是一种隆重大气,虽是江湖儿女的装束,也遮不住大家风范。华贵堪比云烟,但云烟像大家闺秀,她却更像一家之主;高挑胜过林美材,而林美材纵然身材修长,哪里有这般俏容貌?yin儿叹,先前江湖上见过的女子们,都好像过于小桥流水了。奇怪的是,冷飘零的那感ji一瞥带着些许亲切的笑意,给yin儿的感觉亲近得如同点苍山的师姐们,久离家乡的yin儿,不知怎地越想越远,鼻子都有些酸。 叶文暻亦入神看阡,一直没有回应yin儿。侧面而来的,却是另一个浑厚声音来自薛焕:“难道盟主不知,一借不还不为借,先礼后兵还是兵?”问的同时薛焕一笑,应是真性情流lu,yin儿却一怔而语塞。 眼前人物,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即便不用耗费力气去剖析他的心思,一个最真实的他站在你面前,你却不得不油然而生敬畏! 只因他是、金北第一,薛焕。 在南北前十里,他没有陈铸的诡谲,没有轩辕的毒辣,没有柳峻的贪婪,连他的武功都一年难得见三次,他的过去也甚少有人知道,却是他给了金北前十以统治,若干年来,只听说金南前十luàn,金北之中,人人各居其职。 他当然不必像旁人那样在南宋江湖引起一阵又一阵狂风巨làng,只需要从旁协助,甚至是袖手旁观,其一,是因他一年不出三刀,其二,是有其余的任务在手,其三,“成就”可以由别人出,“地位”一定是他垄断。 薛焕是个怎样的人?可曾有人叹过:那曹孟德的存在,让人一时觉得当君王还不如当丞相有成就感?薛焕在大金武坛便即令人有过这番感慨——封王不如为将!从出道的第一天至今,早已拥有煊赫军功的薛焕,不必出刀自然就服人,他强势接过金北第一的地位,魄力令人望尘莫及。以至于邪后这样的女魔王在他身边都不见往日威严。他可以一直保持心平气和甚至真心诚意与yin儿对话,话中明明没有诡绝那样的陷阱、毒蛇那样的剧毒、柳峻那样的不饶人,却比他三人都胁迫! 究竟是为什么,让yin儿第一次正式对峙,就觉得说他王者当之无愧?难道这一切,归功于他太魁梧太阳刚太威猛? yin儿却不得不信——薛焕确确实实把金北第三的解涛都霸占过去做宠爱了,堂堂一个金北第三狂诗剑,不过是他薛焕的一个男宠!薛焕的si生活,的确是骇人听闻得不检点,也许就是因为有些真情他不想掩藏,不懂得掩藏,不屑于掩藏,他才敢不顾天下人想法,说zhan有就zhan有?! 当对薛焕建立了这么多不算好的印象之后,yin儿不得不觉得薛焕这束目光犀利、薛焕的这句话很胁迫。 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于阡那可怕的天之咒里,一下子遇见这么多强敌,yin儿忽然有些不自信,现在这战场上,有四个困难重重的关隘——神秘女郎冷飘零、威武邪后林美材、亦正亦邪近谋臣、不怒而威胜帝王,这四个,有的来历上尚待考核,有的武功上不可战胜,有的心机上捉mo不透,有的气魄上无出其右…… “先礼后兵,一借不还?薛大人这样讲,未免是以己之心,度他人腹。”阡的声音,好像比薛焕还浑厚,yin儿听了忽然就踏实。 yin儿也被一语点醒,不错,陌路相逢,别人给你以高深莫测之感,是因为陌生,你会把他无穷放大和抬高,而如果“以己之心,度他人腹”,你给别人的感觉恰恰也一样。yin儿收起瞬间生出的胆怯,最强的男人,还在自己身边呢。 yin儿骄傲地笑笑,现在阡的战力,才是敌人最难以琢磨,阡才是他们心中最大的谜吧。再说了,从前她又不是没有和薛焕接触过,点苍山下,她还曾故nong玄虚,门g着面去恐吓过他。 信心立马回来,yin儿带上些敌意继续封薛焕下面的话:“却不知薛大人为何会频繁地把轮回剑借去又还来?薛大人次次先礼后兵,叶总镖头又是如何对他设计刁难?不妨就让这冷姑娘也尝试一番?” 叶文暻适才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使得文暄更加确定,林阡的出现,对于叶文暻来说,一石ji千làng,难怪竟失常——追寻了许久的女子,是陪着眼前人在漂泊于天下,当然介怀,怎不介怀?却因yin儿的问话而缓过神来,叶文暻勉强一笑:“薛大人并未频繁借还,而是在bi迫着叶某反复得失罢了,薛大人公然强取豪夺,令叶某技穷才尽,就快要没有对策。” “叶总镖头向来狡猾,不必自谦。”薛焕当然不悦,“不过,叶总镖头总不至于为了避我,就把轮回剑拱手让给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若是和每个对镖物居心叵测的人都可以谈条件做交换,恐怕叶总镖头的镖局在江湖也维持不下去了,连最基本的行镖规矩也没有,岂不可笑!” 冷飘零听出阻碍,不作停留,转身便走。叶文暻笑而相拦:“姑娘且慢,虽然于理不合,情况却特殊。这位姑娘对这轮回剑动机纯粹、诚心相借,为何不可以给她机会尝试?薛大人所虑固然周到,却未免不近人情了。” 薛焕冷笑:“是吗?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叶总镖头又在耍huā样。借出去之后你又会怎么把它周转回头,我不chā手,在旁看着便是。” “薛大人这么确定轮回剑会借出去?我虽是开出了条件,可是这条件,常人未必能够办到。”叶文暻一击掌,身后顿出五个彪形大汉,叶文暄薛焕皆有sè变。 “想必薛大人认得这五个高手,前次被薛大人夺去轮回剑,是他们为我周旋了回来,现在让他五人排着序给这位姑娘比斗,为避免她有先礼后兵之嫌,比斗点到为止。薛大人认为可否公平?”叶文暻问,把刁难薛焕的五个高手派给冷飘零去尝试,到真是公平。纵是薛焕,也没有摇头。 文暄轻声向阡和yin儿解释:“这五人是在我哥少年时就跟着他的前辈高人,他们合称京口五叠,因为他们的名字很繁琐,是鑫、森、淼、焱、垚,皆是金木水火土叠成……尽管是点到为止,我哥还是给飘零设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yin儿一愣:“师嫂已经同意了这个条件,而且正在和第一个剑斗。师兄以为,她可以完成到第几个?” “这五位伯伯,我在云雾山参战之前也剑斗过一次,从金开始打,我也只能勉强闯到水火之间。基本上,很多淮南的高手,都止步于这一关,人称他们是‘水深火热’之坎。”叶文暄不加遮掩,“凭飘零的实力,恐怕,只能够在鑫前辈上一点点、与森老前辈持平,打得过他就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 yin儿蹙眉:“真是世外高人啊……连师兄,也只能打败三个……” 叶文暄嗯了一声:“而且是连滚带爬。”这么一说,yin儿反到更增兴致:“好啊,倒想试试我会不会也被止于水深火热之坎啊!”说的同时,已见那深蓝sè身影携剑击败了第一关鑫老的刚柔齐驱,往第二关森老屈伸自如挑战去,果如文暄所言,先前略胜一筹的冷飘零,进入此局后稍显吃力,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实力如此,yin儿不禁对文暄竖起拇指:“文暄师兄真乃未卜先知。”文暄笑:“只因为,这些都是对我尤为重要的人,不想了解都不可能,印象太深了。”  京口五叠,真正给适才安静无声的战地带来了惊涛骇làng,到并非那冷飘零的剑术平庸,而实在是因为,世上有太多出神入化却名不见经传的武功,千载难求一次现世,陡然呈现江湖,当然要给人别有洞天感! yin儿在叹息姜还是老的辣之后,不免也为这冷飘零的剑法皱起了眉头,费思量:这冷飘零进剑的方法技巧和力道,到很像我在建康见过的冷逸仙,她正好姓冷,难道是临安冷铁掌的后代?却不必要窥测这姑娘的身世来历了,现今她的胜败更加值得关注。嘶一声响,冷飘零的衣袖已经被森老的剑割了一道口,未流血,力却被制约,文暄不得不担忧揪心,然则素来临事有静气的他,从不可能把焦急显于脸上,看这冷飘零败下阵来,也是文暄意料之中。 “师兄要不要上前去,帮师嫂她扳回一局?”yin儿问。 文暄浅笑摇头:“我哥之所以让飘零有尝试的机会,是通过飘零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要借剑该有多难,并不是真的难为飘零;而飘零也是那种会审时度势的人,定然知难而退。局势发展到此,恰到好处,无须扳回。” 林阡会意而点头:“叶文暻通过薛焕等人,已经向天下说明了想‘豪夺’很辛苦,现在,通过冷飘零,告诫的是那些妄想要‘巧取’之人。” yin儿略有所悟:“师嫂是知难而退的明智人……是啊,其实,她好像也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似的。”冷飘零的背影,忽然告诉yin儿,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独立。 “叶总镖头手下果然尽是英雄,在下服输。”此刻冷飘零明知受挫,收剑而回,平淡一笑:“还请恕在下冒昧,竟把叶总镖头的镖当成了一桩平凡生意,现在才明白,轮回剑对叶总镖头来说,并不一定是一桩生意这么简单。” “哦?”叶文暻忽然上了心,认真问她:“姑娘何以见得?” 冷飘零笑道:“总镖头在不知在下身份来历的情况下,便以这么强的几位高人来设计在下,旁人可以说叶总镖头深谋,叶总镖头恃强,可是在下却觉得,叶总镖头此举,是出于紧张。” 众人皆是一怔,叶文暻微笑捋须,点头相看。 “总镖头这么紧张轮回剑的得失,只怕保护之念已经超出了维护天下第一镖的美誉这么简单。”冷飘零轻声道,“若是谁要抢这轮回剑,就不是伤了总镖头的信誉砸了您的招牌这么单纯,怕已经是夺了您所爱,害了您性命那般严重。如此一个至关重要的宝物,就算有一百个在下,也夺不来。” 叶文暻笑着不置可否:“还不曾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冷飘零抱拳:“在下姓冷名飘零,初涉江湖还不知天高地厚,误以为叶总镖头只是个生意人。” “冷飘零……”叶文暻低声微yin,“生意不在人情在。叶某与姑娘萍水相逢算是不打不相识,姑娘得不到轮回剑,叶某可以转赠其它。森老,是您打败了她,不如把您身后那箱宝物赠给她如何?” 不管说者有没有意,闻者全部都听在心坎里,在场众人视线云集。薛焕冷冷道:“叶总镖头,何以不将这箱宝物明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种伎俩,骗得了薛某?你和这女子的戏,不必要再演下去。” “枉叶某当薛大人是老朋友,薛大人竟还不及这冷姑娘了解在下。”叶文暻令森老把运载宝物的马车牵上前来,回看冷飘零,依稀带笑,笑中却不解何意。 薛焕再不和这叶文暻说什么,立刻转过头去吩咐麾下:“盯死她。”yin儿无意听见,心不禁一凛,一句短短的盯死她,好像阡也曾用过的口气。 薛焕身边站着的那武者兵器为棍,想必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yin儿心情沉重,薛焕在金北的地位,等同于阡在南宋。那种人心所向一呼百诺,甚至超过金北人对轩辕九烨的言听计从。轩辕九烨是薛焕的头脑,薛焕却是轩辕九烨的核心。 “有薛焕在,鬼兮兮只能争第二。”yin儿叹了口气。从薛焕的身上,依稀看见了些阡的未来几年。阡会不会也能从yin影里走出来,从此看淡恩仇,和这薛焕一样,“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便即此刻,猛然一道黑影飞身掠过,直落冷飘零身旁,二话不说推开她就要将箱掀开,森老眼疾手快,不及提剑,以拳相拦,步稳拳刚,功底深厚,与来者正面相抗,一声巨响震撼人心,黑影连退数步并未受伤,站定之后,众人才发现半路杀出的原是那邪后林美材。 “我只担心冷姑娘中计,箱子里会否有机关暗箭尚未可知,必须当面察看以防有诈!”邪后说得头头是道。叶文暻笑道:“这位姑娘,未免小瞧了我叶文暻。” “真荒唐,人家冷姑娘的安危,你着个什么急?”海逐làng质问。 “我自是要着急,世间一切女子的安危都系于我心头,我自然要保护好她们!”邪后玩味地赏着冷飘零,正经得不像假话。 “狗改不了吃屎,见到美女就调戏!”海逐làng面sè都变了,几乎就要气着冲出去,yin儿文暄一边一个拉住。 “那么,姑娘是一定要打开我这箱子了?”森老的剑,亟待出鞘。 “是又如何?!”邪后自恃落川刀一定在他之上,立刻一刀横斩,不换气地跟他比斗,另一只手却扶着箱子边沿伺机打开。众人不便chā手,只看那邪后刀法一如既往还是那么一流,攻势猛烈肆无忌惮,森之剑法轻便潇洒,出手迅疾却也不可能逊sè,文暄目测他二人实力:“凭邪后,恐怕要到水深火热。” “早点打!这女人再不揍就有恃无恐了!”海逐làng狠狠说,yin儿奇怪地盯着他,暗暗蹊跷:海将军,怎么这么紧美材?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3) 就任由着邪后和森老拼杀吧。yin儿清楚知道,此刻虽然有两个人隔岸观火、不动声sè,可那两个人周围才维持着最高浓度的战斗气息——林阡与薛焕,最在意的是对方存在。 对于薛焕来说,林阡绝对不是横空出世的,和轩辕一样,他亲眼看着阡如何一步步背离大金、从可能的战友变成了必然的劲敌,这一切,都毁于当年他们的纵容。而对于林阡来讲,恐怕在未成名的时候,薛焕是阡最梦寐以求的对手,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把薛焕牢牢地留在了巅峰,且没有引起一丝不必要的杀戮,阡欣赏他,敬佩他,更想达到他。阡要想达到他,却必须调整好状态不能入魔,否则,只可能黩武反而mi失魂魄! yin儿回神看,那林美材果然又占据了主动,急促刀法,bi得森老体力耗竭不少,她和冷飘零点到为止不一样,招招都是专属于邪后的不留情面!ji亢炽烈如此,森老自然跟不上,yin儿刹那不敢看,看着看着,呼吸就被代入到邪后刀速里去了,岂不是自己找死?! 森老虽然落了下风,却是恪尽职守,始终阻碍着她得逞,然而和太多林美材的手下败将一样,他唯独剩下一个感觉:气短招长!  见森老气喘吁吁,淼老岂能不管,蓄势已久,顷刻提剑续接,林美材得势而笑,她邪后最爱车轮战,越战越凶! 却显然和文暄所述分毫不差,太多实力相近的年轻人,恐怕都会在水深火热之坎停滞。“京口五叠的关隘不是摆设,每一关都好像有临危点和死角,只不过出现的时间、次数、危险程度视对手而定。越是高手,考验越艰难。”文暄如是说。yin儿点点头:“而且,林美材不认得这京口五叠,靥看来也派不上用场,加上她伤势未必恢复,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水准。” 海逐làng为那京口五叠助威已然许久,此刻直拉住yin儿衣袖:“要胜了!要胜了!”yin儿赶紧回神,只见林美材一刀逆转,这么巧险胜了淼老,yin儿哑然失笑,海逐làng脸sè大变,沮丧不已:“这样子了还反败为胜?淼老他太不给我面子了!”“淼前辈出手向来是以柔克刚比较敦厚,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林美材的ji锐战术,不过遇到了焱,邪后就不会那么轻松了,焱前辈很恶,通常在第一招,就可以害得你连滚带爬。”叶文暄解释。 “好!”海逐làng大声喝,足把yin儿吓了一跳。 焱前辈实在火旺,精神闪烁,人都说火曰“炎上”了,此人占了三个火更是了不得,或许天听见了海逐làng的内心世界强烈呼吁。一脸红热近似关公的焱老,第一剑就凶神恶煞地把邪后狠狠治了治,邪后没有料想对手实力陡然提升了几个档次,因而措手不及被一剑擦肩错过该是受了些皮rou之伤,然则她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站定之后立刻还以颜sè,才不管这焱老攻势如火炮,群雄皆全神贯注把眼神聚集于此,yin儿却有些功利地问:“师兄,那垚前辈是哪一个?” 叶文暄一愣,指着五个彪形大汉之末:“不就是那个吗?” yin儿一怔,难以置信,原来这五个彪形大汉身高确实出众,但论及相貌,垚老与另外四个有天壤之别,不仅不像习武之人,反到老实巴交、神sè忧滞更像个庄稼汉。文暄看出yin儿的窘sè,笑道:“垚老前辈的武功,今时今日,江湖中没有几个人有缘得见,所以我在猜测,今年薛焕会出几刀……”垚老和林阡,明显都具备令他出刀的足够资格。 yin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垚老,偶尔目光交接,他还憨憨地跟自己笑笑。 焱老果然是过不去的坎,纵使在不换气打法的林美材面前,他的精力也尤其旺盛甚至直把林美材压在下风,如果yin儿能有这般一剑退刀的本事,一月前的决战,yin儿就不会那么累地打了就跑、跑了再打了。 yin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按说此刻海逐làng应该在不停地鼓掌说:打得好,打得好的。这当儿他高兴的欢呼声有些衰弱,手也越拍越慢,唯独眼神不变留在刀剑之间,嘴翕动着呢喃,明显在走神。yin儿心头蓦然有什么一闪——诸葛老头说,海将军的姻缘被人硬抢过去的,该不会……是邪后?不然,海将军怎么会如此关注她……虽然海将军未必承认…… 邪后尚不知有人在给她拉郎配,邪后脑海中只想着如何能开箱验明之中宝物究竟是否轮回剑,寸步不让,坚决死守,任凭焱老最后一击直接钻在她刀身上,那一刻急中生智,林美材借着力道猛然把手松开刀一甩,比武是输了,刀却顺着巨力循着方向直朝箱子削过去,愣是焱老,也不禁傻了,哪里还来得及阻止!箱被邪后和焱老合力砍为两半,随着另一半摔飞直朝人群中打的同时,箱中之物也纷纷散落、齐齐呈现,却真的并非轮回剑,而是卷轴,若非文人雅士,才不觉那是至宝。 yin儿咦了一声,叶文暻竟赠冷飘零书画吗? 冷飘零走上前去,将一幅画卷缓缓铺陈开来,林美材虽觉不值,也忍不住好奇探头一看,见那绢上尽皆淡墨横扫,也不懂得欣赏,说了句“竹子?”就不说下去了。海逐làng催马而上,张头一瞧,可不是竹子?!但这竹子以淡墨为背、深墨为画,sè彩运用独到,明显是名家之作。海逐làng诧异地对林美材问:“邪后手下不是有很多风雅之士吗?竟不识得这作品来历?”林美材摇摇头,脸上是少见的谦虚,海逐làng哦了一声,吹嘘道:“我倒是正好知道,画坛上能画出这等‘疑风可动,不筍而成’墨竹神韵的屈指可数,一定是文湖州竹派的。” 林美材难得地没有跟他相互奚落,反而在点头听他解释,还问叶文暻是不是这样,yin儿笑着看邪后,忽然觉得邪后还ting可爱。 叶文暻点头:“是啊,这一幅价值连城,正是出自名家文与可之手。” “啊,是这样啊。”海逐làng还想吹嘘、继续赢得林美材的尊重,“文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真不该多嘴暴lu短浅,林美材笑起来:“海将军,文与可过世已经百年多。”海逐làng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众将士趁这当儿倒是忽略了敌我,纷纷也笑出声来。 叶文暻也一笑,笑罢,却蹙眉盯着冷飘零手中墨竹图看:“笔如神助,妙合天成。文与可的墨竹,仅给世人呈现几尺,却有万尺气势。”顿了顿,叶文暻却把眼光移向阡,除了文暄,没有人知道他最在意的人其实也是阡:“几尺之现,万尺气势,就像传说中、林阡手中的饮恨刀……” 阡微微一怔:“叶总镖头过奖,林阡现在的饮恨刀,对与错,还悬于一念之间……” 薛焕听罢,低声指教他:“看淡恩怨是非,总是要历经一些过程,过去了自然就对了。” 叶文暻不再提竹,回看薛焕:“现在薛大人可相信了?这箱中所谓的暗度陈仓,不过是几幅名画而已。” “叶总镖头以为,你有机会暗度陈仓?”薛焕冷笑,转过头来,敌意不减,“这一路上,与叶总镖头接触过的所有人,薛某都已经派人跟上。” 叶文暻镇定而笑:“有薛大人这番随行保护,这轮回剑想来是稳妥定了。” “叶总镖头最好清楚,薛某夺定了轮回剑!就算你有再多的京口五叠,再强的依附,谁敢参与周转它,薛某必定不会放过谁!”一旦薛焕斩钉截铁,满阵金人剑拔弩张。 叶文暻收敛了笑,严词拒敌:“叶某也是守定了它!薛大人见识过我的不择手段,也知道我叶文暻若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怎么会有胆子把风放到你大金去!” 眼看着他二人骤然死磕,局面显然一触即发,只待双方之主一声令下,难逃一场生死血战,抗金联盟亦翘首齐待林阡入局,yin儿察觉气氛凝滞,明白这即将爆发的战火,敌我很难分明,若真正hun战一场,轮回剑恐怕会下落不明。 阡亦立场鲜明,止于叶文暻身前、薛焕对立面:“薛大人何不与我林阡战一场?若要抢夺轮回剑,必先过我饮恨刀!”yin儿点头,即刻在他语落之后宣战:“抗金联盟,决不纵容轮回剑落在外敌手中!” 众盗匪哗然,明白得很:既然林阡将轮回剑与饮恨刀并重,那抗金联盟的立场铁定了是保剑。心理驱使,在场川黔群寇,纷纷也确立态度:“当然是要把轮回剑先留在我大宋!”“就算要抢,也轮不到外人说话!”“将这群金人驱逐出去!”何慧如手下全被煽动,“盟王英明”“盟主英明”之呼喝震天动地,直bi得魔门诸党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选定立场,看此情形,对抗金联盟依附才是上策,可是,见邪后冷若冰霜,魔门党羽又怎敢去和林阡选一样的立场?!  联盟群雄,却不约而同地盯着薛焕的右手看——薛焕,谁敢参与周转轮回剑,你便不会放过谁,可眼前此人是饮恨刀林阡,你该如何实现你承诺的“不放过”!? 情势紧迫,众人心头只剩下独独一个期盼:薛焕会否出刀?!这期盼,曾令多少人望眼yu穿没有得见,而这期盼,要小心翼翼地盼啊…… 这敌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不像别人那样来势凶猛却被你的刀杀害,他不动声sè引你去挑战而你未必有这个资格挑战得起!可是不过他这一关,轮回剑永远都不会安妥! 然而,薛焕从适才到现在,竟然没有流lu出半丝出刀的意愿,而是深锁着眉头,他显然也觉得抵触,他比谁都清楚,不出刀就夺不了剑,而夺剑是他的使命理应赴汤蹈火!却究竟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力量,在牵制着这刚硬勇武的王者薛焕犹豫?!难道现在他还要权衡什么轻重?他不知林阡可怕吗?  “叶文暻,倒是找到了一个最大的靠山。邪后,你的魔门,为何如墙头草般,被气势吓怕了吗?”叶不寐体会到薛焕不愿出刀,此情此景,敌众我寡,当然要去打算林美材的兵力。 何慧如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对邪后的怜悯,从前的邪后,虽然与正道武林为敌,却不能容忍金人chā手南宋江湖内luàn,可是现在,力不从心。身不由己的邪后,无从逃躲这个尖锐矛盾,到底是屈从金人,还是固守原则…… 正自思忖、尚未作答的林美材,忽然察觉脑后劲风急扫,下意识一闪而过,转身出刀自卫相拦,却看那来袭者白衣飘然,眉目如神,步履轻盈,剑意如丝,端的是剑中高手,人中龙凤,然则这英姿俊朗的年轻人,似乎对邪后尤为不满,还分明面带怒容! 邪后适才与焱老比斗已久,体力耗损未及恢复完全,一时不能占得上风,且这少年来得突然,邪后难免猝不及防:“是你?!” 何慧如ji动地在yin儿耳边叙说:“对,盟主!就是他!慕容白衫……” yin儿一愣:“慕容……白衫?”可是这慕容白衫,为何像一个故人?! 阡刚刚定神,猛然却失神——那白衣少年,似乎是慕容荆棘阻拦不果之后提剑对林美材施加袭击的,适才局势紧张,没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他袭击林美材的原因很明确,他的话里已经提及:“向棘儿道歉!你脏了她的衣袖!” 显然,适才林美材为了开箱而不顾一切把箱子往人堆里打,正巧落坠慕容荆棘身边,幸好没有性命之忧,而只是脏了她的衣袖? 可是,无暇去关心他话中理由,阡的吃惊与错愕,忽然轮转为一种欣喜若狂或悲喜交加,这声音,听了十几年,上次模糊,这次却清清楚楚,太熟稔,而这身影,这剑法,这容貌,他几生几世都不能忘!宋贤!? 这个人身上不只是有宋贤的影子!这个人……不正是宋贤吗!?活脱脱的宋贤啊! “不必……不必道歉……”慕容荆棘一反往常,忧伤地上前来要把他劝住,语气柔和,目光中全然爱怜。 这一幕,着实将群雄震慑,但凡认识杨宋贤的,无一不觉得那根本就是宋贤!相貌身形、气质神态,无一不与杨宋贤相合!而令人吃惊的,又岂止是他和杨宋贤的惊人巧合? 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活着,又为什么会为慕容荆棘简单的一次涉险而怒不可遏,为什么会因为慕容荆棘温柔的一句劝阻就真的动容,即使宋贤的确是情痴,出死入生只为红颜喜怒,可那个红颜,也不是慕容荆棘啊!可是说他不是杨宋贤,怎会和杨宋贤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即使yin儿和萧yu莲有分相似,甚至真的是同胞姐妹的长相,可萧yu莲的剑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冒充得了yin儿!而眼前人,他适才仅仅两三剑,剑中精髓,谁都立刻可以发觉——是潺丝剑的细腻精致啊!长相可以巧合,声线可以仿造,剑法,却是每一个剑客的印记! 时空错luàn?阡一瞬惊魂,ji动下马,已经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那一刻,真的可以把战场争斗全都暂时抛开,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拦住这个已经失散半年之久的兄弟!十几年的兄弟,错不了,就是他!他没有死,是钱爽道听途说,是村民眼见不实,是事情另有了转机! “宋贤!宋贤!原来你没有死?!”阡一刀将他和林美材分开,喜悦地近乎失声,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骗不了阡,他真的是宋贤,连出剑时候的小细节都没有变! 可是,阡迎来的,不是兄弟相认,而是眼前这白衫少年的一剑横袭——白衫少年,紧紧把慕容荆棘揽在怀里,眼神里是一种要对至爱的负责和保护:“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充满敌意的语气。阡一怔,他不认得自己?陌路人的相逢,白衫少年怒气渐渐消隐,可是却在用疑huo的眼光注视着自己,从一而终都是疑huo!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竟然会存在于胜南宋贤之间? “宋贤,我是胜南啊,你不记得了?和你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兄弟,林胜南……”明明就看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忧愁,阡下意识地觉得,宋贤是故意装成不理他,再前一步,却遭到对面少年再一次出力阻断,这少年,并没有承认他是宋贤,这少年最信任和最爱的人,显然是他怀中的慕容荆棘:“棘儿?他叫我什么?什么宋……宋贤?兄弟?” 白衫少年蹙眉问,不管他是不是装,都是对阡最残忍的惩罚。 慕容荆棘边带着得胜的笑意抬头看了看阡,大声告诉这少年:“不,他不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七月十七之后,宋贤对胜南的宣判吧…… 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面受敌的轮回剑,陡然失去吸引和效应。死而复生的九分天下之杨宋贤,他的出现,颠覆了这场对决。 蓦然,瞠目结舌旁观的抗金联盟和黑(道)盗匪全都炸开了锅:“那不是yu面小白龙吗?”“怎生会复活?”“真的是杨宋贤吗?他不是已经?”“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他一定是nong虚作假!他不想认林阡罢了!”“可是,和慕容荆棘怎么会?”“他想躲林阡吧?”七嘴八舌,窃窃si议,原先紧张的箭在弦上,顷刻间烟消云散。叶文暻也略微领悟出了些什么,沉默旁观,审时度势:事已至此,hun战亦难以再被触发。 不止双方手下偃旗息鼓,就算各自主帅、一众高手,也没有继续哄抬战势之意。叶文暻环视四周,那林美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断没有趁人之危偷袭之意,在这种关头,没有再以落川刀向林阡复仇,也许是没有把握,又也许是有她自己对敌的原则,原因不得而知,结果却只有一个——在薛焕林阡都在场的情况下,邪后林美材没有夺剑的第一等资格。 而最棘手的敌人薛焕——叶文暻转过头去,意外地发现,薛焕竟也凝眸望着林阡和杨宋贤的方向,这个最棘手的敌人,如果没有看错,此刻他的神sè里,明明有一丝灰飞烟灭的怆然——薛焕也夺不了剑,适才林阡试探过他,他根本没有出刀的意愿,然而只要林阡在一天,薛焕就妄想再凭威严和凝聚力夺剑,因为林阡已经有拆除他威严和凝聚力的能力! 事实上,叶文暻也早看出另一个玄机:薛焕,真不简单,他刚刚若是出刀,就是把林阡的地位公然提升,就等于承认了对手已经强到了这个程度,双方士气,显然一增一减……这一刀的较量,又岂止简单一刀……出刀不利,不出刀也未必有利,这种两难抉择,也只有薛焕敢这么轻拿轻放。只不过,这个会令他薛焕两难的局面,除了林阡谁设?!叶文暻突然有些疑虑眼前情敌的实力:难说刚刚林阡的挑衅是不是故意,薛焕不仅是被他挑战威胁,甚至适才已经在被他设计bi迫…… 骤然,却明白黔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多最危险的夺剑大敌聚集此地,只会相互制约相互胁迫。叶文暻一笑,他早就明白,越往西来,障碍越多,障碍越多,轮回剑越好走! 第285章 兄弟三,复当年(1)逆鳞 “叶总镖头,来日方长。”对待轮回剑一向宁错勿漏的薛焕,留下这句与叶文暻叙说过了无数次的话道别于战场,然而,跟以往夺剑后意气风发或失手时不甘让步不同的是,这回薛焕的语气,是漫不经心。 当金宋武林皆为杨宋贤复生而撼,战地瞬间风云变幻,使得本来就未必呈现的焕阡之战不了了之。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的薛焕,语气里却没有该有的解脱,而是这样的漫不经心。没有留恋,头也不回,仿佛,是因为不想看眼前一幕。 又有谁,真宁愿看到这一幕:曾是刎颈之交,又有夺爱之嫌,继而误会重重,一度生死茫茫,此刻,负疚的一方,却被拒绝相认…… 阵地从这里结束,苦海从这里延伸。 慕容荆棘捕捉到阡面容里的震惊失望和不可思议,挽住宋贤的衣袖也要离开:“我再说一次,他不是你兄弟。”轻风般柔,言语刺骨。 yin儿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慕容荆棘胡说,冲动着立即拔剑恐吓:“慕容荆棘你再讲半句假话试试!看看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话音刚落,迎来杨宋贤的凌厉一瞥,潺丝剑剑锋之上,透出幽幽寒气,有一种潜在杀气势如破竹蔓延向yin儿整个人,只半刻,群雄惊见那一剑直袭凤箫yin喉间,速如鬼魅,剑旨柔韧细致,其中利害,可见一斑!饶是盟主剑快,也差点没有拦得下,没想到半年不见,剑法依旧清新自然,潺丝,缠思,沈依然噙泪相看,云雾山还点滴心头,自己却将为人母。 惊呼声中,杨宋贤与凤箫yin已陷入一番恶斗,如果说他出于往事不肯原谅阡所以才否认他是宋贤,那么,他真的会因为慕容荆棘的缘故就对yin儿杀机毕lu?!不对,这决不可能! 阡察觉到眼前少年和宋贤的不一样——眼前少年一旦离开剑单独来看,眼神是空洞的,目的是虚无的,似乎很喜欢挑衅,次次挑衅,皆是因为慕容荆棘!即使他是宋贤,也断不是一个完整的宋贤,似乎,失去了什么…… 真气弥满杨凤剑侧,yin儿一脸肃杀,纵使艰难,毫不退缩,阡可以体会,yin儿她绝对不容许有谁对自己背叛、欺骗和伤害,所以为了捍卫他从来都不假思索、全力以赴,他从前,也竟没有发现yin儿的心意……可是yin儿,我怎舍得你被牵涉,你还伤病未愈…… 阡敛起怅惘,饮恨刀极速入局将yin儿护在身旁,毫不犹豫砍在潺丝剑上直将宋贤bi人攻势压制,有他在,当然制得住宋贤:“慕容荆棘,回联盟去,想好怎么向我解释!” 遏制交锋的同时,他厉声给慕容荆棘施令,慕容山庄没有反驳的可能,只能够选择先行撤离。 yin儿冷笑,看着撤剑而回、若有所思的宋贤:“杨宋贤,不必再装!你的剑出卖了你!” 阡与宋贤,猛然都是一怔—— “饮恨刀,真的有这么灵吗?杨宋贤啊杨宋贤,最灵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犹豫,出卖了你!”阡永远都记得,夔州早秋的山崖旁,他和宋贤的反目,源于他率性而为的这个举动,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次的伤害,而宋贤呢,是不是也还耿耿于怀?或者说,他失去了记忆,但心里,还留存了一丝印迹…… 宋贤带着些许疑huo,转过身去随着慕容荆棘走,有几次想回头,却终究没有。 “叶总镖头,抗金联盟会保证你的安全,希望你合作。”目送慕容山庄离开,阡首先要做的,是确保叶文暻留。 “甚好。叶某也有事要与故人商议。”叶文暻点头,适才对峙,还不曾与文暄招呼,此时终于不必远远示意。 望着杨宋贤远去背影,yin儿设身处地,知道阡心中忧伤,不得不轻声诹谎:“胜南,他应该……不是宋贤……宋贤的剑法,始终不会这么凶。” 阡并非想象中的忧郁表情,相反,对她微微一笑,似乎释然:“不管他是不是,他都逃不掉。”单凭这强颜一笑,却已是大将风度。 叶文暻侧面看着他淡定笑容,不像是不满二十岁就应当有的,暗暗心惊,最近林阡身上发生的一切叶文暻都略有所知:接二连三的劫难变故和不如意,林阡都是这样度过去的吧,难怪连文暄也心服口服,他的经历甚至比文暄还要多还要复杂,一bo三折,却终究造就了他高屋建瓴的眼光、一盟之主的气魄。 叶文暻叹了口气,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依稀是韩侂胄府上,蓝yu泽的秀sè殊容,和临安深宫,郡主的神姿yàn发。 “给我安排和江中子的见面,暂先不要透lu给林阡,他要问起,就说我与江中子是同乡。”叶文暻走到文暄身边,低声说了这第一句,文暄点头,叶文暻移开视线回到那风尘仆仆的冷飘零身上,她正在将书画尽数整理收藏好,没有人帮她,也无需有人帮她,叶文暻洞悉地笑:“这冷姑娘,看来是独来独往惯了。我听文昭提起过她,当年你不要郡主,就是为了追求这个神秘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你喜欢的类型。”拍拍文暄的肩,叶文暻笑着说:“留下她吧。莫要再像我一样,拴不住郡主的心。”文暄轻声叹:“哥其实也明白,郡主本就不可能被锦衣yu食的生活拴住,离开那种环境,郡主反而如鱼得水。” 叶文暻默然听着,片刻才问:“林阡现在,可以探到她的行踪吗?失踪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郡主还安不安全,如果事态严重,我会去找官兵来调遣。” 文暄一怔:“现今魔门实际已经遍布我们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我们。哥无需担心,金人的目的是用郡主威胁林阡,所以郡主性命不会有危险,不过,郡主行踪一直是谜。据我们的推测,恐怕郡主被金人藏在了黔西的最隐秘处。”文暄察觉出叶文暻的担忧,顿了顿,才说:“最隐秘处,莫过于魔门最深、魔王的居住地,一般人很难寻路进去。” “那么,林阡现在,可有了救援的计划?”叶文暻锁眉问。 “魔村最深处危难重重,可能要先经过几个高手探路才行,而凑巧的是,杨宋贤很可能对魔村路非常了解……”文暄回答,“不知他能不能和联盟合作,如果可以,事情会轻松许多……” “经过这件事,林阡又该如何确保他和郡主有未来……”叶文暻淡淡地说。  在回联盟驻地的路上,与文暄一样,无论是谁,最在意的皆是宋贤的复生,第二才是薛焕的藏刀。 阡对突发的一切都心中有数,白衫少年,如果他真是宋贤,也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宋贤。复活,却失去了记忆,七月十八战地发生的意外,如果钱爽打听的没有错,那唯一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金人弃尸之后。 “金人弃尸,村民们都以为事情结束了,可是那晚的事情偏偏就没有结束,还在继续——又有了另外一个人来,那就是慕容荆棘。”阡推测给随行的海逐làng、yin儿听。 “慕容荆棘,她没有参与夔州之战……”yin儿回忆说,“但是,慕容山庄是一到夔州就立刻赶到黔西来的,现在想想,是急了点,难道说,是因为救了一个濒死的宋贤,而刻意躲着我们?”yin儿越想越通:“哼,我还以为慕容荆棘只是为了和司马黛蓝较劲才这么着急做第一拨人马来黔西,原来她最着急的是把杨宋贤和你彻底隔离。当我们还在夔州等宋贤出面,宋贤却已经在黔西等我们了?!好一个yin险的慕容庄主!” “是啊,她不仅救了当时濒死的宋贤,还用了半年的时间医治和照顾他……”阡轻声说,“她一直想要得到宋贤,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这个改造他的机会吗?”yin儿忽然冷汗直冒,“她不会给宋贤灌了半年的mi魂汤吧?难怪宋贤不认识你……” “宋贤失去记忆,不一定全由她所致,也许是伤势过重,也许是存心忘记,可是有一点一定是她能促使的,就是宋贤对我的感觉和印象。半年之久,宋贤一直乔装,不愿与我们有所交流,你觉得,慕容荆棘到底和他灌输了什么?”阡剖析着,“他对我的所有认识,一定都建立在慕容荆棘的基础上。” “现在的宋贤,可能只听慕容荆棘的一面之词了。”yin儿点头,忽然有些伤魂,一个人真的可以丧失记忆吗?包括曾经那么深爱的蓝姑娘,宋贤也忘记了? 宋贤复生之变,群雄皆百感交集,待到拨马回营,发现吴当家也闻讯赶至,喜形于sè:“真的?那个真是宋贤?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一向沉稳著称的吴当家,极少有这样直接的神sè。可是,宋贤有这样的分量,他的生死,和新屿、胜南从来都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新屿,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贤。”阡浅笑着,对于吴越来讲,这当然是个天大的喜讯。 吴越听到这样的说法,更增喜悦,毫不掩饰地骂:“钱爽!你真是办事不力!”责骂的同时,兴高采烈。 “不过,我们认得他是宋贤,他却未必认得我们。” 吴越如同被泼了冷水,一呆:“怎么?” “他可能缺失了一些记忆。”阡轻声道:“具体原因,我还需向慕容荆棘问清楚。她一定没有料到宋贤会突然冲出来被整个联盟都看见,我不会给她时间组织谎言,现在就要让她说实话。”  远处天sè,一抹寒青。 残山剩水,于人间交错纠纷。联盟内外,亦是杀气丛生。 争斗不歇。 战局中,白衫少年倜傥风liu,温文尔雅,剑随心动,细致柔和,剑之意境,令人忘返流连,一旦离开了潺丝剑,白衫少年就不对劲,如胜南说的那样,他不认得胜南和新屿。 剑影之外,是刀光萦绕——他不认得胜南,所以,他和胜南的对话要通过动武才能进展。 当联盟立即兴师问罪、胁迫慕容荆棘讲实话,慕容荆棘根本没有理由狡辩,所以脸sè苍白地向宋贤示弱,而宋贤,竟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向胜南再度宣战。眼前交锋,无可避免,已经连续了两炷香时间。 三兄弟一同长大,新屿无数次这样见识过胜南和宋贤切磋武艺,他也是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各自的刀法剑术步步提升,看着他们彼此的容貌气度悄悄改变。刀剑中,摩擦出的,是光yin飞逝。就是这样看了十几年,林杨二人的刀光剑影,曾是新屿最眷恋的一道风景,谓之风景,是因为从来只传递兄弟情,刀剑之争再揪心,也不担心。当年,以为要这样,看一生一世,甚至于三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闯dàng江湖,遇不到各自的伴侣。 新屿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一回味,若干年,还是同样的两个人,饮恨刀林阡、潺丝剑杨宋贤,相貌皆是天斧凿就、神笔勾描,一个刀法慷慨悲壮承古风,一个剑术清新素雅辟新径,周围一切都褪sè。太熟稔的景象,教新屿不得不回到当年的泰安去,去看,去听,去想……宋贤,你总喜欢玩笑着大喊:新屿,新屿,快来救我,我快要被他砍了!可现在,为什么你剑尖和你的表情一样寒,你要砍他,眼里也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让我!拿出你饮恨刀实力来!”宋贤挑战的口wěn。 “你也不用再逃避现实,你不会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了解!”胜南厉声道,“你难道从不曾怀疑过,你是从何而来,你姓甚名谁,你剑法来历,还有她为什么要你远离联盟!” 这世上,所有的爱恨都在等待同一个人。yin儿在侧看着胜南宋贤兵刃相见,回忆起夔门外的离奇一夜阡对自己的反常作为,此时更明白了,胜南与宋贤的关系,早就透lu在他的梦游之中,他要惩罚宋贤跳水,他在教宋贤跳水的时候却要把宋贤护在怀里……也许,在宋贤爱上自己最好兄弟的爱人一刹那,已经注定了这爱恨矛盾的纠缠! “是,你是叫杨宋贤。”发现了宋贤眉间有无限动容,慕容荆棘知道她藏不住他的过去,索性讲实话,林阡的这种引导,压迫得她无路可逃:“你的确是他们说的杨宋贤……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 慕容荆棘这一让步,就是宋贤回归的开始,yin儿、文暄、海逐làng等人皆是大喜,以为宋贤会因此而领悟,谁知慕容的低头,却更ji得宋贤反叛,他不妥协地冷笑:“是啊,我叫杨宋贤,你们可以走了!林阡,请你带着你的这群人离开!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这次不同,这次斩钉截铁否定他们兄弟情的人不是慕容荆棘,是杨宋贤自己!那一瞬,群雄全然大惊失sè,新屿几乎攥紧了拳,也恨不得上前去将宋贤击倒! 林阡的脸sè也全然更变,惊诧震慑敌不过愤怒,饮恨刀猛然发威,力道狠劲,有不可方物之豪气,不管杨宋贤还有没有下面的话,一刀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一字一顿,他控制着宋贤的潺丝剑僵滞:“杨宋贤,你给我听清楚,这么多年来,无论立场如何,形势怎样,厌恨也好,憎恶也罢,我林胜南从来没有否认过你杨宋贤是我兄弟!你同样也是!也必须是!”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他最愤怒时候的一道命令,说的同时他声音还像从前一样略带感伤,震撼着新屿的心头。他们三兄弟都曾患难过,患难的时候,胜南的语声,和宋贤的呼吸,几乎是他黑暗中的明灯,没有人会带别人冲破黑暗的世界,只有大家一起冲破! 宋贤显然惊愕不已,潺丝剑脱手而落,胜南大怒着转身就走:“我留给你时间考虑,要不要和联盟合作!” 新屿走到宋贤身边,触碰到那把熟悉的潺丝剑,九尺男儿,难忍泪水:“像梦境一样,死去又活来。你真的是宋贤……”宋贤回过头来,翕动,似乎有话要问,却mi茫打量他,不认得他。 “宋贤,只想让你知道,从我吴越在红袄寨第一天开始,生死便与你二人不离,出谋划策全听他,强攻敌人我当先,凝聚军心你第一。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他是我的动力,是你的支柱!结义兄弟,岂能说不认就不认!” 眼前这相貌堂堂,魁梧英俊,好像认得,好像还是不认得,宋贤无法填补这个缺失,他也无法接受突如其来。 慕容荆棘凄然抬头,语带嘲讽:“吴当家,什么三兄弟同生共死?真正到林阡和宋贤决裂时,你次次都站在林阡的那一边。” 吴越冷笑,白了她一眼:“是吗?我只知道,只有蓝yu泽那样的女子,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 慕容荆棘脸sè大变,惨白地吓人。海逐làng只觉快活,差点拊掌叫好。yin儿忽然对慕容荆棘平添了一丝怜悯,为情所困的女人,可惜她的方式太恶毒…… 群雄正要离开,宋贤却即刻冲上前来,拦住走在最前面的吴越:“等一等,我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女子……她,是不是喜欢白衣?” 风侧写着慕容荆棘孤独美丽的脸,yin儿明明看见她双肩微颤。 沈依然正站在吴越身侧,战栗着问:“你是不是、经常在印象里有个白衣女子?” 宋贤盲目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沈依然心里不是没有妒意,瞬间爆发,带着冷笑:“是吗,杨少侠,你就这么确定,那白衣女子不是你的棘儿吗?!” “够了沈依然!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慕容荆棘疯了一样地叫嚷,一改过去在人前的深邃冰冷,她有气无力地逐客,嘴角带着凄然的笑。她似乎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第286章 兄弟三,复当年(2)孽缘 记忆零零散散,白衫少年独自倚石,默看天边月。 也许,他和那个叫林阡的少年真的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命运吗?它没有办法用常理来镌刻这份情,所以只能通过思维错luàn、时空hun淆…… 零落的片段在记忆中穿梭来去,全都是碎片,无法拼接,却真的有些事情有些话,一想起就被扎一次。 “我不是你兄弟,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如果这句话脱口而出是因为冲动,那么,为什么说出口之后,脉搏会跳得很急,心虚得想喘息?也为什么,竟预感到林阡他会因为这句话而愤怒,强迫自己收回这一句!?其实,自己潜意识里很清楚,“兄弟”这两个字,是林阡的逆鳞,是林阡的隐痛,是林阡最在乎最不能容忍被否定的关系?然而,自己在否定的时候,分明还夹带了一种莫名的惬意,像报复一般的快感…… 蓬松的记忆忽然有了一线绷紧,一句类似的话猛然悬浮心头:“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他惊醒,太清晰,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这句话发生的情景属于黑夜,再回忆下去,却宛如被水淹没的窒息…… 这句话,是我向他说的吗?他,要抢夺我的女人?而我,竟然要把女人让给他?“管我们是不是兄弟”,最关键的应该是这一句吧,他像今天一样被触怒,紧接着,紧接着发生了什么? 宋贤生硬地回味着,吴越在临走前讽刺的一句:“只有蓝yu泽那样的女人,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蓝yu泽,林阡和宋贤争抢,是林阡去和宋贤争抢啊,结合自己的那句“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他近乎肯定,身为盟王的林阡,竟为所yu为来抢兄弟的女人!? 可是,她真的是我的吗? 今天林阡的身边,没有一个是她,她,蓝yu泽,她在哪里,长了怎样模样,我梦境里那模糊的人,她如果真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每夜都只梦见她的背影,她从来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再被他伤害……”这时候,慕容荆棘幽怨地走到他身后,他不忍责她。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他叹了口气,被记忆误导,他始终想反了方向,颠倒了他和胜南的位置。 慕容荆棘一怔:“你要离开我,回去他身边?”寂寞脸庞,两行清泪,教他如何敢伤害。 “不,我没有想过要回去。”他挽起她的双手紧握,温柔地说,“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我爱的是棘儿你,我既答应要保护你,就一生一世在你身边……可是,铲除yin魔不光是他林阡一个人的事,我探了这么久的路,就是为了杀了那yin魔。之前不与联盟交道,是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不相往来,也不愿为棘儿你节外生枝,现今懂了个中联系,断不会逃避他们,不管之前林阡到底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慕容轻轻点头,宋贤的意识,隐隐还是不愿背叛林阡…… “不过我答应你,事情结束之后,我和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瓜葛。” “就一辈子,与我在慕容山庄?”她眸子里闪出受宠若惊。 “我听你说了半年之久的姑苏,早就有了想去的冲动。”他笑道。 “这边事情平定了,那边的事情,恐怕也会有困难……”慕容荆棘垂眸,卸去往日冷yàn,袭上一丝柔弱,安静地靠在宋贤怀里,喃喃道:“宋贤,宋贤,我原先便不将所谓脸面、所谓贞节看得多重……只要得到你,得到你……” “不要去想困难,想一想去夜半枫桥,听着钟声赏月是不是也很不错?”宋贤仍旧轻松地笑着,他总是没有像她这么多的烦恼,她喜欢他的简单。可是,表面安静的慕容荆棘,心里却百折千回——宋贤啊宋贤,其实,你去过夜半枫桥啊,赏月,你和她在平江赏月,她曾经说过:“真的很憧憬临安那地方,西湖上赏月,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呢……”我慕容荆棘真是愚蠢,时隔这么多年,连情敌无心的一句话都还记忆犹新……可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姑苏,而是临安…… “你……竟不想知道,你梦里,那个常见到的白衣女子?”她禁不住颤声问,她刻意没有穿白sè,以在联盟维持她可怜得卑微的尊严。 “蓝yu泽……也许,是我这一生永远触碰不了的一个梦吧……”他深情地凝视她,“棘儿,世上谁对我最真心,我不会不清楚。” “既是这样,那便答应了林阡,事情解决了,我们立即动身回姑苏。”慕容终于如释重负:蓝yu泽,我就这样,得到了一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你输了…… 宋贤心头仅剩下一丝困huo:林阡,林阡……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那么熟稔…… 他总是不记得,多年以前,那个男人并不是叫做林阡啊……  也是多年以前,大金的诸多高手,没有谁能想到,有一天饮恨刀林阡,会令他们个个谈之sè变。 或是潜能,或是机遇,总而言之都是奇迹,抛开他在巅峰期的事业鼎盛不谈,在他压力排山倒海的低谷期,他一路狂扫,倒下的竟还是一大片敌人。 轩辕九烨、解涛、楚风liu与薛焕会合之夜,方知薛焕也已经和林阡狭路相逢过。为何薛焕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反而借机离开不了了之,饶是轩辕和楚风liu也难以理解,想探问,却不知该怎么探问个中缘由——与薛焕这样一个最真最直接的一个人交谈,他们却无奈地必须用最假最转弯的话,薛焕,他的真性情不是武器,可是建立在金北第一威信上的真性情,着实令这些在江湖hun迹多年遇事心眼不少的高手们难以应付。 楚风liu于是轻声地,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林阡,并未指名道姓:“就像、又回去了当年,也是我们金北前四,也是有金南协助,当时是红袄寨,现在还是这三个。”楚风liu说罢,望着眼前薛焕,只叹这王者的容貌,就像封印般天生就赋予了薛焕。 薛焕微微一惊:“还真是不错,真的很像当年的情景啊,吴越、林阡、杨宋贤……只不过,其中有个敌人已经由暗变明了。”他爽朗地笑着看楚风liu,“还是你眼光独到,你当年说过,红袄寨绝对不止吴越和杨宋贤两个人,暗处的敌人最危险。”稍带不满,他严厉地问:“现在的情势比当年明晰,为何我们的战绩还不如当年?” “因为当年的他,还没有遇到饮恨刀,有实无权。”轩辕淡淡地说,“焕之,你我二人都曾或多或少与他有过接触,你应当比我要了解他得到饮恨刀之后的变化。” “哦?”薛焕有了些兴致,“你看出了什么变化?” “他在山东的时候,刀法杂糅,喜好用刀使剑术,刀法比平常人快。可是,重遇他,觉得他的刀变慢了,境界在拓展,气势在扩张。刀慢了,可是刀路更难以预料。” “那不是刀慢了,而是刀路满了。”薛焕概括着轩辕的话。 楚风liu一听,亦觉如此,笑着说:“真有幸我们是他的敌人,在这种情形下,不做他敌人,可能光芒都被他掩盖。” “可惜他现在,还是不足以挑战我。”薛焕说毕,轩辕等人皆一怔,原来薛焕并不介意提起白天的事。 “为何焕之不愿出刀?以他现在的实力,难道还不配?”轩辕问。 “等他哪一天,对恩怨能一笑置之了,才可以挑战我。”薛焕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能胜了我也没有用,他要的,并不是打败谁,而是找回他自己。这个坎,都是九烨你的计划引起的,他一时半刻过不去,过不去,就没有资格挑战我。” 轩辕点头,薛焕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也清楚他现在这种状态,这种‘我精神很好你来打我吧’的状态,等敌人精疲力竭,他才恰到好处,可是敌人奄奄一息时,他正巧体力最旺盛……这个状态,没有对手,自己却也难自控,他明显不能忍受。”薛焕如同有切身感受,黯然压低声音,“当你对一件事不能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接受它,一是超越它。” “我当然,是要让他接受。让他永远地停在这里。”轩辕柔和的语气。 “现在他得遇杨宋贤,很可能会找到魔门的路。”薛焕探问,“你又将如何行事?” “他不会那么快。”轩辕一笑。 “拖住他,是用那名叫云烟的女子?还是用柳峻转移他视线?”楚风liu疑道。 “暂先都不用。”轩辕冷笑,“王妃,这次是与他正面较量,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哦?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薛焕带着欣赏的笑容,“九烨,风liu,你二人合力,不可能拿不下他。” 解涛名义上在旁听着,却一直没有吭出一声,此刻看他转头看向自己,知道再也无路可逃,微微一颤,软绵绵的任由宰割的眼神,惹人怜惜。 “子若,你随我来。”薛焕的笑容里,真正包含了太多宠溺。 解涛不敢怠慢,随之而去,背影优雅,却明显可怜,楚风liu与轩辕敛sè看着这荒谬一幕,其实,这么多年,本应该习惯不该问的不问,也不太愿意理会别人的人生。 相视一叹,楚风liu轻声说:“真想看看,薛焕和林阡的比试,究竟谁会被谁斩落马下。” “原来你更希望我不chā手,让林阡恢复心态去挑战焕之?”他蹙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天骄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楚风liu淡然一笑。  流苏帐外,香烛红。 易装容,解涛盛妆华服,只为了给另一个男人玩味。 他何尝喜欢冗长的衣裙在身后累赘,珊珊细步,绛sè点,桃huā面,柳叶眉,那些,本应都属于女人啊。他曾经,也想追求的女人…… 薛焕,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要求安排他的服饰装束,甚至于发髻sè,都由薛焕钦点,一旦有不如意,薛焕会毫不掩饰地lu出凶残,勒令他怎么做怎么表现……而他,金北第三的狂诗剑,何以就渐渐屈服,何时已经不再反抗,任由薛焕把他当成闲暇时的玩物,满足薛焕这个病态的嗜好,从来沉默,从来温驯,从来却胆战心惊。 正襟危坐,等候薛焕回来,强打精神,却难改倦意——薛焕突然离开与贺若松等人议事去,这个变故,并没有解救解涛,反而更将他悬吊……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察觉到身边有了薛焕的气息,惊恐地明白,自己刚才,因为太困倦真的睡了过去。他知道薛焕正在俯瞰他的脸,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可能又一次惹恼了薛焕,他却真的不敢睁开眼面对薛焕,只能继续假装熟睡。 “双鬓隔香红,yu钗头上风。” 解涛忽然听到薛焕喃喃念着这一句,mimi糊糊中,看见薛焕面上带着些许欣赏的笑,陡然间才感觉全身放松的舒适:薛焕没有发怒,薛焕没有发怒…… 他明明不应该这样弱小,他是狂诗剑,他出道的那一年连挑金北多少高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三啊……只是比之同类,他有纤细的腰肢,娇柔的躯体,精致面容,明眸皓齿,如果这也是错的…… 薛焕要抱着他才可以入睡,薛焕强硬地揽上他的腰已经习惯成自然,薛焕第一次碰触他的时候笑着说,有了你,何必还要天下的女人,他以为是玩笑,结果不是…… 他,解涛,宛如深陷沼泽,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听着薛焕轻微的鼾声,他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是没有出息,薛焕说“你随我来”,你为什么就紧随而上,你竟在你心仪的女人面前那么窝囊,解涛你真是丢脸,你早就没有脸再见风liu。 还记得,“男儿相貌当如是”,是风liu说的,风liu曾经ji赏过他的相貌,可是现在,他除了相貌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给风liu呈现了…… 生命里,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解子若,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我薛焕。”“子若,你随我来。”“子若,还是檀sè比较好看。”薛焕的所有命令,他向来逆来顺受……每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强烈的羞耻感和罪孽留下,他根本没有反叛的力气。 天明之后,他带着破碎的心情和憔损的容颜,在金军的守卫中漫无目的地走,竟有人比他还要早,站在路口仿佛等他,楚风liu。她似乎也没有睡多久,却比任何人都容光焕发,几乎没有谁可以做到像她一样,俊逸的同时保持妩媚。 她静静地看着解涛,眼光中明显是担忧居多,却化之为一笑,上前来:“虎质羊皮。”总是体恤人意,说的话一直是鼓励。 解涛一愣,悲哀地摇摇头:“在薛焕面前,我只是任凭糟蹋的羊羔,没有一丝虎的资质。” 楚风liu微笑否决:“这世界就是这样,没醉的人强说自己醉了,醉的人硬说自己没醉,没有才干的人爱现,有才的人喜欢藏掩。你一向都是深藏,不压迫到极限,就没有爆发的动力。” “但愿你说的那个,真的是我。”他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转。 “我和天骄大人将去魔村部署,王爷这里,还需要你来保护。” “珍重。”解涛僵硬一笑,他也感觉到风liu说的不错:事情跟当年一模一样,主要的敌人还是林阡吴越杨宋贤,唯独有一点却变了——当时的风liu,是大王爷的心爱,现在,却是二王爷的依附……她的侠骨柔肠,礼贤下士,正补了大王爷的不足,而聪慧镇定,魄力奇伟,正是二王爷之缺憾。风liu,当年的我,真不应该不自量力,真不应该想入非非,喜欢一个人,竟忘记尊重她,我现在,终于得到了报应,只能够远远看着你,却站在一个霸占我的人身边…… 第287章 兄弟三,复当年(3)枝节 携轮回剑停留战地,叶文暻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江中子的会面。短暂交流,匆匆过问,叶文暻料到话题只要有关郡主就必定不离林阡,可是料不到,江中子的立场隐约竟有所改变——江中子,他好像忘了郡主应是叶家的人,反倒一直在为郡主与林阡心酸、愤恨、遗憾,江中子虽然言辞不甚ji烈,可是无意流lu的一切,叶文暻都可以强烈地感觉—— “郡主一日回不来,林念昔都洗不清嫌疑,我不会公开她的身份,那么做便宜了这个女人。” 叶文暻记得,江中子说完这一句之后,自己只是苦笑着问他:“江中子,连你也觉得,郡主应该排除万难、跟随林阡是吗?即使,是跟别的女人分享?” 这一句,把江中子问傻在原地。 叶文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一句如此灭自己威风的话,事实胜于雄辩,郡主宁可为了林阡漂泊这么远…… 但是林阡,你和郡主总算年纪都太小,隔得又太远,不了解帝王家的一切。两个世界的人互相吸引,可终究,还是会有不同的人生际遇…… 天明,仲的黔西,不见临安的繁华气象,只有战地的萧索光景,叶文暻远远看着林阡与凤箫yin帐外调兵遣将的身影,感慨万千:郡主,当他们生死与共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属于战场,你属于安谧……战场,自古以来无非两种气氛,忙碌紧张、死寂荒凉,林阡和凤箫yin可以选择抛开一切争战不休,可是郡主你可以吗?你是金枝yu叶…… 移开脚步,很想就这么把郡主的身份告诉林阡,然则这里最多的是肃杀的氛围和坚硬的神sè,儿女si情,怕是容不得在这里讨论。 现如今,唯有期盼林阡早日攻克魔门,魔村里那些深远荒僻的路,想必要由他和杨宋贤等诸多高手先行探访开拓。不过那帮居心叵测的金人们,显然会因为事态不妙而预先加足了防备。叶文暻熟悉这一战的局势——要救出郡主,不是想象中的轻而易举。何况,对于自己,是救出郡主,对于林阡,却是平定黔西。算上整个黔西参差不齐的魔人,和大金层出不穷的旧敌,这一战委实艰难。 叶文暻思前想后,终于决心静观事态:郡主的身份,目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防有不必要的危险。 却见林阡与杨宋贤相对而立,不像先前传说的兄弟关系,凭感觉更像对峙,叶文暻一阵恍惚,仿佛又见那日韩府一战,西湖晚风中的一枝独秀,本应还有、一对璧人无言遥望,道是无情却有情…… 今时今日,何以却独缺那位素衣如雪、飘渺圣洁的神女?纵使是这待人接物一贯敷衍的叶文暻,也不得不惊诧,杨宋贤身旁紧紧拥着的,怎会是另一个女人?如果要和林阡成仇,他也理应是把蓝yu泽夺了过去…… “我答应助你们剿除魔王,在那之前,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杨宋贤的语气,不远不近。 “说。” “事情结束之后,容我和棘儿一同回姑苏,之后,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打扰我们的生活。”宋贤说得随意,听来却真的残忍。 吴越冷冷喝:“任何借口?什么叫做借口!那明明不是借口!” “你们的生活?你将与她如何生活?你可知道她是有夫之fu?”林阡压低声音,走到他身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打扰她的生活?!” “早料到林少侠会反对,可是,林少侠不也曾为情痴狂过?林少侠当年,不也曾不管是非对错、说爱就爱没有丝毫后悔?”慕容荆棘微微一笑,挽紧了宋贤手臂,悠悠说,“任何感情的开始,都是因为有人在打扰对方的生活啊,否则,怎会遇见,怎会沉溺?说到打扰,当年的林少侠,何尝不是打扰了蓝姑娘的生活……” 吴越怒道:“慕容荆棘,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蓝姑娘!杨宋贤,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醒过来,你会知道你为了这个女人痴狂是多么荒唐!” “荒唐?”慕容荆棘悦然,“我所觉得最真挚的感情,它本身就应该荒唐,吴当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会承认结发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绝对不会承认!”吴越面sè惨白,慕容荆棘每言每语,都说得尤其认真。 涉及吴越石磊旧事,饶是yin儿伶牙俐齿,也不知如何与慕容荆棘理论,只有沈依然噙泪在吴越身后,冷笑:“慕容荆棘,世间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女人,做错了事非但不觉得错,还不惜诋毁别人来说自己没做错!?” “这么说,你们是不答应我的条件?”宋贤看出众人敌意,回头看向林阡,“你若不点头,我便不会助你攻克魔门,说到做到。盟王,请恕在下顽固!” 阡冷冷盯着他尖锐眼神,感应不出半丝从前炽热,传递的只有生疏—— 他是在要挟自己吗?他原以为他必须跟自己交换条件、学叶文暻和冷飘零那种陌路人一样?他竟然还叫自己“盟王”,虽然现在的自己,的确活在yin影之下出不来,可是当宋贤这句称谓出口,其实是在硬生生地扭曲自己的过去啊……其实,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称谓、就是“盟王”…… “你确定,你真的爱她么?”阡问着宋贤,洞悉地看向慕容荆棘,她清雅的面容里,浮现出一种来自心计的笑。这笑告诉所有人,她胜券在握。 “你先不必点头,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去留。”阡淡淡说,“不过,这次与魔门的决战,慕容山庄必须置身事外。” “为什么?”慕容荆棘的笑容消隐,她也知道林阡向来说一不二。 “没有为什么,我需要他全力以赴为我探路,你若在场,会影响事态。”阡不留情面。 “林少侠这样做,未免过分。”慕容荆棘冷笑。 “你让宋贤隔离联盟半年之久,便不过分?”阡斩钉截铁,“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置身事外的原因,慕容荆棘,我要让他恢复记忆,在此期间,他不能再受任何你的影响!” 慕容荆棘心头一颤,阡看向犹疑的宋贤:“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恢复半丝记忆,我心甘情愿让你和慕容荆棘走!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 “宋贤……”慕容荆棘一时语塞,根本没有话讲,更看出宋贤已经动摇,慕容的颤音流lu出心虚。 “还有,宋贤,我们会让你清楚,你梦中的白衣女子,她……”沈依然上前一步,正yu把蓝yu泽也告知于他,孰料慕容荆棘转过身来,猛然将她推开,歇斯底里地喊:“沈依然,你给我闭嘴!” 这一推力道虽不至于凶狠,然则对于已有五月身孕的沈依然来讲,显然凶险非常! 当是时,yin儿眼疾手快,即刻上前一把将沈依然托住,一边扶她站稳一边抽剑而出直指慕容荆棘:“还嫌热闹不够么?让你置身事外是对你的恩赐,以你慕容山庄的水平,盲目进去等同送死!” “盟主,是沈依然她自己送死。”yin儿一惊,察觉身边沈依然非但不能站稳反而一直往下瘫倒,心念一动,赶紧撤剑而回,支撑沈依然起身。 慕容荆棘一笑:“若盟王盟主不应,不仅沈姑娘一尸两命,只怕这黔西沈家寨,要luàn上加luàn了。”察觉yin儿毫无防备,霎那慕容荆棘目lu凶光,竟连yin儿也算计在内地再下毒手,电光火石,一阵强光急闪,分不清适才挡住慕容荆棘毒针的兵器是饮恨刀或是覆骨金针,然则慕容荆棘亦毫发无损,只因潺丝剑始终对立。 这番节外生枝,竟强迫着三兄弟再度分清了立场! “依然,依然!”yin儿对毒术一向没有研究,看这沈依然面如金纸、嘴角一丝锋利血迹,yin儿不禁又惊又怒:好yin险的女人,一边疯癫地推开依然,一边还用毒针伤她?这招式,是生怕沈依然不死啊!这么做,是报复沈依然,同时也是对胜南的要挟! 小秦淮一干人等,远观这一变故,方知北固山潇湘中毒的一幕,又在这里明确重演,慕容荆棘,真是心狠手辣,任何无辜都不放过…… “林阡,有沈依然一条命押在这里,好让你考虑收回成命。”慕容荆棘轻笑。 “如果沈姑娘有任何三长两短,宋贤你还会留在这慕容荆棘身边?”阡亲自俯身察看沈依然伤势,淡淡问。 慕容荆棘万万没有料到,林阡每说一句话,总让她原本的得意忘形,演变成惊慌失措。 宋贤也明显面lu惊疑地盯着她,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lu面目。慕容荆棘无言以对,双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一时竟感觉众叛亲离。 沉寂之中,另一个声音从斜路传来:“既然你执意要押沈寨主的命,那我、就押你慕容荆棘的命!”众人都认得,眼前徐行而来,这个模样清纯的小女孩,是黔西一带独一无二的万兽之王。 慕容荆棘心一凛:“何慧如?”容不得她喘息,即刻喉头像钳紧般剧痛。她当然不会了解,在她暗害沈依然毒杀凤箫yin的刹那,何慧如的毒兽已然挑中了她来袭击!这世上,要比心狠手辣,也是山外有山!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何慧如一如既往地维持清冷,做事手段干净利落。 背叛盟王的人,就是她的敌人。 如果说,这是一种极度的偏ji。 慕容荆棘哪里会想到,习惯以毒术害人次次都如愿以偿的自己,最后会被一个小丫头狠狠惩治了一番同样易如反掌?!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抓住,凄然倒下,明明尚有知觉,尚有一息存在,却动弹不得,全身奇痛,喉头仍旧被扼紧般,生不如死。 “慕容庄主,若不给沈寨主解药,就只有三天可活。”何慧如难得流lu出一丝微笑,仿佛,完成了她的信仰。 “把解药交出来!”宋贤大怒,冲上前来不顾一切提剑直指何慧如,阡担忧宋贤不利,随即侧面截下,挡在他二人之间:“慧如,可有解药?” “我会救这个沈寨主,快把解药交出来!”宋贤语气里充斥着迫切,慕容已然晕厥,失去知觉,然而沈依然悠悠醒转,听见情郎提及自己时竟是一语带过,呆呆地靠在yin儿身边,泪水夺眶而出:“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这解药……” yin儿察觉她呆滞恍惚,以为她是一时糊涂,殊不知沈依然是万念俱灰,真心求死,只听她咬着牙,狠狠说:“林大哥,盟主,就算我死了,也要拖着这个女人,一起死了!” “依然,不要再说傻话。”阡岂不知沈依然和宋贤有过旧情,此刻见她固执至此,也微微有些吃惊,“依然,为了李郴和孩子,要撑下去。” 依然泪流满面:“林大哥,我真的宁可听到宋贤说,仙女一样的女子,他可以考虑考虑,我真的宁可他说,他爱的是蓝姑娘,忘不了的也是蓝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昏昏睡去。 “对不住,杨少侠,我手里经常只有毒药,偶尔才有解药……”何慧如轻声回答。 “要解开慕容庄主所中之毒,解药在魔门另一家掌管毒药的帮派手里。算来是因为我们两教必须相互牵制,敌友都难做,所以,才有一方毒药解另一方毒的惯例。”何慧如的护法补充说,“而且,那一家帮派,目前臣服于邪后,恐怕,想要解药不是那么容易……” “我才不管能有什么困难,我一定要救棘儿的性命!”宋贤轻轻抱起慕容荆棘,“你告诉我怎么去找,我这便带着她去求医!” 这横生的枝节,显然使得宋贤不会把清剿魔门的战事放在首位,甚至放在心里!阡痛心地看着宋贤:宋贤,我此刻才明白了从前的你,从前你是怎样地对待yu泽,从前你又是怎样地珍惜她……换作我,我可以么?每一次yu泽生病受伤,每一次yu泽孤单寂寞,我却是在哪里,怕是,一直只在yu泽的回忆里…… 第288章 兄弟三,复当年(4)转机 “宋贤毕竟还是不忍伤及无辜,依然没什么大碍,所幸孩子也保住了。”yin儿看柳闻因和贺兰山照料沈依然躺下,走到营帐外,微笑对阡说。掐指一算,宋贤离开,有了半个时辰之久,而李郴,应该也在闻讯赶来的路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宋贤没有变,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了自己。”阡感怀,“yin儿,还记得我落难之时,被关押在云雾山的牢狱之中么?那样恶劣的情势之下,他为了我,竟可以抛弃九分天下的威名,一次次地去监牢再一次次地碰壁回去,可是他以前在泰安,一直一帆风顺根本没有bo折,他出道那年,只几天就把楚风liu麾下的五虎将打成了五鼠将……” “自小没有挫折……难怪他什么事情都乐观都傲然……”yin儿点头领悟。 “他这一生,本不可能有多少坎坷风雨,都是为了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阡原先感伤,忽然却为回忆笑出声来:“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和一个不可理喻的狱卒打架,明知道对手一鞭挥过来,还冲动着一脚迎上去,结果脚被抽伤了,硬要赖在监狱里不走……他都不记得,过几天武林大会要开始了,他都不记得,他的潺丝剑本来还可以有更好的名次……” 胜南,是不是希望自己,很早很早就死在了云雾山的牢狱里呢,那样,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纠结于他越来越大的世界…… yin儿静静听着,她知道,只有拥有宋贤和新屿的林阡,才算是完整的胜南,她真的不忍心,看他得到现在的一切,却失去了宋贤,因为,失去了宋贤,胜南也就死了——他们是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胜南,如果,现在蓝姑娘还在世,你会怎么对待这份感情?”她轻声问,“如果重视了兄弟的情谊,就要把蓝姑娘让给宋贤不是吗?可如果完成了你对宋贤的愧疚,你却会辜负蓝姑娘的承诺……兄弟和爱情,重视了一个,就必定会轻了另一个,真的、真的好难……” “yin儿,如果我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就一定会让yu泽和宋贤得到最幸福的人生,哪怕最后,我真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只要他们幸福,我一定会重新选择一个方式去爱,一定……”胜南噙泪,他终于又肯对她说真心话了。 yin儿难过地不知怎么安慰他:可怜的胜南,他也好像,忽略了他自己……而我,换作我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我一定会自si地把时间调回去,调到饮恨刀丢失的那一年,让胜南和宋贤的任务更换,宋贤去大理的皇城见蓝姑娘,而胜南来点苍山,宋贤和蓝姑娘一见倾心,我把胜南带去了山庄成亲…… 又怎么会有时光倒流呢?所以,人生不如意之事,注定十之啊…… yin儿缓过神来,看见柳五津、莫非、越风、吴越、海逐làng诸将一并往这里走来,yin儿不禁一愣,转头看阡,他好像有要事宣布。 “我会立刻动身,先行去魔村探路。最近几日,联盟仍然靠各位,如以往那样,各居其职便可。” yin儿一愣:“去魔村探路?一个人?”阡摇头:“不是一个人,宋贤现在,不也已经在魔村之中了?” “可是……他虽在魔村,又怎会与你合作?”yin儿不解,慕容荆棘中毒的枝节横生,宋贤还有没有可能与阡合作? “会。他会合作。”阡微笑回答,“待我与他合作有了成果,便会通过各种方式向联盟传递行踪。不过,魔门深处凶吉难料,各位需按我指令行事——届时不得擅自违令,命谁入谁才得入,命谁出谁必须出,兵将数目,不可多一个,不能缺一个,调遣时间,不应早半刻,更不得迟半刻。” “好,明白!”海逐làng率先大声回答,众将士纷纷领命。这一点,看来南北前十都羡慕不来,他林阡有着最忠心的朋友以及麾下,同时也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基础。 “新屿,先前你对我说,半个月会清剿魔门,我看,基本被你言中了。”阡笑着说,yin儿相信,阡说二月十五是魔门颠覆,那二月十五就是魔王祭日,也是金人继七月十九之后,第二个败亡之日。 “碰到过那么多强硬派敌人,哪料到半强不强的敌人最难撂倒……”海将军笑道,“不过,越难办妥的事情办妥了,我海逐làng越是高兴!” “是啊,海将军到那时,又得寻一把宝刀给胜南了!”吴越笑着说。 “这么说来,胜南你如今是要去帮着宋贤寻解药?”五津领悟了胜南的意思,“据说那解药是黔西毒圣宁家的镇教之宝,轻易并不能得到,所以,你怕宋贤遇到危险,是以要助他一臂之力?” “是。”阡苦笑,“可是我帮他取解药,动机并不单纯,只希望他不要恨我,恨我借着解药靠近他。” “我明白你的苦心。”柳五津拍拍他的肩,“这不是动机不单纯,就算是兄弟之间,你帮了他,他回报你,都是正常。我想他侠义心肠,为联盟探路,肯定是出于自愿。” 阡点点头,柳五津继续说:“不过,胜南,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对毒圣宁家起兵?和平解决这次解药的事端?” “怎么?” “毒圣宁家的掌门人,名叫宁孝容,她和短刀谷,有杀父之仇。” 阡和yin儿皆是一怔,柳五津点头:“攻克魔门,能不把宁家拖进来就不拖,最好是礼遇,因为短刀谷对宁家始终有愧,而且,还有求于宁孝容。宁家,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寒泽叶的命,需要靠宁家的药才能延续。” yin儿听出话音来,对于如今局势一面倒的短刀谷来说,九分天下之寒泽叶,是柳五津等人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很可能是林阡将来的左右手,对宁家,当然不能动武。 “好,决不起兵。”阡点头。 “可是,得到解药那么艰难,又不能强迫她给解药,难道……是要用偷的?”yin儿一个ji灵,摩拳擦掌,好久没有偷东西了。 柳五津赶紧按住她,冷汗直冒:“用不着……用不着……” “的确用不着偷盗,强迫给药不行,诚心求药却未必不可,盟王如果与我一起去见宁孝容,得到解药的把握最大。”何慧如说,“我与宁孝容平素不相往来,总算是互相敬重,何况盟王威慑黔西,就算邪后见了,也要避忌三分,区区一个宁孝容,再固执能固执得过邪后?” yin儿听她语速正常,话音连贯,比以往有了很大的进步,正想夸赞,却听何慧如继续讲:“可是,毒圣宁家有个规矩,盟王最好事先清楚:取药本身就不轻易,如果您向宁家取过一次药,那一定就终生不得再取……” “啊?”众人都愣住了,“终生不得再娶?” 何慧如信誓旦旦地点头:“对,终生不得再取……” 众人面面相觑了很久,联系何慧如的上下文才明白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哈哈笑起来。 “哦,就是说,不能再取第二次,是不是?”yin儿笑着,也懂了,何慧如,真不经夸。 “想再取,比登天还难。”何慧如回答。  日暮时分,林阡与何慧如抵达魔村深处又一个寒潭,熟悉的冻伤感觉,提醒阡他曾经来过:上一次,是为了救yin儿。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没有她在身边,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环顾四方,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按慧如的话讲,他们比宋贤启程慢上半个时辰,但宋贤带着慕容荆棘走不远,也应该在寒潭附近,不知为何,却还是不见踪影。 此时夜幕降临,何慧如虽然地位不凡,终究是个小女孩,怎可以像他一样拼命,正巧遇上险路,阡于是暂且停歇,给马儿喘气之机,同时问她要不要休憩。 “嗯,只要休憩一会儿便够了,争取在天亮之前,见到宁孝容。” “怎么?” “宁孝容有个很怪的嗜好,就是白天睡,夜里醒。”慧如解释。 “哦?” “宁孝容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小,哎,竟连身世也和我一样,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无依无靠地长大。”慧如同病相怜的语气,“可是我的父亲是因为内luàn去世的,她的父亲,却是因为无妄之灾。”慧如抬头看他:“不过她和我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她从小,心里就有人,我……却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冷冷清清。” 忽然,luàn石后有什么一窜而过,阡猛然一惊,将那灵动之物瞬间截住,借着火光看,手到擒来的,原是一只小狐狸。对于一直只与毒物交道的何慧如来说,这狐狸却反而弥足珍贵。 慧如带着惊喜,对这不速之客爱不释手:“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休憩多久,抱着小狐狸,牵马与他一并行路,静静走了片刻,她低着头,痴痴笑起来:“盟王,很喜欢和盟王一起走路的感觉。” 阡一怔,这语气,像极了从前yin儿的yu言又止——“没什么……你的背,很暖和……”如果,当时的他,可以看见yin儿脸上的红晕,他会不会察觉,其实,他对yin儿,有丈夫的责任…… “为什么喜欢和我一起走路?”阡带着些许诧异问慧如,他不明白,何以慧如会有和yin儿一样的表情。 “因为,盟王像爹一样。”慧如耷拉着小脑袋,lu出难得的可爱一面,“站在盟王身边,一起走路,感觉很舒服,很亲切,很温暖,还很安全,就好像……和爹走路一样。” 阡笑起来,第一次听有人说把他当爹。 “我将来的夫婿,最好也要有盟王这般,举世无双的武功,人心所向,一呼百应。”慧如憧憬着,“可是,那个人,终究不是盟王。” “哦?那是为什么?因为你长大的时候,我已经年迈了?”阡笑着问。 “倒不是年龄的缘故。”慧如摇头,认真地说,“就算我长大的时候,盟王已经年迈了,那用我前半生,续你后半生,不是一样可以吗?” 阡不禁一震,这何慧如果然是过早地成熟:“那又是何故?” “因为……盟王不是专属于黔西的……”慧如黯然说,“盟王从来不会为了谁,停泊在哪里吧……我也听说过那被誉为大理第一美女的蓝姑娘,盟王没有为她,留在大理,盟王将来的伴侣,一定是最配盟王的那个,心里装着的,是天下……” “我的这一生,不会再有更多的伴侣了……”把心闭上,是不连累别人最好的办法。阡想着,已逝的yu泽、失踪的云烟,他这一生,本应当再也无牵无挂,让一切都成往事,可是,听着慧如的话,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天营帐中yin儿的泪眼?难道在自己的心闭上之前,yin儿已经走进了心里吗…… “盟王,今天我帮你得到解药靠近杨宋贤,之后,如何挽回这个兄弟,就要看盟王自己了,慧如在旁边看着,知道攻克魔门对于盟王来说并不艰难,可是,征服人心真的不易,更何况,这杨宋贤还是盟王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能靠手段,不能使心机,必须真心实意,还难免会碰钉子……” “等宋贤恢复了记忆,知道我今日借着意外极尽全力讨好他靠近他,他不知要怎么嘲笑我。”阡面带微笑,仰望残月,此行凶险,却踌躇满志,yin儿,我定会让宋贤恢复记忆,定会将云烟救回来,定能把轮回剑留下,也必然如你所愿,找回从前的那个我……  却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 月虽残缺,却明亮皎洁。 yin儿的心头,预感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胜南,而是为了何慧如的话——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这个预兆,真是不详,yin儿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不详在哪里。 “盟主,担心什么!宁孝容充其量只是林美材的一个属下,可何慧如却和林美材平起平坐是魔门六枭,而林兄弟呢,林美材逢他肯定败!他们俩一起去,还愁要不到解药?”海逐làng走到身边来,笑着说,一句话三个参照物,全都是林美材。 “海将军,我不是担心他要不到解药,而是,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yin儿托着下巴来回踱步,“何慧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偏ji了……哪里有绝对的服从?显然有别人背叛过胜南啊……” “别人?”海逐làng有些紧张,“哦,你是说,她会不会找别的人也下过手?” yin儿点点头:“是啊,最近联盟里,应该没有别人顶撞胜南、被何慧如看见了吧?要是有,就糟了。” “糟了!”海逐làng大惊,“要说有,还真有一个啊!” yin儿蹙眉,海逐làng周身发寒:“我都忘了有这么件事了,盟主,那天你身受重伤被越副帮主和洪山主带回来,他们二人,不知怎的就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围观的越来越多,大家都束手无策,何教主就像今天这样,毒倒了洪山主,还说了一句,凡是扰盟王忧心的,她何慧如必将帮助盟王驱除!洪山主,会不会?” “不会。”yin儿摇头,“瀚抒现在身在川蜀,她想害也害不着,时过境迁她也没有这个动机,当时的说法,应该只是个警告,之后触犯的,她才会下狠手。” “之后,之后不就是慕容荆棘和杨宋贤吗?”海逐làngmomo后脑勺,“没别人了吧?” “怎么会没有……”yin儿倒吸一口凉气,“联盟近来不是传遍了,蓝yu泓是被柳峻安chā到胜南身边的jiān细?海将军,你立刻带些人马,在联盟和五毒教附近搜一搜,尽快找出蓝yu泓的行踪。一有她下落,随即通知我!” 海逐làng一拍脑袋:“是啊!我怎么忘了,蓝yu泓她串通柳峻来围攻林兄弟的事呢!” yin儿心里紧张,不错,何慧如毕竟是五毒教的至高无上,她说到做到,不像蓝yu泓那般嘴硬心软,她承诺了就一定兑现。何慧如最近目睹了太多胜南的喜怒哀乐,却不了解胜南和这些人的千丝万缕,她既然决定了慕容荆棘命不留,那当然更认定了蓝yu泓最该死! yin儿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我料中了,如果说何慧如伤了慕容荆棘,正好是胜南宋贤接近的转机,那么,何慧如让蓝yu泓也遭到慕容荆棘一样厄运的话…… yu泓姑娘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所以,才这么长时间地杳无音讯?如果没有,那还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是——偏偏这解药,还终生不得再取?也就是说,本来就不容易取的解药,纵使是胜南和何慧如,也最多只能取来解救一个人的分量? yin儿哭笑不得:这哪跟哪的教条,何必这么凑巧!希望、希望是我多心了…… 第289章 兄弟三,复当年(5)潺丝 日落西山,慕容荆棘和杨宋贤,现实面前,不得不束手就擒—— 泥沙飞涌进慕容的眼,虚弱的她被他拉着择路而去却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因为宋贤一近寒潭,忽然双目失明,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难道……他的失明……是因为旧伤复发?! 这样也好,让他带着她逃跑,而她做他的眼睛,不管后面谁在追赶,不管多累,不管多凶险……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却出于本能地往后看,身后黑点已经越来越鲜明——那个令人憎恶的悍将,他自发现了他们起就一直苦苦追赶,似乎要定了他们的命…… 慕容急切地扯住宋贤衣袖:“宋贤,你眼睛……还好么?怎么会突然看不见?那个人他……他快追上了……” 宋贤听得身后风声四起,而慕容却中气不足,不禁心底骤生一种勇气,抓紧了慕容的后心,用内力将他二人速度又提升了些许,可不一会儿,他身旁慕容发出一丝痛苦的惊呼,他脚底一磨,就此站停。 他知道慕容为什么惊悚如此,后面是追兵,而前面,却是一种空洞,前面,是断崖!慕容左脚悬空,右脚近乎失足,往下看去,一阵眩晕…… 宋贤的眼睛虽然毫无起sè,听觉却空前敏锐。空空dàngdàng,耳边只剩下诡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静,荒寂山林里,这样的蠢蠢yu动汇集成脚下凶残的禽兽天堂,宋贤听得见悬崖的方位和高度,也听到这悬崖下端没有规则的血腥杀戮,他明白,出口不会在那里。 宋贤,你知道吗?出口其实在心里,在你自己的心里。慕容在那一瞬间,捉紧了宋贤冰冷的手。凭直觉,宋贤判断出慕容半个身子已经越过了崖界,立即后退几步抱紧她退离险境。虚惊一场,慕容死里逃生,情绪起伏着既心有余悸又ji动不已,定神之后,竟然想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震怖:被爱情滋润的死亡,不必痊愈。  背水一战,无可避免。来者面相古朴怪异,衣着却非魔人,加上适才断续有过交手,令宋贤和慕容都心知肚明,来者是金人。 “棘儿,你怕么?”宋贤笑问。 “怕?有什么好怕?”慕容强行支撑,云淡风轻。 “杨宋贤,都已经瞎了,还佯装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来人的声音里,充斥着已经得胜的满足。 “他没有瞎!他只是短暂的看不见!”慕容心底怨气被ji,情不自禁说。 宋贤立刻将她拦住,一笑而过:“原来是老相识?是不是盼望着这一天我双目失明盼望很久了?” 来人冷笑,不答话。宋贤笑着提剑:“想不想试一试,我看不见的时候,你能不能打败我?” 来人荒凉的面目中闪过一丝受伤:“死到临头何必嘴硬!”硬字一落,杀机毕lu。谈笑中,宋贤剑也出击,粘缠又精致,秀丽而巧妙,慕容勉强站稳,在他身后目不转睛看他。 从背后看去,他的影子颀长,夕阳的余光微弱地洒向地面,却遮挡不住他带来的晴空万里的气息。不错,宋贤就像是夏之交、一望千里、浅蓝sè、拥有着醉人阳光的晴空,而潺丝剑,实在是融入空中绣入天幕的连绵密川,起点无际,终点无极,一道道起伏交织,一丝丝聚散依存,依旧是融情于剑,看多了战场的惊心动魄,人事的勾心斗角,到小筑里品一口沁脾清茶,那香味足以杀尽一切喧嚣,磨平所有凌厉,该喊的,该恨的,该拼的,该戮的,都被融化,弹指间形成该回味的…… 这便是战场,于无声中静谧中轻轻剥开的一层画纸,终究挡不住强势的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漂亮,他的人,他的剑。 慕容纵使被他吸引,也终究看清了一点——他的对手,剑法绝对毫不逊sè!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如果说宋贤的剑法引人入胜、耐人寻味、you人沉浸、沁人心脾,那么敌人的剑法无疑夺人耳目,耸人视听,骇人听闻,惊人肺腑,令人连看都不敢看……凶残,野性,狂暴……一切绝迹于江湖的血腥杀戮从对方手中复生壮大,没有词汇能够精准形容他的剑法,因为表现不出那样内外俱撕的张力! 慕容刹那可以猜测,敌人对宋贤,有一种嫉恨! 没有什么会比嫉恨更令人疯狂,更何况是饱受摧残心力交瘁的嫉恨!对方的神sè,说明了他嫉恨宋贤,而且不止一年两年! 宋贤身上几乎所有致命xue道都是对方攻击的对象,不过片刻,这些xue位一个不少分毫不差地全部陆续被笼罩于对手剑下擦磨而过,敌人剑剑夺命步步致死,一剑遭拒,另一招已然袭至新处转移阵地,实乃耗敌元神损敌体力,料想宋贤失去记忆很快便会败阵。 然则宋贤毕竟剑法高强,素来不畏艰险、乐天知命的他危难当头镇定应敌,剑风落处剑法一如既往,潺丝剑犹如黑暗之中被一道火光照亮的一角雨幕,冷倚斜风,轻点夜幕,巧缀星侧。 而敌人,在百攻不破之后恼羞成怒,新一番攻势和着九霄暮笛以翻江倒海之力汹涌侵蚀潺丝剑身,企图创造出宋贤的破绽长驱直入,敌人双眼熬红,告诉宋贤:他对宋贤的嫉恨,在海枯石烂以后依旧至死不渝! 这一道强烈寒光,刺得宋贤清清楚楚:这世上,好像有各种各样的恨吧。si仇,总是比公仇要渺小,却要密切紧张急迫焦虑得多,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才更加显眼,直至在一个人生命中举足轻重为止…… 宋贤一笑,他失忆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啊,已经记不得,先前恨过谁……却也同时不记得,先前爱过谁……  以柔,克刚。 缘分使然,宋贤与敌人,前者存温文儒雅之气,因而剑中显文,染墨山水,轻如山涧西风,几乎全然不见,后者却剩山野村夫之质,剑法却是外表粗糙内涵锋利。 看似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柔一刚,实则却是旗鼓相当,销流云魂,折秋风寿。 无须编织,空中尽是潺丝剑剑影掷下的千丝万缕。敌人明显惊于宋贤情剑合一之ji越高亢,竟是表现地如此含蓄深邃不留痕迹,不管他是瞬即爆发妙手偶得还是向来高妙不lu声sè,敌人当然要被狠狠震撼一把! 天下武学果然博大精深,潺丝剑是这鼎盛江湖中一重少有境界,谁人能悟当中玄机! 从前宋贤的潺丝剑,久久都挣扎不前没有进步空间,徒有luàn眼之姿而少凌厉之势,可此时此刻,宋贤剑法里除了一种深刻的觉醒之外,任何缺憾都已经消失,眼睛虽然无端失明,剑路却清晰如常,随情而动,起伏周转,遂心应手——只因为,他心里有情,不是么? 慕容惨淡一笑:多少兵器练就,需要的是绝情绝义,唯有这潺丝剑,要的是融情于剑吧?林阡,你若是可以放过我和宋贤高飞远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因为,和我一起生活,才是对他最好的释放……  剑涤流风。 暗夜飞huā随气bo凋零,依逐着一段段好似从天偷来的银丝,细致地体会着潺潺轻缕上倾轧的辛酸——这也许就是宋贤最真实的灵魂?不是从前他对荆棘的寡情甚至无情,而真的是他曾经对yu泽现在给荆棘的深爱与疼惜? 帘外雨潺潺的那番意境,浇注在潺丝剑晶莹的身端,循环流淌,缠mian缱绻的雪白疏影,凝聚在这个人手中,抑或是心里……宋贤啊宋贤,其实,我想一直在你的心里……  瞬即疏松的紧密攻势,再一次全然绷紧——宋贤利用优势设计剑局,巧妙一次请君入瓮,敌人并非等闲之辈,平日里这种虚晃you敌敌人应该司空见惯,并未中计,然则宋贤适才这剑局施展得自然平和,不失优雅,虽lu破绽,亦近乎完美,敌人本能跟随,导剑入内,就像明知故犯般,再想挽回,已然不及! 眼看着敌人手中宝剑深陷潺丝剑四面包围之中只等着粉身碎骨,那一刻潺丝剑气凌云驾雾,封死了对手求生之门,那一瞬宋贤哪里是个双目暂时看不见的残疾人! 宋贤,却蓦然觉得从耳根到背部一阵燥热,不对,战斗还没有结束! 慕容看得真真切切,敌人的右手尽管已经笼罩在了潺丝剑下,却有第六只手指,纤长,yin毒,直戳向宋贤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宋贤一个急转猛然侧退几步,悬崖上立刻有土石松垮坠落,宋贤站直时,已是汗流浃背:好险! 高手对决,从来都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敌我反而分明,有六个指头的一流高手,而且是金人,慕容荆棘豁然开朗:“原来是金北第六郑觅云?” “郑觅云?一点印象都没有……”宋贤坦然笑,若是记忆还在,恐怕也还是这么说。 “杨宋贤!”郑觅云大怒,“我不管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nong得现在这般又失忆又失明,我只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郑觅云与宋贤之间,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慕容蹙眉:难道,先前在山东红袄寨的时候,宋贤与郑觅云战场相逢过? “潺、丝、剑。”郑觅云轻咬,“名不虚传,不过,现在能破我‘六指意剑行’吗?” 第290章 兄弟三,复当年(6)缠思 六指意剑行。 宋贤自然不记得从前山东的大小战役里,他和这位郑将军有过多少次狭路相逢。 作为楚风liu和完颜君附手下五虎将之首,郑觅云年纪轻轻就有了足够他人yàn羡半生的才华功业,直到,在他十九岁那年,遇见年方十五的杨宋贤—— 天才,也许最不得以相遇天才。是杨宋贤抢走了本应全属于他的一切,亮得他黯然失sè,亮得他走投无路,亮得他碌碌无为!是杨宋贤的出现,害他的六指意剑行没有发挥的实力,战场相逢,他本该天下无双的好剑法,竟终究只停在了杨宋贤可以轻易战胜的水准,以至于,宋贤都不曾对他的剑法留下任何印象,他的第六指,也甚至没有派上过一次用场! 认识了自己的剑法和敌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空负了金北第六的名衔,郑觅云羞然离开山东时,曾经对着巍峨泰山发誓并宣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宋贤终于可以“见到”了手下败将多年磨出的一剑,换成以前,这个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如今,自己却虎落平阳。 夕阳渐张狂。 天空瞬间像被血泼染,一层层浓厚不均,好似未完成的一卷图画,慕容不禁有些惧怕,回过神来,郑觅云与宋贤已然交锋。逐鹿疆场,郑觅云靠意志驱使,而宋贤,却只能听音辨位,优劣,难道预示了胜负…… 宋贤心一凛,预感危险已经铺天盖地狂飙而来,郑觅云的剑像疯狗,拼了命地吠吼,企图啮噬他整个人,而真正无痕的第六指,依稀夹着细长的毒刺,轻巧地跟在致命伤的后面,它潜伏在剑锋任何可能的地方,宋贤若是复明还可,眼睛看不见,哪里有可能与之抗衡! 好歹毒的郑觅云,他的剑刹时急转而下,带着风锋利尖锐的呼啸,化为最凌厉精致的一指,不带任何声音再刺宋贤,慕容仿佛心卡在了嗓子眼,近乎晕厥过去,好在,宋贤的潺丝剑回防地彻底,“吸附”着郑觅云那一指没有攻入要害。慕容荆棘喘息着,冷汗飞速干涸——好险,好险…… 可是,郑觅云的剑尖,为什么被擦染了些血渍?粗糙和锐利的冲突,造就了鲜血,宋贤的血,沿着剑身不眷恋地飞溅开去,瞬即消匿无踪,只剩下干枯的橙红sè,和夕阳一起在空气里泛冷……慕容惨叫着,沉溺在痛苦心碎里。 宋贤身处凶险之中,微微感觉到郑觅云魂魄的分量,那是一种坚韧,那是一种卧薪尝胆的辛酸,mo爬滚打的沧桑,卷土重来的疯狂……宋贤自然无法理解对手的意剑,也差一点就mi失在对手的剑意之内!这剑意,像压缩了对手十年以上的厚重实力,潺丝剑切不碎,砍不断,甚至还几乎mi路!  mi路后,所幸,每次mi了路,都有一个声音,在唤他名字让他回去…… “宋贤……”梦里依稀是何人,既面熟来又面生? 声音,恍恍惚惚不是从棘儿那里传来的,对不起棘儿,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轮廓反而更加清晰,她是谁?此刻,她好像就在占据着我潺丝剑的去路啊…… 蓝、蓝yu泽?她,竟然转过身来,在看着我吗?这惊世骇俗的容颜,这楚楚动人的身影,她为何茕茕孑立,寒风中显得那么孤独,这一抹永恒的恬静,仿佛该沉淀于人世之外…… 渐渐的,慕容的印迹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那个,是旧人,是挥之不去的背影,是幽谷深处的美目盼兮,是那个早已经侵占自己整个人整颗心的灵魂。她的孤独,她的落寞,她的清雅,她的恬淡,她的安静,以及,她的爱情…… 刹那间,宋贤被噩梦吞噬,几乎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脑海中全然都是她的影子,yu泽……那个美丽背影的主人……真的就叫yu泽…… 宛如一场来自上古的梦,错误,苦痛,纠结,揪心,伤楚……她明明懂,她却从来不说她懂……她是谁……她叫yu泽……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为什么重袭心头的时候,会教他如此感伤和失落…… 和潺丝剑一起,想她,想她……仿佛,他不记得她了,可是剑却记得她——曾经,他和潺丝剑,是不是都暗自立誓,要永远陪着这名唤yu泽的女子,寸步不离,生死相许…… 那一刻潺丝剑行越慢,却带着断裂的伤痕、腐蚀的疮疤,轻轻地,慢慢地,毒辣地,尖锐地,侵入郑觅云意剑之内,顷刻间,对手意剑有千里之堤毁于蚁xue之势…… 宋贤剑丝一现,得胜势头便一发而不可收,他挥霍着心头数年来日日夜夜的压抑和煎熬,用一种异于豪放磅礴的方式……  然而…… 千丝万缕,千山万水,千生万死,骤然却迎来晴天霹雳:他和yu泽,陡然间被告知分割在悬崖的两侧,中间的裂谷鸿沟,竟是他的兄弟! 他的心,骤然被这份三个人的爱情抓紧,他的记忆,却始终颠倒了他和林阡的先来后到,他以为yu泽本是他的,他以为林阡爱上了本属于他的yu泽,他所以要面临一个虚空的选择,到底是要林阡还是要yu泽! 是命运的玩笑,它竟在此时,给宋贤设下了胜南的心境,让他来体会七月十七悬崖上胜南的心情,让他来将心比心啊! 潺丝剑光影游移,慷慨ji越赋予yin柔缠mian,疼痛、愤怒、百折千回,同归huā间一壶淡酒,月下一湖涟漪,潺丝剑,随风潜入夜,毁物细无声! 郑觅云显然是没有料到潺丝剑有如此奇迹如此高度,峰回路转,他的第六指几乎没有更多优势可演化,刚刚他自以为无与伦比的六指意剑行,不过是昙huā一现,甚至,是抛砖引yu?! 郑觅云心中急火:杨宋贤,难道我郑觅云,还是要败给你!难道你真是我命中克星! “我不服!我不服!”他狂吼,“这些,不能全都是你的!不能全是你的!” 宋贤的心陡然一沉,yu泽,那你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更爱的那个,是我还是他? 记忆,容不得半点犹豫。  当思绪里有了yu泽,他的潺丝剑如虎添翼,超越了过往任何一次细致密杂,经典到叹为观止,可是当思绪里再加了一个人,那个不该出现的第三者林阡……宋贤的潺丝剑,忽然因此开始自我粘缠! 像隔世的风,吹散了今生mi雾。 宋贤刚从雾中抓住了一丝留存,却立即陷入无垠沙漠之中,承受着这漫天遍地的情感考验,情之一字,生死缠绕,世代纠葛,祸倚之,血系之,刀剑不可绝之,骤然跨越重峦叠嶂,将烽烟四起的所有爱恨全部推到了宋贤的脑中剑上…… 心luàn,不可自拔。 郑觅云审时度势,来势汹汹,仅仅一瞬的间隔,“潺丝”已然走进“缠思”的误区,剑,从剑柄到剑尖,恐怖地反复着自我纠结,转眼,剑已被折磨地不成剑,而宋贤的心智,也不听使唤损耗殆尽,他的右手,再也控制不了手中万千尘丝,任由它们一道一道以抑光之速倾轧扎系成死结,他的潺丝剑,惨遭作茧自缚的命运。 眼睛……恰是在这个时刻,眼睛忽然有了感觉,这灰门g门g的尘埃世界,四周都沉沦在深灰暮霭之中,对手的影像在摇晃在呈现,裹挟着碎耳的风声,五官古板,面容严肃,只一瞬,又淡去,再转眼,才清晰,宋贤一闭眼,重睁开,不由得一阵晕眩。残喘的夕阳在他眼里演变成猛烈的光线,他的视觉,蓦然像被ji醒,却只能亲眼看见,自己潺丝剑的自我灭绝。 仿佛被一种原因牵制,适才的失明,和现在陡然的恢复,纵使是宋贤,也难以解释这魔村的蹊跷……可是,失明时因为只想着yu泽一个,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待到现在视觉恢复,反而却杂念丛生无法自控!?只因为,林阡在记忆里的和破坏吗? 郑觅云察觉到他的复明,冷笑:“原来,还真是短暂的看不见?” 宋贤大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应对,潺丝剑,起于潺丝,毁于缠思。 郑觅云大笑:“杨宋贤,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一定是出口!” 是啊,他看见的不是出口,他赖之以生存的潺丝剑,竟然出师未捷先把自己困死。宋贤的剑法,愈加苍白无力,像一层极易捅破的薄纸,只需郑觅云一指轻点,就再也无力回天。而这一刻,宋贤吃力地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 什么叫牢不可破?在防线几近崩溃时候的坚守,最牢不可破! 还没有结束,缠思,可以恢复成潺丝—— 宋贤比谁都清楚,他不可以再纠结于脑海里多出来的这个自称他兄弟的男人。只要自己专心致志地想yu泽一个人,潺丝剑岂是郑觅云之辈可匹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纠缠,苦苦地bi迫着自己不要再想林阡,不想他,就绝对不会纠结—— 林阡,我们真的可以……情深到连爱人都可以割舍的地步?你能告诉我,我们有怎样的兄弟情谊?林阡,林阡,为什么这两个字在心头,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如果真的存在,它究竟在哪里?我真的,很想找回我的过去,那些曾经…… 残月初上,一生百转。浩浩宇宙,为何独不存他杨宋贤的记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晚风吹死了他的心…… 猝然,慕容虚弱的侧影映入他视野,他的心陡然一震:我究竟在胡思luàn想什么,现如今为棘儿去取救命的解药才是最重最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郑觅云,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chā曲,就把棘儿从记忆里彻底地移除不留痕迹?该移除的,该是那个做事从来说一不二的林阡啊!林阡,你以为你一句话就可以颠倒是非?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兄弟?你在夺人所爱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你兄弟?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对立面上,我凭何要信你! 宋贤冲破光yin的枷锁,逃脱记忆的牢笼,迫不及待地把林阡驱逐并遗忘,只有遗忘林阡,才可以完美地施展他的潺丝剑来打败郑觅云、保证棘儿不是吗! 忘记林阡,又有何难?!当他的脑海中始终占据着的,是慕容荆棘苍白的脸,焦急的神态,和憔悴的容颜……识破了潺丝剑瓶颈何处,宋贤慢慢地学会自我解救:只要抛开有关林阡的杂念,就能找到潺丝剑最好的状态! 所谓潺,真正乃流水之音,此刻,慕容荆棘喘息着歇在战局之侧,清楚地听见,属于潺丝剑的声音又在不停回dàng,高山流水,瞬即漂泊成小溪yu漱,幽涧清泉,剑未留痕,声刻彻底,宋贤手中显然有独特手感,驾轻就熟,顷刻间精髓重新被他cào控,他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事物,郑觅云,再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原本也就不是郑觅云和宋贤的比试,而是宋贤的自我突破……慕容荆棘心中有数,等待着宋贤凯旋。 手忙脚luàn的郑觅云,没有侥幸再期待他杨宋贤发挥失常,猛然已血溅潺丝剑…… 这一刻,宋贤几乎可以证实,只要彻底摆脱林阡这个梦魇,他就赢定了!他赢定了…… 第291章 兄弟三,复当年(7)死结 夜幕笼罩下的寒潭,只剩下冷空气在蔓延、在堆积、在缅怀。 剑光闪耀,当此时,清晰地看见锋刃上属于郑觅云的血,宋贤原本麻木的思绪忽然痉挛…… 触目惊心,如冰窖般的寒冷,如huā火般的血,属于严冬战场,属于暖冬庭院,好熟悉的感觉,血……  记忆深处,突然真的闯进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坚称自己是他兄弟的少年…… 原来,原来生命里真的有他,但那少年,不叫林阡,不叫林阡…… 好像是某一年冬季的泰安,雪纷飞的夜,一个黑白的世界,也像现在这样,身上还负着伤……对,是红袄寨战事最危急的那一夜,当强敌临阵,当孤掌难鸣,当身负重伤,当濒临绝望,是那个他杨宋贤一生到此无法疏离的少年,单枪匹马穿越疆场而来,同时也携来反败为胜的一线生机。闻知敌军再度来袭,当时因伤重已神志不清的自己,没有一个麾下可以拦得住冲动,心力交瘁却拼了性命要上战场要杀敌,也是那个姓林名胜南的少年,不容辩驳地把自己强行按住包扎伤口,平日里的温和亲切毫不残留,骤然袭上一种王的威严,神的冷峻,也是他,同时真诚地对他讲:“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兄弟是什么?兄弟不就是在自己累了的时候可以帮自己赢得喘息的人么?不就是可以用不着他杨宋贤一个人把血流尽、而是和他一起用血去为战胜奠基的那个人么…… 宋贤,于是也早就告诉了自己兄弟的意义——在胜南距离遥远、无法顾及的时候,他杨宋贤可以两肋chā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他去犯罪去死! 胜南……胜南……他的名字,是胜南…… 忽然回忆起有关于林阡的第一个片段,竟然那么清晰却遥远,有关于林阡,也同时有关于战luàn,被血触碰的记忆,深红sè浅红sè交织的印象,可是当那个男人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刻骨铭心……  血,在又一年的冬季,却换了场景,战场,换成庭院,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也跟着换,这个人,却不简单,她令宋贤在履行兄弟承诺的同时履行爱…… 故事的地点风景秀丽特点鲜明,是临安,伤痕累累闯入韩府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把她带走,赢得一身伤血和四面围攻,她缓步走来,撕下裙裾,惨淡的表情里,匿着一丝丝怜悯和mi惘……她,yu泽,是胜南的爱情,也是胜南的分身,所以,注定是他杨宋贤遥不可及,也注定是他杨宋贤终生挚爱。 却为何,偏偏在众人面前,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要跟胜南一样,喜欢给自己打上死结。她说:“打上死结就不会松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好像真的打上死结了……  “胜南,yu泽……果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原来我都爱着,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而且,好像我还想反了,是我在搅luàn,是我在阻碍……”宋贤的剑,在茫然之中一盘散沙,四分五裂,mi失本心的后果骤现,倒置之际,真破绽现于假破绽! 郑觅云见他剑意坚决,本无把握反败为胜,却忽有转机求之不得,立即反守为攻,宋贤剑至中途,自缠成茧,一道道死结屡解不开,剪不断,理还luàn! 宋贤竭力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大敌当前,终于败在了回忆里,剑中的矛盾,促使着死结苦苦束缚,他拼尽力气不再去想,却始终无法遗忘,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解开死结的心血已然一场空。半炷香过去,一炷香飞逝,他打开一结,即刻又有另一结疯狂纠缠,曲折又澎湃,难以拆除,前程未卜,天暗了,他的潺丝剑,生死难判。 他的眼一阵酸痛,很累……宿命就要如此存心,害苦了他们三个人,嘲nong着不罢休!他,根本无法解开他们的死结……  烙印心头的,是这句话——越小的结越难解。 “越小的结越难解……是不是这样……”既然难解,又何苦去解?此情两极,一为情怯,一为情切,合两极之势,结亦非结。 难道,潺丝剑之本意,便是融此二情于一体?莫非这相互缠绕,本就没有克服的必要?无法克服,所以任它滋长,直到物极必反,直到死结自己消亡?! 灵光一闪,潺丝与缠思,非对立,而应该相通! 刹那潺丝剑光辉璀璨,可连天涯,可伸地势,夺目绚烂,裹挟着细腻和刚韧一起,并驾齐驱、风驰电骋,尽管那一瞬剑丝依旧互缠,却直攻郑觅云力道非凡,郑觅云察觉变化端倪,始料不及,连退数步惊愕反抗:潺丝剑,难道还别有洞天! 剑,在杨宋贤的手里被重新定义,山月初洒清辉,而一缕缕柔长缠mian的轻丝,薄如蝉翼,幽似江上清风,静比孤灯残月,风雅若画中青黛,能将任何腐朽化为神奇,能够悠悠然引浩浩愁,能侵魂蚀骨于无形之间……这不是诡异,这是挑战极限的力量,当他超越了从前的领悟,尽管此刻身处劣势,对方有两倍三倍于自己的力量,而他剑中的幽柔,视万钧如四两! 明显的是,这一剑刺向郑觅云时,空中明显是有两道密集的光线,一明一暗,暗淡的阻挡着明亮的攻势,但却挡不住整体的压迫!大势所趋,郑觅云必败无疑! 郑觅云瞥见潺丝剑主次两道白光忽明忽灭,愈缠愈紧,却深知变数尚在、仍有颠覆之机,虽说宋贤剑术精绝初辟蹊径,恐怕一时也无法维持状态,任何新生事物,宿命都未必长久,只要,在初现人世之时,被人堵死封杀就可以!郑觅云心生一计:此刻,一定要趁杨宋贤剑法尚未稳定,把他引回自缠方向去…… 然则,如鱼得水的杨宋贤,潺丝剑好似已然可以畅游于郑觅云意剑之中,这块未经雕琢的璞yu,曾令芸芸众生自惭形秽自感淤泥,现今这璞yu,沾染了世俗,掺杂了些红尘,却更加光彩照人,闪亮晶莹!郑觅云心魂游离之际,正是宋贤乘胜追击之刻,那锋利,那yin柔,那温和,就仿佛来làng迹多年的剑魂归附剑身…… 郑觅云,又岂甘示弱:yu面小白龙,你的潺丝剑,其实是在贪图一场冒险吧,潺与缠,只一线,你想两者兼得,不会那么容易…… 剑啸歌dàng,回肠。 六指夹着yin冷的风穿chā在万千潺丝之内,犹如一把觊觎着血脉的刀子,只需轻轻一割,便血流成河…… 宋贤早便料到这第六指的意图,不轻不重掌握着进剑的力道,只要他将这第六指完全截挡在剑网之外,就可以找到出口克敌制胜,他的潺丝剑,拿捏得精准,计算得确凿,眼看着这满脸愤怒的郑觅云已经将近折戟,无计可施……  宋贤却未曾想到,当自己开辟了潺丝剑又一番天地,被ji发的敌人郑觅云,似乎也参透了属于意剑的另一层境界!高手剑法,天下大同,均是层层推进,步步深邃! 敌我双方,迫使彼此对剑的领悟不断开拓、负势竞上——郑觅云,绝对不应该再是多年前那个,被宋贤随随便便就打败的敌人,他,绝不是杨宋贤的征途上,陪他练剑的下人!慕容荆棘恐惧地盯着郑觅云扭曲的脸:也许,宋贤的剑,越纠结时越强,而郑觅云,越恼恨时越不弱!剑意,和剑主人的性格当然非wěn合不可! 六指意剑行,并非局限于“五指控剑、第六指杀人”,而是随心所yu,“但凡有指,均可化为剑”!当即,郑觅云的第六指虽仍为潺丝剑所阻,第五指却出其不意,轻巧闯入潺丝之间,倾颓宋贤攻势被拨luàn,有所阻滞,潺不敌缠! 宋贤始败。 立刻潺丝剑犹如从天堂沦落地狱,周围辗转曲折,给以潺丝剑千锤百炼的惩戒。郑觅云,他指通心意,在宋贤剑丝之处穿针引线,引领着一道又一道剑丝纠缠成死结! 当敌人屡战屡败却mo清楚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存心地拨luàn潺丝剑并一击成功,宋贤知道,敌人境界的开辟,就是自己失败的开端…… “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是出口……”郑觅云的话再度回响,天sè全黑,宋贤xiong中一片灼热,郑觅云在提醒他,他的潺丝剑,即使看清楚了敌人是谁,也根本出不去…… 世间最悲戚之事,是明明看见出口,却依旧困死其间!  人生自是有情痴,他,为情而左右为难,即使记忆只是断章取义,他却依旧英雄气短。 潺丝剑,在他心存杂念之时,逆水行舟,绕缠地更加猛烈。情本不是剑的出路吗?新境界的尝试,却宣告了对手的突破、和他的失败? 他脑海里,mi惘地截断着yu泽、胜南的画面,他冲动地开始自欺:不,是记忆在骗我,这世上本来没有yu泽,否则她不可能只是个影子只是个画面却从不出现!其实yu泽和胜南是一个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思绪凌luàn,又虚构出一个和胜南一模一样的人来罢了……是啊,yu泽就是胜南,他们的眉眼,他们的神sè,都那么惊人地相仿……难怪思绪里,从来没有胜南和yu泽一起出现的画面,不错,yu泽和胜南,实际上是一个人! 飞速地,潺丝剑剑路回归得明朗而透彻,依旧是两路,却重新有合二为一之势,轻重主次之分在悄然消亡,郑觅云刹那看清楚,宋贤并没有费心去解开他编织出的反复死结,而是直接“弃旧丝,生新丝”!郑觅云显然被这更高一层的境界震慑,整个魂魄被潺丝剑的细致侵占! 待宋贤神志逐步清楚,不禁满头冷汗:天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yu泽温婉娴静,胜南英勇豪气,他们,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然而——yu泽、胜南,你二人,分明都是我心中不可磨灭之痛之爱…… 这一次,心中明明有两个人,潺丝剑却并未自缠,而是相辅相成,珠联璧合,两路剑丝,以互绕之态趋于平衡!宋贤被矛盾主宰,情切与情怯终于到达同一种高度,剑法自然而然更精绝! 在郑觅云眼里看来,突如其来的两道剑光,论气力难分伯仲,论内涵不相上下,骤然无从考虑如何去应战,意剑即刻被潺丝剑缠住,越近越紧的死结接踵而至将他套牢,细腻纠结,坚不可摧!  这剑意,像极了三个人的爱情,试问有谁能解?剑主尚且拨不动,何况剑的敌人?郑觅云的攻势,丧失在一望无际的死结绑缚中,下一刻,只能迎接死的下场! 握不住自己被捆缚至死的意剑,郑觅云眼神黯淡,手心依旧温暖,命却沿着xiong口的潺丝剑悲哀剧烈地耗竭:“杨宋贤……杨宋贤……”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的,就不是出口?”杨宋贤解脱一笑,他看见的,就是出口,寻找了半年的答案:林阡,原来你真的是填补过我生命的人…… “到头来,还是输……”郑觅云猛烈地咳血,凄凉苦笑,名叫嫉恨的这把剑,最后还是没有杀得死对手。 “郑觅云,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杨宋贤打败的,是实实在在的金北第六,非等闲。”宋贤正sè说,至少,郑觅云在临死前,的确曾那样威胁过他杨宋贤的性命。 “非等闲,非等闲……”郑觅云痛苦地享受着生命最后的几句话时间,忽然望见杨宋贤潺丝剑侧,散出一丝寒气,轻轻消弭,dàng漾在空气里,凄然笑,再想什么都已经太迟:我郑觅云,一生败于天才之手…… 郑觅云虽死,断崖旁却是一片mi雾,宋贤怅然望月:林阡,真的是我兄弟,我对你的恨意,对你的误解,其实,都应该是你对我的……为何天要这样吝啬,竟只给我这么少的提醒…… 第292章 兄弟三,复当年(8)归心 hun合着危险和温馨的悬崖,宋贤转过身来,蹙眉凝视着气息微弱却也算生死与共的慕容荆棘,她微笑着,在他面前总是这般的娇柔。 可是,这样的美丽动人,究竟是清高孤独,还是透彻犀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棘儿,他唯一信任依赖同时保护的人,半年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丝毫,虽然在处理山庄事务时人人都说她更像个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个爱他爱得疯狂可以歇斯底里的女人…… 暗夜里,敏感如她,察觉出他目光的犹疑,颤声问:“宋贤,你……怎么了……” 暂且不管她有没有骗他,此刻的他,对她有夜半枫桥的承诺。纵使这承诺本身并不可靠,宋贤还是俯下身来将她扶起:“我们这就回去,去找宁孝容要解药……” 还要得到吗?他们已经mi路……yin儿和胜南上次遭遇鬼打墙路过的悬崖,如果宋贤可以带着垂死的慕容走出去…… 慕容的身体很轻,很冷,她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宋贤……如果要不到解药,要答应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着你对他低声下气,不想看你忍让他,不想你再被他伤害……” 宋贤却忽然有冲动想问她,最终还是yu言又止:“不会要不到,棘儿,不要胡思luàn想,你不会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多bo折……”她凄然说,先是个何慧如,又来个郑觅云,前者伤她,后者误她。 入魔村前,宋贤听从何慧如的劝告,只带了寥寥数武士诚心求药,孰料半路杀出一个借机挑衅的郑觅云,慕容家的人马被尽数冲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荆棘也不指望他们会来解救,此刻绝望地闭上眼,随宋贤在悬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云雾,早就把来路淹埋。 这悬崖,就像是和魔门其它路径并列的一个世界,它明明与外界连接,却可能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导致错误接二连三循环下去,然后永久地沦陷此间走不完。宋贤很理解,魔门路,一条缠缚着另一条引人入死。 mi惘四顾,宋贤并没有把握走出悬崖的mi途。尽管他在魔村深处已经探访了几个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没有走过这条岔道——几个月来,当他一心一意寻觅伏魔之路的时候,外围所有捍卫魔王的魔人们,全都应该是在和林阡吴越对峙。 宋贤不知怎地,忆起新屿那句“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这样跟他们妥协了,合力消灭最后一道障碍…… 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林阡,我知你还差最后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后一步…… “怎么,竟连你杨宋贤,也会为走不出去而叹气?”慕容声音微弱。 宋贤摇头,故作轻松:“我只是在叹息刚刚来的时候,没有带纸笔,不然就可以画张地图记下来,方便找路。” “这才对啊,这才是你杨宋贤啊……”慕容悠悠念着他,“宋贤……宋贤……还有……” 她猛然间揪紧了他衣衫,面容惨白且痛苦,“宋贤,若是我死,一定要帮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顾她,谁欺负她,你杀谁……” “答应我……答应我!”她得不到他回应毫不罢休,比适才虚弱了很多,却严厉了数十倍,她几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说“棘儿你不会死”这种废话,她要的,是他的点头。 “如果棘儿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亲生哥哥。”宋贤止步,点头正sè答应她,“绝不叫任何人欺负她。” “扶她、做慕容山庄的女主人……”她脸上笼上一层黑雾,“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娶了她,除了我们姑苏慕容的女人,你哪个女人也不准看,不准想……” 宋贤噙泪点头:“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儿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儿,活着,不要放弃……” 慕容冷冷苦笑:“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又怎舍得放弃?”她称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为何慧如一个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绝她……  “慕容荆棘,你们果真在这里。”幽暗的mi雾中,突现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发话的如果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孩,不会连慕容荆棘都心一紧。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荆棘性命之忧,也是她的声音,使得慕容生机骤现。 宋贤带着繁复的心情循声而看,何慧如身边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心情在注视他?无声对视,难道是在相互拷问? 何慧如话音未落,即刻上得前来:“将她放下,我们已经取到了解药。” “果真?!”宋贤喜出望外,慕容心头一颤,虽然惊喜,却终究带着敌意:“林阡,你这么费尽心力抢在我们之前找到解药,不正是变相地在要挟宋贤?我若服下这解药,不正是顺应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wěn,却无限恐吓:“你小心,回光返照。” 宋贤大惊:“何教主,快将解药给我们,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宋贤!难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话吗!我宁可死在这里,也决不出卖你来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冷冷地看着胜南,“因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这解药?”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掺杂了一瞬的怒。 宋贤放下慕容,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赶紧起身,大步上前阻拦,慕容荆棘动弹不得,唯有厉声道:“宋贤,不必求她,给不给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转身看向慕容,何尝不知她是心计驱使,连这种关头还敢拿命赌,慧如早就看破,却难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肠:“慕容荆棘,为何到了这个时刻,还要令自己的夫婿为难?” 慕容荆棘气喘吁吁,却依旧坚决:“我只怕现在不令他为难,日后却害苦了他。” “哪里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慧如正sè说,连她所属的魔门,都已经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贤察觉慕容脸sè越来越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胜南岂有不知:“给她强灌。”慧如听命而从,强行给慕容荆棘灌药,宋贤一步不离,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们……怎么会找到了这里?”宋贤压低了声音,因为不确定,他不敢去看胜南。 “今夜你没有在宁家出现,寒潭这边有魔人称他们见过郑觅云,这个人当年曾被你打败,视你为眼中钉,所以,我估计是他对你不利……虽是这样估计了,却苦于一时没有办法找你。谁料得,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看见了,你留的记号,是我们红袄寨的记号……我在断崖边,发现了郑觅云的尸首,好一场恶战!”胜南道出原委,“你在极端凶险的情况下,暗号留得很仓促,却引我沿途而来。” 宋贤的视线,开始模糊而浑浊,隐隐作痛的,不知是头还是心:“我……留了暗号?”也许是本能吧,回忆起来竟没有任何印象。 “是。”胜南浅笑着环顾四周,这断崖也有他的回忆,“这里,我也来过。上次在这附近打转一直没有出去,亏我还在刀鞘上刻了地图。” 刻地图作弊?如果说,这也是他在mi宫里打转时第一个闯入心间的念头还付诸行动……宋贤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号求助,是事实,在告知自己,自己和胜南,生命中,思绪里,处处巧合? “魔村里,果真到处是mi途。”宋贤黯然神伤,“这半年来,你一定……很不轻松……” “要是真的只有我一个,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轻松,幸好不是。”胜南微笑摇头,告诉他他脱离了很久的抗金联盟半年来的见识和作为:“魔村的mi途大致有四。第一种,是墓室三凶的‘风沙隘’,危难时候才合力使用,不过,早先就败给了越副帮主的抚今鞭;第二种,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经被新屿的覆骨金针破除;第三种,是诸葛其谁的寒潭、沼泽荒、石阵和幻军,这些,几乎遍布魔门的每一处脉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察觉个中凶险,所幸,诸葛其谁已经答应,不再chā手布置新阵,这些自然天险,只要事先安排避开,也就不再威胁;第四种,就是邪后布置的最深处mi宫,纵使是魔门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机关。之中布局,神秘莫测,吉凶难料。” “邪后如此保密,是以防万一,她考虑过有这么一天,连魔门中人也都背离她,所以不可能透lu给太多魔人知晓。完全通透机关的,只有简单几个心腹。”宋贤说,何慧如点头:“邪后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后却想不到,这魔门深处的mi宫,却被你进去了数次。她不知该怎么对付你,因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机密,没有其余五枭的帮助,她也没有余力来构建更好的藏身之地。”胜南道,“形势于她不利,为了保护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 “mi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不帮你。”宋贤真心说。 重新听到宋贤真诚的回应,胜南明明是达到了目的,心里却为何不是滋味:宋贤,原谅我,竟用解药,来迫你主动要求回报我……我们的关系,何时起隔阂竟这么深,深得一望无际…… 宋贤的笑容里,何尝不是藏着些哀伤:希望,可以一边追随你,一边追忆我…… “我们在天明之前,先将慕容庄主安顿。”胜南道,“随后,就立即动身去探路。”  渐渐地,光线开始密集,清晨的魔门,有专属于魔人的繁华。联盟大军,昨夜自阡得到解药起,已经陆续进驻魔村——谁都明白,宋贤必点头,决战必开启。 “盟王,吴将军已经抵达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禀报。”由远及近的一骑,魔人装束,信使身份。 这个时候,胜南在魔村的行踪和指令,竟真的是由一些细作和魔人来联系,来传递。 宋贤乍听见胜南说是魔人告知他郑觅云的行迹,当时还有些不确信,然而带着昏mi的慕容荆棘一路跟随胜南往墓室三凶的驻地方向走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在魔村也来去自如、指挥若定,且何等的游刃有余。 宋贤体会得到,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俨然是一种洞悉——高屋建瓴如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这些人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可能,甚至,胜南不担忧谁会背叛他错改他的指令,因为传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胜南的作风,他相信他的麾下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何况,他的指令未必是简单的一句话,还有红袄寨、小秦淮多家的暗号保证。 一切,仿佛在他的掌握里,他的联盟,一如既往地可令他和yin儿垂拱而治;而当从前的敌人都已经成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两股势力,分别支持他和邪后,并且,zhan有绝对优势的,是他林阡。 宋贤从旁看着胜南的侧脸,一时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这场战事的尾声,才得以进入他的生命…… 宋贤一时失神,忘记听那魔人说的要事,只是,察觉胜南听罢,脸sè一变:“当真?”何慧如也是一怔,转过头来,看了昏睡的慕容荆棘一眼,若有所思:“确有此事,蓝yu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 “吴将军可有说,蓝姑娘伤势如何?” “据说盟主连夜将她找回来,当时就已经昏mi不醒。” 何慧如一愣:“盟主为何要救她?”发现阡的神sè有异,慧如微惊:“怎么?难道她不该杀?”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他该怎么告诉慧如,他已经原谅了yu泓?这一切,yin儿能够明白,慧如也许永远不会理解,慧如的世界,爱与恨,一直有明确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暗淡:“原来,我又做错了……早知如此,就不救这慕容荆棘。” “你没错,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阡摇头,“宁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规矩,看来非破不可。” “万万不可!”慧如急道,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态,是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宁家的规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违例!” 宋贤一愕:“什么规矩?” 慧如收起适才语气,轻声问:“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阡点头,回答宋贤:“看来,我是要返回去,再见宁孝容一次了。” “昨夜,宁孝容既为了不逆你意,也为了顺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药,半个时辰就妥协,已是破天荒……”慧如态度依然,急促地劝他,“但毒圣宁家,从来都对恩仇斤斤计较,他们施恩之后,必不再施恩,必求回报,报恩之后,互不亏欠,就如报仇之后,再无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个地方,首先必须尊重这里的祖训。”当此时,幸而那信使也劝谏了这样一句。 阡被一语点醒,忽然忆起船王教诲:“切不可逞一时之强。”时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杀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经在阻碍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可是,船王预见了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时之强,不从谏而一意孤行,就必定会在魔门中倒行逆施。 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历经战役无数,阡知道,黔西一战,面对一些不可理喻的敌人,其实比过往哪一次战役都艰巨。 “的确,有些规矩,虽然怪,却不能破,我们毕竟是外人。”阡收敛了适才战念,“不能起兵硬夺,不能破例bi迫,眼下也唯有一个方法……” 燃眉之急,不能抢,不能求,就只能偷盗,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才不继续节外生枝——他知道,他的yin儿,一旦接过他的任务,一定会办到最好,不叫他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在他和宋贤探路的过程里,yin儿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解药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决心,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她来对宁孝容冒险。毒圣宁家,论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凶和何慧如还要古怪,把这样重的一个任务交给yin儿一个,说实话,他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她却比谁都胜任。 第293章 兄弟三,复当年(9)相当 旧木摇落,新叶横飞,白昼之寒潭,同样是风云涌动,jidàng有势。 虽于心不忍,胜南却不得不将yin儿卷入这次的旅程——yin儿,必定要担当此次的盗药之任,慧如则从旁照应,沿途帮她扫清毒障。仅此二人。 从墓室出发时,yin儿微笑对阡保证:“你放心,进宁家之后,我和慧如立刻乔装hun迹,担保偷得神不知鬼不觉,速战速决。”可是,他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全然放心她。 于是一路送她,快马加鞭经过漫长的魔村路,直到经过屏障宁孝容的第一处寒潭,抵达了属于宁家的村落边缘,才明白,战场,他能在她身边的时间,再长都只是一瞬。 yin儿察觉四面崖峻石险,骤然勒马,转头来看他:“这感觉,真是熟……” “这地方,你我曾经路过。” “不仅这地方路过,这感觉也曾有过。”yin儿回忆着自嘲,“记得在泉州那时候,武林盟主和饮恨刀的主人,两大抗金领袖,穷困潦倒到要靠赌博赚钱,现如今两年过去了,这两个人还是不学无术,变本加厉做了盗贼。” “上次,是你怂恿,这次,却是我指使。”阡不自觉一笑,他也发现了,他生命里的每一次落魄潦倒,每一次辉煌成功,身边都不缺她。 “好了,回去吧,宋贤还等着和你一起出发探路。”冷风中,yin儿温和地说。 “本想再找个人给你们照应,可是,新屿、越风、文暄都要安排联盟部署,无法抽身,海将军虽说可以,但又怕他做事不留心,至于闲杂人等,安排了反而累赘。没有上策可循,所以,心里总是有些不妥当。”一向当机立断的自己,为什么竟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凭yin儿的实力,她出马比自己还要得心应手。 “不要觉得不妥当,举手之劳而已。”yin儿与慧如,竟默契地相视一笑。 “也是,这方面,谁也没有办法比得过你。”阡笑着,现在的心情,他自己也难以解释,不如不释。 “如果我没有和师兄反目,你倒是尽可放心我与他合作。”yin儿忽然有些忧伤,“也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师兄变了。” “我明白,yin儿,你们都没有变,只不过事态变了。待你云烟姐姐救回来,你们会和好如初。”阡说。 “嗯,我救yu泓姑娘,你救云烟姐姐。你快去吧。”昨夜还在互相想念,今日又有短暂重见,yin儿心里自然巴不得和他时间越久越好,奈何战事需要,必须速战速决。 “有任何消息,都要保持与我联络。”阡交代慧如。  寒潭。 下一处寒潭的温度,总是毫无疑问就把上一处的极限推翻。 一路因为有慧如,黔西万千毒兽,都形同虚设。曾几何时,宁孝容的毒障,是魔门中的一道无形天堑,威力直bi何慧如之五毒,但明显的,再怎么万夫莫开,一个何慧如也就都迎刃而解。 yin儿惊异地看着又一条剧毒蟒蛇滑过慧如的肩、再亲昵地绕过她脖子,昂头吐信,不似威胁,而近谄媚,不禁瞠目结舌:“难怪宁孝容要顺应你,若惹怒了你,她手下的毒兽都会造反。” 原先这条路上满布的众妖肆虐、群兽luàn舞,一旦慧如路过,无妖不衰,无兽敢拦,干干净净,畅通无阻。若黔西毒障是世间最难打开的锁,慧如便是天赐的、独一无二最匹配的钥匙,特异且简捷。 仿佛,何慧如身体里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她做万兽之王,除了与生俱来的异能之外,应该还凭聪明的头脑,和清冷的个性。难怪胜南最先集中兵力攻克的是五毒教了,慧如有大作用啊……yin儿佩服地看着慧如,也佩服地想着胜南。 “她不是因为怕我,她是因为欠我。宁家,从不愿受恩任何人,更不愿施恩任何人。”这是他们血液里的秉性,世代相传。 “她欠你恩情?你曾救过宁孝容性命?” “算是。”慧如没有多说。 yin冷的飓风割过yin儿的耳朵,同时,一种强烈的寒侵袭进衣领,yin儿缓过神来,全身都因僵冷而发麻。置身此间,冻伤感在所难免。 “盟主,你脸sè很差,是受不了这酷寒么?”慧如察言观sè,发现yin儿不堪此寒,“不如回去,趁盟王还在,重新安排。”她顿了顿,肯定了yin儿不能再走:“越往里去,会越冷,盟主,谨慎起见……” “不必回去。”yin儿咬咬牙,忽然感觉视线在模糊,怎么回事?上次经过吸热的寒潭,并没有这样头脑不清醒的感觉……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何以连这点小寒都经受不起? “去……带盟王来这里。”模糊视野里,yin儿隐约看见何慧如双手中窜出一头小兽,嗖一声如离弦之箭:好个何慧如,也有了和胜南求助的暗号么…… yin儿头痛加剧,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失明,待到视觉恢复,仍旧眼冒金星——怎么回事,chā入脑海里反复的只有一个片段,是那天为了救阡被马车撞飞的瞬间,后脑勺和地面的猛烈冲撞,磕得yin儿差点反胃,刻意不去想,竟还是晕晕糊糊,记忆仿佛都被倒着洗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yin儿?”熟悉的声音,阡关心的问候,她的视力明显地在减退,寒潭侧,她说不清头痛的缘由:“没什么……只是,眼睛有些看不见……或许,是寒气所伤……” 阡身边,同行的宋贤不禁一震:怎么这么巧?难怪他走到这里,头也隐隐作痛,昨夜他与郑觅云剑斗之初,分明也有过短暂失明。 “可能是这样。”慧如点头,“可能有些人的体质偏寒,硬闯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yin儿急问,“可有御寒之术?” 慧如摇头:“体寒之人,最好是远远避之,以免受损伤……” “yin儿,你回去。”阡立刻改变原先计划。偷盗拦不住yin儿,谁料得寒潭却难倒了她。 yin儿嗯了一声,静默点头,阡回头看了一眼宋贤:“你也暂先回墓室等我回去。我与何教主,熟知如何取药,耽搁不了多久。” “为何我不能去?”宋贤一愣,“这解药,算责任也该有我一份,我与你,一并去。” yin儿听得见,这句话明显没有敌意,而分明是种迫切。 “因为你体质也是偏寒。我先前不清楚寒潭伤害,现今明白了,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也涉险。”阡回答。 宋贤一笑:“若真是因为体质偏寒,为何如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虽然说的同时,其实和盟主是同一种症状,头疼yu裂,记忆紊luàn伴随失明感,宋贤就是口不对心,不想为了听他的话放弃一个了解他的机会:“你那三脚猫的偷盗技术,抵得了盟主吗?不如算上我一个?” 岂止胜南诧异,宋贤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口气的一句话,这句话,和林阡的关系只有亲密无间才说得出来,当今世上,怕是没有人胆敢这么随意,可宋贤,说的时候那么自然,连“不如算上我一个”的时候,都冲动着差点说成,“不如算上兄弟我一个”…… “盟王,与他配合,胜算会更大。”慧如轻声道。 “果真没有不适感?”阡蹙眉,把宋贤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没有不适感。可见盟主反常,并非因为体质偏寒,而可能是有其它缘由。”宋贤急忙说,也不惜把yin儿给取代,“不如,就由我与你来为盟主代劳。” “那……就拜托你了……”yin儿低下头来,不得不让步,可是这里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不能有所作为,yin儿略微有些失落,不禁恨死了寒潭,也恨死了诸葛老头的寒潭为何偏巧为难她。 “yin儿。”阡看她沮丧,挽住她手臂,她一惊抬头:“嗯?” “我不在联盟,你要留心大局。把慕容庄主带出魔村,同时看紧了叶文暻和轮回剑。” “知道。”她微笑着点头,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暖和,“叶文暻是聪明人,他明白哪里对他最安全,暂时也不会走。慕容荆棘……”她转头看了杨宋贤一眼,“也包在我的身上。” “你是盟主。”阡一笑,意味深长,笑容里,好像有百种意义,百种信念,千百句要说的要关心的,要吩咐的要她牢记的。  出得魔村,yin儿适逢越风率众进驻,迎面而来,越风言简意赅:“当心轩辕九烨,他对你居心叵测。”她领悟,越风对她的要求很简单,“注意安全”。比起阡的“你是盟主”,好像关心成分更多,也更纯粹。 战线前移,一触即发,yin儿发现,她已经爱上了阵地的剑拔弩张,习惯了战场的尔虞我诈,但是身边有些事情,真的永远不会变,如越风。还有些事情,即使变了,还会再回归,如胜南。 “鬼兮兮居心叵测”,yin儿猜测,那夜江中子因为云烟失踪对自己的质问,令联盟都获悉自己和轩辕有过si下会面,然而,知己莫过于越风,他听出轩辕九烨的别有用心,他听出yin儿其实极度危险,临行不忘嘱咐。 不止吴越、越风,进驻魔村的还有两家势力:文暄和柳五津指挥的短刀谷义军,莫非与司马黛蓝率领的淮南十五帮。 连日来,虽然阡遭逢人生低谷,却不影响联盟扩张入魔村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进驻只是水到渠成,在这种关头,魔村之外的联盟驻守,更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无懈可击。当吴越、越风、文暄、莫非陆续转移,留下的主力,有慕容山庄、沈庄、沈家寨、厉风行夫fu、海逐làng等,这些人,不管是正是邪或亦正亦邪,yin儿都要像阡一样,掌控在手心里,做到十拿九稳。 每每到孤立无援,总想到阡在苍梧山海岸说的:“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 “不管别人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你,你就是盟主!”她时刻这样对自己鼓励,于是,周旋于沈家寨、沈庄、短刀谷数家兵力之间,原以为会胆战心惊很久,逐渐地,却终于从旁人并不疑虑的目光里,看见了自己的成长,这一切,除了归功自己的努力,还有旁人的宽容,更不能忘的,是阡无处不在的身影。 想不到,离开阡,又这么久了……  “盟主,蓝姑娘服下了解药,已经有了好转。”贺兰山继续她救死扶伤的职责,几天后,慕容荆棘和蓝yu泓经她照料,都已经逐渐好转。 “可是,盟主,何慧如她把解药带了回来,却说林阡哥哥和杨少侠下落不明。”柳闻因焦虑地问,“林阡哥哥临走时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去,现今他与我们失去了联络,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来,最坏的一个消息莫过于此——胜南和宋贤,突然与联盟中断了一切联系。在宁家附近,原先能布置的细作就不多,联络本就不会轻易,所以,才应该速战速决,以免沦陷其中敌众我寡,然而,得到解药后的第一天,林杨二人竟然不知所踪。其后,纵使是与胜南有独特暗号的新屿、慧如,也突然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他与宋贤,宛如人间蒸发——仿佛,胜南从前没有出现过这种失误——明明取药只是横生的枝节、宁孝容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敌人,胜南宋贤,却与联盟失去联络两天。 两天,以“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或能应付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以“文暄临事静气、莫非应战淡定”,也不会因为阡罕见的联系中断就心急如焚——安排他四人先行进驻,果真是首选。然则,如海逐làng、厉风行诸将,闻知林、杨二人音讯全无,早已经如坐针毡,厉风行三两个时辰便会遣人来问一次胜南的下落,海逐làng则是三两个时辰便有要直冲宁孝容村落的冲动。 当此时,幸得金陵和路政,把他二人一劝服一拉住。但长此以往,胜南宋贤的安危,不得不教人寝食难安。 众人心头疑云密布:林阡他究竟身在何处?何以突然没有音信? 一言九鼎如他,军心所向如他,举足轻重如他,从前没有一次对联盟失信过,少了他,联盟即使一片盛世景象,也有难以言喻的空虚动dàng。  金陵大腹便便来看望yin儿,原本是担心yin儿一人应付不来这种状况,更担心yin儿会克制不住对阡的思念、把联盟弃在脑后直接跑去魔门,谁料自己还真是多此一举:yin儿在这意想不到的大危机里,表现得好是镇定,镇定得陵儿刮目相看。 没有阡在身边的傍晚,yin儿独自一人站在营帐外,宁静地对着天外夕阳,这个瞬间,真是难得一见,陵儿一步步移近,心中暗自惊叹:就是这样一种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安谧,倘若入了胜南的眼,纵使是他,也该逃不过这情缘…… “陵儿?你怎会来?”yin儿半搀半抱把她迎进营帐,唯有见故人来,才真正的开心。 “只是来看看你,胜南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消息了,联盟现在没有谁可以发号施令。”陵儿叹道。 “胜南他,怕是遇见了他一生到此最大的劲敌……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彻底地将胜南和我们隔绝了,想借机在宁孝容的地盘里,对孤绝的胜南和宋贤下手。可是,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让胜南也被困住……” “那我们……继续等胜南的消息?” “是,现在无论谁自作主张,都必将坏了联盟军心。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因为没有人可以取代胜南。”yin儿坚决地说。 “可是、如果……” “陵儿。”yin儿一笑,“你相信他的,是不是?无论在哪里,和谁一起,他都必然化险为夷。” “是,我相信。”陵儿也坚定点头。 交谈不久,忽然海逐làng赶到营帐外,气喘吁吁:“不好了盟主,慕容荆棘她,她想要硬闯魔村!” “却不知她是想硬闯魔村,还是想趁机作luàn!”yin儿冷笑,“陵儿在这里,我去拦她!” 陵儿轻轻起身,于帐中远看联盟既起祸luàn:慕容山庄,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如果真的luàn了联盟军心,小秦淮、淮南十五大帮,如今可全都在魔门里接应,一个谬误,全军覆没,慕容山庄,难说会否借机作luàn淮南……胜南,你把慕容山庄隔离在外,何尝不是一种对它的观察和考验,却不知,你把防备做足了吗? 陵儿不禁有些紧张:胜南,你一向行事周全,一定已经预备了对策,可是,为何我没有看见你的对策……难道说,你决定以自己代替凤姐姐去盗药的那个瞬间,一下子就决定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全权转交给凤姐姐?你,可以像信任自己那样地信任凤姐姐? “两天了都不去救援!难道要坐在这里,等他们死讯?”慕容荆棘厉声质问yin儿,金陵蹙眉远观:年纪上,慕容大yin儿好几岁,心计上,慕容更加地不择手段,纵使个头上,都狠狠压制了yin儿半头,乍一看去,yin儿占定了劣势啊。 “你进去有何用,救不了他们,反而会将他们拖累!你不要忘了,若非为了救你性命,谁会绕道去那里!”yin儿也厉声回应。 “盟主,杨宋贤是我的男人,纵使是死,我也要与他一起!现今我的男人在魔门冒险,我岂能坐视不管!”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敢在拥有一个丈夫的情况下,对外斩钉截铁地宣称自己的男人另有其人? “这里又岂止你一个人的男人在魔门冒险!为何旁人都没有一句怨言!”yin儿环顾四面,之中就有莫如姑娘一边听她讲一边情不自禁点头,冷飘零亦一人独立一隅,默然在侧聆听思考,yin儿心中骤然踏实:其实,我的男人,现在也在魔门啊……想起胜南,更增勇气。 “别的男人跟着林阡是他们自找的,宋贤却是被胁迫!”慕容冷笑。 “笑死人了!谁信你啊!林兄弟杨少侠结拜那阵子,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绣huā呢!”海将军大笑。 “盟主,这是我慕容山庄内事。”她亮出武器,“盟主最好是不要管!” “慕容荆棘,就算你在慕容山庄无法无天也没用,你就是女王我也管得着!在我抗金联盟,你就要听我的话,在我眼皮底下,你最好收敛点少生事!” 慕容的毒针,已然暗暗潜入剑下对准了yin儿:“凤箫yin你凭什么!” “你说我凭的是什么!”电光火石,只见yin儿惜音剑出,后发先至一道白虹,霎时将慕容荆棘连剑带针击落在地,交睫之间,慕容攻势被毁喉头被封,挣扎不得动弹不能,随之而来一句狠话,凌厉非常盟主气魄:“谁敢违令跑进去,见一个,我杀一个!”慕容手下,尽皆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yin儿的剑锋冰冷地紧贴慕容脖颈:“给我记好了,林阡他就算遇到了枝节碰上了难关,都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他计划的一切!他没有新命令,那么任何人等,不得擅自进入!林阡不在,这里由我做主!” 慕容性命攸关,哪敢随意动弹,也看得出yin儿的剑和慧如的毒一样,强控生杀予夺。慕容武功不敌,气魄不及,唯有冷笑:“原来,盟主也不好惹!”压低了声音,听得出忿恨。 yin儿瞥了她一眼,明确告之:“不是不好惹,是根本惹不得!”  “独当一面的凤姐姐……”陵儿这才安心,微笑望着yin儿,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适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放松,反倒感觉头晕目眩,腹痛难忍。 “陵儿你怎么啦?”yin儿回得帐内,看陵儿面sè惨白,不免一惊失sè。 “没什么……没什么……好很多了……”陵儿缓了缓,终于不再那么痛苦。 “怎么会这么痛苦?八个月了……不会是快生了?”yin儿心一紧。 “瞧你,跟天哥一样大惊小怪……腰酸背疼,很正常啊……”陵儿笑着坐好。 “听天哥提起过,战儿其实也怪折磨人的,是不是?否则,天哥也不会为了战儿,陪着你一并辛苦……” “是……大夫说,我身子太瘦弱,不容易产子,有孕必定辛苦,上次是个教训,这次也不大稳定,稍有差池也许又会重蹈覆辙,可是,我和天哥都那么喜欢孩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大意。战儿他真的很珍贵,我说什么也要保护好他,哪怕……是拼了我性命……” yin儿听得有些害怕:“不会那么凶险的,绝不会……”说着说着,她握紧陵儿的手:“陵儿,拼性命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安心养好身体就是。” 陵儿面带微笑:“好啦,说得你眼泪都快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吧,初为人母,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没经验,所以想得糟糕。” “是啊,我也没有经验……”yin儿说着,脸颊一红。 陵儿洞悉她心里念头,憧憬地说:“真想看到那时候啊……”凤姐姐,若真得与胜南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美满?他二人此刻,盟王盟主,已然相当。 第294章 兄弟三,复当年(10)众说 早,迟暮,离寒潭几步之遥,寸草不生,寒意料峭,sè彩干枯,满眼荒芜。有苗家幼女,年华正好,面容清秀,仿若从画中走下,冰冷地原不想管世间纷扰,却被天意选中,自小见证了五毒教盛衰与魔门兴亡,冷漠了身边一切无谓的争斗和刻意的纠缠,再怎么出落单纯,却还是避不开俗世的烟火。此刻,何慧如正无声无息地面向寒潭危坐,皓腕上盘缠蛇蟒,青丝侧环绕虫蜂。 见此情景,新屿怀揣覆骨金针,靠近之际,步步为营。 胜南和宋贤失踪至今,新屿显然是最担心他俩的那一个,无奈部下之间众说纷纭,都不过是妄自揣测,意见不一,搅得新屿心luàn如麻。要想得到林、杨最确切的消息,何慧如是唯一的目击者。然则何慧如向来言谈甚少,只告诉新屿,林、杨二人盗药成功,与她作别时还一切正常。慧如说话一贯简略却表达得直接,更多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一人来到寒潭召唤黔西她的臣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两天,被招引到何慧如身边的毒物五huā八门不计其数,只要她在场,附近森林方圆数十里的怪物们就接踵而来从不间断。吴越揣测:她该是在询问这些臣子究竟有没有胜南的下落?可是看这个趋势,尽管何慧如翻转了整个黔西,也一无所获。当眼前异类越聚越多,吴越知道,这群剧毒之物,哪怕沾染了其中万一都必死无疑,所以不得不裹足不前,难以置信地盯着没完没了的毒物们成群结队、对何慧如有朝圣般的意念。但看何慧如,明明像删查过一般,放逐走了大半的毒兽,还强行留下了一些,不知是否另作他用。 暂时,恐怕还是不能打断她……吴越思忖着,何慧如有她寻找胜南的方式,他不应该chā手妨碍,可是,吴越自己,明明也有和胜南联络的暗号啊,怎地沿途一路寻过去,到处都没有胜南留下的痕迹?寒潭这边细作本就寥寥无几,更加没有胜南宋贤的消息。  多年来,三兄弟无数次的配合,都那样的天衣无缝。唯独这次,依稀是出了纰漏: 一旦胜南宋贤盗药成功,显然会立刻开始实施颠覆魔村的大计,事实上他俩也的确已经开始了探路之旅,沿途有事先安排接应的部署,一切看来相当顺利。但怪就怪在,他俩探路之后,没有如预期般与联盟保持联络,而却说隔离就隔离,纵是新屿,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点也毫无头绪。更令新屿紧张的是,好几次自己都亲眼看见了几个疑似暗号的出现,那些暗号明明就像,被谁刻意毁灭了,只迟一步,或许就能峰回路转。 暗号,却都只能说是“疑似”。当暗号被隔绝,如响箭信弹之类,在这环境险恶的魔村,一般来说作用都不大,不得不令新屿紧张,偏偏所有的部下,意见还不能一统—— “事情很明显,胜南和宋贤盗药成功了,眼看着是神不知鬼不觉摆脱宁家了,可其实是暴lu了行踪、被宁家盯上了。哎,宋贤性子太急,胜南行事太快,一定没注意暴lu,现在才没有办法跟我们联络啊,被宁家有预谋地隔绝啦……”老将唐进,亲眼看着三兄弟长大,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是啊,要是直接从这儿出发,宁家哪里chā得上手?现在去了两次宁家,免不了要被盯上。能走出宁家眼线还好,要是一直突围不了,想跟我们接头?我看这事悬!”发话的唐迥是唐进同族兄弟,和唐进的看法一致,“我就说,当初他们就不该绕弯子!胜南和宋贤,怎么就不好好权衡轻重?为了两个女人,眼睁睁làng费时间,去了一次还去第二次!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大功告成!” 却有老将赵显当即反对,言辞中大有挤兑之意:“你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以胜南和宋贤那么能干,能想不到?你忘了他两个是什么起家了?怎么可能暴lu呢?!就算有暴lu行踪的万一,胜南和宋贤,也不可能被宁家隔绝,宁家是几流角sè?”同为老将,向来看不惯唐迥的拽。 唐进一想也是,低头重新思索,唐迥即刻闹嚷:“那你说,没有暴lu是什么?不是被隔绝了又是什么?” “可胜南宋贤,不应当暴lu啊,他们本就是细作起家,当年可没有暴lu过一次……”唐进嘟囔着,周围也一阵沉寂。 “说不定他俩内讧?”军中人称乌鸦嘴的范遇,问完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吐吐舌头。 “范遇闭嘴!”只有在叫范遇闭嘴的时候,所有部下才会表现出不约而同的默契。排除这个乌鸦嘴的不祥揣测之后,十多个谋士、数位老将小将便开始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来自老家的粗话们又在耳边层出不穷了,新屿一时烦闷,走出墓室散心,虽然心里蹊跷,却又不得不信,现今联盟没有队伍能够接应到胜南,说明胜南和宋贤被困属实:哎!偏偏宁家在魔门已经属于敌众我寡,令宁家敌众我寡的人却要在宁家敌众我寡! 新屿面上却带着一丝微笑:回宁家去,是为了救人性命,胜南,虽然此举引出一番争执,作为兄弟的我,却很高兴你这么做。这么做,才是你林胜南。否则,就算此刻大胜,也非联盟之荣。 直到走到何慧如身边来,新屿心情才彻底地沉淀,才开始形成自己的想法:唯有在宁家的地盘,胜南没有兵力和人心的优势,魔人利用这一点拖延他,金人也想利用他不在来动摇我们军心,甚至就真的,把胜南和宋贤彻底困死,如果他们有那个能力的话…… 新屿攥紧了拳头,不免有些紧张:“看来,我的动作要更快一些,要抢在敌人之前,找到胜南的记号……只不过,胜南他知不知道,他已经与我们隔绝?”忽然有些紊luàn,心里为他二人制造了一万种情景,难免比平常要紧张,若是此时手下谋士还在耳边各抒己见,他实在说不清更信谁的推断。 寡断,紧张。 忽忆前年二月,云雾山下三兄弟浅溪边洗浴情景,历历在目—— “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如果自己做事不是一直这样的循规蹈矩,是不是可以像慕容荆棘说的那样,娶了石磊,宁可要谴责不要道德? “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宋贤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只有宋贤,无论多么紧张,都会保持轻松愉悦,宋贤能卸下自己的包袱。 “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有胜南在身边,才好像有主心骨般踏实,胜南能左右自己的观点。 新屿长吁一口气来:说好有难同当的,你俩小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 不多时,毒兽才有消散迹象,看众臣子大半退下,何慧如缓缓起身,远远看着他,吴越站在那里,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奇特,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如此幼小的女孩,还必须全副武装。 “实在是难为了何教主。”他说。何慧如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她面上甚少有表情。 新屿难掩失望:“恐怕能与胜南联系的毒兽们,都已经被截获斩杀。有人猜到了你我和胜南的暗号。” 何慧如冷冷地:“红颜祸水。” 新屿一愣。何慧如说:“诸葛其谁说,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也许是吧,为了慕容荆棘和蓝yu泓啊…… “也不全然,多亏了盟主看好了联盟。”新屿忽然想起凤箫yin。魔村之中,现存的是进驻的盟军和原始的魔人,尚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来去同时与外界保持联系,实力当然无须担忧,倒是外界的联盟,以凤箫yin一人应对那许多变数,新屿先前还有过担忧,今时今日,新屿的话脱口而出,自然是承认了凤箫yin的地位,连他都觉得,凤箫yin是林阡的女人了。只是说的同时,新屿才忽然开始后悔,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何慧如那么早熟,显然会听出来…… 却没有料到何慧如轻叹:“盟王身边的女人,倒是一应俱全。” “什么?”新屿一怔,难以理解。 “世上有三种人,惹盟王烦忧的,替盟王分忧的,蓝yu泓这般的,就是前者,云烟姑娘还有盟主,皆是后者。” “三种人?还有一种呢?”新屿舒了口气。 “还有一种?”她忽然一笑,“闲杂人等吧。” 新屿看她身旁留下的毒兽凶猛:“为何教主要留下一批毒兽来?它们还可以有任务?” 何慧如黯然:“没有,我留下的这一批,在黔西不是那么听我的话,我只能,先把它们留在身边。” “把难缠的放在身边?”新屿一怔。 “我把所有难缠的都召唤到身边来,那样盟王就不会有危险了。”慧如说得自然,新屿听者有心:胜南,据说有时候战俘比战友还可靠,今时今日,我算彻底懂了。 “教主。”新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上前去叫住她,“我想知道,胜南和宋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状况,或者,中途和哪些人有接触。” “没有,一路畅通,盗药顺利。”慧如说,“却是在盗药前夜,杨宋贤与人有过争斗。” “那人是?”新屿灵光一闪。 “盟王提起,那人叫郑觅云。” “五虎将之一的郑觅云?”新屿心头一震,立即想起郑觅云的顶头上司楚风liu,“原来如此……我心里大致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了。这个敌人,和我们打了好几年的仗,知己知彼得很。” 慧如点头:“但盟王也一定知己知彼。” “战场相逢,她与胜南互有胜负,可现在……”新屿有些寒意,“不凑巧,偏偏被她给碰在宁家附近,在魔门其它任何地方,我们接应的人都会比在宁家多很多……偏偏在宁家……” “有何不凑巧呢。”慧如摇头,“盟王能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单是靠人多势众吧。” “换作别人,我不担忧,可那个,是楚风liu。”新屿很公平地给予评价,“老实说,当年在泰安,胜南也曾是她手下败将。看来,要患难,是不可避免了,像天定的一样,偏偏盟主被寒潭拦下来了,该遇到的还是要遇到。” “如果说寒潭拦下盟主,是给盟王和杨宋贤兄弟共同历险的机会,不是天赐的恩惠么?” “怎么?宋贤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了?”新屿听出音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想起来,可以感受到。”慧如说,“便如有些人,无论轮回多少次,都改不了那个关系。” “他想不起来,但也改变不了。”吴越说。 “他想不起来?还是他口不对心?”何慧如这句话,使得新屿一愣。直觉,何慧如话中有话,她一定,目睹出一些微妙。 第295章 兄弟三,复当年(11)失忆 何慧如当然看得出那微妙,事实上宋贤决定追随胜南的那个刹那,连宋贤自己,都察觉得了关系的微妙。 记忆像一本零散了的书,他撕几页就是几页,每一页的理解都不一致,想翻阅过去再找答案,发现另一面已经发霉,胡luàn联想,断章取义的作用就更明显。 获悉身份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两边都不能全信。信林阡,是三人成虎,他无法对得起慕容的爱;信慕容,是一面之词,他也实在骗不了自己的心。 直到郑觅云的事件发生,宋贤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人、他的兄弟叫胜南,宋贤也发现那不是“反目成仇”,那是最好兄弟和爱人一起绑缚的死结,他不能再对胜南冷漠无情,他不能再以先前的骄傲姿态,他所以口不对心,他所以难以启齿,他以想要了解胜南的意念支撑自己突破一道又一道寒潭,心想要不我就这样还你我欠你的吧,从此以后,装作我不认识你,消失在你和蓝yu泽的世界,彻底失忆的我,去与棘儿继续生活。 宋贤曾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 何、杨、林步入宁家是当天午后,宁孝容的臣民们明显在集体狂欢,街道热闹得不似魔村而像那记忆中的城市临安。慧如说,怕正好赶上了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胜南笑着说,又是个怪规矩,宋贤也就与他俩一起,乔装hun迹于村民之内,既然无处隐身,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宋贤听周围人讲山珍节,睥睨了一眼盘里盛满的各种山珍,眼神瞄见了蘑菇,就随口说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这句,宋贤稍稍愣了下,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句,好像说惯了?也许胜南知道原因?却看胜南一脸沉静,宋贤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想着想着,没忍住在寒潭憋住的喷嚏和哆嗦,出了寒潭,反而更寒。他赶紧控制自己不哆嗦,然而喷嚏还是接二连三。 胜南回过头来,轻声问:“怎么?是受冻了?” 宋贤知道藏不住,面上一红:“是有点凉……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了冻?” “这之中还有个典故。”胜南微笑,“当时我们弟兄三个还小,偷了一辆马车驾着出去玩,结果控制不了它,活生生把它赶到了河里去,它一怒之下发疯跑了,把咱们连人带车甩在河中央,那还是个冬天。” “我就是这样被冻着了?”宋贤笑着问,原来还有这等糗事。 “不仅是冻着了,而且被呛着了。经过这件事,锻炼了我和新屿的水性,可你,却自此不敢去水深的地方。”胜南说。 宋贤点头,怅惘:“想不到,有天听自己的过去,仿佛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去记忆。”胜南凝视宋贤,“如果你愿意找回来,我会帮你找回来。”他说得真挚,宋贤听得也动容。 慧如在侧,轻声道:“盟王,过片刻这里的主人会分发山珍,来者有份,不必拒绝。”话音刚落,就见识到了这所谓的来者有份,魔门似是盛产山珍,品种齐全,丰富至极,然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胜南忆起yin儿和自己述说过的“恐怖食人蘑菇坑”,才知那丫头没有夸大其词。 “何教主,他们、是为了表示友好吗?必须得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么多全吃完?”宋贤低声问,指着碗里,“好多……” “嗯,最好是不要逆着主人的意思,吃吧,没有毒。”何慧如点头,“风俗。” “又是风俗……真被风俗打败了。”宋贤开始饕餮,竖起大拇指,“嗯,不错!原可以这般好吃!”正想和胜南说关于记忆的问题,却瞥见胜南不动声sè地在动筷子,不知怎地,宋贤心里像有根刺,直觉吗,宋贤觉得——胜南不该吃这些山珍。 一边有这种怀疑,一边真的在留意胜南,天啊,他不会来真的吧,他真的不是在吃,他在做一个奇怪的动作,筷子的确是在动,却是在把碗里的山珍往衣袖里狂扫…… 宋贤难以置信地停箸看着他,他表面上还是那么沉静,做出这么滑稽的事情来他居然这么镇定自若?! “你……在做什么……”宋贤舌头开始打结。 “哦。很好吃。”胜南忽然一笑,筷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拿反了吃其余。宋贤也没有看见这个小动作,只诧异地看见胜南碗中,有样菜已经被他扫得精光。 他就像握着扫帚,把那些该填肚子的菜都转移进了他的衣袖里?宋贤左顾右看,旁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这个举动,只有自己看见了?rourou眼睛,掐掐耳朵,没错,不是自己的臆想,这匪夷所思的事件,竟然发生在林阡的身上? “不对……我应该是冻着了,记忆又在紊luàn。可是,他明明就把蘑菇都藏了起来……”宋贤留心着他不知何时已经握反了筷子在吃其余,明明还拐带了一袖子的菇类,宋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周围一切都还在继续,毫不受这诡异事件的影响,宋贤颊上全是冷汗,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他和胜南之中,一定有一个病了……  民风淳朴,气氛轻松,一路都保持着入乡随俗,又通过一道村寨关卡,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 依据归顺魔人所言,宁孝容手下臣民,看似憨厚纯朴,实质上皆和寒潭一样,有屏障她的作用,一旦察觉异类侵略,不管手头上正在执行什么,都会第一时间群起攻之,将异类结束在能够伤害宁孝容的范围外。因此,在这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宴里,胜南宋贤慧如三人,侵入时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令身边穿梭过的人群有所察觉。 最畅顺的侵略之道,首先必是融入——慧如说:“只要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你就不会有危险。” 融入之后,活动在这到处潜伏着危险的血液里,他们要潜伏得更加完美,要赶在四起攻击之前,先攻入敌人的心脏,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将心脏里一件至宝抽出来,论武功论经验,yin儿当然是不二人选,换成胜南和宋贤,想要替代她必须从配合上补救。 “偷盗的一大境界,是守卫宝物的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过去,把宝物堂堂正正地取走,取走后才恍然大悟,后悔莫及。”胜南忆起yin儿的指教。 “你希望他们对我们一路放行?可是,这些看守圣坛的兵力,一定是全副武装,不像适才村民们那般好对付。”宋贤说。 “一样的办法,先hun入其中,让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他们会一路放行。”慧如回答。 “那我就有些奇怪了,既然hun入其中对于我们来说并不艰难,盗药也不艰难,那为何说,再取解药比登天还难?”宋贤问。 “hun入其中,本身并不轻易。首先我们的气味和魔人不一样,所以必须要快,在每一支队伍里都不能逗留太久,时间上必须拿捏妥当,第二,昨夜我注意过,这些宁孝容的亲兵们,与其说人,不如说是行尸,他们走路就很难模仿,特别是,他们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安静得和死尸一样,那就要求,必须要轻。”胜南述说之时,宋贤不免凝神。 “而且,盗药也不简单,尽管圣坛里全都是栽种的解药,但宁孝容夜晚就在圣坛会客,白天也睡在圣坛之中。”慧如的说法更令宋贤一怔:“怎么?那个宁孝容睡在圣坛里?” “嗯,如果偷盗的动静大了些,宁孝容醒了,触动机关,必死无疑,何况,我们既不能让宁孝容醒,也不能让巡视的‘寒尸’们有所察觉。”慧如点头。 “要快,要轻,胆量也要大……我忽然对盟主肃然起敬了……”宋贤攥着拳头,“不过,她能完成的,我们也必定完成。” “那是一定,我不担忧。”慧如微微笑,“宁孝容设这些障碍,是为了对付妄想盗药的魔人们,她想不到,以盟王盟主之尊,会来盗药。这些机关和巡视寒尸,本是用来对付等闲之辈,未必奈何得了你们。”顿了顿,她又说,“不过,说到比登天还难,还有另一层意思: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 “哼,越比登天还难,我越要一步登天。”宋贤被ji发得越来越踌躇满志,胜南一时失神:对啊,这才是当年的yu面小白龙,怎地这意气风发,变成如今满是辛酸?胜南想不起来,上次和宋贤一起争战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大家在一起失忆,宋贤失去的那些过去,如果胜南不存心要帮他找回来,是不是也不再会去管呢?生活一直在往前去,往前去必然会失忆。 “一步登天,那也要先量一量天有多高才是。”胜南缓过神来,一笑,用从前和宋贤说话的方式。 “粗略地看,你二人这身装束,还真就像此间人。”慧如点头。 “一左一右,就像慧如的左右护法。”胜南说着,慧如也觉察到了,怎么左护法换成了盟王他老人家? 宋贤笑道:“说到hun进去,你适才那偷盗境界之说,听来肤浅,又有实用,经验之谈,肯定是盟主的意思。” 胜南点头:“若用盟主出马,真正是对症下药、举手之劳,只可惜,她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却偏偏最先被排斥在外。” “用不着这么遗憾吧?如果世间没有盟主存在,那你难道就盗不了药了?”他一贯地,无论在哪里都用轻松的口wěn,“对了何教主,我心里很疑huo:这宁家为何这样古怪,给解药只能给一次,而且给得心不甘情不愿?” “这解药是宁家的镇教之宝,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才会给出来。换作其它解药,给得会轻易些,但原则是只给出一次。”她回答说,想必她杀慕容荆棘和蓝yu泓,是决心下定根本没有想过要救她们。 “宁家世代不与别家建立恩仇,施恩望报,有仇便寻,关系网没有千丝万缕,跟谁都是淡淡的来往,我想,他们不给出第二次取药的机会,恐怕是不想给哪一家建立邦交的机会。”胜南揣测,慧如点头:“大致如此。” “宁家到真是与众不同。”宋贤愣了愣,胜南忽然忆起柳五津所说的寒泽叶:宁孝容必须每个月都给寒泽叶定量的解药,在宁家其实已经是史无前例,宁家和短刀谷建立起来的脆弱交往,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断绝。 即便与九分天下这位“叶寒枫友”寒泽叶从来没有谋面,但每场战争,都要估计到可能会牵连的人。 “盟王,我为你与杨少侠把风,你二人进入圣坛之后,凡事快捷,不留痕迹。”慧如轻声说,“遇到凶险,最注意的便是,不要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林、杨二人一路过来,也听慧如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慧如重复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不要发出声音”,待到真正来到这圣坛周边,宋贤发现慧如和胜南说得都不假,此间巡逻和守卫繁多,各有分工,交替轮换,秩序井然,但奇也就奇在,没有丝毫声音——他们还真就名副其实是寒尸,谁知道是人是鬼,是活是死,陆离光线印染在他们身上,还仿佛通体透明,浑身寒气bi人。  通往圣坛的路,白昼也存在着一种独特的yin森,许是因为光线的骗局,许是因为浓雾的作祟,许是因为这毒圣宁家到处蔓延堆迭的寒气。 原始的白昼光芒仿佛被摇匀在这片浑浊雾气里,一寸阳光一寸灰,寒意通过这yin冷的画面完好地诠释。 hun迹在这群只走路无声息的寒尸当中,体验这恍若暗夜的不寻常白天,宋贤不知是自己心甘情愿走进去的,还是被那片撩人的雾气给抓进去的,所幸身边的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一并走进这异族的领地,尽管他没有出声,尽管连呼吸都听不清,尽管在hun入或转移或离开的过程里不需要眼神传递就可以完成得了无痕迹,尽管他表现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可这种安全感难以言喻:不管怎么样,他就在身边。如果我不拒绝,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找到归属感的宋贤,沉默地跟着胜南快捷地穿梭于不同走向的寒尸队伍里,渐渐地,发现这不是跟随,而是并肩、是同行,是熟练地掩护彼此,是轻松地配合对方,所以不再刻意地去回想,而是自然地去感受。冥冥之中,这氛围,这感觉,都那么熟悉,那么强烈,还那么陈旧,依稀有过一千万次的“敌众我寡”,但从来就没有以“寡不敌众”终结过。 如果对这群寒尸都视而不见,那这里,也就是块地形复杂,huā草树木、飞禽走兽远多过人类的大森林吧……宋贤心念一动:仿佛,我也和他一同经历过这样浩瀚的森林,之中除了吓人的怪物以外,还有…… 空气在静静地流通,仿佛一条时间的隧道,隧道的彼端,若隐若现的好像镜中世界,场景和这里几乎一致,苦寒,生僻,凶险,周围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好像已经将自己捕获,要把自己和胜南一起扭送回去…… 人生,不就是在不停地换场景吗?偶尔地,会撤换到那些类似的…… ——“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胜南也忽然记起这遥远的对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际遇…… 那还是自己得到饮恨刀以前,和宋贤的一次同行历险了……为了救食物中毒的沈依然,闯入人生地不熟的江洋道虎山寨,被野生动物们围攻、被爬山虎禁锢、合作着抓住爬山虎的死xue、齐心协力越狱却不遂……胜南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如果当时知道要得到一个和宋贤同行历险的机会竟会这么难,胜南恨不得自己日日夜夜陷在那险境里。 不容再回忆,胜南和宋贤,早就该懂,他们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险境,辗转去另一个险境。  直等到终于可以有喘息的机会,胜南和宋贤隐藏在圣坛不远,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一池的镇教之宝,和果真熟睡其间、千万不能惊醒的宁孝容。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宋贤也宁可不相信,魔门里地位高而年幼者,比比皆是。 得手前后,都不得掉以轻心,不能被表面的简单所mihuo,胜南明白,这次盗药和虎山寨那次很不一样,那次没有经验找不到目标,被抓在所难免,但盗药对于虎山寨来说无关紧要;而这次,尽管解药唾手可得,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承担的风险,更可想而知—— 耳边回dàng着的,是当年宋贤步入虎山寨范围时轻松地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当年,他话中“盟主”,还是易迈山前辈。当年的“大事”里,宋贤和自己毕竟都不是中流砥柱,现在,却必须看清,江山已由我辈登临。 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如果不是想要增加此行的把握,也就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盗药。 “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何慧如所说必须谨记,胜南端详着不远处安睡的宁孝容的脸:所幸,不管她有多么警惕,她终究是没有意识到我们会来偷盗,出其不意,十拿九稳。 选好了某一株,正待与宋贤动手,忽听宋贤低声道:“等等!” 胜南一怔:“怎么?”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宋贤适才一路过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他,想问他,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底属于何年何月。 “想起了什么……”胜南一惊,许久,宋贤皱着眉头,终于抬起头,胜南喜道:“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那些记忆在宋贤的脑海里本来就模糊,一瞬间又淡去。 胜南早就明白,要帮一个人找回忆是多困难,如手中的植物,扎根的是过去经历,开huā的是现今感情,扎根的却不见天日,开huā的永远虚无缥缈,扎根的,却因为一些些盘错,一些些恍惚,就移位,就淡忘,时间一长,和任何人重逢,就都可以恍如隔世,虽然huā一直开着,开得好像还很灿烂,等一瞬间凋谢了,留也留不住芳华时,才回头来找根在哪里,太迟,也太难。 换作是谁,也记不清楚,兄弟三个长大g人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了吧,拼尽力气,也不可能记起和宋贤是哪年哪月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见面结为兄弟了,好像从记忆的开始就在一起,本来也就记不清楚、也不需要记清楚的事情,天却bi迫他要记清楚并去告诉宋贤?他忽然觉得,记忆本身就是个脆弱的东西。 “还是先盗药吧,莫把她吵醒。” 不作停留,林杨二人当机立断开始盗药,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将这株解药连根拔起才不过是些许功夫,虽无盟主的偷盗技术,林杨两人凭借着默契配合,没有惹出一丝动静,待解药藏妥之时,宋贤胜南大功告成,心下安稳,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相视而笑,宋贤轻声道:“可以撤了?”胜南蹙眉低声,尚且保持警惕:“不能出声。”“好,不出声。”宋贤坚定点头,习惯性地一掌就拍过来,胜南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一掌接了过去。 本来,是想如当年一样,击掌时跟对方说“合作愉快”的…… 第296章 兄弟三,复当年(12)红颜 新屿听慧如转述林杨二人遭遇到这里,不免心为之一颤,原来唐进猜测是对的?身经百战的胜南和宋贤两个,会因一时ji动而yin沟里翻船,暴lu在宁孝容卧榻之侧!?但转念一想,若他二人真的因此暴lu,为何还能盗药成功,一路顺利走出宁家?宁孝容不可能yu擒故纵啊,以他们宁家人的个性作风…… 新屿疑huo着问:“他们、因此而暴lu了?” 慧如摇头:“有惊无险。”  却说那危机当头,宋贤刚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就被胜南一拽,直接穿过一道石xue添进了正巧经过的寒尸末尾,趁那群寒尸未有察觉,又再次转移借地形藏身,速如电掣风飞,缓得一缓,宋贤确定,宁孝容就算醒也找不到这里,总算喘了口气,转过头来:“真发现你,hun进哪里就像哪里人……”胜南亦一笑,耳语说:“自是越平凡越好。” 避过这飞来一劫,宁家一切如常,林杨离去之际,得知宁孝容虽醒未惊,不禁大叹侥幸。圣坛之侧,慧如等候多时,迎上前来,胜南把事件经过简略告之于她:“好在是虚惊一场。”“盗药,比想象中简单。”宋贤也说。 “还没有结束,天黑前,最好是离开宁家。”慧如摇头。 “即使适才的确暴lu了行踪,沿途也可以把他们甩了。”宋贤信心满满。 “适才没有暴lu行踪。”胜南说,“如果暴lu了,宁孝容不可能装作没有听见,也不可能放我们出来。” “万一她是有预谋?”宋贤蹙眉,“yu擒故纵?” “她不会有那个预谋,因为盗药这件事,我们尚且是刚刚才决定,她更是处在被动。”胜南分析说,“她连我们要再来也料不到,又何以能够布置出yu擒故纵?我们虽然出了声音,却也没让她正面看见我们。”宋贤想了想,点点头:“刚刚她应是醒了,但没有觉察。” “好,不耽搁了,我们这便离开。”胜南说罢,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圣坛的景象,表面幽暗深邃,内在又生机勃勃:“虫迹穿幽xue,苔痕接断棱”,不经意间引述,慧如与宋贤皆觉得,这诗句应景。  “这时候还不忘留意这些。”吴越微笑,听到林杨一同安全离开宁家,心也舒缓,又不禁更增疑虑,“可是,既然没有暴lu,怎么会音信全无?” 慧如明显有了一丝不安的表情:“吴当家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的部下们,有些猜测是宁孝容yu擒故纵,但这不像是宁家的做法,宁家也实在没有必要隔绝他们俩却单单放过教主你。既然胜南也是这么判断的,看来可以彻底排除这个可能。”吴越蹙眉,“还有人猜测,并非宁家chā手,而是胜南和宋贤不和内讧、在教主你离开之后暴lu了行踪,因此被金人钻了空子。” “金人?他们的手脚,真会有这么快?宁家尚且预料不到盟王会去,金人又哪里会预料到?” “预料不到,但未必手脚不快。胜南先前就去过宁家一次,加上郑觅云被宋贤杀死,一定会吸引金人留意寒潭那一带,他们虽想不到胜南这么快会再返回宁家,但若是发现了胜南行踪,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围困他们。以过去的胜南和宋贤,也许不会轻易被人盯上,被困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现在这个关系,老实说我也考虑过,万一他们内讧,像楚风liu那种作战水准,立刻有可乘之机。”吴越问,“所以我很想问教主,胜南和宋贤一路关系如何?” “其实,杨宋贤的记忆,很luàn。”慧如说。 “他们……果真有内讧的可能?适才听你讲了这许多,似乎宋贤对胜南已经放下了防备。” “可是,杨宋贤提了不该提的,盟王也答了不该答的。他二人,中途的确有过磕碰。”慧如说罢,吴越一怔。  那些完美的配合和惊险的遭遇,即使何慧如作为旁观者也懂,这对盟王来讲,是与兄弟冰释前嫌的最好契机。又也许,在双方的隐痛都没有被触及的时候,这看似融洽的一幕幕,都给关系的破冰带来希望,她一路随行,清清楚楚,有了杨宋贤的盟王,心若重生。 “我们是不是因为偷盗与盟主结识?我在宁家时,想起来的就好似有盟主的印象。”关于当年勇闯虎山寨的点滴,也给了宋贤想要了解过去的动力,胜南听得耳熟,宋贤叫“盟主”的口气,都和当年对易迈山的一模一样。 胜南点头:“算起来,还真是因为盗药,遇见了如今的盟主。” “哦,她以前,原来也是土匪窝里爬出来的?”宋贤带着些不解,“倒真是英雄莫问出处。”英雄莫问出处,当年的宋贤,何尝不是逢人就说,说我的兄弟林胜南,他其实有着如九分天下一样杰出的才干,你们不要因为出身就排斥他……尽管所有人都不会理会这句话,宋贤却不在意在他自己的荣耀里画蛇添足。胜南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那么,yu泽是谁?”却在这时,宋贤忽然把话题从yin儿直接引去yu泽,胜南不禁一愣,他知道,他本不该再拖延。 “yu泽,是你和我,都可以为之奋斗追求一生的女子。”他回避了太久的真相,他却必须承认它。 “有先来后到的,是不是这样?”宋贤,显然也再不会从这个话题移开。 胜南迟疑了一忽,上次的教训还在,他不可以再率性而为。 “你不要迟疑,要在心里盘算的话,都不是真心话。”宋贤的语气变得僵冷,“你实话说,yu泽她,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是不是?只不过,你为了我,把她放弃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我若是真的放弃了她,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时今日这种局面。”胜南语带悲恸,但不后悔,“我没有放弃她,尽管你是我刎颈之交,她却是我至爱知己。” “那她为何,现在却不在你的身边?”宋贤略带一丝惊疑。 “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他心中永不可磨灭的惨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噩耗,他用了太久太久,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从前,去硬生生地接受。 “什……什么?!”宋贤得知这噩耗,惊诧不亚于当时的他,可是宋贤,你明明是第一个得知这噩耗的人啊…… “yu泽,已经不在了。”胜南轻声地重复。 “不在了……因为我,她不在了?”痛苦划破沉默,宋贤的神sè里有太多煎熬,有些记忆,再提起来,本就是一种煎熬。 寒潭傍晚,天sè分得很讲究,新月云外飘一撇,余阳缎上泼满行。他三人,气氛忽然变得僵滞而紧张。 “不,她出事是因为我,是因为战祸。”胜南低声说,宋贤蓦然打断:“别说了!”他转过身去:“发生了这些事,以前的记忆,记得还不如不记得!” “你明明有印象,你只是断章取义,把什么都硬怪在自己头上!”胜南洞悉了宋贤的惭愧,一把将他拉回头,“她不是因为你才不在!事实上你更曾试图挽救她,可是没有用,连你自己也受了重伤,才会失忆……” 宋贤陡然一惊,如醍醐灌顶,一把揪住他:“那么,你在何处?为何你不救她?我是你刎颈之交,她是你知己深爱,以你这般高强武功,不会连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吗?” 他猛然像全想通了一般,扔开胜南的衣袖,像七月十七的夜晚,胜南扔开他的手一样决绝:“我懂了,你不是救不了,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救,你林阡,为了你战事的顺利,不惜牺牲你自己的女人,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杨宋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胜南难掩惊愕,救不了yu泽,是他命中最大的遗憾,他显然无法忍受宋贤这样的过分,不禁怒喝:“慕容荆棘竟是这般误导你?!这女人,真是险恶透顶!” 宋贤脸sè也全变:“你错了林阡,她从来没有误导过我一字一句,你不得在我的面前中伤她!”骤然恢复排斥,“我现在,不过是承认过去我是你的兄弟,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没有什么联系,我也许可以和你做到朋友,最深也只到这一步,你无权干涉我的si生活,更不该去中伤我所爱的人。你原先想跟我讲述我的过去,我也听了一些感受了一些,但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这么多丑恶的真相,不知道或许会更好……” “你若执意信她而不信我,我再怎么解释都是捏造!”胜南面sè也很不好看,强忍着悲愤,他明白宋贤思想一向简单。 “你有什么可以解释?”宋贤冷笑,“我听人讲,当今世上,论武功已经没几个是你的对手,害死yu泽的人再怎样高强,如果你拼命保护,他也不可能得逞,不是吗?你当时一定是在恨yu泽,你一定是忽略了她,所以选择袖手旁观,不是吗?!” 是,爱一个人,本就该像宋贤一样,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旁,她遭到危险时,应该第一时间挡在她的前面,然而,他却给她带来了危险,他离开她的时候明明也还在恨她。而且,不仅仅是yu泽,受害的还同时有云烟。胜南忽然沉默,他明白,南北前十在夔州之役大败之后,已经盯准了他的女人伤害。 “既然杨少侠想要逃避,盟王要讲什么都是生搬硬套了。”慧如冷冷说。 “我本不想干涉你的si生活,但那个是慕容荆棘,杨宋贤,你好自为之。”胜南轻声说,事关慕容荆棘,态度决不转弯。 “剿灭魔王之后,我就会跟她走。”宋贤冷冷坚持。 “她会比你先走。”胜南亦语气冷硬,饶是慧如,也听得心一寒。 像绷紧的弦,明明就息息相关,却差一点便断,如果在这弦上可以发出灭绝敌人的箭——却说不清是箭先发,或是弦先断?  吴越听得胜南的最后一句,哑然失笑:“他真这般说?” “总觉得杨宋贤是故意在逃避,有些话他口不对心。”何慧如回答,“不过,吴当家一提醒,我突然觉得也许他们真的内讧了……” 吴越真恨当时在场的是何慧如而不是自己,慧如对胜南宋贤了解不深,以她的经历去揣摩宋贤胜南的心理,出入偏差是肯定存在的,然而在这个本该调和他们的过程里,何慧如竟然先行一步了,放着两个火气大的人冷战,这时候如果暴lu了行踪被楚风liu的人马盯上,胜南和宋贤就不再是最佳拍档。 “糟糕,我本以为,杨宋贤可能恢复了记忆,故意给盟王钉子碰,报复盟王。”慧如回忆说,“我以为他口是心非,想要欺骗盟王继续对他愧疚……” 吴越摇头:“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才不会这样跟胜南讲话,也不会这样怀疑胜南的本性。以他的性子,要是恢复了记忆,一定是抱着胜南哭,才不会故意地报复他。” “我……又错了?”何慧如可怜巴巴地问,教吴越也不忍心点头说,是,你又做错了。  “看来还是范遇那个乌鸦嘴言中了,是内讧了之后被楚风liu找出来围困。但赵显也说,楚风liu虽然有机会找到他们,可是想困住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事情一定还有玄机。”向何慧如了解了事态,吴越依然不能下定论,只能再找莫非商议,沿途路过红袄寨驻地,部下们还在吵嚷,吴越远远听见了,还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这样才耳根清静。 “我觉得,他们的敌人还不止楚风liu……”莫非低头思索片刻,“以哥哥对林兄和杨少侠的了解,他们万一被困,应该怎样突围?” “他们,应该是想方设法在与我们联络,两天来,恐怕是用了不少方式,敌人却在他们的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见他们的暗号就销毁,宁错勿漏。而且,像你猜的那样,敌人绝对不止楚风liu一个——想彻底困死胜南,若没有七八个高手绝不可能,想隔绝那许多暗号,敌人需要的是兵马,但是金人人手不够,所以理应去借邪后兵力……邪后兵力出来了,决战,恐怕提前到此了……” “哥说的对,看来,不必深入探路,决战提前到此。” 吴越越剖析越精确,教莫非不得不连连点头赞同,吴越对自己的判断却明显得不确定:“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什么依据。” “不,哥哥猜测的,比你那些部下们讲述的要合理得多。一旦证实了附近魔人和金人明显增多,哥哥的猜测就十有了。”莫非拍吴越的肩,“看来联盟的人马还要加紧些,寒潭周边,要是真成了魔人和金人的天下,局面就是他们占了优。” “胜南他真的失误了……若一直收服不了宋贤,将是他此行最大的一个失误,我们就要被迫被楚风liu牵着走。”吴越轻叹。屏障魔王的mi宫,阵法机关比魔村任何别处都难测,若要发动攻袭,真如胜南所言,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不能迟半刻,不能早半刻。那种境地,若不事先冒险探路,根本无法率众长驱直入、将魔王从深xue里揪出来,是天把一个识路的战友送到胜南身边来,那么巧,出现在胜南最需要的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自己人,原本就是给联盟如虎添翼,更何况,他还竟是胜南从小到大就完美搭档的弟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探路之旅,尽管魔门占尽地利,天时人和全归联盟,实力悬殊,联盟几乎是赢定了。 当宋贤身份揭发、探路大计在新屿胜南心头慢慢形成,事情也一直往着最顺利的方向发展:慕容荆棘中毒受伤再也拦不住宋贤的决心,胜南不费工夫得来解药有了接近宋贤的机会,之后,虽然因故要辗转宁家,但宁家不会主动去和金人合作,胜南宋贤只要不留痕迹就不会和宁家有什么牵连,解药一到手、探路便开始、联盟即刻全面攻袭……太顺利,顺利到连胜南也忘记了,他们中间,彻底有一个心结还没有解开。 可能胜南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必须收服他的兄弟,那么巧,又那么难……  此刻,新屿想到诸葛其谁的那句“红颜祸水”,方知蓝yu泽才是这句中红颜,只一问“yu泽是谁”,便将胜南宋贤骤然推远。耽搁他们的,本不是慕容荆棘和蓝yu泓的拖累,也不是宁孝容的阻挠,而是yu泽的牵绊。要知道,不论有没有去宁家绕弯子,走上这条路以后,胜南宋贤就必须保证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旦他俩生嫌隙甚至内讧,就都会被金人立刻抓住破绽找出行踪。探路之旅,一旦行踪浮出水面,就表明功亏一篑。 对于敌我双方心照不宣的这次探路,如轩辕九烨和楚风liu那样危险的敌人,很早就预料得到,所以也很早就在揣测谁是探路之人、何时前来探路,当联盟把决战设定在魔门深处,金人已经把决战设在了这探路之旅上。安排如何捕获,如何拦截,如何围困,如何封锁,似乎是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结局是两种,一种叫料事如神,一种就白费心机。胜南和宋贤,本可以让楚风liu白费心机,合作顺利毫无破绽,金人根本没有沾上来的机会,若真滴水不漏,可趁金人未觉而很快探路成功,继而联合吴越一同率众擒魔!现如今,却只能在开端便成就了楚风liu的料事如神。  以金人,要在那广袤无垠的寒潭范围内,出动他们原就不多的近乎所有兵力,来寻找微乎其微的还未必会暴lu行踪的两个人,似乎冒着大风险,但是,这一仗,别人不敢打,她楚风liu敢。 她当然敢战,步入魔人的地盘,没有超乎寻常的胆量就一事无成,她相信她的对手林阡一定是敢冒险探路的,他既敢闯,她便敢拦! 如吴越所疑,金人们从盯上林杨二人的那刻起,已经策划着不动声sè,一路随行,暗处监视,趁林阡没有察觉,把他遗留的任何暗号拆除在吴越获得之前,这些暗号,即使无法破解,却都可以被销毁。知己知彼的楚风liu,是轩辕九烨认定的,林阡最旧却也可能最强劲的敌人。销毁红袄寨暗号的经验,当初在泰安她从不短缺。 “王妃英明,林阡怕是想不到,有一天当他掌握了大半魔人,却还是要被我们孤立!他二人一路探行,却一路被我们隔离,等到走上绝境,没有救援,他们chā翅也难飞。然后,我们再来解决吴越。”五虎将之一的罗洌,这一次便负责搜索林阡行踪,一边说,一边lu出志在必得的笑:“被我们找出来,林阡和杨宋贤就败定了,我们为他们而设的层层包围,不仅他们的暗号出不去,外面进不来,他们自己也出不去!” 解涛点头轻声地:“这次林美材借了兵马给我们,困住他们本就有极大把握。加上现在连宁孝容也在攻击他俩,不要说困住,就是生擒他们都指日可待……总之,这次是天助我们。” “他会跑去自己惹宁家,事先恐怕谁都没有想得到。”轩辕九烨点头,“自己给自己添了麻烦,也怪不得我们,是他林阡的死期到了。” 解涛轻松一笑,“话说回来,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竟教林阡一到此处,就即刻暴lu行踪给我们,还失道寡助。”他想说,风liu不愧是战地女神,是他们的幸运。 “子若,不可掉以轻心,凭林阡,很快会察觉到我们在阻碍。当他发现他的暗号起不了作用,有了疑心,会留神注意到我们,无论我们自以为隔得多远藏得多安稳,他绝对会有对策,对他,不能有半刻低估,而是以不变应付他万变。” “王妃说得不错,林阡一旦发现阻碍,之后就不会再留红袄寨暗号,而是重新找各种方法企图摆脱我们。”轩辕九烨点头正sè说,“考验我们本领的时候,还在后面。” 罗洌看见解涛,咦了一声:“怎地解公子也来了魔村?不是要保卫王爷么?” “是我向薛大人提议,为了增加胜算,让子若也参与围剿。王爷由薛大人亲自保护。”九烨说。解涛眼神一直不离风liu:风liu,我知道,这应该是你对我的解救…… 楚风liu转头去,看了如遭大赦般楚楚可怜的解涛一眼,再看了看他身边稍带点痞气的叶不寐,悠悠道:“是啊,除了薛大人,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他兄弟两个?” 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是南北前十之中唯一一个对楚风liu只听说没有谋面之人,历年来金北棍界霸主,素来有“人械合一,呼啸生风”之赞誉,本性却据说玩世不恭,甚至稍显轻佻。 此刻叶不寐没有建议没有意见,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盯着楚风liu:楚风liu,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第297章 兄弟三,复当年(13)劲敌 却令敌我双方都没有事先料及的是,当夜四下搜查胜南宋贤下落的,还不止楚风liu为主帅的金人们——毒圣宁家,亦在其中,且一马当先。 千金难买是教训。 当林杨二人察觉事态,为时已晚。步履诡谲的宁家寒尸,出现只在一瞬间,浩浩dàngdàng四面合围,敌意嚣张不必收敛。纵目远眺,这应当还只是铺垫,增援必定还在后面。 凭胜南和宋贤的胆量,还不至于惧怕人多势众,只是,此情此境,像极了被一群鬼魅幽灵缠身,它们无声无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单是寒气和yin风就足够唬人,加上四周本就黑云叠嶂,沙走石飞,一不留神身后dàng出这么些异类,瞬间恍如置身地狱yin间,饶是胜南见到了都不免吃惊,宋贤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凡走过必留痕迹。”宁孝容以得胜的姿态,告诉林杨毒圣宁家不可欺,给他们见识到一旦触犯宁家被发现,补救是否真的比登天还难—— 胜南没有想到,善于利用环境的自己,明明注意到了圣坛沉睡的表象之外有内在的生机勃勃,还莫名的兴致引述了一句“虫迹穿幽xue,苔痕接断棱”,却竟然把一个自己也注意到的关键忽略。有时候做事也真是千虑一失,其实自己几乎就已经发现错在哪里,自己也觉得那个现象很可疑,但若是没有被揭穿,有再深的印象和感慨都没意义—— “你二人鞋上沾过的泥,便是最好的证明。”见第一面时觉得宁孝容腼腆,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则第二面判若两人,表情严肃,该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据称,宁家多数人,也只有这两种基本表情。 胜南初听宁孝容这般指证,尚以为宁孝容只是虚晃一招,不愿中这“做贼心虚”之计,因此不可能低头去察看。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脚底会沾上湿泥,是以在出入圣坛之隙,和宋贤都有过留意,理应没有留下泥土痕迹。 自信如宋贤,亦冷笑嘲讽:“宁姑娘,脚底‘沾过’什么你都看得到,你真是神人!泥又怎地?好似只有你宁家有泥,别处没有?” “泥自是随处都有,可你们脚底的泥,原先附着着的,是独我宁家才生长的苔。”宁孝容冷冷盯着林杨。 胜南心念一动,动作再轻便,他二人脚下都会沾上苔泥,虽然不会多明显,却无可避免。那yin湿之地,苔本身不沾粘,湿泥却沾粘,却真正是把苔藓独特的气味甚至痕迹都随泥带到了鞋上。但宁孝容,她又是如何会察觉一隅苔泥的异常?若真如此,还真是明察秋毫了。 宁孝容一笑:“盟王自是不明白,圣坛之中明暗不均,平常若无外物侵扰,万物生灭自有规律,譬如,有些地方苔重,有些地方根本从不生苔,盟王若不是被我宁家人带路引进去而自己硬找路si闯,会很容易闯进不该进的地带。” 胜南一怔,他也记得,圣坛的光线是不均一照shè的,故而宁家的地形结构,使得光线诡异,明暗相间,原来,宁孝容所言“不该进的地带”,就是那些本不生苔的位置?难道,竟连地形起伏光线明暗,也在起着监视敌人的作用? 果不其然,听得宁孝容说:“盟王不请自来,原先不生苔之处,处处留下气味。若一两处,自是看不出有何变化,然则你们为躲巡视寒尸,辗转过多,我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宋贤瞠目结舌,胜南蹙眉思虑,那宁孝容越说下去,效应就越大:“盟王更不会知道,我宁家地面上石缝里有多少生灵,是要依附这些青苔生存,当它们的依附luàn了,它们也就跟着luàn!这等风bo,是不是由两位引起的,两位不必我多说了,你若未去圣坛,鞋上不可能有痕迹。” “也只有你们这些鬼怪,走路的时候还会注意这些!”宋贤嗤之以鼻着。 “即便脚下有苔痕,也不能证明今夜si闯圣坛侵犯的就是我。宁姑娘应该还记得,我昨夜刚去圣坛一次,有苔痕并不奇怪。”胜南冷静周旋,“他沾苔痕也不稀奇,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她往细微处考验他,他当然也从细微处还击。 “是吗?不知盟王如何辩解,我宁孝容蛊毒的无法制成?你二人应该是曾为了避险强行躲进圣坛的一道石xue之中,却想不到会因此杀了我在石xue里原先所养的虫灵,那虫灵再怎么微不足道,少了它,我的蛊毒就完成不了。”宁孝容冷道,“我宁孝容身侧的十二座石xue,是对应了十二个路口,埋好了来养蛊之用,想不到刚刚埋下,就被你二人之中某一个一脚踩坏!” 她愠怒着说,似是本来并不想提起这伤心之事,胜南宋贤,也是一怔,原来他二人忘情击掌,不是有惊无险,而是埋下祸根!?为了补救,胜南一把将宋贤揪进石xue里去,却踩坏了宁孝容养的蛊,的确躲过一劫,却从而埋下一个隐患?! 宋贤讪笑着,压低声音:“早知如此,就换鞋了,省得这么多麻烦。不过……也许她还会说,脚印是你的,或者虫子的亡灵缠住你了……”虽玩笑,却也是在劫难逃的口wěn。 可是,竟没有“早知如此”,习惯以环境取胜的胜南,独独忽略了这又一个细节,他还对陈铸说过:“战争的性质抽丝剥茧,每一场归根究底都一样。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却忽略。”现在,该轮到宁孝容对他说了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胜南和宋贤,直到被寒尸围攻时才了解,他们自由地来去,沉着地应对,没有惊扰宁家任何一路人马,却破坏了宁家生物的正常规律,宁孝容夜晚睡醒,发现了这些异常之后,立即调兵遣将,四下搜捕,胜南宋贤,即使没有不和,也未必避得开宁家寒尸的集体出动同仇敌忾。 而且,之所以被敌人追及,怕真是源于不和。 尽管胜南不愿意承认,此刻他和宋贤,已经再度走到了关系断裂的边缘,但当宁家寒尸已经剑拔弩张围攻阵势时,静下心来的胜南,明白前路已不再平坦。行踪一旦暴lu,他们就是宁家的公敌,再者,宁家能找到他们,与邪后合作的金人也一定不远,或许早已经躲在了暗处——胜南原先不无警惕:既然郑觅云在寒潭出没,那么,很可能这次的敌手是山东的老相识,楚风liu及其五虎将。本该处处防备,以保周全——却为什么,终究是太在意宋贤的话,宋贤的哪怕一句误解,都竟教一贯谨慎的自己,淡忘了周围其实危敌四伏…… 胜南暗自叹息,不禁忆及新屿,多年来,只因关系太亲近,又免不了少年气性,一贯是宋贤心直,胜南口快,常常引无数摩擦嫌隙,身为大哥的新屿,熟悉他们的脾性,总是能够洞悉调和,此刻倘若他在此处,自己和宋贤才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今遭遇劲敌,敌众我寡不可怕,可怕的是,敌联我分——宋贤的忽冷忽热,就像是中了离间计一般,可叹这离间计,是因yu泽才一触即发,由慕容荆棘火上浇油,对宁孝容自投罗网,给楚风liu可乘之机…… 胜南基本可以肯定,以楚风liu为首的旧敌们,就在不远的暗处。看不到,却危险。 “这群鬼怪也不算多,平分如何?”宋贤说的时候没有看着他,态度很一般。 胜南心念一动:“我们两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吗?” 宋贤一愣:“什么?” “平分他们,你引一半去左边,我引一半去右边,注意安全,半个时辰后回到这里。”胜南说。 “我们,为何要分开?”宋贤一愣。 “必须分开。”胜南说,“左边那条,是我们从寒潭的来时路,你不会mi失,右边那条向断崖,我记得路。” “就这么百十余鬼怪,还必须分开?”宋贤恼怒地拔出潺丝剑来,“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直说!” 胜南愕然,情况紧急,不容再辩,只低声道了一句:“敌人在你见不到的地方。” 宋贤哼了声:“反正你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也奈何不得,只希望你记得信守承诺,半个时辰回到这里来。”语气很冷,却也是关心所致,他真不想半个时辰之后,胜南已经被那群所谓看不到的敌人们暗杀了。 对于宋贤一贯的嘴硬心软,胜南再了解不过,之所以突然决定分道扬镳,胜南心中有数,不无把握:他和宋贤两个,人虽少,却可分可合,反倒是那群暗处的金人,他们当然始料不及自己会和宋贤忽然分开,他们该如何去分兵力,如何再因为自己和宋贤重新会合而把分出去的兵马再集回来,安排时一定颇伤心力,调遣上必然煞费功夫,敌联我分,顺利转化成敌钝我灵,也可以帮助自己看清楚,敌人的大致数量和分布状况。 像yin儿了解他的那样,不管先前发生什么,和谁一起,应战时,向来从容不迫。  “将军遣小人来请示王妃,事态有变。”楚风liu帐外,忽有五虎将之王天逸遣人请示。 “什么变化?”楚风liu轻蹙秀眉,平静问势。 “林阡和杨宋贤不知是否内讧,分开走了两条路,不知王妃作何安排?” “跟着分。”楚风liu发号施令,“他两个,一样重要,谁都不能放。” 罗洌见状,不知何故:“为什么我们要跟着分?集中兵力抓一个,无论抓住谁,都可以给他们重重一击。” 楚风liu摇摇头,反问:“可还记得,杨宋贤当年在泰安,还没有九分天下称号时,是被我们封为什么?” “当年,吴越和他,一个是‘抓不牢’,一个是‘抓不住’。”罗洌回忆着,“吴越抓住了也会溜走,杨宋贤是到手了也抓不住。” “当年,我们都忽略了还有个‘抓不着’的。”楚风liu叹息,“抓住他们,谈何容易?如果集中兵力抓一个,一直抓不着,反倒放走了另一个,更可能给他俩都得来生存之机。” 罗洌正sè点头,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他,在楚风liu面前绝对收敛。 “我看林阡之所以敢和杨宋贤分开走,就是看准了你两个都不放。”轩辕九烨说,“转守为攻,他还真是快。” “是啊,我们刚刚拦截两三处暗号,监视他还不足一个时辰……”罗洌说,略带些失望,“这么快,他就故意分开走刁难我们了,一共就两个人,他竟还敢分开走……” “他当然敢分,如今没有几个人敢lu面去攻击他,特别是在他单身一个的时候;郑觅云一死,杨宋贤的威风也就杀出来了。”轩辕再了解不过,解涛亦开口:“以前在泰安的时候,不就是说谈孟亭手下有好几个小子,以一敌万,刀剑无敌。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异同……” “哈哈,此言差矣,在魔门这种容易mi路的地方,分开来走的苦头,他吃一次恐怕就不敢吃第二次了。王妃,是不是?”叶不寐看出楚风liu并非此意,因此投其所好地说,边说边示好地luàn抛电眼。轩辕九烨知他油腔滑调惯了,听着他说话语气便不舒服,知他一定另有所图。 “我倒是想,且让他先尝一次分开走的甜头,看他还有没有本事再争取尝到第二次。”楚风liu的笑容里,洋溢着的全是无可匹敌的自信,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解涛总是叹服她,怎地何时何地都能有这样的神采飞扬,完颜家风华绝代的准王妃,她同时还是个志向不输男儿,甚至保持过不败战绩的战地女神。且看她,是不是真的能顺势,就此把吴越林阡杨宋贤克死……  林深幽暗处,叶不寐环视四面,除楚风liu外,人皆已散,不禁心下窃喜,知机会难得,心理驱使,纵然那个是王妃也猛然扑了过去,啪一掌拍在树干上把她去路截住,xiong膛堵在她身体之前,原想要趁势看看她有如何反应,然则缓缓低下头去,见王妃面不改sè,那令他惊yàn的容貌里,分明存在着一种进退有度的从容。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好似早已知道他会有侵犯她的意念,但这表情实在告诉他,他侵犯不得。也难怪,这么个出身世家、见多识广的妙龄女子,当然不会跟平时打交道的女人一样容易搭讪。 越棘手,就越ji发叶不寐的斗志,带着他痞气的坏笑,他继续用眼神领略王妃的美,这yu骨冰姿,不能亵玩,也总不能làng费,于是啧啧地赞,轻浮地笑:“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还是金北第十,huā了两年吃尽苦头,最近才连败了五个拼到第五,一直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受这种虐要个虚名,如今才懂了,是为了见到你,美人。” 楚风liu面sè一变,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尊称她为王妃的今天,竟还有人敢如此轻佻地叫她美人。 “若我还是第十名,怕早就在半个月前,窝窝囊囊地死了,幸好我是第五,才得以与美人一见,并肩而战。” “有没有想过,你会死得更加窝囊?”楚风liu愠怒的口气,竟惹他忍不住发自真心地爱抚,鬼使神差就把另一只手拿出来,伸出去,托起她下巴,捧住她脸蛋,忘乎所以:“牡丹huā下死,做鬼也风liu。” 她冷笑着,拨开他无耻的右手:“人往高处走,越走越下流。” 生气的样子,竟也这般妩媚可爱,情不自禁,叶不寐即刻采取强势,谁料刚刚有侵犯意向,眼前便一道白光疾掠,缓过神来,这才记起对方是金北第四,叶不寐急忙跳闪,差点没有站稳。 “你是第五,就不要痴心妄想。”剑入鞘,楚风liu冷冷说,“叶不寐,让你参战,是希望你乖乖看着,五虎将是怎么打败林阡的,好好学着些,才不辱你第五的名。” 叶不寐想辩解,舌头在嘴巴里打成结。 楚风liu说毕转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追求失败,叶不寐仍带着笑意,抬起适才触碰她的左手,不气馁:“嫌我第五……你等着,我会打上去的!”斗志更甚。  话说叶不寐打心眼里也瞧不起那完颜家的二公子,压根儿没怕自己的行为会被谁发现,因而这幕情景,虽发生于夜间郊外,也隐秘不到哪里去。一路寻来、有急事要向王妃叙说的罗洌,正巧看到王妃动武的瞬间,猜出了所以然来,叹了口气,上前:“王妃,天逸他……” “他怎么了?” “原来适才回来请示王妃的人,并不是天逸所派……天逸看见林阡和杨宋贤分开,怕禀报王妃来不及,所以就立刻自作主张了,是他的副将觉得不妥,才遣人回来……”罗洌察言观sè,楚风liu果然脸sè不好看:“所以,他没有来得及得到我的命令,就按着他自己的想法luàn来?!” “王妃息怒,幸好,天逸是猜到了王妃两个都不放过,歪打正着了王妃的意思,才没有引起hunluàn。”罗洌赶紧说。 “哦?他倒是越来越擅长揣摩我心思了。”楚风liu冷冷道,“只不过,他还是出事了,是不是?”罗洌无奈地点点头。 “怎么了,林阡干了些什么?” “可能是一时疏忽,天逸光顾着看宁家围攻林阡,一不留神,发现林阡的座骑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什么?!”风liu面sè一变,“真是成不了气候,枉他还与你合称‘天罗地网’!小聪明多的是,遇到大事却犯糊涂!” 罗洌对这评价,已是习以为常,像这次,找出林阡行踪,功劳也全在罗洌:“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补救?万一,林阡的座骑出了我们封锁,跑去了吴越那里?” “没关系,吴越那边,也有我们的人。”风liu低声说,罗洌骤然领悟:“喔,原来,王妃是两面都封锁?吴越身边,已经?” “吴越凝聚力在泰安是数一数二的,杨宋贤靠名气人缘,他靠实干经验,但是这次,林阡杨宋贤不在身边,吴越只怕会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没有注意调和属下的关系,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楚风liu叹息,“当年没有打完的仗,存在在我和吴越之间,我一度怀疑过,吴越的弱点是不是就在这里,常常当断不断,左右为难,现在,终于发现这个怀疑是对的。一旦吴越失去主见,自luàn阵脚,他身边的人,就会接二连三成为我的。” 罗洌惊讶点头:“王妃实在是棋高一着啊,双方封锁,双重保险。”早就对王妃心服口服,“才一个时辰,竟发生了这么多!如此安排,林阡的暗号即使出去了,也到不了吴越手里……” “没什么事,你也先去歇着,过片刻,和梁介一起,接替天逸。如果宁家倾尽全力,兵力多到林阡杨宋贤都无法抗衡,你们可以考虑直接出战,灵活应变便是。最好,是先把杨宋贤拖垮,他毕竟失了忆,武功上,理当时强时弱。” “是,王妃。罗洌还希望王妃、好好地保重自己。”罗洌却不得不提醒王妃,虽是主仆关系,共事多年,他一直把她当姐姐般尊敬,也实在清楚不过,像王妃这样的女子,免不了一生会遇人无数。 “好,一定。”楚风liu一如既往地笑答,可是,罗洌清楚得很,楚风liu很识人,却未必了解她自己,她是至高无上的统帅,她以为她能够保护自己不受任何损伤,所以,徘徊在南北前十一干男人中间还能那么锋芒毕lu,且从不属于任何人。楚风liu是不败的女神,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是。 一个从来不败的人一旦失败,有多痛苦,罗洌可以体会。也不知怎地,会在与林阡暗战时,有这种不祥预感,虽然,现在林阡处于劣势,处于劣势的他,还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这样一个在逆境中还能时刻保持通行无阻的敌人,才是他们最大的劲敌,因为,他们无论谁,都永远无法揣测到他的极限。 所以,在得知王天逸失误之后,罗洌一直担心着林阡会不会是令楚风liu结束神话的那一个,但现在,这疑虑基本已经消除:原来,王妃已经在吴越身边you出了叛徒,还即将,利用宁家的人多势众先行拖垮时强时弱的杨宋贤…… 既然王妃对吴越和杨宋贤的弱点了若指掌,王妃一定也了解林阡的弱点,罗洌心想,不怕林阡会逃得过王妃的手掌心。 第298章 兄弟三,复当年(14)弱点 沿途折返,重温寒潭,那独特的yin霾感,掺和着来自寒尸们的连串伤亡,传染得连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唯有这血腥,证明敌人们不是鬼怪而真正是人,魔,追根究底也如此平凡。 与寒尸交战的将近半个时辰,潺丝剑断续拉扯出回忆,每一场回忆莫名绽现,都像一场绚丽的烟huā,绚丽后再倾颓。宋贤的心情单调且空洞,却实在不想去追求任何充实。因为,力不从心,额上尽是汗水,不知是紧张还是燥热,只觉浑身皮肤都是被两寸温度覆盖着,热灰与冰,一寸寸相互渗透,摧残着自己的灵魂,尽管,表面上他完好无缺。 被楚风liu言中,他果真时强时弱,却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寒潭—— 越靠近寒潭,他知道他一定会越冻伤,胜南是因为怕他mi路而把这条路给他,可是,胜南没有想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宋贤就会失明,就会头疼yu裂,就会有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真该死,真的又在发作!”宋贤咬紧牙关,他刚刚之所以同意走回头路,也是偏不信邪,想证明自己是经受得起寒潭作用的,结果,事与愿违,寒潭又一次在考验他的体质……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他的面前,还有这么多敌人……怎么会,越来越多……风哀急,雾苦浓,刀光剑影,渐暗渐虚无…… 当视觉再一次丧失,他难以依赖自己的双耳,宁家寒尸,人势浩dàng,声却细腻,不见,听觉再灵敏都徒劳,比对付郑觅云还要艰苦,一瞬,他只能凭借着寒气感应敌人的位置,脑海中,现实被洗净,幻觉开始充斥,久之宛如亲历漠北,徒见那酷寒疆场: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马蹄脱……蓦然间失去平衡和高度,醒自战马的惨烈哀嚎,几乎同时,下坠,麻木,恍惚中反复一种与地面强烈冲撞的疼痛,那撞击太猛烈,把压在最底层的记忆都翻了上来——好像是发生在不远的过去,和现在一样,惊沙扑面,箭镞穿骨,隐隐作痛,倏忽又剧烈悸动。那一夜,身负重伤,浴血苦战,全身各处,都被冰冷的武器刺穿,没有后援,只要放弃,就一定会死……黑压压的敌人身后,是奔腾不绝的江水,和浩dàng水势映衬下的天月,夔州?夔州?是那一场、我和林阡的夔州之役吗……那一段在抗金联盟人人引以为荣的奠基之战,林阡为什么独独选择牺牲我?我……又为什么情愿为他送死?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次也一样,这次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回到了寒潭,仿佛他的命令,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去反对过…… 当击毙宋贤战马,宁家群魔即刻乘胜追击,遭遇劣势的宋贤,刹那血染一身,根本无法应付这样的雪上加霜,潺丝剑的精彩,刚刚开始即将谢幕。 横竖都是一死,以前不是没有过,死有何惧,他只是遗憾,遗憾着:棘儿,算我欠你一生,yu泽,前生欠你今生又错过,林阡,生生世世,我们纠缠不清…… 便纵有千万种牵挂,也无法阻挡体力的耗竭。  死之时,割面yin寒,风清冷,豁然往事开。 凶险,动dàng,血腥,险恶,他曾经历过的,类似景象。 “是你们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荆棘,我找到她的话,这笔帐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庄吧!”怎地?棘儿害了yu泽?而我,对棘儿是这般的恶言恐吓? 他猛地一颤。 同样的血sè夜晚,来自苍梧的清风凛冽刺骨,“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眉儿是谁,似乎,这个人的死,让yu泽那么揪心,那么悲痛yu绝。她凄凉的眼泪,让他的世界骤然跟着一无所有:“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似乎,yu泽在重见胜南的路上,一直在踌躇,踌躇能不能做好领袖身边的女人,所以,宁可一个人背上所有的债。 死,不光眷顾过别人,胜南,也一样是把命系在刀剑上的人,枭骑本该战斗死…… “你可知道,胜南今天早晨差点就死了,可是因为你的yu戒,他才复活……”其实自己懂的,胜南不可能是那种无情无义之徒,胜南有多爱yu泽,可以从yu泽多爱胜南之中体会。 最深刻的,却反反复复一场浩劫——yu泽在自己的怀里呼吸渐渐衰弱,yu泽知觉模糊,yu泽说,胜南,对不起,yu泽念着,若没有重逢,yu泽清醒过来,流着泪,宋贤,你怎么会来,你们,不是要备战吗,若回去,告诉胜南,叫他小心啊,yu泽阖上眼,为什么关心的话,我们总要在背后说出来…… 有印象了,有印象了,林阡不是故意牺牲yu泽的,然而了解事实的此时此刻,自己也已经死了,死了,僵硬了……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追随yu泽而去,再也不会和林阡会合了……  偏偏在这一刻,意识逐渐恢复,身体也越来越暖和,他微微动弹着,还好,体力不支,命还在,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还被紧紧揽在那人怀里,不暖才怪……危险还没有结束,那人沉着地带他一起寻到山洞之间避难,冷静地判断着附近寒尸的动向,还来不及注意他的苏醒。想必,是半个时辰到了,那人见他失约,所以立刻赶来,从血泊中救出他,寒尸纠缠过紧,那人怕他有事,脱了衣来给他取暖,那人的温度自己可以感觉到在极速地下降,那人明明也该觉得冷…… 那个人……那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会揣度得那么卑劣,那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弟啊…… 记忆残缺,情却复苏,感觉来袭,撕心裂肺。 “胜南……”他嘶哑地喊那个人,那一刻,只想要抱着胜南痛快地哭一场,不作它想。 “你醒了?”胜南回头看他,带着些焦虑和忧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寒潭这里来,会跟yin儿一样反常?你可知道,那样我会害死你?” 宋贤虚弱一笑:“不就是为了,在你身边多赖半刻,多了解些事情,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我什么都没有了……” 胜南一愣:“你不是说,不想听那些记忆了吗?” “不想听,是因为没有必要。”宋贤轻声道,“你是不是我兄弟,记忆虽然不在了,感觉还在。真实的事情,不需要辩解,不需要回头去找,现在就是,现在就有。” 胜南颇受感动:“有了你这句话,我即便这一刻便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是值得。” “敌人,是不是很多?” “宁家的在增援,金人也出来了,看来,是特意拖垮你,警告我不要再和你分开。” “就这么不想与我并肩作战?”宋贤尽管体力虚脱,还是轻松的口气。又回到过去了,胜南很想回到的过去。 “宋贤,你听着,敌人很多,绝对超过我们的想象。这山洞我也是适才临时发现,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但是这样一来谁也出不去……” “不行!不可能!”宋贤凛然,“调虎离山,把我送出去,那你呢,你真要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啊!” “是兄弟的,当然一起杀出去,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讲完?”胜南无奈摇头,阻止他的脾气,“这不是调虎离山计,我只是想出去,带他们溜一圈而已,过片刻我会回来。你身上这么重的伤,不要休憩片刻?不恢复体力,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杀出去?”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令人厌恶,总是说一不二,叫人又辩驳不得。”宋贤佯装气愤。 “因为我试过,二是错的,一是对的。”胜南轻声说。 “看看,不仅说一不二,还独断专行。”宋贤一怔,lu出笑来,“好,我等你来。” 黑夜,风很冷,看不见,可是身边有温度,就什么都不怕。 “我等你。”我一辈子等你来,即便我什么作用都失去了、唯一的本事就是等你来。  天罗地网,是楚风liu麾下五虎将之罗洌、王天逸两位的合称,名副其实,战场上遇此二者,突围之难,可见一斑,倒不是说罗王二人都武功高强善于围攻,实在是楚风liu调遣一流,一旦开战,即以罗王两位交替轮流,协调应变,常使劲敌难以攻克,一直也是所向披靡。但数年前,这天罗地网还是被些高手找出了破绽。 破绽,正是这号称地网的王天逸,比之罗洌,经验不足却擅长浮夸,偶尔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然,这弱点,是被放大以后才如此,若王天逸不是身经百战,怎可能列五虎将之一?换作平日,王天逸的弱点,可以计算在外,可惜,这次的敌人,终究非等闲,怠慢不得,楚风liu也没有想到,才半个时辰,王天逸就出了个可以被无限放大的失误。 此刻,王天逸正胆战心惊地站在楚风liu面前,冷汗直冒,林阡的战马,怎么说也是他一时疏忽放出去的。 老老实实地站着大约有了一个时辰,却见帐外秘密进来一个熟人,依稀是来自山东红袄寨,估mo着已经叛离了吴越吧?王天逸暗自猜测,老寒tui发作,在这个犹如冰封雪飘的低温寒潭。 “怎么样?”楚风liu忽然开口。 “王妃放心,那匹马,我已经处理了。”楚风liu的双保险,总算派上了用场,她满意地一笑,转过头:“天逸,还认得这一位么?唐迥将军?” “哦……原来是他……”王天逸犯嘀咕。 “这一次,是唐将军替你补了过。”楚风liu说,“可记得这恩情了?” “记得了……”王天逸连连点头,向唐迥投以感ji目光。 “唐将军,我想知道,吴越是不是真的比较没有主见?” 唐迥点头说是:“王妃英明,识穿了他。新屿是红袄寨里谋士最多的一个当家,他出战之前,常常要听很多人的意见,自己没什么主见,就算有,也不怎么令人叫绝。” 楚风liu暗自欣慰:“跟他打了那么久的仗,也只抓住这一个弱点罢了。当世之才,若论攻城略地,第一非他莫属,暗器又那么一流,从前,我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弱点。” “所以说,胜南和宋贤,真是他的左右手啊,胜南是他的军师,宋贤是他的福将。” “杨宋贤,这个人倒也真是福将,他一出道,就连败我五大将,风头无法阻挡,后来一跃成为红袄寨的当家,然后平步青云九分天下。”楚风liu续道,“后来我才发现,他到是他三人之中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为人比较简单。” “说实话,现在他失忆了,也未必有以往那么可怕了。”唐迥说,“而且,宋贤很可能会跟胜南有分歧。” 楚风liu轻声问:“今天请唐将军来,也是想问一问唐将军林阡的弱点。过去在泰安,实在没有注意到他。现今他身份变了,也还是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胜南,其实胜南哪里都可能有弱点,可是总让人发现不了他弱点,比如说他从前有内力上的欠缺,他却从来没有一次输在内力的较量上,要不是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才不会料到他出道时候根本没有多少内力。”唐迥说。 “没有内力?”楚风liu惊诧地点点头:“是啊,他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把弱点都缩小到了微不足道啊……” “不过他有个很大的弱点,熟悉他的,会知道。” “什么弱点?”楚风liu求之不得。 “独断专行。也正是新屿宋贤对他言听计从惯了,使他独断专行。” 唐迥对答如流,王天逸面lu喜sè,楚风liu却敛sè冷道:“这算什么弱点,他是领袖,当然独断专行,难道还有人可以推翻他的决定不成?” “那……我也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弱点了……”唐迥直冒冷汗,“他先前,是有一阵子的特别好战,但是他现在好像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不要老是处在那种低谷。” “这也是低谷?那可真是最高的低谷了。”楚风liu当然不悦,挥手令他出去,王天逸站立许久,才叹息了一句:“难怪天骄大人说,敌人只有林阡一个,隔离了他一个,抗金联盟立即就阻滞不前,决战差不多就提前告终了……可是,找不到他的弱点,又怎能说,我们这隔离是成功的?再不突破,俨然是失败啊。” “他有个弱点,我不确定能不能用。”楚风liu轻声说,“你先下去。”王天逸领命而退,帘帐掀起,楚风liu瞥见叶不寐从帐外一闪而过,他讨厌的脸上,挂着些魅huo的笑意。 楚风liu皱紧眉头,忆起适才他种种不敬,陡然一阵嫌恶,心念一动,转过头去,轻声吩咐shi女:“去替我、送件东西给叶不寐。”  一个时辰左右,胜南顺利地回到宋贤身边,跟他承诺宋贤的一样,毫发无损,安全得归。 他脸sè却有稍许疲惫和失意,教宋贤,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压低声音,告诉宋贤:“新屿手下有内鬼。” “何以见得?” “我放出去的马是墓室三凶所养,识路回墓室,但是一直没有回音,足见新屿手下有内鬼。”胜南说。 “啊?你把战马给放走了?你确定它出了包围?”宋贤奇问。 “长相比较普通,只要逃过王天逸的眼就没事了,王天逸督战,敌人最放心。”胜南笑,“他的弱点,还是从前你发现的,他这个人,比较喜欢耍小聪明,总希望能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利。现在正巧宁家在场,方便我趁机利用。” 明明有两路敌人联合攻击,他竟然利用一路敌人来麻痹另一路,倒是要感谢宁家的chā手了……宋贤点点头:“那么,新屿那边的jiān细……” 胜南摇头:“我也不能断言是谁,新屿的部下们,少则追随他三四年了,本该是忠心耿耿的,但只怕,楚风liu当年在泰安就曾经跟之中几个有过交流想过招安,所以,现在又趁机去分裂。不仅如此,楚风liu还猜出我和慧如通过毒兽联系,所以,但凡与我接触过的毒兽,都被楚风liu所杀。” “何教主的毒兽,若是像宁孝容的虫灵一样,看不到mo不着就好了。”杨宋贤玩笑说。 胜南一怔,笑道:“可惜,慧如能与我联系的毒兽,楚风liu应该可以问出来是哪些种类,可能会接近我们的毒兽,在这一带恐怕都被她清理干净了。她这次,到真是针对着我们,不惜大费周章。” “楚风liu,竟是个这么利害的人物?” “嗯,才华横溢。”胜南低声说,“当年,我们曾经频繁地败给过她,但是也渐渐跟她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作战。不过,也顺带着把她的作战缺点给学了来” “什么缺点?”“独断专行啊。”胜南半开玩笑。 “哦……”宋贤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能跟我讲一讲,我们三兄弟,在泰安的经历吗?我们,常常偷东西?或者喝酒?或者嫖赌?”宋贤,首次这般主动地询问自己这一切。 胜南因为嫖赌而不自觉笑出来:“那些没做过,喝酒倒是经常。泰安那边,有名无名的酒家,只要好喝的,都被我们喝遍了,只不过跟你们喝酒有个不好,每次喝哪家都要我来决定,你们跟。” “啊?我们这么没有主见?”宋贤问。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鼻子对酒和食物尤其敏感罢了。”胜南说着,却有些黯然,“其实,谁没有主见呢,新屿总是不知道,每次他的第一推断,都是正确的推断,他却总是要受旁人的影响,策略宁先用别人,也不用自己。回想起来,我们三兄弟横行山东,真正是肆无忌惮的,我和新屿缺少你的乐观,你缺少我们的冷静,新屿缺少你我的主见,三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互补,无奈这日子……却真的太远了……”那些故事,早就结束了,以至于他也时不时地恍惚,误以为他记忆的开端,在闯dàng江湖之后。 宋贤憧憬地说:“竟有过这段岁月么。”有过,他想告诉宋贤,还曾延续到点苍山、云雾山,本该、延续到多年后的现在。 “待会儿,我们合力杀出去试试,如果实在不成,再想想,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和新屿联系。”胜南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真可惜,短刀谷的响箭,毕竟隔太远,墓室那边几乎听不到,小秦淮的信弹我也试过,像会被魔门这边的雾气吃了一样,一去不返,别的方法,也受魔门地形气候所累……最实际的,还是在新屿可以找到的地方,留暗号。” “对了,我们的暗号,是不是这种形状?”宋贤忽然想起什么,在地上划出红袄寨的记号来,虽然歪歪斜斜,倒也确实有那么点像。 胜南笑:“这应该不是暗号吧,这是‘疑似暗号’。” “疑似暗号,不是很好吗?金人会销毁暗号,可是销毁不了疑似暗号,你说,凭我们三兄弟的默契,新屿能够察觉出那是我留的?” “原来你适才出去过?”胜南一愣。 “是啊,人都被你调虎离山了,我还不找些事情干干?”宋贤得意地看着这疑似暗号。 “杨宋贤,你干了一件多蠢的事?你既然能够出去了,为何就不彻底离开?留了个暗号还走回来?你脑袋有问题?”胜南气急。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我答应了你,要等你来。”宋贤不如他强势,却比他固执,“若你回来不见了我,不会以为我走出去了,只会连累你。林胜南,你不是认识我吗,也应该知道,我脑袋一向有问题。”多熟悉的语气和称谓啊,胜南气恼的面sè里,蓦然平添了一种解脱的欣慰,一掌拍在他肩上,很久没这么痛快地笑了:“好小子!傻得也叫我心服口服!”  夜半,罗洌梁介不得不向楚风liu请罪,关于他监视中途林阡的忽然失踪。尽管林阡的确没有离开过他的合围,但中间消失的一大段空白,他永远猜不透林阡做了些什么。 “王妃,他们好像会遁地。”梁介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不得不信。 “不会这么神奇,他可能发现了什么地形藏身,故意耍了你们。”楚风liu道,“没有离开过你们的包围,按理说不会有暗号能传出去。” “可是,他们如果一再地找到好的地形,会不会借此遁逃?”梁介没有信心地问,五虎将中,梁介年龄最浅。 “梁介,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天罗地网’和你梁家父子的实力。”楚风liu劝解的同时,忽然心念一动:“对了。林阡没有离开过你们合围,那杨宋贤呢?” “杨宋贤有过,只是杨宋贤被我们击垮,身负重伤,理应……” “等一等。”楚风liu严厉地打断罗洌,站起身,“我是不是叫你们,全力监视他两个?!” “可是,杨宋贤自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林阡出现了一阵子,就又消失了。适才才来禀报,他两个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话说回来,监视他两人,还真不容易。”罗洌气急败坏。 “唉,你是一见林阡出现,就全心全意盯上去,跟着他绕了个圈子,却把杨宋贤忽略。罗洌,你对杨宋贤,终究是轻敌了。” “杨宋贤,没有那么可怕吧?他消失的那阵子,不可能传递暗号出去啊,他已经被累垮了!” “你们继续盯紧他两个,教他两个杀不出去,我去附近察看察看。”楚风liu说,“杨宋贤,就算他失忆,也不容小觑。罗洌,你是我五虎将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应该时时刻刻记得,对不该轻视的敌人,万不可轻敌。” 第299章 兄弟三,复当年(15)意外 谁优谁劣?人数说了不算,该以气势来显。杀出魔障,冲破浩劫,林杨两人一往无前,不知有多畅快淋漓!宋贤养精蓄锐至此,剑术精致无匹,胜南巅峰战意保持,刀法ji越难抵,一夜数战,不似同患难,反是共破敌,宁家倾尽全力,实力不过如此。 心结已解,怎不像当年般合作完美?再无芥蒂,反复胜南心间的,是几个时辰以前,宋贤给他的重新审判和心的安慰:“我说过,要等你来。”萦绕宋贤脑海的,也不再是凌luàn碎片,而是完整的又一生,重生,源自胜南,“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是啊,那昨夜之后,就是我的又一生,我杨宋贤,无论失忆多少次,但愿每一次,都能做回你兄弟。 狂风卷地,内蕴针雨,自然主宰战局,饮恨出刀,万象皆宾,潺丝行剑,秋毫尽客,草木不实,金石不坚,持器之寒尸,纷纷好似武功废黜,争先恐后翻涌而退,个个面sè黎黑,惊慌失sè。 然而,魔门的这片战地,你以为处处都没有人都是死的,但可能处处都会冒出活人来。 暗处的,还有他们。真正的敌人,也是拓荒之战从最开始其实就不可能避免得了的敌人。南北前十。 此时,宋贤也已经听见,一bo杀气散去,一bo杀气dàng及:“我们的敌人,是越来越多了。” “一个大敌人下面,无数小敌人罢了。我们的敌人,其实都是先前劲敌们衍生而出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小了,零碎了。” “怎么说?”宋贤不解。 “先前来黔西,以为攻破魔门六枭足矣,可是,历经半载,魔人虽大半归顺,战事却越来越难,只因越到后来,敌人越小。”胜南叹息,“敌人一个比一个差劲,却一个比一个不服从你,你要做的,仍然是先尊重他们。”纵然他们在抗金联盟是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至高无上,他们是天皇老子也得遵守宁孝容的规矩,不遵守——这次围困就是惩罚。 “是啊,就像,越小的结越难解一样吧……”宋贤惘然,当胜南在论战,他却忽然忆情。 “魔人是这样,金人也是这样,越来越多。我们可以很容易凭刀剑战胜楚风liu,可是,她的五虎将,在战场的作用等同宁孝容之于林美材,举足轻重。”胜南说,那五虎将各有长短,各有面貌,从前也是红袄寨最大的克星。 “他们怎地还不亲自出马?”宋贤等不及,摩拳擦掌,“再不lu面,我就bi他们出手!” “快了,寒尸散了,他们想躲也没屏障。”他们不lu面,是因为要向楚风liu请示,那独断专行的楚风liu,不愿意把决策权交给五虎将中的任何一个,尽管他们都服她,她却没有一个完全信赖的人,也许,是因为受过伤、有yin影,不得而知,多年不见,据说比泰安时还要变本加厉。有时候其实胜南也扪心自问,当年,他是不是也把楚风liu这个缺点毫无保留地学了过来,若是那样,一旦被隔绝,联盟军心会极度不稳,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像金人以为的那样,敌人只有他林阡一个,但其实,胜南清楚,人才济济的抗金联盟,应该不会让金人得逞,希望没有他在的日子里,联盟依旧有主。 “你是盟主。”其实,我有完全信赖的人啊。yin儿,与其让你面对宁家这未知的危险,我更宁愿让你面对我可以掌握的危机。你是盟主,我若不在,你也还是盟主。  林杨二人于寒潭突围,竟因祸得奇遇,在这yin冷cháo湿的寒潭附近,发现许多隐蔽得仿佛与世隔绝多年的洞xue,有些只容他两个藏身,有些则与别处相通,才明白,相传诸葛其谁善于遁地,到真有可能是构建寒潭时假公济si了,借着这些平素不可能为人所知的好地形,林杨两个也实在过了把遁地的瘾,只叹那诸葛其谁智则智矣,构建通道只是贪玩所致,因此再如何遁逃,通道长度也局限得很,根本逃不开楚风liu封锁,那些通道对于林杨两个,着实只能怡情,不得实用,饶是如此,胜南宋贤,气性所致,要耍那五虎将的罗洌梁介王天逸,毫无倦意。 将近丑时,天sè忽然变yin沉,月星消隐,光亮遁逃,整座魔村皆是浓雾充盈,胜南心知,敌人lu面的时刻到了。 宋贤望向不远处迂回的火把:“真被你言中了,他们lu面了。” 胜南亦迅速生了火:“打败了这些,我们在这里喝酒如何?” “你身上带酒了么?”宋贤狐疑,一目了然,没酒。 “我没有,五虎将有。”胜南笑,“尤其是,五虎将里的老元帅梁四海将军,行军打仗时,随身必备一壶酒。” “哦?真不巧了,梁老元帅他,最近刚好在被勒令禁酒。”人群由远及近规则分散,主帅楚风liu疾步而来,将军装束,却是如斯的yu树临风,潇洒自负,她身后,依稀有五虎将之四,梁四海双目炯炯瞪着林杨,梁介、罗洌、王天逸三人或yin险或直率、或自卑或轻敌,全是跃跃yu试的神情。而多过胜南猜测的是,竟连北第三解涛,北第五叶不寐也在其中,看情形,难逃一番苦战。 “楚将军。”火堆旁,胜南自若转身,一个照面,楚风liu不禁一怔,真正重遇他,方知他果然是那天遭围攻还狂胜,几乎劫持完颜君随的少年人,哪是轩辕所述“魔鬼”?然则骗不过她的眼,胜南身上的独特气质,使她一眼就证实了这个人真就是饮恨刀林阡——她曾经唯一的对手,害她失去爱情和家庭的敌人,充满了传奇sè彩从jiān细后人一跃成为江湖领袖,仅一眼,他可以和他身边同样杰出的杨宋贤一分伯仲,杨宋贤是九分天下,林阡是独一无二。 更令她又惊又疑的是,林阡称她为、楚将军。 他似是注意到她的愣神,微微一笑:“楚将军,当年在泰安,我三兄弟为山东所有金将列了个将军谱,楚将军在之上,一直都是第一。” 她一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解涛面上一红,咳了一声,想辩解,怕越辩越不解,另几个都是武将草莽,没听出她这一损一大片。 “楚将军竟忘记了,当年金军大盛,楚将军麾下多少人才,文武双全,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都是后来的南北前十。” “你也会说,是当年。现在,就连那个使金军大盛的人,也解甲不打仗了。”忆及完颜君附,楚风liu忽然一阵感伤,“更别提他的麾下们,即便已经南北前十,还是要被你简简单单就打败,死的死伤的伤,那般窝囊。” 绕着林杨踱了数步,楚风liu回看杨宋贤:“我也是真佩服你,杨少侠,当年是你,一人一夜间连败我五虎将。” “过奖了。”宋贤想,这气氛,一定和山东泰安一模一样,但当年,定然没有想过,正式相遇会在黔西啊。 “王妃,没必要跟他们叙旧,咱们先打吧!”王天逸急说。胜南冷冷瞥了他一眼:愚蠢透顶的家伙,明知楚风liu,偏要触犯她。宋贤亦骄傲地看向他:“这点规矩都不懂么?你主子说话,你chā什么嘴?!” “你说什么!?王妃,你也看见了,他太嚣张了!”王天逸不禁大怒,提起剑来。一众金人,尽皆剑拔弩张,听候指令。 “一起上,为我金北,报仇雪耻。”楚风liu知箭在弦上,点头发号施令。 当即,叶不寐、解涛、王天逸已然按捺不住,齐齐攻袭,宋贤潺丝剑等候多时,先行上前一步,轻飘飘地晃过叶不寐第一棍,擦过王天逸龙渊剑,再战向解涛狂诗剑,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宋贤直觉这一位才是真正绝顶高手,缓得一缓,五虎将之三随楚风liu先后出动,胜南饮恨刀蓄势已久,再度出鞘,轻而易举撇开梁家父子和罗洌,他倒要见识见识,楚风liu若不陪衬搭档,剑术究竟何如! 叶不寐棍在手中肆意扫dàng,舞动地风声四起、虎啸之音,然则杨宋贤真正是yu面白龙,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潺丝剑更是名不虚传,千丝万缕,丝丝入扣,高妙非常。以缠闻名天下的潺丝剑,毫无疑问在笔直的外表下如丝般转折环绕却屡折不断,教叶不寐一时不敢有所怠慢,侧看美人解涛,一改平日娇美yin柔,剑法癫狂实在罕见,以剑狂诗之际,剑剑精警考究,招式滴水不漏,难怪金北都称,“世人练剑,而解子若炼剑!”他狂诗时面sè那般的冷傲孤僻,本该,也属于个绝世少年,却为何堕落再堕落…… 尽管那王天逸龙渊剑在手、时不时趁人之危暗下杀机,宋贤在狂诗剑纠缠之下,仍有余力先将他斥退,还无意发现王天逸也果真酒痴,不禁笑说:“胜南,原来酒在这里!”说罢,忽然惊见解子若面容里被ji发起的bi人战意,和那张我见尤怜的脸蛋强烈反差,宋贤不禁心一紧,一不留神,差点中叶不寐一棍,侧身一闪,好在有惊无险,铲倒王天逸推他给叶不寐,一边卸下他的酒扔给胜南,一边接过解涛续发一剑。表面轻松的宋贤,也微微感受得到,解涛的战力在无止境提升,意念正在火热。 胜南没有辜负宋贤这兴起lu出的一手,飞身而上将酒夺下,续与楚风liu四人交手,十余招而已,五虎将略显吃力,已呈交替攻势,却是楚风liu渐入佳境,似是见惯了磅礴逶迤,看刀意威武,丝毫不为所困。 也是和陈铸、完颜君隐同一师承,楚风liu剑法,却非陈铸风格上的“不知其招”,亦无小王爷的“磊落英多”,而显然是看惯世情的“淡远清微”,胜南猜得出,环境决定了性格,性格也决定剑意,到了她那种高度和地位,她也实在不必再追逐什么了,唯有像现在这样,在等待中追求,剑旨因此淡泊静谧,出剑则毫无功利,随心而行,所出皆绝杀,如此种种,反而促成了她和陈铸表面一致的杂luàn无章,亦如yin儿那般,大有一剑十式的初步印象。 他却只恨当时,差了一步,没有想过去深究这几人剑法中的联系。尽管也觉得类似,尽管似曾相识,怨只怨,只差了那么一些提示,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情势一bo三折,比斗过去了将近有半个时辰,五虎将都早已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却是金北三位高手愈战愈勇,尤其是,狂诗剑解涛,真想不到,那翦水秋瞳,平日里澄澈,却可以有那么尖锐的一瞬间。胜南察觉宋贤开始吃力,是以尽可能地抽身,从旁化解叶不寐充满力量的攻势,不停地帮宋贤消除危机,也同时,把围攻改写成hun战。 “怕不怕酒里有毒?”并肩对敌,宋贤忽然笑问。 “怕什么,无毒不美酒!”胜南淡淡回答。 “好!边打边喝吧!或许能喝出些记忆来!”宋贤提议说,和yin儿一样,他真是个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开心的人啊。真是傲气轻敌的yu面小白龙,但是男人,本不就该具备这种傲气!? “可惜这酒壶太小,喝不过瘾!”胜南笑而畅饮,刀剑与酒,均呈慷慨纵横、不可一世之概!战之缝隙与兄弟分享故人美酒,真忘记这是场ji战,反而、四美具、二难并,逆旅之宴罢了! 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一起回去。刀剑之辉,如暗夜凸现的耀眼电光,壮阔地在人间强势平铺,明明悄无声息,气势传递到心头震撼,竟犹若声析河山。 日后金北众位高手再回忆,方知那真正是一场吞噬心魂的,昏暗雨幕中透现出一望无垠的疆场,初的地平线顿时被千军万马所断,力可斩千岩万壑,气可吞日月山河。战场,是饮恨刀潺丝剑决胜的战场,河山,是亦有锦绣亦有硝烟的河山。  却是敌人最辉煌的时候,沉寂多年的解子若,毫不示弱,狂诗剑的轨迹里,述说着一种想赢的、想证明的情绪,无论对手是潺丝剑也好,饮恨刀也罢,他的狂诗剑,几乎没有退却或本质的失败,最终,也只是他,一直在维持着金北的荣誉。教一众金人都叹息,原来解子若的剑法还是这么卓绝! 是啊,还记得出征前,风liu说过的,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林阡吗,风liu,要让你看着,他们出不去! 许是受这解子若的鼓励,原先形同虚设的五虎将,终于把战场上的凌人盛气渐渐代入了武功里,这场战事,谁都输不起!楚风liu嘴角一抹得胜的笑,继续打,就不信达不到你林阡的极限。 点扫崩抡,劈戳撩拦均派上用场,叶不寐更是遇强则强,丝毫不辱其名,挥霍着手中棍任意地圆直长短,他叶不寐是棍坛的霸主、理当拿出威风来!看林阡似乎也奈何自己不得,叶不寐不禁美满地往楚风liu的方向笑,想跟她讲,你送我的衣服,我立刻就穿在身上了。但是,但是,她好像没有在看他,她的剑,适才只是在帮他进攻和补救,面对林阡时,她毫不怠慢…… 叶不寐心底一阵失落,刚刚给林阡吃了个苦头还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斜路里潺丝剑就挥了过来,直接把自己的新衣挑开了个大洞,若不是解子若从后直攻杨宋贤,只怕撕的就不是衣服这么简单了,叶不寐大惊失sè地扯住这新衣破布,借着火光,发现内侧有huā纹,一瞬发现自己好像是把衣服给穿反了……大窘,手一颤没拉得住,衣已随风飘dàng,径自往火堆方向,不刻火苗已顺势tiǎn舐上了衣角,叶不寐暗叫不好,匆忙把着火的半截衣袖断开,本能后退几步还来不及意识,猛然耳边就是一声巨响—— 响声在自己耳中经久不衰。 被这巨力冲开老远,叶不寐爬将起来,如同吃了火yao吸了火yao耳中也听了火yao般,眼耳口鼻,全是那爆炸之后留存的味道和残余,叶不寐可以感觉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自己当时那副模样,一定是失态极了,伸手一抹,满脸黑炭,飘dàng出去的外衣,早在这场飞来横祸里炸毁,只余下内衣单薄还残破不堪,叶不寐一个寒战,还好,还好我人没事,虽然好像有斑斑血迹,总没有受伤,我倒是很有福气,竟然没有受伤。 他们还在惊呆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完好无缺啊…… 他们又转过头去,看着我对面的那个方向…… 天啊,少了两个人! 叶不寐一大跳,解子若和杨宋贤呢?他们二人,刚刚明明在剑斗,势均力敌,难道,被这zha药炸飞出去了?!刚刚hun战,他们的确是站得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所有被炸散的人重新聚集时,解子若和杨宋贤不见了?叶不寐满头冷汗地望着对面较低的地势:难道是冲落下去了…… 等等,怎么会有zha药?! 叶不寐直到这时才想到考虑zha药的来源,他当然料不到,动手去侵犯王妃,是他的原罪。王妃的最大弱点,是容不得别人不尊敬她,死xue是下巴,他什么都犯了,注定该死。 可是,他真是个令楚风liu始料未及的家伙,一收到这件惩罚他的礼物他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穿就穿吧还穿反了,所以把衣衫着火的时候,他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却把火油全留给了毫无防备且拼斗正酣的解与杨?! 他真命大,zha药原本全在他的身上,却因为宋贤挑破他衣衫,帮他转移了灾难…… 虽然,这些想法下意识地流淌过楚风liu的心头,可是,现在她怎可能还注意这叶不寐的生死?! “子若!”楚风liu大惊失sè,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气bo凋敝的方向,火油的突发事件,令胜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却为了宋贤,当即放弃五虎将,跟着楚风liu一并不顾危险往下陷处去找,这里的陡峭程度明显不及断崖一带,纵然摔落,理当无碍,但宋贤和解涛是被冲落,有没有受伤显然又是一说,况且现今天s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雾缭绕下,脚下斜坡上似乎是有千人击鼓、万马奔腾之巨响,存在什么发生什么都很难猜测,越走近越觉惊心动魄,仿佛脚下明明是又一个世界。 先前带着宁家寒尸在寒潭周边绕了一圈熟悉地形,胜南其实心中有数,这一带并非崖峻石险,但如今气候恶劣,浓云滚滚,仿若吃尽了先前世界的错觉,凶险得似是逮住什么就立刻侵吞什么。胜南心知宋贤情形不妙,不管下面是龙潭是虎xue,也决不退却,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壁寻了下去,一进入那浓云境,也便即刻在一众金人眼中消失。  “还愣着干什么?都来找子若啊!”楚风liu悔恨又愠怒,回头看五虎将。 “王妃危险!”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头会突然没有站稳,纵使是罗洌眼疾手快,隔得太远,也没有救援得了,直见着这楚风liu踩空了摔下去,消失只是一瞬间。 众人赶至那看得见的边缘,个个胆战心惊。浓云笼罩,无力拨开,脚下分明有震天巨响,适才hun战时竟然没有意识到,却不知是hun战时太投入,还是敌人气势太吓人,或是他们在hun战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世界正在他们身边陡然路过了?! 盘旋的浮云,捏造了一种极端的恐惧,也许云下什么都没有,可是数位高手,竟愣是一个都没敢下去。 “王妃和解公子掉进悬崖去,快去,去禀报天骄大人!”王天逸惊恐的语气, “不是悬崖,是坑。”叶不寐眯着眼睛鉴定完毕,“告诉天骄,他们掉进坑里了,但那坑有点古怪,mimi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不会太凶险,不必紧张。” “叶不寐,别以为王妃不在,你就是老大。你算什么!若不是你,怎可能有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王天逸大怒。 “我?!这衣服,明明是美人送我的!”叶不寐气道,“我倒是也奇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爆炸!” “王天逸,你有什么好解释?”罗洌冰冷地问。 “什么?”王天逸一愣。 “平日里,你都喜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现在倒是要去禀报天骄大人了,yu盖弥彰的很啊!”罗洌冷笑,“要禀报作甚,应该现在就派兵下去找去!” “你和叶不寐一起围攻杨宋贤,怎么独独他们有事,你没有事?”梁介亦道。 “我看这zha药,根本就是你添的。”梁四海接过话茬,典型的党同伐异,饶是意不在此的叶不寐,也明白看出来。 叶不寐惊愕地看着五虎将这一幕:“我先下去找……你们商量好怎么办……”硬着头皮,率一队人马先行闯入斜坡下的浓云境,既为自己、也为楚风liu忐忑不安:美人,我这便来救你,你千万要保护自己…… 第300章 兄弟三,复当年(16)旧知 天明之际,总算有几断光线穿破浓雾、零星shè入深林,眼前世界,随之隐约演换,继而有层次地闪亮起来。 珠帘钩不卷,之所以声响雷震,原是有道瀑布挂前川。其实刚入云下领域,胜南已然心底雪亮。 潭瀑边,好不容易点燃的火把,差一点就又被寒气浇灭,此情此境,不禁更教胜南担心宋贤,体寒的宋贤,不知他该如何抵抗此地严酷…… 也真是始料不及,一场浩劫,留在胜南身边的,竟瞬间从宋贤换成了楚风liu,太突如其来。谈不上他救她,只知道她跟他此刻不再是敌人,而是同类——这次要面对的,就不是异族了,而是不可能沟通的异类。超乎思想,超乎语言,超乎历史。 一路走得坎坷而磕碰,楚风liu嫌着装累赘,索性边走边将盔甲褪下扔弃,干练爽利,落难之时,骨子里都有种藏不住的潇洒不羁。她其实,原本对谁都不设防,无奈,有太多经过她生命的路人,伤害了她的真挚。 崖底形态,原始而古旧,生杀予夺之权,应当属于未知生灵,饶是楚风liu和胜南皆是见多识广,对此地生物都一定十有闻所未闻,怕只怕土生土长的黔西魔人,恐也全是一知半解。 前途,因此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渺茫。 “留神些。”胜南和楚风liu,出于习惯地发出提醒,却没有想过,会这么巧合,和对方不约而同。 胜南这才记得,自己和楚风liu很多情况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受过挫折,自己却是在逆境中mo爬滚打出来的。她喜欢强势,从她去泰安作战之后一直都是,他所以,凡事也一言为定,极少收回。从某个方面讲,他是她当年一手栽培。 楚风liu,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既吃惊又稍带尴尬。  遥望时,本以为是一道飞瀑倾泻,近看,方知这“瀑布”的与众不同。原来,山壁上挂着的不是水帘,那似凝结又下坠的液体,不像水那样清澈,也实在描述不出既不是水又究竟是什么。如果不出所料,解涛和宋贤,应当是被冲击力送进去了,从位置上看,再wěn合不过。 胜南仔细察看这“瀑布”的来源与去路,来自宁家范围、去向脚底的四面八方。粗略地看,其实和一般瀑流没什么两样,但那半清半浊,好似隐隐在宣告,它比一般瀑布更难穿过。 “他们理当在瀑布之后。”楚风liu往来路看,几乎也已肯定解杨二人正在其中。胆量如楚风liu,面对着黑暗中巨流直泻,端的是沉稳不luàn、毫无心悸。胜南点头赞同,没有打断她。 楚风liu思虑的同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几步,不曾想,那不停沉降的瀑帘,在她靠近之际,猛然ji发出一种强大离奇的力道,她如触疾电般即刻手臂已被吸住! 那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胜南救人要紧,把那根将灭未灭的木bāng直接挥斥过去,强行断了楚风liu和那危险电瀑,胜南后来也大叹凑巧,要是他忙中出错,手里的是兵刃而不是火把,估计扔过去也救不了楚风liu,搞不好也要被电力吸上去。 楚风liu面sè惨白,僵立原处看似虚脱,胜南怕她再误入险境,加大力气一把把她强拉回来,早忘了那楚风liu再强都是个女子,哪经得起他这么大力气的折腾,一下子把她拉回来撞在自己身上,楚风liu本来没事都差点撞晕过去,遇见他也真是多舛。 “楚将军,可有事?”他略带歉疚地看楚风liu逐渐苏醒,松开手,轻声问。 楚风liu气息微弱,靠着他还不能站稳,看她几乎就要摔倒,他唯有再度出手将她扶稳。待缓过神,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感情复杂,他忽然,神伤。 距离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精致的五官和哀怨的神sè。光线叠加起来只是烛火的功效,轻微地、吝啬地传递着这冠绝金宋的庄妍靓雅,这一刻,若旁人见到,也许会恍惚,何以杀伐决断的将军,会同时兼具不需要扭捏却太吸引人垂怜的娇柔,甚至她原来是骄傲,都会被曲解成娇柔,而他林阡见到了,本不像叶不寐等人那般惊yàn和折服,却神伤,是真的吗,电光火石间她的美,黑暗里如流萤般的交睫间,让胜南,重新见到了yu泽。 心折,如果这,还是多年前的蓝家地道多好,喜欢黑暗的yu泽,她和楚风liu一样,都是男儿志向,若yu泽少一分女子姿容,多一丝男子魄力,也便可以像这楚风liu一样,俊逸同时妩媚。yu泽却终究没有楚风liu活得好,活得长,yu泽终究是红颜薄命。 “这瀑布不能碰……”楚风liu也如梦初醒般,离开他怀抱,噙泪说,“会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他救命,恐怕已遭生死劫。然则为何噙泪?适才那温暖怀抱,何以会像当年那个人的?她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完颜家自负傲慢却威武无匹的大王爷,他也那样地深爱自己,可是没有原因,没有阻碍,他们却不能在一起。 “魔门里,很多地方都入不得。”胜南点头,“宋贤和解涛,可能是因为被强力冲落,瞬间进入,才逃过了电击。” “若是这洞xue没有另一端出口,他二人岂不就出不来?” “宁家,应当有破解之道,只要这瀑布不再有这种离奇电力,他二人就有救。” “我真是……害惨了子若。”楚风liu暗自叹息。 “原来,用zha药的不是别人,而是楚将军?”胜南面lu惊疑,他始终不信,她用这般手段。 “只是为了教训叶不寐,谁料,他好像是把衣服穿反了,火油全在反面。最要命的是,他害了两个无辜,独独没害着他自己。”楚风liu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可能告诉他来龙去脉。 “原来解药是楚将军所设。我还只道是五虎将明争暗斗,要陷害叶不寐。” 楚风liu一惊:“你怎知五虎将明争暗斗,还陷害叶不寐?” “原先不会明争暗斗,现在却会了,因为,郑觅云死了。”胜南说,“他是五虎将之首,他的位置,人人想要,他们很可能担心这个一直在和郑觅云较劲、刚把第五夺过来的的叶不寐。虽然叶不寐心里恐怕只有名次,但他们那些钩心斗角的人,看谁都是敌人。” “是啊,你也看出来了。”楚风liu叹了口气,“谁料得,现在遇险的,却是我和子若。而他们,竟不能寻来,不知是胆子太小,还是不敢自作主张,或是……” “或是,趁楚将军不在,抓住了时机谋叛luàn——楚将军现在心里最怕的一种可能。”胜南开始寻找洞xue的另一头,边走边说。 楚风liu一笑,“林阡,不怕告诉你,你那边,会luàn得比我早。” “是么?你有轩辕九烨,我有凤箫yin。”他当即否决她的说法。 楚风liu稍稍一怔,洞悉地笑起来:“其他人呢?其他你那么多手下,不可能每个都没有破绽。”胜南心知,她意指新屿部下。 “楚将军的手下,也不足以使楚将军完全信赖。这场意外,第一个遭罪的就是王天逸,他们会把矛头都指向他,说他功高盖主,目中无主。” “可笑也可笑,王天逸的处境,你林阡比王天逸他自己还清楚。”楚风liu冷冷一笑,“是吧,战无不胜的‘天罗地网’竟也会有破绽,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留心,而是他们不协调……” “这么多年来,罗洌和梁家结党,向楚将军进献的关于王天逸的谗言理当有不少了,偏偏王天逸不善察觉,一步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还从不收敛。党同伐异的五虎将,战绩煊赫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腐朽不堪,若不是亲身介入调查,纵使是我也不可能相信:‘天罗地网’本非一体。从当年到现在,王天逸还能够活得这么逍遥快活,幸亏了楚将军的极力保全,郑觅云的存在,也让梁家有所顾忌。”胜南说,“可惜今时今日,楚将军怕再也保不住王天逸了,如果楚将军一直不回去,五虎将即日起,会变成梁家专权。” 楚风liu笑笑:“再如何动luàn,也妨碍不了我们对你的隔绝,你不在了,你手下的人,会有人心上的涣散,凤箫yin的威风,再怎么也不可能及得上你。况且,凭现在心luàn如麻的吴越,也管不好红袄寨。” “这是唐迥的供词?”胜南试探着问。楚风liu面不改sè:“什么?” “才几个时辰就叛变,还要对你有价值的人,少之又少。”胜南说,“唐迥他急功近利,最可能被你you引。” 楚风liu笑起来:“林阡,就凭识人这一点,你也果真是当年那个,敢对我和君附用‘围魏救赵’的人。我真是蹊跷,宋人们那时候不肯提升你,等你到了这般地位以后,也不将这些旧事拿出来修饰炫耀?” “楚将军没有这个经历,所以不会体会,当一个人发迹了之后,他身边的人,哪里还敢提起他落魄时候的事。”胜南叹息说。 楚风liu若有所思:“若当时,我是谈孟亭,定会把你提拔得比吴越和杨宋贤还高,也不会活生生地把一个人才,从红袄寨推到短刀谷。” “我猜想,楚将军潜意识里,并不是特别期望待在大金做什么战地女神,而有宁可回到宋国来的想法。至少偶尔会有这个念头。” “何以如此突发奇想?”她心一紧。 “听说楚将军的姐妹三个,都是流落金国的孤儿,是那位叫做完颜永琏的王爷,收留了你们,收为义女,养育g人。可惜,即使有金国公主的身份,也辩驳不了楚将军是宋人的事实,楚将军的生父是宋人,只不过遭遇了不平事而被陷害,楚将军才成孤儿。” “海上升明月的消息,到真是灵通。”她黯然,“爹遇害的那年我已经懂事,风月还小,风雪是遗腹女,我又要照顾娘,又要照顾妹妹,着实很艰苦,幸好,可以遇见王爷。王爷很体恤我们,娘说要替爹报仇,他便收我们为徒,传授我们武艺,王爷比爹还要亲近,后来也才知道,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liu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后来我总是对自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要替王爷杀人。” “为了报恩,所以杀人……”真是同病相怜,胜南自己,不也是这样,担负起去杀辛弃疾的使命,“有时候想起来,真有种莫名的疑问,杀父仇人是宋人,可是自己,不也是个宋人吗?报恩归报恩,也实在不想越来越忘本……” 楚风liu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胜南是在感慨他自己的人生,那么巧合,偏偏也是她的想法。她嫣然一笑:“可惜,我竟这么讽刺地,当了这么多年的战地女神,而且,越走越远,也不可能回去了。我那时,也是心甘情愿自己寻到战场上的,不怨谁。”所有人都清楚,王爷一直找不到女儿,楚风liu就是完颜暮烟最好的替身。 “忠孝两难全。”他理解地看着她。 “所以,很羡慕你们这些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梦想。”楚风liu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跟他交心,“比如说,那位盟主。总觉得,据说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得到了也失去了。” “不,她做了很多,从云雾山下泉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已经在开始做一个盟主,那么难记的前五十名,她可以熟记在心,一下子就报出来对上号,她会为了在乎的联盟和心爱的人也闹翻,会为了联盟决心下定负气出走又硬着头皮回来。她可以通过她的努力坐任何一个位置,因为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胜南回忆着。 楚风liu正sè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山下世界,从一而终的寂寞,找不到尽头,没有尽头,那一刻,他们不仅要对生存有信念,还要对宋贤和解涛的生存有信念。 联盟失去胜南和宋贤的第二天,当吴越等人一概未眠四处搜寻暗号,当慕容荆棘已经开始图谋强闯魔村,当王天逸几乎被bi着走上叛luàn的道路,敌我双方,在开战之前,都将经历史无前例的变动与浩劫。 黎明前最yin沉的天sè,灰暗得像一个悲剧。 第301章 兄弟三,复当年(17)新交 火油威猛、电瀑凶急,总共不过一瞬。 这一瞬,飓风海啸、山崩地裂,所有滋味都亲身体会。 这一瞬,雷辊电霍,灵魂出窍,肢体魂魄一起被打散再收回,没有疼痛,拆开又拼凑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疼痛。 这一瞬,万劫不复,无力回天,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猝不及防,千载难逢,外力太强大,强大到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天不让你死,你就得硬着头皮活。 手指僵硬,精神麻痹,经历了适才所有强烈的作用,宋贤很快恢复意识站起身来,起身的刹那,却真的感觉生不如死。 记忆的书,被水浸湿了,可以晒干的是不是? 天快亮了吧,胜南,天再不亮起来,我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yu泽还等着你救她,yu泽还有救,只要我们胜了这场战役。 意念轮回,无处可躲。 宋贤的泪水已经汹涌,真的醒了,记忆。 是记忆在骗他,还是他在编记忆…… 裂缝的另一面,是yu泽微弱的哭泣:宋贤,不要死,宋贤,我竟然,又一次连累了你…… 胜南,其实那个时候,yu泽还有救,也就是说,直到我闭上眼的时候,遍体鳞伤的yu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是,再睁开眼,mimi糊糊已经看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自此,慢慢地失去了夔州之役前所有的印象,脑海里,徒留yu泽简单的一个背影。 没有胜南。 胜南,我竟然那么恨你,连你,都在我记忆里刻意抹去。 他下意识地往洞口的方向,胜南,胜南,我真的恢复记忆了,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补偿我这些日子以来,种种的愚昧无知、误解偏见,还有不能原谅的对你的伤害……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洞口挂着的不是瀑布,而是阵列的闪电! 知道吗,胜南,我现在,最记得的一句话,是你在离开宁家时候的无心之语:“自是越平凡越好。”越平凡越好,我应该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我了解,当你是胜南的时候你极其想做好林阡,可是当你做到了林阡该做的之后你发现你还是喜欢胜南的身份,因为yu泽吧,因为我和新屿?短短几年,yu泽越来越不敢和你见面,怕配不上你,短短几年,新屿也开始犹疑,你越来越大手笔了,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你是林阡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饮恨刀历尽浩劫寻到了你,你就必须带饮恨刀完成浩劫。 所以你,有太多事情要背负,有太多人要应对,有太多争战要运筹,有太多敌手要历经。 真想回到胜南身边,求他原谅,告诉他我信你,我还是你的兄弟,可为什么,造化nong人,前半夜分分合合làng费时间,后半夜,陪伴在身边的,已经是别人?转过头去,楚楚动人的美人解涛,黑暗中看,会误以为他是个女子。可也正是这个雌雄不辨的美貌少年,他的狂诗剑锁定了潺丝剑的进攻,且平分秋sè。 此刻,解子若仿如伫立雨帘之外,完美地把险境诗化。劫后余生,他鬓发凌luàn,衣衫破毁,独独容颜不损。 印象里,北第三解涛,好像正是北第一薛焕的宠爱。宋贤一惊,怎么会这么巧合,跟这么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环视四周,阵阵寒气,扑面窒息,宋贤认定解涛有那个倾向,宁可一边搓手跺脚,一边找另一侧出口,也不愿意跟他多啰嗦。 “哎!”解涛却没有放过他,“杨宋贤。” “什么?”他没好气地回过头去。 “刚刚剑斗,还没有结束。”专属于北第三的执著。 “哦,原来你也这么注重高低胜负。”宋贤嘀咕着。 “不。我只是,注重剑罢了。”解涛一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样,把它看作一个事业。” “事业?”宋贤蹙眉。 “嗯。一个值得热爱的事业。”解涛说,“虽然你失忆了,可是我感觉你拿起剑的时候,还是把它当作了事业。事业还未完成,怎可以中途抽身。” 宋贤触及潺丝剑:“好啊,陪陪你这个疯子。”  凌空一剑缠樱舞,千回百转又何妨? 没有繁复的修饰,痛快淋漓的这一剑,勾勒出一川烟雨交织,演变成一季气雾连亘,秉承了潺丝剑之潺之丝,挣脱开潺丝剑之缠之思。对,那便是了,融入至情至性至深至爱的潺丝剑,出剑之初,即刻令解涛心弦动神经绞,完全自发地紧紧相随。 千锤百炼、孜孜以求、精益求精,从解子若的剑法之中,也许看不见其余,但绝对看见精心。他可以天风海涛,也可以鸟语huā容,每一剑的时间,他留得住就绝对琢磨得出,以攻yu之心行剑,与其说他求对手剑斗,不如说他更想让境界达到提升。他在享受着每一剑的始末,狂诗剑,岂不就是癫狂与诗意的融合统一,若非这解子若潜心钻研推敲,哪会有这剑术上的精警无匹!? 越剑斗越放开,狂诗剑一旦冲破内敛临界,顷刻间曼妙飘忽,神骨皆具,叹只叹,解子若原来也是血rou之躯,làng漫男儿?只不过和失忆时候的宋贤一样,一旦离开了剑,就什么都不是?!但一旦着手自己的热爱,他就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剑法!狂诗剑这个名字,真是贴切!”棋逢敌手,宋贤兴之所至,哪里还管得着对解涛的种种偏见和不屑,早恋上了这场剑战的高妙绝伦,由衷称赞着。 “你也不赖,融情于剑,确实是剑坛一奇!”秀美如他,当真是北第三!  晨钟浮过一层又一层远峦,同时涤净了黑夜浓雾里的俗世污浊,河山间风起云涌,川流不止,群峰岿然,无心物悄然归岫,滚滚翻腾,袅袅升迁,轻轻移行,缓缓回转,愣是洁白无暇,直教人身陷水墨。 原来从谷底看天明的感觉如此奇特,片刻的工夫,yin森的云雾已经全被山石没收,铺展在空中的是很轻的烟气,也许人类在其中,当真很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yin晴晦明自由交替。 一度以为昨夜天变,孰料这最难熬一夜度过之后,日出的准时来临,预示胜南这又将是个晴天。阳光越来越充裕,离开瀑布之后,林楚二人直朝着宁家的方位走,谷底有坎坷的羊肠小路,亦有平坦的广袤大道,时涉足荒芜,再造访蓊郁,方路过幽僻,便途经喧嚣,无论是凶险还是安宁,都是江湖人闯dàng之常事。 然则,尽管是惺惺相惜,甚至同病相怜,是敌人,就应该有所保留。胜南与楚风liu经历了无数的幽境险地,半日之久身边都一直只有彼此而没有被寻获被解救,当然是双方故意为之—— 当胜南被楚风liu及其五虎将合力围困不得逃脱,他也不可能不用这个机会,把楚风liu和五虎将隔绝,隔绝的手段,就是把楚风liu牢牢留在他的身边、见不到其余人的面。这正是叶不寐等人离得再近也无法追及的根本原因,他早已把她经过的蛛丝马迹悄然抹去,以她对待他的方式。 这一切,她再明白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孰能料,当这个敌人已经被她攥在了手心的时候,却竟然顺势直接挑断了她手筋!不得不叫她暗叹:他不是抓不着,而是抓不起,要抓他,代价太高。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找到杨宋贤,就必须去宁家,去了宁家,你就注定了势单力孤。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楚风liu洞悉他想要隔绝她的意念,脸上不曾现任何紧张,而是一种强烈的自信以及优越感,当真属于战地女神。 他听罢,没有发话,只是不自觉lu出些笑意,冷静得楚风liu始料不及,这笑意,仿佛是种把她掌控的笑意。 “你笑什么?”楚风liu不禁蹙眉,林阡的笑意里,那稍纵即逝的曾属于完颜君附的感觉,不是皇家气派却不逊一筹。 “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他转过头,淡然,“况且,抓住你,不是多此一举,你是举足轻重。我等着看他们怎么luàn。” 她眉头舒展开来,得遇对手的满足:“倒要看看,你我二人,最终谁困得了谁。”  剑过千回。 解涛与宋贤,不觉时间飞逝,只感言犹未尽。便像是迟到了多年的一场剑斗——几乎同时成名于河北山东,却擦肩错过同一个战场,一个属于金北剑坛,一个却要归南宋的九分天下。现如今这天赐的相互指教各自提炼,每一度交手都不必计算胜负,唯有境界才是双方苛求,也不知怎地,对决越久,越如饮酒般意兴不散、醉意正酣。一边开始借着空隙寻找出口,一边还时不时再切磋几剑,那洞xue,因此荣幸地留下潺丝剑的细腻清新,缠绕狂诗剑的放纵诗意,满满一路,尽皆强剑精髓。 几个时辰过去,那通道还一望无际,出口似乎仍旧是遥遥无期,宋贤与解涛两个,体力明显耗竭,剑未衰减,却都饥肠辘辘。 “要么?”宋贤本就带了干粮在身,也不知路过这么多浩劫还能不能吃,实在太饿只能以此充饥,看解涛好像什么都没带似的,心肠有如宋贤,当即不假思索,不管有多少,直接摊开来和解涛共享。 解涛明明很渴望的眼神,却蹙着眉头,没有接受也不曾推辞。 “怕有毒?”宋贤笑,“我杨宋贤,还犯不着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 “不是……不是。”解涛迟疑着,“只是,不能吃这些……”面sè痛苦却真实,宋贤忽然一愣,他记得某人也一样有忌口的食物,但某人几乎从来不在人前流lu,某人……苦笑着,宋贤这才明白,昨日在宁家历险时,为何某人拐带了一衣袖的蘑菇,神秘兮兮。 “可是,你怎么会对干粮忌口?”宋贤颇带好奇,难道眼前此人,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还是……吃这些吧……”解涛察觉到宋贤的半信半疑,立刻选择了主食以外的几颗果子,那些果子全是半生半熟,昨夜宋贤随心而摘,反而最有可能具备毒性。 宋贤诧异地盯着解涛樱桃小口一点点地把那几颗果子慢慢嚼了咽下去,优雅高贵得跟个公主一样,不禁瞠目结舌,这才稍微有点懂,解涛他不吃自己手中的干粮,是嫌吃起来不大雅观?所以,宁可选择这些果子?! 解子若美妙地再把果核唾出来,姿势神态,比他的剑法还要讲究,所以,宋贤立刻觉得,自己真是个江湖草莽。 宋贤因此难以置信地凝视解涛好一会儿,确定眼见为真,再和传言他的断袖之癖一联系,明白自己见识到的恐怕还真是人家生活的一隅罢了,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你竟是、这么吃东西的?” 解子若一愣,点点头,美yàn不可方物。 “真正的男人,不该这么吃东西吧……这也太……婆妈了点,太磨蹭了。”宋贤直言不讳。 解涛的面上,闪出一丝痛彻心扉的哀:“那怎样,才算是不磨蹭的,怎样,吃?”他知道这句话很好笑,连基本的吃饭都要问别人,这不是他固有的问题,而是他受制薛焕之后,才引发的恶果。 宋贤一怔,即兴发挥:“就像吃这果子一般,要分这么多口么?要是我兄弟们都在这里,这种果子,恐怕连果带核吃下去!”想到胜南新屿,立刻来了劲:“对,是男人的,就把它连果子带核地吃下去!大口大口地跟我来分享干粮,吃完了才有劲继续打!” 解涛愣神听,脸sè正微微地改变着。 “还愣着干什么?吃啊!”宋贤微笑,世间唯有他一个,在对待敌人的时候,都可能会毫无保留。 解涛即刻停止犹疑,坐在宋贤身边接受他的劝解,那一刻,解涛深知,有朋从当年来,不亦悦乎! 陶醉之余,所有怨念,都已经被解涛排斥在了九霄云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 多年,连梦里都不曾见的,金北狂诗解子若。那些放纵开阔的感觉,明明好似沧海桑田,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第302章 兄弟三,复当年(18)似是 解杨林楚先后身临的云深不知处,宁家当地称之为“浓云井”,也正是叶不寐言之凿凿的“坑”,王天逸夸大其词的“悬崖”。彼处,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当其呼啸而过,周边天昏地暗,即刻yin沉黑透,若是在浓云最卷积时,不惧未知危险而深入其间,咫尺外就不辨途径。 “不辨途径”,对众位高手而言,难度也仅此而已。遗憾的是,五虎将先有了犹豫和分化,后各怀鬼胎,竟然没有立即率众直下救援楚风liu,徒错过了良机,害得本无危险的楚风liu,硬生生成了最令轩辕九烨担心的那一个。 按说这几个时辰里,轩辕九烨最多的感受应该是遗憾或者担心,着手的也是在密切地关注着五虎将的一切,可为何又觉得讽刺? 讽刺,这场千载难逢的浩劫,来得未免过于凑巧,沦陷其间的,竟是北第三与北第四同时! 正午时分,阳光逆风袭来,于深林间交替隐约。 忽见那浓密之中急速行近、风尘仆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二王爷完颜君随又是谁?当看见他的到来,饶是一贯处变不惊的轩辕九烨,都难以遏制心头的诧异:魔村领地极端凶险,这位一贯胆小怕事的二王爷何以敢来?而且看情形,他不仅完全出于自愿,还俨然对薛焕施行了强制——强行地,以王爷的身份,命令薛焕跟随入村不得违令! 惊诧之余,轩辕九烨不得不信,二王爷走进战场的动力,是楚风liu。一听说她遭遇危险,他身上的陋习缺点就都一扫而光,毫不犹豫自愿地加入营救、出谋划策——虽然他这么想未必能这么做,就算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果只从这一个角度讲,九烨觉得,二王爷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他还算是个男人。  “王妃便是这般失足落下去了,和林阡一先一后,恐怕要受到林阡的牵制。”梁介忆及楚风liu失足瞬间,还胆战心惊。 “不止牵制,林阡很可能会趁机劫持王妃,以作人质。”梁四海道。 “何必灭自己威风,两位梁将军。”王天逸冷笑,“你们可别忘了,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我们是猫,他们是老鼠。” “猫逮老鼠,逮着逮着,竟被老鼠给拽下yin沟里去了?”罗洌叹了口气,并不明显站在哪一个立场。 “林阡可不是老鼠。”薛焕为这比喻而笑,“如若王妃真正是猫,林阡当是老虎,猫和老虎,只怕会惺惺相惜。” 薛焕说的又未尝不对。林阡当年,和王妃有战场上的缘分,处事手段、作战技巧皆有相通,以林阡个性,未必会对风liu伤害。轩辕不禁点点头。 完颜君随却陡然sè变,明显很不高兴:“惺惺相惜?风liu和林阡?” “王爷不知……过去在泰安,王妃和大王爷……”随从正要说话,完颜君随脸sè更差:“不必说了!”随从也察觉气氛不妙,赶紧住口。“怎么会有zha药?天骄大人可否给我一个详尽的解释?”完颜君随转过头来。 轩辕一怔,他原先,是想把五虎将的嫌隙压制在最虚无,完颜君随的语气,却似是要刨根问底。 梁家诸将,眼光齐刷刷地落到王天逸身上,毋庸置疑,都指他是凶手。理由确切,依据充分,遭到孤立的王天逸,当即哑口无言,众口铄金,竟叫王天逸听着听着,也mihuo到底放置zha药的是不是自己了。 “王爷,先不必归咎于哪一个,王妃回来之后,自会处理。”轩辕赶紧结束完颜君随的追问,“当务之急,是先出动兵马,同叶不寐一并救援王妃,顺便把林阡解决。” “嗯,天骄说得极是。”完颜君随勉强地点点头,“哼,若是救不回,你们四个,我都要好好审问,尤其是你,王天逸!”恶狠狠地等着五虎将,火气明显不减。 轩辕蹙眉,随即传音与薛焕:焕之,带王爷走,他多留一刻,都会多一句不该说的话。 轩辕这句,显然只有内力深厚如薛焕才听得见。薛焕一笑:“王爷,怎会救不回?整个金北,全都在这里了。”声若洪钟,短短几句,足见分量。 “薛大人,但那个是林阡!我知道林阡是谁,是那个杀了你金北第七到第十的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魔人们把刀剑捅断了他都没死成,不仅没死,还继续不停地杀!”完颜君随敬畏的语气,是对薛焕,恐慌的表情,是为胜南,“他下一步,就是把第三到第五也那样杀死!” “会么?子若和王妃,当真那么不堪一击?”薛焕的笑里,有种冷酷令轩辕有种预感,下一句话会呼之yu出,“他无足畏惧,王爷,今年薛焕,还不曾出刀。”  子若和王妃,当真会那么不堪一击? 横笛,倚树,听凭林间,bo澜起伏。 轩辕安静聆着听属于自己的笛音,他明白,有些暗藏的音律,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几个听得见的人,方能够和自己一样,听得懂。 耳边久久不散的,还有楚风liu在失踪之前告诉他的一些,关于林阡的弱点。“他竟然有内力的缺点。”“还有个弱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 就让我来试一试,他内力的弱点。 一曲落,二王爷已率五虎将去,五虎将的内luàn,若王爷不提,便发生不了,现如今,恐怕也一触即发。轩辕轻轻吹奏下一曲,并思虑如何在不变的大势下消除这场梁家和王天逸都可能发动的内luàn。 “罗洌,且不说王爷待你如何,这许多年南征北战,你跟随王妃左右,心中应当清楚,王妃对你不薄。”五虎将中,他有意无意留下罗洌。别人,都不愿意留下,而别人,留下也没有用。 罗洌心知肚明,点点头:“天骄大人放心,对付王天逸,只是要替王妃除害,罗洌并无它意。” “如果梁四海有对王妃取而代之的用意,而对王妃不利,你可知道怎么做?” “王妃无人可取代。”罗洌心中忐忑,与天骄只几面之缘,便知天骄洞悉人性、用王妃的恩情来牵制自己,罗洌不是冷血无情,懂得感恩。 “就算,梁四海是你的义父?” “无关亲情,凡事以王妃为先。”罗洌回答地斩钉截铁。 “好,有你罗洌这句话,要协助王妃围剿林阡,是指日可待,我们的战地女神,是不会败给林阡的。”九烨浅笑,“她掌握着他一切的弱点,就算被他劫持,她都有办法反败为胜。”  是因为山的推挤,才有了云的滞留。 是因为地的涨落,才有了瀑的浮游。 午后,涉足一片旖ni风光,云与瀑凌虚飘散,好似雪沫弥漫,阳光偶尔会碎在当中,置身其间,如临水下世界,动dàng中赏bo光粼粼,影像失真,不禁令人恍惚。 魔人家的一切,都这么似是而非,意境幽渺。 所以楚风liu也会收敛了平日里女强人的作风,呢喃:“huā非huā,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诗句从胜南心头默默流去,宛如那一段段不该失落的光yin,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若真有这气力,到真想把这边景sè都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 楚风liu缓过神来,一笑莞尔:“我先前到一直误解了,你本就不是草莽。” 胜南一怔,也一笑:“这种印象,纵使是真草莽,也不得不为之感慨折腰。” 楚风liu回过头去环顾四周,轻声叹:“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反到会把这里糟蹋了吧。” 他一愣,楚风liu的思路,总是比他快一步,想到他即将想到的,说出他即将会感慨的。若是云烟在这里,恐怕会岔开话题,跟他探讨白居易的创作背景以及身世来历了吧。 忆及云烟,不自觉微微一笑,苦痛中有一丝温馨留存。失神时,忽然察觉身边异动,右脚一侧,飞速去擒,到手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平常的白兔罢了,原来这一带自然风景,当真如此协调和谐。 不曾想,几乎同时,楚风liu蓦然伸手打向他手背,似乎出自本能,不错,她本是要留心着他,不让他与一切事物有所交流,以免他向外界传递暗号,然而当她发现他手上只是一只平常兔子的时候,收回手去:“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失神地盯着她,她一愣,不怕挑明她的想法:“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 可是适才她打他手背的力道和速度,真的很像旧日黄天dàng…… 也是一只野兔引发的回忆,当年他林阡,身负重伤,饥肠辘辘,竟被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姑娘管得服服帖帖,不准吃野味所以必须饿着肚子。还记得云烟微笑着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所以他虎视眈眈一只只兔子经过自己身边,敢瞪而不敢吃,云烟,云烟,若你是敌人派来杀我,只怕当年我早就饿死在了黄天dàng。 再抽身想一遍,云烟温柔的脸,还有江岸边,她似有理又没有什么依据的要求,越想越怀念,昔日言与笑,都到眼前来,他不悲伤,他真的不想像现在这样满怀戒备四周都是敌人,他想要身边是云烟在,可以揽着她慵懒悠闲地评价着四周环境,引述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互相揶揄嘲nong一番,深呼吸一口,闭上眼两个人依偎。他不悲伤,他有把握救出她,想到云烟时,总是有一股暖流在心田。 “是在想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么?”楚风liu蓦然问。 “是。” “不是蓝yu泽。”楚风liu睿智地笑。 “楚将军何以知道?”茫茫人间,唯有一恸,滟滪堆仍在,伊人已逝。 “你想起蓝yu泽的时候会有现在这种哀伤情绪,可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种无端的温情流lu。”楚风liu道,“那女子,可是现在在我手里的云烟姑娘?” “金南前十害死了yu泽,这笔账我林阡牢牢记着。”他冷冷地,“如果你们金北前十敢动云烟,下场会和金南前十一样!” “死?”楚风liu一怔,摇摇头,“蓝yu泽没有死,也不在金南前十的手上。蓝yu泽和云烟一样,都在我和天骄大人的手上。” 他心下震惊,但自从宋贤复生,他心底就有这样的怀疑,无奈宋贤从不曾否认过yu泽噩耗,他的这份怀疑也就越来越少,蓦然得知yu泽未死,喜悦悲恸冲上心头,不禁声音都颤抖:“当真?” “当真。你两个女人,都在我们手上。事实证明,先把你这个弱点抓在手上,是对的。有了她们,你不敢轻举妄动。”楚风liu说。 “你们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伤害她们,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他警告着楚风liu,言语中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比冷风更尖锐刺骨。 未时前后,地气肃降。 风中,楚风liu若有若无手抵前额,似乎也被周围寒气伤及,却不动声sè,甚至不曾有半刻蹙眉,听他如此威胁,她竟微笑:“倘若你,只能救蓝yu泽和云烟的其中一个,你先救哪个?” 他蹙眉,冷笑:“你有那般本领,只容我救出其中之一么?” “我只知道,如今你于我只有一次的救命之恩,只能换当中一人平安无事。”楚风liu似是玩笑,但微笑过后,正sè说道,“你没有时间了,林阡。我的五虎将就在此地不远,你输了。”用她自负的语气告诉胜南:“你可能自始至终不曾察觉,片刻之前,有笛声为我指路,你输给了我和天骄大人。” “bi近宁家,全都是你和轩辕九烨的人,我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不输也得输。” 骄傲如她,不禁错愕。她更宁愿听到来自敌人的辩驳而不是妥协,更何况敌人是林阡? 见她错愕,胜南续道:“困住你,我的确是输了,但楚将军和五虎将会合之后,当真就能把我困住?”他笑而摇头,“要知道,楚将军此行,可能还不如在我身边安全。失踪一日,从前的手下,会不会从党同伐异上升到yin谋篡权?” 她心一凛,自然愠怒:“他们要敢有那个胆子!” “扪心自问,楚将军认为,五虎将中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有几个?”胜南问。 “林阡,哪里会有绝对的忠心?”她忽然黯然叹息,“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一不留神,别说手下,天下人,恐怕都会叛离你。”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长他几岁的楚风liu,阅历明显比他更丰富,怕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和征服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敌我,都成了似是而非。我的手下里有你的人,你的手下却不是你自己人。”压低声音,阡看向楚风liu将要面对的第一个“似是而非”,“王天逸,楚将军要小心了,五虎将没有同时来援救你,之中就绝对有蹊跷。”她点头,也见王天逸领着一小队人马迎上前来。 “王妃!”王天逸乍见楚风liu与林阡二人临近,慌luàn焦虑中可以捕获到惊喜。 “怎地只有你一个人?他们呢?”楚风liu问。 “他们……他们合力排挤我,王妃,你要替我做主,我没有害王妃的意思,绝对没有!”他越说越ji动,显然已经超乎理智,说着说着已经攥住了楚风liu的衣袖不停地拉扯:“王妃!我从十六岁起便跟随王妃四处闯dàng,我的一切王妃心里都清楚,怎么可能会目中无人不把王妃放在眼里!梁四海倚老卖老,梁介和罗洌一个是他侄子一个是他干儿子,兄弟叔侄全被提拔全是亲信,不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不可能啊!更可恶的是王爷!他竟然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罢我的权!他到底要昏庸到什么程度!”胜南在旁仔细地听,王天逸根本没有停止牢sāo的意思,一点都没有给楚风liu发话的机会,提及完颜君随,更用了不该有的鄙夷。 “说够了么?”楚风liu冷静地问,“罢你权利的人是王爷,是你的主子,他要罢你,即便是我,也不能有异议!” “可是……!”王天逸憋了满满一肚子气,岂料又碰一鼻子灰。 “没有可是,他昏庸?你又聪明到哪里去?次次叫你不要锋芒太lu,你不肯听,军中处处树敌,犯了事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次次叫你说话留意,做事留心,你只学了皮máo自以为什么都懂,变得如今这般在下属面前专横跋扈,你哪里像一个将军的模样!”楚风liu语气里尽皆严厉,王天逸忽然面部扭曲,恐怖地冷笑了两声,后退一步,敌意渐生:“原来,王妃也是这样看待我的?王妃可知道,王妃不在,他们已经准备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她蓦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王妃,不要怪我!他们个个都想要我的命,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带着我的这些人马,自立门户去!”言语幼稚,表情狰狞,行动疯狂。 “胡闹什么!?”她大怒,“是谁准许他们清理门户?你又有什么资格自立门户?自立门户?你到南宋来自立门户么!可笑!给我回去!” 王天逸一边飙泪一边拔剑狂吼:“王妃!是王爷准许的!王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死,王妃也保不住我!王妃自己告诉我的!王妃自己告诉我的!既然留在那里死路一条,我还不如自立门户!” 她想不到他这么爱认死理,猛然间竟有这般的疯癫表情,饶是楚风liu,也大感意外。 “王妃不准,就不要怪我!大家一起上,杀了她,大家就自由了!”他率先出手,四面八方也有寥落数人跟随,他没有必要支会林阡一声,潜意识里林阡不是王妃这边的人那就不会制止他杀王妃。 他跟半个月前的阡一样,不堪重负地疯了,所以选择杀戮,不同的是,他选择的那个不是敌人! 楚风liu临危不luàn,即刻提剑应战:“全给我退下!他疯了,你们也跟着疯么?!”凭她金北第四的本事,要应对王天逸本非难事,但气候苦寒体力略有不济,王天逸又如此疯癫杀机凶恶,竟教楚风liu觉得,比平时吃力。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自立门户,我根本不想跟着梁家那帮人算计算计再算计,与其跟着你要活得那么屈辱,不如到别处另寻生机!” “跟着我,你觉得活得屈辱?!”楚风liu心寒且痛,这个人,也是她一手栽培出的人物啊。然而此时,对方的剑,已经毫不留情地威胁她性命不下两次!只不过,她想要慢慢地引导他,把这场剑的交流,逐渐削弱成心的交流。 “屈辱!”他哭得满面是泪,“王妃,很累啊,真是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郑觅云欺我,梁四海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王妃苛责!” “有什么屈辱!身居其位,你既担负便注定要担心!没有地方会给你自立门户,否则你当年也不会投入我的门下!”她的剑风骤然凄厉,“王天逸,你这把剑好啊,当年我与王爷赐予你,如今你竟以它来威胁我性命?!” “王妃,天逸不敢,王妃,让我走吧,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也许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完全地施展我的抱负……”王天逸动容,真情流lu,剑法明显软化,已在楚风liu可控范围之内。然则他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僵硬,胜南嗅出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楚风liu已然往后急退一步,王天逸正自动情真言,冷不防背后便被一支利箭劲疾扎透,几乎当场毙命! 随之而来的,是梁四海厉声喝:“好!就让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与此同时,梁四海带来的弓箭手,已经齐齐将此地合围,不容战势有片刻暂停,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用意太险恶,百步穿杨的梁四海,竟然在shè杀王天逸之后再上一箭,没有迟疑立刻瞄准了楚风liu! 那一刻楚风liu还未站稳,面前又是强光闪掠,力道强劲,她手脚麻木伴随失明,不禁一阵晕眩。胜南心知不便chā手她门下内战,但见此时楚风liu情势危急、孤掌难鸣,许是旧知之缘,又许是新交之故,不假思索,即刻抽出饮恨刀来,替她挡落了这致命一箭,有了他林阡chā手,战局显然和梁四海预想的不一样。即便箭矢如雨,漫天遍地,也未必奈何得了林阡,更何况梁四海这一出暗杀本不可以做得太明显,他能够如愿以偿威胁到楚风liu的武器,大多都被林阡毁得一干二净! “为何要救我?”被寒气所伤的她,体力略有流失,知觉亦不如平常,却仍旧冷静地在他身侧。 “我说过,你举足轻重,他不算什么。”他嘴角一丝笑意,侧脸很好看,尤其像她的过去,“可以让我挑选敌人,我为何不挑金北第四反而挑她麾下的五虎将?” “哼。年轻人,真是轻狂。”她苦笑,瞥见他周围一圈圈散落的箭矢,放下心来,“梁四海,可以停手了,王天逸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幸好你来,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王天逸手上。”算是给了梁四海一个台阶。 “王妃,属下救驾来迟,王妃息怒!”梁四海迟疑了一刻,终于无耻地见机行事。 “天逸,天逸,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她看着被当场击毙的王天逸幼稚的脸,“遇见一群狗来咬你,你不能逃,你一逃,就注定不剩骨头。” “真可惜,论聪明,他是五虎将之首。只有他,最猜得中我的心思。”她悲伤地侧过脸来,不再看王天逸的尸体,“他却不知道,没有那个地方,没有他想的那个地方,战友和敌人,其实是一样危险的……” “王妃,如何处置林阡?”梁四海收起野心,假惺惺地先请示王妃。适才见林阡援救楚风liu,梁四海也看出情势一言难尽。 “如何处置你?你是要做阶下囚,还是要做座上宾?”楚风liu转头笑问林阡,梁四海不禁大惊失sè:“王妃?!” 楚风liu苦笑,她知此时此刻,背后这想要对自己取而代之的梁四海,才是最威胁自己性命的敌人。林阡反倒没有趁人之危。 可笑这似是而非。 林阡却没有回答她。 陡然间,她察觉林阡还是趁人之危了……林阡他,竟然俯下身来,和叶不寐一样,和金南金北的所有匹夫一样,托起她下巴,忘乎所以地凝神看着她脸蛋…… 那一刻,岂止是尊严尽失?她心里竟莫名地失落,原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她又凭什么,要把林阡和他们都分开来看待?是啊,林阡本来和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在这多事之秋,他比他们更过分。 心底油然而生憎恶。 第303章 兄弟三,复当年(19)而非 正是这楚风liu转过身来笑对胜南的一刹,他陡然看见她脸上隐约的血痕,浅细却微微发黑。经验告诉他这种毒很可能无可救药,心念一动,竟是什么也没有考虑就立刻凝神去察看,直至确定了那并非伤口才宽下心来,当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了界限,一惊,缩回手,窘迫地无话可说,这跟当年自己在铁云江面前一样,一句“铁师兄”出口,直把铁云江的醋意燃烧到最高点,现在这又一次地犯错,犯得真是异曲同工。 这么多年,总是有那么不受自己控制的几个瞬间,他可以归咎于鬼使神差,却不得不赶紧向她道歉,眼前这个是楚风liu,可不是那些他已经关心惯了的人:“幸好没有受伤,适才我一时心急,冒犯了楚将军。”他轻声解释,楚风liu似乎一怔,缓过神来,也清楚了他刚才为何失态,冷冷说:“一时心急,便可以随意触碰女子的脸?而且是一个陌生女子?可知这是极度的不敬?!”他语塞,真恨身边没有yin儿在,否则也不会词穷。但词穷,本就因为理屈。 她忽然看见他脸上一红,稍纵即逝,不知怎地,竟噗哧一笑,哎,若换作旁人,她早就意图报复,让林阡也试一试她zha药的痛苦,却不知怎地,眼前少年,令她犹疑之后,竟觉得他不可恨,反而可爱。  日暮。叶不寐遣人向轩辕九烨禀报:王天逸叛luàn不遂叛军当场覆灭,梁四海率众救援王妃顺利归来。 顺利归来,也许还有梁四海的叛luàn在后面等着。轩辕心知,原本梁四海很可能准备在歼灭王天逸之际同时解决楚风liu,篡权yin谋实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楚风liu对梁四海的预谋虽然谈不上了若指掌,但也一定会有所设防,才不至于被梁四海借hun战暗杀。更何况,她身边有林阡——还是讽刺的感觉,她身边有林阡,竟让轩辕觉得安心…… 对金北来说,浓云井意外最好的结局,是楚风liu、解涛安然归来,轩辕九烨并不指望楚风liu会将林阡杀死,她能够安然无恙回营,就已经是万幸。而凭林阡个性,为了杨宋贤的安全,当然不会畏惧金人魔门的人多势众,十有一直都在楚风liu身边。原先,等待林阡的,可以是一场空前艰难的孤军奋战。 可是,在二王爷亲自把王天逸送上绝路之后,迎接林阡的,就有一半的可能是梁四海的篡权内luàn。这种情形下,楚风liu不可能以林阡做敌人,反而要先以林阡做帮手。而林阡,如果不出所料,他会袖手旁观,等着看一出天下大luàn,紧接着和战胜的一方周旋……轩辕没有必要安慰自己,说林阡没有这种能力。 到此时此刻,轩辕还无法断言林阡究竟算不算被困,楚风liu身边,有罗洌、叶不寐可依赖,有解涛、梁介等人难以计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有二王爷以及薛焕坐镇。薛焕,看情形,他也离出刀不远了。 蹙眉,无奈,这样也好,或许,楚风liu正好可以借此麻痹林阡,篡权内luàn,可当作一场烟幕,楚风liu再怎样四面受敌,她四面的敌人,终归都是她的手下。林阡从始至终都是寡不敌众,再强也是一个人。  另三个轩辕可以保证稳cào胜券的因素,一是楚风liu述说,林阡有一个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二是红袄寨吴越手下,也足以引起祸luàn的几位将帅,三是魔村外的慕容山庄,会否向凤箫yin挑衅从而将局势搅luàn。 今天的日落,不知何故特别荒芜。 “天骄大人,半个时辰前,慕容荆棘果真在抗金联盟作luàn,但是被凤箫yin武力制止。” 轩辕一笑,侧过脸来,停止赏阅斜阳:“凤箫yin?果然制得住luàn?” “是啊,抗金联盟在魔村外的兵力,没有起兵作luàn,只因凤箫yin扬言,林阡不在,联盟由她做主。” “你去,将吴越那个手下秘密请来。”轩辕道。 “天骄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哦?莫不是,王妃她招降了不止一个?” “是啊,先前有唐迥,王妃失踪之后,又陆续有三个人来过,现在就有两个候见。” 轩辕九烨笑道:“你让他们都过来见我。我要让吴越亲眼看着,他红袄寨和宁孝容开战的始末。” 知己知彼的楚风liu,曾经告诉过轩辕有关吴越的一切:“在红袄寨,论攻城略地最多最广,一直数吴三当家,他想要强攻魔门任何一家,都囊中取物般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何不强攻宁孝容?是因为林阡的命令吧?但如果,林阡不在他身边呢,他听谁的? “除了林阡和杨宋贤,吴越没有尤其信任的人,很多决策,常常不能一锤定音。”楚风liu的话回dàng耳边,轩辕知形势于己有利,嘴角一抹冷笑: 吴越,要让你见到,犹豫的间隙,也会令你付出绝对的代价!  月sè近人。 二王爷为王妃设宴接风。 没有人会意料到林阡会这么名正言顺地做座上宾,王妃归来之后,她不下令抓他,就没有人能自作主张,二王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人物又一次经过自己身旁。 王爷明显不曾感应到梁家军中有杀气,蹊跷地问楚风liu,为何不杀林阡,是不是因为时机未到。她笑着,不置可否,却款待林阡,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爷蹙眉,看向身旁薛焕,示意他出刀杀林阡,薛焕哪里不知事态?不禁暗暗佩服楚风liu,腹背受敌,她倒是有这个魄力,合远攻近,以林阡为轻缓,以梁四海为重急。 薛焕也微微对林阡有留意:论胆量,他真是一绝。阡抬起头来,似乎对薛焕笑笑,这笑容,隐约是种挑战,薛焕不免叹息,年轻人脾性如此,纵使是林阡,骨子里其实都有种磨不灭的战意…… 这位北第一不愧是王者之风,即便阡的身边有无数杀气澎湃,但阡的思想,终于被牢牢吸引在这唯一一个无心于杀戮和争夺的人身上。的确,他以楚风liu为轻缓,以薛焕为重急。 “在座不少,都是我‘绝杀’成员,或也是我在河北山东的老部下,当听闻过一件属于我的旧事。几年以前,我‘绝杀’的副帮主郑拓风,武功高强,能力非凡,平步青云到了副帮主只huā了半年时间,过快的升迁使他终于有了叛逆之心,兴师动众要谋夺我的地位,可是他谋逆人马,却在一夕之间瓦解崩溃……当年我的位置还不算稳,他的人马远多于我,策划得也天衣无缝。众位可知,我是如何以少胜多?” 众人尽皆聆听,楚风liu惨淡一笑:“我利用了一切和他有过哪怕一点过节的人,甚至曾经是我的敌人。含沙派,捞月教,金人宋人西夏人,有用无用都可以用。” 胜南才听出她为何要提及郑拓风旧事,原是借自己的存在来恐吓一头雾水的梁四海等人,楚风liu是在联合他林阡对付叛军啊…… “郑拓风一见形势不对,急于求成,竟在我的酒杯里下毒。”语带悲怆,她显然受伤非浅,“不知我楚风liu最恨背叛么?他竟敢下毒要我的命!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凌迟处死,曝尸示众!”语气突变,她狠狠地把酒杯摔落,“这一次又是哪一个?!在我发现之前,最好主动地给我站出来!” 众将闻言sè变,气氛瞬间凝结,适才虽然谈不上什么觥筹交错,但众将都si下碰过几杯,也不知王妃所言下毒,是不是只发生在王妃一人身上。 “太迟了,王妃。”座中有人站起身来承认,内luàn一触即发。那是梁四海的副将梁信,人高马大,粗犷豪壮,他一起身 ,身后梁家亲信戈戟横陈。 “梁四海,你果真有了这个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反?!有没有计算过这次的后果?你要杀的,可是我和王爷!”楚风liu大怒。 ji进的梁信,见梁四海仍有迟疑,冷笑看着林阡和楚风liu的方向:“是啊,事先我们也担心过,明着杀王爷王妃,代价太大,杀不得,可是有谁甘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正痛恨惋惜着,哪想到天助我们,竟把林阡也送到了这里!这荒郊野外的一场hun战,谁知道王爷和王妃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只有这帐内,我们自家人清楚!”梁信得志便猖狂,回答了楚风liu所有的质疑。他们本来不可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害皇族,但是林阡的出现,给了他们契机和胆子! “大哥,不用再忍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在她之下什么都听她?!”梁信不停撺掇梁四海,站到帐前,封锁外界救援,“他们都已经中毒,没什么可怕的,一起死在这里,有谁知道!今后这边的人马,全都由大哥你说了算,包括她的绝杀!一切罪名,已经有替死鬼帮您担当!” “原来还要把账,记到我林阡的头上?”阡为这“替死鬼”的称号情不自禁笑起来。当楚风liu把他林阡带进金军以mihuo和恐吓,梁军竟因此而胆大包天,把一切的后果,都计算在了自己这不速之客身上!换作旁人也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说服力,但若是谎称是他林阡要了王爷王妃的性命,那金北金南岂会有不信之理?数日以前,他走火入魔一番杀戮早已被金军添油加醋,再加上更曾si闯驿站差点劫持王爷,绝对会使得梁四海嫁祸有理有据! “是又如何!反正你们也功力尽失!大伙儿一起上,杀了他们,以后跟着梁将军!王爷那边,用林阡人头交代,更是功劳一件!” 帐中除了数十位大惊失sè的“绝杀”兵将、王爷shi卫之外,其余皆是梁四海、梁介与罗洌部下,如楚风liu、薛焕、胜南般谨慎,太注重酒菜味sè,也不曾察觉原来还有毒被下在了酒杯外壁上,想不到毒性如此强效,一众高手,竟都察觉手足疲软。 “这是什么毒?!”楚风liu处变不惊,眉间有轩辕九烨的丝丝感觉。 “不怕告诉你,你们中了两种毒,一种软骨,一种要命!我生怕你们不死!”梁信笑道,“中毒到现在,会……”他还没想好症状,二王爷就给楚风liu演示了一下最极端的症状,如泥坍塌,瘫倒在地,惊慌失措,连连呼喝:“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敢杀我!” “为什么不敢杀你?王爷要有自知之明,问问看自己,除了有个名号之外,你还有什么出息?”“大将军,杀了他们,轻而易举!”“大将军,为这一天,我们等了多少年!黔西这一行,分明就是天赐的好时机!”梁四海身后又陆续有其余手下撺掇,个个都目光炽热盯着梁四海,才不把完颜君随放在眼里,嘲讽的语气,使得完颜君随当即脸sè涨红,气息变粗。  楚风liu冷冷看着帐内叛将,没有说话,只是若有若无看向罗洌,眼神的交流正好被胜南眼见。 胜南心念一动:莫非我想错了?这场内luàn,楚风liu其实还是主动?这是在引导梁四海真正叛luàn,然后一网打尽?只是眼前这局面,明显梁四海还在摇摆,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可是时机一旦成熟了,梁四海发起叛变了,就正中楚风liu下怀! 胜南醍醐灌顶,无论梁四海和楚风liu谁在设计谁,谁先对谁起杀机,都肯定已有不少年了,若非宋贤杀了不该杀的郑觅云,若非楚风liu请了这不该请的自己,太多事情,恐怕还会推迟,在心照不宣中继续恶化,不会在此时此地突然爆发,难怪梁四海会觉得时机不成熟,他大概也没有预料,篡权成功竟然比预期提前,且还发生在偏远黔西! “大哥,还犹豫什么?杀啊!”梁信迫切劝梁四海。 “梁四海,你连王爷和薛大人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成?我恭喜你,顺理成章对我取而代之!”楚风liu冷笑,亦虚脱到难以坚持,此情此境,梁四海面临的帐内一切,都是手无缚ji之力。 梁四海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得来这一天会这么容易,犹豫之际竟然有些紧张,有的胜利成果,它实现时竟让人难以负荷。“王妃,可知道,我本不想要杀你!” 提刀步步靠近,梁四海的手前后松紧了无数次,竟是满手的冷汗,走到楚风liu身边时,梁四海解脱地笑起来,“王妃,知道我在笑什么,我在笑叶不寐三年追逐,不眠不休,只是要郑觅云的第五和你的第四,他却不想想,郑觅云和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排名,而是这实实在在的权力地位,得到了这些,就什么都有了!”他被她最后的一句ji发,野心已然赤luo,没有必要掩藏,他却想不到,她等的,就是他野心的赤luo。 “哈哈哈哈。”帐外蓦然传来一阵狂笑,站在出口处的梁信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便被突然进帐的一棍当头猛然击晕,瘫倒在地,那棍坛霸主笑得仍旧痞气,却不再那么讨厌,仰天大笑入帐来,二话不说,就再对倒在地上的梁信狠狠再一棍,换了个姿势一棍,移了只手一棍,加了把力气又一棍,只是眨眼功夫,打得眼huā缭luàn,众人见梁信满口鲜血,估mo着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离光荣献身不远了。 又或许,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本不是梁信。胜南暗自思忖:果然,算计最多的人是楚风liu,怕只怕,她的苦rou计一箭双雕,对付完了梁四海,紧接着就会是我…… 梁军惊愕地任凭叶不寐率军进帐一棍扫一大片的威风,少顷,那一块已溃不成军,叶不寐边打得兴起边骂:“梁四海,知道我在笑什么,笑你在笑我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在笑你!” 梁四海无心再跟叶不寐废话半句,恶狠狠地瞪着身侧不远的楚风liu:“王妃早就知道,所以一直在you引我打定主意先出手?!” “你杀王天逸的同时已经对我有了加害之意,我怎能不叫叶不寐好好留心你。”刀锋离她以尺寸计,她却如斯淡定,冷笑着低声回应,“梁四海,金北可是人人称你老狐狸,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你不会做。不给你营造一个最完美的机会,你怎么会这般原形毕lu?” “王妃,凭他一个叶不寐,带着你的‘绝杀’和你男人的人马,能与我梁四海较量?”梁四海轻慢的口wěn,单凭威信实力,他早就与楚风liu势均力敌。 “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她步步把梁四海引到绝路,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梁四海闻言脸sè煞白,猛然转过头去,眼神犀利直刺罗洌:“罗洌,莫不是,连你都会背叛义父?!” “只是想不到义父如此野心,看见林阡在场,竟生杀害王妃之心,我罗洌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断不会忘记当初是王妃一手提拔。”罗洌凛然,“即使我与义父有亲情,也要提醒义父,做人不能忘本,你是下属,就不该篡权,你是叛将,就绝不可能名正言顺,你是假的,永远都不能成真!” “所以你……没有下那会要他们性命的剧毒?只用了软骨散来敷衍我?!”梁四海骤然明白这一切,心一麻,无法负荷这打击。 “哼,梁四海,你有没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啊?”叶不寐笑道,“你看看,连你的干儿子都不在你那边,叛luàn?你再等十八年吧!” “是啊,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介儿,这便是你义兄的真实面目!”梁四海恼羞成怒,“好啊,我们就看看,你罗洌能不能奉命危难,扭转她楚风liu的败局!介儿,杀了他!” 梁介满面愤慨,提刀直袭罗洌,刀法之中,却明显没有他父亲的老练和坚定。 宴客宴成了鸿门宴,接风接成了短兵接,五虎分崩离析,四方动dàng干戈,那连营堆积的灯火,骤然换了名称叫烽燧,是啊,本就是驰骋沙场,本就非寄情山水,似是,终而非,再悠然,都以残忍收尾! 然则征战之初,两派人马势力,明显分不清胜负,胜南微微蹙眉,梁四海,果真也是实至名归,若是再过几年功高盖主,楚风liu一定不是他对手,现在不除,他日后患无穷。但是,只怕除去之后,如若楚风liu处理不当,梁军必定残留余党。冲着现在梁四海明明理亏还有这许多人极力拥护,便知其在军中地位的根深蒂固。楚风liu,她又该如何斩草,再如何巧妙地除根?  不及多想,形势剧变!那梁四海一声喝令宣战之后,竟当即提刀直斩楚风liu,心狠手辣如此,不容楚风liu喘息第一时间杀她!想想也是,给她多留一点点时间,她就很可能软硬兼施把梁四海的决心信心都瓦解,他第一个杀的,当然是她! 那一刻罗洌要应对梁介分身乏术,叶不寐终究也被叛军牵制接近不得,谁都制止不了梁四海杀机,眼睁睁看着楚风liu即将丧命刀下,然而刀光掠过的一瞬,明明梁四海僵滞原处,tui已经被他脚下的谁一把抱住。 谁,还是那完颜家的二王爷,爬到了梁四海的脚下支撑着抱住他后tui就拽,什么叫没有力气?二王爷抱上去的时候,梁四海再大的力气都无法挣脱,本能驱使着梁四海大吼一声,一脚直把后面的二王爷踢翻了甩开老远,众人惊呼声里,二王爷重重摔落在地,即刻奄奄一息。缓得一缓,叶不寐总算冲散了包围突破进来,携棍直扫梁四海。 “王爷!”楚风liuyu去扶起二王爷,却力不从心,明明相隔只有几步,奈何那药性剧烈,竟眼睁睁看着二王爷跌得鼻青脸肿,蓬头垢面。 “风liu……风liu……”二王爷喃喃地念着她,睁开眼朝她的方向傻笑:“没事,没事了……”伸手想要来拉住她,伸到半空就昏厥过去,胜南离他二人最近,见此情景,就像在看着自己和yin儿的回忆般熟悉,他记得他的yin儿,在拼尽力气救他之后,也和这二王爷一样的傻,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撞到,我没事…… 见二王爷晕厥,梁军中真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来直接取他性命,楚风liu惨叫一声,却看王爷身旁薛焕猛然发威,一掌将那领先的兵卒斥退,换作平日,那等闲之辈得遇薛焕一掌,恐怕会立马粉身碎骨,此时薛焕功力刚刚恢复,论力道已是一般高手所不能及,那亲兵所遇,不知算不算得上薛焕今年初次动武,即便枉送性命,也可谓荣幸之至。 当陡然看见传闻已久的北第一深厚内力,邻近梁军争先恐后往后退去,比叶不寐到来时更加凌luàn,小小帐内,竟分裂为无数漩涡,各为其主,互有胜负,帐外更是有不知何故者,兵马hun战,趋于白热。 “赶紧,赶紧杀了薛焕!一起上,杀了薛焕!”梁四海sè厉内荏,“他现在还没有恢复武功,赶紧趁这个机会把他解决!” 真正到了万不得已只剩下一条路,梁军必须尽快杀尽附近所有楚风liu和完颜君随的人马,破釜沉舟,反而愈战愈ji烈誓不罢休。帐内几乎有一半叛军,即刻得令上前,正对着薛焕,也便正对着王妃王爷,以及作为宾客的胜南。 再一度离死如此之近,竟陪着敌人一起。胜南觉得可笑,深入想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内luàn的观众,也不是促成这场内luàn的契机,更不是梁四海构想的这场内战的替死鬼。他林阡,实在是这场内luàn的目标之一!—— 当楚风liu从轩辕九烨的笛声里听出了梁四海叛luàn端倪,归营之后立即秘密联合罗洌,罗洌为表忠心,当时就恐怕已经销毁了那本应下在酒菜之中的致命剧毒。楚风liu始料不及的是软骨散,也许是梁四海对罗洌有所保留,又或者罗洌对楚风liu有所保留,下在酒杯外壁难以觉察的软骨毒药,竟然害得营帐中所有高手气力尽失,包括薛焕,包括楚风liu,包括胜南。好个楚风liu,她在发现意料之外的软骨散之后,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地凝视着罗洌不动声sè,竟使得两难的罗洌,在那一刻坚定了跟从楚风liu的决心,所以楚风liu问出“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之前,一切还是充满了变数,只是,当罗洌选定了楚风liu为立场之后,岂止形势风云变幻,胜南那个时候就应该觉察到,自己也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楚风liu成功解决叛luàn、服食软骨散解药之后,下一步对付的又是谁?当然是他林阡啊…… 叹,楚风liu才不是给人称老狐狸的梁四海营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叛luàn氛围,而是给一贯行事周全的自己营造了一段遍布烟雾的麻痹境界啊! 想通的时候,手却握不动饮恨刀,不听使唤,没有力气,没有战意,怎么可能握得起饮恨刀……  然而,纵然计划天衣无缝一箭双雕,连最难说服的梁四海和最难麻痹的林阡都骗过去了,聪明如楚风liu,还是没有来得及服食软骨散的解药,当叛军愈战愈勇,罗洌和叶不寐都无暇来解救,她还将一次次遭遇性命之忧!胆识过人,因此才注定九死一生! “薛大人,王爷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楚风liu竭力倚桌倒下,王爷有薛焕保护一时无碍,然而她却危在旦夕!话音刚落,就有旺盛杀气迫在眉睫,镇静如楚风liu,那一刻仍旧指挥若定,对着强烈威胁的十余刀剑面不改sè。陡然眼神一变,直将身前杯盘纷纷拨飞做武器,力道有限,自然没有薛焕那般杀伤,梁军被稍有冲散又重新聚集,即刻当中突出一刀毫不留情,急速冲破防御怒向楚风liu喉间! 千钧一发,那一刀却在中途被折断去路。 阡第三次救她救得凑巧,掀翻了面前筵席只是为了暂先抵挡他面前的hunluàn,刚好也把那威胁楚风liu的一刀囊括在内拦截击落,危机还没有彻底消除,叛军中续发一刀威力更甚,她还来不及与他道谢半句,猛然又临一次死! 从容应死、听天由命,最后一刻,终听得耳侧一声ji响,瞬间,她辨识到紧贴着自己面庞的两把刀哪一把占定了优势,用不着怀疑,林阡的饮恨刀。 一笑,她看着他短刀在手,一切重急之势,只要闯到他的防线里皆被他轻缓消除,落难之际,防御竟这般一流,明明丧失气力不能恢复,却好比绊了那急行中的对手一跤,以静制动立竿见影,怕是越杀得兴起的敌人跌得越重吧,楚风liu叹息,好毒辣的锋刃……见他两次,每次他几乎都以一遇万,长刀以一驭万,短刀以一御万! 他的饮恨刀,在经历了战意的巅峰极端之后,似乎学到了更多的止战方式……尽管根本不算并肩作战,薛焕不得不对身边不远这个同样对软骨散不认输的小子有所留意,饮恨刀,数日之前,听闻过关于它的张狂惹衅端,数日之后亲眼所见,方知饮恨刀不必力气不必滴血就已经足够张狂,战争霎时融入刀锋,连同对战争的终结及怜悯! 也许,人总要经过一些事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不再只会咆哮,而更学会思考吧……薛焕心知,此战一毕,就是自己出刀之时,只要林阡有命挑战。 那一道强劲的光芒,汹涌ji起沉寂,自寒而炽,恢弘气象,从萧瑟起始!叶不寐透过人群陡然一瞥,大呼惊奇,嗜武如命的他,看到阡本该没有气力,然而雄伟气魄,仍旧被一寸寸地剖析展现在饮恨刀里,不得不打一棍就歇一歇,打一棍再看一看,目光心思早已被这外客吸引。 “恐怕,非林阡不可……”楚风liu亦难掩复杂情绪,这未施内力外力却气势非凡若此,当然不是饮恨刀固有的本事,而是刀的主人刀法和阅历使然!便如同传闻中蓝yu泽不施淡妆浓妆,美貌仍旧天下第一……楚风liu不知怎地,想起林阡和蓝yu泽的天造地设,危难中竟越想越远,好吧,就趁饮恨刀在自己身前相护很安全,想一想大王爷……也许,我楚风liu,是因为太寂寞,寂寞得久了吧…… 梁四海万万想不到,软骨散作用下的薛焕与林阡,依旧有这般的杀伤和气势,时间一长,叛luàn便越来越困难,知优势已去、情势不妙,不禁提高了声音:“林阡,你为何要救她?!你要聪明些,就该知道,她胜了对你没有好处!” “她死了,就是我杀的。梁老将军,我林阡可不愿冒着当替死鬼的风险。”他笑着回答,梁四海,真不应该在内luàn之前就推开他林阡,说到联合一切敌我的本领,梁四海比楚风liu怕是差得远了,楚风liu为了牵制他林阡,早把yu泽和云烟的安危都搭了进来。 他有意无意地提醒楚风liu:“楚将军,你已经欠了我多次的救命之恩。”她一笑,知他意指yu泽云烟,点头:“我答应你的,自会兑现。”这暗语,梁四海听不懂,然而这暗语,宣告了梁四海别无选择。僵局难解,若王爷王妃薛焕不死,此战注定从头到尾的失败,又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有占据过一次先机!  马蹄声撼天动地,与此同时,援军已由远及近,弓矢精良完备,戎容齐整壮观,自是楚风liu又一支精锐之师,原先用于防备抗金联盟,由天骄派遣营救,势不可当,声如雷鸣,足可给梁军军心最重一击!“王爷,王妃!臣等救驾来迟,王爷恕罪!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犯上作luàn!还不速速弃械投降!?” “战势如何?”楚风liu见形势已回归自己,心微微放松。 “回禀王妃,一切尽在天骄大人掌控之内。” 这时二王爷渐渐醒转,看薛焕功力已自然恢复了三四成,又见援军到来、梁军军心动luàn,不禁大喜,挣扎着想爬起来,往楚风liu的方向:“风liu……”此时,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保护得妥帖,他鼻子一酸,不知如何继续唤她。 “王爷,不要!”她陡然脸sè大变。 真好,真好,尽管他什么作用都没有,没有想法,没有出息,却可以赢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对生死都可以泰然处之的楚风liu,可以为自己惊慌失措的,可以为自己脸sè苍白……真好…… 王爷,不要! 他往楚风liu的方向刚挪动几步,却离开了薛焕能保护的范围,电光火石,却见梁介盯准缝隙,抓紧机会,撇下正自拼杀的对手罗洌,闪电一般扑上前去,丝毫不畏薛焕威武,明晃晃的一刀对准了王爷。 却没有杀他,只是一刀架在了王爷脖子上,五虎将中最可谓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梁介,同时也是金北刀坛被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他此时恶狠狠地劫持着王爷,要杀了王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停手!再不停手!就杀了他!” “放开他!”楚风liu怒喝。 “王妃,放开他可以,放了我爹,饶他不死!”梁介眼睁睁看着梁四海基本被叶不寐制服,手下人马亦被内外夹攻溃不成军,知难以力挽狂澜,输给了这技高一筹的王妃,痛苦地开出失败者的条件,筹码是二王爷。 “真是孝子!”楚风liu冷笑看向束手就擒的梁四海,“梁四海,你终究是害了他。” “放了我爹一条生路,伤害王爷的罪名,由我梁介一人担当!”梁介的条件,却近乎哀求。 楚风liu却不理会梁介,依旧看着梁四海:“从我楚风liu身临山东的第一天,已经注定我在你之上,这位置你抢不得,抢到了也不适合,我楚风liu你也杀不得,杀了我也轮不到你!梁四海,你和你的儿子,一样的天真!” 片刻之前,叛军如火,柴木耗尽,续起冷风,唯有间隙熄灭。 梁四海被楚风liu说得哑口无言,许久才痛喝一声:“王妃,谁都被你算计好了,又有哪个人,真正斗得过你,我梁四海,心服口服……” “王妃!你再不答应,莫怪梁介手下无情!”梁介声嘶力竭。 “介儿,不必做傻事,爹在决定之前,就已知是死路一条。”梁四海叹,“王妃,还请王妃顾念旧情,老夫帐下兵马,可宽恕的,还请王妃宽恕……” “哼,难道这些几乎要了我性命的人,我也要留在身边等他们死灰复燃不成?”她语气冷硬,胜南一怔,似乎,在梁介手上还有人质之时,她不该这般说话,也不知是否另有用意。 梁四海父子皆是面如土sè,梁介冷笑一声:“既是死路一条,那不如带着王爷陪葬!” 第304章 兄弟三,复当年(20)阴影 没有再听到楚风liu一句严令禁止,也更不可能得到这个女人半步软化妥协,只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竟然支撑着站立起来,舍命去救二王爷!距离如此之近,她要救王爷无需几步,那瞬间,梁介的刀锋已经割伤了王爷的咽喉,却被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楚风liu一把推开。然则王爷获救之际,楚风liu却整个人暴lu在梁介的刀光之下…… 恼羞成怒,梁介脸上的稚气一扫而空,带着穷途末路时特有的凶恶残忍,狂啸着直接提刀砍楚风liu,眼见着梁介失去理智而王妃性命之忧,本能驱使,罗洌不假思索,当即冲上前提剑直刺梁介后心,太快,快到连自己也没有多加考虑,总算比梁介还迅猛,保住了王妃的性命。梁介刀至中途陡然中剑,凌人杀气顷刻终结,眉间愤怒悄然瓦解,刀亦瞬间脱手落坠。 直到梁介的鲜血没入剑尖,罗洌才如梦初醒,要后悔已经不及。 那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不知是来自梁介还是梁四海或根本就是罗洌自己,缓过神,他不敢从他义弟的身体里抽出这杀人凶器,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松开手,梁介还没有立刻死去,抽搐着,挣扎着转身来看他,眼神里全都是不解、怀疑、痛苦和憎恨,好像要说什么,说不出,坚持了片刻,梁介身体开始剧烈颤动,血如崩喷,不停地从xiong口后背身体的每个角落渗透而出,他的神sè告诉所有人他有意识他很怖惧,可是看他满嘴是血不停地呕吐根本控制不住,众人全都明白,他的意识根本帮不了他…… 痛苦于众人是一瞬间,于他梁介,煎熬却那么久,谁也体会不出这种痛,却唯有期待他快些倒地身亡,死,反而是大解脱。 梁四海霎时失去语言,面无血sè,眼睁睁望着爱子惨死,万念俱灰,仇与怨,早遗忘到了九霄云外,独留下恨与憾,僵立一刻,哀嚎一声,随即横刀自刎。 罗洌在杀死梁介之后,一步也不敢动,也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止梁四海畏罪自杀,只是呆滞地回忆着适才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满头冷汗…… 胜南冷冷旁观着楚风liu的瞬间胜利:楚风liu哪里是舍命救王爷,她只是在制造一个险境来you导罗洌杀梁介!她为什么要引罗洌来杀梁介?因为她想要对梁军彻底地斩草除根,就必须杀了梁家父子并削弱罗洌,她与其自己来动手杀ji骇猴,都还不如让罗洌大义灭亲!可是罗洌帐中种种,都是情义两难、有所保留,她要引他动手大义灭亲,就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由罗洌杀了梁介,罗洌在梁军中的威信显然不如以往。实力雄厚难以清剿的梁军,群龙无首只能四分五裂!恐怕近十年内,都不会再有人胆敢分裂她的绝杀。 胜南明白,楚风liu,她真的是一个厉害得近乎可怕的女人,,冷傲,强势,镇定,杀人于无形,然而,她把权力完全cào控在手心的时候,却让人不觉得她亦正亦邪,反而更心服口服——在阡的眼中,她和慕容荆棘不一样,慕容有野心,而她,一切都为了捍卫。 是啊,她只是在尽一个本分罢了,她只是,想要保护这本就属于她的地位而已,能力不逊于须眉,奈何位置总要被觊觎,不因其它,她的原罪就是女儿身,梁四海部下的叛luàn根源于此,从那句相劝就可以听得出来:将军难道你还要屈居她之下一切都听她?! 阡轻声叹,这一叹,并非为她的地位常年不稳,而为她身边从未有一个人真正篡位成功。 然则,现在不是他该叹息的时候,等着他的,还有一场战斗,由他自己选择。  “罗洌,这次我与王爷得以无事,功劳在你。叶不寐,所幸你也来得及时。”楚风liu化解危机,同时巧妙地杜绝了后患,得到罗洌解药,软骨散药力很快便可以消失,“保护王爷,薛大人辛苦了。” 烽烟散尽,恍如一梦。所有人都可以在战后得以放松,独独胜南不可。楚风liu可以对所有人都论功行赏,却不可能把软骨散的解药给他:“林阡,发生这些事,我没有资格杀你,只不过,为了这一战的顺利,我必须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他疲乏无力,对于这一切早就是意料之中。他想得不错,梁四海只是一场烟幕,楚风liu的计策,是“以林阡刺ji梁四海,以梁四海麻痹林阡”,同时同地,顺风顺水——她计中有计,只因他是重中之重! 冷静地倾听着楚风liu的说法,阡自若品酒,慢慢地再饮上片刻,适才筵席上他唯一没有打出去的一坛好酒,既然没有药救,不如好好喝一喝。 她愕然看着他破罐子破摔,低声道:“欠你的人情,我会一一还你,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做座上宾,或是做阶下囚,但绝对不能离开此地半步。” “真是座上宾的待遇,有酒喝,还有hun战为我喝酒助兴。”他半讽。 “你心甘情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她苦笑,“你若不在我身边,怕宁家个个都会要了你性命。”二王爷微微蹙眉,误以为楚风liu不是在扣留反听出挽留,竟心生醋意,咳了一声,尤表不满。 “楚将军错了,我不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我林阡此生有两个喜好,喝酒排在杀人的下面。没有兄弟在,没有敌人杀,喝酒没有乐趣。”他从楚风liu援军那句“一切皆在天骄掌控之中”可以揣测到,吴越已经被轩辕九烨算计,很可能会有危险,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甘愿留在这里,奈何此刻疲惫虚脱,宋贤也仍旧音讯全无。 “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把吴越和杨宋贤一起抓到你身边来,和你一起对酒谈天。”她勉强一笑,脸sè苍白。 “我们没有对酒谈天的雅兴,只有边喝酒边杀敌的快感。”美酒喝罢,猛地搁在一边,阡携刀起身,全身火热,“好酒,真是适合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场面!”笑着看向对立面所有能够入眼的敌人们,厉声喝:“哪个先来?!” 这一喝气势竟抵千军,成效立竿见影,满阵兵马分散退后,即刻从整齐划一变成错落有致,层次鲜明地把北第一薛焕,北第四楚风liu这两个没有移动的人留在最前面,不,他俩还不是最前,北第五叶不寐,是这一喝之后唯一一个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的人。求武若渴,他忘记先前和阡已经有过数度交手,冲着这份豪气立刻就迎了上去。然而周围空气一冷,他环顾四周除他之外再无一人,不禁一愣,不知该不该退到楚风liu和薛焕身侧,毕竟他们才是主帅。 “风liu……”却在此时,二王爷骤然伸手捂住喉间刀伤,战战兢兢走到楚风liu身边,楚风liu一惊,这才发现梁介刀上沾染了剧毒,二王爷已有毒发迹象,楚风liu不得不对叶不寐强行下令:“叶不寐,那就由你,领教领教他的刀!”叶不寐一震,踌躇:“我?” “他功力尽失,你是金北第五。赢定了,还怕什么?!”楚风liu扶稳二王爷从人群中离开,“罗洌,来看看王爷受的刀伤,梁介刀上这剧毒,是不是梁四海命你对我们下的毒药?” “风liu……难道这毒药……见血封喉?”二王爷脸sè煞白,呼吸困难。 “王爷,不用担忧,就算那剧毒厉害,发现得早,也不会要人性命。”她低声安慰,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冷风疾掠,不禁一个寒战。 他不知她是被寒气所伤,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慌神:“风liu……没事,我……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也没想到,会有飞来横祸……我死不打紧,我只是担心,你年纪轻轻,就一个人……”他动情地有什么说什么,不由自主哭出声来,“风liu……” “给他敷上。”楚风liu命罗洌替二王爷敷上解药,一如既往地保持平静,一边看着罗洌替二王爷解毒,一边不声不响也往自己右臂上药。适才上前救王爷时,不巧也被梁介刀锋伤及,幸好发现及时,否则若在和林阡拼斗中途毒发身死,岂不讽刺? 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林阡性命,明明是她下令在隔绝他,明明也是她甘心以怨报德强行留他…… 他若不是敌军的中流砥柱,就好了……叹了一口气,楚风liu克制不住担心之情,遥看麾下合围前仆后继,隐约可见叶不寐棍法渐渐上章,知道林阡这一回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林阡的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蓝yu泽和云烟,她原先并不屑于和轩辕九烨一样,从阡的感情生活里推敲他的弱点加以利用,可是接近这个男人之后,方知她只有这一点可用。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舍弃选择梁四海来帮自己?他明明知道,帮她对他没有好处,帮她可能会陷他自己于危难,却,为了她们…… 情爱使然,纵使是这个历经多少敌人都没有败过的林阡,竟也败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楚风liu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她不想赢得这么没有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况且,长久的相知,短暂的相处,林阡根本不是她应该算计的敌人,而是她应该欣赏的对手。这么做,真是玷污了她的对手。 罗洌无意间看见王妃臂上也有刀伤,这才知道王妃其实也负伤在身,然而不动声sè谁也没让知晓,自是和王爷对比太鲜明,罗洌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从此以后,便一直忠心于王妃吧…… 一夜变故,五虎将仅剩其一。  而阡,这一夜终究没有能走出去。 当叶不寐成为今年年初第一个能够打败林阡的人物,他没有如太多人预期般感到幸运,只是在战胜之后,叹了句,没见过这么宏阔的幻觉。 薛焕,自始至终没有出刀,却终究有了动容,“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依稀就是如此的境界。” “我记得,主公先前也和林阡有过交手。”楚风liu提及薛无情,留意着薛焕的神sè,“不知薛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主公得知林阡得饮恨刀之后曾自言自语,‘饮恨刀,生于古,起于谭煊,兴于林楚江,盛于林阡。’” “主公也曾断言,南宋三十年间,以徐辕武艺为巅峰。”薛焕摇头,“到目前为止,才过十年而已……” “和主公的心结,竟真的这么难以打开?”世间很少会有如她这般洞悉,薛焕早就该对林阡出刀,为何竟不肯动手,只是一个和薛无情之间的心结罢了。 薛焕一怔,侧过脸来看她:“什么?” “平常人看不出你和主公的关系,你们相处地和主仆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尽管有过并称,始终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刀王。”楚风liu轻声地,“原先只是这样猜测,但是时至今日,薛大人依旧不肯出刀,愈加证实了我的想法。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是因为主公的缘故。” 薛焕没有否认,神sè莫名凝固。 “我先前只是怀疑,在金北,主公和薛大人,常常会公然表示出自己对新人的欣赏,毫无保留地给予评价,可是,从来没有一次,你们欣赏的人是同一个,甚至,从来不与对方称赞的人有所交流,不对对方的言论作任何表态。” “是么?”薛焕一愣,“连我自己都不曾有过察觉,王妃未免多虑。我与主公,只有前辈后辈的关系,再无其余牵连。” “换作别人,换作别的事情,我也许可以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巧合。可是,今夜危难至此,薛大人竟还不愿对林阡出刀,不可能还因为‘一年不出三刀’,因为,就算薛大人一年一刀,这一刀都得留给林阡。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只因为主公那年的第一次出手选择的就是他,因此,薛大人今年的第一次出刀,绝不能也选林阡。” 薛焕面sè有变,勃然大怒:“没有依据,何必虚空臆断?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与你楚风liu何干?!”不等楚风liu说话,已愤然转身离去。 当然与我有关,否则我问你作甚。 她静静站在原地,薛焕会被她ji得大怒离去,早便是她意料之中,金北许久之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何时何地,薛焕心情如何,绝不能与薛焕探讨他的身世背景。他薛焕,可以和任何人真心实意不会算计,可以不用你huā费心思去猜测他直接就告诉你,但他绝不能和谁分享他的过去。一旦提及,会翻脸无情,才不管你是哪一个,楚风liu或者轩辕九烨。 到了薛焕这个地位,所谓的真性情,换句话讲,会被所有人理解成“喜怒无常”。 楚风liu目送薛焕离开,微微叹了口气,对薛焕的过去,她十多年都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奈何,现在,这有关于林阡的安危—— 只要薛焕不出刀,林阡就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她的心里,才略微有些好受,所以,才会在紧张关头,流lu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为什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惜触怒薛焕?只因为她想要得到薛焕的最后一句——“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 既然薛焕确定不算威胁了,那么剩下来的人,还有什么可怕?要知道,当林阡功力尽失的时候,都差点给叶不寐吃亏,叶不寐坦称,若不是王妃最后一句“赢定了”ji励,他很可能会在饮恨刀的气势里沦陷。 想起叶不寐,就不得不忆及昨夜浓云井zha药事件,一场浩劫,解涛杨宋贤仍无音讯。 楚风liu回帐之后,反复回想起那瞬间zha药的能力——叶不寐当场被炸得满脸焦黑,衣衫褴褛,解杨二人甚至被炸飞开去,这样致命的功效,和她送给他的火油……很不一样…… 回想起来,郑觅云死后,五虎将尤其担心叶不寐取而代之。楚风liu揣度,这zha药,该是梁四海等人,为了除去叶不寐这个眼中钉,刻意给她送叶不寐的衣衫添加的。要添加zha药还不简单,在她送出手和叶不寐收到的中途就足够…… “环儿,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楚风liu转过头去,低声问shi女,这件事情,跟她不可能脱得了关系。 那shi女似乎早有预料地跪倒在地,脸上有她楚风liu传染的镇静:“王妃……奴婢不是有意……” “是从什么时候起,做了梁四海在我身边的jiān细?”那一刻,她的脸冷若冰霜。 “王妃,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喜欢梁介将军……” “所以,甘心为他所you,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泄lu给他?!”楚风liu怒不可遏,“你是不知道,我最恨人背叛么!” “王妃,奴婢与梁介将军,真正是两情相悦,并非为他所you。”那shi女低声道,“奴婢只想等王妃回来,向王妃解释,奴婢伺候王妃近二十年,王妃是奴婢的亲人,奴婢可以背叛一切,独独不可能背叛王妃……只是,奴婢没有想到,往叶将军的衣衫里添zha药,会祸害到王妃的性命……” “二十年,你也知近二十年。你真是好啊,梁介胜了你做他夫人,我胜了你是我亲人。”她冷笑。 “王妃,不是,不是这样。”环儿面无血sè,泪水已夺眶而出,“若梁介胜,奴婢当追随王妃而去,王妃胜了,奴婢也不会任梁介孤单一个。” “果真如此么?”楚风liu微笑着,泪也模糊了双眼。 “果真……如此……”环儿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原来事先已经服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想向她解释,“奴婢没有背叛……王妃,奴婢怎舍得背叛……” “果真如此……”楚风liu亲眼看她痛苦死去,和片刻之前的梁介同样死得缓慢而煎熬,梁介死时明显还有事牵肠挂肚,而环儿自尽时却是生无可恋。 楚风liu却始终不肯流lu出一丝脆弱,听环儿说“怎舍得背叛”,眼角才挣扎出一滴泪来,“不舍得?真正背叛了,才不管舍不舍得……”依稀,是迟到的婚礼上,完颜君附坚定的拒绝和扬长而去,依稀,是突发的政变里,郑拓风决绝的受死和临死前才来的表白。  深夜,废墟边,暂时禁锢林阡的营帐,守卫森严。 满腹心事的她,不知怎地竟寻到了这里,是吧,也许,敌人比战友还安全,此时此刻,能听懂她的她都不能信赖,而她信赖的二王爷,又太傻,傻得天真可爱,傻得教她时时刻刻都担心。她因此,竟会想到对阡讲述。 不顾一切兵将劝阻,走到他身边坐下,携带着他临危时都不忘一品的烈酒,他与她其实都有种一言难尽的孤寂。 “多年以前,就很想请你喝。”她淡淡说,把酒递给他。 阡看出她的反常,深知她不会毒害他,毫不犹豫,慷慨接受。 楚风liu一惊,大义凛然她见的多了,然而这份慨然,在所有敌人之中,并不常见,回想适才面对千军万马他饮酒迎敌的气概,她难以说清楚,这究竟是单纯靠胆量,还是他真的洞悉一切,知道他自己不会输给金军,不会死在她的手里? 楚风liu一笑,“吴越和杨宋贤,我都请喝过酒,吴越是根本不予理会,次次都滴酒不沾,杨宋贤是笑着接过酒去,突然间变脸把酒泼回来。你到好,直接接过去什么都不问了。” “若楚将军下毒,我当然滴酒不沾,若楚将军招降,我必定断然拒绝。但现今楚将军既没有下毒害我的意愿,也知根本不可能有对我劝降的本事,纯粹请我喝酒,我林阡自然不会推辞。” 她若有所思:“你弟兄三人,确是三种不同的人才,才干如吴越,让谁抓住都想杀了他决不留在世上,才干如杨宋贤,让谁抓住都想变为己用,才干如你,竟让我抓住你的时候,真觉得你是座上宾客……”她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他一笑,且不谈现在他对楚风liu有救命之恩,就算从前的惺惺相惜,楚风liu都不可能有下毒或劝降的动机。就因为旧知已深,其实楚风liu是他最容易猜测的对手:“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她一怔,蓦然发现他笑意深邃,心念一动:不可能,他决不可能已经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在这个到处是他劲敌的宁家,在这个他已经被隔绝地死死的金军阵营。 “林阡,今夜不与你谈战事,只愿与你比试酒量。” 转头往帐外那群胆战心惊一直旁观着的兵将,楚风liu下令,“适才酒宴被几个无关紧要的耽搁了,现在继续也不晚,重新上些酒菜来!” “王妃,万万不可!”“使不得!”“林阡填饱肚子了,肯定就……”麾下兵马,七嘴八舌。 “与你比酒量,也是个与你比胆量的好时机。”楚风liu笑,“你敢喝我的酒,我敢在你身边停留,不知你我二人,谁比谁更有胆量?”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知楚风liu是真心想醉。 “林阡,可曾尝试过背叛的感觉?” 阡一怔,他体验过那种滋味,那种只有半边脸是僵硬的感觉,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描述,可是时过境迁,发现那一切,都只是误解:“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bo澜。楚将军是在为五虎将烦心?” “他们从不知道,登到最高峰,会是两种下场,一个是高处不胜寒,一个是,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可是最高峰不稳,一下子把他们带着摔下去了。”她略带失望,“梁四海和梁介也便罢了,可是罗洌……在销毁剧毒的时候,他没有告诉我软骨散的存在,陷我于危难,他在和梁介交手时,更是三心两意,意在拖延时间,他只想在我和梁四海双方都留一个余地。” “在选择之前先留余地,是人之常情,想他情义两难之境却选择了楚将军你,已经是难能可贵,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时只要他选择梁四海,局面恐怕都要改写。”阡摇头,“他是楚将军该信任的那一个,因为他,终究留在了你的身边,只不过,楚将军引他杀梁介,林阡不以为然。” “原来你看出,我是故意引他去杀梁介?”她一愣,微微一笑,“但若真轮到你,又会以什么方法来杜绝后患?” 他沉思片刻,点头:“两全齐美的方法,一般都是很残酷的方法。” 她叹息:“那你,还看出些什么吗?” “看出,楚将军这么多年,过得并不快乐,因为位置不稳,渐渐地开始不信任身边的人。看出楚将军很紧张,楚将军,时时刻刻,你的拳都是攥着的。” 她又如何不紧张,她要保护的二王爷,需要她时时刻刻一身戎装,直到如今有薛焕保护,才得以短暂喘息,恢复她的原始。也便是现在这样的水佩风裳,云鬟雾鬓。 “就拿今天的内luàn来说吧,与其讲梁四海胆大包天竟敢杀我和王爷,不如说他杀王爷其实是想向他背后的那个支持者邀功。”她笑叹,“他背后的支持者,你可以联想到金南第四的柳峻,他一直视我为死敌,你也可以觉得,是小王爷指使,你更可以怀疑,是大王爷cào纵……” “任何事情如果真的要抽丝剥茧了,恐怕,世间没有谁不是自己的敌人了。”他一笑,“先前我也和楚将军一样,想问题看事情喜欢一个人绕来绕去,绕到一个死胡同出不来,所以很多事情都悲观失望。” “现在呢?可还是这样的?” “后来,我身边有了两个不平凡的女子,一个是云烟,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笑,随遇而安,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美好,没有半丝灰尘……” “我明白,但她的简单,是因为她在江湖之外。” “可是盟主却在江湖之内。她以前的处事作风,我很不能理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么险恶的江湖还能活下来活这么开心,逐渐却开始懂了,她和你我,有个最本质的不同。” “凤箫yin……”楚风liu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盟主之位,是不是也经常遭人非议?” “是啊,可是yin儿,她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些引起她怀疑的人,她只会相信那些值得她相信的人。”他轻声说,“她甚至可以用命去保护那些人。不管那是与她趣味相投的,还是对她尖酸刻薄的。” 楚风liu略有领悟,“我道听途说,原以为她做到盟主,是因你是后盾,现在才明白,原来在你心里,盟主之位,非她莫属,纵然是你,也不可取代?” “不可取代。否则,我只会走火入魔,倒行逆施。”他坚定地说。 她总算了解,她与林阡一样,即便魄力、远见和傲气丝毫不缺,终究过得都不快乐。她的yin影,是完颜君附和郑拓风,而他的yin影,恐怕真就是蓝yu泽和云烟,轩辕九烨引起的两场攻心浩劫,带给林阡一场难以自控的杀戮。这场杀戮,是林阡一生难以消除的罪名和过错。 营帐一直开放着,所有守卫,都担忧地在不远处巡视,为了她的性命,紧张不已,这,也是由那场杀戮带来的恶果,使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惧怕,唯独她懂,他哪里是凶徒!? “你是不是,很憎恨当时的自己?走火入魔时候的自己?”她悄然问,和问薛焕不一样,她没有察言观sè,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阡能清楚地看见几个时辰之前的战场,几个时辰之后,已经空留一片石,万古,战场皆是这般,喧嚣时血腥,寂寞时又荒芜,他的饮恨刀,就以浓缩的手法将战场融入,再以镌刻的形式将战场展lu。 “我所见的,并不只是战场杀戮的酣畅淋漓,我恨杀戮,那是最愚蠢的手段。”那一刻他眉间有一种矛盾和忧伤留存,属于他的寂寞。 奈何心怀天下者,却总要以杀戮来罄竹难书。 怪只怪,敌我双方同样顽强,同样危险,所以战争从来都不可能轻而易举。胜得太轻松,只因为对手太弱,那样的辉煌,并不算什么荣耀和成就。 战绩,功名,它万古传诵,记录不出征服,徒留下忏悔,如果功成名就者自己不曾发现,则历史帮他们忏悔。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 一醉方休。 楚风liu睡意朦胧,神志不肯清醒。 恍惚间,已经在王爷的怀里,仿佛睡了很久。 一怔,突袭一种不祥的预感:“林阡呢?!”反复心间的,是林阡在饮酒之前同她笑说的:“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怎么一觉醒过来就问林阡?你真的是跟他喝酒,还喝醉了?”王爷不开心,她从他怀中挣脱,即刻起身添衣:“我去看看林阡!” 第305章 兄弟三,复当年(21)一怒 险胜之后,其实军营最虚空。林阡用行动证实了这一点,囚他之处,空空如也。 梦断酒醒,楚风liu方知自己在最不该放松时卸下了防卫,被林阡骗了,他从当年就是“抓不着”,他可以把他的锋芒掩在一切别人的表象辉煌之下、把他自己藏得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就算,就算现在他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群看守林阡的兵马,七零八落,丢盔弃甲,好不容易凑齐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遭遇,七嘴八舌说不清,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遭遇了武力袭击,但并非来自饮恨刀。 “他灌醉王妃,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引我们都来关注王妃的安危,好方便他逃跑。”罗洌猜测。 “比酒量是我提起,并非他主动,他事先并没有跑的动机。”楚风liu摇头,面带悔意:“不过他善于把握时机,那时候,恐怕已经在准备逃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踌躇满志的笑容。 “正巧,他有外援帮他武力袭击,使他逃跑的胜算更大。”罗洌点头,“十有,是这样。” “他与抗金联盟被隔绝在宁家两侧,不可能取得了联系,没有人会来救他,要救也不会这么快。”叶不寐脑子清晰了些,“倒是,只有人会去杀他!” 楚风liu被一语点醒,心一凛:“薛大人呢?去了哪里?” “禀王妃,薛大人已经领了一队人马,循迹追去了,林阡逃走不久又功力全失,理应会追得上。” 楚风liu心下既不安又踏实,矛盾至极,眉间尽皆流lu。 “风liu……”完颜君随轻声唤她,她却没有应声。她心里有别人。 “风liu。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完颜君随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猝然肩一抖,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王爷!” “你不会想不到和他喝酒的后果,你不会想不到所有人都会担心你所以暂时忽略了他,以你这般的行事利落,小心谨慎。”他冷冷说,言语全是刺痛。 “我……我当真没有想到……我竟忘了……”她噙泪,当时的她,因为罗洌和环儿的背叛而万念俱灰,是真的忘了。 “忘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把生死安危都忘了!”他大怒,醋意更甚。 “王爷,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找到他才最重要!”她努力维持情绪。 “风liu,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摇头,退后。 “我只知我可以与林阡忘机,却可以为王爷送命。”她冷笑,含泪决绝。 他忆及患难时候真情流lu,不禁语塞。 “我们先与去天骄大人会合,若实在抓不住林阡,便全力以赴擒拿吴越。罗洌,你留在这里接应薛大人,一切事宜,由你负责!” 罗洌听得这一切事宜由他负责,显然受宠若惊:“是!王妃!”  谁家yu笛暗飞声,散入风满魔城。 飘渺魔村,恍若仙山。 天sè明灭的一线间,空气里传递来一段熟悉的笛声,发自宁家,越过山丘,好像是在等她。 轩辕九烨,听得出此刻他的胜券在握,否则,他不会轻松地吹这一曲,专属于年少过去的记忆。他在告诉她,吴越已经输了。 如果不是差了这么不到一个时辰,这一战该胜得多么完美……楚风liu锁眉,是啊,是她的错,她不该低估林阡的,对林阡,应该有多狠给多狠,不必留半点余地! 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那忽远忽近的笛声里,是杨柳依依,离愁别绪,又有物是人非,斗转星移,隐隐约约,还叠加了战场的凄寒,和宿命的严酷。 疾驰,一路风尘,半道天明。 天明,那林阡就更难有容身之地。 所谓草枯鹰眼疾,这般的气速与快感,引得薛焕百感交集,长啸而歌,先前郁积一扫而光,众将见他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知薛大人稳cào胜券,箭在弦上,不禁既喜悦又舒心。 “跟随薛大人六七个念头,最想看见的,就是他这般的开心大笑,最怕遇见的,就是他勃然大怒时。”太简单,每个手下对主上。 “薛大人性直,喜怒皆形于sè,出言爽利直接,若冲突了别人,本无恶意,若被别人抵触,也决不计较。不要惧怕大人脾气不好,相处久了,知道他那里没有恩怨。”熟悉他的人太多,所以不畏他的严厉,金北到处是他的手下,忠心耿耿。 许是待人接物的真诚成就了他,军功煊赫战绩辉煌的同时,自然而然拥有了一大片拥趸,不是冲着他的楚狂刀,而是冲着他的凝聚力。 而薛焕,说实话没有可以炫耀的身世背景,与薛无情更没有任何交集。金北两薛,一个是“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薛焕,一个是“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薛无情,武功相当,年纪wěn合,的确引得诸多人猜想,想他们会不会就是父子叔侄,许多传闻多年来也从不断绝,但个个都没有如楚风liu想得这么深入。薛焕不禁一笑,王妃真是穿凿附会。薛焕出身寒微,没有那个荣幸生下来就是刀王。 出身无法选择,所以得来这一切,完全一步一个脚印,自小从军,半生戎马,从兵卒到大将,阅历不比徐辕林阡任何一个少,军旅生涯形成了他太多的习惯态度和原则不可更变,其中就包括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牛脾气。 的确,当武功高深到薛焕这种没有必要对谁顾忌的时候,根本再也不必学那些死活学不来的隐忍,只要能适应一呼百应就够。 闻折柳,忆yu人。 “将军,别动,你伤势很重,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他人生的第一个败仗,他不记得败给谁,只知醒来时,彻底被“她”的美貌折服。 仅一瞬,心被擒。 那远离战地的偏远乡村,那俗世一隅的山恶水劣,怎就生出那么个清秀尤物,精美得像碰一碰就碎?铁汉薛焕,终于知道自己有心弦,会被拨动。 “回将军,我叫子若。”温柔的回应,子若,和他的名字一样,不辨雌雄,这般貌若天仙,偏还巧伺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到底是便宜了这偏远之地。薛焕那颗十多年只牢牢系在战场的坚硬的心,逐渐开始一点一点地分拨给了这里…… 借故来此,几次三番变成隔三岔五,明明是粗人一个,偏偏也要学诗词歌赋,以子若的名义来dàng涤自己的污浊,子若也恋他的楚狂刀,爱在弹琴时邀他舞刀相和,间或拈韵作诗以自娱,风huā雪月,相知相契,渐至不可离分。 他终于决定带着子若离开荒僻,却忘记有些美丽太绝对,不能融入世俗就只有彻底消失,再明眸皓齿,最后的下场还不是灰飞烟灭?子若,他孤独恬静又风雅如梦的子若,没有能够继续参与薛焕的生活,散成一缕青烟游魂,消失后,却可怕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怀念。 他刻意不去记得子若死了,他只是悔恨,不该有一念之差把子若带出来,瞬间,薛焕又回到了世人熟悉的薛焕,单调乏味的生活,直肠子,大脾气,好刀法,真性情,终究每年有那么几天,会莫名地哀伤,比如某一天,是与子若邂逅的纪念,某一天,是与子若初次长拥的时间,又比如,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在人前勇敢挽住他手臂了,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握住他的楚狂刀了…… 什么兄弟情义!?直到子若死去了,他才发现他早爱上了这个男人!兄弟只是个托辞,他不抱着子若根本就睡不着,他想起子若时会落泪,他想忘记子若所以他焚了子若的琴,他杀了一切毁了子若的人,杀人太多,所以后来一年不出三刀! 和林阡的遭遇很像吧?所以他看着林阡杨宋贤反目成仇时脸上才会有怆然,他看着林杨二人时会情不自禁想起他和子若啊…… 失去子若,看什么都黑白,吃什么都无味,至于那年金北沸沸扬扬的比武排名,他在一旁悄然路过,想走得杳无踪影,却想不到,原来子若可以复活…… 与子若一样,美貌闭月羞huā,眼神澄澈如水,腰肢纤细轻盈。但为红颜一笑,薛焕当年第一刀,不假思索直接给了几乎众望所归的轩辕九烨,擂台上,纵使是剑法出神入化、高超绝伦的轩辕,亦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将第一的位置拱手相让。 讽刺么?薛焕终于忘记了,解涛有以剑狂诗时毫不留情的性格,解涛最爱的是剑,为了剑法的炼就,解涛可以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更讽刺的是,解涛成名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杠上完颜家的王爷去追求准王妃楚风liu! 是天看他薛焕寂寞,所以安排楚风liu下药炸伤解涛差点毁了解涛的手? 是的,天看他寂寞,看他可怜,可怜地竟把女人当情敌。 但天很公平地,把解涛送到了他的身边。 从此再也没有遗憾,从此之后,解涛名叫解子若,大金南北都这么叫,解涛自己也习以为常,解涛逐步开始依赖他,凡事顺从他,直到,不敢再违抗他……解涛要沿袭子若的风度,子若的梳妆,子若的服饰,子若的笑容…… 他要让解涛彻底地放下对剑的决心,完全成为子若……  但映入眼帘的情景,怎不教他吃惊?勒马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林阡的逃离,原来和杨宋贤有关。那武力袭击,是杨宋贤发起的,事先没有相互联系,却合作地完美无缺,这当中,还有人做了杨宋贤的帮手,掩护他进军营,替他把风而不出卖他,而那个帮手,不就是薛焕的至爱,解涛解子若吗?! 薛焕不怪解涛愚昧,他在心里为解涛辩解,也许zha药事件发生,杨宋贤和解涛有了相互了解甚至对解涛有了恩情,所以解涛帮助杨宋贤来救林阡还债……也只有愚昧如解涛,会干出这般蠢事来。没关系,薛焕想:笨一些无所谓,公si不分也无所谓…… 可是,薛焕僵滞在马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杨、林、解三人此刻便在绝路上尽情地分享着美食,旁若无人地喝酒,换别人薛焕当然不惊诧,但那个满面尘灰、纵情吃喝的人怎么可以是解涛?!衣衫不整、鬓发不齐,也就算了,脏得仿佛在泥地里打了一滚都可以谅解,然则现在明知自己在场,解涛竟这般粗鲁地大声吃,大口喝??!! 薛焕不能容忍,脸sè越来越差,逐步成铁青:“解子若!你住嘴!不准再吃!”猛地从马上飞下去,一把上前夺下解涛手中食物,大声咆哮,“你可知你在干些什么!放下!” “我还在敌人手上,你竟不关心我安危,只在乎我动作,薛焕,你扪心自问,你最爱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解涛冷笑着仰起脸来,脸上有压抑多年的反叛。 他对薛焕,没有爱恨情仇,只有厌烦和疲倦,以及对 污垢关系的羞耻。这是子若脸上,从来不可能有的。 “是他教坏你的?!”薛焕陡然以凶狠的眼光看宋贤。 “什么叫教坏?真正的男人,不都是这般吃东西么?!”宋贤演示着将果子一口吞下去,解涛被ji励当即印随,特别做给薛焕看,孰料挑了个最大的果子当场噎住,不刻噎得面红耳赤,连吐带咳才缓过一口气来,此情此景原是既平常又好笑,然而发生在这种情势下解涛的身上,薛焕怎么看都觉得丑态毕lu,大怒着把尚在咳嗽的解涛抢拉回来,宋贤一急,也伸手将解涛一把捉住:“薛焕!既然他已经坦言他不想跟你一起,你又何必强行bi迫!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该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杨宋贤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你说变就变?!”薛焕深情凝视着解涛,却不能理解,是他的zhan有强迫,bi得解涛现今有如离开牢笼的虎狼,他还不如楚风liu懂,其实解涛是虎质羊皮。他只能叹,浓云井意外真不该发生,解涛像换了一个人! “薛焕,我狂诗剑多年不曾比试,真不习惯,要不要跟我打一场!我若胜你,即刻还我自由!”解涛语气坚定。 “你不可能胜。”薛焕冷笑。 “我若落败,你直接杀了我!”解涛厉声。 “你可知你在被他们利用?!”浓云井一带,楚风liu抓住林阡之后已然撤去部署,若非薛焕追得急,林杨两个恐怕早已顺利出去或与外界取得了联系。薛焕冷冷看着解涛,不愿再làng费时间。 “薛焕,我们两个的关系,像他二人这样不就够了?为何要变成现在这样……” “像他二人这般,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么?”薛焕冷笑讽刺林杨。 “薛焕,为何你就是不明白,我是解涛,不是子若!” 薛焕面sè陡然大变,痛处被揭,恶狠狠地:“子若,你是被杨宋贤利用了!他知我一年不出三刀,所以纯粹以你在拖延我的时间!” “一年不出三刀!?薛焕,你不出刀的年代,已经旧了!”解涛拔剑而出,同归于尽的气势。 薛焕犹如痛苦的猛兽,大吼一声,冲冠之怒:“好!我便随了你的心愿!” 胜南却骤然感应到薛焕杀气的方向,根本不朝着狂诗剑,而是正对着毫无防备的宋贤!当是时,谁也没有想到薛焕会出今年的第一刀,更料不到那万钧之力会排山倒海直接撇开解涛倾轧向杨宋贤! “我这便杀了他,看你还敢不敢变心!” 当头斩落,宋贤岂有活命之理,叹只叹薛焕出刀与否,旁人难料,其实都只为了红颜罢了! 电光火石,胜南终于明白薛焕误解解涛对宋贤动心,这荒谬的想法促成了薛焕一怒出刀!  我林阡幸运。天下也存在着那么几个人,不管我叱咤风云,抑或自身难保时,都绝对忘不掉的,并可以不顾一切、舍命去救的人…… 我走到哪里都习惯性地不动声sè,那是因为我要对身边一切洞悉分明,才能保全我身边的人。 宋贤,这一生,所幸有你,我才有了存在感……  知觉尚未散失,肩背那一刀,砍得了无痕迹,旁人看来,都以为林阡毫发未损正自惊疑,只有被他推dao在地的杨宋贤,正对着拼死相护的胜南,亲眼看见他从右肩一直到xiong口,都被震得鲜血淋漓,血还在汩汩急涌,洒落并蔓延开来。纵然如此,胜南竟还支撑着,以全身挡在楚狂刀之下,绝对不让。 “胜南!”宋贤惨叫一声,忧虑且惶恐。 “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先败了一场,又……又……”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阡罕见的呼吸不畅,面如金纸,眼看着就离死不远。 金北第一当之无愧,唯有薛焕深厚内力,会使阡伤重至此。 如愿以偿,接了薛焕第一刀,却想不到不是饮恨刀接的,而是他林阡用命去接了! 可叹,机会从来不是说争取就争取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掉在刀上是轰轰烈烈,砸在身上——奄奄一息…… 疲惫来袭,精神涣散,双眼也开始沉重…… “胜南……不要死!不要死!我打不过他!”宋贤抱着他剧烈地摇动。 “不能……不能这么摇……”解涛轻声提醒,忘却敌我。 “哎……打不过他……我教你一个办法……虽然,很不应该,但是……”阡微微一笑,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潺丝剑剑光一闪,已锁住解涛脖子,杀意当真,解涛喉间已有血痕,宋贤怒喝:“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 第306章 兄弟三,复当年(22)手足 一夜,战史不过翻了一页。 半页尔虞我诈,半页生灵涂炭。 吴越与宁孝容夜半开战,到天明时尚未偃旗息鼓,宁家多年不曾见过的战地血拼,没关系,轩辕九烨略施小计,红袄寨就可以为他们一一呈现。 战况越ji烈,越合幕后黑手轩辕九烨心意。所以,半夜抚笛静观其变,半夜吹笛静候佳音。 “我比林阡要狠,他会骗人,我会害人。”他曾对凤箫yin这样说,他喜欢看见凤箫yin那种无话可说却还没话找话时心虚脸红的窘迫,她的窘迫,就是对他的承认。 笛声落,他销毁他亲自给宁家下的毒药。  战事绝非吴越挑起,林阡不下令,吴越决不起兵,而林阡,此刻在楚风liu的手里,命令出不去,更到不了吴越身边。 到吴越身边的,只有轩辕九烨的指令——想让吴越听自己的话,利用吴越身边那几个经常意见不合又都有一定分量的谋士将军就行。楚风liu事先招降的唐迥、赵显、唐进等人,凭那心luàn如麻的吴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早已是轩辕的眼线…… 吴越的左右摇摆,促成了他在安营扎寨时的选择不定,当然,吴越耳边所有的观点,都由轩辕设计、唐迥举荐、赵显推翻、唐进掺和,而吴越,犹豫着不知听谁劝谏,先是安营切断了宁家唯一的水源,片刻之后又察觉不妥,神速撤离,重新觅地驻军。 可惜,战场上,你的动作再快、再小,敌人都会无限放大,放大成最致命的因果联系——吴越犹豫反复的空隙,就是轩辕九烨借以在宁家水源中下毒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把下毒的罪名嫁接给最有嫌疑的吴越。思维单一如宁孝容自然会误解,认准了毒害宁家的是红袄寨!  为了胜南宋贤担忧焦虑两日的吴越,竟因为过分谨慎而失去谨慎,先切断了宁家水源引得宁家人心惶惶,尔后又率众撤离,本想向宁家宣告以和为贵,却给了轩辕嫁祸的可乘之机。 以和为贵,却暗中下毒,吴越这样的表里不一,显然要bi得宁孝容忍无可忍,大怒开战。 以礼相待,却被公然挑衅,宁家这样的莫名其妙,显然要bi得吴越万不得已,开战就开战,须知吴越攻城略地历来在红袄寨是首屈一指,哪可能甘心被蛮不讲理的魔人们诬陷,难道还要吃这哑巴亏乖乖就范! 只是,被bi迫、被you导的战争,自是顺着you导者的心理,一边极速发展,一边后患无穷…… 一切当然在轩辕九烨掌握之中,他知透了双方忍耐极限,穿针引线对双方攻心还悄然置身事外!  可是胜利很坦然,不是你设计得好它就来。战场,一强一弱相遇,即便是宁孝容家门口寒潭,还是宁家输得惨不忍睹,只叹实力太悬殊。 轩辕于高处远观红袄寨兵力充实,荼火之观,亦知宁孝容根本不是吴越对手。 “天骄大人,宁家好像撑不下去了,我们?” “耐心等。”轩辕摇头,洞若观火,“一旦正面交锋无果,宁孝容会倾尽一切先杀吴越一个。宁家那群寒尸,最擅长把最重要的敌人从千军万马里面筛出来单独对付、全力打击。”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红袄寨再兵多将广也没有用,只要宁孝容恼羞成怒一发令,吴越会立刻孤身落进全体寒尸的包围,手下兵马明明就在身边,却还是要孤军作战?”副将聪明地领悟着。 “岂止是寒尸包围吴越?我们放红袄寨进来,本就是请君入瓮,抗金联盟其余的人马,哼,全部都拦在寒潭之外。”轩辕九烨冷笑着,红袄寨,即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吴越被宁家寒尸围困而无法突破,而与此同时,抗金联盟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先锋红袄寨沦陷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魔人村却不能救援。他轩辕九烨的yin谋和她楚风liu的部署,天作之合。 金北与邪后兵力的重重包围,每一层都设置得密不透风,外面的进不来,进来的出不去——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一次,是吴越、林阡、杨宋贤运气太背,怨不得谁。他们的每个决定也许都是对的,可惜他们的敌人是魔门,魔门没有兵法,宁家作战的准则基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寒尸什么都不会,可是会把敌人一个一个地围攻消灭。 幸运的战地女神站在轩辕九烨这一边,主导战事的当然是他:风liu,便待你将林阡带来,我们赢定了。 晓雾轻淡,树姿隐逸,视觉效应,林木密集得仿如一株长在另一株上,无法分辨。 景sè拥挤,林中唯独不见路。 薄雾中走出来的一干人等,是王妃王爷一行,却未料想,当中没有薛焕,不见林阡,令轩辕忍不住惊异之情。 “林阡呢?”轩辕正yu觐见王爷,这句却先脱口而出。 “为何你也一见面就问起他?!”王爷带着敌意,转头看着楚风liu,低声,难受:“就像你一醒来就问他,叫我如何不猜忌?” “王爷。”轩辕一愣,“臣得知王妃擒住了林阡,因此……”边说边看向楚风liu,面lu惊诧。 “我没有关得住他,他走了。”她没有看他,淡淡地说。 轩辕蹙眉,预感有变。 “是你的疏忽,你自己想着怎么补救。”二王爷又不忍责,又有怨念,语气既酸又苦,“本王先去歇息。”说罢就走。 “王妃,发生了什么事?”轩辕目送王爷离去。 “是我疏忽,总之我会补救。”楚风liu轻声道,“天骄大人,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所以,还得由你出马,至于林阡,一定逃不出薛大人掌心……” “王爷他?” “让他休息,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楚风liu语气出奇得差,似有心事,又像是在赌气。  宁孝容,战场交锋她可以屡战屡败,气势上却一直分毫不减。 yu同宁家休战,又谈何容易,宁孝容口口声声,宁家死伤多少个,宋军就要以多少来偿,一命抵一命,再公平不过,又扬言,罪魁祸首如吴越,理当第一个自刎谢罪。 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吴将军,不禁啼笑皆非,明明铩羽而归的是对方,为何漫天要价的也是对方? “不理她,继续杀!”唐迥杀得兴起。 “唐迥你住口!若不是你力劝,这一战也不会开始,该自刎谢罪的是你!”赵显反对已迟。 宁孝容已被ji怒:“吴越,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宁家倾尽全力,独杀你吴越一个,我便不信你走不上绝路!” 吴越亦是大怒:“宁孝容,挑衅是你,开战是你,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你把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倒还有理!” “我自是有理,在宁家,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规矩!”她厉声道,冥顽不灵,“大家都听着,什么都别管,胜不过他们,就先把他给杀了!”全在轩辕九烨意料之中。 当下这战场的千军万马,无一不弃了先前对手,四面八方齐齐杀向吴越,邻近诸将身经百战,哪里见过这般不可理喻的敌人、这般难以理解的作战方式?全都是始料未及,缓得一缓,纷纷携刃御敌,然则,众寒尸自得令之后,对其余人马全都视若无睹,目标独独吴越一个,为杀他甚至不管自身死活! 万千离散漩涡,忽而直朝同一点汹涌奔赴,气势恐怖,战局不免大luàn。虽是众矢之的,吴越又岂能够束手就擒?当即策马应战,以针林梭雨绝刀光剑影。 眼看着寒尸一涌而上,吴越行动受阻,瞬间就与红袄寨大半兵马明显隔离开来。然则恰如楚风liu所言,“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一众寒尸,惊见吴越面前身后竟像有一道屏障光圈,牢不可破,护得吴越与周遭武器根本无缘。耀眼光芒如火球腾空,锐不可当,冲行有势,岂止吴越毫发不伤,连座骑都身受其益!宁孝容被强光刺伤双目,不禁后退一步,面lu惊惧:覆骨金针? 刹那吴越如生千手万臂,金针挥洒络绎不绝,交替收放,攻防合一,教人不得不叹,论天下暗器,吴越认第二,第一必空缺! 叹,齐鲁青未了,许是遗传了巍峨泰山的气派吧,历来金北金南皆感棘手的敌人,大多都出自泰山周边,原以为耿京辛弃疾一脉覆灭之后,山东会有短暂倾颓,却何以人杰地灵到绝顶高手层出不穷!? 楚风liu轩辕齐临战地,再睹这般的“造化钟神秀,yin阳割昏晓”,不禁忆及林阡饮恨刀,杨宋贤潺丝剑。红袄寨何以会一览众山小?此三将留存一天,红袄寨经久不衰。 忽然看出他金针一隙破绽,轩辕不禁手指一颤: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战局之内,蓦然飞掠出轻飘飘一剑,精约,邪毒,出其不意地趁luàn攻破金针屏障,从最远处发,却最先攻入,快而简洁,一气呵成,吴越为避闪而被迫坠马,连退数步,险险中剑。 与寒尸交手尚不觉吃力,然而轩辕九烨一chā手,吴越难不身处劣势,金针再玄妙,遇剑则夭折,勉强接过数十招,吴越已分身乏力。 “想不到吴当家也这般jiān险,先切断水源,再虚伪地说以和为贵,这一招投毒辟谣再投毒,在下真是受教。”轩辕冷笑,再续数剑,吴越已是手下败将。 得见毒蛇,吴越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不察麾下有内jiān,也心知事与轩辕有关,怒道:“轩辕九烨,原来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可知你下毒陷害,会害死多少无辜?!” “怎么又成我干的了?刚刚你不还一口咬定,罪责是宁孝容的么?”轩辕面带微笑,吴越一愣,不知如何辩解,轩辕早就占了话的先机:“吴当家反反复复,不停地咬定不同的人,不正因为自己理屈词穷?”吴越这才忆起,毒蛇说话会毒死人也本就是为了毒死人!仅仅一句,已经在宁孝容的心间彻底地钉死了吴越的罪,宁孝容果然深信不疑,思路被轩辕mo得一清二楚。 “杀了他!还跟他耽搁什么?!”见轩辕一剑锁吴越咽喉却还不取他性命,宁孝容不解其故,迫不及待。 楚风liu行至宁孝容身后,低声道:“宁姑娘,杀他是迟早之事,但他的作用,并非仅限于此。”宁孝容一愣:“什么?”“宁姑娘想要不费兵力,敌人就不攻自破吗?”楚风liu低声问。宁孝容一怔,思索了片刻,勉强点点头。 寒尸攻势稍有松滞,即刻有红袄寨兵将冲上前来又被寒尸撞开去却屡挫屡闯,其中骁勇善战者,大有人在。见此情景,楚风liu高声劝降,句句威胁:“实话告诉你们,我金北军队和邪后人马联合,早先已经在寒潭附近埋伏了大片兵力,专为你红袄寨一家放行,你抗金联盟的后续人马,见到就拦阻,根本不可能接应你!你红袄寨再英勇善战,又如何在主将被擒的情况下,孤军闯出宁家?!” 红袄寨兵将被堵在寒尸之外,见主帅被擒,救援不得更无力救援,正自沮丧失意,又听说她原来早就在部署,知红袄寨出入畅通其实是被请君入瓮,现今被与外界隔离,红袄寨军心明显动dàng。 “原来我们早就中计了?!”“不如不必战了,降吧!”不知是谁起先说了这两句,是敌人的用意还是我军的真心话都不重要,但这两句紧跟着楚风liu的劝降,承接地太不适时,这样灰心丧气的腔调,怎可能不直接把军心瓦解?! 瓦解,吴越听得见瓦解的摧枯拉朽,便存在于现今红袄寨的窃窃si议中! 不管之前胜得多么流畅,成就多么辉煌,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捷就这样被对手的冥顽和幕后黑手的jiān诈蓦然改写成了败仗!如果宁孝容能够明辨是非不被金人利用,一切就不会逆转,偏偏轩辕九烨和楚风liu,一个尤擅攻心,一个招降有术!这两个战场最yin毒和最精明的角sè珠联璧合,竟令多年不败的吴越也败走了一回! “不准降,降是死路一条!宁家兵马不如我们,区区几个金人,杀得了我一个,杀不了你们所有!继续打下去,绝不能投降!”吴越大声喝。他知道,以宁家的作战形式,触犯宁孝容的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被穷追不舍,死是唯一下场,但其余人不一样,只要不投降,只要继续坚持,撑到越风、莫非的接应人马攻破障碍了,里应外合了,宁孝容算什么强敌?金人也根本不是对手! “对啊,我们人这么多,降什么啊,把这些寒尸干了,救下新屿啊!”范遇大声喊着,却没有太多人响应,唯有寥寥数将锲而不舍,对着寒尸的铜墙铁壁做无谓挑战,却因队伍没有组织反而被寒尸分散吞噬,一个一个地步了吴越后尘,刹那间战场雾散风起,沙走石飞,hun战ji烈,咫尺之外就可能是yin阳两隔,看得见,也听得着,却就是互相干预不了。 残忍的群龙无首,脆弱的一盘散沙,加上举目低头到处都存在的陌生感,使得军队再坚固,都会解体崩坏,红袄寨也不例外。 “吴越,这就是不降的下场。”形势已经到了轩辕九烨设想的最高cháo,杀吴越就是他下一步要做的,“你三兄弟都死了,红袄寨还有什么生机?” “谁说胜南宋贤死了?!”吴越大怒。 “林阡和杨宋贤,前夜与我金北hun战,不慎被zha药炸死。”他的鬼话,和他的言谈举止太般配,红袄寨人人信以为真,诚惶诚恐,交头接耳。 “炸死?”吴越眼眶湿润,他最担心的两个人,难道真的已经命丧魔门?人间蒸发两天两夜,一切迹象表明是金北的伎俩,楚风liu和轩辕九烨为了把决战提前,于是,把胜南和宋贤结束在了探路之旅的开端?  几乎与此同时,人群陡然从外往内传来一阵轰动,短暂喧哗过后,寒尸群内分散出一条宽敞大道,无垠寒潭,交睫变得寂静如死。 宋军和寒尸hun战被中止,突如其来渐行渐近的四个人,竟是薛焕解涛林阡杨宋贤。吴越大喜过望,轩辕楚风liu皆是大惊。 他四人的到来,使得金宋双方都添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一战,亦空前的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形势复杂——当轩辕手一动就可以要了吴越性命时,杨宋贤劫持解涛而来。 “就知道林阡逃走,必有后患。”轩辕轻声地。 楚风liu没有答话,只看见林阡安然脱险,未曾死在薛焕手上。楚风liu强制自己狠下心肠,不想再在看见他时产生那些缥缈的、战场之外的念头。 “原来没有炸死?”吴越畅快而笑,发自肺腑,才不管轩辕剑有多利。 “炸死了。”宋贤轻松地劫持解涛上前,“两个鬼魂来救你。”解涛性命之忧,金北不敢轻举妄动。 吴越先一怔,笑起来,看向胜南时,他只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吴越不知他身负重伤,以为他顾忌薛焕,心一凛,知这一战不会太轻易。 “放了我兄弟,否则要了解涛性命!”宋贤怒视轩辕。 吴越一震,喜出望外:“宋贤,你已经恢复了记忆?!”胜南听得那“兄弟”一词,亦是面sè一变。 “是啊,记忆这么多,不想出来,塞得我脑袋都疼。”宋贤笑,“新屿,奇耻大辱啊,从前交战,不见你输得这么快!” “失去了手足兄弟,就宛如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吴越苦笑,“绑手绑脚,自然无法施展。” “说够了吗?这里是宁家,是让你们三个赎罪的,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宁孝容冷道。 “宁姑娘,天已经亮了!”宋贤笑着引她看天sè,敌我双方包括宁孝容均是一愕,宋贤笑着继续说,“天亮了,你该去睡了,夜里再带兵来,我们解决完金北,在这里等你就是!”宁孝容大怒,却奈何他不得。 “放了他,听见没有!”宋贤冲着轩辕九烨的方向,语气骤然变硬。 战局已僵,金宋各有主将在对方的手上,双方都可以听得见连片的呼吸声起伏,气流因此忽冷忽热。 其实,谁都威胁不了谁。 金北前四到齐了,个个都是大顾忌,各自也都有顾忌。 “天骄大人,林阡功力尽失还没有恢复,不必顾忌。”楚风liu低声告诉轩辕九烨。 吴越一惊:“楚风liu你又想玩什么huā招?” 轩辕九烨回看了楚风liu一眼,霎时计上心头:“杨宋贤,你我二人一同带着人质到中央相换,为防有诈,其余兵马武器,一概不准靠近。如何?” 吴越心生不祥预感:“宋贤,别答应他!胜南,和宋贤一起,带着大家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不必管我!众将听着,胜南已经回来了,这一仗必胜无疑!” 是啊,有阡在,任何逆境,都可以转圜的,即便输了,都可以重返荣耀的…… 会么?薛焕目光犀利直视胜南:“不必指望。你们的林阡,不过只剩下半条命而已,我出的那一刀,我自己心里有数。” 无论是敌是我,心上都是重重一击!薛焕已经出刀?且真如他所言重创林阡?!这要是发生在别的任何一个时间地点都可以接受,却为何知晓的时候这么晴天霹雳这么始料未及!?这一场所有人都曾兴致勃勃等着看的焕阡之战,竟在每个人都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被告知已经结束?! 吴越闻言sè变,难以置信,然而当看到胜南并未反驳、而宋贤面上掠过一丝惊慌,吴越才知事情属实,原来宋贤是这一战唯一的生机。 那么,宋贤就更不可以冒险和轩辕九烨接触了,万一他出个三长两短,红袄寨逃不开全军覆没的下场! 吴越忐忑不安,更为胜南伤势,多年来他熟知胜南惯于隐忍,危难关头他不会连话都吝啬不讲一句以安军心,他一定很想讲些什么,可是伤到话都无力讲,发生在胜南身上,史无前例。 “还耽搁什么,你就应该带他出去,何必到这里来,让我看着他死在这里吗?!快带他走!”吴越以大哥的口wěn命令宋贤,语带苦涩。 “他不会死,他就是死,也要救你。”宋贤凝视身侧胜南,“是不是?对我和对新屿,不要偏心啊……” 最轻的笑,在胜南嘴角浮现。不仅宋贤新屿看得见,连楚风liu也能够感应出来,真奇怪,那一刻,楚风liu仍然觉得胜南在酝酿着什么,僵局中,沉默的他,掌握着一些她无法猜测的,难以言明的…… “我们不想一辈子都断手断脚,所以今天绝对不丢下你!”宋贤带着解涛上前,“轩辕九烨,带他过来!” “宋贤……”吴越热泪盈眶,宋贤说这句话之前瞬间,他还有过求死之心,但因为宋贤宁愿冒险只为强调的手足之义,也因为胜南身负重伤还不放弃的兄弟之情,使得吴越骤然坚定了求生之念,“不错,不错,我们弟兄三个,有许久,许久没有在一起畅快杀敌啦……” “待会儿,不就可以一起?!”宋贤笑看被轩辕劫持的吴越。那一刻,红袄寨已经有人突破了寒尸阻碍来到胜南身旁,宋贤估计胜南不会有事,宽下心来,提高警惕全力应付面前的轩辕九烨。  宋贤和新屿的思绪,却真正被调虎离山,当一心在意着轩辕九烨。 当所有人的思维,也被这条毒蛇牢牢占据着,心惊胆战,怕他突然对吴越起杀机,或是对宋贤下毒手。 可是毒蛇这次的毒,却不在世人可见的范围内,而是悄然转移给了楚风liu…… 楚风liu不动声sè看着唐迥、赵显左右同时靠近胜南,心下默叹:杨宋贤,你大概是想不到,今天注定是林阡的死祭,注定你们要断手断脚了…… 她明白此刻林阡一定还是有所防备的,浓云井里,林阡曾清楚地问过她投降她的是不是唐迥,所以,林阡不会接受唐迥的靠近,可是林阡会料得到,赵显也是致命威胁吗……  我林阡何时成为了敌军的突破点…… 眼看着吴越解涛已经成功交换,胜南在心里暗暗说,那边危难还未结束,这边躲不开一劫的开始,唐迥几乎就要图穷匕见,而赵显,却眼神闪烁,像有话要对他讲,却好像又被什么所迫。 千钧一发,胜南根本无力提刀防御谁,置身一群战友身份的敌人里。宿命啊,昨夜战地女神刚刚经历过,还教他说,紧要关头,要联合一切他能够联合的敌人。 只不过,现在上前来的只有这两个人,再没有其余可联合。那便只能销一路,收一路了,诸葛其谁真是料事如神,年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销唐迥,收赵显,只因赵显眉间,还存在着一丝丝可以捕捉的不坚定。阡心中暗叹:偏偏,是唐迥和赵显…… 先发制人,在赵显出手之前先行握住他手腕,阡淡淡一笑,以示信任,赵显心念一动,置身阡与唐迥之侧,蓦然发现唐迥手中锋刃。先前不知对方也被楚风liu招降,从来都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照面,才知和对方身负同一任务,赵显略一迟疑,唐迥已然正对着胜南就把匕首刺了出去,赵显左手仍被胜南握着,感应到他力道一紧,那一瞬,楚风liu先前交代的暗杀竟被胜南此刻的临危受命覆盖,赵显不能自控地提刀拦下唐迥这一刺:“唐迥!你在干什么!” 唐迥一惊不言,推开赵显再度刺杀,宋贤新屿远见大惊,楚风liu亦面lu惊诧,不知这暗杀何以会浮出水面,更不知为何赵显不受她暗号控制反戈相向!见唐迥恶意出击,赵显竟不顾性命,即刻上前强行断他攻势,唐迥匕首狠狠和赵显手掌擦过,方向一改,根本无法靠近林阡,缓得一缓,宋贤新屿已经安然归来,yu杀林阡,唐迥再无时机,怒看赵显,凶神恶煞:“到真是忠诚,宁做他替死鬼!” “唐迥!原来你已是楚风liu的人!”吴越怒不可遏,唐迥早便融入了敌军阵营:“不错,唐迥已然归顺王妃!你现在才知,未免太迟!” 楚风liu看林阡只凭一握就再度化险为夷,不可思议,形势一bo三折,她不能因为解涛的变故就纵容敌人与自己势均力敌,即刻渲染敌人内部的分裂并夸大:“吴越,杨宋贤,你红袄寨归降我的人,又岂止唐迥一个,你看看你身后这千余人马,十个里,恐怕就有两三个是我楚风liu的人。” “哼。”宋贤冷笑,“楚将军越来越会唬人。” “你问林阡,我是不是唬人,刚刚左右只有两个人要去扶他,可是这两个都要是为了要取他性命。” 宋贤新屿皆一愣,怎么,拼死救胜南的赵显也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唐迥也是大惊,半信半疑。 “楚风liu……你……你……”赵显面呈黑sè,似是中毒所致。 “含血喷人!适才我们都亲眼所见,赵大哥舍了性命去救胜南!”新屿亲自扶起赵显。 “我不知赵显你何以会中途变卦,你这刀上,不也涂抹了和唐迥匕首上一样的毒药?”楚风liu冷冷问。 赵显老泪纵横,望向胜南:“胜南……赵大哥是一时糊涂啦,直到刚刚……才醒过来……”胜南临危传递的意思他懂,那是一种十多年的熟悉和信任,胜南有把握看穿他,冥冥之中,那一笑和那一握,都有股力量无法抵挡。 “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胜南终于开口,听得出体力尚未恢复。 “真是愚忠,明知道匕首上有毒,还……”唐迥看赵显命在旦夕,低声道,“王妃,他归降时显然不诚。” “赵显,出尔反尔的下场,你要记得。”楚风liu冷冷说。赵显归降时当然不可能不诚,他的把柄还被自己牢牢抓着。 唐迥急功近利要的是功名利禄,赵显则不一样,赵显被她抓住不是因为yu望,而是因为把柄。也许,把柄不如yu望容易吸引一个人。 吴越宋贤齐齐为赵显运功bi毒,但显然功用不大,听得楚风liu威胁,赵显脸sè更差,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楚将军,请善待他……” 胜南听得出“他”是指谁,赵显的哥哥,与他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泰安当地皆知,赵显这个草莽流寇,拥有一个不同地位的兄弟,分道扬镳多年,前几年据说在上京封官,后来杳无音讯,只庆幸,没有手足相残。 是啊,上京封官,很可能就与楚风liu的绝杀有交集。胜南心中猜出几分,赵显的亲生兄弟,因犯事被罢官拘捕,可是楚风liu有能力干预,只要她愿意。 “你也知道那个是你亲生兄弟。”楚风liu冷笑。 赵显艰难地看向胜南:“我不能、出卖胜南,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啊……”真情流lu,教近处听见的、感情脆弱的,纷纷泪流。 “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求他把这条命还给你,我会把解药给你,也善待你的兄长。”楚风liu冷酷的神sè,“林阡,只要你答应现在就自尽于前,我立刻替赵显解毒。” 杀了他,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告诫她一定要杀了他,却为何,如此刺痛,就像当年,对郑拓风一样…… “不,不要……”赵显连喊数句之后,陷入深度昏mi。 宋贤不依不饶,到这种境地还要尽全力要为赵显bi毒,只因宋贤太明白,如果自己能吊住赵显性命,垂危的胜南才不会受迫。 “怎么,原来你林阡也会怕死?”楚风liu以为她已经得胜,叶不寐和罗洌已经领军增援,胜南的到来虽然使红袄寨有了突破寒尸的趋势,但红袄寨的外围,却不可避免平添了又一重包围来自金北。 胜南微笑摇头,却根本不受楚风liu的威胁,忽然看向宁孝容:“宁姑娘,这些你也看得清楚,惯用毒术害人的是他们,还是我们?” 简单一句,宁孝容听得懂,一怔而动容。 一众敌人,都意料之外。 楚风liu刹那脸sè惨白。 第307章 兄弟三,复当年(23)释乱 有时候过分打击敌人,反而会失去第三方合作。 那一刻宁孝容的动容,使楚风liu和轩辕九烨清楚地知悉,宁孝容已经开始不确定。一切,转折于林阡的只一句。 宋贤竭尽全力,总算暂缓了赵显性命之危。气息微弱,赵显紧攥住阡的手:“胜南,不要听她,不要……我死不打紧……” “不会死,我们三兄弟,和赵大哥还有很多账没有算。赵大哥和爽哥,是我们三兄弟的两大债主。”胜南低声回答,十多年来,谁都没有见过胜南这般疲惫虚脱,功力尽失又身负重伤,真像胜南说笑的一样,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宋贤鼻子一酸,纵然如此,胜南还会说笑…… 赵显强撑着体力,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你们三个,都是酒鬼……” “回山东去,还想坐下来,喝您亲手酿的酒。”同样命悬一线的胜南,好像不觉得他自己会死,生命力如此旺盛,竟也给了赵显求生斗志,赵显努力点头,思维还算清晰。 当是时,楚风liu使了一个眼sè给胜南背后的唐进,示意他趁其不备,突袭胜南,只要唐进一击成功,不必管宁孝容是否犹疑,楚风liu就可以收到两个好处,一是林阡死,二是红袄寨军心瓦解——唐迥、赵显、唐进,如果红袄寨发现片刻间有这么多将帅接连叛变…… 没有办法,她要补救她的疏漏,就必须让林阡死,虽然,她本意并不希望林阡死…… 唐进得暗杀之令,刚靠近只半步,竟被吴越眼疾手快立刻打断! 为护胜南安全,吴越怎么可能不比平常警惕百倍,一旦察觉唐进不对,即刻伸手直接拨开,极速没收了他手中兵器! “怎么?唐前辈也想要向我们三兄弟讨酒债不成?”宋贤讽刺的口气,潺丝剑即刻出鞘拦在唐进身前,有他们在,胜南和赵显的对话,可以不受阻碍地继续下去。 “我……我……”唐进支支唔唔,满面通红,少顷,无话可讲,重重叹了口气。 “唐前辈,记得我三兄弟与唐前辈相识,是因为盗了您的马车,贪玩无知,竟把它赶进了河中央,若不是您发现及时一路赶来,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我三兄弟,恐怕早就溺水而死,我们三条命,都是唐前辈您救的。” 唐进动情点头,再度叹了口气。 “寨主成立红袄寨,唐前辈是元老功臣,与我三兄弟亦师亦友,关系再亲近不过。十八般武艺,唐前辈样样都精通,还有满腹经纶,惊世谋略。在红袄寨,其实是大材小用,唐前辈的确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唐进泪眼模糊:“胜南……不必再说……” “好,不再说什么,人各有志,我决不强求。”胜南轻声道,“只是,冲着救命之恩,还有昔日种种交情,我也实在欠了唐前辈好几顿酒,可惜唐前辈即将离开红袄寨,他日再无把酒对酌的机会,趁现在身上还留着从金北那里搜出来的半壶,如果唐前辈不嫌弃,胜南愿以此为唐前辈饯行。”说得真挚而诚恳,唐进不禁百感交集,只呆呆地望着胜南先干为敬,表情木讷。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进不知怎地,满脑子萦绕的都是这一句,仿佛,气氛就是直冲着这一句被营造了,他唐进的对立面上都站着包括胜南在内的故人,而一旦离开之后,所谓更好的出路又在哪里?只怕更加坎坷吧,像现在这样不就够了吗,没有被证明的荣誉,可是有被承认的交情,尽管大材小用投闲置散了,可时事就是要你英雄失路的,你再怎样寻求改变,不过是把原则破了、把过去弃了、把本来丰盛的那些也削弱了…… 颤抖着想接胜南的敬酒,唐进开始泪流满面,停在半空中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移动半寸。 “唐前辈,没有那个地方,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完美的地方,当年也是同样的几个人,youhuo我去金北,一次又一次,理由都一样,都是人事关系的繁杂,可是纵然是金北,也没有逃得开人事争斗,否则,五虎将不会分崩离析。”阡收回酒,不必去确定他留不留,唐进已然痛哭流涕得像个初出道的孩子。阡的视线,移到唐进身后一直眼圈通红的范遇身上,四目相对,范遇不禁身体一颤。 “范遇,也想尝试这壶酒么?” 范遇听命上前,自动自觉地,代替唐进接过这半壶酒,谁见了林范二人举动都觉蹊跷。饶是吴越宋贤,也备感奇怪。只有楚风liu了解,当林阡对赵显以信任打动,对唐进以交情故纵时,对这个一直隐藏得最好的范遇,他依然觉察洞悉了,似乎,要以威严收服…… “也想离开我红袄寨,到金北去谋生机?”阡轻声问,毫不保留。 楚风liu一震,预料不到林阡竟敢亲自把隐患揭lu公开,此情此境,公开隐患明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看林阡既然敢这么强行地you发出危机来,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化解它,楚风liu不知怎么形容内心惊诧,如果说平常的林阡靠的是饮恨刀去镇压去征服,那么现在的林阡处于生死交界,他到底凭什么在威胁…… 范遇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是”,举棋不定。 “我听说你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对饮三个来回,范遇苦笑,不言不语。 “战场上,你审时度势,旁人都料不到的,你了如指掌。” 范遇脸上微微变sè:“林少侠如何清楚?” “道听途说。” 范遇冷笑:“军中从来不曾用‘审时度势’形容过我,形容我的,只是‘乌鸦嘴范遇’罢了,一切祸事,都是被我范遇言中,一次不落下。” 原来和唐进一样的怀才不遇,处境还要再差一些。吴越听得sè变:“范……范遇,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在意……”那本来,就是玩笑话而已。 “其实你明白,去了金北,摆脱不了这些yin影。”阡洞悉他的心理。 “是,我懂,去哪里,都是一样。”范遇低下头去。 “你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只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而失望。”阡一笑,“这个预期,不是地位上的预期,而是心理上的预期。” 范遇一惊,点头,轻叹:“每每一战过后,看着战地荒芜、军营寂寞,都难免自暴自弃,我总是有那种感觉,感觉我们红袄寨的坚持,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们这些草莽流寇,终究有一天会被金人尽数剿除。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我想看见的,属于战争的豪情,有的只是荒芜……而且、还越来越荒芜……”范遇情绪低落,说出来的话教乐天的宋贤听到了,都忍不住为这种悲观倒吸一口凉气。 “是征人,就注定要守着荒芜的边疆,不得悔恨,不得放弃,不得自暴自弃。”阡轻声道。 范遇一怔,阡续道:“它荒芜寂寞,它却至关重要,决不能丢弃,从一而终都要有人不后悔坚守。范遇,你该懂我说的。我们的红袄寨,就算最后的下场是摧毁,也从不可能崩溃,何况,不该这么悲观的是不是?连荒芜都能坚守,还怕打不出豪情?” 范遇噙泪点头,阡微笑看着他的回归,不再与他对饮。 范遇没有势力,可是范遇的想法,是红袄寨这次战败的原因,太多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状态,被轩辕九烨和楚风liu引发的悲观丧气。阡虽然最后到来,阡却一目了然。常胜不败的红袄寨,必须要承认这次的失败方能跌倒了站起来。  轩辕冷冷看着这半壶酒释luàn。先前还空中解体的红袄寨,竟因为这个已经和饮恨刀彻底无缘的林阡而重新聚合。 “要把林阡,解决在战争以前。”所以,应了轩辕这个提议,金北前十能到的都到齐了。不必寄希望于薛焕出刀,想杀现在的林阡,换谁都可能轻而易举。 但真的杀得了林阡吗?除了潺丝剑与覆骨金针双重保障之外,红袄寨里有太多蓄势待发的力量,全都忠心于他,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纵使是薛焕出刀,也一定觉得棘手。 而轩辕身边最关键的第三方势力宁孝容,蹙眉思虑良久,似乎有所动摇。她的动摇,令寒尸节节败退,而红袄寨的凝聚,亦迫使金北增援的叶不寐和罗洌备感吃力。 “总算见识到了林阡久违的骗术。”轩辕yin冷地笑着,讽刺,“宁姑娘,你竟与眼前众人一样愚昧,被他言语说动?他于你有何恩情?且不谈吴越红袄寨是否有罪,林阡si闯你圣坛盗药,这桩罪名,铁证如山。” 宁孝容被一语提醒,点头:“不错!上次被林阡逃走,这次说什么也不再放过!” “可惜你宁家寒尸不过如此,恐怕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轩辕ji将口wěn,“不如寒尸退却,由我金北直接与他红袄寨决战!” 宁孝容怒道:“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要教他们见识到,破坏我宁家秩序,会是怎样一个下场!”陡然,宁孝容双手间不知窜出怎样的生灵,细微到极致,rou眼觉察不出,却显然是宁孝容贴身至宝、看家本领! 那毒灵对准林阡迎面而袭,无影无形,教覆骨金针再玄妙,潺丝剑再精奇,也捕捉不了,更破解不得!与此同时,这毒灵的锋利一击,将四方毒阵齐齐唤醒纷纷出动——世上最危险的攻击,不就是这般的铺天盖地却难以察觉更不可能设防!? 轩辕冷笑,这一刻,宁孝容就是他最直接最便捷的武器以除林阡…… 不曾想,偏就是这一瞬,战局里极速掠过一个身影,来势汹汹迫退一切剧毒。毒阵的强大杀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强有力的一破而直接瓦解!聚得虚无,毁得飘渺,只有适才身临其境的人,才隐约察觉到薄雾中有杀气,回味时方觉后怕。 于林阡身边落定,那破阵少女面带怒容,厉声喝止:“宁孝容,你大胆!” 黔西毒兽之王何慧如,在宁孝容面前,她威慑如何,一目了然。 何慧如?她到来未免太过及时。楚风liu正自叹息,忽然心念一动:是何慧如到得及时?还是林阡故意拖延时间? 是啊,何慧如怎么会进来寒潭?她分明,应该是和抗金联盟的其余人马,被拦截在了寒潭之外不得进入,难道,邪后和金北联合阻截的人马,已经被越风等人这么快就攻破?不可能!但如果说何慧如一开始就藏在宋军之中也于理不合,她不可能看着林阡一次次置身险境却一直无动于衷、到现在才肯lu面……楚风liu蹙眉,预感事态有变。 何慧如一出现便声威大震,岂止宁孝容毒灵惧她,寒尸之中或有摆设毒障以困红袄寨者,何慧如破解不费吹灰之力,弹指即散。 “何教主,林阡si闯圣坛罪无可赦,孝容依法制他,自问并无过错。”宁孝容极力辩解,这世上,她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干她想干的一切,但何慧如除外,当她宁孝容辛苦养的剧毒,就算不臣服何慧如都必定忌讳她,就注定了宁孝容一生都不能逾越这道不必明言却清晰存在的障碍。 慧如二话不说继续破阵,手段强硬气魄空前,片刻之间,所有毒灵威胁,或屈服或被拆除,宁家毒灵向来看不见mo不着,但有了慧如入局,就明显感知得到那种溃不成军和支离破碎。 “你有你规矩,我有我原则。”慧如冷冷给予警告,“你敢对他不利,就是罪无可赦。”她说过谁扰盟王忧心就必定会除之而后快,就当然不可能再放纵宁孝容滥用毒障来杀她的盟王! 宁孝容看毒障皆毁、能依仗的只有寒尸,态度依然执拗:“何教主熟知孝容的脾性,孝容不能容忍有谁破坏宁家一丝秩序,违者格杀勿论,不管他姓甚名谁!何教主更该知晓,孝容要杀一个人,就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谁都不例外,希望何教主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不凑巧,我就在这个范围,你敢连我也杀?”何慧如冷冷回应。 “既然如此,孝容如果有任何冒犯,都对不住了。”宁孝容脸sè一沉,yu向寒尸发号施令。 “你要考虑清楚后果,你宁家毒灵,我向来不干涉,但若是冒犯了我,你今后就不再有毒障可依。”何慧如语带威胁,“听我命者,悉数没收,不听我命,一概不留。”语气冰寒,地位骤现。 宁孝容大怒,言语相抵,敌意明了:“有什么可得意?你何慧如能控制的是毒兽而已,我宁孝容能控制的却是寒尸!” 阡骤然听出端倪,宁孝容心里恐怕一直都隐隐有反叛的念头却从不敢逾越,可是一定有人会在宁孝容的耳边这样提起过且不止一次,是不是轩辕九烨授意,一听便知。 慧如万万想不到宁孝容会顶撞她,多年来稳固的地位被宁孝容一语藐视,慧如面不改sè却显然已被触动,当即从五毒教中调兵遣将,应接这场挑战。众人皆知寒尸与五毒的对阵箭在弦上,个个面sè凝重,不知宁何两家最终的下场会不会是两败俱伤。阡暗叹,轩辕九烨随意的一句话都会害死一支精锐,现在看来,又未尝不对,挑起了吴越和宁孝容的对战在先,如今,又ji发了何慧如和宁孝容两家拼杀!  偏执和冷傲的交锋,固然到处充斥着威胁,却好像,少了点什么,如果,再加上气势就好了……阡微蹙眉,要在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面前消除宁孝容和何慧如的战争,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需要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气势…… “宁孝容,你没有资格挑战她!”气势,气势应该和慧如一起来了啊……阡期待的气势,她说来就来了……“你不要忘了,你跟她不一样,你靠的是血统,她靠的是本事!”盟主之威,竟然这么有效,不仅有气势,还一针见血,宁孝容比不上何慧如的地方就是这一点:宁孝容靠的是世袭,何慧如却是生来带着的本事和洞察一切的睿智! 宁孝容果真面sè一凛,停止挑战,楚风liu亦是被这一句一惊,冥冥之中是命运在提醒吧,谁靠的是血统,谁靠的是本事…… 熟悉的声音,令阡耳朵一动,转过脸来,薄雾渐渐消散,yin儿在寒尸当中特点鲜明,海将军携短刀谷人马随行,戎容壮观。阡忽然暗笑自己,其实yin儿的到来是自己部署安排的,自己为什么还这么期待…… 有种感觉很奇妙,很多人都可以在生命里举足轻重,但终归有那么一个,见到的时候没有忧愁没有郁积,虽然含蓄却又绝对,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yin儿带着盟主气势,穿越疆场而来,对即将呈现眼前的大战漠不关心,只在千军万马之中找到此心唯一的归属。 又回到阡的身边,yin儿带着一抹自信的笑环视四方,眼神撇开金北前四直落宁孝容脸上:“宁孝容,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可是这里的每一个,都很可能会给你带来大麻烦!你最好认真地掂量,看看你制得起制不起他!再问问自己,难道你为了证明你家的规矩,敢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宁愿得不偿失?!” 当yin儿以一句“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封死了宁孝容恐吓的“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宁孝容不禁一惊,事实如此,宁孝容不得不信,而纵观大局,抗金联盟战意鼎沸,是宁可和寒尸同归于尽也绝对要保证林阡安然脱险的! 而真正打动宁孝容的,又何尝不是yin儿说的“得不偿失”?!紧锁眉头,宁孝容真的开始重新掂量这场战事。 “数月不见,盟主还是那样的一语中的。”轩辕九烨第一句,竟是微笑着夸赞凤箫yin。 谁都难以猜透,轩辕九烨心里到底还会有怎样的杀人大计,就在宁孝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休战和解的瞬间,轩辕九烨竟然没有用一丝yin谋诡计把宁孝容you引回头,反而带着这般的表情赞扬yin儿,似乎,他承认了宁家要杀林阡会得不偿失,听他的意思,是想促成宁孝容和抗金联盟和解? 不管如何,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识过,轩辕九烨是怎么单凭一个字一句话就毒死人的,在这关键时刻,他的每一个举动,yin儿都要尽全力来揣测来应对来消除。  这时候轩辕九烨心里在盘算什么,饶是楚风liu都猜不清楚,楚风liu,也根本没有心情猜轩辕九烨下一步的计划,而是,在疑huo,在恐惧…… 乍见凤箫yin率军而至,金北与红袄寨包围之外,仿佛有无穷兵马蔓延开去,直向远山之末,可是,楚风liu并未看见魔门主力兵马败退,也就是说,越风、叶文暄、莫非那些接应的军队还不曾突破寒潭险阻,那么,何慧如、凤箫yin这一路人马又是从何而来?而且,凤箫yin不应该在魔村之外吗?难道,得到了林阡的指引?选择了另外的途径? 楚风liu显然始料不及,心咯噔一声,难道,她金北与魔门的重重包围,已经被谁从外而内直接捅破?是啊,这一道道密不通风的铜墙铁壁虽然坚牢,但只要有一堵之间闯进了不该进的人,会往两面同时开始破坏销毁,铜墙铁壁,终成断壁残垣! 那这策划销毁的人又是谁?楚风liu眼里蓦然全是震慑的泪,凝视着林阡,她无言以对。 想起来了……真正会调虎离山的,yu擒故纵的,甚至请君入瓮的,是林阡啊,他生死交界,却在宋军之中指挥若定,他其实,从头到尾一直在布局?他从步入寒潭的第一天起,就一刻都没有停歇过他的布局,在她楚风liu毫无察觉的时候,他部署了何慧如和凤箫yin这一路人马在此刻从天而降,是这一路楚风liu没有预料到的人马,沿途通行无阻长驱直入…… 她楚风liu,是什么时候百密一疏,任林阡和凤箫yin取得了联系? 她拼命回忆着,隐约好像有了些印象……恐怕,恐怕真的百密一疏了…… 第308章 兄弟三,复当年(24)扭转 是,百密一疏。 浓云井,当他二人互相隔离对方,她以为他败给了轩辕九烨的笛声,他也一笑坦然他隔离不了她,可是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输了。 她猜测,他在她身边的时候,暗号绝对不会留给红袄寨,红袄寨的暗号对她楚风liu来说太明显,对林阡来讲太费时又不易留更难以被浓云井外的吴越察觉,林阡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何慧如控制得纯熟、有追踪能力的几大类毒兽而已。 所以,她心心念念着,视野里不能出现毒兽,所以,毒兽之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意,都可以不去管,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也宽心地发现,拥有原始生态的浓云井,根本没有何慧如的臣子可能会涉足。她以为她的想法是对的,当魔门传言,何慧如出现的地方,无毒的生物们宁可自杀也不敢去接近…… 心一紧,为什么,她现在却能清楚地看见,何慧如此刻明明怀抱着一只白兔,亲密无间,讽刺并粉碎了一切传言? 这只白兔太眼熟,如果楚风liu没有看错—— “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浓云井里,她很清楚地告诉林阡这两句话,林阡听的时候不动声sè,看着兔子,没有悲喜,只是失神。 原来当时他把白兔擒在手里,不单单是在怀念云烟,也是在确认,确认这是不是何慧如和他最新的暗号? 开始懂了,何慧如靠的真的是本事,用不了毒兽,于是就用兔子和林阡联络。这暗号,应当是临时换的,林阡事先想到了这个备用的方法,但光靠他想到没有用,必须靠何慧如才能够顺利实施,而何慧如没有辜负林阡的希望,秘密地付诸行动,完成得干净利落! 楚风liu惊疑地看着不远处何慧如:“我想知道,是那只兔子,替你们传递了暗号,是不是?” 何慧如点头承认,楚风liu追悔莫及。她根本想不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放走了机会…… “何教主何时能控制毒兽以外的生灵?”众魔人分外惊异,窃窃si语,需知从前黔西的无毒生灵,见何慧如如见天敌不敢接近。这一问,也恰恰问出楚风liu心中疑huo。 “难道你们都想不到,人是会变的?”何慧如微笑,真的变了——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慧如永远都忘不了,在五毒教管辖内,盟王亲自把兔子递给她时,脸上带着的亲切微笑,他让她抱着,她就不可以推辞。真可爱,那些小生命,从前见到她的时候,都只会瑟瑟发抖或máo骨悚然,可是和盟王一起了之后,她发现靠近它们并不难。 “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她也永远会记得,和盟王两个人的时间,虽然盟王不属于她,但她可以为盟王分忧,做她想替盟王做的一切,变了,不再只有孤僻幽冷的一面。  而楚风liu,在浓云井底,怔怔看着阡抱起兔子的时候,也真的变了,变得像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任他把暗号一次次地传出去,不,不是暗号,是命令。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部署,告知何慧如、从何处入魔村…… 她隐约可猜:“和何慧如取得联系之后,你就立刻开始部署?从、从浓云井开始部署?” “不错,你们为隔绝我和宋贤,几乎把寒潭完全封锁,我们真的被拦在你的天罗地网里。zha药的事件不发生,我不会发现有一条新路也直通宁家。而且这条路上寒气比寒潭少,也没有任何毒障。” “但是,浓云井这条路,是你我二人一起走过……”她忽然开始注意措辞,压低声音,“你发现的时候,我也立刻就发现了,你应该会预料到,我的兵力,会在我回营之后立即将浓云井也封锁……”她却越说越低,她想起了她回营之后发生的一切。 林阡一笑:“如果换作从前,楚将军一定会立即封锁,可是,如果楚将军自以为我已经走不掉了,还会封锁么?” 她的心越来越寒,原来林阡在浓云井就已经在和何慧如不停地联络,为了让她不察觉,也为了让她能够彻底地放心不再戒备他,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她抓住请为座上宾客——于是,林阡就这样让一切敌人都为他所用,他就这样利用了五虎将的内luàn空隙,和何慧如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就利用楚风liu的内luàn来构想他外围的部署,对情势的掌控越来越清晰。虽然那时候楚风liu已经开始着手浓云井的封锁,可终究没有全心投入,她以为,反正林阡在自己身边走不掉,她以为,林阡被蓝yu泽和云烟的安危牵制,心甘情愿帮她平定内luàn,她以为,她可以暂时赢得喘息之机…… 她错了,阡真的不止为情所困,也更加是为战而生。他不动声sè扭转大局而她还门g在鼓里,怎叫她不输得心服口服! “可惜收到我命令时,慧如和新屿不在一起,轩辕九烨的援军来救你,我才知道新屿很可能已经中计,我只能临时改变我的计划,不用新屿。”阡轻声道,“如果新屿和宁家开战,先入魔门的越风和叶文暄等人必然接应,轩辕九烨和林美材的精力,会全部集中在他们的身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慧如引领盟主和海将军,从浓云井暗度陈仓。趁着你还没有想到去加紧封锁,我必须保证他们有足够时间进入宁家……” “所以,你将计就计,你为了让我继续对浓云井掉以轻心,甘心被我禁锢一夜?”楚风liu才知一着错,满盘输。哪里是林阡被梁四海麻痹啊,这分明是,她楚风liu被自己的计中计麻痹了,林阡心里的布局比她更大时间更早手段更密动作更轻,他没有理由不胜她! “我只叹我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你所用。”楚风liu苦笑着,她想不到她连短暂得不能再短的胜利都是虚无缥缈的,林阡留给她的,是无数次救命的恩情,和一次战败的经历。林阡能够从他自己的想法来推敲她的思维,而她,却不能反之。所以,不仅仅是先前以为的“赢了战争,输了心”,其实,战争和心,都输了……  岂止峰回路转?已然胜利在望! 自盟主率军而来之后,红袄寨如虎添翼,形势骤然向胜南偏移,感觉胜南好像就是在等盟主到来,一旦等盟主会合之后,胜南的气势便厚积薄发!新屿忽然ji动地想说,胜南,或许,盟主真是你的福将,要知道,从前我们没有把楚风liu胜得无话可说过! 盟主是胜南的福将……新屿为这说法心念一动,蓦然开始领悟:难怪总觉得胜南不一样了…… 虽然,这的确还是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战场,金北与红袄寨又一次地狭路相逢,当年人当年事一幕幕重现,是曾经的吹角连营,是往昔的旌旗组练,是旧昨的铁鳞貔貅,一点都没错;却又不单单属于三兄弟的回忆,因为,骁骑悍将,不再局限于泰山一隅,那之中,有胜南过去归属的红袄寨,有阡如今领导的抗金联盟,也有他将来必定统一的短刀谷! 难怪不一样啊,再回到当年看一看,方知阡的布局,为何越来越大…… 宋贤心头,尽管也热爱战地烽烟,却更担心胜南安危,适才他一直坚持,只因红袄寨处于危险边缘,现今形势平定,心一松懈,最容易刀伤发作,宋贤于是和yin儿一左一右在他身侧,看着他脸sè越来越差而束手无策。不知怎地,那伶牙俐齿的盟主到了胜南面前竟变得沉默少言、噙泪看着胜南似乎心疼多于忧虑,宋贤当然不可能也沉默着任由胜南伤势恶化,忽然忆起去年夔州之役,云烟姑娘以yu戒复活胜南之传言,不禁急中生智,对啊,他恢复记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胜南,yu泽还活着……胜南会为了yu泽,撑下去的,撑下去的…… “胜南,听我说。”宋贤低声说,“七月十九那天,发生了什么……” 林阡一怔,缓过神来,风声边陲,一切都仿佛被凝固,整个世界,独留下那一个未解心结。 “yu泽没有死,柳峻那帮手下虽然残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阡微微一笑,虽然楚风liu早先就已经告诉了他,却真的,很希望听到宋贤的证实。 “活着,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我们三兄弟的心愿……”宋贤动情地说,新屿连连点头,笑起来:“这才是你二人该对话的方式,可千万别再说不是兄弟这种话。” 宋贤忽然正sè:“胜南,如果兄弟和女人一定要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自己兄弟。”那是属于潺丝剑的坚决,并不是因为他对yu泽的爱不如胜南对yu泽的深,也不是因为爱情有先来后到,更不可能因为胜南是抗金联盟的不可或缺,只是因为:“我认识yu泽才一年,可是认识我兄弟已一生。” 饶是习惯不流lu感情的胜南,也听得动容。新屿在旁闻言而感慨万千:“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说,今生今世都由大哥来罩着你们,我不死谁也不准死,现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变是我的二弟三弟。” “死不了,我林胜南命硬,不会随便栽在谁手上。”阡微笑着,当然不死,否则,宋贤和新屿要长达一生的征途谁陪?抗金联盟的辉煌谁引! 第309章 兄弟三,复当年(25)进退 自楚风liu认输一刻,整片寒潭都聚积起战争的强厚力量。号令整肃、军心所向的抗金联盟,斗志被燃烧到极致:盟王盟主已然会合,当然所向披靡!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王妃,我曾听你说过,林阡本性并不向战?”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轩辕九烨,继迎合yin儿之后,令群雄始料不及地竟好像刻意在赞誉胜南。yin儿心一凛:不能忽略,金北有这样一个同样可能扭转局势的人物,这条毒蛇还没有发话,胜利就还没有稳妥。 楚风liu点头以应轩辕九烨,认输之后,没有半句辩驳。 当三方hun战渐起渐平,难以根除更难分明,轩辕九烨本该极力争取宁孝容的寒尸继续留在战局之内以充金北实力不是吗?却何以、轩辕九烨说的这两句话,根本是在把宁孝容推出战局甚至是在帮抗金联盟拉拢宁家?yin儿蹙眉,正yu发话硬生生地把轩辕九烨下面的话打断,忽然手背一凉,原来被身侧的阡握住了。 又在握她的手坚定她?可是yin儿为什么这么心疼?那属于阡的热乎乎的手跑哪儿去了呢?换作从前的yin儿,担心、害怕、难过冲上心头,眼泪一定会刷一下便流下来:可恶的金北前十,从第七第十那次开始,合力把阡重创成这样,可是阡到现在还没有承认任何失败,而且还要继续他的狂胜! “林阡,既无向战之心,何不放过宁家?宁家本该置身事外,不该卷入你我此战。”轩辕九烨的话终于出口,难道、是想在宁孝容面前充一次好人以博好感? 吴越冷冷道:“装腔作势!是谁将宁家卷入了这一战?是你轩辕九烨!” “鬼兮兮,我们和宁家销战,与你何干?!”yin儿百思不得其解,先是不解轩辕九烨为什么要指引宁孝容休战,更不解胜南为什么要任凭轩辕九烨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当然与我们有关,我金北与邪后大军联合,宁孝容是邪后部下,宁家安危,与我金北息息相关。现今你抗金联盟胜利在望,我们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他们本是无辜。”楚风liu轻声对阡说,“林阡,我知你不愿伤及无辜,你来的目的,止战而已。” 海将军啧啧称赞:“好一句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你金北还真他妈高尚。”yin儿却听出楚风liu话外有话,她好像,是在劝胜南切勿牵连过广,以胜南现在的心态,是极其恨透了杀戮的。 当此时,金北兵力远不足以与红袄寨短刀谷抗衡,其实很需要宁孝容的支持,轩辕九烨却先于林阡提出这句话来,岂止抗金联盟琢磨不透,连宁孝容也不免一愣,但看此形势,强弱分明,宁家的秩序固然重要,宁孝容自然不可能把全部寒尸投入到一条不归路上,有机会退出这一场本不属于她的战争,她求之不得。楚风liu这句话一出,使得诸将不得不揣测——难道、金北真的是在搏宁家的好感? 轩辕九烨反常退让,之中必有蹊跷。阡心知,这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好一个轩辕九烨,先发制人提议和解,悄然争取到了宁孝容的信任,不知不觉就已经和宁孝容统一战线,更洗清了他轩辕九烨毒害宁家的嫌疑,他越让步,宁孝容的潜意识里,就越觉得和抗金联盟和解是被迫,就越有可能名为和解,实则结仇…… 真不愧是我林阡最大的敌人,不必凭他剑笛,就成为我完胜路上最大的阻碍…… 阡一笑,对宁孝容的争取,的确他慢了轩辕九烨一步,不过,这一步,现在夺回不迟。轩辕九烨退一步,他林阡就要吃掉这一步,决不客气。 “宁姑娘,可愿休战?进驻魔村之前,抗金联盟就曾明令禁止对宁家起兵,所以,我们诚心希望宁姑娘能够置身事外。”阡语气平和,丝毫不见平日杀气,明明是答应和解,却没有如轩辕所愿用冷淡的口wěn,反而态度如此,粗略听来,竟比轩辕九烨要有诚意。 有些战争,如果强力制止无效,则温和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一剂。 这样的情势下,阡当然要握住yin儿的手克制她不说话,yin儿对收服劲敌不留情面常常卓有成效,可如果对宁孝容也以高傲姿态,很可能正中轩辕九烨下怀,因而这次劝降,必须由阡掌握。 宁孝容果真为他这态度而动容:“明令禁止对我起兵?” “若非如此,盟王又怎可能宁愿屈尊盗药而不起兵进攻?”何慧如叹。 yin儿延续了阡的语气,轻声引导宁孝容:“他这么做,自是不想看见两支不该厮杀的军队厮杀。有这样一个宁盗药也不起兵的盟王,又怎么可能会有无故挑衅、luàn起杀戮的麾下?宁姑娘,我抗金联盟也有自己的原则,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愿宁家参战。”yin儿说罢,阡微笑点头,赞她续接完美。 宁孝容因为金宋双方这一退一进而战念减轻,对于休战的赞成也呼之yu出,只差最后一个冲击而已。 轩辕九烨察言观sè,笑道:“宁姑娘,是担心抗金联盟不信你的诚意?适才你也见到了林阡以半壶酒释luàn的本事,不是可以恰好借以一用?”  被他这么一提示,群雄才明白,轩辕九烨退到死角,还在这里设了个埋伏?可如果没有这个埋伏等着,凭轩辕九烨,也不可能退适才那一步。是的,轩辕九烨无论做什么,都为了杀人。 既然他退一步就是为杀人,那他退的这一步,你进也是死,退也还是死!——如果不进,是不给宁孝容面子,会为渊驱鱼,如果进,那就是要给生死一线的阡性命威胁,yu进而不能进! 轩辕九烨,就是设计了这样的进退两难,他倒要看看,抗金联盟敢不敢在最后关头赌他们主帅的性命! 轩辕冷笑,看向阡,“我想,你双方都不应该辜负对方诚意。” “不能喝!”宋贤首先怒喝。 “鬼兮兮,谁敢碰你碰过的东西!”yin儿心寒,虽然轩辕再敢下毒对他和宁孝容的关系不利,但只要能杀了阡,何必再顾虑宁孝容?突然的变故,竟令轩辕重新占据了主导。 形势猛然僵滞,宁孝容脸上挂着意想不到的诧异,也许这诧异,会即刻换成恼羞成怒。 吴越一怔:难道轩辕九烨料到胜南不会喝宁孝容的敬酒,所以适才故意一步步引导,先给宁孝容希望,再给宁孝容失望,从而令她彻底与抗金联盟结仇?是啊,当众羞辱宁孝容,这比先前哪一条罪名都大啊! “既然盟主畏惧这酒经过我轩辕九烨的手,不如由宁姑娘自己易酒相敬便是。”轩辕轻声道,自由控制着宁孝容的思维。 思维僵死的宁孝容,彻底被轩辕九烨引导着,易了宁家的酒,面带着些许期待走向胜南,眼里的确是意yu休战的真挚。但同时,也已经是她宁孝容最后的底线。 群雄见宁孝容易酒、与轩辕九烨再无关联,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唯独宋贤却心弦紧扣,只有宋贤才最清楚,轩辕九烨的yin谋远不止于大家想的那些!易酒,才是轩辕九烨最终的目的! “换一壶也不能喝!”宋贤极力拦阻,还想拦挡在阡和宁孝容之间。这里,唯有宋贤尝试过宁家的yu液琼浆。那天,是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宁家的酒水很特别,特别得是由山珍酿造…… 这是轩辕九烨字字句句里都暗藏的陷阱啊,宁孝容会被他you导着来亲自给胜南敬酒释luàn,酒里不会有毒,酒里不可能有毒,却对胜南的死xue最特效…… 轩辕九烨怎么会知道阡的死xue?——招降了唐迥、唐进、赵显、范遇,其中唐进赵显都是看着胜南长大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胜南有这个弱点,也许鬼mi心窍了就告诉了轩辕九烨。几乎没有破绽的林阡会忌山珍。轩辕九烨显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就趁此机会赌一赌,试一试? 那一刻,宋贤知道,连自己都猜到了,谨慎如胜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酒有山珍,然而看他过宁孝容敬酒,宋贤拼命要阻止:“既是宁家请求休战,又为何甘心被宁家胁迫?” 阡一怔,低声道:“宋贤,这不是胁迫,与宁家休战,一刻都不能耽搁。”一刻都不能耽搁,因为宁孝容变化无常,因为轩辕九烨诡计多端,也因为赵显性命之忧,还因为,宁家万万不该入局! “和一个手下败将休战,却被胁迫?就为了短刀谷是吗?为什么,你要有这么多事情担负……”宋贤泣道,“就是为了短刀谷,你忽略了yu泽你不记得了么,你还要为短刀谷,牺牲更多吗……”胜南面sè一变,手中酒差点倾出。 “如果你后悔了,你就不要再为了短刀谷!”宋贤厉声道。 胜南大怒,“新屿,照看好他,他记忆还没有全然恢复,又在语无伦次!” “宋贤……”吴越上前来惊异地拉开宋贤,也觉得他不应该在此刻把yu泽突然搬出来拦阻宁家休战。 宋贤苦于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胜南死xue,面lu痛苦:“求求你,求求你……” “杨宋贤,果真记忆没有全然恢复,把你林阡胆量算得如此之小,你在我金北监牢,连烈酒都敢喝,难道连宁家山珍酒都不敢下口?”轩辕九烨一笑,从宋贤的反常里看出果然有问题,故而开始对新屿等人旁敲侧击。 “山珍酒?”吴越一愣。yin儿也心念一动,来不及续问,所以还没有来得及为阡担心。 “宁家特产,又岂会是毒酒?”胜南早就明白,适才自己借酒释luàn,被轩辕九烨看在眼里的同时就已经计上心头,叹只叹这个敌人yin险,他不仅抓你的漏洞弱点,还抓你的胜利经验!阡早该预料到轩辕九烨会借酒试探——连唐进赵显都被楚风liu招降过去了,这个弱点再也不是秘密,阡打定主意,你要试探,那我便给你试探,正好把这个弱点彻底消去! 因此,在轩辕九烨提醒这是宁家的山珍酒之后,阡不可能流lu出一丝犹豫,一丝犹豫,就会左右宁孝容的决定,同时落入轩辕九烨的陷阱!不搏命一赌,敌人会有怎样收效,阡再清楚不过。 趁身边人尚未察觉,阡没有犹疑,将宁孝容敬酒一饮而尽:“宁姑娘,从此之后,我抗金联盟与你宁家再无瓜葛,旧账新仇,一笔勾消。”阡说的同时,宁孝容连连点头,作为宁家主帅,她自然也是一言九鼎。 轩辕不由得一惊:林阡把这壶酒一饮而尽,不像是对山珍忌口,可为什么,杨宋贤会那么反常,难道真是因为记忆紊luàn?饶是轩辕九烨,也未免半信半疑,如果林阡真的有这个极其奇异的弱点,为什么他听见“山珍酒”时,没有丝毫惊疑流lu?不怕那山珍加速他的死吗? 缓得一缓,新屿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克制住内心强烈的震惊和怖惧,新屿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只有和胜南一起伪装,强笑着说:“既然宁家已然休战,那便由我红袄寨与短刀谷,会一会你金北前五!”尽管双方主将一直在互相威胁,但金北与抗金联盟的交战由始至终就没有停歇过,此刻寒尸退却,被分割成数十块的战地交联一片,不再有宁孝容那种不可理喻的敌人,吴越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强攻致胜!发号施令的同时,吴越按着宋贤的肩,示意他不要又一次地关心则luàn。 “呆着干什么?哪个先来接我海逐làng的掩月刀!?”虎背熊腰的海将军,他不知道适才战局里有这么多变故,但他第一个出战,就打出了短刀谷的气势。 倘若,以解涛对杨宋贤,以楚风liu对凤箫yin,以叶不寐对海逐làng,以罗洌对何慧如,不必计算薛焕出不出刀,轩辕应该可以把吴越再度拿下。其实论主将,金北前十不占劣势,可是,轩辕忽然觉得,好像不对劲…… 解涛自得救之后,一直冷冷站在一旁没有说过话似乎有心结未解;而楚风liu,虽然她已经在叶不寐对战海逐làng之际,跃上战马去迎战凤箫yin,但一反往常的是,她淡泊静谧的剑法里,竟平添了太多的百折千回。 薛焕,亦更不受控制地被阡吸引着,在阵前,没有出刀的念头,只有震撼的神sè,仿佛对阡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其实轩辕听得见:“等你伤好了,再接我第二刀和第三刀。”言下之意,今年这三刀,全都留给他。薛焕也许是看中了阡这一战从头到尾的凝聚力、威信或泰然?又也许,是明明占据优势却还与宁孝容休战,触动了薛焕真正开始重新地审视林阡? 也许是吧,薛焕认识阡豪气之外的悲悯,那不也就算一种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平静一笑,阡对薛焕的回答很简单:“会好很快。” 他并未像唐进透lu,会因山珍就中毒,看来,这个弱点,还留待日后小心地推敲了……轩辕再看了林阡一眼,这个敌人,带给了轩辕前所未有的考验,竟然,使他这条毒蛇,亲口将自己咬伤……  魔门一望无垠的地域,承载了金宋双方的又一场战役,从最内侧金北对阵红袄寨短刀谷,到中途邪后拦阻越风莫非等淮南势力,再往外拓展到金南的外围人马与厉风行等留守帮派的相互牵制——决战很早就已经开始,没有停留,根本没有可以停留的力量,如吴越所预料,果然提前到此! 暌违多日,得以复见一片盛世景象,既来自联盟,也来自金北与邪后联军。若由制高点俯瞰这一番的纠缠厮杀,会发现战局瞬息万变、战地的图案飘忽不定、轮廓起伏不平、界限模糊不清、气势源源不绝,少顷,寒潭这道自然屏障已然摧枯拉朽,两大战区交融一片,决战也因邪后和越风的到来而直入高cháo,此刻若再从心的制高点俯瞰,也只觉有无数狂cháo恣意汹涌吧…… 这巅峰,大约,也只有战场会有,那风云变幻、那bo澜壮阔、那热烈澎湃全在耳畔,喧嚣得振聋发聩、声响震天、气势能直bi得连制高点也感觉冲击,却因为有种坚决的信念,使得被ji流簇拥下的巅峰站稳,于恢弘中孤绝,孤绝却从不寂寞,豪情全被俯瞰。 巅峰,这才是阡想要的,巅峰…… 可是这场由轩辕九烨主导、由楚风liu部署、却由阡扭转的盛事,阡恐怕,不可能再参与了,战事刚刚开始,他却无力维持。 阡当然有极限,金北前四,害人不浅。 当越风一鞭杀入战局替代yin儿对战楚风liu,yin儿不加喘息,立即离开战马重新走到阡的身旁,噙泪看着他,她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劝他离开战场。 他固执地不肯离开这里,这是他的战场,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yin儿低下头来,轻声道:“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饮恨刀的责任,不应当只有你林阡一个人担负。”阡一怔,当多日以后的现在,闭上眼睁开眼都是yin儿在身边的时候,有关幽冥狱和彼岸huā的回忆,已经恍如隔世,可是阡还记得yin儿的意思,yin儿说,阡有太多的战友和朋友,不能忽略了他们,阡再强,也不能离开他们,何况,就算阡不在场,他们同样可以把战胜的消息带给他…… “等越风从楚风liu的手里夺下赵大哥的解药,我便,先行离开……”阡轻声回答,yin儿极力扶稳了他,那一刻的感觉就犹如在万丈深渊里悬吊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当阡要担负所有人的性命,她却要担负阡的性命。 yin儿便这样一直陪着阡站在战场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静观战局,心里拼命念着越风要击败楚风liu,不知过了多久,谢天谢地,厮杀终于趋于减弱,敌我重新分布对峙。阳光、亦不断绝地、从yin暗的风中穿过来。 数战起伏,风云失sè,飞鸟绝迹。树梢间多余的新绿全部被剔除,天注定会消瘦。 “胜南……”换作以前,她多希望和他一起,置身辉煌战地之中看他独笑携策,以静制动,现在,她却不敢抬头看他,怕他已经死了,“还活着,是不是?” 他嗯一声,许久,笑着低声说:“还在。” yin儿满眼泪huā:“没见你被金北前十武力击败,却看你,好像要被蘑菇给放倒了……” 他笑着,轻咳了声:“小声些,莫让敌人听见了。” “嗯,宋贤真的很关心你,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他却拼了命地制止你。”yin儿想,现在就该一直跟阡说话,把阡留下来。 “适才对他,是不是态度恶劣了些?希望他不要介意才好……” “不会在意的,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会知道,适才你也是被鬼兮兮bi得进退两难,逆水行舟,不进则退。”yin儿说。 阡一笑:“其实,鬼兮兮这么做,正合我意啊。” yin儿一愣:“怎么?” “适才那情景,要休战,就非喝不可,就算真的有毒,也要照喝不误。”阡低声道,“其实,将计就计,收效会很多很广,起作用的时间也会很长……” yin儿还愣在那里:“将计就计?收效?” “魔门里现在还不肯对我们投诚的人,都不是不想投诚,而是不敢投诚,我这么做,就是在消除他们的顾虑,告诉他们,我的决心……”阡叹息,“这些,都是我饮恨刀前些日子犯下的过错,理应现在功过相抵才是。” yin儿微微领悟:“原来,不止是为了短刀谷和宁家的关系,也是为了抗金联盟能够多一些征服人心的机会……” “还有一点,就是为了掩盖。”阡说,“把破绽改成谣传,就必须在轩辕九烨面前多发生几次,弱点,暴lu久了就不是弱点了……有薛焕这一刀掩护……轩辕九烨不会绝对地相信,我……是被山珍所害…他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又一次胜了我,他却更可能以为他败了,现在还在为宁家的休战后悔吧……” 是啊,轩辕一定已经后悔,他和楚风liu一样,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阡所用。yin儿点头,这一次,阡对金北,影响已不亚于对金南。 “yin儿,可记得了,对宁孝容,越温和越好,温和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接受,对轩辕九烨,就越绕越好,绕得他自己咬自己尾巴。” yin儿想笑,笑不出来,这次阡为了不杀戮不犯罪,独独重创他自己,yin儿整颗心都已经被揪成一团,强忍痛苦支撑着他:“胜南,我明白……接下来,金北金南那些对手,全都交给我们来打……” “嗯,接下来由盟主指挥战局,我放心……”阡说笑,想要安慰yin儿。 yin儿没有笑,只凝神看着他,语气坚定地向他请战:“接下来,便让我们,与你荣辱与共。” 第310章 挽天河,洗膏血(1)荣辱 昼夜轮回。 数不尽这一日之内,反反复复、大大小小究竟历经了多少场战事,也记不清敌我双方的人马,陆陆续续、先先后后到底折损了多少批,又扩充了多少次…… yin儿却清楚地了解,尽管争斗到此刻还没有偃旗息鼓,敌人着实已经是负隅顽抗。因为,战线已从宁孝容的寒潭,被抗金联盟迫退到魔王的老巢,这场由金北提前的决战,终于被抗金联盟合力扭转回探路之旅的起点,联盟完胜指日可待! 便要与胜南荣辱与共,把他们的目标一一摧毁!  天sè向晚,暮霭不绝,yin儿策马,从驻军之地遥看魔门mi宫,其中充斥着比浓云井少很多的薄雾。雾也许真就生自浓云井,然而这一战,再也与浓云井无缘。 当浓云井不再被兵马叨扰,意味着宁孝容可以置身事外,yin儿轻轻一笑,终于懂了:谢谢你胜南,谢谢你把这战地之殇转变成了曲水流觞。属于魔门的该还给魔门,击溃了那些我们该对抗的,才是我们的荣耀。 那些我们该对抗的,金北,还有后来增援的金南人……是我们永恒的敌人。 也就是在这一场本该属于正邪双方的拓荒之战里,yin儿看清楚金北金南的险恶,也油然而生一种真正的敌意。对金人的战念,自从跟随胜南那天起,就在yin儿心头根深蒂固,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她以为这是对的,她以为什么事她都应该和胜南想得一样…… 因此,yin儿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投入,她有把握:金北输定了,魔王也再也溜不走,林美材最后可以依赖的mi宫屏障,宋贤曾经不止一次闯进去。探路之旅,上一次由他兄弟二人单独而入,只因那时宋贤失忆,惟胜南有能力驾驭,而如今宋贤显然归顺,该代胜南做的,只要有能力去做,不仅yin儿甘之如饴,相信诸将都万死不辞。 mi宫之行,现今便由宋贤、叶文暄与厉风行三者担当先驱,说来也巧,这几位,都是昔日九分天下。冥冥之中,“荣辱与共”的诺言,竟由九分天下最先履行。 当探路全权交给宋贤,金北则由越风yin儿领军对抗,而金南支援的几路大军,便待吴越着手击溃——陈铸、完颜猛烈、小王爷、东方雨,他们的出现,曾替金北挽回了片刻形势,尤其是那位骁勇无敌的小王爷,降临战局之时锐不可当,然而,再勇猛,不也还是败了?红袄寨的吴当家,不愧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一旦恢复了平日的作战状态,金南再添多少大军也不是对手。此刻,小王爷等兵马,已被吴越与海逐làng、莫非联手,迫得节节败退。正因金南援军溃不成军,金北劲敌大势已去,yin儿才这般的游刃有余。 微笑着,在没有阡的战场上,要给联盟展现出一个同样胜券在握的领袖,就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心境和轻松的心态。 那些答应阡的,一定要兑现……yin儿攥紧惜音剑:胜南,这一战,依旧是你运筹帷幄,不同的是,我独自来经历刀光剑影。 雾轻拂过战局中yin儿的脸,有雨营造出的感觉,也模糊,也湿润,却无声。  尚记得几个时辰之前,诸将曾趁着作战间隙,借着与阡叙说军情的名义去探望他。不过那时阡已经睡去,对周围一切并不清醒。 “盟王脉象异常,实在费解……”“不瞒盟主姐姐,林大哥刀伤很重,恐怕……”包括贺兰山在内所有的大夫,都无法诊断阡的怪病。“不过盟王适才说,不必担心他,他三日之内,必定重返战场。”“可是……”贺兰山的神情告诉yin儿,她不信阡能活下去,这方面,阡不是权威,她才是。 “不用说‘可是’。既然胜南三日之内重返战场,那便对外宣称,盟王伤势无碍。”yin儿下令。 吴越听罢,却是带着苦痛侧过头站在营帐的一隅沉默不语,为何苦痛,yin儿清楚,那是属于兄弟间的相互了解和爱,最在乎的人,往往都什么都不说。 而宋贤在离去之前,也曾探望过阡,宋贤离开时眼眶通红,低声对胜南说:“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yin儿那时就在营帐里,听到了这句话,不知阡有没有听得见。 应该听见了吧,你林胜南,和杨宋贤,不仅今生今世是兄弟,而且生生世世是兄弟…… 凯旋后yin儿从战场退下,眉间才袭上一丝忧愁: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不知道胜南现在的情形怎样…… 带着疼惜的心情,再一次走到阡营帐里去。忽略了充斥于耳的厮杀声,也淡忘了帐外的兵荒马luàn,当看见阡。 真奇怪,luàn世中,有人会给她这么妥帖和安全的感觉,就算这个人,现在暂时失去了他的战力和气势。 她就这样安静看着他,靠近他,陪伴他,抓紧和他一起的时间。不悲伤,她早就发现了,每次只有在和战争相关的地方,他才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咦?”是刚刚好吗?他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到她静坐于侧:“yin儿?” “是,是我。”她赶紧把头凑过去,“你想问战事如何?不用担忧,金北金南已经败了,吴当家和越风正在收拾残局,过片刻便来见你。” “嗯。”阡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却问她,“听说……你半个时辰前,和楚风liu剑斗,败了她?” yin儿一愣:“大约有了三个时辰了吧……没什么好吃惊,她的剑法,本就没有我高强……” 阡笑听这狂傲,声音很低:“三个时辰?哦,原来,我又睡了一次……” “你好像,对军情不甚关心?”她一愣。 “用不着问军情,要指挥战事的领袖都已经坐在我身边了,还要捷报作甚,你自己不就是捷报?”阡笑着,凝神看着yin儿,“yin儿,今天这一身蓝衣,竟有些女领袖的风范。” yin儿一怔,低下头去mo索:“啊?难道我只有穿蓝衣,才有女领袖的风范?” 阡自知失语,一笑:“那倒不是,也许是许久没有见你了,光看见楚风liu的威风……”他说话,却明显不甚连贯,声音还越来越小,yin儿不仔细听就听不见。 yin儿见阡精神时好时坏、坚持着跟她敷衍了两句又要昏睡,心如刀割。虽然,他说三日之内必能重返战场,但是,这次,伤他的是金北赫赫有名的第一薛焕和第二轩辕。从诸将推测以及金北风传里,她也知阡的经历里少不了楚风liu…… “胜南……胜南,还活着?”片刻后,她又一次感应不出他的气息。 “嗯,想睡一睡,我看,新屿他们不会很快……”他疲倦地睁开眼,又闭上。 “不,不要睡。”她即刻被这句话所惊,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若是你突然间……我……”生死关头,真情流lu,yin儿其实什么都不必说,阡都知道。 “那,你守着我。”他伸出右手,把她因为惊慌而颤抖的手牵来、好好搁在自己左腕上,微微一笑,“我不死,脉搏还在跳,我就还活着。” “脉搏,还在跳……”她感应得到他的脉搏,恐惧才略微有些消除。 “留在这里,一直守着我……” 她拼命点头接受这命令,一刻也不会错过他的脉搏,也根本就不敢坐下。 她看着他蹙眉——他原来也有不加掩饰的时候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防备,不像应对轩辕九烨那么警戒。后知后觉,yin儿才知宁孝容敬酒暗藏玄机,当时轩辕想要的战利品,不过就是阡的一瞬蹙眉,一丝犹豫罢了,只要这一瞬和一丝,足以引起宁孝容和魔门诸将的疏离,可是阡却真的太厉害,陪着毒蛇,从头绕到尾,坚守着所有他的真实感受,现在这些感受,却可以轻易对她流lu…… 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睡了过去,她看着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不禁也破涕为笑,好险,好险。她就知道,阡会撑下去的,阡不会走的,如果阡都走了,那还有谁会热爱联盟,还有谁会留在南宋…… 她看着他睡相越来越乖,一失神,忽然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就算,胜南只在战场上专属于她,可是有了胜南,何必再去管那兵荒马luàn,人群里我们是盟王和盟主,离开人群,我们可以这般满足地相处…… 陡然,她从幻境里惊醒,心一颤,就在她没有察觉的某个瞬间,胜南的手开始极速地降温,不,他的睡相很不对,虽然面容安宁,可是这种安宁,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有……yin儿不是自己吓自己,她不该走神的,他睡着了不蹙眉了,只因为他已经没有思想没有知觉了! 再也mo不着他的脉搏,她恐惧得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脉搏……那一刻,真想停止了自己的命去听他的,无奈为什么,他连这个信号都不给了?真的死了? yin儿克制自己切勿慌张:呼吸停止,脉搏停止了,还有心跳的……手忙脚luàn去听他心跳……听不到?当然听不到了,她靠近的是他的右xiong啊……yin儿满头冷汗,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只有最后一个机会了…… 那就是崩溃吧,灰飞湮灭、精疲力竭、失声,失聪,失去思维,只剩下能看见他的双眼,只剩下也许还能挽留他的气力。yin儿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他心跳,爬到他褥上去毫不避忌,伏在他心口越贴越紧,yin儿的泪挂在眼角,终于没有流下,还好,还好,还有温度,还有心跳,还有呢……那就还有接下来,还有联盟的未来,和,和我们的未来…… yin儿一颗心大起大落,那在战场上的极度坚强和高傲,撑得太久,到阡心口上,全部变成最真实的疼痛,以至于靠在他心上,迟迟不肯移开:“谢谢你还在,谢谢你还在,饮恨刀的使命,不止你一个人承担,但没有你在,什么都没有用,胜南,我们需要你……”  一帐之隔是战场。 只有和他一起的时候,她才漠不关心凶险,不屑一顾威胁。  帐外尘土飞扬,携掩月刀策马急奔而返的海逐làng,一路神经紧绷,心头好生记挂:“希望敌人不要无耻到那种地步,现在寻来刺杀林兄弟……” 告捷了就安全了?当然不可能,这杀机四伏的战场,在联盟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时候,阡落脚的地方,就更有可能最惹眼,最危险……下一刻,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凶险随时随地都会找上门来,谁教他林阡是中流砥柱? 海将军心中焦虑,一等战事告捷,就不加喘息离开队伍直往回赶,一众麾下都好生纳闷,从来都只见海将军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今天竟迫不及待地撤了。 凶险果真被海逐làng料中,这一路回来,靠近阡营帐的地方,真就有不少可疑人物出没,海将军眼疾手快,见一个除一个,有多远监视多远。环行一周,海将军确保近处再无危险,下得马来,正yu上前,却看几个守卫,鬼鬼祟祟在帐外看着什么,其中有个正是麾下“大嘴张”,海将军不禁奇道:“大嘴张你们在看什么?” 大嘴张啊了一声,赶紧和那几个守卫一同散了,重新排列。 “看你们如何担当这玩忽职守的罪?!”海将军愠怒着,这种错误,怎可以发生在短刀谷的将士身上,何况还是这种紧要关头? “若有下次,军法处置!”海将军少有的严厉。 大嘴张面红耳赤站着,点头如ji啄米。但见海将军上前一步,赶紧制止道:“将军,还是不要进去了吧……盟主在里面,将军去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正好我有事向盟主禀报!”海逐làng自然不解风情,“你好好在外面守着,出什么事我拿你问罪!” “是!”大嘴张退后一步。 “盟主,杨宋贤几位少侠遣人来报,mi宫之内……”海逐làng掀开帘帐,一边掀一边舌头打结,“盟主!你怎么在,在……强……强……”他能看到yin儿整个人伏在阡的身上,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强暴,想了半天没想通yin儿到底在做什么,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yin儿一惊而醒,从阡的心口移开,慢慢爬坐起来,海逐làng失神望着这一幕:“¥……”看yin儿表情无辜,海将军尴尬不已。 “海将军,你别走。”yin儿忽然表情严肃地对他说。 “我还是走吧……你们,要不你们,继续?继续?”海逐làng坏笑着,yu退出去。 “别动。”她重申之时,海逐làng蓦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杀气于不远处生成。瞬即,数道巨力齐齐破帐,直灌而入全冲向yin儿一个方向,自以为有十足把握暗杀得了阡,却忽略了盟主手中凌厉yu剑。 这几个刺客胆大包天,速力非凡,理应都是精挑细选,来得太快,yin儿根本不及下g应敌,只得一手紧攥着阡,一手与先行者对战,三招以上,才将之中一人击毙,缓得一缓,海逐làng与一众守卫皆入帐以护阡yin,将那群刺客尽数拆分了,无奈海逐làng接下第一刀,方察觉这群不是普通刺客,来历绝对不凡,对方一刀砍在自己刀上,竟感觉比今天在战场上遇过的叶不寐、罗洌武功还要高强,心念一动,对方身形,竟还有些熟稔,仿佛,在何处见过…… 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且从武功上看,绝对不属于金北金南或魔门!第四方敌人,他们究竟来自何处……海逐làng暗叫不好,虽然守卫胜南的兵力也是百里挑一,却明显不敌来人。这刺杀,来得又快又险,又未免太准…… 敌人布局精密,攻势狠辣,帐中兵卫,皆觉吃力。尽管越风吴越都离此不远,海逐làng却有些吃不准,在他们到来之前,凭最近处的这群守卫,能抵挡得了这些远胜于他们的高手第一bo尖锐冲击? “要活命的全部退下,我们只要林阡一个!”海逐làng面前此人,不仅身形熟悉,声音也尤其亲近。海将军心一凛:天啊,难道是他?! 不错,是他,苏慕离,唯有此人,威严无限可及其父!他的父亲——苏降雪…… 苏慕离只一句,海逐làng不寒而栗,诸守卫自luàn阵脚!他们当然不可能丢下阡,可是再留在这里,真的只有送命的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降雪,他为了除去阡的性命,已经不惜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儿子?! 海逐làng心寒,不仅是为了苏慕离的来势汹汹,而且,是为了一个事实:这么说来,苏降雪暗算林兄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直到这次,竟以最厉害的儿子来铤而走险!再深入一想,苏降雪如果再不得手,总有一天,甚至会亲自出马!? 是啊,审时度势的苏降雪,他不可能觉察不到,他在攀登权力高峰的同时出现的最有可能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且不谈苏降雪是从何时起关注阡的,也许都不必刻意去关注,他听得见有关阡的一切……海逐làng冷笑着,原来,苏降雪也会害怕的…… “来得好!来了你们就走不了!”yin儿厉声道,说的同时,又一剑制衡三敌,“诸位就让他们看一看,我抗金联盟无论哪一个兵将,都不会在敌人强大的同时先对自己投降!把他们全都关在这里,一个都不放!” “说得对,不过就是七八个难缠的,咱们打不败,还牵制不了么?!”海将军亦立即舞刀拖住两个杀机毕lu的敌人,心知这一战不仅是时间之战,更是信心之战,“切不可被他们吓怕了!” “把这群刺客全部收拾在这里!”诸将斗志高涨,争先恐后去挑战来人,骤即将刺客冲散,各个击破,分而歼之。 苏慕离明显未曾想过,这样迅疾有势的下马威竟然也会失效,不仅麾下被冲散,连先行刺杀林阡的三员猛将也尽数被阡身旁少女打退,眼神突变,刀上已聚满真力:“是你自己要陪林阡一起死,怨不得我!” 话音未落,海逐làng已不顾一切冲上前来,飞快地接下苏慕离这一刀,面sè凶狠地看着苏慕离,海逐làng压低声音回复他的惊诧:“苏将军,请不要自取其辱!” 惊见海逐làng反常的恐怖表情,苏慕离不禁一怔,提刀后退一步,冷道:“若不退下,莫怪我不念旧情。” “若林兄弟出事,你我之间,纵有情义也是虚伪。”海将军冷笑着回答,却坦然。逐làng知道苏慕离既然能来就必定出得去,凭自己一定抓捕不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伤害阡和yin儿,捍卫之心早已有之:“苏将军,有我抗金联盟在,你想取他性命,恐怕不会那么轻易!” 苏慕离冷冷推敲这个不应存在的事实:“你抗金联盟?!你海逐làng,竟也会有归属之地?” “逐làng以前,的确不愿意归属任何地方,只因没有哪里,给我踏实的感觉。离开半刻,都归心似箭。”海逐làng笑起来,竟被自己说的感动,“那也许,就是盟主说的荣辱与共吧,我说不出来,可是觉得贴切。而且还觉得,我海逐làng活得越来越年轻了,仿佛以前又重复了一次少年时……” 苏慕离惊愕地听着,听不懂,转过头去,看阡最近侧又已伏毙数刺客,才知阡身侧少女正是海逐làng话中盟主,虽然早听说过盟主威名,不亲眼一见,根本不愿相信。僵持片刻,形势时不我待,帐外忽然马蹄声ji、战意沸腾,已全都是属于抗金联盟的鼎盛。 “撤!”吴越越风大军凯旋将至,所幸苏慕离下令及时,才能保证顺利撤退,尽管如此,依旧在盟主手上折损了五六员猛将。  风平làng静。诸将于阡帐外聚集,思及适才百密一疏,不由得大呼有惊无险,幸好吴越越风几乎是随刻就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吴越重新部署防卫,越风马不停蹄领军追赶而去,不刻,众人心头bo澜逐渐平息,柳五津亦闻讯赶至。 “这是适才截住的三个。”越风将三大刺客生擒了带到柳五津面前来,抚今鞭真乃神器也,柳五津面lu奇sè,这三大刺客他都认得,皆是苏降雪帐下红人,论单打独斗,都在短刀谷zhan有一席之地。 “交由盟主来审问。”越风说的同时,往人群里搜索yin儿的影子。 “不必审问,这几个我都认得。”柳五津摇头,“苏降雪,他还是动手了。” “苏降雪?短刀谷传言非虚?”吴越义愤填膺,“他竟趁人之危到这个地步?” “幸好你们来得及时,我短刀谷兵卫,无一人伤亡。”柳五津带赞许眼光看越风与吴越二人。 “这功劳也得由盟主分摊呢,适才若不是盟主她临危不luàn、鼓励咱们坚持,我们未必抵挡得了那突如其来。”海逐làng道。 “盟主,自是也要大加赞赏的。”柳五津点点头。 “无良马贼,你短刀谷也真是怪异,每次作战刚一半就开始论功行赏。”yin儿听得了这一句,微笑着从营帐中走出,“不过这回你们可就都错了,功劳最大的还属你短刀谷的兵卫,若不是有他们相助,敌人十几个打我一个,我可就吃了大亏。”说的同时,yin儿走到人群深处去某个人的面前,递上一把刀去,群雄视线云集,如果看得没错,yin儿现在面对着的,正是今晨由胜南半壶酒释luàn时收服的小将范遇,群雄皆不解何故。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 “不碍事,盟主,我们都是为了林少侠。”范遇难为情地笑笑,接过她亲手呈上的刀,“范遇也谢谢盟主,原不指望这把刀能从敌人手里抢回来。” 辉煌而融洽,她知道阡已经帮她也到达了巅峰,她的抗金联盟,反对她的声音、讽刺她的言行,已经少之又少,真幸福,她分享着阡每一次荣耀,阡也见证了她的每一次成长。 “不过……”柳五津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周。“虽然苏降雪下手一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也不应当防卫得那样松懈,刚刚的事情,势必还要调查下去。” 大嘴张身边某兵卫低下头去嘟囔:“谁叫盟主那么大胆,竟爬到了盟王g上去?”“是啊。”大嘴张的声音巨大,“不仅爬到他g上了,还压在他身上了……我们就是等着看嘛……” 群雄尽皆面面相觑,yin儿脸上一红,窘迫无语,海逐làng连连向大嘴张吹胡子瞪眼,示意他住嘴,否则抹他脖子。 越风不知怎的,听见的时候非但少了先前的感伤,反倒多了些释怀,不禁一笑,yin儿啊yin儿,我是时候,从你的故事里退出去了吧,你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孩子了,只有林阡一个人懂,你不止要保护,还要扶持:“对了,林阡他,怎么样了?”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yin儿说,“多给他听些捷报,他会好得更快些。” “那敢情快了。咱们这联盟,可以什么都缺,独独不缺捷报!”吴越终于流lu出一丝笑来,yin儿一愣,纵然是吴当家,在叙说胜南和他关系的时候,也不再局限于红袄寨…… “好,战事再更多一点,捷报就更频繁些!”海将军即刻接茬。 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也是这一日的黄昏,当几里外兵马咆哮不绝,浓云井却从战争中逃离,安逸一如往常。 “教主,你来了。”夕阳前的宁孝容,一听就辨别出脚步声属于谁,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面向何慧如。 “不是不能见日光么?怎地又出来看日落?”慧如轻声问,略带惊诧。 宁孝容病态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浅笑:“教主,人是会变的吧。”慧如一愣,这依稀,是她何慧如的原话。 宁孝容叹了口气:“教主的心上,总算有了人。其实,上次教主帮盟王索要解药去救慕容荆棘,孝容便已经知道,教主是爱上这个男人了……教主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像从前一样、施药予我宁家不求回报,孝容必将一直感恩于心,可是,教主竟为了他,把这多年的恩情一笔勾销……” “所以,我勾销了恩情,竟触动你想要逾越。”慧如冷道,“幸好你悔悟及时,才没有被jiān人利用。差一点,你我都成了金北的牺牲品。” “现在悔悟,也并不晚。”宁孝容点头,“盟王早已是人心所向,据说周边不少邪后麾下,又陆续有人投靠联盟而去。” “总有一天,这里不归附就全都置身事外,不会再有和他抗争的。”慧如说。 “教主没有看错人,我见盟王以酒释luàn转危为安,便知他这样的人,当世难得一遇。” 慧如一怔而笑:“怎么?是在迎合我?” “不,并非迎合。这些邪后也常常说的,一个人能耐如何,并不是看他最辉煌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而是看他最低落的时候有多少人不离不弃,邪后原以为自己会达到魔神殿下的境界,可是邪后却输了,上次被盟王打伤,邪后身边的人变得一盘散沙,邪后好生失望,孝容也以为,世上不会有谁能及上魔神殿下了……可是,今天孝容又重新见了一次,当时的盟王,不能动武,身负重伤,然而他一到来,还是可以扭转形势,还是会带给对手恐慌……” 宁孝容回忆时,面上明显带着敬意,“不仅是气魄胆量,还有他的凝聚力,当他为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为了他,这正是邪后追求了半生的。难怪邪后她不愿意服输,邪后她不服输,正证明了她的在乎……” 慧如听着听着,有些失神:“是啊,她达不到的,都被他做到了……”个性那么坚硬的邪后…… “所以,有盟王在,孝容才觉得心安。”孝容说。 慧如一惊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心安什么?” “教主,可记得孝容从小心里就有的那个人吗,那个人,将来也要归属盟王,看到盟王如此,孝容为那人的前程感到心安。”孝容说。 “从未听你提起,那人姓甚名谁。”慧如不由得面lu惊奇,“他也归属盟王?” “那人便是,九分天下的寒泽叶……”孝容微微笑,寒泽叶,正在短刀谷里等着阡。 慧如一怔,不可思议,但若非如此,宁孝容又怎可能宁愿破坏了她宁家规矩定期给寒泽叶解药…… “你宁寒两家,到真是错综复杂。”慧如蹙眉,她略知,宁孝容和寒泽叶有杀父之仇。 “没有多复杂,爱恨交织罢了。”宁孝容坦然一笑,“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好像阳光和苔藓是不能共存的吧,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yin暗cháo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顺着宁孝容眼神的方向,慧如惊讶地发现她眼前明暗相间的深林里,偏偏有阳光的地方才生青苔,孝容喃喃念着:“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平时听来不觉微妙,待到应景之时,从另一个角度剖析,方觉其中有超常意象。 有些事情,当真没有绝对可言。 可是,却有些事情,再含蓄,也明晰。慧如面容里忽地闪过一丝不舍:盟王和盟主,他们是不是情人,连牵手都用不着,一看就看得出来…… 夜,回归联盟,慧如远远看着盟主在阡的营前指点战局,四周围全是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的男人家,盟主身处其中毫不失sè,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慧如想,真的羡慕她,能跟着盟王,经历盟王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动dàng和生死,有盟王的地方,就有她…… 慧如也明白,盟王不会为了谁留下的,这一战终结了,盟王便离去了,虽然,到哪里都是他的天下,漂泊一生如他……  战场,夜半已恢复宁静。 宁静得可以错把和平当荒凉。 如果说贵族没落是因失去权势,那战地没落,是不是因为失去血腥? 多讽刺,对于旁观者而言最磅礴的战争,对于当局者来讲,总是最疯狂。而当真正回归沉寂了,又有哪个征人,承受得了这种心理落差? 此刻的战场,正如一块钢铁,锈迹斑斑,凌落后的斑驳。  好在,他们的敌人不会给他们空虚感,好在,他们的敌人不是那么不堪一击——从宋贤等人探路回报便可知晓,金南金北,尚有后备之策,又yu先发制人——“南北前十可能会借助林美材mi宫之中固有的八卦阵,以八位高手来分守八门,实现他们各家武功和八阵阵法统一。”吴越轻声道,“至少,现在宋贤他们察觉到的是这样。” “前段日子,我和胜南经历过魔门中类似的八阵,当时只有石阵排列和幻影考验,没有高手领兵和mi宫hun淆。但阵法是死的,万变不离其宗。”yin儿说毕,又补充一句,“对了,上回历经的石八阵,依稀就在这附近不远。”她早应该发现,这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上回还属敌营,现今已是联盟驻地。 “话虽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阵法虽是死的,不同的敌人利用出来却会有不同的样式,我想,下一战的难度,比上一次你二人有过之而不及。”柳五津道。 “若南北前十和魔门阵法合而为一,威力定然是无穷无尽。”yin儿实事求是,同意柳五津的观点,“诸位也都明白,南北前十并非等闲,设障来为难我们理所当然。挡道的东西,搬开就是了。” 诸将皆点头,险阻难关,是立战功必经的过程,忽略不得,也不必忽略。 “南北前十总共有二十个?我来预测看看,会由哪八个分守八阵……”海逐làng揣测。 “不必预测。”yin儿摇头,带着丝讽刺的笑,“南北前十,总共剩下的不到十个而已。八阵,只怕,现在只有八人可用。” 众人皆是一惊,是啊,南北前十,早就有大半折损在这几年阡和他身边的人的征途上了…… “联盟这里,却不止八人可用,现如今在mi宫中等候我们的,就有三位九分天下,再挑出五位高手去挑战南北前十,又有何难?!”yin儿环视四面,“不知有哪位将军自告奋勇、有十足的信心和实力能给林阡带回捷报?!”这一句,问的是如斯严肃又威风。 “自是少不了我海逐làng!”海将军第一个站出来。 “我也早就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扫天下。”越风发话之后,无人能抢这个座次。 “便让我与宋贤一起,履行对兄弟的承诺。”吴越微笑着,他覆骨金针,也不容置疑是上上之选。 这么快,竟少了三个名额?虽估计yin儿发话一定有人会响应,柳五津也没有料想这么快就几乎尘埃落定,一走神,再一个位置,已经被断絮剑莫非拿下。这几位,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无人可及,根本推翻不得,柳五津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还有那最后一个,却一个ji灵,不对啊,那最后一个,就更不可能拱手让人了,那铁定是凤箫yin的啊…… 凤箫yin,以盟主之名,出战理所当然。柳五津不免也默认:胜南,你小子好福气,有娇妻有美眷,还有个旗鼓相当的伴侣làng迹天涯…… 此刻这“yu帐分弓shè虏营”的氛围太独特,核心仅凤箫yin一人。柳五津的思绪不禁回到当年云雾山:天骄,当年你用她作盟主,也许是看中了她因为在云雾山技压群雄累积起来的名气,又也许像别人猜的那样,你是在警告金人,一个小女孩都能狠狠地收拾他们。可现在,我才见到,真正高明的是你的眼光,是你徐辕,给了凤箫yin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位,给了胜南一个无冕之王的威慑…… “对了,宋贤还说,深入mi宫,需要有精通阵法之人引路,以指点mi津。”吴越话音刚落,海将军就已然想到了诸葛其谁:“诸葛其谁么?他说他想要置身事外的,一定不会明着帮我们……难道,我们去将这老头子绑来?” “使不得。”柳五津阻止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陷这些中立的魔人两难。” yin儿点头,转头请教柳五津:“那该如何是好?” “去请兰山的师兄,船王yu门关。”柳五津说。 “船王?”诸将皆是一怔。 “若是换成从前,船王可能还乐意帮忙,自从上次林兄血洗魔门之后,船王便和我们鲜有交流。”莫非忆及满手罪孽时林阡眼神中的邪气,很理解船王的疏远,“据说,船王是因为后悔,后悔他帮助林兄杀戮。” “不碍事,他会乐意帮我们。”吴越笑而摇头,其实他的见解一向深刻而精确,“因为林阡,不仅仅是那个会血洗魔门的林阡了。” yin儿为吴当家所言而动容,的确如此,胜南为上次的犯罪付出了决心和代价,和宁孝容的那一战,收效真的很多很广。凭船王的观察敏锐和料事如神,对阡的认知,早就不可能片面。 “不管船王自愿或被动,他早就是抗金联盟的一员。”越风轻声说,他和船王其实一样。 “那就是了,现今万事俱备,只待船王请来,立即与杨少侠他们会合!”莫非喜道。 “狠狠地挫一挫那群金人,告诉他们,他们行军打仗不如老子,论武功照样比不上!”海逐làng笑道。 “哼,岂止这些,要给薛焕尝我王者之刀,要给楚风liu下点软骨散把她禁锢在我们这里,还要准备些毒酒,给鬼兮兮灌下去!” 柳五津等人面带笑容地听,作风奇特的盟主,虽然她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说法还真是振奋人心。  “盟主姐姐,林大哥要你去见他,有话要同你讲。”整装待发的yin儿,临行前被贺兰山告知,胜南精神有好转,yin儿心里自然惊喜。 兰山行sè匆匆似是有任务在身、立即就往魔村外的方向去了,yin儿虽觉得蹊跷,却不曾去干涉,见到阡,顺便给他描述接下来这一战的艰巨:“这次,我们是集体破阵,和你先前设想的一样:yu入mi宫破阵,人数编制都有讲究,行动配合必须协调。应对邪后的阵法,势必比诸葛其谁要艰难,因为她联合了南北前十所有的武功和兵力,除此之外,时间上会更有限制,mi宫中方位也更难辨识……哼,不过对不起她了,她难不倒我们的,我们可是新的九分天下!” 叙说时,yin儿带着稳cào胜券的表情,聆听着,胜南由始至终脸上是从容。 却听到她把破阵八将和船王合称“新九分天下”时,饶是胜南,都不免为之一笑。 “八阵?”他听完她对战局的分析,微微蹙眉,没有像以前一样帮她制定计划,只给了一些提示,“虽然说是八门八阵,未必你们八门都经历,但要记得,八卦阵可能只是个大局,经行之地,必定还有其余阵法暗合,数不胜数。邪后擅长制造幻境,陈铸和轩辕九烨都yin险狡诈,你要处处小心留意。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 yin儿微笑着,自嘲:“上一回看你忙碌着破阵,我还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现在总算是尝到了报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好好地跟你拜师学艺。”真巧,她的征途,要面朝着不一样的敌人,却顺着阡曾经走过的路。冥冥中,这就意味着他和她有牵连。 “没关系,师父不在场,师父的师父却在场了,我听兰山说,船王已经来了。有他在,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奇门遁甲的精髓,不管八卦阵里另外暗藏了多少种阵法,都可以有方法去破除。有宋贤,mi宫就算是百折千回也不算什么威胁,他可是huā了大半年的时间在探路上。所以这一战,制胜的关键,就在你如何调兵遣将。”阡忽然想起什么,“最好是把慧如也带着一起,八门八阵里,除了驭旗守关之兵将,沿途有猛兽毒障,带着慧如,你们的障碍会更少些。” yin儿明白,胜南没有参与此战,也刻意没有出谋划策,却还是、尽可能地替她抹去了枝节,留了她一条捷径。 “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她yu言又止。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阡笑起来,理解反了她的话。 “不是要你保护这里,是这里没人保护你……”yin儿脸上一红,“是说……你要留心刺客,昨天夜里,就有好几拨人要刺杀你,有一路还闯了进来。” “你是说这几把刀是吗?难怪了……”他忽然指向他g头内侧多出来的几把不属于他的刀,“昨夜他们估计是想要来刺杀我的,结果不知怎的,竟把他们的武器落在了我的g头,没有取我的性命。” yin儿脸上虚红,昨夜她清理了那些刺客的尸体,独独忘了自己卸下他们兵器的时候,还赖在阡的g上没走!yin儿不禁支支唔唔:“这些,这些奇怪的刺客,他们……他们是苏降雪派来的……” “是,是苏降雪麾下的人马。”阡轻声道,“这些武器很有名气,我或多或少从海逐làng那边听说过,留武器的这些人、全都是实打实的将军元帅,在短刀谷里排得上座次。” “真的?”yin儿又惊又喜,想不到,她一下子就可以去短刀谷排座次了。 “而且,都是同一脉的亲信,昨天刺客的总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苏降雪的长子,苏慕离。” yin儿一愣:“是啊,昨天海将军与那领头人还有过对话,提到他是苏将军,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楚……哦,原来,那人、竟是苏降雪的儿子?!” “如果有过对话,那就十有是苏慕离了。”阡叹息,“海逐làng虽然没怎么细致地讲过他和苏降雪那边的关系,也可以推测得出,他和苏慕离一定有过好一阵子的交情。海逐làng那种人,巴不得和谁都称兄道弟推心置腹的,别看他平时那么开朗随意,一旦当了真,会比谁都重情重义。想必,昨夜形势bi迫他和苏慕离为敌,他心头一定不怎么好过。” “是啊,海将军的确不好过,后来一直都心事重重,原来是因为苏慕离的缘故?哦,我明白了……咦,胜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yin儿momo后脑勺,“到底昨天夜里昏过去的人是我还是你啊?我原本,还准备把昨夜的事情当故事和你描述描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阡无辜地看着她:“可是,有些事情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比如,他们为什么把兵器落在了我的g头,靠这么近都不杀我,他们是真的傻了,还是当时我g上有什么可怖之物?实在费解……你可知道么?” 可怖之物……窘…… 沉默片刻,无谎可诹,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怖之物借着出发之机,拔tui就跑。 留下可怜的胜南在营帐里观刀自言自语:“赠刀癖?短刀谷的人,都有赠刀癖?”绕来绕去没想明白,苦了那么聪明的脑袋。 冥想之时,柳五津面带笑容,带来yin儿率众离开的消息。接镝卷甲赴阵首,诸将想必都期盼已久。 “胜南,现如今,你的主力,全都进入了mi宫范围。”五津说。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这当然是阡的主力,他的精锐,他的劲旅。 “大势所趋,魔村外也无人可luàn。”阡知柳五津担忧慕容荆棘异心,“慕容荆棘动机虽有,却没有时机。” “的确,大势所趋。”柳五津点头,“你倒是可以正好借着这几日时间养精蓄锐,把破阵的事情都交给盟主他们处理。” 阡一笑,忽然赞道:“不得不佩服轩辕九烨的手段,借完了宁孝容的寒潭寒尸,立即就借邪后的mi宫机关。这条毒蛇,不仅攻心厉害,还善假于物。” 柳五津一愣,也笑起来:“日前一战,轩辕九烨借了宁孝容的寒潭,你却借了宁孝容的浓云井,也算是平分秋sè。” “现在他借邪后的mi宫八阵牵制我的人,到是提醒了我,可以借墓室三凶的五行八卦阵来羁绊他的人。”阡似乎、已经在着手另一战。 柳五津不禁一愕:“你也想设阵先发制人一次?你是说,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柳五津瞠目结舌。现在敌我双方主力全在魔门里呢,有谁会来入阡之局?何况,他现在还是个重伤之人,就算能请来敌人,又将如何奉陪到底? “没错,现在。”阡浅笑,他即将部署的战场,就在轩辕九烨安排战场的一旁,不主导,却关键。  此心永属战地,冷寂过后是澎湃。 新屿,宋贤,我们共同的理想,已然天涯成咫尺。二十年出生入死,哪一战少得了我们三兄弟任何一个?! yin儿,我其实对你有过承诺,你的理想,决不落空!每一战,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第312章 挽天河,洗膏血(3)战角 至于mi宫之境,道远且难,萦回盘错,缭luàn纷繁,且不论苦寒天沿途有云雾毗邻、风雷作伴,即便晴明天,单凭这密集纵横,也可自成天堑。 近树重围、远岫斜抱,于人有拥挤压抑之印象,似是造物者隐约警告:任你是联翩万马无数,也知覆满天地的是自然而非人力,山河而非军麾。 许是行军神速,抑或mi宫固有,竟觉经行景物似有灵性、可悬空移动、自行置换,错觉里满目石树能飘散,恍惚间一山放出一山拦,神幻如是。而其格局,一望无边,八阵属性,若隐若现。 yin儿心被震撼:不愧是天堑。这mi宫,仿佛拥有种穷尽一生都无法道全的力量——就算杨宋贤曾屡次突破过之中mi雾、险阵、机关、密室,就算邪后她想要将mi宫全盘更改但苦于有心无力,就算时间仓促实力有限、魔人连改道都没有机会—— 天堑就是天堑,用不着修改,填补之后,依旧能在第一眼,直接惊心动魄。  风起。 yin儿耳朵一动,下一刻,一路风景,恐怕就要被千军万马替代…… 群雄亦几乎同时听出异动,瞬间剑拔弩张—— 敌军突如其来,气腾势飞,部署严密,列阵迅疾,顷刻间从无到有,从散到聚,从寒到热,无人发号施令,却足见策划良久,殊死一搏也!若非联盟有备而来,恐怕会沦陷于这难以预料的动dànghun茫之中,被敌军冲击而溃。 当金南第五,身怀移形换影绝技的完颜猛烈领军阵列于前,证实了联盟关于八门八阵的预料:对于邪后而言,“mi宫不复mi宫”这一缺漏,已经被南北前十的武功悄然填补。是yin差阳错,还是大势所趋?如果抗金联盟不是这样的一往无前,也许邪后和金人不会在最终达到合作…… “正北休门,属吉门。”船王道。yin儿点头,完颜猛烈,才第一关第一门而已。 联盟兵将被敌军气势所ji,争先恐后yu与对方一较高下,敌军愈振作,联盟士气愈高涨。战意当然要被挑起,这群敌人,好歹是曾经的手下败将,是时候该再续一战! “奇怪,怎地仅此一处,敌人兵马便如此充足?”yin儿略有疑huo。交戈之初,估测得出联盟与八阵势均力敌。敌军人马装备超乎想象,不似先前传言“金人无深入之兵,魔门无可用之将”。 “虚张声势,想必这是金人的疑兵之计,以假隐真。”文暄说,“他们最先给我们展现的,必定不能太单薄。” “不错,我见这里的人马,只怕要占了南北前十的半数以上。”吴越点头,虽不如文暄那般语气肯定,却也是经验之谈,敌人实力如何,相信没人比吴当家清楚。 yin儿亦觉可信:“那便是了,突破了这八门八阵,余下的凶险必定不多。”当阡不在身边,幸好有文暄师兄为军师,只觉他阅历要比诸将更多,除却阡,他最擅长审时度势,自是军师首选。 “破八门,便先从这完颜猛烈开始。”yin儿即刻鼓舞军心,发号施令,“先破休门,以扬军威!” “本就是来和他们比武功的。盟主,我来战他!”海逐làng迫不及待,看那完颜猛烈似有出战之意,海将军立即拖刀迎面而去,见海将军气势不凡,完颜猛烈不避不让,携刀而来,马上交戈方一回合,阵地尘沙四起飞扬。 作为金国护第一高手、殿前左副都点检,完颜猛烈刀法俨然出神入化,瞬间臻入极境,论其迅,述其猛,叙其ji,数遍金宋,无几人实力望其项背,再有移形换影护身,足以将最多刀法最快展现,变幻莫名,尤难捕捉,就是这个敌人,曾三番四次涉足饮恨刀的征途,却也曾被饮恨刀气势击败,铩羽而归,这一回,群雄眼中的完颜猛烈,明显又有了新的领悟和进步,败给阡之后卧薪尝胆太久,这一掠影的无数刀,是专属完颜猛烈的厚积薄发! 形影速移,刀惊全局,风樯阵马,浩dàng无涯。完颜猛烈,其独树一帜的神出鬼没,配以刀法之盘礴,四句可概括亮sè,却难尽其高妙。 “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阡说过,这一战的关键,是如何去调兵遣将,尽管海将军刀法卓绝并不一定会败给对方,但yin儿看得出,以海将军来战完颜猛烈,并非对症下药,他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冲破。 “海将军且停,此门由吴当家来破。”阵前易将,不带任何褒贬,yin儿希望这一战诸将真的都能听从她,她也相信海将军会明白她的用意,阡告诉过她,海将军旷达爽朗,性烈,却能柔能刚,面子上的事情,海将军就不会像别人那么在意。 便从海将军和吴当家这更换开始,履行她对阡的承诺——阡看准了她会调兵遣将,信任她;而她,跟着他这么久,是该学会些知人善用了…… 选吴当家赴战,yin儿不无缘由。完颜猛烈的所谓破绽,是他再如何迅猛,都辩驳不了一个事实: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他的刀和人只能够出现一次,尽管他的速度可以模糊对手的眼和心,尽管他的力道使得他的刀仿佛无处不在…… 也许,他的迅猛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前来应战的吴越,但是另一方面,他输定了。覆骨金针,可以真正地无处不在,充盈于每一寸视线,甚至超前于每一次刀行! 覆骨金针,横扫千军,摧枯拉朽,玄妙绝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雄迈,不在刀光剑影的过程里呈现,而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然倾诉,别看那暗器铺天盖地,其实只是暗器主人武力的递减而已! 果不其然,金针之无处不及器无虚发,使刀难有时空可施展,使完颜猛烈无用武之地!yin儿看了数十会合,就明知吴当家赢面有多大,也暗自为吴当家叫好,暗器到此等境界,即便谈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也足以驰骋天下无人匹敌。 “船王说得对,真正是休门,休养生息之门。”yin儿笑着说,“海将军,养精蓄锐之后,作战的机会多的是。” “调遣得好!盟主说什么我都遵从!”海将军果真旷达。 完颜猛烈且战且退,由其率领的坎宫朱雀阵亦逐渐有战败趋势,不刻终于闻金收兵,一并退散,虽败退,却井然有序,阵型演变自然而然,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八阵大军重组轮换,震宫青龙阵俨然骤现。  “第一棍叶不寐在此,哪个敢来!”正东伤门,属凶门。伤门旺于,尤其在卯月,由目前正意气风发的叶不寐来守,的确相契。 “第一棍?哦,原来那家伙的棍名就叫第一棍?”海逐làng恍然大悟,“我还说呢,怎么每次跟他交手他都说你敢不敢接我第一棍!” 莫非被海逐làng逗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个人,怕就是想第一想疯了,虽然俗气了点,却ting坦诚。”宋贤忽地忆起同时掉落浓云井的解涛来,他虽然也孜孜以求武学,却并不是那么看重排名。 叶不寐一出现即刻挑衅,较完颜猛烈要主动得多。有其主必有其仆,叶不寐麾下兵马,个个也战力充足跃跃yu试,除却青龙六阵在大局中的奇兵之效,看得出其间尚暗合棍阵、刀阵、鞭阵之类,满目威胁。可谓队间容队,阵中有阵。 “海逐làng,莫不是被我第一棍吓怕了,竟不敢打?” “小hunhun,昨天那一跤摔得舒服吗!”海逐làng这给人起绰号的恶习,是向盟主学来。叶不寐面sè一变:“海逐làng你出来!” 这回,海将军是由敌人钦点,yin儿笑而嘱托:“辛苦海将军了,务必要将他击败!” “那是当然!”海将军出马应战之际,联盟便由莫非、厉风行、越风分别领军去破当中小阵,yin儿与宋贤、文暄留于战局之侧,吴当家暂且休整。论领军破敌,当是小秦淮越风最强,厉风行莫非两位次之。 刀棍之争,三十招内稳态持平,四十招后互有胜负,至五十开外,彼此间险象环生,毫无喘息之机。 第一身械,力贯棍端,风起云涌,刚劲狠烈。若评价叶不寐棍法,并无奇绝之处,棍界哪一个高手甚至初学者,可能都会有他表面的那些能力,但,未必会有叶不寐这一股劲头,因而即便棍扫一大片,都扫得不如叶不寐这样雷霆千钧,不如叶不寐这般享受沉溺。像金北传言那样:叶不寐握棍时不是什么高手,一旦顺手了扫起来,就绝对是。 掩月刀行,气凌锋前,风走云散,宣畅开朗。观海将军刀法,便和与其相处一样,轻松愉悦,有感豁然开怀,世间便真有如此刀法,痛快写意,淋漓尽致,非海将军不能有。yin儿想,纵使是胜南饮恨刀,在这等情境下,也未必单凭气势全面超越掩月刀,胜南所谓的“对症下药”,便是因人而异,深厉浅揭,各人有各人一技之长,无可取代吧……  下一门,巽宫之风阵。 青天揽月,仙境绵邈,风光旖ni,诗之繁缛。把关之将,北第三解涛。道是有缘或巧合,宋贤适才心中刚念起他来,竟在此门与解涛巧遇,狂诗剑精髓,毫无疑问由潺丝剑领教。 凭栏小憩,空谷足音,闲云四卷,潺之清新。不知怎的,自出战伊始,潺丝剑便招招压制,剑剑上风,仿佛是抓尽了解涛弱点,赢得轻而易举,破阵之时,宋贤比吴越、海逐làng要轻松许多。 适才两战,吴当家与海将军虽然得胜,但也都战力下降数倍,证实了南北前十并非làng得虚名,然而诸将刚刚定位南北前十,北第三解涛竟如此不济,实在是又把众人想法推翻了一次。yin儿、莫非、叶文暄这几位剑中高手,明显看出杨解实力悬殊,都微觉诧异。 “他今天只出了五成力。”宋贤叹息着为各位释疑,“我与他在浓云井里比试过,两天以前,他的剑法,远远不止今天这般的风格,狂诗剑的狂放如诗,他终究没有施展完全……” “难怪他的剑法,看起来过于表面……”yin儿领悟。 莫非疑道:“那他为何不肯施展全力?” 文暄略有察觉:“解涛是存心放我们过这一关。北第三解涛,应是为了与杨少侠在浓云井里并肩作战的情义。” “但我和他有情义吗?”宋贤困huo地自言自语,“从头到尾,我们只比了一次剑法,原先我是想帮他脱离薛焕的,不仅没有帮他,还利用了他去救胜南……由始至终,都是敌人。” “那就奇了……”文暄蹙眉,他虽然察觉到一些端倪,却终于没有洞悉整个事态。 luàn世中解涛终于逃不开薛焕的身边,还将要为想要逃跑付出代价,可是hunluàn里解涛凛然一笑毫不后悔:那当然不是薛焕误解的情愫,也不是什么有情有义,谁也想不到,我解涛引为知己的那个人,被引为知己的时候,是在那一瞬间—— 就是在杨宋贤利用我去救林阡的那一瞬,“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杨宋贤他始终记得,我是狂诗剑……那个瞬间,解涛才被彻底地承认和唤醒,他不是薛焕的男宠,不是东方雨口中妖冶妩媚缺少本sè的男人,甚至不是楚风liu的ji赏“男儿相貌应如是”,而是——狂诗剑,他本应该从一而终的事业,那个瞬间,解涛才有了一种,快乐,快感,归属南北前十之后,从未有过的快感…… 这些,他们恐怕都不会知道……  当此时,东南风阵溃退,正西白虎交接,战势不衰,兵源不绝。 若抗金联盟再顺利突破惊门,则八门过半。 “小师妹,排好他们出战的次序,我们可以推测出轩辕九烨备战的思路,看他原先是怎么想的。”文暄说毕,yin儿心一紧,是啊,三战已毕,其中暗含着的,不正是轩辕九烨的思路吗?毒蛇的思路,并非不能揣度…… 其实,毒蛇把稍木讷的完颜猛烈放在第一关辅以虚张声势,是引精力旺盛者立刻就挑战休门主将,精力旺盛者,如海逐làng……如果海逐làng真的就那么一直战下去,被完颜猛烈消磨尽体力,待到第二门叶不寐指名挑衅,海逐làng根本不可能退缩,势必又要应战,事实上,联盟也的确找不到谁可以去代替海逐làng来攻克叶不寐。——yin儿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险,毒蛇把完颜猛烈和叶不寐放在最前,一个被动一个主动,都是看准了海逐làng针对攻击的,以二对一先拖垮最富精力的海将军…… 很险,毒蛇是看透了海逐làng这一点,“精力旺盛、一马当先”,如果说,这是海逐làng的罪名。 “文暄师兄说得极是,其实现在已经破了三门,再积累几门,理应可以揣测出他们布阵的思路,也好更快地出谋划策。”yin儿说,先前,场场战事都是与阡合作,因为阡战前对大局形势就心里有数,yin儿可以由始至终都xiong有成竹,而首度与文暄师兄合作,愈发觉得文暄属于越战越明晰,看问题比胜南要慢热,但很可能会更深入仔细。每一个建议,都来得不早不晚,一针见血。 “想不到,这么快已经破了三门。胜南知道了,一定欣喜。”宋贤提起胜南时方有笑容,吴越看得出他有心事,拍拍他的肩:“离开以前,便答应了要带捷报给他,当然不会食言。” “入第一门时,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却已经在开始期待下一个敌人。”莫非的断絮剑已然等在手上,“我与南北前十里的那些,还没有正式交手过,希望他们不要令我失望。”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还不知下一位属谁。 “莫非你还忐忑过?”海逐làng奇道,“我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期待下一个的,打完八个以后,都不知道下一个期待谁。” yin儿笑带邪恶:“打完八个以后的下一个?显然期待林美材啊……”海将军的姻缘刀,还和那女魔头有牵连。 越风见yin儿和海逐làng一边聊天一边过关斩将已经是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其实下一个无论是谁,他都会保护好她和她的联盟,就算,她不属于他,而她的联盟,好像也并不是他唯一的归属。 “大家万不可轻敌。”厉风行忽然制止了松懈气氛的蔓延,看向yin儿,“我们才破了三阵而已,强劲的对手,还在后面。” yin儿一边点头,一边略带惊奇地回看厉风行,从前的他,恃才傲物不谈,最大的缺点就是按捺不住轻敌本性,云雾山对独孤清绝如是,对她凤箫yin如是,后来在夔州之役也曾对小王爷如是。但,确确实实是那小王爷的出现,使厉风行不再成为常胜将军,使厉风行意识到了他自己的不足,使厉风行开始注意取长补短。谁都无法辩驳,小王爷在白帝城一战是唯一一个没有败的将军,不仅没有败,还重挫了厉风行,更可怕的是,这个对手同样年轻,不过比厉风行大上两三岁而已! 小王爷完颜君隐,和大王爷二王爷都一样,走的是军功之路,却明显要比他两个哥哥厉害,剑法卓绝,又尤擅用兵,厉风行这打遍东南无敌手,路途上有过这样一个难缠的经历,会永生铭记,这是胜南曾经对yin儿说过的,“南方义士团的实力已经无异于官军了。风行也会察觉到自己轻敌的弱点,更利于他将来坐断东南。”现在看来,何尝不是?那教训,已悄然化为了厉风行的经验。 “天哥说的对。”yin儿正sè道,“不能轻敌,陈铸、轩辕九烨、楚风liu、小王爷、柳峻、东方雨。这些人要不武功高强,要不用兵独到,他们一个都还没有出现,接下来的几阵,不会比想象中轻易。”不能被胜利mihuo,因为先易后难,显然也是毒蛇的布局。 “现在该做的,就是像帮主常说的那样,对每一个敌人都尊敬。”当越风提起不在此地的李君前,群雄更感抗金联盟人才济济。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的确,阡不在的战场,尽管敌人个个都久负盛名,联盟诸将,依旧一家横割一江山! 第313章 挽天河,洗膏血(4)惊门 还记得胜南遭遇诸葛其谁石八阵时叹息过一句“生平不亲眼见此阵,枉平生”,经历了完颜猛烈休门、叶不寐伤门、解涛杜门之后,虽然有感敌人实力不差,却并未达到胜南那般ji赏,待到此刻见了兑宫惊门,yin儿才真正被眼前兵势震慑,情不自禁地叹,好强劲的阵容,好肃杀的气派! 用兵之道,不用刻意去比,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全部都下去,诡绝陈铸才是一流!当南北前十大半人马还在角逐名次之际,陈铸将军已然随王爷征战多时辗转各地,作战多谋决策快断,战绩辉煌军纪严明,实力雄厚一目了然。 自古侠客,问的是江湖,而将帅关心的,当然是战场!是英雄,不仅要熟记好了刀谱剑图,还要掌握牢了阵法兵书。天生的将军,陈铸没有弱点破绽,就算有,也只是为人太真挚忠心。可以说,在击败林楚江之前的陈铸,是绝对的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但陈铸,恰是在击败林楚江之后,反而再也不是真无敌。为何不是?因为他多了一个“诡绝”的名号,敌人会针对性地防御或攻袭——有时候,人最好是不要有名号,名号就是他的症结,甚至,一生甩不去的梦魇。 所以yin儿在看见对手是陈铸的第一刻,震惊之外心里却有了底,白虎阵兵力充沛,突破会有难度,但对付主将陈铸的“不知其招”,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理应得心应手。 惊心动魄的,却还是陈将军的军容,属于女真族精锐的危险感,从始至终于诸将心头回dàng。那种令行禁止,协调一致,那种奇为正之正,正为奇之奇,那种就地之势,依人之利,都狠狠地契合了轩辕九烨排序的意图,先易后难,yu扬先抑,在他们最轻松的时刻告诉他们,从惊门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旁观战局!而,解涛和陈铸哪怕颠倒一个次序,都不会造成这样的心惊胆寒! 所幸,联盟并未如轩辕九烨所料,突破三门就轻敌了,敌人有的是yin谋诡计,我们所以不缺经验教训。被厉风行简单一句调整了心态,怎么可能还浮躁? 是啊,我们先前所有的成功都不算成功的,因为只要下一步踩空了,先前的成功就全变成了徒劳无功,徒为后人耻! 遇强则强的yin儿,却不由自主被ji起斗志:你毒蛇遣将、诡绝调兵,可及得上林阡运筹、我林念昔决胜?! 出战双剑,纠缠良久,不相上下:陈铸剑法,虚实急并,踪影诡谲,随心所yu,招不成招;紫电青霜,一气贯注,脉络奇顺,行云流水,速尤难追。 纵观大局,早已是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类阵法,林林总总,与陈铸剑法信手拈来、贯通古今一致,其结阵合战之高妙也在此处:有战便足,何分敌我?无论是你汉人古时就用的方阵来攻守兼备,或是他金人特有的铁骑横冲直闯,乍一看去,还错觉阵不成阵!猛然历经,本以为是弩兵之钩行,又怀疑是车兵之钩行!尽管人数上与前三门并无悬殊,可教人不得不心服口服,在陈铸手里,无论多少兵将,都能被玩出千奇百怪的huā样,应有尽有,还稍纵即逝! 此门精锐,非陈铸领导是谁?! 战事稍稍缓和之时,听得船王兴起,难得的出言赞誉:“真将军也!兵书谋略,融会贯通!” “叶少侠也很不简单,若论随机应变,没有一个及得上他!”莫非发自真心地说,他真不该离开这个江湖五年消磨时光,错过了这么多的风景。 文暄的剑法,已经快到嫌对手慢,极速轮换得骗了众看家的眼,而应变之能耐,令众人敬服之余,不自觉去探究,现在究竟是诡绝他在不知其招,还是叶文暄自己在引领剑局只不过还没有让大家看出个分晓!? yin儿远见文暄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泊静气,又喜又疑:“真想不到,文暄师兄那样舒徐的性情,竟会有这般快变的剑法!” “是啊,临安风景剑,当年与他齐名时,还误解他剑法如风景般秀丽。”宋贤传来一句。 “想想那时,还真是幼稚,不屑和宋恒他们齐名,就是嫌他们剑法太秀丽,小家子气。”厉风行微笑,边克敌制胜边说道,“现在发现,磅礴也好,细腻也罢,都是我们抗金联盟里的所向无敌!” “嗯!厉少侠说得好!”海逐làng笑道,哪怕此刻还处在血雨腥风里,想到抗金联盟,就有无限年轻气盛感! 想来,这惊门必破无疑了吧……吴越瞧出些端倪来,敌人的强劲不容辩驳,然而合众将之力,难有过不去的险关,更何况,他们所有人到此都是一个目标,那就是突破!突破八门八阵,续往魔门深处,斩魔王,擒邪后,定黔西!甚至,可以不必那么大的目标,出于si心讲,为了抗金联盟的兴盛和荣耀,这一战也本该是凯旋而归的…… 想的同时,吴越不由得觉得有些晕眩,怎么回事,难道是适才与完颜猛烈争斗时体力消耗太大,怎地久不恢复?吴越向来行事谨慎,自然不可能任这感觉白白流失,缓得一缓,微觉光线悄然变动,方向在暗暗修改,猛一回神,似是有种合拢之音,来无声去无息,却终结了吴越适才的头晕目眩…… 潜意识里,吴越瞬间察觉到是方向被什么给变了!合拢之音,是机关契合之声! 可是,mi宫有那种强力,可以把方向都修改?吴越环顾四面,他站的位置,面对的金军没有变,金军是他们的敌人,当然不会变,可是,连金军之后的风景也没有变,怎能证实这个想法,说方向被改了? 心念一动,一种危险感袭上吴越心头,再一度环顾四面,才发现——好一座布局精密的mi宫,从任何角度看任何角落,风景都是一样的…… 心,陡峭得如同在悬崖上,这里——早就不是正西惊门! 脱口而出这个观点,也无暇再去管是不是胡思luàn想:“大家提高警惕,这里不是惊门!” 语出惊人!早该知晓,这座mi宫,和当年的幽凌山庄一样,恁是有指南针也失去功效,不知不觉中,八阵临何宫,属何门,正通过机关在巧妙地变换,天地风云、龙虎蛇雀,于是在微妙地移动。 这里不是惊门,处事谨慎的吴越,终于敢突破常规这样地主张一次! 不得不信,当见识过墓室三凶的风沙隘,何慧如的五毒障,诸葛其谁的沼泽荒石八阵,林美材的幻境幻影,宁孝容的寒潭寒尸与无迹蛊毒,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应对魔门这永无止境的邪术或异能,属于黔西边荒的独特风格。 敌我双方的关系,好像就是这样不对等,当天堑属于敌人。 “不错!这里是死门!”船王也一惊,林美材的偷换,竟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陈铸是用来针对船王的吧,总结了各种阵法来引船王的欣赏,延缓了船王对八门的计算……船王是联盟的引路者,所以就是金人们的第二个目标。yin儿刹那有种被愚nong的感觉,陈铸、轩辕和邪后联手,差一点,使抗金联盟沦陷在这个yin森恐怖危机四伏的死门里,却还以为这是惊门、还以为叶文暄对付陈铸大有胜算,而,此门主将,却早已不是陈铸,早已不是…… “盟主小心!”海逐làng面sè惨白,远水救不了近火。 蓦然间yin儿有感不妙,一股巨力从左侧排山倒海压迫而来——敌人早就不是陈铸了,敌人在……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当陈铸淡去,斜路里又一股杀气直biyin儿…… 阡的话反复心头,虽是八门,你们未必八门都历经,实际上,八门虽然未必都历经,八门的凶险,却每个都要尝试到,络绎不绝接踵而至! 瞬间临危,yin儿不及拔剑,只能抽身,硬是从马上飞跃而下远远让开数步,方一定神,回看座骑,惨不忍睹——那哪里还是什么座骑……被那股巨力,剖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近处兵将,无论金宋,全被冲luàn,见此情景,瞠目结舌。 海逐làng话音刚落,越风已然冲到yin儿身旁,用不着yin儿来调兵遣将,他立刻来迎眼前这劲敌,这旧敌,这——恶敌! 苍梧山绝顶之会,此人如何肢解石暗沙还历历在目,血腥又恶心,狠狠地给予了当时刚刚成型的抗金联盟一次威慑,却没有延续多久,被阡和李君前的以战止战利用,一掌山崩地裂的功效,硬生生被联盟所借。 可是这个敌人他再怎样的有勇无谋,他的战败教训,被当成笑柄谈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武功的路上,从来不会有人停滞不前!撇开作战手段不谈,东方雨的内力非凡,显然凌于他们一群小辈之上! “越风……”yin儿微觉不妥,虽然说,论内力,越风在出战几位将军之内数一数二。 “早算到有他,不是吗?”越风示意yin儿退后。 的确算到东方雨,可是想不到死门这么快就到,到得有点措手不及。 yin儿点头,强颜一笑而退后一步:“打败他,给柳五津雪耻。”诸将皆知,柳五津年轻时败给东方雨过,后脑勺上伤口很光荣。 而越风知道,这句话,实在是为了给他鼓励,也不禁一笑以回应yin儿:“就当现在还在苍梧的深渊之上,我和他的那一战,还没有结束。”yin儿一怔,的确,当日绝顶之会,尽管东方雨一掌已经即将把越风bi得落坠悬崖,可是越风那一鞭的攒风之力,将那个瞬间彻底地冻结在了深渊之上!那一战,被石暗沙中止了,却不可能终止! 她又怎么可能不对越风有信心,论实力,越风是阡手下最强的一将,数遍抗金联盟,如今唯有越风、厉风行寥寥几个武功与阡平起平坐甚至可以超过阡的! 一鞭动,满蹊风。这壮丽而自由的抚今鞭,此刻正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千重神威,不逊东方雨分毫! 劈时雄奇、扫时壮阔、扎时尖锐、抽时迅捷、划时畅快、架时凌厉、截时利落、摔时豪放、刺时ji越,人言越风一鞭可度四季风,果不其然,名不虚传!他的每一次鞭行,都像是给敌人的鞭刑!所有的特sè,都不离风之自由! 第314章 挽天河,洗膏血(5)死城 这削铁如泥,曾威胁过厉风行点石成金,这追万径风,也曾制衡过林阡气吞万里。 抚今鞭一出手,就是群雄眼中最亮sè彩和最大冲击。壮阔,流利,和每一个招式甚至间隙里穿chā流lu的无限自由…… 仿佛,风已全由抚今鞭狩猎,下一刻,便以最佳状态去对敌人攻袭!锋芒若此,饶是那一贯粗心的东方雨也要留足了意、来全力以赴与越风一决生死! 无奈,联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劣势——死门的真相,终究被发现太迟。谁都明白:过了限定的时间而不能击败把关之将,就只有一个下场,沦陷此门,偏偏,真的竟是死门…… 据说,如若沦陷死门之内,其实还有一线生机,但要经过各式各样的考验才可能打得出去,表面上,好像是一线生机,实际却是,在越来越多的严峻凶险里,一步一步求生,一步一步赴死…… 又据说,如果你明知大限将至,你明知一定是死,你却还想躲,那就只可能——死得更惨…… 以上据说,来自于魔人世代相传。  当劣势已定,应战仓促,加之敌人是杀气澎湃的南第二东方雨,战斗失败的几率,一定比胜利要大。依经验推测,越风能维持平手已着实不易,更别说要在短暂时间内将对手打败——换作平时,越风未必没有超越东方雨的可能,而现在,时间却不允许奇迹。 越风的敌人,是东方雨和时间两个。这样的事实重重压在诸将心头,不得不在战局伊始,就都为越副帮主捏了一把汗。 可是,战至白热,诸将有感形势趋于稳定。只因,越风给他们,带来了一丝未必沦陷的预兆,皆叹,好俊的鞭法,好强的内力,还有这宠辱不惊的个性!越风他似乎并不在意形势的优劣,优势时他没有流lu出其余将领那般的开怀,便如劣势下他同样淡漠而自若着他的神情……才知,奉命危难逆转大局,不是人人都可以! “盟主,看来打出死门,有的是机会!”海逐làng喜道。 “时间剩得不多,要立刻败了驭旗将才是!”船王即刻提醒。 “众位听着,没有什么‘大限将至’、‘一定是死’。屈屈一个mi宫,还不足以构成我们当中谁的宿命!”yin儿却在施令之前,不忘稳定军心,提醒他们,切勿被魔人们好心的提醒误导、把劣势当败局、再把败局当死路,宁可坐以待毙,而忘了本该奋力冲破。 说罢yin儿又跃上一匹战马,为厉风行接替下他此刻的一众敌人:“天哥,抓紧时机与越风一起,败了东方雨!”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必去在乎谁逞强好胜谁会爱面子,对付有些敌人单打独斗就够还能发扬军威,对付有些敌人却必须车轮战甚至是以多敌一。 因人而异,这是阡教她的,也是这一战在教她! 东方雨,权当作是越风和厉风行的征途上,磨练他们团结合作的强劲敌人! “就等你这一句话!”风行得令而即刻出马,他将要加入的战局关系很奇妙,一个在苍梧山山腰上曾形单影只,一个在瞿塘峡水战时还魂不守舍,越风和东方雨,都是厉风行了若指掌的对手。如今,东方雨不改是敌人,越风却已然是他厉风行的战友。 风行清楚,这一战,不仅要让敌友都看一看,半年来常居后方的他,指法掌法以及轻功,可有过半分退步,也要同时,在越风已经极尽全力稍稍稳定的局势中添上至关重要的一笔,与之合力,力挽狂澜。相信他厉风行,绝对做得到! 那位东方大人面lu惊诧,似乎没有想到yin儿会一先一后派两个一流高手合力攻击他一个人,而且看情形,如果这两个办不到,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这一战,本就没有规定只能由一个人来打!况且,有些人的掎角之势,会越合作,越体现,虽是以多敌一,却融合得——如同一个人…… 把越风和厉风行两个人的力量合二为一,积聚起来的实力如何,眼前形势一目了然! 指法“点石成金”,掌速“风驰电骋”,轻功“风行水上”,刚猛凌厉,dàng气回肠,非天哥不能有! 纵然东方雨杀气澎湃沸腾,内力得天独厚,武功骇人听闻,当对手如虎添翼,他东方雨也只能如履薄冰。 越拼越崩坏的战局中央,三骑三人的胜负较量,究竟能否如愿以偿? 紧张的同时,yin儿反复念叨着这句阡交待的话,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是,会出去的,为了快速地打败东方雨出得死门,必须把厉风行和越风都用上,才能像现在这样,已经看见了出口和希望…… 一瞬间,又仿佛听见轩辕九烨在问,这么快把厉风行和越风两个人都折损,你接下来怎么打,接下来,敌人会不会就已经是——轩辕九烨? 而这里,只剩最后几个战力充沛的人,断絮剑莫非,还有她凤箫yin,还有已经接手过解涛一战的杨宋贤,难道,也要合力去击败轩辕?那,南北前十还有其余两个实力很可能更强的人在啊……或许,只能期待吴越、海逐làng等人体力恢复了吧?yin儿却不畏惧,所有人都说盟主行事难测作风奇特,其实那很简单,不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这一次的“安之”,就是“安抚”之意了! 这一刻,地阵溃不成军,死门有惊无险,风行、越风胜利在望,宋贤、吴越等人也已领兵往出口突破,yin儿看红袄寨军容依旧,信心倍增:幸好大家没有被“死门”所惊,虽然时间有限,却这样的有条不紊,军心凝聚…… 红袄寨之后,便由海逐làng领短刀谷,船王何慧如代引南方义士团,循序渐进,井然有致,出死门之时,兵力齐整,无懈可击。如果一直如此,要出死门去,时间再短都还绰绰有余。yin儿看地阵金军节节败退,沉溺在即将胜利的欣慰里。 “小师妹,不如先领我这一众人马离开?”叶文暄与陈铸之战终结之后,携剑来到yin儿身边,原属于自己引领的一部分短刀谷人马,期待着由yin儿先领着带回去。 yin儿转过脸来,微笑:“文暄师兄,还是由你先行,我们殿后。” “盟主,先行出去吧。”莫非离得最近,顺着叶文暄这样说,谁都知道死门凶险,瞬息万变,是盟主本就该守卫,况且,yin儿这样的女孩,即使剑法的确卓绝,看她的样子在那里,就由不得诸将不想去保护。 “既是盟主,不管是一切安妥了,还是局势依然动dàng,都应该留在最后。”yin儿摇头。 却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众人眼前画面不稳,突然竟一颤—— 光线,就在那瞬间极速地熄灭完全,天昏地暗中,咫尺不见人影,惟觉风起沙扬,还不容喘息,陡然觉脚底一空,仿佛整个世界已经移位脱节。身侧耳边,狂风肆虐,却不是东西南北风,而是,自下而上地呼啸侵略—— 天崩地裂?那不是东方雨的掌法所致,那好像是事先就预备好的陷阱,忽然间暗算了在死门之中没有走出去的四路军队,随着一声后来才听见的越传越慑人的巨响,联盟军队,尚未预料到如此变故,就已经全然失足踩空,坠入深渊…… 那是真的堕入黑暗无垠yin森恐怖里了。那一落千丈的提心吊胆感觉,仿佛在告诉经历过的所有人,这深渊,没有尽头。 落坠,未必是最后摔死的,可以像这样,在落坠的过程里,被这样的失重感纠结死…… 谁也没有想到,轩辕九烨的第三步,竟是把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硬生生地拆裂!放一半出去,另一半留下!  死门,才刚刚开始而已。 朦胧中,察觉到不知何时已经又一次脚踏实地可以重新站稳。 那经历,魔邪得不知与谁说。明明是摔落了万丈深渊,现在都完好无损地活着,却,惺忪朦胧地活着,恍惚脆弱地活着…… 打破僵局,莫非rou了rou酸痛的右肩,还没有应战,精力就已经折损如此:“又是个鬼地方!” “哎,浑身上下都散了架似的。”经过适才那场风云动dàng之后,yin儿和莫非相对位置还是没有变。yin儿也一样,rou着肩,适才那落坠的折磨,实在劳心又费力。 视线里,这里却不再是适才死门,而是,mi雾下的一座魔城罢了,却没有繁华人烟,只是绝境荒城。 荒城的概念,是矛盾的冲突。 曾经是盛世太平,天之华都,有闾阎扑地,舸舰弥津,所以白发垂髫,怡然自乐,甚至也常见亭台轩榭,楼宇高阁,集天下一切最好的时光,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店铺旅舍从不打烊……可是,这一切,都沧海桑田,都海市蜃楼,都物是人非。看得见曾经太多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建筑残留,可是这些建筑里空无一人,这样的矛盾系于一身,使得荒城有着刻骨的恐怖。 当辉煌dàng然无存,这里,不过是堕落后的天堂。 “难道,是魔王居住的城市?竟在这绝境死城?”莫非疑道。 yin儿蹙眉环视四周,莫非与她身边是同样在审视周围的叶文暄,而不远处,同样犯险的,是越风和厉风行。yin儿没有回答莫非,只是叹息了句:“八位将军,只剩下一半。” 莫非一怔:“一半?不是五个人吗?”yin儿也一愣,笑起来:“就当我还没有清醒,算来算去,竟漏了一个。”强打着精神,yin儿忽然喃喃自语,“不对劲啊,有些不对劲……” 莫非和yin儿,理应是最不害怕眼前未知领域的,幽凌和云横两大山庄的神秘,比起眼前荒城有过之而不及。然而,军队被拆分之后,yin儿明显有些敬畏之意写在脸上,不知是不是为了轩辕九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 越风策马而来:“yin儿,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没什么……”yin儿摇头,“这下子,少了船王引路,慧如驱毒,实在是有些可惜。”岂止这些,还少了红袄寨、南方义士团、短刀谷好几家劲旅。他们,不知是不是也另有遭遇。 “这魔城,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厉风行也上得前来,“竟藏在mi宫的正下方?这里离上面,应该有千万丈了吧?感觉落坠有很久……”厉风行说着说着却没有底气,千万丈?他们早该摔死,怎么可能还活着,常理上讲,他们应该都摔得粉身碎骨,尸体七零八落了。 往上看,不见天日,充斥半空的,是一片mi幻的雾,气氛诡异得更像另一界。尽管现在,没有金军在,没有杀气徘徊,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被压抑、怀疑、惊恐、慌luàn、孤单hun合得好不是滋味…… 这场景,是幻境还是真实? 如果是幻境,真正的敌人在哪里,如果是真实,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死,还是,他们其实已经都死了? 不管是真实还是幻境,出路往何处寻?没有船王,也没有宋贤,还没有何慧如,这就意味着,阵法、机关、毒障、兽群,比先前要艰难千百倍,由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等人马首当其冲! 叶文暄久久不语,忽然转身来:“我有个想法,我们并没有坠落什么深渊……” “什么?”众人都洗耳恭听。 “我们还站在原地没有变,只不过先前一切布景,都已经由邪后林美材cào纵机关换了,换成了一个幻境,一个必须找到破绽去冲破的幻境。” “也就是说,跟适才换八门八阵不一样,这次她把布景整体都给换了?”莫非领悟道。 “不错。”叶文暄点头。 “可是适才的风,是自下而上……”厉风行道,风之强劲,前所未见,硬生生地将战局中他、越风与东方雨拆分。 “这也不是不可能,自下而上,可以是你一直在往下落,也可以是你没有动,风一直在往上起。”莫非道,“我有过这个经历,两种事物相对着很快很快移动的时候,处于这种移动中的人,会错觉风是自下而上吹。” “照这么说来,适才那种落坠感,是因为我们站的位置,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很快地在碰撞移位?”yin儿依旧蹙着眉头。 “也许,这是最好的解释了,我可不信落坠了千万丈都不死,一两个还可能,这么多人马,绝对不可能。”厉风行道,“适才天昏地暗,我们都被自己的感觉骗了。” “但是——幻境和真实,会碰撞移位么?”莫非疑道。 “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站的位置,适才不是在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在碰撞移位。而是正好有别的东西,在和我们站的位置碰撞移位,邪后只不过是趁机安chā了幻境而已……”文暄推测说。 “的确不可能是邪后,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即使是东方雨,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越风说,“如果真如叶少侠分析的那样,那已经超越了人力可为——那力量,可以搅得天昏地暗,可以给我们感觉有如一落千丈,这种极速这种强盛,人世间不可能见。” “而且那力量裹挟了千军万马,还持续了那么久时间,使我们几乎一直与地面脱离?”莫非带着些匪夷所思。 “持续了那么久,那这敌人,一定前所未有的大。”yin儿忽然暗念,“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如果——我们是存在于这种移动之中的人……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其实就紧紧地和那股力量相擦?”厉风行忽然脸sè一变,“他,就在我们脚下?” 从来没有觉得,从前赖之以站立的地面,现在竟因之而战栗。那力量虽停止了,可是风还在穿透地表断续地往上汹涌,愈加证实了叶文暄适才的说法,在那飓风的威胁下,地面竟可以如此单薄,轻如纸张,而引起飓风的巨力,不就正藏匿于地表之下? 而他,又究竟姓甚名谁? 第315章 挽天河,洗膏血(6)青龙 这悬疑,当然由那力量亲自来释! 沦陷惊悚漩涡没有多久,攻守兼备的联盟大军突然阵型大luàn。即刻兵马再度被那巨力一掀两断,人cháo翻滚,进退失衡,一瞬间行行列列都被迫散,中央强势冲击,气流排宕,再一刻,似乎恢复了平静,不容喘息,又从另一隅破土而出,陡然顶天立地,最近处人群尚未逃离又触其怒,被那巨力强行卷带,挟入半空再狠狠掷下,这一边祸luàn未息,适才一侧再续起bo澜,诸将这次才清清楚楚看见,无论是中央还是那一隅,都属于同一巨物。甚至,每个人的脚下,蔓延到更辽阔的远方,还逃不开这巨物的扫dàng…… 这巨物,引来眼前一片惊涛骇làng,沧海横流。 吐云郁气,喊雷发声,八极四冥,任其周游。这巨物,是自古及今一切帝王所喜好的祥瑞之物啊——龙,是真龙?!适才到来,还只是路过相擦便已然呼风唤雨,此刻它这番摧毁是敌意使然,岂不更是毁灭性的灾难! 他们早该想得到,当墓室三凶手上就有貔貅,林美材手里不可能不控神兽!巨大威猛如斯,纵使何慧如也不能敌! “是魔神殿下的守护,青龙神兽!”军中有归降魔人,认得这神兽,语带颤抖地喊。 也许,除了林美材之外,这青龙,正是他们的魔神殿下、在世上最威严的延续…… 那青龙见首不见尾,平常只是微微一动,很可能就有惊天动地效,而现今,被千军万马唤起战意,它横行无忌,怎不会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属于抗金联盟的信心和实力,它们好像在青龙出现的开端,就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依旧是战地喧嚣,却再不是冲杀敌境,而是在这一望无涯的荒凉陌生里,接受死门所谓的严峻考验之时,本能地窜逃,本能地求生呼救罢了!怎能不惧,当这脚踏实地,踏的一部分还是这巨龙的身体……  要保护这危在旦夕的千军万马,就必须销毁那青龙撼天动地威力! 局势稳定要最后一个留着,凶险来袭就该第一个冲上去。 惜音剑,几世修来这劫难。  hunluàn联盟,惊见盟主飞身而上亲斩恶龙,全然忘却凶险,不再张皇逃窜。 也许,跟那青龙比起来,盟主根本就微不足道,在青龙眼里,她不过一个送死的而已,一粒沙都不如。 可是,盟主的胆量,却比谁都大。诸将明白得很,所以盟主才选她自己上。但她那以灵幻著称的剑法,来得及施展给这神兽看吗? 那青龙嘶吼一声,岂止诸将悚然动容,整片荒城如同碎裂,幻境,一点点扭曲,又一丝丝地恢复,yin儿她无暇管这一切,攻击与防御已然齐全,只愿杀了青龙,迅疾告此一捷! 青龙有所察觉,陡然转移目标,惊天神力,奔腾而发,似雷电振dàng穿梭,直往yin儿冲撞。 “盟主小心,是九天神雷!”归降魔人,即刻认出这等无边法力,也是专属青龙。 “等我杀了青龙回来,要看见一个已然结阵合战的抗金联盟,而不是四分五裂只顾着逃生!”yin儿巧妙躲过青龙攻势,而越风,早已在yin儿说话之前就已经在规划着,如何将这一盘散沙的几家军队重新编制整合,并付诸行动。 青龙之动不同凡响,是故此战两三个来回,都有寻常战事千百个回合之气势,地动山摇中治军,想来也是越风、风行、莫非、文暄平生难得一回,而对yin儿生死安危,虽然只能抽身关注,却无疑是重中之重。 “这么快!小师妹竟刺中了它一剑!”文暄忽道。说话时过去了十剑开外,巨龙已近腾空而起,诸将抬头看去,yin儿附着于它巨大身躯另一侧,尚未能将它杀死,也苦于无法束缚它,但看那青龙身躯在颤震,明显是被剑刺伤无疑。 “实力果然不是看大小。”莫非赞道,yin儿的灵幻剑法,正是这青龙神兽的克星。 “那可是青龙神兽啊……”众魔人不可思议。 “龙,不就是用来当座骑的吗?!”偌大一条青龙出现的确震慑心魂,然而多少武功,都是四两拨千斤的。盟主当然不可能凭十几剑就驯服它,但她的语气能!  然则那青龙毕竟不是等闲灵兽,跟随魔神多年哪容外人这般欺压,猛然发难,直接将yin儿甩开老远,未等yin儿提剑站稳,怒火驱遣神雷力度更猛,yin儿差点便被那神雷劈中,虽然躲过一劫,连脚都微微发麻,适才所立之处,明显不留生机。 才知这青龙实力非凡,yin儿刺中的那一剑,难道只起了ji怒它的作用而已? 诸将皆有感不妙,那青龙得势,显然也不会放过yin儿,形势凶险,当青龙腾空,yin儿却被甩落在地,连适才那一点优势都不再有。诸将正待商议去添援手,却看半空有光圈隐约闪烁,似是那青龙所布防御。 “看来青龙是布下了光墙,不容我们其余人再去伤他!”叶文暄道。战局内,青龙目lu凶光,似要对yin儿起最后一击。 天下之大,若要论恐怖,哪个敌人会比眼前神兽恐怖,当决斗必须只有yin儿一个人…… yin儿脸上,却没有多少慌张,她真的有把握,挡得住这续起攻袭,或是先发制人吗? 陡然,青龙兽攻势迅猛直扑而下,飓风席卷于天地,又平添一场浩劫,联盟三军,皆命如草芥,望风披靡,而青龙战力所向,自然而然是盟主一人,当风暴急碾而去,众人目光心情,全然系于战地那最暗一角,若这青龙一击即中,世间便再无她凤箫yin做盟主! 这一战,表面实力竟如此悬殊!眼前一幕,真正是恃强凌弱到了极致,试想在那股超越千军万马的强力之下,只要是个人站在风口都会被压制得无力动弹何况是她凤箫yin。一身的武功,纵然有一身的武功,也在劫难逃! 震彻心扉的一声巨响,盟主站立之处,已被那青龙毁得凹陷,哪里还有她的身影留存?!他们都记得,最后看见盟主时,盟主携剑,一动都没有动,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尽管盟主脸上,写着她其实是有信心的…… 所谓生死,不过就在一次呼吸的前后两端,快得连泪都来不及掉下。 力道依旧贯注在毁灭yin儿的那个方向,青龙再吼一声,威慑八方,气凌万顷。 风沙jidàng,余震不歇。 除那青龙威风抖擞之外,战地徒留一片死寂,无论是谁,还没有从这一瞬的地崩山摧里缓过神来!  不过半刻,yin啸声突然止歇,青龙收敛了得意,眼神里凸显惊异。 风力渐息渐弱,它,显然察觉得到危险,理应被它毁灭的那少女,竟活生生地又出现在它身侧!发现之时,已然太迟,她酝酿多时的下一剑,似要立即将它格杀! 众人大惊大喜,原来那青龙致命一击虽然狠准,却被盟主在它的爪下找准了间隙并悄然逃生!那种情势下,虽然难以动弹,却未必无处可逃,凤箫yin,她竟然比青龙还要狠准,眼力太准,胆量又太狠! 也亏得是她凤箫yin,才惹得这青龙全力一击却尽数扑空。除她之外的联盟任何一人,娇小者未必有她这般迅捷,而迅捷者哪会有如此娇小? 这青龙,当然不可能了解属于盟主的胆量和机智,当它的力道还倾泻在它的脚下,盟主之剑已经不等它回味悔悟。 瞬间那青龙似是察觉不妙,当此时它败给了yin儿的聪明,体力刚刚消磨殆尽,下一刻岂不就换yin儿杀它?!难怪它目lu凶光时,盟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还在等它…… 大吼一声,青龙借着剩余的力气,忙不迭地冲天而去,显然是怕再被yin儿刺中所以不敢再留。那青龙兽之巨,的确人间罕见,但稀奇之物,神则神矣,武力战胜不了,却足以取巧胜之! “盟主……”一干人等,皆带着又喜又惊的神情迎她回来,想来打败魔神殿下的守护神兽,在魔人中意味着很神圣,而在联盟看来,这与龙战于荒野,自然更是意义不凡。 “毕竟是兽,如果是人,有这力气逃跑,就有这力气坚持。”yin儿说,她一定没有预料到,青龙他竟这么快就不敌而逃。 “盟主,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厉风行笑着,随众称她盟主。 “小师妹适才说不对劲,原来是感觉到了龙的气息?”文暄问。 yin儿转过头来,看向文暄,摇了摇头:“这青龙的出现,很出乎我的意料……” 文暄一愣:“那小师妹说的不对劲?” “不对劲,是觉得,前一战里八阵方向变动修改,那是mi宫固有的机关,凭人力就可以cào纵……但这一战机关启动青龙出现,不可能是林美材想动就动得了的。涉及的是青龙兽,魔神的座骑,地位可能比林美材还高,不会无端端就听她的话。所以,一定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才触动了这个和青龙兽紧密相关的机关……”yin儿说。 莫非一愣:“我们做错了什么?其实我们在死门里还有足够的时间走出去,并没有触犯林兄他先前嘱咐的‘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至于‘不得多一人、不得少一人’……”莫非突然顿住,诸将皆是一惊,人数编制,适才他们都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越风点头:“的确,mi宫里的机关,如果我们主力阵营里人数有出入,也一样会被惊扰。所以,沦陷死门不是因为时间耗尽,而是因为,人数编制……” “我们的编制怎么会有出入?”厉风行疑道,“进驻魔村之前,一切可能的情况我们都已经考虑,破阵过程里虽然会有人马折损,但也会即刻就补缺以确保破阵主力的人数。在出死门时虽然很紧张,但敌军大半已经被牵制,我们没有再被折损——当时我们破阵的主力,人数是肯定的,绝对没有出入。” “对,结阵之时,船王也理应在场、确定没有失误才离开,但船王离开之后,情势却陡然变了。”叶文暄轻声道,“刚刚治军时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总算知道了哪里不对:我们这里四个阵营,多出了一个人……”诸将心头,皆是一颤—— 是啊,四路军队,理应是四位将军带领才对,何来这第五位!这几乎在yin儿最早口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的时候,已经如利剑般chā入各位的心头!难怪觉得不协调,不对劲——这里,的的确确竟多出了一个首领。 多了一个人,所以在最终突破死门时,给这道隐性存在的机关造成了一种极度的不稳衡?所以,机关会启动,青龙会穿梭而来,林美材伺机安chā幻境…… “但是……邪后不可能算得那么巧,在机关开启的同时就把幻境送来,运用幻术不是那么轻易的……除非,她事先就知道我们这边会多出一个人来……所以,我们这里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敌人故意安排的,他,他跟邪后事先就串通好了!?”莫非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有一句话呼之yu出,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敌人安chā的——内鬼! yin儿忽然面sè一变:“别再说了!” “多了一个人”,这是有根有据的猜测,还是,会分裂军心的大忌? 而此时,莫非、文暄、风行、越风和yin儿,都心知肚明得很,那个和敌人串通的jiān细,不在四路大军那么大的范围里,而根本、就正是在这剩余五位首领之中…… 就在五位首领里,可是,莫非,文暄,风行,越风,yin儿,能会是谁……叛离了联盟,为敌人所用? 想不到,越风和厉风行的联手出击,使得联盟没有败在“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上,那是阡嘱咐之语的前一半,而后一半,yin儿没有来得及推敲,形势,也bi得诸将不得不把一门心思放在“时间”这个强敌之上,都忘了,东方雨和“时间”这两个敌人之后,死门还有一个更隐性的敌人不容小觑。 只缘身在此山中,都忽略了,“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的后半句——“不能多一人,不能少一人”。 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林美材和轩辕九烨安chā的内鬼,引导着他们堕入了绝境死城,还将,见证或推动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 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 四路人马,五位首领。 几乎是先入为主的想法:问题出在这五人身上,那么,内jiān就是这五人之一。 何况,那人要有资格担负得起金人和魔门的重托,本领,胆sè,作用,本就必须非比寻常。 当务之急,理应在情势恶化之前,四个人齐心协力,不动声sè把那一个内jiān剔出来,先不去惊扰联盟其余人马——论威信,五人皆在联盟有一席之地,若先公然猜疑任何一人,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然而,暗中联手以四除一,又该由谁找谁去齐心协力对付谁? 这是最缩小的范围,却真的又最难抉择。 好像轩辕九烨他隐约在宣告,青龙神兽再凶险,也比不过人心的猜疑。尤其,发生在他们这些旧知新交中央。 攻心术所向披靡,瞬间,就不再有人发号施令,因为,人人自危。  厉风行,莫非,凤箫yin,叶文暄,越风 谁最可能动摇,被金人被魔门利用? 如果有,他藏得未免太完美,竟骗过了精通眼神术的莫非……不,不对,连莫非,都是嫌疑之一……  yin儿是盟主,yin儿冒险败退了青龙,yin儿还是林阡的女人,这三点,似乎轻而易举就将yin儿的嫌疑洗脱。 厉风行于两年前成立了义士团,事业畅通无阻,家庭亦美满幸福,怎么看,也不可能会出卖联盟。 莫非他虽然身世曲折,现如今却在淮南十五大帮事业蒸蒸日上,莫非说过,他抗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告诉别人他是宋人的时候迎来鄙夷的目光,那是为了雪耻才战,他不会走他父亲黄鹤去的老路,他更曾经鄙视过投降派…… 文暄,尽管他是在拓荒之役中途才参战,却把短刀谷暂时调配于他的一众人马引领得异常出sè,多年前就已公然与主和派的家庭决裂的叶文暄,说他降金,说他叛变,根本就是对叶文暄的侮辱,甚至,是对朝廷年轻一代主战派的集体侮辱。 越风,越风?忽然间,矛头似乎要指向越风……那位宠辱不惊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越副帮主……虽然,越家世代抗金,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些荣誉,他从来不怎么笑,从来不与多余的人打交道,他有联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好像,可以轻易地就把这地位松开不要…… 对yin儿的洗脱,就是对越风的证实,越副帮主他最在乎的是盟主,而盟主,却属于林阡。越风原可以通过这一仗,把抗金联盟沦陷在这里,把yin儿彻底从阡的身边夺走……  知道内jiān便在这五人之内的邻近几位副将,那一刻几乎都想到了这些,悸动着不约而同地看向越风,面不改sè的越风。 “怀疑我们副帮主?你们有没有长眼睛?最近几战哪一次胜仗少得了他?!”身为越风副将的是小秦淮中的殷柔和言路中,看所有人目光齐集,殷柔当然按捺不住,言路中没有制止她,面容里也带着消不去的气愤。 “没有一个人指出是你们副帮主叛离联盟,只不过,他在这五人之内,的确嫌疑最大。”身为莫非副将的萧骏驰,在淮南十五大帮之中发言颇有说服力。 “是么?剩下的四路人马,到有两路都是你们淮南十五大帮的,当然由你们说了算!”言路中冷道。 “他们说了算?那我这盟主是做什么的?”yin儿怒道,有内jiān的消息,恐怕是由不得他们控制,很快便要在联盟不胫而走了。 “盟主,形势与当年不同,希望盟主不再袒护越风。”萧骏驰轻声说。形势已经和当年不同,如果说当年越风的亦正亦邪是因为他飘摇着没有归属,而现在,关于这份尘埃落定的感情,人人都心知肚明。 “越风,由你自己来解释。”yin儿在越风身边,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要解释。”如当年一样,简洁了当的回答。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东方雨出现时越副帮主要匆忙出战没有听盟主的调遣,其实是想先行加入战局,以便最后成为这多出来的一个人。”萧骏驰轻声叹,适才几门,唯独越风一个的出战是没有经过盟主调遣就把敌人截下来并从一而终的。 “不,萧大哥这样看就有些牵强。”莫非摇头,“东方雨出现得突然,仓促之下为救盟主,越风的入局并非故意。” “若越风真和敌人勾结,对他来讲,东方雨的出现就并不突然。”萧骏驰却也有理有据,说得莫非蹙眉不语。 “照萧骏驰你这么分析,盟主岂不是更有嫌疑?她是故意选了两个去打东方雨一个,为后来四路大军多出一个首领奠定了一个多好的基础?”殷柔显然站在越风这边不惜去得罪yin儿。 叶文暄摇头制止这两派的针锋相对:“不管当时和东方雨交手的人有几个,出死门的时候,都一定会由一个将军领着一路大军出去,所以,我们的疏忽并不在和东方雨交手的时候,而是在出死门时。众位不必把想法集中在盟主的调遣上。” yin儿略带感ji地看了叶文暄一眼:“我倒是在想,我们这里多出了一个人,那出门的四路大军,理应是少了一个人才对。吴越、杨宋贤领了两路红袄寨的兵马,海逐làng领了他短刀谷的一路……” “那我的那一路,是由谁领?”厉风行问。 “我是看船王和慧如带领回去的……不对,船王和慧如,都不属于破阵八将之一,难道说,是我适才没有注意,引着这路人马出死门的究竟是哪一位?”yin儿一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印象,竟有些模糊……” “我算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是什么内jiān串通邪后。”莫非冷笑道,“我们八个,是被敌人对半分开的,这边留了四个,那边出去了四个。显然,现在这边的第五个,不是内jiān,而是赝品!” 众人皆是一震,显然还有人没能理解。 莫非道:“厉少侠的人马,是由我们当中的某一个领回去了,只是当时情况紧张,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带引的人究竟是谁……而这个人,就在当时被敌人假扮,hun入了我们之中让我们以为他还没有离开,没有等我们回过神来机关就启动了,他跟我们一起置身现在这个幻境,等着跟我们一起经历眼前的死城,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死,推动我们一个一个地死……” “赝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被假扮的?假扮了吴越、杨宋贤、海逐làng之外、那第四个已经出去的将军?”yin儿一愣。 “不错,就比如说,你凤箫yin,适才其实已经带兵出去了,可是战斗中的我们都不知晓,后来看见的你凤箫yin,只不过是敌人假扮的而已!”莫非道。 yin儿明显感到那股敌意:“敢情你指的那赝品是我?!” 厉风行道:“适才我与东方雨交战之前,是你帮我接替下了我的人马,最可能替我带引人马出死门的人,是你凤箫yin!” “什……什么?”yin儿惊疑的表情。 “好一句‘既是盟主,就该留在最后’,原来不过是骗局一场。”莫非冷淡地,“真正的盟主,已经领了厉少侠的兵马,出了死门。” “不错,其实你早就暴lu出了你的身份。”叶文暄说,“你看见这荒城的第一句话就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对于你来说,我们八位将军,的确只剩一半!” 厉风行厉声喝:“说,你到底是谁!?” “是,我接替下了天哥的人马没错,但我最终要照看的,不仅仅是你一家的人马,最后那个情势下,我要关心的是大局,不是某一路。”yin儿低声道,“却明显,我忽略了这一路的细节,究竟是谁领了那路军队而去,我也很奇怪我竟没有一丝印象。” “不仅yin儿没有一丝印象,我们谁都对那一路的撤离都没有什么印象。可能那时候,林美材的幻境已经正在布局,所以才让我们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也是她刻意在模糊我们的视野,以保护现在这个hun入其中的敌人。”越风说,“至于那句口误,想来是当时yin儿神智尚未恢复,潜意识里觉得我们这边应该是四个人就脱口而出。yin儿没有撒谎,yin儿是真的。” “当真是真的凤箫yin?”厉风行有些犹疑地打量着yin儿。 “想知道有没有假扮,很简单。真金不怕火炼不是吗?我们这么多人,彼此都相处过那么久,对彼此的性情再熟悉不过,哪个是假扮的,不出几个时辰,怕就会见出分晓!”yin儿冷冷道,不承认她是假的。越风的话,的确也解释了yin儿为何失常。 “小师妹说的不错。”叶文暄点头,“其实,不一定要用性情去推断的,还有一个办法,直接揭去假面就是。” “那样的话,敌人在被揭lu之前就已经全副武装了,我们怎么去跟他较量?”厉风行首先笑起来,不同意文暄的说法。 “这建议不可行,揭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假面,会对揭lu者有性命上的风险。”yin儿说。 “万一揭lu者反而是穷凶极恶人,不是给了他加害于人的机会么?谁能冒这个风险?我们还是应该先暗暗找出他来,合力暗算他!”莫非亦排除这建议。 越风言简意赅:“而且,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揭lu,敌人也不敢假扮hun进来。” “是啊,毕竟有五个人,有无限可能。”叶文暄点点头,“越副帮主说的也不错,乔装有很多种,加上现在幻境在协助掩饰他,想揭lu恐怕都不是那么轻易,用性情来推断,可能是最妥当的方法了……” “换个方式想一想,敌人也就那么几个,能假扮我的只有楚风liu,他们可放心王妃来涉险?”yin儿这个见解,使得众人疑虑减少了不少。 莫非有些疑huo地再看了凤箫yin几眼,笑起来:“若最后证明了你是假的,你的演技,也未免过硬,连我都骗得过。” “那我们可以不必那么着急滞留在这里,可以边走边试探,只要穿过了死城,出去了看看重复的那个人是谁,就清楚我们当中哪一个是假。”叶文暄道。 “不错,到那时,再和这胆大包天的敌人算账!”厉风行道。 的确,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带领麾下兵马,冲破这黑暗荒城。 “却是有一些归顺的魔人,想赖在这里不走的。”萧骏驰的脸上,带着些抑郁。 “为什么?”yin儿一怔。 “他们说这里是死门,在死门之中必死无疑,既然必死,不如不躲,越躲下去,死得越惨。”萧骏驰说。 “哪个人不是必死的,人不都是向死而生么?”yin儿道,“务必要将他们调动起来,一个都不落在这里。” “竟然有人不愿意走的。”莫非带着难以置信的神sè,“越是在死门,就越要有求生yu。这一点就是我们和魔人的不同。” “全力以赴就是。”厉风行听得这求生yu三字,明显斗志燃起。 “想必这里的机关陷阱,不是一般的凶险。大家走过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文暄提醒。  荒死之城,生存之道。 盟军行经之处,有实有虚,亦真亦幻。本以为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皆是蜃楼,却意外发现,当中有几座风格相仿的楼阁竟是真的,与周围景sè溶于一体毫不突兀,也像极了这个置身于他们当中的金人,任谁也分不清真假。 不远不近处,忽然有几声钟响,清晰于耳边回dàng。钟声,原来上一次在桃源村里诸葛其谁用来杀人的钟声,在这里。一起敲响的时候是音乐,而交叉嘈杂的时候就是杀人武器。 mi雾里原本光线轻微低mi,却忽然从当中一座高屋半掩的门扉之内,透现出一丝耀眼的亮,没有看错,那正是天光。粗略一算,他们在死城里跋涉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午后了。 “出口在那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淮南十五大帮有二三十个帮众,迫不及待,一涌而入。 “危险!别进去!”莫非大惊,只拦住后面那群亟待进入的,訇地一响,先行闯入的近三十人,全部被关闭于那高屋之内。 “盟主,这……会不会是邪后的‘熔窟’!”有魔人惨叫着一知半解。 “熔窟?”一切都来不及,所有出口,皆被封死。下一刻,高屋蓦然变熔炉。 “快将门打开!”yin儿即刻下令,却还是为时已晚,站在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干人等,已经清清楚楚感受到那种瞬间袭来的灼热,更有甚者,当时就汗流浃背。屋内火势如何温度多高,根本无从想象。 当火烧得炽热,吞噬得疯狂,就算这扇门它不会传递热量,压力在它也根本打不开! 深入黔西之后,第一次,眼睁睁体验着生命消亡却无济于事,隐隐约约,还记得门扉里适才传出的那道耀眼的光亮,烙印一样,天光的sè彩,其实,它暗示着死亡是吗? 那就是天光,那就是出口,也许。 待盟军终于拼死打开那熔窟之门,火势骤然更大,高屋被火燎烧透了,浓烟深处,早已不再有人挣扎,呛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倾泻到五脏六腑,一咳嗽,就有更多的烟灰倒灌,漫天热雾宣告着一切都已经被蒸发殆尽,余下的都苟延残喘着,空气被烘烤得滚烫而橘黄,还有黑sè碎末粉尘漫天飞舞,枯焦味挥之不去。越往里看,烟层越厚,根本不可能有人生还。 “原来,是真的……”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真的?真的什么? 当泥土被烧红,天空也熬得干涸,有枯枝在被火烧热的风中回转,乌云把荒城的恐怖掩盖,这里真的是战场,是战场就不能避免死伤,破阵不会那么简单,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可为什么,当死伤突如其来时,如此措手不及。 虚幻的东西它不杀人,它只是在吓人而已。真实的才最可怕。 这是邪后送他们的火阵,出现在他们以为凶险就快被他们抛弃的时候,凶险,往往都出现在这个时候。 很多情况下,害死人的,还往往就是求生yu。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迫不及待。 最后,只有几撮濒危的火种顺着断枝在蠕动,为目前幸存者的生路照明。 钟声忽然凌luàn。 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夺魂 钟声luàn,心的期待接着散。 就算没有钟声来配合,其实他们也会被这熔窟的惨烈震惊,目睹死生交叠的那瞬间,悲观者一定会万念俱灰。 最面临死亡的地方,才最会发现生存的模糊。所以敌人,一边以求生yuyou出死者,也一边将等死念植入生者。 “大军……继续前行。”yin儿克制着内心的强烈震惧,带着坚定的语气向归顺魔人的方向,“活着的人,还是一个都不落下。” “盟主……”这语气里,包含有多少的悲哀,说话的魔人们愈发悲观,他们不想死得更惨,所以不想再走。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接下来都要小心谨慎,不允许si下行动!”yin儿厉声地。 “可是……” 魔人们在“可是”什么,又为何yu言又止?莫非说得不错,这是魔人和他们最大的不同,魔人会把某一句传说直接当信仰。 而联盟的信仰,又能寄托于谁? 这个时候,五位首领皆是嫌犯,他们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这火阵的引导者甚至始作俑者,所以,这几年这么多战事五个人前后树立的威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神秘赝品拆得dàng然无存,到第一场惨死真正发生时,这第五个人的存在,显得尤其可怕。 也许应该听叶文暄的,用最方便的办法,快刀斩luàn麻地揭穿那个人的假面,可是,这样一来后果谁知?这敌人,他们不能低估…… 而最好的方法,又在莫非的话中央,他们四个,应该合力“暗算”这个敌人,只是,会不会揭lu时已然太迟…… “从死城里穿过去。”yin儿说,“还有希望的时候,我们不能等死。”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惹嫌疑,她却不介意。  “为什么这死城的诸多sè彩,会将真实的事物掩盖得那么难以找寻?”难以分得清,所以就成了陷阱。 停止行军时,yin儿一个人站在一望无垠的蜃楼前,自言自语。继熔窟之后,挑战接二连三,也证实了幻境只不过是障眼法,如果能将幻境中的真实辨识清楚,也许可以躲过不少机关,可是,没有那样的眼睛。 “yin儿,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越风的声音。站在一隅,他和yin儿两个人。 yin儿摇摇头:“或许观察还不够吧……其实……我竟不想观察,不愿意怀疑谁……” “明知道我们之中有一个,你竟不愿怀疑任何人?这个关头,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至少一个疑犯。包括那个敌人,他要洗清嫌疑,心里都要准备好了一个替死鬼。”越风蹙眉。 “我只是……不想去破坏,你们在我心里的印象……”yin儿不舍的语气,“天哥,文暄师兄,你,还有莫非,很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无论怀疑谁,都很打击……” “除了你,我对谁都有保留。”越风忽然压低声音。 yin儿一愣:“为什么?” “yin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lu。”越风低声说,当提起阡,yin儿听了失神:“很像他?” “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会有他的痕迹,会有他的影子。”越风道,“这些,换任何人刻意模仿都模仿不来。” “那为何,你对别人都有所保留?莫非、文暄师兄倒也罢了,出事的时候,你和天哥是在一起的。” “你说得不全然对。”越风道,“我们的确一直在交锋,但出事的时候并不在一起——东方雨见大军溃败,急着想退,厉风行接着追了上去,我却没有。” “也就是说,你二人,不能够相互证实?”yin儿一愣,“原来还有这个细节我不知道……真不是个称职的盟主,竟因为疏忽,害得大家走上了死路。” “yin儿,没有不称职,你为了护联盟去和青龙拼命,难道不是盟主的作为?” “可是,当时战局里那么多的小细节,我都没有兼顾好。”她低头,黯然,“若是胜南他在这里,一定不会容许这样的疏忽。” 越风摇头:“yin儿,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像他,但毕竟不是他。他林阡会的,你没有必要都会。” yin儿一怔,微微sè变:“我记住你今天讲的话,你们四个有平等的嫌疑,但你们四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想错误地怀疑任何一个人。” “可是,这样最容易伤害的岂不是自己么?”越风怜惜的语气。 “盟主,越副帮主,不好了!有人……有人又误中了机关……”忽然又一场劫难传来,这次袭击的,不是莫非引领的淮南十五大帮,而是叶文暄麾下的短刀谷一路。  如果,把求生yu列为mi宫第一凶险,等死念排行第二,则好奇心,是第三禁忌。一路上,听闻那误中机关的四人的确没有违背盟主所说的“小心谨慎”,他们小心谨慎却也亦步亦趋地入了这机关,所幸这一次的机关,并未像先前一样死亡说来就来不给一点后悔的机会,四个都还活着,只不过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出事地点偏僻而黑暗,yin儿和越风赶来时已经有一大群人燃了火把围在陷阱旁商议着如何营救,这机关类似捕兽器,但与寻常不同在于,陷阱之内,有太多刀锋剑刃阵列,看情形,四人都没有伤及要害,但若再不救援,现在被钉牢的四人,一定就会失血而死。 终于掉落陷阱的这四位都忘记了那引他们来此的影子到底长什么样多you人了,一个个不敢目视属于自己的鲜血淋漓,想tui脚发软tui脚却还被钉着。 看情形比上次要轻缓些,诸将都总算都松了口气,开始着手营救。 “真险啊……”“是啊,本以为自己要枉送性命的,幸好只是皮外伤。”“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你还那么不知死活。”陆续被救援出的三个,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已经相互调侃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令人不得不忆起那位海将军。 蓦地,却听得那第四人一声惨呼。那声惨叫撕心裂肺,令yin儿当即揪紧了心:“怎么了?莫不是伤了他?” “没有,盟主,他不愿上来!”营救者大声道。 正在诸将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的同时,适才回应的营救者大步跳开,继续传递:“盟主,他说不能救他!救了他,就会触动这里的机关!” “什么机关?”yin儿几乎第一刻冲到人群最前。 “盟主,这里有机关,如果我不踩着,这里会……会出意外……”说话者面sè不假。 “快疏散!”越风即刻说。当时第一个进入yin儿脑海的是,不能放弃这个人,而第二个念头却是,第四人脚下有机关,那其余三人脚下未必没有,会不会这个时刻,机关已经可以发挥作用?! 晚了!终究晚了,霎那间吞没他们的凶险告诉他们,这陷阱用来对付的不是这四个掉下来的人,而是针对来营救这四人的上方四十余人…… 好在越风这句快疏散还是有效果的,好在那第四人发现得及时,就算是潜藏此间那个敌人,也没有想到有一个机关会被发现,但四大机关即便只启动其三,也足够了。那个赝品,原来他真的在推动着他们的死,否则,这里由谁审时度势谁随机应变? 是轩辕九烨么?yin儿的感觉告诉她,现在跟她一起历经死门的人里,一定有一个是轩辕九烨。 真可笑,这个最险恶的敌人,竟然也在参与他们和阡的荣辱与共。  万箭齐发,万链齐下,万气齐冲。 对于魔人来说,这绝对是传闻已久的夺魂柩,如果有足够的火把给这里照明,会发现这里的空间广袤无垠。以陷阱为中心扩展开去,是一座开阔而精致的殿堂,开阔得可以容纳足够多的人赴死,精致得可以放纵足够多的明枪暗箭夺命,殿堂外观如柩,因而以此为名。 箭由四面shè来狂扫luàn飞,链从半空垂下重坠急锁,气自地缝生起横穿直撞。这夺魂柩里,顷刻间每一点每一面每一角都是凶险,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都是劫难。太过拥挤,又一次利用了联盟以为最安全所以最松懈的时候。被在乎的被保护的,终于成为敌人的you饵。 当此时没有天旋地转,却必须在这些明枪暗箭里,以天旋地转的速度逃生。但好像,逃到哪里,箭矢,锁链,气流,就袭击到哪里…… 死伤无可避免,因为始料不及,被箭穿透的,被链封锁的,被气流吞没后硬生生冰冻折断的…… “yin儿!你要去哪里?”越风一惊,yin儿竟和联盟大军背道而驰。 “我替他先将伤口处理了,你先行。”yin儿极快地下了那陷阱,替那无法离开的第四人察看伤势,是他救了他们,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弃在这里。 那位将军视死如归,凛然正气:“不必管我,立即离开要紧!我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移开。” “离开这里之后,谁也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希望将军你有生还的希望,至少,不要失血过多白白地死在这里徒留下遗憾。”yin儿轻声说。 那将军微微变sè,许久应声道:“是,主母!” yin儿一愕:“什么?” 那将军很实在地回答:“盟王是在下的主公,盟主就是在下的主母!” yin儿一边紧张地给他止血一边愕然:“嗯?主母?!”阡还没有承认她呢,怎么就阡的属下就先承认她了?忽然想起昨夜她压在阡身上被大嘴张误解之事来,这才明白大嘴张的宣传如何的深入人心。 “主母上次身负重伤,就是在下在黔州城里代主公守卫,后来,也是在下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那将军续道。 “原来是你们,将军如何称呼?”yin儿点头,这些林家军的干将,其实是阡在短刀谷势力的雏形,而阡在他们心中的影响和地位,恐怕属于潜移默化,从无到有的,这一声“主公”出口,令yin儿彻底地明白,她不该只看见苏降雪来刺杀阡要阡的命,也该看见短刀谷的另一方人马很早就已经在寻觅新主。 跟她与饮恨刀寻找归宿多年一样,他们的新主,遇林阡也即刻尘埃落定。 “回主母,在下姓杨名致诚!” “嗯,杨将军,除了答应我要竭尽所能地活着之外,还要答应我一件要求。”yin儿起身,严肃地说。 “主母请讲。” “……能不叫我主母么?”yin儿红着脸,感觉那称谓,一下子大了十多岁。 “好,请讲。” “就是这个要求。”yin儿起身离去:“将军保重。” “主母保重!”  陷阱内外,却明显,两种气场。 yin儿审度一眼,当大半人马已然出去了这危险地带,尚有莫非、文暄、风行几位首领,也和她一样留在这里,逢人便救,救人送出去再折返——此刻,便暂且忘了,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是敌人…… 熔窟的灼热还记忆犹新,这夺魂柩,却寒如冰冻,归根究底是脚下不停向上鼓吹的寒气吧,和寒潭很不一样,它冷得太过彻底,擅触者与之相擦,身体会立刻变脆而折断——从发生到断裂只有一瞬间,不容后悔,这就是邪后的特点,邪后行事,一向坚硬而决绝,她不会给你后悔的时间,就好像,她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后悔。 五位首领都还在,都在生死一线的夺魂柩里,熟练地营救,果敢地决断,却不可能来去自如,也不可能进退从容,这夺魂柩真如一个等候多时的兵器库,嗜血所以疯狂。 越风就在此时,瞥见yin儿不顾危险一心一意救人的情景,不会不想到那一夜叶文暄对他的劝导,“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越风其实,也早就承认yin儿是女中豪杰不假了,看到的时候,又不知怎的,会希望yin儿,你哪怕再长高些,变大些,我可能都不会这么担心…… 忽见一支luàn箭极速穿行即将与yin儿相擦,不禁大呼一声小心,那一瞬yin儿刚好俯身扶起一伤者并快捷一闪,漂亮又利索,着实令越风松了口气,却不容喘息,又一根铁链从天而降直袭yin儿,那横空掉落的巨链太突然,yin儿刚刚闪避开来显然还没有定神,千钧一发,越风即刻冲上前去以抚今鞭迎上,然则一冲到yin儿身旁,他二人之间ji起一股彻骨寒流,汹涌袭来根本无法抵挡。 yin儿毕生记得那寒流的折断感,尽管她和那寒流,根本没有触碰,她只是被越风很快地一揽并借力一下子穿越了重重障碍直接冲了出去,她还记得当时越风竟然大喝一声他很少大喝一声,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夺魂柩的痛楚他根本不会这么快这么狠绝地揽住她忽略一切冲出去,她记得那寒流的冷是因为她紧贴着的越风,手臂已经被适才的寒流冻结,虽然,没有断,但那一刻他的右手再没有任何作用!而且,这寒流袭的岂止是发肤,它一触及肌肤,会瞬间由经脉而上,一直钻心透肺啊! “越风,你怎样?!”她也立即于人前失态,大惊失sè。 越风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怎么会这样,长期以来,联盟最骄傲的杀手锏,就有越风的内力,出道之后,他几乎没有受过内伤,即使和洪瀚抒交手,与东方雨苦战,也从未见他有多少颓势更别说受伤…… “yin儿……可惜我……接下来……不能保护你……”他脸sè惨白,不能站稳。 “越风……”她颤抖着想将他扶起,“天哥,文暄师兄,莫非,快,救他,救他……”yin儿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给他。 “他还有救。我这里有续命丸。”莫非替他察看了伤势,“内脏受损得很厉害……” “别听他的话!”厉风行阻断,“凤箫yin你敢把越风的命交托给他?万一他是轩辕九烨?” 小秦淮诸位关心上前,听得莫非这话原本是又惊又喜,却被厉风行的阻挠搅得心神凌luàn,一个个都方寸大luàn。 yin儿看越风命悬一线,狠下心肠:“我敢!把续命丸给我。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担责!” 殷柔心下震撼,看yin儿这一言一行,虽与她认识不深,却暗暗钦佩。  mi宫里,当敌人都已经逃亡,面前只剩下一群没有生命的真真假假而已。 “没有什么可怕。”yin儿想这样说,却一定是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像早被安排,这一战,撤去了所有那些曾经试图保护她的力量。 但似乎,阡的战力还在。阡的战力,从来都源于坚持。 第318章 挽天河,洗膏血(9)靠拢 酉时前后——其实也不能确定在这样的异变空间里,时间会不会已经是个空的概念。 当所有人马都已精疲力竭,荒城却仿佛还在不断延伸,联盟的努力,也就只能在这种自由扩张里被强制缩略。 沉默死寂,代替了先前吹角连营。yin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多少天多少夜都没能出得去,饥饿疲累的他们,会不会试图宰杀这里能够分享的马匹,然后……自相残杀? 现实告诉她,会的,绝境里,相互之间,只有拉扯,或甚至推搡。 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战,首领嫌疑,麾下分裂,真实在杀人,幻境在噬魂。 “厉风行,敢不敢和我一战?”莫非冰冷的声音。yin儿侧过头去,来不及制止。 “什么?”厉风行被ji而怒,皆形于sè。 “想看一看,你所谓的点石成金,风行水上。”莫非道,“厉风行的两大绝学,不是外人那么轻易就学得会的!” “原来你在怀疑我?”风行一愣。 “我先前怀疑过盟主,她话太多,后来又怀疑过越风,他什么都不说,话多话少,都是jiān细一贯的作风。” 风行冷笑:“你可别忘了,越副帮主他,可以和我相互证实。”yin儿心念一动,没有,他们不可以相互证实。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给一个瞬间,厉风行都可以被人偷换。”莫非道。 “你说什么!我厉风行的本事那么小,被人说换就换!?”厉风行大怒。 “叶文暄提议揭开假面时,你是第一个反对掀开脸皮的人。后来我要给越风续命,制止的也是你。”莫非续道:“当然,这不算什么理由,可是试想当时出死门,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那个引领你南方义士团出去的将军是谁?即使是你南方义士团,都没有一个人有异动?一切真的就那样自然而然?那是因为,引领他们出去的人,就是他们自己的首领厉风行!” yin儿心中一震,这个猜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厉风行却傲然辩驳:“没有一个人有异动,是因为我的麾下号令整肃,绝非寻常军队可比!” 莫非听出他话音里强烈的优越感,一怔而语塞,风行忽然语气一转,转守为攻:“莫非,我倒是特别怀疑,联盟盛赞你应战淡定,我怎么没有看得出来?熔窟是你的麾下引来的,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头,你临事淡定的话,何以现今气势咄咄bi人,先怀疑了这个再去怀疑那个?这些不该只在心里收起来么!?而且,那属于莫非的眼神术,竟然一再失误?!” “我的咄咄bi人,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找jiān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是因为我把找jiān细当成了义务而已!”莫非轻声道,yin儿却明显看见,他额上滑落一丝冷汗,无疑,这被厉风行无意言中,莫非的眼神术失误连连。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莫非一怔,“叶文暄,你呢?站在哪一边?” 叶文暄轻声道:“适才盟主和越风遭遇了凶险,越风还因此重伤,后来我与厉少侠也遭遇类似威胁……”文暄说着说着,语速忽然放慢,显然过去不久还心有余悸:“那座塔忽然斜着倒下来,若不是发现得早,我二人差点葬身塔下……” “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我没有遇到过危险?”莫非冷冷地,“你别忘了,若非我不是那种急性子,熔窟第一个就将我吞没!” “但你在遇到熔窟之前,提起了求生yu三个字,结果是求生yu害死了那些急性子不是么?”厉风行道,“如果当时在熔窟前的是我,可能后果已不堪设想……” 众矢之的,莫非转过头来,直视yin儿,“盟主,在被你们定夺之前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不错现在我不能通过眼神来判断是我的失误,但是你们各自有多大的嫌疑我可以清楚地分析给盟主你听!” “谁还想听你的鬼话!?”殷柔怒道,再注意到萧骏驰等人,显然此刻无话可说。 yin儿回看越风伤势,看他苦楚,险险掉下泪来,如果这时她能有阡一半的威慑,都不至于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下一刻该如何应付。坚持,如果没有信心和实力,该如何坚持? 忽忆阡最后的一战,并没有以武功镇压,只不过一觞止战而已。濒临绝望的yin儿,骤然攥紧了拳,是,威慑之外,必定还有别的方法。破轩辕九烨的攻心术,首先就应当竭尽全力征服人心…… “你说,我听!”yin儿抬起头来。 “盟主,我说了你不要气愤,现在最大的嫌疑,就是叶文暄和越风两个!”莫非道。 群雄皆是一怔。 “怎么?你为何掉转了矛头不指我了?”厉风行一怔。 “为何是我与越副帮主?”文暄一惊。 “难道还是因为他们的话太少了么?”殷柔冷笑。 “当然不是!我只是从对手的角度去考虑,越风他这一出苦rou计,是jiān细常常会用来掩饰身份的,不得不防。”莫非道。 yin儿点头:“那、文暄师兄?” “莫少侠,敌人会像我一样,从始至终一直在专心寻找出路?”叶文暄微怒。 “也许就会有这样扭曲的敌人,他喜欢给你提示,喜欢主导你发展他想要看的情景。”莫非冷道,“至于厉风行,可能性也不小,直追他两个,虽然他比叶文暄和越风表现得更贴合本性,可是别忘了,越火性的人,性格其实越容易模仿。” “你的意思,除了你之外,我们三个把jiān细的嫌疑平摊了?”叶文暄难以置信的语气。 “越说越离谱,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的嫌疑最大!先把你关住再说!”殷柔立即拔剑而出,直接刺向他。 然则殷柔哪里是莫非对手,一剑挥去注定是伤,yin儿见莫非攻守兼备没有留情,知殷柔此举已将他bi到穷途末路,暗叹不妙,即刻拔剑而出挑开殷柔之剑替她续了这一战,剑力相抵yin儿莫非各退一步,yin儿轻声道:“莫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小,是不是?” 莫非面sè一变,点头:“是……” “说‘是’,就不能勉强。”yin儿厉声说。 “自然不勉强。”莫非的神sè比上一句坚定,“是!盟主的嫌疑最小!” 这里只有一个敌人。如果莫非是真的,那就帮yin儿洗脱了罪名,如果莫非是假,yin儿却不可能是他的同党,这样一来,yin儿第一个从嫌疑中走出来,可以重新控制局势。 莫非这句很重要,所以她必须要。 “那便对了,既然我是真的盟主,是不是都该听我的话?莫将军如今的嫌疑的确最大,但还没有证实就不能要他的命。先将他监视起来便是!“yin儿说。 殷柔一笑而回剑入鞘:“监视他,自是我小秦淮分内之事!” “抓了那么多次jiān细,第一次被人当jiān细监视。”莫非半讽自语。  夜半驻军之后,半空依稀有一道魅影于黑暗中微微析出,若隐若现,该是天边月。 “盟主,你来看莫非?他没什么大的动静。”“他要敢跑,就是畏罪潜逃。”监视莫非一举一动的言路中和殷柔两个,见盟主未做休憩,以为她担心他们守不牢莫非。 “嗯,他聪明点就不会跑。”yin儿道。 “盟主,副帮主他,还好吧?”殷柔关切的口气。 “很关心副帮主?”yin儿轻声问。 “是啊,副帮主他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殷柔叹息,言路中拍拍她的肩抚慰,也说:“咱们小秦淮,还靠着他和帮主发扬光大呢,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年头,英雄豪杰多是多,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巧的。”他的意思yin儿懂,小秦淮副帮主的位置,多年前就虚位以待,非越风不可。 “不会出事的。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人,命都很硬,尤其是越风。”yin儿微笑。 “啊,那便好……”殷柔如释重负。 “对了言大哥殷姑娘,我与莫非有几句话要讲,众位、可以回避片刻么?” “盟主?”不止身后一干人等,殷柔言路中听言也是一愣。 “事关重大,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死……” “可是,万一他真是敌人,盟主你一个人?” “你们让开数步便是,我只跟他说几句话,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再来不迟。”yin儿说。 “是,盟主。”  “可以告诉我,为何眼神术会失效吗?” 昏暗中,莫非忽然抬头,诧异地看着yin儿。 “我是被厉风行那句提醒了,你真的很反常,没有胜南讲述的那么淡定,没有断絮剑该有的ji中稳进。”yin儿叹息,“你什么都解释了,却没有解释你的反常。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公诸于世,难以启齿。” “你让这些人回避了,就是为了替我保密?”莫非一怔。 “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么?”yin儿一笑。 “我是被我的心魔困住了……”莫非叹了口气,“长久以来,我的淡定,遇见一个心魔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yin儿一愣:“心魔?” 莫非压低了声音:“沦陷死门之前的那一瞬,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yin儿蹙眉,莫非续道:“他就在地阵的阵营里,绝漠刀,梅huā锥,吸新……是真的……天昏地暗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看见了他,黄鹤去……” yin儿心一凛:“黄鹤去?”黄鹤去?他不是早就已经被联盟囚禁在了夔门,船王旧址么? “我猜你一定不会相信,可是我确定那不是幻觉,黄鹤去就离我那么近,当时我还在和你交谈,可是我眼神一转看见了他,我正想上前去揪住他杀他,可是这个时候青龙来了。”莫非神sè黯然,不似有假。 “可是,黄鹤去身在夔门,不会出现在这里。”yin儿说。南北前十,不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盟主你听我讲述这些,我的反常,一直都是因为他。” “我明白,他毕竟是你爹。”yin儿叹,黄鹤去之于莫非,等同张安国之于胜南,有父子之名,却以之为耻,却还有一种断不去的联系,使得多年后提起阡的父亲,除了林楚江之外,还必定会想起张安国。 莫非忽而一笑:“你竟一点都不怕,我这些是骗你的么?不怕我是轩辕九烨化身而成,偷袭你暗杀你么?” “轩辕九烨的攻心术在这里,我宁可先一个一个地靠拢,也不要一个一个地疏远,即使要冒风险,但我是盟主,我不来靠拢谁来靠拢?”yin儿也一笑。 “说得好盟主。”莫非收敛了笑,肃然起敬,“好一个盟主,竟是男儿气魄!” “我现在也只差一个气魄,就是直接靠近你撕下你的假面,其实,也无关乎气魄,毕竟揪出jiān细的最好方式,如你所说,是暗算他。”yin儿正sè,“其实我也知道,靠拢到最后,我终于会对某一个疏远的……” 她止战的手段是靠拢。可是靠拢到最后,她的感觉会告诉她,哪一个是假的。 第319章 挽天河,洗膏血(10)骇浪 静穆中,忽听两三声惊呼于人群中起落,yin儿循声而看,荒城的yin森幽暗,依稀正被第一道光线冲散,便是这稍纵即逝的sè彩渲染,令谁都看清楚了荒城的如梦似幻。 有些景象当真就如此神奇,尽管充溢着末日气氛时告诉自己这里曾经很繁华很明丽,并准备好了以欣赏的角度去发现它,可光线逐渐亮起的时候,竟还是瞠目结舌,竟还要忍不住惊叹它的美超乎期待。就这样震撼于壮观的月出过程里,亲眼目睹一缕缕光在天幕穿针引线,灰黑sè极速消失,幽蓝sè主宰mi宫,独绝风致,动人心弦,如群仙之所。 这一刻,理应是魔村里云雾暂时偏移,才使得众人终于能看清楚眼前一切。 “真美,一片漆黑的时候雄浑,完全照亮的时候又空灵。”yin儿叹息着,这幽月与荒城的相遇。 “小师妹很喜欢这月出的景象么?”文暄借月光环顾四周。 “相比月出,却是觉得月落应该更美些。残缺惨烈的风景往往都很美,不过、好像我这么说没几个人赞同。”她记得,云雾山上她和瀚抒这么讲,瀚抒听了还嘲笑她。 叶文暄一笑,侧过头来:“是么?其实小师妹这个见解,我十有还是赞同的。” “不愧是师兄妹,兴趣相投啊。”厉风行笑着说,或有意或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莫非,他正若有所思,蹙着眉头看着他们三个。 “趁着现在云雾暂时消散,我们可以尽快地找到出口。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即使是在和他们谈论别的话题时,文暄都没有停止在寻觅出口。 yin儿移开脚步,忽然却被什么一磕碰,低头察看竟有一堆白骨围绕脚下,心头一颤,她不想在联盟的信心刚有起sè时就又崩溃,唯一的方法只有敛起惊慌装成若无其事。 却又怎可能掩盖事实?累累白骨,铺盖得荒城这一带四处皆是,没有光还好,一旦有了充足的光线,反而容易发现他们经行的路上踩过的脚底其实不是泥土而是尸骨,那心情,显然是第一刻震惊第二刻失常,不多时,联盟已一阵恐慌。 “从前有人走过这里,可是没有走出去,而且,还这么多,这么厚……”文暄俯下身去推测。 yin风疾扫颈间,yin儿即刻提剑而袭,快则快矣,却对背后突如其来的骷髅完全没有效果,反而刺穿了它差点击中厉风行,风行伸手将她剑尖制止,颤声道:“凤箫yin,这副骨架子只是幻影,你……千万别杀了自己人……” 这……这说明什么?当光线充足,真幻仍然难辨,幻影跟着mi宫一起变sè!其实那骷髅猛然chā入她和风行之间时,连她都被惊得心差点跳出来,更别提联盟其余人马,怎可能不心惊rou跳! 真的很不妙。再不走出去,会不会遇到更多的惊悚,来自实质意义上的可怖之物?脚下这么多白骨,他们可能是坐以待毙的,可能是自相残杀的,又有可能是被食人族吞噬……不管如何,白骨们,是抗金联盟的前辈榜样,换句话说,他们的出现很不祥。 “盟主,是城门……”惊慌之际,忽然有魔人带着欣喜。所幸,他们还有主心骨,至少没有慌不择路奔向城门,而首先向她请示。有这一声盟主,足矣。 “这城门,会不会是熔窟的故技重施?”yin儿蹙眉看去,不远处果然惊现城门——苦苦找寻的幻境出口,竟然对他们大敞着?这欺骗,未免太低劣。 “和熔窟不一样。城门真的是幻境的出口。”那魔人摇头,尽可能述说他所知晓,“其实这城市,它多年前是真实存在的,现今只剩下这一小半废墟,传闻里真就有一座沟通外界的城门,不过,城门不是时时刻刻都开着。”群雄一并看去,此刻城门的那一边预示着的,仍旧是未知。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 “等等,什么叫‘死在城门里’?”yin儿一愣,想了想因为门关死而被夹在其中丧命恐怕真的很痛苦,何况还是邪后家的。 “如果,过了时间不走,谁都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那魔人声音变得颤抖,“可能,这里会变成孤魂野鬼的世界,等第二天城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没走出去的人恐怕就已经……” 死?或者直接变成白骨?谁知道。 谁知道脚下这堆白骨里,会不会有谁昨天还是活生生的。暗的这里,嗅得出yin气很重,也许城门关闭后,厉鬼当道。 “我们都明白,这城门能出现,就必定有它的凶险。”yin儿点头。 “这么多人,有足够时间全部都出去么?”叶文暄轻声问。 “不知那城门是何时开的,总而言之是必须得走了。”魔人恳求的语气。 “兵贵神速。”叶文暄立即说。 “都听着,这一次我们要配合着走出去,每个人的快慢都会关系到其余人的生死,既要神速,也要有序,不必担心城门会关闭,我们会在后面留心!”yin儿强调。 文暄赞许地看着她:“不错,这一次,真是在考验集体的力量。”正是这城门所限,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紧在一线。  不过多久,城门外传来的欢呼声就已经告诉yin儿,只要全部都出去了,这死门一战便大获全胜,这一刻,他们终于等到。 “看来这里真的是荒城唯一的出口。”厉风行喜道。 yin儿脸上忽然一湿,似乎是一滴雨水,然则片刻之后,竟火辣辣地疼,正待抬头去看,文暄蓦地将她往后一拉:“小心,这是毒液!”yin儿站定,再往脸上一探,毒液早已渗入肌肤里去,若是浓度再大些,yin儿的脸就毁了。 厉风行也接触到几滴:“不是毒液,但会腐蚀。”yin儿一惊,嗅嗅手里有些刺ji,两指一擦还有些滑腻。 “恐怕就是想分我们的心的……”厉风行话音未落,却大惊失sè,“不,不是!危险!” 厉风行脸sè煞白,yin儿和文暄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天啊那不是分他们的心,那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新一轮攻袭,目的是要阻止他们出去——充斥眼前的竟是一道巨型漩涡澎湃咆哮着从远处倾轧而来,说不清那是瀑布还是海啸,只知地势高低注定了这翻江倒海的气势会将城门附近的他们全部都淹没,如果不从城门口撤退,绝对会被这一轮水势吞灭! 水阵?不,这还不是平常的水,是适才掉了几滴提醒yin儿会腐蚀会刺ji的毒液啊! 当毒液从远处倒倾而来,哪里还有踌躇余地,只一眨眼已经迫在眉睫,文暄骤然出剑,这一刻该是他的紫电青霜最快所以最派得上用场! yin儿看他剑气如霜,经行处水阵变形溃败,正yu叫好,却想不到那水阵变形流动后又即刻从另一面冲压而下,势如倾盆,惜音剑毫不犹豫,瞬间出鞘直袭而去,一剑又将那水阵砍退好远,yin儿还未落地站稳,那ji流愈加猖狂再度层叠涌入,第三次对联盟攻袭,狂风不止,复见厉风行那掌风的“雷厉风行”,内力之厚,身手之疾,见效远在文暄yin儿双剑之上,水阵凌luàn收缩,有溃不成军势。然则厉风行一旦收掌而回,那被压缩水阵重新弹回实力更猛,又选人力虚空处独扫,眼看小秦淮阵营涉险,幸有莫非不计前嫌,断絮骤出ji越而狠准,这连续四次的抵挡,已然帮联盟争取了不少通过的时机。 “这水阵如此之巨,源头只能有一个。”正当yin儿蹊跷水阵来源时,文暄的一句话令她灵光一现:“是那青龙兽在动,所以这里的毒液会泼得到处都是?” 文暄点头:“那青龙兽正面对抗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它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搅得天翻地覆。而这里,原先一定贮藏了不少毒液,是专门给青龙破坏所用!” “可是,青龙兽适才不是逃了么?怎么还敢回来?”厉风行不解。 “不就是证明,离魔王他越来越近了么?青龙最终的使命,还是要守住魔王。”文暄说。 yin儿大悟:“不错,这么一来,我们不仅是要走出去了,而且,这个方位青龙的二次出现,证明这里离魔王很近……不好!来不及了!停下别再过去!”毒cháo尚未退去,城门轰然禁闭。果然和那魔人讲述一致,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所幸令行禁止,说话时没有人继续通过。 四人合力,终抵四面险情,然则这青龙搅luàn,终于贻误了出门时机,随着一声巨响和千万人惊呼,包括五位首领在内,二十余人,留在了这最后的黑暗之中。  一瞬,再想分享月光已经是奢侈。荒城的幽蓝sè一去不返,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天昏地暗,sè彩,是浓黑与深红相间,鬼魅火光,如幽冥狱中的彼岸huā,惨烈中的灿烂——真的会像那魔人所言,这里接下来会由魑魅魍魉主宰? “有没有人伤亡?”yin儿问。 “没有,盟主。” yin儿回过头去,噙泪看向正守在越风身旁的殷柔:“为何不带他出去?” “副帮主他……不肯走……”殷柔面lu难sè。 “yin儿别怪她,情势如此,我不能把你弃在这里。”越风说话时尤其虚弱。其实,他也不可能被允许离开,当他还有嫌疑是轩辕九烨。 “先别再说,要趁早离开这里,离青龙兽越远越好。”文暄看那水阵有卷土重来趋势,立即提议。 “可以从城楼上走出去么?”yin儿抬眼看。 “城楼上理应有mi宫。”魔人回答。 “又是mi宫?”yin儿一愣。 “天堑所指不就是这些么?mi宫,幻境,密室,阵法,机关……”厉风行一笑。 “城楼上,恐怕会有敌人等着,毕竟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杀我们。”叶文暄看向yin儿。 “不管怎样都要闯过去,这是唯一的出路。”yin儿知道,哪怕前面等着的,是南北前十更强大的势力。 “看上去是普通城楼,想不到却是雄关。”文暄叹道,“魔村构建,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起上去。”yin儿点头,他们当然不可能甘做瓮中之鳖被一个水阵淹醉。 “把他也带着么?”厉风行看言路中带莫非越走越近,变了脸sè,“让他和城楼上的那些敌人里应外合?” “天哥,他不是jiān细。”yin儿急说。 厉风行一把将她推开:“在你心里,有哪一个是jiān细了?凤箫yin你太天真了!”yin儿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只知厉风行力道不小,几乎将她推dao在地,越风上前一步到yin儿身边扶起她,看见厉风行这一瞬的穷凶极恶,厉声喝:“厉风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第320章 挽天河,洗膏血(11)轩辕 “他是内jiān!待我先处决了他,你们都不必chā手!”话音刚落,厉风行蓦然一掌劈向莫非,莫非不甘示弱一剑迎上,众人始料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竟又敌对,十余个来回厉风行已大占上风,指掌所至,剑路受阻,莫非惟能匆忙应变,低了重心从掌风之侧绕行闪躲,那身手矫捷,饶是风行轻功精绝竟也没有制止得了,形势一bo三折,下一刻,莫非便可提剑回击,只等看厉风行如何抵挡! 然则,下一刻断絮剑却并未回击得势,反是厉风行更快一步掌若风驰,众人惊呼声里,本以为莫非逆转不得,却惊见莫非风行一剑一掌并未继续火拼,而是瞬间合力、左右两路齐往莫非身后的叶文暄去! 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yin儿一惊正yu制止,一侧越风却提鞭将她拦在战局之外,虽重伤在身,却显然不像之前那般命悬一线。 yin儿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越风?他们,和文暄师兄……” “他不是叶文暄,他是轩辕九烨。”越风道。 光线忽明忽灭,yin儿全身一震:“你说什么?”莫厉之战变得突然,饶是文暄剑快,也没有来得及防御,倒退数步直到城墙才勉强站稳,显然已被掌风伤及。 不,应该说,饶是轩辕九烨剑法精约,都没有来得及挡住他们合伙的暗算。 “为……为什么?”yin儿颤抖着看向战局中势单力孤的叶文暄,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应该还记得,叶文暄当时是和陈铸在交手,离我们最远,敌人最容易偷换的是他?而且,轩辕九烨的剑法风格,最接近的也是他。”越风道。yin儿难以置信:“可是,这不足以引起对师兄的怀疑……” “轩辕九烨的破绽,就在他和你见面的第一句话上。” yin儿极力回想,当时叶文暄说:小师妹,替我把手下先带回去,你先行。 “他让你先行,真正的叶文暄,会让你先行么?”越风道,“我若是当时就听得了这句话,当时就已经可以怀疑他,但这句话,我知道得太晚,还是受伤之后让殷柔回忆给我听,我才得知。” “真正的文暄师兄,不会让我先行?”yin儿一愣。 “当今世上,了解yin儿你的人没有几个,我都算不上,可是你师兄却绝对是。是你师兄告诉我,抗金联盟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你师兄的意思,就是不必保护你,而是该扶持你拥戴你,这一切,可有发生在现在的叶文暄身上?”越风冷笑,“现在的叶文暄,看见毒液的第一刻,竟然是立刻挡在你的身前保护住你,这变化虽然微弱,却是本性使然。” 是,本性使然,试想叶文暄那样舒徐的性情,纵然是冷飘零和京口五叠交战遇败时都未必chā手保护,更何况是她凤箫yin? 文暄没有辩解,嘴角却有一丝独特笑容属于轩辕九烨,yin儿才彻底地相信,越风的判断是真:“所以,你假装重伤骗他?你现在伤势可好?” “我受伤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他是轩辕九烨,那时的我,纯粹是为了洗清嫌疑并且放松敌人的戒备,结果,前者处理得不如yin儿你,莫非一句话,还是说我苦rou计是jiān细一贯作风,还是没有洗清嫌疑。不过,从那时起,轩辕九烨对我的戒备就明显松懈。”越风一笑,“适才你说要上城楼,他强调说城楼上会有兵力,我却是听出了一些恐惧,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他一定在想,万一我们坚持要上去离开,他就劫持一个人利用。这里这么多人,他最可以利用的人就是你,幸好厉风行机警,趁早把你推开。” yin儿恍然大悟,想到适才厉风行一把推开她其实是为了将毫无防备的她推出毒蛇能劫持的范围,yin儿才明白,莫非、风行和越风的分析还有预谋早就已经开始。当yin儿一直在控制局势,而他们,则一直在保护yin儿——yin儿本以为,这一战最艰难,当越风重伤,莫非被隔离,天哥又火性……而其实,他们都是故意在轩辕九烨面前这样表现这样伪装,以保证她的安全!这一战,其实和从前一样,她凤箫yin仍然是垂拱治。 此刻的轩辕九烨虽然负伤在身,剑法依旧毫不拖沓,果然看得出,他的剑法速度直追文暄风格尤其近似,却显然和文暄有微小的差异,轻便,无缺,精约,简洁,每一剑都那般的严密精确,连力道都是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以一敌二如他,就算从被暗算的那一刻就注定劣势,然而战局内外,每个人最怕最在意的都还是他毫无疑问! 好一条毒蛇,心理素质厉害得令yin儿五体投地,他hun迹于五位首领里,期间几乎没有说错过一句话,和文暄师兄一样,表现得谦逊,有礼,亲和,而且还是yin儿的军师…… yin儿眼圈一红,是,在惊门,毒蛇设计mihuo了船王,因为船王是联盟的引路人,所以在死门,毒蛇就设计搬离了叶文暄,因为叶文暄是联盟的军师,只要把军师换了,换一个假的来引导他们赴死,抗金联盟,就一个也休想逃避。诡绝之险,毒蛇之yin,邪后之幻,三者齐现惊门死门。 “轩辕九烨,想知道我是如何恢复了眼神术?”莫非冷冷地,“你太高估自己了,以为我心烦意luàn就可以借厉风行来诬陷我还想趁机诬陷死我。难道不知旁观者清么?不参与你们的时候,更利于我观察你们。”原来,莫非甘心被禁锢还有这一番用意。 轩辕九烨的微笑,yin儿根本不愿意看,不愿文暄师兄的脸和这个梦魇扯上任何联系。莫非风行越风等人,却不得不被他剑法吸引,闻名已久,其实他们还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轩辕九烨的武功如何。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他最可怕,可这“最可怕”,还没有算上他那金北第二的武功,不展lu剑招,并非他韬晦他低调,而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行动里,他先到一步,争战后,他必留一手,yin谋上,他棋高一着,永远是在暗处冷笑等候胜利的男人。 然而,没有轩辕九烨的剑史,必然不成剑史。剑之精简,叹为观止。 皆叹,复杂如轩辕,剑竟如此简单,简单得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轻易就可以剖析,但每一次剑行,都不可比拟无可取代,一气呵成立竿见影。精简,所以自然,像轩辕九烨身体的一部分,跟轩辕九烨有关,那就肯定也是为了杀人。最小的动作,足以构成最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适才他被暗算所以内伤在身,这招式会更简单,这踪影会更飘忽,这剑意也会更深隐吧…… “ji中稳进?似乎只见ji不见稳。”轩辕笑着,挑开莫非一剑,刚退莫非半步,立即力迎厉风行掌风,“厉风行,我倒是很蹊跷,没有眼神术的你,如何判断得出我是轩辕九烨?又是何时断出来?” “月出的时候你就已经暴lu。真正的叶文暄,曾经对我说过他性本爱丘山,一点也不假,叶文暄最喜好的就是游历山水,哪里听说过他会喜欢什么惨烈残缺风景?”风行厉声道,轩辕九烨的脸上明显lu出一丝惊诧。 “盟主的靠拢果真有效,说实话,恐怕人世间也没几个人会赞同什么残缺的风景更美……”莫非和风行,明显是同时发现的,“对月下丘山不屑一顾的表情,反倒会为了月出月落lu出真正的欣赏之意,只恐怕叶文暄做不到。”yin儿听着听着,冷汗直冒,竟然、和毒蛇的爱好一样…… “所以,适才我必须表现得紧张慌luàn还穷凶极恶,我那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减轻防备你也不可能减轻防备,我只是想让你在心底盘算,你到底找莫非还是换我做你的替死鬼,你要算计,你就必须分神,我要向莫非取得信任、配合着一起偷袭你,最佳时机就在这里。” “想不到,你厉风行竟也会变得如此精明。”轩辕九烨冷笑,“这一次,终究最低估的是你。”南北前十估计,厉风行和东方雨是个同类,武功绝顶却有勇无谋。 “若不是凤箫yin她不肯设防,我也犯不着这样处处留心。”厉风行一笑,如果真的有勇无谋,他又怎可能坐断东南。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轩辕轻声道,“你曾经的弱点就是按捺不住,难得现如今,竟会了隐忍。” “怎么?还是在教训我不成?”厉风行冷傲的口wěn。 “熔窟,我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厉风行,可惜被那几十个替死鬼抢了先。”轩辕倚靠着城墙站稳,气息有些凌luàn,厉风行与莫非虎视眈眈站在他对面,谁都明白,厉莫合力再加越风凤箫yin,轩辕九烨必败。 “果然你在利用我们的弱点?”厉风行问毕,与莫非再度发起攻势。 “你们的弱点,我了如指掌。”置身剑影风cháo,轩辕几度经历危机却都化险为夷,“厉风行轻敌也冲动,葬身之地是我预先想好的熔窟,莫非脆弱容易焦虑,所以是我一开始就想用的替罪羔羊,凤箫yin会心虚,心虚的人最适合帮着我引导局势,不过,这几年你凤箫yin好歹是有些进步,说话越来越有底气。” “你错了,这些,都是我们从前的弱点,对这一战一点用处都没有。”yin儿冷淡地。 “我的弱点,又是什么?”越风疑道。 “你是我唯一一个算计成功的人越风。你的弱点,就是凤箫yin,夺魂柩,夺的不就是你越风的魂!?”轩辕笑着极速一让,躲开断絮剑致命一击,厉风行掌力随即袭来,眼看着轩辕九烨力有不支再度退向城墙,厉风行乘胜追击一指疾点,得手一瞬,忽然暗叫不好,面前强风直扑猛灌,风行赶紧侧身避过——好险,就在那轩辕九烨败退之际,他肩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城墙陡然开启,当中强弩jishè,对准的不是厉风行是哪个?幸而风行眼疾手快放弃追击,否则就差点着了轩辕九烨的道!然则这一箭过于迅猛,厉风行刚刚躲开,便直接扎进人群当中,一声惨叫,又一人血rou模糊躯体坍塌。 众人见轩辕九烨身后骤现数十行机关,不禁齐齐后退数步,形势瞬间紧张。 “我奉劝你们一句,越想解决问题,问题却只会越闹越大。”轩辕九烨轻声地,“我本不想这么快杀尽你们。死在出口,是你们自找的。”这一句虽轻,却真正动摇人心。他说得不假,现在他只要轻轻一动,很可能他们都会葬身此地。 “把他打得碰不着机关不就是了!”yin儿上前一步,莫非袖间飞出一大把暗器来,那散huā飞雨的本事,比他哥哥的覆骨金针差不了多少,轩辕九烨自然要闪避,yin儿惜音剑即刻追及,要将他从城墙边驱逐,这对于敌我来说都如此凶险的关键,谁都不能làng费时间有半分松懈!莫非亦几乎同时冲上前去,此时此地,该是莫非的体力最盛。 厉风行缓过神来,正yu重归战局,蓦然城楼上跃下十几个黑衣剑客,为首那个携剑直袭厉风行,竟是那北第四楚风liu。原以为轩辕九烨所说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恐怕应该是半虚半实——等着联盟的兵力并不众多,却一定劲锐! 随着主将出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城楼处跃下似乎要酝酿着又一场大战,yin儿暗叹不好,幻境中仅余二十余人且还是各家人马拼凑,论战力根本难敌一家,唯今之计,只能依靠善将引领,方能和楚风liu麾下的罗洌匹敌,然则越风伤势未愈,显然不能劳顿他,yin儿心念一动,不对,她到忘了,这里最善用兵的不是越风,而是天哥啊……拓荒之战虽然是越风和吴越威震魔门,不过这个在后方的厉风行,实力自是不在话下! 此刻虽然敌人在增多,她却前所未有的欣慰,只因为,内jiān剔出去了,联盟里不再有嫌隙和猜忌,其实,这一路走来虽然劫难良多,这几位将领,却都在竭尽所能地保卫着她并尊重她,此刻,不必yin儿调遣,天哥已然整合这余下的人马,去迎楚风liu之战,yin儿原本想提醒他,楚风liu虽是女流之辈却不容小觑,话到嘴边,看厉风行他全力以赴就知道不必要提醒了,夔州之役后,他早就学会了不轻敌,早就不独独是当年那个出身高贵还稍带着些大男人主义的厉风行,当多了份沉稳和干练,现在的作战状态就说明了一切。这根本,也就是厉风行的巅峰期! “鬼兮兮,且看我们谁会死在出口!”yin儿的脸上,掠过一丝自信甚至轻狂的笑意,来自莫非,来自风行,来自越风,来自这场最终对决! 第321章 挽天河,洗膏血(12)潜能 这一场最终对决,却终于和yin儿预想的相去甚远——轩辕九烨剑法单纯明快,本该由文暄师兄应对才是,然则而今也真可笑,她和莫非两个要面对着拥有叶文暄面容的轩辕九烨…… 若非先前这一路的横祸惨案皆由他起,yin儿必定下不了手,现在却必须强制着自己忽略表象杀了眼前这位近乎真实的“叶文暄”,不容多想,城墙机关便在这眼huā缭luàn的剑影之侧显得模糊而mi幻,在此起彼伏的招式之外渐行渐远又会突然间跃入眼帘…… 毒辣到令她齿冷的敌人轩辕九烨,招式越简,攻势越足,洗练单纯,境界超然,心随剑,剑随心,所以包罗万象,卓尔不群。其凌厉凶猛根本就不在剑内,不在眼神或笑容中,而全在他的对手被他吞没的招式里凸显! 不错,“吞没”。yin儿在他的对立面,三番四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法是如何被兼并的,任何一段不遗余力的绝妙招式,到他那里竟悉数被没收,能够清晰看见攻势从聚到散的全过程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剑法绝非等闲的yin儿,很少有值得赞叹的同行,面对轩辕却真的惊奇又惋惜,这个泾渭分明的敌人,剑术堪称完善,简洁得……返璞归真……虽然轩辕九烨不配这个词……他总是那么平静地玩nong着她,那么淡然地算计着阡,那么安谧地摧毁着这一整个抗金联盟…… 也许在一次作战中心里的亮点永远是敌人吧……不,不该这么想,他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当yin儿握剑握到麻木还没有落败,多亏了断絮剑莫非还在身边,渐渐地她和他已轮换了角sè,由他主攻而她来防御。形势,并不独独倾向于轩辕九烨! 白氏长庆集的另一种风格,复仇,不懈,洞悉世事,剑破天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因为执着,所以攀越。轩辕九烨,一时之间并不能突破断絮惜音的重重封锁…… “说是ji中稳进,明显还不够稳定。”轩辕冷静地接受着莫非挑战,已不像之前那般怠慢,说话口wěn,不似敌人而像前辈。他说得不错,莫非有心结rou在剑意里,断絮剑当然有亟待摒弃的意念和足够提升的空间,ji越有余,稳定不足。 ji,所以尚闻断絮剑与饮恨刀同气连枝的金戈铁马事,还多一丝突飞猛进意。狠,进攻纯粹,一切无谓的都碎成片段不要。准,只叹如、yu斧削方壶! 轩辕九烨的评价,却当真切中肯綮,不稳,说的不是剑招,是行剑主人的气息和速力。不稳,是因为不够心静。淡定,莫非曾经引以为傲的优点,物我两忘,他比胜南还早了好几年,现在、却为何达不到…… “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世间做到的不会有几个,可是,能做到的胜南和莫非,竟都有心魔难平。如果是胜南的心魔,yin儿还可能去战胜,但莫非的心魔是黄鹤去,她实在不知症结如何消除,当此刻凡事都只能靠莫非自己,胜负也就不掌握在yin儿和轩辕任何一方手里而根本就在断絮剑! 此刻,已经无暇去看厉风行和楚风liu的战事如何,也无力抽身去关心越风战力是不是可以恢复,她和莫非必须集中注意并坚定意志,赢这最后一战而非平局。 “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忽然间,莫非喃喃自语,反复数次。 yin儿诧异地听他暗念,心知如果莫非失去心境,所谓断絮根本是空谈,而他平心静气的方法到ting特别,在背诵着什么吗,也不知是他自己mo索的方法还是心法里提示过。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说来也怪,莫非很快就沉淀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气息逐步均匀,似乎真的将周围一切架空,也将心魔抽离。潜意识里,他的剑法里其实塞满了他父亲曾经也不弃过的追逐,这一刻,就先将他父亲的蜕变遗忘…… yin儿惊叹不已,真的很佩服莫非,到达虚静只需这么短的时间,入境前后,可以判若两人。难怪连司马黛蓝si下总说,这位莫将军战场上和生活里要割作两个人看待,甚至这两个人相反,生活里平易近人略带些诙谐,战场上却沉着镇定有时严肃,听上去这个人两面分裂,其实全都归结于他那超群的自控本事! 断絮剑ji中稳进的实力,毋庸置疑也是剑中一奇。此情此境,轩辕九烨毫无胜算,yin儿审时度势,不禁一笑。当惜音剑愈加地游刃有余,这一度的以一敌二,轩辕显然更加吃力。不刻,城楼一带已完全由联盟所控,轩辕九烨妄想再能cào纵机关杀人,怎不教人暗自称快!——能将轩辕九烨打退,对联盟而言已经是个空前的胜利,可惜,这个敌人他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削弱他,而不能将他一步攻占,真是既欣慰也遗憾。 “天骄大人!”楚风liu被厉风行击退至体力耗损的轩辕身边,深感抗金联盟这仅剩的二十余人意志顽强,不易对付,甚至可以说,穷途末路,哀兵必胜。 “好毒辣的一掌!”楚风liu知轩辕受伤是厉风行所致,冷冷看向对面一直不愿松懈的yin儿、莫非、风行三人。这里只有她能看出轩辕的战力究竟被折损到什么地步,却显然不能透lu给对手,因此只能敛起惊诧,他们这位天骄大人,甚少伤到这般重。 “这是我抗金联盟和你们金北的礼尚往来!”yin儿不客气地看着她,丢给她一句。楚风liu忽而一怔,不会想不到她对阡的种种作为。也真是巧,双方主帅,竟遭遇一致。  对峙时,凶险尚未落幕。 敌我交锋之际,天地间不改狂风肆虐,近处龙yin振聋发聩,四面毒流蓄势再发,形势紧迫,非从城楼即刻逃生不可。 轩辕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想逃生么?却不知这城楼的mi宫,谁给你们引路?” “除非你们有这个胆量和我们一起死在城门口,否则,你们不就是我们最好的引路人?”yin儿冷冷回应,轩辕和楚风liu等人,一定知道mi宫的路怎么走,紧追着他们就是了。 当骇làng再度侵袭,也只有轩辕、风liu、yin儿、越风等首领能面不改sè,明知死神离此不远、即刻擦肩。 “果然是林阡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沉默片刻,楚风liu笑着多看了yin儿一眼,转头向麾下将领发号施令:“那就告诉他们,这mi宫该怎么走!”话音刚落,楚风liu与轩辕九烨已立即跃上城楼。 罗洌率众紧随其后,联盟诸将,又岂容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青龙之危翻天覆地迫在眉睫,诸将当即也追击而去齐上城楼,说来也险,双方刚刚停止交战跃入楼上mi宫,脚下城池已被又一bo骇làng淹没,只一瞥,隐约见城下làngcháo泛绿,也知其中不止一种毒液,恐怕大多还发霉发臭,想到几乎就被此淹没,不禁一阵作呕。 却道是一bo未平一bo又起,待一抵达眼前mi宫,方知从一个生死边缘逃开的代价,就是把自己亲手送给另一个鬼门关—— 难怪楚风liu要令他们难以理解地留一句“告诉他们,这mi宫该怎么走!”,只因为,这楚风liu麾下的数十将领,一入mi宫立即自行疏散,一人走了一条岔道!mi宫里可有这么多条岔道?有,且绰绰有余! 应了轩辕九烨适才那句叹息,想不到,城楼竟是雄关!就这么缓得一缓,没有人知道他们该跟着谁走,罗洌那一干人等,已经尽数逃离,也许不是逃离,是闪避,躲在了暗处,等着对他们袭击…… “这位楚将军的麾下,到也真是训练有素,一支劲旅。”厉风行轻赞。 “她在金北有另一方势力名为绝杀,柳峻的捞月教也要忌她三分。”莫非说。 yin儿原先想与文暄商议,这座mi宫该如何择路,忽然止住,都忘了,军师不在,适才的那个人,是轩辕九烨……心一寒,又不能在麾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沉默掩饰。 “看来又要走很久了,众位有没有信心出去?”厉风行转过头来,问着适才他引领对抗楚风liu的这群临时麾下。 “自然有!”二十人,不是拼凑的四路军队,也不是先前那种鱼龙hun杂,这死门中接二连三的考验和战役,权当帮他们在积攒实力。 “那我们、就先选这条路?”厉风行提议,yin儿点头应允,厉风行正yu先行,言路中忽道:“等等厉少侠,适才那个金人是压低了重心过去的。说明这上面一定有机关。”好一个观察细致的言路中。 “那便试一试,扔些东西过去,有没有机关陷阱。”殷柔解开佩剑试着探过去。果不其然,那佩剑刚刚伸过去,蓦然两侧巨石一合,只听一声震响,那巨石之间,剑被撞得粉碎,惟余石下部位安全,难怪那人压低了重心过去。 “长得这么奇特明显,肯定是机关陷阱啊。”莫非面带笑容上前去拍拍那嶙峋怪石,殷柔立即将他的手一把推开,莫非适才mo过的岩石上方,陡然凸出一针,针尖发黑显是剧毒无疑。 “莫少侠,厉少侠,看来突破这里,你们得跟着我们走。”殷柔一笑,“这样的机关,总是会袭击轻视它们的人。” “不错,盟主,你与副帮主也在我们之后再走,mi宫我言路中以前见过不少,总有相通之处。”言路中在这里年纪最大,阅历显然也最多。 yin儿看麾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一笑而退至越风身旁,低声道:“我到忘了,虽然很多人不在这里,可是又有很多新人可以发掘,越到这个关头,每个人的潜能就越会爆发。” 往前看,前面有无穷凶险,犬牙交错的岩石缝隙,还潜藏有不少的机关或毒虫吧,每一处,都必须用所有人的智力、胆量和心态来排除…… 但因这无限潜能,有终点,就绝对可以抵达。 百折千回,依稀已经能够听见联盟在城门外的声音,循声找过去,却又仿佛越离越远。片刻之后,仍然忽近忽远,隐隐约约。 时间,应该是子时之后,而方位,无人可知方位。 “还是幻境作祟,他们的声音,时而在我们之前,时而会转到我们之后。明显是为了mihuo我们。”莫非说。 “越风,你的手还好么?”yin儿看越风面sè苍白、难掩痛苦,知此刻他能提鞭却未必能杀敌。这冰冻之伤,本该是她受的。 “不碍事,最多也是不能再用抚今鞭。”他一笑。他不在乎,可是他们都在意。 “收回你适才的话,越风。”yin儿噙泪,严肃地说,“为了这里为你拼命的小秦淮,为了还在淮南等着你的李君前,还有为了你曾经给我还有林阡的承诺。”愿助君,扫天下……为什么此刻,越风他却没有答话…… “有人……”厉风行忽然听出异动,yin儿心一紧,手已触及惜音剑。 第322章 挽天河,洗膏血(13)无为 黑云压城城yu摧。 经历了太久的悄无声息,mi宫除了他们之外好像早就没有了生命,但现在,竟似是有只眼睛在某一座邻近的巨石之后注视着他们…… 莫非闭上眼听音辨位,比任何人都快速地把那人从巨石之后挑了出来,断絮剑一剑从岩石缝隙里直接送过去,得来那边一剑还击猛地将断絮剑力道斥回,双剑一触,巨石崩跌,直朝联盟打来,厉风行一掌过去将石击碎,一片粉尘之中,听得断絮与对方一剑碰撞,对方轻声道:“别打,是我!” “轩辕九烨!”视线齐集,众人惊见叶文暄面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还敢来?!”莫非冷笑着,借力将他迫退一步,又一剑砍过去,不遗余力。 “什么轩辕九烨?我是叶文暄!”文暄一脸惊疑,不似有假。 “还想骗我们第二次?真正的叶文暄,早就出了死门,根本不在幻境之内!”莫非怒道。 “的确,我们四路出了死门,随后也攻破了溃不成军的八阵,战事大捷,可是你们消失影踪,我们自然要突破这幻境救援。”叶文暄带来战事大捷的好消息,但也许,只是轩辕一剂mi魂药。 “不是四位将军么?怎么来救援的就只有你一个?”yin儿问。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找魔王容身之地,准备和邪后决战,另一路便是找寻你们。我、海将军、还有识路的杨少侠是一并而来。” “海将军呢?让他来见我。”yin儿心念一动。 “盟主!”巨石的那头,的确是海逐làng的声音和海逐làng的面容。只是这海逐làng忙不迭地跳过来往yin儿这边走时,yin儿下意识地加足了防备,刷一剑过去:“是不是真的海将军,试一试就知道!” 可怜海逐làng还没站稳神sè大变,看惜音剑过来都没有准备,往后就倒了下去,然而惜音剑一剑回旋,海逐làng又一个打ting站起来,显然适才没有完全倒下还能立刻站起,显然弹性一流,yin儿看出个所以然来,撤剑而回拔刀砍他,海逐làng大惊,招架不住也没有提刀:“盟主,你……你怎么拿王者之刀杀我啊!我送你的啊!” yin儿噗哧一声笑出来:“还真的是海将军,得罪了。” “这……哪跟哪啊……”海逐làng丈二mo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他们在,你叶文暄就惨了。”莫非看杨宋贤来,笑而收剑。 “还好你们都还活着。”杨宋贤长吁一口气,“那时忽然天昏地暗,你们四个被卷进一阵飓风我们一个都不能靠近,待缓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幻境我们无法突破,不免担心你们出事。” “我们无法出去,你们也无法突破?”yin儿蹙眉。 “也不知是不是结界的缘故,还是雾太重,瘴气太呛人。想往里去,去一个就mi路一个。”海逐làng说。文暄点头:“所幸幻境和外界有个传说中的城门沟通,本来以为找到这城门很容易与幻境里的你们会合,结果没想到这里构建如此复杂,如果不是杨少侠有经验,这么大一座mi宫,谁见了都望而却步。” 宋贤点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这mi宫虽局限在城楼上,却在魔门最精密,我的半年时间,大半都用在了这里。这张地图……就是明证!”宋贤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一卷手绘地图,那地图足够庞大,许久宋贤才能完全铺展,莫非在侧看着,冷汗直流:“这,这是真的么?”yin儿凑过头去看,惊呼连连,若是没有宋贤在,真恐怕要兜兜转转很多天,出不去也回不了头。厉风行见那地图有如此之巨,一时也瞠目结舌。 “幸好大多数人都从城门走了出去,这里的mi宫,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走得起的……”yin儿情不自禁地说。 “什么呀?”风行听言一愣,“我的义士团,有你说得那么弱吗?”“哎,你怎么总记得你的义士团?记得我的联盟不是更好吗?”“那你还那么轻视‘你的联盟’走出去的那些人?若不是那些人在外面告诉你走出去了,你能有信心选城楼出去?他们走城门,靠的可是胆量!”“天哥我发现你对我有成见,所以刚刚大把力气推dao我害我跌得那么重!”“凤箫yin!你你你!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不知好歹!”看他二人孩子气地抬杠斗嘴,群雄都作无语状。 “哎哎哎,现在第一件事是赶紧走出去,慢则有变。”莫非笑着拉开他俩,这哪还是适才临危不luàn的凤箫yin和处变不惊的厉风行啊,本性毕lu了都。 “不错,莫非说得不错,我们还在幻境里没有出去,就一刻都不能松懈,行百里者半九十。”文暄也笑着上前要把风行和yin儿分开,然而他刚一碰到两人,这两个赶紧都跳开去,只差没有大叫一声了。 “怎么啦?你们为什么都怕我?还有,适才说我惨了,又是怎么回事?”叶文暄奇道。 “师兄,呵呵……”yin儿笑着,“师兄要怪就怪鬼兮兮,本来师兄是个完美的人,却被他给……” “轩辕九烨他假扮了我?咄咄怪事,从前只有我假扮别人,怎么反而被人给假扮了……算了,别去想他了,咱们先离开要紧。”文暄的脾气还真好,换成旁人,得知别人这样影响自己的光辉形象,一定会找他好好地算算帐,怎么可能算了。  “邪后她终究没有困得住我们。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走出去。”临走之际,yin儿转头看身后这云中荒城,恰在此刻,察觉出笼罩mi宫的黑云似乎正在崩坏,不免觉得蹊跷,凝神去听,云层之外,依稀有笙箫律悦耳,古琴声悠扬:“是船王的琴声,还有流年姑娘的箫声?” “他二人琴箫合作,难道可以将幻境破除?”越风看幻境有崩溃趋势,奇道。琴声箫音能及之处,一切雾障皆被dàng除,破幻之道,原来在船王和流年手上。 “邪后引以为傲的幻术,恐怕是遭遇了对手。”叶文暄点头,“应该把小师妹的话改一改: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破解。” 幻境被迫扭曲变形,继而肢解拆散,琴箫的微妙合奏,个中威力,竟比青龙兽还要巨大,众人皆知这林美材的幻术无敌,纵使青龙大肆作luàn时都未见一丝动摇失真,然而竟因琴箫之故,在一点一点,一sè一sè地脱落,邪后明显想要维持,所以幻境在负隅顽抗,骤然胀大伸紧,好像有一层薄膜,似破不破,强撑片刻,却再也无法附着,粘连不牢被乐声疏散送远,一座荒城,飘作一缕碎魂。 仿佛有种力量在告诉邪后,她不肯转圜也得转圜!yin儿站在邪后的角度想,不禁有些心悸。 “林兄弟先前和船王讨论破幻之道,我还以为只是讨论而已……想不到这么快,就破了……”海逐làng说的同时,yin儿心头一颤,转头看他,难掩ji动:“什么?胜南他?他也在这里?” 海逐làng一怔:“是啊,敢情说了这么久,盟主都不知道他在这里?” “除了胜南之外,还有谁有能力会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那么快就安定军心,还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到敌人全部都退了?”宋贤笑着问。 “有啊,盟主也是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就安定军心的。我实事求是地说,盟主她老人家,也是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把敌人全都退了。”厉风行略带笑意,“不过,就是没有找到破幻的方法,差了胜南他一点点。” “哪里,如果船王和流年姑娘在我手上,我也会找到破幻的方法。”yin儿心虚着狡辩,忽而正sè说,“话说回来,虽然稳定军心的确起到作用,但这一战是大家合力完成的,八门八阵是大家一起攻克的……只能说,胜南和我都是无为而治,顺手接了个好局势而已。” 文暄微笑:“其实,战场不止一个,小师妹可知道?” “怎么?”yin儿一怔。 “我们在mi宫里正面对抗的八门八阵,只是金人和魔门整体势力的一部分。”文暄说得不错,尤其魔门的兵力不能忽略,他们虽然早就是散兵游勇,但能被调用最后一搏的兵卒数目一定不少。 “剩下的那部分兵力,应该是在魔王身边做最后的守卫?”yin儿揣测。 “这一次金人和魔门策略很险,他们不是全力以赴着守卫的。守卫魔王的是mi宫八阵、邪后幻境,还有青龙神兽,其余人马,在昨日我们攻入mi宫时,随即就去袭击被我们夺下的地盘,也就是,胜南那里。” “他们……趁我们和金人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策划好了去对胜南不利?!”yin儿大惊。 “表面上看,是他们的策划,其实,是林少侠先走了第一步。那群魔人,不可能有胆子主动挑衅,这个策略很险,他们敢想而不敢用。但林少侠,正是在前一晚被苏降雪行刺。”文暄一笑,“林少侠借这件事故意请君入瓮,趁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他知道,一定会有金人或者魔人想去桃源村也刺探个究竟的,就是这个心理,所以,敌人去多少便沦陷多少。” yin儿恍然:“所以……兰山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唯恐别人不知地说盟王死定了,是故意的?之前我们的兵力分布,把小师兄、慕容荆棘还有沈家寨都分得那么远,也是故意的?”文暄微微点头:“他在我们离开后不久,悄悄把魔村之外的所有兵力全都做了一番调遣,当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先是一出空城,把敌人全you引了他身边,虚而虚之了一次,敌人去了又不敢打,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撤离,但撤离的时候又被魔村里固有的五行八卦阵羁绊住了……联盟其余的人马,就在这时伏击。” “这是在我们打八门八阵时候的事情么?”yin儿问,文暄、逐làng、宋贤齐齐点头。 “岂不是说,我们走出了幻境就已经是全面大捷?下一步,就是直接把被掳掠的人释放、将魔王绳之于法?”yin儿喃喃道。  -“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 他真的,保护住了那里。不仅如此,还在战局之外,为她,为他们,先绝了魔门千军万马。 紧张了这么久,yin儿才得以彻底地放下心来,紧接着的这场诛魔王擒邪后,终于她又可以和他并肩作战…… 第323章 挽天河,洗膏血(14)阵容 yin霾散尽,视野清晰,象外垂星汉,图中落江山。 骇làng雄关渐离渐远,终成生命里一瞬一隅,曾经的主角,如今的过客。看熔窟、夺魂柩于废墟间布列如沙,已回忆不出其曾经浩瀚、一度壮观——它们的缩小,只因心正在变大。回归战场,心自然变大! 天地之间,浮云疾销、溃不成军,指引着幻境诸将,抵达琴箫最早的方向。千军万马,吹角连营,在这里毫不拥挤,各自都有一席之地。战场仍然空旷着,似乎还在等待更大的气势,迎接更充实的兵力。边荒的一望无涯和空虚寂寞,证明它也生来就是战场,他们,自然不能làng费这里!戎旅,非塞垣何地?! 最终对决,龙盘虎踞,兵种繁复,层层布设,论此阵势,是真正的两国之间。文暄叹,南宋那只知内重外轻的朝廷,本该场场战事皆如此役,寻常在内,精锐在外,方能抵得了金军铁骑! 再一度驰骋疆场,情不自禁要忽略了个人意念。这里不可能再有匹夫之勇,惟余行列,惟余集群,惟余纵与横,远与近,进与退! 女真重骑兵,从来不肯迂回,正面突击,强悍而威武,锐利更霸道。战术到了小王爷完颜君隐手上,则威力愈发劲猛,决战之第一将帅,他严酷调度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劲锐,眉宇间存在着的,既是皇家气派,也有大将风度,这一番猛然而毒辣的骑兵袭击,给战场以风沙封锁,烟尘覆盖。若不是联盟中人人都可谓身经百战,恐怕早就被冲击得一片hunluàn! 作战霸气如小王爷,难怪他排行最幼却是被最寄予厚望,较之部下陈铸,明显攻势要决绝凶悍得多,更令人赞叹的是,其骑兵不仅冲击有势、配合有道,似乎还有古车悬之精髓,既富十足战斗力,又有内在策略暗藏,怎不教人心惊,小王爷真是可怕,作战堪称跋扈! 铁骑猖獗压境,眼前情景,像不像历史在延续? 祖辈的南渡之耻,父辈的北伐之憾,一时全上心头:绝不能给历史一丝重演的机会。yu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有联盟之无畏胆气,又何惧金军这狂妄作为,斗志满怀,豪情填膺,十年磨一剑,则,七十年磨一战! 风云错,天山luàn。 此刻,最瞩目的不再是主将之刀剑鞭针掌,而是兵士之戈戟矛弩枪。纵目远观,可见诸多兵种,阵容空前。联盟兵力各自组合、单一集群、有序轮换、多面打击,整体阵势,深得疏阵、玄襄之高妙。敌军至而联盟散,敌军过则联盟聚,仿佛是yu擒故纵,又恰如you敌深入,再分而歼之,把所有来犯者强行瓜分,不妥协者则立即驱逐! “这样的阵法,单骑突阵等同赴死,便教他金人铁骑联手来犯,也一样会削弱崩溃。”为什么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偏偏他要说得这样从容?当阡的声音又辗转耳畔,什么喧嚣纷扰,抑或壮烈磅礴,yin儿立刻就置身事外:“嗯,你这阵法吃人的方式,ting像我说的那恐怖食人蘑菇坑的,你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于那里吧?” “你、你在、说什么?”阡一怔,明显听不懂这个人的怪话,明明这沿袭自玄襄阵啊……再看yin儿认真的表情,真是验证了那一句:任何精品,外行一看就毁。 然而此刻心情开阔的阡,没有必要去深究yin儿的话,所以继续微笑着对她讲:“yin儿,这是我和你的联盟,至今为止最好的阵容,这一次,真的已经牢不可破。”胜局已定,即便是作战首屈一指的小王爷,也再难为南北前十挽狂澜。 阡带赞许之意体会着这一刻属于联盟整体的辉煌无双,他给联盟的承诺,一年之内,牢不可破,终于实现。 “我和你,最好的阵容。”yin儿在心里暗暗满足。最好的阵容,他和她。 滚滚luàn世,心有阡则静。 这一生绚烂如斯。 庆元五年二月十三。 子时之后,寅时之前。 当防线崩溃瓦解,魔门弃甲曳兵,金人仓惶逃逸,唯邪后掩护魔王下落不明,大殿之内空无一人保卫,联盟解救黔西被掳掠少女百余,收服慕二麾下归降三千。黔西群盗之luàn,历时将近五月,最终悉数平定。拓荒之役,完美结局。 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luàn云脱坏如崩涛。 触景伤情,轩辕不禁叹息,这一战,“明月”“群山”皆有所指,而金北,充其量只是诗中“luàn云”而已。 “他们……羽翼丰满了……”薛焕淡淡的口wěn。 “掩月刀之旷张宣畅,断絮剑之ji中稳进,抚今鞭之自由壮阔,潺丝剑之清新素雅,覆骨金针之高深,紫电青霜剑之迅捷,还有那厉风行风电之掌,凤箫yin剑之灵幻……已经足够把徐辕阵法填满……”轩辕叹惋着,徐辕阵中,原本便有寒泽叶鞭法之典雅远奥,百里笙大刀之痛快ji昂,穆子滕枪法之出神入化,洪瀚抒双钩之热烈霸气,宋恒yu龙剑之外秀内厉。 “其实我们都知道,天下一切的才干都很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互为敌我。”楚风liu听出他二人语气中的遗憾,轻声道。 “我曾经贪心,想过天下一切的才干都为我阵中所用。可惜,注定这些人,要为林阡徐辕所有。”轩辕道,其实对南宋剑坛的若干人,都曾心生过惜才之意。  皓月隐千山。 “羽翼已丰”,敌人一定是这么评判。但其实,这一战,代价真的很大。且不谈联盟兵力的折损,主将之中,便有胜南、越风、莫非、风行或多或少负伤,越风伤势尤重。 月光下yin儿和阡静静在桃源村的石道上逃避世道。战火洗礼后的整片魔门,说和平也许真的已经和平,但魔王存在一天,就有祸患未绝。阡不畏他卷土重来,却怕他永远这样躲藏下去成为不死的祸根。 身边人温度依旧,气息停驻,呼吸声熟悉,安全感保留,yin儿满足地走着走着,忽然就联系起兰山声称胜南病危时bi真的演技,不自禁一笑:“当时你身边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所以才培植了兰山这么个小jiān细吧?先是和她串通一气把你说得无药可救,在我们临行前,也是她匆匆忙忙往魔村外去了,想必、是在为你传达号令?” 阡点头:“其实,也是故意把她调遣出桃源村。船王曾经嘱托我,避免她和她的父亲有正面的冲突。这次可以来试探我生死的两拨人,一拨是魔人可以一头栽在空城计里,一拨却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 yin儿听得出来:“那一拨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的兵马,是兰山的父亲引领?” “是。” yin儿显然不解:“兰山的父亲,是哪一个?也在我们的敌人之中么?” “兰山,是冷冰冰和贺若松的女儿。这一战最有可能到桃源村来袭击我,控制mi宫八阵之外人马的那个人,正是贺若松。” “原来如此。”yin儿黯然,“难怪我觉得兰山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哪里眼熟。” “不过,昨天实在有些遗憾,我没能够亲自上阵对战贺若松,只能用这里的五行八卦去困他大军。” “昨天的你,功力全失还没有恢复,怎么可能亲自上阵,真当自己是神仙了?”yin儿带着点心疼说,“我还以为桃源村这里不会受牵连,想不到你还是把战事引到了自己的身边,引来的敌人是贺若松,现在想想,实在是冒险之举。” “yin儿,我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阡语气坚决,“能替你们扫清的障碍,都要尽可能先解决,不会管敌人是贺若松还是薛焕。” yin儿停下脚步,轻声问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和联盟荣辱与共,是不是?胜南还为了楚风liu手上的云烟姐姐、yu泽姑娘,所以,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 “要把云烟和yu泽从北前十手里毫发不伤地救回来,就一刻都不能再耽误。这一战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阡顿了顿,“可是,我也知道,这一战胜得越大,她们也一样会越危险。她二人,只因是我至亲至爱,就成了金人众矢之的。而将来,我的敌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半次……”阡又怎么制止得了这样的宿命,多年前他的父亲,就是几乎一样的原因失去了云蓝、yu紫烟,还有阡和陌。 孤独,却同时又承载着太多的飞蛾扑火。 yin儿眼圈一红,想,如果伤痕累累是和阡相爱的代价,她宁愿和云烟姐姐、yu泽姑娘一样,做众矢之的都是幸福。 “对了yin儿,幻境里的事,杨将军都已经向我转述,你真的很了不起,杨将军说,他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联盟会变成什么模样,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局势的发展。”阡终于lu出一丝笑来,“轩辕九烨yin险地扮成文暄,试图引导你们的生死,计划里把风行害死在火阵,越风害死在夺魂柩,在城门口借你的威信除去莫非,再杀孤立无援的你,最后联盟群龙无首,一定会崩溃。这不仅是他的计划,也是我最担心的。” “说来幻境里最有可能令人崩溃的地方,到不是熔窟,也不是青龙、夺魂柩还有毒液。”yin儿微笑,“最会分裂人心的地方,恰恰就是那可以逃生却规定时间逃生的城门。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里最后怕。” “哦?”阡一怔。 “那城门,预示着有人能活着出去有人却会死,千军万马,一定不可能全都出去,只要当中有一个人心态不稳,都会不平衡。所以,城门口是白骨最多的地方。”yin儿叹息,“幸好没有自相残杀。我的联盟,它不可以自相残杀……” 阡笑着,当“我的联盟”出口自然,他发现这不是yin儿的巅峰期,而是她的癫狂期又到了。 “杨将军他,还尤其感ji你的救命之恩。”阡忆起什么来,轻声道,“你们算是扯平了,当日黔州城里你身负重伤,是他保卫了你的安全。” “哪个杨将军?!”yin儿一震,“啊,就是那个,叫我……”叫她主母的杨致诚,谢天谢地他竟然还活着!可是,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主母吧…… “yin儿,谢谢你。”其实,他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不也是怕她多沦陷一刻多经历一刻凶险么?她只要每次都活蹦luàn跳喜笑颜开地在他眼前出现,就已经足够他感谢。 “不用谢我,他就算不是你的嫡系部下,我也会救。”yin儿半开玩笑,忽然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我只想要,以后一直和你,一起作战罢了……”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竟然会有一种即将失去阡的预感,不仅她,还有云烟姐姐,yu泽姑娘,她们,好像一个都不能得到阡似的…… 绕再远的路,还是要回军营去,yin儿才明白预感的答案在这里:她们,终究可能都会败给战争,当阡属于轮回不断的战争中心,他的敌人,只会更多更强更毒辣,南北前十,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起点。将要一统南宋武林的阡,今年也仅十九岁,未来的路,很远,很长,很久,看不到尽头,还将继续多少的凶险动dàng…… “盟王,叶总镖头在这边,等了您好久啦!”缓过神来,yin儿看见大嘴张正站在阡的帐外,朝这边扩音。 “叶文暻?轮回剑?”yin儿一怔。 黎明,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神sè变化,她却体会不出,阡和叶文暻除了轮回剑之外还能有怎样的交集。 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迹 “昨日与林少侠的承诺,叶某今天便可以兑现。只要联盟能够攻破魔门,叶某定当将轮回剑奉还。”果然,叶文暻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而他之所以承诺用轮回剑来报答抗金联盟,是因联盟攻破魔门之后,他叶文暻就可以重逢失踪多时的未婚妻子、谈靖郡主…… 决战之前,叶文暻曾详细地向阡讲述过,谈靖郡主有多大的可能是被黔西魔门掳掠。讲述的时候,阡可以辨别得出,叶文暻根本就是在真挚地恳求。他爱谈靖郡主,爱得好是深刻,从淮南到黔西一路这么远,只为伊人那一丝影踪。历经bo折浩劫,跋涉千山万水,最后,仍旧可以把天下武人追逐的至宝忽略,连同抛开的,还会有叶文暻积累了多年的信誉声望。 战未尽,叶文暻便迫不及待地奔赴前线,叶文暻没有食言,他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把轮回剑留在抗金联盟,送给联盟在战胜之后一份代价不菲的厚礼,联盟只需要给他一个女人就够了,对于阡统帅的抗金联盟来说,救一个郡主,是举手之劳,也本就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再次会晤,第一句就这般强调承诺,叶文暻用意显而易见,他一定是想向阡要求、安排他去那百余生还少女中寻觅郡主吧……不凑巧的是,除了慕容茯苓之外,被联盟解救的几乎全是当地女子,没有一个,是叶文暻他魂牵梦萦的谈靖郡主。 如果单是为了一个郡主,阡根本也不必流lu出一丝抑郁的神sè。有一种猜测,其实在阡的心头已经不止一次过,只是,连他都不敢这样猜测下去…… “叶总镖头,联盟救下的女子之中,并未发现有谈靖郡主。” 很巧合,阡说完,叶文暻便下意识地去环顾营帐四周,那动作再轻微,又岂能够逃过阡的眼睛。而有哪个女子,可以随意地出现在阡的营帐里…… “也许她是刻意地躲起来,不愿见我。”叶文暻面lu失望。 “谈靖郡主失踪,是前年十月在京口的事了,想不到,竟还没有找到。”前年十月,他记得他林阡就在京口不远的黄天dàng患难,当时的云烟,说她单身一个的理由正是逃婚。当时,他却一心探究她是不是小秦淮日夜兼程的目标、那位从金国而来的年轻公主。而,云烟面容举止里摒弃不了的高贵气质,几乎从第一眼就告诉阅人无数的阡,她不是公主谁是?! 如今,阡却要换个角度这样问自己:她不是公主、是谁? 如果昨天叶文暻同他说谈靖郡主也在魔门是巧合,那么,现在谈靖郡主还在敌人手上说明了什么? 阡现在,能试探下去吗?越试探,就越贴切…… “是,没有找到。逃婚,所以就强迫着shi女代替她,自己一个人在黄天dàng消失了踪影。小时候她就很顽劣,不是皇家女儿的性格,甚至和那里格格不入,她做事情从来胆大,不计后果。”叶文暻回忆着,带着陶醉的微笑,“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一个最不平凡的郡主。我叶文暻见过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有如她那般的见识才气,不娶妻只为等她,却可惜……”似乎,在叶文暻心目中,郡主是皇宫里最难驾驭的女子,离开那里便如鱼得水,叶文暻从小就认识她,也甚至很早就眷恋她。可能在叶文暻的交际圈子里,郡主真的不平凡。 是,不平凡,在他林阡的人生际遇里,云烟也一样不平凡,放弃京口贵族小姐不做,偏要和他漂泊,这一漂泊,就不止一两年,不止一两地。直到敌人开始不肯原谅他的心狠手辣,所以对他的女人报复成狂,她却从来都没有退却过,没有武功护身又如何,没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又如何,她让他爱得简单又随意,从来没有一丝不安或不和。那是他曾经追求过的生活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不在风口làng尖的胜南的生活。在体验属于饮恨刀林阡的轰轰烈烈之外,还能享有一种叫作生活的真实。每次战伐之后,他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云烟无瑕的容颜,和无忧的笑靥。他喜欢每次争斗后都有云烟陪…… 那和yu泽不一样吧,yu泽给他的是梦,而云烟,给的真真正正是家。家的感觉,温馨,满足,有时候却也贪心不足。 “林少侠,那么,魔王有可能最后躲在哪里?还有机会救郡主是不是?”叶文暻的问打断了阡的思绪。 “为什么叶总镖头这般确定,谈靖郡主是被魔人掳掠?” 叶文暻面不改sè:“事实上,郡主失踪之后,叶某曾派人四处探听过,也在扬州、京口、建康等地都有过一些消息,后来联络却中断,直到半年以前,郡主的师父在这里有了她的消息。” “师父?”阡蹙眉。 “是郡主她自幼爱好习武,所以请了武师训导,不过,也只是huā拳绣tui而已,说是师父,其实是护卫。”叶文暻道,“郡主的师父,起先告诉我的地点并非黔西,但为了找她方便,我便接了这趟轮回剑,能够离她更近……” “接这趟轮回剑,还因为轮回剑与我林阡,有莫大的关系是么?你知道,只要你接了轮回剑,我林阡就会到黔西。”阡忽然压低声音,问。 叶文暻明显一怔:“林少侠何出此言?” “我林阡要救的那个女子,和叶总镖头找寻的谈靖郡主,根本就是同一个女人,是么?” 叶文暻脸sè苍白,没有想到如何去掩饰,涉及郡主他也根本无法掩饰,片刻,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句:“林少侠……原来早就已经知道?” 胜南,却被自己的想法和对方的验证完全震慑,许久都没有给予叶文暻答复—— 他哪里早就已经知道?他只是早就应该怀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去证实,事实上他需要证实什么?云烟是不是郡主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云烟自己绝口不提身世,他本来就应该相信她的一切,和她一样,把事情简单化,和她一样,忘记身边所有的烦忧纷扰,做人世间一对最平凡无奇的伴侣。直到、当他站在巅峰连敌人也开始关注他身边人的来龙去脉,他都还不曾十足地肯定过她就是那个传闻里逃婚出走人间蒸发的谈靖郡主!难怪江中子一代刀王竟是她的护卫,难怪叶文暄与江中子见面时有微小的感情变化,对敌我事都洞若观火的阡,清楚地知道当中有秘密,阡却不肯深究,阡本能地下意识地对自己隐瞒了这么久,把云烟一切明显的破绽,都轻而易举地忽略了,不管了,一心一意地背负着这段,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两个人的爱情…… 他知道,他是刻意地,把云烟的身世想得平常,刻意地——她只是个京口一个寻常的贵族小姐而已……的确,可能会有不合适,但他想,凭他林阡,一切阻挠都可以消解…… 却为什么,要在方才这个气氛的凝固点,鬼使神差地问叶文暻这么一句,是怎么,竟突然间把两个不相干的女人联系在了一起,还是说,这想法它并不突然,其实早就潜伏在了心底? 叶文暻以为阡早便得知,神情骤然有了变化:“既然如此,便再好不过。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轮回剑我守,郡主你救。只要郡主回到我身边,轮回剑便是你的。”这根本、就是一种命令式地交换条件。 “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救回来,但断不是为了你,也不会为了轮回剑。”阡语气冷硬,目光如炬。 “那么、轮回剑就会被我失去,直接被金人夺走。”叶文暻威胁的口wěn,“林少侠不会不明白,被金人夺走和送给联盟,哪个对我更有利。” “即便你带着轮回剑降金,我也能将它带回来,劝你不要走这条无谓也不切实际的路。”这语气,不让步分毫,听得出说到做到。 叶文暻心知胁迫无用,沉默一刻,一声苦笑:“林阡,你问一问自己的心:如果你早先便知她是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你会留她在身边么?会把这一切不该有的都给她?” “我只知,这世间没有如果。遇见就是遇见,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真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化名云烟留在我的身边,无论前路有多危险,都会与我一起面对。” “我也只知,伴君如伴虎,她是郡主,身上就不可以只背负她的爱情,还要有她的家庭,多少无辜受牵连人的性命。圣上可以纵容她逃婚出走,但既是过失就必须弥补。想要将错就错越陷越深、隐姓埋名到这江湖上成为你林阡的女人,也未免太过天真,绝对不可能。” “为何不可?”面对叶文暻,阡没有必要隐瞒,他要云烟做他林阡的女人,将错就错,未尝不可。 “其一,她从名分上讲,是我叶文暻的妻子,其二,她这金枝yu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个中原因想必你也明白。”叶文暻说着说着,注意到阡的神sè明显黯淡,越说下去便越有底气,“其三,江湖草莽与皇宫内院,原本就是两个世界。你硬要强行zhan有,世人也不以为然,你与她如今年少,不懂人世间有诸多纷繁,现在只不过是一时的相互吸引,几年过去,所谓吸引,dàng然无存,她和你的感情,只会疲倦,两个世界的人,合久必分。” 阡冷笑:“想我林阡一向蔑视权贵,难道还会惋惜没有生在帝王家?我和她起先是两个世界,现如今也已合二为一,纵使世人不以为然,何必去管世人风言?!” “合二为一?是啊,现在的确融合得像一个世界,谁能担保你们的未来?她真的可以融入你的江湖么?还是她永远孤立在外?”叶文暻坦然地笑起来,“时间到了,她自会怀念她曾经的生活……” “叶总镖头,虽然我也经常怀念我曾经的生活,只是怀念而已,从来不会对现实倦怠。”阡轻声地,“而且,我从来没有觉得,天下有谁和谁是绝对不能一起,云烟与你,有名无实,那便不算是有夫之fu,其一并不成立;即便她不是金枝yu叶,也于我林阡至关重要,这次意外,我日后自当杜绝,其二你不必担忧;其三最是荒谬,若如你所言我与她一起是异想天开,那林阡到也宁愿天真一回,看看我江湖草莽,能不能与这位郡主共度此生!” “看来你心意已决。”叶文暻冷冷回应,“你是体会不出现实严酷,这一番拼死坚持,不知要负多少人!” “难道叶总镖头不是抱着负尽一切的决心到黔西来么?”阡反问。 叶文暻深不可测的面容里,传递出一丝恻然:“想不到,你竟也肯为她负尽一切……” 清晨的桃源村,日复一日是薄雾盘桓,周而复始在水滴石穿。 yin儿在阡的帐外一个适合的范围内独自徘徊,也不知是怎么了,心竟这般不安:不会是因为胜南的,毕竟胜南和叶文暻交谈也只是为了大局……那会是因为谁?云烟姐姐、yu泽姑娘?她们虽然还在敌人手里,但yin儿不至于连救出她们的一丝把握都没有。 当把所有人都在心头数了一遍,一个个都去挂念了,yin儿忽然一颤,这才知道是为了谁担心:战事频繁,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司马黛蓝、林思雪有过联系,事实上在墓室三凶冰雪天作luàn重创司马黛蓝之后,她的印象里司马黛蓝应该是因祸得福与杨叶过上了比较幸福的生活,尽管司马黛蓝可能还算是个第三者,可是感情亲疏使yin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司马黛蓝的立场上……然而,这一切在决战凯旋后显得那么令yin儿怀疑——她现在才记清楚,魔王邪后藏身的殿堂里,慕容茯苓在被掳掠半月之后命大被救喜极而泣第一个投入的怀抱属于谁,越回忆,越清晰…… 为什么,慕容茯苓哭得梨huā带雨时,那个人分明也是真情流lu极尽怜爱之意,却又好像眼神闪烁想推也同时不愿推却? 杨叶。 其实yin儿能理解杨叶,他是爱着慕容茯苓的,青梅竹马十多年,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天哥和陵儿那样。这种感情基础太牢,坚不可摧,且不谈他们有十几年的朝夕相对,就算只是像yin儿和川宇那样从未见面只是传说,yin儿都在心里藏过这个人且许久不曾放。这种最开始也曾认定是最后的感情,固执,一心一意。 她想,纵然杨叶也不会料到,单一幸福的生活里会闯入和慕容家的二小姐性格迥异却公然表示欣赏他要嫁给他的另一个女子吧。闻名浙西淮南的司马帮主,骄傲自负,目无下尘,他就是刻意不去记住她也不可能,何况这女子si底下竟其实也是我见犹怜,魅力令他过目不忘,内在竟是韵味深长,比之慕容茯苓的活泼娇纵甚至烈性,外刚内柔的司马黛蓝才更像杨叶想要白头偕老的女人。 是啊,在墓室三凶发难、司马黛蓝病危的瞬间,杨叶也一定发现了,他对她有一份隐忍的爱情,发现时,是不是要恨不相逢未娶时?和茯苓的姻缘,就像人生的信条般,没有一个人有过异议,还即将顺着轨迹顺利地发展…… yin差阳错,茯苓亲眼看见了他和黛蓝的忘情一幕,愤怒决绝脱口而出一句成全。命运终于给了黛蓝眷顾,却同时给了她一份最直接的嘲nong。只不过才几天,背叛后悲喜交加的爱情,一切美好都好像是偷来的,紧紧护着怕失去,握得太牢又怕捏碎,这滋味实在是难受得紧,忽然就传来一个消息,慕容茯苓她,被魔门掳去了,从此以后就下落不明,杨叶,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杨叶,为了别人心焦如焚的杨叶,竟好像快失去了……快失去…… yin儿将心比心,越想就越痛。 “虽然杨叶对黛蓝承诺过不会离开她,可是,黛蓝和慕容茯苓能相容么?毕竟都不像云烟姐姐那样……”yin儿闭上眼。换作先前的自己,其实也在心底暗自不准胜南有第二个女人,无奈,自己却不是胜南的第一个。 有些感情它太nong人,偏巧更有缘的要被安排在有缘的之后。 痛心,当看见司马黛蓝憔悴容颜的第一眼,yin儿就知道了答案。 “发生了……什么?”yin儿颤抖着问,无法控制心中的害怕,黛蓝整个人都虚脱凌luàn,脸sè惨白神情崩溃,看见她的时候,黛蓝眼中才闪过一丝sè彩,从方才的死寂里抽身,黛蓝一下子坐起来,双手紧攥着yin儿的手,冰冷刺骨,指甲还牢牢嵌在yin儿的手背上,针扎一样,眼睛也刀割一般。 “师父……我原来没有命与谁做鸳鸯……”黛蓝语无伦次,声音低得yin儿根本听不见。 “什么?什么鸳鸯?”yin儿紧张得不知所措,“黛蓝,你不要做傻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杨叶呢?” “杨叶他……”黛蓝眼中霎时满是泪水,“走了。” “走了?”yin儿一怔,“杨叶,岂能这般不负责任就走?” “我跟他说,杨叶,你坐在这里也心不在焉,不如走吧……回去,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慕容庄主。” yin儿心中百般纠结,她想得到黛蓝说这句话时的故作不屑,这个徒弟,一向喜欢做表面功夫像极了她凤箫yin,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把面子挣到。宁愿永久地失去,也不要不安地拥有。 “师父,我听见了,他安慰慕容茯苓的时候说,说他对我的,更多的只是敬重而已。师父,我要的,不是我爱的男人对我的敬重,我要的是爱,不是敬重……”黛蓝的手,冰得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冷笑着,她不停反复着这令她觉得讽刺所以刺痛的字眼,“敬重,敬重……” “黛蓝你怎么这么傻?杨叶说那句话是假的,只是个安慰罢了!”yin儿急说,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那上一次我要死的时候,他对我说的,会不会也只是安慰的话?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yin儿语塞,僵立。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爱情谁重谁轻。 “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黛蓝轻声泣。谁懂这孤栖之苦…… 第三百二十五章 降来地,战后云(1) 正午,帐外风凶急,粗略感应,bi真得好似有一大群凶猛野兽正从身边脚下疾驰而过,偶尔听见有人在近处叫喊了一句,瞬即便泯灭在远方空气里。 泰安三兄弟,从军后经常听见如此飓风,感受过背井离乡和风急天高的强烈组合,有时难免也胆战心惊。而在这场彻夜交战之后,抽离了所有敌人再听风紧,竟别有一番自豪感觉——当狂风肆虐,却毫无威胁,千万里我军战旗独翻飞,怎可能不意气风发?! 惟能听风之音,则战场只可用一字形容,净。 连日来争斗迭起,挽雕弓,飞鸣镝,挥长剑,执雄戟,千骑万夫战亘野,方能够熄了烽烟,薄了尘沙,赢得这半刻静谧,如今联盟只有一事未完成:绝妖孽,斩枭雄。妖孽,自是魔王无疑,而枭雄,却非邪后林美材莫属。 论势之时,宋贤却心知对于胜南而言,远不止魔王邪后这一事牵制,yu泽和云姑娘还都在金人手里做人质,宋贤想着想着不禁咬牙切齿,“金人的用意、实在是恶毒……” “意还在、轮回剑。”吴越点头,看向胜南。 “叶文暻留在黔西一天,南北前十就一步都不会离开。这一战的失败,会令他们更想夺剑。”胜南道。 “这么说来,yu泽和云姑娘,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宋贤略带宽慰地推测。然则,胜南却摇了摇头,没有赞同。 宋贤不禁一怔:“他们若杀了人质,岂不是就没有办法威胁你?毕竟想要夺轮回剑,他们必须牵制我们……” “他们虽然有人质,可是除了楚风liu之外,从来没有人对我透lu只字片语,现在也还只是个空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云烟和yu泽现在是不是安全。”胜南轻声道,“我唯一确定的是,若是楚风liu可以做主,云烟yu泽就都安全,但若是换了别人,处境可能会不好,恐怕,还会很危险……”他不能再说下去,南北前十恨他忌他的人太多,这是他罪过的报应。 “可是,是都还活着吧?否则,他们没有要轮回剑的筹码和信心……”宋贤颤声问,脸sè苍白。 “适才我说的,只是最恶劣的情形。”胜南敛起忧虑,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宋贤,我会尽一切可能,救yu泽安全回来。” 宋贤正yu点头,忽然一震,诧异地看着胜南。从胜南的语气里,他可以清晰地听出,胜南第一次这样的不坚定,难道是为了他么?他根本不值得胜南退让……一时没有准备好怎样去回答,宋贤yu言又止如鲠在喉。 胜南轻叹了口气,握起宋贤冰冷的手:“‘我认识yu泽才一年,认识我兄弟已一生’,你说那是七月十九就想跟我说的话,其实我在七月十九,也有话要对你讲:宋贤,我和你的决定都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是yu泽自己心里的决定,谁都不能强迫。她回来之后,由她自己决定。我想她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心里也早该有了想法。” 宋贤惨淡一笑:“你放心,那必然是选择你。yu泽与我,向来只是兄妹情谊。” “无论最终的结果怎样,我现在都必须这么准备:一边做最坏的打算,一边争取最好的可能。”胜南轻声地,其实他本该比谁都心luàn如麻,为什么,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是胜南在安慰宋贤?吴越暗叹着,其实他明白,胜南必须保持这般的冷静理智,否则,像他那样重情的人至亲至爱全在敌人手上朝不保夕,他恐怕早就方寸大luàn哪里还懂得救她们?冷静,就是救她们最好的选择,毕竟胜南现在的一举一动,全在敌人的视线里,左右着yu泽云烟的结局。 “如果在楚风liu手里,倒是真会安全些,毕竟楚风liu与胜南之间多的是欣赏之意,不像旁人。”吴越暗自钦佩,在这种情势下尚能维持冷静、并正确决断杀伐的,不知除了胜南还有几个。 “她是王妃,没有人可以逆着她来……希望如此……”宋贤轻声道,这时他宁愿高估楚风liu。 “且先不谈南北前十,除了他们之外,魔王与邪后也是个问题。不知他二人,是被金人保护着,还是被金人遗弃了……”莫非一直在旁,这时才发话。 “轩辕九烨从来不会爱护他的棋子,所以用完就一定会扔弃。”胜南道,“邪后和魔王,不可能被他们庇护。” “那么,我们要找这两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莫非蹙眉。 “我听yin儿说过,你们初入幻境,有青龙神兽出现被yin儿吓跑,后来即将走出城门时,青龙神兽又出现了一次?” “是。”莫非一愣。 “青龙神兽,理应是和邪后一样,对魔王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而且越到逆境,会越凶猛护主。它第二次出现,就是护主的表现。”胜南推测说。 “啊,我记得青龙神兽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的确有人对盟主也这么说过:青龙神兽的出现,证明魔王离此不远,因为神兽是为了保护魔王而存在的,只不过当时情势凶险,谁都光顾着逃生,没有余力去擒魔王罢了……对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这么大的标志给我们找,就不算大海捞针了。”莫非喜道。 “是么?不知是谁对盟主提示魔王和神兽一直在一起?这个人,很是临危不luàn。”胜南带些许惜才之意。 “那时我正被当成jiān细,对他们几个都诸多戒备,无关的话全都未仔细探究。”莫非摇了摇头,“也不排除这句话是轩辕九烨讲的,当时他一心一意主导战事,什么事情都给予我们提示,面不改sè看着我们顺着他的思路走……事后想想,幻境之行实在很凶险,如果到我们身边麻痹我们的是轩辕九烨和楚风liu两个人,我们都未必能逃脱劫难,毕竟那样一来盟主的嫌疑也不会先行洗脱,人人自危的可能性会更大局势会更hunluàn。” “轩辕九烨,他觉得他一个人入境才最天衣无缝,他不愿意一边保护任何一个别人一边来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牺牲那个人。所以,宁可一个人来赴险。”阡轻声分析,“即使和楚风liu一起,他也不信楚风liu会比他藏得牢,他会觉得他要暴lu也是因为楚风liu先暴lu。” “嗯,轩辕九烨其实是个再自我不过的敌人。”吴越点头,“自我,也自负。” 是啊,自我得把自己放在最首要的位置,自负得把自己看作最高的水平。这位天骄大人,所以一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阡忽然明白,轩辕其实,比谁都孤独。  恰在此时,听帐外蓝yu泓的声音传来:“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yu泓和叶文暻一后一先来到此地,同样是向阡承诺,叶文暻的意图是要挟和索取,而蓝yu泓却是为了报恩和感ji,为了告诉胜南,她不再胡思luàn想,她答应他,要为了他和yu泽重新做人,不再有妒忌之心,不再被舅父利用。她知道胜南为了救她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醒来之后就听到胜南被楚风liu隔离在宁家的消息一直担心,几天之后才见到他,迫不及待,恍如隔世。 阡却不必再拒绝她,他想她应该懂,自己的心有哪些人可以涉足。 原来,帐外的是yin儿,她睡了个囫囵觉补足了精神,似乎也是来找自己的。 “盟主?她怎么可能等得及啊?”莫非诡秘一笑,新屿宋贤皆是一怔。 “yu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胜南说着,yin儿,自是参与得起每一场战事的。 “嗯,我也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要让胜南给我梳理梳理。”yin儿笑着进帐来,诸将皆相视而笑,按理说起g之后梳理的该是发髻吧,只有这一位,要过来梳理作战情节的。 “盟主想怎么梳理?”莫非笑着问,“不是应该找慕三去么?” “去!”yin儿立刻变脸佯怒。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胜南看她一脸疑问不似有假。 “梦见的全是鬼兮兮,还梦出了很多不对劲。”yin儿蹙着眉头。 “在城门口,对你说青龙会证明魔王位置的人,是不是就是他?”胜南问。 yin儿一惊:“我正想对你说。我把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梳理了一遍,莫非、天哥、越风都隐去,文暄师兄换成鬼兮兮,结果情景很可怕,实在是可怕得紧——鬼兮兮每一句话好像都在提醒着什么,尤其是告诉我魔王位置和青龙有关,他绝对是故意告诉我的,恐怕之中会有诈!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吩咐联盟去找青龙,那样做会不会正中他下怀?” “轩辕九烨这么做,是把邪后和魔王扔弃、特意地卖给我们。他的最终目的是轮回剑,让我们和垂死的魔门最后一战,趁着hunluàn立刻夺轮回剑坐收渔利。”胜南释疑,“我们找青龙兽,的确是他所希冀,不过不会正中他下怀,他高估了林美材,林美材不会折损我们多少精力,魔王完了很快就轮到他轩辕九烨。” yin儿点头:“那么,我们也必须一边找青龙一边保护叶文暻了,他是聪明人,应该会和我们合作吧,毕竟我们要守,金人要夺……”说着说着,yin儿摩拳擦掌,“太好了,歇了半日,联盟又要热火朝天了。” 他是聪明人,会和他们合作? 胜南却不奢求叶文暻会合作,以叶文暻那种本领,什么huā样都可以玩得出来,涉及云烟,叶文暻不可能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叶文暻也会行动,当魔王邪后一定会有最终的负隅顽抗,当楚风liu人质在手轩辕九烨别有yin谋,叶文暻,他也真的难以揣测会作出什么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yin儿,如果,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只能实现一个,更想实现哪一个?”胜南忽然问,她是盟主,她来决定她的联盟何去何从。 yin儿一怔,笑起来:“这不像是胜南的脾气啊,胜南的脾气,理应是两个一起实现才是。”见胜南面sè一变,yin儿微惊:“唔,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会选清理魔门,毕竟,轮回剑只是和江山刀剑缘的预言有关,清理魔门却不一样,像你说的,魔门这势力不斩草除根,这一带就永久不会安稳。魔王被邪后娇纵惯了,恐怕死不悔改,邪后也冥顽不灵,会为虎作伥重新作luàn。” 诸将皆点头,显然这答案贴合他们所有人的想法。 yin儿说完,奇问:“可是,这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抵触吗?” 不抵触,但恐怕只能实现后者——他清理魔门,不会过分影响到云烟yu泽的安全,一旦清理了,她两个救回来也势在必行,轮回剑在那个时候应该还在联盟范畴,却,一念之间,会真如叶文暻所言先失去轮回剑,一念之间,他却宁愿放弃叶文暻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战友。对叶文暻有半步屈服,即是对云烟的出卖,他林阡,不可能去出卖自己的女人,就像他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信仰,颠覆自己的理想一样。 “好像的确不抵触。”莫非笑着说。现在关于云烟的身世,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藏在心底而已。公开身份,会对此刻还在金人手里的云烟不利。 “当然不抵触,两个我们都要拿下!”yin儿踌躇满志,“最好他金北也参战,如果鬼兮兮那一拨不来,我们的联盟哪里有像样的敌人!?” 胜南点头,其实,也许真可以都拿下的,但轮回剑,必将经历先失去再夺回,如果这算是他负了yin儿和他的联盟,他愿意一个人夺回来。 “yin儿,如果真的只能实现后者,轮回剑被金人夺去,那就由我夺回来,因为,这也算我亏欠联盟的。”阡说着,却无人能解,也无人能问。 “亏欠……”却在此时,yin儿陡然想起杨叶黛蓝之事,随刻便走到宋贤身前,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杨少侠,你若是见到了慕容荆棘便替我转告她,这几日最好是收敛点,少去嘲讽司马帮主,杨叶之事,我希望看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贤一怔:“慕容荆棘?我倒是能不跟她说话便尽量不与她讲。那么多天,竟然对着她动了真情不惜和胜南作对、给胜南添luàn,现在想来,又后悔又尴尬,不知该怎么见人。”想不到那么快,夜半枫桥的承诺,就也成了亏欠。 “我竟忘记了,你和慕容荆棘已经不可能……”yin儿叹了口气,“唉,总是不希望他两家再因小事交恶。可是,慕容荆棘恐怕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何以她的抗金联盟,战场上谁都是赢家,情场上,却全都是输家? 看yin儿抱憾出去,莫非有感而发:“从前对盟主认识不深,幻境这一行,倒是得到一些感悟来:对付敌人,是林兄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林兄居高,盟主善下。不愧是盟王与盟主,缺一不可,又合作完美。” “果真如此啊。”吴越想起胜南被隔离在宁家的那两日yin儿的气概作为,莫非的评价,再wěn合不过。 宋贤不知怎地,有些走神,yu泽曾在夔州忧伤地对他讲:“自己男人的性格变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而变的。”也许,单凭云烟姑娘一个人,根本动摇不了胜南的脾气……宋贤看得出来,甚至他知道整个联盟都看得出来,盟王和盟主是绝配,胜南现在一心要救yu泽和云烟,没有空隙再顾一份情爱,但情爱之事,又有谁当真能够控制? 越不能顾,越不知不觉,越不刻意经营,越是潜移默化,就像,就像曾经宋贤对yu泽一样,越不去想念,记忆越深刻,越想压抑感情,感情反而越强烈。  再一夜繁星盛放天穹。 转眼就耗费了一天,阡的担忧,与日俱增。战与战的空白段,yu泽云烟依旧音讯全无。 星空一直在往后移,好一段浩淼的天河,见证着他和yin儿又一夜同行的路。多年来,他习惯每去一地便观察周边地形,而yin儿,则正在养成“视察军情”的习惯,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是为了有借口陪他,或者,是想为了他变强,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他。 “会找到青龙的,我们完胜了魔门,金人不出来也得出来,蓝姑娘和云烟姐姐,一定会回来。”一路上,她语气虽自信,面容却忧愁,阡看得出,她根本也心事重重。 “还在为司马帮主的事心烦意luàn?”阡现在才明白、yin儿和黛蓝的关系有多铁。感情亲疏,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尤其yin儿身上。 “嗯,黛蓝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说是师徒,其实是朋友,大多招数都是我演练一遍再由师父去指点她的,所以她有的时候心里会不服我,会想和我比高低,可是,那样也还是很好的朋友。”yin儿语带悲伤,“慕容家的姐妹,若将此事宣扬半句欺负黛蓝,我则一个都不会放过!” “慕容茯苓那种个性,不会去欺负谁,倒是慕容荆棘……” “慕容荆棘,她究竟是是多刺荆棘,是癫狂柳絮,还是轻薄桃huā?”yin儿的口气,多的并不是憎恶,而是看不穿的惋惜。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看穿慕容荆棘。 “yin儿,竟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胜南微微一怔。 “也只会为了黛蓝或者思雪这样了。她们俩,可真让人cào心呢,话说回来,是有很久没有见过思雪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终于不必对他隐瞒她三人的师徒关系。 阡看着yin儿的背影,一时停在原地,他从前,总是不够了解她,其实她心里,也跟他一样为太多人cào心被太多事牵制…… 不知这盛世的联盟,下一步该怎样走下去。矛盾爆发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他该如何去引导局势,当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有无穷效应,身边人,敌人,无一例外将全然被卷进轮回剑之争。他有预感,轮回剑,将会是他林阡宿命的转折点—— "轩辕九烨谁胜谁负,拭目以待" 第三百二十五章 降来地,战后云(2) 没有一个人,此刻能够比楚风liu更熟知阡和轩辕彼此间的估测和防备。 抵达黔西之前,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轩辕对金北下的命令: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战争之前就一定要除去林阡。然而这一战之前,他们的确做到了除去林阡,结果却依旧无功而返。楚风liu心想:天骄大人当初就不应该这么决定。除去一个人,可能只会在削弱他的同时直接就除去了自己对他的警戒,最后一定是适得其反的,天骄大人,明明本该懂这个道理…… 可是,天骄大人这么想了,就证明他这一次是认真的,在意的。林阡是他承认的也值得的对手。是啊,世间还会有谁,固执地维持着天骄大人想要破灭的一切,一心一意地阻碍着天骄大人的每一步,和天骄大人一样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没有了,除了林阡没有人……林阡已经,ji发了天骄大人内心最深处的斗志…… 如今,南北前十都已经输到了死角,若还想要争取统治魔门的机会,显然不自量力、不如不争。天骄大人对邪后生死漠不关心,其实是想把邪后bi上绝路,让邪后孤注一掷、为保护魔王和林阡两败俱伤。楚风liu再了解不过:林阡一定会觉得,天骄高估了邪后。林阡也一定以为,天骄把yu泽云烟掌握在手里是为了轮回剑——不是这样的,其实南北前十的最终目的,还是除去他林阡,或削去饮恨刀——天骄大人的这个策略深藏不lu,林阡不可能猜准,而甚至可能猜错—— 当他的抗金联盟想誓死维护轮回剑时,可能连他林阡都想不到,轮回剑只是饮恨刀的幌子。轩辕之意,在饮恨刀!这一次,恐怕是轩辕要棋高一着了…… “听说那位邪后有毁世之能,便要看看,她穷途末路殊死一搏之时,毁世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若邪后与林阡未曾两败俱伤,则、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 风liu蹙眉选择性地听着轩辕的决定,尤其是第二句,意味着有些事恐怕不受她的控制。 “天骄大人,主公更希望得到的,是轮回剑,这也是我和柳峻消除争斗、来到黔西的首要原因。”她当然要反对,轩辕这句“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违背了薛无情的初衷。 轩辕的回答,却预示了她将和林阡有正面的较量:“轮回剑,是徐辕阵中集体需要的兵器,而饮恨刀,则是主将的兵器。王妃应当明白,主将兵器,和集体兵器,两个同等重要,缺一不可。夺哪一个来,成效实际相同。轮回剑,有凝聚军心之用,而饮恨刀,一旦失去则武林动dàng。”向来不肯舍本逐末的天骄大人,难道在他的眼里,饮恨刀和轮回剑终于有了地位…… “可是,我记得天骄大人先前说过,云烟和蓝yu泽,是用以牵制林阡,在我们夺轮回剑的时候迫他袖手、而非与他正面较量。”楚风liu微惊。 “这不是一样的么?反正都是用人质去威胁林阡……虽然这手段,有点不择手段……”陈铸道。 “没什么不择手段。在夔州的那一战,林阡不也一样,控制了我的至亲来分我的心?”不必吃惊,那一个,正是金南第三暌违许久的黄鹤去,贺若松屡次派人去夔州暗中解救冷冰冰和他,总算晃过了风鸣涧的眼而最终得手。 “可是,你的儿子们都是他的手下,遵从他的命令心甘情愿,蓝yu泽和云烟,甘心帮我们去分他的心?恐怕宁死都不愿吧。”陈铸嘟囔着,没有敌意,实话实说。 “他当时,也许是身不由己……”楚风liu喃喃自语,再理解不过,都是为了当时尚不够稳定的抗金联盟,他宁可先用一部分棋子来定大局,同时还保护了那部分棋子不牺牲反而居功。在奠基之战居功,意味着日后地位的巩固,黄鹤去,他是在替你的儿子们扫清别人的不看好,一切因你而起,自然要由你付出代价啊…… “怎么?王妃不敢和林阡正面较量?如果实在不敢,便找人来替。”轩辕关切地看着失神自语的楚风liu。 楚风liu缓过神来,不是不敢,是不愿意。 “哼,是真的不敢,还是不想,不愿令他为难?”二王爷悲酸的口wěn,却真正洞悉了她的意念。听见的人,全部都是一愣。 “我会把饮恨刀带回来。他不交出饮恨刀,则必定失去他的女人。”楚风liu心中明白得很,云烟和蓝yu泽在她的手上才会保证毫发不损,冷眼环视四周,贺若松、黄鹤去、柳峻、东方雨、完颜猛烈、陈铸、轩辕九烨,哪一个和林阡无冤无仇?虽然,他们未必会伤害林阡的女人,但正面胁迫时,一定会态度恶劣得很,恼羞成怒起来,甚至真的会对云烟yu泽不利。 “不必了,我并不放心由王妃你去。”轩辕摇头,语气平添了一份不信任。 “是不放心我的本事,还是不放心我的心思?”她蓦然听见他对她的猜忌,冷笑着眼神里流lu出刺痛,“难道我还会违抗你的命令不成?” “知道八门八阵为什么会输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轩辕反问着,“因为当中出了叛徒,本指望着他能拖垮杨宋贤结果他却连一半功力都没有用直接送敌人过去了……试问解子若能如此,王妃为何不能如此?” “天骄大人真是看低了风liu,子若交战不甚精通,一心一意只攻剑法,而风liu见过的惊涛骇làng不比天骄大人少,怎可能会为几日的交情,断送了一次胜利的时机?”楚风liu察言观sè,知轩辕并不信她,冷冷一笑,“天骄大人,十几年的认识原来也不过如此!却不知我楚风liu不去,这里谁敢替我去?”此言一出,惧她的爱她的,一个也不敢说话,楚风liu心知,当轩辕心意已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固执己见。 “天骄大人,可遣柳某出马。”却真有人,胆敢请缨。 楚风liu一惊,转头怒道:“柳峻,为何每次属于我的事,你都想要?!”“柳某并非针对王妃你,事实上,yu泽和云烟两个人,都是由柳某捞月教所擒,天骄大人不过是暂时交托王妃藏匿而已,如今要出手威胁,自是不能给林阡任何余地。我来出马,最合适不过。“柳峻说罢,众人竟纷纷点头,柳峻所言句句在理。 “是啊,再合适不过,你对饮恨刀的觊觎,人尽皆知。”楚风liu眉头一紧,杀机毕lu。她和柳峻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梁四海叛变时要取她性命,未必不与柳峻有关。 “风liu,这又是何必?”轩辕挽住她藏剑的衣袖,压低声音却严厉。 “谁都可以去,唯独柳峻不可!” “王妃,让柳峻去。”薛焕忽然发话,楚风liu一惊,愠怒已收敛了不少,却彻底地换成惊异。 “把饮恨刀带回来,蓝yu泽和云烟,任由你来处置。”轩辕对柳峻轻声道。贺若松亦点头应允:“若立此功,既往不咎。” “希望王妃成全。”柳峻的面容里,掠过一丝即将得胜的猖狂。 楚风liu却不顾轩辕拦阻出剑直袭柳峻,瞬即锋刃已去柳峻脖颈间:“柳峻我信不过,你们同意了也无用!只要我楚风liu不同意,这件事就只能容后再议!”这句出口,一时气氛僵硬,无人能逆。 “哼,还说你和解涛不是同一种人?你这般在意那两个女人的生死安危,不是因为林阡是什么?”此刻,却横空出世一个声音,唯一能够喝止楚风liu——二王爷,原本被南北前十排斥在外的二王爷…… “他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我不会对他的女人袖手旁观。”楚风liu冷静回应。 “你……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真是在护着他的女人……”二王爷脸sè大变,声音颤抖。 轩辕克制不住自己震惊的表情:“只为了,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天骄大人,风liu已经到了原则的底线。”楚风liu轻声地,第一次,她在南北前十里孤立无援。 “来人,把王妃拿下!si通外敌,这罪名足够将你收押监禁!” 南北前十皆是大惊,这道命令,竟是由二王爷而下,简洁明了,却听得出心狠手辣,轩辕暗自心惊:二王爷,如果他有了大王爷的武功实力,根本就又一个大王爷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竟没有发现这个二王爷软弱起来幼稚可笑,狠绝起来竟是这样的毫不留情。 四处兵卫齐齐上来,将楚风liu柳峻轩辕九烨围在当中,楚风liu又气又怒:“大胆!全都给我退下!” “拿下她!”二王爷凶猛的眼神,根本是六亲不认。轩辕心不禁一寒,此时此刻,不该为风liu求情:唯有这样,才能压制风liu…… 楚风liu万料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众矢之的,惊诧地看二王爷亲兵们一拥而上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训练过的,怎可能束手就擒?立即提剑,本能拒捕,弧光曲影浮掠之处,虾兵蟹将不避则伤,然则一群退去,又涌上一群,看来是真铁了心要软禁自己…… 剑法超群如她,要对付几十无序兵卫,只是个时间问题,南北前十瞠目结舌之际,楚风liu已然退尽了一切阻挠意yu夺门而去,轩辕惊看柳峻趁人之危一刀急砍,不假思索一剑出鞘,直将柳峻那一刀拦在楚风liu要害之外,他招式太简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还未曾回神,剑意早不在柳峻而在楚风liu,剑光剑影稍纵即逝,唯能听其声猛急,一剑便缓了楚风liu去路,楚风liu一闪而过,知他尚留了三分情面,然而这一闪避,已无逃脱之机,陈铸惧她拒捕罪名更重,忧她受伤性命难保,是以极速拔剑,轻取她喉间,低声道:“王妃,形势如此,恕陈铸无礼……” 兵卫们陆续上前将楚风liu出路封死,二王爷冷淡地看了一眼:“看牢些,这几日都不容许随意走动!” “是!王爷!” “风liu,这便是爱上敌人的下场,我要你永生记得。”二王爷狠狠地丢下一句。 “是啊,若是早上几年,为了林阡这样的男人,我真的可能杀了他所有的女人跟他si奔。”她傲慢地盯着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像故意在气他。 “你……你……你再说一次!”二王爷气得面红耳赤。 “从今日起,我楚风liu不再为你完颜君随的王妃。你们要夺饮恨刀的事,我也决不参与。”她被缚之后,冷冷地告诉他这个既成事实,他们谁都清楚,楚风liu说一不二,即便那是赌气,这是她的脾气,不准有任何人伤害她,如果有,就绝对不会原谅。 “风liu……”二王爷一惊,语气已然变软。 她的话告诉他,她无论怎样,都不会战败。 “诸位保重。”楚风liu转身就走,语气讽刺。 当所有人都或张望或震慑之际,唯有轩辕九烨能若无其事回身,随即嘱咐柳峻:“柳大人,和林阡的下一战,万不可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撤去对他的防备,否则都会被他抓住破绽加以利用,我想这一点已经无须多言。” “无论怎样,他都是师兄最好的继承。我会加倍谨慎,确保饮恨刀易主。”柳峻肃然点头。 “在那之前,应该还有邪后帮你去消磨林阡的战力。夺饮恨刀,该是十拿九稳。”轩辕轻声地。 “竟真的需要这样么?要押上这么多的筹码?”陈铸叹了口气。 “需要。”轩辕斩钉截铁,“他是我轩辕九烨难得的一个劲敌,要除去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筹码自是越多越好。” “哼,你南北前十一向如此,打不过敌手就夸敌手强!”二王爷撇过头来,冷嘲热讽,“幸好父王麾下,不止你南北前十!”南北前十,皆被这句一网打尽,一时人人恼恨窝火又哭笑不得。 “王爷。失去了王妃,你还有哪些将领死忠?何必将南北前十也事先驱逐?”轩辕眼里透出一阵杀气,二王爷不禁一凛。 “难道王爷还没有想过,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党羽么?”轩辕在他耳边如是说。 二王爷愣在原地,轩辕续道:“南北前十,现在一半属于大王爷,一半在往小王爷靠拢,可别让别人都以为,你没有王妃不行。”说罢按住二王爷肩膀,二王爷额上手心,全是冷汗。众人看二王爷忽然止住冷嘲,皆知毒蛇厉害,几句话便止歇了二王爷发难问罪。 “林阡,我等着你、左右为难。”轩辕移开手臂,心中唯一的盘算。  南北前十所有变动,虽然金南第九的小王爷完颜君隐并未在场参与,却正如轩辕所言,在场有一半左右是他的眼线,他不可能不了如指掌。 有时候他心里也暗笑这些人的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狗苟蝇营尔虞我诈——和刻意壮大势力的大王爷不一样,小王爷并不屑于谁来投奔谁来归附,尽管,暗示的,明投的络绎不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逃避,还是已经厌倦。作为金南有名的剑痴完颜君隐,他其实更欣赏的是真才实学,如果有可能,到宁可希望不做王爷,当一个làng迹天涯的剑客也罢、劫富济贫的侠士也好,或者游戏世间的狂人也行…… 不过,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当着父亲完颜永琏的面讲,他叱咤风云的父亲,对每一个儿子甚至义女都尤其苛求。既然父亲希望他驰骋疆场,那他便努力积累军功不令谁失望,既然父亲战绩煊赫,那他便不能玷污了父亲的威名必须也事业有成。却想不到,会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拥趸,倒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当柳峻和陈铸都向他述说二王爷为渊驱鱼嘲讽南北前十时,饶是向来冷峻的他,都不免流lu笑容来:“二哥他,当真是个蠢货……” “不过,二王爷囚禁王妃时倒是决绝得紧,那时的他,真不像他。”陈铸回忆着,忽然心悸。那个眼神,那种语气,赤luoluo的大王爷啊。 “楚前辈真是多舛,大哥对她薄情,二哥竟如此不争气。”他称楚风liu为前辈,尚带着几分尊重,“你们对她的软禁也别过分,她做得并不错。” “哎,说是囚禁她,其实最后还不是让步了?谁能制服得了王妃啊?”陈铸笑着叹,“所谓软禁,不过就是由天骄大人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罢了。” “楚前辈做得不错,你们对林阡,实在是有些卑鄙。”小王爷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昨夜和他那一战,毕生难忘,他不是流寇,在他的地盘,我们才是。” 陈铸柳峻皆是一愣,陈铸恍然:“难怪王爷没有去参与商议,王爷原来也不赞成我们去威胁林阡……” 小王爷点了点头:“我只能说,天骄大人想要除他,几乎想得走火入魔。” “王爷!那女刺客醒了,王爷要不要去看一看?”正自交谈,忽有shi卫来报。陈铸一怔,拉住那人便问:“什么女刺客?有刺客来杀王爷?!什么时候的事?” “刺杀之事时常有之,陈将军不必记挂,带我去看她。”小王爷若无其事地说。 “岂能不记挂?那刺客要杀王爷,王爷怎么还留她性命?”陈铸愣在原地,小王爷已离开老远。 “陈将军,这刺客日前来杀王爷,来势汹汹得紧,口口声声念着把她师父从幻境里放出来,差点贻误了王爷应战。”知情者轻声告知陈铸。 “这么说,是抗金联盟的人了?”陈铸握紧剑,“那还留什么?!” “陈将军。小王爷很喜欢这个女子,所以要留下性命……” 陈铸脸sè惨白,僵在原地:“什……么?他又要做什么?”柳峻紧紧锁眉,难以置信。 “嗯,昨日他们比剑之时,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那知情者哈哈笑着,“当时王爷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女刺客,倾国倾城么?” 知情者摇头。 “那女刺客,足智多谋么?” 这句话白问。 “小王爷他换了性情?”陈铸难以理解,“他从前喜欢的,要不倾国倾城,要不足智多谋,怎么到了这边来,换成滑稽糊涂的了?” “陈将军不必担心,小王爷虽然勇猛,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少年性情。” “话虽如此,那女刺客毕竟是敌人。”陈铸点头,“希望她不要威胁王爷性命才好。” “陈将军多虑啦。小王爷武功那么高强,怎会栽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知情者笑着劝道。 柳峻眉头蹙更紧。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多才俊,必重来(1) 二月十五,战事不再迂回。 局势到目前为止,都还在天骄大人的计划里……楚风liu侧过脸来,捕捉到轩辕边冷淡的笑意,当此时他带着她登临事前就选定的高地监视属于别人的战争,她知道他很享受置身事外的全过程。这是她和他曾经都有过的属性——杀手,时时刻刻躲在暗处完美执行着自己计划的杀手……而且轩辕远不是杀手还同时是决策者引导者,所以眼前不远,是另外两方随着他的心愿没有转圜地堕入圈套拼杀格斗,轩辕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预先安排席位观看就够。 轩辕还是没有变,当看见敌人在他设定的地域之内交锋甚至兵力主将都契合他的计算时,那微笑,就更放肆,也更危险。 明明yin邪,却漂亮得摄魂,轩辕九烨的笑,预示着又一场血流成河。尽管现在还没有开始,却,即将开始。林阡与邪后。 楚风liu叹了口气,送目远观,不免由衷称赞:“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输给抗金联盟这样的军队,实在是心服口服,不需要找借口,也并不失什么面子。”她情不自禁,毫不掩饰,联盟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这般的战力和秩序,恐怕二月十五,会成为邪后与魔王死祭。 连日来,随着联盟愈战愈勇,邪后明显越挫越凶,到此刻负隅顽抗的魔门游勇,能保护魔王的兵卒战将屈指可数,却正所谓时危见臣节、世luàn识忠良,留下来的不一定是最强,却一定最忠诚。绝境里,死忠意味着什么,想来谁都知道。生死都抛开了,还管敌人兵力多少状态如何?显然见敌杀敌,见阵杀阵,保护魔王到最后一刻。即便,魔王只是一个傀儡,是扶不起的懦夫,却足够构成他们的意志! 原本,这一战不可能有势均力敌的可能,但当青龙兽yin啸声震天动地的景象跃入眼帘,楚风liu心中震撼:宁死不降的邪后,真的会把敌人拖累、把他们置入险情带进苦战!林美材,她不会被任何人征服,只会让杀了她的人有挫败感,因为最后得到的只会是她的尸首和无穷无尽的惶huo而已!往往这样的敌人最可怕,楚风liu想,林阡必定也熟知这一点:世上就是有一些人,立场一生不变。 直到今时今日这个存亡关头,邪后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坚韧,虽然再yu挽回早已回天无力——双方悬殊,一目了然,联盟千军万马压境,魔门包括邪后在内只剩五位骁将,五个人,分给联盟将领平摊都足够的五个人。尽管所立之地高低不平,武功水准参差不齐,这五人却、没有一人踟蹰不前! 白sè战甲,泛着骄傲不容亵du的寒光,是谁言“魔门无可用之将”?黔西魔门,明明有联盟经历一生都无法忘记且要慨叹一时尊重一世的对手! “邪后殿下,事已至此还不肯交出王么?再这般违逆下去,还是改变不了这大势所趋。”何慧如略带怜悯地做最后的相劝。 “人各有志,我不责怪你的叛变,你也该理解我的不降。我早就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与金人合作;就算穷途末路,也绝对和正道为敌!”字字铿锵。好一位邪后,阡欣赏她的枭雄气。 “宁愿和金人合作,也要与我们为敌?邪后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金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要魔王的性命?他们袖手旁观你们的生死,刻意引导我们这一战借刀杀人。所作所为那般的卑鄙龌龊,邪后竟然宁相信他们!”凤箫yin厉声喝问,声音传到轩辕九烨耳中,楚风liu明显看出天骄也为之动容。 “普通人,大概只能猜到你袖手旁观,她却猜透了你借刀杀人。她猜出你心里、其实也很想除去邪后。因为邪后不归属任何一方,那她就是任何一方的敌人,只不过他们的过节太清晰,使得我们的矛盾被掩盖了而已。”楚风liu叹,“这位盟主,竟真如林阡所言能够审时度势,到也是个聪明的女子……” “在王爷面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轩辕忽然不再关注战事。 她一愣,何以轩辕心里,突然不在乎眼前战事,反而来窥探她的内心?是他已经预见林阡会胜呢,还是他放不下自己的感情?不,天骄大人,明明不该有感情。 看她踌躇,他压低声音,却以一种不容犹豫的语气:“回答我。是真的、爱上了敌人么?” 楚风liu微微一愕,轻声道:“有时候想过,如果当年我去山东并未找到大王爷,而是被泰安流寇掳掠了去,会不会已经成就了另外的故事……” “原来竟是真的?是真的,爱上了他?!”轩辕的脸sè,前所未有的难看。 风liu凝视着他双眸,微笑,继而叹了口气:“天骄大人真会说笑,这世上哪里有如果?虽然当年我就已经很欣赏他,却远不及天骄对他那么关注,天骄对他的认真,已经走火入魔。以至于他的每一件事,有关他的每一句话,你都会关注到如此地步。” 轩辕蓦然一怔:“认真?” “林阡,已经成为了天骄大人你的心魔,虽然他凭实力未必一定超越你,但是,你越逃避去接受他的存在,你就越自我暗示他比你强。”楚风liu委婉地叙说着事实。 “谨记王妃教诲。”轩辕冷冷回应着。 “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今天的话。当年的大王爷,就是这般走了下坡路。”楚风liu叹道,“你的地位越稳固,就越要接受别人的异军突起。”她从叙述中回眸再看战场,蹙眉,“若非正道魔门自古不容,这林美材,或许可以成为林阡的左膀右臂,可惜……又一场僵局……” 林美材,依旧在林阡的对立面上,守卫着她的魔王傲然,青龙兽便在两军对峙的大背景里赫然盘踞时而yin啸,那种紧张的气氛团聚之后曾消隐又一度疯狂,谁都知道,血战一触即发。 血战,会发生在林阡发号施令的一瞬间。林阡现在还不动声sè,明显是想要劝降邪后自行交出魔王、避免一场青龙引起的天翻地覆,所以尚没有下令联盟开战、只不过是调遣了凤箫yin、叶文暄、吴越诸将上阵挑战那几位魔将,试图各个削弱,立威造势而已。 可是,各个削弱又怎样?被凤箫yin、叶文暄、吴越连续击败的三个魔将,战败后竟然当即自尽!横刀自刎只在瞬间,那属于魔门的忠诚,震撼且敲打着阡甚至联盟每个目击者的心,而邪后她,目睹了三场惨烈之后仍旧没有投降,甚至,没有一丝动摇。 造势无用,赢回魔门殉义。 yin儿第一次,虽然狂胜却心累。对方,五人有一人之心志,一人有万人之杀气。哀兵。 “很好。林阡就要把邪后bi上绝路了。”轩辕轻声道,“只要最后青龙被邪后所控,两者合力缔造一场毁世之灾,且看这里有几人生还。” “毁世之灾,意指邪后与青龙兽合力而为?”楚风liu一怔。 “那条一见凤箫yin就跑的青龙,孤身一个时只不过是个体大无能的牲畜;而林美材,她不被bi到绝路,也不可能发挥她全部的实力。但是,这二者一遇,威力就势必惊天动地,摧毁之力非人力可抵。” “就像,饮恨刀之于林阡?那青龙神兽,是林美材最厉害的武器?” 轩辕一笑:“是啊,毁世之能的传说,在魔门到处都有,林阡一定也曾听闻过。关键是,他信不信。只要林阡对林美材有丝毫低估,他就必输无疑,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这里给他殉葬的,也算不少了。”楚风liu面sè惨白,轩辕继续微笑:“不过,我不希望他死。他若死了,真是làng费了我为他安排的,他的下一战。” 楚风liu注视着一片白衣将士的尸体里矗立着的那唯一一个玄sè枭雄,究竟此刻,邪后在想些什么?目送最后四个人在她面前为她阵亡而无动于衷,是真的在思索要不要投降,还是以沉默来回答联盟:她宁要这个下场,也不会背叛她魔神殿下?! “邪后殿下,这样下去、难道邪后真的要和他们一样?”何慧如轻声传递着自己的暗示,她暗示邪后,抓紧最后的时机投降。 邪后睥睨一笑:“慧如,你真是愧对了魔门六枭这个称号,不配列我魔门六枭!” 慧如当即一怔,低声道:“从归顺盟王那一天起,慧如已经将自己从魔门六枭里除名。但慧如问心无愧,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麾下、接二连三地战败自尽……” 对话之余,杨宋贤与邪后的最后一将已然在战阵前,邪后的面容里,dàng漾出一丝杀气,轩辕九烨一心想看见的,杀气。邪后明显地,已经蓄势待发:“就算我林美材战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刻,也决不归顺谁!” “邪后这又是何苦?”慧如恻然。 “因为,王不降王!”邪后厉声喝道,与其在替魔王说,不如说,这句是为她自己说。的确,她才是王者,那四位魔将敢出列接受挑战而不是在魔王身边守护,证明他们留下的本质原因,并非死护魔王,而是向邪后表忠心! “好一句‘王不降王’!邪后,冲你这一句,便是我此生最尊重的对手!” 是巧合么?楚风liu刚想赞叹这一句,却听见有个声音从战局里先行响起,凤箫yin,竟有三分,和当年的自己相似,不仅语气或见识,还有相貌和感觉,既貌似,也神似…… 邪后的最后一位猛将,刀法绝非等闲,然而遭遇的对手是九分天下之杨宋贤,其失败早已注定,此刻楚风liu由远而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潺丝剑法,雪白稀疏如雨,在魔将无法后悔的一瞬借风潜入,从剑锋到剑身的每一处都全部缠绕在魔将刀上,速之快,力之猛,令人心惊胆战! “潺丝剑法,又回归了杨宋贤身上。”楚风liu暗叹,“可怕的是,林阡麾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至少十个。”魔将们,妄想突破联盟出征的哪一个,因为,个个都是高手! 魔将战败而坠落马下,刀已被杨宋贤夺取无法自刎,却忠肝义胆至此,跪倒邪后魔王身前便自碎天灵盖而死,而宁死,也不朝着敌人的方向。 “四位都是忠臣良将,不该受我这极刑。”邪后忽然发话。话中“极刑”,似乎是针对抗金联盟,听得出正是毁世之灾。 群雄肃然而立,邪后一瞬脸已变sè:“林阡,凤箫yin,走到这一步,是你们自找的。” 众人皆是悚然,邪后yin笑着,表情恐怖得吓人:“死在毁世之灾里的每一个,都会死得异常痛苦,抑或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我要叫你们所有人,为我和王陪葬!永生永世做黔西的鬼魂!” 联盟兵将,感觉心弦都被她的怪异笑声一拨,战栗当场,不知是真是假。那笑声,显然地,并非简单地yin笑,而是cào纵青龙的暗号! 又有谁制止得了邪后这忽然的笑意,第一场死,天不能阻! “从前的她不能控制青龙,可是现在魔王性命之忧,青龙必定会被她控制!”轩辕九烨面lu惊异之sè,“真是毁世的女人,林美材、竟有如斯战力!”刹那青龙神兽当真得令,如被惊吓般发疯腾起,直冲联盟三军而来,瞬即周边岂止风生水起,已然天崩地裂!所谓军麾所谓人力,在这庞然巨物身下当真渺小如斯,青龙过处,留一片狼藉印迹,联盟避让及时之处,阵列轮廓分明,而联盟未及避让之地,全遭遇九天神雷袭击,不,不是袭击,是轰炸! jidàng视线之中的是九天神雷的无限余威,放空了之前这里所有的景象,洗净了之前这里所有的记忆,用残酷现实来夷平了联盟曾经抱有的一丝希冀。邪后林美材,是当真被bi到极限,疯狂地给以复仇,把她的意志通过魔音传递到青龙兽的心底,借它的力量来毁世! 纵然敌人是神兽,信念又岂可能倾颓?yin儿在这崩塌粉碎的最近边缘,和文暄、宋贤、吴越诸将一样保持镇定,等候着阡来调兵遣将。 “盟主、宋贤、文暄留下,其余人马,随吴当家一起,退到先前地点候命。”林阡这句出口,杨致诚手中响箭入云,片刻之后,不远不近传来一阵悠扬琴声。 琴声复起,联盟军心luàn而复静,邪后面lu惊疑神sè,轩辕嘴角冷笑消褪,楚风liu则看出些端倪:“在你的设想之外?” “没有,在我的设想之内。”轩辕道,“他相信了邪后的毁世之能,而且事前预料到邪后可能会通过魔音来cào纵青龙,所以把那位船王安排在这附近安全之地藏匿确保万无一失,同时琴声可以传递到这里……” “而且,给他的联盟先行找了一个避险之地,那避险之地,地形要易守难攻,地势不能被青龙侵扰,更重要的是,和这里可以保证时时刻刻联系。现在青龙气盛,联盟兵力先退避、由精锐来以武胜之,待青龙败亡只剩一个邪后时,便是联盟所有人马一同杀回来、围剿邪后魔王的时候。他是把一切的可能,都计算在内了……”楚风liu一眼度之,语带赞许。 “一旦青龙发威,就不能留一个无辜在这里,多余的人留在这里不会帮忙只会添luàn找死。”轩辕点头,“真想不到,他从得知邪后下落到起兵围剿的间隔那么短,竟这么快就熟知了这里的环境,真是快……” “地势者,城峻重崖,洪bo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倘若我是林阡,也会尽早就在这一带看遍地形。”楚风liu苦笑着,自己在河北山东培植过那么多人才,却是这个偷师的最接近她的作战水平,“这一战情况特殊,留下来对付青龙和邪后的人,必须最精锐也最少。”楚风liu轻蹙眉,“却没想到,竟还是有她……” “你很在意她?”轩辕洞悉地微笑,“我倒忘了告诉你,凤箫yin这个女人,恐怕在林阡的心里,会比蓝yu泽云烟的分量还要重。” 楚风liu一愣:“何以见得?” “天下没有第二个女人会跟他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生活中,战场上,形影不离。”轩辕试探的口wěn,“时机到了,林阡自会把她放在心头第一的位置。” 楚风liu笑道:“天骄大人,很会揣度别人的心意。” “风liu,我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会如我所愿。”轩辕轻声地,“我是过来人,知道凤箫yin这样的女人不简单。” “过来人?”风liu一怔,悠悠说,“天骄大人,恐怕一直是别人故事里的过来人吧?” 轩辕苦笑,眼前女子,有时候也真是没心没肺、不解风情,“不管怎样,拦在她和林阡之间的障碍,不自动消除则由我来消除。” 风liu嫣然一笑:“万一,我也成为当中一个呢?天骄大人也要消除么?” 轩辕一怔,冷漠的神sè:“我坚信你是遗憾的,毕竟你和他,在泰安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尽管你和他是一路人,却一直不存在在同一个世界。不管是不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终究你们都是敌人。” 楚风liu敛了笑意,低头沉思不语。 轩辕听战场琴箫声来势汹汹一往无前,心知林阡事先安排琴箫在侧,必然是因为估计了林美材幻术和魔音一脉相承,琴箫能破邪后幻术,便理应能除邪后魔音。然则邪后毕竟到了穷途末路,琴声再ji昂,箫声再深厚,都没有破幻时那么立竿见影,只起轻微削弱作用而已。 此刻邪后正紧紧攥着魔王后心与宋贤、文暄二人刀剑相抵,交锋已有数十回合,尚立足于不败之地,而青龙兽依旧有源源战力被不断挖掘,促成其身侧冷风盘旋过速,若置身旋风之内,定然会感觉天昏地暗。青龙撞触之地,有落石如雨,起làng如柱,若非一流高手,怎可能不死在这连绵不绝的巨力打击里!而青龙最强战力裹挟的领域,现在就在被林阡凤箫yin占据着——既然当仁不让,必定首当其冲! 楚风liu担忧地看着战局,邪后所言不假,毁世之灾,使得眼前一切显得那么脆弱。若“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意指被青龙夷平尸骨无存,那“异常痛苦”,说的就一定是邪后杀人于无形的魔音,只要多停留在这附近一刻,都会被邪后所念魔音悄然噬魂,那声音,于无声中见威胁,只要琴箫克不去魔音,魔音就会穿chā在这一带来去回dàng,近有杨宋贤叶文暄林阡凤箫yin,远则她楚风liu与轩辕九烨,一个都逃不过。 “毁世之能。”轩辕轻声说,一边看向空中那血腥红日。顺着他的提示看去,红日上方,正清晰地浮着一层雾气,似动非动,天之烛影,恐怕这错觉,是由邪后魔音引起。魔音的形状,正从其余景象里透析出来,空气中竟也能感应出皱褶。若无琴箫克制,这风中横bo早已破空而出、毁得这一片地域dàng然无存。 一时,再说不清是魔音厉害还是青龙强悍,两者却都归功于邪后一人,叹只叹这邪后不该碰见林阡,否则凭她林美材逆天的本领,怎可能会到弱势!? 魔音一旦划破心头,yin儿握剑的手就是一颤,这短暂的一瞬过后,魔音已经去对付别人,那种呕哑嘈杂,却滞留脑海许久,当真折磨。然而经历生死无数,最满足莫过于此—— 和阡一起,并肩每一次电光火石,齐驱每一度血雨腥风。 饮恨刀开辟的疆场,青龙且作长蛇看待,随他一同置身青龙引发的凶险战地,yin儿知道每一刻站着的位置下一刻都可能会被掀翻,可是下一刻阡必定还在,是他在,为她除尽了石灾làng祸…… 如果只身一人步入这天翻地覆,感受这如万箭齐发般的凌厉,yin儿绝对不会有现在这般的游刃有余,而当阡饮恨刀出手狂扫敌境时,多一万次的地崩山摧,利一万倍的枪林箭雨,恐怕都必须为饮恨刀战意让道不再叨扰! 绝青龙之攻击,饮恨刀刀风强遏,惜音剑剑锋巧避;破青龙之防御,饮恨刀刀气硬斥,惜音剑剑意轻蚀。剑剑都是追魂夺魄,刀刀都是致命一击。每次横行,每道侧击,每一段作战过程及空隙,配合协调,相辅相成,心有灵犀,天衣无缝。 片刻之后,林凤二人征途之上阻隔明显渐弱,那青龙可怜之极,无论是其麒麟首、鲤鱼尾,犄角或五爪上,明显有伤痕累累,时而邪后控制有失效,青龙眼神里明显会流lu出半丝害怕,半丝痛楚,但时而又被邪后控制,继续负隅顽抗,久而久之,早已不是林凤对手。此情此景,明明是盟王和盟主两个在恃强凌弱! “邪后竟如此狠心,有没有问过这青龙他愿不愿意和她一样战死?”yin儿怜悯这青龙,纵有毁世之能,竟不能遨游于天地间随心所yu。 阡亦察觉青龙害怕的频率越来越高,知收服有望,当yin儿这句疑问出口,阡心念一动,出刀之势立即减缓,同时厉声对这青龙威吓:“安稳些、就留你性命!”yin儿不禁一愕,不知这青龙,能不能听懂胜南的话? 那青龙兽竟果真有此灵性,阡话音刚落,青龙便轻yin一声,重新盘踞,意图不再作luàn。然而其动作艰难,障碍重重,是以许久才真正恢复平静,该是这过程里邪后她一直在试图阻碍,却最终阻碍无效。 yin儿面lu喜sè:“想不到,还真的可以问青龙……而且,青龙还真的不愿意和她一起战死。” “这青龙曾经见你就跑,明显不会和邪后一样死忠,它护不了主,但却尽了力,会认输会服气。林美材分再多的斗志给它也无用,它无能为力了。”阡轻声说。 yin儿想,也是他的饮恨刀,让青龙这么快就无能为力了,这头青龙神兽,恐怕七年来一直没有见过如此威力,这双饮恨刀,在青龙它想要颠覆天地时,狠绝地扭转着乾坤,青龙兽无论引发多少场山河缺失的浩劫,饮恨刀都有心会将它们填回去! 在阡身边,yin儿怎不可能心高气傲,就在十七岁的这场戎旅,她忽然下定决心,要做阡今生唯一的女人,战场上阡身边唯一的女人! 战场上,只准有她一个人,站在阡的身侧,与他歃血为盟,看他攻城略地,陪他征服luàn世——伤悲秋给蓝yu泽,紫陌红尘托云烟姐姐,绝漠瀚海、只准有我并肩…… 战毕,青龙神兽恢复安宁,其活命是阡和yin儿悲悯才赐予,身受重伤到这个程度,早已经不可能再搅luàn战局,战到最后,果然只剩下林美材一个,联盟诸将已从四面八方齐涌而来,林美材挟着魔王站在众矢之的的位置,宋贤、文暄退后几步,阡与yin儿上前。 轩辕九烨冷冷地从高处退下,他就知道,林阡对付邪后是有计划的,几乎,事实也一直按着林阡的计划在进行着:“可惜,邪后的毁世之能,早就从各个角度被林阡识破并一步一步地瓦解,实力预先就被掏空,还算什么毁世之能?” 楚风liu也随之退下,却有预感,事情并没有结束,边随轩辕离开,边不自禁往后回顾。 “邪后殿下,我们,我们降吧……”魔王面sè惨白,终于控制不住惊惧,本性毕lu,就差没有屁滚niào流。 “住嘴!他们要你的命!”邪后厉声呵斥。 “邪后殿下,这……这……”魔王绝望嘶叫,后心还被邪后提着。 “邪后殿下,你没有犯错,我们会像对待这青龙一样,放你一条生路!投降,或置身事外也行……”慧如续劝降,关心所至,不仅语句连贯,还越说越快。 “生路?生路只会是自己找的,不会是别人给的!”邪后冷笑着,“慧如,你晚生了几年,没有听过魔神殿下的教诲,他说过,魔门没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则亡,没有投降归顺旁人的道理!何况我是魔门之王,可能会形单影只壮烈战死,但不会悲哀地放弃投降,更不可能孤寂落寞凄凉退场。什么投降什么置身事外,全都是免谈!” “不错,你是真正的魔门之王。魔门若是你林美材掌控,早就是一支精锐之师,怎可能到今天这个结局!”招降过无数人,早知道林美材不可能在这个范围,因此这一战yin儿从始至终没有多费口舌。 阡显然,比yin儿更理解这一战会如何走向:“不必劝降,开始吧。”邪后微微一颤,何以眼前此人,cào纵敌人生杀予夺之时竟如此淡漠从容?!她“王不降王”,而他,却似乎对一切都那么看淡,那么习惯,是啊,魔门之王,在他眼里,不过是亡国之君,再寻常不过的败军之将,他的征途上他的对手里,根本从来不缺邪后这样的王者…… 每一个对手,却一定都在通往阡或等待阡的路上。且看世间还有多少个。yin儿微笑,开战。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多才俊,必重来(2) “王不降王”?开战在即,这一句先前的魄力dàng然无存。当前者一无所有,而后者却当真支配着盛世的江湖,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邪后她,是顽固得近乎愚昧了,是疯了。可是,若换成他们在穷途末路,不也一样会为了自己的价值坚守? 既然如此,便不饶恕,当下盟军将顽敌围得水泄不通。单凭邪后一个,再不可能为魔王守得固若金汤,想逃出去,也绝对是异想天开。 曾经,对这魔门的平定是怎样的举步维艰,半年来一路坎坷,几经周折,参与过无数血战也曾和平招降过多少魔人,最后还要遭险恶金人chā手、被mi宫天堑阻碍……苦尽甘来,盟军终于如愿以偿,敌人,从最初遍布黔西难以根除,到最终,惟余眼前这单枪匹马,其余的那些对手呢?或麾下或朋友或俘虏或尸首了吧?这从刀锋剑尖上翻滚过来的经历啊,习惯了的人便不会觉得骄傲了。 何慧如,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青龙神兽,邪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他们自己选择…… 而为什么,却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损兵折将、血流成河,参战三方皆然。战争向来是这般的无情,它的起因,可能比它的结局要小、要平淡、要简单,然而若不以战止战,只可能令更多的无辜万劫不复。于是,便只能从黍离中求升平。 “希望黔西祸luàn不再。”yin儿心中默念着。这一句,必定也是阡的心愿,阡其实,是最恨杀戮的人,无奈阡的身后,却总是跟着战火…… 邪后她,却可甘心落幕? 琴声慷慨风烟外,箫音清越山水间,青龙服帖军麾前。 邪后再无臣下,魔王亦无倚仗。落难。 阡叹息,入江湖两年有余,所遇女性多坚韧,前有楚风liu,今有林美材,留下的印象,远比一些须眉深刻,多年后再议对手,这些敌人未必最强悍,却一定是最纠缠,男人家有的凛冽雄心,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 当失去青龙神兽,幻术魔音皆已被破,邪后脸上除了适才有过一丝对阡的了解之sè,再也没有其它。绝路上,她尚有落川刀,尚有靥——可是,这两者一月前也是林阡的手下败将啊……真的无能为力了么,真的要战死于此么…… 敌人的绝望,就是联盟的胜算,宋贤率军拦在邪后可能追寻的出口之一,等候着沉默中的邪后发出最后一丝哀鸣。 不知怎的,邪后的眼神,似乎就在此时集中在了他杨宋贤的身上,难道,是想以落川刀击败潺丝剑来求生机?四目相对,宋贤心里说不清平添了一种什么滋味,不知过了多久,邪后依稀还在看着他,而他,没有疲倦,也失去了适才求胜的心情,只有残念,残念…… 明明适才还在战场杀敌,何以眼前却忽然下了一场霜雾?那夜sè寂静凄清得慑人心魂……随着一轮孤月破云而出,宋贤的视野被逐渐染亮,月下孑立的,不过是一个清淡的背影,凄凉,绝世,孤独得说不清是在云端还是在谷底,望夫…… 太无尘,只一个背影就让他保护的yu念油然而生…… 他记得,这是在他失忆的半年内,但凡闭上眼就会忆起的疑huo。yu泽的背影,是失忆的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人生第一份甘之如饴的苦痛:是啊,他杨宋贤少年扬名叱咤风云,剑法卓绝一帆风顺,却何以无法长驱直入一个女人坚冰般的心?都说yu面小白龙是铁石心肠事业为重,对这个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女子却那般服帖温驯。可知他身后多少女子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为何独独赢不回你蓝yu泽一个简单的转身,一次浅淡的笑意,可知你转身来,他就会心满意足?愧疚、两难,原不属于你蓝yu泽,因为他答应胜南会给你保护,就决不逾越,他只会,比胜南更爱你,更寂寞地爱你…… 宁愿寂寞,不愿爱你…… 梨huā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仙境般臻美的景象,当她在池边遐想许愿,蓝sè的一潭湖水因她而清幽,她的身影在湖底呈现,拈断了涟漪,nong破了月痕…… 却怎会在此刻出现,不应该在此刻出现?拈、nong的动作的确属于yu泽,而断、破的力道,完全该属于战场!—— “宋贤,小心!” 宋贤在惊悚回神的那一刻,忆起了这个事实:邪后走投无路时候会用她的靥,这靥也是幻术,但不是把幻境制造给他们所有人看的,而是只不过要一个突破点就可以、只是针对了他杨宋贤一个!邪后明白,她的幻境已经对船王和流年无效,那还不如用更直接的方式,利用当中的一个人来you导出一个缺口! 最后的一击竟那么有效,抓准了这里心里最脆弱的宋贤!千虑一失,当阡出刀挡落林美材杀机救下宋贤之时,林美材得偿所愿即刻夺下一匹战马携魔王成功逃离! 竟在这最后一刻,她的斗志还这般旺盛!  无论是谁,都被这片刻变故震惊,联盟诸将,抑或本已离开观战之地的轩辕九烨、楚风liu!邪后魔王,正朝他二人方向狂奔而来,应当还没有看见他二人。 尘土飞扬,轩辕皱起眉头,对楚风liu低声嘱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面。”他会保护她吗?不会,天骄大人,只会在算计别人的同时保护好他自己,对别人的关心之情,微乎其微。 联盟大军却不可能瞠目结舌,当即yin儿便第一个策马紧追,岂能容邪后说逃就逃! 胜南见宋贤脸sè苍白呼吸凌luàn,深知林美材靥厉害,将宋贤托付吴越叶文暄之后,随刻亦跃上战马疾驰而上,yin儿胯下神骏脚力惊人,瞬即惜音剑已缠上邪后落川刀,却在打斗之际双马齐驱,速度毫不放慢,风中传递而回的,全是刀剑相擦后的jidàng火星。显然邪后这次是下了狠手,yin儿也绝对不甘示弱! 然而,冷风驰近,胜南明显看见yin儿神sè里,和宋贤一样的中邪迹象——靥,胜南自己都曾经在战局里一度沉溺的,专攻人心的靥,此刻,胜南苦于不能见yin儿之所见,惟能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先行提醒:“yin儿,心无杂念!” 不远的暗处,楚风liu先于yin儿听到阡的这句关心,微微一笑:林阡啊林阡,可知你这句话出口了,她就是你的杂念,你也是她的杂念…… 所幸林美材没有楚风liu这样聪明,没有立刻用林阡来mihuoyin儿,yin儿眼前的场景里,不是人,而好像是天变?顿时,眼睛有些刺痛—— 那景象,似是与自己无关,远在天上,却有无数光影,带着血黑sè逐渐从天的正中央分开移向两端,每一颗火球,相隔同样的时间,携带同样的大小,从无限庞大的日中央分裂,似溶于天界,又似要跌落人间。一时还看不见日的边缘。可是yin儿却清楚地看得见,血黑sè从日中酝酿到滋长再到分裂的整个过程…… 不知不觉,就好像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那里,应当离太阳非常近吧,仿佛紧紧贴着眼前这一簇炽热火光,一瞬间yin儿全身从面颊开始被完全熔化…… yin儿一惊,邪后的幻术,是正在把这俗世的景象拉伸放大给她看啊!那画面,毁得太有层次感…… 这种情景朝眼睛里一闯,岂止视觉要受伤,一刹那,yin儿的知觉都有些沦丧,眼前一黑险险坠落马下,同时一阵罡风敲开惜音剑直灌心口,yin儿根本来不及自救,危难一刻,幸而阡的战马已经赶及,当中劈开落川刀与惜音剑,一把将yin儿掠到自己身后。再一个交锋,气盛如此竟把邪后和魔王两者强行拆离,当即魔王就掉落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而邪后没有捉得住他,也根本无力捉住他、无暇再去救他…… “我!我!救-命-啊!”鼻青脸肿的魔王大惊失sè,发疯般立刻逃窜,yin儿恢复知觉,看他要逃,立即再度提剑去追。轻功如她,追击魔王不费吹灰之力,转眼即将得手,挥剑斩魔毫不留情。 “魔王殿下!士可杀不可辱!”邪后鞭长莫及,知魔王求生无望,厉声喝道,同时落川刀已避不开来自饮恨刀的考验和锤炼! “我……我……”魔王嘴翕动着,滚了几转直至衣衫全破泪流满面,“救命啊,饶命啊!” “这样的窝囊废,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yin儿面sè里掠过一丝轻蔑,纯把魔王看成了慕大那样的怕死鼠辈,是以剑剑直追,仍旧没有一丝放慢。 剑术没有放慢,放慢的,却是自己的心。盟主啊盟主,你究竟是小觑了我们的王,他虽然好sè也的确贪生怕死,他却是魔神殿下的儿子,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是窝囊废,既然你不留情,他被bi到绝路的话,他骨子里流着的魔神殿下的血,就会充溢而爆发!邪后冷冷一笑,与林阡交接第一刀,等候盟主死在轻敌上! 便即此时,于魔王与凤箫yin不远观战的楚风liu,明显捕捉到魔王面sè的突变,暗自心惊,像,像二王爷受辱后一样,青筋凸起,睚眦尽裂,世上就有一种懦夫,认识他自己的怯懦且一直任由着自己怯懦,直到有一天,有人释放尽了他心中的怒火! 楚风liu暗叫不好,若非前日二王爷突然发狠将自己囚禁,楚风liu也会和眼前盟主一样,轻视魔王以为他必然会死在自己手里,结果却不是这样的,结果是,魔王的拳已经越攥越紧,表情里酝酿着一场翻身之后的必然剧变! 咆哮,随之横冲向那个最带威胁的盟主,一字一顿,说完便热血沸腾:“既然要死,不如你来作陪!”一掌蕴力,惊雷般穿过凤箫yin虚空的防备——身经百战,最不能有的,就是对敌人的低估,低估了,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笑么?纵使是面对着轩辕九烨、陈铸也没有战败,面朝着黄鹤去、小王爷更不曾低头,竟要栽在、黔西一个yin魔的手上?!这一掌,泛着刺眼的血光,力道之大,惜音剑无力抵挡!这一次,阡与联盟,皆是远水,yin儿在那一瞬,心火丛生,满头冷汗,死之一字,当头一震! 却猝然,斜路里会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挡在自己和魔王那一掌之间,速度如此之快,明显是看出魔王杀气在那之前就蓄势待发的,这影子来得太过及时,替yin儿接下了魔王这一掌,然而即使准备充足,力道还是不能与魔王相衡!双掌分离,那影子倒退几步,片刻才勉强站稳。 “楚……楚风liu……”yin儿惊愕地,看见这个为救她而受伤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北第四。此刻楚风liu受了她该受的这一掌,脸sè苍白气息不匀:“千钧之力压顶,尚能够面不改sè,不愧是南宋武林的盟主。不过,理应避开骄傲与轻敌。” “说得不错,多谢你救命之恩!”魔王威胁迫在眉睫,yin儿无暇分神也不容怠慢,谢了她一句即刻飞身而上,以十成力去迎接劲敌挑衅,不错,这位yin魔,是劲敌!对抗劲敌,心中自不可有杂念,一剑十式,灵幻剑法,要全然施展,不可保留…… 但心中,怎可能没有杂念? 一剑复一剑,交替跌宕加深ji化,yin儿明白,她的反败为胜是由楚风liu协同的,交锋之时,余光扫及,却看楚风liu已然失去知觉晕厥在地,yin儿心头显然俱是关切之意:楚风liu……她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旦yin儿全力以赴,不到片刻就轻松要了yin魔性命。然则除魔之后伫立原地,疑问就愈加翻涌不断、接二连三——这位王妃、她为何会出现此地,又何以要舍命来救自己?如果她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别人也在?可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盟主,这yin魔已经断了气,您为黔西除了一大祸害啊!”yin魔伏诛,麾下盟军陆续赶至,发话的将军和杨致诚一样也同属短刀谷林家,名叫向清风,平日里习惯和尸体打交道,立即于盟军前宣布魔王已死。 “这个王妃,似乎还有气息。”向清风替楚风liu察看了伤势,“不过脉象极为虚弱,需尽快疗伤,救她不救?” “自是要救。”yin儿紧张地看着昏mi不醒的楚风liu。 杨致诚暗叹侥幸:“幸好适才有她出现,否则,主母可就遭了劫难!”提及楚风liu舍命相救盟主,诸将显然个个都一头雾水,登时议论纷纷起来。 “大家加紧戒备,吴当家,文暄师兄,烦二位各领一路人马,在近处搜查有无可疑人物出没,要提防敌人另有埋伏。”yin儿嗅出一丝肃杀之气,“不过大军也切勿惊慌,现在没有哪一家的敌人,比我们强!” “是,盟主!”“瞧!那邪后,就快成主公手下败将了!” “凤箫yin,好狂妄的口气。”轩辕远看楚风liu不醒,蹙眉,“风liu……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救她?”他猜不透楚风liu有什么理由要去救凤箫yin,心头一颤: 难道说,是知道我们要用蓝yu泽和云烟胁迫林阡,故意把自己陷进这一战,把自己亲手送给林阡禁锢?! 轩辕一惊,风liu,竟然为了自己的原则,做到这一步吗? 楚风liu悠悠醒转,知觉时有时无:轩辕会救她吗?不会,轩辕九烨,是一个只会保护他自己的人,别的人,会给他带去危难的,他不会来救她而陷他自己于危难…… 楚风liu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意,天骄大人,你我二人,最清楚彼此的弱点…… 轩辕果真不动声sè:风liu,你错了。我会让这一整个南北前十,都以为你楚风liu已然赌气回金,自始至终,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林阡的手上,因为,林阡不会用你做他的棋子。便与你楚风liu赌一赌,你和我,哪一个更了解林阡……  到此刻,盟军魔门,惟余最后一场对决。 无人能扰,落川饮恨之战。 “落川饮恨之战。唔,这武器的名字还真是取巧,谁写它前面谁就饮恨。”yin儿微笑着和杨致诚、向清风讲。杨、向二人皆是一愕,向清风轻声道:“主公的饮恨刀,必然是令强敌饮恨。”又听“主公”,yin儿知道这对于阡来讲,就意味着又一份责任他必须担负。 饮恨的概念,或落荒而逃,或慷慨一死。以邪后的倔强,会战到死去那一刻。 yin儿猜想,失去一切的邪后,连魔王也已经失去的邪后,是一定会饮恨而死的。尽管她不服,尽管她孤傲地独自一个反对这大势所趋——她会死,而且,很可能是不堪此辱,自刎而死。 自古枭雄皆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而非枭雄。 这也本是yin儿、胜南、一整个抗金联盟,乃至魔门、金人都想看见的,这一战到目前为止最应该的结局—— 当林美材看见也听见盟军逐渐浩大的声势,其实他们没有靠近但是她觉得他们在靠近,这场面真是最好的压迫,压迫这一战尽快地结束,好过渡到下一战。 当林美材再也无法听到魔王的呼喊哀叫确定魔王终于伏罪,这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而上天连这线希望都不给她…… 当林美材的落川刀终于失去力气,她的威严被饮恨刀以一种更威严的姿态吞并。她只能叹自己出刀那么急被击毁却更快。 暮霭淡,霁雾绝。盟军的视线里,是何等的壮烈逶迤,即使,战局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盟主绝了妖孽,而盟王,将斩枭雄。 邪后的身体倾斜交错在漫天飞舞的如雨刀光中央,久久不能逃脱这近乎极致的磅礴纠缠,而这等ji烈壮怀,是由阡赋予并控制着的,饮恨刀不敢再自作主张! 想不到,很久不动武的阡,对饮恨刀更加地驾轻就熟了。yin儿忽然一怔,不,不对啊,阡退下战场只是mi宫这一日内的事,哪里有很久了?……才明白,离开阡的身边无论多久,都觉得有很久很久,她知道,她应该是沉溺进去了。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她在离开点苍山之前,对云蓝有过这样一次狂妄的出言,当时的云蓝微微一笑,问她,林阡真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可知道林阡他,喜欢填词赋诗,喜欢琴棋书画,而非烽火连天,不像你的心那般大,理想也没有你这样的虚空? 不,不会,她的未婚丈夫林阡,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天下为家,无家亦有天下。 文暄师兄真是说准了她也看透了她,天下英雄数不胜数,她不仅要做其中一个,而且要做锋利程度直追阡的那一个。所以一心求“居阡之侧”,并非求这个英雄的庇护,而求能与之旗鼓相当、并驾齐驱! yin儿从这个大野心里回过神来,不禁面上一红:怎么竟走了这么远的神…… “纵然有靥和不换气,邪后还是束手无策了。”杨致诚道。“总觉得她口中的魔神殿下倒是很像林少侠的性情,说的话都和林少侠差不多。”范遇旁观战局,如是说。 yin儿心念一动,魔神,七年前如果不死,未必不与阡成知交。yin儿笑着想:如果说邪后的脾气是牛脾气,那么魔神和阡的脾气就一定用“犇”来形容。 风寒沙烈人难退,草枯马瘸刀不悔——劣势下的落川刀,承载着魔门最后一丝斗志。 风急卷,马齐喑,黄沙百战,无处见天涯——以一驭万之饮恨刀,似历尽了时空之代谢新陈,故而洞穿了武功的承前启后,识透了疆场的古往今来,在它唯一的主人手里,意境气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刻,山、峰、气、风、城、门,正熟悉地于刀内外铺陈:山,乃关山,峰,是回乐峰,气,皆边气,风,朔风也,城,当为受降城,门,非雁门何属?! 就是这一双破囊而出也破茧而生的刀,这一双浴血战过也浴火烧过的刀,什么滋味都尝尽,什么角sè也都做过,什么境地都历经,际遇丰富至此,才足以道破千古,叙遍八荒! 即便,邪后那么多的看家本领且个个都难以琢磨,即便,谁都知道眼前人是一流高手并非不堪一击,即便,她零星有过几次机会使落川刀尚能够持平只差毫厘能反败为胜,即便,这是阡的征途上至今为止最棘手的对手之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怠慢分毫……阡与饮恨刀,压制着她每一个看家本领的发挥,削弱完她的每一次防御,分散开她的每一段攻击,直到、她和落川刀相互依靠的最后一刻…… 落川刀急落几丈之外,邪后摔落马下不及起身,盟军已然再度围上。枭雄一世,最终还不是连自己的兵器也握不住?空手无刃的林美材,面sè里终于流lu出绝望和哀恸,衣衫凌luàn步履蹒跚,走了两步摇摇yu坠,嘴角渗出一丝血来,试想在阡的对立面负隅这么久,她怎可能不内外皆伤? 盟军戈戟云陈,正是阡控刀而回之时,yin儿一愣,随即想起阡为何无心恋战,不错,他说过,绝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弱者,流lu出绝望的人就是弱者。 “林美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yin儿以为,林美材应该是一心求死的,如果是这样,就给她痛快地死去,便在此地,做流魂的统帅。 “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邪后冷笑着,竟然,死到临头是这样的话。 yin儿心里咯噔一声:“失去了落川刀,你林美材还想着卷土重来?!” 邪后大笑:“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 yin儿面sè一凛,阡听出她并非求死而仍有逃生之意,警戒之心不能不除,饮恨刀随即再度握紧,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收敛了笑意肃然:“七八年,再与诸君比高下!” 猛然衣袖间黑烟一现,群雄皆是始料不及,一团瘴气发散而炸,转眼弥漫战地全局,黑雾的中心点,邪后趁势消失,毅然决然。看此情势,应是遁地。 身受重伤的邪后,实现了她的极限,竟从群雄武力的交点,遁去如风! 却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能逃生,并出言不逊,七八年后,必定复仇……yin儿僵立原地,许久才懂:“本以为,她要学霸王乌江自刎。却……原来我们都想错了。她心里有股压不倒的傲气——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真是绝顶的人才,魔门六枭的本领,她哪一样没有?”阡轻声叹,邪后最后极限,瘴气和遁地,来自何慧如和诸葛其谁,“她的生路,果真是她自己找的,不是我们给的。此等对手,为数不多也。”yin儿面sè一凛,既有王者气魄,又能承辱存活,这等对手,难怪胜南给此评价。 “不过,她既是像今天这般狼狈逃生的,短期内也就不会控制得了魔门,黔西在近十年内,会暂得安稳。”叶文暄走到阡的身边。 “那么,十年之后呢?”吴越不无担忧。 “十年之后,我们当然还在。”阡一笑,转过头来,看宋贤和yin儿脸sè都有些苍白,关切询问:“宋贤、yin儿,都还好么?” “不碍事,适才是有些晕眩,现在只不过还有点恍惚。”宋贤说。 “倒是那位王妃,她适才……竟然为了救我……”yin儿带着哀怜的神sè,“难道是胜南你对她的恩情过重,使她那么想要向你通风报信?她随随便便就出现在这里,那就表明,这次看着蓝姑娘和云烟姐姐的人,不是她……”宋贤脸sè一变,咬牙:“果真……是这样?” “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阡摇头,“她不会是随便出现在这里的。她是故意的,也应当有别人,和她一样故意到这里来,却只留下她一个。” “轩辕九烨?他来做什么?又来欣赏他的计划?”yin儿气不过。 范遇原本站在一旁,这时才发话:“林少侠,我倒是有一个猜测。”群雄见阡点头示意,也全然把视线集中过去,yin儿记得,阡曾经赞扬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能人所不能。 “轩辕九烨的目的,是想看着林少侠你和邪后两败俱伤,袖手旁观、借刀杀人都是其次,最根本的,是消磨你的战力。继而,夺你的饮恨刀。” 诸将皆是一惊。yin儿蹙眉:“夺饮恨刀?他倒是很贪心。夺轮回剑还不够。” “怕只怕,他是全心全意、要夺饮恨刀一个。”叶文暄点头,同意范遇的见解。与其用yu泽云烟牵制阡袖手,不如用她们正面对抗阡,太符合南北前十现在的心态了,不一定要令阡失败,令阡为难、令阡难堪,都是那样的值得……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1) “想不到,邪后竟如此倔强,宁苟活,不枉死。” “盟王说,此等对手,是他闯dàng江湖多年不曾有过。” “那么,如果没有邪后,我们这一战岂不是用不着这么bo折?” “竟是因为她一个人,魔门才僵持了这半年之久……” 苏醒之后,从帐外的议论纷纷里,楚风流听得出,抗金联盟对邪后个性的领悟,多半都来自于阡之评判。 邪后的下场原来是这样的,在惨败之后,耗尽气力逃出生天,虽然狼狈,却赢得了阡的欣赏。不错,殉义可以用死来殉,但更可以、用这一生。邪后的余生,恐怕会尽数用来为魔门重生而战了…… 楚风流叹了口气,她当然懂林阡为何对邪后保留了一份惺惺相惜:因为无论邪后也好,魔神、林阡也罢,他们都相同。处境越残酷,内心越繁华。 想支撑坐起,却力不从心,只轻轻一移,心口便开始麻痹,内伤牵制着楚风流克制不住剧烈的咳嗽,血的付出,她代替凤箫yin。 救凤箫yin,有太多太多的原因,本能,本心,本性。本能,是因为眼看着魔王发狠而凤箫yin浑然不知,本心,是因为她想要借口到林阡身边她必须走这一步,本性,又是她性格使然不可能见死不救。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说不清楚的理由。 待疼痛稍稍缓和,听觉才有所恢复,眼睛再度睁开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就在她身边、正面带关切地看着她,林阡。意料之中,他身边果然时时刻刻都有着凤箫yin的存在……这个情景,这个关系,太熟悉,当年她楚风流,何尝不是和她威武无匹的大王爷,并肩沙场、风雨同行…… “楚姑娘,你可感觉好些?”凤箫yin把这一句问了两次,以为她没有听清楚。 而她,听第一遍的时候确实愣住,林阡称她楚风流为“楚将军”已经足够特殊,而凤箫yin,竟叫她“楚姑娘”?楚风流岂可能不愣住,眼前女子性情如何,气势怎样,因小见大,天骄大人果真没有看错。 “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楚风流多留意了yin儿一眼,方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答。她楚风流,最早杀人是七岁,少年征战,和至亲至爱生离死别都已习惯,更何况受伤赴险。 “楚姑娘救命的恩情,不胜感ji。”yin儿紧张的神sè才有些消散,看得出适才是真的在为她牵挂。楚风流只是一瞥而已,却忽然面sè一凛,怎地,这神态,这眉眼,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熟悉。 无暇多想,楚风流轻轻一笑:“无需感ji,我救你性命,是因为欠了林阡的情。他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我答应过要保护他女人的性命。”yin儿面上一红,楚风流神sè黯淡:“只可惜,他另外两个女人,我一时无法伸出援手,那就只能,先保护了这一个再说。” “我……我……不是……”yin儿一时语塞。 林阡未否认,低声道:“我也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们不可能把yu泽云烟交托楚将军的手上。” “不仅不是我,而且还是柳峻。”楚风流面sè冰冷,yin儿心念一动:柳峻?这样一来,实在是胜南他设想的最险恶情景,最坏的打算…… 阡想象得到,楚风流为了他,在南北前十中据理力争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听楚风流提起柳峻之时,已经了然于心:“楚将军对在下,实在是恩重如山……” “却还是没有争取到,保护她们的机会。”楚风流黯然。 结合了这一番对话,yin儿意识到楚风流曾经和南北前十有过争执现如今一定已被架空,不禁动容:“所以,楚姑娘被他们架空了权力,却不辞辛苦,还要向我们通风报信?” “他们怎么做,与我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也算不上通风报信。”楚风流摇头,“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和天骄大人赌一赌,我的价值。” yin儿一愣,胜南当即摇头:“决计不可。” “楚姑娘,难道是要把自己禁锢在这里,甘心做我们的人质?”yin儿猜测出楚风流的意图,“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和金人同样卑鄙龌龊了?” “要救她们,别无它法。林阡,凤箫yin,虽然我们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但那些都不绝对,特别是,当至亲至爱性命受到威胁。”楚风流轻声相劝,“相信你们都已经明白,南北前十,意不在轮回剑而在饮恨刀。林阡,我可以保证,以我一命,绝对换得起蓝yu泽云烟两命,这样一来,饮恨刀也不会面临风险,你也不会感到为难……凤箫yin,你的联盟,在这场风bo里,也一定会万无一失。” yin儿不需要答话,她了解,胜南绝对不会同意。既然他不赞成,她便定然不会点头,立场向来统一。 楚风流看林凤二人没有一个面sè改变,暗自心惊:“为何不肯?我楚风流与你二人,只是敌人,并无深交,风bo平息之后,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以南北前十,显然都知道你是故意。不知王妃si通外敌,是不是与庶民同罪?”yin儿义正言辞,“且不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萍水相逢,我也决不可能利用无辜来出卖。” “yu泽和云烟由我来救,柳峻想夺饮恨刀,不会那么轻易。”阡不容辩驳的语气,“一切事,皆由我担当。” “送来的棋子,也甘愿不用?”楚风流视线凝聚在阡的脸上。 阡摇头:“执黑子久矣,不视白子为棋。” 风流yin儿皆是一怔,言下之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阡的棋子的。yin儿心下满足。当金宋这般的泾渭分明,她庆幸她这颗棋子能被阡一直擒在手心里。 “也罢。”楚风流苦笑,对林阡的了解,终究她及不上轩辕,“那、便暂先恭喜你林阡平定黔西。邪后虽然逃走,但黔西之势、必定有十余年安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没有哪一处可以绝对的安定、永久地臣服,何况是有着根深蒂固信仰的魔门。”阡轻声回答,yin儿自信满满:“十年之后,我们还在这里等她就是。有我们坐镇,邪后她再来一次也是再败一次!” 楚风流忽而一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十年后,邪后未必能够卷土重来。”yin儿一怔,阡点了点头:“失去了魔王,邪后就没有了号令魔门统一叛luàn的借口。虽然黔西才俊数不胜数,但要卷土重来,委实艰难。” “这到也是,那yin魔是魔神血脉,毕竟是魔门的一个精神象征。失去了yin魔,邪后想要称王就名不正言不顺,地位会极度不稳。若她真纠结势力作luàn,魔门内部必将有人不止一次地去篡夺她。卷土重来,却也会卷土重去。”yin儿笑着领悟。阡亦微微一笑,看向楚风流:“是啊,那样一来,邪后面对的,就和楚将军在金北面对的,一模一样。” “其实,魔门对于你林阡来说,也就像梁四海对于我吧,你早就把魔门中人,都当成了你的麾下。他们再怎么反抗,你都当成叛军处理了。”楚风流悠悠叹道。追根究底,天骄大人输在了这里,当林阡把魔门当作麾下叛军,收服为主镇压为辅;天骄大人,却只是把他们看作了合作的对象,失去价值就绝对抛弃…… 事实上,真正有毁世之能的是天骄大人——楚风流明白,轩辕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人心得失,在金北,人心是给薛焕的,他只要mo透了他敌人的心就够了。但是,要征服一个崭新的国度未知的领域,没有人心怎么行……  离开的路上,yin儿尚有困huo不解:“胜南,既然你和楚姑娘都觉得、邪后她根本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了,那你为何不向大家说明白,反而还强调邪后十年后可能会回来复仇?” “这番强调,是警醒之用。邪后这个威胁,将使黔西这一带的盟军不会觉得一劳永逸,从而不会对局势有半刻的掉以轻心。”阡说,“魔门人心,易失难得,黔西的盟军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yin儿点头领会:“居安思危。” “好一个居安思危。”阡笑了笑,“这也是风鸣涧将军最近总结的经验教训。想必yin儿也听说了,夔州那边,局势出了些微变。错就错在,没有能够居安思危。半年过去了,以为夔州局势定了,戒备开始放松,结果给敌人趁虚而入。” “若换作我,也不会想到贺若松远在黔西,还cào纵死士去夔州我们的地盘作luàn。也想不到,冷冰冰和黄鹤去会被他成功解救。”yin儿叹了口气,“在破阵之时,莫非曾对我说他见到黄鹤去,我还以为是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半年以来,联盟没有人再议论过莫非、新屿、石磐的身世。黄鹤去再怎样兴风作làng,也不会祸害他们,毕竟他们在奠基之战,就已经坚决地表明了他们的立场。”阡蹙眉,“现下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黄鹤去和冷冰冰得到了自由,会怎样地报复他们的师父?” yin儿一怔:“那个神机妙算的老人家?黄鹤去和冷冰冰会那么残忍、对老人施加毒手么?毕竟,是他们的恩师啊……他们能保存性命,还多亏了老人家向我们求情。” 阡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恩师,有一个残酷的嗜好是虐徒。阡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告诉yin儿,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有极度扭曲的另一面。 现在,恐怕船王和兰山,也在和他们的同门师兄弟一样,面临着同样的精神抉择吧,他们,好不容易逃离的师父,竟在这一时刻,亟待他们伸出援手…… 多事之秋,金人的手上,竟拥有了更多的人质,意外的收获。 “奠基之战,一念之仁。”yin儿叹息着说,“看来老人家没有达到目的,把黄鹤去和冷冰冰规劝回头。” “降而又叛,格杀勿论。”阡冷冷说,“他们既然选择继续作恶,日后即便后悔,也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yin儿点头,抗金联盟,足够仁慈地会给予敌人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2) 午夜梦回,yin儿不知怎的,一想起胜南,心里就七上八下,虽然,现在的胜南很正常,没有一丝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已经回到了过去的感觉,可是,最近他流lu过的一些细微、短暂的神sè,拼凑起来一起送入梦中,就再不细微、再不短暂。那些神sè,yin儿看到的时候或mihuo或惊讶总之是忽略了没有深究,但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回忆变得连贯而清晰、巨大又深刻。直觉告诉yin儿,有些事,阡仍然凭他一个人在担负。是云烟姐姐和yu泽姑娘的安危吗?被所有人事牵制着的阡,根本不能够为云烟和yu泽担心焦虑,只能把烦忧诉诸心底决不公开,偶尔才透lu那么忧愁的一瞬间…… 难道说、一个武林的领袖,一方势力的主公,一队兵马的统帅,一路联盟的王,不应该扩散自己哪怕丝毫的情绪去影响全局?不,或者只有胜南才这么想,只有胜南,事事都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所以,这么多年,胜南一直把安全感留给别人。在他身边总是很妥帖,很放心,而他,不妥帖不放心的时候,唯一的方式是玩火。yin儿想要去体会阡现在的真实心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他的营帐看一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却没有猜准,此刻胜南,并不在营帐当中。 “盟主啊,真是不巧,早一脚还能见到盟王。”大嘴张说。 “适才吴当家、杨少侠来过?”yin儿嗅出有酒香。 “嗯,再早些,柳大叔、路大侠,还有莫少侠、叶少侠也来过,不过说了些事情就走了,没有吴当家、杨少侠留得久。”大嘴张回答。 “他三兄弟精力真是旺盛,白天打仗,夜里酗酒。”yin儿苦笑摇头,确定了有新屿、宋贤陪伴的胜南尚不孤独,叹自己杞人忧天。 “哪有,盟王正待着要歇,江中子师傅就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盟王商量,一来便把盟王带了出去。”大嘴张说。 yin儿一惊,脚步立刻止住:“江中子?”低yin:“他来做什么?”有事和阡商量的人不少,江中子来找他并不奇怪,可是,为何不能在营帐中说,却要带出去讲? “他们,往哪边去了?”yin儿不无疑虑地问。 大嘴张指给她一个方向之后,似乎为了她的多管闲事又和其余兵卫在窃窃si笑,yin儿边走边抓狂: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大嘴张从胜南的身边调遣走!否则他守也守不好,废话还尤其多……  这一夜,风烟路上的征人们,都忘记去看二月十五的月是不是真的很圆。 一恍惚,月未变,亦未移,更未缺,却已属二月十六月。  远离了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涉足一隅的寂静寥落,阡早就明白,江中子,不过是叶文暻和他之间的一个交集而已。 没有带随从在身边,叶文暻独自等候在路的尽头,原就是个看透世事的人物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因此即便武功谈不上一流,气势却连压倒薛焕都足够。造化nong人,当日在黄天dàng被他借刀制敌的阡,何曾料到两年后的今天,会和他为了同一个女子挂念…… “对郡主,真的是爱么?像对蓝yu泽一样的爱?还是,只是作为一个知己,永远陪衬在蓝yu泽之下,并不是真爱,只是孤单时候的慰藉?”叶文暻的语气,是那种专属年长者、过来人的嘲讽,他几乎没有给阡回答的时间,便继续陈述见解:“情爱贵在由始至终,不必我多说,你林阡尤其懂,据我所知,郡主出现在你与蓝yu泽谣言遍布江淮各地之时,她的出现,对你而言并不可能有如蓝yu泽那般惊yàn,也不可能一见就倾心。蓝yu泽的存在根深蒂固,你二人虽然性情相投,最多也只能在对方命里充当知己……奈何,自幼尚武的郡主,心里不知不觉逾越了一步,日久生情爱上了你这江湖领袖……” 叶文暻叹了口气,“原本这心迹万万不能开口一开口就错,然而,在你落难之时,郡主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心甘情愿同你舍弃了一切离宋赴金。你虽然拒绝,却不能负她,只能承诺要保护她,把她带去了你的江湖,随你辗转漂泊。也就因为这承诺,郡主无意识地给她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 “郡主明知你会拒绝,却执意要等你与蓝yu泽重逢之后才彻底地死心。谁料到,你和蓝yu泽偏巧就这么有缘无分,越想见面越不能见,抵达了海州,久经bo折依旧没有碰面,因缘巧合武林动dàng,你还不得不离开海州没有等蓝yu泽,你和她的误会、也就迟迟没有澄清。出海之行,促成了你和郡主的朝夕相对。奇也奇在,你二人一个是金枝yu叶,一个是武林领袖,竟然能够维持平凡人的生活,加上你周围的人渐渐开始承认郡主对你的生活不可或缺,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把郡主看成了至关重要,时间一长,蓝yu泽的印象越来越浅,郡主的存在日渐充实,充实得令你无法自拔。当她在身边已成习惯,你所以,就把这种习惯,当作了爱。终于,在去年的七月,你和蓝yu泽恩断义绝,郡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你林阡身边,足以放在第一位的女人。” 阡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说江淮事叶文暻能够了如指掌不足为奇,何以苍梧山之事,江中子和叶文暻也能得知?叶文暻这几句“据我所知”,不可能是云烟自己的见解,所以不是叶文暻在复述,而更像叶文暻当时就知道,当时就在旁观。 “这就是我所知的,你和郡主所有在一起的经历。”叶文暻笑了笑,似乎掌握得一清二楚,“可是,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你也被自己的感觉所骗?郡主她,不过是蓝yu泽的影子,填补了蓝yu泽在你心里的空缺,抑或,郡主根本就是在治愈你的孤独,你们年轻人,最不可能承受的,就是孤身一个。” 任由着叶文暻把话说完,阡只是淡淡一笑:“被感觉所骗的,是叶总镖头自己。” 叶文暻的笑僵在嘴角。他适才笑得本就很勉强,明显对自己的推敲还抱有了一丝希冀,他希冀,听到这些的阡,能够犹疑,犹疑阡对云烟的感情,究竟属不属于真爱。 “日久生情,朝夕相对,自然而然,不知不觉。也许真的要这样,才能深入地理解一个人。我和yu泽,就是因为缺少理解,之后又聚少离多,所以感情再怎样坚定,也还是谣言四起。”阡轻声道,“的确,林阡要比叶总镖头年少,但很可能比叶总镖头固执,在离开yu泽之后,就固执地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一心一意,等候和yu泽重逢,却正如叶总镖头所言,无论怎样都遇不到,于是就只能将yu泽的位置,一直为yu泽留着、空着,等着去了解她,去在乎她,却想不到,先于yu泽,了解了云烟,在乎了云烟……就算没有周围人承认,我也能够看清楚那是爱。爱与习惯hun淆不了,不是随便的两个人因为习惯就可以生情的,至少林阡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闯dàng江湖,从不觉得身边缺少情爱,事实上,更曾经排斥爱…… “若真要问起,是从哪一刻不再当她知己而是至亲至爱,也许,就是在刻意留心她喜欢什么、刻意去发现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渐渐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平淡就是幸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去维持去珍惜这样的幸福……爱她爱得简单随意,没有争执、没有顾虑,不用交流可以知道她的想法,有再多的人在身边第一刻想照顾的都是她,甚至,有时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yu泽,也不曾有过。”阡回忆着,最常忆,三峡行舟,渔火之夜,其实本性里有隐居向往的,又岂止yin儿一个。 叶文暻原先听得失神,听到这句陡然变sè。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yu泽,也不曾有过?!他被这一句震慑,情不自禁地打断林阡,语带颤抖:“是真的?是……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 “何必去管何时何地,林阡只知此时此刻。”阡微笑,真情流lu。 “郡主她自小就想要脱离皇宫的束缚,喜欢追逐属于她的自由。真就是你林阡,给了她自由……”叶文暻没有再说话,语气哀伤。 “可是,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江中子忽然开口,“从一卷书里胡luàn扯下的一页,硬来粘上另一卷不相干的书,对这两卷书和这一页,都是莫大的伤害。林少侠,也许这句话叶总镖头已经问过了你,我却还是要问,你的江湖,真的适合郡主么?” 阡一怔,没有回答,当日叶文暻所述三点阻碍,他虽然一一驳回,却其实,真的被某一点触动过,叶文暻问过,“她这金枝yu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 “她不懂武功,却要滞留你的身边。现实已经证明,这种滞留一定会对你拖累,也许你不承认这是对你的拖累,可是你反过来为她设想一番,你的坚持,会不会害了她将她拖累?从灯火钱塘,到这山城边荒,真的适合她么?你的不安定,会使她成天活在担惊受怕里。”拆散林阡和郡主,江中子何尝舍得,这番话虽然合理,却终归逆着心,“想必你也发现了,这半年以来,随着你征战频繁,郡主的愁绪也越来越经常,郡主她,不是真正的开心……她只恨自己没有武功,她只恨自己只能在战后看见你……” 她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其实也发现过,当他独身闯入桃源村救回失陷的yin儿返回五毒教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眉间那褪不去的哀愁,竟然连他回来了也赶不走。他问她:“怎么?看来我也要学吹xiao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云烟回报的,只是轻轻一笑:“用不着吹xiao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是啊,自己的男人,即便勇猛威武到不可匹敌,即便凝聚军心可一呼百应,终归是自己心头最记挂的那一个,因为他是明枪暗箭的中心,因为强招必自损,她不能不牵挂他——不能有性命之忧,不能流血受伤,甚至……连yin儿身上有的香味,都足够构成她的牵挂…… 江中子叹了口气,续述说:“更何况,郡主经历了这许多,也开始明白很多事理,当年少不更事逃婚,牵连了不少人在内,这些人,你可以狠心辜负,但郡主如何辜负?难道要叫她下半生都活在愧疚里?这些牵连当中,第一个就包括了郡主的母亲。身份的低微,注定她失去郡主根本就无力支撑,甚至无法生存。这也是郡主,一直以来的死xue。” 阡心念一动,他记得,去年的九月初六,他其实碰触过这个死xue:“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当真有这样辛苦?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她回应的同时,明显神sè黯然,阡忽然伤魂,当时他并不明白她为何失落,现在却彻底懂了。遇见他之前的云烟,虽然是个表面风光的郡主,实际也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林阡,你出现在郡主应该长大的年纪,也成功地改变了郡主。在遇见你之前的郡主,虽然见识远远胜过一般女子,却终究是大胆鲁莽,闯祸而不自知,不懂得去体恤他人。这么多年,原不知道郡主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这个改变她的男人,竟在宫廷之外,江湖之间。”叶文暻叹息,“在海州之时,其实我就已经发现,你在她心中的分量……” “在海州之时?”阡心头一颤,“原来叶总镖头,曾经找到过云烟?” 叶文暻自知语失,无奈点头:“虽然你林阡行踪不定,但要在两淮两浙找到你们,并非难事。也便是去年这个时节,你与郡主出海归来,我便立即见了郡主,见了她两次,第一次见她,她立即便答应与我回宫,然而时隔一日再见她,她却延迟了日期。” 阡一怔,这个变故,一定与他林阡有关。 “郡主第一次答应得认真,根本不像会有反复,事实上,当时的郡主已经能够体会事态轻重,绝不可能是与我戏言,可是,林少侠可知她为何要延期,又延迟到了哪一天?” 有一个日期呼之yu出,就是阡在海州中毒昏mi的凶手、yu泽的生日。阡被震慑,不由自主:“八月十五?” “是啊,正是中秋,后来我不甘心,深究才知道,郡主之所以延期,是因为蓝yu泽对你林阡延期。”叶文暻苦笑,“爱就是这么不公平,也就是这么伟大,第一次见我时,郡主以为蓝yu泽会回到你林阡身边,所以决定离你而去,可是第二天却对我说,她舍不得。她说八月十五,只是为了看你能和蓝yu泽释怀。只要你得到幸福,只要你觉得快乐,那她就离你而去。”云烟对叶文暻承诺的那一夜,阡却一直未归对着海cháo宣战,那夜,云烟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似乎预感到她有借口继续留在阡的身边了——借口,好悲伤的借口,只要这个男人找到真爱,只要这个男人幸福,她便离开…… “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她说,要陪他一起等yu泽,而他,那个时候,还一直以为自己和yu泽的爱情太煎熬,强烈地希望时间快些流逝,可是,永远不了解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会因为时间流逝慢慢地减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却还宁愿làng费她少得可怜的时间来陪伴他…… 离中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其实找到了真爱的,真爱就是她带来的,yu泽是不能释怀的梦,云烟是他爱情的归宿。而这个借口,本身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她离开了,他就再也不会幸福……  “很可惜,八月十五之后,郡主她再次食言。”江中子叹息,其实他也只在夔州和黔西,劝说过郡主两次—— “郡主,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 “是啊,还有一个月……” “郡主,属下却无法放心郡主。” “可是江中子,我很开心。” …… “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 “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 “我也bi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 “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 ……  “叶总镖头,江中子前辈,这样的女子,教我林阡如何不去爱?”冷风之中,阡噙泪而笑。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3) 这场爱,注定要飞蛾扑火。即使爱开始的时候,火曾如风中之烛稀薄。 没有后路可以退,一起受困在这个现实的世界…… 宿命又一次撇开他直接对付他的女人,这一次,不再以流言去中伤去打击,而是用现实来拷问来质疑。现实一遍遍敲打着他,他未来血雨腥风的六七十年,她要水深火热几百遍?彻夜不眠几千回?坐立不安几万次? 再多的困难,再远的将来,他期待着有个人能和他一起度过去,曾经,yu泽脆弱,不敢和他一起面对,而现在,他知道不敢的不是云烟,而是他林阡。经历了太多失去的他,已经不敢连累任何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根本不懂武功的云烟——她、不能和他一起…… 他怎可以,因为他饮恨刀的沉重使命,就害得云烟也处在这风口làng尖?即使,他知道云烟愿意留——只要他告诉她他的真心话、强硬地留她在身边,那么就帮她决绝地抛弃一切吧,谁反对那就除去谁……然而,负了一切,也注定会负了云烟,因为,那些原是属于她的责任,她的担负,她的良心。他理解,因为理解,他没有权力决定她去留。 不该带给yu泽流言,不该带给云烟流离。这双罪恶的饮恨刀,这意想不到的林阡的身份和越来越多的责任,一边透lu给许多事复兴的希望,一边又破坏了多少无辜的生活甚至生存……他,早就应该懂,凭何众人总是说,天骄徐辕那样的人,最适合的是孤单一个。不是因为没有女子可以配英雄,也不纯粹是徐辕不解风情的缘故,天骄其实也一定遇见过爱,只不过、身不由己、率先踏上了这条弃爱的征途。  “她无怨无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愿陪她陪你一起等。”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罪过牵连最广、祸害最久,那必定是爱情。建康的晚之夜,对他说出这句痴话的沈延,从主动到被动,只是看了一句词的时间,从放弃到放下,却至今没有做完,对云烟的爱,越沉默越深挚。yin儿提起过,她si下问沈延何以那么快就退出感情的竞争,沈延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 一个比一个要痴。沈延觉得,阡是云烟最幸福的方向,所以没有竞争立刻就退出。沈延却不知道,阡,才是未来变数最大的那一个。 “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黄天dàng的岸边,那么巧云烟遇到他的那晚,他也是突遭横祸身负重伤。十月初五早晨还在岸边悠然欣赏风景的他,哪里会想得到,几个时辰之后,自己竟会遇到危难掉落悬崖,还几乎命断黄鹤去之手、从此与江湖两隔?! 两年,磨练成林阡的两年,经历过的意外和劫难不计其数,他了解枭骑本该战斗死,他知道要做他的伴侣首先必定要习惯生离死别,因为最后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他连累了她害她性命之忧像今天一样,抑或是他战死沙场她一个人孤独终老,而在此期间,温馨会渐渐变少,事态会日益复杂,凶险会越来越ji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真的适合江湖吗?一边怀着对过去的歉疚,一边无法融入将来的生活,他怎舍得她这样痛楚…… 无暇再想,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救下云烟,救下她……不能再管去留得失,现在最重要的,依旧是云烟的安危。一切纷扰,事先设想无用,只能到时候再解决。 夜风冷,心事无人说。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段熟悉的脚步声,竟烦忧了这么久,没有注意到有人一直跟着他,直到已经接近营帐,才留心。“yin儿?”阡转过身,正待要问她怎么不睡,正待要问她什么时候看见了自己,然而转身的瞬间,分明看见yin儿脸上清晰的泪水,阡的心头一颤,yin儿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自己和江中子、叶文暻的对话都被她听了进去?yin儿的内力轻功一流,她如果刻意藏掩,世上没有几个能够捕捉她的存在……可是,这种连阡自己也无法处理的两难,怎么可以被yin儿听去?听了只会是这样的后果,yin儿会为了这种两难,静静地跟着他走,一路都在默默地流眼泪…… “我们三个,到哪里都是同盟,是不是?”yin儿没有擦拭她的泪水,只是冷静地问,同时抬头期待着他的回答。 “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是完整的同盟,是不是?”yin儿见他不答话,却见从他的眼神里流lu出割舍。 她不想看见他的割舍,终于失去冷静,紧紧攥住他衣袖:“很容易做到的,是不是!?杀了叶文暻,这一切可以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轮回剑留下,云烟姐姐也留下,独独除掉了一个叶总镖头而已!” 他噙泪,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是纵然心中百转千回,他面对yin儿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不能承诺。 “如果我早先知道,叶文暻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我早先知道,胜南为什么会说出亏欠联盟的话,我会谅解的,大家都不会介意的。因为,云烟姐姐,她值得胜南去辜负一切……”yin儿放开他,轻声啜泣,语气恢复平静,迫他变成求他,“胜南,留下云烟姐姐吧,我真的过不惯没有云烟姐姐的生活,过不习惯,没有她在,连笑都笑不出来,笑的时候就会想,怎么云烟姐姐她不在这里……想发脾气的时候也会收敛,因为云烟姐姐说过,要给胜南心安,如果一点小事就来烦扰胜南,那他连心都不能安还怎么救云烟姐姐……没有云烟姐姐的日子,生活就是度日如年的辛苦,吃饭的时候会想到她,睡觉的时候会担心她,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突然失神念起她,我知道胜南也在想念她,日日夜夜都在忆着她,胜南也很想回到过去,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日子……眼看着云烟姐姐就快回来了,我不准他叶文暻闯进来,绝对不准许……救下云烟姐姐,就立刻把她藏起来……” 他见yin儿恸哭,惟能按住她的肩,本想安慰她,心口却一阵堵塞,泪竟再难克制,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yin儿,我的心真的很疼……我也想从战场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她在这里等我,她也许是在砌砖堆屋子,她也许是在强bi着她自己做针线煮饭做菜,她还也许是一个人在帐外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 yin儿拼命地点头,带着希冀问:“这么说,胜南要把云烟姐姐留下,是吗?以后,还会像曾经一样……” “此生此世,决不逆她。”月下,他低声告诉yin儿。 “那便好,云烟姐姐她显然是想留下来的,她一定会坚持留下……”yin儿面容里闪现出一丝喜悦。 阡点头,微笑着:“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以后,只要她想去哪里,我便就在哪里,再也不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是那种……连江湖也不再过问的生活?” “等黔西安定,便与她一起,去奉节隐居……”他越说,越明白这其实是一个谎言。何以天这么残忍,他这么小的心愿,竟然都是对yin儿的敷衍。他知道,云烟她,虽然想要留下,但太难留下。她面前只有两条路通往未来,对他遗憾,或对无辜愧疚,遗憾和愧疚,当如何抉择?他用“决不逆她”来敷衍yin儿,是因为,yin儿一定会猜错云烟的决定…… “是啊,去奉节隐居,有滟滪堆可以欣赏,还有丰都鬼城可以去游,是个隐居的好地方……”释怀的yin儿拭干眼泪,信以为真而随阡回去,不刻已经到达阡的帐外。yin儿心情恢复,斗志也随之高涨:“那咱们说好了,等柳峻一出手,咱们立即就把云烟姐姐救下来。”  是凑巧吗?阡正待点头答应yin儿,却发现不远处大嘴张的身旁,正有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俩,不是蓝yu泓又是哪个。yu泓面sè凄楚,很明显是被yin儿的话语触动,随即问阡,不无愤怒:“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 “yu泓,纵使要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也决不会弃你姐姐不顾。”阡不解,何以yu泓会说出这样的话。 yu泓含泪摇头:“是,你不会舍弃姐姐的性命不顾,但你的心里,会舍弃对姐姐的感情,你会把她、让给别人……” yin儿眉头一紧,阡亦是一怔,yu泓冷笑:“他们都说,你想把姐姐让给杨宋贤,他们都说,你和姐姐已经不可能了……”阡面sè当即一变。流言,原来到此刻还在蔓延。 yin儿怒道:“‘他们’是谁!是谁敢这么大胆,胡luàn造谣!?”气氛僵冷,大嘴张一干人等噤若寒蝉,从未见盟主如此气愤,看来这次发怒是真的。 yin儿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郁积?刚去一个叶文暻,现在又是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凭什么什么都要针对胜南?!云烟和yu泽还没有救出来,压力就已经排山倒海,这一战太纠结,战前到处都是对他的牵制,战后,不管他处理得怎样、都一定会有归咎的声音…… 大嘴张知她当真动怒,赶紧将功折罪:“蓝姑娘,那些都只是胡说八道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yu泓面sè好转:“原来只是谣言?姐夫不会随意把姐姐让给别人的,对不对?” 阡心念一动,和对云烟一样,他必当尊重yu泽的选择,不管最后的结果,是要他放手还是zhan有。 “yu泓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暂且回去吧。”yin儿带着命令的口wěn,“让胜南一心一意地备战,顺利地救回云烟姐姐和yu泽姑娘。毕竟现在,她们的安危最要紧。” 阡点头,这句话才是离他想法最近:“yu泓,不必担心,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yu泓闻言点头,默然离开,却依旧难以安心,走出几步去,又情不自禁往回看,往回看,姐夫的世界,这个永远对她封闭的世界…… yu泓满怀心事,一不留神,差点和对面赶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那兵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尽皆焦虑之情:“盟王,盟主,杨当家……他……他……” “他怎么了?”yin儿、yu泓异口同声,胜南一惊,立刻上前:“宋贤怎么了?方才他还与我在一起饮酒叙旧……” 那兵卫连连点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就头痛得厉害,大夫们看过之后,说不是醉酒,是旧伤复发……盟王快去看看他……” 二话不说,阡已经随之而去,而yin儿,没有移开脚步,震慑原地她脑中一片空白:头痛得厉害?旧伤复发?何以事前没有一丝征兆?回忆起最近几日杨宋贤的苍白脸sè,yin儿还以为他是关心则luàn、心中有事,难道说、宋贤的反常,只是因为病魔的纠缠? “不管杨宋贤出什么事,姐夫都不会舍弃姐姐的,不会舍弃的……”yu泓在yin儿的身边,固执地自言自语。yin儿听到的时候,却是一颤……为什么,事情总是不约而同…… “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yin儿依稀记得宋贤对胜南这样讲过,而这一次,难道要报应在胜南身上? 宋贤、yu泽、云烟…… 过了今天,不知阡最重要的知己们,还会剩下几个人、坚定不移地存在在阡的左右……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4) 月的耀眼,彻底将夜空灼伤。 这个一bo三折的二月十六,注定又一个不眠之夜。 “这几天他脸sè一直很差,我还以为是有心事,我还只道他是借酒浇愁,其实是他强撑着身体我却没有发觉……我这是做的什么大哥……”见到胜南之后,新屿都在不住地自我责备。胜南却了解,事情根本不是新屿可以控制。 头痛,难道是宁家寒气所伤?体寒的宋贤,硬要随他一起闯入宁家的圣坛,所以被寒意侵蚀,却逞强而一直坚持?奈何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场战事竟都有宋贤参与,与宁孝容,与轩辕九烨楚风liu,与mi宫八阵,甚至与林美材的靥,征战这么久,原来他都是在强撑着体力……却终于没有等到yu泽回来,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宋贤的帐内,早先就有好几位军医在诊治。兰山先行走出来告诉阡:“杨大哥的情况跟上次盟主有些相仿,都是头部的创伤,不同的是,盟主是外伤,而杨大哥之所以头痛,是脑部经脉受损,血气凝滞所致。” “内伤?难道真是因为寒潭的寒气……”种种迹象都指向寒潭,阡面带忧虑。 “寒潭的寒气当真有如此歹毒?为何旁人都没有事?”海将军站在一侧,疑道。阡推测:“宁家的寒潭,想必有它独特的作用,只有少数人知晓个中玄机,看来有必要请宁孝容到此一叙,以问究竟。” 范遇点头:“适才我已经告诉了何教主,相信宁孝容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阡一怔,点了点头:“由她去请,再好不过。”转头续问兰山,“宋贤目前状况可好?” “暂时稳定,还算清醒。诸位可以去看看他。” 诸将立即入帐探望宋贤,意料之中,慕容荆棘也在当场,看见阡的时候,慕容的神态明显有些不自然。哭红了双眼,慕容荆棘哪里还像平日里那般多刺,片刻,才讲出一句话来:“他先前,在夔州的时候,头受过重创……照看了好久才恢复,现在……却又……” “我明白,他会好起来,会恢复。”阡轻声道,慕容哽咽着点头,举止间也足见真情。 “胜南,新屿……”胜南新屿齐齐上前,宋贤的眼神还很清楚,只是掩饰不了极度的疼痛。 “宋贤,觉得怎样?”他二人异口同声。 “我……我怕是等不到yu泽回来……”宋贤的呼吸突然变急促。 “你胡说什么?!”胜南新屿皆是大惊。一旁,慕容荆棘忍不住失声而泣。 “我说的,是真的……”一瞬之前,他的嘴还有血sè,却在胜南新屿到达之后变得煞白,似乎就是在等他们来,有什么话要交待。 军医即刻上前来替他诊断,不禁面sè大变:“适才已经稳定了,想不到伤势竟恶化这么快……” “先按着你们的方法,立刻救他!务必要保住杨少侠的性命!”阡当即下令。 “林少侠放心,老夫自当尽力而为。”重新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医,较之适才面sè大变的那个,明显看得出老练沉稳。 “胜南……听我……把话说完……”虚弱的宋贤,拼尽力气抓住阡的手臂。 “保留好你的体力。等你伤势恢复了,再告诉我也不迟。”阡面sè温和,语气平稳却坚决。 “盟王。”恰在此时,慧如已将宁孝容领到营帐中来。宁孝容一见杨宋贤状况,便知悉了事情原委,承认说:“他的损伤,的确是我家寒气的作用。” “何以旁人都没有被寒气伤及?”海逐làng奇问。 “所有人都一定被寒气侵蚀过,只是有轻有重罢了,他的头部如果原先就受过重创,那么表现就会最为明显。”宁孝容如是说。 阡心头一震,终于了解了:原来yin儿和宋贤的共同点不是体寒,而是头部原先就受过重创?所以,当时yin儿一接触寒潭,视力就减退,头痛也恶心……这么说,宋贤是一样的,宋贤却瞒着他,只为了,为了和他经历哪怕一夜,为了兄弟三人重返当年,宋贤竟自不量力地,在寒潭中逗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被寒气所伤会有怎样的害处?”新屿急问。 “会刺ji头脑。想必诸位也听说过,魔门有‘寒潭洗脑’这个说法,我家的寒潭就是一个典型。被寒气侵蚀的人,思绪会紊luàn,记忆会减退甚至丧失,精神不安,头晕目眩,意识模糊,甚至有的时候,会肢体麻木。现在的他,大抵就是这个情形。”宁孝容解释说。 “这般严重?可是,宋贤非但没有记忆减退,他还恢复了记忆……”新屿痛苦地看向宋贤,此刻只恨自己不通医术,尽管那位军医已经针对宋贤的症状在分经取xue,但针灸只能缓解他的头痛,未必能根治寒气侵蚀的遗患。 “我说过寒气会刺ji头脑,他原先是失忆的,那就可能是被寒气刺ji,短暂地恢复了而已。”宁孝容道,“他不该逞能闯我宁家寒潭,现如今寒气已然渗入他头脑经脉。肢体麻木,感觉丧失,那几乎是一定的……” “可有专门的救治之法?”阡问。宁孝容摇头:“被寒气侵蚀,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我看他伤势不轻,如果救治不好,会有性命之忧。有幸恢复,也要至少半年的时间。”众人闻言,尽皆sè变。宁孝容的意思,宋贤即便恢复,也注定元气大伤。而这句听天由命,狠狠砸在阡的心上,阡面sè冰冷:“他必须恢复。不管要huā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医治好他!” “林少侠且放心,老夫曾经为寒泽叶寒少侠诊治过一样的病,可以保证杨少侠无性命之忧。”那军医,原是来自短刀谷的。只是,宁孝容听到寒泽叶的名字,不免脸sè一变,又喜又悲。 阡面lu喜sè:“那便拜托前辈了。” “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他原先头脑便受过伤,这次寒潭之行有害而无益,我想诸位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事情比你们先前想象得要严重……”那军医说,“我这就接手救治他,半年之内,他的身体应当会逐渐地恢复,但他的记忆,未必会伴着这种恢复而恢复,甚至可能渐渐缺失……” “渐渐缺失?也就是说,宋贤他,很可能又记不得从前的事了?甚至把现在发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么?!”新屿冷笑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在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这记忆的复苏,是为了重新失去一次?早知如此,胜南宁可宋贤一生一世都失忆,也不会让他涉足寒潭半步,更不该对他ji将,说什么“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他最了解宋贤不过,宋贤从来都是知难而进的,宋贤不可能不在意他的过去……于是,他们大家都如愿以偿迫他恢复了记忆,可是,竟是凭借了寒潭刺ji…… 沉默之中,忽听宋贤微弱的声音,现在的他,意识并不模糊:“希望失忆之后,还能记得我们三兄弟的情谊,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做对不起你们的事……胜南,新屿,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们,失忆之前,想要牢记你们的样子……”他真是乐天,当所有人都在为他伤感,他语气里,竟还带着一种轻松安慰。 “不会……不会这样,不会再失忆……我们三兄弟,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新屿触碰到宋贤僵硬的肢体,知道宋贤就是宁孝容所说最严重的情形,身体麻木,感觉障碍。也许从现在开始,宋贤的身体会每况愈下尤其是记忆……想到这里,新屿双肩都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当新屿悲痛yu绝,胜南却不能流lu脆弱,经过上次的劫难,他明显要稳重更多也坚强更多:“宋贤,我要你记得这些记忆。你杨宋贤有太多非比寻常的经历,不能简简单单就遗忘。一定要记得。记得这些,才更有意志恢复!” 新屿连连点头,泪流不止:“是,决不能忘,不能忘!” 宋贤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脸sè越来越差:“胜南,从前,新屿什么都听你的,我也是,但这一次,请你听我一句……只有我忘记,才能成全你和yu泽……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意识开始模糊,宋贤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只有胜南一个能听见:“答应我,不要顾念我,好好爱yu泽……把yu泽独占,让我失忆……” 阡强忍伤痛,立即示意那军医救宋贤,情况已经不能再耽搁片刻,宋贤却执意要他答应,“答应我,胜南……让我失忆,把yu泽独占,答应我……” 宋贤紧紧攥住阡的手,陷入昏mi只剩下这一个知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因而集中于阡的身上,期待他快作答复。 “好,我答应你。”阡低声回答,良久,宋贤的手才渐渐松开,显然方才是他最后的力气,带着满足他毫无牵挂。 “无关之人都先离去,那个小姑娘留下就行。”那军医指定贺兰山留下,似乎是看中了兰山的处变不惊,“你来帮我照看着他。”  不知是自行走出来的,还是被别人挤了出来,恍惚间,已经置身帐外,新屿脚步沉重不能再移,“怎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宋贤会伤到肢体麻木不能动弹……” 和新屿一样,阡也根本不愿意离去。宋贤的温度还留在手心,他坚信宋贤能顽强地恢复。九分天下之中,永远有他yu面小白龙杨宋贤的一席之地…… 却为何,阡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流在放慢?流过每一寸经脉都那么艰难,使阡清楚意识到,此刻他的血是冷的。 “林兄弟,吴当家,你们放心好了,那位是我们短刀谷的神医,樊井樊大夫。他手里没有医不好的人,柳大叔后脑勺上的伤,据说就是他治的,现在柳大叔照样武功一流啊,脑袋上的伤一点都不影响……”看众人尽皆沉默,海将军意图调节气氛,“不过樊大夫的脾气古怪,不想救的人送他黄金万两他也不救,想救的人他会追着你给你药、缠着你给你包伤口……”海将军说了一半停下来,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人有心情跟着他的话题。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宋贤,相信樊大夫。”阡领会他的好意,低声回应他,海将军欣喜点头:“对啊,没有过不去的坎。说不定杨少侠还会因祸得福呢!” “若是能够早些发现,也许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新屿摇头,“这几天我一直和他一起,却没有发现他的反常……” 范遇低声相劝:“吴当家,如果这是杨少侠命中躲不去的一劫,再怎样制约也无济于事。试想当时的他,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是非去寒潭不可的,怨不得他,更怨不得别人……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宁家的寒潭会害了他,如果宁孝容不解释,我们谁也不知道有这般的严重……”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新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阡:“胜南,也许真像宋贤说的那样,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他,那就顺着这天意,好好地去爱yu泽……一定要比以前更爱yu泽,连同宋贤那一份一起爱……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宋贤很残忍……但毕竟……是宋贤的心愿……”新屿没有讲完,已然哽噎。 阡平静地点头,没有悲伤流lu,此刻就让新屿都觉得,对待宋贤,他的心可以这样狠。 宋贤,我竟答应了你,让你失忆吗?为什么,失去的是你,被惩罚的也是你,这段三个人的爱情,你付出得最多,凭何由始至终都是你在煎熬,你被折磨…… 阡的心,随着血渐渐冰冷而彻底僵硬:对不起,宋贤,我想不到我越来越会骗人,刚刚骗yin儿要和云烟隐居去,现在又骗宋贤要借失忆的名义让你退出。宋贤,我不会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失去了你和yu泽的记忆,我不会独占,永远都不会…… 那场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梦,对酒当歌、共醉杀敌、携手并肩、把握天下的英雄梦,梦醒之后,竟惟余凄凉,默看那天中一轮孤月,阡终于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他的征途,和天骄一样,无人可共。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1) 故事之外的人,自然体会不了这一夜的漫长。天明时分,若不是因为帐外喧响,楚风流也不会这么早就醒来。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确定了伤势已无大碍,楚风流深知自己不能在盟军中随意走动,既为了自身安全,也因为敌我分明,必须避嫌。 第一次离开尔虞我诈,曾经,尔虞我诈是她生命的全部。 然而此刻倚帘而立,望着远处sè里两个年轻女孩子嬉戏追逐的场景,不经意间,心情也全然随之而放松愉悦,这画面真是美好,真是熟悉,仿佛生命里有过。是啊,现在这个时节,在家乡,应当是光明媚,清风荏苒的好日子,七岁那年的天,娘亲的眼前,应该是我教着风月在扎纸鸢,娘亲在微笑看着我们,轻掩着她隆起的腹部,给即将出生的妹妹起名风雪……我楚家三姐妹,却终于不可能享有这种平凡,江南小桥明月,逐渐被镌刻在记忆的尽头,如尘,如烟。 缓过神来,却意外地发现,其实那两个年轻女孩也一样不平凡,宁孝容和何慧如,她们可都是魔门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几日,在战场上几乎兵戎相见的她们,原来离开了战争,可以活得这样开心,相处得这样自然。 “教主,介不介意我借你的兔子抱一抱?天亮之前,我就得走了。”她二人终于停止追逐,宁孝容迫不及待地问。楚风流略有耳闻,黑夜是宁孝容的活力,强光是宁孝容的威胁。 “不借(介)……意。”慧如微笑着,一改之前的清冷无意,竟还和宁孝容开起了玩笑。而,此情此境,差一点就被战争摧毁。 楚风流失神地看着这两个如huā似yu的小姑娘,谁想得到,她二人这么小的年纪,身上竟可以有那么多的背负。八岁,还必须由人照顾的年龄,身体模样,教局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寻常人家走失的儿童,魔门之中,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宁与何,城府虽相异,地位皆超群。 “真的……老了……”楚风流轻声叹,忽听得一个人在她身边噗哧一声笑出来,转过脸来,发现原是凤箫yin。 “是真的,直到流逝了,才发现年少原来是那么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一去就不复返……” yin儿见她认真,一怔:“楚姑娘今年,应该才二十有三啊,何以竟觉得老了?” “有一种感情,一生只有一份。一旦爱上,就会搭上自己的青年华,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心也就老了,老到要等候死亡。”楚风流叹了口气。 yin儿愣在原地:“真的是这样么?真的会这样么?”她懂,楚风流说的爱情,辉煌后可能就当即陨落,却因为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以至于没有办法再分一点点爱给别人,分了一点都会迫不及待要收回、用来保护自己不再去爱。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yin儿?”楚风流忽然微笑着问,称呼她yin儿,再亲近不过。 “什么?”yin儿一怔。 “今生今世,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楚风流轻声说。yin儿明显心事被击中,神情忽然变得惆怅,也许楚风流说准了,云烟姐姐和蓝yu泽,真的有可能会给胜南带来遗憾…… “保护好自己。将来他身边的女人,必须每一场战事都和他一起,每一次战绩都是一致,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楚风流正sè说。 yin儿噙泪,为何楚风流这句话出口,她不好的预感也接踵而至?难道阡要割舍yu泽和云烟么,不,不是,胜南答应她,会顺着云烟的意思,胜南也答应了宋贤,会比以前更爱yu泽…… 忽然营帐附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哀哭声,风流和yin儿皆被勾起恻隐,不约而同循声找去,走近些才发现角落里正在哭泣的是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与她二人年纪也相仿,却蜷缩一隅悲痛哭泣,不知所为何事。 “你不是联盟中的,你是谁?”yin儿当即提高了警惕。 那女子一惊更甚,缩得更远,泪流不止:“死了……相公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谁是你相公?”楚风流眉头一蹙。 “魔王殿下……他答应过我……要为我活着的……”楚风流和yin儿皆是一怔,yin儿这才发现她原是被魔门掳掠由联盟解救的少女之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被掳掠去的么?!那yin魔死了,你竟还为他伤心?” “不准你侮辱我的王!跟他一起,不知生活得多么快活,有首饰戴,有好东西吃,还有丫鬟伺候,天天夜夜都充实,哪像外面这般拘束……”那女人越说越肤浅,yin儿蓦然有种走错世界的错觉,竟然,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那女人还想说下去,却被一声掌掴骤然打断,yin儿一惊回神,楚风流已然发狠,一个巴掌拍在她脸上,“世上竟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说罢楚风流立即拔剑要杀她,yin儿赶紧制止:“楚姑娘,她也只是无知而已,罪不至死。” 楚风流回剑入鞘:“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yin儿冷冷看着那女人:“莫要让我再听到你叫他相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那女人吓傻了,连爬带滚地认错。 “荒诞之极!”yin儿看那女人逃窜,叹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总是逃不了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楚风流敛了愤怒,静静一笑,“如果倒过来换作林阡战败,适才恸哭的人就该是你了。” “不,不会是我。”yin儿微笑,“胜南决不战败。” “哦?何以他决不会战败?”楚风流略带惊奇,“即便他先前并无败绩,也不能保证他的下一场战事能够维持胜局。” “下一场战事开始之前,当然要全心相信他能够旗开得胜。”yin儿笑着说,“不怕楚姑娘笑话,我还真就没有哪次征战之前觉得赢家会是别人过。”神sè,这神sè,明明在浓云井里也流lu过,当时,是林阡,“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心被震慑,楚风流当然懂,这神sè的相似说明了什么。 “楚姑娘,你且留在营帐里休息,等过几天伤势恢复了再离去。”yin儿将她送回,关切地说。楚风流笑道:“正合我意,这一战,我也期待着林阡凯旋归来。”yin儿点头,在心里暗暗说:胜南,希望你记得这一战还是我们大家的战事,不管你要调遣盟军多少人,我们所有人,都早就枕戈待发。  是日,贵阳城郊,再不见千军万马,再不闻战鼓动地,张弛空气里,却仍有起伏杀机继续。 可以无战马,无鼓角,无盔甲,独独不能缺的,是兵刃。 兵刃,专属于武者,走到哪里,也许未必能觅战场,但都可以找到江湖。 诚然,若不论征战而纯粹论武功,金南金北不占劣势,也许他们的兵刃,实力比盟军拥有的深厚,年代也比他们的悠久,却、可有他们的锋利?! 当刀剑陈列,寒气映面,气氛就直接对。迎面的就是敌人,亟待征服的,必须击溃的,和不可饶恕的。 劫后余生的柳峻,应该就是这一战最主要的敌人。阡审度,叶不寐和完颜猛烈皆不够心狠手辣,所以不会比柳峻威胁……柳峻身后人数虽多,却更是等闲之辈不足为惧——南北前十里,没有别人敢公然逆着楚风流,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也多半是中立而已。而,还有能悄然逆楚风流的,不愿,不屑,无暇,甚至,有人只想旁观——这样的南北前十…… 不,不对,还有一个难以忽略的敌人,不在对面,而在自己的阵营里。叶文暻,他虽然不在对面,心理却那样的捉mo不透,全副武装,他带的手下不比自己少,且个个面带紧张,眼神凌厉,似乎,来得比盟军更快更早。 联盟先由越风、沈依然、慕容荆棘等人戒备,这一次,是yin儿、沈延、新屿、海逐làng随阡赴战。 “林阡,用你两个女人,换饮恨刀与轮回剑!”柳峻直截了当,贪婪至此,全局皆是哗然。 “想得倒美,你一个都夺不走!”yin儿即刻回应。柳峻yin冷一笑,话中有话:“这两个是林阡的女人,生死怕容不得你凤箫yin决定!”yin儿当即一怔:他说得不错,这一战,我本应该回避…… “林阡,你的两个女人,不会连饮恨刀和轮回剑都值不起吧?”柳峻笑而追问。 “轮回剑,还不属于他林阡。”叶文暻低声说,看似反驳柳峻,实际却是他与阡暗战的开始,他其实是在暗示着阡,此刻二人非敌非友。 “不在他手上,但也将在他手上。”柳峻冷道,咄咄bi人,“林阡,只要你将你饮恨刀交出来,蓝yu泽就可以立即回到你身边!” 听闻“蓝yu泽”三字,联盟诸将皆是面sè一变,这个名字,其实阡心心念念了太久,也凭空消失了多年,然而,此刻唯一没有改变神sè的也是阡,他的立场,“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 “你说什么?”岂止柳峻蹙眉惊疑,众人也出乎意料。这一句,使轮回剑也属于他的联盟。叶文暻一怔,若有所思。 “刀剑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阡继续说,柳峻愠怒不已:“林阡,你这般不合作,还如何救得出她们?!” “教我如何相信,她们在你手上?”其实,从阡和柳峻的对话里,yin儿已经听出谁正在取代谁占据主动,形势如何发展,见微知著。 柳峻往后与叶不寐对视一眼相互点头,不刻,金人阵中,终于有个女子被押解而至。战局中心,由此而定。 没有错,死而复生。她出现的时候,永远使周围黯淡失sè。yu泽,尽管是作为人质被押解,仍旧从容不迫得维持着她从前就有的清高淡漠,面容里添了一种凛然的美。是天糊涂,让她接连闯进了太多英雄的梦境,所以越来越沉静,也越来越孤独。 当视线再次和yu泽有了交点,刹那间,阡知道这感情太复杂,太难解,曾经,这寂寞的恋人是他的全部,他的追求,他人生的目标,为何,现在却遥远又模糊?伤离别,苦难见,流言纷飞,心事门g尘,枝节横生,恩断义绝……这发生过的一切,曲折,无常,忧郁,藕断丝连…… 和yu泽不确定的就是过去——还记得吗yu泽,你和云蓝一样,害怕一开始就是结束。我曾对你说,你放心,不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也对我承诺,你会等我,等开始。而,我们俩的爱情,成熟得太慢,腐朽得太快。所以真的,还没有开始,就好像结束了…… “现在可相信了么?”柳峻的声音,在这句话的开始还云淡风轻,然而随着眼神一变忽然转厉,恶狠狠地对着yu泽就是一踢直将她按倒在地,众人尽皆大惊失sè,这样的折磨,显然在这半年之内不止一人一次,而更令所有人惊叹的是,曾经多愁善感的yu泽,曾经喜欢流泪的yu泽,竟在这一刻,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一点惆怅也见不着:“胜南,不要答应他……” “是啊,真不值得,为了一个欺骗感情的女人,的确不值得连饮恨刀都放弃。”柳峻语言yin毒,其实这句话对着yu泽。yin儿面sè苍白,她没有想到会有这句话嘲讽,这句话出口,根本救yu泽是错,不救也是错。柳峻真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这般伤害。胜南也因为这句话而一惊,怒不可遏:“柳峻你闭嘴!”他知道,这句话对yu泽来说,该是个多大的伤害…… yu泽,过去的yu泽,听到这句话应该是凄苦,是泪流,为什么,竟变得这样坚强?这无声的,却决绝的美,只有卑鄙到极点的人才忍心伤害…… 柳峻转过头来,语气才有所恢复:“林阡,适才不答应我的要求是因为不信她在我手上,现在她已经出现,就在你十步之遥,你总该信了。怎么?她的性命,和你饮恨刀的得失,竟这般的难以抉择吗?” 是,难以抉择,饮恨刀。从寻刀的那天甚至更久以前,他就清楚知道这双刀对江湖的至关重要,否则,敌人也不会一次次地要,而它的丢失对武林造成的打击他不是没有体验过,自从两年前这镇谷之宝丢失,短刀谷因此爆发的动luàn至今还没有完全平息,当年他在大散关、石城郡、路南、大理、点苍、东方大峡谷和云雾山,也亲身经历了这些由饮恨刀带来的不计其数的动dàng日子。江湖传言,对阵预言,矛盾也好,错误也罢,清晰的就是这一点——不可丢弃,无法代替。 “往前五步,放下饮恨刀!”柳峻不给他时间考虑,谁都知道,yu泽此刻命悬一线。新屿紧张地看着胜南,此刻不能给他的思想有任何的左右,但新屿真的很希望,胜南对宋贤不要食言。 惊呼声中,阡竟然当真除去饮恨刀。为了承诺,卸下武装。 “饮恨刀怎么能放手?饮恨刀一离开主人,就会引起武林浩劫……”海将军瞪大了眼睛,其实,现在胜南无论怎么做,都一定会有人失望,牵制着他的,是过去和未来两种势力,无论如何,会有一部分人意料之外。yin儿轻按住海将军冲动的脾气:“海将军,刀剑失去了,可以夺回来,性命却不能重来。” 五步之外,yu泽微微一惊:“胜南,不要……”再与胜南四目相对,忧伤的内在被他一目了然,只听她怅然低声,果真有心事郁结:“胜南,不要为我这样做。我不想……再害一个人……” “yu泽,宋贤他没有死。”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们三个人,竟相互间生死茫茫。 听见阡对她说,yu泽的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当听说了宋贤的消息,她终于有所释怀:“是真的?宋贤没有死?”原本这释怀,是这感情最好的解决方式,迟到了多年的yu泽的决定,他听得见yu泽心里那独一无二的选择。可是,太晚了…… “yu泽,你的眼泪,可有曾为他一个人而流?” yu泽的泪和笑都忽然停留,她清楚地明白胜南说的是什么,不错,对面没有宋贤的存在,yu泽不禁脸sè一变:“宋贤他……他在哪里?” 新屿和yin儿也被敲醒。胜南的心,竟可以对yu泽也关上,且关死,不留缝隙。 “少废话!放下刀!退回五步以外,我得到饮恨刀,自会放过yu泽!”柳峻劫持着yu泽,刀贴着她喉间偏一寸都是死路。 “yu泽,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过不了,也回不去了。”阡话如刀割,一字一伤,yu泽静默听着,流泪点头。 再也回不去了,满身伤痕,一错再错,这份爱,其实一直跟着时间在熄灭,终于,此情渝。  饮恨刀轻轻搁在地上,已经两年没有离开过主人身边过,跟着它的主人,辗转江湖,出生入死,陪他最久,也磨难最多。 感谢天意,没有娇惯出一双饮恨刀,而是磨砺出它。 放下的是刀,放弃的却是梦。  “刀与剑,你抗金联盟都留不下!”柳峻猖狂而笑。 阡后退数步,柳峻早已迫不及待,将yu泽往阡的方向一推,便即上前来取双刀。 却在刚刚要握的一瞬,柳峻万万没有料到会遭遇林阡这么快就反击,当林阡一掌突然袭来,柳峻没有提起饮恨刀就被迫松手,下意识地全力去防御这一掌击,电光火石间却发现他的那一掌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对啊,他应该知道,林阡不屑取他性命而一心在饮恨刀! 想通之际,为时已晚,林阡脚对着刀下一移,长刀已然腾空而起直返他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力道又是那样的雷霆千钧,教柳峻一刹那间方寸大luàn,立即要去追袭yu泽而忘记yu泽已然在阡身后,提刀和阡交锋了十余招,慌luàn之间哪里是阡的对手,叹只叹阡动作竟那般神速,明明离饮恨刀有五步开外比他更远,却先他一步握饮恨刀在手。而且,比动作更快的,一定是心。他的心,早就算计好了速度和距离。 “林阡!你竟背弃方才约定!”柳峻看他轻而易举再夺得短刀,大怒。 背弃约定?是,他背弃了太多的约定,当第一次能够保护yu泽往回走,真正也是他最后一次。太残忍,曾经的他,是怎样的希冀他能亲自保护yu泽哪怕一次…… 叶文暻冷笑:“这却是你柳峻的不对了,大家亲眼所见,林少侠已然把刀给了你,是你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得了。没有人规定,东西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 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是啊,yu泽不是饮恨刀,yu泽给了宋贤,就不可以再要回来,这个狠心的决定,他不能一拖再拖。 于是宁愿绝情,宁愿要太多人的不理解:“我说过,刀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 “哼,不守约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择手段如此,竟然还能领导一个联盟。”完颜猛烈忽然带着嘲讽的语气,冷道。 “不守约定?不守约定的应该是柳峻吧?是他要胜南退回五步以外他才会去取饮恨刀,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五步以内就迫不及待去拾的。怨什么都不该怨对手,而该怨他自己贪心!”yin儿冷笑,“完颜猛烈,如果你们的想法是合情合理,我们当然可以采取,如果你们的所谓约定根本就大逆不道,也怪不得我们背弃约定!”向来不饶人,饶是完颜猛烈,也被她说门g过去。 柳峻面sè惨白,的确,适才他也没有留意,原来是他自己先违背了约定,yin儿的这番话,把原本就没有脸面的金人说得更是颜面尽失。柳峻满头冷汗,不仅仅为了凤箫yin的话,更为了林阡的刀,为什么,明明自己方才有防备,进攻也颇具实力,竟没有机会拿到饮恨刀?真的,竟连碰、也没有碰到…… “饮恨刀,你握得起么?!”阡将柳峻心理一眼看穿,冷冷扔给他一句。 柳峻却僵硬地冷笑了两声:“林阡,不知同样的伎俩,你会否成功两次?” 阡、沈延以及叶文暻全是一怔,群雄刚刚舒缓的心又再度提起。 昨夜蓝yu泓的话还充斥耳边:“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是啊,现在却相反了,救下yu泽,云烟则更危险,因为,她是柳峻仅余的希望了,柳峻不会再栽在同一个错误里。 而,为了救云烟,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而这一次,非要冒着背离父亲遗志的风险不可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2) 云烟。 失去她的时间,竟似比失去yu泽更长。别离一月,光yin似锁。 光yin似锁。可不可以这样说?其实他的魂魄,早已随着她支离,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戛然而止。二十余日的战地交戈,不管出现过多少人事,经历过多少凶险,都被他尽一切能力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间里,huā了他最少的印象。而那片为她封锁的他的领域,无论谁也不能突破进去……时间,于是强制留在了暂离黔西的那一夜,她微笑着对他承诺要在生活上给yin儿关照,而他,心甘情愿被捆绑在将近一月的感情空白,等候着重新看见她的时候,再把这份记忆弥补和延续……他并不是那么贪心,只要她能重新出现就好,哪怕不是面带笑容而是看着他寂然泪下…… 可是,这煎熬的一个月啊,度过的时候哪里会像回忆起来这般短暂迅捷?其实漫长得度日如年,却正因为回想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苦笑着欺骗自己说那是日月如梭,那是时间过得太快了……真的很快吗?快到连时间也开始学会了流làng,错luàn于黄天dàng、北固山、瓢泉、夔州的每一瞬,他终于再一次、成功地学会了拼凑和剪接,让时间帮着他,使云烟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仿佛不曾离开……在回忆里和锋刃端放逐,渐渐地,恢复了快乐的力气,却其实快乐并没有意义,夜半醒来,还是必须活在真实里,还是会不解地问饮恨刀,问自己:在我心上的人,为何从来就不在身旁? 不曾想,因她卸下的沉重伪装,为她而穿上时却那般的yu盖弥彰,甚至连楚风liu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动声sè,可是想的最多的还是云烟……是从哪个时刻起,竟让云烟替代了yu泽呢……情爱无常,不胜此伤…… 也曾像对yu泽放手那样,告诫过自己无数个理由去做好离开云烟的准备,却没有办法,当真在劫难逃,见到她的这一刻,竟然所有放弃的想法都被粉碎,继而全都被zhan有的念头填满——是,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喜欢的每一颦每一笑的主人,是他两年来辗转西东从没有想过会分离的爱,是他能够放下一切共赴同一场旅行的女人……管她是郡主还是贫贱,驳斥叶文暻的理由太简单,只要他不做林阡就可以! 感情上,谁都是泛泛之辈,理智战胜不过本能。当映入眼帘是云烟熟悉却憔悴的容颜,谁也不会料想,林阡正在下一个决心,很可能会做他人生的叛徒…… 此刻,叶文暻和胜南都还猜不出各自念头,yin儿却更清楚,最关心最容易冲动的,其实是小师兄。无奈,离这段情终究太近,yin儿不能给他一丝劝慰。忆及当年在建康一起阻止满江红破坏婚礼的情景,一左一右关系真可谓亲密无间,就像胜南说过的“最绝配的师兄妹”,yin儿却狠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忍着痛不由分说就提剑制止他,不辩解她拦阻他的原因:小师兄,情愿你恨我,不理解我,不与我和解,这件事,你我都绝不能给胜南添luàn……  也许是比yu泽孱弱,也许是受到的待遇更薄,云烟的境况一目了然比yu泽差许多,凌luàn的发,苍白的脸sè,蹒跚的步伐,与从前根本就判若两人。那一段yu泽走过的路太过艰难,四周全部都是林阡的敌人所以她也是众矢之的,偏偏那段路还那般长远没有尽头,但是……只要再坚持几十步就可以抵达,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身影…… 只是几十步,为什么这样漫长而纠结,不像yu泽姑娘那么顺利……yin儿心里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泪竟已经先行流下。 与之同步,押解的兵卒越行越慢,终于云烟体力不支,力不从心瘫倒在地。 锥心的痛,早已在看见这样一个云烟的最开始蔓延。阡看得出她还想再站,她不想令他忧心,不想令他们任何一个担心,可纵然神志清醒,却屡次无能为力。此情此境,当真验证了叶文暻的说法,她真的、被他拖累……阡却无暇再去关注其余,蓦然看见柳峻疯了一样地冲向兵卒似乎想要直接把云烟拖上前来,阡大惊失sè,当即厉声喝道:“柳峻!你敢动她,饮恨刀便即刻折断,你妄想得到!” 柳峻迫不及待和火冒三丈的根源早就被胜南一语言中,带着些许惊诧和犹疑,柳峻已然碰触到云烟的一掌,停在半空迟疑良久,终于缓缓地收了回去,却因为也抓住了胜南的死xue,克制不住冷笑起来:“看来这女子,于你来说竟比yu泽还要重要,竟关心到这个程度。” 阡被提起的心终于因为云烟安全而舒缓,没有回应这句冷笑,而立刻携刀上前:“不必她过来,我去你那边就是。”众人皆是一怔,此时云烟和柳峻站立之处并不像彼时yu泽柳峻在战地中央,几乎就在金军阵营里,阡过去之后很明显是势单力孤。这句话太决绝,出口的时候就断了后路:这就意味着,如果阡这一次再反悔,金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包围,名正言顺地铲除,如果他们有那个实力…… 而还没有离开战地的yu泽,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再清晰不过,虽有蓝yu泓陪伴身边,却是身心俱寒,眼睁睁看着胜南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越走越远去靠近另外一个女人,这种孤单,难以言喻,无处话凄凉。原来,她早就失去了他……不觉心口隐隐作痛,yu泽下意识以手捂心,被yu泓细心看见,轻声问:“姐姐,怎么了?”怎么了?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啊,只能噙泪遥望,还记得此生初见他的那一面,是她引他遥望的……恍惚是旧昨,遗憾没法说。 阡一走近敌军阵营,迎面杀气就即刻从暗涌变沸腾,走一列便一列的剑拔弩张。 “我答应你不伤害她,你先将饮恨刀放下!”柳峻再不可能轻易将人质出手,适才的教训告诉他,林阡可以在下一刻就将上一刻的失误填补,只是一个他去握饮恨刀的时间而已,要防备林阡顺利得到饮恨刀,他当然要争取最多的时间。 适才那一幕,真像是一场梦魇,利令智昏,他竟然在看见饮恨刀的同时就推开了yu泽……云烟,这次说什么也不轻易放过!而这次,和林阡只是面对面的距离,他绝对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饮恨刀……  战意,埋伏在眼前耳边每一个角落,胜南曾经想,无论饮恨刀的征途上要发生什么,该他承担那就都由他来承担,他身边的女人,既然躲不开,便注定与他一起面对。 最有幸,终于可以,有人共他一起面对。 这咫尺的两端。 血雨腥风中向来都淡然处之的他,原来心底潜藏着一份ji动的心情。在与云烟彼此凝望的一刹那,两侧的敌人都好似不存在,所有的牵制都烟消云散,凶险动dàng化为泡影——他去了夔州有一个月了,她离开贵阳城,也刚好一个月而已。 相对无言,只因为不用说什么,真的就可以知道对方心里想说的一切,从分开后的第一天起就积淀起的所有情绪,重逢之后,就只剩下幸福。 于是没有犹豫,柳峻话音刚落,阡便出人意料地立刻除去长刀,迅猛掷入柳峻左手之侧,是时柳峻手指轻轻一移,已经能够碰触刀柄。然则远近皆知,林阡这一掷根本不像弃刀,魄力十足明显更像示威,抗金联盟尤其震撼,半年前也是同样一个动作,简简单单就把洪瀚抒留下。 “长刀已经在你手上,待我确定了她毫发未伤,再将短刀给你。柳峻,你不会连这个胆子也没有。”阡冷冷说,当此时,他和云烟正在柳峻的地盘,进攻的兵器也真的就在柳峻的手里,柳峻好歹是金南第四,怎么可能连这点魄力也没有,贪得无厌地笑着,柳峻握紧长刀,却仍然紧扣着云烟不放:“原来我这师侄是这般的慷慨!”微微回味,也知林阡聪明,短刀这个要求提得棘手,暗暗在告诫他不得加害云烟。 既然已经握住长刀,饮恨刀到手已经十拿九稳,柳峻深知机会难得,人质在手,还有一个他可以超额完成的任务:“既然饮恨刀给得这么痛快,那么轮回剑……”一脸贪婪笑容,却在说的中途,遭遇林阡厉声喝断:“不可能!”叶文暻原先已经动容,却被这句硬生生也喝止,凝神听去,柳峻冷笑问道:“怎么?惧怕去挑战叶文暻?怕没有了饮恨刀,就夺不了轮回剑?没关系,我可以借刀与你!”说罢随意从身边麾下鞘中抽出一刀,扔在林阡脚下,却听林阡字字有力,端的是不容辩驳:“轮回剑是我将来要留,此刻云烟,该由饮恨刀来换,而与轮回剑无关!”说给柳峻听,也一样,撇开了叶文暻,告诉他云烟和轮回剑无关。叶文暻眉头一蹙,对正待取剑的殷luàn飞摇了摇头,却把眼光投向身边不远的京口五叠。 “柳峻,是你自己说,用云烟姐姐和yu泽姑娘两个才换得了饮恨刀和轮回剑,现在只剩一个人质,你说这句话竟然还有底气,真是佩服至极!”yin儿早就料到柳峻会说这一句,虽然他的目的只是饮恨刀一个,但这样的卑鄙小人,显然习惯了得寸进尺,yin儿立即紧跟着阡的拒绝去讽刺柳峻,彻底打消这样的可能性。 柳峻显是一怔,不错,他的任务和他的本心就是饮恨刀,多要一个,也许会ji怒对方,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不会极力支持,轩辕九烨要的也是饮恨刀。强夺轮回剑,在这种情势下不要说是费力不讨好,根本全无可能……可是,黄鹤去已经归来,小王爷实力可疑,为前途考虑,要不要再进一步?就算必须厚颜无耻…… “柳峻,饮恨刀,你握得动么?”身前林阡,就在思绪最紊luàn时淡淡问他,顿时所有思绪都颠覆,柳峻的眼和心,全然集中到了饮恨刀上,此刻虽然已经能握得了,刀身还牢牢留在身侧坚石里,是林阡那一掷太过猛烈,柳峻先前便有担心,被他这一句提醒,哪里还有心情想他的前途?即刻柳峻暗运气力,极力要将饮恨刀提起。 阡微笑着,柳峻,可叹你把饮恨刀看作了生命的全部。对付你,太容易,你的死xue,竟在我的手里。 便趁柳峻去握刀分心时,近处再没有人,可以阻止阡救云烟。救她只是一瞬间,从头到尾阡几乎面不改sè,然而出其不意把云烟带回自己身边,他必须做的只是履行他适才承诺,抛下他手里的短刀不要。 抛下就抛下吧,反正饮恨刀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全部,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应该跟身边这个女人有关,失去她,才真的什么都没有……  luàn世,除了动dàng就是苍茫。轮回之间,重新看见了她的笑靥,那么,此刻他无刀,无联盟,无牵挂。 留下柳峻左手握长刀右手拾短刀,就让柳峻好好地沉溺在实现夙愿的喜悦忘情里,就让敌人和战友,都好好地疑huo他的一举一动,揽紧云烟,没有武器,且用手臂阻断这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和即将找到各种借口来袭击的刀光剑影。 阡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云烟,像不像夔州那下着雨的夜晚,灵蛇威胁你性命的时候,饮恨刀来得太晚救不了你,也是我的手臂,保护好了你的安全。 云烟被他一步步带离凶险,就在满阵金军犹疑的眼神里,一笑嫣然:记得,那雨夜,你为了救我身负重伤,却攥紧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当然哪里都不去,因为哪里都要一起去…… 离开了金军范围,却没有选择联盟的方向,走得这样毅然决然,自然而然。yin儿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这样真的最好啊,这样真的很自然啊,云烟姐姐,值得阡负尽一切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其实,胜南的心里,更宁愿这样吧,抛弃一切,和挚爱隐居山水间,再也不过问江湖…… “林兄弟?他到底要做什么……”海将军mi惘地看着阡和云烟背离战场越走越远,“饮恨刀?就这样给了金人么……林兄弟,他不会这么做的……” 是啊,不会这么做的,连这个粗心大意的海逐làng也知道,你林阡行事周全,说到就做得到,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yin儿抬起头,阡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像一个暗语,简单不过,战场上,有几个人知道,现在的阡,对手不止柳峻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阡和云烟越走越近的叶文暻,第三个方向。可以给云烟保护却很可能致阡于死地的叶文暻。如果说yin儿的猜测没有错。 像初至黔西一样,停下脚步,结束独处的时候,云烟不会留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来等候他wěn她,然后,整理了他的衣衫目送他离开,这个习惯,能维持的期限是多久呢,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也不会去想:“去吧。” “等我回来。”阡微笑,却要让叶文暻看看,安全和凶险,他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 等你回来。云烟亦回报他一笑。送他离开,云烟一个人站在靠近叶文暻镖队的位置,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人确切知道胜南的用意,而叶文暻,却好像有更深长的用意……不管这两个男人将会何时何地冲突,云烟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做一件事,看着阡离开,等着他回来,在此期间,决不转身接受叶文暻的救援。 等你回来。yin儿默默说,云雾山的牢狱里,你亲口说过,宁叫天下人负你,你也绝不会令武林动dàng。我知道,你的下一刻,将以饮恨刀为敌人,将饮恨刀夺回来,才既不负云烟姐姐,更不负我之盟,你之生。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3) 有惊无险。当云烟彻底安全,划过叶文暻、沈延、江中子等人心头唯一一个感觉。 其实阡揽着云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周围已经到处都积聚起除去他的杀气,要在当时除去林阡,根本就是个绝佳的时机,当所有人都觉得金人动杀机毋庸置疑,当太多人都忐忑不安下一幕必将出现一场ji战云烟也一定沦陷其间…… 一切,却因为那个人是林阡而保持平静。 叶文暻叹息且震惊,何以眼前这个男人,出入凶险那样得从容淡定,没有给他身边的女人展现任何的血腥?他二人忽略一切走出敌军时,宿敌们竟然没有一个起衅。是不敢起衅,也是根本没有借口起衅!战争必须由他一手掀起,也该是他一人来终结! 叶文暻清楚地知晓,此刻林阡把云烟留在这里,并非把云烟交给自己,而是托自己暂时保护云烟,是“暂时”而已。不留在他的抗金联盟,一是因为他对联盟有愧,二是,在安定叶文暻,告诫他,你此刻必须还是不动声sè——是的,如果适才林阡把云烟带回去就一定会藏起来,叶文暻不是傻子一定即刻就发难,才不管你抗金联盟现在大敌当前。你林阡,如果一着错就满盘输,可惜,我现在竟没有出面的机会—— 郡主没有转过身来,郡主和林阡一样决绝,此刻她一心系在林阡的身上,不可能接受他叶文暻的救援:郡主,对不起郡主,我破坏你的幸福,只因为他在破坏你的人生,天竟安排我来,一手破坏你的幸福…… 纵横官场多年的叶文暻,从未流lu过一丝这样的神sè,曾经烙印在心头的爱人,现在距离这么近,却好似隔着天堑。  并未放松戒备的金人们,在看见林阡离去又回身的刹那尽皆sè变。当此刻南宋武林领袖的兵刃正被金人将领紧紧攥在手心里,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耻辱和笑话,而抗金联盟却未必明白:这对于金军来讲,未尝不是一种极度的危险和考验。 有些东西,守住比得到更艰难,得到它要耗尽心血,守住它、拥有它,很可能更加吃力。就是因为这种不安定感存在心头,才更要除林阡而后快——原本,应该趁着林阡离他的联盟尚有一段距离时派遣兵力杀了他,趁着他没有兵器在手不去理会任何谴责,但万一…… 也就在柳峻犹豫不决的同时,惊见林阡转身返回,不由得悲从中来:原来,我和师兄、林阡最大不同点就在这里,他二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有顾忌、生畏惧,他二人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想到“但万一”。像自己这样,得到了刀却有一个比自己更胜此刀的人存在,所谓的不认输,才演变成了死缠烂打么,才总是当断不断么…… “林阡,你回来得正好,倒是帮我下定了杀你的决心。”柳峻生硬地笑起来。 “握稳了吗?”阡提起适才被柳峻扔在地上的那把刀,柳峻面sè一变,听阡续道:“如果握稳了,千万不要再被我轻易夺回来。” 柳峻被ji,怒意充溢:“光凭你手里这把刀?你未免太过狂妄!” “单打独斗一决胜负,哪里有什么狂妄?”阡微微一笑,“看看饮恨刀,和你柳峻的缘分有多久!”单打独斗,所以包括叶不寐完颜猛烈在内的满阵金军不得不形同虚设,在这个战场,和饮恨刀有关的人物,唯有林柳二人。 “林阡,竟不知晓么?饮恨刀如果不在主人的手里而被主人挑战,会给主人比敌人更强烈的敌意?”柳峻压低声音,饮恨刀在手则中气十足。原来如此,所以当初饮恨刀在资质平庸的蓝yu涵手里停留时,能够对正面挑战的胜南爆发出jidàng得谁也无法控制的战意,尽管那时候,胜南和饮恨刀,还只是初次相遇而已…… “原来你也认为,我才是饮恨刀唯一的主人。”阡轻声地,他可以预感到,在柳峻手里的饮恨刀,会有怎样的情绪释放,登峰造极后,必一落千丈。 “废话少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夺刀!”柳峻语气忽地变粗暴。 “是啊,他手上没有人质,的确很难夺刀。”yin儿只听阡的号令,如果阡不要抗金联盟chā手,那今日决不起兵。但是,她只想用语言支持胜南,告诉他他们并不介意他的亏欠。 柳峻恼羞成怒,罕见得睚眦尽裂,饮恨刀在他的手里,那刀的主线就是悲狂! 而,只要阡手中有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联盟诸将,方才发现原来林阡与邪后当真有一点一致,绝不轻言失去。 命运使然,让柳峻再一次闯入阡的战史,但这一次,rou在刀光中的,必定不止si仇。话音刚落,林柳二人,几乎同时出刀,饮恨刀对战饮恨刀法! 第一刀的较量,全力以赴正面冲撞,阡提刀直袭气吞万里之势,柳峻举臂阻拦也端的是力大无穷,围观者众,知战者少:战意的较量,实在是看谁先转攻为守,看谁会势如破竹。也就是说这第一刀,其实已然见出了分晓。 yin儿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柳峻,你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饮恨刀? 若言刀上有ji越,放在敌手何不发?都注意到柳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被ji之后其实理应充满战力,却因为太过狰狞,竟根本挖掘不出饮恨刀的实力,有的只是纯粹的仇恨和敌意,饮恨刀的敌意,助他来势汹汹,却远不及曾经在阡手中展现的疆场辽阔。 “迥然相异的师叔侄,行刀气速,内力,和内涵风格。没有一样相同。”叶不寐于最近观战,不久以前,沦陷在宏阔幻觉里的人是他叶不寐。 “却一样的刀法卓绝,两种境界的极致。”完颜猛烈收敛了适才不悦,对这一战再没有任何偏见。他倒要看看,林阡如何名正言顺夺刀。 十余刀ji烈争斗不过转瞬,胜负难明,只因谁都不温和。柳峻得饮恨刀如虎添翼,逐步开始得心应手,用不到之中内力,却足以借其排斥林阡,所言果然不假,饮恨刀此刻,视林阡为仇敌,柳峻刀法本就数一数二,招数一久,反而难抵。而林阡威力虽缓锐气不减,刀光浮空之际,已并非“闪掠”而是“擦磨”,这实力到达鼎盛的年纪,再怎样掩藏都一定会锋芒毕lu!文人有云,诗酒趁年华,武者且谈,诗酒刀剑,皆趁年华! 当阡占领攻势,横行敌境,势不可当,一时间满目如见战地尘涨——窄乾坤,拥峥嵘,挟海上涛,洗万古气象。观者无不震撼,亲者惊,仇者叹。前一刀尚未沉寂,又一刀已然沉溺,林阡当真是为战而生,看他行刀,刀已成灾,无论柳峻是胜是负,只觉他自讨受害。 而柳峻得手时,神sè绷紧,精力充沛,完成了多年的心愿所以意气风发,满耳可闻饮恨刀引来的风之猖狂。刀法,却当然与饮恨刀毫不匹配,没有豪情,唯有凄清——孤月升,晓星沉,幽蓝天域,回首家安在?难怪他总是可以引阡堕入心魔,因为他的刀法中央,有太多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饮恨刀绝对不能匹配的,比如凄绝,比如怅惘……他总是不明白,他注定了是饮恨刀的敌人,如果硬要把刀握在手上,只会毁了他,也毁了饮恨刀。 百招后,是一百次痛快与痛苦的纠缠,相似刀法里截然相反的意境,令围观者忽然忘记敌我,看着听着乐此不疲。 每一个来回,便宛如在大气粗犷的塞北大漠,忽然chā入了一段段胡琴琵琶与羌笛,突兀地好像不该存在,却又似躲不开的宿命……  战局之内,阡的心情虽然远比旁观者复杂,却也被饮恨刀袭击得哭笑不得——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却要遭逢这顽刃的敌意—— 就在手中刀背急砍上对面这最熟悉的锋刃之际,棘手的不止是柳峻的刀法,竟还有饮恨刀邪毒的刀气率先袭击!这究竟是怎样的兵器,当主人一心捍卫它的时候,它的杀伤力竟颇具灵性地面对着主人倍增?!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兵刃的性格,典型得不识好歹。阡脾气上来,当然更增驾驭它的决心,便让它好好见识见识,该属于它的刀法,在他林阡手上! 争斗不歇,刀法持平,柳峻悲壮有余气势不足,林阡刀意磅礴却内力略输,也便是这一战,令众人清楚地发现,阡真实的内力,脱离了饮恨刀之后,果真已与当年悬殊,相敌柳峻,也不甚远…… 不,也不一定,虽然饮恨刀在敌人的手上,或者能借内力的人,还是胜南呢?yin儿忽然一惊,如果真是这样,胜南现在,已经开始在夺刀……不禁刻意去体验阡手中刀的行踪:不错,一次又一次在压低,胜南正在冒险迫近着饮恨刀的刀气……他该怎样尽力而为这一次的冒险?如果算准了时机抛开手里的刀立即去握敌人手里的那一把或者那一双,成功的可能是有的,但好像比她的惜音剑杀敌绝招还要难以实现。只要失败,双手就会被饮恨刀削断,命也即刻终结于柳峻手上,父仇再难报,人世间最耻辱事,莫过于死在自己兵器下。 成与败,原来是这样的重要。一线之隔,两种下场。 用越来越热的气势,尝试融化和他的血一样冰寒的饮恨刀刀气,那一刻只有阡一个人清楚,他赢定了。机会只有一次,可惜柳峻他永远猜不透自己会在哪一招利用这机会。以肯定去对战犹疑,他不赢定了是什么?! 再一度双刀相抵,当他手里的刀已经低到极限而饮恨刀已经割伤手腕,再不去管战势如何走向崩坏——此刻就趁柳峻的力道全然上移,撤去自己压在他上方的气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刀送到自己手上! 无论赢输,都是胆量使然,即便有憾,也不悔恨。 斩获饮恨刀的方式,就是在敌人全力提刀的同时撤离自己的力气、继而迎面闯入那无垠的刀气,于刀气中强取豪夺! 那一幕,才是阡有生以来的最凶险,命已浸入这场战局,这场赌博,第一次他负了联盟,第一次他拼杀时这般投入!只因如今他的战场,只有饮恨刀是真敌人! 赌上性命的刹那间,仿佛经历了几世的光yin,额上也一定有冷汗淋漓,脉搏越跳越急,簇拥着饮恨刀的强光散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前那种力量的存在。 长刀就在这紧促的交睫间像被交接,而短刀与阡之刀同时落地,阡当即出刀一挑,不知如何得驾轻就熟,柳峻这才看见,饮恨刀并非脱手,而已经被林阡夺回去! 眼望着林阡重夺饮恨刀而柳峻双刀不及出鞘,叶不寐即刻援手携棍而前,柳峻退后一步,怒不可遏,只能把眼光投到云烟身上,希冀着最后一搏成功:“叶文暻,你明白,只要他林阡交出饮恨刀,我们便不会再打你轮回剑的主意!” “是,那又怎样?”叶文暻微笑,问。他镖队之后,不经意间好像多了不少兵力,源源不绝,yin儿见而蹙眉,预感叶文暻早已在蓄势。 “那你帮我截下你眼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我们会确保你轮回剑的安全!” 联盟诸将皆惊,唯有yin儿,明白云烟此刻毫无危险,是胜南他筹谋得准,保证了云烟姐姐她毫发不伤。 “是么?”叶文暻示意之后,京口五叠已然出列,将云烟带到叶文暻的身侧,叶文暻只是看了几眼,“柳大人当真残忍,竟把这云姑娘折磨得一身是伤。” “谁让她是林阡的至关重要?!”柳峻恶狠狠地笑。 “对不住了柳大人,她不仅仅是林阡的至关重要。”叶文暻忽然开口,众人心头或震惊或诧异,柳峻面sè忽而惨白,续听叶文暻讲:“柳大人,忘了告诉你,这趟镖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接,我又如何会为了一把不相干的剑而出卖她?” “什……什么?”柳峻瞠目结舌。 “柳大人未免小看我叶文暻,难道我会为了你的帮助,出卖自己的未婚妻子?”叶文暻微笑着。话音刚落,已经像山崩一般在人群中炸开。 “你是说……谈靖郡主?!”完颜猛烈对淮南事略有耳闻,也咋舌。此时叶不寐与阡之争斗胜负分明,林阡已占尽上风。 “是真的么?!她……竟是那个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沈延看到yin儿并不吃惊的神sè,时隔多日,第一次与她交谈。 yin儿无奈地点头,沈延如醍醐灌顶,僵立原地,傻傻地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手足冰冷。是,年纪分毫不差,容貌也一样的高贵端庄,重要的是,她出现在阡生命里的日子,正巧是谈靖郡主失踪的时间啊…… “臣等救驾来迟,郡主千岁千千岁……”与此同时,叶文暻身后下跪行礼的越来越多,联盟诸将方知,那多添的兵力,竟是叶文暻在贵阳请来的官军,为首那位将军得见叶文暻当真是欣喜若狂,带的官军早已是盟军和金人数倍,黑压压一片还在往远处蔓延。难怪觉得叶文暻用意深长,原来竟连官军也出动…… “难怪这女人没有来历,原来来历是这样大。”柳峻自言自语着,乍见林阡没有报父仇却转身就走,也知阡准备好了要先面临这一切。 “只怕你柳峻今日,要成阶下囚了。”叶文暻冷笑着,柳峻大惊失sè,看叶文暻一声令下,那群官军尽数涌来,怎一个luàn字了得,时不我与,惟能够当即撤离。  “叶大人,这……”那官军统帅见识到了这一众金人的来无影去无踪,略带窘sè地率兵回来,不知如何请罪。 “辛苦了王将军。”叶文暻轻声一笑。 “那群luàn民敢伤害郡主,不要调查了吗?”这位王将军奇问。 “他们不是luàn民。”叶文暻摇头,“总之是一群,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人物罢了。” 王将军听不懂,却松了口气,叶文暻转过头来看向郡主,此刻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在谁的身上,他自然明白:“郡主,我已经尽力在帮郡主了,若再不回去,只怕龙颜大怒,不知多少无辜会因此丧命。我说过很多次,希望郡主,就此了结,切勿越陷越深。” 越陷越深?当那个男人是林阡,云烟如何去克制自己不要越陷越深,所有的困难和矛盾她事先都清楚,可当那个人他穿过人群只为了见她一个时,她喜悦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不懂得,那个人、是我的命中注定。” 阡无视这官军的人cháo拥挤,大步走到叶文暻的身前牵起云烟的手便离开,什么都没有管,长刀在手,冷漠地横扫千万阻拦:“谁敢过来!” 王将军不知其凶,立即要调兵遣将,云烟脚步与阡同样快,只对着剑拔弩张或瞠目结舌的官军冷静留了一句:“不准跟来!” “叶大人?我……”王将军看叶文暻神伤不语,只能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救郡主,不留此人性命!”还没说完,忽然脖子里一阵凉,抬头看,一个高大威猛的大将正站立自己眼前,气势不知比自己更像将军多少倍,此刻提刀架的就是他。 “你……你这luàn民!你造反了!”王将军在海将军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半。 “luàn民?倒要看看我们这些luàn民,和你官军哪个更厉害,敢不敢与我们比试一番?!”yin儿冷笑,见王将军好像小看她形貌,即刻扣住他手腕就吓唬他拧他。王将军身边,一下子围上好几位联盟将帅,个个都是身负绝学的人才,首领被擒,教一众官军霎时六神无主,适才那人多势众,马上堕落成了人多手杂。 yu与巅峰期的抗金联盟争锋,显然只有输的下场,yin儿带动的这场hunluàn,只是为了给阡和云烟逃离的机会,yin儿转过头,阡和云烟已经被人群阻隔,看不见了:不用看,胜南带着云烟姐姐离开的时候,耳朵一定是在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得开心过了……我真的很乐意,找幸福给胜南……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结局就是这样,曾经要他背负的天下,他为了云烟已然在背离它。 不荒唐,像答应过yin儿的那样,和云烟隐居奉节去,从此,让江湖渐渐遗忘了他,不记得林阡曾经来过、存在过。这条叛离的路一定艰难,但就算一路上会有无数人的不谅解,哪怕走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云烟彼此取暖。他林阡,没有必要强求任何不懂的人来理解。 饮恨刀及其被赋予的意义,无可避免正与阡的行为在强烈地冲突。他鞘中的兵器,和他身边的女人,如果所谓的天之咒还想证明这二者他惟能占其一、他甘心去试忤逆。 不必去在意明天,现在先带她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一旦选择,决不踟蹰,他真的幸运,他的女人,一样没有分毫迟疑。 一瞬他只想对她说,云烟,遇见你,一定huā光了我所有的幸运,我林阡此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如你这样的女子…… 所以,得她相伴身旁,能多半刻他都已经知足,若然能有一生,更是天对他的厚遇。 喧嚷从耳边淡化,无声之中他牵好了她的手不放开,默然不语她也紧跟着他不回头。 共此时,此时便是永恒。  “林阡,站住!”江中子在身后厉声喝止,振聋发聩。 护主心切的江中子,见林阡与郡主充耳不闻越走越远,即刻急速追赶,阡不仅不回应他,见他穿过人群追及而近,当即也运起轻功,不假思索就带云烟逃离。 走得太快,避得太急,以至于路过的人群像幻景,经历的阻拦似虚拟。那蜿蜒眼角的刀光剑影,出于本能给林云二人沿途设阻,却没有耽搁林云二人半刻的脚步,饮恨刀在手战意决堤,一切兵刃都似摆设,不堪一击全被冲垮,几乎没有实质威胁。惟能见林阡右手揽云烟左手横刀于hun战中步步为赢! 一众兵械交错起伏的寒光里,是饮恨刀,不由分说将敌人挑起的风bo全都掀翻过去! 遥远处,即便看不见阡与饮恨刀,也能够清晰地从败溃官军凌luàn队形里,看得见那种壮阔bo澜,体会出他决心有怎样的坚定。 jidàng的战意,在金人撤退之后,并不曾熄灭,永不会熄灭。  然而这条路,再怎样畅通无阻,也辩驳不了它曲折。 辗转多时,为何还是陷在这片纷扰里出不去?他不能不注意到伤痕累累的云烟,其实已经明显没有力气再继续,想为了她先行停留,于是刻意令脚步放慢得自然,想不到却还是改变得太仓促,冷不防云烟竟向前一倾险险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托住——也许,也许不是因为他迁就得不够,而是云烟想迁就他所以没有为她自己留神?这步速的相互迁就,竟在此刻成为彼此的牵绊和伤害吗…… 缓得一缓,身后江中子已经领着镖队追上。乍见云烟几乎摔倒要靠在阡身上才能站稳,江中子冷冷质问:“林阡,你自己也看清楚了,你能够保护得好郡主么?” 阡尚未答话,云烟已然抢先一刻回应,甚少见她如此,面sè里全是肯定,语气也斩钉截铁:“江中子,是我一时没有跟得紧他!”是啊,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凭江中子及其身后的镖师们,能够追得上他林阡?官军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有空隙的时间前前后后围上来么? “郡主,文暻少爷和老奴,都已经向您述尽了事态,为何还是要执mi不悟?!”江中子语重心长,见云烟面sè冰冷而不听,显然吃惊,转而看向胜南:“林阡,就算郡主不懂,你难道还不懂么!何必这样的冥顽不灵?对你,对郡主,都没有好处!” “原来你们竟趁我不在,来对胜南他旁敲侧击?!”云烟难以置信的神sè,“难道你们都不记得,先前对我保证过什么?” “郡主次次食言,叫我们怎可能不对他旁敲侧击,但旁敲侧击又如何?你看他……”江中子面lu难sè。 “我的脾气,世间没人比你更清楚。”阡没有辩驳,转过头来,对云烟lu出久违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爱,从死水变成了烈火,炽热地,燃烧。那一刻,置身锋刃端,惟求她一笑嫣然。 但他明白,当她微笑点头,也便是江中子动怒出刀时:“林少侠,那便恕老夫失礼了!” “江前辈言重!”此时没有盟军在侧,迎面全然是敌。既然如此,云烟就不能离开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阡思忖之时,硬生生接下对面这一刀,虽非不济,手臂也微微发麻,好强劲的力道!是啊,他不该有半分懈怠,对方曾经是一代刀王,数十年前,以“冷血寒刀”威震江湖,恐怕刀法是无人能出其右!惊回神来,惟能一心二用,只守不攻,横刀拦他强硬攻势,寸步不离云烟身边。也罢,这段与他打斗的时间,恰恰可以给云烟赢得喘息之机,但是——这打斗,必须要赢! 长刀论攻而不主守。既然生来为攻击,就不可能任凭对手强势打压而不还手。可叹江中子果然名不虚传,刀法原是令任何内行人看了就寒心的,弹指间刀中所蕴已绝非两三诀,应承臻入化境,转接毫无斧凿,刀之快准厉辣,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出自一个老人之手?!难怪日前越风与他交手难分高下,最后迫不得已将他兵刃割断——若不割断,恐怕江中子手中的刀,已然可以冲到越风拼死保护的yin儿面前! 所幸此时,江中子虽不至于手下留情,还没有达到当天那样的敌意,因而刀法再猛,并不追魂夺命,饶是如此,要做他江中子的对手,就必须要具备太多实力本领,内力,气势,速度,轻功,眼力,耳力,应变,协调,勇气,耐力……不具备者,见于刀下,只在招数多少而已。 阡就算曾什么都缺,也因为一点而什么都能够补偿,那一点,正是决心。 流经眼里的光影稍纵即逝,映面寒刀与手中饮恨刀的交叠,每一轮开始和结束都那般快,快得如果去管招式就来不及,但只要下了狠心不退却也不去问,那就能够留在战局里,且能去与之一比高低! 他现在唯一的决心,就是带她逃离,为她抵挡住每一度可能的冲击。只要赢不能输,这一次,无关江湖,一切都只为了爱。 决绝如斯,明明不占上风,眼里刀上,战意尽显,气势火热,百十刀后,不仅呼吸不luàn面sè不改刀法毫不妥协,竟连和郡主保持的距离都没有变过,一直在那个,能够保护她的范围……江中子本就逆心,此刻见阡这般,难免有些动摇,稍一不慎,刀路已被林阡洞悉,险险遭他一举攻破,大叹他年纪虽轻刀法就如此渊博,恐怕这触类旁通的本领练就,还是在眼前少年习武之初吧。无师,其实万师。适才真正不该有片刻动摇,一不留神,险险输给他! 却看江林二人刀法皆是当世一流,胜负比先前哪一场都难以分辨。一瞬之前还像负隅顽抗的,忽然就好似在趁胜追击,再一轮转,优势又去了对方手上!相互之间,惟能寄望于谁有倏忽缺漏流lu,对方眼利立刻行刀占据优势,然而不刻劣势再悄然化解、了无痕迹,反复不歇,纵使江中子和阡,也为对方棘手而虑,均是遇敌无数,岂料想在黔西此地会潜伏这一战?!久而久之,不免都气息错luàn,阡更因云烟在侧而心难再分…… 然则,心再难分,都必须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她才是重中之重,是这一战他要守护的目标,不得不为她分神! 当务之急,是江中子的紧咬不放,还有周围镖师的虎视眈眈,官军的人多势众,诸如此类,有太多层出不穷的敌人。敌众我寡的此时,他该如何带着已经不能再走的她逃走? 但,刀战演变到最终,必定会继续适才hunluàn,云烟再多留一刻,都很可能在hunluàn中受伤……不错,敌人不会刻意伤害她,但敌人会为了伤害他而伤害她……当这个念头划过心头,他突然感觉得到它的棱角锋利。不禁一颤,他知道,他真的有放手的必要,她要的不仅仅是自由—— 坚决要她留的是他林阡,动摇了觉得她不该留的也是他,爱就是这样伤魂,每一对矛盾的念头,前后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要她留,是因为他自si,他真的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还没有爱够她,还没有爱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他是不是,不应当这样的自si,他其实知道,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云烟最后的选择还是回去…… “胜南,带我走!”他的右臂,忽然在他动摇时被她挽住。 江中子因为听得这一句而彻底震惊,郡主的面sè,竟比林阡还要坚定…… 刀战一缓,阡即刻退后一步,她的身旁。真的很静谧,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是这么静谧,教他无论如何也不信,为什么这么平静地相爱着,最后还是要面对别离…… 能不能不要到最后,故事结束在这里就好…… 眼前的笑容真是熟悉,就是两年前的冬夜建康,在他本该辉煌却偏巧落难的岁月里,也是这个女子,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拒绝,牵着她的马匹步步走过来,以这一笑结束了纠结于他心头的爱恨情愁,让他带她一起走。怎么会忘?永远记得,从此以后,他林阡所有的难题,就在出现的苗头就被她云烟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从此以后,她开始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得根深蒂固。 心念一动,被回忆提醒,他不禁暗笑自己是糊涂了,云烟走不动,但夺一匹马来再走岂不是绰绰有余?何以自己竟会有退缩的念头?叹,他真不该动摇,他忘记了云烟是胆大的不怕死的,他忘记了云烟如果害怕、第一天也不会跟着到他的江湖。 “既然来了,就不会放你走。”他恢复笑意,早知她崴伤了脚却不发话,抱起她转身就走。好不容易重逢,才不准有别人打扰煞风景。 “我,我可以走路。放我下来啊。”她脸sè微红,其实也知道胜南这么做,是在保证她毫无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全在胜南的背后,这横行敌境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男人,原来最怕的,是她再添伤痕,她不禁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暗算?” “他们即便敢暗算,到我这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趁江中子及其身后镖师来不及揣测他的意图,正yu去人群中随意寻一匹战马先行夺下,若脚力不足途中再易,孰料天正巧帮他林阡省了不少功夫:恰在此时,hunluàn人群里横穿而来一匹神骏,未驮载一人一物,满阵官军无一能截被它冲破,不是爱驹又是哪个? “想不到,危难境地,还能知道主人需要。”云烟显然也认得这匹正是阡的座骑。“是啊,比饮恨刀要灵性得多了,省得我再去官军里横扫一番。”阡笑而先扶她上马。 “不好!他要这样带郡主跑!”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一句。江中子当即彻悟,却束手无策。 “要不要拦阻?!”四面官军只等江中子一句话。 “勿伤郡主!”江中子低声。 “自然不伤!”发话将领趁阡正在上马时机最佳,一箭即刻飞shè而去,劲则劲矣,到阡身侧,真正已是强弩之末,阡未曾拔刀,一脚便凌空将其踩落。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林阡就要策马而去,江中子迅疾夺过这将领手中弓箭来,瞬即弓弦拉满,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这边众人还未及瞠目结舌,那边箭矢已到林阡肩侧,林阡反应迅捷,巧妙出刀挡落,却不容他喘息,江中子第二箭已然在弦。 此情此境,俨然再成江中子林阡战局。隔空较量两三来回,江中子立即一弓添双箭齐发。林阡毫不恋战,见准时机催马而离,这江中子箭法也实在了得,即便目标已然在移依旧不停断箭shè。众人惊见:那林阡座骑步如流星的确是一日千里的神驹,然而其移动的每个瞬间,身影后都必然被追赶着数道箭影!停留在视线里的,真像有无数匹战马和无数根箭矢,那不是幻觉,那是适才饮恨刀挡落击毁的每一箭在视线里的同时堆迭! 于是,尽管已经冲破人群逃离出去,林阡他依旧不能有半刻的掉以轻心——江中子一刻不停止,他就一刻未能逃出去! 阡当然比之中任何旁观者都清楚这一点,当突破的官军大多都是等闲之辈,他最大的敌人,依旧是那百步穿杨的刀王江中子!人不至,刀不达,但箭矢中有万钧力,跟踪而至,无处不及! “shè人先shè马,先shè杀了那匹马,既不伤郡主,也拦得下他!” 当这句大喝传来并不属于江中子,阡一时还没有想到说话的姓甚名谁,就听云烟颤声道:“是焱……”他不禁一怔,京口五叠?! 马蹄声ji,明明有五六骑紧追不舍,江中子的威胁还未消除,就一下子再添了五个劲敌。叶文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况且在这六敌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追赶着他俩,非绝顶也必一流…… 焱话音刚落,阡的座骑即刻成为众矢之的,它还不及甩开他们,就已置身箭林矢雨之中。只是,它再怎样神勇顽强,终究不过座骑而已…… 不容多想,阡立即驱遣长刀来御,挥舞处,箭矢多则断折,少且回敬。然而,那京口五叠何等角sè,阡刀再威猛也不会迫得他们箭箭虚发,不经意间,阡觉肩头微痛,原已被接连擦过了两箭。其中一箭,力道罕见明显武功更还在江中子之上! 这江湖,就是这样的刀剑无眼。 而战斗,下一战,永远比上一战艰难。 而形势,一向这样的一bo三折,始料不及。他在被金人邀约到这里之前,不可能想得到,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而是带她一起,纵身跃入一次火海,同时,要在最好的年纪,骄傲地将他二人的使命破坏。破坏使命的代价,是无援却要无悔地面对一切考验。 出了官军包围,其余势力早已稀疏,hunluàn也被弃诸脑后。阡要面对的阻碍,却包括江中子和那位高深莫测的垚两个,加之先前体力就被消磨,对他真正是前所未有的不利…… 天sè暝。 回看黔西二月的季节,淡雾,微风,还有轻拂上去的正在渐渐走向成熟的意。和平真就是这样的简单。 可惜,和平向来不属于他。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涯路,海角梦(2) 夕阳在苟延残喘中不知不觉耗尽了它所有的sè彩。 前路?天快黑,看不清前面。难道是这样吗?难道一份爱看似没有尽头,其实是因为沿途太暗,所以才错觉没有尽头? 那么,永远,究竟是因为它漫长它恒久,还是因为要到达它还太长、太久…… 有一句话,总是无法对云烟说出口,藏在心里很久,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她一定会懂,后来却觉得,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肯定办不到,这句话,要说起来太简单——未来,请交给我。 当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他们没有明天。 却有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也一直在告诉他,可以的,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平心静气过,也回肠dàng气过,未来,只要再重复这些日子就可以了——只有她一个人,共鸣着他心里微弱到不能再弱的负罪之念和叛逆决心。 所以,从前他只是把矛盾藏在心里表面那样坚决,此时此刻,却连内心都不肯再留后路,不错,一定要走!管他京口五叠,哪怕百十个京口五叠他也一样要带她走!  战意燃烧之际,鑫森二老率先赶至,三马并驾齐驱,双剑两面夹击,阡饮恨刀双向拒敌,侧迎劲敌不仅面无惧sè,甚至——不知是否眼huā,鑫森皆觉:他面容中竟然有一丝的满足!那一路留下的全是漩涡铺陈,马蹄下叶卷尘飞,刀剑间风起làng奔,于流亡中ji战,怎可能不满足! “林阡,不要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我再说一次,你和郡主不会有将来!”江中子的话不适时地追入战局时,阡脸上那份满足稍纵即逝,骤然撤换成一种极度的恼火:“江中子,你不是我,你也不解我,你怎知道我和她不会有将来!你管得也未免太多!” 这一喝随战意极速爆发,江中子刚一追及、刀还差毫厘才能出手,蓦然被这神sè这语气冲击得措手不及,心不禁一颤——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觉啊,明明,该往天湟贵胄身上寻才是,而这魄力和气度,哪一点不可以凌驾于临安那群庸碌皇族之上!这林阡,平日内敛亲和,却只有在战斗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毫不掩饰地、展lu出这样的惊人气势,霸道地当仁不让!那一刻,只不过一个面容和眼神,就令江中子动容,忍不住心被一击:凭林阡,为什么不能拥有郡主?! 而林阡,越斗越凶,几步后已分而迫退鑫森两个,缓得一缓江中子终于再度赶上,然则此刻饮恨刀以逸待劳,明显占尽了气势。江中子深知适才就是势均力敌,如今贸然出击必然落败,刀控于手,不曾出动,孰料林阡杀气沸腾,见他手中有刀,才不管他亮刀不亮,即刻回砍,江中子大惊,急忙提刀相拦,全力抵挡,犹不知对方刀意会超出方才数倍,那一刀的收效,是将他江中子几乎连人带刀在座骑上挪后了一个位置!而饮恨刀的攻势他看得见,气势上看,高度上讲,明显该用“天峰飞堕地”来形容! 这驾驭饮恨刀的年轻人,依稀是用实力在说,我林阡和你江中子,刀法都是一时无两没错,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当然用不着张扬,他的刀已经帮他在张扬。江山已然易辈。 然则强招必自损,这一刀令江中子退后且惊撼,未尝不使得林阡体力折损不少,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和郡主相互关切,鑫森二人又已一前一后出现他身边,焱与淼紧追不舍。京口五叠,此时都已停止shè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车轮战,而其后骑兵,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暂时不足为惧。 “好,很好。车轮阵。”阡体力难以续接,却一如既往,维持着应敌时的冷静自若。发自肺腑,这次的车轮战实在非同寻常,战马的追逐决定了战斗的节奏——每一个敌人,每两位合作,顺序或组合,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并且,具不容小觑的实力,富大相径庭的风格。鑫之从革肃杀,森之收放自如,饮恨刀尚能游刃,遇淼剑法,才知何谓抽刀不断,外在yin柔,内性乖戾,焱一驾临,便有无尽旺盛剑气,直往饮恨刀战意浇淋,那场景,有如以火覆火,叶文暄所言不假,京口五叠剑法里的临危点和死角,遇强则强,关卡陷阱自成一派,堪称剑中mi途,偶尔会有四剑从不同角度同发同至,饮恨刀忙中招架毫不退缩,或逐一反击或一并挑开,但久而久之气力更加消磨。 待战马再度甩开敌人,阡终于得半刻喘息,不知不觉大汗淋漓。幸好,身前云烟最知他意,不会像yin儿那样不由分说就从他马背上跳下去,也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带着担心焦虑转过头来就问你怎样了受了伤么,她只是一边帮他留意着身后敌人,一边帮他轻轻抹去汗水:“适才几战,甚是精彩。车轮战再好,也不及你。”又一次,她离他的战场这么近。 “那是自然。适才我说,好,很好,不是说车轮阵,就是在说我的刀,正在好状态。”阡与她半开玩笑时,一直攥紧了饮恨刀警惕着身后敌人。 她噗哧一笑:“这话,让捕风捉影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林阡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 “‘好’是在说我的刀,‘很好’,是说,很好,我没有遗憾。”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说给她她一个人听的话。她明明微笑着,眼眶里一瞬就已经满是泪水。 “你还欠我一个同盟,一个丰都,还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也还在孩子气地笑着,可是话音刚落,杀气就即刻澎湃地直冲身后,如果猜得没有错,这藏匿在空气中汹涌而来的毒辣锋刃,并蓄了一切力量因而厚重至此,一定属于垚! 积淀了他作战至此剩余的大半力气去挡这一剑,阡不奢求他不占劣势,却想不到刚与垚一冲撞,虎口就已然发麻,即刻手腕剧痛险险握不稳刀! 垚面sè从一而终都是忧滞,剑法却内外皆狠,武功远在江中子之上深不见底,一旦得手又一剑聚力直移,直灌林阡xiong口竟连角度也掌握得这般刁钻,虽才展lu两剑,从阡的抵挡吃力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垚不愧是五叠最强!也便此时,焱淼策马赶上,双剑后发威胁林阡两侧,相较轻重缓急,阡自然选择垚先全力应对——他却不知当中还暗藏配合,满心以为计算准确,待拆了垚剑势再来解决焱淼,孰料焱淼本意是借垚调虎离山,刹那之后,双剑已触阡左右两臂! 凶险迫在眉睫,有时间去移刀,却绝不能移! 阡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疯子,形势如此,别无选择。 又有谁会知道,垚的信念坚决,意图一手对付他林阡,一手把郡主从他马上强行拉过来!如果适才双刀不向着垚的方向……阡知道,那就一定会有遗憾…… 屈屈两处剑伤,换云烟不被夺走,值得了! 可惜,现在就连言语的力气都不再有。为了一场天涯之旅,犯了错,不悔改,不认罪,不服输,越了界限,再所不辞。因为—— 因为对云烟的爱,是热爱…… 就算筋疲力尽,一无所有,千夫所指 就算把江湖抛在脑后,把理想掐灭,把重担遗失,把信念葬送,把以往忘记,把志向沦丧 就算逃避他该面对的,放弃他该寻找的,失去他该拥有的 就算耗尽他的热情,气力,和生命 就算,死 也要爱到死! 哪怕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林阡只能理亏地选择横眉冷对。他只知道,他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她一起。在爱最浓烈的此时,他的刀又开始像走火:云烟,真的希望你留着,留下来,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 第一次在逆境里用爱来弥补气力,似乎,他林阡以前真的没有一次纯粹地为爱而战!那一刻,战意空前充沛,提刀的时候是上瘾的,杀戮的时候觉得享受,流血的伤口在提醒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癫狂一次又如何!?节奏变得ji昂甚至嚣张,是啊!有什么是他林阡想留而不能留! 允许战意再度jidàng走火,才不管来者姓甚名谁性质如何!一旦来袭就用最热的意念去瓦解粉碎,揽紧了云烟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什么要顾及!京口五叠江中子,与他纠缠打斗愈ji烈他就越有快意,他又一次沦陷在他的刀里甚至不去记得他需要戒备,长短刀不再攻守,而全部为了杀人!  纵刀未酣,ji战骤断。斜路里,竟忽然杀出一把剑来直将焱对饮恨刀的攻势拖延,片刻他回过神,忆起这不是惜音剑是什么?!同时森的再度袭击也半路遭停,落地金针熠熠生辉,自是覆骨金针无疑!阡面sè一变,见沈延、海逐làng不知何时也已追入此战,替他将鑫、淼牵绊,才知为何官军久久不shè杀战马,才知身后追赶的的确全是高手——但这高手,多半属于他的抗金联盟!他背离了但却没有背弃的抗金联盟…… 此刻,天涯是他和云烟两个人的天涯,联盟,却还是所有人的联盟。他坚硬如铁的心,忽然有些触动,问:“怎么全都来了?” “我看不过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负我们盟王,不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么!竟还厚颜无耻六个打一个!我海逐làng不答应!”海将军笑答,与淼争锋。 “我早就想试一试,凭我凤箫yin,能不能过这水深火热之坎!土,你待会再跑,我接下来就挑战你!”yin儿和焱打得吃力,却硬着头皮还在拼,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念不出垚的名字干脆叫人家“土”。 “胜南,你从小到大哪次打架斗殴,身边少得了我吴越!?”以吴越暗器功夫,牵制森老绰绰有余。 “拦下他们,助主公走!”杨致诚、向清风等人随即已经领军赶至,一目了然,官军实力,根本不能与联盟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林阡说一不二,而这一次,是他的联盟,说到做到。片刻就将那些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京口五叠和江中子拦下。拦挡的方法太简单,用hunluàn,用蛮干,不择手段,帮阡开辟一条捷径,畅通无阻,没有崎岖。 “速速带她,离开此地。”沈延锥行如风,亦如是说。 阡正sè点头:“诸位恩情,林阡来日再报。” “何须谈恩情?留下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yin儿作战虽艰苦,仍挤出一个笑容来。 “yin儿,谢谢你。”不能再留,他当即催马,趁luàn离去。   “林阡!你要带郡主去哪里!”江中子大惊,在人cháo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阡策马驰遥,远远回应了他这一句。 “你……你们!”江中子眼睁睁看阡带郡主成功逃离,怒不可遏,反过来愠怒地看向联盟诸将,“真正是愚蠢!她是郡主,只会将林阡从你们身边疏离,你们非但不阻拦,竟反而纵容!?是疯了么!”忽听yin儿冷笑两声,江中子不解何故,循声望去:“你笑什么?这一切,又是你这小丫头yin谋策划的?!” “大家有哪只眼睛看见了,云烟姐姐她把林阡从我们身边疏离过?”yin儿厉声喝问,盟军尽皆摇头,yin儿笑着看向江中子:“江中子,何必心口不一?你自己觉得,云烟姐姐和林阡是不是天生一对?” “你……”江中子被她识穿,脸sè青白,无言以对。 “即便朝廷里给一个郡主给我抗金联盟的盟王,有何不可?!立场一致,情投意合,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yin儿大声问,鼓舞起诸将附和。 “你少放厥词!”江中子怒道,“郡主许婚,可有这般随意!” “笑话,自古公主,哪个许婚不是随意?!早该让云烟姐姐到江湖上来,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嫁谁!” “我……不跟你这黄máo丫头胡言luàn语……”江中子的论据在舌头上打结。 “你最好是不要跟我唱反调,黔西是我们的,你就该听我的话。回去告诉叶文暻,他身边高手再多,我们是主,你们是客,要作luàn我们奉陪,反正luàn也平定了我们正愁刀剑要生锈。” “黔西何时成你们的了?你们……当真是luàn党!!”王将军跑到江中子身边,想怒而不敢怒地质问她。 “让叶文暻当心,有时候,我们这些luàn党有勇无谋,宁愿快刀斩luàn麻。”yin儿恶狠狠地对王将军笑着,同时海逐làng应景地冲他做一个磨刀霍霍的动作。吓得王将军一时哆嗦,江中子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凤箫yin,她想要叶文暻的性命!  “看问题想事情,有时候真是越简单越没有忧虑。”叶文暻听了江中子的回话,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郡主真的被他带了出去?” 江中子点头。叶文暻捋须,满足地笑起来。 “不知文暻少爷在笑什么?” “笑郡主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叶文暻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天涯路远,海角梦暗。他们,终究会分开。” “真的会分开?少爷难道已经确定郡主的决定是什么?”江中子奇道。 “天涯海角……可惜,他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叶文暻叹,“唯因他是林阡。” “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江中子暗暗念着这一句,若有所思。 第三百三十章 何以情痴纵情无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谨以吕本中《采桑子》祭林蓝  “好,今日便请这浩瀚天地为我林胜南与蓝yu泽作证,我二人生生世世相濡相守,南北西东,再不分离,此情若渝,滟滪石毁!”本该相濡相守,凭何相失相忘? 其实,没有谁可以保证,滟滪堆不毁灭,滟滪石无转移…… “yu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犹记当年否?缱绻无限,却无缘。 承诺,像今夜打落在脸颊的雨丝,细腻,轻盈,却冰冷,来得悄无声息,去时无人留意;承诺像雨,一边滑落一边蒸发,出生就注定要灭亡,世人还要嫌累赘一定要抹擦它;承诺像雨,美则美矣,一碰就碎,留不住它,最好的方法,就是仰起头来,接受它跌进眼里。 最后,就只能流眼泪。 两年,她真的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却从来不懂得去争取去歇斯底里,所以就只能孤独、专注地爱着,脆弱着,骄傲着,一次次把爱放走了:胜南,我不怪谁,只恨我自己,恨不能懂你,不能给你最贴心的话,不能分担你的苦忧,不能再一次走进你的心。有的机会,一生就只有一次,没有留住,不怪错过……  又是在叹那碧落黄泉月吗?又是在忆那落日江风誓吗?姐姐,又或许,你耿耿于怀着他决绝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的情景?当他头也不回,你是否心如死灰,是否,心痛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加剧…… “姐姐……”yu泓再也听不清耳侧凛冽的风,一步一纠结地走向风雨中孤寂守在杨宋贤帐外等候探视的yu泽,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唤她打断她。却想不到,yu泽沉溺在她的思绪里,没有转身回应,那感觉,有如不在人间。 或许,并不是姐姐太入神没听见,而是yu泓太心虚声音轻?重逢时,yu泓已经不敢再见姐姐:可知道,你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我曾不止一次尝试代替你去弥补,却终究,既走不进他心里,也对不住姐姐。yu泓真的无地自容,惟能在每夜最死寂时反复自问,为何大理地窖里那个高大俊朗的黑衣少年,会成为我蓝家姐妹两年来同时思念的身影,姐姐的确是矢志不渝,其实妹妹也魂牵梦萦…… 时光,终于倒不回去。爱和痛,在她们的故事里并驾齐驱,分量一样重。  “姐姐?!你竟然……在喝酒?”越走越近,yu泓忽然发现yu泽究竟在做什么,不禁大惊失sè,本能要上前夺下酒杯,“别喝了姐姐!”yu泓不舍得,不忍心看着她沉溺在回忆里同时寄情于酒,这幕潸然醉饮冷风的情景,未尝破坏姐姐分毫的美貌,可是,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凄切,这样哀愁,这样失落,这样颓废…… 手中有酒,那当然要一饮而尽。yu泽凄然苦笑,她背后的人们,从来不知道她另一面是什么,她不是那么超凡脱俗的她食人间烟火她懂国破家亡,她喜悦时可以对酒当歌她郁积时能够借酒浇愁。可是,十多年了,连yu泓和yu涵也不解,她写在蓝家客厅里龙飞凤舞的几首诗句不是练字的也不是督促谁。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在她面前用洞悉的语气对她讲,yu泽,你是心存大志,为貌所阻。为什么,和这个人的回忆竟少得可怜,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真想用一次豪饮醉了自己,然后借着酒意哭着对你林阡说真心话,我蓝yu泽,从遇见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我逃不了了,从此以后,必将mi失在你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出不来……可是你林阡,亲手将你过去的世界拆毁了,我的mi途,零碎蜷缩在你心的角落,好不容易我走出去,却再也找不到你在哪里。 “姐姐!你是疯了么?!这样伤身体啊,且不说你身上有伤……”yu泓心疼的表情。 “好,不再喝了。”yu泽勉强地做出一个笑容,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这伤感,是啊她身上还有伤。 “姐姐为何站在外面独自淋雨?杨少侠他还不能见么?” “等大夫说可以,我再进去看他。”yu泽拭干泪。面容里的,分明多的是愁绪。笑着流泪,悲到极致。 “姐姐,yu泓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话想对姐夫说,可是没办法说……”yu泓说了两句已然哽咽,一把攥住yu泽的手,“姐姐如果实在堵得慌,可以先对yu泓讲述,等姐夫回来,再告诉他……” yu泽一怔,拍了拍yu泓的肩,强颜笑,却摇头:“积了两年的话,两年也没有说得出口。胜南他,终于再也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不!不是这句话!才不是这种话!”yu泓肃然将她打断,第一次将她顶撞:“连我都看得出来姐夫他根本没有变,姐姐才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这么多日子以来,姐夫对待所有人的作为,虽然我未全看在眼里,也尽数可以体会,难怪所有人都服他,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那般重情重义即便他早就是一盟之主。姐姐理应比我还要懂,可为什么姐姐宁愿躲避不解脱,还总是这样自欺……”yu泽面sè忽然一变,没有反驳。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从来都只回避不争取?明明姐姐才是他心中唯一最重,姐姐却为了成全他宁愿先骗别人再骗自己!姐姐这样不会累么不会难过么?姐姐太爱他了所以一个人要揽下所有的罪名,背对着所有人的指责一个人来承受委屈……可是别人不懂yu泓还不知道吗,姐姐总是很冷酷地去承受,可是会偷偷地流眼泪。姐姐知道他没有变却强说他变了,只是姐姐给放弃他找到的借口!” “傻孩子。”yu泽爱怜地抚mo着yu泓的发,轻咳了一声,低声微笑着,“可是,yu泓,现在也只有你一个,还留在地窖下的那五日了。快走出来吧yu泓。” yu泓听着听着,面sè忽然一变:“姐姐?” “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里了,yu泓,将来,姐姐不会再庇护你,要庇护姐姐的人是谁,一时又哪里说得定。”yu泽悠悠叹,“其实,你该替姐姐庆幸,姐姐生命里最好的时候,是和他一起。” “可是,姐夫生命里最好的时候,却不止一个地点,一场际遇……姐夫不是姐姐一个人的……”yu泓泣不成声。 yu泽闻言一震,失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世上最与自己相合、非他不可的那一个,因何会消失不见?因为,他不是她一个人的。 承受了那么多流言考验,病痛折磨,情感bo动,yu泽都没有一次这样心如死灰的感觉,却当这句事实袭来,她不知是被风雨吹醒了,还是打懵了,此刻才懂了。万念俱灰,强制着的所有悲恸突然一并袭击,突如其来,铺天盖地,刹那,被风雨打得措手不及。这就是痛不yu生么。为何,先前对这些都好像不曾察觉? 忽然眼前一黑,心口剧痛她无力站稳,只怕吓坏了yu泓,想凭毅力维持知觉,却无济于事。耳边淡去的,是yu泓仓促恐惧的呼救声:“来人啊,救救我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有事……” 顾此失彼,yu泓手忙脚luàn,远远看见凤箫yin从雨幕的那边过来,喜道:“凤姑娘,救救我姐姐……她旧伤复发……” “怎么回事?何谓旧伤复发?”yin儿匆匆赶来,扶起yu泽急问,yu泓只是掉泪,不发话。  待将yu泽扶到近处胜南临时营帐,yu泽知觉方才有些恢复。然而看着她恍惚间还在捂着心口的动作,yin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心念一动,即刻褪了她外衣帮她察看伤势。 那道不浅的旧伤口映入眼帘,离心脏的死劫不过尺寸偏离,明显看得出,这伤势很重曾经huā了很久的时间才愈合,再见到这处伤口,yu泓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满面。 “这伤口是……”yin儿吃惊的同时面带忧郁,不知不觉,对yu泽多了些怜悯。 “这……这是旧伤口,已经将近半年,愈合得很好,只在偶尔作痛,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就没事。”yu泽微微醒转,低声相诉,“盟主,不必去请军医,真的无碍。”四目相对时,yin儿分明看见她面无血sè:可怜的yu泽姑娘,竟将留下半生的病患么?而最可怜的是,在她最虚弱的此时,她最心爱的男人却不在她身边……胜南在哪里,胜南偏偏在另一个女子身边!一刹那yin儿真的觉得胜南好狠心,不,是天狠心,如果可以把胜南分成两个该多好,云烟姐姐需要他,yu泽姑娘何尝少得了他。 蓦地想起了什么,yin儿颤声问她:“半年前的旧伤口?!是去年的七月,我们在夔州的奠基之战么?我听说……yu泽姑娘被金兵毒打,几乎送了性命……” yu泽点头,忽添悔恨:“若不是为了救我,宋贤不会遭到围攻身受重伤,也不会到现在还饱受病痛折磨……”说的时候,她又将过错都归咎于自己,“那夜我亲眼见他被抛弃江中,思忖他不会游水一定难逃此劫,一时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立即随他而去,可是……” “可是,为了胜南,才苦苦留着最后一口气么?”yin儿问yu泽时也在暗暗问自己,如果也像yu泽姑娘当时那般的奄奄一息,自己会为了胜南苦苦撑下去么…… “求死和贪生的念头,几乎同时拉扯着我,最后只听见一个声音在鼓励我,为了胜南,要珍惜自己,爱护自己,我还要向胜南解释,哪怕解释完了再去死……”yu泽眼圈一红,轻咳几声没有力气再讲,yu泓哽咽着说:“可是,舅父把姐姐带到战地小船上,想要用姐姐做人质去威胁姐夫。姐姐才稍稍有些清醒,他们便要押解她离开船舱。姐姐不得已,明明很想见姐夫,却不能出去扰姐夫的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之前就死了。”yin儿一震,听yu泓续道:“姐姐身上有匕首,是爹爹给她在白帝城防身之备,姐姐却用了这防身之物自尽……” yin儿听到这里,恻隐dàng然无存,全然变成对yu泽的敬意,多年来对她的误解偏见完全一扫而光,ji动着眼睛里满是泪huā:“竟然……竟然是这样的……”yin儿手足冰冷,设身处地,双手都在颤抖。 “可是姐姐的力气终究已经耗尽,刺得也根本不准,反而没有死成,只是,我知道姐姐一定很疼,这伤口,半年也没有好得了,姐姐心口常常会莫名地痛。”yu泓哀声叹。 “却因为我自尽的举动,令舅父分寸大luàn,他们也意识到,如果胜南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我,很可能对他是ji怒而不是打击。”yu泽适才一直呼吸急促,只能由yu泓先为她转述,当时的情景,一定凶险百倍。然而,yin儿却终究没有见到她脸上有半分的后悔遗憾。yu泽说的时候,是为那次做傻事而自豪的。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面对着歹毒险恶的金军们,是那样的勇敢无惧。没有知觉的时候做出的事,才是最真心事,yin儿刹那只觉不及。 奠基之战最缺少的环节,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才弥补完全。蓝yu泽,当之无愧也是林阡的女人啊!但yu泽和胜南,不是无缘,只是造化nong人,令他们太多时候都擦肩而过,生死茫茫,事过境迁才了解,才发现……可是事过境迁了,胜南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而宋贤他,可能无法再回忆了。三个人的债,凭何要yu泽一个人来背呢……yin儿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巴不得时间倒回去哪怕胜南的际遇里没有她凤箫yin!  莫叹绝地幽深处,旧情恍惚,佳期早误,秋逢姑苏,冬至西湖,可及那滟滪一顾? 思苍梧,悔当初,过往难读,两心已孤,凭谁补,怎堪负,何以情痴纵情无! 面对着泪流满面的yu泓和震惊万分的凤箫yin,yu泽惟能够微笑从容:当宋贤和胜南都不要他们的曾经了,yu泽纵是有千种不舍,万般无奈,能与谁人说。 而她的未来呢,接踵而至的是命运,裹足不前的是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听有人声异动,嘈杂得直将帐内三个女子各自的思绪拉回头。yin儿一时只想将yu泽和yu泓都保护妥帖,加足了戒备站起身来,问帐外守卫的大嘴张:“发生了什么事?” “回盟主,杨少侠那边……”大嘴张因为上次yin儿发怒而略有收敛。 yu泽身体一颤,几乎是冲上前来:“他出了什么事?” “没,不是杨少侠出事……”惊见yu泽容貌,大嘴张罕见的战战兢兢,声音都在打颤,难得一次说话没有添油加醋:“是慕容庄主去杨少侠那边闹事,强行要带杨少侠回姑苏,樊大夫刚好出去,兰山大夫根本应付不来,不一刻就惊动了沈家寨的寨主,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也闹事。” “什么?竟又公然抢起来了?!”yin儿怒问。凭大嘴张个性肯定得连连点头的,这当儿文静得要死。 “哼,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两个都是有夫之fu,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yu泓冷笑着。yin儿一怔:“就知道慕容荆棘会闹事,却想不到连依然也搅局。”说实话,黔西重逢,她也明白沈依然不是从前那个单纯调皮的小女孩了。 yu泽蹙眉,真正忧虑宋贤处境:“去看看。”yin儿紧随其后,沿途剑不离手。  “沈依然,刀剑无眼。难道你不记得上次的教训?!” “慕容荆棘,这里是黔西不是你慕容山庄!要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你!” 宋贤尚熟睡于侧不省人事,营帐里却是慕容荆棘与沈依然针锋相对,各自手下剑拔弩张。 “我说过要带他回姑苏,就一定要办到!”慕容荆棘的眼里,shè出一种不得手决不罢休的寒光,她的手段如何,众位早先就已见过。 “可惜了,杨大哥不是你的!”沈依然冷笑着,话音刚落,慕容荆棘出人意料手中刷一剑就直冲而来,沈依然退后半步卢潇即刻出枪相抵,慕容荆棘攻势被驳回,身后慕容茯苓当即提剑相救,卢潇武艺稍高一筹,攻守间略占上风,沈依然不免满意而笑,慕容荆棘恶狠狠地瞪着她,冷冷讥讽:“水性杨huā,竟还真有一众男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却不知你孩子的父亲知道今天这一幕作何感想?” 沈依然不禁一惊,被戳中痛处面sè苍白:“却不知是哪一个,丈夫在姑苏病入膏肓,自己在外拈huā惹草,还要把别的男人带回去!”当即嘱咐卢潇:“卢潇,把这些闹事的全部都拿下!”卢潇不再恋战,抛下慕容茯苓,严令慕容荆棘:“慕容庄主,请。” “沈依然,难道真想bi我将你那些丑事都抖lu出来么?”慕容荆棘压低了声音,确保没有别人听到,算是给了沈依然一个面子。依然脸sè刹那变得惨白,续听慕容荆棘威胁:“如果不想被你的丈夫知晓,你的儿子连父亲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就不加阻挠,让我带走宋贤。我回去了姑苏,你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见沈依然眼神黯淡明显动摇,慕容荆棘的脸上流lu出一丝战胜的笑,这笑容不冷,竟然是惊人的美yàn,“沈依然,知道么?我胜在哪里?因为我比你不知羞耻,你做得出却不敢说出来,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慕容荆棘上前一步,挽起宋贤的手幸福地一笑,沈依然轻轻对卢潇摇了摇头,忿恨地不敢阻挠。沈家寨帮众全然退后,不解其故。 慕容荆棘满心以为除去沈依然阻碍就去了大半,孰料此时挽住宋贤右臂的双手竟被一股蛮力强行掰开,惊诧地回过头去,竟看见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趴在宋贤身上死活不让她碰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看得慕容荆棘不禁心中一寒:“你是谁?在干什么!?” “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人!”这丫头语出惊人,大大地吓了众人一跳。 “你是什么人!给我让开!”慕容荆棘歇斯底里地疯了一样要把她推开,却遭遇这个丫头全身压着被角,紧紧抱着宋贤不松开,教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樊大夫临走前对我说,他回来之前,病人不能有任何差错,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兰山说到做到。 “原来不过是个大夫!”慕容荆棘冷冷一笑,“我自会向他解释,会给他找更好的大夫。” “不,我说不行就不行!”贺兰山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慕容荆棘大怒一掌就掴她左脸,孰料那贺兰山虽是大夫,竟也有些武功底子,见对方一掌过来欺负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她手腕就拧。沈依然冷冷看着这闹剧,心头说不清的痛快。慕容只觉奇耻大辱,强行将兰山推开老远。手刚一触及宋贤,肩被又一阵掌风按停:“慕容荆棘,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原来是吴当家。”慕容荆棘笑而看他,云淡风轻:“当时你也在场,你应当记得林阡与我是如何承诺。如果魔门战事了结宋贤还未恢复记忆,他就答应宋贤随我回去。” “众所周知,宋贤他恢复了记忆……”吴越却再也说不下去。 “哼,那也是林阡强行bi迫,后果也是众所周知。”慕容荆棘冷笑着说,“吴当家,我要带宋贤去姑苏找寻记忆,有什么不可以?!” “要找寻记忆,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三兄弟一同长大的泰安,闯dàng江湖一起去的云雾山,还有遇见蓝姑娘的大理,但决计不是姑苏!”吴越厉声道,“慕容荆棘,你带不走他,不如给他安静!何必苦苦纠缠,他爱的人是蓝姑娘,今时今日,一生一世,永远都是蓝姑娘!”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慕容荆棘眼中全然绝望,却拼命摇头:“不,他不会还记着她的……姑苏也有她……就连他失忆的时候,脑海里都抹不去她……”语无伦次,可是众人都听得懂慕容荆棘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她,真的是她么,人群向两边散开,全都给她蓝yu泽让道,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占据宋贤所有的爱啊!慕容荆棘咆哮着失去理智刺出这一剑,“蓝yu泽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还要连累他累到几时!”罡风迅猛,惜音剑斜路撞来直取她喉间:“慕容荆棘,把剑放下!”然而慕容茯苓见姐姐受险,当即拔剑去威胁不能抽身防御她的凤箫yin:“对不住了盟主!”与此同时司马黛蓝亦本能抽剑,直架在慕容茯苓身上,视线却没有对着这一战,偏移向慕容茯苓身边的杨叶,示威性地冷笑:“出剑吧,你不出剑,我会杀了她。” “放下你的剑!听到没有!”yin儿对慕容荆棘厉声喝斥。 慕容荆棘却不依不饶,眼中饱含泪水,哀怨地瞪着蓝yu泽,剑一直指着她,而yu泽,面不改sè,一步一步对着慕容荆棘的剑尖走过去,“慕容荆棘,我会陪宋贤去短刀谷……”“你胡说!”慕容荆棘的泪水汹涌而出,也许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她、宋贤,和yu泽。 “慕容姑娘,这是我欠宋贤的,没有别人能够替我还。”yu泽轻声说。 “不,宋贤是我的,是我的……”剑却根本无力,自己在往下沉。 “你已经照顾了他半年,再半年,应该给我照顾。”yu泽微笑着,肌肤刚触碰到宋贤手臂,宋贤本还神志不清,却突然好像有了一丝感觉,呓语着,声音很轻,到慕容荆棘耳里却振聋发聩,撕心裂肺——他在唤着蓝yu泽的名字!他的记忆还为她留着!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而自己呢,做了这么多,竟不占据他半刻留恋!她想哭,想疯狂,想杀人,可是为什么那团怒火到xiong口全都被灭被冻结,她紧扣的拳已经粉碎,她原来那么渺小的可怜!真是荒谬啊,最折磨她的yu望,曾经,她驾驭得那么纯熟…… “宋贤,醒醒,我在这里,在这里……”yu泽泪盈于睫,悄然坐在宋贤g头,像昨夜胜南挽着他一样,给他承诺,“再也不离开,yu泽再也不离开……” “我照顾了他半年,可是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对,竟还是败给你的一个背影……”慕容荆棘看蓝yu泽旁若无人地攥紧宋贤的手,失声恸哭,从来没见她如此人前脆弱过,“我早就知道,带不走他的……我早就知道……” yin儿撤去自己的惜音剑,旁观着这营帐里的沈依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慕容茯苓,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情深不寿……”这个下着雨的夜,现在这个时间,云烟姐姐和胜南到底在哪里呢?yin儿默看这喧嚷后的一片狼藉,宋贤,如果都能像你这般,昏沉地睡,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烦恼,还是,梦中景象更揪心…… 第三百三十一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阡与云烟,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夕阳西斜。寻常人家的田园风光,路过,却来不及细细品味。 从这一刻起,义无反顾,带她一起踏上去丰都的路。 初,一路不曾见江南的杂huā生树群莺luàn飞,不能追寻那碧yu妆成一树高,也不可能欣赏竹外桃huā三两枝,能够经历的景sè,是沿途那些深刻在天空中的树木苍凉的轮廓,除此之外,唯有遥远的农家和更远的夕阳。是的,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是他,把她从灯火钱塘带到了寂寥边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记得有一次在战斗空隙,他在营帐外看着夕阳突然心情郁积,不经意道出这句悲观,她恰好在他身边陪他看天,微微一笑也用一句诗来驳他,十个字“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立即就使他的抑郁迎刃而解……真是善解人意,真是心思缜密,真是非她不可。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幸运,他早在心里说过,云烟,你我此生不负,他也发现他林阡变了,心里渐渐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这是先前从不曾有的,这世上,竟有她裙裾可以牵绊他赴疆场。 舍不得放,对谁狠心都不能对她,他血腥的世界里仅剩的一丝温馨,如果此刻有十个心愿,十个都想为她偿。一想到她要离开身旁,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缺少了她,他的生活还怎么继续?容他自si一次可以吗,容他离弃一次可以吗,容他背叛一次可以吗…… 终于,淹没在贵阳城喧嚣的人海中央,离开了纷飞战火,他们都太平凡,没有人认得,渐渐地,应当会适应这人来人往。 原本,他可以把一切都无情地遗弃,却终究抹不去适才发生的所有事,他一生都忘不了,在他狠下心肠背离联盟所以孤军作战却越战越僵的一瞬,是他的联盟,危难时鼎力相助、不管对错都要支持他,不在意他亏欠他们,却帮着他逃离了纷扰。每个人,每句话,一幕幕重现,清清楚楚,印记心头,那就是他的过去,他也以为可以从一而终、不动摇地走到最后的过去,为何壮志未酬、少年穷途?为何一条路它再漫长都会有尽头?又为何,人总是要走到路的转弯才会回头看见自己的脚步……但云烟,我不后悔,我可以硬起心肠背负起所有骂名,今生今世,最不能辜负的,是你…… 云烟的眉间,何尝不是淡淡哀愁:胜南,假如我们没有生活的目标,是不是暗示我们活不到去实现目标的那一天?可是,我们已经做了一件又一件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并一次又一次地从中得到满足……胜南,现在的我,是矛盾的,却也是最开心的,我正在经历的,是我从不曾想过的,当我爱的男人,为了我而袖手江湖,我竟然被传递了那么多的勇气,去抛开过往,和你一起,步入新的未来……除了和你一起走,就再也没有奢求……  “俗世火光,最绝美当如渔火。”傍晚,勒马于城郊一处不知名的河畔,此情此境,真像回到了那一夜的三峡倾听着渔舟唱晚,又仿佛重去了润扬一带江上泛舟,阡的眼神里,透lu出最真实也最纯粹的向往,云烟微微动容,静默看着他的侧脸,她太了解,三峡那夜他为什么耳朵会动,因为北固山之行他就已经告诉她,他憧憬简单无忧的生活,粗茶淡饭,平心静气,她跟着他的那天起她就决心给他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又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向往时心却一颤,她明白,她做到了可是胜南却永远都达不到,渔火,只是个和战火平行的世界。他是林阡,就不能融入这种生活,最多不过是旁观。 日与夜间隔多长?看停泊河畔的船上人家,听徘徊岸边的风沙声响,回头一片灰暗yin霾,转身却有漫天晚霞。久之终等到落日悬于云上,蓦然消失远山弧线间,霎时便天昏地暗,恰衬得渔火辉煌。天和地距离多远?视线里的sè彩竟那样自然地跌宕,仿佛渔火是陨落的霞光,被强行留在人间越点染越亮,却终究,不能挽救天sè的黯淡。 一刹那,阡忽然想,就这样,带着她隐遁在三峡的渔火之中,做江上客,每天此时,争得半刻闲暇同看黄昏……应该每一天的颜sè都不一样吧,有时候夕阳会是纯金sè流光溢彩,有时候却如有今晚这般的凄恻,萧条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过路的朋友,来我家一起喝酒吧!”最近一处渔船上,一入夜,气氛反倒热闹欢愉,这家庭一定不小,循声看去,单是船头就围了有十多口人,黄发垂髫约有四世同堂,对酒谈天的几个青年人,见胜南与云烟立于河畔良久,热情地邀他们去船上作客。这样的邀请,真是始料不及,他和云烟,却不可能拒绝。 不知不觉,竟轻易地接近了这种生活,幸福,热闹,尽管可能会贫穷,可能会有摩擦,但人世间有什么,比亲人们个个都在更值得羡慕?这生活真的弥足珍贵,此刻,便让男人们的畅谈声,fu人们的催促声,小孩子的嬉戏声,老人家的笑乐声,不绝于耳,反复心头……绝不会腻,因为,将来的几十年,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生活,和云烟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满足地享受着儿孙满堂…… 逃避,幻想,真的太容易。 这一刻,且将他鞘中的饮恨刀遗忘……  短暂的晚餐稍纵即逝,这渔家人聚享天伦之乐的方式,竟是趁夜比赛垂钓。年纪最长的白发老人已逾古稀,却老当益壮脾气争强好胜,几轮较量过后,三代儿孙全然落败,老人觉得不够尽兴,连外人都想一起较量了,转头就向胜南招手:“年轻人,也来跟我较量较量垂钓的本事吧!” “真不好意思公子,家父他习惯了几十年,一日不与人较量,一日都睡不好觉。”老人的儿子稍带尴尬地向胜南解释。老人却一脸的开心得意,表情相当得可爱:“是啊是啊,我可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垂钓之王!”胜南不禁一怔,哑然失笑,原来每一行都是一个江湖:“真是凑巧老人家,其实在下和您一样,也是以捕鱼为生。只不过久居夔州,近来才回贵阳探亲。”“哦?是真的?那再好不过!从没和夔州那边的人比过!”老人眼睛骤然一亮,兴致勃勃,语气里充斥着想赢的情绪。 “公子原来也是捕鱼?”老人的儿子微微一愣,“我看公子气宇轩昂,而小姐温柔娴静,还以为是……贵族人家。”这儿子约有五十岁,显然阅人无数,原以为自己不会看错。他话音刚落,有不止一人连连点头附和。 “公子也是渔夫吗?那么身上的兵器是?”老头的一个孙子好奇地问他,“我适才还以为,公子不是侠客也是位将军……” “只是在外闯dàng必备的防身之物罢了,世道凶险。”他一笑,否认。 “哦,原是这样……”那青年略有失望,“哎,真的很羡慕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侠客,来去自如一定很畅快。不像我们渔船上,生活如此单调。”他边说边还犹疑地看着阡,半信半疑。 “是吗,我也很羡慕那些人,有武功真的痛快,时时刻刻都随心所yu。”胜南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忧伤,为何现实却不是这样。 “谈什么江湖武林啊,跟咱们又没有关系,来来来,跟我一较高下!”那老头子忙不迭地过来就把胜南拉过去。 是吗,江湖武林,和你林阡没有关系?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吧。你现在,就在我眼前不远,冒充着一个渔夫的角sè,将来,你难道真的要归隐山林,或田园……云烟不敢流泪,不能流泪,她知道,此刻他正在努力地,坚决地背叛着他的从前,她不能反对或质疑,她惟能够支持,可是,男耕女织太遥远,南征北伐才真实。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她知道他憧憬现在这样的生活,却注定只有这一刻能参与这种平凡,因为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必须有他的承担,就必须割舍他追求的平淡,那就由她陪着他享受片刻这人生最后的平淡幸福吧,她真的懂,这个男人为她努力过,可是他必然不属于她。他的心骗不了他自己,他的语气则暴lu了他的心。她所有的勇气,在看见他坚决逆心的时候,跌得粉碎。 “厉害啊公子,爷爷他从来没被人追得这么紧过!”老人的孙女此刻全然相信了胜南是渔夫,一边带着仰慕的语气讲,一边拉着云烟的手带她上前:“快给你相公助威啊,让他超过爷爷,勿让爷爷继续得意下去目中无人!” 她知道他回过头来对她的这一笑意味着什么,他告诉她,这是他在江湖之外的第一个对手,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老渔夫,可是他在告诉她,他可以为她做到这一步,下一步,直到最后一步……她,原本想继续强笑给他鼓励,却,眼泪不由自主好是苦涩,做他的妻子的确应该鼓励他,可她怎可以纵容自己用伤害他的目的来鼓励他……第一次,他和她的心没有想到一起去。他看见她面sè的凄苦,蓦然脸sè一变,她却即刻阻止,走到他身侧:“我只是想起,和你初遇时也是在船上,也是在飘雨,很是熟悉……一时感慨……” “云烟,我忽然很想听你的箫。”他知道他擦不干她的泪,他忽然很痛恨他和云烟总是能猜到对方的想法。这条通往丰都的路难道在这里就要停下?她会决心为了他而离开他,只因为她不能把他的未来剥夺,她亲眼看见了他和她一起的生活,所以她觉得她不能自si地占据他的人生,把他从江湖抽离硬生生牵扯进另一番际遇。而他,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想要割舍她?就在今天,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的每一战,都在反复强调着他逃不掉的凶险,而他带着云烟离开但她却因迁就他而崴伤,他唯一的方法,只能为了她而不做林阡,可是,这么做会令她更加负疚,更加自责,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条…… 可是,不想拆穿彼此动摇了的念头,所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直到,终于抵达了丰都,谁都不能回头了…… 雨有渐大的趋势,一片雾门g门g的寒气,洒向遥远的天际,yu箫吹响,曲调旋律悄然滑出很远,环境再怎么恶劣,听了都觉得温馨,耳边,如果一直这么婉转悠扬,幽雅平稳该多好,却不知几时,变成前所未有、也本不该有的高亢ji昂,冷风吹过她衣袂飘摇鬓发凌luàn,箫声却无休止气势恢弘,这本该是男子才该有的气概,须眉才具备的血性啊,竟是从如此一个温柔娴静美貌绝伦的弱女子身上展现了出来,任凭这些局外人,听着这ji昂都能被ji起慷慨战念,几yu弹铗而歌共此悲壮,箫中有战,一曲既罢,剑气如虹,敌人本该不攻自破,铩羽而归,溃不成军!但她的敌人,竟是她这个把握天下的男人,他本不该尘封了他的刀,本不该逆着他的心…… 云烟,云烟,原来你是在劝我重返战场,你的箫声里,其实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追逐,我的一腔热血,而我,我手中此刻不再握刀,垂钓要心绪平和,神清气缓。 吹xiao歌垂钓。箫中情绪属垂钓者,垂钓者却独为吹xiao人。 世间再不会有谁值得他这样珍惜,身边这独一无二的女子啊,在他心烦气躁时安静地吹xiao唱清雅,在他背弃使命时举箫歌战伐,她越劝他勿忘了战地,他却愈发想要勉强自己撑下去。 “不要吹成这样啊……鱼都吓跑啦!”除了那个童心未泯的老头子,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沉溺在这样的箫声里。 “云烟,不要有内疚,不必管别人,今天连夜走。”他终究不想在这里就停留,不再理会更多的杂念,斩钉截铁地替她做决定。决心下定,即刻就走。  可叹那英雄无双,怎敌这红颜惆怅。  又是个寂寥的深夜,客栈外风雨不绝。连夜急行至此,因为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所以一路都紧抱着她不肯松开。现在这个时间,人们一定都在熟睡,所谓梦,总要在最黑暗的时候才出现…… 当她心事重重,凭栏远眺着陡峭的星空和鬼祟的飘雨暗自心碎,他知道她在流泪,他按住她的肩轻声告诉她,他真的太想带着她继续走下去,走破这双鞋,走完这一夜,但要相随无离别!哪怕越走越天昏地暗,哪怕面前身后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哪怕有一天她老去的时候后悔年少时和他这样负尽一切,他怎允许这份深爱搁浅! “胜南……胜南,无论怎样,总是对不起……”她转过身来,泪流尽了,他还在这里,人和心都在这里,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她欠缺的坚定,他真的全都给了她:“云烟,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可以对任何人讲,但绝对不可以对你。一次也不可以。每一个约定,都不能违背。”回答了一年前的夏夜沈延问他的问题,当阡爱上云烟,早就对谁都不公平。 “不,其实你知道我心头的决定,正如我也知道你在逆心……”怀中的她,哽咽的同时身体在颤抖,她却没有挣脱他的拥抱,贴紧了他的xiong膛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胜南,我今生都对不起胜南,我给了胜南一个丰都的约定,可是却不能陪胜南去……我只求胜南今夜抱紧我,把这里当作丰都,把今天当成一生。明天以后,就把今天都忘记……”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失去了她。纵然能够将她拥入怀中,却留不住她。他没有再劝慰她一句,这是云烟的决定,是她最好的抉择。本来,他可以扭转她的心意,现在她这么脆弱他完全可以扭转她的心意,但那又怎样?他强行留下她,却和她一起伤害了她的家人,他得到幸福,她却要悲伤,便是这样,宁可他与她相隔天涯为情所伤。 今夜抱紧她,淡了江湖,忘却仇恨,且任美人留征人,水心撼石心,蛾眉印剑眉,兰气销王气。 今夜以后,藏匿了回忆去面对明天,他告诫自己,不管周围天翻地覆,现在他所有的任务,只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抚平她的眉头。 记忆就这样远逝,人生如梦,他们一样从容,人生如芥,他们都在漂泊,人生如戏,他们就继续演下去…… 光yin无法沉淀,时间如làng,他们与世沉浮,时间如沙,他们与众掩埋,时间如烟,他们与天地同散…… 夜sè在yin冷中消弭。  天能不能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天能不能体会到,离开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的眼泪? 睁开眼,第二天竟来得这么快,抱紧她,不理会窗外的晨曦,这是开始,不是结束。就愚蠢这一次,以为闭上眼天就不会亮。 他骗自己,还好,现在云烟还在自己身边。那就不会失去,绝不会失去……如果他们在一起没有明天,那他也甘愿不要明天…… 可是他更加了解,谁也无法制止这离别。离别,离开的那个人,一定比送别的那个要苦楚,所以他真的希望,她走的时候,不要回头。然而再度起身上路,他和云烟策马并行了像有千万里,根本没有半刻像要离别,他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忐忑过,忐忑她会不会突然开口,忐忑她那么清楚地对他说,胜南,我们便在这里分别吧,忐忑她流泪向他陈述,她根本不想离去。忐忑,心里却还存在着一份侥幸,今天不如尽快地过去,她忘记她的决定了……心,却为什么这样空空dàngdàng?他最爱的这每一颦每一笑,难道日后,真的就不能再见到…… “胜南,我们分开来走试试看,看是否这两条路都能翻过山去。”终于,她停在岔道,柔声对他说。 “显然都能翻过山去。”他一怔,微笑着抑制住自己的不舍,“我在山顶等你会合。” “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和他在黄天dàng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笑容一模一样。 那一笑,胜南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幸福最快乐的笑容,只清幽,没有负担,没有惆怅,没有忧愁,是倔强,是美丽。 当下,目送她上山路转,也一蹬马胁,急行而上。如果能在山顶会合,就真的带她远离这人世的喧嚣,làng迹江湖,携手漫步天地间,侣鱼虾而友麋鹿,放白鹿于青崖,需行即骑访名山,爱恨全抛,不顾那世人的辱骂或唾弃,遗憾或遗忘! 但他,何尝不知道,他和她,不会在山顶相遇了…… 还是这么愚蠢,还是这么固执,明明知道不会在山顶相遇,他竟还是滞留于山顶,从这一日的清晨等到了黄昏,等到夜幕降临,终于相信她再也不会出现。却还要欺骗自己,也许回去之后,发现她已经在联盟等他,砌砖堆房子等他,煮饭做针线等他,心神不宁走来走去地等他……可是,她说她不会让他等太久,不就是在告诉他,无须等她了吗,她还是那样地为他着想,所以临走的时候还伪装出那样的笑容留给他,从此他的记忆里将永无泪水,永无痛苦,想到她,最清晰的,一定是这一笑…… 沿着旧路回到联盟,他这一刻根本是一无所有的,当失去她的孤独铺天盖地地袭来,突然记起他和yin儿曾经有一次送云烟回贵阳,yin儿舍不得她,说没有她在会食不下咽,她明明也想留下,却理智地征求他的意见。他微笑着摇头讲:“还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该来。”忆起这一句时,才知此生难履丰都约。她本就不该来,所以他爱她就应该放她走。这个理应陪他到终点的故事,要在中点就被她带回临安。 夜半梦醒,知道只能在梦里才能遇在山顶,继续把路走下去:云烟,没有你,我将再不入丰都半步。 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huā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yu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谨以韦庄《女冠子》祭林云  “yin儿,你小师兄说得不错,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不能肆无忌惮,听凭自己的意念,而要把她的心情一并算上,不能让她笑的时候都勉强,不能让她快乐的时候却空虚悲伤。” 失去云烟姐姐的最初几天,阡思念过度而夜夜不能入眠,每当听见响动会觉得是云烟回来了,他会很ji动地冲出来但是即刻又神sè黯然地停下脚步返回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黔西之战还必须由他来善后,联盟何去何从也仍然由他来决定,轮回剑之争迫在眉睫,因为他在所以大家都胜券在握。他们都觉得阡承受力真的很强,阡在人前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可是yin儿不敢深入问他,云烟姐姐为什么竟也能狠心离开他,她只能在每天深夜看见阡一个人站在冷风里默看天月,那时候阡脸上憔悴的神sè,才暴lu了阡心中无穷无尽的遗憾和痛苦,看着阡刻意隐藏着悲痛yu绝时那种无能为力,那一刻yin儿哪里还觉得这是他们那位威武无双的盟王。 第三百三十二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风起。 落叶卷着颓废的思念往身后涌去,人却要在回忆的bo澜里继续向前。 战事告捷后的五六日,盟军完成了无数次的兵马交接,从慕容山庄伊始,各家主力陆续着手转移,魔门暂由何慧如与诸葛其谁坐镇,约定将与黔西民间相安无事。眼看着魔门之luàn平息,金人士气受挫且无兵力可借,群雄皆知,留轮回剑稳cào胜券。接下来,只需由川蜀短刀谷与黔州沈家寨为后盾、支持林阡凤箫yin越风等首领紧随剑踪、不令金人有可乘之机便是,不必再像半年来那般大费周章大动干戈。 数月来,傅云邱也将大理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先前铁家叛军皆已臣服麾下。原以为要动dàng良久的大理竟这么快就大局已定,饶是那曾经不肯对阡服气的江西宋恒,赶赴黔西来与柳五津路政会晤之时,都难得地面lu敬意叹服林阡知人善用。 这一日,却是吴越要率红袄寨诸将返回泰安复命,而宋贤则由樊井大夫带离黔西、赴短刀谷治伤养病,yu泽与兰山随行。船王之所以送兰山去短刀谷,并不只如口头上说的要兰山跟随樊井学医,而是刻意向她隐瞒了师父在冷冰冰黄鹤去手里的事实,樊井知船王打定了主意想要独自援救恩师却不愿连累师妹,叹这船王对兰山实在是关怀备至有情有义,原本樊井脾气古怪甚少收徒,却也被打动收下了兰山,而蓝yu泽的一路相随,更是谁人都无法阻拦——“若有蓝姑娘在,杨少侠必定能更快痊愈。”每个人都这样讲,也就是这个理由,促使那位冷yànyin毒的慕容庄主,理屈词穷地第一个率众撤离了战地。 那一厢,柳五津也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了宋恒一并带回短刀谷去,因而一路都在依依惜别连连嘱托场景犹似托孤,路政好不容易才能chā上话讲到正题,只为嘱咐宋恒向寒泽叶问候并强调他要万事小心,寥寥几句却内涵分明,听得出,短刀谷的争端,其实已经箭在弦上。 阡陪同新屿宋贤行了良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新屿和宋贤并不同路,今日分道扬镳,不知何时才能重叙。 “话不多说,你要保重。”新屿先说,拍拍他的肩,“勿再送了。” 胜南点头,只能空将未归意,说向yu行人:“替我问候伯母,回去以后,多帮我关照我娘。”新屿答应着,半带玩笑:“自古征人难顾家,如今总算体会到了?”见胜南面lu微笑,新屿转过头去,看向宋贤马车外,那白衣胜雪、清雅孤独,该是胜南至今都没有偿清的债和永远解不开的心结了……想到这里,新屿不禁叹了口气:“宋贤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因为饮恨刀,不是因为短刀谷,你就不会与她情淡,如今看来,真是这样……蓝姑娘在夔州受伤的事,想必盟主也已经告诉了你。” 胜南怆然点头,六日前与云烟不顾一切地走,他知道这样的冷落是对yu泽最大的伤害,却终于无法弥补,惟能走到她身前,郑重地对她讲:“yu泽,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忘记这个、辜负了你伤害了你的人。”相爱多年,竟亏欠。 yu泽噙泪起身,此刻她对他,却有着最不忍的怨和必须强忍的爱,事过境迁,原来她和他都是孑然一身:“胜南,没有辜负我,只是我不够勇敢,总是在不该胆怯时胆怯,也不够幸运,不能做那个和你共度此生的女子。” yu泽转头,看向兰山正在照顾着的尚没能清醒的宋贤,轻声向阡保证:“我会照顾好宋贤。下一次你去短刀谷的时候,应该就能和他重逢叙旧。”说不完这一句,她察觉到如果再说下去就会暴lu自己的脆弱。造化nong人吗,竟让她和他对话时,像两个久违不见的老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寒暄着微笑着真是虚伪。她不敢再抬头看他的面容,只能狠心不再看、不再想,从今以后,林阡与她蓝yu泽无关。 正在被柳五津“托孤”的柳闻因,不经意间向这里瞥了一眼,不知怎的就忆起两年前自己胡闹跳上蓝家围墙时那个面带微笑劝她离开的林阡哥哥,那时的他,还不像今时今日这样的至高无上。但林阡哥哥是不是更怀念那时?如果一直维持着那时,林阡哥哥此刻的面容里,才不会既有微笑也有感伤…… “闻因,怎么了?还有三条养马事宜呢?我正在记录啊!”柳五津纳闷地停下笔,忽然发现女儿的眼角挂着泪,大惊失sè差点跳起来:“哎,闻因啊,你不想离开爹就直说啊!哭什么!?女儿难道是长大了心疼爹?”被他这么一叫闻因哭得更甚:“爹,林阡哥哥,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什……什么?”柳五津陡然一怔,面sè苍白,原来女儿心疼的另有其人?! “云姐姐被叶文暻送回去了,蓝姑娘也要随杨少侠一起走了,林阡哥哥他,什么都没有了……”闻因哽噎着,眼眶通红,“为什么要放啊,明明云姐姐和蓝姑娘,都该是他一个人的……” 柳五津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我最近会留意着他,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走火入魔。” “他不会走火入魔的,我看得出来……”闻因擦干泪说,柳五津登时一愣,更加瞠目结舌。宋恒忽然叹息:“这样也好,现在的林阡,才教我心服口服,情感剧变尚能维持一贯的神情气度,才是一盟之主的风范……不过,可惜了yu泽……”说的同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往yu泽飘,却无能为力。 “也可惜了云姑娘……以前觉得云姑娘和胜南的生母yu紫烟很像,明知道这个男人对另外的女人始终如一却还不顾一切闯进他的世界,也许是为了分担一个英雄心里的孤独吧,可是,紫烟她都未必及得上的是,这云姑娘的大性情和大智慧,包容了胜南的一切,唉,这一点我以前想不通,现在才明白,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缘故。”路政说了许多,柳五津仍旧保持着瞠目结舌。 “宋堡主能对胜南改观,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路政转头,笑问宋恒,多日不见,宋恒眉间傲气仍旧不减,但见识明显也有所增进,想他在大理坐镇半年,理应幼稚少了,成熟多了。 “我只是遵循我对天骄讲过的话,数月前天骄让我一定要对他改观,我就对天骄说,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内收服魔门,我就服他。”宋恒笑起来,“不过现在看见他,真觉得和天骄越来越像了,行事作风,甚至连感情都这么相像。”路政一愣,宋恒续道:“还有傅云邱,闲暇时我总听他唠叨,称赞他林阡最少有千百遍,我不改观也不行。” “云邱?” “是啊。傅云邱说,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和林阡当初的一面之缘,你可能想象不到,林阡在动dàng之际极力推荐的人才,当年见到林阡时,说的全是讽刺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些往事?”路政点头,当年的胜南是jiān细后人,傅云邱出言伤他是人之常情。 “你们终究是选对了人。短刀谷,非由林阡改局势不可。我与天骄、泽叶、鸣涧就在谷中等你们回来。”宋恒一向都直来直往,他既心服那就是纯粹的认定。 “待轮回剑安全,我们会把抗金联盟的最精锐,尽数搬到短刀谷去。”路政说罢,摇了摇僵立在侧的柳五津:“怎么了老柳?魂不守舍的?你不是一向话多吗?” “我在想,天骄和林阡,哪个更强……”柳五津喃喃自语,无人会其意。 “咦对了,这几日,都没有看到那个比柳叔叔还话多的凤箫yin啊,她去了哪里?”宋恒奇问。  这几天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岂止胜南,yin儿的心里,何尝不是充斥着感伤、折磨、疼痛、忧愁。闭上眼,会情不自禁想到云烟和他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譬如,她、胜南和云烟姐姐冬夜观星时约定,从那以后三个人为同盟永不相离,譬如,她和胜南调侃云烟姐姐早生白发,云烟笑着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回应,譬如,她被胜南从墓室捡回来一条命,看见路边云烟姐姐的身影竟忍不住立刻喜极而泣,还有,云烟姐姐对她和胜南讲,天晚了你们就在夔门过夜一定要照顾好彼此,还有,云烟姐姐对胜南说宋贤这样的手足情yu泽这样的刻骨铭心都很难得,失去了该尽量要回来,还有,云烟姐姐为了她的生辰礼物煞费苦心精挑细选,劝她要有勇气去努力去争取,难忘,三峡的无月之夜他三人于江上欣赏渔火共度安谧,云烟姐姐曾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安定,难忘,危桥上云烟姐姐把拼命夺来的yu戒塞到阡的手里告诉他要为了yu泽活下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自己si藏的yu钗被忽略,难忘,云烟姐姐不止一次深夜还在屋外等着胜南回家,不眠不休只为了胜南疲惫时一个舒心的笑而已……原来回忆是这么多,原来情感是这样深,她真后悔她没有保护好云烟姐姐,如果云烟没有被魔门掳掠,事情也许不会这样了结,就算这样了结,胜南和云烟,都还有一个月共度的时光,不会刚一重逢就别离,连思念都来不及讲…… 除了这些,yin儿心头最多的却是疑huo不解,胜南明明答应自己,此生此世,决不逆云烟,胜南放手只可能有一个缘由就是云烟主动提出了要走,但,云烟姐姐为什么会走,她竟真的可以狠下心走么?yin儿看着胜南带云烟离开联盟时是喜出望外的,yin儿满心以为,云烟的选择一定是留在胜南的身旁……为何回来的却只是胜南一个…… 被回忆和现实反复纠缠的yin儿,最终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敢深入去问胜南也不忍问,只能决定趁着这几日战毕去追寻云烟。是该找到她相见的,一个月来,牵挂云烟安危最多的,除了胜南就是yin儿。凭何叶文暻这么大的权力,说隔离就隔离连一面都不给她们见! 动用了司马黛蓝莫非的势力,也寻到了冷飘零叶文暄的帮助,yin儿方才知道叶文暻一重逢云烟便将她由官军护送了回去,江中子、焱、垚沿途守卫,行程几乎保密,只不过,再不张扬,也必留线索,毕竟云烟的身边,是叶文暻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和人多势众的护卫军队…… 谁都明白,此刻金人不敢再动宋国的郡主,绝顶高手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防备抗金联盟。纵然那三大高手在场yin儿根本毫无胜算,却不得不为了云烟姐姐闯一闯! “黛蓝,你答应过师父,会无条件帮忙。”“海将军,我怕云烟姐姐和胜南有误会,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会终生有憾,如果不是那样,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云烟姐姐非走不可……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能不能劝她留下来,胜南真的需要她……”海逐làng听到的时候却深知这一切覆水难收,连林阡都留不住云烟,凭凤箫yin,又怎么可能留得下她……但盟主一改平日威风竟是那般哀求他,教他无论如何也不忍推却。司马黛蓝虽然不解,也没有半句拒绝。终于,还在最需要相助的时候得到了冷飘零主动支持提供行踪,虽然先前有过数次扑空,却不可能每次运气都欠佳,是日午后,于黔西战地千里之外,拦住了护送郡主的浩dàng车辇,那一刻yin儿想,云烟姐姐再狠心,也不会连她都不肯见。 好!那便从眼前这一排一列不知姓甚名谁的官军将领一路打过去,打到云烟姐姐身前,亲口问她,真的没有一点点留恋吗,经过六天的冷静,云烟姐姐有没有后悔过想要回头!? 对不起云烟姐姐,竟还是给你刀光剑影…… 在官军的眼里,yin儿这次真真正正当了次luàn民。 携惜音剑策马杀入官军,横冲直撞将这先行队伍冲散,却赢得四周一片“护驾”声起,天可怜见,这回消息当真不假,云烟姐姐果然在此间。yin儿远远就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江中子的紧张模样,悲喜交加,不假思索快马加鞭冲上前去,周围一切险阻皆不放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惜音剑在手肆无忌惮,眼中除了云烟姐姐的车马再无其余。 “又是你!”江中子眼中敌意不消,刀在手中忠心护主。 “让我和云烟姐姐说几句话,我不会威胁她的安全!”yin儿迫不及待。 “这里没有什么云烟,她是朝廷将要下嫁叶文暻的谈靖郡主!”江中子强调着。 “江中子,我只是想见一见她,连这都不准许么!”yin儿大怒。 “想要见她,过了我的刀再说!”江中子一语,将yin儿战念全然ji发,又一次,踏上了阡曾经的征途,第一个对手是刀王江中子,然而接下江中子第一刀时,根本不像阡那般与江中子难分伯仲,而是深知对方武艺在自己之上难以突破! “小丫头,若再纠缠,莫怪我手下无情!” yin儿冷笑,遇强则强,战意迫切燃烧:“我人都来了,还怕被你的刀砍不成?!”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后果,哪怕一死,都后果自负!而那一瞬,江中子明明看见眼前少女的眼神,和当天林阡眼睛里透现出的气势几乎一致!决绝至此,早已把生死都抛弃! 然则,刀剑争锋十多个回合,局面如何可谓一目了然,凤箫yin明显不在意胜负,更想闪过江中子直接去找云烟,但越是想就越吃力,久之被江中子刀法压制得不进反退,气势虽足,心态浮躁,打出来的剑法全是随心而行因而hunluàn不堪,屡次一出手便分神,根本剑不达意,而江中子护主心切,丝毫不肯留情面,不在乎出手的是否夺命之招!每次刀锋迫在眉睫yin儿才想到要考虑自身安全,所幸每次都能临危不luàn化险为夷……但连要攻要守都不自知的yin儿,怎可能打得过一代刀王江中子! 海逐làng紧随yin儿其后正与官军将帅交手,yin儿被欺压的这一幕幕尽在眼前,不禁大为光火,原先就因为胜南被以六敌一而对江中子心存不满的海逐làng,霎时也不想理会周围这群虾兵蟹将,催马拍刀,直往江中子的刀上冲撞,且看他掩月刀如何为盟主争得喘息之机! “盟主!他就交给我了!”旷张的掩月刀法,汇聚于江中子身前,承担了惜音剑适才面临的凶险,有他海逐làng在一刻,就不允许盟主负隅一刻! “海将军,谢谢你!”yin儿看海将军为了帮她几乎被等闲官军砍伤,眼中全然感动却不及表达,毫不犹豫直接跃至云烟马车上,掀起帘就要将她带出来。 面前却是一道罡风,yin儿暗叫不好,一时心急,竟忘记谨慎小心,风到心口才知回避,不留神衣袖就与车中人兵刃相擦,臂上徒添伤痕,提剑相抗,映入眼帘的是那精力旺盛斗战为乐的焱老!yin儿不敢怠慢,提剑胡luàn与他拼凑了数招,心中却一阵luàn:“为何不是云烟姐姐?你们把云烟姐姐藏去了哪里!” 惊见焱老,yin儿刹那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有的希冀全成泡影,yin儿怒气冲冲,杀气澎湃,一时竟将焱老剑风克制,疯了一般一边打一边喊:“把云烟姐姐交出来!把云烟姐姐交出来!” 真像……真像那夜营帐里歇斯底里的慕容荆棘……为了什么?为了深深爱着的男人么?司马黛蓝忽然好是心疼,看yin儿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的凶狠,才发现属于林念昔的杀气已然归来:是的,只有在林阡面前师父才会变得卑微,放低了她自己的地位却仰视着那个男人,却也为了林阡,师父说她要名副其实地做剑圣…… 却该如何阻止焱剑意里的炎上?见yin儿如此凶狠霸道,焱斗志高涨,剑也空前地ji烈,数十招后,yin儿终究体力不支,败于水深火热之坎,若非那位冷飘零姑娘从斜路里出剑阻拦焱的攻势,只怕焱老的剑锋,已然穿过了惜音剑的防备,刺入连连败退终于摔下马车的yin儿的身体! 司马黛蓝关心所至,差一点“师父”的称谓就脱口而出,即刻策马过去想要扶起yin儿,然而却见yin儿摔倒在地还要握剑上前再度纠缠,焱老与冷飘零比斗不过半刻,惜音剑就想重新加入战局!孰料事与愿违,恰在此时,yin儿竟丧失了握稳剑的本事,适才受伤的臂上分明正在流血,麻木感也全然袭入心间……yin儿心力耗竭,yu哭无泪,忽然就倚着剑身缓缓地跌坐在地。 心死。 官道上拥挤的人cháo,像在嘲笑着她,此刻就算死在焱的剑下,也再也见不到云烟姐姐了,她连帮胜南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强风在耳畔全被忽略,yin儿却知道,现在自己怎样万念俱灰,胜南就一定有十倍百倍的遗憾痛楚……  “yin儿。”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yin儿心随之一震,这一声yin儿,上一次听见还是半个多月前,错不了,不是幻觉!yin儿的心忽然复活,慌忙转过头来,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怜惜唤她名字的不是云烟姐姐是谁?!yin儿的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这熟悉的身影和容貌,这难忘的声音和感觉,她总算没有白来,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会狠心连她都不见,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能这样凭空消失在胜南的世界!一定还有转机的,一定还有转机! 然而千言万语全都堵塞喉间,yin儿流着泪任凭云烟俯下身来帮她伤口止血——这是家的感觉,胜南和她都渴望的家的感觉,连家都不在了,何以去谈天下?明明诸葛老头说胜南是掠夺者,可是这掠夺者能攻城略地却不能掠夺一个最爱的女人吗…… “yin儿,其实,我丝毫都舍不得走。”云烟平静地替她包扎着,轻声说,当此时,焱垚等人齐聚她身边,生怕云烟动摇念头,听得这句,更是脸sè齐变,yin儿喜道:“我便知道云烟姐姐有苦衷。既然云烟姐姐不舍得,那便立刻同我回去,不用再管这些人!”想挽住她的手就走,云烟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是yin儿,每个人,都应该有他生活的形式,胜南是,我也是。所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信念和承担,胜南早就懂,我也不得不懂……” 见yin儿似懂非懂僵立原地,云烟心一软骤生忧愁:“yin儿,知道么,我舍不得走,是因为还有牵挂,还有担忧……我最牵挂最担忧的人,却不是胜南,而是你。”压低了声音,只因在意yin儿的感觉:“可知你完全可以让我毫无牵挂地回去?为什么,为什么爱他却不让他知道……”yin儿一惊,僵立原地,忽然不知该如何劝她,反而被她相劝。 “yin儿,不要再偷偷爱了yin儿……可知道,我在旁看着,都那么揪紧了心的疼……”这一句,说的和听的人都是肝肠寸断。 yin儿却拼命摇头,不肯接受云烟的劝:“不,我只知道,胜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边,独独不能缺的是云烟姐姐!我只知道,胜南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胜南希望有固定的环境固定的家,却偏偏要在嘴上说崇拜战争喜欢流làng。我只知道,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么坚强,胜南会有死xue,胜南会时常感到孤独,胜南会莫名就觉得郁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庆幸胜南的身边有云烟姐姐……可是,云烟姐姐离开的这几天,胜南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夜里胜南会不言不语在营帐里看着火失神,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以为是云烟姐姐回来了,带着希望出来看却要带着绝望走回去,可是走回去没多久就又会自欺欺人地再跑出来看……胜南根本不能听见任何有关丰都的句子、不能接触到一件和云烟姐姐有关的事,胜南不愿总是想着云烟姐姐可是每时每刻都会记起云烟姐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作战这样才能暂时忘记一切,但是黔西哪里有那么多战事要运筹……胜南不能向任何人讲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只能趁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云烟姐姐,原来胜南也会躲在角落里,以为没有人看见地哭的,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想念云烟姐姐偷偷地哭……” 云烟听到这里,泪也情不自禁,却轻轻摇头,告诉她:“yin儿,你说得不对,如胜南那样的英雄,不会缺少了谁就不行。他时常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他没有对手他独一无二。他希望有固定的家,是因为他这一生都注定要的是天下,对于戎马一生的人,家只能是一个希望。无家亦有天下,yin儿,这就是我们的男人,这就是饮恨刀林阡。” “郡主,咱们走吧。”江中子担心再留片刻都有变故,立刻要扶云烟上马。 yin儿的心陡然一沉,眼睁睁看着云烟上马却无力阻拦:无家亦有天下?其实她一直是这样定位着自己的男人啊,她也早有预感云烟姐姐可能会带给胜南遗憾,因为胜南心中最重的,必是江湖必是天下……但这一刻,她是那么憎恨这句无家亦有天下! “记住我的话yin儿,这是胜南最好的时候,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害他伤心失落。从今天起,要代替我,帮他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陪着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巅峰,我不能做到的,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临别之际,yin儿忽然听见云烟声微颤,原来,云烟姐姐一直在强忍着悲恸么,云烟姐姐何尝不知道胜南不想她走……然而,yin儿忽然有些懂了,云烟姐姐是因为爱胜南才狠心要走,正如胜南是因为爱云烟姐姐才决心放手…… “云烟姐姐,我只知道,少了云烟姐姐,无论将来胜南会有多少际遇,都一定是遗憾的……”yin儿哽咽着,作最后的挽留,“没有谁可以取代云烟姐姐在胜南心里的地位……” “郡主,走吧,再僵持也无用。”江中子看云烟眉间全是不舍,轻声催促。 yin儿猝然起身意yu拦住云烟座骑,孰料一时心急竟摔倒在地。没有人能上前去扶yin儿,海逐làng、司马黛蓝和冷飘零,同时看着这个夔州黔西之战都威风凛凛或赫赫有名的盟主,此刻竟然哭倒在云烟马蹄前,挽留已然变成苦苦哀求:“不能,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从未有过一次,流泪流得她失去理智,知觉模糊,只能重复这一句。 “傻yin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看着这样的yin儿,潸然落泪,“答应我yin儿,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好不好……”  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 难道,只剩我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样的约定里相依为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今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云烟姐姐温柔的笑靥,和旷世的容颜…… 第三百三十三章 峭壁悬崖响警雷 黔西之西,城镇村庄愈加稀落。 一路随轮回剑频繁出入异族领域,群雄见叶文暻继续西行,皆知托镖者是叶文暻自身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照这般看来,那位夺得轮回剑以托镖引起金宋瞩目的神秘高手,理应就居住在位于南宋边陲的此地,甚至,看叶文暻镖队马不停蹄,更教人疑huo这位托镖者是否身在宋境:再这般往西,已经到了南宋、西夏、大理的交界,一旦逾越,势必要引起更高的警惕…… 幸运的是,掌控黔西是沈依然,威慑西夏有洪瀚抒,坐镇大理为傅云邱,三者皆属抗金联盟,不禁令人在紧张之余想到就松了一口气。而此三人,当初只要出了分毫疏漏,都很可能不会给联盟带来这样的幸运。 过去的那秋冬两季,扶植傅云邱降伏大理叛军,强留洪瀚抒抑制其横行无忌,再成功协助沈依然征服魔门赢得黔西安宁,毋庸置疑,拓荒之役拓得了又一片辉煌战绩。任何人想到这里,哪怕再内敛的性子,都一定会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更何况性子本就不算内敛的莫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地热血沸腾。此刻,虽然离开战地已经有十多日、千万里,却无论如何也丢不掉战斗的记忆,就算此刻没有住营帐,而只是落脚在白水河当地普通苗人家里。 为何到了今时今日,还能隐约闻见战斗的气息?莫非想,难道是因为,这里的景致出人意料竟如此壮阔逶迤?是啊,bi近边境,黔州竟然还能有这般胜景,仿佛四面八方,全是坍塌的江河水——先前竟没有人告诉过他莫非,此地有这样一处气势磅礴,叹为观止的瀑布群,观其形态,好似有了千万年历史,却因为离世界太远,唐宋之前竟无一人yin诗作赋甚至记载。耳边不绝的瀑布跌宕声,呼唤起记忆深处的幽凌山庄,真的太像,也是一样的感觉:身在其间,水在天外…… 又或许,对战斗的渴盼并非瀑布ji起,而是因为饮恨刀林阡?不知不觉,早已看清这个名字永远都支配着战局,因此任何将领,一旦追随他身旁,必定会时刻保持着作战的心态,厉兵秣马,枕戈待发。即便事先林阡已经明言,留剑之行并非作战而是争端——这一次,追踪轮回剑的人马由他分成了三拨,越风柳五津路政最先,凤箫yin海逐làng厉风行殿后,莫非叶文暄与林阡同行。实际将要参与轮回剑之争的,只是这数位首领罢了,若论兵力,也仅限于沈家寨、短刀谷中几支而已…… 莫非却摇头苦笑:其实综观全局,轮回剑又哪里会是重急?疏忽的人一定不会察觉,林阡早就在布局又一战。目前知道林阡心中所想的,除了当事的自己以外,一定寥寥无几…… 原有事要与林阡述说,看叶文暄与阡先在交谈所以暂时没有打扰,待叶文暄离开,莫非才上前,将形势向阡禀明:“适才得悉,日夜兼程,司马帮主已从贵阳赶到了川黔交界。” “有司马帮主协助,瀚抒必定如虎添翼。希望你淮南十五大帮,能够辅助他就此遏制郑奕郭昶。”阡点头说。 “想不到洪山主他那般厉害,原先只是去擒一个完颜敬之而已,竟然会把川蜀有名的黑(道)会ji得ji飞狗跳天下大luàn。”莫非忆起洪瀚抒,略带笑意。 “如能趁此机会,把黑(道)会一举收服了更好,也省去了我不少精力,除掉一个心腹大患。”阡亦微笑。这笑容不改他把握天下的气度,莫非察言观sè,看得出,林阡正在从情伤里走出来。 “林兄安排越副帮主做第一拨先行,我想,应该就是为了尽量把他和洪山主分远吧?”说到洪瀚抒,莫非忽然问及越风。阡一怔,笑:“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不完全。” “其实有句话,很想问林兄,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林兄将我们分成三拨一定是有内在道理的,可是,我能理解越风先行,却不懂为何林兄却要把盟主留在最后……”莫非关切地问阡,“这么多日子,习惯了林兄和盟主走到哪里都是一起,所以很是疑huo,就算要分拨,也可以把我和盟主更换……总而言之,林兄将我们分拨的那天,我明明看见盟主面lu不悦之sè。” “不悦之sè?”阡闻言蹙眉。 “是啊,林兄可能没有注意,当时我看盟主的眼神里,明明是一种想要违背命令的迫切。” 阡面sè微变,没说什么,与莫非就此并行了一段路,瀑布声愈加喧响,身临其境,气势磅礴到身心震撼。 “天生绝景。”阡语气里极尽欣赏之意。 “原以为李白诗中,那庐山瀑布已是人世一绝,孰料这偏远之地,瀑布更是壮阔雄奇。”莫非亦赞,却步速放慢,“林兄还要再往前么?天不早了,不如回去休憩,明日还要赶路。”越接近那撼天动地的飞流直下,就越是感觉惊心动魄不宜前行。毫不夸张,那根本就完全是水的世界,浩dàng得可以轻而易举吞噬千军万马。瀑布,始终与江河湖海不同,比cháo起cháo落多了太久的坚持,又比风平làng静添了太远的高度。 阡微笑解释:“总是养成了习惯,要在周围看够了才休息。否则心不安妥。”笑容却不是那么自然,只是莫非当时没有看懂。 “哥常说林兄每到一处必先观其四周,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莫非爽朗一笑,“那便不妨碍林兄了。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其实这句话多少人都对他讲过。 可是袭入心间的第一句,场景却在幽凌山庄里,“我明白,也不会拖大侠的后tui,我在这里等你,你在江天之界里,万事都要小心。” 云烟,当年我们一样相遇在风làng间,当年一样有莫非见证着我们的相识和相知,当年被迫远离江湖,我的人生虽然渺茫,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明明是充实的,却又有心被掏空的感觉。是谁说,记忆它可以用时间来抹,反复地抹,重叠地抹,一定会越抹越淡,为何对我却毫无作用,越想抹去,就越深刻…… 但当年,他听到这句时,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yu泽。真是讽刺,现在呢?yu泽又在记忆的何处了?当初情在浓时,哪里会想到,如今忆起yu泽,心中全然歉疚,就连牵挂,就连爱恋,都微弱得可怜……不管怎样,他终究是负了她,彻彻底底地负了她,他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尊重yu泽的选择,他信誓旦旦保证他将要代替宋贤永远爱yu泽,却一件都没有履行。终于yu泽意念坚定地走了,带着可能会失去记忆的宋贤,太多往事,总是让记得的人负疚。 他本不相信,他的每份爱情都会有绝路。但这个夜晚,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他们都一样认真,他原来也以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们都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相伴。可是,她们都没有完成。 也许,yu泽是不敢和他一起面对,云烟是不能和他一起面对。他和yu泽没有昨天,他和云烟没有明天。yu泽给他梦,他却给yu泽流言,云烟给他家,他却给云烟流离。 身后的火苗一窜老高,偶尔一两颗星火灼到他手背上,他没有丝毫感觉,只紧紧握着双刀,情灭了,唯有饮恨刀还在自己身边,点燃着照亮以后的路。陪伴他最久的,必定历经的动dàng最多。 置身这片铺天盖地的汹涌里,他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何尝不知道,其实江湖已经和这片飞瀑一样凶急。 是啊,山河破碎风飘絮,国家还在,疆土已缺,他们这一群人,本该担负最沉重的使命,却都还深陷情爱中不可自拔。 但又有什么错,难道要与心爱之人共此生也有错…… 风像是由上而下吹来的,还盘旋着,呼啸着,如同钝器硬生生地削着自己的脸和手背。 天空又呈现出寂寞的sè彩,那里所谓的蓝sè和黑sè其实是同一种,一旦融合了就散不开。 仰望单调孤寂的夜幕,和闭上眼睛后的感觉一样,昏霾,绝望。 遥看千万里人间,四面悲凉,八方动dàng,前有绝路,后无来者…… 他多少年不流泪了,曾经他以为,他踏上了这条旅途,他就不后悔,纵使无人陪伴,风雨独行,这些年来,他也从未犹豫过一刻。为何现在,单影孤人站在这天昏地暗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放手的原因和孤单的宿命,明明自己已经想通了也正在尝试走出来,却还是要流泪…… 残缺的性命,折翼的灵魂。 终究,胜南离开了人群太远,忘记了身边还会有谁,谁会不顾一切地追随,风雨里,水火里,刀光剑影里,都无怨无悔。 现在怎奢求胜南能转过身来,发现另一个人在他身后凝视,凝视着他却不能够上前安慰? 多想告诉胜南一句,是的你失去了太多,yu泽姑娘将属于宋贤,云烟姐姐已经被叶文暻送回去,但你还有我,唯独我凤箫yin,是你林阡的女人。 然而见他怆然怀念着过往,yin儿不能出声,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怜惜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的胜南,根本不再是平日里掌控局势、决胜沙场、刀法惊世、气魄无双的盟王林阡,而只不过是最真实最纯粹的那个胜南,不必伪装,没有防备,退到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承受着命运的诅咒,这样的胜南,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以为没有人看见所以默默在一隅流眼泪的孩子而已…… yin儿心中凄苦:原来胜南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孩子,他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不关心,他希望有情爱他渴望有安宁,他并不稀罕什么崇拜什么畏惧什么尊敬,他根本用不着一个无敌天下的虚名,他只求哪怕一个人的理解……可是他说不出来,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可怜的胜南…… yin儿的泪,心疼地为他而落:胜南,违背了你的命令,只因我真的担心你…… 却听訇一声巨响,恰在此时,水面忽地炸开了。 随着一道耀眼白光刺透长空,盘旋着的黑洞开始卷集起潭中风云,这一瞬,蜉蝣的生命像穿越千万年,蟪蛄的秋如横亘永久世。 情灭时,世界生。 眼前画面瞬间扭曲,此世彼界如同割裂,循声看去飞瀑间烟雾弥漫,霎时竟还能闻见烈火焚烧的气味。 如棉似锦的瀑流之后,隐隐约约是另一番颠覆的景象,依稀呈现的,是烽火硝烟的luàn世疆场,被烧焦的天空,sè彩枯竭直熏人眼,视线由天幕而下,是满地殇情,血流成河。真的难以领悟,究竟是风烟境,还是风烟净。 眼前这仙幻神秘,异度空间,对阡来说早已不再那么陌生。两年前,初涉江湖因缘际会,当时似梦非梦很多事也不曾察觉,然则,际遇多了经历久了,风烟境中的一些见解竟然就不知不觉在脑海中沉淀,越回忆越有一番深切领会,仿佛正不断地与生命摩擦重叠。的确,离开云雾山后的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dàng气回肠,也体验到了无数的生离死别,风吹云散后一切串联,才发现,正是这些经历在提醒着他,当年决非虚空一梦。此刻再见风烟老人,阡的心中,忽多了一份坦然,不必去问是梦还是真实:人生本如梦一场。 而yin儿,再度接触到这风烟境时恍如隔世,说不清是梦是真实,所以感觉复杂难以言喻。那时候,yin儿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解:何以她不是境中人,却熟知境中事?! “不要把人生看成一场梦,因为人生不会随着你的意愿发展下去。”风烟老人却在第一句就看透了阡心中所思。 “不会随着我的意愿发展下去……”阡语带悲伤,是啊,今时今日,方知抱憾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却还是要败给现实的严酷。 yin儿一步也不敢动,怕稍稍一移,自己便会从这风烟境的边缘地带被撕出去。这老人是想劝胜南屈服于命运吗,不错风烟老人说过,他们的命运由他制造,必须由他掌控…… “这世上,有的爱刻骨铭心,有的爱平心静气,有的爱轰轰烈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里,只能承受不同的爱情,年少时候的你,把情爱看得很淡,在江湖闯dàng久了,渴望理解的知己,所以才去试着投入一份爱,待到把江湖事全然看透,尝试着过另一番生活的时候,爱就会变得苦难,却同时变得ji烈。可是年少时候的你,怎么去考虑爱情将来的沉重?陪你相伴一生的,未必是与你相知相契的那个人……”风烟老人叹息着,“饮恨刀,就是这样和每个爱人都偶然遇上,却在后来没有防备地失去、再也无法重逢。所以饮恨刀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过客,可是谁都无法长久,却每一个都难以忘怀。唉,如今你总该了解,功名与情爱不可兼得,这便是饮恨刀的必然宿命,选定了战争就必须抛弃爱情……” yin儿一怔,握紧了手中惜音剑——yu泽姑娘和云烟姐姐都不可以陪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江湖的未来,抗金的领袖,在风口làng尖,功名与情爱难以并重,这样的人,饮恨刀林阡……可是,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残忍不是吗,阡的命中,明明应该还有情爱,他还这样年轻,还有大把的光yin可以挥霍甚至làng费!凭何阡要战争就不能要爱?! “你这一生,本就该如我词中所判,注定了要舍身赴国难,即便抱憾,即便悔恨,也必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你我初相识的那天起,我便已经得悉你的选择。既然早就决定了理想最重,又何必眷恋俗世间的那些牵绊?”风烟老人叹。 “可是你风烟境中的所有人,可有都在遵循着你词中的命运在走?”阡忽然微笑着反问。 风烟老人明显一怔:“这真是症结所在,此刻我风烟境中人,竟然该被牵绊的人残情,不该被束缚的人沉溺……尤其是你饮恨刀林阡,竟这般令我捉mo不透,明明知道饮恨刀中的诅咒,还一味逆天而行……” 阡心念一动,再闻天之咒,猛然忆起营帐里yin儿说的,既然跟着他,就不会怕诅咒。 “如我先前所言,任何一个与饮恨刀牵连的人,只要令你林阡忽略战场甚至带着你背离它,就必将遭遇刀中战念的敌意和仇视,最终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去,执意地留你身边,只会一生凶险,无数浩劫。”风烟老人轻声道,“这也属于命运,无法更变、早就被安排的命运,每一代饮恨刀的主人,都是如此……” “如果谁想要给我安排命运,首先就该问一问我,我才是这命运的主人!我林阡决不允许,任何事物任何人来cào纵我的人生!”想不到,阡对风烟老人,竟也能够如此决绝,“如词所判,我将舍身赴国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词判不出,我每时每刻每一个决定!我手中饮恨刀,当为我兵器,而决非祸害!我不管前辈是神是人,只想告诉前辈,林阡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似是而非的一首词或一道诅咒!” 震惊当场的风烟老人,哪里还是当年在苍梧山海雾里,扬言恐吓说“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cào控”的那个风烟老人?此时此刻,惟能摇头苦笑:“当年我劝你切莫逆势而行,却早知你不会听从、抗金必将由始至终。而如今大势因你而变所以劝你顺天,你竟还是一意孤行。但你要切记,天意不会再因你而改变,该发生的注定还是要发生。” “我一心要看,我的人生到底是早被规定,还是由我决定。如果逆天而行要受到任何惩罚,那不必再牵连我身边的人,只对付我一个人便是。”这一刻,就更加要斩钉截铁,“要诅咒,便只咒我一个人!” yin儿当然不认可风烟老人的观点,不觉得胜南应该要一生孤独:一个男人,当然可以既爱天下又有他的红颜,胜南的情感,不可能就因为这两次挫折就裹足不前,他必然要澄清宇内命格无双,但她也不允许他孑然一身命为刀偿! 要诅咒,便只咒他一个人?其实胜南真的很想冲破这所谓的黑暗宿命吧,可是曾经那么接近,却都没有成功……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阡话音刚落,yin儿当即对天乞求。虽然只是默默在心里说,但她相信天可以听见。让她来帮着他打破这悲剧的天之咒可以吗?阡的人生,不该被这道可恶的诅咒束缚。如果真被束缚了,胜南就只是林阡,只是走火入魔,冷血无情,倒行逆施的林阡,只是饮恨刀的又一个奴隶,不是胜南自己的灵魂…… 云烟姐姐,我不仅要给他幸福,给他心安,也要给他功名与情爱兼得,天下与家同在!与他强据,两种风烟!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只缘一念感君顾 怎忍心,在角落里看阡独自承受情伤。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是对天的祈求,是对云烟的承诺,也是yin儿暗自许下的心愿。 但这誓言,立下的同时她的泪已经悄然滑落:她自然不会怕这诅咒,也一心想要闯入这诅咒,但又有什么用,胜南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只因为胜南心里现在念着云烟姐姐,更重要的是,即便胜南对风烟老人决绝地说要逆天而行要打破诅咒,那又怎样?再狂傲,再狠绝,本性里,潜意识里,还是会担心连累身边的人。毕竟,连风烟老人都指明,天之咒是真,谁离阡的世界最近,谁就一生动dàng浩劫。 其实,胜南说只咒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正表示着,胜南不能再允许一次身边人被他牵连?所以胜南把她安排殿后却不与他同行,会不会,就是因为不愿意拖累她,不愿意祸害她? 真是可怕,胜南想要打破诅咒,却又对诅咒心存顾忌——重情重义的胜南,他深知打破命运的方式不是牺牲别人。所以,决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 天中星辰,闪烁不定。 循着风烟老人消失的方向,隐约可见这片瀑布群独特奇异的地形风貌,层次丰富、比比皆是的伏流与溶洞,像极了曾经游历的路南石林。光线渐亮,更觉美不胜收,沿途除洞xue石壁,还有植被茂密,huā草争妍,不经意间给了阡提醒,原来现在,已经是暮的三月了。 三月了,据说三月是黔州最绚烂的季节。 却没有想过,他的爱情,活不到这一年的三月。 一路胜境,终于无人分享,此刻,惟能把除了丰都以外他欠云烟的,一个人走下去…… 却为何,到了半个时辰后的这一刻,背后竟还是有声音?握紧双刀,阡冷笑长叹,是啊这世界就是这么公平,没有了亲人和爱人,却仍旧有太多人分享着他的旅程,太多人,敌人。 只可惜,他们的眼里只有他,没有心情欣赏沿途风景,白费了这样的旖ni。 风一动,任杀气玷污了这片自然原始,饮恨刀出鞘起衅。 对准的树干正后方,果然有黑影一闪,同时飞出一把剑来,饮恨长刀既快又准,当着对方剑锋切入,瞬即将对手的剑一分为二,续往前行,对手立即丧命。 风从四面八方倾灌而下,那第一人的行踪暴lu,只是这又十人从天而降的序幕。风起风停,落叶缤纷。 长刀在手,对抗劲敌,绝无半刻落得下风,虽围攻者多,也得心应手,任那十人杀气腾腾,刀剑合阵,气势怎及饮恨刀挟风裹云?齐心协力,也不过在十余回合后与阡刀气制衡,局势一僵,更恐配合不善气力不济。须知他十人联合,只要有一人不协调,就会被饮恨刀挑开破绽,长驱直入! 交锋片刻,阡一目了然,对手实力虽不如南北前十绝顶,也必在楚风liu五虎将之上,然招式阵法,却不是金人所有…… “好一双饮恨刀!重现乃父之威!”ji战之际,忽听不近处一人喝道,话音刚落,面前十人,已沦为此人侧翼,其速之快,可见一斑,声如洪钟,足显内力。两三刀的正面对战,阡已知其不容小觑,近距离观之,居中人双目炯炯,虎视眈眈,长髯如丝,印堂发亮,何其凶猛!仅仅看相貌神情,已略见虎狼之心。 却是此人,在拔刀与阡相抵的一瞬间,刀下就迅疾发出数枚金针,直往阡要害处打,幸而阡善于识局,才不至于被他成功暗算,然而当时阡心便一紧:他能在拔刀之初就趁机下杀手,是如何得yin险歹毒!又或许,是因为他太想杀了自己! 太想杀了自己……其实,此人是谁,阡已经心里有数。这个敌人,目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除去他林阡,不像南北前十,与他争锋时尚有惺惺相惜,互有胜败负势竞上——自己人里的敌人最凶险,陈铸在夔州就已经向他暗示,楚风liu在黔西也不止一次感叹! 自己人,苏降雪。这不速之客的出现,使得一瞬间杀机沸腾了千百倍! 与墓室三凶勾结害yin儿身陷魔门只为要他林阡的命,趁他与金人交战身负重伤派苏慕离来犯只为置他于死地,除了这两次功败垂成之外,先前更有无数次的暗箭明枪,只差毫厘都能令他防不胜防! 苏降雪,终于这一次再也坐不安稳竟亲自出马,陪着金人一起,撞上了饮恨刀的旅程?! 最好的机会,不就正在此时?杀了林阡,苏降雪将一劳永逸,安坐短刀谷毫无后顾之忧。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胜券在握的苏降雪,满足感已然凸现眉间:被以十敌一的林阡,当然会觉得他苏降雪的刀法棘手,就趁此刻,苏慕离的刀,可以出其不意,从他的背后杀出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那沾了剧毒的刀锋,纵使是林阡,也见血封喉……  又怎料到,苏慕离还未现身之际,已经有一个白影掠过几位高手头顶直落在林阡身侧,不由分说便扑入了这场战局?苏降雪面sè一变,阡也不及思量,电光火石之间,苏慕离的刀已轻飘飘地凌空一现,近在咫尺,即便是以速取胜的凤箫yin,也根本没有时间举剑拦挡,惟能够直接出手,拼尽力气去握刀刃,那刀锋凶狠,不留余地地要突破她这道防线,于是没有停留地一直往前力道不绝,yin儿手上霎时鲜血淋漓,却不肯放手,想用手将刀捏断,却力不从心。阡何尝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无边怒火全然冲上心头,刀中战念骤然爆发,将眼前一干劲敌尽数冲开,完颜猛烈柳峻彼战当即重演,刀前人仰马翻,刀后风云凌luàn,苏慕离那一刀再如何强猛,也被饮恨刀万钧之力击毁,身不由己败溃!这炸开的饮恨刀的气势啊,只会令他的敌人活着的惊慌失措,死伤的狼藉不堪,盛怒之下,刀气最猛的地方,那个敌人就不必再乞求能活着,刀气最猛的地方,当然不在yin儿这里…… 化险为夷,阡虽把yin儿控制在刀风之外紧紧护着,却抑制不住心中震惧:“谁准许你si自更改命令到这里?谁说过你为了我可以不珍惜自己性命!!”看yin儿手上鲜血淋漓,他是既不忍责,又不得不责她。原来莫非猜测不错,yin儿真的违抗了他的命令。 yin儿眼中噙泪,却ji动着回应:“是我凤箫yin觉得应该更改命令,因为你的安排多此一举,分开行路只不过是你怕连累我而已,可是我不怕连累!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她却不敢注视他的眼,怕他看穿她顶撞他的时候其实眼中有温柔。 那一刻,死伤堆叠,又有谁还敢看阡的眼神里,不可能掩饰的凛冽雄心和ji越战意!竟然连苏降雪父子也情知不能再留,想要率众暂离,却再也来不及——恰在此时,叶文暄已领军从附近赶来,意在将此地包围。盟军来势汹汹,似乎早有部署。 苏降雪眉头一紧,瞬间通透了眼前局势,克制不住内心震惊,脸sè不改,语速却有异:“想不到,竟是入了你林阡的局!”这语气,分明是三分惊疑,却有七分愠怒——苏降雪显然没有想到,暗箭伤人反而会被算计,冷笑一声,杀机更重。 “不错,他早就料到会有暗杀,知道盟军里有你苏降雪的人马而且有很多,所以一路都在防备和部署,专等着你们沉不住气yin谋败lu。”叶文暄提起紫电青霜剑。 苏降雪注视着叶文暄,语气里极尽威严:“文暄,原以为你是个人才,竟愚蠢得宁去效忠他林阡,却不肯与我合作!” 叶文暄一笑应对:“文暄没有苏将军那样的鸿鹄之志,只想问苏将军一句,可听说清泉愿与浊流合污?” 苏降雪大笑讽刺:“是么?那你最好是祈祷着他的盟军,不要像他父亲的势力一样,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笑声里,透现出长久以来只手遮天的猖狂,而内涵毒辣如此,竟教近处听见的人都心中一颤。 “杀出去!”苏降雪一声令下,苏慕离鸣镝出手,不刻苏军亦由四面八方尽数涌来。论实力,该与盟军不相上下。叹这苏降雪果然骁勇,即便是暗中潜入敌人的地盘、并遭到反击暂时落得下风,竟还那样的威风凛凛毫无弱势,他调兵遣将之时,身边人明显皆听调遣,忠心不二。 阡心念一动,想起海将军曾经对他说过,苏降雪和他林阡有一点很像,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这般看来,果真如此…… 也许,只有这样的实力再加上野心,才可能成就一番霸业位高权重,并接二连三铲除异己吧……如果他的心血没有倾注于权谋心机,此刻短刀谷,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朋党派系?! 叹,战祸,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 “盟主,伤得严重吗?”战局之侧,忽然听见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阡这才发现,海将军竟也随yin儿一起来了。难道也是不想离开他的身边?阡蹙眉,这两个,当真是在他计策之外。 察看了yin儿手心那道伤口,确定无碍后心才稍稍一缓:yin儿总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凶险里闯,海逐làng未尝不是一样,说他粗中有细的个性真是一点不错,细心的时候远不如粗心时多。叹了口气,心中总是无奈,转头看向海逐làng,海将军面sè里略带尴尬,也理亏地不敢接触阡的眼光,怕因为违抗军令被阡处罚,良久,见阡未曾责罚他,头垂得更低,咳了几声等待阡发话。 “海将军?” “啊?”海逐làng抬起头来。 “可有带金创药?” 海逐làng大喜,在身上mo索了半天,没mo出来,幸而冷飘零也在当场,递了金创药过来。海逐làng一颗心大起大落。 “以后带麾下赴战,武将、谋士、军医要一应俱全,不要总选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阡讽刺着yin儿和海将军,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哦……”yin儿和海将军异口同声,却一样厚脸皮地把这句讽刺自我过滤。 “盟主的刀伤还好么?应该没有毒吧?”海将军问。 “苏慕离的刀被我们动过,没有毒。”阡回看战局,应是势均力敌的,叹了口气,“猛虎难缚。” 只是这一句“猛虎难缚”,yin儿已听出谁强谁弱。此刻,苏降雪在短刀谷再怎样覆雨翻云,在阡眼中,不过是要铲除的又一个劲敌而已。 阡回味适才苏降雪和苏慕离前后夹击,还有那几位高手合阵围攻,皆比先前与金人作战时棘手吃力,深知,与这位敌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不多时,苏降雪不肯恋战而率众撤离,见叶文暄不曾追击收战而归,阡当即上前相迎:“辛苦叶兄了。” “这次之后,相信他不会再寄望于暗算。”叶文暄轻声道。 “为何师兄不趁此机会和他大战一场,也许还能在这里就杀了他。”yin儿立即走到阡的身边去。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喜怒不形于sè的叶文暄,此刻面上分明泛着惊惧。叶文暄看向阡,yu言又止:“那么……” “她和海将军到了这里,还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位将军殿后。”阡微笑着回应了文暄,再转头告诉yin儿,“yin儿,现在还杀不得苏降雪,他的势力尽数在短刀谷里,远比你我所知复杂。他能到今天这个地位,实力不容小觑,关系也盘根错节。” “那……他不是说入了你的局么?你今天布局,不就是为了杀他?”yin儿一怔。 “这一次我引敌人出现,只是为了把盟军里的jiān细清理出去,以警告苏降雪,勿再暗算,暗算无用。却真是没有想过,苏降雪会亲自出马。”阡一笑。 叶文暄叹:“他若不是到了极限,不会铤而走险做到这一步。可见他与你尽管先前只闻名不见面,却将你当成了他的最大威胁,全力以赴来对付你……” 阡点头:“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想来他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亲自出马。” “哼,为了权力,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能够杀了林兄弟,他才不会吝啬自己的刀。你们瞧着,他这次不成功,以后还有更多东西要搬出来!”海将军义愤填膺,“幸亏你们都比我命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否则还不知怎么被他玩nong于股掌之间。” yin儿点头领悟,骄傲地想:胜南是谁啊,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玩nong于股掌之间。 “yin儿。”阡却收敛了微笑,肃然对她讲:“以后不要再说一句,类似于我最重要的话,不准再为了我置自己的性命不顾。像今天这么凶险的情景,我以后决不想再见。” “可是,我对宁孝容讲过,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可以为你去死的,你不会以为那是玩笑吧?”yin儿回过神来,论据充分无人可驳,“海将军,是玩笑么?师兄,不是玩笑吧?” 海将军、叶文暄与阡皆是一怔,海将军郑重摇头,叶文暄浅笑默认。 “我知道胜南把我留下殿后的目的,但求胜南不要刻意躲开我。就算饮恨刀的诅咒是真,也没有什么可怕。”yin儿微笑请求,却是一句真心话,“一生平安但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够在林阡身边。”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世间万影皆因月 黎明时分,白水河第一幕壮丽,是雪瀑映朝霞。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瀑布,就该是山与水最天生的结合,落差无山不能造,气势非水不能出。跌宕之间,不知不觉便诉遍了人生。 若问在战事越来越密集的此刻,何以竟还有欣赏胜境的心情。阡心想,应该归功于身边这群人吧,身边的这些,风烟境中人,能与他同据战地、山川两种风烟,不管起伏多少回,辗转几多遍,总是无怨无悔。现在,站在自己身旁赏磅礴的,是那个也从少年时就走南闯北喜好游历山水的叶文暄,眼光一移,还有一位见缝chā针就把棋盘带出来找人切磋的莫非。这次莫非不再有棋艺超群的吴越做对手,只能把吴越留下跟随胜南的范遇强行拉过来替补,尽管换了个敌人,总还是他赢得不亦乐乎。观棋久了,阡也会兴起给范遇代上两局,但唯一的作用就是使一局的时间极速缩短,惹得文暄莫非和范遇都不禁暗笑:要想把林阡打得落huā流水,在棋盘上就可以。 “怎么会这样?范遇,如果是你,该怎么走这一步?”阡转过头去,丝毫不觉得这样违反规矩。范遇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事人自己没觉得羞耻,范遇只好代替他羞耻:“观棋不语啊,将军。”黔西一役后,有不少人对阡的称谓有所更改,是自然而然。 莫非则看穿了林阡此人棋艺低棋品劣,笑着给他找台阶:“算了算了,咱们盟王心中有事,不能专注下棋,落败也在所难免。” 阡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笑着看莫非:“论眼神术,自是个个都及不上你。” “哦?我来猜一猜,将军心里想的,应该是苏降雪吧?”论聪明,也是没有人强得过范遇,想他人之不及想,魔门之战已初显神通。 看阡点头,叶文暄不禁凝神:“不知林少侠对苏降雪作何印象?” “先前便知他位高权重,昨夜虽是初见,印象也相差不远,野心全在外貌中、言语里,毫不掩藏。他能亲自出马,就意味着并非平庸鼠辈,昨日一战,也足见骁勇。除此之外,还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是啊,他的刀法虽然独树一帜,却远不及令尊林大侠那般数一数二。为何竟能在短刀谷统治了这么久还架空了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局外人根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知情人却都清清楚楚,这个人最厉害的不是武功智谋,取胜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段。”叶文暄说,“草莽英雄,若论能征善战,自是强过他千百倍,但在权力上勾心斗角,又怎敌得过他官场多年。残忍也残忍在,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回到短刀谷原以为能过得几天安稳日子,却还是要被那些没有多少功劳甚至根本没上过战场的人算计、排挤、甚至诛杀。” “棘手的是,他的麾下还全都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海将军所言不假,苏降雪此人,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阡当然觉得棘手,这个人,从一部分程度上和自己一样。所以,铲除异己时可以一呼百诺。 “将军不必多虑,短刀谷的天下,必定是将军的。”范遇笑着摇头,“将军没有高估他的实力,却高估了他实力的长久性。要知道,对于那些把权力看最重的人,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此时对苏降雪一呼百诺的人,未必他日不会成为他要铲除的异己。” 莫非sè变,连连点头,阡一瞬却想叹息,身边竟这般的能人辈出,对人物的观察,对情势的领悟,对世事的洞穿,是莫非、范遇、叶文暄三者各自的一技之长,阅遍天下,不知几人能望其项背。 “范遇说的极是。但如果林少侠真的决定了要去干涉谷中风bo,必要牢记,对苏降雪此人,宁高估,勿轻敌。”叶文暄叹,“想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我对短刀谷的印象。”世人皆知,叶文暄憎恶官场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当然不愿短刀谷是这种印象。 阡点头:“其实我与叶兄一样,宁率领联盟征伐,不愿管谷中争端,只可惜,这场内luàn,终究无法回避,迫在眉睫。将来,若真到了水火不容之时,我必定不会令叶兄两难。”文暄一笑:“就冲着林少侠这一句,他日盟军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文暄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待铲除了这些害群之马,短刀谷成为我盟军的天下,才有足够实力一致对外。” 阡听得出,叶文暄这个同盟,来得最晚,意志其实最坚决:“叶兄知晓许多苏降雪的所作所为?我听苏降雪与叶兄对话,说到我父亲的势力,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可是指当年九分天下的分歧?” 文暄摇头:“九分天下还仅仅是最近几年才出现,苏降雪和林大侠的交锋,却要追溯回二十多年前。苏降雪口中所谓夭折势力,意指我们的父辈一代,不过,确实和九分天下都密切关联,之中还牵涉到了天骄徐辕。” “父辈一代?天骄徐辕?”莫非奇问。 “难怪久久无人重提,原来是牵连甚广的关系。”阡点头,知道即将听到又一段沉重。 “林大侠初至成都府组建短刀谷义军之时,势力远比今时今日强厚,当时的他,拥有的也是一支如抗金联盟这样的盟军,盟主名义是云蓝前辈,实质还有林大侠。当年柳五津、路政前辈还未入谷,林大侠的左膀右臂正是天骄徐辕和江西宋恒的父亲,一旦有战事他三人要去征伐,坐镇短刀谷的,便是寒泽叶之父。徐、宋、寒三位前辈,都是林大侠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干将。” “苏降雪,将他们一一分化瓦解?”阡蹙眉。 “苏降雪先后结交了各位英雄,但却是心怀不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徐、宋、寒三位前辈,动摇一个,ji化一个,暗算一个,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将林大侠孤立。也怪天骄的父亲不够坚定,时间一长竟被官军的优厚条件吸引,背叛了盟军,宋前辈闻知则毅然与他断义,宋徐两位,昔日手足兄弟,后来却战场交戈,针锋相对,实在是可惜。虽然徐前辈临终忏悔连连,却没有挽回徐宋两家两败俱伤的悲剧。徐宋两位前辈,皆是英年早逝,留下徐辕、宋恒两个孤儿。”叶文暄扼腕。 莫非惊呼连连:“原来连天骄和宋堡主,身世也这般曲折?”昔日风光的九分天下三足鼎立,虚怀若谷的徐辕和恃才傲物的宋恒,童年竟是这样似曾相识。 “而寒前辈的遭遇,更令人对苏降雪恨之入骨。苏降雪等人,对当时才几岁大的寒泽叶施了毒手,害他身中剧毒。使得寒前辈和魔门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结仇,寒前辈与宁家长老拼得筋疲力尽好容易才夺来解药,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服下,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及其部下的伏击。情景,和昨夜该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我先前还怀疑过何以他为了杀人敢‘御驾亲征’……原来是早有前例啊。” 叶文暄点头:“自寒前辈逝世起,林大侠便开始对苏降雪有所防备。党派,其实也便在彼时开始泾渭分明,官军和义军,名为并存,实则敌对。林大侠终究没有因为那件事便一蹶不振,反而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重振雄风,与苏降雪,几乎是平起平坐了十多年,苏降雪见势不妙,没有再暴lu过野心一次。直到那一年,诡绝陈铸横空出世……那一次,若非寒泽叶正巧在附近养病,毫不犹豫率军救援,林大侠恐怕也会遭到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那时起,义军开始着手反击,说到底,九分天下,不过是这场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而牺牲品,又岂止这些……” 阡不禁动容:其实,文暄竟比海将军、陈铸了解得还要深。是啊,有时候最不想做一件事的人,是对这件事了解最深切的。文暄太清楚斗争下去还要折损多少无辜,文暄自然不愿因为争权夺利而见新的联盟也深陷水深火热,现在,大势所趋,文暄却不得不跟随他林阡一起参与……又如yin儿当初抱怨,多年来,短刀谷虽然是义军首屈一指却对起义优柔寡断,个中多少隐情,外人哪里懂得?他们这些少年人,还为这样的功名竞折腰,到头来,不过是一次溃烂的旅程…… 万影皆因月,苏降雪一人,左右了太多人的生存,难怪他们,都曾经宁靠金人来除去他…… “所以,这一回苏降雪对将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故技重施,对吗?”范遇的疑问将阡的思绪拉回。 “不错,他亲自出马,虽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却是本性使然,一定会做到这一步。事已至此,也就说明苏降雪麾下,曹范苏顾四大家族的人马,能离开短刀谷的先前一定都已经出尽了。只不过,不是每次都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文暄道。 莫非半开玩笑:“咱们联盟可怕的实力,当然不将这四大家族的人马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苏慕离上次来犯,的确是这次苏降雪亲自出击的提醒。连苏慕离也不能取将军性命,何况还是在将军身负重伤的时候,苏降雪当然觉得将军是个劲敌,除去将军刻不容缓。”范遇推测,“如果我是苏降雪,我也会坐不住。越威胁地位的敌人,当然越要亲手除去,而且要确认已死。” “现今他离开川蜀亲自到黔西,愈加证实了我的猜测,他现在最大的任务不是其它,正是趁我们尚未入谷先发制人,尽最快的可能颠覆联盟。杀我,只是目的之一。”阡说罢终究落子,莫非视线重归棋盘,呵呵笑道:“林兄棋艺终究没有进步,哪有谁下棋自己先杀了自己一大片?”突然一惊:“你说什么?苏降雪想要颠覆联盟?那么,会从哪里开始颠覆?!” 范遇、文暄皆叹了口气,莫非心一紧:“难道,难道越风他先行、盟主她殿后都是另有目的?特别是盟主,她原本是被林兄安排在沈家寨……原来是御敌之用?” 所以,叶文暄看见yin儿这位不速之客时会克制不住惊惧,脱口而出一句:“小师妹你怎么来了?那么……”若换别人,一时口快一定会说出来,幸好是叶文暄,话到中途,终于转弯,给了阡制止的机会,阡实在不忍告诉yin儿,她违抗命令,违抗得太不是时候。 “暂时不要告诉yin儿,在她伤愈之前,都尽量瞒着她。”阡压低声音,“前不久,我曾用风鸣涧的前车之鉴对yin儿讲过,居安思危,只是,她虽然领悟,却没能做到。” 莫非沉重点头:“将要发生什么是吗?最近刚刚安稳的沈家寨,会成为苏降雪的利用对象?” “军中传言纷纷,说慕容荆棘有一夜大闹军营,要强行带走宋贤,沈寨主拼死相拦,原本不肯让步,却因为慕容荆棘一句话而没有敢chā手,不知莫少侠可知?”范遇问。 “应当是慕容荆棘抓住了沈依然的把柄,这个把柄,似乎还不怎么好听……”莫非略知一二。 “那莫少侠还记不记得,还有一次联盟为了找盟主把魔门周边寻了个遍,后来才知道盟主那一日是帮着沈寨主的丈夫李郴平定了叛luàn,四个手下之中,有一个极度纠缠,耽误了盟主很长时间都没有拿下?”范遇又问。 “这两件事,现在想来倒是有一定的联系,那比较纠缠的手下,虽然为盟主平定,却始终不肯对李郴屈服,现在又有了一些空xue来风的传言,正好用来羞辱李郴。这个时候,苏降雪的人再借机去煽风点火,搞不好……就是一场大luàn……”莫非恍然大悟。 “只因为小师妹与那叛军首领先前有过接触,林少侠才将她留在那里坐镇,压制这场可能的内luàn。”叶文暄叹道,“而不像小师妹以为的那样,把她留下殿后是不愿意连累她……看来李郴,在劫难逃。” 不出所料,不多时果然有兵士焦急赶来,冲得过ji差点摔了一跤:“盟王,飞鸽传书,军情有变,李郴危难!” 莫非一惊站起,文暄脸上,也是少见的变sè,范遇虽也紧张,却凝神看向林阡,惟见阡眉头舒展开来,首度挽回了棋局:“莫非,怎么换作你心不在焉了?” “李郴他……”莫非虽惊,却立刻平复,重新坐下执子,文暄叹:“现在去,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范遇却最能揣测阡心意:“将军此刻,应当还有几分把握?毕竟,盟军处于盛极,未必落败。” “李郴是时候自己平定内luàn一次、不应再依赖盟主了,否则,再怎样维持,地位依旧不稳。”阡笑而执子,“莫非,我们来赌一赌,你若能赢我这一局,那李郴就必胜。” 莫非先一怔,哈哈笑起来:“那不是一定的么!” 文暄、范遇皆会心一笑,知阡携策于心,忐忑因此渐少。  三盏茶内,又不知几轮飞逝,就着不远处那雄浑瀑布的轰隆吼啸声下棋,到别有一番动中取静滋味。 然则这一局还未结束,适才那士兵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看他焦急慌张,莫非吃惊不已,语气里略带恐惧:“怎么?难道李郴那边……这么快就败了?” 阡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驻地略有异动,微微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盟主突然醒了,一听沈家寨那边有luàn,便说是她的过失,立即要赶回去救局,海将军正在相拦……怕是拦不住……”那士兵气急败坏。 阡起身弃局:“她手上有伤,海将军为何还拦不住?” 那士兵边走边道:“盟主一气之下把包扎全都拆了,但是手还肿得厉害,海将军是不忍伤她,因此……拦不住她。” 离驻地本就不远,阡第一眼便于人群里找到了yin儿那不顾阻拦、坚决要离开的身影,海逐làng虽然的确相拦,掩月刀却不曾出鞘。 阡当然明白,为什么yin儿最近总是这样的感情用事,因为云烟刚刚离开的缘故吧,yin儿才开始那么地患得患失,甚至因为患得患失,她的自信心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去,这一切,归根究底,不能完全责怪yin儿…… “盟主,听我一言,待林兄弟回来,从长计议!”海逐làng焦急劝阻,yin儿却急于跃上马去:“海将军,这件事是我所误,理当由我承担,你不该拦我,而该与我一同回去救局!”惜音剑虽无对敌时凶狠,那倔强的剑招却令海逐làng颇觉为难。周围兵士并非不敢上前,而是靠近了就不禁大呼惊奇,他二人一个手上有伤,一个刀不出鞘,刀剑之争竟还如此纠缠,胜负难决。 “燃眉之急,你要如何救局?”当阡的声音介入战局,yin儿和海将军皆是一震,海将军当即松了口气让开,阡话音未落,已强行扣下了yin儿的战马,yin儿面上一惊,却不停留要冲开这阻拦:“我不该自以为是地离开那里,留下向清风和杨致诚两位将军……凭他们和李郴,根本是不可能敌得过叛军,不可能的……”语气里,全然紧张、绝望和自责,这些,全然展现在剑意里,这样的yin儿,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阡没有出刀,迅疾往她腕部内关xue上一按,顺势没收了她手上惜音剑,坚定着语气,认真地命令她:“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没有什么不可能,他闻知兵变却不动声sè继续下棋,真的只是因为,杨致诚和向清风还在那里……紧随而至的叶文暄一瞬动容,这一句,何尝不使得心急如焚的小师妹一下子便震慑当场,心服口服?! “林兄弟,这次玩忽职守的罪名,都由我海逐làng一人承担,盟主她只是太担忧林兄弟而已,如果一定要按军令处罚,也全都算到我的头上!”海逐làng走过来,极尽真诚。 “不,各人各司其职,我却自作主张,这个罪名,无人能帮我承担。”yin儿噙泪。 “战事还没有结束,何来这么悲观谈罪名?此刻相距遥远,即便是卢潇单行或依然自己都难以救局,更何况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他们能赢。”阡轻声告诫,“况且,这一次不是你们的过失,而是对我的警醒。只传递了命令独独没有告诉你详情,你自然要焦虑自然会违抗命令,所以,将来的每一战,都不能让你们各司其职却毫无交流。”转头看海将军:“而海将军要听令于盟主,更加没有过错可言。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海将军肃然点头,yin儿同时看着海将军与阡,心情平复,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却也坚决:“从今以后,一定永不再犯。” “那便平复了心情,坐等他们的好消息。”这一刻,没有人再有离开的想法。 那一天对yin儿来讲,是如坐针毡的辛苦,度日如年的煎熬,若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犯了错,有了过失,一定会失去分寸,后悔不迭,恨不得立刻冲回去,但身边有胜南,才不那么焦虑,除了自责以外,焦虑是那么微乎其微,只因为那句话么,胜南说,要像相信他那样,相信所有的麾下。这才将她从失去云烟的感情废墟里发掘了出来,原来,身边还有一整个联盟——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无限潜能的抗金联盟…… “盟王,盟主,各位英雄,战事告捷,向杨两位将军力挽狂澜,助李郴寨主平定了叛luàn!”捷报传来时,yin儿如梦初醒。驻地盟军将帅,全都如释重负,继而个个笑逐颜开。 “向杨两位将军,真是不负众望。”海逐làng长舒了一口气,撇过头去,却不免一愣,不错,从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阡有如此笑容,明明是掌控大局的王气,何以之中还带着几分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yin儿,真正是我们的战地女神。” “什……什么?”yin儿受宠若惊,不解其故,微微一颤。 “你若留在那里御敌,叛军一定不敢妄动。能趁着苏降雪在侧走一步险棋,把内luàn从间接压制改成直接镇压,是我先前都不曾想过的,却因为你的关系,李郴得以一劳永逸。这样一来,你不是战地女神是什么?”阡微笑解释,只为在盟军之前,给她保留盟主的威信,“这一次,你该邀功,而非请罪。” “是这样的?”她苍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容,紧张了半日,终于可以把心放宽。 “yin儿,我知道,要从失去的yin影里走出来,需要很长很久的过程。但一定要答应我,感情归感情,作战的时候,绝对不能感情用事。”阡压低声音,“我等着见到你,恢复状态的时候。” 第三百三十六章 往事后期空记省 “走这里,这里……”“对,提掉了这白子,你的黑子不就有气了吗?”“为什么你一遇到这样的情景就只会走这一步?这样明明是自杀啊,你的敌人不知道多开心……” 没有听错,这样的场景,并非师父教徒弟下棋,而发生在正式切磋之时,执子者林阡、观棋者凤箫yin,一个急于寻求外援,一个正好想过棋瘾,臭味相投,各取所需,这番违反规矩的合作何乐而不为?说来也怪,早晨连输十局溃不成军的林阡,傍晚得yin儿为军师之后就没有败过,可苦了莫非这位常胜将军。不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一点都没有错,文暄、范遇早就站到了莫非身边去助威造势,原先海逐làng还厚着脸皮想赖在盟王盟主这一边,待看见yin儿为帮阡取胜数度悔棋这般恶劣以后,也毫无留恋地叛变到了莫非阵营。 “咦?海将军,你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阡奇问,“我原以为文暄、范遇和莫非都是谋高于勇,你和yin儿都是勇多于谋,所以这般划分的,谁想到,最后只有yin儿一个人站在我这里?” “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yin儿越战越兴起,一心求胜,看阡分神,抓起他手臂就帮他落子。 要看yin儿的自信心有没有回来状态有没有恢复,一看她说话中气,二看她动作幅度,此刻明明渐入佳境。阡忽然感谢天,给了yin儿比较高强的棋艺。 莫非却真是yu哭无泪:“是啊是啊,谁能比得过盟王和盟主联军?饶了我吧,不要再下了……” “不行,许久没有这么闲情逸致了,要下就要尽兴,继续,继续。”阡连连摇头。 范遇心生一计:“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sè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 yin儿那个不坚定的,早就忘记棋局,垂涎三尺:“真的么?” “嗯,还有豌豆粉、青苔冻rou那样的小吃,如果盟主喜欢吃酸喝辣,那……”范遇还没有说完,yin儿已然叛变:“好,去尝尝!”挽起范遇就跑,留下阡、莫非、文暄、逐làng苦笑摇头,这才发现,yin儿状态恢复的标志还有一点,就是食yu饭量。 “还要继续吗?”莫非jiān笑着。 阡笑而摇头,当然早就不愿再继续了。这盘棋,本就是为了yin儿才下的。煞费苦心,才帮那丫头彻底忘记yin霾。 “清早的那场叛luàn,林兄应当有七八分的胜算吧?林兄虽未言明,却看得出胜券在握。”莫非笑着收拾残局。 “yin儿的变动始料未及,影响了我整个布局,卢潇单行虽然可以连夜率军赶过去,但调动他们毕竟对他们不利。” “所以,林少侠连夜给了向清风和杨致诚做足防备的提醒,未雨绸缪?”文暄点头。 “倒不是未雨绸缪,不过亡羊补牢而已。”阡微笑着。 “哦,是这样的啊?那既然林兄弟那时候就xiong有成竹了,为何不告诉我们,还害得我和盟主坐立不安?”海逐làng奇问。 “我虽然不能在盟军面前那么明显地责罚你两个,却不想让你们心存侥幸以后还敢再犯。最厉害的惩罚,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在心里,让你们坐立不安一次,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阡狠狠地说。海逐làng脸sè灰白:“这……这样啊……林兄弟……” “哈哈,看不出,咱们盟王暗地里这么黑?”莫非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的眼神术,还有亟待发展的余地。” “想不到你的眼神术已经出神入化。当你说盟主有违抗命令的可能时,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却完全应验。”阡赞道,“莫非,既然有这样的观察力,有没有想过将来去接落远空前辈的任务,引领‘海上升明月’在金国发展?” “若要担当细作首领,必定要求临事淡定,承受力强,我虽然都可以勉强达到,终究觉得远远不够。”莫非摇头,“半月前在魔门幻境里的那一战,遭遇嫌疑时我和越风远远不能比,至少越风他懂忍辱负重,我却会为自己辩解,殊不知在很多时候,需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莫非一连说了很多,看来越风对他的触动很大。 “这次越风先行,正是帮柳大哥和路政前辈防御苏降雪。”阡说,“他伤势初愈,不能动武,却足够牵制苏降雪派来干扰柳大哥的部下” “苏降雪的那个部下……难道是越野前辈?”文暄恍然。 “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理应不错。”阡点头,“所以我将诸位分成三拨,越风牵制越野,yin儿协助李郴,而要保护轮回剑的,实质只有我、莫非和文暄三个。” “结果,现在变成了五个!”海逐làngchā嘴说。 “海将军,忘了告诉你了,这边的藩人们虽然豪爽好客,不过有个规矩,不欢迎举止粗鲁的客人,看来你要收敛。”莫非说罢,诸位都相视而笑。 “那……那一定入乡随俗!”海逐làngmomo后脑勺,也咧着嘴乐。 “怕什么?这边的住家一定喜欢海将军这种大碗喝酒,大声猜拳的个性!”阡微笑。有海将军在,气氛实在是欢愉很多。 依山傍水聚族而居的此地藩人,大多数却并非苗族,从装束看就一目了然,女子衣裙皆是蜡染特sè,与慧如苗家姑娘的打扮明显相异。一路前行,了解渐深,方知他们便是传闻已久的“仲家蛮”,不禁令人又羡又叹,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苍山雪瀑之间,独享如此一个不被外界污染的胜景,实在是天赐的福气。胜南对经过的村落建筑特sè最是赞不绝口,而yin儿,则尤其向往这里的风味小吃,沿途还极爱向当地居民请教厨艺。 南下数里,白水河水势渐缓,人烟密集,风景亦别有一番妩媚。远远便听见山村里歌声嘹亮,笑语喧哗,气氛好是热烈,掐指一算,正巧今天是三月初三。 yin儿颇感兴趣:“怎么?这里也过清明?好像跟我们的过法不太一样。” “是咱们汉人的清明节,也是仲家蛮的仙歌节。”范遇笑着说,“除了有五颜六sè的糯米饭,他们还会祭山神水神来求平安。不过,最隆重的节目应该就是男女对唱了。不少男女,都是通过对唱相识、相知、定情的。” 范遇说的同时,yin儿的视线不经意间就往河岸边树林里飘。那边风景独好。 “将军,不如咱们在这边休憩片刻?正好到午时了,轮回剑也暂时还在掌控范围里。”范遇看见她的向往,提议。 “既然有空,不如一同过去看看吧?”yin儿求之不得。 “那便见识一下。”阡一笑。 “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几人步入那歌声领域。 眼前浅草没足,绿sè宛如从坪上蒸发了出来,dàng漾在水气里,连空中都似乎有层淡青sè雾,映托着林中huā苞和景外苍穹,的气息尚在蔓延。此情此境,教胜南、yin儿、文暄、飘零、莫非、莫如及海逐làng七人,看就看得流连忘返。 满目都是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数百人盛服聚会作歌:姑娘们都穿着亲手缝制的襟衣,青年们则穿着各sè各样的对襟短衫,集体对唱着,规模盛大,热情而làng漫,教任何人听见都会禁不住被吸引,继而融入这般的欢愉。女子笑:“妹拿huā碗丢上天,huā碗落在海中间。有心有意捡huā碗,无心你莫海边玩。”男子对:“郎放鸭子妹放鹅,共同放在一条河,鸭máo飞到鹅身上,千里路上来会合。”一来一往,丰富有趣。 听着这样的男女对歌,最好奇最向往的竟然是海将军,一边往往人群里挤,一边眼睛里还闪烁着奇异的光,莫非最爱拿他开玩笑,笑称他是情yu泛滥了。众人看海将军投入地也去引吭高歌,皆是忍俊不止。 “各位看衣衫打扮,应当是汉人吧?”几个热情的异族少年少女,聚上前来不停打量着林凤几人。 “汉人的丈夫,不是一个男人该有三妻四妾么?为何你们和我们这边一样,一对一对?”一个少女好奇地问道,带着笑容并没有恶意,却不经意间,把这六个男女自然而然分成三对。 “哦?难道这里不是一夫多妻?”yin儿奇问。 那少女点头:“是啊,咱们这部族,规定了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yin儿面lu惊奇:“还可以这样?” 少女叹:“屈从于三妻四妾,对汉人的女子而言,很不公平吧……” 莫如姑娘微笑说:“是啊,真是很欣赏你们这边的规定,一夫一妻。”莫非看她羞涩低头,知她这句本是心里话,笑着说:“那我答应如儿,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个女人。”说罢赢回周围一片掌声,令得莫如更加娇羞。 若是先前听见了,yin儿一定会眼红莫如这般幸福,但现在却不这么想:“欣赏归欣赏,不过要因人而异。其实我们汉人女子,对三妻四妾并非屈从,而是包容。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一刻,她虽然没有看着胜南,但这话完全是为他才说。 “姑娘的说法真是少见……”那少女面lu惊诧,也许是难以理解她。 而那一刻,惊诧的岂止是那少女,几乎人人,都为yin儿的观点而震惊。但这之中,却不包括胜南。 这样的话语,也只有yin儿会说,还说得这么自然,理直气壮。不惊诧,是yin儿早就给过他这样的惊诧,流泪诉说幽冥狱彼岸hu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一生的骄傲。世间的好女子,都被他林阡一人碰见了:但是yin儿,现在的我,真的很难权衡。不能走错一步,因为现在的我,走错一步影响的都不止一个人…… 这天夜晚,错过了寄宿民家的时机,只能够在野外扎寨安营,夜幕降临之际,众位便在帐外围着篝火倾谈,而yin儿亦准备以风味小吃向各位献宝,却忽听马蹄声疾,原有贵客远道而来。 “咦,这不是思雪姑娘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和司马帮主一起去了川蜀才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海逐làng大huo不解。 “盟王和盟主呢?在哪里?我有要事禀报,十万火急!”林思雪下得马来,看得出一路都是快马加鞭,因而面带倦容。 “林兄弟在帐中休息。盟主她在那边准备好吃的。”海逐làng刚刚指过去,林思雪已然从身边消失窜到了yin儿身边。 “思雪,你怎么来了?”yin儿一愣,“要不要尝一尝这边的特产,昆虫拌竹笋?” “师父……完了……”思雪一改人前的严肃认真,压低了声音语带焦急,“完了,你的洪瀚抒,他……他……” “出了什么事?”yin儿佯装着不甚在乎,所以一边问一边还呷了口水喝。 “我和师姐才走到半路,就遇见洪瀚抒那边派来的人。他们把完颜敬之的头颅带了过来,说是让盟王做主,他要向你提亲!”思雪说罢,yin儿那口水全喷出来:“什么?!” “是真是假?”海逐làng闻言瞠目结舌。 “完颜敬之就在这里啊……”思雪提起手中包袱,“我一听说立刻就把这件事揽了过来,绝不能让洪瀚抒的手下到这里来帮洪瀚抒说话!” “嗯……干得不错。”yin儿想,自己人,总令自己放心些。 海将军不解地问:“怎地洪瀚抒要让林兄弟做主?” “他们说,盟主无亲无故,只有这一个归属,正巧盟王盟主都是洪瀚抒的结义弟妹,请盟王见证,再适合不过。”思雪如实说,“洪瀚抒还说,如果盟王不答应,他就不镇压郑奕郭昶。如果盟王答应了,等川蜀平定,就给他和盟主完婚。” yin儿面如土sè,转头看海将军:“海将军,如果让你自称是我的未婚丈夫吓走他,你愿意吗?” “啊?不愿意!”海将军大惊失sè,毫不犹豫,“洪瀚抒那个脾气……我不敢,而且……”而且,海将军心里犯嘀咕:盟主不是一心喜欢着林兄弟么?做一件事却得罪洪瀚抒和林阡两个人,海将军可没这个胆子…… “现在唯一拒绝洪瀚抒的方法,就是我有未婚丈夫……”yin儿低头怅然。苍梧山那一战,彻底把胜南否决了。可是,除了胜南,有谁能制瀚抒……但她,真的不想用她的事来叨扰他——她该给他心安,给他幸福,而不是叨扰。 “既然这么害怕,那,要不,不告诉盟王了吧?”思雪忙给她出主意。 “不行,这么做会害死洪瀚抒的那群手下。他等不到复命,一定会大发雷霆。”yin儿摇头,“你先把这些必须传达的话告诉胜南,别的话怎么说,全都见机行事。” 不敢和思雪一起走进胜南的帐中去,是因为不敢得悉胜南会怎么处理她,虽然胜南的心里清楚她是念昔,关系也总没有确定,他并没有把她留在身边的权力,甚至他心里也不是那么非她不可的。况且,向胜南指明要定了她的人,偏巧是那个威慑西夏、霸气威风的洪瀚抒,要定了她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事情要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难道说,我们三个人的同盟,将要就此瓦解,各奔东西了吗?yin儿心luàn如麻,只能站在帐外探听,攥紧了拳祈祷着胜南决不答应。她对自己说,如果胜南真的为了川蜀的战事而答应瀚抒的请求,她立刻冲进去说,就算川蜀要大luàn她成了千古罪人,死皮赖脸她也要赖在这里。 “盟王,目前川蜀战事胶着,但决定权全然在洪山主的手里。洪山主送呈完颜敬之的头颅,是为请盟王作主,他……他要向盟主提亲!如若盟王答应,他一声令下,黑(道)会不复存在,如若不答应,他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 阡脸sè一变,当即怒喝:“胡闹!” “胡闹?哪里胡闹了?”思雪一怔,一时忘记她该帮yin儿,差点为洪瀚抒帮腔。 “战事岂能当儿戏!”阡怒气不消,“他总是这样的不顾大局,竟想到用战事来威bi盟主就范,实在是胡闹至极!”在帐外探听的yin儿,听到这里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适才,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林姑娘就不必回去了,我派他人去向他复命。”阡收敛了怒气,轻声说。 “好啊,我也想和盟主一起呢!”思雪眉开眼笑,阡忽然一怔,其实,yin儿是念昔的事实,从天真无邪的林思雪这里就有明显的流lu。一次又一次,总是被他忽略。 思雪原是笑着,却总还有些顾忌,“可是,洪山主他……会死心吗……” “会有那么一天,洪山主不再管自己死不死心,而是只关心盟主开不开心。”阡轻声说。 yin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感动,胜南对云烟姐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如果云烟姐姐走了比留下要舒心,短暂的痛苦会换得一生的安宁,那放手也是值得的……想起云烟姐姐,心中总是有无限的痛楚,这份痛,悄悄地、缓缓地来,一入神,就沉溺…… 正自失神,发现思雪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帐,yin儿忙调整好情绪迎她,却看她满面笑容,一下子就跳到自己身前:“师父,恭喜师父了!” “是啊,终于不用担心了。”yin儿长吁一口气。 “不是恭喜师父这一点。”思雪呵呵笑,“凭我林思雪多年观察的经验,林阡对师父,果然是有真感情!” “何以见得?”yin儿虽然早就知道思雪的经验十有不能信,却还是很想听。 “他本来和我说话还面带笑容,一听洪瀚抒要你,就大喝一声‘胡闹!’把我都吓了一跳,不是在意师父是什么?若是没有丝毫感情,他犯不着那么ji动跟我翻脸,语气里还全是要保护你的意思。”思雪开心地说。 “思雪,如果说他和我没有丝毫感情,那一定是骗人的。”yin儿忽然有些感伤,“其实有一段日子,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有爱,不是以前的那种战友情结,也不是过去那种兄长似的庇护,是真真实实的爱。但是,事实真是这么残忍,没有来得及进展……我知他现在还没办法抽身投入新的一份感情,也知他或许会为了短刀谷和天之咒不再去爱,却还知他不愿就此放弃对我的道义责任……他心里一定比我挣扎,我根本不忍心也不敢挑明,只能够这样留在他的身边,能留多久是多久……有时候想想,关系就这样下去,了此一生算了,也ting好的,战友嘛,总是能赖在他身边不走的……” “师父,不要泄气啊,林念昔,怎么可以只是林阡的战友?!凭我多年的经验,他会发现师父的好的,他会发现还有一份爱在他身边的。”思雪笑着给她鼓气,“我眼光准,像师父这般好的女子,世间没有几个。除了林阡以外,旁人休想配的上!” yin儿被她说得破涕为笑:“在你眼里,原来我有这般的好?世间没有几个?” “可不是!”思雪认真地点头,“世间有几个人,有能力教我林思雪剑法的?只有你一个啊!” yin儿见她不像玩笑,连连抹汗:“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 “师父不用担心我,思雪只要师父快乐。”思雪是那样善良。 快乐?她的快乐,终于随着她和胜南的感情一起蛰伏了。她知道,待她的状态完全恢复、可以接受任何事实的时候,胜南会找一个时间,详细地向她说明他的决定。这段时间里,他会慎重地考虑他和她其实早就存在的那份感觉,他会负责地权衡天之咒和她多年的爱情。她相信他绝对可以给她最好的答复。总需要一个过程,才可以把一切连接起来……只希望,洪瀚抒不要再来搅局了,这么突如其来的搅局,只会luàn她和胜南的心…… 有过去,也有未来。可惜,她和胜南之间,毫不确定的是现在:胜南,现在,我们之间,不只有爱,还有沉重…… “yin儿,无论怎样,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深夜,yin儿无法入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风liu的那句嘱托。 不经意间,又看见帐外阡清晰的身影,这轮廓,太熟悉,仿佛看见过几生几世,不能忘。所以,今生要在眼前心上都挂念,时时刻刻都眷恋。 “傻yin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姐姐说得一定不错,爱着阡,所以也就爱着阡性子里的一切,冒险、战斗、深刻、宽厚、从容、泰然,亦或者沉郁、悲悯……阡是叱咤风云、戎马一生的英雄,却有着令云烟姐姐心疼、极度想要去分担的孤独,甚至云烟姐姐在离开的时候,还想找一个人,替她去爱他…… 云烟姐姐,你终于没有白白地付出,你是幸运的,遇见一个如胜南这样值得一生热爱的男人。 爱到最深时,又有谁,会真的舍得分开?胜南,却因为爱云烟姐姐而放开了手……如果我是云烟姐姐,我终于不会后悔当年不顾一切地逃婚出走,我终于可以笑着对自己说,原来我冲破了一切阻碍,只是为了遇见他一个……茫茫人海,有缘遇他,哪怕无份,此生不悔。 一步步走向阡,yin儿哀愁地想,云烟姐姐一生最重要的转折,应该就是黄天dàng吧,就如我,若生命从头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点苍山下的江洋道,等待看见胜南的第一眼…… 他听见她的步子,侧过脸来,释然微笑:“yin儿,我原以为,战事减少了,我会度日如年,幸好有你、海将军、莫非、文暄在身边,这几天,过得真的很舒心。不过,要向你坦承的是,其实我和你一样,还没能恢复状态……”谁都有心事重重的时候,只是,胜南从来不会在重要关头流lu,特别是战事紧张时。即使流lu了,都必定带着这样的笑容。温和,亲近,却掺杂着一丝伤魂。 “我明白,那么深的感情,若是这么快就忘记,一点都不现实。”yin儿点头,“我也向胜南坦承,其实,大家在一起开心热闹,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合群,要快乐。可是我笑的时候,虽然坚强,却对不起云烟姐姐,勇敢,却对不起她……” “她刚刚走的那几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还是有那种错觉,仿佛我们还在和魔门交战,云烟还在贵阳城里等我,我应该把这一战快速了结,回去找她……可是,时间久了,却越来越清醒:原来,连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他淡淡说着,语气里却有忧伤的内在。这悲凉的,有关于时光的感情。往事随风,苦苦寻求时,总是怅惘多,而解脱少…… “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这也许就是……执mi在过去里可还是要接着过下去的感觉?”yin儿噙泪微笑,“但我知道,一定会走出来的。因为这个联盟,就算到最后谁都没剩下,也一定还剩胜南和我两个人,只要胜南还在,我就在。” 阡忽而一笑:“不准这么悲观,到最后谁都没剩下,那他们都去哪里了?” yin儿一怔,终于不像先前那么痛苦,看着阡的笑容,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胜南这一次,一定能改变饮恨刀的宿命,一定能……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如斯长夜,枕着潭瀑节奏,冷飘零不能睡着。白天yin儿的那句话还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冷飘零当然印象深刻,半月前在黔州的官道上,正是说这句话的少女,不顾危险闯入官军和大内高手之间,伤痕累累还不依不饶,最后哭倒在谈靖郡主车马前,苦苦央求其留下来;还有前夜在瀑布苏降雪率众围攻林阡时,也是那女子,违抗了命令千里迢迢赶到林阡身旁,来不及出剑所以出于本能会用手直接去握刀刃,并倔强地对林阡讲:“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 冷飘零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出得帐去,见文暄也不曾成眠,便与他一起趁夜闲游,总是很想问他:“文暄,你的小师妹凤箫yin,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小师妹?”山崖上,正有一道瀑布从轻微摇dàng的芦苇中倾泻而下,平稳而清秀,与不远处那道磅礴雄壮的瀑布相比,明显不及,却又凸现着一种另类的美丽,幽静地衬托着身边的银光万顷。叶文暄的目光,便自然而然投了过去,他该说的,就是这道瀑布吧:“其实,若是不熟知小师妹的,一定会以为那是个活泼又比较张扬的丫头,走江湖靠运气,想问题很简单,可以给身边的人无穷无尽的开心,和她相处连一点防备都用不着,反而会有很多人想要护着她,宠着她……不过,看透了小师妹的,才知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性子里有股极端的倔强,害得她经历里有不少磕碰。” “如何的倔强?”冷飘零冷静入神。 “要和天下英雄都争地位,不肯输给任何一个须眉,一心要有她自己的功业,甚至和她的男人可以一较高下。”叶文暄一笑,“小师妹藏得虽深,却是早已有之。” “就像她的情感一样?我看得出,也是很深很深。”冷飘零试探着问。 “先前有很多人都议论过,不解为何小师妹和洪瀚抒、越风,甚至林陌都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感情,还疑huo为什么小师妹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对林阡的态度总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小师妹的心事,也直到江中子拆穿才挑明,原来,疯丫头也会暗恋,暗自恋着的那个人,正是林阡。”文暄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挑明过?那就是说,林阡和她的关系,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冷飘零一愣。 “知道,却都不能公开。因为,挑明的时间不对……小师妹心事拆穿,偏偏在蓝yu泽和郡主失陷魔门之时,那段时间,林阡更曾走火入魔。”叶文暄说,“总而言之,当时没有任何进展,如今再提起,也总是不适时,试想,郡主才刚刚离开半月之久,他二人心中,一定都还挂念着郡主。” “但我看得分明,他对蓝yu泽和谈靖郡主,都不可能有像对盟主这般,感情如此之ji。当日苏降雪派人围攻,我见他刀意沸腾,可怕到了极致,完全是为了救盟主一个,杀了敌人之后他第一句不是调兵遣将,而是立刻转身去喝斥她,说什么违抗命令都是假的,他最在意的只不过是她的安危而已,只不过是恼她伸手直接去夺刀刃,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的确,他为小师妹做了太多事,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情。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我都觉得他是在自si地把小师妹留在他的身边。”文暄叹,“我只能说,林阡爱得未必不如小师妹深,只不过顾虑远远比小师妹多。他若是当真有太多事情必须权衡,不妄下决断才是对小师妹负责的表现。过一阵子,事过境迁,他最终会有新的领悟,不如任其自然。”文暄看得真切。 冷飘零叹息:“真是不忍心,看他二人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再进一步。” 叶文暄一愕,微笑:“想不到,你心肠热到这般程度,对别人的感情比对自己的还要关心?”她面上微微一红,却不置可否。  清早,莫非、莫如不知从哪里拖来一只小舟,原是看白水河此段风景秀丽,要寻一处泛舟寻惬意,yin儿看见也来了兴致,当即提议,既然到了瀑布,就不该只泛舟,而更该亲身体验随瀑而下才畅快。莫如远远听见飞瀑那边吼声隆隆,虽不在洪水期也知水势甚猛,山形陡峭,吓得连想都不敢想:“盟主,随瀑冲下去,那还有命在么?” “而且,你还那么忌水,不现实。”思雪笑着凑过来说。 “是时候锻炼胆量了,一直忌水不是好事,就像莫如姐姐你这么胆怯,偏应该学会坚强。”yin儿笑得阳光灿烂,撇过头对思雪si语:“师父要变强!”立刻就来挽莫如的手,把莫如吓得huā容失sè,莫非赶紧上前来:“不必了不必了,我和如儿首先就不加入,船让给你了!” “我也不加入。我要留着我的性命呢。”思雪安静地在水边坐下,似乎心里有事,偶尔傻傻地笑,偶尔幽怨地思。 “那谁来加入我?”yin儿好容易把叶文暄、冷飘零和胜南凑过来,望了望那边翻空涌雪,忽然竟有些惧怕,不敢面对。 “不要光说不做啊盟主!”冷飘零笑着把她拉到船上,胜南文暄已然就座。 “yin儿的提议极好,我真是想体验一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听说这道瀑布很是特sè,虽然这边河面平静,一切静止,但会突然之间就跌下一处落差很大的陡崖。”胜南说。 “什么?不是穿越瀑布,而是从瀑布上漂流下来?”叶文暄恍然,“这……岂不是很凶险?” “怕什么,趁着年轻,就是要体验这般的凶险,是不是,盟主?”莫非在一旁幸灾乐祸,叶文暄是骑虎难下了。 “是啊,咱们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比这凶险的见多了。”冷飘零说,发自真心想这般冒险,文暄看她向往,笑道:“那好,我便舍命陪君子,与你们一起体验这惊险。”  乘风破làng,击水dàng舟,勇者自然觉得酣畅淋漓,但像yin儿这样口不对心的,还未到漂流处,就已经抓牢了船沿闭了眼手都在颤抖。冷飘零对面看着她,洞悉在心里,笑:真和文暄形容的一模一样,倔强逞能。 làng渐大,船被冲得一头高一头低,顷刻间像撞在了石上,yin儿被这“触礁”吓得惊呼,以为已经见识到了漂流,埋头抱船不敢看,冷飘零就趁此时,余光扫向林阡,这时候他会有意无意看着身边yin儿吓傻的样子微笑,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恬静…… 却在这一刹那,舟中熟悉水势的三个人,心都不由自主地全提到了嗓子眼,被làng冲到这致命边缘,从巅峰没落到深渊的一瞬间,顺着那陡崖极速地倾泻而下,真可谓命悬一线,惊心动魄!那一刻水不是水,只是失控野马,舟不是舟,只是无效缰绳。千丈飞瀑,早不成景,而真正是ji越挑战,生死攸关,一旦疏忽,则舟毁人亡!阡却付之一笑,越是凶险刺ji,就越是心中满足,世间绝景,既要都欣赏得,也要都征服得!一落千丈时,更该沉稳不luàn,协调掌控! 恰是那坠落关头,yin儿连叫都没叫出来心便陡然悬吊,手一滑差点离船而去,还没nong清怎么回事,便被背后一只手一按往船上撞了回去,在他三人笑声里缓过神来,才发现险情稍缓,文暄和胜南已经能够对付形势。急行而下,船侧船内,除了积聚水làng,便是飘散雾气,依稀觉得要往瀑中沦陷,却又似乎随着瀑面一并扬起,在左右摇摆不稳,在上下沉浮不定,在前后徘徊不停……短暂舒心过后,即刻又是一次落差,时空中似是有无限动dàng。yin儿许久才能适应这时时刻刻都与惊险擦肩而过的感觉,提心吊胆体验着四面八方飞瀑不间断冲刷,情不自禁地想,难道林美材的落川刀刀意,就是来源于此么?! 下到瀑底,已经看不到瀑顶景sè,天边唯有水sè蔓延,四周是苍山翠岭,树木繁茂,风致万分you人。 “景sè壮丽,他们不冒险来体验,真是可惜。”冷飘零笑着说。 “感觉这边的山都是水滋润而生,水都是山赋予形状。”叶文暄眼光独到,“水是山根,山是水形。” yin儿一怔,的确,因为水太宽阔雄壮,感觉山都是水生出来的,而当瀑布漫天袭来时,不正是像天峰堕地般借用了山的形状!? “总觉得那边缺了一块sè彩。”阡一直仰望着方才落崖的位置,忽然说。 yin儿也循着他眼光找过去,越看越觉得那边真的少了什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不是缺块浅蓝的颜sè?接近白sè的那种蓝。” “不,我觉得是深蓝。还是深蓝sè贴切些。”冷飘零摇头。 “好好的一个瀑布,染成五颜六sè做什么?它们还是该保留这种澄明清澈之sè好,自然造化,巧夺天工。”文暄笑起来。 “是啊,其实不缺颜sè的,只不过是心理作用吧?”yin儿转过头来,问阡。 “总是觉得,那边应该是淡灰sè,烟的颜sè。”阡蹙眉,越看越是觉得贴切。 “为何要把水和烟气分开来看待?其实万事万物都在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水撞击成了烟,自会有烟再化作水。”文暄如是说。 胜南一惊,忽然就豁然开朗,过去的那些忧伤经历,使他遇事总是有一丝悲观藏匿心头,此刻被文暄的一句话轻轻一点,恰好击中关键,死结迎刃而解。是啊,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是循环不止生生不息的,所以要走出过去的方法,不是沉溺过去自甘孤寂,而是该记住过去并获得未来。往事随风而逝,却不是一场空,不是无限怅惘,不是惋惜遗憾,而都是积淀,都是曾经最好的时光,最美的际遇,都是回味无穷…… 没有走完那段路,可是真的很幸福。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云烟说过一句对不起,没有过一次争执分歧,只有相伴于江湖从来不离不弃,只有无数次互相理解与扶持,只有随心的笑,简单的调侃,心有灵犀的附庸风雅。 离别的痛楚,半月来一直在慢慢愈合,虽然艰苦,他却明白他做得到。未来和过去并不冲突。失去的不再拥有,前路却有无限方向,等着他去闯dàng。 感慨万千。多亏了文暄将他点醒。恰当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偶得的妙语,暮鼓晨钟。 从今以后,不能再有一次忧愁。表面没有,心间也不能有。把他的未来发展到最好,哪怕不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离他而去和滞留他身边的人们……  再往前,轮回剑的终点已经离此不远。 他和他的敌人们,又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吸引到了一起。 这一次,理当多添了一个劲敌,苏降雪…… 苏降雪,此刻他应该身在何处? 煽风点火,引发了沈家寨一场叛luàn;避人耳目,策划了越野对柳五津的sāo扰;高枕无忧,短刀谷有麾下四大家族坐镇;稳cào胜券,亲自出马原本可以将林阡铲除盟军自此群龙无首。 然而,却更像林阡技高一筹? 不动声sè,镇压了黔西当地叛军;先见之明,安chā了越风在柳五津之侧;未雨绸缪,宋恒、寒泽叶都已经和徐辕取得联络风鸣涧也从夔州被调回;料事如神,在苏降雪伏击之前就精心部署一场请君入瓮。 但苏降雪,怎可能因为这一次挫败就一蹶不振?短暂的失手,只会促成再一次的酝酿yin谋,只会如海逐làng所言,搬出更多的人或事,不择手段地给对手以阻碍、打击和暗算。 和苏降雪这个敌人的交锋最独特,正面交锋不会很多,惯有的,是借刀杀人旁敲侧击,所以,可以在十个不同的地点,同时跟他交手十个回合,且看谁先打到谁的要害。 而此刻,苏降雪一定会不甘示弱、要通过轮回剑之争来给盟军打击:此战在即,他只要暗中帮助金人令联盟失去轮回剑,便足以达到目的。届时徐辕的阵营里,即使人才齐全,还是少了一件最关键的兵器——对于正处盛极的联盟而言,这场打击不致命,却一定大伤元气,也预示了盟军在接下来的内luàn中将如何处于被动,除此之外,轮回剑的丢失,更会让第三方渔翁得利,第三方,金南金北…… 当然,还有一个人,会是苏降雪现在就已经选定的目标。 叶文暻。 然而,这个人,阡却实在不可能与他有过多的交流,放云烟回去,不是为了他叶文暻。即便叶文暻说过,郡主回去轮回剑就归属联盟,早先这个提议就已经被阡一口否决。原因只有一个:云烟,与一切争端都完全无关。  数里之外,事实真如阡所料,正于苏慕离和叶文暻之间上演。内容,却连阡也无法推测。 “想不到,苏将军竟亲自来看望文暻。怎教文暻不惭愧,路过也不到苏将军府邸拜会?”叶文暻对苏慕离的第一句客套,却是半带讽刺,苏慕离的府邸,明明不可能在黔州。 说得苏慕离真是一愣,早便听出音来,与他父亲笑里藏刀不一样的是,苏慕离遇事不苟言笑:“叶大人见笑,苏某前来黔州,实质是为了铲除劲敌。那饮恨刀林阡,是家父的心腹大患,思前想后,不得不杀。” “哦?原来苏将军亲自前来,是想向我寻求合作,一同去对付铲除他?” “叶大人比我想象中更精明,那苏某不妨开门见山。我要叶大人做的很简单,只要叶大人手中的轮回剑,有意无意到了金人的手上,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帮我们挫败林阡,令他的盟军无功而返……我相信,凭叶大人的本领,这点小事绰绰有余。”没有笑容的男人,心狠手辣得不lu痕迹。 “却不知,文暻为何一定要与苏将军合作,这么做对我有何利益?”叶文暻笑问。 “怎么?叶大人有何顾忌?铲除了林阡,我与父亲再无后顾之忧,你也雪了横刀夺爱之耻,各取所需。”一直都是、同一个语调。 “横刀夺爱之耻?”叶文暻一笑,摇头。 “怎么?传闻里林阡违背道义、夺人所爱,难道只是传闻?”直到此时,苏慕离才脸sè微变。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有什么违背道义,何来的夺人所爱。”叶文暻凄凉一笑,“即便铲除了林阡,郡主心里也还是有他,就如铲除了林阡,你也不会没有其余的后顾之忧一样。苏将军,各人追求,当真是不一样。权力在手,方便我叶文暻经商盈利,而不是方便我杀人放火。” “既然如此,那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苏慕离冷冷说,坐不到一炷香就不欢而散。 “我早就说过,林阡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还是江湖。”叶文暻目送苏慕离远走,边泛起一丝得胜的笑,“现在林阡明明和我们一样身在瀑布内,外面却仍然因他血雨腥风。” 淼轻声道:“少爷看得深远。”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那日你们京口五叠和江中子一起阻拦林阡和郡主离开时,为何我说郡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其实这道理太简单,郡主心里最怕看见的情景,就是她成了林阡的负累,就是林阡为了她而背离江湖,你们的阻拦,却ji化了林阡背离的决心,所以林阡越是坚决要走,郡主就越清楚自己对林阡是牵绊。一旦成功逃出去,郡主的心就不会再留。”叶文暻说,“而且那天,他的抗金联盟,也帮着郡主下了这样的决定,他离不开他的盟军,就像他的盟军也离不开他一样。” 淼听罢叹息:“是郡主太善良,不愿将他牵绊,若是其余女子,心爱之人能为她抛弃一切,不知该如何欢喜,哪里会懂得为对方想。” “是啊,我可以为了郡主失去名誉信义,却怎可以为了苏降雪父子那样的小人违背?”叶文暻浅笑,“这轮回剑,绝对不会去金人手里。除了林阡,谁都不必想碰它。” “但林阡,不是没有接受少爷的好意么?” “他与我之间,当然是越没有交集越好……其实,我至今还用命看护这把剑,不算是为了林阡,只是为了偿郡主一个心愿。”叶文暻黯然,“我破坏了她的爱情,只能偿她一个心愿。她不能陪着林阡,便教林阡见轮回剑,如见她。” “什么?”淼一怔。 叶文暻轻抚着手中轮回剑上那新做的剑穗,语气里却有真实的悲:“她说,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她,所以,会久久不能释怀。只是,郡主不想林阡一直沉溺在过去里,更希望他有更开阔的未来。这剑穗,有她要告诉他的心意,她相信林阡看到就会明白……”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瀑布。 循着标记一路走过去,离开人群停下脚步,林思雪环顾四周悄无声息,不禁面带惊诧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绿叶贴着手背滑落下来,林思雪脸sè一变剑光一闪,落叶立被劈开两半。 “师祖,我的剑法可有进步?”林思雪回剑入鞘,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来者自是云蓝无疑。 “听黛蓝说,你身上有新伤,而且先前的剑也断了?”云蓝蹙眉问她。 林思雪mi糊一笑:“战事凶险,连师父她都会受伤,更何况我……” “念昔上次的确是危险,几乎为了林阡送命。”云蓝一怔,略带疼惜,“看来念昔,是当真不肯回头了。” “话说回来,师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没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们内讧呢。”思雪说。云蓝心一紧:“金人没有欣喜?反而内讧?” “这是我耳闻,不知几分是真。”思雪听她语气紧张,吐了吐舌头。 “金人为何为了念昔而内讧?”云蓝却上了心。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是那个鬼兮兮的轩辕九烨,不肯让柳峻chā手他的计划,还有个诡绝将军陈铸,听说师父出事的时候很是愤怒。” 云蓝面sè大变:“陈铸?他和你师父,可曾交过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会交手的啊,他们算老敌人了,不可能没交过手。师祖为何怕他和师父交手?” “若是陈铸暴lu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你师父她,就休想再领导这个抗金联盟。”云蓝攥紧剑,眉头紧锁。 “抗金联盟,规矩真是多而繁琐!”思雪忿忿说。 “这句话,不像是你应该说的。”云蓝显然洞穿,“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探听而来?还有,适才问你的你还没有答我,怎么受伤的,怎么断了剑?” “上次,我想去幻境里救师父,于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脚点去行刺他家王爷……可是却遇见一个使剑的高手,跟他打了几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们点苍的绝招杀了他,却没想到……没想到剑落下来,却没有落在他头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脚底下……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出那么大的差错……” 云蓝听到这里,也哑然失笑:“所以你的伤,是你的剑砍的……你的剑,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满脸通红。 “但是那个高手却没有杀你,留了你性命。还对你说了这些话。”云蓝笑着摇头。 “是……啊……”思雪脑袋里,全然是完颜君隐的模样和话语,依稀记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观点里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还对她说:“什么抗金联盟的规矩,你要不就脱离了抗金联盟,我也离开我南北前十,双宿双栖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轻傲气,英俊倜傥,思雪的脸便一阵热。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骗了。”云蓝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两个愿望,希望师父快乐,希望师姐快乐。”思雪说,“不过,师姐应该不会快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师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师父快乐?”云蓝忽然以严肃的语气。 思雪连连点头:“思雪需要做什么来撮合他们?” 云蓝轻声道:“如果到了一个场合下,金人威胁会说出你师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尽一切力量阻止,抢在他们前面说,她是你的师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时间。” “嗯?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总之,要留意着诡绝陈铸,一定要封住他的口。”云蓝说,但是心知,单是这样做,筹码还不够,思索了片刻,云蓝终于问出口,“思雪,那个高手,是个金人么?当真喜欢你么?” “啊?”思雪一愣,脸sè再度绯红,“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准许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么?我、可以像师父找林阡那样、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云蓝点头:“不过,你找他的时候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找到诡绝陈铸,用我接下来要传你的这一招向他挑战。”云蓝说罢,思雪大喜过望:“师祖,要教我新绝招了么?” 思雪,这么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剑,竟好像是天在安排着你,帮念昔化去这一劫。云蓝叹了口气,看思雪在自己的指点下练剑:思雪,只能由你去hun淆陈铸,甚至,去令陈铸认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颜暮烟……  谁也不曾想过,偌大的瀑布一角,竟还藏匿着这样的一座山庄,名叫隐逸。 山庄占地并不算小,但却没有刻意张显磅礴壮观,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洁素雅的情调,所行之处,鞋与木板间可以擦出轻微的响声,再上一层楼,复道上铺着一层棉质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数日来,这家主人一直没有正式lu面,但僮仆们照顾得相当周到,叶文暻镖队到此之后再无转折,看来并非寄宿,而是终点无疑。持续半年的托镖者之谜终于截止在黔之西南,却不曾想过,谜到最后,依旧扑朔mi离。 从僮仆们口中隐隐得知,这家主人的确是隐逸山庄的构建者,然则却未能长久隐居于此,只是一年中偶尔三四次路过停留,尽管如此,山庄事仍旧维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丝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从选景、借景的角度来剖析,隐逸山庄的构建,非但没有破坏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将这世外胜境通过人力深化给了外人看,这家主人,明显对黔西的这片风光了解透彻,保护、珍惜,但不点缀,也不亵du,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片区域,方便欣赏罢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后,哪个方位都能体验出山庄建筑的美轮美奂,以及自然风光的不染纤尘。 但这位隐者,当真和瀑布境内茫茫水汽一样,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隐士,不会还执mi于人世追逐,更不会在去年的入秋伊始,与叶文暻共同谋划了一起惊动天下的轩然o。仔细琢磨,主人性格,该是心有隐意,身不由己。 “眼看着这山庄里有这许多供客休憩之处,自己不在还有这般多的僮仆留下,明显就是期待着外人来。”柳五津自言自语着,在楼层上向院中看,恰见叶文暻与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赏景,正巧此时对面窗户被人推开,这么近,东方雨的面目马上就能辨认,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个照面,乍一见心里就一颤,立竿见影,脑袋上的旧伤亦随刻开始作痛。 “这位叶总镖头,当真是处变不惊,纹风不动。”路政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院中景象。叶文暻现在,分明已经是十面埋伏,金宋双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也是个顶端的人才。”柳五津想,叶文暻现在应该抬起头来看看,每一扇窗户打开,探出来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绝顶高手。虽说上一战结束以后,金人元气大伤,大多因联盟盛极而暂避锋芒,不过照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多,却是绝对精锐,lu过面的就有轩辕九烨、东方雨、薛焕,哪个不是前三以上?而联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谷一家军队之外,才只有越风一位而已。 “咱们的人才也该快到了吧?这次金人的数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气势也是前所未有的虚,但总觉得,胜南只带这么少人赴战,武功上远远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胜南、yin儿等人,应该就在最近两日到来。 “魔门之战刚刚了结,各大帮派理应有所休整,况且,留轮回剑,归根究底与帮派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我思前想后,林阡不用他们是这两点考虑。”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逐làng、越风同在,我们一定不占劣势。何况,叶文暻和这山庄主人都捉mo不透,到时候夺剑之争靠的是什么还很难说。” “的确。原本看见东方雨还有点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复嬉笑面孔。 “换作以前,我也许比你还要忐忑,不过就像他说的,事在人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话音刚落,屋顶上忽地划过一丝微响,路政柳五津尽皆留意。不刻那脚步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去,屋脊上站着的是个门g面黑衣人,身材体型偏于瘦削,而另一个挡在他之前背对着他的则是个妙龄女子,一袭红衣,标致得紧,侧过身来时,柳五津明显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声:“林思雪?她怎么到了这里来?” 院中叶文暻似乎也意识到了屋顶争斗,略微偏过头来欣赏,他当然很惬意,身后高手,全然绷紧了神sè,生怕屋顶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们诡绝将军挑战,那便先过我这一关!”黑衣人对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听出音来,这一战,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过接触,si下里单纯天真还略带些傻,怎会到这里来向哪个将军挑战?然而看见林思雪一脸认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剑已在手,黑衣人手中无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剑时,明显却听得有铁器交接之音,委实令人蹊跷。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够看见对手手中扣一薄片,锋利尖锐,削铁如泥,如此御刃,显然cào控自如,林思雪剑虽也精湛,毕竟经验欠缺,本想挑战了陈铸就完成任务,孰料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还这般纠缠,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气又恼,进退两难忍不住骂:“卑鄙,怎么可以这样!” 远远观局,林思雪难以突破,黑衣人轻占上风,看他武功路数,与东方雨有异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难道是东方雨门下弟子?虽然深度强度还不及东方雨…… 却听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无保留地赞:“武艺精绝,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转过脸去点头示意,沈絮如回应给自己一个礼貌的笑,沈絮如身侧,还有另一个难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见他,还是在苍梧山合力救援越风了,这一次,却难以言明是敌是友,毕竟,柳五津不能给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么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愠怒,剑法初见行云流水,依稀能有变幻无穷,功力却不足当年云蓝三成,实力离一流高手尚远。 “如此剑法,还想挑战诡绝将军,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讽的语气,说话同时,进攻逐渐紧凑,林思雪亦渐感对手武功着实不错,每招每式都如钢铁所铸,结实又牢固,挑开自己手中宝剑时隐约可觉阵阵劲风,时间一长,劣势更明。 柳五津正yu救援,不经意间,见院中平添了几个身影,为首那白衣少年,几乎没有给叶文暻一眼,径自飞身而上将林思雪从险境中解救,轻易得仿如不费吹灰之力。仅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创林思雪,然而薄刃及处,紫气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宝剑,仅一式便将黑衣人击退。一手轻揽美人,一手傲执宝剑,潇洒自负,极尽风liu,就算杨叶杨宋贤在此,也根本少了几分贵胄王气。 “退下,不准伤她。”熟悉的声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认出,发话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爷完颜君隐,白帝城暗战唯一不败,令厉风行心服口服不再轻敌,魔门对阵指挥重骑兵侵略,几乎与林阡平分秋sè,想不到,战场上那样的骁勇严酷,褪去战甲,是这般顾盼神飞气度。作为传闻中完颜永琏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颜君隐眉间写尽了“舍我其谁”。 那黑衣人听命当即退下,林思雪缓过神来,乍见小王爷,又惊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这里?”教听见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huā明:怪不得小王爷要救她,原来早就相识。 “是啊,我对思雪姑娘说过,后会有期。”小王爷亲切一笑,带她一并离开屋顶。瞠目结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点从叶文暻那里分一些给林思雪和小王爷,怎么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时相识。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谋,又不像王妃那样倾国倾城,真搞不懂。”陈铸蹙眉嘟囔着,思雪一看见他,蓦然忆起云蓝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剑:“诡绝将军,可肯与我比试一剑?” 陈铸懒懒地瞄了她一眼,鄙视着哼了一声,适才那黑衣人冷笑:“连我也打不过,你如何能挑诡绝将军做对手?”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陈铸懒洋洋地说,“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 “‘诡绝’两字,算什么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个‘剑痴’的名号。”林思雪说着说着,眼光时不时掠过小王爷,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小王爷微笑看着她,思雪那mi糊鬼,倏忽就忘记了到此目的,也其实,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爷满足地笑起来:“那便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sè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ting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着黑衣人鬼之,又回过头来看陈铸,百无禁忌,“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间杀气形于眉间,却因小王爷而制止,陈铸则根本按捺不住,听得这话急火攻心:“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看上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覆水难收。 林思雪再mi糊也没有错过陈铸叫他小王爷,一愣回头:“怎么?原来你也是王爷么?” 小王爷适才就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微笑应答:“当初被思雪姑娘叫惯了南第九,所以便让他们都改口叫我南第九。岂料他还是没有习惯。” “啊?我以为南北前十都是金国小王爷的shi卫,却想不到,这么多shi卫之中,有一个也是王爷?”思雪眉头紧蹙,“怎么可能,既是王爷,也是shi卫?” 陈铸再度汗如瀑布。直觉,这林思雪更配二王爷,楚风liu才配小王爷。 鬼之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扫了一眼,虽然门g面,看得出长相恐怖。  次日。林阡、凤箫yin一干人等穿越瀑布来到隐逸山庄,先是震惊,然后折服,继而拜倒。赏过云横山庄的圣洁与yin森,游过幽凌山庄的奇异和神秘,叹过逐月山庄的仙幻及朦胧,此番经历瀑布间,却可以触mo山水最原始的结合,不得不说,的确水滋润了山,山峥嵘了水,轻纱薄雾,环萦崇山峻岭,彩虹无处不在,连贯着像一条直线,交联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风,泉石相鸣,不必喟叹世间huā开huā落,不必纠结人生云卷云舒。 然而,就像把争斗带进苍梧仙境一样,阡恐怕这座隐逸山庄逃不开一番血雨腥风。 再没有战场,将要交手的地方,不过是这一处别墅。 柳五津得悉众人来临,早便和僮仆们一起在山庄外相迎,见面后,先和凤箫yin海逐làng说笑了一番,其后便边行边与阡陈述事态,yin儿在旁听着也深知,柳五津虽然表面轻松,内心却担忧短刀谷的暗流汹涌。 “越风他正在那边厢房休憩,连日奔bo伤势有些恶化,不过,牵制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压低声音。 阡听闻之时,难免会流lu出一丝惋惜之情:“这次的确是累了他,却只能由他一个,避免柳大哥与越野正面交锋了。我想越野也该心知肚明。”yin儿语气中则是充溢着关切:“越风伤势恶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经可以动武,只是脸sè还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风,可能会有个交替,让越风回淮南好好养伤,君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柳五津说。 “这是再好不过。”阡点头,“柳大哥设想周到。” “却不知山庄主人姓甚名谁?我一路过来,听僮仆们说他也是山庄过客,一年不来几次?”海逐làng又很直接地chā嘴问。 “尚不知姓甚名谁,但我心里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风光,必是黔州当地土生土长,而且他越是韬光隐晦,越证明他极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说,“黔州当地,极富盛名的官家财主不是不多,但要论武功绝顶,恐怕也就此一个。” “哦?是哪一个?”海逐làng奇问。 “便是黔贵当地锏王,姓孟名良关。川黔一带,锏法三十年纵横无人相抗。不过退隐之后,久久不与世争,只在当地收些资质不错的徒弟,传授锏法不致失传,说起他来,你们的了解可能没有我们深。当年也是个名震一时的人物。”柳五津说。 “我对他的为人和经历是没有一点了解。但这名字和名号,依稀哪里听过。”阡点头,在记忆中搜索这姓名,yin儿亦觉得耳熟。 “是啊,说起他来,你们一概不了解,但说起他的女儿,你们就该清楚了。胜南,我记得我在苍梧山与你提过,流年姑娘嫉恶如仇却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长女的缘故。” 阡和yin儿这才恍然,yin儿点头:“对啊,那时候你与胜南提起流年姑娘,说她到苍梧山不过一年,就技压群雄成为了张cháo最厉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强的武功底子,带艺投师,所以张cháo自己的武功,都还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当时,柳大哥也与我提过,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义军和金人的斗争之外,所以三十年来都是隔岸观火。”阡回忆着。 “不过,这也只是我猜测而已,或许,除了孟良关之外,还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说。 “若真是孟良关,那我便后悔了,出发的时候,我还见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门那边。早知如此,便一并带来,也好走条捷径。”yin儿半带玩笑。 “奇也奇在,为何孟流年宁愿跋山涉水那么远去苍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这同样的世外胜景?这边同样可以追求宁静偏远,也犯不着和李辨之张梦愚那些恶俗同流合污。”阡忽然觉得不对,“事实上,刚到黔西时,流年姑娘宁愿去盗祁连九客的马,也没有接收自己家的给予,半年之久,从来没有离开过战地,也不回去探望父亲一次?” “我和她si下谈起,似乎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么和睦。她父亲相比她来,更宠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许是这样,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张梦愚吧?我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yin儿说。 “那这样一来,孟良关的确就有了抢轮回剑的动机。用轮回剑,来迫天下人为他寻找女儿。”阡说。yin儿一愣:“可能么?害得我们兴师动众,只为了帮他寻找女儿?” “到并不是没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样,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过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还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将心比心,“如果我家闻因离家出走,我岂止是抢轮回剑这么简单?” “唉,世间的好父亲,就没有一个分给我的。”yin儿略带嫉妒地叹。听得出,她实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连沈延也认祖归宗之后。 阡轻声道:“不仅有可能,而且有相当大的可能。试想前几年孟良关虽然不在苍梧,也一定通过关系确定了女儿有无容身之处过得平安与否,但是苍梧山脱离联盟之后,流年就音信全无流落江湖——轮回剑失落的时间,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时间完全wěn合。” 柳五津脸sè一变:“真是不错。难道,流年姑娘,真是轮回剑的症结所在?” “不如修书一封给沈依然,让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叶文暄提议时,忽然发现走廊对面越野夫fu正巧经过,当即提醒众人警惕,端的是临事冷静,语气自然:“越前辈,沈女侠。” 众人皆循声看去,虬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fu随了已经将近二十年,还是这样恩爱。 “文暄,上次见你,还是在短刀谷中作客了。”越野笑着大步上前,“胜南,一年不见,已经贵为盟王,实在是可喜可贺。” “越大侠见笑了。这盟王之称,还是魔门所取。听了半年,竟连麾下也这么叫。”阡苦笑摇头。 “还叫越大侠这么见外作甚,上次在苍梧山绝顶一战,越大哥还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着你来饮。”越野气度里的粗犷豪迈,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讽刺?连他这样的人,时间一久,竟也生了异心,想要脱离短刀谷,在陕西自立为王,也许,中间有苏降雪的动摇和旁敲侧击甚至yin谋you导,但,越野当年初入短刀谷时,何尝会有半丝独立之心?正是因为他有实力,无野心,短刀谷才放心把一块地域的所有义军都交给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这位?想必就是杨鞍兄曾经提起过,眼神术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国十大在逃通缉犯,论赏银,我越野第一,你紧追其后。”越野笑着看向莫非,“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夸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众人都见了礼,独独没有和一个,从头到尾,完全把海逐làng冷落在那里,yin儿注意到了这一幕,向来和海将军交情深厚,她难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么?一年不见,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气。”沈絮如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听见的人全然脸sè一变,冷飘零悄声问文暄:“什么弟妹?”文暄道:“这两位,是越副帮主的兄嫂。”冷飘零诧异一笑,压低声音:“倒是巧了,那边洪山主bi婚,这边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yin儿sè变,以为她羞涩,笑着低声说:“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风儿,你不如也去。风儿若是见了你,必定会恢复不少。” 看yin儿面sè尴尬,阡当即为她解围:“沈女侠,不如等yin儿安顿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与越风商议。” 沈絮如满面笑容,还是那般性直,对着yin儿啧啧称赞:“越看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唉,风儿的抚今鞭,今时今日,算是当世一流了啊。” yin儿微颤,林阡蹙眉,这举止和神sè里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被身侧的冷飘零和叶文暄双双洞悉,二人心中皆叹,沈絮如这句话,当真大错特错……  “越风的抚今鞭和洪瀚抒的火从钩,的确都算得上当世一流,可惜了,当世却还有一个林阡。”最清醒的旁观者,莫过于文暄与飘零,安顿妥了,二人闲游之时,冷飘零叹息说。 “我恐怕,川蜀一战旗开得胜,ji化了洪瀚抒称雄决心,而魔门之役身负重伤,也加深了越风对小师妹的不舍。这两段感情同时水到渠成,对于刚刚经历了不少坎坷和遗憾、还需要时间冷静进展的小师妹和林阡而言,着实太过突然,但又无法杜绝,此时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hunluàn至极。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图不是那么简单。”叶文暄如是说。 “这么说,文暄也觉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样不合时宜,也不可能再蛰伏冷静了?将要浮出水面了?”飘零一怔,笑问。 “是啊,林阡那样的人,决定之前会权衡大局,决定之后就坚定不移,战事情事皆然。可是这一回非同寻常……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预料得大得多,事态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权衡,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chā手小师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风两派势力都制止。若再不chā手,局面来不及救。事关联盟,他不会允许自己有多冷静。”叶文暄说。 “其实……不关乎联盟吧?感情上,谁会比谁冷静呢?”冷飘零微笑道,“我认识林阡和盟主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风雨同行,盟主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都是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一步步走过来成长起来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子,见证了林阡如何从韬晦到鼎盛,单从这一面看来,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无法比拟。何况他二人不仅战场是绝配,心里面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说过,林阡对她的感情,其实和对谈靖郡主一样,ji烈到超越联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确、盟主表面又不在乎,谁都难以看透彻,但如今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令林阡看清楚,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值得他负尽一切,感情深浅,只是个过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叹她洞察力如此之强:“飘零虽然向来热心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似乎对小师妹尤其关心?连对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认识了她几年的人深刻。恐怕连她的小师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许是跟她有缘吧,你小师妹外表活跃,内心坚韧,正是我欣赏的女子,我真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冷飘零道。 叶文暄本想问她:飘零,为什么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却独独不肯把你的过去告诉我?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又为何对我若即若离?yu言又止,惟能沉默与她同行了一段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忽听冷飘零默念这句,叶文暄缓过神来,看见隐逸山庄这若晴若雨的绝妙景象,释怀一笑:“原来如此,道是无晴却有晴……” “只希望在隐逸山庄的所有爱侣,不论是现在恩爱的,还是将要进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飘零轻声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日薄西山时候,漫天云蒸霞蔚,遍地彩虹缭绕,远眺万练倒悬,近瞰郁郁苍苍。似雨非雨的天气,似静不静的心境。 既然喜欢看日落的残缺,哪怕这别墅里最好的观景处不是院中,而在屋顶,yin儿性格使然,那就一定会坐到屋顶上去。阡看她一入山庄话忽然变少,便知扰luànyin儿心情的,除了远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这近在咫尺的越风。 “还在担心越风伤势?我见他已经能够动武,虽然不大灵便,总算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可能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休憩一段日子便会无事。”阡轻声劝慰,携酒在她身边坐下。 yin儿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句诗写得贴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风见到yin儿的时候,再怎样不适,面sè都自然而然地好转,全被沈絮如说中了。越风是思着yin儿的,平时看不出,病后才不断绝,阡明白,此刻的越风,不就是当初的宋贤? 当瀚抒嚣张跋扈,指名要定了yin儿,阡可以斥责胡闹,可以置若罔闻,而当越风什么也没有流lu,但其实也一样要定了yin儿,阡却不能予以辩驳,不能无动于衷,只因对yin儿的爱,谁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风深。 可是此刻,分明听见yin儿在叹气。yin儿的感情,似乎也达到了最bo折。是啊,尚不及从云烟离开的怅然中走出来,就又多出了一份对越风的愧,怎可能不叹气,怎可能不纠结?但yin儿再如何思绪万千,都有唯一的出发点,叹气纠结都是为了他林阡,阡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不经意间阡也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心luàn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杂念比压力还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销也根本不能释怀——原来,他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有一个是yin儿……在纪景林楚江相继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为命的yin儿…… 不需要yin儿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经完全了解,他知道现在旧事重提不适合,但瀚抒的强行bi婚和越野夫fu的旁敲侧击,不仅在干扰着yin儿的心情,也搅luàn了原本他平静的心境。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妄下决定必然武断、不可以为了解燃眉之急就连后果也不管——但为什么,思绪ji烈到无法克制,也根本没有闲暇来考虑理智!? 在这个寂静的黄昏,远离刀锋的屋顶,默看着身边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yin儿,阡心底最深处,mi门g地闪现出这样的一丝疑问:该不该、尽快把yin儿救出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却要令她没有转圜地,陷入自己的未来…… 该不该把yin儿带进来?在心头,这疑问出现得突然,浅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阳下雾气弥漫,绯红sè渐隐渐淡,当微雨和薄暮一起开始笼罩这片人间,才发现,他的心和这片人间一模一样,沦陷时毫无防备,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sè再轻,终将俗世点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sè。 练幕抛珠成碎yu,澄潭醉饮沐虹辉…… 夕阳,雨水,彩虹,青山,绿树,白川,酒和huā香相伴的岁月,浮光掠影的念头,他的心忽然收紧,时光,不如就停在这一刻吧,抛弃了那些烦琐的争斗和算计,就这么简单地和yin儿坐在屋顶上欣赏风景多好,和yin儿相处时,心态都会变得年轻。  夜幕降临,透过模糊的雾气,看见天边寥落的星辰,灯火辉映外,群山飞瀑宛若链坠,这经典的好时光,仿佛失去云烟之后,是第一次拥有。 “yin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身边还有我。”阡就此打开心扉,轻声对yin儿说,“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独自一个担负,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何以现今自己却做不到?” yin儿一愣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装不在乎:“没有啊,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在担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别,着实令人担心……”支支唔唔,明显口不对心。 “瀚抒、越野、越风,这几个还真是很扰心。”阡带着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sè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吗……越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答应做兄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令人揪心的神sè,可是,也许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bi我就范的消息传到这里,会不会影响越风的伤势……” “不用担心,要封锁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难。”阡说,“况且,我绝不会答应瀚抒的胁迫。”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次而已啊……这一次他想到了用郑奕郭昶来要挟,下一次难保不会趁联盟危难的时候要求。他总会找到方法。他那种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别人都告诉他错了他却死活一意孤行,没有半点沟通的可能。”yin儿眉间尽皆愁绪,“我真怕像大嘴张说的那样……” “大嘴张又说什么?”阡蹙眉。 “说将来洪瀚抒叛逆了来作luàn联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连山和亲。”yin儿边说边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大嘴张倒是有说书的天赋。”阡难得一笑,“不会有这一天的,yin儿,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 yin儿听着听着蓦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许瀚抒作luàn联盟呢,还是不容许瀚抒胁迫我…… 阡察觉出yin儿呼吸的一凛,心念一动:其实我竟是这样强烈地、不希望yin儿离去…… “如果……”不约而同,阡和yin儿的心里,其实都有解决的方式,阡当然让yin儿先说。 “如果,让你对瀚抒说,你作战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身边,即便是要你虚情假意帮我去敷衍他,可以吗?”yin儿轻声,却坚定地问,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如果……让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对越野他们说,可以这样吗?” 他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帮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确需要盟主时时刻刻在身边,甚至一生一世在身边,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当思绪变得hunluàn,心也随之冲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得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甘愿自己退到绝路的yin儿,阡只能把一切顾虑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当然可以,随叫随到。” yin儿一怔,呵呵笑起来:“真是干脆,比海将军他们义气多了,果然咱们是最铁的同盟没错。” “那是自然,结盟那天,你云烟姐姐说过,这个联盟不结则已,要结就是一辈子,你也说过,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条心。此刻云烟如果还在这里,也一定会帮着yin儿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说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与我一样,深知yin儿不愿离开,也更不希望yin儿离开。”当再度提起云烟,阡果真不再像从前那么消极,微笑着回忆他过去拥有的幸福,尽管云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份幸福,并没有因为她不在了就成空,还在阡的心头留存,温暖,深刻。 yin儿却忽然发现,长久以来各怀心事的自己和胜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许重叠。她听得到,阡这句话里,不止有云烟姐姐,还有她凤箫yin,阡记着她的言语,和记着云烟姐姐是同样坚牢,并不只是因为挂念云烟姐姐而不知不觉把自己也记得,而是因为,那些牵制胜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凤箫yin的分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越来越重……只是,她念着他太久爱着他太深,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很早以前就在为她着想,也没有深入地体会过:现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在她身边守护,正如当初他悲恸的时候她在他身边陪伴一样。 胜南心里,实际是有她的,存在过,也存在着,没有淡化,也没有加深,但一度搁浅了现在提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本不是要问胜南爱不爱她要不要她,现在要问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进他的生命,他将来的历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谁,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别人,她只想一直这样不离去,与他同行这动dàng却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现在发现,他是那么强烈地要把她留下,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胜南,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吗?适才你想说的‘如果’是什么?”yin儿终于不再那么忧虑。 “我想说,如果瀚抒和越野都来bi婚,我便对他们讲,盟主只有在我身边才开心,我也需要盟主在侧才舒心,对所有人都这么堵,用不着两套理由。”阡说的同时,却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何我不希望yin儿离开,竟近乎有种自si…… “不对啊。这解决方式,明显还不如我的。”yin儿微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软没错,可是对越野就明显不能用。你要是真这么说,怕越野他们个个都会骂你是掠夺者了……”忽然yin儿灵光一现,“不如,宣扬诸葛其谁的那句谶语如何?反正我是祸水命,会祸害我的男人,这样一来管保他们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yin儿的心情骤然大好:“一切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这么损自己名声的事你也肯做?” yin儿在心里说:是啊,这么做,才不会扰你的心,我答应了云烟姐姐,决不用任何一件事来烦扰你。说到就要做到。 yin儿站起身,立即要从屋顶离开,阡笑着立即给她泼冷水:“当真喜欢你的男人,怎可能计较你祸不祸水?这方法一定失败。回来,从长计议!”yin儿一怔,想他说得还是不错,但是,难道真要让阡得罪越野然后和瀚抒也撕破脸么,她虽然想问题简单,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联盟虽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稳的川蜀苏降雪,正与西夏洪瀚抒、陕西越野毗邻。 yin儿刚yu转身回去,却不经意间见到走道里灯光映着的一个男人清秀的侧脸,这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华丽,在视线里移动着过去了,身后跟随着一班shi卫,依稀是个贵族少爷,yin儿看得呆在原处,竟连阡的话都忘了听。 “怎么了?”阡见yin儿不知不觉就忘了站在屋顶脚步一移差点失去平衡,赶紧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着yin儿的视线看过去,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楚风liu的未婚丈夫,二王爷完颜君随。 “怎么连他也来了?”阡蹙眉,“难道说楚将军也来了此地?” “他是谁?你认得他?!”yin儿气急败坏。 “yin儿不认得他么?他是楚将军现在许婚的王爷,二王爷完颜君随。”阡一愣,低头看yin儿神sè紧张,奇问,“怎的如此紧张?” “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见过……”yin儿的表情复杂,抬起头来央求阡,“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yin儿说这句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该在心事重重的时候,用这种认真严肃的腔调,说得阡也言听计从,随即应了。  说去就去。 一路紧随,悄无声息。 山庄最大的这间厅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爷府邸,僮仆们全都撤换成亲兵,shi卫恪尽职守森严至极。原本凭阡和yin儿的经验和本事,潜进去该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谨慎起见,阡还是决定带yin儿从屋顶上窥探为妙,且逗留不宜过久,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顶上,阡揭开一瓦片,轻声道:“小心些,薛焕和轩辕九烨都在这里。” yin儿又连续揭了数块瓦,边揭边漫不经心问:“嗯,这个人是二王爷?” 阡赶紧把她揭开的瓦片一片片盖回原处:“你在干什么?你想把屋顶掀掉么?” yin儿重新回来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当机立断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yin儿怒,微呼:“这样怎么看得见!” 却听薛焕警觉:“谁?!”阡一惊,忙按住这丫头的嘴。 “怎么了薛大人?”二王爷问。 “王爷受惊了,适才薛某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是刺客来犯。”边说着,薛焕边狐疑地往四周看。许久,才确定安全,气氛一松,只听二王爷冷笑:“哼,不会又是我那位大哥干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两次要我性命。” “其实,二王爷倒不必顾忌大王爷,他的气数,早在泰安就尽了。”轩辕九烨的声音,“小王爷,才是二王爷的当务之急。轮回剑,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爷叹了口气,“我这弟弟,小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以为他喜欢舞剑yin诗,他结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战场不到几年,竟这般得和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他有一点及不上二王爷的是,他本性里,对权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这段日子,他倒是乐得清闲,似乎有了新欢,就忘了江山。”轩辕九烨摇头。 “天骄大人真的以为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人吗?”二王爷一愣,却不以为然,“君隐才不会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不是我夸口,他玩过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见过的男人还多。这林思雪,只是他一个新宠,牵绊不住他的。”屋顶yin儿大惊失sè,若不是被阡牢牢按着,早便发出声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与林阡一战过后,竟然si下问我,这些战争到底有何意义,死伤堆叠,不如和平共处。这样的话,可是王爷的继承该说出来?小王爷表面是王爷最好的继承人没错,不过,连王爷自己,恐怕都还没有认可他——这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丝掠夺yu,分毫不像王爷自己。”轩辕九烨微笑,轻声驳。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sè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nong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二王爷嘲笑着说,“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fu的日子吧。” yin儿原先还可以听阡的话隐忍,不想招惹敌人所以一动不动,再怎么好奇这位二王爷也都心知不得节外生枝……然则听闻事情关乎思雪,拳已经越捏越紧,待听到这句嘲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薛焕本就警惕,这回怎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响动,顺手一劈,他身侧桌上蓦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发声处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带yin儿在屋顶上滚开一转,反手仓促一接,转的力度轻微到仿若无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却与此同时做到了最强劲最凶猛! yin儿又一次在凶险最附近,惊魂未定地看着阡沉着冷静的神sè,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过的屋瓦尽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时却完好无缺,只不过是薛焕借力打来的而已! 不容喘息,顺着阡长刀ji烈搏斗的方向,看见屋顶又多出来的一把剑,破瓦而出时就杀气毕lu、剑招凌厉,自是轩辕九烨无疑,顷刻之间,刀剑相争已有数十回合,看得出,轩辕战力恢复得极是迅速,剑招愈发地短促凝练,“剑简意赅”,高妙绝伦,然则一撞到阡的饮恨刀上,又仿佛不再那么惊yàn,少了些许慷慨ji越,“意足而势不及”…… 阡与轩辕起先还未移一步,yin儿已觉脚底不稳,待他二人交战渐酣,从屋脊拆到屋檐,再从屋檐拼斗归来,周围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经行之处,空中雾气都将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视觉里的竟有两道水印,不断绝地贯穿交织在屋顶四处,使战局如网。 “原来是你们。”轩辕九烨留意到他二人适才动作亲密,眉一挑,冲着yin儿微微笑:“干得不错。”说的同时未停止与饮恨刀争锋,yin儿心头却是一凛:鬼兮兮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个……那个刺客是谁?”二王爷已经率队到了对面檐下,看见阡时面sè一变,再看一侧的yin儿,显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王爷不知,那位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yin。”随从说。 火光把屋顶照得像白昼般亮,yin儿愠怒地瞪回去:“‘王爷不知’!你听着,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错,我都决不轻饶他!”一下子给二王爷起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绰号。 “你二人为何要来窥听我?!”二王爷一怔,面sè冰冷,强示威严。 “觉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yin儿以傲慢的态度实话实话,二王爷被她语气一惊,更是纳闷:怎么性子和君隐这般相像,对我说话时不可一世?思虑之时,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记得,他适才对凤箫yin好奇发问的时候,薛大人还是在身边保护的,这一眨眼,竟然离开了这边檐下,瞬间转移到了对面屋顶么?! “王爷不知,薛大人他……”随从正待回答,二王爷当即大怒:“不准再说王爷不知!”引得众shi卫强忍笑意着实难受。 yin儿虽在战局之外,却一直保持着戒备,余光扫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动当即探剑,然而未及上前拦阻薛焕,竟见轩辕九烨剑影急往自己面前横斜,yin儿临危不luàn侧身闪避,阡之刀亦当机立断急行而偏,强行到此将轩辕玄sè剑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无匹,气魄当仁不让,缓得一缓,yin儿从轩辕yin毒的微笑里,发现轩辕此举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试探着什么…… “焕之,他应当是恢复到了从前状态,可以来挑战你了。”轩辕这一剑实力稍逊,目的却赢了,面带着满意的笑他撤剑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焕,阳刚魁梧,雄壮威武,气势上有着明显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虚传。 “林阡,你的伤有没有恢复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还为你留着。”对别人,薛焕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对阡,他却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轻描淡写同时说了出来,既是一种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坚信着阡一定能给他连续两刀的震撼,yin儿知道阡此刻对薛焕一定还保留着一份敬重,当年,薛焕算是阡尽全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门g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阡肃然说。 “好!只有两刀,先长刀后短刀如何?!”薛焕近在咫尺,声音里的穿透力振聋发聩,yin儿和轩辕都下意识地站远。留他二人在屋脊处,yin儿与轩辕各据一侧仰望。  楚狂刀薛焕,曾以短短一招之效,灭尽横行金朝多少枭雄,今日一睹,才知为何这短短一招,会让无数高手无路可逃——最骇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焕在铺垫着行动,埋伏着气势,囤积着战力,那一瞬却是敌人进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观者错觉,一次交睫真如有千万年! 错不了,薛焕在那个瞬间有七八个要挥刀的方向!yu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身还快!先声夺人,楚狂刀完全把观战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虑与震撼之间!风乍起,yin儿和轩辕脸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个性,和主人一样,爽利粗放,却来势汹汹,由始至终都压迫甚至摧残。 叹为观止,却还有一把更年轻的长刀,刀路满溢在这个瞬间,雨sè被瀑布境内的水汽一衬,从黯淡到白炽极速转折,张狂地拆分开天幕,割断了所有空气的退路,没有理由地将磅礴、汹涌、慷慨和悲壮融入夜sè,猛烈,澎湃,辉煌,亮了他手里的刀,却凉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温热。后发制人,是阡的饮恨刀,见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过屋脊的山风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还是被饮恨刀借走的众。却令轩辕yin儿皆嗟叹,眼前侵略屋顶的分明就是一场狂风骤雨,甚至飓风海啸。也许,只有达到了楚狂刀和饮恨刀的那个领悟,才能够做到焕阡二人这样,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独不撼自身!? 轩辕蹙眉看着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极端,那淮南林陌,还如何与他一较高下,如何引起这阡陌之伤? yin儿却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焕: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胜南的将来,一年唯有三个瞬间的满足,有对手,却战不得…… 薛焕,是唯一一个交手时和阡不论胜负,无关生死的对手,却在一刀的时间内,ji起阡无穷的战意,亦从而you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you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势何尝不是被饮恨刀瓦解殆尽了?焕阡之间,再无相互保留! 太完美,却太短暂,使得回味时惊心动魄,却同时后悔不迭,继而心生绝望……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觉啊?陡然间,最近侧的轩辕和yin儿,竟都不敢再求第二个回合。是因为,第二个回合会更完美,却更短暂吗?明明知道,第二个回合之后,一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失落感和绝望一叹,不如就提前绝望了,绝望再灿烂的之后都一定会消亡的,绝望cháo起之后必cháo落,绝望每一场巅峰后的寂寞…… 出生时银瓶乍破水浆迸,灭亡时四弦一声如裂帛。 交叠两刀,刹那生灭,稍纵即逝。 胜负如茶,品弥香,yu辩却难言。 这追逐的过程,这落寞的结果,谁甘心窒息此时顿,却焉能重回那一瞬?!  一战毕,阡与薛焕各退几步,yin儿和轩辕立即上前。yin儿明显看出,他二人气力都有折损,脸上却都掩不住相见恨晚的情绪,这样的相见恨晚,令yin儿都忍不住嫉妒。 却听阡调匀了气息,发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闻果然不如亲身经历,林阡受教无穷。” “哦?可以从我这刀里受教?学到了些什么?”薛焕颇有兴趣地问。yin儿一愣:难道这位薛大人听不出恭维?哦,怕是从前和薛焕对决的敌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没有机会令薛焕问出这句……轩辕也是暗道:焕之真是个直肠子,听不出恭维,这般不思索就问……可是,明明连轩辕也没有见过薛焕这般的开心表情。 阡却当真不是恭维:“再没有任何别人,像薛大人这样,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力量任谁都难以抵挡……我若是可以用到饮恨刀中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sè都偷去了,那我薛焕当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隐算了!”薛焕爽朗大笑。 却在此时,阡和yin儿都留意到空中传递来的属于联盟的数枚暗号,暗号的多少,正强调着事态的紧松,随着信弹鸣镝的愈加密集,且全然来自于叶文暻暂居之地那同一个方向,yin儿心中一颤,和阡对视一眼,皆知轮回剑险,不宜久留。 “什么?君隐他?”从二王爷震惊的话语里,依稀猜到形势的改变,和小王爷完颜君隐脱不了关系。 “胜南,我们赶去么?他们……”yin儿急忙说,也不管薛焕轩辕的表情有怎样的变化。 “来不及了,轮回剑已经失陷。”阡轻声说。yin儿不禁一震:“什么?”暗自嘀咕: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轮回剑失陷,暗号才不是这样…… “已经失陷?”二王爷脸sè大变,捉起那赶来报信的亲兵大骂,“你敢贻误消息!”yin儿跟随阡久了,方知道阡这么说,明明就是在耍nong这二王爷luàn他军心,不禁暗笑。 轩辕得到了自己安chā的鸣镝报信,也早就听出了阡这句话是何用意,却终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爷方寸大luàn,只得从屋顶离开:“王爷切勿惊慌,我立即随王爷一并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战事要紧,还望薛大人海涵。”阡转过身来,郑重说。 “也罢,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龙无首,我薛焕也不是那么趁人之危。”薛焕点头,“却要给你提个醒,你的短刀路数,我在王妃帐中见过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当心了。” “谨记薛大人教诲,来日方长,就此告辞!”阡当即与yin儿飞檐走壁,直取叶文暻居所。 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权力牵制终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轩辕九烨,而或被权力压迫毕生周折,王天逸、叶不寐、陈铸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身武功,都不过是为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办事而已。”阡心中叹息,从轩辕九烨和二王爷短短几句里,听出了又一场金南金北内部的争端,“谁取轮回剑,谁便治国平天下,实力欠缺的完颜君随当然力求,却不知那看低权力的完颜君隐为何也要……” yin儿不解阡一路在叹息什么,奇问:“是因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觉得遗憾吗?” “不是,我是在叹息,权字面前,那么多英雄豪杰折腰。”阡轻声道,“轮回剑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让这几个小王爷,有了在父亲面前展现的机会,我想,二王爷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小王爷,恐怕是为了令父亲开心……不管动机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态面前必须选定跟随。而南北前十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同行相轻’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为这场王府继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础,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隐含了南北前十的归属,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为决策者规划了他们的何去何从。至于中立的那些,难说究竟是隐逸,还是转变,总之现在,都该是身不由己、随bo逐流了。很幸运啊,我们目睹了南北前十这场分派的最开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轮回剑,推bo助澜的是我抗金联盟。” “南第九、小王爷……北第四、楚风liu……南第一、贺若松……北第二、鬼兮兮……”yin儿好容易才把这些对号入座,“胜南,为什么可以把这些人都牢牢记得?我却记不得?” “可是yin儿却牢牢记得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个,还有各大帮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这些我是望尘莫及。”阡笑着说。 “那是当然,较之敌人,我当然更喜欢记得自己人了。”yin儿蹙眉,“其实我以前还不是那么讨厌南北前十,听你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我最喜欢看见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 所以yin儿喜欢抗金联盟,远胜过喜欢短刀谷。 最喜欢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yin儿说得是那样简单。 那就是她梦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实。   yin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们的联盟,沦为短刀谷内luàn的牺牲品。我绝对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联盟搬进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辈和柳大哥。 所以,这一次要留轮回剑的,没有各大帮派,只有我们几个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这场内luàn,我一定要在它ji化之前,找到制止的办法,牵连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价……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林兄弟,盟主!你们可算来了!”一直在堂外焦急打转的海逐làng,一见阡和yin儿赶到便立即欣喜冲上前来,在他身后的方向,人来人往,剑拔弩张,争端箭在弦上。 却怎可能不气氛紧张?关于轮回剑的争执,单论宋金双方,实质就有四派人马,再添算叶文暻、隐逸主人和川黔滇邻近流寇,战意从来就在沸腾,只不过,因为势均力敌又同时身处边荒,才不约而同维持了这个平衡,可是,谁都明白:一触,即发—— 平衡一旦被打破,事态就会急剧崩坏,趋势陡急到任谁都无法掌控!正因如此,阡才不可能像二王爷这样挑了个最大的屋享受而不选最近的地方部署。然而,终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在来的第一天夜晚就交手,连山庄周边还没有探索清楚…… “出了什么事?”阡和yin儿同一问,语气截然不同。 “原来山庄里的僮仆告诉叶文暻,主人临走前留过口信,叶文暻如果到此有三日之久而一直未见主人身影,可以不必等待自行离去,把剑留在这间厅堂便好。再过一炷香,叶文暻就有三日了,所以,他正准备把剑放下就走!这样一来,轮回剑丢不丢,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海将军忿忿说,“叶文暻刚收拾了准备走,那金国小王爷就来了,明摆着是要抢剑。幸好咱们也不糊涂,我和莫非、叶少侠、柳大叔他们当即就到了,气势上足够压着小王爷,不过话虽这么说,少了你们在,总是不踏实。” 厅堂里人群拥挤,敌对气氛愈加浓厚。yin儿自是心急,边听边疾步而去,身侧阡脚步虽快,却相当轻,明显不像她这般紧张,yin儿走着走着,忽然一笑,心境因他而静,低声问:“像相信你那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这一次,还有敌人们值得我相信。”阡低声答她,也是淡定一笑,“二王爷和小王爷,一个是想证明实力,一个是想完成父亲的期许,自是不想夺了剑还遭人非议,说他们趁虚而入不算夺剑反是偷剑。所以,他二人一定会等候着盟主和我到场之后,再率领他们的麾下、从实力完备的我们手上强夺轮回剑。” “他们休想!”yin儿冷笑。 “为什么说小王爷只是想完成他父亲的期许?”海逐làng紧随其后,不解其意。 “我先前在金国的时候,听闻小王爷是儒雅剑痴,后来与他作战,又觉得他严酷骁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性喜好和平,却不得已要磨练掠夺yu,完成他父亲对他的期许。”阡结合轩辕九烨的话推测,“很可能在金人眼里,谁能夺得这轮回剑,谁就是完颜永琏的继承人。” “哼,如果我得了,岂不是我来继承?!”yin儿骄傲地笑。 “哈,那也很不错啊。抗金联盟,就成了宋金联盟。宋国归林兄弟,金国归盟主。”海逐làng浮想联翩。 阡接下这话茬,笑道:“真到了那时候,金人宋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三人谈笑风生经过人群,却好像把别人的轻松都掠夺了来,再回报给别人无穷紧张感。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杀气已然达到鼎沸。  厅堂正中这炷香已经烧去了一大半,眼见着便快没入香灰之间,隐逸山庄的主人没有半点要归来的迹象,轮回剑,亦即将离开鑫森淼护卫下、叶文暻的手上。 在看见林阡的这一刹那,叶文暻的脸sè才得以舒缓,流lu出一丝释然的笑。而流lu出笑容的,岂止叶文暻一个,小王爷一见林阡,当即对叶文暻客气又不可一世地驱逐:“叶总镖头,你可以走了。接下来,轮回剑不再属于你一家镖局,而是属于我们两大江湖。” “话说清楚点!谁和你们是‘我们’?!”yin儿一边采取傲慢态度比小王爷更加不可一世,一边示意林思雪赶紧回到这边阵营,林思雪再怎么依依不舍,师父都比小王爷重要,急忙跑到yin儿身边来,面带着羞涩的笑,yin儿一见这笑容,就忍不住要保护她的决心,骤然对那小王爷印象更差。 “好,香尽了。”叶文暻托剑起身,正yu离开,孰料话音未落,已然有人出手强夺! 尽管那时,叶文暻的声音明显偏向联盟这边,却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甚至香还未烧尽的时候,诡绝陈铸就展现了他惊人的看家本事,速度!平时做事就比常人快三四倍的陈将军,一旦紧张起来,速度快到惊天地泣鬼神,把厅堂众人惊得是瞠目结舌动弹不得,一时满阵刀剑戈戟,没有一个来得及出鞘制止——要知道,阡和yin儿才刚刚驾临,双方主将,只对峙了一句话而已! 幸好,那时yin儿一直愠怒地瞪着小王爷,陈铸强行夺下的轮回剑,交睫间立即交予的也是小王爷!yin儿仓猝探剑,视线还来不及移向陈铸轮回剑已然映入眼帘,出于本能立即上前争夺,速度在群雄之中当属第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轮回剑硬生生断在小王爷和陈铸之间,yin儿一往无前,右手携惜音剑往陈铸小王爷身前一横,左手不顾一切救轮回剑,然则终究右手有伤,惜音剑威力不及往常,更未曾料到,左手尚未握稳的轮回剑,斜路里竟飞速有人来抢,余光一扫,正是那个站得最近、yu念极重的二王爷。 yin儿火气更盛,想你二王爷实在是趁人之危、渔翁得利得很,心一横,才不管你右边小王爷左边二王爷,这轮回剑她是要定了,攥紧了惜音剑再吃力都要拦死陈铸,同时飞去一脚直接撂倒二王爷,招式协调漂亮得紧,却因为救剑心切,再无余力抵挡她面前这第三个敌人,剑痴小王爷…… 却说这小王爷一剑侵袭到yin儿面前,倒并无杀机,单纯为了将她击溃、趁势夺回轮回剑而已,然则陈铸在hun战之中,蓦然发觉这个场景偏巧是骨rou拼命,兄妹互残,脸sè一瞬吓得煞白,大骂一句“hun账啊!”,差点忘了惜音剑就在自己身前、忙不迭要想制止,却为难着到底是帮yin儿挡着小王爷的剑好呢,还是扶起二王爷避开yin儿的锋芒?! 便在这惊魂一霎,幸得对面饮恨刀至,极速将这三大主将拆分,论作战小王爷与林阡平分秋sè,论武功小王爷显然有所不及,剑路骤然被他饮恨刀干涉,再不可能危及yin儿,而yin儿击退了身边这早就无心恋战的陈铸之后,飞速更易了剑之所向,右面二王爷还匍匐脚下不及起身,左面小王爷已被她一剑锁喉! 同时将两个王爷性命玩nong于股掌之间——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这位抗金联盟的盟主瞬间碰到了?!陈铸大惊,连连向对面轩辕九烨瞪眼示意,轩辕却比他镇定泰然得多,剑在手上,不曾相救,陈铸显然mo不着头脑,暗自猜测:难道毒蛇他,是顾忌着林阡?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小王爷和二王爷都陷进来啊…… 阡显然听到陈铸刚刚骂了一句“hun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眉一蹙:“陈将军,你过于心急手快了。”陈铸一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炷香将熄未熄,到此刻竟然又有生机。 这场景好熟!陈铸心一颤,像瞿塘峡水战的一炷香,同样的小王爷在对面这一男一女手上,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也像贵阳城夜访的电光火石,同样的二王爷“拜倒”在了林阡身后,还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陈铸从没有想过,这种场面非但没能杜绝,反而还会叠加整合了再一次送到自己眼前…… “不要……不要杀他……”思雪的声音再小,也响彻yin儿心间。这么多年,天真无邪的思雪,从来没有一次声音会这么焦急,语气会这样认真,yin儿心中感伤,剑横在小王爷喉间,却下不了手,只能压低声音,冷冷呵斥:“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说罢收手,思雪已然不顾危险,匆忙跑到小王爷身边来,极尽关怀之意,那小王爷一场虚惊,却为yin儿这一句面lu惊诧,缓过神来,对思雪亲切一笑:“没关系,我没事。”语气温柔,看不出究竟真心还是假意,多情还是无情。 轮回剑既已安全,亦没有再杀二王爷的必要,此刻站在阡的身边,yin儿抬起头来对他满足一笑,转过脸去面朝着一众劲敌却冷傲,盟主之威决不让步分毫:“有我抗金联盟在,轮回剑你们谁都别想碰!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 “盟主英明!”抗金联盟,看到听到这样鼓舞人心的片刻,自是士气高涨,尽管没有直接参与夺剑,也感觉到了金人的颜面扫地,个个觉得爽快,海逐làng带头叫好,莫非、文暄身在其间,虽未明言,也相视而笑。 “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这种话,原本宋人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可是,为什么此刻陈铸听在耳里,这么讽刺这么耻辱!?这种话,别人骂也就算了,你是谁,我家王爷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可以当众羞辱你自己的国家,说我们个个都是金狗! 陈铸克制不住,破口大骂:“什么金狗,什么你抗金联盟!你这hun账东西!” “什么?你凭何骂我hun账?”yin儿无缘无故被他指着鼻子骂,瞪大了眼睛显然诧异非常,阡面sè一变,直觉陈铸敌意ji烈,本能握紧长刀:“陈将军,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你真是个hun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陈铸为了王爷豁出去了,义愤填膺,然而这一厢林思雪也察觉事态不对,忆起云蓝前日嘱托,急忙上前制止,只为封住陈铸的口舌:“那又怎样?她是我师父又如何?!怎么hun账了怎么不能做盟主了?她是林念昔,自然要跟在林阡身边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哪里荒唐哪里失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事,你诡绝将军才不能chā手!” “夫妻俩?”“林念昔?”所有人的思绪,全然凝滞当前一刻。瞬间,气氛的火山,如沸腾后喷发。滚烫的碎石纷落水间带着火燃烧蔓延,一石ji起千层làng,热流袭击着每个人不设防的心。 连同还没有从气恼中走出来的诡绝陈铸在内,远近听见的人,全然是大惊失sè,难以置信却醍醐灌顶…… “其实,知道她喜欢胜南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怀疑,何以她和川宇、胜南都有交集,可又听说林念昔相貌丑陋奇异,和她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正想找个机会拜会云蓝,现在倒是水落石出,谣言果真是不可信。”柳五津既惊又喜,紧张之时不忘一笑,“传说中林念昔生性暴戾,一只眼睛,哈哈,难道是有谁嫉妒咱们盟主美sè,刻意诋毁出来的?” 文暄只觉疑问澄清,释然点头:若把传说置之不理,我早就该看出小师妹是林念昔,她从小到大就有的未婚丈夫,没有见过面却还令她一心一意,洪瀚抒越风林陌全都不能超越,除了林阡还会有谁…… “嗯……与她惜音剑匹配之人,饮恨刀易主之前是弟弟,饮恨刀易主之后是哥哥……难怪她要隐瞒了,怎么也不好办啊。待到现在终于可以不瞒的时候,又好像来不及了。”莫非暗自叹息。 越野和沈絮如相视一眼:难怪提起她与风儿婚事,林阡没有即刻答应……这样一来,事情却当真复杂……  yin儿的心却瞬间归于死寂——没有听错,思雪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先前和自己的约定,把自己的身份暴lu给所有人听,说她凤箫yin,就是林阡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她是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最初得知阡已经有yu泽,还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要面子,待到苍梧山抚今鞭饮恨刀交戈、魔门外洪瀚抒越风争锋以后,她愈发意识到,她的这个未婚丈夫,已经被联盟公认成了品行恶劣不负责任,她担心真相大白之后胜南会有哪怕半点的为难……其实,她宁愿还是只有她和胜南你知我知,好让感情事顺其自然,这样的平衡,和轮回剑一样,是危险的、不稳定的,平衡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碰触,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却怎么会,现在就被思雪脱口而出?yin儿心luàn如麻,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接下来的一切…… 而胜南,何尝不知yin儿为何面sè惨白僵立原地?yin儿是念昔的事实,其实并不要紧,也不揪心,至少对他来说,只是个震撼,不会是难堪,可是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单纯,譬如,为什么yin儿宁愿跟着他林阡却不肯说这事实,这背后的原因,不知多少人要妄自揣测,更致命的是,身份揭穿之前的那句话正是陈铸说的“荒唐、失败”,以讹传讹之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揣度和谣言,yin儿从来不说,他却看得出yin儿最介意的是什么,不就是别人眼里她绿林领袖的实力?其实yin儿瞒着所有人的初衷再简单不过——她不想用林念昔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和他林阡并肩,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完全都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争取得来! “yin儿,无需担心,事态如何发展,从来只靠你我二人。所有的问题,一起面对就是。”阡平静一笑,按住她颤抖的肩,压低声音给她鼓励,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泪忽然就盈眶:胜南,原来,我可以有和你一起面对一切的机会……正是眼前这一抹清浅的笑,无论何时何地都震慑着她不安的心,所以就算事态到了千钧牵一发,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她便立即回归淡定。 是天在昭示吗?阡和yin儿,注定在感情还若隐若现的时候,面对的一切就不平静,身边就有无穷风bo,不能冷静,内心外界,一样冲动……  yin儿转过头来,眼神锋锐地瞪着轩辕九烨,是,一定是轩辕九烨,泄lu了她的秘密给陈铸!她不该相信毒蛇,她就知道,轩辕九烨善于在重要关头设计攻心之战,却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利用她的身份! 果然,此刻轩辕九烨面不改sè,开口第一句便直问林阡:“林阡,看你不甚惊诧,似乎早已知道身边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近年来一直扶持,原来全都是出于一己之si?” “我身边女子,从我初相识起便名满江湖,不让须眉,若不是个英明的盟主,我林阡和联盟这一众英雄豪杰,也不会自始至终都在扶持她一个女人,与她是不是我的妻子完全无关。我早已了解,却决不出于一己之si。试问她是林念昔还是凤箫yin,又有什么实质区别?”阡一句话,就全然肯定yin儿她作为绿林领袖的实力,听得她不无感ji,不无感动,不无感伤。世上唯有胜南一个人,最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原来胜南早就知道吗?那么胜南他……为什么不公开?”柳五津脸sè灰白,叶文暄心中了然:自是林阡为了顾及小师妹的追求,宁愿不替他自己辩解…… “林念昔。”轩辕微笑着看着她,此刻的yin儿,还沉浸在对阡的感ji里,却想不到轩辕会这样刺伤她,“不知是恭喜你还是说你可悲,当个英明的盟主有什么用,可惜了你的男人,坦言扶植你不是出自他一己之si,而是明知了你的身份,却不承认你是他的妻子,还公然说你与他完全无关!” yin儿霎时脸sè惨白,手足冰冷几乎不能站稳,阡当即一怔,这是他林阡,第一次完全掉进轩辕九烨言语的陷阱——他对yin儿的扶持,和他对yin儿的情爱,到了轩辕九烨那里,竟成为刻意引导和制造的矛盾,他越强调yin儿自身的实力以保全yin儿的盟主之威,就越中了轩辕下怀否定了自己对yin儿其实有爱……轩辕九烨,竟微笑着利用他林阡的话把yin儿的心bi到绝路! 恰在yin儿和阡震惊的同时,飞身而来又一个身影,直扑yin儿手中轮回剑,力道强劲原来是东方雨。yin儿稍一犹豫,险险被这道罡风击倒在地,轮回剑即刻脱手,待到起身去救已然不及,惜音剑迎上的,是轩辕冷漠的黑sè剑锋,yin儿,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就已经心力交瘁,但纵然是这样,却还是要夺剑,一定要把轮回剑夺回来…… 当此时,却见阡的长刀已早她一刻追上前去,从东方雨手中强行将轮回剑挑开,却因顾及她伤势未愈,挑开剑后并未穷追不舍,而是当即回身止战,短刀挟风裹云,直抵轩辕与yin儿双剑之间,缓得一缓,海逐làng叶文暄莫非三人已经齐齐上前救剑,那边东方雨陈铸二王爷全然锲而不舍,而他林阡,放弃争夺轮回剑,只为把她凤箫yin救出面前轩辕所设的攻心陷阱! “轩辕九烨,有一点你可能不清楚,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有两位主上,一个是惜音剑云蓝前辈,一个便是家父、饮恨刀林楚江!”当阡代替她再度与轩辕九烨对决,yin儿手再痛楚,也决心为了轮回剑不遗余力,方与陈铸交战了几个回合,却突然听到阡的这番话,每字每句,都敲打着她的心——“二十年后的抗金联盟,当然也是从奠基之役开始,就是我和她两个主上,关系如何不言而喻,难道你到如今还不清楚,还要我再向你说明白这一点?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 那一刻,yin儿的泪当即被震落,不管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单纯的敷衍只为了她的颜面,都那般令她欣慰,令她觉得值得,阡从来不会像瀚抒一样,爱一个人就要霸占,阡只要重视谁,都会首先关心这个人的想法,何其幸,使她遇林阡。  然而,再惊心也怠慢不得这hun战ji烈!轮回剑数度凶险,似在每个人的手上都相擦经过,终究没有停留任何一边哪怕半刻,眼看着东方雨一掌击退莫非海逐làng,yin儿和叶文暄避开陈铸小王爷正待上前补救,却忽听一道疾风强灌而来,摧枯拉朽之势直从门外穿入堂中,轮回剑一个转瞬已不在众人之间,而被那道不知几人捕捉到的青影带走,再凝神时,却看那青衣人手持轮回剑立于主座,环视一周之后,视线定格在叶文暻身上:“叶总镖头,老夫说过三日之久,到此刻为止,正好三日,可算守时?” 众人眼睛盯向那一炷香,青衣人说罢,香正巧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阁下果然准时,那在下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叶文暻虽说完成,明显还有它事在心,是以一直不曾有离开之意。 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依然那般精神旺盛,没有半分倦sè,令柳五津第一眼便确定了他是孟良关:“孟大哥,果然是你。”三十多岁叫人家年近五十大哥,也就他柳五津一个人做得来。 “你是?”孟良关一怔,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有所记忆:“传闻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柳五津?” “是。当年我与孟大哥一面之缘,我才七八岁,想不到孟大哥能够一眼认出来。”柳五津见到少年时候的崇拜,说话时语气尤其认真。 “嗯,想不到,已经快三十年了。”孟良关叹息,当年他名震一时,柳五津还只是个对武学热衷的孩子罢了。 转过身去,孟良关却从人群里一眼将东方雨剔出来:“三十年了,人生如梦啊,不曾想过,当年的孩子现在是抗金的首领,当年同样名震一时的人物,却降金的降金,退隐的退隐,东方,我该说是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呢,还是该叹息,这是抗金的必然下场……” 群雄皆惊,想不到孟良关和柳五津只是一面之缘,反倒是和敌人里的东方雨,当年“同样名震一时”?不过还真不习惯,别人叫柳五津“孩子”。 “孟大哥强据这把宝剑,究竟有何用意?”东方雨未曾辩驳,回避着问。 “其实,老夫要轮回剑,是为了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去协助寻找在下的爱女,谁能够助我找到她救出她,在下必定感ji不尽。”言下之意,必以轮回剑报偿,孟良关这一句,却当真契合阡之猜测,然而有一点却不得不仔细推敲,他说的是:“救出她”。流年姑娘,自是无需他救。 “不知令爱是哪一位姑娘?如今尚在何地需要救援?”yin儿当即问。 孟良关循声看来,得见阡与yin儿,距离再远,阅人无数的孟良关也看得出他二人是人中龙凤,一笑作答:“盟主言重了。在下幼女孟流星,生性顽劣四处惹是生非,实在令老夫头痛不已。半年前她不知所踪,老夫寻遍各地,毫无下落,近日经查证,才知她很可能在祁连九客手上监禁,我不能及时赶回山庄尽地主之谊,也正是因为找寻她而耽搁。” “祁连九客?监禁?”yin儿蹙眉。 柳五津与阡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柳五津摇头苦笑:“恐怕,跟怡儿一样,又是一个马贼啊。” “从去年年初开始,祁连九客追究政变余党持续了将近一年,照这般看来,孟流星被祁连九客监禁的时间,和怡儿是差不多的。”阡蹙眉沉思:那么,瀚抒他究竟擒拿了多少人,不经意间又得罪了多少人…… “万望众位体恤老夫爱女心切,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夺出了轮回剑令各位大费周章,不便之处,请各位英雄见谅。”孟良关客套着讲,东方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有些不耐烦:“这么说来,谁能救得你女儿,谁就能得轮回剑?” 孟良关微微一笑:“目前来说,是这样。”听得这一句,人人都是一愣。 “哼,你和这位叶总镖头,还当真相像,说话做事,jiān诈狡猾,滴水不漏。不过,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胁迫我们所有人帮你寻找女儿来换轮回剑!”东方雨冷冷喝,孟良关脸sè一变:“你适才也看见了,我是如何在你们众人之间夺剑,要不要再看一遍!?”轩辕赶紧按住东方雨肩:“只要没有其余变故,希望阁下切勿食言,待令爱被我们救回这里,我希望能看见轮回剑到我手中。” “那是自然。”孟良关脸sè有些缓和,“我孟家中立多年,原是不想伤故友和气,想我所有故友,在金宋双方都有流落,是何等的伤情,唉……” 听他这般感慨,本想骂他数典忘祖的海将军,都忍不住被这情绪传染,他能够体会孟良关的两难,这种心情,他海逐làng不是没有过。 “又是瀚抒……”阡却紧锁眉头:看来,逃不过与瀚抒的一场冲突。以瀚抒个性来估计,这场冲突,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众人正待离开,却见yin儿上前一步,去向孟良关请求:“孟前辈,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盟主请讲。”孟良关对着她的时候,面sè慈祥。 “孟前辈要将轮回剑占为己有,以迫使我们寻找令爱,无可厚非,我联盟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但这轮回剑上的剑穗,理应不是孟前辈想要,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只是,待阡终于有机会凝神看轮回剑时,才陡然一震,果然如yin儿所言,轮回剑的剑穗,虽然半新半旧,但明显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原来yin儿适才抢到轮回剑的时候,看见了这剑穗也猜出了是何人之作,所以,yin儿那么辛苦拼了命地夺剑,还有这个原因,是啊,轮回剑可以缓一缓,这剑穗,却不可以被任何人玷污破坏…… 曾经,云烟姐姐尝试学做剑穗的时候,不是为了送给阡,而只是为了给yin儿配惜音剑,可现在,剑穗之于阡,却有更深的寓意,yin儿自然要为了阡夺回来! “等等,这剑穗里,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二王爷蹙眉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要敢阻止,他就别想活命!yin儿目lu杀气看过去,幸好那随从适时地回了二王爷一句:“王爷不知,从前薛大人夺得轮回剑时,还不见其上有剑穗,明显是后来添上去的。没什么用。” yin儿为防节外生枝,微笑着回应孟良关疑问的神sè:“我只是见这剑穗精巧,甚为喜爱,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罢了,不知孟前辈可否介意?” “自是不介意。这剑穗该给女子润饰才是,放在轮回剑上,显得不甚搭配。”孟良关将这剑穗转赠于她,此刻连他也小看了yin儿,以为yin儿单纯地喜欢剑穗润饰。叶文暻见剑穗无碍,百感交集,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 yin儿将剑穗得来,刚刚交到阡的手上,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黏稠,凝神细看,原是伤口破裂,流了满手的血,自当是适才交战太久,不知不觉间就牵动了伤口,待得撞到阡关切的眼神时,她却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来说她和他的第一句话,心中百转千回,看金人当即就有撤走迹象,她立刻想用战事来掩盖这心luàn如麻:“我们……也立即就去找瀚抒?” “不必立即动身。瀚抒他再胡闹,终究不会对金人妥协。况且你脸sè这般差,不宜即刻远行。”阡轻声道,“孟前辈,今夜我联盟继续在府上叨扰一宿,不知前辈可否介意?” “盟王言重,自是欢迎之至。”孟良关点头,笑道,“若是盟王不介怀,老夫也想趁空讨教,又一代的饮恨刀。” “什么,他们要留下来!?”二王爷已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小王爷哼了一声付之鄙视,头也不回就走。 这边要留,那边要走,二王爷两面受制,何其痛苦也。轩辕离开之际,脸上却挂着yin沉的笑,笑什么,二王爷却不知道。 笑什么?自然是笑他的计策有了苗头,得到林阡那句“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恐怕,林阡根本想不到,其实轩辕的初衷,根本不是对yin儿攻心,而是对林阡攻心!林阡啊林阡,终究是逃也逃不掉这份情了,阡陌之伤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地从开始到结束……不过,诡绝将军怎么也会知道凤箫yin是林念昔?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他…… 陈铸却一步三回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想揭穿她是王爷的女儿,却为何她又被揭穿是林阡命定的女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2) 匆匆聚散,由黔贵往北重取川蜀,经矩州、泸州、重庆府,直到bi近那依阆水而存的黑(道)会残部,日夜兼程,不过费了数日功夫,yin儿是念昔的事实,也便随着这样的转移而传遍江湖。 曾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瀚抒,再迟都一定会得知这实情,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越风,早在yin儿身份揭穿的那一夜就独自离去,具体是不是林凤二人的原因,一时之间谁也无法说定。然而大伙儿也都看得清楚,连日来yin儿明显憔悴很多,比起以往话少得可怜,沉默寡言真让人不甚习惯。 这天休憩之际,又一次看见冷飘零帮yin儿更换绷带时yin儿若有所思的样子,阡当即走上前去,默示冷飘零由他代替,没有说一句话便俯下身来亲自为她包扎,关怀备至,细心周到。当此时,众人都识趣地站在一边不打扰,目光交汇于这一幕心照不宣的谐调,而那位不解风情差一点就又冒失上前破坏气氛的海将军,早就被范遇莫非一步扼杀四手连抱。 坐在石上暗自失神的yin儿,许久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是阡,根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无言以对杵在那里,吃惊犹疑的同时,却听阡语气平和地说了这么一句:“恐怕过不了几天了。” 向来就不在乎伤势的yin儿,听到这里显然一惊,身子一颤,舌头打结:“什……什么?” 阡答非所问,轻松一笑,站起身来:“好了,休憩够了,咱们可以继续前行。” “等等……为什么……说我恐怕过不了几天了?”yin儿颤抖着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毫不挂心。 阡一本正经地回答:“啊,我说你过不了几天就好了,恢复得很不错。” 冷飘零一怔,会意时不禁噗哧一笑,叶文暄摇头苦笑,邻近的范遇等人,全然大彻大悟,莫非亦哈哈大笑:“咱们盟王,是越来越jiān险了。”冷飘零回头,脸sè微变,她看得出来,林阡这个玩笑过后,yin儿明显从适才困扰中走了出来,一边愠怒一边笑骂:“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慢吞吞的何慧如附身!” 范遇立即帮阡反驳:“盟主这也是你的不对啊,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装深沉的宁孝容附身。” “哪有,我哪有宁孝容那么蛮不讲理?”yin儿马上嘴硬回击,一旦有了话题,便暂时忘却了忧伤,“对了,外界传言你们可千万不要信啊,他们造谣说‘林念昔生性暴戾’,还说我脾气差蛮不讲理,其实你们都该知道,我本性很善良,很讨人喜欢……”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心虚脸红。 “是吗?不讲理倒是见识到了,善良吗,讨人喜欢吗,我们知道吗?”阡在一侧继续正经,却引得大伙儿窃窃si笑,yin儿非但不怒,自己也乐,笑容是那么熟悉,那么窝心。 唉,还是习惯有这丫头在身边的时候,一路都热热闹闹的……  蜀国多仙山,这一带被江水横切的崇山峻岭,地势陡峭,俊秀雅美,云之浩瀚,竹之繁茂、石之雄壮、杉之ting拔,相得益彰,天造盆景。多年来,郑奕、郭昶便率些亡命之徒据此地为本营、并在邻近各大山脉流窜,教人羡煞之时,又叹这群匪徒暴殄天物。阡与yin儿一干人等,尚未从瀑布的震撼中走出来,便又不经意间沉溺进另一种风格的名山大川,只觉蜀地山脉虽不及黔西瀑布跌宕生姿,却明显有它无出其右的仙幻感,越接近,就越觉得难以融为一体,分明不属人间,而根本就是仙界。 “天下江山,能看尽而不能写尽,能知尽而不能探尽,能游尽而不能拥尽,实是人世之憾。”文暄说。 “可惜天下江山,越人迹罕至越保留完整,越久负盛名越易战火袭击。”阡认知的角度,与文暄不一。 是夜yin儿早早就已睡下,冷飘零走出帐外时,看文暄与阡恰巧又在不远处叹江山,心想这机会真是难得,不如就趁此刻,解开这困扰心头多时的疑问吧。是飘零的疑问,也应当是所有人的疑问——林阡他在人前所言,“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究竟是敷衍讲述,还是脱口而出…… “这一路上盟主一定也心存疑问,可是每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林阡却比我想象中要实在得多,不像是虚情假意,而像真的打开了心扉……”飘零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文暄身边。 “冷姑娘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了。”阡平和一笑,正待离开,冷飘零赶紧相拦:“盟王留步。”阡一怔驻足,文暄似是早便知道她要留阡,微笑帮她:“林少侠,其实有个问题我也想问,怕是和飘零疑huo的一样。虽说作为旁观者,问这问题唐突了些,但毕竟关乎小师妹的一生,所以才不得不关心。” “两位但问无妨。”阡听闻关乎yin儿,面上微lu惊诧之sè。 “林少侠在所有金人宋人面前脱口而出,盟主正是盟王的夫人,可是真心实意?可会言出必行?抑或,林少侠当时只是为了挽回小师妹的颜面,刻意这样敷衍,实质并不算数?”叶文暄问。 冷飘零察言观sè,心知肚明:不,不可能是敷衍,林阡面sè里的惊诧已经告诉我,林阡那句话是真心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后来也根本不曾怀疑…… “感情的事,岂容得半刻虚假。”果然,阡回答得是那样认真,那样纯粹,“说出去的话,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承担了的事,便必然不能逃避。” 冷飘零欣慰一笑,再无牵挂,叶文暄却略带担忧,蹙眉续问:“可是,林少侠当真已经决定了?我了解林少侠在得知小师妹心意的这两个月里,一直对感情进不进展有迟疑,这份迟疑,并非因为对小师妹没有感情,而是实在有诸多顾虑,这些顾虑,难道如今已然全部摒弃?比如说,那传闻中饮恨刀携带的‘天之咒’,会不会真的连累小师妹,林少侠真的权衡清楚了?” “不错,曾经我最担忧的,也是这传言已久的‘天之咒’,但我更了解,yin儿比怕诅咒还要怕离开我。她既是这样坚决,我也宁可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阡不无感慨,原来,yin儿的那句“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在那个鲜血淋漓、冷风凛冽的暗杀之夜,也这般击中过阡的心…… “那么,洪瀚抒和越风……”叶文暄yu言又止,他之所以提及瀚抒越风,完全是因为阡曾经退出yu泽宋贤的爱情。 “yin儿曾对我说,她不爱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既要令她得偿所愿,纵使是要我对瀚抒绝情,对越风狠心,又何妨。”阡淡淡说着,冷飘零连连点头:的确,洪瀚抒越风自然和杨宋贤不一样,而盟主和蓝姑娘,自然更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女子…… 叶文暄幽深的目光,却在此时掠过阡手中剑穗:“但其实,先前林少侠和小师妹的情事悬而不决,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出在郡主的身上……” 阡听得这话,稍稍一怔,未加掩饰,郑重点头。 “怎么会是郡主?比起洪山主、越副帮主来,郡主更加不应该是你二人之间阻碍啊,反而正是郡主,将你二人的距离拉近……”冷飘零奇问,她亲眼目睹过,云烟和yin儿的感情如何,还有云烟曾对yin儿说,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他们的同盟…… “先前我迟迟不肯接受yin儿,就是不想让她和从前的云烟一样。”阡提及云烟,神sè黯然,压低声音,却是真情流lu,“不可以,再像从前对云烟一样,她在身边的时候,心不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待到失去的时候,才体会身边的人比心上的重要。”握着剑穗,阡叹息,“曾经我以为,我始终不能得到的yu泽,是生命里最遗憾的过去,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得到了却不珍惜所以被迫失去的云烟,才更令我终生遗憾。终于明白,如果一直都对往事耿耿于怀、时刻挂念着先前的爱,我就不够资格把另一个女子带进自己的人生来……所以,这些天才万万不能给yin儿任何没有用的承诺。”其实,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爱得深切的表现,飘零和文暄岂可能不懂。 “原来盟王先前不作决定,是不想陷盟主于危难却对她不够深爱。原来如此……”冷飘零恍然大悟,文暄叹了口气:“可是,想不到事态竟这般紧急,先是洪山主越副帮主bi婚,随后小师妹身份揭穿必须由你出面承认你与她的关系,总是不给人时间再权衡……终究,还是迫着你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不会太过急促……” “文暄,其实,未必像你所说那样,不顺其自然就不合时宜。这世上有些感情应该弛缓,有些却要在一开始就ji烈。现今盟王打开了心扉,也许正可以发现很多先前发现不了的事,或许,盟王早就已经在挂念着盟主却不自知……”冷飘零笑着以支持的态度,“不错事态的确很紧急,但你们的感情,既然已经开始了也正在发生着,那就只欠一个过程罢了。” “也是,你与她有的是未来,也有太多共同的过去,所以,的确只欠一个过程而已。”文暄一笑,终究点头。 “而且,你们的过程,一定是dàng气回肠的,我坚信。”冷飘零如是说。若惆怅于满目山河空念远,则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何况,他毕竟是林阡,虽然重情也长情,却不可能因为情伤就一蹶不振执mi不悟,将来的他和盟主,必定有更多的际遇…… “我替yin儿谢谢叶少侠和冷姑娘的关心。既然我是确定了要对她负责,便必定会全心全力、自始至终。”阡淡淡微笑。叶文暄释然而叹:小师妹,终究是幸运,遇见的是如他这样的男人……  次日临近广安,明显已深陷在一盘散沙的黑(道)会地盘,这一路过来渐行渐luàn,使得群雄获悉了不少瀚抒近事。久违的司马黛蓝与大家会合时,亦不无愤怒地将瀚抒不肯与她合作、以及镇压时一意孤行不留俘虏尽数相告。 边走边听,众人都是又惊又怒。海将军第一个抑制不住心头气愤:“他将完颜敬之杀了也便算了,林兄弟之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俘虏不杀,教化为先么?” “只觉得洪山主实在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告,郑奕郭昶,全是被他强行镇压,不服者一概不留,就连……就连我军中的魔门降将,也有几人因违犯军纪被他按罪诛杀。”黛蓝轻声回应。 “被他诛杀?”路政惊诧不已。这一次柳五津留在了瀑布没有与之同行,一路上,路政难与这群年轻人有沟通,也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这洪瀚抒……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莫非一想到洪瀚抒的霸王气和领袖作风,就知这做法对于他来讲实在寻常。 “被他诛杀,罪名严重么?”阡蹙眉,问。 “违反军纪,理当处罚,却罪不至死。也不该由他执行。”黛蓝叹了口气,“我便是因为说了这句不该由他执行,之后就再也无法与他合作了。” “杀人无数,不懂克制,终究于他无益。”阡面sè冰冷。 “那么,他得知拒婚之后,还有得知我是林念昔之后,有没有大发雷霆迁怒于谁?”yin儿这时才担心地问。 黛蓝一怔:“他得知拒婚之后,倒是异常冷静,只说了一句‘难道是真的’……至于他有没有得知你的身份,已经是我与他分开之后,不得而知。” “盟主暂且放心,近来他一心求战,消息应当很是闭塞,现今还未必跟郑奕郭昶以外的人接触过……”范遇推测说,黛蓝也点头称是,yin儿的心才稍稍舒缓:“嗯……就怕他知道了以后……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师父。”黛蓝狡黠地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阡和yin儿两个,“我听他们说,盟王于人前公然称盟主为夫人,看来,盟王盟主已经……” “黛蓝!”yin儿蓦地脸sè苍白,语气急坏地将黛蓝打断,却知道黛蓝适才这句话明显对着胜南说了,胜南不可能没有听见,yin儿内心忐忑且震惧,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真的舍不得胜南为难,舍不得胜南难堪,所以不如就趁此刻,把关系撇清吧,趁着大家都在,继续把她可怜的心事尘封下去,宣告她和他还是维持现状吧…… 群雄见她与阡先后驻足,也尽皆停下脚步。谁都明白,表面什么都不在乎的yin儿,能认真说的话全部只和阡有关,就像表面沉稳大气的阡,诙谐幽默的一面全会为yin儿保留。 “胜南,我知道,胜南不想对我不起,胜南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才故意那么说,可是,我不希望胜南为了我而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既然现在大家都在,那就趁现在澄清,夺剑那天在瀑布里,林阡说的话并不作数,那句话其实是逆心之语,可以不必履行,真的可以不必履行……”她说的时候,语气再怎样坚定,面容再怎样镇静,都一定是假的,众人在侧,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yin儿说这句话才是真的逆心。 “yin儿,不管当时在场的都是谁、有多少个,那些全都是你我之外的别人,感情事,没有必要对别人欺骗或辩解,我只相信我心里的感觉,我要你也相信,当夜我林阡所言所行,尽皆出自真心,绝无半丝受迫。”阡认真地回应她,现在大家都在场他是这么说,将来大家都不在场他也还是会一样,说到做到。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他和她的爱情不是被迫承认的,而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只因他是林阡,所以只会让外界去适应他的内心,绝对不会迫内心去屈服外界…… 她将永生记得,阡是这样坚定地对她表明心迹:“yin儿,未来的路,很远很长,但除了你林念昔之外,我林阡身边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再怎样轻声,在她的世界里,都惊心动魄,也回肠dàng气。 他坚定地说爱,这份爱,好沉重,抛开了多少顾忌,背负了多少艰难,承担了多少冒险,却从燃烧的一瞬间,就令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奋不顾身,宁可没有后路,没有出路,甚至,没有生路…… 暖风渐渐抚过脸颊,蜀道仙山下,正与邪都似已不存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能居阡侧,命途再险,浮生一回,又有何惧。”她悠悠叹,曾几何时,自己的心,竟变得这么小了……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 川东三月,林杉繁茂,山茶烂漫,各sèhuā树,选在高峰险崖争奇斗妍,人间一派美好气象。 然而,对于战luàn摧残下的黑(道)会势力而言,庆元五年的这个天,却无疑是他们一生之中最难捱的一个季节…… 话说自从那位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避难到了这里、紧接着追来一个名叫洪瀚抒的致命霸王,黑(道)会占地为王的好日子就注定了一去不复返。说来可笑,从前都是黑(道)会自由流动、四面八方随意作案,官府奈何不得,正道无力根除,这下倒好,洪瀚抒一出现,死忠马上锐减,地盘急剧缩小,发展到如今,已然被以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强行迫进了死角。黑(道)会中的平常角sè,根本就不能离开大本营半步—— 离开?胆子不小,运气不好了被洪瀚抒抓到,那就对不起了十八年后再来相会吧。眼看着山里山外日气象的确美好、可是却时日无多无福消受,黑(道)会众位兄弟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夜以继日以泪洗面,对洪瀚抒真正是恨到了骨子里,说洪瀚抒杀人如麻,是一点都不为过。 数十年来,黑(道)会世代以抢劫为业,鲜有杀人纵火,虽欺善怕恶惯了,也基本都罪不至死,因此,盛况得以维持,势力得以推广,精神得以宣扬,川东一带的亡命之徒,尽可以在此找到归属。再加上大当家郑奕管教有方,二当家郭昶有勇有谋,三当家孙寄啸剑术高强,黑(道)会到也算武功高手云集的一处,尤其“繁弱郭昶,反剑寄啸”两位剑神,每年都会找川蜀各地同行切磋,累积起来有不少深交知己。乍一听闻黑(道)会遭遇暴力欺压,远至川西青城,川北岷山,都有剑客远道而来意yu救援,但结果,却可想而知——毫无例外,有来无回,管你何门何派。 然而,有得必有失。势要称雄的瀚抒应该清楚,当他的威猛剽悍终于能够使正邪黑白都闻而生畏了,原先那些属于他的美名,也就再不可能被人联系起……是啊,现在谁还记得,原来这位洪山主在云雾山是那样的充满正义感,那样的有担当,那样的令人钦佩…… 从前那个正气凛然的瀚抒去了哪里?这一路上,不管遇见北上的,南下的,要救黑(道)会的,yu寻孟流星的,万千矛头都对准了瀚抒,十有开口闭口都是要讨伐他,找他报仇,制止他恶行……仇恨、怨怼、惋惜,充斥在yin儿、胜南、文暄这群故交耳里,不知瀚抒听到了作何感想…… “从夔州拒敌开始,就觉得洪瀚抒他不对劲,他本心应该还是好的,却好像刻意在自暴自弃……”叶文暄叹息,回想起来,瀚抒在巫峡那句“萧何追韩信”的嘲讽,根本就是故意地在逃避,“洪瀚抒……应该是刻意不想和大家在一起,刻意和我们大家保持距离……” “不错,奠基之役,他明明就在夔州,却没有参加……”路政点头,他也记得,洪瀚抒曾在白帝庙的江边酒馆,兴致索然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我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路政却不明白,到底是情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令得洪瀚抒这样决绝地反其道而行之…… “不……奠基之役,他其实……是参加了……”yin儿本想替瀚抒辩驳,说了一半,就再无底气——是的,参加了,可是,却连参加,都参加得那么孤立…… “师父,虽然洪瀚抒现在还没有得知你的身份,但万一传进山里去了,后果,可能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司马黛蓝胆战心惊说。文暄一惊,心中清楚:那样一来,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只怕会更重…… “不行,我这就去找他!”yin儿语气骤然紧张,边说边提剑出发。 “慢着,这边局势hunluàn,瀚抒心思难测,谁都不要草率行事,以免适得其反。别忘了,金人还在侧看着。”阡看见yin儿语气紧张,立刻拦住她,先对在侧众人下令,“待确定了瀚抒行踪,先由我和文暄入山见他,其余人等,原地候命。”说罢转过头来看着yin儿,语气不重,却内蕴威严:“yin儿你不要去,在这里养伤,什么都不必过问。” “可是……”yin儿的脚步没有再移,片刻,终于放弃冲动,真情流lu说,“我明白,我若是鲁莽着去了,事情只会更糟糕,还是不去的好……可是,真的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见他回到过去的那个他……不知道以现在这样疏远,我们还能不能帮他……” 是啊,何以这两年多来,他和yin儿越走越近,却越来越不了解这位结拜兄长了?阡其实和yin儿一样,并不希望瀚抒领袖的霸气里,耿直被挫败,邪肆被放大。现在,瀚抒和他林阡,虽非敌人,却并不是战友,而根本是一种平行的地位,相互威慑,相互牵制,尽管南宋江湖早已由他林阡一手掌控,但洪瀚抒,显然不可能臣服。 “瀚抒的事,都交给我。”阡轻声说,短短数字,却教她如何不信服点头。 述说之时,正巧不远处林间飘dàng出一段熟悉的乐,引得众人都凝神去听,循声望时,却望不见。  熟悉的乐。无论怎么换乐器,换场景,甚至换曲子,都换不去乐声里潜在的感情,不是愁,不是悲,不是恨,而是苦,专属于这位年少扬名的洪山主的苦。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它跟从前一样惹争议,冷飘零听时,皱起眉头和yin儿一样的说法,真奇怪,怎么会似近又远,若即若离?而阡和文暄虽然一知半解,却都略懂,瀚抒的心里,实在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是没有能够交流的知己。苦,苦于无人诉。  向谁诉?洪瀚抒抚琴自娱,自残。 当把凤箫yin当作了闹剧,当把林阡看成了对手,当记忆里残存着的云雾山时期只剩下一次荒诞的结义。 而除了林阡凤箫yin之外,那些堪称故交的人们,岂不是距离更加遥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吴越和莫非能够不顾血浓于水的亲情去作对自己的父亲,无法驳回叶文暄发自肺腑的那句“以后抗金联盟里再也没有你”,无法遗忘石磐与他剑钩交锋后,抗金联盟听信石磐一面之词竟相信他洪瀚抒“背叛了抗金联盟”…… 其实他的心回来过吧?黔西的九月,林阡用饮恨刀留他时,那么决绝又迫切,林阡根本是需要他的;也还是黔西的九月,凤箫yin在对抗叛军时,竟不记前仇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他……是啊,曾给他多少感动,不说什么,不求什么,真的只想留下,留下并融入…… 却为什么,因为越风的突如其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存在在他们身边了?重用越风的决定,林阡下得那么果决,做得斩钉截铁,自始至终,没有给自己哪怕半句交代…… 但瀚抒懂,林阡这样做,是因为他更肯定越风,更肯定越风可以保护凤箫yin不受凶险,更肯定越风可以协助他林阡成就宏图霸业!  “为了yin儿好?就该凡事为yin儿考虑!你说你为了yin儿好,自yin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yin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呵,还耿耿于怀这句话呢?但林阡你料得到吗?最后完颜敬之,还不是丧命在我洪瀚抒的手上!郑奕郭昶孙寄啸,只不过是我要送给小yin的一个更大的礼物而已!一定把这整个川东都平定都镇压,只要做到,就不管任何人的口诛笔伐! 却万万也没想到,就在我大获全胜意气风发的同时,你林阡非但不支持,反而竟派遣司马黛蓝到来,名义协助我,实际却是三番四次地劝阻我,切勿杀戮? 那些劝阻,听在耳里是多刺耳,魔门降将、黑(道)俘虏,就算该杀,也轮不到我杀,生杀予夺,全凭盟王林阡。 笑话,凭何你林阡在黔西可以杀人无数还被人服从、敬畏,我洪瀚抒在川东杀人便就是有违天道? 也罢,我要的,不过是小yin一个人而已。 我可以为她,对你让步,向你屈服,低声下气地问你求亲,那所谓的“你若不答应,我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对你来说也许是bi婚,对我来说,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和保证而已…… 我与她的婚事,就由你来做主,毕竟,你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尊敬已久的师长,还是和她平起平坐的盟王,我与她的感情,多年来你站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我若要她,于情于理,都应当征求你的同意。 结果你回答的是什么。 替你传话的那个,该是你精挑细选的说客吧,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时之间,竟令我连动怒的资格都没有,我洪瀚抒,唯有被委婉地劝服,委婉地放手,原来,先前的我,连对手都看错了—— “盟主心不在西夏江南,盟主心在无垠天地间。”这就是你林阡的理由,简单,却不容辩驳—— 一瞬间我忽然心底雪亮,想冷笑,我的对手,哪里是越风?!原来,这与我疏离的两年来,你林阡,竟是出于一己之si,一直在霸占着她凤箫yin! 我只能留给自己一句:“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其实我也不信林阡你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两年来,借着保护我女人的名义,霸占了我的女人。  琴声凌luàn。 之所以苦,还是因为狂。狂到无人诉,就只能被人当疯子。 唯一不把他洪瀚抒当疯子看的,就是在身边十几年的宇文白了吧,可是,文白不能为知己。文白虽然乖巧,虽然聪颖,却卑微到了极限,更多情况下,和祁连九客其余人一样,追随他洪瀚抒就没有半句意见,在他的故事里,被动得像一个附属品。若向她倾诉,她只会为了他黯然神伤。有些时候,他真的宁可宇文白像凤箫yin一样,能够在他苦闷时,没有大脑地回应他粲然一笑。 凤箫yin…… 想到时,竟断弦。唉,命中竟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在她生命最美丽的时候离他而去,在很多年后又安排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继续他的噩梦,令他逃脱不得,重叠之后,不知爱的是谁更多。 弦断时,曲子戛然而止。同时听得绿衣陆静的急促禀报:“大哥,外面来了些抗金联盟的人。” “不是说过,在抓到郭昶郑奕之前,绝不再见抗金联盟的人么?”这是他在驱逐司马黛蓝之后传达的命令,完成这个给凤箫yin的聘礼之前,决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与世隔绝。 “但是……盟王他……亲自来了……就在林外。” “林阡……”瀚抒不禁一怔,“他说了些什么?” “盟王让我转告大哥,他到这里的目的,只是想了解大哥到底想要干什么。作luàn江湖,树暴戾之名,对大哥有何好处。”陆静一五一十尽数传达,文白看得清楚,当时瀚抒的表情里,有一丝凝练的动容。 “盟王应该是相当有诚意的,我看他说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愠怒,唯有他一人,语气面sè都极为平和。”陆静语带敬意。 瀚抒的表情里即刻闪过不悦:“若非如此,林阡又岂可能是林阡?就算整个联盟都倾覆他都可能面不改sè,更何况我屈屈一个洪瀚抒。” 宇文白在侧看着这表情的突变,心中震惊:难道,大哥近来的作为,初衷竟是要向林阡争一口气…… “那,大哥可愿意与他相见?盟王说,若是大哥不再回避联盟,你与他二人,可以趁今天一叙,他就在林外候你。” “哼,他倒是有把握,能在林外候到我。你告诉他,这里我是主他是客,该由他来见我。”瀚抒的高傲,出卖了他的心。 “大哥……这……这样不好吧?”陆静一怔,“这样岂不是对盟王不敬?” 连陆静都懂,他岂能不懂,却冷笑:“盟王?我自认为我不属于他的联盟,结义之时我是他兄长,他来见我,有何不敬。”  当得到了这样一个无礼的回应,联盟诸将,如洪瀚抒所料几乎全被ji怒。 “远道而来吃个闭门羹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还这么不给面子?”海将军火大地说。 “不敬得是有些过分了。”莫非义愤填膺。 陆静一脸为难,只能默默无言在一旁关注着阡的神sè:“盟王……可答应大哥么?” “连这样的小要求都不能容他,那还如何帮得了他。”阡一笑无皱眉,陆静这才放下心来。而这句,不止是回答陆静,更是为了令身侧的yin儿安心。 “将军,不要屈尊见他。”范遇立即劝阻,“现在便这样无礼,将来还了得?” “没什么无礼、屈尊,他若自认为不属联盟,那就是心里有气,对我们若即若离,这个时候,还怎可以顺着这趋势被他ji怒,难道还真让他与我们分道扬镳不成?”阡微笑,看向适才也同样没有被ji怒的文暄,“文暄,这里也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上他洪瀚抒的当了。”选文暄同行,当然没有选错人。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2) 拾级而上,翠路碧梯。 幽深处的那位红衣男子,自看见阡与文暄的第一刻,角便微微翘起,捎带着一丝不难觉察的邪,情绪里的多半是敌意。 “叶文暄,竟然是你,随他入山。”如是说。一来他想见的本是yin儿,二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文暄做到的事他洪瀚抒做不到。 文暄眉轻蹙,低声回应,略带忧虑:“入山?难道洪山主觉得,这里是你的祁连山么?” “‘从今以后,抗金联盟不再有洪瀚抒’,叶少侠贵人多忘,竟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记不得了吗?”瀚抒冷冷一笑,万分凉薄,“既然我不属于你们,你们又何必干涉我的作为?!” 文暄一怔,一切准备好的劝解,竟在最起先就被瀚抒拒绝。可悲这云雾山比武。 阡坐在瀚抒对面,清楚地看见瀚抒指间断了的弦,反诘:“不属于我们?那最初你镇压郭昶郑奕的借口又是什么?”瀚抒不禁语塞,是啊,当初追杀完颜敬之,不就是因为他林阡一声令下…… “怎地,来见我不是想要了解我么?怎生变成了质问我谴责我?当初让我杀人的是你,现在劝我收手的也是你?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的出尔反尔!”继续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瀚抒的语气,总是那么不客气。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饶是阡,也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说到底,你不满我洪瀚抒,不就是因为我洪瀚抒不受你的控制、可是一举一动都会害到你抗金联盟的声誉?!”瀚抒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对外宣称,我与你们毫无关系!我镇压我的,你们继续你们的仁义之师!” “毫无关系?试问天下间谁人不知,你洪瀚抒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七,与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都是结拜兄弟?”阡当即否决,郑重告之,“走火入魔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你现在可能听不进,但终有一天你会了解,镇压、杀戮,是最愚蠢、最多余的手段,不仅不能如愿以偿,反而还会种下祸根、牵连无辜。” “我洪瀚抒,从七八岁起就开始镇压,杀戮,没见种下什么祸根,牵连多少无辜。你少以过来人的姿态说教,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恳求我卖给你孟流星这个人情!”瀚抒冷冷笑,冥顽的秉性。 “原来你早已知道,我们要找孟流星。”当他主动提及孟流星,阡不免面sè一变。 “我当然知道你要找她,我还知道以你林阡的脾气,绝对不会对我低声下气地求,果然,你来了这么久,宁可讲这许多的废话,也绝口不提你实质是有求于我!林阡啊林阡,你是太自信能够说服我,太自信我会心甘情愿把孟流星交到你的手上!”瀚抒狠狠说,“你的脾气一直都是这么硬,一切事情,都要等别人屈服了来顺着你的心!” “金人来找过你?”阡不曾为瀚抒的讽刺而动容,冷静问。 “东方雨,愣头愣脑地闯进来,被我以多欺少地赶了出去。”瀚抒不屑一顾的神sè。 “我明白,你不可能把孟流星交给任何人。” “当然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东方雨、贺若松、轩辕九烨,还是你林阡!”洪瀚抒骄傲着回应,“那把轮回剑能够治国齐家平天下,又这么巧人质在我洪瀚抒手上,天意如此,我何乐而不为。” 文暄一惊:“但洪山主可否知道,这轮回剑并不只关乎一两个人质,还关乎着联盟将来对阵?就算不从长远看只看近忧,金人手上实则是有更多夺剑的筹码,譬如黄鹤去手上,就擒有另外的人质,如果洪山主你决意要占为己有,事态恐怕会更luàn……洪山主,为何不从大局着想……” 瀚抒一听黄鹤去便sè变,骤然将文暄打断:“哪一次不是敌人手里有很多筹码,结果赢的都是林阡你的!我这一次就是不从大局着想,倒要看看你林阡还如何力挽狂澜!孟流星在我手上,我不交出来你能奈我何!” 瀚抒陡然间脾气更差,不禁令阡心中一震:适才他虽然无礼,却没有这般暴躁,何以文暄这句话刚刚出口,他就变得这样穷凶极恶……瀚抒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剧变,却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原先正义热心肠的瀚抒,变得如此得无动于衷…… 像瀚抒这种性情中人,想法和付出一定是一根筋,所以阡再明白不过,现在瀚抒的这种无情太坚定,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根本就是真的……  正自思忖,忽闻杉林另一侧有锋刃纷纷坠地之音,明显是有不速之客来犯。侵略之处,连祁连山守卫都如弱草般毫不禁风,来人理应武功绝顶,所向披靡。 当那兵败如山倒的风暴席卷至此、在场的几位祁连九客当即设阵御敌时,阡的心一度听风一紧,难道是他?! 这千重神威,只可能来自一人——抚今鞭越风……怎会是他?但除了他,还会有谁,气势如此凌厉,连祁连山这样的军容都形同虚设! “洪山主,久违了。”果不其然,出得林间的,正是那颀长身影,清冷面容,和“一鞭动,满蹊风”的抚今鞭,再熟悉不过。越风的出现,不得不教文暄惊疑:怎会是他?怎的如此凑巧? 越风阔步而来,气势慑人,在他身前带路的两个,是祁连九客中的成、黄二客,一路蹒跚面带恐慌,明显是被他击溃后俘虏的,越风身后随行的,却还有另一个蓝衣少女,她的出现,令阡恍然大悟:叶阑珊叶神医……这么说,越风这些日子,是和她在一起同行…… “洪山主,当你祁连九客几路军队正横扫黑(道)会之时,可有想过,这两个女子借着你的名义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在周边害人不浅?”叶阑珊边走边替越风发问。越风渐行渐近,显然看见了阡,面sè微微一变,纵有万种误解,出于礼数,还是与阡点头示意。 “一个假意接受我的条件,想要对我动之以理,一个硬闯我的地盘,俘虏我的手下还挑拨离间,林阡,越风,你二人串通一气软硬兼施,骗得了谁都骗不了我洪瀚抒!尤其是你越风,难道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还想再打一次!”瀚抒正在气头上,不顾宇文白阻拦,双钩直接出手,立即就要和越风掐架! 越风始料不及,匆忙出鞭绕那双钩,火从钩猝然更变招式,起伏转折得炉火纯青,轻挑后骤然急压,锋利到锐不可当,而越风处变不惊,先挡后摔,虽伤愈不久,却能力贯鞭身,一瞬交锋就已白热,叶阑珊止不住担心,急忙靠近澄清:“洪山主你误会了!沉夕哥他并未与林少侠串通,我和沉夕哥今天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无法容忍这两个女子在山下的胡作非为,要代青城、岷山几大剑派,向洪山主问一个公道!洪山主且先听我们的解释,当务之急,是惩治部下的不正之风……” “我为何要信你几个外人的片面之词!?”瀚抒当即喝断,托钩强打越风,势猛如火,越风立刻横截,持鞭直卷双钩,力劲惊风。战局之侧,心思细腻的宇文白听出漏洞来,不免要问阑珊:“这位姑娘,既然说越副帮主是要替青城派、岷山派求公道,那为何他不和盟王林阡一起前来,反而要自己单独行事?”这一问,却令越风和阡都是脸sè一变。叶文暄暗叹不妙:难道说,越风的不告而别,竟真和小师妹是林念昔这个真相有关?真若如此,越风与林阡之间,就有一个心结解不开了…… “因为……几大剑派或死或伤,恰巧被我和沉夕哥遇到而已,消息应当还尚未流传到联盟知晓……”阑珊说的虽是实情,却不能解释为何越风单独行事,这样一来洪瀚抒疑虑分毫不减。当是时越风金鞭突袭,利尖即将与洪瀚抒钩身相擦,洪瀚抒双钩迅即一移,避开抚今鞭锋芒,锋利钩尖,取准了鞭之节点,凶狠地拦他风力,旁观之人,看抚今鞭鞭尖锐利,各节协调,见火从钩钩端高耸,通体是刃,本是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龙争虎斗水火不容,禁不住既称奇、又叹息。 敌意沸腾如斯,局面空前险恶——脾气暴躁的瀚抒越战越凶,把对阡的怨气,和本来就对越风的怒气全然撒在了这一战里,从开始到现在攻势没有半刻消停,似是不击败越风就绝不罢休,眼神中杀气到达了极致!而哪一战有瀚抒参与,本就注定了哪一战不会轻易了结,更何况一贯不甚好战的越风,今天竟一反常态,甘心沦陷在火从钩莫名其妙的战luàn里,鞭起鞭收,未有半分留情,而根本就是应敌时的全力以赴! 又有谁知,其实越洪二人这一次拼命争锋,并不是为yin儿吃醋,而都是战给阡看啊……  “林阡,你今天一定要做一个选择,小yin是给我还是给他!”战到僵局,红衣男子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白衣男人却随之一愕面sè痛苦,陡然发狠竟将对手双钩强行卷去几丈之外,转过头来迫不及待对阡问出这样一句:“林阡……难道你,可以随意决定yin儿的去留?”这么多天,得到越风的第一句话,却令阡明白——越风他最关心的,还是yin儿有没有所托非人,还是yin儿她开不开心,仅此而已…… 而此时的一幕真教人大惊失sè!双钩脱手已然败阵的洪瀚抒,技不如人竟还不依不饶,没武器不要紧,对手已停战也没关系,洪瀚抒就这么发疯一般地、猛地就往正期待林阡答复的越风撞了过去! 越风根本毫无防备,抚今鞭还不及抵挡,就被他大力扑倒在地,众人尚未缓神,瀚抒自己先跳起来双脚直蹬越风,头晕目眩的越风尚未来得及运力,瀚抒脚就已踹了过来把抚今鞭踢开老远,若非越风身手敏捷,两只手臂都作废定了! 一干人等,谁都没见过这等架势,全然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chā手阻拦,眼睁睁望着越风起身中途,竟再度被瀚抒整个身躯强行压倒……洪瀚抒一占优势,便迫不及待给以颜sè,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好容易左手握牢其臂,瀚抒就换了一手劈来…… 拳打脚踢竟还左右开弓,局面一发而不可收。阡又惊又怒,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擒住瀚抒的手强行将他拉开,站在越风身前保护,厉声喝斥瀚抒:“够了别再胡闹了瀚抒!yin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yin儿是我的!” 出乎意料的是,洪瀚抒非但不惊,反而是一种“不出所料”的表情,一瞬眉头气得像反了过来,刚刚被阡制止的一拳,还未松开就借力愤怒往阡打过去,比适才他揍越风还要令众人始料不及,这回瀚抒明显脸sè更加铁青行为更加拼命,一拳直往阡的心口挥,边打边怒吼:“林阡,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厚脸皮的人!” 阡侧身一让,反手扣他脉门,虽然将他制止,也感受得到那拳中敌意不小,强度之ji烈,竟令阡都有所感觉,但为了yin儿,就可以对瀚抒绝情,也对越风狠心,天意今天他二人都在场,那就对他们一起终结好了!也就是那一瞬,保护yin儿的决心比越风更坚固,zhan有yin儿的感情比瀚抒更热烈!尽管阡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文暄明显看出,阡的气势在这里,早就使原先的交战双方同时落到下风。 “林阡,你这厚脸皮,你这个霸王,你竟然强行霸占了小yin这么多年,好虚伪,虚伪透了!难怪你随时随地都和她一起,原来是你自己想要她!”洪瀚抒愠怒着开始无理谩骂,“你这厚脸皮,你给我离开她,听见没有!” “洪山主……你……到底谁厚脸皮?”叶文暄哭笑不得,上前要替阡说话,此情此境,洪瀚抒应当还不知道yin儿就是念昔,但是越风显然明白得很,从始至终,面上都是割舍之后的痛楚。越风虽然没有说一句,但阡最负疚的人,却非他莫属。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yin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洪瀚抒威风凛凛,理直气壮,“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阡厉声回应:“洪瀚抒,若论真爱,我绝对比你爱得早,先前我有重重阻碍,总是说服自己不去接受,到今时今日,还有什么要逃避!yin儿是我林阡的女人,任何人等,都不必希冀我能答应盟主许婚于他,也更不必企图用攻城略地来威胁我放弃她!” “你……你……你……”洪瀚抒怒气冲冲,“林阡你有什么资格!” 当洪瀚抒听得怒火中烧,越风却心如死灰,茫然地看着阡:林阡你有什么资格?你有太多的资格,你是林胜南的时候,yin儿就已经爱着你跟着你了,那是yin儿自己的选择。可是,正如轩辕九烨所说,你早知道yin儿是你的妻子了,为何这么迟才肯承认,为何你在苍梧山上,可以和yin儿一起矢口否认,yin儿是因为爱你才否决,骗所有人说你不是他的未婚丈夫,可是你,却为何不敢在当时就承认,害得yin儿,白白受苦这么多年……  一心要探究瀚抒为何凉薄、一心要助yin儿让瀚抒回头的阡,独独没有发现,越风的心,竟因为这样的误会而在此刻疏远。 只因为,瀚抒感情太明显,而越风liulu得太浅,竟在当时,谁都不曾察觉……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 苍白的天空由云塞满,苍白得像极了那些变质的友情爱情和亲情 原来与我相关的所有感情,都可以薄到那样空虚,都可以存在得那样虚伪,甚至……恶毒…… 不由分说,瀚抒将声讨他的各路人马尽数打发,管别人说他无理取闹也好,争勇斗狠也罢,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理会任何情感之外的纷繁 命运对他洪瀚抒,一直在重蹈覆辙,演闹剧 既然如此,他就只有硬着头皮看下去;  雪白的天穹,雪白得和从苍梧山相识到如今都从未变过的yin儿一样,无瑕 可是yin儿,不,念昔,为什么我会一直寂寞 若有所失,越风下山时,忘记了自己上山的目的,却得到了不想得到的答案,当此时看天,天空中似乎有袅袅青烟,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命运对他越风,一直在扑朔mi离,捉mi藏 躲到最终,他该如何找到转机……  纯白的天宇,纯白得就如同战后的生活,静谧、干净又简单 战后生活,yin儿,原来我所有的际遇里,无处不在的,不只有战luàn,还有因你而简单的心情 覆水不收,在厉声说出yin儿是他的女人的一瞬,真觉得世间没有人比他林阡更适合yin儿,到此刻,依旧意念坚决,再多的后顾之忧,都不顾 命运对他林阡,一直在一bo三折,设埋伏 宁可不信命,要奇迹。  都只因,yin儿心不在西夏江南。  出得山后,阡当即着手调查青城、岷山几大剑派死伤事件,为防消息不胫而走对瀚抒不利,因而是深入其间、亲自探访。果不其然,事情的确和成黄二客密切相关,阑珊非但没有言过其实,事情还比她所讲更加严重。青城、岷山到此救局的剑客,都还没有走进瀚抒的视线,就已经遭遇了成黄二客的各种陷害。招摇撞骗,mi人心窍,暗箭伤人,尽皆歪门妖术,无所不用其极。青城岷山,只是能存活下来的一小撮人而已。 阡原本不想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来形容祁连九客如今的情形,却只能叹息,难怪瀚抒要被世人这般声讨。这些事情要是也流传开来,后果明显更不堪设想——瀚抒必然要引起公愤,到那时,针对他讨伐他的,又岂止蜀山一带…… 午后回到驻地,不见yin儿身影,心中却有无穷担心要与她述说,于是四处寻她,久久无果,正自疑虑,看那边林子里聚了一大群人,阡心中一凛,竟是种说不出的紧张感。怕她出事,也不知怎的,会怕她出事。 越走越近,明显听到了大嘴张的ji动声音,看情形不像有事,应该是自己多虑,阡才舒缓了心情,脚步也因之放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们可知盟王他做了如何举动?!” 忽然听见大嘴张话中有他,阡一怔,蹙眉,驻足。 “什么举动?!”大伙儿还未发现他的到来,正群情高涨,纷纷追问。 “盟王他,那一刻有如被贺兰山附身,气急败坏大吼一句:‘少再给我胡闹!yin儿她是我的!’”大嘴张复述之时,语气尤为夸张,气势和他倒是有三四分像,但感情明显不对劲。听大嘴张这么一讲,阡忽然明白了瀚抒为何说自己厚脸皮。 “盟王就吼了这么一句,吓得洪瀚抒和越风啊,当时就不敢再打!哈哈!”大嘴张应该只是从叶文暄那里道听途说了皮máo,其余的就自我修饰去了,讲得这般夸张,也实在怪不得他。 周围兵卒,本还交头接耳,这时陆续看见了阡,个个都面lu惊疑,自觉退出一条道来,只剩大嘴张一个人还在那边说书:“要不要再讲一遍,我还有很多细节要补充……” 说了一半,察觉到空气凝滞,大嘴张一怔而侧过头来,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本能想要开溜,脚步一移,心虚地又缩了回去:“盟王……盟王……我……” 阡看他窘迫的样子,实在没心情责他,只能暗自庆幸,嘱咐了文暄不透lu青城岷山之事,否则一透lu给大嘴张,也就天下皆知了。“大嘴张,这些事情,我再怎么敢作敢当,也经不起你大肆的宣扬。”语气不重,没有惩罚,却,王者之气,无限威慑。 周围兵卒应当是司马黛蓝部下,有些还是魔门降将,与阡第一次接触,看他宽容大嘴张,都不再像先前噤若寒蝉。而大嘴张赶紧掩口,点头如ji啄米。 “对了,可曾见过盟主?” “盟主?好像中午还听我讲听得哭笑不得的,怎么?找不到她吗?”大嘴张奇道。 “盟主适才和一个初来乍到的少侠在一起。”却有兵卒说道。 阡一怔,难道是越风。“那少侠何等模样?可是携带着鞭为武器?” “不,那少侠是锥为武器,来的时候,还和盟主切磋了几招,我路过时正好看到,盟主当时很是开心,以为是纯粹的切磋,但那少侠不是。接着盟主和那少侠好像发生了争执,那少侠语气越来越重,盟主情绪也越来越差……我没敢久留,便走了。” 竟不是越风,而是沈延。 是,越风不可能这样做,越风不可能带着刺痛yin儿的目的。 再也用不着多问一句,阡可以想象当时沈延是何等的敌意。沈延还相信着江中子的话,觉得yin儿居心叵测间接拆散了他和云烟,把整件事情,全都怪在了yin儿一个人的身上。有时候,不管之前关系多么亲近,都会因为一句话耿耿于怀,关系破冰之前一直偏ji。他懂,如他和宋贤。 走近那兵卒所指的地点,幸好沈延和yin儿都没有离去,但这真是天下间最远的距离:互相转过身去,彼此没有交流,沈延yin沉着脸,而yin儿,亦不再有笑容。 但阡何尝不清楚,yin儿太想和沈延回到淮南时候的师兄妹感情。这种事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和对瀚抒的,是那样一致…… 何以曾经越亲近的人,现在却越是刺在心上的针?原来,现实可以这么残忍,让任何两个人都不回去……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你好好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僵持了许久,沈延终于要走,yin儿回头,眼中一丝清澈:“小师兄,何以硬要觉得,是我拆散云烟姐姐和胜南?在你心里,我当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当年你在淮南,不止一次与我流lu过你对蓝yu泽的妒忌和不满,难道你对云烟,却可以全部包容?”沈延冷笑。 “不管你信是不信,从前的我的确会妒忌,会不满,但云烟姐姐和胜南,都足以改变我的看法,云烟姐姐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女人,就如胜南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男人一样。”yin儿坚强回应,“除了云烟姐姐之外,现在的我,照样会对其余女子不满,甚至不屑。而我也相信,胜南他虽然有太多拥有其余女人的资格,却不可能再顾任何别的女人……”只是短短数句,却令听见的阡动容,就凭yin儿对他的理解,也足以令他不再顾别的人。 沈延却冷冷反驳,不愿信她:“云烟不可能是真的要走,胜南本也不是寡情之人。若非谁从中作梗,事情怎会如此出人意料?云烟走后不到一个月,你便与他进展迅速,整件事情,是你获利最多,从中作梗的不是你是哪一个?我听到的那些流言,再怎样言过其实,也一定都有迹可循,他现在不但认定了你是他的女人,甚至还不惜得罪越风和洪瀚抒两派势力!就算你是林念昔,他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对你这般情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你蓄谋已久……yin儿,不得不说,你真的变了,不再是我从前那个善良的小师妹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心肠,表面和云烟亲如姐妹,背地里却要迫她离开、迫胜南寡情,迫他二人天各一方……” yin儿面sè一变,无法辩驳这般多的罪名,一时语塞。 “沈延。我和yin儿都没有变,我依旧不是寡情之人,她还如从前一样善良。”发话时,阡已经来到yin儿身后,脚步声响很轻,言语分量却重,沈延转过身来,百感交集:“胜南,我原先以为,你会留下云烟,留下她……却想不到,这么快,你就会为了另一个女人……” “沈延,云烟不能留下的原因,我不想再提及,也不会刻意去解释。我只希望,你还像过去那样相信yin儿,当时我所有的决定,都不关她的事,她没有蓄谋已久,更没有从中作梗。”阡轻声回应,真心实意,“也希望你理解,如今我宁可得罪瀚抒越风,也执意要留yin儿在身边,是因为yin儿和云烟一样,都是我林阡命里不可或缺的女子。云烟离开了,三个人的同盟,只剩下我和yin儿两个人,那就更要珍惜,更要保护。” yin儿在小师兄寒冷的目光之下,听着阡这段发自肺腑的话,一度哽咽。 平日里对阡心服口服的沈延,听到这里,眼眶湿润:“我总是不解,你与云烟那样决定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你说与yin儿无关,那便是无关。”语气一转,恢复冰寒:“但是,林阡,林念昔,此刻的我,可以谅解你们,却无法祝福你们。我不能骗自己,现在的我,真不想祝福你们。” 无法祝福你们,他该如何祝福这两个人?当深爱的云烟没能得到幸福。 无法祝福你们,最近是怎么了,所有的故友们,都无法祝福他们,这场爱,开始的时候就像走在针尖上刀锋里,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 沈延勉强地回应之后,不作停留,掉头就走。 yin儿目送他越走越远,眼眶通红:“云烟姐姐……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若非云烟姐姐要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若非云烟姐姐离开比留下要平安,胜南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这些就是原因,可是,小师兄他……却不相信这样的原因……” 她更明白,胜南为什么不想再提及,不愿再解释。不是因为胜南理屈词穷,也不是胜南为了她甘心被世人误解,而是因为,每提一次,每伤一次。最不肯原谅胜南的人们啊,都以为胜南不提云烟是狠心是寡情是想抛开过去赢得将来,却不懂——胜南是不想牵连别人和他一样再经历一遍离别之夜的苦痛…… “yin儿,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得到所有人的理解,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理解。”阡微笑着告诉她,“瀚抒不理解,越风不理解,小师兄也不理解,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不理解,但何必要求那么多,现在的我,只要你一人明白,足矣。”  晚日在林外透现出一抹微红,山、天、地都接成蓝sè,树被照成了深黑。这一天的傍晚,贺若松、东方雨、黄鹤去在不远处的峰顶倾谈,当提及洪瀚抒越风之事,黄鹤去不免皱起眉来:“唉,性情中人洪瀚抒,实在是出乎意料,竟为了个凤箫yin,和林阡越风打了起来,实在要命。” 贺若松魄力一笑:“一介武夫而已。当时敬之有性命之忧,我晚了洪瀚抒一步到这里,没有救得了敬之,索性就留了下来,却料不到,竟目睹着洪瀚抒越来越暴戾。不仅一意孤行节外生枝,还大肆镇压大开杀戒,若我是林阡,一定也容忍不了洪瀚抒,林阡越不愿发生什么,洪瀚抒就硬要发生什么……不过,洪瀚抒这么做,倒是给了我一个搅luàn川蜀的机会。如今黑(道)会对他洪瀚抒恨之入骨,真像去年的魔门之于林阡。这样的好机会,这样的地理位置,恐怕就连主公都感兴趣。”忽然蹙眉,“却可惜,林阡要定了轮回剑,人质又偏偏在洪瀚抒手里,凭我们,想夺剑已经占了劣势。” “届时我会出面。”黄鹤去轻声道,“师父在我的手上,我想林阡就算得了剑,也不会高枕无忧。” “是啊,话说回来,你黄鹤去,还是我们南北前十与林阡交锋之人之中唯一一个时间最久,而且互有胜负的人。虽是金南第三,恐怕却给林阡感觉最棘手,白帝城一战,便是如此。”贺若松一笑,“最终败给他,也不过是因为你那几个儿子。既因你的儿子失败,那便用你的师父盘回来。”心肠歹毒,说时语气冷淡。 “自是要替小王爷,得到轮回剑。”黄鹤去回答,当夔州之役小王爷已经对他心存疑虑,沦为俘虏的他也以为此生仕途将尽,孰料,这轮回剑带来的无限机遇,真是给了黄鹤去一线生机。也听说了一些柳峻卖力不讨好、接连làng费蓝yu泽、云烟两个人质的表现……黄鹤去不禁冷笑。 “对了,主公将何时亲自到此?”黄鹤去问。 “我已遣柳峻去请。”贺若松说。 东方雨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缓过神来:“贺若大人有没有想过,孟良关要的人,不在洪瀚抒手里?” 他忽然道出这么一句,贺若松黄鹤去皆是一惊。“此话怎讲?”“孟流星,应该在洪瀚抒手上不假。” “但孟流星,未必是孟良关要的人。”东方雨道,“我最近思前想后,孟良关的话虽然无懈可击,却又好像有些地方一语相关。也许是我认识他太久了吧,不敢全盘相信他的所有话。我有个想法,其实孟良关要寻的半年前就失踪的女儿,并不是小女儿孟流星,而是他的大女儿孟流年……” “孟流年?”贺若松眉头一皱,黄鹤去也是一怔。 “就是有一次我们在黔西遇到林阡凤箫yin单枪匹马闯进来、后来越风率军赶到救了他二人,在此之前我们寄宿的那家女主人,用锏与敬之争斗了良久,可否记得?” “经东方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了点印象。”贺若松点头。而黄鹤去没有参加,显然不知:“怎么?为何你这般确定,那个就是孟良关的大女儿,又如何确定,孟良关更要找她?”相识多年,黄鹤去深知东方雨鲜有这般的聪颖思维。 “若非那次巧遇,我也不会这般确定。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孟流年和她的母亲孟紫狐,便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的孟良关,是出了名的爱妻胜命,而且孟紫狐死得很早,不可能不将一腔心思,都倾注在最像孟紫狐的大女儿身上。”东方雨如是说。 “幸好你东方雨和他关系最近。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贺若松闻而点头,满意的神sè。 “那林阡和洪瀚抒这次,岂不是走了弯路,白费心机?”黄鹤去亦笑起来,原来如此。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1) 但为凤箫yin之故,洪瀚抒雷霆大怒,公然殴打越风,无礼谩骂林阡。这样的冲突,从不胫而走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怎么收也收不住,添油加醋各种版本,以讹传讹各类结局。闻者大多不外乎几种反应,瞠目结舌,捧腹大笑,哭笑不得,总而言之,都恨死了当时怎么不在现场围观。而正如沈延所说,这些传言再怎样有真有假,都一定是有迹可循。当诸如此类的传说和先前在隐逸山庄的见闻一关联,谁都看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两年多来,从来没有参与过洪越之争的盟王林阡,现如今,正以独占的姿态chā手盟主凤箫yin的情感…… 这样的事实,教那些曾经看好越风的、或曾经惧怕瀚抒的所有人,霎时想法全都瓦解:原来,先前他们连双方的敌人都看错了。 “看来是真的……”陈铸自言自语着,和绝大多数世人的反应都不一样的是,他闻知这样的事态之后,只能够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恨自己在隐逸山庄为何就不口快一点、先于林思雪把凤箫yin的公主身份揭发出来?典型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过,现在chā手,应当还不晚。他可不想凤箫yin继续往王爷的辉煌里抹黑,糊里糊涂做了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两年也就算了,可别真成了林阡的女人。怎么说,也得让他们止于这一步…… 从怀疑凤箫yin就是公主到如今已有半载,陈铸一直无法把心里的秘密向他人倾诉。对自己人太了解,他们要不就太肤浅太容易暴lu,要不就太高深太不可度量,而对敌人,陈铸则太不了解,正因如此,就更不可能有谁值得信任。nong得不好,一不留神,既伤王爷,又害公主…… 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也是时候该出手了,第一步,就应当建立在不打草惊蛇、不透lu半句的基础上,从敌人那里,得到关于凤箫yin身世更加确定的情报,一旦完全肯定了凤箫yin就是公主,就立即采取相应行动…… 想到这里,陈铸攥紧了拳,七上八下——其实,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比确定凤箫yin的身份更重要,那就是……某个人的意向—— 当此时陈铸孤身在蜀地的深幽群山之间边左顾右盼边紧张用膳,正是在等候着那个人的赴约到来。那个人,夔州之役结束之后,也是一样应了自己的邀约,单刀赴会狠狠迫着自己nong巧成拙了一次,轻轻松松就击败了自己的全副武装,害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个人,是王爷最大的敌人,却又是公主如今最亲近的人。所以那个人的意向,从根本上影响着陈铸的决定。那个人,林阡…… 虽然,现在还不适合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但陈铸脑子转得过快,思绪还是会不受控地溜到很久以后: “林阡若是得知了凤箫yin是我家公主,应该不会再要她吧?毕竟他们抗金联盟有身世上的偏见,和金人沾一点边都会被指指点点。虽说旁人可能不会要求得那么严格,但他终究是南宋江湖的领袖,应该不会被允许娶一个敌国的公主做妻子……嗯,所以,这一点我无需多虑,只要负责带公主回金便是……但是王爷的声誉……也许可以和林阡作一个约定?无论如何,都一定不要让他利用凤箫yin的盟主身份来破坏王爷的声誉,否则,我就也会用凤箫yin的公主身份,不惜一切代价来破坏他抗金联盟的声誉……”陈铸越想越远,完全按着自己的思路走。 想着想着,又不信任林阡了,又忐忑踌躇了,又敌意多于合作意念了:林阡啊林阡,你虽然偶尔也会小人一下,但还是识大体的人啊,应该不会如我想得那么不堪,把凤箫yin还给王爷了却利用她的过去来羞辱王爷吧…… 陈铸越想就越紧张,赶紧自言自语来放松心头:“想那么远干什么……我今天,只不过是走第一步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跟他套出些凤箫yin的细节,只不过是为了探一探他林阡的意向怎样、他对凤箫yin能不能放、他这个人的口风紧不紧……还没必要想这么远,这些还是将来的事情……一步步来……千万别凤箫yin的身份没确定,我陈铸的计划先暴lu了……”连连念叨着,眼看着那一骑越bi越近,陈铸就愈发的心luàn如麻。  “陈将军,又见面了。”若不认识眼前少年是饮恨刀林阡,陈铸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清风拂面,当对方一丝微笑浮在嘴角,陈铸万不得已,只能也把笑送到脸上:“林阡,正巧是未时。” “和上次一样,环境幽美的好地方,陈将军依旧对我解释着一日十餐。” “不一样的是,上次你是行舟而来,水下还有我的埋伏。”陈铸笑着说。 “那陈将军的目的,可还和上次一样?若是一样,陈将军说也无用,我半个字也不会信。” “你放心,这次我没有故nong玄虚。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yin的事……”竟然有一些话,陈铸都会yu言又止。 阡的脸sè一变,压低了声音:“果然如此,yin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陈铸一愣,林阡冷道:“那夜在隐逸山庄,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hun账,虽然被林思雪的话抢了过去,我事后思及,总是有些不对劲。碰巧你今日找我,我便知道,yin儿一定有把柄在你手上。否则单为上次你我的对话,你认为我还会应邀赴你的约么?” 陈铸额上沁出汗来:“怎么?你今天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与我谈论她?”一瞬间阡的气势就喧宾夺主,陈铸有种错觉,到底是谁约谁来问话。这当儿,哪还吃得下饭?停杯投箸不能食啊…… “当夜陈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们可笑,‘口口声声说她盟主英明却不知她凤箫yin荒唐失败,根本不配做盟主’,这样的打击,陈将军不可能和轩辕九烨是同一个目的。轩辕九烨羞辱她得来这个盟主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身份,但陈将军言语中透lu她不配做盟主的原因,恰恰不是‘身份’,而根本就是‘身世’!”阡的剖析,几乎离正确答案就一步之遥,“陈将军最后一句话是‘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很明显,陈将军知道yin儿的身世,还把她的身世当作了把柄!” 陈铸面sè惨白,还没打草,就已经惊蛇了?就像置身一场梦里,陈铸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不过诡绝毕竟名不虚传,被阡这般击中心头,脑子还是在转得飞快,一瞬有无数理由诞生:“你……没有……没有!我脱口而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正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所以她凤箫yin可以被我握在手上的所谓把柄,根本就是她‘没有身世’!”急中生智,退到死角竟然有话去应付林阡,正sè肃然,装得正好,“我了解得很,你抗金联盟从开始到现今,最重视就是别人的身世背景,试问一个连身世来历都不清不楚的女流之辈,凭何地位要如此之高!?当时形势紧急,她羞辱我们是金狗,我一气之下,自然要羞辱她哪儿的狗都不是!只不过还未出口,就被林思雪堵住了……” 阡一怔,半信半疑,不错,陈铸一向这样,心直口快,难免有时话还不经过大脑。可听到这句“哪儿的狗都不是”,阡不禁摇头一笑:“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诡绝陈铸骂得出口。” “不过,我是的确觉得你们支持她做盟主荒唐可笑,要知道,她的存在对你抗金联盟本就已经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实,你们不顾危险把她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也便算了,竟还要将她的位置越扶越正!可知这盟主之位,她之所以不配,实质与她本身无关,而是对你林阡不合适?!” “yin儿对于我们,会有什么危险?”阡忽然上了心。 陈铸笑,轻松道来:“隐逸山庄一行,沿途洪瀚抒、越野两面都bi婚,我就在你们不远,知道你们这番动静。表面上,是洪瀚抒气急败坏等不及,越风安安静静在养病……但内情呢?其实,洪瀚抒反而目的单纯,越风才是居心叵测,才是你林阡的最大劲敌!” 阡冷笑:“果然,陈将军说几句就不离‘内情’。” “哼,难道你林阡没有想过吗?为何这些人早不bi婚晚不bi婚,趁着现在bi婚?现如今,正是你联盟战绩辉煌、内定外安之时,早过了异军突起而已然威震八方!有些原先就不可一世的枭雄霸主,看情形好,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分一杯羹。可是这盟军天下,被你林阡一只手就牢牢攥着了、别人根本一点都碰不得,与你正面相抗不是死路一条也是两败俱伤,绝对胜出不了……唉,却是天赐给他们的,你林阡另一只手栽培出来的盟主,刚刚好是个女人,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好的机遇来分你的天下,而这于你抗金联盟而言,又是不是件危险的事?”陈铸终于圆了过去,暗叹侥幸,续道,“所以当夜我那样说,只是在提醒你林阡,尽早把盟主的这个称号从凤箫yin身上移除。”暗暗钦佩自己一箭双雕的本事,暂且先移除了凤箫yin的盟主地位,也得以自圆其说先挡住林阡。 “但除了yin儿之外,再无人能做盟主。”阡轻声一句,就否决了陈铸长篇大论的提议。 陈铸不禁一愣,你自己不能当吗?差点就问出口,还是继续危言耸听:“那洪瀚抒,便是我讲的一世枭雄,很可能想要来分一杯羹。不过从目前看来,洪瀚抒性情中人,就算有这称雄之心,也未必有我想的那么可怕……但是,越野和越风两兄弟,你林阡就必须加倍小心了。越野的动静虽比洪瀚抒小,想法却绝对比洪瀚抒yin险,实力也绝对比洪瀚抒威胁——越野要想帮苏降雪守住短刀谷,就必须分化你即将带去谷中的抗金联盟,中上的方法,是分化你和凤箫yin,上上之法,就是让凤箫yin成为他越家的人,顺理成章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你林阡!只要凤箫yin嫁给越风,你林阡在联盟的地位势必受到冲击,到时候,凤箫yin还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苏降雪铲除你林阡的功臣!” 阡不禁付之一笑:“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我林阡?陈将军的想法真是离谱,难道陈将军还不清楚,这盟军的天下是谁和谁一起打来的?即便yin儿真的爱越风更多、嫁给了越风,也断不会背离我去帮着越家反我!情谊在这里,道义在这里,陈将军也未免太小看yin儿!” 陈铸一怔,笑:“是啊,当夜我是首次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我再接下去要骂她祸水的话,也不合适了,就没再骂下去。”谎越说越圆,情节越诌越完美。 “当夜你若真敢顺下去骂她祸水,怕是要被联盟群起攻之。”阡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陈将军,再怎样动dàng,这些也全都是我联盟内事,陈将军关心得也未免过多。” “那天她骂出一句金狗,我这不是一时气愤,又找不出借口骂她,这才先挖空心思有什么诋毁什么吗?骂祸水,正好离间你和她,提醒你提防她,更方便我们夺剑,所以,也就没有避讳那么多……”陈铸过渡巧妙,把阡的疑虑摒除,令阡相信了成,“好在你林阡比我想象中的要精明,为了你联盟的功业,没有把凤箫yin许婚给任何一个人。” “陈将军你错了,我为的不是联盟的功业,我为的是yin儿的心意。”阡郑重回应。 一直忙于圆谎的陈铸,到此刻,终于不再心不在焉,一惊而屏气凝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yin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 “抗金联盟的盟主,当然要由我的女人来做。”林阡笑答,言下之意,既不抛弃联盟,也绝不抛弃她。 “那你,也不怕凤箫yin是个祸水,会害得你一无所有?”陈铸小心翼翼地问,“可知道你让她当盟主真的很荒唐?你给你自己,无形之间设定了太多不安,越风和洪瀚抒,都是明证……” “陈将军此言差矣,若是真想叛luàn,什么借口都可以有,岂止红颜祸水这一个。就算yin儿的事情不出,越风和洪瀚抒,我心中都自有评价,谁有心我便与谁为敌,谁无心我也决不干涉。”阡笑起来,“何况,匈奴在侧,多些内luàn,就当练兵之用,将来我的兵马,驱逐外敌时也好得心应手。” 陈铸听到这里,无言以对。明白得很,原先指望着林阡知道实情之后能抛弃凤箫yin的,现在看来,这近乎绝望。腹语:“真是棘手……幸好我没按照准备的话直接问他凤箫yin的细节……原来,我把林阡完全想岔了……” 虽然此时阡对陈铸有诸多冷淡生疏与排斥,陈铸对阡却明显有了改观:原来他的意向是这样的,他要定了凤箫yin在身边,连可能因凤箫yin而起的战luàn都不管!这份爱,竟如此之深……但我又不可能顺水推舟,眼看着凤箫yin成为他的女人,然后和自己的兄弟手足相残,一次又一次…… 对凤箫yin一贯的爱护,对林阡陡生的敬意,和对王爷可以从生到死的忠心,令可怜的陈铸,又一次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真难办,难办得自己跟自己的想法在掐架…… “陈将军,上次见面是诋毁在下父亲,这次见面是诋毁在下战友和在下所爱,看来我林阡真有必要考虑一番,日后还有没有应邀赴约的必要。”阡冰冷的口wěn,对陈铸显然厌恶到了极致。 陈铸一听他下次不再和自己独会,吓得脸sè苍白:“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他还策划着怎么一步步地感化林阡,和自己一起隐瞒着天下凤箫yin的身世呢。自己一个人,虽然隐秘安全,终究不能制止一次次的手足相残,他也真怕有一天自己不堪重负,疯了一样到处宣传,或者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心枯而死……他想,他是时候有一个同伴,一起阻止所有悲剧的发生和蔓延了,这个同伴,权力上首选是林阡,感情上首选也还是他。 阡当然不知道陈铸是这样的苦心,以为他选定自己是为了分化联盟竟然还好意思讲出来,愠怒又气恼地头也不回:“陈将军当真可悲!” “林阡……我……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陈铸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看他一骑驰遥,已然离去多时,大惊,赶紧追上去,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也不管那栈道险峻,久之终于又看见了林阡影子,正自欣喜,陡然面sè一变,不能再催马上前一步——原来道上竟有几路兵马这么巧就在这边与阡相遇,看情形应当都属盟军。得见林阡,将士们顾不上奔bo多时劳顿疲倦,一个个笑逐颜开士气高涨。 绕山而行,林阡不再策马,而是与左右两位首领一边走一边倾谈,似是比半年前夔州之役要忙碌更多担负更多,适才,陈铸一味圆谎,竟没有留心发现,如林阡这般的把握全局从容大气,独履至尊当仁不让,感觉上早就已经直追王爷。甚至,这等慑人王气,和年轻时的王爷,就好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和王爷真的相像,再怎么日理万机,都那般游刃有余……”陈铸叹息,见此情景,又哪里能够上前?跟踪了良久,始终保持距离。林阡身边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再走就可能走到联盟驻地了,陈铸只好放弃。 正待离开,忽见不远处林间驰来一匹白骏,马上少女娇小灵动又不失英气,不是凤箫yin是哪一个?见众将士凯旋归来,凤箫yin神sè里明显充溢着喜悦,立刻纵身跃下,牵马走到林阡身侧去,一旦她走过去,将士们忽然便开始问长问短,似乎关系熟络,可以没大没小,林阡方才凝重的神sè,竟平添了一丝陈铸从没有见过的宠溺笑容。气氛,也一时从适才紧张肃杀变得欢愉活泼…… 眼睁睁望着那战甲铁衣之中,蓦然多出了一袭白衣,眼前这幕情景,非但不像陈铸想得那般不协调,反而因为这女子才变得完整,一刹那,宛如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真的,和传说中王爷与柳月前辈真的太像了,只不过,发生在他们的女儿和林楚江的儿子身上……为什么、一代一代,要如此之像…… 好,那今天,就什么都不说!一瞬间陈铸眼睛湿润,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 “主母!不用再谢啦,那是杨某分内之事,既然你和海将军走了,那沈家寨自然由我和清风守着,有什么要谢的啊,太见外了!”远道而来的几路,原来是从贵阳北上而来的杨致诚向清风。目前沈家寨局面已定,终于可以和这边群雄会师。 yin儿脸当即一红,显然是听见“主母”觉得尴尬。向清风见她脸sè欠佳、手上有伤,关切询问:“盟主近来是休憩得不好么?怎地气sè不足?” “是主母知道你们要来,连续几夜乐得没有睡着。”阡微笑替yin儿作答。 yin儿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着听着才发现哪里不对,心一颤:竟然这句主母,是阡当着杨致诚向清风的面,亲自承认和允许的吗?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阡,他也正巧回头凝视着自己,面带微笑:“不过,我倒是和她约法三章过,若是还这样战事为重不顾身体,就不准许她次次都身先士卒,免得别人指责你们主公严酷得连主母都压榨,又伤又病还要被我赶到最前线去。” yin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最近不好的心情,暂时都忘却。周围将士也相视而笑。 “不过,可能这一次要真的劳烦各位了,还不能在川蜀多休整数日,就又要赶去黔西夺轮回剑。”阡忽然说。 yin儿一怔:“怎么?我们要回隐逸山庄去?” 阡点头。 “那孟流星呢?我们还没有要到孟流星,该如何回去见孟良关?”yin儿不解的表情,“瀚抒不会肯将孟流星送给我们,更不会押解人质亲自去黔西,他应当是执意留在这里铲除黑(道)会的……” 阡摇头,一笑:“区区一个黑(道)会,比得过我们的事情吸引瀚抒?你放心,他一定会押解着人质亲自去黔西,不管他是自己要夺,还是会转变态度帮着我们,他都一定会跟着去。” “那为何要这么急?立即就动身?”yin儿奇问。 “我接到柳大哥的信,说孟良关那边可能另有保留。”阡轻声道,“而且,沿途有探子来报,金南已经分批撤离川蜀,重返黔西。” yin儿蹙眉,阡续道:“还有,两位将军刚从黔西而来,称船王和流年自黔西一战之后便没有留在沈家寨,而是云游四方去了,实在是令我很不放心。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联系。” “其实,我也觉得流年姐姐的事情有点蹊跷。”yin儿说,“因为,流年姐姐,她也抢过瀚抒的马啊……” 阡一怔,也终于忆起当时他与云烟、yin儿在黔西初逢流年、船王时,正是因为瀚抒这匹疯马的关系:“不错。祁连九客的马,原是流年姑娘所盗……” “奇就奇在,却是孟流星被瀚抒抓了起来。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yin儿说。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阡一笑,思绪因yin儿而顺,反过来为她梳理,“她姐妹二人,先后看中同一匹马的可能太小,孟流年个性清高,孟流星生性娇纵,不可能说孟流年跟孟流星要了这匹马,于理不合。所以,这匹马是后来孟流星si下找到了孟流年强行向她要过去的。但问题便在这里——既然如此,孟流星被祁连九客抓住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去年的八月我们去贵阳以后,而那个时间,轮回剑早就已经被叶文暻押送往了黔西,孟良关夺剑,更在那个时间之前,又怎可能是为了一个几个月后才失踪的女儿而夺剑?!我先前以为孟流星失踪的时间和怡儿相当,现在看来,明显是晚了好几个月,根本就是孟良关言语里的陷阱。他的确是想救下孟流星,所以夺剑之后才一直行踪不定还差点来不及赶到隐逸山庄,但是他夺剑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yin儿一震,点头:“所以,孟良关口口声声要我们给他找女儿,是一语双关,名为孟流星,实为孟流年?!” “这么严重。那的确是要尽快去了。”“既然孟良关这么狡猾,就不能光顺着孟良关来。”杨致诚、向清风都面带焦急。 “可是,胜南,向杨两位将军今日刚到川蜀,可以不必那么快便随我们去吧?”yin儿提议,“这边环境幽静,适合向杨两位战后休整,不如由他们代替黛蓝在这边看着局面如何?反正黛蓝在这里也是权力被架空了,不如随我们去夺剑。” 阡笑而点头:“那便就留他们在此先休整几天,等恢复了再追上我们。至于局面,还是交给黛蓝看着,毕竟她更熟悉。”低声对yin儿说,“黛蓝的权力没有架空,趁着洪瀚抒离开川蜀,我还需要她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 yin儿一怔,面lu喜sè:“原来胜南对黛蓝已经委以重任了?” “我林阡手里,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阡笑着说。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2) 那个傍晚,是yin儿第一次看见阡在处理战事时用异常急迫的方式。 是的,从前再怎样的千钧一发,阡都可以后发先至,她相信,现在也是。所以她明白,这般仓促,一定有更深入的原因。 难道,这么快就要重返隐逸山庄,是为了尽快地安妥轮回剑,免得牵连更多的无辜?的确,如今云游四方的船王和流年姑娘最是危险。 又或许,本就必须尽快地安妥轮回剑,以免再为短刀谷内luàn节外生枝?不错,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轮回剑,可以给盛极一时的抗金联盟锦上添huā,也更加是抗金联盟将取代苏降雪统一短刀谷的序言…… 可是听见阡那么说,yin儿才懂他是为了谁——胜南说,“瀚抒离开之后,我还需要黛蓝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所以,胜南其实是为了把瀚抒尽快地引开,尽快地从侧面帮瀚抒脱离这条走火入魔的路! 好啊,你洪瀚抒要和我林阡比,那不必用川东战绩来拼我黔西,我允许你直接把轮回剑夺去! 有时候,可以让一个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 何况,瀚抒他的本性,连yin儿都可以mo得清。 马不停蹄跟着阡从川蜀回黔西一条回头路,yin儿再怎样辛苦都觉得幸福。既要嫁林阡,当然要满天下地走,走满风烟的路。  隐逸山庄。 一直留守于此的柳五津为群雄接风洗尘时,似是为大家积累了不少见闻:“众位还记得吧?先前我们揣度这个向叶文暻托镖的人是什么居心时,曾说过他是想利用叶文暻,一路护送轮回剑一路传递消息把天下英雄都吸引来。” “记得。现在看来,这个推测是完全对了,孟良关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企图。”yin儿点头说。 “当时,我们是不是还推测说,他一直保持神秘从不lu面,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谁?” “对啊,这两个揣测,都是文暄师兄当时提起的。怎么?难道又猜对了?”yin儿笑问。众人不禁以崇敬的眼光投向文暄。 “不错,我先前以为,他本身就有名望地位,所以一直徘徊于公开和隐秘之间。但最近才知,他一直保持神秘,很可能是因为他非常想见一个故人、却怕这个故人知道他是谁之后不会和天下人一起被轮回剑引来,故而才保持神秘……”柳五津点头说,“当然,这个故人,不是我,不是东方雨,而是,与他关系更亲近的一个人……” “咦?那这个故人是谁?”海逐làng奇问。 “唔……那就是孟良关的家事了……孟大侠比较好面子,所以掩盖得很好……不过,你们柳大叔留在这里,也不是吃闲饭的,哈哈。”柳五津笑着与他们赘述,“这孟良关,当年武功自成一派,在川黔这边也堪称拔尖,而且娶了他的表妹孟紫狐为妻,功成名就,生活幸福,真教旁人羡煞……不过,听说他有个亲生弟弟,名叫孟良修,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也是暗恋了表姐孟紫狐多年,为了得到她而和孟良关决裂,后来在黔西也设立武馆,几年时间就成了孟良关的对手,名气越来越响,正巧那时孟良关已有功成身退之意,所以几乎就快被孟良修赶超……哎,孟良修这样还嫌不够,竟然还去引you孟紫狐,更加做出了……出轨之事……” “啊?”故事进展如此之快,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孟紫狐,竟是这样的不守fu道?”“孟良修也真够得寸进尺啊。他哥哥是正巧不想跟他争了,否则哪会给他赶超?他还引you他大嫂,这不反了嘛!”莫非和海逐làng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 yin儿冷冷说:“这还不一定呢。你看孟良关那般狡猾,人前君子,背地里不知如何的yin险狡诈,孟紫狐搞不好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心里应当还是喜欢孟良修。” 五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准你这么说他……”那个可是自己偶像啊,“这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其实,孟良关等同于已经隐了,唉,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关注,我也只听说过孟良修的名号,懒得去问他什么来头……可是,原来事情是有内情的……” 阡一听到“内情”就想起陈铸,想起陈铸就反感,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五津不知他为何一脸厌恶的表情,所以一开始差点没说得下去:“呃……据说,孟良关和孟紫狐的第一个女儿,孟流年,就是孟紫狐红杏出墙和孟良修所出……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丑闻终于被抖lu了出来。咱们外人虽然不知道,孟家的老奴倒是都知道……” “这内情……到未必是假……不然孟良关为什么对流年姐姐总是那么得冷淡,冷淡到流年姐姐宁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宁可去苍梧山那么远……”yin儿叹气。 “嗯,也据说孟良关不信妻子不守fu道,为保妻子名节,相约和孟良修比武决斗。可是不知怎的……决斗前夜,孟良关竟然失手杀死了孟紫狐,第二天在孟家,等待孟良修的,竟然是孟紫狐的葬礼。这样的痛苦,试问又有谁能接受……从此孟良修便人间蒸发,而孟良关,据说是想遵从妻子遗愿、和孟良修和好如初的,却怎么也挽不回了,连面都见不到了……唉……”柳五津自我代入之后,叙说得满眼通红,“可怜的孟大侠啊……” “孟良关哪里可怜?明明是孟良修可怜!你说怎么死的偏偏不是孟良关,是自己最爱的人呢……”yin儿却为孟良修抹泪,“海将军,你说是不是?” 海将军原先还指责孟良修得寸进尺,这当儿却也觉得孟良修可怜:“对啊,换作我是孟良修,也会一走了之的,我怎么也不可能原谅一个杀死自己女人的凶手。” “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路政叹了口气,说。柳五津大喜,过来抱住这老友:“路大哥啊,还是你比较贴心啊!” “虽然感情上我和yin儿一样站在孟良修那边,不过换作我是孟良修,不管先前谁对谁错,事情发生到了这种地步,二十多年过去了,该面对的时候,就不能再逃避。”阡轻声说,路政一怔,微笑着看向他,该面对就不逃避,眼前人明显说到做到,从不拖泥带水。 “将军,既然事情牵扯得这么深入,那么一时半刻,恐怕金人和我们,都夺不了轮回剑。现在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不会有什么收效。”范遇说。 “咱们什么行动都无需采取,候着瀚抒带人质赶来便是。”林阡一笑。  夜深人静,此夜无月又无风,冷飘零和yin儿顺着复道安静地往前走。 “盟主,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何必见外。大家迟早一家人。”yin儿笑着说。 换作平时,冷飘零一定会摇头苦笑,但今天,却明显满腹心事,“盟主,我想拥有这把轮回剑。” “轮回剑?”yin儿一怔,“为什么冷姐姐要轮回剑?”不错,她差点忘了,冷飘零,也是一个因为轮回剑才出现在他们世界里的人物。 “这些天来,见到你们奔bo劳碌只为替联盟守剑,我知道我的动机很自si……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需要它去对付我的对手,盟主,你很清楚,轮回剑可以把一群人都凝聚在一起,那它其实就真的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本领。” “可是,你要治国齐家平天下干什么?你又无需成就什么帝王霸业……”yin儿奇问。虽然冷飘零的身上,的确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领袖气质。 “个中细节我以后再对你描述。”冷飘零轻声道,“只求盟主能答应我,若是得到了轮回剑,先将它借我一用,待我平定了luàn局,定然会完璧归赵。” yin儿点头:“那是自然。轮回剑,本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兵器,而是属于整个联盟。能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再好不过。” 正说着,忽然见前方浅影一掠,yin儿脱口而出:“思雪!”然而这一唤却没能唤得住她,眼睁睁看她朝着某一个方向窜了过去,yin儿极度关心,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冷飘零随之而行,奇道:“盟主确定那就是林思雪?” “就是她。”虽然天sèyin沉,思雪的轮廓她还分不清吗?白做师父了。 两人轻功了得,跟踪数步,便来到思雪刚刚进得的建筑之外,那房屋美轮美奂,修建得能与宫廷媲美,冷飘零环视一周:“这地方守卫森严得很,看守卫装束,不像金人住,像孟家自己在守。”果不其然,思雪进入之后,明明听到之中有厮杀之声,yin儿暗叫不好,当即携剑而上,冷飘零立刻跟随。路过那已经被林思雪砍倒的几大shi卫直入其中,惊见其中竟有百余人,层层包围将那林思雪困在中央。 “思雪这家伙,剑法没进步,魄力到大了不少!”yin儿一笑,这些shi卫,明显比自己的武功要低了好几个层次。 “师父!轮回剑便在这里!”林思雪忽然发现了她,欣喜若狂。yin儿一怔,蓦然斜路里一剑偷袭,yin儿不闪不避,yu剑迅猛凌厉,一剑就将那shi卫斥退老远,厉声问思雪:“那完颜君隐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夺剑?难道是他bi迫你为他夺剑?!” 林思雪霎时满眼是泪,再不言语,更增yin儿心痛:“怎地,难道他真的将你骗了?!” “不!师父!君隐没有骗我……”林思雪泣道,再不管周围刀光剑影,径自跃到yin儿身边来和她并肩对敌,“师父,我是背着君隐来查轮回剑下落的,他什么都不知情。我只希望,我帮师父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师父能够答应让思雪和君隐在一起,师父能够祝福思雪……” 祝福?!好熟悉的两个字…… yin儿心头一震,陡然竟有些目眩,耳边充斥着沈延那句话,轻描淡写,却撕心裂肺——小师兄说,他可以谅解我和胜南,却不能祝福我和胜南…… yin儿现在才体会到,思雪的痛苦。为什么她凤箫yin一个人的偏见,就要葬送思雪可能的幸福?为什么思雪要被束缚在金宋不容的观念上?也许完颜君隐真的可以带给思雪一辈子的快乐开心…… “祝福……祝福,师父当然祝福你思雪。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认为那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反对。”yin儿回头看她,发自真心地说,“师父不要你夺剑来求师父,只希望你用和以前一样的开心来回报我们,这就够了思雪。” “当真是这样?”思雪听得喜极而泣。一瞬间,这些在一旁叨扰的等闲之辈都形同虚设,若不是都正在杀敌,师徒俩差点就抱头痛哭。冷飘零先她二人一步靠近那宝物,剩下的几个shi卫看她一剑就败退了围攻的十多高手,全然大惊失sè,鸦雀无声了片刻,也见识到了三人武功如何,当即遁逃,一哄而散。 yin儿正要上前接近那箱子,飘零一把将她拦住:“等等。” 退开数步,冷飘零手中飞出一枚暗器,那箱子一经打开,果然放出一阵浓烟,烟雾散开,冷飘零当即探手,将宝物拾起,定睛一看,那宝物……却不过是一颗寻常宝珠而已…… 翘首以待的思雪和拭目以待的yin儿,见此情景脸sè齐刷刷地变白,别提有多失望。冷飘零却什么都不管,径自将那宝珠往锦囊里一塞,占为己有。 思雪看她这一举动,奇问yin儿:“师父……你的同行?”冷飘零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就走:“早知这地方肯定不是藏轮回剑之地,果不其然,幸好还有颗宝珠赔我时间。行了,走吧。” yin儿转过头来嘱咐:“思雪,记住,要盗剑不会这么简单。孟良关yin险狡诈,怎可能不将轮回剑贴身si藏?下次不要再这么傻,不要擅自行动。就算我不为你担心,你的南第九,也会为你牵肠挂肚,听到没?” 思雪脸sè绯红,连连点头。  待一回到阡的身边,yin儿立即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述说了一遍,说完yin儿就皱紧了眉头:“我思前想后,今夜与冷姐姐si闯孟家禁地的事,若无远患,也必有近忧。真怕被孟良关发现我行窃,然后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唉,也怪我,对思雪是关心则luàn了,明知道有后患,还冲了进去。” 阡一边走一边听,这时候看yin儿蹙紧眉的样子,忽然就忍俊不禁。 “怎么了?”yin儿一愣,“笑什么?” “嗯,我笑yin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阡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真是英勇无畏得很。” yin儿一愕,杵在原地,气得赶紧反击:“其实,你林阡也有时候会表现得像个女人呢!” 阡敛了笑容:“真的?” “那是当然,每次你下棋的时候,都表现得特别像个小女子,次次悔棋耍赖皮,不依赖我就活不下去。”yin儿笑着说。 阡听了呵呵地笑起来,这时候的他,总是傻傻的很可爱。耳朵在动吧?忽然yin儿想起云烟姐姐,又心伤。 他看yin儿皱眉,轻声回答她原先的疑问:“你放心,这事情就算落下什么把柄也没什么,孟良关见不到流年姑娘,就不可能放弃对轮回剑的zhan有,如范遇所说,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做。再者,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制止金人,不是讨好孟良关,就算如你顾虑的那样,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咱们走江湖扫天下,几时靠的是好感?” “倒也是,不管过程是不是占劣势,结局占优势就行。”yin儿豁然开朗。 阡凭栏远眺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yin儿,江湖,又瞬间转入瀑布里来了。” 是的,不管敌人有没有来全,江湖,一直如影随形。  世上,就是要有那么一些人,在你的世界里,他不停地更改着他的角sè。有时候他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又是你最大的威胁,不知道是你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或者你们都没有变,只是形势在强人所难。 瀚抒,当把林阡当成了劲敌,注定他后脚刚入隐逸山庄,前脚就押着孟流星来换轮回剑。用他的一切举动来完成对阡的反叛和挑衅,在他眼里,金人不过是个摆设,孟良关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而这时候的阡和yin儿,对他其实是放任不管的,只是在人群之间,略带些遗憾地看着他,然而宁愿“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瀚抒,一时之间又哪里能体会他二人的心意…… “实不相瞒,日前有盗贼入我山庄窃剑,轮回剑已然不在老夫手上。不过洪山主放心,老夫已经在派人加紧搜查。”这就是孟良关的回应,阡心中有数,孟良关一定会这么说,当然会这么说—— 昨夜阡听了yin儿的陈述、得知山庄里存在着这么一处华丽建筑却配备着虚空的防御力时,就明白那正是孟良关对洪瀚抒搪塞之用。 那就是孟良关给他自己创建的一个弱点,通过这个弱点,吸引一切可能会贸然闯入的人们,然后顺利将轮回剑的位置转移。一旦洪瀚抒把孟流星带来,孟良关就这么说:轮回剑已经被盗贼窃走,他正在加紧搜查。 而,他会哪一天搜查出来、令轮回剑重现于世?当然就是孟流年出现的那一天,又或许,孟良修也出现的那一天…… 这伎俩,太简单,却随心所yu,听凭孟良关一个人的意念。反正孟流星已经回到了山庄里,那孟良关就等得起。 但孟良关你怕是不清楚,我们的洪山主不吃这一套,洪山主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费解的道理——“什么加紧搜查!我把你的女儿带了来,你就必须把轮回剑给我!你用一个剑丢了敷衍我,那好啊,我带个死人来给你也不吃亏!”洪瀚抒杀气毕lu,说罢立即出钩直向孟流星,孟良关始料不及,大惊失sè,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洪山主根本不可控,惟能气急败坏上前相拦:“洪山主,其实,我知道轮回剑现在何处!” “何处?!”洪瀚抒来势汹汹,又岂是孟良关能控制得起! “数日来虽然窃剑者各显神通,大多只是等闲之辈,无人能盗剑成功。但是却有一个,武功上乘,说夺便夺……我之所以隐瞒,是因为这窃剑之人,来头不小,说出来,怕影响一整个武林的声誉……”孟良关面lu难sè。 “我管他哪个武林的声誉,速速说来,是哪一个!”洪瀚抒咄咄bi人。 “据shi卫描述,窃剑之人,其中一个便是你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yin。”孟良关此语一出,洪瀚抒面sè一变。yin儿亦大叹失误,昨夜之事,果真埋下隐患,yin儿没有办法逃避,只能硬生生迎上瀚抒那副“你竟然又和我对着干”的表情。 阡心念一动:不错,孟良关为了不立刻交出轮回剑来,是一定会诬陷别人成功盗走轮回剑的。能在孟良关森严防卫下盗剑成功的人,自然是武功越高就越令人信服,但孟良关制造的弱点那样简陋,一看就知道本意并非吸引绝顶高手,而只为了吸引些思维简单又肆无忌惮的等闲之辈……孟良关本没有想过诬陷谁,因为一旦盗剑之人多了,自然而然可以产生一个亦真亦假的模糊人选,然而,谁也料不到的是,yin儿竟就在昨夜因为爱徒心切,不幸地闯入这个原先与她毫不相干的局中,并且完完全全契合了孟良关心头这个模糊人选!于是,孟良关顺水推舟,与其捏造一个亦真亦假的人物,还不如就诬陷她凤箫yin!如抗金联盟盟主这样的来头,太适合转移轮回剑,太适合为难洪瀚抒,也太适合搅luàn局面分散注意…… 孟良关这个局,布得再简单不过,却没有漏洞可钻。谁闯进去,谁便是一条死路。阡心一凛——但孟良关的局,为何偏巧被yin儿撞见? 事情是真的这么巧合么?巧合得林思雪正好把yin儿引进去?这难道,是另一方势力,布的又一场局? 阡的目光,因此锁定在对面人群中,那面容英俊,贵胄之气的小王爷身上:这件事情,怕是表面简单,内涵丰富得很……  “宋国的盟主,难道只会干些偷jimo狗的勾当?”对面人群中,小王爷尚且不动声sè,却是那二王爷首先冷笑嘲讽。歪打正着,指出yin儿出身正是盗贼。 “哼,总比你‘王爷不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强得多!”yin儿冷笑回应,二王爷一触即发:“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端的肤浅好笑。yin儿不理睬他,转过头问孟良关:“一面之词,谁人相信?你凭什么证明剑是我所盗?!” 孟良关笑起来:“老夫当然还不肯定,然而盗剑成功之人,手上必定沾了剑上剧毒之物,如今手上定有溃烂迹象,盟主若是不介意,令老夫一验便是。” yin儿心中一凛,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已经在为冷飘零担心。 “咦,盟主手上并无溃烂迹象。看来盟主不是亲自动手,而是指使了别人。” 冷姐姐真是冤枉,原先看她对轮回剑比较热衷,才让她伸手入那箱子的,结果却反而害了她……yin儿心里七上八下。缓过神来,听孟良关这般说她,大怒:“孟良关,你好是yin险狡诈,诬陷不得我还硬要赖到我头上!” “盟主还想如何抵赖!老夫藏剑多时,入室盗剑之人不下百人,但未曾有一人真正得手过,偏偏就在昨夜,你与两个盗贼同时潜入,将剑成功盗走,那两个盗贼身份不明shi卫难以认得,但难道连盟主都不认得么!”孟良关语气变重,“你手上不曾溃烂,是因为到此为止都没有与轮回剑接触过,那便说明,轮回剑还在你手下身上!不过你的手下要小心了,一日之内不服解药,必定剧毒攻心而死!盟主,还是尽快说出,轮回剑如今在谁的手上!” 那冷姐姐手上是否溃烂?yin儿打了个寒战,却不能回过头去看冷飘零:冷姐姐自己还没有发话,那我就不能自作主张承认了昨天的事,因为,昨天我们并没有得到剑啊…… 这种形势,要救冷飘零,yin儿就必须承认昨夜行窃,但只怕她一旦承认,孟良关就直截了当地说她窃剑了!饶是伶牙俐齿的yin儿,都暗叹不妙,方才她一直心存侥幸所以才死不松口,现在若是一松口,显然气势大减,先矢口否认又被迫承认,当然理屈词穷。此刻再解释她行窃了却没有窃剑成功,已经更像狡辩,相信她的人,一定少得可怜。只能说孟良关当真有两下子,他明明有充足的证据却分步搬出,明明就是在引导着yin儿先矢口否认再被迫承认、引导着yin儿失威于人前! 单论失威还不要紧,更难揣测的是,孟良关这句话是真是假?万一冷飘零并未中毒,yin儿的救她,岂不就变成了出卖她! 阡明白,若盗剑的真是yin儿自己,yin儿一定为了联盟的声誉死咬着不会承认,但偏巧是另一个人的生死攸关,yin儿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当然不想见到yin儿两难,两难不应该出现在yin儿的身上。 “yin儿,不必想那么多,你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一个决定而已。”阡忽然开口,制止了厅堂之中,因聚焦yin儿而引起的沉默,“你是盟主,所以你做什么决定,盟军便承担什么后果,一切既由我们终结,又何必受他人胁迫。” 他的话在这里,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一定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会一手把握好了形势,绝不令无辜受累,绝不使计划挫败。 “不错,昨夜的确是我行窃。”yin儿坦然回应,才不管金人阵营里的一片哗然,“孟良关,你先把解药给我,我要确定我手下无事,再跟你探讨轮回剑的下落。若你给了假解药,小心你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轮回剑!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轮回剑就在这座厅堂里,我转过身就可以命她将轮回剑销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孟良关暗自震惊:承认行窃,却不暴lu她的手下是哪一个;先要解药,可以先缓解他给她的胁迫;关键是,她还说了致命的一句“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我转身就可以销毁”——对啊,若不给她真解药,那轮回剑名义上还控制在她的手里,那还如何在他孟良关的手上通过“搜查”来“重现”?! 千虑一失,当他顺利将洪瀚抒的敌意转移给了凤箫yin,当他计划得逞刚刚成功地置身事外,万想不到,凤箫yin竟将“众矢之的”的身份和“支配局势”的权力一并夺了去!孟良关面sè一变,进退维谷——他若不答应她,还如何名正言顺地胁迫群雄为他办事?!真正讽刺,自己被自己的计策bi迫得完全置身事外!  阡察觉到孟良关此刻神情的剧变,微微一笑:孟良关,之所以失策,是太小看yin儿。 当日yin儿向孟良关索要轮回剑剑穗之时,怕就已经给了孟良关错误的印象,孟良关怕是还不如慕二清楚:yin儿她,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而,局外之局的设定者小王爷,利用林思雪来引yin儿中计,或许是一心想要看着洪瀚抒和凤箫yin引发一场抗金联盟的内luàn?但小王爷恐怕也失策了,瀚抒他对yin儿,又岂可能是单纯的敌意…… 这一刻,既然yin儿要支配局势,阡自然要为yin儿把握好一切可能的敌人。无论是眼前的孟良关,小王爷,洪瀚抒,人群中越野,越风,东方雨,黄鹤去,抑或者那些隐藏着的,苏降雪之部下,黑(道)会之余党。旧敌新仇同在,形势越luàn,越要一手握牢。 阡随刻将目光投shè在二王爷身上,所幸这个二王爷患得患失,将金北前十的绝大多数都赶去了川蜀还来不及回黔西。这一战,金北的头脑轩辕九烨,该是来不及参与了—— 我联盟这么快就从川蜀赶回黔西马不停蹄,其实,也正是为了从一开始,就削弱你金北的实力……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3) 想不到,凤箫yin非但没有因为无法脱罪而自luàn阵脚,反而将计就计以退为进一举反击,此情此境于孟良关而言,怎一个惊字了得!适才气氛的确如他所愿陡然一变,却又被她一句话就镇压风平làng静……孟良关这才领会,如洪瀚抒一样,凤箫yin此人,也绝非寻常人可控! 而孟良关,也更加不会了解,轮回剑,瀚抒是为了何人才来争夺。为了谁?就算不再为林阡义不容辞,也为yin儿她能够回心转意…… “凤箫yin,其实你不必那么心急。就算你不窃剑,我夺了轮回剑,也一样是给你。”瀚抒轻声说,这一瞬,再没有那丝震惊川东的暴戾之气,依旧如云雾山时期的眉目俊朗,高大威武。 却在瀚抒深情凝视她而忽略了周围一切的此时,yin儿忽然觉察瀚抒背后顿生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当偷袭的一剑带着深仇大恨猛烈地刺向瀚抒后背,yin儿匆忙将他推开yu剑反手一拦,拼命将那一剑挡下,缓得一缓右路又是一剑刺来,yin儿剑更急速,横在对面那两个少年之前,当即封了他们的剑路,yin儿还不及问话,瀚抒已勃然大怒,火从钩迅猛地直朝那两个少年急刺,眼看那两个少年命在旦夕,阡当即饮恨刀出手拦截,于瀚抒对面保得那二人性命,两少年眼中全然仇恨,对着洪瀚抒是咬牙切齿:“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川西口音,当是青城剑派。两少年转过身去,对林阡却是敬仰的表情:“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瀚抒霎时对阡敌意更重,不再管这群青城弟子,只顾着去凝视yin儿,“小yin,许久不见了。剑法还是一样得干净漂亮。” “这一手好剑法,和你是同一师承,都来自大理点苍山。”yin儿坦然地说给他听这个事实,余光看见人群中有越风和阑珊并排站着。原来,他们也一起来了,他们身边不远的那道身影,正是不肯祝福她和胜南的小师兄……yin儿那一刻百感交集,却因为面前有阡,而提起勇气,狠下心来对身侧的瀚抒讲,“我姓林,名叫念昔。想必,你沿途应该有耳闻,从十三岁起,我便已经是林阡的女人。”这一句,不止告诉瀚抒一个人,是对所有人的回答和宣告。 “凤箫yin,我也一直不知道,到现在才知道,你就是那个林念昔,几年来一直在找自己未婚丈夫,找到了之后只能跟他当战友,从来不能逾越从来不敢逾越的林念昔……”瀚抒忽然噙泪冷笑起来。语气里,诸多嘲讽,诸多不屑。 “我在云雾山问你,你心上的人是谁,你什么都不说,只是跟我搪塞跟我傻笑,好,我不追究……我身陷建康城的监狱,你拼尽力气,赴汤蹈火,我以为你一心为的是我,结果你为的是谁,我也可以包容……我可以认为,你凤箫yin把兄弟看得比情人还重,什么事都是林阡第一,我第二,我也可以不管……你为了救他命也不顾了,我就对自己说,你是本能的,对谁你都可以这样……结果我发现你就是那个傻得可怜的林念昔,我才知道,原来我洪瀚抒,才是天底下最傻的那一个!以为他是咱们的月老,以为他在我们的感情里站得最近,结果我是你们的烦扰,我在你们的感情里才最厚脸皮!我洪瀚抒,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从来没有感动过!”洪瀚抒虎目噙泪,真情流lu,“可是,小yin,他有给过你什么!他凭何值得你这般执mi不悟!你要我给你复述你的这两年吗?复述你这两年过得有如何痛苦如何艰难?!” “瀚抒……”yin儿噙泪摇头,却制止不了他。 “拜把子的时候你就比我更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蓝yu泽不是你林念昔!你白费了心思让饮恨刀易主易给了一个对你根本就无心的人!跟他认识的那几年,他心里眼里从来都是那第一美女不是身边的你!是啊后来他的确不再想蓝yu泽了不再爱她了,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另一个叫云烟的女人!为什么旁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就得来林阡的爱情,你却必须拼死拼活才换得他一次回顾!谁说你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黔西,你最开心的日子是和林阡、云烟三个人一起?!鬼才信!要和另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且从来都在最末的一位,我都替你羞耻、我都替你不值!现在那些碍事的女人都走了,你终于以为他爱上了你和你在一起了?好啊你就做梦吧,有些梦,你不做完是不会醒的!他只不过刚刚失去她们而已,他心里痛苦无处宣泄,他害怕孤独感需要有人陪,他怕再失去身边的一个人,所以他才开始霸占你!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而已!至于爱,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瀚抒冷笑着,用指缝中的那点空隙来示意,“待这阵子过去了,他命里又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女人,他自然会把你林念昔一脚踢开,你就是这样的价值,从来活在他的世界里,却从来不出现在他的心上,被他抛弃被他忽略的命!” yin儿接触到宇文白的眼光,这浓郁的哀愁啊,其实瀚抒怎么也不知道,他说的,明明是文白和他…… “瀚抒。最了解胜南的人,不该是你么?你扪心自问,胜南真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么?如果是,当年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和他结拜吧……试问你洪瀚抒叱咤一世,真正欣赏的人能有几个,又能与几个人结拜兄弟,红尘知己?”yin儿轻声回应,含泪坚定,“是,那时候他心里最爱的是蓝姑娘,不正如你心心念念着萧yu莲一样,一样不肯从过去里抽身?我三人结拜一场,也不正因我三人心中都有抹不去的曾经,都对心里的那个人痴情?” 瀚抒忽而语塞,仰起脸来明明动情:“当年,我的确是那样的欣赏他……欣赏他虽然武功出众,却为人谦和,欣赏他进退适度,就算是大起大落,都始终表里如一。如今,却……” “如今他已是一盟之主,应当对谁谦卑,因谁韬晦,向谁低头?你不是胜南,又怎知他内心表面不一?”yin儿打断他的话,一心想将他的误解诠释,却偏将瀚抒ji怒,顷刻,瀚抒语气开始恶劣:“是!现在的我,根本就不能看清他,连看都看不清,又怎可能当他是兄弟而不是敌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我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看他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后,还要看着你伤痕累累还执mi不悟、赖在他身边像疯了一样地不肯走!” “瀚抒,他没有半刻把你当作他的敌人,他不辞辛苦从川蜀匆忙赶到黔西来,根本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终于劝不了他,见他如此偏ji,yin儿急火攻心,眼泪险险落下。 瀚抒一把擒起yin儿的手:“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凤箫yin,别再这么天真了!你要孟流星我可以给你,你要轮回剑我也可以为你夺,那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下一刻,所有想要对他洪瀚抒喊停的人,都要尝试他火从钩的利害,包括林阡在内! 但,包括yin儿吗?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他其实早料到yin儿会狠狠地摔开他的手,yin儿只有那一个方向,就在他洪瀚抒对面的方向。那独一无二的身影面容,那举世无双的武功霸业。林阡。 却为什么,当自己已经攥着yin儿的手,当形势已经这般凶急,当盟军谁都大惊失sè,为何就是他林阡没有半分妥协的神sè?他竟是这样的自信么!自信小yin一定会留在他林阡的身边?!瀚抒更增误解,又气又怒——而此时,却是小yin她面带愧疚,在低声下气地在求自己。可是小yin,我要的是他低声下气,不是你!你在求我什么?有没有听错?到了这个关头,你竟还要顽固地对我说:“瀚抒,就算不祝福我,也一定要相信他……” “不,我不会相信他,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瀚抒冷笑着,非但没有祝福,反而冷冷诅咒,与yin儿针锋相对这么久,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林阡:“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川蜀黑(道)会,他说镇压就镇压,说抛弃就抛弃,留下一盘散沙一片luàn世一群后患。他洪瀚抒说得出就做得到,生杀予夺,就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yin儿手足冰冷。她万万没有想到,和阡相爱的第一份诅咒,不是众说纷纭会祸害她性命的天之咒,而是,和先前所有故人,全部都物是人非……沈延如是,瀚抒如是,越风亦如是……  怅人非,问孰能去,云雾山,建康城,苍梧海,再轮回? 再也无力坚强面对,最重旧情的yin儿,当即泪水簌簌流下,这泪水,不是示弱,不是后悔,只是为回不到过去才流,这一生,只愿流下这一次…… 忽然,身体竟感到有些暖和,恍惚间那么近又闻到她眷恋的烟火气,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那熟悉的宽阔xiong膛……yin儿霎时意念模糊,惊疑不定,第一次,她整个人都被阡一把揽进怀里,当着瀚抒的面也不放开。开始的时候很轻没声音,待一陷入他臂弯,怎就意识到这怀抱越来越紧……或许,他根本不是在揽着她,而是在藏着她,把她挡在恶言之外,也替她遮住她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泪眼。倏忽之间,已经分不清,那是情爱,还是苦难…… “有我在,有没有祝福有什么所谓?”阡压低声音,制止她的忧愁,“不是答应我了么,即使有再多人不理解也要爱下去,瀚抒不平定川蜀,那便我们平定。可别忘了,川蜀那边,叫你主母的排了几个山头。”她听到这句,再怎样伤悲,都不禁破涕为笑:可是胜南啊,为什么可以那么完美地把握敌我、兼顾大局,却从来不为你自己作一丝一毫的辩解,又为什么,为了我,宁愿有遗憾,宁愿有风险……忽然想起昨夜胜南对自己的调侃——“我笑yin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现在才明白,原来胜南对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下定决心…… 待安定了yin儿的情绪,阡随即转过头去,撇开冷眼旁观的洪瀚抒,直接问孟良关:“孟前辈,你考虑了这么久,可答应了盟主的条件,先将解药交出手,再由她告诉你轮回剑的下落?” yin儿心知肚明,轮回剑当然还在孟良关手上,阡说这句话,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yin儿想,这样也不错,当金人都误以为轮回剑到了抗金联盟的手上,他们的视线会随之尽数转移,既然他们不能知己知彼,倒是给联盟赢得轮回剑增添了不少胜算。 孰料洪瀚抒冷笑一声,偏不肯妥协,两方对峙,终成三方牵制:“孟良关,你就算重新有了轮回剑,我也不会把孟流星给你!除非,你能让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从凤箫yin身边马上消失!否则,今生今世,你与你女儿再难相见!”蛮不讲理至此,教群雄都哭笑不得。 “孟前辈,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了无辜,再来解决牵扯入轮回剑的一切人事。”阡正sè说,说的同时也已经对瀚抒的行为忍无可忍。yin儿察觉得出,阡一开始只是想要救瀚抒,但现在,这个目的,不一定了…… 孟良关一怔,明白阡话中自有深意,点点头,嘱咐僮仆将解药给了yin儿,yin儿不假思索,当即回身来救冷飘零性命,看她手上伤口果然发黑迹象,心道孟良关真是为了轮回剑不择手段。当此时,尽管冷飘零和她凤箫yin已经是众矢之的,但有阡、文暄师兄、海逐làng、柳五津、路政就在身边,守护森严,又何来的凶险。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盟王,盟主,洪山主,希望三位为了犬女和轮回剑,能留下与老夫一叙,其余人等,尽数都可以离去。” 阡和yin儿,同时看向孟良关难以捉mo的神sè:孟良关啊孟良关,你到底有怎样的企图?你想躲开履行承诺,就可以轻易把轮回剑转移,你想再度号令群雄,又可以轻易令轮回剑重现,我们谁都拦不得,只能顺着你编造的剧情走下去……但你最终,是一定会有那个目的的啊,那个会让你不再闪烁其词的目的。难道真的会像叶文暄和柳五津分析得那样吗,真的是为了一些故人吗…… 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其余人可以尽数离去?厅堂之中的这群金人们,又岂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善罢甘休? 误以为剑在凤箫yin冷飘零手中的敌人,如二王爷、薛焕,全然对着联盟群雄虎视眈眈不肯离去;而对事态洞若观火,甚至本就是幕后黑手的敌人,如小王爷、陈铸,此刻的想法一定和阡、yin儿一样,他们明白得很,既然事情不会再有枝节,当务之急就是琢磨孟良关si藏轮回剑的原因;甚至,更有敌人比阡和yin儿了解更深入,如东方雨、黄鹤去,他们,更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被动等候孟良关引导局面,是时候该主动出手。 这一群又棘手又凶恶的敌人,现在最危险的轩辕九烨他还不在这里…… “孟大哥,我真是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犬女,指的到底是哪一个?”东方雨一脸洞悉的表情,忽然就在此刻发话。孟良关脸sè当即一沉:“你说什么?” “孟良关,果真是情痴一个,为了一个女人就退隐埋名,结果却管不住她,白白替她和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过,有的时候,能睹物思人总是好的,特别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黄鹤去叙说的同时,孟良关的脸sè越来越差。 感情上的事,真不该勉强吧,就算为了她放弃一切,都管不住她的心,都要看着她沦陷到另外一个人的怀里去,瀚抒听着听着,心冷如死,他和孟良关,真是同病相怜,甚至,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爱一次还不够,连一模一样的容貌都不放过! “孟大哥让轮回剑出世,无非是号令天下人都来找她吧?算来还真是有缘,若非在海州见过几面,之后又在黔西巧遇,我还真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女儿。孟流年,长得和当年的孟紫狐,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你要用一个轮回剑,把消息传得那么远。东至苍梧,西之昆仑,北及盛京,南临大理,可谓寻遍了天下。”东方雨亦感慨万千,语气一转,面lu杀气,“不过,孟大哥若想要再见她,还是早些夺回轮回剑来为妙……” “什么?年儿她,已经被你们找到!?”孟良关关心之情溢于言表,yin儿忽然有些怜悯他:两个女儿,竟同时在别人的手上,而此时这个父亲,竟还没有半丝主动权么…… “那就要看你孟良关有没有魄力从林阡手里夺回轮回剑了,也要看看你得到剑后,是更愿意跟我们交换大女儿呢,还是更愿意跟洪山主交换小女儿。”黄鹤去冷笑,以胁迫的口wěn。 恰在此时,小王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东方雨和黄鹤去,东方雨尚且浑然不知,黄鹤去却是面sè一变,当即低声回应:“事出突然,还不及告知小王爷,贺若大人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此人质,所以……”当此时,黄鹤去已经汗流浃背,只恐小王爷又对他起疑心。 “也罢,贺若大人只是想多一份保证罢了。”小王爷神sè才有些缓和,说话之时,连看都没有看黄鹤去一眼,黄鹤去却终于如释重负。这就是他们的父亲,他莫非的父亲,他洪瀚抒的父亲,身为一个宋人,无时无刻不在为金国的主子怀疑他的忠心而担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黄鹤去所有的儿子,都是林阡忠心不二的麾下…… “教我如何确定,她在你们手里?”听得出,孟良关语气骤然凌luàn。 “她当然在我手里,你看看这是什么。”说话时,东方雨呈现在手中的锏,应当是孟流年贴身携带不假,孟良关脸sè大变,语气变硬:“东方,既是找到了她,那你就有资格留在这里,但若她有一丝半毫的损伤,你都绝对得不到轮回剑,你是聪明人,应当很了解!” “自然!”东方雨当即回应,“孟大哥夺回轮回剑,我立刻命人将她毫发不伤地带到这里,东方雨绝不食言!” “如果,洪山主肯收手的话。”刚巧黄鹤去补充了这样的一句,瀚抒一瞬捏紧了拳,为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ji起他叛逆的心!  “爹,救命!救命!”见孟良关似是更想要救孟流年,孟流星见势不妙,大声哭喊。 洪瀚抒一听更烦,怒不可遏,转身就走:“孟良关,你便救你大女儿吧,你小女儿是没指望了!只要凤箫yin和林阡在一块,你孟良关就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分好处!文白,咱们走!” “你给我站住!”阡冷冷转过头来,终于语气变重,“信不信,你出不去这道门槛?!” 听林阡忽然动怒,整个厅堂为之一震,隐逸山庄的上方天空,雷电如树枝凌luàn。当天空像白yu瓷瓶,雷电像瓶上的裂痕。这一幕,终于怎么躲也躲不过! 洪瀚抒怒火中烧,火从钩俨然就在手上:“林阡,我洪瀚抒,凭何要屈居你之下!” 这一次,也再也没有人会对阡说:你忍,我战…… 那个曾经推开阡的饮恨刀接下火从钩的人,如今,携带抚今鞭在人群中悄然冷漠:yin儿,其实连我都不知道,到底错的那个人,是林阡,还是洪瀚抒……但不管怎样,我越风,都是错了…… 当隐逸山庄里重重战意终于汇聚一点,矛盾就在孟良关想要结束纷扰的同时,前所未有地开始ji烈爆发。眼看又一场战云燹火,讽刺地即将在云雾山比武的六七名之间蔓延铺展,那些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长大大概就结束了吧……yin儿噙泪看着这样的情景,宛如回到了当年,当年胜南和瀚抒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她虽然也很紧张,也很ji动,却完全是期待,而不是痛苦,不是煎熬,不是揪心……可是瀚抒,难道还不理解么?多年前虽然你二人交锋多达千招堪称云雾山最势均力敌的一对,可当陵儿在擂台下说出一句“胜者为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的时候,当胜南凭借最后一刀险胜了你之后,冥冥中就注定了,你洪瀚抒,就要居他林阡之下…… 而当年,在擂台下一同观战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了哪里?宋贤,依然,再不是落huā有意流水无情,差点就是使君有fu罗敷有夫;吴越,石磊,再不是恩爱鸳鸯生死同路,早已经身世大白分道扬镳;但所幸风行和陵儿还一如既往地幸福,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将有他们自己的子嗣;而一样没有改变的宇文白呢,却还自始至终爱着一个从来不会回顾的人。变与不变,都这样令人感怀…… 文暄叹了口气,其实,他想的何尝不是和yin儿一样?两年而已,沧海桑田……守护在冷飘零身旁的同时,文暄情不自禁地分心来关注这一战……恰在这个瞬间,文暄只觉脑后生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已被那道巨力斥开老远,刚刚解毒的冷飘零蓦然就被身后一剑锁喉,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怎地在自己人之中,竟也有人要对飘零不利!?文暄大惊,剑光一闪,紫电青霜出鞘,但那人却不抵挡,挟持着冷飘零飞掠过厅堂直落在孟良关身边,文暄轻功卓绝,立即跃过去一剑指向那人脖子:“放开她!” 那人侧过头来,叶文暄却不由得一惊更甚:“路伯伯……”这挟持者,竟然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中的路政!? 路政这一突然举动又掀起bo澜,小王爷一怔:“怎么回事?”东方雨眉头一皱,察觉事态不对劲。 路政瞥了文暄一眼:“我不要她的性命!我只要她、交出轮回剑!”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4) 当文暄赫然惊呼一声“路伯伯”,盟军这边显然个个都措手不及,一瞬,群雄全然沉浸在无限震惊、怀疑和猜测里,谁都难以解释清,从来都是众少年良师益友的路政,慈眉善目、偶尔忧郁,怎可能会作出这般意料之外的举动!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海逐làng缓过神来,赶紧去扯柳五津衣袖:“柳大叔,这是……怎么一回事?路大侠他……”怎么回事?柳五津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路大哥你吃错药了吗?大敌当前,何以自si到要夺轮回剑!? “拿下他!”正当盟军劲敌全部瞠目结舌,忽听林阡发号施令,对路政的语气,竟也能这般严厉!严厉到众人还未及思虑,听他一声令下就直接围上前去,刀枪无眼,当即就将孟良关、路政与叶文暄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拿下他,当然要拿下他。此时若不擒拿路政,难道就这么自luàn阵脚,等着给金人抓住机会!现在围上前去,才能维持紧张,保证轮回剑暂时不失!柳五津赞许地回看林阡一眼,身陷ji战中的他,依旧是盟军里最清醒的那一个,甚至满阵的敌人也没有谁会比他先到一步! 可是,转过头来,柳五津还是觉得路政此举不可思议…… 强敌之中,东方雨面lu惊诧,难以置信,黄鹤去也是出乎意料,纳闷不已:“怎地这人也想要轮回剑?”完颜猛烈呸了一声,忿忿不平:“宋国匹夫,枉称江湖义士,原来也这般自si自利!” “怪不得他们算出孟流年出手之后可能有诸多变故,原来是真的……”东方雨喃喃自语,话中的“他们”,自然是他手下的妙算门客们了。 “‘算’出?”小王爷蹙眉,转过脸来。 “算得真准啊……因为……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东方雨面sè有异,转过头去对鬼之吩咐:“鬼之,快,快和蜮儿一起,将孟流年押上来!” 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 孟良关转过身来时,身子一颤,忽然怔住,嘴翕动,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各位英雄,路政自知罪过,无话可说,但求轮回剑一用!”路政眼中噙泪。 “路前辈,放开她!”yin儿来不及为阡与瀚抒担心,立即为盟军做主,与阡的语气竟是同样严厉。 路政的眼神移向孟良关:“盟主,我只想,用轮回剑,去救该救的人……” “救该救的人,就该杀不该杀的人吗?!路政前辈你糊涂了!”yin儿怒而喝斥,“放开她!” 路政非但不放,反而剑越贴越紧,冷飘零颈部已有剑伤,却见她虽然刚刚解毒又受剑伤,却异常冷静:“路前辈,轮回剑它,不在我的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明明适才,盟主已经承认!”路政怒喝。 孟良关瞬间泪流满面:“良修,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总算不再逃避……” 路政转头看他,热泪盈眶:“大哥,我会帮你,留下轮回剑……” 一语既出,众人才醍醐灌顶,路政,原来就是二十年前那失去挚爱之后人间蒸发的孟良修啊……  ji战中途,饶是阡和瀚抒,也不免都为之一惊,双方后退一步,一旦分心,此战当毕——不错,路政就是孟良修…… 白帝庙江边醉酒,当瀚抒问他,路前辈怎么滴酒不沾,路政说,有个故人劝他不再喝酒。“故人,是一个女人吗?”“是。”“女人是不是欺骗了你,是不是伤害了你?”“不是,她虽然骗我,却没有伤害过我……”“你怎么知道?”“她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对话里的这个故人,不正是不幸死在孟良关手上的孟紫狐么? 离三峡渔歌四起,当阡、云烟和yin儿争辩人生如梦、论及欣赏的诗词时,路政悔恨地说,他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现在阡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越近黔西,路政就越忧郁,为什么从川蜀到瀑布的这一路,路政都心事重重。是啊,切莫年少轻狂!正是因为年少轻狂,所以,才背离了自己最亲的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又怎敢回头直面自己的罪…… 却当真讽刺,当年的孟良修,为了得到孟紫狐选择和孟良关截然相反的路。只因孟良关选择隐退,所以孟良修就选择功成名就,然而,最后的他,不也一样选择退隐,更甚至隐姓埋名,进入了另一段与过去毫不相干的人生?!谁也不知道,短刀谷七大首领里,最性情平和的路政,原来年少时曾有过这般的往事…… 昨天还在故事里的人物,今天才发现他存在于自己身边十多年了……柳五津惊得连连抹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怪,难怪昨日与大家讲述孟家旧事时,路政一直一言不发,却在大家对孟良关纷纷谴责时,路政会说出一句,“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或许,离开黔西这片伤心地之后的二十多年,路政早已经想通了当年的事。人世间,两年就可以沧海桑田了,二十年,当然可以斗转星移。 “事过境迁,大家都老了。老了。良修,竟然……竟然还认我这个哥哥……”故人在此,孟良关再也不是那么捉mo不透虚与委蛇,真情流lu,老泪纵横。 “不是因为老了,是因为想通了。大哥,有人对我说,该面对的事情,就绝对不能逃避。这么多年,我本不该带着对大哥的仇恨,放下自己的亲生骨rou一走了之……”路政一度哽噎,“更不该让紫狐不得安心,我知她一心希望我二人和好如初……” 看路政愈发动情,似是要对冷飘零不利,叶文暄怒喝:“路伯伯,不要伤她!否则我绝对不会罢休!”群雄均是第一次看见叶文暄如此动怒,他那样舒缓的性情,却原来也有这样一颗炽热的心?却道是所有英雄,都有情关难过…… “路前辈听我一言。昨夜我们虽然行窃,却连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yin儿当即辩解。然而这句话越拖越迟,到如今,不仅连狡辩都算不上,更是没有丝毫价值可言。果不其然,路政根本不信:“盟主,文暄,我说过,不会伤害她性命,只要她交出轮回剑!” “路前辈,难道连盟主的话,也不信了么?就算不信我们,也该信任你大哥的实力,以及他要救回流年姑娘的决心!”阡回到yin儿身后,深知与孟良关孟良修同病相怜的洪瀚抒,一时半刻不会再扬言要走。 路政面sè一变,果真因为阡的话而恢复了些理性,半信半疑看向孟良关,孟良关不置可否,只对路政轻声承诺:“良修,你放心,我定然会将年儿救回来!毫发不伤地还给你!” “爹!爹!你难道真的要救姐姐不要我了!?不要啊!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孟流星气急败坏,yin儿一瞬听得心烦,掉转头去厉声道:“吵什么吵?再吵就真不救你!任你去祁连山自生自灭!”惊得孟流星赶紧住口。  “义父。”“师父。”恰在此时,对面金人之中,由一男一女押来一个人质,不是孟流年又是哪个?乍见孟流年,孟良关霎时面sè变柔和,路政亦一时失神,竟是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她看——真的是一模一样。二十年了,依旧那样年轻,那样动人,却、祛除了一身的温婉柔顺,而袭了一丝的超然之气。面貌再相似,风格都不同…… 瀚抒侧过头去,两年以前,他也就是这么傻,不管几种风格,都不顾一切就爱上…… 倏忽之间,路政忍不住哀叹,当初在拓荒之役时,曾经和她有多次交集,甚至有好几次都是擦肩而过,竟因为性格所致,始终没能上前一步,发现那船王身边的流年姑娘,竟是和孟紫狐一个长相——如果大家围着篝火倾谈时,路政能像柳五津一样的个性,冲上前去立刻就融入这群少年人之中而不是转身悄然离开,也许,一切就可以改写了吧……就不用和自己的亲生骨rou,重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战场…… “流年姐姐竟真的在东方雨手上,他们的行动好快……”惊见流年姑娘,yin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押解着孟流年的一男一女两个金人,男子面容清癯,鬼气森森,柳五津认得他是东方雨的徒弟“鬼之”,轻声向阡和yin儿叙说:“这男子叫‘鬼之’,是我在隐逸山庄见到的第一个敌人,那时候思雪姑娘刚刚到隐逸山庄来,在屋顶上跟他比过武。武功路数,正是东方雨的空手如刃。” “那这女子?”yin儿蹙眉,眼前女子称呼东方雨为义父,似乎关系亲近,不过却是个生面孔,想必以前没有参与过金宋之战。 “适才听见东方雨说什么‘蜮儿’,说的应当就是她了。啧啧,这姑娘,长得可真……不赖啊……”莫非情不自禁地赞,赞了一半赶紧闭嘴,笑,“可别让如儿听见了,免得又跟我吃醋。”饶是如此,还是对她惊为天人。 “蜮儿?蜮儿……”阡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这时候大家都不自觉去注意看这位年轻美貌、清纯可人的蜮儿,她对所有见到的人都嫣然一笑,面容里全然一种天真无邪,双颊上一对酒窝甚是可爱,倒是与金陵有七八分相像。却叹这少女美到这般程度,就算站在关键人物孟流年的身边,都可以毫不失sè地把众人目光直接抢过去,瞬间就喧宾夺主。一个笑容而已,就魔力般将众人的紧张卸除,差点竟忘记了——此刻局面还没有稳定! 海将军、yin儿,都是这样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的典型人物。此情此境,虽然阡容许他几个走神,也不能容忍他们这般痴mi的表情,当机立断,制止这群以yin儿为首的sè狼,笑着问她:“大敌当前,竟还英雄本‘sè’?” yin儿一怔回神,微笑脱罪:“一边把人质救回来一边欣赏美sè,本不冲突。” “正是,正是……”海逐làng赶紧附和。yin儿正sè说:“不过,可别真本末倒置了,海将军,还是救人比较要紧。” 这丫头,jiān险地把罪名给完全推给海将军了。阡摇头苦笑,压低声音叙说:“既然流年姑娘出现,孟良关,应该也不会再有所保留了。” yin儿和海将军当即重新将视线集中去孟良关身上,只见他刚得东方雨准许,便神sèji动地上前一步:“年儿,总算……总算回来了……” 孟流年环视一周,并未如孟流星那般看见父亲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若狂,反而冷淡地问东方雨:“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相公呢?被你们囚在了何处!?”如斯冷淡,原来和孟良关真的有太多心结不解。 “孟姑娘不必担忧,只要能够规劝你的两个父亲把轮回剑交出来,我便可以保证你与尊夫的性命。”东方雨郑重保证。 “你说什么?什么两个父亲?!”流年闻言陡然一惊,眼神中透现出的,是多年来压抑着的痛苦,孤独和不解,她以前,还以为她没有父亲…… 也许是被这一句提醒了什么,当接触到孟良关和路政怜爱的目光,忽然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诠释,流年彻然醒悟,喃喃自语:“从小,流星她就仗势欺人,仆人们也都捕风捉影,想不到,都是真的……”瞬即,已经泪眼朦胧。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路政潸然泪下。 “年儿,我身边的这个,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孟良关悲喜交加。 “原来,孟良关对流年姐姐不是不爱,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孟良关不可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面对她,她既是孟紫狐的女儿,又同时是孟良修的女儿,是自己亲生兄弟的女儿,也是自己挚爱的女儿,是背叛了自己的人所生,也是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所生,是仇人,是爱人,是亲人……而且,随着流年姐姐逐渐长大,还长得越来越像他那段想拼命忘却的过去……”yin儿忽然叹息,“做父亲的,是这么不容易啊……我们……都误解孟良关了……” “yin儿说的极是。”那一刻,阡其实也发现了,yin儿除了感动之外,更多的是羡慕。yin儿的语气在这里,不禁更增阡的爱怜。忽然阡竟有这样的冲动,不如这一战结束之后,找一个空闲的时间,陪yin儿一起去找寻她的亲生父母去吧……  缓过神来时,却听东方雨对孟良关说道:“孟大哥,我东方雨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便在这里,等着你夺回剑来,与她交换!” 世人皆知,东方雨虽然总是杀气腾腾地来去,却甚少内心yin险暗藏心机,虽然思想保守的他和轩辕九烨、解涛等人总是合不来,却在金南当中很有人缘。撇去手下门客不谈,贺若松、黄鹤去等人都对他推心置腹,柳峻也可以为他而礼让三分,至于那潜入建康做jiān细的秦向朝,甚至可以对他挖心掏肺,即便他降了金,孟良关仍将他列为故人谈……可以体会,东方雨此人,适合做深交,为人极是磊落。既然他说“说到做到”,那就不会像孟良关般反反复复。 “东方,到这个关头,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孟良关再无台阶可下,可是到此时此刻,至亲至爱都在身旁,还需要什么台阶?孟良关按住路政手中的剑,示意他放过冷飘零:“别伤了无辜的人,良修,轮回剑如她所言,根本还在我的手上。我不肯交给洪山主,正是为了找到年儿。替你找到她,也替我自己继续赎罪。却想不到,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重遇你,得你叫一声大哥,为兄此生无憾!”说罢轮回剑已然握在手上,果然是随身携带,纵使明眼人人人皆知,却又有何人能夺?!孟良关的武功众人都见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仍然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 “盟王,盟主,莫怪我与大哥自作主张,这次轮回剑失守之罪,都由我一力承担。各位英雄,路某一己之si,实在是对不住各位这许多日子以来的辛苦……”路政转过身来,满面愧疚,却仍旧没有放过冷飘零,原来是挟持着她来阻碍联盟chā手。 “路大哥,若换作闻因,我也会这么做。我能理解,可是……可是……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柳五津一时语塞,难以移步。 “路大侠……唉……剑……竟守不住……”海逐làngyu言又止,这当儿这么多人质在,哪里都是投鼠忌器。 “胜南,其实,我好是敬佩流年姐姐的两个父亲,能够为了自己的女儿,敢把天下人都得罪。”yin儿噙泪,低声在阡身边说,虽然她知道,很可能盟军里不会有多少人原谅路政,原本以文暄师兄的个性还会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但现今路政危及冷飘零,一时之间连文暄师兄都恐怕不会释怀吧…… “yin儿,谈不上什么得罪,轮回剑既在孟良关的手上,去谁的手里当然由他决定。逐làng,就算是与船王没有什么情分的你,也不愿见到他和流年夫fu二人成为我们守剑之战的牺牲品吧?此刻能帮孟家父女团圆,兄弟释怀,夫妻获救,也许就是轮回剑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作用在见效。若连这一点都不成功,就算夺去,又有何用?”阡一笑而过,闻者全是一愕。好毒辣的一句! 盟王发话,盟军再无指责,给了路政一条宽恕之路。而这句话的恶毒在于,东方雨若不应言放过流年与船王,则得到了轮回剑也知其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什么平天下?连齐家的功效都没有……谁也不想承认,他们趋之若鹜的轮回剑,其实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这么可笑…… 有些现实,它当真不能说破。古往今来,其实多少人的追逐都一样虚浮。 yin儿释然一笑:哦,原来阡才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啊。这句话,正是阡在胁迫东方雨信守承诺,间接从东方雨手上救孟流年,也是阡在命令联盟按兵不动,直接从路政手上救冷飘零……有了这一句话,这一刻的联盟,可以暂且安稳地隔岸观火,什么都不用做。 “孟大哥不必心存顾忌,只要轮回剑到我手中,你孟家绝对可以一家团圆!”东方雨急道,显然因阡这句话而受迫。 “先让你徒弟给年儿松绑。我再将轮回剑交到你的手上。”孟良关冷道,也正因阡这句话而重新采取主动。 “孟大哥不可能不信我东方雨为人,倒是孟大哥脾气一贯捉mo不透,教我东方雨不得不防。”东方雨摇头,“自是你先把轮回剑交到我的手上,我才能放过她。” “东方,若是你一手交人,我一手交剑,虽然名义上公平,只怕于你于我,都有无穷凶险啊。”孟良关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别忘了,这里的每个人,更看重的是轮回剑。真到了那一刻,我一心都在年儿身上,怕是分不了心,帮你防着他们了。” 东方雨霎时无言以对,却听黄鹤去冷道:“这好办,孟良关,为防你再度食言,我们先将你女儿放了,你将轮回剑交予我们,待到轮回剑安妥,你女婿的命也就可以保住,如何?” 群雄都闻言一变,不得不叹,黄鹤去这策略堪称完美。饶是孟良关,也没有再食言的可能,轮回剑将交予东方雨的事实,瞬即已成定局! 作战上的对手,最强的其实永远都是黄鹤去。不像柳峻般六亲不认,然而柳峻就算出卖尽了别人,都不如他黄鹤去行事周全、布局严密。 阡心中嗟叹,小王爷不该为渊驱鱼,宁重用柳峻都不重用他。 黄鹤去之沉浮,是属于敌人的隐患。 就如瀚抒之去留,是属于自己的隐患。  一切顺利,东方雨接过轮回剑的同时,如愿以偿的黄鹤去终于满意地lu出笑容。 久违了,胜利。 自抗金联盟复兴之后,南北前十经历了淮北、夔州、黔西数战,第一次本质意义上的胜利。 yin儿却陡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心理落差,什么叫作功亏一篑,大失所望?三峡的梦想,黔西的希冀,终成泡影。虽然yin儿也宁愿这样,宁愿不要轮回剑,不能害了流年、冷飘零等无辜而终生有愧。 却如何,在失去之后再挽回? yin儿蹙眉,盯紧了东方雨手中的轮回剑,她不能让联盟挫败,不能让金人得逞…… 刹那,耳中听到万箭齐发之声,也知道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和她同样。 当对手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除非,在这一瞬,不顾一切,强取豪夺! 但强取豪夺,又谈何容易?! 其实他们都明白,隐逸山庄里几乎云集了金宋间数一数二的所有高手,因此早就注定了,谁都不可能凭一招一式就得到轮回剑,而只能够通过人质交换来获得。这一战,比的就是谁备战充分,谁可以抓住关键。这一战,本就该是人质之战,筹码之战,表面之战。 事情越平和、越表面,正因为内涵越复杂、越深入——通过人质换剑,不正是金宋间的高手们相互牵制、不得已才达成的共识?!否则,兵戎相见,必定谁都不会饶得了谁,也谁都不可能对谁让步!换句话说,事态必然要这般平稳地制衡,因为此刻隐逸山庄里的任何一个谁都是惹不起的! 是的,这里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绝顶武功,高深机谋,复杂陷阱,难测人心……薛焕,东方雨,黄鹤去,林阡,洪瀚抒,越野,单凭这几个,就全都是那种“只要轮回剑到了他们手上,别人就休想夺走”的人,但偏巧他们的对手,也都是这样的人!矛盾,矛盾,世上最锋利的所有武器,和最结实的一切防御,全在这里。 然而,下一战却根本不可杜绝!人质之战终结,其实正是强取豪夺宣告开始,只不过在这个瞬间之前,尚且不知道由谁开始而已!既然现如今确定要由抗金联盟反击,那便注定,是暂处上风的金人要加紧防备! 可是,联盟该如何强取豪夺?对手是内力高强的东方雨,谁走出第一步,或者说谁刚刚踏入东方雨的视野,就必定会被一掌斩之,尤其是在其高度警惕下! 下一战,箭在弦上,该如何发?!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1) 箭在弦上。 陈铸嗅出气氛的异变,满脑子全都是以下的剧情:一旦刀光剑影再现,那一天金宋hun战的情形又会重演,轮回剑到任何人的手上都停留不到片刻,必定会引起一场无止境的争夺战。届时,势均力敌的他们,会斗得头破血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然后使得隐逸山庄沦为坟墓,由逃出去的二三流高手们昭告天下,一流高手皆因这把剑葬身此处,若干年后回忆叹息,唉,这些人当时是怎样的得不偿失啊,为了一把宝剑ji烈拼搏纠缠至死啊…… 没办法,脑子转得过快,情节已经构思到了若干年后…… 可是,陈铸最怕的哪里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的下场,而是,几位王爷又要和公主她手足相残……就因为一把轮回剑而已,王爷要一次失去这么多儿女?! 不可以! 陈铸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局面恶化之前,一定要在平稳被打破之前,制止抗金联盟的任何一个人走出这强取豪夺的第一步! 下定决心的同时,陈铸的眼睛就已迅捷地在抗金联盟所有人的脚步前划了一道线,谁的步子先迈过这道线,那陈铸就都不会客气,不择手段地把这一步迫回去!  可是就在这个惊魂的瞬间,才知道重重防备并不一定都有用,世间就是有人,会令你防不胜防! 陈铸的眼里,何以竟出现了这样的一道强光在冲刷?这弧光出现得好是突然,离弦之速从陈铸的思维里突破出来,无忌惮地冲入东方雨的手上!陈铸来不及转头,甚至来不及有想法,待这道飓风过去了,陈铸才忽然舌头打结,手脚颤抖,心像被分成了两块,一块郁积着久久喘不过气来,一块却空着,空白一片…… 对方阵营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时此刻,也没有一个人走出那道陈铸划定的线,可是,那武器却走了出来!那武器,却不是寻常暗器,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暗器能够厉害到那个程度,可以把轮回剑从东方雨手上打落——不,不是打落,是震飞出去…… 震飞出去,即使握着轮回剑的人,是内力深厚,空手断刃的东方雨! 东方雨不是没有防备,而恰恰是有高度警惕!但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竟始料不及地发自极远之地,武器和主人没有同时于眼前出现——对于武器主人来讲,这究竟是孤注一掷,还是xiong有成竹?! 更猝不及防的是,仅仅一招而已,竟也包含着声东击西!? 是啊,声东击西。只有东方雨一个人知道,这道强光之下,其实是有着长短两件兵器!短兵器与轮回剑相擦而过只为引得东方雨惊慌分心,长兵器几乎同时,强势撞在了轮回剑上,那瞬间的风力层叠,使空气里竟似有噪声振聋发聩,刚刚脱手的轮回剑,只能被这长兵器的速力一起撞飞带到厅堂的另一端去! 同一时间出手,不同方向,不同路线,不同力道,不同目的,交错成这一道强光铺展,精准无匹,气势如虹,试问除了饮恨刀林阡之外,还有谁有如斯魄力,一出手便风云变sè,又有谁能如此气概,刀可呈吞吐大荒之势! 谁人能料,林阡竟敢在这个瞬间摔出他自己的饮恨刀、隔空来迫轮回剑飞离东方雨手上!他竟敢冒着失去饮恨刀的风险?他出手之前可有经过深思熟虑?!  却见撞击之后,刀剑却并未坠落在同一处——饮恨刀与人群之距,约莫是轮回剑距离一半,其重量可见一斑。人群或惊疑不定或恍然大悟,却都面带敬畏地看向他。 而其实,战事不是从现在才刚刚开始吗?饮恨刀落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轮回剑却已经在最远离人群的最空虚处,在……洪瀚抒的脚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只为了此刻轮回剑的安危,也为了,饮恨刀的得失…… 还为了,林阡的意图…… 当此刻,薛焕ji赏他气势,东方雨惊疑他胆量,黄鹤去震撼他魄力,陈铸沉浸他速度,小王爷却,叹服他的意图:“他是故意的!”——林阡出刀,根本不是这个瞬间的想法,而是,早就已经在酝酿,他是故意这么做! “什……什么……故意?”二王爷缓过神来,问。 “分心之举,分心之举!”小王爷连连惊叹,立即打破僵局:“东方雨,黄鹤去,还不上去,夺轮回剑!?” “分心之举?”二王爷奇问。 分心之举?yin儿当即领悟:是的,可以让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当初胜南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吸引了瀚抒离开川蜀到达黔西,现在胜南也就在用同样的手段在分敌人们的心:试问这个瞬间,他们应当是要刀呢、还是要剑!? 可叹这小王爷当真聪颖,竟然能立刻洞悉阡的念头——是啊,饮恨刀出手撞飞轮回剑只是阡的第一步,饮恨刀和轮回剑没有同地坠落这个细节,才是阡最大的意图!所以小王爷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切勿分心,赶紧去夺剑! “夺剑!”小王爷再不理会二王爷,向金南发号施令,然则yin儿立即yu剑一横,将金南劲敌,尽数拦在战局之外:“谁敢上来!”一声令下,海将军、莫非、文暄已然提刀携剑。这一战,众人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战火复燃,人群骤luàn。  而其实,不必小王爷下令,又有谁人,真正能夺饮恨刀!? 东方雨路过饮恨刀时,明显有过片刻的犹疑,他一定还记得,不久前也是在黔西,南北前十明明说过,不要轮回剑,只要饮恨刀……只不过当时发言权在轩辕九烨和柳峻那里,现在他二人都不在这里……那么,是要剑还是要刀…… 只有黄鹤去,一心为了恢复小王爷的印象,没有犹疑,直接往轮回剑的方向追去! 东方雨的犹疑,终于使饮恨刀在他的眼皮底下再度回到了主人手上去,也正是这犹疑,害得东方雨的步伐立即被重拾长刀的林阡拖慢…… 这一刻,阡不能说大话自己可以一刀就留下两个敌人,但现在只留下一个东方雨的目的,真正是为了去ji瀚抒:其实瀚抒,还有回头的可能! “瀚抒,守住轮回剑!”阡在与东方雨交手之际,厉声对洪瀚抒这样讲——让黄鹤去做他的对手,ji起他的斗志!只要能成功击退黄鹤去,守住轮回剑,那瀚抒就是守剑之战的功臣,瀚抒就不用再越陷越深…… 可是,阡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黄鹤去,偏偏是洪瀚抒最不想面对的那个人啊……难预料,洪瀚抒被ji起的非但不是斗志,反而是更强烈的反叛:“林阡,你又何必成就我!”火从钩的确迎上了黄鹤去的绝漠刀,一瞬父子之间又一场野蛮交战! yin儿余光扫及,不禁大失所望,瀚抒他……的确在拦着黄鹤去不假,却根本不是为了守剑,而就是为了和黄鹤去交锋罢了!只不过是……为战而战! 可叹轮回剑原本就在他脚下,yin儿和阡替他拦住了一切劲敌,他若想得剑,轻而易举!然而,洪瀚抒又做了怎样的举动?轮回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意气用事地踢开好远,不知有心无意,正好停到人群中越风的脚下,yin儿看薛焕的身影已经离越风不远,大惊失sè,还来不及发话,忽然自己肩头生风,差点被小王爷那一剑刺中,缓得一缓,却听瀚抒这样的羞辱:“越风,你帮他捡!” 越风面sè一变,阑珊气道:“洪山主,你说什么?!” 阡心中一震,瀚抒,你怎可以这般胡言luàn语!?好心全被糟蹋,阡真正对瀚抒死心,此刻陈铸的“内情”论冲入心头,果真给阡的心敲了警钟:若真是被瀚抒搅局,越风他……未必不会有野心滋生! yin儿的心更是抽痛:“瀚抒,到了这个时候,你连一点xiong襟和气度,都没有么……” 越风,本来一定会为了他们守剑的越风,听到这样的羞辱,还如何弯下腰来,捡起洪瀚抒随意踢来的轮回剑? 罢了,罢了,就让薛焕把剑夺去吧,越风身边,盟军的兵力那样虚空,凭小师兄,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下薛焕,而这边ji战正酣,谁都远水救不了近火。yin儿心如死灰,其实,撇开轮回剑的意义不谈,她也不是那么想夺剑的,瀚抒和轮回剑,她宁愿瀚抒回来…… 轮回剑,生机骤现,刚生又灭。  却是谁也没有料到,恰在此时,一双洁白的手默默地将轮回剑拾去。明知道金北第一的薛焕就在不远。明知抚今鞭越风未必保护。 墨洗的眉眼,白皙的肌肤,冰清yu洁,还是当年秦淮河上繁华景象映衬下惹人怜惜的影子,却清淡地,宛如没有痕迹。 宇文白她没有说什么,就在越风和阑珊的身前脚下,一声不吭地将轮回剑拾起来,不顾危险,什么也不顾。 即便是寻常女子,单凭这个动作,就已经足够群雄都肃然起敬。更何况,她还是暴戾的洪瀚抒身边的那一个。 纵使是一贯对女子无意的薛焕,看到这幕情景,也面sè一凛,当即驻足,不再夺剑……这样无si的女子,世间已经少有了…… “薛大人,怎的不夺剑了?”二王爷见他空手而归,奇问。 “只一个轮回剑而已,却令人看尽一切善恶。”薛焕淡淡地回应,随即便离场,“真可惜,极善非要遭遇极恶……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薛焕仰天长叹径自出门去了,二王爷瞠目结舌看他远走,只留下一连串的“不值得”,不禁一头雾水:“什么不值得?” “不值得再留!”小王爷冷冷撤剑,竟也转身旋走,二王爷这才发现,轮回剑已经被宇文白交到了林阡手上。轩辕不在这里,薛焕走了,一时之间,二王爷手下又有谁还可以从林阡那边夺剑? 可是二王爷真是大huo不解:君隐他手下还有那么多高手,就算一时半刻夺不回轮回剑,也不应该立刻就认输啊…… 为什么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小王爷竟也先走了?其实要论转机,还是可能有的…… 他怎么能走?他都不要轮回剑了,那这里还有谁拼死拼活夺剑?  主帅已走,金南前十都是无心再战,接二连三地带着不解离去。却是黄鹤去不愿罢休,直战到势单力孤的那一刻,离去之前,还冷冷对联盟群雄留了一句:“林阡,凤箫yin,你们还不足以高枕无忧,若小王爷还想要剑,我必定会回来再取!” “何必去顺应一个根本不会看重你的人!?黄鹤去,要不然另择明主,要不然自立为王,何必见人脸sè,不知被人呼来喝去多羞耻么!他比你多出来一个什么,不就是天生的身份和权力!?”洪瀚抒却取代群雄向黄鹤去怒喝,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不过只是儿子对父亲的控诉和斥责!但在群雄耳中听来是这样的刺耳,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写照,难道、洪瀚抒是想铁定了心要背叛联盟?!而在阡的心头,更是一字一震,不管是有心是无意,瀚抒的话,都必将对越风有所触动啊…… “大哥……咱们,还是……将孟姑娘还给他们……然后,便走吧……”宇文白噙泪劝道,其实早就觉察出了群雄敌意的目光。 洪瀚抒却还不依不饶,继而向青城派那几个少年挑衅:“哪些是青城派的?是英雄的统统给我站出来,要报仇别躲在别人后面报,够胆就直接冲着老子来!洪瀚抒就在黔西逗留一天,过期不候!” “逗留一天。说实话,瀚抒,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一天之内,能反省出什么来。”阡轻声,却严肃,“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啊,我便等着你林阡,率领你的抗金联盟,前来惩治我。”瀚抒冷冷回应,终究冥顽不灵。 黄鹤去就在当场,看瀚抒竟然不顾外敌这般顶撞,摇头冷笑:“洪瀚抒,知道为何你一定要在林阡之下?试问你抗金联盟之中虽然人才济济,又有几个敢和他一样魄力,敢舍了饮恨刀来夺轮回剑最后还刀剑皆收?你哪一天计谋可以算在他之前了,哪一天再来和他理论伯仲吧。”说罢转头看阡,心服口服:“林阡,其实你的出刀之念,根本不是我们得到剑之后才有的吧?而是,在贬低轮回剑作用的时候,你就已经酝酿着如何撞飞轮回剑、如何用刀分我们的心。当我们还在用人质换剑,你就已经准备从东方雨手里夺……唉,想不到,就连我们的诡绝,思绪都没有你快。” “这一次如果单论备战,我们终究也是输给了你。”阡一笑,“孟流年只可能被你抓住,因为你手上有吸引船王的筹码。论作战,黄大人始终高妙。” 盟军恍然,难怪孟流年被东方雨抓获,追根究底,恐怕黄鹤去还是利用了他和船王的师父做you饵。 “你能明白,也再好不过,如今师父还在我的手上,你就算夺了剑,也不可能高枕无忧。”黄鹤去笑道,“现如今你在鼎盛,要击败你并不简单,但要牵制你,怕是有太多的机会。” “黄鹤去。世上本就没什么事是一劳永逸的。你要挑衅,联盟任何时候都可以应战,却想忠告一句,不要昧着良心,做些自己都看不惯的勾当。”yin儿冷笑,“用人质牵制我们的事情,我看得够多了,以前都是柳峻在做,怎地,原先瞧不起他,如今竟要学他了?” 黄鹤去面sè一变,无言以对。片刻之后,终于若有所思地走了。  “却真令人费解,那小王爷怎会弃剑走了?”yin儿看人群完全散去,对面空空dàngdàng,大叹惊奇。 是啊,一开始,小王爷还那么不择手段地要夺剑,不惜利用林思雪来引youyin儿……阡也有些纳闷,小王爷心的转折,应当就是出现在宇文白拾剑之后,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薛焕说的含义,可以是宇文白遭遇洪瀚抒,也可以是薛焕自己心里不可忽略的旧情,然则听到小王爷耳里,就当是……林思雪遭遇他完颜君隐? 阡忽然有些想通,不再忧虑,微笑着拍拍yin儿的肩,她现在依旧皱着眉,显然还是在担心林思雪。这种皱眉方式,真的像极了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担够了心……阡摇了摇头,微笑:“好了,yin儿。咱们可以先离去了。把这边,留给孟家一家团圆吧。” yin儿简单地“嗯”了一声随他离开,不知怎地竟绊了一跤差点跌倒,幸好阡就在她身侧将她一把托住:“怎么了?”盟军尽数簇拥他二人身边,见此情景,也纷纷上前,极尽关心。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yin儿赶紧回应,阡这个举动当真迅速,适才显然一心都在她的身上。想他一手要兼顾大局,却还留一手保护着自己,yin儿霎时脸红。 “咱们从今天起可是要更加小心了。饮恨刀,轮回剑,这么多治国平天下的宝物,看来要居危思安了。”阡微笑。 “我早就说过,不管过程多占劣势,结果占优势就行。金人要再夺剑,尽管来好了。什么伎俩我都不怕。”yin儿笑说。众人亦笑而离去,yin儿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才叹了口气:“流年姐姐应该会原谅他们吧……流年姐姐她当真幸福,真幸福,有两个父亲……”难怪她不小心,原来是心不在焉,羡慕着别人家一家团圆她却不能有…… 那一刻,阡只愿把yin儿护得更紧:两个父亲,他林阡也有两个父亲啊,一个,是人人唾弃的大jiān贼,张安国,另一个,却是人人崇敬的大英雄,林楚江。身世的冲突,曾经这样的ji烈。 越风站得不远,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不可能上前去关心她,尽管,她的一颦一笑,一直都在眼里。两个父亲?他的两个父亲,一个早就没了印象,另一个,也消失在苍梧山的血雨腥风里。 瀚抒在更远的地方,一拳打在墙壁上,他的两个父亲,一个刻骨铭心,是政变成功的王者,英年早逝,而另一个,苟活着,却不如死了。  阡就在此时,忽然接触到黑暗深处一道已经纠缠了yin儿许久的目光,这道目光,竟比瀚抒和越风的还要深邃,深邃得阡不得不从一开始的厌恶,转成如今的疑huo:诡绝将军陈铸,为什么,陈铸要如此关注yin儿?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多年来一直站在风口làng尖的阡,心里要兼顾的人和事太多,到如今,已经全然适应习惯,从来没觉得有多么疲惫,但有的时候,却真的想,若是什么矛盾有没有,任何争斗都消失,该多好。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2) 这一天午后,阳光分外灿烂,金黄sè洒亮了旅途,好看得不勒马可惜,暖和得真适合慵懒。 同行的叶文暄、莫非、海逐làng等人都到不远处闲游去了,最近的地方,就只剩下阡和yin儿两个人。好一个范遇,人都是被他骗走的,只为了给自己和yin儿多些独处吧?可是yin儿大概是困乏得很,竟倒在湖边说睡就睡着了,阡于是就坐在她身边无聊地赏景,偶尔俯下身去,看看她有没有要醒的迹象。暖风轻抚着yin儿可爱的脸,忽然就把她发丝吹下来,阡见状赶紧动手,悄悄把这一缕头发拨回去,然而待再回过去看时,这一缕又不听话地回来了。 唉,真是闲得慌。阡虽然觉得闷,却有一丝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虽然闲,可是、舒服…… 这地方他们先前好像也来过吧,仲家蛮的仙歌节,依稀便是在此举行的。阡坐着,看着湖下带着水的bo纹和光的sè彩的各自石子,竟有种沉淀在湖中似是要浮上来的微妙感觉,暗叹绝sè。待站起身来,望见树上不时有绿叶飘落开来,散失在新鲜空气里,真正清爽,不禁惊呼纯美。 “难怪yin儿要睡在这岸边。睡在这里,掉进湖里也开心。”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用多想了,闭上眼晒晒太阳,溺在风景里蹉跎光yin。事端,争斗,矛盾,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马蹄刚踩在一片落叶上,便立刻就有另一片饱满的叶子飘下来覆盖住它,爱驹乐得清闲,便逐着落叶踩,动静大了些,惊得更多叶落,一时嬉戏更欢。连它,都这么喜欢这里啊…… 瞬间,像经历了无穷轮回,忘记他此去川蜀,是要安定川东黑(道)会、平复川北短刀谷的。那只是上一个他而已,这一个他,只需要站在湖边,任凭下一刻瞬即归于上一刻,如此简单…… 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熟悉的笑声,原来yin儿已经醒了?他转过身去,纳闷她在笑什么。 “马和主人一样笨啊,作战的时候都锐不可当,离了战场都只会傻傻的。”yin儿笑着说,看来刚刚他拨她头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知觉。 “嘲笑我?那便不告诉你我刚刚接到的信讲了些什么。”阡笑着卖关子。 “不告诉就不告诉,总而言之,一定又是哪里要开战了。管他呢,不论哪里,我跟着盟王去便是。”yin儿满不在乎。 “哪里是那些,那些才比不过信里的重要。”阡自己藏不住话,还是迫不及待把这喜讯告诉了她,“咱们抗金联盟,有第二代啦。” yin儿初不领会,纳闷不已:“第二代?”忽然一个ji灵差点跳起来:“真的?天哥和陵儿他……他们……!?” “足月生的,大胖小子。”阡点头。 “陵儿身体可复原了么?是这个月的几日?他们什么时候把战儿抱来给我这当干娘的看?”yin儿摩拳擦掌。 “哈哈,那要等孩子再结实点了,免得被你抱坏了。”阡笑着说,“三月十九,咱们得轮回剑的第二天。” “战儿真是我们的福星,他来的时候正巧逢上夔州之役大捷,出生的时候黔西平定了,轮回剑也到手了。”yin儿呵呵笑着,“这下我就放心得多了,陵儿就不用那么受折磨了。我这一路上还在说呢,也该有信了,怎么一直没有音讯。希望陵儿能快点恢复,我还要跟她比试大吃大喝,真怕她比不过我……”她一说下去就喋喋不休,阡忽然却变了脸sè,按住她的双肩,温柔地打断她:“yin儿。” “嗯?”她一愣,表情凝固在那里,“怎……怎么了?” “是不是很累?”阡关切地问,“从黔西到川蜀,从川蜀回黔西,现在又要日夜兼程地赶回去,yin儿,我其实,真的希望你日日夜夜都像现在这么轻松、开心,而不是……而不是一听见有信,就觉得哪里开战了、哪里有危险,连好好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得认真,yin儿听得忧伤。最近的战事的确太紧凑,可她不觉得紧凑有什么错。就算错,也不是阡的错。 “没有……没有这么累啊。”yin儿赶紧作出一个轻松的笑来,“朋友太多,所以就多关心几个而已啊。就如你说的,我对思雪的感情,竟好似男女之情了。所以,自然要辗转反侧,晚上睡不着,中午见缝chā针就睡,呵呵……” “你放心,小王爷对思雪,是真心的。”阡轻声说,放开他手臂。刚刚的一瞬间,是真的有太多话想对yin儿说。 “是吗?”yin儿当即黯然,“其实,我不这么觉得……我后来反复地想,孟良关要否认轮回剑在他手里,这么巧前一天晚上思雪去夺剑,一定是小王爷布的局。小王爷他这么做,是为了羞辱抗金联盟偷jimo狗,或是为了引发我们和瀚抒内luàn,又或是为了让孟良关对我们失去好感,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利用了思雪……也许,正是先前在隐逸山庄与他交战时,我可能对思雪表现得过于关心了,所以被他抓住了弱点,他就利用思雪,引我上当……”yin儿叹气,苦笑,“我就这样,被‘情敌’害了。” “是,当时他的确是利用了思雪,他这么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把别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好方便他更顺利地得到轮回剑,尤其是为了转移二王爷的视线……早在白帝城之时,你我就都知道,小王爷很厉害……”阡叹息,“可是,他利用思雪,不代表他对思雪不是真心,yin儿,可以既爱一个人,又利用她的,并不冲突,只要思雪没有闪失,小王爷就都没有过错。” “那……如何确定他对思雪是真心?” “因为,他最后放弃了轮回剑。”阡轻声道,“我对小王爷的了解并不深,但也知道,他的战绩不是他的本心。我先前便说过,轮回剑是完颜永涟对儿子们的试探,小王爷,很可能是被迫要完成父亲的期许而已。可是,宇文白拾起剑之后,可能触动了他的心,特别是,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是啊,不值得为了一把轮回剑,就出卖自己的本心,甚至欺骗自己的女人,思雪那么善良,他却那么恶毒……” yin儿面sè才有些缓和:“若真是这样,该多好……” 沿着湖岸走了很远,huā朵盛开,娇yànyu滴,树木茂密,绿sè如绒,yin儿心情畅顺,有时会趁兴用脸去蹭蹭那些huā儿,这时候阡会在她身侧,看着他二人投shè在湖中的倒影,微笑着,yin儿,若一直这样,该多好…… “林兄弟,盟主!前面有家卖酒的非常好喝!柳大叔和冷姑娘已经在那边斗开了!”这当儿海将军再度犯忌地跑过来,就是要煞风景。 “咦,冷姑娘很会喝酒么?”阡奇道。 “哈哈,他两个倒真是班门nong斧了,不知更厉害的在这里吗。”yin儿笑着拍阡的背,“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 却真不是班门nong斧——而今才见识到冷飘零喝酒有多厉害,片刻工夫,已经接连把莫非、柳五津斗败了,举手投足,足见豪爽。yin儿其实也曾怀疑过,为何冷飘零她沿途看见宝物就收,不管如何都占为己有,她又不可能是爱财如命的那种人,否则文暄师兄也不会喜欢。现在想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冷飘零为人亲和,给yin儿的感觉如姐姐,但就因为她的身份来历都成谜,才不禁令yin儿看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神秘,神秘有如深蓝sè。 “这酒还真是好喝。如果再有那道菜在就更好了。”缓过神来,看阡走到一坛酒前尝了一口,yin儿不禁上了心:“哪道菜?我看我会不会做。” “你应该不会做吧……”阡微笑,“那是泰安那边特有的鱼,叫螭霖鱼。好吃得紧,没什么刺,也不带腥。” “嗯,那可真难办了。我的拿手菜是,呵呵……山珍。”yin儿笑着说。 “出来久了,尤其想念家乡菜。”阡说的时候,感情并没有全然流lu,可是,yin儿也许听得懂,他在想念一个人,或者,想念一群人。自古征人难顾家。 “各位,喝完这一杯,在下就向各位告辞了。”忽听冷飘零道别。 “冷姐姐要走?”yin儿一怔,“这么快……那么,师兄呢?” “我陪她一并回去。”文暄说,冷飘零点头:“这是我答应了盟主的,盟主和我有条件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会回来。” yin儿邪恶地笑,她答应把轮回剑借给冷飘零,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文暄和冷飘零同行,冷飘零果然遵守,那么,文暄师兄就有机会了解冷飘零的故事了……想到这里,yin儿不禁暗自得意。 阡当然知道小丫头在得意什么,无奈笑了笑:这么做也好,敌人怕是一个都想不到,yin儿刚刚得到轮回剑就将它无条件地转赠给了冷飘零,所以,轮回剑没有跟着抗金联盟到川蜀,而是在中途、就随着冷飘零叶文暄离开了…… “只是有些担心,黄鹤去手上还有一个人质。”文暄不无忧虑。 “师兄不用担心,胜南发过话了,人质不是用‘换’的,而是用‘救’的。”yin儿笑着说。 “你们在说什么啊……”海将军丈二mo不着头脑,他当然不知道,林凤叶冷的话题在轮回剑上,这里就他们四个你知我知,对于旁人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正道别着,竹寨外面风尘仆仆迎上来两个异族打扮的人,一见冷飘零竟如朝圣般恭敬:“女王陛下。” 众人大惊,坐在冷飘零和范遇之间裁判的莫非当时就仰面摔了下去,莫如赶紧去扶他,莫非喃喃自语:“如儿,我喝醉了?这一路上,怎么遇见的,不是女魔头,就是女大王?” “去!骂谁女魔头!”yin儿佯怒,回看冷飘零,“文暄师兄真是好眼力,果然是个女王……我记得文暄师兄两年前就说过,他喜欢的女子,要有风尘感,要是巾帼女英雄,要做宰相称帝王……可是……可是,冷姐姐怎么会有帝王做?” “咱们那里不像中原,所谓大王,也只不过是平日里解决些纠纷,领导些事情罢了。出来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些中原的事物回去,开开眼界。”冷飘零微笑说。 “你们那的人,不常常出来?”yin儿一怔。 “是啊,只有大王可以因事外出。还有这两位,他二人的作用,便是在我决定回去了、向他们传达了这样的命令之后,尽最快的可能赶到我的身边,一路护送我安全无忧,待最终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一边往里走,他们一边将痕迹除去,做到没有谁可以发现我们的存在。” “原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怕还有很多规矩和我们不一样啊。”yin儿点头。 “那么,大王有没有妃嫔媵嫱之类?”文暄很关心,飘零啊了一声没有听懂,文暄脸红到脖子根,文暄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莫非刚坐正又笑着摔了下去。 “那祝冷姑娘可以马到功成,解决了对手之后,咱们再聚首共饮。”阡笑而举酒,yin儿也握起酒杯,“现在就喝!为了大家各自的事业,怎么说也要喝一杯不是?” 众人应声碰杯,笑而共饮。  分道扬镳,然后各自去面对各自的对手。 幸好,不是那么孤独寂寞的,转过身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一直都在。就算世界边境,都一起抵达的那个人;不管天翻地覆,都一样要爱的那个人;无论已知未知,都一直勇敢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对的人。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刀剑缘?先前怎么也没想过,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来去了那么多人物,最后留在彼此身边的,竟然还是他们,五年前的luàn世,被江湖公认为领袖夫妻的他们,五年后的盛世,真的实现了这样的传说…… 然而,缘分真的太奇,也太折磨。总叹息“事过境迁”,是啊,真的事过境迁,其实她十三岁那年,林阡还不是这个林阡。而十四岁的冬天,她还在决心寻找林阡……可是,他的出现改变了江湖的轨迹,所以十五岁的深秋,她在点苍山下同时邂逅了饮恨刀和他,从此以后,就注定了一条离不开他的路。有时候,也总忆起十六岁的初,那些在云雾山上ji烈比武后谈笑风生的朋友们,正巧现在一个都不在身边了,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最终是他们俩会在一起吧?终于,十七岁的仲夏,他开始带她站在古疆场笑看风烟,到了快十八岁的如今,什么都得到过,也什么都失去了,但不是一场空,他们,都逐渐学会。学会战斗,学会止战,学会爱人,学会被爱,学会珍惜,学会放手。 居阡之侧,两三年,无数的敌人,和战友。无数的山脉,和河流。无数的战火,和情缘。 这一刻,感触良多。  川东。 战事纷飞已有十多日,黑(道)会只留散兵游勇。 但今天,不是又一战大捷的好日子,只是四月初十。 阡命中太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可以忘记七月十七、九月初六,独独不会忘记,去年的夏之交,是谁用笑容缓解了他的忧愁。 空中落霞依旧与孤鹜齐飞 今天的落日在单调的黄sè下沉浮着,最终降落在川蜀群山青黛之中,浅褐sè的浮云在召唤着夜幕 远处有箫声不断 去年今日,是谁的笑容,令他暂时遗忘了刀剑和江湖,荒芜了争斗与血腥,幻化成幸福,无望的幸福? 其实,战地离丰都不远吧…… 夜幕降临以后,yin儿依旧没有上前去打扰。 遥望他握着剑穗,孤独站在山顶的风里。 四月初十,是云烟姐姐的生辰。 这样的日子,想逃都逃不掉,何况他根本不想逃,没有必要逃。 原本,他可以和云烟姐姐,爱到一百年。 却有九十九年的空缺,他怎可能不伤魂,怎可能不黯然,怎可能不痛苦。 yin儿知道,今生今世,阡心里留给云烟姐姐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人走进去了,可是,又何必走进去呢,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胜南,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完整的林阡啊…… 虽然,云烟姐姐的人生经历里,不会有瀑布,不会有川东,不会有将来的短刀谷,可是,云烟姐姐曾陪伴着胜南,辗转淮南淮北、江西三峡,磨不灭。那段日子,云烟姐姐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旁。没有三个人一起走完,可是真的很幸福,很满足。想到的时候,yin儿会流泪,但也会微笑: 云烟姐姐,你我都看着他从蛰伏到辉煌,我还将看着他,真正地独履至尊,一统武林。他曾帮我扫我的天下,我也将会是他征服他的天下时,必不可缺的那个女人。 “yin儿?”他转过身来,黑暗中,轮廓都那么鲜明。 “嗯,是我。”yin儿微惊,走上前去。 “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怎样?对付孙寄啸可吃力?”阡关切地问她。可是她看得见,他眉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刀锋过后,惟余寂寞。 “正在劝降,理应还要费些时日。”yin儿轻声道,“我听海将军说,前日你们对付郑奕的时候,郑奕别无选择,直往东南逃窜,可是你没有趁胜追击,郑奕以为你收兵了,就没有把另一路的海将军放在眼里,却正是因为轻敌,败在了海将军的手里,现今据说已然归降?” “是啊。咱们实质上的对手,也只剩下郭昶和孙寄啸两个。”阡点头。 “其实,胜南没有趁胜追击,是有原因的,是么?我知道胜南为什么要在那地方停下,因为如果再追,就会追到丰都境内。”yin儿噙泪,她不希望阡的心事郁积在心上,她只想分担那属于他的疲惫,“胜南再怎样征战无数,都不可能去丰都杀伐一次。因为胜南是那么倔强,倔强得只会和云烟姐姐一起去丰都。云烟姐姐若不去,胜南决不会涉足半步……” 阡神sè黯然,轻声叹息:“去年这个时节,yin儿一个人要躲越风,我却想一个人去找辛稼轩,所以,没能够聚在一起,给云烟过上她的生辰。我本想对自己说,没什么,以后还有很多年,慢慢补偿她便是了。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十,就算不作战,也要陪着她。可是,没想到,连第一年都没有实现……还是要隔得这样远,不知她到底安不安全……” “若是可以,真希望云烟姐姐她还会回来。”yin儿听得流泪,“她还欠胜南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约定,这个约定,要有一百年才满,缺片刻都不足。” 他淡淡微笑,摇头:“yin儿。原先我也一直没有释怀,一直心事郁积,幸好你帮着我,得来了这只剑穗,这剑穗里,有云烟对我劝解。看到这剑穗,我才真正解脱。其实,不缺什么,真的不缺什么……” “剑穗?劝解?”yin儿一怔,现今已经远在临安的云烟姐姐,竟还能够驱除胜南心中的悲恸吗,也许,只有他二人那样的心灵相通,才能做到吧……yin儿忽然恨自己,纵使可以和胜南并肩作战又如何,还是不能触碰到他的心,还是理解不了他…… “这剑穗,就是云烟告诉我的,其实我们只是分开了,可是谁都没有失去。我们不能共度一百年的人生,可是我们的一年,就已经如同别人的一百年。”阡轻声道,释然,“那些和她一起的过去,我将永生铭记,但不会永生纠缠。将来她不能陪我的日子,就让记忆和剑穗一同陪着我走过去。想起她的时候,可以忧愁,但绝不能悲恸。否则,我们先前的幸福便都白费了。” yin儿哽咽,一知半解:“其实,我最感动的两个时候,就是胜南和叶文暻交锋的时候,怎样也不肯让步,还有胜南带着云烟姐姐逃往天涯海角的时候,明知亏欠,但是绝不回头。那时候的云烟姐姐……一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也只有云烟姐姐,值得胜南那样做……” 阡觉察出yin儿话中骤生的卑微感,脸sè一变,摇头,认真地对她说:“yin儿,如果将来瀚抒真的搅luàn局势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会像对待叶文暻一样对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毫无保留。 yin儿不禁一惊,身子也稍稍一颤,逃不过阡的眼,虽然如今已是四月,山顶依旧有风横冲直撞,体寒的yin儿待了不久就打了好几个寒战,阡看在眼里,不免心疼。这个月以来,yin儿身体都一直不是很好,虽然是小病,却瞒不了他。 “yin儿,不要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除了云烟之外,你也同样值得我这样做。”他正sè说,同时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所以我才不避忌对你提及云烟。可是,不想引起yin儿你的误解,误解我像瀚抒说的那样,总是把你放在最末的一位。我可以被瀚抒误解,却不能被你误解。yin儿,希望你明白,不只云烟的剑穗要陪着我一百年,从今往后,要陪着我直到一百年的人都是你。”“ yin儿噙泪,连连点头,此刻她知道,这其实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胜南他只要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力。心上的人,不在身边,是他的忧伤,身边的人,却在心上,同样是他的牵挂。 “所以,yin儿,一定要保重自己,珍惜自己,哪怕只是为了我。不要再像以往一样,受了伤不讲,觉得累了还死撑。什么盟主要变强?那也得把命先留着。我们俩都好好的,三个人的同盟才在。”阡续说,“从今往后,无论哪一处江山,都是饮恨刀惜音剑一起平定,而见剑穗,如见云烟,她依旧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家的安定。” “是,云烟姐姐和我们,无论天涯或咫尺,共此江山刀剑缘。”yin儿泪中带笑。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1) 川东烽火纪,黔西安谧年。 庆元五年四月,盟王盟主统领正道北伐川蜀,又一路顽敌将成他二人命中过客。 庆元五年四月,慧如治理下的魔门盛世太平,未辜负盟王盟主辛苦创建之功业。 闲暇时候,慧如会坐在依石傍溪的木屋边,默看着瀑布映衬下山峦间湿濛的天,想念起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从早晨开始就想他,直想到漫天星辉。偶尔,也会细听经过的马蹄或笙箫,期待着那是他统帅着千军万马归来…… 可是,当触碰到手边坚硬又冰冷的碎石,慧如才不得不从记忆的温热里走出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坐在岸边,光着脚浸在溪泉里,她期待着她身边的诸葛其谁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可是诸葛却答非所问,仰着白胡子饶有兴致地在yin诗应景。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回答我,诸葛其谁。”她冷冷地打断他,虽然是一句问话,却说得那样yin寒,连诸葛其谁,都不禁悚然。何慧如一旦认真起来,就根本不像是个才九岁的女孩,仿佛,她的灵魂里,寄居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不错,慧如她,本就是五毒教的圣灵。 “慧如,黔西已经太平了。”诸葛其谁轻声回答她,带着些许爱怜之意,反问他们的圣女,“难道慧如不希望这样吗?慧如的父母就是因为魔门的内战才丧命,慧如应该希望天下太平才是……” 慧如当即神sè黯然:“是啊天下太平了,可是若他不在,天下太平又如何?”虽然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留在黔西的。他的世界那么大,岂可能眷恋这一隅。 “慧如,林阡的一生,至今为止已经出现了三个对他举足轻重的女子,第一个女子给他以梦,第二个女子给他以家,第三个女子,将给他以天下,这三个女子,都有所属,你应该心底明了……” “这三个女子,是意指蓝yu泽,云姑娘……还有,盟主么?” “林阡命格无双,所以只要他意志够坚决,能给他天下的女子,原本并不唯一。然则,只要有盟主在他身旁,今生今世,这样的位置就没有别的女子能想。换句话说,只要盟主在一天,这位置,就非她莫属。”诸葛其谁观天语。 “我什么都明白……”何慧如面sè平和,“盟王会认为,他这一生最与他相当的女子就是盟主,没有谁会比她更有资格,寸步不离陪着他攻掠江山征战天下,是不是?” “是啊,是啊,他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却根本不明白,他既是掠夺者,就不该要一个祸水命……这第三个女子真的成了凤箫yin,恐怕不仅要给林阡天下,还将不停地分他的天下……”诸葛其谁yu言又止,“整个武林,会不停地因凤箫yin而luàn,然后必须林阡去平定,一次又一次。而且,表面的敌人已经很强劲,偏偏还要引出内在更强劲的敌人,一个又一个……无穷尽的内luàn,将使得盟王林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实现他北定中原的夙愿。” “什么?”慧如脸sè骤变。 “凤箫yin,那是一个将给林阡带来割据的祸水啊……”诸葛其谁如是说。 “竟有人,敢和盟王争天下?”慧如冷笑,不屑。  四月中旬,黑(道)会气息奄奄,郑奕投降,郭昶流窜,孙寄啸苟延残喘。尽管形势险峻,群匪之际遇,却明显比洪瀚抒时期有了改善,最起码可以在归降之后保得一条性命,不必再像三月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艰难。也便是这样的宽赦,使得川东黑(道)会在支离破碎的今时今日,开始认真地考虑归顺,尤其是连大哥郑奕都对林阡凤箫yin心悦诚服之后。 “yin儿,川东平定之后,不如我陪yin儿去寻身世之谜,暂不管短刀谷内luàn,如何?”林阡看着人来人往的军营景象,一改人前气魄无双,眼神温柔地对yin儿讲。 不知道他的话,是紧张时候调节气氛的一句呢,还是他对她真正意义上的承诺?yin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可是一瞬却恢复平静——不,不可以这样,短刀谷的内斗,早就已经箭在弦上,这个时候,不该因为她的si事妨碍他。 “不要。万一寻到了之后,爹不喜欢你做女婿,那我可怎么办才好。”yin儿呵呵笑着。 “嗯?这么说,你是更顺着你爹了?那我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找个爹来碍我的事。”阡托腮笑起来。 “一听就知道你心不诚,竟把我爹说成碍事的了。”yin儿噘起嘴。 “最圆满的方式,就是老头子是我的麾下。”“老头子,是谁?”“你爹啊,一定是个老头子吧。哈哈。”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有好久没有听见了。 得见故友,yin儿开心不已,立刻弃了这个讨厌的林阡,没等那人下马就迎了上去:“二大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原来竟是李君前远道而来,刚一见面还来不及叙旧,绰号就被这位盟主叫了出来,害得李帮主脸没地方搁:“让你别叫我‘大爷’,怎么这坏习惯还改不掉!”下得马来,君前面带笑容走到阡的身边:“胜南,贺喜你啊。黔西这拓荒之役,竟比夔州那奠基之战还要成功。” “幸得君前你鼎力相助,给了我小秦淮一支劲旅。”阡也只有在面对李君前的时候能够和以往一样温和。从某个方面讲,阡和君前是彼此独一无二的知己。这种知交之情,不似阡和宋贤吴越那种过命的交情,也不像阡和海逐làng范遇那样的知遇之恩,而是建立在相互了解和尊敬的基础上,世间只李君前一人,领导力与林阡比肩。 君前神sè却有异:“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最近,越风他有找我谈过。” 阡和yin儿神sè都一变,yin儿紧张地问:“他……是不能释怀吗?我看,他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若能解释,便好了……” 君前摇头:“他没有提及你们的事,虽然我看得出,他的确很介意。他昨天见我,只是为了与我说,他最近觉得很疲累,想出去走走,歇一歇。至于去哪里,去多久,他还没有决定……但他,不想再做小秦淮的副帮主……” yin儿一颤:“什么?!他……他……”阡蹙眉,暗叹不妙。 “二大爷,竟然没有劝他留下吗?”yin儿急问。 “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离开小秦淮。”君前摇头,“我只对他说,越风,你要记得,这抗金联盟,这小秦淮,你不是因为凤箫yin才在。不是因为得不到她,你就随意要离开,你与小秦淮,有更深层次的牵连,不单单因为情爱!” “但是……越风不会听的……”以yin儿对越风的了解。 这句话若是对胜南讲,胜南会为了责任留下来,但越风,恐怕更宁愿走,一走了之,去山海间隐居…… “不管怎样,赏心寨的门永远向越风敞开,等他回来。”君前轻声道,“我就是这么对他讲的,我相信,越风终有一天会明白。” “yin儿,越风一定会想通,如他那样的人外冷内热,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很重情谊,你且不必太挂心。”阡微笑着,抚平她的愁绪,“对了,不是早就在说今天的晚餐要给我一个惊喜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准备了?” yin儿一拍脑袋:“对啊,申时早就过了,是该回去先准备。胜南,你和二大爷先叙旧,我暂且回去。你别谈得太晚,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记得啊,很好吃!” “记得,记得。”阡笑着说。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君前奇问。 “明天再宴请二大爷你。”yin儿诡秘一笑。 目送她远走了,阡才敛了微笑,君前叹了口气,深知他是故意遣开yin儿。 “越风他,是不是去定了越野山寨?”阡转过身,低声问他。 “毕竟越野是他的亲生哥哥,注定了我不能留他。”君前叹了口气,“而你不能留他,就是因为洪瀚抒口无遮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隐逸山庄的事,君前显然已经得知。 “这阵子yin儿身体欠佳,这些事还是不要去扰她。”阡说,言辞中尽然关切。 “我明白,我暂时不会透lu给她。”君前面sè冰冷,“只不过,真是可惜,内luàn在即,敌人多了一个,自己人少了一个,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一个。真怕越风,会不念旧情……” 其实岂止越风,还有瀚抒啊,他林阡的左膀右臂。一场奠基之战,一场拓荒之役,这二人是那样的出sè,却一次都没有合作过,难道他们合作的时候,是要这么讽刺地都成为他的敌人…… “可惜情之一字,竟令我失去这许多的故交知己……”阡轻声叹。 “当时轩辕九烨咄咄bi人,你既要维护yin儿的声誉,又要照顾她的想法,所以根本不可能为你自己辩驳一句,总算挡住了轩辕九烨的攻势,却一时没有料到,这样会引起越风对你的误解。唉,后来洪瀚抒越闹越大,你更加不能辩解,这种事,急于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君前理解地说道,“可是,胜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自己心里有数。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问心无愧便行。”尽管当时君前不在隐逸山庄里,他却比越风、瀚抒都了解阡。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每个人看待他林阡的角度不一样,善恶各心知。 “君前,若是和yin儿在一起一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阡淡然一笑。 君前略带敬意地点头:“最后,又岂可能是最坚定的人屈服?”君前随阡在驻地散步了一周,参观借鉴他的军容与部署,并与他谈论小秦淮动向、江湖格局、内luàn走势,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酉时。 却未曾想过,正巧是这个阡以为会有闲暇的傍晚,会忽然得到来自前线的回报:“主公,海将军有报,郭昶行踪可疑。” “看来,酉时你是赶不回去了。”君前看时候不早,说。 “幸好川东这边黑(道)会,都是些乌合之众。”阡一笑,对这小兵说,“替我转告主母,我耽误半个时辰就回去,让她勿等我。” 从前给云烟的一切,他真不想再次给yin儿。幸好,yin儿和云烟的经历不一样,yin儿也要像他林阡这般,率领盟军在战场的风雨中磨砺,不光像今天这样,她要在一战结束之后等候他回家,有时候他也要在一战之后,迫切寻找她在千军万马里的身影。还有更多的情况,是他和她并驾齐驱,刀剑同行。这份情,凑巧生在他林阡命中最动dàng的时期,所以,便只能暂先“居危思安”了。却,竟然正是因为战luàn,情爱才更加得痛快淋漓啊…… 运筹,观局,出谋,划策;浴血,沥胆,奋战,杀敌。 当生命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充斥着这些,他自然要珍惜每一个和yin儿忙里偷闲的时间。每一战,都像是幸福和凶险在较量,可是因为彼此都坚定不移,他相信,最后一定会是幸福占上风。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2) 虽然约好说酉时给阡惊喜,但被战事耽搁,他要晚半个时辰才回来。南征北战多年,这种事早便成了习惯,yin儿当然不会介意。 为他做好的螭霖鱼,是正好钱爽派人送来的泰安特产,也就是她要给阡的惊喜之一,差半个时辰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要给阡的惊喜,岂止螭霖鱼?yin儿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这惊喜告诉胜南——现在在屋外等候他的,除了自己,还有瀚抒啊…… 也不知胜南今天晚上的耽误,会不会再度引起瀚抒的不满?她认识瀚抒这么久了,熟知瀚抒的脾气。瀚抒此人,只看事实,不听解释。 日前与黑(道)会交战之际,她闻知瀚抒重来川蜀,并且一至战地就指名道姓要见她,显然大huo不解。待见到他时,发现他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反思,似乎有了向胜南妥协的迹象。但瀚抒极度可能是太好面子,竟不肯直接去找胜南,只是暗中来军营见她让她帮忙,还叮嘱她说暂先不要告诉胜南他今天晚上也会在这里,瀚抒说,“我想看见林阡最自然的反应。” 至于实质原因,yin儿隐约清楚:瀚抒在隐逸山庄里意气用事差点失去轮回剑的举动,早已彻底ji怒了胜南,胜南不会那么轻易就谅解他,瀚抒心里有数,当然没有把握直接去找胜南,只能由她帮忙。 结拜一场,yin儿当然希望瀚抒回头是岸、胜南既往不咎。为了让他二人能够言谈顺利,yin儿早就在准备今夜这顿丰盛的晚餐,有好酒,有好菜,有好天气,也希望,有释怀…… 然则,在闻知胜南迟半个时辰才回来的此刻,瀚抒的面上,明显有一丝不悦划过:“他还真是日理万机。” “他也是没有办法,这黑(道)会……实在很难收拾。”yin儿尽量避忌地遣词造句,言辞中却还是要牵扯瀚抒,这个烂摊子,是他洪瀚抒闯下的…… “主母无需担忧,主公说战事并不凶险,何况还有小秦淮的帮主随行。”小兵看她神sè凝重,不知她其实是在为瀚抒担心。 “我倒不是为了他担忧。黑(道)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斗得过他林阡才怪。”yin儿笑着摇头。 “主母,真是和我从前见过的将军夫人不一样啊。旁的女子,只会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着夫君。主母却,好像并不为分离担忧?”那小兵目光中全然一种惊奇。 “若是从一生的角度看,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同一战里,从来不曾分开。既然如此,眼下的小分离又何足挂齿?”yin儿笑靥明晰,“旁的女子坐立不安,是因为她们没有和夫君一起经历过luàn局,征战过天下,而我与他,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一直都是一起过来的,怎会坐立不安,应当满怀期待才是。” 不经意间,yin儿的语气里开始有骄傲,骄傲到瀚抒止不住冷笑:“好狂的口气,征战天下?你们不过是草莽领袖罢了,从这样的位置也能谈天下?!” yin儿一怔,淡然一笑,斩钉截铁:“因为胜南告诉过我,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在阡身边这么久了,足以目空赵宋王朝,所以她能在黔西那么多官军面前,可以自然而然地说黔西是她的,“我亦是觉得,江湖草莽,最可以令权贵纨绔自我羞耻。” 瀚抒闻言语塞,面容里透现着的全是懊恼,yin儿看得清楚,对付瀚抒,不该用软方式去低声下气,那样会得到和上次一样的结果,所以,在胜南回来之前,她都应该拿出盟主的气势来,每字每句,每招每式,都压制着他。 “小yin,你越来越狂傲了。”瀚抒严肃摇头,却无法反驳,“有时候我真佩服他的本事,他随便一句话,都好像可以被你们当作至理名言,他的每个决策,你们都要义不容辞去为他实现。还有你那么差的脾气,到他面前去,都转性……” “瀚抒,你本应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得来这一切,是怎样的不容易。”她轻声说,认真的表情,毕竟她陪着阡一路过来,见证了这一切。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瀚抒冷笑,走近她身侧,不顾一切手已经碰到yin儿的脸,yin儿身体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大了眼睛喝斥他:“瀚抒!” 那小兵见状神sè大变,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还容不得思考片刻,洪瀚抒威猛身躯已经又上前一步,骤然将他二人隔开!想不到,适才盟主退开的那一大步,竟然一瞬就完全失效,这一簇刺眼的红sè,即刻将盟主的身体全然掩盖! 瞬间,瀚抒已强行把yin儿脖子搂住,狠狠将她按在他xiong口不松开,厉声说着字字句句都振聋发聩:“凤箫yin,我要你记住我今天讲的话,林阡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了别的女人却还要霸占你,他充着你兄长的角sè却觊觎着你的爱情,他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代价地对你我的感情进行谋杀!最后,他终于得逞了!”如洪瀚抒这样霸道凶恶的目光,试问这在场的小兵如何敢看、又如何敢妄动…… “不!不是!”yin儿虽然被他强迫到动弹不得,却抬起头眼神凌厉直视着他:“瀚抒,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的那个林阡,只是现在的你自己,是你洪瀚抒!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得很,不然我不会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不管他先前有过多少经历,现今他就是我的男人没错!所以请你不要再诋毁他,不要再猜忌他!” “小yin,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瀚抒语气一软,忽然变得忧伤,“小yin,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yin儿不禁一怔,还来不及回神,瀚抒一时动情,突然俯下脸来wěn她,他抱着她的力气是那么大,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此刻还有麾下在场,洪瀚抒他竟敢这样的越界!这样的肆无忌惮! 呼吸声已经近在咫尺,那一刻她宛如被他劫持,根本没有力气从他怀里逃出去,但她再明白不过,她越气急败坏瀚抒就越会达到目的,惟能孤注一掷,拼尽力气去踩他的脚,同时强制着自己的心luàn如麻,迅速、冷静、严厉地问他:“还记得么,瀚抒?其实你我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停在这一步而已!”踩他的脚,bi迫他回忆起,当年在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他曾经胡闹地踩了沈延一脚,然后自己也公然地回报了他一脚……是啊,其实他和她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根本与胜南无关! 他忽然真的忆起了什么,停止强wěn她的举动,看着她冷静的模样,极度失望地说了一句:“小yin,你跟着他久了,竟然……学会了他的不动声sè……心机竟然变得……这么重……” 她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忽然也觉得她不认得他,趁他力气一松,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瀚抒,原先我以为你回来是要找我们和解,可是万万想不到我想错了,你回来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底线而已!我真是庆幸,胜南他今天没有见到你!”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为了试探你们的底线!你说得不错,林阡他当然不会见我!”瀚抒凉薄地笑,“你没听这下人说吗,林阡正在和小秦淮的李帮主一起,哪来得及回来见我?!黑(道)会的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需要林阡李君前两个人同去!?我来告诉你他二人在做什么,他们俩正在探讨越风的去留,探讨如何挽留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越副帮主!” yin儿蓦然听出音来:“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越风是吗?!可是……有什么好在意?你与越风,都该是胜南他征战天下时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本应掎角之势,为何要相互不容!?” 瀚抒笑起来,冷淡的口wěn:“掎角之势?是啊,若单是为了林阡,也许我真的可以和越风掎角之势,做他林阡征战天下的左膀右臂。但是,小yin,有你在,这一切就绝不可能……” yin儿脸sè一变,气氛忽然僵冷:其实,这句话才是症结所在吧——瀚抒他根本就不是对胜南误解,也本不是在乎越风、不是和越风不相容,而是,而是因为她凤箫yin! 明确了祸luàn是因自己而生,yin儿霎时无言以对,手足冰冷:岂止瀚抒,越风他……会不会也是一样……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瀚抒冷笑,“小yin,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我不会后悔留在他身边。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yin儿噙泪听着瀚抒分析的事实,依旧坚强地回应,“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男人因为我而失去。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看到,我一个人,足够取代得了你两个!” 洪瀚抒面sè一凛,看着这样一个早已不属于他的yin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哀愁:小yin……为何竟是这样的坚决……  离开的时候,他多想告诉她,小yin,你在说最后一句的那一刻,我亲眼看到了你神sè里的坚决,那种坚决,是属于林阡的,所以我相信了,如林阡那样坚决的一个人,是断然不会放弃你的,哪怕失去他的左膀右臂、掎角之势。我与越风,本事再强,地位再高,也及不上你一半重要……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我可以通过你,见到他。 你与他之间的理解已经到了这样深的地步,所以你听我分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可能,对于第一种可能,你不屑一顾,置若罔闻——放弃你?连我洪瀚抒都做不到,更何况林阡?! 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我心中的那个林阡,只是我猜忌的林阡,我不该责怨,不该怀疑,不该诋毁,毕竟他,曾经那样得令我信任,令你追随。 他的执着,他的炽热,他的痴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性格。 其实我真的应该比你更了解他,不错,小yin,我对他的偏见,全是我用来说服自己他赢了我的理由而已。 他没有变。我说我看不清他了,是因为我看不清我自己了。 可是,就算他原本什么都没有错。 他有了你,就是他的错。 我洪瀚抒,什么都输得起,可是输不起你。 小yin,今天我终于看仔细,你要的是天下。你要你的男人带着你一起,俯瞰天下。 为了你,我愿与林阡争天下! 云雾山的记忆骤然被扯裂,一场结拜一场梦,小yin,当初我早该这样决定。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3) 伤城,建康。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 “昔日帝王宅,如今百姓家。王谢风liu,唯有燕子认得。”吴宫huā草,晋代衣冠,俱往矣,可惜南宋,却是一个不得不轻帝王的时代。 若把朝代的变迁,压迫进一个人的命运里,这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就要连续体验奢华、流làng和寂寞。他,或许是最了解建康的那一个,了解一座城市为何会同时兼具王气和荒颓。建康,所以就是最适合他生存的城市。因为他就是建康,建康就是他。 谁说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明明就是“为战而逃”。当林阡在这条抗金的烽火战路上驰骋纵横越来越远时,他林陌,却逃不过和建康城一样的际遇。 逃避了天下,被锁在建康。错了,错了,不该生活在建康,所以多袭了一丝王谢的风liu,少了一腔韩岳的热血。也许,真正是属于魏晋和南宋的冲突吧。 乌衣巷的夕阳下,陌,忽然有些想念这个不属于他的朝代,不属于他的年华。  林阡,如果我还是你,此刻,应该是我,在川蜀的风烟里,和念昔一起,迎接我们命中不朽的时刻吧…… 爹,可知当年你问我复宋的希望时,为何我会说出一句令你失望的“南宋必亡”?爹竟然不明白,我忧郁的外表下,是一颗忤逆的心,我说南宋必亡,是意指我可取而代之! 爹却始终没有明白我的话,栽培了我十多年,都没有真正地理解,我在握饮恨刀的时候,不是林陌,而是林阡。既是林阡,从生到死都是战魂,又岂可能不敢篡宋!? 可惜,现如今,只能任凭我血液中属于林阡的冒险一点一点地流逝。当有关他的印迹磨灭殆尽,就只能留下林陌的灵魂,而我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在他成为一代盟王的今天,终于全部还给了他,饮恨刀,念昔,还有至高无上的功业和荣耀。 既生阡,又何生陌…… 天地之间,是否注定有一鼎盛者,就有一孤独者。  夜晚,看见他的母亲一身夜行装束,从后门要离开秦府。 “你干什么去?”这么巧,秦向朝就出现在yu紫烟的身后,也许,是过分担心她了,竟一直跟着她。 yu紫烟停住脚步:“我要去救师父,他在白帝城被金人囚禁着,恐怕性命不保!” “你师父?”秦向朝当即怔住。 “师父的五个徒弟,如今在世的只有三个,两个在囚禁着他,若我不救,谁还能去救!” “我知你接到密信才知此事,但恐怕当中有诈!”秦向朝当即否决,“远在白帝城,我断不会放你一个人去,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yu紫烟泣道:“师父出事,徒弟岂有不管之理?” “他就在白帝城不远,让他替你救。”秦向朝道。 yu紫烟当即一怔:“谁?” “你的儿子,林阡。”秦向朝还未说完,yu紫烟立即打断:“不,不可以!我已经对他负疚这么多年,怎还可以再牵连他一次?”一时动情,竟歇斯底里。 “紫烟!”秦向朝抓住她双肩喝止她,一瞬,语气还是变软,“要去可以,不过,让川宇一起,沿途保护你。紫烟,我不能让你涉险一次。” 白帝城,那应该离你不远吧,林阡……  四月过了一半,怎还闻见肃杀yin寒。 和建康那么相仿,白帝城,见证了太多的盛衰兴亡。 更重要的是,这两座城池,阡和陌是这样凑巧地曾经过,或经过着。 yu紫烟站在江边,泪流满面,川宇在一侧,冷漠却专注地守护着她。 原来,送密信给yu紫烟的人竟然是黄鹤去。不得不说,秦向朝的担心并不多余。 当林阡到达鼎盛,yu紫烟,的确是对于金人来说,再重要不过的一个人。 如果,黄鹤去真的能够无耻到无所不用其极。 “师兄,江湖凶险,为什么我们一个个都逃不开。”访旧半为鬼。泰安义军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yu紫烟只觉悲痛yu绝,江水湍急,她身后的这个人,倒影也随着江làng起伏不停。 得不到他的回应,yu紫烟忽然大怒,一剑就刺上去,黄鹤去不躲闪,只用手指夹住剑尖,yu紫烟大声喝道:“黄鹤去,回头是岸啊!” 黄鹤去压低声音:“我原先只是想用师父去胁迫林阡,但如今,是真的想救师父!师父在冰冰的手上,朝不保夕,冰冰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的岂止是她!是你杀了大师兄,是你杀了二师兄!”忆及易迈山和白鹭飞的血债,yu紫烟恨不得立即将他手刃。 “紫烟。你听我说,这不一样……”黄鹤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一样?!”yu紫烟冷笑,“你和冷冰冰,连畜生都不如!” “紫烟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根本不能理解别人的想法,偏还要这般鲁莽地擅作推测!”黄鹤去止不住愠怒。 “少废话,你用来围攻我的人呢?在哪里?让他们都出来,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得偿所愿,杀得了我!”yu紫烟冷冷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一次真的是想救出师父,让他逃过冰冰灭绝人性的报复!” “可是你却不能亲自出马,以免伤害你自己的仕途。”川宇却洞悉了黄鹤去的意图,冷冷说,“要武功高强,要决心坚定,要受你摆布,又要与现在的你没有牵连——你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我娘一个。我说的是么,黄大人?” “紫烟,你是除我们之外,师父唯一的希望了。”黄鹤去无奈点头,但他也知道,有川宇在,yu紫烟就不可能受自己摆布,惟能低声劝yu紫烟,“紫烟,明日子时,我为你引开冰冰和贺若松,然后派遣人马在外围接应你。你且放心,白帝城绝大部分是林阡的地盘,只要你带着师父到了杜甫西阁,就可以安全无忧。” “既然这里是阡儿的地盘,那贺若松和冷冰冰为何敢在这里胡作非为?!”yu紫烟依旧不肯相信。 “因为,一年以前,迈山和鹭飞,便是葬在了这里。”黄鹤去语带悲凉,“多讽刺,曾经,师父把我们都带到杜甫西阁游学,给我们讲述他的志向,传授我们他所知的道义……可是,几十年后,这里,却成了师徒几个的墓地……” “冷冰冰要让师父在受尽身心折磨之后,同样地死于旧地?!她竟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她竟一点都不念养育之恩!”yu紫烟终于领悟,又气又怒。 “黄大人,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想帮着冷冰冰一起,害我娘也一样在白帝城丧命,从而给你们的师父,更致命的一击?”川宇冷冷问。黄鹤去心一凛,这样的语气和话音,令他不得不想起林阡。 那个瞬间,黄鹤去有些失神,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林阡,还是林陌?现在才发现,他们兄弟俩的轮廓,有九成多的相似。远远看去,明明那是来自林阡的慑人。 “紫烟,我怎可能那样地害师父!?我与师父之间,可有像冰冰那般的深仇大恨?”黄鹤去立即否决川宇的猜疑。 yu紫烟冷笑道:“有!当然有!你自然还恨师父当年给你的一巴掌,你自然终身难忘!你与师父在泰安的最后一次分歧,你甚至当众要与他脱离师徒关系一走了之!黄鹤去,你没有忘记我都还记得!” “明日劫狱,只要不引起大动静,便不会有危险。紫烟,全凭你自己心意,师兄并不强求。谁也不知道,师父还能撑多久。我也不会次次都有机会,替你拖延贺若松。”黄鹤去克制着愠怒,冷冷说,“言尽于此,师妹三思。” 黄鹤去转身便要离开,yu紫烟一惊之下,竟是一句话也再问不出口,黄鹤去心中有数,对yu紫烟,当然要这般的yu擒故纵,她既然来了,就必定抱着带师父一起走的决心,当年五个徒弟之中,数yu紫烟与师父感情最深。否则,他不会有把握她收到信就会赶来,几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黄大人,可否先给我绘一张贺若松落脚点的地图,容我看一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听听你的全盘策略?还有,用不着明日便劫狱这么仓促,你派来接应的手下,我想要亲自过目挑选,以做到万无一失。”忽然,耳后传来这样的声音。竟然令黄鹤去寸步难移,瞬即被钉在原地,怎么可能反驳,怎么可能拒绝!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竟忘记,眼前人曾经比林阡还要棘手!在淮南最luàn的时刻,其实是眼前人间接帮林阡控制了局面,拒绝了金人的挑拨离间! 那种bi人的胁迫,威力根本超乎想象。眼前人和林阡,还是一样的眉宇,一样的气质,一样的魄力,不仅在容貌,甚至连语言……对啊,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出生,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先后而已。 紫烟啊紫烟,你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有林阡林陌两个杰出的儿子…… 可是,究竟是谁说,林阡他命格无双?明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一个人与他成双…… 如今,以一个落寞的贵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较高下。天骄大人关于“阡陌之伤”的计划,是暂时搁置,还是顺势推进?黄鹤去的脚步,越放越慢。  黄鹤去一步一疑,川宇尽收眼底。其心中的想法,川宇也可以一目了然。 但,黄鹤去,构不成川宇此时此刻的在意。 能构成他在意的只有那独独一个名字而已。 林阡。 白帝城,绝大部分是你的地盘。 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故事又将躲不开你们。 我,该怎么遇见你。 我镜中的人生啊。 第一卷 1196年冬,云南,大理 故事的开端,有些黑暗,又有点沉重。 初涉江湖的他们,因为饮恨刀的丢失而卷入了江山刀剑缘的故事,身世和理想起了冲突,功名和情爱也在矛盾…… 他,是林阡么?而她,闻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是不是出于真心地爱他?最好兄弟的爱人,是该保护还是去掠夺,点苍山下的神秘少女,会给他的一生带来怎样的难忘际遇…… 第二卷 1197年,春,广西,云雾山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 九分天下之一的祁连山主,少年扬名,却难以拒绝这样的疼痛,心爱的女人,选择的是欺骗和背叛。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因为她而走弯路。 凤箫yin,是萧yu莲么?还是命运有意识地犯错? 而令少年英雄竞折腰的云雾山比武,究竟日后,是谁主宰江湖? 起点,我们志同道合。 第三卷 1197年,夏,福建路,泉州 闯dàng江湖,其实,江湖分两种,一种,简单而青涩,就算一路滂沱大雨,而另一种,他们知道,还在后面等着。 兄妹基础的爱情,对于陵儿和风行来讲,是考验,也是鼓励,而兄妹身份的爱情,却对吴越和石磊的一生,实行了一次摧毁! 相信一见钟情吗?yu泽那样的女子,会令人一眼就甘愿沉溺。所以,宋贤愿意守护,所以,胜南愿意永远深爱,然而,料不到身边的人,要被无心伤害…… 第四卷 1197年,秋冬,淮南 替代,是一种罪恶。 那一年,是阡陌之伤刚刚被唤醒,也是南北前十第一次lu面。 冷漠而脆弱的川宇,沉稳而颇具领导力的君前,冷峻豪妙的独孤清绝,专情淳朴的满江红,活泼却有身世之伤的沈延,一心为了自己弟弟的秦日丰,胆小懦弱的秦天,和不甘命运戏nong的阿财,风liu潇洒的贺思远,卑微地为别人而活的宇文白,刁蛮泼辣的苏杭,温柔善良的潇湘,体贴关怀的云烟,冲动的yin儿,心狠手辣的慕容荆棘,还有淡定的吴越,凶狠的黄鹤去,歹毒的冷冰冰,滑稽的介秋风,莽撞的司马黛蓝…… 是他们的出现,才令人觉得,每个人的路都那么不同,可是,也是他们,令自己心甘情愿地为江湖奔bo,不管那浮生若梦…… 风烟居里的人物,正一个一个地走进生命。 第五卷 1198年,春,淮北,苍梧 血sè苍梧,傲骨清风。 苍梧山之变,金国武坛正式向抗金联盟宣战。 yin谋武功、杀戮血腥,彻底将仙境糟蹋。 所幸,抚今鞭,一鞭可度四季风,不惧血sè,不改傲骨;饮恨刀,已然习惯白昼,已然拥有君王之威,已然足够领导江湖,已然学会以战止战、毫不留情;脚如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澄清越风,只为日后小秦淮成就辉煌…… 理想不会淘汰,逆势中,抗金联盟顽强存活,终于,变被动为主动。 谁料,抚今鞭与饮恨刀,将来仍旧亦敌亦友,非为正义,而为情爱;林念昔,不能说的秘密,竟然成为轩辕九烨握在手心的把柄;蓝yu泽,被流言击溃,她和阡的爱情,也面临崩溃的边缘…… 第六卷 1198年,夏,江西,瓢泉 复仇,仅仅一念之间。 只拥有一个理想,却要背负两种使命。 当“不认输”遭遇“不得已”,该如何再以笑拒之绝之? 辛弃疾,张安国,林楚江…… 林阡。 第七卷 1198年,夏秋,夔州 因为阡,我知道信念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流血,还是负伤,哪怕会牺牲,就算失败在尽头等着,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看。 因为阡,我明白专属于我们的荣耀不会遥远,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不停地追求,也许偶尔会遭遇挫折,可是我们命中经过的每个人,都将会传说我们的坚持。 因为阡,我相信奇迹会存在,那些太难实现的、太少发生的、太晚达到的,我们都不会错过。 有阡在身边,又何必再问我是他的谁。 我们的第一战,古夔州城。 他是领袖,我在心里说,我愿意做他的棋子,我会为了他,变强。 不属于夔州的,都会被我们撵出局。 第八卷 1198-1199年,黔州 这爱情,对谁都不公平,令阡尝试负疚,令宋贤尝试挫痛,令yu泽尝试两难 这爱情,对谁都不公平,令阡选择放手,令文暻选择伤害,令云烟选择离开 公平的,凤箫yin在那里,所以虽然林阡失去一切 “林阡的一生,至今已出现了三个举足轻重的女子,第一个给其以梦,第二个给其以家,第三个,将给其以天下。” 如诸葛其谁说的那样 失去梦,再无家,但还有天下 这里先是天下,而后才是家 同行,每一段路从头到尾,每一次征伐自始至终 动dàng时并肩作战,安逸时笑看风烟 这一生,金戈铁马,风huā雪月,要一起完成 纶巾鹤氅,是何人独笑携策? 芝兰秀发,是何人坐瞰骁兵? 雄才大略,是何人横槊临江? 谁有豪气干云,结五都之雄,交海内之英? 谁有铁鳞貔貅,灭猖狂逆胡,绝纵横群盗? 谁有慷慨壮怀,刀旷古铄今,情空前绝后? 记《南宋风烟路》(作者:倾江左) 林陌篇:于他,最深的印象在初见阡的时候那一句“原来是你”,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那一句相见之语。“阡陌之伤”伤的是阡也是陌,可在这场游戏中最深的依然是陌吧!因为曾经的他是阡而如今的他是陌,阡与陌的伤他都承受过。这到底是谁的过错?不是云蓝不是林楚江,不是阡更不会是陌。或许该归之于命运,可命运对他又是何其的残忍。初始,他志不在江湖,不在天下,可偏偏要去承担起本该是阡应承担的一切。从小,他被告知的是--他,是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可当他强迫自己去接受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并已经当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时,却被告知--他,是林陌,是林阡的替身。我无法想象天骄是如何向他说的,那是怎样的残忍,又是怎样的可笑。不再是林阡,只是林陌,甚至连林陌都不是,只是秦川宇。不再是饮恨刀的主人,也不再是林念昔的夫。或许说他本来就不是,可从他懂事起,他知道是--他,是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甚至会是江湖的主人,是林念昔的夫。而这一切……再已不复存在。论武,他不输林阡;论智,他不下林阡;论才,他不弱林阡;论情,他不低林阡。谁说林阡是命格无双,林陌,同年同月同日生,与他又有何不同。只是这一切,大家见到的只是“林阡”,曾经他是林阡时,传的是林阡,而今林胜南是林阡时,谈的也还是林阡,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一个名。自始至终,他输的都不是林胜南这个人,而是“林阡”这个名。 林阡篇--若说“阡陌之伤”更深的是陌,但终究阡也在其中,若说那一句“原来是你”是陌虚无的悲,那便是阡自此的痛。他又何曾想过自己会是林阡,从叛将之子到天之骄子,其间之故,又岂是他一人可以左右。他也想过自己还是林胜南,那个即使做再多也不会备受关注的小人物,可是命运由不得他。他宁愿死也不想承认,若不是yin儿使计,恐怕他早已死去。“阡陌之伤”该怨谁?又该怪谁?站在江湖的顶峰,幸好还有她们。可是那份心痛又有谁能懂?那个本该是弟弟的少年相见时几成陌路,他也恨,他也怨,可是无人也无处说。伤了yin儿,他自责,伤了宋贤,他自恨,伤了yu泽,他自愧,只是这一切又何曾怨得了他,可终究因他而起。似乎从开始阡就是在背负,“家”仇国恨,他总是默默地承担,当接过饮恨刀的同时就注定了命不由他。运筹帷幄之间,动静皆风云。可还有谁能想起当初那个林胜南?世人见到了他凤于九天,却忘了他也曾是叛将之子,世人皆知他坐拥天下,却忘了他护她不得。从蓝yu泽,云烟到凤箫yin,三份情却只有yin儿相伴,曾经有过的梦,有过的家,却只在将来拥有天下。yu泽之绝,云烟之柔,yin儿之纯,有人说得红颜若此,他林阡一生,夫复何求?可结果呢?负了yu泽意,别了云烟情,也伤过yin儿心。空有天下,却依旧守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破了当日誓言,难赴丰都之约,与云烟的相别,他无可奈何,一条路,两两相绝。是不是这一切只因他是林阡,是生来便该属于这luàn世之中,在这烽火下书写一段林阡传奇,而传奇之外却只有无人能懂的寂寞。 凤箫yin篇:她或许并不是独一无二,但说与众不同也绝不为过。如果说林阡有的是一统天下的xiong襟,那她便有帮阡守天下的气魄。从江洋道上的三姑娘,到巧胜独孤清绝时的武林盟主,再而后的林念昔,谁都不能否认这名女子的江湖地位。抗金人士中她凤箫yin举足轻重,可风烟境中却无她之名,终因她姓不在凤,不在林,而在完颜。抗金!她到底抗的是谁,到头来一切揭晓是时怎样的可悲可笑。天下,江湖,因她平,因她luàn,往复循环,又是怎样的可悲可叹。这段刀剑夫妻缘中,伤的也注定是她。面对着陌,这个清雅淡绝的少年,伤的到底是谁,怀着对陌的愧疚,在背后偷偷地爱着阡,无心之伤从来是最伤,林阡,你可知这个终日笑靥如huā的女子因你的无心伤了多少?听着他说可以为云烟负尽一切,而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却只能以卑微的姿势去爱,去仰视。世人只知只有她依然站在他身旁,可为这一切她又伤了多少,先是yu泽,再是云烟,她只能隐在幕后。在云烟面前,她会觉得自卑,因为自己不如云烟懂胜南。在yu泽面前她会自卑,因为自己不如yu泽美。可她哪知道,云烟懂的是胜南的愁,解的是胜南的忧。可她却能知胜南的情,知林阡的志。对着洪瀚抒,她可以说一句“我凤箫yin当他林阡的左右手。”她也可以说:“我凤箫yin可以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话不美,只是却又是怎样的生死相许。试问天下女子又有几人能如她一般,懂林胜南,知林阡。 云烟篇:时隔半年,才提笔续写云烟的故事,一如她的出场,便晚了许多。其实这个女子是我不忍下笔的,她的身上有太多的愁,太多的伤,太多的飘渺朦胧。有人说:“只此一生,来世,我就放你走。”只是那时便想问一句,到底是谁放过谁?那时便想:原来最深的爱从来都不是以身相许,而是以生相许。八月十五的期限,延的是谁的期,谁的情,是她?是他?还是那个绝美的女子?丰都之约,此生难赴,未央天,风华何处,谁人吹xiao?跃马刀剑,他是江湖林阡,斡旋朝堂,她是皇家云烟,一道坎,再不相逢。她对yin儿说:“不要再偷偷地爱了,我在旁看着,都觉得疼”,一瞬间想哭了,也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yin儿,亦或是那个淡雅清绝的少年。这般女子,一如其名:云烟境中遇云烟,云去如烟。在这江湖天下,美人英雄的棋局中,林阡是下棋者,而yin儿庆幸自己的这颗棋子能被他紧握在手中,可聪慧如她,明知这局棋中容不了她,那么便做他身边唯一的观棋者也好,只是,只是这样也容不了她。他说:“要为她负尽一切”。可终究到头来伤她最深,不得不,如果,可以的话…所有的假设在那一句不必要的“对不起”中化尽虚无。无论怎样的大智慧,大xiong襟,她自始至终也只是一个女子,对爱情向往的女子,可以走的永不回头,可以不顾一切,却终埋伤在心中。身在朝堂,心遗江湖,叹今生无缘来生伴。 《此生难履丰都约》(作者:影凰乱) 《此生难履丰都约》——祭林云 一直以为yu泽的一见钟情不牢靠,一直担心云烟的日久生情太飘摇,唯有yin儿的患难真情才是他的正道! 江湖同路,并骑红尘,风沙隘、魔人村,他可以为她将性命抛掉!寒潭中、营帐内,她一样为他lu盟主威严!盟王与盟主,战场的默契,间隙的深情,本以为这就是天造地设的骄傲,可是,仅仅一次别离,就将这一切推翻!原来“习惯”也是生命附带,割舍不下,一样足以对抗辉煌! 云烟,遇见她时,他的爱情已被yu泽主宰,他的身边已有yin儿相伴,与他的际遇太平凡,平凡得掀不起他心中微澜!爱他的心意太坚定,坚定得拒绝了他的拒绝,放下金枝yu叶的奢华,只想陪他亡命于天涯! 黄天dàng,贵阳城,一支yu箫吹走他多少烦恼,吴侬软语消解他多少纷扰!无需对yu泽那样时时刻刻地思念,不必似yin儿那般敌阵临危的挂牵!她就是她!不顾一切地闯入他的世界,却能小心翼翼地避开累他的战场,保护好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在奋勇杀敌,无需分神片刻去想念她;他的运筹帷幄,不必为她的安危费一兵一卒。他可以全力以赴,用手中双刀铸造他联盟的辉煌,待到凯旋策马,她会在路边等他,带着他熟悉的微笑,等待着他回家! 她可以做好丰盛佳肴等他,缝补着衣服等他,也或许,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营帐外,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在他回来的时候,轻轻接过他手中双刀,然后,温柔如水,璀璨微笑! 幸福,其实可以这样简单!暂离了硝烟,袅袅的炊烟梦圆了他的“寻常人家”! 幸福,也可以这样平淡!挑灯夜补的温暖,弥补了他此生难以企及的梦幻! 他情深却缘浅!yu泽的铭心刻骨,在一次次错失中痛入骨髓!云烟的平淡无奇,却在点滴的沉淀中镌刻进生命! 她深爱却无妒!陪着他一次次地与爱情擦肩而过,用生命守护着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承诺,他的伤痛她感同身受,她的伤怀他所知多少? 她眷恋却宽容!他出征在外,她微笑着承诺,会在生活上照顾yin儿的周全!她何尝不知yin儿与他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携手并肩,也是感情上的千丝万缕!他们为战事奔忙,她温柔地叮嘱:“赶不回来,就在那边过夜,一路上,你们要相互照应!”捷战后的小憩,她仰望着星空憧憬:“我们三个,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同盟!” 她的好,她的美,她的温柔如水,她的体己贴心,给了他安定的归宿,也给了yin儿家的安心!以至于yin儿历经生死劫难,被他救回,安静地与他共乘一骑,却在看到道边云烟姐姐的身影时会喜极而泣!这种家人的温馨是他都不能给予的啊!所以,云烟姐姐离开,yin儿会舍命挽留!不论面对多少高手,不管眼前性命堪忧,拼死决战,只救她一见!深恋至此,不相信她会狠心离开,她怎么舍得下胜南?怎么舍得下yin儿?怎么舍得下她憧憬的同盟从此变得残破不完全? yin儿心碎,胜南何偿不煎熬?面对yu泽的情殇,她始终相随在旁;他和yin儿情愫朦胧,她一直暗中相帮,善待每一个人,唯独忽略了自己!看他为yu泽感伤,看他携yin儿辉煌,轮到自己,只剩下等待!等待他走出情殇,等待他大捷辉煌,等待时间将她移入他的心里,不知不觉,根深蒂固! 他跟她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情深是从何时沦陷的?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心里位重如此,无人可及,就连yu泽都无法撼动!阵前的解救,他对yu泽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同样的救援,他为云烟抛却双刀!背弃了联盟,抛弃了江湖,只想自si地保留那仅剩的爱情! yu泽流着泪怆然,她明白,其实,她与他早已回不去了!yin儿噙泪而笑:“留住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 留住云烟姐姐!yin儿舍命挽留,胜南拼力强留,云烟又何尝舍得离开? 只怪他们心意想通,只怨他们情意太浓!无需开口,他们总能猜到彼此心中顾虑!她是深宫郡主,何以陪他流落江湖?纵然他统领江湖,却无绵力护她周全,给她安定的幸福! 不是她心狠,只怪她情深!给了他一个丰都城的约定,却要剥夺他履行的权力!曾经的出逃,拒绝了一个政坛翘楚,原来,是为了遇见这个江湖领袖! 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却难相守! 她是幸福的吧?她爱的男人,为了她,宁愿袖手江湖!这样的幸福多么讽刺!他拼命背离的江湖,却从不曾远离,步步紧bi,刻刻跟随!她怎会不懂,饮恨刀的使命是征战,饮恨刀的战念是恢弘! 于是,yu箫轻柔,携带他眷恋的温柔,婉转悠扬却为何生出这高亢ji昂?箫声不止,气势恢弘,箫中有战,剑气如虹!娴静女子不输男儿气魄! 云烟啊云烟,你的箫里,其实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追逐,原来你在劝我回头,重返战场!你懂我心怀天下,又怎会不懂我爱的辛苦? 吹xiao歌垂钓,垂钓人怎能不解箫? 云烟啊云烟,忘了你的美貌无限,忘了你的温柔缱绻,只是,身边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子,今生若错过了,世间还有谁值得我这样珍惜?所以,我们的爱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直到,终于抵达了丰都,却谁都不能再回头… 可叹英雄无双,怎敌红颜惆怅? 今夜抱紧她,淡了江湖,忘却情仇,且任美人留征人,水心撼石心,蛾眉印剑眉,兰气销王气!今夜之后,任记忆长留!独身江湖,我不再孤独,遥念那禁院深宫,清雅的女子,眉间可是那淡淡的哀愁?望月怀远,幸福重现,短暂的记忆,足以抵御那禁锢的苦凄! 记忆就这样远逝,离别,谁也无法制止!他深知,离开与送别同样苦楚!如果,她走的时候不要回头!如果,他能背情转身,看不到她离开的背影!或者,他们能倒转时空,回到最初的相遇,半分的差池,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今日这心碎?只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天能不能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天能不能体会到,离开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的眼泪? “胜南,我们分开来走试试看,看是否这两条路都能翻过山去。”她停留在岔道之前,岔道,岔开了,也许永远都无法回归到从前! “显然都能翻过山去。”他一怔,微笑着抑制住自己的不舍,“我在山顶等你会合。” “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那一笑,胜南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幸福最快乐的笑容,只清幽,没有负担,没有惆怅,没有忧愁,是倔强,是美丽! 云烟,为何你要如此善良?走,也不让我看见你的忧愁?用笑容伪装悲愁,用希望埋葬离恨!是你最后一次为我着想吗?还是这离别之伤,痛入骨髓,穿透灵魂,痛得你无法负荷,只能用微笑去化解伤悲,用幸福去稀释记忆!任时光荏苒,记忆变迁,当我梦回此刻,想起你的时候,记忆中唯留下这个笑容,没有泪水,摒弃忧愁,只留下浓浓的幸福! 幸福,那是我们短暂的相守,一生的奢求! 不会让我等太久!我懂,我不会等你太久,一生够吗?只此一生,来世,我就放你走! 山顶上的徘徊,就是那样固执,宁愿那样愚蠢!我一直相信,你会来跟我汇合,明知这只是一个谎言,自欺,有时候比被欺更加伤害! 等待,山顶的时间,失了意义!清晨日暮日西斜,晚风拂空星辉夜!我独自信马由缰,不是闲适,只为彷徨! 或许,我回到联盟,你依然还在等候!做好丰盛佳肴等我,缝补着衣服等我,也或许,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营帐外,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在看见我回来的瞬间,轻轻接过我手中双刀,然后,温柔如水,璀璨微笑! 夜sè深沉,心痛折磨过彷徨,岔道分别,我小心翼翼将幸福收藏!现在,我只想问一句:“云烟,如今,你行至何处?是否已得到他们安全的保护?” 长路漫漫,你且珍重不必挂牵!yin儿,她还在原地等我,未来的征程,我们都不会孤单!星空下的誓言,谁都不会遗忘,约定的同盟,它没有残破,依旧完全! 我会好好爱yin儿,我知道,这也是你的心愿!连同你的疼惜,照顾她的周全! 只是,纵使我一生辉煌也心中有憾,没有你的陪伴,谁来还我安定的夙愿? 空怀当时明月夜,此生难履丰都约… 《此生已换轮回世》by倾江左 《此生已换轮回世》——陌 月流西,夜未央,泠泠七弦,九霄环佩yin。 衣如雪,发如墨。一声轻笑,几许无奈,几分恨。是谁,深夜未眠,少年一身白衣,轻眺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月无光,倾世妖娆…… 月下的少年轻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可以肆无忌惮的笑,惊心动魄的yàn。林陌想,其实自己也不算是个好人,其实他也很自si,还有点任性。想着白日里和那人的初遇,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原来是你”,然后转身而去,留下背影。可谁能知道这是他故意的呢?是啊!明知道他们会出现在那里,明明可以避开,明明不止一条路,可偏偏营造了那一场看似“巧合”的偶遇,只是为了在那人心中扎下名为“愧疚”的针,即使明知错不在那人,这样的他,又怎么算的上是好人呢…… 身在金国,收到林楚江已亡的消息时,没有想像中的悲伤,平静地连他自己都害怕。直到收到了那人的消息,在徐辕和柳五津找到那人之前就自己知道了,知道从此江湖不再需要他了。也知道徐辕和柳五津在等,等他主动放弃饮恨刀,放弃“林阡”的身份,可是他却当作不知,然后让世人知道他林陌回来了,等着他们找到他,等着他们告诉他:林阡已经找到了。那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问一句:然后呢?而他可以在一旁看一出“真假林阡”的闹剧。可是,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当真正面对是,心会痛,痛得刻骨铭心,最终,千言万语在沉默之后只有一句:我明白了。 是的,他明白了,明白了至始至终他都不曾有过选择的余地,从来都只有被选择和他的不得不弃。为了林阡这个身份,他抛弃了林陌,如今为了林阡这个人,他抛弃了林阡这个他用了十多年的名字。为了林阡,他抛弃了诗词歌赋,如今还是为了林阡,他又抛弃了他用十年去适应的江湖,终此一生,阡陌从来都只能是交错…… 边溢出一丝鲜血,映着月sè,少年望着手中缺了口的酒杯,残余的酒渍多了一丝血sè,吐出口中的碎瓷片,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林陌不禁觉得今晚自己的心情很好很好,因为边的笑不曾停止过,可是心为什么还是痛着,莫名的犹如针扎……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林阡了,可是他也做不回林陌了,他只能也只是秦川宇,挣脱了江湖的刀光剑影却陷入了朝堂的尔虞我诈。或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吧!可是……可是他不甘啊!罢罢罢,林阡,所以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给我有回来的理由,因为我也不想自己后悔。  《他年再续》by倾江左 《他年再续》——云烟 云去尽,烟归迟,梦里箫声,三十三宫阙外,瑶台琼宇入碧霄。 庭院深深深几许?宫门重重重如海。万盏金灯照亮了大殿,皎洁的月sè,层层透析着静谧。女子一身锦绣华服,飞天流云髻,斜chā着金sè步摇,广袖流仙,腰间悬着素月玄yu,凤仪无双。身后的宫奴低眉垂首而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伴着无尽无止的静默。 “你们暂且退下,无我吩咐,不得入内。”清冷的女声中伴着不容置疑的傲气,不待身后之人的回答,女子提步向前走不,秀绝的身影带着悲凉,耳边依稀还听到那千篇一律的回答,毫无生机,在这寂静的月夜中格外讽刺。 怀云苑,怀云阁,怀云亭,连那一方小小的水池也被她命名为:怀云池。是的,一切都只能是怀念了,怀念那个名为云烟的女子,怀念那个敢爱敢恨,有血有泪的女子。云烟惨笑,笑得倾天绝月,笑得风华无双,高雅无二,可这个叫谈靖的郡主是她吗?精致的妆容,血红的丹蔻,这样的她,这样的身份,洗手羹汤再与她无缘。身处在这深宫苑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有朝一日,再也记不起那个名为云烟的人了,怕最终自己会沉mi于谈靖郡主这个身份中。 江中子问她是否后悔,是否后悔过离开。后悔?她又怎能不悔?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可是,如果重新选择,她依旧会离开,女子忽然之间觉得可笑,笑曾经的自己过于异想天开,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云烟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梦,而她是朝庭亲封的谈靖郡主,是金册留名的皇家郡主。 云烟想,其实自己也是个虚伪的吧!也对,从宫里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纯如白纸呢?对着蓝yu泽,心中明明妒忌,却偏偏可以用最温柔的笑容去面对。不是假装,不是故意,而是戴着面具在过去的生活中已经成了习惯。所以,胜南,yin儿,我真的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学会了做一次真真正正的云烟。可是胜南,也请你原谅我,原谅我最后一次的自si,最后一次的任性,用最平静的告别来换你心中永远的禁忌,只是我真的害怕与时间打赌,即使输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敢,我只是不想被你忘记,所以原谅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一生的痛。 胜南,yin儿,你们一定要过得好好的,连着我的那份。yin儿,你总是这样一股劲儿地倔强,总是这样不计后果的执著,总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你又怎么能让我安心地离开啊!yin儿,胜南可以没有她蓝yu泽,也可以没有我云烟,却独独不能没有你凤箫yin。 胜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其他女人分有你,即使那人是yin儿。蓝姑娘,我真的很妒忌你呢?妒忌你曾经那么完整的拥有过他,妒忌你可以让他生死相许,可惜你不知珍惜情为何物。yin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云烟姐姐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陪着他浴血奋战,羡慕你可以与他刀剑合壁,羡慕你与他之间无人可及的默契。 胜南,谢谢你,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情深无悔,什么是只羡慕鸳鸯不羡慕仙。胜南,此生酆都之约我失约了,可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只愿可以为你披一袭嫁衣。 《水龙吟.风烟》等4首 (作者:天戬) 《水龙yin·风烟》 何意自损英年,却未道流华似水。 杨柳余叶,刺风斜雨,泪眼相摧。 墨绽香槐,池中月明,何以相慰。 一池青萍碎尽,蜓惊纹归,风渐吹,将以寐。 雾透砂朱梨白,千钧悬,宁移故垒。 lu宿风餐,金袭玄枝,乔木尽废。 江塞河阻,衰草喜泣,浮华尽毁。 凌风烟,纵针牵万顷雪,天月独归。  《凤箫yin·那一刻》 杨柳扶风,碎琼踏遍, 千念怎生长亭筵。 悲喜看饱,浮华尽览, 往事雨打檐,宏星坠,织暮帘。 旧日丝竹落管弦, 曲终人散。 玄石青冢,落叶yu田, 画栋勾角竹央殿。 红绿过往,铅华竞翩, 肝胆九嶷悬,雪堆梨,映沧澜。 顾步墨香芳华卷, yu泽云烟。  《完颜潇湘》 忘不了,古道边, 杨柳吹雪堆烟。 屋檐下,雨帘前, 你的伞留下了思念。 回首已百年, 跌落的燕, 扰luàn了琴弦, 拨动你淡若素莲的容颜。 翻开长卷, 凝视你醉人的双眼。 短线的雨点, 染成一片, 宣纸上, 隐去眉心的潋滟。  《长亭怨·书卷怀古》 团月紫砂守西路,霜阡雪陌,塞北làng尖。 葛舟沉涛,烽火狼烟寐千田。 匏樽天浮,挥往日,饮恨楚江边。 古来秦淮风不止,断袍折剑。 红莲,字染绣罗裙,枝影斑驳荒卷。 乌月流岚,铜壶抚今惹垂杨。 何羡仙风千秋境,不却朱红碧瓦堂。 帘雨动,幕影虹,诉尽万古轻狂。 《临江仙.南宋风烟》 (作者:未缺) 初读南宋风烟路,野史新说如金。抗金英雄多少事,dàng气回肠,英雄泪满襟。 江湖故事任评说,饮恨刀归何处?儿女情长话别离,策马扬鞭,曲罢终陌路 林阡 秋,马蹄踏入短刀谷的那个秋 落叶纷飞的季节,马上的黑衣少年 一个身负绝学却无人赏识的jiān细后人 不知道人生和命运会在瞬间全然改变 天上的风,请你嘲讽我的执着 没有坚持的就平凡离开,而坚持的我却只能寂然 寂然也无妨笑对俗尘 惊鸿一瞥,只一眼就被她吸引 相信一见钟情么? 相信,尽管只有短短五天 命运太眷顾我 给我五个和她相处的日夜 却不明白,为何她,蓝yu泽 闻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 会爱上我——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地位的——jiān细后人 jiān细后人,这个污点,永远也抹不掉 即使路上,有宋贤新屿的支撑,有柳五津的鼓舞,有陆怡的理解 除了这些,只有饮恨刀,和 那个我崇拜已久的大英雄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天竟然让我成为饮恨刀的主人 不可以,不可以抢林阡的东西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 风里,yin儿和我说,一脸泪水 林阡?不行,我宁愿,还是做jiān细后人 不要对不起素未谋面的弟弟……  然而那夜,阡陌之伤的败笔 在弟弟回来之前 半块yu玦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从握起饮恨刀的第一刻就背了罪 从此,在江湖飘泊不得不承受所有不该有的 情淡 却在当时,没明白已经被推到风口làng尖 在金国的苦难童年里,坚定自己的立场不就是为了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在设局? 突然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意,他介怀,他很脆弱,而不是冷漠 于是,一切开始在平静中沉沦刹那间,我什么都得到,又什么都失去…… 不错,原先他是林阡 到底谁是林阡? 我已经有了yu泽 但为了江湖,饮恨刀不能放 绝对不能放  黄天dàng的黑夜里 骤现的一朵醉眼蔷薇、云烟,为何明知我曾经沧海还要不顾危险闯入我的世界 她轻轻一笑,淡化了一切恩怨 不忍拒绝,带她一起远赴江湖 苍梧山上,看见自己从前的影子 瓢泉恩仇,全在一念之间 三峡星火影动摇 突然知道,当年的yu泽是骗我,云烟是大宋的郡主 那一夜,为了宋贤,为了叶文暻 我无力,只有退让 退让到山崖边,独自承受 命运的诅咒 要诅咒,请只咒我一个人…… 凤箫吟 终于,刚刚能看见晨曦 终于,点苍山下,山清水秀,遇见了他 一眼,一瞬,一生 终于,知道自己一心要撮合的别人 正是自己牵挂十载的那一个 终于,知道自己一生要被“阡陌之伤”所累 也终于,决心留在他身旁 站在他背后 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  也许,那时侯看见烟火 也许,云雾山上,山yin水凉,决定跟从 刀光,剑影,江湖 也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爱错 尽管他始终对另一个人痴心 也许,根本没有爱上他 又也许,岭南是梦 流求也是梦 海雾里他在笑,他在微笑  辗转,cháo打空城寂寞回 辗转,苍梧山脚,山稳水灵,放弃了他 一阵风,一条路,一个世界 辗转,学会怎样去统领江湖 学会怎样去祝福别人 辗转,风起风落 复辗转,在角落里看见他经受情伤 受到命运的诅咒 如果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 蓝玉泽 那一年,我15岁,喜欢黑暗,多愁善感,以为只要心存大志,就可以改变一个世界,深深眷恋着一双旧鞋的主人,盼望着他能够回来,回来带着我去续写英雄美人的神话,续写luàn世至尊的传奇,渴望他和我都能完成宋人的责任,可是,他终于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15岁,琴棋书画,才貌兼备,以为自己爱的是英雄,却不知道英雄的含义,黑暗中那个我本不应动心的失路少年,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颠覆了15年的人生,就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靠在他身边,仗剑天涯也可以,默默无闻也一样…… 那一年,我15岁,美丽清雅,忧郁动人,一次突然的别离再度成全了再次永诀,从此以后,竹林松风、平湖秋月、苍梧清风,陪伴在身旁的一直是第三个人,他的痴狂,他的不悔,他付出一切,却换不回我一滴眼泪…… 单章点评系列之绿色韭菜专集 单章点评“第97章无心伤害” 可怜的凤箫yin 我一开始是支持蓝yu泽的,抵制凤箫yin的 但是现在却是同情凤箫yin了,难道注定她和蓝yu泽之间要和前人一样,失落一个,伤心一个?(我心里极是想齐人之福_) 固然蓝yu泽美貌无双,但是正如宋贤的感受宛如仙女,她给人美好,高贵,美丽,智慧,缥缈,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因为这个让人感觉实在不是良配啊,谁能娶个仙女做老婆啊(出场少,戏分少,罪过,罪过,哦哦_) 凤箫yin少女青无敌,有时鬼怪精灵,有时无赖撒娇,有时精明能干,有时热血过头,有时máo病百出(怕雨,呵呵),有时g漾,有时却也无助,她仿佛就是我们旁边的一人,mo的到,看得见,会哭,也会笑,她的欢喜,她的忧愁,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样的女孩给人的感觉才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只见过一面,许多年后依然会记得她的巧笑明眸(目前为止第一女主角,有林胜南的地方就有她,刀剑无双啊,罪过,罪过,_不能làng费啊) 发表人:绿sè韭菜最后回复时间:2007-08-2113:32  单章点评“第248章爱深沉,手足情重,yu掩不能藏” 老实说,胜南那场梦游做的很突兀,好像有点不合理,胜南是个坚强的人,他的伤口不会轻易暴lu在外人面前,现在没什么大打击,绝对不会情绪失常当然不排除生病和鬼兮兮的you导,现在才知道鬼兮兮真的有才啊,攻心之术厉害啊这个人这么yin,最后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吧_ 还有怎么感觉小yin儿越来越像小孩子啦,果真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低啊,小店那一幕感觉就像黄鼠狼偷ji,只是遭到意外,哈哈胜南对她的感觉再不改变的话,看作者接下去怎么让胜南huā心,哈哈,照这样下去,小yin儿估计只能做小妹妹了,一点突破都没有失败啊,还亏她在胜南身边那么久,失败啊 悄悄的问下,云烟是不是要回去了,偶可怜的云烟姐姐啊,其实小说中出现那么多女生,也就云烟像个真正的女人啊,yin儿现在过于胡闹,yu泽现在过于清高,云烟在她们面前就是完美的女性啊,会照顾,会关怀,会支持,能理解,让胜南有家的感觉,不会吃醋(这点真是太good了,胜南太幸福了,我在旁边泪奔啊),而且相对的来说还有公主身份(小yin儿现在还算不上),怎么看都是很好的选择,当然前面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感动,她胜过另两个美女的最大也是最致命同时也最让人感动的是她一直信任胜南,不离不弃,fu复何求啊再次感动下_,姐姐不能走啊,我们支持你_ 我承认我很huā心啊,这都怪作者啊,一开始小yin儿古灵精怪,让人怜爱,后来yu泽美丽凄凉,让人心疼,现在云烟默默关爱,让人不舍啊,我在想作者接下来是不是要活生生的把我们善良的云烟姐姐给从胜南的生活中抹去,这,这是我们广大读者所不允许的,这是天理不容的(会不会被作者骂呢,嘿嘿),虽说一个地球一个月亮是普遍认识,但是人家土星也是行星啊,可是人家有20多个月亮啊,真幸福啊当初就应该鼓吹让yu泽的的妹妹(sorry啊,不是我记不住你啊,要怨也要怨作者啊,你出场太少啦,胜南你是没机会沾啦)代替yu泽,这样,胜南将来就不怕,娶多少个老婆都不怕啦,什么什么道德?什么什么人性?我都这么坏了,看小姨子都要了,还要什么道德的枷锁啊,啊,你是fu联啊,这不怪我,我是被她强迫的--! 刚发现自己能发8000字,哈哈,làng费下,前面说了一通,现在要拍砖了,作者最近写感情戏多了点哦,江湖动dàng,人性百态少了点哦,有点向女频靠拢哦一点意见,一笑而止,哈哈 还有就是广大配角真的是很惨啊,(yu泽的妹妹跳出来刺一剑:让你记不住我),目前为止南宋这边的配觉描叙不好,本来林小弟弟,洪大山主都很有个性,很有看头,可惜啊,被淹没了啊,许多人其实描述很一般相比之下,金国的好汉们真的好出彩啊(废话,我们是猪脚的天敌,能差到哪),解涛这个伪娘,轩辕这个鬼兮兮,陈涛这个忠心啊,黄鹤去这个老帅哥也是十分了得,当年泡了多少mm啊,儿子都有好几个,偶像啊,连个向一都有爱护属下的优点,哦,莫要忘了柳峻啊,我觉得这家伙最yin险啦将来绝对比轩辕更能对付胜南,他可是yu泽的亲戚,林楚江的师弟,无论是了解还是关系都 最后祝作者大人英名神武,风流倜傥,千秋万代一统武林 发表人:绿sè韭菜最后回复时间:2008-04-1813:43  单章点评“第328章恨无常,叹未央” 一段时间没看了哈哈,刚好昨天跟今天一口气看了20来章,o(n_n)o作者最近半年怎么样啊,嘿嘿 黔西一战真是bo澜涌dàng,曲折多变,看得我是大呼过瘾胜南终于起来了,就是那个盟王好拗口啊,感觉叫军师好了,好多事情都是胜南在yin儿后面筹谋当然我们人见人爱,huā见huā开的女一号/女主/女6m的凤萧yin同学是大放异彩哈哈没有想到yin儿的心思最后是那样捅出来的,想必背后一定尴尬死了,我想到就想大笑哈哈哈 后面才发现胜南的桃huā运(桃huā劫?)还真是不错,数一数,蓝yu泽,小yin儿,云烟,蓝yu泓(我终于记住了--),何慧如,柳闻因(这个庐山瀑布汗),啊啊啊,差点忘了御姐楚风流瞬间我觉得作者好xe啊,不,不,是我太xe了,这包含太多可以充分发挥想象的因素了这么多mm,胜南怎么办?貌似每个人都可以又貌似每个人都不行纠结啊这里面谁都不好惹要安定魔门,何慧如是最好的选择,从宋金对抗的角度看,楚风流一定要拿下,至于蓝yu泓和柳闻因两个人小鬼大的小mm,背后也有yu泽和短刀谷的因素,也要尽量安抚林蓝杨的三角关系,云烟和胜南,文暻的三角关系,小yin儿和阡陌的三角关系,真是好复杂,好恼人,胜南真是累啊 话说从我的角度看,兼容并蓄,海纳百川才是王道o(n_n)o现在照作者的想法大概yu泽和云烟想放掉了??蓝yu泓,何慧如和柳闻因现在还不是主要矛盾(我真是有点怀疑作者是不是loli控这几个真的好小啊)yin儿的问题其实是最大的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浮出来,鬼兮兮绝不会是吃素的我现在很想看风流和胜南的交集啊,哈哈太有趣了,貌似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而且看起来两人都是一类人(风流姐姐教会胜南弟弟?哈哈),相互较量,相互服气,这样其实最危险,很容易吸引到一块去 我忽然发现我很关注胜南的这些感情事,真是罪过啊没办法,在武林上,在宋金层面上,胜南目前可以说难逢敌手啊不知道将来和完颜永涟对上,会是个怎么样的场景真希望将来胜南和身边的一堆快乐的一起生活o(n_n)o 好像每次我都喜欢废话一堆--怎么说,作者后面的构思明显比前面的好,情节紧凑刺ji,主题明确,人物描叙也很有把握分线也搭的很好,让我昨天一口气看了一下午,yu罢不能啊,好久没有这种看书的感觉了猪脚胜南的的几次选择都让人如同身切,我的猪脚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啊,虽有mm垂青,但是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不知道还有几个,怨念一下作者,哈哈 思绪断断续续,想到什么写什么,luànluàn的,作者不要受影响啊哈哈,看对自己口味的书的感觉就是好 最后,照例,作者大人,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发表人:绿sè韭菜最后回复时间:2009-03-1223:01 --! 果然作者是xe的存在啊 哈哈,要我排的话,第一云烟,第二楚风流,第三才是凤萧yin 现在看来我原本最同情的蓝yu泽已经排在我的最后一位了我觉得她就是胜南的最大心魔想爱爱不成,想躲躲不掉胜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地道里的时光最值得一生怀念,可惜后面真是越走越远了,其它时间都是在折磨人啊 云烟其实被你塑造得太好了除了不会武功 楚风流虽然后面出现,但是她的出场明显是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金南金北的大小厉害人物瞬间就渺小了,比小yin儿的盟主气场强多了,美貌与智慧,武功与地位小yin儿明显要加油啊o(n_n)o 女第三绝对是正确的,她要是多一点点女人的温柔(不是小女生的那种依恋),多一点点侠女的气质(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就更好了)那么当然,她的最大优势就是时时刻刻都在胜南的身旁,机会太多啦嗯嗯,其实我是怕作者你砍我,哈哈 这几个月事情较多,就没天天上来看了我经常这样拖一段时间再一口气看一大段,哈哈 单章点评系列之mlqy专集 单章点评:第280章魂走火,心入魔 总觉得云烟是半路冒出来的,胜南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啊,由完全没感觉突然变成了他的女人 yin儿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任性mi糊带点小聪明的可爱了,越来越可怜了 作者文笔真的不错,只不过发展太慢了些,到现在都还觉得后面好象还有很多事,这样何时才是个头啊 快快更新吧,虽然知道一个朝代衰落的结局,但是希望这里面的人还是不要死得差不多了啊 胜南早点走出心理yin影吧,和yin儿快乐的生活,不要再和别的女人纠缠啦 不过从幽凌山庄里那块石头上写的3个名字看,难道还和闻音有感情纠葛?千万不要啊 一直都觉得只有yin儿才会既能和胜南并肩作战,也能和他快乐的过归隐的生活 虽然故事的背景是古代,但是我还是坚决拥护一夫一妻的 就让胜南和yin儿一起继续闯dàng江湖,或者归居田园吧,yin儿是快乐的来源啊 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喜好啦,但是作者考虑一下下啊 mlqy发表于2008-8-14  书友“明月泪纷飞雪”对1-2卷的串词 《江山刀剑缘》 (转自明月泪纷飞雪的qzone~~有些句子,大家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呢,呵呵~~感谢这位小才子了~~) 饮恨刀前空饮恨,惜音剑下不惜音。 饮恨刀·惜音剑是宿命还是诅咒? 是天的yin谋?还是人的因缘?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yu门关。 此时的我如鹰翔浅空·云沉风下,遥坠雾中雁,轻摇云上烟, 夕阳西下,闲愁断崖。 当你以为一切会发生改变的时候,命运却选择了沉默! 天上的风,请你嘲笑我的执着。 江湖深处,是谁在说:究竟是在下跟踪阁下,还是阁下跟踪在下?难道,阁下在后,在下在前,也是在下跟踪阁下不成? 心在此意,何须问在前在后! 别一世,入一世,进无奈,退亦无奈。 冰凝刀凝天下恨,残情剑残古今情。 夕阳埋葬了透彻的天空,楼船夜雪可懂得这阡陌之殇??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酒入愁肠,已化相思泪。 待从头,志随风,意沉làng,鹰击长空!!!!! 楔子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 川东。 夤夜,山顶,僻静一隅。 乌云从窗外悄然入侵,缓缓地、轻轻地压进脆弱的烛焰里…… 就是这种没有失去生命、却彻底失去自由的感觉,曾经是川蜀黑(道)会疯狂带给周边民众的,现如今,不知说是恶有恶报还是山外有山,一遭遇克星抗金联盟,黑(道)会过去给人的滋味,这回就只能被人给。尽管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尚在千里之外,这里的生杀予夺,却全是由他一手cào纵,游刃有余。 林阡,正是那抗金联盟从诞生到鼎盛从来公认的“盟王”。传闻他不做“盟主”的原因,是盟主之称配不上他,有证可考,绝对真实——林阡曾不止一次对外宣称,“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当。”年轻人,竟要这般轻狂!? 却还就真被他实现了——三年来,抗金联盟的盟主一次都没有换过,正是林阡的女人凤箫yin。盟主给女人当,自己却做无冕之王?黑(道)会群匪,当然一头雾水。 而关于林阡的事迹,黑(道)会也早有流传,近来尤甚……  庆元二年,川蜀义军号令群雄抗金之宝刀“饮恨刀”因故失窃,流落金宋大理,守护者少,觊觎者多,几经周折,屡遭争抢,最终由身负绝学、双刀撼世的林阡护妥。当年林阡初涉江湖,游走于武林之外,徘徊于敌我之间,却令饮恨刀之主林楚江ji赏赞叹,毫不犹豫授他刀法并临终托刀,足见其行事周全、临危镇定、为人坦dàng、英雄气概,常人难及也。 庆元三年,抗金联盟濒临破灭,迫不得已以比武排名选拔新人。林阡少年侠气,结交四方隽秀,饮恨刀之主当仁不让。比武结束后,林阡即携新盟主凤箫yin一起,历经福建、淮南、淮北三大地域,应战金国各路强敌,初时互有胜负,久之大占上风,每至一处,每安一处,短短几月,联盟转危为安……林阡令厉风行坐断东南、助李君前统一两淮,看似无为而治,实则略见君主之风,是熟知以一方人治一方也。 四年七月,林阡统领抗金联盟主动出击,于白帝城、瞿塘峡两战金人。执子一次,暗销五路劲敌;ji战一回,力挫两面yin谋!从此jiān细再难猖獗,古夔州终成联盟天下。此战史称“奠基之役”,南宋武林之九方割据,自此不复存在。 四年九月,大理盟军兵权遭yin谋篡夺,黔州叛将见势悄然作动,西夏枭雄亦同时作luàn武林,危机四伏,林阡恩威并施,战一地,定三城,部署时不动声sè,决战后攻无不克。抗金联盟,彼时已全以其马首是瞻! 四年十月,盟军之威震惊黔西,当地横行无忌的魔门六枭,遇林阡后迅速示弱,半月之内一盘散沙,接二连三四分五裂,盟军分而歼之,极速将六枭迫进死角,邪后铩羽而归,神兽落荒而逃……不肯投降的散兵游勇,最终不得不寻求与金国前十合作…… 然而,截至今日,庆元五年四月初十,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早已离开黔西站在了川蜀的战场上,金人与魔门的联军遭遇了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时时教人惊呼:何以那人才济济的金国南北前十如今会人心惶惶?何以魔门赫赫有名的邪后林美材和青龙神兽都派不上用场?难道盟王林阡真是不败的神话?! ……  一统武林,天下归心。 数不胜数的军功战绩,没有亲身体验的人,回溯时恐怕会遗漏太多的经历。 回溯了才懂,原来,金国的什么“捞月教”、“含沙派”、“南北前十”,还有那黔西“魔门六枭”,全是送去给林阡牛刀小试的?或许,川东黑(道)会就是下一个要供他小试的地盘?因为,目前川东形势的发展,近乎顺着黔西魔门的轨迹没有偏啊…… 是啊,战绩如斯,饮恨刀林阡显然所向披靡!联盟大军开入川东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宣告了黑(道)会无处可逃!此时此刻,黑(道)会的诸位首领,只能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讨着黑(道)会何去何从。探讨个去路而已,也要这般首鼠两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站交替,大汗淋漓。总怕谈着谈着,就有祸从天降,待确定了周围绝对无人之后,才有胆开始了如下对话: “短短十几天而已,大哥就降了林阡……”“大哥真他妈靠不住!” “三哥原本是口不饶人,谁知遇见了盟主,竟然舌头打结,盟主那说话的本事,才真是天下第一……”“唉,难道连林阡的女人,都这般厉害吗!” “四哥他……牺牲了……”“四弟他太轻敌!我曾经与林阡手下的杨宋贤较量过剑法,输得是体无完肤,林阡手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就不止十个,四弟低估了那个叫海逐làng的悍将!” “林阡手下的人马……个个武功都那么绝顶?”“嗯,个个都这么绝顶,甚至有些,还和林阡本人的武功不相上下!” 六弟颜猛与二哥郭昶,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故作镇定。 排行第五的陈旭细心听罢,叹了口气:“终于知道为何抗金联盟如此兴盛了,若能令不如自己的、和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甚至在自己之上的都臣服于自己麾下,那真正是天下无敌的才干了……” “老五,大哥不在,咱们还能如何守住?”二哥与六弟齐齐转过头来,问他。陈旭,是黑(道)会群匪之中,难得一个读过书的人,自然要为军师。 “守不住。除非……”陈旭无可奈何地说,“除非,与最近来找我们的那些金人联合。” “就没有其它出路了吗?”二哥郭昶的脸上,掠过的全是无处宣泄的愠怒,“我可不想和那些杀我老娘的仇人合伙!” “若无人协助,二哥要与盟王林阡争锋,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陈旭不带褒贬地实话,“二哥,还是先躲过这次危机再说吧。” “合作之事,容后再议。”郭昶面sè难看,“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 “可是……来不及了,二哥。”陈旭语气陡然一紧,“最近大家都在流传,盟王是神……” “盟王是神?”当是时,郭昶的眼眸忽然黯淡。  盟王是神,曾经起死回生。 盟王是神,顺势逆境向来面不改sè,暴走之时一刀斩四,全是金国绝顶高手。魔人的刀枪全捅断了,他都没有死。 盟王是神,无论局面怎样凶险,只要他到来就一定反败为胜,就算他身负重伤功力全失,依旧把握着整个局势,半杯酒就足够他平定内luàn。 黑(道)会的这群乌合之众,听见了这样的传说以后,该怎样的张皇失措?已经不是草木皆兵了,显然不攻自破! “传说”,可以把一个人的才能无限拔高。 对付黑(道)会一群毫无计谋可言的山贼,需要用多高深的道行?如此而已。 兵马未至,传言先行。 那么,传言就是林阡锋利的第一支劲旅。 “我林阡手上,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林阡曾如是说。 果不其然,林阡麾下,不仅暗器王、剑圣、刀绝应有尽有,谋士、说客、军师比比皆是,竟连添油加醋的大舌头,夸大其词的本领都登峰造极,把所有传说,都编造得天衣无缝。 一些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的事,以讹传讹久了,本来就很容易传成现实。何况,在林阡到来之前,黑(道)会就已经遭别人强行镇压过,早便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击。 所以,一切关于林阡的传说,只不过是盟军战前的一场yin谋罢了,但黑(道)会即便有人懂,也一定寥寥无几,更不可能力挽狂澜。 战争,一开始就输了气势的那一方,显然输定了……  任孤箫,送愁云,入残灯。 可叹黑(道)会群匪再怎样小心翼翼,确定了一遍又一遍四周无人,都不曾察觉,暗处窗外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一个白衣男人。从傍晚到现在,远近一直因为他而箫声不断…… 其实,屋里这种极端恐怖的氛围,不正是由于这个男人的箫声、遣送乌云压进烛焰才开始形成并逐步ji化的吗?谁都没有看到他,可是他用他的箫,潜入了他们每个人的思想、血脉、骨髓,和灵魂! 畏惧、猜疑、惊悚、紧张,不知不觉深入人心,潜移默化根深蒂固,所有人的心境和情绪都顺着他的想法在进行!而他cào纵着他们所有人的时候,他们之中,竟没有一个感觉得到他,和他这近乎妖异的、明明存在、却会被人忽略的声律…… 倾听着黑(道)会空中解体的全过程,白衣男人落箫,抚笛,静默,浅笑:郭昶,你会来找我们合作的,因为单凭你,根本不具备挑战林阡的资格。别说挑战他,你都未必有命见他……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白衣男人沉yin着这一句,渐行渐远。这一句,如今非林阡莫属了。岂止郭昶,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和林阡实力悬殊,遇之必败、必臣服! 鼎盛者的孤独,是再也不会看见那些从前堪称对手、如今销声匿迹的人们…… 然而,林阡,你应该明白,这一统武林的功业,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离你越近的时候,反而越凶险、越艰难,因为,当你终于站在了制高点,也就意味着想要篡你的对手、实力没有一个不接近巅峰!他们,每一个的实力就已经不可想象,合作的力量更足够逆天!最可怕的是,他们都会有着同一种念头:宁可恢复群雄割据,也要先将你林阡除去! 这最辉煌的一刻,不是你林阡征途的结束。恰恰是,开始而已…… 第344章 骁将 若想凭真刀实枪去战传说中所向披靡的盟王林阡,川东流传着这样一条路线: “暗器王”杨致诚,“掩月刀”海逐làng,“断絮剑”莫非,“惜音剑”凤箫yin,“火从钩”洪瀚抒,“白门四绝艺”李君前,“紫电青霜剑”叶文暄,“风电之掌”厉风行,“抚今鞭”越风…… 单是要把这些人打过去,郭昶就至少需要九条命。况且这些,只不过是近期出现过林阡身边的名字而已,高手将帅,还远远未完待续。 既然战不了,弟兄们只能跑。跑?战地之外,也到处是盟军势力,若往东跑到白帝城,白帝城是常胜将军风鸣涧把守,往南跑到黔州,黔州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统治,此二者,一个是林家军拥趸,一个更死忠林阡……好,那就往西往北跑?更找死,川西川北,几十年来都是短刀谷领地。黑(道)会弟兄们忽然好生后悔,既在蜀山了,当初怎不修个仙去……  但,大占上风的抗金联盟,此刻却不可能掉以轻心。黑(道)会,只不过是正面的敌人而已,还有太多的对手,在这luàn世的川蜀十面埋伏。 所幸,有时候,借助正面敌人的眼睛,可以看见背后敌人的举动。黑(道)会的hunluàn与恐慌,正折shè出他们与外援彼此间强烈的吸引和渴求—— 尽管郭昶一介武夫,总算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有傲骨,剑法在武林里虽然不能数一数二,好歹也占一席之地。就算战、跑皆无效,都绝对不可能窝窝囊囊地就投降。个性使然,郭昶必定寻找外援,而外援,一切将林阡当敌手的,都可以成为郭昶的外援。 因此,离战地最近、一直有金人出没的白帝城,才是林阡第一块要清理的地盘。  此番“掩月刀”海逐làng前来白帝城,正是带着林阡交托的任务与驻守当地的风鸣涧会合。同时要见面的,还有一位将由他为林阡引见的将军祝孟尝。这项任务,由他三人合作,再稳妥不过。 海逐làng、风鸣涧、祝孟尝,曾被合称为“短刀谷三巨头”,顾名思义,此三人在短刀谷义军之中,武功数一数二,地位非同小可,除此之外,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赳赳威风,勇若豹螭! 然则,作战之时,三位骁将却大相径庭,海逐làng粗中有细,是为悍将;风鸣涧勇谋兼备,是为常胜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奇将军也。 三者之中,海逐làng常年追随林阡左右,南征北战关系再亲近不过;风鸣涧长期在白帝城恪尽职守,只与林阡有过数面之缘;而祝孟尝,却连自己主公的面一次没有见过,难免又是好奇又是憧憬。这次总算有了机会为林阡效力,祝孟尝把手边事全交待给麾下之后,马不停蹄立刻赶来了夔州。然而,嗜酒如命的祝孟尝,近几日怕是太过ji动,比往常又多喝了些…… “孟尝他还真是‘逢小事而不顾’,等了这么久还没影子。”江上泊舟,海逐làng、风鸣涧等了良久,祝孟尝还是没有到场。 “恐怕还是在哪个酒罐子里泡着吧。”风鸣涧笑着说,“算了,是咱们来得太早了,只要他准时就好。这是他第一次要替主公办事,定然不会‘逢小事而不顾’的。” 船摇摇晃晃,海逐làng觉得悠闲,索性躺下身去,玩味着舱里落日映照出的胭脂sè,思维里渐渐把船抽离,只觉自己浮在水上自由飘dàng,一时身轻无我,沉淀片刻,情不自禁低yin应景:“苇蓬疏薄……漏斜阳……” “海逐làng!怎地,才一年不见而已,竟学会作诗了?!”传来祝孟尝半醉的笑声,嗓门尤其大,中气非常足。 海逐làng压根儿就是被这嗓门给震起来的:“孟尝你真是早半刻不早,迟半刻不迟……哈哈,哪里是作诗,只是被林兄弟压迫着翻了几篇诗词看看而已,就记住了这么一两首,惭愧惭愧。” “主公压迫你读诗词?主公他……竟这般的附庸风雅?!”祝孟尝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没进船舱。 “没有附庸风雅,主公只不过是担心咱们太粗鲁罢了。主公发话说,没事别老光顾着作战,应该趁着闲暇好好读书,陶冶情g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习惯了叫林阡“林兄弟”,但当祝孟尝称林阡为主公,他也不得不随之也叫林阡“主公”。 “陶冶情cào有什么用,难道还用情cào去杀敌?”祝孟尝不解地说着,携酒在他身边坐下,“咱们都是军人,流血流汗、奋勇杀敌就够了,读些才子佳人的书何用?” “这便是孟尝你不懂风情了。”海逐làng摇头,五十步笑百步,“一味交战,满手杀戮,那般生活,冷血无情。主公他说,他原先还不是那么喜欢读书,近年来战事密集了,反倒喜欢上了。而且越密集,越喜欢。” “怎可以这样?读书?!太破坏我心中主公的完美形象了……”祝孟尝大大咧咧,“虽然我没见过主公,可听过他太多事,他那么可怕的一个人,生活里除了战争之外就不该有其它,怎么可能读书?!咱们主公,那可是吼一声,瞪一眼,就千军万马不敢做声的人啊!” “停!那哪是主公,那明明是你祝孟尝!”海逐làng笑起来。 “嗯……那当然还要比我再壮一些!”祝孟尝自顾自地想象。 海逐làng赶紧按住祝孟尝肩膀:“孟尝,少把主公想得多粗犷多剽悍,也别觉得他是天生奇貌,主公哪里有那么可怕?我这一路过来,恨透了谣传,一边神化着主公,一边丑化了他。” “可是,可是……主公怎会不天生奇貌?”祝孟尝不依不饶,“主公他,不是天神转世吗?不是不死之身吗?不是刀枪不入吗?长相自然可怕,不然怎么震得住黔西魔门?据说那群魔人一见到他,就吓得两tui发软脸sè发紫啊!” 风鸣涧连连摇头:“孟尝,你怕是听的谣言太多了,总结出了一个不是主公的主公。” “主公他今年九月才二十岁,胡子还没你长呢,有什么可怕的。”说着海逐làng就拽拽祝孟尝的胡子,顿了顿,坏笑着说,“若是不提刀杀敌,不指点战局,主公他……用盟主的话讲,就是还ting俊俏一小伙子……天生美貌,哈哈……” “咳咳……”祝孟尝更加好奇,“主公,俊俏小伙子?” “英雄霸气,可不显在外面。你要见到了主公,才明白。”风鸣涧说。 “那敢情好,完成了主公布置的这个任务,我立即就去见主公。”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快,还愣着干什么?快说是什么任务啊!” “什么愣着干什么?若不是为了等你,早商量好了。”风鸣涧没好气地说。 “我真是……越来越想见主公了……”祝孟尝一副垂涎表情,动机明显不纯。海逐làng一见他那欠揍模样,就恨不得马上把他拍晕过去。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祝孟尝了,祝孟尝有三好,宝刀,好酒,美人,只要是宝刀,管他新的旧的,只要是好酒,管他优质劣质,只要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 “孟尝,算来主公和你还真是投缘,主公他既有宝刀,又长得英俊,最重要的是,酒量惊人……哈哈,主公常常说,‘无毒不美酒!’跟你这‘嗜酒如命’有一拼。”海逐làng笑说。 “当真?!若真的如你所说,我见到主公第一面,一定要狠狠地抱他三抱!”祝孟尝闻知这一点,瞪大了眼睛开心不已,拍着大tui畅快地笑起来。 “言归正传,说任务。”风鸣涧严肃说。 第345章 阡谋 结束笑谈,海逐làng即刻摊开地图:“主公需要我们三人合作,在夔门旱八阵的附近,救一个人。” “何人?女人?!”祝孟尝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赢回两个瞪眼。 “不是女人,是个老人。主公要救的,是他亲生母亲的师父,去年的奠基之役,那位老人曾经借舟给我们挫败金人,算得上那一战我们的恩人。”海逐làng说,“那位老人,是几十年来都住在旱八阵附近的。” “既在他自己家里,何须我们去救?”祝孟尝奇道。 风鸣涧皱紧了眉:“算来也是我的失误,奠基之役大胜之后,白帝城半年没有一起变故,我便不再像先前那么警惕了,谁料到,给了金人可乘之机。他们趁着我防御松懈,暗自潜入旱八阵,将你所说的那个老人劫持,囚禁,虐待了很久。因为这股势力和金南第一有关,我一时也不能擅作主张……” 海逐làng点头:“主公一度以为,金人只是把老人攥在手上当人质,所以一直不动声sè……但现在看来,囚禁老人的人,把老人握在手上并不是胁迫之举,而完全是为了si仇,一心要把老人虐待致死……” “什么人和那老人有这般的深仇大恨?”祝孟尝瞪大了眼,“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为了女人!或者……跟他有仇的就是一个女人。” 海逐làng风鸣涧面面相觑,这回还真被祝孟尝说对了。 “嗯,囚禁老人的正是一个女人,名叫冷冰冰,人如其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风鸣涧点头,“师徒畸恋,酿成苦果。孟尝,可懂了?” “懂。冷冰冰,是那老人的一个徒弟,当年关系不干不净,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要折磨死他……最毒fu人心啊……”祝孟尝当即拍xiong脯,“不过,主公放心好了,救人,我祝孟尝最是擅长。我在大散关那边那么多年,救的人不计其数,从来没有失手,主公他,选我可是选对了!” “但主公嘱咐我说,在部署救人那天,不能让你祝孟尝沾一滴酒。”海逐气一转,出其不意没收了他酒壶。祝孟尝身手再快,也不敌他出乎意料,海逐làng得意地笑:“我想了想,还是从今天起,就帮你戒了比较好。以防万一。”祝孟尝赶紧伸手去抢,差了毫厘,酒壶被海逐làng换了一手,祝孟尝为了酒豁出去了,整个人都扑到了海逐làng身上。虽未动武,却就是这番动静,害船动dàng不堪。 “任务说完了,现在说分工!”海逐làng被祝孟尝这庞然大物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得转移话题。 “不行,先把酒还我!不还我,爷爷我不干了!”祝孟尝怒。 风鸣涧皱眉:“孟尝,少胡闹,听他讲。”祝孟尝却硬是把酒壶夺了回来才罢休,气呼呼地瞪着海逐làng。  “若真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主公犯得着派咱们三巨头同时出马?”海逐làng好不容易站起来,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老虎屁股mo不得。 “你是说,主公他另有目的?”风鸣涧认真地问。 “不错。老人除了冷冰冰之外,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yu门关,一个叫贺兰山,随我一起来了夔州,只等待部署周密立刻救老人,都是不把老人救出来决不收手的。yu门关和贺兰山,才是真正要救老人的人。”海逐làng说。 “真奇怪,这老人的几个徒弟,名字一个比一个费解。”祝孟尝的气生得猛,消得也快,“那么,我们三个,是负责保护他们和老人的安全,保证救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正好相反,动静越大越好。”海逐làng摇头,“在保护好老人的前提下,孟尝,你要把局面搅得越luàn越好,能来的金人尽量都吸引来——冷冰冰和她的丈夫贺若松,在此地的所有手下,全都是咱们的目标。” 祝孟尝悲哀地说:“喔,我懂了,我就是鱼饵,替你们把所有的鱼都吸引来,然后由你们一网打尽。”“聪明。”海逐làng狠狠拍他,转头对风鸣涧说,“而鸣涧你,就是将这帮金人一网打尽的渔网,把这些趁虚而入的金人赶出去,正好给你自己雪耻!” “主公原来是想趁着救人之机,一举将那一块的金人全清理出去?”风鸣涧点头,“倒是个不错的契机,一粒毒鱼饵,毒杀一池鱼。” “救人,既是目的,也是幌子。那群金人,一心想要阻止有人劫狱救人,防卫必然完备,联系必然密切,越是这样,就越方便咱们一网打尽。”海逐làng笑着讲,“他们不会想到,有人动机如此不纯,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是啊,你们一边救那个老人,一边杀了我。”祝孟尝眯起眼,敌视,“我怎么听都觉得,主公他给你们的任务又轻松又光荣,给我的任务却又危险又劳碌。特别是你海逐làng,你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什么事都不做。” “哪里什么都不做?我自然有自己的任务!若非你祝孟尝在险境里才最谨慎,主公才不叫你担当这‘毒鱼饵’。全天下,深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你没几个。”海逐làng说。 “这话我爱听。”祝孟尝合不拢嘴地笑,满足,“那你海逐làng有什么任务?”  “最近几日,黑(道)会郭昶行踪可疑,似乎是在准备和白帝城这边的这群金人接头。我秘密前来这里,正是替你们阻止黑(道)会chā手,好让你们清理战局时,没有后顾之忧。主公命我三人择地密会,是要确保没有jiān细把他的计划听去,行动之前,消息决不走漏,方能万无一失。”海逐làng压低声音,“其实,清理白帝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切断黑(道)会和这群金人所有的联系,让郭昶看着金人们失败,就绝对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祝孟尝缓缓拍手,面带敬意地赞:“主公他……yin险啊……”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主公拨给了我们数支精锐,这一战剿灭金人势在必行。但主公托我对鸣涧嘱咐,若是那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太难处理,不必死死纠缠他,将他那群手下剿除就可以。千万不要因他一个人武功高强就妄自菲薄不敢出手,其实白帝城,也就只剩下那一处不安稳了。主公的原话:‘论兵力,贺若松纵是金南第一也无用,根本比不过你风鸣涧!’”海逐làng如是说。 “唉,主公他,还是看出了,我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原因……”风鸣涧叹了口气。 “不错,主公还说了,正是由于你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让贺若松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这次的一网打尽,贺若松一开始就输在了轻敌上。”海逐làng说,“而主公对孟尝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出战那天千万不要喝酒,以免误事。”  “奇怪了?是你们跟他说,我喝酒误过事吗?”祝孟尝忽然想起什么来,哼了一声,“海逐làng,风鸣涧,从实招来!” “没有。我绝对没说过!”海逐làng赶紧撇清,风鸣涧亦摇头:“你不是从没误过事吗?” “那主公怎么会知道?!”祝孟尝匪夷所思,大汗淋漓,“主公不在夔州,却知鸣涧妄自菲薄不敢出手,主公没见过我,却知我喝酒误过事,其实,也就误过一次事而已啊……难道,难道,主公他……真的天神转世,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 风鸣涧和海逐làng对视一眼,无语。 “对了,主公和主母,听说大婚在即?”风鸣涧再不管他,关心地问海逐làng。 祝孟尝一个ji灵凑过来:“主公要大婚!?是要娶传说中的剑圣——那位武林盟主吗?” 海逐làng哈哈大笑,momo后脑勺:“也该赶紧娶了盟主了,再不娶,我都替他俩着急!” “还真的是要娶那个盟主啊?”祝孟尝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盟王娶盟主,一听就知道是政治婚姻。” “什么?”海逐làng愣在原地。 “戎马生涯,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啊,他们的感情,一定很苍白,很苍白……”祝孟尝自顾自地说。 “苍白?”海逐làng气不打一处来,“敢说他们苍白,我这就把你打苍白!” “饶命啊!”晚风中,暴打声,哀嚎声,劝架声,此起彼伏。 第346章 莫测 夔门,四月二十夜。 风疾,月亏,适合先送敌人一场惊,再给敌人一场累,最后再来一场败。 祝孟尝屏气凝息,密切关注着前方景象,等待着最佳时机救援。 营救老人的徒弟有二,一个叫yu门关,一个叫贺兰山,祝孟尝到现在还在叹怪哉,怎么这老人给两个关门弟子起这等怪名? 那yu门关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夔门一带著名船王,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不仅如此,据说还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继承了老人的神机妙算。而贺兰山,现年不足九岁,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从老人那里,学过些医术和防身的刀法。 “单凭他二人武功,显然救老人是妄想。但有我祝孟尝武装,胜算九成以上!何况,随我们一同潜入的,还有主公分拨给我们的精锐人马!”祝孟尝意气风发,却仍保持高度警惕: 一旦yu门关和贺兰山在我的带领下劫狱成功,我祝孟尝立即造势,就先完成了“一场惊”;他二人把老人带到安全之地,我率众留下殿后,领着这群来自主公麾下的高手们,给敌人“一场累”;金人全都出来对付我们,风鸣涧立即实行围剿,敌人只能遭遇“一场败”。 无惊金人不出,无累金人不齐,无败金人不溃。可叹主公的策略,环环紧扣,无人不作为…… 金人们又有谁会料到,主公会在川东战luàn纷飞的此时,派遣海逐làng、杨致诚等将军,分批秘密潜入夔州,救一个与他基本不相干的老人,同时还会在黑(道)会郭昶下定决心之前,先将其可能的外援贺若松剿除!? 运筹于广安,决胜在夔州。不得不叹,主公他深谋远虑。  投石问路,调虎离山,顺利两步。 守将一旦被支开,祝孟尝与不远处“暗器王”杨致诚相互示意之后,带yu门关、贺兰山一同翻墙以入。 “孟尝只要保持谨慎,就绝对能够得手。”风鸣涧目送后续掩护也潜入之后,亲自登临观局。 “将军放心,细作回报,截止部署之前,老人还在此地无疑。贺若松冷冰冰等人,也确在附近分散。”手下在耳边低声说。 风鸣涧自信满满地点头:“一切,尽在主公掌控里……” “若不是刚刚听到将军部署,真不知主公他一战就可以收效如此之多。”手下面上全是不可思议,“主公他的计策,是不是真如传说那般,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怎可能没有落空过?”一旁的将军钱爽是林阡多年故交,笑着摇头,“我倒是听他说过,一次作战,关键不在局势受不受控,而在于,不受我控时,如何以不变应万变,尽最快可能重新执掌大局!” “主公说的极是。”风鸣涧心服口服。等了片刻,忽听牢狱中有异动,蹙眉,“怎还不闻孟尝信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潜入牢狱之后,解决些等闲守卫、利索秘密地把人救出来,凭镇守大散关据点多年的祝孟尝,家常便饭,游刃有余。 “将军,事态有变!”手下听得祝孟尝暗号有异,脸sè大变。 风鸣涧暗叫不好,尚未探明原因,金人守卫已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向牢门冲灌:“来人啊!”“有人劫狱!” “将军,要不要杀过去救祝将军他们!?”手下迫切询问,风鸣涧临危不luàn:“不是说以不变应万变了么?传令下去,听我号令,切勿妄动!” “是!” “孟尝,外面全交给我稳着,里面的比斗,就全靠你揽下了……”风鸣涧虽然担心,却明显对祝孟尝信任,这,也是对主公用人的信任…… 不多时,却看牢门处有一人杀出金人重围,那人身形容貌,依稀是个中年女子,风鸣涧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局势突变,原来,竟有不速之客…… 然而等看清了这女子相貌,风鸣涧不禁一颤:这女子,他认得啊,不就是主公的亲生母亲,yu紫烟yu前辈?!怎地,她不是远在建康吗?竟不远千里赶到了白帝城?!  不及入局,他风鸣涧怎可以入局?他还等着金人中计、赢在大局啊!可是,孟尝他们,不认得yu紫烟……yu紫烟——那可是主公的母亲啊! 真正考验他风鸣涧的时刻到了……风鸣涧咬牙,硬是没有发号施令。 电光火石之间,牢门口飞出一把刀来,从后直追yu紫烟,不是孟尝的刀又是什么!?风鸣涧心弦紧扣,凝神去看,只见他二人对峙几招,胜负分明,yu紫烟多年不曾动武,动作极为僵硬,但幸好她从前剑法就精湛,祝孟尝单凭几招几式,还不足以威胁她性命——风鸣涧见他二人一时之间性命无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远远看去,祝孟尝神sè凝重,明显另有所思,与yu紫烟拆招片刻,分心又向后和谁在打,一时风鸣涧看不清楚这hun战,也不知到底是祝孟尝在纠缠yu紫烟,还是yu紫烟在拖延祝孟尝…… 难道,这之中还有高手?风鸣涧心一凛,那个名字呼之yu出时,正巧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身负老人从牢中走出来,即便强敌在侧,少年步伐如斯不luàn,面容淡定刀法凌厉,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会在yu紫烟遇险之时,忽略所有争锋,横刀前来救她,守护得她毫发不伤…… 果然是他!他和他的母亲yu紫烟,亲自来到这里救老人,所以,他们也带了一路人马,却正好跟我们的精锐撞上?!所以,自家人在牢狱里打开了?!风鸣涧大汗淋漓—— 渐渐的,远方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亮着的光线,就是那个有着精致面容的白衣少年,以及他手中恢弘壮阔的长刀景象。却道是谁也无法相信,如这少年般气宇轩昂,明显是贵族王孙的倜傥,为何竟会出现在这兵荒马luàn、刀光剑影中央?可知这样的气度容貌和兵器武功,在他身上已然抵触到了极致!? 然而,用温润如yu来形容他,一定过柔了些,这白衣少年的容貌里,明显还泛着一丝冷酷,好像是……刻意逃避世俗的冷酷……风鸣涧看得懂这种冷酷,曾经辉煌到鼎盛,如今无争至凄凉,这样的冷酷,明明是用以掩饰孤独…… 可是,这白衣少年,风鸣涧认得有什么用?与他正面交锋的祝孟尝、一面也没有见过他啊……  正面交锋,祝孟尝不知这白衣少年是敌是友,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行刀一边疾呼:“你是谁?放开他!” 白衣少年毫不理会,刀法ji越,势如破竹,明明是一等高手,祝孟尝情不自禁加紧了攻势,要救的目标还在少年身后,怎可以就此罢休! “放开他!把我师父放下!”就在白衣少年和祝孟尝ji烈争斗之时,贺兰山哭喊着冲上前来,不顾一切举刀就向白衣少年腰间砍,关心则luàn是以来势汹汹,祝孟尝骤觉面上生风,虽然贺兰山的刀对准的是白衣少年,却连祝孟尝都被这一刀震惊,想不到,这女孩儿表面瘦弱,力道竟有如此强劲! 祝孟尝心知这贺兰山出刀猛急,而少年人正在和自己争锋根本难以防备,那瞬间胜局已定,祝孟尝忽然有些惋惜:真不想看见,这么好的少年倒地受伤…… 孰料,刀与那少年兵器剧撞之后,却是自己的手臂不听话地往侧急撇!祝孟尝匆忙聚力确保刀不脱手,同时惊疑不定地看过去,惟见那少年面不改sè,带着一丝自若的微笑站在原地!耗费了九成气力的祝孟尝,显然明白那少年为何微笑——以一敌二胜得这样轻而易举,当然要这样有把握地微笑! 祝孟尝不禁一震:他内力和刀都在对付我,那他是如何挡住了贺兰山突袭?! 眼看贺兰山倒退数步,祝孟尝赶紧退后将她扶好,贺兰山虽然败阵,却毫发无损,明显少年手下留情没有伤她,祝孟尝面sè一缓,目光移到那少年左手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左右手都可以有刀? 好熟练的左右并用,好透彻的招式理解,好强劲的内家心法! 祝孟尝心里却忽然咯噔一声:双刀?这……这……双刀不是主公的兵器么?!难道,他是主公!? 自从主公饮恨刀冠绝金宋之后,武林之中,还未听说第二个人用双刀,更别说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眼前这面如冠yu,英气勃发的少年,难道就是祝孟尝见了面要抱上三抱的……主公?! 第347章 陌策 祝孟尝完全可以把饮恨刀之气凌绝顶和眼前少年双刀之磅礴逶迤对号入座,不错,不错,还有这英俊相貌,错不了……眼前少年,原来就是主公吗?可他为什么部署了我们之后还要自己亲自来救?他一心护着的女人又是谁,难道……是盟主?可是看着他们不像夫妻啊…… 祝孟尝看着眼前女人美则美矣,却明显太过成熟,盟主据说今年十七岁,这样看岂不嫌太老?唉,我就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主公要娶一个,长相偏老的女子为妻…… 缓得一缓,听那白衣少年问贺兰山:“我身后这老人,是你师父?” 贺兰山连连点头,不改敌意:“把他还我!”yu门关冲上前来:“兰山,切莫冲动!师父,你还好吗?” 少年身负的那个老者悠悠醒转,呼吸极是微弱:“放我下来……”少年转头看向yu紫烟:“娘。” 祝孟尝听他叫yu紫烟“娘”,稍稍一怔。yu紫烟已然上前来看老人:“师父,原来,师父还收了两个关门弟子吗?” 老人被凌虐得几乎没有点头的力气:“嗯……放我……下来……” 白衣少年应言将他放在地上。老人分明被折磨了太久,加上年老体衰,已如风中之烛,命不久矣。 祝孟尝还在纠结于这句“娘”,灵光一闪:不错,不错,主公的亲生母亲,是老人的徒弟……那么,他真的是主公?!对主公本就又好奇又憧憬的祝孟尝,当即喜形于sè。 “你们三个……都是师父的……好孩子……”老人瞪大了眼睛,才看清楚贺兰山、yu门关、yu紫烟的模样,说了一半,蓦然咳出血来,yu紫烟大惊,即刻帮他擦拭,yu门关正待上前察看,忽然背后生风,贺兰山反应敏捷,即刻一刀迎上,偷袭者与yu紫烟年纪相当,中年美fu,理应就是囚禁老人的那个名唤冷冰冰的女子了,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竟将她的师父虐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祝孟尝看不过眼,见冷冰冰剑剑追魂夺命要将贺兰山置于死地,义愤填膺冲上前去:“你们带老人先走!这女人交给我!” yu紫烟气急败坏:“冷冰冰,一个人就算是变了节,也不该丧尽天良谋害自己的师父!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怎的?有个做盟王的儿子撑腰,说话底气也足了?!”冷冰冰笑起来,“师妹几时听说过,我冷冰冰是有良心的?”面sè凶狠,杀气澎湃:“我的良心,都被师父他吃了!” “你住口!”yu紫烟眼中噙泪,“只因为师父做错事,你便要这般灭绝人性!?” “前辈,你和主公先带老人家走!这个女人,交给我!”祝孟尝一心认定了白衣少年就是主公林阡,“停下,咱们别打了,自己人啊!”转过身去朝狱中大喊,想制止目前还陷在牢中、或自相残杀、或与金人拼杀的两路人马。hun战至此,大家已经足够给了金人一场累,然而,给得是这样惊险,完全不受祝孟尝控制! “走不了!你们全都得留下!”火光将暗夜照得白昼般亮,金人主将贺若松率众赶至,来势汹汹,兵力源源不绝。 “贺若松……总算出现了……”外侧,观局已久的风鸣涧早是满头冷汗,却一贯镇定自若,“传令,备战!”风鸣涧忍术高强,教手下众将不得不佩服,形势曾那般凶急,风鸣涧都不曾变过计划,一心一意在等着金人来齐的这一刻……  牢门口,老人性命垂危,气息凌luàn:“紫烟……兰山……关儿,师父谢谢你们的心意,你们走……不要被师父拖累……” “师父,兰山要一直与师父在一起!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一起杀出去!”兰山泣道。 “兰山,不要留在这里……那是贺若松……他……他是你……你的……”老人话音未落,贺兰山已然抬起头来:“不管他是谁,他想要对师父不利,兰山必定杀之!”说罢刀已在手,老人老泪纵横,拼尽全力拉住她:“不……不!不要!” “就凭这么一个小丫头,也想要我的性命么?!”贺若松仰天长笑,“还不赶紧弃械投降?!四周围全都是我的兵马,你们谁都逃不掉!”旱八阵一带的金人防备果然完善,安逸时分散,临敌时集中,一心想要对劫狱者瓮中捉鳖,却没有想过,战局可能比他想得要大!此时此刻,贺若松只会看见牢门口敌人的四面楚歌,看不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么?贺若松,这四周围,当真全是你的兵马?!”风鸣涧冷笑喝问,当即发号施令。贺若松笑声顿止,脸sè大变。 风鸣涧一声令下,宋军有如神兵天降,那些刚随从贺若松赶至的金兵金将,还没有站定就列,哪里料得到会突然有这般剿杀,显然猝不及防!顷刻,威风凛凛的那一方骤然大势已去! 战事由僵局直接白热,漫天血雨腥风,遍地尘起沙扬,长角浮叫,飞镝炫晃,鼓擂箭舞,刀弹剑奏。征人,在人世间最习惯的风景和音乐…… 风鸣涧看着脚底千军万马,攥紧了拳xiong有成竹:“好多的鱼……”差一点,就要因为yu紫烟的出现,功亏一篑。 幸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才可以将这群金人一网打尽。但是……风鸣涧蹙眉,看着战局中金南第一的贺若松,若是能拿下他……  穿过那一片绛红枯黄与污黑,风鸣涧冲上前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贺若松无疑,却见贺若松掌风扫及,全是扑面yin寒,金南第一“寒浸掌”名不虚传!风鸣涧剑刚出手就被迫收回,根本出不了剑,对方不愧是金南第一,力道刚猛,气势凌人,而且,寒意噬魂……寒到风鸣涧克制不住,战栗着退后一步,恍惚间看见自己的手上毫无血sè,连指纹的沟壑里都无处不冰! 就是这样的寒气,浸染到风鸣涧的肢体里,手臂一麻,瞬间失去知觉,待恢复之后,贺若松已然往侧一步,一掌袭向贺兰山及其身后躺在地上濒死的老人! 当是时,祝孟尝还在与那冷冰冰刀剑相争,远水救不了近火,贺若松这如冰一掌,俨然就要穿透贺兰山薄弱的身体! 危难之际,是那白衣少年临危救局,挥刀迎上,对方掌力至yin至寒,白衣少年双刀却是气吞万里!一招的较量,连贺若松的脸上,都明显流lu出诧异之sè!寒浸掌一旦被双刀制衡,便不再像适才那般猖狂! 能把金南第一的贺若松都拦下,那他当然就是饮恨刀林阡无疑!祝孟尝喜不自禁,战局之中不禁赞道:“主公!饮恨刀了不得啊!” “主公?”这两个字,从风鸣涧的耳边一擦而过,比适才寒浸掌的伤害还要令他觉得冷,“孟尝……他……不是……” 这一刻,风鸣涧该怎么告诉祝孟尝,你眼前的人,他不是饮恨刀林阡!! 万万不能说啊。  但,若非天各一方的原因,恐怕林阡和眼前这白衣少年站在一起,多少人都会认错吧。 一母同胞,虽然长相称不上一模一样,但有太多细节,是那么得相仿,相仿得就像彼此的镜中人。 不错,这个白衣少年,叫林陌。 可是天地间,只有一个位置至高无上。 孟尝他参军较晚,不像风鸣涧一样认得林陌,偏居散关,所以是这里少数几个不识林阡的。 因此,林陌壮阔无垠的双刀,会令祝孟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林阡,祝孟尝甚至失去了理智,没有去想主公出现此地合不合理,也忘记了,传说中主公曾有一个亲生兄弟…… 祝孟尝更加不会懂:这句话、犯禁…… 风鸣涧前所未有地寒心:难怪林阡的计划完美却还是出了差错,因为林阡他完美的计划,和林陌同样完美的计划,撞在了一起啊…… 是啊,林阡的计划里,动静是越大越好的。救人与杀人,并行。 而,林陌的计划,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救人是全部。 差点,林陌耽误了林阡,林阡陷害了林陌。  阡谋,陌策。也像一面镜子。 此刻,以林陌的双刀对战金南第一贺若松的寒浸掌,眼前这一干人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而,林阡的布局,从一而终在完美进行,虽然,和计划有微小却重大的出入…… 风鸣涧观望着这样的战局,胜券在握,却忐忑不安: 为什么,林陌会又出现了?难道,是看着林阡他达到巅峰,想要与他争天下吗…… 特别是,当祝孟尝这句“主公”出口,风鸣涧注意得到,林陌的脸上,忽然多出一分在意。 若不在乎,怎会在意。 第348章 如镜 四月廿一,战毕,除贺若松武功过高遁逃之外,白帝城金国jiān细全军覆没,黑(道)会最后一线希望,就此幻灭。 内恶外敌、一局清。尚未完结的川东之战,其实可以在这一天的古夔州提前告捷。 一旦告捷,由林阡统帅的抗金联盟,可谓一路节节胜利,从此再无阻碍、势如破竹直bi川北短刀谷。川蜀义军改朝换代之传言,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显然要甚嚣尘上。不知那强制独裁、统治了短刀谷近十年之久的nong权者苏降雪,听见了林阡的来势汹汹以后作何感想。阅天下,三年时间,天下已全由林阡及其拥趸改变,显而易见,唯有林阡,可以结束苏降雪几十年的覆雨翻云、只手遮天! 三年,补天之裂。阡东征西伐的三年,恰恰也是陌隐姓埋名的三年。也许,为了江湖的安宁,这个封锁,还会更久吧……  “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入天犹石sè,穿水忽云根。” 到夔州岂可不yin杜甫诗。 好一句穿水忽云根。若不是真正到了瞿塘,也许不会发现,云根,是水汽和礁石共同成就的影像。 清晨,林陌纵一苇,临瞿塘天堑,观山水对峙。 被水束缚了山根的峰峦,依旧奔赴了千仞高,直至齐了天,被山扼住了水势的江流,却仍然翻涌了万里远,直至到了海。 就像他林陌,曾经剥蚀了林阡的际遇,却,又被林阡削砍了人生。 那险峻却豪壮的一生啊,曾经也是陌梦寐以求的吧,可惜,宿命制约,只能赋予阡一个人……  “风师兄,若不是亲历瞿塘,我怕是一生也不会懂,这‘西南万壑注,劲敌两崖开’,是如何一种惊心动魄。”陌闭上眼,安静地沉淀在山的冷峻与水的沸腾里,依稀可以感触到旧日的战争风云。空气里,似乎传递着来自各个朝代,各种成分的血腥。 风鸣涧就站在他身边筏上,一知半解。林陌身上这不属于征人的风雅,曾令包括他父亲林楚江在内的所有人,犹疑过该不该把平定短刀谷的大业,交托给他继承,幸好,一切因林阡重现江湖,而发生了转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阡可以完成一切林陌不能完成的战luàn,林阡是饮恨刀当之无愧的主人,也势必会是最终一统江湖的那一个…… 然而,离“最终”只有一步之遥的如今,短刀谷事变俨然在即,将要引领群雄铲除苏降雪的林阡,难道还要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敌人?考验?阻碍? “他,来过这里,是不是?”林陌的问,打断了风鸣涧的思绪,风鸣涧缓过神来,显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正是林阡。风鸣涧正sè点头:“去年七月,主公便是在这里,领着我们大败了金人。那一战,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胜得很广,也极具意义……” “他,是不是经历过许多的凶险?” “凶险?当然凶险……”风鸣涧一愣,叹,“这个联盟,他接手的时候还是一盘散沙,到达今天这种地步,怎可能简简单单……主公他,付出了很多……” “两个月前,曾有一次凶险,使他性命垂危?”陌带着半征询的口气问。 “性命垂危?”风鸣涧一怔,“两个月前?啊……金北前十合力的那一次么?主公为了救杨宋贤杨少侠,的确受了足够致命的刀伤。可是,川宇你竟然会知道?” “一母同胞,天生的心灵感应吧,他作战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候,可能你们都不一定知晓,我在千里之外,万里之外,都可以感到,那种忽然疲惫,却系着千钧重任,所以绝对不能死,不能放弃的感觉……”陌微笑,忽然叹息,“三年前,若非他的出现,此刻被你们唤作主公的那个人,经历了无数动dàng生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心灵感应……这么说来,林阡镇守各地的所有麾下,追随左右南征北战的一切将领,林阡的结义兄弟、左膀右臂、红颜知己,还有各怀绝艺的无数敌人,是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地,甚至是时常地,闯入陌的梦中去…… 风鸣涧毕竟跟随了林楚江多年,熟知林陌的这句假设根源在何处,不就是祝孟尝的那一句“主公”…… “川宇……”风鸣涧叹了口气,“川宇,只希望你,不要将孟尝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介武夫,什么都不懂……” “风师兄。”陌冷冷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他。如今正逢他事业如日中天,想给他铺下坡路的不计其数,我若是真的有心,此时此刻,也不会和风师兄站在这里,而很可能,已经在筹集着我自己的势力。” 风鸣涧一时语塞,轻轻摇了摇头:“川宇,等候了多年的复仇大计,终于就快实现,我们,谁也不想节外生枝,不想你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虽然风鸣涧知道,林阡未必惧怕林陌,可是,他风鸣涧惧怕…… “风师兄何必自欺,许多事情,不是你们不想,就不会发生的。事实上,那些想对付他的人,早就已经接二连三地找过我,对我旁敲侧击。”陌轻笑,“找过我的人,包括了你们所谓的大仇苏降雪,你们一直以来的对手金国前十,甚至还有一些,你根本不可能料到的人。” 风鸣涧越想事态越严重,不禁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因为抓不住他的弱点,只能寄希望于我……”陌叹息,“知道我为何会从建康来到白帝城救那位老人?因为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给我母亲写了一封密信,他辩称,自己既是贺若松冷冰冰的朋友,又是老人曾经的徒弟,营与不营救都是错误,不得不写信求我母亲前来,好让他黄鹤去置身事外……但,归根究底,谁又能知道,黄鹤去将我母亲引来,不是为了将我引来?将我引来,就算不能挫林阡锐气,也能影响到林阡心境吧。” “原来,这次营救还与那金南第三的黄鹤去有关?难怪你会有那么多人马。”风鸣涧面sè煞白,“这一战的经验,我一定会好好总结!” “风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总结经验。”林陌微微一笑,忽然感慨,“那位老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所有他尚在人世的徒弟,都未忘师恩,参与了这一次的营救。我母亲、黄鹤去、yu门关、贺兰山……” “除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冷冰冰!同是老人徒弟,竟然这么没有血!”风鸣涧义愤填膺,“这次她已是第二次被我们俘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回头,若还不回头,我就立即杀了她!” “事关冷冰冰,还是不要直接杀了好。交给林阡发落吧。”陌淡淡说,转过脸来,忽然就在这莫测的一瞬间,认真问了风鸣涧这样的一句:“对了,盟主她,可有长高了些?” “?”风鸣涧一愣,“盟……盟主……她……” 陌的脸上,冷酷慢慢消失,笑容很是亲切,亲切却轻淡:“饮恨刀,和她。林阡现在,应该都照顾得很好吧?” “盟主她,恐怕过段时日,就会和主公成婚了。”风鸣涧暗用心机,立即要把林陌的感情堵回去。 “成婚?”陌喃喃念着,念着念着,便洞悉了风鸣涧的想法,笑了起来,“可是我还记得,她有时候可爱得如同一个孩子,还没有长大,哪里可以做人的妻子。”见风鸣涧又不答话,陌苦笑着摇了摇头,正sè说,“不过,我明白,成不成婚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林阡的身边,少得了谁都不能少了她。因为她是林念昔,是独一无二、可以和林阡共此一生的女人。” “川宇,至今还一直念着她吗?”风鸣涧轻声问。 “毕竟,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我的啊……”陌答非所问的同时,风鸣涧面sè一变。 陌说,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他的。似乎是在回答风鸣涧:饮恨刀本该属于他,林念昔本该属于他……  “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她十三岁,一个半门g着面的大理小姑娘,没有特别深的印象。只记得,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后来才知道是木芙蓉的香。不管隔多远,都可以闻得见。甚至隔了多年,还可以记得。真可惜,我与我的未婚妻子,只是武林大会上,匆匆一面而已……那一面之后,父亲立刻将我送去金国磨练。”林陌叹息着回忆,“几年之后,我在金国听说了南宋江湖有了一场比武排名,竟然第一名是个女子,我就觉得,这女子,不是传闻中那个一听就是化名的‘凤箫yin’,而根本就是念昔无疑,因为世间不会有几个女子,能够和一群男人争夺荣誉,比拼实力……” 风鸣涧一愣,或许,或许,世间最了解林阡的人就是林陌,因为心灵感应;最了解盟主的人,也就是林陌,因为,初恋的一往情深。无奈,与林阡人生如镜,与盟主旧情如烟…… “后来,待我终于回来了,一切也全都变了。失踪了多年的林阡重现江湖,饮恨刀成了他的,念昔也……成了他的未婚妻子。”林陌轻声叹,“是天在作nong我吧,回到建康的第一刻,我就同时见到了林阡和她两个人,第一刻,我就一心一意认定,她真的就是念昔,没有几个女子,在气势被人压倒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一点点服输的表情,倔强,单纯,像她。接下来的接触里,我也不得不发现,不得不说服自己,她的心,早就系在了林阡的身上,不再有一丝从前对我的眷恋。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打扰过他们的人生……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去探听,情不自禁地去追寻,因为他们的人生,本来是属于我的……南征北战,每一场都有她林念昔,你们若是了解念昔,早就会看出‘凤箫yin’不是她的本名。她很可能每一战都一马当先,她很可能受了伤还逞强假装,她还可能,在别人称赞她是女侠的时候,开心地想笑,却虚伪地不笑……” “川宇。”风鸣涧看他说得悲伤又陶醉,不忍心去打断他,“川宇,我明白,你在意。” “在意,又有何用?饮恨刀给了他,念昔也不再属于我,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林陌从回忆中抽身,恢复冷漠,“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那我就……暂且相信了川宇的话,相信川宇,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不会为了饮恨刀,就答应了外人,来对付自己亲生哥哥……”风鸣涧舒了一口气。 “风师兄,那些人都问我,为什么宁可要荒芜,不要辉煌。”陌淡然一笑,“为什么?这瞿塘峡的两崖,不正是因为荒芜到寸草不生,才被侵蚀出了这许多的异彩么?” 这瞿塘两崖,就是陌人生的特sè,荒芜,却多姿,不过,以风鸣涧的资质阅历,也许不会理解这句话吧。陌看着风鸣涧mi惘的脸,忽然有些悲哀:风鸣涧,除了mi惘之外,表情里还暗藏着一丝舒心,他当然舒心,他确信了陌的承诺是真。  是的,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君子一诺千金。 但是,有一个万一。“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 第349章 非我 杜甫西阁。 西壤河畔的那间茅屋, 一块残碑和几棵柚树。 老人蹒跚走过时,顾不得奄奄一息,泪流满面。 还记得,正是在这里,带徒儿们瞻仰旧迹,传道授业,也就是这里,被三徒四徒杀害的大徒弟、二徒弟,葬身之所…… 久经折磨,可能只剩下一天不到的性命。那最后的一天,就全部回归这里…… yu紫烟、yu门关、贺兰山三人,久久不敢靠近老人,他几乎触碰到每一处旧迹,都会失神恸哭,精神衰竭。 惟有陌能够搀扶着他,路过这所有的忧思与孤独,直到登临半山那座阁楼望远,老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和。陌心知肚明,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吧,偶尔回头,希望yu紫烟等人能够尽快赶到,莫错过老人最后的时间。  “陌儿。”忽然听见老人这样亲近地叫他,他不禁一怔,他与老人,先前可谓素不相识。关系上,老人是母亲的师父,最多,也不过是他的师祖罢了,竟叫得如此亲近,仿佛,相交了多年…… “陌儿,可知老朽偏爱杜子美之诗,却有一首,年少之时,每每读到,憎恨不已,宁可不读,如今,却感触良多,越读越解……”这一刻,老人神志清醒。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陌送目远眺,yin天,清晨,依稀可见杜诗景象,不是秋日,也能清楚体验。 “陌儿果真才识过人。”老人一怔,坐下,微笑,“便是这首,我不敢看,不敢想啊……” 不敢看,不敢想?眼前一切,并非只有雄奇奔放的一面,惟忧国忧民者,才看得透彻,诗文里的身世浮沉,和沧海横流…… “我明白,老人和那杜子美一样,有着兼济天下的宏愿,年少时不读这一首,是憎恨杜子美最后颠沛流离,老人怕和他一样落魄潦倒……现在,却越读越解,因为老人一步一步,都顺着杜子美的足迹,将他的人生,又重演了一遍。”陌叹惋。 “这世间,有多少人,理想都是不能实现的啊。待到一事无成霜鬓侵,才明白,才懂,先前的苦心,是白费……”老人气若游丝,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sè,噙泪重复着这一句:“此身非我……此身非我……” 陌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喃喃念着:此身非我。而另一个我呢,在镜中,却触不到。  陡然间,老人面部肌rou开始剧烈地抽搐,手足不协调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火凶狠地直烧向他面朝的方向,拼尽全力地呵斥:“滚!滚!你给我……滚!” 陌不及回神,老人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已经倾斜,却是发自内心地要把那个不速之客赶出去,即便已经被那青衣男人扶了起来,依旧忙不迭地要推开他。 那青衣男人,正是参与了营救老人的另一个徒弟、自始至终巧妙置身世外的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身后,即刻传来yu紫烟的声音:“师父,你误会了,三师兄,也是这一次来救师父的。是他,写信让我来救你,给了我们地图和兵力!”yu紫烟急匆匆地前来阁楼上,飞快地制止了情绪ji动的老人:“师父,三师兄他,很想救出师父,可是不能亲自lu面,所以,只能暗中给我们保护,暗中跟着我们,他,他不敢与师父相见……可是师父,三师兄他,本性还是好的……” “金南第三?”老人眼神复杂地看向黄鹤去。 黄鹤去深目中传递出一丝悲伤,片刻,点头。 “大将军?”老人继续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黄鹤去续点头。 “可叫你的子孙如何是好啊……”老人声音沙哑,“据我所知,林阡他,有好几个麾下,都是你的儿子,你叫他们,如何是好啊……” “师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父子,师徒,都可以不同路。”黄鹤去平淡的口气。 老人在yu紫烟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师父当真没有办法,便是这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便是这句,教我的苦心一场空!”冷笑一声:“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啊!还记得,师父在这里,教过你们什么!要报血海深仇,要奋战到最后一刻,要北定中原!你们,竟都降了金了,退了隐了,叫为师能做些什么……”语气,猛地从ji动转为虚弱,一直在侧听着的yu紫烟,即刻泪下:“师父,徒儿……徒儿不是存心想退隐……当年,若非我个人的过失,丢失了阡儿,我也许,不会退隐的,我会跟着楚江一起,北定中原,还师父夙愿……” yu紫烟声泪俱下,十九年前,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林阡丢失,无限自责的yu紫烟,怎可能还留在江湖…… “紫烟,想不想知道……为师为什么总是要责罚你们,你们犯错的时候要责罚,你们有了成就,还是要责罚?”老人长叹着,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有血痕。 “不……不想知道!师父,你且先休息……”yu紫烟惊慌失措,当即捶他后背想缓解他咳嗽。 “为师此生,只收过七个徒弟,或由我亲自取名、养育g人,或因战luàn失所,被我收留,却有唯一一个共同点……治世之才,luàn世之能……调教得好,则是治世的人才,一旦失误,则会引起战luàn,为师……从收养你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为师怕有失误,就只能做一个严师,为师,后来才知道方式错了……其实,为师也不想总皱着眉,也不想总是打骂你们……也不想……”老人说到这里,忽然气力耗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yu紫烟衣襟上到处都是,见此情景,知老人回天乏术,yu紫烟不禁失声恸哭。刚刚赶到的yu门关见状,立即门g住贺兰山的眼,硬是阻止了她上前看这惨状。 “师父,原谅徒儿,年少的时候,一时冲动,走错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纵然黄鹤去已经降金多年,此时此刻,都是难忍男儿泪,上前一把握住老人冰冷双手,连声哀求:“徒儿只求师父谅解,其实降金的这许多年,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教诲……想念南宋武林……” “鹤去,为师何尝不是悔恨,悔恨当年也是一时冲动,没有克制住给了你一掌,若是没有那一掌,以你的个性,是不会降金的……不会的……”老人严厉的脸上,终于lu出一丝笑,“鹤去啊,为师,在泰安的时候,从未告诉你,为师……无时无刻不以你为傲,以你的绝漠刀……为傲……”说罢,满是沧桑的手已然垂下,心结解开,老人走得安详。 被折断翅翼的雄鹰,再也不能飞,甚至没有了呻yin。文韬武略的老人,培育了两代杰出将才,却落魄潦倒到今时今日,未实现一生之夙愿,终于死于si仇。 身世与家国,磨灭几英雄,存留几故人。 天地之间,无处俯仰陈迹,只见从前烟雨,访旧只访得凄然泪下,当时年少轻狂,如今一半为鬼,另一半是,胡未灭,鬓先秋。 林陌伫立一侧,为老人之死怅然: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只此一句,足叙一生矣。  祭江。 夏季的风,断续、凌luàn。 yu紫烟把师父的骨灰撒进江流里,问身边人:“三师兄,回来么?我知道,你在师父面前的忏悔,是真心的,你真的,很想念南宋武林,那还何必留在金南做第三……” 黄鹤去一笑,摇头:“紫烟,我既做了这个选择,就忠于这个选择。金南第三,不再回头。” “你真可怜。”yu紫烟冷笑,咬。 黄鹤去回过头来,看着yu紫烟不解的样子,不怒而威的容貌里,平添了一丝柔和:“紫烟,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其实,你和师父是一类人,明知道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却天真地要让每个人想法和你一样。对我是这样,对林楚江是这样,对林陌,何尝不是这样……”转过头去,“当年林阡失踪,你竟然会强行bi迫一个喜欢舞文nong墨的林陌去代替他,代替了他的名字十多年,忽然林阡重现江湖了,林陌又被告知,他好不容易喜欢上的江湖要全部还给林阡……紫烟,若换作我,我断然不会忍受这种痛苦……紫烟,你已经种下了太多苦果而不自知,可明白?!” “别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川宇!”yu紫烟冷道,“黄鹤去,不用刻意地转移话题,你决心留在金国,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 黄鹤去微笑着,慢慢摇了摇头。 “真是遗憾,黄鹤一去不复返……”yu紫烟带着嘲讽冷笑,“据说,凡是被师父起了名字的人,名字都是暗喻了他的人生,我本以为无稽之谈,几十年后,才知一一应验,黄鹤去,既然你一去不复返,注定你不是治世之能,而是luàn世之才。” “紫烟,别忘了,你也是师父口中所述的那一个。你恐怕,也不是治世之能,而是luàn世之才。”黄鹤去冷笑,yu紫烟面sè一凛:“你说什么?!” “林楚江,林阡,这两个走到哪里都带去战luàn的人物都与你有关,一个曾是你丈夫,一个还是由你生出来的,你不是luàn世之才是什么?”黄鹤去收敛了笑,还有一句他没有对紫烟讲,你生出来的第二个,林陌,恐怕也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走到哪里,都带去战luàn。 “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上一代的恩仇,止于师父之死,下一代的兴亡,始于林阡之盛。”黄鹤去叹道,“出其不意歼灭了若松和冰冰,川东黑(道)会已经离倾覆不远,按目前南宋格局来看,林阡他只剩下一两个对手了,一统武林,指日可待。” “阡儿……自从他丢失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已经……已经十九年了……只听过他战绩,不知他如今生活……”yu紫烟哽咽。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只能在千万里之外,听着传说来揣测。 黄鹤去一愣,听出她有与林阡相见之意:“若我是你,我立刻带着林陌回建康,从此终生不问江湖,不问林阡。” “可是……他已经,离我不远……他的手下们就在此地,都要回去见他……”yu紫烟面sè里全然向往。 “若你想‘阡陌之伤’成真,你便去。” yu紫烟噙泪往西看,即将入夜了,阡儿的手下,据说入夜之后就走……难道我这个做娘的……竟又要与阡儿擦肩而过…… 第350章 格局 夤夜,军营,离海逐làng祝孟尝启程复命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风鸣涧毫无惜别表现,别说送行,连营帐都没迈出一步,一直伏在案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兴起还奋笔疾书,这一幕,可真教看见的人心里犯嘀咕。 “日前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却堪称胜得惊险,原以为派一路人马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却想不到,为一个目的竟来了两路人马。”凑近了,方听清楚风鸣涧在讲什么。 “风将军又在总结经验了……”海逐làng笑着说。风将军的奇异作战习惯:终结一战,便总结一战。虽说这习惯难免要被人笑迂腐,风鸣涧偏不在乎旁人笑,一意孤行了许多年,但这位常胜将军之所以常胜,恐怕就正是归功于此。 “替我把这几张纸带给主公。我这个月的作战经验。”风鸣涧举起“几张纸”,足足有块砖那么厚。 “也只有主公赞同你这习惯了。”海逐làng摇头苦笑,伸手接过。 “鸣涧,我也有个经验,你要不要听?”祝孟尝打趣道。 “说!”风鸣涧求知若渴的表情。 “这经验便是: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姑娘,贺兰山,别看她瘦瘦弱弱的,行起刀来,竟是力大无比。我到现在,脸上还隐隐发麻……”祝孟尝mo着脸说,“若是正对着我,恐怕半张脸都要被风掀掉下来。幸好林陌他没有轻敌,否则……定然死在贺兰山手上。” “这么厉害?”风鸣涧往营帐外看,死也想不到如贺兰山羸弱的小姑娘,身上可以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实力。 海逐làng得意地笑:“咱们盟军,随便一支队伍都藏龙卧虎。那夜劫狱的精锐之中,岂止贺兰山爆发力强,你可知道掩护队伍里还有一些人,来头更加不小,黔州锏王孟良关,和他女儿一起来了,都被主公安排在掩护之中,以保护他女婿yu门关。” “孟大侠?连孟大侠都在掩护队伍里?难怪我见到有些眼熟……可是,他有家财万贯,徒弟万千,若是想帮yu门关救出老人,原本是用不着跟我们合作的……”祝孟尝瞪大了眼,惊呼,“了不得,主公真是了不得,连孟大侠都听他的安排调遣……” “话说回来,那天,你祝孟尝有一句话真不该讲。”风鸣涧听到这声主公,仍然觉得刺耳。 祝孟尝当即脸红到脖子根:“我知道,认错了人嘛……谁教你们跟我形容得少之又少,认错人也不奇怪。” “相貌气质的确是人中龙凤不假,但他有没有经历过战场,是完完全全可以辨识出来的。”风鸣涧咄咄bi人,“更关键的是,当时的你,就没有考虑过主公他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吗?” 祝孟尝面红耳赤:“当时叫了声主公,完全是本能……本能……事后我也向他道歉了……” “笨!”海逐làng笑骂。 风鸣涧却冷冷道:“孟尝。可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该讲的,是犯禁的?!” 海逐làng一怔,与祝孟尝异口同声:“犯禁?”  “孟尝,逐làng,我知道,短刀谷的格局,说得太深你们可能不懂,用个浅显的比方讲给你们听好了:苏降雪和他的四大家族,就如同执掌朝政多年的jiān臣,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天骄徐辕和我们,则如另一派实力同样雄厚的忠臣,多年来一直辅佐我师父林楚江对苏降雪进行压制;而我师父,理所当然就是君王……” 祝孟尝止不住笑,喷水:“哪有人自己把自己说成忠臣的,脸都不红一下。”海逐làng感觉到风鸣涧不悦,赶紧扯祝孟尝衣袖示意他别打断。 风鸣涧白了祝孟尝一眼,肃然:“如君主一样的统治地位,从义军创建的那一刻起,都公认是我师父在占据,不管谷中究竟有多少武学世家,也不管外界有多少揣测。然而,到了最近这几年,谷中的形势出现了异变。师父去世的前后几个月,局面更是大幅失控……我们谁也想不到,苏降雪会突然篡位还那么成功,短短几月时间,师父的拥趸被接二连三地架空或杀害,师父的中途去世,更令局面刚有起sè就无力回天。唉,纵使是师父在世、天骄辅佐,都被苏降雪篡了位,更何况师父去世、天骄孤立无援?显然是输了,彻彻底底输了。不过说实话,我们真的很不服,这几年,我们在天骄的保护下支撑了这么久,就是在卧薪尝胆,期待着一个时机,选一个最适当的人,率领我们对苏降雪进行反击——宁可一边维持生存一边等下去,也一定要反击!” “你们真是又有骨气又沉得住气,竟然会想到一直等下去……”海逐làng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降雪趁江湖新旧断层时篡位,我们当然要等新的江湖成形后再反击。再说,为何不能等?有天骄在,我们等得起。”风鸣涧冷笑,“若要立即迫苏降雪退位,单凭天骄还力不能及,但若要令苏降雪坐不稳位置,天骄绰绰有余。如我先前那个比方,虽说你苏降雪当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天骄可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这位置虽然苏降雪篡夺了,实质却一直不稳,他害我们睡不好觉,天骄也害他提心吊胆。天骄对苏降雪的威胁,给我们的‘等’,创造了再好不过的条件。” “幸好天骄站在我们这边。”祝孟尝叹侥幸。 “天骄显然是我们这边。”海逐làng笑。 “说起来是‘等’,其实是‘找’啊。师父去世这个打击,改变了我们选择继承人的方式。我们意识到,并不一定要局限于传说中的那个‘江山刀剑缘’直接选饮恨刀,而更该扩大范围在天下间不拘一格地找,这样找到的人,才是对的人,才最令我们放心交托一个武林……但扩大了范围,可算苦了我们。寻找新主的过程,多坎坷,多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风鸣涧说的同时,因为忆及艰难,而面sè苦楚,“当时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集中于云雾山排名的前十,和各大帮派的新晋领袖,还有名扬江湖的年轻豪杰。只要到我们的眼皮底下,就绝不放过。”说到这里,不禁一笑,“就连名震一时的‘绝世悍盗’海逐làng,都被咱们考虑过。” “哈哈,一定排除了……”海逐làng笑起来。 “嗯,立刻排除了。”风鸣涧连连点头。 太伤人了……海逐làngyu哭无泪。 “大角sè太少,小角sè太多。两年之久,几乎一无所获……唉,本来就没人可以保证,一定有人会符合我们的期待,也没人知道,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还要找多久……只是,大家都一样坚决,宁可找不到,也不会降低要求随便选一个。”风鸣涧眼中闪烁着泪光,“直到去年,才渐渐地有迹象表明,我们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不是出现,是确定了。那个人,非主公莫属……” 海逐làng恍然:“原来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主公啊!哈哈,好,既是主公,那就没别的话,支持!” “说来也近乎可笑,一开始我们不拘一格地选,本意就是为了避开那个江山刀剑缘,所以才一视同仁、慎之又慎,即便是天骄和柳大叔的意见都没有全盘采取,要知道,柳大叔三年之前就说非主公莫属了……后来,推荐主公的人越来越多,落远空前辈、百里笙前辈、李君前帮主、厉风行帮主,但我们也都因为主公是饮恨刀的主人而对他们的建议有所保留,毕竟,他们可能会带着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直到去年夏天,真正地见到了主公魄力,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要找的新主,还是饮恨刀林阡,并且非他不可……” “这还叫一视同仁?你们对主公怕是比对别人苛刻了千百倍了,明明主公有资格,却因为他身份特殊,愣是晾了他两年,还连着天骄、柳大叔他们一起晾?”海逐làng忿忿。 “慎重些又不是坏事……现如今,不是都称他主公了么?”风鸣涧转头看祝孟尝,“孟尝,你也明白了么?主公他对于我们南宋武林来说,就是期待已久的那个新主。唯有他,可以率领我们推翻苏降雪一统武林,继而挥军北伐成就他父亲未尽之功业!” “喔……照你这么说,主公即将回短刀谷去平luàn,就好比是‘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祝孟尝有些懂了。 “不错,你终于懂了。短刀谷今昔格局,就尽在我适才说的这个比方里。”风鸣涧点头,如释重负。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能懂……你无非是想告诉我,主公比苏降雪还要位高权重,在主公面前,说话做事要得体,要把握分寸。”祝孟尝稍带些失望,没好气地说,“不过,林陌是主公的亲兄弟,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有何犯禁?” “对牛弹琴!我先前说的话真是白讲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兄弟,自然没有禁忌可言。可是他们不是平常人家的。”风鸣涧哭笑不得,“父亲和兄长全都是君王威慑,林陌他即便什么都没做,一定也会被人看作是王族吧?虽然现在,林陌只是个没落的王族,但若被苏降雪加以利用,或者you引、挟持,你能想象有多威胁?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铲除苏降雪,你想不想看见,jiān臣还没除去呢,这边先来一场争夺王位的大浩劫?” “你……你这比方,贴切么?竟然……有这么严重么?”海逐làng蹙眉。 “有。在林陌面前,少提主公;在主公面前,也尽量别提林陌。”风鸣涧郑重点头,“一不小心,万一林陌和苏降雪联合了,可给主公平添了一个没有必要的敌人。” “那么……林陌对我说,若是见到盟主,带给她一句话,我还要不要带?”祝孟尝问。 “什么话?”风鸣涧一怔。 “林陌托我问盟主,‘如果没有林阡,你会比今天更遗憾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心想,还是把这句话带到的好。”祝孟尝胆战心惊地说。 风鸣涧当即否决:“不可以!不可以带到!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样的话,用脚趾头想想,也绝不能说!还嫌不够luàn么?盟主就快成我们主母了,林陌和盟主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是随风往事,不可以再提及,更不可以在主公面前提及!” “那……那就不说了……”祝孟尝连连保证。 “林陌他,知道旁人不可能带这句话,竟然会想到让你祝孟尝带去……”风鸣涧大汗淋漓,“他……他……究竟是何用意……不是答应我不干涉这件事了吗,怎么还要去问盟主这句话……”  出得营帐来,一众麾下都已整装待发。祝孟尝一言不发就跃上马去,有气无力催马启程,面容里充斥着莫名的失望和沮丧。 “怎么了?”海逐làng察觉得到这种反常。 “本来我是兴致勃勃要见主公的,现在可好,规定了多少话都不能说!”祝孟尝气恼不已。 “孟尝,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以人头担保,主公他,一句都不会在意。”海逐làng认真地说。 “当真?”祝孟尝一怔。 “若主公他会对这些在意,我海逐làng,也就不会对他死心塌地。”海逐làng一笑,“孟尝,别信传说,也别信鸣涧,信我海逐làng。虽然鸣涧一再地强调主公如何位高权重,但你只需想清楚一点就足够,这一点便是:主公他为何位高权重。”说罢拍了拍他肩膀,“相信我,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风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第351章 恶战 林楚江前辈曾说,选择大业的继承人,一定要看他的为人处世,性格特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理承受,人格魅力,要在他身上寄托一整个武林,这些方面的考虑,必须面面俱到。曾经,天骄和林陌,作为林楚江钟爱的徒弟和儿子,的确都是林家军心仪的继承人选,可是纵使是林楚江,也不知到底该由谁去支撑谁好。当时的犹疑,是事出有因——“我们大家都觉得,若要推翻jiān佞、一统武林,天骄和林陌,各有千秋,却都有不及。所以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必须集天骄与林陌所集,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 ——是带着这样的标准,鸣涧他们,踏上了一条漫长的寻主之旅,当中,一定有无限曲折,无限错过。 寻遍了天下,最后他们选择了主公林阡。 而,那个多年来在沿海一带流亡的悍盗海逐làng,自从参与短刀谷义军之后,与谷中人事一直格格不入,算得上是苏降雪四大家族和林家军之间的边缘人物,从来没有归属感。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一遇主公就如鱼得水,不仅与主公他称兄道弟,还将珍藏许久的“王者之刀”馈赠。 ——逐làng说,“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先前就听说主公刀法无双、酒量惊人、相貌俊朗,又见他运筹于千里之外、决胜于一战之前,祝孟尝对主公可谓憧憬无限,孰料竟恰在当时巧遇林陌——那个据说和主公是一母同胞的白衣少年,短短一瞬,双刀足够震慑心魂。那么,主公可也有此气势?不禁更令孟尝好奇期待。待到启程之前,听风鸣涧述说了短刀谷今昔格局,方知主公也是经过了多年磨砺,突破了无数封锁,才到达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最近所有的见闻,都足够令祝孟尝重组了对主公的印象,重组之前主公是神,重组之后,孟尝忽然莫名地觉得,主公是个再熟悉不过的……故人。不错,故人——既然海将军赠刀,风将军送作战经验,恐怕他们的心里,都是把主公当深交知己的。那么,自己除了抱主公三抱之外,是不是也该送个比他俩更震撼的见面礼?祝孟尝估mo的同时,早已是归心似箭……  此值四月下旬,川东山城里肃杀之气日益减少,物盛之季,人间好一派繁华景象,街头巷尾摩肩擦踵全是赶集的群众,祝孟尝贺兰山两人一个要找酒买,一个要看庙会,便这般从队伍里率先出来入了城,被这种热闹气氛一感染,几乎不愿回去。 “祝叔叔是出来给盟王挑见面礼是吗?挑了这么多家,有了新的就扔了旧的,不像是要自己喝。”贺兰山问,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就遭遇了太多不幸,平常的时候却很是爱笑,笑颜纯净又澄澈。 “哈哈。是啊。跟主公第一面,怎么说也要对饮一场,选这边最好的酒!”祝孟尝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掂了掂手中最后留下来的一坛酒,“好了,就确定这一坛了!我尝了尝味道,虽然不够毒,但好喝才是硬道理!”卖酒那位欢喜chā话:“山珍酒啊,很补很补!” “那,要不要给盟主姐姐什么见面礼?要不,给她买个首饰?虽然盟主姐姐不甚喜欢这些,不过,既然和盟王大婚临近了,也该送些女儿家的饰物给她才是。”兰山走到路边摊上,拾起一把簪子看。 “听你这么一说,盟主她举止粗鲁?”祝孟尝眯起眼睛,自顾自地想象,“难怪盟王要用读书来压迫海逐làng他们,说什么不能太举止粗鲁了,难道说……是变相地说盟主不够温柔?” “有……有么?”贺兰山一愕,呵呵一笑,“其实,盟主姐姐和盟王,真是走到哪里都分不开的一对呢,不论是作战也好,还是平素在一块的时候。对了,虽然盟主姐姐本名叫林念昔,盟王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叫了她好多年‘yin儿’怎么也改不掉,索性就没改过来,一直叫她‘yin儿’。不过,如今很少有人可以叫这么亲了,唯有盟王可以……” “那我该叫盟主什么?”祝孟尝驻足,问的同时开始思索。 “叫主母吧。我记得,樊大夫、杨将军、向将军都是这么叫。”说的同时,贺兰山走远了些去看另一件链坠,恰在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冲过来,兰山还没有会过意来腰间就有什么一松,那小子飞一般逃窜走了兰山才意识到,大声嚷道:“有贼!抓贼啊!”拔tui就追,周围群众哪里会像短刀谷兵将般一呼百应,兰山临危时可以爆发大力气,可毕竟武功有限,论脚力,根本赶不上那盗贼,眼看着那小子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片刻就失踪了,兰山才不管身边有什么人,哇一声便号啕大哭。 那小子顺利得手,刚yu察看赃物,蓦地手腕便被祝孟尝大手一捉,恶狠狠提了起来,捏碎骨的力气,痛得小子嗷嗷大叫。孟尝边将赃物夺回来边怒喝:“小小年纪,竟如此不务正业!”兰山循声而至,看yu佩没丢,泪还在眼角呢,一边抹一边就笑起来了,这小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那小子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磕头,祝孟尝哼了一声不放过他:“这群土匪,越躲在角落里就越猖狂!不治不可了!决不能轻饶,走!跟你爷爷回去!”那小子吓得魂飞魄散,赖着瘫着始终不肯移步。贺兰山略带恻隐走到祝孟尝身边:“祝叔叔,算了吧……他好像……是个哑巴……” “他是哑巴没错,那我们也不能吃哑巴亏啊!”祝孟尝克制不住愠怒,“想不到,黑(道)会都快完了,竟还这般任意妄为!”虽然这么抱怨了两句,孟尝也觉无需大题小做,正要松开那小贼,恰在此时,突觉肩侧光线一移,祝孟尝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突袭兵器凌空而下的刹那,祝孟尝闪身急避开来,差毫厘粉身碎骨都不夸张! 好轻灵的一剑!来的时候无声无息,没有风的迁徙,只有光的挪移,一旦落在目标上,就有摧毁般的杀伤力!回想之时,心有余悸…… “谁说黑(道)会就快完了?!”待目光平视,见一女子策马止于前,怒目相对,显然就是黑(道)会中的女土匪,跟男人们一般打扮,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看不出本来相貌,举手投足间倒是有无限痞气,她身侧还有七八个彪形大汉,列了一排高头大马停在路中间,以几乎一致的姿态和眼神围观祝孟尝,祝孟尝一愣,还未及发话,女匪先抛来一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公然抢劫倒还有理了?”祝孟尝气恼地立刻拔刀,“你这婆娘,除了偷袭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适才只是听你胡luàn言语,略施惩戒而已!”女匪冷笑,地头蛇的底气。她见祝孟尝拔刀挑衅,是以不假思索便飞身而下,一剑疾刺以应战,正好让祝孟尝看清楚了她真本事。果不其然,刚刚那高妙一剑真的来源于她,轻灵,毒辣,柔中带刚……祝孟尝攻守兼备,脑海中闪过“川西青城”四字,不错,女匪的这一招,如果祝孟尝看得没错,分明出自青城的独门绝学“紫蝶剑”……可看她打扮装束那么粗豪,明显就是川东黑(道)会的…… 世间竟真有如斯轻巧的剑法,在一旁看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似乎连一张纸的力量都及不上,却,可怕地走到哪里,就改变哪里的光线,不错,视觉里,剑经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正在剥落,如果感觉没错,那就是sè彩——由吞吐光sè来宣告杀伤! 眼前颜sè一直在变,而,祝孟尝的神sè也在改变:这女匪,恐怕是青城派高手,怎么事先没有听过…… 先不管这许多了,祝孟尝一边护着贺兰山,一边行刀收放自如。好歹在短刀谷的将军谱上,祝孟尝排不到前十也有前二十,刀法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高强,十招开外保护着一个小女孩的情况下,一直保持上风。那女匪久攻不下,面上全然震惊之sè:“难怪口出狂言,原来还有两下子?!” “那是自然,随随便便败给青城派一个无名女弟子,他日我若是见到了程凌霄,脸往哪里搁去!?”祝孟尝虽是粗人,走江湖好歹有些经验,立刻冒充青城掌门程凌霄的故交。 “青城派?!”那女匪一愕,行剑之余哈哈大笑,说不清怎样的开朗豪放,“弟兄们,他说咱们是青城派的!” 策马围观祝孟尝的众弟兄们,纷纷跟着笑起来。 “既是青城派了,还不赶紧将青城派的武功展示给此人看看?!”女匪深知祝孟尝武功高她一筹,因此立刻下令,围攻祝孟尝! 祝孟尝当即心中一颤,对付她一个尚还轻易,对付如她这样的七八个,就算过得去,哪里来得及!? 无暇再想,群匪可谓令行禁止,那女子话音刚落,八件武器全然围上,攻势密集水泄不通!当时,闯入祝孟尝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把贺兰山推出战局,但是,这般围堵,恐怕不可能了…… 周边所有群众,起初慑于黑(道)会之威退在道旁气都不敢出一声,而今一看恶人们亮出兵器,唯恐被欺,更是逃得无影无踪,祝贺二人,面前身后尽数盗贼,此情此景,难逃一场恶战! 众匪一个都没有离开马背,所有兵械,全是居高临下,要招架如此打压,祝孟尝体型完全不占优势。对方每次合力攻击,都杂luàn无章难以预测,却合作顺畅极尽威胁,剑法并非女匪剑中轻灵,相反是凶猛无比。阵阵疾风当头窜过,提醒了祝孟尝,这特点,正是青城派“龙虎剑法”! 眼前八人八马,位置从不固定,走马互换时略见阵法雏形,虽是围攻时无意间形成的,却令祝孟尝心惊:真不该小瞧了黑(道)会,虽说是乌合之众,怕其实鱼龙hun杂!八剑之中,炉火纯青者半数以上。 随着对方合力攻袭一次比一次紧凑猛烈,祝孟尝也是越战越勇,大刀在手,格挡时赫然紫气,使敌不能侵,挥舞时沛然罡风,使敌不能近! 守能震挡,攻可排dàng,非祝孟尝大刀不可有! 然则久而久之,饶是祝孟尝,体力也被耗费了不少,女匪还在一边观战,看这架势,似乎还想休息够了再上?自己性命事小,可不能把无辜的贺兰山陷进来……  “兰山,你听好了啊,待会儿我给你夺匹马……杀开一条血路,你……冲出去……”祝孟尝吃力招架的同时,认真对兰山讲,“告诉海将军他们,这里发生了事情……你记得如何跟他们联络?” “记得……可是,祝叔叔呢,可支撑得住?”兰山看他筋疲力尽,克制不住紧张,声音发颤。 “记得就好,刚刚给你追贼,我把酒落下了,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把酒也带回去。解决了他们,我回去还要喝。”祝孟尝临难之时,还垂涎三尺状,忽然压低了声音,“兰山,千万,不要回头看……” 话音刚落,祝孟尝面sè就一变,大喝一声弃下周边七剑而不顾,大刀直冲正前方最弱一个,明明便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之举!群匪始料不及,眼睁睁看他这一刀直愣愣地只对准了一个人横劈,一时不知是救还是继续杀,缓得一缓,坐不稳的那人已然被祝将军这一刀给硬生生震落了下去! 祝孟尝毫不停留,借力将贺兰山往那人马上一送,边朝马屁股踹了一脚边迅即转身应敌,连贯得不像他这虎背熊腰能做出来的……然而,贺兰山刚刚坐稳,便听身后一声闷哼,与此同时,脸颊一湿,似是有一剑尖的血,飞速且不均匀地泼洒了过来…… 是不是有哪一剑,趁着祝孟尝护送她撤离,而猛然砍上了他的身体…… 贺兰山再不敢看,身后那血rou横飞的恶战景象,不敢想,在她离开之后,这里,会怎样的一场鲜血浇淋……怎会这样,只是遇劫而已,怎会给祝叔叔引来一场血战…… 第352章 临危 可是,兰山不自觉往后张望了一眼,蓦地发现这情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她刚刚策马离开的那瞬间,战局似乎遭遇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横冲直撞,谁也想不到,另一侧会突然闯入一匹白马,马上剑客一出手便刺翻了匪徒中的一个,瞬即替祝孟尝解了性命之忧,形势突变,黑(道)会群匪,瞬间从人强马壮,变人仰马翻! 这临危救局的剑客,一身纯白,衣袂飘然,身上还带着种好闻的香,沁入心脾……女子香…… 想不到救命恩人竟原来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身段小巧玲珑,功夫竟这般强硬?!祝孟尝待形势稍缓,感ji地打量了她侧脸只一眼,不禁脸sè大变,要说的话全梗在喉间,脸骤然通红一片——本想说句“感谢女侠救命之恩”客套的,谁料现在竟管不住自己的嘴,失态地一个劲叹,真美,真好看,本长得就娇小可爱,脸蛋儿白皙光洁得令祝孟尝想捏一捏,再添上这一手出彩的好剑法,更有另一面的英姿飒爽,少女自从入局之后就一直在和群匪斗剑周旋,祝孟尝则失了神地站在一旁,眼睛里除了这白衣胜雪就再无其它。 “孙思雨,少再欺软怕硬,有胆便舍了他,追我试试看!”少女只行了数剑,忽然一蹬马胁,宣战便走,女匪看来便是叫“孙思雨”了,听得这话当即上马,紧随少女追了上去:“大伙儿一起上,活捉了她!” 群匪再不管祝孟尝,随孙思雨一起追击这少女,一窝蜂地拖刀疾驰而去,似是一定要报适才被冲散之仇。祝孟尝眼前一片尘土飞扬,回过神来,见那群匪徒凶神恶煞,唯恐那少女有事,急忙也要上前去追,转头看贺兰山还停在不远,立即跃上马来要掉转方向,却见贺兰山笑着说:“不必追啦,盟主姐姐她,是故意把敌人引开救你的。不远之处,一定有盟军可以收拾他们。” 祝孟尝一副怜香惜yu表情,根本没注意听贺兰山在讲什么:“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落在黑(道)会那群家伙手上,就太可惜了……”猛地一惊:“什……什么?!你说她,她是……?!” 这大太阳,照得祝孟尝一阵晕眩,眼前充斥着适才那少女影像,那般小巧,那般娇美,竟然是自己要叫主母的那个人?!祝孟尝的心,忽然开始揪紧:这么说,主公他,就在不远了!主公他……就在不远了…… 大喜过望,祝孟尝给了马儿一鞭子:“那还等着干什么,立即去见他!”  “祝叔叔……你的……你的包袱呢?”行了片刻直到城外,兰山忽然急问,她记得祝孟尝原先还负着个包袱,现在却不见了。适才一场恶战,祝孟尝打斗得早已大汗淋漓,包袱一定也丢在了哪里。 “不管那么多,见他俩要紧。”祝孟尝向来不在乎那些,包袱没所谓,酒还在便足!兴起直追,却忽听鸾铃声近,正面驰来一骑,不是盟主是哪个,她一改适才对敌时凌厉,对着祝孟尝轻轻一笑,同时手里扔来一个包袱,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三分潇洒:“看看东西少了没有。”端的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祝孟尝不知怎的,第一感觉就是木芙蓉…… “主母,那些土匪呢?”祝孟尝痴痴地问了句,眼睛一直盯着她齐腰的发,灵气的眼,甜美的笑,心想主公真是幸福,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盟主听祝孟尝这般叫她,先是一怔,看见祝孟尝身后探出头来的贺兰山,不禁面sè一变:“难不成,阁下就是……祝孟尝祝将军?” “正是。”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那些土匪……土匪呢?”环顾四周,道旁不远的树林里,围了一大群人。 “有几个被我们捉住了,另几个还在逃。”盟主她粲然一笑,“我思忖着正好我们有队伍驻扎在这边,不如就把孙思雨引来。那女土匪,是黑(道)会三当家孙寄啸的姐姐,剑法很是高强。” “见识到了,恐怕是师承青城呢。”祝孟尝点头。 “不是师承青城,是偷师青城。” 祝孟尝一怔,这才恍然,随她一同策马过去,众兵将齐齐为他二人让道。果然人群正中,有四个匪寇已然制伏,包括了匪首孙思雨,背对着祝孟尝正站在孙思雨身边的男子,单看背影就标致得紧,祝孟尝下得马来,步步上前,越走近,越忐忑,也越开心,抓紧了酒坛子手心全是汗,那个ji动啊…… 那少年转过脸来,看见盟主和他,立即迎上来,待一照面,祝孟尝不禁一震,天啊,原来主公长这么黑!?难怪风鸣涧说什么上没上过战场是一下子就看得出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主。”皮肤黝黑,相貌英俊的这个少年,面sè里却充溢着对盟主的尊敬和服从——不对,少了掌控全局的王气。而且,祝孟尝记得,主公称呼盟主是——“yin儿。” 可是,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走到盟主身边,叫过她yin儿! 盟主给祝孟尝介绍,这位黑将军名叫莫非,是主公的得力干将之一。可是,祝孟尝心里空空dàngdàng,拔凉拔凉。又不知怎么问,主公呢…… “盟主,另外五个有些棘手,川东地形复杂,他们跑得很快。”莫非说。 “他们跑不了。”盟主点头。 “好狂的口气!我们熟知地形,你们初来乍到,想赢容易,一网打尽?怕是妄想!”孙思雨冷笑一声,盟主、莫非、孟尝三人一同将视线移过去,孙思雨一脸骄傲,明显不愿屈服。 “你错了,你们熟知地形,我们也一样。”盟主她淡淡应对,“若不在周边阅遍地形,如何能预测得出你们仓惶落败时,逃窜的方向?!” 仅仅一句的较量,孙思雨便完全输了气势,叹了句“也罢”之后,忽然拼尽力气推开身边守将,右手即刻抽出剑来试图自刎!好一个性情刚烈的黑(道)会女子! “这么好的剑法,自尽未免太可惜了!”盟主眼疾手快,是以最先上前一步,断开孙思雨手中之剑,厉声喝斥的同时,将孙思雨的剑硬生生断下。 孰料孙思雨剑刚脱手,蓦地左手一抬,袖间竟与此同时突出一把利刃来,对准了面前一心救她无力防备的盟主猛刺,祝孟尝脸sè大变,万料不到刚刚见到盟主的第一面就要遇见如此危机,来不及救,惊呼一声“盟主小心!” 第353章 元戎 那一刻,利刃已经顶在盟主心口,再入毫厘即伤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路里猝然有一道强光袭至,迅如流星,亮若明月——孙思雨手中利刃,出手时出人意料得快,罢手时更是难以预测地急! 这一箭从盟主和孙思雨之间强劲中断,挟风裹云,惊心动魄,硬是使危难间的盟主化险为夷,而突袭者孙思雨则自食其果,握剑的手被这力量反震,一时有骨断心折之痛。 箭决浮云气,弓弯白日辉! 弩之末已是如斯慑人,可想而知,弯弓shè箭的那个人,弓弦拉满时,气势是如何夺魄,箭在弦上时,速力是如何惊魂。  循声而去,视线云集的那个方向,联翩万马无数,全是盟军组练,气势剽悍,威风凛凛。然而一切的铁鳞貔貅,簇拥着这独独一个黑袍男人,在他身后,岂止适才逃窜的五个黑(道)会首领被缚,还有千百俘虏匍匐,看情形是首领们逃窜时引来的——只由偷窃抢劫一件琐事引发而已,不经意间便给他带来了一场席卷川东的大捷…… 他统领盟军凯旋而归,刚一下马,便大步流星走向这里。统筹全局的才干,把握天下的气魄,不言而喻。只是微笑看了一眼祝孟尝而已,便顾得祝孟尝如沐风。 先前总是怕认错他,现在祝孟尝才彻底明白,如主公这般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千军万马里都不可能认错,有一种气势,从来都叫做无匹,无论这个人的年纪有多轻,阅历有多丰富,际遇有多离奇。 主公的眉目间存着与他兄弟一样勃发的英气,但这袭英气,完全被王气收藏着。如果说林陌的面容里,有太多的深邃和忧愁,那么,主公的相貌里,则是无穷尽的雄伟,浩瀚,主公他,当之无愧元戎! 周边一片寂静安宁,大家都知道这威武无双的盟王,出征回来第一刻要见的人是谁。 “yin儿,好久不见了。” yin儿,这个名字,真是好听。这声音,淡淡的,又温柔,使“yin儿”更好听。 “原来你也在这里。”yin儿开心地笑起来,没有料想,会正巧和他的战场遇上。 真的好久不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像少了他,自己的生活里就少一个属性,多了他之后,一切好事都会很近,很近……  那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主公林阡。一bo三折,可是,如愿以偿。 适才的惊险一幕,据说主公到场不久,饮恨刀相距甚远,于是以箭代刀,应急之举。 那也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盟主凤箫yin。意料之内,却也超乎想象。 若非盟主镇定,适才半步错luàn都会丧命。箭矢入局之际她恰巧退后,也便是说,纵使主公那一箭来不及,盟主她虽然会受伤,但也躲开了要害一击。 盟王盟主,连临危之时,都天作之合。 险恶一瞬,温馨半刻,战局中央,祝孟尝都忍不住,代他俩幸福地笑起来。  “林兄弟,这便是我要向你引见的‘三巨头’之一,祝孟尝啊!” 祝孟尝猛一回头,才发现主公身边站着的将军不是海逐làng是哪个,原来,他竟已经抢先一步,与主公会合了?! “原来是祝将军。”林阡转过头来,刚刚转过头来……祝孟尝已经克制不住心中悸动,猛地上前去就去行大礼,对着主公说抱就抱,连抱了四次才罢休:“主公!主公,可算见到你啦!”看得身边诸将,瞠目结舌…… “祝……祝孟尝……”海逐làng面如土sè。 “主公!这就把这群俘虏收拾了,咱们喝一盅!我挑了半晌,可算找到了这坛泡山珍的酒!”祝孟尝哈哈大笑。 “我怀疑……这个祝将军,是敌方过来的jiān细……”yin儿听到这“山珍酒”,正好歪打正着阡忌口的食物,不禁和阡相视而笑。 “先将他们押下去,今晚我要审问。”待兵将们纷纷把俘虏带了下去,林阡笑着看向祝孟尝,“川东最好喝的酒,我也收藏了不少,专等着祝将军来尝,一定比祝将军手中的更加值得一醉。” “果真!?”祝孟尝垂涎。 “再配上爽哥送来的螭霖鱼,美味是人间极品。”阡微笑说。 “主公。”正说着,又归队一个将帅向清风,面sè凝重地对阡低声说,“恐怕适才在这一带出没的,不止黑(道)会孙家,还有另一路人马,似乎是一群哑巴。他们一路都不交流,但是,有组织,有武装……我们还要不要跟?” “继续监视。”林阡斩钉截铁,向清风立即得令离开。 “一群哑巴?”祝孟尝一怔,先入为主他以为这一带抢劫的一定就是黑(道)会无疑了,联系起来才知道刚刚抢劫的那小子,未必和孙思雨是一路。 “怎么了祝将军?”阡察言观sè。 “适才我在那边恶战,先有盗贼抢劫,后有强敌围攻。我本以为他们都属于川东黑(道)会。原来不是?原来孙思雨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可真是我不对,无缘无故就惹上了她,好在有盟主救命……”祝孟尝一愣。 “孙思雨孙寄啸姐弟俩,近日尤其喜欢在这一带横行无忌。”yin儿说,“今天我也是凑巧路过,想要去招降弟弟,不料先遇上姐姐。算得上是有缘,收服了她,权当给孙寄啸一个下马威。” “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那个偷我yu佩的小哑巴了。”兰山见打了胜仗,笑逐颜开。 “那些不是哑巴。”阡摇头,“他们不交流,是因为他们在宋境之内,不敢用言语过多交流。” 诸将皆是一震,祝孟尝变sè,点头:“金人? “金人?!”海逐làng亦恍然彻悟,“这么说,‘为了同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风将军的作战经验,到哪里都适用啊……” “怎么?你们也有过类似的战事?”yin儿奇问。 海逐làng将那日在夔州劫狱巧遇林陌之事简略述说了一遍,yin儿听到陌的时候,面sè里掠过一丝遗憾;而林阡了解到白帝城之战有如此bo折后,面中带着赞许之意:“这一战,谋事在我林阡,成事却是在各位英雄。” “主公,主母……”祝孟尝yu言又止。 “何事?” “林陌他……想让我给主母带一句话。他知道主公和主母快大婚了之后,托我祝贺你们。但还有一句话,想问主母。我思索着,若不带来,对他不甚公平,我也于心有愧。”祝孟尝叹了口气。 “祝将军但说无妨。”林阡说。 “他想问主母,‘如果没有林阡,今天这一切的局面会是怎样?如果没有林阡,主母,你会比今天更遗憾吗?’”祝孟尝胆战心惊说完,脑海中尽是风鸣涧要掐死他的样子。可是说完这句,祝孟尝才觉得如释重负了。不过——四周围空气,好像有些僵,片刻都没有人发话。 “祝将军胆子真是不小,刚刚找到组织,就想把老大除去?”阡笑着打破平静,不仅没有在意,反而半开玩笑给祝孟尝圆场。 有些事情,由最相关的人讲明白就是救赎。海逐làng叹了口气,孟尝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主公啊…… “如果没有林阡?”这真是一个太沉重的假设。yin儿一怔,微笑看着阡:“岂止是遗憾啊,我连这场人生都觉得没有意义了。” 第354章 心愿 假如,这个故事没有林阡 我会在我十五岁那年重逢自己的未婚丈夫,他叫林陌,又名秦川宇,是抗金英雄林楚江的独子,江湖唯一的领袖 也许,继续载誉江湖,一起领导义军征伐,饮恨刀、惜音剑,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也许,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会见到武林天骄徐辕和他的新婚妻子蓝yu泽,他们,会令我们羡慕地恩爱着 也许,会看见川宇为了我和越风兵刃相接?到底,我会在江西的瓢泉,等候谁来复仇?究竟,奠基之役是梦是幻还是空? 命运啊,可不可以替我将“阡陌之伤”的符号抹去?战遍天下的是川宇,是那个有着陌的灵魂,却占据着阡的地位的川宇,带我一起,戎马倥偬、天涯海角地去,只会在沂门g,擦肩而过一个叫林胜南的盗匪,他,渺小得不足以闯入我们的生命,更不可能改变我们的江湖…… 会变好吗?真的会符合我们的梦吗?如果没有林阡…… 就不会有黄天dàng他背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喜悦的眼泪,虽然那时我们都没有家…… 就不会有瓢泉他放弃所有的瞬间脸上淡漠的笑意,他越复杂,我越崇拜…… 就不会有三峡他征服一切的眼神,曾经多么炽热,坚定过我并不自信的心…… 就不会有黔西他紧紧抱住我的第一次,我们同样地怀疑那是苦难还是爱…… 紫陌红尘,绝漠瀚海,永生 过去的那个林胜南,现在的这个林阡——我所爱的,唯一一个男人 我所能爱,所愿爱,也是所有可以给的爱 只要能与他相关,是入敌营做座上宾,或是被俘虏为阶下囚,是做人前威风凛凛的盟主,还是他身边胡闹逗乐的小丫头,都是幸福 满心都是他,离开他片刻,都会寂寞,都会想他…… 所以,如果没有林阡? 没有林阡,那注定是一条平凡的路吧。 ——yin儿很想这样回答祝孟尝。 最近常常做梦,一梦就可以梦见过去的三年。  “主公,这螭霖鱼,真是美味得紧……奇怪,怎么先前没有吃过?”耳边传来祝孟尝半醉的声音,才半日而已,已经挥霍了不少的酒食,短刀谷著名的酒rou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据说,因为有时过于粗俗,导致官兵以为他是luàn民,百姓觉得他是官兵…… “螭霖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祝将军没去过泰山,显然没吃过。”钱爽自豪地说。 “我只是无意说过想吃螭霖鱼罢了,爽哥就……疯了似的一直往这边送……”阡摇头苦笑。 “那可不,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谁人领我们打胜仗?”钱爽笑起来,到ting押韵。 “下次勿再这样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阡轻蹙着眉,半开玩笑,周围将士们凡理解的都会心笑起来。 跟钱爽这些老朋友在一起时的阡,完完全全就像个大孩子一样,yin儿坐在他身旁烤野味,面上挂着喜欢的笑。特别沉溺于一战告捷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欢愉,即便不参加都倍感满足,更何况就在阡身边的此刻。 “少跟我拽文!欺负爽哥没读过书!”钱爽佯怒。祝孟尝随刻询问:“主公,怎么想到让咱们读书?上阵杀敌,练刀不就够了,还要读书作甚?” yin儿笑而摇头:“那到未必了祝将军,征战不纯粹靠杀敌,光练刀当然远远不够。读书的作用有多大,祝将军终有一天会见到。”阡点头,有yin儿在,气势就在,才不怕说不过别人。 “岂止是读书啊,最近林兄还mi上了一种游戏,闲暇时候,总是要跟咱们切磋。”黑将军莫非笑着告诉祝孟尝。 “什……什么?游戏?!”祝孟尝差点喝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是‘藏钩杀人’的游戏。”林阡的谋士之一、范遇解释说,“唐朝时候流传下来的,人越多越精彩,特别适合军营。” “就算咱们可以凭读书去征战……那还可以凭游戏,去征战?”祝孟尝大huo不解。 “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sè的能力。”范遇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 “好……实在是好……”祝孟尝赞得合不拢嘴。 “不过,有个弊端……久而久之,小人可以因之见风使舵,jiān佞可以因之谎话连篇。”阡笑着说,“所以,这游戏,只鼓励,不能推广。”  “对了,是否过片刻要审孙思雨?”yin儿看时候不早,忽然问阡。 “不错。”他转过头来,知道她心里有疑问。 “听说你对孙思雨,比对以往任何一个俘虏都优待……”果不其然,yin儿有所不解。 “离yin儿你降伏孙寄啸仅仅一步之遥,孙思雨她出现得很关键。若能先将她感化,可给yin儿省下了不少的精力。”他浅笑回答,诸多关怀,“再往远想,得力干将孙寄啸实力一弱,郭昶他就更没有希望了,等着降吧。” “嗯,如今金人败给了我们,郭昶就是想降他们,也没地方去了,这场川东之战,我们打得很顺。”yin儿笑靥明晰,忽见阡面部表情不适,一怔:“怎么了?” “yin儿你说对了,祝孟尝他,真是敌方那边来的jiān细。我被他抱得……腰酸背痛,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阡呵呵笑着。yin儿立即给他捶背,阡jiān计得逞,邪恶地笑:“轻点,轻点。”众将赶紧视而不见。 “你们俩……在干什么?”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如海逐làng祝孟尝这么不解风情的,问得那是异口同声。范遇莫非立即扔酒过去封他二人的口。 “主公和主母,可真是……幸福啊……”祝孟尝眼红不已。 “不是政治婚姻了吧?”海逐làng得意得有如自己的感情。 “不是,显然不是!”祝孟尝点头,“明明就是……天造地设……” “说到天造地设,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虽说对我无关紧要,对某些人一定很关键。”等孙思雨押上来的间隙,莫非忽然想起什么,笑着从袖间取出两条丝带来,“前不久作战休整时遇到一棵据说很灵异的树,把心愿写了扔上去可以立即显灵、扔得越高就灵得越久,有几个相信的还真就照着做了。哪知道被风吹下了两条,我们最后走的拾到了,我思量着,还是尽早给他们重新扔上去好。” “那也得找到丝带的主人才行。”yin儿说。 “是啊,今天正好可以问,大伙儿几乎都在。”莫非点头。 正巧无聊,大伙儿都饶有兴致。yin儿先问:“不知那丝带上写了什么?” “第一条上写的是:愿随主公,一生征战,马革裹尸。”莫非读得直皱眉。 “唉!这就是读书的效果,写得好生怪异……”祝孟尝唉声叹气,“海逐làng,不会是你写的吧?” “不是海将军,海将军平素不称我为‘主公’。”阡笑着摇头。 “照语气看,应该是杨致诚杨将军写的,他今天刚巧不在这里。”yin儿想了想,说,“不过,真是不吉利得很呢,该吹下来!不如不要扔回去。” “嗯。”莫非点头,举起另一条看,“这条写的简单些:愿执子手,与子执子。” “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这八个字,更怪。”祝孟尝继续评价。 “祝将军。”阡蹙眉,“哪里怪?第一个执子是握着手,第二个执子是握着棋子。这都不懂?真要读书了。” “那这丝带是谁的?”祝孟尝抓耳挠腮,其实阡已经心中有数,嘴角透lu出一丝欣赏的笑。yin儿则面颊微红,没有开口。 “那还用说是谁的?”范遇察言观sè,猜出些所以然来,“过几天可以经过那里,盟主正巧扔回去。” “啊?盟主写的?!”众人听得这话,皆是大出所料,尽数回味这句,方知何等贴切,心中赞叹不已。  祝孟尝闻言先是一惊,还没等会过意来,一转头,突然发现圈子外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凭空多出一个高挑匀称的美女,楚楚动人地站在那里,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明眸皓齿,身姿灼灼。祝孟尝不知是被惊到的,还是震撼到的,差点失态叫出声。 “这位是?”祝孟尝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觉得眼熟。 “不就是孙思雨孙姑娘吗?祝将军真是健忘。”yin儿笑着说。 “什么?女匪?你?!”祝孟尝打量了好半天,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绝sè和先前那脏兮兮的女匪模样联系在一起。 果然人要靠衣装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蓬头垢面的,在黑(道)会做个土匪头上chā几根稻草脸上抹一堆烂泥……是个美女也要被糟蹋了。祝孟尝心想。 孙思雨显然也听到了这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就是这样的若有所思,令阡明白:孙思雨她不是简单的被俘,而根本就是有所目的——神情之内,大有文章…… 第355章 诱惑 是仙是匪? 那美丽的、凌厉的、似有似无的一笑,融入这一瞬若有所思的表情里,恍惚间就错luàn了众将的意。 眉目如画,身姿绰约,顾盼神飞,光彩照人,配上飘逸的长裙、精美的衣饰,更衬得她气质非凡,哪里是黑(道)会女匪,活脱脱就是个大家闺秀!岂止是祝孟尝看直了眼,竟连一贯不近女sè的范遇,目光也循声而至,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孙思雨。 “范遇,你竟然、也会脸红?!”海逐làng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微妙,奇道。 范遇脸上火辣,赶紧撇过头去:“哪有,哪有的事……” “那为何盯着人家看?”yin儿笑着打趣,“难不成范遇对孙姑娘有好感?” “哎等等,你们什么意思?!我话可说在前头,谁也不准跟我抢!美人儿是我先抢来的,那就是我祝孟尝的人,怎么能给你们轮?!”祝孟尝当即回过头来气呼呼地喧嚷,表情认真不像有假。 yin儿一愣,只怕祝孟尝把孙思雨当成了一般俘虏,言语中的诸多不敬,令态度原已转圜的孙思雨忽然又面sè大变。 “我只是……只是,看孙姑娘的衣服,很好看而已……”范遇面红耳赤,勉强敷衍着。 “那好办!衣服归你,人归我!”祝孟尝说得麻利,边说就边上前调戏。 电光火石,却看孙思雨提起脚来对着祝孟尝就是猛地一踹,直接把他踢翻在地,诸将皆惊,还不及起身救局,孙思雨举手更是豪迈,拔了祝孟尝的鞋就开始抽他,此情此境,哪里像俘虏作为?又哪里跟她容貌有丝毫相衬?更哪里应该发生在此时此刻、林阡眼前?! 众将既吃惊又哭笑不得,一时谁都无法阻拦,片刻,祝孟尝已经罪有应得,被这猛女训得嗷嗷大叫,衣衫破损只差没有皮开rou绽了。想不到孙思雨力大至此,竟连祝孟尝这样的剽悍体格,都被她制伏在膝下无法动弹。 ——人不可貌相啊,祝孟尝前辈,你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发现的这个经验呢…… “孙思雨,住手!”直到yin儿喝止,诸将才缓过神来。 孙思雨将手中臭鞋摔开老远,一边扔开祝孟尝一边冷冷站起身,向群雄示威性地抛了一句:“来世,你们再劝降吧!”转身旋走,决绝到头也不回。 眼冒金星的祝孟尝刚刚爬坐起来,余光里便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令得可怜的祝将军一时眼前金星更多,晕头转向又倒了回去,半昏半醒之间,倒也辨别得出:追赶孙思雨的那个影子正是主公…… 海逐làng看林阡先行追赶而去,正待跟随而上,却被yin儿yu剑横于面前,身后莫非也提剑yu行,亦被yin儿反手拦下。 “盟主?为何不追?”众人皆不解何故。 “刚刚没有盯着她看的人,才可以上前去追。”yin儿轻声道,适才那一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思雨的死xue是遭遇轻薄。 诸将听得这句,皆面上一红,无言以对。个个都是sè狼团成员。 yin儿撤剑,摇头苦笑:“真是不错,个个都英雄本‘sè’,就连我,也看得目不转睛……”团长凤箫yin。  一路飞奔,直到远离了适才闹剧方才停步,孙思雨的眼泪,却始终煎熬着没有落。 回头,看见那片盛宴的火红sè在黑夜里狂热地穿梭,面前,却是被束缚在石xue间的空气,被涂抹得漆黑一片的群山,还有被开辟得辽远深邃的星空。 树影在这片hunluàn的景象里参差生姿,摇曳出恐怖却you人的气氛,偶尔划过一颗流星,shè进古林丛中,消失在东面…… “思雨,若不幸为林阡所擒,就以美人计自保。尽可能除去凤箫yin,同时争取到林阡。”陈旭的计策。 “我说过,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美貌的女人,对于他那样的人,当然是求之不得,越多越好!”郭昶的说法。 最后,只剩他俩的声音不断在孙思雨的耳边回dàng。 她,孙思雨,是黑(道)会唯一一个美貌足够mi倒林阡的女人,所以就是黑(道)会垂死挣扎时将出的一个杀手锏——如果,抗金联盟能够预料,她孙思雨是致命的毒药,她的出现,是郭昶和陈旭在投毒! 临行前,她曾不无顾虑地想,林阡会不会不是郭昶想的那样、肤浅得可以被容貌吸引的男人,但郭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林阡一定会被吸引,因为天下男人,都一路货sè!”说的时候,郭昶声如洪钟,双目炯炯,“一路货sè”四个字一震,身边弟兄们全都眉头一皱,只有郭昶毫无顾忌,想哪说哪。 “可是,即便思雨可以吸引得了林阡,只怕也不会代替凤箫yin,争取到林阡的心……”她带着一去不返的心态,承担着黑(道)会最后的一线希望。 “难道思雨没有听说过,外界很不看好林阡和凤箫yin的这段婚姻?”军师陈旭摇头说,“除了林阡的麾下会叫凤箫yin主母,外界没有几个人看好他二人能够长久,个中原因,恐怕就是感情苍白。政治婚姻,最经不起考验。”说的同时,陈旭按住思雨的肩:“思雨,你能有如此大义,已经足够令须眉自惭形秽,我陈旭甚少敬重女子,你是第一个。那就相信我,孙家大小姐既有倾国倾城的貌,又有大义凛然的性子,不可能不令盟王林阡留心注意。” …… 可是,二哥,五哥,我怕是……没有能力帮你们实现美人计了。林阡不是那样肤浅的人,盟主和他,也根本不是什么政治婚姻……孙思雨站在崖边,心中无限凄凉,救局的想法,俨然成了一个理想。 她其实早该知道他们的最后一击是幼稚的:美人计?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不知见过了多少的yin谋诡计,怎会胡luàn栽在这最表面的计策里?! 她的确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吸引得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却独独是林阡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的觊觎流lu,而更震撼孙思雨的,莫过于盟主那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盟主凤箫yin,根本就不是平常的女子…… 既然敌人根本没有破绽可言,黑(道)会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大势已去,思雨只能先行……跳崖殉义。 闭上双眼,接受这片刻后就可能粉身碎骨的下场……  却在这死生一线,她忽然腰间一紧,不及回神,身体已然被背后那只手拽紧了带回去,本能反应,孙思雨立即向前挣脱,离崖边只有几步之遥,稍不留心,身后那人非但救不了她,还可能会一起摔下去! “要命的就放开我!”孙思雨死意已决,拼尽力气往崖边冲,才不管救她的姓甚名谁、什么企图! 不料身后力量竟如此强劲,即便如此,还是借着她的力把她反方向摔了回去,在她惊疑不定的同时问她:“孙姑娘难道不想见到,令弟剑法有成、扬名立万的那一天了?” 孙思雨心念一动,这声音,虽然不甚耳熟,可是听得出属于谁。 星空下轻微的还泛着些蓝sè的光,逐渐清晰了眼前这如裁如剪的轮廓,如琢如磨的相貌,如塑如刻的身形,和想象中真的太不一样,虽然之前她也以为他是神——可他明明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凶神恶煞。 如神如灵的气质,如君如王的魄力,使他一句话,便扼杀了她求死的yu念。 差一点,只在同一个时代与他擦身而过,而不会出现在他的故事里。他是武林人人敬仰的盟王林阡,而她,只不过是黑(道)会最大家族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罢了。 然而川东之战,他抗金联盟的又一场大捷,却是她黑(道)会的一场大劫。 “说吧,要带着怎样的目的审我?劝降、bi供,还是羞辱?!”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维持着足够的尊严。没有了高傲的人,尊严就是全部的拥有。 “孙姑娘放心,在收伏郭昶之前,我会严令禁止盟军再有谁侵扰你们。今夜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他看似答非所问,实则一语中的。这句话,既是承诺,更是命令。 “那个莽夫,总有一天会咎由自取!”孙思雨忿恨地说着,她自然不会发现,林阡只用一句话便找准了她的心结,并使之迎刃而解,站起身来,不经意间,语气已不再冰冷:“盟王为何会亲自追到这里?审问我孙思雨,竟然有这般重要吗?” 林阡微笑点头:“重要。因为有太多的疑点,我需要孙姑娘为我解释,以验证我心中猜测。” 孙思雨一愣:“疑点?” “是啊。譬如,川东一带流寇都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不足为奇,奇的是,你堂堂孙家大小姐,被擒之时竟也那般邋遢,于情于理不合。很明显,是有些人带着他们的目的,刻意教你这么做了。”林阡轻声道,“但很可惜,这些人却不了解,孙姑娘屈尊为他们完成了一切,却并不能认可这样的作为,就像适才被所有人都赞叹美貌,其实就是孙姑娘此行的目的,却根本不是孙姑娘的希冀。身不由己、逆心而为,怎能不流lu破绽……” 察言观sè,见微知著,又有谁人,能比得过眼前人。孙思雨面sè剧变,在阡的面前,根本没有撒谎的本事,又或许,她本来就撒不了谎:“不错,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先前一直衣衫褴褛,被俘之后衣着光鲜,正是要带着这种落差,来吸引你们的注意。没什么高深的内涵,只是为了自保演出的一场美人计罢了。我对盟王坦白,我正是带着除去盟主、youhuo盟王的目的而来。”她自嘲的口wěn,连连摇头苦笑,“可惜,今日一见,方知自己有多失败。” “并没有多失败。孙姑娘的确吸引了我的注意。”阡微笑否定。孙思雨不禁一怔,诧异抬头看他。 “林阡见过女子无数,却没有一个如孙姑娘这般的,热烈爽快,又正直勇敢,有原则,能担负,这样的女中豪杰,真正是林阡欣赏。”林阡郑重说,“适才之事,是林阡管教无方,部下言行粗鲁冒犯了孙姑娘,望孙姑娘见谅。” 她所有刚强全被软化,一切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一时模糊了自己是俘虏还是他部下,竟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说服。 “盟王……”崖边,她yu言又止。 “怎么?” “盟王,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她语气恳切,“若是有一天我弟弟他战败归降,请盟王正视他的实力。他孙寄啸,是当世剑法难得一见的人才,不能埋没在这场川东之战里。” “好,我暂且答应了孙姑娘。”阡点头,他向来不觉得,站在他对立面上的,就不是人才。 恰在此时,有一缕火光出现在对面温暖的夜sè里,照亮了这一隅的幽寂。如果没有猜错,就是盟主提着灯在等盟王吧…… 孙思雨不知怎的,心里竟平添了一份失落,叹了口气:“盟王,记得我要杀盟主的时候,你的箭先于所有人入局救了她,若不是事先洞察,再快也来不及。我猜想,盟王在我假意自刎时,就已经看出我在对盟主动杀机,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阡点头,也看见了那滞留的灯火,正是yin儿停在原地等他。 “盟王的洞察,实在是非比寻常。”孙思雨由衷赞叹,“正因这么强的洞察力,盟王才凡事都比人先到一步吧……” “到并非洞察力强,只因当时yin儿她在战局里。”阡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孙思雨一怔,不禁动容,失神望去:此刻不远处这火光下的女子啊,天下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的位置。 哪怕不是为了林阡的地位,只是为了他这句话而已。 第356章 隐情 孙思雨离开之后,林阡当即应言下令,禁止盟军再有对俘虏不敬之举,违令者无论兵将,一律军法处置。 “真是多此一举啊。谁还敢再对俘虏不敬?再敢不敬,肯定会被孙大小姐拔鞋狠狠抽上一顿了,呵呵。”yin儿提灯走在阡的身边,路上行人从密集变稀疏,再从零落到紧凑,一次次循环往复,唯有彼此距离不变。 “祝将军今天,的确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阡神sè凝重,“我先前与祝将军不甚熟悉,只知他好酒好女人,却想不到他会如此随意,看到美貌的女子就霸占,这样的恶习,实在于他无益。” “也不能完全责怪祝将军,他应该是喝多了些,加之孙思雨那么标致……”yin儿轻声说,似乎是在为祝孟尝求情,面sè里全然对他的期待。 他看她表情可爱,不禁扑哧一笑:“我没有责怪祝将军,只是担心他而已。”“嗯,我觉得,今晚的事,祝将军也是把局面演到了不能再坏,让我们看见了孙思雨的死xue,以后只要避开这一点,孙思雨就一定会被感化。”yin儿赶紧说,说得祝孟尝不仅无罪,反而好像立了功。 “再观察孙思雨几日。若她真心归顺,那便由她帮我们劝降孙寄啸,若她模棱两可,那便牵制孙寄啸低头。黑(道)会降将都说,孙思雨孙寄啸二人姐弟情深,现在一个束手被擒一个投鼠忌器,一定都不敢妄动。孙家势力,已经注定被削弱了。”阡说的同时,yin儿会意点头:“那咱们还是按着先前的策略,先收孙寄啸,再收郭昶?” “但怕就怕,孙家,是被人刻意削弱的……”原来阡刚才一路都蹙着眉,并不是对祝孟尝不满,而是在沉思着战事?yin儿一怔:“刻意削弱?” “白帝城的贺若松全军覆灭,大家都以为黑(道)会失去依靠、大势已去了,就在这样一种绝境里,郭昶还不依不饶,竟想到用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这就正意味着,郭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希望……甚至,就算要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他也决不死心,孤注一掷还要试一试!”阡强调着最后这一句,yin儿听得紧张:“何以是‘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 “yin儿,若你是那个剑法一流、恃才傲物的孙寄啸,孙思雨与你姐弟情深,你甘心让你的姐姐孤身冒险,在敌人的军营里靠出卖她的美sè来拯救你的势力?” “这么一说,郭昶他利用孙思雨,完完全全是瞒着孙寄啸的?!”yin儿一惊。 “正是,郭昶他为了自保,已经甘愿得罪孙寄啸。甚至,他出卖孙思雨的目的,正是刻意引着我们把战斗的重心压到孙寄啸的头上——郭昶,竟把自己的得力干将出卖了……” yin儿轻蔑一笑:“但恐怕,天不遂人愿。我们偏偏先把孙寄啸的事情缓一缓,全心去攻郭昶他一个人。” “不错,当务之急,正是郭昶。他不死心,就会luàn找帮手。多留他一日,就会多牵出一个不必要的敌人搅局。”阡敛了微笑,“而且,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 “等等,你刚刚说,孙思雨是虚情假意,用了一出美人计?那可就奇怪了……”yin儿蹙眉。 “奇怪什么?”他分析中断,不禁一愣。 “适才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明明有种嫉妒的光,不像有假。”yin儿狡黠地笑。 “这么肯定?难道你向莫非学到了‘眼神术’,可以看清楚孙思雨的心理?”他笑问。 “才不是。那是女人的直觉。”yin儿肯定的语气,“孙思雨不单纯是美人计,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引起你的注意。也许日后和你接触得多了,真的会喜欢上你林阡也说不准。” “是吗?那真不错。其实有一点,我也看中了她。”他看出她有一丝轻微的醋意,故意逗她。 “啊?”yin儿蓦地转过头来,“什么?” “你记得她杀你的那个瞬间么?一只手还在自尽,一只手却已经在对付你,两种武器,力道一强一弱,攻势一实一虚,可是,同一时间都完成了……”阡赞叹着,“真是学双刀天生的人才。” “哦?原来你是想收孙思雨为徒?”yin儿笑着问。 “嗯,就是不知孙思雨肯不肯。待川东之战结束后再问她。”他继续逗她,“哎,其实,我很早就在留意她。” “大弟子杨妙真,二弟子孙思雨……咦?奇怪?你林阡怎么尽收女徒弟?” ……本想逗她来着,谁知道被她一句就反击回来了。林阡啊林阡,真是自作孽,怎就忘了yin儿斗嘴厉害,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 “咦,那不是船王和流年姐姐吗?”yin儿老远就看见在道旁观天的yu门关夫fu。 “盟王,盟主,这么晚了还不睡?”流年姑娘问。 “趁着清闲,我和yin儿四处走走。”阡微笑回答,yin儿站在他身旁,比平时更显娇小,却再相称不过。 yu门关和孟流年不禁相视而笑,真是欣慰,眼前这简单的小幸福,曾经却经历过多少的坎坷。 然而笑容褪去,yu门关的脸上,明显还残留着一份悲恸。该是为了那位老人吧?死去元知万事空,如今老人已然辞世,师徒之间有再多的恩恩怨怨,都该化成万千清风远去了。 “船王,节哀顺变。”阡淡淡安慰。 “也许,老人家去世反而是个解脱……”yin儿随之劝解。 yu门关勉强点头,语气里更多的是悔恨:“只可惜,先前我们都误会了师父,说他虐徒,说他暴戾,可他完完全全,是为了江湖,为了抗金……” “日前白帝城一战,布局里并没有黄鹤去和我母亲,想不到他们竟也去了,可见他们和老人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先前你们虽然都有嫌隙有误解,但危难之际却全都可以ting身而出,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老人含笑而终。”阡说,“还有兰山也是一样,明知营救凶险,她一个才九岁大的小女孩,竟不顾劝阻,主动向我请战,与老人的感情多深,可见一斑。” “可是,她这一请战,就免不了要发生一些谁都不愿见到的事……”yu门关叹惋,“那夜,冷冰冰和贺若松先后与她交手过,贺若松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啊……对啊,冷冰冰和贺若松,不正是兰山的亲生父母吗?!他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么?”yin儿一惊,白帝城之战,原来还隐藏着另一场悲伤的血浓于水。 “他们到现在还没清楚对方是自己的至亲。那夜兰山和贺若松正面交锋的时候,师父的眼神里,全是令人看不懂的矛盾,他断续地说:‘兰山,贺若松是你的……’,可是,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嗯,老人一定是照顾着兰山的感受——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这样的身世,对兰山很不利。”yin儿揣测。 “不仅仅是这样的原因。”yu门关摇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师父对兰山的种种,都和她的母亲是冷冰冰这个事实有关。师父对冷冰冰,是真的既爱又恨,矛盾得连他也不能自控。” “难道说,老人和冷冰冰之间,如传言那样,真的是师徒畸恋?”yin儿奇问。 “算不上什么‘畸恋’。师徒关系又如何,一切都该听凭情爱。”yu门关摇头苦笑,“除了兰山,相传师父所收弟子,都有治世luàn世之才,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盟王的母亲yu紫烟、前武林盟主易迈山、大雪弓刀白鹭飞、我以及冷冰冰。在这之中,最棘手的莫过于冷冰冰,那个近乎可以用‘妖孽’形容的女人。从收留她的第一刻起,师父就不得不对她从根本上进行改变。你们也许不能相信,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在泰安军中引得三方军队厮杀,十五岁令易迈山前辈神魂颠倒甚至为她自残,十六岁的那年,求亲之人无论达官贵族,或是江湖侠客,踏破了师父家的门槛,更可怖的是,师父在改造她的过程里,竟然也不可自拔,不容辩驳地泥足深陷。这是师父后来一次醉酒的时候,亲口承认的……” “我见过冷冰冰,她年轻的时候,美貌定然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yin儿点头。 “冷冰冰降金之后,金南第一独身多年的贺若松,一眼看见她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人,根本不管冷冰冰是否真的爱自己就迫切求亲。冷冰冰对他说,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一世枭雄贺若松,人前人后都是心狠手辣,不料遇见冷冰冰之后,竟低头让步到了那种地步,为了娶她,立刻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后来,还暗中将从前与冷冰冰有关的男人们,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除去了……” yin儿听得瞠目结舌:“当真有这般魅力?”阡也略现诧异之sè。 “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令师父糊涂地痴恋了几十年,师父对她的虐待,比对我们的要严重许多,而且,师父不止一次地阻碍了她的爱情,甚至在她和贺若松生下女儿之后,铤而走险抢来了兰山……”yu门关叹道,“和冷冰冰沾上一点边,就会染上这难以挣脱的疯狂。这个妖孽,竟成了师父一生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区区小节,不妨老人他一世英名,是非功过,后人自有公正评说。”阡聆听时,了解老人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对冷冰冰的情爱之深,一如他对yin儿—— 纵然爱上yin儿要得罪太多故交知己,即便yin儿也曾被人说成是红颜祸水,哪怕有一天别人评价他的时候说他的人生有拜yin儿所赐的污点,却宁可拥有yin儿在身边,动dàng却温馨的每一天…… “那咱们就不要在联盟公开兰山的身世了,免得对兰山她不利。”yin儿轻声提议。 阡点头:“不过,可以让兰山她自己知道,避免日后再有与亲生父母争锋的局面出现,着实伤人。冷冰冰现在是俘虏,找个适当的时机,可以安排她母女相见。” “兰山她,可会接受冷冰冰这个母亲?毕竟,老人的死和冷冰冰有关。”yin儿略带担忧。 “会,就冲老人对她百般虐待她却还不计前嫌去救老人这一点,足见兰山本性是如何善良。”阡说,“更何况,母女连心。也许兰山的出现,能够融化冷冰冰心头的仇恨也说不定。” yu门关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以我对兰山的了解,她一定会选择原谅。” “忽然好是敬佩兰山,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这种父母,有还不如没有。”yin儿说。 阡听得出,yin儿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少许的羡慕,毕竟,当了十七年孤儿的yin儿,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都有了归宿,是那么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根。yin儿嘴硬心软,说什么“有还不如没有”,其实心里却一定在想:有就好,哪怕他十恶不赦。 阡回看了yin儿一眼,一笑:“我答应过yin儿的,川东这一战结束了,我便立即与你一起,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哎?怎么又对岳父大人不敬,称呼他‘老头子’了?!”yin儿佯怒。 “什么?”yu门关夫fu皆是一怔,林阡竟然说,川东之战完结后,立即与盟主一起去寻身世之谜?那么,抗金联盟呢?还有已经呼之yu出的川北之战呢?! “船王,流年姐姐,你们少听他说笑。上次就骗了我一次。”yin儿笑。 不,不是说笑。因为,于战事,于情事,林阡决不戏言。 黑暗里,yu门关与流年相视疑huo,林阡流lu得很清楚——川东之战一结束,就会和yin儿一起离开。 当苏降雪已经近在咫尺,所谓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箭在弦上。为何林阡的语气里,透lu出他并没有川北之战的准备、而只想成功地结束川东luàn局?这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为何先前,竟没有一丝预兆…… 第357章 出征 夜已逝,晨曦在夏风中模糊。 短暂相聚,清早,yin儿又送阡率军出征。 盟军当前要战的外敌,正是昨日“为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的另一路、那群hun迹于川东被误认作哑巴的金人们。说来也险,幸好负责追踪他们的向清风向将军一向有“坚持不懈,滴水不漏,一丝不苟”之称,否则昨日若是有那么一点疏忽,盟军都很可能会放他们从眼皮底下溜了过去——这帮金人,貌似哑巴,却果然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抽丝剥茧,向清风等人最终获悉,这群金人隶属于金北第四楚风liu部下,来自其一手管制的金国第一杀手组织“绝杀”!论武装论机谋,都绝不输于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况且军纪严明,行动隐秘,当然有最大的可能代替贺若松chā手川东战局。联系昨日战况便知:不管目前黑(道)会与金北之间究竟协商到了哪一步,双方至少已经开始往来,否则也不可能那么巧,孙思雨会和那小哑巴同时同地出现在祝孟尝眼前…… “倒要看看,郭昶和我们谁的行动快!”风里,yin儿微笑说。若郭昶早一步与楚风liu一拍即合,则金北兵力顺利入局,川东之战将再起bo澜;但若阡占先,则楚风liu下场等同贺若松,消失于合作之前。 一样是行动,不一样的是,郭昶是要去求楚风liu,而阡是要去击溃她。 “却不知铲除了楚风liu,再下一个敌人又是谁呢!”海逐làng与yin儿一样的xiong有成竹,早就在摩拳擦掌。 再下一个敌人?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零碎,也越来越复杂了。阡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目前还在四处分散的敌人们,正有一个向中心凝聚的趋势。危机四伏,只差一个冲击,下一个敌人是谁?谁都可能是…… 一向以知己知彼著称的他,此刻也不能完全断定,郭昶的外援将会膨胀到哪一处,于是不说其它,不再部署别人,只是俯下身来、耳语叮嘱了yin儿一句:“yin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身边将士皆以为他二人si下说情话,窃笑着都没有上前打扰。 她安坐马上,微笑听罢,神情专注地点头答应。虽然他说得不多,但有些话本就不必多说。  阡离开的几天里,战势逐渐趋于平缓。先前态度嚣张的孙寄啸,果然由于孙思雨的被擒而不敢轻举妄动,yin儿只需对他再走一步,便能从牵制成功转为收伏。盟军留在此地的其余将领,莫非、柳五津分布于yin儿两翼,维持对黑(道)会残部的打压;祝孟尝初来乍到,于是先在yin儿身边休整候命;范遇则率队去为远道而来的暗器王杨致诚接风。这里的一切都看似风平làng静,只等待阡与海逐làng、向清风等人旗开得胜、击败楚风liu凯旋。 然而,yin儿知道,所谓风平làng静,不过是个会门g蔽人的表象罢了,暗流汹涌,必须审时度势。阡的那句耳语,正是在叮嘱她:危险不可能减少,减少的只会是关注和警惕,所以,若真正希望他旗开得胜,首先她就必须做到这一点—— “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做他的后盾,有时候只要做这么多而已,阡的意思她清楚,那就是,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毋庸置疑,当他当仁不让站在风口làng尖,他的女人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却希望他因为这个女人是她,所以没有后顾之忧……  也便是这几日,祝孟尝将军开始学乖,别说去调戏孙思雨,看见她就仿如老鼠见了猫立即绕道走。军营里四处流传着那夜孙思雨压着他痛打一气的段子,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传到祝孟尝耳朵里,却成了“祝孟尝非礼俘虏,盟王大怒,弃之不用”云云,祝孟尝一听就彻底慌了,忙不迭地跑来yin儿这里问她,为何主公这次出征只带了向清风和海逐làng却不选择他,到底是因为孙思雨之事,还是因为主公与他不熟悉,不能对他完全信任。 yin儿先是一怔,才发现祝将军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却这般在意阡对他的看法,微笑摇头:“都不是。” “那又是为何?”祝孟尝奇问。 “因为不适合。” “不适合?”祝孟尝懵在原地,半信半疑。 yin儿笑而解释:“就拿你短刀谷三巨头来讲吧,同样的一仗,风将军可能有十成把握才出击,海将军要到五成出击,祝将军却不管有没有把握随时都可以出击,所以,白帝城一战,三位将军才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风将军就不可能冲进去救人,同样的,祝将军也不可能在外指挥作战。” “喔……这么说来,这一战让清风和逐làng合作,也是看中他们最适合咯?”祝孟尝好像有点懂了。 “不错。金北第四的楚风liu,还有她手下的虎将罗洌、可能会在她身边出现的金北第二轩辕九烨,这些人,作战风格不如贺若松张扬,却一个比一个yin毒,海将军、向将军都已经是他们的老对手了。既然这一战要求速战速决,那当然是用他二人再适合不过了。”yin儿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就放心得多啦。”祝孟尝畅快笑起来,“不是因为孙思雨就好,我可不想主公对我再有任何差印象。” “‘再’有?”yin儿一怔,听出弦外之音。 “说来到真是窘迫,主公好像知道我的一件糗事。”祝孟尝面上一红,点头,“主公好像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一次经历,其实也就一次而已,但却是我祝孟尝人生中一个不小的污点。不然我真的没有一场败绩……” “他怎么会知道祝将军的糗事?” “我也不知他怎么会知道,所以我说主公是天神转世嘛!”祝孟尝挠头,“说到那次醉酒误事,是正巧和一个老朋友遇到了,常年不见多喝了几杯,正巧这个时候柳五津就在我的管辖里被宋军莫名其妙抓住,吹暗号给我……我是万万想不到那老头子那么冒失,竟然会被自己人抓住,就没当真,继续喝酒没去救……差点贻误了他……说到底,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也就柳五津、萱萱、那个老朋友,还有个小头目罢了……”祝孟尝回忆着当年的一幕幕,“按理说,柳五津他们不会随便出卖我,另外那小头目,打死了也不会和主公有见面吧,就算能有幸见到主公,也犯不着跟他提我啊……” “对啊,那真奇了。待他回来,我帮祝将军问问他。”yin儿面lu惊疑,他林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了,连祝孟尝绝口不提的多年前的糗事都了如指掌? 正自交谈,忽然营帐外冲进一个小头目来,事态紧急,故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母!郭昶派人来军营挑衅,要立即与主母你单打独斗!否则你会后悔……” yin儿心念一动,阡说过,切忌和郭昶接触过近……也便是说,阡在离开之前,预料到郭昶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举动,但在阡的棋局内,只容许郭昶有这个计划,决不允许他实现。 yin儿立即拒绝:“去阵前告诉他的人,不必动这个心思了,郭昶他再练一百年的功夫,也断然赢不了我。”这一刻,她坚守着阡的嘱咐。 不多时,那小头目去而复返,面sè里明显写着焦虑:“主母,郭昶他,说你不敢战他,缩头乌龟,又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现在你求他单打独斗都不可能了,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立刻入山去见他,否则你会后悔……” “荒谬!什么缩头乌龟!”yin儿怒不可遏,却知这是ji将,显然不可能就被ji出去,“你告诉他,不必这么心急,他哪天投降了我之后,自然天天有机会见我!” “盟主,事情有些不妙……”莫非忽然来到帐外。 “出了什么事?”她见莫非神sè凝重,奇问。 “范遇他……暴lu了行踪……”莫非压低声音,“不排除是jiān细出卖的可能……” yin儿心一紧,她当然知道,范遇此去是要为杨致诚接风的:“那么,杨致诚杨将军呢?他也?” “适才有部下逃回来,说范遇和致诚刚刚见面,就被一大群土匪截住,跟着发生了一场luàn战,包括他二人在内,有数十人都被俘了……”莫非面sè黯然,“正巧郭昶他这么有底气来要挟……恐怕,都在他的手上。” yin儿收敛了怒气,转头问那小头目:“郭昶还说了什么?除了一个时辰之内,还有什么要求?” “说主母最多只能带一个人随行,否则你会后悔。”小头目说。 “他爷爷的,怎么这么喜欢说这句‘否则你会后悔’?!偏多带几个,看他怎么让我们后悔!”祝孟尝怒火中烧。 “祝将军……”莫非示意他收敛,“盟主,待确定了范遇和致诚在他手上再作定夺,如何?” yin儿点头,对那小头目说:“你不必向郭昶传话了,他等不到回音,会自觉地炫耀他有人质的。” “盟主,一旦确定了他有人质,不如我跟随盟主入山?”莫非关切询问。 yin儿摇摇头。 “那……由我来保护主母!”祝孟尝立刻自荐。 yin儿一笑:“两位好意我都心领了。我心里已经有了要带的人。” “只带一个去,会寡不敌众……”祝孟尝一瞬担忧不已,“万一主母遭逢了什么不测……” “呸,什么不测!少胡言luàn语!”莫非赶紧制止。 yin儿粲然一笑:“怎会寡不敌众?我带去的虽是一个,郭昶手里还有十多个呢。再者,见他而已,只是交涉,未必起冲突。” 莫非一怔,肃然起敬:“盟主,那我便在山外,等待盟主平安归来。”  出征时,她忽然又忆起阡对她的耳语,阡的温度,仿佛还在鬓角。 做他的后盾,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足够。只要自己安全,阡就一定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做他的后盾,也可以做得比他布局时希冀她能做到的更多。保证自己的安全,亦要保证麾下的安全。 第358章 交涉 巍峨仙山,叠嶂层峦。 风紧,走过黑(道)会这一行行一列列的非正规军,发现他们,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群luàn民而已。武器直接由农具升级而来,拉几个所谓的武学家族凑数,再吸引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加入,就这样,扩散成一个令官府头痛不已、令正道深恶痛绝多年的天下第一黑帮。着实又尖锐又可悲。 正午,太阳晒得火辣,每个人的脸都被扭曲变形,仇恨变得单纯,单纯却强烈。 迎面可见被捆缚的范遇、杨致诚两位将军及其十余麾下,yin儿环顾四周,除了目前被牵制的三当家孙寄啸之外,黑(道)会首领能活着的基本全在这里了。然而,即便武功最强劲的孙寄啸不在此地,黑(道)会仍有灵魂郭昶,军师陈旭,勇将颜猛三者坐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苟延残喘的他们,此刻,是浓缩后的人多势众。 然而,当他们看到yin儿身后那个人的一瞬间,原先的黑脸忽然都不能自控地变惨白,爱恨交织,个个哽咽,许久才纷纷咬出两个字来:“大哥……”“大哥?” yin儿带来的随行不是别人,竟是黑(道)会最先投降林阡的大当家郑奕! “大哥……你,你回来啦……”六弟颜猛第一个动情,眼泪簌簌地流,作战再如何勇猛,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 “大哥!”百感交集的黑(道)会会众,暂且忽略了对盟主的仇恨,几乎就要凑到郑奕身边来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他不是你们大哥!”郭昶忽然一声怒吼,虎目圆睁从主位上起身,“他只不过是这个抗金联盟的盟主带来的战俘而已!”冷笑和郑奕对视一眼,轻蔑口wěn:“郑奕,我早就说过,义气交情都是狗屎!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哥比小弟还要靠不住!!” “二弟……”郑奕泪水涟涟,语气真诚,“二弟,咱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咱有什么气是咽不下的啊……” “不是不共戴天!?自从林阡派洪瀚抒到这里来围剿我们,黑(道)会横死了多少弟兄你数得过来吗,你问问自己,这还不算是不共戴天!?”郭昶大怒,“你!降了仇人,就不配叫我二弟!除非你立即用我这把剑,杀了你身边这个女人!你回来,我们还认你做大哥!你归降林阡的大罪,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说罢扔来他的繁弱剑,黑(道)会众群起响应:“既往不咎!既往不咎!”yin儿骤然被杀机包围,范遇与杨致诚皆是大惊,齐道:“郑奕!休伤盟主!” 危难当头,yin儿面不改sè,她其实也听得出,若非洪瀚抒事先不听阡的命令肆意杀戮,也许盟军早就收服了郭昶也说不定,而用不着现在郭昶这么恨他们…… “二弟,恕我难以从命,我这次上山,是保证你与盟主交涉顺利,不是为了双方结怨更深!”郑奕正sè摇头。 “那你放心好了,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她单凭你交换不了他们!”郭昶咬牙切齿地冷笑,“郑奕,你就没有好好反省过么?就是因为你这个大哥不坚定,过早降了林阡,我们解散了多少兄弟,损失了多少人才?!” “若可以消解战luàn,郑奕情愿不当大哥,甘心屈居人下。”郑奕低声说。 “你!你(和谐)他妈hun蛋!”郭昶忍泪,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老大都不存在了,我们黑(道)会还有希望个屁啊!?”才不管yin儿这个外人在,甚至正眼都没有给过一眼yin儿。 “二弟,降吧。弃暗投明,勿越陷越深。”郑奕叹了口气。两人的立场不同,却一样坚决。 yin儿蹙眉:如郭昶这样一个粗鲁可笑还带着点蠢、却不像有心机的人,显然不可能主动出卖孙寄啸。眼光一移,掠过那还在抹泪的少年颜猛:性情真挚,天真无邪,更不可能是他……再将视线落到陈旭身上:会不会……是他?  “来人,给两位赐座。”恰在此时,陈旭见郭昶又要暴跳,立即拉住他,压低声音,劝道:“二哥,切勿再和大哥争执,否则正中这盟主下怀!让她只带一个人入山,她偏巧谁都不带,只带大哥,就是想用大哥ji怒你、分化我们……” “老五说的不错,要冷静……要冷静……”郭昶自言自语,拼命给自己灌水降火。 劝罢郭昶,陈旭转过身来,也在此时打量了yin儿一眼。他真是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孤身陷入敌营还这般从容,面对着这么多敌人都面不改sè的,恐怕思雨在此,也要自愧不如。何况……何况单看她模样,实在是娇小得很,教他难以置信。心念一动,带着试探的性质直接问:“盟主,可认得你面前这东西是什么?不会从小到大,碰从没碰过吧?” 刚刚坐下的yin儿微微一怔,看见座前桌上呈着的原是只平常的绣huā针。这个名叫陈旭、长相偏柔的黑(道)会军师,原来早有准备要羞辱她? “一直都在为盟王林阡叹息,为了奠定抗金联盟的基础,常年在外征战顾不得儿女si情,几度失去至爱,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娶个粗鲁的女子为妻。唉,大家愿不愿意相信,眼前这女子,别说心灵手巧,就是连最基本的穿针引线都不见得会?”陈旭说罢,黑(道)会众全都跟着嘲讽起来:“不会吧,身为女子,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会?”“那还怎么嫁给林阡?”“哈哈,盟主,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粗们教你这根针该怎么用?” “不必你们教,这等平常暗器,我自会用得娴熟。”yin儿等他们笑完了,也回报一笑。 “暗器!?”陈旭还未及说完,忽然语声中断,却见他面sè一变,许久,拳才从桌上移开,郭昶和颜猛都能清楚看见,适才扎在他握空了的拳里的,正是那根绣huā针。yin儿不想伤他,故而只是略施小计,选了虚空一击,饶是如此,陈旭都心服口服,不敢再羞辱一句。 “老实说,我真的不会穿针引线,但旁人缝补的针到我手上就是暗器,线到我手上就是利刃。所以我此生只胜任盟主,而不可能躲在哪个山坳里绣huā!”yin儿微笑,“如今我终于懂了,我抗金联盟为何能完胜你黑(道)会,我们纵是女子也谈征伐,你们即便男人还问针线!” “你……你……我……”陈旭开始咋舌。 看他这么快就落败,yin儿心里着实有了底:陈旭,虽言军师,不过如此。多谋略、而少魄力,所以出卖孙寄啸这件事,他最多只是个赞成者,而不可能是决策者…… 阡说得果然不错,郭昶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  “你也不必担心盟王林阡的家事。温柔的女人他身边多的是,他偏喜欢粗鲁的又如何?!”yin儿说这句的时候,脸微微一红。形势紧迫,也只能跟他们厚脸皮,转过脸来直接换敌人:“不必废话了郭昶,你说让我入山见你我也来了,现在该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放过范杨两位将军了?” 郭昶冷笑:“盟主,我说是交涉,你还真以为是交涉了?你觉得你进来了,还走得掉吗?” “二弟!你!岂能如此背信!”郑奕大怒。 “一丘之貉,大哥弃义,二弟自然背信!”郭昶冷道,根本就是还在和郑奕赌气。但盗亦有道,郭昶其人,本应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看得出,在见到郑奕之后,情感转变最彻底的其实根本不是别人而正是郭昶。当不经意间,过去相依为命后来投降离开的大当家又出现眼前,郭昶纵使暂时还是群龙之首,心理上却和其余会众一样产生了屈从,陡然就燃起了一种要劝大哥回头是岸的希望,这个希望,却又在郑奕立场坚决的一瞬间跌得粉碎,试问郭昶怎能不心luàn,不脆弱? 脆弱的人,太容易you导。yin儿好歹和阡并肩作战久了,早已懂得察言观sè。 “郭昶,听说你是川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剑客,遇见我,竟不想向我挑战一二么?”yin儿看向郭昶,明明身形比他小得多,却是居高临下的口wěn,“刚刚还叫我入山来单打独斗,难道只是托辞而已,不敢真的挑战?!” 郭昶明显动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听说凤箫yin你是剑圣?最初到底是公认还是自封?” “既非公认,也非自封。”yin儿笑,“最初称呼我剑圣的人,只是林阡一人。” “竟越传越广,最后成了事实?”郭昶战意燃烧,跃跃yu试,“那你的惜音剑,不如就跟我繁弱剑比一比,我倒要看看,盟王林阡他眼光如何!” 她看他已然探剑,立即退后一步:“慢着,要挑战我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应你的战!” “什么?!”郭昶大怒,“明明是你求我挑战,怎生还要向我提条件!”随刻左手握紧了右手:“那我不比了!” “哦,憋着的感觉,可真是难受得紧呢。”yin儿微笑着,魄力如斯,完全占据主动。 “凤箫yin……我……我算是着了你的道!”郭昶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生从主动沦落到了被动,“凤箫yin,你待怎样?” “先放了我这些手下。” “不行!只能先放一个!”郭昶连连摇头,偏不遂她的意,“先挑一个出来放出去,你立即与我单打独斗。若你能胜过了我,我才能再放其余!若不能胜或反悔了不跟我比了,其余的就走不掉了。” yin儿一怔,原来他是怕她反悔。放第一个是送她的人情,其余人才是对她的牵制:“说比剑就一定比了,怎可能反悔?!郭昶你未免小看我凤箫yin!” “跟我比剑,可不是一般的点到为止,刀剑无眼,死就死,活就活,郭某人无所谓,就怕小姑娘你不敢应战!”郭昶略带豪气地笑。 “杨将军,你先行下山去,自然有人接应。”她无惧一笑,决定先放身负武功的杨致诚。 “好!小姑娘果然有剑圣风度,接招吧!”郭昶剑握在手里早已迫不及待,倒也是个剑痴无疑,斗剑在即,陈旭、颜猛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第359章 斗剑 繁弱剑。 “繁弱”二字,历来专指神弓,唯郭昶以之为剑命名,武林中人不解其意者不予追究,知其出处者则一笑而过,背地里却总要嘲讽郭昶几句,说他生搬硬套的有,笑他附庸风雅的也不少,总而言之,包括yin儿在内,都曾以为郭昶“繁弱剑”得名不伦不类。 然而,待到真正和郭昶对面交战时,才知肤浅的不是郭昶,而是自己。只因对方手中剑,非繁弱之名不能配! 奇巧轻便,亦刚亦柔。剑之铸造,如弓。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剑之速,如弓。 霹雳弦惊,轰然雷作。剑之势,如弓。 便就因这郭昶行剑快而剑感轻,瞬间,惊觉繁弱剑分崩离析,如烟似烬于空中四处散漫,又因之内涵凌厉,暗藏刚劲,虽散还聚,越散越聚,怠慢不得,忽略不能,竟要求yin儿无处不设防! 所幸yin儿惜音剑素以灵幻著称,固然对手来势汹汹,也削不弱她惜音剑“一剑十式”之险急多变、缥缈灵巧,对手进攻堪称铺天盖地,yin儿防御亦根本无懈可击,片刻众人眼中不仅繁弱剑有自我拆散之容,惜音剑更有剑中蕴剑、剑外构剑之感! 战局中剑làng迭起,看得所有人都眼huā缭luàn。剑气如霜,早已分不清惜音剑和繁弱剑真正方向,又哪里辨识得了到底现在郭昶和yin儿谁占上风!? 数十招后已互知实力,郭昶面lu震惊之sè:“小丫头,出得了一手好剑法!” “你也不赖,到我联盟去,排得上名!”繁弱剑也真是别具一格,与孙思雨偷师青城照单全收不同,郭昶他不仅汲取了众家所长,其招其式还明显有他自己所悟,可谓学剑无师自通的天才!但yin儿虽然震撼,却还不至于落得下风,武功比郭昶高强的对手,她身边比比皆是。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惊回现实,郭昶瞬即便被这一句ji怒,数十天来负隅顽抗的耻辱感和崩溃感猝然积聚,化成巨力转移到他青筋凸起的手上,如斯凄绝的举止神情,在后续的二三十来回内,从不曾离开过郭昶。 yin儿心中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冷不防衣袖便被郭昶划破了一道口子,匆忙回过神来招架,有感愤怒中的郭昶与适才判若两人。一旁观战的范遇等人,看郭昶狰狞时力量大增而盟主明显气势不及,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想不到,面前此人一旦行剑就丝毫不被状态心情所影响,反倒是越愤怒时出剑就越是高妙,此刻yin儿就在他剑风之下,感觉得出他的每一剑,都像是搭在繁弱弓中shè出来的! 郭昶显然hun淆了手中是弓是剑,抑或参透了兵器亦弓亦剑,恐怕越往下打,所悟就更加深入!也许,人都是要到破釜沉舟时才会爆发出自己的无限潜能,yin儿意识到,这一刻被愤怒占据的郭昶,状态好比走火入魔,剑法已经瞬间突跃到了能与她抗衡甚至打压她的地步! 这样的突跃,只发生在她劝降的那一句之后。若言孙思雨的死xue是遭遇轻薄,则郭昶的逆鳞就是投降啊……  范遇被缚于侧,眼睁睁看着郭昶步步紧bi、盟主连连后退,一个面上杀气澎湃,一个神情虽镇静却紧张,暗叹形势不妙,如果他没有记错,盟主在最近的十余剑内都只有防守,从来没有攻击过! 不容多想,范遇惊呼一声心都差点跳出来,便在这一刻,盟主已被状态反常的郭昶迫到绝境,前有郭昶凶猛bi迫,左右都被剑路封死,只差一步背后就是山壁拦路,连立足之处都不再有,不束手就擒别无它法! 当前后左右全然受阻,yin儿却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慌luàn。她无路可站又何妨?只要惜音剑有位可占便好!濒临绝境,剑不曾停止过半式,边完全凌空地侧行于山壁上,边居高临下地继续和郭昶打,如此飞檐走壁的本事、炉火纯青的轻功,怎可能白白làng费了还没拿出来就输给了郭昶?!一旁的范遇等人见她化险为夷,皆喜形于sè,赶紧喘了口气继续观战。 然则郭昶眼看拿不下yin儿,毫不犹豫也立即趁胜追击走壁而上,众人见两道身影于山壁上另辟蹊径,时走高时降低,忽斥远忽迫近,唯剑之交火一直不灭,不禁又是赞叹又是担忧,须知这千仞壁陡峭嶙峋,岂比得上平地斗剑轻易!?他二人却渐入战况,片刻已不凌空横走,换作倚壁疾行,娴熟得如履平地,攻势不减,步法不luàn,力道不绝。 “以剑绘路。”范遇抬望眼,暗叹这幕情景,山壁上交错着两簇强烈剑光,时不时还会横擦过坚石拖出无数火huā,偶尔更有石碎而坠,可见斗剑ji烈。 “真是蹊跷,郭昶他剑法虽然不赖,也没听说有这么高,能缠盟主这么久……”“恐怕是背水一战,迫切想把盟主俘获,所以才这般拼命吧。”“今天的郭昶,战力比往常提升了至少十倍!”“那么……盟主她一时半刻能击败郭昶么?”“击败?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根本无力还击啊……哪里有机会击败他……”盟军诸将窃窃si语,只有范遇能听得见。 范遇心念一动:不一定…… 不错,“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而且的确一次比一次更贴紧她身后石壁看似无力还击了,但如果说,盟主是在伺机利用山壁、故意地越贴越近、等候着一个时机……范遇心底雪亮,原来是这样!—— 恰是此时,谁都看见交战中的盟主流lu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立即被郭昶抓住一剑就直扑过去,盟军除了范遇所有人都是面sè大变,郭昶明显没有犹豫,适才横生的暴戾之气顺着繁弱剑一同冲撞到紧贴于山壁的yin儿面前,只差寸尺就能夺了她性命! “最后一剑!”郭昶大声喝,却来不及将话说完。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郭昶哪里来得及有意识考虑多少,近在咫尺的这道浅白sè影子竟在最后一刻惊人一移,从自己与山壁之间消失!一声巨响,本该刺在yin儿身体里的繁弱宝剑来不及收回、势如破竹般撞入石中央,随之掠过郭昶眼前的是从斜路里重新袭出的惜音剑!转守为攻,只在交睫间! 郭昶大半力气都给了适才的最后一劈,现在还剩小半力气哪里拔得出兵器来抵挡,胜败转换得如此突然,还来不及想清楚,已然被盟主她一剑锁喉,凝神看去,盟主得胜的笑容里存着三分的狡黠:“最后一剑,在我这里!” 他万万不会想到他赖之阻断盟主的坚硬山壁,竟在最终扣留住了他的繁弱剑!此情此境,显然输了! “好一招yu擒故纵,一劳永逸!”范遇欣喜叹息,想适才战局凶急,也唯独盟主能有胆量铤而走险,假意示弱以you引郭昶全力贯注于那一剑来杀她。而最后一刻在岩壁上的极速一移、害郭昶一举击空更失了武器,除了盟主,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人速度追得上、身形够得了了! 黑(道)会会众齐齐大惊,匆匆上前,纷纷问道:“二哥!可有事!?” 久之,郭昶和盟主还停留在山壁上不下来,更教黑(道)会会众担心不已,纷纷猜测二当家是否被她劫持,还是已经死了?! “莫对二哥不利!”大当家已是战俘,二当家又生死未卜,如此战局,怎不教黑(道)会军心大luàn。风云突变,形势逆转!yin儿虽是受要挟而来、为交涉才战,却很可能凭这一战给黑(道)会带来永劫! “二哥,你应我一句啊,你还活着吗!”人群里有人吆喝着。 “你才死了!”中气十足,显然还活着,所以众人松了口气,郭昶既然没死,那一定是被凤箫yin劫持了。 “我所见高手,无一人像盟主这样地设局打败我。佯败,以石锁剑,得胜,卷土重来。”郭昶自己送进山壁的繁弱剑,终究一时难以挖出来,耷拉着脑袋,后悔不迭。 颜猛见势不利,立即拔刀出鞘,直架在范遇脖子上:“盟主!切勿luàn来!快放了二哥,否则你的麾下性命不保!” yin儿一笑,想,若是杨致诚他还在这里,肯定会立刻大喊:盟主,别管我们!杀了这些散兵游勇,黑(道)会解散定了!倒是庆幸,现在留下的是范遇呢。 颜猛看她忽然一笑,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你……你笑什么?听见没有!带二哥下来!否则杀了他!” “是郭昶他自己不想下来。”yin儿面lu无辜sè,“你们二当家,时刻不想与他的繁弱剑分离。怪不得我。”转过头来看向郭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胜了你,希望你依言放了我所有手下。至于我,容后再议。” “好!既是输了,当然依言放行。”郭昶正sè,“六弟,放了他们!” “要等到二哥安全下来,我才放他们!”颜猛立刻说,关心之至。说的同时刀已在范遇脖子上留痕。 “郭当家,适才盟主在战局中流lu的破绽,连我这不甚懂剑的人也看得出是她的剑局,为什么郭当家这样的高手却没有看得出,还心甘情愿把剑送进了石壁?”范遇虽在刀下,却仍然像平时一样的足智多谋,抓紧时机来引导局势。 “当局者mi,旁观者清。”陈旭轻声代郭昶答,却连他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够贴切。 “为何、我没有看得出来?”郭昶面sè一变,静下心时已不如适才暴躁,果然适才是走火入魔。 “因为,刚刚的郭当家,和平时的你不是一个人。”范遇说的同时,远远看着为了救他们而孤身入局的yin儿:盟主,范遇绝不会连累了你,我害你孤身赴险,便由我来,将你救出去…… “你!少给我妖言huo众!”颜猛大怒。 “让他说下去!”郭昶喝道。 “平时的郭当家,剑法不如今日狂躁,可是绝对比今日清醒,破绽是真是假,一眼就可以辨识得清,今日却一心求战,一味要打败盟主甚至不惜杀了她,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就入了盟主的剑局!我敢问郭当家,你觉得适才的自己和平常的自己,是同一个人么?” 经范遇这么一说,黑(道)会会众都觉贴切,郭昶自己也被震惊,握剑的手开始放松。颜猛回味的同时,对范遇杀机骤减。 “郭当家适才的表情,我只在两个人的脸上有见过。”范遇叹了口气,“一个是盟王林阡,一个是火从钩洪瀚抒。他二人,也曾这样地被ji怒,继而走火入魔……” 第360章 推手 “什么!你少将我二哥与林阡、洪瀚抒那两个魔头相提并论!”颜猛立即打断。 “是啊,林阡洪瀚抒二人,走火入魔的时候真的就是魔头。”范遇肃然点头,带着些苦笑,“想必各位都听说过,盟王林阡在黔西作战时,一夜之间剿杀魔人无数的罪行。以杀戮去谋取征服,盟王林阡是我抗金联盟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虽然他后来幡然醒悟、不曾再肆意杀戮过一次,可是可想而知那次错误对他的部下们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没过多久,洪瀚抒就完全学会了这一套……唉,不知是被什么原因触怒,洪瀚抒来到川东之后就开始胡luàn搅局,听不进任何人的规劝,走火入魔,暴戾成性,他对你黑(道)会犯下的罪行,简直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 郭昶攥紧了拳:“不用你说,我知道洪瀚抒和林阡是一伙的!洪瀚抒在川东见一个杀一个到处掀起战luàn,林阡就在千里之外等着咱们死得差不多了、赶走洪瀚抒自己来收这成果!” “郭当家此言差矣。我说过,后来盟王醒悟了,就再也没有滥杀无辜。”范遇摇头,“连郭当家你也知道,洪瀚抒挑起战祸时,盟王尚在千里之外,那郭当家又怎能把对洪瀚抒的仇恨,全盘推到盟王头上去?当时盟王把川东之战交给洪瀚抒,是信任洪瀚抒一定能做好一切,更千叮咛万嘱咐必须要优待俘虏,不曾想,洪瀚抒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性情大变更作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盟王立即便从千里之外赶到了这里加以阻止!我们谁都不觉得这是成果,老实说,这根本便是个烂摊子而已……” 郭昶一下子就语塞,喃喃自语:“盟王加以阻止?洪瀚抒,性情大变?” “洪瀚抒的性情大变,就和郭当家今日的反常一模一样。郭当家现在回忆起来,可还记得适才跟盟主是怎么斗剑的么?还是脑袋里根本就一片空白,只是被一种信念牢牢控制着?任是谁都无法将你唤醒过来?” 郭昶一愣,脑海里一片空白。 “杀戮中的洪瀚抒,也是一样啊。”范遇循循善you,“待到双手沾满了鲜血,像醉酒的人忽然醒了,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面对,无力承担这些罪过了,怎可能还留在川东?后悔懊恼,却补偿不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去,离得越远越好,郭当家,这就是你今时今日找不到洪瀚抒、只能找到盟王盟主的原因啊。盟王和盟主,一心一意地要替洪瀚抒补偿你们,所以,这半个月来,对黑(道)会都是安抚为主,从未主动挑衅过一次,这是我盟军欠你们的,盟军与你黑(道)会的这一战,本不是为了结仇……”好一个范遇,竟触动郭昶将心比心来感悟敌人,不仅澄清了林阡,还令郭昶理解了洪瀚抒,是何其聪颖也。 yin儿看郭昶动容,心中暗叹范遇看待问题比谁都深入,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借机招降郭昶,先前yin儿的招降方式偏硬,反倒触怒了郭昶,如今范遇和她一样看准了郭昶的死xue,避开了争锋相对而语气柔和,自然过渡,潜移默化,使得郭昶对这些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或许会消除双方误解也不一定。yin儿想,难怪阡总要赞范遇心思细密、观察狠准。范遇他,真是林阡手下最好的谋士。 “如我所言,适才你的走火入魔之感,盟王有过,洪瀚抒效尤了,郭当家,难道要因为仇恨和误解,就被洪瀚抒影响了,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魔头,将这种暴戾成性世代流传下去吗?还是应该化解了仇恨,重新审视和接受彼此?”范遇劝到这里,淡淡一笑:“其实我抗金联盟和你黑(道)会都有着一样的性子啊——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希望的性子……”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点从生来就都一样,我们都是宋人。”yin儿补充。 “我们都一样?这么多年,甚少正道中人会说一句我们都一样。”颜猛眼中噙泪,“都说黑(道)会是兴风作làng的土匪,烧杀掳掠的盗寇,只有人说我们是祸害,没有人说,我们都一样,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懂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懂……” “是啊,很多事情我们都懂。朝廷软弱,故土不复,世道凶险,战祸不绝。这些,三岁小孩都知道,靠近边关生活的我们,理应比你们有更切肤的痛。可当饥寒交迫,连生计都没有,怎可能去谈民族大义……”陈旭拍拍颜猛的肩,叹息不已,“起先,真是矛盾得紧。做顺民只有被欺压的命,一旦叛逆了就只能被说成土匪。可是,走上哪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不到,陈旭和颜猛竟能率先被打动。 “谁都知道,黑了就白不回来了,可是要生存下去首先就得活啊!”“惩恶扬善的大侠英雄,只能在梦里当当了……”听他俩这么动情述说,显然有不少黑(道)会会众心动,自是立场不坚定的产物。 陈旭凄然:“这么些年,黑(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rou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 先前误会了陈旭,如今才发现,陈旭是黑(道)会里难得的通情达理,应该也是个怀才不遇的有为青年才是。出卖孙思雨,他可能是在劝阻不成后才推动的,甚至他对孙思雨更多的不是出卖而是尽可能的提醒和爱护。 yin儿微笑:“这也许,就是我们双方的区别吧。当你们迫于形势必须做盗寇土匪,宁可不要尊敬也要畏惧,我们却在主动地实现着理想,虽然偶尔会犯错,会绝望,甚至有时会怀疑,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矢志抗金的我们,为何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宋人为敌,黔西魔门如是,川东黑(道)会如是,不可杜绝……” “盟主可否告诉我,为何你抗金的联盟,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的宋人为敌?为何一定要向黔西和我川东首先挑起衅端?”郭昶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问。 “为保证将来抗金无后顾之忧,川黔军民必当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但若内luàn不绝,川黔岂能安宁?黔西魔门与你川东黑(道)会,正是南宋西线之隐患!”yin儿答道,“郭昶,你一直以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无端起衅出师无名,其实不尽然。你黑(道)会虽说是迫于形势而形成,但有一点实在不可否认,那便是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作为川东一带的地头蛇,多年来都扰得民怨沸腾,官府头痛不堪,短刀谷又无暇管治,如此顽固,自是要靠我盟军来收拾。” “说到底,还是想劝我降你!?”郭昶冷笑,却还未及愤怒,已然被yin儿驳斥:“这是融合,不是投降!宋人与宋人之间,哪里有所谓投降?”yin儿放轻语气,“黔西魔门投降之后,依旧由魔人统治,尽管有些魔人可能会觉得生活变苦了,不能肆意妄为了,可是他们也都已经认同,最起先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先剥夺了别人的权力。他们开始正视和周边百姓的关系,不再一味欺压,而是相安无事!如今来到川东,我相信黑(道)会会比魔人做得更好,因为大多数的魔人不通世情不懂人性,对盟军只能臣服不算真正融合,而黑(道)会,却和盟军出身一致,目的一致,甚至,立场信念都一致,本就是同一路人!” 郭昶突然面lu犹疑之sè,显然被yin儿这一句说动。 可是,郭昶为何这一刻会有迟疑? yin儿不禁有些蹊跷:我与范遇劝说了这么多句,软硬兼施已经消除了他们对盟军的仇恨,也应当打动了他们前来投靠,怎么看都应该是一条通畅的路,无论如何都会比金人的条件更有利于他们…… 为何他到现在还有迟疑?难道有什么地方,她忽略了? 通过这么近这么久的接触,yin儿mo透了郭昶的个性,普通的威bi利you根本不可能打得动他。那么金人又是凭什么拴住了他? “郭昶,相信你也一样认可,正邪、黑白、敌我都没有绝对,只有一种绝对,就是金宋之分。”yin儿强调着,“既要抗金,那便该放下si仇,不是么?归属盟军,也算是给我与林阡一次机会。” “二弟!”郑奕噙泪,“你问问我,问问思雨,也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 “这……”郭昶低头往下看,略带犹疑。陈旭微微点头,颜猛泪流满面:“二哥……” “好!那便……给你们一次机会……”郭昶正sè点头,不忘语带尊严。  天sè暗红,江湖在摇曳的树影中汹涌。yin儿站在岩壁多时,不禁也有些累了,此刻看郭昶点头,轻声提议:“郭当家,那就将繁弱剑取出来,先下去再说。”郭昶应言点头,放松了戒备运力拔剑。 一声微鸣,逃不过yin儿的耳朵,就在背后不远传来,蓦地漾起一丝不祥,心头像忽的chā进了一根刺…… 轻风起,石xue动,yin儿暗叫不好正待拔剑,晦明交替的骤变过程里,一道蓝sè的弧光倏地从她后方窜出来,来不及看清楚兵器属性,yin儿首先就站不稳被其猛势击落,没有挡得了这偷袭。而她身后不肯弃繁弱剑而去的郭昶,分明有本事闪躲,却为了护剑,别说让步,就是手都没松半刻,因此被那突如其来的武器硬生生钉在原地! 是刀。 这一刀又突然又毒辣,对准了适才斗剑的两个高手,风力将没有站稳的盟主掀翻了打落下去,其势不减正面过去穿透了郭昶肩背! 郭昶自己还没有想明白,鲜血已经汩汩直涌,这一刀力量震得他血脉逆转,整个左肩都血rou模糊惨不忍睹,伤口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颜猛脸sè惨白赶紧要上前救郭昶,那不速之客半空之中又出一刀,风力无穷直灌颜猛,摔落在地还未及起身的yin儿见势大惊,看颜猛已然对着刀光冲上来找死,赶紧一脚将他踢在刀光之外,纵然只是刀光而已,yin儿的鞋也被刀气镇破! 好险的一刀,如果不是因为盟主本来就站得不甚稳,恐怕现在也会如郭昶一样,被刺穿了,因为那一刀,本是对准了盟主的!范遇冷汗淋漓,背心都凉了。 是啊好险……而且这一刀的力量,好熟悉,仿佛从前也领教过…… yin儿抬起头来,方知自己刚刚忽略的那一点是什么…… 刚刚所有的劝降,她都是在强调着金宋之分,可是郭昶还有迟疑。 那是当然了,当这个幕后推手,根本不是金人,而也是宋人! 第361章 千钧 yin儿本就摔得不轻,适才踢开了那一刀更觉tui脚麻木,可是思绪紊luàn时,脉络却陡然清晰——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会为了这一句就愤怒到失去理智,是因为郭昶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他就是这般傲骨,只要有仇便誓不两立…… “这么些年,黑(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rou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陈旭噙着眼泪述说的真情,陈旭说,他们和金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就是yin儿适才忽略的一点啊!试问连存在si仇的抗金联盟都誓死不降的郭昶,又怎可能去和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合作?! 这个幕后推手,这个先前就和郭昶达成一致的人,显然就应该是宋人啊……  换作过去,yin儿当然会觉得荒谬,哪可能涉战三方全都是宋人?更可笑的是,有那么两方还本该是自己人,这样的情景,不可思议。 现在,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一切,都只因为短刀谷内luàn。 当大家都觉得,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林阡会立即挥师北上去短刀谷夺权复位,又有谁能料想,战火,其实早就已经从川东蔓延到了川北?! 来者苏慕离,幕后推手,正是来自川北短刀谷!不苟言笑是他的表情,冷静孤傲是他的个性,毒辣凶狠是他的刀,来无影去无踪是他的风格。 作为日理万机的苏降雪最钟爱的长子,苏慕离一直担负着为父亲分忧的重责,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解决父亲辗转难眠的心腹大患,直到从前的敌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直到没有了对手的父亲自己也开始苍老了,直到父亲最近又开始忧心,饮恨刀林阡的军队,正在开始往川北bi近了…… 短刀谷,就是苏降雪那个偏狭国家的都城。川东,则是都城外的一道屏障。苏家,恐怕比郭昶家、孙寄啸家更不希望黑(道)会倾覆吧。苏慕离,当然要做郭昶的外援,而且必须做! 短刀谷的内luàn,已经不用等到短刀谷去发生!川东之战,根本就是川北之战的序幕——  “苏……苏大将军!?”范遇身后有不少士兵本就来自短刀谷,显然认出了他,一旦认出他,才知事实残酷,纷纷面lu惊疑之sè。 “盟主,吃惊么?”苏慕离冷冷地,面无表情,唯有在翕动。 主将降临,苏家埋伏在四面的军队,紧跟着完全出动,尽数涌来将当中的黑(道)会会众与盟军俘虏围在死角,霎时平静又被撕裂。 “有什么好吃惊?从前在我们与金人交战之时,你苏家就经常有出卖我们行踪、扯我们后tui的行径。只不过,先前都是暗中使坏而已,现在总算胆子大了,敢跳出来做对手了,着实令我刮目相看。”yin儿立即回应,被谁羞辱都不能被他羞辱。 苏慕离闻言,只简单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苏军来势汹汹,瞬间就已经宣告,现在苏慕离眼里,黑(道)会与抗金联盟无异,都是他要围剿的敌人。又也许,黑(道)会本就是他要歼灭联盟必须具备的you饵,做陪葬也毫不惋惜。 “苏慕离,你真是个魔鬼!”纵使是陈旭,都怒不可遏。 “背叛我的人,只有这一个下场。”苏慕离回答,郭昶生死未卜。 “他抗金联盟与你短刀谷是同气连枝,我不懂你们当中有什么过节硬要相敌,但我们降了他,不代表就背叛你!”陈旭急道。 “姓苏的这一家,不配称短刀谷,也休想与我们同气连枝。”yin儿冷笑一声,“陈旭,既降了我们,又何必怕背叛他这个小人!” “好!黑(道)会众将听令,应战!”陈旭当即发号施令,“杀出一条血路!” “为二弟报仇!”郑奕带头便横刀往外冲。当下黑(道)会精锐在外,合力向外冲击。然则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盟主,我就知道,为了你的这些手下,你是一定会来的。”苏慕离说得不轻不重,yin儿心头不禁一颤:原来,范遇行踪暴lu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jiān细干的! yin儿忽然有点清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布局啊——于黑(道)会这里苏慕离是参与者、决策者、强迫者,在盟军那里他是泄密者、劫持者、要挟者,恐怕对于金人来讲,他还是一个嫁祸者,自己躲在比金人更暗的角落,却把阡引向了金人那里!那么,难道,就连阡也被苏慕离一起算计了?!那么,苏慕离要的到底是什么! yin儿越想越觉恐怖,tui脚麻木到现在还没有能够站起,这时看颜猛跌倒了还想爬上去救郭昶,yin儿急忙提剑压制着他:“危险,不要上去。” “二哥……二哥……你不能……不能死啊……”颜猛泪流满面挣扎着要推开惜音剑,yin儿立即压低声音:“相信我,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救你二哥的最好方法!”“当真?”颜猛一愣,yin儿点头一笑:“当真。繁弱剑还没拔出来呢,你二哥怎舍得去死。” 抬起头来,望着目前还不动声sè的苏慕离,他面容里的自大和孤傲,告诉yin儿他很享受这种对黑(道)会的玩nong与碾碎。 “就为了一时的快感,宁愿为渊驱鱼么?”yin儿站起身来。 “黑(道)会于我,现在已毫无用途。”苏慕离低头看她,“盟主,黑(道)会对于林阡来讲,也不过就是群没用的窝囊废、乌合之众。可是,盟主你不一样。” 她一怔,难道苏慕离的目的本就是在她? “哦?我到想听听,你这盘棋,是怎么下的。”yin儿微微蹙眉。 “外界传言你与林阡政治婚姻感情空虚,可是,我曾暗杀林阡两次,你与他为了彼此,近乎舍生忘死。那种感情,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令我感觉,你二人根本就是情比金坚。我当然怀疑,是传言错了,还是你们刻意在人前惺惺作态。” yin儿一笑,苏慕离续道:“若传言是真,你与林阡感情的维系只是身份地位,那你二人之间就有个直接可以利用的破绽,所以,一心想要救局的孙思雨,便是我第一个可以推出去的女人。” “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原本是想帮郭昶争取生路,却想不到,只不过是你苏慕离的试探而已……”yin儿面sè一变。 “不错。这位孙大小姐,虽然出身匪类,相貌气质却属大家闺秀,而且眉目间竟与林阡初恋的女子蓝yu泽有三分神似。”苏慕离一顿,yin儿不禁一愣,他不说还好,一说yin儿还真觉得有些相像。 “若这一去真的吸引了林阡动心,那你与林阡之间果然有这样的破绽存在。而我也省了不少精力,直接分化你们就可以。”苏慕离说,“但若孙思雨有去无回,林阡毫不动心,则‘感情苍白’就不算破绽,‘情深义重’才是破绽,孙思雨不是林阡的弱点,你凤箫yin才是。也便是说,林阡动心也好,不动心也好,都会令我找准他的弱点!” “每一个都是这样。”yin儿淡淡说,轻笑。 “什么?”苏慕离微微变sè。 “每一个林阡的敌人都是这样。”yin儿说,“找不到他的弱点,于是就打他在乎的人的主意。你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先前去对付yu泽姑娘、云烟姐姐,前阵子怕是也打过林陌的主意吧?这样纵是胜了他又有何用,真的算胜了他吗?!” “我对林阡用了一招调虎离山,骗着他走了另一个方向去打击楚风liu,难道这样还不算胜过了他?!哼,说什么知己知彼、善于识局,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如今你落在我手上,他却栽在我布局里!”苏慕离表情里掠过太多的满意,“既然这一战我已经败了他还俘获了他的女人,你说,我算不算完胜了林阡?!” yin儿冷笑,不屑:“苏慕离,我下水mo鱼的时候,脚碰到躲在壳里连头都没伸出来过的乌龟,也会以为那只是石头而已!” “可惜,他却要和那些水草缠绕在一起了。”苏慕离嘲讽。 “大少爷,不必与她废话!这女人是‘断人口舌的口舌’!”此时黑(道)会大多已然被苏军击溃,只剩小部分负隅顽抗,有一个称呼苏慕离大少爷的老者拖刀走到苏慕离身旁,虽然不及苏慕离棘手,说的话却比苏慕离还要狠:“大少爷,既然胜了林阡,还留着这女人作甚!杀了她,把她的尸首丢给林阡,好好地羞辱羞辱那位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 “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范遇大惊,方寸大luàn,嗓子都差点喊哑。 “林阡,可真是注定了命格无双,夔州之役大捷,却失去蓝yu泽,黔西之战又是大捷,却失去谈靖郡主,如今这场即将大获全胜的川东之战,是不是还要依着次序,把你凤箫yin也失去?!”苏慕离的语气中,泛滥着杀气。 第362章 执子 千钧一发,苏慕离手一偏移,盟主当即殒命。 “哥!我哥他在哪里?!”伴随着这样的一种焦急万分,忽然有个身影从苏军兵将中跌跌撞撞冲出来,恰恰缓了yin儿的性命之忧。这意外来客,好不容易找到苏慕离面前还没来得及喘气,愣是摔倒在苏慕离与yin儿的脚下,未几,一把揪住苏慕离的衣角,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完了,完了,哥,爹要怪责了!不好了!” 既然称苏慕离为哥哥,当然就是苏慕离的孪生兄弟苏慕霖了。然而弟兄二人虽然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气度魄力明显大相径庭。苏慕离冷血自大还泛着野心勃勃,更像他的父亲苏降雪,而苏慕霖,如斯慌luàn,不似是可以冲杀战场的,自然苏降雪也不会对他寄予多高的希望。 有其主必有其仆,跟着苏慕霖一同爬过来的苏家军队,往苏慕离带领的苏军中一站,俨然就不是一个水准。讽刺的是,苏慕离这边刚刚克敌制胜,苏慕霖那边却全然散兵游勇。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苏家手足相残、由苏慕离击败了苏慕霖…… “你怎么来了?”苏慕离的眉头皱紧,脸上一黑:“咱们的人马呢?怎么变得这么凌luàn?其余人呢?” “林阡……”苏慕霖一口气喘不过来,说了个名字便卡住,独一个名字,却惊了全局。 苏慕离难忍诧异之sè:“林阡?!他不是去追楚风liu了么?” “他……他没有去追金北的那些人……”“盟王林阡趁我们不备,对我们前后夹攻啊……”“逃都逃不了,大将军、二将军的不少人马,还困在他包围里没有出得来!”人多口杂,说得苏慕离焦头烂额。 “够了!”苏慕离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地似要穿透yin儿:“原来,他竟是在玩我!?” “苏将军现在才意识到,是谁将谁调虎离山,谁入了谁的局?”yin儿微笑,原来阡并没有中计…… 是啊,阡出征前的那夜,与她戏言时唯一一句敛了微笑的话就是:“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很明显,阡觉察得到郭昶身后躲着的推手不寻常,阡也觉得这个推手的布局很“高深”,既然阡说高深,就定然也开始布局了,布局得,竟比这暗处的敌人还要高,还要深…… 一想到还有阡在,死里逃生的yin儿,心里忽然就变踏实。  “哥,怎么回事啊?我们明明把林阡调开了,他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趁着哥你不在当场,他……他速度太快,他的饮恨刀,简直已经……”苏慕霖心有余悸。 “他……他把这凤箫yin留在此地,mihuo我……mihuo我以为他中计了,实际上中计的是我。我没有败他,我被他设计了……”苏慕离语带颤抖,思路才慢慢清晰,像苏慕离这种刻意mihuo别人的人,只可能会被对手和自己一起mihuo。 苏慕离许久,才转过脸来看向yin儿,恍然大悟的神sè:“正蹊跷这个女人为什么敢一个人入山,原来,她是他留在这里调我的棋子……” yin儿心念一动,不,不是,阡没有把她当成调苏慕离的棋子,阡的计策里,根本就没有调虎离山,阡只不过是利用苏慕离想要mihuo他的心理、佯装中计先行离开却中途折返、然后出其不意去攻击苏军罢了!不是“调虎离山”,只是“出其不意”,根本就不关yin儿任何事!阡当然不可能利用她,因为阡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她:“yin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当时,她以为阡在让她防郭昶,其实,阡正是在替她防着郭昶身后的这个推手啊!却是她的入局,才令他的计策看起来更像调虎离山了,而原本,他是想把她护在局外的! 可是,既然入了局,她一定不能灰心丧气,一定要替阡最近距离地体验这棋局、把握这战局…… “大将军,看来咱们,是回不去了……”“那该如何是好!”“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议论纷纷,苏慕离脸上亦沁出冷汗。 “大少爷,林阡得知盟主被扣留,已然打到了山下……”黑衫老者匆匆离去又回来,凑到苏慕离耳边说,声音再低都震撼人心。 苏慕离全身一震:“什么!?他……他这么快,就知道盟主被扣留于此?!” yin儿一笑,心知杨致诚一定已经化险为夷、通风报信。 “你笑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可以杀得了你!”苏慕离恼羞成怒。 “形势不一样了苏将军。若林阡真的败了,你当然可以杀了我,炫耀了你自己的本事,可能还会害他失去往日威风;但如今林阡是胜者,你若杀了我,只可能将他ji怒,他会率领盟军直接就攻上山来,即便你今日可以逃得了,但他不见了我,恐怕会加紧时日往川北去,苏将军也许不害怕,但看看你的弟弟,再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你希望他们都没有转圜地倾覆在林阡脚下,每一个都来做我的陪葬?!”yin儿只觉自己口舌是越来越强了。 “你!”苏慕离愤恨不已。 “哥!正巧,盟主在我们手上。不如……还给盟王,让他放咱们走。”苏慕霖连连说,当炫耀竟成为了最后的资本。 “不可能!”苏慕离冷冷地,“林阡若想要你,便到地狱来要!”  区区三日,辗转数十战场,成功击溃离散的楚风liu部属,一网打尽潜伏的苏慕离全军,更震慑得岷山、青城诸剑派不敢再谈chā手,此等战绩,绝无仅有,非盟王林阡莫属!郭昶的所有外援,兵力装备都远胜于川东本身,远至金国南北前十,近到南宋川北川西,明目张胆有贺若松,暗箭伤人如苏慕离,青城岷山皆观望态,金北第四则you降态,却不管你是英明神武的,还是yin险狡诈的,只要步入川东,就无不入林阡之布局! 阡之布局,无一人不算计。 却要为yin儿一人,被算计。 远望万里外群山无际,烟雾笼罩如刀光剑影。 “此刻yin儿定然就在苏慕离的手里,同她一起的,还有郑奕、范遇,以及川东黑(道)会郭昶一干手下……”山中情形如何,他可以推知,斟酌时,不觉眉已锁,牵挂与担忧,深刻却不流lu。 出征前,他虽不能断定苏慕离就是那幕后推手,却的确察觉出有第三方敌人的存在。如今苏军败溃,苏家就是第三方的事实也跟着水落石出,苏慕离不在苏军本营,就必在郭昶身边指使,像苏慕离那般攻于心计,单纯如yin儿,一定不会是对手,莫说yin儿,就连阡自己,也觉得这个敌人狡猾到了极致,否则,不可能躲得那么隐秘,连金北第四的楚风liu都可以嫁祸…… “真有第三方敌人存在?林兄弟是如何确定?”战前,海逐làng曾不解地问他。 “郭昶肯冒失去得力干将这样的危险,一定是因为他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是,海将军眼中所见的这群金人,个个面sè惶恐,在川东一带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像郭昶的救命稻草么?”他回答说,“先前我们都与楚风liu交战过,她手下的人马虽然行动隐秘、办事内敛,却也不至于这般怯懦,连话都不敢讲。” “主公说的是。先前楚风liu的麾下,也不曾装过哑巴。”向清风点头。 “所以,楚风liu的这一路,万万不是郭昶的救命稻草。必定还有第三个敌人。” 这第三方敌人,却比想象中要狡诈得多,没有流lu过一丝存在感。费了他与向清风三日之久,才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期间楚风liu那些流散兵将,则交由海逐làng对付。 然而,这边苏慕离刚刚浮出水面,那边就传来了yin儿孤身赴险的消息,真可谓bo澜迭起,意外不断。  “主公,致诚万料不到,竟会害了主母!”杨致诚下得山来时,获悉山中风云突变,郭昶唱罢、苏慕离登场,实诚的杨致诚几乎当场就为yin儿的安危掉泪。 “不碍杨将军的事,是苏慕离机关算尽,想到了用你们去引youyin儿。” “他爷爷的,敢动我们主母,苏降雪吃不了兜着走!”祝孟尝攥紧拳。 “主公,他们刚刚传话,让你歇一个时辰,时间到了,自会有人引路,带你去和主母相聚。”小头目匆匆跑来,又速速离去,探听情报。 “相聚?这词说得……只怕另有玄机。”向清风觉得蹊跷。 “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zha药火器交道,这一个时辰,怕就是为了部署……”柳五津说,追随林楚江多年的他,对苏家人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上山去吗?”莫非问。 “他们会不会以逸待劳,对付我们所有上山的人?地形对他们有利啊,山上打山下,占便宜得很……”海逐làng说。 所有的麾下们,都聚在他的身边商量对策,如何救yin儿,如何防苏慕离。 “现在是什么时刻?”阡问。 “午时三刻。”海逐làng说,“再等一个时辰是未时三刻,我怕盟主她撑不住……” “我多让他一刻,申时再去。” “啊?”祝孟尝率先瞠目结舌。主母性命危殆,主公竟还要再多等一刻? “到申时时,杨将军随我先行。海将军、柳前辈,申时一刻领军入山,其余人等,留守。” 第363章 执刃 如诗画般的翠谷幽涧,清晰又虚幻。 一个时辰的空隙,苏军将所有俘虏分批处理,最终留下的,是范遇等盟军将士,以及黑(道)会郑奕郭昶几大首领,总数不过三十余人,一并驱赶到山腰风景秀丽的这里。 然而只需轻轻抬头,便可见树石云水间,纵横贯穿着的天罗地网,交联蔓延,以宣判生死。所有方位、每一个俘虏,无不被覆盖。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同样也是苏军部署,也许轻轻一拨,就会触动四面八方的弓弩箭矢。 置身此间,宛如等待被狩猎。而唤醒机关的那根线,此刻竟就缚在盟主的手脚上。 千钧牵一发,三十余人的性命,维系于盟主一人身体。苏慕离明确告之,若盟主在机关破除之前有任何不适移动,这里的所有人就可能被盟主间接杀死! 世间便要有人的心理如此扭曲,偏要看见旁人如何煎熬。 可苦了平日里爱动爱说话的yin儿,此刻便是连动也不能动弹一下,所幸身后有木可依,否则实在难以坚持。 然而凶险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竟令自己能够平心静气?yin儿闭上双眼,聆听着黑(道)会所有俘虏的声动。所谓“俘虏”,身虽为苏军所擒,心却被盟军俘获,所以,这是她的俘虏,不是苏慕离的。 幸好,那个粗鲁的、凶暴的,却还带着点可爱的郭当家没有死去,失血过多面sè惨白的他,因为颜猛的不离不弃,被陈旭等人从luàn战中救下了山崖,此刻正熟睡在郑奕肩侧,伤势已经稍见稳定。也许,就是这种兄弟间的和睦,还有仇恨消解后的温馨,令yin儿能平心静气吧……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苏慕离现身川东的原因,一定是要协助林阡攻打郭昶,却怎生演成了今时今日这种局面?yin儿叹了口气:这个敌不成敌、友不是友的hunluàn世界…… 思绪被拉回时,听到的是黑衫老者略带焦急的声音:“分明已过了时间,大少爷,盟军为何未有人来?” 苏慕离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哥,林阡他,会不会又有什么诡计了?”苏慕霖紧张地问,风声鹤唳。 “不可能。”苏慕离回应,“应是途中耽误了。” 苏慕霖回头看了yin儿一眼,却不敢再看她,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遍,那种紧张,不言而喻。 范遇心底雪亮,阡的迟到,是疑兵之计,吓唬吓唬这群已是惊弓之鸟的苏慕霖们,再mihuomihuo这群刚刚措手不及的苏慕离们。是啊,现在的林阡对于苏慕离来讲,是神秘而不可度量的。 苏慕霖在yin儿周围,来回踱步了四五十回,终于忍不住:“哥,要耽误,也不要耽误得这么久!这可是他林阡的女人,我若是他,接到消息飞都要飞过来!” “是啊,林阡早该来了。会不会,已经在了?”黑衫老者惶惶曰。 “又或者,盟王林阡他,不把这女人当回事。当她是棋子,用完了就扔掉了。”苏慕霖的脑子倒是好使。 “是么?林阡他甘愿顶着‘掠夺者’的骂名从部将洪瀚抒手里抢来的女人,会是他不当回事的么?”苏慕离冷冷转过头来。 “这……”苏慕霖一呆。 “原来……是她啊……”郭昶忽然醒来,发愣地看向yin儿,“怪不得洪瀚抒要走火入魔……原来这个缘故……” “我现在已经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林阡的弱点无疑。”苏慕离说。 “你错了,她不是我的弱点。”苏慕离话音刚落,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冰冷,威严,虽然还隔得甚远,却久久不散心间。 “林阡?!”临大敌,苏军剑拔弩张,戈戟横陈。盟军见是他来,均知反败为胜定了! “二哥,是林阡来了……”陈旭轻声唤郭昶,郭昶有气无力地叹:“竟要寄望于他……” “她……不是你的弱点?”苏慕离一愣。yin儿也是一怔:怎么可以这样?就算狡辩,也不能在人前公然地说他并不在乎她啊……就算,就算只是为了自己那个盟主的小面子…… “相识三年,战遍南宋,你眼前女子,非但不是我林阡弱点,反而是我最大优点。幸运福气,捷报胜绩,无不由她带来。”阡说的同时,yin儿一颗心大起大落,笑得虚荣,合不拢嘴。 “这一战,布局的确是我输了。”苏慕离听到这“捷报胜绩”,面部微微一颤,显然很是在乎,“我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我苏家藏得如此隐秘,你是如何觉察?你追赶楚风liu而去,又为何会找到我们?” “金北虽与黑(道)会联络来往,但行动表现皆异常怯懦,并无能力cào纵黑(道)会,此其一;三日来,金人和黑(道)会的每个路线都不一样,很明显他们并不曾达成合作,此其二;未曾合作,但金人与黑(道)会之间常常有路线交汇的一点,这个交汇点,就是你苏慕离的位置,此其三。”阡一笑,“执子者,千万不要忘了,棋子的路,交待了你的思路,你暗自嫁祸金北,金北也在找寻着你。” “哼,布局是我输了,结果未必你赢。你的‘幸运’,现在还在我的手上。”苏慕离说的同时,忽然面sè一变,“怎么?你只带了一人前来?”未曾料到,迎面而来的并无浩dàng盟军,惟有林阡与其随行杨致诚二人! “只能带一个人随行,这是黑(道)会的规矩。入乡随俗。”阡微笑,看了yin儿一眼,yin儿一怔,倒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范遇环顾四周,火箭、滚石、滚木齐备——苏慕离明明就准备好了一场居高临下的制胜之战,占尽了地利,却因为来的敌人只有两个人而投闲弃置。 林阡只带一人随行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偏偏敌人要把它想复杂…… 苏慕离暗自思忖,果然一时没有猜透:此处比适才的黑(道)会总坛隐秘许多,林阡也是被人带路才能抵达。只带一人随行,岂不是自掘坟墓、自断后路之举!?若他有了危险,外界怎么来救他?还是,他觉得他自己根本不会有危险…… “哼,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救得了她!”不容多想,苏慕离向侧使了个眼sè,黑衫老者立即得令走到yin儿身旁,猛地提刀就往她当头劈去,锋刃来袭,yin儿下意识便想应战,然而正yu动弹,忽听人群惊呼,才忆及自己可能要牵动机关,猛然惊醒,惟能放弃抵抗。那黑衫老者明显只是做给阡看,刀到yin儿耳边,只削去了几缕青丝即停,饶是如此,yin儿的心都吓到了嗓子眼,许久都还悬吊着——这可怖的能动却不可动! “林阡,看见了么,她完全可以走动。只要一动,那边所有人就都万箭穿心的下场!但若不动,她便只能死路一条!”苏慕离面容扭曲地说,走到黑衫老者身边,转过头面向阡:“而你,又该怎么救她?你每往前走一步,刀也便更近她一寸!”yin儿噙泪看向阡——这同样可恶的yu救而救不得…… 阡听罢,只是浅浅一笑:“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快!”话音未落,已朝yin儿的方向行来,执刃在手毫不停留,来势汹汹步步胁迫! 第364章 执手 岂止黑衫老者惊疑不定,在场苏军全然大惊失sè,众人心头显然都还是那一个疑huo:林阡他为什么没有带兵前来? 须知前几次林阡孤身赴战时,曾给魔门留下魔神之印象,这个敌人,势单力孤比统帅全军时更可怕!那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饮恨刀,难道要在苏军中重现天威!所以他才单枪匹马地来?他原是抱着灭尽他们的心态?! 苏军一度恐慌,胡luàn猜测,阵脚自luàn。劫持着yin儿的黑衫老者更加措手不及,见他杀气澎湃越迫越近,根本无暇考虑,去留两难,背水一战,大喝一声当真一刀往yin儿砍去,不料猛地手腕一阵剧痛,刀都握不牢更难下杀手,与此同时被飞来利物一个狠击,连人带刀都被强力冲开老远,yu站而难立,缓过神时,才意识到林阡的那个随行杨致诚,是赫赫有名的“暗器王”…… 林阡他当然敢不顾一切就上前,因为杨致诚的暗器可以时时刻刻保证着yin儿不受侵害!谁劫持yin儿谁就活该被杨致诚暗算!  惊见黑衫老者受害,苏慕离不假思索,随刻就挥刀代之直朝yin儿,刀未至,气先屯,疾风怒号,yin光狂啸,距离太近显然先于林阡一步触及yin儿。此情此境,饶是杨致诚也毫无救援时机!离yin儿还有数步之遥的阡,当机立断中途转变刀路,锋刃直取苏慕离头脸。苏林二人,两刀几乎同时出手,却果如林阡所言,真正是林阡饮恨刀更快! 饮恨刀就在咫尺间,苏慕离又岂敢不顾自己而再害yin儿,避让一步,躲过了致命一击,缓得一缓,yin儿脱险,林阡业已到她身边。苏慕离不甘罢休,趁他二人相聚,又一刀从阡的背后袭来风驰电骋,瞬间强烈的压迫感促使yin儿左手有拔剑的冲动,但刚要动弹,指缝间就感应到一阵不祥,恍然又忆起自己的手正和机关相连!yin儿不觉一惊,来不及控制自己要去救阡的身体,被两种意念牵绊根本就站不稳,危难之际,阡蓦地伸出手来一把就将她左手握紧,她一个人站不稳的位置,由他扶持,就必定能够站稳! 阡右手握紧她给她力量找回平衡,左手则反方向横切而去极速应战,肃静里,苏慕离那一刀的绝杀,藏匿在微漾的蓝sè之中,天空陡然一沉,黑云压人间,人间城正摧。 盟军与黑(道)会所有在场俘虏,心弦紧扣,一时感觉如站立江海中流,被漩涡搅拌和肢解。不时有枯枝败叶打落在同样濒危的他们身上,风间,夏天没有气息。 弦,最紧时断,心,最重时裂! 饮恨刀吞云吐光,凌空一倾,如晖映寒塘,月洒清江,星垂四野,眼前豁然开朗,蓝光骤殁,危机尽散,林阡与yin儿身侧,如有百里霜降,千堆雪涌,万丈雨注,何等豪壮,又何等开阔!冷风中的斜阳与山谷,交睫便似要往那刀光中坍塌。 苏慕离狠辣凶悍的绝心刀,快捷凌厉,威力无穷,势可隔空而传,气能扩散杀人,实力非同小可。然则与阡饮恨刀比,便如沙与风的碰撞,再顽固也占下风。连续交锋的数招内,绝心刀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无法承受对面ji越,接二连三遭遇其强势侵占! yin儿看得真切,绝心刀意在压迫,而饮恨刀则旨在开拓,根本差异,注定了苏慕离是威胁者,阡却是王者! 左侧是敌人的猖狂和他的恢弘,右侧他此刻仍与yin儿执手,携她看尽了辉煌。这一生,愿执子之手,与子执子,战遍天下……yin儿默默许愿,脸微微一红,虽然早就能站稳,但还想依偎着他,邪念,就这么手握着手,脚并着脚,哪怕出生入死,也要一百年相守。  “慕霖!动手!”苏慕离情知不是阡的对手,支撑了数招后,厉声喝了一句。无论是陈旭颜猛这些俘虏们,还是正在与苏军比斗试图救出范遇等人的杨致诚,听到这一声喝心头全是一惊,杨致诚这才发现,围绕着盟主所在的这个范围,尽皆树木和干草,想到柳五津那句“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zha药火器交道”,对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哥……”苏慕霖犹豫地应了一声,皱紧了眉举棋不定。 “快!”苏慕离已然招架不住林阡攻势,冷不防肩头tui脚已经连挨两刀。 “哥!”苏慕霖惊见他流血受伤,手一颤抖,火把不受控落下,即刻于他脚下引燃,顺着地面铺陈的草木,杨致诚可以清楚看见yin儿立足点周边堆积的火yao:“主公!主母!小心那边……有zha药!” 须臾,火已不受控制,逢木便窜,遇草则噬,疯狂燃烧的烈焰顺着莫测的火痕四处蔓延,明明苏慕霖纵火只在一点,但火种一落,竟瞬间传播,现在哪还分得清着火先后?整片领域,同时火起烟腾,满眼都是火之红,烟之灰,咫尺外画面如幻。 那繁茂的姿态,曾经属于植被,如今由火独占。 “小心那边有zha药”?火势越来越猛烈,可以清晰地听见,一声、两声,若有若无的爆鸣之声。浓烟、热雾从三面往阡、苏慕离与yin儿袭击,穿chā于侧的,还有交替渗透的黑sè黄sè气体,环境有如人间地狱。 “你就与她,好好相聚于此吧!”苏慕离狠狠喝道,退后一步准备离开这险地,算准了阡不可能离开yin儿——他敢离开一刻吗?谁能保证下一刻她还能活着! 是的,苏慕离真的算准了他林阡。他心里,万万不敢离开yin儿半刻。当面前是危难,身后却是责任,他的yin儿要坚定不移,他当然要陪着yin儿一起。 但苏慕离,可算得了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苏慕离,你也给我留下!”喝毕,刀已完全封杀了苏慕离的后路,从来就没有他饮恨刀林阡留不下的敌人! 第365章 执念 昏暗里,yin儿可以感受得到,身侧这道惊天动地的漩涡,创造者到底具备了怎样一种潜龙腾渊的气势。他林阡的饮恨刀,想要留下哪一个,哪一个就一定逃不走,从他蛰伏起就是这样,到如今更加如此! 苏慕离负隅顽抗,其绝心刀也算高妙,刀之形从蓝光中透现而出,仿佛光是离了刀身的刀,幽美的同时追魂索命,却,无论如何都要被阡的饮恨刀一一斩获! 滚滚浓烟近在咫尺,远不如战局惊心动魄,近距离观战的yin儿,目睹着苏慕离与林阡之间,被饮恨刀吞没或掏空的一切气象,景物壮观又可怕,就宛若……宛若一道光之窟! 慑人的早就不是苏慕霖的点火,而根本是林阡的煽风!这一刻,苏慕离妄想再称他自己zhan有最有利的地形,他甚至妄想再捱过下一刀的考验! 火越烧越猛,天越映越黑,饮恨刀越战越强劲,风越起越盛,风之向,竟似有变之趋势! 苏慕离心一紧,立即朝苏慕霖大喊:“慕霖,你先走!” “哥!”苏慕霖闻言大惊,“不……我……我……” “二少爷,不如先救火要紧……”黑衫老者见势不妙,立即说,话音刚落,火已然烧及苏慕离衣衫,而林阡凤箫yin均是无碍。 “对,对,救火要紧……”苏慕霖连连点头,吩咐手下:“快,快救火!” 来不及救,满山遍野的火焰,整体战线偏移,全往苏军这边横冲,一时任谁都自身难保,所有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不知到底是因为饮恨刀太厉害改变了风向,还是因为林阡他得天所助风向忽然就变了!? 来不及救,林阡到场不到一刻的时间,苏军全然把戒备集中于他一个人的身上,待到苏慕离置身险境群龙无首,就更不可能想得到,林阡布局还在这里,还在随后的申时一刻—— 申时一刻,本该大战一场的盟军不负所望地降临在忙于救火的苏军面前。三军大呼,川东山动。数不清的战衣铁甲,正源源不断地往山上冲杀过来,杀得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luàn,随即就溃不成军! 玩火的苏家兄弟,纵火只为了给敌人煎熬,却可曾料到,逞了一时之快,却会给山下的盟军燃起烽火指路?! 半个时辰,两种局势。苏军本就是狼狈不堪,哪可能再和盟军争锋,愈战愈残,一败涂地。 “将范将军等人和盟主都救出来!”林阡指点战局,盟军当即救援。苏慕离兄弟二人设置的机关再凶险,片刻后都宣告作废。  蓦然回首,苏慕离万事皆空…… 鬼mi心窍、顾此失彼,本就yin谋败lu;贸然孤注一掷,却偏偏刀不如人,害人害己一度把性命都抵押了出去;再待到盟军突如其来、以逸待劳,苏军根本就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现如今人质获救,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再有,布局高深,行动诡秘,计划精密,手段yin险,到头来,竟终于酿成惨败! 伤痕累累的苏慕离好不容易逃出危机,扑灭身上的火勉强站起,一抬头,却见柳五津、海逐làng横刀止于中央——原来奉林阡之命率众攻伐的,正是他二人?! 真是巧,他们和他一样,都来自短刀谷义军,他二人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林阡还长,却可惜,敌我分明、各为其主,他二人,偏要效忠林阡……柳五津也就算了,苏慕离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海逐làng也甘愿跟随林阡! 想着想着,苏慕离不自觉就哼了一声,保持了傲慢冷冷道:“柳前辈,海将军,在这种场合下见面,还真是意想不到。” “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海逐làng痛心疾首,原先他在短刀谷中,还和苏慕离有好一阵子都称兄道弟,si交甚笃。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柳五津问。 “相信。”苏慕离面sè一凛,承认战败,“‘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真的再贴切不过。这一战,是我输了。” “那便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们林家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柳五津说毕,苏慕离神情忽然变得凄然:“你们,竟立即要回去夺权?!” “若非你们如此不择手段,千方百计要对林兄弟和盟主不利,还不会这么快。现在是你苏慕离跨出了第一步,就算是我海逐làng,也想立即回短刀谷去,把害群之马尽数清除!”海逐làng狠狠说。 “好,那我便在短刀谷,好好候着你们!”苏慕离面sè里的决绝,令yin儿远远见了,忽然有些恻隐,不知为何,竟有些恻隐。  直等到他一瘸一拐地离去,yin儿身上的铁丝或引线也除得差不多了,一个多时辰动都没有动过的yin儿,感觉自己如同死了一次,不,不让她蹦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这时从麾下们的关切慰问中寻出来,笑yinyin地跳到阡的面前,当此刻他们大家都化险为夷,阡一边微笑看着他们互相祝贺,一边却明显留意着另一侧苏慕离与柳五津海逐làng的对话。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看他的表情,竟是种茫然若失,一时觉得他像个孩子。 “……”他转过脸来,非常不满意这个称谓,蹙眉时,就不像孩子了。 “我就知道,为什么你跟我说,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跟我去寻身世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川东之战,本就是川北之战啊。你啊你,真是狡猾。”yin儿微笑。 “是吗?”阡叹了口气,“自己人,真是比敌人更棘手……” 她一愣,阡原来是为此叹息…… 是啊,如今的抗金联盟,已不是那个异军突起时的联盟了。那时的联盟,同仇敌忾,最多存异求同。如今,鼎盛,却危险至极——阡现在每一个来自短刀谷义军的麾下,虽然都从属林家军并称他为主公,但,毕竟从林楚江过渡到他林阡出现过一个长达三年之久的断层,这个断层就是苏降雪。不是每个人都经受得起youhuo或考验坚定不移的。林家军中,无可避免会有一部分是苏降雪安chā在盟军中的内jiān,尤其是那些加入比较迟跟随阡征战的时间尚短的,他们,在归顺和反叛之间目前还动摇不定,非敌非友。 从这一点看,平定内luàn,真的如阡所言,比征服外敌更棘手。外敌是互相泾渭分明的,内患却彼此界限模糊。 危机当然四伏,敌我因此难测,她也觉察得到,自从接手短刀谷这一路义军之后,阡每一战的布局都既准又狠,且都一定是隐秘、谨慎、速战速决的。先前有人曾误解过他独断专行,只交代决策却从不透lu原因,她后来却渐渐地懂,为了不受苏降雪的干扰,阡不可能把每一场战事都过早地交待,唯寄望于那些他相信的人、都能完全信任他。这,也便是苏降雪至今无法利用内jiān,盗出抗金联盟一丝情报的原因吧…… 可是,这样会使阡更寂寞。 “苏慕离,他似是刻意要跟你比布局。”yin儿转移话题,试图改变他的心情。 “可惜最后他还是输在想要战胜我的执念里,甚至连细节都没有注意到。”阡一笑,“山中风向,往往不定。他算计了人事,却没算天时。”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现在会变风向?还害我多等了一刻的时间。”yin儿噘起嘴。 “苏慕离占了地利,你占了人和,我怎么说也要占个天时。”他笑着说。 “不行,害我多等的这一刻的时间,你一定要还债。”她也狡黠一笑,今天的一切凶险,都消失在这个笑容里了。 “好,说吧,怎么还债?”阡笑问。 “欠我一刻的时间,当然要用一刻来还我。”yin儿说的同时抬起脚给他看,“刚刚为了踢开苏慕离的刀,我鞋被刀气镇破了,你瞧,袜子也破了一只……” “这样啊,那好,陪你去集市里买鞋买袜。”阡显然明白得很。 yin儿点头,阡笑着说:“就用一刻的时间,买‘只’鞋买‘只’袜子送给你。” “哎?不是买‘双’鞋买‘双’袜子吗?”yin儿一怔,更正道。 “你只破了一只袜子一只鞋,要一双做什么?”阡调侃道。 yin儿怒得脸红脖子粗:“你这人怎么这样……” 正收拾残局的盟军,见此情景都纷纷大笑起来。川东大捷的喜悦,亦尽皆诠释于当前的轻松气氛里了。 第366章 风轻 川东群山之顶,云脚牢牢地凝滞着,太阳被藏得朦胧。 这是一个寻常的夏日。 集镇外的河畔小道,有蜿蜒,多起伏,阡和yin儿坐在马车上满载而归,沿途有huā香扑路,鸟语盈道,草sèmi眼,树姿惹目,喧嚣却和平,一时别无所求。 “对了,差点忘了给你。” yin儿正看着车外的风景陶醉,忽然手心一凉,被一个黏黏呼呼的物体粘住了,低头一看,是阡递过来的,红不红,白不白,四个棱角,明显是个粽子,叶子没包好,到yin儿手上的时候糯米就已经外lu了。 “这……这是什么?” “辣粽,川蜀的辣粽。”阡说,“最近几日战事频繁,错过了端午佳节。不过我闲暇时候,学到了皮máo。” “等等……这个……是你做的?”yin儿一颤,好好端详起这只长相诡异的粽子,“虽然是奇怪了点,但是……是你做的,那就勉强算过关啦……” “什么勉强过关,你吃吃看,清风、逐làng他们,都赞很好吃。”阡得意的神sè。 “可是……为什么要学做粽子?战事那么紧,还学这些作甚?”yin儿有些感动,赶紧咬了一口。 “总不至于yin儿给我做了这么多顿的螭霖鱼,我却从不为yin儿做什么。”阡微笑着,yin儿一愣,忽然舍不得吃。 “昨日战胜回来,本想见你就给你的,不料你却落在了苏慕离的手上,后来跟他对战的时候,支撑着我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让yin儿吃到我做的粽子。” yin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若是苏慕离他知道,他最后败给了一只粽子……” “唉,就因为他节外生枝,把我辛苦筹谋的端午佳节都给毁了。” 阡本来是为了逗她才开的玩笑,不料yin儿听了却面带惆怅低下头去:“其实,节外生枝的那一个,不是苏慕离,而是我啊……出征之前,你早就知道有第三方敌人,虽然不能过早地告诉别人,但还是透lu给了我。临走时所有的话,都已经告诉我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可恨的是,我只把话听了一半……” “yin儿。”他摇头。 “是的,我昨夜又反复地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切原是可以避免的,那晚散步的时候你在谈战局,我为什么要扯到‘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有嫉妒的眼神’呢?如果不扯出去,如果认真仔细地听了,会明白你当时强调着幕后推手的厉害,也明白你后来叫我不要见郭昶的真正用意,就不会横生这许多的枝节……”yin儿神sè黯然,愧疚不已。 “可是,你即使听懂了,又怎样呢,你知道了范遇和致诚落在了郭昶手上,会弃之不救吗?我认识的yin儿,做不到。”阡笑着摇头,“再者,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你若不去见郭昶,只怕黑(道)会现在还没有降服,纵然那样一来也算告捷,可哪里及得上现如今这场‘外敌我拒,内患你定’的完胜?” “但是,我落在苏慕离手上的时候,害得大家都担心了。”yin儿说。 “从前你孤身犯险,的确很害人担心,但这次,我却觉得yin儿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无法不完全信任你。”阡叹息,“你能想得到带郑奕去压郭昶,已经令我刮目相看,这个人一去,黑(道)会的军心势必大luàn,带任何人去都不会比他的作用大;后来又听范遇说,你斗剑时铤而走险、设计打败郭昶的整个过程,你不仅打败了他,更是救了他,要知道,若你当时不设剑局,你与郭昶就只能两败俱伤。” “竟真的没有要怪责我的地方么?”yin儿一怔。 阡皱起眉,想了片刻,摇头:“真的没有……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胆量。” “说实话,昨天也就是一个瞬间令我害怕过——苏慕离说,他打败了你还要再用我的尸首来羞辱你。”yin儿说,“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怕死,又或许是因为怕你看见了难受。却幸好,因为范遇一句话而平复了心情。” “哦?范遇说了什么?” “他大喊,‘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yin儿脸红,“我却是因为这句恢复了信心。我觉得,你不会被他打败。虽然说,范遇这句说得是太虚张声势了些,连‘碎尸万段’都出来了……” “我不但会将他碎尸万段,还会将他株连九族。”阡没有开玩笑,说的时候,脸上分明dàng漾杀气,“若是苏慕离他敢动你,我不会管短刀谷有多盘根错节,不可能放过他兄弟二人。”实力悬殊,昨日他要杀苏慕离,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想不到……我竟有这般的重要?”她一怔,喃喃自语。 “那是自然,倘若没了你,我找谁成亲去?”阡恢复笑容,认真地说。 “成……成亲?”yin儿一震,久久才回过神来。 “被叫了这么多日子的主母,却还没有嫁给我林阡,那太便宜你了。我做到这个主公容易么?”阡笑。 这算是向她求亲吗?这明明就是胁迫啊。yin儿握着那只粽子,如果,这个是定情信物的话,也太扯了。 “可是,如果要成亲的话,要请的朋友就多了,那么时间还得往后定,方便他们从五湖四海赶过来。陵儿、天哥是必定要请的,天骄也是必不可缺的,二大爷正好就在不远,独孤、文暄师兄就有些难找了,另外还有风鸣涧、依然、诸葛老头和慧如,还有……”yin儿历数着联盟驻守各地的所有首领还有云雾山比武的一切排名,俨然把他二人的婚宴想成了抗金义士聚会,报了一长串的名字阡不由得连连皱眉。 可是,yin儿却在说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止住,想不提他,却不可能不提他:“瀚抒他……” 瀚抒?这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仿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世界很久了。  曾经,他是他二人的结拜大哥。云雾山结义,如梦。 曾经,他疯狂地认定yin儿是他这一生所求。漓江畔初识,如梦。 曾经,他和阡惺惺相惜,更同病相怜,亦是红尘中难得知己。北固山醉酒,如梦。 梦里,他误以为,阡是在为了他而保护yin儿,爱惜yin儿,照顾yin儿,三年来,不曾察觉,自己的兄弟和爱人相伴江湖并肩作战,生死相随患难真情。 梦破,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是怎样悲愤离去的,带着对阡的误解和怨,带着对yin儿的痴mi和悔,带着对他自己的责备和恨。 往事历历在目—— “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小yin,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小yin,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yin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小yin,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他,会不会还耿耿于怀着阡的“掠夺”?瀚抒他,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而宁可走火入魔?瀚抒他,会回来他们的联盟、和越风一起、继续做林阡的左膀右臂吗? 马车声,声声入耳,听得见路的颠簸。千山过尽,他们的路,歪歪斜斜,曲曲折折,似远在白云之间。 第367章 云散 苏慕离事件过后,黑(道)会在郭昶率领下归顺盟军,依旧整合为郑奕与郭昶部属,战luàn在反叛与屈服的此消彼长中逐步平息。 郭昶伤势渐愈,有时不免也叹从前过于偏执,像如今这般相安无事,才是黑(道)会会众之福气,许是到鬼门关绕了一圈的缘故,郭昶说话比以前多了三分沧桑感,许多事情,开始站在郑奕的角度上考虑,当然早就和郑奕冰释了前嫌。 军师陈旭最耿耿于怀的,则莫过于那日以绣huā针暗讽盟主之事了,若是逆转回到当天,陈旭万万都不会犯那种错误小看了盟主,所幸见到盟主与她道歉时,她依旧面带微笑对自己说她并不介怀,那甜美笑容亲切得宛若邻家妹妹,实在教陈旭叹息不已,其相貌于战场明显不配,却竟然是林阡最强的一将。 六弟颜猛,际遇堪称最离奇,竟然在盟军之中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叔叔,叔侄俩抱头痛哭的时候,郭昶在旁边连连说,归顺真的是归对了,我们本就是一路人,一家人。 而最早被俘的孙思雨,总是会站在某一处山崖失神地回味着什么,一反常态口中喃喃念着似词非词。待问到她的时候,个性张扬的孙大小姐回过神来,笑答说:“我竟是这样满足于被擒。” 数日来,抗金联盟对黑(道)会的安抚和照顾,亦令首领以下的所有人消除误解、放下仇恨、甘心臣服,果如盟主与范遇所言,大有与抗金联盟融合之势。都赞盟王料事如神,锐不可当,也说盟主魄力非凡,伶牙俐齿。  “川东之战,你怕是又多了个料事如神的美名。”yin儿与阡在军中散步,对这样或那样的说法早就习以为常。 “其实也不尽然。风向转变是船王测出的,与我料事无关。苏慕离的存在和暴lu更加不是我料事如神,只是金北他们这次表现太差劲而清风和逐làng都表现得出sè,这才按图索骥找到了苏家而已。”阡说。 可是,这一切,也完全是因为他知人善用啊,不仅对麾下,也对敌人。yin儿心想。 忽然忆起祝孟尝的嘱托,yin儿赶紧趁机问他:“对战事了如指掌我到不奇怪,奇的是你怎么会连别人的糗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什么糗事?” “祝孟尝祝将军,多年以前在散关有一次喝酒误事的经历,害柳五津身陷监牢贻误了最佳时机,最后还是个小头目代祝将军去救的。这件糗事,是祝将军人生一大污点,一直掩盖着。” “哦……那件事啊……”阡面lu笑容,果然早就知道。 “祝将军说,除他之外,只有柳五津、韩萱姑娘、他的朋友,还有那个小头目知道。这四个人,如何有机会与你交流祝将军的糗事?” “不神奇点,怎称得上是‘天神转世’,洞悉天机?”阡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是何种原因,令你得知了祝将军的陈年旧事,而且好像你还对此很是不满?”yin儿狐疑,连连追问。 “哈哈,当然啦,我就是那个小头目啊。”阡压低声音,对她耳语说。 yin儿一愣,醍醐灌顶:“啊……竟是这样?” “当然要对此很不满,害得我没睡得成觉,要代替他祝孟尝深夜去救人,回来的时候还和我四当家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从此以后我就牢牢记得了祝将军的这桩糗事。”阡说。 “那个时候,胜南还是个小头目啊。”yin儿打量着他很久很久,笑着摇头:“想不出来,你做小头目是个什么模样。”祝将军恐怕死活也不会想到,当年的一面之缘,那无关紧要的小头目现在成了南宋江湖的中流砥柱。 “所以啊,‘短刀谷三巨头’之中,其实最早见过我的就是祝将军。他却偏偏要抱怨,他见我见得最晚。” “主公,在战地不远又发现了不少苏慕离遗落的东西,包括有武器装备,还有zha药火器。”正说着,向清风迎面而来,追踪与清理残局之能力,属短刀谷第一。 “苏慕离对他弟弟,真是照顾有加,到哪里都会给他提供一切他想要的。”阡听到这“zha药火器”,也能推测得到手足情深。 “不过后山有一处洞xue,很可能内藏玄机,单凭咱们的武功,进去可能会有危险。因为里面有不少机关,手法上看,都是苏慕离的。”向清风面lu难sè。 “苏慕离他……这么缜密?到底在这洞xue里藏了什么?”yin儿当然猜不透。 “主公,黑(道)会先前与苏慕离合作过,会不会他们知道?”向清风问。 “即便知道,怕也是一知半解的。”阡摇头,“苏慕离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从一而终都在利用、在驱使。” “是啊,苏慕离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如今看来,孙思雨那个美人计,也全是苏慕离一手策划。陈旭是站在保护孙思雨性命的立场上的,而郭昶,恐怕还满心以为你会中计,满心以为孙思雨可以过上好日子,根本不知道个中凶险……”yin儿设身处地地想,“陈旭和郭昶,都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出卖孙寄啸吧。” “但愿这美人计,还不至于左右孙寄啸立场。”阡说,“否则他必定与郭昶反目,我们想收服了郭昶还想兼得孙寄啸,就有些难度了。” “不怕,有盟王在,到最后,一定可以郭昶孙寄啸兼得。”yin儿自信满满。 “主公,主母……”向清风就这么被他俩话题一扯、晾一边了,“那么,洞xue里藏了什么,还要去管么?黑(道)会的人,需要去问么?” “待我亲自去问郭昶陈旭,哪怕他们一知半解,也总比咱们一无所知的好。”阡赶紧转过身来看着他,回应说,“向将军,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立即派人去把守住那洞xue!”向清风干劲十足。  阡和yin儿一路过去,沿途都是些谈笑风生的兵士们由山而下,个个都说一饱眼福,问了才知,山上有黑(道)会与盟军双方首领的比武。精彩绝伦的武斗一旦附上切磋的限制,似乎就会少了一较胜负的快感,然而,毕竟盟军与黑(道)会之间,再也不需要杀气。 老远就听见山头剑进刀退之声,眼神却着实挤不进人群去,阡和yin儿于是微笑在一旁等候,一局比完,人群有些疏散,视线亦变得宽广和空旷,等见到刀剑主人时不禁咋舌,比武双方原来是祝孟尝和孙思雨两个冤家?!不用说,也知道祝将军很惨很惨。 “哎哟,都说了不打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孙姑娘你啊……”祝将军一身好武功,遇之则无用。 “若教我知道你未尽全力,饶不了你!”孙思雨抬起剑来,祝将军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鞋:“知道了,知道了……” “丢人啊!”海逐làng连连叹,范遇坐在他身边大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思雨,时不时地付之一笑。 “断絮剑莫非,久仰你大名了!与我郭某人切磋切磋剑术如何?!”郭昶拔剑挑战,黑(道)会男女皆豪放。 “好!”莫非断絮剑出鞘。郭昶一投入到战斗中去便一扫粗人脾气,每一剑都小心谨慎、严密精确,由于切磋所限,力道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与那日走火入魔不同,却一样令人赞许——“既散如尘埃般轻,又聚如雷声般重”,做郭昶对手的人,理应都可以觉察到。 勇往直前的信念,融于ji中稳进的剑术,正是莫非断絮剑特sè,淡定如斯,虽首次应战郭昶,却能一直把握走势。“莫非比起从前,沉稳了不少。”阡看得出莫非略占上风。 “呵呵,也长黑了不少。”yin儿随他一起坐到附近一块正巧无人的大石上。 “林兄弟,盟主,你们也来观战?!”海逐làng正振奋地欣赏着,蓦地发现了阡和yin儿,更添ji动,一个箭步就跨过来,没地方坐先站着。 一片“盟王”“主公”声中,走神的郭昶显然不及专心的莫非,被断絮剑bi退数步,输得是心服口服:“原以为盟王来了莫将军会分心,料不到分了心的反而是我郭昶。这局莫将军赢了!” “论淡定,莫将军是我盟军第一人。”阡对郭昶说。 “难怪了……”郭昶沉yin,虽然已是手下败将,但郭昶见到阡时,毫无别的俘虏那般畏首畏尾表现。 “郭昶,论傲骨,你也该是我盟军第一人啊。”阡续道,“很少有盗匪可以像黑(道)会这般气节,宁可走投无路也不降金人,即便黔西魔门也不如。这样的军队,假以时日,必将是我盟军中又一支劲锐。” 郭昶闻言一愣,正sè点头:“救命之恩,不杀之恩,再加上知遇之恩,若这样郭昶还不肯效力联盟,那真是格老子的要遭天谴了。” 众人笑,比武仍然继续,趁颜猛与海逐làng拼刀法之际,阡询问起郭昶和陈旭后山洞xue机关之事。 “苏慕离未有提及。”郭昶面lu难sè,陈旭思索了片刻,道:“虽不曾提,但苏慕离的手下们,倒是流lu过一些,说洞xue里好像有个宝物,拥有了那个宝物,整个金国的高手,南北前十,全部都可以打压收伏。” “什么宝物这样厉害?”yin儿奇道。 “难怪金北那群兵将神sè匆匆,面容惶恐,恐怕也就跟这宝物失窃有关。”阡正sè说,“我正觉得蹊跷,楚风liu楚将军的麾下,怎么说也不会像今次见到的这般凌luàn不堪,甚至连主将都不敢应战。” “看来这个宝物真的很重要。”yin儿摩拳擦掌,“夺来。” “会是怎样的宝物,会令得整个金国的高手都屈服……”阡这次却实在难以猜透。 第368章 毒蛇 傍晚,炊烟升起时,若路过川东最大武学家族孙家的庄园,便必会看见少主人孙寄啸挥剑起舞之身影,作为黑(道)会武功最强劲的高手,孙寄啸从出身来讲便和郭昶、陈旭、颜猛一帮草莽有本质区别,更何况其剑法精绝颇得青城派、岷山派剑客欣赏,虽年纪不过十七岁,却早已声名远扬。 既是做着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主人,孙寄啸理所当然养成了恃才傲物的脾性,曾数次亲自出马,与抗金联盟派前来劝降的说客枪舌剑,结果以最恶劣的态度将说客们接二连三地说败,纵然是那号称“断人口舌的口舌”的盟主凤箫yin,也终究没能说服得了他。 “少爷,打听到了。几位当家当真都投降了抗金联盟,大小姐就在郭当家身边,一切安好。”家丁上前禀报。 孙寄啸顾不得擦拭额上汗珠,喜出望外:“一切安好?那便好!” “少爷,既然二当家也降了林阡,咱们是不是也不用与抗金联盟为敌了?” “是啊。川东之战,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和那个凤箫yin口舌之争,烦都烦死了。”孙寄啸苦笑一声,随刻继续舞剑。 家丁不再打扰,孙寄啸兴起luàn舞,剑若行云流水。 蒲公英在剑旁一簇一簇飞出来,铺满了林间小道,漫天huā雨,自是令人遐想,川东第一剑,表象竟是如此之美。 “huā罢成絮因风扬……”意料之外的声音,有一白衣男人轻踏落絮而来,话音刚落,即以笛声来和这纷飞景象,孙寄啸面sè一变,一时不知huā飞是因自己剑法,还是更受此人所控。 “阁下是……”孙寄啸不识这陡然出现的白衣男人,舞剑之时,并不曾察觉他存在。 “真的想通了吗?郭昶降了林阡,你也要跟着一起降?”白衣男人浅笑时抚笛,手指修长,俊朗而yin邪。 “你是?”孙寄啸怔在原地,一时不能大意放下剑来。 “孙家少主人,竟是这般没有主见么?”白衣男人依旧不答。 “二哥的决定我当然跟随,何谓没有主见!?”孙寄啸愠怒。 “你曾被你这位二哥出卖,竟浑然不觉么?”他悠悠说。 “出卖?你说得真是离谱!”孙寄啸一怔,冷笑。 “孙寄啸,难道不觉得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你常常见不到你二哥五弟么?” “那是因为战事劳碌,加之林阡bi迫太紧。我们几兄弟,注定要各自分散!” “是么?那为何他众人每天都至少会面一次,独独缺了你?”白衣男人洞悉的口wěn,“每天晚上,我都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对策,却独独不见你,我一直在思索着个中原因,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孙寄啸喝道,半信半疑。 “不言自明,他们早就在与你疏远,将你孤立!更可悲的是,竟然还瞒着你,送走了你姐姐孙思雨……” 一听孙思雨,孙寄啸面sè忽然变凝滞:“你……你说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门g在鼓里。”白衣男人叹了口气,“你姐姐被林阡俘虏,是他们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以美sè去youhuo林阡。孙寄啸,你姐姐容貌如何,不必我说,你应该知道。你的二哥五弟,一听说她长得像林阡过去最爱的女人,便立即迫她作出牺牲。” “他,他们!!”孙寄啸忽然噙泪,握紧拳。 “他二人为了自保,出卖的又何止是你姐姐?你姐姐被握到林阡手里,谁会成为林阡立即着手的目标?是你孙寄啸!郭昶和陈旭二人企图拯救黑(道)会,却竟是以牺牲你孙家势力为代价……” “他们……竟敢算计到我姐姐头上!?”孙寄啸怒不可遏。 “你认清了他们丑恶面目,还如何与他们继续称兄道弟,一起投奔林阡为主?”白衣男人话音一转,“而林阡,将你姐姐禁锢在他身边,你就甘心一直被他牵制,而不想倾尽全力,尝试去把你姐姐救回来么!” “你是金人!是不是?!”孙寄啸忽然凝神看着他,保持清醒,“苏慕离已经败了,你与林阡为敌,断然不是宋人。” 白衣男人嘴角流lu一笑:“看来你黑(道)会,还真跟我大金有血海深仇,到了生死存亡,还不肯接受我们帮忙。对金南模棱两可,与我金北也一样犹豫不决,你可知就是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你们才被那林阡打得翻不了身!?” “你说得不错,我不会和金人合作!”孙寄啸抬起头来,凛然,“念在你今天对我阐述了真相,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白衣男人闻言忽而一笑:“杀我?可别把这世间之事,都想得那么轻易。”满足地转过身去,越走越远,“是救你姐姐回来,还是臣服林阡看着你姐姐受辱却不敢言,孙寄啸,你究竟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毫无疑问,他必定救他的姐姐啊! 而那金人,到底为何挑拨他们的关系?孙寄啸心知肚明,满头冷汗:这个金人,是希望着川东一直一直luàn下去吧!  走出孙府范围,除了鸟语便一片安谧,望着这四周拥挤的树荫,白衣男人的面容里忽然多出一份前所未有的惆怅,别的人,如孙寄啸,如郭昶,就算如林阡,都未必会相信,如他轩辕九烨这样一个常常胜券在握的杀手,也会有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时候吧…… 金北第二,轩辕九烨,是南北前十中赫赫有名的“毒蛇”,是注定要陪伴抗金联盟时间最久的敌人,也是林阡从蛰伏至如今一直从未离去的对手。没有胜负,所以惺惺相惜,金宋不容,所以注定为敌! 阅遍金宋,无一人不惧他,不提防他!谁人都说,轩辕一句话可以葬送一支劲旅,轩辕一挥剑便销毁无数生命。生而为杀人,宿命里就不该有半刻离开他的剑,不该有半个行为与yin谋无关。这样的一个人,笑容却漂亮干净,剑法还返璞归真…… 昙huā一现的是对手,永无止境的是杀戮,习以为常的是筹谋,稍纵即逝的、是牵挂—— 真的没有挂念吗?那为何半个月前,他策划好的川东大luàn他却放弃了参加,任凭苏慕离苏慕霖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接手了黑(道)会? 一切,都只因为那一个女人而已啊…… “大人,罗洌不敢瞒着大人。其实王妃自黔西之战后就不曾归来,连日来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王妃不在,罗洌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才将她失踪之事掩盖!” 是的,黔西之战终结之后,南北前十忙于与林阡凤箫yin争夺轮回剑,竟都忽略了王妃她身在何地!若不是她的部将罗洌再难隐瞒下去,轩辕也不相信好好的一个王妃竟会失踪不见! “大人,罗洌目前还不敢告诉二王爷,怕他一时心急,胡luàn行事……”“你做得很对,罗将军。”他一边帮罗洌继续掩盖事态,一边开始在川东一带找寻王妃楚风liu的身影,期间金北军队不敢张扬,所以才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甚至为了掩藏行迹而去装哑巴! 线索、一度是那样的渺茫…… “王妃她,恐怕是落在了越野山寨的手里,他们长年与王爷为敌,想利用王妃来胁迫王爷,并不奇怪……而且初至黔西之时,越野山寨就曾行刺过,不止一次!” “可是,王妃是我金北排名第四,何以会落到他们手上!?” “应是他们趁王妃伤势未愈,王妃又是形单影只,难免寡不敌众……” “越野山寨?这就对了。越野是苏降雪的部下,而苏降雪的儿子,日前我曾见过!” ——金北部将,曾众说纷纭。 轩辕九烨听罢,忽然灵光一现:楚风liu,必然就在苏慕离手上! 所以,在苏慕离嫁祸金北的时候,金北的确也在追寻着苏慕离,可以说,苏慕离是他轩辕九烨帮林阡一起找出来的! 然而,直到苏慕离战败,今时今日,王妃她依旧没有踪影——“寻遍了,甚至去打击过惨败而归的苏慕离,都不曾找到王妃!”“王妃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那么,川东,就一直一直luàn下去吧,直到找到她为止! “风liu……”轩辕抚杉独念,惟忆当年,“千不该万不该,那天丢失了你……” 那天,若非为了林阡和凤箫yin,楚风liu不会被南北前十孤立,不会受伤离去,也不会失踪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如今想起,那天他轩辕九烨,何尝不是跟王爷一样,根本不是为了楚风liusi通外敌才愤怒,而是因为,楚风liu她说她纯粹是为了林阡才愤怒啊! 第369章 王妃 闻知苏慕离在后山洞xue中藏有一份能给整个金国带来特大劫难的奇宝,众人皆是既震惊又好奇,口头说不信却跃跃yu试的海逐làng、口口声声说奇宝一定跟女人有莫大关系的祝孟尝、熟知当地地形地貌愿为联盟效力的郭昶,都自告奋勇要随阡一同入洞探寻,当然啦,也少不了最初就说要把这宝贝夺来的yin儿。 不亲临其境,焉知这隐秘溶洞,包藏了多少未知yin谋和潜在危机。 cháo湿昏暗的角落,火光显得异常疏淡。各怀绝艺的五人,经验丰富、胆量超群,虽然一路也机关重重陷阱连连,却总算穿越了一道道水火障碍风雷考验而深入其间。洞顶的积水一滴又一滴似断又连,于脚下最低洼处形成河潭,再往下走,已然无路。 “奇怪了,那宝物在哪里?”祝孟尝环顾四周,不免惊奇。 “想不到费了半天力气,一无所获。”海逐làng失望之极,低头正好看见盟主她一脸痛苦表情,奇道:“盟主……你怎么啦?” 四人均将视线投过去,半晌,盟主忽然再也受不了了,阿切一声打了个喷嚏。 正想听她发表言论的祝孟尝海逐làng,一脸是汗。郭昶当场僵在原地,这还是那个魄力非凡的盟主吗?原来离开了战场、si底下是这般性情的?到还是个逗乐好笑的小丫头。 外面是炎炎夏日,但这溶洞里明显yin寒,yin儿嫌冷也不足为奇。阡面lu笑容,将披风脱去了给她:“那便先回去吧。没有那宝物也无所谓。” “若是有了,岂不更加锦上添huā?你与金人,也不用像从前那么辛苦……”yin儿一脸憧憬地说。 阡一笑:“又有几件事,是真能一蹴而就的?我还真是不信,有什么宝物能直接倾覆那么多绝顶高手。” 正说着,郭昶忽然察觉到身侧不远处光线有异,急忙上前去看:“似有蹊跷,应是被苏慕离那龟儿子改造过。” 阡当即轻挑长刀移斜这块巨石,巨响声落,发寒的气体凭风而袭,果真别有洞天。 五人顺势而行,越往地下,越是yin寒。幽深莫测,惊险万状,风割面而来,竟是比冬季更冷。洞中有蝙蝠囤积,更增神秘。 黑暗的尽头,风水石三者交响,不料借着微弱的光,竟看到地下河畔停着一尊石棺!从痕迹上看,这里在不久之前的确有不少人看守,仓惶逃离时,这里竟不曾有人记得带走它,又或许,是因为来不及…… “灵柩?”yin儿正待撤剑去揭,阡轻按住她的手:“我来。”不管是可能存在的机关的凶险,还是一些对逝者不敬的报应,哪怕是他杞人忧天,有他在她身边的时候,都不能给她任何危难。这些,yin儿不会懂,也无需懂。 祝孟尝郭昶都是粗人,自然将这细节忽略,海逐làng粗中有细,察觉得出个中关系,不觉动容,叹了口气。  “啊!”随着棺材一点点地揭开,祝孟尝郭昶一先一后惊呼,一样的语调差点把火把丢进去。 “你们两个真是绝配,都一惊一乍的……啊!”海逐làng嘲讽着走上前去,蓦地一震僵立原地:“女……女鬼?不,仙?!” “我就说跟女人有关啊!”祝孟尝说。郭昶点头,总算遇见了信仰一样的,连连跟祝孟尝握手:“必然!能祸国殃民的,显然非美貌的女子莫属!” 棺柩中,竟藏匿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刻娇躯软卧,并无生命迹象,容貌被长发掩盖尚未看得清晰,身形却匀称标致极度曼妙,轻衣广袖,纤腰楚楚,何其朦胧而又显清冷。洞中光线被石水一映陆离斑驳,投shè入棺柩之中更衬得这女子如仙,又因她沉静安睡,更好似坠入月下湖水的一块完璧,不知是更贴近那孤月的圣洁,抑或是更吸取了清流的高雅? 然而阡一碰触,便知这女子身体已经僵硬,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下五六天,不吃不喝,没有空气,衣着单薄又寒冷,显然难以存活。yin儿看她应该才二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不知怎的,险险掉下泪来。 “好像还有一口气。”阡探了她的鼻息,刚刚说完,yin儿便赶紧脱下他给她取暖的披风给这女子盖上:“那便……将她带出去救她!” 阡点头,正待要将这女子抱起,却忽然怔在原地,面lu震惊之sè:“楚……楚……楚将军?!”那不正是金北第四、王妃楚风liu!? 楚风liu,是啊,的确就是金北第四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妃、集美貌与功绩于一身的楚将军!此刻她虽然不省人事,眉间竟还透着一种不容他人亵du的美,向来俊秀而不失妩媚的她,此时此刻没有了以往的潇洒自负,只剩下力气耗竭后的柔弱与苍白,竟教这一众与她毫无关系的人们,看见了都心疼、动容。 她因为在阡怀中而开始有知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刹那,她眼角滑过一丝清泪,yu抬起手来抚他的脸,却终究无法企及,此刻她的呼吸唯有紧靠着她的阡才能听得见:“是你么,是你么……”不曾说完,已再陷入昏mi。 原来是楚风liu!那个可以打压收服南北前十、甚至的确可以影响金廷的宝物,原来是她?! 阡瞬间豁然开朗,难怪金北最近这么luàn…… “苏慕离他……竟敢打这位王妃的主意?”海逐làng惊道。 “他不也打过盟主的主意么?”郭昶奇道。 “这不一样啊。”海逐làng连连叹息,“楚风liu的武功那么强,他们怎么敢去打她主意……” “什么意思?好像我武功不强似的!”yin儿怒道。 “没……没这个意思……”海逐làng赶紧解释,“就是觉得,气场不一样……她明明就是那种……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身边没有一个男人比得过她——她是那样的女强人,而盟主不算……”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原来海将军这般轻视我。”yin儿郁闷道,转过头,看阡似乎又陷入沉思,而楚风liu就隔着一层衣服那么贴在他怀里,yin儿不免有些杂念:“喂!” “什么?”阡抬起头来,回过神来。 “男女……授受不亲啊。”yin儿低头,脸红着轻声说。 “嗯,那咱们都是男人,这里只有yin儿你能把她带出去了。麻烦你了。”阡洞悉了这丫头的不自信,微笑着放下楚风liu。 yin儿顿时语塞,海逐làng哈哈笑起来,怎么看盟主都比这王妃小了一号,若是要她把楚风liu背负出去,虽然倒也可能,不过着实诡异,这边四个大男人,面子也不好搁。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带她出去吧。”阡拍拍海逐làng的肩,“海将军,麻烦你了。” “咦……怎么不给我来?”祝孟尝又一次请缨无果,失落不已。 “去去去!你上次非礼孙思雨还不够?” “我这次不敢啦……她好歹是个王妃啊……”祝海二人一追一逃,带着楚风liu还健步如飞。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吃醋一样。”yin儿叹了口气,“一会儿孙思雨,一会儿楚风liu,要么倾国倾城,要么祸国殃民,都对你有过或正在有企图。虽然我知道,这是必然会的,可是,就是有那么点……那么点,像喝了满满一缸醋的感觉。” “我怎么记得郭当家告诉过我,有人当着他的面中气十足地说,‘林阡身边温柔的女人多的是,他偏就是喜欢粗鲁的又如何?’郭当家,你记得是谁说的?”阡笑问郭昶。 yin儿一愣,蓦地想起了那丢人一幕,赶紧连捂带吓唬地把正yu说话的郭昶处理了:“有这回事吗?哈哈。” “盟王,这么说来,即便思雨对你有意,你也不会要了她,是吗?”郭昶看在眼里,阡与yin儿之间,怕一时难容第三人。 阡与yin儿都面lu惊疑之sè:“怎么?” 郭昶神sè凝重:“是这样的。思雨近来一反常态,似是真的动了心。倘若盟王要了她倒好,若不要她,寄啸那边就不好说了……” 阡和yin儿皆是一怔,正担心孙寄啸会因为郭昶而不降,原来郭昶也在担心孙寄啸会因为他二人而不降? “郭当家,征服人心,并不只靠一个人,或一段感情。”阡正sè说,“孙寄啸即便在川东再掀战luàn,从起兵到归顺,至多不会超过半个月时日!” 第370章 定局 雨季。人间沦落成无底的陷阱,雨的深渊。 孙思雨轻抚着手中长剑出神。 缠缥缈丝,结缱绻缕。紫蝶剑,思君君可知? 一缕芳心,一丝温柔,从诞生那天起便牢牢系在了盟王林阡一人身上,从仰慕敬畏到初生好感,不过转瞬,似云淡风轻,若浮光掠影。不知何时起,她便开始盼望阡能多留意她一眼,注意自己能否吸引到他的回顾,期待得到与他讲话的时机……真是奇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小姐竟会失去热情豪爽,而流lu善感纤细?竟和盟军si底下的某种说法一样,“愣是哪个女子,到了林阡身边就转性”,贴切极了…… 而,如果没有那位盟主在,如果林阡先认识了三年的女人是她孙思雨,她应该就不会这么停滞不前了吧?好几次想要直接地冲上前去表白心迹,却看见林阡身边次次都有凤箫yin一起,哪怕一句调侃,一声玩笑,都完全流lu出他们亲密无间到哪种境地,也真是应了那流传多年“江山刀剑缘”的传说,林阡与凤箫yin,本就是享誉多年的未婚夫妻,却被命运戏nong,转了很多弯、经历了许多的yin差阳错,亦对彼此欠下了太多的糊涂账,直到最后才发现对方正是那个对的人。 三年的朝夕相对,显然使他二人成为彼此心间的独一无二——所以,林阡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离战后与盟主逗乐拌嘴的每个细节了,而凤箫yin呢,亦应该习惯了他难得不握刀锋时、放肆轻取她的笑靥吧…… 既是如此,则思雨和盟王,就什么关系也不可能有了…… 失落的同时,也洒脱地笑了笑,世间万事有定数也有变数,谁知道他二人就一定海枯石烂呢,谁知道思雨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呢。多少对最后不能一起的男女,曾经可都是山盟海誓过的,而多少段曾经相隔遥远的距离,最后还不是会开始互相吸引? 相见恨晚?身份有别?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孙思雨就是有这个自信。 不知何时,雨渐渐停了。阳光柔和,孙思雨的脸上一阵绯红,原来,夏天可以如此舒适地贴在身上。 浅笑着转过身来,猛然间眼前一黑,当时她虽然一阵晕眩却清楚地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明显存在很久,一瞬间记忆中冲灌进太多猜测,断裂成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线穿chā在脑海里,措手不及,不知该拔剑还是该叫喊,还没看清楚来者容貌,嗖一声便从天而降一只麻袋,不由分说立即将她罩了进去,最沉mi时竟遭遇这样一种最突然画面,孙思雨当然防不胜防,不及想通,已经被不知什么硬物打晕在地……  半途清醒,感觉自己正被往山下抬,孙思雨又惊又疑,拼命挣扎:“什么人!放我出去!”想要用力也无济于事,不用说也被人给绑了手脚。 急于逃脱的她才不服气,立即拼命动弹大声叫喊,一切可以干扰的方法尽数用上,那帮人却半步不停,反倒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加紧步伐。孙思雨无计可施,最终怒不可遏,大喝:“再不放我出去,我立即咬舌自尽!” 所有脚步不约而同骤然止住,孙思雨心念一动,心知这群劫持她的意不在她性命:“愣着干什么,放我出去!否则……”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亮,麻袋一移,才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寄啸?!” “小声点姐姐。”孙寄啸皱起眉头,“莫被盟军听见了,我是在救姐姐。” “孙寄啸!有你这样把你姐姐打晕了捆着抬下来的吗!不是亲生的,也用不着这样!”孙思雨解除了束缚,怒气全部转变为疑huo。 “我知道姐姐是不可能愿意自己跟我走的。姐姐为了救我,很可能甘心留在林阡身边,甘心受辱。”孙寄啸轻声道。 “什……什么?”孙思雨听得咋舌,“受辱?” “所以我即刻来带姐姐走,林阡若是不追究也罢,若是追究,大不了我孙家结合岷山派青城派,给他搅一个天翻地覆。”孙寄啸看孙思雨面lu难sè,转了语气,“如果姐姐担忧,那便暂时避开林阡锋芒,我孙家一同归隐山林去,去到林阡无法发现的地方。” “寄啸,你糊涂!”孙思雨摇头,“到了此时此刻,竟还不去投奔林阡为主?有什么必要你要与他为敌?他不就是爹说的那种,我孙家势力,最该效忠的明主吗?” “我承认他没有错。错的是郭昶和陈旭,竟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孙寄啸面sè淡漠,“试问我又怎可能与他们共事一主!?” “他们没有出卖我。出卖我的不是他们。”思雨摇头。 “他们休想把一切都推卸给苏慕离。从几个月前起,他们每次聚会,就刻意在避开我孙家。恐怕在那时,就已经居心叵测!” “错了!你完全错了!他们每次聚会你都未去,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你为他们稳坐广安而事情都由他们商议,商议好的决策,也全都告知与我!”孙思雨连连否认。 “不管他们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主动还是被迫,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那就是出卖了你我!” “无意识的出卖,可出发点却是好的。”孙思雨轻声劝道,“寄啸,不仅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让我见到如盟王那样的男子,虽一个刹那,却三生有幸。” “什么?!”孙寄啸一震,“你说什么?!” “你姐姐我,应当是爱上盟王了!”孙思雨说得潇洒,孙寄啸哭笑不得:“你……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用美人计去you引他吗?” “是啊,可惜他没被我you引。” “这么说,反倒成了你被他you引?!”孙寄啸满头冷汗。 “是又怎样?我在盟军里听过不少说法,当年大理第一美女那一家,也是想用美人计去you引他,结果呢,自第一面起,蓝yu泽的心就一直绑在他身上。”孙思雨一笑,也没什么好隐藏,“美人计到了林阡那里,似乎都会反击。说来也真巧,我就是这样中了招。” “岂止这么巧,你可知他们说你眉目间就是有三分和蓝yu泽的相似。”孙寄啸面带担忧。 “当真?”孙思雨一怔。 孙寄啸点点头,叹了口气:“姐姐既然一心系在他身上,是断不会随我离去了。” “怎么?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投奔他?”孙思雨sè变。 “我自有主张。”孙寄啸轻声道,“姐姐万事小心。” 直目送她上山远去了,孙寄啸微微叹息:“看来我是有必要见见林阡,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少主人要与林阡谈什么?” “谈我姐姐的婚事。”孙寄啸说得严肃。 “可是少主人,川东最近都在传,那位盟王,已经大婚在即。” “与盟主凤箫yin么?”孙寄啸闻言一愣。 “不错,少主人。据说天骄徐辕、‘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和各地首领,只要能来的都在赶来的路上了,都是盟王和盟主的旧知。泉州的厉风行夫fu、建康的李君前帮主,日前也都在川蜀境内。” “这场大婚,倒真是方便了不少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侠客高手,天南地北亦能得以一聚。”孙寄啸点头,“不过,他和凤箫yin大婚,不妨碍我姐姐也嫁给他,不是么?”  五月中旬,盟军驻守各地首领开始陆续出现川东,先后与林阡凤箫yin会面。最早是正巧赴川蜀襄助的李君前、厉风行两位帮主亲自来贺,其后是局面刚刚稳定不久的夔州风鸣涧派人道喜,日前更有黔西沈家寨与川北短刀谷兵将至此助阵。 川东局势到此时此刻,已经更加不含糊。 闲暇时候,藏钩杀人依旧风靡盟军。范遇和莫非堪称从来不败,老实人杨致诚则没有一局是赢,玩得最兴起的是郭昶祝孟尝,常常互相诬陷胡luàn搅局,海逐làng正在逐步学习加速修炼中,而到这种关头却还恪尽职守的是向清风,巡查时偶尔路过也不加入。 “你这群麾下,个个都很可爱啊。”厉风行坐在阡的身侧说,他从小就是“打遍东南无敌手”,如今更加稳控着整个福建路的局势,是阡初涉江湖时最早的战友。 “川东的战事,还多亏了他们。”阡点头。 “连郭昶都投降了你,整个川东,其实只剩一个孙寄啸了。”风行如是说。 “是啊,并且孙寄啸此人,多侠气,少杀气,不足为惧,有黑(道)会这许多人的情义在,最迟十日,他必定归顺。”阡微笑着点头,看着这群渐渐才有的麾下,和这三年才巩固好的联盟,颇有些如释重负。 咦,视线里怎么没有yin儿?转过头,她早不像平日里那般到处窜了,此刻正安静地端坐在金陵的身边,瞅着陵儿怀里厉风行还不满两个月的大胖儿子,时不时要求抱一下,不抱的时候便一直逗着小婴儿玩,似是相当喜爱。 “哎。”厉风行扯扯阡衣袖,半带玩笑:“你娘子啊,已经迫不及待了。” “哪有!是你的战儿生得太可爱了,叫我爱不释手而已!”yin儿听到了,赶紧说。 “你们俩可要快点啊,都比我们俩晚了两年。快点啊!我家战儿不等人的!”陵儿笑着对yin儿讲。 “这么快就指腹为婚?可给我和yin儿压力了。”阡笑起来。 “万一我也生个儿子呢?”yin儿问。 “那、就只能结拜兄弟了……”饶是陵儿聪明,也只能想到这么个解决方法。 “结拜兄弟,那又如何?还不是会反目成仇?” 众人正聊得开心,忽然chā入一个不速之客,不用转头看,听声音、辨风格,也知来者正是祁连山那位威风凛凛的霸主——洪瀚抒。果然眼前是红衣一袭,高大刚猛,洪瀚抒负手而立,明显倨傲。眉间的威武之气,比阡更盛。 “瀚抒……”yin儿一怔。 “林阡,我说得不对吗?当年你最爱的女人蓝yu泽,不就是被你的结拜兄弟杨宋贤夺了过去?其后难道你不曾与杨宋贤反目成仇?”瀚抒字字挑衅,句句不敬。盟军见是他来,早便停止了休憩,一时还不知他意yu何为,只能面带愠sè个个站在一边瞪着他。 “瀚抒,就事论事,不必翻过去的账,yu泽宋贤,与你无关。”阡面sè冰冷,显然不悦。这幕情景,yin儿当然不想看见:“瀚抒,何以从来不肯听进别人的话,从来不肯理解别人?” “你向来都说我不理解他,那他呢,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他林阡在我洪瀚抒的故事里,不也充当了一次杨宋贤?!”瀚抒语带怆然。 “洪山主,不要太过分。”厉风行怒道。陵儿神sè黯然地叹,洪山主啊洪山主,总是要把一些本不相干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瀚抒,偏ji时的思路,旁人不能帮你理顺。终有一天你会想清楚,你、我和yin儿,我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矛盾抑或根本就没有矛盾!如今你不想归属联盟我不强求,若想回来,随时可以。”阡的回应,只令洪瀚抒冷冷一笑:“林阡,你不必装得这么大度。如今她心在你那边,怎么说也都是我的错。怎么看都好像是我紧紧纠缠。”转头看yin儿、金陵、厉风行等人:“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挑衅,只是想来祝贺你们而已。” 顿了顿,立即说:“不要误会,不是祝贺你们大婚。我来是祝贺你们,川东之战,干得漂亮。小yin,你对我说,如果我和越风都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你一个人做他的左膀右臂,虽然辛苦,这回你却是做到了。而林阡,你说什么‘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我原先不信,这次也见识到了。撇开恩怨不谈,我欣赏你林阡的决策,和你凤箫yin的魄力。” yin儿还来不及说“谢谢”,瀚抒却已然说完,话锋一转,甚是犀利:“你们是最好的战友没错,但要是成了亲绝对不会幸福。所以,大婚之日,千万不要请我。” “什么态度!谁要请你!”厉风行见他说罢就走,不禁大怒,差点直接追上去,却被阡抬手拦下,陵儿亦上前来按住火大的厉风行:“别惹他,千万别火上浇油了!” “和瀚抒之间的误会,一时恐怕还难以说清楚,只能等他心绪平静再说了。”阡回头看了yin儿一眼,她无奈点点头:“真不知瀚抒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371章 变数 待簇拥在身边所有的旧知和新交尽散去,将积聚在心头全部的愉快和怒火都放开,把萦绕在命中一切的往昔和未来皆松绑,身边,余下的就只有一个yin儿。还有一个yin儿,虽在战场,却能让他淡化尔虞我诈,于是在情场,他希望如瀚抒一样强烈的哪怕更多的阻力,他可以不由分说就帮她全然抵挡。 知道瀚抒的突如其来令她心情很不好,于是阡立即带她去附近的郊野散心,一场雨下完不久,绿叶像被粘连在树间,泥土还是湿漉漉的,整条路充斥着水的新鲜气味和夏huā独特芳香。河面有风,涟漪扩散得很大。川东此地,真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人前从来笑脸的yin儿,此刻再也忍受不住,触景伤情抽泣起来。他知她为何而泣为谁而伤,眼前这熟悉了三年的女孩,表面是顽石,内心却怕碰撞。她和他终究不一样,她怕别人说,她担忧别人不看好,她在意别人不祝福。 yin儿啊yin儿,若想发泄,就在我眼前,尽数都发泄了吧。只为你一个微笑,愿借你万份关怀。 带着些许爱怜之意,轻拍她肩背,安抚她情绪:“yin儿,瀚抒他终有一天会懂得,亦会回头。毕竟如你所说,他是咱们的结拜大哥,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多年、正义凛然情深义重的洪瀚抒。” 哭毕,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赌气地说:“不要,才不要他回头,每次见我没有半句好听的话,即便要赞我也要先打击我,哪有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果然她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见她微笑,他出乎意料衣袖一挥,竟往邻近低处燃放了一把火。 “你,你做什么?!”yin儿虽知阡素来有玩火的恶习,不料今天在这深林中再度见到,大惊失sè,“你纵火?这儿容易失火啊!你忘了苏慕离的教训么……” “我有把握,刚下过雨,扩散不了的。”阡浅浅一笑,“见你不顺心,传授你一个方法——从小到大,我不顺心的时候,就总喜欢烧书策,以此为发泄。” “遇见你之前,我一向以为,大哭一场,大吃一场,就可以解决一切的。”yin儿呵呵笑着。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只要不愉快的事情全都被烧尽了,也就都彻底地毁灭、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故而我这十九年来,纵然是生死攸关,也遇见过奇耻大辱,哪怕生无可恋的境遇都有过,却一样可以撑过来,不管不顾地坚持下去。”阡轻声说。 yin儿一怔,如阡那样的离奇身世,若是给了自己,一定很难ting过去:“这方法当真这么好?那我倒也要试一试,烧掉的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唔,若是洪瀚抒他在这里,一定把他推下去,哼!” 阡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唉,把火灭了吧,老实说,这里环境真的很好。”yin儿环顾四周,随即说。 天下景象,被天空一揽无余,恰到好处,意犹未尽,如诗如画如疆场。 “yin儿想去河的对岸看看?”阡看出她面容中的憧憬。 “想是想。可是,郭昶他说过,河对岸有孙家的禁地……”yin儿还没说完,已经被阡拉了渡口停靠的一只船上去:“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摆渡者看见生意来了,立即伸手要费用,收下后则立刻撑篙,动作快得很。yin儿奇道:“这里不像郭昶他说得那么艰难啊,他说河那边很容易闯入孙家的禁地,还说,要渡河去对面,也得首先要经过某个人的同意才行。” 摆渡者说:“要渡河,的确需要经过一个人的同意。” “可我们……还没有经过同意。”yin儿一怔。 摆渡者笑起来:“就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你的同意?!”yin儿和阡齐齐指向他,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若是我不同意,你二人如何渡河?” “这个郭昶,还真会故nong玄虚。”yin儿笑起来,“那这么美的景sè,以后倒是可以常来。” “姑娘口中的郭昶,是否便是我们黑(道)会的二当家?”摆渡者问。 “是啊。” “姑娘难道就是?”摆渡者再度打量了他二人几遍,面lu惊奇,“难道你二人……是盟王盟主么?” “正是。”两人齐齐点头。摆渡者惊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孙家那边,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寄啸他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意气用事。若是他有任何要求,都一定要去满足他。” 阡点头:“多谢老人家提醒。” “都是为了这一带的安稳啊。”摆渡者笑着说,“真是要谢谢盟王和盟主,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川东安定了不少。” “敢情老人家是附近村民在黑(道)会的内jiān啊?”yin儿狡黠地笑问。 那摆渡者一愣,哈哈大笑:“当初加入黑(道)会,还真是为了村子能安稳些。” “黑(道)会里,倒是有不少充数的。可见安抚为主是对的。”yin儿说。 送林凤二人过了河以后,那摆渡者放了好一群鹅出来,任鹅群扑腾在水面嬉戏,这番景象,自然令阡和yin儿喜爱不已。上岸之后,见那林间小径也是鹅卵石铺成,踏上去甚是舒服,路旁野huā疯了似地窜长着,颜sè已令人眼huā缭luàn。 “木芙蓉,这里也有木芙蓉。”yin儿喜不自禁,笑靥明晰。 阡无暇赏huā,专注察看着周围环境,近处有啄木鸟停歇梢头,空中还时不时飞出其它几种不知名的鸟儿,并不惧人,飞得很低,连它们的体温甚至都可以感觉得到。“孙家这里的景象,与我原先看过的美景都不一样,竟觉得隐遁之意,胜过先前任何一处。对了,yin儿你可知道吗?孙思雨和孙寄啸,原先不是一家的。” yin儿一怔:“不是亲生姐弟?” “嗯,孙思雨的确是孙家的大小姐,但孙寄啸只是个姓孙的孤儿,只因为孙家家业需由男子继承,买来的一个男孩罢了。”阡说。 “原来也是个弃婴?”yin儿眼一红,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算是弃婴。孙思雨说,孙寄啸买来时已有六岁,虽然不记得身份来历,印象里却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许多人的姓名,随身也带着不少证据。从孙思雨语气里,听得出孙寄啸先前待过的地方是个大家族。” “咦?竟背着我与孙思雨交流了这么多?”yin儿一笑。 “楚将军也恢复了不少,估mo着今天回去她就可以醒了。”阡找打地说。 “不理你了!”yin儿佯怒,笑着走到一片空地上,看四周围停集着不少鹭鸟,上前去抱起一只便亲近,却听一人喝道:“不准抱!” yin儿一惊赶紧松手,由远及近一个黑衣少年,熟悉得很,不是孙寄啸又是哪个。这腔调,这态度,跟十多天前她劝降时遇见的孙寄啸一模一样。 “林阡,凤箫yin,你二人难道不知这是我孙家禁地?竟敢刻意侵犯,可知后果严重?!”孙寄啸怒道。 “林阡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寻你。这几日孙当家你行踪飘忽,我也不得不冒险一试。”阡处变不惊,当即回应。 “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孙寄啸一怔。 “自你二当家降后,川东战事理当告一段落。我知你即便不为你孙家剑法的前途打算,也一定希望眼前身后这些景象得以保留完全,所以极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原因,致使你时至今日还不退出战局?”阡说的同时,已不像yin儿劝降时的软硬兼施,而是一切cào之在我的气魄,“个中缘由,若是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林阡只有亲自前来听你说。” “好。既然你来了,倒是省得我去找你。我最近几日行踪飘忽,正是为了从你手上救得我姐姐!而且实话告诉你,昨天我已经得手了,可惜她不肯与我离去,死活要赖在你身边,还说了无数你跟郭昶的好话。”孙寄啸说的同时,yin儿和阡都是一愣,想不到真被郭昶言中,孙思雨比郭昶更影响孙寄啸?! “我姐姐她在川东一带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想追求她的到处都是,但论武功没几个人可以压得住她,你也知道她的个性外向泼辣,不喜欢的人一个都瞧不上,追求太紧的若在她窗外喧嚷,她兴起直接就把luàn七八糟的东西往外砸。后来才开始学着收敛……” 敢情拔了人家的鞋按着人家抽,也叫“学着收敛”?yin儿心服口服,这孙思雨,地地道道是个“粗鲁”的女人啊。 “这些年川东一带,太多的爱慕者追求者,都是敢想而不敢求,为她而勤学苦练的男人也不在少数,真正能制服她的却如她所言怕是生都没生出来。唉,所以令我孙家众人极是担心,姐姐她到最后会否孤独终老。”孙寄啸叹息着,苦笑,“不料这突如其来的川东一战,姐姐她竟然情窦初开,然而——偏偏你林阡,又是即将成婚之人……” “孙寄啸,你想说什么?”yin儿听得出弦外之音,不禁立即打断,语带敌意。 “我孙寄啸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姐姐毕竟是后来才出现,想要一朝一夕取代盟主,几乎不可能。” “不是几乎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yin儿下意识地抱紧了阡臂弯。 孙寄啸直视着阡:“像盟主这样的糟糠之妻,你若是弃去了,我虽然不反对,却也不欣赏……”yin儿当即羞赧着打断他:“喂!什么糟糠之妻?!”孙寄啸没理会她,继续说:“所以,你跟她继续成婚,我不反对也不阻拦,但我姐姐的婚事,你也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到时候排场必定不能输于这次,我川东这边好歹也人杰地灵,捧场的人绝对不会少……答应我,把我姐姐带在身边,从今往后,替我照顾她,爱护她,勿令别人欺负她……” 孙家姐弟,果真情深。阡心虽震撼,却断然拒绝:“孙当家,恕林阡做不到,也决计不会这么做。我可以帮你姐姐寻觅夫婿,亦可以助她筹备婚事,但和她成亲是万万不能。” “你倒是拒得毫不犹豫,还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孙寄啸脸sè一变。 “不错,如今我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照顾爱护的,只有yin儿一人。”阡正sè回答。 “为何?你莫不是嫌我姐姐盗匪出身?!”孙寄啸言语中夹带气愤。 “自然不是。yin儿和我,也皆是盗匪出身。”阡微笑摇头。 “难道如我姐姐那般美貌,竟都吸引不了你吗?” “孙当家,容貌美丑,皆是表象,非吸引便能动心。”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果如摆渡者所言,好一个年少气盛的孙大少爷。 yin儿心念一动,条件虽然的确you人一劳永逸,但身边这个名叫林阡的男人,绝不是靠欺骗感情才场场战事决胜的啊…… 第372章 情深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孙寄啸迫切bi婚,道尽了川东之战的变数。摆渡者的建议尚在耳边徘徊——孙寄啸无论有什么要求,盟王都暂且答应他好了。若换作别的请求,无论多无礼多出格阡也可以容得了,却想不到这般巧合,偏偏触碰他林阡不能为。 阡当即摇头,反问了他一句:“不知今日孙当家这番话,是你自作主张代你姐姐请求,还是你姐姐授意你来说?” “代她请求,与她授意有何冲突?若你点头,她定然开心,川东我孙家,就立即归顺你林阡,决不食言。”孙寄啸说的时候,可见少年气性。 “其实不然。”阡笑而摇头,“我与你姐姐相交甚浅,却也知她心高气傲,她会否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甘心屈居盟主之下,孙当家可曾考虑过?” 孙寄啸一怔,表情好像在说,是啊怎么我先前没想过。 “再者,如你所说,她追求者多,却情窦初开,足见她表面豪爽,对待情爱却是谨慎小心,难道她忍受得了自己婚事这般仓促,非但不能顺其自然,反而还要被传作政治婚姻?” 孙寄啸蹙眉,有点头趋势。 “其三,林阡久居江湖至险之地,在我身侧,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时时刻刻凶险,你可愿你姐姐陷入危难之中?” “你说的,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天之咒’么?”孙寄啸半信半疑,“传言你林阡战绩越是辉煌,情事就越是凄切,难道竟是真的?拥有这双饮恨刀的人,会给心爱之人带来劫难?” 孙寄啸虽是听了太多的谣传,但总体意思却分毫不差,听得yin儿神sè黯然,而阡也不得不点头。 “哼,我却觉得是在狡辩!你若真是心爱之人的祸害,若真怕给别人带来灾难,那为何拒绝了我姐姐却不拒绝这位盟主?难道怕害死我姐姐却不怕害死她吗?!”孙寄啸冷笑,不信。 “难道孙寄啸你没有听过‘两凶相克’之说?”yin儿一笑辩驳,“我自然不怕被什么害死,风烟境的神仙说他是‘祸根’,那黔西魔门的诸葛老头还说我是‘祸水’呢,我二人,是天生一对的祸害,当然是绝配,理应要在一起。” 阡却未被她逗笑,认真回应孙寄啸的这句质疑:“说没有担忧过,是不可能。”yin儿面sè一凛,神情凝滞。 “但爱至深,也就什么也不顾了。她说她不怕被祸害,我也宁可去祸害她。从今往后,也只愿祸害她。”阡叙说时接触到yin儿的目光,承诺,此生不换。 “你说的所有原因,还有将来可能的后果,我要好好考虑,三日之内,再给你答复……”孙寄啸心下震撼,竟然点头。 正说着,又有一大群飞鸟降落栖息,看林外天sè,应当有雨要下。这时候一个家丁送上一封拜贴来:“少爷,又有人来挑战了!” 孙寄啸看完拜帖,哼了一声,面sè极度难看:“那人在哪儿?” “就在正厅。” yin儿小声对阡说:“他好像是这一带的剑圣,不知川蜀有多少人挑战过他……” “你们俩,先走吧。”孙寄啸转过头来,态度缓和了还不忘逐客,“阿福,送他们一程。” 阡看他面sè难看,似乎对来客比对自己还要气愤,心念一动,转身的同时就对yin儿使眼sè,yin儿那个鬼灵精早就明白了,趁孙寄啸前脚刚走,后脚两人就耍了小伎俩一起抛弃了阿福,即刻跟踪孙寄啸而去。那阿福正待送二人出去,晕头转向了好一阵子定睛一看,咦,那两个人呢? 孙寄啸大步流星走进正厅,yin儿和阡亦至窗外,往里看去,只见大厅内桌椅井然有序,地面上甚至吊在屋子里的全是huā盆,屋内飘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不浓不淡,孙家人,该是很会享受生活。 却有两个正在饮茶的客人,不仅令原以为只有一人前来的孙寄啸一惊,更令伏在窗外的yin儿身子一颤—— 难怪孙寄啸这么气愤,到这里来挑战他的,正是前段日子第一个在川东掀起战luàn、不顾林阡命令在川东肆意杀戮、倒行逆施的洪瀚抒! “他……他来做什么?他刚刚才赞我们平定川东干的漂亮,怎么现今却来搅局?!”yin儿适才才哭了一场暂且把他给忘了,谁料他不偏不倚跟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安排一致! “不,他不是搅局。我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川东之战,由他而起,自然要由他平定。”阡看得懂。 “从哪里看得出来?”yin儿一愣。 “从他带了宇文白一起来。宇文姑娘温柔善良,他带着她,就不会走火入魔。”阡与yin儿对话之时,孙寄啸已然面带恼怒地冲上前去:“洪瀚抒,你竟还有胆前来我孙家!?就是你这魔头,害了我黑(道)会多少弟兄!”上前去立即冲动拔剑,“挑战我,你来得正好!”然而杀气来袭,洪瀚抒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未出武器。 “孙少侠,我大哥他,已经在忏悔。”斜路里忽然挥出一只琵琶,那纤纤yu手,挥五弦而清音起,声音如她相貌一般细腻温和,正是洪瀚抒统帅的‘祁连九客’中的白衣客,宇文白。 至烈忽遇至柔,孙寄啸剑中仇怨骤然消隐,再看洪瀚抒果然真心诚意,孙寄啸撤剑而回,傲然坐回主位,年纪虽小,却英气bi人:“不知你二人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看看,说我二人就是今日来‘犯’,说他二人就是今日来‘访’,这孙寄啸也用不着这么势利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yin儿低声说。阡脸sè一暗,哭笑不得:“我们不是鬼吧?” “今日前来,只为川东休战。”瀚抒面sè平和,决心下定。 “真是好笑,当初见人就杀的那个魔头洪瀚抒,现在竟然向我求休战?!你觉得我会信么?前后判若两人,一定居心叵测!”孙寄啸冷笑。 “你怎么想我懒得去管,我宣战也好休战也好,都只为了一个人。当初见人就杀,是因你川东窝藏害她性命垂危的罪犯,如今向你要求休战,是因她想要平定你们来完成她的功业。”瀚抒轻声回答。 窗外yin儿听得情绪bo动,久久不能平复——若是别的时候听到这句话,yin儿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动吧,可偏偏发生在他刚刚责骂完她之后,yin儿心里现在根本就是难受至极——瀚抒啊瀚抒,为何竟是这样的傻,在人前他责她骂她不看好她不肯和阡和好,可是一转身,背地里却要帮她救她拼了命地弥补她,瀚抒的目的,其实是这样的纯粹…… 饶是孙寄啸,听到也不禁一怔,全然气愤:“就为了一个人,你杀了我们那么多无辜!洪瀚抒,你就是有千条命都不够偿还!” “如我小师妹说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对先前滥杀无辜忏悔,但纵然我洪瀚抒偿命,事情也无法转圜,那偿命又是何必?孙寄啸,你若还不休战,反而继续与林阡反抗下去,川东之战,必不会像现今这般平缓,届时你孙寄啸,虽然做法与我不同,罪行却也一样。”瀚抒说。可是他再怎样客观中肯,性格使然都不可能低声下气,反倒带着那由来已久的大哥脾气,听得孙寄啸这孩子怒火中烧:“好一个洪瀚抒,我看你根本不是忏悔,而是向我下命令来了!连盟王林阡都不对我直呼其名,你倒好,连名带姓地喊!?”冲动之下又要拔剑,宇文白当即拦在其中:“孙少侠,我大哥说话一向如此,无一丝不敬之意,个中利害,还请孙少侠仔细考虑!” “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瀚抒忍着脾气起身,阡也实在没有想到,孙寄啸面前的瀚抒,竟可以如此的把握分寸,不知是孙寄啸太孩子气,还是瀚抒他准备得太充足。即便黑(道)会对他是人人得而诛之,他也敢再为yin儿涉足无数次! “我孙家,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孙寄啸怒喝一声,“站住!” “真没想到,世间除了林阡之外,还有你对我呼喝‘站住!’”瀚抒话中蕴藏的怆然,岂是他对面孙寄啸能够理解?然而窗外的阡和yin儿听在耳里,却是再了解不过! “孙少侠,我大哥今日无心动武,若一定要战,请让我来代他!”宇文白立即举起琵琶。 “你?”孙寄啸面lu迟疑。 “怎么?小看她是个女子?我小师妹,在武林中排名第十一。”洪瀚抒轻淡的语气。 “我并非小瞧女子。只是,我孙寄啸有个规矩,不能伤及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孙寄啸说。 “好奇怪的规矩……”yin儿蹙眉,阡点头:“孙思雨说过,孙寄啸的确有这个规矩。” “是谁伤谁还不一定了。”宇文白莞尔一笑,“只怕殃及了这里huā草,不如更换了地方再打?” “好!姑娘虽负武艺,却存仁慈之心,实在与你这位大哥毫不相称。”孙寄啸冷嘲,生就一副毒舌。 第373章 义重 未设桌椅huā草的偏厅,占地虽小,却比主厅看得要宽敞,倒是个比武最佳的去处。待一站定,宇文白便先行见礼道:“孙少侠请。”孙寄啸当即回应:“姑娘先请!” 宇文白微微一笑,即刻半抱琵琶,一招“千呼万唤始出来”启战,那孙寄啸剑未出鞘,仅以剑柄往琵琶上轻轻一拨,看得出内力实在强劲,宇文白受阻而回,一拢大弦,琵琶声顿时繁杂而高急,和着这明亮刚性之乐,同时反扑向孙寄啸的便是一式“银瓶乍破水浆迸”,器乐皆呈慷慨ji昂之意,道是有任何障碍也必能穿透!第二招便如此险高,纵然孙寄啸见多识广也惊了一惊,剑柄迎上时仍不愿出剑,立即以他内家心法护体,同时宝剑与小弦一擦而过,发出清脆悦耳之音,正要松口气时,才暗叹不妙—— 原来那宇文白这一招还未结束,尽管孙寄啸拦得极准、力道也足够,却明显不及宇文白空灵之速!这位武林中轻功绝顶、有“踏雪无痕”之称的宇文白,一式刚消散于孙寄啸面前余音还未绝,另一式已然骤现他背后来势汹汹,孙寄啸背后,有乐声抑扬顿挫,有杀气起伏出没! 真是不该低估了她!此情此境,孙寄啸必然出剑相迎,三个来回,却教瀚抒、阡、yin儿都看得投入,虽然紧张,却也愉悦——明明是比武,却因宇文白在,而都感觉和睦宁静,心情自然畅顺…… 步伐如音,细碎轻盈,体态如曲,跳跃生动,性格如调,温婉柔和,面容则如她怀中琵琶,此人只应天上有! 宇文白手挥五弦,举琵琶直迎对手,孙寄啸则取侧路而袭,剑若行云流水。“似是青城派之平沙落雁,但细细一品,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甚像……”yin儿蹙眉,在阡耳边低声说。阡亦点头:“恐怕和孙思雨一样,皆是偷师了青城。川东这边三个用剑高手,郭昶是无师自通,孙思雨更像青城嫡传,而孙寄啸却介于他两者之间——表象似是,内涵而非。” 言语中,见宇文白一个闪身,使出一招“烟碎晚钟”,一改先前高亢,融入不少低沉凄惨之sè,孙寄啸面sè一沉,知其不容小觑,不敢怠慢,续出奇招应战,十余个来回平分秋sè,战局双方都那般优雅,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高手之战! 阡与yin儿观战许久,仍然看不出孙寄啸剑之来历,不禁大叹黑(道)会人才辈出,此刻他已然由被动转为主动,武功必直入云雾山排名前十。如宇文白那般内涵毒辣的琵琶,十招之内非但不能将他拿下反而有气力不济之相!“这小孩子的内力,怕是他同龄人里屈指可数的了。”yin儿赞。阡一怔:“他似是只比yin儿小一岁。”“啊?”yin儿一愣。“yin儿竟还叫他小孩子。”阡窃笑。yin儿自是惊呼:“他才十六岁吗?那他出道时就这般实力,可真像我们的剑圣独孤啊……” “未必及得上独孤。他胜得如此之快,或许是因宇文姑娘气力难以坚持所致。”阡轻声道,“那宇文姑娘,更适合瞬间慑敌,时间一长,很难再有爆发,只会越打越虚,除非背水一战。” 说之时,阡也留意到一旁观战的洪瀚抒表情极为不对劲,不禁一怔——究竟怎么了?说担心不像担心,似愤怒却又动情,那两个还在对战,他却仿佛在一旁yu言又止情绪起伏,身体颤抖,双拳紧握,既像惊疑,又更如ji动……好诡异的状态…… 再拆二十余招,胜负渐渐分晓,宇文白翩跹的舞步,终究败给了孙寄啸玄妙的剑术。孙寄啸得胜之后即道了一声“承让!”而宇文白则微笑退后了一步:“孙少侠武艺果然高超。”回到洪瀚抒身边:“大哥……” 孙寄啸转过头来,正想向洪瀚抒发起挑战,忽然也迎面撞见了这出乎意料的表情,面sè也开始不自然起来:“洪瀚抒,你……” “你姓孙,是不是?!”洪瀚抒抓紧了他还握着剑的双臂,完全不顾适才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你姓孙是不是?!” 孙寄啸蓦然怔在原地,阡和yin儿俱以为瀚抒中了邪,谁都知道,孙寄啸他姓孙啊不是吗? “错不了,你家墙壁上挂着的这画像,正是我爹啊!”洪瀚抒疯了一样地冲上前去,对着墙壁虎目噙泪。 “你说……说什么?”孙寄啸身子一颤,阡与yin儿亦将目光投去,yin儿恍然:“那墙上挂着的画像,正是洪瀚抒的养父,祁连山从前的山主人洪兴。竟被孙寄啸当神灵一样供奉了起来……等等,孙寄啸和祁连山之间,难道竟有渊源?!” “还有你手中剑……正是我赠你的啊!”瀚抒愈发证实。 “你姓洪,难道……便是大哥?”孙寄啸仿如做梦,只觉自己在哆嗦,“那你呢?你竟是……白姐姐么?” 宇文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待到这声“白姐姐”出口,手都开始打颤,连琵琶都摔在地上:“你……是……是金鹏?” “正是金鹏!”孙寄啸的泪当即夺眶。 洪瀚抒大喜过望,大步上来抱住他:“金鹏,金鹏,你竟然在这里!大哥找的你好苦!大哥找的你好苦!却怎就在这里,怎就是这样相遇的……” “大哥。金鹏只记得大哥姓洪,也只记得一个弹琵琶的白姐姐……却没想到,洪瀚抒,原来竟就是大哥!?”孙寄啸眼泪震落。 “金鹏?”阡与yin儿对视半刻,豁然开朗:“祁连九客,难怪那最小的‘金衣客’孙金鹏从政变起义的最起初就只有名号没有其人,原来……是漂泊到了这里?!” “原来这个黑(道)会的孙寄啸,其实是祁连九客里的老幺啊。”yin儿微笑,且感动,“天涯何处不相逢……”  宇文白惊得像深陷泥潭,怎么拔也拔不出。 那个苍白的故事里,有曲终人散的萧骏驰和萧楚儿,有爱恨交织的洪瀚抒和萧yu莲,有她孤独的宇文白,还有他——年幼的孙金鹏啊。那时候两小无猜,她习惯于在弹奏了琵琶之后对他说,她情愿在瀚抒身后一生,做山谷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野百合huā,不去守候天,只愿默默绽放,哪怕卑微存在。而他那时尤其喜欢山间随风飞舞的蒲公英,不爱说话,似懂非懂地倾听她。喜欢,好像就决定了宿命,所以他从出生开始就随风飘,和时间一起飘。 结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野百合huā,还是在孤僻的冬天里看雪。她爱的男人洪瀚抒,却一心一意去挽回另一个女子的背影。而他,在十多年前,已经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四处漂泊…… 十年前,像昨天一样记忆犹新,任是谁都变了,谁却都忍不住眼泪—— “大哥,大哥!金鹏被萧山主贱价卖了出去!”那个奴隶一样的炼狱,留在印象里的是深灰sè的烟和呛人的泪与酸痛。 “金鹏!金鹏!”领队跑着的是穿着红衣、追得最快的大哥,踉踉跄跄,边赶边大声地呼喊“金鹏”这个名字,绝尘而去的,是无情的马队。 祁连九客的哭喊声震天动地,那天的夕阳永远留在文白印象里,漫天黄沙狂luàn地遮住了视野,土地却依旧贫瘠,人间只是冷血的框架而已…… 马车里突然探出一只小脑袋来,金鹏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栗着:“洪大哥,白姐姐……救我!救我!” 瀚抒大声地吼:“金鹏,你别说话!你听大哥说!” 金鹏停下叫喊,视线已经模糊。 “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金鹏不住招手,不住地喊:“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当时的文白,已经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地。 瀚抒深呼吸一口,用尽全力继续追那马车,那时他武功平平,记不得追了多久,记不得赶了多远,也记不得他多少次要跌倒,可是他脚下的路却越来越长……越追越远,金鹏在马车里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头上的血在不停地上涌,他看得清楚车轮在滚动,那脱离奴隶命运的梦,他是无法带着金鹏一起实现了…… 车轮的辐条又重叠在一起,马蹄声是那样的刺耳,瀚抒知再也追不上,孤注一掷解除了腰间剑狠狠扔向他:“金鹏,截住剑!截住剑!”相隔太远,错过了最佳时期,但他的方向正确,力量也不绝! 天可怜见,那孩子总算截住了剑,欢呼:“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他最后一瞬,留下的是笑容,满足的笑,那个可怜的孩子…… 然而他的离开,给祁连九客留下的,是无尽无尽的痛—— “谁都可以卖,独独金鹏不能!”当父亲洪兴归来,在当时的奴隶主萧远面前据理力争,“金鹏的身上,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啊!” 终于,政变爆发,政变成功,祁连山衰颓,祁连山重振……一切,金鹏都无法分享了。 huā瓣掉落,看不见忧伤和喜悦,看不见失败与胜利。 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多想再捧一抔祁连山的土,再淋一遍祁连山的雨,亦想要在风起的时候,看看后山有一片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野百合huā地……  “竟然,团圆了……”yin儿鼻子一酸,旁观就已经很感动,多年来她也惊诧祁连九客为何只有八个人,找到答案时,却竟这样出乎意料。 对,团圆。风吹雨打,不曾击碎任何梦想,如今洪瀚抒已是祁连山的山主,而孙寄啸,也是川东孙家,当之无愧的少主人。 寄啸和瀚抒互相拍打着,哈哈大笑了许久,忽见僵立原地的文白,不禁一怔而动容:白姐姐,她容貌变了,可是,她依旧那样洁白,那样默默地…… 瀚抒见到寄啸的剑,一时情难自禁,赠剑给他之时,政变尚未发生,也没有发生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如今怎么告诉他,那些一起长大最亲近的伙伴们,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真的是白姐姐么?”寄啸到现在还不肯相信。 文白一笑:“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个头矮小的、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吗?” “真是女大十八变,白姐姐如今,出落得竟这般标致,所以金鹏才没有认得出来……” “你白姐姐,如今是西夏的第一美女。”瀚抒笑道。 “对了,大哥,你的意中人——那个姓萧的女子,她呢?你们可在一起了?” 瀚抒当即面sè黯然一言不发,宇文白知他又在自欺,走上前来:“她已经死了……” “不,她没死!”瀚抒怒吼,表情近乎狰狞。 “不,她死了。”文白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我说她没死,便就是没死。她还活着,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身份!”瀚抒一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她死了,大哥,节哀顺变。”文白低声道。 寄啸看他二人沉默,美丽中深藏着暗涌。 “杀死yu莲姐的,是一个女子,名叫凤箫yin。她……她却竟和yu莲姐长得有十分相似……大哥爱上了她,大哥到川东来为的那独独一个人,也就是她,大哥不死心,他遇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不知道是该爱她还是该杀她,他总是骗自己,把自己绞在过去里。”低下头来,宇文白不忍看见洪瀚抒落魄的眼神。 “凤……凤箫yin?”孙寄啸一惊,“你是说,大哥掀起这场川东之战,其实是为了……盟主凤箫yin?!” 第374章 犹疑 从孙家的别院离开,林凤二人原是在百感交集里漫无目的地走的,不料经过了一片人工修剪的草地之后,忽然发现后面等着他们的景sè竟更加美好独特,越观赏越觉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就忘却了种种疑虑,走得放松而享受——这才是真正的散步啊,不像从前,散心的时候两边都阵列着盟军。 不转弯一直往前,浓密的树林蔓延到河畔才有界。林上空旷辽阔,好鸟相鸣,悠然自乐,临近傍晚,更有万鸟归林成群结队,场面甚是壮观。邻近有一土丘,天然横穿入河,水草起舞飞扬,芦苇轻摇微dàng。河面平铺夕阳,碎片淋漓,时而褶皱,其景美不胜收。 河的正对岸,正是盟军驻扎之处。天sè有些yin沉,明明应该早些回去,却教林凤二人都还有些眷恋,正巧那摆渡者一直未至渡口,阡和yin儿便一并在岸上踱着步,偷了半寸光yin赋闲。 “唉,现在更担心孙寄啸要拆散我们了。一旦我们散了,你娶他姐姐,我嫁给他的洪大哥,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我看,川东这局面,是更难平定了。”yin儿忽然驻足,再悠闲也担忧。 “不。川东这局面,其实已经定了。”阡微笑摇头。 “为何?”yin儿一怔。 “说来也真是侥幸,如果他今天先遇到的是瀚抒,也许就会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会为了拆散我们热血沸腾。可惜他今天却是先听我们晓之以理了,三日的时间考虑,不是随口说说的。瀚抒这件事,对此只是个枝节,而不能有主导作用。”阡微笑答道,“我占了主导作用,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yin儿一愣,呵呵一笑:“这么有信心?那盟王说有信心,我便有信心。” “而且不管他要不要拆散你和我,川东之战,都理应是结束了。别忘了,瀚抒此去的目的,就是要他休战。”阡叹了口气,“孙寄啸从前对瀚抒的仇怨,怕是要尽数化解在他二人年幼的情深义重里了。” “这么说,由瀚抒掀起的川东战luàn,竟然……是真的由瀚抒结束了吗?”yin儿面lu微惊,“倒是有点因果循环的道理……” “川东孙家的归顺,真正是缘分nong人。”阡微微一笑,“下面便再也没有恼人的事了,yin儿,我答应你的,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一起去寻你的身世。” 她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分辨了很久,笑道:“又想耍我?我才不受你的骗。” “我说的是真的。我体会得到yin儿你心头的感受,因为我以前,也是孤儿,也极度想找到自己的爹娘。”阡理解地说,“从前都说自己无亲无故的人,如我、如小师兄、如流年姑娘、如兰山,如今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每次旁人认祖归宗的时候,我见yin儿都感动至极开心不已,可是开心之后,yin儿脸上就会有羡慕的神sè。yin儿在想什么,我都明白。就算这个孙寄啸,yin儿都很希望如他一样吧……” yin儿噙泪:“想是想,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去寻身世,实在是大海捞针,即便师父告诉我一些蛛丝马迹,寻也要寻上个一年半载,我们怎么走得开……”是啊怎么走得开,连现在这一时半刻,都是偷出来的。 yin儿似是想通了,忽然扬起笑脸看他:“一切顺其自然吧。或许咱们在去短刀谷的路上,有缘就能碰见老头子呢。” “yin儿……”他yu言又止。 “川东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yin儿脸上绽放出微笑,微笑,他熟悉的微笑。 “可是,yin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它不像我们想的一样。”他此刻mi惘地看着天际,忽然说出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来。 “不一样?啊,对啊,短刀谷,是胜南你从小到大一直想去的地方……”yin儿一时未能理解个中深意,点点头,略带喜悦,“终于要梦想成真了,一定要铲除那些害群之马!” 阡眉间泛着忧愁:“害群之马……” “摆渡的人来了,正巧休息够了。”船一靠岸,yin儿就跳了上去,回头来招呼阡。阡回头看着这片风景,是的,这里比以往的任何一处,都有隐遁之意。那是为何?那是因为他心里的隐遁之意,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重啊……  回到驻地之时天sè已暗,恰巧在路边遇到柳五津和一个稍显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排在走,似乎边走边还讨论着什么。向来嬉皮笑脸的柳前辈,在这男人面前显得极为收敛。“这男人本就长得苦大仇深,还一直眉头紧锁着,一见便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脾气一定很硬。”yin儿老远望见那人,就轻声对阡说,阡想,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必然来自短刀谷。 竟然,连半刻也不能松弛吗…… 迎面相识,果不其然,那中年人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石中庸。的确,世上就有那些人,名字比任何词句都更贴合他的性格。短刀谷兵将们最惧怕的这位首领,性情如石,处事中庸,严谨苛刻,几乎不讲人情。作为林楚江的知交好友,石中庸一手揽下选择继承人的苦累任务,风鸣涧等人四处筛选的“新主”,亦正是到了他石中庸那里,再三验证、反复思量了才落定的。 “回想当初,你林阡的身世,教我们个个都伤透了脑筋。”石中庸与阡交谈之时,并无倚老卖老语气,但的确面sè严厉。才谈一两句,话题便直接指向川北之战。 忆及过去的三年内林家军的艰辛,柳五津亦有话要说:“是啊,否则三年之前,新主就已经确定是你,如今的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 yin儿一愣:“胜南的身世为何伤你们脑筋?他正是林楚江前辈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其实我也一直有疑问,为何三年之前,你们不直接认定新主是他,而非得要历经了三年之久,等他出生入死了无数次才认可他?” “凤箫yin,我只能说,世事真的很难料。如果楚江他一直在世,大家不用煞费苦心去挑选新主,毋庸置疑一定就是他林阡,如你所说,名正言顺,家族世袭。楚江大可在他身边,指点江山便可,父子联手,足以将苏降雪铲除。”柳五津叹息,“可是,楚江偏偏在局势最动dàng的时候去世了,林阡和林陌弟兄两人,非但不能继承,更应该不参与江湖才是。否则,会在楚江一去世就成为苏降雪要根除的目标。要知道,局势这么luàn,谁成为我们选定的那个人,谁就一定是众矢之的。他的身世又那么离奇,nong得不好,既不能服众,还惹来杀身之祸。” “哦,当初不选他,是为了保护他……”yin儿点头。 柳五津转头看阡:“起先我一心一意想要选你,但听了大家的劝说,也决定将你放弃,即便如此,当年天骄还是极力地支持你力保你。不过,也算是为了你好吧,我们不顾天骄反对,坚持着不选你为继承,只将饮恨刀给你,你只是云雾山排名的第六,可以随心地去闯dàng武林,但不一定就可以拥有武林。你与你弟弟,若能一直排除在外,便是再好不过。”叹了口气,续道:“不过,我们刻意这么尝试了,你还是没有逃得过做众矢之的。我们没找你,苏降雪没找你,可是金国排名的前二十,是排着队上门来找你了,现在想想,真是我们错了……” “身世好坏,完全一念之间,盛世之幸,luàn世之不幸。”石中庸一句,已述之完全。 “初涉江湖,没有父亲指导和帮助,却有未完成的父业压下来,胜南就是因为身世,一开始就要站在风口làng尖,好事远比坏事少,起初遇见的全是凶险,后来碰见的都是打击……”yin儿说时,心疼不已。 “嗯……身世,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迟迟不选胜南的原因,正是在这里,直到去年夏天,白帝城之战,胜南突然找我,说盟军要对金人主动出击,并且短刀谷只能协助不能chā手……就是那一战,教大家都看见了他的魄力气势还有能力,他胜得那么大,盟军势力从西到东从南到北谁都服他……我们才认识到,先前那个‘刻意’,是老天爷刻意绕弯子。明明有个好机会,我们差点就都làng费了没要。算来,也是身世造成的偏见。”柳五津苦笑,“所幸他的锋芒,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胜南他,始终没有被任何封锁困住。” “胜南真是可怜得紧,起先身世太差你们有偏见,后来身世太好你们还是有偏见……胜南他……真是可怜得紧。”yin儿继续心疼他。 阡微笑,坦然:“没什么可怜,这些都只不过是磨练罢了,若当初没有这些磨练,林阡又怎能成林阡?” “那么,胜南,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柳五津听得动容,情不自禁拍他肩。 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阡的脸上,忽然多出一丝犹疑。这份犹疑,映入石中庸眼帘时,是那样清晰,那样深刻,那样鲜明。 直觉:林阡他,竟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 第375章 忧心 “老柳,你确定,林阡他,真的有决心担负这场反击吗?” 深夜,柳五津实在睡不着,起身到林子里闲逛,耳边反复叨扰着这样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傍晚石中庸与林阡交谈之后转身第一句就问他的。当时,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告诉柳五津,他对林阡有质疑,且质疑的,不是林阡的“信心”,而是——“决心”。 教这个满怀期待的柳五津,当时就懵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当初你可是huā了三年才确定他的,难道又要反悔?你老糊涂了?可上哪儿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当初我们确定他的原因,你还记得么?”石中庸神sè凝重地反问他,“这个继承人,必须要‘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他比天骄和林陌多的那一点,如今还存在吗?” 柳五津听罢就一颤。 林陌自幼便深邃而忧郁,常常把“宋室必亡”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性格里,少了一丝进取,当然不能为继承;天骄则更加可惜,明明有堪称南宋第一的武功,却宁愿坐断一方偏居西南,每次对他旁敲侧击示意他来担当这“新主”,他总推辞说要尽全力辅佐林家,骨子里,少了一份霸气。林阡比他二人多出来的一点,便是——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 这一点,毋庸置疑,天骄和林陌都难以企及,林阡可以在任何一个位置历任何一种担当,无论是小头目也好,细作也罢,武林第六、饮恨刀的主人、抗金联盟的盟王、短刀谷林家军的新主公,一切身份,都恰如其分。令凡事都诸多挑剔的石中庸也不得不叹:“在我们寻找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征服,无论怎样的劣势,都能ting过去,新主,非他谁人来当?” “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晚风来袭,似是有雨要下,柳五津轻声咀嚼着这句,“如今还存在吗?” 石中庸说,好似不存在了,当你对他说起川北之战时,他竟然没有回应你,而且脸上还带了一分犹疑! 是啊,当时他的确没有回应,也不曾点头。石中庸一贯谨慎著称,不会看错,说他迟疑,他就是犹疑! 犹疑?认识了阡快整整三年了,他怎样的为人柳五津可以说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对该承担的责任有犹疑!?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巧遇船王yu门关和孟流年夫fu,他们也对柳五津说,有一次阡和他们谈心,无意中提到“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我就会和yin儿一起去寻她的身世之谜”。没有一丝预兆,突如其来的一个事实——胜南他,可能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 现在柳五津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死活不开窍:到底哪里出错了?胜南他,不是一直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吗!?准备了许久一直到今天,怎就放弃了?胜南他,不一向是最有担当的一个人吗!? 一声巨响,闪电如一束火焰从树顶一掠而过,林叶骤然被风雨吹翻。他陡然感应到不远处有人,不禁心念一动,手已触刀:“什么人!”树后果然黑影一闪,柳五津当即运起轻功,轻易地追及那人,因怀疑他是苏军jiān细,柳五津不可大意,用了七分力提刀拦他,那人似乎一怔,反手拦挡,兵器为剑,招式甚是熟稔,“万里悲秋”“古木苍藤”“无边落木”,柳五津读出三个招式,便猜出了那人是谁:“紫烟?!你是紫烟?” 那人闻言一惊,撤剑退后数步,自行揭下门g面。不错,正是。 难怪看她虽扮了男装却体形怪异,原来竟是林阡的亲生母亲yu紫烟?她怎会出现在此地?!柳五津当然更加惊疑!需知白帝城一役,yu紫烟应该已经带着林陌回到了建康! “阡儿……五津,可否带我去见阡儿?”属于母亲的痛楚和迫切。无疑,yu紫烟是故意在跟踪着他柳五津,“我,我连他,一面也没有见过啊……” “你……怎么还不回建康?不知川蜀形势复杂吗?林阡如今是我军主帅,你和林陌……太危险了!速速回去!”柳五津厉声道。 “若不见到他,我决不回去!”yu紫烟断然拒绝。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岂是说回去就回去。 “你……”柳五津拗不过她脾气,“好吧。我安排你和他这几天见面,如何?” “不。”yu紫烟黯然摇头,“你只要把我安排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看他,就够了……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他,哪还有脸见他……看他开心,看他功成名就,就够了……” “你说你这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傻……”柳五津叹气摇头,哭笑不得。 “听说阡儿他,就快成婚了,是吗?据说那个要与他成婚的女孩儿,是云蓝姐姐的徒弟林念昔?可真是应了那‘江山刀剑缘’啊。”yu紫烟欣喜的语气,“他如今成家立业了,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开心得紧……” 柳五津蓦地一惊,被一语点醒——胜南他的变化,难道出自这里?胜南说,他想和yin儿去寻她的身世之谜——对啊,情爱可以改变一个人,胜南他,搞不好就是因为要成婚的缘故,觉得作战太累了,想休息了,想遁世了?  安顿了yu紫烟之后,柳五津立即就往各位将军的营帐里跑,把大伙儿尽数拖了出来聚在一起紧急商议,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等人,都被他恶意唤醒还睡眼朦胧着,然而一听说林阡因为yin儿有了隐遁之意,十有都提了神举双手双脚反对—— “不可能,没看出主公有隐遁之意!”祝孟尝边喝酒边说,“我看他俩就一个信念——婚是要成的,仗也是要打的!”向清风也说:“据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样,也是心怀天下之人。怎可能因为成亲而阻碍主公之步伐?”杨致诚就更不用说了:“不可能!主母不会耽误主公,柳大叔,主母她舍命救过我两次了!” “对啊,的确不是凤箫yin的缘故啊……”柳五津点了点头,“我熟知那个丫头,其实心大得很,若胜南无担当,她也不会爱上他。可是,那样一来,就奇了……”一时之间,更加想不通。 “那还有谁,会影响得了你们主公?”石中庸蹙眉,问。 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见是他来,纷纷正襟危坐。 “主公他,怎可能会被别人影响?我就不曾见主公为谁改变过。”杨致诚说的时候,祝孟尝连连点头:“对啊,我原以为,男人势必是要被美女给影响的。可是,主公对美女好像都不大感兴趣,竟然连孙思雨主动也不要,金北的王妃楚风liu睡在他怀里了,他也没多动心……” “楚风liu?”柳五津眉头一蹙,“我才不在五六天,怎么又冒出一个楚风liu?!” “哦,对了,忘了你二人还在来的路上正好没见到,金北那个王妃,实在是国sè天香的水准……”祝孟尝讲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句,才把洞中救美的事情陈述给了柳五津石中庸。 “这么说来,他最近几日,都和楚风liu在一起吗?”石中庸蹙眉。 向清风、杨致诚齐齐点头:“楚风liu苏醒已有三日,但身体虚弱还不能行走。”“主公主母都很关心她的伤势,闲暇时便去陪伴她。”祝孟尝看酒壶lu了一角,赶紧手背在身后挖坑,意图藏酒,知道石中庸管得严还要明知故犯。 “楚风liu?这根本就是个危险至极的女人啊!”石中庸心中震惊,哪还有空管他,“他擒拿了这女子在手上,却不杀了她,也不以她为人质与金人交涉,反而救她,那他和楚风liu,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这个女子,已经忽略了金宋之分,已经不在乎敌我之辨,难道他要为了这个女子,便不去短刀谷平luàn?!太过分了!” 祝孟尝好容易藏妥了酒壶填满了坑,正待说话,才发现石中庸愤而离开,舒了口气:“真搞不懂这个老石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盟军现在这么一帆风顺,哪用得着这么忧心?”回头去重新挖坑找酒壶。石中庸在时,大气不敢出一声,石中庸一走,便如鱼得水,谁教那个老石头军纪严明到不近人情?偏偏还石头脾气,又臭又硬。 “没办法,战事箭在弦上,几位前辈多担点心,也是应该的。”杨致诚理解地说。 “老石头不会以为主公为了楚风liu而想隐居吧?这不可能。”向清风道。“ “他的确不如我们了解胜南,不理解胜南和楚风liu之间的那份知交之情。可是……”柳五津担心的,和石中庸完全不一样,“我担心的是——就怕这女人,说些不该说的话,挑拨离间啊!” 第376章 信任 盟军之中,不了解楚风liu与林阡之间那份知交之情的,倒也大有人在,时值阡和yin儿成婚在即,于是谣言并未大肆流传起,然则那些不明就里的将士们,si下里难免要怀疑几句:明明主公主母爱得深切,为何这楚风liu一到,好像感情里发生了些微妙变化?最近这段日子,主公陪主母闲游的时间渐渐少了,倒是常常见到他和楚风liu在山林间散步,隔得远众将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却看得出他二人甚是投机。 何以得到如楚风liu那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战俘,不握在手里和金人去谈条件,反倒救她性命?这份关系,绝非寻常人可比,也难怪包括石中庸在内的人们不理解。 作为yin儿关系最铁的姐妹,司马黛蓝和林思雪这对活宝一听最是焦急,本是不辞辛苦从别处跑到这里恭贺yin儿大婚的,现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面上全是焦虑之sè,看她还有心情读书,司马黛蓝性急赶紧夺来:“你还有心情读书?可知道你的婚事还是有不少阻碍的?”“师父,该吃醋了,我若是你,恐怕吃够了那几个女子的醋……”林思雪一脸担忧地托腮望着她。 “几个女人?好几个女人吗?”yin儿笑问。 “真不愧是被驴踩过的脑袋!”司马黛蓝愠怒。 “我……明明是被马车撞过,不是驴踩……”yin儿郁闷不已。 “我给你历数历数你的阻碍,孙思雨非但赖在这不走还bi婚,楚风liu明明已经伤愈也不肯离开他,这两位,已经就在眼下了,再往远看,川北之战就要开始,他的初恋情人蓝yu泽,还在短刀谷里等着他!还有,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潜伏的情敌啊——蓝yu泓那个小丫头,当初陷害你,也是因为觊觎他林阡!” “师父,已经四个了!”林思雪在司马黛蓝身边帮腔,明明四个还举了五个手指头。 yin儿呵呵一笑,把书夺回来:“不需要吃醋,黛蓝,思雪,不能容人的女人,常常都是因为不自信。我现在自信满满,犯不着把自己降低到孙思雨蓝yu泓那个水平,她们比不过我的。”果然很有自信,“蓝yu泽……和他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旧情复燃?哼,我在他身边,他恐怕不会去看蓝yu泽一眼了,就像当年他为了蓝yu泽不看我一眼一样。” “那么,楚风liu呢?”司马黛蓝问,“一个战俘,他不拿她和金人要求什么条件,却把她救出来细心照料……” “在胜南眼中,楚姑娘只是个令他尊敬的将帅之才罢了,并没有金宋之分。况且从前他们有知交之情,如今见她落难,他当然要拔刀相助。”yin儿说,“如果要以楚姑娘为人质去胁迫金人,不仅对楚姑娘的将来不利,也会令胜南自己惭愧吧。我认识的胜南,决计不会那么做。” “但她是金北第四,‘绝杀’的首脑,还是二王爷的王妃,可以牵制一整个南北前十……”司马黛蓝道。 “牵制得了一时,牵制不了一世。”yin儿摇头,说。 “嗯,林阡这么做,的确令我的南第九很欣赏他。”思雪点头,提到她深爱的男人、金南第九完颜君隐时,带着幸福之意,无疑他二人过得相当惬意。 “可是……师父,你站在楚风liu面前的时候,当真自信吗?是啊,其余三个美则美矣,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因为她们不可能站在林阡的身边,不可能陪伴林阡征战一世。可是这个楚风liu,是论什么都比师父好的。何况她和林阡之间,有很坚固的惺惺相惜。论才貌,都比师父适合林阡。”黛蓝看yin儿已经微lu不自信之sè,叹息,“师父在我面前还需要掩藏吗?其实师父还是不自信吧?这个楚风liu,为了林阡,连王妃都不愿做,林阡为了她,也忽略了金宋之分。知交之情,是师父也不能比。” “知交之情,我不能比,但我却有和胜南的患难深情,她不能有。”yin儿轻声道,神sè坚决,“黛蓝,纵是谁都可以误解胜南,我都绝不能对他有半丝怀疑,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信任他。我若是因为这些女子不开心,会当面就跟他提,转身就忘记,胜南他,值得我相信他,也值得我在楚风liu面前都自信。” “相信他,那可知道他和楚风liu谈些什么吗?”黛蓝眉间有愁绪,“今早遇到柳大叔,他提起很是忧心,他倒是和你一样,信任林阡绝不会爱上楚风liu,可是,他怕楚风liu挑拨离间,左右林阡川北之战的决心。” “怎么可能?”yin儿一怔。 “柳大叔只是放在心里忧虑罢了,他说,林阡似乎生了一丝隐遁之意,不大情愿再往北去。”黛蓝说,“盟王若不去,可教我们一直追随他的人,怎么办才好?” 隐遁之意?yin儿心念一动,她记得清楚,昨日在孙家庄园赏河畔夕阳时,他轻声说:“yin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可能和我们想得很不一样……”再追溯到多日以前的军营里,也是他对自己讲:“yin儿,川东之战结束,我们便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 隐遁之意…… 可是,yin儿依稀记得,川东之战发生之前,阡还一心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啊,怎可能会有隐遁之意? “不,不可能,胜南他,绝不会是个责任来的时候退避的人。”yin儿摇头。  责任来时,当然绝不退避。但,若那并不是责任,而是一场可能会因他而起的灾难呢? 川北之战,真的和想象中不一样。 就像短刀谷,从小到大,他将它当理想,一心一意要加入它,血雨腥风中历练了十九年,一边接近它,一边认识它了解它,发现它表象是那么出sè、集聚了所有的抗金首领英雄辈出,可是它的内在,竟那般腐朽,那般丑恶——结党营si,自相残杀,从祸根苏降雪开始扩散,膨胀在那个偏狭的国度,权力斗争使多少良将早逝、无辜被害、家庭破散…… 如今,短刀谷已不再是梦想,而是他要平定的luàn局、他要拿下的江山、他要征服的天下。要亲手打破一个梦想,情何以堪。 光鲜的“九分天下”九位少年英才,只不过是林家军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令少年英雄竞折腰的“云雾山排名”,是天骄徐辕为了林家军的稳定在刻意造势……三年来,新的抗金联盟在金人摧残下孤立无援,泉州刚起、两淮即luàn,夔州黔西有金国jiān细和魔门肆无忌惮,江湖新旧交替的断层,更方便了苏降雪势力的日益壮大。 短刀谷义军昔日的“七大首领”,父亲林楚江和叛徒池乔木已经死去多年,范铁樵是个文人几乎对苏降雪构不成威胁,落远空在金国的“海上生明月”中培养jiān细谁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根本无暇回来,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早早就被架空权力,如今,也快轮到了这位石中庸前辈了吧……七大首领,名存实亡。 三年来,能够维持局势平衡的,实质就只有天骄徐辕一人。也便是说,已经壮大到无可匹敌的敌人们、那以苏降雪为首的曹苏顾范四大家族,到此时此刻,足以只手遮天、目空一切。盟军尚在短刀谷之外,再兴盛也并不会一去就可以扳倒有了几十年根基的他们! ——那么,为何从去年开始,苏降雪开始很在意他林阡,苏降雪为了除去一个还没有交过手的敌人,竟然亲自前来暗杀他?亲自杀他,不就故意来招惹他,把一个本来决心还不定的人吸引过去复仇吗?这样的怀疑,阡早已有之。 而且,苏降雪杀不了他还不依不饶,现在又派苏慕离苏慕霖来阻碍他的步伐?!——苏降雪这样的行为,并不像一个垂拱而治的得胜者,更像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失败者啊…… 阡当然要怀疑,怀疑义军之中,到底还藏着怎样的真相,不能只信林家军的片面之词就发起一场足以倾覆短刀谷的内luàn,所以只能问海逐làng、叶文暄这样的中间立场,最终在黔西的轮回山庄里,阡完善了一个结论——苏降雪的地位,其实极度不稳! 这些他们都知道,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告诉过他林阡。苏降雪对他林阡从知晓到在意,从“姑且任之”到“非除不可”,也一定是林家军的旁敲侧击,他们,一天一天慢慢地告诉了阡关于苏降雪的一切,却极速地灌输给了苏降雪关于林阡的所有! 被仇恨门g蔽了头脑、一味想要反击的林家军,自始至终也就在门g蔽着他林阡,三年之期才认他做主公,其实并非只是在等他林阡崛起,而根本就是在等苏降雪暴lu出弱点,这时反击,才最有利啊…… 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错,但他们,想得太偏ji,考虑得就太片面。以为他是救世主,其实他反而会引起不休的战luàn…… 所以,如果现在他就答应了长驱直入短刀谷,的确可以帮林家军复仇了,但复仇的代价就是——ji化了这场潜伏在苏降雪身侧很久的篡位斗争,第三方、第四方、第五方,盘根错节,越牵连就越广……覆盖整个短刀谷的大luàn,便不得不发。而短刀谷内luàn,最大的得益者,莫过于宿敌——南北前十…… “楚将军,这次你被苏降雪的部将越野将军禁锢,我想不是巧合。”他知道,楚风liu的被擒,不是意外,实在也和川北之战有莫大的联系,“越野将军擒拿你来胁迫金国,一定是因为地处金国的越野山寨,这次遇到了天大的危机,不得不用你来缓解燃眉之急……” “林阡。我本是敌国之人,不该告诉你南北前十的目的,念在你救了我也信任我,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告知你,也算是不想胜了你却令自己惭愧。至于你怎么做,你自己考虑。”楚风liu的回答,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测。 局面已经发展到和苏降雪势不两立,盟军和苏军的关系已经恶化……是不愿掀起内luàn,也是不愿葬送新的抗金联盟,更是不愿殃及太多的无辜,这场前所未有的斗争,阡必须谨慎决策:“你们南北前十,果然也在关注着这场川北之战?” “我只能说,为了这场将来的战争,短刀谷的所有人都快疯了……” 第377章 纷扰 那些内情,终于清晰的时候 纵是他这种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人,也不愿再听 那是个理想不是吗,谁能允许理想被玷污 但理想,终究要被现实推挤…… “林阡,我要说的这些,和柳五津、路政那些人告诉你的都不一样,他们没有说错,我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我们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去看罢了。若是言辞中有得罪,你不必在意,且一笑置之。”楚风liu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述说。 “我明白,我听的时候,自然也会带着自己的理解,楚将军不妨直说。”事已至此,再令他排斥的内情,他也必须去听。 “不错,短刀谷……疯了……其实你若是仔细想想你过去几年的经历,事过境迁跳出来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短刀谷的斗争,从来就没有断绝过,从来没有……”楚风liu语带怆然,“前几年你南宋武林接连猝死的元老前辈们,死因大半都和短刀谷派系之争有关,那些祸事,绝不是都由苏降雪而起,血债命案,也本不该件件都算在我南北前十的账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林家军在其中,根本逃不了干系。苏林两家,都被对方bi疯了,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清白无罪的……” 原来抗金的结局,不止坚持到底、避世隐居和死心降金?还有一种结局,叫明明还在沙场却自相残杀?!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本就是一路鲜血才抵达的,难道,罪恶还要从他再一直蔓延下去…… “可想而知,在你父亲去世以后局面失衡,林家对于新主的渴求是何等迫切,好不容易你出现了,他们又岂可能放过……”楚风liu明白他神sè为何有异,叹息,“好在他们之中倒也有些清醒者,分量举足轻重,以谨慎的拖延制衡了疯狂者迫切的渴求。” 阡心中震惧:楚风liu话中的清醒者,是石中庸、风鸣涧这样谨慎小心到最后一刻才选定新主的所谓顽固派,而疯狂者,却包括了一直无条件拥护他的柳五津等人。若非那“身世之说”成功打动柳五津,石中庸再怎样举足轻重,又怎可能制衡柳五津那“迫切渴求”?!但无论清醒疯狂,又究竟谁对谁错…… “直到去年的夔州之役,看见你林阡锋芒毕lu一时无两,纵使是清醒者也觉得你众望所归,才没有继续拖延下去……”她叹息的同时,不免苦笑,“除此之外,选择去年择你为主,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苏降雪有难——扳倒他的时机来了。” 阡心念一动:果然…… “正是在去年,大王爷对越野山寨的围剿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眼看着就要将越野及其麾下尽数歼灭。部将危急,苏降雪岂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拨了不少亲信去凤翔府救援,直打到如今快一年多,才勉强可以与大王爷抗衡。为人自负的苏降雪,不可能流lu出他的力不从心,故而刻意隐瞒了越野山寨的危机,林家军对此虽是一知半解,却显然觉得这是个反击的好机会。”楚风liu如是说。 “越野将军前段时间还亲自到过黔西,看不出陕西义军有难。”阡疑道。 “不过是苏降雪做的表面功夫而已。越野的确来了黔西,但苏家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了金国,情势有多险急,不言而喻。”楚风liu摇头,一笑,“你适才也说过,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苏慕离和越野犯得着要捉拿我禁锢我?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 “这么说来,现在的苏降雪,还在金国担负着一场义军的垂死抗争……”阡思虑着,“原来苏家已经生死存亡,难怪感觉他地位岌岌可危……” ——毋庸置疑,林家军正是要趁着目前苏降雪内忧外患发起反击啊!但林家军却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已经远不止川北天下大luàn,首当其冲的是那支在陕西抗金多年的义军,一旦失去苏降雪的后援,必定万劫不复…… 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并不想阻碍你或动摇你,更不愿挑拨你与你的战友,只是为给你另一种观念而已。川北之战,是进是退,还由你自己定夺。我知道,你必定有健全之策。”楚风liu正sè说。 “我问楚将军的初衷,正是为了听取多一些观念,才便于形成全局之观。”阡点头,他与她之间,总有一种思想上的默契,使得很多言辞、都不必解释,因为她所讲,即他所想。 “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往里说了,否则,可真就犯了si通外敌之罪。”楚风liu微笑,语气却不以为然,听得出对金宋之分不屑一顾。 “今天楚将军对我的坦诚相告,着实冒了太大的风险。”他一怔,知她其实透lu给了他不少。 “你一个抗金联盟的盟王,听我这个敌国的女子叙说情势,不也一样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不过又有什么干系,无所谓风不风险,只要我觉得做得对、问心无愧便是了。”楚风liu说,“见了你以后才知道,要打败你林阡,就要正面直接地打败你。渔翁得利并不过瘾。” “而且,也未必能渔翁得利。”他一笑,从这一点看,他和眼前这位楚将军,到真是一模一样的看法。的确,若川北之战掀起,南北前十最可能“渔翁得利”。 其实,金人应该是除了林家军之外,最希望川北之战开始的那一方啊——竟然因为内战,而敌我首次同一立场,何其悲也…… 楚风liu也是一笑,忽然sè黯:“可惜得很,你们抗金联盟,似是不欢迎我这敌国女子,再不走,恐怕盟军非逐客即诛杀了,不然,还能与你论用兵、比设阵、喝酒、谈心。想到这里,若伤势怎么也好不了,到好了……” “其实我真不将楚将军当成是敌国女子。抗金联盟的最大缺点,就是金宋之分这个观念过重,那‘金宋不容’的老规矩,是时候该打破了。”阡说。 “真是天生的破坏者。”楚风liu摇头苦笑,“唉,想当年,我们看你们南宋江湖的形势,用一句话来概括,便是‘一个早逝的帝君,两个流亡的王子,三四篡位的权臣,无数割据的势力’,如今,恐怕是‘一个天生的破坏者,两个强悍的帮手,三四忠心的麾下,无数效劳的战友’了。” “这是如何的说法?” “当年,你父亲林楚江去世,留下你与林陌两个,短刀谷之内由四大家族统治,短刀谷外是一盘散沙群雄割据。如今,是你在统治南宋江湖,有盟主和天骄徐辕辅佐,麾下是忠心耿耿的林家军,战友则遍及南宋。”楚风liu笑着,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对了,恭喜你和yin儿了。这几日我就走了,你与她大婚之时,估计我这个‘敌国女子’也不会在场,便先恭喜你们了。对她好一些,爱她,就要爱一辈子,否则哪一天你对她不好了,她会很容易变老。” 他一笑,且不管她这说法怎样的新鲜,点头答应:“自是要与她,一生一世。”她听罢,面上忽然掠过一丝忧愁,仿佛是羡慕,又依稀是不舍,更多的,却是落寞:“真没有yin儿那般好运,遇见一个如你这般的男人可相爱……”  五月下旬,川东之战最终落幕,果如林阡所料,孙寄啸因洪瀚抒之故归顺。“开战也洪瀚抒,休战也洪瀚抒”的这位主角洪山主,仍旧口是心非,明明还是阡左膀右臂,但又若即若离,在局势紧张时来,到得胜庆功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 川东平定,随着一众战友的相继到场,不仅阡和yin儿的婚期临近,也预示着川北之战即将开始。 “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山东杨鞍、黔西卢潇、湖南华一方、我家黛蓝、我家的天哥和陵儿,我家的二大爷……”yin儿读着贺礼上的名字,看着必定要来参加的人的名单,喜笑颜开,“这么多人,好,早知道有这么多礼物拿,就多成几次亲了!” “女贼的贪婪本性。”阡笑着说。 “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yin儿的伶牙俐齿,对敌人是武器,对他却甜得要死。 “女流氓的厚脸皮气质。”阡继续找打,也只有在yin儿面前,才会表现成这样一种……很诡异的状态吧…… 她笑而不理他,继续翻那堆礼物,很是投入。 其实他明白yin儿在做什么,yin儿很想在那堆礼物里,翻到她的小师兄沈延,翻到她的结义大哥洪瀚抒,翻到以前一直保护她的兄长越风,这些人,都是最不看好他和yin儿能白头偕老的人……他忽然不忍看yin儿再翻下去,因为他知道,翻到最终,yin儿会从满怀期望,转成惨淡收场,梦想落空的感觉,他再明白不过。 “江西宋恒、短刀谷寒泽叶、淮南百里笙……”她读着读着,突然好像真的鼻子一酸,丢下礼物。 “怎么了?反悔不想嫁给我了?”他笑着走到她身后,逆转她的心情。 “想得美,你想赖都赖不掉。”她没有转过身来,却低着头甜蜜地微笑,忽然拾起礼物中的半块yu玦:“咦,你怎么把自己的yu玦到处丢?” 他一怔,看见那刻着“林”字半边的yu玦,好像正是自己的,却又仿佛不是,触及衣袋里的那份温润,他知道yin儿手上的这半块,来自另一个人:“难道,他也要来?” “谁?”yin儿一愣。 这yu玦,是陌的啊。 第378章 深爱 “是川宇?”yin儿看见阡手上的半块yu玦,才恍然大悟手里的原来是来自林陌的另一半,“他竟然,用yu玦做贺礼?”说的同时,yin儿把阡手里的yu玦也拿过来,和陌的这半块配在一起。 伴随了兄弟二人各自都已有十九年的这两件佩饰,明显是从一个整体碎裂而成,拼凑时恰能契合,各个角度都结构互补,完好无缺。不知是保护得好还是汲取了天地灵气,竟无一丝磨损,纯净而通灵。 yin儿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着这块yu时,觉得手心忽冷忽热。 “用这做贺礼真是不错,象征着天作之合。”yin儿微笑着转过头来,却看见阡轻蹙眉头,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他不该来。”阡神情凝重,简洁而短促。 yin儿一怔,亦有所觉悟:“是啊……”放下yu来,甚是担忧,“苏降雪不知会多觊觎他,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万一……万一苏降雪那个小人,骗川宇说要跟他合作,实质却把他挟持,足以一边牵制我们,一边mihuo那些还不甚知情的林家军去投奔他,这样一来……真是危险,川宇不仅会为虎作伥,到最后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阡听了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川宇他是聪明人,即便真的有心与我们作对,也知道最佳时期是何时——绝对不是此时。”按着yin儿愚笨的小脑袋,知她也不会在意自己把她排除在“聪明人”之外,“而且,川宇也不会与我们作对,因为没有任何动机。苏顾曹范,还不至于有能力you引他,yin儿你是多虑了。” “那你担心什么?眉皱这么紧,学谁不好,学石中庸苦大仇深?”她笑而问他。 “只是不希望川宇经历那些、和我一样的经历……”阡忧郁地倾吐心里话,“命定的浩劫,若他能躲过去,便躲了好,不要无端端地再被陷进来。” “胜南其实是在担心他?胜南不是怕他与我们为敌,而是怕他性命危难……”yin儿点头说。 不止如此啊。他还怕川宇和他一样,遭遇理想被颠覆……越接近短刀谷,越会发现自己不认识那里,甚至会糊涂得看不清这个人世——理想,竟然有可能会比现实还要一文不值。 这一刻,纵然是他林阡,也理不顺川北之战的头绪。虽然谁忠谁jiān他心中自有评价、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观念就全盘动摇,然而也深知楚风liu所说大半都有根据,川北之战实在牵连甚广,如今要打,明显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身为主公,他不仅要担负起帮林家军复仇的责任当仁不让,也一定要稳住林家军日益浮躁的步伐…… 毕竟走火入魔,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yin儿,有时候,还是更怀念以前闯dàng江湖的日子。”他微微叹了口气,言语里有诸多疲惫。  yin儿一怔,心疼地凝视着他,此刻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幸福,那么幸运,而他,背负的一切,又该向谁人说。一时之间,只恨自己不能像云烟姐姐一样,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读懂他、吹一曲动听的箫就能消解他,也不能像楚风liu那样,有着和他一样高度的思想、一样深度的洞察…… “胜南,是不是……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yin儿平静却关切地问,“可以对我说吗?即使不能对别人讲。” 他回过神来,一笑:“看来军中的谣言实在是厉害地紧,虽然很小声,你我都听见了。” “嗯,都说你快要成亲了,却还和楚风liu散步谈心,有时还举酒对饮。”她微笑说,“好在是止于礼、避了嫌,可是谣言说,楚风liu为了你不愿做金北的王妃,你于是为了她也不想发起这场川北之战。” “yin儿,若是听到流言,有不开心有不顺心,一定要与我述说。”他认真地说,当年他和蓝yu泽,正是因为流言而情淡而分手,分手后才知错在了何处。 “听到流言,的确会很不舒服。”yin儿狡黠地一笑,“不过绝对不是对你,是对流言中的那个‘林阡’,那个‘林阡’,真不像话,跟现实中的你比,相去甚远,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衬出你的好。” 他眉头才舒展开来,因为她的话而爽朗地笑起来。 “谣言里说,楚风liu的出现,令你赴川北开战的决心被左右。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不错胜南的确有动摇,但是动摇的念头、放松的想法,很早就已经出现了,远在楚风liu出现以前……”yin儿说,“四月在黔西的时候就已有之,也许胜南当时还未察觉,现在想来,印象深刻。那时胜南就对我说,川东之战结束,立刻与我去闯dàng江湖,后来,胜南隐遁的意念,也就越来越频繁,可恨我一直只当是玩笑,一直没有为胜南分忧,所以今时今日,才教那些不理解的人,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楚风liu的出现……” “yin儿,不干你的事。”他脸sè逐渐改变,他知道yin儿想过问,yin儿可能也觉察出了形势的暗藏玄机,可是那样复杂那样凶险那样黑暗的内情,他怎能够让yin儿来认识来深入!? “胜南,我觉得,能令你有抽身而退意念的,不会有别人,只可能是短刀谷。胜南不必为了我不受伤害而不告诉我,因为我纵然与此毫不相干,当上盟主的那一刻也就注定已经是众矢之的,说好了每一战都一起,为何想不通的事情不能向我述说?”她诚恳地问他,微笑着抱住他的手臂来恳求,“我真不希望见到大婚之日,有个喜笑颜开的新娘,旁边站着个神情抑郁的新郎,那样教人以为,新郎不爱这新娘,新娘占了个大便宜,谣言就更多了,政治婚姻的说法就要伴着我们一辈子了呵呵……” yin儿啊yin儿,教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其实我还是喜欢见你这般轻松简单,而不能与我一样,被过多的捆绑牵绊到窒息。短刀谷的种种内情,我绝不能告诉你听。 于是阡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是啊,一时之间真不想打川北之战,因为如今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怎就不是最佳的时机?”她一怔,“天骄、无良马贼、二大爷他们,不都说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吗?” “那也是因为,他们为了川北之战,忽略了陕西凤翔。若不是昨日询问楚将军,我也不会知道,凤翔府的越野山寨,此时已经危在旦夕……将近一年来,苏降雪的亲信全在凤翔与金国的大王爷抗衡,苏降雪担心自己在短刀谷的地位不稳,所以才把事态遮掩,除了金人和苏降雪自己,没人知道会有‘危在旦夕’那么严重……”阡轻声道,“而这次楚将军被禁锢一事,证明了越野山寨的危机十有。” “难怪大家觉得是好时机,原来苏降雪快不行了?”yin儿一愣,“也就难怪苏慕离逃走之时,脸上的表情那般悲凉……哦,所以,苏家的人才那么想杀你……” “金国的大王爷虎视眈眈,苏降雪和越野的大半兵马都要留在陕西御敌,所以在短刀谷内的势力才显得空虚,形势有利于我们。但若此时开始川北之战,越野山寨,顷刻就可以分崩离析。”阡低声道,“我们的川北之战,第一步就会害陕西义军全军覆灭,第二步,则会是苏降雪的敌人和苏降雪之间明争暗斗被ji化…… “原来如此……”yin儿恍然大悟。 “纵然如此,也还有一种相反的可能性,便是苏降雪并没有危在旦夕,楚将军与他们共谋,刻意出现在我的眼前编造谎言,强调苏降雪危在旦夕,引盟军大意草率进军,又或者以越野山寨之存亡牵制我,令我决心动摇,当然,这种可能性,就要看楚将军的为人了。”阡说。 “我也宁可相信楚姑娘。苏降雪这一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yin儿点头。  “过去的三年,我一直在稳步地接近着短刀谷,想不到在短刀谷前的最后一步,竟会有了停滞不前的意念……yin儿,原本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应当就是挥军北上之日,如今,却在心中一直策划着如何与柳大哥争取战事的拖延。”阡轻声叹,“但他们,又有几人会同意这拖延……” 她也略知林家军卧薪尝胆了几十年,即便都拥护阡,也一时半会不可能同意阡的拖延:“他们不拖延,那便我们拖延!”yin儿微笑,给阡出主意,“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就是挥军北上之日——但又有谁人可以决定,我二人成亲之日?便把婚期拖延,拖他个永无止境!” 他一愣,斥道:“馊主意。”虽然为yin儿而震撼而感动,他却不可能答应这么做。 “怎么了?不是很好吗?”yin儿一怔。 “收了这么多的贺礼,你把这些首领们都晾着?人家大老远地来,你却拖他个永无止境?到时候看这些首领都在川东,各地纷纷举事,那好容易平定的天下不就瞬间全luàn了?”阡说着说着,yin儿便被逗笑了。 “yin儿,不管有几人会同意我的拖延,我都会努力去试,对柳大哥,对石中庸,对天骄,对路前辈。”阡深情说,“还有,yin儿,婚事绝不能拖延,因为在我林阡的命中,娶你的事和战事并重,不可以为了后者而耽误。” yin儿噙泪点头。 这一刻,因为深爱,她试图了解内幕来分他的忧,也因为深爱,他刻意隐瞒了太多的内幕来阻止她陷入忧愁——石中庸,柳五津,路政,范铁樵,寒泽叶,风鸣涧……太多的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深交的,浅识的,没有见过的,短刀谷的首领、将帅,或家族,名义上都属于林家军,之中又会分为怎样的派系…… 是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绝对清白无罪的…… 够颠覆了么?好像还有更深刻的吧…… 第379章 无眠 婚讯,婚讯,婚讯,铺天盖地的消息全是婚讯! 情令智昏,几日来洪瀚抒除了憔悴之外全是模糊,每天借酒浇愁长歌当哭几乎没有合眼。为了yin儿的另有所属,为了林阡的覆水不收…… 想不通,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睁不开,也不想醒过来去想明白…… 成亲……瀚抒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yu莲的笑容,如娇yàn的杜鹃粉红。他眼前一黑,睁开眼有无数金星在闪,忽远忽近,蓦地,她死去的惨景冲上心头,那把带“凤”字的匕首化成鲜血染红了视野。 带“凤”字的匕首……凤箫yin,何以你有和yu莲一样的容貌,却偏偏是我杀妻的仇人?在我抉择是爱你还是恨你的时候,你把心不知不觉就送给了另一个男人。我追逐的终点,竟成为你逃跑的起点…… 另一个男人,当初在北固山,是谁与我洪瀚抒对酒当歌,互相吐lu着心中忧愁,是谁与我洪瀚抒一样,为情所困只能将愁问酒,那个人,是谁?林阡你还记得吗…… 川东一带,到处洋溢着盟王盟主即将成亲的喜悦,没有人会在意到他洪瀚抒的不悦甚至存在。是的没有人比林阡和凤箫yin更登对,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男子是威武无匹气宇轩昂,女子是灵气bi人娇小可爱,饮恨刀,惜音剑,宿命轮回的“江山刀剑缘”,他洪瀚抒在那个传说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能再留在川东表达自己的狼狈,不能显示自己的痛苦去衬托别人的幸福,便只能快马加鞭,一路没有方向地冲,累了停下喝酒喝完继续上路,直闯到这里虽然并不知何处,却总之是不再有恼人的婚讯了,不再有盟军的威慑了,也不再有人认识他洪瀚抒了……“哈哈……”他看着这一切陌生的时候傻笑过,傻笑完之后却忽然空虚得一无所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了了?可逃到哪里哪里不还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命?! “今天我和阿满求亲,她答应啦!”“恭喜你了阿达,你和阿满真幸福!”“呵呵呵呵,求亲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我走出她家门,幸福得要死。”“那那个一直对阿满死缠烂打的阔少爷呢?”“阿满不要他,阿满说,心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真情实意。呵呵呵呵……” 这里明明没有林阡凤箫yin,连这里也要勾起他洪瀚抒去想林阡凤箫yin! 这几句幸福的对话便像一桩硬木,死死地捅进洪瀚抒的后脑,把他记忆搅得一团糟,然后一直停在头颅里,不停地搅,不停地……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小yin,林阡……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酩酊大醉,猛地他砸了手中酒坛,冲着那群人的方向。 那群人正乐着,料不到瀚抒狠狠把桌子掀翻,像厉鬼索命般冲到他们之间,扼住阿达的喉就要杀了他。 “杀人啦!杀人啦!”顿时,有人来劝架,有人找帮手,瀚抒失去理智,越掐越紧,顷刻那阿达就面呈窒息之相,根本挣扎不得。众朋友义愤填膺,连掌柜小二们都看不顺眼,有棍出棍,没棍举扫帚,个个上前来打瀚抒,可怜瀚抒毫无意识,松开阿达之后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打,直到皮开rou绽都未曾醒过来,似乎没有一丝疼痛之感……阿达喘过气来,满脸土灰地指着他骂,而他,没被打死,却好像被打累了,瘫坐在地,泪和血杂流,全身忽地一阵抽痛,紧接着宇文白似乎来了,孙寄啸也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能追来、小yin却不回头……为什么…… “大哥……醒醒啊,醒一醒……不要再这样下去……”文白退开那群人,从一片狼藉里扶起瀚抒紧紧护在怀里,“大哥……” “文白……别拦我……我要去……去找她!”他忽然清醒,却清醒在梦境里,明明虚弱,还一骨碌爬坐起来,飞奔而去纵身就要上马,身子一倾斜,却歪在马侧爬不上马背去,在众人指点窃议中,他索性不动弹,贴着马身胡luàn呓语,文白痛苦上前:“大哥,你要找谁去啊,她是凤箫yin,不是yu莲姐……” “你别管!”她刚一拉他,他猛地抬起一脚,文白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孙寄啸大惊上前,扶起文白,看她面如金纸,急切询问:“白姐姐!你怎样?” 文白直冒冷汗:“不,不,没事……” 寄啸将她扶起,知她伤势严重,立即带她去酒寨中坐下,她一步三回头,分明放不下瀚抒。 寄啸一掀披风,立马就闯了出去,一把把洪瀚抒从马上拉下来,瀚抒还没来得及坐起,寄啸攥紧拳头,一拳便当头而落。 文白大惊,不顾伤痛跑过来,眼泪夺眶而出:“金鹏,金鹏,不要打大哥……” 瀚抒怒而跃起,孙寄啸又一拳把他打跌在地,下手极重打得他满鼻子血:“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沦落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文白泣道:“别……别伤他……” 瀚抒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孙寄啸又是一拳,文白奋不顾身赶紧拦在中间:“不要打了!” 寄啸收回拳头,忽地脚一勾,还是将瀚抒勾倒在地:“洪瀚抒,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凤箫yin一个人!你有没有注意过她宇文白!” 瀚抒眉头一紧,不懂他在讲什么,宇文白松开劝阻的手,吃惊地看着寄啸。 孙寄啸提起他衣领:“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寄啸回头看了宇文白一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文白泪流满面,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为什么……你……她……”瀚抒看看寄啸,再看看文白,未及说话,径自倒了下去。 “那什么人啊……”“奇怪唷……”周围早就围了一圈人。 众人皆醒,独他醉死了。  “大哥已经睡了。”孙寄啸关上门,看见宇文白焦急的眼神。年幼一别离,想不到洪瀚抒竟在一份孽缘中苦了将近十年,而文白,竟也一直痴情守了这么多年……那么孙寄啸自己呢,他本不指望命运让他和宇文白重逢了,但既然重逢,他们各自的人生,是不是该换种方式写下去…… “大哥还好么?大哥他不碍事吗?金鹏,你与他多年不见,不知他和yu莲姐还有凤姐姐的故事,他真的付出很多很深,金鹏,不要误会大哥……” “我打他,不是误会他,而是为了你。”他轻声打断她的话,看她怔住,叹了口气,“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宇文白心念一动,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倾听自己心愿的弟弟,当年,她是山脚寂寞的野百合huā,而他,是随风飘落在各个角落的蒲公英——其实最了解她的人,是孙寄啸,不是吗? “白姐姐,可以让我照顾你吗?”孙寄啸轻声问。她一颤,突如其来的一份情感令她猝不及防,却依旧保持微笑婉拒:“金鹏,在白姐姐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弟弟,你还小,没有经历过爱情,你不懂大哥,大哥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你也不懂白姐姐,姐姐一样也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只是大哥的保护是用武器,我的保护是用感情罢了……” 孙寄啸安静地聆听,没有再做表态,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拒绝。 “不早了,我先去睡,金鹏,你也早些休息……”离开时,她怀揣忐忑,经过他身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如出水芙蓉,俏丽却不明yàn,冰清yu洁,怎可能不敲醒他的世界……  彻夜难安。 为什么在她的心里,他会是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孩子?只因为他比她的年纪小吗?若她的心一直不能打开,他应该挽留、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可是,命中注定,他绝对不该再错过这次的相遇…… “白姐姐,我不会放弃你。”孙寄啸面上漾起一丝有把握的笑,于心中对自己承诺。这么多年的恋姐情结,似乎都根源于这位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了……  辗转反侧。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luàn。 她将怎样去面对寄啸?今后见面时她该怎么同他招呼?是冲他一笑还是低头无语?是若无其事还是心事重重?是她欠他还是她负他? 明天会是不同的一天,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语气来讲怎样的一席话?谁先主动开口?甚至,明天他们压根儿不会相遇? 文白把心给了天,给了命运,这个孙寄啸,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的小男孩了,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寄啸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金鹏,可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 百折千回。 瀚抒醒来时呆滞地望着屋顶,想yu莲,想yin儿,忽然竟想起文白。也许,金鹏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不该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他此刻该做的,是光耀门楣,是振兴祁连山,而不是继续在川东消沉!他不要辜负了谁,也不会再被谁拖累。 可为什么,心里依旧百转千回……  也是这同样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岸之隔的盟军军营,阡独自一人在风中徘徊。 一步步走近河畔,月之光辉,如碎金般映在水面,渐渐向他漂移而来。四周静谧只闻风声、树声、甚至水bodàng漾声,水之当中,仿佛并无生命,又也许,是这些生命都同身边景象相安无事了?和平,安宁,寂然,足以令他远离尘世。 忽然,山外似响起一阵虎狼之声,明明发生在天的彼端,却引得眼前水面动dàng,河中生命显然开始不安,那惊起的漩涡,不由分说也将月拉扯,继而沦陷。luàn世。 饮恨刀在鞘中又一次蠢蠢yu动,阡知道,它很想参加这场川北之战。此刻他握紧刀锋,却是为了阻止它…… “为战而生……”眼前晃过父亲林楚江的影子,“爹……可曾预见,三年后,短刀谷是这样的局面……” 没有一盘散沙,可是比一盘散沙还要残忍,太凝聚,凝聚得盘根错节,分不清到底谁站在左边,谁站在右边,不坚定的人太多,坚定的人,却可能会疯狂到走火入魔—— yin儿说,难怪那日苏慕离败走之时,会看见他表情悲凉,yin儿关注的,是当天苏慕离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林阡对那日的另一幕却一直铭记于心…… 另一幕——当柳五津和海逐làng一起上前应战苏慕离时,海逐làng对苏慕离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可是柳五津说的是——“慕离,现在可相信了?”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相信什么? 后来苏慕离也回答了:“‘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贴切不过。” 是相信这一点啊。可是这一点,究竟是谁跟苏慕离说起的?而这样一种刻意的炫耀和宣扬,怎可能不引得苏慕离刻意要跟他林阡比布局? 当日他注意着柳五津和苏慕离对话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对劲,如今一回想,才知哪里不对——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苏家的仇怨,根本便是林家军强加给双方的啊…… 柳大哥,他的忘年之交柳大哥…… 第380章 释然 是否越接近一个人的执念,就越会觉得这个人距离遥远? 不能说物是人非,因为他认识柳大哥时,柳大哥便已是这样的人,经历无从更改,记忆不可抹杀,只不过他林阡只看得见一面,另一面不会对他林阡展现也不必展现而已,若不等到短刀谷内战浮出水面,柳大哥的另外一面,或许永远无缘得见…… 初涉江湖、跌跌撞撞的那些日子,统领盟军、战无不胜的这许多年,身边都不缺柳大哥的chā科打诨、嬉皮笑脸,柳大哥从来以嘻哈度日示人,以盗马抢马为乐,máo手máo脚、顽劣调皮,不认识的人看见他,没有一个会相信他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他表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可能看重的,就只有他的宝贝女儿柳闻因…… 可是,离短刀谷越来越近的这几个月,柳大哥脸上有过往日的轻松表情么?没有。仿佛被内战的气氛同化了,尽管柳大哥心里可能也更宁愿过安谧的日子,虽然柳大哥很多事情都是迫于形势身不由己——但柳大哥曾是父亲最得力的战将,甚至是最好的知己,他一定最恨不得手刃苏降雪——所以,纵然是他ji化了阡和苏家的矛盾,又有什么错…… 阡叹了口气,答应yin儿说要努力去试、去说服,说的时候是为了不让她焦虑,可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林家军那么多年的努力,和对父亲生死效忠的决心,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搁浅就让步。而柳大哥,这唯一一个从前可以和自己交心的良师益友,现在阡却不能对他交心! 柳大哥,不与你交心的原因,亦是不忍见你失望……  往前走,愿路无尽头。 饮恨刀林阡,惟能顺从命运,去延续短刀谷几十年不变的权力斗争吗?这个无眠的夜晚,他在仲夏的温暖中,竟感觉得到一阵凛冽。 还没有下定决心,天便已经亮了,川蜀四周的山脉,在这一刻显得高深清寒。不知是光太暗,或是山太挤、林太浓,竟觉得眼前的山林,不是绿sè,而是黑sè…… “像不像那天我带着你在云雾山的黑夜里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当时你对我说,‘想不到云雾山的白天,这般深邃,这般好看’……” 原来这破晓景象,不止阡一个人的目光留驻?阡一怔而回头,云雾山的黑夜,正是眼前人带他一路走过,走出过去黑暗的世界,从此开始迎接一段又一段的辉煌岁月…… 眼前人,南宋武林至今不灭的传奇。 天骄徐辕。阡在闯dàng江湖之前就钦佩他,相识之后更是敬爱他,世间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天骄一样武功盖世却还那么虚怀若谷,事事都以大局为重从不徇si,德高望重到甚至连老前辈都无法企及——是啊谁人不赞叹,扬名江湖近十年的天骄徐辕,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他的到来,便如这破晓一般,似给黑暗中的阡燃亮了一丝光线。不错,天骄他,不纯粹属于林家军,也显然不可能亲近苏党,他不会是苏林两家之间动摇不定的,也不会像柳五津路政一样迫切复仇,最重要的是——天骄是那样得值得自己信任、尊敬…… “天骄。”阡心中虽欣喜,脸上却从容。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你看着破晓时惊诧却释怀的表情,当时看见你那般喜欢白昼景象,我更加下定决心要将你从黑夜里救出来。”徐辕百感交集。 “若没有天骄,也不会有林阡今时今日。”阡心怀感恩。 “那还记得,我那天曾对你说的话么?”徐辕微笑问,阡不禁一怔:“哪一句?” “‘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叹了口气,回忆。 “天骄说的这一句,我一直都在坚持。抗金,会是林阡一生不变的使命。”阡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单指抗金——属于你林阡的路,敌人不止有金人,也一定会有自己人。不要觉得他们与抗金无关,他们正牢牢地挡在你的使命前,试图横生枝节。”徐辕正sè,“要走下去,就不能动摇,不能迟疑,必须要尽快下定决心与他们为敌。” “原来,天骄初来乍到,就已经听闻了那些说法,以为我为了楚风liu动摇、迟疑?”阡心一颤。 “你对金人态度如何,立场怎样,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了解透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sèmihuo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徐辕一笑,“况且黑(道)会的俘虏们不是说,‘美人计去了你林阡那里,就一定会反击’么?既然如此,自然不担心你林阡失陷楚风liu,倒是担心那女子通敌叛国。” 阡亦一笑,感慨万千。知他的人总是知他。 徐辕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不去川北的原因,不可能因为楚风liu,而只不过、是顾虑了旁人没有顾虑的而已……” 阡一愣,而沉默。天骄果然是天骄,一眼将他看穿。  “胜南,我只是有一点不解,既然你将迟疑流lu给了几位前辈,又为何不向他们解释你有顾虑?”天骄问。 “迟疑不慎流lu,并非我之本愿。没有极力掩饰而造成他们担忧,的确是我的过失。”阡带着愧疚。 “你最近压力过大,一时失去周全,也是可以体谅。我不解之处不在迟疑之流lu,而在为何你流lu了却不解释?有误会不去消除,这样一来,岂不贻人话柄?” “不解释,只因我目前心中两种信念并存,去不去川北还犹未可知。若是最终选择去了川北,足以使任何谣言都不攻自破,解释反到显多余,也免得反复其词、令几位前辈大悲大喜。”阡轻声回答。 “你一向都是这样,再矛盾,再纠结,都喜欢一个人全部揽下,想不通就堵在心里,谁都妄想为你分担。”徐辕点头,理解了他的苦心,不免劝道,“但是你要记得,从前大家是同仇敌忾,现今却很可能有立场的分歧,这多事之秋,你这一点就成了缺点,不妨试着交流。” 阡被徐辕一语点醒,点头:“天骄说的极是。”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这份顾虑,是如我猜测的那样——因为川北之战是场‘内战’的缘故吗?”徐辕问。 阡点头:“我在军营多年,深知争权夺利可以害死一整个军队,苏林两家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中间盘根错节可能牵连到一整个短刀谷,若我入局,形势一定更加复杂,若我起衅,则内luàn必定ji化。我实在不愿见到那般场面,而更希望大家能像过去一样,一致对外抗金。” 阡不能向yin儿述说的权力斗争,也尽在这里倾诉给了天骄。 “可惜,胜南,抗金是理想,内战是现实。此刻不发动内战,待到抗金事真正迫在眉睫,内患动luàn,外敌何安?”天骄轻声劝道,“这与你黔西、川东两战的信仰一样,别忘了,这两战你收服的,也全都是宋人。对苏降雪,为何竟却不愿?” “不是不愿。即便为了父志、为了父仇,我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手刃苏降雪。”阡摇头,“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起衅,内战必然最luàn,牵连最远,祸害最久,得不偿失。” “为何?” “因为,陕西义军有难。” “陕西义军?你指的是,越野?”徐辕面中流lu一丝微惊。 阡点头,将越野山寨的危在旦夕,扼要与天骄述说了一遍,与告诉yin儿的分毫不差:“天骄,正因我之一去,必然引起短刀谷内战,亦会倾覆陕西义军,故而才想将北上之期延后……”阡叹息。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如今这时机大不恰当,需从长计议。”天骄点头,“既是为了陕西义军,不如也就对柳前辈、石前辈他们也坦言相告。” “我只是、不忍令他们失望……” 天骄一笑:“若是你不肯打川北之战,他们必定不答应,但如今只是延期而已,几位前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听我一言,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只会更加觉得你林阡值得他们追随,值得他们等待,因为你和你的父亲,行事作风是那样的相似。” “我明白,经过和天骄的一番倾吐,心中已释然了不少。”阡面lu微笑,的确释怀。 天骄微微一笑:“这样便再好不过。”  倾谈过后,阡与天骄循路而回,天渐渐泛白世界却还未醒来,整个人间,仿佛除了仙山、清流、杉树,便只有他二人。 “胜南,恭喜你。立了业,也成了家。”徐辕远远看见盟军驻地,轻声祝贺他和yin儿的婚事,忽然,提及yu泽,“yu泽也听说了你的婚事,只不过要在短刀谷里照看宋贤,所以,应当是不会来了。” “他们,还好么?” “宋贤已经恢复了很多,记忆回来了,不过行动还是有些僵硬。”徐辕轻声叹惋,终于问,“胜南……若非为了宋贤的手足情义,若非觉得愧对于他,此刻,真的放得下yu泽吗?” “即便只是为了手足情义,我也断然不会再想yu泽。” “这样,对yu泽而言公平吗?她爱的一直是你,只不过对宋贤感恩,他二人纵然在一起,也恐怕不会幸福。” “若我当初不斩断情丝,yu泽此刻会如旧日一样左右为难,对她而言,更不公平,可能还不如此刻幸福。”阡黯然,却斩钉截铁,“天骄,不仅当初这样,如今这样,将来的我,也不会去打扰yu泽的感情生活,既因为宋贤需要她,也因为yin儿需要我。娶了yin儿为妻,林阡命中再无别的女人。” “当初你为了yu泽,常常忽略了身边的她,如今,却真是造化nong人。”徐辕叹,“凤箫yin能得你这个夫婿,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阡一怔,笑:“也不知怎么说,其实,能娶yin儿,才是我的幸运啊。” 每当心中烦luàn,想起yin儿就会自然平静,luàn世中她的粲然一笑,足以令他淡忘一切纷扰。 任这些纷扰一如既往地涌进他的命中,此生无惧,无憾,亦求无愧。 第381章 悠然 那日清晨,阡因为天骄的支持而下定了决心,终于明白,他本不必再权衡到底要不要去川北,而更该拿定了主意不去——毕竟,陕西义军的生死存亡,值得短刀谷所有人都费一番思量。 如天骄所说,多事之秋,立场的分歧不容怠慢,说服柳五津、石中庸、路政三位前辈,便成了阡当前的首要任务。不过,既然天骄能了解并赞成他的想法,说服几位前辈之事,应当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亦如天骄所言,几位前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虽不可能放弃数十年来的准备,暂时止战应当还是赞同的,唯独要商议的,也就只是这“暂时”的期限罢了。 回营之后,阡将对天骄所述的一切向柳五津等人叙说,柳五津与路政果然点头赞同,只有石中庸不曾明确表态。但阡察言观sè,也知战事已经被自己成功拖延,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这沉重的决定,解决之后竟如此轻松,真是多亏了天骄鼓舞。有些事,做之前看似纠结,着手后却一顺百顺。 “苏家和我们向来讳莫如深,不过他们最近兵力的变化,的确是我们也察觉的,虽然没想到会有林阡说得这般危急,越野他已经‘生死攸关’。”阡走后,路政首先说,“看来回川北复仇,真的需要从长计议。免得真给了金人便宜。” “越野若是知道胜南今时今日还在为他担忧,不知要如何后悔当初叛离我们去投靠苏家。”柳五津笑而叹息,甚是欣赏,“胜南和楚江,亦是越来越像了,每一场战争,都能将一切势力顾及和保证。我已经预感得到,将来越野必定回头。” “不过,奇怪的是,适才我听林阡谈及内战的语气,明显是虽然愿意承担责任,却还不能接受事实。”石中庸却有疑团,“林阡他,不愿发动内战,不愿见党派之争,不愿承认短刀谷中钩心斗角,给我的感觉,他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短刀谷还保留幻想。实在不对劲,我偏不信,他没有见过尔虞我诈……” “老石头,这便是你错了。他涉世很深,也见多了尔虞我诈,但唯独不能接受短刀谷的尔虞我诈,因为,短刀谷是他的理想啊……”柳五津收敛了笑容,忽然略带深意地问石中庸,“当年,短刀谷何尝不是你我的理想?” 石中庸一怔,缓了很久才回答:“是啊,所以,更要将苏家那群外人赶出去……” “不用愁,老石头,胜南不是说了吗,至多冷淡一年。期间,我们也可以援助越野山寨先击退金人,或许,还能先把越野收服回来也不一定。”柳五津恢复笑脸,“老夫也想这一年的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呢,最近可真是累得紧。”站起来伸个懒腰,眼神就往那边喧闹的盟军瞟:“不跟你们俩聊了,我去凑凑热闹!” 说罢老小子就一溜烟地跑过去了,留下石中庸和路政二人对坐。许久,石中庸都难得lu出一丝笑容:“这个老柳,倒是特别喜欢跟年轻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盟军的那群年轻人。” 路政mi惘地望着那边的欢歌笑语,真的很年轻:“倒是真的分不清楚,之中哪些是林阡带来的盟军,哪些来自短刀谷了。”远处的盟军,无论是作战时,还是休整时,都俨然一个整体,分不清出处来历。 石中庸闻言一震,面lu释怀之sè:“若真如此,要我再等上一两年,到也心甘情愿。”那楚风liu的传言,看来真是他误会林阡了。  连日来,盟军与黑(道)会极度投缘,除了交流经历、比试酒量、切磋刀剑拳脚之外,倒是还有不少一直深藏不lu的人才,一旦有了兴致,便以琴棋书画各显技艺,令杨致诚大赞原来这边藏龙卧虎,也教祝孟尝连连跺脚怎么连黑(道)会也附庸风雅起来了,郭昶则时常一副ji动喜悦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语,眼中泪水涟涟:“欣欣向荣啊……” 今天要决一胜负的,则非上述中任意一种,而是——驯马——柳五津一得知脾气就上来了:“我老柳哪个不会,你们就比哪个?也太欺负人了!” “哈哈,是啊,若是开个杀马大会,不用比,柳大哥认第二,没人认第一。”阡笑着说,正坐在天骄之侧,欣赏一干人等驰骋经过。阳光照在徐辕和林阡二人身上,一时柳五津只觉光芒万丈——这两个,都是南宋刀坛的神话,不知哪一个,才是刀坛之王…… 表面上看,林阡算是徐辕一手发掘和支撑起来的小辈,但地位上讲,徐辕又是林阡要征服天下时必须的得力干将。就是这样一种mihuo人的关系,令柳五津也分不清到底谁更强些,不过,又何必去管呢,他二人,又犯不着决一胜负,他们该是从始至终的战友啊……柳五津想。真是越看越喜欢他二人在一起,令柳五津大有安全感。 “天骄,你是何时来的?”柳五津问,“竟事先不通知我们……” “前几日便来了,走访了几天,你恰好不在。”天骄回答说,柳五津立即瞪了石中庸一眼,看看,人家多低调,你呢,还要我跑去接风洗尘。不远处石中庸被他瞪了这一眼,浑然不是滋味。 正说着,阡忽然起身离去,柳五津一愣,循声看,原来是yin儿牵着马过来了,不禁笑起来:“真是,有了媳fu就忘了咱们了。哈哈。”天骄浅笑,不说话,眼光却一直不离阡的背影,略带一丝惆怅。 却不知何故,阡和yin儿还未走近,陡然就有一匹疯马从斜路里闯过来,一路横冲直碰,速如逝电流光,已经擦了好几个人,眼看正对着这边要将yin儿冲撞!——这突发事件,令屁股还没着地的柳五津惊得停在那里,站不起来也坐不下去,危机感霎时强烈:凤箫yin她,在黔西之战时,曾经被马撞飞过,难道这幕情景、要重演?! 这里不少人都知道盟主那次被撞的惨事,在这个瞬间都为盟主捏了好一把汗。一不留神,却见yin儿她身影一闪,轻轻松松跃上了马背去,一把拉住缰绳似是要将这匹马征服,那身姿,真是英俊得紧。 “刮目相看啊……”柳五津捋须,终于不担心。 然则yin儿毕竟拗不过这匹烈马,还没迈开几步,那马儿便一个ji灵,立即企图将她挣脱,yin儿处变不惊,勒它尝试刹住它,马儿却比适才还要疯狂,载着她四处luàn窜,众人刚刚才把一颗心缓下来,猛然又悬了上去,这野马过于反常,顷刻竟穿过人群直往外飞奔,极速驰向险境场面无法控制,而yin儿却还不依不饶,非但不放弃还依旧试图停止它! 惊呼声中,只见阡一个箭步冲到yin儿落下的那匹马上,不刻便快马加鞭追赶而去,距离越来越近,然而离绝险也越来越近,这一刻,别说海逐làng、范遇莫非那些人紧张不已,就算如柳五津、徐辕,都面lu惊疑不得不站起看去——平地将尽,林凤二人面前立即就会有一道陡坡,若是被这匹野马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离绝险只有几步之遥,谁都看见紧追不舍的林阡弃了胯下战马,借速飞身跃至yin儿背后,总算追上了她。然而那疯马速如闪电,瞬间就带着他和她濒临绝境,尽管那一刻,yin儿还在拼劲力气挽救它……柳五津在人群中看到这幕,绝望叫了一声便看都不敢再看,千钧一发之际,却听阡大喝一声,那吼声中气十足震耳yu聋,柳五津被惊慑得赶紧移开双手,只见十指之间一幕景象惊心吊魄——真正是悬崖勒马啊,那被胜南yin儿一同扼制的烈马,此刻已近乎直立在最后的一寸上,重心压得那最后一寸,片刻后就将不复存在! 那场景在众人脑海至少都停留了半晌,如梦初醒时,阡已经带着yin儿策马归来,那野马似乎意识到适才生死攸关是阡救了它,温驯地听任他驱赶。 众人急忙赶上前去探看,幸好他二人都毫发未伤。 yin儿笑着跳下马来,尽管还心有余悸,却为了缓解众人担忧,拿林阡取笑:“刚刚那一声怒吼,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hun蛋,救了你性命啊……”阡微笑着也下得马来,责怪的口wěn,却充满爱惜。 “凤箫yin。”柳五津面带愠sè上前去,“怎就这么逞强?驯不服它便认输跳下来,任它自杀算了。若是你二人因为这匹马便缺了胳膊断了脚,不是乐极生悲是什么?!” yin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没反驳。 “对了,这匹马,是谁的?”阡回头问。许久无人敢答,黑(道)会会众推推搡搡,最后才把一个不知名的小子从角落里给贡献了出来,那小子知道差点害了盟王盟主,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盟王,盟主,在下驯马无方,任它疯癫了跑出来,惊扰了二位,实在是……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阡和yin儿对视一笑,yin儿笑着说:“倒是有个方法,你可以恕罪的。” “什么方法?!”那小子终于抬起头来。 “便是把你这匹马给了盟王。从今以后,它便是盟王的战马之一,要陪伴盟王征战沙场,你可愿意?”yin儿问罢,阡面sè忽然微微一变,才知yin儿拼了性命驯马为哪般。 “愿意,这匹马能有荣幸送给盟王,真是在下毕生之福。”那人喜笑颜开,“不过,这匹马性子烈,发疯的时候很少有人可以驯服,还见一个摔一个,所以今天我才拿出来炫耀……这样的马,若是战场上……”说着说着,面lu难sè。 “适才你也看见了,发疯的时候,我与盟王可以控制得住它。你留它在身边,对你和你身边的人,都是个不定时的祸害,不如投之以实用。”yin儿一张嘴就是用来的。 “盟主说的是……那在下也没什么顾忌了。多谢盟王盟主!”那小子喜不自禁。 yin儿喜滋滋地笑,自言自语:“这种速度的马,在人世间已经罕见了,若配上你林阡以一驭万的饮恨刀,恐怕斩万军都是一瞬。”转过头来,看着阡得意地笑:“盟王,给它起个名字吧。今后你又多了一匹战马。” 却没有注意到阡脸上的表情:“为何yin儿要为我挑一匹新战马?” “你前阵子不是刚跟我抱怨过,你那匹马跟着你时间最久,经历凶险最多,伤痕累累、马不像马的?你要知道,战马终究不像你林阡,体力旺盛可以没日没夜地拼,所以还是有两匹马,轮流交替着用的好。正好那匹马强壮,这一匹速度快。”yin儿笑着说,“给它们哥俩起个名字,那匹不如叫奔雷,这匹,就叫它逝电吧……” “嗯,你说它叫什么,它便叫什么。”阡微笑,爱抚地拍了拍逝电,他刚一拍,逝电就动了一动,身边顿时退开一大圈兵将,无穷威力,立竿见影…… “战马,其实是越多越好啊,将来再有合眼缘的,再夺来!”yin儿摩拳擦掌。 “怎么yin儿倒成了无良马贼了?柳大哥,你被人抢了饭碗啊。”阡说笑时,柳五津亦哈哈大笑。 一直凝视着yin儿,尽管yin儿后来没有抬起头来再看阡,可是他的眼光渐渐地已经离不开她。有yin儿在身边,再千钧一发都畅快淋漓,再危险动dàng都付之一笑。而感动,而宠爱,而幸福,都无需跟糊涂却善良的yin儿讲,跟她调侃斗嘴过一生,感动宠爱和幸福也全就在其中了,这样相处的方式,真是没有一丝负担……  谈笑间,只见向清风领着一个信使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来,向清风向来做什么都慢条斯理,不曾走得这么快过,按理说,是被这信使给把速度带上来的。 要说平常走路就能走成一道旋风的,世上到还真有那么几个,阡心里立刻就浮现出金南第八陈铸的形貌,但陈铸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这信使,按理说不是金人派遣。 果不其然,看见这信使,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柳五津和路政便好像知道是谁来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表情,柳五津不禁唉声叹气:“又没有安宁日子了……” “她几时来?她来,我走!”石中庸面sè立即就一沉,脾气一上来,拉也拉不住。 第382章 潜流 来者何人,能令柳五津、路政、石中庸三个全都这般反响?阡和yin儿不禁面面相觑。 “门主已经在来的路上,命在下来告知各位大侠,她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到,各位见到她来,不必手忙脚luàn。”那信使说。 “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么快?她……明明此刻该在川北啊!”柳五津瞠目结舌。 “她怎么会来……”路政一贯忧伤示人,现在更忧伤,而且真的手忙脚luàn了。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石中庸愠怒。 这位门主,应是短刀谷众多武学家族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了吧。yin儿起先没往深处想,这时听到门主是个女子,多少有些好奇。 “盟王,门主托我向您问好。还说,您小的时候她还抱过您。”信使说的同时,众人尽皆哑口无言。还没见面呢,就套起近乎来了。 “是……哪位门主?”阡直冒冷汗,却要维持从容,何其难也。 “喔,胜南,忘了告诉你,这位门主姓陈名静,但是……一点都不安静……”柳五津说,“她来了我们便完了,就是只鸟,成天要飞在你耳边对你唧唧喳喳,不说话就会死,一说起来喋喋不休。尤其是去年任了门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呵呵……难怪无良马贼你去年一直不肯回短刀谷去,原来如此……”yin儿笑起来。柳五津先一怔,默认而笑。 “可是,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阡看柳五津似乎不再想讲,轻声问,语气陌生得柳五津没有听过,柳五津不由得一愕:“什么?” “那是个什么门派?她是父亲以前的麾下吗?她在短刀谷里,处境如何?”阡问,yin儿的脸sè也不禁一变。 “她……是‘塑影门’的第十七代门主……她有个侄儿你们应当都听说过名号——‘九分天下’之中那位号称‘塑影蚀魂’的陈羽丰。”柳五津顿了顿,才说。 “原来是‘塑影门’……”阡这才懂了,短刀谷陈家,是苏林两家中间的最大的一派势力之一。 “当年,陈羽丰和你姐姐韩萱几乎就要成亲,却发生了饮恨刀丢失的意外。这对准夫妻,在寻刀的过程里失踪,如今已经近三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啊……”柳五津叹息。 是啊,算起来,九分天下里的陈羽丰,还是林楚江的女婿、林阡的姐夫。这样的关系,才使得陈家从当初的中立逐渐倾向于支持林家…… “原是要她留在短刀谷坐镇的,想不到竟也凑热闹跑了过来。”石中庸正sè道,“不如真的这样,她来,我就走。” “别!老石头,虽然看不惯她,表面场上还是要过去的……”柳五津说。 “看她一眼都多余!”石中庸愤愤说。 “真的有这么讨厌?”yin儿一怔,好奇。 “呵呵,si仇,si仇……”柳五津干笑着给他们解释,边说边拉扯石中庸衣袖。 “这个陈女侠,如今多大年纪?” “三十多啦,不过还待字闺中。曾经有过一个论及婚嫁的,可是太风风火火了,有次为了捉jiān细直接就跳到别人马车上去了,把自己男人留在街头没管……”柳五津摇头叙说着,面带苦笑。 yin儿听听就笑起来:“不觉她讨厌,倒觉得她可爱呢。”  那陈静女侠一莅临,立刻就给大伙儿领教了她的风风火火和唧唧喳喳本事。一场接风洗尘,盟军在场首领若是讲了一千句话,九百九十是她所讲,三十多岁了还不安稳,一直在到处窜,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跟所有人都熟络了,柳五津说她“几乎认识短刀谷每个角落的人”简直是低估了她。 yin儿甘拜下风,笑问阡:“是不是所有姓陈的都是这样?诡绝陈铸,动作也很快……” 阡笑着,边与天骄碰杯边说:“那位陈将军,也没这陈女侠能说会道啊。” 天骄笑:“无可厚非,她属猴。” 阡和yin儿皆一怔,想不到天骄嘲讽起人来也这么贴切。 yin儿低下头去,掐指算了半天:“胜南……” “什么?”阡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窘、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你……”她指着他半晌,忍不住笑出来,“你属猪啊。” 邻近的各位听到这句,先都是愕然,愣了好一会儿也都笑起来。 “你才知道?我大你两岁,自然属猪。笨!”他摇头,苦笑。  然而阡很少再会有这种笑容了吧,这种看着她偶尔犯浑时述说着“孺子不可教”的笑。 因为短刀谷的事吗?yin儿猜测,虽然阡尽力不让她知道。 但阡想过吗?她,其实还是能看到那么一角,即便阡极力地掩饰着不让她看。 她讨厌自己人之间勾心斗角,所以阡不让她看。但阡自己,喜欢看吗? 她梦幻的江湖,不就是他追求的真理吗,现在,理想却好像在被颠覆…… “从前,与你介绍新的人,你从不会去追问他的身世背景。”回去的路上,yin儿试探的口气,问他。 他回答说:“如今跟短刀谷距离近了,是时候去接触更多的人事了。”如此敷衍。 是啊,最近有太多新的人,从前都不曾接触过,都来自短刀谷,要生硬地把林楚江的一生,和林阡的此生拼凑。 又怎么可能,会拼凑如手中这块yu玦般完美无缺? 天骄,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首领级的人物,几天来就有五个,表面都站在林家的这一边。 风鸣涧、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实实在在的林家军忠臣。 还有海逐làng,那个可怜的曾经被苏林两家都遗弃的良将。 川北之战,前景难以预测…… 可叹越野的陕西义军,命运竟不在金人手里,而完全被自己人cào控……  “越野山寨?原来林侄顾虑的是他们!?”陈静拉着柳五津、路政一路问长问短,得知了川北之战延期的原因,大惊失sè,继而义愤填膺:“顾虑他们干什么!那群叛徒!当初林家不安的时候第一个投靠苏降雪的就是越野,这等不忠不义的畜生,还管他们做什么?!若是我啊,继续打我的川北之战!越野死便死了,应得的报应!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冷静……”“淡定……”路政柳五津一左一右架住她。 “等等,还没骂完呢,越野那个叛徒,我正想不到杀他的办法,现在金人要灭他,求之不得!” “这不就成借刀杀人了?”柳五津说。 “就借刀杀人,怎么了!?”陈静冷笑,“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生他养他的我们,现在大祸临头了,还盼望生他养他的回来救他?不踩他一脚已经够仁慈了。最多,给他收个尸……” “不过,话说回来,越野山寨快完了的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塑影门一直关注着那边情况,没发现有这般严重。”一个时辰之后,陈静才把刚刚那坨话讲完,柳五津已经快睡着,好在路政有耐心。 “原先也是半信半疑,但刚巧金北第四的楚风liu被苏慕离禁锢了许久后得林阡相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透lu给了林阡只言片语。这之中的确涉及了越野山寨的真实困境,苏慕离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能来抓楚风liu。”路政回答说。 “我就猜到,最影响林侄念头的,就是楚风liu那女人的话。”陈静说,“唉,我就怕那个小盟主,拴不住林侄的心。男人家,最喜欢沾惹野huā野草了,尤其那还是个王妃……一听就风sāo,肯定和苏慕然没什么两样……” 柳五津路政都呵呵笑起来。 “笑什么?”陈静正sè,“我说两位,你们怎么就不换个角度想想,万一楚风liu与苏慕离串通作案,以美人计mihuo了林侄骗了林侄,把本来不危难的越野山寨说得危难至极,那最终会引起什么后果?” “会令胜南止步川北之战,最利于苏家争得喘息之机。”柳五津叹了口气。 “当这个消息由林阡传给了我们,会令我们更加肯定苏降雪不行了,分明就是ji着我们去川北……”路政说。 “等等!——所以,胜南止步不前,我们却想立即挥军北上——一不留神,我们和胜南之间就会生芥蒂,起隔阂,严重了还会起冲突!”柳五津将两个猜测连贯在一起,面sè大变,“我的天,好高妙的挑拨离间……” “是啊!我就是这么怀疑,楚风liu这个女人,一定对林侄十分了解,而苏慕离,对你们也是极其了解的。”陈静说,“林侄他……一时大意,中了敌人的jiān计啊……” “可是……”柳五津一怔,“胜南他……会有这般大意吗?” “会啊,他为了那个女人,连金宋之分都不顾了。”陈静头头是道。  “谣言止于智者,楚风liu之事,各位只需一笑置之。林阡他,不可能有那么大意。”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三人抬头,原来是天骄由远及近。夜太暗,天骄的影子淡若水。 可是,这一句再低声,都足以令三人齐齐点头,表情严肃,言听计从。 天骄的每句话都那么有说服力,一听他的声音,便足以了解,他行事如何稳如泰山。 所以,林家军与苏党势力悬殊却能存活,全赖他的持重相抗。 所以,这么多年,武林天骄的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前辈后辈,无一人不尊敬他。 “天骄……我……”陈静yu言又止。 “所谓的‘不顾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陈女侠,徐辕别无所求,只愿你们这些与他还陌生的人们,能够对他有绝对的信任。信任他,像他与他的抗金联盟那样,彼此之间都那样信任。”天骄说,“其实他对你们也一样信任,切不可你们自己先疏远了他。” “谨记。”陈静严肃时话就少了。 “可是天骄……我不是不信任胜南,只是觉得,胜南他好像有些不信任我们。”柳五津叹了口气,“楚风liu那事情一出,我就担心楚风liu挑拨离间,虽然她没有刻意挑拨,但是否危言耸听犹未可知。最要命的是,胜南他听了这些之后竟没有立即与我们述说,而是一直一个人在考虑,我觉得,是胜南不信任我们,因为,胜南他,一向排斥内战……” 天骄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不信任你们,他对我说,他怕看见你们失望,况且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不想说了增添你们的困扰。” “唉……原来是这样……苦了那孩子……”柳五津连连叹息。 “你们都要体谅,从前他是细作出身,一直处在敌人中间,遇到危险没有一人可以商量,全凭个人信念维持,而现今他是主公,任何事情都由他独自决断,本也不可能轻易被旁人左右。所以,独断专行很正常,不存在‘他不告诉你他就是不信任你’的这种说法。”天骄说,三人皆觉有理。 “要记住,此刻你们不只是短刀谷的林家军,而更是他林阡的盟军。林阡为人怎样,当年我们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川北之战,值得托付。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骄说。 柳五津路政郑重点头:“天骄说的是。” “或许是形势到了紧要关头,大家都太紧张了,所以,就都有点浮躁啦,哈哈。”陈静赶紧调节气氛说。 “战事拖延已成必然,我赞成林阡的看法,先对外、再安内。”天骄说。 “我、路政也是这么想的,老石头还在踌躇,陈静,你呢?”柳五津问。 陈静面lu难sè:“战事延期?可是,会不会被别人抢了空子?万一……寒泽叶他也知道了现在是铲除苏降雪的好时机,会不会不管越野山寨的事,直接就发动内战?毕竟,寒泽叶他,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 “能共患难度过三年,好不容易时机成熟了,反而一个个都忘恩负义了起来。”柳五津攥紧了拳,不忍提及寒泽叶之异心。 这个同样属于“九分天下”之一,号称“叶寒枫友”,武器为寒枫鞭的少年将军,寒泽叶,因为病魔缠身而蛰伏了多年,好容易度过了性命之忧,如今,会不会趁机先行安内,取代苏降雪成为短刀谷之主? 尤其是现在林阡想要拖延战机,若是寒泽叶首先号令内战,必定有谷内一大群林家军相应…… 可叹,当年“九分天下”是林家军复仇的序幕和牺牲品,现在,却成了割据势力,遗患无穷! 越野在前,寒泽叶在后,与苏降雪之战,天骄与林阡,难进难退。 第383章 激流 战事延期。 这样的决策,根源自一份可信度还有待推敲的情报,只为了一方可称作叛徒的义军,却放纵了已在短刀谷横行多年的四大家族,乍一听去根本不该采取,因此即便建立在天骄与林阡绝对互信、林家军完全听令于主公的基础上,也难免赞同者少,不解者多。谁都觉得,拖延之举,无论如何也不应发生在此刻:跟随盟王盟主征战这么久了,向来都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从未因为一个敌人而放慢过步伐退让过气势,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最顺利的此刻止步? 不解这个决策,或许更加是因为不适应。不适应忽然就不作战了,还想继续继续打下去…… 而对于这个决策,柳五津路政等人也是赞同之后就开始后悔:是啊,赞同之前怎么没有深度考虑到寒泽叶?那个和林家军一起共度了患难三年、如今势力却已不受控制的寒泽叶,便就是柳五津口中所说的又一“忘恩负义”之辈。林阡和天骄晚去短刀谷一刻,就会多纵容寒泽叶一刻! 身为林家军要将的寒泽叶,在林家军中地位如何可见一斑,德高望重可谓直追天骄徐辕,武功盖世自是不在话下,最可怖的一点是:寒泽叶不像林阡那样顾全大局,甚至很可能毫不犹豫,直接就将那越野山寨忽略了、牺牲掉,为了成功而在所不惜。这一点,林阡永远狠不了手……  过不了几天便传来消息,寒泽叶果然有这番异动,留在短刀谷内的林家军,说不准有多少迫切复仇的等不及就被他鼓动,届时林阡和天骄还在谷外,谷内林家军就先易了江山换了天下。谷中风云,牵制得众首领如坐针毡,不得不为林阡与天骄心焦…… “若是可以,真该亲临凤翔府去看一看,到底越野他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若消息是假,也好打消林阡拖延战期的念头。”路政说。 “就算真去看一看,也未必能看见实情。陕西义军一向分散,撑得住撑不住都是一个表象,下面的只管自己打,对整体局势闭塞,战况如何,只有上面的首领和对面的敌人清楚。苏降雪要脸,越野脾气也硬,不会亲口向你求援,能体会战局的,唯剩下金人。”柳五津摇头否决,叹了口气,“隔着千山万水,这里的我们不可能熟悉陕西事态,金人足以利用这一点,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加上前几日楚风liu被苏慕离禁锢得性命垂危,更加使她的话可信……” “我还是不信那楚风liu。禁锢,或许只是串通一气的苦rou计罢了,事出可疑。”石中庸仍然对楚风liu存疑,“她与林阡的知交之情再深,金人终是金人。” “新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不要听?”陈静又风尘仆仆地来,人脉广,打探消息也一流。 “什么?”柳五津路政异口同声,石中庸回避。 “据说,曹范苏顾四大家族,最近和一个人走的很近。”陈静说。 “谁?” 说出来的名字,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sè:“林陌……” “林家的人,看来是要内部分裂成好几拨了。”柳五津苦笑,“这边寒泽叶要篡权,那边趁早把林陌给挟持了。已经开始luàn了。” 越野之事,目前还显得那么重要吗? “跟林阡和天骄说说吧,战事不要再延期了,越野也别管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寒泽叶会让步,林陌也会服输。”陈静急道。 天骄随后便到了,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说,形势虽复杂,却不必这样心急慌luàn:“毕竟不管谁先得到短刀谷,只要有林阡在一天,短刀谷就别想坐得安稳。” 而林阡,却遍寻不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是的,这一天的这个时辰里,没有一个人见过林阡,如离奇失踪一般。整个抗金联盟,包括凤箫yin在内,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去处。 这不起眼的一个时辰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军营里,惯常地去看他的麾下们休整时战力恢复得如何,惯常地去看黑(道)会那些俘虏们,在郭昶孙思雨等人带领下练军练得怎样,惯常地在人群里找到他的yin儿,和yin儿谈天说地,面容里依旧是清浅的笑。 换作惯常,这一个时辰,没有谁可以过问。 但这一个时辰,在这多事之秋,竟令柳五津、石中庸、路政等人心中骤生不祥之感。 这一个时辰,谁也不会料到,会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导火线吧——  柳五津坐在yu紫烟的面前,带着ji切的语气问:“紫烟,你知道这个时辰他在哪里,见了谁,是不是!?” “紫烟,回答我。”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刺眼的目光,着实令yu紫烟不敢看。 yu紫烟无辜地坐在那里,明明安chā在阡的附近只是做母亲的为了多看自己儿子一眼,然而在这多事之秋,她却成了几位首领争相bi供的对象。 “你一直跟着他,一定知道他见了谁,做了些什么。”路政推测。 许久,yu紫烟终于噙泪抬头,面带凄切:“何必呢?十九年前的一切,难道还要在今天重演吗?” “紫烟……”石中庸一愣,脸sè大变。 yu紫烟泪如雨下:“就是这样的斗争啊,让人变得疯狂,让人变得狰狞,让人变得都不择手段,现在你们脸上的表情,就跟十九年前的那时候,那些人,一模一样……” “紫烟,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没有长大……”石中庸叹了口气。 yu紫烟冷笑:“若你们那样叫长大,我宁愿没有长大,也宁愿我的阡儿,永远是个孩子……” “可惜,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离不开这场风bo。别忘了,当年他的失踪,也是因为这场风bo才起!”石中庸字字句句将她震慑。 “紫烟,别岔开话题。告诉我们,胜南今天去见了谁?”柳五津问,“真的很重要。” “隔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我也不认得那个人。”yu紫烟叹了口气,回答得不清不楚。 “原来还真的是秘密去见了人。”石中庸面sè一变。 “是,非常隐秘,说实话我只听到了第一句,以后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近乎耳语。”yu紫烟表情无奈心却愉快,知道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心要将阡保护。 石中庸听到时却一震:“他林阡是什么身份,犯得着和谁交流要用耳语?!” “把你听到的那一句告诉我。”柳五津问。 yu紫烟一愣,看来真的事关重大:“对方说,‘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 “上次!?还有上次?!”石中庸怒不可遏,“这拖延之事,看来真的大有文章!” “先不对外声张。”柳五津说,“看来,胜南的确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有必要si下去调查,林阡他过去的几个月内跟谁有过交流。过去情势不紧张,他与那人的交流未必有如今这样隐秘。”路政提议。 “说的不错。”柳五津点头,“紫烟,你有必要将这个人的大致形貌,都描述一遍。” 攥紧拳:天骄啊天骄,不是不听你的话,也不是不信任胜南,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啊!  也许真的是说到曹cào,曹cào就到。 前几天刚刚提起的这个人,金南第八,诡绝陈铸,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和阡约在了这个多事之秋。 送达的是一封密信,中间经过了不少渠道,甚至打通了黑(道)会的关系,说明陈铸心里也明白,目前金宋双方形势前所未有,两军之中都有内luàn,一不留神就是通敌卖国之罪,这种情形,当然是不见为妙。何况在林阡与楚风liu的谣言还在流传的今时今日,本来有交情的人都该避而不见,本来就没有交情的,就更该划清界限了。 奇就奇在,陈铸他,明知故犯。 阡将密信捏在手里的时候,蹙眉,亦觉得事有蹊跷。 会不会,是金人为了离间抗金联盟,故意设出来的圈套?如果是,这次他与陈铸的会面,一定会被人刻意地跟随、监视并宣扬,势必在盟军之中引起更多谣言,更大恐慌。 从诡绝陈铸的行事作风来看,恐怕不是“如果是”了,简直“一定是”。阡嘴角lu出一丝轻蔑的笑,对陈铸的偏见由来已久,只觉得那就是个擅用yin谋诡计的小人罢了。 真是龌龊。这样明显而肤浅的伎俩…… 其实在决定战事延期之后的这几天,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麾下们的意向,明白他们的心愿想法,但延期的决定一直没有动摇过。也不是没有从头再回忆一遍,探究楚风liu和苏慕离会不会是合伙,寻找楚风liu的话里有无破绽。所有的可能都推敲过,最终他还是决定相信她。 但,如果他这次赴约去见陈铸,而陈铸又真的设了个拙劣的圈套,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金人有挑拨离间用意——那么,同为金人的楚风liu,一定就逃不了干系,一定也会被说成是挑拨离间的。一旦楚风liu可信度下降,战事之延期,势必再起bo澜……不仅如此,恐怕连阡自己都不得不在某一天也开始怀疑,怀疑楚风liu对自己是否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时糊涂轻信了她,毕竟,自己对楚风liu的信任还仅仅局限于过去的知交之情,再信任,也要有一个限度…… 一瞬间阡就想了很多,既然要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么,在这紧要关头,他就不该和金人有任何接触,尤其是,可能根本就不秘密的所谓“秘密接触”。既影响盟军军心,也妨碍自己决心。 理智告诉阡不要拆开信,对陈铸置之不理就算。 然而,如果不是圈套呢?  陈铸从前就和阡有过两次见面,都试图以“内情论”破坏阡与麾下之间关系,上一次谈话更把yin儿都拖下水来指责了一番,令阡对他的厌恶感莫名滋生。本来说什么都对这位陈将军印象极差、想到就鄙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有时候会不经意想起陈铸上次与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 选定了你?陈铸选定他什么?上次自己一气之下误解了陈铸选他分化抗金联盟,后来仔细回想,方知陈铸那日,重要的话还没讲出来。 现在回忆起来,就会发现,陈铸上次的对话就一个用意,简简单单——试探,试探自己对yin儿的感情! 陈铸对yin儿的眼神也尤其特别,特别得如一个长辈疼惜晚辈,黔西之战,陈铸对yin儿的关注远胜过对盟军其余任何一个。 不经意间,便拆开了信,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为了yin儿,这封信,该仔细地读。 若是整封信里对yin儿只字不提,而只像开头写的那样,感谢阡对楚风liu不杀之恩和救命之恩,那么阡绝对不会应邀赴约,然而,信中除了第一句感谢之外,真的全然指向yin儿,问她安好,贺她大婚,说起她年纪,提及与她第一面——开始看得阡莫名其妙,不知陈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最后,还称赞她剑法,说她的剑法,没有辱没她父亲的名声! “不辱其父威名”,最后一句,令阡看信的手陡然一颤,没有握稳信纸,任它飘落在地。其父威名?yin儿的父亲?!但yin儿她的身世,连yin儿自己都不知道啊…… “什么信?看这么ji动……”yin儿刚巧就在一边,帮他拾起信来,“咦,女真文吗?看不懂……”边说边微笑把信递还他,“这群金人,武功没咱们高,字都没咱们好看。” “是啊。”他微笑,听着yin儿话音里的骄傲,那属于抗金联盟的盟主。 可是,陈铸说的人到底是谁,陈铸他知道yin儿的身世吗? 犹记得陈铸在隐逸山庄里对yin儿指着鼻子骂的一句话:“什么金狗,什么抗金联盟!你这hun账东西!” 阡蹙眉,心中生出一份不祥——难道,陈铸他觉得yin儿是金人? 第384章 导火 盛夏之荫,深瀚如海,石树相缠,竹草互掩。此地距两军驻地皆远,既隐秘也安全,自是会面之佳处。 事关yin儿,阡不必再权衡,陈铸这个约,他是赴定了。哪怕真是一场圈套,再致命的陷阱他也要去。何况,陈铸未必有这个本事,足以算计得了他。 于是隐瞒了盟军所有人,择一个时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阡心知,若非刻意跟踪,不会有谁觉察得到他的动向,却万料不到,恰有他的亲生母亲yu紫烟,最近一直在关注着他…… 在来的途中阡早就听到这脚步,出于信任,未去怀疑跟踪之人来自盟军,还误以为是陈铸派人跟踪故nong玄虚,不禁暗自增添了几分误解——看来这陈铸还是屡教不改,想要像在夔州一样,一边“诚恳”地透lu内情,一边还要留一手算计他?好,要算计,那他林阡等着! 战念骤生,饮恨刀随时候命。他倒想看看,陈铸派这个人尾随要玩什么把戏!  一日十餐的陈将军依旧早早就到了,气氛还是往常一样的温和——除了这个尾随而至的脚步之外,陈铸似乎并未带任何兵马,至少阡环顾四周,再无埋伏。 “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陈铸停杯投箸,笑而抬头,忽然感应出密林间又一道气息,脸一沉,眉一蹙,低声道:“你还带了人来?” 阡一怔,从容应对:“此等关头,林阡岂可能容人目睹你我接触?”心中也是一颤:怎么,难道不是陈铸的人? “我明白了,你是对我还信不过啊,竟以为,人是我安排的……”陈铸苦笑一声,边倒酒边说,“尾随你而至的,不是我的人。” “看来,是林阡行事不慎了……”阡叹了口气:盟军竟然在派人监视他…… “是你的人,我不便处理。你自己看着办。”陈铸说,阡蹙眉,疑huo着到底会是哪一路、需不需要先不动声sè、之后把幕后黑手也揪出来。也许不是柳路石陈,而是曹苏顾范呢? “先不管他,此人武功拙劣,隔这么远,听不到我们讲话。”陈铸看出阡另有考虑,做了个手势要他安心坐下,“你待会儿si自处决他也行。总之,你做事,我放心。”陈铸说罢就一笑,阡才看见这次多备了副餐具,点头坐下,陈将军果然有魄力。 “林阡,咱们也算认识了快一年了吧,每次见你我都在吃,就是没请你吃过……”陈铸再从脚下搬起一大坛酒,“川东这边最好的酒,何不与我边吃边谈?” “陈将军。可否开门见山?”阡应言坐下,看得出陈铸明明很迫切,眉间却犹豫不决,阡必须帮他早做决断。 陈铸斟酒的手没有停过,声音却在发颤:“有件事……我在夔州就已经怀疑……你听好了,我只是怀疑,还不甚肯定……” “关于yin儿的身世?”阡问的同时,陈铸已经忙不迭地点头。 不错,陈铸要说的当然是yin儿。上次陈铸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yin的事……”谈话间陈铸最认真的一句话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yin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隐逸山庄里陈铸是这样骂yin儿的——“凤箫yin你真是个hun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明显得很,陈铸早就知道yin儿的身世和来历,也在担心着yin儿和自己还有联盟之间的利益…… 一瞬,阡才明白自己可能不是想多了,陈铸眼中的yin儿,恐怕真就是个金人!  “夔州之役,你就已经知道了yin儿的身世?”阡不得不震惊非常,陈铸他,竟然知道了将近一年,还守口如瓶。 “嗯,确切地说,我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这么认为……”陈铸哀伤的口气,“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更没有一个人能够为我分忧。所有的问题,只能我自己扛,可是一次两次还行,三番四次见她和自己兄弟自相残杀,还一脸得意嘲笑我们是金狗,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受不了了,藏不住了……林阡,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帮我决策的人,因为,唯有你可以决定她的去留……” 就算yin儿是金人,什么身世竟要牵扯到“去留”这样严重?yin儿还和她的亲生兄弟自相残杀过?阡震惊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涉及yin儿决计不能马虎:“陈将军可以说清楚些吗?你在夔州,如何发现了yin儿的身世?yin儿生父……是哪一位?” “……”陈铸yu言又止,最后还是启齿,带着尊敬的表情,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正是我家王爷。” 阡执杯的手控制不住,对着桌子狠狠就敲了一下,酒几乎泼了陈铸一脸。陈铸狼狈地坐回原位,也明白阡是慌张所致——不错,慌张,原来,连林阡也会慌张的…… 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要效忠的那位王爷?剑圣完颜永涟?!也便是说,这几年来yin儿面对的一切敌人其实都奉了那个人的命令尊那个人为主上?!而,之前交过手的什么二王爷小王爷,差点都命丧yin儿剑下,却都可能是她的兄长!? “这一切……都从何而知?” “盟主和我初次见面,就是在白帝城的城门口,偏巧一见就斗剑过招。如果你还记得当时景象,理应记得她与我比剑之时遇到危急,用了一个看似胡luàn的招式反败为胜,但那一招,对王爷来说,意义重大——那一招,是我家王爷和柳月前辈的定情之招,世间无几人知道。”陈铸轻声道,“柳月前辈去世之后,王爷一直在找寻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可惜一直没有音讯……本来也无信物,那女婴身上也没什么胎记,有生之年能找到已经很渺茫。偏偏叫我看见,盟主娴熟地使出了这一剑……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却没有定论。直到后来,才发现她本名林念昔,是点苍山云蓝的爱徒,一切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云蓝是柳月前辈的朋友,有极大的可能在柳月前辈临终前夕见过她,向她托孤。” “怎么,柳月前辈她,临终前一直不在那位王爷身边?”阡一怔,和他听过的传闻大有出入。 “外界传言,都是道听途说。确实柳月前辈临死,都未能与王爷团聚……柳月前辈身亡于湖南洞庭,死讯,还是许多天后才传到中都……”陈铸叹了口气,“纵使王爷天下无敌,面对噩耗也根本无能为力,一切,都怪那金宋之分……” “完颜永涟-柳月-云蓝-yin儿”,从陈铸这里推测,yin儿有成的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而从阡这里,早就应该为yin儿探明身世了——阡豁然想起三年前在大理蓝府地窖看见的云蓝的那半本日记和柳月的几封家书——他早该从“yin儿-云蓝-柳月-完颜永涟”这一逆序,与陈铸推测出同样的结论啊! 会在哪个环节出漏洞?yin儿有多少的可能不是那个女婴?! 一瞬阡仿佛历经了几个世纪,为了yin儿在心中重组了过去的十几年——其实他林阡比陈铸还清楚,柳月的确托孤给了云蓝,而云蓝,最疼爱的徒儿理所当然是yin儿…… 没有一丝破绽。yin儿根本就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没有丢失,此刻的yin儿,该和楚风liu是一个地位,就是楚风liu取代的那个身份。楚风liu曾经对他林阡说过:“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liu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阡当时听的时候还略带怜悯,可曾想过,话中这个女儿,就是自己身边的yin儿?! “一代一代,就如此之像……当年柳月身为你南宋细作,被安chā在我家王爷身边,却违背了信念与王爷相爱,而盟主,则更加荒唐,事实也更加残忍,竟叫她堂堂金国公主,沦为……不,做了三年之久的抗金联盟盟主……而且,谁不好牵扯,偏要牵扯上你林阡……”陈铸捶xiong顿足,表情痛苦,“我心里一团糟,也不知云蓝她,究竟是什么居心!” “云蓝前辈的本心,也许是想消除yin儿身上有关金人的所有印迹,所以,这些年狠了心从不告诉yin儿身世……可是,柳月托孤时留下了足够证明她身份的剑谱,是身为母亲,希望女儿和父亲相认,也便是柳月的这一点,可能令云蓝前辈不忍销毁所有的证据。”阡轻声回答的同时,陈铸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竟然……真的相信我的话?!”被信任的感觉刹那袭击了陈铸,总是被林阡仇视的陈铸不禁受宠若惊。 “不管yin儿是不是公主,陈将军的话都是真的。夔州之役的火船上,你不忍看见yin儿要杀小王爷,隐逸山庄夺轮回剑时,你拼了性命,只为了制止yin儿与二王爷互残……你的苦心,我现在才明白。陈将军,先前林阡对你的偏见,真正是误解至深……”阡对陈铸骤然改观,发自肺腑地认错并感谢他。 听得陈铸热泪盈眶,只顾着傻笑:“我,我也只是不想看到盟主和小王爷们骨rou相残啊……可是,盟主的身份和身世,完完全全是冲突的,我原先想隐瞒,却又觉得亏待了盟主,但若公布于世,一定就会有王爷的敌人向王爷攻击,你林阡的敌人也会向你林阡攻击……思前想后,最好的方法,还是隐瞒。可是快一年了,我这一年都过得……煎熬无比……我觉得,再不告诉谁我就真的快疯了,盟主总有一天会真的和王爷交锋也不一定……林阡,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只有你,纯粹站在爱她、为她好的立场上……” “陈将军这一年来,一边隐瞒着他们,一边拼命地阻止他们交锋……何其辛苦……”阡叹息,需要有一个人帮陈铸一起,不是吗?这个人,就是自己。难怪陈铸说“我选定了你”,只怪上次谈话,自己走得太快。 “如果你不想隐瞒,也可以考虑不隐瞒,盟主如果能认祖归宗,其实也再好不过,虽然中间一定会有不少bo澜,但只要你林阡帮忙化解,我想事情一定可以平息。”陈铸说,“是把盟主继续留在你身边,还是把盟主还给王爷,选哪个都有各自的辛苦麻烦。两者我决定不了,希望你能帮我决定。三日之后,还在此地,我等你答复。” “不用三日,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阡轻声决断,“瞒下去。一直瞒下去,有生之年,都不能让yin儿知道她的身世。” 这样的斩钉截铁,语气和王爷如出一辙。 陈铸闻言一怔:“林阡,三思而后行啊……两种选择,我权衡了一年之久,都未曾决断……” “陈将军,我绝对不放yin儿,也希望陈将军不再提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隐瞒,一起确保他们不再手足相残。”阡角一丝慑服的微笑,“你适才也说了,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那么王爷他……岂不是……太可怜了?”陈铸听他选了这个,立即难受另一个。 “陈将军,世界上的事,有多少是可以两全齐美的?你是想继续看着你家王爷对yin儿的愧疚思念,还是看到将来他对yin儿的爱恨交织?不错yin儿是他的女儿,yin儿却是我的女人。”阡轻声告诫,“别忘了,yin儿向来都和金廷对着干,难说认祖归宗之后心不向着南宋。万一你们带回去的不是公主而还是盟主,对你家王爷,对yin儿,都是莫大的伤害……” 一语将陈铸点醒:“你说得不错,我是没有考虑到,盟主她对金人的反感和憎恶……硬要将她带回去,盟主根本不能适应,会有多少伤人的景象出现……我本该预想得到……” “身世之伤,在抗金联盟中屡见不鲜。我林阡就是个实例,越风将军更是个明证,yin儿向来无忧无虑,不可以突然间给她这么大的打击。一定要瞒着她。”阡说,连jiān细后人、名门后裔都会因为和金人扯上一点关系就遭歧视、受冷落,那金国公主的头衔一扣,yin儿的下半生还怎么过?一向在意金宋之分的yin儿,受到的一定是摧毁性的打击…… 从这一刻起,哪怕要带着一生的谎言去面对yin儿,他都必须这样坚持下去,绝对不可以给她一丝伤害,绝对不可以透lu给她只言片语。 有生之年yin儿都没有身世没有来历,yin儿只是个孤儿,yin儿唯一的依靠就是他林阡。 第385章 僵持 可怜的yin儿,今生今世,注定你不会寻到身世之谜。 归路上,阡眼前浮现的,一直都是yin儿憧憬的眼神和惆怅的神态。yin儿怕是永远想不到,他和她心心念念要去寻的老头子,竟会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多年战luàn,yin儿早就把这个南北前十的统治者理所当然看成了仇敌,若突然告诉她她过去的前十七年立场都是错误的,她辛苦缔造的功业全被颠覆,她努力实现的人生全被瓦解,她拼命坚持的信仰也全被粉碎——换他他都不能承受,若yin儿得知情何以堪?! yin儿的信念显然是根深蒂固的,从懂事起就被她的云蓝师父灌输抗金的思想,之后遇到的全是纪景等人的类似教育,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也根本体验过民生疾苦,早就以抗金为己任,一知半解的时候还常常张嘴闭嘴都是功名……面对抗金事业的冷淡yin儿不是没有动摇过,那个曾经还动摇过的凤箫yin,偏偏是因为遇到了他林阡才开始坚定的,这几年坐稳了盟主,根本就是盟主的不二之选…… 为什么,竟然是这样的一种身世…… 竟教心愿与身违…… yin儿为贺兰山叹息的话还反复心间:“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贺兰山可以认冷冰冰,因为兰山只是个普通的大夫,yin儿是谁?yin儿是盟主啊,前些年她引以为豪的战绩,到最后会成为对她自己的嘲笑……当日yin儿话音里全是羡慕,除了羡慕,却也听得出yin儿并不能忽略金宋之分,yin儿的这个偏见,源于yin儿是盟主她当然在意金宋之分! 川北之战的多事之秋,楚风liu和陈铸的连续打击却是截然相异的两条线,一条正对着他林阡的信仰,一条则对准了他的热爱……  而林家军的几位首领,恐怕已经和自己出现了信任的裂痕,石中庸一直对楚风liu意见保留,而柳五津和路政最近总是在为寒泽叶悔恨,陈静则更加不安稳,几天之内,便传递了不少谷内信息,大多无用,却实在扰luàn人心。 阡对盟军,原先是绝对信任的。但这个从始至终一直存在的第三人,如果不是刻意跟踪他,根本不可能尾随到陈铸这里。奇也奇在,脚步声最初出现,却不在盟军驻地。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曹苏顾范,就必定是柳路石陈,若真是后者,不正是说明了信任危机不是吗? 藏妥了对yin儿的顾虑,定了心,立即以他多年的细作经验反查这个人。这人明显武功平庸经验拙劣,不过两个转弯,已经完全暴lu在他的面前,杉木之后,他遥看这女子远去背影,僵立原地。 离别时陈铸的话还响在耳侧:“这第三个人,便由你解决了。” 若真是曹苏顾范派来的细作,就地便可以解决,若是柳路石陈的别有用心,可以继续监视,直到最后与他们挑明,可是……眼前人竟是自己亲生母亲?真教他对着这个事实,束手无策!竟然……想到利用他林阡的亲生母亲来监视他!? yu紫烟没有见过他,可是他永远记得建康城无意邂逅的那一幕,当母亲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所以没有记得他,他却清楚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谁,望着她的短短一刻,把十几年来的遗憾全都消除了,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瞬就可以完全记住,轮廓,身形,气质,深刻在心里,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竟也来了……来了川东,猝不及防。 究竟是怎么回事,yu紫烟为什么会跟踪他,到底是谁在安排?这样的策略,太高妙,太刁钻……  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竟是一个都不能再交心了。 回到联盟时,只能做惯常所做的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与郭昶孙思雨问事,去察看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军容,在人群里找到yin儿,和莫非、海逐làng、厉风行等人谈心说笑。 一边这么做,一边留意着柳路石陈的动向。 “二大爷,你又长老了不少啊。”yin儿嬉笑着走到小秦淮帮主李君前面前,暌违数日,李君前略显疲累。一向si交甚好的他们,说起话来也是这般的肆无忌惮。 “没半句好话!”李君前佯怒,“我想好的祝贺你们成亲的客套话却都被堵住了!” “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套!”yin儿呵呵笑着去拍李君前背,那么开心,这无忧无虑的情景,阡希望一生都见到。 “凤箫yin,你怎么好像……又变矮了?”李君前抓住机会还击。 “是吗?”那丫头立刻上了心,回来跟阡验了验身高,脸上挂着愁容,“竟是真的……” “哪里有人会变矮?看来是鞋买得不如上次。”阡微笑,回问李君前,“怎么样?越风他,回来吗?” 李君前摇摇头:“越风他,还是决定隐居去了,是真的去隐居,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若是隐居,到也罢了,只要不去帮越野对付咱们,就是谢天谢地。”厉风行说。 “隐居……”yin儿蹙眉,“越风他,的确是这个心愿……那便祝福他吧……不可强求……” “嗯,就要这样,有些人愿意继续干,才创造了好条件给另一些人退隐。”阡微笑拍拍yin儿的肩,柳路石陈在半刻之内都已不见。可想而知去了哪里。 与林家军几位元老的信任危机,一触即发。 而他的抗金联盟,对川北之战的设想还很单纯,这样的情势下,厉风行、李君前、莫非这些知交好友,他一个都不想去打扰。复杂的人事,颠覆的想法,溃烂的旅程,他不希望他的抗金联盟也被牵涉。  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天骄。 何其幸,最终还有人可以倾诉,值得倾诉。 夜晚,与天骄会面时,心中尚存一份感ji,将这信任危机诉诸天骄,天骄沉yin片刻,果然点头:“若真是柳路石陈几位前辈派人监视、跟踪,那么,一定如你所说,他们对你存在不信任。” “或许,是因为情势太凶急,他们过于心焦,所以失了分寸。”林阡叹。 “上次已经告诫他们要绝对互信,竟然还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天骄面带愠sè,“然而在这关头,你与陈铸不避嫌反倒si下会面,竟没有考虑轻重吗?” 阡早已想到应对方法:“我与陈铸会面,是为了试探他。” “试探他?” “楚风liu的话是真是假,其实不仅石中庸前辈怀疑,我自己思前想后也觉得不妥,也担心她会丢弃原则、骗我给我设圈套。正巧此时,陈铸也来找我,我应约而去,正是要看陈铸的邀约会不会是个挑拨离间的圈套,如果是,那楚风liu的话,我要重新审视一番了。”阡说。 “其实,有太多两难的决定,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如果事后推翻,可能就会一直推翻。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推翻。”天骄微笑说。 “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阡蹙眉,想起的更多是关于yin儿的那个决定。 “是啊,你选择信任楚风liu,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liu,你已经是慌luàn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天骄说。 其实天骄说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知他者,果然天骄也。 “那么,陈铸他,到底与你谈了些什么?” “无关痛痒的话题。无非是感谢我救了楚风liu。至于他邀约是否圈套,实难辨识……原本想看陈铸有没有派人跟踪我,却想不到,跟踪我的人脚步回到了联盟……而且,还是我的亲生母亲……”阡叹了口气,“我几乎已经断定,就是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让她去的。” “我明白了。胜南,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们消除芥蒂。”天骄轻声道,“不管陈铸有意无心,我都不可能让你们互相不信任。” “在此先谢过天骄。”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坚持你的第一判断。”天骄说,“柳路石陈四位前辈,他们或对越野不满,觉得昧着良心抛弃陕西义军无可厚非,或对楚风liu怀疑,觉得楚风liu并不能完全取信,或又是被谷中形势所bi,一时心luàn如麻。你应该都能体会,万望你不要对他们不信任。” 阡微微一笑:“从不,也决不。” “那便好。给我一两天的时间。我来向他们述说。”天骄说。 阡和天骄,却没有意识到,再快,都已经来不及了……  此夜晴朗,漫天是绚烂星河。 yin儿站在路口,倚树看着天象,等候阡与天骄议事归来。 战事延期了,伙伴们也都到了,尽管察觉出短刀谷有那么些焦虑,都不影响yin儿即将成婚的好心情,明明看不懂天象,可是看着的时候就忍不住轻松地lu出笑容,不管过去未来如何,此刻她都是最幸福的。 背后的脚步声却那样沉,听得出心事重重。 “无良马贼,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转过头,yin儿新奇地发现柳五津的眉拧得比石中庸还紧。 “凤箫yin,其实,你知道胜南今天去见谁是吗?”柳五津问。 yin儿不禁一愣:“什么?” “只不过,你知道胜南要见的是一个金人,所以在回答我们的时候,你说你不知道胜南去了哪里。” yin儿忆起她替阡捡信的那个瞬间,一怔,这才想起了什么:“你……你们竟在我们身边,安chā了眼线?!”不禁有些气愤。 “为何纵容他?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刻,他不该去见金人!”柳五津痛心地说。 “他只是收到了信而已,至于去没去,还不能肯定。”yin儿立即反驳。 “不,他去了,他的老朋友,金南第八,诡绝陈铸,地点我都可以说出来。”柳五津摇头,语带惋惜。 yin儿觉察到他目光里的不信任,怒从心生:“原来,你们还不止一个眼线?!你们竟派人暗中监视他!?” “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道,他和陈铸一直都有联系……”柳五津面sè痛苦。 yin儿怒极:“短刀谷的细作,难道都是用来内耗的?不去监视敌人,却来监视主公?可知你们这样的不信任,是对他的最大不尊重!?” “多事之秋,与金人不保持距离,瞒着我们这么多事,一定要和金人接触,是他林阡自己犯错在先。”柳五津从来不称呼林阡为林阡,这样的改口,显得尤为生疏。 “我不知你们短刀谷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柳前辈,此时此刻的你,真让我觉得陌生。”yin儿试图平心静气,却无果。 “此时此刻的他,也让我觉得陌生。从前他有什么事都会向我们征询意见,但现在,竟什么都不愿与我们商量!”柳五津亦有些气愤,“不找我们,反而找敌人,他可知道,他的行为根本是危险至极!?” “征询意见?那你们自己呢?可有征询过他的意见?!”yin儿嘴不饶人,原先只想为了阡而驳斥柳五津,却不曾想,这句彻底令柳五津震惊当场:“什么?!” “明明已经择他为新主,可你们对他澄清过一切吗?三年来,你们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可是从未告诉过他,饮恨刀里有‘天之咒’,也没有告诉过他,‘江山刀剑缘’哪怕一个细节,更不曾与他提起过,苏降雪的存在,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什么话都是一语带过,所有事都是他自己mo索自己撞出来的,哪里征求过他的意见!?”yin儿噙泪,赌气说,“不错,谁都知道那个负担太重,谁了解都可能会要退缩要放弃,可是也不能怕胜南放弃,就对他隐瞒一切,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力承担起这一切!试想你们都不能对他推心置腹,又怎可能得到他的挖心掏肺?” “这……这是谁对你说的?是胜南对你抱怨的?!”柳五津语声颤抖。 “不是谁对我说的,是我自己亲眼看见的,夔州之役刚打完,就被我听到你和路政前辈述说短刀谷的党派之争,风鸣涧和海逐làng两位将军的分歧,是源于你们让风将军对海将军的牵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làng费了盟军一次根除南北前十的好机会。”yin儿说,“党派之争,早就开始,一直都在祸害,可你们,却不对胜南述说只言片语,明明就是不信任他的表现!” “所以,胜南就不再信任我们?”柳五津听得心力交瘁,yin儿听他语气哀伤,不禁一怔而语塞:“不……他……没有不信任你们……你多心了……” “不告诉他党派之争,是因为当时的我们,谁都不想影响他的生活啊……”柳五津黯然神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件对他不利……他怎么可以,这样误解……” yin儿一听便慌了神,敛起愤怒,略现慌张:“不,适才的这些理解,都是我的,绝非胜南的……” “凤箫yin,其实,胜南在有些方面,想的一定与你一样……我早在怀疑,胜南的一意孤行,是不是出于对我们的不信任,是不是出于对内战的反感……今天……才总算验证……”柳五津叹了口气,“以胜南的性格,必定憎恨……党派之争……” 第386章 内耗 yin儿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柳五津误解,急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巧阡从路的那边过来,yin儿立即上前去:“胜南……我……他……” 阡一眼便看清柳五津脸上的痛苦和ji动,心念一动,知天骄的劝解已经来不及,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柳大哥都处在慌luàn不稳的状态,看来战事延期注定要再起bo澜。于是先让yin儿回避:“你先回去,我和柳大哥说。” yin儿一步三回头,明显也被短刀谷的焦虑情绪传染,担心不已。 “胜南,是否极度憎恶党派之争?”柳五津声音沙哑,阡立刻明白yin儿同他讲了什么,蹙眉:“原来连yin儿也觉察出了……” “短刀谷的内斗,再怎样掩盖,也掩不了个中丑恶。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迟早的……”柳五津叹了口气,“当年不与你提起苏降雪,也正是不想把丑事过早暴lu,不想动摇你的信念和理想……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快就知道了……”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却依然只是片面。”阡轻声回答,“柳大哥,既然如今已经择我为主,那还需要掩盖什么?今时今日,已经不算‘过早’,我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何不将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如实相告?” 柳五津脸sè一变:“如……如实相告?”“如实”二字,甚是震惊——难道胜南觉得,他们在搪塞,他们在遮掩,甚至他们在撒谎?心一颤,柳五津有太多话明明可以说,可是不敢说,他实在不知道,胜南目前所知多少…… “夔州之役,虽说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对我们来说也的确意义重大,但对苏降雪而言,分量还不至于那么重,重到可以撼动他的地位。然而黔西之战自始至终,苏降雪都在不停地算计盟军,先把yin儿出卖给魔门,后来又趁我伤重前来暗杀,三番四次,不依不饶……柳大哥,我思前想后,只觉我和苏降雪之间,有不少人在穿针引线。若非有人旁敲侧击,苏降雪怎可能觉得岌岌可危,怎可能视我为最大劲敌?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恐怕远比我所知的复杂……” 阡已经尽量避开直指柳五津,然而柳五津心中显然震撼:“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苏降雪视你为最大劲敌,是因为你林阡虽未入谷,短刀谷内外却已经到处是你的势力……所以苏降雪,觉得岌岌可危……”支支唔唔,明显这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阡忽然沉默了片刻,柳五津心头也全然忐忑。的确,不信任的裂痕已经由暗转明,他们互相说话都有避忌,行为也开始隐瞒。尽管,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阡不忍指明“穿针引线”“旁敲侧击”的是柳大哥,是怕柳大哥自责,而柳五津,也不希望胜南获悉林家军的一些不堪回首,怕他失望于他的理想…… 怕对方误解而刻意转弯的林柳二人,可曾想过,自己的话转弯之后,的确把可能会生出的误解淡化了,却引得对方的思维也跟着转了弯,所以生出了另一种层面的误解?! 先前没有想过,现在才想到,已经追悔莫及。气氛僵硬了太久,短刀谷的丑恶内幕,彼此其实都心照不宣。  “柳大哥,我希望柳大哥能明白,如果我会动摇,早就已经动摇,柳大哥不必担心那些内幕告诉我会引起任何后果,也不必担心我会怀疑或离去……短刀谷的所有党派,可能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所有人手上可能都沾满了鲜血,这些我都清清楚楚,柳大哥没有必要再有什么避忌……”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却依旧不言语,他需要知道,阡现在到底了解到一个什么程度,他不能把那些不该讲的也全都讲出来…… 阡深知到此时若还不挑明,误会必定还要升级,所以只能直截了当,继续说下去:“就我所知,除了林家和苏家之外,短刀谷里还有寒泽叶、陈羽丰、百里笙至少三位‘九分天下’的势力,各自结党,皆有拥趸,对于苏林两派的谁优谁劣,这三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林家和苏家之内也不是那么凝聚,恐怕派系还要再分,既盘根错节,又各怀鬼胎……自三年前开始,短刀谷就开始自相残杀,苏林两家之间的内耗,甚至,苏家军内部、林家军各自之内的,内耗中的内耗……” “你这一切,都是从何听来?”柳五津一震。 “不是听来,是我自身所悟。”阡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初涉江湖,几个月发生的事就比过去十几年发生的事情还多,当时的所有纷争,外表看来都是由饮恨刀和云雾山比武联系着,后来也全都推脱了南北前十,于是就轻易地隐形在当时简单的形势之中……可是后来仔细深究,才知很多事件,都根因于短刀谷内斗。” 柳五津面sè震惊,僵立原地。  “三年前,饮恨刀因故丢失;其后陈羽丰和我姐姐寻刀而失踪;紧接着池乔木在寻刀途中叛变降金、与他同行的人是柳大哥你最疼爱的闻因;同期,范铁樵和路政前辈的儿子路成也是寻刀路上、行踪暴lu给了黑(道)会……这些事发生得紧凑密切,当时我只知它们发生,却从未想过它们为何发生——它们发生的时候,正是林苏两家实力变化的最关键时刻。在那之前,我爹被苏降雪出卖险些被陈铸擒获,林家军惨败而归元气大伤;‘九分天下’刚刚成立不久,越野就叛离我们投靠了苏降雪,形势已经完全偏向了苏家。多事之秋,饮恨刀的丢失根本就正中苏家的心意,值得他们顺水推舟——陈羽丰是塑影门的领袖,苏家当然要倾尽力量根除;集中精力打压池乔木的地位,池乔木郁郁不得志自然要叛变降金,一降金就一定会反金的义士来铲除他,借刀杀人,苏家一举两得还巧妙置身事外;同样的方法,苏家还yu借黑(道)会之手轻松除去范铁樵;恰巧他二位身边带着的是你和路政前辈的子女……寻刀而已,足够击溃‘七大首领’之五,还顺带除去了‘九分天下’之一,如此行径,只有苏降雪做得出。” 柳五津攥紧拳:“那年,在谷中遭到打压,我们不得不联络各地据点,希冀他们能帮忙反击,就连越野,我也借口寻刀路过陕西,试图说服他回来……却没有成功,山东红袄寨,更是在那段时间和我们疏远了联系……全都是苏降雪从中作梗……没办法,我们只能通过天骄来举办云雾山比武……但你可知道,你父亲的死,更令苏降雪猖狂……他欺人太甚,我们……不得不……反击……”  “云雾山比武之时,天骄明明部署周密,金国那捞月教和含沙派却还是潜入其中,成功暗杀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兼……”阡轻声道,“那么多的重要人物,为何独独杀一个慕容兼?只因云雾山防备得天衣无缝,金人只能从慕容兼下手啊……根因便是——慕容兼与苏降雪来往密切……” 柳五津面sè一变,嗯了一声点头。阡从前只是猜测,不敢落实——原来柳路石陈和曹苏顾范一样,用的正是借刀杀人!  “淮南势力,向来割据,百里笙忠于天骄,是林家军的自己人;司马黛蓝属于点苍山云蓝,也隶属林家;然而慕容山庄和小秦淮远比他两家历史悠远,是两淮最大势力,所以是苏林两家角逐两淮的重要帮派。对于林家来说,公然支持苏家的慕容兼必杀!而小秦淮的白翼帮主一贯中立,若小秦淮和苏降雪联手,林家军在两淮就一定无法立足……所以……小秦淮也要算计在内……”阡不忍说下去。 “白翼帮主德高望重,他的死,不是我们故意为之,但也算巧合。对林家来说,小秦淮群龙无首,着实对司马黛蓝和百里笙最有利……”柳五津叹息。 “所以,将计就计,趁白帮主去世,在小秦淮鼓动内luàn吗?”阡面带痛心。 “唉……”柳五津叹了口气,默认,“后来看见金人在场,才觉得有些失策,可是覆水难收来不及了,只能寄望你和李君前能将局面稳定。哪知道,哪知道小秦淮局势刚定,你就被金人暗算、失踪,那阵子你弟弟被金人you引、洪瀚抒被谣传死讯,短刀谷更是慌张,我们的势力接二连三被架空,寒泽叶亦被苏降雪下毒、旧伤复发三度病危……” 阡回忆两年前的淮南luàn,知那一定是林家军最凄凉最动dàng之时。 “幸好,后来你重新回来了江湖,而且,淮南争霸那阵子,李君前对百里笙说了一句,他佩服你。”柳五津一笑,“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令我们心安。李君前在危难之际能想到向百里笙求助,也说明他信任短刀谷,小秦淮信任林家。能得到李君前一句他佩服你,是我们在淮南最大的收获。” 阡蹙眉,他和李君前那些简单的交情,在柳五津等人的眼里,竟被看成利害关系……  “林家的峰回路转,是在淮北——越野的弟弟越风,被苍梧山诬陷成jiān细。越野千里迢迢从陕西赶到淮北,看得出兄弟情深。”柳五津说,“我们,不得不利用越风这件事,试着迫越野回头。不过,的确没想到,越风原来真的是清白无辜的。看着你和凤箫yin都站在越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话,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柳大哥,其实柳大哥的本性使然,怎可能把一个根本无辜的越风往死里推?”阡这才透lu出一丝微笑。  “一直到夔州之役,你和苏降雪其实都没有互相知晓。当时,苏降雪被表象mihuo,还以为海逐làng是我们选择的新主,所以,千方百计地youhuo海逐làng去投奔他,逐làng那个傻子,就这样,久而久之,在苏林两家都不讨好了……” 阡叹了口气:“夔州之役告捷,苏降雪也因此得知了我?” “是。福建、两淮、夔州、大理,这些地域,都是江湖新旧交接的断层,本来都可以为苏降雪所用。然而,却无端端地被你和厉风行、李君前、越风、傅云邱占据,难免不令苏降雪心惊。” “开始只是心惊而已,恐怕还不足挂齿。可就是越野身在淮北之时,他的陕西义军被金人钻了空子,继而开始不敌围剿他们的金军。部将有难,苏降雪的地位,也从此逐步不稳。”阡轻声问,洞悉口wěn,“因此,苏降雪的敌人们,就决定用我林阡对他旁敲侧击,刻意制造危机感给他,是吗?” “他的敌人们,主要也就是我们……”柳五津三缄其口,终于承认。 “你们大家一起,帮助苏降雪过高地形成了对我的估计,极速地将我的一切都灌输给了他,令他觉得我是最大的威胁,对我不除不快!而你们却瞒着我苏降雪的一切,让我误解苏降雪是无端对我起衅,从而令我被迫生恨!”阡叹息,“被迫生恨最ji烈,也最坚固,你们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苏降雪主动来ji我,胜过你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柳五津无奈点头:“原来,这些……你早就已经了解……” “柳大哥……这样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这样的自相残杀、相互陷害,要是被南北前十那些人捉住一丝破绽,可知道短刀谷会不复存在?”阡面lu心痛之sè,“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luànji化……” 试问他林阡如何掀起内战?如果只是因为单纯的憎恶反感,他还可以硬着头皮承担就承担,但若顺着适才他们分析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川北之战,只会是苏林两家从僵局到火并的转折!内斗ji化,其残酷其惨烈不堪设想,他怎可能看清了局势还不止步?这一切,非停止在川东不可! 就算短刀谷希望内战ji化的人远多过不好战的或者不知情的……无辜…… “柳大哥,我不可能允许大敌当前,先行内耗。柳大哥必定和我一样。”他留给柳五津这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 “胜南……我好像说错了话,引起了他的误解……”yin儿一直就在下一个路口守候着他,没肯离去,既不忍打扰阡和柳五津,又不放心他。 “现在没事了。我对他述说了事态,凭柳大哥,应该会理解为何我不去川北之战……”阡尽量陈述简单。 “真的没事了?”yin儿的眉才舒展开来,“那他,也不误会了?我的理解,注定不是你的理解啊,你是向他这么说的吧?” 阡一怔,摇头:“我没这么说,柳大哥也没有误会。”yin儿一愕,他随刻收起严肃,微微笑:“过不了几天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理解,当然就是我的理解。” “臭美。”yin儿开心地笑,也感动,“是啊,夫妻俩,本就该什么立场,什么想法,什么理解都是一样的。我的话,就代表着胜南的话。所以,以后说话也要收敛着点了,不能由着脾气、想什么就说什么。” 阡边听,边笑得舒心。 “哼,等川北之战这个坎过去,南北前十就别想歇了,新婚燕尔的盟王盟主,战力正值最高,必要将他们杀个落huā流水。”yin儿满怀期待地说,跃跃yu试状。 阡的心忽然透出一股寒意。yin儿,会不会我一边为了不伤害你而瞒着你,一边却帮你创造更多的功绩来伤你…… 第387章 自乱 当内幕已经不再算什么秘密,林家军还能留得住林阡吗? ——也许忧心忡忡的人总是有那么些多心,归路上,柳五津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一个烦扰,确切地说,是一种危机感。他自顾自地想:胜南一定不能容忍这样的肮脏,这样的龌龊,这样的罪孽,存在于林家军中,胜南一定非常失望,林家和苏家,原来都一样不择手段,没有正邪,没有对错,没有黑白,只有各自的利益在作祟…… “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luànji化……” 这句话,硬生生烙在柳五津心头,印象深刻。久久挥之不去的,还有当时胜南脸上极度的痛心——是啊,落实了自己朝夕相处的良师益友们原来也这样丑恶过,怎可能不是这样的痛心和失望?! 一时之间,柳五津更加后悔,自己为何就被胜南套出了所有话,胜南每说一个猜测,自己就点头承认一次……承认了这些不堪回首,不正是促使着胜南痛心、失望继而动摇吗?! 川北之战,恐怕不止延期这么简单了,憎恨党派之争的胜南,如今可能会不再信任林家的人马,可能永远不会发动川北之战! “川北之战……恐怕永远存在于传说了……”柳五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从前的战事,都是先开战后宣扬,唯独这川北之战,众人都觉得是开定了战所以先就宣扬了,谁料到,会死在最后一步……  是夜,天骄来为阡与柳路石陈劝解之时,柳五津始终神sè黯然,比往常任何时刻都担心阡会离去——他知道,党派之争,一定是川北之战胎死腹中的根因。 陈静只表达了一个立场:一定要现在就开战。林阡为了越野而延期,实在对林家军的主力没有说服力。“曾经在林家军最危难时刻不闻不问的叛徒越野,即便昧着良心抛弃,也根本无可厚非。”谁都知道,这不是陈静一个人的说辞,而是塑影门陈家一整个家族的态度。 路政当然受陈静影响不小,说,川北之战必当趁早,若再不战,林陌和寒泽叶不知哪个会篡了他林阡的位,毕竟林陌和寒泽叶,哪一个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造成林家军的分流。“内耗中的内耗,没有必要。” 石中庸亦坚持己见:这次林阡与金人si下的会面,证明林阡鬼mi心窍又一次忽略了金宋之分,“越野可能根本就没有生死攸关,川北之战也不该延期。楚风liu和陈铸,一定是危言耸听的合作者。” “看来你们四位的意见很统一,反对延期?”天骄蹙眉。 “不错。”石中庸回答,“今日林阡与陈铸的会面,也说明了这一点。有些方面,他还不够成熟。他决定延期,说得不好就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天骄见路政点头、柳五津不语,略带失望:“柳路石陈四位前辈,我原以为可以由熟悉林阡的人带着不熟悉林阡的人去了解他,却没有料到……反而由不熟悉的人影响了熟悉的人?!” 是啊,浮躁,向来都由最浮躁渐弱式传递给不浮躁。 在场四人皆是一愣,天骄叹了口气:“若不是事先设计,你们跟踪不到他和陈铸,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对他不信任,这一点已经是极大的犯忌……如今,你们竟还质疑他中敌人的圈套,不仅怀疑他的决断,甚至还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 “我不想怀疑他的决心和承担,就只能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石中庸说,“天骄,原本川北之战很是顺利,一切不就转折于楚风liu的出现么?越野之‘生死攸关’,必是其危言耸听!可是林阡,却信之,所剩一二,所以就由陈铸来补充,他二人连续出现,正是为了使越野之事更加如实,令林阡止步川北之战……” 柳五津想反驳石中庸不是这样的,可是,竟然无力说出来,心力交瘁——越野之事,只是外因啊。现在看来,这个外因,微不足道!是胜南自己,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任何外因,都能用以拒绝北上! “不止是危言耸听,一定还别有用心。楚风liu那女人魅力不小,单凭三言两语,就足以youhuo得林侄忽略金宋之分。”陈静连连叹息,“唉,从前咱们可以用蓝家大小姐来缚着林侄,如今,不知小盟主缚得住缚不住。虽然容貌上小盟主也不错,可是……在林侄身边,实在是小了点。” 天骄摇头苦笑:“时至今日,你们竟还以为他和楚风liu……” “若非被她youhuo,爱上了她,怎么也不会失去理智、连续几次和金人si下会面啊。”陈静自顾自地说。 “荒唐。”天骄斥道,“林阡本就不是把楚风liu和陈铸纯粹看成是敌人,川北之战,以至于将来金宋对抗,敌人都可以或直接或间接地为他所用。他与金人的交情,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这么一说……林侄去见陈铸,是带着目的?”陈静一愣。天骄简单几句,便使陈静的疑虑减轻了大半。 天骄点头:“有远见的人,才会有这般胆识。有谁规定,敌我双方无论何时都只能明刀明枪?” “但他不能不考虑,当前时刻他与金人见面这件事的影响。”石中庸固执地说。 “秘密接触,没有宣扬,你若不派人跟踪,这件事有何影响?”天骄一句,将石中庸也问住了。 “各位还是过于焦躁了,若换作平常,各位不会一味在这里质疑他,而更该去陕西明察暗访,去短刀谷安定军心,哪怕只能有微弱的成效。”天骄顿了一顿,告诉他们,“寒泽叶身边,已经有我的人在,短期内,一定不敢妄动。至于林陌,我一时看不透他的居心,但他的母亲尚在此处,一时之间又怎么可能和我们对着干?” “原来天骄已经……”路政喜出望外,原来天骄不动声sè已经消除了他的顾忌。 “唉……yu紫烟一直糊里糊涂,说不清楚林陌去短刀谷的动机。”石中庸说。 “她……恐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儿子,故意装出来的吧……”陈静微微叹,突然发现自己和石中庸自始至终立场一致,四目相对一阵尴尬,相看两厌立刻对对方瞪了一眼。 路石陈三人都已经消除误会,唯独柳五津的心头七上八下,纠结着的全是胜南的那些神sè那些话,譬如胜南说“如实相告”,譬如胜南的追问——“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 就像站在高屋中仰望时,忽然被人一下子抽掉了地板,柳五津心中所感太过真实,明明脚踏实地,恍惚间竟觉得踩空。  天骄察觉形势转圜,正待要走,柳五津忽然开口,肃然将他制止:“天骄,可否不要再无条件地站在胜南的立场,答应我,试着中立一次?因为他,不代表每次决策都是正确的……” “什么?”天骄止步,蹊跷地转过头来,从前这种阻挠他决定的角sè,从不可能由柳五津担当,何况所有顽固派都已经低了头,这时候,天骄才发现适才他忽略了柳五津。 难怪,难怪他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事重重。 “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我们的所有往事,在云雾山杀慕容兼,在小秦淮煽动内luàn,在淮北诬陷越风,在夔州牵制海逐làng,甚至他还知道,我们在苏降雪面前刻意地赞誉他……他什么都知道……”柳五津面sè黯然。 “他知道了也好,他总有一天应当全部知道。”天骄说。 “但关键不在于他知道,关键在是谁让他知道。”柳五津语带颤抖,“苏林两家的斗争始末,站得最近的外敌正是陈铸和楚风liu,偏巧这两个,近期都和他有过接触。我怀疑,他们和胜南述说的,不只有越野山寨的生死攸关,最多的还是短刀谷的党派之争。” 天骄一愣,不由得也变了脸sè。路石陈三位恍然大悟:原来楚风liu和陈铸的联系在这里! “就像越野山寨的事情一样,党派之争,没人看得比陈铸和楚风liu清楚,所以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偏巧楚风liu很了解,胜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扩大内战、殃及无辜。”柳五津握紧拳,“他们编造的话,足够令我们留不住胜南,足够……” “所以,林阡不敢再信任我们,而宁可去信任他们?”石中庸醍醐灌顶。 “最近这几日,不正是这样发展的么?试问胜南和陈铸之间,除了短刀谷的内幕,还有什么可谈,谈两次甚至两次以上?”柳五津说,“还是挑拨离间啊,我们低估了楚风liu和陈铸了……” “原先是想在苏降雪暗算林阡几次之后,由我们告诉他苏降雪的存在,没料到,那个陈铸,偏偏要抢先一步……”路政直摇头,“现在回想,陈铸真是居心叵测。” “你们想怎么做?”天骄蹙眉。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让胜南彻底地不再信任陈铸楚风liu。”柳五津说,“这一次,我知道天骄立场两难,因为要算计的人是胜南,但万望天骄能保持中立。留不留得住胜南,在此一举。” “降低了他对楚风liu的信任度,倒也可以令林侄重新审视越野的事了。”陈静点头,赞成。 “天骄,真的不代表每次正确的都是胜南……”路政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我可以答应你们保持中立,但你们不要做得过分反而影响了他。”天骄面带犹疑,“这样,你们行动之时,我也算计在内。只旁观,不chā手。”他想,必要时候,他能够制止任何可能的矛盾。 林阡,终究和慕容兼那些人不一样,算计他,会不会被他察觉?万万不能为了离间他和金人,反而离间了他和柳路石陈……天骄知道这四个人的想法一时无法阻碍,只能听之任之,一路掩护便是。 “那么,何时行动?哪些人行动?”石中庸问。 “挑选一些刚从短刀谷来的,他没有见过的人。至于时间——他何时再秘密约见陈铸、楚风liu任意一人,就是行动之时。”柳五津说。 “他……会再见陈铸、楚风liu么?”陈静质疑。 “会,为了更多的内幕。楚风liu和陈铸一定会再约见他。”柳五津说,“最近,盯紧些胜南就行。” “可惜了。小盟主应该还没那个本事打败楚风liu,帮林侄看清楚金宋之分。”陈静忽然扼腕说出这句来,“如果此刻在林侄身边的还是蓝家大小姐就好了,气场一定压得住那个女人。我们也用不着这么费力不讨好。” 见此情景,天骄哭笑不得,眼前人明显是太过浮躁,不够坚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判断,恐怕,日后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下去。总而言之,自己保持坚定就是,坚持第一判断,相信胜南的决策。  可是,柳五津的状态天骄不得不担心,真的,从前最熟悉胜南的人,被影响之后反而最浮躁,最多疑——要知道,适才的一切都反了,是柳五津在决策,是石中庸在认真旁听…… 内耗始于,自luàn阵脚。 第388章 横祸 黑sè熏染了川东群山时,整个人间,仿佛都被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天籁里。 天yin沉,似要落雨,孙家这片葱郁,明天天明看见的时候,应当就是润洗之后的新绿了吧。 离寄啸将瀚抒痛揍不过才七日,瀚抒如同脱胎换骨,一直沉浸在房中奋发读书,一开始也真令人担心,不知他是以此麻痹自己,还是换个爱好来沉溺,不过文白明白,大哥应该是被寄啸的话触动所以有所觉醒,想要回到遇见凤箫yin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的大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要为了恢复祁连山的地位才入中原,不将祁连山发扬光大誓不回去…… 然而,近日来,孙家一干人等,对瀚抒多还是敬而远之,但包括孙思雨在内的所有亲信,看见文白时都要嘘寒问暖,或大献殷勤,那眼神,仿佛孙寄啸由她掌管着似的,孙思雨更曾毫无顾忌地拍她的肩说:“文白,我以后可能不会留在川东,弟弟就交给你了。” 文白叹了口气,忐忑不安。习惯了卑微和屈服,无论顺逆,来之即受。 推开门,看见瀚抒还在看书,不忍打扰他,放下了茶水便要离去,终究又有些不放心:“大哥,不要废寝忘食啊。”瀚抒目不离书:“这些兵书,我荒废了两三年,再回来看,还是手不释卷。”文白点点头,不耽误他,出去了。合上房门,既高兴又觉凄凉。 也许是被冷落得太久,忘了寂寞的滋味是什么,直到被寄啸提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要的真的很多,可惜,瀚抒从来没有给予过……文白满腹心事地伸出手来接檐外的雨,纯净的面容里,充盈着落寞。 她自然不知自己的模样多么惹人爱怜,令人心痛,孙寄啸提着酒向孤身一人的她走来,脚步凌luàn,步履蹒跚,目的只有一个,他不要她孤独…… 文白听到这声响,刚转过身来,寄啸已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文白吓得惊叫一声,如一只受惊的白兔,可爱可怜可感又可叹,寄啸不禁动容,一身酒气却挡不住的柔情:“文白……文白……我才不当你是白姐姐,你其实……是我的……我的……” 文白被他字字震住,无力动弹:“金……金鹏……你喝醉了?” 寄啸冷笑:“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金鹏!你放开我……”文白泣道,“我爱的人,是大哥啊,从懂事起到如今,一直爱的是大哥……”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我爱的那个人是你……从懂事到现在,从别离到重逢,一直没有变过……上天总算把你还给了我,我真是开心……开心,文白,大哥他,不属于你的生命……我,才属于……” 文白大怒,一把推开他:“金鹏,你根本不懂我对大哥的感情,他对我冷落也好,忽略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和你没有一丝关联。我爱他,就会一直等他!” “偏巧我也一样!”孙寄啸毕竟养尊处优也少年气盛,发狂时竟比瀚抒还要炽烈,失去了理智他呼吸那样沉重,一点一点往她靠近她已经能碰触到他的温度!他想做什么?!文白还没有来得及提高警惕,猛然就被孙寄啸强行wěn上双,文白大惊,始料未及被他推dao在地,寄啸不由分说,狂热地抱起她就wěn她,文白一时羞赧难当,手脚却被他死死按着,挣扎不得,绝望攻心,不禁哭出声来,寄啸突地停止举措,似乎酒醒,文白急火攻心,一巴掌抡在他脸上,出手极重他不得不松开她,此刻颓丧着站起身来,直愣愣盯着她看,仿佛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文白泪眼朦胧,胡luàn起身,一时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掩面离去,寄啸想捉住她却够不到,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雨幕里。  待在路上又淋了许久,孙寄啸才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切,又悔又恨,支持不住跪倒在地:“白姐姐……我……我……” 无计可施,惟能酗酒,喝到半夜,才腻了躺倒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身在哪里。好像雨停了,好像风很冷,好像刚来的缘分又走了…… 墙外风骤紧,地上叶忽旋,瓦片上闪过一丝响,应是刻意留下,身为川东剑神的孙寄啸,不必要起身去迎,冷淡且骄傲的口气问来人:“贵客降临,何以躲躲藏藏?!” “孙当家,又见面了。” 一阵晕眩,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只能确定他大致的方位,眼前,是雪一样的白。 “你是谁?!”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让你生不如死的人。” 孙寄啸蓦地手感麻木,来人话音未落,竟已发动攻袭,如此突然的回答和行动,令孙寄啸惟能弃了酒坛,一边倚剑站起,一边人剑一同滑退数步远,精准躲开适才攻击。 来者和旁人不同,不是来和他争夺川东剑神位置的,而是,杀气,赤luoluo的杀气! 不说一句,来者便又出剑招,第一招凌厉,第二招刚猛,第三招轻灵,根本看不出何门何派,却融会贯通随心所yu,明明是个一流高手,何以不言明来历!?孙寄啸醉得东倒西歪,根本不是此人对手,开始三招完全是凭感觉格挡,第四招时才稍微清醒,看准角度准确一抵,来者力道惊人,剑虽被拦,内力隔空而传,寄啸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才把这一剑驳回去,刚看清楚此人轮廓,却忽而再次眼huā,来者一剑便如九剑、十八剑,一人就幻化成了两人、四人…… 寄啸怔在原地忘记出剑,身上一阵刺人的寒,眼前,是雪一样的亮,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祁连山,他们几个人捉mi藏的时候,文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那么温暖,就像此刻他手腕上粘稠的温度,温热地,融化…… 又落雨了吗,还是,我回到了祁连山的大雪天,眼前,是雪一样的干净。 手腕上的雪一阵刺骨的滚烫,他知道他的感觉错了,身体却渐渐冷了下去。 临走前,那人才说了一句:“你的剑法,没有特sè。” 人世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被击溃至毫无还手之力,还要被人再嘲讽深爱之物。 不,人世间最大的侮辱,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 闻知孙寄啸被人挑断手脚昏mi不醒,整个川东都震惊不已! 谁都了解,孙寄啸在川东一带是公认的剑圣地位,每年与他切磋、找他挑战的前辈后辈数之不尽,在自家地盘被挑断手脚筋,如斯惨烈,如斯恶意,明明就是挑衅! “会不会……是苏慕离所为?”“或者,是孙寄啸原先的仇家……”众说纷纭,把最近和孙寄啸有过哪怕一点交集的都说了个遍,但皆无真凭实据,更加没有动机,孙寄啸还牵扯不到川北之战里,跟党派之争没有本质联系,而孙寄啸原先就算有仇家,又哪会武功高到这个地步?! 孙思雨愤怒不已,回到孙庄去日夜守护弟弟,并在孙府之中彻查了一番,一无所获,最终这女子对外宣称:“谁能为我弟弟找出真凶,我孙思雨便嫁给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不久就有个家丁跑过来说:“大小姐,或许是个金人啊,前阵子抗金联盟还在和我们打的时候,有金人来找少爷谈过,少爷把他驱赶走了!” 孙思雨冷笑:“先前问你的时候,为何不说?” 那家丁一愣,嘿嘿笑起来。 “去照照镜子,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孙思雨一边说,一边将这家丁踹出门去,“龟儿子!以后休想再进我孙家半步!”  寄啸躺在g上,脸上残留胡渣。 文白每日为他梳洗,像他的shi女,更像他的姐姐。 然而文白和思雨不一样,思雨照看他时,虽然也体贴入微,却是疼爱的表情,文白的面上,有思雨没有的温柔和忧愁。 “醒了就好,你们俩先说话……”思雨何时何地都那么爽朗,文白每时每刻都把心里话藏在心里。 现在思雨走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被挑断的手脚,虽然还有疼痛感,却没有用了…… 那还用什么提剑? 那还有什么资格提起剑? 孙寄啸的使命,是令川东孙家的剑法光大。 孙金鹏的责任,还有一份父仇不共戴天…… 谁来报…… 人啊,总是在有的时候挥霍,没有的时候想,上天给些恩赐吧,哪怕还给我的,就是我先前挥霍的…… “金鹏……会好的……” “白姐姐,我能叫你一声……文白吗?” 文白使劲地点头,不令自己哭出来。 “文白……”寄啸满足地闭上眼睡,“我祝你幸福……” 文白掩面恸哭。 寄啸不再说话。  阡与海逐làng一起来看望孙寄啸时,孙与从前判若两人,一动不动表情呆滞,比尸体多的只是萎靡不振。 任是谁也受不了这打击,更何况是这个年轻气盛、无敌于川东的剑圣孙寄啸。他就算是对着洪瀚抒,对着林阡,也没有让过步,完全一个任性而一帆风顺的大少爷。 “伤害我弟弟的,是个用剑的高手……”孙思雨描述说,阡沉思半刻,心里微微有了底:天下间能在几招之内打败孙寄啸的没有几个,用剑的绝顶高手,独孤、叶文暄、yin儿都不可能有动机,敌人里面,只有轩辕九烨、楚风liu、陈铸近期在川东出现,只能说有可能,但还不一定…… “多半是金人。有家丁说,前几日有金人来找寄啸合作,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乐地走了。”孙思雨下定论。 “即便是金人,又为何要这样打击他?还带着侮辱他的目的?”阡问,“在我看来,来人似乎和你孙家有着深仇大恨。更像si仇。” 孙思雨一愣,摇头:“就算是si仇,也该放着我来!复仇,这家族里我最大,其次才是我弟弟。要糟蹋我们名声,最该从我下手。”说得倒也在理。 “那那个吃闭门羹的金人,可以画出大致的轮廓来吗?好让咱们辨识辨识。”海逐làng问。 “啊?我将那个家丁……赶出孙家了……”孙思雨杏目圆睁。 “怎么可以,把目击者赶出去?”海逐làng没好气地说。 “嫌他龌龊!”孙思雨直来直往,“没良心,只想着娶我,哪有那么好的事给他!” 阡一笑,摇头:“若有可能,还是将这个家丁找回来,对你弟弟的事有帮助。”孙思雨哦了一声,言听计从,说办就办。 正交谈,阡留意一道红sè身影从廊上经过,在孙寄啸的门外停留片刻,和门口的宇文白说了几句,正好往这边移近,心念一动:孙寄啸的关系网,已经不再局限于川东,会不会这场灾祸,事关祁连山?事关洪瀚抒? 这个想法,于心头一掠而过,阡心念一动:若真是那样,瀚抒可就害惨了孙寄啸…… “林阡,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瀚抒站在厅外候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老大作风,可是,明明这次神sè里是诚恳。直觉告诉阡,瀚抒有些转变。  顺着河岸一步步走,浅蓝sè、深蓝sè、墨绿sè间隔于侧,光线有些昏暗,夕阳西斜,天幕上颜sè有不少,像彩虹边缘蹭下的sè泽屑片粘贴在云际。 “这里,全都是你的,可你,却不好好地把握。”洪瀚抒的第一句话,不禁令阡一怔。 “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不知你的事,川北之战延期,跟我也就一岸之隔。”洪瀚抒笑着说,“你不该这么决策,不该试图停止一场箭在弦上的战争,那样只会使你和他们疏远,只会将你辛苦树立的威信白白làng费。”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一试。”阡轻声道。 “那又是何必?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也许你的确没错,但你逆大流而行,就叫做一意孤行,必定遭到孤立。”洪瀚抒说。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阡沉思。他知道,有些事,瀚抒看得比他深刻。 “就像我,曾经对你一样……明明你娶她没有错,可是因为逆着我,所以你错了……”瀚抒叹了口气,“何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敌人不是我,不是什么林家军,也不是苏降雪,而是,你父亲……” 阡一震,瀚抒续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但你现在,却和你父亲的思路背道而驰。你的父亲,林楚江,他的存在是无形的,却因为他在每个人心里都根深蒂固,他已经是一个信仰,你该如何推翻他……他还不能像我一样,在你需要战胜的时候跳出来被你战胜。你,也无论如何战胜不了他。” 阡叹了口气,不能反驳,其实林家军一心一意要反击,这么多年卧薪尝胆,不正因为父亲是他们的信仰?逝去多年,却绝对影响至深,像魔神之于魔门一样,是林家军的精神象征,意志凝聚,所以令林家军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不择手段一错再错。 这场他正在拼命阻止的川北之战,其实始作俑者正是他的父亲啊…… “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忘了你的出生就是顺应天命。”洪瀚抒说,“万不可做错了,才回过头来反省。林阡,这里全都是你的,第二天这里也许就都不属于你。” “瀚抒。”阡听出他话中凄凉,知他所叹何事,“川东之战已经过去。黑(道)会,大多已经选择了原谅你。” “他们虽原谅了我,却都惧怕我。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群恐惧,使得我,走到哪里之前,都迈不开脚步。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有过。”洪瀚抒凄然一笑,“我便只能藏在这川东的一隅,避世了……” “瀚抒,我们之中,哪一个不是戴罪之身?不该因为过去犯了错就裹足不前。真正的勇敢,是能鼓起勇气面对过失、是能有那个决心戴罪立功。”阡轻声道。 “待我想清楚……再说吧……”瀚抒苦笑,“你现在,不是也没有想清楚吗?” “是啊……想不清楚……”阡一笑,叹息那党派之争,却又因为看见瀚抒反省而稍稍抒怀。 第389章 不测 “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yin未过江……” 待阡离开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见海逐làng已经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闲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阳,周围景象,到真跟诗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将军,似乎向来只会背这一首诗。”阡一笑,叫醒他。 海逐làng一骨碌爬起来,还了跟摆渡者借来的草帽,笑着挪了位置给阡:“林兄弟,你可来了,洪瀚抒看来回头是岸了嘛,讲了这么久。” “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阡点头,低yin这首诗的后两句,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海逐làng只会背这一首。 “嗯,这首诗读来最难忘。”海逐làng如是说,看得出他很高兴,哪怕只是跟随阡一次,不是征战也行。无奈最近因为川北之战迫在眉睫,两边都不讨好的海逐làng当然要遭到明显的排挤。 阡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海将军,当初夔州之役,海将军被误认为是林家军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苏顾范的算计,海将军天性率直,也因此才会落到被两派势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将军一定没有人可以诉衷肠……”阡叹了口气,没有知音的海将军,究竟是怎样熬过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将军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啊,因为像极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长的等待,无辜,孤独,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却唯有海将军一个人,能在无休止的yin谋中保留了一份真实。 “林兄弟,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后来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吗?从前的那些日子,被骗的就骗了,被算计的就算计了,无所谓了。”海将军豁达地笑起来。 “海将军……谁想到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党派之争……”阡心中悲凉,这个趋势,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说得不错,他改变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决定,理想,不该腐朽不是吗…… 然而,父亲的阅历远比自己多,难道父亲的决策也是错? 他林阡今年十九岁,党派之争,已经将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现实,但瀚抒的提醒没有恶意。水上的风景很闲适,可是阡的眼神在这里,心却在对岸。理想和真实不停地争执,他惟能看着经过的风景压抑。 “林兄弟,当年我在短刀谷里,其实也ting鬼的。他们个个都想看到我崩溃,看到我绝望,可我对着他们每个人表面上都什么都没发生过。”海逐làng笑着说,“我的人生态度:过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郁、愉悦地笑起来:“海将军和yin儿,真的是同一类人啊。” “哈哈,也许就是这样,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机。”海逐làng笑着说,“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别像大嘴张说得那样……” “又说什么?”阡皱紧了眉,受不了这个大嘴张。 “说,盟王的第四个女人楚风liu,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凭盟主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故无法助盟王认清‘金宋之分’。”海逐làng笑说,“不过,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这金宋之分,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阡摇头,叹息:金宋之分,我该怎样去认清?yin儿,为了你,我情愿认不清金宋之分啊……  回到联盟,当晚就收到一封来自楚风liu的密信,信件来源,与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风liu定是为了澄清,孙寄啸之伤残与金人无关。拆开信来,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却称自己将要离开南宋,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见他一面,谢谢他,顺便道别,动机极为纯粹。 然而阡明白,楚风liu的身边,必定有陈铸存在——为了yin儿,陈铸一定还想再见自己一面,上次没有说完的话,上次没有确定的事,是该最终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风liu的约见其实是陈铸暗中推进的。最想约见自己的,是陈铸。 当然愿往,阡心里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陈铸传达,必须在南北前十离开川东之前,和陈铸把未来的很多事都确定好,串好词应付所有可能的危机,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安了陈铸的心,说服陈铸不再动摇、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隐瞒。 孙寄啸之伤残,到也确实给他和楚风liu会面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够打消各方的疑huo。  然而,阡却不知道,带着疑huo的各方,这次却不再选择事后质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错,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约见的地点,同时,安排人马,在他和楚风liu秘密见面的时候,搅局…… “伪装成越野山寨的人,口头说着是要刺杀楚风liu,却刻意不伤害她,显得她是在骗胜南。”柳五津说,这必当是最好的挑拨。 不错,越野之生死攸关,是楚风liu通过‘越野派人刺杀她、捉拿她、禁锢她’而令阡相信的,那么,重复一次越野山寨对她的刺杀,却故意lu马脚给阡看,令阡误以为楚风liu是在自导自演一场戏,那阡对她,一定不会再取信。 “去刺杀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离……”路政说着,语气里有顾虑。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们身上。”陈静一笑,“林侄和楚风liu是秘密会面,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们的人出现一下不敌就跑,到时候林侄和楚风liu互相疑huo还来不及,不会追来。” “真的可行吗?万一有谁落在他们手上……没算计得成他们,反倒伤了他和我们……”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点头,同问。 “如果出现万一,还有天骄掩护。不会有人暴lu行迹。”陈静说。 “这倒是,有天骄在。”路政这才放弃焦虑。 “天骄,化险为夷,便全仰仗天骄了。”柳五津说。 柳路石陈终究不知道,有一种误会,相当困扰却其实没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为对方误会了,其实是自己误以为对方误会了……出发点是好的,却不该从这一点出发…… “希望四位答应我,无论成功与否,这是最后一次。”天骄略带无奈,“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 不错,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但为了挽回信任,挽回这个目前更宁愿相信外人的年轻主公,四位首领也只能这么做,心急也好,糊涂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险也要尝试。  正是因为这一步危险,所以阡永远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走啊…… 后来阡回想起来,也明白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必就不危险,那一日他决定与楚风liu见面,考虑得并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这么做并没有错,但在当时,特别是柳路石陈眼里,实在是太可怕,太不应该。 或许是当局者mi吧,那段日子,没有人是冷静的,理智的。除了天骄。 反而此时出现在阡眼前的金人们,一个个要淡泊平静得多。 “我知道川东孙家有些传言,说致使孙寄啸伤残的人是我们南北前十。但我以名誉担保,我们之中,没有人会那么做,伤害一个二三流的小角sè,于南北前十无益。”楚风liu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虽未刻意打扮,相貌气质都难出其右,眼前女子,端庄、俊逸各占三分,留两分是妩媚、娇柔。 世间本该无她,王妃与王者岂能融合?独她楚风liu做到了,做得这样出sè。甚少有女子能像她这般,战绩显赫得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赶得上。 “楚将军放心。这件事林阡必当追查到底,不会随意诬陷。”阡回答说。 “过几天我便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见。”楚风liu握着酒杯浅笑,“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战场交锋了,真教我,既期待,又略带些不愿。” 阡会意而笑:“战场上,林阡的对手不甚多,能引为知己的则更少。” “我比你寂寞,我只有一个。”楚风liu笑意嫣然,即便把酒言欢时,举手投足还不失将军风度。但话音刚落,忽然脸sè一变,与此同时,阡也察觉不测。 安谧一旦被划破,气氛陡然就急转而下!阡与楚风liu对视一眼,因习以为常而处变不惊,皆选择不动声sè继续碰杯,杯中之酒,却在那一刻同时溢向敌意来路—— 从天而降的黑影与白刃,来势汹汹,一边突现、一边刀猛,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如此出其不意,本该顺利得手,来人却显然料不到,刀之所向竟被溢出酒水轻易击歪,非但得不了手,根本近不了身!突袭计划终成泡影,随刻林阡饮恨刀已然出鞘,来人猝不及防,拼命拦下这强力一击,退后数步差点没站得住脚,所幸其余刺客适时赶到,不刻便将林楚二人包围。 “奉神威越将军之令,拿下你楚风liu!”发话者大刀在手,毫不含糊。 “这句话,该留到你拿得下我再说!”楚风liu冷笑一声,却未探剑,回头平静看了阡一眼,似乎在说,看看,越野的人又一次来了。 阡微微一怔,神威越将军,当然指的是越野,看这十余人携刀带枪,极像是越野穆子滕嫡系部下,他们倒真是不依不饶,非要将楚风liu带回去擒拿为人质……可是,为何偏偏这么巧,出现在自己在场时?有自己在,不是更难拿下楚风liu吗? 一瞬他体会出事有蹊跷,却没有料到自己身陷圈套。 “拿不下你,誓不复归!”决绝如斯。 十余人当即上前,刀枪林立,阵容威武,交错来袭,武功不凡,然而阡助楚风liu应敌之际,只感觉敌意不假,杀气却弱,如果像语气里一样决绝,行动时不会还留有情面,然而,在刀光剑影堆迭的每个间隙,阡都可以轻易觉察出他们没有投入全力! 难道,这是楚风liu为了证明她的话,刻意演的一出戏?阡心中一震。这样做,未免太刻意,画蛇添足! 对敌之时,楚风liu面sè也渐渐改变,这群人,和从前来刺杀自己的不一样…… 是真实还是设计?阡心中疑huo。 是刺杀还是嫁祸?楚风liu更加震慑! 这理当是有史以来楚风liu最棘手的敌人。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设计成最无辜的受骗者……  “你们不是越野的部下!说,你们是谁,为何冒充他们!”楚风liu即使这么说,又有多大的用处澄清她?事实胜于雄辩,解释反而掩饰…… 不远的高处,天骄注视着阡的神情,亦知他一定落入了柳路石陈的圈套:林阡一定以为,楚风liu在对他设圈套。 殊不知,是真圈套里的假圈套…… 十余刺客,下一步便是撤离。行动到此,都完成得一帆风顺、天衣无缝。 阡和楚风liu都不会有心去追,一个在怀疑、yu质问,一个被怀疑、想解释。 即使追,也追不了。有他徐辕在,必将这起了大作用的十余人转移得神不知鬼不觉,身为天骄,他绝不会允许,阡和柳路石陈之间再有嫌隙。 正待移步,却风云突变——  “不说?那便对不住了!来人,将这些刺客拿下!”楚风liu撤剑而回,纵是天骄,也始料不及——说是秘密会面,原来楚风liu在不远处有以防万一的部署?!不错,事到如今,就算阡要指责她违反约定擅带人马,她也当然更要尽全力拿下这群刺客来澄清她! 危险!天骄不得不叹,楚风liu,那真正是个忽略不得的女人。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林阡也算计了,却独独忘了算计她! 是啊柳路石陈失策了,他们能算计林阡是因为林阡对他们保留了一份信任,可是,身为金北第四的楚风liu,有足够的资格对林阡以外的人都不信任,都设防—— 而且,从运筹帷幄讲,楚风liu根本就是另一个林阡,任何战事,都喜欢多留一手,先到一步。多留的这一手,真将柳路石陈的计划全部打luàn! 柳路石陈,功亏一篑,事已至此,徐辕当然要冒险搅局——万万不能令这十余人落入楚风liu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辕正待chā手救局,不经意间,竟发现从四面八方涌出的金人之中,不仅有平常兵将,还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心不由得一颤:陈铸?! 随意的一瞥,只是偶然的一扫,却看见了这么个人物,陈铸,他掩藏得再高妙,都掩不住他出现有多突兀…… 须知陈铸和楚风liu虽然si交甚笃,但在南北前十分裂的这个时段,金南第八的陈铸和金北第四的楚风liu,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处。除非,除非他们为了同一个目的,林阡。 难道,柳五津的怀疑是真?陈铸和楚风liu,真的居心叵测,而林阡,真的被他们两个mihuo了? 天骄的心,仿如被什么一刺。 第390章 窃听 更可怖的是,陈铸来时,第一句不是问楚风liu受伤与否,而是径自跃到阡的身边,为他分担起他面对的敌人们?!由始至终,陈铸一直没离开阡半步,肩并肩应敌还si下耳语了一句……那情景,根本不像敌人,而更像战友! 天骄看在眼里,惊在心头,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心惊胆寒,继而窒息……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什么事,胜南将他都门g在鼓里吗?事情,根本另有蹊跷啊…… 从徐辕的角度考虑,阡见楚风liu还有些可能,毕竟有知交之情,甚至盛传男女之情,阡与楚风liu,可以像徐辕猜测的那样,保持这种若敌若友的关系,对将来的金宋对抗未必不起作用——可是,阡见陈铸,又是为什么?上次阡不是对自己解释说,“见陈铸,只是为了试探他”吗?之后,就不该再有交集了。现在,却冒着风险,再度会面?! 阡与陈铸之间,明明有太不一般的关系! 最伤害天骄的一点就是,原来上次胜南是敷衍自己?胜南见陈铸,根本就不是为了试探他?! 只一个简单的出乎意料,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动作,令徐辕彻底放弃了救局,也根本来不及再掩护——此刻徐辕僵立原地,前所未有地气愤、惊诧、惶恐!是的,最信任胜南的人,一旦不信任起来,会最质疑他…… 因为,投入多少的信任,就期待同等的回报,可是,对方却没有做到!  “你们不是越野山寨的,老老实实说,你们从何而来!?”楚风liu挥剑怒斥。 刺客按先前柳路石陈的吩咐,死咬自己就是来自越野山寨。阡在侧看着,半信半疑,有太多的可能了,有太多的可能了…… “盟王,这一次跟踪而至的,还是你的麾下吗?”陈铸问,阡摇头:“应当不是。”或者他不愿相信是。 “会不会是刺杀孙寄啸的那个人所派?同样也是为嫁祸我们南北前十?”楚风liu问。 “有这个可能。”阡点头,“亦是我心中所虑。” “王妃,那就先将他们收押,好好地审他们的动机,不行便大刑伺候。正好也替盟王找准凶手。”陈铸说。 楚风liu点头:“陈将军这么巧也来了?” “知你要代表北前十见他,我也想替我们南前十向他澄清,刺杀孙寄啸的不是我们。”陈铸一笑,转过头来,“你们正在喝酒?那好,待你请完了他,便轮到我请了。” “一下子要赶两场酒,不知林阡能否保持不醉。”阡亦一笑,只是这笑容,在天骄眼里看来,着实讽刺至极……  到底胜南和陈铸之间,还想交谈什么?还是,胜南来的目的,就是要见陈铸,楚风liu只是个幌子!? 柳路石陈的算计,到此时已经全盘崩溃,如果有一个刺客受不了酷刑,都可能暴lu出柳路石陈的计划。nong巧成拙,只怕要搬起石头伤了自己的脚。失误有二,一是柳路石陈布局不周,二却是天骄徐辕未能尽责。 本该临危救局的徐辕,不得不擅自作出这样一个决定:不出面救局,而是继续隐藏在暗处,监视阡和陈铸! 一着错,满盘输。 已经无暇去考虑陈铸和楚风liu审清事实后南北前十会如何推bo助澜,或柳路石陈和阡之间可能的关系恶化,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陈铸楚风liu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换作往常,徐辕不会面对险局听之任之,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更危险的局面可能就在后面,他不得不放弃对那些刺客的考虑。 如果失去了林阡,那些人又有什么用。  在陈铸和林阡交谈之前,徐辕在心中为阡开脱过无数次,甚至不惜怀疑自己的判断失误。待到看清阡和陈铸凝重的表情之后,他猜测事态严重,却希冀阡和陈铸哪怕能够寒暄几句,给他缓解紧张的时间。可是没有,陈铸一看四周无人就像捉住救命稻草一样,ji动,喜悦,溢于言表。这种志同道合的态度,在炎热的天气里,无疑给天骄浇了一盆冰水—— 不是述说党派之争,陈铸更像是有求于阡!陈铸没有喝酒没有动筷子,第一句就直入正题:“林阡……当真……考虑好了吗?” “上次我就已经说过,我这边用不着片刻考虑。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希望得到陈将军的一句,你已经考虑好了,坚定不移了。”阡轻声说,认真地说,慑服地说,“陈将军,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自然同意……自然合作……”陈铸霎时热泪盈眶,立即斟酒给他。  果然,林阡在犯一个大错。 可是这错误,犯得好生诡异。不是陈铸mihuo了他,而更像他在指使陈铸…… 天骄的心,骤然被揪紧。竟然……现在的心情是惊悚! “那便好,从此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的动摇,不要再觉得对你家王爷愧疚,要时时刻刻记得,现在这个选择是最好的,对每个人的伤害都是最小的。” “嗯,我明白,我思前想后,还是瞒着王爷最好。” 窃听之时,天骄不得不顺着陈静的思路,去尽可能地作荒诞设想:瞒着王爷?难道……林阡真的要拐跑楚风liu? 陈静如果在侧,一定会这么聒噪,林阡不参加川北之战,yu同楚风liu双宿双栖。但是不对啊,林阡若真这么薄情寡义,又置凤箫yin于哪种境地?大婚在即,他二人恩爱难道只是林阡之骗局? 天骄此时,忽然很寄望于凤箫yin有那个本事,击败楚风liu缚住林阡——陈静的思想,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幼稚…… 幼稚的是林阡啊,很可能柳路石陈的判断没有错……有些方面,他真的还不成熟,竟为了情爱,而不顾大局…… 天骄却根本想不到,事情远远不止这么危险——  “你我都不愿见他们骨rou相残,可是,日后免不了会兵戎相见。”阡语气一转,“若交锋之时,我二人都在场,那就最好不过,你尽力阻拦王爷,我必定调遣开她。” “嗯。”陈铸连连点头,言听计从。 “若陈将军你不在,我可以担保她避开一切。万一我不在场,也请陈将军多留份心。” “我明白……我会做到的。”陈铸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不舍,“唉,恨只恨,她先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成功地完成了她现在的这个身份。我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她,不能再用另一个身份去打击她……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想想真的很残忍……统领一路兵马,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 阡诚挚地看着他,轻声说:“陈将军,既决定瞒着,就应当彻底瞒着,瞒尽天下,瞒一生一世。所谓真相,可以永远尘封,不见天日。只要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她就没有那样的罪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觉得残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痛心。何不让残忍与痛心止于你我心中世界,令她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让她,还像从前一样的开心,简单……陈将军,我们无力改变过去,但一定可以逆转将来。只要我们……能狠下心来,不怕被指责,也宁可背负这个罪名。” 陈铸语带苦痛:“你说得对,让残忍和痛心止于你我。有些秘密,只有保守它的人辛苦……” “陈将军,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阡微笑,“在一个人心里的是秘密,在两个人之间的更是承诺。我愿与陈将军守这个承诺,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是对是错,都一定对她绝口不提,也绝对敢负罪欺瞒天下人!”说罢抬起手来等候陈铸。 陈铸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肃然点头:“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立即与他击掌为誓,目光灼热。 “陈将军,真将军也!”阡由衷赞叹,他知道,这样的决定,陈铸比自己付出的要更多,却什么都不会得到……如果这个决策里自己还带着一份爱yin儿的自si,陈铸他,根本就是无si的…… 陈铸似乎看出他的念头,一时动情:“唉,知道我为何赞同你的决定,代王爷把公主让给你吗?” 阡一怔,陈铸噙泪:“只因她根本就离不开你啊,其实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是那白帝城的城门口,你和她当时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觉察到了,这个小丫头喜欢跟着你,依赖着你,明明有地位却偏要听从你,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透出她心里最在乎的是你。后来接触久了,我知道她走到这一步多半是为了你……你别觉得我小看了她,其实她的初衷,一定是想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你有多高她就不能多低,如果没有你,她恐怕对着这份功业是不屑一顾的,不会在每次成功之后都那么开心地笑,满足地笑……她哪里喜欢什么战绩,她就是纯粹喜欢被你欣赏的战绩啊……” 阡带着愁绪,点头,连外人都可以看出来的yin儿的感情,他竟然huā了那么久才发现。 “至于父亲,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憧憬而已,没有你和她那么深的感情,即便相认,也是受迫,更会害得你二人硬生生分离,如你所说,她会受打击,日后会两难,一定会纠结。”陈铸越说越坚定,“她跟你一起幸福,跟王爷相认却会是悲剧。谁教她先认识了你,后遇见我们呢。既然前面的错已经铸成,想改也改不掉了,不如将错就错。” 阡叹了口气:“陈将军能完全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林阡感ji不尽。” “林阡你言重了!”陈铸赶紧回应,受宠若惊,说完就一笑,“你瞧,已经交谈这么深了,竟还是叫得这么生疏,你喊我陈将军,我还直呼你姓名……”边摇头边ji动地说:“也是因为你的斩钉截铁你的决绝,令我不得不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可知道,上上回你对我说‘抗金联盟的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做’的一刻,我也特别感ji你,感ji你是个值得我选定的人,我差点就对你拍肩膀叫你声‘兄弟’了,哈哈。”陈铸笑得愉快,也略带些尴尬,“不过,当时你那么憎恶我,我也知道,我想和你称兄道弟的确有点妄想,毕竟,金宋之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避忌……何况,你林阡还是抗金联盟的盟王……唉……” “陈兄。”阡从容一笑,便将这决心向陈铸坦lu,发自肺腑,“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陈铸猛然抬头,面lu惊诧和ji动之sè,半晌,立即弃了酒杯用坛子喝,痛快不已:“得君此言,何分金宋,哪管敌我?喝!” 第391章 威胁 那边谈得真是投机,心cháo澎湃,气氛ji越,消除了先前误解,互相引为知己。 可是,这边天骄脸sè惨白,根本不能站稳。 不知是哪一句他听懂了,也不必要去回忆是哪一句。 不是楚风liu,而是凤箫yin?! 完颜永涟的女儿,大金国的公主,林阡要娶的女人,抗金联盟的盟主…… 她才是林阡不顾危险一定要见陈铸的原因。 陈铸和楚风liu的联系,哪里是越野山寨,哪里是党派之争,陈楚的联系,根本就是她凤箫yin! 所以,她才是林阡止步川北之战的原因不是吗…… 心,就在嗓子眼,惊诧之间,充斥着恐惧,如鲠在喉,yu哭无泪,却又想笑。 说什么盟主缚不住林阡,太可笑,还指望盟主能帮林阡认清金宋之分?陈静和石中庸他们如果得知,林阡认不清金宋之分就是因为凤箫yin…… “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这句话,出自谁之口!? 几乎是他徐辕一手挖掘和扶植起来的这个人,林阡!这个云雾山比武堪称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这个阅历最像自己、为人处世也最贴合自己的后辈,这个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支持和信任的战友……现在,竟在与敌人称兄道弟,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做着荒诞不经的事?!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 归路,走一段脚像灌了铅,再走一段步子又像在发飘。 就尾随在阡的身后,却无法和阡保持距离,一时之间,徐辕只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穿他。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阡此刻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吗? 阡从来都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阡从来都这样,不多说一句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阡从来都这样,能够顾全一切,却令谁也想不到他顾全到哪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再放纵着林阡,不能再任由林阡的心如此闪躲!  “林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当这个声音出现身后,顿时响彻阡的心间。 太熟悉,竟来自天骄徐辕! 太突然,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刚刚才和陈铸击掌为誓,酒香还在不远没有散去! 太可怕,这句话带着强烈的挑衅,惊得阡整颗心都一颤,便如猛然一箭,贯穿了毫无防备的xiong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热血一同涌dàng。 难道说,除自己和陈铸之外,当场还有一个天骄徐辕?!他也听见了吗?关于yin儿的身世,一个人是秘密,两个人是承诺,三个人,却是灾难…… 可是,天骄怎么会在场? 一瞬,阡忽然明白了,本该调和的人失和了!天骄没有去劝解柳路石陈反而帮他们在监视自己跟踪自己,甚至,很可能是算计自己?适才刺杀一幕猛然跃入心间,彻悟:竟然,天骄也和柳路石陈一样,不信任他,一同算计他?! 却来不及恍然,来不及理清思路,阡没有资格控诉,而根本就百口莫辩—— 明明是被算计,被质疑,被骗的,可是他的行为令柳路石陈歪打正着!所以此刻他不是受害者,而根本是罪人。不能去审问天骄关于柳路石陈的错,而只能被天骄和柳路石陈问自己的罪……  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组织语言去考虑对策,天骄的突如其来已经làng费了阡太多的时间震惊当场,转过身来面向天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流lu惊诧——可是不知道能否瞒住天骄的利眼,他承认他当时忐忑不安到仿佛命悬一线! “回答我,她真的是金人!?”天骄问得直截了当,明显全都听见。 叹只叹:阡与陈铸之会面,再小心谨慎,都千虑一失!适才看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阡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柳路石陈的考验,但他一心以为,若是柳路石陈的破坏,必定会有人在侧接应掩护,不会行事如此不周——可是,没有算到本该掩护刺客的天骄,用刺客来掩护了他自己……当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天骄就可以躲过阡的最后一层顾虑继续潜伏在侧。而他徐辕要刻意监视和窃听,亦是全天下几乎无人可察觉! 且不谈他该对天骄气愤还是天骄对他失望,谁都错了,谁都理亏!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火上浇油,而是谋取支持:“天骄,她是无辜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而且,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天骄冷笑起来,嘲讽的口气,声音很轻,却根本不信任他,“那么,川北之战,是为了她而不去,金宋之分,是为了她而忽略……” 阡一惊,不曾想他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川北之战,不是为她。金宋之分,本无所谓。” “你说什么!?”天骄大惊,又气又恨,怒不可遏,“林阡,你……你多年抗金,抗到哪里去了!?”  “抗金联盟对身世的在意由来已久,原本无可厚非,但我亲身经历,明白这样的在意其实过ji。我向来就不觉得,身世该凌于理想之上。我与越风,都是明证,有些偏见,早该摒弃。”阡述说时,不免会想起苍梧山上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一幕,当年事,竟成谶,yin儿真的是金人…… “她岂可与你相提并论?你的父亲是林楚江,她的父亲是谁?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金人,是南北前十背后的完颜永涟!”天骄怒道,“金宋之分,如何摒弃?谁都能摒弃,你身为一盟之主,最不可以摒弃!既然她的身世在这里,你跟她的婚事,必当作废。” “天骄所言,未免荒谬,金宋之分能有这样重要、重要得可以把yin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辛苦、受过的伤度过的苦难一笔勾消!?”阡亦觉得yin儿无辜,是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 只是这一句,令徐辕绝对震惊,也完全失望—— 他是那么信任林阡,真的无条件地站在阡的立场,他永远都记得他对柳路石陈的陈述:“所谓的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细作出身,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 他也永远都不会忘,他对阡的信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sèmihuo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 现在,回忆起来有多讽刺…… 串联起近来的点点滴滴,天骄忍不住冷笑起来:“先前,我一次次地为了你而责怨柳路石陈‘浮躁’,斥责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我向他们担保,你林阡不可能忽略金宋之分,因为这是领导抗金联盟最基本的一点,全天下谁都不具备了你一定还坚持着……现在,你却用你的所作所为,教我徐辕自己扇了自己耳光。你林阡,废弃了金宋之分,糊涂地被美sèmihuo,打着楚风liu这个幌子,为了屈屈一个凤箫yin!” “天骄,可知你的这些话,将yin儿从前的功绩都一概否决了?你看不见她为了做好这个盟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敢拼了命地去,她所有的努力,就败给一个身世?难道天骄不记得,她从她十三岁起就已经和天骄并称‘三足鼎立’,叛徒是她去手刃的,矛盾是她去平息的,敌人是她恩威并施收伏的?云雾山比武,她是天骄你一手挑选的盟主,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动摇过,抗金的坚定,她未必不如你我……” “坚定?她会怎样坚定?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道,怎样担负我们的国仇家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却没有依据,最后发现自己是个金人。林阡,你可以预想,如果你还让她在你身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得知了身世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以她与你的关系……会时时刻刻威胁你的安危!”天骄坚决否定,“何况,连我也不能断定,凤箫yin,会不会是完颜永涟早就安chā在南宋的一颗棋子,当上这个盟主,也是他别有用心的设计……” “不可能!”阡无法容忍这样的离谱,“yin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决计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连你林阡都可能动摇,都可能犯错,都可能让我不信任!试问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天骄抑制不住要这样地去伤阡,阡听在心里,显然伤得不轻,此刻他也显然想清楚了适才“越野山寨”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足够他震惊,天骄的威bi和冷嘲更令他绝望,麻木!  yu过问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无权问起,更不忍问起。苏林两家真的一样丑恶,对于短刀谷的理想,已经被完全颠覆。 想挽回天骄的信任谋取他的支持,但天骄抓住不放的是yin儿,天骄说,想不到你抗金的信念还不如来自金国的一个女人重要。至此,对抗金事业的热爱,也无端被质疑。 岌岌可危的,同时还有yin儿。 “天骄,我只知道,在怀疑者的眼里看来,什么行为都有可疑,一旦认定了你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林阡也无话可说。形势如此,理解的人总是不用我多说,不理解的人我也不多费口舌。”阡面sè冰冷,谁错谁对,现在都不重要。 “林阡,你向来是这样,从不多说一句话。”天骄亦是冷硬的口wěn,“可是,这次我不可能再去猜测你,理解你,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想。涉及金宋之分,你只有一条路走,放弃她。立即作废你与她的婚事,把她交到我的手上,我来处置她。” “处置她?以你们惯常的手段,怕是要让她消失吧。”阡厌倦地笑起来,“即便没有yin儿的这件事,川北之战,我也坚持延期。如若这几日我不见了yin儿,天骄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这延期,恐怕是要一生一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天骄一怔,气极。 阡此刻面对他的只有微笑,没有更多表情,他知道,此刻他只有多流lu出哪怕多一丝的感情,都很可能促使天骄立即对yin儿旁敲侧击。 如果yin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是这样,很可能……会选择自行消失吧,既然如此,当然要先将天骄稳住,哪怕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第392章 危殆 命运的轮盘转到阡十九岁的这一年,似乎走到了最始料不及,最进退不得,最举步维艰。川北之战延期之举,他的敌人是他的父亲,金宋之分敌我之辨,他的敌人是她的父亲…… 这一刻,阡知道,真的没有别条路可以走。 爹,若要坚持我的理想而推翻你的设想,那就是我将灭饮恨刀刀中战意,逆天之咒。 yin儿,若要维持你的身份而匿藏你的身世,那就是我将冒天下之大不韪,覆我之生。 和天骄一起回归联盟,盟军大多数将士还不知道最近数日,首领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猜忌、算计和矛盾,在潜流和ji流之外,仍旧保持着悠然和释然的心境。其实阡所希冀的就是这样,不要让柳路石陈的浮躁,先传递在林家军里,再扩散给其余盟军。浮躁,这些无谓的、来自短刀谷每一门每一户的浮躁。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条件允许他来控制局面了,他清楚,柳五津、路政脸上的表情,也许,不过几天就会在海逐làng、向清风等人脸上重现。 一切,就看在yin儿的事情上,天骄和他谁向谁低头……  “听说楚风liu与你约见之时,竟有越野山寨的人马突然闯出来行刺?你还好吗,可有事吗?”yin儿早就在路边等候,一看见他立刻就冲上前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天骄的眼中钉!阡缓过神,蓦地惊觉危险,立即一个箭步拦上前,挡在天骄和她之间,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臂,故作轻松地笑:“你放心,凭他们,还动不了你夫君我。” yin儿脸一红而低头,当然没有感应到冯虚刀的杀气,阡却意识得到,与自己的饮恨刀只有一指尖的距离的那件武器,已经多年不曾出鞘。 “越野山寨的人,胆子真是不小。”陈静亦风风火火过来,丝毫不避嫌地把阡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阡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咦,是啊,楚风liu把消息传这么快,该不会是故意的?秘密会面,如果公开出来,势必要扰luàn盟军军心。所以她借着越野山寨的刺杀,故意宣扬了出来?”陈静顺理成章地、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阡心头一阵痛,是吗,是这样吗,消息这么快,其实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不是吗,只不过天骄他遇到了变故,没有完成他的掩护,不惜将你们暴lu了而已,你们还不知道出现意外,你们还将怎么演下去…… “我看还不止呢,这‘越野山寨’的人马,搞不好还是假的,也许是楚风liu他们为了骗咱们,找人假装越野山寨来刺杀她,使越野山寨的危机更像是真。”柳五津顺着陈静的话继续演。 “嗯……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路政点头。石中庸则装成一开始不信,而后才信,评道:“画蛇添足,yu盖弥彰。”“是吗?还一箭双雕啊?”陈静蹙眉,“这楚风liu,还真是很有手段。” 柳路石陈一言我一语地怀疑着楚风liu的动机,yin儿听着听着,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看来楚风liu的话,还不能完全信?说是她的设局,也不是不可能啊……”阡明白此刻yin儿不该说话,忽然攥紧了她的手,闭上眼,忍受柳路石陈的谎话连篇——说谎就算了,还刻意做戏,太讽刺,太讽刺,教他怎么能够听下去…… 被柳路石陈一引导,观念自然倾斜,众将士纷纷面lu赞同之sè。 原来,占上风的,永远是虚假。阡无心去揭lu他们,也无暇与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怕自己不具备这样的虚伪去敷衍作戏,于是就只能沉默,他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恐怕就算笑,也是厌倦的笑。 yin儿被他这一攥吓住了,感觉他的脸sè很差,却误解他想让她说反话,于是立刻就改变立场:“不过,楚风liu没有必要刻意地危言耸听啊,试想川北之战掀起,最利于金人渔翁得利了,他们巴不得杀了苏降雪,不是吗?” 听yin儿这么一讲,在侧的海逐làng率先点头称是,祝孟尝、莫非、向清风、范遇、杨致诚等将士,亦皆是觉得这句话不错。 “金人的确想杀了苏降雪不错,但金人更希望他林阡犯错!”天骄忽然厉声说,“苏降雪和林阡,到底哪一个更令金人害怕,不言而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根本就把yin儿那句全盘否定。 众人听来还带着点鼓舞,连yin儿自己都忍不住点头称是,可是,只有阡一个人听得出,天骄是在针对yin儿啊……  恰恰此时,有亲兵送给柳五津一封信件,应是飞鸽传书,柳五津看完密报,微微一怔:“看来,还真是误会楚风liu了……落远空来报,越野山寨的消息属真……” 石中庸、陈静、路政皆是脸sè一变:“当真?” “落远空说,越野他们想帮助苏降雪一起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所以没有对外宣称形势有多恐怖,但总有那么些意志不坚的,透lu了出来。”柳五津将信给他们传阅,“落远空的‘海上升明月’,有不少探子被派去陕西查探真相,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来……楚风liu说得是真的……延期之举……亦是应该的……”路政lu出一丝笑容。 柳路石陈如果早一刻知道,也不会走错那一步啊……阡痛心地听着他们不再阻碍延期之举,他们四个,真的像墙头草一样,风一吹就是一个立场。 可是,“越野山寨”,这个从前的大矛盾,相形之下,现在已经小得微不足道;所谓的“党派之争”,也不是楚风liu陈铸告诉阡的,而是柳路石陈自己做出来的,川北之战,表面的正义,已经全被柳路石陈的所作所为毁了…… 何况现在,最大的阻碍,早就不是越野山寨,也根本不再是党派之争了……都不是了……  除了林徐二人之外,又有哪一个,了解误会正在升级?都以为立场统一了,麾下们都喜笑颜开,首领们也不再顾忌。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像表面那么简单顺利…… yin儿微笑着听柳路石陈让步,开心地说:“那敢情好啊。我就也觉得,川北之战,一定要充分备战,不能鲁莽。延期之举本就是应该的。” 确实是阡心中所想,确实一点都没有错,这一刻他知道yin儿想表现得立场跟他一致,想证明延期本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想第一个开口支持他,换作平日,yin儿的话就是盟军的气势。但此刻,谁能料她在天骄的心里会成为延期的始作俑者、会成为林阡夺权复位的绊脚石?! “凤箫yin,我有话要对你说!”天骄猛然间说出的这一句,充满了挑衅和敌意,惊了在场每一位,以至于适才的和平骤然中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虚怀若谷的天骄,对谁发过这般……脾气…… “天骄……说……什么?”yin儿mi茫地看着天骄,微笑还在嘴角没有消失,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疑huo。这一问,问得小心翼翼。 阡知道天骄要说什么,被气愤填满了内心和脑海的天骄,一时忽略了自己先前对他的威胁,要在众人面前即刻揭穿yin儿有关她的身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允许这样!阡即刻将惊呆原地的yin儿一把拉到身边,二话不说直接就wěn她,背对着天骄他无所谓天骄现在的心情,只想要提醒天骄,眼前这女子,对我来说何等重要! 阡抱住yin儿就wěn的举措,愣是谁也无法料得到,换作平时,也许围在旁边看看还会道几声好烘托一下气氛,可是现在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一样站在一边丈二mo不着头脑。片刻,海逐làng掐掐祝孟尝的臂,得到一声尖叫才相信,这是真的。 莫非、范遇等人也僵在那里,此情此境,该鼓掌呢,还是该窃笑,或是理智地退出去?柳路石陈更是好生疑huo,天骄和林阡,今天都是怎么了? yin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哪里料到适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怎……怎么了……”茫然地看看阡,又看看天骄,不解何故。 “天骄是跟你开玩笑,天骄想对你说,让你在延期的这些日子里,看管好我。”阡微笑,“这一个月,我林阡,就交给你凤箫yin管制约束了,是你一个人的。”对yin儿是幸福的言辞,对天骄却是胁迫的内涵。 “延期,一个月?”柳五津一愣。 “这一个月,短刀谷的诸多军队,不该再为夺权备战,而应当去陕西助越野抗敌。”阡已经忍到极限,冷硬地说,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盟军暂时止于川东休整,不予作战。否则,一定有不必要的消耗。”  不必要的消耗,当指内耗。不知道柳路石陈听见的时候,听不听得懂。 其实他已经腻了最近纠缠的一切。 如果还选择不变的僵持,川北之战必定还有变数,林家军今天说同意延期,明天又会出现另一个呼声说不延期。盟军可能也会被这种情绪传染。越想把矛盾消解得无声无息,越会出现新的矛盾。 唯一的方法,只能不再僵持,冷硬决绝地解决一切。像今天这样撂下狠话,没有转圜的余地。阡要交待的一切想必已经很清楚:在这一个月内,柳路石陈,没有谁可以动抗金联盟一家军队,不必指望把盟军搬去短刀谷掀起内战。延期只一个月,已经是足够的宽限。 今夜之后,柳路石陈理当会发现他们的行动失败,当然,越野山寨这场闹剧他林阡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只不过给柳路石陈一些内心惩罚罢了。当柳路石陈明白了今天他为什么如此狠硬之后,理亏的他们显然会做到令行禁止,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思。 然而,天骄会怎么做,却是阡一时半刻根本不能想到。 危机四伏,阡心中显然有太多后顾之忧,关于yin儿的身世,他不是不害怕,害怕人群一散开,天骄立刻就把真相说出来。他甚至看见每一个别人,都感到这个人看yin儿的眼神有异。静下心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虑了——天骄的心情,一定和他一样——怕对方做出一个自己无法应付的举动。 就这样被牵制着,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半天之内,眼神都找不到一个交汇点……  傍晚在河畔观天时,这里只剩阡和yin儿两个人。 夕阳在静默中等待死刑。 空中的浮云被夜促黑,当落日终究拖成一线白,惟余的光亮便沿着川东山脉的轮廓伸展开去,向西、向北,无须千万里,短刀谷领域。 他们都希望他成为那里的新主人,新君归来,夺权复位,而他,竟为何摒弃了他最初的理想?也许他们会说,是他变了,也许说他变得自si,也许说他变得怯懦,也许说他变得杞人忧天…… 可是,是他变了,还是理想变了?yin儿明白得很,只听过一次党派之争的她都体会得了那种严酷,何况像阡这样,几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之后…… “短刀谷的派系之争,是不是很ji烈?”yin儿问他,“我听你今天对几位前辈态度冷漠,竟不容辩驳……” “嗯,所以我必须把几位前辈最近带来的人马都赶回去。得趁着他们现在同意延期,对他们施压,迫他们回短刀谷好好正视个中利害。”沉思中的阡微笑着侧过头,向她解释,“川北之战,不是说打就打的,草草入局,只会互损实力。” “可是,奇怪的是,天骄好像把矛头对向了我,难道是误以为,你为了我不去川北?”yin儿奇问,“这川北之战,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我其实很期待打的。” “喔,他是怪你没有好好看管我。”阡一笑,“他为了今天楚风liu遇刺的事有些误会,觉得我不该在大婚之前还跟别的女人见面。怪你太放纵我了。” 这个充满善意或恶意的谎言的世界,唯独yin儿是真挚的单纯的,可是yin儿却总是相信别人。此刻她微笑着摇头:“天骄真是狗拿耗子,你我之间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啊?!哦怪不得了,难怪你立刻就……”yin儿想起那突如其来的一wěn,面上绯红,低下头去,“原来你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做给他看啊……” 阡微微笑,不置可否:“好像大嘴张那边,又有了些新传言,我……也不能制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大嘴张说的那个‘金宋之分’的段子?我都会背了。”yin儿笑说。 “那些传说,你听见了也不必去管。我对楚将军,真的只有赞赏和钦佩,即便忽略金宋,也与情爱无关。” “我明白。胜南命中本就不止我一个重要的人。像当年一样,肯为yu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yin儿微笑看着他。 阡不禁一怔,不得不为yin儿这句话而撼。那一刻,郁积在心中多日的紧迫感尽数释怀,化为一声长叹,忽然就把yin儿揽在怀里,抱紧了不松开,很久很久。luàn世,无论血雨腥风,还是尔虞我诈,只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是自己可以完全放心,可以完全真心的时候…… 在这个本来心luàn如麻的夜,得到yin儿这样一句理解的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就算天下人都来bi迫他负yin儿,那也是天下人错了。 第393章 伤变 入夜之后,川东这片幽静的小村落,没有了战局,不引人注目,但战luàn的痕迹却屡销不去,范遇在河畔取水时,心还在扑通跳个不停,他知道,那是种持续辉煌后无法沉淀的心悸。心悸,悸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会突然间不翼而飞…… 范遇终究和海逐làng、祝孟尝这一类的骁将不同,他一向拥有敏锐的洞察和清晰的头脑,对于今天天骄和林阡双方的反常,他完全能够洞察且体会,虽不可能想到yin儿的身世那么准确,却也能隐约觉察到,将有一起风bo因为yin儿而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生起…… 矛盾似乎在不断地转变中越来越深了。范遇叹了口气,起身刚要走,忽地发现丛林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但从范遇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出来是谁:大嘴张?他一动不动躲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这位大嘴张平日里为了挖掘他说书的题材到处luàn窜搜集八卦,也经常有这种鬼祟诡异的行为举动,但是,范遇从来没有发现,大嘴张竟然能行动如此之快,只一个瞬间,已然不在原地!悄无声息,不lu痕迹! 范遇近前去看,找了许久都没有影子,看来是真的离开了,还没来得及考虑,乍见路的那端由远及近两个身影,静静行路未曾张扬,不是盟王盟主又是何人?他二位应该是从河畔观景谈心回来,盟主一路都靠在盟王身边小鸟依人,尽管只是走路而已不说话,盟主面颊上都挂着幸福和开心的笑,而盟王的神情里,亦尽显风轻云淡,仿佛,本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过,将发生…… 范遇想,盟主真是个奇人,好像会把开心带到她存在的任何一个角落,盟王眉间从来都绵长的忧郁,遇见她便惨败地逃光了。连范遇看到这幕情景,不知不觉也把适才心悸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路旁恭候他俩。 “咦,范遇这个智多星,怎么也跑到这来了?”yin儿眸子一亮,先看见了他向他挥手。 范遇正想答话,突然全身一震,足足停隔了半晌,蓦然想通了:“将军!盟主!怕是……怕是……有人在跟踪你们!”是啊,大嘴张为何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第二刻阡和yin儿就出现的地方、等他们一来就迅速消失!?范遇一边点头,一边更加透彻:“他们的跟踪,不是就近窥听,而是远距离的监视,所以……所以……很难发现……可是,训练有素……” yin儿听得震惊,阡却一笑,既淡然,也倦怠,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便让他们监视去吧。反正也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yin儿一愣:“可是……刚刚……” 阡叹了口气:“日夜防着家贼,着实没有意义。” 范遇也是一怔:“将军,原来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 “名义上保护我安全的这些,十个有九个都在盯着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不都是短刀谷精挑细选的么?”阡苦笑。 “将军不曾想过,整治这群身边的人吗?”范遇问,“其实上次在黔西作战,苏慕离趁人之危要来对将军你不利,那时我就觉得大嘴张这些人武功平平,无所事事……本以为大嘴张就一张嘴口无遮拦的,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不禁也叹了口气,“唉,我也明白将军为何不整治,若是真的整治了,就是真的要和短刀谷撕破脸了……这根线,还是紧绷着,不要断的好。” “这次的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范遇你是明白的。”阡轻声说。 范遇点头,再明白不过,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实从始至今,阡都没有去把主动权握到手里,或者说,阡不希望他自己掌握。  那夜,除了范遇,其实还有莫非来找过阡,所说的,所虑的,基本一致。他的眼神术判断向来精准,显然不可能把大嘴张忽略在外。 “这些人……就任凭他们活动在林兄与盟主周围么?那对你们的生活,该造成多大的困扰?不像保护,倒像禁锢了。”莫非愠怒的口气。 “莫非,这一段,就暂且让我和yin儿居于劣势吧。”阡微笑平息他心中怨气,话中却好像略带深意。 “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莫非临走时,焦虑少了很多。 yin儿也总算明白了党派之争远比想象中凶险,不禁噙泪说:“大嘴张……我早就说过要把他调遣开可是一直没有动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虽然麻烦了点可是不会jiān险,现在才发现,他一直用他的麻烦在掩盖着他的jiān险……太不可思议了……” “越看上去不像的人,其实越是啊。只不过大嘴张的那张面具,不叫‘伪善’,而是‘肤浅’罢了。大嘴张就是打着搜集故事的幌子,在搜集着情报……”阡苦笑,“yin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嗯,我明白,我明白为什么胜南不要占主动权,因为胜南不想与他们冲突……可是胜南为什么甘心占劣势呢?如果现在把身边这些人适当地清理一番,可以对无良马贼和天骄他们起到一定的威胁作用,也是对延期之举有利的。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要占劣势?”yin儿不解地追问。 阡回答不了,他不能回答。 他必须占劣势啊……现在他只求自己占的这份劣势,能给天骄一个优越感或者说是平衡感,使之一时还不会和自己理论到yin儿。如果现在阡在延期之举这个问题上占优势,那yin儿就……就很可能会被天骄揭穿身世,以取得形势上的平衡……是啊虽然天骄揭穿yin儿要冒着失去他林阡的危险没错,但是只要阡和柳五津等人之间有一丝明显的裂痕,那么天骄一定会想,横竖我都要失去林阡了,还有什么可怕…… 阡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yin儿,一边有些紧张害怕,一边心里竟剩着一丝甜:想不到,我竟能意气用事地理亏一次了……yin儿,所有的理由都那么冗长那么繁琐那么牵连甚广,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归结于三个字,为了你。  然而,次日的一切,发生得那样凶急。竟是连阡,也没能够预料到—— 明明阡回到盟军之后对越野山寨闹剧的真相只字未提,也决定和柳路石陈和天骄双方都将事态遮掩,显然这样的丑事林家军历来都是选择不予宣扬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便在驻军中流传了开来! 林家军自己宣扬是不可能的,阡这里也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却依旧纸里包不住火?是第三方泄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天骄吗?天骄昨天在掩护和被掩护的选择上就有过一次类似的取舍,难道天骄是和自己一样的思路?!其实天骄清清楚楚:哪件事上占了优势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就理亏! 不会错,太像天骄的做法了,不仅宣扬了越野山寨的闹剧真相,还添油加醋地流传了一些关于他林阡对柳路石陈的厌憎、轻蔑、绝望,各种说法,都大有林阡和柳路石陈将要决裂的趋向,加之契合昨日林阡强调延期时的态度冷硬,使得事情一宣扬便轩然o,而柳路石陈在盟军中颇受指责。 一旦在舆论上造就柳路石陈的压力,阡在延期之举就占够了优势,所以阡在天骄面前就彻底丧失了说话权!——所以,yin儿危险! 阡在听到这些流言之时,明显体会得到天骄对自己的招式正中自己的防备,不由得攥紧了饮恨刀:天骄,为了让我交出yin儿,竟要将我bi到这一步吗?可知道做到这一步,遗患无穷?在舆论上造成柳路石陈的压力,却会疏远我和他们,令我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难道你事先不曾考虑过吗?!  当流言已经铺天盖地,追查来源根本就是妄想,阡思及昨日大嘴张监视之事,更加确信这是天骄在人心上的一出苦rou计。真可惜,现在连自己也辨不出,此刻来营帐中负荆请罪的柳大哥,在不在这出苦rou计里了…… 对一个人的怀疑,是日积月累的,更是循序渐进的。 但此刻,就暂且相信柳大哥是真心诚意吧,柳大哥一夜之间,仿如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全心全意地求阡原谅…… “胜南,那些充斥于耳的……你相信几成?”柳大哥问得战战兢兢,话说得颤抖,泪几乎盈眶。 “柳大哥相信几成,我便相信几成。”曾几何时,他林阡也变得不爱说真话。 “胜南……”柳五津听到这句冰寒,倒吸一口凉气,“我……我对流言相信几成,正是对自己不信几成啊……因为不够信任自己能留住你,柳大哥……悔不该……”向来轻松示人的柳大哥,此时此刻,竟不能自控,泪流满面。 如果这是真的,阡不忍看;如果这是假的,阡不愿看。背转身去,阡作为统帅,岂可能轻易去动情,事实已经如此透明,此情此境总该严惩一个凶手来杀ji儆猴,也好帮着减轻柳五津在舆论上的罪过,阡当即下令:“将大嘴张押上来!” 帐中一干人等全都始料不及,眼看着大嘴张被莫非一把推进营中,被问罪而五huā大绑的大嘴张表面上吓破了胆内心又有谁能看得见,一旦跪下便是一副心惊胆寒、屁滚niào流的模样,带着惊恐的表情不住求饶:“盟王饶命!盟主……盟主饶命!” “可知道,你这si放谣言、扰luàn军心的罪名,按罪当诛!”阡怒喝,大嘴张大惊失sè:“盟王息怒……我……不是我……饶命啊盟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看阡面容严厉,大嘴张明白事态超乎想象,不住地磕头求饶:“盟王……下次不敢了,不敢再大舌头了,不敢了……” “拉出去,斩首示众!”这道命令一下,众将噤若寒蝉,皆知事态严重,竟无人能敢上前求情。 “盟王不要啊!”大嘴张一脸惊悚,看莫非领着众兵卫上得前来,赖在地上不停地左顾右盼,明显是期待谁为他求情。 果然,果然是一伙的。阡冷眼旁观着,是你们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求情,宁可牺牲他…… “慢着!胜南,不干大嘴张的事!”眼看莫非即将把大嘴张强行拖走,总算有人站出来求情,阡侧过脸来,看见的还是柳大哥熟悉的脸。柳五津面sè凄楚地越行越近,走到阡的眼前,因为说真话,而不停地颤抖:“他没有si放谣言,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流言,全是真的啊……” “什么?柳大叔?!”站得最近的海逐làng一听便瞠目结舌,坚信柳路石陈的向清风亦是哑然。祝孟尝更是气愤不已:“柳大叔,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做!?” “当中……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杨致诚难以置信地试图找到理由。 阡也不得不惊诧得伫立原地,柳五津痛苦地不知是站不稳还是真的跪下,这熟悉的身影,竟就在阡的身前无声无息地下沉,阡吃惊地立即扶起他:“柳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胜南,柳大哥……真的是……做错了……在你身边安chā了人,跟着你看你在做什么……都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能留下你啊……可是,就是因为这么做,所以更容易失去你,这信任的裂痕,是从我们这边生出来的,如果说这就是胜南你宁可去相信楚风liu的原因,柳大哥不能怪你,一切都只怨柳大哥,为渊驱鱼,把你推向了那边的知交之情,情愿相信金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柳五津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也逐渐沉重,悲恸自责无以复加。可是阡感觉得到,气氛是那样的不对劲,只有阡一个人觉察得出,柳五津的身体在不住地抽搐,说到这一句,柳五津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一丝黯淡:“胜南竟因为柳大哥一人,而信仰颠覆?若真如此,柳大哥当众自戕谢罪!” 一道刺眼的刀光闪落,猝不及防,阻隔了所有人和战局中心的关联,惊呼声中,柳五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阡,横刀自刎。 第394章 断裂 那一刀擦过柳五津的脖颈,死意已决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随刻就被对面的林阡一把夺了过去!仓促间惟余一道bi人白光,众人惊见林阡捏紧了刀锋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尽之举,那凌厉的眼神告诉柳五津,他必定控稳了现在的局势不会由着任何人胡来! 适才这惊险一幕,使得在场每一个都几乎战栗原地,少顷,才有路政缓过神来,带着未尽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伤势,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伫立原处,知觉并不见得清楚,只是在反复地念:“让我赎罪……是我的错……” “我知道柳大哥没有错,错的只是理想和价值的立足不一样。”阡冷冷说。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犯错,以胜南你对理想的执着,你会立即就去川北,而不会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这里……”柳五津泣不成声,面sè苍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柳大哥还记得吗,三年前,当我林阡还不是林阡,还是那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的时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个告诉我不要放弃理想的是谁?!不是楚风liu,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别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边一直鼓舞,当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苍梧山你为了我的理想,不惜牺牲短刀谷绝佳的反击机会来襄助!这份交情,已然过命!试问我与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风liu的哪个更重!?” 柳五津震慑原地,泪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这样的良师益友,更庆幸与柳大哥一样一直扶持我追随我长达三年之久的人们几乎遍布盟军之中、林家军内,都是我林阡闯dàng江湖结交的,可以始终站在一个立场上毫不动摇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意怀疑其中任何一个,从不,也决不!只因这份交情,是存在于战友之间,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统一于此,一切谣言尽止于此,相互间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伤也该屹然不动!这一层血的盟约,又岂可能是楚风liu陈铸足以相提并论?!” 柳五津听得肝肠寸断,跪地恸哭,路政一时之间根本不能将他扶起来,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眼圈通红。 “是什么时候起,与我有着过命之交的战友,竟羡慕起我与敌人的知交之情,竟说自己不自信能够将我留住,竟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断裂的边缘,阡说得动情,却始终狠心。 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怀疑的事!”陈静跑到柳五津身边一把将他扶起来,“老柳,你有什么错!错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转过头来,气呼呼瞪着阡:“越野微不足道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就用得着那么在意他吗?!苏降雪快完了他大势已去了,短刀谷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寒泽叶在短刀谷招兵买马企图夺权,林陌也去推bo助澜说不准会和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合谋篡位,形势如此危急最该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吗?!可是独独你在干什么?你正làng费最好的时机止步不前啊!我们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苏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却竟然停在川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举,你给的理由是那样牵强,你给的解释是那样稀少,你给的希望是那样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别……别说了……”柳五津喘着气,却停不了陈静的谴责,一旁,天骄冷眼旁观了良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该冷静的人今天都不冷静,该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选择沉默…… 这样的抗金联盟,竟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yin儿忽然周身发寒,阡今天一早就对自己说,让自己少讲话,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林阡,远的不说,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傍晚在河岸边,偷偷momo地见了谁!?”陈静说得痛快,反正监视之举已经公开,她也不惜暴lu大嘴张是她指派,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愚蠢。 阡冷冷看着她,沉默却目光如炬。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昨天傍晚,你自以为别人都没有看见,你在河岸边偷偷见的人还是楚风liu!已经到了那个关头,竟还是没有忘得了她那个小妖精!这份‘知交之情’,盟军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陈静带着偏见,冷笑着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还去si会别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个位置?!盟主我真为你不值!” yin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阡的劝阻就冲上前正对着陈静:“好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好隐瞒的了!”“yin儿!”阡一惊,立即要制止她,yin儿即便被他的臂拦着话还是能说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边的确见楚风liu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见的!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发现我,还是忘了告诉你们?”yin儿忍无可忍,嘴不饶人,“何谓si会那个小妖精?我们之所以偷偷见她,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们……的颜面?”陈静愣在原地。 “你们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风liu一个不落地抓了,严刑拷打着他们的来路。胜南是为了你们的颜面,更不想让金人钻空子、任由事态扩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约见楚风liu,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处由我们来禁锢……胜南在确定了这些人还没有透lu的情况后,还如释重负说事情不会有谁知道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今天一早会全部流传开来,该从你们那边找原因!”yin儿一边说,陈静一边脸都huā了,适才对阡的质疑,全然变成对她自己的侮辱。 “还有,什么叫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与楚风liu有越界之举?连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怀疑?胜南他,是你们的主公啊……”yin儿忽然哽咽,不知是ji动还是不安,语气从急迫转为恳切,“对于主公的决策,不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吗?他说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释,不应该全力拥护吗?事实上,你们在希冀他给予理由给予解释的时候,不就已经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 陈静早已理屈词穷,先被yin儿晓之以理,再被她动之以情,俨然哑口无言,最能说的陈静都已折服,柳路石陈阵营全然占据劣势。虽然这一刻,阡在盟军中的声威被yin儿扳了回来,可是,yin儿也完全暴lu在了天骄的矛头正前方。其实这就是阡不容她开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着天骄的一言一行,尽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险了…… 如果没有yin儿的身世在作祟,也许,矛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在这一步,可是——  可是在这一刻天骄果然上得前来,未如盟军所愿调和林阡与柳路石陈,而是简简单单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对立面上,完完全全是阡的敌人!——此刻徐辕目光锋利正对着凤箫yin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泾渭分明: “凤箫yin。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 yin儿一怔,当然义无反顾:“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 大家都觉得天骄的这一问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陈静话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个人,听得懂天骄这句话的深意,天骄还是在以yin儿要挟他…… 一阵沉默,这种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复返,直觉,那根绷得很紧的线,现在已经无情扯断,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奇怪,陈静、柳五津甚至天骄,他们和阡决裂的原因好像一个和一个不一样…… “如果,林阡的某一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这一天么?”天骄这句话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挣扎。yin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骄会这么问,却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众叛亲离!?可知他就是因为你,才会从众望所归,变众叛亲离!?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天骄的语气陡然间从静寂变凶残,阡却猛然把yin儿往自己身后一拉,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天骄!”,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骄如斯不敬,打断了天骄的话只为了维护yin儿,可是,和天骄的关系,竟要这样急剧地恶化吗……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蓦地变成灼热和刺痛,没人看得懂他们在争斗什么,但这种ji烈,这种残酷,是先前一切纷争都难以企及! “天骄,我只想再说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党派之争才是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何时入局是最适宜,形势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该由我来决定!”这一句出口,王者之气彰显无遗,对于天骄却千不该万不该。一狠心,阡竟断了所有的后路! “为什么?夺权复位,就该在现在,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骄的眼眸中,瞬即传递出失望。 “现在入局,所有关于内战ji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尽,你们同样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态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坚决。 “即便掀起内战又有何不可?难道你忘记了,你饮恨刀林阡,就是为战而生的宿命!”天骄怒不可遏。 “不是为战而生,而是为止战而生。”阡决绝回应,“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都被他这句决绝震惊原地,许久,没有一个再有资格劝林阡去川北,因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决心他不会去! 徐辕噙泪一直注视着他执着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现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弃一个凤箫yin就够了,就足够止战…… 死局。  关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还是内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凶险,那么汹涌,时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为发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中间,所以yin儿久久都不会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军竟也有种党派之争的趋向!是的,盟军离那种丑恶仅仅有一步之遥。 那一天,庆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军命运的转折。 清晨突发的一场纷扰,使得那一天的气氛都很不寻常。人群散去之后,阡比往常多huā了好几个时辰在驻地视察军情,回营之后把海逐làng、向清风、杨致诚、范遇、莫非依次找来,逐一交谈,每一个持续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灯下写信,写些什么yin儿不清楚,但写了很久,明显是在交待,在部署。这些她都能体会得到,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会留在这里一样…… 阡一直写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联系,但她猜不透。 “yin儿,你曾说,为了帮我对川北之战延期,就将我们的婚事延期,看来,我们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盏灯,阡后来回忆说,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间是被照亮的,别处已经黑暗得仿佛无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个永无止境吗?”yin儿一怔,尚且以为形势还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如果他还要坚持她当盟主,根本已经不可能。除非,他冒险走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赶紧也起身,抬头等候他的答案。只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告诉她她的预感竟是对的:“yin儿,和我一起走吧。” “走?!”yin儿一惊阡已经按住她的口,郑重地对她点头,一抹淡然的笑,传递着勇气给她。 “为……为什么?”yin儿突然有些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当年在黔西对她说“yin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的越风呢,还是那个说“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这抗金联盟,是他和她的联盟啊……yin儿霎时噙泪。 “yin儿,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终结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一旦认清了自己在局势里的定位,阡在这场还未开始的川北之战里,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险却也最不悔的一个决定——离开! 第395章 放逐 后来yin儿才渐渐地了解,柳五津自尽的那一刻,是阡有生以来历经的最痛苦一刻,当时并非兵戎相见,只不过是夺下柳五津自尽的兵械而已是救柳大哥性命——然而就在当时,阡坚硬的心被撕扯得粉碎! 越坚硬的东西,撕扯时其实越痛。那一幕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阡在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疑huo:柳大哥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柳大哥发自真心要自戕谢罪,则是我林阡bi迫他走上了绝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罪魁祸首;但若柳大哥是用了一出苦rou计存心自尽,那他真的太攻于心计,他将川北之战的延期成功推给了“为渊驱鱼”,赚取了盟军无数的同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我林阡即便占了理也要让步,不服输也得输…… 然而阡夺刀的刹那根本承担不了这后一个猜测,这样的猜测怎么可以出现?!一旦这个猜测出现了,说明他林阡也已经对柳五津起了疑心!对他从来不忍猜忌的大哥竟都有了猜忌,那么,在柳路石陈之间流传的“浮躁”和不信任的裂痕,也都成功爬上了阡自己的心啊不是吗! 要走的决定,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作出来的,没有预兆,却坚定不移。 “开始只是他们在不信任我……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犯了一个主帅最不该犯的错——我也正在开始不信任他们……”当发现了这一点,阡的语气里罕有地流lu出自责和怨悔。 “所以,胜南担心以这样的状态留下,会开始作出错误的决定,那样一来,联盟会真的遭遇万劫不复……”yin儿点头,理解地说。 “我只知走上别人强行给自己安排的路,只会越走越错,越走越luàn,不愿顺着一个毁灭的轨迹走向短刀谷,而更想要按着我的想法来指引接下来盟军的路。”阡低声对她描述着他的思绪。 yin儿稍有些明白:“所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 “至少在这个月内,盟军都不可能挥师北上。”阡见yin儿能懂,终于展颜,“yin儿,愿意同我一起,先离开盟军一段时日吗?” “可是……联盟怎么可以同时少了我和你?”yin儿意识到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如果胜南的离开可以牵制着盟军不去川北,那么胜南完全可以独自离开,把我留在这里,我来帮你照看局面……对,不用担心我……” 傻yin儿,暂避联盟,有那么一部分不能讲述的原因,不正是为了你吗。阡叹了口气,装作很失望:“原来yin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不是不愿……我舍不得胜南,可是,也舍不得大家……”yin儿很少有这般忧愁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比他更爱抗金联盟、更爱这份抗金的事业吧,而他,又怎可能真的对盟军狠心不管不顾?实在是因为爱和理想,都走上了穷途末路啊。他清楚得很,yin儿留在这里多一刻,都会有多一份不必要的凶险,由yin儿的身世而引起的无法避免的矛盾,明显已经在他和天骄之间蓄势待发,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根除!——那就趁着矛盾还没有扩大到整个盟军的时候,和她一起放逐吧…… “yin儿,若我一个人离开,这个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还残留了你。”阡轻声道,“你非但控制不了局势,更会成为他们对我表示不满的发泄物,到那时反而会节外生枝、使我的初衷偏移。” “什么叫还残留了我?还发泄物……”yin儿郁闷地低下头。 “还有……”阡以为自己还没有劝完,正想说下去,yin儿忽然牵起他的双手,握好了很珍惜地笑:“虽然我不懂你的初衷是什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权衡好了也部署好了……而且,的确看得出天骄对我很有敌意,我也怕一不留神就节外生枝,反倒搅luàn了你的计划。” “这么说、你同意了?”阡面上掠过一丝惊喜。 “嗯。坚决服从林大侠。”yin儿点头,调侃地一笑。 阡欣喜地握紧yin儿的手一直不放却一直不说话,yin儿面上一红,赶紧lu出鄙夷之sè:“松开啦,要收拾东西,不能空手去啊。对了,去哪儿?” “和yin儿一起,去哪儿都好。”阡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心地笑。  收拾好行装悄然来到帐外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幽蓝的天际lu出和山峦同一sè彩的月。阡已经准备好了逝电和奔雷在隐蔽处等yin儿。 “要不要……和谁道一声别?”yin儿忽然觉得这提议很没有必要,跟谁道别谁都会把他们留下。 “该留的书信,该交待的事,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阡轻声道,“希望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能够冷静地想一想。” 阡希望他们想什么?yin儿当时还不能体会,却绝对地相信阡。 临行之前她转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连营,川东的天,蓝中泛着一丝灰,yin儿默念: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天sè忽然变得黯淡。 离开了联盟,仿佛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却因为陪着阡,而心甘情愿。 yin儿却不知道,此刻的非走不可,不仅因为他是矛盾起源,更因为她是罪魁祸首。 她更不知道,这一次离开,是阡的一次赌博,赌注是他自己的巅峰。 一逝千万里,江山无限……  也没有过多久,帐内灯还未灭。暗夜里,帘帐似被风掀起一角,须臾,从漆黑中伸出一双手,毫不颤抖地窃取了阡的留书……  后山一隅,热风散雾。 在看完那封长达数十页的留书之后,树荫下苏慕离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几度直冒冷汗,看到最后大汗淋漓不停地擦拭着脸颊,连声叹:“林阡,林阡,真神人也……” “苏大将军,这封留书看来相当重要?” 苏慕离这才从焦虑中醒过神来,看着对面这道熟悉的影子,大嘴张。和平时的大嘴张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拥有着属于jiān细的沉着气质,冷静洞察。 柳路石陈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大嘴张不仅是他们安chā在林阡身边的眼线,更是曹范苏顾安chā在林阡身边的密探?!是啊,这个人的双重身份,数遍天下也不会有几个人猜得到! “你立了大功了张秋!”苏慕离ji动地拍大嘴张的肩。 “今早差点被林阡斩首示众,所以削弱了他们双方对我的防备。也算是运气加巧合了。”大嘴张平静地叙说这一生死劫。 “我看就不止运气和巧合,还有你张秋的实力!落远空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徐辕和林阡,都曾是‘海上升明月’万里挑一的细作,最近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终在今天决裂。哼,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张秋在穿针引线……”林阡和柳路石陈之间,有些矛盾本来不会长,一解释就可以冰释。但正因为大嘴张从中作梗,他们想解释也解释不得! “还是苏大将军善于布局。”大嘴张立即谦道。 “这一次,不知柳五津还有没有命留到可以对我说,究竟是谁更善于布局呢。”纵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苏慕离,这回也总算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要知道,这次不止林阡,就连徐辕也同时被他设计了…… 大嘴张在他身边点头:“苏大人旗下兵多将广,林阡和徐辕岂可能是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那边的事还是继续由你做主。”苏慕离说,“至于这封留书,我还要多研究几天,你继续待命。回去路上小心。” “是,苏大将军。”  大嘴张走后,苏慕离伫立原地良久,闷哼了三声以上,似乎很不开心。 “哥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不是值得庆贺吗,这一次,一定能打败林阡,顺带着一起除去徐辕和石中庸那几个顽固!”苏慕霖开心地一直坐在他身边坡上,笑着说。 苏慕离勉强点头:“爹说得不错,哪一个是林阡的敌人,哪一个真的就能清除得一干二净。真想不到,徐辕都能有如此颓废之时。” “都说徐辕善于识人,竟败给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的大嘴张;都说林阡行事周全,临走之时不还是失算把留书送给了大嘴张?他们俩,是死死磕上了。”苏慕霖摇头笑着,转头看苏慕离一直皱着眉,奇问,“奇怪,哥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如何高兴得起来?事实上我只策划了徐辕和林阡的矛盾,他们今天会决裂,真的有点始料不及……不是我自己布的局,难免有点不能相信。现在,林阡竟然还决定离开川东,更加不在我的预想之内。事情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害怕……”苏慕离叹道。 “哥哥很少会害怕。”苏慕霖低下头去,神态乖巧得像一只猫。 “慕霖,在林阡和徐辕联合打压下,我们根本没有优势,所以必须慎之又慎。”苏慕离攥着留书,恶狠狠地说,“不过,我相信,这次徐辕和林阡的矛盾是真的,而且非常ji烈,值得一试!” “那么,哥哥准备怎么做?”苏慕霖喜悦地抬起头。 “暂先按兵不动。林阡虽然走了,联盟声威还在,徐辕也在,一时半刻我们还不宜lu面,必须尽快寻求合作对象,再做打算。而且,林阡的去向,是个难解的谜,还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透了,才能采取行动……”与林阡的川东之战,苏慕离好歹学会了更加谨慎。 “咦?”苏慕霖转过头来,有些惊诧,“哥哥方才不是看了一遍林阡的留书吗?他没有写清楚自己的去向?” “嗯。”苏慕离自幼便是过目不忘,“方才看了二十页,他写了二十个去向。一个去向对应着一个策略,对我们都很不利……” “啊?”苏慕霖一惊。 “大理,黔州,两广,福建,两淮,两湖,川陕,山东,西夏甚至更远……总之塞北江南每一处他都写到了。而且每一处,他都可以联系到对我们苏家不利的中间势力。”苏慕离紧张的神sè,“真的很难捉mo他会去哪里,或者他哪里都没有去,藏在川东的某一角关注着他的盟军接下来的动向……这样的留书,给徐辕他们看了可以安他们的心,被敌人看到敌人却猜不出他在哪里,真的太厉害……要想打败他,必须把这封留书研究透彻。”说的同时叹了口气,“待研究透了这封留书,找到愿与我们合作的势力,就是行动的开始。” “会有别的势力、愿意和我们合作么?”苏慕霖安静地玩转着手中制了一半的zha药,明显也在思考。虽然秉性怯懦非将才,却也算是天资聪颖。 “会的,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被我们利用。”苏慕离所述的合作对象,从来都指利用对象,“我一定会帮爹,销毁林阡的抗金联盟!就等着看徐辕和林阡两败俱伤吧!” 第396章 手段 盟王盟主失踪。这样的惊天变故,也不知第一个发现的是谁人,只知这天从清晨开始,盟军中的气氛就延续了上一日的紧张和湍急。 林阡空空dàngdàng的营前,一早便聚集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看见天骄来了才稍为安定。尽管他们安静了也平定了,但黑压压的人群在两侧推挤,本身便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喧嚣,徐辕看得懂他们脸上的希冀,心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遍寻不着吗?”走到营帐边,天骄低声问。明显已经带人在周边寻了一周的柳五津,走上前来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比昨日总算是清醒得多。 穿过人群来到相距不远同样纷扰的凤箫yin帐外,陈静刚好从中出来,一脸焦急地上前禀报:“小盟主似乎也收拾行装走了啊!唉,都怨我,昨天为什么要没头没脑说那么毒的话呢!”怨悔地自己扇自己耳光,无济于事。 “座骑也都没有了,怕是……真的出走了……”路政从另一个方向来,瞅了一眼自责的陈静,心知肚明,bi走林阡的绝不会是她,或者说,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天骄轻声否决他们的定论:“在周边继续找一找,找远些。他……不可能这么做……”海逐làng、向清风、杨致诚、莫非诸将奉命寻找而去。 半个时辰之内,派遣出去的人马一骑接着一骑风尘仆仆地回,却没有带来一道好消息,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次次希望,次次失望,好容易等到去得最远的向清风终于回归,却老远就看到他就在马背上一直摇头,见此情景,众人心头惟余的一丝希冀之火才被迫熄灭。 事实证明,林阡他,真的不告而别。 “天骄……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分歧?究竟有什么矛盾,会使得他做出非走不可的决定?”石中庸确定了林阡已走,代所有一知半解的人们这样问,着实问出了大家的疑huo。 昨天清晨在场的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天骄话中有一句“众叛亲离”掷得太重,听出味来的人都看得出,其实天骄才是林阡出走的元凶…… 徐辕心头一颤,却被这句质问一语点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凤箫yin才走的?不错,林阡他清清楚楚,失去了徐辕的信任,凤箫yin的盟主之位根本不保,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可是,为了屈屈一个凤箫yin,竟宁可也不要这盟王之位了吗,还是说,这次出走,并不是林阡理亏逃避,而根本还是在要挟,是在以林阡自己为筹码、向他徐辕示威?! “天骄……”柳五津轻声将他唤醒,徐辕一怔缓过神来,这才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一次川北都没有去过,怎可能比我们更熟知谷内形势?总是局限于党派之争要求战事延期,难免不令我觉得愤怒,所以,昨天才一时失语……”回看了yin儿的营帐一眼,苦笑:“带走盟主,恐怕就是为了不牵连她,给我们留下一个空靶子吧……”也许是心有灵犀,徐辕连随便找的理由,都跟阡的一模一样。又有谁真的会发觉,阡带走yin儿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不牵连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林阡为什么要带走yin儿。或许他们觉得,林阡带yin儿走是理所当然的。陈静便如是说:“盟王都走了,盟主岂可能不走?唉,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管是错是对什么都要一起犯!”  陈静嘟囔的声音虽小,徐辕却听得眉一紧:“‘年轻人’?”他终于明白,yin儿昨天质问的话有理有据:为什么盟军可以和林阡绝对互信,而柳路石陈不可以,难道说,真的是因为林阡年纪轻?——这个看似简单的从yin儿口中说出来的原因? “也许这,真是你们和林阡生隔阂的最根本原因吧。‘年轻人’。”徐辕苦笑着叹了口气,“陈门主,偏见误人啊。” 陈静一怔,急匆匆道:“我没那个意思啊!绝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年轻人,只是爱称,爱称嘛!”石中庸在她身边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又有我什么错!哪个没有年轻过?!” “是吗,扪心自问,各位多少都曾有些这样的想法吧。毕竟,盟军的天下,你们没有切身体会他是怎么打来的,要你们立刻与他融合,的确有太多的困难,如今处于磨合,难免就矛盾重重了。”徐辕叹了口气。路政哀愁道:“抗金联盟,注定不可以一下子就搬到短刀谷里去,我们,确实也是过于浮躁了……” “但胜南也犯不着要走啊。不错,昨天谁都不清醒,天骄也失了分寸,但凭胜南,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的……”柳五津摇头,自然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按他的性子,会固执己见到最后一刻都不让步,不低头。” “而且,以将军的行事作风,是不大可能不告而别。”范遇早在人群之中,现在才发话,只一句却狠准切中要害,“我跟随将军多时,总觉得将军即便要走,也肯定要部署完善,杜绝一切隐患才是,既是担负责任,更是行事周全。所以,即便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也至少要有一封留书……” “留书”二字划过大嘴张耳畔,不禁惊叹范遇对情势了如指掌,幸而大嘴张经历了太多风làng,再心惊也没有流lu脸上。 “大嘴张,盟王他,有留书吗?”正巧莫非问道。 “没有啊。盟王这次,怕是真的……不告而别……”大嘴张不lu痕迹地引导着众人的思绪。 “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徐辕攥紧了拳,真的是为了凤箫yin吗,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心魔的存在,使徐辕轻易就中了大嘴张语言中的圈套。气氛因此而莫名开始凝滞。 就在大嘴张自以为诸事顺利、即便不会引发大矛盾也可以掀起小sāo动时,人群的一端却意料之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盟王他不告而别,不可能出于一己之si。各位,不妨听在下几句。”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川东之战的俘虏之一,黑(道)会五当家兼军师的陈旭。此时正值林阡和柳路石陈矛盾最积聚之时,当局者mi,旁观者清。  “陈当家请讲。”柳五津侧过头诚挚地看向陈旭。 大嘴张心一紧,或许,正是盟军对俘虏一贯采取的优待策略,使得危难之际,第三方往往会发生不一样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最近军中虽然的确出现了不少变故,但在局外人看来,无非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冲突罢了。如今仍然是抗金联盟形势最好的时候,盟王他也根本还在无可撼动的地位,就算几位前辈因为种种分歧真的一个都不肯支持他,盟王还拥有遍布天下的抗金联盟,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出走,或者说,就算出走,初衷也不是走。何况几位前辈并非不支持他,只不过是在警示他在催促他而已。这个情势下,如果放弃联盟,一走了之,不是自己在策划兵变引发叛luàn,自己把自己的盟军给散了吗?盟王他,再不明智也不可能到这么愚蠢。”陈旭一边说,柳五津一边点头:“照你这样说,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四个字:‘虽走还留’。依在下看来,盟王离开原因有二。”陈旭微笑说,“一,是为了缓和最近这段日子的矛盾。有时候,矛盾严重到不能解决,不是因为矛盾大,而是因为这段时间谁都不清醒,致使矛盾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能暂时冷却,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当时的小矛盾呢。” 大嘴张不敢反驳,却希冀有人能够反驳。等了许久,却见人人仔细聆听。 “原因之二,盟王应当是想,以他的离开明志,就像昨日柳大侠以死明志一样。”陈旭说,“用他的离开,牵制联盟继续留在川东待命,坚决不上川北,绝对不过早干涉短刀谷内斗。” “林兄一日不归来,我们便一日不上川北。”莫非点头,镇静地说。盟军之中,立即有人响应。大嘴张心中微惊,这就是“虽走还留”吧,非但没有人反驳质疑,反而还在拥护他吗,或者,他们更宁愿相信这样!?这种局面,真是始料不及。 “至于离开的后果。我想盟王离开之前,一定也考虑到了,那便是,金人会不会趁机作luàn,sāo扰联盟。”陈旭笑,摇头,“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盟王的走本身就是个谜,既有可能真的走了,也有可能并没有走,我们尚且不知道,对敌人而言,便更加是疑兵之计了。敌人不敢贸然作动。即便敢作动,那又如何?失去了盟王的盟军,有他们想的那么不堪一击吗?他们莫要犯了轻敌的máo病。” “原来如此。”莫非和范遇对视一眼,忽然都醍醐灌顶地说。 “怎么?”柳五津看他二人神sè有异,转过头去问。 “林兄昨日问我盟军情况,谈得相当深入详细,也间或交待了些攻防部署。现在想来,才知林兄原来是要嘱咐我们如何驻守,以杜绝后患……他不是不告而别,因为他中途还有意无意说过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留在川东,与天骄共守。”莫非一点点地回忆了起来。 天骄一震,忽然动容:原来,阡没有把自己当敌人,而是间接向自己作出了一个代守联盟的恳求,依旧当自己是战友吗…… “不错,不错,主公的确也跟我说过这句话。”祝孟尝、杨致诚、海逐làng等人亦相继醒悟,从失去阡的慌张里走了出来。 “将军还依稀说了句:就算他不在,金人也不敢胡来,因为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的实力。”范遇说,“唉,我真糊涂,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要走的啊……” “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潜台词便是,这个联盟虽然他林阡不在场,却由他的盟军和天骄、柳路石陈共守。明明还是在信任他们,明明还是把联盟交托给了他们啊。柳五津的气愤陡然转为悲伤:“果然,果然是有预兆的……想必,胜南是以为他留着的时候控制不了局势,只能通过走,来控制局势了吧……走,是万不得已的对策了……” 众人到此,也尽皆恍然,都点头称是——阡的离开,是不得不行的“对策”。  唯有天骄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这不是对策,而是手段啊…… 的确林阡是走了,但通过陈旭这个第三方军师的协助,他成功地消解了一直扎根于盟军中的矛盾,并迅速地拉拢了人心控制住了局势,而关于他的离开可能会引起的又一矛盾,也如他所愿转瞬即逝,因为他事先就向所有麾下交待了一切部署来杜绝后患!而且,林阡他,还多告诉了范遇一句话——这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独独告诉了最聪明的范遇由他来巧妙地引申,所以只九个字,却真正振奋军心! 曾几何时,手段竟已经如此高明?天骄不得不说:林阡你是错的,以你这样的手段毒辣,去对付曹苏顾范,已经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觉得,你会引起内luànji化。因为短刀谷的派系纷争再怎样ji烈,都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逾越一个有我辅佐的你! 第397章 渊源 事情过去了五六日,林阡和yin儿仍然音讯全无,令人不得不适应这一事实,他二人是真的走了。但同时,两人的离开,果然如陈旭所言换得了矛盾的中止,盟军也因此迎来了一段时日的平静。但有一点令不信陈旭之人费解的是:金人果真不曾采取任何行动——如他所言,不曾趁机作luàn,安安静静,相安无事…… 当然,天骄的威慑必定是一个缘由,但林阡和凤箫yin的出走,三足鼎立,已去其二,真的对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打动? 对于金人的不敢妄动,军中众说纷纭,有赞同陈旭“疑兵之计”那个说法的,说金人现在正在猜测着盟王和盟主的去向,比较关注的是林阡出走的根因。也有从金人那个角度剖析的,说金人刚在夔州和黔西被抗金联盟挫败了两场战役,一时之间元气大伤,哪敢轻易再招惹一次抗金联盟,林阡的出走看似一次好时机,但正如范遇所言,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如若这样的情势下出击还败了,金人以后就别再南侵了。以这两种猜测者居多。 有些时机表面上看起来太好了,所以好到令人不敢轻易作动——那是苏慕离的想法,在盟军之中同样也有人这么揣度过金人,是为第三种猜测。 包括范遇自己后来还说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甚至已经猜到了林阡留书中的内容:“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在某种程度上说,范遇对情势的洞察和林阡旗鼓相当,甚至是更加厉害的。  形势,因此循着阡的设想在顺利地进行。但留书之失窃,使得联盟对他的去向也同样不明朗,此为林阡始料未及,百密一疏—— “不知道主公他去了哪里,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向清风曾经担心地说。 “林兄离开是明智的。不绑着他的手脚,反而容易更好地施展他的抱负。”莫非却比向清风要理解阡。 “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帮主公死守盟军便是。”杨致诚一直忠心耿耿。 “却不知他们何时回来?没他们在,真不习惯啊。”海逐làng则常常坐立不安。 “一个月吧?不是说,延期之举是一个月吗?”祝孟尝回答海逐làng说。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想不通的时候就在驻军中踱步思量,“将军那样行事周全的一个人,不可能连留书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是……” 在留书中做手脚写了数十个去向,是阡为了防止留书失窃才故意这么做的,换句话说,是出于习惯,阡却不曾想,“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真的因为谁都忽略的大嘴张而出现!而阡也一度认为,除了范遇,应当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他的去向。那封留书,的的确确是留给范遇一个人推敲的。 百密一疏。一切,因此在平静中也埋下了不平静的伏笔……  连日来,阡和yin儿的离开,虽然不曾导致战luàn祸害,却终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舆论偏向于这是林阡的对策之时,一直行踪飘忽的云蓝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川东战地,明显和舆论关注有所不同,她所在意的不仅是林阡的出走,更加是“林阡带走了yin儿”——徐辕感受得到,云蓝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抑或在yin儿的身世这个问题上,云蓝本来就做贼心虚。 云蓝是出了名的性格怪僻,所以当她说要与天骄商议局势时,众人都乖乖地从天骄身边撤干净,只剩一片清静留给天骄和她。 “据说林阡的出走,是因为年纪太轻,理想太天真,忍受不了几大家族的质疑?”她道听途说,半信半疑。 “他哪里年轻,理想哪里天真,怎可能连质疑都忍受不了。”徐辕苦笑,摇头,“他手段高明得连我都自叹弗如,即使离开了这么久,也完完全全牵制着所有人的思路。” 云蓝停下脚步,面sè里充斥震惊:“这么说,在天骄这里看来,林阡完全驾驭着形势,也足够能力控制天骄你。那么,为何他要走?还……带着念昔一起……”云蓝问到这里,声音一抖。 云蓝对yin儿,既有师父对徒弟的严厉苛刻,更有母亲对女儿的无限关爱,徐辕想,其实有些事情,不用问了,已经很明了,很确定…… “为何选择现在出走,为何带走令徒一起……如果我告诉云前辈,他不得不走,而且就是为了要带走令徒。云前辈可相信?”徐辕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云蓝全身一震。徐辕的声音,已经细微到不仔细听就会忽略,一字一针:“十七年前,云前辈离开林前辈,也是为了要带走同一个人吧,那个女婴,来自金国,是完颜永涟和柳月的女儿,当年短刀谷计划着用她来毁灭完颜永涟,可是,云前辈却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把那个女婴悄悄带走了……” “这是传言,没有这样的事。”云蓝冷静地还想掩饰。 “若非因为云前辈的chā手,那女婴何以下落不明,短刀谷何以有数十将领惨死在完颜永涟剑下,云前辈又何以觉得愧对林前辈而非走不可?”徐辕淡淡地,继续述说,“若收留那个女婴,就无法面对短刀谷的无数死伤,可不收留那个女婴,又实在是愧对自己的良心,更何况,那女婴的母亲柳月,是云前辈最好的知己……所以这不是传言啊,如果不是有这么残酷,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林前辈硬生生地分离?” 云蓝噙泪,思绪已然飞回当年:“我没有短刀谷那样的狠心,名义上说是金宋之分,却偏偏要拆散一对恩爱的伴侣,还利用一个无辜的婴儿,那样换来的荣耀和辉煌,我云蓝没有脸要。” “然而云前辈又是那样的狠心,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徐辕叹了口气,“韩萱姑娘若是能活到现在,该和我是同一个年纪……不知韩萱姑娘在世之时,云前辈见过她几次……” 云蓝的情感达到最脆弱之时,纵然平日里坚强清冷,闻知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人世,都难忍悲恸地全身颤抖。 “那个婴儿……真的就是……林念昔吗?”徐辕趁此时询问,也难以自制地忐忑。他知道,这关系着林阡的一生,甚至是南宋江湖的未来。 “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我是短刀谷的罪人,不配留在那里,不配……”一行泪划过云蓝脸庞,此刻她自言自语,答非所问,甚至语无伦次。 “云前辈……”他不得不打断她,“林阡他,就在最近和陈铸见了一次面。” 云蓝猛然惊醒,泪还未来得及拭:“陈铸?他……为何与林阡见面?” “为何见面?需要云前辈告诉我啊,林念昔她,真的如陈铸所说,就是十七年前对短刀谷造成大祸的那个女婴吗,如果是,她这一生可真是逃不了苏林两家的斗争了,十七年前刚刚出生就毁灭了苏家林家各自大半的势力,出生后还不到一个月也直接造成了林阡的丢失。现在她回来了,她和林阡,一起回来了抗金联盟……联盟的前途,因为她而生死未卜……” “意思是说,陈铸他……已经和念昔交手过?”云蓝面lu恐慌之sè。 “果然。果然是她。”徐辕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陈铸、林阡,和你……都已经知道?”云蓝面sè也突然一变,“你们,想怎么做?!” “云前辈,为了南宋江湖的未来,我的意见是,销毁她。”天骄说。 “短刀谷大多数人的意见,应该都是这样吧。”云蓝冷笑。 “可是,在林阡的胁迫下,陈铸和林阡都决定和您一样,把这个秘密,永远尘封下去。只是不小心,被我窥探到了而已。”天骄叹了口气,“连日来,林阡不仅不能狠心杀了她,反而还想让她继续做盟主,荒谬虽荒谬,我却无能为力。云前辈可知道,林阡他和陈铸击掌为誓,还说了一句‘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云蓝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笑中带泪叹了口气:怪不得在最辉煌最鼎盛的时刻退隐江湖,不要短刀谷为他而设的无上地位,原来根源在念昔啊。 第398章 敌伺 转瞬便到六月中旬,川东形势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后惊人地未起bo澜。滞留南宋的金国南北前十,亦如预测走势彻底分裂为两个派别。期间,北前十人马秘密由川东分批抽调回庆阳、凤翔、临洮等地,而南前十则着力于继续潜入川东,因此人数不减反增。这番变动,在外人或下属看来当然不解,唯楚风liu、轩辕九烨、陈铸几人能够看透,这是他们的王爷在战术上的一次调配:北前十将跟从二王爷主攻陕西越野山寨磨炼本领、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则效忠小王爷继续潜伏南宋,同样是建功立业,却也在考验小王爷的心态。 因材施教,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选择了陕西和川蜀两块情势相异的战地,也同时给他们安排了两条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谁通得过考验谁就将赢得煊赫军功和无上地位。——完颜永涟可谓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这种势力的此消彼长下,本来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几乎不通往来。关系一旦恶化,金南阵营中,也就只有诡绝陈铸还可以厚着脸皮,顶着重重压力和金北保持会面交流了。而且对于可能存在的非议,似乎陈铸陈将军也根本不以为然。 “陈将军,现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桥梁了。”楚风liu见到陈铸之时,语气之中不无对金南人势利嘴脸的讽刺。 “我见王妃的人马似乎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陈铸momo后脑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与她一起注视着山中景象。山涧间夏huā绚烂,树荫下luàn红纷飞。 “他们走他们的,我要留下来,等林阡回来。”楚风liu嫣然一笑,这举世无双的气质,轻而易举就在妩媚和潇洒间mi失,贵气与娇柔里hun淆。这句回答乍听之下真是任性,淘气得让陈铸几乎窒息。豁出去了,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滞留在这里只为见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点离谱呢。”陈铸说。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在他年轻的时候,骄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坏呢。”楚风liu悠悠叹,“也许,是不想站在纯粹靠鲜血得来的功业上吧。” “啊?”陈铸一怔,不解。 “小王爷他,近来还好吗?”楚风liu不答反问。 “王妃何以会问他好不好?”陈铸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资格老的前辈,有时难免会倚老卖老,甚至不肯服从小王爷。小王爷他又实在不喜欢面对侵略,有时候仁慈些了,难免要引起南前十的不满。” “王妃一语道破。”陈铸叹了口气,“南前十是有点棘手,常常跟小王爷有分歧。没办法的时候我只能把王爷搬出来镇着他们。”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个无上的地位,别人却想借着这个名声这个威望做些违背原则的事——唉,小王爷这个处境,跟林阡还是有点相仿……”楚风liu淡淡说,“可惜,林阡却没有林楚江庇护,甚至林阡的观点,还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业,也不可能存在君权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条很艰辛的路啊。” “看来王妃早已经预感到林阡会走了?”陈铸敬佩的语气。 “谈不上预感到,但隐隐有些懂。他的走,不能从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潜意识里,出走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资格老、执拗着妄图扭转他态度的所谓权威们施压,或者说,又是对这些人忠心的考验。” “那风liu为何不出手,借机去消灭抗金联盟?”陈铸奇问,“其实,最近有人找过我们合作,他们……也应当找过你们吧。” “我没有那么傻。”风liu一笑,“林阡的走,是为了消除矛盾,而非真正抛弃。这个时候的联盟虽然无主,但林阡声威还在,他那群死忠,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帮他捍卫,而天骄徐辕等人,亦会因为把他bi走的愧疚感而帮他坚守。虽然听说并没有留书,但好像他们都觉得并无所谓。别忘了,林阡与其盟军,一直‘绝对互信’,牢不可破。说实话,如果我有这样的一群麾下,死了也笑着……况且,对于我们来说,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见陈铸不答话,楚风liu继续说:“这样的情势下,我们的敌人比以往还要可怕,现在去等同于以卵击石,稍微有点头脑的都应该继续蛰伏,养着实力不出手,等林阡从暗转明。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 “这个……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陈铸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风liu这才发现他窘sè。 “唔……反正最近在扩充中,无论如何,值得试试……莫被人说我们胆怯了,万一中了空城计,岂不损失了一次好时机?” “金南果然小人比较多。”楚风liu微微笑,说话从来不收敛。 “呵呵,呵呵。”陈铸圆场着笑,“对了,轩辕大人呢?很久不见他了啊。”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里去了。”楚风liu说,“好一个林阡啊,最后还是得我们来揣度他……”  川东。六月十五日。 维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终于被划破,一些妖魔似乎闻味而行事,挑准了抗金联盟最薄弱的一处驻地攻击。所幸援军及时来助,将趁夜偷袭的这一路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终尽数收伏。 审问之下才知,这群敌匪来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数虽多但战力平平,应当只是试探性袭击。十六、十七两昼夜,柳峻果然又数次加派人马在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处接连引发战luàn,然而都未尝到甜头。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时,亦被楚风liu那句“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戳痛,只能懊丧地找到苏慕离藏身之地说出不想再合作,这样下去费力不讨好,送羊入虎口,虽然自己很想毁灭抗金联盟,但现在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苏慕离目送他远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来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别能引发冲突,结果他的盟军空前团结,金北不为所动,金南竟这般反反复复……”捏着手中林阡的留书:“琢磨不出他的用意,这留书就像是ji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哥哥。”苏慕霖极度想给他分忧,“其实也未必啊。这两天金人去侵扰盟军,我听说徐辕很是焦虑,他对柳五津说,‘金人开始行动了,难道此刻林阡还觉得自己的离开不会引起后患吗’……而且据说,徐辕还暗中调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马开始在各地寻找林阡。” “是真是假?徐辕他,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苏慕离不相信这个说法,一开始几乎没有在意。 “真的。大嘴张说,徐辕跟别人不大一样,徐辕好像有心魔。”苏慕霖说的同时,苏慕离陡然一惊:“心魔?!” “嗯。”苏慕霖见哥哥突然精神振奋,开心地点头。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质的一点啊。”苏慕离又捧起留书,“林阡的出走,不该从后果下手,而该从起源下手才对……林阡他……是徐辕bi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辕的意见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经苏慕霖这么一提起,苏慕离忽然也觉得yin儿为什么会和阡一起走有可疑之处:“对,对,慕霖你继续说下去!” “从我这里看,是因为徐辕对盟主不满,林阡才一定要把盟主带走,哥哥你想啊,若非徐辕那么大的阻力,林阡怎可能宁愿放弃了大婚离去?”苏慕霖说,“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导了林阡,而徐辕觉得林阡是错的,所以把气撒到了盟主的头上……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辕的心魔。” 苏慕离的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慕霖,你真是个天才!都教你说中了!一定是这样!这封留书,不是ji肋,太有价值了。” “哥哥,怎么?” 苏慕离面容扭曲地将留书攥紧,“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几个去向,那我们便把这十几个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观察徐辕最怕的是哪一个去向,然后大肆渲染那一个去向。”苏慕离哼了一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联络的势力,可是每一个地方因为有凤箫yin一起,就可以被我们描述成他们想要避世隐居的地点!” “避世隐居?”苏慕霖一愣。 “不错,‘避世隐居’。谁教林阡一定要带着凤箫yin一起呢?”黑暗里,苏慕离双目如夜狼,“哪里都有战场,哪里也都会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还怕搅不hun你吗!” 第399章 心魔 是日天气晴朗,川东这片鸟的天堂里空气清新,生机勃勃,尤其适宜恢复体力。卧g一月之久的孙寄啸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散心,身边尽簇拥着家丁和亲友。孙寄啸神智清楚,却巴不得自己可以mi糊。 此刻他知道推着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资格去承诺给她幸福。 命运真是nong人呢,阳光照样很刺眼,心情依旧很不舒服,可是一个多月前,颓废的那个人是大哥,意气风发的是自己。而现在,仿佛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萎靡。 川东孙家这套被冠名曰“反剑”的剑法,自己还不曾真正地参透。那些还没来得及呈现的精彩,就在那个不知姓名的白衣人来临后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胧中记得在祁连山的时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讲过:“金鹏,练好剑法,将来为你的亲生父母报仇。你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丧生于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血海深仇,他孙寄啸只能用泪水去偿还吗? 哀到极限,泪早流干,他不能再握剑了,他是个废人……不知是梦是现实。 宇文白无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这样的悲剧,竟发生在年少轻狂的孙寄啸身上,洪瀚抒才开始振作啊,为何老天这般喜欢捉nong祁连山人! 孙思雨最近一直滞留在山庄之中,不为别的,只希望寄啸能重新握剑,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车,思雨半跪他的身边把剑递给他时,他的手停在袖间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他不敢动,他怕动不了,心如死灰地仿佛不认识他的姐姐们。 每当此时,文白都噙泪不做声,而思雨则狠下心来,夺过他的手就来握,只一颤抖,剑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气很热,她们看见的孙寄啸满头冷汗,颓丧得目中无神,剑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这把剑带走!带走!” 瀚抒其实一直在旁,看他情绪不稳,一把按住挣扎着的他:“金鹏!可以恢复的,金鹏,一定可以恢复!世上有无数种武功,也许就有一种,是恢复手脚筋脉!”“别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他手脚筋没断!没断!还可以提剑呢对吧……”孙思雨赶紧把洪瀚抒往一边扔,气急败坏地斥责洪瀚抒,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寄啸。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见它!”孙寄啸发狂般来踩地上的这把剑,却保持不了平衡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文白泪流满面地从后死死抱住他,思雨吓得赶紧把剑拿开,却被瀚抒一把拦住:“放下!”洪瀚抒推开孙思雨按住孙寄啸大声喝:“金鹏,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万念俱灰的时候,都没有让别人带走我身边的火从钩!没有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我的兵器,十几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体!无论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已经是个废人……”寄啸肝肠寸断,洪瀚抒力气刚一松,他整个人就一点点地滑落,瘫在轮椅边,熬干了的眼眶通红一片,就是流不出泪来。孙思雨一把将他抱起来回到轮椅上,亦是泣不成声,转头冲着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瀚抒看这位霸道的姐姐把孙寄啸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后面走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后的巍峨群山: 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心甘情愿放弃了?你不可能是因为握不住啊。这不是我认识的林阡,不该是…… 瀚抒当然不明白,为何那个原本可以带着凤箫yin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间遗弃了巅峰不要。  形势就在近几日遇到滑坡急转而下,先是有流言纷扰,称盟王带走盟主其实是对战事倦怠而心有隐居之念,意yu远离权力之争,神仙眷侣双宿双栖,虽然言辞夸张,却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两个事实。敲在本来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陈静等人心间,而更加迎合了徐辕心魔。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还没有得到一丝有关林阡去向的情报,对于传出来的十几个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处都有值得林阡凤箫yin两人留恋或向往的隐居之地,难免不心慌意luàn。 危急之时,竟又有祝孟尝、向清风、海逐làng等好几处驻军告急,与前几日很不一样,金人这一次来势汹汹,实力超乎想象。据称都是来自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门下,有备而来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尤为狠辣,鬼之杀人不眨眼,蜮儿则杀人不见血,一男一女合称“鬼蜮”,皆是东方雨的得意门生。三月在黔西之时鬼蜮便已经和盟军照过面并曾小lu锋芒。这次重来,显然势头凌厉。 “那完颜鬼之长相极度恐怖,武艺精绝,手心嵌一薄刃,杀人时仿如手中无器,却一割而断人喉,远远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风对徐辕和柳路石陈叙述,“而东方蜮儿,虽然并不曾真正杀过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触过的人,全部力竭瘫痪,绝大多数都在三日内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过幸存者的样子……惨不忍睹……”祝孟尝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还是‘鬼’更危险些,一出手就毙人命,‘蜮’好歹还有三日的缓和…………”厉风行点头领悟。 “可是‘蜮’使人毙命虽晚,却更令人恐慌。因为,等死的过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风摇头说,仿佛深有体会。 “总而言之,各位依旧要谨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强防备。”徐辕亲临军内,忽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是第一次,力不从心去管束。不错,眼前阵列,都属于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时,他当然觉察不出来——突然间他很希望这是林阡对自己的要挟,而不是像传言那样,倦怠了去隐居。 “天骄,胜南可曾说过他几时回来?已经近二十日了,总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现在僵持的确我们占优势,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变。”厉风行问,直肠子的他明显心存疑虑,“究竟是一个月就回来,还是不回来了?像传言说的那样,隐居去了?” “他……会回来的。”徐辕忽然有点忐忑:凤箫yin和盟军如果放在一杆秤上,林阡到底选择谁。有时候爱情,会让人mi糊了头脑不是吗? 尽管他是林阡,他却是一个会对陈铸承诺一定要“娶金国公主”的林阡——这个心魔,一时半刻根本离不开徐辕:林阡,我宁可这是你林阡对我的示威和炫耀,宁可你说我徐辕不如你,而不是像传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认输了,就退缩了…… 是隐居去了吗?否则,怎么会这些天来没有一点音讯,你在刻意躲避着我们是吗?曾经你引以为傲的“坚持”,为何撤退的那样狼狈?徐辕霎时心luàn如麻。  “天哥,真的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隐居去了么?”又一夜,天sè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还有骤雨要来,金陵把战儿哄熟睡了之后走到风行身边,陪他一起把视线转移到帘外,黑灰sè被涂抹在天际,又浓又不均匀,营帐外静悄悄的夜晚,蓦地被一片落叶划破。秋叶,不知不觉,已经立秋。 “陵儿,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无空xue,不来风……”风行轻轻搂她在怀中,他的不坚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无措。 霎时陵儿一把推开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隐也是一种背叛!他该明白的,他不是越风,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风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间此时只有几步的距离,然而这么近的间隔,中间竟充斥着沉默与隔阂。 良久,陵儿才噙泪开口:“对不起……” “陵儿。如果他是一个人走的,那这避世隐居显然不成立,可是他带走了凤箫yin……试想除了要隐居之外,他有什么理由要带走凤箫yin?”厉风行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个万全之策,一定会把凤箫yin留在这里照看局面……要知道,他们俩一向是最好的搭档,在黔西交战的时候,也有过盟王不在盟主全权负责的情景……” 陵儿心软,已经不想再听。狂风乍起,循着风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风魔毫无忌惮,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昼,不知何处ji鸣犬吠,盆碎瓦裂,纷luàn异常的川东山谷似乎在恐慌着什么…… 轰一声巨响,营帐似乎要坍塌,雷声就在正上方,而且一点一点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顿生恐惧,何况是那个刚刚几个月大的小战儿,他一被惊醒,就痛哭不停,陵儿赶紧回身去照看。就在谁都心烦意luàn之时,恰好有属下禀报:“不好啦,不好啦,将军,夫人!” 风行心一提,陵儿心一紧,那闯进营帐的shi卫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夫人,鬼蜮打来了!咱们顶不住啊!”  来不及添衣御寒,甚至无暇再去管战儿,厉风行夫fu齐齐往luàn局的方向去,一路风雨交加,那将士一边引路,一边焦急地述说着阵前情况:“鬼蜮二人刚来不久,杜比邻、牟其薪两位首领都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来打扰两位。据说来此之前,金南这帮势力已经接连经过向清风和祝孟尝两处驻地,两处皆有死伤,损失惨重。向、祝二位将军都负了伤。”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厉风行获悉向清风、祝孟尝都负伤,不免大惊失sè。论武功,向清风祝孟尝都已经在短刀谷诸将中凤máo麟角,竟轻易败给两个初出道的金人?! 看来敌人的实力,真正不容小觑! 第400章 摧毁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来的路上,厉风行就在心里有了底,告诉自己切莫低估敌人的实力。 然而纵使是心里早有防备,看到眼前这幕厉风行也要说,适才自己还是低估了、轻敌了——明明这不是挑战,而根本就是摧毁! 鬼蜮虽然不是单枪匹马杀来的,但他们单枪匹马似乎都也足够。凡是靠近这对劲敌的一切人马,此刻无不置身于生死漩涡之中,ji战的hunluàn里不停飞洒出的说不清究竟是雨还是碎片,绕在鬼蜮身边就像他二人的屏障,打在盟军诸将身上却仿如暗箭,实力悬殊至此,无论围上去多少,下一刻便要换上去多少,落败的将士们明明没有鲜血淋漓却个个面sè惨白似乎力不从心!而死去的那些,则都是清清楚楚,喉间一道血痕,深且薄。 真正是所向披靡! 仿佛已经有多年,“所向披靡”这个词都没有再形容过金人,更何况,披靡的是盟军。 然而眼见为实,这时候的盟军,就算真的军心凝聚,都如此不堪一击…… 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来越聚越多,鬼蜮两人则越战越凶狠,由他们带来的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倚仗着他二人势如破竹的胜利而早就在四周肆意杀戮。 死亡的可能,在轻微的火光下笼罩着每一个退下后就筋疲力尽的人们。难怪,难怪祝孟尝和向清风身经百战都不能敌,太诡异,鬼蜮二人究竟是凭什么而无敌?! 来不及探究,厉风行不可能任凭情势继续恶化下去直到全军覆没。在又一圈人马防御崩坏的边缘,厉风行猛地飞身上前,闯入这危险而未知的战局!  陵儿刚刚到场还未站稳脚步,惊见麾下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才明白厉风行为何一瞬间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有一种战念,会在触目惊心时凸现,然后瞬间划过每一寸动脉! 不管敌人战斗力多强是不是有可能伤及自己,厉风行就是有这个自信,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直取那号称“一割而断人喉”的完颜鬼之面门。也许是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高超无匹,又也许是他“风驰电掣”的掌法速力惊人,酣战中的完颜鬼之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而连退数步,面上留下深刻的五道印痕久久不能褪,宋军见厉风行发威一招就拆分开鬼和蜮,皆是欢呼雀跃,宋军始盛。 形势却不容逆转,乍见厉风行到来,完颜鬼之随刻也是一掌劈来奋力一搏,实力非同小可。厉风行眼前立刻便掠过一道薄如蝉翼的寒光,蕴藏在完颜鬼之的掌心之内,果然是手中嵌刃,毒辣非常。力之所向,唯厉风行喉间,换作平常高手,恐怕逃不开被瞬间割喉的下场! 而这位厉风行厉帮主,又岂可能只是寻常高手?早便公认为指掌双绝的他,绝不容完颜鬼之如此放肆地班门nong斧,迅速攒力一掌便将他手臂擒拿。然而还未就势捏紧错骨分筋,忽觉肩背被谁轻轻一拍,这才想起蜮儿还在一旁差点被自己忽略,厉风行随机应变,当即侧身闪避,同时将鬼之反手一擒一抛,顿时有万钧之力,直迫蜮儿而去! 当是时,厉风行强大力道借着完颜鬼之的身体极速倾轧,谅东方蜮儿这弱小女子不死也伤。两三招内风云突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然则便在这得胜关头,厉风行陡然感觉气力不支——仅仅片刻的消耗,若换作往常,构不成如此衰竭……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力不从心?下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手脚发软,不听使唤…… 金陵见蜮儿和鬼之二人落得下风,还来不及展lu笑容就见厉风行面sè有异,暗叫不好,那边鬼之刚一起身,就又迫不及待,掉头重新打厉风行。不对劲的是,接下去连续十招之内,厉风行虽然还存余实力,但仅及先前十分之一。四掌交错间,胜败轮转,形势一bo三折,教旁观于侧的每一个兵将刚燃起希望又突然不敢抱希望,不敢叫好,甚至,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着实太不利。金陵审时度势,隐隐有些怖惧。  斜雨不停地冲击着火焰,光线难以控制地忽明忽暗。 鬼之的掌法,便是这般的鬼祟而狠急,与他面貌传递出来的特征一样,杀机澎湃,近乎扭曲,也便如这雨水般,看似平常,冷不防就侵蚀得夜sè斑驳;而厉风行不知何故,平日的旺盛精力竟一扫而空,越僵持,越吃力,如点燃在雨中的火,本应是火,却遇水而险,时明时灭,有时将熄…… 到底鬼之是用了一种怎样的武功,两三招内就害得天哥那么深厚的功力都消耗殆尽?!陵儿百思不解之时,眼光不经意间扫过蜮儿,陡然就是一惊:难道是这样…… 那个在雨幕中被厉风行内力伤及、刚刚才坐起身被谁都忽略了的蜮儿,此刻嘴角还留着血痕,然而令金陵难解的是,她正面带笑容,安静柔和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笑容,藏匿在夜sè之中,那般纯美,却那般恐怖,难怪帮完颜鬼之攻无不克,如果说完颜鬼之“一割而断人喉”,那么,那么蜮儿是“一笑而谋人命”啊! 不错,她手上的剑只是摆设,不是武器?她脸上的笑容才是武器,是真正的毒药? “难道是……‘摄魂斩’?”金陵默念之时,大惊失sè。  艰难一战,厉风行罕见一次竟打到气力衰竭!无望取胜,冷汗淋漓。恰在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余光扫及,才知是金陵观战良久终于加入。然而金陵出手营救,却未如众人所料襄助夫君,而是对准了蜮儿拼尽全力出手就是一大包毒粉!转瞬之间,阵前那片白sè粉末hun合着雨水或成烟或成雾,因用量过大而异常壮观,立刻就纷纷扬扬完全将蜮儿淹没…… 盟军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毒粉积聚在一起倾盆而下去杀一个人,一时全都瞠目结舌:若是想再次去伤那个已经受了内伤的蜮儿,本该是轻而易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金陵却为何神sè紧张好像很怕离她过近?!而且——为何要从蜮儿下手而不直接对付鬼之? “众人退后!”陵儿担心毒粉扩散因此这么说,众人畏惧她唐门后人的威名,纷纷退避,顷刻陵儿跃至风行身侧,腰间软剑早在途中就已出手,话音刚落,弧光跌宕,软剑迅疾chā入风行鬼之之间,教人不得不叹她外号“出其不意”名不虚传。左有金陵猝不及防,右是厉风行凌厉指掌,失去蜮儿相助的鬼之焉能抵挡,瞬间便被夫fu二人合力重创! 眼看软剑已刺入鬼之要害,然而再度出人意料的是,金陵却未趁胜追击多留一刻,反而一个转身,弃了鬼之不顾强行将厉风行拉出战局!缓得一缓,随着笼罩着的烟雾散尽,那东方蜮儿俨然突破毒障——不错,陵儿不敢趁胜追击的原因就在这里,她之所以这般顾忌,一刻都不敢久留,完完全全是因为蜮儿! 又有谁知,陵儿这一招完全是铤而走险,将随身携带的所有分量都用上了?!即便这么做了,她也情知她不可能杀得了蜮儿,至多只能挡住她…… 局势的走向,完完全全在那蜮儿的手上啊……  尽管不曾殒命,鬼之xiong口也是血如泉涌,蜮儿惊见鬼之落败,这才敛了笑容,上前来将鬼之扶起止血。一众金兵尽数回到她身边,她神sè紧张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应当是发号施令命他们撤离。 其余盟军即刻要追歼而去,金陵急忙制止:“退下!不可追!” 厉风行见金陵一边明明取胜了一边却忙不迭地退回来,不解其故:“为何不趁胜追击?适才……适才就快杀了完颜鬼之,又是为何立即退回来?”说话时,厉风行只觉气短心闷,异常吃力。 金陵噙泪为他挽起衣袖,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已经有中毒迹象:“适才战局,一刻都不能多待。那个女子……不能够靠近。因为她下毒的本事,比我还要高强……” “下毒?”众人惶恐。 厉风行不禁一怔,回忆起适才情景,忽然思绪一片紊luàn:“这么说……我……我,中了毒?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说话时,越来越觉得气流不畅,虚弱无力。好歹他也是唐门嫡亲,怎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就算她剑上淬毒,也未曾靠近过我。” “不,携剑只是辅助,她的笑,才是真正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原因……”叙说时,金陵的面容里,竟然透着一种敬畏。 一种敬畏,这敬畏,明明该是江湖中人从前对四川唐门的,如今,竟展现在堪称毒绝的陵儿脸上。 第401章 谋命 “笑?”厉风行一怔,显然不能理解这样的下毒形式。 “难怪说无缘无故生奇病,原来大家都是中了她的毒。”金陵面容哀愁地点头,边扶着厉风行站稳,边命人去取她帐中解药,“好在我随身带了些能解百毒的丹药,不知能否缓解毒性,只能试一试了……”陵儿实在不敢再看风行苍白的脸,此刻隐约还笼着一层黑气,毒性之剧烈,使风行根本就在鬼门关打转,纵然她擅长制备各种毒药解药,都丝毫不能怠慢。 说话时马蹄声ji,原是最近的一路盟军由小秦淮帮主李君前统领而来,却终于是晚了一步,忆及适才凶险,众人不知是该叹援军来晚了,还是该庆幸没有多一路的伤亡。 “厉夫人的意思是,跟东方蜮儿接触过的人会生奇病,是因为她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李君前了解了适才状况,关切询问。厉风行服食了丹药之后,所幸情况有些好转。 “不错,下毒水准,出神入化,非毒术登峰造极者不能有……”陵儿这才放心下来,点头称是。 “何出此言?”李君前面sè一变。其副将陆小桥奇问:“当今世上,毒术登峰造极者,不是厉夫人吗?” “陆香主见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陵浅笑,道,“说起这个蜮儿,与我还是有些渊源的。” “也是唐门后人?”厉风行蹙眉,“怎么会?今时今日,唐门除了我们这一脉,还有其余?” “不是唐门后人,应当是胡氏的后人,是我娘的族人。”陵儿给杜比邻、牟其薪等人都服食了丹药,把脉确定他们暂时无碍之后,继续说:“胡氏的族人之中,正巧有一种毒术叫‘摄魂斩’,只要轻轻一笑便能下毒,情况和这蜮儿的基本wěn合。常人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她笑的时候靠近她,离得越远越好……” “轻轻一笑,便能下毒?”众人得知之时,和厉风行吃惊无异,回想起那蜮儿笑时,十有都心念一动——那笑容,是真正纯净得仿佛无邪,是任凭谁都会被吸引得如痴如醉。 明明是一笑倾城啊,怎么会……一笑谋命?! 抑或者,倾城是毒,谋命是毒…… “不错,‘一笑谋人命,杀人于无形’。怨只怨,世人对笑容,总是不会设防。”陵儿叹道。 岂止是不会设防,根本就不能抵抗啊,众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记忆跳接,纷纷心惊rou跳。适才一瞬是怎么了,想起蜮儿时,着魔一般沉溺。 “胡氏的族人之中,真正能习得‘摄魂斩’的凤máo麟角,一般一代只会筛选出一到两位传人,甚至如果一代人中没有合格者,会到下一代去选。我娘便是她那一辈的传人,被族人称为无影毒王。”陵儿这句话一出,显然摄魂斩就不再限于传说,真实感倍增。 “当真?那么厉夫人你?”李君前欣喜,问。问完便自我意识到,金陵显然不是。 “不,我不是。家母早逝,不曾亲手传授我这等毒术。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资不够。”金陵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和摄魂斩应该不会再有关系了,有生之年应该也遇不到了,不料这个蜮儿,竟是这一代的‘无影毒王’,更想不到她竟然沦落为金人的走狗。真的意想不到……” 众人纷纷si语,想不到厉夫人在摄魂斩面前,竟然也天资不够,可想而知蜮儿当之无愧“登峰造极”。  既然金陵的丹药能够抑制险情,断言也有根有据,充分证明了蜮儿的确是下毒高手。一旦先前“奇病”之说不再成立,就避免了联盟由于对蜮儿无知而产生恐慌,从而也抹去了一长串不必要的枝节。 想到这里,李君前稍稍舒展了眉,心知:金陵和蜮儿之间的这份渊源,已经无意间粉碎了金人某些攻心的可能。若是早些日子知道这份缘由,盟军伤亡可能会更少。 虽然相信了陵儿的话,李君前却不得不对这摄魂斩追根究底:“可是,单凭笑容,如何下毒?”他以为,一件事情,既然有存在,就该有方式。 陵儿颇带遗憾地摇头:“摄魂斩的具体内容从不外lu,而且据我所知,一代与一代致死原因不尽相同。比如这蜮儿是害人气力衰竭而死,而我母亲却是令人窒息而死,共通之处,只在笑容。” “所以……一时还不能知道蜮儿下毒的方式?” “具体方式,尚待推测。”陵儿点头,“值得一提的是,摄魂斩威力极大,摧毁性和防御力尽皆一流。持有者基本属于百毒不侵。寻常的暗器、毒药,样样都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所以,蜮儿这个敌人,属于极度危险,不输于南北前十任何一个……” “难怪受了我一掌都轻伤。”厉风行悟道,“当时陵儿急匆匆地向她撒了一大包毒粉,其实明知毒不了她,只是为了暂时挡住她的视线而已。” “也是为了验证,她究竟是不是百毒不侵……”陵儿叹,“结合这许多的事实,早就毋庸置疑,蜮儿用的就是摄魂斩。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凭借摄魂斩,轻而易举为鬼之扫清了侵略路上的一切障碍。” 君前点头,局势清清楚楚:“这应该也是鬼蜮二人合作的根因,一个有强烈的破坏yu,一个有绝对的破坏力。一明,一暗。” “想不到,真正危险的反而是那个蜮儿!”厉风行后悔不迭,“我当时一心要击败鬼之……” “谁教天哥你平时总是小瞧了女人。”陵儿微微一笑。  “领教到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不然她一笑就要你的命。哎……”厉风行正自说笑,陡然肩背一麻,竟再次不济,倏忽连手都难以抬起。 眼见厉风行面sè惨白,明显毒素还没有根除,情知险急的李君前当即一掌推在他背上,运内功助他驱毒。厉风行会意,也立刻运功疗伤,随着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厉风行背后全然白烟蒸腾,面颊上亦大汗淋漓,看得陵儿煞是心疼。 片刻,厉风行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陵儿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关心则luàn,是以慌张地将他扶好了支撑着他。 “应当是厉帮主适才在战局中最久,中毒最深所致。”李君前收掌而回,呼吸吐纳。 “刚刚服食的那些,只是唐门中能解百毒的灵丹,还不算是对症下药。毒性不可能完全祛除,只能勉强克制,如果中得深,可能间歇还会发作。”陵儿点头说。厉风行脸sè都变了:“还会、发作?”这种苦,换作是谁,都不想再受第二次。 “我会好好寻求根治之法……”陵儿轻声说,神伤。 “那……难道说,要一直这样卧g不起?那不就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厉风行逢小事而愚钝,未能适时读懂陵儿说话时的神伤,若是细心一些,就不该顺着她的惆怅表现出懊恼和焦急。 陵儿不禁面lu担忧:“天哥……还是不要想着杀敌了。如果不能好好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条性命,竟等于是捡回来的……”厉风行说话时依然气流不畅,轻咳了一声也揪着陵儿的心。 “总算能先捡回来。好在解药有效。”陵儿想到这里,心才有些平静:还好,天哥现在的状况还可以控制。 “但这些丹药毕竟有限,恐怕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蜮儿一天不除,祸患时时都在。受伤中毒之人,虽然性命得以保障,可是武功大为折损。抗金联盟,这次是真的危险了……”君前的神sè中写满了紧张,有一种观点,呼之yu出。  “李帮主……”金陵毕竟心细,早已听出音来,不由得yu言又止。 “我想,用不着多久,鬼蜮重创抗金联盟,盟军将领不同程度受伤的变故就该传遍江湖了吧。他和凤箫yin若能回来,到也罢了,如果不回来,就是真的……真的去隐居,一心要远离烽烟,不会再回来……”李君前叹了口气,望着川东刚刚泛白的天。 “会回来的。一定会。胜南他,不会弃联盟不顾……”陵儿坚决摇头,眼中噙泪。 “可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君前摇头,流lu痛心,“越风是这样,洪瀚抒是这样,现在林阡也是这样,凤箫yin她,就像是金国派来的jiān细,把我们的人才一个个地拖出去隐居了……” 这句虽是玩笑,好歹也有敌意。金陵不禁一愣,当厉风行不排除阡有隐意,而李君前,则似乎把一切归咎给了凤箫yin。 “是啊,此刻咱们的抗金联盟,表面风光,可跟去年此时相比,哪里比得上……”厉风行纠结地陷在回忆里,去年此时,刚刚歃血为盟的抗金联盟,正在众志成城在打夔州之役。 陵儿握紧他冰凉的双手,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和他们的见解相反。 信任的力量,究竟在谁的手上、谁的心里。 第402章 劫难 痛心担忧却不失希冀的君前和风行,万万不能想到,他们的对话会一字不漏地由大嘴张传到苏慕离弟兄二人耳中,也万万不会明白,这种负面的想法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都会成为苏家推bo助澜的最原始动力…… “李君前和厉风行,看来是真的相信林阡带凤箫yin去隐居。”大嘴张如是说。 “十几个动向,徐辕更相信哪一种?”苏慕离点头,问。 “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应当往这十几个方向都派遣了人马寻找。包括我在内,也接到了来自落远空的紧急调令,是去黔州。”大嘴张说,“徐辕si下向柳五津流lu过只言片语,也说到过黔州,我还不能肯定他最怕的就是那里。” “黔州……”苏慕离一怔,微yin,“难道是黔州?” “黔州?为何哥哥觉得,徐辕最怕林阡去黔州隐居?”苏慕霖奇问。 “其实也不难理解。如果要避世隐居,林阡和凤箫yin第一个去的地方,必然是黔州啊。”苏慕离回忆着,“他们的感情,不就是在那里开始吗?” “不过,不是每个都相信林阡是避世隐居去的。就算是柳路石陈四个,意见都有所分歧,石中庸好像就被林阡的出走给唬住了,路政也坚持说不大可能。”大嘴张说道,“盟军之中一样有信有疑,即便是厉风行金陵夫fu,似乎都持有对立意见。短期内要让他们都信,不大可能。” “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林阡的死忠……”苏慕离面sè冰冷,无能为力,“的确很艰难。” “要的就是这效果啊。”苏慕霖笑着说,“哥哥未必要令所有人都相信啊,如果能令信者愈信,而疑者愈疑,岂不更好?” “信者愈信,疑者愈疑?”苏慕离一怔。 “嗯,如果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不是更容易内斗吗?就让相信林阡的人,和怀疑他的,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谁错谁对,一起覆没啊。”苏慕霖说。 “小公子说得极是。”大嘴张眼睛一亮,面带敬意点头。 “好啊,慕霖你长大了,这回是三番四次地帮了哥哥排忧解难!”苏慕离神情里流lu出爱怜和欣慰。冷酷如他,唯有对弟弟才能有这般温和的神sè。 “那便这般决定了。”苏慕离看向大嘴张,“你到黔西之后,立即传出你发现林阡的消息,这边关于他林阡‘埋没父志’的说法,不用推动,一定能甚嚣尘上!” “苏大将军放心,林家军,这次必luàn无疑,除非林阡出现,否则没有转圜。” “恐怕林阡就算出现,也转圜不了了——抗金联盟,此刻恐怕正被那鬼和蜮的来势汹汹,纠缠得焦头烂额吧。真是想不到,东方雨有那么个杀手锏,怎么一直都不敢出手,即便林阡在时,也未必能有对策……”苏慕离冷冷说,“不过这样反而也好,就让抗金联盟,屋漏偏遭连夜雨吧……” 鬼蜮一出现便使得盟军军心大luàn,在这种情况下,不止先前不肯与苏慕离合作的柳峻肯回头,好像连金北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们都有点动心—— “一块布沾湿了墨,从一点扩散到一面,又用得着多久呢……”苏慕离这句话,既意指抗金联盟之四分五裂,又暗含南北前十的纷至沓来。 抗金联盟,腹背受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雨夜之战,厉风行轻敌失误而身中剧毒,侥幸金陵与蜮儿曾有渊源而保住性命,祝孟尝、海逐làng、向清风等人,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中毒,虽然捡回了性命,功力却都大大削减。 这样的局势,虽然因为金陵冒险重创鬼之而得以缓和,却不得不使众人心头门g上一层yin霾,接下来的日子里,蜮儿未必不会在盟军中作luàn,能对抗她的方法着实太少,要消灭她也根本不易。 “天骄已经有数日愁眉紧锁。”四境无人,云蓝走到天骄身边,也深知他愁苦原因。 “突然出现的强劲敌人,一笑而谋人命,幸好还不是一笑而‘夺’人命。”徐辕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敌人,武功虽然可能平平,路数却太过诡异,一时难以消除……” “这种情势下,天骄是该保留实力,还是去以身试毒,实在是有些艰难,毕竟关系到一整个抗金联盟。”云蓝略带深意地说,“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很多事情要背负,不能轻易地决定……所以,旁人会心急,会害怕你决心不够,而你知道别人有担忧,所以更加负重。” “是啊,如果此刻徐辕还是徐辕,大可放心地去阵前杀敌。现在却……”徐辕叹了口气,“设身处地,才知林阡他起先并非不想发起川北之战,而是有太多事情要权衡……” “可是,人们总是很难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云蓝洞悉地笑。 “林阡他,也没能够站在我们的角度,体谅我们啊。”徐辕轻声叹,转过头来,“最近总有传言,说林阡为战而生,却为爱而逃。不知云前辈作何感想?” “可笑。”云蓝轻声评判,“且不说林阡不可能丧失志向,念昔她,志气也不输男儿,事业尚未完成,岂可能轻易隐退?” “然而,我听说,云前辈和林前辈,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离开短刀谷,出走过。” 云蓝一愣,回忆道:“当时楚江刚刚着手组建短刀谷义军,被一群官场中人质疑,他是从金国南归的‘归正人’,真的可以统领来自南宋的所有军队吗。当时的楚江,虽然要功名有功名,要事业有事业,要拥趸也有拥趸,可却是因为这‘归正人’的身份,导致追随他的人马中,很快开始分出流派继而对立,时间一长竟然军内就有纷争,楚江是觉得纷扰因自己而起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决定暂离。” “林前辈那次,是短刀谷义军刚刚组建之时,林阡这次,是短刀谷义军改朝换代之时。都一样的关键,也一样的风险。父子二人,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天骄叹息。历史,好像在不停反复地重演。因主公而起的矛盾,最容易在军中扩大,也许,真的只能以退为进。 “那次出走,我与楚江陷入了长江中的幽凌山庄,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虽然一开始不是为了隐居而去的,可万念俱灰时,的确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云蓝苦叹,回忆伤人,此时此刻,是多希望自己和林楚江当年就陷在幽凌山庄里不曾走出来。一瞬间,她忽然也有些不敢确定,阡和yin儿,会不会也一样…… 徐辕心中一紧:黔州,那段由云烟、凤箫yin、林阡三个人组成的时光,曾经轻而易举就击败了yu泽和林阡多年的生死相恋。其实林阡很想被那段日子牵绊吧。“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如果林前辈都曾有过这般的意念,那林阡,也很可能会有啊…… 被心魔驱使、被谣言困扰多时的徐辕,此刻心里顿生这样一个意念——不管“隐居”的说法是真是假还是另有隐情,既然林阡还是没有音讯,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埋没父志甘愿隐居!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如果林阡隐居了,就加强舆论把林阡bi出来,如果林阡没有隐居,他更加会为了澄清自己而赶紧跳出来…… 这个念头在徐辕心头一掠而过,瞬间成形。 危机在即。  对于川东盟军而言,上旬相安无事、中旬静中有动、下旬急转而下的整个六月,过得那么飞快,又那般漫长,飞快是因为回忆起来都是一个心情,漫长是因为心里一直都堵得慌。 是否所有的巅峰之后必是低谷?或者这还不是低谷,只是巅峰碰触到的一个坎,如果能过去还能挽救,若过不去,那便会滑落到更无底的深渊去…… 而川北形势,据一直往来于短刀谷和川东之间的陈静胞弟陈安回报,在这一个月内,林陌与苏家仍旧走得很近,按照推测,曹范苏顾是必然想要挟持他为新主,从而通过林陌名正言顺取得对林家军的统治;但林陌显然不会甘心成为傀儡,想必初衷是要夺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一个月前骤生异心的寒泽叶,却因为百里笙的驾临而明显收敛了不少,寒家的叛军开始有分散趋势,寒家的动luàn理应能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陈安肩负同等任务的十多位密探,诸如丁忧、丁愁等皆是天骄徐辕亲信,也在近期接触过百里笙、宋恒、寒泽叶等人,他们从川北带回的情报,与陈安所述不离十。 “看来谷中形势,棘手的还在林陌和苏家。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石中庸面lu微笑,“原来天骄在寒泽叶身边安chā的人是百里笙啊,难怪了。” “寒泽叶在百里笙和宋恒的双重威慑下,未必敢犯上作luàn。他们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九分天下’,当然可以互相牵制。”天骄说。 “天骄不愧天骄,不动声sè便消除了一场祸。”陈静赞道。 路政点头:“回想起来,延期之举还是正确的,就应该消除了祸根之后再北上才是。现今消除了寒泽叶,也还剩下一个林陌了,其余那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 “倒是可以si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天骄说。 “如果我们一心辅佐林阡,他怎可能与我们合作?”柳五津一怔,觉得这提议不切实。 “林阡……”天骄虽然纠结,却还是脱口而出:“现在的林阡,已经埋没父志,甘心隐居去了。咱们不如请林陌出来,重新辅佐林陌……” “天骄?!”石中庸一震,难以置信。路政赶紧观察四周有无旁人,提高了警惕,回看天骄:“难道天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真的觉得林阡是那种人?” “听我说,我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但既然有谣言在这里,不如顺水推舟,林阡一直不肯回来,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形,都不肯回来……不如就说他是隐居去了,埋没父志了,用林陌来ji他。看他会否出现。” “就担心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什么都听不到呢。如何回来……”柳五津问。 徐辕一震:是啊,如果,林阡的遭遇和林楚江是一致的呢?“会不会真的是这样,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徐辕攥紧拳,“若真如此,这注定是抗金联盟一个逃不开的劫……” 第403章 末路 短刀谷里只剩下一个林陌最棘手了,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当柳路石陈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天骄随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拢林陌时,有谁能见到,前来通风报讯的陈安转过身,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寒泽叶已经不可怕?那不过是陈安传递的一个假消息罢了,更准确地说,那只是寒泽叶的策略而已。怎会不可怕?论实力,寒泽叶才应该是林阡夺权之路上最威胁的敌人…… 早已投靠寒泽叶的陈安,不得不从心底鄙视他那个向来急躁的墙头草姐姐,尽管担任着塑影门一门之主,陈静却当得那般名不副实,性格虚浮不切实际,人到中年一事无成……陈安被寒泽叶收服,原因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事成之后,由他得到塑影门的门主之位。 因此,令陈静也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她从川北匆匆忙忙赶到川东以来,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着——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陈安,常常用这样那样的谣传来骗她ji她,再通过她来对柳路石陈影响,以期扰luàn视听。 十天半月,陈静所起的作用,立竿见影。秉性善良的她,哪里会明白自己那般糊涂,成为寒泽叶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聪明点,把身边的事情结合起来仔细想想,就应该想到自己对林阡的误会和偏见均来自于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陈静总是那么做事不经过大脑,当陈静在林阡面前放肆顶撞还倚老卖老出言不逊那一刻,陈安就明白,陈静已经完了。从那时起,陈静其实就已经触犯了主上,无论最后林阡是胜是负,陈静都已经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没追究她,反而自己选择出走……——当然,这大大迎合了苏慕离一方,寒泽叶一方显然不能料想。 苏寒双方,暗中却帮了对方的大忙,苏慕离负责造成误会,寒泽叶继续深化矛盾,竟戏剧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陈。这一点,双方恐怕都要叹一句,天助我也。  寒泽叶的yin谋,对林阡如是,对天骄徐辕亦如是。 自以为把百里笙宋恒安chā在寒泽叶的左右寒泽叶就可以收敛、可以被他们双方牵制?徐辕可真是失算,能牵制寒泽叶的人,数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辕自己。寒泽叶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势力最扎根于短刀谷的,也因为从前的深居简出而和其余八位关系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恒相安无事看似被牵制,但实际上,所谓的和睦,不过是幌子…… 让包括陈安在内的所有探子都传一样的话来安天骄的心,而川北形势表面看上去也的确好像如此,没有半分虚假——这就是寒泽叶的高明之处。寒泽叶故意将自己弱化,韬光隐晦,正是为了牵制天骄先去对付林陌,然后趁天骄放轻对自己戒备时再lu锋芒。 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认输,什么时候势如破竹。  陈安离开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陈安。” 陈安心一颤,赶紧回过头来,发现那人是向清风,这才舒了口气。 “寒将军他,可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说何时举事、剿除苏家?”向清风问。 陈安摇头:“天骄让百里笙和宋恒绑缚了寒将军的手脚,一时之间,还无法举事。” “又要等……”向清风面上写着焦急。 又一个隐藏在林家军深处的jiān细,向清风。 向清风原先并不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却因复仇心切,在林阡声明延期之后流lu过不满,所以立刻就被当时声称会尽快剿除苏家的寒泽叶you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说的“被分流的林家军”。可以说,此时的向清风,效忠的并不是寒泽叶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苏家的那个人。 从短刀谷出来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风和曹范苏顾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发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灭门惨案,活下来的仅仅向清风一个。 也难怪向清风在那群和他同期归顺林阡的林家军中,是唯一一个在阡宣布延期之后不能与之完全互信的,当杨致诚、祝孟尝甚至远道而来的风鸣涧都说主公绝不可能隐居之时,向清风却只淡淡说了句“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其实向清风心里对林阡还是抱着希冀的,顺从寒泽叶,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可惜这个可以令自己心甘情愿的林阡,却迟迟不能满足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复仇心愿。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ji怒他,只会令他反叛。——瀚抒曾经对林阡的忠告,金yu良言。  “向将军务必放心。最终颠覆苏家的必然是我们。”陈安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寒将军目前不动声sè,其实是韬光隐晦,骗过天骄的眼睛罢了。很快便可以举事。” 向清风点头,却未像他一样lu出笑容:“那么,你确定天骄真的被骗过去了?”陈安一愣:“那是自然。我传的消息并不是假的,就算天骄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实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没什么好怕的,百里笙、宋恒的确和寒将军相安无事。深层的事态,普通人看不出来。” “你确信,宋恒和百里笙也没看出来吗?”向清风疑道。 陈安一怔,明白他话中有话:“传闻向将军行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向将军如果有什么指教,不妨对陈安直说。” 向清风一路未曾开口,暗自将他领到隐秘处,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突然掀起营帐一角,确保只被陈安一个人瞧见,陈安只瞅了一眼,霎时sè变:“他……他……他怎么会来?!” “百里笙连自己的独生子都派了出来,可见百里笙的确发现了寒将军的破绽啊。寒将军跟天骄在藏拙,百里笙却在跟寒将军藏拙……” 陈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个,都不该小觑! “百里笙理应清楚寒将军的动机,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样,对天骄报平安,si底下却派出他的儿子,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密报……看来短刀谷形势严峻得紧,百里笙能完全信赖的人,竟然只剩宝贝儿子……”向清风透过帘帐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正被绑缚动弹不得的百里飘云,“我能为寒将军做的事,就是先将百里飘云禁锢于此……一定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陈安连连点头:“这次多亏了向将军,才使得我们的策略天衣无缝!我这便回去通知寒将军,让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飘云之外,不知百里笙还有没有别的密派。”向清风说,“万万不能令这些密派接近天骄。”  六月末,险恶血腥并存的世界。 险恶,川东与川北之间依旧像从前般明争暗斗;血腥,盟军与金人之间仍然延续着一贯的不安稳——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内,重伤后的完颜鬼之竟然没有蛰伏。不敢再在盟军中正面挑战了,竟选择隐蔽之处对落单的将士下手!只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间,就宣判了对方的死亡,割喉泄愤,然后弃尸荒野。 这种残忍的暗杀,持续了数日在月末达到了最高峰,致命伤割喉,凶手是谁不言而明,形势严峻到怎么也遮盖不住,显然在盟军中引起轩然o。 完颜鬼之的轰动出场,本不该伴随着金陵的那一剑就消磨,而更应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却很卑劣的行径造成更大更轰动的事端”,是因为“暗杀比公然起衅更易动摇军心。”——当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悠悠地在东方雨面前说这一句的时候,意味着不止金南,金北其实也参战了。 攻心之策旁敲侧击。这样的手法出现伊始,盟军还没有意识到鬼蜮幕后的敌人不再只有东方雨,而是轩辕九烨和东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敌,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凤箫yin,依然不曾归来。一个月的猜测限期,也即将走到末尾……  就在这危机重重之际,石破天惊从黔西传来这样的一个消息,林阡和凤箫yin,此刻身在黔西! 传来第一条消息时众人还可以惊疑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然而一条堆迭着一条所有回音都指向那里时,可想而知天骄的心情该当如何,每一封飞鸽传书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细作的独特印迹,错不了。就算错,也不可能人人都错。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谅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吗……”天骄面sè中的痛心,传递出他先前对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luàn,他二人,竟然真的还隐居,隐得下去吗?不真实啊……”厉风行步履蹒跚坚持要来问天骄,还徘徊在信疑之间。 李君前因为越风给他的打击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luàn,诸如越风、洪瀚抒、叶文暄、独孤清绝,不也一个都没有归来吗?也罢,一个无主的联盟……” 此时此刻,且不说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顺水推舟、推bo助澜的危险念头在天骄心上全然成形:“谁也不相信盟王盟主会这样,但事实摆在眼前,恶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带着凤箫yin不告而别,是真的埋没了父志,甘心隐居了……” “天骄。”金陵当即摇头质疑,“不会的,天骄,即便胜南和凤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隐居,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错,是谁说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别是为了隐居?不都是谣言吗?难道还不能接受谣言给我们的教训?!”莫非亦连连点头,说。 “若非为了隐居,他为何要带着小盟主一起?”陈静问,石中庸反诘:“一个月前你指着鼻子骂他的时候,可是连盟主也一起骂上了,他二人当然要一起走。”声音虽小,颇带嘲讽。 “石前辈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谁都知道,若是一个人走,联盟还能够维持,两个人一起,于联盟有百害而无一利。从前战事紧急,他二人不是没有分开过,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向清风说。 范遇冷笑反驳:“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天骄心头一颤,范遇转头看他:“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那不就正证明了盟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被天骄矛头对准,盟主提出想要隐居,盟王抛开一切,随她一起。这一切,顺理成章……”陈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祝孟尝、海逐làng、风鸣涧三位悍将以及杨致诚,四人异口同声。 “未必不可能……”传来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众人见是云蓝来,都惊诧万分。云蓝从人群中来,感觉是那般的仙风道骨,“我仔细想过。当年就算我与楚江,也曾经想过隐居一世再不问人间纷扰,念昔和林阡,未必不会被一时的安逸所困扰……毕竟,在风口làng尖久了,谁不想退下来呢……” 鸦雀无声,可叹云蓝一句,竟敌得过先前所有的枪舌剑。 “可是,即便当年你与楚江皆有隐遁之意那份隐遁之意还尤其强烈,却因为短刀谷百废待兴,你们仍然回来了。足以说明,尽管安逸谁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会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做出来。”片刻之后,忽然半道杀出一个声音,令人不得不诧异,竟有人胆敢反驳云蓝。众人循声看去,才更加瞠目结舌,说话的人,竟然是yu紫烟:“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却信我的儿子。” yu紫烟说得如斯斩钉截铁,云蓝不得不无言以对。柳五津乍见这两位昔日情敌重逢,慌张地赶紧上前打圆场:“不如……先不那么轻易地下判断,咱们再让落远空接触林阡试一试,问他这个月究竟去了哪里,愿不愿意回来,如果不回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谁都不想怪他们,不是吗。”云蓝轻轻启齿,一贯的冷yàn。世间,她却只有拿yu紫烟一个没办法。 “若是为了安定联盟回来,那还好,但若还是为了和苏家你死我活,我情愿他们不回来啊……”yu紫烟眼中含泪。当年她两个,都是被饮恨刀中的天之咒bi走的女人。 “如果他们不回来,那便不必回来,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天骄冷冷道。  盟军分为两派。或确切地说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质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苏慕离下怀。 “林阡,没有了这封留书,你这次有计划的出走,只怕会成为你抛弃抗金联盟的佐证……”苏慕离看着火焰渐渐熄灭,夜sè片片脱落,“虽然还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实质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东之战毁于一旦,这次,同样还发生在川东,他苏慕离很想看看,自己策划的好戏将按着怎样的方式演下去,会有多luàn,那就有多出sè。 苏慕离眼中流lu出一丝哀怜:“可怜的徐辕,可怜的林阡……” 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天骄站在平日里阡看夕阳的河岸欣赏风景时,突然想起自己对阡说过的话—— “你选择信任楚风liu,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liu,你已经是慌luàn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 有时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luàn,在多疑,却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该这样吗?为了迫你回来,我亲自策划了谣言,说你埋没父志,为爱隐退? 凤箫yin,当年我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渺小,却万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则你的路只能通往坟墓。 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你身边! 多事之秋。他明明觉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风有点寒。 第404章 绝处逢生 庆元五年,川北苏降雪四大家族走到崩溃边缘、不得不挟林陌在手以号令短刀谷;当此时,九分天下之寒泽叶,也正在酝酿着一场夺权之变;谷中其余零落中间势力,各自为政,居心叵测。短刀谷形势错综复杂,诡谲多变到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不止一种立场。诚然,人都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此时川东一隅,曾被公认为苏降雪宿命终结者的林阡及其盟军,却止步于四川广安群山之间,驻守在原黑(道)会地盘,阆水流域。六月初,林阡与短刀谷几位元老级首领意见分歧不告而别,川东局势曾一度相安无事、风平làng静。未料想不经意间传出林阡隐居之说,盟军开始自luàn阵脚人心惶惶,同期遭遇两位前所未有的劲敌“鬼蜮”,损失惨重,原以为在鬼之受伤之后,能够再度恢复平静。却在六月之末,迎来鬼蜮的卷土重来,自此矛盾升级。 从“公然挑衅”到“嗜血暗杀”,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然则短短数日,鬼蜮竟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幕后有金南实力、金北yin谋,左右还有苏慕离暗箭、寒泽叶诡计,盟军尽皆无从察觉。紧要关头,又传来盟王林阡避世黔州之言,信服派反对派分庭抗礼。危机四伏,迫在眉睫。 不得不忆,林阡离开之前对盟军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和天骄一起,坚守川东。可是此情此境,坚守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 连日来,金陵都一直在悔恨雨夜之战未能手刃鬼之,留下这杀人成性的祸根继续肆无忌惮:“如果说蜮儿是危难的起源,鬼之则是危难的表现者和宣扬者,如果鬼之死了,蜮儿未必能找到第二个如他这样嗜血的合作伙伴,杀戮的罪行也许能够减轻。”金陵一度怀疑过蜮儿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被鬼之等人利用驱使罢了,一旦除去鬼之,或许蜮儿就将沦落到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久而久之将失去杀戮的心念和作用。 每当金陵悔恨之时,厉风行总是摇头:“话哪是这么说的?那夜形势凶急,蜮儿顷刻就可以走出毒雾,你当然要最顾忌她,哪还管得了鬼之?若多留一刻,鬼之是可以杀了,可是不仅我不能脱险,也会搭上你一条性命,盟军那么多将士也得不到灵丹妙药以续命,蜮儿这个祸根还会存在、继续肆虐。那样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金陵垂眸,睫máo已被泪水沾湿,前方总有无数种可能,何必抱怨,何必后悔,有些痛苦看似最坎坷,其实只是不平坦。 “天哥……”她靠在厉风行怀中许久,感觉得到他身体发寒,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当即泪如雨下,“是那毒性又发作了?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厉风行静静凝视着她,忽而笑起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胜南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真是一点都不错。其实没什么事,竟轻易就掉眼泪。” “陵儿不会让天哥死,一定会祛除天哥身上的毒。”陵儿咬牙说,“不管那蜮儿的毒术,究竟怎样的登峰造极。一定要破解……”可是,连下毒的方式原因都不了解,如何去对症下药?其实她对她母亲的下毒手法,也一样一知半解啊。 摄魂斩,依旧神秘而未知……  几天来陵儿异常紧张,考虑了无数种可能也未能得到答案,为此几乎没有合眼。风行再怎么不细心,都显然体会得到自己对于陵儿的重要。他知自己的毒一日不根除陵儿将日日这样下去,却真正舍不得她这般折磨,惟能在她紧张之时轻轻揽住她,用轻松的语气,讲些似有关似无关的话题: “忽然想起当初在黔西抗敌之时,也遇到过的两个毒王了,陵儿还记得那两个岁的小女孩么?一个叫何慧如,一个叫宁孝容。奇了,怎么毒王都是女孩子?哈哈……” “何慧如,和我交过一两次手,她五毒教和唐门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据说她出生后不久便当上了教主,走到哪里都有黔西当地一群毒兽跟着。”陵儿回忆说,“相比之下,宁孝容就逊sè许多了,召唤毒兽时,通常需要发号施令,平时还得敬着供着,不像何慧如,对毒兽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那也未必啊,何慧如的毒兽都轻易就看得见,宁孝容的种的蛊、养的毒灵,都看不见mo不着。”厉风行笑着说,忆起年初宁孝容何慧如争权之战,有感而发,“所以也难怪宁孝容有心取代何慧如的地位了。她二人其实是各有长短啊。” “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陵儿聊着聊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这样……” “怎么?” “没什么。”那灵光,倏忽竟被金陵遗漏,只因为又一道灵光一现:“何慧如、宁孝容、蜮儿……会不会这个蜮儿,集合了宁孝容和何慧如两个人的长处?” 厉风行一怔:“蜮儿?”陵儿真是时时刻刻无不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又想起了蜮儿?一时间风行既感动又心忧。 陵儿点头:“如果这个蜮儿,能够拥有像何慧如那样对毒兽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而同时又具备着和宁孝容一样看不见mo不着的毒物……不正是摄魂斩吗?!” 厉风行会意:“难道,所谓的以笑下毒,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着一群看不见mo不着的毒物?” “很有可能。”陵儿点头,“她的笑容,真正是对毒物下达的指令!” 如果这样,那就棘手了,何慧如宁孝容已经极难对付,何况是一个集她二人之长的蜮儿!?风行蹙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毒物?” “蜮儿,这个‘蜮’字,已经清清楚楚了。鬼蜮,不是随口叫出来的合称,而是根本就寓意着‘鬼蜮伎俩’……”金陵得到启发,面lu喜sè。 “鬼蜮伎俩?哦?那个‘蜮’字,原来是意指水弩?”厉风行也略知一二,“水弩——这可毒了,这东西,可是见到人就会喷沙的,不仅对人喷,还对影子喷,‘含沙shè影’就是这么来的……这么邪门的东西,她也能驯服?!” “根据记载,‘毒虫水弩,以气shè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在服食解毒丹药之前的盟军,大抵都应了这个状况:被水弩喷中影子的人会发病,会生疮,勉强幸存;可是被喷中身体的人,十人有六七人死。”叹了口气,陵儿脸上却掠过一丝笑,“不是笑容本身,而是借助水弩——终于……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 厉风行疑道:“可是,这一切,会否只是猜测?可能性有多大?” “也许是巧合,也许就是胡氏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虫字,因为她名为‘蝶’,所以她的摄魂斩,应该是对蝴蝶来传递指令。记忆里娘的确驯养过蝴蝶。而我娘的师父,据说名中带‘蟏’,驯养过一段时间的蛸蛄。”陵儿说,思路一顺百顺,俨然获悉了摄魂斩的个中玄机,“依此类推,这个叫‘蜮’的女子,正是对水弩来发号施令……” “难怪,难怪好端端一个女孩,不叫yu树临风之yu,偏要叫鬼蜮伎俩之蜮。”厉风行的疑huo方有些解开,“这样一来我是相信了。陵儿名中无虫,果真不是无影派的。” 陵儿一愣,嗔道:“你倒真会苦中作乐。” “‘含沙shè影’,想当初唐门也取之为名,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典故了。唔……水弩,若是遇见我外公的金银血蛇,不知哪个更厉害些。”风行故作轻松地说,话音未落,陵儿却已起身要走,显然是想立即去研究解药,竟然不眠不休。  陵儿从未这么憔悴过,为了摄魂斩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一刻,风行猛然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留在这里,留在g沿,力道并不大,却和眼神一起,示意她重新坐下。有时候,爱就是种无声无息的流lu。 “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竟归结于这一句,他知道,最近他们都很累很累,所以有很多情绪都不对劲。 “天哥……天哥不曾对我不起……”陵儿一惊,瞬即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抱歉那夜你推开我的时候,没有马上就抱紧你。”风行还未说完,陵儿已然噙泪:“不,那天是我太任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推开天哥……” “一切都过去了,陵儿。”他怀抱着她,闭上眼,闻她的发香。 事过境迁,回想那雨夜之战,若非因为鬼蜮来袭,他二人立场的不同,将给彼此带来一场威胁夫妻感情的冷战。因祸得福,竟换得此刻的深情相拥,最长的相拥……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 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在温馨的两人世界里,忽然g的内侧传来一阵啼哭,转过头去,原来战儿醒了。“战儿吃醋了。”雨夜那晚听着战儿哭声明显还嫌烦的陵儿,此刻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还有时间的。咱们一家三口,一块睡会儿吧。”风行笑着指了指帐外半黑的天。 “嗯,好。”陵儿破涕为笑。 风行拭干妻子脸上的泪,默默说,陵儿,战儿,我答应你们,绝对要活下去…… 长大之后,方知自己不止被理想束缚,而更被家庭束缚。 第405章 铁血战志 自金陵指出摄魂斩中暗藏玄机、并成功于十日之间制得解药,盟军险情明显可以得以缓解。看似走投无路,突然柳暗huā明:果不其然,盟军中毒力竭与水弩“含沙shè影”脱不开关系。 “众位先前问我,摄魂斩为何单凭笑容就能下毒。正如大家所料,笑容本身当然无毒,只不过是向特定的毒物来传递杀人指令罢了。”陵儿向众人阐述之时,所有人都恍然:“原来是假手于毒物?” “由其驯养的特定毒物。”陵儿点头,“蜮儿驯养的毒物,正是蜮虫,又名水弩。” “假手于毒物并不稀奇,奇的是,不开口也不用动作,却用笑来发号施令……”李君前沉思,点头领悟,“这样一来,大家只不过看她笑而已,哪里会想到是下毒指令……” “在一个极短促的时间内,水弩便可以得令杀人。由于它们善于变化、细微难察且攻击力猛,因此带有极度的危险性。任何人,一旦接近蜮儿,必定中毒而战力减弱。同时这些水弩对蜮儿又起着一定的屏障作用。所以,百毒不侵。” “辛苦厉夫人了,这次解除危机,厉夫人功不可没。”天骄代众人感谢金陵。 “不过还不能怠慢。既然他们胆敢合称‘鬼蜮’,就表明他们不怕蜮毒被提示。势必还有另外的毒掺杂,或是新的毒待命。”陵儿转头看风行,他虽然恢复了不少也能够恢复武功,但脉象仍然有异,身体也时不时发寒,应是还有余毒。 “厉夫人是说,还有另外的毒掺杂?” “不错,水弩本身携带喷沙之毒,驯养过程中势必会被喂养其余毒素,初步看来,应当有不少寒性剧毒……”陵儿说,“还是那句老话,金人仍然在尝试着配制寒火毒,一刻都未有停歇。目前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寒毒却不曾有什么头绪。这几年看得出他们在各地寻求至寒毒药,却还未见眉目。” “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了?这几年没关心毒门,不知道有这么岌岌可危了。”柳五津面sè苍白。 “柳前辈放心,陵儿的火毒水准,已经超一流。”厉风行笑着褒扬陵儿。 “厉夫人说蜮儿‘寒毒不曾有什么头绪’,是何以见得?”天骄问。 “水弩本身的喷沙,中毒者是不会即刻就死的,也便是现在这样,毒性可以得到控制。如果和喷沙融为一体的寒毒是真正的至寒,那中毒者显然就是瞬间毙命了。所以说,蜮儿的寒毒,还少欠火候。”陵儿一笑,“若她的寒毒水准一流,我手中能解百毒的丹药,不会轻而易举就将各位的毒克制;若已经将寒毒配制成功,蜮儿也不必要有鬼之搭档,她一个人,已经足够摧毁一切……” “这个蜮儿,我建议还是早杀为好,趁着她现在还在寒毒的mo索阶段,立刻杀了她,免得夜长梦多。她的寒毒一旦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破坏性都会突跃。”厉风行语气极其严肃地补充。 “不错!不能再任由着蜮儿胡来!他们怪是怪了点,突然也突然了点,可难道说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输给两个刚出道的新人?!”祝孟尝体力恢复,不改他一贯的嗓门中气。 众人皆是一震—— 难道失去了林阡的联盟,竟斗不过两个刚刚出道的金人?一个心照不宣却尚未公开化的疑问。是啊,鬼蜮的出现太突然,是意料之外的劲敌没错,可是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敌人,哪个不是突然的、意料之外的?那时候的盟军呢,去哪里了? “说得对,莫让他人笑话了我们。”莫非攥紧拳,捍卫感由来已久。 “我们先前的失败,真正在于分心。分心去怀疑自己的主公,当然要输。若是先放下主公的事情不去质疑,而是齐心合力来对付鬼蜮,事情根本用不着发展到如此恶劣。”风鸣涧道出经验之谈,打动了盟军中不少英雄豪杰。 范遇立即就呼应说:“将军必定会回来,把鬼蜮拿下,等将军回来的时候,献他一份厚礼!”徐辕不禁多注意了范遇一眼。这个人,真是教林阡走也走得放心。 “好!用这份厚礼,迎主公主母回来!”“不该恐慌,而该反击!”铁血战志,沸腾而生。 理智,战胜了恐惧。在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联盟就还是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 “唯今之计,盟军仍然以防御为主。目前鬼蜮只敢在岸边暗杀,凡是要去河岸的兵将,都成群结队而去,随身携带蜮毒之解药。”天骄对反击的提议不置可否,只对盟军下令说,“在尽量减轻盟军伤亡的情况下,再考虑主动出击。” 天骄出奇冷静的态度,一下子就如凉水泼在盟军各大将领燃得旺盛的斗志上。奇也奇在,在鬼蜮这件事的态度上,天骄从来都保持着防御为主,从未主动出击。看上去,不想反击? 倒也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 反击,其实已经箭在弦上了。徐辕很明白,也完全不糊涂。 但正因为箭在弦上,才更不该鲁莽行事,更该备战充分啊。徐辕想。 可是这个想法,这个情景,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么相似? 川北之战,林阡也这么对自己说吧,说草草出击会ji化内luàn,说不应这么早必须延期,说形势复杂必须从长计议,厚积薄发。 当时自己却不了解,林阡对川北形势的掌握。其实川北之战,在林阡心里,早也已经箭在弦上了,可是,林阡对这一箭赋予的力量,还没有齐集,不能匆匆出手,或者,还没有对准方向,shè偏了就是徒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所以林阡才斩钉截铁要留在这里,巩固他稍事安定的川东,也保护他刚刚平静的盟军。 不错,林阡是想打川北之战的,比任何人都想打,就像现在徐辕自己,比谁都想向鬼蜮反击。但说到底,不能因为自己想反击,就拖下一整个联盟。当初,林阡是那么理智,那么清醒。 又是谁人,当初那么坚决地非立即北上不可?不相信林阡说的“时机未到”,不理解林阡的延期之举,从背后疑huo,到暗中算计,再到正面交锋,直至bi走了他…… 仿佛是报应,让徐辕自己承担一次,才知道有些决定,不能随心所yu。不能胜得畅快淋漓,是因为要顾及的实在太多……   “好像有不少人,很不解你的‘防御为主’?”云蓝的声音响起,徐辕这才缓过神来,制止了心中伤怀。 “当然要防御为主啊,可以反击的高手毕竟是少数,盟军绝大部分在鬼蜮的面前,是弱者,要防御。怎可以逞了一时之快呢。”站在这个位置上,徐辕不得不理解林阡从前的所作所为,“总不至于为了迎合一些好战分子,就把无辜的别人搭进去……” “天骄总算完全地设身处地了,也忘记了与林阡从前的分歧。” “从前的确都是我们不对。”天骄苦笑,“只不过,这次有点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除鬼蜮而后快不听我的号令。” “天骄放心,不会的,他们不敢不听。”云蓝一笑,摇头,“那个人,已经帮你消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个人?”天骄一怔。 “林阡。”云蓝笑着说,“上次也是一样,手下对主上有了疑huo和质疑,主上选择了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联盟深受其害,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不止是现在,等林阡回来之后,恐怕也很难有第二次。” “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天骄叹了口气,“的确是陈旭说的那样,‘虽走还留’,他,把我留下了,做了第二个他,由这个他来和联盟绝对互信。” 云蓝一笑:“跟他爹,越来越像。” 天骄看向天外yin沉的夕阳:“只盼他能够回头。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一个月的经历,真的忘记了我们,以为联盟交到我手上就安妥了,然后带令徒隐居去……” “理当不会。”云蓝说,片刻,又说,“但愿不会。”明显不是那么坚定。 天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坚定的理由,红颜祸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把惜音剑给凤箫yin呢。 “若他被落远空劝回来,与我们冰释前嫌。以往一切都忽略不计,只要他回来就好。我将率抗金联盟,献上这份鬼蜮的厚礼,然后迎他一起去短刀谷,统一luàn局,指日可待。”天骄说,“也请云前辈记得对我的承诺,有生之年,不要再让令徒影响他。否则,我一定会销毁她。” 为了杜绝她销毁他,徐辕惟能够这么做。而云蓝明白徐辕苦心,轻轻点了点头:“念昔就交由我来处置。” 第406章 小人得志 亭外雨翻腾。 楚风liu和柳峻的会晤刚刚开始,气氛就意料之中的湍急猛烈。一个金北第四,一个金南第四,曾经轰动一时的一对死敌,随着柳峻丧女之仇的不了了之,杀人者楚风liu的地位却依然如故,也就正意味着,柳楚二人,仇怨将毕生永结,无可转圜。 此时此刻,尽管没有刀枪交锋,甚至没有舌相争,但双方言语之中悠悠道来的敌意,着实让同行到此的陈铸很不舒服,于是坐到一旁去,侧着身子宁可看山亭外面的雨景。天上的浮云云脚可触天,地上的积雨雨势能击半空。陈铸一时说不清,究竟是川东的山势高耸呢,还是川东的天空太低…… 陈铸刻意回避着柳楚二人,不大愿意听他们在讲什么,或者说在斗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之间,必然会谈到林阡。那个男人,是楚风liu唯一承认过的对手,亦是柳峻最纠缠的一个心结。 林阡,之所以忽略了一切带走凤箫yin,其实未必是旁人分析的所有大道理,陈铸心想,简单地看,林阡也许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林阡在以他的性命和威望,遵守着那份承诺。在黔西,是不是隐居,很难说……  “王妃可曾听说,东方大人麾下的鬼蜮二人,势如破竹无人能敌,搅得抗金联盟苦不堪言,纵使是天骄徐辕,也束手无策?”柳峻开口,就是为了要让楚风liu难堪。 “听说过,到不一定是束手无策。徐辕不妄自作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兵比将多,理当防御为主。”楚风liu微笑回应,其实已经猜到柳峻下面的话。 “然而徐辕再不出手,抗金联盟就要被屈屈两个鬼蜮给毁了。众所周知,论实力,鬼蜮在我大金南部尚排在前十之外。”柳峻笑,刻意强调了南部二字。刻意炫耀着,这是他金南的功劳。 副将罗洌就在楚风liu身边,从始至终一直对柳峻心存排斥,见柳峻得意忘形,罗洌暗想:说到底,鬼蜮是东方雨家的门客,柳峻你凭什么小人得志。 “东方大人的两位门客尚且如此,更何况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我们金南前十。”柳峻大言不惭,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大金的众多高手,从前都和抗金联盟交锋过,实力如何已经被他们熟悉,应付之策早已有之。而鬼蜮毕竟是新人,路数令人捉mo不透,进步空间尚有很多。由此可见,鬼蜮之所以能威慑抗金联盟,并不在于实力,更与排名无关。”楚风liu笑说,言下之意,你柳峻虽然排名靠前,对抗金联盟而言也没什么威胁。 罗洌边听边暗自拊掌:王妃好样的。这句真是进退适度又从容,杀柳峻而不见血。 柳峻一怔,忍着气续说:“不管怎么说,抗金联盟这回都luàn定了。出手实在是明智之举!”话锋一转,明显是冷笑嘲讽,“却是听说金北有人扬言,此时出击的都是傻子,都是去找死的?那扬言的人,应该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吧。” 羞辱,赤luoluo的羞辱!罗洌听得眼中喷火,手中剑立刻就要出鞘,被楚风liu悄然按住,面对冷嘲热讽,楚风liu依旧不动声sè:“我只知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同样有难以预测和不容小觑的实力,万万怠慢不得。怕只怕金南有人太过于害怕他,以至于他一离开就迫不及待。” “你……哼,等我们彻底将抗金联盟击溃于此,到那时你们可不要后悔!”柳峻一脸怒容,看样子还不知道轩辕九烨已经和东方雨合作。 “这句话听来真是耳熟,从抗金联盟成立那天起,南前十就一直对北前十拍xiong脯保证,次次讲,次次还不是北前十收拾摊子。”楚风liu轻笑。 “是北前十呢,还是北前五?”柳峻冷笑讽刺,金北在场之人,皆是脸sè一变,金北从第七到第十都命丧于林阡一刀,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彼此彼此。”楚风liu面sè微微一变。  待柳峻和陈铸走后,罗洌尤其愤懑:“便知道那柳峻是来挑衅的!” “就当送个人情给陈铸将军,用不着追究了。”楚风liu知他不甘。 “王妃,那么,咱们就任凭柳峻小人得志?金南若是真击溃了抗金联盟,他岂不是要更猖狂?!”罗洌抑制不住气愤。 “唉,便让他金南去做吧,反正抗金联盟垮了也是对我们好。”楚风liu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罗洌死活不肯坐,缘由只是先前柳峻坐过:“王妃度量太大了,明摆着那个人是来要王妃下不了台的,可王妃还……” “都是站在同一个台面上的人,他要给我拆台,自己也没有台阶下。”楚风liu笑而起身。 “只是为王妃不值,一直以来,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人,不看好王妃……”罗洌苦恼地说。 楚风liu摇了摇头,苦笑:“罗将军,只是场游戏罢了,何必认真呢,谁认真,谁就输了。”罗洌一怔。 循着楚风liu的眼光去看,远远有柳峻的一道背影,年过半百,不再有年轻人的精力旺盛了。“说到底,柳峻也真是个可怜人呢。” “唉?”罗洌一愣,王妃竟然对柳峻心存恻隐? “他已经有好几十岁了吧,竟连基本的为人处世都不懂。”她轻轻一笑,正sè说:“金南那边,看来就快对抗金联盟发起总攻了。倒是想见一见,没有林阡在的抗金联盟,实力究竟是怎样的。” “对了,王妃,传言都说林阡身在黔西隐居,对抗金联盟不管不顾。这种情形下抗金义军可能会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 “哦?林阡在黔西?隐居?”她一愣,悠悠道,“倒是令人对那里更感兴趣啊,他在那里,做什么呢……”  林阡,黔西。 独特的名字,熟悉的地点,千丝万缕的关联…… 雨幕,就仿佛那夜的浓云井中,倾泻而下的瀑布。她曾在那里意料之外地发现,他不经意间流lu出的笑,很像大王爷完颜君附,很像很像。 那可以把她完全掌控的笑意,沛然无匹…… 叹了口气,楚风liu心知肚明,为了可以彻底覆灭抗金联盟,金北前十需要拿出来的计划是:在南前十战胜之前,务必阻拦林阡凤箫yin回来,或生擒他们,或在黔西就杀了他们,如果有这个能耐的话。 击溃抗金联盟,和剿杀林阡凤箫yin,向来并重。 不出几日,她预感轩辕九烨就会向金北前十发号施令,去黔西。 而川东这边,防御为主的抗金联盟,只能被动地接受金南前十的继续欺压和进一步攻击。 这一次,抗金联盟无法胜出了。 就看卯足了劲的金南和金北,谁胜得更大吧…… 第407章 绝地反击 如果存在一路敌人,只能应对不予反击,那么即便防守得固若金汤,也只不过是被侵略、被欺压的命,没什么可自豪。 夔州之役后鲜有败绩的抗金联盟,不应当退到这一步还不还手——不仅不应当,而且不至于。 “不然还叫什么‘人才济济’的抗金联盟?”早在金陵的计划粗略成型、描述了一遍给厉风行听时,厉风行就已经信心十足,胜券在握。 当包括楚风liu在内的金人都以为联盟被鬼蜮震惊而不敢出手,正准备筹划一次总攻覆灭抗金联盟时,他们恐怕还不能想到,此刻宣称防御为主的抗金联盟,已然备战充分,决定协力反击鬼蜮,为即将归来的盟王盟主献礼。 you捕鬼蜮的计划,由金陵、莫非、范遇、陈旭诸位谋士先后献策,迅即得到天骄首肯。这场反击有方案,有策略,合作无间,攻防得当,不是单纯的一句口号,一个愿望,徐辕有感众将并非空谈,也绝不是纯粹好战,显然时机正好,当然接受并赞同。再将诸将召集、合议之后,终于确定了全局。 一句防御为主,是令盟军稍安勿躁,但当有了胜算,那句防御为主,便成了对金人的烟雾。 “这个计划,盟军诸将,随时服从调配。”天骄说罢,与会诸将纷纷点头,至此抗金联盟还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徐辕想,一定要将这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送还你林阡的手上。 其实冷静了这么多天,他心里和阡已经冰释前嫌。  是日,河畔血腥弥漫,纵有阳光也yin寒。 鬼蜮再度侵略盟军,于河岸边展开杀戮,是意料之中也正中下怀,却难以预测出精准时间。 人群的四处逃窜ji发了鬼之更强的割喉之yu,冲进人cháo,由远及近,由浅而深,手掌起落处,草sè粗看就是血淋淋的。嗜血的恶魔,注定了他身边世界血染,暗红,新鲜,腥热。 蜮儿一直就在他身边,她的存在,注定每个人都只有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 完颜鬼之,真的是魔鬼,不仅清癯得形如骷髅,还冷血到越杀越兴起。他从杀戮的开端就一直面无表情,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不是吸血鬼,却充分享受着手握鲜血的畅快淋漓! 一割而断人喉,鬼之的杀人观。最精彩最刺ji的杀戮莫过于此,亲手去触mo死亡很神圣。当手心轻拂过对方脆弱的脖颈,最近距离感触到对方最后的脉搏,所有的血污在一刹那都笼罩在手掌间还来不及从指缝里倾泻。对方的性命,将如血一样,在喷溅之前还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对方是否无辜有什么关系,反正血都是一样的肮脏。 拖曳住又一个无辜的时候,那人将会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慌张的神态,扭曲的面容,配上无措的举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鬼之的手已然割向他咽喉…… 这个时候的蜮儿,当然是不会笑的,对付无辜弱小,她不屑于笑—— “蜮儿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用摄魂斩的。在蜮儿觉得鬼之必然得胜的时候,她一定不会以笑来传递指令杀人。”布局之时,金陵将心中的想法向诸将阐述,曾明确指出:“此时的水弩群,必定只存在而无威胁,只防御而无进攻。” 不错,金陵的策略,突破点就在这里:既然水弩需要得到指令才转守为攻,那不如就从摄魂斩的源头入手,趁蜮儿未笑时先杀鬼之!  “经过驯化的水弩不轻易喷沙,但一旦有危险靠近,就必然及时加倍防御,同时待命出击。如若暗器毒药过早采用,反而会对水弩打草惊蛇,故而皆不可取。”金陵否决了暗器毒药率先出手的提议,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故意装成不堪一击,引鬼之杀他——当鬼之和蜮儿都觉得轻而易举,蜮儿不会笑,鬼之也没防备,就趁此时出其不意,一下子结果了他。像他一掌毙命那样,将他瞬间击毙!” 强者与弱者的组合,往往是先取弱者,亡齿寒,强者自弱。先杀鬼之,再战蜮儿,陵儿自有道理: “鬼之的防御是蜮儿给他的,她来不及给,他就没有;蜮儿的攻击是因为鬼之的存在才放肆,失去了他,她就只剩下水弩,攻击力必定有大幅削弱。所以,一先一后,拆开他们!”拆开他们这个结论,金陵是从雨夜之战得来。那一战,由于只在乎鬼之而忘了蜮儿,厉风行几乎丢了性命,却歪打正着给予金陵提示:细细想来,厉风行的这个做法其实再正确不过,若能找准时机,用不着同归于尽,一定可以成功。 说起来简简单单,要行动必然困难。因为,“只给你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蜮儿缓过神来,你就必须逃出她的视线。” 时间与空间,仅仅限制在一瞬之短和几步之遥。凶险,可见一斑。 在这个计划里,只需要一个人出马就够,但这个暴lu在鬼之掌下的人,必须冒着性命危险。最富冒险精神的祝孟尝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然而他一máo遂自荐,便被众人集体否决,估计他大刀刚出手斩鬼之斩一半,那边水弩全都扑上来了,加之他半个胳膊还缠着绷带,显然不够资格…… “而且,鬼蜮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样才最容易骗过他们。”陵儿说。 也许是凑巧吧,那夜差点就见到了鬼蜮,却没来得及——李君前,身负白门四绝艺,理应能轻取鬼之性命。 在众多没见过鬼蜮的人之中,李君前当之无愧是武功最高,最该寄予厚望……  回忆和现实交叠的一瞬间,李君前眼神一变,背对着鬼之忽然反身一踢,“脚如铁”不负众望,漂亮地直朝鬼之xiong口! 那么,该如何尽快地离开?!  “李帮主。鬼之的命交给你来断,蜮儿一旦使用摄魂斩,我们立即助你阻断水弩。”出战之前,莫非对李君前说,“那些水弩虽然难以看见,不过应该就围绕在她的周围,届时我、致诚、厉帮主一起,那么多的暗器打过去,理当可以为李帮主争取离开的时机。” “好主意。就算水弩对这个蜮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这么多暗器高手在这里,怕她作甚!”厉风行拊掌赞成。 “能否用厉夫人新制的解药去杀水弩、达到以毒攻毒?”李君前接过任务,问。 “只能说值得一试,我会在各位的暗器上淬毒,地上也会事先铺洒解药的粉末,确保李帮主不会力竭。”陵儿提醒说,“但作用必定不大,因为水弩被喂养了其余毒素,喷沙失效,还有寒毒。李帮主切不可掉以轻心,不能抱着即使中毒也能解毒的想法。”不过她也明白,李君前向来不可能轻敌,师门有训,对每个敌人都尊敬。哪怕对手只是刚刚出道的两个新人。 莫非的暗器毒药之策,就将在第二步发挥功效。  当此时,莫非已然手扣梅huā锥备好了一场“散huā飞雨”,阡曾赞他暗器手法与其兄覆骨金针吴越不相伯仲,功夫如何,毋庸置疑。 厉风行经过几天的休息,体力武功也都恢复不少,此刻他有铁蒺藜和断魂砂在手,尽皆出自唐门,若是“漫天huā雨”今天能发挥到极致,一出手就可以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熟知厉风行的人都清楚,虽然他以掌法闻名天下,暗器功夫也其实不容小觑。 更别说军中被阡亲口笑称“鸣骹直上一千尺,三百胡儿傻眼看”的暗器王杨致诚了。为了击败鬼蜮献礼盟王,早已整装待发,针匕镖叉,一应俱全,只等时机一到,万箭齐发。 与泉州金氏、厉家这些毒药暗器家族一样在此伏击的柳五津,亦有一定的暗器功底,看到这番情景,心道:“那么多暗器打出去,即便伤不到蜮儿,也一定可以打luàn这些水弩的攻防秩序……” 想到这里,欣慰一笑,怪不得愈加喜欢战争了,唯有在战时,才能深切体会到身边真正是人才辈出。 一瞬过后,李君前必须撤退,而莫、厉、杨、柳四人务必立即出击,无一例外,不得有误! 只一个交睫,待李君前重心一移,静风骤luàn——所有暗器一并出击,于半空纷纷扬扬,像团聚的尘埃忽然爆裂,无论从何处来,如何取道,但却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蜮儿! 传闻百毒不侵的女子,有水弩群保护,即使内力震伤她,毒粉蔓延到她,暗器袭击了她,也未必死得了。 传闻终究是传闻,眼见为实。 然而眼见之时,不得不叹,百闻不如一见!  摄魂斩。 只一个美不胜收的笑容。一种让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去收服的笑容。也许更该用一朵笑容说来更合适。 所有蓄势已久的暗器,根本不能像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也不会令埋伏的众人能有半刻的坐享其成—— 暗器一旦卷集在空气之中,眼前画面就好像在不停地扭曲动dàng,不错,不止里三层外三层这么简单,水弩存在的范围超乎想象,简镖、袖箭、飞刀、弹丸、几乎所有暗器,出手不到五步便已经夭折,或被腐蚀,或被肢解,或被吞没,或被搅拌——没有夸张,蜮儿的周边,比上次来袭时仿佛添了更多的防御,水弩不计其数地保护在侧,一时暗器再多也突不破! 此情此境,即便像上次一样向蜮儿抛出一大包毒粉,也挡不住她,挡不住…… “她的水弩,比前几日看来多了好多!”陵儿吃惊不已,“摄魂斩,应当是从第二层……一跃到了第七层,在这一境界,水火,沙石,都无所畏惧。”也便意味着,所有准备好的水淹火攻,土掩沙埋,都失效。眼前情景,一目了然。水弩群再不单单是屏障,更像是消融一切外敌的结界…… “她的进步,未免太快……”莫非看出玄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她的摄魂斩达到销铁熔金的境界,那么,生擒她、囚禁她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只能……杀了她……”陵儿说时,黯然神伤,其实仔细推敲,陵儿的计划只在拆分,并不想要蜮儿的命,仁慈至此。 从“屏障”到“结界”,意味着蜮儿已经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她的防御,而攻击力显然亦同时达到突跃。此刻面对无辜弱者,足以yu杀一千则一千,一个笑的损失而已。  不仅如此,暌违数日,需要刮目相看的不只蜮儿一个,还有鬼之!众人最忐忑的一幕终于出现,当蜮儿的笑容绽放之后已经片刻,李君前竟然…… 非但没能一拳击毙鬼之,还甚至没有伤得了他! 此时此刻,显然李君前还没能够安全脱身。鬼之见他要退,岂可能放过他,遭到扣留的李君前,看蜮儿摄魂斩已经出现,心知再不可近距交手,惟能孤注一掷,一边极速撤离,一边向后挥鞭,蕴力浩瀚,背水一战!然则他鞭如g之势,竟好像在最初一刻,便被那群难以捉mo的水弩以倾轧之态瓦解,须臾鞭身就有了腐烂迹象,不容喘息,鬼蜮二人已经迫在眉睫! 退亦险,不退更险! “李帮主危险!”风行sè变,柳五津亦难以置信:“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若非那个是身负拳、脚、鞭、轻功四大绝艺、处变不惊领袖之风的李君前,恐怕,此刻上去的人连尸首都消融,真正的粉身碎骨了…… 第408章 我为刀俎 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战局中的李君前,心中隐隐生出这样的一个答案:鬼之和蜮儿搭档的根因,不止是破坏yu和破坏力的最配合,而更因为……因为他们都有一种极度隐秘的特性!——如果说蜮儿隐形的性质是摄魂斩,那么只有战局中的李君前一个人清楚,鬼之的最隐武器,真正是他痊愈的能力…… 刚刚那个自己满怀信心势必一脚毙之的电光火石,李君前还以为自己眼huā了,却又显然没有眼huā,鬼之在那一瞬没有了躯体。清癯的外壳,忽然竟似化身为一柄利剑,仿佛,面前的对手不是鬼之,而更像一把炉中的剑,不是人,是剑,有明确的剑尖、剑刃、剑脊……锻造得浑然天成。 所以雨夜之战,厉风行的第一掌没能要够鬼之的命,所以金陵的致命一剑并不是因为仓促才没有伤得了鬼之:若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则刀枪不入! 李君前记得自己曾经说鬼蜮二人一明一暗,还以为鬼之是在掩护蜮儿的摄魂斩,而现在看来,鬼之和蜮儿,谁掩护谁还说不准。“强者和弱者的组合”?这想法真是侮辱了他们,明明是“强强联手”! 大家因为摄魂斩而早就把一切关注都凝聚在了蜮儿身上,却没有想过去探究鬼之的一切…… 鬼之的一切…… 似乎更加不能用常理去推敲。他的本质,他的内涵,他的属性,不像人,倒更像是一把坚硬的宝剑。对,是武器。 武器的创伤和磨损不可避免,可是武器不会因为刀枪的袭击、拳脚的摧残而毁。鬼之也相似,痊愈的能力不可思议。外伤可以恢复得非常快,哪怕金陵那一剑狠辣;内伤更可以轻易地消解,即便有厉风行的风电之掌,或李君前的脚如铁。 君前之所以觉得鬼之有剑的本质,是因为那一脚踢在鬼之心口时,他可以感觉得到一种坚韧和锋利,属于剑刃。鬼之的rou体,包裹着的根本不是骨骼,而更像一把剑……需要靠血来供养的剑,所以他嗜血。 君前想,这个念头一定是疯了,可是这样的感慨顿时在心中生根:鬼之就算是人,那他所练的武功,所修的心法,一定是非人的。假以时日,必将超过他的师父东方雨,达到贺若松的境界。  you捕之策,失策。 雨夜之战,盟军一度以为:鬼蜮的组合,蜮儿做盾,鬼之是剑。士别三日,才知低估——短短几日,鬼蜮进步突飞猛进。鬼之痊愈能力的加速,和蜮儿摄魂斩境界的提升,使他二人足以自为剑盾,今时今日,不仅合作无敌,分开可能一样危险! 霎时,众人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鬼之他,竟自己在空中连着旋转,如离弦之箭般直穿李君前身体!好在李君前选择角度适宜,挥鞭之处水弩群莫能袭击,才勉强将鬼之攻势稳住。饶是如此,众人都瞠目结舌了半晌,为鬼之也为君前,谁也没见过这般情景,选择自己来做杀人武器。而君前,竟然还能抵挡还能毫发未伤?!设身处地,众人尽皆对鬼之武功怖惧,亦更对君前武功敬畏! 完颜鬼之,好邪门的武功!却当真契合了李君前的猜测,鬼之本身就是再尖锐不过的利刃……  是谁总结归纳说鬼之的看家本领是“空手如刃”的yin毒,其实,应该是“以己为刃”的狠辣吧?!东方雨的门客果然奇人层出不穷。这百毒不侵和刀枪不入的组合,前所未见,教无论是谁,都难料。 旁观之时金陵不禁有感,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不能预测,不能计算了…… “不如冲上去,硬跟他们拼了!”祝孟尝按捺不住,“反正他们也知道我们有埋伏了。不如上去,咱们这么多只脚,踩也够把他们踩死!” “要踩死他们,也不用在这里,有的是机会。”金陵摇头,制止这种自杀行为。 “厉夫人?何以还不救援?”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有埋伏,却不见我们救援,就会觉得我们胆怯,继而更加肆无忌惮——一旦他们轻敌生骄,我们就更容易请君入瓮。”金陵说。 “请君入瓮?他们不已经入瓮了吗?”祝孟尝虽然也参加了合议,但因为在这一步没有具体任务而也相对地了解较少。 陵儿摇头:“眼前这个瓮,他们是成功逃过了一劫,不过,还有更深的瓮,更大的瓮,在等着他们。” “明白了……还有后招?”祝孟尝momo后脑勺,转头看李君前连连退让,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李帮主他……应付得了吗,坚持得住吗?” “李帮主知道该怎么配合。” 祝孟尝循着陵儿手指的方向看,恰在此时,李君前陡然向后跳开一大步,咄咄bi人的鬼之不知是计,正冲上前,忽然一脚踩空,猛然掉进了事先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蜮儿紧随其后只差半步,差点也随之落入其间,一个趔趄,勉强站稳……  更深的瓮。陷阱。 骄傲者的最大失败,莫过于此。胜了艰难,却败给简单。 “纵使杀不了鬼之,也可以先隔开他。随机应变。”陵儿一笑,再扣树后机关,应声而落一张巨网,直扑孤掌难鸣的蜮儿,意料之中巨网离蜮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已经消弭而毫无杀伤力,但陵儿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便是,一,李君前得救,二,向蜮儿立了下马威,三,拆开了鬼之和蜮儿! 拆开他们,这太过重要的一点。这消失消失得好,消失得仓猝,完完全全属于盟军掌控!只可惜,如果运气更好些,连带着蜮儿一起暂先困在阱底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李君前舍命演出的这一场请君入瓮,至此彻底胜出。趁着蜮儿震惊于鬼之的突然沦陷,李君前俨然脱离险境。众将当即戈戟云陈,四面围来,聚歼之势,鬼之跌在陷阱最深处,一时半刻根本无法与蜮儿会合。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一直所向披靡的蜮儿僵立原处,久久不能明白,她和鬼之为何能躲过一切算计,却失误在这么小的细节里,救不了鬼之,看不见他,自己也不能随便移动一步。 许久,鬼之一直悄无声息,生死未卜,蜮儿一度失去笑容,眼中全然泪huā闪烁。鬼之坠落的地点存在深沟,那就意味着她存在的地方,可能处处是陷阱。而等待蜮儿的,则将是一场前途渺茫的孤军奋战。 不得不说,这真是给蜮儿最好的下马威。 祝孟尝惊呆地看着金陵,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厉夫人,这后招出得……真了不得啊!”  “鬼蜮,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承认过你们是百战不殆!”厉风行立即为盟军鼓舞,说得是何等意气风发,边说边走到李君前身边,轻声笑对他耳语了一句:“李帮主,终于轮到我了。” “厉帮主小心。”李君前关切地与他擦身而过。 第一战,请君入瓮之起始,李君前ji鬼之。 第二战,请君入瓮之承接,厉风行引蜮儿。 冥冥中他二人该是除洪瀚抒越风之外,林阡的最得力干将。 若非遇到劲敌,未必会能发现有这样默契。  与李君前舍命入局一样,厉风行此举同样承担着风险。 蜮儿在鬼之失陷之后,一定是愤怒的表情,因为没有预料到盟军的严阵以待,因为防不胜防失去同行的搭档,因为错得离谱不能自我谅解,更因为还没有找到一个情绪的发泄点,这里有太多的人,她不知道该找谁来复仇。 “所以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是蜮儿认定了的主谋。也就是愤怒过后的第一个笑容不顾一切面朝的方向。其后无论要发生什么,主动权就全在我们手上了!”——陵儿神算,果不其然! 厉风行就在等候着这蜮儿突然的爆发,一旦蜮儿被愤怒和慌张驱使着,就会不顾一切地要以他为目标。 “便让‘骄傲忘我’松懈鬼之,‘慌张失措’击垮蜮儿。” 金陵完全识穿了蜮儿,知道她这一刻一定是慌张失措的:如果我是蜮儿,我会清楚地了解不会有谁敢动我,所以会宁愿一直僵持在这里,养精蓄锐直至反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慌张失措,不假思索就选择朝着第一个发话的人扑过去……可惜,她没我这般聪明…… 蜮儿这个敌人,终究是单纯得跟其容貌一样,天真得不食人间烟火。 对付这样的敌人,无需硬拼,智谋取之。“前招失策,后招决胜,厉夫人不愧智绝之称。”李君前不免对麾下赞。 “天哥小心……”金陵默默祈祷时,厉风行已运起轻功朝既定方向疾行而去,蜮儿意yu杀他,紧追不舍。  一旦将目标锁定在厉风行身上而选择追杀他,蜮儿就完全陷入了圈套,只能被动地、由厉风行引you到另一个战局,等候着她的,将是更大的陷阱—— 拆分鬼蜮,只不过是第一步棋而已。 金陵叹息着:是的,刚刚开始,还没有结束…… 蜮儿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毋庸置疑,她将一步一步地失去,一层一层地,滑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盟军为刀俎。 第409章 逐个击破 而接下来蜮儿将要遭遇什么,就已经不属金陵计策,乃出自范遇之谋…… 早在众将决议之前,天骄就事先看过策略并察觉,金陵的计谋虽然高妙,却明显手段过柔,因此si下找到厉风行提及:“厉夫人的策略虽妙,却似乎旨在鬼蜮被拆分就终结,对于蜮儿上当之后如何将她处决,厉夫人说得含糊,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厉帮主是最早见过厉夫人策略的人,应该也有所察觉。” “天骄有所不知,陵儿和那蜮儿有渊源,很有可能还是至亲,所有不能狠下这个心。”厉风行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那就可以理解了。”天骄点头,理解,“既然如此,厉夫人的计策,能对蜮儿立一个下马威也行。” “可是,对蜮儿,要的是命,不是下马威。”厉风行摇头。 天骄不禁一怔,有感厉风行夫妻二人,在这方面真正是个性互补:“那是自然。范遇献策,正是为了取蜮儿性命。”顿了顿,又说,“说到范遇计谋,和厉夫人当真不相上下,布局缜密,细节出sè,都找准了对手的弱点环环紧扣,论智谋,他二人当属盟军之中数一数二。”厉风行听他赞美金陵,显然高兴。天骄续道:“而更为凑巧的是,两大方案竟还互为前提后续,乍一看虽不契合,仔细想却属‘逐个击破’。只不过,要想将他二人计策合二为一、天衣无缝,还需要一个‘起承转合’。” “怎样的‘起承转合’?”厉风行饶有兴致。 “需要将蜮儿从一个战局引入另一个。”徐辕说。 “他们的计策,发生的地点不一样吗?”厉风行顿悟。 “厉夫人的‘请君入瓮’,发生在河岸,范遇的‘请君入瓮’,则是在内陆。”徐辕笑了笑,“其实还有个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不过,很可能用不着了。就算是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也就可以终结了。” “好,我来引。”厉风行当即赞同。他知道天骄事先找他的原因,正是希望他在合议的那天,主动请缨。以他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盟军之中,有且仅有独孤清绝能及、凤箫yin可追,显然是起承转合的不二之选。 善用人者,布局之处,处处皆遣首选之才,以便人人各尽其能——厉风行当时便肃然起敬,原来天骄之将才,是如此的深藏不lu!  不仅善于用人,天骄行事亦是慎之又慎,金陵和范遇的出谋划策都是亲自传达到他一人手中的,故而一直到决议之前,大多将领还不知道总体方案。直到决议之日,徐辕才宣布将金陵与范遇之策合二为一,视为上策;陈旭与莫非之策,视为中策;其余人等,皆为下策。并且为了安全起见,决议时仅有数人参加,择隐秘处探讨,与会者尽皆参战者;若不参战,一律不令深入了解。论行事,徐辕亦明显与阡不相上下…… 也正是在决议当天,厉风行才获悉范遇的策略,果然像天骄所说,与金陵是“逐个击破”——如果说金陵的计策借鬼蜮二人各自的性格弱点成功拆分了他们,那么范遇与之承接的计策,是建立在鬼蜮被拆分的基础上,利用了水弩本身的限制,继除鬼之后再除水弩—— “一旦除去了鬼之,蜮儿的攻击防御就全靠水弩。换句话说,只要水弩再没有了作用,蜮儿就什么都不是了。”范遇如是说。 “如何能够让水弩失去作用?”与会者皆问。 “书中有载:水弩是一种生活在南方水中的毒虫。就算曾经被驯养过可以离水存活,缺水、干涸也一定会对它们的战斗力有影响。”范遇说,“我分析过鬼蜮几次偷袭,都发生在雨天,后来的暗杀地点,也全在河岸,也就表明,水弩还是很需要水汽来保证。若将蜮儿从河岸引向内陆,一旦干燥无水,水弩的危险性必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在某一个时间失效。” “要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不难。”陈旭点头,黑(道)会毕竟有太多人土生土长在这里。 “范将军果真妙计!”徐辕真正虚怀若谷,尽管范遇曾对他言辞不敬,都可以完全包容。也许就是温和这一点,才使得徐辕好像欠缺了些什么,厉风行看见的时候想。 却因为这份雄才伟略背后的温和,厉风行敬佩他。 范遇的突破点原来是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而陵儿的突破点则是在源头——笑容,思路虽然不一样,却因为天骄,而达到统一。试问厉风行又怎能不敬佩他。 “范遇真可谓林阡最好的谋士。”单独行走时徐辕对他讲,“就如金陵是你最好的谋士一样。” “什么?”厉风行一怔,不解。 “她手段过柔,所以有些决策,还必须由你来下。”徐辕语重心长。 厉风行一愣,他记得,从前阡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是,阡说过,厉风行你是领袖,而陵儿是你的军师…… 竟然,阡不在此地这么久了,自己还无时无刻不忆起他。是的,这一刻,服从天骄,根本上还是服从他啊。又是因为什么,自己对他比对天骄还要服从?因何而生?说不清的理由……也许,还是两年前开始的缘分吧……厉风行苦笑。 不多想什么了,不该轻敌,该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厉风行回过神来,回到现实—— 目的地就在眼前,目标就在身后…… 既然已经把蜮儿引到了另一个战局,厉风行是时候该全身而退!  飞沙走石,天干风涩。眼前人影子一闪,人间蒸发。 蜮儿猛然止步,隐约嗅出了空气的沉闷,与燥热。 不过几十步,两个转弯而已,竟就跟丢了那个人,蜮儿又哪里知道,那个人是轻功卓绝的厉风行?此刻深陷石之mi宫,蜮儿左顾右盼,彻底被疑云笼罩。她当然不怕明枪暗箭,却也惧被困其间长久地走不出去。 她自然不明白,盟军为避免遗患无穷,是非杀她不可的——不会只想着困住她,不可能容许她有生机! 百转九折,路越走越窄,当此时,头上有luàn石陡峭摇摇yu坠,且仅有一线天光投shè,脚下有机关重重,若有陷阱必重蹈鬼之覆辙,中间偏狭,只容一人通行。蜮儿受困其间,明显心理上要遭到重重一击,同时,此处地形复杂,依据陈旭所言可能还会带来“额外功效”——消光。因为这里空间封闭,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弱光线,一旦光线不再,或许也能使得水弩失效…… 不过陈旭也说了,这个想法未必成真,作为媒介,光线可能远不如水汽影响水弩。光线再微弱,水弩都会竭尽所能发现影子…… 果不其然,藏匿在此的风鸣涧于暗处悄然投出一粒石子试探,还未触及蜮儿身体便即消失,水弩所造,正如结界。这样一来说明水弩杀伤力还在,此刻还不是出击蜮儿的最佳时机,风鸣涧断然往身边诸将使了眼sè,守候在此处的盟军撤去。易旗之后,下一路盟军备战。 轰然一声巨响,蜮儿循声望向另一侧,疑是出口。步步走去,直至光亮。 视线陡宽,豁然开朗。沙砾漫天飘扬,疾风冲地而起。江山无限,一望无际。 空旷的战场上,阵列着白衣武士,整齐划一,秩序井然,约百十人,合剑为阵,显然等候良久,威严无限。 塑影门。 蜮儿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请到了更大的瓮中! 此地离河岸已经有了一大段距离,亦比石之mi宫更加干涸。不错,便是这里,范遇为蜮儿选定的葬身之地! 不允许后退,那蜮儿就只能度过这一劫。但当此时,蜮儿却脸sè一变,陡然察觉,她的水弩因缺水而衰竭——可想而知,经过这么长时间在干旱之地mi路,水弩群的战力有着怎样的衰减……  莫非的暗器之策,金陵的拆分为先,天骄的起承转合,陈旭的mi宫消光,范遇的消磨水弩;再加上如今最后塑影门的合而攻之。 这一步步,一层层,环环紧扣的要蜮儿性命的设置啊,竟使她和鬼之、水弩、还有她自己、从不可分割的整体被bi沦落到如斯田地!别说她是刚刚出道还不谙世事的蜮儿,就算她是黄鹤去贺若松,也不可能算计得了,盟军的布局,缜密得无懈可击,谁撞上谁就必死无疑! “要欺负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还真不大情愿呢。”乍见蜮儿慌张,等候多时的陈静,忽然就动了恻隐。 “姐姐可千万别luàn怜悯,她杀你可不会留情。”陈安提醒。 陈静哦了一声正sè,蜮儿眼中散发出犹疑和冷傲,未笑。 第410章 严阵以待 当敌人在战斗力最弱的时候,而我方,当然要选防御力最强。 盟军派遣出的百十武士,尽皆出自塑影门。这般用人遣将,是诸位军师深思熟虑所得:不错,最适合对战蜮儿的就是塑影门,因为,能对抗含沙shè影的本领,惟塑影门一门有之—— 从水弩角度考虑,其含沙而喷shè,或喷人身体,或喷影。“我们每个人都善于保护自己,真气、内功,学来就是护体,再简单不过。但影子该怎么办?如何去护住影子?”这个问题,是含沙shè影的最根本最关键。一生随行的影子,谁平时注意过它?若言真气是身体的结界,那么什么是影子的结界? 当影子成为了此战的累赘,每个人的死xue,才不得不令人反思。 “消除影子”对于当时的盟军来讲,根本就是个空想,而哪怕只要有一点影子,水弩都还会喷沙。看似无计可施,但范遇说,“既然影子无法消除,不如多造一些影子。”减不掉,那就可以加。塑影门便如应运而生般,填满了范遇的这个想法。 虚实交迭,一人多影——塑影剑法,素来有“影先至,剑后达;影左出,剑右落;影未行,剑已至”之称。与相近剑法不同在于,其余剑法通常人不动剑快,而塑影剑则是人剑齐动,同时剑对人移,先虚己而后虚人。故而对对手而言,塑影剑法比平常剑法更快更玄。当年九分天下之陈羽丰,即是出自塑影门,被公认为川蜀第一剑。剑之造诣,出神入化。 塑影二字,皆由剑法写尽。 塑影门人人精通此术,可谓入门必学。水平高低,只在影子的多少,速度的快慢而已,足以mihuo那群本就衰竭的水弩,以达到盟军中最高的防御力。而攻击性——因为在内陆,水弩会久而久之越战越弱,直到蜮儿的结界破坏,直到某一剑刺进去…… 这一刻,蜮儿虽然对范遇的计策似懂非懂,但看着塑影门的同时,嗅出了那不容许她离开的杀气,如是,蜮儿忽然冷淡地笑起来。 笑容一旦出现,陈安陈静当即身先士卒。 以逸待劳多时,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塑影门尽数举剑相迎,势在必得。  厉风行起承转合得完美,塑影门进退衔接得巧妙,那哀到极致笑容太过勉强的蜮儿,横冲直撞穿过人群,却不再是从前那样的杀人于无形所向无敌,而是在剑林锋雨中寻找出路不遂! 这场战争,起始就是蜮儿输了,越持久,越如此。对付一个本身并无杀伤的所谓强敌,先断其左臂,再斩其右手,足矣。 鬼蜮的风头,出得了一时出不了一世,毕竟是新人,如何能来挑战联盟这般雄厚的实力?论才智,连金陵、范遇万分之一都不及,论武功,只是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可堪与李君前厉风行等人相提并论?鬼蜮只不过是盟军征程上的一个chā曲罢了,微不足道。 石中庸欣赏着盟军这一战的配合巧妙,此刻远观塑影门的坚劲实力,不免为指挥战局的陈静动容,看不出,平时看她一个唧唧喳喳的中年fu女,作战时竟然真有领袖风范。也罢,从前自己偏颇,总是闻知她到而退避三舍。今次督战,倒是有些吃惊。想想也是,那个九分天下陈羽丰,还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水弩除尽,蜮儿手无缚ji之力。 “看来陈旭的计策真的用不着了……如果没有后援,蜮儿必将结束在这里。”石中庸放下心来。  如果没有后援…… 但不到最后,又怎知没有后援? 蓦地,石中庸嗅出背后一道骇人杀气,紧随着就是一股强风猛然掀起,铺天盖地而来!石中庸本想转头,却被风力冲着转不过去。 飓风过后,临近之处,人人脚底不稳,脖颈tui脚酸疼。那彪悍身影由远及近,在塑影门围剿蜮儿中途降临,挥臂一振便创山崩地裂之势,不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除了金南第二东方雨还有谁人!? 爱徒心切的东方雨,飞掠树顶而来,突破盟军重重外围,一声怒吼双臂为刀,掀翻了此处原本布阵紧密的塑影门群雄,若非亲眼所见,不知在他掌下的,究竟是一群蝼蚁还是一支大军…… 好在东方雨接应的人马都被盟军固若金汤的防守挡在了河岸那边没能及时赶来,也好在塑影门门徒大多初识东方雨而无知无畏,见是劲敌,遇强则强,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势要将他拿下。 “义父!”蜮儿脸sè一变,亲眼见东方雨防不胜防,再凌厉的攻势,还是难敌这群体攻击,久之,连东方雨臂上都被血染红。 她为了奔向东方雨那里,蓦然停止笑容,恰好轮到陈安陈静双剑合阵,陈静一怔,不忍杀之,然而陈安却见机行事,乘人之危,一剑刺向蜮儿肩背…… 蜮儿霎时鲜血四溅,应声倒落在地,东方雨见状脸sè铁青,大喝一声,恶狠狠一掌便往得意之中的陈安劈来,陈静脑后生风,情知不妙,救弟心切惟能冲到他背后,硬生生替他挡了这一掌,石中庸相隔较远,大惊失sè,看陈静也晕死当场、而陈安呆若木ji,赶紧横刀疾行,强行bi停了东方雨下一掌! 抵挡了这悲愤一击,石中庸面颊上全是冷汗,握刀亦有所不稳,东方雨反手一掌再劈石中庸面门,中庸明显占据劣势,风起沙扬,脚下虚滑,连退数步,对方也是急进数步,势要取他性命,却在退让中途,石中庸沉稳不luàn,重新蓄势,停步运力举刀,调动一切内力格挡东方雨。劈、砍、削、刺,无不派上用场,维持了将近十招,倒也是能和柳五津不相上下。然则东方雨毕竟威猛,再十招开外,武功与气势已经压倒性地取胜。 直到有祝孟尝赶来舞大刀襄助,石中庸才情势骤缓。祝孟尝半个胳膊吊着还行动不便,却因为来得及时,替石中庸解了一时之忧。 东方雨战到癫狂,大笑三声:“不过如此!” 石中庸祝孟尝一怔,东方雨从来都是先声夺人。 说的同时,东方雨麾下三鹰也已突围至此,东方雨将蜮儿交托给三鹰之首:“先带她走。” “义父……”蜮儿醒转,噙泪,她当然知道,先声夺人的背后,也隐藏着敌众我寡,不管东方雨怎样彪悍。 “这里有人识破了你。蜮儿。”东方雨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紧接着适才的“不过如此”,向盟军示威:“谁敢拦我!?” 一声怒吼,谁与争锋!片刻之后,战地仅传来断续回音,于谷间此起彼伏。 “好大的口气!我来拦你!”落在东方雨身前的那个人,原是那威风凛凛、战神气概的风鸣涧。 “你?就凭你一个吗?!”东方雨冷笑,嚣张的口wěn。 第411章 请君入瓮 “就凭你一个人?!”冷笑的同时,东方雨连风鸣涧是谁都不清楚。也不屑于清楚。 盟军中过去也只有厉风行越风二人合力与之抗衡过,此刻越风尚在千里之外,厉风行受伤还未痊愈,东方雨又正处癫狂——当东方雨问出这一句,杀气腾腾,舍我其谁,怎一个嚣张了得! “杀不了你,还怕拦不了你吗?”风鸣涧一笑带过,东方雨又怎能了解,眼前人是目前跟从林阡的林家军中,唯一一个武功直追昔日九分天下的将领?作为短刀谷前辈们联合培养出来的将才,风鸣涧以剑与掌最为精湛,更是林楚江大为赞赏的四弟子。 说罢风鸣涧与东方雨已然各自聚力于掌。风乍起,ji出他二人身侧一片尘沙,越掀越深,越扩越远,拂过白昼,模糊了这片寥廓。当雄迈遭遇刚猛。 而随着主将交锋,冲杀厮杀亦顷刻爆发,不知何时金南援军已纷纷突破了包围来到此地,集聚到东方雨左右前后,列阵与塑影门门众相抗…… 不错,鬼蜮的沦陷和中计,很快就吸引到了后援。一部分原计划就在最近对联盟发动总攻的金南人,当机立断,决心搭救。集结合阵,甚为神速,一旦突破,势不可挡。纵观全军,不仅有东方雨门客,更有柳峻、陈铸、黄鹤去麾下。诚然,东方雨在金南之中,就是拥有着这种与官位无关的一呼百诺。 一方白衣飘然,一方战衣铁甲,人数的相差看起来好像不算什么。金军脸上写满了优越感,似乎在说,盟军防御,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被攻破。  “不过如此。” 东方雨的这四个字,不仅是武功上的目中无人,更是在居高临下地叹,叹失去林阡的抗金联盟:不过如此。 抗金联盟,从前的霸气dàng然无存,留下的竟是这么不堪一击的防线,哪配得上称之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不过,一旦东方雨这么想了,那就真的错了,他无可挽回地步上了鬼之的后尘,一样在最癫狂的时候,失去了判断,栽进了陷阱! 入瓮,给了鬼蜮三个瓮。 请君,又何止是请鬼蜮?!要请就请鬼蜮的幕后,以及多多益善的援军。甚至,整个金南! 不过,这个计策不是金陵、范遇、陈旭任何一个的,而是,天骄徐辕的。 “就算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就可以终结了。”徐辕与厉风行叙说之时,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这“就算”二字,其实已经道破了天骄心中想法——他的动机,显然并不纯粹! 东方雨及其麾下三鹰、还有那越来越多的援军,全然是从盟军一个故意疏漏的防线攻破的,不费周折就找到了蜮儿受困塑影门的地点,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东方雨他们愿意救,敢投入,调兵遣将也及时。 既然,援军及时赶到了,那这更大的瓮,足以困更大的君……  金陵、李君前聚集到天骄身边,鬼之已经由盟军俘虏。李君前分析了鬼之痊愈快的可能原因,众人才知鬼之原来是刀枪不入。 “那这鬼之,是杀是留?”李君前问。 “留。”金陵看了一眼不远处旷野,“鬼之是唯一一个,不受蜮儿的笑影响的人。换言之,他也许跟解药有莫大的关系。”既然盟军不打算感化蜮儿而决定杀了她,那鬼之可能真是解药的最好捷径。 “那便留下他,加紧看守。”天骄点头。 “原来东方雨之前就受了剑伤?这下可好,鸣涧似乎更容易拦得住他。”远观战局,祝孟尝喜不自禁。 “是啊,毕竟塑影门的剑不是那么好惹的。”李君前忽然一愣,“不过,陈门主她……”他只看见陈安石中庸二人一左一右正在陈静身边,具体情形,实难得知。 战场一向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而另一边,东方雨被风鸣涧苦苦纠缠,并不能为麾下三鹰争取到一丝撤退时间。三鹰来不及将蜮儿带走,一直沦陷于剑影交叠的塑影门中央。不刻,莫非、海逐làng、厉风行等人业已到场,不由分说,不容喘息,断絮剑、掩月刀、风电之掌各自将三鹰劫下。莫非剑如风起扬huā,不辱其白氏长庆集之名,ji中稳进,英雄风范;海逐làng刀则如乘风破làng,难怪是林阡最器重将才,旷张爽朗,悍将魄力;厉风行掌如风驰电骋,无愧为金士缘亲自调教,年轻有为,天才之资!三大战局,相隔不远,速度、气势、力道全然相异,使旁观者看,都难以协调时间,然则这三大战局,全由盟军占主导,早就宣告了敌方三人,带走蜮儿的想法是妄想! 云雾山排名如金陵厉风行,各大帮派首领如莫非李君前,还有林家上上下下这许多的人才,所有人,林阡你看见了吗,所有人都拼上性命要为你胜出金南,让这堪称所向无敌的鬼蜮组合,耻辱地从开场到谢幕都不曾与你林阡有交集……这样的联盟,这样的林家军,值得你放弃那个会让你失去这些的凤箫yin…… 徐辕看金军越来越多,形势却越来越偏向盟军,不禁心cháo澎湃,东方雨啊东方雨,你可知我徐辕用兵,向来是以最少的人,去完成最大的可能…… 而虚耗至此的蜮儿,早已不算什么威胁。 百步穿扬的徐辕,弓弦拉满。人群略显凌luàn,目标只有再无防御的蜮儿一个。 这一箭,在鬼蜮出现的第一天就已蓄势,林阡,当是你欠我的,我等着你,还我川北之战的第一箭。  却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蜮儿注定命不该绝,箭刚离弦,正巧有人从天而降全身挡在蜮儿身前,那人显然不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的,完完全全是因为凑巧罢了——刚一降临就直接要去救蜮儿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防备,就与天骄之箭背面相遇。 瞬间,无声。 蓦地仿如一道光圈笼罩,轰然一声巨响,中箭者有同爆裂而死。淋漓的鲜血,淋漓的碎片。 来人,依稀是金国捞月教的后起之秀,近年来深受柳峻器重,据说要代替原金南第六石暗沙的地位呼声极高,然而此刻,竟连一声惨呼都摊不到,囫囵死在同行至此还未站定的柳峻眼下,柳峻诧异地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瞬间迎面也是一箭,所幸爱徒之死给予了他提示,才不至于重蹈覆辙,然而闪避太慢,依旧与那一箭擦肩,衣衫顿破,血流如注。 弓坚矢劲。 血就这样一滴滴落在蜮儿的脸上,从瘫倒在地到被柳峻负起,她一直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溢着恐惧,是恐惧着人的死亡吗,还是水弩的死亡?金陵惆怅地看着,不语。 第412章 厚积薄发 恰在此时,石中庸已将陈静救下了战场,金陵即刻替她把脉,军医随即便到,陈静情况很不好,一直在吐血,神志不清,不时呓语。 “东方……”柳峻嗅出一丝bi人的杀气,蓦然回首,察觉到天骄徐辕的存在,大惊失sè,情知中计,“难道说,盟军一直都是靠这么多人?一直没有增援?!东方大人……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杨致诚手中响箭入天,霎时参战的塑影门众尽数各归各位,瞬间全然退出,秩序有条不紊,再一瞬,战地数不清的机关zha药,毁灭性地向金军铺散开去。盟军之威,一时蔓延无际。 “倒是要感谢苏慕离,这些机关、火yao,全是前一战他们留下来的。”观战之时,范遇笑道。 “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胜南他嘱咐我们共守。在川东,只有守得好,才能把战地圈在自己这里,主动权握在手里。持久战,敌人终究打不了。”柳五津来到他身边。 这千箭疾驰,万火嘶鸣的战场。无需车马。 这腥风血雨的人间,黑云也显盘礴。 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和不够英明的柳峻,这里即便不会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处,也一定会是你们的伤心之地!  “陈门主,醒醒啊陈门主!”当贺兰山等军医赶到之时,陈静已经快不行了,东方雨那一掌,震得她五脏受损,危在旦夕,贺兰山在短刀谷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陈静泼辣个性,然则千呼万唤她都不醒,贺兰山泪流满面。 “安儿……安儿……”陈静胡言luàn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临危之际,竟还这般挂念着自己兄弟。陈安衣衫上尽是陈静吐的血,此刻在一旁哆嗦着一直不敢上前来,似乎神智也不清醒。 “陈静!你不是很会吵吗,该吵的时候静个什么?!回短刀谷,还有大笔帐要跟你算!”石中庸在短刀谷定规矩定多了,做首领做久了,竟连此时此刻都带着威严,下着命令语气又臭又正经,却吓得陈静猛然一惊,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石中庸边骂她边握着她的手输送内力给她:“拿出你平日里死皮赖脸的个性,活下去!” “石……中庸……你……”陈静气得语无伦次,却终于有了精神。“只要有求生斗志,就好。”贺兰山破涕为笑。  在zha药和机关的连环作用下,气流四窜,箭群蜂拥,落木如雨,山川雷震。 战局崩坏,而风鸣涧、厉风行、莫非、海逐làng等人,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不顾一切,要将对手处决。当金人情知中计,援军似是得到控制,增援之速骤降,柳峻、陈铸等金南高手先后亲临战局,见此情景,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郭昶等人,也纷纷提刀携剑、挥鞭舞枪,迎敌尽地主之谊! 柳峻双刀对战李君前软鞭,陈铸剑斗杨致诚郭昶,完颜猛烈刀击祝孟尝。此三战立即陷入僵局,而厉风行、海逐làng、莫非,彼三战即将胜出。luàn局中,向清风击退身边一群虾兵蟹将,即刻冲上前去,yu帮风鸣涧拿下东方雨…… “小心!”柳五津惊呼,众人循声而去,原是又一劲敌穿越过重重烟雾,骤然从天而降。柳五津话音刚落,那人空中出刀,径自对准了风鸣涧后背,而与此同时,向清风也恰巧从斜路里,一刀挥向了东方雨…… 可是酣战中的风鸣涧和东方雨,岂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各有敌人?如果说,向清风是带着相助的心理去的,那个人,却一定是要风鸣涧的命!因为风鸣涧再怎样强劲,也敌不过金南第二和金南第三合力…… 金南第三,黄鹤去…… 正当众人以为风鸣涧丧命定了,一颗心却陡然大起大落,又是吃惊又是狂喜——倏忽一箭,迅若流星,确确实实前一刻还在天骄手中,后一刻已到达黄鹤去刀前—— 神鬼之箭! 所幸黄鹤去比柳峻等人机警,一个侧闪,刀人皆偏,急旋落地,这一箭实在危险,黄鹤去明显试图站稳,却仍旧退了一大步!百步穿杨之天骄徐辕,当之无愧名不虚传! 一瞬风鸣涧度过危机,向清风之刀已然续上。然则,发现黄鹤去偷袭事实的向清风,竟本能被ji发出一股敌意,不遗余力,一刀砍向东方雨后背,可怜东方雨还在与风鸣涧拆掌,臂上剑伤还在流血,背上就硬生生吃了一刀! 无论敌我,尽皆大惊失sè。未几,金南这令人惊叹的向心力,竟将一干高手,全都引向了东方雨这边。风鸣涧余光扫及黄鹤去柳峻都已靠近,暗叫不好,赶紧休战,与向清风一起从这危险之地退去。 “义父……”蜮儿的脸上,撕心裂肺的苦痛,灰飞烟灭的悲怆。 “先……将蜮儿带出去……他们,看穿了……”东方雨血流如注,一向那么可怕的嗜杀者,原来也不是铜头铁臂。 黄鹤去侧过脸去,虽然最后到场,却显然比谁都看懂了:“这么精妙的布局,竟是天骄徐辕想到的。”一直以为徐辕善守,you捕竟也能如此一流。  不过黄鹤去并不算不速之客。他的到来,料得到!目前身处川东的金南前十里,应该也便只有黄鹤去能猜到天骄布局并极速地控制了援军数量,才使得金南不至于沦陷得更多更惨。 “将军曾经交待过,金南之中单论识局,黄鹤去最不容小觑。”范遇在天骄耳边,轻声提起阡的嘱咐。 “徐辕,你的想法是很高明,可惜,手笔还是不如林阡的大!”却在此时,黄鹤去笑着看向徐辕。 近处众人全是一怔,范遇低头,微微嗅出一丝挑拨,暗叫不好,偏偏才和天骄提起林阡。 “黄鹤去,你少挑拨离间!”莫非愤愤。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林阡他,当初可是一个事件就能算计在场所有对手的。既然你徐辕要请君入瓮,何不学着他赌大一些?竟没有等我黄鹤去也入瓮,就迫不及待泄lu了你的意图?!”黄鹤去穷凶极恶地冷笑,冷笑是嘲讽徐辕,穷凶极恶,也许,只是为了莫非不曾叫过他一声爹。 “黄鹤去,明知陷阱,你还是冒险来了。难道自认为还走得出去?”天骄冷冷地,教人看不清他的神sè。 “不过一战而已!”黄鹤去说时,豪情干云。 “只要能将师父救出去,这条命不要也罢!”东方雨麾下三鹰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 最终战,一触即发。 会战双方,剑拔弩张,金南援军,抗金联盟。 风啸,刀枪yin。胜利之神灵,是偏向于哀兵必胜,还是更眷顾绝地反击? 蜮儿泪流满面,轻轻跪倒在重伤的东方雨身边,忽然噙泪而笑,完全不顾周围这硝烟弥漫。 笑容,哀伤到极致,成为凄yàn,美绝。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种魔力,谜样的魔力。她的存在,同样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谜,美丽是根本。 依旧是摄魂斩。依稀是摧毁一击…… 第413章 当头棒喝 逃不开的决一死战,金南诸位高手都以为免不了一场以卵击石。虽然敌我双方表面看来人数相当势均力敌,但金军谁都清楚,这一战他们完全被敌人占尽先机、步步沦陷次次中计时时刻刻惊恐,早就败局已定。到此时,金南赢面似乎微乎其微到了极致…… 然而最后一刻蜮儿歇斯底里地笑,竟将这一触即发的战争强势改写! 在那个笑容的透lu下,战地刀枪的yin啸声,骤然被压缩到比微鸣还弱。 在那个笑容的绽放下,东方雨来到时的山崩地裂,达到重演甚至ji化—— 横在她身侧的风,宛若是从她魂魄中凸出的,骤然冲破躯壳,赫然涨满乾坤间。比清风美,比青锋利。又清纯,又癫狂。 日月无光! 无论金宋。沙场被一扫而空。 当时洗尽烽火。 不见杀气,却见鲜血成线。瞬即红雾氤氲驰骋,忽隐忽现,把战局一分为二,谁也休想将谁侵略。 是水弩吗?恢复体力的水弩吗?因为这里血流成河,而复活的水弩吗?纵使是金陵,也心惊胆战,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毋庸置疑,摄魂斩再度升级!  战事,被迫偃旗息鼓,喧嚣,弹指碎成死寂……  饶是如此,抗金联盟都大获全胜,与其说绝地反击,还不如说是厚积薄发。 金南溃不成军,不在表面,也在心里。 蓄势已久的总攻,看来会成为金南战史上的奇耻大辱—— 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 不,是一个没有林阡、凤箫yin、吴越、杨宋贤、叶文暄、独孤清绝、洪瀚抒、越风、宋恒、百里笙、石磐、傅云邱的抗金联盟。 已经可以这般锐不可当。 若林阡遇见他们,恐怕都敌不过他们。 曾几何时,竟把除了林阡的他们,都误当作了二流人物?忘了这些都其实是暂时黯淡了的珍珠,一经擦拭,光芒万丈。从前的林阡太锋芒毕lu,要够了荣耀也落满了灰尘,却替他的盟军,保证了一份无瑕。 对于金人来说,此刻的抗金联盟,实力才是最捉mo不透的,无异于刚出道的新人。新人最可怕——楚风liu对柳峻告诫的话,突然狠狠打在了金南前十身上。这次的九死一生,东方雨当毕生铭记。 “哎,其实,摄魂斩是出手过早了啊……”东方雨苏醒过来时,后悔不止,“本不该……趁着林阡走就用蜮儿……应该等蜮儿完全成功了,再出手……那样的话,抗金联盟才万劫不复……现在……盟军识破了她,必将要置她于死地……” “盟军识破了她?”黄鹤去一愣,“也是,否则,不会有那么成功的you捕。他们,让蜮儿从一呼百应,到势单力孤。”其实,纵然是黄鹤去柳峻这些金人,也都不知道摄魂斩的具体内容。 “鬼蜮这个武器,等于是毁了,毁了……”东方雨唉声叹气,“早知如此,就该听王妃的话,不该草草入局,过早出手……” “是啊,先前胜那么大,最后一脚踩空,还是输……一切只怪,备战不足……”黄鹤去点头。 柳峻哼了一声,听出黄鹤去的话音来——如果备战不足是罪名,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岂不是首当其冲。 黄鹤去的卑鄙常常很高明,正如他可以当着徐辕的面赞誉林阡。这一点,柳峻不得不甘拜下风。  “王妃,据说这套you捕之策,是泉州厉风行之妻金陵、林阡谋士范遇和黑(道)会军师陈旭一起商议而出。”罗洌得到消息回来,传达楚风liu。楚风liu与金南诸位,关注点明显不同。 “原来是他们。”楚风liu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她对范遇印象极深,这个人,是林阡在性命垂危时用半杯酒收服的,从前怀才不遇,一遇林阡,竟然如鱼得水。 “他三人献计,但却是天骄徐辕布局。据说陈旭还有策略没有派上用场,南前十就已经……”罗洌说。 “哦?南前十这次输得真惨,什么借口都没有,甚至连个‘寡不敌众’的理由都拿不出手,因为徐辕用兵,竟是这样精约。”楚风liu叹息,“丝毫不输于林阡。” “是啊,徐辕任命厉风行、李君前、陈静、风鸣涧为帅,另有向清风、祝孟尝、海逐làng、莫非、郭昶等将参战,其余人等,只不过是塑影门门人而已,都只是门人,还不算正规军队。”罗洌说,“哎,真不明白,盟王盟主都走了,抗金联盟竟还如此凝聚,不仅凝聚,竟还如此战力……” “林阡敢把他们留在这里一走了之,也是因为自信联盟依旧凝聚,自信联盟有这样的战力。” “自信?”罗洌一愣。 “是啊,自信。属于主帅的自信。不管敌人如何强大如何凶残,都不相信麾下们没有自己在就不能对抗。这一点,我也是从林阡身上学来。”楚风liu对罗洌轻轻一笑,暗示着她对罗洌也是一样。罗洌一怔,受宠若惊,舌头打结:“那么……他……快回来了吧?一切,好似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形势于我们不利得很……” “未必。”楚风liu摇头,“也许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一战,抗金联盟胜了更好。” 罗洌一怔:“罗洌愚钝,不解王妃之意。” “如果抗金联盟败了,会对林阡产生依赖,需要迫切恳求林阡回来,一旦承认了他们非林阡不可,从今以后全都得靠林阡而活;但他们胜了,会有迎接林阡回来的资格,态度可以强硬。这个时候如果林阡还不回来,那无异于给盟军当头浇了一盆水。”楚风liu说,“有时候,给热火浇冰水,远比雪上加霜更寒……” “王妃?似乎知道了很多黔西那边的事?”罗洌听出弦外之意。 “是啊……林阡回不来的。”楚风liu叹了口气,“他不回来。”  林阡依旧没有回来。 即使联盟先前已经穷途末路,即使联盟现在恢复意气风发。 本来,谁都可以把林阡的走看做一场考验,一次磨练,或一段反思的时间。当一切尘埃落定了,事过境迁了,所有矛盾都冰释前嫌了,所有错都承认了,所有的障碍也扫清了…… 可是,落远空回应给天骄和柳五津的消息,是那样的晴天霹雳,对盟军当头bāng喝—— 身处黔西的林阡凤箫yin,没有答应落远空要回来,而且,落远空反复坚持,林阡执意隐居。 一场振奋军心的绝地反击,忽然间彻头彻尾成了笑话。 谣言四起,风bo不绝。 徐辕一拳击在案上,曾试图封锁这样的消息,然而又如何封锁怎能封锁?!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林阡有什么理由要坚持留在黔西?!难道……纯粹为了凤箫yin!? “全都在用胜仗等着他回来啊!他……凭何?!”厉风行来得匆忙,神情言辞极尽愤怒,拼尽了力气,搭上了性命,流血挥汗,厉兵秣马,为的是谁。不就是他吗!他竟可以真的丢弃这份责任,执意不肯回头…… 此时此刻,李君前异常的冷静:“不得不说,自从我们认识胜南以来,他好像就一直徘徊在济世和隐居之间……”是的君前想通了,抗金联盟成立之前,林阡就曾经选择孤身一人去刺杀辛弃疾,无论如何,这抹不去的往事,都给了李君前提醒。 “隐居……他真的,要隐居吗?”柳五津痛心疾首。曾几何时,“隐居”二字,是柳五津挥之不去的心结。他永远记得在大散关的那一侧,势要退隐江湖的妻子,离开时的决绝,五津,不如与我一起,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柳五津的脚,始终没有迈出一步。那是为了抗金,是的,抗金。“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妻子最后问他,他坚决回答了是。可是这世上,有些人会为了追逐幸福,而放弃抗金吧…… “如果……如果是这样……看来真的要去问林陌……”柳五津语气发颤,他当然知道,林陌再怎样的文韬武略,也绝对不可能取代得了林阡。 “不,我说过,如果是这样,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徐辕冷冷说。 愤怒中的盟军诸位首领,竟然没有异议,全部同意去黔西兴师问罪! 范遇从帐外经过,听到这句,轻轻蹙眉。 有一种怀疑,范遇早已有之…… 第414章 独揽大权 今时今日,盟军四处充斥着对阡的质疑、埋怨甚至指责,可是也到处流传着对徐辕的敬爱、赞扬和感ji。 是的,刚刚过去的绝地反击,是天骄把本来不一定协调的策略结合成了前提后续,衔接得天衣无缝,也教谁都看见了,论将才,论行事,天骄都深藏不lu……而林阡,什么都没有做,不仅如此,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先不告而别音讯全无,继而盟军危殆狠心袖手,如今盟军让步请罪,他竟还执意隐居……恶劣到无以复加。 可是,这些都是落远空的传达不是吗?林阡的真实处境,这里谁也不知道。落远空的真实身份,同样不可能对盟军透明。 一切,不过是徐辕的一句话罢了。随便他怎么说。任凭他一个人左右。 就像绝地反击的这一战、决议之前一样,一切只由徐辕一个人掌握。他大可以说因为他是领袖,反正阡最信任他,把盟军托付给了他。 会所托非人吗? 范遇一步一步,满头冷汗。他需要把一切都从头回想一遍,看看自己的猜测有多大的可能—— 阡走的那一天,范遇就觉得应该有留书,不是不告而别。阡对盟军说的话,和给林家军留的书信,加起来就仿如钥匙和锁。但蹊跷的是,只有钥匙,不见了锁——阡临走那天,因为正巧发生过柳五津自戕事件,阡雷霆大怒的同时撤去了所有shi卫,恐怕没有一个人胆敢冒犯盟王之威在那夜去靠近阡的营帐,更不可能有胆量偷窃。所以,留书很可能不是“失窃”,而是“被藏”,被徐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 于是,名正言顺构成了阡的“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并不恶劣,恶劣的是推bo助澜下的不告而别。徐辕在阡离开的第一天,就没有对阡选择相信,反而很快就流lu出了痛心:“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对,第一天就如此。如果不是陈旭说了公道话,军心那天就会瓦解。但军心,很快因为阡的余威反而更加凝聚…… 可当六月下旬,隐居之说刚刚传出的时候,军心再一次遭到考验。当时的徐辕,非但没有尽力制止谣言,别人问他时,他还支支吾吾地说:“林阡他……会回来的。”语气和言辞,完全不一致。令人感觉,他理屈词穷了还在竭力地维护阡——这么一来,一面疏离了众人和林阡,一面拉近了众人和他徐辕,神不知,鬼不觉! 而鬼蜮雨夜之战重创厉风行之后,柳路石陈问徐辕该如何是好,徐辕竟然说,“倒是可以si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当时,就已经在顺水推舟…… 说还不够,徐辕还必须毫不流lu地做出来。 鬼蜮真是天赐给他徐辕的帮手。假手鬼蜮事件,对联盟先置之不理,继而夸大其词,最后临危救局大获全胜……这些罪状在此,天骄难辞其咎! ——当一切在心中串连,范遇知道,这份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有而且很大。 但现在刚刚稳定的抗金联盟,容不得又一份哪怕微不足道的猜疑,何况,这份猜疑又一次地正对着领袖而去,势必影响不利。范遇只能先将猜忌藏于心头。他只知道,这真的很危险,假如徐辕正在悄悄地破坏瓦解林阡的抗金联盟,正好明眼人都不敢猜忌徐辕以免主帅出走重演,而盟军中又智慧者少天真者多——那最终的结局,必将是联盟易主,而众人还误把篡位者当作功臣个个笑脸相迎感ji不尽! 使坏的人,往往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关键看你怎么使坏。范遇冷笑:寒泽叶、林陌、苏降雪,看来你们都不如天骄徐辕啊。  在帐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范遇心情繁复得已经不足以用忐忑来形容。 “怎样?”杨致诚和莫非刚回到帐中,正席上的风鸣涧立即起身,询问。 “天骄他们是真的要去黔西兴师问罪了。”杨致诚说。 莫非点头:“不过,不会有太多人去。虽然金人刚刚惨败理当不敢再来,绝大部分盟军还是会留守此地。以防万一。” 帐中有数十人,全数由风鸣涧召集而来。在风鸣涧心中,这群人是林阡的死忠,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信任他,不相信他会隐居。至于谁是,谁不是,也只能凭平日里的了解,和隐居之说流出之后众人各自表态中推测。 “那我老祝是去定了,总不能让天骄和主公就硬掐起来。虽然我们人微言轻,调解他们还是可以的。一定有什么误会!怎么可能隐居呢!”祝孟尝说。 “是啊,怎么可能是隐居?其实仔细想想,是因为天骄提及了‘众叛亲离’,柳大叔又伤透了林兄弟,林兄弟才走的啊。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隐居……”海逐làng连连点头。 “就算是,胜南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分寸!”钱爽拍xiong脯保证。 “黔西那边,就该由我们这群信任的人,去引导他们那群不信任的……”风鸣涧点头,颇有领袖之风,林阡不在,由他独当一面。 “怕是,由不得我们做主……”范遇叹了口气。 范遇怕只怕,天骄选择的人,都是反对派的,而借口留守此地,把死忠都留在这里…… 是时候替林阡验证徐辕的忠诚了,范遇看向司马黛蓝:“司马帮主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在人前明确表态过的人,是吗?” “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来晚了。” “司马帮主可否在人前,表lu些逆心之语?”范遇问。 司马黛蓝一怔。范遇说:“司马帮主只需说,你很不放心盟主这样的话就行。无需表现得过分,但绝对不要支持她。” 金陵一惊:“范将军?”她察觉出他的用意,她知道,范遇这是在怀疑天骄!他想通过司马黛蓝的假立场来观察,天骄是不是尽选些反对派去黔西,同时也先在天骄的麾下安chā眼线…… “如果去的果真都是反对派,而我们这些人要被强硬迫留此地、一个都走不掉,那也不用管什么军令了。致诚、逐làng,你们曾寸步不离将军和盟主的左右,必须要在天骄兴师问罪之前,暗中从川东去黔西,告知他二人这一切,与他们一起,做好准备……”范遇轻声道,“我们大家有什么话要对将军和盟主讲,也尽皆由致诚和逐làng捎去。” “好。如果那样,就让我去!”杨致诚点头。 “怎么又没我?我也要去!”祝孟尝嚷道。 “孟尝,这里更需要你。”风鸣涧摇头,拍拍祝孟尝的肩,“一切就听范将军的。” 海逐làng想说什么,却yu言又止。  “范将军。你我所见略同。”七月十三,送天骄一干人等分批远离,金陵和范遇登临送目,直到人去影远。 “怎么?厉夫人?” “你名正言顺送走了司马帮主,我也名正言顺送走了厉帮主。”陵儿狡黠一笑。范遇不禁一惊。 继而一阵沉默。 “其实,我本没有想过要怀疑天骄的忠心,我在想,也许是天骄那边也有什么误会。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天骄的行为真的很不对劲……”金陵叹了口气,“天哥本是半信半疑的,而我却公然支持胜南,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令得天骄在天哥面前说,我的手段过柔,决断还该由天哥下。天骄的意思,就是让天哥选择不顾我的坚持,坚决反对胜南……” “可是,半信半疑的人,永远不如坚持的人坚定。所以厉帮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你的立场。”范遇叹了口气。 “也不尽然。天哥虽然生气过,也半信半疑过,可是他心底还是很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金陵一笑,“论交情,又有谁比得过我们夫妻和他们夫妻?大家刚认识的时候,都是初涉江湖的年纪,足够青涩的年龄,所以,还是宁愿相信:彼此无论经历了多久,内在还是一样简单。” “将军和盟主,得您二位挚友知己,也算此生无憾。”范遇一笑,“趁石中庸送他们走,致诚和逐làng,也该掩护着送出去了。” “事不宜迟。”金陵点头。  海逐làng其实早就洞悉了:范遇之所以会预测去的都是反对派,并在司马黛蓝的立场上做手脚,还甚至想到不听军令送出致诚和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范遇在怀疑天骄徐辕独揽大权…… 然而,凭海逐làng对于苏林两家多年抗争的了解和因此逐渐形成的嗅觉,他明白自己和杨致诚的搅局,很可能非但不会给阡带来好处,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对峙。 当时海逐làngyu言又止,更因为他的身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尴尬—— 他海逐làng,是天骄徐辕一手发掘的,同时又是林阡南征北战最器重的…… 临出发前,海逐làng在帐中反复踱步,心事重重,焦头烂额。直到黑(道)会的军师陈旭,不请自来。 “海将军,不出意外,就依照范遇的话去通知盟王吧,不要添油加醋,而是把真实想法告诉他。”陈旭说,“范遇他们要传什么话,就任杨致诚将军去传,反正是免不了的。凭盟王,应该分得清谁是谁非。” 海逐làng一怔。陈旭似乎看出了自己的顾忌。 陈旭递给他一只锦囊:“如果沿途出了意外。譬如说,天骄徐辕在此之前发现了你,动之以情令你两难,强行要求你留在他身边对抗盟王,那海将军就打开这只锦囊,陈旭有计策可助你渡过难关……而如果没有意外,海将军就可以弃之不看。” “陈军师真是高强,竟连在下的无奈也看了出来。”海逐làng叹道,“是啊,我最怕天骄发现我也去了黔西之后,立即要针对我的特殊身份,迫我两面不是人……而且,凭天骄的洞察,不会发现不了我和致诚,对于天骄来说,我是最容易绑缚的对手,因为我……始终……” “很多事,其实还是不要看得那么清晰为妙。”陈旭微微一笑,似乎暗喻着什么,看范遇等人已经到营帐外,陈旭诚恳对海逐làng说,“海将军,一路顺风。” 第415章 不弃不离 七月,紫薇浸月、木槿朝荣的季节。 文白推开窗去,微凉的秋意,竟败给了眼前盛放的群芳。是的,即使这家的主人已经废了,这个庄园依旧没有改变的生机蓬勃,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他的残废就停止一切。 当年孙寄啸被强行带走的风沙天还历历在目,仔细算来却已经有十多个年头。这些天来她和他也算朝夕相处,他却从未再主动跟她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她懂,他颓废至今,他饱受折磨,他生不如死,她,却救不了他。 孙思雨次次把剑递到孙寄啸的袖边次次被他丢开好远,文白是知道的。 被推出去散步的时候他看见素不相识的一个山野村夫,只因见其身负重物还健步如飞,他就命令家仆一哄而上将那人吊起来痛打一气,文白也是知道的。 文白更知道,在某个下过雨的晚上,他曾经一个人坐着轮椅,挣扎地挪动到鸟的天堂里去,看到被雨水冲击在土坡泥沙之下的枝桠中,lu出的几只幼雏的尸体,和还粘连在它们身上依稀存在的碎裂蛋壳,因此泣不成声的样子。他绝望地问天,“为什么一定是它们?”为什么一定是它们?刚刚破壳而出的新生命,刚存活就遭遇灭亡。像他,太像。 这就是生存的本质,适应不了的注定要夭折。但夭折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他孙寄啸?年轻有为的川东剑圣,孙寄啸…… 揪心的痛。 空气是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却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往事,沉重,陈旧……洪瀚抒,一个多月来,他恢复得太快,忘记了黑sè的记忆,回到了祁连山政变以前,又成为史籍的研究者,兵书的崇拜者。然而她依然无法逾越这种近似主仆的关系,甚至,她和他还渐行渐远。 难道她爱的,只是那个脾气,那个品性,或者,只是那个设想,设想假如他恢复了,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直到,洪瀚抒回来了,可是她发现,多年来,她宇文白已经变了。 变了,变得不再是洪瀚抒的小师妹,而是他的附庸了。 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影响了她的心吧? “你该拥有你自己的故事。”说的时候,那个少年,还英气勃发。 而如今,那个少年却装作陌生,不问候她,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他心里最小的愿望,牵她的手,如今却已经实现不了。她什么都懂,她不是没有疑huo…… 文白蹙眉:素云师父,素洁阿姨,告诉我,真爱在哪里……  鸟的天堂里,秋与的叠加,造出地比天的骄傲。 孙寄啸终于忍不住yu望尝试去握剑,却怎么也握不住什么都干不了,他懊恼、他崩溃、他哀啸,越发泄,就越折磨他自己的tui和手,思雨心痛不已,立即上来劝阻,孙寄啸第一次放声哭喊出绝望:“姐姐……剑是我的命啊,现在,我就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我真是一个废人……还在世上做什么,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寄啸,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姐姐不会放弃你,拜托你也不要放弃……”思雨那么豪放的个性,都泪流满面,妥协的语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寄啸反复这一句,呻yin中带着愤怒。像从前的瀚抒,自负而自弃。 文白噙泪上前去,一把扶稳哭得摇摇yu坠的他:“金鹏,你的手废了,可是臂还在;脚残了,可身体还健全;你的心在这世上一天,就不该放弃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寄啸低下头平静地逃避,无声无息死一样地沉寂,说得轻巧,做起来谈何容易?! 文白握起他残废的双手:“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寄啸陡然一震,看见她炽热的眼神,他确定那不是怜悯,那是ji励,也是勇敢,一瞬寄啸感慨万千:“文白……谢谢你……”  等到放晴那一天,万里无云。 文白推着寄啸从林中赏景归来,寄啸明显打开了xiong怀,脸上挟带微笑。 “这便是紫薇树么?你告诉我说,只要轻轻一挠,它就会枝摇叶动的那种树?”伫足于紫薇树前,文白带着好奇。 “是啊,从前我每次见到这种树,就想上前去挠它一挠,那情景甚是可爱。文白不妨也去试试?”寄啸说。 “不必啦,那情景想来也是可爱,不过紫薇树也许是出于不喜欢。”文白还是那样善良。 寄啸一怔:“文白说得对,虽然不该只一味地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但也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体恤别人的心情……” 人本不是独为自己而活,身边的人,构成了责任。哪怕不是为了身边人的生死安危,而只是为了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来聊得很开心啊。”瀚抒本是睡在树间晒太阳,看寄啸文白脸上都挂着笑,心中大悦,一跃而下,说的同时递给寄啸一件兵器,刃薄身轻,长且锋利,寄啸奇道:“这是什么?” “大哥huā了不少天,替你寻得一把好剑。重剑目前于你不适合。” 寄啸微笑接过剑来,突地手腕一松,剑又坠地。文白脸sè登时一变。寄啸笑了笑:“没……没什么……” 他艰难地拾剑,够得到却不能握,瀚抒见状立刻弯腰,文白失声道:“大哥!”瀚抒却没有拾起那剑,而是紧攥住寄啸的手,握住他的手来握剑:“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大哥的手掌,还和小时候一样的火热,寄啸当即泪倾:“大哥不放弃,白姐姐也不放弃,那我有什么权力放弃……” 瀚抒一把抱住他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拨云见日,否极泰来——老天会还我祁连山一个公道!”  闲暇时坐在台阶上,文白一边进行着手中活,一边问瀚抒:“抗金联盟去黔西兴师问罪的事,大哥可听说了吗?” 瀚抒漠不关心的嗯了一声,文白却知道,他很关心:“大哥会很关心林少侠和凤姐姐吧?不担心他们吗?” 瀚抒叹了口气,轻声挤出那两个字来:“……隐居……” “唉,隐居。这真是盟王的最大罪名啊。”文白说,“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是要被束缚和收敛,连这样的自由都不应该有……” “不。他不可能隐居。虽然我气恼他遗弃巅峰的行为荒唐,可是却觉得隐居之说难以置信。”瀚抒摇头。 文白停下了手中事,奇道:“大哥觉得?” “凤箫yin心大得很。都说‘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了,都说‘要和夫君一起,风huā雪月,金戈铁马,一起完成’了,话说得漂亮,怎能半途而废?凤箫yin要面子得很,她丢不起这个脸。”洪瀚抒冷笑,其实却是在自嘲。 “可是,会不会是林阡他?” “林阡,就更不可能了。说到底,盟军都是他的治下,哪里有人会放弃拥趸甘心在事业最盛的时候隐居?最重要的是,盟军从那时至今,都不曾有过对不起他,凭他的担当和修养,做出抛弃之举根本滑天下之大稽。”瀚抒叹了口气。 “或许,盟军真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而大哥还不知道?” 瀚抒摇头,叹了口气:“不,文白,你知道吗,当年他因饮恨刀之事身陷囚牢,人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凤箫yin曾经想不顾一切先救他出来,你知道他对凤箫yin说了句什么吗,‘宁可天下负我,我绝不负天下’!就算自己死也不愿意负天下。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能去负一个他投入最多给他回报也最多的联盟?!恐怕就是被bi到绝路,也还不离不弃吧……” “大哥说得极是。”宇文白震撼点头,“其实,大哥最了解他们啊……” 沉默了半晌,文白忽然又启齿:“大哥……现在还记挂着凤姐姐吗?还是,已经想清楚了,她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瀚抒叹了口气:“文白,也许不是因为替身的关系。或者说,一开始是,后来,完全因为她是凤箫yin,再后来,却各自倔强,徒把感情毁了。现在……其实很遗憾,又隐约不想服输……和林阡,也只能说非敌非友了……” 文白点头领悟:“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瀚抒回过头,见文白在手中剑柄绕上一圈一圈铁丝,奇道:“咦,文白你在做什么?” “我正按着金鹏手腕的大小,给他缠些铁丝,另一侧则绕在剑柄上,这样就方便以臂控剑了……”文白说,“近期,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 瀚抒一笑:“你终于懂得,对他体贴。” 文白一怔,瀚抒说:“可是你却总是在心里筑起障碍,你说年龄大小有什么大碍,一切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你最大的错,真就是太在乎别人的世界,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幸福,完全忽略了自己,文白,你不该再错下去。” 文白轻轻点头:“大哥,文白记住了。” 第416章 勿忘心安 黔灵峰,深谷幽涧。 九曲径,翠竹青藤,清溪小岩。 石板路,板下有山泉,一踩一泉眼。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 黔西。五毒教和桃源村交界。 仍旧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的那一处,暌违数月,依然清逸。 还是那座熟悉的小木桥。桥外水车悄然于半空叠瀑,轻盈如纱,一飘又散,夜以继日,听风循环。 过了桥去,可以抵达何慧如她依石傍溪而建的木屋,当年与魔门交战,yin儿九死一生被阡救出神墓派之后,第一个策马路过的地方。 百转九折之后,还会有云烟姐姐在路边等候的身影吗?那真是阡和yin儿,这辈子都最难忘,最幸福的时光啊。 最好的时间,是停留在这里的,尽管阡的生命不适合停留,哪怕只给了这黔灵峰一天——后来才回忆起,这是当时除了战地之外,他们三个人唯一一起在过的地方…… “真是惹人喜欢,惹人怀念,那时候……”yin儿坐在桥栏上,噙泪看着脚底水车,“留在那里,时间停在那时,就好了。” “时间这东西,只会强势地将你拉着往前,无论你怎么拖沓在后面……”阡叹了口气,携酒,纵身一跃,坐到yin儿之侧。 “嗯,今天已经七月十七啦,夔州之役,竟已是去年的事了。”yin儿感伤地说,“好像时间就在倾轧着我一样,瞬间就把前一个我碾了,碾得粉碎。后一个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之前的事,就又被碾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真记住了还是没记得住……” 又是yin儿的怪言辞,阡一怔,笑起来。七月十七,多熟悉的记忆,他过去的生辰,他横刀失爱的日子,他和宋贤反目的夜晚,夔州之役的转折点……原来,已经又过一年,当时在身边的,已经又不在身边。 也罢,任这些回忆,肆意地流淌吧。 “那、这几天不如就暂时住在这里?我想看看这屋子。”yin儿说。 “既然来了,是该住一住。”阡笑允,“晚上,也好赏赏月。” 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看云在风中穿梭,太阳绕着黔灵峰残喘,大自然的奇妙音乐没有阻碍地震dàng入耳,连万籁的sāo动似乎都不染世俗,惬意,实在。 七月流火,知了好像也不嫌热了,夕阳,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已经散在云海磅礴中,黔灵峰外的山峦,隐约能与云雾持平,sè彩稍显黯淡,也许在那些山谷中看黔灵山,也是由一片云雾披覆着的…… 天的正中一种铁锈红包裹着青紫sè。 “不知慧如和闻因怎么样了。”yin儿抬头看着天空,想象。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到了。一旦柳大哥和闻因父女团圆,他最期待的川北之战也就宣告开始了。”阡面sè平和地一笑。 林凤二人,显然没有意料到,事与愿违,危险正在bi近——  “主公,主母。果然!果然你们在这里!” 月下,逆风而至的一个身影,如此熟悉又如此意外。 “致诚,你怎么来了?”阡和yin儿循声相迎,皆是面lu惊诧。yin儿更是脸sè一变:“莫不是,盟军出事了?!” 杨致诚听见她这么问,再看阡也是关切的眼神,一个多月未见他俩,霎时主心骨就回来了,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主公和主母,明显是关心着川东的,不可能是隐居,确实不可能是隐居啊! 阡见他风尘满面形容憔悴,便知他一路日夜兼程实在辛苦,立即将他邀进木屋。yin儿亦随他二人一同入内。 尾随杨致诚一路至此的柳五津,趁他三人尚未设防时,择隐蔽处藏身。  杨致诚不停感伤,满眼通红,许久情绪才有所稳定。阡和yin儿还不及询问,杨致诚就已经咬牙切齿:“海逐làng,海逐làng那个叛徒!” “逐làng?”阡一愣,yin儿奇道:“海将军?他?难道,他也来了?” “来了,范遇托他和我一并来的,孰料,那个叛徒,看天骄他们人多势众,就投靠了他们!”杨致诚义愤填膺。 yin儿云里雾里,林阡听出音来,蹙眉:“盟军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生有如此严重?” “主公,这恐怕,要从你当日不告而别说起了……”致诚不负众望,将六月到七月这么多日子以来盟军的变动都讲述了一遍,“不告而别”,“虽走还留”,“隐居之说”,“鬼蜮来袭”,“雨夜之战”,“盟军危殆”,“绝地反击”,直到“兴师问罪”,然而,他叙述得再怎样详细,林阡和yin儿都很难身临其境——这,完完全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啊! 致诚边说边环顾四周,木屋里明显有好久都没人居住了,所以许多地方还落着灰,适才他见到盟王盟主之时,虽然林凤二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疲累,但也明显是刚刚漂泊到这里,也是刚刚才到黔灵峰,刚刚才到这个木屋,说他们是隐居,又怎么可能?! “怎……怎么会是这样?这都是谁说的?!大嘴张吗?他还没学乖?!”yin儿愠怒。 “不是大嘴张……他都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致诚摇头。当时yin儿和致诚都不知道,其实这句对话已经歪打正着。 阡听到这里,思路总算是理顺了,却一直没有发话。yin儿转过头来看他,心中有些忐忑:“如果不是造谣,那大家……大家真的不信我们吗……我们的确是不告而别了,可是绝不是抛弃联盟、一走了之啊……” “怎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当夜我留了一封留书,写明了我要去哪里,怎么?没有一人看懂?连范遇都不曾看懂么?”阡蹙眉,问。 “真的有留书?”杨致诚为之一振,“范遇也说,他也觉得有一封留书,可是遍寻不着……原来,主公当真不是一走了之!”忽然眼神黯淡:“可这……就是一切的起源啊,因为无缘无故,所以大家耿耿于怀,有人当时就觉得,主公愤怒之下,抛弃了联盟。” “因为愤怒就一走了之?胜南像这么克制不住的人吗?!”yin儿说的同时哭笑不得。 “借着柳大哥的那件事我故意大发雷霆,为的是将身边可疑shi卫都赶走,所以那夜不可能再有jiān细胆敢接近我。而天骄那边也在加紧彻查jiān细……按理说那么紧张的形势下,存在有jiān细窃取留书的可能只有万一。”阡提到柳大哥时,门外的柳五津神sè黯然。 阡没有料到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实现,但他太明白,即使真的实现了,留书真的落在了歹人的手上,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因为天骄心知肚明自己的出走是有原因的——当盟军都觉得阡的走出于愤怒,天骄他清清楚楚,阡的走是出于理亏!愤怒的人可能会一走了之,可理亏的人只会据理力争,所以留书是一个必然。别人不明白,难道天骄你竟不曾想到?! 还是、因为yin儿?想到yin儿,阡心一颤。他知道,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能构成天骄的心魔和隐衷。yin儿这个太特殊的身世,已经注定给盟军以至于更多人的未来带来万变,将来究竟会因她发生什么,不是凭一两个人就能计算到的,就算现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天骄和他林阡——也许天骄别无选择,只能藏起留书、宣布他林阡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却,真正坏了自己的大事!——阡听时这样想,眉间充斥惋惜。 “幸好当时黑(道)会的军师陈旭说了‘虽走还留’那番话,才使事态没立刻变坏。”致诚续道,“可是刚刚半个月过去,金人就杀来了。正巧那时,传出了主公主母的隐居之说。谣言有很多种,单是隐居之处就说了十几个地方,所幸七嘴八舌都是半真半假……然而紧接着鬼蜮就猖狂了起来,月末一战厉帮主祝将军他们全部都中毒受了伤,就在这个时候,‘海上升明月’在黔西发现了你们的行踪,这下,隐居之说就炸开了……” 阡叹了口气,事先就被宣扬的谣传,一旦被存心求证的人证实,后果显然最不堪设想…… “六月底胜南和我在回川东的途中听说了鬼蜮的突如其来,知道那个蜮儿下毒的水准超越了陵儿,而盟军一开始竟然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所以我们才临时决定到黔西。论下毒,蜮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yin儿轻声说。 “原来……主公和主母是因为要克敌才至此的?!”致诚恍然大悟,“果然啊,主公和主母,其实时时刻刻都和我们一起,盟军危殆之时,主公并没有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盟军危殆的传闻,我也随后就听说了,不过我想那一定是盟军的战略,区区一个鬼蜮,怎可能把盟军bi向末路。”被楚风liu熟知的属于林阡的自信,此刻就在阡的语气里,“不如暂不回去,免得你们的布局分心。” 致诚鼻子一酸,免得我们的布局分心,主公难道是把自己当做矛盾的起源吗?其实现在的林家军,早已忘却并释怀啦,而且,错在我们,不在主公啊…… “胜南说盟军必定正在酝酿反击,既然如此,我们不chā手得好。计划不变,还是到黔西先找慧如。”yin儿说,“盟军反击之前,慧如若能抵达川东,大家可以如虎添翼,到不了,也对大局没有影响。” “金人冲着一个无主的联盟去,自然要由无主的联盟打败他们。”阡点头。 柳五津恍然大悟,胜南不回联盟,找何慧如只是个次要的原因。他是坚信盟军有实力守住川东,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不是“袖手观之”,而是“放手任之”! 一时感慨:是啊,当时胜南若是回来,虽然可能会及时救局,却从另一个意义上讲,是对抗金联盟的否定——怎可以存在一个联盟,无盟主就不堪一击?一切,都是为了联盟啊…… “结果我真的很欣慰,没有我和yin儿在的联盟,照样可以守住,而且大获全胜。”阡lu出一丝微笑,显然也已得到捷报,“这些,都是‘海上升明月’的探子向我传达的,都应该和事实没有出入。” 致诚点头,正sè:“那么,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海上升明月’传回来的消息,说的是,主公主母执意隐居?” 阡和yin儿一惊对视,致诚看他二人震惊当场,站起身来:“我知道了!那是假的!主公主母的消息,完全被‘海上升明月’封锁了!主公主母根本没有要隐居的意愿!” 门外柳五津亦是一震:封锁?! 第417章 人心难测 “‘海上升明月’隶属联盟,为何要封锁主公的消息?”yin儿闻言不解。 “致诚,这些都只是范遇的猜测,是么?”阡已经预料到致诚要讲的。 “是,范遇说,天骄他……很可能……独揽大权……”致诚手足冰凉,“竟然会是真的吗?天骄是刻意地,通过‘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隔开了我们和主公?!大家耿耿于怀的一切,都是他从中作梗?!他……他竟然是那样的小人吗?” “致诚,之中必当有误会。我临走之时,是看准了天骄不是那样的人,才把盟军托付给了他。”阡蹙眉。 “不。”致诚摇头:“我现下可懂啦,天骄为什么这么着急兴师问罪,而且带的人马没有一个是相信主公的……”阡和yin儿面sè大变,致诚点头,续道:“天骄所领之人,尽皆反对派。之中只藏着几个支持的人,还是范遇为了防止主公势单力孤而先前就安chā的,名单范遇都写在这里,让我捎来了……” 柳五津大吃一惊,立即将一干人等悉数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实,确实反对派居多……难道?难道!?柳五津忽然有些拿不准主意:徐辕和林阡,现在问题出在他们俩之间……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要发生什么?! “看来,是躲不过了……”yin儿叹了口气,“世上总要有人不服你,一旦这些人集中起来,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势力啊……不过还好,总是有人相信我们的……虽然,他们隔得很远,却仍旧把杨将军派到了这里……有了杨将军,事情就会好很多……” “致诚。”阡却没有顺着yin儿的话说下去,压低声音对杨致诚说:“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 “什么?!”致诚和yin儿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答应我,如果反对的人真的比相信的多很多,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公然和他们作对。如果一支军队里有两种声音,你知道那只会空中瓦解,最后两败俱伤。”阡轻声对致诚说,“不如就像逐làng那样,被他们同化吧。” 柳五津听到这里,已是满眼泪水,他知道,无论徐辕对错与否,自己都必然错怪了阡……错怪了他!  杨致诚拒绝再三,犹豫不决,终究还是领命走了。接受林阡要他做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袖手着主公主母的安危、甚至生死。这道命令,是杨致诚今生所领,最不忍领之命,可是林阡他,如此坚决,杨致诚不得不从! 柳五津知道,阡是不希望他的盟军,在他面前自相残杀啊……可是,他竟宁愿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些反对派吗? 柳五津思忖再三,正yu现身已经不及,杨致诚刚走,桥那边又过来一个人,行为隐秘,也一样孤身而来。柳五津一怔:向清风?难道,他就是杨致诚所说,被范遇安chā在黔西的支持派? 他显然不知道杨致诚说的那个支持派是司马黛蓝,更不知道,向清风早已暗中与寒泽叶勾结!向清风到黔西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天骄和林阡反目,以便寒泽叶发动夺权之变时毫无后顾之忧! 偏偏杨致诚前脚刚走,向清风后脚就到了。天命难违的凑巧,杨致诚和向清风的立场不一样,然而范遇的猜测和寒泽叶的企图却是一样的——徐辕的为人,俨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抹黑…… “向将军是说,在鬼蜮作luàn、盟军危殆之时,天骄是明明有实力还刻意保留?”yin儿难以置信。 “盟军之中,有很多人这样揣度过,可是只敢小声说,不能大声讲……”向清风面lu难sè,“鬼蜮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不至于那么凶险,连守都守不住了。” “是啊,当时胜南也是这样说的,我们离开还不久,无论怎样凶险盟军都可以守住。”yin儿略带愠怒,“可是万万料不到,天骄他……是刻意地?” “确实,天骄他,一直没有决定反击,直到大家都忍无可忍提出决战了,还是不肯答应,结果范遇将军和厉夫人他们,把计策都带到了他的眼前,才不得已赞同……”向清风叹了口气,“可是,天骄就算为了向主公主母施压,也不该把联盟置于险境而不顾……亏得主公临走之时,还把盟军托付给了他,他的为人,竟是如此的毒辣……”向清风痛心疾首。 柳五津心中震惊:不错,一直蓄势,一直不发。大家可以觉得天骄这是在保存实力,也可以理解天骄必须这么做方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天骄,会不会是故意在这件事上留了一手,明明凭他的武功,不用这么畏首畏尾,却故意地放水,使得抗金联盟的事态严重复杂,从而把林阡迫回来?当时就在黔西的林阡,如果听说抗金联盟打败了鬼蜮,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可是一旦联盟损失惨重还岌岌可危,林阡就有那个责任必须回来,奉命于危难之间拯救盟军…… ——致诚说,天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消耗阡的威信自己跳出来当救世主,而清风说,天骄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向阡施压bi阡回来。向杨二人观点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毋庸置疑都对天骄不利。当杨致诚怀疑的是天骄的忠心,而向清风谴责的是天骄的为人。这样一来,天骄即便忠心,也实在恶毒! 可是,天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柳五津回忆起那天帐中徐辕提起拉拢林陌时的一句“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隐居”,心一颤,难道真的是天骄在作祟?!那天天骄亲口承认过,他自己在推bo助澜啊,现在,林陌也的确被路政说动了…… “人心……真的好难测……”向清风走后,yin儿愁眉不展,“天骄到了黔西,川东留下的不知还有几个,如果金人再犯,慧如能不能派上用场,闻因和无良马贼,见不见得上面……” 柳五津听到闻因,心中一颤,虽然不知他们所为何事,听到时却心如刀绞:胜南,yin儿,你们可知道,我并没有留在川东……我,该怎样为我的立场负责,我明明,被天骄所骗,从始至终都站错了,我,配不上你们对我的信任…… 可是,如果真的是天骄从中作梗,那么……天骄又是为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柳五津心头只剩下这一个疑问:为什么? 冷风中,柳五津步伐凌luàn,他真的想不明白,天骄为什么要置阡于绝境?!当初最拥护林阡的,不就是天骄吗?!林家军卧薪尝胆的这么多年,哪个不是躲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的?!若言林阡是主上,天骄真正是恩人啊!  “柳大哥。”这世上,也仅仅有林阡和徐辕两个人,会叫自己这个称谓……柳五津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桃源村里,徐辕驻地。此刻他在村口酒寨中正和李君前厉风行斟饮,关系莫不亲近——真的,很像范遇猜疑的那样,徐辕在故意地拉拢林阡旧部…… “咦?柳大哥?怎么僵在那里?”徐辕一怔,即刻起身相迎,见柳五津瑟瑟发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七月流火,果不其然,一到晚上,气候竟这么冷。柳大哥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 “这里,似是离宁孝容的寒潭很近?”柳五津赶紧掩饰着,上前去坐下,敷衍了一句。 “不是。是离诸葛其谁的mi宫更近……”厉风行叹了口气,无限怀念。 “柳大哥没有说服致诚吗?”徐辕问。 “嗯,还没有……”柳五津点头:天骄啊天骄,你先把李君前厉风行拉拢到身边,再从海逐làng杨致诚下手,这不是典型地赶尽杀绝吗?真的不肯放过林阡?我先前,以为天骄是刻意ji将,所以才只带了反对派,可是现在,我却更愿意相信,天骄在赶尽杀绝啊,否则,为什么天骄在对付金人的时候强调厚积薄发,对付林阡的时候却不假思索…… 天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林阡,除非天骄居心叵测! 用林阡的人马来对抗林阡,天骄你这是赶在寒泽叶之前发动夺权吗?难道我们看错了你,你和寒泽叶一样,共患难,却在最后一刻叛变!? 柳五津隐瞒了自己已经尾随杨致诚见过林阡的事实。暗暗说:天骄,如果你真的要害胜南,请恕柳五津不能理解你,也一定会与你为敌! “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阡对杨致诚的话还在耳边回dàng,柳五津再度伤怀,这样的一个主公,当然教自己甘愿怀疑天骄而重返他的立场…… 那么,柳五津下一步,就该趁着天骄还没有兴师问罪,帮阡改变这个事实。让相信阡的人比反对他的多! 谁是杨致诚的同伴,谁是范遇安chā的人,海逐làng他真的已经投降了吗,厉风行和李君前也宁可不管从前和阡的交情了吗。 如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 是夜,山顶被投shè在潭中,拉得悠远而深邃。 阡对杨致诚和向清风的进言或者说谗言,当时都没有表lu意见,没有相信,也没有说怀疑。只是给予了他们嘱咐,以使事态往最平静的方向发展。 他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和天骄正在经历着一场角sè的互换:这一回,被怀疑的是天骄,而他林阡是宣判者,最终决定着天骄的忠jiān、善恶。 可笑吗。一bo未平一bo又起。再不是同仇敌忾,而是苦苦相煎。任何人,都是会被猜忌、被中伤的。 但他不能任凭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因为这次,提出猜忌的不是柳路石陈,也不单单是林家军,而是大部分远在川东的盟军! 换而言之,那属于柳路石陈的浮躁,真的因为太多的意外,而传递到了盟军之中……只能说,盟军真的太不幸,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打破了以往的平衡,竟也学会了相互猜疑。 也许,短刀谷的因素,黄鹤去的挑拨,只不过是外在的力量而已。内因很简单:一年以来节节胜利的盟军,终于达到了一种mi离状态,一直没有对手,所以一直没有突破,竟选择内耗…… 事情发展地太不受控制,太出乎意料。可是,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里,那就从这里开始控制—— 天骄,这次无论如何,都该相信你。只有相信你,才不会任凭信任危机一直蔓延下去,直至贻误了抗金联盟…… 阡看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山谷,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yin儿正在酣睡的小木屋,同时阡转过头去,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侧攀上巅峰。 阡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天骄,当我站在你的位置时,一定会处理地比你妥当,希望你站到我的位置上,表现地不要比我逊sè—— 让我彻底地放心,你不是范遇猜测的篡权者,而是我所认识的天骄徐辕——你对我忠心不二,是我的人。  第418章 冥顽不灵 巅峰上的那个黑衣男子,转过身时嘴角流lu出一丝清浅的笑,不经意间便将王气彰显无遗。徐辕看得懂,那是一种恬淡若水的征服,专属于饮恨刀林阡。 短刀谷的新主,就该是这样的气质出众、血脉沛然。再没有谁,比他林阡更适合。 然而这个本可以统领盟军旌麾直指的人,这个本应当担负着使命一生抗金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为了儿女si情,彻底抛弃了金宋之分,甘心理屈,甘心受制,甚至甘心背叛?! 是,从众望所归沦落到众叛亲离都不顾,就是一定要爱。林阡走偏的路,下错的决定,放空的未来,全都因为凤箫yin。哪怕消磨了他的战力、làng费了他的斗志、折杀了他的王气,也要陪那个女人隐居…… 开玩笑,抗金义军的主公,怎可以为了金国的公主去隐居?! 隐居,你祸害他隐居,我岂能坐视不理,难道任凭着林家军的主公,自甘堕落自寻死路吗?! 徐辕在看见阡的那一瞬,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切都看林阡怎么回应,再决定凤箫yin是‘去’还是‘死’——离开或者死去,不错,凤箫yin只有这两条路。 冯虚刀徐辕今夜于黔灵峰立誓:如若凤箫yin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 攀到峰顶还没有休息,徐辕便已经开口说话,内息均匀,体力绰绰有余,语气忧心,口wěn略带苛责:“原以为你行事原则至上,没想到竟叛逆了一次。” 是意指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吗?林阡微微一笑,淡淡回答:“林阡本不是一个风格固定的人。”当然用不着跟徐辕再提留书,一是事过境迁了再追究已经无用,二是,这次本该由徐辕向他林阡解释!——阡不可能顺着天骄的话题,话锋瞬即一转,直截了当反问徐辕:“我想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不在,川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联盟。”天骄未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先一怔,虽然语气中仍然怪责,却心头平添了一丝安慰,当时徐辕便觉得,阡不像是执意隐居,可能另有隐情。一时心情放宽,徐辕立即将一个月内的事详尽向林阡叙述了一遍,与向清风、杨致诚、“海上升明月”所述情势基本一致,不存在对他林阡的欺骗或隐瞒。林阡听罢,释怀而笑:果然,是他们错怪了天骄。 要形成全局之观,从来不能偏信一词,何况林阡清清楚楚,目前军中立场良多,见解不一,想法上的微小偏差,到不一定是因为居心叵测所致,而实在因为想问题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罢了,所以,万万不能因为一丝的不信任、不理解,就重蹈覆辙。阡在心中说:范遇啊范遇,这次你是聪明得过分了…… “当时你一走了之,我并没有深入追究,如陈旭分析的那样,你有你的手段,那我便遵循你的决定,帮你代守联盟。其后鬼蜮来袭,隐居之说甚嚣尘上,我同样只是半信半疑,表面对盟军说你一定回来,暗中派人四处寻找你的行踪试图打破这个谣传。”徐辕回忆着六月的川东形势,“你不在场,治军、领兵、布阵、遣将,一切都需要我来决断,大小事务,悉数负责,设身处地久了,我也渐渐理解了当初你为何强调川北之战延期——要知道,大军将发,万命皆悬。战争,本不能靠几个主战派恣意决定……” 阡释然点头,他知道这就是徐辕一直按兵不动、蓄势不发的原因。不是什么刻意放水,也不是为了当救世主,而是,和自己不发动川北之战一样,没有被战意门g蔽头脑,迫在眉睫也能泰然处之。 “后来才明白,延期之举,是我们未能体会你的前瞻和魄力,误解错怪了你……”徐辕叹了口气。 阡微笑:“天骄原来已经冷静了也清楚了。其实先前的诸多小恶,都是因为双方不能绝对互信,才被无端牵扯成了大恶……竟还连累得柳大哥在其中自我归咎,险些误了性命。” 天骄眼中噙泪,却冷笑一声:“原先都已经理解了你也体谅了你,没想到你伤害了我们的信任。一个月的限期已至,你没能回来。不仅如此,流言还成了真……你和她,竟然真的身在黔西!不得不教人担心忐忑……谁都以为,你的出走一定不是为了隐居,至少,初衷不是……但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难说你不会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因为长时间的安逸平静,就真的动了隐居的念头!也罢,在风口làng尖久了的人,有这样的念头并不过分。只是,联盟危急到那样的地步,你竟连丝毫的救局之心都没有?!” 天骄语气中的迫切和ji动,证实了向清风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准,其实天骄可能真的有顺水推舟、的确想迫阡回头救局。但天骄即使有顺水推舟之心,也应当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实在太想bi回他林阡……阡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天骄的苦心,一开始天骄的确是放水了,后来天骄苦等自己不回,而盟军就快要走投无路,天骄不忍再拖,见时机成熟所以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绝地反击,然而从范遇和杨致诚的角度看,天骄的反击太迟,当然就是“蓄势不发,别有用心”的罪名…… 阡叹了口气,摇头:“隐居之念,长久以来的确萦怀,但天骄可曾见我林阡真正有过停留?这凝聚着父志、战念还有众多人希望的饮恨刀,林阡从握住的第一天就没有想过放下它,早已暗自立誓,此生就算归隐,也是隐于战地,隐于沙场,隐于生死之间!” 天骄登时怔住,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太透彻,林阡他哪里想要隐居在这里?从见面到现在每一句话,林阡都在以一个主上的姿态,以一个盟王的立场,就算说他是铁石心肠,也是铁了心要回来掌控局势啊!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 天骄却没有深入去想,而是喜不自禁:“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胜南,我就等着你这句话,迎你回川蜀去!”  尽管误会还没有诠释,林徐二人此刻都再无芥蒂,那一刻徐辕想,这次的兴师问罪,终于要演变成千里接龙头了,想到这里,心下大为安慰。而阡一时也宽下心来:天骄完全可信。 阡还真没有想过,如果徐辕叛变,他林阡该怎么去应对。也许,他林阡最不忍看见的敌人,就是徐辕……  然而当此刻歹毒的秋风撕开凄凉的晚雾,林徐二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移向了夜风即将侵袭的地方,脚下不远处那座暗无灯火的小木屋——yin儿呢,她该怎么办?林阡是她唯一的依靠,但阡有了她就将有后患无穷。 “不可动她!”“她交给我!”几乎同时,林徐二人斩钉截铁命令彼此,一瞬的和平过后,竟又一场战火! 沉默半刻,徐辕终于向阡让步,低声祈求:“胜南,趁着你与她还不曾情到浓时,听我一句,忍痛断了这份情。否则,我不忍见你越陷越深,直至不能失去……” “天骄,已经不能失去。”阡摇头,半步都不肯退的坚决。 天骄一愕,痛心疾首:“你可知,她本名完颜暮烟,是完颜永涟和柳月唯一的女儿,失踪于金宋双方斗争的关键时期,多年来完颜永涟一直都没有忘记她,辛辛苦苦到处在找寻她,因为对她负疚,完颜永涟亲口说过,如果她能回去,他情愿减寿十年,用命去换……” “天骄,她是完颜永涟宁愿用命去换的女儿没错,却同时也是我林阡要用命去爱的女人!”阡冷冷地打断徐辕的这句话,狠绝地从来不给他自己留后路。 “你糊涂!”徐辕脸sè大变,“事已至此你还坚持娶她为妻,根本就是置金宋之分于不顾,身为一盟之主,首先敌我不分,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她父亲是普通金人倒也可以原谅,偏偏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你娶了她,便是成了完颜永涟的女婿,后果如何,可是你一个人可以承担得起?!” “别说是完颜永涟,即便是天皇老子,是地狱阎罗,也无妨她嫁予我。她的身世,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宣扬出去,能有怎样的后果?!”阡回应,语气不可抗拒的慑服,“天骄,若有‘后果’,我一人也许承担不起,但‘前因’,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你太天真了,纸包不住火,世上既有她的存在,就一定不止一样证据!何况,跟你一起守诺的人,偏偏是那个‘诡绝’陈铸,从来诡计多端你不是不了解,难说他今天帮你隐瞒日后不会背叛!万一他不守承诺透lu出了分毫,依完颜永涟的个性,必定会倾尽全力夺女儿回去,十七年前,他就是为了找寻女儿,对抗金义军进行了一次血洗……”徐辕颤声道,“否则南宋的绝顶人才,怎会尽皆出现于老辈和年轻一代?壮年一代的断层,全是在那一战之中造成的啊……你愿看着你的人生,因为一个女人就发生颠覆吗?” “天骄……”阡听得这种惨烈,也已面sè全变,然而仍然决绝,平静却ji烈:“若yin儿和人生只能得其一,那我林阡纵然辉煌此生,又有什么意义?” 徐辕见劝到这个份上他还冥顽不灵,显然怒其不争:“果不其然,你出走根本就是为了她,隐居也是为了她!她凤箫yin能有什么资格,可以与你的人生相提并论?如果她有这么重要,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抗金作战的时候她被金军俘获,你会用你一整个盟军的性命去换?!”阡一怔,语塞,徐辕不再纠缠于金宋之分,却竟然将抗金联盟搬出来压制他——“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你的江湖,你的责任,你的抗金联盟呢,他们支持你做这样的决定吗?你林阡,难道仅仅为了把天之咒破除,就妄下决断娶了这金国公主,而把盟军全都抛到脑后了?!” “yu灭天之咒,不负我之盟。”阡轻轻摇头,神情浅淡,眼神悲伤。 “双肩挑担,如何行路?”天骄冷笑着,他不忍见到,已经背负太多使命的林阡竟又要兼顾一份矛盾。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当初延期之举如是,如今两者兼得亦如是。”阡低声道。 “金宋之分根深蒂固,由不得你两者兼得。明日我会带盟军前来见你二人,倒要看看,他们与凤箫yin,你选择哪一边。” “若我选联盟,yin儿必死无疑?”阡冷笑试探天骄,在yin儿的身世上,他知道他永远理亏。 “若你选择她,我也不能保证,我还有没有理智帮你守住秘密。也许我会当众对盟军宣扬,她是完颜永涟的女儿……以盟军对完颜永涟的仇恨与畏惧,她也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徐辕说时,杀气毕lu。 阡淡漠地打量着他,就因为天骄话中无意流lu出的“也许”二字,给整件事带来了一线生机。阡没有回答徐辕,这个时候,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能流lu,免得和徐辕一样,多说了两个字就道出了心底优柔、从而被对手看穿。 徐辕得不到他回应,一时没有mo清楚他心中想法。离开之时,只留给他一句:“林阡,我只会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其实已经用不着考虑,阡心中轻重已分。直到徐辕渐行渐远、身影在黑夜中缩成一点,阡才卸下防备,叹了口气:“天骄,请让林阡犯浑一次。” 请让林阡犯浑一次。赌你徐辕不会履行这“也许”,就算履行,也会犹豫很久,毕竟,你要伤她,却顾忌我。 就请让林阡犯浑一次。为了yin儿的性命,我必须争取时间,哪怕暂且不要信任,背负着遗弃联盟的罪名——因为yin儿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是她的夫君、她唯一的亲人,本该不顾一切,替她解决所有的凶险,抵挡所有的灾难。 第419章 不速之客 七月十九,如果没有记错,正是夔州之役战胜的一周年。黔灵山yin有雨。 这样的雨,八百年之前见证了什么,八百年之后又将袭击谁?又或许,它不必轮回,它的生命,只有一次…… 屋外雨脚如麻,洗刷着阡和yin儿各自的心情,cháo湿的窗口,雨水来不及倾注,无备的灵魂,梦魇已不断绝。黎明来临之前,黑暗张牙舞爪,因为怎么睡都睡不着,卯时他们就都醒来。 望着窗外还未泛白的天,他只淡淡对她说了一句:“他们天亮便到。”她立即便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党派林立、立场不一、分合无常,究竟是短刀谷先有的,还是金南金北先有?或者说,只要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一定会遇见这些?yin儿不无惶huo。 阡感叹:精锐的军队往往和无敌的高手一样,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永远都是自己。所以有史以来那些最强的劲旅,全是所向披靡之后内耗衰亡的。 可是,真的要这么快就衰亡吗? 那和衷共济的年华去了哪里?真的就将顺着这个轨迹消失?还是,他可以改变这一切?只要突破天骄的偏见,他就可以把这场盟军的内耗狠狠地扼杀于源头…… 但天骄的偏见,却扎根于国仇家恨,以及对他林阡的无限期许…… 那一刹其实阡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但错了也不能牺牲yin儿。  说那句“他们天亮便到”的时候,阡深知盟军还不可能这么快就针对yin儿做出不敬之举,所以不曾叫yin儿作任何防备免得她担忧。毕竟,只有天骄一个仇视yin儿,盟军并没有仇视她,就目前形势来看,即便盟军要恨要埋怨,最怪责的都应当是他林阡。是因为他一走了之的举动出了纰漏,才导致了死忠和反对两派分立,一切敌意,都不会直接冲着yin儿去,最多牵连她…… 尽管如此,阡最担心的人仍然是yin儿,叩门声传到耳中yin儿当即去开,阡自始至终目光没有离开过她,既自信,又担心,这种状况真是前所未有。 yin儿打开门却立刻僵在了门口,咦了一声乐了:“是你们啊?还害得我紧张兮兮……”阡一怔,看yin儿嬉笑着乐呵呵地去拍来人肩,知道那种紧张忽然烟消云散的感觉很是大起大落,不禁有些慰藉,刚安心起身,却看yin儿没有站稳、往后急退了一大步——不,明明不是yin儿自己退的,是来人将yin儿一把推开!yin儿若不退出这么一大步,恐怕早就摔坐在地…… 阡听清楚也看清楚了,yin儿刚刚还在叫那个人的绰号啊,“二大爷”那三个字刚刚出口,阡也放下心原来是李君前来了——可几乎同一瞬间,他想起范遇所写支持派的名单上并没有李君前!——事实上,阡和yin儿都以为像君前这样的深交知己,理所当然应该留在了川东!却真正没有想到、他其实存在在反对派里! yin儿凡事考虑简单,看见李君前的第一刻还以为君前和致诚的来意一样。热衷于和老友们chā科打诨的她,一个月没见他们了忍不住有一腔的话要去跟他们说,显然不可能想到君前第一个动作竟是嫌恶地推开她! 可是这个太善良的yin儿,为了不让阡担忧,退开一大步的时候没有流lu一丝不安情绪,而是故作镇定地问君前:“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但她的语气里,却是阡不忍听见的颤抖…… 映入yin儿眼帘的,除了寥寥几个她心里有数的支持派以外,全都是反对派,可这些反对派到底是谁啊?李君前、厉风行、海逐làng、柳五津……全都不是预想中的陌生人,全是熟知他们的交情很深的。致诚是因为不忍心所以没告诉他们吗?还是致诚不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阡的意义?一时之间yin儿不能抱有这个侥幸说眼前人都是假意顺从了天骄。况且李君前的嫌恶,绝对不像有假! 却说李君前推开yin儿的这个举动其实也只是无意,以及被yin儿嬉笑打闹时的本能,然而这样的心理一击令yin儿乍喜乍惊,亦令林阡陡然决心下定:不再有任何犹豫,就决定犯浑一次!他真的不能见yin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端端地成为众矢之的!现在yin儿还只是被牵连,盟军就已经对她这样敌意,若是她身世揭穿那还了得?! yin儿,我说过,不管前路多么凶险,所有的问题,都要两个人一起面对! 阡当即上前一步来到yin儿身侧,冷眼观看着yin儿眼见的一幕幕,承受着和yin儿一样的心理落差:竟然,竟然是他们?!阡不像yin儿那样大惊失sè,可是心中比yin儿打击更甚!是他们?原以为他们这群人一定正在川东守卫,想不到竟然都来黔西问罪? 绝对始料不及!阡原先想,对着一群陌生人说出“不要盟军要yin儿”这类的话并无所谓,反正知己们都在川东、消息一时半会还可以掩盖、而且完全有机会扳回来……但此刻旧知和故人就在眼前,全都是自己的最相信和最亲近,令他在已经下定决心犯浑的同时,根本不忍这么犯浑啊! 若对着陌生人冷漠,那只不过会引起误解而已,可对着故人绝情,那真是莫大的伤害…… 从这一刻开始,阡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说的做的必将全部是错! 天骄啊天骄,我原想通过你这个兴师问罪的错误举动来给yin儿赢得一线生机,却想不到你在兴师问罪的阵容上,就已经狠狠地将了我一军……  许是林阡的上前流lu出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杀气,盟军顿时有剑拔弩张的倾向,李君前也不例外触鞭防御,然则阡见李君前手已触及软鞭,一时更增气愤,一脸怒容直接挥袖而去,强行将李君前手臂按停,力道雄厚语气凌厉:“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阡也当真想知道,李君前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要一把推开yin儿!阡感觉得到,李君前的敌意,明明不是冲着自己,而更像是冲着yin儿! 李君前对yin儿有敌意?!这是怎样荒诞的一幕?当初在淮南,李君前比自己更能了解yin儿。把她从一个挂名盟主培养成真正盟主的人,后期是自己,前期绝对是李君前无疑!去年夔州之役,是李君前对自己说,“易迈山已经是前盟主了,现在的盟主是凤箫yin,你要改口,不能再随随便便地叫。”“你可不能忘,yin儿若不是那么máo躁,本就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然怎么胜任盟主?”“她是盟主,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歃血为盟,是他李君前,率领小秦淮第二个站了出来奠定了yin儿当时尚不稳妥的地位! 而yin儿对李君前,戏谑之中根本还带有着一种尊重和依赖。黔西之战yin儿遭到江中子质疑的时候,对排斥她的短刀谷诸将赌气说:“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是把李君前当成了落难时候最大的靠山,最救命的稻草,最值得尊崇的师长! 这样的情谊,不用说,说不清…… 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适才你一把推开、此刻你扬鞭相对的,是你这抗金联盟的盟主!你与她,与我,皆是战友,本该万般信任…… 李君前神情严肃,语气冰寒:“为了又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理由而来。” 阡与yin儿皆是一怔。阡霎时全懂了,这一个“又”字,是李君前把越风的走和林阡的离开结合起来,全归罪到了yin儿一个人的身上,难怪,难怪君前的来意不是自己,而是yin儿…… “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吗?”李君前身后传来的声音,属于天骄徐辕。 第420章 兴师问罪 门外依旧瓢泼大雨。 木屋很小,十人以上已显拥挤。是啊,这种地方,本就不是发号施令、调兵遣将的军营。 徐辕看着和林阡身份毫不相称的这里,心头一阵痛苦和不忍,眼神移向那个还懵懂无知的凤箫yin时,不禁更增愤懑,凤箫yin,林阡为了你,堕落到现在这般,值得吗…… “越风他是làng迹江湖、悬壶济世,看来、你是小隐隐于野了。这里的意境,的确让人心生隐退之意。”李君前叹了口气,凭窗远眺,眼前风景,犹同水墨,“想不到,竟能留下你林阡……”自言自语,旁若无人,李君前来此的目的,显然跟别人不一样。旁人脸上多的是疑问和不安,唯独李君前全部是颓丧和失落。他到这里来不是寻找可能的,是来求证真相的。 还有另一个人,脸上同样没有疑问和不安——这次兴师问罪的发起者,天骄徐辕。此刻阡的把柄全在他手上,不速之客阡也没有计算得到,横竖此战都是林阡输定了。 但这一战,阡清楚地知道,天骄是正义的那一方。邪不胜正。 “把苏降雪这个害群之马从短刀谷清理出去——为了这份使命,无论是我,还是林家军,都卧薪尝胆、厉兵秣马了多年。”天骄走上前来,言辞真挚,却语带悲怆,“长久以来,失去了优势被欺压和迫害的我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历尽万劫?逆境中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幸,等到了主公的出现,看着他成长,他成熟,他崛起,他势如破竹,他一往无前,直到今时今日……可是我们谁都不明白,从前形势危急强敌蜂拥,他浴血奋战走得是那样艰难,都能一直坚定不移,从来不负众望,却为何,在离川北还有一步之遥的今天,他会选择放弃,选择从川东又退回了黔西?!为何形势在往前走,他却要走倒退的路?!这位主公,能否向他的麾下解释清楚?!让我们所有人,不要糊里糊涂地功败垂成!?” 天骄一片好心地,把李君前、厉风行、海逐làng、柳五津等人和yin儿放在了一杆秤的两端,存心让阡进退维谷。天骄是看穿了他不可能伤害他们……而其实,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和林家军的复仇能有多么直接的牵连?他们,只不过是天骄威bi阡的筹码罢了,只不过是因为气愤和不解而被利用,却不自知…… 为何我从川东退回黔西?当天骄你问出第一句,就已经在bi迫我做出他们和yin儿之间的选择。阡心中感伤,他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一方啊。大家都在静候他答话,他们都想知道真相,可是,他们的解脱,便是yin儿的永堕…… yin儿不知实情,却听得心中有气:这句天骄问得实在太偏ji,他甚至还没有问林阡是否隐居就已经在问他为何隐居?先入为主教盟军一下子都接受了林阡隐居的事实!yin儿理直气壮地看向阡,期待他说出一句好好地扭转局势,告诉盟军他二人这个月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是隐居?! 然而阡与她四目相对时明明带着含蓄的笑意,却为何说出那样一句连她也不能理解的话——“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冷淡、清晰、无理、难以置信。阡他承认了?承认了?为何承认?yin儿惊诧不已。 杨致诚和柳五津都是心中一颤,已经开始怀疑天骄的他们,不知林阡为何什么都不解释直接选择理屈词穷,这不是放弃了所有的死忠,直接输给了反对派吗?用意何在?! 厉风行脸sè大变:“胜南,你……你说什么?!”yin儿亦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他不是不想让她了解,实在是因为她了解则太苦。 天骄冷冷看着眼前二人眼神交流的一幕,再不能忍受本属于yin儿的灾祸全部都转嫁给林阡,林阡这么做,明明是把盟军因yin儿而起的分裂,全部归咎到了他自己一个人身上,天骄于心何忍又怎可能听之任之:“什么没有原因!?你不说,我帮你说!你隐居的原因,真正是为了她!”走到阡和yin儿身侧,他来回踱步眼神锋利,却是完全在旁敲侧击着yin儿:“不相信么?那为何林阡会变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需要我说他蜕变的开始是在什么时候吗?不正是你们传出婚讯的时候?” “不……他没有,他完全是因为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他……”yin儿说到一半,骤即被天骄打断:“党派林立、一盘散沙,试问哪个有志之士不想平定luàn局,更何况他是我们的主公林阡?局面越luàn,他林阡该越斗志高涨、当仁不让才是,怎可能背道而驰,选择隐居?!”字字铿锵,句句有理,说得yin儿一时语塞。 “然而……他没有隐……”yin儿本想说他没有隐居,可是,他刚刚竟然承认了他隐居?! 阡却其实已经赢了,赢得失败:yin儿语塞的时候天骄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天骄在犹豫,天骄顾忌我的存在,对不起天骄,竟然利用了你的善良,只因我已将你看穿。如果你不是对我忠心,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向盟军解释,你说yin儿是祸根的依据在哪里。但你没有解释,你拿不出依据,盟军就只能半信半疑,你这次兴师问罪就无果。而我,终于无缘无故地负了大家一次……你我二人,总算平手。 要救yin儿,他只能对天骄不起。 这真是他赢得最窝囊的一次,用一句歹毒无赖的回应,yu擒故纵偏就引天骄快点说出来,可是天骄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不可能真正说得出——果然,现在说了一半扔在了那里……  盟军窃窃si语,显然觉得天骄说yin儿you引林阡隐居太过牵强,林阡为了蓝yu泽、云烟甚至楚风liu隐居都有可能,随随便便哪个女子,都比凤箫yin靠谱——在场的每个人,即使当初不是yin儿的拥趸,却也都承认,yin儿在林阡征战江湖的过程里,地位和越风厉风行等人根本是一样的,立下的功劳远远超过柳五津和海逐làng甚至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纵使天骄都不能否认。并驾齐驱这么久了,她只给他带来战绩,怎可能引他隐居?! 天骄和yin儿,明明此刻应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都因为林阡而沉默、僵立。yin儿没话说,天骄不能说。 听见天骄心碎的声音和退让的决定,阡已经开始酝酿着如何挽回局势、替徐辕圆了说了一半的话,然后把盟军全部送走再作打算。孰料就在此时,没料到站在窗口一直失神的李君前转过身来,打破沉寂,冷笑着说:“又是一个归隐山林的……凤箫yin,越风最后一次见我时也对我说,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你一同隐居在苍梧的山海间;洪瀚抒,也是一心将你带进祁连山再不涉足中原……” yin儿脸sè煞白,李君前说的时候,宛若没有参与适才的兴师问罪,却圆满地替天骄完成了他说了一半的话:“我一心以为,林阡他心怀天下,和洪瀚抒越风不一样,可是,没想到……他会被黔灵山困住……凤箫yin,为何每个与你扯上关系的人,都要放弃本来有的一切,与你隐居去?越风不要小秦淮的副帮主,洪瀚抒不要恢复祁连山的声威,林阡连盟王都不要了……你究竟、有怎样的力量……难道说,诸葛其谁的谶语竟然有这样精准,你凤箫yin是‘祸水命’。三月你替林阡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四月你就害林阡开始动隐遁之念,曾经要他担负的天下,他为了你而辜负了它……” yin儿手足冰凉僵立原地:事情真正是无巧不成书,偏偏越风洪瀚抒一先一后地跑了。可是,越风洪瀚抒倒还有可能,阡怎么可能?他既不像越风那样清冷,也不似瀚抒那般癫狂啊。而且,他比越风和瀚抒都有担当…… “祸水命”的谶语,迅即在盟军之中zhan有了大半的分量,这里所有人都见到过天骄与林阡在川东对峙,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天骄就觉察出了这一点,所以处处针对盟主?!仔细想来,的确如此。柳路石陈和林阡决裂的原因都跟战事有一定的联系,但天骄是独独对盟主存在敌意,若非这个原因,天骄何故要排斥盟主?! 一切被yin错阳差解释得滴水不漏—— 在黔西这个“祸水命”谶语的发源地,李君前的这一席话猛然成为了天骄最有利的依据。被胜仗冲昏了头脑的盟军啊,竟选择被诸葛其谁几句谶语就降服?! 也罢!其实明眼人心知肚明——因为盟军不敢也不能怀疑林阡,所以宁愿相信yin儿祸水!此情此境,阡和yin儿的威信,冥冥之中竟然为敌,一个高不可落,一个就只能被迫下降。 平心而论大多数人相信红颜祸水都是因为他们“宁愿”相信! 第421章 知我者知 向清风审度着这一切:看来天骄的洞察力真正一流,主公不打川北之战搬出了那么多的理由,天骄却一眼看穿主公为的是主母。天骄的前瞻使天骄当时就断言了一句“众叛亲离”,和现如今局势,是多么相像……向清风一阵心寒,蓦然像被什么敲醒了般,颤声问:“主公,这……这是真的?难道,真是因为红颜祸水?!” 阡适才见天骄果真未说yin儿身世,知道自己的坚决总算给yin儿赢得了一线生机,但没有料到李君前会鬼使神差又牵扯到越风,用“祸水命”来继续把责任往yin儿身上推,此刻见众人竟然多有恍然大悟之意,阡冷笑一声,终于发话:“得不到原因,何必去别人身上找原因?一切是非皆因我林阡而起,与她凤箫yin何干、凭何归咎于她?!觉得我英明的时候你们都尊我为主公叫她主母,觉得我犯错的时候你们却仍然称我主公却责她祸水,未免太过荒谬,盟主威信何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你们才有资格来问我原因!” 阡的魄力依旧,这句话一出,不仅给yin儿争取了地位,也给他自己恢复了威严。纵然此刻是兴师问罪,众人却犹感觉听命于前!是啊,这黔西的战地,从前都是在帐内,唯眼前这对男女马首是瞻的,盟军一个都不敢忘,不能忘!抗金联盟二主,林家军亦二主,谁都不曾否定过这一点—— “对付敌人,是盟王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主公居高,主母善下。”盟军和林家军之中流传更广的,本来是这句话啊!哪里轮得到红颜祸水作祟?! 向清风被这句怒喝喝得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语以对。柳五津看清楚了阡脸上根本不减的王者之气,和他与天骄眼神对决中的凛冽战意,心念一动:胜南他,一定有把柄,在天骄的手上! 天骄听出林阡根本已经有下逐客令的趋向,心知被他算计得恰到好处,到此时他依然为了凤箫yin宁可对盟军都绝情,天骄心如死灰,加上之前重重误会至今也并不曾解开,天骄对林阡可谓失望至极,一言不合,随即就决定要走,这一次,真是被阡伤得不浅。 “等等,胜南,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对我们说出来?”厉风行毕竟如金陵所言骨子里其实是信任阡和yin儿的,虽然没有像柳五津一样猜到把柄的存在,却也觉得,一定会有苦衷,一定有…… “他没有任何苦衷,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找的。”天骄冷笑一声,转头对林阡扔了一句,“今日我徐辕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 yin儿闻言一颤,她看得见,天骄脸上的怆然、绝望、失落、痛心不似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这一刻,她已经预感到阡的威信在盟军中势必要开始流散。可是明明没有隐居的阡,为何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天骄,能不能……不要这么过早地下判断?”致诚挽住天骄衣袖,“天骄……他是我们的主公……我们自己的主公,是信还是不信该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决定……相信他!” 饶是铁石心肠的林阡,和心如死灰的天骄,听到这句都齐齐动容。天骄眼中噙泪:“好,我不判断,我倒要看看,事已至此,你林阡有什么话说?!” 这一刻,天骄清楚得很,杨致诚无意间的一句信任,使得盟军之于凤箫yin,有压倒性的胜利,“绝对互信”的力量,令林阡不选盟军都说不过去! 阡一时感慨万千,叹了口气:“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对这个最割舍不下自己却为了自己的命令甘心向天骄归附的杨致诚,对那些远在川东的并没有赴此的盟军和林家军,对一切信任他的和已经来不及信任他的人们。他用的是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一句话,令得天骄气愤甩袖而走,兴师问罪不了了之,盟军接二连三散去。 一定有把柄。柳五津愈发验证了心中猜测,胜南若不是真有把柄在天骄手上,不可能退到死角不还手,胜南要是还手了哪有天骄咄咄bi人的份!柳五津想,如若真是天骄别有用心,那他就是利用了今天的兴师问罪,迫胜南如此作为如此表现,等到天骄顺理成章说出一句“不是英雄是佣兵”,联盟自然会对林阡这个“佣兵”绝望,继而……全部真心归顺徐辕…… 太危险,天骄篡权,篡得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柳五津选择怀疑天骄的时候,已经和范遇、金陵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时,阡也不能料到自己明明已经安抚了杨致诚、司马黛蓝等人平静袖手,却无意中赢得一个柳五津的归降。  接下来该如何逆转局面? 阡深知,他的突破点,有且仅有天骄一个人——如果天骄能够让步,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为什么?”yin儿看围着的人都离开了,终于开口问他,“我们……我们明明没有隐居,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这个月去了哪里?我们,本来就没有犯下任何错,没有说要隐居,为什么要对联盟那样说?” “yin儿,该告诉盟军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他们。”阡说,“现在还没到时候。他们的立场太杂,判断太luàn,思想又偏ji,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他们未必有耳朵听、有心感悟……而且,难说他们当中没有居心叵测的,比如寒泽叶和苏降雪、魏紫镝的人,一不留神,反而对川北之战横生枝节。”其实天骄的兴师问罪,已经打luàn了阡的本来计划。他一回川东就要着手的川北之战,战机竟然在此被贻误…… “那……为什么不仅不否认,反而还承认?我感觉,胜南今天没有尽全力,表现得很是反常……”yin儿的直觉太准,“其实,我也觉得党派之争那阵子,你没有必要不告而别。无良马贼自杀的事情一出,你根本就完全占据主动,可以随意支配元老,你却选择自己走……而且,先前不打川北之战,你是担心你的入局ji化短刀谷内斗、也担心短刀谷的浮躁影响盟军,可是这个月里,盟军全然不顾内斗,一致抗金,显然他们都冷静了下来,一切都跟你的希望一致;而我们这个月的奔bo,也总算可以消除不少后顾之忧,你自己都说你准备好了打川北之战……忽然之间竟是这样的局面,可见天骄与胜南之间,根本就存在着误会……为什么、胜南放着误会不解释?” “yin儿,有些原因,我不能解释。”阡看yin儿面带疑虑,叹了口气:不能解释,yin儿,无论接下来是平静地度过还是动dàng地经历,我都必须赢天骄。 “难道,真是因为‘祸水命’?”yin儿猜测,“因为‘祸水命’这个谶语流传了开去,盟军逐渐有人开始排斥我,我被越抹越黑,天骄、二大爷都希望你放弃我,免得事业受阻、前途受累……可是,胜南你不愿负我,为了对付他们,就宁可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抹黑——用你的变黑,来对我洗白;用你的叛逆,来对他们说服;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 yin儿的逻辑,倒也歪打正着……阡沉郁中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天骄,有时候真像个思想迂腐的老头子。”笑罢叹了口气,“唉,什么祸不祸水,无稽之谈,倒也有人信。” “可是,到底谁在把我的名声搞臭?‘祸水命’这个谶语,明明一开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yin儿思前想后,不解。 “还不是怨你自己?越风和瀚抒bi婚那阵子,你自己说,要用这‘祸水命’的谣言吓走一切向你求亲的人,不听我的劝自己把自己名声搞臭了,现如今变成别人指控你的罪责,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阡笑道。 “啊……”yin儿一惊,“果然……果然是我自己宣扬出去的……”当时解决问题的法宝,现在却是新问题的症结?yin儿大汗淋漓。 “你自己把自己搞臭,我自己把自己抹黑。还真是天生一对。”阡微笑说。走到窗前,却收敛了笑意,沉思:一定要早日平息这场兴师问罪。 天骄啊天骄,你本不该来黔西。我的全盘计划,竟将因你而luàn……  “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 当这句话在盟军中流传开来甚至胜过天骄那句“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时,显然导致了形势的扑朔mi离。 云蓝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心惊。须知如果徐辕的话影响更重,那毋庸置疑此刻黔西全都是林阡的反对派了,可是林阡的话反而更有分量,知我者此句一出口,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令得盟军中有人心理暗示着自己去做“知他者”。哪怕一开始林阡的死忠只有杨致诚一个,只要有一个,就一定会像滚雪一样地壮大。 今晨林阡只说了三句话,可是句句都对盟军如雷贯耳。这样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余威太强,恐怕天骄赢不了。 天骄回到桃源村时总算比在五毒教要冷静得多,想到今天一时失语竟然骂林阡是佣兵,天骄连连自责,对云蓝说出心中顾虑:“实在担心他因为不肯放弃令徒而对盟军太过无情,最终失尽人心。” “天骄多虑了。他的人心,不可能失。”云蓝当即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与徐辕听。 “说来也是。在这种时刻,盟军宁可把罪名全部往令徒的‘祸水命’上猜,也要相信他。说明他的主公地位,已然不可撼动。”天骄面sè大好,“只要他过了这个坎,恐怕再没有什么危机了。” “但天骄也要明白,你用兴师问罪来ji将固然没错,之中却埋藏着一起祸事。”云蓝当即指出这一点来,“一旦你带来的人马相信派和反对派并存,甚至势均力敌,就会在黔西发生内斗,互相损耗两败俱伤。要知道,厉风行李君前等人,只是气恼他隐居而已,对林家军的复仇,不是那么热衷,很容易立场会发生倾斜。人数倾斜到最终,最容易势均力敌。”这一点,是陈旭事先就看出来的、海逐làng事先也担忧的、林阡事先亦劝服杨致诚以杜绝的。 天骄一惊:“是啊,先前我……竟然忘记这样想过……”恐怕也和金陵、范遇一样,关心则luàn了——“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们来到黔西之后,川东那边出了点事,必须尽快回去迎敌。” “既然如此,天骄就该想方设法,尽快让两派盟军的观点立场达到统一。”云蓝说,“就目前形势看来,应该让他们全都相信为妙。因为林阡,始终是要回来的。” 天骄一愣:“可是……他……”面lu难sè,显然还是有关yin儿。 “天骄,趁着如今盟军都还相信‘祸水命’的谶语,不如就把罪责全推到念昔的身上,正好让他们的心对林阡统一。”云蓝说,“本来这个枝节就是念昔的责任,应当由她自己担负。至于怎样安置她,到那时再决定。” “云蓝前辈……真是大义……”天骄面lu敬意。 “我不希望,惜音剑最终是这样影响了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如果林阡真是你们最重要的那一个,我情愿念昔给了林陌。” 天骄微微sè变:“盟军做筹码都押不过凤箫yin,不知道加上饮恨刀之后,分量重不重。”偏过头去,隔着几重树,隐约可见那白衣胜雪,剑态箫心。 长身yu立,风华绝代,和他哥哥一样,一样有资格做林家军的主公。 第422章 接踵而至 天骄所言非虚,川东出了点事。 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前赴黔西兴师问罪走后不过几日,那东方蜮儿又一次强闯盟军驻地,四处作luàn。尽管负伤在身行动不便,蜮儿却态度张狂报仇心切,依盟军猜测,蜮儿很可能是想找到厉风行——这个她认定的始作俑者,那天鬼之落网后第一个开口发话的人。只不过,厉风行来了黔西,蜮儿的血仇报不了,才没有引起太严重的后果。 这种关头,金陵当然不可能让厉风行从黔西回来,尽管在厉风行走后不久,陵儿就因为之前数日的cào劳过度而累病。 驻军之中,一流高手去了黔西大半,像上次那样的you捕布局显然难以企及。所幸黑(道)会的军师陈旭,尚留有一套对付蜮儿的方案。前次对战,金陵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源头“笑容”,范遇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陈旭也粗浅地试探了,作为摄魂斩的媒介,“光线”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过除此之外,陈旭还另有它策: 光线,未必要作为摄魂斩的“媒介”来看,而根本就是摄魂斩的“终点”——不是水弩喷沙的必需,却是影子产生的条件! “没有光线,我们就看不见彼此的影子。会不会不是因为我们看不见,而是根本就没有产生影子?”当时的人们,大多都不能透彻了解光线产生的原因,陈旭的提议如果是正确的,那就可以实行他的那场请君入瓮:把东方蜮儿you入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比如说川东本地的溶洞,与世隔绝不见天日,任何人身处其中,都是无影人。 消光,从而消影。继而杀蜮儿。 但陈旭的提议,正确性有多高,可行性有多好,一时都不能得到很好的合议。然而见蜮儿嚣张,黑(道)会众人实在不能容忍,毕竟川东此地是黑(道)会老家,哪容得了金人践踏?郭昶一直都跃跃yu试,陈旭问他,漆黑一片的时候,你能保证你杀得了蜮儿?郭昶拍xiong脯保证:“老子若是在没有光的时候杀不了人,这么多年的山洞练剑算是白练了!” 跟郭昶一样积极的,自然不在少数。陈旭和范遇商议了一番,认为引蜮儿的you饵倒是有一个,正是失陷盟军的鬼之。但金陵一时之间还未从鬼之身上研究得出对抗寒毒的解药,自然不同意冒险以鬼之为饵。 然而就在三位军师僵持不下时,蜮儿又一次不期而至,尽管没有鬼之作you饵,几经周折盟军还是把她引入了后山溶洞,ji战了一夜之久,令人失望的是,最终走出来的却不是郭昶,而是蜮儿。众人绝望感叹,几日不见,“摄魂斩”可能还在突飞猛进。 而没有一个人料到,蜮儿的到来,实际竟是金人的一场调虎离山!——当众人眼光全都投在后山溶洞之时,有金人潜入了陵儿住处,企图救出在她手上的鬼之……当时护卫着金陵的人少之又少,况且金陵卧病在g、还要保护战儿,根本寡不敌众,后来盟军才知,当时出手威胁金陵的人是金南第四柳峻以及来自金国又一组织“控弦庄”的一大高手,武功路数上看是青城派嫡传,该是早年降金的“劈空拳”程沐空,若在金南排名,绝对在第二和第三之间。 在柳峻和程沐空的夹攻之下,金陵显然不可能胜,鬼之任由他们抢了去,金陵也受了刀伤,幸好危难关头,有五毒教教主何慧如赶至,招来一大群毒蛇猛兽,才将柳程二人赶走,经过这一战,金陵身负重伤,战儿亦不堪惊吓而病。 慧如没能遇上蜮儿正面相抗,赶到后山的时候郭昶等人已经被抬着出来,亏得何慧如在,才暂时保全了他们性命。从前由金陵担负的研制解药的任务,也全都落在了慧如的身上。好个何慧如,虽然不言不笑,做起事来却干净利落,研制解药,似是不费吹灰之力。 何慧如的出现,使得林阡和yin儿为什么身在黔西得到了非常公正的解释,留在川东的信任派尽数大彻大悟,并如释重负。金陵苏醒之后闻知事态,才想起先前和厉风行谈论蜮儿时一闪而过的灵光,“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难道是这样?”难道是这样?——灵光原来就是在这里,原来胜南想到了用何慧如和宁孝容来对付蜮儿?!所以胜南才去黔西?只叹金陵现在想起这道灵光还是太晚,盟军已经去了黔西兴师问罪,根本就是冤枉了阡和yin儿。 但正是因为这时间的交错,兴师问罪已经发生了,本来的错怪现在看来也不冤枉了,因为他们的主公亲口承认了隐居!事到如今,黔西的反对派们唯一能信的原因就是“祸水命”,加上云蓝和天骄的推bo助澜,盟军对阡的态度逐渐开始统一,但yin儿却失尽人心。  当杨致诚再次来到小木屋把川东、黔西两地盟军的形势都一字不漏地解释给阡和yin儿听时,yin儿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转头来气愤地直摇晃林阡手臂:“喂!你不能无动于衷啊!任凭着我被他们妖魔化!再抹黑,那我真没人要了!” “你本来就没人要了,我的女人,谁敢要?”阡舍我其谁地笑,如果暂且用“祸水命”来掩盖“金国公主”,对平息事态的确有帮助,其实阡完全可以接受,不过yin儿应该接受不了,所以这么抓狂。面带笑容,林阡轻按住yin儿的肩:“等这阵子过去了,谣言自然而然就了结了,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你被人说祸水试试。”yin儿嗔怒。 “我巴不得,可没有林女侠这样的魅力啊。”林阡笑道,“不觉得从另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动听个头。”yin儿脸上总算lu出一丝笑。 “对,谣言随他们说去!知我者,皆知我。”致诚点头,认真引述。  “柳大哥现在在黔西,恐怕闻因即使在川东,也不能向谁传达我的号令了。”阡忽然对致诚正sè说,“致诚,能否尽快赶回川东去,帮我找出闻因,与她一起,秘密除去在川东的jiān细?” “主公,其实,如果没有这次的兴师问罪,你是已经决定回川东去的,是吗?闻因是与你同行的,只不过半路你和盟主转道黔西了,你于是决定,由闻因替你向柳大侠传话、让他代你控制川东局势。可是柳大侠却跑来了这里……闻因现在,是身负使命,无人传达啊。”致诚噙泪说。 阡默然,点点头。 “这么说来,其实……其实主公这一个月去了哪里,我都知道了。”致诚叹了口气,“主公不动声sè,隐姓埋名,去了川北,去了短刀谷里。” 阡一笑,yin儿咦了一声:“你怎知道?” “主公适才已经对我透lu了。”致诚噙泪说,“主公没有避忌对我提起闻因,就是对我有着绝对的信任。” “致诚。的确,现在在黔西的所有人,我只能认定你一个,临危救局的任务,只有你做得了。”阡点头,说。 “主公有任何命令但请吩咐,致诚万死不辞!”致诚热泪盈眶。 “把闻因找出来,因为我事先吩咐过她,要讲的话都必须和柳大哥才能讲,所以她不会对任何人信服,致诚你告诉她,我让你回去的首要任务是杀陈安,她一定信你,听从你。” “啊?杀……杀陈门主的弟弟?”致诚一惊。阡点头,神情凝重:“陈安是寒泽叶安chā在川东的内jiān,我和柳路石陈的误会,因他而起,不除不可。” “可是陈门主她……”致诚叹了口气,说不出陈静有多疼爱弟弟。 “她若是知道,陈安在短刀谷干出那么多勾当,恐怕是第一个大义灭亲的。”yin儿冷冷地。 “好,我立即动身。”致诚领命。 “这件任务必须完全保密,做完了也不能暴lu是我授意。川东的人我几乎都能信,但黔西这边恐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万一发现了我这一个月的行踪,川北那边我的布局可能会luàn。”阡叹道,“原先不需要这般迂回,一切,也真怨天骄多此一举。” “致诚明白,完成之后,致诚绝对守口如瓶,等候主公归来。”致诚说。 阡按住致诚的肩,难得一笑:“一定会回去。”顿了顿,又道:“让风鸣涧指挥全军,应敌不可怠慢,程沐空既是南前十增援,必定不容小觑。” “是,主公!”致诚点头。  “‘劈空拳’程沐空……那会是个来头多大的对手?”致诚走后,yin儿问阡。 “他填的,可是东方雨的缺。”阡说,yin儿心一颤:“这么强?” “金国的那位完颜王爷,本就不止有南北前十这一路人马。”阡说,“原指望趁着南北前十分立的这个间隙,我们能借势一竿子打死他们,没想到,盟军的内luàn更厉害,现在控弦庄的高手也已经探出来了,势必要一个接一个地上。” “更想不到,最值得信赖的人,不是我抗金联盟,而是你林家军呢,不愧是你的嫡系。我的联盟,怎就这么不受控,好像全是反对派……”yin儿叹。 “本来联盟跟短刀谷的内战就没什么关系。他们急于打,完全是因为我需要打。yin儿,不是我不信任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不值得为我这么做。川北之战,他们如果热衷于参加,师出无名,难免要受人指责好战。” “师出无名?我不是嫁给你了吗?”yin儿一愣,这样不就师出有名了。 “你嫁给我了吗?”阡先是一怔,笑起来。 “去你的!”yin儿脸一红,认真地说,“其实,盟军是你一手修理好、栽培出来的,也全是你的人。即便他们没有动机,也一样可以为你而战啊。” “可是,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阡庸人自扰地说,眉间仍有忧虑。 “傻瓜,盟军跟着你,哪里是为了要得到什么?可以这样嘛,打赢了之后,你坐拥短刀谷,我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曹范苏顾那四家的地方很大的,足够二大爷、天哥陵儿他们有空常来玩了。”yin儿笑着说,说的时候,俨然短刀谷的女主人。 “哦……原来大家都和你一样,是为了去短刀谷‘玩’啊……”阡也笑起来,可是,yin儿,你现在,一点不介怀君前当时的态度吗。 其实,若一定要论感情亲疏,林家军里的杨致诚、风鸣涧,未必能及得上厉风行、李君前,因为与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前尘往事。林家军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作为锦上添huā来的,抗金联盟却真正是白手起家,才是走了无数弯路、浴血奋战巩固起来的…… 若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语,就造成了君前和yin儿今日的疏离,真正是我林阡最大的失误啊…… 第423章 最后通牒 夜晚,当五毒教这里灯火阑珊,桃源村那边烟火纷繁。 四面楚歌式的策谋,盟军对抗他们隐居的盟王盟主。 璀璨的烟火绽放在魔城mi宫空旷的背后,隐藏在绚烂之后的,究竟是战火硝烟,是黄沙百战,抑或是倾泻在秋叶里的如梦往事?窗外忽明忽灭,一瞬,yin儿仿佛看见了泉州的七夕,看见了建康的秋夜,看见了夔州,去年今日…… 睡不着,惟能推开窗,倚着墙壁,往那边望,往那边想象。 “睡不着,不如下棋吧。”阡也醒了,起身来,带着微笑从他g底下翻出一张棋盘。 这么早,阡怎么可能睡得着?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和吴当家、越风、天哥、海将军、风将军他们,在紧锣密鼓地布阵杀敌呢。yin儿眼光从烟火中回来,咦了一声直接跳到他g上去,开心:“有这东西啊,怎么不早说?!太好了,不用那么冷清了!”边说yin儿边剪烛,兴致勃勃。 “慧如应该没这雅兴,估计是诸葛其谁留这里的。”阡比yin儿还高兴。yin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想下棋想疯了的少年,蹙紧了眉:“可是,跟你下?恐怕……” 这个少年,其实很喜欢下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棋艺,实在让每个跟他对弈的人都觉得——“一点乐趣都没有”……yin儿不忍把这句实话说出来打击他的热情,可是心拔凉拔凉的,一边执子一边看外面烟火:面对一个像你林阡这么弱的对手,根本提不起兴致啊! “哈哈……yin儿你已经连输了六盘啦。轻敌了吧?我其实是个深藏不lu的高手……”这个少年一度无耻地说。yin儿想,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早已看穿了他,故意输给他的嘛。说来也奇怪,一开始yin儿故意放水,还需要动脑筋思考一番,后来连输几盘,发现就连输给他都特别容易——因为无论自己怎么下,他在一个类似的情况下总会走同样的几步棋,从来没变过……知己知彼,那yin儿是要输还是要赢,都完全听凭意念了。——其实还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yin儿自是不知道,阡对天骄,也是如此,故意输了他自己,只为赢得她的留下…… “yin儿,我出去见一个人,半个时辰便回来。”阡棋下到一半,忽然得到近处暗号。 “好,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输。”yin儿诡秘地笑。 “唉?难道yin儿放水?”阡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失望地问。 “哼,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把你杀个落huā流水,片甲不留!”yin儿乐呵呵地,至今她还完全觉得,阡绝对能够轻易扭转局面,阡自有道理、自有分寸。 然而yin儿不曾预料到,这一夜的分离,她将把林阡杀到怎样一个落huā流水片甲不留……  当阡重新走上昨夜遇见天骄的山顶,已经察觉得出,今夜的气氛并不对劲。这次,是天骄主动约见他。天骄主动,那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很好,完全受我林阡支配,天骄屈服了,二却是,糟了,完全出乎我林阡意料,天骄又有了新筹码。 出于本能地,他还是选择站在上次的位置上,尽管离天骄很远,可是这里最能保护yin儿。 “不累吗?”徐辕笑着转过头来问他,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 “再累都无所谓。”林阡淡淡地答。 “是啊。你一切都无所谓了。”徐辕叹了口气,收敛了笑,“把厉风行、李君前,伤得体无完肤。真不像一个真正的林阡。” “天骄把他们带来被我伤,像一个真正的天骄吗。”阡冷道。 “原是没有料到,你会为了那个祸水,真的连盟军都不要。”徐辕哀叹。 “她不是祸水,她是盟主。”阡诧异地看向徐辕,这次他没有抓住她身世不放,却讽刺地叫她祸水。 “其实你才是盟主。”徐辕说。 “林阡当之有愧。”阡冷道。 “何必为了她而屈尊,她能坐上盟主,完全是因为我的选定,和你的拥护!” “不,她是真正的盟主,即便你我,都不能取代。是她的位置,将从一而终由她来坐!” “你就继续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下去吧。”徐辕怒道,“我会好好看着,你是怎样因为这个祸水而失去一切!” “想评价她的人,该去好好地补一补抗金联盟的战史,再来辨别她究竟是不是祸水。”阡冷笑,讽刺。 “过去她已经替你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将来还必定会因为这个公主身份,威胁到你身家性命,你原先的王者之路,时刻因她而有败落的可能!难道她还不算祸水?!”天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为免后患无穷,劝你早日终结。你林阡担负的是天下,不该因为一个女人止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知轻重!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代盟军,给你的最后机会!” “天骄,那种为了背负天下苍生连自己女人都出卖的所谓王者,不是我!”阡大怒。 “如今的战事,或许可以由你平息,但将来的战事,必定因她而起。你的下场,也许是众叛亲离,也许是身败名裂,更甚至国破家亡。”天骄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放弃她,听我一言,走你该走的路。” “纵有金宋别,不负刀剑约。”阡仍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斩钉截铁地述说。 天骄冷笑两声,终于宣布得胜:“林阡。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阡一怔,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却依旧不动声sè。天骄很清楚,林阡他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盟军得不到我的指令,则将对凤箫yin不利。”天骄冷冷说罢,林阡双眉一轩,重新看向小木屋:“为了什么原因杀她?难道就因为区区一个祸水命?”也是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当着我的面,谁敢杀她!” “不只是因为祸水命,而更是因为金国公主;不是当着你的面,而是在魔门的mi宫里。”天骄lu出一丝笑,“你回去便已经找不到她了。你来见我时,已被调虎离山。” 阡心中一颤,却不能流lu吃惊:“她不可能随意走动。”这是他跟她约好了的,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这么对她嘱咐,让她对他,寸步不离,才不会任凭谁对她凤箫yin伤害! “她不能违逆你,却也不能违逆她的师父。”天骄笑,阡一惊更甚,云蓝?!她竟然,也站在反对的那一边? 不应该啊,把yin儿从金国公主变成惜音剑的主人——是云蓝的这个初衷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她怎么会推翻她自己的设想?为了这个设想,她更曾抛夫弃女…… “云蓝前辈会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她。我想,凭她的认知,应该明白自己不配再留在你林阡身边……”天骄还未说罢,阡已经勃然大怒,顷刻拔刀相向,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气愤:“你疯了吗?把你的命令收回去!” 天骄已经得胜,无需对他用刀,微笑:“我疯了,还不是被你给bi疯的?我可以把命令收回去,前提是你就此放弃了她,跟我回去。也许我可以用别的原因将你二人的分手搪塞,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忘了她的存在,你也会有新的生活新的际遇,你会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多么不值得。” “是我幼稚了,还是天骄你老了?”阡冷笑着绝望,片刻,收回刀来,凛然,“既然你执意要将她身世公开,那便公开好了,我偏就要了一个金国公主又怎样?!就算盟军要将我和她一并诛杀,也总比我莫名其妙将她抛弃来得痛快!” “难道你以为盟军不敢杀你么?”天骄断了他的一切后路,冷道,“不要以为我顾忌你,你父亲有两个杰出的儿子,你若执意与金国公主一同赴死,饮恨刀就直接归你弟弟。挽不回你,你的位置,你弟弟一样可以坐。”天骄说的时候,其实还是为了用林陌ji他罢了:“不错,你弟弟林陌,他已经来了黔西。从前他欠缺的雄心和野心,经过这么多日子在曹范苏顾的磨练,看来是都学来了。” “原来天骄的筹码又重了不少,yin儿真要加把劲了。”阡冷笑。 “你错了,林阡。他不是我的筹码,而是我唯一的后路。若你今夜真的选择和凤箫yin一起死,我只能选林陌。到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多犹豫一刻,事情都会恶化一分。”徐辕说,“趁着现在,云蓝和凤箫yin可能还在寒暄,答应我,与我回去。”他明白得很,至此林阡真的已经四面楚歌,然而只要放弃yin儿,林阡将立刻获得新生。 “天骄,林阡可以是佣兵,但绝不是懦夫。给出去的承诺,不会不敢履行!”林阡冷冷道,“mi宫何处?天骄不妨带我去看,我和yin儿的葬身之地?” 天骄转过头来,泫然,此刻林阡的脸上,除了胁迫之外全都是不后悔。 当时天骄并不了解,没有人可以赢过另一个人的执念。 终于他清清楚楚,这次他彻底输给了林阡,林阡真的在用命保凤箫yin。可是,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根本来不及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 幽月之下,mi宫魔城被一片浅蓝sè笼罩。 yin儿循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暗号走出黔灵峰的时候,一身轻装,风过无痕。沿途暗号一路迂回,终将她带入这里。 魔城里的建筑还跟几个月前一样未变,真假难辨,亦仙亦幻,仿佛是天上华都,又依稀地下宫殿。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没有了邪后林美材的i宫里不再有厚重烟幕,视线要清晰许多。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当这个声音响起yin儿身后,yin儿听清楚它真的属于云蓝,可是这句狂妄的话,却根本是自己说过的。 “师父。”yin儿转过头来,看着云蓝现身。 “你从小就有大抱负,虽然虚空,却教师父放心,你不会有辱惜音剑的使命。因为你爱的,是英雄,是王者。唯有这样的惜音剑,才配得上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为何现在,却眼睁睁看着林阡隐遁而没有作为,难道真的要像传言一样,惜音剑带着饮恨刀去隐居?那你二人,还算什么?” “我们没有隐居,胜南自有担当。”yin儿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为了一些si人的原因,已经决定放弃责任,你还会像现在这般护着他吗?”云蓝问。 “他不是个有担当的人?那天下就再没有有担当的人了。”yin儿微笑。可是这个笑容,为何那般贴近她的亲生母亲?从前说起完颜永涟的时候,柳月也是一样的表情…… 云蓝看着yin儿,忽然间冷若冰霜:“也许……正确的是楚江,不是我。也许,不该希冀有另外的一番故事,而根本造成了又一段意外。” “师父?”yin儿一怔。 “本来,想借着江山刀剑缘,用饮恨刀来带着你一起赎罪,可yin错阳差的是,你竟先一步带饮恨刀误入歧途,罪孽更重。”云蓝冷冷看着她,“错在那一招,那一招……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宁死也不该教你那一招。” “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罪孽?”yin儿肩头微微发颤,觉得云蓝的举动反常。 此地处于桃源村与寒潭交界,yin儿身体一直都有些颤抖,云蓝见她还像以往一样畏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己的徒儿,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威风,也不过是这般娇怯,怎么也长不大罢了。 云蓝忽然开始犹豫,一切始于对yin儿的疼惜,金国公主四字一出,恐怕yin儿此生就完了:“未来的事情,谁能够说得清……也许,不像楚江想得那般复杂。也许,一切可以继续按照我的想法来,正确的还是我……” “师父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为何我越听越糊涂?师公他?”yin儿不解地看着她。 不,不对,未来不可能不复杂了,因为yin儿的身世已经不再是云蓝和林楚江两个人的秘密—— 当年,若非月儿她临死前那般可怜,苦苦哀求我传这一剑给念昔,恐怕也不会引发今时今日这么多的事端。如果没有那一招,也许未来还可以有万种可能,但现在这一招已经流lu给了陈铸,林阡和徐辕也都得知了……恐怕,我的想法,终究实现不了了…… 云蓝心中百转千回,只和yin儿寒暄了几句,不舍中夹杂着苦涩与忐忑。时间和空气一起在师徒二人身边流逝,云蓝的心,第一次如斯不安。她舍不得yin儿,不忍心将她推入万劫不复,可若不说,短刀谷就又一次因为自己的优柔而完了……  便在这最纠结与最悲伤交织的心情里,魔门的夜,传来第一声钟…… 巨钟声,镗镗作响,从林美材的魔城中央传遍诸葛其谁的mi宫,继而经过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寒潭浓云井,循环着回到城门,未伏,第二声又起,与第一声回音相叠,忽聚,忽散,绞成一股凌luàn。 在这样扰心的钟声里,云蓝思绪却忽然完全明朗:月儿,会不会那一招是你的辛苦用意?!当初你哀求我传这一剑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了你自己的设想!你的设想,完全凌驾于我和楚江之上,趁着我与楚江的设想对立,你给你的女儿,策划了一条复仇之路…… 所有或美好或固执的构想,竟忽然毁于一招之间,云蓝冷汗淋漓,悔不当初:竟然,我和楚江,都输给了一个临终垂危的柳月吗…… 在钟声结束时,云蓝总算想清楚了,是的,她和林楚江,真的都输给了柳月,不管下面这句有多么突兀,她必须挽救这样的局面,阻止yin儿祸害南宋武林:“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第424章 一路风云 “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在见到yin儿的第一眼,云蓝其实就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心,云蓝满心以为,只要自己问出去了,yin儿必当万劫不复,因为yin儿是那么地在意她自己的身世来历,从小就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憧憬,长久以来,云蓝就算昧着良心,都没有告诉过她只言片语,越长大,yin儿就越好奇,也越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现在,yin儿就快听到身世了,她应该会很ji动,很迫切,虽然她得知之后,会立刻明白她没有资格留在林阡的身边…… 天骄的原话——如若她自己决定离开,那云蓝前辈就跟她一起离开;如若她还是不肯离开林阡,则由盟军决定她生死。 可是钟声在敲响的过程里,云蓝独独在心中百转千回,没有在意对面yin儿面sè也在悄悄地改变!恰在钟声末尾自己问出这句话的一瞬,yin儿已经提剑转身,尽管她听到这一问的时候一愣,可还是转过身来对自己摇头:“不,师父,我不想知道。” “什么?”云蓝一怔,出乎意料。 “换个时间跟我说行吗?我没有想过,师父会把我约到这里来,这么远……”yin儿一脸恳切,“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胜南若是回去,不见了我,会很担心……” “念昔。”云蓝一急,yu言又止。原来这个钟声,提醒着yin儿戌时已经到了,提醒着她林阡在等她?! “对不起师父。他说过,我的安全,对他很要紧,很要紧……”yin儿已经在后退。 “可是……”云蓝叹了口气,她以为,她和林楚江都输给了柳月,却料不到,他们都输给了林阡给yin儿的小小约束吗…… 一失神,yin儿已经走了老远,可是,云蓝蓦然想起天骄的部署,陡然一惊:“别走!危险!”  yin儿一路疾行,只为能及时赶回黔灵峰去,然而轻功再强,也不可能是师父对手,临近mi宫入口,终于被云蓝截下,云蓝一剑横于她xiong前:“站住!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师父,让我回去!我们真的没有隐居,胜南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也不是什么luàn七八糟的祸水命!”yin儿泪光点点,心急所致。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yin儿一惊回眸,只见不远处的村口酒寨,淡黑云雾缭绕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海将军?是的,称阡“林兄弟”的,只有海将军。 这地方真是熟稔,mi宫的突破点,桃源村的村口,当年yin儿带着“新九分天下”为林阡攻入魔城的出发地,当时说好了要跟林阡荣辱与共的,为何如今会变成这么残忍…… “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们根本没有隐居!你们耿耿于怀的,不就是那封留书吗?事实上他不是不告而别,他在临走之前给盟军留了一封很长的留书,不知是被谁居心叵测藏了起来。他那天写留书的时候,我是坐在旁边看着的,从白天一直写到深夜……他就算要离开,也都在离开之前把盟军的事情都部署好了,这一个月里,谁应该去干什么,怎么做,他都写在了一封留书里,你们没看见就不要luàn猜疑!”yin儿看清楚了,海逐làng的身边还有一个厉风行。二人身后,各自麾下百十。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帮阡拿下他们俩。拿下他们,就是短刀谷和南方义士团的两路。 果然厉风行微微sè变,海逐làng却问:“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执意隐居,为何听到江湖上说你们隐居的流言时,相隔那么近,不速速回去澄清自己?” “林阡跑得再快,会有流言快吗?!”yin儿理直气壮地反问。海逐làng不禁一怔:“原来你们是后来才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 “凤箫yin,不管先前事态怎样,目前盟军动luàn危难,是个不争的事实。”厉风行叹了口气。 “陵儿的伤势,战儿的病情,严重吗?”yin儿关心地问。 “你若是真的担心,就让林阡与我们回去。”厉风行语带命令。 “看来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都信我影响了他。”yin儿叹了口气。 “盟军从成立至今,一直一帆风顺,然而到今年五月之后,竟越来越难整合,难说不是你的影响……”厉风行说。 “任何一支势力,发展越壮大,就一定越难整合,盟军最近的动dàng是与短刀谷磨合期情有可原,怎能说是受了我的影响!?”yin儿冷冷道,“难道连你也不明白,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吗!?” 厉风行仿如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言对。  “念昔,不管怎么说,你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回去。”云蓝见他们僵持不下,剑却一直不放低。 “师父,他若是不见了我,误会会更深……”yin儿转过头去,对云蓝时,与对厉风行和海逐làng的态度明显不同。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凤箫yin,对不住了。今天一定要擒获了你。因为,黔西这边的盟军,个个都想移除你。”厉风行已经上前来擒拿她。的确,目前在场这三个,虽然恼她,却不想伤她分毫。不像其余盟军,可能会真的除去她! yin儿当然不知道厉风行是金陵派来的卧底,眼见厉风行要缚她,蓦然提起武器,格开云蓝抵着她的那一剑,直往厉风行挥去,厉风行眼疾手快,侧身一移,随即来拿她手腕,yin儿动作太快,眨眼便已消失原处,云蓝骤然上前一步,出剑将惜音剑挑开,然而纵然她与厉风行都手下留情,yin儿竟如此不知好歹,惜音剑在她手上又是果决又是狠辣,连对付师父都用了这么大的力道,云蓝愠怒道:“你这逆徒!”说罢便也下了狠心来与之交锋。yin儿却真正是焦急不已,不顾眼前剑影堆叠,力求云蓝网开一面:“师父,让我回去!” yin儿与云蓝剑法一脉相承,现在一个焦急一个痛心,根本看不出杀机,只可能维持平手,见此情景厉风行不便chā手,以免他风电之掌伤了其中任意一个,只能眼神示意海逐làng,海逐làng看yin儿冥顽,而心知如果现在心软放走了yin儿,yin儿必将被其余反对派擒得,如今祸水命盛行之际,反对派其他人很可能会对yin儿造成性命上的威胁……权衡半刻,海逐làng终于心一横,现在的不敬,是对盟主的解救! “念昔,为了他,你忍心连师父都杀吗?”云蓝动情地问,先前yin儿哪次临敌有这样没有杀气的,可现在是自己的授业恩师,甚至有母女情谊,对她有不敬已经大逆不道,更何况“杀”她……且不说yin儿本来就杀不了云蓝,听到这句更是一阵心寒,这时海逐làng也提刀上前,他二人联手,yin儿更加不济,十招未至,忽然一口气运不上来,情知不妙,一不留神,惜音剑已被云蓝一脚踢开,厉风行飞身而上,将惜音剑夺下。 “你……你们以多欺少……”yin儿脸上全是气愤,转头看向海逐làng,“海逐làng,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大怒着将腰间海逐làng赠刀扔了回去,直接掷在海逐làng脚下,怒喝:“杀了我啊!” 海将军冷血地把这赠刀拾了回去,说:“王者之刀,只杀王者,你还不配。”yin儿闻言,又气又好笑,然而看时间不早,知道阡一定会因自己心忧,真怕自己坏了他的大事,急火攻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这时海逐làng看了一眼yin儿,眼神中流lu出一丝怆然和悲苦。 厉风行上前来,正要封住yin儿xue道,忽然背后一阵强风袭至,厉风行不及点她,蓦然回身迎敌,双掌相抵,各自退让数步,厉风行本以为是反对派其余将领——但其余将领中,能与自己功力相当的能有几人?等到站定之时,定睛一看,不禁哑口无言,难怪此时云蓝和海逐làng都要各自退开不去接招,原来他,竟然已经来了…… 因为始料不及,厉风行临敌时太过仓促,内息有些凌luàn,寒毒亦有所触发,适才跟他对接一掌,竟接得心口一阵麻痹:“胜南……” “林阡?”云蓝暗叫不好,怎么他这么快便来了?! “林兄弟……”海逐làng一颤。 “既无兄弟情义,何以兄弟相称?!”林阡冰冷的口wěn,直刺海逐làng心间。 “你……来了……”yin儿泪还挂在眼角,见是他来,赶紧拭了泪水,站在他身边。 林阡一眼就剔出厉风行手中的惜音剑:“把盟主的剑,还给她!” 厉风行本就不可能违逆他,然而还在犹豫,手中惜音剑便已被他掳了过去。 “林阡……你和天骄,谈得怎样?难道还是一意孤行?”这里只有云蓝一人知道天骄与林阡约在黔灵峰峰顶。 yin儿一怔:“原来是天骄……” “yin儿,不必理会他们,跟我走!”阡夺了惜音剑递到她的手中,没有回答别人一句即刻拉着她一同逃离这是非之地。  一路风云。 yin儿随阡走了片刻沿途并无交谈,忽然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这似乎不是回黔灵峰的路,而是反了,正朝着魔城的内部走。不禁驻足,挽住阡衣袖:“等等……走错了方向啊……” “错了?”阡一怔,环顾四周,四周的风景一致。 “也罢,上次的魔城mi宫,胜南你没跟我们一起打,所以不知道这内部的构造。”yin儿微笑,忽然叹了口气:“天哥,海将军,可都是当时跟在我身边的人呢,竟然,竟然……” “魔城mi宫的那一战……还有越风,还有很多很多人,现在,却都不在了……”阡黯然地看着周围一切,失神。 yin儿见他伫足原地,知他想起了当时也在此战的吴越、宋贤等人,微笑:“你放心,天哥和海将军总有一天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杨少侠恢复了,一定会与吴当家一起,助你得到短刀谷的天下。到时候,你要不徇个si把他俩从红袄寨里挖过来留在短刀谷里陪你,要不就像我提议的那样,有空发个英雄帖,叫他们和二大爷他们一起到短刀谷里玩。” 阡一怔,忽然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yin儿,短刀谷和黔灵峰,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两个,可以比吗?”yin儿一愣,“论景sè,恐怕黔灵峰要清逸些,短刀谷那地方你不是说了吗,景sè虽好,空气太差!” “如果,我二人要一生一世隐居在这里,你会习惯吗?”阡认真地问她。 “隐?隐居?!”yin儿一怔,蹊跷不已,“隐居固然好,虽然,的确我也更爱黔灵峰……可是……” “或者,就学越风那样,四海为家的那种。” “不要,若要隐居,还是隐在黔西最好。这里什么都有。”yin儿微笑着挽住他的臂,“你还真会说笑啊!” “说笑?为什么我是说笑?”阡蹙眉,“越风可以因为你而离开盟军,我就不能够吗?” “啊!不会连你都信祸水命吧?虽然的确有那么点巧合,其实……越风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离开的。”yin儿叹了口气,“去年秋天越风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他结拜兄妹,一开始他可能还是有些不甘,但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之后,他已经退让了,也真的祝福了我们。” “但他和君前说到原因时,的的确确说他没有了你,与联盟就没有任何关系……”阡一怔,继续往前走。眼前暗黑的景象里,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二大爷不知道越风这句话的深意。唉,越风这个人性子古怪,桀骜不驯,跟盟军中的将领大多没有往来,常常也不苟言笑,我凤箫yin,说到底不过和你一样,是他越风的人脉和桥梁。”yin儿叹了口气,“他这个性格,在盟军之中不受待见,他自己不自知,也不在乎。然而就在魔城mi宫那一战里,当时有一场jiān细风bo,轩辕九烨扮成了一位首领藏身于我们几人之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当别人都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越风却被所有人怀疑……其实,越风的隐居,根源完完全全在那件事上。他是因为那件事,觉得自己跟联盟格格不入啊……” “是这样?”阡沉思。眼前的光亮触手可及,那边的天空是瓦蓝sè。 “是这样。就算他自己,也未必明白。试想他在盟军中如果朋友多得跟你一样,怎可能因为我嫁人了就跑去隐居?”yin儿微笑,看阡的手已经即将触及那丝光亮,陡然一惊:熔窟!? 这地方,明明是熔窟啊!看上去是个出口,门还半掩着,可是上次与金北魔门联军一战,抗金联盟有近三十人顷刻间被关死在这里,盟军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瞬间灰飞烟灭,烧得尸首无存! 但阡却不知道,阡在这一刻已经挽着自己,一起准备步入其中…… “小心!”她一惊,直接将他推开,还未及告诉他这是何处,那反弹的力量已将她自己推入熔窟。想不到,适才因为说话走神,忘记对这凶险的魔城设防,可是,阡为什么这般神不守舍,连他都丧失了一贯的小心谨慎吗!? 随着那门扉被yin儿轻轻一触,之中的火舌已经瞬即从中窜出,即刻烧向她手臂直接要将她卷进去。 那烧到白热的火,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力量大得近乎诡异,强势地不留余地。 然而,阡在第一刻,为何竟然没有冲上前来,将她救下……  一阵剧痛蔓延过yin儿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模糊的视线里,阡是犹豫了半刻才来救她,或者说,阡刚刚是失神了?其实yin儿心头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阡跟平日里的阡不一样,太古怪,每个动作,每句话,甚至,笑容的内涵…… 天骄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这般的不对劲,不真实…… 第425章 魔城迷踪 从疼痛中清醒,她正被阡抱住包扎手臂的伤,可是,为什么感觉这般陌生?祸水命……难道连阡也相信了祸水命的言论?天骄找他,说服了他,然后让他来……做一个抉择吗? 不对,不对,胜南才不是这样的人,胜南不会骗我,说过所有的问题,都一起面对……yin儿直视着阡,他现在却不敢正视自己,yin儿感觉不祥,害怕的泪水,簌簌地流下来。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yin儿的直觉骗不了她,阡刚刚的犹豫彻底刺痛了她。 “yin儿,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阡松开她的腰,站起身来,往一旁的塔楼走,那座塔yin儿也认得,是魔门之战忽然斜着倒下来差点砸到“叶文暄”和厉风行的塔——原来阡早已知道这里的每一处格局,每一处建筑吗?那他刚刚,是故意把自己引向熔窟?! yin儿的手臂根本不痛,此时此刻是心在痛—— 没这个可能啊……半个时辰以前,阡还那么孩子气地跟自己下棋,一个交谈就变了?不可能……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他对我才那般的言辞闪烁?yin儿更相信后一个猜测,跟随他走上塔去,哪怕这次,阡还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中堵塞,疼痛,然而就是想求个明白,也跟着阡一起蜿蜒上楼,直到塔顶。那塔大约六层高,之中楼梯曲曲折折,走上去尤其费力,她也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她最怕看见的,就是到塔顶之后突然阡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原来她还是害怕有答案…… 万念俱灰。 同在最高处,阡凭栏远眺,悠悠叹息,时而看她,眼神中流lu不舍。 “要说什么话?说吧,我听!”yin儿鼓足勇气,闭上眼睛,她的林阡会背叛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yin儿。我们……”她预感到他要说一些让她痛彻心扉的话,譬如我们分开吧,可是原因是区区的祸水命吗?这不是她认识的林阡……  然而,为什么耳朵里有重音?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九霄云外突然传达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隔得远,却将这句轻而易举地盖了过去——“yin儿!” yin儿心头一震睁开眼,本能循声望去,虽然此时云雾不及旧日多,此塔毕竟高耸矗立,从塔顶看塔底万物皆渺小,一时之间哪能看清,然而那个声音,那样的感觉,那么震慑心头,yin儿隔得再远,纵然是死都不会忘却——林阡?! 为何会有两个林阡?yin儿蓦然惊魂,失声叫道:“胜……胜南?!” “yin儿你果真在这里!”像从九重天外来的声音,之中夹带着ji动、喜悦、以及心疼,却真的让yin儿觉得熟悉、踏实、毫无疑问!一瞬间她已经明白,刚刚的陌生感是对的—— 一阵寒风拂过。危险感和孤独感同时袭上心头。换作平日,这情景可能还有些恐怖、渗得慌,但现在yin儿心底雪亮:不用再深思熟虑了,身边这个,真的不是林阡! 然而恰在此时,yin儿分明可以看见,脚底下存在着一场沧海横流——也就是自己登塔的这个过程里,塔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盟军,封堵住了塔的各个出口,正为了制止她离去!与此同时,已经有人涌入塔中,恐怕正对着塔顶来了! 不错,阡说过,反对派里hun入了不少居心叵测的人,借故要挑起事端,可是反对派里还有不少是真的仇恨她,因为太爱林阡,所以仇恨她的存在……  “yin儿,听我说……”身旁此人还想发话。叫我yin儿,你凭什么叫我yin儿!yin儿大怒,未转身直接飞起一脚,那人不及设防,直接被她踢开老远。缓得一缓,已经便有士兵追赶而上,携枪提刀蜂拥而来,接二连三被yin儿轰下一层楼去。yin儿不屑于询问这群虾兵蟹将,转过头来,只想知道这个假冒林阡的人是谁! 的确,的确是假冒了林阡,若是真的林阡,不可能出口就伤害海将军,也不可能句句提及隐居、祸水命,还有越风…… yin儿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谁……带着惊疑,她想起当年在苍梧山上,这个人的乔装易容,是为了和阡一起,剿除恶贼。 二大爷?你的白门四绝艺,是用来杀我的吗? yin儿看着涌上楼来的士兵越来越多,而李君前实际没受什么伤,要她的命恐怕易如反掌——然则盟军为何要对付她?难道祸水命真的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根除?! 真是荒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个红颜祸水坚信?! 这个夜晚,是yin儿泪水最多也最苦涩的夜晚,南征北战多年,出生入死无数,人前从来坚强的她,最不堪忍受的,就是她的联盟,不分青红皂白…… 师父、海将军、天哥、二大爷,你们,你们是真的宁可信祸水命也不信我,你们想拆散我和胜南更甚至想要除去我?!就算你们是被jiān人误导,也不该这样做……  今夜这场由反对派发起的策谋,由于林阡承认隐居却不道出缘由,加之事先就已经流传甚广的祸水命,所有人俨然把矛头都对准了yin儿。虽然各自对yin儿的下场处理方式不一,却都利用了天骄对林阡的调虎离山,试图将yin儿从林阡身边移除,以迫林阡彻底结束隐居。 也就是说,不管是“诛杀”“禁锢”“力保”,黔西的所有派系,实际都想把yin儿抓到自己手上,一旦哪个派系得到yin儿,别的派系就休想chā手。 其中,以云蓝关系最直接,动作最快,云蓝爱徒情深,想要力保yin儿的安全。——然而,不小心放走了她,途中遇见厉风行和海逐làng。 厉风行海逐làng两人,却明显也只是想把yin儿禁锢到自己手上,根本不曾伤害过她,所以,率众暗中等候在桃源村的村口。——可惜,还没来得及捆缚她,“林阡”便已经到了。 糊涂糊涂地把一个手到擒来的凤箫yin,送给了假扮林阡的李君前。 李君前,确实是反对派里,信祸水命的那一派。故意带凤箫yin走向魔城这条路,熔窟、斜塔,他是真的想诛杀yin儿吗?不,情谊在这里,虽然真的很恼恨她,其实并不忍心真的这样做啊!何况刚刚yin儿也说,越风的走不是因为yin儿……李君前想告诉yin儿,刚刚自己不是存心的,刚刚的熔窟,只是一个意外……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yin儿此刻气得肺都炸了,怎可能还听得进任何人的解释,又哪里分得清一个反对派里都有这么多的派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越风想走,这样一个四面八方全都怀疑自己、误解自己、不管先前功绩如何都要杀了自己的联盟,没有必要留!一瞬间yin儿眼里全是要杀她的人,耳中只剩下要杀她的声音! 不管刚刚熔窟是意外还是存心,死里逃生的yin儿都认定了所有人都是来要她命的,也全然领悟并接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祸水命?没想到,离阡过近,也是罪名! 这一场绝命围攻,涉及向清风、海逐làng、厉风行、柳五津,以及各自所领盟军,一时天地间军麾无数,将魔城这么空旷的江山都填满了,yin儿看着他们,凛然:没错,眼下的,全是要她的命的! “既然如此,还管什么,你们一起上好了,看看最后到底谁活着走下去!”攻上塔顶的盟军,见她不肯留情如此侮辱,原本就想杀她的杀意更甚,而本不想她的,被ji所以也越斗越狠!塔顶一时战意澎湃!  虽然无辜被冤枉到这样很绝望,yin儿却更加期待,此刻已经降临的林阡,能够立刻发号施令让围困塔顶的盟军散开,然后严惩之中居心叵测挑起衅端的那些。 从塔顶看下去,人cháo翻涌如蚁群,再辽阔,也渺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阡的位置在哪里,在风起云涌处,在最平静和最涌dàng的交界—— 不管有千人万人怀疑,只要有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说出他相信自己,就够了,其实,只要他不是下令剿杀她的主谋,那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 可是她万万不能料到,此时此刻的阡,不是要向盟军发号施令嘴上说什么他非她不可的,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跟她一起做千古罪人的! 阡和徐辕从黔灵峰来,皆以为云蓝已经向盟军和yin儿都述说了实情,此刻见盟军困死yin儿、也看得到塔顶的疯狂进攻,林阡徐辕误以为盟军不肯放过yin儿。所以当阡经行盟军之时,没有如yin儿所愿发号施令,而是一路目光冰寒战意ji越! “胜南?”“林兄弟?”厉风行海逐làng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塔顶的那个不是林阡。 “数日以前,你们对抗鬼蜮,就是用的这些方法。请君入瓮、逐个击破,想不到,竟还要对我和yin儿故技重施?!”阡一路过来,漠视着身边一切的希冀、信赖、怀疑、失望,以及天骄的虎视眈眈。然而这句质问的出口,已经令yin儿明白,这一刻,阡不是盟军的主人,而是盟军的敌人! “已经结束了,胜南。”天骄颤抖的语气,还想作最后的挽回,“既然盟军都想杀了她……”  天骄是主帅,天骄已经这么说,天骄还说:“那就把她结束在这里,一切既往不咎。” 阡又怎么可能杀她呢,yin儿微笑,笑中带泪:胜南,其实我是幸福的,胜南无论何时都一定站在我这一边,无论何时…… 第426章 混世魔王 高塔从下到上严严实实,从外到内水泄不通,要立刻就去yin儿身边委实艰难,何况,阡不知身世的揭穿对yin儿的打击有多大…… “yin儿,你我生死与共,若今日你不能走出魔门,那我也与你一同葬身此处,若能侥幸杀出一条血路,便再不管人世纷扰,从此隐逸遁世去。”阡说时,yin儿默默听。尽管相隔遥远,却一直回dàng心间。一时杀进塔顶的敌人太多,yin儿无暇回应。 “胜南,这又是何苦?”天骄泪已盈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服输。 “果然是为了她而隐居。”向清风攥紧了拳,“果然主公是为了她……” 盟军听到这句隐遁,并不知道阡和徐辕的思维停留在了金国公主这个前提下——阡是误以为yin儿身世揭穿、盟军要yin儿性命,所以才决定隐遁的啊,可是,在盟军耳中,则愈加验证了祸水命!一时群情愤慨,偏ji者恨不得立即冲上塔顶去要yin儿性命,而信任者个个不解其故僵立原地:真的,主公真的承认了他隐居! 在场的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触动了彼此心魔。 这个充斥着误会的抗金联盟……  穿越过盟军万千杀气,饮恨刀过境绝无一人敢拦,不刻便将围在塔下的盟军全部驱散!当此时,塔内塔外盟军断为两截,前后不能相顾,上下不能相及。阡隐约已经能够听到从塔顶传来的恶斗声,好啊,这座塔堵得越拥挤越好,只要上去的全是等闲,威胁的人都由我来应对! “yin儿的敌人,那就全部是我林阡的敌人!”阡环顾四周的同时,饮恨刀刀锋雪亮,“谁要杀她,先过我饮恨刀!” 从来没有面对过的敌人,他的联盟。他牢不可破的联盟。那兵多将广,那阵容壮观,那气势恢弘,先前全是他欣赏并一手cào纵着的。 他的千军万马,此刻摒弃了旧日情谊,连后路都不给yin儿留……  原先四面围困着塔底的盟军,因为阡的横扫,不得不分散于高塔两翼,留出塔底一大片空旷。倏忽间战地鸦雀无声,林阡宣战,谁人敢应! “你怎能这样做!这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联盟……是你的心血啊……”厉风行见他对自己的联盟都宣战,又悲又怒。 “这个联盟,连盟主都不要了。”阡冷笑,悲怆。 “胜南,你冷静些!难道你要大家,对付自己的主公吗?!”柳五津问。这一问,其实是在问徐辕。 “林……兄弟……你……我们……”海逐làng不停语塞,表情痛苦,窒息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家军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你不管了?抗金联盟刚刚稳定的基业、还需要开拓的未来,你不顾了?你亲手构建的功绩,你要亲手将它拆毁吗?你的饮恨刀,它担负着那样多的希望,你竟真的把它遗弃?你的使命在于天下,现在你却负了天下?! 各种各样的说法,各种各样的心情,你们就在我耳边不停地围绕吧,长久以来就是担负的太多,兼顾的太多,要活得很累,要战得很累,但此刻,我心头,真的只能担负yin儿一个人,顾得了yin儿一个人,我只知道,如果yin儿连我都没有了,会崩溃,会绝望,会生不如死。而我,也不能没有yin儿,半刻都不想与她分离。今夜,你们放你们的烟火,就让我和yin儿在黔灵峰上执子对弈不行吗?何必要这样咄咄bi人,因为一个无辜的身世,就要取她的性命?!你们打破了yin儿的理想,就是摧毁了我的理想! 便在僵持不下之时,适逢向清风不顾一切yu进塔去,阡余光扫及,怒喝一声,一刀直将向清风后心挑起,拉回来直摔在盟军阵前,尽管没要向清风的命,这么远的距离向清风站起身时都口吐鲜血。 “难道当我的话是戏言?!谁敢害她性命,就休怪我无情!”阡厉声道。一向令行禁止的盟军,此刻见他动怒,噤若寒蝉。 “我看不是她凤箫yin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厉风行大怒的同时已然运力于掌,“你真的已经走火入魔,看到谁都想打,连自己人也打!”说罢厉风行一掌直挥上去。 “说得好,她有什么错,无药可救的是我!”林阡冷笑,战意火热。云雾山排名时,厉风行第四,林阡第六,时隔三年,只是si下有过切磋,不曾有任何交锋,说来讽刺,南方义士团成立之初,风行向阡讨教过刀法,阡的点xue亦是风行指点进步,林厉二人互为师,互为友,yin儿和陵儿更是知己闺蜜——当指腹为婚的和睦情景一闪而过穿chā于现在的水深火热,阡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李君前是第二个站出来支持yin儿统领抗金联盟的,他厉风行是第一个啊! 可是,像天骄说的那样,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们所有人的情谊,竟然讽刺地被一个金宋之分剿灭,你们对付yin儿不留余地,我留余地就是亲手害死yin儿!今天我就是要带yin儿一起走,你们人再多,能奈我何?! 众人惊见厉风行与林阡一交手就火并,可堪见到这般局面?厉风行双掌皆如风驰电骋,虽有寒毒未除、牵动内力不能全力以赴,却依旧特sè鲜明势头凌厉;林阡未出饮恨刀,而是以掌相接,虽非看家本领,亦如行云流水,气魄非凡力道雄厚。当初云雾山,他就是内力上的欠缺输给了厉风行,而今,白氏长庆集的心法令他内力突飞猛进,不必借饮恨刀也能如此修为,第四第六,看来是不相伯仲。 这可悲的云雾山排名……此刻天骄望着眼前互不相让,比当年多出了无数的火yao味,不禁眼角湿润。左右柳五津海逐làng都不敢上,那是他们林家军的主公他们当然不敢上。向清风被摔成这样,一时之间根本无人胆敢闯入林阡划定的禁地。凤箫yin在塔顶也战得兴起,听得见盟军输得怎样。她居高临下,占够了优势,更重要的是,高手全在塔下,等闲之辈对于她来说,根本是送羊入虎口!李君前呢?难道已经?天骄心一凛,情知哀兵必胜,此刻的阡和yin儿,就像当时的东方雨和蜮儿,一模一样的处境…… 天骄当即对盟军调兵遣将,让他们沿途分设阻障,决不准林阡带yin儿逃离此地,义军得令而各司其职。此时尽管各自心情不一,却也都有一个念头:要把林阡和yin儿都留下来! 徐辕发号施令之时,云蓝已然上前,趁厉风行与林阡对敌间隙,出剑与之对抗。点苍剑法之精髓,在云蓝剑中比yin儿更加突出,至灵至幻招式mi离,穿梭于饮恨刀侧剑气如霜,那一刻,云蓝哪里像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一剑十式”,果然威力不减当年,速度虽不及yin儿,内涵显然远胜,教林阡一刻都不能怠慢,长刀接下不过十招,厉风行掌风已然又到,阡左手控刀续接云蓝,右掌出击抗衡风行,初时还能僵持片刻,久之却一定体力耗竭。而最大的敌人,天骄还没有出手…… 阡不是没有敌众我寡过,他记得去年入侵南北前十驻地,自己饮恨刀单挑了金国四大高手,陈铸、楚风liu、叶不寐、完颜猛烈,纵然形势也是一bo三折、梅huā间竹,但完全不像今日这般吃力——他的联盟,总算可以这样强,人群中随便出个武者,都可能是绝顶的高手,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绝望…… “林阡……楚江他绝不愿意见到,你今天变成这样……”云蓝指的是他因为红颜祸水丧失志向,或是他癫狂好战辜负联盟?都不重要了……阡冷笑一声,“林阡与yin儿会有今天,不都是拜你所赐?!”云蓝一怔,忽然觉察有什么不对,一失神,衣衫竟被饮恨刀割破,柳五津见云蓝濒危,大惊失sè,离得最近,即刻提刀救局,语带颤抖:“胜南!你究竟怎么了!连云前辈都杀?!停手!” “林阡原本想盟军与yin儿全然不负,叹只叹现实严酷,事已至此,只愿我的罪,比yin儿更重!”阡一面与厉风行交手,一面与柳云二人间隔交锋,明明并没有走火入魔,但真的是越打越投入。旁观者看得实在惧怕,那个屠戮魔门的林阡,怎好像又回来了……  yin儿,我知道一旦选择了你一人,则我二人一定就将与人世为敌。千夫所指,或是千古罪人,既然要做,就让我做得比你更有罪。你是金国公主,我却是一个hun世魔王! 天骄,你看在眼里吧,其实,要处理一件事情,并不一定赶尽杀绝,我没有真正要我眼前人的性命,但却用我的言行举止,让他们一样畏惧我、仇视我,将来必将诋毁我、谴责我! 徐辕看在眼里不禁动容,他懂林阡是怎样把胜负游刃。不,我不可能任你林阡敌对盟军继而离开盟军,你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公,是短刀谷日后的主宰,怎可以这么做……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交锋此起彼伏,战局高低远近,身影反复交错,林阡的威力留在塔前,即使他不在塔底相护之时,也根本没有一人胆敢再冲进塔去! 而塔顶的yin儿,此刻正在与李君前交手不迭,惜音剑对战鞭如cháo,亦是不可开交难分高下。他二人内力劲猛,不时有隔物传功,上前偷袭之兵卫,尽数不能相近,有不慎者闯入飓风之间,则被凤李二人力道击伤,久而久之,对yin儿不利者全然停滞于下一层楼,远观李君前与yin儿交战,希冀他能将她拿下。 为了迫林阡服输、为了迫林阡回到联盟,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将yin儿击溃。无论是生擒,还是杀死她。yin儿早就懂了,这些人之中不代表都是反对派的,不代表都是居心叵测的,一切都是为了阡啊……可是,她凤箫yin为了林阡,也不能死,绝对要保住性命,不能因为一个祸水命就真的丢了性命! 这时yin儿正巧斗到塔顶另一面,能够略微看清楚塔底战局,巧以sè彩辨人影…… 空旷的战场上,不知不觉他四人已经斗了上百个回合,林阡和厉风行尚未见出颓势,云蓝和柳五津却明显气力不济,而海逐làng随即奉命上前救局—— 好一个天骄徐辕,你是想车轮战先挫败胜南,然后一拥而上将我击溃……yin儿单看人头攒动也知道盟军以多欺少,不禁大怒,加紧了剑术去杀李君前,早就是招招夺命剑剑追魂,君前苦于负疚,只能被她bi得连连后退而不忍下杀手,百招之后手臂已被yin儿砍伤。君前退到绝境,举鞭相抵:“凤箫yin,你听我说,我没有要杀你!” “然而你骗了我。你装成胜南骗我!”yin儿面sè痛苦,“你那么做,是对胜南的侮辱。我们在淮南那么久的相交、那么深的情谊,全毁在了你这个举动上!”说的同时yin儿剑使劲往下压,李君前惟能借助脚如铁反击。 yin儿往侧退了一步靠在栏边,借着月光看出塔底隐约有一高屋,轮廓如柩,忽明忽灭,似真似幻,心念一动,失声叫道:“胜南!离开那里!那是……夺魂柩!”战局中的海逐làng、厉风行皆是一惊,夺魂柩!? 话音未落,已然不及,夺魂柩中四大机关陡然不知被谁开启,一时luàn箭纷飞,重链齐坠,寒气直冲,毒沙满溢,yin儿整颗心都被悬吊在那里,需知上次夺魂柩就近乎要了越风的命,那寒气只要撞上丝毫,严重者就会冻结而碎,不严重的也寒气攻心,其余三者,虽不如寒气强效,在眼里看去却是眼huā缭luàn,不可不躲! 然而上次即使是齐心协力的那么多人,对付夺魂柩时都束手无策,更何况现在的阡,还在与海逐làng、厉风行交手…… 一阵毒雾门g蔽了yin儿的眼,同时对面李君前一掌已经按在了她的肩,他手下留情没有伤她,而她,此刻心全在塔底了……缓得一缓,她看不见那三人是在共同对抗夺魂柩,还是依旧在夺魂柩中苦苦相斗。众人惊叫声中,天骄徐辕俨然也已入局…… 林阡、海逐làng、厉风行、天骄、夺魂柩的hun战。luàn上加luàn,如撕鹅máo。yin儿惨叫一声,心中怖惧,夺魂柩完全平铺在她眼下,就像一幅不停有光影闪烁的画卷,每一点,每一线,每一面,偶尔还会演变出立体层次,可是,无论哪一点哪一线哪一面交汇,都一定是一场惨烈的,撞击、倾轧、吞噬、死亡…… 第427章 谁笑癫狂 一战之后,夺魂柩中兵器赫然全空,战地恢复悄无声息。海逐làng手臂上中了两箭,厉风行被链锁打得头破血流,徐辕因为最后入局而只受了点擦伤,然而yin儿最关心的只有阡一人,他一人…… 阡所幸没有被夺魂柩伤及,然而却被厉风行打了一掌,厉风行那人出手从来不分轻重,林阡显然受伤不轻——盟军硬要内耗,就只能两败俱伤,其实他是懂的,可是,到此刻依然无悔!他说过,此生绝不辜负yin儿,哪怕为了yin儿他要走无数曲径! 然而此刻他已经受伤,体力亦有消耗,要于万军之中毫发不损地带走yin儿实乃难事,眼前身后,四面八方,处处是盟军严阵以待,却正是这种场景,令他更想要走出去,而非死在这里! “yin儿,还跟我一起吗?!”这一瞬,他虽然觉得yin儿不会敢还留在他身边,可是希望他的女人选择跟他走一样的路。 “说的什么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笑而不顾身边李君前和正待围攻的那些士兵。 “好!”阡万万没料到yin儿不仅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么振奋他,一时之间再无后顾之忧,伤势便当它痊愈好了!正对着想要拦截他的盟军,豪情万丈地笑起来,笑毕,神情忽然变得恐怖,“那便跳下来!” 群雄皆是一怔,林阡疯了吗,要凤箫yin从那么高的塔上直接往下跳?!轻功再好,中间没有任何落脚点,无异于下一个陡峭悬崖!众人缓过神来,已是不及阻拦,这当真是救凤箫yin最快的方法! yin儿的胆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大,林阡刚刚说完,她不假思索,弃了李君前直接翻身跃下,看她飞身而降盟军一拥而上,阡却不顾背后天骄相拦,大步上前,刀锋疾扫,经行处一众刀枪棍bāng,无论钢木铜铁尽数销断,yin儿落到他怀中之时,周围干干净净绝无闲杂人等。阡紧紧揽住她,一刻都不肯放:“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 yin儿乍见他面无血sè,本还有些心疼,却于枪林刀丛之中,听得这样一句深情,亦是攥紧了他的手,豪言壮语:“胜南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赢!” 海逐làng陡然一惊,忽忆隐逸山庄一战,有一天在瀑布前众将士兴起对弈,yin儿抓住阡的手执子耍赖的情景,当时所有的将士都喧哗着站在阡的对立面声明要讨伐他,可是只有yin儿一个人,从始至终站在阡的那一边,“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为什么,连那一幕也会成真?他们两个人,对抗整个盟军?! 而盟军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啊?真就因为一个祸水命,还是太想林阡回到联盟?可这宛然不是林阡回到联盟的办法啊!林阡此刻,恐怕已经和联盟决裂了…… 已经再没有人可以控制眼前这个luàn世!柳五津明白得很,谁也留不住林阡。眼睁睁看着阡揽着yin儿从盟军中离开,毅然决然,饮恨刀惜音剑,根本没有谁可以拦得住,谁走出来,谁便是犯上找死。 “林阡,既然负了联盟,何必还霸占着饮恨刀不放!”天骄冷冷地,ji将其实是挽留,“解下它!” “hun帐!饮恨刀,岂是你说解下就解下的!”yin儿转过头来,面带着气愤和骄傲,“他有没有负联盟,容不得你来判断。一忍再忍,他不同你计较而已,你还真当他对付不了你!?” yin儿心中怀疑天骄,这一句已然表现明朗。她觉得,存心藏起留书、刻意宣扬隐居、联盟危殆放水、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已经足够罪证,再加上兴师问罪、用自己的祸水命作为把柄威胁阡让步、降低自己和阡在盟军中的威信、生luàn伺机夺权,这一切,顺风顺水。 难道胜南是因为yin儿而被天骄牵制?!柳五津此刻也忽然被yin儿点醒。可是柳五津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 “徐辕,我女人说不解,那我也不解。”阡微微一笑,反逆而决绝,“偏不让你如愿!”这一刻阡是恨徐辕的,恨他公开了yin儿的身世,恨他bi迫自己走投无路,恨他不让自己如愿、竟然违心地负自己的麾下…… 天骄注视着这个叛逆、放肆、轻蔑、嚣张的笑容,心中一寒,想不到,你林阡,也有癫狂至此时…… “林阡,念昔,饮恨刀和惜音剑的宿命,不是去隐居!”云蓝冲上前来,亦难得的愤怒。 “刀在我手,宿命谁定?!”林阡笑起来。云蓝一时语塞,转头看yin儿:“你呢?也什么都不顾了吗?他去地狱你也跟去吗?怎会这样没有主见?!” “师父,你们是多数,我是少数,你说我有没有主见?”yin儿与阡十指紧扣,本来微笑自若,忽然神情忧伤,“对不起师父,说好了哪里都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真是地狱,我也去。” 阡和yin儿每向前多走一步,盟军整体也便前移一步,一边向前扩展,一边向内合拢,然而无论是哪一路人马,都不敢随意出动、惟恐触犯林阡威严。  魔城的光线忽然开始变幻,sè彩的微微一移,照出脚下白骨堆叠、四面骷髅飘逝。yin儿心念一动:“胜南,城门……”她记得,白骨堆和骷髅群,全都预示着城门。 “城门又如何,你们出不去。”天骄冷冷道。说的同时,众人只觉脚底震动,显然就是这个时候,魔门的青龙神兽开始苏醒,它的蠕动,必将会搅出惊涛骇làng。 “上次也是在戌时前后……城门,好像就是在那时开的……”yin儿心中回想,环顾四面,青龙神兽的搅局,一定会带来腐蚀性的毒液,时间,越来越近了。好在胜南他有我,我就是他此战的经验! 临近城门,盟军知再不阻挡大势已去,下定决心拼死相拦,阡与yin儿走得再迅速再轻易,离城门还有十几步之遥时都功败垂成——城门,已经被盟军齐心协力堵死。他要过去?可以,请他赐予盟军千万场死! 盟军全以血躯,断他去路。真是mo清了他的弱点,知他曾立誓绝不滥杀无辜!最熟悉他弱点的人们,永远是他的战友…… “魔城此地,真是个内战的好地方,场场内战都要选这里。”林阡冷笑。不必抬头,已经知道城楼雄关也被盟军事先就重兵把守,城楼和城门,都必须用杀戮,才能走出去…… 是林阡的背水一战,不也一样是盟军的背水一战?他的威严,此刻正是对抗着他自己的重要性! 而他,岂能用杀戮……  “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就在林阡进退两难之际,yin儿骄傲地质问盟军,“没有功劳的人现在反过头来迫害功臣?!你们胆子大了学苏降雪造反了!” 近处众人皆是面sè一凛,yin儿真是伶牙俐齿!阡心中大悦,早已捕捉到海逐làng和柳五津之间间隙,立即攥紧yin儿的手从他二人之中突破,轻声嘱咐她:“盟军既以血躯,你我以刀剑鞘。”她点头,凶险中粲然一笑:“我刚刚在塔顶,是用踹的。”她也知他,其实一直不能负联盟。 然而却在突破的第一步,斜路里忽然冲出一道强光,气势如倾悬河暴雨,径直向yin儿冲袭,yin儿原以为是那青龙兽引起的骇làng,正yu拔剑相抗,竟然无力提手,也根本没有时间……不是骇làng,虽然是和骇làng一样的惊悚漩涡,却比青龙兽唤起的水阵要凝聚、要锋利!——和飓风海啸等价的摧毁力,竟然压迫进了独独一把刀的锋刃端…… 若取其万分之一,便已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何况感觉那力道的囤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股巨力实在惊人,强劲、猛锐、浩dàng、狠绝,化为一柄刀的形状,直刺向明明想要设防却来不及设防的yin儿。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终于来了。 这柄刀,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离开过天骄手。 想不到出手时是要取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这样的巨力,该用多大的力道来发掘,来cào纵,来壮大,来杀人!?仿佛前一个瞬间,谁都还没有见到天骄徐辕出手,内气的聚集,竟能如此极速…… 只因至刚的“冯虚刀”刀法,内力心法“归空诀”属于至柔。  yin儿刹那窒息,根本来不及自救,就算被阡一把拉到他背后,冯虚刀的罡风,还久久震慑,只是作为冯虚刀的目标而已,绝对没有碰触到,然而左手衣衫已经震破,刚刚被火灼伤的手臂阵阵发寒! 阡饮恨的长刀还在鞘中,硬生生接过徐辕离手的冯虚刀,一个回合,冯虚刀重回徐辕手上。鲜血,则从林阡紧攥的拳中渗出,血滴成线,溅落飞沙。 冯虚刀制造的伤口出奇得浅细,但绝对由血来绘。 无与伦比的至强内气,也就在阡接过那一刀的瞬时,不遗余力震向阡的xiong膛。归空诀果然名不虚传,一招毕,气流逃散,风被榨干,沙且悬停,压力骤降,周围的一切,不管敌意或好意,杀机或生机,是爱是恨,全然归空…… 周围一切全归空,剧烈和汹涌,倾灌入林阡五脏六腑。只是当时,旁人除徐辕之外,无一人察觉他伤势。 “凤箫yin,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可知道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徐辕收回冯虚刀,问。 难怪徐辕全力以赴,几乎用打死他的力道来打yin儿,其实,这一刀就是声东击西来杀自己的!为的是旁敲侧击yin儿,让yin儿来放弃自己!?阡眼前一黑气息不畅,极尽全力掩饰伤势,紧紧攥住yin儿的手,却不能自控地嘴角渗出一丝血痕:“yin儿,我一生所有的劫难,需要有你一起……才能渡过去!” 天骄和林阡二人的较量,到此时即将落幕,双方的最后期待,其实就在yin儿一个人的身上。天骄想,她如果通情达理,她就应该离开林阡,林阡想,天骄你能有我理解yin儿吗,她、不是你能推敲得起的! 危难时,yin儿面带着一抹诡辩的微笑,对天骄说:“如果我们待会儿能走出去,现在我离开他岂不是太不明智,功亏一篑?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我何必要在临死前离开他呢。” 她说的同时扶着他站稳,而阡的脸上,已经流lu出一丝得胜的笑意。 如斯轻狂,如斯自信,也如斯魄力。 放弃了原则,放空了未来。不再奢求理解,她在他身边就够。 第428章 生死之盟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适才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曾集中在那里。 敞开,预示着就快要关闭…… 机不可失,yin儿回忆着,城门快关的时候,会有机关惊醒睡在不远处的青龙神兽,继而青龙兽引发水阵穿梭于城门口,交错袭击大约四次。城门的战役,yin儿曾经向阡着重提过,此刻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微笑着果然也想利用这一点:趁luàn而逃。 “缺口一定是风行。”阡伏在她耳边叮嘱她。话音刚落,随着第一滴毒液落下,厉风行果然最先反应——那是当然,上次那四次应敌水阵,是轩辕九烨、莫非、yin儿和他,此刻最先凝神对付毒液的,不是他厉风行又会是谁! 对毒液有过切身体会的厉风行,在水阵来袭的前一刻已然全副武装、水阵一来就飞身而上出掌相抗,就借着他分身无术之际,阡和yin儿同时突破而去!趁着厉风行身后的一众盟军也还对突如其来的水阵抬眼看时,阡与yin儿已然连推带撞过了无数阻障! “不好!拦住他俩!”云蓝大惊,即刻来追,飞身掠过五六人,一剑直点yin儿后背,然而水阵来得真是凑巧,云蓝还未追及,忽然那半空中水阵回扫而过,正好挡在云蓝和yin儿之间,顷刻断了云蓝攻势,想不到这巨型水阵,不仅气势磅礴,而且巧如灵蛇! 不愧是魔门天堑!被云蓝一剑撞翻的汹涌cháo水,反方向直打夺魂柩方位,理应由李君前鞭击抵抗,就在这一击,城门处凶险解除,盟军又一次冲上前来,尽数追赶已经就在城门口的林阡和yin儿。 阡深知脚步最快的人一定是天骄、云蓝、厉风行这几个,柳五津、海逐làng、向清风次之,不会有什么弱者。因此一边逃离,一边备战,所有内力,全部调用,誓死将yin儿带出去! 当背后的刀光再一次笼罩而来,阡根本不顾已经极重的内伤,左手一旦探刃,力道已然满溢,待到拼力挥出之时,饶是徐辕都面上生风虎口发麻——林阡他,挥出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命!浓烈的雨光,裹挟着炽热的血气,怎可能不震停冯虚刀攻势?! 左侧徐辕已被林阡击退,右侧yin儿惜音剑也迫开了手中无器的厉风行。再一刻城门便要开始关,这时间,竟被阡掐得正好。试想城门一关,他二人先行逃离,天骄等人必须从城楼之上取道追赶,势必有所贻误,他二人完全可以甩开他们! 却万万不能料想,毒流的第四次攻袭,会在此时回旋到城楼之下、正对着一切还在追赶他二人的所有盟军!  无需抉择,眼见着他们就快离开,他们的盟军,一定不可能再去应付水阵…… 不假思索,他们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难道任由着盟军被毒液淹没?这场本来就荒谬的战争…… 间不容发!饮恨惜音,刀左剑右,内力并行,合而攻之——阡和yin儿,转身前协力对敌,转身后同心救局,当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那一瞬城门即将关闭,魔城的光线仿佛回光返照,对着黑暗的城门口一扫而过,稍纵即逝…… 光线的一明一灭里,阡陡然间看见yin儿甜美的笑容,心一横,他知道就是为了这个笑靥死也是值得了…… 可是,还不能放弃……要为了这个给他勇气的笑容,活下去……不共死,要同生!  面对这第四bo毒液的突如其来,yin儿想,不如就算了,和阡同生共死吧,反正也问心无愧了。yin儿想放弃的时候,阡仍然不可能放弃机会——如果这水阵是他一个人挡下的也许他二人就真被耽误了,可是是他二人合力击退的,所以就一定还有时间出城门!这个念头闪过心间,千钧一发,阡依然决绝地抓牢了yin儿的手,带她一起从正在关闭的城门中冒死穿过去……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面对这同一个问题,阡当然比yin儿更有信心和魄力! 事实也证明阡是正确的,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容许他和yin儿一起走出来,然而生死攸关,yin儿蓦地觉得脚底被什么一绊,竟在这最要紧的关头,摔在两扇城门之间! 不,恐怕是有人为了留下他俩,故意绊倒她的,可是,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yin儿大惊失sè,霎时两扇门已然合向自己,那个绊她的人,知道他会害死她吗!? 灭顶之灾。 亏得阡已经完全走出去,此刻见她摔倒,阡即刻回身来拉她出去,偏偏身后那个人,攥住了她的脚拼命地拖住了她。 “放开我!”yin儿向后怒喝,同时城门已经向脚压迫,真可笑,已经战到最后告捷了,竟然要留一只脚被压扁吗! 阡明白,这个最后攥紧了yin儿脚的人,是想要借yin儿来和自己隔物传功,同时为城楼上的盟军争取时间。可是,到底是谁?跟一个未知的人比试内力,胜算有多少?!yin儿的脚,会不会…… 还不容多想,那城门又压紧一分,yin儿一阵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 “yin儿你怎样?!”阡一惊,带她走出来,本就是要保她,如今任凭城门碾碎她的脚,还是没有保住她啊!那这一战,意义何在?!阡心弦紧扣,同时内伤煎熬。 “胜南……如果……我脚没了,你……你还会要我吗?”yin儿吃力地问,城门外,没有了魔城内部的诡异照明,亥时的钟声已经响起,夜sè凄清。 “要。那我们便两个人、三只脚地走天下。”阡回答时,还在心头思忖对策,未料想yin儿这个傻丫头,竟是要去砍自己的脚:“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说罢她竟然提起惜音剑:“还真不忍……砍自己的脚呢……” “yin儿……”阡顿时sè变,忽然感觉得出,对面那人似乎因为这句话而一颤……阡心念一动,一脚踢开惜音剑,左手仍旧把yin儿往外拽,右手则解下背后王者之刀,从城门中推入、径自扔了进去。须臾,对面的力量当真松开。果不其然——对面那个,是海逐làng…… 卡在城门当中的yin儿可怜的脚,刚刚缩回来城门就砰一声关死了,就差毫厘,她不用砍也废了。  即便光线坏到极致、风景恶到极致、气氛差到极致,九死一生的阡和yin儿一看见对方还在,便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彼此。阡带着淡然的笑,yin儿却喜极而泣。 相拥片刻,周围还危机四伏,yin儿拾起被他踢开的惜音剑,轻轻一笑:“还说两个人三只脚走天下,看来还是嫌弃我脚瘸。” “我是真的不嫌弃,可是真的舍不得。”阡微笑,没有多余的话。 yin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面上lu出痛苦之sè。阡问:“怎么?走不得?不如,我来背。” “不行,你也受了伤呢。”她知自己只是皮rou之苦,阡受伤一定比她更重,这又一场魔城之战,一路全都是他和她的血迹。寒风之中,被联盟误解的盟王和盟主,遭到了盟军的遗弃,只能够互相相拥取暖了,yin儿叹了口气:“难夫难妻啊……” 当她握住他血已凝结的手,他也看见她被震破的衣衫,手臂上血迹斑斑,一时动情,不由分说将她负到自己背上,按紧了怎么不肯准她下来:“我只想,背着你,一路走,走到天涯海角去。” “呵……”yin儿脸上绯红,只顾着笑,忽然一阵感伤,“从今夜起,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吧?我不是盟主了,你也不是盟王了……虽然,原因有点莫名其妙……唉……” “不,你依旧是盟主,我还是盟王,只不过,此盟非彼盟。”阡微笑,“是生死盟,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 yin儿叹了口气:“那咱们,去哪里?” “yin儿不是喜欢黔灵峰吗?不如暂且隐居在那里吧。”阡说。 “嗯。真的隐居啊……”yin儿沉思着,“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 “哈哈哈哈,你有这么高雅?只怕买来也是摆设。”阡笑起来,却咳了两声,明显是内伤压榨。 yin儿看他面无血sè,心疼不已:“还是放下来吧。不要为了背我,连命都不顾了。背不动就放下啊。” yin儿,你这包袱,再重我都不放。 “还能背动一只猪。”阡笑起来。 yin儿也一笑,伏在他背上:“狗焉能背动猪?” “巧舌如簧。”阡笑道,“前面那处断崖,是我们俩的老地方了。” yin儿循声看去,的确已经离断崖不远。当年事,熟悉得历历在目。 唉,眼角怎么会湿漉漉的。  阡继续背着她往前走去,步伐不曾有慢过,只可惜刚走到此地魔城、桃源村、寒潭三方交界,就听得后面人声鼎沸,明显已经有盟军追了上来。 “他们之中,轻功一等一的高手,绝对比南北前十要多得多了……”yin儿往后看去,面带苦楚,“最强的军队,真的是他们……” “yin儿……虽然今天这样的情景很荒谬,我又是开心的,开心他们可以有这样强,若非他们不敢触犯,我一定不可能打得过……”阡忽然伫足,他说的时候,语气悲伤到无以复加,“结束了,yin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 “解释不了的原因……”yin儿噙泪,察觉阡怆然说这句话时状态有些不对,赶紧不顾脚伤,从他背上挣扎跳下,然而刚离开他背后,他忽然支撑不住,吐血不止,面sè惨白,风中之烛。 一定是天骄的那一刀!她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真气正在阡的体内如何纠结缠绕。可是阡最在意的一定不是这内伤。一定不是…… 她四处mo索着随身携带,好容易才找出颗疗伤丹给他服下,助他运气回复内伤,然而她真气再怎样源源不断,又怎能治得了天骄的致命一击。 “胜南,胜南跟我讲过,‘宁可天下人负我,也绝不负天下’……”她心疼地紧紧将他抱住,断崖上,来自寒潭的冰霜正在侵袭,她知道,黔灵峰是死路,桃源村才是生机,如果后面有人追上来,那不如,就以她的死,来换他的生吧…… “但天下bi我负你……”他虽然吐血晕厥,神志不清,却一直牢牢地攥住她的手不放。坚决至此,根本就是在用命护她。 yin儿霎时震惊原地,泪如雨下。难道说,他和她的征途,真就毁于祸水命的无稽之谈?天下人,怎能这样讽刺地bi迫他负她?! 忽地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知道强敌又至,提起惜音剑,站起来:“如果天下真这么荒谬……那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他既坚决,她就不可能动摇! 第429章 狡兔之窟 她终于明白,天下负他,他也不肯负她。 那一刻她决定豁出一切,像阡拼死带走她一样地带走他!有什么好顾忌,大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什么未来,什么宿命,管它们作甚!? 然而就在她刚扶着阡一并站起、准备挥剑直斥即将来到的劲敌、斗志昂扬战意膨胀热血沸腾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靠着她的阡猝然一动没能站稳,她赶紧手忙脚luàn分心去扶,这一分神真不打紧,忘了自己的脚刚刚被城门轧过,一个不平衡,竟随着阡一同重新倒了下去!地势本就有高低起伏,加之yin儿虽然拉住了阡力气却没他大,一不留神就被阡拖着一块连滑带滚摔下去好远……跌得七荤八素的yin儿哪里顾得上自己安危,慌了神地赶紧爬起来看阡,他已然从昏mi中惊醒,一路磕碰可将他害得不浅。 yin儿大惊失sè,扑到阡的身上去:“胜南……你有事吗?!” 他轻咳了几声脸sè惨白显然有事,可是濒危之时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果然是yin儿的……风格……”哪有人迎敌之时威风凛凛,没站稳直接摔下去的?yin儿面子上挂不住,想打他,又不忍打,靠这么近,这表情真是娇羞得很,阡虽然走投无路,现在见她的脸红润润的,心里真是欢喜,他起身时她正好伏下来,他自然而然就亲在她颊上,顺手把她抱住了按在自己xiong口:“你躺在这里,我就没事了。” “唉……”yin儿面lu鄙夷之sè,“怎么跟祝孟尝似的。”一怔,怎么又提起了祝将军?唉,川东和川北,还有几十路的人马,等着他们回去,或迎敌,或开战呢…… 阡脸sè一变,真的,说起来不要这些担负了,可为什么生活还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 坡上来来去去经行了好几批高手,如果他们不开口说话,都体会不到他们的存在,武功如何,可见一斑。 “怎么办?出不去了……天罗地网啊……”yin儿悄悄说,尽管他们还没有发现他俩,但估计离发现不远了。 阡环顾四周,忽然一怔,微笑指着一处:“没关系,这里是宁孝容家的避难山洞。上次楚风liu他们也在这里对我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就是通过这些山洞脱险的。” “山洞?”yin儿一怔,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眼前一亮,果然不远处有个隐蔽的洞xue,亥时刚过不久,光线有些昏暗,加上山天一s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如此一说,摔下来还是因祸得福的……” “是啊,逢凶化吉是yin儿的强项,虽说,发生的事常常很古怪,哈哈……若不是摔下来,我都忘了这边有这个屏障可借。”阡笑着,站起身,“这些山洞有些是孤立的,有些是相通的,有些在地上,有些还在地下。所以外界看来,在之中出没的人,就像会遁地似的,很是怡情。”阡大致地描述了一番,“宁家当地称之为狡兔之窟,虽然占地不大,但地形复杂,躲进去敌人一时半刻找不到,避难的好地方。” “狡兔之窟,倒也贴切。”yin儿想了想,“魔门这边好多的天堑和宝地,你林阡竟能打下这里,现在想来,真是不简单……” “将来隐居在黔灵峰,到可以经常到这里游览,用不着再遭到追杀避难。”阡带着yin儿进入狡兔之窟。 骤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 yin儿擦亮了火,随阡一起约莫走了三个洞xue,洞中寒风猎猎,越往里越冷,火也时刻看似将熄。 阡知再往前去毗邻宁家寒潭,当然不可能走得太远,到第五个山洞,便叫yin儿停下脚步,就地生火给她取暖。沿途岔道良多,一时之间盟军很难正确找到他们。所以能够暂先停留,喘上一口气再说。 他深知天骄这次没留情面,内伤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恢复,惟能尽力运功抵御伤势,直到将yin儿带出险境再作打算:想不到,我今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众叛亲离,幽暗昏huo…… 忆及去年今日,自己还在夔州的竹筏上,对诡绝陈铸豪言壮语:“林阡在一年之内,必定让抗金联盟彻底地牢不可破!”阡不自觉苦笑一声,真的牢不可破了,可惜,自己竟不再是盟王,陈铸也不单纯是敌人。 “对不起胜南,是我将你连累……”yin儿叹了口气,眸子里闪着清澈。 “傻丫头,我们还谈什么谁将谁连累。”阡一怔,微笑,“知道吗yin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 “什么不配?赖定你啦。”yin儿流泪打断他。 阡心下大慰:“那便不要再说什么连累,真要算计,恐怕是前世的账了,要翻个几生几世?还不知道是谁要还谁的债。”说得yin儿破涕为笑,他这席话,说得yin儿也不可能再有负疚感、不会再出现为了救他离开他的想法。 近年来早已习惯了一呼百诺,即使心情状态完全在低谷的时期,周围都也是人心所向,一时沦落到此情此境,竟然真的有些不适应。此时看着火堆边冷得哆嗦的yin儿,林阡又疼惜又哀怜:yin儿,虽然不适应,但我不后悔…… 洞内愈发yin冷,虽不见雪,犹感雪化,虽无冰封,却宛若置身冰棺。随着时间推移,薪火渐渐耗竭,阡与yin儿唯有相拥御寒,不刻yin儿便疲惫地睡着了。 虽然此刻盟军就在身边环绕、危机随时就可能袭来,她却因为他在身边而放心——就算他此刻身负重伤,她仍然这样地信任他……而他,何尝不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这一刻,没有担心,没有猜疑,没有压力,没有忧伤,只有怀中的温度,和香甜的呼吸。足够了。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气氛一紧,即刻睁开眼御敌,右手不变轻抱yin儿,左手已然紧握长刀,疾风横扫,果然他出刀抵制的那个方向刷一声扇出一道雪亮——不,直到迫近之时,才察觉到那根本是两道雪亮!阡情知不妙,急将yin儿撇到身右,长刀转劈为横,极力挡住两把锋刃!是,是两把,左右并行,双刀手法,精妙得很…… 刻不容缓,阡带yin儿退让一步,借势将此人双刀挑开,那人也后退一步,面带怒火朝着他俩。 yin儿醒来,也看清楚了那人携带双刀,不禁啊了一声:“这……这不是你……”仰头看阡:“这不是你爹的徒弟……你的三师兄吗?”  说起这一个月阡和yin儿在川北短刀谷里,虽然见闻颇丰、遇人甚广、对军队中下层之事了解亦深,却因为是乔装打扮隐姓埋名的缘故,根本不曾流lu过行踪,但尽管如此,阡还是si下去见了林楚江的大弟子许从容,告诉了他自己到川北的动机以及需要他给予的支持,而与其余的川蜀名流,全都没有进行正面接触,只是通过许从容来侧面了解罢了。比如说眼前此人,正是林楚江的三弟子郭子建,阡和yin儿都认识他,而其不自知。 悄然入川,刺探军情,之所以只通知许从容一人,是因阡与短刀谷将领多无相交、仅在从前与许从容有过联络,深知许从容此人足够可信,值得共谋大计。而林楚江在世之时,也曾与阡提过,弟子之中,许从容是“得力助手”、“林家军中的顶梁柱”…… 关于林楚江的几个徒弟,去川北的路上阡已经详细地向yin儿解释过:“按入门先后算,大师兄许从容,年三十,为爹照看短刀谷已久,是爹的最亲信;二师兄辜听桐,年二十六,武功高强,是爹的得意门生;三师兄郭子建,年二十八,常年随爹征战,爹的骁勇战将;四师兄风鸣涧,五师姐韩萱,六师兄天骄徐辕,这些你都知道了……” “如果要按入门先后,林陌排行第七,林阡排行第八……哈哈,是小师弟。”yin儿听说的时候调侃。 那六位师兄皆由短刀谷众前辈合力栽培,所以武功交杂。林楚江对他们或指点刀法,或传授枪法,得遇林阡之前,并未在双刀方面正式收过弟子,众所周知,习饮恨刀需要天赋异禀,故此六位之中,没有真正的双刀传人。不过郭子建当年作为林陌的陪练师兄,倒是接触了部分刀谱,虽然左右手没有林阡那么协调,却也可以用双刀作武器。 而若论武功强弱,显然不跟入门先后、武功纯杂有任何干系。六位师兄之中,武功最高、威名最盛的,自然是早就已经自立门户的天骄徐辕,紧随其后的,便数到辜听桐与郭子建。据称,辜郭二人虽不尽得林楚江真传,却由于悟性极高、触类旁通,武功足以在“九分天下”中占得一席之地——水准绝对处于陈羽丰、宋恒之间,当年输给“九分天下”的,不过是个家世而已。而近年来陈羽丰失踪、宋恒又远居江西,郭子建和辜听桐在林家军中的地位,实际一日千里,早胜过陈、宋昔日煊赫。 武功排名,第一天骄,第二辜听桐,第三郭子建,之后才轮得到风鸣涧、许从容、韩萱——饶是风鸣涧在六位之中才算中等水准,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百战不殆声名远扬,坐镇夔州威震八方……可想而知,短刀谷实乃藏龙卧虎之地,尚有多少英雄,空存实力而不得扬名。然而正是这般在江湖上的韬晦,才赢得几年来在军中崛起的时机。 阡和yin儿对风鸣涧再熟悉不过,自然也联想得到辜、郭两人何等杰出。作为林家军的忠臣良将,阡自然不可能任他们流失,所以与许从容si下接触时,对许从容说:“几位师兄都且留在川北治军,不能随意作动,以防事态有变。”——但如今郭子建已经来了黔西,说明川北那边,事态起了变化…… 阡心念一动,看来,天骄说的都是真的,林陌真的已经和天骄达成了共识,真的已经来了黔西,所以,几位师兄也随着林陌一起到了这里——也罢,他们一定要随林陌前来,许从容威信再高资格再老,都必定不可能拦得住! 川北之战,自己出局、林陌入局,实在是阡始料未及…… 天骄,你把我辛苦了一个月的部署,搅得如今这般!阡原本大为光火,忽然想起自己和盟军已经决裂,恼火瞬即转为忧悲:也罢也罢……这些,都已经与我无关……  “传言真是不假,脾气真是不小,郭子建……”yin儿嘀咕着,郭子建从来的时候就怒气冲冲瞪着他俩,一张粗脸胡子拉碴,却衬得眼神愈加澄亮,浑身上下都是战将特sè。 “把饮恨刀交出来!”郭子建根本是为了林陌而来。阡想,自己和yin儿这一走,恐怕林陌真的是天骄唯一的后路…… 其实,阡自从决心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自知不能再拥有饮恨刀。若不是yin儿在luàn军中那般豪气地骂天骄hun帐,阡也不会一时解气就无理地霸占了饮恨刀。然而人恐怕都是越压迫越反抗的,当此时自己不可能有增援、而只可能有越来越多的对手涌现、bi迫自己把饮恨刀交出去,林阡心一横,偏偏紧攥着刀就是不可能放! 郭子建见他没有丝毫要交出饮恨刀的意思,怒火更旺双颊通红,举了双臂,左右刀一起压过来,那刀法阡真是熟稔得很,在郭子建手上也的确配合,功力能达父亲七成,迫到身前时力已贯彻刀身,对准了他手上的饮恨刀就砍,阡对饮恨刀的捍卫感由来已久,对于旁人yu夺时如何应对几乎已经形成一种本能,此刻战念丛生,烧到手腕,要留饮恨刀的信念未必不及要留yin儿!便趁着这股战念暂时能将内伤覆盖过去,阡左臂倏忽就聚满了力道,怒喝一声后发制人! 多年捍卫,从一开始只能防御来人,到能够抵制来人,再到如今这般能够轻取来人,阡的努力与艰辛,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道来?郭子建终究不曾想过,眼前这小师弟竟能和饮恨刀如此相容,只是简单的一个反击而已,竟这般力道猛烈,防守都像攻击!两三个来回,郭子建始终不能沾刀,反倒被对方刀法震惊,如果说自己练到了炉火纯青,对方真正是刀人合一,出神入化啊。 而相对林阡来说,郭子建何尝不是一个棘手的对手?郭子建与他接连斗了四十多式,之间不曾有过止歇,彼此刀法同气连枝,力道接近、招式相同,不同之处只在于左右刀招式变换以及适应程度而已。故此拼刀期间,郭林二人一直平手,战局从不曾静止一个定点,飞沉起降不停更变,郭子建面上现出稍许惊疑之sè,而阡更是心里有数,若自己在平常状态,恐怕武功也就比郭子建稍稍高上一些。 “林阡你未免太无赖了!”郭子建边进刀边怒喝,“既然不要我们这群人了,凭何还要霸占着饮恨刀!你不要我们,自然有人要!……风鸣涧石中庸他们到底瞎了什么狗眼,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窝囊不窝囊?!丢人不丢……”语声在刀风之中忽隐忽现,他语声当然不小,那肯定是刀风太足了。 “郭师兄,你少说话,专心夺刀。”阡一直隐忍,待到第四十招时方才开口,微笑自若,郭子建一呆:“你……你认得我?” 他二人拼刀之际,yin儿就在旁边看着,时而叫好时而揪心,而未察觉何时郭子建的麾下已经来到,yin儿不禁上了心攥紧了剑:都是些生面孔,都是短刀谷来的…… 这些人,本来都是阡的未来。 不知怎的,yin儿心中对他们很是抵触,现在一听到短刀谷,就抵触…… 那群人中,并非全是普通shi卫,有些是郭子建的副将统帅,约莫十人,兵器精致,装备讲究,一定在短刀谷里有头有脸,其中不乏能征善战者、文韬武略者,不容小觑。此刻他们见yin儿就在洞中一隅,明显打量了yin儿很久,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样的眼光,曾经,曹苏顾范的人马也用来打量她,现在,林家军竟然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没有永恒的战友…… 须臾,yin儿只听得其中一人说:“共敌不如分敌,攻敌之必救!”话音未落,十人已全然上得前来,要围攻yin儿以分林阡之心! yin儿心中一凛,知道他们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实在太好:林阡与郭子建本就苦苦相缠,若因自己被围攻而分心,那他显然是输定了! 第430章 八十一刀 “从我下手?你们当我凤箫yin是吃素的!”yin儿被小瞧不禁火起,养精蓄锐到此时此刻,正要找人练一练剑,刚巧这十人自己送上门,当然要好好教训教训! 由于乍看之下胜券在握,这群人一开始只想着三三两两地上,哪料到yin儿惜音剑正在好状态,出鞘时怎一个先声夺人、流光溢彩!借着身形于十人之间左行右冲,顷刻间就将未及应战的前四人兵刃挑开;中间四人因为她超乎想象,尽数被惊得怔在原处,只觉一团白影擦身而过,手中刀剑尽皆脱手;最后俩人见势不妙纷纷警戒,然而yin儿到他二人身侧时剑法已臻入化境,舞出的剑影早令他俩眼huā缭luàn,再想抵挡也是妄想…… 十人全都震慑当场,都在想这小丫头的轻功如何这般巧妙,剑法飘洒灵如飞凤! 惜音剑斫坚之余毫无损伤,yin儿过此十人,lu出一丝笑来。林阡根本无需为她分神。 说来也巧,正好上前来对她不利的是十人,刚巧满足了一剑十式的开场。把“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至“九死一生”“十全十美”连贯着报上名去,恰恰是一剑穿行过去的完整时间。yin儿越念声音越大自信越足,剑法行得越快力道越猛,这一剑行得一气呵成恰到好处,转过身来一笑之余,一剑十式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不管那十人实际武功如何,气魄也全为之夺,士气一旦低mi,岂有胜她的可能? yin儿手中的惜音剑,绝无约定俗成的招式,临敌之际讲求随心所yu信手拈来,敌手较弱时才用寻常剑法,不一定局限于点苍剑派,李家王家谁家都可以用,而敌手较强时则见招拆招,随时随地自创剑法,哪怕胡luàn凑出一个——yin儿就跟阡这么讲过,“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huā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 目前正是应战等闲之辈,yin儿好歹还有余力,一剑十式无需发挥到十成。便见她身影穿梭,剑法之内,依稀有“苍山雪溅”、“清风一笔”等点苍剑派的招式,有时如白云横束之态,有时呈水泉倒泻之感,剑法当真独到,“不愧是云盟主嫡传!”有人啧啧称赞,是啊,这一路敌人最了解他们,最习惯他们,因为这些人当年,都是林楚江云蓝麾下。竟有一黑衣老者,尚称云蓝为盟主,yin儿闻言只是一怔,盟主,盟主,这个词,竟这样远……  “不愧?!背弃联盟,岂能无愧?”一声厉喝力贯耳背,从洞口劲风中来,难说这穿山之风是不是由他掀起的,此人降临之际,风力驰骋得火星四溢,木在火中劈啪作响,yin儿心中一凛,那人从天而降,当头一刀直压,yin儿显然分得清轻重,不假思索便放弃了那几位等闲,先来抵这一刀再说! 横剑砍挡,yin儿只觉臂力吃紧:好强的力道…… 又一绝顶高手!她被震退开一步,不禁发自肺腑地怒道:“怎么回事!高手怎么都是要跟我们为敌的时候才出现!”饶是刚刚与她交手的十个人,听得这句都啼笑皆非,杀气战火全抛到脑后了。 然而来人落在地上,见这十位都面sè柔和竟然还有人微笑,怒叱:“郭子建的部下,可曾有过这样的心不在焉办事不力!?”说罢便又一刀直往yin儿猛刺,那十人明显被ji将,与此同时纷纷涌上,只等围堵yin儿去路。 yin儿一惊,刚刚自己取巧得胜的计谋,竟然轻而易举被来者的一句话粉碎?须知她若不以气魄,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十个人的围攻,如今再添此不善来者,岂不是要输得体无完肤! 好容易招架住来者七八刀,yin儿气力已经不济,何况还要兼顾周围兵将:虽然他们并不曾上前夹攻,却也要提防他们放暗箭啊!yin儿无暇去分析眼前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内力惊人,刀法很接近阡的磅礴——却一定已经是江西瓢泉时期之后的林阡…… 他是谁其实也不必推敲了,自然是二师兄,辜听桐…… 林阡心中有数,郭子建辜听桐刚刚没有出现在塔底是有原因的,天骄意图在自己放弃了yin儿之后,再跟自己引荐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令这些人与自己先有冲突,而辜听桐和郭子建的麾下兵马,恐怕在反对yin儿的诛杀派里,占了不小的分量…… 也等于说,如果自己适才放弃了yin儿,那就将得到目前失去的一切,却直接参与了害死yin儿…… 阡心如铁:天骄你太自信也未免太将我看轻,如果需要靠出卖yin儿来换,那像这样再多千百万的兵马、再强千百倍的威信,我林阡也一概不要!  yin儿再顽抗十刀,脚伤已经到达极限,而此刻周围岂止围了十人,根本退也无处可退。眼看着yin儿真要被这辜听桐拿下,却听由远及近风声骤紧,原本围堵着她的黑压压的几层圈子,应声被撕扯开整齐一条裂缝!一道白虹势如劈竹依循此径切入,经行之处兵刃齐断,瞬间气势就将抵达中心。裂缝边缘,旁边众人急急来补,然而捉襟见肘,圈子早就合不拢了…… 那白虹一个急转,精准无匹地择弱而攻,取道从来笔直,转折更是凌厉,少顷已到最前,和yin儿一样的气势凌人,刀法雄壮猛若游龙! 当此时只余下十个首领,谁还能应付得了他?他饮恨刀刀风掀掉两个,右掌翻出硬生生扔开两个,脚尖踏过中间两个,飞掠过再之前两个,落到圈心时推开最前方两个径直将他们压向后面,不过就一个刹那,这十位首领兵败如山倒。这次更加狼狈,摔在一处站都站不到一起去,黑衣老者愣怔怔坐在原地,看着这个弃了郭子建去帮yin儿对敌的少年人,哑着嗓子泪在眼眶打转:“这,这不正是主公吗……” 正巧此时,辜听桐刀光已经笼罩yin儿,若林阡来迟一步,yin儿都必然有损—— 然而林阡终究连半步都不曾来迟! 只因林阡审度郭子建的武功与yin儿接近,心知这辜听桐的本事显然在yin儿之上,是以不假思索,当下找准间隙、弃下郭子建飞跃过来,替yin儿克制了辜听桐这一刀,及时解除了她性命之忧…… 辜林二人一次交锋,都知对手强劲,却在这关键一瞬,阡伤势受牵,心口一阵发麻,徐辕那道真气竟又一次回转袭来,愈加猛烈,令阡都掩饰不住,一边横刀对抗辜听桐,一边已不自觉按住xiong口。yin儿察觉他冷汗涔涔,情知他内伤不轻,紧接着斜路里属于郭子建的那道雪亮又一次劈进了战局,yin儿当下挥剑抵御,倒是和辜听桐对峙得久了,应对郭子建果真要轻松点。 两个错手,四人自然而然交换了对手,不刻yin儿和郭子建便棋逢对手陷入酣战,辜听桐却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阡,语气里充满遗憾:“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英雄盖世、气魄无双的饮恨刀林阡吗?”  可叹阡和yin儿刚刚站到一起,立即又被迫因战分离,这次相聚只是短短一瞬,互换了对手之后竟还散开得更远了,都对彼此有所牵挂,可偏偏对方生死难测,自己也面临大敌…… yin儿心中一阵凄苦:风电之掌和冯虚刀造成的内外兼伤,不知胜南他还能支持得了多久……若是,若是我受这样的伤,恐怕早已,早已……可他为了保护我,还要跟又一群人打……但胜南他不是铁打的,他很可能会死的……他刚刚就已经吐血晕过一次了,他…… 越想越难受,yin儿心疼不已,艰难地透过刀光剑影回看胜南:若是……若是可以让我来受……我宁愿他受的伤都给我…… 然而她太明白,胜南那样的人,就算拼尽全力、命悬一线,都要保证他身边的人毫发不伤,所以,所以他现在明明已经站不稳,根本不可能站得稳的时候,他还依靠着饮恨长刀坚定不移地站着,傲然,也决然地,对辜听桐宣战:“便教你看一看,到底是不是!” 辜听桐不禁一凛,前一刻这个人还气若游丝吐血濒死,现在怎么笑容里有这样多这样浓烈的求胜yu!?或者,不是求胜yu,是征服yu! 饶是一贯个性收敛的辜听桐,都忍不住道出一声“好”来:“可别让我失望!”说罢便提起刀来,调用内力,备战。 郭子建那一干麾下,适才因为阡和yin儿而大为震惊,拾起武器之后本就无心再战,现在没郭子建的号令,怕妨碍他的比斗所以更加不敢上前,一直选择旁观。然则就在此时,辜听桐的那一路兵马正巧到来,见主帅横刀直指,立即上前帮忙夹攻,聚歼之势以立威! “休要无礼!那是主公!”黑衣老者大喊,除此之外,郭子建麾下竟有不少人同时喧哗,明显是响应这老者的,然则辜听桐麾下初来乍到,将信将疑,习惯成自然地已经采取助攻,恰逢此刻辜听桐和林阡提刀对峙——辜听桐挥刀出手,快到极致,力道已然覆水难收,惊见四五个麾下尽数涌上来,这一刀过去,他几人焉能有命在?!辜听桐微呼一声立刻后撤,却哪是他来得及撤去的?! 眼看就要将麾下误伤,却看面前风云突变,那饮恨刀林阡长刀极快收回了攻势,并替他将这四五个不要命的兵将撵出了战局!与此同时辜听桐的力道已向林阡打了过去……电光火石间,辜听桐大汗淋漓,后悔不迭,根本不希望林阡是这样地败在自己手上…… 却看林阡长刀回鞘,极速一个侧闪,右手上多出一把利刃,以静制动,直将自己那道罡风收敛,不是短刀又是什么?不错,都差点忘了,林阡是师父的双刀嫡传…… 辜听桐正待舒一口气,却见林阡短刀刚刚制停自己攻势,刀锋上一瞬竟隐约在演变出另外一招……这么快,便就能转守为攻?!辜听桐心中一凛:既然扫清了阻碍,是该好好与他一战!当下不敢怠慢,也毫不示弱,宝刀刚一握在手心,内力已经挟风裹云,果不其然,辜听桐是林楚江的“最得意门生”…… 阡原想趁着内伤还未卷土重来,全力以赴尽快解决辜听桐,然而只接了他一刀隔空挥来的力道而已,虽然变故仓促,却也感觉强烈得罕见——辜听桐的武功,恐怕直bi自己! 打量着辜听桐的兵器,刀身宽大背上带环,明显是种连环刀,光看形态便锋利得很,宝刀得遇明主,显然更加无往不利!林阡心知不妙,自己想要轻取他,肯定是不可能,只能狠下心来,酝酿一场死战了……  辜林二人交战七十多刀,除这第一刀稍有胜负之外,一直平分秋sè。然而他二人刀战之平衡,根本和郭子建凤箫yin那种势均力敌不一样,众人旁观之时,无不心惊胆战,虽恐惧万分,又被吸引得yu罢不能——郭凤之战虽然也有迅猛,也有揪心,也有精彩纷呈,然而就不可能有这般的沸腾jidàng! 是听错了吗,刀外竟好像有内力扫shè,一道道此起彼伏,撞出音来如同爆鸣,短促却刺耳,响彻心扉,且越来越紧凑! 是看错了吗,气流滚烫到热làng直翻,七十多刀,刀刀热烈至此,双方全无败溃之相,根本分不清是刀在互砍,还是气在相缠! 是感觉错了吗,旁观的只要稍稍靠前一步,便如从一个悬崖上被掀翻了下去,往万丈深渊落,可奇怪的是,落到九霄云中,却始终不坠毁,云越来越厚,于是就越陷越深…… 那样的剧烈,那样的落差,竟如有魂魄支离之感,辜林二人交战之时,由于彼此心法相近,都是力求磅礴ji越,故而给这小小的狡兔之窟,硬生生拉出了一个无垠疆场……  然而,唯有当局者才了解这场刀战的走向——这一战、不是平分秋sè! 八十刀一近,胜负,其实已经在渐渐地分出来,因为,辜听桐的刀,陷入被动的次数陡然增多,这种增多,亦随着时间的推移陡然频繁…… “陡然”,不错,是陡然变的。 辜听桐出道多年,遇过的对手数以万计,可曾有过如此这般感受?明明自己和对手的刀法同时起,同时变,同时落,同时转,也应该以一样的趋势蔓延、ji化、深入、开拓,理当一直像先前那样,保持着势均力敌——却为何战到七十刀后,忽然之间,对方的刀法竟毫无理由地突跃,对方的节奏竟不容辩驳地超前,对方的气势竟没有预兆地鼎沸?! 就好比一同扬起的火焰,忽然有这样一簇以意料之外的极速在升腾,所以也令人更难预料,会在哪一个瞬间脱离而去…… 跟刀谱无关,没有规则,秩序hunluàn。 是,看清楚了,那就是林阡的饮恨刀,传说最终还是限制了它…… 传说有限,实力无边! 饮恨刀气势的高屋建瓴,是连环刀无法望其项背,林阡和饮恨刀,早便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而那一刻辜听桐也彻底了解了这一战对于林阡的意义,叫做决一死战! 辜听桐的刀法再精湛,内涵再丰富,力道再旺盛,都输在了这等决心和气魄上,陪衬了他将近八十刀,终于看清楚是被他遗弃的结局,不管那结局,还需要再几个八十刀…… 林阡似乎在向这个刀法直bi他的辜听桐宣告:既然你直bi我,那我便甩开你! 如此骄傲,也如此自然。  就在这敌对的最关键时刻,一道冰冷的气流,锋利割过阡的心脉,xiong腔随之一寒,猛地就吐出一大口血来,面sè惨白他不停止行刀,辜听桐麾下以为他吐血是辜听桐的功劳因此纷纷欢呼,此情此境却惊得yin儿一跳,冷不防被郭子建一刀割破手臂,她也不管了:“胜南,你怎样!” 然而瞬时辜听桐明显可以看见林阡的这一刀,呈现出的气势,陡然间超出沙场所能营造。一霎,眼前饮恨刀竟是振聋发聩,辜听桐听觉宛然丧失! 眼中景象放慢,思想全被剥夺,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无声无息只剩一个宇宙——在那宇宙里,天裂而开,削无数峰,人世空余云雾,风烟骤散,河山全陷、刀深不知处…… 前八十刀,都是为了这一刀。 第八十一刀,先前的八十刀全死去,或又全部复活在这一刀里。 这一刀是第八十一刀,也是第一刀,更是共八十一刀! 就是这个结局,来得这么快……  辜听桐麾下欢呼声还未落,惊见他们的主将被林阡刀风径直推向正前方石xue之内!纵然林阡未曾想要杀他,那强悍的风力,都掀得众兵将脸上发麻,辜听桐被这玩命的一刀,狠狠打去了下一处山洞。而眼下这一处山洞,竟不堪此力,顿时碎石零落,震摇yu毁! “危险!快撤!”不知是谁叫了这一句,顷刻间谁都发现了这样的塌陷之势,众人惊恐万分,慌不择路,有些选择去第四洞,有些紧跟着去了第六洞,黑暗中,火被泥沙活埋,雾气弥散之际,狡兔之窟一片纷luàn,顷刻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擦火的擦火,寻路的寻路,挡土的挡土,哪还管得了先前争斗。 那个给第五洞带来灭顶之灾的男人,这一刻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晕死前都不知道自己造就了这样大的摧毁。 yin儿在一片漆黑之中于飞沙走石间mo索,冒着重重危险却抱着一定能到达阡的希望。在找到他的时候,他左面右面的石柱,因为是他饮恨刀风力最盛的方向,所以竟当中折断,yin儿听到巨响,大惊失sè,到他身边时,已经再也来不及逃脱,刹那,求生yu袭上心间,不仅是自己怕死,更是要让胜南活着!yin儿孤注一掷,惜音剑猛一挥出去——不,根本就是泼出去的——红光冲天,剑影蔓延之处,巨石皆碎,泥沙逆走,总算赢得半刻生机,yin儿顺着火光,支撑着阡一起逃出生天,却还没分得清这是第四洞还是第六洞,脖子里便是一凉。 yin儿面不改sè,一边运力给林阡,一边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个人是郭子建,她记得,郭子建和辜听桐是被分开了……然而转过头去,火光照映着的偏偏是辜听桐的脸:“祸水命,注定你走不出去。” 第431章 神秘少年 辜听桐适才被饮恨刀掀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这边石柱上狠狠摔下来,显然也是内外兼伤,此刻他蹙眉看向不省人事的林阡,竟和天骄一样的痛心表情:“他想用这一刀吓走我们,却想不到,他用力过猛,反把这里毁了……主公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为了保你,这般暴戾,不计后果……可惜他,还是救不了你……”说不完整,辜听桐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又一个和林阡拼命两败俱伤的。 救不了她?不计后果?yin儿明白得很:不,胜南未必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可是胜南已经把辜听桐的战力消磨到了这个程度,这个程度,我能对付!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她听见了辜听桐在称林阡主公,再念及刚刚辜听桐叫自己的祸水命,心念一动,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半年以来所有的是非恩怨她都想通了—— 阡的地位太重要,偏偏自己拼了命地要离他最近,造成的结果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如果阡少爱她一点,她便注定会遭到别人的觊觎,比如急于分他势力的越野及其背后的曹苏顾范,阡的所有敌手;如果阡多爱她一点,她也必然逃不开别人的顾虑,比如天骄徐辕、柳路石陈,阡的一切死忠。当他们忙着打川北之战,可是阡觉得时机不对不肯打要延期,一旦意见不合,他们就觉得是红颜祸水,是完全说得通的,说到底也并不荒谬啊…… 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阡对自己笑着说,“若是真正在乎你的男人,不会计较你祸不祸水。”可是这个男人的地位在这里,虽然他不计较,他的麾下们却在意,极度在意。 天骄的话又在耳边回dàng,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 yin儿本来被阡影响得坚定不移,可此刻听到辜听桐不经意间一句主公,知道他们一场刀战就已经为阡折服,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还没有对阡顺从。yin儿一瞬仿佛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痛苦得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祸水了。真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究竟是为了阡打下去,还是为了阡离开他……打下去,会赢的吧,可是阡就回不去了,战利品只是她一个人;离开他?联盟赢了,阡也没有输。而这三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没有用了,都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的又一场回忆…… yin儿心一酸,见过胜南怀念yu泽姑娘,怀念云烟姐姐,还从未想过胜南他怀念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辜听桐眼神一狠,并不一定恨她,却决意为了阡的未来杀她,这一刻,她该等死,还是反击?刀光迫在眉睫,哪有思虑的时间,“yin儿,我这一生,所有的劫难,都要和你一起,才能渡过去……”这句话倏地划过脑海,yin儿猛然醒悟,当下举剑格挡,她决定,打下去! 哪怕只为了不要让那一幕出现——那一幕林阡怀念凤箫yin时的样子,一定很孤单,很伤感……yin儿不忍心! “祸水命!”辜听桐本以为她觉悟了,可现在看她这般没有觉悟,愠怒。 “你nǎinǎi才是祸水命!”yin儿打断他的时候,宛如被祝孟尝和郭昶附身,虽然粗鲁,好不痛快! “你……难道不知主公他担负天下?!”哼,又是和天骄、师父他们一样的言辞!迂腐! “林阡他屑于要一个没有我的天下吗!”yin儿冷笑着横剑于前,偏就要大放厥词。 “你……好一个放肆无礼的小丫头!”辜听桐怒而重新挥刀,实力却明显比适才要低了些,暂时不能缓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却在十个回合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仿佛来自于第六洞的深处,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料到怎么回事,一阵寒风从内放出,yin气bi人,有个声音,先于人而至:“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破坏我的蛊!” 所有人先是一寒后是一惊,原是狡兔之窟的主人也在此地休憩?! yin儿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莫不是……宁孝容?毒圣宁家的主人,那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苗家幼女,因为是一家之主的缘故所以小小年纪面容里就透着太多的肃杀之气,一根筋,认死理,不识好歹,却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另外还有一个特点,是白天睡,夜里醒。  当宁孝容一脸愤怒地出现在战局之侧,大家都因为误闯旁人家而理屈词穷,饶是辜听桐都不免减缓了攻势,yin儿看见宁孝容领着一队寒尸如此兴师动众,知道这个被破坏的蛊毒对宁孝容来说肯定很重要,心中顿时生出了个诡计,宁孝容一看见她和林阡,便是面sè一变:“盟王,盟主?你们竟回来了……教主她,等你们很久了……” “宁姑娘,这蛊毒,是被我眼前人破坏了的,我心知那蛊毒对宁姑娘一定有用,所以正想抓获了他给你!”yin儿一本正经、正气凛然地说。 辜听桐和宁孝容皆是脸sè一变,宁孝容自然愤怒:“你什么人!为何破坏!”辜听桐当然冤枉,却又不善言辞,语无伦次,无从辩解:“不……不是我……是他……”辜听桐想指林阡,又碍于他是主公,不能祸害,于是便指向yin儿。yin儿赶紧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宁姑娘,凡是干过的人,一定会留下证据,你看他跟我,哪个更像撞坏你石xue的?” “啊……”辜听桐偏巧在此刻又吐血,宁孝容上前一步,看了他两眼,立刻说:“就是他了!一起上,杀了他,祭我毒灵!”寒尸一拥而上,辜听桐大惊失sè:“我……是被打上去的……不是故意……要破坏……”然而说话同时,寒尸和自己部下已经陷入luàn战,冷不防身边一空,惊见yin儿带着阡从luàn局中趁势而逃,急忙要追,还未挪出一步,就被三只寒尸拦在中央,宁孝容大怒:“你坏了我家东西,哪容得了你逃!?” yin儿以前见识过宁孝容的蛮不讲理和不知好歹,还厌憎过这个性格好一阵子,现在可真是爱死她了,赶紧又扶着阡,往里逃了几个山洞,一瞬,耳边已经不像适才那般喧哗,总算可以逃出危险。yin儿心中大喜,还没来得及放心,一旁林阡忽然身体往前一倾,由不得她控制地说倒就倒了下去,yin儿唉了一声要扶扶不住,赶紧俯下身拽起他,看他体力透支昏mi不醒,yin儿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心中唤了千百次只是希望他醒过来,真的,只要醒来就好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果真离寒潭越近,狡兔之窟便越冷,yin儿从林阡怀中找出几颗御寒的丹药,给他服了些,自己也服了些,拭干泪,扶着他重新站起,他站不稳,那她便拼尽力气负着他走。 “胜南,不要为了保护我反而自己死去了,那你保护得我这么周全,还有什么用……”这一刻敌人都远去,该轮到温柔来守护坚强。  好不容易看到洞口有光亮,忽然一阵冰风拂过脸颊,yin儿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定睛一看,洞口站着一个同样冷得哆嗦的人,背对着他们好像在等着他们,然而没有佩刀携枪,根本就不像是敌人,yin儿心下大huo,靠近之时步步为营。那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俩,面上流lu出稍许的惊,稍许的疑,稍许的喜,稍许的忧,想留下,竟又似拔tui要跑,yin儿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应声站住,再次转过身来,yu面薄,弱柳扶风,他恐怕只有十岁的年纪,衣衫穿在身上都嫌宽松,一身的浅青sè——不是熟人,从没见过,可是yin儿打量着他的时候,心中一震:这个人风神超迈,必非凡品。他是谁?竟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 “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这里?”yin儿问。 他许久才启齿,说话时不敢正视她,垂眸,敛眉:“他……他快不行了……”说的自然是阡。 yin儿一惊,若换在平时,显然不会饶了这个胆敢诅咒阡的人,可此时此刻,yin儿感觉得出阡全身僵冷、无声无息,不禁柔肠寸断,竟鬼使神差走上前去,对这少年低声下气:“是啊,他要死了,你可有救他的法子吗?” 他默不作声,却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一步,走到阡的身侧,忽然不知用什么割开了他自己手腕,yin儿大惊,还未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这少年俯下身来,将腕上血直接送到阡的口中去…… 大概只给阡喝了几滴,少年腕上的血无缘无故地消弭,一道伤疤都没留下。yin儿惊诧地望着这个少年,显然根本mo不着头脑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又为什么这么干——如果喝血能令人起死回生,那自己适才怎么也会试一试的——可是,按理说不会起什么作用啊,何况就这么几滴…… 却看阡本无血sè的脸上陡然间一片火红,yin儿目瞪口呆,不知是梦是现实。少顷,忽见阡面sè有异,极尽痛苦之sè,yin儿初时以为他只是内伤痛苦,久之却见阡大汗淋漓、继而更全身痉挛,yin儿一慌,不由得冲上前看他,然则刚一触他衣衫,便感觉被一股巨力狠狠斥了回去——好像有轰的一声出现在阡心脏的位置,那里就像在爆炸一样!yin儿一颗心都因之揪紧,却听那少年说:“盟主,先不要碰盟王,他正在恢复。” yin儿六神无主、半信半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忽然惊喜不已——阡虽然眉头紧锁极度痛苦,却很快便醒了,适才的搏命一击,令他差点虚脱而死,如今睁开眼时,不再气若游丝危在旦夕,而且xiong中一片炽热,似是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往心脏囤积,奇也。 “未请教恩公姓名,这血又是?”阡虽刚醒,神智清楚,询问这少年。少年面上一红,竟不敢正眼看他:“不足……盟王挂齿。” 阡与yin儿都是一愣,哪有人施恩之后还这般谦恭态度的?阡听他叫自己盟王,心念一动:“恩公是黔西本地、魔门中人?” “回盟王,是。”少年不曾抬头,毕恭毕敬答话,尽管他刻意卑微,yin儿和阡都看得出他仙风道骨,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也罢,黔西当地,灵物向来多矣。 “多谢恩公相救,恩情没齿难忘。” “盟王,请不要叫我恩公。”少年说,“盟王代替魔神殿下,制止了我魔门走向歧路,是整个魔门的恩人,如今我,只是还恩罢了。” 阡一怔,他以为黔西之战他功过相抵,虽然魔门基本都被他平定,却因为多不开化的缘故,甚少魔人是出于理解而降伏——墓室三凶畏惧他,何慧如崇拜他,以宁孝容为代表的下一层首领,多是大势所趋慕名而来,更有甚者觉得他是魔神才归顺。唯有诸葛其谁那样的老仙翁,才真正明白他发动那一战的用意。此时见眼前人年纪轻轻,模样小小,竟能简单道中他清理魔门的意义,不禁震惊诧异。 yin儿道:“不让叫恩公,那你又不说名字。” 少年一怔,无限凄然:“我……我没有名字……” “……”被这个回答一搅,饶是yin儿这个能说会道的在这里,都冷场了。 “差一点,便死在了自己手里,又亏欠了yin儿一世的债……”阡这时转过脸来,朝yin儿抱歉一笑,刚刚那一刀实在是比自己预期的要厉害得多,但强招必自损,饮恨刀反噬自己也更多,差一点便不顾体力、枉送了性命。 “你刚刚那一刀,也实在是没头没脑。”见他活了过来还半开玩笑,yin儿喜极而泣,却忍不住责他。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从狡兔之窟寻路出去,得那少年指引,果真事半功倍。阡虽起死回生,毕竟只恢复了元神吊住性命而已,伤势并不能得以缓解,一时半刻依旧在生死边徘徊。yin儿一个人负他实在吃力,幸而有这少年一路随行,竟真正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yin儿叹息不已,虎落平阳,竟然被自己人欺负,反倒被过去的敌人相救。唉,想想也是,川东那边,幸好黑(道)会的大众全都是信任派啊。这世上有些事,真真是说不清…… 阡半昏半醒之间,看这小少年冰雪聪明,不由得也跟yin儿一样,油然而生怜爱之情,看他看久了,却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一般,实在熟悉。然而魔门之战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阡心中布局,全在川北,哪还记得住自己和魔门中的谁还有未了的渊源。见他眼熟,于是在心里默数魔门六枭,总是一个都对不上号。  风凛冽,重逢自由,却遭遇苦寒。 狡兔之窟的尽头,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度——拐一个弯过去,便是寒潭的第一关。 不是每个人都有体质可以深入寒潭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进不去。所以寒潭的存在,就是为了送一部分人进去,拖一部分人在外。越往后的寒潭温度越低,留下的敌人们也相应越多,二十个寒潭之后,敌人就一定所剩无几。 如此,越是同心协力要剿杀你的敌人,越会因为锲而不舍打进来从而不知不觉就被寒潭拆分在各个关卡,这些敌人会按各自耐寒的强弱被迫分批滞留,再怎样的兵多将广,一旦战线拉长,实力必然削弱,联络相应不畅,况且寒潭气候恶劣,敌在其中必然耗竭,这时你要反扑,自是轻易不过。 单凭这一点,宁孝容家的寒潭,实在是与魔城一样的战地要冲。 辜听桐及其部下,若能逃脱寒尸的围攻,恐怕也闯不过寒潭天堑,这个道理,不仅林阡懂,yin儿也明白:最好的逃难之处就在眼前寒潭的至深,越往里去越安全。可是当那个神秘少年对阡提议时,阡却摇头,选择了狡兔之窟的回头路,坚决不入寒潭。 “为何盟王不入寒潭?”少年奇问。 阡只注视了yin儿一眼,没有答话,转身便走,yin儿赶紧挽住他衣袖:“不如便走寒潭试试看!也许我能适应。” “哦,原是盟主体寒……”少年点点头,“体寒之人,是该远避寒潭。” “可是,不入寒潭,就只有狡兔之窟走,这狡兔之窟,既然辜听桐和郭子建能发现,别的人也会追上来,很可能已经被封锁了……不如先入寒潭,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yin儿噙泪哀求。 阡摇头,坚决否定:“你和宋贤一样,一关都入不得。”魔门之战,yin儿曾受不了寒潭低温,出现头晕伴随失明,阡记忆犹新。 “哎!”yin儿还未来得及说服他,便见他毅然决然立即就走,赶紧追上前去,那少年见状,也即刻跟随。 默默走了几个洞xue,因为和寒潭反方向,所以温度在渐渐回升,只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就感觉从初秋走到深冬,又从深冬走回了初冬,初秋的温热就在几个洞xue之后,然而危险感亦随之迫近。 去不了寒潭非得往回走,这么做显然是拖累了林阡。yin儿不是一般的难受,沿途曾捶xiong顿足:“凤箫yin啊凤箫yin,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yu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 “好啊,你竟骂宋贤是小姐身子。”阡笑起来,心念一动,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咦,难道说,yin儿她并不曾得知,她自己是个公主吗?不对劲…… 心一颤,知觉有些流失,待缓过神时,脑海里惟余一丝浅淡的怀疑,非但没有深究,还把事情给想顺了:不,也许yin儿是故意说这句话来向我表示决心的。她见我不当盟王执意隐居,也对我坚决地说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而是草莽命……yin儿的言辞这般恳切,教我林阡在喟叹负尽天下的同时,心中反倒平添了一丝慰藉。 天骄,云蓝前辈,我知道你们为了南宋武林的未来不受祸害,所以才想要置她于死地。但若我选择与她一起隐居,消除了她身上的这个印记,你们一样大可放心……事实上,她若真像你们想的那样是那么大的祸害,恐怕也只有我林阡能消得去了……你们就权当,牺牲了我吧。 想的时候,林阡忍不住带着轻蔑笑起来。笑毕总是有些感伤,因为手中的饮恨刀,忽然有了放下的理由…… 第432章 亡命之旅 临近每个洞xue的交界,yin儿都走到阡和那少年之前负责探路,待进入新洞xue之后,再回到他二人之后殿后,一切都只为了阡的安全。yin儿一改平日máo躁粗心,瞻前顾后听音辨位以防万一。 就在这寂静一刻,岔道上蓦然气氛一变,异常警觉的yin儿应声挥剑出手,极速将这偷袭一刀斩获,转了身去,一边和那人正面冲突,一边就一掌拍到那人臂上,yin儿用力虽然不轻,却也未想到那人如此不济,只一掌而已,臂上便血流如注,越来越多的火把从后而来,照在那人脸上身上,yin儿退后一步不禁一怔,海将军?!难怪臂上有伤,是适才夺魂柩里的箭矢造成的啊…… 只不过一两个时辰,再一次的狭路相逢。 “林兄弟,盟主……”海逐làng似乎有太多的话要向他们述说。 “谁是你盟主!?”yin儿怒道,“有哪一路的盟军,宁愿听信小人谗言,和小人一起,bi着盟王杀了盟主的!?盟王不肯杀盟主,所以就要背负罪名走投无路?这是什么道理!你海逐làng难道看不出那是徐辕的一场圈套!他一直就在用杀我来牵制胜南,所以胜南根本还不了手!” 海逐làng摇头:“不,逐làng坚信天骄为人。十余年来坐断西南,天骄绝无谋逆可能。” yin儿一怔,怒不可遏:“坚信天骄为人,却不相信我的为人?!海逐làng,战场上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胜南在一起的还长,你竟然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盟主,你们和天骄,你们三人,都对逐làng有知遇之恩……” “够了!两面三刀!”yin儿倒吸一口凉气,“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倒要看看,你的掩月刀斗不斗得过我惜音剑!” “yin儿。”阡按住她握剑的手,逐làng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却听阡说:“海将军既然选择两不相帮,那便再好不过。放我和yin儿走。” 海逐làng听得这句生硬“海将军”,而非“逐làng”的那般亲切,心中早已凉了半截,当yin儿一句“两面三刀”彻底否定了他的人格,海逐làng虽然痛苦,却不像现在这样的心如死灰——这一刻,是阡在冷淡他,疏远他,却好像更在命令他,“放我和yin儿走”,这句说得实在淡然,淡得胁迫,淡得更像一个敌人。 长叹了口气,逐làng什么都没有说,侧过身,偏过头去,看都没有再看他们,却给他们让了路。 此刻林阡和yin儿对彼此的慰藉和保证,无不成为对海逐làng最残忍的报复和伤害。都想跟对方说,我可以抛弃一切,与你隐居去,这样对方会更坚定隐居的信念,yin儿愿阡为此活着,阡要yin儿因此留下!要去隐居,那就要割舍旧日的情谊,对所有人都一样的狠绝,竟连对海逐làng也没有例外…… 林阡、yin儿与海逐làng擦身而过,众兵将火把跟着他们一并偏移,唯独把海逐làng抛在了昏暗之中,林凤二人脚步未曾停歇,背影毫不留恋,逐làng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声不吭,泪已沾襟,其实很想唤住他们说什么,却紧咬住不能说。  海逐làng的一众麾下,其实也是跟随林凤最久最长,可谓最亲信,此刻看他二人携手离开,竟都情不自禁围上前来,个个热泪盈眶,yin儿心里咯噔一声,全身都开始颤抖。终究,终究是最舍不得他们…… 战友之谊,逾越情爱,yin儿再狠心,也根本受不了这种围攻,即使有阡在侧做堡垒,都一下子就被摧毁。而阡,又岂可能铁石心肠到那种程度,yin儿走不动,他也一样吃力,迎向众人眼光时,不忍见到他们的希冀,叹了口气,做最后的交待:“川东和川北,日后全都交给你们了。” “主公,主母。”“盟王,盟主。”这群是盟军和林家军最不分界限的一支精锐,因此对他们的称谓参差不齐,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那样一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见他二人刻意冷淡、无动于衷,这群部下没有迟疑,又将这句重复了一遍、两遍、三四遍,直至他们停步为止……察觉阡和yin儿有了停步的趋势,他们不自觉地声音越喊越大,面容中充斥着喜悦和ji动。 yin儿不知不觉泪被震落,到这一步了她原本不再对和衷共济存在希冀,却原来,还有这么一群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原先立场…… “是我林阡愧对各位,征战川蜀的重任,已经没有资格再担负。从今以后,与你们绝对互信的人,是天骄和林陌。”阡不无悔恨,却无路可走。 “不,主公一定会回来。”“盟主会和主公一起回来。”“不需要旁人来领。”他们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yin儿防线全部崩溃,忍不住跪地恸哭,阡根本拉不住她。阡自己,何尝不是噙泪停在原处,忽然忆起那日在小木屋内,自己对致诚微笑拍肩:“一定会回去。”想不到,这句承诺,终成泡影,一切就在瞬间全毁…… 眼光移向情绪崩溃的yin儿,他知道她很想很想回到联盟去,她最爱的不就是这样的联盟?可这样的联盟,只存在在这一处了,外面的兵马,没有一家会准她回联盟去。 继yin儿真情流lu之后,盟军之中也是声泪俱下,大多真挚动容,阡看见盟军中已经有人上前来要扶yin儿,心念一动,立即狠下心来制止这样的局面:“海逐làng,还不将他们带回去?!” yin儿来不及拭泪,带着无限凄然回身看他,那一眼的哀绝,阡一生都不可能忘得了,yin儿从来没有过如此断肠,如此绝望,如此生不如死…… “既换了新的主公,就要对他有完全的忠心,不得猜疑,不得动摇,不得顾念旧主分毫。”阡淡淡地说。 一片死寂,只听得洞中滴水之声。 是这样的命令,令谁都无法去领。  “海逐làng你难道是要放了他?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一声怒喝打破僵持,这个人刚刚才遇见过。 那身影从另一条岔路闯入这处岩洞,身先士卒自然是郭子建无疑,当辜听桐还在跟宁孝容纠缠不清,他却顺着岔道来到了这里。原本这边的路纷繁杂luàn不可能找得到此处,然而适才盟军动情的挽留呼喊,实在暴lu了阡和yin儿的行踪。 随着郭子建麾下的一拥而入,洞xue气氛蓦地火热,郭子建一声令下,他们齐齐上前包围。风声骤紧,阡和yin儿都听得见,还有第三方第四方势力,也正往此地赶来!而郭子建说的是“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失去”,措辞偏巧是这样恰当,恰当得令这些死忠们一个都不想失去他们,也收起悲怆,提起刀枪,争先恐后地涌上。 阡眼神一变,牵起yin儿的手,不由分说说走就走,众将士还未及追上前去,忽然眼前都是雨光猛急,锃亮刺眼。光先铺,风后陈。那以一驭万的饮恨刀,刀风强盛并且无处不覆!此刻,不论站在哪个方位的他们,都感觉这道风是正对着自己而来! 只一个交睫,阡、yin儿和那少年都已不见。 郭子建恶狠狠瞪了海逐làng一眼,却不予追究,先奋起直追:“追!”  为了不连累那个神秘少年,林凤二人中途与他在一个岔路分别。此后相依为命。 这一刻真要和阡一起,做亡命之徒了。 yin儿叹了口气,边择路而逃,边凝视阡的双眸,此刻他眼神中透lu出了忏悔。纵然忏悔,还是那般坚决。为了她。 yin儿负疚感更深,没有别的依靠只能握紧了阡的手,忽然她察觉到他的手过度火热,甚至她能够感受得到他脉搏变得异常强烈,她试图去贴近他,他全身血脉都像在沸腾……可是,好像有许多的血液,都在往一个方向去,一个方向囤积,心脏…… 怎么回事,随着力量囤积得越来越多,血液岂不要在某一处拥挤到堵塞?!yin儿心一震,再不管周围遍布凶险,急问:“胜南,你……可好?” 他蹙紧眉:“yin儿……我,似乎有……无尽的气……无尽的力……想打出去……”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却不管用。难道,饮恨刀又开始走火入魔!?然而,他怎能纵容饮恨刀去血洗他的麾下?不,是他从前的麾下…… yin儿轻声说:“那便由我来打,你要把这气力,压下去……” 他却异常痛苦,哪里压得下去。此刻全身灼热,战力竟是一触即发。  光线再度一移,出口就在眼前,然而,后有追兵,前有伏兵。 yin儿嗅得出来自前后左右好几个方向的杀气,以出口处杀气最盛,收拾了心情,力贯剑身以应战。 “yin儿!”他深知洞外的凶险,见她要先于他冲出洞去,即刻拦住她。 yin儿轻轻转过头来:“你不能出去,你会毁了这世界……你心里,一定不愿走火入魔。” 阡紧握着yin儿的手,不想对她说一句你小心就目送她先行,摇头,坚决:“一起出去。我在你身边,不动手就是。” yin儿摇头,柔和地一笑:“你像以往一样,等候我捷报就行。” “不,不想等yin儿的捷报,而要亲眼看着yin儿是怎样为我打赢了一战又一战。从前比海逐làng少的时间,要用现在补回来。”阡深情凝视yin儿。片刻,yin儿噙泪,终于让步。 不管外面是守株待兔,是万箭齐发,是天罗地网……阡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和yin儿在一起,敌人们就不会全力以赴要yin儿的性命。yin儿是众矢之的,那自己就一定要做靶子。哪怕这一刻,饮恨刀根本不能出手,就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也一定要在yin儿身边! 生死之盟,只剩下两个人,不能分! “杀!”埋伏在洞口已久的弓箭手们,在他二人走出之后尽数现身,这一路兵马来自哪里一目了然——百步穿杨军,广南云雾山,天骄徐辕麾下! “还说没有谋逆之意!”yin儿冷笑一声,剑中战意满盈,便在阡的眼前,把一剑十式展示给他看了,从前,都是阡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险隘,从刀刃上翻过去,而此刻,便让她带着阡一起,越过一处又一处阻障,从剑锋上踩出来! 岂能不胜?! 十步以内,全是断弓折箭,纷纷打落回那些兵将身上,林阡饮恨刀无需出手,yin儿惜音剑步步为赢! 趁那些人尽数失去武器、而后面追兵根本不曾赶上,阡与yin儿即刻继续往外突围。 往后往下看,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似乎早已经被盟军占满。 yin儿心底雪亮,这狡兔之窟,根本是阡对付盟军的第一场计,他利用几个时辰的间隙,一边给了她足够的休憩,一边把盟军的兵力,大半都引了进去,他利用宁家天堑,一下子把他们所有的兵马全都拆了!纵然抗金联盟有几十家兵马,狡兔之窟也足够分了它! 而绕了一圈重新接近断崖的时候,这边的兵力一定已经虚空。  钟之声,又一度袭来,时空无序。 断崖处,剩下的兵力果然虚空,仅仅五人。 但这五人,是天骄、柳五津、云蓝、李君前、厉风行,当他们拦住阡yin僵持之际,后面的郭子建、海逐làng连同辜听桐都已然有追回来的趋势! 阡无需惊愕,这是他林阡至死都不可能打赢的军队,他们洞悉他所有的弱点,他们猜到他会走回头路所以不仅着手出兵追他、bi迫他,更是选择将高手全都押在这里,等候他…… 为什么他们会猜到?因为他们知道yin儿畏寒的弱点,他们也都知道,宋贤入寒潭而遭受重创,是阡一生至此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所以对yin儿阡一定不会再犯,阡不可能入寒潭就只能走回断崖。——他们什么都知道,因为阡的征途,一路上都有他们。 最后的战役,yin儿你说我们是输好,还是赢好。阡苦笑,长叹。 “八个人,全部我来!” 众人全是一惊,这句豪语,不是林阡所说,而是凤箫yin吼出来的。 yin儿话音刚落已然起衅,阡心知肚明,yin儿还想先声夺人,面对这场必输的战争,她惟能投机取巧、希望出现奇迹。视线里,辜听桐、郭子建、海逐làng已经接二连三提刀。八大高手,有人率先出战,有人蠢蠢yu动,有人,却无动于衷。 这八个人,除了李君前之外全跟自己折损过,谁都或轻或重受了伤,要在他们手下逃生未尝不可。但可惜得很,现在的yin儿,战力也显然不在最高……阡明知yin儿不可能胜,却没有制止她,此刻他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的天骄徐辕,他清清楚楚:天骄不会亲自动手去杀yin儿,天骄更希望杀yin儿的人是我。 可是阡却用眼神告诉徐辕,没这个可能。 yin儿用对付等闲的策略去打七位高手显然妄想,于是勉强击退本就无心伤她的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之后,即刻身陷点苍剑、连环刀、单刀双刀漩涡,几轮之后便气喘吁吁无力招架,越退越远,直到崖边,既希冀阡饮恨刀出手,又明知他不能出手! 徐辕和阡对视良久,徐辕知林阡最顾忌的人是自己,如果此刻自己冯虚刀还想要取凤箫yin性命,林阡一定还会用他的命挡下它!其实徐辕看见这个眼神的时候,早就知道自己连最后一丝希冀都没了,经过了狡兔之窟里“众叛亲离”的考验和“一呼百诺”的吸引,林阡他,竟还是坚持着要留yin儿…… “胜南……”徐辕态度软化,语气却苦痛,“你明知道那不可能了……留下她,你的未来会……” “他的未来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从未来而来!?”yin儿冷笑打断这句,云蓝闻言一怔:是啊,未来有谁可控……陡然却是一惊:天骄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天骄和林阡都误会了?!云蓝大吃一惊,止战回过身去,却苦于无法当场告诉徐辕和林阡:我并没有透luyin儿她的身世啊! “不必顾忌林阡,先拿下凤箫yin!”徐辕向这七位高手发号施令,转过头来看向林阡,“林阡他,不会出饮恨刀。”显然他mo清了饮恨刀此刻的不动武,洞悉了阡正在努力克制着走火入魔的战意——只要林阡现在出刀,就必定会破了他曾经立下的毒誓,引起又一场浩劫和灾难! 云蓝已然退出战局,噙泪听天骄的这声命令,其他六位高手尽数会意,一旦全力以赴,yin儿寡不敌众,几招之内就被所有刀剑挤在正中,身体渐渐越压越弯,柔韧性再好也肯定不能再弯,再一刻必定无法负重而倒下。yin儿却咬紧牙关,尝试着从最弱的向清风作最后突破,郭子建那样的利眼岂可能放过她,即刻将刀下移内力随刀而行,众高手紧随其后,yin儿闭上眼败中求胜,一把握住向清风刀柄内力七成贯注其上,直接推给郭子建。 郭子建不知是计,内力也全然贯注刀上朝向清风直袭,yin儿却先一刻抽身而退,任凭郭子建去和向清风隔物传功去!“好毒辣的小丫头!”然而yin儿还是没能逃得掉!辜听桐早就看出了yin儿的这个伎俩,看她就要移步,即刻冲上前去连环刀携力直下,云蓝一惊匆忙上前,一剑隔开辜听桐只为救yin儿,几种武器蓦地一相逢,战局之中全是内力比拼,只一瞬的工夫,海逐làng、李君前、柳五津、厉风行也俨然上前来,或为帮yin儿,或为阻止yin儿,顷刻又现hun战,八人隔物传功,刀剑鞭掌,都不知自己的气力正在和谁冲撞……  就在崖边,谁人都没有想到,这时饮恨刀会出手。 凭林阡一人之力,当然断不了那八位。况且他一直在克制战力,怎会选择在此刻出刀?! 天骄一惊,始料不及,更无法制止! 第433章 至死不赢 林阡冒着走火入魔危险、强行打断八人hun战之举措,断崖上这么多高手,竟没有一个预料得到。 当疯狂的各道真气谁和谁都不相让地正在对峙,气流从八方而来横冲直撞,久而久之已经白热,连再多一个人想加入战局都无从下手——这样的平衡,根本受不了外界一丝一毫的惊扰,哪里经得起这正当中的一震一断!? 所有人毫无例外地虎口发麻兵器脱手,无论是向清风辜听桐郭子建云蓝柳五津李君前,亦或者凤箫yin、林阡。 落了一圈的刀剑,伤了一周的掌拳。想不到,适才林阡的那一刀,气力竟能如此之盛,硬生生拆除了这么多人的僵持! 那也许,就是他用来屠戮魔门时候的力气……比他击退徐辕冯虚刀、打败辜听桐连环刀的攻势更足,气焰更热,血更冷。 可是,他为什么要破了他自己立下的誓言?他明明说过,有走火入魔征兆的时候就绝不碰触饮恨刀,难道?天骄又惊又疑地看向林阡,天骄猜出了他的用意,可是,事先竟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当此时所有人都上前去把自己的兵器拾起来,徐辕的心陡然悬吊:没有错,林阡他……他一直没有去收回饮恨刀,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名叫饮恨的这几年来他从未放下的兵器,眼神中一闪而过他想掩饰的留恋,徐辕不忍再去捕捉。 他不是叛逆,不是癫狂,不是轻慢,是真的在用心维护着一个人,或一份原则。只不过,来不及解释原因,他只能选择打完了盟军打林家军,负了所有的麾下之后再把他自己从江湖除名。 听,九州动luàn,沧海横流,都已经消失在了晚钟声里。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凄冷。 徐辕真的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希望下一刻林阡能够把饮恨刀带回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发现了林阡没有移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林阡放弃了饮恨刀。 没有人可以bi他放下饮恨刀,除了他自己。  此时断崖上早已不止这几位首领,远近正有千百人马,陆续从狡兔之窟走出来,火光照映之下,站得最近的他们,所有人,都看见林阡前后衣衫被血染透的事实,他的xiong口,就如同被利剑刺穿一般,惨不忍睹,鲜血淋漓…… “凤箫yin,是谁,伤了他伤成这般!?”柳五津颤声问。 yin儿慌忙地要给阡止血,却哪里止得住,真是不祥的预感,刚刚她听见阡的xiong口有气流澎湃,像爆炸一样的声音,竟是真的,压制不住的战力,猛然爆发时,不仅出现在阡的饮恨刀里,也更从心脏的附近取道!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此刻她慌luàn到了惊恐,这样的危在旦夕,和刚刚太不一样——如果适才是力竭虚脱,现在刚好相反,是气血过沸……阡全身都有战力在烧,那种灼热感,连yin儿都已经能感觉到,很疼很疼…… “今日林阡弃饮恨刀于此,众位可视如我自葬此地。”阡轻声说,说的同时盟军寂静如死。 一夜之内,虽然他和yin儿都不想引起杀戮,但必定不可能没有一死一伤。盟军与林家军,多少精锐成伤残,全都是他林阡的过失。试问他怎能再握饮恨刀,再做他们的盟王或主公。 “也是从今日起,江湖再无林阡,饮恨刀物归原主。”他说得再淡,群雄也能体会得出这种极度的悲伤,“仿佛我林阡从不曾存在过……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 没有存在过,怎可能没有存在过?泉州的义士团在成立之初危机四伏,是谁见证了这场破茧而出,淮南的小秦淮在更替之时风雨交加,是谁协助了这段江海争流,夔州的抗金联盟在奠基之前支离破碎,是谁策划了这出异军突起。没有存在过,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语,三年的点点滴滴都聚集在脑海里始终无法移去,哪里忘得了他,脑海里全都被有关于他的回忆挤压。厉风行、李君前全然落泪,彼时他们意气风发、天马行空,每一战都紧随着林阡的步伐,盟军是他们的战绩,更是林阡的心血。每一家人马,每一方势力,从无到有,从luàn到定,从叛到服,从敌到友…… 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真的是这样吗?这么多年,你每次辉煌与坎坷,每次欢笑与苦难,每次战luàn与和平,哪时哪刻少得了它分享?它是陪你时间最长、历经凶险也最多的那一个,它早便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血液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你弃了它的时候,真的就是葬了你自己,盟军不明白,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这么多年,陪你从大理一路走过来,这双饮恨刀,你曾从垂危的林楚江手中坚定地继承它,你曾在无数觊觎它、抢夺它的敌人手下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它,你曾为了它割舍一段又一段的恩仇、耽误一个又一个的爱侣、遗失一份又一份的亲情,你再怎样艰辛你都告诫你自己说绝不能放!你与它一起成长,相互磨合,出生入死,世间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驾驭它…… “人人都会讲,饮恨刀林阡,饮恨刀就是林阡,林阡就是饮恨刀!”郭子建又悲又气,“你真以为饮恨刀是可以随便跟某个人连起来叫的!?没了你我们要饮恨刀有什么用!”这其实,是林家军对他林阡的寄望和依赖,先前他郭子建口口声声要林阡交出饮恨刀,可现在郭子建明明白白要的是他林阡留下啊…… 阡失神地站在这里,忽然冷笑起来:“饮恨刀……林阡……”他反复念着这五个字,仿佛不认识刀、也没听说过人。 “谁说过放下饮恨刀你们便可以走了?今夜盟军这般多的折损消耗,你可以用饮恨刀来偿,那她呢?”辜听桐冷冷说,环顾四周,这里围着的几大高手,全都遍体鳞伤。 阡缓过神来,握紧yin儿的手:“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天骄冷笑:“如何偿?” “适才你们,每个人都已给了我惩罚。”林阡微笑,以最后一丝神智支撑。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这才忆起适才的八人hun战,最后被他硬生生搅局,迫得他体内本就极速运行的真气过沸。因此xiong口才像被剑刺穿,根本就是被震伤之后炸开的啊…… 原来他刚刚,不是止战,而是自残。盟军恍然大悟。 他刚刚,不止为了放下饮恨刀,更其实是在为我赎罪……yin儿泪断了线。 不,当时他的战力已经一触即发,他不忍去打他的麾下,所以只能选择这么做……徐辕明白,阡至死都赢不了盟军,因为他不愿赢。 “众位珍重。”林阡叹了口气,此刻盟军再无借口拦他俩。除非,盟军也放弃原则,无缘无故地拦。  “等等,林阡,这件事从头到尾……”云蓝冲上前来,正待要告诉他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yin儿眼中杀气骤现,被bi到绝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剑抵恩师,脸上的表情,就叫做穷凶极恶:“师父!穷寇勿迫的道理你不懂么!事已至此,何必还要咄咄bi人!?” “念昔,有误会,你听我说……”云蓝苦于没有防御,竟被她一剑锁定了要害。 “全都给我退下!”yin儿一边扶住林阡,一边劫持了云蓝,呼喝周边所有高手。 当此时,徐辕察觉出林阡气息微弱,手已经触及冯虚刀:如果借着这样的情势杀了凤箫yin,也未尝不可。 凤箫yin的身影,已经慢慢进入徐辕的眼线,就是这个角度,林阡和云蓝,都能够毫发无损。 然而,恰恰是同一时刻,一道白光疾掠过天际,与众人的眼狠狠相擦,许久还在视线中停留,明亮得恍若白昼经久不灭。随之而袭一声惊雷,闪电于平野间穿梭震dàng了数个来回,神威撼天动地,倏忽风云四起! 这样的力量从天而降,强大得人力根本无法逆转,纵然是徐辕或林阡,厉风行还是李君前,都不得不为之震惊,听得出那一声嘶吼,带来的是山崩地裂、毁世之灾,显然是魔门的青龙兽无疑,然而,它怎会出了魔城来到这里?! “天骄,小心那九天神雷!”有盟军惊呼一声,正yu杀凤箫yin的徐辕陡然惊醒急忙退避,电光火石之间,谁都见徐辕方才所站之处,瞬间就被摧毁烧焦!众人大luàn而御敌,却根本找不到那个名叫青龙的庞然大物在哪里! “念昔!”却见又一道刺眼的光亮径直打向林阡和yin儿,不由分说便将他二人掀向崖下,这样的天命,愣是谁都无法违抗。云蓝惨叫一声,林凤二人已然被强力拖曳而去,云蓝追到崖边,伸手却捉不住yin儿一片衣角。 众人刚为天骄松一口气,哪料到九天神雷声东击西?!眼光一移惊见阡yin遭逢噩劫,全然大惊失sè,yu救不及,一片hunluàn“主公”“盟王”声里,群雄齐齐追上前去,直到崖边,更有甚者当时就已经眼角湿润,不为别的,只为阡yin生死未卜—— 断崖边的世界,跟先前已经不同,眼下黑云越聚越厚,根本看不见之中的风景。云层究竟有多卷积,也许只有深入其间才知道。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击鼓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多年前穿越时空的裂缝而来,经过众人身边,万一谁被吸进这个浮云自旋的漩涡,就将与滚滚浓云一起,归于一个未知的世界…… “浓云井……”海逐làng带着似曾相识的口wěn,叫出这里的名字。 浓云井,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正巧现在黑云最密集时,青龙神兽的神力,将阡和yin儿直接带入了那里…… “他们应当落在不远。大家谨慎些,务必将他们救上来。”天骄说的同时,语气是那般的自暴自弃——事实上,如果真因为凤箫yin的缘故而失去林阡,那真是他徐辕这许多年来干的最蠢的一件事。他的表情告诉云蓝,他已经后悔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抉择一次…… “天骄,事情还有转圜,可能是误会一场。”云蓝立即把一直来不及说的告诸天骄。她体会得到,经此一役,天骄可能会放过yin儿。如果林阡和yin儿侥幸活命生还,事情绝对有转圜。 海逐làng面带疑huo地看着云蓝和天骄的这一幕,隐隐约约察觉出些什么……  “什么?盟军是因为‘祸水命’要对付她,不是因为她的身世?”僻静处,徐辕得知真相时大惊失sè,却在一瞬明白了事情真的有转机。 “我只答应了天骄把身世告诉她一个人,而且事实上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盟军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所以,确确实实是因为‘祸水命’的言论要对付她,初衷只是困住她、囚禁她,没有要杀她。”云蓝轻声道,“然而不知怎地,她被李君前带上了塔顶,看到盟军围攻她不由分说就率先动了杀机,是她先出言侮辱盟军,盟军才真的也开始下狠手,然后林阡一到场就那般的咄咄bi人,使得盟军群情愤慨,误会就来越深……” “这么说来,完完全全是误会一场了?”徐辕眼中一亮,语气颤抖,不知是悲是喜。 “天骄……”云蓝yu言又止,“林阡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未来预演了一遍,难道,天骄真的希望这样吗?还是,就此放过了念昔……” “把一个金国公主,留在抗金领袖的身边?”徐辕叹了口气,“那种未来,真的太令人忐忑。” “借用念昔的话说,我们谁都看不见未来,未来的事情,谁清楚呢,也许念昔的身世,会永远尘封也说不定……”云蓝轻声道,“天骄,越想阻止的未来,我们反而可能越会推动它的发生,不如……顺其自然……” “事实上,我现在……也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徐辕噙泪,“我能辅佐的人,只有他一个,盼他能明白。” “待他们救上来了,今夜这场误会,找个理由,就此结束了吧。”云蓝建议。  然而事与愿违,天骄与云蓝回到断崖时,许久都没有得到林阡凤箫yin的消息,他们不仅不能获救,还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怎会这样?”云蓝心急如焚,关心则luàn。 “云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他们还活着就好。今夜不如……就此算了……”经此一役,天骄已然对阡认输。 走到林阡弃刀之处,徐辕解下自己的冯虚刀,轻轻置于其侧,沉默着,继而忧伤望向那yin风怒号的浓云井。 海逐làng凄然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听得见他心中所述:候主公归来。 饮恨刀一日不回林阡之手,冯虚刀日夜相伴断崖! ——其实,天骄和盟主一样,也早就决心居阡之侧。 却为何他二人水火不容……  郭子建和辜听桐相互扶持着走上前来,都看得见晚风之中徐辕孤单的身影,这一刻林阡输了联盟,也输给了联盟,而徐辕输了林阡,也输给了林阡。 “天骄。”他们虽是徐辕师兄,却也一样尊称他为天骄,事实上,多年来徐辕德高望重,从来都是老辈小辈悉数推崇。 “找遍了崖下,没有主公和那女人的踪影。再往里去,恐怕是魔人地盘。”辜听桐说。 “真是奇怪,这山崖并没有多险,主公一落下去我们便也跟着下去了。却没想到竟然杳无踪影。”郭子建说。 “会不会是青龙神兽的缘故?”海逐làng说。 厉风行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敷衍地讲了一句:“奇怪了,那怪物,怎会出现此处?” 李君前一直看着浓云井的方向,没有说话。 “但愿主公不要出事。”向清风面sè憔悴。 柳五津察言观sè,对于在场众人的立场,他已经微微有了些判别,他知道:这里其实存在着不止一个逆心而为的人。这些人,都是信任派从一开始就潜伏其中、试图调节林阡和天骄的,却没能够制止局面的恶化、反而促成了林阡和他们的决裂!这些可以称之为jiān细的人们,并不像司马黛蓝那样由范遇勉强安chā进来早早就被反对派发现并架空了实权,而是聪明地在天骄面前伪装了立场、彻底骗过了所有人的眼—— 他们,虽然在最初来到黔西的时候表明立场说他们反对林阡,却其实和那些留在川东的信任派一样,从一而终都效忠林阡!譬如,一直都是第一个去对战林阡、表面上好像根本不能忍的厉风行,譬如,一直藏得最深、装作对林阡失望、不惜把罪名暂先转嫁yin儿的李君前…… 他们,其实全都是蛰伏的信任派! 直到现在,包括郭子建辜听桐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服了林阡的时候,他们没必要再掩饰他们对林阡的支持了,这才失去了谨慎,从语气或神态里流lu出了各自的心理,当此时,旁人都在挂念着林阡的安危,本不会留意到他们的破绽、追究他们最初的立场。 然而柳五津却看得清清楚楚:厉风行,李君前,真是厉害,谁都被你们瞒天过海!  当时谁也不曾预想,盟军中潜在的危机,已经由于断崖这一战,于柳五津心头酝酿。但根本不再困huo于阡的隐居或纠结于yin儿的祸水命,而是换了矛头指向天骄的忠jiān!——是的,任何人都是足以引起怀疑的,只不过天骄有十多年的威信根深蒂固,对于天骄谋逆,谁都不敢说出来,可是,凤箫yin却敢说! 加之柳五津又偏巧早就开始这么分析了。原先还只是疑huo而已,但今夜这一战天骄的赶尽杀绝,迹象愈发明显。 柳五津想,必须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响应凤箫yin对于天骄的怀疑。像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的立场,才会接二连三地由暗转明。 冷风拂过,瞬间柳五津以为自己清醒了。其实太清醒是更深一度的沦陷。 第434章 三死三生 眼前的世界,被那道迎面而来的炫目割裂。 空间再也无法衔接,当两侧的时间都脱节。 吐云喊雷的青龙神兽,正对着战地掀起大luàn,刹那风云失sè,天翻地覆。这样的场景,盟军有一半以上都见识过,身在其中,无不觉全身骨骼被强行冲luàn,所谓“散架”,贴切不过! 盟军是纷luàn的,慌张的,惊恐的,失措的,而光墙另一边的阡yin二人,记忆率先被外力汹涌地吃了进去。 记忆既被吃了,人当然跟着一起……  前一瞬,林凤也尝到了和盟军一样粉身碎骨的麻木,下一刻,便被这道强悍的光束击落崖下,横穿过挂落山间电力非凡的瀑布——什么叫支离破碎魂飞魄散?浓云井里的电瀑说了算! 这便是盟军在崖底无法发现他们的原因——阡和yin儿,被青龙神兽打入了浓云井中的电瀑之内!别说盟军没发现瀑布的后面另有通道,就算发现了,电瀑的表面全是jidàng的电流,由胶状的液滴沉降而生出电击之势,除非瞬间进出,否则必被电死! 或许在黔西魔门之中,才会体会得到人力到底要多渺小,无论是熔窟、城门、青龙、电瀑、寒潭,甚至桃源村里的“恐怖食人蘑菇坑”,全都是天堑…… 经过这青龙和电瀑的连续打击,饶是yin儿都感觉肢体麻木、灵魂出窍,更何况本来就生命垂危的林阡?yin儿恢复神智的时候感觉阡一定已经死了,霎时仿若失去一切,情不自禁失声痛哭。触碰到他还在发烫的身体,却不敢去探他鼻息,耳边反复回dàng着的,一直是他最后的关心:“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傻丫头,怎么哭了。”耳边响起他略带疼惜的声音,却虚弱到了极限,此时此刻,世间也唯有他一个人疼她了,可他明明不该为了疼她、支离了他的天下、倾覆了他的人生……他不是鲁莽的人,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却为她明知故犯…… “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yin儿流着泪,嘴上说的,却跟心里想的完全相反: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罪人,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不能动摇隐居的念头,否则就更加对不起。 阡微笑:“这次我不是没头没脑,我还留了半条命。”轻轻搂住yin儿:“留了半条命,一起回黔灵峰……” 忽然yin儿神sè一变,嘘了一声:“有人……” 阡一怔,凝神去听,果然不远处有动静。不禁与yin儿面面相觑:怎么这里也会有人?  那边来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巨响才点亮了灯火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双方一个照面,全都出乎意料大惊失sè—— 来者谁人?偏就不是别人,魔门六枭里的最强高手,整片黔西魔门唯一一个誓死不降林阡的人,邪后林美材! 当年盟军与魔门最后一战,林美材的亲信全体覆没,林阡大军压境,她单枪匹马,傲然独立,坚决不肯投降,道出了四个字“王不降王”;即使最后兵器已经脱手,她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所有人都以为她可能自刎殉节的时候,她留下的是“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这样一个女中豪杰,王者气魄已是罕有,更难得的是她宁苟活、不枉死,甘愿以一生的时间来殉魔门——林美材,一直都是林阡和yin儿想要收伏却由衷敬佩的劲敌。阡更曾对盟军说,魔门是因为有她林美材,才在盟军面前,苦撑了半年。 战败之后,她一个人藏匿在浓云井的电瀑里卧薪尝胆。浓云井本就偏僻,电瀑更加隐秘,绝对没有魔人甚至宁家本地人能够sāo扰这里。她与世隔绝将近半年,想不到,会在今夜如此讽刺地与这个唯一击溃她的敌人重逢…… 然而,现在不是林美材孤掌难鸣,而是林阡众叛亲离!  林美材万万想不到林阡也会落难,依她的思路,当然以为他们是来对她不利,愣住的同时右手已经碰触她腰间的刀:“你们倒是送上了门来。” “今夜真是歇不得,一战紧接着一战!”yin儿冷笑一声,说交手就交手。她手上的惜音剑,是他们俩留存的唯一兵器了。 林美材的武功本就在yin儿之上,当仁不让是女子中的第一人,现在可谓是以逸待劳,yin儿显然越战越不济,可是,现在yin儿是仅有的战力…… 阡真是料不到,当他牺牲了一切总算击退了盟军,竟还有敌人在前面埋伏着他。他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前半生作孽无数,后半生后果自负。果不其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他林阡,实际有着满天下的敌人! 不该懈怠,真是连半刻都歇不得! 缓过神时,看yin儿一剑“烟如织”刺去,纵使不改飘渺灵幻,也还是在左xiong留了个大破绽,当此时,林美材出掌直袭,yin儿没有防御,yin儿想全心全力地把这一剑刺入林美材的身体所以根本没有防御! 孤注一掷的yin儿,三十招不到就选择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是的,已经累得不能再打了。 阡本能站起相迎,其实yin儿这一剑最好的补充,正是饮恨刀刀谱里的“平林漠漠”,若手中还有刀在,理应能够克敌制胜……现在,却只能硬生生地接过林美材这一掌了…… 而显然地,林美材更看重的敌人是他,所以只对yin儿留了三分防备,七分攻势全都倾注给了他——所以,必然输给yin儿,却一定会赢他。 随着yin儿那一剑准确无误刺入林美材的肩,阡不堪林美材又一掌的重创,哪还支撑得住,说倒就倒了下去。 片刻之间,xiong口像有一把利刃一边来回戳一边反复绞,五脏六腑忽而剧痛忽而麻痹,血脉时而堵塞时而流通时而又阻滞,体内真气大luàn恐怕连神仙都解不开这么多的死结……  然而蹊跷的是,虽然倒下了、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了、无法用上哪怕一丝力气了,知觉并没有流失,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灼伤和痛楚使得他无法被伤势麻痹,即使晕了过去,也根本还能听见。yin儿,我担心你…… 此刻yin儿的手冰凉。他暂时不能再保护她,却希望林美材能够保留着一份好奇,而暂先对yin儿手下留情——毕竟,林美材对yin儿,一向没有杀机。 他瞬间想笑,如果所有的敌人都像林美材一样,能够全心全意地仇视他而不牵连他的女人……  “他的饮恨刀呢?去了哪里?!”果不其然,林美材惊愕地看着“昏mi不醒”的阡和心神不宁的yin儿。她不可能看不见林阡满身是血,而yin儿却完好无缺。 “不要了,扔了。”yin儿面无表情,生无可恋。 林美材上前要看林阡伤势,yin儿冷冷推开她:“他死了,你别过来!” “他……死了?”林美材一怔,“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难道是在被谁追杀?!” “被一群,强说我红颜祸水的人……他从前、所有的战友们……”yin儿冷笑,绝望,“一夜之间,他所有的麾下,全都与他决裂,他的饮恨刀,也丢下了……”  阡忽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的缘故——因为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急剧地聚集在了xiong口——还跟适才在狡兔之窟的情景一样,突然之间的战力提升,他本来以为,那是饮恨刀走火入魔了,但现在才察觉,根因不在饮恨刀…… 真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能量,抑或生命力,在血管内外并行澎湃,吸收着来自全身各处的气力。适才自己拼命地压制着它,却发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压制,且疯狂地直烧向自己的心脏。后来在断崖上与众人hun战,八个人的力道全都打在他身上时,这力量不甘示弱选择自己炸了开来,却因为与八人战力相撞,维持了平衡反倒没有恶化,这也就是阡还能不死的原因。等到摔落悬崖穿过电瀑,这力量受到ji发再也不能蛰伏,又一次地悄悄往阡的心脏灼烧,适才阡命悬一线自己却不知道!然而当林美材这一掌打下来之后,又一次帮着八个人的真气制约了这股力量,现在这力量的灼烧加剧了,可却是回光返照! 阡想透彻的同时心口猛然一震,陡然间那能量以心脏为中心极速消散,迅捷地蔓延到全身上下每处血rou、每道经脉,所有的部位,血液都在加快、力量都在变强……原来遇见林美材,真正是否极泰来,她的这一掌,非但没有杀了自己,反而帮自己打散了这股至热的真气! 等等,这至热的真气,到底是从何处来?阡想要探究,却烧得痛苦——他明明知道,天骄徐辕的归空诀,属于至柔,不可能有这般刚强!  “红颜祸水?”林美材愣了半晌,忽然也冷笑一声,“那帮男人,个个孬种,成不了事,都怪罪女人。” 阡听的时候突然想,也好,你们俩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也不错,正好给我足够的时间恢复…… “他……被我连累得,先走投无路,后一无所有,难道现在,还要客死异乡……”yin儿眼圈通红,“我恐怕,真是祸水……” 阡一惊:真是人言可畏。祸水命的传言,竟然yin儿自己都相信了…… “少这么想,他未必是为了你。”林美材摇头说,“无论是谁,面临抉择、做出取舍的时候,都必定会经过自己的头脑,要自己认为对的才会坚持。林阡他,理应是个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判断的人,他目前遭遇的一切,一定都是他自己引起。” 阡心想,天骄和柳路石陈的见解,若是有这位林姑娘万分之一深刻,恐怕也不会有这次大luàn的开始……这次大luàn的开始,其实还在他刚决定川北之战延期的时候了,那时候他们就可笑地以为自己是被楚风liu影响判断,而也正是从那时起,阡就下定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只为了心中追求了多年的真理,所以,谣言任他们传去,他们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怀疑又怎样,处于这个阶段的盟军没有怀疑才是稀奇。 阡坚持着延期,正是因为当时的盟军和林家军尚处于磨合,连谣言还没有平息、怀疑都没有消除,怎可能去平定川北一个luàn世!?有些人,有太多人,根本不明白他们去川北到底是要去止战还是去被卷入! 是的,我目前遭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引起的,我认为自己对的,才会坚持到现在。yin儿,你应该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啊。 “可是,就算他没有被我影响判断,也有我的很大缘故……”yin儿的心理,原来是这样的脆弱。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那样坚决……阡忽然一阵揪心的痛,他明白,yin儿是因为有强烈的负罪感在身:“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短短一夜,就死了三次,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 林美材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你,而是世道就是这样。一旦违背了他们自己的意愿,没有多少人会坚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会决绝地离开。既然他们都不理解你,勉强迫他们支持,还不如任他们敌对。想开些,就给他们自由吧。” 若换做旁的敌人,得知自己落难的时候一定会对自己挖苦一句林阡你小子也会有今天啊。可是现在阡却听得林美材这么说,心中诧异又赞叹,倒真是同病相怜——从众望所归到众叛亲离,林美材先于他而经历,体会再深切不过。当年魔门六枭接二连三向阡投诚,林美材的确没有挽留其中任何一个,而真的如她所说,给了他们选择的自由……  阡为林美材赞叹的同时,不得不为yin儿忧心,他真的没有想过yin儿心里是这样脆弱的,此刻真的希冀林美材的言论能够哪怕有一点影响yin儿,也好让她不要再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心念一动,握着yin儿的手已经可以用力。 yin儿一惊,回过头来:“胜南……” 林美材忽然上前一步,趁yin儿不备扣住林阡脉门,yin儿阻拦不及。好一个林美材,到真不是趁人之危,而是替他查看了伤势,放下他手臂,叹了口气:“若换做平常人,定然是死到不能再死了。” “他……还有救吗?”yin儿急问。 “他体内有一道特别热的气,应该是吃错了什么药。”林美材蹙眉说,“现在血像炸了一样地四处窜,脉搏也一样跳疯了。若换平常人,一定早已抗不住。” “是,我对这道气,根本无能为力……”yin儿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吃错了药?难道是……那个少年的血……” 阡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少年的血!?在喝血之前,自己是力竭虚脱,而其后就一直气血沸腾。 “在魔门,岂能胡luàn接受魔人的血?若不契合,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斗气囤积爆体而死!”林美材厉声道。yin儿全身一颤:“什……什么?” 阡心中诧异,林美材适才替他把脉,难道不曾察觉这道气流已经在逐渐消散,怎么还说爆体而死? “现在是还不能契合?”yin儿问。 “是,若能契合,假以时日可以完全据为己有;若不能契合,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胡luàn帮他只会害他,除非……” “除非什么?”yin儿忙不迭地问。  胡说!明明现在是可以契合的。凭阡自己的意志,和外力赋予的方向,还有阡现在已经能够运功自我恢复,虽然一时不能习惯身体的改变,却已经在渐渐好转,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完全据为己有。为何这林美材要刻意欺骗yin儿?! “除非,只有一个办法,你能救他。”林美材语气严肃,难怪yin儿要相信。 阡已经可以动弹,却装作没有恢复,且听这个女人要搞什么鬼。 “好啊,什么方法?要血,还是要?”yin儿说时已经挽起衣袖,随时贡献。 “要身体。”林美材摇头,神情庄重。 “身体?”yin儿一怔。阡也一头雾水。 “是,他此刻体内阳气过剩,yin阳失衡,若再不发泄,必定yuhuo焚身。” 林阡这才明白了林美材要表达什么,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林美材,也不该这般耍yin儿。 yin儿愣怔怔地出神听:“如何发泄?” 林美材一愣,笑道:“阳气过剩,当然需要yin气调和,你说需要如何发泄?不就是你……把他给……” yin儿本不开窍,看她做出连续几个提示动作来,一下子羞红了脸:“不,怎么会?!虽然……但是……” “再不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林美材问道,“你不救他,那我救了!” 阡怒不可遏,大声喝止:“林美材!”  “哼,果然在装死。”林美材冷冷一笑,脸sè一变,蓦地一掌翻出,yin儿大惊,急往阡扑上来,试以整个身体挡住林美材这一掌,她以为阡依旧性命垂危,却想不到刚一扑上去,阡已经将她护在怀中,也是一掌出手,力量巨猛,前所未见,林美材明明先发,却被他掌力推开老远撞在壁上,泥走石飞显然伤的不轻,然而林美材碰壁后极快一个转身,腰间刀已然握在手上,倔强的脸上毫无吃惊,毫无愤怒,全然满足,全然冷静,全然王者风范:“不废话了,接招吧!” 第435章 一雪前耻 “不废话了,接招吧。” 这一句,语气淡然,情绪却慨然,不像在求战,更像理所当然林阡欠她的该还。好一个林美材,除了女子貌之外,全然是枭雄气概。 闭上眼听,yin儿相信了,这属于两个男人的对决,且身份平等都是主上。一瞬仿佛回到了去年此地,魔门和盟军的决战,只不过此刻,林美材已经不是魔门之主,便如林阡也不是盟军之主一样…… 林美材的战意,不在眼中,全在刀里——这一刀,只为饮恨刀林阡留着,只为你一人而留! 复仇之刀,将于今夜,浓云井中,卷土,重来! 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发现,眼前人,再也不是“饮恨刀林阡”了。 卧薪尝胆的结局,竟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事先又有谁能料想。 “我也不欺人太甚,你先用我这把刀,我重新取一把来。”林美材爽利地将手中刀扔向阡的脚下,yin儿不忿这样施舍性的举措,是以在刀未落地之际一脚将它踢了上来,提在手心里,冷不防却是一惊: 这把刀真是眼熟得很,海逐làng战败沦陷给林美材的“姻缘刀”,去年海将军失刀之后一直情绪抓狂,逢人就说他的姻缘刀如何重要云云,也不止一次求过阡和自己,什么时候帮他把姻缘刀夺回来。哼,海逐làng,你相信吗,现在我们真的把你姻缘刀给夺回来了,该怎么还你呢。 yin儿不自觉哼了一声,把姻缘刀递给林阡之时,面sè里从一而终都充满了排斥。 极速带着新武器回到原地的林美材,明显听到了这一声哼,误以为林阡不屑这兵器,冷冷一笑:“离开了饮恨刀,就活不下去了?不该对我讲一句,‘只要在我手里的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吗?!”真正是威严无限,魄力十足。 “林姑娘手中刀,不如与林阡相换如何?”阡问。yin儿不由得一怔。 “为何?”林美材脸sè一变。 “那把刀过于沉重,不合林姑娘刀法,与我交战,未免不公。”阡是看穿了林美材临时换刀,根本很难提动那个重量,她武功再高强,也终究女儿身力道有限。阡说不适合林姑娘刀法,当然也是给足了林美材面子。 林美材微微一愣,果然心中也后悔了把姻缘刀给林阡,听他这么一说,本是眼中一亮,却没有立刻把手中刀与他相换,而是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这个自信,你能提得动它?!” yin儿想,其实林美材从电瀑深处取出的这把刀,才应该是一件神兵利器,否则不会藏得如此之深,所以林美材就算提不动它、吃了亏,也不可能轻易就给阡…… 然而林美材的下一个举动却证明了yin儿的想法全盘错误——林美材说完这句,立刻将刀给了林阡,但与刚才随意的一掷不同,对这神器极是爱护尊敬,但这神器……是神器吗? yin儿蹙眉看着这把刀,不,或者该叫它破烂。 特点:破旧朽坏,锈迹斑斑。刀身像是由很多破烂拼凑而成的,不具备美观或完整性,甚至有些部位几乎就快脱落了,有一块是紫红sè,旁边晕开一圈绿,另一侧是银白,其上覆盖一抹红,非软非硬,或铜或铁,如鬼如怪。yin儿嘟囔了一句:“被这刀杀死的人一定是被它丑死的。” “好刀。”阡掂量着这把沉甸甸的刀,却微笑着赞不绝口。跟饮恨刀差不多的分量,倒是可以给失刀的自己一些安慰,况且它的破烂程度像极了现在的自己,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存活,怎可能不是好刀。 “你倒是好眼光!”林美材表情里写着一丝惊诧,“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 “你魔门第一神器,竟如此迟钝。”yin儿带着轻蔑口wěn。 “要多锋利作甚,不知钝器杀人最凄厉吗?”林美材笑。 “不知这把刀名叫?”阡问道。 “‘破铜烂铁’。”林美材如是说。 阡yin皆是一怔,yin儿啊了一声,愣在那里:“破铜烂铁?不像名刀该有的名字。” “俗世之名刀名剑,鼎盛时风liu光鲜,百年后不仍是破铜烂铁?”林美材说罢,饶是这伶牙俐齿的yin儿,也面sè一凛,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阡,满怀关切,似乎在问他,你可以坚持吗,你的体力,真的恢复了? “yin儿,只要你还在,我就绝不输。”阡轻声对她说,即使苟延残喘,一旦有战,那就得一直一直打下去! 看见她双肩的颤抖,他知道她还在负疚,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你看我,就算因你死了三次,也会为你再活三生。就算为你山穷水尽,还会因你柳暗huā明。”yin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他微笑俯下身来,小声道:“别说你不是祸水命,就算你想当,我都不答应,你若是祸水,我岂不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可折杀了我的一世英名。” yin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林美材咳了一声:“还要卿卿我我多久?” 林阡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美材,yin儿忽然趁阡不备也亲了亲他,那狠劲,可把林阡和林美材都吓了一跳。 “就这么久。”yin儿微笑。一颗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奇怪的是,阡说什么,她便相信什么,于是再动摇立刻就能坚定。 “yin儿永远是我的‘战地女神’。”阡笑而应战,无论战地在哪里。  今夜刀战不绝。 徐辕冯虚刀沛然,难知其力之源头、其风之尽头。一靠近它的浩瀚,如一苇陷于万顷茫然。 郭子建双刀气盛,声势威猛,招式触类旁通。一放眼它的葳蕤,如yin霾里出了一地的阳光,因为亮,所以热。 辜听桐单刀精悍,内力惊人,深远辽阔。一领略它的磅礴,如置身万里战火硝烟,足以感受那疆场上军容呈现的荼火之观。 本来就已经是阡闯dàng江湖过程里罕见的刀中劲敌,正好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与他们交战的时候,阡心里有数他们完全可以包揽年轻对手里的一二三名,阡好战的心情今夜极度痛快,但现在才发现—— 若林美材也一起挤进自己的征途,辜听桐和郭子建的排名都得往后! “不换气心法”,是林美材的得天独厚,而急促、高亢、ji烈的刀风,竟教这把姻缘刀都能呈现出狂野与愤怒!林美材的攻势,述尽了她的人生态度,自由而不受缚,强烈而不受制! 林美材,是绝对有资格可以问鼎刀坛的人物!  曾经,在林美材的巅峰期,惨烈地输给了林阡,如今,带着复仇的火、亡国的恨,挥霍出的落川刀法,实力已不知比半年前提升了多少倍!仅仅五六刀的翻覆,yin儿忽然暗叫不好,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林阡赢不了。 事实上阡能够睁开眼、清醒、还恢复了力气,已是yin儿意料之外,本不寄望于他能赢。亲了阡一下,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尽力而为罢了。可是看阡体力旺盛,yin儿想,也许还是会出现奇迹的吧。然而,阡显然没有能够适应身体状态的改变,在手握破铜烂铁之后,尽管感觉他的体力游刃有余,却发现他的刀法难以贯彻! 阡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力气一猛,刀路反而极难满足,即便方向都能覆盖,发挥根本不能均衡。这状态实在是奇特得很,力道不听使唤地特别大,且不一定往对手的方向最盛!真要命,与林美材对战的过程里,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入境! 这场景,仿若回到了最初和饮恨刀的融合之时,遇战常常要到二三十刀之后才能适应——但当初,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刀,现在,像刀无法承载他! “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从脑海一晃而过,形容现在一点都没错。功力的忽然增加,严重破坏了他从前对饮恨刀法的控制和感悟,所以这状态,比功力全失好不了多少…… 而胜负之所以分出,不止因为林阡的退步,更在于林美材的变强—— 从前与之交手,阡清楚地知道,林美材的刀法“不在乎每一招、只在乎整体势”,然而,这回发现她的刀法宛若被梳理了一遍,不仅保留了从前的整体贯穿,且就算单独拆开每一刀,尽管只是一瞬间,都那般精辟,不改速度迅猛,又能招式刁钻,整体是集灵活难测和汹涌澎湃为一身! 她的刀法,何时竟有了这么长足的进步!?yin儿吃惊地审度着这一幕刀战,阡从始至终落在下风!阡不像自己的惜音剑那样见招拆招,临敌时未必灵巧,但即便换成yin儿自己上去对战,就算不拘泥于招式,也恐怕对付不了林美材——因为她急促地令你连随意招架都招架不来! 况且还不止这些……林美材的刀,可谓凄yàn渗入骨髓。刀中呈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斗志,还有一整个国家的魂——被浓缩到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身上的、属于整个魔门不降派的铁血战志!当拥有了这一切优势,林美材怎可能不打赢林阡?! 原来最强的高手埋伏在这里!yin儿瞠目结舌的同时,内心不由得气愤火热:林美材你要证明你落川刀最强,也不该来挑战现在的他,你先出去,把徐辕击溃再说! 可现在,明显是出不去了,林阡都打不过她,更何况yin儿……  却依稀在第二十六个回合,万念俱灰的yin儿,忽然眼前一亮……五十刀时,yin儿的怒火逐渐平息,lu出一丝笑来……七十五刀,yin儿已经探及惜音剑…… 阡勉强撑了近百刀,总算和破铜烂铁有了点融合。然而林美材也早已胜券在握,眼看林阡就将输在这一战里,yin儿蓦地把阡拉到身后,刷一剑刺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林美材这一招俨然被打回,yin儿趁她还未及回神时,护在阡的身前再一剑抢在她之前打了出去,令谁都又惊又疑的是——yin儿的剑中招式,就跟林美材的刀法,一模一样! “林美材,告诉你什么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yin儿手执惜音剑,傲然喝叱。 原来,yin儿在二十五刀之后,陡然发现林美材又从开始的那一刀重新打,二十五刀之后的每一刀,都是第一刀之后的招式重复,说来真是巧合,任何姿势都wěn合、甚至连顺序都没有变过……但若真是巧合,不会在五十刀之后又轮回。yin儿在五十刀到七十五刀的过程里,还只是进一步的确定和验证,七十五刀后,已经心底雪亮,果不其然! yin儿猜测,林美材是太想要赢林阡,所以宁愿舍弃了一切学了一套新的制胜刀法!这套刀法的确新颖,诡谲。恐怕是哪个世外高人创立的,整体威力无穷、玄妙万分,单独拆开也是极度刁钻、异常严谨,招招精辟,环环紧扣,所以难怪连阡都感觉棘手。却因为凝聚了创立者所有的心血和精力,所以短小精悍——总共只有二十五招! 不错!正是因为太浓缩,每一招都是最精华,所以这刀谱才短,短得惊yàn,短得稍纵即逝!也更是因为短,所以当局者恐怕很难拆开整体去看局部,然而旁观者清,yin儿却捉mo透了每一招的细节!故而五十刀之后,yin儿就一直在默记招式,时间虽短,学两次二十五招,又有何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美材求胜时过度依赖这刀谱,不得不重复使用它,自此给了yin儿钻空子的机会。这世外高人的刀法,堪称当世一流,一时半刻没有招式能破,但还怕学不了模仿不了吗!yin儿凭着高强的手头记忆,上前用和林美材一模一样的刀法去战她!就是要bi林美材放弃了对这刀法的依赖,同时为阡消磨林美材的战力: 胜南,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的存在,不仅带着令你牺牲所有的风险,也还有具备着保护你的意义…… 林美材惊愕地接过yin儿的顽强攻势,两三回合后,发现了对手已经识破自己,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林美材道:“倒是学武的天才!”yin儿虽然只学了表面皮máo,却显然给了林美材难得的震撼。 世间除了林阡,恐怕甚少有人会迫着林美材重复多次这一刀法,而世间又有几个,能够像yin儿这样,旁观两三遍就能记得所有招式的!林美材显然震撼! yin儿笑了一声:“我是剑圣,显然学武天才!”边狂边与林美材刀剑相克。 “可惜你终究是妄想了……”林美材嘴角一丝冷笑,yin儿陡然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大错特错。三招之后,林美材的刀没有固步自封,没有拘泥现成,猛一下跳走了。一失神,yin儿察觉她已经跳到了第七招……这到底是为什么,适才那么连贯,突然竟跳开了?不,没有跳开,就算是第七招和第二招,也一样衔接得天衣无缝,整合起来的威力不弱反强! 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一会儿要把像阡那样视线扩大到整体去对付她,一会儿还得如yin儿一般把视线压缩到每一招去抵抗她……yin儿一个人哪里有两个人的时间,思想上每一招都慢了一拍。哪怕这一拍只不过是一个瞬间! 饶是从来不屑刀谱剑谱的yin儿,忽然都有一种想翻那个刀谱的冲动! 想的同时风力骤猛,落川刀上攒出一股巨力,不由分说直将yin儿往反方向推,yin儿脚想赖着却不能自控地一直往后滑。今夜林美材真是威风得很,接连斗败了林阡和yin儿两个,魔门之耻,大雪! 与此同时近处火一熄,光一灭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光线突然灭了,不然对面的林美材一刀下来那还得了。yin儿摔倒在地赶紧机灵地翻了个身,令林美材一刀砍下来的时候自己不至于还在原地等死。  此时此刻,yin儿当然要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在这种无法预测的形势里,绝对不能妄自作动! 就在等林美材重新擦火的过程中,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捂着yin儿的嘴将她拖到墙壁之后…… 突如其来伸出的这只手,可吓得yin儿心惊胆跳!一直捂着她没让她有发出声音的权力,却把她拖进了身后这墙壁。对,拖进墙壁了,可yin儿哪里有穿墙术?这时对面林美材站的地方火又重新燃亮了,yin儿能够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存在于一墙之隔,而林美材,显然环顾四周都没再看见她。 第436章 万云斗法 这个恐怖的从背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当然属于林阡无疑。 其实yin儿被掳的那一刻,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他,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带着自己穿墙而过! 林美材握着火把在近处寻找了良久,绕了好几圈都没能发现他俩。饶是她都忍不住叹咄咄怪事,怎么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了? 等林美材的气息彻底消失,yin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尝试着去捅了捅这个山壁,才发现那是个虚的影像,与石一sè,一碰就破。 “本以为浓云井就够偏僻了,电瀑是偏僻中的偏僻,料不到,电瀑里还有一条‘空虚径’。”yin儿笑,墙内墙外其实只隔了一层薄雾,然而恐怕没人知道这里还存在着一条路。 “知道路应该怎么走的人,反而很难另辟蹊径。”阡一笑,熟知这里通道的林美材,当然不可能发现这条“空虚径”。反倒是刚才体力透支试要扶墙而立的自己,才不经意间发现这处墙壁是虚。 “这么说来,火也是你熄的,趁着我和她交手凝神。”yin儿笑起来。 “没办法,她的刀法,实在太强。”阡轻声叹了口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的同时与yin儿一起往前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处。  这条路,比原先更难走,擦亮了火走了这么一长段,实在是比想象中黑暗、cháo湿、脏luàn得多,仿佛寒潭、浓云井、桃源村、魔城等地消失的一切丑陋与肮脏全被攒积在了此处。外面有多沁人心脾,这里便有多令人作呕。似乎万物都是这样守恒的。 纵然是阡这样从艰苦环境里过来的人,从这巨大的垃圾堆边经过时都气短xiong闷,何况身边yin儿。她显然没遇到过这般恶劣的环境:沿途不仅有被严重污染了的地下水,还有腐朽的食物和器皿遗弃,这些本是堆在路侧,却已经满溢到有向当中推挤的趋势……空气中隐隐约约传递来尸臭,沿途还有阵阵酸雾。yin儿一边忍受着周围难闻的气味、回避着左右恶心的景象,一边往阡靠得更近。 忽然yin儿啊地惨叫一声,阡一惊,循着yin儿的视线看去,她的鞋正被一只硕鼠咬着。不远处,停留着不少老鼠的尸体,明显是因为太饥饿而自相残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真正是弱rou强食的现实世界。 阡当即替她把这怪物驱赶走,却撞见她面容中一闪而过的惊慌。那曾经对云烟的愧疚,再一次向阡袭来:其实,yin儿和云烟一样,也是金枝yu叶的身份啊。为何,硬要她舍弃那种安逸的生活,和自己经历这样的险恶……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这地方,可真是有志者才能熬过去的。”yin儿抬起头来,微笑着掩饰她刚刚的害怕。但阡现在了解了,yin儿实际是个口不对心的人。 “yin儿,跟着我,很受苦……”阡想,yin儿若跟自己隐居了,不也一样作出了牺牲?其实,还真不能说是谁连累了谁。 “胜南,经过这一夜,我忽然懂了很多……”yin儿摇头,认真地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苦是甜。” 走到稍微干净些的地方,两人停下来休憩片刻,想生火取暖,这里却连柴木稻草都找不出,偏还不时有蛇虫经过,无视他们。 阡叹了口气,不知怎地,想起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这回,真的成了胜南的糟糠之妻。”yin儿苦中作乐,笑着想起曾经孙寄啸对她的形容。 阡听了失神,之前发生过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他第一次感觉这么遥远,他从来喧嚣的世界,是真的只剩下yin儿一个人了。 “本想跟你一起去寒潭的,据说越往里去,风光越旖ni。可惜现在却连最浅的一关都进不去……”yin儿看四周风景实在难看,笑着憧憬寒潭。 “那你恐怕一生一世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可惜。”阡一笑缓过神来:对啊,这里虽然肮脏,可是只会妨碍视觉,并不威胁生命。 望向远方,那个昏暗的仿如没有尽头的远方。他知道那可能是个永无止境的浩劫,也可能会等候着无数凶险的龙潭虎xue。 那就像是个黑洞,光线和光yin一起,被吞噬。 yin儿,因为你,我第一次看不见路的尽头,第一次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也是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没有结局,才更要爱。  “醉将招式画云脚,醒觉唤云过来瞧,学时不知云变换,误把后招作前招……”忽听yin儿缓慢地念出这四句来。这种风格,显然不是yin儿能造。 阡顺着yin儿的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块空dàng的石壁,难得没有被垃圾堆着,石壁上刻着这四行字,字体潇洒,犹存古风。却不像利刃所刻。 “恐怕是开辟这空虚径的主人……”阡欣赏地看着这首诗文,“是个嗜酒如命的高手啊,似乎在醉梦中梦出了一套至强的武功招式。然而画下来没来得及练,他就又醉死了。就在他又做梦的时候,那些武功招式自己重新排列了一遍……他醒过来学的时候,脑海里和记下来的不一样,于是就错luàn了。好!好武功!本就是妙手偶得的,结果竟还举一反三、变幻莫测……” “那也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yin儿一怔,道,“可这高手,也未免邋遢了点,si底下也未免太不爱干净了……竟跟这些东西为伍。” 阡笑:“若是林美材在这里,恐怕要驳斥你,百年之后你不就是这些东西了吗。” yin儿心中咯噔一声:林美材!不顾一切上前看,石壁上除了这四句诗外,再无其他。  “怎么了?” “我在想,这套至强的武功,会不会就是林美材的刀法。”yin儿蹙眉,又反复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阡心念一动,又把这首诗读了一遍,他适才没注意看yin儿和林美材是怎么打的,自然不知道林美材也“将后招当前招”地使了,可是前三句都有“云”在内,令阡心中起了个念头:这地方,肯定跟外面的浓云井是相通的,而且有莫大的关联。 上得前来,也在四周壁上也敲打了数遍,许久,终于从一隅找到一块虚处,不禁一喜,但那块虚处却好像不能直接穿墙而过,而需要把这一层掏空了搬开。 “yin儿,剑借我一用。”阡以为破铜烂铁太迟钝,不能将这墙壁划开。然而借来yin儿的惜音剑时,竟不能在其上划出一道刻痕来,暗叫惊奇。 “魔门的墙壁,实在独特,有用影像为墙,有用瀑布为墙,还有用铁为墙。”yin儿借着火光靠上来,惊讶地发现这一块好像是铁,跟周边石壁颜sè一样,质地却不一样。 阡一怔,果然。这铁壁够坚够硬,惜音剑是yu制,竟不能留下刻痕。这一刻再寄望越风的抚今鞭,也实在是异想天开,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阡想着想着,眼光不禁又移到那四句诗上,这字体不仅风格豪放,形态也尤为粗犷,不像刻出来的,更像是被什么腐蚀了。那一块也刚好是铁,隐隐约约在提醒着什么。正好林美材的那句“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袭入心间,阡茅塞顿开,终以破铜烂铁去毁这墙壁。 “奇了怪了……”见破铜烂铁能将铁壁腐蚀,yin儿显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 随着阡摧毁这道铁壁、把这部分凿空之后,一道光线透入洞中,yin儿已经能够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也能看见外面的景象。无奈能看见不代表能出去,打通了才更叫人失望:浓云井就在外面,可惜这被凿开的通道开口小得不足以容人进入,而且明显离外界还有很长一段厚度…… 就像一扇、离窗外很远的窗。视野再宽,开口却小。 这个时候,如果小师兄在,该多好……唉,众人同心,其力断金。一点都不错。yin儿叹气连连。 阡望着外面的浓云井,一时失神:丑时前后,正值浓云井的云雾最浓,它们就像被召唤朝圣一样要从魔门的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可是这般狭长的浓云井,哪里容得了这么多的云。所以它们就在视线里互相排挤,争先恐后地路过了再回来,升了又降,聚了后散,像抢地盘一样地大luàn,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凑成生生不息的滚滚洪流。 这样的景象,如果选择站在这个角度看,凝神看,忽略了周围一切随风潜进去,看个两三年,心无旁骛,废寝忘食,显然会看出一套高强的武功来!那个世外高人,喜欢在每天半夜来到这里,或醉酒昏睡,或坐观云斗。参悟多年之后,留下了一套至强的刀谱,恩泽了现在的林美材。 那个世外高人,在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将这扇窗重新封堵,免得之中的肮脏流lu出去,最后一次,基于种种原因没有再回来。他,显然就是破铜烂铁原先的主人…… “胜南!”yin儿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头来。 “中邪了吗?唤了你十几声,你傻傻地盯着外面,还手舞足蹈起来了……”yin儿奇问。他一愣,适才一直盯着云看,竟好像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我好像知道了林美材的刀法是怎么来的。”阡轻声道,“不是落川刀法了,而是万云斗法。” “嗯?”yin儿一怔。 阡将心中想法和yin儿说了,叹道:“可惜我适才没仔细看。只记得整体感觉,不记得每一招每一式。” “咦?我虽然不了解她的整体感觉,却记得每一招每一式。”yin儿说。 yin儿当即给他舞了一遍那二十五刀,虽然模仿得有所不及,却把每一招的动作都呈现给阡看了,阡若有所思,将这二十五的动作尽数罗列在地,在身边画了一圈。 yin儿舞完后气力有些不济:“按着林美材的打法和诗里面的描述,这二十五个动作一旦融会贯通,可以打luàn了重新连贯一遍——每打完一招就有其余二十四招可取,如果真的这样随心所yu,那就有……数不清的招式了。” 她一时之间算不出那个数,于是就用“数不清”来搪塞,阡坐在一圈招式的正中央,倚着破铜烂铁,一直盯着她看,等她舞完了也说完了,忽然笑起来。 她一愣,不自信地说:“那个数,我算不出来……”阡摇头,还是盯着她看,笑着说:“yin儿真是习武的天才。” “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这般的天资聪颖。”yin儿笑着又狂。 阡一愣,你父亲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你母亲……好像也是吧……怀疑一度袭来:yin儿怎么表现得她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世一样? 可是,如果yin儿的身世并没有公开,盟军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祸水命的谣传个个都要杀了她?今夜,每一家都是要杀了她啊…… 回过神来:还是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说。阡看完这二十五个动作之后,暗暗在心中连放了数遍,再与浓云井里的云斗景象一结合,实在清晰得很,真的很像,像极了…… “却是这第二十五招,有些奇怪……”阡睁开眼,看着第二十五式。 “没什么奇怪。可能我一时没记得好。”yin儿说。 “不,林美材就是这么打的,可是,没打得好,所以衔接不当,给yin儿发现了破绽。”阡摇头。 yin儿亦觉悟:“想来也是。试想她若能衔接得天衣无缝,我也不可能轻易就发现她刚刚的打法。” “林美材的心法属于一气贯注,只要稍稍一断、换气了,威力就会大大减弱,这一点是她的逃不开的硬伤。”阡说,“而她的刀谱上,又正巧遗漏了半招。所以这不完整的第二十五式,就是我们破她的关键。” “可以破她?”yin儿眼前一亮,“对啊,那万一再遇见林美材,就先见招拆招,待她出现那一刀的时候击溃她。”忽然皱起眉头,“不过,她被我识穿之后,不可能再循序渐进着打,一定会把招式打luàn。既然被打luàn了,就不一定出现在第二十五刀了。” “总之出哪儿打哪儿。”阡点头,回身看着这个尚未完整的第二十五式,不知怎的,他并不热衷于打败林美材,而更想要补充这一招。整体感觉就在自己心里,真的很想把这一招补完。 忍不住由衷憧憬:“如果一辈子住在这里,看万云斗法,那会创立出多少好刀法……” “啊?那也别住在这里啊。我会被熏死,脏死的。我宁愿被寒潭冻死!”yin儿赶紧道。 “这两处都不住。等今夜过去了,我俩去黔灵峰住。”阡微微一笑。 回望了那扇“窗”外的云景,阡却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刀谱还残缺了半招,却已经是一个经典。 第437章 败者为王 所幸这条空虚径有始有终,才令阡和yin儿没有走进死胡同。否则要走回头路一次,yin儿打死都不能忍。 当走回这个电瀑中的通道,yin儿就知道,又步入了再一段的遥遥无期。有时候,人生就是这种进进出出的旅途。 阡却忽然伫足,无疑,他是在倾听着来自身后他没有走过的那段路,那一路回dàng着滴水石穿之音,一定比空虚径里要干净、宽敞。 “怎么?想回头去砍林美材?”yin儿微笑着调侃。 “不是……”阡一笑,“好像听到了剑斗之声。”yin儿一愣,只听他说:“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yin儿叹了口气:“还是记挂着宋贤?” 阡一愣,缓过神来:“是。” “你说像我们这种心里有这么多挂牵的人,怎么隐居的好啊。他们怎么就信了我们会隐居。胡闹。”yin儿叹气,毋庸置疑,兴师问罪的源头在这里。 “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思路,所以人只会顺着自己的思维把问题想通。”阡说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也一样犯了错。 “如果我们不去打川北之战,宋贤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yin儿问的时候,没有回避另一个名字:“还有,yu泽姑娘……” “大师兄会保护好他们。天骄和林陌,也很快便能打过去。”阡说,“只不过,可能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缺了我俩的联盟,走的路会不一样,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赢。” 阡说的时候,俨然比yin儿更坚定地要去黔灵峰。心一横,yin儿身份已经拆穿、自己与饮恨刀也再无牵连,不如就坦然接受失去一切的事实——纵然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现在还在牵挂,但他明白只要狠心就必能够放得下。 一路都在摇摆不定的yin儿,见他如此坚决,摇摆的幅度也明显小了些:“是啊,他们会赢的,因为他们,是最强的军队……”  “最强的军队?哼。”岔路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原是林美材又一度追了上来,“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们现在跟宁孝容怎么打的?” 阡yin皆是一震,yin儿尤其惊诧,刚刚在狡兔之窟里,辜听桐担负了阡破坏石xue的过失,以至于盟军很可能在断崖之战以后,就遭遇了毒圣宁家的围攻! 遭到围攻不要紧,要紧的是盟军刚刚和阡折损过,这么快就遭逢劲敌,实在令人担忧忐忑。 阡得知狡兔之窟原来还有个宁孝容打扰,显然心忧,早先魔门之战,盟军就不止一次尝过宁家苦头——在这方面,宁家实在是坚决得很:别管谁没罪谁有理,你既入乡就得随俗! 本以为和盟军两不相欠,想不到,立刻就连累了他们……阡实在觉得今夜不堪回首。 “唉,‘夔州之役’和‘黔州之战’打起来了。”yin儿不得不叹,一定是两败俱伤。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到你们了。”林美材一笑,“不值得庆幸吗?” “有什么庆幸的?你比他们好不了多少。”yin儿冷道,“一样死咬我们不放。” “破铜烂铁还在他手上,我当然要追过来。”林美材一怔,后笑,“你以为,对于手下败将,用得着追着打吗?” yin儿怒火中烧:“什么手下败将!?” “刀坛之王是我,林阡他靠边让。”林美材笑。 yin儿赶紧推林阡:“告诉她,你已经破了她的刀法!” 林美材笑容一收:“当真?” 阡本以为把破铜烂铁还给林美材也就罢了,若是林美材放行、可以出去先救盟军再说。未料想林美材说出一句“手下败将”,yin儿当然不可能任林美材这般狂妄,所以想让自己和林美材再打一次。然则此时阡却觉得多余:“刀坛之王,谁在乎,谁当去。”一瞬林阡想起徐辕、薛焕、江中子、黄鹤去、柳峻、林楚江、辜听桐、郭子建、京口五叠……忽然懂了,何谓虚名。不在乎的东西,得来又能怎样。 “我何必要一个名不副实的刀坛之王。”林美材冷道。 “胜负真就这么要紧?” “胜负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破立。这套刀法,破不得!”林美材扬眉。是啊,她打不打得赢林阡,事关着魔门的荣辱! 林美材的脸上,依旧是“王不降王”的倔强。她告诉林阡,她能当魔门余孽,很骄傲。 饶是林阡,都不由得惭愧,他真不该看轻了林美材。 “好!那便与林姑娘再战一场!”阡对林美材,实在有着由衷的欣赏和敬佩。  果不其然,还是刚才的刀法……yin儿认真地旁观着,大局交给阡,她继续看细节。 林美材自知被yin儿识穿路数,所以跟预料的一样,没有循序渐进着打。yin儿早就把二十五刀在地上粗略画了出来,一边看一边往下比对,看看有什么规律可言:还好,没有想象那么复杂,感觉林美材以二十五刀为一轮回,在二十五刀里必须要把这二十五个招式全都打出来,故而不会出现遗漏或反复……也就是说,这刀谱存在着框架的限制。yin儿仔细观战,看看还有什么规律可言。 林美材一气贯注如行云流水,转眼间就一个轮回过去,阡并未立刻就破了她,而是与她又陷入另一轮刀战,刀风已经足够猛烈,战局内如有一种撕裂一切的巨响,不停回dàng震慑,足可覆千军万马。 又一个轮回,林美材果然又换了一种顺序。阡却仍旧没有立即破她。yin儿显然觉得诧异:胜南为何不立即击败林美材? yin儿自是不知阡对破铜烂铁的控制还没能达到得心应手,也不知阡更在乎的是怎样补充这刀谱。yin儿想,也许,胜南是真的觉得胜负没什么所谓,而林美材说得对,破立才有所谓吧……于是平心静气,继续研究如何能不利用林美材的缺陷而真正破了它:要破了它,首先得mo清它! yin儿立刻把林美材数次打斗的顺序在脑海里都行了一遍,每条路线,每个转折,每次融通,所有的招式,极速地在yin儿心中穿梭、排列、跳闪,一开始很散luàn,渐渐地,思维越来越快,猛然超越了视线,神游刀前,突然就灵光一现:没错,没错,林美材没有随便地跳脱,林美材还是依照着一个规律的! 眼下yin儿画出的这正方形状的刀谱有五行五列,规律就在这里——二十五招,每一招都只会向相邻的招式走,可以纵横行,可以斜着去,但绝不会跟间隔的招式连通。且无论过程中以什么次序串连,都必须以第一招为头、二十五招为尾,首尾能够呼应,行完整整二十五刀,步入下一轮回! 那就是说,这二十五刀,不是随意搭配的。但即便受制于这么多的束缚和规律,那个世外高人给林美材留下的刀谱,也一定已经很厚很厚。 yin儿倒吸一口凉气:竟然……破不得……  不过,林美材甩不掉她尾招这个破绽。yin儿想,就算暂时破不了这个刀谱,阡依然是赢定了林美材——天注定的,林美材的“不换气心法”只要停下来就有破绽,而这刀谱的尾招不完整,偏就存在着停下来的间隙! 然则令阡和yin儿都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在这一轮回的末尾,林美材忽然之间竟跳了一步,放弃了尾招立即又一轮回!yin儿一惊:原来林美材清楚她的破绽在这里? 那是当然,没有人会比自己清楚,自己的致命弱点在哪里。林美材明白尾招是破绽,显然要避开!  一瞬阡亦是大惊失sè,对敌交战时他习惯从整体去看,所以看得见那刀法从一而终绘出的情景,根本就是浓云井里的luàn云之斗,有聚有散,有分有合,一切看似hunluàn,实则内有玄机——每一招的意义都重大,重大得承载着前一招囤积的气流,要一边散开前招凝聚的戾气再一边生成新的一次攻击!就和luàn云一样,不散开怎能给另一团云腾出地位,强留着只会和下一团云冲撞! 就是这样的意义,林美材自作聪明地舍弃了它!?须知尾招承载的气流,一定是最强猛,她不要命了?! 下一瞬yin儿忽然也简简单单就意识到了这么做不可取:不能跳,这么违反规律的一跳,林美材死路一条! yin儿却来不及制止下一幕的发生——阡在林美材舍弃尾招的刹那立即撤去了破铜烂铁,为了不看着林美材稀里糊涂地死所以阡不假思索选择了退后一步、和局——然而,哪想到林美材误以为阡刀法中出了什么破绽才退后,竟本能恢复了尾招蓦地砍过来! 破铜烂铁狠狠地脱手而去,阡没想到今夜这般离奇,怎么输的总是他。输一次,恢复一次,继续输,输个不停,再这样折腾下去,那还有命在吗……  “胜南!”yin儿一脸泪水地上前来抱住鲜血淋漓的他。这次才不该是他输。 “yin儿……”他想触碰她的脸,却无力提起手来。 “哼,还说破得了我招式。不又一次是我的手下败将?!”林美材冷笑伫立。 “手下败将!?不为了救你,怎会败给你!?”yin儿厉声喝。 “救我?我需要他救?”林美材一怔。 “你刚刚那个举动,就算三岁小孩都杀得了你!差一点你就被自己的刀法反噬而不自知!”yin儿怒不可遏,“若他不败给你,现在我们就给你收尸了!” “你……你说什么……”林美材一脸茫然。 “你的第二十五招,虽然不完整,但更不该跳过去!”yin儿带着说教的口wěn,“不完整只会暴lu你的短缺,跳过去就会……斗气囤积爆体而死!”她其实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只能用刚刚听来的这八个字形容,估计下场也差不离。 林美材一直没有表态,只是愣怔怔地看着阡,不解地问:“那又为什么……要救我?” 阡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昏了过去。  这一次昏mi实在漫长,脑海里mimi糊糊却是被那万云斗法占据,不停地顺着那二十五刀的圆形神游,渐渐地,招式的框架里填满了气势的血rou……滚滚浓云,层层推进,紧紧相拥,团团吸引,一个交睫,悄悄散开,轻轻移行,缓缓消失……从有到无,从热到冷,从盛到衰,那般自然,那般巧妙,就和最后一刀的前半招一样,巧妙地消散了最澎湃时潜藏的危机,继而维护了云在最luàn最卷积时的秩序。 那么,后半招,又该如何是好?感觉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后半招的缺失,并不妨碍气流畅顺,而只影响招式完善……但究竟、还缺了些什么…… 阡在梦境中钻研了太久,都无法立出那最后半招。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唉,yin儿那丫头,今夜恐怕泪都流尽了。好在,一醒来还能看见她。 咦,已经天亮了吗,这一夜,总算过去了。奇怪,睁开眼的时候,能够看见浓云消散的最后过程,浓云井里的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清晨的一丝浅雾……心念一动,不知怎地,能闻见酒味……醉将招式、画云脚…… “真的行得通吗?”yin儿的声音划破他的思绪,骤然醒觉。 “他已经醒了,如果他能喝,就给他喝吧。”林美材上前来看了他一眼。 “真的醒了!”yin儿惊喜万分,蹙眉看着手中酒坛,“可是,这酒……”她怕他现在虚弱,根本喝不了酒。 阡却不自觉地就把手伸了过去,狗鼻子再灵不过,尤其对酒的感应。 “哼。跟老头子一个德性!”林美材冷笑一声,直接从yin儿手里把酒坛子夺来,给阡灌了一口。 她口中老头子,应该就是她的恩师,魔门的魔神殿下了。 阡喝了一口又一口,过瘾得很,yin儿上前将他扶坐起来:“邪后说,这是她魔门的至宝,叫‘yin山石’,可以增补内力,治愈内伤很有效,假以时日,定能驱除你体内的那道至柔真气,可是……可是这独一无二的yin山石,竟然被她老头子砸碎了泡在了酒里……真是暴殄天物!” “真是……真是好酒……”阡却买椟还珠,舍本逐末,跟魔神一副德行地暴殄天物。 “酒虽好,却很劲,老头子一般喝三口就醉了……” 他一怔,还来不及想自己喝了几口,就又醉死了过去。  再度醒来的时候,果然伤势恢复了不少,睡在yin儿的怀里,yin儿一脸忧容,却不是为他,而是为林美材。 “怎么了?” “没什么。”yin儿叹了口气,“邪后真是……她说要验证一下,不出尾招的下场是不是真的斗气囤积,所以,就验证了一下……” 阡如果还危在旦夕,听到这句话肯定一口血喷出来。转头看林美材苍白如纸的脸,阡又想笑又想哭。 “你醒了。”林美材睁开眼,一边运气打坐,一边看着他,虚弱地说,“趁着我不注意,喝了十几口……不死过去才怪。”忽然语气悲哀,“老头子他,就是这么死的。唉,所向披靡了吧,天下无敌了吧,却被酒给折腾死了。” “这酒,实在好喝,就算醉死了,都值得……”阡笑着,有了酒就忘了yin儿。yin儿大怒,掐了他一把。 “魔神殿下他……不是醉死的。”林美材哀伤道。 阡yin皆是一怔。 “他……他是呛死的……”林美材悲哀地说,阡yin很不厚道地忍不住想笑。 “你跟魔神殿下,有些方面……真的很相像。”她站起身来,回看阡一眼,也许她是赞许,但阡觉得,她是在咒自己将来要被酒呛死…… “这刀法……虽然你们俩可以破了我,但若换作其他不用‘不换气心法’的人来练,恐怕不会有任何破绽,一定完美无缺吧?”林美材忽然问道。她显然知道,这最后半招的空缺,正巧撞上了她“不换气心法”对战不能停断的硬伤。但若换成旁人,这空缺就未必是破绽。 “但若不用‘不换气心法’,练不出它。”yin儿摇头,“因为这么快要付出这么多,必须一气贯注。换作旁人,根本练不了它。” 是啊,其实林美材,是这刀谱的唯一传人,可惜却要留半招的缺陷。这破碎的广陵散…… “其实,若能把最后半招补全,林姑娘的刀法,就可以天下无敌。”阡说。确然,阡和yin儿虽然破了这刀法,却是通过林美材自身缺陷破的,并非破了这刀法本身。不得不承认,这刀法玄妙无匹。 “这刀法,是魔神殿下一生的心血。只可惜,没能完成……”林美材叹了口气。 看林美材怆然,yin儿忽然很想把她带到空虚径里看一看。阡却突然转过脸来,问yin儿:“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是……快卯时……”yin儿说。 “不知道他们怎样了……”阡想站起身来却力不从心,只能重新靠着yin儿支撑。休憩了这么久之后,反而发现自己的伤重得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才知昨夜当真是竭尽全力。 “不用担心。宁孝容不是夜里醒、白天睡吗?现在天亮了,估mo着也回去睡觉了。主帅一走,那群寒尸斗不过盟军的。”yin儿微笑,故作轻松。此刻阡难得一次竟需要乖乖依偎着她,喜得小丫头心里一阵阵的自豪感和保护yu。 “真希望宁孝容能够到这里来,最好魔门六枭都到这里来,盟军和我的事,要一一跟他们陈述才行。”阡说的同时忽然触及身边的破铜烂铁,奇怪,林美材怎么没把它收回? 阡失神望着林美材,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刻她已经没了杀机——既没杀机,也没威胁。现在这里,实力保留最完整的是yin儿。 偏巧这时林美材侧过脸来,望了一眼yin儿,没有征兆地说了一句:“嗯……发育得很好……”yin儿见她一直盯着自己xiong口,先是一怔,明白的同时脸刷一下就红了。 林美材继而转移了视线,对全身无力、不得不倚靠在yin儿怀中的阡问:“枕着睡,应该很舒服吧?” yin儿脸红到脖子根,阡缓过神来,面上也一红。这林美材,明明内伤濒危,端的泰然自若,可也不该这样chā科打诨……此时此刻,电瀑里哪里还有杀机?温馨到了诡异。 “你不会还没碰过她?!”林美材一惊,“林阡你怎么不开窍?魔神殿下当年可是很yindàng的!刚说你跟他像,你跟他根本不能比啊!” “……”阡本就不善斗嘴,现在更说不出话来,难道要他当着林美材的面证明一下他比魔神还yindàng? 第438章 谁家主上 yin儿也真是八辈子想不到,现在电瀑里的三个人,竟然是自己实力最强。阡和林美材皆是内伤在身的病号,还非得由她守着才是。阡心中越心急要出去止战,反而越是难以恢复,一不留神内伤就又发作;林美材在旁边平心静气,打坐运功,伤势显然比他恢复快很多。 “怎么?拿得起,放不下吗?”林美材伤势大好,站起身时,看林阡依旧面sè惨白,不由得冷嘲,“盟王的身份,就这么难舍难分?” 林阡一直无言以对,不只因为没有精力回应。yin儿明白他为什么不辩解,他放不下的,哪里是盟王的身份,而根本是盟军的生死安危啊…… “却不知魔门战败之后,林姑娘你放不下的,到底是邪后地位呢,还是魔门盛衰?”yin儿转过头来,帮阡反问林美材。 林美材一怔,将心比心,方知林阡为何久久不能恢复伤势,面sè一凛,径自走到林阡身边,不说一句话就输送真气给他,好像忘了她自己也才刚刚恢复。yin儿看着就觉得,这林美材,真是个比阡还没头没脑的家伙。 “既与抗金联盟决裂,何不放下从前,加入我黔西魔门?”林美材刚一放下他手臂,就忽然这么问,yin儿和阡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实在料想不到一直仇恨阡的邪后,在化敌为友之后,会说出这样的一句! 说话时疾风呼啸、林木翻腾,一种属于疆场的肃杀之气凶猛擦过浓云井,传递出这个世界以外的形势大luàn。这力量的强劲,竟使得附近的植被都有连根拔起的趋势。一起站在电瀑通道出口的林阡、林美材和yin儿三个,情不自禁都被吸引,谈话自然中止。 盟军与魔门之战。 风的彼端,隐约传来了鼓声如雷、战马嘶鸣、刀枪交戈,山的尽头,似有连天的杀气横亘。主宰战场的,是魔门的青龙白虎,还是盟军的鸣镝雕弓? 浓云井的上空,自此回旋起属于对战双方的千营一呼。 沙场在半里之外,问井底三个,谁不心驰神往?  这一场两军对垒,不知持续了多久,是阡第一次想象不到交战双方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也计算不出谁赢谁输。 随着天逐渐大亮,浓云井里的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鼓声骤歇,尘沙俱散,漫天征尘中,蓦然展现出一大批军队,班师而回,不必奏恺乐,大纛上写满了骄傲。 阡心中一颤,竟然、是魔门赢了? 魔门的兵马,没有回避浓云井,而根本就是冲着电瀑出口的方向来的。似乎知道他们三个在这里。战衣是银铠白靴,战刀是玄铁乌金,战马是骐骥骅骝。 阡看得见这种辉煌曾经属于盟军,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想不到也能形容魔门! yin儿心寒地看着这么多的战马飞驰而来,马上诸将个个神勇,之中有宁孝容家的寒尸,有墓室三凶的麾下,有五毒教的部属,甚至有诸葛其谁那批杀不死的大军……他们,第一次如此团结,恐怕是用寒尸阵、风沙隘、五毒障、沼泽荒这些所有的杀手锏击败盟军的。yin儿知道,林美材一定会骄傲地说出一句,我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不错,此时此刻,你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 这时看宁孝容和慕二翻马而下,诸葛其谁骑驴紧随其后带着严肃的面容,yin儿扶着阡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碰触到自己的惜音剑,随时准备、决一死战。 却见他们经过林美材的时候,林美材竟然侧过身来,不是他们要参拜的那一个?!yin儿一震,还来不及想通,魔门这几枭竟然全部戏剧性地单膝跪地,悉数朝阡见礼:“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 “誓死保卫魔王!”戎容壮观,整齐划一。 没听错,他们的称呼不是盟王,而是魔王!yin儿惊骇得僵在原处,久久不能动弹。  yin儿惊骇,阡何尝不惊愕! 其实从昨夜开始,所有事情都不像过去一样,牢牢控制在他手心里了…… 魔王?他何时起竟成了魔门的统帅?不错魔人是他降伏的,前魔王是他剿杀的,魔门是他平定的,但因为魔门有它自己的风俗习惯、规矩道理,黔西这支魔军不可能像川东黑(道)会一样,和盟军融为一体。阡懂这个道理,魔军归降之后非但没有将他们整合为又一支盟军精锐,反倒是尽数散回了原地。阡认为只有魔人能治得了魔人,于是就把这里的安定交托给了何慧如和诸葛其谁,自始至终不曾想过要来直接统治它! 阡给魔军和盟军定下的这条不成文规定:不管先前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只平行存在,不相互渗透。 然而这句“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着实令阡既惊又恐,甚至还带着点嘲讽——他的兵,竟被一群说要保卫他的人马打败了?! “魔王殿下,抗金联盟捣luàn桃源村、si闯狡兔之窟,罪无可赦,已经被我们打出了魔村。”慕二与宁孝容作为桃源村和狡兔之窟的主人,同时向阡报这战绩。可是这句魔王殿下听在耳中,为何这般匪夷所思?! “不能……不能再打……”林阡后悔不迭,那种心情,就像他教训完自己孩子之后把孩子丢在路边、然而这孩子却再被过路人教训了一样……此教训,怎能等同彼教训!? “那就传令下去,先与他们相安无事。但若他们再次侵犯,魔门一定恭候。”诸葛其谁转头下令。 “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领命而先行。 “这下他们安全了,你就不必再放不下了。”林美材微笑,“不如就加入了我魔门。王让你当,我无异议。” 包括宁孝容和慕二在内的魔门各家首领,难得的全都是喜形于sè,这句话,他们早就期待着从林美材口中说出来——她是唯一一个不降林阡的人,但只要有她一个反对,他们都只敢在心里把林阡奉为主上! 然而,阡yin的面容里,自此写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魔军散离之后,只留林美材和诸葛其谁两人于电瀑中陪伴林阡和yin儿。诸葛其谁见他二人面sè有异,知道他们不解何故,显然要跟他们述说原委:“其实,盟王早就有了统领魔门的资格,只不过你不是魔门的人,而邪后她,也一直没有站出来承认你罢了。今夜大家受召唤来到浓云井,看见召唤的人是你已经欣喜若狂,再看邪后在你身边护卫,更是喜上加喜。”是啊,所以当时个个都喜上眉梢。 召唤?护卫?yin儿仍觉难以置信。首先阡并没有发出任何所谓的“召唤”,其次林美材那叫“护卫”吗?没要了阡的命就算好事了。 “林阡,我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因为对魔门杀戮过一次,就认定了自己不得为魔门之主。不过,人心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就是有很多人,心中认定了你是那一个……”林美材笑叹了一口气,“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魔门里也有不少人起先并不能理解你。这一点,你要尤其感谢诸葛其谁,半年来他不辞辛苦,找了百千风雅之士,在魔门中为你歌功颂德,实在用心良苦、功不可没……” 阡和yin儿面带诧异转过头去,诸葛其谁捋着白须,睿智且深邃地笑。 “且不说慧如她日夜盼望着你回来。孝容和慕家三个,我看过他们几次,他们提及你,也比提及我多。”林美材叹,yin儿一怔,怎么听出一丝醋味来。 “甚至就连青龙,听说你们回来,都不顾一切要去找你们……” 阡yin皆是一颤,断崖上的那一阵风,原来是为了救他们? “可是……”yin儿觉得,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林美材的承认。 “是啊。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承认你。”林美材黯然叹息,“可是,这‘破铜烂铁’,不仅能被你举起,而且在你昏mi的时候,它竟不能离去……破铜烂铁,从前是只认魔神殿下的,我实在不能预想,它竟也认你。” 阡一怔,想不到适才好心不让林美材吃亏、要来这破铜烂铁,竟然要来的是魔神的兵器?怪不得林美材当时面sè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也难怪自己醒来的时候,破铜烂铁还攥在手心里了…… “破铜烂铁是魔王的令箭。谁能握住它,谁就能统领魔门。”林美材说,“魔门六枭,毫无疑问,全然听命于你。你应该记得,你清醒之后说了一句你想见魔门六枭,当时你就攥着破铜烂铁。所以六枭为了你,一起往浓云井来了,这就是诸葛其谁方才说的‘受召唤’。而他们赶来见你的过程中,正好和你过去的麾下撞上,于是正面冲突开了一战。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刻意要和盟军打,这场大战,是你下令。” yin儿想,岂止是破铜烂铁的缘故,其实阡输给林美材的那一刀,才真正宣判了她的心服口服吧…… 阡忆及当时许愿,竟然由破铜烂铁实现,自然觉得神幻,然则听到这句“是你下令”,阡忍不住觉得荒唐,内心更加不是滋味。 “从前不承认你,也是因为你要承担抗金联盟。既然你如今落得清闲,倒不如加入魔门。”林美材说,“你可以放心,这里有闲云野鹤的生活,足可垂拱而治。真正需要你辛苦的时候,只是在外敌入侵的关头。” “邪后,总要给他一个考虑的时间。”yin儿知道,形势发展得太奇妙,现在能和阡理想统一的地方,偏巧是这个干净清静的魔门。但若真的答应了林美材,就意味着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这并不因为正道和魔门势不两立,而是因为,传统思想主宰的盟军,不可能承认拥有着魔王身份的林阡。而阡,又该如何真的忘记他所有的过去。 外敌入侵?如果,入侵的是盟军,阡该如何在魔门的战鼓声中指挥若定,去驱逐那个名叫抗金联盟的外虏?那里,曾经记载着他所有的梦…… “我魔门也不会强人所难。待他完全康复了,再答复我们也不迟。”林美材一笑,“免得你们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盟军,强词夺理硬说我们胁迫了他。” “怎么?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yin儿显然最关心这一点。 “至柔真气,喝几次yin山石就行。不过,万不可喝多,以免他醉死。”林美材说,“至于那道至热斗气,就需要时日了,要经过好些周天,他才能适应身体的完全改善。” 说的同时林美材哼了一声:“本来只是寻常内伤,yin山石就可以治愈,偏偏那糊涂大夫,一见林阡虚弱,竟想到用血给他斗气。殊不知这样一来非但不能药到病除,还差点置他于死地。” “那糊涂大夫……”yin儿一怔。 林美材往后招手:“过来。” yin儿一怔,洞口一道青影飘闪。 “那小子,很想见你们。”林美材一笑。 阡和yin儿皆认出正是那神秘少年,都是又惊又喜,yin儿赶紧起身过去,要把他带过来,谁料那小少年在洞口探出头来,一见是她,反而拔tui就跑。 “他是?”阡蹙眉,依旧觉得他眼熟。 “竟然连他都忘了?他曾和我一起,与你盟军决一死战啊。”林美材叹了口气,“可惜他战到一半,力不从心,幸好你没有杀他,放过了他。” yin儿把那小子捉了回来,按在洞口,忽然听到这句,脸sè惨白松开他:“他?他是青龙神兽?!” 难怪感觉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不知大了多少倍了……怎么那个庞然大物,变作人形是这样的弱柳扶风!? 阡也登时明白,为什么他几滴血就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显然好心办坏事。 回想今夜点点滴滴,方知盟军的赶尽杀绝,竟促成了魔门的忠心护主。失去了盟军的他和失去了魔王的魔门巧遇,根本就是天作之合。 一瞬他很想知道,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一夜之间,何以所有麾下成敌人,所有仇雠变知己。而他,究竟是谁家主上…… 原先以为自己连累了盟军,现在终于听见魔门说要和盟军相安无事,不应该是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吗?为何心中的滋味如此复杂,这般不对劲,无所适从?——真的,真的再没有借口去过问盟军了。连藕断丝连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 “事不宜迟,邪后,咱们不如这就送他二位去安全之地。”诸葛其谁提议。 “黔灵峰。”林美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阡yin皆是一怔,他们好像没跟林美材说过黔灵峰。 “留在黔西,等着慧如长大g人,最后收了她也不错。”林美材看着林阡,笑起来,何慧如钟情林阡的消息在魔门显然已经不是秘密,“虽然这方面你笨得不可思议,不过总有一天会开窍。不废话了,走吧。”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我想邪后你应该跟我们去看,甚至去住几天。”yin儿说。 第439章 怪地奇人 闻知yin儿说的“空虚径”与魔神有关,林美材当即肃然决断,跟随阡yin二人而去。青龙和诸葛其谁等人则自觉护卫在电瀑之外。 再一次步入这昏暗腐臭的空虚径内,阡察觉到yin儿仍然不能适应,却真的太爱yin儿的心肠:回到这里来,是yin儿提出的。连阡都不曾想到,林美材可能会很怀念魔神。 林美材的脸上从一而终充斥着ji动和感怀,沿途一定发现了很多阡yin不能熟知的魔神旧物,俯仰旧迹,不胜唏嘘,待走到那四句诗文之前,林美材不住抚mo,时时叹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yin儿才发现林美材的身份可以是个女孩,在师父面前可以流lu尊崇和依赖的女孩。 林阡将那扇由他和yin儿共同发现的“窗”指给林美材看:“这就是魔神他坐观云斗之处,刀谱应当是缘来于此。” “除了统治魔门之外,魔神殿下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刀谱里,我在他的墓前发誓,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夙愿——将刀法练成,发扬光大。”林美材凄然望着窗外的景象,“魔神殿下在世之时,因为被这刀谱吸引得如痴如狂,时常会过于专注,过分投入,以至走火入魔,无可自拔……” “这么一说,这刀谱还真的很邪门。你二人交锋之时,我只是观战研究怎么破,便就看得冷汗淋漓,大有走火入魔之感。”yin儿连连点头,赞同。 “正因刀法吸引,魔神殿下他疏于管教独生儿子,以至于引起魔门今日种种。魔神殿下常常悔恨,曾经说过,这刀法,也许功在当代,毁在千秋。” “难怪魔门有那么位杰出的魔神,却有一个不学无术的魔王了,也许,父亲越杰出,儿子反而越窝囊……归根结底,不是魔王自己的错。”yin儿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的儿子,一定要从小就好好地管教,切忌冷淡放任。”林美材恨得咬牙切齿,yin儿脸一红,嘟囔:“八字还没一撇呢……” 转头看阡,他那个不开窍的,又在对着窗外失神,此刻正值日上三竿,窗外并无浓云滚滚,但所谓心中有战,处处是战,一定还有太多云斗的景象留存阡的脑海,从而留驻于阡的视野,借着微醺他明显在潜心探究云斗之术,不刻便如中邪一般、再度手舞足蹈起来。yin儿看出他也在创立招式,不禁一愣,是啊,阡何尝不是也深陷这刀谱的吸引了!? “你魔神殿下每天夜里到这里来凿开一处铁壁,离开之时再拾些铁来填上、用内力将空隙封堵得天衣无缝。以这种‘聚铁’练功,倒真是别出心裁。”yin儿不打扰他,转过头来对林美材半带玩笑。 林美材听yin儿说这扇“窗”原是铁壁,来回踱步若有所思,于四面墙壁重新mo索了一遍,最终手指停在了四句诗上:“看来还有十几扇窗你们没能发现。” “可是,这十几处铁壁上,都有你魔神殿下的亲笔。邪后,舍得凿开吗?”yin儿知林美材不是不重情义之徒,何况对她魔神殿下。 “是亲笔又如何,老头子他,已经死了七年,纵然字留下了,也一样死了七年。”林美材说的时候,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豁达,“对死者最好的怀念,不是睹物思人无法自拔,而是遵守着他既定的规矩,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林阡,你来把这些铁壁也搬开吧。既要看云斗,当然要一次看个够。” yin儿一怔回看林阡,现在的破铜烂铁,好像只能被他一人所用,纵使林美材,也僭越不得。仿佛就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做魔王不可的了…… 随着林阡把十几处铁壁陆续凿开,yin儿清晰地看见天窗外美不胜收的景sè,惊呼一声:“好美。”置身空虚径里,遥看浓云井外,才知美景原来该这样欣赏。 “置之绝境,而观绝景。”阡微笑点头。 从白天一直待到凌晨近十个时辰,不得不惊叹窗外的无垠、无休、无止境。美哉,壮哉,日升月落、风起云涌,一切全在眼前,却又不在身边,想抽身而退却身临其境,近在咫尺又感远在天边。深夜丑时浓云团聚,则更加叹为观止。仿佛每一簇云里都纠集着一个世界,不同的世界不凑巧地从各个窗中经过,刚消失于这一扇,又惊现另一扇,形态似乎没变,卷积的方式一瞬就不同!所有本身就在自旋的一切,围绕旋转于十几扇窗中,带给空虚径里三人的,何止是腾云驾雾之感,而这之中蕴含的武功招式,又岂是俗世之能及! 不禁要怀疑,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把魔门所有的云都驱赶到浓云井,老老实实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揣摩,疯疯癫癫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参透!?  在此间观摩了数个昼夜,林阡着魔一般,眼里心内、手中脚上,全只剩下万云斗法,倒也是参悟出了不少招式,于电瀑之中罗列了一地的圆,越扩越大,内卷外延,直至千招,悉数由云而得,挤满了空虚径内。每两百招内,有一招bi近魔神境界,两三招是绝顶高手难破,其余皆属平庸。阡觉平庸,尽数弃去,饶是yin儿想记下都被他夷平,尽管那些招式给了等闲就一定成为众家争抢的刀谱。 是的,通过眼前这些更替轮转的浓云,绝对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招式,而脱颖而出的,就真的只有那二十五招。阡一边不自觉地喝酒,一边惊yàn又赞服,果然,果然魔神是终其一生倾注其上,所创二十五刀,不可增多,不可精约!不可增多,是二十五招戾气已经达到极限,必须终结;不可精约,是因二十五招招式达到最妙,少则欠缺! 一时阡不知是看得晕眩还是喝得醉了还是本身就困,这一夜的丑时,yin儿和林美材还在观云兴叹,他便靠着墙壁呼呼大睡起来。 yin儿带着想破这刀谱的野心,站在十几扇窗的中央感悟,把那二十五刀拆分排列。感觉这二十五刀的整体,就像一条会以不同姿态扭曲着的蛇,无论如何都连贯,而二十五刀的局部,就像分布在蛇身各处的毒液枢纽,不管怎样都剧猛。想得头疼脑裂,都无从破解。 林美材往地上瞄了一眼,笑起来:“终于明白为何同一刀谱,他画圆,你画方。原来是你想破,他想立。”yin儿一怔,心想,也只有林美材一个人,会在这样有吸引的刀谱面前,置身事外地只想继承发扬了。 回头一看,不禁一震,林美材她竟然脱下她自己披风,走上前去,给熟睡的阡盖上了?!盖得细心而严实,yin儿自己都好像还没这么体贴!yin儿又惊又汗颜,反复打量着林美材,心想,如果被盟军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一定又不知有多少蜚短流长,反倒是魔门里,不用在意,不用计较那么多,一切都随心所yu。 “你二人,还真是天注定要cào纵生杀予夺的人物。从前的抗金联盟,各大据点领袖的废立都由你俩说了算,以后的魔门,魔门六枭一定也是如此了。”林美材说。 yin儿黯然,她明白林美材为什么对于留下林阡胜券在握,是啊,现在他俩和盟军,真的已经毫无牵连了,一刀两断了。尽管许多事情都是那样荒谬的,等到真正结束的时候,才把开始的一切都记起来,而且记得那么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却,来不及了,也回不去了。 所以阡,更宁愿沉溺于现在,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度过每一个现在。yin儿鼻子一酸,忽然又有点难受。 “怎么?又在自责?”林美材洞悉地说,“诸葛其谁的破言论,就那么深入人心?如果你是祸水命成立,林阡就是掠夺者,但你看林阡现在,魔门送给他他都没要,哪里像个掠夺者?” yin儿叹了口气,其实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负罪,却总是为阡心疼:“若是他身上的这么多伤,分一处给我,我都可以说服自己说,他不是被我连累……” 林美材摇头,叹:“他不是被你连累,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宁愿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都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半点伤。” yin儿一怔,点头,林美材续道:“要知道,你与他为了现在这一刻,两个都抛弃了很多,无所谓谁连累谁,将来的日子,只需要相互迁就,没必要相互歉疚。” “邪后……似是比世人更加理解他……”yin儿听得心服口服,邪后的口才实在比她好得多,句句都说到yin儿的心坎里去了。 “真的?”林美材听得这话,眼前一亮。 yin儿一愣:“真的啊。” “那太好了。若我能比世人更理解他,必能将他从世人手中夺来。”林美材笑起来,志在必得,说罢便于林阡身侧俯下身来,对着尚在睡梦中的他又灌了口酒,yin儿一惊,阡似乎被醉醒,她也不知他到底目前处于哪个状态。 “林阡,还需要回头吗?是抗金联盟借着怪罪你女人的名义bi你认错,你若回头,就是要承认你错了、你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改正自己。”林美材轻声说。 “林阡无错……林阡……死不悔改!”阡mimi糊糊,回应却斩钉截铁。yin儿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夔门那夜的竹寨内——现在的阡,就跟梦游那晚一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能事后都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出于真心。 “说得好!那就不必回头!你失去了一支军队,我可以再给你一支!比他们更精锐,更善战!”林美材说。 “精锐……善战……牢不可破……”阡胡言luàn语。 “咦,我没说‘牢不可破’啊……”林美材momo后脑勺,显然不知这四个字对于林阡的意义,想不通就不想了,干脆继续ji将:“难道不想向世人证明,林阡未必只统帅抗金联盟才能称霸武林吗?!” 许久,却得不到林阡半句回应。yin儿赶紧上得前来要看阡,林美材却一手将她拦住不准她过来:“林阡,你不会是不敢做魔王吧!?” “哈哈哈哈……”阡在睡梦中狂笑起来:“有什么事,是我林阡不敢做!?偏就要做了魔王,又如何!?” “原来你……这么想做魔王?!”林美材一怔,大喜过望。 “唉?”yin儿大惊失sè,“不带这样的,他醉着,不清醒……” “难道不知,酒后吐真言?”林美材满意地站起身来。yin儿赶紧道:“他……他在梦里面,见到的人,肯定不是你……” “狡辩!不是我,又是谁!?你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他‘偏就要做了魔王’!”林美材怒斥。 yin儿理屈词穷。  yin儿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美材在他二人对面显然也在熟睡,身边林阡更不曾醒,睡得跟猪一样。 “唉……”yin儿打量着对面林美材纤细的腰,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林美材睁开眼,正好醒了。 “叹不想有的人什么都有,想有的人却没有。”yin儿一直盯着,林美材一怔,在自己身上mo索了半天:“什么?” “纤腰不盈一握。”yin儿羡慕地说,“多少女人,想要却要不来,你邪后,魔门六枭之首,却有。” 林美材一笑:“贪心不足。试问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让他林阡枕着睡的?”yin儿见她又看着自己前xiong,面一红而语塞。电瀑里气氛真是诡异,除了一头睡得很死的猪之外,只剩下两个互相调戏的女人。 “不过,说到这一点,林阡还是不如魔神殿下,想当年老头子一夜可以从几十个女人膝上滚过去。林阡却连碰都没碰过一下你。”yin儿一下胀红了脸,话题一旦扯到那上面去,yin儿就更加说不过林美材了。 “昨夜叫你主动碰他的时候,你说了句‘虽然……但是……’。”林美材问,“虽然你们是夫妻身份,但是还没有正式成亲,所以受那礼教的束缚?” yin儿敷衍地笑起来:“哪是那个意思……”低下头,“虽然我有贼心,但是我没贼胆……” “哦,原来是这样……”林美材嘴角lu出一丝笑意,立即把林阡死握着不放的酒揪出来给yin儿,“喝一口?试试?” “喝酒,壮胆?还是……luànxing?”yin儿惊恐。 “既然有心,那就最好不过!我支持你,来,喝!今天就拿下他!”林美材怂恿着,yin儿半推半就,差点就真宽衣解带。 “林美材你胡闹!”林阡不知何时醒的,听了多少,猛一下子跳起来。 “林阡你扫兴!”林美材大怒,拔刀就跟他打。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连续几天几夜了,在这儿光盯着云看多无聊!洞房huā烛调剂一下也不错。” “那也不该在这里!yin儿她……”阡刚想说yin儿她嫌空虚径脏luàn,但这么一连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承认了自己有贼心,脸也蓦地就红了。林美材哈哈大笑起来。 阡恼羞成怒,一刀砍过去不留情面:“你给我闭嘴!” 如此度过一夜……  清晨青龙与诸葛其谁来时,林阡和林美材还在比斗,yin儿坐在一旁观战,手中扣着那泡着yin山石的酒坛子,既好奇什么酒能在稀释那么多的情况下还令魔神喝三口就醉,又觊觎泡在其中的yin山石那神奇的增补内力功能。微微品了一小口,骤然舌头发麻,正巧诸葛其谁看到这一幕,奇道:“咦,盟主也喜欢喝‘三两niào’?” yin儿差点吐出来:“什……什么?!三……三两niào!?” “是啊,这三两niào,是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但就是太劲了些,兑了很多水还是烈。魔神殿下说,这酒,令人醉了就死,死了醒过来忍不住继续醉。” “什么鬼名堂!呸呸呸……怎么叫这个名字!”yin儿气躁,想起阡喝了那么多口,更觉郁闷,“你们魔门,怎么竟是些luàn七八糟的……人、东西……” “你们来……做什么?”阡和林美材斗到这里来,终于停下比拼。林美材问时喘了口气。 “来禀报三位,抗金联盟已经有撤离之象。”诸葛其谁说。 林美材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林阡:“这么说,不是你扔了天下,是他们扔了你啊。” 盟军先行撤离,意味着大家已经对他林阡绝望——但这一步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他应得的下场。阡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喝酒。 yin儿赶紧把酒夺回来:“不能喝!这酒……叫作三两niào!” 阡笑一声,继续豪饮:“管他几两niào!” yin儿直皱眉,众魔人却尽数欣赏,啧啧称赞。 “对了,昨夜你已经答应了我要做魔王,应该不会食言了吧?!”林美材问。阡略带疑huo看yin儿,显然不明就里。 “昨夜她将你灌醉,对你ji将,说你不会不敢做魔王吧,你回答她说,‘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我偏做了魔王又如何。’” “对着自己的麾下都照打不误,还有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阡苦笑,其实他梦见的人,一直都是天骄,根本没有答应林美材啊。然而,一诺千金。 “果然,果然答应了做我们的王?!”青龙、诸葛、邪后都喜上眉梢,齐问。 一直没有等候到答复,对面这糊涂鬼,把酒全都喝空了。 第440章 前尘幻灭 或许是因为太投入而终于和魔神堕落到了同样的地步,彻底醉死过去的林阡,即便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手脚依然不停地动,俨然梦中还在舞刀,行为十分怪异,风格极端乖张。yin儿在旁看着煞是担心,对这刀谱恨之入骨,怨它bi完了魔神还要再害得林阡痴mi。偶尔林美材走到她身侧,带着笑意凑到她耳畔说:魔神殿下当年为了这刀谱没管教好儿子,你说林阡会不会也为了这刀谱冷落了你?惊得yin儿犹感失宠,不错,几日以来,阡好像除了喝酒就是在钻研刀法,真的把现实置之度外了,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忘了他的过去,包括他自己在内…… 其实,兴趣被转移,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至少,阡可以在烂醉失忆的同时把那个无情离去的抗金联盟也淡忘……yin儿明白,阡之所以用他手中这名叫三两niào的美酒和名叫破铜烂铁的宝刀祭奠了他名叫林阡的曾经,一定是因为阡心知肚明盟军不会再回头。不管整件事起因是什么、到底双方有没有误会,经此巨变,那些美丽的日子和纯粹的理想,终于宣告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不论阡做不做魔门的领袖,都一定与盟军再无关联。 yin儿叹息着:魔城、狡兔之窟、断崖三战,是盟军犯上作luàn,浓云井外两军对垒,阡是罪魁祸首。双方都大错特错,阡就算想回去都没有底气——更别说盟军的所作所为如此恶劣,是个人都不可能主动回去!yin儿想,既然那个联盟更宁愿相信小人之言,更宁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归咎,那就算勉强回去了,她自问都没水平领导他们! 离开了联盟,或者说被联盟遗弃,心情该当如何?不舍?不悔?不忍?不服?还不如就不要脸算了。抗金、责任、使命,全都是云蓝师父教我的,现在眼前种种和以后将要走的路,师父没有教过我,可不代表我不行!阡能丢掉他的担负、责任感甚至良心,却独独丢不掉他的倔强。那yin儿也可以把什么都丢掉,铁了心不走回头路,狠了心割舍了旧日情谊。“便就让明天,把昨天杀死吧……”yin儿决心下定,今夜以后,隐居黔灵峰不再是理想,而是近在咫尺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她和阡即将要达到的目标。 事实上林美材的几番开导,已经使得yin儿负罪感减轻了不少,这几日为了避免走火入魔,yin儿没有再去尝试怎么去破那刀谱,闲暇时候实在无聊,yin儿就只能看着林阡的脸,想象将来怎么与他共度没有战争、没有使命、没有负担的未来,这些都是yin儿之前从来不曾想过的,男耕女织,田园山水,风huā雪月,一切最悠然也最闲适的人生。yin儿的大理想大抱负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不再研究如何舞刀nong枪了,反而潜心去琢磨怎么变作个温柔女子,随阡一起过最平凡最寻常的生活——也许都是受了魔门的影响,yin儿整颗心变得愈发叛逆。 忍把金戈铁马,换作归园田居。其实真的没有谁,纯粹属于哪种使命,或不适合哪一种生活。隐居的日子,阡和yin儿,不会过不惯,不会过不下去。真正那样生活的话,也应当会有新的际遇,可能同样的丰富多采。任何故事,只要习惯了,就无妨。  就在yin儿想通的时候,阡从烂醉中清醒,适逢丑时,风云大luàn,阡失神看着数扇窗外,所有风景,一览无遗,云出,云聚,云卷,云斗,嚣张,狰狞,疯狂,扭曲,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曾经尽在其中,岂可能不觉得熟悉,那些虚实难辨的招式在视线里dàng过去稍纵即逝,阡忍不住要去抓牢,yin儿一愣正待阻止,却被林美材拦下,听得她说:“醉将招式画云脚。” yin儿一惊,是啊,旧景重演了一遍,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套刀谱,是魔神在辛苦钻研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在一个“醉了又死,死了之后再醉”的状况下创出来的,恐怕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可能体会得到个中高妙! 此刻,阡恐怕就正处于幻听、幻视的状态啊——离现实越远,离梦就越近,既然刀谱在梦境,唯有烂醉的人才看得清! 破铜烂铁,追云而出,依云而动,随云而行,逐云而斗,林美材和yin儿都凝神屏气,专心旁观。久之不知眼前万物、究竟是云是刀!只知那些dàng气回肠的恢弘与动luàn,早已不独属浓云井,而全然挥霍于他林阡刀中…… “他的刀,世间几人及……”林美材目不转睛,惊叹连连,不知是折服多,还是不服多。  涨落起伏,你争我斗,浓云井的澎湃沸腾一共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一近,战争骤然偃旗息鼓。数扇窗内,几乎同时,云舒、云散、云收、云归,轻盈、缥缈、自然、有序,从盛世时的最luàn到和平时的稳态,历经了一个瞬间,就像尾招的前一半一样,动作极速,效果彻底…… 如果,整个刀谱的第一招描摹了云是如何出岫,那么中间的二十三招,都在述说着云斗。随着每一簇浓云都经历过了占据和让位,整个刀谱在第二十四招的末尾达到最luàn最卷积,而直到尾招的前一半,才开始真正的收拢——只半招的惊yàn,亮得那二十三招的云之斗黯然失sè。因为所有的辉煌,刹那都为之终结,但并不曾走向衰败,而是,到达了一种难以料想的——“井然有序”。 也便是说,这万云斗法的每一招,其实一招之内,都包含了两方势力的一进一退:前一簇浓云在撤,后一簇浓云在侵。故而云斗的二十三招,可以与相邻的相通,却不能间隔着走;而它们争抢的位置,因为每簇云都势均力敌,故而机会均等每簇都有份,所以招式不会有重复和遗漏! yin儿早就被阡刀中招式点破:那中间的二十三招当真精妙,每招都是撤中有侵,侵中有撤。但与这二十三招不同的是,首招无撤,尾招无侵,所以林美材才遭遇了一种气流和招式两难全的尴尬境地:跳过尾招就一定送死于戾气,而打了尾招便一定吃亏在招式! 尾招既无侵占之意象,就理当达到浓云井呈现出的“井然有序”。所以在云归之后,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过程,值得用尾招的后一半去描述,去包容,去囊括。若能补完这最后半招,林美材在出刀时,便能真正畅顺地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打,无论多少高手车轮战都小菜一碟不在乎! 那么,又该如何在最辉煌的刹那将这辉煌停驻而不施加任何外力?!如何在云归之后,令万千浓云自然而然销声匿迹,而不引发回光返照的大luàn?又如何做到这些浓云实际存在着,却又好像被收得一干二净,丝毫不留!? 造物主之力当真奇妙,这些浓云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就在一瞬间阡的眼前万云皆隐,如自行归去,又如被风吹化。一切美哉壮哉的风景被刹那吞噬,这过程岂不更加的美哉壮哉!不知是妙手偶得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习惯成自然,林阡明显已经懂得,如何立这最后半招!这最后半招,就叫做云之幻灭! 林阡手中破铜烂铁,一瞬就随着浓云井中的朝云猛然一收,流逝于林美材和yin儿眼前的这半招,俨然与云同时一隐,风云luàn世,一刀勾销!霎时天sè由暗转明,猖獗了一夜的黑暗挣扎不到一个瞬间,尽数败于强光之下。这破晓的能量仿若全被破铜烂铁吸收,从刀面上一个反shè折入浓云,光线之ji,炫目刺骨,直令千古江山齐褪sè! 齐褪sè,等候光线复移、重染鲜活,一切听凭主宰!在这一刀的威慑下,哪个luàn云还敢蓄谋再战?怕连作祟都不敢! 一交睫,再睁开眼,云其实还悬浮在空中,轻淡如雾,似有心,若无意,其实刚刚归岫,却又好像刚刚出岫,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完成了这最后半招,妙绝过渡恰到好处,天已大亮,浓云井中的各簇枭雄,将维持一天的和平稳态,直到下一夜的丑时,重新兵荒马luàn。 云出岫,招无撤,一往无前;云割据,招轮回,来往不休;云归隐,招无侵,自行幻灭—— 这刀法,其实自身在不停地废立,旁人当然破不得!只有它能破它自己!且一边自破,一边决杀! “好一个云之幻灭,原来如此!”林美材早已看得瞠目结舌,领教着他最后半招的意境,一时ji动,手中姻缘刀一个不稳就落了地。 “倒是像极了人世间的你争我斗,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可惜最后那个最好的位置,没有一家得到,大家同归于寂。”yin儿喃喃自语。  闲暇时,坐看林美材练刀时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yin儿不无顾虑,小声对阡讲:“补全了刀法,却是帮着林美材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待到哪天她真的威胁到我,到那时,我们夫妻联手,再破了她。”阡笑而回应,语气中带着创立此招的满足。 “好狂傲的小子。”yin儿一怔,微笑。 “你们帮我完成了魔神殿下的心愿,我理当礼尚往来,给你们些报偿。”林美材真是实在,练完了没抹汗就已经想到要报恩。 “好!”yin儿不等阡推辞,抢先站起来说,绝不能让林美材捡个天下第一的大便宜去,总要拿回个绝学来。 “我的不换气心法,如何?”林美材问。yin儿喜上眉梢:“好,太好了!我早就想学!” yin儿满心以为林美材会取出厚厚一迭的心法来给自己参透,谁料她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那就……绕魔门跑一圈。” yin儿满头冷汗…… “每日要绕魔门跑一圈,先练这基本功十年,继而养成闭气冬眠的习惯,平时也要多睡……” “我……我……我不学了……”yin儿想哭。 “对了,林姑娘,我倒是想向你请教,怎样才能握好这破铜烂铁?”阡问,“迄今为止,我对破铜烂铁,还不能完全适应。” 林美材点头:“用过大的力去挥舞并不很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适应。但你要学会了如何控制你的力道,就像你从前控制饮恨刀中战意一样,勤学苦练,自能收发自如。就如我,我的心法是不换气,那我平时还不呼吸了?这些东西,都一样没有什么大道理,熟能生巧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阡若有所思:“林姑娘说得是。” 当他的人生被全盘推dao了从头再来一次,当走进了新的世界面对着新的未来,他就必须要对新的事情,熟能生巧了…… 从来热血沸腾,奈何要冰冻三尺。 叹了口气,知道等着他的只有一条路。背负着太多罪孽和恶名的他和yin儿,此刻就算再回联盟去也肯定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一定会添luàn,还是不打扰、不拖欠、不关注得好。 何况,抛开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做魔王,又有何不可?带着yin儿,过安逸平静的隐居生活,与魔门之王的地位没有任何冲突,也不会觉得闲云野鹤的生活百无聊赖。  几天之内,宛若过了几个世纪,除了合作刀法之外,阡yin林美材便这般相互取经,相互取闹,熟知了之后,倒也快活,有时兴起还合作出新的刀法剑法,许多招式里,都兼有饮恨刀之磅礴、惜音剑之灵幻,落川刀之急切,出来的效果张弛有度,前后招相互缠结,实招里折叠虚影,高深莫测,未尝不及魔神之万云斗法。三人本就志趣相投,性格互补,比武斗嘴其乐融融,摒弃了从前冤仇,反倒成为了好友。这际遇,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空虚径里,惜音剑犹存,饮恨刀却不在了,化身为破铜烂铁,留在阡的手中,陪他将来的旅程。yin儿平心静气了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隐居的日子,其实已经开始了…… 有时候我们不敢推翻从前,是因为我们怕推翻了之后先前忙忙碌碌一场空,努力得来的一切徒劳无功。唉,还管那些作甚,人生在世那许多年,又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一定有大意义。一场空也罢,百年之后,不都是一掊土。  休整了七个日夜,阡、林美材的伤势都已大好,走出空虚径时,魔门六枭率众齐齐恭候在电瀑之侧,见他三人到来,纷纷行礼拜见,场面恢弘,喜气洋洋,诸葛其谁上得前来,志在必得地代众问道:“魔王殿下,可是出于自愿,要做了我们的王,从今以后,统治我黔西魔门,恢复魔神殿下时期辉煌?” 阡一笑,点头:“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 “好,我魔门不介意你曾经是抗金联盟之主,你一加入魔门,便是我们魔王!”林美材道。 “魔王殿下万岁!”众魔人欢呼雀跃,yin儿面sè一凛,这种一呼百应的嘈杂,是应该属于林阡的,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一群妖魔。荒唐啊,这是在做梦吧,yin儿矛盾地看着他们,既喜悦,也忧心:这样一来,连余地都没有了,胜南他,把后路切断了…… 阡握紧她的手,轻声道:“yin儿,这场人生,并不可笑。”她转过头去,望着他,他一笑坦然:“抗金联盟,已经不再有我们立锥之地。不属于我们的那些,都失去了,不如就欣然接受,新的明天。” 那一刻,他知道他真的放弃了一切,为了娶眼前的金国公主,不再做抗金联盟的盟王,盟军和林家军,全部交给天骄和林陌,该狠下心断绝的关系他都已经断了,该放下的他也放下了,决裂那夜他就已经昭告天下,他不会连爱她都不敢。  不错,就是为了爱。 其实,说什么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yin儿,不过是他不想令她愧疚找到的借口。若不是为了她,他不会理屈词穷走到这一步,但就因为现在选择的路充满了变数,才令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精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值得期待:yin儿,为了你,绝不转弯!就让你我,无尽头…… 再发生一次,他也还是这么做。  昼夜交替。 透过竹林,隐约可见一盏黄旧的灯,穿过朦胧的雾,仿佛古人住。 过去,忽被拉近,忽又推走,就像这薄弱的光线。 黔灵峰,这一夜山脚下桃源村还是有烟huā,跟七天前离开时一样绚烂。 但那夜是抗金联盟易主,今夜,是魔门易主。 就这样到了,曾经他追寻过的平凡…… 第441章 年华成石 开门见山,穿梭在云里的,是峰或谷的影; 凭栏听水,交迭在风间的,是泉或瀑的形。 很开心。穷途末路,九死一生,终于抵达了这里。 “yin儿,你想让时间停在这里,那我们就让时间停在这里。” yin儿永生都会铭记,重回黔灵峰的第一刻,阡在木桥上停下对她说的话,彼时晚景入了深林、桥下溪流停滞、水车无风不动,时间宛若真的终结在了他们身旁。 这世道煞是荒唐,诺言被迫放空,戏言却会成真。 不想跟着时间走,那就把心停下来。 其实这是最好的选择,虽万念俱灰,也无怨无悔。 他的理屈词穷,是明知联盟无错;而他的冥顽不灵,又全因yin儿无辜。很可惜,联盟和yin儿,他尽力了都只能保住一个…… 而她步步跟随,毫不怀疑,也是因她一心以为,党派之争影响下的联盟,莫须有的罪名应有尽有,这样的联盟,难怪和阡理想相悖、意见分歧。既然他们不给阡回去的机会,yin儿负气想,那就不回去好了! 一念之差,全盘推翻。  他壮烈的一生,终成前世。 黔灵峰上,随便寻一处就可以刻他的墓碑。 青苔悄悄爬上石阶,碧叶静静坠向潭湖,翠竹轻轻掩了山路。无声息地、不经意地、淡淡地抹出这绿水青山。不知经过了几千万年。sè彩相似但看了不腻,层次渐变却不觉突兀。 一曲远处的箫声,一行隔山的炊烟,一壶随身携带惬意品尝的酒,一眼只在秋天盛开怒放的木芙蓉,一夜动摇天际轮回倾情的星光,一瞬隔世难忘终生无悔的笑容。 这些,就是他林阡的新生。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确定。 在这里,世间再名贵的刀,都还不如破铜烂铁。 在这里,世间再美味的酒,都还不如三两niào。 在这里,世事如浮云,繁华只一梦。 世人一定都会说他这样是自暴自弃,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 若天要谴,悉听尊便。 木屋里,接连几天都并不是两个人的天堂,有无数魔人来去,听候阡差遣吩咐。其情其景,像极了曾经的联盟。 很热闹,很充实,忙碌中总算带着些欣慰。 而依然只有夜晚,才纯粹属于他和她。  yin儿,功过任他们平定,以后每一个夜晚,就请被我拥入怀中,自此绝迹于江湖,与联盟两忘。 “我的一生,就像是征服和背叛的一生。”他望天轻叹,luàn世中惟余这一刻宁静。 “林阡的一生,也是yin儿的一生。”怀中的她,坚定一笑。 阡一怔,是,早就绑在一起了。他命中过往的所有人,从开始到现在,纯粹没有变过的,真正只有yin儿一个,对他而言,珍贵得早已不止爱人这么简单。 竟没有一个别人了解吗,其实yin儿是他最坚定的同盟啊…… “我好像,什么都做过。”阡叹了口气,揽紧了她,“最初是jiān细后人,暗处细作,无名小卒,游走于江湖之外。也曾被人说过城府太深,手段凶狠,是不折不扣的掠夺者,主战派,后来又被称作盟王、主公,总算成为了江湖的领袖,可是现在,却成了魔王,成了huā匠,成了渔樵……” “渔樵就渔樵,英雄王者的故事我听了太多,早就已经不稀罕。一切身份的林阡,我都喜欢,我都要。”yin儿微笑,既然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惜音剑的宿命只剩下守护林阡。 除阡之外,无人再值得她坚守爱。  日子一飞而逝,遗落了那个人间 当牵挂渐渐消失,这种坚定步步沦为自si,是否残忍到极致 为什么,跌进越来越深的快乐 快乐,却空虚得一无所有 又或许,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未来有太多等候填补 于是越快乐越空虚,越空虚就越追求更多的快乐? 一点都不想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一世都困在这里的话,那就一世都困在这里吧 究竟是谁,糊涂地以为自己闭上眼睛的地方就不会出现风景…… mihuo却又mi恋 不知今夕是何年……  接近午时,云淡风轻,他和她睡在白sè的木芙蓉中间,轻松地看向万丈之外的天空。 “这些木芙蓉,是宁孝容她听说我喜欢,从寒潭里移来的。正好可以填满我们家的庭前。”她开心地笑,呼吸幸福。 “据说你不仅对宁孝容说你喜欢木芙蓉,还对诸葛其谁说,嫌‘九曲径’太崎岖,言下之意,让他把路重新修直。”阡对yin儿的伎俩了如指掌,这跟她当上盟主不久后就对盟军宣传生辰八字征集礼物是一样的…… “滥用si权。”阡轻声责。 yin儿一愣,红着脸窘迫:“寒潭的第二关据说有不少木芙蓉,既然我去不了,索性让它跑出来,这个想法,本来是很聪明的……至于,至于九曲径的改造,也是为了,为了……” “才当了人家的主上,就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阡笑起来,不知小丫头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胜南……”她转过脸朝着他似乎有话要讲,他也刚好侧过身来,微笑欣赏她容颜。睡得这般近,不知是她吐气如兰,还是木芙蓉本身的香。一瞬他忽然失了神,竟不由自主沦陷于她的美,心开始有了动静,极想立刻就掩住她的口,不准她打扰此刻的温馨。 “还记得……他们吗……”她模糊地问,眼神mi离。 “他们……”阡一怔,忽而惘然。 她问的同时,一头黑发已然睡进他的xiong口:“最近,每想到一个人,竟要huā很久的时间,才会记起他长什么模样……甚至有些,已经没印象了……” 时间真是把最凄厉的钝器,割在记忆上却不一刀两断,偏要在反复的似曾相识和莫名遗失中不断地擦磨,直到最后才发现,许多事,其实都早就忘记了,只不过他们告诉自己要记得,仅此而已。 “有些事,还不及回味,就已然忘记……”阡叹了口气。 故事的开始和结束永远仓促而雷同,过程的一切往往飞逝且空白。 年华成石。  天下英雄谁敌手。 绝漠,横海,关河;古道,城池,楼船;风沙,硝烟,嶂云; 马蹄,铁衣,戎鞭;鸣镝,长角,战鼓;地阵,天威,兵气。 竟真消融于一人眉间。 为她一人而杀天下,那夜妖yàn的红sè,曾烧到最炽烈。 今夜浓墨一笔,勾销前尘,记忆断线,过往成灰。 月落时分,断崖边最后奏响的一根琴弦,被绝巘上最初一片秋叶拨动。 第442章 隔世烽火 清秋,薄暮。 九曲径走到尽头,转过一口幽井,穿过一片竹林,隐约可见那座小木屋,坐落在雾与桥的另一端。 听说林阡就是携凤箫yin隐居在了这里。 传闻庆元五年的七月二十,祸水的红颜害那个男人无可救药,癫狂地向他的麾下起衅,残忍地与他的战友火并,最终,还决绝地丢下了他自己的饮恨刀。 从他决定退隐的那一夜起,环伺在侧的整片江湖,无论是敌是友是中立,一棍子全都被打懵,谁都静止在黔灵峰周边不敢妄动——不敢想,宋金天下,缺了这个人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所以,任谁都不肯就此相信! 不肯相信,那便只能眼见为实。 于是他轩辕九烨来了,朝着huā香最馥郁的方向,百转九折,长途跋涉,才找到这里。 当然要来,毕竟没有林阡的南宋江湖,他赢了也不会觉得有意义。 风中,他凭栏吹笛,衣袂飘然,一曲才到中途,已经感应有人走出门外。 究竟,是那个人来迎接他这不速之客,还是他来看望那个并不属于这里的主人? 轩辕九烨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其实既期待看见林阡,又不希望在这里遇见。 可惜这气息,真的很熟悉。 然而,林阡的眼神里,为什么传递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林阡的眉间,为何果真写着释然和安于现状?林阡的手,不该握饮恨刀吗,握饮恨刀指点江山的手,岂能握着破铜烂铁避世隐居?! 这一刻,轩辕的笛声里再无杀人之念,只有疑虑,无尽的疑虑。 林阡和凤箫yin,是他心心念念要促成的,为的是日后实现“阡陌之伤”,所以他可以不择手段,只为林阡能够深陷情爱的陷阱——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他都会失算?林阡俨然陷进去了,却出乎意料陷得比想象还深,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退隐?! “真的决定……隐居?”曲毕,方问出这一句,轩辕忽觉悔恨无限。 “这地方若隐不了,会换个地方去隐。”林阡回答时,口wěn还保留着昔日的说一不二。 阡回答轩辕的那一刻,双方都hun淆不清到底和对方是什么关系,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但有一点是鲜明的,对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轩辕九烨偏过头去,可以看见一门之隔,同样熟悉的凤箫yin。yin儿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尚存一丝紧张,是啊,是警惕他腰间的剑吧。 “可是,林阡,没有你,徐辕会孤单,我会寂寞。”轩辕九烨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悲凉。 轩辕说完这一句,不再逗留,转身就走。阡僵立许久,忽而一愣。 尘封的记忆里,好像一直有这个白衣男人,他向来只带来清寒的剑光和腥热的血。 徐辕,是宋的天骄;而他,好像是金的天骄…… 沉默片刻,阡终于为这句话有了知觉。 yin儿轻轻咀嚼着这句话,怆然叹了口气: 竟然是轩辕九烨,第一个希望他俩回头。 可留下才是岸,回头却是江湖。  至此,无论是徐辕、林阡、轩辕九烨,都没能想到,他们所有人的失算,其实都起源于一封留书的失窃。 “事情发生得,是越来越好了。”苏慕离yin冷地望着夜幕下的黔灵峰,“想不到,魔门也会搅局。” “有魔门百般阻挠,纵是徐辕,恐怕一时也上不去黔灵峰。”苏慕霖点头。 诸事缠绕,徐辕林阡岂能发现,细枝末节竟能搅得全局大luàn;而苏家兄弟在侧搅luàn,轩辕九烨虽然了解,却又何曾给过半分重视?!—— 所以鹬蚌相争,斗得天昏地暗…… “说什么‘林阡入川,必定夺权复位’,我看也是徐辕柳五津他们一厢情愿了。”苏慕离讽道,“虽然林阡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不愿意陪他们一起疯。” “恭喜苏大将军,这场战祸,竟消弭得无声无息。”大嘴张就在身边。 “毕竟,谁都不想短刀谷再luàn。父亲辛苦了那么久才稍事安定的天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又妄图侵扰它。何况,是一群外人。”苏慕离说,“当务之急,还是寒泽叶和魏紫镝。” “较之林阡,寒家和魏家的威胁总算小一些。”大嘴张点头。 “哼,没有林阡助阵,谅他们也不敢妄动。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旁观林阡徐辕两败俱伤,内战外luàn亦同时终结。张秋,这一战,你是头功。”苏慕离胜券在握,赞许地看着大嘴张,“常言道‘真人不lu相’。‘海上升明月’从建立至今被金人称作最危险的两张王牌,都被你玩nong于股掌——徐辕和林阡,其实都是败在了你的手上!” “其实来黔西之后,我可能还帮苏大将军做到了一件更意想不到的事。”大嘴张忽然xiong有成竹地一笑。 “何事?”苏慕离一愣。 “‘海上升明月’里,比林阡和徐辕更大的人物——落远空。”大嘴张说,“我有九成把握,已经知道了落远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落……落远空?”苏慕离兄弟二人都是瞠目结舌。须知作为“海上升明月”总首领的落远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没了几十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潜伏金国这么久从来都是和他的嫡系部下单线联络,会晤之时也戴着斗笠门g着面根本辨不清面貌。即便他亲手栽培的徐辕、林阡,也不知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另一个身份。 落远空,是七大首领之中唯一一个苏降雪绊不倒的人,多年来他的海上升明月,行动几乎没有一次出过疏漏,为林家军所带回的情报,不是能剿灭敌军有功,便是能对苏家不利,对林家可谓大功臣,却是苏家不除不快的眼中钉。然而苏家苦于无法得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张秋,你真有这个把握?落远空素来行事谨慎,几十年从未行踪暴lu。”苏慕离问。 “行事再谨慎的人,也敌不过我别有用心,居心叵测。”大嘴张微笑着,“而且,苏大将军应该也听说过,‘忙中出错’。徐辕和柳五津,千不该万不该在多事之秋匆匆地调用海上升明月一次又一次,作为单线联络的那个总首领,落远空应该是最忙碌的那一个吧。” “原来,你早就盯上了落远空……” “不错,落远空来到黔西之后,向川东送回的情报,全都是假的,因为那段时间的‘落远空’,是我。”大嘴张一笑,“我确信我盯上的人就是落远空,而且经过长期监视,他的一切都已为我掌握。” “这么说,落远空他,也已经落网了?!”苏慕霖喜出望外,“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到了不可思议啊!” “张秋,你的胆量,竟然如此之大。”苏慕离蹙眉,“若是有一个不慎,可知不仅得不到落远空,还会搅luàn我的布局?” “不敢,苏大将军,我也是看时机成熟,加之……”大嘴张一惊,察觉苏慕离心中有刺,赶紧毕恭毕敬,“加之林阡一开始到黔西并非隐居,万一不从中作手脚,无法使他和徐辕误会延续,故而……故而才斗胆自作主张……” “他一开始到黔西来作甚?难道如外界传言,仅仅是为了帮抗金联盟,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吗?”苏慕离依然不悦。 “是。”大嘴张忙不迭点头,“所以,徐辕的兴师问罪,的确是多此一举,却也正中我们下怀。” “既然存在误会,那便事有转圜……看紧他们,万一双方有回旋,立即加以阻挠!”苏慕离说。 “是!”大嘴张因他威严而连连抹汗。 “你退下吧。落远空之事,先不予声张,日后自有用处。”苏慕离打了个手势,大嘴张立刻领命。 “慕霖,知道林阡这一战输在何处吗?” 慕霖摇头。 苏慕离冷笑一声:“输在他胆子太大,竟敢用猛虎看家!” 慕霖一怔。 “能看家的,只有狗而已……”苏慕离看着大嘴张的背影,狠狠说。好一个大嘴张,还不是要对我苏慕离摇尾乞怜!  事实上,七月以来,置身黔西的势力,又何止抗金联盟、魔门六枭、金北前十、苏家兄弟?想赢林阡的人,不计其数…… 是夜,向清风正在军营巡视,不期得到寒家暗号,脸sè一变,立即往指定地点进发,一路小心留意,确保不曾被人跟踪,直至深林某处方才止步。顷刻从天而降一个身影,应是寒泽叶派来的心腹,以援助目前在黔西孤身一人的他。 “向将军辛苦了。”那人落在身前,向清风只觉声音耳熟,待那人转过脸来,向清风又惊又喜,急忙见礼:“戴宗先生竟然亲临,清风实在有幸。” 向清风自幼于短刀谷中长大,对眼前人可谓敬畏至极,戴宗是寒家帐下闻名的四圣之一,正值壮年,武功超群,智谋过人,当年寒泽叶初出茅庐便大败陈铸救下林楚江路政,戴宗居功至伟。然而这戴宗平日并不与人亲近,行为乖张,我行我素,眼睛长在头顶,即便主上也能顶撞。向清风有幸得他赞誉,竟觉受宠若惊。 “向将军不必多礼。这段日子以来黔西无人照应,你一人自然辛苦。”戴宗将他扶起,“是时候该助你一臂之力,彻底击垮徐辕林阡,以消除泽叶他后顾之忧。” “有戴宗先生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的信心骤然被填满,却一蹙眉,“可是……林阡已经隐居,需要赶尽杀绝?” “你先前回报,说林阡来到黔西并非为了隐居。”戴宗一怔。 “那时林阡的确不是隐居,可是……魔城一战,已经教任何人都看清楚了。凤箫yin那女子,真就是祸水命。”向清风脸上不无忿恨。 “总而言之,静观其变。对了,百里少主可好?听陈安说,你一直将他禁锢在身边。”戴宗提及百里飘云。 “戴宗先生放心,百里飘云被囚在很隐秘之处。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便看着泽叶一个,如何打败百里笙、宋恒、路政三个。”戴宗有把握地一笑。  此夜无月,星河璀璨。  第443章 阴差阳错 “邪后,你的称呼,是不是该改一改?”继敲诈宁孝容、劳烦诸葛其谁之后,yin儿又一次把魔爪伸向了林美材,如意小算盘打得这么响,感觉她才该是魔王。 林美材本是抱刀站在一侧看她和青龙搬运木芙蓉的,一听这话,蹙起眉头:“为何?” yin儿指着刚巧跟林美材并排而立的林阡:“他是魔王,你是邪后,听起来,好像你们俩是一对。”yin儿说罢,林阡和青龙都忍不住笑。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林美材一本正经,面sè依旧。 “魔王、邪后都是必须存在,若擅自改于理不合。”青龙解释说。于理不合?魔门的怪理啊。 “话说回来,我是魔王,yin儿该叫什么好呢?”林阡托腮沉思,忽然一笑:“不如叫hun沌吧?” “hun沌?”yin儿一怔,琢磨,“馄饨?” “慕大有貔貅,慕二有蝙蝠,慕三有闪电貂,邪后有青龙,慧如有五毒,诸葛有驴……我应该也有个守护神、召唤兽。”阡笑着说。 yin儿回过神来,怒:“好啊你,竟戏谑我是兽。” “未尝不好,就这么定了,青龙,你有伙伴了,魔门新添一只神兽。”林美材点头。 “唉!千万别!我才不要这鬼名字!”yin儿赶紧跳起来。 “为何不要?你和这名字很般配,你本身就很像hun沌。”阡微笑,存心作nong她,谁叫她成天贪魔门的便宜。 “它做过什么事?怎么像我了?”yin儿饶有兴致。 “hun沌这只神兽,只跟随恶人,却抵触善人。跟你还不相似?”阡嘴角一丝笑。 “哦。那我还真的只跟随你这恶人。”yin儿温柔挽住他的臂,蓦地就变了脸sè,对着他暴打一气,青龙大惊无法相拦,林美材在旁连连摇头没想要救。 正自嬉笑打闹,忽见一小魔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魔王,邪后,有一帮人……”话音未落,竹林那边守卫已经残破,来人气势汹汹却无疑拼尽全力,攻上山来就没想过要后路。 那般决绝,还不是为了他?yin儿叹了口气,昨日夕阳下,轩辕九烨的笛声,依稀拉开了人心回归的序幕。 “不必阻碍,让他们过来。”阡下令。 由远及近,仅十余人,个个全副武装却人人满身是伤,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何以盟军、竟成死士……  “主公!”“盟王!”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这些人脸上的yin霾和愤怒一扫而光,全然换作欣喜若狂。 “天骄知道你们这么做吗。”阡见他们无人点头,深知这些人一定是自行组合,肃然问,“可知这样一来,必定是一条不归之路?” “无人不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我们更加明白,与其顾忌魔门而令局面僵持,不如抛开生死以求事态转圜。胜南,我们之间,实在有太多误会需要解释,不该再耽误片刻分毫。” 听到“胜南”这熟悉的称谓,阡yin皆是一震,循声看去,原来这群人并不全是寻常兵将。还有一个人,同样为了见他,把生死置之度外——这群人,是他纠集统领的,难怪如此强悍!论领导力,世间又有谁能胜过这位小秦淮的总舵主,李君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人,送客!”yin儿心中诸多反感,魔城一战历历在目。当日李君前假扮林阡,彻底欺骗也伤害了她,何况先前兴师问罪,也是李君前把一切归咎给了祸水命。在yin儿心里,李君前是为虎作伥,当然不能原谅。 “且慢。”阡说,“既有误会,就该澄清。能助你放下过往,林阡何乐而不为。”说罢转身往木屋,“你随我来。” “哼,你愿听他解释,我可不愿见他一刻!”yin儿冷若冰霜,侧身给李君前让道。 “只盼你说完之后立即离开,莫要再有下次侵犯。”林美材道。 李君前正要随阡而去,忽然青龙上得前来,竟似要强夺他软鞭,君前不禁一惊,本能触鞭退后一步:“你待如何?” “职责所在,李帮主得罪。见我魔门主上,必当解下兵器,无论出于礼节,还是避免加害。”青龙说罢,李君前一惊更甚:“你……你……你说什么……” “觐见我魔王殿下,带着武器,成何体统?”林美材语带傲慢。 “胜南,你……他们,叫你什么?!”李君前难以置信,惊异盯着林阡,“何为他魔门主上?!谁是他魔王殿下!?” “林阡他,正是我魔门前段日子,拥立的新君。”林美材续道。 李君前脚步如深陷泥潭,继续看林阡:“魔王?什么魔王!?他们趁你落难,胁迫你吗?!还是你自暴自弃,负气才答应?!” 说话间,唯有任凭青龙卸下他兵器,李君前一动不动,眼中尽是无法理解的泪:“难怪,难怪他们守卫如此森严……原来不是为了阻挠我们,而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你究竟……” 李君前一边说,阡一边前行,置若罔闻,冷酷决绝。目送他二人走进木屋,盟军和魔门一干人等,全都守候屋外。 待进了木屋坐下,阡才开口:“什么误会,说吧。” “这个误会,是因凤箫yin而起。好在你愿听我陈述,她拒绝听也罢。”君前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数日之前,同样的木屋内,是他把祸水命三个字说了出来,也是时候向阡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了。 “因yin儿而起……”阡眉一蹙,思维尚停留在yin儿的身世上。 “跟随天骄来到黔西,我真正是情非得已。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任何人都一定会在心中疑上三分,一时想不通的大有人在。那种情形下天骄提议要兴师问罪,盟军几乎即刻一呼百应……如果我是天骄,为了将你ji将回头,带来黔西的兵马一定都是反对你的人,而信任你的死忠,则必定要留守川东……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孤立无援。于是我只能逆心而行,hun入其中……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对你有绝对的相信。”君前说时,阡表情忽然凝固,他显然听出,君前是潜伏在反对派里的信任派啊,事先他竟然没有察觉! “来黔西的路上,因为海逐làng被天骄发现而同化,我就更加必须掩藏好自己的立场,所以,没有与你见过一次面,道过一次真相。我以为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只可惜,兴师问罪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敌意。我不能说,也无法暗示,只能继续演戏。”君前叹了口气,“兴师问罪的起源在于隐居,而当时,众人也都绝望于你真的隐居,天骄指责你已经蜕变,你自己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将责任往凤箫yin的身上推,希冀这样可以替你缓解危机。可是……没想到这个‘祸水命’,竟促成了又一场意外……” 一时之间,阡不知是替自己感谢李君前好,还是该替yin儿指责李君前。君前显然和青龙一样,好心办了坏事,原以为这样缓解了危机,没想到不仅撞在了天骄的气头上,更点燃了意外的导火索。 “魔城之中,为何又要假扮我,欺骗yin儿,还几乎杀了她?”阡知yin儿耿耿于怀的是这一点,代她问他。 “那夜天骄与云蓝前辈不知做了如何部署,只说天骄要将你调虎离山,而云蓝前辈会把凤箫yinyou出黔灵峰,还说,一旦凤箫yin与云蓝前辈分开,如何处置她就听凭盟军。反对的人马里,当时要杀她的有很多,可笑的是,大多数都是不认得她,一部分又只是要把你请回去。”李君前苦笑,“既然‘祸水命’是我提出的,她的性命,理当由我负责,我惟能尽一切可能,把她抓到我的手上。若硬碰,自然不是好方法,所以我只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扮成你的模样。果然,这样做,抓住她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你却将yin儿you入熔窟,伺机杀害。”阡冷冷地。 “不,我装成你的模样,只是想把她安全送回黔灵峰,也借机从她口中套出,你们二人到底是否隐居、你到底有何隐衷。”君前摇头,“却真是yin错阳差,沿途为了专心伪装,我没有注意方向,竟走反了路,走到了魔城里……熔窟的出现,我真正没能料想,当时我心中尚在走神,忽然被凤箫yin一推,才知前方是熔窟……她为了救我,手臂也被烧伤,其实只是一场意外。唉,可惜她因此认定我想杀她,不仅如此,后来出现在她眼中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心坏意,她都觉得他们是要来杀了她……” 阡一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 “熔窟不远,就有盟军驻扎。我心想,既然如此,不如临时更改我的计划,将这场意外用最便捷的方法终结。”李君前说,“于是我将错就错,带着她走上了那座高塔——只为上塔之后,立即对她提出分手,也居高临下一句话就向所有人宣告,我与她并非情人,并非爱侣。” 阡蹙眉:“你竟然……想到这么做……”他完全把君前想岔了,他原本还以为,这是君前为杀yin儿用的一招上屋抽梯,其实,君前是为救yin儿用了一招居高临下啊! 君前点头:“祸水命之说盛行,总是人言可畏,最好的解决方法,不就是当众承认分手?反正我当时乔装成你,一想到索性就实行了,我想,不管有多残忍多不能接受,事后再同她解释清楚,所有矛盾就都销匿于无形。哪想到,偏偏我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你就到了场……凤箫yin太冲动,一句解释都不肯听,立刻就骂我说我怎么忍心杀她,紧接着很多兵将冲上塔来,凤箫yin见一个就要打一个,原先不想杀她的,都被她羞辱得不得不杀她。” “然而当时,又有多少人不真心想杀她呢……”阡苦笑。 “为什么要杀她?”君前反问。 阡不禁一怔。 “虽然当时的确有不认识她的人被煽动要杀她。可是驻扎在魔城之中的兵马,绝大多数是柳五津、海逐làng、厉风行的麾下,与你二人交情最深,也深知她做盟主实至名归,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阡蓦地一惊:“这么说来……你们并未想过杀她!?”可是,既然盟军已经知道了yin儿身世,为什么不杀了她!? 除非,除非他们不知道!阡的心,宛若被什么一敲,反复脑海的,一直都是李君前的这句话——“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我们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多地方一头雾水,譬如,为什么你一来就强说我们杀凤箫yin,为什么天骄也是一到场就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天骄会那么在乎‘祸水命’,天骄不该是那么肤浅的人……”李君前的话,完完全全证明了他真的不知道! 此时再把yin儿的话一联系,林阡醍醐灌顶——“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这般的天资聪颖。”“凤箫yin啊凤箫yin,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yu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恐怕就连yin儿自己,也确实不知道她的身世!  是啊,怪他林阡糊涂了,隐逸山庄里君前就对他诚挚地讲过:“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 不是所有支持他的人都像杨致诚一样,每个字每句话都效忠于他的。君前虽然从未在人前支持过他、更还帮倒忙使得事态恶化,却哪一个想法不是为了他! 君前是谁,君前是相识两年来,一直与他林阡肝胆相照、风雨同路的那个人啊。为什么他竟忘记了…… 而且他忽略了更严重的一点,就是就算yin儿是金国公主的身世揭穿了,旁人要杀了yin儿,君前都不可能杀yin儿——因为君前自己,不就曾经爱上过一个金国公主!? 一下子事态就全清晰了—— 那夜奉了天骄之令的云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所以不曾向yin儿道出身世之谜,也没能够狠心向盟军公开,冥冥之中,又像天定的一样,yin儿也一直没有得知这个真相。阡刚到狡兔之窟时,曾对yin儿说,“知道吗yin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当时阡差点就说出了“不配”在哪里,可是却被yin儿打断了,对,是天注定被打断的…… 再后来,为了避免yin儿负罪感太重,阡就再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为了她才决绝,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正巧从未跟她说过她是金国公主! 第444章 俗世纠缠 直到真相大白,方知yin差阳错—— yin儿,其实是我连累了你啊。 那魔城一战,原本可以单凭我一句话就结束争端,不可能有任何无谓的牺牲。 而我,却选择了残忍…… “yin儿,为什么同意随我隐居?即使现实证明,我的决定可能错了,甚至可能罪大恶极……”君前离开后,阡不得不问yin儿。 既然yin儿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是被身世压垮的,也并不是自觉要和自己去隐居的,那yin儿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一意孤行了一回。一向脸皮很薄的yin儿,到底是被什么力量驱使,选择辜负了她最爱的联盟走上反叛?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拼死坚持,yin儿才排除万难步步紧随…… 果然他听见她说:“不管现实发展如何,我相信胜南许下的明天。”一切,就因为她爱这个人,她相信他的选择。 傻丫头,想法总是这么简单。 “就像你跳崖自尽了,我当然要跟着跳下去,因为你在下面。无论活着死了,你都在下面。”yin儿微笑着,luàn作比方。阡听了却动容。 “yin儿,君前他说,那夜在魔城里,大家不是要杀了你。都是一场误会……全部都是误会……我不该那么冲动,区区一个祸水命,难道抵得过我们所有人的交情……”阡眉间尽是忧虑和愧疚。 yin儿一怔,随他一起坐在窗边:“是吗?”是吗?阡大概不知道,狡兔之窟他昏mi的那段时间里,辜听桐曾真的为了祸水命要杀她。 “是我的失误,害了一整个盟军。”阡叹了口气,“如今战败于魔门,金北也来了……” “不是说,无官一身轻的吗?原来胜南还是个凡夫俗子哦?”yin儿一愣,轻笑,“约好了一起自杀的,别把我一人丢下悬崖了自己爬上去。” 阡摇头:“我并没有答应君前跟他回去。该澄清的他都已经澄清,下山之后他也应该问心无愧了,现在我的隐居,就不是他的错,而全错在我。” yin儿一怔,阡微微一笑,看向窗外yin霾的天,轻叹:“既然做错了,索性让它错到底。” “这么说,胜南是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为什么知错不改还要错到底?”yin儿敛了笑容,不解。 “yin儿,就算是那万云斗法,都看得出人性丑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云就像割据的群雄,为了挤进浓云井去,可以结党营si,自成派系,可以转换立场,说散就散,也可能散了是为了排斥异己之后更好地凝聚。现在看抗金联盟,不就和苏家、魏家、寒家一样,都是二十三招里的某一招吗。” “唉,党派之争……”yin儿叹息。 阡握住yin儿的手:“yin儿,成天活在勾心斗角里,我也许是真的累了。像现在这样,我很开心……” yin儿嗯了一声,微笑点头:“那就任他们斗去,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 入夜后闲来无事,yin儿又把棋盘翻出来,较量之前,诡秘一笑:“我偏不信,有生之年不能把你教会。为师今夜就开始好好指导你。” “我棋艺真的有那么差劲?”阡笑着问,“对了,我记得有天晚上还连续赢了你六次。” “傻瓜,那是我故意让你。我还说等你回来告诉你。后来不知为何都忘了……”yin儿想了想,没想到那天后来发生的事。 “我不信。”阡笑而摇头。 “由不得你不信,你下棋下到一定境界,总是会走相似的几步自尽。”yin儿为了证明实力,立即把棋子在他面前黑黑白白地堆出来,“呐,你瞧,遇到相似的情况,你总是会这么走……” 阡蓦地一震,似乎想起了事情的某个关键。  “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今天君前提起的这句话,听似随意无关紧要,却把一个疑问旧事重提—— 到底是谁说他坚持隐居不肯回来? 和君前一样的说法,致诚见到他的第一刻也问“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 兴师问罪的根源,的的确确是隐居,但不是六月不欢而散一走了之的“可能隐居”,而是七月联盟大败金军之际的“坚持隐居”。前者带给盟军猜测和疑虑,但盟军在陈旭“虽走还留”的约束下选择了包容,而后者,才带给了盟军忐忑和多心,是兴师问罪的起因! 但阡与海上升明月会面时,明明说过“联盟大捷即刻归来”,从未扬言“坚持隐居不肯回去”! 是谁、存着怎样的居心,刻意把话说反了? 先前,致诚和yin儿有过猜测,说会不会是天骄利用海上升明月对盟军封锁了消息。 但为什么,那夜只有他和天骄两个人在黔灵峰交涉时,天骄也说:“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若是天骄封锁消息,天骄怎会也不知情?! 除非……消息在中途就被封锁……  yin儿看他面sè有异,不禁一怔,在他面前招了招手,他宛若中邪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阡说完这句,忽然站起身,“难道说,是内jiān……” “什么?”yin儿随之起身。 “无论是天骄、致诚,还是君前、清风,所有人,都说在盟军大败金军的时候我们还坚持隐居。然而,当时天骄派来找我的‘海上升明月’,不是清清楚楚我是刚到黔西吗?为何传回川东的消息是我坚持隐居?” “不是确定了,是天骄封锁消息吗?”yin儿一愣,“是天骄,为了兴师问罪,制造了假的消息……” “不,天骄见我时,也口口声声说我在隐居。问题不在他。”阡攥紧了拳,问题一定出在“海上升明月”! “对天骄,需要那么相信吗?”yin儿冷笑,对天骄存有偏见。 阡回头看了那盘棋,确定地说:“海上升明月,有人暴lu了……”yin儿不知这盘棋是怎么提醒了他,但他从前也是海上升明月的一员,必然了解危机来袭时的征兆。 “竟由着小人luàn了大局!”阡一掌拍案,懊悔不已。记忆瞬间全然连贯,联盟恐怕近期有大难! yin儿沉默看着他,既感慨,也开心。感慨的是,她终于不能将他留下;开心的是,他根本不是因为累不回联盟。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yin儿一笑,在心中责他:其实胜南,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联盟啊……  深夜,黔灵峰下了场小雾,她打着伞上山找到他时,发现他正伫立风口沉思,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在高耸入云的巅峰望着寥落微星的夜空,怎可能不感到mi惘。yin儿知道,那是来自俗世的纠缠。 世界于身边动dàng不安,试问他如何独善其身。 林阡是林阡,较之林美材,终究少了豁达和洒脱。 像他这样背负了许多责任的人,如何才能洒脱?当强敌一直环伺,联盟又以他为精神寄托…… 可是yin儿不懂,为什么阡明明很想回去,却不决断。即使如今,联盟可能真的小人当道。即使如今,联盟很多人都在求他回去。 阡心头,显然还有一些事牵绊着,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矛盾…… 联盟越一盘散沙,他就越该回去不是吗。所以,什么党派之争,什么人性丑恶,根本不是理由。 祸水命现在也证实是场误会,不足以左右大局。 在川东的那些争执,更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yin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又想到徐辕:会不会,还是徐辕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不错,一定是徐辕,能阻碍胜南与联盟和解的,除了天骄,谁人有那个能力! yin儿当然忘记,除了天骄之外,还有她。 若然选择与联盟和解,他怎能不为她考虑……  那夜,yin儿没有告诉阡自己曾经去过峰顶找他,却为了替他分担忧愁,si自决定为他除去天骄! 蓄谋,用不着多久。 你徐辕有郭子建辜听桐死忠,我凤箫yin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胜南,我不会让你我的联盟,无端旁落他人之手。若你有把柄被他抓牢,则我为你将他消除!” yin儿站立的位置,多日以前,天骄也曾在同样的地方说过:“若凤箫yin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第445章 行差踏错 天命难违的凑巧。 yin儿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决定找到死忠反击天骄之际,盟军也与此同时恰巧形成了想要对抗天骄的一派。 一大派。 从范遇和金陵觉得天骄不对劲伊始,到柳五津认为天骄行事诸多可疑,再到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致使更多人有了猜忌,最终凤箫yin捅破了这层纸愤然指他谋逆……针对天骄的敌意积沙成塔,对峙亦真正可谓水到渠成! 抗金联盟为什么会在战败于魔门之后有撤离之象?并不是阡和yin儿以为的那样抛弃了他们无情离去啊!徐辕哪里不知道那个关键时期根本就不能离开魔门否则一定与林阡疏离?可是威信一旦降低,后果难以预计——太多比林家军本身还要强大的盟军势力,要撤便撤说走就走,纵然他是天骄也根本无法整合! 七月二十夜,阡yin被打下断崖失踪之后…… 谁能料,柳五津竟公然宣布与天骄为敌,毅然率众离开断崖! 其后,厉风行、向清风等人陆续表明立场,反对天骄兴师问罪、赶尽杀绝之举。 与此同时,宁孝容纠集兵马追捕辜听桐到此。 不久魔门六枭为见魔王赶到断崖,一言不合立即动武。 大战在所难免,形势雪上加霜…… 最后,和天骄继续留在桃源村驻扎的,只剩云蓝、辜听桐、郭子建及几个简单的中立派系。这就是诸葛其谁所说,盟军有“撤离之象”……  yin儿从司马黛蓝的口中了解到盟军十日以来的动静之时,担忧的同时不免有泄愤的快感:“徐辕,你也总算尝到了被人归罪的滋味!” 司马黛蓝,当然是yin儿率先想到的死忠。但当yin儿喜不自禁地决定先用她的兵马做本、然后往外扩大继续招兵买马的时候,意想不到司马黛蓝竟然摇头不肯答应。 “为什么?”yin儿瞪大眼睛,本来形势大好,为何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因为初到黔西之时,盟王就对杨致诚将军吩咐,叫杨将军和我一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袖手旁观,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公然与反对派作对。”司马黛蓝说。 “死板!”yin儿怒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兴师问罪,胜南不忍一个军队里有两种声音。” 黛蓝摇头:“如今,盟王想必更不能忍一个军队两派开战吧。” “你以为我想开战?再不战,盟军就会因为徐辕这个小人毁了。你难道没看见,我和胜南被bi到了绝路?” “盟王一刻没有亲自下令,我淮南十五大帮都坚决按兵不动。”司马黛蓝说。 “到底谁是你师父?!”yin儿又怒又哭笑不得,“怎么你听他,不听我?!” “纵然是你,也不能逆了盟王的命令。你还是请回吧,安稳点别给他生luàn。”司马黛蓝不客气地说。 “喂!你这丫头!你看我像生luàn的吗。”yin儿郁闷,连连骂她,“愚忠!” ——yin儿在这天清晨,趁着阡与林美材有事离开,在青龙的陪同下与司马黛蓝在魔门外相见,原本想一击即中马到成功,料不到身为自己徒弟的司马黛蓝竟然动不得。而动不得的原因,竟还是因为林阡下令……  yin儿就在这种无限懊恼和沮丧下往回走,连黛蓝都不听从她,她想不出来没有阡亲自出马她还剩几个死忠。走着走着就抓狂,按住青龙双肩怨怼:“我做人,就真的这么失败吗!” 乖巧的青龙摇头说:“应当是王的威慑太强吧。司马帮主正好被王的命令控制着。”沉思片刻,说:“不是还有别人吗?别人可没有接过这道命令啊。我看得出,狡兔之窟里的那个将军,很是关心你,也许可以一用。” “哪个将军?”yin儿一愣,辜听桐?郭子建?还是……海逐làng?yin儿心一寒,以前yin儿最爱海将军了,可是现在海逐làng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比任何人都不舒服:“少提他了,他那个两面三刀的,现在一定明哲保身。”转身想走,正好看见不远处柳五津的军营,叹了口气:“唉,无良马贼那些人,虽然已经公开与天骄为敌了,却也一定只听胜南,不是我的死忠……” “那么,hun沌,你……” “呀!你怎么叫我hun沌!”yin儿大怒。悲哀地发现为什么青龙现在老跟她在一块,物以类聚他们俩都是神兽级的了。 “嗯……那你好好想想,决裂的那一天,到底有没有谁,宁愿针对王都没有针对你的,那他就是你的死忠了,可以不听王的号令而直接受命于你。”青龙建议。 “宁愿针对胜南,都没有针对我……”yin儿蹙眉想了良久,忽然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ji灵跳起来:“有……” yin儿大有柳暗huā明之感,觉得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勉强都不成,而有些好事却要来便来—— “我看不是她凤箫yin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这句话喊得那么大声,尽管当时yin儿在塔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听了难受,现在却觉得心一暖:“天哥?!” 是,那夜从头到尾,厉风行都没有针对过她凤箫yin一句!回想起来,在桃源村的村口,厉风行拦下她的时候,为了不伤害她从未出过风电之掌,最后抓获了她也只不过是夺去了她的惜音剑点了她的xue道,甚至yin儿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厉风行还曾经动容过。而且,最后的断崖之战,yin儿一人单挑七大高手之际,尽管是内力真气的hun战很难分清楚谁是谁,yin儿却知道厉风行的手是握在了她的剑身上…… 趁着hunluàn,厉风行真的是在救她。当时yin儿以为厉风行错手,现在却忽然醍醐灌顶。 “青龙,你能变马吗,把他驮过来也行?”yin儿提出无理要求。yin儿和黛蓝尚有点苍山暗号,但南方义士团没有独立的暗号,只能用盟军中很多人都看得出的记号。yin儿又不想大张旗鼓去见厉风行,只能躲在暗处等他来见。 “不能变马。”青龙肃然摇头,一下子粉碎了yin儿的好计谋。  最后yin儿只能乔装打扮。 “劳烦通传厉帮主,五毒教派人求见。”yin儿看守卫的将士中好像有故人,赶紧遮遮掩掩。 走入厉风行营帐,他正在案前读信,眉间偶有喜sè,yin儿想,应该是战儿和陵儿好些了吧。现在身处川东的人啊,yin儿其实是多想回去看你们…… 一定要尽快回去,要回去就要铲除徐辕!yin儿攥紧拳心cháo澎湃:为了大家,为了胜南,必当铲除jiān佞! “两位。”厉风行抬起头来,轻声相询,“可是盟王遣你们下山?盟王他近来可好?” “既然天哥这么关心他,为何那夜总是第一个上前来跟他打?” 厉风行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惊,即刻起身相迎:“怎么是你?!” “又为什么,你那么快就转换了立场,不打胜南改打徐辕了?”yin儿不客气地不请自坐。 “没有‘那么快’,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只不过有些过程潜在得你看不见而已。想必你也知道,目前决意反天骄的人马,已经远远不止我这一家。”厉风行摇头,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其实六月以来,针对天骄的猜忌就一直没有停过,可是向来只在暗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所以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原来也在怀疑,直到那夜以后……那夜你在魔城里真是威风,把谁都不敢说的怀疑全都说了一通,再加上天骄他真的太冷血无情赶尽杀绝……所以当夜你们失踪之后,柳大侠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反对他的人。” “他终于干了件好事。” “接下来的场面你没有看见,半个断崖竟一呼百应……” yin儿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就一直见风使舵,看哪边人多朝哪边凑。” 厉风行脸上写满了生气,跟她面对面,哪还管得住脾气:“小人之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你从前的确不是,但近墨者黑,跟徐辕呆得久了靠得近了,难免不受影响!”yin儿赌气说。 “倒真是好心被狗吃了!若非跟徐辕靠最近,怎么可以每次都最先得到你们的消息保护你们!?”厉风行气道。 “保护?”yin儿一怔。 “真叫我失望,你和胜南竟都没有看出,我是陵儿一早安chā在反对派里的jiān细!” yin儿闻言一震:“我当然看不出,你向来都是第一个打胜南的人,什么时候保护过他?”虽然嘴上硬,yin儿心里却已经相信了他。 “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做挑战胜南的第一个?”风行摇头苦笑,“凤箫yin我希望你明白,别人的刀剑上可以是致命的毒药,我的风电之掌虽然威力无穷,可是没有毒。” yin儿一怔,气愤全然化为感动:“那……那下手也不该那么没分寸,可知胜南被你打得很重……” 厉风行叹了口气:“如今他伤势可痊愈了?” “虽然痊愈,可是,因为还有把柄在徐辕手里,他一时半刻不能回来。” “把柄?”厉风行一愣,“什么把柄?” yin儿摇头:“也许,不能谓之把柄,而该说是人质。” 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她依稀还记得,阡在走出空虚径的时候无意提起的一句话:“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阡落难到命悬一线,心中竟还惦念着宋贤!可想而知,目前正在川北休养的宋贤,就是徐辕握在手里胁迫林阡的人质! 当“祸水命”的yin霾散尽,阡和徐辕之间却依旧存在矛盾,拨开重重mi雾往前追溯,yin儿能想到的惟有宋贤。 “徐辕一开始抓在手里要挟胜南的基本全都用完了,现在还剩宋贤一个,胜南不能像保护我一样的去保护他,所以还在受制。”yin儿言之凿凿。 “是啊……”厉风行沉思半晌,“只要一直不给胜南回来的机会,徐辕的篡位夺权就都方便得多……而除去了胜南和宋贤两个人,蓝yu泽不就是他徐辕的了?” yin儿眼前一亮:“好一个徐辕,竟这般狼子野心!”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骄那么多年都忠诚于林家,却在此刻谋逆,竟是为了蓝yu泽啊……”厉风行叹了口气。 人都只会顺着自己的思路把事情想通。而且,只会越想越通……  当下厉风行将连日来魔村内外的局势详细对yin儿述说了一遍: “最初的反对派和信任派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目前盟军已经分成了新的两派,一方可谓天骄派,捍卫着徐辕;一方可谓盟主派,更相信你。” “我明白,现在问题已经彻底跟胜南无关,而是我和徐辕的威信之战,有我没他,有他没我。”yin儿冷笑,“天哥你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立即以我的名义,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吧。” “你要干什么?”厉风行一愣。 “要想胜南早日回来,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yin儿冷冷地,“不仅要打,而且要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446章 兵戎相见 十天,yin儿一直都在心底怀念,怀念那站在人群中间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日日夜夜,或率领千军万马身先士卒的时时刻刻;很怀念,她曾和所有须眉争夺过的荣耀,和天下豪杰共享过的辉煌,和战友、和麾下、甚至和敌人的情谊;还怀念那时候,每一场战役都站在她身侧的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凡经行处,莫有不归降者。 怀念的同时强制自己要忘,遗失的边缘却又被拉了回来。 原来很多事情要消失了才知道它曾经真的存在…… 被遗忘的那段时光,有yin儿有生以来最开心,最充实,最无憾的际遇。就算首当其冲,就算伤痕累累,就算生死难料。 开心,充实,无憾,因为理想和现实融合在了一起。奠基之役,拓荒之战,燃遍战火,扫尽天下。 路就在不停地延伸着,一战又一战告捷了,簇拥在他和她四面的兵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凝聚,经风雨,历荣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他和她引以为荣的功业,同时也是值得回味的人生。 终于又回来了,虽然此刻享有众望所归一片“盟主”声的,暂且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纵然要她拼尽全力,也要把联盟恢复到以前那样,完整无缺地交还到林阡的手上!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秋点兵。 被召集到厉风行军营的兵马,囊括各家足足有十几路之多。戎容壮观且斗志昂扬,难以容纳却还在扩张! “不站在盟军对立面上一次,都没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帮派教会,而已经是各路军队了。”yin儿心中默叹,而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眼前,没有敌人——盟军战衣铁甲,整装待发,热血男儿,个个器宇轩昂,横刀立马,顶风扬鞭,剑指狂沙,哪个不忠心为她! “愿为盟主战天骄!”人人眼中饱含热泪,她看见盟军脸上的喜悦与忠诚,她知道她的回头就预示着林阡的归来不远。 眼前所有忠肝义胆、壮怀ji烈的英雄们,你们与我一样,都是林阡的战士!既是他的战士,怎能等着别人杀!? 徐辕,且看你我最后,是谁铩羽而归、黯然离场!  此刻凤箫yin面容中dàng漾着的傲气和杀气,竟令柳五津、厉风行等人看见了,也莫敢不从! 柳五津不禁长叹了一声,叹他纵横江湖十余载也未曾想到,今时今日,竟有一女子,能与天骄徐辕争锋—— 虽然在场众家人马都是决意反天骄的,但若无她召集,恐怕还是一盘散沙,此时此刻却空前团结,为她而一扫先前分裂割据之景象。即使林阡并不在场,这许多连天骄都无法掌控的帮派势力,也能如此和衷共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听徐辕,却听她! 多年来天骄徐辕在南宋江湖,何时不是众望所归,谁人不为心服口服?哪想到他的无上威严,竟轻而易举,被盟主以胆量粉碎…… 是啊,其实他们这些人,从来就没有信服过她是什么祸水命,跟随天骄到黔西兴师问罪,只想对于林阡的隐居问个究竟而已,找不到原因就只能顺着李君前的引导而归咎于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因当时,他们对天骄徐辕,和对林阡一样,同等不敢怀疑。就像是一个规定,天骄徐辕疑不得。然而就是盟主在魔城城门前的一句怀疑天骄谋逆,就这一句话,硬生生拆了天骄二十多年的威信! 更相信她、追随她,还因为她临难之际,傲然质问盟军“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仅此一句,天骄失去的人心,一下子全都为她占据。 出战之前,厉风行就讲:“真正打过魔门之战的是我们,岂能由没有功劳的人杀功臣?” 一语无意道破,这一战,如此之快,箭在弦上,战之根本,确然在于:天骄和盟主死磕,林家军与盟军硬碰…… 有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却有很多人懂这个道理也打。  魔门外厉风行、柳五津、向清风,都曾统领盟军征伐。 桃源村郭子建、辜听桐、云蓝,多年都是林家军领袖。 势均力敌。当中也不乏各怀鬼胎。 除去中立的司马黛蓝、海逐làng、李君前。黔西盟军,彻底分裂。 怕是连云蓝都不曾料想,当初她最怕见到的两军对垒,竟并非因为众人对林阡的态度不一而出现,反而即将因为都效忠林阡才打响……  爆发于断崖前后的内战,只用了几个时辰的筹谋和布局、调兵和遣将、行军和突袭。 身经百战如郭子建、辜听桐,却并无措手不及,为捍卫天骄,亦不遗余力,冲锋陷阵。 当锐不可当遇见固若金汤,注定了这一战的持久实难料想,变数更此起彼伏。 又有什么可怕?兵戎相见,不过就是一段出死入生的时间。  纠结于天骄和盟主之间的矛盾,终于因彼此而ji化,先以断崖为阵地,后划桃源村为界,战线你来我往,气焰此消彼长。难胜难败。 分不清遍布天际的,是朝云,还是晚霞。 暗红sè,一直都是暗红sè,六七个时辰,仿佛都只过了一瞬。 是谁的杀气熏染,是谁的鲜血浸透 ……  离开小木屋不远,林阡站在崖边,看足下烽火亘野。 到处是铁骑彪悍,甲胄雪亮。时而整齐,时而凌luàn。 却看不清,究竟是谁的攻劈开了谁的守。 自是天穹也沉默。  青龙独自回到黔灵峰,带给了众魔人这突然一战的前因后果,也告知林阡这起大luàn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yin儿:“她不肯回来,还说小人一日不除,她一日不离联盟……” 没有征兆,yin儿一声不吭就离去、恢复为盟军精神领袖、并重新当上杀伐决断的主帅,一切发生在半日之内,快到不可思议…… 如此一来,像不像一个金国公主,毁完林阡毁天骄,不luàn南宋不罢休?阡明白,若这一战任由着yin儿打下去,她本来无辜都成了有罪。 “想不到,我们的部署还没来得及驱除外虏,她就把又一群外人引了进来。”林美材叹了口气,走到阡的身边。连日来,阡都和她在筹谋着如何将徐辕等人请出断崖范畴、还魔门一个清静,哪里料想,yin儿先发制人,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竟要抢先来“剿灭”徐辕…… yin儿当时都不能发现,她的自作主张突然行动,彻底对盟军不利,亦更加对魔门不敬——内战,令魔门六枭心有余悸谈之sè变的内战,就在今日由他们所谓的外虏在他们家门口重现,谓之“不敬”,已是宽容…… “抱歉,làng费了邪后你连日来的诸多苦心。”阡转过头来,轻声对面带不悦的林美材说。 林美材一愣,恢复了面sè摇头:“那也是她的错,错不在你。” “她的错,便就是我的错。”阡回看了战场一眼。 手不经意间碰触到破铜烂铁,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战念:“传令下去,一炷香对我报一次战况。” 不错,他如今不能亲赴战场,既因他身边全是魔人环绕,又不知他的出现会带给哪一方更强烈的斗志……何况,他该消除的,不光是这一战,还有这一战的恶果……  第447章 覆水能收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战事终于不再僵持,却难知是谁在被谁包围。 天空被震得褪去颜sè,厮杀声响彻心扉。 “他们……竟好像用我五行阵和八卦阵打了起来。”诸葛其谁痛心疾首。 说话时,有最新的战况传回:“郭子建辜听桐暂落下风,厉风行柳五津乘胜追击。” “果然,厉害的是yin儿……”阡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近处的沈家寨寨众,得知抗金联盟两派开战,似是也在调兵遣将。但一时不知他们会帮哪一边。”探子继续回报。 “又一群外人……”青龙眉揪紧了,仰头看阡。 “沈家寨也有两派势力,万不可把内luàn传到他们中去。”阡轻蹙眉,“诸葛军师,沈家寨就由你拦在魔门之外了。”诸葛点头,领命而退。 “那么桃源村那边,是由魔王亲自出面平息,还是也靠魔军出兵平定?”林美材问。 “都不必。”阡面对着如此形势,依旧泰然自若,端的从容大气,“只需在适当的时间,见适当的人便可。” 青龙见他转身,喜道:“王的心头,原来已有平戎之策?” “你想见哪些人?我将他们一个一个捉来!”林美材立即动身状。 阡一笑摇头:“第一个人,我亲自去见。”  他第一个见的人,与参战双方都无关,而是袖手luàn局的李君前。 作为中立势力里最出sè的精锐,小秦淮大半人马都是驻扎在了黔灵峰西南,一出山便能得见。 “不瞒你说,柳五津柳大侠适才还遣人来问我的意向,目前尚在等候答复。”李君前简单与他论了形势,轻声道,“柳大侠说,早先看出我就是支持盟主,只不过我一直掩藏,他也就一直不能与我联络。但目前两派人马势均力敌,各自都在找中间势力倾斜,稍稍一动立刻局面改写,尤其我的决定,实在举足轻重……” “你意下如何?” “凤箫yin下了黔灵峰却直接绕过我,明显心存芥蒂疑人不用,怕是根本不会接受我的襄助。但既然此刻柳大侠派人来问,说明yin儿并没有反对,也就是说,形势发展对他们很有利,一旦他们得我入局,就能立刻克敌制胜……”李君前分析缜密,准确无误。 “不错,yin儿若败了,不会求你襄助,但如今是她占了上风,所以必当不会反对找你入局。”阡点头,对yin儿了如指掌,若yin儿败了,他第一个见的人也就不是君前了。 “我想,先前种种,的确是我对不起yin儿,既要向她赎罪,不如就顺了柳五津的意,出兵相助,讨伐天骄。”君前面带愧疚。 阡正sè摇头:“君前,向yin儿赎罪最好的方法,是恢复她的威信,岂能帮她自毁声名。这个关头,你不该和天骄反目,而应继续中立。”阡说罢,君前不由得一愣:“你的意思,是让我切莫帮她?” “就事论事,今日之战,确是yin儿一时冲动。”阡点头,“不要帮她,才是救她。” 君前面lu喜sè:“那小秦淮便不参战。” 阡看出他本意就是中立,叹了口气:“其实你清清楚楚,参战有百害而无一利,却因为发起战事的是yin儿而勉强自己。”按住他的肩,“君前,yin儿终有一天会明白一切,会原谅你。你很了解,她那里没有隔夜的仇。” “她恐怕实难原谅我。因为那夜我假扮作你,伤害的不是她而是你。”君前摇头,“她从来没有隔夜仇,但会为了你耿耿于怀。” 阡一怔,君前说的,又何尝不贴切呢。其实yin儿这次擅自作动,多半也是为了他啊。 正自倾谈,忽有下属来报,帐外兵马,已然备战充足,等候发号施令,随时赶赴平luàn。 “各归各位,暂不作动。”君前立即下令,向来军纪严明。 “但柳大侠派来的使者,还在等着回去复命,若得到我们应允却又忽然拒绝,会否引起误会?”下属领命,问。 “事不宜迟,我亲自随他去与柳大侠、厉帮主解释。”李君前说,与阡四目相对,心念一动,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他:“你会回来,是吗?” “这意料之外的又一战,竟像是天不准许我回来。”阡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怕只怕,这一战损失惨重,yin儿和我一样,都走错了路。” “走错了,可以再走回来。”李君前双目噙泪,极尽真诚,“你是盟王,她是盟主,你们走错了路,你们走的每一步上都有盟军的脚印,所以我们也错了。既然大家都错了,那么大家都没错。” 有一句话君前一直很想问林阡,即便你看着这里的众望所归你不心动,然而你看着那里的兵荒马luàn,你不心痛吗。 看着林阡的动容他了解,他不必问了,联盟的咄咄bi人不会把林阡带回来,但联盟的千疮百孔,一定能。  战之间隙,退下前线。厉风行惊悉李君前竟不肯锦上添huā,实在不解其故。须知如今盟军旗开得胜,李君前哪怕多添一个香主旗下人兵力,都可以轻易击溃林家军的负隅顽抗。厉风行带着重重疑问,在帐中等候与李君前会晤。 厉家军营,比黔灵峰多出了万分肃杀之气,阵列兵将,无一人眼神不寒!李君前一路经行,心中暗暗吃惊,不得不说:联盟最强兵力,不在此处,又在何地?全赖他厉帮主治军有方…… 李君前只带了寥寥几人随行,魄力可见一斑。厉风行只瞥了一眼他左右,就觉小秦淮不辱其名,连随行都个个一表人才,饶是一向以自己麾下为傲的厉风行,也自愧不如,心里暗想,淮南人杰地灵,恐怕只有李帮主压得住。 “厉某极是不解,事已至此,李帮主何以还坚持中立。难道你小秦淮不属我抗金联盟?为何竟不肯打那群林家军?!”厉风行收起佩服,问。 “为何要打?盟军和林家军同气连枝,岂能手足相残、两败俱伤?”李君前对形势实在是洞若观火。 “徐辕带来的那伙人居心叵测、颐指气使,什么时候当盟军是同气连枝?”厉风行愠怒,“他们那帮林家军口口声声感恩天骄,仗着是林家旧部就有恃无恐。但我们盟军的盟主是凤箫yin,奠基之役从头开始就是她,她如何实至名归,你我都有目共睹!” “你我也应该有目共睹,数十年是谁人威慑金朝上下,安定了南宋江湖。若无天骄,绝无你我今时今日!” “原来解释为表,劝停为实?既然你更相信徐辕,你投奔他去!”厉风行火性,当即甩袖转身,“李帮主,恕不远送!” “厉帮主,切勿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林家军与盟军,本无必要分什么彼此。”李君前冷道。 “不愿走?难道还等我命人将你绑缚起来撵出去不成?!”厉风行怒道。 “厉帮主倒不如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一战打得痛快解恨、逞了一时之气没错,后果却是削弱了胜南他的左膀右臂!” “我只知,徐辕不配为胜南左膀右臂。用一个红颜祸水把胜南往死里推,其实自己才真正为了女人。”厉风行恶狠狠地。 “什么?”君前一怔,还未会意,厉风行已转过头来,不客气地说:“我倒是忘了,祸水命的言论,还不就是阁下提起!若无你李君前一番谬论,何来今日这两派对立、决一死战?身为始作俑者,还想明哲保身,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的一番苦心,岂是你辈能够明白?”李君前苦笑一声,恰恰触到厉风行傲气上:“什么叫你辈?!你有什么苦心?我看你对谋逆之徒诸多维护,根本就是徐辕jiān细,柳大侠找你合作,是看走眼了吧!”说罢转过身来,就是一掌横劈。 “不可理喻!”李君前以拳相抵。眼看一言不合就交手,如此情景,像极了那夜魔城塔底,思维不一的人见了面就火并啊。 “兴师问罪我理屈词穷,君前的一番苦心,是暂且归咎yin儿、为我消除后患;而风行你,也一样戴着面具,既想要保护我,更还要顾全yin儿,可谓更加用心良苦。”李君前随行之一忽然于主位坐下,仅此一句,顿时止了干戈。厉风行李君前分别退让左右,军营内霎时悄无声息。 厉风行是真没想到他会在!见李君前时,一眼都没给那几个随从,越谈越不投机,当然就更没去管他们,此刻才发现,之中有两位不同,一为青龙,一为林阡!只一番乔装打扮,根本藏不住二者的出众气质。 厉风行又惊又喜的情绪全然写在脸上:十日不见他一点都没有改变,再luàn的局面都可以处之泰然,可是厉风行明白,他不动声sè,自有他的道理。此刻他除去衣帽,一身玄sè,依然那般王者风范,直ting的剑眉,显得英气bi人。 原来君前是林阡那边的人吗?厉风行心中惊奇,却也喜不自禁,看见了林阡,心也定了:既然如此,李君前就是战友无疑。 “若你二人能够发现彼此其实都戴着面具用心良苦,就不会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南辕北辙,以至于一个想牺牲yin儿一个却想无论如何都保住她。”林阡道,“同样的道理,天骄和你们,也是因为想法不一,所以才立场不同。他的方式你们不能接受,怎能就说是他谋逆?” 君前和风行皆是一怔,因阡这句话而设身处地,真觉对天骄的怀疑过分了些。对视一眼,敌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可是凤箫yin她坚持说,你是因为杨宋贤的关系被徐辕牵制,难道……一切只是凤箫yin臆断?”厉风行说。阡蹙眉,摇头。厉风行显然吃惊。 “凤箫yin,她在何处?”李君前问。 “她……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yin儿显然时时刻刻在最前面。”阡苦笑,“风行,天骄谋逆,子虚乌有,只盼你能趁着局势还没有到最恶,尽快退出战局。相信你厉风行一撤,yin儿的气焰就不会再那么嚣张。” “若我撤去,那郭子建、辜听桐,还有沈家寨他们……”厉风行不无担忧。 “你放心,沈家寨我已经让魔人挡在了魔村之外,见完了你立即就会去散了他们。”阡说,“参战双方主帅,每一家我都不会遗漏。” “其实你很明白,那么多兵马,那么多立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李君前叹息,“若今日无你同行,相信你也知道,局势会发展成哪样。”言下之意,联盟无他不可。 “总而言之,希望你们能够谅解yin儿的作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决计不要放在心上。她若不能回来,我就不可能回来。”阡诚恳地拜托他们。君前微微一愣,可以觉察,阡为的人就是yin儿。 “嗯,胜南,我也有话要对你讲。”厉风行点头,认真地说,“也许会有很多人以为,我这么做是见风使舵,是立场不停地换,是形势比人强。但是,不是这样的胜南,虽然形势是天,但交情是一切。” “说得好,形势可以一日如几十年,但交情几十年如一日!”李君前亦道,对厉风行欣赏不已,情不自禁拍上他的肩。 “适才得罪了,李帮主。”厉风行笑起来,气度俨然豪迈。 “有你二人,教我更加相信了,这一战,虽然起因已经无力回天,但结局未必覆水难收。”林阡流lu微笑。 第448章 以静制动 临近傍晚,ji战尚未落幕。 两军于月出前后,只争得半个时辰的休战,且断续仍有摩擦争端。 阵地外的大背景地暗天黑,隐约可见天风lànglàng,海山苍苍。 从一而终,凤箫yin都不肯接受任何谋士说客劝谏,一口咬定目前对阵的林家军为叛军,强行bi迫他们交出徐辕否则绝不罢休。果不其然,夜以继日,毫不消停,一战紧紧接着一战。若非此刻在阵前与她商议战和、分析利害的是云蓝,恐怕连半个时辰的休整都免谈。 “怎样?不知云前辈出马,可否劝得了她?”“云前辈与她份属师徒,理应极具说服。”“师徒又如何?那夜断崖之战,她还不是一样劫持了云前辈?”“可断崖之战,也许是对主公关心则luàn吧……”林家军窃窃si语,句句流lu担忧。 “竟然怀疑天骄!那帮盟军将领,是哪根筋出了máo病!”郭子建经过一干兵卫,盔甲连夜不脱,天虽冷,火气却盛,“那个凤箫yin,到底是哪一路的妖魔鬼怪?她说谋逆就谋逆,抗金联盟还全都陪她拼命?可真是忘恩负义,没有天骄提携,何来今日抗金联盟,何来她凤箫yin盟主之位?” “子建,少说几句吧,天骄心里,也着实不大好受。”在狡兔之窟里对阡yin其实都已折服的黑衣老者,是为郭子建部下亲信,名叫耿尧,亦是林家军中老将,几十年忠心耿耿。 “耿老将军,你心里应该也明白吧,他们那帮云雾山排名,算起来还都是天骄门生,岂能这般胡作非为?做人不能忘本啊!”郭子建痛心之sè溢于言表。 “但老夫觉得,他们为了盟主敌对天骄,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不正证明,盟主她不是祸水命?”耿尧的话,从来在郭子建心头大有分量:“耿老将军言之有理。不过……天骄、主公和盟主,不可能谁都没有错……”又回忆起狡兔之窟里林阡叫他的一声“郭师兄”,心中隐约觉得哪里蹊跷。  郭子建行到路口,恰恰和迎面而来的辜听桐相遇,不禁上前问道:“怎样了二师兄?云前辈劝得怎样?” “点头了。”辜听桐说,“那女人终于答应,过片刻随云前辈一起到断崖看看。” “咦?要休战现在休不就是了?何必还要去断崖?” “因为那女人死不松口,说什么‘若要证明天骄并非谋逆,必须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她抗金联盟绝不死心。”辜听桐叹了口气,“好在主公对我们说,对付那女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派谋士说客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是把事实呈现给她看让她自己哑口无言,所以只要找个人说动她去断崖看看,让她看见天骄把冯虚刀都弃去了的事实,她一定就会明白了。” “原来,带她去断崖,是给她亲眼看见天骄的忠心?对啊,盟主应该还是个讲理的人,若知道天骄对主公那般情谊,恐怕绝不可能再死咬天骄谋逆……”郭子建点了点头,冷不防却是一惊:“主公对你们说?你是说,主公来过?” “嗯。”辜听桐点头,“那女人要的真凭实据,也是主公帮天骄拿的。主公适才与我会面,得知天骄解下冯虚刀之举措,亲口说天骄实在重情重义。” “主公来过?”耿尧喜道,“难道又走了?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他的九九归一刀,我记下了所有招式,还不曾问过他,可否传扬开去。” “九九归一刀?”辜听桐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是啊,就是那夜在狡兔之窟里,那像极了楚江的刀法,我数了数,正巧八十一刀。是九九八十一刀,也是九九归一刀。”耿尧语带赞赏。 “耿老将军,我成天在你面前舞刀,也没见你给我记招式、冠名字。”郭子建脸一黑。 “我倒是很想研究研究,打败我的一刀究竟要多强。”辜听桐一笑。  酉时上下,林阡还只能出现于战地后方,才不至于引起人心倾斜、局面ji化。不到戌时,情势已然完全为之所控:前线势力的大幅削弱,不仅出现于盟军,也在林家军中同时展现,登临送目,一览无余。但凡对局势洞悉者,皆知这一战打响突然,止歇更是一瞬间。 yin儿一时还不曾发现,敌我双方战火同时倾颓,幕后黑手是她的林阡。随着杀气从外向内一点一点被剥蚀,矛盾亦由两个方向开始逐步消除,最后,将终结得自然而然无知无觉…… 诸葛其谁看着眼下这同归于寂、井然有序,捋须长叹:“息了烽火,戏了诸侯。” “若当年你诸葛其谁也有个女人可以让你搏她一笑,也许内luàn也可以这样消除,不用斗得两败俱伤。归根到底,不是没有实力,而是没有动力吧?”林美材面无表情地嘲讽道,诸葛其谁满脸通红。 “王说了,待hun沌去了断崖,他立刻去前线见柳五津,继而找到徐辕,一切就都迎刃而解。”青龙说。 “迎刃而解了,我们就要和他们共事一主了,想想还真是荒唐。”林美材说。 “要不要换个角度想想,他们觉得跟我们共事一主也荒唐吧。”诸葛其谁叹。 青龙一怔,轻声道:“在他身上,也许并不抵触。”  回到断崖范畴,当夜决战种种,犹在眼前游走。 “师父,我还是猜不出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yin儿说时,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己剑抵恩师、无情劫持的那一幕幕,为了林阡,当真连云蓝都敢杀了,yin儿不是没有愧疚过,更何况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陆续回归之后,yin儿想,恐怕云蓝都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好才逆心而为的,为什么自己竟那样的穷凶极恶呢…… 现在的她,只想得到云蓝一句真心话。趁着四境都是亲信,没有外人。 “等你随我前去看了,自然得知师父站在哪一边。”云蓝爱怜地看着她。数日不见,yin儿依旧老样子,没受什么伤吃多少苦,总叫云蓝欣慰。 yin儿却止住脚步:“师父,那夜真是对不起。”见云蓝回头看她,yin儿禁不住的哀愁,“也许这一战,我又要对不起更多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对不起的人,我将来再一个个地赎罪,只要铲除了jiān佞,只要联盟恢复……” “念昔,没有jiān佞,所以……也没有所谓的站在哪一边。”云蓝叹了口气,“被我说准了,其实你心里分得清大是大非,你知道林阡的所作所为可能是错的,你却还跟着他却不劝他。” “师父,我怎可能劝他。这次他的所作所为,八成是对的,我相信他,自然跟着他。就算有两成的可能是错的,既然错了,我就更要跟着他了。一个人犯了错走上绝路,身边是多需要有个人照应他、支持他、陪他……” 云蓝噙泪:“我总算是懂了。”再懂不过,所谓爱情,不就是这般彼此交换,互相牺牲。何时何地,她云蓝也有过同样的抛弃大是大非、为爱不顾一切。 断崖旁,与十天前一样的风冷衾寒,但不同的是,多了林家军重兵把守。当时,yin儿尚不知林家军自觉把守的是饮恨与冯虚。 “你自己去看吧。”云蓝止步,没有确切告诉yin儿让她看的是什么,之所以要yin儿自己去mo索去找寻,完全是为了把她彻底排除在战局之外,也给林阡、柳五津、徐辕三方足够和解的时间。 第449章 就怕万一 止战平luàn之间隙,林阡亦不忘向诸位首领征询了六月川东详情,并逐一了解了他们心中看法。周旋于数路兵马之间的同时,关于抗金联盟的一切林阡都重新了然于心。结合众家之言,连林阡也忍不住叹,天骄所作所为,难怪令人存疑。 藏匿留书,推bo助澜,取而代之,兴师问罪,赶尽杀绝。往谋逆想,越想越像。 但“赶尽杀绝”,“兴师问罪”,“推bo助澜”,天骄虽然手段凶狠,却完全是为他林阡的前途着想,“取而代之”,更加是盟军的臆断把天骄挫败金人的功劳抹杀,但阡一时无法想通这“藏匿留书”:天骄为何要藏匿留书? 于理不合。如果徐辕后来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他林阡而不惜杀害yin儿,那么藏匿留书,凭阡对徐辕的了解,徐辕清楚当中利害根本不可能做。退一步讲,就算他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真的藏匿了,却不可能直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戌时。厉风行、李君前仍在他林阡左右谈论细节,林美材、青龙、诸葛其谁也悉数到来桃源村村口的酒寨与阡会合。此刻不远处的战地,盟军与林家军已然有偃旗息鼓趋势,yin儿和云蓝应该也已经往断崖处去。 “yin儿去了断崖,想来一定会消除对天骄的误解。现下唯一一对棘手的矛盾,却是在柳大哥和天骄之间。”林阡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战看似是yin儿和徐辕的威信之战,实则最不信任徐辕的人是柳五津。 不止因为柳五津是第一个响应yin儿的人,更加因为当别人指徐辕谋逆都只是无缘无故或跟风,柳五津却似乎有凭有据、怀疑根深蒂固。也罢,柳五津是站得离徐辕最近的人,日积月累的敌意最难消除。撇开yin儿这个精神领袖不谈,这次盟军的主帅是柳五津无疑。 阡心中有数:若要彻底止战,就必须在一刻之内,将盟军一个月的形势都洞穿、把一切对天骄不利的证据都攻破,从而把柳五津的敌意全销毁。只要拿下了所有主动挑衅的盟军首领,被迫抵抗的林家军诸将自然不再恋战。 然而,对柳五津的劝停委实艰难,只因六月发生在川东的一切,实在事态繁杂,盘根错节,一言难尽。林阡与李君前、厉风行三人作了无数推测又次次推翻,分析到最终,仍旧冻结在“藏匿留书”这个祸根上。若这个结不能解,只怕柳五津对徐辕的疑虑,始终不能烟消云散,实在影响着抗金联盟的将来。 留书——这个最初的,也是最小的结。  “盟军的确是没有一人见过你和凤箫yin说的留书。”厉风行说,“那天为了找你们,你们的营帐已经快掀翻了。” “当时范遇倒是说过,以你的处事作风必然留下书信,但问了大嘴张他们,也都说没有踪影。留书只有可能被藏。”李君前亦说,“但若真是天骄所藏,只怕他难辞其咎……” “会不会不是被藏,而是被盗?”诸葛其谁问。 李君前与林阡对视一眼,摇头:“被盗的可能微乎其微,算起来恐怕只有万一——因为那天清晨,柳路石陈四位前辈刚好因为jiān细风bo与胜南你正面冲突过,由于你难得一次的大发雷霆,这些监视着你的眼线们一时人人自危,加之徐辕当天声明要彻查jiān细绝不姑息……所以,柳路石陈安chā的眼线,几乎已经没有谁继续奉命潜伏于侧。” “是。若非那日天骄借口彻查把这些眼线都撤走了,我和yin儿的离开恐怕也不会那般轻易。”阡点头。 “就算还有那么一两个眼线没撤干净还在你身边,也不可能窃取留书,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心啊。”厉风行点头,“自己家的jiān细都不可能,敌人的jiān细就更别想hun进来了。” 阡却忽然有些疑虑:既然海上升明月都可以有人暴lu,为什么留书的问题上不能有jiān细作祟?哪怕、真的只有“万一”的可能…… “又会不会既没有被藏,也没有被盗,而是掉进了哪个角落一直没被人发现?”青龙问。 众人齐齐摇头,只觉得发生在军营里不大可能。 “不如将形势,再梳理一遍。”李君前说,“你走之后,众人四下搜寻毫无音讯;陈旭说出‘虽走还留’,稳定了盟军军心,一时忧患解除;金宋双方,都更在乎你的去向,一直没有交战。却不知从何时何地,突然传出你的隐居之说。自此金宋之间时有争端……” “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看着像金人知情一般。”厉风行领悟着。 “我的隐居之说?是直指我隐居在黔西吗?”阡蹙眉。 “不,隐居之说,一开始传出了十几个方向,南北西东,到处都传到了。”李君前说,厉风行补充:“黔西、夔州、大理、陕西,远近皆有。” “我明白了,留书果然还在世上——就在这个传出隐居之说的人手中。”阡听出端倪,面sè凝重,“这十几个方向,都是我写在留书中掩护真实去向的,一个不漏地被宣扬了出来,是因为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看不懂我的用意,所以存心诋毁。” “十几个方向的隐居之说?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那不可信,连传出谣言的人,自己都没确定。”林美材冷笑,李君前厉风行皆觉有理,不禁惭愧低头。 “那又回到了先前问题上,既然留书在世,那究竟是天骄藏了,还是被他人盗了?”李君前一愣。 “若是天骄藏起来的,怎可能金人先行得知?”阡显然对徐辕完全信任。 “果然有人窃取?”厉风行蹙眉,“可是,jiān细不都是排除了吗?” “是啊,在那个关系刚刚破裂的夜晚,天骄和柳路石陈手下的jiān细们,是不可能会奉命潜入胜南和yin儿的营帐的。那就只有敌军的jiān细会去,但是敌军的jiān细,又有哪个会在天骄的眼皮底下如此方便大胆地行事?”李君前托腮沉思。 “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奉命潜入的,但他的身份很方便行事?”阡忽然抓住破绽,“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天骄的手下,实际却是敌军的……” “你的意思是,双重身份的jiān细?”李君前一愣,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哼。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啊。”林阡思路顿时清晰,不禁笑了起来,“这个jiān细太不简单,我和天骄,全被摆了一道。”站起身来,“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得很。” 恰在此时,林美材忽然凑上前来:“等等!”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她看着林阡淡淡说了一句,“嗯,你这个笑容,不错。”阡赶紧收敛了笑,正襟危坐。 李君前厉风行面面相觑,他三人都还在谈正事啊。如果那个不是邪后,厉风行肯定一掌直接拍飞。  “可是……就算是双重细作,也逃得过胜南和天骄还有莫非的眼?”厉风行大huo不解。 “有。”李君前忽然也想通了,叹了口气点头,“我天天说,日日说,都忘记了那天出现过一个绝妙的人物我每次都说到了每次都一带而过。他是最早发现你不在的兵卫之一,范遇问他有没有留书,他点头确定说没有。” “是那个……大嘴张吗?”厉风行一愣,这个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太小太不起眼。他连大嘴张真实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也只有他一个人会令天骄都失察——因为那天我差点处决了他以杀ji儆猴,他死里逃生,是谁都不会在意。”阡点头,“总有那么一些,计算之外的人,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惊扰大局。” “这么小的一个人,如今到哪里去找到他呢……”李君前叹息着。 “好在他的存在,实在给了我们警醒。现今我们身边,怕有千百个他存在。”阡一笑,但为了不让林美材捕捉,笑得很短暂。 “幸好你的留书,没有明着写。”厉风行因为阡的话顿时轻松了许多,“好像你预感到会失窃一样。” 在留书里做手脚,是阡一贯的行事作风,而并不是真的出于想以防万一,他也不可能想得到,‘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会在徐辕的眼皮底下发生……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封杜绝了一切隐患的留书,竟从一开始就失了下落。”  从留书的起源他们思路就已经分道扬镳,当然接下来所做的一切也就都不契合了。 “当你们以为天骄故意藏起了留书,而天骄却认为没有这个留书的存在,但事实上,留书却在第三方的手中……大家所知道的一切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在第一件事上就发生了分歧。 后来隐居之说流传江湖,以为留书可以起作用的我,认为隐居只不过是外界揣测而联盟一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不曾急着回川东,而隐居之说,却彻底刺在天骄心头,勾起了他的心魔,令他怕我真的抛弃了联盟从而想到不如就推bo助澜。 而这个推bo助澜,却更加促成了留书失窃的严重…… 恶性循环,加之内忧外患。接下来,顺着我思路想的和顺着天骄思路想的,分成两派对峙,就不足为奇了。” 阡说,所有先前想不通的细节,他都可以用yin儿的身世搪塞自己,而盟军,当然也可以自我解释为天骄谋逆了……多事之秋,谁能明白,彼此思路的不通畅,正意味着第三方的一直存在!? “大嘴张……”厉风行攥紧了拳,“是哪家的jiān细……” “他的底,柳大哥应该比我们清楚。”阡一笑,问题终于可以迎刃而解。 第450章 尽释前嫌 天sè枯黄,叶落漫道。 由远及近,有人领一众铁骑疾行而来,以他分界,风沙以同样的速度离散开去,由近而远。 柳大哥的轮廓,就和当年短刀谷外第一次交心时一样清晰,近看却瘦削了不少,在重逢的一刹那,眼中分明写满了百感交集。 他一见林阡就掩饰不住的ji动,根本弃了一切而不顾,几乎是连摔带翻地下得马来,无视林美材等人直接冲进酒寨,围着阡察看了好几转,确定阡无碍之后才罢休:“胜南!你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吗?!可真教我……担心了日日夜夜……” 也难怪他这般失态,上次给他见到的自己,是气息奄奄命眩一线。林阡叹了口气,柳大哥不也一样,一样是伤痕累累命系刀锋。 林阡却止住感伤,以微笑迎他:“柳大哥还是老样子,看看,这匹马又被虐得……”李君前、厉风行循声看去,果然柳五津胯下的战马被他这么一抛弃,忙不迭地跑了又只剩一溜烟。众将士听得这话,亦纷纷笑了起来。 柳五津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热泪盈眶:“胜南,我这次来,是为了川东的那些,与你道歉。那段日子,柳大哥实在是太不冷静……” 阡一怔,急忙将他扶起,“真相大白之时,那段时间的是非,还有什么重要。柳大哥不必介怀,那段日子,也是因为林阡没有辩解的关系……有很多事情,恕我解释不得。” 柳五津点头:“胜南,万望你也不要再纠缠于党派之争,觉得我们急于复仇而举止疯狂……”叹了口气,神sè黯然。 “我明白,近三年来,苏家咄咄bi人,寒家居心叵测,魏家虎视眈眈,林家军不能坐以待毙。你们已经极力把伤害降低到了很小。”阡示意他坐下,在他耳边轻声说。 柳五津转忧为喜:“得你此言,这一战总算没有白打。” 阡一怔,柳五津道:“胜南,我真是没有料到,连天骄他,都和寒泽叶一样蜕变……他一次又一次地针对你、陷害你、暗伤你,甚至要杀了你……” “因为我的缘故而不相信天骄的人,究竟有多少?”阡必须对形势做出估计。 柳五津带来的人马齐齐响应,全然意在“讨伐天骄”,以小见大,形势实在严峻。他们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竟宁愿讨伐天骄! “若然我信,又当如何?”阡问道,众兵将全然哑口无言。 “胜南?你……”柳五津不禁一愣,他没有想到,yin儿和阡的立场首次没有统一。 “你们不信,我信。”林阡字字铿锵,“三年来,哪次短刀谷危难之际,不是天骄出面平息,江湖新旧交替,争锋不止,有谁没受过天骄保护,抗金联盟在南征北战的过程里,从未有过一次短刀谷的内luàn滋扰,这当中是谁的汗马功劳。寒泽叶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 “林家军确实是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他是恩人没错,但他要杀你,便就是我们的仇人。”柳五津冷冷道,“那夜在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声东击西使你重伤,是为不忠凭据之一,继而在断崖之上,率众对你赶尽杀绝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是为不忠凭据之二。加之先前几月种种,已经功过相抵。野心之大,怕不是寒泽叶之辈可比。” “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是为留我,断崖之上,他赶尽杀绝是对yin儿而并非对我。其实一直以来,天骄都是想靠杀yin儿来保住我,只不过我没有领情罢了。”林阡摇头,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皆是面sè一凛:“当真?” “天骄与yin儿确有误会。并非天骄谋逆。”阡点头,“这也便是自川东起天骄为何就总是针对yin儿、为何我一走了之也要带上yin儿、以及目前yin儿和天骄开战的原因。” “他二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众人皆是不解。 “那就说到大嘴张此人,为非作歹的水准,挑拨离间的本事了。”阡一笑,顺水推舟把yin儿和天骄的矛盾推给大嘴张。自古以来,至关重要的人犯错,要不就是受了美人youhuo,要不就是受了小人youhuo,反正听者都信。 “哦,原来是大嘴张从中作梗,对天骄进献盟主谗言,对盟主说天骄的不是?久而久之,矛盾也就成形ji化了……”厉风行率先信了。 李君前想了半刻,分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柳五津一愣:“大嘴张?他怎会为非作歹、挑拨离间?我们只是让他做眼线,并未叫他做手脚、擅自行动啊……” “大嘴张他,既是你们的眼线,也是第三方的眼线。”阡一笑,“不仅如此,恐怕还来头不小,我需要柳大哥告诉我,他到底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在短刀谷中多久了。” 当下林阡就把六月以来天骄的所作所为一一洗白,从“留书失窃”到“赶尽杀绝”不过用了一刻功夫就澄清,柳五津连连后悔,果然是错怪了天骄。柳五津也向林阡道出了大嘴张的来历,他姓张名秋,为短刀谷土生土长,早先跟过陈羽丰,为塑影门中人,所以一直听命于陈静。这样看来,不可能为金人jiān细,而实在是短刀谷中的。 “陈安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张秋会否也是……”阡心中暗想。 “想不到他竟还有一个身份吗,连窃取留书也敢,他到真是有胆识。”柳五津只觉不可思议,“如此一来,倒真有可能是苏家的……” “再说到五月在川东我与你们几位前辈的种种不和,也全然是这第三方从中挑拨、ji化。对我不利的流言,有部分可能真的是你们为了ji我而指使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这些双重身份的jiān细,利用了这种si权,故意捏造。”阡说,“尤其是楚风liu的事,柳大哥可还记得?” “记得。你与她、陈铸,秘密约见了数次,我们惟恐你受了他二人蛊huo,所以想出了那个馊主意,趁你和楚风liu又一次‘秘密约见’,扮作了越野山寨的人假意前去行刺,想要让你对她的言行产生怀疑。同时立即宣扬出你与她的约见,使你觉得你和她的见面明明是秘密的却被她宣扬,足以证明她意在luàn你军心。这样一来,你对她就更加不会取信。” “但柳大哥可知道,楚风liu与我的约见,本来就不是‘秘密’的?”林阡说,柳五津当即一震:“什么?” “那次楚风liu与我的约见,不是秘密的,她带了人马,事先也知会了我。”林阡叹了口气,“对于你们来说,她带人马却完全是意料之外。所以很明显,你们都受到了小人门g蔽。这些小人的用意何在?不就是趁着你们想离间我和楚风liu,故意把你们引过去被楚风liu的人马拿下,继而离间了你们和我吗?” “原来如此……”柳五津大叹失策,苦笑,“现在想来,我们四个人串通演戏的那一幕,可真是丑态出尽了,胜南却没有拆穿我们……” “矛盾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自然不会拆穿。那天晚上我和yin儿在岸边一起见到楚风liu,问她把那群捉拿的人马移交到我们手上禁锢,但恐怕也是大嘴张对陈静前辈谎报,说我一个人与楚风liusi会吧。”阡笑了笑,“所以第二天陈静才毫不知情,对我破口大骂。” “也只有胜南你,能够到那种情况下还为了我们不辩解了……”柳五津叹道。 “事实上,我也一度怀疑过,为什么关于你们刺杀楚风liu的流言已经被我堵住,还会流传出来添油加醋,谣言不可能从你们自己那里外泄……”阡叹了口气,“但诸事缠绕,加上yin儿和天骄已然成了死对头,我也一时没能想通,竟白白放任了第三方的继续存在、继续搅局。那段时间我坚持延期,恐怕实在触犯了林家军的愿望,以至于你们几位元老都不肯听从,我若留下,只会ji化矛盾,所以带着yin儿一起离开,只为给你们时间冷静。” “哪里料想,这第三方却不惜勾结金人,使得我们所有人的思路,到今天为止,才开始融合。”李君前说,“实在是走了太多的弯路。” “胜南,现在想来,延期之举,又何尝不对呢。你、yin儿和天骄之间都能引发战luàn,更何况短刀谷。”柳五津叹了口气,“今天这一战,真不该打。” “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向盟军下令,都是一场误会。”李君前立即要了一匹马,厉风行随即也动身,“我随你一起。” “嗯,这才对,速速从我魔门撤出去。”林美材满意一笑。 “这盘棋,该与天骄下和。”阡微笑,当一切水落石出、烟消云散的时候,他明白他已经有足够的筹码向天骄摊牌,把yin儿留下。无人了解他这么多日的从不辩解到现在将起到怎样重大的作用。 然而厉风行和李君前还未驰出多远,那边忽然飞来一骑,落下马来十万火急,与此同时酒寨中众人才发现,那边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战场,此刻忽然又一次的时空动dàng! “怎么回事?”柳五津大惊失sè。 “盟主她,盟主她和郭子建、辜听桐两位打了起来,还好有向将军帮忙,否则不堪设想!”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不知发生了什么,据说盟主从断崖回来之后,一直都黑着脸,回到军营中时,立即宣布继续进攻。事发突然辜听桐他们都措手不及,郭子建大骂盟主蛮不讲理……”  待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等人随阡一起奔赴前线,两军对垒已经从桃源村拖到了魔城,盟军一往无前、兵临城下,林家军退守城楼、高屋建瓴,其情其景,可谓互不相让。最中心处果真有两人两骑,在空旷的战地你争我斗。 挑灯夜战,杀气不减。 天忽明忽暗,火光中,yin儿脸上依旧是不服输的倔强和为阡而战的高傲,剑光幽幽、威风凛凛。 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形势突如其来再度恶化? 马蹄相交如错,短兵相接迸火。 第451章 生死全抛 戌时。断崖上寒风凛冽。 乍见重兵把守于前,yin儿虽然不解其故,穿过一众铁甲却面不改sè。就算孤身一人深入其间,也是对方畏惧她的威严。 在断崖边象征性地转了一两圈,刻意不往饮恨刀留下的位置看,她偶尔也能想到林家军重兵把守不容他人靠近的无上天威是饮恨刀,但是更明白单凭“派兵守卫饮恨刀”这一点,根本证明不了天骄忠心——因为这些兵将,完全可以是出于自愿守护饮恨刀的,跟天骄忠不忠心扯不上关系。 于是一直不去靠近。因为一旦靠近,她就又会想起当夜断崖绝险,纵然漫天遍地都是万箭齐发,阡撑到没有力气却还跟她在一起……她就又会忆起,他解下饮恨刀,是为了她而自尽。 “胜南,你愿为了我的爱而死,我也愿为了你的理想殉身。”yin儿噙泪,不经意间道出这一句,这一战开始之前,她就已经把生死全抛。 不知不觉,却还是去接近了饮恨刀,那里有阡的前世今生。 刀上铭刻着多少伤痕,却又凝聚了多少豪情。 “全都退下。”她不可能准许有任何人来亵du饮恨刀,连接近都不允许。 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将帅,无论识得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竟都慑于这娇小女子的威严,悉数得令退去。 却有一人,始终没有移步,背对着yin儿站在饮恨刀前,默默看着它,因为这个人太过高大,yin儿不曾看见饮恨刀的那边,还有一把同样遗落的冯虚刀,自然忽略了天骄与林阡之间的情谊。 这个人的背影,却依稀熟悉,似曾相识…… “为何还不退下?”yin儿冷冷问。 “念昔,很多年,不曾在战场与你相见……”俊逸男子,长身yu立,潇洒绝尘。 yin儿倒吸一口凉气,才知此人是谁!难怪阡说林家军有了新主,难怪阡把饮恨刀丢下了,难怪此人现在站在这里,他在干什么,他在觊觎着林阡曾经拥有的一切吗!可是他叫林陌,就不能取代林阡! “你来做什么?你先前不是和苏家那帮人走得很近吗?” “同在官场上,难免要打交道。”陌的声音,依旧和几年前一样的好听,又隐隐夹杂着几分感伤,像极了阡。 yin儿站在他背后,心已经冷了半截:“如今与徐辕合作,是想夺了饮恨刀,夺了林家军,顺带着还夺了盟军?!” “短刀谷的权力之争,已然箭在弦上。他,不能逃。他若逃避,则饮恨刀,重新归我所有。以我取而代之。” “你?且不说你做不得盟王,你觉得以尉迟雪那样的大家闺秀体弱多病,可以胜任一个盟主么!?”yin儿冷笑,一想起尉迟雪那样跑几步就娇喘不停的官家小姐,不禁自傲。 “盟主之位,可以依然由你来当。”林陌侧过头来,看着她,“我与徐辕合作,不仅要夺那些权力,还要夺了你。”说的同时,已经意yu挽住她的手臂。 “那你真是妄想了,我只会当一个人的盟主。”yin儿冷笑,猛然撞开他,凛然不可侵犯,“我凤箫yin,只会当他林阡一人以下的盟主!” “纵然他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陌的嘴角,流lu出一丝再优势不过的笑。 “你做你的秋大梦去,是他林阡的位置,你和徐辕加起来都篡夺不得!”yin儿怒而甩袖,即刻离去。 于是就像盟军说的那样,一路都黑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军营中就立刻重新起衅。 于是林家军中无一人解得其意,纷纷谴责她蛮不讲理、知错不改、欺人太甚。 然而就算是当时就在几十步以外的云蓝等人,都难以料想林陌的身影,会正巧挡在冯虚刀和yin儿之间。 没有野心的徐辕,因为林陌而重新有。没有动机的徐辕,因为蓝yu泽而继续有。 而当林阡来到魔城时,也已经根本不能止战,随着双方主将刀剑的铿锵碰撞,一触即发的敌意陡然膨胀,马鸣声,萧萧风声,刀声剑声戈戟声,像滚雪般越持续越ji烈,冲破季节阻隔在城前肆虐,hun战,草木倾颓,huā瓣从不同高度坠落,无可奈何却大势所趋。  乍见林阡归来、而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紧随其后,盟军兵马阵列,庄严肃穆,只等待林阡一声令下,索性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继续为他写下又一页的攻城略地。然而,谁也不曾料想,林阡刚一临阵,竟亲自鸣金收兵! 那边盟主纵横杀伐,这边盟王偃旗息鼓,盟军何曾遇见过这种局面?竟然僵持不下,形势左右拉扯。终于,靠近盟王这边的逐渐放下了兵械,战火的又一次熄灭,缓缓传递向前。 “向将军,主公已然回来,他下令收兵,你竟敢不从?!”柳五津策马到了最前。 “主公当真回来?”向清风喜不自禁,与辜听桐的交战骤然放慢,辜听桐面sè总算有些平和。 yin儿ji战正酣,原先不懂为何后方忽然收兵止战,这时往后一瞥,才知果然是林阡到场,却未尝停下一招半式,甚至连“万云斗法”都搬了出来,教郭子建颇觉棘手。 “凤箫yin,胜南亲自鸣金,是为命你休战!”柳五津勒马于侧,却发现无济于事,惊道:“连他的命令,你也不听吗?” “柳前辈,这个女人疯了!”郭子建气急,yin儿哪里不想停下,但打这万云斗法颇不熟练,一招接着一招就是难以即刻停断。此刻听郭子建一ji,怒道:“我疯了?我无缘无故?我欺人太甚?无良马贼,你们可知道他们这些人擅自投奔了林陌?!” 柳五津一怔而战栗:“什么?” “你胡言luàn语什么?”郭子建登时变了脸sè,彼时林陌的存在,只不过是天骄用以威胁林阡的筹码罢了,根本毫无交流,何时有过擅自投奔的不忠之举?!  城楼一隅,天骄与云蓝观战良久,不知他们在交战中途谈论了什么,却都看清楚了:林阡下令收兵而yin儿依旧不听。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按住天骄已经藏在袖中的弓弩。 “云前辈,你已经看见了,她是这样的穷凶极恶,竟连林阡下令也劝不得她。”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放过她吗?你知道,失去她林阡会如何!”云蓝惊道。 “林阡先前一味维护,是因为她无辜。如今盟军损失惨重,试问她还如何无辜?”天骄冷冷地看着万军之中林阡所在,“他此刻,恐怕也对凤箫yin绝望了吧。” “不……”云蓝竭力陈辞,“不能把两军对垒,全归罪到她一个人身上!” “云前辈,这一战,必须有一个了结。”徐辕已经察觉到她理屈词穷,“我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原本希望她放下兵器、只要她认错便原谅她,可惜……”向后一个眼神,已经有亲兵将箭矢送上。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失sè,剑已在手,直锁天骄喉,却根本阻止不了天骄搭箭。 “云前辈,除非你能在我出箭之前,杀了我。”天骄叹了口气。 “自问我的剑,及不上你的箭快。但你若杀了念昔,我必定会杀你。”云蓝冷道。 “好一个同归于尽。”天骄决绝一笑,回看云蓝一眼,“以一死换林阡之新生,徐辕心甘情愿。”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第452章 棋死回生 天骄决绝,说到做到。 云蓝心念一动,先发制人一剑疾行,天骄颈上霎时已有血痕。城楼上远近兵将见此情景,不禁蜂拥而上要看天骄伤势,一时失去秩序。 “将她拿下!”天骄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弯弓shè箭。 也便是这一刻,城楼上的火光骤然全部偏移。云蓝心知,这一幕,躲得过别人的心,却逃不了林阡的眼。 千军万马之中,林阡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搜寻着天骄的身影,虽然目光不曾眷顾过yin儿,但搜寻天骄,正是为了对她作最大的保护。 当然逃不了他的眼,为了保护yin儿而和云蓝不约而同的默契,使林阡骤然明白火光的偏移意味着杀机的生成! 不假思索,电光火石间,林阡夺过身边弓箭手弓箭,直朝火光集聚的中心最暗的一处shè去,距离再远,他都有把握这一箭的方向准确无误! 神鬼之箭,是足以使光yin泯灭;雷霆万钧,是绝对的无坚不摧。两者遭遇在半空之中,一方是为杀一方的杀气,则徐辕的箭虽然更加强劲折断了林阡之箭,林阡之箭却恰到好处掐断了徐辕去路。 一声巨响,双箭齐往第三方偏,直落无人之境。 也无人知,适才有谁曾逃过大劫。  但与此同时,战局内外,偏是人人惊呼——斜路里不知何时冲出了又一骑,虽是后来才攻入内层战圈,马上那彪悍将领却不像柳五津那样勒马劝停,而是迅猛不由分说地闯入郭子建与凤箫yin争端之间,左手一把将yin儿拖下了战马,右手则挥刀格开了郭子建的那一击。 柳五津知此人实在是要救凤箫yin,如果他不及时入局,郭子建这一刀必定重创yin儿。但此刻yin儿被他夹在腋下,并不知他是以整个身躯在护着她,随着他的马在战地打了好几转,yin儿头晕目眩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是谁。 如此虎背熊腰,除了海逐làng又是何人? 郭子建交战途中经他打断,单刀已然跌落马下,此时要杀要剐,已然悉听尊便。 柳五津则狐疑地看向海逐làng,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刻。 “各位在这里打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可知道渔翁得利的有多少家?”海逐làng一发话,yin儿已然听出是他,奈何被他这般对待,实在有shi身份,气恼不已。 战场骤然鸦雀无声,听他讲述:“魔村之外,东有轩辕九烨、楚风liu,西有罗洌、叶不寐,四面皆有曹范苏顾人马、以及短刀谷的其余门派窥视,只等着各位战到两败俱伤不能再战,立即冲破封锁打进来。” 柳五津心头一寒,忽然知道海逐làng为何总是袖手旁观,原来他一直在外围抵御着、不让金人有机可乘!? “海逐làng,你还有什么脸来这里说教,放开我,你如此对待盟主,成何体统?!”yin儿在他身边大怒,只觉他力气太大,一时挣脱不得,也就没具体听他在讲什么。 然而远近一干将领,听得这话,已经齐齐sè变,盟军本不糊涂,只是一时被战意冲昏了头脑,只需一语点醒罢了。林阡凝望着忍辱负重一直到这一刻的海逐làng,一时感触良多,更加悔不当初—— 他真是料想不到,一向豁达爽朗的海逐làng,竟比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还要厉害,隐藏得还要深刻!纵然没有一个人理解过他,这里个个恐怕都伤害过他…… 海逐làng自然没理会yin儿,继续止战:“各位觉得,以这样的一个抗金联盟,能去川北平定luàn局吗?” 战马带着海逐làng和yin儿又转了好几圈,yin儿屏气凝神,聚力于剑。 四周无论是林家军还是盟军,全然被这句话当头bāng喝,早就已经化了戾气干戈。风沙散去,海逐làng于万军之间重新看见林阡的眼,看见他对自己赞许点头,一时再没有任何遗憾。 “而川北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抗金联盟啊。”海逐làng叹了口气,听得见无论是城楼上,还是车马中,天地间一片兵器回鞘或落地声,随之而来的,是战场寂然,一瞬,仿佛经了万古。 “海逐làng,你再不放开我,休怪我无情!”yin儿剑锋直抵海逐làng本就负了伤的手臂,实在影响着海逐làng消解战局,此刻伤口正巧被她触痛而血流不止,海逐làng怕她又触怒他人引起误会,是以立刻以肘为武器,狠狠打在她脑袋上,直将她打晕了过去。 “林兄弟,不仅黔西兵马全然在等你归来,川东那边,也有金南势力一直在虎视眈眈,川北局势,恐怕顷刻就风云变幻。没有你在,几十家的人马,只可能一盘散沙,所以,逐làng此刻斗胆代盟军请求,请求你不计前嫌,留下来!”说罢带着昏过去的yin儿翻下战马,回看了城楼上的徐辕一眼:“所有将士,都和解下了冯虚刀的天骄一样,候主公归来!” “候主公归来!”当为了天骄和盟主的威信而战的两军,终于重新统一于这本就唯一的目的,那便不再有战,而仅仅有现在的同气连枝,和将来的同仇敌忾。 这一整个抗金联盟,都有忠有义,有仁有勇,他林阡,连凤箫yin都不忍去负,又怎能负得了这许多生死之交。  祸luàn之际,小人横行,想不到,表现最不忠的人,竟是最死忠—— 就在两军主将越战越紧、战luàn有二次爆发趋向之际,海逐làng最后的表明立场,以及其后中立人马如司马黛蓝、李君前的入局,彻底使得这盘棋起死回生。  战luàn平息之后,林阡把凤箫yin这个起衅元首随便放置在了某个军营,等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再向她说明一切。想到适才她竟连自己的号令都不听时,难免既想怪她,又不忍苛责。 “林兄弟,你尽管放心,那些外人,目前打不进来。”海逐làng进入营帐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定他的心。就如从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连他都会信yin儿的鬼话,什么两面三刀啊,海逐làng最重情义了啊。 “那些外人,显然不能打进来。当我们魔门是什么,谁都可以随便进出吗?!”林美材傲然。 “说的,说的也是……”海逐làngmomo后脑勺,回看仍然没醒的yin儿,面带愧疚,“林兄弟,盟主她……怎么样了……适才下手,似是重了一些,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醒吗。” “逐làng,我对你不住。”阡回头看他,叹了口气,绝口不提yin儿。 “没……没关系……”海逐làng一愣,阡已经弃了yin儿,上得前来,给他查看了伤势,同时替他包扎破裂的旧伤口。 “过片刻我要去和天骄澄清误会,yin儿她,就交给你了。”阡轻声说。 说的时候yin儿忽然哼了一声,昏昏沉沉就醒了,阡与海逐làng即刻上前去看。 “盟主……盟主你醒了。”海逐làng喜道。 “你……”yin儿本能握剑,手已经被林美材抓牢,林美材正义凛然看着海逐làng,“你,上来!” “干什么?!”阡和海逐làng都面如土sè。 “她伤了你一剑,你该还她一剑。”林美材抓紧了她双手,同时把惜音剑递给逐làng。 “这不是剑伤,只是从前旧伤口罢了,林兄弟也是知道的。”海逐làng微笑摇头。 林美材一愣,松开yin儿的手,yin儿呆呆看着海逐làng和林阡站在一起,依然主仆情谊,不禁愣在原地:“发生了什么事?” “你犯了这等滔天大罪,他却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你。”林美材叹了口气,让林阡上前来看yin儿。 yin儿一怔,mi糊得仍然还在状况之外:“滔天大罪?” 林阡坐在她g沿,轻抚着她受了伤的头,他希望yin儿付出的代价到此为止:yin儿,你犯下的每一个错,我都要给你补上,补得宛如你没犯过一样。 说的同时帐外已经有人来报,天骄徐辕正在城楼之上等他去见。 “yin儿,听海将军与你把事态详细道来。”林阡立即要走。 第453章 真相大白 到这场战luàn真正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 ——在桃源村的村口,海逐làng和厉风行一起拦住孤身一个的yin儿之时,只冰冷地问过她这两句,而且是质问的语气。 当时,谁也不曾料想海逐làng的每句话,全然都是在引导着yin儿为她自己开解。连阡和yin儿都不曾发觉,其实海逐làng是假意被反对派同化。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军师陈旭在后面指教。他说,必须掩藏好我对你们的相信,保全我的实力全力对付外敌,避免金人或曹范苏顾趁luàn入侵。”海逐làng陪着yin儿在军营中走了良久,魔城的钟声响了,依稀是又一日的子时。 “嗯。现在想来,你说的那两句话,也不是你惯常的说话风格。确实不该那么有条理。”当yin儿知道了海逐làng的立场,自然开心,恢复了往常跟他在一块的嬉笑,叹了口气:“唉,是我失察了……” “不,没有失察,只是证明我掩藏得好而已。”海逐làng赶紧地,“其实,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厉帮主、李帮主他们,都跟我一样,表面反对你们,内心支持你们,可是,我们互相不知道……” “典型的‘各怀鬼胎’。”yin儿一笑,“七月二十,那一战我算记得了,真是打得时空错luàn。” “本来,到黔西来的反对派就不纯粹。要知道,盟军和林家军,真的没有几个是不服林兄弟的,顶多都是有疑虑罢了。”海逐làng说,“不管过程如何,到林兄弟他放下饮恨刀的那一刻,已经全部归顺了他。最初的信任派全都成了支持盟主派,最初的反对派则都成了反对盟主派。也就形成了今天的局势。” “也就是说,我和徐辕是互咬。”yin儿叹了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怀疑天骄的就只能怀疑盟主,不怀疑盟主的,就必然怀疑天骄。”海逐làng一笑,“本来相信天骄的应该更多些,然而魔城、断崖两战,因为看见林兄弟誓死捍卫你,所以大家的立场才有了倾斜,唉,要知道,像天骄那样的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人敢大声讲出来他会谋逆,盟主却讲了,还误导了柳大叔……” yin儿面sè一变:“误导……” “没错,昨日之战,根本不是什么威信之战,依我看,根本就是误会没办法了结、所以找出来的两个替死鬼之战。”海逐làng很肯定地说,“像厉帮主李帮主他们,潜藏在暗处,都是想和我一样,看清了事态再出手,可是,全被柳大叔和盟主你拉下了水搅hun了局。因为这么多家的兵马,哪怕一家的思路出现明显转折,都会引起一番本无必要的浩劫。” “你的意思,是说……”yin儿面带窘sè,“天骄没有谋逆?” “天骄为了候林兄弟回来,把冯虚刀都弃在了断崖守卫。换作别人,谁做得到?天骄其实和盟主一样,早就发誓要做林兄弟的左膀右臂了啊。”海逐làng说完,yin儿动容,才知云蓝带她去断崖原来是为此故。 “那我对不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虽然我不是祸水命,却真的当了回罪人。”yin儿轻声悔恨,“两个互掐起来的左膀右臂,一大帮戴着面具的首领,还有无数不明真相的手下……胜南他看着这一幕幕,一定痛心得要死……幸好有你……”回过头来对着海逐làng一笑,“真想不到,对局势看得最清晰的人,是海将军你啊。” “那是当然,因为我两面三刀啊!”海逐làngmomo后脑勺,哈哈笑起来,本来是半开玩笑才引用了这句“两面三刀”,哪想到刚说完这句话,yin儿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眼泪。 海逐làng乍见yin儿忽然流泪,一时手足无措:“盟……盟主……怎么了?” yin儿不管身边有多少兵马环绕,也不必再在意什么盟主之威,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哽咽:“海将军,若是真的能够体谅你的心情,我纵然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会对你掷下那么重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海逐làng慌了神地,从某个兵卫那边找了一条并不干净到哪里去的帕子,给yin儿擦,“唉,盟主,不也替我继续掩藏好了jiān细身份吗?反正也就是一场戏罢了,盟主配合得很好啊……” yin儿连连摇头:“下次忍辱负重的时候,哪怕给我一个眼sè……都好……” “没有下次的。不会再有下次了。”海逐làng微笑说,“不会再给机会,纵容你们去隐居……” “对了海将军,你送个东西给我吧。”yin儿看见路过的兵士佩刀雪亮,忽然想起了什么。海逐làng一愣,才忆起盟主她思维一向跳得飞快:“可是,送什么东西?”而且,为何要送? yin儿已经伸手来卸他腰间的王者之刀,拭干泪把刀捧在手心里,笑靥依旧:“从今以后,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海逐làng一怔,好像盟主对惜音剑都没这个说法。逐làng自是又高兴又感动:“待天骄和林兄弟和好了,我把另一把刀,亲手送还林兄弟!”  然而,天也真是太不遂人愿。当一切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盟军与阡yin显然都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之时,万料不到,僵持在天骄与林阡之间的矛盾却迟迟不得解除—— 在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期待重燃,以为林阡和天骄见了这一面就一定能够化解误会、既往不咎的今夜,竟始料不及地得知了城楼上林阡和天骄的不欢而散,每个人的热情都可谓降到冰点。 “胜南他,据说是怒气冲冲着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yin儿沿途见到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等人,几乎逢人就问,然而他们几个也全都不解其故,连连摇头。 “看来天骄和你之间的误会不浅得很。”厉风行和李君前都这么说。 “天骄和我的误会?”yin儿蹙眉,“可是,不是证实了问题不在祸水命吗?” “不是祸水命,是据说有小人对天骄进献了很多谗言。从中挑拨离间,使天骄对你不除不快。”李君前道。 “是哪个小人说的?!谁给他的胆子!”yin儿大怒。 “目前还尚未得知,jiān细的事情,一定要等胜南和天骄和解再解决。”关于大嘴张的jiān细身份,因为林阡的嘱托,李君前和厉风行等人目前还不能对外交待细节,甚至就连yin儿也不能张扬,免得她再横生枝节。 海逐làng一怔,又想起断崖边云蓝和天骄的si语,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定不是jiān细作祟,但问题一定出在盟主身上。 “唉,胜南和天骄的脾气都那么倔,相见之时恐怕难以和颜悦sè。”柳五津道,“若他二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误会不知道哪天才能消除。” 正自说着,看辜听桐和郭子建二人也面带疑虑往这边军营走,只一夜而已,盟军与林家军已然不再敌对,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 众将纷纷见了礼,唯郭子建还认为yin儿蛮不讲理,对她有些许不敬之sè,yin儿没有办法只能一笑置之。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适才城楼上,天骄和主公险些还大打出手。”辜听桐说。 众人脸sè皆是一变,yin儿惊道:“怎么回事?” “谁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适才问了天骄,才知他与主公相约决斗,三日之后,断崖边上,各自取冯虚刀、饮恨刀一战。”郭子建说,“败者必须服从胜者,绝不能有半点异议。” “什么!” “哦,你们尚不知晓?”郭子建一愣。 “都只看见他怒气冲冲地进了营帐谁都不见,怎么敢问。”海逐làng说。 “他们不问,你怎么不问!?”郭子建气焰直朝凤箫yin,毫不掩藏。 “笑话!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yin儿言之有理。 “究竟有什么矛盾,理都说不通,非得用武力解决呢。”柳五津蹙眉,向清风道:“那三日之后,拭目以待?我相信,无论谁胜谁败,主公都一定会回来。” 第454章 盟主恨嫁 事实胜于雄辩。林阡一回到盟军,就把先前三派分裂的厉风行、柳五津、辜听桐、郭子建、李君前、海逐làng等势力一手整合,旋乾转坤,声势威猛,不减往日领袖之风,一干首领,无一不从。又见他对各家兵马由衷爱护,事无巨细,躬亲听断,运筹精准,部署周详,纵然是些初来乍到的林家军兵将,也悉数折服。川北之战的起衅和终结者,看来非他一人莫属。 但如今横在众人面前的最后一道坎,却是天骄徐辕坚持为林阡所设,无人知是为何——为何如今抗金联盟前嫌尽释,两位主帅却不能对彼此让步而非要靠武力解决? 好在决斗前的这三日里,虽然林阡与徐辕还在僵持,对待大局的态度却是一致。二人都交待亲信将领控稳兵力,防御为主切勿滋事,故而全军形势趋于缓和。众人分析事态,都觉林徐之间乃是si仇。而另一方面,眼见着主公与天骄各不让步继续对立,有一些不明就里却不敢过问的盟军与林家军,人心反而逐渐开始统一于yin儿,着实是给yin儿已经失去的人心恢复了不少。 百忙之中,无意教林阡远远看见了一次yin儿在人群中活跃开心、如鱼得水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实在是舍不得旧日情谊,林阡一笑,正待抽身离去,却忽然看见yin儿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了一眼黔灵峰的方向……林阡心头,陡然因之一寒:或许,自己本不该给她这个梦想。yin儿心里,一定也贪图这十天虽然hun帐却没有喧哗的日子…… 矛盾得难以言喻,他其实已经决定回联盟去,可那样就真的辜负了对yin儿的承诺,把她从黔灵峰,带去了短刀谷……  没有人会比林阡更透彻地看懂yin儿的神sè。果不其然,这几天回到盟军中yin儿看似恢复了旧日盟主之威,实际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连续两个夜晚,都忙里偷闲又回了两次黔灵峰。去对着那里的一huā一草,一树一叶失神,是吧,是还没有完全住够呢。 第一天夜里阡虽然看见了却没有跟随,第二天晚上,远远看见她让一直跟随左右的向清风、青龙都退下了,忍不住移近去看这丫头到底在做什么。正巧这时青龙往这边看了一眼,喜道:“王和hun沌真是心有灵犀啊,竟正巧自己来了。” “怎么了?”他一路走来,看见这么美的山河,这么璀璨的星空,还有这么温馨的灯火,实在觉得此生无憾了。 “hun沌她找了不少衣衫,说穿好了要在这里等着,第一个给王看。”青龙说。 “来了?来,看我!”yin儿开心地立刻打开门把他朝里拉。 “什么事?”阡一开始没有注意。 “看我这身新衣,合不合适,好不好看?”yin儿微笑着问。借着灯光他看见yin儿罕见的锦缎华服,人面衣衫相映红,怎一个娇yànyu滴了得。他站在原地不得不为她倾倒,看得真是目眩神痴:“好……好看……” 这绯红的新衣绚烂如云霞,华丽中也不失灵动,衬得yin儿肌肤雪白、面sè红润,身形亦是襛纤得衷、凹凸有致,闯dàng江湖南征北伐那么久了,yin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装束,在他身边一向是个小女子打扮,在他心里更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可换了身衣衫而已,没想到竟这样欺人地成熟,这样地令谁见了都心旌dàng漾。 “盟主……你……”向清风一直盯着她看,连话都忘记怎么说。其余一众将士,原先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识趣地都退开了,然而又要保卫他二人安全,只能绕着木屋转悠。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阡,也mo不着头脑。 “这是魔神殿下以前娶妻的时候命人赶制的嫁衣。” “那岂不是有很多女人穿过?”阡一边说,一边不动声sè地把门掩上了。 “没有,他虽然总跟不同的女人鬼hun,可真正也只明媒正娶过一个。”yin儿说,“可惜得很,婚礼那天,那女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这嫁衣实际上还没被人穿过,正好给我享用。” “跟别的男人跑了……”阡皱眉,发生在魔神身上的事怎么都这么怪异。 yin儿说着立刻就把林阡拉到g边去,献宝:“魔神的衣服,我也找了不少出来。我看有几件很不错,想看看你穿哪件最好看!” 听来全是旧物,取出来却崭新得仿佛昨天刚刚赶制好的一样。林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乖乖地任yin儿给自己更衣,不停地脱穿脱穿……最后,yin儿终于罢了手,托腮绕着他转了一圈,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就这样……有多少无知少女要被你mi死啊……” “又在魔门滥用si权了。”阡笑叹。yin儿把铜镜递过来给自己看,镜子那边的自己,明明一身新郎的装束,不禁一怔,再看见yin儿就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脸上红晕阵阵的样子,也显在铜镜里美丽而可爱,阡忍不住自恋地叹:“真般配……” “我问你……你与天骄的决斗,并不像外界说得那样,他赢了你你与他回去,你赢了你随我留下,而是: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去,是吗?”yin儿忽然认真地问,压低了声音,也懂得谨慎。 他点头:“众说纷纭,我也不能杜绝。” “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而你对天骄,也实在难分高下……”yin儿说。 “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决一死战,只不过点到即止。”阡微笑,“所有人都想看看,刀坛之王是谁。” “我知你才不贪恋那虚名。”yin儿不屑一笑。 “yin儿,你可知我与天骄为何比武?” “无非是你与他的原则冲突,谁都不肯对对方让步,没办法了只能武力比试。” “嗯,yin儿总算不再说天骄谋逆。”阡点头。 “那么……”yin儿轻摇着他的臂,红着脸进入正题:“明日此时,我们就这样穿着吧?”说的同时,主动。 “咦,为什么?”纵使是阡,也很难坐怀不luàn,心中早起bo澜。 yin儿舒服地倚靠在他怀里,甜蜜地仰起头来wěn他,但这番勾引也未免太过大胆,阡猛一将她抱紧,霎时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狂热地wěn她,wěn过了过了眉,wěn她的脸颊、鼻尖、脖颈,在进与退的一念之间,在安宁和战luàn的交汇点,在黔灵峰和短刀谷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里,一下子世人全都被推开,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冗长的一个时代。 爱从这一刻开始燃烧,许久,仿佛在梦里,不愿醒来…… “傻瓜,明天这么穿着,拜堂成亲,洞房huā烛啊……”yin儿还在享受着他的wěn,说的时候也如mi醉。 “明天?”阡只觉突然,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只要成了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yin儿说的时候还带着些羞涩。 阡霎时明白了搞不好是一帮魔人影响了yin儿,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你适才不是说,无论是胜是负,一定都会回去吗,既然回去了,一定打川北之战。可是,川北之战总得给我们的抗金联盟一个名分啊,免得他们被人指责好战。”yin儿继续冠冕堂皇。 “不是吧?是你猴急了吧?”林阡笑着说。 “喂林阡你娶不娶我?!”yin儿羞得满脸通红,走投无路就穷凶极恶。 “娶,娶!”阡无力招架,“可是……” “可是什么!?”yin儿杏目圆睁。 “娶也不该在这里啊。你忘记川东那伙人了?致诚怎么办,范遇怎么办?还有孟尝、陵儿、莫非,不让他们喝咱们喜酒了?”阡笑着问。 “到时候补办啊。”yin儿笑着说,“反正我们成婚是川北之战的标志,索性先成一次,让这边的林家军看见了吃一颗定心丸。” “成婚就是成婚,与川北之战何干?!”阡忽然sè变怒喝,惊得yin儿登时一怔,阡攥紧她双手,认真地说:“yin儿,你是我的妻子,我要给你的一切,绝不能这般随便,这般仓促,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真的……真的没什么所谓。”yin儿噙泪而笑,“大婚之夜,只要新郎新娘两个在就好,旁人人多人少其次。只要你不逃跑,那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第455章 喋血饮恨 暌违了将近半月,直到重新握起饮恨刀的这一刻,才真正证明他林阡回归联盟。 而徐辕,何尝不是履行了承诺,时隔十三日才重新触碰这把属于天骄的冯虚刀。 谁人不关心此战结果?联盟诸将,今日悉数观战。断崖之上,早围得水泄不通。 魔人家的家门口,谅外虏也只敢潜伏不可能多放肆;何况厉风行、李君前、辜听桐、郭子建这些人物,任意一个都能使顽敌威风扫地,他几人全在此地同仇敌忾,哪家敌寇胆敢公然侵犯?更不必搬出林阡与徐辕这两个,多年来都令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王者了。 是,只要这一战终结了,横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的障碍消除了,盟军将可以完全恢复为从前的劲锐之师,一往无前,dàng平穷寇! 是盟军的最后一道坎,也是敌人的最后一丝气。敌我双方,其实无一不关注,全都在屏息凝神吧……  也是直到今天,林阡才完全意识到,不是破铜烂铁太轻,而是自己力道太足,自从那夜无意识下接受了青龙精血之后,气力可谓一日千里,重新握起饮恨刀的时候,竟发现它比破铜烂铁还要轻。 此刻,是林美材帮他守着破铜烂铁,站在yin儿身边的,是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除了盟军、林家军之外,断崖上也间或伫立着魔门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 “据说那个天骄徐辕的冯虚刀法,攻势有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诸葛其谁问,yin儿心不在焉点头。 “那跟他对战的人,感觉有如‘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诸葛其谁继续问,林美材咳了一声,怒视他一眼:“你说话别人也不当你存在!”邪后威严,慑得这白胡子老仙再不敢说。  “理应像约定的一样,我赢了你便毫无异议随我回去,那件事从此听从于我?”天骄问时,冯虚在手,谁与争锋。 “怕只怕,没有哪一件事可以不由我林阡。”阡一笑,口wěn并不客气,饮恨凌空,无上天威。 各自刀下,都曾有多少枭雄殒命。  山雨yu来。 顷刻翻江倒海,风ji电骇! 无人知林徐二人谁先发谁后制,如何擦身如何交锋,各自又是怎么起承怎么转合。观战者,武功越高越能早几招目光追及,渐弱则依次而迟,等闲之辈尽数被此战甩开,思维脱节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视觉最先被刀光冲垮,继而感觉因刀声而hunluàn…… 忽如望海听cháo般ji越,忽如神游虚空般飘然…… 那冯虚刀,浩dàngnong云海,沛然乘天游,当之无愧薛无情一句“宋之刀坛,三十年无人出其右!” 而那饮恨刀,气壮山河,凛冽万古存,当仁不让是所有前人后辈,觉得只要打败了他就是刀坛之王的刀坛之王! 交错穿chā于锋刃间的,绝非单纯的招式来往、气力消长:冯虚刀述尽了博大包容坦dàngdàng,而yu问今古之兴废、盛衰、起落,则看此饮恨一刀! 不能计算招数,不能度量时间,不能考证形势,风轮番侵袭过所有观战者的脸颊,如把冯虚和饮恨的刀锋都移来割剜…… 白日无光。山林中树声如làng,天地间雨状如针。 yin儿鼻尖一凉,还未来得及去擦,陡然嗅出战局有变,微微一惊,一刹阡与徐辕纠缠已久的战局终于拆开,yin儿还不及去考虑到底谁胜谁负,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立即冲上前去抵达林阡身侧。 到底谁胜谁败? 众人心中只悬着唯一一个念头! 林阡和徐辕依旧各自伫立于yin儿两侧,yin儿站得最近,清晰地看见有血从冯虚刀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这一战,是林阡败给了徐辕……  yin儿却并不惊诧,并不介怀,并不懊恼,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之间,胜败本就无常。 然而,这一战的胜败,却关系着林阡和徐辕谁对谁让步—— “你输了,与我回去。”徐辕的声音在yin儿背后响起。 阡真的没有任何借口了。技不如人,“那件事”,就得他向徐辕屈服。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答应吗?yin儿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林阡。  却见此刻林阡脸sè惨白,眉间集聚着黑气,手臂上的血痕,并不深…… yin儿还来不及问他一句,惊见他竟然站立不稳,急忙冲上前来一把支撑住他,然而他不知是内伤复发,还是斗气爆裂,竟始料不及地吐血,不刻竟有窒息之象。 此情此境,哪里像点到即止?众人实难预料,这看似毫无敌意的决斗最后,是林阡喋血饮恨。 “怎么了!?”yin儿焦急地问来帮他看伤的林美材等人,泪光点点。 “脉象紊luàn,应该是中了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听到诸葛其谁这么说,林美材骤然脸sè全变,拔了yin儿头上银簪,直接往徐辕冯虚刀上试,果然一触即黑! 断崖上人人大惊失sè,瞠目结舌,原来冯虚刀上有毒?天骄脸sè也刷一下变煞白,冷汗涔涔,哑口无言。 “徐辕,你竟然下毒害他?”林美材大怒,随即就挥刀要砍徐辕。 “等等,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是别人要嫁祸天骄所以下毒!”辜听桐赶紧来拦。 “断崖上,有谁可以轻易潜入下毒!最近这段日子,不是有你们重兵把守吗!?尤其快决斗了,不可能有人有能力下毒!”林美材怒不可遏,“若非你授意,也是你放任!” “当然是他授意,否则怎会只在冯虚刀上有毒,饮恨刀上却没有!?”诸葛也试了试饮恨刀,同样满脸怒容,“竟敢在魔门境内暗算我魔王,是谁给了你徐辕这个胆子!?” “天骄,到底发生了什么?”柳五津看徐辕没有辩解,惊疑地问。 那边yin儿拼命地要给林阡运气bi出毒素来,见她吃力,李君前、厉风行、向清风等人也全然上前相助,局面一时hunluàn。林阡情形很是不妙,诸葛其谁给他服了药根本没有一点效果,顷刻已然快不行了。 徐辕似乎看见这情景不是假的,眼中霎时全是疑huo和震惊:“柳大哥,我……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柳五津看出端倪,怒喝时已然提刀。辜听桐一松手,林美材的刀又移一寸。 “我明明……只是下了一种会令他逐渐失去气力的药,怎么会……” “什么?!”众人皆是意料之外,这还是他们那个德高望重的天骄徐辕吗!? “你,你不是和他约定公平比试吗?如何会……”柳五津气得手已无力,“怎么……连你也……” “事关重大,我绝不能允许他胜。柳大哥,我也是为了他的命运……” “你住口!他的命运,你口口声声说他的命运,你现在是要了他的命啊!”柳五津泪已盈眶。 “什么平常的毒药,你的目的,就是要要他的命吧?”林美材冷笑一声,刀光直接笼罩下来,徐辕也不躲闪,恰在这关键时刻,听得那边齐齐惊呼惨叫,林美材心咯噔一声,回过头去,那边鸦雀无声,终于,在片刻之后,有小魔胆战心惊说了一句:“王……王他……” “死了吗?”林美材刀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问。 那小魔点头。 “天骄,不是有‘回生丹’吗?在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起死回生的回生丹……”辜听桐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道。不用他吩咐,也无需徐辕回应,徐家一位元老,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回生丹来。这回生丹是天山派掌门唐毕云偶得,后来转赠徐辕,世间仅存一颗,因此起死回生之功效仅仅限于传说。由于其对性命弥足珍贵,仅此一颗,用之则无,所以“只能保天骄徐辕一人之命,或救其他性命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常年都由徐家的亲信、固定的几位高手轮番保存,这些高手几乎对天骄寸步不离,但也向来秘密不张扬,以免引起争夺。 此刻徐辕当然不可能回应,徐辕整个人呆滞地站立原地,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事发之后,一直忙于救活林阡而没有说过一句话的yin儿,终于抬起头来,脸sè出奇的平静,当看到那个徐家亲信取出回生丹来要往阡的口里塞,猛然一把将他推开,骄傲地抱着林阡看回徐辕:“这么想把他带回去,是吗,那好啊。”一笑,轻轻亲在林阡角,像昨夜一样地wěn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回报她狂热,只能给她无止境的冰冷。 “盟主!”“主母!”不知是谁在唤她。 他们想唤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染上置阡于死地的毒。 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笑容凄冷而美绝:“那好啊,你要带,便带我与林阡的尸体回去吧!”  今日,雨碎黔西。 暗处的声音,此刻处于沉重、悲恸、震惊、难以接受心情中的盟军、林家军,没有一个听得见—— “徐辕的确下了毒,可惜他要下的毒,已经被我偷换成了见血封喉。” “他显然求胜心切,恐怕都没想到自己nong巧成拙反而害死林阡吧。哼,林阡的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不还是一样终结在徐辕手上?” “林阡、凤箫yin都已经死了,天骄徐辕,恐怕现在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了,盟军完了。” “趁着盟军接下来大luàn,联合金人,一举歼灭了他们。” “那魔人还需要顾忌吗?” “魔人?还在忙着给林阡收尸吧。” 第456章 量身定做 从沉睡中醒来,窗外已经不再风雨交加,梦就是被夕阳照醒的。 yin儿猛一回神,忽然想起阖眼之前的一切,浑噩得不知是梦是现实,还来不及去回想断崖上的一幕幕,就和g边正盯着她看的林阡打了个照面yin儿大叫一声“鬼啊”,惊悚感袭上心头,明明记得阡已经死在了天骄手上,而自己,自己也跟着去了啊…… 好奇怪,yin儿把脑袋从被子里重新伸出来,这里是黔灵峰的小木屋啊,难道方才只是一梦?那今天的比武结果又是什么?不,不可能是梦,断崖上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历历在目…… “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可知道那毒药毒性猛烈?”阡轻声问。yin儿不禁一愕:不是梦?还是阡到了她的梦里? “你,是人,是鬼?”yin儿问完就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呢,是人,是鬼?” 阡见她如此,自是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死,咱们都被魔门的解药救了。” “当真?那联盟知道吗?”yin儿赶紧起身。 “你没醒的这段时间里,我见了柳大哥、风行、君前、逐làng,他们知道我们没事以后,都下了山去。走了很久了,我百无聊赖,只能在这里,等着看你醒。”阡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拨nong她头发。 yin儿看窗外青龙、诸葛其谁、林美材等人犹在,泪已盈眶:“还是魔人有情有义啊,为了救我们,一定拼尽了全力。”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些郁闷:“抗金联盟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都不留一个在这里陪陪我们两个病号?” 阡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若留下来,倒是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yin儿说。 “婚礼?都这样了还要成婚?!”阡一怔。 yin儿点头:“自然要成婚,难道我们俩的终身大事要败给天骄的从中阻挠吗!” 阡一愣,虽然yin儿指的是天骄今天的下毒之举,可正巧也说准了天骄对他和她的婚事阻挠。 “你答应了?”yin儿笑道,“那我现在就去穿那嫁衣,至于成婚要有的别的东西嘛,跟附近五毒教随便哪个住家借借就有了。” “yin儿。”他一把拉住她,“别luàn跑,难道你忘了,目前我们对外来说还是‘死’了的人吗?” yin儿一怔,不禁一凛:“什么?!” “就静静地在这里,等联盟的捷报吧。”阡微微一笑,还是以往那样掌控大局的笑容,她便是最爱这样的沉稳坚毅和从容大气,然而她却连奄奄一息和颠沛流离也爱呢。 yin儿登时也就明白了:“你……你是故意……死的?” 阡笑而点头:“我若活着,敌人们一个都不敢跑出来,那我便只能死给他们看了。” yin儿呆若木ji:“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天骄和你……是做戏?” “这就要从三天以前,我与天骄的见面说起了。”阡低声告诉她,回到三天以前,战事消弭之后,他把她丢给了海逐làng,一人去城楼赴天骄之约……  静夜,林阡徐辕同于城楼,观luàn局消弭,听子时钟响。 月下,魔城的背面,一望无际的魅影,幽蓝sèyouhuo,之中却全是机关陷阱。 “十天了。自从你弃了饮恨刀,已经过去十个日夜。”徐辕淡淡说。 “原来才十个日夜,竟像过了很长时间。”林阡一怔,追溯。 徐辕冷笑:“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度日如年。”如柳五津所言,徐辕也是倔脾气。本就不可能为yin儿的身世让步,何况yin儿当时还刚犯下滔天大罪。 “众望所归还落难,巅峰期了去退隐。世间哪个主公,会像你般经历。”徐辕叹了口气,“凤箫yin,真的值得你这般牺牲一切吗。” “天骄,若要问盟军和yin儿哪个重,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根本不能和yin儿一个人对等。可是,为了盟军不一定非要牺牲yin儿不可。”阡轻声说,不容辩驳,“再发生一次,我也仍然还是这么做。” “好在你那么做了,也没有失去什么。二师兄三师兄与你一战,竟都从不认得你变服从你;盟军战到最后,也是谁都不想再逆你了;你落难到了一无所有,居然还有魔门的人马送到你手上……你正好可以带着她一起过你们安稳的日子,其实真的可以不必回来了,江湖一点也不需要你。”徐辕冷冷笑着,“为何还要回来,任盟军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这回倒是不忍心两军对垒了,盟军对抗鬼蜮之时你在哪里?” “若盟军对抗鬼蜮之时我真的‘坚持隐居’,我何必不远千里来找何慧如去帮你们。”阡说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一定要将它顺着你的思路想复杂?天骄醒过来的时候,我再来找你陈述吧!”说罢转身就走,徐辕一怔,赶紧挽住他衣袖,适才冷漠全然消除,叹了口气态度软化:“胜南……” “天骄,就请再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说过隐居。”阡正sè说,徐辕肃然点头:“我岂可能不信你。” “个中误会,我先前也被门g蔽。也多亏了天骄这场‘兴师问罪’,将一些渣滓从川东筛选了出来,带到黔西等着我们剿除。” 徐辕听出音来:“你是说,有jiān细?”蹙眉思虑,“可是,你隐居的消息,是由我和落远空前辈作的单线联系,不可能存在差错。” “我先前也以为,我那封留给盟军的书信不可能存在差错。结果还不是被大嘴张窃取了?”阡摇头。 阡将事态与徐辕全然陈述,徐辕才知大嘴张这么小的人物竟然触动了这么大的战luàn,后悔不迭:“这样想来,大嘴张恐怕是苏家的jiān细。” “未必,也有可能是寒泽叶或魏紫镝派遣。” “寒泽叶如今正被百里笙与宋恒牵制……”徐辕忽然一惊,“魏紫镝,何以你竟知道魏紫镝?难道,你消失的那一个月里,是去了……去了……短刀谷?” “不错。川东所起的争执,皆因柳路石陈四位元老不肯全然相信我。既然元老不信服,当然要去攻占元老。”阡一笑,“他们倚老卖老的根由,就是欺我没有去过短刀谷,那我当然要去短刀谷里刺探军机。” “而事实上,如果留书没有失去,范遇恐怕会读懂你去的地方是短刀谷,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枝节,或许川北之战已经打响了……”徐辕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也并不晚。一切都在天骄一念之间。”阡说时,徐辕忽然感觉胁迫,不禁一怔:“能解局的人才敢设局!林阡,我真是输给了你!你存心不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做了什么,就是要引我对你有不敬之举。你根本没有隐居却承认隐居,正是要让我对你误判一次,日后我发现我错怪了你,会因为对你负疚而对她的身世松口!‘兴师问罪’,完全是你在对我算计!” “天骄。”阡没有否认,面带一丝愧疚,“我却没有想到,兴师问罪之后,会发生一场祸水命的意外。” “你更加不会想到,祸水命的意外之后,是天骄谋逆的意外。”徐辕长叹了一口气。 “事有轻重缓急。我知道目前一时还无法说服你不杀yin儿,那就先解决了眼前这些jiān细祸患再议。”阡说,“除大嘴张这些苏家寒家的jiān细以外,魔村外有金人驻扎,沈家寨人马必须极早疏散,还有落远空前辈的失误,需要天骄你亲自去试探,看看落远空前辈到底是变节,还是暴lu。” “我明白。”徐辕点头。 “今夜我们交谈,暂且装作不欢而散。不,说得狠一点,相约武力解决。”林阡压低声音,“今夜以后,全力着手、对付内jiān外敌。” 于是他和天骄在城楼上装作一言不合几乎大打出手,教远近所有人见到了,都真的以为他二人之间仍有误会没有释怀。一切,也是为了继续正中暗处jiān细的下怀—— 暗处jiān细,绝对不乐意看见盟军战后的和好如初,如果随着盟军休战林阡徐辕也冰释前嫌,那这帮jiān细显然会随着事态而重新蛰伏,今后依然是心腹大患。对jiān细深恶痛疾的林阡,岂可能放过这个反扑的大好机会?! 所以所谓的不欢而散相约比武,不过是徐辕和林阡的一个局罢了。 林阡怒气冲冲地离开城楼之时,耿尧正捧着刀谱上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老将军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发现他已经走了,不免一脸狐疑地询问天骄:“怎么主公走了?” “他走就走吧!”徐辕佯装愤怒,不是他不信任耿尧,而是他和阡的这次串通做戏,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因对付那些深藏而分散的jiān细小人,实在比在战场上面对面杀敌难上个千万倍,暗战在所难免,不得不慎之又慎。  那日临近清晨时,徐辕于桃源村酒寨再次与阡秘密约见。此次见面,无一人在侧。 “如何?”阡问。 徐辕点头:“果然是落远空前辈暴lu。适才我借故要与他见面,他依旧如旧日般戴着斗篷话都用水写在案上,轻咳声表示赞同,不同意便拂衣袖,就算这些非常细微的细节,都没有一个出错。我不敢试探太多打草惊蛇,却也发现他吹奏海上升明月的暗号之时,吹奏方式和落前辈一模一样,就连哪个手指翘起、哪个节奏有变,都模仿得无懈可击……若非与他对弈,真看不出他是冒充。” “说明这个冒充了他的人,熟知他的日常行为习惯,也和我们的身份一样,清楚海上升明月的很多细节,更经常与落远空前辈会面,观察模仿了他很久。”阡点头。 “落远空前辈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因为他和每一个下属,都是单线联络,所有消息都是由他飞鸽传书传给我或七大首领之一。”天骄扼腕,“多年来,因为落前辈的武功高强且行事谨慎,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又因为飞鸽传书上的书信写法,以至于书信的绑缚之状都和从前无异,所以我竟一时失察……” “显然他被人盯了很久。落前辈早先就说过,他跟每个下属都单线联络,的确使得海上升明月绝不可能因为一个下属的落网就失陷,但一旦他自己有了失误,海上升明月就将遭遇大浩劫……”阡连连叹息。 “也只能怨我,那阵子,将他调用次数太多。”天骄叹了口气,“差一点,就被这个以假luàn真的落前辈门g蔽,若此刻不发现,将来恐怕真的不堪设想。想来还是有点庆幸。”yu言又止但仍然还是问了出来:“你到今时今日,不可能还决定隐居了,是吗?毕竟落前辈他,是你我二人学武的入门恩师。” “恩师性命,必然要救。”阡点头,“也许真是这样吧,宿命可逃,使命不可逃。” “希望落前辈还活着。” “他一定还活着。他手里的那么多情报,足以吊足了敌人的胃口。”阡说,“不管这个第三方是寒家还是苏家,他们都必然在和金人合作,会对落前辈留活口。” “你想怎么做?” “计划不变,还像昨夜在城楼上发生的一样:我二人不欢而散之后,相约在断崖决斗——继续保持先前敌对和决裂的关系,误会仍然没有消除。” “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之间的决斗,是第三方目前最希冀。”徐辕领悟。 “海将军在阵前说出了第三方的存在,这一关头第三方一定人心惶惶却又不甘罢休,如果见到我们继续决裂不肯和好,恐怕是最乐于见到、最希望促成的。趁着他们急于促成我们两败俱伤,可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暴lu,同时借着他们防备疏忽,前去打探落前辈所在,继而将他救出来。” “这场决斗的戏,真是为那帮jiān细量身定做的。”徐辕点头,“然而,我二人到此时此刻还决裂,旁人岂不是都不明就里?” “我二人先前决裂,不是正好也没有人理解?不如继续让旁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敌人信了一次,还会信第二次。” “这般自信?” “因为这些,都是敌人想看到的景象。不管是真相,还是假象,他们,更宁愿相信。而且,一直以来他们都胜了,危机感很弱。”阡微笑,“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 第457章 因敌施局 “jiān细的事情,一定要等主公和天骄和解以后再解决。”盟军和林家军都这么以为,而敌人也以为,只要千方百计阻止林徐二人和解,他们就一定可以苟延残喘—— 哪里料到他们一旦开始阻止林阡徐辕和解,就已经一头栽进了林阡徐辕所设的陷阱? 林阡不必等到回到联盟,就已经在着手剿除他们!yu擒故纵,疏而不漏。 这三天内,林阡与徐辕,分别对可信之人交托权力命他们控制好麾下兵力勿再生事,一边也等待着第三方jiān细的按捺不住、愿者上钩。 当着盟军和林家军的面继续敌对,并且相约三日以后决斗,虽然所有人都被门g在鼓里不解其故,事态却完全按着林阡与徐辕的预料在演变,jiān细小人接二连三地自投罗网,就像四面八方的虫豸蛆蛇都没有抗拒地被强力吸出巢xue。  而jiān细小人,大多都集聚在徐辕的身边,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在他。 “林阡他不愿随我回川东打川北之战,所以相约于断崖决战,若我能胜他,他毫无借口,必须回去,若我不能胜,则他和凤箫yin继续隐居。”徐辕叙说之时,都有意无意地流lu出抱怨之sè,以此甄别他人忠jiān。 像郭子建辜听桐听得这话,都说,天骄不必担忧,主公与你胜负难分,胜了他固然好,不能胜他则我们用别的方法说服他。 然而有许多他曾用过的眼线,终于一个个地浮出水面,竟对他进献谗言如何不择手段地打败林阡。 “目前饮恨刀冯虚刀仍在断崖由重兵把守,倒是可以事先动个手脚。”“动手脚?”“譬如,在天骄的刀上下些足以使人麻痹或失去气力的毒药……” 时危见臣节,世luàn识忠良。 徐辕虽不像莫非那样有眼神术识人,但在海上升明月中的资格也已经堪称王牌,但都想不到,疏忽了这么久,任这么多第三方jiān细留存身边,若非林阡设局,若非形势考验,绝对无法洞悉。 那个胆敢冒充落远空的人,和窃取留书的大嘴张,算是同一家吗,还是来自两派指使?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吗?竟连我都敢门g骗……徐辕苦笑,攥紧了拳,默记一个个眼前人的身形相貌:待这一战结束了,你们每一个都逃不掉。 徐辕不动声sè,也不置可否,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为什么希望他徐辕胜。因为林阡的不回来,远不及林阡的死令他们更痛快。 所以他物sè的帮他去断崖下毒的落远空,必然借着身份的方便,明目张胆地在冯虚刀上下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而与此同时,就借着再一次对落远空下达任务为饵,事成之后徐辕亲自跟踪他看他去哪里复命。 待这位落远空摘下斗笠,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大嘴张的时候,饶是天骄徐辕,都不免大吃一惊。难怪林阡和自己,都要败给这个人,论胆识过人,论行事谨慎,论深藏不lu,大嘴张恐怕都当仁不让是天下第一。  决战前两天,每日子时夜深人静,林阡都与徐辕于黔灵峰约见。当林阡听说大嘴张还有第三个身份是海上升明月的jiān细时,难免又惊又疑,却也笑说:“真是不当jiān细都白活了。” “据点可能有许多。我身边jiān细不少,我可以绝对相信的不多,所以,需要得到你的协助。”徐辕说。 “谨慎起见,暂不打扰盟军。我会帮你打探,再找魔人盯住。”林阡点头,“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嘴张就是假的落前辈,说明我们目前要对付的敌人派系简单得多。从你目前所获来看,这帮jiān细的行事作风,很像苏家先前藏匿在盟军里的。十有是苏慕离jiān细。” “不管是苏家jiān细还是寒家的,总而言之你要小心我的冯虚刀,万不可被它伤及,其上可能有致命的毒药。我也只能佯装不知情。”徐辕关切地说。 “天骄,若我被你冯虚刀杀死了,不是会使得更多人失去防备吗?不如就让他们,乐极生悲一次,收效一定更大更广。”林阡微笑无惧。 徐辕一愣,会意:“然而,为了钓出幕后黑手来,就用你的性命冒险,值得吗?” “魔王性命,岂是那么容易丢。”阡有把握地一笑,“你放心,不外乎那几种剧毒,魔门中到处都有奇药。” “又是魔门……魔门之地易守难攻,魔门人心却易得难失。”徐辕叹了口气,总是有些难以接受,“林阡啊林阡,你也真是个奇人。”  果然如阡所言,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表面形势的正中下怀,ji得暗处jiān细越来越猖狂,也极大地方便了徐辕与林阡暗中的跟踪和监视。仅消得两日之久,便查获据点无数。 闲暇时候,林阡也叹,大嘴张实在是因为摆了自己和徐辕一道还不过瘾,兴起了就想玩更大一些索性对落远空也撂一脚。但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去捕获了落远空,也不会令自己想到往留书上去推敲,因为两者的可能性都相同的只有万分之一。 若非大嘴张得意忘形多走了这一步,林阡与联盟,实难冰释前嫌。 这盘棋,和天骄徐辕用“和局”,但和大嘴张等身经百战的jiān细们,就要用“自添满”。先自杀却解放全局。 对付这种只敢躲在暗处里的小人,只能这么做。  “其实你撒的网已经够广,里面有那么一处,几乎可以断定囚禁的就是落远空。你和徐辕不用决斗就可以克敌制胜,为何还要冒着性命危险去和徐辕决斗,甚至还想要在人前装死一次?”林美材与阡去寒潭寻找药材之际,总是想打消他这个冒险的念头。 “我只是想给敌人演出他们最想看见的情景,从而将最大的鱼都钓出来。”阡轻声说,“目前的确可以克敌制胜,但只是对曹范苏顾的那帮jiān细克敌制胜而已,虽然一定可以俘获不少人,可是赢了他们有什么意义?但若是我一‘死’,出来的就不止那帮人了,那帮人幕后的黑手,那帮人合作的对象,会趁着我死了而天骄正在备受谴责之际,煽动盟军再次内luàn,继而公然入局坐享渔利。这些人,才更应该摧毁。” “哦……听上去,你很喜欢赢大局,常常不管要冒多少风险。”林美材点头,若有所思,“所以旁人赢的东西都很实质,你赢的却往往都是人心……” “然而,有个大局,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永远都赢不了……”阡忽然止步,金宋之分…… “什么?说出来我听听。”林美材饶有兴致。 “就是对方的思想根深蒂固,很死板,很传统,很保守,该怎么办才能说服他……”阡不觉又想起徐辕。 第458章 并非和局 “说服他?为何要说服他?就应该跟他一直对着干!一开始他可能还想要改善你,但你对着干干久了,他会觉得你无药可医了,对你失望了,慢慢地就麻木了,然后会迁就你,适应你,顺从你。有时候,大错特错了,就对了。矛盾大得无法解决了,其实就是解决了。”林美材典型魔的回答。我行我素,管你才怪。 “如果……他死活阻碍着我和yin儿成亲,那么,我……”阡沉思。 “那还不简单,先斩后奏啊!”林美材一怔,笑起来,“他死活阻碍,你就跟他说,孩子都有了。” 阡眼前一亮:“是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话,就可以击中人的死xue,不成也得成?” “是啊,只要如你所说,对方是个思想保守的人。” “好!我恨不得明天就让yin儿生出个孩子来!” 林美材一怔,登时哈哈大笑:“不开窍也是你,忍不住了还是你……哈哈……”笑毕,忽然语带担忧,“然而明日之战,你如何保证,你的‘死’不会nong假成真?万一那是很剧烈的毒药,纵是魔门也无药可解……” 阡忽而一怔,看着林美材的担忧他更加确定,决不把即将冒的险告诉yin儿:“邪后,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他们的太多。如果可以一次给他们解决最多的敌人,我一个敌人都不会放过,每个都要计算进来。” “你铤而走险,为的是他们可以一劳永逸……”林美材点头,说话时飞身上了峭壁,继续为他挑选他要找的药。 “你放心,敌人的毒药我见过,先前那帮jiān细刺杀过我好几次,曾经遗落过刀在我g头供我取样。毒药不外乎那么几种,早可以对症下药。”阡一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可能去做,就算我对联盟不闻不问了,也不会对魔门撒手不管的。” “当真?!”林美材喜道,没留意还在峭壁上竟一脚踩空,整个人直往下摔过来。林阡一惊,赶紧抽身去救,然而伸手将她接过怀中时,竟觉她身体如纸般轻、似纱般软,哪里跟先前的枭雄印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身段如此苗条,教阡抱住她的同时,一动不敢动只怕把她的腰捏断了! “止血草,虽然不是你要的,还是备着些比较好。”林美材松开她手中草药递交给阡,还没站稳就又要上去,对适才险情几乎不管不顾,阡当即阻拦,她一愣,随即说:“上边还有你要找的huā。” “我自己去摘。” “不行,壁上有寒yulu,你不小心会沾到。”林美材转过头来,关切之情写在脸上,“对了,你适才对魔门的承诺,是作数的,是吗?” “一言为定。”阡点头。  林阡说完这“一言为定”,邪后的脸上顿时流lu出满足一笑,转过头去正要飞身而上,却忽然僵在原地,转过脸来:“那朵huā,怎么忽然之间变高了?” 林阡一愕,循声看去,摇头:“没有,适才就在那么高的位置……” “当真?”邪后脸上写着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高?” “huā不可能自己会跑。”阡一笑。 “天啊我是不要命了还是中邪了?”邪后自言自语。 “什么?”阡一愣,不解其故。 “向来只有女人会让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今天会为了一个大男人豁出性命不要?你一说你要那朵huā,我就什么也不顾地上去摘给你了……”林美材诧异地看着他,“那么高我不要命了……” 阡这才懂了,真想不到,看惯了血流成河、肝脑涂地的邪后,竟然恐高。可是为了给他采药,林美材竟然什么都不管直接飞身上去了?就连一个魔人,对他都这般的有情有义,阡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猛然间林美材一巴掌拍在他腰上:“林阡啊,我看祸水命的不是凤箫yin,而是你啊!”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邪后真是义气,说完这话立即去琢磨怎么采huā了……  阡在复述这三天发生的一切时,自然是把情节有选择地向yin儿说了:涉及她身世的一概含糊其辞,其余的却不管有关无关都对yin儿毫无保留。 当听说盟军找到了正确的对敌方向,yin儿显然发自肺腑地开心,所以一直没有打断他,所有疑问都聚集在心里等待最后再问他,然而听到林美材为他采huā的这一段,忍不住醋意横生,偏偏阡复述的时候这么发自内心地感动,大赞魔人的“有情有义”,yin儿悻悻听着:你和邪后还真是天生一对的没心没肺。 “原来你和天骄……从始至终都在串谋作戏?!”yin儿打断他,“但你们做戏,为何事先不告诉盟军却告诉魔人?” “一来是免得盟军因为担忧我们而制止,二来也是怕他们身边有jiān细。”阡叹了口气,说,“先前大家为了我,可以隐藏苦衷,那我和天骄,也能这么做。” “那也不该连我都门g在鼓里吧?却告诉林美材……” 阡一怔:“然而你一向掩饰不住真实感情,做不了戏。恐怕不会像邪后她配合地那么好。” “谁说我做不了戏?”yin儿郁闷,“我一定会比邪后配合得好。” “事实上你在断崖上那举动真是相当的不配合。”阡笑了笑,“诸葛其谁在断崖上塞给我的‘枫林醉’,只是一种会让人假死却把毒素控制在要害以外的药,我正准备让你和邪后一起把我拖回来服真正的解药,结果你却……” “你由邪后一个人‘抱’回来服解药不就行了,何必还管我。”yin儿撅起嘴,一愣,“咦?你怎会有解药?” “你忘了陵儿曾经帮我们分析过苏家jiān细惯常采用的剧毒?事先我让五毒教把解药给配制了出来。本来只我一个人的份,若非他们正好还多剩了些,我怕你就真的救不回来了……”阡说,“你真是我意料之外的人。我事先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生死相随。” “谁生死相随了。”yin儿脸微微一红,“我是嫌你太重了,不想背你回来。” “不过换个念头想,yin儿的生死相随,却令那场戏更加bi真。”阡一笑,“会更正中敌人的下怀。” “林阡你听着,听好了。”yin儿忽然正sè说,一直守在她g边的阡,稍带诧异地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她面sè冰冷地,抡起手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邪后说你是一个‘宁可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也不让身边人受半点伤’的人,可是我不希望你继续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 “yin儿,我答应你。”阡认真地点头。 “若是真的可以,我到真想把你的命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yin儿噙泪说。 “yin儿,不如就趁今夜嫁给我吧。”阡淡淡一笑,“因为你现在的语气,俨然就是一个管家婆了。告诉别人听你没过门别人都还不信。” yin儿一愣。 “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放在你那里,你来帮我保管它,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必要的时候拿出来,我自己绝不亲自用它。”林阡微笑点头,“只不过,今夜这婚礼可能单调了些,咱们只能秘密不能声张,能观礼的,也便只有青龙和邪后。诸葛其谁可能都不在。” “多荣幸请到邪后和神兽观礼?山外应该还有hun战助兴。”yin儿赶紧去翻那件令她爱不释手的嫁衣,不知是想嫁给他还是只想尽快穿上这嫁衣。 阡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心想,若天骄率领联盟战胜回来,要与我再论yin儿该如何处置之时,看见我与yin儿已经结为夫fu,或许也真的不失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适才和yin儿复述之时,猛一被“生米煮成熟饭”点醒,觉得林美材的成婚生子战略,看似简单荒诞,却一定能够打败天骄。 对不住了天骄,和你的棋局,我要犯规了! 第459章 拜堂成亲 敌我之明争暗斗,正是看谁的算计包含了谁的算计 后者,再如何机关算尽,终究要被无情淘汰—— 断崖决斗,真正知情的只有徐辕、林阡、邪后、诸葛其谁。徐辕砍林阡是将计就计,邪后杀徐辕是苦rou计,诸葛其谁把阡给医死了是以假luàn真,四人的天衣无缝再加上yin儿的雪上加霜,令形势发展成了致命的youhuo。 且不说被几个月来的连番成功mihuo了心智的大嘴张、苏慕霖等人如何欣喜若狂,也不说一向布局严谨、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苏慕离怎样跃跃yu试,便就连金北诸将,听闻此事之后,也全都信以为真。 得知事态之后,轩辕九烨、楚风liu、叶不寐心情不一,或面无表情,或沉郁悲恸,或扼腕叹息。却正如轩辕九烨所言:“林阡先前为了凤箫yin与盟军反目而隐居,前日只是迫于形势勉强回了联盟一次,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与徐辕回去,徐辕为了强迫他回到联盟,决斗时下毒并不过分,却被一群小人,钻了空子……” 叶不寐也说:“可惜他林阡,没有死在战场,却败给了一群小人。” “事成之后,苏慕离也别想活着离开。”楚风liu冷冷地。 形势在金人这里,是连贯的,没有破绽。而且输给天骄并不冤。所以林阡死于暗算。 这些,都在林阡徐辕估计之内。阡回到黔灵峰之后立刻暗中见了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海逐làng四人,对他们粗略道了内情、部署对抗外敌,吩咐他们听从天骄号令。四位这才恍然大悟。当时黔灵峰一片大luàn,旁人都以为这些盟军将领只是来见盟王最后一面的而确实他们就是来见林阡最后一面的…… 他最信任,也最值得托付重任的这四位。想必一定不负他的期望。 决定趁luàn而动之前,敌人必然要有一段时间的迟疑,迟疑的时间,恰恰给予抗金联盟备战。等到他们来犯时,盟军早已厚积薄发、以逸待劳。以林阡对形势的估计:敌人的达成共识倾巢出动,最迟也熬不过明天日出! 战之同时,徐家亲信和诸葛其谁所领魔军,对躲在暗处的各方jiān细据点进行扫dàng,并着力援救落远空。 阡的心头,战争还没开始都已经结束了,因为每一战他都一定赢了!  不,此刻还剩下唯一的一战——他要拿下yin儿的这一战。 入夜后,掌灯秉烛,却也极尽温馨。 心跳对,眼神对,感觉很对。 “可惜我要是早一点想通了,也不会到今夜这个最不该的时间才成亲。”阡叹惋着,越想越觉得,邪后的“生米煮成熟饭”太正确,若是早几个月就和yin儿真的成了亲,现在搞不好已经和yin儿有了孩子,天骄再坚决又有什么办法?省得这么多事端了。偏巧自己一直没有想通,就算日前隐居在黔灵峰上了也没有立刻娶yin儿,反而为了今夜这场暗战他和yin儿都必须假装死了的情况下才决定,还非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地把婚礼给办了——只为仓促地抓紧这最后一个帮yin儿对天骄扳回局面的筹码。 “说什么要给yin儿最好的,结果竟给了yin儿这么简陋的,这么秘密的,还这么见不得人的……”阡总是觉得今天这婚礼,不配yin儿地位身份,完颜永涟知道了恐怕也不愿这般嫁女儿。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huā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yin儿笑着说,林美材被捧得难得的笑,阡听到“关键是”,还以为yin儿要对身上嫁衣赞不绝口一番,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自己,一怔的同时只觉幸福。 “要不要贴喜字?”青龙忙活得最多,到这时还在奔走。 “那还要不要敲锣打鼓?”林美材撇过头去,没好气地问。问完把青龙按着坐下了:“好好吃,这些酒菜,你负责。” 林美材转过身来,立刻主婚,一边把林阡和yin儿都朝着外面的方向按跪了下去,一边宣布:“一拜天地——礼毕,送入洞房!” “去!”阡和yin儿站起身来,齐齐骂她胡闹。 “下面应当是‘二拜高堂’……”yin儿面lu难sè,“今夜云蓝师父应当没什么战事吧?早知就把她给请来了。”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为什么yin儿这么着急要成亲?难道真的就因为这嫁衣好看?”阡娶yin儿是跟天骄的这一战箭在弦上了,可是yin儿她……又是为什么? “因为觉得这里才是成亲的地方啊。”yin儿微笑说,“短刀谷是咱们日后要打的天下。气氛太肃杀,不适合婚嫁。” 阡一怔:“yin儿最爱的地方,其实还是黔灵峰……” “嘀咕什么呢?还拜吗?”林美材不耐烦地拉开他俩,“心要诚些。这样祖上才保佑你们很快地传宗接代。”阡郁闷赶紧瞪她:需要这么直白?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祝有情人终成父母!哈哈哈哈!” 说是送入洞房,实则是把林美材和青龙往木屋外面一隔就算。今夜yin儿摒除了英气平添了娇俏,今夜林阡亦收敛了霸气只留下柔情。 “想不到,最后还是yin儿陪我去了短刀谷,而非我为了yin儿留下。”关上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不无歉疚,“我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也难料外界会有怎样的恶意中伤或流言蜚语。” “便让‘政治婚姻’和‘红颜祸水’自相矛盾去,我们心里明白就好。我以前,一直想要所有人都祝福,现在才发现,有没有别人祝福真的不重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yin儿豁达地说,“你总说‘匈奴在侧,有内luàn便当练兵之用’,其实,血雨腥风在侧,流言蜚语也可当磨练就好。” 阡听了顿觉豪爽,立刻将她横抱起来,往里面走:“那就让yin儿和我,一生一世地霸占着彼此和天下罢!”  “唉,好像还剩个环节。”红烛下,yin儿在他怀中笑靥明媚,指着g头案上的合卺酒眼神闪烁,“合卺酒。刚中过毒,不知可否喝酒,所以以茶代之,总要意思意思。” “真受够了这些形式。”阡笑叹,却不想把她放下来。 “连这都等不及?我的这身衣裳,只怕你要huā好些时间才能解开呢。”yin儿魅huo地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第460章 新婚之夜 经不起这番挑逗和勾引的林阡,好不容易才耐性把怀中这美人放到自己tui上来,斟着合卺酒的时候,都还眷恋着她含笑的眸眼。 然而就在交杯对饮之时,偏偏有人煞风景地把门推开,青龙和林美材左右没能架得住他,任凭他闯了进来。他一脸焦急,风尘仆仆,显然有事十万火急要禀明,看到木屋里这一幕先是一惊,却并未停下脚步,也不曾像平时一样笑问一句。 “逐làng?”“海将军?”阡和yin儿一后一先站起,见海逐làng前来,大感意外。 “林兄弟,看来今夜之战,还必须你亲自来领。”海将军一身戎装,整装待发。 “出了什么变故?”阡问,他运筹于心的大局,不可能轻易有变。 “恐怕天骄和我们,并不能控制麾下所有兵力,现在已经看出了苗头……”海逐làng面sè有异地道出这军情有变。 “怎么会?你们的亲信,连你们的话都不听?”yin儿一愣,就算先前天骄要杀自己、自己要杀天骄,海逐làng等人各自的麾下还能坚定地听从于各自首领,所以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一支军队! “怪只怪林兄弟和天骄的那出戏,演得实在太bi真……大家都不相信你的死讯是假。”海逐làng说,“作战之前,必须由你亲自去证实。林兄弟,敌人已经开始异动,再耽搁可能会来不及。” “可是……”青龙还没说完,已经被林美材制止,林美材转头看阡:“我这就帮诸葛其谁,去部署救援落远空。” “林兄弟和盟主这身打扮,难道是在?”海逐làng一愣,这才意识到适才场面很不该打破。 yin儿随刻将阡的战衣备好,阡也没有犹豫,立即便把新装褪下了。 “你先去,我把这身衣服脱下来之后,再去追你们。”yin儿凑在他耳边狡黠一笑,“不骗你啊,真的很难解开……” “yin儿,今夜形势多变,为了你和天骄之间不发生新的矛盾节外生枝,可否答应我留在黔灵峰不迈出一步?”阡摇头,认真地对她说。 yin儿一愣,点点头。 “yin儿……还欠yin儿,合卺的酒……”阡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这样发生了那便该不遗余力去重新掌控大局。然而怎地这么巧,yin儿昨夜还说,婚礼当夜只要新郎不跑就行了。 当和海将军一样重新袭上一身杀气的时候,林阡却还紧握着yin儿柔若无骨的手不肯放,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未曾与她述说。 “等你战胜回来,便以十杯罚你。”yin儿笑着,却也眷恋他的怀抱,舍不得放下他温热的手,所以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 海将军又是惊诧又是尴尬,一直涨红着脸不说话,跟在他两人后面下山。  在她送他们走下黔灵峰的路上,阡忽然忆起李君前的嘱托,也知道这几日yin儿和君前皮笑rou不笑,依然心存芥蒂。 “yin儿,我们战胜回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原谅君前。在熔窟、在塔顶,他都不是要杀你,我们所有人的交情被毁,完全是因为小人作祟。” “真的可以全都归咎于小人?小人的作用,可以这么大吗?” “yin儿,你应该还记得那万云斗法,同样的一个招式,在不同时间出现的时候威力就不同,我原先不解何故,后来见浓云井中你争我抢,才明白为何——因为每轮争斗之后,退出去的那簇云总要留些残云在战局里,这些残云,留多了,就加强了战局之luàn。这些残云,就是些总是除不尽的jiān险小人,挑拨离间,无论如何都清理不干净,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却又影响着事态的发展。所以,jiān险小人,是足以左右局势的。” “那……好吧……其实我之所以一见二大爷就冷漠,完全是因为我怕他继续说我祸水命,所以sè厉内荏罢了。心里面,早就原谅他了……” “这样就好。君前一定更乐意听你叫他‘二大爷’的。” 海逐làng一路在他们后面听着,心中默叹,也只有林兄弟,仅凭几句话就把盟主说得心服口服了。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过了木桥、出了竹林、上了九曲径,一直到了黔灵山的村口,背后是五毒教的万家灯火,面前却等候着一场涉及八方的生死大战。 “林兄弟,盟主,我实在不知道,你们今夜会成亲,可是为何今夜躲起来偷偷成亲?用意何在?”海逐làng问。 “这其实是……日后再说。”林阡简短地把海逐làng的疑问堵了回去。 “因为成了亲之后,盟军和林家军就无需分什么彼此了。”yin儿巧笑嫣然,“以后盟军是我娘家,林家军是我婆家,我一样爱。” “不,该当它们是孩子。盟军是你在娘家生的孩子,林家军是你在婆家生的孩子。”阡微笑说。 “哪有人在娘家生孩子的?这比喻……”yin儿面上一红。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林阡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一边这么恶狠狠地说,一边偏还疼惜地把自己的披风除下给她披上。 yin儿一愕,听见海逐làng窃笑声,面红耳赤赶紧捶打林阡:“哎呀海逐làng听见啦!” 却不得不在这里分道,yin儿在回头离开的路上,看见今夜繁星灿烂,知道明天一定是个捷报频传的好日子。  林阡和海逐làng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下山。 “盟主这身打扮,还真是成熟得紧,险些被她表象骗了。”海逐làng啧啧称赞,“不错,不错……” “逐làng,可能要huā个几天几夜,我都不能回来。你若有间隙,抽空来黔灵峰看看。”林阡说。 “林兄弟你放心,你不交代我也明白。不过,盟主有魔人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人马会在山下留守。”海逐làng忍不住叹息,阡对yin儿,哪个可比。 “主公!”“是盟王来了!”“主公真的没有死!”黔灵峰的出口,送来了千军万马,和人心所向。直到这一刻阡和徐辕的眼神交汇,才把这几个月来的yin霾一扫而空。他林阡,今夜是真的回来了。 “觉得失去胜南的联盟,好像就没有条理似的。你一走就各怀鬼胎,回来才有条有理。”柳五津叹息的同时,喜悦拍林阡的肩。他们,都已经失去他快三个月了。 林阡一时百感交集,对盟军与林家军诸将诚恳地说:“林阡非完人,但却愿今天的我,能改正昨天的不足。”说的同时,已与天骄、柳五津等人击掌而握。 听他亲口证实归来,联盟霎时军心大振,自此形势否极泰来。 第461章 杀伐驰骋 林阡手中,向来不独握饮恨刀,也握比敌人大了千百倍的局。 可想而知,否极泰来的抗金联盟,与乐极生悲的苏家兵将,对战双方这一相逢,侵略的那一方是怎样的溃不成军弃甲曳兵而逃: 还未及响应远方苏慕离的长驱直入,散布在各个暗处的张秋等jiān细,就已经被震呆在从天而降的魔军与天骄兵马面前,坚固的堡垒上突然旗帜竖起,懒散的气氛被杀戮惊醒,猝不及防,惟能够死在梦里! 而苏慕离,同样也勒马于桃源村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路人马包抄过来yu撤不及。左边依稀是林家军的辜听桐和郭子建,右面则是盟军的李君前与海逐làng。瞬间,桃源村的暗夜忽然亮起连营的光,星火之势以燎原,不可向迩! 与此同时,本就没有藏匿行踪、一直在侧虎视的金北前十,也没有再选择隔岸观火或增兵援助的机会,被削弱了的警戒和谨慎,和被ji化了的求胜yu和被转移了的敌意,宣告了这次金北同样也被林阡狠狠摆了一道!此时与天骄、林阡、厉风行、柳五津亲自率领的一众劲锐正面交锋,已经不大可能抽身去救苏慕离的命。轩辕九烨、楚风liu、叶不寐、罗洌,才该是阡最想为盟军击溃的顽敌…… 早该为盟军和林家军,泄了这几个月的愤!  兵者素来为凶器,刺破这江山如画。 若还嫌兵刃迟钝,则以血代为杀戮。 多少英豪,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蛰伏了太久的ji越战意,该彻底朝着最恰当的敌人挥霍!林阡此刻,既是以王的名义为魔门驱除外虏,亦是以主公的身份为联盟而手刃仇雠! 他是沙场最烈的战火,所以金人一近则飞灰。 天空飞旋着一只鹰,它对这里似曾相识,甚至在回味着,战斗该有的声音。一掠而过,划过生死一线。  桃源村里。 苏慕离的刺刀和他的目光一样锋利,然而他的战马却发出一声哀鸣。是败马号鸣。 “想不到,身为集合体的抗金联盟,竟然如此……无懈可击!”苏慕离战衣残破,又一次败军之将。 “同仇敌忾,当然无懈可击。”李君前冷笑而回应,逆风扬鞭,却是战无不胜。海逐làng面sè中同样写满对苏家鄙夷:“盟军同样也没有想到,竟因为一两个暗处的败类,坏了一整个联盟!” 随着苏军被包围,厮杀声ji烈四起。这里的盟军和林家军,同样以最爽快的方式质问并羞辱了苏慕离:为何他林阡不能用猛虎看家?!他林阡帐下,向来到处是藏龙卧虎!  数月以来,再没有哪一场冲锋陷阵,比这一个日夜的更加惊心动魄、dàng气回肠,痛快淋漓!  日上中天,战势已一目了然。 大战之余,徐辕与林阡在阵前对弈等候捷报,倒也同样杀了个不亦乐乎。 “多年来,还是第一回与你并肩作战。”徐辕说。 “却其实,天骄每时每刻都在与我并肩作战。”林阡微笑。 “胜南,原谅我。”这一刻,徐辕全然愧疚之情,“兴师问罪的错误,搅luàn了你的大局。推bo助澜的那个决定,更是……罪大恶极。” 阡摇头:“罪魁祸首,只是那留书失窃。” “对了,听说那一封留书里十多个方向,分别对应着十多个dàng平川北的策略?” “哪里,我心想,这留书写了十多个策略一定足以打动你,只要你再不追究yin儿的事,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川北刺探军情。就算万一落在敌人手里,也可以mihuo动摇加威胁。”林阡一笑。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 “可惜,终于还是失窃了。这一失误,归根结底在我。”阡自我认错,“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不可能留书的时候百密一疏,明明考虑到有落在敌人手里的万一,还留它在了军营里不告而别。整个盟军,就败给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也不可能在自己精挑细选的人马之中,还存在着不止一个的双重细作。”徐辕叹道。 阡一笑,早便谅解了他:“只怕是因为你与我,都不当细作很多年了吧。” “也有可能,是心里都有着别的牵挂……”天骄说,“你为了她而忐忑,正如我为了你而忐忑一样。” 阡的表情忽然凝固:“天骄,能原谅她吗?前日她发动的内战,完全是为了我。” 天骄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回答他。 恰在此时,诸葛其谁带着个戴着斗笠的人上得前来,徐辕立即让了位置给他:“师父。”正是获救的落远空。 双方未曾交谈。落远空一旦坐下看见林阡,便执了徐辕适才放下的棋子与之对弈。不过片刻功夫,林阡已然胜之。徐辕面上极尽喜悦,林阡也面lu笑容向他见礼:“师父受苦了。” “廉颇老矣。”落远空叹了口气,“竟几乎被那张秋一人,提前终结了我的细作生涯。” “海上升明月,差一点便遭逢大劫……”天骄点头。 “所幸他为了不暴lu出他冒充我,未曾对我的下线下过手。”落远空说。 “不过经此一役,海上升明月恐怕也是百废待兴了。”林阡提醒说。 落远空点了点头:“幸好有与你二人在最危难时候确定身份的‘对弈之辨’,否则不堪设想……” 原来落远空当年为了防止有一天真的会被人取代而以假luàn真,所以与林阡、徐辕两人都有对弈时确定彼此身份的依据—— 世间恐怕只有落远空一个人,下棋能够输给林阡。 林阡看着棋局,忽然想起当夜yin儿在他面前堆出的黑黑白白,不经意间一笑:yin儿,这一战的关键,其实也是你提醒我的啊。 徐辕觉察到他这有意无意的一笑,包涵了太多的宠溺和幸福,明白他一定是为了yin儿,不禁叹了口气。  “诸葛军师,我师父就先麻烦你来照料了。”阡压低声音,对诸葛其谁吩咐。 徐辕目送落远空远去,转头对林阡说:“据说苏慕离与二师兄阵前刀战受了重伤,正被三师兄和海将军率军追歼,苏慕霖也已经死了。不过二师兄的伤势也不轻,不适合再留下来作战。” 望着桃源村的炊烟里青sè中掺杂着无数黑,彼战惨酷,可想而知。 “不如让二师兄回到留守之处,由向将军护卫。”阡点头,“有君前一人,足以灭尽苏家余党。” 半刻之间,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亦纷纷捷报频传。 第462章 但为君故 安内远比攘外ji烈。 冲天而起的战角,越高亢越其实是在呜咽。滚滚征尘中,无论你是将帅还是兵卒,命都因锋矢而悬。 沦落在烽火的漩涡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yu龙为君死。 直到杀气被晚风吹凉了,再不用为了各自的信仰而舍命,由南往北看,桃源村只剩几缕残火,在荒地上起伏喘息。 这一战煞是惨酷,苏慕离被辜听桐斩断的右脚,早已埋葬在了遍地焦烟里,再也找不到;苏慕霖为了给哥哥争取逃离的机会,腰上缠满了自己精制的zha药,以整个身躯扑到了辜听桐的战马之上;辜听桐及四周一片追歼人马,从威风凛凛到血rou模糊的时间,长不过一声巨响。 叹苏慕霖那般胆小怕事,却竟如此的兄弟情深,火yao的威力裹挟着刺眼的强光dàng及八方,同时掺杂着属于他苏慕霖的淋漓血污——他炸得四分五裂,尸首无存,却保证了他的哥哥一线生机。 苏慕离和辜听桐、海逐làng、郭子建都看见了,被风泯灭的苏慕霖乖巧白皙的面容里,竟有一刹那的冷峻和决绝……  夕阳瞬间掉进了深渊里。今天的月,似是从塞上来,翻过了天山,冲破边陲。 “盟主,我初入短刀谷时,曾和苏家几位兄弟对酒当歌、风huā雪月,不是别人杜撰的,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苏家兄弟姐妹六人,男子个个年轻有为,女子全是不输儿郎。最重要的是他们感情深厚从未有过不和,父慈子孝真叫旁人羡煞。”海逐làng趁着作战间隙回到黔灵峰上,对yin儿述说着苏慕霖牺牲的壮烈,记忆影影卓卓,“慕霖他温柔文静,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去爱怜他……然而,生生死死,实在难料……” “海将军,川北之战,真叫你左右为难了……”yin儿红着眼眶,她知海逐làng和苏家关系匪浅,曾也真的挖心掏肺去结交苏家,奈何要被苏降雪出卖。 “现在苏慕离拖着残躯躲在墓室三凶家里,我竟有些……于心不忍……”海逐làng叹了口气,“不过,这样的结局虽然残忍,总比让我见到林兄弟和盟主你颠沛流离要好得多。既然苏家和林家对峙是肯定躲不过了,那海逐làng,有林兄弟和盟主就够。” yin儿一怔,微笑:“其实我到真是还没回过神来,原来天骄和胜南是串通做戏的,偏偏还那么真实……” “对了,盟主,事已至此,你对天骄,应该不会再有怀疑了吧?”海逐làng赶紧问。 “那到未必。”yin儿坐到了木芙蓉huā地里,安静地欣赏着月光,“海将军,你也坐下来吧,这里的huā香闻着很舒服,教人没有烦恼。” “为何盟主说‘未必’?盟主要怎样才能完全对天骄释怀?”海逐làng紧张地问。 “唉。”yin儿这才明白海逐làng对阡是何等忠心,叹了口气拉他坐下来,诡秘一笑,“那就要看,天骄si底下有没有说过胜南的坏话了。” “天骄他,由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责怨林兄弟的话。”海逐làng说,“天骄说林兄弟是个糊涂鬼,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他却还不领情。” “是啊,这个糊涂鬼,是不想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啊。”yin儿泪盈于睫。 海逐làng一怔,点头领悟。 “你的王者之刀,送还他了吗?”yin儿关切地问。 “显然送还了,否则,还真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海逐làng笑着说。 “那敢情好!”yin儿兴之所至,如以往那样一掌拍在他臂上,把他包扎伤口的绷带一下子nongluàn了,赶紧手忙脚luàn地重新帮他包。 海逐làng却使劲地往后移,一直推却直到又站起来:“不,别重新包,不用,真的不用!” “为什么?血已经出来了!”yin儿一愣,瞪大了眼睛不解。 “这伤口,是林兄弟他帮我包的。”海逐làng正sè说,情深义重。yin儿先是一愕,随即懂了,笑了笑:“难怪那么丑了。” “世间好像人人都在算计我,却也人人都对我有情义,但论恩重如山,论雪中送炭,一个都比不上林兄弟。”海逐làng说得坚定,“所以盟主只管放心,无论将来还要发生什么,海逐làng都永远跟随你们。” “我放心,我当然放心。”yin儿一笑,叹息,“若连海将军都不信了,世间再无旁人可信。”  闲聊了许久,却不知半里外如今形势如何,只听得见钟声凌luàn和兵马动dàng。 这天下易来换去,其实又哪里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天下。 “真想下山去和大家一起去打啊。”yin儿送海逐làng离开时,眼中饱含向往。 “盟主,总觉得天骄和林兄弟之间,还是有一个忽隐忽现的问题,而且与盟主你有关。否则,林兄弟不会把你藏在这里,还吩咐我有空就回来保护你。”海逐làng忽然说。 “什么?” “其实这次林兄弟的隐居,恐怕并非自愿,而就是为了盟主你。虽然隐居在黔灵峰,看似他比你更坚定,但论对黔灵峰的喜欢,他显然不及你。” “为了我?” “林兄弟,怕是真的有什么解释不了的原因,所以兴师问罪之时,才理屈词穷没有一句回应……”海逐làng叹了口气,说,“我曾见天骄与云蓝前辈背后si语,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动luàn的根源,就是在天骄和云前辈的话里。” yin儿一震,手足冰凉僵立,猛然忆起七月二十云蓝在mi宫内对她说的一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反复环绕心间的,是林阡从川东开始就反复搪塞的一句——“有些原因,我解释不了。” “黔西局势由始至终,虽然最蛰伏的是厉帮主李帮主,最正义的人好像是我,但真相,一定还是掌握在天骄的手里。”海逐làng如是说。 “难道我爹娘是江洋大盗、罄竹难书?可是我没所谓啊,有什么好所谓的呢?”幸好yin儿一时无法往金国公主的那个方面想,却因为听说林阡仍是为她,而面带怜惜之情,“这个糊涂鬼,何以为了我一个而处处受制于人……” 第463章 原则冲突 这场由抗金联盟、林家军和魔门三方联军扫除包括了短刀谷各家jiān细、曹范苏顾蛰伏内应以及金北十多路人马的生死大战,从八月初三的夜里开始,直到初八的午后方才彻底地落幕。来自短刀谷苏家、寒家、魏家各门各户的暗处jiān细七十余据点,全然被横扫过境连根拔起,落远空成功获救,张秋等罪魁祸首横死当场;苏慕离弟兄二人,一个死无全尸,一个残废窜逃,苏家投降人马千余,其余或战败而死,或仓皇北顾;而林阡与徐辕首次携手对战,能称之为对手的也只有金北的轩辕九烨等人,可惜金北人手不足实力远远逊于以往,尽管统帅强悍依旧,寻常兵将在宋军铁蹄下竟是那般不堪一击,撑了四五日之久,却终于被驱逐出局。 一将功败,万骨也枯。 以金北一贯实力估计,不可能只撑四五日便战败而离,到教林阡看出了此战背后玄机:“南北前十分裂,与完颜永涟的两个儿子有莫大的关系,以我之见,金北此次的兵力不足,与他们将要辅佐完颜君随介入陕西战局有关。” “你的意思是,金北前十,将要协助那二王爷去陕西……与他们的大王爷一起剿除越野山寨?”天骄登时明白了越野形势严峻。 “正是。”阡点头,此刻山头只有他与徐辕两人,“天骄,我不希望像过去一样,知交变成敌人,而希望所有人都放下一切恩怨,一致对敌。” “我明白。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越野这个良材……既然你这主公都说了,林家军应该不会反对。” “川北开战之际,希望天骄如我所言,能够保住陕西越野。”阡诚挚地说。 “我云雾山的精兵良将,任由差遣。”天骄一笑,“苏慕离心心念念要在川东和黔西与你比布局,谁料到你林阡棋盘已经下到了川北甚至陕西,你是在和那完颜永涟下棋啊。”说到完颜永涟时,阡与天骄,都忍不住的面sè一变。 luàn局已定,竟仍旧不能释怀。 “我本不该介入你的生活,但盼你三思而后行。”天骄淡淡地说,“天下有那般多的好女子,我不信挑不出一个来与你林阡登对,何必非要找上完颜永涟的女儿?若你的枕边人是敌人的女儿,我实在无法放心。” 阡明白,天骄一心一意为了他。然而还未及答话,便听天骄续道:“何况这凤箫yin,是非不分,蛮不讲理,既不如yu泽懂事,又比云烟姑娘hun帐,真不懂你为何会爱上她……” “为何林阡不能喜欢一个不懂事的hun账女人?”阡打断了他。徐辕一时语塞。 “也许我的原则真的和天骄的大不同,所以对我至关重要的人,天骄总是不能认同,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罪,如yin儿,如越野。”阡轻声道,“可是,我不可能牺牲越野来换得川北之战必胜,正如我不可能牺牲yin儿来换得日后高枕无忧一样。” “所以为了你所谓的至关重要的人,就要对不起更多的无辜吗?然而你,不正是为了那群无辜才战?”徐辕冷冷说。 “天骄,我早就说过,想要对得起那些无辜,不一定要牺牲我至关重要的人。”阡说,“不牺牲越野,我也能胜川北之战;不牺牲yin儿,我日后一样高枕无忧。”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想。因为你先前杀的人太多,所以现在每逢战争,你都想把杀人降到最低。然而你的想法,终究是太美好,美好得不切实际。”天骄叹,“有些事相互抵触,必要时必须牺牲、必须放弃,很难两者兼得。” “魔门与正道抵触,我林阡不也两者兼得?”林阡说罢,徐辕再度语塞,却忍不住说:“可是从古至今,彪炳千秋的那些,都杀人无数毫不手软。如你这般的原则,恐怕只适合行走江湖,不利于纵横天下。” “天骄的思想,为何总是着眼于历史,听从于古人?”林阡微笑问,徐辕三度语塞。 这时云蓝从军营之中走出,迎面正朝他二人而来,神sè里划过一丝急切,显然在为yin儿的去留担心:“你们……可谈妥了念昔的事?”这般焦虑,明显站回了yin儿这一边。 作为师父,云蓝实在无法忍受七月二十那一夜重演。 “你总是不肯放了她。可是胜南,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少了另一个人就不行。”天骄说。 “天骄如果自己爱一次,便一定不会这么说。”林阡摇头。 “然而……如果她留下来,她就将与你成婚,你建的功立的业,悉数要与一个金人分享。将来你的儿子,还会流着金人一半的血。”天骄蹙眉,攥紧了拳,“南宋武林,岂可容金人血统继承。” “天骄这番想法,就如楚江当年,一模一样。”云蓝叹了口气,“然而天骄可曾想过,念昔也并不纯粹是一个金人?她的父亲是完颜永涟不错,但母亲却是曾经为抗金义军出生入死的柳月女侠,是个宋人。你一口咬定她是金人,其实也并不全然正确。”天骄与林阡面sè皆是一凛,这就是云蓝的原则,难怪当年和林楚江冲突。 阡听了不由得神伤,他知道,就这种特殊的身世,使得金宋之争无论如何,yin儿都是一个罪人。 “完颜永涟不惧他金朝皇室,有宋人血统存在,我林阡,也无所谓我南宋武林,由金人血统继承。” 坚定决绝,听得云蓝徐辕都震惊sè变。 这一刻阡为yin儿战胜天骄的把握,已经达到九成之多。  八月以来,不止黔西风云变幻,林阡徐辕作战中途,便已听闻“百里笙狼子野心妄图吞并寒泽叶势力、寒泽叶即刻反击将百里笙叛军一网打尽”的消息,这第一场川北之战听在耳里煞是讽刺,路人皆知寒泽叶才是叛军、百里笙本是忠臣,奈何成王败寇。 “如今百里笙被寒泽叶软禁之余,凭宋恒和路政两路兵马,实难再与寒泽叶抗衡。加之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带到了黔西。留在川北的大师兄他们,恐怕孤掌难鸣。”徐辕分析形势时,忍不住后悔不迭,“我曾对宋恒和百里笙千叮万嘱,教他们只牵制寒泽叶切勿先动,以免被寒泽叶抓住借口……哪料到,百里笙他……” “但百里笙,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就算宋恒先动,百里笙都不可能动。”阡在淮南曾与百里笙有过交往,“恐怕这次意外,恰恰是百里笙的计谋。” “何解?” “寒泽叶有篡权之野心却一直韬光隐晦,前几月一直假装被百里笙和宋恒牵制,使得天骄对他的戒备有所消除,百里笙一定看出了苗头,所以想方设法让天骄你知道寒泽叶实则比苏降雪还要可怕,然而恐怕尝试尽了办法消息都无法传出寒泽叶的封锁,所以不惜铤而走险,给予天骄和我警示。” “警示?!”天骄一怔,恍然大悟,“原来百里笙故意出手,引寒泽叶打败他,是为了告诫我们,川北之战的重心不仅仅要压在曹范苏顾上?” “对,百里笙在提醒我们:万不可对寒泽叶掉以轻心。”林阡说,“陈安还在川东,也是寒泽叶的人。” “万望塑影门不要被陈安一害。” 天骄与林阡率众回到黔灵峰脚下,却只看见军营中营帐寥寥落落,不少兵马都已经不知去向。但却呈一片安宁迹象,毫无打斗痕迹。 “怎么回事?”众将都始料不及。 “主公,天骄,是这样的。辜、向两位将军,听说寒泽叶在川北动luàn并派心腹戴宗作luàn川东,所以立刻率众回去了川蜀。”留守的兵卒这般回答。 “什么?是发生在何时的事?”阡一惊,“怎不向我禀报?” “三日之前,向将军说,主公在前线作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无需烦扰您。戴宗等人,就由他与辜将军协助川东盟军解决。”那兵卒说。 “向清风……”林阡蹙眉。 “太胡闹了,他是留守在这里的,怎能弃了阵地一走了之?”柳五津怒道,“他忘记了他的职责还有守护盟主吗?” “向将军和辜将军去黔灵峰通报了盟主,所以是和盟主一起回去了。” “什么?”阡大惊,难免有些失落,“yin儿她,已经不在黔灵峰上了?”这丫头,不是说好要在黔灵峰等他回来喝合卺酒吗? 第464章 别有用心 川北惊变,寒泽叶居心终于昭然若揭的同时,也一手扼住了谷内林家军命脉。近日来流言甚嚣尘上,据称,寒泽叶旗下四圣之一的戴宗亲临川东,妄图伙同此地的寒家jiān细剿灭留守盟军,因天骄与林阡皆在黔西、而金南势力联合了金国“控弦庄”的兵马正在旁虎视,川东形势堪称险极。 寒党横行,一时人人谈之sè变。寒泽叶虽然计划提前,但因戴宗等人实力高强军功显赫,竟令人不觉寒泽叶此举仓促,反而人人感觉威胁。 这种情况下,作为林家军首屈一指的主帅,辜听桐显然有一定的义务去帮川东盟军抵抗外敌。然而为何不告而别,竟还顺带着把yin儿带下了黔灵峰,令林阡颇觉得他与向清风此举诸多可疑。 “且不说辜将军此举有欠考虑,清风也一样决策失常,他行事向来谨慎细致,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有所怠慢,自作主张还带走yin儿。”林阡在木屋里环视良久,果然不见yin儿身影,连嫁衣都被这丫头带走了。 试想盟军有难,yin儿又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你觉得,向将军和二师兄都是别有用心?”徐辕蹙眉,“可是……” 耿尧道:“会不会是这样?” “耿老将军请说。”阡示意他说。 “辜将军和向将军倒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对盟主的‘祸水命’深信不疑。”耿尧说的同时,众将面sè全是一变,“辜将军虽然人前对盟主客客气气,可是si底下都称盟主为‘那女人’,而向将军,也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盟主……” “什么?”林阡脸sè一变,向清风抱怨yin儿?可是向清风在yin儿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流lu过任何不悦之sè、不敬之sè,难道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来,他们俩都是因为寒家的原因,借着护卫yin儿的名义,把yin儿带去川东威胁我尽快开战。”林阡看懂了形势。 “多此一举!他们若是知道,你已经决定……”天骄叹了口气。 “还有一点,胜南你不得不注意。”柳五津这时提醒,“辜听桐虽然忠诚,但你说过陈安是寒泽叶的人……陈安的父亲是辜听桐的义父,辜听桐与他si交一向甚笃。川东那边塑影门势力庞大,陈安一定还未能除去,万一被陈安给蛊huo了,辜听桐可能会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 “柳大哥提醒的是。”林阡一笑,“果然合众人之力,想问题都会清晰许多。” “只可惜目前‘海上升明月’百废待兴,若是用飞鸽传书,未必可靠。”天骄道。 阡点头,思虑了半刻,看向厉风行和柳五津:“事不宜迟,风行,柳大哥,你二人率先回去川东,务必将陈安除去、尽力制伏塑影门!” 风行一怔,面lu喜sè。林阡笑而拍他的肩:“我知你早就担心陵儿伤势想回去,却为了我才逗留至今,无论如何,都该把你放在回去的第一个。” “你放心,我和柳大侠,必然不辱使命,定会将陈安剿除,安定川东局面!”风行喜悦地看向柳五津。他二人最近几日合作完美,想来能继续搭档出sè。 “然而你与你新娘刚刚拜完堂还没有洞房,亲就算还没有成完。”林美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将听了皆是一愣。林美材一笑:“应该比谁都更想念娇妻吧?” “战luàn刚刚结束,外虏还有残留,我必须在这里再留几日,以保证魔门彻底平静。”林阡回头对她说。林美材先一怔,敛了笑点头:“我魔门有幸得你为王。” 数日来诸将早知林阡为魔王既成事实,此刻看林美材对阡这般赞誉,更彻底信了魔门对阡已经折服。 “要清理完金北和苏家,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久了。数日之后,我们重返川东,对抗金南和寒家。”林阡说时,诸将喜悦之情亦溢于言表。 “你与她……拜堂成亲?”天骄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皱着眉头问出这句。 “抗金联盟和咱们,这次可真是不必见外了!盟主都已经嫁给主公了!”郭子建喜不自禁,真是个直性子,从前对yin儿的不敬完全是因为她“蛮不讲理”,到此刻早忘怀了。 海逐làng看见天骄神sè:果然,果然林兄弟解释不了的原因,就是盟主…… 正自思考,视线一移,陡然看见林美材手里的——不正是自己的“姻缘刀”?!  海逐làng一心想要替天骄和盟主之间解除误会,却发现天骄横在林阡和yin儿的婚事中间。这天为了向林美材讨回自己的姻缘刀,赶紧缠着她比刀,然而这“万云斗法”实在高强,海逐làng打得筋疲力尽还是赢不过她,还发现她和姻缘刀简直刀人合一,只能君子g人之美了。 说完“君子g人之美”,海逐làng正要走,林美材却在他身后说:“那为何你们那个天骄,不肯g人之美?” 海逐làng当即把心中抑郁透lu给了邪后一些,说yin儿的问题上可能天骄和林阡原则冲突,最后说:“连林兄弟自己都劝不了天骄,恐怕这矛盾,很难解决……” “有何难以解决?包在我的身上。”林美材一笑大有把握,“我这就去把他捉来!” 海逐làng本来以为这女子说笑,但邪后行事之说一不二实在令他咋舌,不刻海逐làng便听闻林美材在天骄的“百步穿杨军”中横冲直闯,冷汗淋漓的同时赶紧把她拉出来:“唉!切莫对天骄不敬!我来替你请他出来……” 海逐làng实在不想看见,邪后真的把天骄给“捉”出来。  还是在那桃源村的酒寨,徐辕勉强同意随海逐làng到来之时,邪后已经备好了酒坛等他。 徐辕本就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因正道魔门曾经势不两立……但如今既然都是林阡的人,若是无端触犯了邪后威严,实在有损盟军英名,多事之秋徐辕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能接受邪后这示好之举。 酒坛里的不知谁人酿,老远就闻见了香气扑鼻,若祝孟尝在这里,势必要饿狼扑食了。海逐làng想。 “天骄,尝尝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三两niào。”林美材亲自为他斟酒,徐辕本来也已经和颜悦sè地接过了,谁料这“三两niào”一出口,实在教徐辕杯到嘴边喝不下去。 “哼,不就是个名字而已,犯得着连喝都不敢?”林美材冷笑,“魔王他,就从不曾计较这些。” “邪后今日请徐某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徐辕问。 “为了魔王的婚事。”邪后说,徐辕不禁一愣:“难道林阡他着你来劝服我?” “你又不是林阡他老头子,他的婚姻大事需要你来做主吗?”邪后不客气地问。 “我自然做不了主,但实在不忍见他……” “如果我对你说,他必须有凤箫yin才可以存在呢?”邪后不等他说完,立刻说。 “为何?”天骄问时,海逐làng也竖起耳朵听。 “因为阳气过剩,需要yin气调和!”邪后说得理直气壮,海逐làng顿时蔫了,这算是什么样的理由啊…… “邪后。”天骄正sè对邪后说,“相信你也见到了林阡曾经为了凤箫yin敌对抗金联盟,那天夜里,林阡实在失去了理性。” “有了凤箫yin林阡可能没理性。但没有她,林阡会没有人性!”邪后继续她的言论,“我言尽于此,阳气过剩,需要yin气调和。否则他只会杀戮无数,倒行逆施。” “未必非她凤箫yin不可。”徐辕听懂了,却淡淡驳斥。 海逐làng看邪后已经如此攻势徐辕却依旧守着最后一条底线,心中有数:只恐怕除了盟主自己以外,再无人能改变天骄执念。然而盟主到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快到川东了。 第465章 拥兵自重 百里笙的突然兵变,表面是没有沉得住气,内在却是冒着性命危险提醒阡辕:寒泽叶正在野心勃勃意yu夺权。这形势,身处川东的范遇、金陵等人不愧足智多谋都能一眼看穿。金陵更以鬼蜮为例向盟军解释苏降雪和寒泽叶的关系:“就如鬼蜮犯境之时,是鬼杀气腾腾,而蜮不动声sè,却其实更致命的是蜮。同样的,苏降雪昭然若揭,寒泽叶韬光隐晦,实在是寒泽叶更加jiān险。” 瞬间,在川东这里,寒党比苏党更加令人谈之sè变。 数日前,独自领军从黔西归来的杨致诚,在找出躲藏在军中的柳闻因之后,就对金陵、范遇极为肯定地说:陈安是寒泽叶的人,必须趁早清除。然则一直未能扳倒陈安,一是由于连日来黔西那边起伏bo动,二是因为塑影门势力庞大,三是杨致诚和柳闻因的一口咬定苦于不能交待是林阡下令,所以被陈安等人驳斥为没有真凭实据。一直以来,陈安根本无人能动,能动他的也根本无心去动。 拖到今时今日,寒党横行川东之际,盟军诸位才纷纷开始着手审查陈安。姐弟情深的陈静前些日子遭到过东方雨的重创本还卧g不起,听说金陵、莫非等人轮番对陈安审查质问,再听说祝孟尝、杨致诚不杀陈安不快之时,陈静直接从g上跳起来,死了命地要保护自己亲生弟弟,说什么都不肯让盟军动他。 诸将看陈静伤势初愈,实在不忍心看她拼死护弟,加之陈安对审查质问对答如流没有lu出什么破绽,还扬言“我塑影门是对战鬼蜮之战的功臣,岂能容你们说杀就杀”,陈安的生死直接升级为了塑影门陈家的荣辱,于是竟促成了川东这边盟军和林家军的新旧对决,一时形势僵持。 塑影门人多气盛,倒也还在众人估计之内。陈安被靠山庇护,愈发无法无天。 也就在今日,杨致诚竟又把陈安带走了二话不说直接要杀他。陈静闻讯赶到之时就当着一干人等的面抽出剑来对着杨致诚就砍,不由分说将陈安护在自己羽翼后面,并大骂杨致诚挑拨离间,口口声声说“我陈家luàn了,你杨家就是短刀谷最大!”云云。 局面一场hunluàn之时,却听马蹄声疾,有兵将来报:“辜听桐、向清风两位将军已经率众回来,就在五里以外!” “当真?!”陈静一喜,辜听桐与陈家有亲缘关系,也一向和陈安si交甚好,最重要的是辜听桐资格老武功高,看来保住陈安有望。 “他们怎么会先行回来?”范遇一怔,询问。 “据说是前来川东救局。”那兵将说,“也是为了护卫盟主。” “盟主?!”诸将皆流lu喜悦之sè,陵儿语带颤抖:“凤姐姐她……也回来了吗?” “是。” “太好了。”杨致诚和柳闻因相视而笑,心知盟主一句话就可以杀了陈安。  道上尘土飞扬。陈静与杨致诚各自领人相迎,却因两家对峙,而使得这迎接更像应战。 “前方是何人拦截?”辜听桐的声音穿透风沙,陈静立即策马迎上:“听桐,你来就好了!” “静姐?发生何事?”辜听桐银铠单刀骑在马上,男儿魅力浑然四溢。 “杨致诚他!他要杀安儿!”陈静说的同时挥剑直斥杨致诚。 “什么!?”辜听桐一愣,转头来冷漠地问向杨致诚,“外敌在侧,你嫌川东形势还不够luàn吗?” “辜将军有所不知,陈安便属于外敌。”杨致诚说,“陈安是寒党安细。” “血口喷人!”陈静怒不可遏。 “闻因是从短刀谷来,亲眼看见陈安与寒泽叶帐下四圣交谈。”杨致诚道。闻因连连点头。 “就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儿,说的话都能令你们深信不疑,却把我塑影门的继承人送上死路?”陈静冷笑。 “闻因虽然年纪小,却明事理!” “你的意思,是我陈静不明事理?!”陈静大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致诚辩不过她,面红耳赤。 “盟主呢?”这时杨致诚和陈静中间出来一骑,冷冷询问了辜听桐一句,她的出列,倒是直接验证了年纪小并不一定不明事理——何慧如。辜听桐虽然从前不曾见过她,却也听闻过她,身为五毒教圣女的何慧如,和柳闻因一样大的年纪,苗家女子,气质就是和他们汉家的不一样。虽才九岁,却也看得出实在是个美人胚子。 辜听桐在狡兔之窟吃过宁孝容的苦,实在不能够怠慢这个比宁孝容还强的何慧如,何况乍一见她,便为她这清冷无双的气场折服,心念一动,带着些许尊敬答道:“盟主她身体不适,暂时还不能见过各位。” “什么!?”杨致诚等人齐齐面sè一改。 “不适到何种程度?为何不能见我们?”何慧如继续问。向清风已然驰及辜听桐身边,说道:“一路日夜兼程,盟主实在劳顿,外加途中又染风寒……” “盟主她生了病吗?那我去看看她!”贺兰山就在好姐妹柳闻因身边,听说这话立即想催马上前,向清风顿时将她拦下:“不必了贺大夫,军医已然诊治过了,盟主现在正在昏睡,还是不打扰的好。” 范遇与陈旭对视一眼,皆知此中有深意。  “辜听桐刻意不让盟主与我们接近,看来居心叵测。而陈安一旦和辜听桐靠拢,恐怕会蛊huo着他一直保护自己。”帐中,范遇与金陵等人分析。 “不知凤姐姐她怎样了。”金陵担心不已。 “一听盟主那病就是假的,盟主那么生龙活虎!”祝孟尝道。 “说得好像盟主是铜头铁臂一样。”莫非一笑,“不过,的确应该是假的。是辜听桐和向清风两人,挟持了盟主。”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陈安从他的所有靠山身边移开剿除,陈安旗下的寒党则不攻自破。而盟主,也要救出来……”杨致诚道。 “最好的方法,是盟主自己站出来,发号施令杀陈安。”范遇摇头。 “可是,辜听桐现在拥兵自重,再加上向清风的实力,和塑影门的气盛,在目前金人存在的前提下,要想制衡他们,甚是艰难。”石中庸叹道,“陈静那婆娘,又实在是劝服不得。若她愿意杀了陈安,就好了,不过,劝了这么久都没有可能……” 风鸣涧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顾忌塑影门了。现在的形势,反倒变得不妙。” “其实也未必。盟主能一直‘昏mi不醒’吗?”范遇摇头,“就算身染顽疾,见不得人,军医总能见得。” “或者,就让陈静去求见一次盟主也行。”陵儿眸子里闪着睿智的光,“她不仅要求得辜听桐这个能庇护陈安的人,只怕也更想求得盟主这个能澄清陈安的人。把她给ji过去吧。” “厉夫人这个计策实在不错。辜听桐必然拗不过陈静。”范遇赞道。 第466章 背后一刀 夜晚,辜听桐走到隐蔽处,掀起这里营帐。 yin儿手脚被缚软卧在营帐一隅,因畏寒而禁不住颤抖。 “对不住了。”辜听桐俯下身来,取下她口中布条。 “有什么对不住,辜听桐你该庆幸,我若真的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不正好证实了你的谎言?”yin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辜听桐忽然一阵寒意,这目光实在威严,此刻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祸水命,而就是一盟之主! “我只是不忍再见主公为了你而滞留黔西,为令主公早日去川北复位夺权,我必须铤而走险把你先带出黔西。”辜听桐掌灯在她耳边说的时候,yin儿可以清楚看见他面颊上有一处很淡的刀痕,这位二师兄是隐忍型的,据说身上背负着父辈血仇。 然则此刻yin儿不能怜悯他,只能凛然质问他:“借着护卫我的名义把我带出黔西,却为何这般屈辱对待、还百般阻挠我出面去见盟军?辜听桐你看着我!回答我,川东形势如此之luàn,岂有盟军不见盟主之理!” 辜听桐被迫而看着她,勉强保持了坚决:“若不将你禁锢,恐怕你沿途会发现了我们的用心而逃跑。而你与盟军一遇,势必又要与他们合力,届时你一呼百应,我和向清风恐怕会被说成叛军,实在会节外生枝。至于川东形势——我辜听桐来保障!” “让我和盟军见面!我有很重大的事要对他们述说。一定不会告诉他们你沿途这般对我。”yin儿冷冷勒令。 “不。不可以。”辜听桐摇摆片刻,站起身来,“为了主公的将来,辜某但求盟主能再忍耐数日,直到主公归来为止!”实在忠心耿耿,yin儿审度着形势,知道他对阡的期望太高,要他放过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形势紧急,她听见了今日盟军两派对峙,明白自己必须把杀陈安的指示发出去! yin儿心念一动:不如,就由眼前这辜听桐传达,也未尝不可…… 就在辜听桐又要将布条给她塞上之时,yin儿忽然低下头,问:“陈安是个怎样的人?” “盟主何出此言?”辜听桐一怔而停手。 “少接触陈安那伙人,辜将军。”yin儿威慑一笑,“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心知肚明。”  辜听桐一路带着疑问回到自己营帐,正巧向清风和陈静都在等候。陈静一脸焦急,似是有事相求。 “静姐。” “听桐。盟主她病得怎么样?神智可清楚?” “静姐莫不是想见她?” “是。我思前想后,能确保安儿清白的人,只有盟主了,盟主她……是林阡身边的人。她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堵上杨致诚的嘴。”陈静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不行。静姐还是不要见盟主的好。”辜听桐看得见她对陈安如何溺爱,想起yin儿最后对他说的话,忽然明白,可能yin儿也会杀陈安。 “怎么?听桐你忍心见死不救吗?”陈静一怔。 “我会保住他性命,但我未必对他坚信。”辜听桐说,“安儿是个怎样的人,你我有目共睹。” 陈静一愣,赶紧地:“是,他从小便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武功学不好读书也读不来,可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何会成为寒党jiān细?!” “多年来在我们的庇护之下,他犯过的错事悉数被掩盖,也同样在你的溺爱之下,变得愈发骄横无礼。一个人的性格,三岁定八十。安儿他,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的手里拿,从小便是这样的,若一件好的东西给了你却不给他,他会哭闹不休直到你让给他,若你一直不让给他,他甚至可能一把火烧了你的东西……”辜听桐道。 “你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跟寒党jiān细有什么关系?”陈静僵立。 “静姐是否还不知道,安儿其实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止一件……”辜听桐yu言又止,“静姐你要明白,会放火,也就有可能会杀人。” “你指的是谢云珊那条人命,不是证实并非安儿,而是姓萧那小子干的吗?”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塑影门只手遮天。当时的门主还是陈羽丰,足够替安儿消除一切证据。”辜听桐说。 “你……说……谢姑娘真是安儿杀的?!” “是。得不到的,便毁了。”辜听桐叹息。 “不可能!那样的……令人发指……”陈静噙泪惊呼。 “石中庸对这件事的处理,堪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执法。这个间隙正巧发生了萧家少主的通敌疑案,你去石中庸面前闹了一场,想必是令他焦头烂额了,一时判错了案件。萧家少主受罚而死,萧谢两家自此敌对……通敌疑案,后来被证实子虚乌有……一对即将新婚的夫fu,便这般一先一后,赴了黄泉。” “但这疑案,不可能是安儿他捏造……”陈静说时,俨然无力。 “是吗,这么多年以来,静姐你对安儿都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何不可能?” 陈静无言以对,泪已纵横。 “安儿扰luàn视听的本事,其实从那以后都很高强。”辜听桐道。 “你是说安儿一直是寒党的jiān细,却对我捏造谣言扰luàn视听?!”陈静惊得歇斯底里,“然则,安儿为何要成为寒党jiān细?!他是我塑影门陈家的继承人,何必去投靠寒泽叶!?” “因为他想要做的不是‘继承人’,而是‘现任门主’!”辜听桐道,“几年以来,你的地位一向不稳,若然主公他扶你一把,你的地位必然稳固,你的门主之位,他陈安一时篡夺不得,除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军的主公换成寒泽叶。” “不,不会的……安儿他,几时会连我都算计……” “几时?便就是陈羽丰失踪之后,陈羽丰还没有子嗣,世袭的门主之位立刻落到了你们这一脉,却又长幼有序,你横在他的前面。”辜听桐分析道,“安儿也许一开始还没有野心要夺,然则见你无能,又见你常常对他没有防备言听计从,野心恐怕也囤积了几年之久。” “听桐,你……你让静姐想想……我……脑子有点luàn!”陈静蹒跚地走到帐前,忽然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来看辜听桐,“听桐,答应我,在我想明白之前,先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石中庸、杨致诚他们……我怕……” 怕什么?到这个地步了,竟还在怕陈安出事!辜听桐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为了苏慕离而舍生忘死的苏慕霖,知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实在令人难以割舍,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在川北的弟弟:“静姐,等你想通了,你若要大义灭亲,我定然向盟军述说一切;但若你想保住他性命,我也会尽力给他留一条后路。” “听桐,谢谢你。”陈静饱含热泪,一步三回头。  “辜将军。这么说来,你是相信陈安是寒党jiān细了,是吗?”向清风在他背后,发问。 “是。陈安一定是。清风,我们这些日子,千万不要接近他,以免被寒党蛊huo,引起主公不必要的误会。”辜听桐目送陈静远去,还沉浸在为他二人亲情的感动里,一时失去防备,突然之间后心一凉,后背已经被刀抵住。 “可惜你,还是被寒党蛊huo了。”向清风的声音响彻心扉,辜听桐不由得大惊失sè:“向清风你?!” “你随我一起前来黔西,是一条船上的人。主公对你,不会没有误会。”向清风恶狠狠地说。 “偏巧是你向清风留守!”辜听桐这才想明白他其实是被向清风骗了,“你……你是刻意把我引来,刻意让我对盟主不敬?!你骗我说戴宗亲临川东威胁战局,其实是想ji我立即就来救局!” “我戴宗,的确是亲临川东,却不是来ji你救局,而是来协助你扰luàn局势的。” 辜听桐心中一凛,向清风的刀已经回鞘,帐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在等他二人回营。 正是寒泽叶帐下四圣之一的戴宗。 “你二人实在大胆,不怕我命人前来拿下你们吗?”辜听桐冷冷一笑。 “若你禁锢盟主的事传扬出去了,如何还能一呼百应?”戴宗驳斥。 “被戴宗先生你设局利用,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辜听桐转头看向清风,“然而,为何连你向清风都会变成寒党?!你先于我而认识主公,知他比寒泽叶英明千倍!” “主公的确英明,可惜却被主母牵绊,迟迟不肯入川。寒将军却一心一意,要向苏降雪复仇。我当然更加听命于寒将军。” “寒泽叶帐下四圣的确出sè没错,可惜,主公帐下有天骄、九分天下、抗金联盟和云雾山排名,还有林家军忠臣良将以及魔门人马。恐怕,戴宗先生力不从心啊。”辜听桐说到这么多人马,不由得心cháo澎湃。 “若我们把祸水命握在手上牵绊他,你说他会不会还会为了她一个人而敌对他帐下人马?”戴宗说时,辜听桐已然心知其意:“好毒辣的一计,原来是借我之手来打盟主的主意!可惜,你怎知我不会立即就放了她!?这里可是我辜听桐的军营,由不得你们寒党放肆!” “你不会立即就放了她。”戴宗说,“因为你自己,就快也成为寒党了。” 辜听桐犹感胁迫:“你妄想,辜家军世代效忠林家,主公他会断明是非!” “断不明是非的是你辜听桐,你这不孝之子,二十余年都认贼作父,以为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苏降雪,其实根本就是他林楚江!” “戴宗先生,我敬你为长,期望你不要侮辱我师父!”辜听桐怒得青筋暴起。 “你的父亲,死于林楚江的一出‘李代桃僵’。”戴宗冷冷说,“为了让更重要的人活下来,为了打赢那一仗,林楚江不惜牺牲了他。” 第467章 投鼠忌器 这一夜盟军诸将,可谓人人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先传来消息说陈静果真去见了辜听桐,所以金陵等人翘首以盼陈静能带回盟主的消息,石中庸等人也希望从陈静脸上能看见盟主对陈安的态度,然而一炷香之后,据称陈静是泪流满面步履蹒跚从辜听桐帐中出来,理当是没有见到凤箫yin的。 “连陈静都不准去见盟主,辜听桐看来是拼尽全力要横在我们和盟主之间了,这样一来,无法确定盟主她身在何处,不能秘密营救。公然去救的话,又实在要和辜听桐硬碰,金南和控弦庄在侧,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范遇说。众人齐齐点头。 “听桐他是楚江最钟爱的徒弟,理应不会背叛主公。”石中庸道,“恐怕是急于打川北之战,而先将盟主擒拿到了自己手上、以牵制主公。” “如此一来倒也可以确定,盟主对陈安的态度是杀。”陈旭道,“辜听桐不让陈静去见盟主,而陈静又是泪流满面无话可说地从辜听桐军中走出来,可见连辜听桐,对陈安的态度也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如就先找辜听桐一起杀了陈安再说,先给寒党jiān细一个下马威。”风鸣涧站起身来。 “然而,凤姐姐她……会否有危险?陈安现在在辜听桐的军中,我只怕他手下的寒党jiān细已然hun入了辜家,若我们杀了陈安,这些寒党jiān细会否先于我们找到凤姐姐,对她不利或是朝着她复仇?”金陵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 就在辜听桐向清风回归川东的次日清晨,又两路的兵马接踵而至,原是厉风行、柳五津二人也已快马加鞭赶回了川东,担忧忐忑的盟军诸将不禁个个喜出望外,皆明白黔西大军的班师而回实则宣告了林阡与徐辕的矛盾终结、主公即刻就会归来、统帅全军挥师北上。想到这几个月来的yin霾终将一扫而空,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怨气都立刻幻化成ji情热烈。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金陵抱着病情已经恢复的战儿在道旁等候丈夫征战而回,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期盼,他一家三口久别重聚共享天伦,实在令旁人羡煞,论幸福显然也没人再能和这位厉夫人相比。迎接诸将看见金陵脸上的娇怯与温柔之情,与她在运筹时的睿智、冷静稍有不同,却也更衬出这女子的秀外慧中、聪颖而也不让须眉,不知不觉都羡慕厉风行有这么一位贤内助。 众人都不打扰他夫妻团聚,于是眼光纷纷移向柳五津和柳闻因,柳五津一见女儿就禁不住把她搂进怀里久久不肯放开,一边泪盈一边说,真不该害你冒险,这么多日子苦了你了,云云,明明这么感人的话,不知为何发生在柳五津身上显得这么喜庆。众人看着看着就都情不自禁笑起来。 “何以仅你们两位,胜南他何时回来?”金陵沉浸在重逢喜悦里,却还没有述说一句自己的伤势,就问起黔西大局。 “黔西那边还有残局要清理,约莫还有数日就回。我和柳大侠此次先行,是为了帮胜南制止辜听桐、向清风擅自行事,还有,要除去寒党jiān细的一个首领,姓陈名安。”厉风行回答之时,盟军诸将尽皆大喜,在一旁本就心如死灰的陈静听得这话,眼前一黑猛地就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塑影门门人手忙脚luàn将她扶起,她双目mi离鬓发凌luàn许久都一直在哽咽。 “有了厉帮主,制衡二师兄就容易得多了。”风鸣涧点头,此刻风鸣涧的麾下,大多需要抵御金南势力,实在不能随意作动。 “听桐也是一时鬼mi心窍,才误信了盟主是祸水命。”柳五津说时,盟军诸将皆是一头雾水:“祸水命?” 柳五津赶紧连连摆手:“你们可千万别信啊!” “怎可能相信?凤姐姐是胜南麾下最强的一将。”金陵微笑,忽而黯然,“只不过现在虎落平阳,被一大帮人软禁着,也不知身在何方。” “必须要先将盟主找出来。”柳五津说,“杀陈安的事,盟军呼应的人再多再强,终究会被陈安党羽死咬着我们自我臆断、自作主张甚至借故兴起事端,除非,下达命令的人地位高到令陈安也无话可说——这里最有权一句话杀陈安的,就只有盟主一人。” “这么说来,寒党jiān细恐怕此刻正在搜寻着盟主踪迹,真的是想先除她而后快……”金陵蹙眉。 “那我们搜寻盟主也要加快了,这也是对胜南的一个交待。”柳五津点头,看向风鸣涧。 “我立刻就与二师兄去分析利害,应该能把盟主移交过来。”风鸣涧领命而退。 不再捉襟见肘,却仍投鼠忌器。 “想不到,连个jiān细小人都这么难除!”厉风行攥紧了拳。 “谁教这jiān细小人、傍上的全是来头不小的人?”柳五津转过头去,看着陈静,“陈静,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管是如今震慑寒党jiān细,还是将来消解川北矛盾,陈安都是一个不得不杀的人物,更何况,他作恶多端横行无忌为一罪,扰luàn视听挑拨离间为二罪,煽动内luàn伺机篡权为三罪,按罪当诛。” “我……我明白……五月川东luàn局,陈静是戴罪之身,陈安是罪魁祸首。”陈静收起泪水而罕见的冷静,“若能铲除jiān佞而盟军恢复安定,陈静什么都肯。” “陈静……”柳五津叹了口气。 “就算是要大义灭亲……陈静也心甘情愿!”陈静说得义正言辞,诸将不禁肃然起敬。  此刻营帐中只有一家三口,哄着战儿香甜地睡去了,厉风行疼惜地掀开爱妻衣衫,轻抚她肩胛上很深的一处刀伤,触碰得再小心翼翼,陵儿还微微蹙眉忍不住痛。 “陵儿,我真不该一次次地将你陷入危难之间。上次丢了孩子,这次还险些丢了性命。”厉风行心疼不已,替她把衣重新穿好,揽她入怀,轻轻wěn在她眉心。 “身逢luàn世,男儿家要建功立业开疆辟土,做妻子的,当然要亲身助你保卫家国。所以这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不必挂在心上。”陵儿的美丽,从来就不柔弱,“陵儿别无所求,只是庆幸,庆幸天哥与我的立场,从来都是一样。” “我也庆幸,庆幸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我们之间的话,然而彼此之间,却相隔千里也能交流。”厉风行一笑。 相拥片刻,厉风行不禁想起目前形势,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凤箫yin她有陵儿你一半的聪颖,也许现在就已经想到计策跑了出来,咱们也不必连杀个陈安都顾忌了……” 陵儿一愕,微笑摇头:“但凤姐姐身上,有陵儿百倍的胆子啊。”  形势,却忽然变得扑朔mi离。 风鸣涧与辜听桐交涉之时,原本就着众人对形势的分析,以为只要辜听桐明白了杀死陈安对于安定川东的重要性,就必然会被自己成功说服。孰料见面交谈之后,辜听桐不仅依旧不愿把盟主交出,也根本没有要放陈安的念头。纵然陈静已经决定大义灭亲不再保他,辜听桐却一改先前态度,仍旧把陈安庇护在他军中。 这番变化,真是不测风云。所幸厉风行柳五津能够成功牵制辜听桐向清风,否则形势一luàn,必当被外敌趁虚而入…… “二师兄究竟怎么了?从不像今天这般,如此不识大体……区区一个陈安,如何蛊huo得了他!?”风鸣涧回营述说,范遇蹙眉思虑了良久,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盟军诸将,又哪里料到戴宗和向清风的左右夹攻,已经成功使得辜听桐的立场发生转变?!目前辜听桐、向清风与陈安三人,看似是庇护和被庇护,被门g骗与门g骗的关系,实际却一个不少,都是寒泽叶之党羽! 孰能料盟主并非是被软禁,而根本就是被禁锢…… 第468章 一夜惊魂 “盟主,这么想杀了我吗?”这异常幽静的晚上,辜听桐刚刚离开,yin儿正待睡去,却见帘帐再被掀开,竟然是陈安这小人mo了进来! yin儿不知外界形势和众人立场,但见陈安活着,也知情形不妙,一时大huo不解:辜听桐他明明应该已经清楚我要杀陈安,为何陈安不仅没有被杀,反倒还这般小人得志?! 心中一凛:难道辜听桐这般糊涂,又被陈安的huā言巧语骗过去了?那盟军怎么办?!如今金南与寒家左右牵制,再被自己的被禁锢一搅和,盟军显然捉襟见肘! 还未及想明白,那陈安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猛地就提起tui来,恶狠狠地冲着她就是一脚,yin儿被他泄愤地踢在腰上,显然止不住地疼。奈何手脚被锁骂也骂不出口,惟能忍着痛苦听他要说什么。 “贱人!一开口就要取我陈安的性命!可惜得很!川蜀这边塑影门势力大过了天,只要我姐姐和辜听桐一直袒护,你那群盟军想杀我也没那个本领!你这贱人想我死是吗,陈安倒要跟你斗一斗,到底谁的命硬谁的命更长久!”陈安俯下身来揪起她的发,哈哈大笑:“什么‘断人口舌的口舌’,堵住了你的嘴巴,看你怎么说,怎么辩驳,怎么置我于死地!” yin儿大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眸子里全是倔强与不屑,这一眼瞪得陈安实在不是滋味,哪想到把她嘴巴堵住了还有眼神?陈安当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把她扔在地上,其实已经sè厉内荏:“你这不要命的贱人,想看我陈安死,我怕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不是要用你去杀林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留下你苟延残喘个几日,等着拿去给林阡殉葬!” yin儿听出他根本不敢自作主张动她分毫,不过就是寒泽叶的一条狗而已,冷笑一声转过脸来,看清楚了这个小人的嘴脸,暗想:陈安你是个几流角sè,敢跟我凤箫yin比命硬! 陈安借着火光,看见她虽然鬓发凌luàn却五官精致,衣衫残损却上围丰满,忽然竟顿生邪念:“好一个如huā似yu的盟主,哈哈哈哈……杀不得你,还怕享受不得你吗!” yin儿一惊,陈安的杀气骤然完全化为yu望。说罢就将火把放下了,还yin笑着上得前来。火光忽明忽暗,陈安那扭曲的脸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耻辱!yin儿岂能容忍自己刚和林阡拜完堂就沦陷给这么个龌龊小人?!虽然被镣铐牢牢锁着,却暗运力气十有聚集在了tui脚上,只待陈安上前来就用尽全力把他给踹死。那陈安一边给他自己宽衣解带一边就忘乎所以地要把yin儿按住还扯她衣裙,yin儿怒不可遏,正要全力以赴踹死他,猛一见到火光照映下陈安的影子,陡然心生一计……  男人要跟女人比命硬,就该记得sè字头上一把刀。 这陈安实在是sè胆包天连命都不要,扑到yin儿身上的同时被她双脚狠狠踹过来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直朝着火把放妥的位置……陈安硕大的身躯勾带着火把一起摔在地上,还来不及解除自己这个四脚朝天的状态,就发现火苗蓦地就窜到了营帐上! 这遍布着易燃之物的帐篷可堪承受火势蔓延?不消半刻就已经烧到陈安眉máo!陈安大叫一声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直往出口逃生,一边拼死挪动一边大呼小叫,火苗在他ku脚上缠着被他拖了一路。这个时候,他就什么胆子都没有了…… yin儿挣扎着站起身来,因为锁链的关系tui脚忍不住有些吃痛,却冷冷看着这一幕——被陵儿说准了,她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胆子。 身经百战了,这点小火,实在算不了什么。 天知道我们这群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还要被你们这种吃喝玩乐的畜生算计、欺骗、迫害! 想起近三个月盟军的大小luàn事都跟眼前这个小人逃不脱关系,yin儿不禁怒火中烧,看他夺路要逃丝毫不管自己死活,更是忍不住的鄙视和厌憎。 不过,眼下这个结果,就是她要的——  “着火啦!着火啦!”陈安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忙不迭地逃开老远,冲着四面八方大呼小叫。夜深人静里这么大的一件事,当然会吸引到连营的注意力、继而受到远近各家人马的重视! yin儿嘴角一丝冷笑,没错这就是她的目的。如果第一个来救她的人是盟军别家的人马,则显然是再好不过;如果第一个来的人是邻近的辜家军那也没关系,因为大多数的辜家人马都是忠臣良将,他们不了解事态尚且以为他们是“护卫盟主”到川东的、恰好可以拆穿辜听桐的谎言,yin儿也可以逃出去;就算第一个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人……yin儿给盟军生出的这突发的大火,也和百里笙为盟军发动的兵变一样,全然在起警示作用! 而且,陈安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就算前事既往不咎,侵犯盟主的罪名扣上去,yin儿要他死,真就是一句话。 她被短刀谷沉重的锁链牵制,显然动弹不得,乌烟瘴气掺杂着火的热làng一次次地从四面八方袭来,说不痛苦说不想逃那是不可能的……这情景,倒是像极了川东黑(道)会的那一次啊,那一次苏慕离要把她和阡一起烧死的时候,是阡带着她一起化险为夷的,那时候虽然到处是死亡威胁,心里却洋溢着甜蜜,因为那时候,阡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要有他一个人的手掌,就可以抵制无穷无尽的灾难…… 这一刻,虽然又置身火海、阡也不可能即刻就到,为何还是这般的甜,好想回到黔灵峰上的小木屋里,和阡无忧无虑地躺在木芙蓉丛中欣赏月光,或是,或是喝完那杯合卺的酒,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新娘…… yin儿叹了口气,这时眼中才全是屈辱的泪:要是真的shi身给了陈安这个龌龊小人,胜南你想娶我我都不嫁给你了……  帐外不远处早已人声鼎沸,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救,却好像有不少人马把这里包围、封锁了起来。 形势真是奇得很……yin儿蹙起眉头,还来不及分析形势,就已经近乎窒息,眼前一黑支持不住,然后才听到有人发号施令开始救火……一刻之后,随着火势的渐渐转小,终于有一个人进得帐内看她生死,其余人都没能涉足。 yin儿霎时明白,这种一心要灭火却不是忙于救人的行径,不该是林家军的忠臣该干的!可是,难道周边全都是陈安的自己人吗! 眼前探她鼻息的老者,是寒党jiān细无疑!而且地位还不简单! 此刻他对帐外说了一句:“她还活着,但神智不甚清醒。” yin儿半昏半醒,却极想知道帐外那个是谁……  辜听桐率众前来的同时,正好撞见陈安提着ku子跑出去的丑态,再望见正巧是禁闭着yin儿的营帐着火,一时什么都明白了,紧张惧怕自责背叛,种种心情全部冲上心头,一边装作并不惊慌地把这里封锁好了不准盟军闯入,一边却其实还在踟蹰自己到底是该站在哪一边! 这条路,辜听桐只差一步就一定回不去了。 为什么,就在今夜,此时此刻,明明很了解誓死效忠的林楚江原来才是自己真正的杀父大仇,为什么还是有一点摇摆,摇摆自己是继续为林阡卖命还是改投寒泽叶门下?! 其实,辜听桐先封锁后救火的行为,表明他的心已经不自觉地倾斜到了后者。谁教他身边全然是寒党jiān细,也许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倾斜的同时却悔恨不迭,痛苦和怨气全然集聚到了掌上,眼看着陈安龌龊至此差点还犯下大错,辜听桐咬牙切齿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打得陈安眼冒金星满口鲜血,应声就摔倒在地上。 辜听桐前所未见地大怒,气愤地冲口而出:“你他(和谐)妈谁给你的胆子!我主公的女人你都敢动?!”  帐内yin儿分明听见这个声音属于辜听桐,来不及喜悦,便听得眼前这老者说:“他日林阡若然战死,这女人便给了陈安又如何?” 帐外因这句而震慑,再也没有说话。 yin儿陡然一惊,觉察出了气氛的变化:辜听桐他……不是被骗,而是叛变…… 人的心,为什么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前夜yin儿还在感动辜听桐对林阡的忠心耿耿,陡然间……不错他还叫林阡主公,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已经证明他和陈安沆瀣一气了……  “辜将军,你进来吧。她已经醒了。”老者说毕,辜听桐终于进得营帐。 对于yin儿而言迈开这一步只是一个瞬间,然而对于辜听桐来说,迈开这一步却是逾越了人生的前几十年。 当他选择和戴宗一起出现在凤箫yin的眼前,就意味着他今夜之后,便要为了父仇而敌对林阡。他的师弟林阡,他的主公林阡。 第469章 李代桃僵 陈安竟然还好意思进入帐中来?他还不知道,他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今夜这么大的luàn子,辜听桐封锁得再快再好,都必须给予盟军一个交待,要保住辜听桐,陈安是很可能会被牺牲掉的。他竟然还好意思再次mo进帐中来狐假虎威。 因为失火窒息的关系,戴宗一进帐就帮yin儿将布条取了出来。此刻终于可以说话的时候,yin儿冲着陈安的方向就怒喝一声“滚出去!”惊得陈安还没有站稳便被冲了出去。 “盟主,对不住。”辜听桐再次对她说了一声对不住。这次,可真是对不住她了。 “为什么?”yin儿这些天来虽然都被他禁锢,却因为他效忠林阡而跟他有着一种异样的主仆情谊,直到此时此刻。 “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辜听桐躲闪她的目光。 “辜将军的父亲,是因林楚江而死,却认贼作父了近二十年。这件事情的内情,其实短刀谷老一辈的人很多都心照不宣。”戴宗帮辜听桐回答的同时,也是在继续坚定辜听桐的立场。事实上,戴宗刻意出现在凤箫yin面前,刻意对凤箫yin流lu出辜听桐的叛变,就是为了you引辜听桐越陷越深啊! yin儿虽然不能立即明白这个道理,却也觉得此人可恶,不悦写在脸上,转头就无礼地扔了一句:“我在问辜将军,轮得到你来chā嘴!?” 戴宗和辜听桐不禁皆是一怔,要知道戴宗在短刀谷里,就算苏降雪也要礼让三分! “盟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寒泽叶寒将军帐下有名的四圣之一,戴宗先生。”辜听桐赶紧介绍。 yin儿心一颤,虽然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号人物,戴宗之于寒泽叶,恐怕已经达到天骄之于林阡了。 “盟主当然未能察觉,整个黔西之战,戴宗都一直在你们身边。”戴宗冷笑,暗讽她有眼不识泰山。 “不能察觉的,都是因为太薄弱。”yin儿微笑回应。 戴宗不禁一愕而语塞。 “四圣之首戴宗,恐怕也只有在金宋战场上才足显强悍。对付自家人的时候,手段不见得怎么高明。” 戴宗冷静地听,听完笑了笑:“到真是个能说会辩的女子,比起陈静来,要可爱得多了。” “辜听桐你也自问一句,做将军的,是该纵横疆场叱咤风云,还是该自我作践屈尊做jiān细?”yin儿冷冷问。 辜听桐还不及答话,戴宗已然起身,恢复冷傲:“盟主,兵不厌诈!不错如今我与林阡还未正面交锋,但总会有公平较量的那一刻!” “万望戴宗先生不要晚节不保,临终前丢了那个‘百战不殆’的威名。”yin儿不客气地说。  戴宗和辜听桐给她换了住处出来之时,戴宗立即吩咐亲信:“立刻把她的嘴再封上。”不经意mo到脖子里,竟有冷汗淋漓。 陈安走上前来:“听桐,戴宗先生……” “看你干的好事!”辜听桐怒得面sè青紫,戴宗看在眼里,实知今夜虽然自己被凤箫yin骂得狗血淋头,却因为赢来了辜听桐这个人而得到补偿。 辜听桐早就跑不掉了,跑不出我戴宗的手掌心。戴宗微笑,不lu神sè:其实没有今夜这火灾,他还摇摆不定,然而人的立场转换,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有些人,就是太经不起试炼。 牺牲一个陈安,换来一个辜听桐,足矣。  闻知辜听桐军中大火的消息,虽然据说事态很快被平息、消息也立即被封锁、整个事件里看似没有盟主凤箫yin的一字一句,然而这场大火对于盟军来说,无疑就是暗夜里的一盏明灯,警示盟军辜听桐的军营里存在着一些若隐若现的不寻常,而当夜盟主她一定就在失火的营帐里——事发之时,有人亲眼看见辜听桐等人神sè紧张前去救援,目前除了盟主,没有哪一个能够令辜听桐调兵遣将时如此紧张。 所以虽然没有人见过盟主,但大火就是盟主引起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已达九成以上,怪就怪辜听桐事发当时即刻把军营封锁不让盟军进入,他没有理由辩驳他为什么封锁,所以可能性就成了一定。 而关键在于,这个事件,应该还另有玄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辜家军里,传遍了关于陈安衣衫不整跑出那失火营帐的段子。教盟军诸将担心yin儿处境的同时,也明白这个事件就是向陈安问罪的最好契机。若能擒获陈安,寒党jiān细少了塑影门一派,必然气焰见弱。 当下柳五津、厉风行、金陵、杨致诚等人一同前去辜听桐军营与他交涉,借口以“辜军深夜大火,担忧盟主安危”为名,希冀他把盟主移交。 却得来这样一句:“盟主昨夜大火之后,受惊而不愿见任何一人。” 众人和陈安之事一联系,皆以为此事属实,大惊失sè的同时不禁义愤填膺,祝孟尝大怒的同时即刻把辜听桐按到案上去,向清风拦挡不及。 “你们说是护卫着主母才来川东,今时今日护卫到了哪里去!”祝孟尝死死将辜听桐按在桌面上。 “听桐,我们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盟主她……到底……”柳五津不敢问下去,他怕凤箫yin出了那种事情林阡会如何……不堪设想后果。 “是我守卫不力,盟主居住的营帐,不知怎地被陈安找到mo了去,盟主她在病中不能抵抗,因此几乎被陈安那个畜生给……幸好不知怎地,营帐突然失火,才免于遭受玷污……”辜听桐说时,诸将心中大起大落,面sè也忽青忽白,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唯有陵儿设身处地,继续问道:“那凤姐姐她,精神可好?受惊了之后,的确很难恢复……” “有些精神恍惚,病也更加重了。她托我向各位说,暂且不要去见她现在的样子,她不想各位担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厉风行怒道,“让我们见到盟主!” “柳大叔,难道连你也不信我辜某为人吗?”辜听桐看向柳五津,“她真的染病在身,如今心又受创,不该给她缓和几日的时间吗?” 柳五津对林家军旧事并不熟知,哪里能想到他辜听桐会突然被戴宗you引而叛变?!以他对辜听桐的了解,自然相信他的为人,心想他日前也许会因为祸水命的关系而软禁盟主,现在他因为纵容陈安而酿下如此苦果,毕竟难辞其咎,就算是因歉疚都不该再对盟主抱怨。 “听桐,你今时今日,应该不再包庇陈安了吧?”柳五津问,“就算你与他有亲缘关系,也不该再如此是非不分,纵容他继续胡作非为,何况这次,还祸害到了主公。” 辜听桐听得这主公二字,心中一紧,不知是喜是恨,点了点头:“他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当然不会再庇护……陈安他罪大恶极,就任凭各位处置。” “那便再好不过。听桐的话是真是假,为人是善是恶,几天之后,待盟主愿意召见,自然见出分晓。”辜听桐说。 众人听他说得义正词严,又见他果然一脸愧疚地说要交出陈安来,自是信了他。  孰料那陈安被辜军抬出来示众时,竟已然是废人一个,手脚筋已被挑断,舌头也被割去,血rou模糊,惨不忍睹,众人全是出乎意料之外。 “怎……怎么会这样?”柳五津咋舌,不知如何去向陈静交待,虽然陈安是杀定了,但柳五津总觉得在杀他之前,应当顾念陈静的情谊,给她和弟弟最后的独处时刻。 “他这胆敢侵犯盟主的手脚,不该留在世上。”辜听桐道,“侮辱过盟主的口舌,也一并要割下来。也算是我对盟主报以歉意,没能好好保护她……” 容易动情如金陵听得不禁流泪,厉风行心中却存了三分疑huo,虽然他知道,本该吸取以往教训,和辜听桐绝对互信的。然而辜将军这么做,实在心狠手辣到他不得不疑。 “如此已与杀了他无异。”柳五津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将陈安带走。  纵然与辜听桐相识多年的祝孟尝、柳五津都相信他的为人,纵然陵儿也更加关心yin儿所以不曾怀疑辜听桐忠jiān,而厉风行却不得不考虑这位辜听桐到底有没有叛变的可能。 偏巧一直一言不发的杨致诚在临走之前,也是一剑横在了辜听桐的脖颈,压低声音冷冷说了一句:“若今日你有一句是假,杨致诚必定叫你付出代价,绝不食言!” 是,可疑之人必有他可疑之处。 厉风行明白,对辜听桐没有十成相信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但这次的怀疑,一定要慎重……  寒党jiān细,这次没有站出一个人来保住陈安性命。 需知这次暗夜大火关于陈安对盟主不敬,只是众人臆测,无一人有十足证据。寒党那群能说会道的jiān细们,完全可以站出来说,谁说当时陈安侵犯的是盟主?你们把盟主找出来对质。 这次,却为了极力制止盟军借口辜军不安全而找到盟主,而宁可先把陈安供出来、交出来。 侧面说明了:陈安已经失去价值。 陈安还没有死,给他报仇的人就已经到了。 陈安被割去的口舌,其实有无止境的怨言和真相,可惜写也写不出来了。 给他报仇的人,显然也是寒泽叶的党羽。 会是辜听桐吗,尽管他是林楚江所收的弟子,最得意的门生。 厉风行想着想着,抬头看月,月已近圆。 是啊,又快中秋了…… 正巧停在石中庸帐前,厉风行想,有必要去深入了解,辜听桐的方方面面,为人处世…… “石前辈,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人,询问林家军的内事实在唐突,但因形势如此,不得不冒昧相求,毕竟事关盟主生死,亦有关胜南安危。”厉风行于石中庸帐中坐下,俨然领袖风范。 第470章 寒党策谋 陈安恐怕也不会想到,他帮戴宗一直在观察和蛊huo最终you引到的辜听桐,一旦成功沦陷寒家的圈套,就取代了他陈安的价值。 可叹辜听桐不顾重伤从黔西来到川东,是为了胁迫阡不再犹豫加快川北之战剿除寒泽叶,然而如今他真的到了川东,却变成了寒泽叶的党羽设局阻止着林阡的到来。 世人的立场,可真就是反反复复。 这就是他林阡的一生,周围遍布着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yin儿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人不累吗,既要禁锢她,又必须保护她。 禁锢她和保护她,都是因为要拿她当战胜林阡的筹码。 辜听桐和戴宗二人,这几日似是在密谋着什么。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的谎言再也不可能盖得住,也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林阡的归期近了。 辜听桐从最初那个还懂得歉疚地对她讲“对不住”的忠臣蜕变为一个给她灌下失去气力的汤药时都面不改sè毫无感情的叛徒,只是几天的时间。 究竟是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还是因为感觉被骗了十几年所以难以置信一时崩溃?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辛弃疾对他们讲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快意,却要留下无尽无尽的遗憾,带来世世代代的仇恨。 所以辛弃疾遇见了林阡,而林阡将代替林楚江遇见辜听桐。  随着月越来越圆,她可以感觉到辜军的形势在异变,如果没有猜错,寒党的jiān细已经开始行动。从辜听桐和戴宗看着她的眼神里,她明白他们想要把林阡拦截在川东以外,伏击;而也想与此同时,在川东,把抗金联盟吞并。 只是他们的兵力有限,两件事不可能都有必胜把握,除非把兵力全部投在一处先攻下一处。 抗金联盟,岂是他寒党轻易可破? 于是举棋不定,未战而先怯。 他们给她喝下汤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无非是为了捏造假象,同时消磨她的武功。sè厉内荏至此。 “戴宗,你该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把林阡奉为明主,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福建厉风行、两淮李君前,南北西东,不计其数,如今又有黑(道)会和魔门归降,你的寒泽叶,如何打得败他?”她曾问戴宗,为何明知不能胜而还想战。 “越是气盛的敌人,就越要绊倒他。”戴宗回答。 “为何你们想方设法如何绊倒他,而非归顺他?”yin儿微笑问。 “我家少主,未必不能拥有林阡拥有的这一切。”戴宗说的时候,就像昔日的林美材,“我无惧告诉你,林阡归来的路上,一定会受阻。” 林阡的一生,究竟是征服的一生,还是背叛的一生?yin儿笑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 “我已经不忍再见到,林阡所统帅的军队,刀剑戈戟之下,又将擦过去多少亡魂。”yin儿冷静说完,戴宗面sè一凛。 那是戴宗在川东出现的最后一夜,之后戴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是在川东与黔西之间的某一点,戴宗不知带过去了多少人马要阻截,而辜听桐又将增援过去多少……  八月十一。 听闻湖南沈家也带了人马来了黔西,沈家武功虽不绝顶,却堪称财力雄厚,兵多粮足,何况沈延毋庸置疑必然支持林阡。 如此一压,形势的天平,猛然直接往盟军这边狠狠沉了下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沈延到来之际,据说也向辜听桐施压,说担忧小师妹近况,想见小师妹一面。辜听桐回绝一次容易,推却数次则难。 盟军各方都在救她,而她,何尝不想把辜听桐是寒党的消息传出去。 但若再耗上个几日,辜听桐也许会自行暴lu。其实优势的一方是她啊。 yin儿将近有了日的孤单寂寥,生活在一群寒党jiān细之中,所幸能够保全好自己,然而被灌下了不少碗的汤药,失去气力不能握剑的同时,常常觉得……撑得慌…… “明天,我会安排你和盟军诸将相见。”辜听桐说。 “当真?”她喜出望外,忽然却觉得这理当是个圈套。 “当真,以你恢复出山的名义,把他们全部都宴请。”辜听桐看出她的不信,“你告诉他们,林阡已经决定打川北之战,让他们全部撤离川东。” “我竟有那般大的号召力和威信?”yin儿冷笑,不得不说辜听桐的胃口真的不小。 “你的号召力和威信,堪比天骄,还不够大?”辜听桐说,“一旦这里的林家军从你口中得知林阡愿打川北之战,恐怕就是叫他们去死他们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撤离川东、率先北上。” “趁他们撤离之时,你辜听桐各个击败,横扫过去,一个不剩。”yin儿冷笑。 “那又如何?” “你胃口当真不小,却不知为何我要答应你!?” “凭林阡的性命!” “什么?”yin儿登时一怔。 “想必你也该觉察出,戴宗先生已经去了。” “仙去了?”yin儿笑。 “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盟主。”辜听桐不悦,“日前林阡已经动身返回,戴宗先生就在他归来的必经之路伏击。” “他……要回来了……”yin儿实在不想再周旋于一群敌人中间,而只想回到阡的怀里,再过过做小美人的瘾。 “戴宗先生算好了日期,就在后天夜里,林阡必定会经过那里。”辜听桐说,“若明日你听我的号令,宴请盟军各家将领,不错盟军可能会在劫难逃,但你的林阡也许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从戴宗先生手里赢过去;但若你明日不听我号令,我辜听桐的人马便就也不管川东形势,直接给戴宗先生添过去左右夹攻林阡。” yin儿哼了一声:“你尽管去吧,戴宗与你,正好对战天骄与林阡。对你们来说,才显公平。” “但盟主可知,寒泽叶帐下四圣另外之三,也在我辜听桐军中?!”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讲,yin儿陡然一惊:“什么?!” “何况还有多少与我一样际遇的林家军将帅,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背叛林阡的可能?”辜听桐笑起来,“林楚江当年,牺牲的可不止我父亲一个人。” “你叫你的恩师什么?!”yin儿大怒。 “住口!”辜听桐的脸猛然变得狰狞,“就是那个人,害我爹娘惨死,我与我那襁褓中的弟弟,霎时变成孤儿,这许多年来,从来不肯告诉我那场与完颜永涟ji战的详情,从来都把罪责推卸给根本毫无罪过的苏降雪!” “那也是那什么完颜永涟的罪过,与林前辈何干,又与林阡何干?” “完颜永涟杀我爹娘,但林楚江出卖我爹娘在前,欺骗我兄弟在后,实在更加的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他收养你辜家兄弟,把自己几十年参悟的刀法对你倾囊相授,如此恩情,怎就叫做欺骗?当年战事,会否另有隐衷!你一时头脑发热,竟轻信了歹人所言!” “我不知这其中还会有怎样的隐衷,总之他的出卖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就算父子二人,原则都并非一样。即便林前辈真的犯了错,林阡都没有必要偿!” “你少放厥词!”辜听桐的脸sè,和狡兔之窟的那一夜多么相像,“林阡他命悬一线,你最好安分一些!还是好好地考虑清楚,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 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yin儿知道,过去的那个七月,胜南曾经也面对过同样一个问题。 天骄问他,盟军和凤箫yin,你要哪个。 阡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但阡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想,根本没有对不起盟军。甚至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饮恨刀,还在城门口为盟军挡下过青龙兽引发的毒流。 前些日子,盟军因为自己引发大luàn,终于导致了千疮百孔,阡二话不说就极力以静制动,未尝不是在盟军和自己之间重新选择,选择了联盟。 林阡的选择,向来都是看事情的轻重缓急。 但yin儿不无焦虑:胜南,你教我该怎么办,这次你和盟军,竟都是重急。 一个在明日,一个在后日。  第一次觉得,cào纵生杀大权这么煎熬。 其实她明白,牺牲了一方未必就能保住另一方,但是起码给另一方争取得一线生机。 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如何与林阡一人对等? 但失去林阡一人,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何去何从。 yin儿拖着锁链小范围地踱来踱去,夜半很是孤独。 我的原则,是谁都不想失去啊…… 第471章 辜军事败 这场鸿门宴,盟军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凤箫yin,却将要听到他们的盟主对他们说,各位从今日起就请撤离出川东、大军先行往北进发。 事实上,这种说法其实会令不少聪明有如范遇的人听出破绽,范遇他们会怀疑到辜听桐的头上来,怀疑盟主在他的手上被挟持。辜听桐先前不无忧虑,但,只要凤箫yin为了林阡的性命乖乖地跟自己配合做戏,只要她装成全心信任自己,盟军又岂能有对他辜听桐的不信任? “凤姐姐,有好几个月不见了,气sè倒是和原先差不多。”金陵似乎对凤箫yin受惊之说极是相信,见面就措辞来安慰她。 “嗯,到川东的路上有些劳顿所以染了风寒,多亏了辜将军和向将军军中良医众多。”凤箫yin点头说,说的同时辜听桐便就在她身边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切勿轻举妄动,否则林阡将因你被害。 “前几天那件事……当真吓坏了我们。如今看你神采奕奕,应该是从yin影里走出来了。”金陵微微一笑。 “陈安那卑鄙小人,不将他手脚挑断了舌头割去了,难泄我心头之恨!”yin儿恶狠狠地说。 她的表现,真是中规中距,辜听桐不动声sè,却知yin儿还在圆他辜听桐前几日的自圆其说。 是在配合他。 果然,林阡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 也罢,前些日子,林阡同样为了她而抛弃盟军……  “陈安日前已经伏诛。”这时柳五津道。 “当真?”yin儿一喜。 “是,本来见他残废,还想放他一条生路,孰料陈静照顾他时,他突然疯癫发狂抱住陈静似是还想劫持她……唉,都已经那样了,陈静哪里还忍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就装作自己被他劫持住了骗他……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塑影门的luàn箭之下。陈静抱着他尸体,哭到现在了。”石中庸叹息。 “陈门主当真可怜。”yin儿叹道。 “是啊,死有余辜的人,众叛亲离的时候也煞是可怜。”厉风行点头。 “莫将军。”yin儿转头看向莫非。 “在。”辜听桐一怔,随刻循声看向座上某个古铜皮肤的少年将帅,浓眉深目,极是帅气,不知yin儿为何会突然唤他。这是凤箫yin的自作主张,是他辜听桐的策划以外。 “我要罚你,你的眼神术,失效了有几个月之久。”yin儿向他敬酒。 莫非笑了笑,一饮而尽:“盟主有所不知,如大嘴张那些歹人,其实我的眼神术是看出他们居心叵测了,却没有料到他们不仅居心叵测,还一人事了二主。” “一人事二主。何以要这么不坚定呢。”yin儿把玩着手里酒杯。辜听桐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yin儿把他给她的说辞全都变了。 “可知道,立场不能轻易去更改。”yin儿叹了口气看向辜听桐,酒杯一倾酒水已经洒了出来,说的同时她缓缓站起,带着哀怜对他说:“盟军从今日起,继续留守川东,等候林阡凯旋!” 在座诸位纷纷站起,辜听桐骤然一惊,手已握在刀柄,yin儿微笑看着他,淡淡地说:“林阡总说我不会做戏。今天我这戏,演得不好吗?让你辜听桐以为我在和你做戏,其实我和盟军字字句句,不都是在为你的下场铺路?” 辜听桐稍一回味,才知事败,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是被凤箫yin联合盟军给骗了!辜听桐一生最恨被骗被出卖,勃然大怒的同时面sè铁青,挥刀就往yin儿砍来,yin儿后退一步,风鸣涧即刻以九章剑迎上,同时杨致诚之暗器、祝孟尝之大刀、金陵之软剑、莫非之断絮剑,全然提在了手上,厉风行的风电之掌,亦就护卫在yin儿身前。 “想不到,我辜听桐竟被你这个小丫头给骗了!”辜听桐大怒的同时,流lu出一笑,“可惜得很,你怕是料不到,我叫你摆这场宴席的真正用意!” “愿闻其详!”yin儿冷笑问他。 “我并非让你将他们遣散,而是在他们酒水里下毒!”辜听桐冷冷地,等候着盟军诸将毒发的同时,听见帐外兵马声响,喝令:“来人,进得帐内,将这干人等,全部拿下!” “佩服,这种yin沟洞里的事,你也好意思拿上台面讲。”yin儿冷冷嘲讽。 说的同时,诸将已经全然被辜军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错,这里是他辜听桐人多势众。 “拿下他们!”辜听桐对一众亲信大喝。然而话音刚落,竟被凤箫yin喝断:“辜听桐犯上作luàn,拿下他!” 他听错了吗,凤箫yin竟对着这一众他的亲信,以盟主之威发号施令?! 辜军众将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是好。帐外又至一群兵士,仍旧属于辜军。 “拿下他们!”辜听桐恶狠狠地,“我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怪只怪你作茧自缚,你骗他们以护卫我的名义来川东,他们如何能够拿得了我。”yin儿面sè冰冷,“何况你可知道,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中什么毒。” “你……你说什么……”辜听桐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不仅他们没中毒,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气力。”yin儿微笑,“他们的酒和我的汤药一样,在经手的人手中换了。” 辜听桐凶恶的眼神顿时shè向身后不远处的最亲信,那少年一迎他这锋利的目光就不敢接,立竿见影地退了好几步。 “水轩,是你向盟军通风报信!还给他们互通情报!?”辜听桐既不解,又痛苦,更愤恨。 “是他,他一路都看着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是你的贴身shi卫没错,但绝不像你一样,是人家的走狗!”yin儿冷道。 “水轩,我是那么信任你!你怎可以背叛我!”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yin儿指他背叛自己,实在是对他最大的拷问。 “把辜听桐带下去,他是寒党jiān细!”风鸣涧此刻,再不称他师兄。此刻在场的全是辜军人马,却无一不听凤箫yin,为她而拿下自家主上。 “我辜听桐所向无敌,竟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辜听桐终于接受事实,不再企图扳回局面,因此只能yin枭冷笑。 “败给我的人,还少吗。”yin儿微笑,“辜听桐你记住,我凤箫yin不是什么祸水命,我负责的也不只是林阡的安危,更有我抗金联盟的存亡!” “不过你要记得了,你这番战胜,赢回的是你的人心,却同时还有林阡的死讯!”辜听桐已经被辜军按住,却忍不住如此诅咒,盟军诸将人人都被这句砸中心头。 “你错了,林阡他不会命悬一线!你们这群小人,连我都斗不过,焉能与他势均力敌?!” “何必自欺欺人!凤箫yin,他为了你的安危而匆忙赶回来,最容易在途中绊倒,别人杀不得他,你还杀不得么!” yin儿一颗心揪紧了地疼,霎时眼中全是泪huā:“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得到林阡死讯,也不愿他平安回来却要听我告诸盟军伤亡!” 辜听桐听得这句,面sè一凛。 “押下去!”yin儿说罢,众人已将辜听桐收押。  来不及松一口气,众人皆知辜听桐所言非虚。 “一旦他辜听桐失败了,目前蛰伏于川东的寒家三圣,必要赶去那指定地点与戴宗会合。”yin儿对诸将述说。 “我看过周边地图,两日之内能够赶到增援、又适合伏击、还存在于归来必经之路的地点,只有两到三处山头,并且相距不远。”陈旭说,“有一处名叫燹冈,当地就有山贼。” “何人能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主公小心戒备?”风鸣涧问。 “我!”祝孟尝立即出列,“我好久没跟主公一块了!” “主母,我也去。”杨致诚说,“致诚想好好地与主公诉衷肠。” “就你二人吧,其余人等,还是留守此地,好好照顾那帮金南人。”yin儿点头。众人听她说到“照顾”,先是一愕,纷纷笑起来。 陵儿叹了口气:“仿佛有好久,没听到凤姐姐说话了,可真是想念得紧。” “日后天天说给你们听,把你们烦死。”yin儿笑着说,“我和胜南,是再也不会离开联盟,再也不会离开大家了。” “当真?!”陵儿喜道。 “当真。”yin儿坚定地说。  当下杨致诚和祝孟尝简单地收拾了一番,立刻就上马要走,yin儿看祝孟尝那匹似是养得太féi,惟恐脚力不够,把自己的“奔雷”借给了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说yin儿不担心,那是假的啊。 祝孟尝信誓旦旦,对她立下军令状:“主公若有任何损伤,孟尝提头来见!” 杨致诚亦向他保证:“只要能令主公毫发不伤地回来,致诚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yin一个都不能失去。你们每个人,我都要看着平安地回来。”yin儿噙泪看着这些真正的死忠,“林阡他,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只有我一个!” “好!”众将被这句说得意气风发,全然不知如何接她,都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道出这一声好来。 自此黔西与川东两地,盟军危机就此解除。一旦林阡归来,即刻川北之战! 第472章 强敌外患 yin儿阔别联盟近三月之久,一回来就大刀阔斧解决了陈安和辜听桐两大寒党首领,一时间寒党威胁一下子就土崩瓦解,yin儿威信悉数返回,虽然中间吃了些苦,想想却也值得了。yin儿又追问盟军诸将关于金南和控弦庄的事,于是金陵、范遇、陈旭等人轮番向她述说了鬼蜮、程沐空和控弦庄八剑之事迹,厉风行、柳五津等人无事之时路过,也因为在川东缺席了一个月而席地而坐听他们讲述金南强势。闲暇时候,柳五津、厉风行和yin儿再代阡把留书失窃之后的一系列事向陈旭、范遇、金陵反馈,如此一来,luàn事才真正得以澄清,有时候,很多矛盾也许就欠一个静下心来好好谈谈的时间。 鬼蜮是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的合称,一个身为东方雨弟子,一个则是他义女,两者皆由东方雨调教,与东方雨彼此感情可谓深厚。这二人一个以手为刃疯狂嗜血,一个则以笑为毒暗箭伤人,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对那蜮儿“摄魂斩”的破解,陵儿可谓是绞尽脑汁而履试屡败,迄今为止,许多人身上都还留存那寒毒残迹,连厉风行也不例外,郭昶更还卧g不起,他在与蜮儿mo黑比剑之时,洞中不慎还是shè入了光线,导致他的影子被含沙喷shè。 yin儿抽空也去看了郭昶,郑奕和孙思雨都在旁边守护,孙思雨前阵子煞是忙碌,不仅要照看郭昶,还有个残废了的孙寄啸要照料,好在听说孙寄啸在洪瀚抒和宇文白的亲情感动下早就重新振作,目前他三人都在川西青城,由青城派的掌门程凌霄为孙寄啸治伤。 看过郭昶伤势后,yin儿半信半疑问陵儿:“那水弩的剧毒,当真可以‘含沙shè影’?” “当真。所以,单靠身体躲避根本无用,即使是影子被shè中的地方,人体相应处随后也一定会高肿。”陵儿点头证实。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水弩的毒,我曾经不眠不休,配制了不少解药,但基本上一战就可以全部消耗完,甚至供不应求……”陵儿戏言自己可以开个店铺,专门卖蜮毒的解药。 yin儿当时恰好就在她的营帐里,随手翻她g头的书册,正好看见水弩的那一页,或许是因为那页已经快被陵儿翻烂了:“赤苋茎叶,葫蒜,鼠fu,虫,豉……这些东西,是配制解药所需的吗?可是这些东西,要那么快就得到,着实不容易得很,难怪陵儿那段日子会生病,会受伤……完全是被累倒的啊……我……我真是hun帐得很,以为自己可以舒服地过活,却害了陵儿,还有战儿……” “凤姐姐,并不要紧啊,日后你生一个好女儿配给我战儿,就行啦。”陵儿笑着帮她擦泪,yin儿连连点头。 “不过,恐怕你们未必乐意呢。” “怎么会不乐意!” “因为我和天哥商量过,战儿还是不习武的比较好。”陵儿微笑说,“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大适合习武。” “把他的表字,取成‘弃疾’、‘去病’,或者有效……” 陵儿一愣,呵呵笑起来,摇头:“更重要的是,战儿是唐门和厉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了,天哥自己就是九代单传,到战儿,真正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神sè黯然,低下头去,“天哥对我一心一意,不可能再娶他人为妻,断然也不会有别人为他生子,但我又偏偏因为自身缘故,不能再受生育之苦……” “陵儿若不是为了抗金事业奔bo劳碌,绝不会……”yin儿哀叹,其实为了这些武功霸业而夭折的孩子,和凋零的红颜,又岂止战儿和陵儿。 “不谈这些了,一个文绉绉的战儿,你家女儿也嫁吗?” “嫁!她若不肯嫁,我打也把她打到你家去!”yin儿赶紧许婚,哪有这样的妈啊。  她二人知交闺蜜,聊什么正事最后都会扯到儿女si情上,好不容易才言归正传时,陵儿对那何慧如赞不绝口,说自己huā费了许久才配制好的解药,何慧如不动声sè就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何慧如还带来了一种可以暂时遮蔽影子的草,用以对付摄魂斩理应有奇效。 “‘蔽影草’一出现,水弩的含沙shè影就不再那么无敌了。我心里,十足有新的思路去破鬼蜮。”金陵说,“既然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刀枪不入,那就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 “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yin儿点头,暗叹高妙。 “有蔽影草在,水弩无法达到shè影,水弩的威胁必会大大降低;趁着这段时间先放进攻性不强的蜮儿在一边,用另外的毒药先把鬼之毒死,再抓紧时间把刀枪攻入水弩。但蔽影草能蔽影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必须保证以最快的可能杀鬼之。” “有什么毒药可以很快置他于死地?” “我们研究过鬼之的身体素质,觉得他本身很像一把炉中的剑,至热、至阳。”陵儿说,“而蜮儿用寒毒杀人,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他,证明了他不惧寒毒的根源还是因为身体至阳。既然如此,就以火毒杀他!” “这想法,应是经过了数次设想数次推翻,最后才确立的。”yin儿赞叹。 “还没有确立。还在等待尝试。”陵儿摇头,“事实上,鬼蜮在那一战之后,从未来犯,可能是黔驴技穷,可能是存在对何慧如的顾虑,也可能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而最能吸引他们的筹码,怕只有当日触怒过蜮儿的天哥。所以,如果你和胜南决定要再请君入瓮一次的话,我想天哥一定甘心做you饵。” “不必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其实穷寇勿迫啊。”yin儿说,“犯不着那么没人情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对。我听了这么多关于蜮儿的事情,觉得她跟南北前十并不是一路人。” “是啊,不过,控弦庄的那些人,就和南北前十同路了。”陵儿谈到控弦庄时,sè为之一变,看来是强敌。yin儿不禁凝神去听。  程沐空。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一。 回想徐辕率众在黔西兴师问罪那时候,正是程沐空初次犯境之时,凭着青城派嫡传的“劈空拳”,程沐空可谓是轻轻松松就把鬼之从盟军千军万马中救了出去,隔空打出来的仅仅一拳,就摧毁了当时刚刚入局的何慧如不少毒蛇猛兽,那一拳若是打在哪个人的身上,只怕他会被一拳击穿当场惨死。 控弦庄还有“八剑”,是五大杀手锏之二,这次八剑客是齐齐出动了。 八剑到来的时间最晚,已是七月二十之后的事情,所以yin儿是连听都没有听过,而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当时也身在黔西,没有参加过与八剑的战斗——八剑的来势汹汹,全部是川东这批留守的死忠们拦下来的。 “风将军总结过,八剑的水准虽参差不齐,却也都在金南第四到第七的那个范围。”金陵道。 yin儿攥紧剑:“真是棘手。金南前十骤然就扩充了一倍。生生不息啊。而且,休息到现在,恐怕东方雨他们,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所幸有风鸣涧、莫非、祝孟尝几位将军坐镇、威慑,盟军中事无巨细,也都由铁面无si的石中庸打理,分工负责得很好,是以有条不紊。唉,但就是因为金南和控弦庄的牵制,使得杀陈安的事情才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也怪这陈安,为非作歹到那个程度,竟还有那么群趋炎附势的跟班托着他,还有溺爱他的姐姐罩着他。我和胜南,当时都低估了小人对大局的作用,无端端走了这么多的弯路。”yin儿和陵儿谈论的同时已经不知走到了哪家军营,讲得投入就没管身边经过的是谁即将遇见的是谁。 但只是一个帐篷的间隔,她听见有人也在闲聊,正好聊到她。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谓,“yin儿”,难得的,除了林阡之外,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叫她这个称谓。 除了,亲人…… yin儿泪已盈眶,小师兄,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知道小师兄一定已经原谅了我,与我冰释前嫌,会祝福我和胜南。 然而接下来沈延的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将yin儿的脚步钉在原处:“若是从前的云烟姑娘,便不会允许林阡感情用事,不会把林阡随意地拖在哪里。” 不用去管沈延的前言后语,不用去对沈延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刨根问底,yin儿只知道,沈延还在介意,还在心中设想着如果林阡身边还有云烟会如何如何,还在遇事就拿她凤箫yin和云烟姐姐作比较。yin儿明白,yin儿很明白,也许自己耗尽了热情都还会被否定,因为云烟姐姐在阡心里的地位是稳固的永恒的谁都不能逾越的,但何必还要这样呢,教yin儿在最开心的时候忽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投入了多少深情都没用,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否决你的……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胜南成亲了,是那么对不起云烟姐姐…… “凤姐姐!”金陵将她唤醒的同时,她抬起头来,接触到沈延诧异而愧疚的目光:“yin……yin儿……” “何必在乎呢……我说过,我不再管世人说什么,不再管。”yin儿冷笑转身离去,“沈少侠,你说我是争了也好,抢了也好,后天中秋月圆,你若有空,就留下来参加我与林阡的大婚,若想眼不见为净,今天趁夜就走。” “大婚?”陵儿跟在后面,“怎么没听你说过?” “突然想起来的。” 陵儿一愕:“怎么能说婚就婚呢?好歹有个准备啊!” “需要什么准备,他在我也在不就行了。”yin儿说。 “那为何要在后天?” “今夜他应该要和戴宗决战,起码也要两日后才能回来。”yin儿说。 “凤姐姐……”陵儿怔在原地,“怎么想干就干啊……” 第473章 战云燹火 山路泥泞难行,但一想到主公与天骄的归程上有寒党jiān细埋伏,祝孟尝和杨致诚的人马,便不畏辛苦排除万难,快马加鞭没有半刻休憩,只为能通知凯旋的盟军:风得意的人,最忌遭遇以逸待劳、全副武装。 辜听桐被收押之前的诅咒还在耳边回dàng着,不错,这次陷害主公性命的,不仅有寒泽叶帐下叱咤半生的四圣,还有主公心中牵挂盟主的念头。 何况听过范遇的分析之后,孟尝和致诚二人,诚知金南金北未尝不会有动静——只因主公林阡,此时已经是所有人最大的劲敌。 秋冬之际的季风干涩,昼夜之交的天空疲乏。 陈旭介绍过眼前这个山头叫“燹冈”,时有山匪出没,而非黑(道)会管辖。 越接近燹冈,火燎的味道就越浓烈,眼睛鼻子都快呛出泪来,热度简直要将脸熏黑。 明明孟尝和致诚已经日夜兼程赶在天黑前到了这里,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鏖战已经结束。 寨门口属于燹冈的大纛倒悬着,火还没有熄灭,映亮又烧焦了整片天空,堡垒未倒人心已散,还未倒塌的悬空只剩框架,散发出轻悠的灰埃,不时透出些明亮的火sè。 进得这占山为王的燹冈村寨,村寨里到处飞舞着黑sè的烟尘,草屋木屋只剩下几根支撑,风一吹便摇摇yu坠,石屋泥屋,也都仅仅余下断壁残垣,几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出到底属于何人,躯壳上横七竖八chā着不少箭矢,祝孟尝不顾一切去看一具没有烧焦的尸首,刚一触碰,手指已被灼伤,痛苦从指头直传到心窝里去,忍不住惨叫一声。 “怎么了!”杨致诚关心所至,以为这尸首属于盟军。 “疼……”祝孟尝一边吹着手指一边哭诉。 “祝将军!”杨致诚又好气又好笑,“还不知主公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身在何方。” “那就……找啊!”祝孟尝赶紧地。 燹冈真的成了燹冈,战云燹火和千军万马,一起将其侵略为废墟。只是这血流成河和尸横遍野,留下的痕迹着实太重,重到感官无法承受,而脑海中完全可以景象重现,重现出当时的ji战和搏斗。 这场由寒家四圣发起的伏击战,且不说林家和寒家各有多少不好战之人,燹冈的这些山匪流寇,就是第一批不该牺牲的无辜。 “我早知主公为何迟疑打川北之战。”杨致诚经过这遍布鲜血的土地,带着悲悯的心情。 “杨将军你太慈悲啦,你不打他,他会打你啊。”祝孟尝瞪大了眼睛,指着地上的两具倒在一起的尸体:“唉,生前势不两立,死的时候却抱在一起!也不知今生今世,和我抱一起死的会是谁人。” 被他这么一逗,杨致诚忍不住笑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感伤。  子时之前,祝杨等人终于找到了大部队回到了组织里,闻知主公和天骄比预期早了半日来到燹冈附近,当时戴宗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其余三圣支援,却怕放过了这个好机会而决定出击,盟军虽然始料未及却好在并未过于懈怠,很快就因为主公和天骄的调控而稳了阵脚,一鼓作气反攻过去,没多久就逆转了形势。虽然中途寒家三圣给予了戴宗支援,甚至这一战打响的伊始在燹冈附近猛一形成了周围金人再一度的聚歼之势—— 他林阡走到哪里,哪里都可能会一下子聚集到四面八方的敌人,明枪暗箭,水火风雷。 可惜金人们审时度势,未敢大肆作动,其一因抗金联盟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恐怕不得不避其锋芒,其二也是几天前的黔西之战,金北本就不充足的兵力又遭挫折,叶不寐身受重伤,罗洌部也被重创,轩辕九烨与楚风liu惟能保存实力,待将来在陕西剿杀宋军之用。 先前楚风liu知他林阡未死之时,据称只是笑叹了一口气,轩辕九烨则继续留意着视线里的惨烈风景,淡淡地说,又一次被他骗了。 这一战结束之后,金北便要全部移向陕西——可惜,将来剿灭越野山寨之时,不知能否遇到林阡这个对手…… 尽管环伺的金人投入稀薄,寒党jiān细也越战越衰竭,寒家四圣到彻彻底底是名不虚传,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怪四人就敢应对林阡麾下群雄,乃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论武功,寒家四圣都是与天骄不相上下,论智谋,寒家四圣也个个不下林阡! 然则,这一战他们输给主公的,并非yin谋,并非武功,而是人心,而是威信。 祝孟尝听说主公与戴宗阵前比武难免互有损伤,想起自己对主母的那句“主公若有任何损伤,祝孟尝提头来见”,脑袋訇的一声就大了,夸下海口可别把性命搭上去啊! 祝孟尝对主公的关心远不及对自己性命的在乎,一看到主公就到处找他伤在哪里了,林阡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架势,本来休息得好好的突然g上多出了这么个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扒自己衣服……林阡初次见他时就领教过他粗莽,这次继续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忍不住真想叫人来把他给架走,忽然心生一计,指着g边不远的酒坛子:“孟尝,这酒,是我从黔西带来给你的。” 祝孟尝一怔,立即喜笑颜开去抱住酒坛子,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好酒!” “这……这酒名叫……三两niào……”海逐làng正巧进来,怕孟尝会介意这酒的名字。 “三两niào!?他爷爷的,还真像niào那么过瘾!”祝孟尝说罢,海逐làng登时无语。 “林兄弟,李帮主和郭将军已经先往川东行了。你的伤势,真的适合明日就动身?”海逐làng问。 “对了主公究竟伤哪里了?”祝孟尝这家伙边喝酒边问。兄弟啊你该加入魔门。 “主公和天骄,都是内伤。戴宗他们好像也是,因为是他们伤得比较重,所以咱们认定是他们输了。”海逐làng代为回答。 “显然他们输了。”祝孟尝说,“主母说,主公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是!” 林阡表情凝固,忽然变得柔和:“yin儿她……没什么事吧?这几天我时而听说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时而又听说她被疯子sāo扰受了惊吓,时而又听说她营帐失火差点没跑出来……” “林兄弟听到这些,忍不住加快了行程。”海逐làng说。 “一听就知道不能信啊,主母那么个气魄的不让须眉……”祝孟尝喝了数口,已经语无伦次。 可是……yin儿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把他抬下去吧。”待祝孟尝醉死之后,林阡吩咐左右。 “一下子把这么个hun世魔王给解决了,看来林兄弟又找到了一个杀人的好武器。”海逐làng看祝孟尝烂醉,赞。 “逐làng,帮我把致诚找来,我要听一听川东那边的详情。” 海逐làng看他面sè苍白,本想劝他先行休息,却知他十分挂念川东局势,所以没有劝阻。  “辜听桐借着保护主母的名义将主母从黔西带到川东,实际却包藏祸心所以一路禁锢着主母并以亲信看守,到川东时立即庇护住了陈安且拥兵自重。主母说,当时戴宗也在辜听桐身边,所以蛊huo了他。风寒之言只不过是辜听桐的谎言,而失火和疯子的sāo扰,是主母要杀陈安的策略。”杨致诚说时,林阡忍不住微笑:“好一个威风的小丫头,不仅巧舌如簧,怕还一身是胆。” 杨致诚一愣:“‘巧舌如簧、一身是胆’,形容主母,真是贴切不过。” “这么说来,其实辜听桐和陈安一样,皆是寒党jiān细……”海逐làng抱刀听着。 “事情大约就是这么多。辜听桐最终还是败在了主母手里。其实陈安一死,戴宗一走,辜听桐实在就是孤掌难鸣了。”杨致诚说。 “孤掌难鸣……”阡蹙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目前辜听桐就禁锢在柳大侠那里。” 林阡摊开他们布军的图,看见向清风的兵马就离柳五津最近:“向清风呢?” “什么?”致诚一怔。 “向清风他,在你适才说的战事里,竟没有出现过一字一句……”林阡继续看着那张图,“可是,辜听桐是听了他的建议,才带着yin儿一起走了。” “清风他……的确没有做出什么事啊。”致诚一怔,“辜听桐和塑影门势力那么大,清风应该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不。”林阡摇头,“辜听桐的叛变,是到了川东以后,在此之前,必须有人一步步地将他you引上不归之路。庇护陈安、挟持yin儿、暗算盟军,都是后话,带yin儿离开黔西,才是祸首。” “主公的意思是……”致诚一愣,海逐làng抱刀的手不禁放下,气氛也不像适才那么轻松:“难道清风他也?” “在天骄兴师问罪的前一天,对我通风报信说出天骄可疑的人当中有他一个;在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帮助他一起对付yin儿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在yin儿决定去讨伐天骄之时,最初响应的人当中还是有他。当我扫清了战局以为天骄和yin儿已经冰释前嫌,但yin儿由于误会再次与天骄的人马动手,在一旁襄助yin儿继续作luàn的也还是他……” “这立场,实在有些跟风……”杨致诚说。 “不,不是跟风……而是——唯恐天下不luàn!”海逐làng惊呼一声。 “不错,致诚,当日你对我通风报信,说天骄可疑,刚走不久,清风便来了,也说天骄可疑。所以柳大哥一直以为,清风和你一样,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我的人……然而,你和他的说辞虽然都对天骄不利,却根本相互矛盾,你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立场。”阡合上图,冷冷道,“他向清风,是比张秋、陈安、辜听桐躲得更深的人物!” “这样一来,川东那边……”海逐làng手上全是冷汗,他真的不知道,在辜听桐被禁锢、戴宗率众伏击还没有传回音讯的此时此刻,向清风会有怎样的异动…… “传我命令,立即拔寨。” “林兄弟……” “逐làng,南宋若败,就败于内耗!”阡的痛心,溢于言表。 第474章 离奇失踪 清晨,yin儿路过川东这块石之mi宫时,回味着陵儿所述的盟军与鬼蜮的大战,依稀还能够有所感悟,鬼蜮的实力虽然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却因为被金陵和慧如抽丝剥茧而显得不再那么高深莫测。 目前盟军诸将,人人都携带能解开蜮毒的解药和蔽影草在身上,随时随地抵挡着鬼蜮的侵袭,这般警惕,实属必须。 走过石之mi宫,来到一片空旷的战场,塑影门就是在这里应战蜮儿和金南的大小人物的,那一战真是打得轰轰烈烈,yin儿叹天骄部署周详的同时,忍不住觉得怀疑天骄谋逆真是对他不起。 盟军时时刻刻都在设防,也时时刻刻都在备战。陵儿悄悄告诉过她:“为了下一次与鬼蜮的对战,这里有一只大鼎,看似平凡无奇,实则盛满了火毒的粉末,专为鬼之准备。” yin儿不知不觉靠近那大鼎,依稀察觉到那火毒粉末的致命威胁:体质至阳的鬼之,恐怕当真如陵儿所言,只要沾到一点火毒,顷刻就身体烧热七窍流血而死了。 忽然背后有人拉住了她,她一愣,赶紧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发现那是何慧如。 “盟主,小心。”圣女她美得如天仙一样,清冷绝俗,月映寒塘。 yin儿听话地倒退到她身边来。 “那种火毒很厉害,连我也没有能解的药。”何慧如说,yin儿连连点头,不敢再接近。 “盟主,听说你要和林阡哥哥成亲了?”恰在此时乍见柳闻因跑过来询问。si底下柳闻因跟她爹一样不是个正常人,有点顽皮还有点小邪,但阡却对yin儿称赞过好几次说她懂事、识大体,所以六月在川北刺探军情的时候,阡正是交托她来这里通风报信。 阡真是识人,果然柳闻因不辱使命,完成得相当出sè,当时川东那么复杂,万千杀气之中她都能巧妙地掩藏和保全自己,直到杨致诚归来一同指证陈安。从一方面讲,闻因的出现,杜绝了川东盟军更多人被陈安蛊huo成寒党。 啧啧,这两个女孩儿,虽然都才九岁大,却都为阡立下了好几次战功,尤其是柳闻因。yin儿忽然发现她越长越俊俏,个子窜得这么快再过几年一定就比自己高了……不禁很郁闷地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总是长不高? “当真?盟王他……和你成亲吗?”慧如的淡定里,掺杂了三分惊疑,她很少会惊疑。 “啊!”yin儿缓过神来,连连瞪柳闻因,回头对慧如解释,解释:“那个……全都是邪后怂恿的,邪后她,想过一把主婚人的瘾,所以……” “邪后殿下,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她自己,不也是一样……”慧如表情一寒,yin儿不禁一愕,慧如回看她一眼:“不过,等我长大了,你便已经老了。” 闻因听到不由得也一怔,这句话她只在心里想过,何时能当着盟主的面这样说,而且说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挑衅的情愫,反倒有点……和平共处?! “嗯,我已经老了,我昨夜终于发现我有了一根白头发!哈哈!”yin儿喜滋滋地说。 闻因一笑,想,盟主总是这么行事诡异,哪有人这么希望自己快长白头发的。 “到那时,再以我前半生,续他后半生吧。”慧如幽幽说,旁若无人。  交谈着离开重兵把守的这里,yin儿和闻因一起进了贺兰山的营帐,何慧如则一个人先行离开了,yin儿进得帐内,发现金陵刚巧也在,喜不自禁立即就坐下她身旁。 “平日里,真不希望看见你们到我这里来。”贺兰山经过樊井一番调教,再加上自身医术,早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军医。年纪虽小,实力高强。 “厉夫人还是应该多加休息,这样气血才能顺畅。”兰山说完,正要给yin儿把脉,yin儿已经笑着摆手:“我不是来你这里治病的,是听听有什么新鲜事的。” 原来是听兰山讲八卦来了,金陵笑了起来,轻声伏在她耳边讲:“别胡闹,影响了兰山手里的正事。” 环顾四面,原来这里有不少伤员病号还在等着兰山去诊治,yin儿看他们死气沉沉地叫了一声盟主叫了等于没叫,站起来:“那就更该讲些新鲜事活跃活跃气氛。这样,我来给你们讲我和盟王他这么多天的经历如何?兰山你就在旁边继续救死扶伤吧!” yin儿说讲就讲一点都不掩藏,金陵苦笑摇头就由着这个丫头张扬,闻因在旁微笑听着直出神很投入,兰山本是专心致志看病治伤的,这时见到石中庸掀开帘帐进来,知他行事中规中距执法铁面无si,赶紧吐了吐舌头。 石中庸却一改往日严肃,一听yin儿讲黔西的事情,本是来探望的,这当儿也坐下各位身边,仔细听起来。 盟主真是奇人,一下子帐内就热闹了很多,许多病号本来脸sè苍白昏昏yu睡,这当儿全都精神饱满哪里像病号。 “生病受伤的时候,就要多讲话,这样比吃药见效得多!”yin儿又在大放厥词了…… 石中庸忽然忆及生活态度差不多的陈静,不由得叹了口气,yin儿这才发现石中庸在:“石前辈叹什么?” “在叹陈静。”石中庸毫不避忌,“原先以为她只是个话很多做事却不经过大脑的女人,却发现她真是大仁大义……唉,盟主怕是不知道,她为了陈安可以不顾身份纵容包庇,她为了陈安可以无惧东方雨的那一掌以命相救,她昏mi了五天五夜却时时刻刻叫着陈安姓名、担忧陈安性命、醒过来第一句就是问陈安可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姐姐,最后却大义灭亲,没有过半句怨言。” “是陈安他……太坏了……”yin儿咬牙切齿。兰山这时凑到她耳边来八卦:“石前辈那五天五夜都守在陈门主身边啊!” yin儿一个ji灵,哦了一声:“石前辈先前似乎很看不惯陈门主,还说,她来,你就走……”不禁偷笑。 “从前,只是见不惯她塑影门只手遮天。”石中庸苦笑,“而且陈静的名声有点差,为了抓金人而已,立即就跳到了路过的马车上,却把自己的男人弃在路边不顾。” “其实……”yin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知道些内幕的。”压低声音,只对石中庸一人说:“据说,陈门主当时和那男人论及婚嫁,却在路上看见他与另一个女子一起,所以,转身就走,正好金人的马车路过……陈门主为了成全他俩,所以才对外没有辩解……” “当……当真?!”石中庸面sè一变。 “是啊,我在短刀谷里听来的。”yin儿诡秘一笑,石中庸一惊:“你……与林阡他……”yin儿点点头,石中庸心服口服:“选林阡,果然没有选错人……” “石前辈,陈门主她是个好女人,一定要对她好啊。”yin儿笑着说,石中庸忽然都脸上一红:“说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众人忽然见yin儿和石中庸si下窃语,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yin儿照顾石中庸面子,赶紧道:“没什么!” “盟主,适才听你说你与盟王已经拜堂成亲了?可是真的?”病号里有人问。 yin儿点头。众人开心起哄的有,责怨他们躲着成亲的也有。 “那,嫁衣是谁做的?”兰山追问。 “是魔神先前成婚时用的,还很崭新。”yin儿微笑,“我倒是带来了川东,就在我营帐里,要不要穿来给你们看看?” “好啊!”兰山喜不自禁。 yin儿和兰山一个愿献宝一个爱好奇,就这么定了,yin儿立即决定回去穿来给他们看。 金陵本想和yin儿一起走先睹为快,身体原因所以没陪她一起。而闻因留在帐中帮兰山的忙,也就没再离去。众人在此地等候yin儿良久,都没见她来,难免有些蹊跷,有什么嫁衣,需要穿那么久?  等了许久,都不见yin儿回来。金陵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却见她帐内空空如也。 问过shi卫,都说盟主曾经回来过,穿了嫁衣离开了,就是向着兰山的方向去的,然而众人都在帐中等着,没有一个人见过盟主回来。显然盟主中途去了别的地方。 然而这天找遍了川东这边军营,竟都没有盟主一丝一毫的音讯,盟主她,竟突然好像人间蒸发了…… “先别张扬出去,免得引起军心大luàn,被金南乘虚而入。”柳五津对诸将说。 可惜这句话说得还是太迟,又也许,盟主的失踪根本与金南人大有关系——就是这八月十五的夜晚,金南前十和控弦庄的人马,竟又一次接二连三地打来了。 鬼蜮、程沐空以及八剑,一个都不少。 第475章 意外沦陷 yin儿穿好了那件新装,披了林阡留给她的披风御寒,正要往兰山那边回,途中经过向清风军营,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觉得向将军麾下人马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实在佩服不已,需知林家军大多数将领,虽然也有真才实干没错,但之所以拥趸良多,与他们本身就是某家少主有极大的关联。比如杨致诚,比如辜听桐,比如风鸣涧,比如郭子建……然而,向将军自幼都无依无靠,一步步走到今天完全是靠着自身的努力。 也许在短刀谷里生存,少了家族的庇佑要比别人举步维艰的多,向将军他的拥趸完全是凭着他严于律己一丝不苟而赢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yin儿想起向清风和辜听桐是一起把自己从黔西带回这里的,既然辜听桐因为对自己不敬并沦为寒党而归罪,显然会对向清风有所牵连、有所影响,别人会觉得向清风和辜听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会怀疑向清风会不会也是寒党。yin儿觉得这样对向清风来说未免太不公平,还是应该在林阡归来之前给向清风一颗定心丸吃,免得他心怀忐忑以为主公会降罪于他…… yin儿不知不觉,就已经走进了军营里面,为了不打扰正在练兵的盟军,因而刻意拐弯抹角,然而走到向清风营帐前时,外面shi卫看见她来,似是一惊赶紧大声道:“主母,你怎么来了?!” 气氛极是蹊跷,yin儿不禁一愣:“我来看向将军,向将军可在军营?” 隔了许久,才见向清风睡眼惺忪地从帐中出来迎接:“主母,何事?” “咦?向将军极少如此懈怠,莫不是太累了?”yin儿关切地问。 “没什么。主母……请进。”向清风迎她进去,yin儿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为何感觉帐中刚刚才打过一架似的?明显残留着打斗的凌luàn…… “主母来找清风,是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凑巧路过,想让向将军安心。”yin儿想起正事,说,“向将军,林阡他归期不在今日就在明天,我知你们这些将士,都关心他对你们心中看法,只希望向将军放心,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清风谢过主母了。”向清风打量着她,“主母又穿成这样,我还只道是主公已经归来。” yin儿一愣,笑道:“只是一群女孩儿想看我穿嫁衣的样子,不打扰你休憩了,我这便离去。” 谁道就在此刻,向清风g上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被褥下面藏着的人猛一滚了下来。yin儿在帐前伫足,回头循声而去,只见那滚下g的是个少年,而且还有些眼熟……一怔,还没想清楚这少年究竟是谁,腰间一僵xue道已经被封。 很显然的,这少年也和自己一样,适才是被点了xue道,所以才被藏在被褥下面,可是他为了让自己发现他的存在,不惜冲破了向清风强封的xue道,这少年除了被封xue道之外还上了手铐脚铐,虽然没像自己上次那样被辜听桐锁起来,却也是被屈辱对待了…… yin儿霎时觉得意外之极,同时这个少年是谁她也忆起来了,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刻——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 手腕一阵冰冷,向清风俯下身来,已经给她上了手铐。她冷笑一声:“我跟短刀谷的手铐,实在有缘得很。” 还需要想吗?向清风和辜听桐,表面是一伙的,实际上也就是一伙的…… 只不过他二人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过她面前罢了。 yin儿向来行事但求简单,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的背叛。虽然心痛不已,却也不想再问原因。  只是这忽然间的沦陷,鬼使神差。 她知道她的失踪将会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盟军再添焦虑,也知道一直就在等候时机的金南与控弦庄恐怕会有机可乘。 这真是她一生到此最难忘的一个中秋,林阡在千里之外浴血奋战生死未卜,而她也一样身陷敌营进退不得。  而向清风,却与辜听桐不同,没有一次次地来求她原谅说对不住。 向清风一改先前对她的毕恭毕敬,她听见他对他的麾下说“祸水命”,她看见他来看她的眼神明明复杂。 荒唐!今时今日,就算是辜听桐都不再称自己祸水命了,还有你向清风?! yin儿愤怒之余不免要去关注百里飘云,他显然备受折磨满身伤痕,然而一双眼仍旧充满斗志。不错,林阡说过,百里飘云他年纪虽轻,却有将才! “盟主。”百里飘云轻声叫她,她一怔,原来这少年把哑xue也冲开了。 “连累了盟主,我当时一味给盟主提醒,没有考虑到,向清风他把盟主引进来可能就已经准备好了防止这意外。”百里飘云说罢而一笑,“不过盟主放心,我的xue道,过一个时辰应该可以冲开,到时候我装成没有冲开,伺机偷他的钥匙。” yin儿略带感ji地看了他一眼。 “他回来之后,希望盟主配合我。”百里飘云说的时候,有种和林阡很像的感觉——冷静地指挥着她。 yin儿想,南宋江湖,实在是后继有人了。不愧是百里笙的儿子,有着“后人之志,揾英雄泪”传说的那一个,果然名不虚传!  夜晚,月圆,征人本无中秋。 向清风独自一人来到营帐里,携酒而怆然:“主母,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yin儿一怔,看他独坐案边,孤身饮酒,不知怎的,yin儿竟觉得他孤单得有些可怜。 “十九年前的今夜,我向家遭遇灭门之灾……逃出来、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向清风叹了口气,望着帐外的月,举起酒坛不知想要敬谁:“是我向氏……所有人的死忌……” “十九年来,向清风吃尽苦头,千锤百炼,只为等到有朝一日,能够为父母兄弟复仇,为向氏同胞雪恨,把向家所受的不公平全都讨回来!定要取苏降雪他的项上人头,祭我向家一百三十四口人。” yin儿听着这个精确得不能再精确的数字,体会得出向清风的仇,是多深、多痛,多纯粹…… 第476章 气势如虹 十九年,灭门的恨需他一个人独自去背,家族的耻需他一个人独自去雪,他所生长的林家军,虽然家家都以苏降雪为敌人,却都是自身恩怨抑或权力斗争,有谁来理会过这没落一脉的痛楚和悲戚?他也许本不必去纠缠,换个姓名,走了异乡,无人再会去记得他,就当他已经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死了……而他,却不屈于命,无惧冷眼,mo打滚爬,千辛万苦…… 真的有人,专为复仇而活。命中无一事有关开心。所以在大伙儿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享受和平的时候,向将军偶尔路过也不会参加…… 他所有的目标,就是苏降雪。所以林楚江和林阡,是他命中再重要不过的人。一个慧眼识才提携了他,一个从相识起就带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一bo三折的复仇理想,近在咫尺就即将实现了,黔西之战了结,川东之战大捷,下一战不该就是川北吗,不该就是川北吗? “不该就是川北吗?”他满眼泪水,不停捶案,语气中全然怒其不争。 “所有人都盼着他林阡去打这一战,所有人都盼着……他明明也没有犹豫,大军已经就在短刀谷外!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忽然就不肯打川北之战跟所有人都起争执,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告而别就一走了之,是什么原因,盟军已经快不行了他还坚持隐居,是什么原因,他宁可放下饮恨刀也不愿意回来!”一直瞪着yin儿,向清风的眼神,如刀割般,“是你啊,是你这祸水命,是你令他动了退隐江湖的心,是你勾引他离开他的天下去到你的世界,是你以你的妆容媚huo了他、纠缠着他要他为你留下!他便是因为你而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遗弃了巅峰不要偏偏要沦落到众叛亲离!” 祸水命还不够?还勾引、媚huo、纠缠?!这种把一切全归罪于她的说法,实在太过于不公允!yin儿明明很怒,忽然忆起林阡玩笑的一句话:“不觉得换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骤然向清风的抱怨和指责被林阡一句玩笑话就轻易掩了过去,yin儿想到林阡,禁不住就幸福地一笑,冷傲地看着向清风:“管弦完了是丝竹,我身边的流言,是越来越好听了!向清风你给我听清楚,林阡他从未遗弃过巅峰,因为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巅峰!他就算孤身在黔灵峰上,都能号令魔门六枭千军万马,如此气魄,谁人能及!试问那魔门六枭,又哪一点比不过你短刀谷那个天下!?” 百里飘云一惊,他解了yin儿的哑xue,是希望yin儿不要回应一句的,这样向清风才不知道破绽,怎么yin儿她竟忍不住笑还回应?!百里飘云回看向清风一眼,暗叫侥幸,他显然喝醉了酒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意识到yin儿的xue道已经解开…… 却见向清风走近几步,神志模糊眼神有些涣散,百里飘云一惊,迎面杀气无穷!  yin儿娇小的身体在宽大披风的包裹下,愈发显得玲珑,而胜雪的肌肤,亦正是被那黑sè披风一衬、灯火一映,竟令人觉得剔透。此刻就是这忆及林阡而不经意间的一笑,稍纵即逝,竟教向清风陡然心念一动,那股油然而生的冲动,一时之间根本把持不住,然而刚移一步,脑海中陡然窜出那个祸水命的言论,想及主公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自甘堕落,不禁攥紧了衣角,拼命地平复心绪却苦于无果,猛然上前一大步将她推dao,惊得yin儿毫无防备直接从g摔在地下。向清风一把撕开她披风,随刻便将她身上嫁衣硬生生扯坏、剥下! 借着酒兴他力大无比,yin儿手脚被缚岂能动弹,挣扎不得嫁衣一下子便被他给毁了,他还不解恨,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衣裙继续撕了个四分五裂,一边撕扯一边大喊:“红颜祸水!主公就是被你这身衣衫,这个妆容给耽误了!” yin儿羞愤交加,一脸怒容:“你放肆!如果我不是被小人刻意造谣存心抹黑,此刻哪有你向清风说话的分量!” 然则向清风一时糊涂,哪里听得进只言片语,见yin儿竟然还有理,拔出刀来直接挥向她脸:“便毁了你这张脸,看你如何再媚huo主公!” 那一刀擦过yin儿右脸,yin儿下意识去躲,却哪里能够完全躲过,颊上霎时平添一条伤痕,虽然不深,却也火辣辣地疼,向清风收回刀去,看着刀尖的血迹,忽然间好像有点醒了,呆呆地望望刀,又看看yin儿,却似乎又将醉过去。 “向清风。”yin儿明白向清风的立场其实可以很快回来,他的要求不过是川北之战罢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林阡早已决定,归来川东之后,即刻川北之战,不会再有任何拖沓。你无需再投奔寒泽叶,林阡自然为你杀苏降雪。” 向清风一愣,yin儿继续说:“但若你投奔寒泽叶,继续将我禁锢,盟军军心大luàn,金南趁虚而入,可想而知,川东形势将横生枝节,林阡归来之后,又不能直接挥师北上,势必还要耽搁,个中利害,你自己心中有数。”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我是祸水命,难道没有见过我为盟军出生入死?小人的话你都肯信,何以不肯信盟主?!”yin儿语带威严,气势如虹,站起身来,步步是赢,“像我今天早上对你讲的一样,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你中途叛变的事,可以随风带走,毫无痕迹!” 向清风一惊之下步步后退,早已放下手中兵器显然被yin儿这番劝降打动,却就在此时,忽听帐外数声惨叫,帐上骤然被泼洒了好几道血很显然不速之客驾临,只是区区一个瞬间,竟就杀了帐外好几个shi卫! 向清风还未及回头,立即就是一个黑影破帐而入,正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手砍下,对,是以手砍! yin儿大惊失sè,赶紧把向清风往后一拉,总算解得他性命之忧,向清风站稳脚跟,回过身抽出刀去,朝着那人急砍,这时帐内又提剑进来一个女子,面带着无限仇怨直瞪着向清风似是将他吃了才好! 一男一女,以手为刃……不就是鬼蜮?鬼蜮!yin儿不知为何蜮儿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以笑为毒反而满腔仇恨,便看着向清风和鬼之的战局已经转移到了营帐之外,显然是答应了她适才的劝降,现在正是为了保护她! “金南人,来了……”yin儿来不及喘息,百里飘云已经到她身侧来:“适才我已然取下他腰间钥匙,但这一串都不能解开我,盟主试试,能否解开!” yin儿当即伸脚给他去试,正巧此时帐外又来了人:“主母!” “何事?”yin儿不知外面是敌是友,一边让百里飘云救自己,一边紧张地问。 “万望主母相救!将军他,他,快打不过了!”帐外那小兵显然惊慌失措,声音都在发颤。 “有多少人马?怎没有其余盟军支援?!”yin儿厉声问。 “除了鬼蜮之外,还有控弦庄的八剑,来得太快,咱们都没有防备!”小兵道,“主力盟军,都在石之mi宫那边,与程沐空、完颜猛烈等人对战,暂时……暂时无法赶来!” 这次是金人主动侵略的,没有人自己做you饵,所以,鬼蜮应该只朝着厉风行去,如陵儿所言,上次围剿鬼蜮,厉风行是出面的领袖。 蹊跷的是,鬼蜮为什么冲着这边来?冲着向清风来?蜮儿最恨的人不是厉风行吗?怎会到这边来?!  “太好了,盟主,解开了!”百里飘云喜道。 他帮yin儿解开脚铐,不刻,再帮她将手铐也解开了,yin儿站起身来,掀起帘帐:“情况如何?” “援军还来不及到这里来!”那小兵说,“主母,救救我向将军!” “这就去救!”yin儿说完,那小兵身后一干叛兵叛将,也全都喜出望外。 “站在这里,谁都不准跑!我把你向将军救回来,你把百里少主给我保护好!”yin儿说完,立刻冲了上去。 第477章 一身是胆 鬼蜮突如其来对准了向清风袭击,控弦庄八剑亦来势汹汹,猝然就朝着防备不足的向军强冲! 向清风军营,一瞬之间竟忽然遭遇十位劲敌,周边数家兵马虽然听见异动,却又哪里料到会有这般险极!一时无人调兵遣将,故而无一家救援及时…… 此刻在石之mi宫里,风鸣涧和厉风行对战的,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等人,显然,他们是先于鬼蜮打来的,兵力应该更加集中更加猖狂,所以盟军的主力尽在那里,注意力也全在那里。但依照陵儿的估计,厉风行出现的地方,鬼蜮就本应也出现在那里啊…… 然而,又有哪一场战争,方方面面都可以被预算? 金人蓄势恐怕已经很久,今夜来袭正好水到渠成,与向清风突然禁锢了她实无相关。 所以鬼蜮选择的敌人不是有仇的厉风行而是无辜的向清风。声东击西。 趁着盟军的主公和天骄还在回来的路上应付内战遭遇阻滞,金人迫切求胜所以倾巢而出、故技重施…… 但金人又可曾预算到她凤箫yin就藏身在他们以为稳cào胜券的打击下?! 这次虽然也是内忧外患,但yin儿不得不叹,向清风你禁锢我我禁锢得太是时候! 她携蔽影草在身,也早就服下了蜮毒解药,一剑斜入战局时,已经将危殆的向清风救下,帮他对战鬼蜮。 光是他囚禁她而她却救他命的这个举动,就足以令他归顺。  “切莫惊恐,来的只是这十大高手罢了,其余人数,可足一百?你向家军营,在此的就不止一千,以十敌一,何惧不胜!?”yin儿一剑入局,同时安定军心,并调兵遣将,“传我号令,周边兵马,悉数不动,这帮金人,全由向家剿灭!但各家主将,如柳五津、石中庸、莫非、陈静、孙思雨、金陵、沈延,速速来此,不得有误!” “是!” 控弦庄八剑,显然都不认得她凤箫yin是谁,然而见她一剑入局便帮向清风力挽狂澜,十余招后就风云突改,而鬼之和蜮儿竟步步后退,不禁个个暗叫惊奇。又听她发号施令,向清风麾下竟一呼百应,更是大叹失策,忙问金兵她是何人,才恍然大悟:“原是那剑圣盟主吗?!” “大胆金人,叫你尝尝我孙思雨的紫蝶剑!”凌空一飘,正是孙思雨的紫蝶剑,她这至轻至灵的青城剑法,一入局便挑了八剑之一。 “凤姐姐!原来你在这里!”金陵软剑在手,也已然赶到此地,急速加入战局。 “陵儿,多亏了你们几个月来的绞尽脑汁,如今我对战这鬼蜮二人,竟就不费吹灰之力!”yin儿微笑,大破鬼蜮配合。 “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陵儿亦是一笑。 “好!有这么贴心的娘家,也不怕我婆家欺负我了!”yin儿惜音剑挑起朵朵剑huā,是很久没跟金人打过了,今次真是如鱼得水,也愈发得心应手——是,她更喜欢跟外敌打,而不是跟自家人内战,内战,无休止的内战! “到真是视死如归得很啊!”八剑之一冷笑嘲讽。 “兄台,究竟是谁视死如归?!”断絮剑的主人莫非一边笑谈一边飞身而来。 石中庸、陈静、柳五津、沈延陆续前来,与向清风一起,迎上这八大剑客,虽然实力有高有低,不可能八人都占上风,但毕竟是他们抗金联盟的地盘,岂容得金人放肆!何况盟主失而复得,正教军心大落大起,此刻她如此威风应战,抗金联盟更是愈战愈勇,当下就将这一干劲敌围在中央,盟军声势威猛,歼灭这帮外敌,向清风一家就够! “郭子建、李君前两位将军已经回到川东,此刻就在石之mi宫!”luàn局中不知谁兴奋地嚷出这一句! 众人皆是一怔,继而加紧对战劲敌。不管是真是假,这消息都十足振奋了! 若这消息是假的,就让它妖言huo众去吧,反正今夜向家军只要气势足就一定胜了!yin儿想——而这消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林阡就逃过了戴宗的那一劫,已经命李君前、郭子建先回来了,有他们两位高手在,何愁程沐空、完颜猛烈不能对付?! 关键是,林阡就快回来了!yin儿立即响应这个说法:“郭子建、李君前二位做先锋,正是告知我们,林阡已然归来!”  “林阡”二字响彻每个人心间,对盟军来说自是挡不住的胜利预言,对敌人来说,更是难抗拒的致命一击! 摧枯拉朽之势。 无人调控,这帮金兵,已然自luàn阵脚,顷刻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撤!” 可笑这控弦庄的八剑,纵然人人武功高强,竟不懂得如何凝聚军心,唯一一个坚定发号施令的时刻,还是在“撤”的时候。 撤。对你们一呼百应的这些寻常金兵可撤得掉吗?还是你们喊出这一声撤的时候,只是为了释放心中的那份恐惧,或是对你们即将抛弃的这些等闲,扔下的最后一个字? 今夜之后,又不知要添上多少死亡,和仇恨……  而他们这些主将,撤了之后逃亡的方向,显然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的身边无疑…… yin儿一战过后,蔽影草的功效还没有失去,陵儿匆匆上前来又给了她一株,正待与众人一起追敌,忽然头晕目眩,yin儿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只是有些乏力,歇歇便好了。”陵儿说罢,又要动身。 yin儿眼眶湿润,无言却将她拉住。 “怎么了?”陵儿一愣。 “我只是后悔,后悔我为何竟想到,与胜南去隐居……我……肠子都悔青了!”yin儿的愧疚,溢于言表,“陵儿,你的仇,我会给你报!今夜这帮外敌,休想逃出石之mi宫。” 陵儿亦含泪而笑:“好。”说着脱下自身外衣,给她披上,“我就在后方,等你们的捷报。”  “完颜鬼之,你的死期到了!”刚刚穿过那片石之mi宫,统帅盟军而至的yin儿就从人群中一眼把鬼蜮两个给剔了出来,这两个祸害,害盟军在六月丢了多少人命,害林家军与盟军军心动摇惶惶不可终日,害天骄误解林阡竟想到去黔西兴师问罪,害陵儿累垮战儿病重,那么多无辜,那么多是非,用你一条命来偿还,真就是便宜你了! yin儿喝叱之时已经飞身跃上,一脚将蜮儿踢开老远,一剑将鬼之挑开,盟主之威,即刻呈现于这一剑的威猛之中,原本这里hun战的局面陡然被打破,人人都见到凤箫yin她一剑就把鬼之整个人都挑了出去,径直朝着那大鼎的方向! 顷刻完颜鬼之就落入了那一鼎为他而设的火毒之中,挣扎而起的同时面sè大变,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全身如何被灼烧,如何被吞噬,如何被淹没! 盟主虽然最后驾临此地,却势如劈竹,眼神凌厉,杀气毕lu。与程沐空、完颜猛烈久战不下的厉风行、风鸣涧,皆知这威风立得好,这帮金人,今天显然是走不掉了! 第478章 红颜薄命 完颜鬼之在鼎内拼命挣扎,许久才终于艰难翻身逃出,用力过猛直将那鼎带翻了倒在地上,此时此刻,哪里还留存他往常半点的杀气?剧痛之下,竟不停抽搐痉挛,眼睛里shè出的全部都是恐惧,对死的恐惧…… 他显然想惨叫,可是叫不出来,没有看见他身上有明火,但他表情里完完全全是被火焚身的痛楚。至烈的毒药,从衣衫而沾皮rou,渗透入骨,毫不剩余,实实在在就是最惨酷的火刑!想不到,这种过高的热量,连他这样一个恶魔都可以这么极速地摧毁。 战场一阵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完颜鬼之究竟是怎么横死当场的。等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烈火烧完了,入了地狱,这些天来对抗金联盟的罪,才赎得了,偿得清! 谁的双手,不是沾满了血啊。yin儿默然看着他死去。 蜮儿在她身边,久久不能言语,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立即冲上前来抽剑直袭yin儿——这么快,这么快复仇的就到了。 yin儿蓦地挥剑,后发而先至,直将这蜮儿的剑击飞出去,正待杀她,忽然迎面一阵罡风,yin儿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才知眼前人以拳为武器。 不必多言,劈空拳程沐空无疑。 哼,又一个对不起陵儿和战儿的人。 yin儿蓄势于剑,只待他程沐空一旦出拳,自己就一剑打出去,倒要看看,你程沐空的武功究竟有多强,像不像胜南说的那样,是顶了东方雨的缺! 却在此时,身后不远传来这样的一句:“程沐空,胆敢接我一拳吗!”好熟悉的声音! 是二大爷?!他真的回来了!?难怪这边战局这么顺畅!那么,胜南他……yin儿又惊又喜。 李君前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然帮yin儿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程沐空的劈空拳本是要打yin儿,却骤然换了方向。 yin儿刚把剑撤回去正待回避,却陡然发现,程沐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 程沐空他……他根本不是想跟谁对战! 他站立的地方,是被鬼之临死前过度挣扎而无意带翻的鼎,盛满了火毒的鼎,如今就倒在程沐空的面前几步,已经有不少毒粉,被风吹开、铺散在地上。程沐空的劈空拳,可以把这些剧毒聚集,隔空打出去…… 如果说,程沐空他适才要杀的是yin儿,现在,程沐空的对面,是更大的一群人,是李君前以及更多的盟军兵将! 时间太短,根本就已经来不及想,程沐空的这一拳裹挟着一地毒粉隔空打过去的同时,yin儿一边冲上前去阻止一边正对着小秦淮盟军大喝:“退下!危险!” 只是这话音未落,就被巨响声淹没。 他们只听见她说“退下”,也几乎立刻就开始退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巨响声,淹没了后面的这句“危险”。然而这一刻,危险的不是盟军,而是他们的盟主,一切都、来不及……  随着周围压力的陡然一空,yin儿的呼吸和意识,突然被身后一阵猛烈的旋风剥夺,整个身体,亦完全被眼前另一道刺眼的强光卷入、淹没…… 就是在劈空拳强势打来的时候,李君前的拳如电也恰巧平推而至! 恐怕,连yin儿自己都无法分清楚,击穿她的,刺透她的,掏空她的,究竟是背后程沐空追魂夺命的劈空拳,还是对面李君前锥心刺骨的拳如电。 全力以赴隔空打出的两股巨力,半道交汇没能够决一胜负,而是同时撞毁在yin儿xiong前身后,如斯惨厉…… 这一声巨响之后,yin儿应声倒地。 死寂。 控弦庄的八大剑客,较盟军诸将离yin儿更近,知她凶多吉少,于是斗胆都往这边来。 金南的一众人马,个个都就在yin儿的身边,适才因为被她的势如破竹吓倒,忽然见她倒地,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确定她是不是死了,片刻之后,见yin儿无声无息,满身是血,才敢上得前来。 这帮凶徒,竟都yu以锋刃去刺她身体,来试探她有未死绝……  他们敢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都成了他刀下的亡魂,一个不留 原因太简单,他们胆敢伤害他的新娘 金国的这群鹰犬豺狼,此刻像苍蝇一样在他面前落了一地 而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的新娘,英俊的脸上忽然被泪划破 他的新娘,他因为战事而贻误的新娘,说好了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喝合卺酒的新娘,他赴战之时送他走出黔灵峰在村口一身红衣笑语盈盈的新娘…… 为什么,婚礼,竟成为他和她的诀别…… 终于,林阡回来了,但林阡,还是来迟一步。 他的新娘,他的yin儿,此刻竟然倒在血泊里,没有等得到他……  …… 视线里,先是敌人溃不成军地逃了,然后是向将军、风将军、莫非,赶了过来,还有小师兄、无良马贼、石前辈、陈门主,也都在这里,不久以后,陵儿也到了前线……陵儿站不稳,被身边的天哥一把扶住,陵儿的脸sè,还是那样的苍白,所幸她和战儿都毫发无损……二大爷,似乎受了点伤,幸好,也没什么大碍……致诚、祝将军、海将军、云蓝师父、天骄……都回来了,原来大伙儿都回来了啊,全都跟胜南和好了吧,冰释了吧……这样就好,这样胜南就不用再那么孤单,孤单地只能在深夜的山顶走来走去、没有人可以述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什么作用都没有,不能为他分忧,常常听不懂他的话……胜南他,其实还是适合千军万马,适合众望所归,适合短刀谷,而不适合黔灵峰啊…… 可是,我呢,我为什么突然间孤零零的,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看见胜南此刻怀抱的那个女子,相貌身形,五官轮廓,都那么像我?可是,我应该是在睡觉吧,是在做梦吧…… 是梦。恍惚间,我看见我毫无知觉地躺在胜南的怀里,任周围人怎样呼喊,就是不愿睁开双眼…… 他们的焦急,他们的悲恸,他们的恐惧,我都于心不忍。然而我最于心不忍的,是胜南他,忧伤的眼,是胜南他,寂寞的双肩,是胜南他,始终不肯流lu的心情…… 原来,我衣上的颜sè,并不是大婚的新装,而是,被鲜血染透?是啊,我那件新装,在刚刚已经被向将军他撕毁了……白衣,竟成了血衣,难道,我竟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是,我已经死了?这一刻看着他们的,是我的魂魄罢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第一次那样近,原来是那样近……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梦……我不要看见我的男人流眼泪的模样……他是林阡,他不该流泪,英雄本不该流眼泪…… 第479章 星沉碧落 在程沐空劈空拳和李君前拳如电的强势对决之下,挡在中央的凤箫yin毋庸置疑当场被震成重伤。 林阡归来战局之时,敌人竟无一人敢逃。 然而yin儿性命垂危,盟军又有谁还恋战。 众将的呼喊声并不能夺回yin儿的神智,若等到军医赶来,也定已返魂乏术。林阡冷静地把yin儿一把抱起,抵住她背心当即就运送真气给她,他很想保持一贯的冷静,可为什么,为什么背对着盟军他看着yin儿惨白无血的脸他的泪就忍不住流。 纵然他运筹无人匹敌,又哪里料到会是这样的久别重逢,纵然他杀伐所向披靡,却不能cào控时光倒流去迫停程沐空和李君前的这两拳……  “主母……求你……求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们,我们像跟你保证的一样,把主公毫发不伤带回来了……主公他,回来了……”杨致诚最易动情,当场痛哭,跟他一起的祝孟尝,本来粗神经的一个人,现在都眼眶通红连连附和。众人千呼万唤,唯独海逐làng背过身去,走远了站在一隅暗处,对天默看,无人知他心情。 “回……回来了……”yin儿在那两拳和林阡真气的左右牵制中终于有所知觉,喃喃念着:“胜南……回来了?”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林阡不停止透入内力,只为挽回她性命,yin儿却未曾醒转,一直含糊呓语:“其实……胜南是嘴上硬,心里软……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联盟,时时刻刻……可是,他有苦衷,不能说……”yin儿虚弱地哽咽,泪水亦不停地往下掉,却不是为这两拳的痛楚,而是一腔对林阡的怜惜…… 说的同时yin儿嘴角不住有血涌出,应当是xiong骨折断刺伤内脏所致,一时根本无法止住,全然滴染阡的衣上。她虽神志不清,却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似乎再吃力都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他……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 徐辕就在他二人之侧,亲耳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表述再艰涩,感情都清楚,纵是徐辕,都也动容。风鸣涧、郭子建内力均属一流,看主公不肯放弃,于是齐齐上前,助他一臂之力。片刻之后,yin儿才终于睁开眼,从昏mi中清醒了过来。想必她刚刚的话,是一直憋在心里想在黔西就对盟军说的…… 不错,是在黔西,看见阡在黔灵峰顶,遭遇俗世纠缠的时候,她心疼地想对盟军说。可现在她模模糊糊看见了郭子建,她忽然记起来这句话已经不用说了,阡早就和盟军、林家军都冰释前嫌了……可他为什么,还这样令自己心疼…… 心,真的好疼……可是,看着他们全都拥护在林阡的身边,林阡是他们所有人都效忠的主公,她终于明白,阡已经未必需要她了,是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真的……已经好了?”yin儿问的同时,林阡噙泪而点头,yin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来,“胜南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yin儿很……很开心……yin儿……死……不要紧……” 一边说,yin儿的手已经在渐渐轻轻地往下滑,可是林阡他紧紧攥住她,死死攥住不肯放:“yin儿,不会!不会死!不会让你死,不会准你死!” 此刻他哪里还会有惯常的冷静留存,他怎么可能准许yin儿死,这个天下是他和yin儿的,没有了yin儿还有什么是他林阡喜欢的事,他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很多事情才做了一半,这么多年他出死入生哪时哪刻身边没有yin儿。不可以这样的,不能失去yin儿…… 谁都没有注意到兰山是什么时候到场,然而她在看完yin儿伤势之后,立即就面sè一变,对林阡、郭子建和风鸣涧喝止:“盟王,众位将军!不能再救!” “为何?”风鸣涧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她身上中了剧毒,一旦运气畅顺,反而将这毒药过快地送到五脏六腑!”兰山说,“原先她毒性还没有扩散,现在却……” “中毒?!”众人全是大惊,这才意识到yin儿适才为何要喝一声“退下”硬是挡在程沐空和李君前中间,原来,原来是为了保住盟军…… 几乎同时,郭子建风鸣涧齐齐停手,不再给yin儿运气支撑。  可是,怎么可以不助她运功?!yin儿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肩骨xiong骨俨然被震断,脏腑内伤更重,本就很难救活,如今教他连救都不能救,难道眼睁睁看着yin儿伤重身死?可是,若不按兰山所言,就是会加速她毒发身亡! 为何连这都抵触,为何连这都抵触!林阡从没有这般束手无策过,从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也从没有这样——hunluàn至极! “主母她……的确中的是火毒……而且,毒性已经渗入气血……怕是,不行了……”向清风也说。 向清风是谁?向清风是从前每次有谁死了他来道明这个人是怎么死的那个人啊,他怎么可以现在来说yin儿!yin儿才不会死,yin儿绝不能死! 林阡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势下显然被bi到绝路,大怒着直冲向清风吼出一句“一派胡言!给我住口!”向清风神sè一凛,已经被他喝止。致诚以为他对向清风喝叱是因为向清风是寒党jiān细,立即对杨家军一个眼sè,即刻麾下人马上前把向清风围在当中,向清风被拿下的时候,根本无话可说。 林阡却哪里还记得谁是谁的jiān细、谁是谁的拥趸,不由分说抱起yin儿就要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带yin儿走到哪里去。厉风行李君前正巧一左一右挡在他的路上,他就如谁也没有看见,愤怒却mi惘地把他们同时撞开。 “胜南。”“主公。”“盟王。”“林兄弟。”这无穷无尽的称谓,这无休无止的担负啊。 “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yin儿拼尽力气,想要拦住阡的离去,却再不像往常那样精力充沛了,连手都无法抬起,说到一半,竟还一口气喘不上来,此情此境,谁都救不了她,林阡抵住她背心的手掌,却不肯、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黔灵峰,黔灵峰……yin儿,我带你去,我知你最爱的是那里……”他忽然忆起他给yin儿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yin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连贯,明眸也已然涣散。 可是胜南,宁可你对不起我,负了对我的承诺。 yin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 众人全都听见了yin儿对阡的希望,什么红颜祸水,什么蛮不讲理,什么知错不改,在这一刻全然不攻自破。 林阡心中一恸,泣不成声:“yin儿,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这还不是最后,不是!”他知现在不能随意地动,yin儿的命根本比纸还薄。可是yin儿,无论黔灵峰还是短刀谷,我的人生,都要与你分享,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盟主…… yin儿满头虚汗,油尽灯枯,却带着微笑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讲,她看他重新拥有了众望所归,她知道他必定能够成为最英明的主上,她真的真的、已经无憾…… 寂静里,yin儿在林阡的怀中含笑闭上双眼,不刻气绝身亡。  他为了保住她不顾一切,即便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看见她完好无缺脸sè红润,他都觉得值得他都觉得欢喜。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令自己拼尽全力爱护的人,为什么别人要那么残忍地对待她……此刻,面前身后所有的误会都消除了,他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怀里的温度却早已流逝。再也见不到那个甜美的笑靥,听不到她俏皮的话,感受不到她的可爱和小脾气……他忽然觉得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随着她身体越来越僵冷,他只觉他的魂魄也已经死了大半,环顾四周,自yin儿去后,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的亲人。 第480章 风声边界 那一夜,敌人曾有千万。 内,向清风暴lu谋反,辜听桐伺机逃窜,戴宗残部策动里应外合,寒泽叶党羽妄图死灰复燃;外,程沐空、完颜猛烈夜袭厉风行、风鸣涧,鬼蜮与八大剑客合谋侧面侵略,金南前十联合控弦庄故技重演。 那是寒党的殊死一搏背水一战,四圣妄图用最后的棋子挽回颓势,然而只完成了营救辜听桐这第一步,向清风就已然弃械归降,身处川东的寒泽叶党羽,顷刻间失去寄身而空中解体; 那是控弦庄蓄势已久终于向抗金联盟发起的正面挑衅,但求一战功成、继而一夜崛起,日后逐步代替南北前十成为纠缠盟军的主要势力。谁料八大剑客连姓名都还没有透lu,声威就被柳五津、陈静、石中庸、金陵、莫非、孙思雨、沈延联手削弱,来不及再做他们扬名立万的美梦,林阡刀下,一个不留。 那一夜,盟军一如既往保持不败,歼敌无数的同时保证了自身不luàn;郭子建、李君前率众救局,兵马增援强劲而及时,助盟军一臂之力、促劲敌溃不成军;而杨致诚、祝孟尝、海逐làng和天骄一同跟随主公归来的事实,更是加速了此战终结,胜负毋庸置疑。经此一役,抗金联盟与林家军俨然同仇敌忾、不分彼此,当恩怨摒除、jiān佞伏法,已枕戈待发、挥师北上。 却是那一夜,那个说“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yin一个都不能失去”的人,却仍然失去了他们……  月上中天,星沉碧落。 但她一命,与盟军千万条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陵儿说:“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 她那时其实在心里讲,我是盟主,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盟军的战史上,绝无败绩! 可是那个糊涂鬼呢,他该怎么办啊……  林阡抱着咽气多时的yin儿始终不肯放开,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神里不再有杀气,不再有战火,不再有斗志,有的只是一种,寒冷至极、凛冽至死的陌生。仿佛他与他们,才是真正的yin阳两隔。 无一人再能把他从yin儿身边分开、夺走,任谁都没有这个资格,这个胆量,也根本,没有这个狠心。 当此时,天骄忽然不再迟疑,到阡之侧俯下身来,袖中似要取出什么,却立即被他身后亲信老将,一左一右,齐齐拦住,“天骄!”他们一同摇头,示意天骄不能这么做。 诸将猛然回过神来,忽忆当日魔门断崖的那场决斗,林阡假意身死之时,辜听桐曾劝天骄取出回生丹来给阡续命,那回生丹为人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必须在死后半个时辰内便服下。 物是人非。当日辜听桐还是忠臣良将,当日yin儿还对阡生死相随……恍如一梦。 “天骄,三思!”“天骄,使不得,这回生丹,只能救天骄或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性命!”天骄的百步穿杨军尽数劝谏,言下之意,这至关重要之人,除林阡之外,再无其他。 仅此一颗,不就意味着,这就是天骄或林阡的一条性命? 千载难逢的起死回生,怎能让给第三个人。用天骄或林阡的命来救第三个人,值得吗? 云蓝噙泪却不劝天骄:何况,yin儿还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其实,也许yin儿的死是天意,金国公主这个后顾之忧,可以不知不觉就消除…… “以一人之力平定luàn局、救得盟军这么多条性命,这样的人,难道还不算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天骄举手,毋庸再议,随即将回生丹塞入yin儿口中,当下运功以外力驱使她吞下。 众人听时看时都只是动容,唯云蓝才懂天骄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伤。林阡却一直没有回答,是悲伤到无以复加。 久之,那回生丹理应已经到了yin儿体内,天骄停止运功,触碰到她身体肌肤,察觉到她果真不再僵硬,不料陡然间却变得滚烫,明显火毒仍在她体内肆虐。 林阡业已察觉到怀中yin儿的身体变化,但除了温度的改变yin儿好像没有一丝起sè,靠得这么近都感觉不到她有脉搏和心跳。回生丹只此一颗,起死回生限于传闻并无先例,谁都不知道这个回生丹是不是真的有用。 天骄解释说:“回生丹虽然帮她找回了最后一丝气,却只是回天返魂,不可能药到病除。所以她的身体状态,还和气绝前一样。” “那便是说,若要盟主姐姐她恢复,就要趁回生丹还吊着她性命的时候,为她治好这内伤外创,并祛除身上的剧毒。”兰山领悟,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这回生丹能维持多久时日?” “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便就失去了固本培元的作用。所以在那之前,定要让盟主醒过来,才是真正复生。”天骄身边的那位老将回答,“然而,未必一定能等到那一天……一旦盟主伤势过重而自身无法坚持,纵是回生丹,也抢不回来,也许片刻之后,就又……”yu言又止。 “不错,用回生丹救人,实际是拖延时机以求治愈。盟主她,却拖延了时机也恐怕毫无希望……”另一老将接着道出实情,叹息回生丹本不该拿来救yin儿,天骄转过头去蹙眉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低下头来,却执拗着继续说,“外创或能愈合,内伤也能治得,唯独这火毒性烈,世间无药可救。一旦火毒不除,也就不能随便服药、运功来治内伤,以免促进毒发……偏巧就是这么抵触,盟主她,希望太渺茫……根本没有救……” “如此说来,勉强拖延个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盟主还是很可能要死去?”石中庸蹙眉询问,目前除了他之外没有冷静的。 “而且,小盟主她……可受得了这四十九日的焚烧之苦?”陈静泪流满面,刚从丧弟之痛走出来,嗓子还有些沙哑。 便即此时,谁都看见适才一直没有回应的林阡,眼神中划过一丝深刻的苦痛。他是心疼啊,他不忍再教yin儿受一点点的折磨,若是yin儿现在去了,会不会比四十九日之后再去要好得多?若然yin儿能逃过那种如火窟的反复煎熬,他宁愿自己去受一生一世的相思之苦。 慧如穿过人群,走到林阡身侧,弯下身来,轻轻试探了yin儿的温度:“或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抵制这火毒的焚烧之苦……” “何处?”徐辕问。众人亦纷纷追问。 慧如却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林阡,等他转过头来眼神示意的时候才讲:“寒潭的第二十关,常年酷寒几乎无人能够出入,既能抵抗焚烧,又能保她安全……但是,盟王必须狠下心肠。因为,盟主她从前第一关都吃不消。” 他如何能够狠下心肠?焚烧与冰冻相抵,或许能够帮yin儿在生死之间挣扎,可是绝不可能抵得恰好,yin儿必定要深受其害…… “林阡哥哥,带盟主去吧。我相信林阡哥哥在四十九日之内,必能找到一切救治盟主之法,就算火毒的解药要寻遍天下。”闻因的眸子里,全部是信任。 “不错,她一定能够恢复,她从小到大都多灾多难,可是从来都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还有后福。”云蓝亦点头。 阡被柳闻因和云蓝点醒:为何这样的没有信心?应该相信,相信这一劫过后,yin儿定能够死而复生……yin儿此刻还有温度,yin儿一定还有生存的斗志!因为yin儿她最怕死,最爱惜性命…… “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huā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他忽然想起yin儿对他说过的话,不错,对她来说性命是最要紧的……她那么喜欢热闹,她一定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爱的人们全都在这里,她还有他,她不该是这样地等着他回家……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林阡终于点头,脱下外衣裹住yin儿,抱起她一同离开战地。yin儿没有呼吸,没有知觉,与平时判若两人,经过谁时,谁都难忍悲恸。 火毒以粉末侵入体内,从来都杀人势猛,纵然yin儿被打得满身伤血,毒素也只朝着五脏六腑绝不外渗,所幸如此,才不至于接触她的人也受其害。 金陵在帐中看兰山等人为yin儿清理,见她全身上下无一不伤时已经强忍住眼泪,待到云蓝掀起yin儿血衣,金陵乍一望见不禁惨呼一声几乎晕厥在地,数次清醒又数次哭倒。孙思雨亦是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明白得很:盟主她,就算能复活,怕也活不长了……盟王他,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何能够将她放弃……  收拾残局,方知八剑横死,鬼死蜮逃,程沐空身受内伤暗自逃跑,完颜猛烈及其部下全军覆没,岂止金南又灭一脉,控弦庄更遭大辱。 平日林阡就已经无可匹敌,失去了yin儿的他有谁还可以惹。 完颜永涟给予金南的兵力扩充,一战便挫了一半。金南能与林阡抗衡之人,也唯有前四以上,甚至不在此地的贺若松、薛无情,而完颜永涟要不就继续从控弦庄调兵遣将,要不就亲自出马到川蜀来试试。 形势一片大好。然而,无人知林阡现在对大局的想法是怎样,他几乎没有对此陈述过一句话,当yin儿命若悬丝,他唯一要做的事,好像只是日夜兼程地赶回黔西,把yin儿送回寒潭去。 刚刚归来,又要离去。 然而那川北之战,不可能空悬四十九日。 第481章 画地为牢 既然决定,那就事不宜迟。 火毒猖狂,随时可能把回生丹都烧毁。 yin儿她,不会不懂火毒的可怕,却不顾一切选择以她的身体,近距将程沐空的yin谋全部挡下…… 日夜兼程将yin儿送回黔西,林阡始终未曾离她半步,一路不眠不休,从未饮水进食,旁人担忧他伤心过度精神恍惚,然则他在yin儿身边悉心照顾明显神智清楚,如以往一样的冷静,冷静中却带着无可测的痛。 林阡和yin儿虽然早是si定终身生死相许,也已经在黔灵峰的木屋里拜堂成亲,然而直到那夜临死,yin儿仍旧是处子之身。这些日子以来,林阡与她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即使打闹过说笑过却从未有过僭越。如今,林阡却哪还管得了那些束缚,日夜都亲自给yin儿清洗伤口、敷药以防感染、关怀无微不至。对于yin儿来说,生死已经不是一两刀的伤疤,而将是七七四十九日的痛苦挣扎。 盟军皆知,虽有回生丹护体,yin儿回生的可能已经渺茫。川蜀周边,关于yin儿的噩耗亦已然传遍,想充耳不闻,各种说法却还偏偏要挤进耳里,故而这段日子盟军虽然恢复安宁了,却也同时笼上了一层盟主之死的yin影。 天骄等人没有遏止yin儿死去的传言,只因yin儿的确已经战死,现在对外这么宣扬,对yin儿的安全也总算有个保障,盟军随林阡去黔西的并不多,上次去黔西的兵马,这回悉数留在了川东威慑,但主将如杨致诚、海逐làng,仍旧与金陵、祝孟尝一同,追随而去。 还未到达魔门范畴,黔州路标之侧,就见一黑衣女子,修长身材,威风凛凛,统领魔军伫立道旁,不是邪后又是哪个?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也全在左右,得到了消息等候着他们的魔王。林阡等人车马还未停下,林美材已经大步迎上,焦急在侧掀开那马车的窗帘,亲眼确定林阡和yin儿二人,一见果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化为一句关心:“她怎样?”数日来,没有人会像邪后这样主动去对林阡问yin儿的生死。 何慧如在旁看着林美材,眼中情愫复杂。 “邪后,我需要寒潭救她。”林阡回应说。  寒潭。十关以后,林阡身边一干人等,已经所剩无几,众将士看似都是强壮体魄,却接二连三被寒潭的关卡拖曳,无法深入,且果然是按各自体质而划分筛选的:人不可貌相,祝孟尝在第二关就冻得不行了,海逐làng在第七关时遭遇阻滞,却反而是金陵到了第十关方才停下,而杨致诚一直跟随了进来还能坚持。 yin儿本来是一关都入不得,如今将至最后一关,她身体却依然火热无比——热的其实不是yin儿本身,实在不过是火毒而已。阡一想到yin儿已经脆弱到极限的五脏六腑还要忍受这种煎熬,便根本就于心不忍。所幸随着周边寒气的入侵,yin儿的身体明显也比一路上降温不少,火毒蔓延速度一慢,回生丹功效必然胜上一筹。 “第二十关,便连宁家寒尸,也不敢随意出入。”宁孝容很少在白昼出现,“魔王殿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慧如却一把将她拉住,面sè幽冷:“王若不试,如何安心?”松开她来,邪后也肃然点头,问宁孝容:“我听说最后一关至寒之地,正巧是一副由千年寒冰制成的石棺?” “正是寒棺。” 那最后一关,似凝聚了先前一众关卡的所有寒气,温度之低出乎想象,纵是宁家寒尸、魔门六枭、青龙神兽都深感不适,想跟随都不得不被拒于外,对盟军惟余的几个将领而言,则更加是此地不宜久留。 “真要带hun沌她去冒这个险吗?”青龙忽然仰起头来问他。此刻,就连慧如都不敢肯定,要不要了…… “把寒棺的方位告诉我。我带她进去便好。”林阡看了一眼他一身是胆的yin儿,那么多劲敌环伺她眉都不皱一皱,应该也不会怕这寒潭的天寒地冻、冰封雪飘。 宁孝容说完方位之后,林阡正待要进去,林美材忽然喂了一声,伸手一把将他拉住:“小心点,寒yulu。”见此情景,何慧如先是一怔,目中划过一丝忧伤。 “主公。”致诚知劝不得林阡,只能低声道:“不宜久留。主母她……也不希望你自残……”  林阡将yin儿安置在寒棺之中时,根本也已经不堪此寒,唯一一点慰藉,是yin儿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火热——yin儿果然适合在这里待着。 死一样的沉静,本不该属于他和yin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yin儿说话,真的好不适应。 他看着yin儿毫无血sè的脸,此刻她双目紧阖,呼吸止歇,边似乎还停着一丝微笑。他知道,她之所以临死都带着微笑,是因为看见盟军平安无事,和看见他一切安好…… 这微笑,是他熟悉了多年的微笑,就像适才她还在对他撒娇:“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 适才,好像真回到了那时那刻。若真能,回到五月的川东,当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发生…… 或者,就回到一起患难的时候,在空虚径里,yin儿以同样的笑容对他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 可是,适才明明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主公,不宜久留。”惊回现实,往事竟拖也拖不住他。 不宜久留?好,那就转身走吧?可是,为何步子却迈不开。是被脚下的冰雪封堵,还是被yin儿的生死牵绊? 是yin儿在紧紧攥着他,还是他根本就放不开她的手…… 是的yin儿,你就是祸水的命,我林阡,心甘情愿为你折杀我的名。 弃去醉里挑灯看剑,抛开三十功名尘土,是他放不开她啊。 然而这份情,没有空洞却被掏心,最终换得这一死一伤。 眼前浮现的,是yin儿唯一一次动手打他的情景,卧榻上她心疼地对他讲:“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 “yin儿,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惩罚我了……”他一时痛彻心扉,根本支撑不住,身影缓缓下沉。 伏在这寒棺之侧,看着yin儿不省人事只是沉睡,显然是死了哪里还有复活的希望?他所有的信心都不再有,竟真有种随她一死了之的冲动。  致诚苦等他不出,甘心冒死进到里面,刚好撞见主公的痛不yu生,不禁也一阵凄楚,一边流泪,一边上前扶起他:“主公……我们……走吧……” “不,要和yin儿在一起……还欠yin儿合卺的酒……合卺的酒……”说不连贯这句话,他不停地吐血神智模糊,脸sè更是惨白如死,此情此景,实在把上前扶他的杨致诚吓得不轻。连日来阡对战金南金北、寒党苏党、控弦庄,还日夜辗转本就辛劳过度,其实也是一样的内伤重创,致诚察觉他手心冰冷明显已经病倒,陡然觉得这个兆头很不好,真的像极了主公在为主母殉情…… “主公……致诚不求主公再打川北之战了,天骄也说,不会再求主公打川北之战了,这四十九日,主公便在黔西陪伴主母,我们来给主母寻找解药,还有,为主母报仇雪恨!”致诚说时,目中不禁要喷出火来,虽然他为人真诚善良,却也爱憎分明,恩怨看清。 报仇……找谁去报,害死yin儿的那么多,折磨过yin儿的那么多,中伤过yin儿的那么多,他如何一个一个去报,yin儿身上脸上这么多的伤痕,他该一一降罪于谁,或他林阡该降罪于自己,他是那些人的主公或仇敌,这一切,本该是他来承受的,却误了yin儿的性命…… 断崖决斗以前,yin儿焦虑地问他:“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他当时携策于心、胜券在握说:“有什么危险?”所以给了yin儿微笑搪塞,yin儿听了果然也不担心了……可是他独独忘记了,他当然没有危险,危险的是yin儿啊!都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和天骄还没有和好、还需要决斗,外界的说法正是他想为了yin儿留在黔灵峰——多少渴求打川北之战的人,会对yin儿恨之入骨?岂止向清风、辜听桐这两个?!所有人都希望他输,所以所有人都想把yin儿移除!为什么他当时竟忘了,为什么为了yin儿筹谋了一切却又把yin儿算计在外了,为什么最想保护的是yin儿唯一对不起的那个也是她! 他却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如鲠在喉,呼吸困难,再也不能吐血只能干呕,再也不能流泪只能yu哭无泪。 程沐空和李君前的那两拳,摧毁的不仅仅是yin儿,还有他林阡,锥心泣血,肝胆崩裂。 致诚从未见过主公如此……不堪一击。没有人能打败主公,除了主母以外。 第482章 魂梦相连 木芙蓉huā地,阳光缓慢地在视线里移动,绿sè的碎叶如尘丝般漫舞,星星点点,铺满了远近的天空。 这景象,本该yin儿陪他看。 醒来时,林阡才知自己晕厥在寒棺之侧,连累杨致诚也一起被冻伤。众人将他带回黔灵峰,都惟恐他已经放弃生命追随yin儿而去。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让他们为他担心,但如今他更想说的其实是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却有人站在木芙蓉中央默默欣赏着,背对着他可是他认得出那是海逐làng。 “盟主说,有空多闻闻这huā香,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逐làng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着他,“当时战事繁忙,所以一时没有相信,现在再来回味,方才感觉真实。” “yin儿说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其实,她才是最清晰的那个。”林阡忆着yin儿临死前所有的话,才知先前她为什么昧着良心都要陪自己隐居,“她对我确实是离不开,但更多的是放不下……她明知我做错了都硬要跟着我,是因为怕看见我连犯错都孤单一个……” “她怕看见林兄弟孤单一个,所以断然不会弃林兄弟而去。”海逐làng说,“不用四十九日,盟主必定能够复活。” 逐làng的乐观,为何不能传递给自己一丝一毫……林阡看着这片洁白的木芙蓉,不语。在人前,哪怕在逐làng面前,他也实不愿意流lu真情实感。 “林兄弟,逐làng之所以相信盟主能复活,是因为相信林兄弟可以救活她。逐làng了解林兄弟一向钢硬,绝不会因为这件意外就一蹶不振,更不会因为盟主出了事就生死相随。”海逐làng镇定地看着他,道出所有人恐惧他却不怕的这个事实,“因为,如果现在林兄弟就认输了,那之前为了盟主犯下的错、闯下的祸、担下的罪,就全都白费了!” 林阡一怔,此刻海逐làng目光如炬:“盟主是为林兄弟,林兄弟何尝不是为了盟主?你二人为了彼此,连天骄都敢决裂,不惜跟天下作对,好不容易才争取得天下的让步,横在你二人面前的,实际只有天骄一个。逐làng先前担心忐忑,不知到了川东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一至川东,就见盟主身死……然而,换一个角度想,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盟主她,以死换得了天骄承认,天骄拿出回生丹来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一切。只要林兄弟救盟主复活,过往一切,烟消云散。林兄弟和盟主,便算是完胜。” 林阡忽然清醒,他知道,逐làng说的真的不错,此刻yin儿已经恢复了众望所归,等着她的将不再是质疑和否决,而是尊敬和肯定,真的,连天骄都不例外。yin儿已经赢了天骄。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简单一句“林阡非完人”就可以恢复的威信,yin儿偏要用命才能换回来…… “逐làng,我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发过誓绝对不让yin儿受到丝毫的伤害,可是,死之一字真正到来的时候,竟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来对yin儿。”林阡低声说。 逐làng不禁脸sè一变:“林兄弟……”其实连他都不太敢回忆当夜盟主倒在血泊里的情景,那么强烈的前后冲击,换作他这种虎背熊腰的都足够死好几次,何况盟主她表面顽强其实尤为体虚……林阡他怎么可以允许yin儿付出这么重的代价,他从前,是真的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yin儿啊…… “yin儿的命,天竟这样的看不顺眼吗。”林阡冷笑着,“为何所有的报应,都要报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满手血腥的父亲,和她同样杀戮无数的男人啊。竟这样折杀了她。  醒在第一个没有yin儿的夜。其实,他失去她已经很久很久。 夜深人静。孤独如狂cháo直灌心间,越熟悉,越彻骨。 若触到回忆,会刺痛现实。 不能睡在黔灵峰的小木屋里是怕睹物思人,不能去狡兔之窟和电瀑只怕要撕心裂肺,然而竟连断崖都是他们的老地方,然而竟连魔城都有他们的生死与共…… 没有一个地方不会遇见从前。 天苍苍,路漫漫,残月伴荒野。空中似乎有鹰盘桓,形单影只。 今夜,yin儿的命,如指尖上的疼痛,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脉,却感觉那样的微弱。这样的疼痛,竟令他想说而说不得,想睡而睡不得,想哭而哭不得,想喊而喊不得。 脚步不知不觉就又到寒潭,只有这里没有回忆,但这里却有现实的惨淡和消沉。 却还是想陪着她,不愿离开她半步,难以想象她孤单一个在冰冷的寒棺里要怎样熬过漫长一夜。 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有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光线霎时也全聚集过去…… 霜雾的尽头,竟是yin儿她清晰的容颜!还是那明眸皓齿,还是那巧笑嫣然,还是那肌肤胜雪。 yin儿她,竟已经复活了吗?!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狡黠地一笑,还是从前那样的灵气bi人。 他又惊又喜,正待答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恍惚却见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无论怎样都拉不住……路的最末端,站着一个轮廓很熟悉的黑衣少年,正看着远方mi惘沉思,没留意她正在步步靠近。 他想唤住yin儿,想抱住yin儿,想告诉她yin儿我在这里。可为何他每走一步,yin儿的影子就每远一步……怎么也达不到,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个少年是谁,却轻而易举,不用言语,不用转过头,不用流lu神sè,就把yin儿吸引了去,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少年,是谁,是谁……不就是他吗,那是当时的他和yin儿啊……在现实与回忆的裂缝中,阡举步维艰,却不顾一切。 “川东总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时yin儿扬起头来,微笑看着那个少年,依靠着他的同时,紧紧握住他抑郁的双手。 “yin儿……”阡时而浑噩,时而清醒,天寒地冻里只懂得呼喊她一个人的名。他诚知无论哪一个时空,她和他都是相依为命。只能靠两个人的力量,去敌对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和打击,可是每一个粉碎的边缘他们都一起渡过去了,为何偏偏在最后松开了手,yin儿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如今你的魂魄到底在何方而我此身又该何往。那些轰轰烈烈的曾经,到底是属于你我两个的啊。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huā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她甜蜜而娇羞地要到了一次拜堂成亲,虽然见不得人却还甘之如饴,她身边少年难得一次褪去戎装,剑眉星目高大俊朗,与她真是天造地设的登对…… 阡撞邪一般,呆呆地看着幸福的他们,蹙紧了眉羡慕地看着…… 猛然间,他不知是被什么击倒在地。 第483章 重返荣耀 暌违十余日,林阡带yin儿折返魔门,却过黔灵峰不入而直取寒潭,偿不了yin儿隐居黔灵峰的承诺,反而了却了yin儿那个有关寒潭的心愿,世事真就无常。他原先还以为,yin儿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实现这个心愿,谁能料从前连最浅一关都进不去的她,如今连最深一关都出不得…… 致诚、孟尝、逐làng、金陵,以及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主帅,纷纷随同前来,却并非为了把林阡劝回川东,也并不像先前将领bi迫林阡川北之战那样,一口一个责任、一口一个使命,他们都只是关心yin儿生死、希望林阡振作罢了,动机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所以闻知林阡连夜入寒潭竟因牵挂而堕入梦魇、继而被自身幻觉击溃,寒潭外各位都是忐忑不安心急如焚谁都想立即见到他。 谁料,就在昨夜之后,魔门竟遣重兵将那寒潭封锁!抗金联盟与林家军,无论是谁都不得入内,以免打扰魔王心情。同时,林美材更借口以“驱除外虏”之名,劝盟军速速撤离黔西还魔门安宁,众将皆知,此举实在是把林阡和他们完全隔绝,魔门又一次独占了他。 盟军与魔门岂能讲得起道理来,一言不合立即又要纠缠,能统一他们的人现在还在寒潭至深,根本不可能管得着他们双方谁欺负谁,谁压迫谁。 “你抗金联盟,若能出得两个人,可以为林阡忽略生死,一能为林阡矛,一能为林阡盾,那便有资格向我林美材叫嚣!”邪后眉侵入鬓,看得出脾气冷硬,一言九鼎,庄严至不可辩驳。 众人闻言,皆是面sè一凛,不仅因她口wěn,更是因这句话的本身。为何人人想到的第一个都是盟主?矛与盾,何须两人?曾经皆是盟主。如今盟主亡故,听说林阡久久不肯离开寒潭,伤心yu绝,更至病笃吐血。好一个抗金联盟,竟也好像千疮百孔…… “妖后!这里能向你叫的岂止两个!这边这么多你爷爷叔叔,谁不能为主公矛,谁不可为主公盾?”祝孟尝大怒着就要舞刀。 “大胆狂人,竟敢对我邪后出言不敬?!”慕二被ji,也要拔刀。 “邪后……”慧如yu言又止,她知盟军实力雄厚,远非魔军可比,也知祝孟尝所言非虚,盟军中有太多人真可以为林阡而舍生忘死,邪后这般挑衅,根本没有胜算,反是自取其辱。 邪后一把将慧如拉到身边揽紧,嘴角dàng漾着一丝轻蔑的笑:“要出,便就出女人来!” 阳盛yin衰的抗金联盟,骤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你到真是刁钻,却不知男女有何分别?”海逐làng冷冷地,要将她的话驳回去,“林美材!少无理取闹!” “有何无理?他一个男人家,要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意思!”邪后笑起来,“要就要女人!” “真不讲理……”杨致诚攥紧了拳却苦于无法反驳。 事实上,邪后的说辞,就算yin儿也根本甘拜下风……因为,在邪后这里,讲的不是“理”,而是——“意思”。 “今日我林美材为魔王矛,何慧如为魔王盾,谁能将我二人击败,谁便能见魔王!”林美材说一不二。 “若盟王不弃,我愿为盟王矛,厉夫人作盟王盾,如何?” 金陵正自思虑,忽听身边响起这样的声音,不禁一愣,循声看去,原是沈家寨现任的寨主沈依然。生子已有数月,最近将沈家寨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不像去年那样凌luàn。沈依然本人也比婚前容光焕发得多,去年此时,还对寨主之职怀揣忐忑,如今再见她时,明显能干许多,也自信许多。 此刻迎向沈依然的眼,金陵顿时有了信心:“自是荣幸。”侧过头去,忽见慧如眼神闪烁,感觉她是在对自己示意,做了林美材的叛徒。金陵不禁心念一动。 “我自知实力比之邪后而不及,闻因,你的枪,也可以为盟王出!”沈依然转过头去,对身后闻因说,闻因亦点了点头:“倒想看看,谁的刀法,能取得我林阡哥哥的天下第一。” “也是个跟慧如一般年纪的女孩儿。”林美材面带欣赏看柳闻因。 智谋过人的金陵和凡事都不可能伤害到林阡的慧如,岂可能任由盟军和魔门陷入一场可能无止境的车轮战?趁着林美材和沈依然、柳闻因交锋hun战之时,慧如和金陵实际却未去比试毒术,而是慧如为金陵与寥寥几个跟随让道,从小路进寒潭,避过了宁家上下的眼。 “多谢何教主深明大义。”金陵感ji地对她说。 “不必谢我。我只是希望他振作,并不希望他随你们而去。”慧如面sèyin冷地摇头,忽然低下头去,“但我知道,他一旦振作了,便就会随你们走……” 金陵面sè一变,慧如叹了口气:“可是,还是让他振作吧……” “何教主总是比邪后那样胡闹要好的多。”金陵点头,此时的何慧如,跟泉州时候的凤姐姐是多么相像啊…… “不,我想,邪后她,应该不是胡闹……”慧如沉重摇头:邪后若真要阻拦,又岂是沈依然和柳闻因能打得过的……  杨致诚等人随金陵悄然潜入寒潭,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入得最后一关。接近寒棺范畴,察觉这冰窖里除了那石棺之外并无一人,不禁大惊失sè,只道是主公他伤心过度自己也去了那棺材里陪伴主母,外面温度尚且如此寒棺之内那还得了?!杨致诚失声惨叫,慌忙上前要去棺内救出主公。 “致诚。”却听得主公的声音响在身后,致诚定睛一看,棺材里面寒气缭绕下只有主母一人,一颗心才大起大落,回过头来,泪已经夺眶而出:“主公,主公,我以为……” 他看见,林阡的脸sè虽然苍白而憔悴,却明显不像昨日所见的痛不yu生。 “致诚,累你们担心了。”林阡走近几步,原是取了些衣袍在手上,杨致诚一边抹泪,一边上得前去:“主公,原来是拿衣袍来御寒……我只道是……” “不,不是用来御寒。是我要留给yin儿的。”林阡摇了摇头,只取出一件来覆在yin儿身上,其余全放在她身边,“四十余日我都将不在此地,她一个人势必孤单,她曾见我穿这些衣衫十分喜爱,也说过见这件长袍如同见我。” “主公?难道……主公不留在这里吗?”杨致诚一愣。 “川东金人还有残留,川北百里笙形势堪忧,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放任不顾。”回看yin儿,林阡眼神中流lu一丝痛惜,“何况,治她的方法,我也要尽快找到。” “主公,就包在我们身上,有我们便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地陪主母。只要你没事了,就好了……”杨致诚处处为他考虑。 “川北之战箭在弦上,我能陪yin儿的时间,就到今日为止。”林阡摇头,致诚一凛:“川北之战?!主公难道是……已经决定?是啊,上次主公对我说,你整个六月,都在短刀谷刺探军机,攻占元老,了解敌情。其实当时,主公就已经在为川北之战运筹布局……” “是,局由谁布,则棋由谁走。”林阡俯下身来,轻抚yin儿容颜:“我愿为yin儿一无所有、隐姓埋名,也愿为yin儿不懈元戎、攻城略地。” 杨致诚噙泪看着主公,是敬服的泪,难怪主公昨日伤心yu绝,原来不是因为一蹶不振,而只是不忍与主母分离罢了。不错,是谁布的局,谁才有资格把它下完! “主公,可是……”致诚忽然想起外面的飞沙走石,“邪后她……”简单叙述了一番寒潭之外的情景。 林阡轻轻蹙眉:“你放心,她这番大动干戈,无非是为了我与yin儿,并无恶意。” “那倒是,主公一出去,应当就能止战了。”杨致诚欣喜不已。 “致诚。我有一个请求。”林阡走出最后一关时,驻足于边界。这地方,也许只是关卡的间隔,也许却是yin阳的界限。 “主公请说!” “我见盟军人马之中,唯有你手下兵马能够进出此地。” “是啊,可能与我杨家修炼的内功心法有关,耐得了苦寒。”杨致诚点头。 “能否亲自筛选人马,四十九个昼夜,时刻护卫这里?”林阡问。杨致诚连连点头:“自然可以!主公便就是不说,致诚也本就想问。毕竟,主母她需要安全保障,就算在寒潭至深,也要以防万一。” 林阡点头:“有你杨家护卫,再无后顾之忧。” 放下往事,收起真情。从今以后,能够毫不掩饰地为yin儿流lu悲伤的时间已经无多。  “yin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或许,是yin儿拼死的谏言,才使得他在最后一刻没有mi失。 “yin儿,我要带给你、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离开寒潭之时,他在心中起誓。 yin儿,他们都只道我为爱而逃,却兀自看轻了你这女子,不知道你的存在,只可让我为爱而战。 得妻如此,林阡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看着我,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你醒来的那一天,势必给你天翻地覆。 第484章 王者归来 从一无所有、韬光隐晦,到锋芒毕lu、风口làng尖,直至统一武林、俯瞰天下,一路是南征北战,一路要浴血沥胆,他林阡,一路都执着yin儿的手,从陌生,到伙伴,到结义,到知己,到师徒,到战友,到亲人,到爱侣,到牵到yin儿的手就像左手握上了右手…… 真的从来没有分开过,为了yin儿他什么决定都敢做,为了他的决定yin儿也什么地方都敢去。 如今他离开寒潭再也没有回头,是为了给yin儿他能给得起的一切。yin儿要他最爱短刀谷,他就能为yin儿夺来这个几十年来人心都不曾统一过的川蜀。  离开魔村之际,林阡曾特意去看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和副寨主卢潇,对他二人语重心长一人留了一句话。当时金陵就在他身边不远,他没有刻意回避,所以金陵听见了,也恍然大悟。 林阡轻声对卢潇讲:“上次拜托你的事,日后便辛苦你了。” 对沈依然则说:“单行他,一定要严加约束。” 金陵才明白,六月末林阡和yin儿来到黔州,并不止为了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来到这里,还是为了调控沈家寨的兵力!至于为什么要如此秘密,是因为林阡在解决沈家寨内部矛盾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抽调兵马筹谋着安chā哪些人到另外的领域去! 去年此时,金陵就也看出来,沈家寨表面看上去已经和平,内在却有两派势力:并存于沈依然之下的单行和卢潇两位副寨主,是最可能再引发内luàn的一对矛盾,沈依然与他二人皆有情愫,以此才在他二人之间达到平衡,但却无法对他二人cào纵生杀。所以林阡来到黔西,是来指点沈依然,如何用谋略和武功来约束单行以及麾下一干老臣。而卢潇等新兴将领,则一直就由林阡在制约、在cào纵。 卢潇麾下这支精锐,对沈家寨可能是个隐隐约约存在的矛盾,但只要把他抽出黔西,chā入陕西,就一举解了两处祸luàn! 金陵豁然开朗,川北之战,其实早就开始了。林阡为了陕西越野的安危,恐怕调了不少人马去凤翔府对战围剿他们的几位王爷,是早就着眼于全天下了。 可叹当时他的前瞻,盟军竟无一人了解,徒被误会成不打川北之战。 现在想来,川北之战,不就是柳路石陈这些元老自己耽误的吗。  却说那中秋之夜,因yin儿被向清风拘禁,戴宗曾趁luàn而入军营,成功救出辜听桐,其后寒泽叶党羽齐上川北回到短刀谷中。路政、宋恒形势堪忧,林家军留在谷内掌控大局的大师兄许从容,一人难顾全局,显然孤掌难鸣。此情此境,势必要立即赶回川蜀,川北之战亦刻不容缓。 百里飘云一直从军而行,途中告知林阡,当夜向清风虽然谋叛,但已经被yin儿说动而降服,并非再是寒党jiān细,他愿为向清风作证洗清罪名,同时,也叙述出其父百里笙的岌岌可危:因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可能已经为寒泽叶所收服,出卖了百里笙,百里笙如今被寒泽叶以反叛之名系狱,只怕不见天日,惟恐性命之忧。 “百里少主你是被向清风发现并拘禁的,如此一来令尊被寒党扣留也是拜向清风所赐。为何百里少主却还为他作证求情?!”金陵颇为不解,想不到百里飘云小小年纪,就可以如此宽宏大量。 “云儿只是实话实说,不能无端端地就冤死一个忠臣。那向清风虽然有过异心,毕竟最后已经归顺,川北之战或能将功补过,相信林叔叔一定能够大局为重、知人善用。”百里飘云说时,林阡已经点头:“致诚,将清风带上来。” 杨致诚不能忤逆,却尤其不甘不愿,命人押向清风上来的间隙,杨致诚红着眼眶,不得不当众说:“主公,传闻主母她被拘禁时,曾被向清风他撕毁了衣衫,脸上的刀伤,应该也是因他得来……” 百里飘云一愣,迎向众将惊疑目光时,只能点了点头。 “致诚……”海逐làng知道杨致诚和向清风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如今杨致诚恨得如此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向清风罪孽过于深重。 待那向清风伤痕累累被押上前来,致诚已经气得脸sè发青,若非逐làng劝住,绝对已经拳脚相加,然而用不着致诚上去,祝孟尝已经大叫着冲上前把向清风按在地上揍:“向清风你这hun帐东西,爷爷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把我们那个生龙活虎的主母还回来!还回来!”众人听祝孟尝这般形容yin儿,本是觉得这措辞很不对头,可哪里还笑得出来。 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在向清风身上,清风却只是低头,没有反驳一句。 “清风。”直到林阡开口,这拳打脚踢方才停下,向清风也才抬起头来,听候发落。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林阡全然主上风范,不怒而威。向清风点头,目中忽然噙泪。 “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出这一句时,向清风已然情难自禁,难忍悔恨地放声悲哭。 “你禁锢主母的罪,孟尝已经替主母罚了你,我也代主母原谅了你。但盼你记得我今天在阵前说的这一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后勿再颠倒是非黑白,以毁谤置人于死地。” 祝孟尝见林阡亲自扶起向清风为他松绑,一愣看向自己手掌:“我……我是替主母罚他的吗?”逐làng赶紧扯了扯孟尝衣袖,示意他别再多嘴。 “他如此罪大恶极,怎可以轻饶姑息?”杨致诚不依不饶,“主公也许是大局为重,致诚却深知有仇报仇!” “致诚,既然我走错了路可以再走回来、赢回大家的宽容和谅解,为何清风却不可以?清风从前,也曾为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林阡声音虽轻,却无穷威慑,杨致诚的怒sè才有些收敛。 “主公。清风怎可与主公相比……清风深知罪无可恕,若时光倒退回去,绝不会沦落为寒泽叶党羽……”向清风泪洒当场。 “待救出百里帮主、击溃了寒泽叶,向将军自然将功补过。”林阡按在他肩上,看向两侧众将,“既然主母当时就已经原谅了他,相信各位将军也不应再计较当夜之事。我抗金联盟,要有各位将军齐心协力了,将来的每场战役才会必胜无疑。” “林兄弟说的是。”逐làng面lu喜sè说,众将也纷纷点头附和。 “四十九日,要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林阡语气从容如昨,气魄豪迈无匹,诸将看见他斗志和战意全然归来,知道这再熟悉不过,就是他们那个威慑金宋的主公和盟王,终于重振雄风,卷土重来,诸位将士,也全然斗志高涨,重振旗鼓—— “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 第485章 因祸得福 川西,青城山,四季常绿,状若城廓,以“幽”冠绝天下。 放眼远眺整片川蜀,云雾于仙山中环萦,却又依稀有极少的几片云,尚被牢牢吸附在山的棱角里出不来,但却因为周围不断的风起云涌,而极有冲破千仞峭壁束缚之势。 洪瀚抒看着这样的景象,是热血澎湃却又忍不住心如止水。 七月以来,不曾像抗金联盟的其余兵马那样,或留守广安,或兴师贵阳,洪瀚抒和宇文白二人,带着恢复斗志的孙寄啸,应青城派掌门程凌霄之邀,前来青城山养伤。 程凌霄与孙寄啸是剑术上的忘年交,几个月前,闻知孙寄啸被挑断手脚大为吃惊,于是遣门下弟子到川东打探虚实,了解事态之后邀请孙寄啸到川西静养,孙寄啸本就有点动心,奈何川东形势复杂,他作为三当家,一走了之显得临阵脱逃,故而踌躇不决。 其后程凌霄再次派弟子来到此地,告知孙寄啸,他年轻时也有一师弟被人挑断手脚,但后来重新振作自我参透,之后依旧所向无敌,他可以代之对孙寄啸指点一二。宇文白得知之后甚是惊喜,洪瀚抒知悉时蹙眉说,程凌霄这般盛情,一定别有用心。孙寄啸摇头,指程凌霄仙风道骨,绝不可能居心叵测。孙思雨也对洪瀚抒反驳,人家好心要给你指点,难道还是害你不成。孙洪二人互不相让之时,宇文白看出孙寄啸比较向往青城山的清静,立即劝洪瀚抒说,若然大哥担心他的安全,不如我二人护送他一起前去。 的确,川东这里,到处战火硝烟,乌烟瘴气。并不适合孙寄啸恢复。 洪瀚抒最后终于点头让步:“也好啊,正好躲着抗金联盟这群人。”  洪瀚抒初上青城山时,青城剑派还因为他旧日所作所为而个个惧怕,众所周知,昔日他压制黑(道)会时,手段凶残专横跋扈,把阆水一带搅得ji犬不宁怨声载道,暴戾如斯,连青城派派去的几个师叔师伯级的人物都不曾放过。然而事过境迁,洪瀚抒在青城山住了这一个月,心境到真是平和了许多,戾气被化解了不少,青城派诸多弟子,闻知他已经忏悔且当时是走火入魔情有可原,所以大多都原谅了他。 偶尔洪瀚抒去看程凌霄给孙寄啸指点剑招,发现果真大有奇效,才一个月不到,孙寄啸已经能够以臂控剑而起,虽不如手腕握剑那样连贯,却依稀另有一种剑风,不连贯反而更对劲了!瀚抒显然疑huo,孙寄啸的剑法其实还是他以前的招式,但比从前要增添了无数的内涵,原先华而不实的剑法,陡然间竟犹如一点就透,一顺百顺,豁然开朗。 “从前看他的剑法,像青城却又不是青城,参不透精髓何在,内涵特sè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却看出来了,他的剑法,明明就是青城一脉的,可是应该是青城派的残废弟子创出来的,所以当初在他手上虽然精湛却不能发挥特sè,这个特sè,只有残疾了之后,用臂力控剑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宇文白微微一颤:“难道教他学剑、给他剑谱的人,预料到了他会残疾吗?” “那到未必,那个人教他学剑、给他剑谱,只不过是倾囊相授而已,大概没想到这个剑谱其实更适合残疾。”洪瀚抒摇头,叹,“也许是吧,师父收徒弟再多,还是最像师父的那个最透彻。” “想不到,金鹏他,竟学了十几年的这种剑法?真是不祥……”宇文白蹙眉。 “那倒未必,虽然不能淋漓尽致,金鹏他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剑圣?可见这套剑法本身就很厉害。如今倒也真是机缘巧合,让金鹏他手脚残废。从前他虽然剑法一流可是不见精髓,如今手残了反而越打越顺,经过程凌霄这一指点,看来金鹏是因祸得福了……” “得到这福,却受了多少的罪……”文白叹。 “也难怪川东都称他为‘反剑’了,你瞧他的剑,在出招之时似发又收,似守还攻,似夺命似留情,本来凭金鹏的年纪,还参悟不出剑术中的犹豫不决,领略不到力气的拿捏,甚至连自己都被自己mihuo根本挖掘不了深度的特sè,但残疾之后,手臂运剑,自然而然解决了这些问题。”瀚抒看着孙寄啸把剑术展现得尤其高妙,忍不住站起身来拊掌叫好。 “世间剑法,实在是博大精深,假以时日,金鹏他必将攀上比以前更高的高峰。”文白如是说。 “若非有你,他此刻恐怕还在谷底。”洪瀚抒转过头来,“文白,你可想通了?愿意做他孙家的女主人吗?” 宇文白紧咬住,忽然一叹:“我不否认我对金鹏真的有些莫名的情愫,也真的正在尝试走进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这么多年陪大哥东奔西走,岂是一下子说改就改的掉。” 洪瀚抒先是一怔,轻轻点头:“我明白,是‘习惯’。”当彻底清醒过来,方知这么多年真的亏待了身边的小师妹。 两人沉默着又看了会孙寄啸和程凌霄练剑。若言孙寄啸剑法给人以峰回路转的惊喜,那程凌霄的剑法则实在是给人以世外高人的震撼,他玄门正宗,剑法奇巧无穷,犹如松风般柔中带刚,不愧为名震川西的一代宗师。 “只觉得这青城派,和金鹏真的大有渊源。”洪瀚抒看着眼前这绝顶高手,蹙眉。  正自休憩,忽见有黑(道)会的信使被青城弟子带上山来,瀚抒生怕孙寄啸被打扰,故而将这信拦下了。他生性大哥作风,竟立即就要拆信看,信使面lu难sè:“不好吧?这是大当家写给三当家的!” “有何不好,我是他大哥!”瀚抒瞪了他一眼,“最近川东形势如何?”一边拆信,一边问。 “好……好是好……只是……”那信使三缄其口。 瀚抒直接把信纸抖了开来立即就看,一目十行显然很是关注,然则猛地眼神一变,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这番动静,瞒不过文白的眼:“怎么了?” 瀚抒目不转睛,直看得咬牙切齿,陡然就攥起那信使衣领:“你给我说清楚,她死了?是真是假!?不可能!” 第486章 青城旧事 那信使被这举动吓破了胆,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洪瀚抒的语气忽然一软,恳求的眼神,很轻的声音:“你告诉我,你是道听途说,告诉我,你并非亲眼目睹……”他抱着这样的一丝希冀,生死谣传他听的多了。 “我……我是亲眼目睹。”那信使显然不知道洪瀚抒和凤箫yin的关系,否则打死了也不会这么说。 瀚抒面sè赤红直朝着他耳朵大吼:“撒谎!”一下子将他掼在这地上,眼神中全是不信:“她那种人都能死?那你们黑(道)会还不死光了!”踌躇了片刻,复问:“那林阡呢,林阡干什么去了!” “盟主受伤之时,盟王来迟了一步。她内伤外创,再兼毒发,即使盟王在场,军医充足,也根本无从救治,几乎当场就……” 瀚抒怒吼一声直将他打断,孙寄啸与程凌霄也被迫中断练剑,寄啸和文白一同将那封信看了,才知川东发生的一切。 “洪山主,节哀顺变。”程凌霄拍拍他的肩,叹道。 “是谁?谁杀了她?!”瀚抒眼中戾气,顷刻复现。 “大哥,你……要做什么?”文白一愣,已经开始从走火入魔状态恢复的瀚抒,千万不要再回头沦陷。 “我要杀人!”瀚抒双钩在手,恶狠狠地说,“说,谁杀了她!” “基本上都被盟王当场就杀光了,还剩下的三个,是淮南的李帮主、福建的厉帮主夫人……”那人想了想,才说,瀚抒听的全然僵在那里,李君前?金陵?怎么是自己人?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程沐空。是金国控弦山庄的高手!”那信使话音刚落,程凌霄忽然脸sè一变:沐空…… “我这就去杀了他!”洪瀚抒正要走,被程凌霄一把拉住。洪瀚抒猛一转过头,火冒三丈凶神恶煞:“休想拦我,我知道,这程沐空,就是你青城剑派出去的人,你要保住他!哼,你敢拦我,我连你都杀!” “要杀他,也不该由你杀。”程凌霄以柔克刚,洪瀚抒想走都走不掉。程凌霄这时才转过头去,看向孙寄啸:“杀父大仇,该由你来手刃。” “杀父大仇?!”众人齐齐一震。 “是杀父大仇,也是挑断手脚筋的仇。”程凌霄仿佛什么都清楚。  “孙寄啸,你的生父名叫孙长林,是当年潜伏于金国的最出sè的细作,金人的心腹大患。”程凌霄告诉孙寄啸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哦?原就是那个‘文有郑拓风,武有孙长林’的两大细作之一……”宇文白向来熟知江湖中事,而洪瀚抒对此也略知一二:那郑拓风,当年在上京的“绝杀”组织里,位及楚风liu之侧,是楚风liu最信任的男人,可惜只差一步就被捞月教发现身份,事败时死于楚风liu之手;而孙长林经历就要长得多。早先,他与师妹甄叙、师弟程沐空,一同被安chā到了京兆府的控弦庄之中,凭着一身武功直接升到第一流。甄叙年轻美貌,一直是他和程沐空师兄弟都爱慕并守护的女子,原先三人关系只是师兄妹互相配合。一次战事凶险,为了及时送到消息,孙长林冒死作动,遭到金人追捕,身中多刀而手脚残废。孰料就是因为这场意外,使得照顾他的甄叙与他日久生情,彼此道出情愫,当时程沐空并不知晓他二人相爱,而他二人,亦不知内向的程沐空心中有情…… 直到孙长林和甄叙二人不知何时开始对外公然以情侣身份,程沐空方知自己迟了一步,却感觉被隐瞒被门g蔽而顿生不平,一则他觉得甄叙本来爱的是自己,二则他本有机会表白爱意可是为了抗金大业没有这么做现在却被师兄捷足先登…… 忿忿不平可以导致什么?竟使得南宋经过重重筛选送入金国的这个人自己把自己送给了金国。也是后来才知道,把孙长林夫fu的身份暴lu给含沙派的人竟是程沐空。一夜之间,孙氏遭到血洗,孙长林与甄叙当时便罹难,只留下个孙寄啸,被孙家的忠心shi卫抱走。那shi卫向西逃跑几经追杀,到祁连山附近时已是身负重伤,临终将孙寄啸托付给了祁连山,也遗留下日后便于他复仇的一切证据。 “那么,金鹏在八岁大的时候,被山主卖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就是你程凌霄?”洪瀚抒这才明白。 “不错,正是我。我是长林和叙儿的师兄,理应为他二人寻找遗孤,继承他孙家的香火。”程凌霄叹了口气,“然则为了不让程沐空发现而斩草除根,我不能将他亲自收养,只能将他寄居在川蜀。但又不能离我过远,我要亲自授他剑法。但又最好姓孙……” “说了一堆的‘但又’,你这老头,做人怎么这般多的顾忌!”洪瀚抒语带不敬,“为何不能将他亲自收养了?程沐空在陕西京兆,想斩草除根势力也达不到你青城山!” “达得到。”程凌霄摇头,“暗箭伤人,从来就没有强弩之末。而且,我一直顾忌他,是因为我的实力,并没有他强。” 洪瀚抒不禁一凛,他知道眼前程凌霄的本领,如果,凤箫yin真的是死在了程沐空的手上…… “所以,程掌门将我安排在了川东孙家……真可谓用心良苦。”孙寄啸点头,“难怪经常与我切磋剑招,交流心得……原来如此……” “却想不到,程沐空还是找到了你。其实,我一听说你出了事,就猜到是他。”程凌霄叹道。 “为何掌门认为,挑断我手脚筋的人一定是他?” “若是寻常剑客,不可能这般ling辱,若是与川东孙家有si仇,不可能不找孙思雨,显然,他是发现了你的身世,存心想让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程凌霄说,“你八岁那年,他便已探知你是祁连山人,所以我才抢先将你带出祁连山,哪料到,数月前你还是和洪山主他们相认,而程沐空,偏巧也是那时来了。” “程沐空……”孙寄啸攥紧拳。 “然而你杀父大仇,据我所知还不止他一个。”程凌霄道,“他是因爱生恨,而另一个人,则是见利忘义。” “那人又是?” “‘索命环’王淮,现列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首。当年他,是长林的知己。”程凌霄叹了口气,“若非沐空和王淮的出卖和暗算,此刻cào控着控弦庄的,恐怕早是你父亲。” “程沐空,王淮……如此一来,横在金鹏面前的,竟是两个绝顶的高手。”洪瀚抒叹,“想不到我祁连九客里最小的弟弟,身世竟最是离奇,年少颠沛流离不说,日后不知还有多少的曲折。” 第487章 旋乾转坤 瀚抒、文白、寄啸当下收拾行装要回川东,文白看出瀚抒到此刻还不肯相信事实一定要亲自去验证,才知大哥对凤姐姐还没有完全忘情,自己一缕芳心,仍旧无从托付,不禁柔肠寸断。 然而孙寄啸毕竟行动不便,他三人赶路刚到途中,就又听到“川东孙氏遭金人扫dàng、程沐空抓走孙思雨”一说,不禁又惊又怒,据悉程沐空中秋一战与李君前两败俱伤,不敢再碰正在火头上的抗金联盟,所以就朝一水之隔实力薄弱的孙家下手,如此,既定军心立声威,又sāo扰身为地主却归顺林阡的黑(道)会,还能借抓孙思雨羞辱孙寄啸,一箭岂止双雕。 但洪瀚抒深知,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是金人的挣扎,内涵却根本就是敲山震虎——这不是程沐空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所有金人在借此机会,朝着抗金联盟示威!示威他们不会就此认输! 趁着林阡目前还身处贵阳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金南前十和控弦庄抓紧最后的机会猖狂了一把,是否还有苏降雪寒泽叶参与其间不得而知,但身处广安的金南势力,本身实力就不容小觑:虽然六月东方雨部、柳峻部遭到重创、中秋那夜完颜猛烈、八剑、鬼蜮全部兵马以及程沐空麾下的大半也都折损,但毕竟还有黄鹤去、完颜君隐,以及陈铸三路几乎完好无损。此三者,用兵都不简单得很。 毋庸置疑,他们耐得住性子,一直在等,等麾下的增兵全然到位,同时也在等打败盟军最好的时机! 最先就猖狂的输得最早、败得最惨,最一开始不动声sè的,往往会是最后的杀手锏。 尤其是完颜君隐这一拨人马,经过数个月的调兵遣将与整合,川东这边隐约可以嗅出他气势有多凌厉,可以感觉:完颜永涟给这个小儿子的投入、给金南前十的投入、给京兆府控弦庄的投入,雄厚到如何程度,根本是近年来见所未见。连日来,川东出没的金人越来越多,大有厚积薄发呼之yu出之势。 事实上,金南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竟依然如此肆无忌惮、横行无忌,不正说明了:兵力的扩充,对于他们的损失,抵得起!?瞬间教谁都看清了,川东的金兵不少反增! 洪瀚抒在途中就分析了这个形势:孙思雨的被擒,只不过是金人反击的序幕。 “这般说来,姐姐的命不能指望盟军救了,可黑(道)会,现在只怕没人能救姐姐……”孙寄啸苦于不能立刻就飞过去。 “岂止是你姐姐的命。金人这次的实力,根本深不可测。川东就算有天骄,也最多只能与之势均力敌。”洪瀚抒叹了口气,“川东盟军,我不指望他们能救你姐姐。能保住他们自己不败就行。” 川北之战,恐怕又要阻滞。洪瀚抒策马东行:短刀谷,这次到底是金人救了你们,把你们这个未来谷主,继续拦在了川东……  然而回到川东之时,才知消息的一来一去已经晚上了好几天——孙思雨早便救了回来,而林阡也已经率军回到了川东,并且在他归来的这段日子里,盟军接连战胜了控弦庄几大战役,旌麾所指,望风披靡。 “怎会这样?!”洪瀚抒三人虽然喜不自禁,却真的始料不及,连连追问被救出魔爪的孙思雨。 “我被程沐空掳走以后,盟军的确不能相救,确实如你所说,金南实力,深不可测,盟军不能随意作动。而黑(道)会里,最能打的两个人,二当家负伤在身,三当家你远赴青城,实在是无人能够出手。可难道任凭你姐姐我落在那jiān贼手上?所以大当家和五当家商议了之后,就用孙家的人马铤而走险,从小路chā到了程沐空驻军之后,想要夜袭程沐空来救我。”孙思雨说,“不过,可惜得很,五当家的计策仓促了些,竟然被程沐空他识穿了,当夜程沐空刻意lu出了防备的破绽,等着将咱们孙家上下都一网打尽。” “那……敢情真是凶险。”孙寄啸冷汗直冒。 “不错,极是凶险,他们以我作饵,将大当家他们引了来。孙家上下拼死相搏,ji战几个时辰,才从重重包围里觅得一线生机。”孙思雨心有余悸,“然而,咱们的人马被程沐空乘胜追击,本就少了大半,竟还陷身绝境,前有死路,后有追兵……不过,庆幸的是我黑(道)会都是傲骨,那种情势下,也无一人弃械投降。” “那是自然。”孙寄啸点头。 “也便是这负隅顽抗的坚持,救了我们所有人。”孙思雨微笑,“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次死定了……不过,盟王他一来,便知是反败为胜定了!” “盟王他?”孙寄啸一怔,“我是没有想过,他这么快就回到了川东。” “我们谁人都没有想过,盟王他第一天才去把盟主放下,第二天就立即从黔西赶了回来。”孙思雨点头,叹。 “小yin……”洪瀚抒脸sè一变。 “到了绝路我们本就已经是哀兵,气势凶得很,更何况盟王他亲自来救?一下子士气就更足了。那夜我们反败为胜,将那些追兵杀得是落huā流水!”孙思雨没有意识到瀚抒的脸sè,继续说那夜的事,“后来盟王他调兵遣将,集合了天骄、厉帮主、李帮主、海将军,这么多绝顶高手和旗下兵马,由他领着专对着程沐空的这一块打,打了好几场战役,打得程沐空他片甲不留!” “把兵马全都集中在程沐空这里打?他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对盟军侧面侵袭吗?”宇文白一愣,毕竟心思细腻。 “也许是因为盟王太恨程沐空了吧……”孙思雨感慨。 “他当然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他从来都是占据主动。就算有谁胆敢侧面侵袭,他也能很快调控兵力去对付。”洪瀚抒揣度。 这时陈旭走进屋来,低声对他们说:“不,集中兵力对控弦庄赶尽杀绝,是因为他本就想要‘欺人太甚’。他这么做,是故意的。” 洪瀚抒等人皆是一惊,听陈旭如何说。 “他知金南实力深不可测,是在用最快的方法去刺探金南实力到底有多深。试想,若他对程沐空只是一般的打压,其余人马顶多就是个救援,但他对程沐空‘欺人太甚’,就会ji起金南援军的蠢蠢yu动。这群兵马,势必想当即立威,展现给他看一看,金南的雄风,告诉他林阡,金南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告诉他林阡,更该注意防备侧面的侵袭。” “他故意不去防备侧面侵袭,就是在等着敌人亲口告诉他……”洪瀚抒叹了口气,点头领悟。 “如此一来,金南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恐怕会极尽所能主动展现在他林阡面前,到底多深,一试便知。”陈旭笑,“再如何深的实力,只要盟王心中有了个数,就绝对足够拆除。” “他……竟……”洪瀚抒连连点头,“如你所说,金人越想大张旗鼓,越是暴lu实力。变虚为实,哪里还‘深不可测’?自以为扬了威,却正中他下怀。” “盟王此番归来,既杀气腾腾,又携策于心。怎可能不胜券在握。” “陈旭,林阡他现在何处?可否带我去阵前见他?”洪瀚抒问。 “洪山主?”陈旭一愣,“莫不是为了……为了盟主之事?” 瀚抒之前已经询问过孙府家丁,知道了yin儿的真实状况,现在要找林阡,不是要去报仇,却是为了去算账。  山雨yu来风满楼,蜀国正晚秋。 叶陨,huā残,草枯,尘暗,河川淡,客心寒。 电骋,霆击,马鸣,车翻,刀枪亮,战意泛! 旧暗盔甲,裹的是如火军心。 那势力扎根于燕京一带的金南前十,与长期活动在京兆府周边的控弦庄,长久以来都是龙盘虎踞,此次增兵运筹久矣,意在一举挫败抗金联盟,一扫近年来屡战屡败之yin影。金南备战充足,力挽狂澜本是十拿九稳,控弦庄的侵略,亦当真只是个序幕。奈何联盟军一闻寇至,竟立即拔寨驰赴,得见林阡战意ji锐,霎时川东军威大振,冲锋陷阵可谓勇矣。稳cào胜券的程沐空,恨只恨正好招惹到这样的一个林阡,兵败如山倒,自是显然。 这喑哑的千村万落,本该等着千营万帐的呼嚎来填满!他林阡,便就是不能见到这偌大的一整个江山sè景衰!他,不会给控弦庄一丝的喘息,更加容不得金南前十半点的考虑! 是为凛冽的雄心,是为沸腾的战意,也是为、心中那仅余的一份柔情…… 古道凉,转蓬飞,灯幽紫。就是这个山头,听说,很挂记他安全的yin儿,曾经不止一次地登临送目,盼夫君归。 “盟主说林兄一定会凯旋回来,归期不在十五就是十六。所以那两天……一有空便要到这里等林兄。”莫非告诉他。 但为何他回来了,却找不见她了…… 他知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四十九日之内,好好地活着,狠狠地活下去。 所以纵挥之间,饮恨刀中不知又略去了几许风沙…… 日前黑(道)会与控弦庄之战,因向清风救援适时,孙氏家族免于大难,戴罪立功之际,向清风对林阡感ji涕零,亦将那夜帐中yin儿劝降之语和盘托出。 “主母说,主公从来没有遗弃过巅峰,因为主公的一生,处处都是巅峰。”当向清风转述到这一句,阡心念一动,一瞬间,仿佛去到了当夜yin儿的身边,看着她如何的一身是胆,听着她怎样的气势如虹…… 处处巅峰,不错,yin儿,这一生,因为有你,我林阡自然处处巅峰! 转身拂袖,旋乾转坤。 衣尘敝,江山殁! 第488章 火乘风势 瑟瑟秋风中,树海疯也似的翻涌,昏暗的地与天之间,只剩下兵器的一丝寒光。 张狂的世界,武力在冷静地蔓延,即将征服和占领一切。伴随着落叶摇坠的微雨,柔和地与锋刃擦肩而过…… 八月下旬,林阡率众打击控弦庄残部,攻势凶猛却全然不顾防御,对程沐空人马赶尽杀绝之际,竟无视金南兵马存在,这般欺人太甚,果然将不少金将ji怒。兵马扩充之后实力已经恢复的他们,恐怕没一个不想打一场“示威之战”! 伤病初愈、痛失爱徒、并和完颜猛烈程沐空si交甚笃的东方雨,性子本就易躁,会想打。 新仇旧恨叠加,对林阡一直耿耿于怀,加之为了向小王爷示好、心态比从前功利千百倍的柳峻,会急于打。 察觉林阡对yin儿是真爱、如今yin儿命殒、林阡失去理智只对程沐空一个人赶尽杀绝,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可能不分清敌我的陈铸,会愿意打。 父亲希望在此、死忠期待在此、兵马簇拥在此,无一不希望自己成就功业,虽不愿侵略却身不由己的小王爷完颜君隐,默许打。 当所有人都想打,小王爷也默许打,虽然隐约觉察出林阡机谋,却苦于被牵制、被束缚,加之本来就不为完颜君隐所喜的黄鹤去,这一战,竟不得不同意打。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打,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审时度势。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遭殃,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看情况。  东方雨柳峻初时率众侵袭盟军驻地,还来势汹汹胜券在握,连败了好几大军营威风八面,等林阡一旦回去,哪还轮得到他们猖狂?!这一场示威之战,端的是打出了金人的酣畅淋漓,振奋军心没错,却直将他金南实力送上门来,完完全全暴lu在林阡眼下。如果说陈铸、小王爷的兵马败溃还要自己负上一点责任的话,那黄鹤去可真就无辜地算作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由他所率领的好几路的金兵,原本还没有出山,却因柳峻东方雨的连累而被林阡横扫过境。 战事从八月持续到九月,不辱其名真正是一场示威之战,可惜威风全被林阡所率的抗金联盟抢尽。虽然双方都是强将如云而强将手下亦无弱兵,然而打到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南从柳峻到东方雨一个个被吞没,从陈铸到小王爷一个个被擦倒,程沐空无物以相,黄鹤去孤掌难鸣。 决战虽然是金南先发制人,运筹却是林阡棋高一着。黄鹤去苦于郁郁不得志,小王爷在场就不能施展抱负,而任凭柳峻那个小人得意忘形,妄作决定,最终作茧自缚。 故此,金南在白帝城的惨剧,不换对手地在广安被重新上演,再度支离破碎。 抗金联盟火乘风势,把此地所有的敌人,劲敌强敌,残敌顽敌,无论新旧,无论金宋,全都横扫,一概不剩! 给金南和控弦庄最大震撼的,显然不是冲锋陷阵士气正旺的盟军,而更是他们锐不可当无所畏惧的主帅林阡,不仅作战水准一日千里,教与他阵前交锋过的连续几位高手,如黄鹤去、柳峻都叹:何以他内力竟有如此长进?! 九月之初,川东之危完全解决,且毫无后患,金南前十败溃不谈,就连那金南第九的小王爷也忽然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其余几位主帅都武功高强而所幸能够为离开南宋铺路,本就吃尽苦头和败仗的金南士兵在主将接二连三离去之后,俨然一盘散沙、人心惶惶,而控弦庄则只剩下个程沐空而已,chā翅难飞留待盟军杀!  盟军全面大捷,杀气中总算添了些喜气。然而洪瀚抒一来,就用暴力给盟军平添了一丝戾气。他到来战场之际,适逢沈延与人交谈着走出营帐,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一幕,就是他一见沈延便扑上前去,挥起拳头由上而下—— 沈延那日无端说起云烟而ji怒yin儿的小事,正好被黑(道)会的兄弟听到,然后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到洪瀚抒这里就是大事,所以第一个教训的就是沈延。 “她的志气在这里,会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你是她师兄,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与她的关系,为何搞成现在这样?!”洪瀚抒吼一句揍一拳。 同样还是这个红衣男人,几年以前也是在建康城的雪地里,不由分说把沈延压倒在地,发泄着一腔的真情实感,咆哮,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然而上次也许是瀚抒不讲理,这次却真的是沈延错了。沈延接受着良心的谴责一直没有反抗,甚至听到最后一句时泪水险险掉下:小师妹,当时我又岂可能是发自真心地贬低你。 许是天意,上次劝架的人里,恰好就有一个李君前,好啊你也上来吧,给我洪瀚抒一起修理! 洪瀚抒打累了就换人,立即把前来拉架的李君前也拖下局:“她已经说‘退下’了,你那一拳为何还要打出去?!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李君前怎么负责!?”李君前本来就因为当夜的那一拳心怀愧疚,一腔的负罪感都rou进了最近的战事里,被洪瀚抒这么一ji,自然更觉自责,竟任凭洪瀚抒泄恨而沉默不答。沈庄和小秦淮盟军全然呆立在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hun战中人人让开一条道来,原来是林阡和天骄循声而至,早先林阡就已经说过要摒弃si仇一致对外,盟军中实在应该杜绝这种惹是生非。今日见起衅者是瀚抒,林阡也知他如此ji动是为何:洪瀚抒愤恨却不悔的眼神告诉他,你的麾下你打不得,yin儿也打不得,别人更打不得,但作为你们的大哥,我洪瀚抒打得! “瀚抒,若论罪责,我伤yin儿最深,你要算账,便先从我算起。”林阡将沈延和君前扶起,挡在他几人中间。 洪瀚抒当真一发而不可收地立即挥拳,天骄怒喝一声:“住手!”立即便要制止,林阡却拦住天骄手臂:“天骄,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继续注视着洪瀚抒刚强不屈服的脸:“瀚抒,但盼你能将对他们的责怨摒除,因为yin儿她,是一心一意在保护着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你为了她而大动干戈。” “所幸你没有因她而背离他们,还算是我洪瀚抒敬佩的那个林阡。可是……”洪瀚抒话锋一转,突然冷笑起来,冷笑得令人心寒,“结果你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小yin。” 洪瀚抒的拳落在半空而终究不能向他挥下,说完这句转身便冷笑着走了。只是这句话回dàng在林阡心头,便如针刺一般,宛如不存在却痛。 瀚抒说的没有错,结果他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yin儿…… 海逐làng忿忿地瞪着洪瀚抒而不言语,他早先也预料到洪瀚抒会到盟军里掀起一场兴师问罪,却哪料到因为林阡代yin儿护住了盟军,洪瀚抒就要把他心中的痛苦双倍地加到林阡的心上去,可是最痛苦的人不就是林阡吗,难道你洪瀚抒以为他会忘了吗,所以在提醒他?连半刻都不放过他,捷报还没来得及麻痹他。 所以,战争极速消弭了,痛楚火速攀升着。 金南终于连根拔起之际,那败落的前十名名存实亡。这期间,遍布天下的毒圣和名医们,对于根除火毒的配方也接二连三地提出和实行,许多的珍稀药材,除魔门本身有之外,阡在川东一带亲自找寻了不少,大多数却还来自于各地盟军的快马加鞭,最远直至那高昌天山,还正在送来的途中。数日来杨致诚折返于川东和黔西之间两次,每次都将不少药材带去给yin儿服下,然而却似乎没有一丝起sè。 每次致诚带回黔西的状况,逐làng都能觉察林阡神sè的变化:向来都能逢凶化吉的盟主,这次似乎真的遭遇到了大劫,凶多吉少。随着药方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无效,回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 庆元五年九月初六,林阡年满二十岁,正当年。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yin儿纠集着一大帮盟军的将领给他张罗生辰同时四处搜刮寿礼的时候,yin儿会亲自下厨献宝所以众将士都能一饱口福,今天他统帅着一干盟军在杀伐中了断光yin,也忌讳任何一个熟悉的麾下提醒他有关今天的一切,哪怕他们现在围着篝火只是以停战休整的名义。很多人,围绕着,可是一个人同一个人却其实依旧隔离着,人影和火光一起闪动着。 他战衣不脱,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看向西南,回忆当时yin儿陪他一起在黔灵峰上吹着秋风赏一夜星光。距离yin儿越遥远,对她的怀念就越贴心。 这边烽火连天不断绝,那边天寒地冻静无边。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是,是谢公最小偏怜女…… yin儿若是生长在完颜家的王府里,也许现在就在享受着安逸的公主生活,完颜永涟对她愧疚,应该不会让她舞刀nong枪,会教她琴棋书画、会教她诗词歌赋,锦衣yu食,无虑无忧,可能会像囚笼中的鸟儿一样曾经想过追逐自由,却会在她现在这个年纪甚至更早就被许婚给了哪一个王孙公子,遇不到他林阡,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在黔灵峰上看见一件嫁衣就那么开心地想穿上成亲,为什么在空虚径里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都不敢太大声地叫免得他担心,为什么在狡兔之窟的寒风里要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颠沛慌张地逃亡,为什么随他冲锋陷阵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喝水不吃东西,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终于战死沙场? 他不是没有信心,但他不想欺骗自己,yin儿现在确实是死了,虽然这个状态是“死着”,可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就是他的将来再无yin儿可共。 “这是你们汉人的诗?是……悼念亡妻吗……”陈铸就在自己不远的暗处,一个人背靠着大石坐着,褪去了铁衣,他即将离开这里。他虽然对他们的诗词并不甚精通,却也听出阡的心情,铮铮铁骨如陈铸,竟还听得流眼泪。 得到林阡的默然点头,陈铸知林阡是说不出话来,其实自己也哽咽:“王爷若是知道,他扩充到此的兵马真正害死了公主……”转过头去,低声地:“王爷若是知道,他仇恨的这些都被公主爱着……我知道这就是上天对王爷最大的惩罚。” 林阡回转头来:“陈兄。我自当竭尽全力,给yin儿一次新生。” 陈铸站起身来,从怀中mo出一株灵芝:“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还有战事要顾。我与王爷南征北战十多年,夺到手上来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独干净的,就是这一株千年灵芝。你看着办,若是公主需要,就给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 “陈兄,听说程沐空的劈空拳,造成的内伤无法痊愈,此事当真?”林阡问,他怕yin儿之所以不能复活,不仅仅是因为火毒。 “有这个说法。”陈铸点头,“但他控弦庄与我南前十间隔较远,也只听说,没有实见,但据说,许多高手都是顷刻就死在了劈空拳下,几乎无人撑过一天,所以可谓‘拳下无活口’,具体怎样,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 “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阡轻声体会着这句话。 第489章 退避三舍 “程沐空此人,yin险狡诈,心狠手辣,虽然你们将他所有出路都封锁了、我们也都袖手不管他死活了,但凭他的本事,恐怕一时半刻还不会暴lu行踪被你们抓。”陈铸提醒阡,是希望阡勿被yin儿的事情牵绊,一味追杀程沐空复仇而忘记短刀谷那边的形势。关于川北之战,其实整个金宋武林都在关注。 而他,又怎可能会丧失理智,只为了程沐空一人就贻误了那边的战局?早在这十几日内川东大战的过程里,郭子建、风鸣涧、向清风诸位林家军主帅就已经先行往川北进发,是要与谷中的许从容、路政、宋恒会合,共同迎候盟军的到来。 这番大动静,俨然在短刀谷引起山崩地裂。的确,金南的这道屏障半个月不到就拆除,林阡已经就在短刀谷之侧虎视眈眈,不止曹范苏顾感应到了形势不利,不少中立势力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曾经梦想要去的武学圣地,现在人人都在惧怕他、忌惮他。 自幼发誓要保卫南宋抗击金朝,如今却在保护一个金国的公主却要去打内战。 人世间的诸多事情,表面看起来都是这么的荒唐。 就像苏慕离寒泽叶,为了把他拦在利州以南,不惜与金人勾结,虽然不可能敢留下证据免得惹火烧身,可这些事根本都是心照不宣。 放眼看,不远的未来,一整条弯曲的路上,全部都伴随内战!  谁曾想,就是在这一关头,川北之战等不到林阡就已经打响—— 短刀谷内,寒泽叶及其麾下强将,一夜击溃宋恒与路政,短刀谷外,寒家四圣连同辜听桐,一并将郭子建、风鸣涧等人拒之门外。 寒党——抑或在短刀谷里,该称之为寒军而林家军才是林党?寒军把宋恒与路政打出属于他们的地盘之后直把他们送到了百里林跟林家军会合。这回是真的会合了,没想到是在短刀谷外的百里林里。用寒军的话说,“吃了败仗的宋恒和吃了闭门羹的郭子建,只能吃西北风。” 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许从容。这唯一一个剩下的死忠于林阡的大势力。 当林阡正在川东将金南连根拔起的时候,寒泽叶竟如此毒辣地选择将他林家的拥趸连根拔起!形势对于寒泽叶来说,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近年来曹范苏顾已经把七大首领除得都差不多了,九分天下死的死走的走被软禁的软禁不存在的不存在,有谁还能威胁他寒泽叶的地位?况且这短刀谷里很多土生土长的人,信服他寒泽叶的比林阡多,包括林家军本身,对林阡陌生的那些兵将,早就已经投靠他寒泽叶,所以,最近可谓对之望风归顺。 谷中风云,当真不测。孤掌难鸣的许从容,明显岌岌可危。 “主公,天骄。郭将军派人送来急函。”消息传到川东来时,也不知川北形势究竟有没有再变。 “情势如何?!”众将都极是关心,天骄尤甚。 “大师兄可能已经快抵挡不住,三师兄问如何是好。”林阡放下信函。 “大师兄的地盘,是最后的一个势力了。”天骄叹了口气,“若是真的被寒泽叶篡夺……” “那就等于是没有地盘了?我们这么多人马,都要无家可归?!”祝孟尝大惊,“睡百里林里?” “唔……百里林也够大了。”海逐làng苦中作乐,看向林阡,知道他必有策略。 “胜南?”柳五津不得不问,“你待如何?” “全部弃守,退出谷外。”林阡说罢,众人不禁都是一震:“弃守?” “负隅顽抗,只会有更多伤亡,不如退出谷外,保留实力。如逐làng说的那样,百里林足够大足够藏身,短刀谷不可能分散兵力来杀我们,走出来就只有被我们杀的份,反倒是个安全之地。”林阡道,“过几日我们去川北,与他们在百里林中会合便是。” “可是,全都退出来了,我们怎么再进去?”天骄不无顾虑,“短刀谷其余的家族,自然同仇敌忾,要将我们封锁在外,长此以往,我们也不可能在百里林存活……” “不会长此以往。”林阡一笑,“他们不会同仇敌忾,因为小人是小人的仇敌,所幸我们的敌人之中,已经出现了两个势均力敌。”“一个是苏降雪,一个是寒泽叶。”范遇点头,领会。 “不错。一旦林家地盘全失,这种势均力敌就会在苏寒之间反复摇摆,究竟他们是同仇敌忾地封锁,还是各怀鬼胎地争夺,犹未可知。”林阡说。 陵儿悟而点头:“寒家的这种沉不住气,本就是恐惧我们的表现,现在被胜南这么一说,我竟觉得他们是惹火烧身了:地盘占得越多,将来败得越快。” “况且,我的局,六月就已经在布,再不下,就要落一层灰了。”林阡说罢,众人皆是一怔。 徐辕立即向他们解释:“主公六月身在川北,这件事必须在今时今日要打川北之战的时候才能公开,因为一不留神可能会牵连甚广。曹范苏顾可能会因为多疑而对其余势力不利。” “原来……那一个月,胜南都是在短刀谷的。”柳五津这时才明白。石中庸忽然想起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yin儿,当日那个开心地还在撮合他和陈静的小姑娘,如今若有她在,这一切该多完美。 “将军那一个月身在何方,的确是一石击起千层làng的。”范遇亦叹道。 “诸位且放心,今天寒泽叶侵略的,改日定叫他双手奉还。”林阡如是说。 那天众将看见他的笑容,听到他的言辞,闻知他的信心,所以什么怀疑都一扫而光。  留在川东的最后一日,像天送给盟军和黑(道)会的一份厚礼,这么巧人人得而诛之的程沐空,暴lu了行踪再无容身之所。 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的程沐空,孤军奋战哪里可能有一线生机,最终被孙寄啸手刃。 “所幸盟军还在这里,否则黑(道)会自己剿除,势必有些吃力。”黑(道)会诸将大叹侥幸。 “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自然不能放过了他!”盟军说。 孙寄啸武功还未曾恢复到最好,却能如此轻易就将仇人的首级割下,显然也觉幸运,对孙思雨说:“正巧赶上了他是众矢之的。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必定艰难。” “也许程沐空的出现,于你来说正是叩开了复仇之门。”孙思雨一笑,道,“他助你学成了你父亲的剑法,再一个一个地杀掉仇人。” “另一个仇人,却比程沐空的武功还要高强。”孙寄啸叹,“看来要择日再去青城,向程掌门拜师学艺才是。”却转头看她,“然而,我却不放心姐姐你。虽然川东这边大局已定歹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来,但你……无法让我放心!” “你还不知道么?姐姐我也已经拜师学艺了。”孙思雨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师父会照顾好我。” “姐姐?什么时候拜师?拜何人为师?”孙寄啸蹙眉,觉得不是她风格。 “盟王早前就跟我说,我很适合练习双刀。”孙思雨道。 “什么?!他要教你饮恨刀?!”孙寄啸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唉,你姐姐我今生今世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好容易找到一个我梦想多年的大英雄,那个男人偏却对另个女子那般痴情。我想跟着他一起,就只能拜他为师,不能有别的非分之想。”孙思雨苦笑一声,道出她拜师只是为了不离开林阡。情之战场,亦早已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昨天夜里,其实思雨和林阡就见到过程沐空,她陪同林阡去林中觅药,正巧撞见程沐空。合他二人之力,完完全全是可以抓获程沐空的,因为凭林阡一个人,就应当可以与程沐空制衡。 未曾想,就在某一瞬间程沐空发狠,连孙思雨都还可以处变不惊的时候,林阡陡然间就落到了下风,受了那摧毁性的突围一拳!程沐空,是从盟王手上逃走的。 孙思雨显然不能明白林阡所为,当时就问:“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盟王怎么放过了他?!” “盟军人人都想要将他凌迟。”林阡淡淡地回答她。 “可是,就算人人得而诛之,撞在你手里了,你还不杀了他?!”孙思雨气急败坏。 阡令她看不懂地笑了笑,随即带着得来的药材又去寻另一种药。 深夜她和林阡一同回去,都未必理解林阡故意纵敌的苦心,直到第二天清晨透过窗户看见他还在运功,忽然想起了什么,进得屋内,才见他换下的衣衫上有血迹斑斑,心中隐约有了种猜测:他用了上半夜的时间去寻药,下半夜的时间来疗伤,都是为了盟主一人。睁开眼时他虽然脸sè并不好看可是却显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若有所思。  “盟王心甘情愿受程沐空一拳,是为了破解他手下从无活口的秘密,从而寻得救治盟主的办法。”孙思雨叹息着从回忆中走出来,告诉孙寄啸,“有盟王这样的男人深爱,难怪盟主死而无悔。” “这样的姐姐,我反而担心。”孙寄啸苦笑摇头,却认真说。 孙思雨一愣:“什么?” “张口闭口都是你那位大英雄。”孙寄啸笑叹,“看你如何从他的yin影里走出来。” 第490章 自有仇雠 勿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仇雠。 果不其然被林阡道中,寒泽叶对盟军的恐慌,传递给苏降雪不安的同时也制造出了苏降雪对他的忌惮,毕竟,苏降雪也怕自己同林阡两败俱伤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对手给渔翁得利,况且,还是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来称病的特殊对手,既新也旧。韬光隐晦越久,看得出心机就越深,发现的时候,苏降雪必然越是重视、不除不快。 隐敛锋芒多年的寒泽叶,便就错了这一着,摒弃了一贯的韬晦战略不用,在苏林之战开始前就暴lu心机,或许怪他自己等不及,或许是拜百里笙所赐,或许又因辜听桐、戴宗、向清风事败。于是这条路走了一半再也不能回头,索性就将他曾经言明要效忠的主公拦截于谷外,取代林阡成为留守林家军的新主。至于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寒泽叶原意是向曹范苏顾要一个合作。 但你寒泽叶不能直接向苏降雪去“要”一个合作,一向在林家军中养病足不出户的你,怎可以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跟苏降雪对话?你本应该躲在暗处,等到他亲自和林阡动手的那一天,假装你仍然抱病在身直到他和林阡斗累的那一刻啊。 何况这个特殊的时期,刚巧苏慕离拖着残躯、带着苏慕霖的死讯回到苏降雪身边…… 而苏降雪,心里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对林阡和寒泽叶的双重顾忌驱使下,苏降雪想到的是先放纵寒泽叶去占领林家的地盘直到林家完全失陷,与此同时悄然从寒泽叶的手上把所有成果全部蚕食过来! 趁着寒泽叶的四圣和辜听桐还在集中精力地对外向郭子建等人封锁,趁着寒泽叶自身在和许从容斗得你死我活。渔翁得利的,是他苏降雪,最终,林家的地盘,和寒家的兵马,一起收……  当然,这种想法不会表lu在苏降雪的脸上、不会展现在兵马的调控里,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得做的,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当然要答应你寒泽叶,否则我苏降雪如何指着你消耗林阡的体力。 属于官场的虚与委蛇,连深谋远虑的寒家四圣都没能一下子就看透,尚且以为目前因为林阡在侧虎视眈眈的缘故、苏降雪是真的和寒家达到了同仇敌忾。没明白寒泽叶取代了林阡成为林家军新主的同时,也取代他成为了苏降雪的头号劲敌。 苏寒之联盟,好笑得只维持了两天,便宣告破灭,或许是寒泽叶终于识破了苏降雪的敷衍,或许是苏降雪觉得再无隐瞒想法的必要。 苏寒联盟的分崩离析,发生于林家军完全弃守阵地的第一刻,事实上,苏寒就算真的曾经同仇敌忾,也会因为分赃不匀而瓦解。 瞬间从盟友变成对立,苏降雪决心速战速决尽快将寒家覆灭,免得夜长梦多。 然则不得不说苏降雪也小觑了寒泽叶,已经与林家军损耗了长达半月的寒军,虽然的确实力无法与苏军比肩,奈何也是精锐之师,加之林家军可谓不战而败,寒军又士气正旺,一时之间并无毫无颓败之相,不可能三两日就被击垮。  从八月底就一直在酝酿在翻涌而终于引发的苏寒之战,到九月中旬寒家依旧在负隅顽抗,死守底线拒不交出他们任何地盘。苏降雪不得已而胁迫中间势力对寒泽叶左右压制,寒泽叶初有败相,亦开始有地盘沦丧。 林家大师兄许从容的地盘,是寒泽叶最后一个占得的,也是第一个输的,从始至终都没在过他的手上。 二师兄辜听桐、三师兄郭子建、四师兄风鸣涧,由于主将全在短刀谷外作战,家族中惟余老弱病残,又岂能不失给苏降雪。 紧接着杨致诚、陈静诸多家族,也完全倾覆,原因也是主将和精锐人马完全不在谷内。 最终随着寒泽叶自身气数已尽,林家军的大地盘几乎全失,其余中小势力,对苏降雪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好一个苏降雪,竟侵吞得如此神速,先借刀杀人,后趁虚而入,并还和中立势力假惺惺一起分享了这些地盘,其实是借中立家族的兵马来驻守罢了!林家军这些从来不肯服他的门户,以往就逃不开明枪暗箭,如今连根都被拔起了,如何还能跟他们的主公归来对他苏降雪摆威胁?等他们哭丧着脸要回来的时候,苏降雪要的就是他们的归顺和臣服! 外界又有谁可知,短刀谷的官兵和义军们,数十年来其实都是这样的水火不容。  夺权复位?究竟是谁的权,谁的位?也许,苏降雪才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林阡,不过是一个外来的、掠夺的人。但这群官兵当年chā入义军的时候,也许一样像是入侵短刀谷的异物吧。 “这一战,失败了的是林阡,成果是我苏降雪得,罪名却是由寒泽叶领。”不错,这一战,可以说成是义军内luàn动dàng,官军极力调和,最终,官军将义军重新调控,而无论知情者或外界,都不得不承认,林家军的四分五裂,始作俑者是妄图取代林阡的寒泽叶。 “联合所有的中间势力,将林阡全力拦挡在外。”苏降雪吩咐左右,双目炯炯,胜券在握,“寒泽叶,我答应你帮你封锁林阡,也确实没有食言。可惜你想不到,这一切,发生在你失败之后!” “林家军老巢全都被占,在百里林里又缺水断粮,不可能撑得了多久。一旦被我们封锁,便想进都进不得。纵使能勉强挤进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更何况进来了作用也已经不大。试想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地盘又不可能瞬间全然夺回去,加之我们还要对他尽地主之谊。”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悠闲信步,亦xiong有成竹,“林阡再如何雄才伟略,带着一群丧家之犬,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环境孤立无援,连夹缝生存都艰难,还谈得上什么夺权复位。” “哼,夺权复位。”一旁坐着的范家首领范克新,冷笑了一声,“谁曾见过一个没有地盘的主公。” 苏慕离一直默默旁听不说话,不像从前那样为他们出谋划策。 “最可笑的是那个抗金联盟,川北之局面,与他们何干?真正是唯恐天下不luàn!”另一位顾家的首领顾霆,说。 “不,与他们有干。从前还可以对外宣扬,抗金联盟是过于好战。却听说盟主已经嫁给了林阡,这联姻联得,未免太是时候。”曹家的首领曹玄,神sè忧滞叹了口气。 “若短期内无法yin谋得逞,抗金联盟还是要遣散回各地。到那时林阡的气焰一下子就削弱了一半,更加不足为惧。便跟他林阡耗下去,我们占上风耗得起。”苏降雪握满了拳,恶狠狠地杀气快要溢出来,“难道在短刀谷这里,还由得着他林阡呼风唤雨?!” 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苏降雪几十年都在运筹,根本不是任人宰割。如今的确是他占尽优势,便等着谷外林家军军心涣散的那一刻! 这时苏慕离目光集中在不远处的一张棋盘上,清晰地看见一大片黑子已经快将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拼命地看,越看越是投入忽然间竟手脚痉挛,猛地摔倒在地上瞪直了双眼。 “慕离!”苏降雪大惊失sè,急忙将一直沉默的苏慕离扶起,这是他苏降雪最爱的长子啊,何曾有过这般的一蹶不振。然而视线碰触到苏慕离那条断了的右tui,心中不由得一阵痛心。 “杀!杀出去!杀了他们!快!”苏慕离拼命地要去砸棋盘却无法站起,满眼泪水地回看自己已生华发的父亲,“不要再等,要立即就把他们……杀了……” 别给他们可乘之机。 慕离,为父何尝不想立刻就出去,将他们全都杀了为你和你弟弟报仇。 苏降雪的眼神也集中在那张棋盘上,也看见了那个形势: 也许从地域看来外面是天下,里面只是小小的一个短刀谷。 但恐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 第491章 立身堂堂 天快要黑了,当川北也陷入黑暗的时候,谁能看见明天的破晓,又有谁将消失在夜里轻柔的风中? 岁月如箫声,结束着,回dàng着,热爱着也消颓着。顷刻之间,被剪成碎片的短刀谷,开始把各种各样的人往漩涡里you引…… 山高皇帝远的这里,本来就很适合自立为王,可哪里料到,这里党派林立又盘根错节?也许苏降雪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纯净得犹如一张白纸?究竟是他搅luàn了这里还是这里陷害了他?到底争端的起因,是官兵仗着位高而欺人太甚,或是义军因为战功高而不依不服? 早便逝入轻烟,不得而知。 唯一可知的是,这些武功霸业,奠基往往是红颜的血,却偏偏成就了英雄的冢。  不过几个昼夜的交替,谷内的林家军便易了两次主。 曹范苏顾的人,十余年来一直暗算着义军,近几年更是不停地压迫和赶尽杀绝,如今,还公然侵占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军队,他们的家园。 不错,家园。妻儿老小被擒获,谷外的各家兵马不得不被牵制,太多的人质还在苏降雪的手上。寒泽叶的异动促成了它。 太狠辣的一招,不知不觉中,就瓦解了对手无数军心。难怪最近谷外的林家军杀气骤减,嗅得出。 曹范苏顾的人都说,包括寒泽叶在内的林家军都是一群丧家之犬,上面连个主人都没有。语气中的天然优势,是指官军从来有朝廷撑腰,难道会败给你们这群江湖草莽。 被bi到死角的寒泽叶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淡淡地说:“哦?他承认他是朝廷的走狗了?”这个轻帝王的领域,又有哪个草莽,真正在意朝廷。 却真是被bi到了死角。如果连戴宗的最后一个地盘都守不住,寒军将被苏家bi迫到死亡之谷。死亡之谷,顾名思义是短刀谷杀人埋骨最多的地方,那里常年荒无人烟只闻鬼哭,遍布致死武器和无底陷阱。短刀谷的建造者设置它是为了对抗外敌,哪一日金兵攻破大散关入侵川蜀,万一杀到最后宋军真的无力再抗,便可以设计将他们引入其中,捍卫周边的百姓安定以至于江山社稷。哪怕同归于尽。 无人知死亡之谷的具体布局,所以这许多年来也无人真正敢入其中探究,死亡之谷终成死谷。也是短刀谷中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谈之sè变之地,包括寒泽叶、苏降雪在内。 虽说那地方占了短刀谷西南的大半,面积足够无垠。但其中真的很少有地段能够容身,甚至一时仓促连立锥之地都很难找到。此情此境,寒泽叶清清楚楚苏降雪是刻意地要把自己bi入死地,不给一线生机。 “戴宗先生,你相信死亡之谷会是我们的丧身之地么?”到了这个地步了,寒泽叶脸上还带着一丝无畏的笑。面容姣好,银铠白袍,散发披肩,洒脱俊逸,不若在眼前,倒像画中人。由于十多年来体内剧毒都未曾解开,发sè异于常人,略呈蓝sè,一缕缕垂顺倾泻,美貌非凡。 “泽叶,下次对战,我再给那顾家兄弟一些厉害瞧瞧!”尽管上次和林阡作战还内伤在身,戴宗却还战意ji昂。 “苏降雪,的确棋高一着。不过,现在的他,不也要代替我去封锁林阡吗?兵马分散了,也开始轻敌了,还战得过我寒家四圣?”寒泽叶淡淡地说,此等容貌,竟偏巧还生出一种将才英气,不入江湖,实在可惜。 “便要从这里,绝地反击!”戴宗点头,斗气犹存。  “泽叶。”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泽叶不禁一怔,适才探讨对战太投入,都没有意识到母亲到了。 那个年过半百的女子白发苍苍,双目失明所以上楼都这么复杂,步履蹒跚双手一直在往前mo索。寒泽叶赶紧去搀扶:“娘?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 “寒夫人,遍寻你不着,原来竟到这里来了。”正巧楼下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是江维心的母亲,和寒夫人差不多大,所以极是投缘。 “哦,我只是做了些泽叶喜欢吃的糕点,想要给泽叶吃。”寒夫人颤颤巍巍地把糕点从袖中布包里取出来,还热乎乎的。 “娘,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cào劳?”泽叶伸手接过。 “要的,要的。只是想亲手给泽叶,听泽叶吃的声音。”寒夫人幸福地笑起来,她失明时寒泽叶才五岁,现在听泽叶吃东西的时候,脑海中停留的都是那个五岁的小男孩。 “我不是说送糕点,而是说做糕点。这些事情,无需娘亲手做。”寒泽叶痛心地说。 “傻孩子,哪里有人比娘亲更清楚儿子的胃口?再者,你吃很多东西都要忌讳,万一别人做错了怎么办。”寒夫人慈祥地笑。 “寒将军,戴先生,不妨碍你们了,我这就和寒夫人回去。”江夫人看寒泽叶把这糕点吃了,微笑上前来扶寒夫人下去。 看她二人离去,戴宗叹了口气:“所幸江维心也是个孝子。” “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背离了百里笙来投靠我们。”寒泽叶默看江夫人背影。  又有多少人了解,作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之所以会背叛他而选择投靠寒泽叶,完全是因为自己母亲在寒泽叶手上的关系?! 六月百里笙只派百里飘云一个人前去川东通风报信,正是因为察觉出了江维心不能再信任而寒泽叶其实很不对劲,所以表面与寒泽叶相安无事其实却在对他藏拙!奈何百里飘云被陈安和向清风囚禁,寒泽叶发现了百里笙的用心良苦,竟先发制人立即cào纵江维心倒戈。 江维心苦于被母亲生死牵制,不得已率部投靠寒泽叶,百里笙被江维心背后暗算,情知川北形势不妙而无法传递,所以才发动兵变以警示!  几天来,寒泽叶和苏降雪互有胜负,林家大半势力,就这么不停被争来夺去。虽然有很多人质在苏降雪手里,也有大半的命脉依旧被寒泽叶扼着,长此以往,哪经得起苏寒两家战火的反复洗礼。 此时此刻,林家军里仅剩的几个中小家族,如以往互不往来的萧、谢两家,都摒弃了旧日si人恩怨,一起找到七大首领中唯一一个文人范铁樵,希冀他能以铁齿铜牙劝服目前被寒泽叶蛊huo的江维心。范铁樵立刻答应下来,萧谢二人将江维心带出来时,由他力劝。 初时江维心还未见有任何立场动摇,久之诸将皆看出江维心似是被迫,尤其是每每提及百里笙时,江维心更是眼眶泛红。 范铁樵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的第一说客,立即以百里笙切入,直达江维心死xue。 “我不知百里帮主与江维心你到底相识相知了多少年,并肩作战了多少回,前前后后历经了多少事,却都听闻过你与他的关系亲密到连亲生兄弟甚至彼此家人都比不得,你是他坐断两淮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与寒泽叶,又有何情谊可言?!你江维心,恐怕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不是被美sèyouhuo的痴人,也更加不会是怕死怕伤的鼠辈!”范铁樵义正言辞,“两年以前传到我耳里的一个传说,是‘后人之志,揾英雄泪’,整片江湖无人不知,虽然说的都是百里飘云如何年少志高,可我们都知江维心无所畏惧——当时你身负重伤被金人挟持为人质,失血过多神智已经不清,却竟为了让百里帮主能够杀了那金人,完全不顾自己,拼了命地要百里帮主手刃仇人不要管自己……” 是啊,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江维心还记得,自己拼命地对帮主喊:“帮主,不要犹豫,能够擒得下向一,就算维心死死得也心甘!” 可是帮主他说了什么?百里笙他对百里飘云说:“云儿,你好好看看,记住这个凶手的脸,这次放了他,下次你还有机会抓住他杀了他,他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掘他的坟墓虐他的尸体,可是你如果牺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报了仇也不会感到痛快!” 那时的浴血杀敌、肝胆相照到哪里去了?帮主,今时今日,竟是维心出卖了你,维心牺牲了自己的手足弟兄啊。 江维心的泪情不自禁落下来,忍都忍不住的男儿泪。 “江副帮主,素来是立身堂堂的男子汉。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事,不惜为虎作伥?”谢家少主谢云逸问。 “三位……我……” “江副帮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萧家的主人萧溪睿立即追问。 “百里帮主和你,事关整片林家军的安危啊。”范铁樵噙泪。 “只因我的母亲,还在寒泽叶的手上……”江维心道出这最顾忌的人,“寒泽叶和戴宗趁她不备对她下了毒,解药只有寒家才有……” “竟然?竟然是这样的……”谢云逸登时一愣。  江夫人一直在一隅听着他们讲话,心中只有战事的这帮男人家,又有几个分心出来觉察她。 只是听到这句话时,才知维心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根本违心。 完全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他这个傻得可怜的母亲啊…… 江夫人虽屏气凝息,泪却还是听得掉下来。 第492章 壮怀凛凛 灯下,江夫人为江维心细致地缠绕着头上伤口,这么多年了,儿子哪时哪刻不在和兵刃打交道,和死神起冲突。负伤对征人来说,实在是在所难免的,是家常便饭,是军功的象征,甚至是某种炫耀。 但对于母亲来说,不是什么光荣。 她每次带着慈爱的笑,每次却都哭在心头。想轻抚他问他痛吗,可是每次怕触痛他伤口就都没去碰,任那种不可测的疼蔓延在自己的心里。 但那时,儿子虽然负着伤也是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不像现在这样,眉间藏着一丝犹豫,一种身不由己。许久,他都没有觉察到她已在他面前流泪,伤口早就已经缠好了。 “娘?怎么了?”江维心回过神来,赶紧地。 “不知又跟谁拼命了。”江夫人拭泪。 “我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拼命……”是的,儿子选错了敌人,没有了立场,整个人都在mi惘。 “快四十年了。”江夫人叹了口气。 “四十年?” “北伐抗金,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爹当年也驰骋于沙场之上,奋勇杀敌快意恩仇。”江维心眼中顿时一亮。 “维心,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是不是投入百里帮主的门下,做到他的副帮主?”江夫人问。 “娘……”他一怔,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与他一同保家卫国,与他一起抗击外虏,维心不曾有辱父亲威名,也实现了……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江夫人噙泪抚着他的脸庞,江维心惊见她脸sè惨白不禁一震,借着灯火他可以看见母亲xiong口chā着一把匕首! “娘!”他惨叫一声,江夫人身子一倾已经跌落他怀里。“娘你在做什么!?”他立即要帮她止血,奈何匕首没入极深,可见求死坚决。事发突然江维心情知母亲性命已经无力回天,不由得泪流满面。 “维心……”江夫人吃力地对他讲,“还记得,你爹临终前对你说的……话吗?” 江维心痛苦地抱住她连连点头,哽咽:“娘,孩儿记得!爹说,‘男儿生当为理想战’……” “既然,男儿生当为理想战,那……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江夫人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江维心说。 维心这才懂母亲苦心,攥紧了那双冰冷的手,小的时候正是这双手牵着自己走过家乡的石板路,言传身教着做人的道理……为何今时今日,还要母亲她用性命再教他一次。 “娘,孩儿明白了……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维心强忍眼泪,对临死的母亲保证,江夫人见他确定立场,终于含笑咽气。  翌日,江维心叛离寒军,百里笙得到释放。由于目前百里家族就在寒泽叶手中掌控,百里笙归来之际,趁寒泽叶还在与苏降雪折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地盘夺回,一时军心大振。周边中小势力,皆向百里笙靠拢,于夹缝中求得了一线生机。但仍未有重新反击之实力。 而势均力敌的苏寒之战,陡然间被百里笙江维心打破平衡。寒泽叶显然吃亏得多,苏降雪毫不手软,攻势愈发疯狂,又一次将寒泽叶bi进死角。 翻滚涌dàng的浮云,在最狭窄的地方最湍急。局限在短刀谷内的万云斗法,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对于外界而言,谁登场谁落幕永远都很迅速,可是生里来死里去,要经历了才知要多煎熬。 却说江维心最初救出百里笙时,曾因有愧而羞于与百里笙对话,释放了他之后都不敢主动上前询问,看萧溪睿、谢云逸、范铁樵等人围着百里笙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之际,江维心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一隅,很关心却只是偶尔看了几眼。 百里笙早已察觉江维心是出于愧疚,主动上前来拍在他肩膀。他红着眼眶一直说:“维心愧对帮主。” “不,没有愧对。当孝与义冲突,我宁可维心背离了我。”百里笙摇头,正sè对他说,“对母尽孝,江维心是立身堂堂的好男儿。” “帮主……其实早已察觉了维心为何背叛?”江维心一愣。 “是啊。”百里笙点头,“早在六月之初,已经觉察出你常常神不守舍,能令你如此的,只有你的母亲。” “然而,帮主明知维心叛变,竟还任由维心对你暗算?任由维心将你投入监牢不见天日?” “维心。只有这一个办法,才既能保得百里家兵马无事,又能保得你江维心完好无缺。”百里笙低声对他讲,江维心闻言而神sè一凛:“帮主!”他的帮主,才是重情重义的真英雄! “江夫人如今,可还在那寒泽叶的手上?” “娘她……已经自尽。”江维心说毕,百里笙猜出是与战事有关,不禁叹了口气:“带我去见江夫人遗体一面吧。” 百里笙率江维心夺回地盘的当天,第一件事便就将江氏厚葬。在江氏坟前,百里笙与江维心同以亲生儿子的身份祭拜。百里笙对江维心说:“你我情同手足,你的母亲,便即我的母亲。” 转过身来看着江氏坟茔,百里笙壮怀凛凛:“百里笙今日在此,对母亲大人起誓,定会与维心一起,保住义军最后一方势力,迎候主公与天骄到来!既然天只留我百里笙一人在此,那便由我一人来对寒泽叶慑服!” “维心亦会跟随大哥,从一而终,绝不再令母亲担忧。”江维心噙泪说。  战事到九月十七日,本就被苏降雪及中立势力左右牵制的寒泽叶,哪堪百里笙和江维心的复仇一击,随着寒家四圣的节节败退,和林家军的四处流失,纵使是寒泽叶也难以力挽狂澜,几乎又一次被迫入死角,再度与那死亡之谷临近。 寒夫人数日来不曾与江夫人谈心聊天难免孤寂,si下问起shi女才知江夫人自杀身亡,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寒夫人虽然失明却心细如发,把江夫人的死和江维心的叛一联系,推敲出这两件事一定大有联系,她看不见周围武将谋士脸上的恐慌、焦急,却听得出他们脚步的仓猝、迫切,她知道,这次泽叶一定会败。 正想要上楼去找泽叶一向凭栏远眺的地方,却冷不防被一阵旋风冲下来,那应该是个将帅一时急促,没有注意楼梯上有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冲击寒夫人显然滚了下去,所幸不高却一定伤了筋骨。 “夫人!”那将士慌luàn地立即要扶起她。寒泽叶闻讯而即刻从楼上下来,一把推开那肇事者紧张地帮她查看伤势。 “你竟连夫人都敢伤!”戴宗大怒,他的语气里,藏不住那一丝的不安。 “我……我不是故意……” “我说过什么?”寒泽叶一边扶起寒夫人站好,一边冷冷地冲着那将士扔了一句。 “少主说过……说过走到这里的时候,千万不能横冲直撞,甚至不能步速过快……” “否则如何?” “否则,便按军法处置……” “那还不去领罚?!”寒泽叶勃然大怒。他从来都没有不冷静的时候,哪怕千钧一发。 “泽叶……”她悠悠醒转,赶紧劝阻。 “娘,你可好?” “不要罚他,也有娘的不是。不该在你们战事紧急之时,还来找你……”她颤声道,“还是不要罚了,大敌当前……” “不行。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哪里还是我寒泽叶的麾下?!” “是,属下甘心领罚!” 泽叶说:“军医何处?怎还不前来?” 军医何处?也许前线的伤亡,比想象中更重。 恍惚间她听见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少主,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 “江维心、百里笙、谢云逸、萧溪睿四人从侧路打了过来,三圣和苏降雪麾下的顾震、顾霆、田若凝作战,还抽不开身……” 左右逢敌的寒军,竟连一条生路都没有了吗。她蓦然听见,一种名叫死亡的威胁。 第493章 危如累卵 “泽叶,你老实告诉我,维心为何要叛离?江夫人为何会死?”寒夫人猛然抓住泽叶的手,问。 寒泽叶只是不语。 “江夫人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要牵制维心,你们bi死了江夫人所以维心现在要复仇?”寒夫人厉声问,“是不是泽叶?!” “娘,你从哪里听得的闲言碎语。”寒泽叶否决,“不是。” “若非如此,为何如今维心连一点旧情都不顾、一条生路都不给?”寒夫人哀道,“你们用江夫人的命,胁迫了维心?” “娘……”寒泽叶未及辩解,就听得寒家三圣被苏降雪击溃的消息,败军之将,只能弃守这里,然而前面是苏降雪铁骑,后门口却堵着百里笙复仇。 “戴宗先生,我娘她,便由你保护了。”寒泽叶立即把母亲交到戴宗手上。 “泽叶你要做什么?”寒夫人语声颤抖。作为弱者,她惟能希冀她的依靠是一个强者。可惜哪一个强者,都会遭遇失败的。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就只能遭受践踏、ling辱。亘古不变。 她对这个世界,不能看,只能继续听。宁静早已没有了,有的只是马蹄声兵械声厮杀声,不知何时开始的,也不知何时才休止。 她也知道,这一战,泽叶未必能够回来。若能回来,生路也已经被江维心掐断。 未几,似有兵马从后方而来,一样的来势汹汹,打破了身边的寂静。戴宗和来人在ji烈的搏斗,听他们比拼时的交流,她知道那个人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幼年由狼血抚养长大、少年师承少林、青年便坐断两淮的百里帮主,本就有伤在身的戴宗,只能勉强与他维持个平手。 “维心。” 她听见江维心也在场,似乎百里笙在命令他上前助阵,她不由得一愣上前一步,刚上前一步就有血污泼洒了自己一身。 “夫人!切莫上前!”戴宗急道。 “维心,泽叶他已经兵败,可否答应我,放他一条生路?”寒夫人因与江氏交情甚笃,也与维心认了干亲,这段日子以来,说没有亲情也是假的。 “对不起干娘,我不会放他生路。”维心冷冷说。 “为什么?你们的敌人,应当是苏降雪啊!” “是谁先忽略了他的敌人该是苏降雪!是谁目前把自己的主公拦在短刀谷外!是谁侵吞了林家这么多势力害死了这么多无辜!是他寒泽叶!”江维心怒不可遏,“干娘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luàn臣贼子才该做的啊!如此罪行,怎还可以放他生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够!” “娘,你先快走!戴宗先生,这些人,都由我来对付!”寒泽叶的声音猛然出现耳中,她来不及问他是胜是败,就听见他和百里笙在刀鞭相缠。 戴宗立即要来扶她,她却滞留不肯离去,任凭那风沙和鲜血不停地溅不停地落。戴宗来不及再上前一步,已经被江维心和萧溪睿等人合力拦下。 “维心,其实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之所以想要取代林阡成为林家军的主公,是因为我啊!”她叹了口气,朝着战局最ji烈的方向,“泽叶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弱者受到欺辱,他……不想他双目失明的母亲被任何人不敬。他原先没有异心、安分守己,只因为见过林家军其余家族对我嘲讽而下定了决心,他没有亲口对我说可是我知道,他是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都赢来强权!” “可笑!他为了天下一切的弱者,那他为何还要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便不是弱者吗!?”江维心眼中饱含泪水。 “然而……这一切,既然我是罪魁祸首,就不该由泽叶来谢罪。维心,你母亲的命,由我来偿还!”寒夫人说罢这句,寒泽叶、百里笙、江维心、戴宗齐齐一怔,听出音来奈何断不开战局。 “娘!不要!”寒泽叶大惊失sè,见他母亲横刀自刎,苦于无法阻拦。那把长刀,是当年她失明不久,寒氏家族建议她佩上的,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是弱者。 弱者若遭遇了不测,最好的方法,就是横刀自刎,免于受辱。 今日战败,她自刎的确也是免于受辱,却是以另一种形式,为的是给她的儿子留一线生机…… 泽叶与维心终于都上得前来时,寒夫人已经断气多时,自是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留。 寒泽叶紧抱住母亲尸体,一霎仿佛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是啊,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人才篡夺,才争权,才浴血奋战,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死。岂能不绝望,岂能不恐惧,岂能不mi失?! 他们这些人啊,从来都不知道,越是为了谁,就越伤害谁…… 江维心亲眼看见寒泽叶眼神的逐渐黯淡,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寒夫人的以死偿命,教江维心不可能再对寒泽叶赶尽杀绝。从来都与寒泽叶si交甚好的百里笙,跟他并称了这么久的九分天下,见他今日丧失了斗志落到如斯田地,哪里可能不动恻隐。加之寒家本就属于林家军,林家军又怎可能对破残到这个程度的寒家致命一击?苏家还在眼前,更该保存实力,极力面对。 于是,都选择放了寒家一条生路。  可惜,这条生路,还是被苏降雪的兵马压向了死亡之谷。 九月十八,迫近死亡谷,寒军孤立无援,完全处于崩溃状态、粉碎边缘。 寒泽叶斗志全无,一蹶不振,寒家四圣个个都负伤在身,对凝聚军心根本无效。 形势危如累卵,便即此时,竟还发生寒家四圣的互相敌对。 不是巧合,是水到渠成,是理所当然。因为败军之将,最容易把误会深化,把简单复杂—— 寒家四圣:戴宗、郝逍遥、聂梓岚、闫砜。平日都是寒泽叶的得力干将,向来勇猛无匹,百战不殆。 然而就在寒泽叶兵败之后,闫砜首先跳出来对戴宗提出罢他的权,理由是他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却不能最保护寒泽叶;闫砜的异议,随刻得到郝逍遥的响应;郝逍遥生性张扬,把闫砜的异议四处宣传,迅即对戴宗的不满就在寒军中传开;终于聂梓岚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指出郝逍遥此举是唯恐天下不luàn,说郝逍遥的四处叫嚷分明居心叵测。 聂梓岚指郝逍遥居心叵测:“平时作战不卖力,一旦有人喊罢权你就立即响应,你不是苏家安细是什么?!” 郝逍遥大怒:“我是苏家jiān细?老子我为义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生出来了吗!?” 聂梓岚冷笑:“谁都不否认你是元老,但你也可以是一开始就被安chā在我们之中的,来的目的就是制造内讧。越元老的jiān细越可怕!郝逍遥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你从来都是在可能有内讧的时候才特别卖力!” “我制造内讧?我何时制造过内讧?” “你不止制造内讧,你还妖言huo众!前日众将还在与苏降雪殊死搏斗,是你在最紧要的关头说我们必胜,才使得我们有所懈怠被顾震破阵!这件事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我说必胜,只是鼓励军心,这也有错?!” “你就是别有居心,妖言huo众!” 郝逍遥只因自信心膨胀,就被聂梓岚误会成妖言huo众,实在气不打一处来,随口就反咬聂梓岚:“别有居心的是你聂梓岚吧?你看如今中立势力一个都不肯出手相救,就是你干的好事!是你把我们少主夸了个天huāluàn坠,在他们面前给少主招仇家。” 聂梓岚也实在没想到自己明明为了寒泽叶好还被说成为他招黑,平时处变不惊如今气到咯血。  聂梓岚和郝逍遥的互咬没有减缓戴宗和闫砜一丝一毫的矛盾。 这一厢聂梓岚和郝逍遥不可开交,那一边戴宗和闫砜哪里能够平心静气,闫砜一直在要求戴宗谢罪实在有动摇军心之嫌疑,戴宗眼睛本来就长在头顶,大怒说若是你来当四圣之首恐怕寒家都不可能有今日实力,口wěn又的确像极了功高盖主…… 结果谁也看不出来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友人了。寒军中四圣各有拥趸,所以人人都想发话,人人都有支持的对象,一瞬间本就崩溃的军心散得更加厉害。表面和内在都一样hunluàn。 加之此时苏降雪将他们后路封死,寒军本就已经陷于绝境。如今还内部大luàn,足够焦头烂额。丧失了斗志的寒泽叶,恢复之时根本不知如何来控制寒家这四圣,也更不知如何去对战苏降雪。 他们都疯了,他也没办法控制了。 第494章 全盘推翻 虽然此刻,寒泽叶也知道这背后有曹范苏顾的人在捣luàn,也很想一瞬间就封住所有人的嘴,可惜有心的时候已经无力。 在最应该集中权力的时候他颓废了,如今空中解体滑落深渊他根本无力挽回。 “恰恰是四圣之luàn,真像六月川东时,我们四个和林阡的内luàn啊。”这时石中庸来到自己身边,寒泽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石中庸会来。他不是应该还在谷外被封锁吗。 “可惜我没有林阡那样的好运气,他内luàn的时候是在鼎盛期,我内luàn的时候,却是此情此境……”寒泽叶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期,局面都是差不多的。”石中庸道,“林阡说,棋下到最luàn的时候,就应该把棋盘打翻。” 寒泽叶一愣:“把棋盘打翻?所以,他当时,选择离开,把他的兵马,全丢给你们守,其实,是对你们几位元老的考验?” “不。不是考验,是信任。”石中庸摇头,寒泽叶面sè一变。 “泽叶,原先我也以为,五津、路政他们极力举荐他当主公,一定是想复仇想得太疯狂,所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立刻就拉进短刀谷。可是真正见到了他,才知五津他们,不是疯狂,而是识才,选他为主公,实在是因为除人之外,无人有资格号令天下。” “原来你石中庸,是帮林阡劝降来了。”寒泽叶冷笑一声。 “正道武林皆服他,联盟盟主是他的女人,魔门尊他为神灵,曹范苏顾敬畏他,金南金北或败或亡,数这一整个天下,没有第二个能及得上他。短刀谷内与外,该由此人来重写乾坤。”石中庸没有辩驳来意,“泽叶,这个时候,就把棋盘打翻了吧——只要你一归顺林阡,眼前luàn局即刻颠覆,自然而然恢复平静。” 寒泽叶的笑僵在嘴角,石中庸低声道:“泽叶,林阡他不想你再有丝毫无谓的折损,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的帐下,此刻就缺你一人了。” “他,他在哪里?”寒泽叶一惊,听出林阡其实已经万事俱备。 石中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朝着死亡之谷的方向。 寒泽叶不禁一愕,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他竟是从那里绕过来的?他,怎敢从死亡之谷取道!?” “你与苏降雪轮番封锁每个入口要道,他不从那里绕又从哪里取道?”石中庸反问。 “然而……他……他……是哪个谋士对他提议这么走?”寒泽叶明白,谁都不可能会对死亡之谷设防。谁又想到林阡会这么luàn走。 “他自己。”石中庸说。 “原来他来过,还熟知这里。”寒泽叶叹了口气。 “便就是六月我们在川东大luàn,使他意识到他对短刀谷不够熟知,所以他亲自到短刀谷来看了。” 寒泽叶恍然大悟:“原来他消失的那一个月,是到短刀谷中来刺探军情。” 石中庸点头:“他对死亡之谷探访了一个月,也算历尽了凶险,终究有了驻扎此地的谋划。” 岂止凶险,那么多家兵马都要找到地方驻扎,在死亡之谷中探访一定艰辛,一个人在一个月之内恐怕要累死。寒泽叶想,当时一定有人和林阡一起出生入死。 “他当时,就已经预料到我会与苏降雪封锁他?”寒泽叶问。 “未必。他预料到苏降雪会阻止,但恐怕没料到你会比苏降雪更着急拦他。” 寒泽叶忽然表情凝滞:“我曾是他的敌人,还犯了这般多的过错……他……难道也可以忽略?” “多少他的麾下,曾经皆是他敌人?”石中庸一笑,回头,“泽叶,你可能还不知道,去年魔门之战,他宁可自己亲身犯险,也绝不与毒圣宁家起兵,亦根本是为了当时还不认得的你啊。我可以保证,若非金人对他有所阻滞,如果他提早到来川北,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你落到如斯地步。” “然而……”寒泽叶面lu难sè,“他即便有我,又能如何?如今我只有这残损兵马尚待整合,本属于他的地盘,目前亦全都由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占得,想要夺回来,恐怕四面受敌,处于劣势。” “既是中立势力,何来的四面受敌?”石中庸语带深意,寒泽叶醍醐灌顶,明显动容:“虽然我未曾见到他,却也大体知道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寒泽叶叹了口气,自愧不如,岂能不降。  九月十九,被苏降雪等人极力封锁在外的林家军,陡然出现于苟延残喘的寒泽叶身后,竟从死亡之谷开入短刀谷,来势汹汹,始料不及。 这群苏降雪口中丧家之犬的军队,哪里像他们想象中那般颓废沮丧,竟争先恐后锐不可当。地盘的沦丧,家人的被掳,竟没有牵制他们的士气和军心一丝一毫吗?! 后来苏降雪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地盘没有沦丧,家人也没有被掳!那帮假惺惺的中立势力,真就是两边倒,两边都在留余地!以魏紫镝为首的中立门派,表面是在帮他苏降雪侵占这些地盘,暗地里却一定不止和林阡接触过一次,帮他保证了众多人质的性命安全。 中立,另一个意义就是墙头的草。只要形势往谁倾斜,这些需要中立势力驻守的地盘,就基本属于谁。苏降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以为形势是利于他的,除非林阡能够一战就将他曹范苏顾战败! 他林阡一战就能战败他们吗?当然不可能。所以苏降雪独霸短刀谷的把握,哪怕真的正面交锋,也都有稳稳十成!  却哪料到,林阡对此根本就无所谓。面对苏降雪的胜券在握,林阡的战略竟是:“不能一战就胜,那便干脆不战!” 箭在弦上的川北之战,还没有实质开始的时候,中立势力竟然悉数倒戈!偌大一片中立势力,尤其是靠近死亡谷的这一块,魏家、洛家、程家、景家,这么多大家族都对这位不速之客一路放行,小势力显然跟风,林阡来时,根本畅通无阻。一夜之间,尽数是不战而降! 曹范苏顾惊惧之余,不免大吃一惊,何以他林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究竟背后又有着怎样的yin谋?! 既是在背后的yin谋了,曹范苏顾又怎么看得见?所以他们就措辞狡辩说,向来草莽胜贵族、野蛮胜文明。像当年他们措辞说yin儿和阡是政治婚姻一样。 惊惧之后,退守自己的地盘,官兵与义军,要继续保持一贯的掎角之势。说是掎角之势,其实分庭抗礼。 短刀谷持续了半个月的ji战,一夜之间就被安静摧毁。 苏降雪筹谋了几十年的侵吞,几十年来都一帆风顺,形势是越走越顺畅,近几年七大首领接二连三死去,几月前九分天下各怀鬼胎内战,更令他感觉深得我心有如神助…… 难以置信,就在这有如神助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眼看唾手可得,却又恢复原状、同归于寂! 他一瞬间更加明白了,这位新主,是真的很不简单,完全在可计算的范围之外!  大军从死亡之谷开入、从中立势力取道,一切都出乎苏降雪意料。他当然想不到,林阡从六月就在布局,也想不到,寒泽叶没有被林家军怀恨复仇,反而被林阡收为己用,更想不到,中立的几大家族,在自己的恩威并施之下,为何还宁可倾斜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今夜,林家军地盘被恢复了大半,百里笙、江维心、萧溪睿、谢云逸亦悉数与他们会合。当见到天骄就携冯虚刀守卫在那个人的身侧,苦守谷内的众将士都知道这便是主公,纷纷泪如雨下。  其时中立势力的几大家族,也一样站立道旁迎候林阡,心情不一—— “这便是林家的新主么?”景家少主名叫景州殿,今年不过七岁的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娇小可爱。说的同时一呼百应,好像他身后人人都在期待他对阡的评价。景州殿被托举着看了半天,蹙眉思考了片刻,说:“只觉天骄在他身边,很是般配。”众人全都一怔,哭笑不得。 “希望他如日前对我保证的一样,还短刀谷一个安定天下。”程家首领程宇釜,一心一意为的是短刀谷安定。 “竟是这般英伟的相貌,不似传闻里那般……”洛家首领洛知焉,啧啧赞赏。 魏家的首领魏紫镝,是中立势力中最深不可测的人,也是阡从来都最重视的对手。此刻皱紧了眉头,略带失望地领军在侧:“是他……竟然是他……”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就在他身边,还没看见林阡模样,见父亲如此说法,先是一愣,再看过去时,才发现那人是谁,不禁惊呼,连连拉扯父亲的衣袖:“那不是林大哥吗?!怎么、怎么会是他……”  未几,盟军终于也从正面入得谷内。 林阡忽然忆起yin儿说过的,在他拥有短刀谷的时候,她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君前、风行、陵儿有空可以常到这里玩。yin儿,为什么此刻心里总是有些失落,失落我身边空余你的“奔雷”却没有你,失落没有你在那些美好的东西就不存在,失落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你想要玩乐的地方,失落我得到的这一切都不能顷刻就交到你的手上…… “这函中,有舍弟陈安的首级,是他夺去了萧少侠和谢姑娘两条人命,还引起了你萧谢两家这么多年的误会,从前塑影门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如今陈静负荆请罪公开道歉,只求萧大侠和谢少侠能够冰释前嫌。”陈静说时,已经由萧溪睿和谢云逸左右扶起。 “无关陈门主的事。”“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本就该冰释前嫌了。萧大侠早便原谅了云逸的不明是非。” “当真?”陈静眼中噙泪,喜看萧溪睿和谢云逸果然再无嫌隙。 “当真。陈门主函弟首级道歉,这般诚心诚意,萧谢两家不仅要化干戈为yu帛,更是连塑影门的旧账也不会算了。若再耿耿于怀个几十年,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何必搞得和石中庸一样铁面无si呢?”萧溪睿哈哈大笑起来足见豪爽。言辞中又正好扯到石中庸,陈静被戳穿心事面sè绯红,萧溪睿已经按住石中庸的肩:“老石头,难怪见你好说话的多了,原来是被这唧唧喳喳的陈门主给治好的。” “其实,最近几天萧谢两位并肩作战,一点都不像曾经有过嫌隙。”百里笙也笑道。 “说来倒是要感谢许从容许将军,六月的时候,是他鼓励我先向萧大侠请罪,才缓和了两家这么多年的si怨。”谢云逸在人群里找许从容的影子。 “我身后何尝不是有盟主在指教?”大师兄许从容赶紧说,极尽谦逊也足见稳重。 “那便多谢盟主了。”谢云逸说时,诸将神sè不禁都是一变。死守在谷内的这些兵马尚未得知川东之事,是以不知yin儿之死,见林阡身侧有孙思雨,误将她当做传说中的盟主,孙思雨一惊,说完我不是之后,第一个去关注的就是林阡,好在他的脸sè没有变化。 “怎……怎么?”谢云逸嗅出气氛凝重,知道自己好像犯错。 “若盟主有幸,必将在十月初五之前,亲临短刀谷。”林阡微笑回答。 “也便只有十多日了,真是期待。”谢云逸说。 林阡一怔,只有十多日了。竟还无一丝转机。若yin儿一直不醒,十月初五就是她的死期。这不死不生的四十九日,终究是白费了。 “子建,我也实在好奇得很,能配上主公的女子,究竟要怎样的不让须眉?”萧溪睿与郭子建si交一向甚好,笑问。 郭子建那夜亲眼目睹了yin儿如何平定luàn局又如何不惧凶险,情不自禁赞道:“不仅是‘不让须眉’,且还是‘勇冠三军’!”林家军诸将皆是一怔,想不到这位勇冠三军的郭将军,亲口将这称号拱手让人,不免对盟主更加好奇。 而知情众人皆是一叹,这郭将军实在是直爽,当初以为yin儿祸水命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地追杀,一旦确定是自己误会了以后不仅知错就改更加不吝欣赏之意,每个行为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第495章 再见,玉泽 寒泽叶、苏降雪、魏紫镝三方势力,为侵吞林家军以威慑其他派系、从而控制短刀谷全局,各自都可谓经营了一生。以各自的手段。 然而,战火还未点燃就遭遇全方位的压制,luàn撕鹅máo的川北被全盘性地推翻,由始至终,林阡只奉陪了他们电光火石。以他的方式。 给寒泽叶的震慑,是他不按常理出手,给苏降雪的震慑,是他实力比预计还强,给魏紫镝的震慑,是一句“竟然是他”就能包含的,魏紫镝清清楚楚,林阡早就在注意他,甚至最注意的是他——否则,林阡不会用另外一个身份,六月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军中,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帐下,甚至出现过魏紫镝的眼前…… 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这个外人,竟以这样的胆识,带着如此的威慑,第一次率众出现在短刀谷,明显地,赢够了气势,和人心。来势汹汹,也来者不善得很! 这些日子林家军都沉浸在否极泰来的喜悦里,实力比以往更雄厚却也百废待兴,但一切在他林阡的治理下必定井然有序。 这些日子其余势力全然鸦雀无声,除了敬惮他之外,也顾忌他麾下如此众多的精兵良将。如此镇压,谁敢作动。 便就因他率众入驻,短刀谷格局骤然大luàn,气氛却一下子安宁得几十年罕见。 安宁,是紧绷着的安宁。要打破它,谁会第一个当着林阡的面打破它? 一时间谁都不敢来正视他,一时间却无一不在关注他。  当不知不觉夜又袭来,离开那间并不属于他的屋子,林阡独自走了一段路,终于临溪驻足,默看着自己倒映其中的影子。 酷冷的月光下,微风dàng漾在水面,石出泉流。他滞留许久,一直不肯离开。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轻盈,细碎,柔弱得需要保护。他微微一怔,忆起她来,转过身时,已恍如隔世。 曾经是天赐给他的神女,曾经是他认为不可侵犯的仙子,美得清雅高贵,美得举世无双,只令人过眼一次就终生难忘,yu再追寻只叹无常。 “你好,yu泽。”他还带着她魂牵梦绕的微笑,无论何时见到了,都知道这个笑能带给她安定,却,事过境迁。 bo纹被风吹得凌luàn,灯火阑珊处,山峦遮住了视野,此起彼伏的是兽鸣鸟啼,那残缺的月,自始至终在玩味着这个人间,它的倒影,和它一样无法被人碰触,如他和她的心情。无可否认,她蓝yu泽,和他林阡是同一类人。 “是……何时打来的?”yu泽问,就这一句,抵挡住了千言万语的冲动。 “不久以前。”他与她并排走,却不再执手,不再像夔州那样一刻都不肯松开,亦不再有年少时候的ji动和痴狂,“看你这身装束,原来是在采药?” “是,正好遇见了你,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一个地方就先熟悉那里的环境……” “从前都是别人去服shi你,哪里想到,今时今日你竟要帮军医来照顾伤病。”阡叹息着,他知道这里不适合她,然而她却放弃遗世独立,甘心追随这颠沛离luàn。 “yu泽除了一些huā拳绣tui和琴棋书画,再无过人之处,能为短刀谷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好那就继续寒暄吧,寒暄一些其实根本没必要大家都清楚的事情。所幸气氛并不僵硬,总是在向普通朋友的方向发展着,可是yu泽既希望他释怀,又怕他已经释怀。 忽然就迎来了好一阵子的沉默,她与他一起顺着这条寂寞的溪流向前走,突然他问她:“宋贤近来可好?” 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你已经来了还不亲自去看他,是不是一定要完全地退出他与我的世界?yu泽霎时噙泪。 “怎么?他?”阡一惊。 “不,他……他很好,他恢复得一直很好,你无需担心。”yu泽摇头,顿了顿,她其实早就想问:“盟主她,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 “因为她相信,我必定能夺下这里。”他语气再淡,再怎样注意不引起伤害,可是提起yin儿,感情竟这样自然而然地流lu。yu泽明白,yu泽再明白不过,当年若非自己懦弱,此刻阡话中的女子,也许就是自己了。 她与他分手时,yin儿还只不过是他身边盟主,看不出何许深情,其后虽传言成亲,也被政治婚姻的中伤覆盖,如今与他重逢,看他虽还独自一人,却明显心有牵挂,万军都以他马首是瞻之际,他眉间竟是那一丝孤单、心痛和哀愁,她知道他得到这一切,却想与另一个女子分享它。这些功业,全然是他和那女子的心血和孩子。但那女子,是yin儿,不再是别的任何女人。  走到分岔的路口,他要往北,她要向南,只能分道扬镳。 “再见,yu泽。”他简短地说着,没有多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好,yu泽 再见,yu泽 从今以后,在这两句话之间的寒暄,会越来越短,直到,直到只剩这两句吧…… yu泽叹了口气,终于忍痛也道出一句再见,坚决地走了十几步去,却不知怎的还是有些舍不得,转过身去只为见见他,哪怕只是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好。直到他转弯了,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直到视线模糊,直到冷风拂过她的泪终于滑落,遇见爱的时候她不懂爱,现在懂了却迟了。 回到她该处于的那个位置,帮军医照料伤病残疾,或不顾危险去采药,闲暇时候,也去看一看宋贤恢复得如何。宋贤一直以来都居住在许从容与谢云逸的驻地之交,因为地处偏僻而免受苏降雪寒泽叶sāo扰,总算逃过了一劫又一劫。 当夜她放下药材之后便去探望宋贤,樊井和贺兰山两位军医似是在为宋贤针灸,正巧天骄徐辕也在那里。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竟还是老样子?”天骄问樊井。 “虽然身体已经不再麻木,也能够下g走路了,但恐怕寒潭对他头部伤害太大,竟果真对往事没有印象了。”樊井叹了口气,“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恢复如昨,除了……记忆不能恢复。” 天骄见yu泽就在门口,不忍见到她眼角的泪光,立即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将她带了出去。一路她都默默流泪不说话,虽然和他一起,却只是独自静静地走。 “见过胜南了吗?”天骄问。 “适才,见过。”她哽咽。 天骄一怔,难怪她如此情绪ji动。 “你仍然对他说,宋贤很好,不用他担心?” 不用yu泽点头,猜也猜的出来。 “五月我去川东之前,你也托我向他说,宋贤很好,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担心。”天骄叹息着。 “当时他要与盟主大婚,理当让他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yu泽说。 “但如今?为何还要?” “因为……他刚打下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 天骄长长叹了一口气:“yu泽……从来都只做一些,他不可能知道的事。” “yu泽只是希望,yu泽做不了的,盟主能够为他做到。”yu泽轻声道。 “然而,盟主未必能为他做到……”天骄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yu泽,宋贤已经无法恢复记忆了,你和他,便还有可能。除了你之外,想必也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可否答应我,如果盟主回不来了,你重新与他一起?” “盟主她?回不来了?”yu泽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天骄当即把事实向她陈述。yu泽显然难以置信,可是这也恰恰说明了林阡为何孑然一身:“那回生丹,真的有回生之效吗?” “老实说,我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天骄摇头,“她伤势那般严重,几乎当场身亡,若非我怕胜南当时就随她而去,不会想到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我原本希望,时间可以帮他忘记,战事可以将他麻痹……却想不到这么快,没到四十九天,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在入驻的同时就支配了川北。这么快,这么顺利,他根本……还没有忘记她的死。” 天骄的回生丹,其实还是在救林阡啊。他用了他自己的命来给yin儿回生,根本就是在换林阡留下! “天骄对胜南,实在是无人可比。”yu泽叹,“但情爱之事,当真不可勉强。一份情已经结束了,就断然不会再有开始的时候。天骄哪一天真的懂爱了,也许就会明白。” 徐辕面sè一凛,为何连yu泽你也说我不懂爱? 他记得若干天前在黔西,林阡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yu泽,胜南,可知你们不仅有一样的言语,就连神态,就连气质,都那么的相似。 有时候爱是一种眼神……  贺兰山随樊井离开宋贤时,一路都在问樊井有关宋贤的事,但跟宋贤病情伤势毫无关系,而是打探宋贤与yu泽最近有没有事情发生,樊井平日都以冷面大夫的形象示人,被这么个八卦的小姑娘一纠缠,实在觉得有shi身份有失体统,一路都甚是煎熬:“哪里有什么事?”“宋贤又没有恢复记忆,当然是不认得yu泽姑娘!”“能有什么事发生?这么多看护他的人,yu泽姑娘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兰山才相信了宋贤和yu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扼腕:“真可惜。失忆之前爱得那般投入,为何失忆之后与yu泽姑娘朝夕相处都爱不上她?”感慨:“或许人生重来一次,真的会爱上不一样的人啊。” 樊井加快了脚步,想把贺兰山扔在后面,但深夜山路恐有野兽,只能适时放慢。 “樊井大夫,你觉得在你见过的人当中,杨宋贤长得算是最秀气最飘逸的一个吗?” 樊井当时就要崩溃,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不管怎样的环境下都好像无忧无虑。樊井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她面对生死可以处变不惊,现在却后悔了,她不面对生死的时候si底下总是保持着一颗亢奋的心!乐观得根本放不下任何的忧愁,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追寻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东西。 “呃,也许他最秀气,但最飘逸……一定不是他。”樊井硬着头皮看着自己的高徒,真拿她没办法。 “那是谁?” “便是刚刚归顺主公的寒泽叶。”樊井叹了口气,“那才是真正的飘逸如仙,而且,他因为身中剧毒常年深居简出,头发是蓝sè的。” “什么时候,能够看护一次寒泽叶就好了……”兰山托腮。 樊井登时恢复师长的严肃:“贺兰山!你来短刀谷,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想看看,盟王麾下,究竟有多少将军既有英才又有美貌……”兰山笑了一半,赶紧吐了吐舌头。 “你就这点出息。”樊井苦笑摇头。 第496章 忘中犹记(1) 别离yu泽以后,重新回到父亲从前居住的地方,追寻体验那属于林楚江的一生。在川北之战已经开始的今时今日,父子二人的理想和原则,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融合。所以谷北此处,将来必是他林阡运筹帷幄。 物是人非。尽管武力和杀气犹在,斗志与战念尚存,壁上还是摆放着yu弓,墙角依旧竖立着铁枪,这里陈设的书策却将由林阡读,这里阵列的兵马却将由林阡阅,这里堆积的风烟却将由林阡除。 这就是继承。他鞘中饮恨刀,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冷笑看着他。 然而,屋内屋外,除了这些保存如昨、完好无缺之外,依稀还有另一种感觉残留,这种感觉,无关战场,无关武装,无关伤血……是的,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布局都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不用多想,他记起这里的一切,曾经出现在点苍山的云横山庄里…… 一瞬也就什么都懂了: 原来父亲和云蓝前辈,竟然几十年都在思念着彼此,一个在短刀谷里不忍也不敢移动任何妻子用过的旧物,一个在点苍山上不忘也不悔地布置出从前丈夫喜欢的格局! 两个相爱得这么深的人,就因为金宋之分的原则冲突,互不相让以至于天各一方。也难怪母亲在嫁给父亲那么久生了自己弟兄二人以后,还耿耿于怀最终一走了之…… 林阡噙泪感怀,转过头来立即就对yin儿说:“yin儿……”是幻觉了还是出于本能啊,为什么所有的心情所有的话,冲到心头的第一刻立即只想跟她一个人分享,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总是觉得转过头来肯定就能看见她,甚至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角度低下头来刚好可以看见她的眉眼轻取她的笑靥。 刚刚想要说的话想提起的感触,全然如鲠在喉堵回xiong口——因为此刻眼前没有她,可是适才好像还有她。瞬间恢复清醒了他才意识到yin儿不在身旁,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连唤一声yin儿都这么艰难…… yin儿,yin儿我想你。 喃喃念着,他赢了一切又如何,终于还是败给了他那个威风的小丫头。 隔着无数的山脉,消息总是有太多的贻误,程宇釜迎他时赠他的雪蟾,和寒泽叶归顺时奉上的深雪丸,甚至是厉风行和金陵带来的极具危险性的唐门冰虫,日前都已经由杨致诚、向清风等人分拨带去了黔西。这些,都已经是最终的解毒方法,若十月以前他们不能将好消息带回来,那林阡不得不亲自前去黔西,去见yin儿最后一面——去承认她死了,回不来了。 从前他命中没有多少重要的日子,现在,九月的每个日夜,他都在计算,都希望天能够帮他拖延,能推一天是一天。只要十月初五还没有到,yin儿就有多一分的复活希望……  忽然听见门外的兵将齐齐问礼“魏小姐”,他才从怀念中醒来,回过神去,看着那个和yin儿年纪相仿的少女面带微笑上了石阶,长相娴静,性格温婉。 那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林阡六月到短刀谷时,便是在魏紫镝帐下参军,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当时只是化名,身份还是魏谋的手下。此刻他看见她面上掠过的一丝好奇,知道她到此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验证她心中的疑huo。 “林少侠,明天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你……可以来吗?”魏衾问时,尚带着些许的陌生感和胆怯。林阡可以体谅,他知道自己在短刀谷里的名声很恶,拜曹范苏顾所赐。 明天,是魏衾十八岁的生辰。再过几日,便是yin儿十八岁的生辰啊。yin儿她,真的只够在这世上存活这么短吗?没有流lu地,他点头说可以。 但流lu得再浅,深情还是深情。 海逐làng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林阡孤寂的侧脸,他知道,新的人新的事,和阡的从前永远无法融合,除非,除非盟主复活。 魏衾正要离开,忽然转过头来,yu言又止,最终出口:“你、真的……是林阡?” “确是林阡。” “和传说中,真的有些不一样。”魏衾凝神打量着他,敛眉,“他们都讲,林阡是饮恨刀寄身的魔,天生奇貌,刀枪不入,怎么说,也要有海逐làng祝孟尝风鸣涧三个人那么剽悍。”转头看了海逐làng一眼再回过来看林阡,魏衾还是难以将他跟传说联系,所以一直未展眉。 海逐làng听到这姑娘的话不禁笑出声来,林阡也微笑:“当年我的父亲,也并没有天生奇貌。”只此一句,攻破谣言。 魏衾一怔点头,却压低声音,继续问:“那……六月的时候,我见过的人,也是你吗?” 见他正sè点头,魏衾仍半信半疑,轻轻摇头:“竟和当时,有些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当时他隐姓埋名,如今他手握大局。 曹范苏顾一直在疑huo他的不战而胜,猜测背后究竟有怎样的yin谋或玄机。但其实这背后没有yin谋没有玄机,只有先行一步的前瞻罢了。  将时间的轴拨回这一年的六月初。 阡之所以一定要离开川东,除了那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之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这个原因,才促使他决定带yin儿先去川北—— 柳路石陈四个元老级的人物,从他们到来之初直到最终他离开,都一直在不断地与他意见分歧。对于楚风流出现在他身边,陈静觉得是美人计,石中庸觉得是苦rou计,柳五津怕楚风流挑拨离间,路政却一心悬在短刀谷内的寒泽叶叛luàn上,此为大luàn之始;其后,对于越野山寨的形势严峻,陈静认为牺牲越野没关系,石中庸觉得越野山寨情报有假,柳五津是因为不自信还能留住他而忐忑,路政则又因为林陌和曹范苏顾走得很近而惶惶不安……同一时间,同一事件,四个人虽然同一立场,却完完全全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再加天骄对yin儿的杀机一掺和,不形势大luàn才怪。 但归根结底,为什么元老会不信任他林阡?试想当时的他,其实已经一统武林,短刀谷外的天下,要不服从他,要不敬畏他,要不就是他的朋友,要不就是他的拥趸。凭何这些短刀谷内的元老们,筛选出了他却反而怀疑他? 关系断裂的那天清晨yin儿问:“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其实yin儿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他们就不敢了。 但说得也未必全对,因为就算他林阡三十岁了四十岁了,也还是一样要引起这些元老的怀疑。 一切都只因为,他虽是林家军的新主,却在得到这地位的时候还不曾真正意义上地去过短刀谷、认识短刀谷、了解短刀谷,对于短刀谷来说,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世间最艰难的事,必是先居其位而后谋威信——而这,就是他夺短刀谷和夺谷外天下的根本不同! 那林家军中,究竟有几个人,实实在在是追随他林阡而不是因为他是林楚江的儿子或因为天骄在拥护他?那么,阡和他们的敌对,实在不止川北之战这么简单,而更该延伸到未来阡统治林家军的这个层面上。毕竟,比石中庸陈静更倚老卖老的短刀谷比比皆是,他们对天骄,对寒泽叶,甚至对林陌,都比对阡更熟悉,甚至更支持…… 所以林阡带yin儿离开川东立即就选择北上去短刀谷,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既然元老不认同,那便去攻占元老。”不止柳路石陈这样的是元老,所有早于他林阡入谷的都是! 世人九月末才起始的仗,他在六月就已经开始打。只是那场无战场的仗,才是林阡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场,他的敌人,是他以外的一切权威!  也许,要攻占一个如大师兄许从容那样敦厚的元老并不算太艰难,加之他从前就与许从容有过接触、深知许从容足够取信,是以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许从容。既要进入短刀谷刺探军情,当然需要有一个人作为内应,帮他一起先mo清形势、洞悉对手的轻重缓急,所以,他和yin儿进入短刀谷之后,立即就去与许从容联系,并且由始至终,都只和许从容一个人透lu过他来到川北的真正用意。 许从容欣然赞同林阡的计划和想法,当即就寻了间屋子来给阡和yin儿暂住,刚到川北的前几日,阡和yin儿还在偌大一个短刀谷里毫无头绪地转,yin儿总叹短刀谷杀机太重到处都令人有心惊胆战之寒意,也叹这边的路蜿蜒曲折为何怎么走都走不完,每当那时,他都握住yin儿的手笑着对她说,寒得心惊胆战那就用我的手取暖,怎么走都走不完那就走不完好了有我在还怕寂寞吗。说的时候虽然油腔滑调了点,可是yin儿听了开心所以也笑了。 这看似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却是靠所见所闻,去对军队的中下层开始了解,从中下层切入,才可以更全面地去认识这个陌生的地方。当然,对林家军的叫“了解”,对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还是应该叫“窥探”了。 而闲暇时候,yin儿和阡也会由许从容带着去侧面接近那些高手名流,譬如说当时还在谷内的郭子建、辜听桐等人。他记得他和yin儿乔装打扮后临溪照镜,他看着yin儿的倒影呵呵地笑,说她扮成男装倒还算一表人才,可就是个子矮了点,她被戳中痛处大怒着立即给他梳了个女子的发髻。他一照,吓了一跳。yin儿笑盈盈地说:“照妖镜啊!照出了林阡的本质。” “胡闹!拆了它!”他立即说。 “不拆!” “拆了它!我们要装成shi卫!” yin儿惋惜地看着他:“不拆,我给自己梳都梳不到这么好,好容易挽上的,怎可以白费……你就装成个小婢女,端茶递水不好吗?” “再不拆我打你了啊!”阡又好气又好笑。 “不该说‘我’,应该说,‘奴家’……”yin儿凑近他耳边,笑着立即就跑开了。  对,关于川北的回忆里,有yin儿…… 第496章 忘中犹记(2) 几天之后,当yin儿终于可以记清很多林家军的人名和武功,林阡对于谷内的对手也大致分出了个轻重缓急。说来也奇,yin儿能说出每一个未来麾下的名字、形容出他们的长相、甚至演出他们的武功来,如此记性,林阡望尘莫及;但林阡能把曹范苏顾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孰强孰弱、把魏紫镝从中立势力中一眼就剔出来列为居心叵测、甚至把曹范苏顾麾下可能会luàn的小势力都谋算在内一一排序,如此洞察,yin儿也绝对不可能奢求。 mo清了形势心里有了数之后,林阡和yin儿也就不再一起行动。yin儿依旧留在林家军中许从容身边,而林阡则hun入了魏紫镝的军营任职。这也是钻了义军募兵多多益善的空子,相比官军之外,义军的募兵,的确少了太多的约束和限制,即便就是这位并不简单的魏紫镝麾下,又有谁会细细过问一个小兵卒的底细,看他武艺过人,几乎立即就让他hun了进去。 林阡当夜偷偷跑出来见yin儿和许从容的时候,不无顾虑地说,如此一来短刀谷hun入的jiān细必然不少,其中一定不乏金人。yin儿笑着说,庸人自扰,偌大一个南宋,窝藏的金人jiān细也很多啊。阡一想也是,不过这种制度还是要改。阡说的时候俨然一副统治者的气势,许从容看见的时候不无放心和折服。 回想起来也煞是好笑,曹范苏顾的jiān细疯狂搅luàn川东的整个六月,有谁想到他们拼力阻拦归程的人正巧就在他们的地盘,也一样是在当jiān细?不过,此jiān细非彼jiān细,当那些人都是惟恐天下不luàn的时候,他却是为了在川北之战之前,消解所有可能会因战争延伸的战争,因祸患滋长的祸患! 之所以要选择魏紫镝处参军,一是看出此人并非池中物,阡必须尽快熟知他军中形势,伺机进一步刺探他军情,监视他;二是借助中立势力,能够更方便地接近曹范苏顾和其余的中立势力,三—— 川北之战若开始,魏紫镝定然是最不安的因素之一。一旦苏降雪与他林阡敌对,以魏紫镝的实力雄厚,必当第一个掀起川北之“战”后的川北之“luàn”!所以,魏紫镝此人,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的战火压制在最早。那么阡就必须把目标锁定在他。 但是办法它不是说来就来的,当时阡并不能想到如何压制魏紫镝的战火,所以就只能跟他耗上了。 yin儿知道他要长时间地呆在魏紫镝帐下难免觉得冷清又想念他,可是为了不破坏他的筹划就只能暂忍相思,每天唯有在夜深人静才能在偏僻一隅与他相见,时间还不能过长。好在过了几天yin儿心血来cháo说要帮许从容去化解一桩近十年的si人恩怨,日理万机得很也没有多想念他。那个冷血的yin儿,有好几天都没去约定的地点见他,他甚是不放心,还是见缝chā针去见了一次许从容,才了解到yin儿要消除的矛盾来自于萧溪睿和谢云逸。 萧谢两家世代交好,萧溪睿只有一个宝贝儿子萧瑾,从小备受疼爱,自身倒也争气,二十出头就一身武艺还仪表堂堂,正要迎娶谢家女儿谢云珊,然而就在婚礼前夕谢云珊忽然无缘无故退婚,萧瑾自然纳闷,去找谢云珊理论了数次,奈何次次都以争执告终,旁人远远见到一对恋人吵架,哪里会想到去管他们吵些什么。孰料就在某夜,被人发现谢云珊身中多刀弃尸荒野,不仅死状惨不忍睹,竟还赤身luo体明显曾遭玷污。 可想而知众人第一个想到要问的人是萧瑾,是问,不是问罪。然而据称萧瑾那日满身鲜血一脸惊慌地回到萧家,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困在屋内,着实可疑。谢云逸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死这么惨当然要讨个公道,看萧瑾如此可疑即刻要来拿人,遭遇萧家的剑拔弩张。萧溪睿虽然理亏,却说什么都不肯把已经近乎疯癫的儿子交给别人当犯人。 萧谢二人的案子,自然去了石中庸的手里,涉及林家军中两大家族石中庸不敢怠慢,却因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无法权衡,事发不久曾经传出此事与塑影门陈安有莫大关系,但未及调查,那些声音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也就在此时,传出萧瑾的通敌疑案,证据确凿在短刀谷ji起公愤,谁不想将杀死谢云珊的凶手凌迟?加之萧瑾到死都颓废萎靡双眼无光不曾为他自己辩护过一句。石中庸手里,就无端端出现了一个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不公允…… 由于萧溪睿坚决相信儿子无辜,而谢云逸则心痛妹妹早逝,两个曾经的亲家陡然间就成了仇家,隔阂一生就生了若干年。地域再近,心也远离。 事发后这么多年,原本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孰料就在近几年,塑影门的前任门主陈羽丰失踪,继位的陈静明显能力有所不及,使得陈安与凶案有关的传言又开始夹缝生存。无空xue,不来风,石中庸情知当年可能判错了案,却也苦于无力倒转时光。 就在今年五月,随着陈静按捺不住性子率众去了川东见林阡,塑影门不再在短刀谷只手遮天,传言开始有浮出水面的趋向,yin儿在林家军中日夜走访打探消息,无意间收获了这么一条。当得知谢云珊可能是被陈安先jiān后杀之后,yin儿拍案而起义愤填膺,说什么都要为那个谢姑娘找到真凶,同时为萧瑾讨回个公道。但当时陈安不在谷内,yin儿听了许从容的劝告,决定还是先帮他一起化解萧谢两家的矛盾才是。 “真的要盟主她亲自干涉吗?”许从容问他。 “便让她干涉吧。”阡允了。 “可是,萧谢两家,已经五六年没有互相来往了。”许从容面lu难sè,“化解矛盾,只怕很是棘手。” “那便更需要yin儿干涉了。她的巧舌如簧,世间无人堪比。”阡笑着说。 他准许yin儿这么干涉,除了理解yin儿的心肠之外,还因为萧谢两家的矛盾也应该在川北之战之前就消除,虽然听起来只是si仇中的si仇,然而牵扯到命案和几大家族,将来未必不跟着魏紫镝一起引起不必要的大luàn。这件事,既然yin儿能做,就让她来做。 “还有,昨天闻因来跟我说,她见过陈安,还和寒家四圣之首的戴宗在一起。”许从容说。 “陈安?和寒家……”林阡不禁一怔。 “主公对此有什么指示?”许从容问。 “派遣些值得信赖的人,去调查塑影门和寒泽叶究竟有无勾结,尤其对陈安的所作所为,挖地三尺也要全都翻出来。”阡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sè并不好看,他对内耗,对jiān细小人,真的是深恶痛疾,真正想杀一儆百。因为他知道,所有英雄豪杰浴血沥胆建立的功业,全都是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松土! 许从容点头:“寒泽叶他,最近似是没有动静了。” “是百里笙和宋恒都在牵制,使他不敢妄自作动。”林阡道,“但只怕,牵制不了他一世。” “百里帮主和宋堡主两个,都牵制不了他一个?”许从容不解。 “百里笙豪爽,宋恒稚嫩,未必能赢寒泽叶冷静。”林阡道,“不过大师兄且放心,短期之内,他不敢luàn。”说罢取出一份名单来,“这里倒是有一些大小将领,需要靠大师兄你来留意。” “好。”许从容接过,看了看,“都是中立势力?” “是,他们大多都与我们毗邻,可以被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牵制,甚至必要时给出威慑,如此一来,即便川北战luàn,他们为了自保应该也能畏之避之,免得给大局添luàn。” “的确,这些势力,说实力并没实力,就是特别多特别挤,若全跟风入局,实在眼huā缭luàn。早将他们排除在外得好。”许从容欣然点头。 “不过,这之中有个人的名字,你不能忽略,也不能排除在外。”林阡说完,许从容不禁一愣,凝神将那名单读了一遍,脸sè一变:“程……程宇釜?对他,牵制不了,威慑无用……”众所周知,程宇釜是中立势力中略逊于魏紫镝的第二大。 “非牵制,也非威慑,用拉拢。”林阡告诉他,“把程宇釜拉拢过来,对他说,为了川蜀安定,请他审时度势,慎重决定。” “以我的名义?” “以你的名义,除你之外,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林阡点头,“川北之战开始之前,我会再见他几次,继续对他拉拢。”  对魏紫镝监视,对程宇釜拉拢,对洛知焉牵制,对景州殿威慑。在到川北的第十天为止,关于中立势力可能引发的争端林阡已经作出了杜绝的第一步。 “最近萧谢两家也有了缓和的趋向,如此一来,川北之战开始之前,应该可以把所有的后患都消除。”许从容道。 林阡摇头,一笑:“大师兄还少算了一种可能的后患。” “哦?哪一种?” “便是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的手下会引起的争夺之luàn。” “主公说的是……官军那边?” 没错,官军。官军的制度虽然比义军要严格得多,但他们的组成却比义军复杂。结党营si,勾心斗角,只怕要比义军这一块更luàn,曹范苏顾的手下,会不会在他们垮台之后想着对他们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曹范苏顾,其实是川北之战的最大隐患。 事实上,一定早就有官军将领,早就在筹谋着如何顶替苏降雪。这些人跟魏紫镝、寒泽叶不一样,他们得不到控制全局的权力也不要紧,只要在苏降雪死后,他们能掌握官军就行。 尤其是近几年来,尽管表面看林家军在崩溃,其实曹范苏顾也一样在崩溃,这些人不是瞎子,看得见越野山寨被金兵围剿带给曹范苏顾的损失惨重,他们的取代之心,只怕与日俱增。 这些官军,其实是苏降雪需要顾忌的心腹大患,却一样被林阡计算在内。 许从容听了他的分析,自然是心服口服,点头赞同:“我在川北近几十年,也知道一些官军之中的勾心斗角,哪些人安分守己,哪些人可能只想着要踩着他往上爬,大概也能分清个一二。明夜此时,我把大体的名单带给主公。” “让yin儿……也一起过来吧。”许从容临走之前,他忽然收起严肃,说这话的时候面sè柔和得,哪里像一个主公。 许从容哈哈笑起来:“本还怕是主公冷落了盟主,怎么今日一见,反了过来?” 第496章 忘中犹记(3) 阡和yin儿到达川北后的十多天里,也并不曾忽略过川东形势。那段时间川东一直风平làng静,与天骄共守的抗金联盟,短期内的确如阡所料,与金人相安无事,显然是天骄一手控稳了局势。林阡对盟军本就自信,再加上他一心以为留书起了作用,所以身处川北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彼时,苏党jiān细和寒党jiān细都还处于蛰伏,隐居之说还在酝酿当中,确实也是相安无事。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等yin儿,俯观谷内安静的黄昏,表面是田连阡陌,内在却真如yin儿所说,有一股肃杀之气,正朝着北谷的方向汹涌翻滚。越仔细看,越看得见形状。唉,再浩大的声势,最终还不是硬着头皮要挤进这狭小的关卡。 夏风中他感应到yin儿来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怅惘,微笑着转过头去:“yin儿……” yin儿一直忙于为萧谢两家的矛盾跑tui,几天没跟他见面了,为什么神态里看不出一点点的思念和关切呢?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这一点。当她把许从容交托的名单放到阡的手中时,阡一边接过一边问:“yin儿,担心我吗?” “不担心。”她回答得真是干脆。 “为什么?”阡不禁怔住。 “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你是谁啊?” “唉?”阡察觉出她好像不悦,一时语塞。心想,难道yin儿是气他不跟她一起?不知怎的,竟横生一丝愧疚。 她忽然憋不住笑起来,搂住他胳膊:“我是真的不担心。你是谁啊你是林阡啊,用得着我来担心吗?”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林阡,叫林听,是魏将军的手下……姑娘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阡立刻报复她,把她甩开边笑边走。 “站住别跑!”yin儿大怒,赶紧追他,他边收好那名单边加快步伐,本来是计算好这个速度给yin儿追上的,忽然之间yin儿脚步声竟消失了,阡不禁一愣停下来转过身去,刚转过身路边树上就冲下来一团白影,来势汹汹直朝他砸过来,阡知她本来是想跳到自己背上,这时却正巧掉进自己怀里,接住她的时候发现她嘴角划过一丝jiān笑,对啊,如果这样还能接住她,不就证明他是林阡了?偏不让她得逞!阡当即抱住她一起往后就摔,不顾一切地仰倒在地上再疼也甘心。 “哎呀哎呀,出人命了!”他一边按紧她腰一边惨叫,“姑娘你再不起身我要被你压死了!” yin儿动弹不得,笑着索性就赖在他怀里:“林听,从天而降一个仙女给你,你也不要?” “哪里?仙女在哪里?我……我要!”他左顾右盼,就装得跟真的似的,活生生一个没见过女sè的小兵。yin儿愣怔怔看了他很久,痴痴笑起来:“你真的很不赖啊,hun在哪里就是哪里人。” “真的不担心我?”他恢复成林阡、微笑看着她。 “不担心。”她贴在他心口,闭上眼舒服地躺着,“只是想你而已,却不担心你。” “鬼丫头!害得我白白失落了一场。”他笑起来。 “你若问我想不想你,我当然说想了。谁教你自己问得不对。”yin儿贼笑,忽然幽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你这么问,是因为你心里担心我……” “我是担心我身边这小妖精,趁我不在便被别的妖怪给勾走了。” “看他们谁敢!” 她陪他在山上看了许久的名单,代许从容向他述说:“这曹范苏顾手下,各自都有不少死忠,真正能有异心的并不多。但其中有一个叫吕之阳的,据说最近表现得很活跃,一直在招兵买马,联系着他的拥趸。苏降雪那边,目前还没有着手对付他。大师兄说,可千万别正好赶在川北之战。苏降雪和吕之阳这对上下属,千万别在那个关头打起来。” “苏降雪恐怕一直在放任着吕之阳,等他膨胀到最大把这帮luàn党一网打尽,不可能还没有着手对付他。”阡摇头,“这个吕之阳,只怕是等不到川北之战了。” “是吗?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苏降雪不会公然除去吕之阳,否则,对上对下都不能交待。” yin儿一怔,心领神会:“难道是把这些头目暗杀?” 便就在二人探讨之时,林外忽然生出几簇火光,时亮时暗忽隐忽现,有时远有时近,直把yin儿吓了一跳:“鬼?” 阡按住她口,熄了火把与她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前方黑灯瞎火左右虎啸龙yin,天上月孤风高地下枯枝败叶,yin儿似是怕背后有鬼跟着所以一路都紧紧靠着他,等百转千回避过了那群人,yin儿终于喘了口气笑了笑:“孤男寡女……竟像偷情一样。” “yin儿,竟教你陪着我,吃这么多的苦头。” “哪有吃什么苦头了?我还觉得刚才这一路很是过瘾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但心里就是妥当。” 他一怔,叹了口气:“傻yin儿。”他知道yin儿为什么觉得妥当,因为有他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那时真是他人生的低谷。太多的事情,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局势luàn得无法掌控。 无法掌控,便只能把棋盘打翻,至少在他看来,既然柳路石陈对他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安,他的离开,恰恰可以给他们最大程度上的信赖。 当时他也无法预见留书失窃会给之后的几个月带来怎样的惊涛骇làng,却从那时起,好像就注定了要和yin儿一起共同患难。 yin儿正待要走,忽然咦了一声:“你看,路中央,好像有头小猪啊。” 他奇道:“是么?”他眼中所见,好像是兔子那么小的一只。不过走近一看,果然是头猪。 yin儿听得侧路有人声,来不及走,只能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好歹还是魏紫镝的范围。 阡留在原地护她,不刻,那猪的主人就面带焦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心疼地将它抱起,然而,十分出人意料的是,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体态婀娜,眉目清秀,肤sè白皙,与阡这一照面,竟还带着三分羞涩,低下头走到阡的身边,连声音都温软:“你……可见到另一只吗?” 虽然那只猪很小很可爱,可它毕竟是一只猪啊,哪里有女子拿猪当兔子养?看这少女,装束一点也不像平常村姑,反倒是个小家碧yu,娴静如水,乍看之下弱不禁风。阡狐疑地看着她,这少女当即面上一红:“没有见过吗?那就糟了……” 阡惟恐yin儿有失,赶紧从疑huo中走出来,立即指着某个方向:“恐怕是往那边去了吧。适才见到这一头时,它是从那边而来。” “那边?”少女循声看去,脸sè一变:“死亡之谷!?” “死亡之谷……”阡蹙眉。 “你是我哥哥帐下武将吗?为何从前不曾见过你?”少女忽然问。 阡一怔,忽然明白这少女眉目为何这般熟悉,原来就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阡十几天来一直在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帐下从军,凭着一身武艺已经得到了魏谋赏识,成天跟着他走闯见他比见yin儿还多。 “属下正是魏将军的副将,刚来短刀谷不久。其实,魏小姐若是实在焦急,大可以派人进入一寻。”阡说这话时,俨然又回到了魏谋麾下那个副将,不卑不亢。 “难怪你不知道了,那里是‘死亡之谷’,是短刀谷的禁地,谁都不能,也不敢入内。”魏衾叹了口气,“一群高手,纵然都武功盖世,竟个个都有顾忌,不是我想找他们就能帮忙的。唉,看来,也只能我一个人去寻了。” “若魏小姐不弃,属下可以与魏小姐一同前往找寻。属下,不怕死。”阡赶紧说,魏衾一怔,微笑起来:“我也不怕。”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打量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林名听。”阡趁她转过身去,示意yin儿先走。  往上走,回到适才和yin儿会面的地方,可以俯瞰这边的短刀谷全局,虽然肃杀,倒也不乏田园与人家。而翻过山去,俯瞰那边的死亡之谷,就可以看见短刀谷尘封已久的另外一面。 阡毕竟到短刀谷才十几天,开始虽然可以说阅遍了短刀谷的地形,但也都是因人而看地,后来又要被那个作为幌子的军职束缚着不能走动,哪里有机会发现荒无人烟的这里。那天巧遇魏衾,才知短刀谷有处本该震慑金朝、却被忽略多年的死亡之谷。 是因为惧怕,所以他们反而忽略了这里。 死亡之谷,曲折蜿蜒,百转千回,mi阵重重。他试图往下走,然而只行了一步,忽然思绪竟像被雷电击luàn,跳闪过脑海的画面,是黑暗mi雾之中堆迭的战旗和烈火焚烧着的土地,灰门g门g的水面上飘着枯枝败叶,白茫茫的阳光下飞散着残灰碎烟,死亡,结束,毁灭,颠覆…… “果然,在那里!”魏衾忽然喜道,阡循声看去,果然最近处的luàn石堆里,存在着一只几乎一样的,那女孩儿明知道死亡之谷凶险,对宠物竟然那般爱护,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要将它抱起,她可能也抱有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里是入口就不会有陷阱,孰料一下去就直接一脚踩空,来不及出声就一下子消失在林阡眼前! 既叫死亡之谷,那显然是生死攸关!阡毫不犹豫,立即纵身跃下,那魏衾一边惊呼一边本能伸手,总算还能等到救援,阡猛一握紧她手腕将她攥住,电光火石间饮恨刀也chā入了那洞中壁上!两人悬于陷阱之内,借着天光,阡看见不停摇晃的魏衾已经离洞底剑堆不远,若掉落下去定然只有一个下场,虽见多了血雨腥风,也不免暗叹惊险。那魏衾显然也已发现威胁,幸好阡即刻跟着跳下来并一把抓住她,若他迟疑一忽她就连尸首都没有了,魏衾不禁悲叹:“看来,这死亡之谷,并非危言耸听。” “你握紧了。”阡感觉到她的颤抖,看那些利剑锋芒闪着寒光,知道每一把都削铁如泥。 “对不起,林将军,我……少不更事,竟连累了你。”她虽是魏紫镝的女儿,却明显不懂武功,虽自责少不更事,却明显知书达礼,生死攸关,都不曾有过恐慌之sè,反倒因为觉得对不住他而忧心。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他目测这里离洞口尚有一定距离,不可能一跃就上得去,但借刀凿路可以先攀上去一段。 “这么高,可以上去吗?”她语声颤抖,明显不相信他能上去。 “自然可以,我有把握。”他淡淡地答,竟却没有一丝的犹疑。 她先是一怔,点了点头,阡拽起她衣袖提起她来,随刻将她负在自己背上,这姑娘本身体态轻盈,然而臂弯里竟还紧紧抱着那头猪,体积不大,重量到不轻,阡不由得一笑。 “你笑……这只猪么?”她有些尴尬。 阡抽出另一把刀来往上去,还不及说话,她已经长长叹了一口气:“父亲和哥哥,也都一样的见不惯。” “倒没有见不惯,只是有些意外。” “唉,林将军,在人前和在人后,你是两个样子吧。”魏衾忽然问,阡一怔,嗯了一声,对啊,适才命令她,不自觉暴lu出了自己的说话语气。 “打开门和关上门,我也是两个样子啊。”魏衾苦叹。 阡忽然有些懂了,人前的小家碧yu,是魏紫镝和魏谋要求出来的。 “短刀谷,不也是两个样子?”阡微笑回应,“虽然乍看之下很意外,其实内涵并不抵触。”并不抵触,都因战争而存在。 “是吗?可他们却都嫌抵触,一直在要求我改了这坏习惯。”魏衾苦笑。 “我只知就算有再多的人强迫你去迎合他们,也应该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必太苛求,只求活坦dàng。”阡忆起柳路石陈以及天骄,总是有所感触。 魏衾若有所思:“虽然坦dàng,却也有些憋气,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 次日,yin儿听说他还真的在死亡之谷歇了片刻,陪着那个魏衾对着空阔无人的山谷大叫了好几声,说:“怎么办‘林将军’?我心里也憋气,也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那今夜我陪你一起去。”阡笑起来,刮她鼻子,“看你这模样,十足就是个妒fu。” “那是自然要嫉妒的,你的背,我可是huā了好多天的时间才爬上去的,叫一个小姑娘初次见面就大摇大摆着上去了。” “人家哪里是个小姑娘,她比你大个好几天。” yin儿瞪大了眼:“你连这个都清楚了?” 阡笑起来。 “若是你现在问我,‘yin儿,担心我吗’,我一定说,我担心得很,担心得很。”yin儿面lu忧愁。 “怎么了?真的这般在意?”阡知道yin儿撅起嘴都是假生气,真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忧郁,这次显然是真的,不由得上了心,着紧问。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那很重要!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当然要从一而终给我。”yin儿认真说。 阡当即脸sè大变:“第一次?”能这么形容吗?! “你在黄天dàng,第一次……背着我……”她低下头来,轻声说。 “我的第一次,哪是给了你?”阡mo着后脑勺,苦思冥想状,“早就给宋贤了,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 yin儿哭笑不得,气得立刻打他:“不过,你要和我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 “好!”阡一口答应。 “念在你昨晚是为了救人,而且之所以跟她一起是为了护送我走,那就……暂且原谅你了!”yin儿终于lu出微笑。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盟军感谢她。”阡笑毕,正sè说,“是她的出现,让我发现了一个名叫死亡之谷的地方。” yin儿一怔听出音来:“死亡之谷?何处?怎么从不曾有人跟我提起?” 第496章 忘中犹记(4)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阡照常在魏谋的军中慢慢地往上爬、观察魏紫镝和曹范苏顾的所有动向,许从容则为他留意着他指定的一切中立势力,并且遣亲信暗中调查塑影门与寒泽叶有无牵扯,而yin儿也依旧忙于解决萧谢两家的矛盾纠纷,闲暇时候则再记记人名、背背家族关系之类。 阡和yin儿所承担,俨然都是些极费心力之事。却真是没有办法,要拿下这个天下,总要对这里知个子丑寅卯,更何况,阡不单单是为了夺下这里才来,试想他若真的不顾一切要强攻进来,岂是这些势力抱成团就可以阻拦?! 只不过,清晨睁开眼的时候,陡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完全崭新的环境;和自己打交道的是全是些陌生人,而且可能每半天就会换一群;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更是在脑子里翻江倒海,若是记错了一个恐怕都会引起失误,一个失误就系着短刀谷无数条性命……如此生活,难免不紧张,难免觉得不习惯、太突然,甚至偶尔会有些茫然。 所以他对yin儿说,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几个不同的势力,在整合之初,势必要遇到这样那样的阻滞,甚至会在磨合的同时自始至终伴随着地震山崩。 遇到的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人物也是越来越多:曹范苏顾、吕之阳,属于官军;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程宇釜,属于中立义军;许从容、辜听桐、郭子建、谢云逸、萧溪睿,都是效忠林家。各自立场又变幻莫测,也许下一刻格局就会打破。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在心里过一遍,那些名单,竟比武功秘笈还要难记,比破阵方法还要难懂…… 于是,每夜偷偷溜出来见yin儿,就成了他在短刀谷那段日子里最开心,最憧憬事—— “yin儿,在画什么?”这夜是yin儿早到了,在老地方等他。 “你这不学好的小兵,每天都要违反军规偷偷跑出来。”yin儿笑着,任凭他凑过来看自己在地上画什么。 “曹范苏顾、魏洛景程、许辜郭寒、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他看见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张粗略的地图,蹙眉。 “单论大家族,就有整整二十路人马啊。”yin儿叹息,“吕之阳那种小势力,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边从后揽住她腰,一边握着她的手去改大势,只是轻轻一划,除了曹范苏顾之外的地盘,全然被他垄断:“这是第一步。”微笑着下巴搁在她肩上,继而再划一道,才将曹范苏顾吞并过来:“这是第二步。” “何以要huā两步?” “因为官军和义军毕竟制度不同。”阡一笑,“对了,这‘萧谢杨田’,是指萧溪睿、谢云逸、杨致诚,还有田谁?” “那就了不得了!那是你爹生前帐下唯一一个女将,叱咤风云得很。”yin儿竟带着一种罕见的尊崇。 “唉,你在我帐下也很叱咤风云。”阡笑着说。 “她叫田若冶,好像跟陈静门主一样大的年纪。可是,战功比陈门主煊赫得多,是十几岁起就跟着你爹一起南征北战的。” “这么了不起……”阡点点头,上了心。 “尤其令人敬佩的一个女将军。”yin儿连连点头,继续赞道,“曾经被金人俘虏过好几次,每次都什么酷刑都用了,回来的时候照样是一条好汉!继续立功,继续驰骋沙场。唉,我若有她一半该多好!” 阡看着她神sè里的羡慕,笑起来:“其实,yin儿也……” yin儿摇头:“而且她还很识大体。据说她的亲生哥哥叫田若凝……” 阡忍不住chā嘴:“原来是田若凝,据说是曹范苏顾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真想会一会这个人物!” “可你知道吗,田若凝原来是你们义军的,早年投奔了曹范苏顾,田若冶二话不说,立即就跟她哥哥断了关系、划清界限。”yin儿叹了口气,依然很崇仰的口wěn,“那不仅是个女侠,还是个女英雄。唉,如果换成我,会否也识大体到这个程度,为了你而跟亲生兄弟断了关系划清界限呢?” 阡当时心头就一颤,打心底里希望yin儿是这么做,却又不舍得yin儿这么做。既然这种事情yin儿必定会两难,那就不要给她两难的机会!她年纪还轻,看事情也还简单,那就由他为她选定这条永不知情却毫无顾忌的路吧。 正自惆怅,忽见yin儿诡秘一笑,似是要跟他si语什么,他一愣,赶紧弯下身去,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话。 “据我调查,田女侠她,恐怕还很喜欢你爹呢……”结果她说出这么一句,见怪不怪。 阡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 每夜见完yin儿,林阡则和许从容一起,把死亡之谷试探着走一遍。那死亡之谷虽然无垠,但阡当时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以防万一的通道罢了。纵然如此,都十分艰难,从发现的第一夜开始,直到他离开川北为止,他每逢有空,必定会去探访。 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他绝对不会容许yin儿chā手,而见许从容如此忠心,阡心中何尝不暗叹幸运。幸得有许从容,伴他出生入死无数。  没过多久,yin儿对于处理萧谢矛盾之事,就作出了非常卓越的贡献,本着“让理直气壮的人先道歉,让理亏之人惭愧负荆请罪”原则,也张罗了不少直指陈安的证据,先由许从容出面先找谢云逸,说出塑影门必会奉上陈安首级,再由谢云逸主动向萧溪睿请罪……终于使得这无数死结层层解开,虽然萧谢两家不可能一下子恢复到最初,矛盾却也显然缓和了不少。 而经过许从容的努力,程宇釜那边也已然被打通,中立势力被秘密拉拢或牵制。 拉拢,是为了保证林家军的势力不至于势单力孤,而之所以要秘密,则是帮他们避开曹范苏顾的杀机。 “为何主公知道程宇釜必定会动心向我们靠拢?”许从容问,“我们一向不跟中立势力交流,也很顾忌这个程宇釜的实力。” “我曾听见他和魏紫镝交谈,流lu过他怀念师门青城山。我想他恐怕未必有争雄之心,却一定极想给短刀谷一份安定。”阡回答说。 “其实,寒泽叶他,也未必有争雄之心。”许从容叹了口气,说。 “怎么?” “我看着泽叶出生、长大,知道他的人品。如果说他是为了争雄而有篡权之心,万万不能苟同。”许从容道,“他是那样地怜悯弱者,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他……恐怕是九分天下之中最强的一个。”阡点头,是以综合实力来看,寒泽叶不仅有武功,更有实战之经验。 “最近我们都进展地很顺利,你呢?mo打滚爬得如何?”yin儿笑问。 “目前我是魏谋带在身边的武将之一,他还向魏紫镝举荐过我一次。”阡答道。yin儿和许从容都齐齐sè变。 “你……竟然让魏紫镝见到你?!”yin儿惊呼。 许从容sè变的原因并不在此:“魏谋此人向来要求苛刻,也几乎从不会向魏紫镝举荐谁。如此一来,魏紫镝显然会很注意主公……”“是啊,爬这么高,岂不是很危险?”yin儿关心地问。 “不必担忧,我是存心的。”阡一笑,“话说回来,魏谋实在是我跟过的将军当中最有真才实干的一个,日后真要向他请教,如何选拔贤能。” “某人真是无耻,拐着弯夸自己贤能……”yin儿嘲笑。 “嗯。”阡笑着点头,“要知道,我在军营里表现的样子,就是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练武,从来不会跟别人谄媚讨好,甚至不主动找人说话。这样都能被他给挑出来。就证明他是短刀谷里最具慧眼的伯乐。” “他这伯乐,遇见你这伯乐了。”yin儿一笑。 “他向魏紫镝举荐主公,做什么?”许从容问。 “这便是我今夜要告诉你们的好消息。”阡说,“苏降雪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 yin儿和许从容皆是一惊:“这么快!” 阡点头:“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很多。苏降雪,恐怕是不容许吕之阳再这般放肆了。” “推来推去,竟把这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还传到你林阡的手上?!”yin儿猜到了。 “是啊,我就是魏紫镝要派去杀吕之阳的人。” “那敢情好啊!你去杀的时候,把他救了便好。这样吕之阳也许可以变成我们的人。”yin儿说,许从容却摇头:“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第497章 鹿死谁手 事情的确不是这般简单。 苏降雪之所以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魏紫镝的刀口,显然是不能亲自动手所以要假手于人,把任务压迫给魏紫镝,明显是想试探魏紫镝对他的听从程度。 苏降雪对魏紫镝嘱咐,他希望吕之阳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魏紫镝,在听到这个托付的第一刻,显然极想钻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空子,把吕之阳党羽一网打尽的同时,收伏这个想要顶替苏降雪的朝廷命官,一旦日后苏降雪倾覆,他魏紫镝的手上也好有听话的傀儡。 但魏紫镝不用猜也了解,苏降雪不会把这个行动只安排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 魏紫镝、洛知焉、程宇釜,都是苏降雪要假手和试探的中立势力。苏降雪,是在为川北之战筹谋,开战在即,他,非常需要中立势力的倾斜! 而显然地,他们三方都参与,彼此掣肘,彼此监视,彼此竞争,更确保了吕之阳一定死! 这种费尽心机的安排,使得苏降雪一时安枕无忧。 魏紫镝把事情安排给魏谋,虽然相信儿子的能力,却心知这任务艰难。很难万无一失。 魏谋立即向父亲举荐了一个武将,说他武功卓绝可以陪同自己一起。但事关重大,魏紫镝当然不可能立即就同意。 却显然吃惊,因为一向自视甚高的儿子,难得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举荐过谁,还称他为林大哥。 林大哥?魏紫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心念一动,相貌堂堂,高大俊朗,但,但不值得自己顾忌,如果,眼神中多一点杀气,如果,面容里多出一点战意,就压迫得多了,就绝对是人中之龙了。可惜,再怎样都是少了那种叫做王者的气质。 魏紫镝笑自己多心了,听到林这个字就紧张。 与这个林听交谈了很久,魏紫镝终于决定就由他来与魏谋一起,名为杀吕之阳,实则营救他,转移他! 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夜,魏谋和林听还是被洛知焉的人掣肘,无法先到一步,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魏谋和林听赶到之时,吕之阳正巧身首异处。魏谋准备好的假首级,派不上用场只能重新带回来。  时隔数月,现在魏紫镝才觉得,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当中显然有玄机。 魏紫镝和洛知焉一个是别有用心一个是觊觎首功,所以一时之间都没有去在意那个平日里就和谁都来往很少的程宇釜。 从程宇釜和许从容早先就有沟通来看,程宇釜明显是趁着魏洛大luàn,给了许从容机会悄悄hun入了吕家,许从容,就是程宇釜那个去得最早的人! 魏紫镝可以准备好假的首级,程宇釜当然也可以准备! 魏紫镝洛知焉是在给苏降雪表明真心,而程宇釜当时是在向许从容背后的林阡表真心啊! 所以吕之阳早就被许从容给救过去转移了。所以程宇釜当时就已经和林家军达成了一致! 是魏紫镝自己,把自己的眼给门g蔽了。 他当然料不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程宇釜,不是苏降雪,不是他魏紫镝,而就是那个恰恰也在局中的一个副将! 那个林听,自始至终都和魏谋在一起,既是为了证实他自己清白,也是为了把魏谋控制。 那个林听,他知道所有人都各怀鬼胎,他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那个林听,在这个任务失败了之后,主动向魏紫镝请罪。 而魏紫镝,即刻借此机会处罚了他,站在魏紫镝这个角度,显然是给这个日后很可能有赫赫战功的武将一点下马威,暂先教训教训他,杜绝他日后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可能。 将那个林听降职,孰料他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最终离开了魏谋帐下,留下了一封读起来感觉怀才不遇所以声泪俱下的书信。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魏紫镝甚至还后悔过,后悔对他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些。 现在回想,着实是讽刺至极。讽刺至极。 他魏紫镝,千虑一失。竟真没想到,那个林听,就是林阡。 那眉眼,是林楚江的。气质和锋芒,是被藏起来了。 他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不止一次,甚至还刻意地张显出了一些些真才实干。 所以川北之战他以林家军主公降临此地时,魏紫镝犹如被当头bāng喝!怎可能不失望?对自己失望。怎可能不惊疑?对他惊疑! 当林家军从死亡之谷陡然冒出来并且赳赳威风地开入短刀谷内,魏紫镝的本来计划,是趁着苏降雪和林阡两败俱伤的同时将他两方都击溃,却因为程宇釜不战就归顺而吃了一惊、只能改变策略、见机行事。待到夹道迎候时,他就知道,他魏紫镝,也是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对象之一。 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后要如何去绊倒林阡。这见面的一战,是他们输了。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至少在那个瞬间,魏紫镝脑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紫镝都反复地问自己,究竟六月林阡出现在我眼前的用意是什么。  “竟然是他。” 这就是林阡期待魏紫镝说出来的话。意味着林阡埋名在魏谋帐下mo打滚爬这么久,没有白费。 六月,林阡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到了九月,林阡统帅大军压境时,魏紫镝显然会发现林阡一直在关注他,比苏降雪还要关注他——这个用意,高深莫测,越去猜越猜不透。魏紫镝会芒刺在背,会去纠结到底自己的军情林阡知悉了多少,短期之内,必定很难恢复心态。 对魏紫镝的攻占成功,就发生在阡重现在他面前的第一刻!轻擦过他魏家三军,就挫杀了他魏紫镝的沸腾战意! 魏紫镝输了,不冤枉,却尴尬。 因为连他都输了,所以苏降雪陪他一起。 一切,竟缘于六月时,林阡铤而走险赐予他的这一面……  七月初,阡立即从魏紫镝军中消失,加紧着手对死亡之谷的探访。 而彼时林家军中,萧谢两家的恩怨,终于牵连出了一个庞大的塑影门,更加捣出了他们有一个派系正在与寒泽叶进行勾当,一开始阡就估计塑影门可能参与了寒泽叶的篡权备战,陈安身陷其中基本证据确凿,陈静本人恐怕也难辞其咎,寒泽叶虽然时而异动时而不动,但阡看得出他的锋芒已经敛都敛不住。 寒泽叶比曹范苏顾还要紧急,阡与yin儿立即决定回到联盟去。然而,六月末鬼蜮大luàn盟军,传闻抗金联盟岌岌可危…… 阡知道这种情势下回去未必能救局,所以决定先去黔西,找一个可以克制蜮儿的人——何慧如。由于金人横行川东,盟军形势又bo谲云诡,阡必须给联盟一颗定心丸,于是物sè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保险的人选——柳闻因。 可惜,闻因赶到的时候,兴师问罪已经开始了。见不到柳五津,懂事的闻因只能藏身于川东,保全自己,谁也不能轻信。 接下来,就是种种误会ji化之下的,发生在黔西魔门的兴师问罪和众叛亲离…… 被盟军之luàn贻误、郭子建辜听桐又被抽调出短刀谷,阡部署好的川北之战顷刻遭到颠覆!所以在黔西看见郭子建和辜听桐时阡曾有一度大为光火! 但就是那许多日子的艰辛和患难,他都宁可被世人误解也没有透lu出丝毫的川北布局,一劳永逸,苦尽甘来,所有的积淀和隐忍,怎可能不换得这次的不战而胜和威震川北?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sè,而用心又何其良苦。  若非如此,苏降雪在打完寒泽叶之后,必然引起蓄谋已久的魏紫镝动luàn,而吕之阳一定会在苏降雪的背后搞出动作,曹范苏顾自己会分裂,林立的大小党派恐怕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借口选定立场公报si仇,偌大一个短刀谷会因为怨气沸腾而内战ji化,自相残杀,整个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luàn”,岂止luàn撕鹅máo,根本就是满天飞血! 纵然川北最后可能还是会被他林阡zhan有,都满目疮痍,要来何用。 第498章 谁之天下 九月廿四,魏家女儿的生辰盛宴。 魏衾出生得真巧合,似乎预见到十八年后的今夜,赶巧她的生辰为川北之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前几天还是党派林立ji战凌luàn的短刀谷,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的立场就全都消失了。不再穿着厚重的盔甲于战场上兵戎相见,而是戴着轻薄的面具在宴席间觥筹交错。 但快乐和狂欢永远是短暂的,今夜的确是相安无事,也许明日就又剑拔弩张。 所以宴酣之乐,藏不住一些人的呼吸急促,心跳紧湍,和各自兵刃的随时出鞘。 诚然,中立势力,和平时期是官军和义军的桥梁,每逢战luàn,却又是清剿不掉的隐患、或得罪不得的帮手。 川北之战,还将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但拥挤和喧嚣的里面,酒和欢笑的后面,是每个人的灵和魂魄,快乐是假的,忧愁是腻的,其实抽丝剥茧,官军和义军有什么区别。 谁都一样,在流làng异乡。 若非生逢luàn世,群雄争霸,今夕或许只谈风月。怕只怕林阡、魏紫镝、苏降雪,谈笑之间,风云sè变。  当苏降雪居左,林阡居右,魏紫镝备受压迫。宴席从头到尾,魏紫镝都僵硬而又尴尬地坐在主位上,偶尔笑了笑,都极为勉强。 苏降雪彻头彻尾都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林阡则由始至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两人这样的神态,第一层含义就告诉魏紫镝,目前这三者位置,不对。 尤其是那林阡,脱去了战甲,锋芒却都亮得刺眼。魏苏这对顾忌对方多年的枭雄,心里那份为林楚江而空的忌惮,这一刻已经全然因他塞满…… “他才二十岁,是那样得年轻,前途无可限量,苏降雪看到他,恐怕都很难不去在乎。”魏紫镝心中感叹。 “魏紫镝向来工于心计,老谋深算,除我以外,怕也只有林阡能压得住他!”苏降雪心想。 “朝廷对于短刀谷,到底是个什么用意……”林阡环视短刀谷这个风云变幻的国度,他知道,这些内luàn分明被有些人看着,希冀着,淡漠着,袖手着—— 朝廷尚文轻武,真正抗击金朝之时,或许对东线能有所控,西线,却不得不求助于短刀谷,然而如今金宋相安无事,义军反倒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江湖人才辈出,在官军中经常都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只能投奔义军,但义军一旦发展得过于壮大,就必须避嫌,就必须承认隶属朝廷。 短刀谷,便是这种矛盾和摇摆中诞生的产物。 那偏安杭州的赵氏王朝,恐怕是正期望着看到川蜀的内耗吧。 但未知他们这样的期望和听之任之,会不会给他们自掘坟墓?和平时内耗完了,战luàn时焉能拒敌…… 可怜的曹范苏顾,根本是朝廷牺牲给义军的陪葬……  “今夜一见,魏紫镝果然比以往规矩得多,安分得多!”顾霆带着三分快感,醉醺醺地回到屋里。顾震一直扶着他,比他弟弟要清醒许多,看了一眼苏降雪,叹息:“可惜的是,魏紫镝却是因林阡而规矩,因林阡而安分……” “我们,要不要把义军之luàn,呈报朝廷?”范克新问。 苏降雪掩上门才敛了笑容,不悦之sè溢于言表:“呈报?如何呈报!说义军内luàn?他们一个个都只会袖手只会说你自己看着办!说我被义军打败?他们又会说你办事不力兴起了还会对你指着鼻子骂,我们这些人的脸,到底往哪里搁去!?” 众人从未见过苏降雪有过如此震怒,一时噤若寒蝉,范克新正襟危坐,顾霆亦从醉中惊醒。 曹玄叹了口气:“是啊,朝廷本就懦弱,越往上走,反而就越无能……我们真的,无可奈何……” 他们毕竟多年来与义军一起生活,难免要被草莽同化,其实此情此境,曹范苏顾,亦早已不是纯粹的官军。 “再者,义军变动,本身就不可控。便就让林阡先得意一时,日后再对付他!”苏降雪努力平息了怒气,勉强地说。 “最近几日,大公子他,身体可好些?”顾震问起苏慕离近况,苏降雪点了点头:“他一定会重新振作……他,是我苏降雪的儿子。”说到苏慕离,他眼中总是有些慈父的情愫。 “年初,洛知焉与我们提起过,今年之内会将他的两个女儿嫁到苏家和顾家。苏大人,适才宴席,他应该也与你提起过?”顾震续问。 “不错。”苏降雪微微lu出些笑意,“洛知焉总是这样,急不可耐地要嫁女儿。”气氛方才有些舒缓,众人都相视而笑。 这位在中立势力中位居第三的洛知焉,除了势力很大之外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优点,那就是女儿特别多,且个个都是美绝姿sè,洛知焉自己实力平平,却特别喜欢以“女儿外交”来博取较强势力的眷顾和关照,女儿嫁给谁,那便是与谁示好的表现。 当洛知焉敬酒之时又提到婚事了,怎能不令曹范苏顾心情舒缓?至少他们可以看出,原来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倒向林阡,他不敢。 “我家家诺病了许久,也是时候娶妻冲喜了……”顾霆自言自语。他的儿子顾家诺,是顾家唯一的香火,可惜却是短刀谷家喻户晓的病夫。 “而且,那个洛轻衣嫁过来,或可助大公子他重新振作。”顾震继续对苏降雪说,“大公子他素来严肃,唯有见到洛轻衣时,才会……” “他们二人的关系,我也知道。”苏降雪点头,半开玩笑,“我也早把洛轻衣,看做是我苏降雪的准儿媳了。” 范克新看他微笑,点头附和:“这般看来,如今形势,其实也不算特别严峻。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斜,依然可以回旋向我们这一边;魏紫镝只是暂时受制于林阡,日后难免不会重新振作;而寒泽叶虽然带着四圣也投降了他,但辜听桐却不曾随之一起,反倒投向了我们门下。” 苏降雪忽然一怔:“辜听桐,是为什么甘心投效我们?他明明是林楚江的徒弟……” “是十七年前的那次、与完颜永琏的‘陇南之役’吧。”顾震叹了口气,“说到底,那次义军牺牲的人,又岂止是辜将军一个。” 苏降雪眉头一蹙,和顾震对视:“牺牲的人,还有谁?” 顾震忽然也心念一动:“苏大人莫不是又有妙计?” “毕竟不会有人,一辈子都在往上走。”苏降雪狠辣一笑,“也该到头了,是时候让他林阡尝试一次、意想不到的战败。”  日薄西山。 当林阡站在山顶上看死亡之谷,看着脚下蜿蜒曲折的路,和寸草不生的地表。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洞。但那里,本是为了同仇敌忾抗击金军才构建。如今,却投闲弃置,经过它的,是宋军一场又一场的勾心斗角。 不错这是抗金应该凝聚的地方,可终究免不了风bo,躲不过灾难。外敌已然如此猖獗,南宋竟还有无穷无尽的内耗。 是真的,燹冈那一战他就已经说过,南宋若亡,便亡于内耗。除非,他义军真正有一天完全地压制官军!那才是真正的毫无后顾之忧! 压制官军。这就是他父亲的理想,如今他也看清楚了,是不得不压,且要尽早,尽快。要对抗金朝,首先就不应受制于宋廷!今天有官军要对义军侵吞,他日难免不会在金宋大战时后院起火! 也许,父亲他当年,也不是主动要压制官军的吧。是人引起了形势,还是形势比人强? 现实很惨淡,可是越接近理想,越发现它比现实还惨。短刀谷,这一支抗金的最强势力,竟在威慑金朝的同时,自我演变为一个最大的祸害。 但这条路,是再不好走,也要走!南宋的西线,在魔门、黑(道)会全然降伏之后,他下一个要慑服的,就是短刀谷!  “yin儿,我已下定决心,一定会撕开这里表面的和平。” 短期之内,就算苏降雪和魏紫镝都不会轻易敢出手,川北之战,也必定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因为,要出手的人是我,是饮恨刀林阡! 第499章 吾谁与归 想起yin儿,思念汹涌倒灌,加之近来心情沉重,林阡蓦地沉醉于yin儿曾经的笑容,夕阳下笑靥清晰,鼓励他又伤害他…… 转眼,今天就已经是yin儿的生辰,仍旧没有她复活的音讯传回来。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秋风中他知道,他是时候动身回黔西去,去见yin儿最后一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将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期间,已经不会再有新的药材、新的方法去治愈yin儿,换而言之,yin儿终于还是败给了火毒,最后这几日,没有生机,只能维持现状,等死。可叹他动用了一切的毒圣和神医,寻遍了天下的寒性珍稀,哪怕以毒攻毒连唐门、五毒教各自最寒的毒物都用过,竟然得到这个结局…… 现在盟军和林家军仅存的希冀,都是林阡能够赶到黔西带给yin儿最强的意志力,这,是yin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转机。 但阡虽然人前表现得坚毅,却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代替解药,单凭他的存在就能把yin儿从沉睡中救醒…… 一个多月来,忙于应战各路敌人,也习惯了没有yin儿在身边,他只能选择把对yin儿的爱和思念忘中犹记。但当一切战事都趋缓,所有曾经翻云覆雨的都功败垂成,他的记忆总会回到那夜黔灵峰的拜堂成亲、新婚之夜,yin儿的笑,yin儿的美,yin儿的倔强,yin儿的可爱,总是侵占着他内心和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结局快要来了,他的心,竟已经麻木,不知道怎么去恐惧,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十月初五的子时以后,yin儿就将魂魄消散,无法生还。 与他共患难的人啊,为何就不能与他共赴辉煌……  深秋的晚风,吹在身上竟感觉有点寒,忽地却是一阵暖流流遍全身,他一惊才从思念中醒来,回过身,看见这个替他添上披风的人,是许久不见的蓝yu泓。不错,她跟着yu泽一起,到了短刀谷,依稀也是在帮军医照顾死伤,现在就在神医樊井的手下。 到了短刀谷十余日,阡都不曾主动去见过一个故人。包括宋贤在内。 他们可以怪他无情,或者体谅他无暇。但如今他心头,真真实实只能牵挂yin儿一人。 只是,yu泓这般关心地给予体贴,饶是已经铁石心肠的他,都不免有些愧疚:“yu泓。” “姐夫……”她受宠若惊的表情,仿佛听到他唤她就足够。 “yu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阡皱着眉,摇头对她说。 yu泓不像yu泽那样的坦然和平静,听得这话俨然sè变:“为……为什么?”一瞬间她似乎不能接受,眼前人既不要她,更遗弃了她的姐姐。 “以往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姐姐与我,都将会有新的人生。” “也许你会有新的人生,可姐姐应该没有了。”yu泓语带颤抖,泪盈于睫,“你和杨宋贤,以各自的方式,遗弃了姐姐……” 怎么?宋贤他?林阡正待询问,忽地yu泓身后黑影一闪,来得突然林阡大惊,赶紧将她往身侧一拉,同时一脚踢向那影子,岂料那影子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是一根如刺金针,林阡赶紧挟住yu泓一同避闪,同时短刀出鞘,又快又准掷在那黑影身上,只听一声闷哼,林阡正待上前去看,便听得孙思雨的声音:“往哪逃!?” 眼一huā,头顶上又是一团黑影掠过,紧接着孙思雨携紫蝶剑飞身而上,紧追不舍,二者几乎与阡擦身而过,林阡将适才那人制伏,同时收回短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此地!?” 那人猛一张口,金光一闪,林阡赶紧侧身,但飓风过后,似乎还有更强烈的力道猛袭心口,眼前却从始至终都见不到有任何武器,来不及以刀相抗,林阡蓦地伸手一截,全臂都是一麻,停留在手中的是一根无sè尖刺,相比金针,它才是真正武器! “控弦庄秦氏兄弟。关中‘穿心刺’掌门。”阡起身来的同时,已经隔空以石封他xue道,yu泓在一旁huā容失sè:“姐夫……你,你怎样……”泪光点点,不叫他姐夫,她该叫他什么啊。 “好眼力!”那人被擒,心服口服的同时不免惊疑,“尊驾何人!?”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之一,秦毓和秦敏兄弟,是双胞兄弟长相一致。秦毓武功较强,但秦敏也非等闲之辈,怎可能两三招内就被人擒获。 林阡未及答话,那人蓦地看见他手执双刀,恍然大悟:“却真是我秦敏有眼不识泰山了。” 阡听他自称秦敏暗叫不好,侧头去看不远处孙思雨,果然被那黑衣人bi得连连后退,没有一招一式胜出,连反败为胜的迹象都没有,而秦毓的刀,显然超出孙思雨好几重境界。阡正待去救,孰料秦毓一把擒住孙思雨掐住她脖子:“放了敏儿,我就饶了她!” yu泓陡然看见孙思雨容颜,不禁一怔,怎地与姐姐这般神似? “师父,别管我,抓jiān细要紧!”这女子言行举止里透出一种江湖儿女的粗爽,却是姐姐所不能有……yu泓却陡然一惊:师父?这女子、怎叫我姐夫师父? “哥,他是……林阡!”秦敏语声颤抖,面sè惊惧,秦毓与林阡一照面,陡然一惊:“饮恨刀林阡?”转头去看了孙思雨一眼:“难怪如此厉害的身手,原来是他门下弟子。”吃惊的同时不免犹豫,却听嗖的一声,斜路里飞出一枚透骨钉来,对准了秦毓腰间直shè,秦毓赶紧避让,趁这功夫,孙思雨左手里顿时多出一把匕首,往秦毓急刺,那秦毓却真是身手矫捷,躲过了透骨钉竟依旧有闲暇避闪匕首,飞快地再一刀砍向孙思雨,孙思雨双手变通进步神速,紫蝶剑迅即抵挡,秦毓咦了一声,赞了声“好”,却还不及再打,斜路里又一道流星划过,这次袭上的不是暗器,而是一个蓝衣女子,她速度好快,如离弦之箭,秦毓始料不及,立即移位逃窜,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林阡见转眼功夫秦毓就逃跑,正自惊诧遗憾,孰料半路杀出的身影速度更快,未及回神,秦毓的衣角已经被那蓝衣女子揪住拽停了!最吃惊莫过于孙思雨,她被秦毓劫持前拆了百余招招招落败,任他游刃有余还从眼皮底下溜走,却还没要接受这个事实,秦毓已经无路可逃! 那蓝衣女子真正是绝顶高手,不仅轻功卓绝极速制停了秦毓,还与此同时迅猛刺了他一剑。阡虽然要看住秦敏,却忍不住要去关注她。 “你这装束好生怪异,难道你是金人jiān细!?”蓝衣女子冷冷喝问,秦毓衣衫已被划破,倒退一步,蓝衣女子不由分说,再次刺出一剑,秦毓并非等闲,知道了她的剑招风格,于是巧妙躲了过去,这当儿孙思雨追了上去,趁势送上一剑,秦毓遭到左右夹攻,眼神一狠,刀边金光丛生,林阡不禁提醒:“小心!”他知秦毓的暗器功夫比秦敏高出许多,秦敏只用两根针就已经足够意外,那秦毓几十根针显然更加凶险! 金光齐往孙思雨处打,则无sè的针刺一定是向蓝衣女子发,阡这声提醒,本就是对蓝衣女子,却徒惹了yu泓的猜疑,和孙思雨的欣喜。 蓝衣女子虽然身处险境却毫不慌luàn,经阡这一提醒,腰间抽出一根竹管轻轻一弹,亦如天女散huā般回击秦毓,当此时,天空中处处听得见无sè刺与透骨钉的撞击之声。阡注意她剑法高强,已经绝非孙思雨可比,而且是yin儿不能企及。 yin儿,yin儿她,就算复活,恐怕武功也……阡忽然心中一恸,他知道yin儿在意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武功就是其中之一。她一心想要“居阡之侧”,可是…… 那秦毓单刀抵抗蓝衣女子和孙思雨双剑,之中不间断地双向散发暗器,久之,孙思雨阻挡那些金针已经手忙脚luàn,蓝衣女子也明显感觉吃力。战局眼huā缭luàn,阡距得较远,隔空chā手只怕要误伤,他正待押着秦敏一起上前去救局,手臂却被身边yu泓拖住,她面lu稍许的忧愁:“危险,不要……” 若是yin儿在这里,一定会狂妄地说,林阡就是只有我一个也能赢!撕心的痛楚:每一个瞬间,见到旁的女子,总是能联系到yin儿…… 缓得一缓,却见孙思雨已经退散到了一边去,山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淡青sè身影,取代了孙思雨与秦毓对战,令阡又惊又疑的是,这青衣女子的剑法,和蓝衣女子竟是不相上下。这短刀谷,到底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yu泓,可知道她们是谁?”阡不禁对这一蓝一青两个身影上了心。 “那穿蓝衣的,是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穿青衣的,是三女儿洛轻衣……”yu泓说时,面lu难sè,“她们,关系不大好……” 林阡一怔。果不其然,虽然洛轻衣的剑法比孙思雨高强许多,但她的入局明显不及适才,如果说适才洛轻尘和孙思雨的合作还能与秦毓制衡,现在洛家姐妹,合作还不如不合作…… 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秦毓大占上风,当孙思雨回到阡的身边,阡还不及上前去救,就听洛轻尘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而秦毓一刀格开洛轻衣逃之夭夭! 洛轻衣当即俯下身来要扶洛轻尘,洛轻尘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快追?!”“但姐姐的伤……” “若你不chā手,我又怎会被他伤及!别管那么多,去追他!”洛轻尘边责她边自己将针拔出。 “姐姐。我只知穷寇勿迫。”洛轻衣摇头,站起身来。 “你!”洛轻尘愠怒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家的这两个姐妹,不知是什么原因如此不和,虽然的确都是美丽的女人,武功也堪称绝世,轻功更在阡之上,但明显是洛轻尘对洛轻衣有怨气。  “jiān细来犯,你林阡竟不襄助,那红颜知己,当真如此重要?!”洛轻尘冷冷转过脸来,眼中带着些许嘲讽。 显然她刚才听到了yu泓对林阡的劝阻,知道jiān细的逃跑很大程度上与林阡心系红颜有关。 自林阡入谷以来,莫敢有人对之不从,谁见到他敢lu不敬之sè?今夜却被一少女如此漠视,还如此不客气地讽了一句,实在大感意外。何况这语气高高在上,真真实实,仿佛很多日子都不曾听过了,乍一听见,把他直接从神一般的人物一把拽了下来,实在令他欣慰得很,加之适才的确是他的错和过失,于是带着歉疚点头承认:“jiān细逃脱,的确是在下的过错。” 那洛轻尘微微一怔,见他竟肯对自己认错,原本皱着的眉不得不舒展开来:“倒是有幸,听得你林阡认错。”站起身,上得前来,以手铐铐住了秦敏:“所幸有他,你才得以将功补过。”哼了一声,转头对着洛轻衣:“却不像某些人一样,明明有错,却不肯认。” 这蓝衣女子脾气不好得很,与她相对的,是青衣女子由始至终都没有存在感,阡注意到洛轻衣始终不曾争执,轻声帮她回应:“穷寇勿迫,不无道理。试想他四面受敌,已然穷凶极恶。若是轻易追上前去,胜负犹未可知。” 洛轻衣感ji地看了他一眼,洛轻尘冷笑了一声:“爹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目无下尘,不可一世。 “你……凭什么这般说!?”孙思雨大怒,yu泓亦不客气地回讽:“洛姑娘,这里可没有人求过你任何评价!” 待到洛轻尘把秦敏带下了山去,洛轻衣见她走远了,才走到林阡身边来。这女子人如其名,淡青sè美丽清妍,不像她姐姐那般冷若冰霜的凌厉,但却有一种洁净和雅致,如空山灵雨,明明长在短刀谷里,却不染一丝纤尘。加之她适才对敌时的从容淡定,虽不像她姐姐那般引人注目,却也实在忽略不得。 “林大侠,多谢你仗义执言。”洛轻衣轻轻说,洛家的二女儿若是烈性的酒,则三女儿也一样被酿得蕴味深长。 “洛姑娘言重了,其实适才洛姑娘若当真追上去,难保秦毓不会在刺上下毒,若被他下了无药可解的‘血海棠’,后果不堪设想。擒获此人,还需从长计议。”林阡明白,秦敏秦毓两兄弟的出现,说明了曹范苏顾和金人的勾结还没有完。 “原来林大侠别有用意。”洛轻衣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 孙思雨却还目送洛轻尘的背影,忿忿:“若是盟主她在这里,哪由得着这洛轻尘咄咄bi人。” 洛轻衣微微一怔,轻声说:“早先就听天骄提起,抗金联盟的盟王和盟主,一个是‘侠骨柔肠,人中之龙’,一个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今日一见,不禁对另一个更加好奇,不知她是怎样的剑胆琴心。” “剑胆琴心,巾帼翘楚……”阡听得天骄如此赞誉yin儿,过往种种袭上心头,不知是如何滋味。以往yin儿在意别人评价,若听得这般褒奖,恐怕乐得会连续十几夜都睡不着觉,但如若yin儿死了,空存这些,又有何意义…… 这时孙思雨转头看林阡,忽然咦了一声:“已经不需要了?”视线立即移向蓝yu泓,刚巧她也正打量着孙思雨。两人这一照面,都直为对方惊yàn,洛轻衣置身其间,感应得出这气氛的微妙。 思雨问得直接:“师父来的时候还没带披风,莫不是你给他添上的?” yu泓答得坦然:“确是我给姐夫添的。怎么?原来你也?” 林阡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孙思雨臂弯里还搭着一件外衣——原来她不是凑巧路过,而是出于关心就朝着这里来的,途中正好撞见了形迹可疑的秦家兄弟,所以打了起来方才有所贻误。那对战秦毓的一百余刀里,她是因为带了一件外衣的缘故才那么不敌,却在万分惊险的情况下都不曾令这外衣离手…… 但这关怀,又偏偏巧合地,和yu泓送来的温暖冲突。 思雨为人直爽,yu泓行事大胆,阡再怎样的不解风情,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心意。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第500章 痴情为谁 短刀谷,黔灵峰,到处有无法删除的记忆,到处是无法篡改的前缘。 自林阡走后已有数日,魔门又恢复了以往安宁。其实林阡在时,他个人也不想引起战事。 连日来邪后重新掌控魔门的生杀大权,并按林阡授意将魔门六枭或废或立、魔军兵力或增或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虽然日理万机,闲暇时倒也时常去寒潭深处,替林阡看看凤箫yin的身体状态。四十九日,对于林美材这个习惯冬眠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小数目,但对于凤箫yin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来讲,恐怕多一天都煎熬。 “过去多少天了?”每次在去寒潭探望凤箫yin的路上,林美材都问何慧如。 “从服下回生丹起算,是十四天。”她记得慧如第一次是这么答她的。 “不,从林阡走的那天起算。” “那就是……十天了……”慧如顿了顿,说,“传闻盟军已经有了数套祛除火毒的方法,只要王他能凑集了这些药材。我魔门之中,就有不少。” “哦,那便好。”  “今天是什么日子?眼皮跳得这么厉害。”“今天?依稀是九月初六。”“奇怪,怎么会一直眼皮跳?林阡那小子,今天杀了很多人吗。”  “二十了。”“是啊,王他派人回来过几次,每次来人都带来了不同的药材,上次是雪蟾,今天带来的,是天山那边的雪莲。”“他的网撒得够大啊。都撒到高昌那边去了?!”  “一个多月了,川北之战不知怎样了……”“邪后不必担心,王他会战胜的。”“虽然他很厉害没错,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短刀谷不比魔门,短刀谷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邪后……”  这种日子,直熬到九月的廿八,杨致诚又一次亲自到寒潭来,带到一颗十分珍稀的深雪丸来给yin儿服下,问起他川北的情势,据说包括寒泽叶、魏紫镝在内的大半势力都望风归顺,林阡所统帅的军队,从短刀谷真正的外人到完全开入川北,对曹范苏顾占据主动并虎视眈眈,只不过费去半个月的光yin。这“深雪丸”,也是寒泽叶归降时候奉上的。 慧如和邪后皆是大喜过望,这四十九日,岂止攻城略地如此凶猛,先前在川东的金南和控弦庄,当真早被他铁骑踏平,不仅程沐空、柳峻等人或死或败,完颜家的小王爷竟也在败绩之下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屡dàng屡决,直到最终,这一重重的屏障全被林阡等人连根拔起了,曹范苏顾哪里还有喘息之机? 然则杨致诚给yin儿服下这深雪丸后,只能赢回又一次的大失所望。四十九日之期转瞬就到了,已经服下这么多药的yin儿,仍然不见任何起sè,yin儿毫无气息知觉,任何创伤都不能自行愈合。 慧如见杨致诚垂泪不语,不禁上前去问:“如何?” “这是厉夫人说的最后一种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得来,主母却还是没有起sè。若再不治好,十月初五那天,不是主母复活,而是主母死期。” 慧如立即来探yin儿温度,果然还是老样子,脉搏也依然mo不出。 “勿再悲伤了。也许回生丹是你们天骄骗主公的呢。”林美材叹了口气,杨致诚一惊,陡然转过头来:“什么?” “经过这四十九日的缓和,她的死,对你主公的打击总是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也一定已经想通了,他有他的担负,有他的天下,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你们的天骄,真是用心良苦啊。”林美材说。 “邪后可知道,今天是主母她年满十八岁的生辰?”杨致诚回过头来,看着林美材。林美材不禁一愣。 “十八岁,还有很多的人生,在前面等着她。只要有一丝的希望,都绝对不能làng费。何况,主公真的需要她。”杨致诚说罢,林美材不禁点了点头:“不错,林阡他,亲还没跟她成完。怎么说,也要把她的魂抓回来洞房。”  “经过这四十九日,慧如愈加确定了一件事。”杨致诚离开冰窖,慧如帮yin儿解开衣衫敷药,见无外人在场,这时才说。 “什么?”林美材一怔。 “邪后和慧如一样了。” “什么一样?” “一样的,每个想法都为他好。” “呃?”林美材面带窘sè。 “他那天临走之时,你派兵封锁寒潭,在阵前横加阻拦,不准盟军与他相见,他们骂你胡闹,其实,根本不是胡闹。”慧如说,“你是明知道他会走,而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呆在这里,和盟主团聚。” “我……哪有你那么聪慧……”林美材继续面带窘sè。 “因为你适才说‘他有他的担负,他有他的天下’。”慧如道,“所以你当时就预料到他要走,封锁寒潭,只是要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停留……” “慧如,你不懂得这个苦。”林美材忽然叹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对方却突然消失了。” 林美材伤怀之后,恢复一贯表情:“不过,这不是我当时最大的动机,我当时,还是为了试探,看看林阡的女人有没有候补,哈哈。我当时就在抗金联盟里找,如果凤箫yin真的不能复生了,还有没有谁可以跟他yin阳调和,结果被我找到……” “何必多此一举。”慧如摇头,忧伤地看着她,“何必在对面找,魔门不就有吗?”邪后的表情猛然凝固。 “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为何邪后殿下不直接以他妻子的名义留下他呢?”慧如问。 “我……”林美材当时便语塞。平常她连yin儿都能轻易说门g过去,今天对着一个慢条斯理的慧如,竟然无言以对。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慧如看着她,眼中全是怜惜,“魔王与邪后,本来就是一对。他与盟主是饮恨刀惜音剑的夫妻,你与他,不也是破铜烂铁的夫妻,一模一样的关系?” “我……有点冷……出去再说。”林美材赶忙起身,同时mo了mo后脑勺。 慧如见她忙不迭地顾左右而言他,替yin儿重新整理好衣衫,才起身,背对着林美材叹了口气:“苦于见到,每个魔王,都负了你。” “不。这个魔王,没有负我。”林美材摇头,满足一笑,“他对我说,‘一言为定’。只要他对魔门不离不弃,他就没有负我。” “是吗?只怕邪后还有个心愿,在瞰筑塔上啊。”何慧如说得云淡风轻,林美材表情一僵,喃喃自语:“瞰筑塔……”  忽听洞外有喧哗之声,美材和慧如齐齐看去,原是杨致诚和向清风在起争执。自从yin儿出事之后,由于能进出寒棺的盟军将领只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个,因此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就因为向清风投降寒党的那件举动,使得昔日最好的两个战友,如今一直心怀芥蒂,林阡在场时或能使他二人平心静气,但如今林阡不在而yin儿情况又很不好,杨致诚显然心里不快。当见到向清风竟带了四川唐门传说剧毒无比的冰虫来给yin儿,杨致诚心中存疑,硬是阻拦着不准许。 杨向二人,就因为唐门冰虫该不该给yin儿服下而争执起来,因林阡说“酌情处理”,杨向二人谁也说不服谁,难免要旧事重提。说到后来,理亏的向清风只能语塞,杨致诚也不再说话,红着眼眶站在洞口。 “两位将军莫再争执,再过几日,待盟王亲自到来之时,再看要不要给盟主尝试。”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死寂,由远及近一个女子,三十余岁,端庄大方,气质非凡,林家军每个认得她的人都敬她服她,甚至有些还尊称她为姑姑—— 不错,正是yin儿六月在阡面前带着羡慕之sè赞誉过的女子,田若冶。她是林楚江帐下唯一的女将,叱咤风云十余载,战功赫赫所以向来都宠辱不惊。 “田姑姑怎么也会来了黔西?”杨致诚面lu一丝惊奇,“而且,竟也能抵达这第十九关?” “前几日我见我哥哥的兵力有异动,唯恐苏降雪会将他调遣到这里来对盟王盟主不利,所以也悄然尾随而来。”田若冶答道,“却真没想到,我田家人马,竟也能进得这至深寒潭。” 向清风和杨致诚皆是一惊,田家人马也能进入寒潭十九关?! 田若冶淡然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有杨家人马和我田若冶的麾下护卫,断然不会教苏降雪的人有可乘之机!” “何况,还有我们。”这时,洞内的林美材传出一句。 “所以,杨将军和向将军,还是先放下si怨,一致保护盟主吧。”慧如亦轻声道。 第501章 丧乱之祸 五年九月廿八,短刀谷里大小派系,终于尽数松了口气,因林阡就在今夜离开,到十月中旬才回来。 尽管林阡带走的只是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麾下寥寥数人,林家军和盟军主力全还留守谷内,然则因他一去,短刀谷才是过去的那个短刀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的那个短刀谷……总而言之,能喘息一天,就一天。 但胆小的才只喘息不行动,善于把握全局的人,都显然知道这就是铲除林阡的最佳时机!早在窥探到林阡可能会在今夜离开之初,苏降雪便已经部署了一大批亲信死士在川北和黔西最近的路途上遍设埋伏、伺机暗杀,像他以往对付过林阡的方法一样—— 幸好有一个凤箫yin在黔西牵制,才使林阡刚夺下短刀谷就必须离去。林阡可以十月中旬再回来,也可以永永远远不回来…… 却因对手是林阡,苏降雪不得不备好后招。故此,在魏衾生辰当晚,他已然秘密调遣了他帐下最能打的将领田若凝,尽快赶至黔西魔门,在侧等候林阡一战。可叹也可叹,此刻的短刀谷,恐怕唯有他苏降雪一个人,能有胆量和魄力放手一搏! “田将军,黔州那边的事,你全权负责。”现在他目送林阡离开的地方,几天之前,他曾寄予田若凝重托与厚望。 “末将定当不负苏大人和顾将军希望,归来之时,必定奉上林阡首级!”田若凝说时,苏降雪和顾震并没有觉得他是狂妄——整个短刀谷内,问谁有资格说这句话,有且仅有他田若凝一个。 且不说他驰骋沙场挫败过多少完颜永琏旗下的名将,且不说他是少见一个在完颜永琏剑下全身而退的高手,且不说他的防守令完颜永琏叹息短刀谷军队固若金汤,且不说因为他的存在才彻底制止了完颜永琏对边关义军的大肆屠杀。 只要想到日前苏寒之战,他一人连败寒家四圣之三,屡次把寒泽叶和戴宗bi到死亡之谷的死角,就知道田若凝此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当日若非林阡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场“不战而胜”,抗金联盟要想入驻短刀谷,恐怕真的比登天还难。 所以,田若凝是苏降雪扳回形势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子,而且,以之来对付林阡,无论机谋,抑或武功,都足够苏降雪自信。 “我自然信田将军,若无田将军,我苏降雪此刻,恐怕也就是个魏紫镝。”苏降雪微笑着拍拍他肩,无限爱惜。 田若凝与顾震皆笑,饮罢了送别的酒,田若凝将杯一掷,豪情万丈:“出发!” “接下来,便坐等田将军将林阡击溃!”苏降雪目lu杀气。 顾震点点头:“而且他林阡,万万也想不到他的死忠里,竟还存在着一支即将背叛他的势力。只怕他在败溃之后,还要遭受背后一击……足够致命……” “再加上他女人可能再也不会醒。哼,他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苏降雪攥紧了拳,笑,“黔西,我们是赢定了,而川北——就给天骄徐辕,新官上任的火吧。” 林阡,你猜得到吗,将和你一起在黔西的那群死忠,向清风,杨致诚,海逐làng,祝孟尝,哪个和辜听桐一样、已经是我苏降雪的人?! 徐辕,你想象得到吗,在林阡走后的第二日,短刀谷将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火灾。至于如何惊天动地法,就看贺若松他想放多大了。 林阡,徐辕,到教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天命! 苏降雪拳已捏碎,笑却狰狞。  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林阡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与yin儿死别。他告诫自己,不再说一句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话让yin儿走都走得不安心,也断然不会像盟军希冀的那样给yin儿复活的斗志,因为那样只会让不生不死的yin儿有压力。他想好了,就只对yin儿说一句:yin儿,你若能复活,则我二人继续那未完的承诺,执手共此一生;如若你真的不能醒来,我也一定能够接受现实,独自一人,完成那些你想到达的、一切…… 阡带着这样的决心走到那寒潭的十九关,忽然察觉出这里的形势有异——先前驻守此地的,仅有杨致诚筛选的杨家亲信和寥寥几支能耐至寒的魔军,除此之外,就只剩自己和向清风有体质能够短暂停留。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兵马,全都是他林阡亲自安排、四十九日内也一直远程掌控着的。本该只有这些人,如今,却平添了一位不速之客,田若冶……林阡初见她时,难免既惊又疑。 众人终于候到林阡到场之际,田若冶当即为这“自作主张”而向林阡请罪,向清风和杨致诚当即帮她向林阡陈述缘由。原来这田若冶的不请自来,目的只是给林阡通风报信,只为告诉他,田若凝已经被苏降雪派到了黔西!这位女将军果真是识大体,一见自己亲手哥哥兵马异动,竟立即就紧随而至,投入了不少兵力协助向清风杨致诚防御,近日来守得寒潭密不透风确保了yin儿的安全。不仅如此,因为她的到来令魔门及时对田若凝采取了防备,才使得这几天魔门内外一直相安无事…… 当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林阡的惊疑骤然化为敬意,立即和颜将她扶起:“田女侠言重,田女侠非但无罪,还功不可没。”他真不该低估苏降雪的本领,尽管他预料到苏降雪会派人到黔西甚至到得比他还早,却实在意想不到是最能打的田若凝,领了超乎想象的兵马,而且还能够自由进出寒潭! “恨只恨家兄明珠暗投、为虎作伥。”田若冶苦叹一声。 阡在心头,同样一叹。 不得不叹,川北的硝烟还未散尽,川北之战,竟以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转移到了黔西。 苏降雪是宁愿削弱他在短刀谷的力量,孤注一掷也要绊倒自己!这是怎样险峻的一步棋!难怪苏降雪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sè,他原来是这么想的:输了川北不要紧,在黔西可以赢回来! 差一点,田若凝就可以趁自己尚在途中,将yin儿和魔门一并摧毁!若无田若冶的“自作主张”、通风报信和未雨绸缪,后果……不堪设想…… 说田若冶功不可没,一点都不过分啊…… “既然寒潭有田女侠相助,最近几日,魔军可全力去抵御外敌。”林阡即刻嘱咐林美材、何慧如。 “主公,那唐门的冰虫,致诚他,一直不肯给主母尝试……”这时向清风上得前来,面lu难sè。 “怎么?还有一种药yin儿没有服用?”林阡一怔。 杨致诚即刻反对:“主公,据我所知,那冰虫生于天上极寒之地,是唐门最剧烈的毒物,它喷出的毒气,会令人瞬间就脏腑冻碎……这样的剧毒之物,致诚怕主母她受不起!”侧过头去,极尽钢硬,“主公,致诚不赞成主母用它!” “但厉夫人交托之时,曾言明她所制造的火毒,也是集合了唐门的至热毒药,由冰虫来救,是以毒攻毒之效。”向清风说。 “待我看了她现今状况,再做决定。”林阡轻声压制住双方的互不相让,进入那洞xue边界。他们看他还如以往一样的冷静沉着,或宽心,或惊叹,或感慨,却都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 理智驱使着他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他也早就备好了那预备了一路的仅一句话。但当穿过边界见到棺中yin儿的第一刻,才知这离开她的四十九天原来自己根本就是虚度,才知自己就算可以独自一人完成两个人的功业却还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才知自己伫立她身边良久仍是如鲠在喉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他不用说一句她就明白他回来了又来陪她了,可是,还有最后的不到两天了……他孤单站立寒棺之侧,竟感觉无助至极,无论穿了多厚的衣衫、服了多少的御寒丹药,还是感觉冷风直往衣中钻,肆意割剜着他的血rou。这种寒意,前所未有,是一种极度的无勇气、不自信。这一生,只为她一个。 “我对yin儿发誓要带来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却先一步让黔灵峰变成了短刀谷……”当从田若冶的口中,得知田若凝九月廿四就已经往黔西进发,他明白这是曹范苏顾不肯放弃的搏击,若是个毫无人烟的地方到也罢了,却偏偏陷害了魔门…… 担负着魔王的又一份责任,他知道连这最后的不到两天他也不可以陪yin儿。按曹范苏顾的一贯作风,田若凝一定会选择在今明两日发动对魔门的总攻,而他,必须应战。所以,连这仅剩下的两天,他也不能陪在yin儿身边…… “yin儿,yin儿,对不起,这就是我……”林阡攥紧了yin儿的手,低下身来,噙泪亲wěn。冰雪之中,久久独他两人。  出得寒棺之际,他嘱咐清风和致诚给yin儿服下最后的一剂药,随刻,召集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等人,商议部署防御。 “致诚,致信,致礼……”田若冶目送着一众铁甲簇拥之下、林阡那英武俊秀的背影,转过头来看着杨家的三个兄弟,“盟王他,一向是这般的大局为重,所以竟铁石心肠吗?” “我们不常与主公接触,主公是怎样的人,该问大哥了。”致信和致礼齐齐带着崇敬的眼神看向杨致诚,作为杨家的少主,致诚是他两个幼弟从小到大的榜样和崇拜。 杨致诚叹了口气,点头。 田若冶面lu微惊之sè:“他有今天这番成就,琪哥泉下有知,必然深感欣慰……” 她口中琪哥,自然是林楚江了,称谓如此与众不同,足显她与林楚江的情缘不浅。说的同时她轻轻叹了两声:“他竟是当年‘陇南之役’,耽误了琪哥的那个孩子……”  只剩不到两天,对田若凝的防御,刻不容缓。 不仅因为他是曹范苏顾帐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不仅因为这次与他一同大军压境的是辜听桐。 还有魔门遭遇了连番战火一时还没有恢复的元气—— 去年一年内,魔门被林阡屡战屡破,早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神妙莫测”,更可悲的是,经过上次的盟军内luàn,魔门的大半地图,早就已经由外界所得,墓室三凶的桃源村、食人坑,诸葛其谁的五行阵、八卦阵、断崖,林美材的魔城、mi宫,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狡兔之窟、寒潭、浓云井,全部囊括其中,威力较之一年之前,显然淡去了太多。 上次在木芙蓉huā地里,yin儿敲诈诸葛其谁要他改九曲径的路,其实从侧面提醒了林阡:诸葛其谁已经看清了形势严峻,正在试图修改他魔村的路径和阵法,以期恢复到从前的对外神妙——可惜才四十余日过去,诸葛其谁能力再通天都办不到。 而为了川北刚刚安定的局势,林阡这一次没有带过多的盟军人马。要助实力并不均衡的魔门六枭来拒那兵多将广的田若凝辜听桐等外敌,仓促备战,委实艰难。 寒潭必须由杨致诚、田若冶驻守;海逐làng、祝孟尝需随阡一起,为诸葛其谁和宁孝容守住断崖这一枢纽;邪后则显然要去确保魔城这一魔门的命脉;剩余两家,神墓派与五毒教所在,一为魔门西部的咽喉,一为魔门东部的锁钥,无论哪个都怠慢不得,因何慧如有五毒保护而墓室三凶较为薄弱,寒泽叶与戴宗的兵马,大抵都部署在神墓派。 对手是实力一流的田若凝,纵是林阡,也不敢怠慢,“此部署,如无命令,不得擅自变动。”  天有不测风云。 便就是这十月初四的未时,惊闻辜听桐从魔村东南角袭上黔灵峰,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攻占了整片五毒教,教主何慧如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很显然的,林阡的防御部署,被田若凝率先一步洞穿!“不愧是田若凝。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寒泽叶闻知事态时,不免叹田若凝名不虚传。 “莫不是jiān细泄lu了详细布局?”戴宗蹙眉,问。 “与jiān细无关。田若凝的决策,看来在我们部署之前。”林阡摇头。不得不发自肺腑地佩服那位田若凝,近一年来,都没有人能比他林阡先到一步。 “慧如她?”林美材亲自赶到断崖处,问林阡详情。 “目前还没有音讯。”林阡不无疑huo,“邪后,慧如她不是有五毒庇护么?怎会败溃得如此之快?” 林美材蹙起眉头,显然也大huo不解,想了半刻,忽然绕到他林阡身后,手伸过来,把阡的一绺头发抓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形势如此险急,这邪后竟还有这等闲情,随意拨nong起他们主公的头发?如此怪人,直叫连祝孟尝这样的人看了都傻了眼,其时戴宗和寒泽叶已经回去了神墓派,否则他们见到了,恐怕比祝孟尝还要不能接受。海逐làng苦笑的同时,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注意自己的头发?”邪后忽然关切地问道。 林阡一怔,面sè有异地嗯了一声。 “被人拿去了一根也不知道,是不是?”邪后续问。 “被人拿去一条命都无所谓,会在意区区一根头发……”祝孟尝嘟囔着。 林阡却听出音来:“头发?和慧如出事有关?” “可能有关。”邪后点了点头,面sè凝重,“能够令川黔滇所有的毒兽都臣服,是慧如与生俱来的本领,但这个本领,也有失效的时候。魔门一直有个传言,五毒教的圣女,一旦有了钟情的人,就会出现一个不幸的弱点。一旦获得了她情郎的头发,再集齐一些并不常见的苗家蛊毒,可以对她施蛊,废去她这个能力。” 诸将皆是一惊,众所周知,何慧如最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就在这个本领,若是失去了这个能力,岂止是不能庇护五毒教,显然她自己也就是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女孩、真正的手无缚ji之力!辜听桐若要杀她,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范遇已然sè变:“怕只怕,何教主她,早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那是显然的。 显然地,曾经让盟军岌岌可危的“摄魂斩”蜮儿,是遭遇了何慧如才迎刃而解。先前被誉为“毒绝”的金陵,huā费了近一个月劳累过度都不能有所突破,而何慧如刚到川东不久,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含沙shè影的问题破除。蜮儿、金陵、慧如三大毒圣,孰强孰弱,一见分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范苏顾不会不清楚,何慧如早在归顺林阡之初,就已经是林阡的死忠。这样的大威胁,如何能不除。 林阡一瞬已经攥紧了拳,再清楚不过:田若凝超强的作战水准,使他在初次抵达黔西之时,就立即收获了有关魔门的一切,大到全局,小到这个连平日里邪后都会忽略不计的小角落,而且决断杀伐,是如此的迅疾凌厉,猜透了自己的念头所以对自己以为最安妥的一处率先痛下杀手! “我就说五毒教当初和我们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弱一个时辰就被打下……原来,是‘擒贼先擒王’……”海逐làng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慧如岂不是凶多吉少?”邪后面上流lu出痛惜之意,“那么……五毒教……”望向东南角,极尽关切之sè。 “主公,要不要打过去?”祝孟尝请示。 “不可取。”范遇立即对阡摇头,“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亦随军而来,同为林阡谋士。 “大军暂且不动,我先去黔灵峰一探究竟。”林阡说时,依旧泰然。 “我跟你一起!”林美材说。 “不。你要守住魔城,那里虽然天堑良多,周边却住满了不懂武功的风雅之士,需要你林美材全力庇护。”林阡按住她的手臂,目光中流lu出信任和希冀,“魔城和mi宫,都必须由你坐镇。” 林美材没有点头,转过身去,手掌一拍,出来一个小少年,不是青龙又是哪个。 “你听我的话,保卫王的安全。”林美材说,青龙连连点头。它本该是邪后的贴身守护。 林阡不禁一愕,正待拒绝,林美材慑服一笑:“把慧如救回来以后,你可就真要吸取教训,好好地重视自己的每一样东西了。虽然你可以制止自己对别人动心,却不能拒绝别人钟情于你啊。” 虽然祝孟尝、海逐làng、林阡都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但这句话说得这般明白,到教人不得不清楚这邪后的情意。  “想不到,这邪后,竟也对主公钟情?”祝孟尝瞠目结舌,在林美材、林阡皆走后,才感叹。 “更想不到,田若凝会难住林兄弟……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林兄弟作战会被人牵制……如此没有把握……”海逐làng仰头看天,叹了口气。 “没有把握?”祝孟尝眼中突地流lu一丝凄凉。 “没有把握是必然的。他们的目的是要搅luàn这里,而我们的目的是要守护这里。他们每一处都可以杀人无数,我们每一处都需要万无一失。”陈旭论形势说,“我想,田若凝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兵力的调配上难住了盟王、从而占据了主动。” “好一个刁钻的田若凝!知道主公他不止担负短刀谷!”祝孟尝听懂了,点头愤慨。 范遇不禁要问:“对了海将军,那田若凝的武功实力,果真在‘九分天下’之上?” 海逐làng点了点头:“而且他多年来,统帅着来自剑州、利州、阆州、蓬州的各路军队,这次恐怕来了不少精锐……只怕,还si下与夔州路的官兵取得了合作。” “我算是知道了他有多强,海将军你一向没有不乐观。”范遇苦笑一叹。 第502章 殇之黔灵(1) 重新站在黔灵峰的屋舍旁,辜听桐百感交集。 上次他来到这里,是和向清风一起,求盟主随他们先回川东,以解除盟军之难。却万万想不到,是他给盟军带去了劫难,也从此引发了盟主的梦魇…… 当时的敌人寒泽叶,如今就在脚下的桃源村不远,现在反倒成为了林阡的麾下。本就没有争雄之心的他,在母亲自尽、四圣内luàn之后得到了林阡的扶起以及林家军的宽容,所以一心效忠林阡,并在归顺之时,自愧不如,心服口服。 一个月的时间,世事竟这般变幻万千,当时的寒党们,陈安死了,戴宗降了,向清风立场也回去了。 却教他辜听桐,从林家先叛到寒家,再因为寒家归顺林家,而只能背道而驰选择了曹范苏顾……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盟主当日的这句质问还萦绕耳边久久不散。然而,父仇不共戴天,只要是林家的对立面,他辜听桐都可以站,哪怕他将一直对自己背叛、背叛,不停地背叛下去,到死为止。 天越来越暗,人世也越来越污浊。 就在这一时间,风声骤变,形势乍紧,辜听桐嗅出战争的邻近:林阡,来了…… 其实凭林阡的本事,要闪过shi卫的眼hun上山来,是丝毫都不困难的。 田将军,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内。林阡他没有对五毒教起兵,而是一个人来了,既然来了,就逃不掉了。 便就在林阡出现之时,辜听桐猛然抽出连环刀来,加快步速往小木屋走,五步以内,已经上了石阶,任那群早就潜伏于侧的兵将和远道而来的林阡搏斗。那群属于曹范苏顾的死士亲信,或横长枪、或竖蛇矛,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林阡。而他辜听桐也一样!推开门来,一边揪住何慧如的衣领将她提起,一边一刀紧贴在她脖颈上。人质,是杀林阡的双重保障。  却不像盟主那般偶尔眼神中还会流lu些痛心和悲悯,何慧如的眼,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使人窒息的冷。这女子,从来不曾笑过,骨子里向来都只有一种有别于忧郁的独特气场,这至高无上的气场,是圣女地位赋予她的。 “杀了我五毒教多少人?”她未问他来者何人,也没问他现在挟持她是为何,却淡淡地问到五毒教伤亡,他却无法不作答:“因你被擒,无人顽抗,所以伤亡甚少,只逾百人。” “逾百人,也是伤亡甚少?”她没有语气地问,或者,没有语气本身就是一种质问,“而今,他们开始抗争,你又想杀戮多少?” “外面不是抗争的,他们尚没有胆量抗争。是林阡闻讯赶来相救罢了。”辜听桐叹了口气,说。 慧如的神sè忽然有了明显的变化,辜听桐看得出,这个表情上次也有过,上次是盟主她,一听到林阡就快回来了,再怎样的全副武装,都会在瞬间化为温柔。 “竟都对他死心塌地……”辜听桐冷笑着感叹。 “他收服五毒教之时,虽然带着过剩的杀气,却一直在克制他自己、不杀一个多余的人。他从一而终都是胜者,却主动向我谋求停战。”何慧如抬起头来,语气yin寒。 “哼,寻常诡计,也便只能骗骗魔门了。”说话间,辜听桐一直留意着木屋外的ji烈搏斗,只不过几句话的间隙,战线已经大幅前移,辜听桐可以亲眼看见从桥的彼端一路蔓延而来的,是断了的枪,折了的矛,和退让两侧的逃兵或俘虏。谁胜谁负没必要问,饮恨刀上明显得很! 真是比想象中还要高强,这么多高手在你林阡面前都不堪一击,虽然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拦不住你,却没想到,这么快……竹林和木桥,形同虚设…… 辜听桐眼神一狠,带着何慧如一起走下木屋:“林阡,即便你真能来去如风万夫莫敌,也不该自负到这个程度连她的命都不顾!”他企图以人质在手,威胁林阡束手就擒。在看见他的第一刻,连环刀已经更近何慧如一分,同时迫不及待朝林阡发出一声嚎叫:“放下饮恨刀!否则她性命不保!” 对,是嚎叫,七月二十夜在断崖上,他作为二师兄,是怒其不争地这样对林阡嚎叫……现在,他把何慧如拿在手上,又一次地,要林阡放下饮恨刀。 而目前林阡所行之处,周围一片空dàng,无人胆敢阻拦,气势何其凶也。 “放下饮恨刀!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辜听桐眼神一狠,当真对着何慧如的脖子就抹,他连环刀何等锋利,一刀割下去慧如哪还有命在?!若是等闲高手,阡一定可以在他杀人质之前就断了他的手臂,凌厉地扔给他一句“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比较快。”但眼前此人,却是父亲生前最钟爱的弟子,阡不可能那么做。 “我以为我站到你面前的这一刻,你在连环刀上加了一把劲是为了提刀杀我,却真没想到,我的二师兄,连这点斗志都没有。”林阡用冰冷的语气,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你那所向无敌的连环刀,竟宁可架在一个无辜幼女的脖颈,却不敢对我饮恨刀挑战?!” “你错了,林阡。拿她做人质,只是师兄给你的台阶。”辜听桐冷笑摇头,话音刚落,木屋两翼骤然平添出比适才更多的兵将,武器装备全部是弓坚矢劲,意yu何为,一目了然,“你若不肯自己弃械投降,便就只有万箭穿心的下场!” 埋伏于侧的百余弓箭手,全副武装,有备而来。不错,竹林外的是开端,木桥上的那些,只是前奏。 这群弓箭手不再像适才死士那般聚集,遍布眼前身后根本不可能一瞬就解决完。何况,他林阡轻轻一动,慧如就必死无疑。 这种局面,是进退维谷的绝境,似乎他不得不听辜听桐的话。 辜听桐微笑看着他,知道他只有三条路走,如田若凝说的那样:“一是死,二是弃械投降也是死,三是转头就走的狼狈尴尬。无论哪一种,都会使他林阡失尽魔门人心。事实上,他只要敢来,就输了。” 林阡,你输就输在自负上。无数次独身一人闯入敌营的经历,令你自负得真以为你到哪里都呼风唤雨,还自负得以为我一定会在意你的挑战……你太低估我了,我怎可能那般耐不住脾性,放弃了人质与你单打独斗?  辜听桐嘴角lu出一丝决绝的笑:“对不住了林阡,我今天,不想与你单打独斗。”冲着左右一使眼sè,弓箭手全然弓弦拉满。 “可惜我今天前来,偏就要与你单打独斗!”阡却不顾那箭在弦上,魄力十足道出这一句时,已上前一大步长刀直袭辜听桐咽喉,虽然不可能一步就扼住辜听桐的命,但从别处看来,他就已经站在辜听桐身边,两翼的弓箭手看他瞬间就和辜听桐离这般近,皆是始料不及而遽然停手。 但只是虚晃的一招罢了,纵使骗得了所有的弓箭手,都没有骗得过辜听桐的眼。辜听桐不曾懈怠过半刻对何慧如的挟持,林阡一刀袭来时,他的刀不曾移过一寸,反而勒住慧如的手臂更紧,侧过身来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中shè出一股极强的优越感:“要比谁的刀强谁的刀快是吗?你自问你可冒得起这个险?!” 林阡饮恨刀停在半空,暗叹计策被他识穿,知道这个师兄真的太不简单。事实上上次自己在狡兔之窟里,拼死赢他一场,也只是侥幸罢了…… 阡却不曾放弃,继续ji将:“谁的刀强,狡兔之窟已见分晓,谁的刀快,不如就在此一决胜负!”他情知只要辜听桐对单打独斗动心,就一定会对何慧如懈怠,因此一直察言观sè,伺机援救。 “你以为,你的‘八十一刀’,还是那么天下无敌么?”提及狡兔之窟,辜听桐脸sè一变,显然在意,“耿尧将军将你的八十一刀记成了刀谱,你那投机取巧的八十一刀,已被我一一研究破解,难道还指望再用它来赢我?!” “八十一刀?太长了。”林阡知ji将成功,淡然一笑,饮恨刀回鞘,“二十五刀足矣。” “好狂妄的口气!”辜听桐怒喝一声,再内敛的个性,都不得不被林阡这种目中无人的语气和动作ji怒,一瞬间刀已有向他的冲动,也便就争取得这一瞬的机会,林阡一手去推阻他右臂,一手则将何慧如从他那里拉出来,出其不意,力道猛锐,不刻便把何慧如和连环刀拆分!辜听桐刚察觉林阡意图,为时已晚,出于本能地,竟死死不放开何慧如。僵持半刻,看林阡刀在鞘中,便决定铤而走险,左手渐渐松开,全身力气都注入了右腕之上,猝然推开何慧如,猛一发力甩开林阡左臂,连环刀直朝林阡xiong膛! 在救得何慧如之后林阡当即将她护在身侧,与此同时也审度出了辜听桐力量的转移,当即闪避,那连环刀虎虎生风,铃铃作响,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阡避让得再及时都难免被力震伤。不曾站定,又一招的追魂夺命。 阡尚未出刀又要护慧如安全,若一味闪避显然吃亏,于是调整内力徒手接了几刀,赤手空拳因此大落下风。 但尽管林阡身处劣势,对战中途却一直没有出刀。辜听桐看出他刻意相让,眼神中明显划过惊疑。 “师兄,适才救人心切,言行多有得罪,其实我今天要救的,不只她一个。”徒手抵挡了十招,阡见他目中流lu惊疑,心知劝降时机已到,当即压低声音,向其道出真心,“陇南之役,尚有内情,师兄不妨听我详述。” 到此刻阡仍旧称辜听桐师兄,显然还存着一丝惜才之意不忍与父亲最钟爱的弟子争锋:这辜听桐刀中招式,原原本本就跟自己一脉相承啊,最能继承父亲衣钵的,果真是这位二师兄…… 真是可惜。怎就令他走错了路,还跑到曹范苏顾那边去…… 阡意在带他回头,显然手下留了七八分情,明明有机会拔刀,却不曾对他用刀!言语动作都已经如此挑明,辜听桐理当是看得出自己用意的:适才ji将只是为了救何慧如,现在的招招相让,是为了救他辜听桐——但他为何,明明清楚了自己不出刀的良苦用意,还一味出些杀招?! 林阡占尽了劣势每时每刻都被压制,招架得过于吃力数次几乎中刀,然而辜听桐却苦苦相bi半刻不肯放过他!此情此境,阡再想出刀已来不及。 “二十五刀,你的二十五刀,就带进坟墓中,给你的父亲去看吧!”辜听桐狂笑不止,不止是父仇不共戴天,竟好像还带有一种,深刻燃烧的妒意……阡猛然惊觉,这个二师兄,并不值得自己惜才,因他与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适才的ji将,真正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最可怖的嫉恨之意!——适才他眼神中划过惊疑的一瞬间,他洞悉了自己的用意因此利用了自己的用意!  所以辜听桐,一脚向林阡踢来之时,竟不留余地地狠辣,也不再想与他比试刀法,而只是要杀他!一味地要将他杀死罢了! 林阡虽被他力道猛厉地一脚踢翻,倒在地上的同时却还顾念着慧如安全,所以一心一意将她护在身下,其时背后已然生风,情知逃不开这疯狂一击…… 孰料这电光火石之间,何慧如不顾她自身危险,见辜听桐一刀袭来,竟不惜将他林阡推开! 第502章 殇之黔灵(2) 那一刻慧如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翻了个身压住林阡的时候,脸上多出一丝心愿得偿的笑来,但这稍纵即逝的一笑,提醒着阡这一刀将要袭击的人是慧如! 林阡怒喝一声,辜听桐这一刀砍在慧如肩背的瞬间,林阡饮恨刀业已出手,只为减轻辜听桐的力道,然则当看见辜听桐刀尖不断滴下的血是黑sè,才知这个二师兄不该怜悯不该惋惜,为了复仇他根本就已经丧心病狂! “慧如……”一瞬阡被勾起心魔,实在不愿联想到那夜yin儿的死。正待运功替她将毒bi出,却听她轻声说了一句:“别顾我。” 慧如脸上已经遍布黑气,却神志清醒得不可思议:“别顾我,杀了他!” 辜听桐退开数步,已经往两侧发号施令,只待下一刻万箭齐发,林阡成众矢之的。 事态紧急林阡甚至无暇为她裹伤,若给她驱毒则势必无法突围,心痛之余只能先给她止血草止血,抱起她的同时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 这一幕围攻,是超乎预计的猛烈和毒辣! 阡在上黔灵峰之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辜听桐招降,然而此刻却发现,这个辜听桐早已不是四十九日之前的他了:辜听桐早就垮了,所以完全疯了! 可叹阡再如何胜券在握,都总是高估了自己对辜听桐的控制,所以,失策地害慧如和自己一起、沦落到如斯凶险的敌众我寡…… 筹谋了一切,却还是漏算了一步……也许,短刀谷中的风云,跟别处的,真的不一样,恐怕日后的路,比以往更加难走!  属于曹范苏顾的第一根箭,几乎在辜听桐退下的同时便强袭而来,林阡惊而不luàn即刻闪让,尚未站定,第二、第三根箭,就已迫在眉睫,刚一擦身,便又有四五根碰上tui脚,六七根穿梭于肩侧,同时根横掠过腰间,之后那一根根,已幻化成一簇簇,铺天是箭如雨下,遍地是矢之漩涡。 慧如本是被他牢牢揽在怀中相护的,这时却主动贴紧了他xiong膛,他知道她不是害怕,五毒教的圣女何慧如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候。 此刻他终于cào控饮恨刀之际,她紧紧拥抱着他的xiong怀,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王,等我长大吧。” 他不禁一颤,她说时的语气,是神圣而不可侵犯,高贵而不容辩驳。 他当时却并不能了解,为何邪后和慧如,都要选择在现在这个时刻向他表白——是因为预感到yin儿可能不会复活了,所以她们都想告诉他,那接下来的路,她们可以陪他走下去啊……  便即此时,斜路里蓦地窜出一道闪电来,焚烧出天空的枯焦,刹那风雨交加、沙尘迎面。 辜听桐一怔,这不是九天神雷的前兆么?七月二十的断崖之战,他曾亲眼看见这九天神雷,把林阡和yin儿两人掀翻到了浓云井下! 抬望眼,不禁脸sè大变,从这半山腰直到黔灵峰顶,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又一批的弓箭手,各自依着地形选取了方位弯弓搭箭,从下而上到处看得见人,闻得见杀气。 那些,是适才因为何慧如被擒而弃械投降的五毒教教众,随着青龙神兽的出现和到来,他们忽然竟整合到了一起,居高临下地反攻了过来。 辜听桐面sè大变:“原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拖延战机!?”林阡到这里,不是单纯地来被牵制、来左右为难的,他是给青龙争取时间,由青龙集结当地教众,为救教主而战! 所以,今夜五毒教之成败,完全系于青龙与五毒教教众身上,而林阡对于这黔灵之战,根本不是举足轻重,而是微不足道!? “五毒教的失地,自然由五毒教收复。是他们的教主,也自然要靠他们自己救!”林阡厉声道,周围这一大片的弓箭手,已然被五毒教教众从上而下、接二连三地shè杀而死,哪里再有暇来围攻他林阡。 “还愣着干什么?忘记苏大人对你们的嘱咐了么?杀了林阡!杀了他!杀了他!”辜听桐狰狞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教林阡想到了柳峻…… 阡虽面sè自若,心中却是一寒。 辜听桐的发号施令,终于引发了那群死士士气的回光返照,临难不顾自身,只为杀死林阡——仿佛这个苏大人,真的是他们的全部。 回光返照,箭矢在已经渐渐减少的情况下,突然间竟然爆发性地增多变猛。饶是林阡,在这疯狂的箭阵下,也在劫难逃! 但因魔王与教主都在危难之中,此举ji得五毒教教众镇压的更加残酷!一刹那间,其杀越猛,其死越速……  黔灵峰上,残阳如血。在半空中来回相撞交错不停的箭矢,折叠出了对战双方一段又一段的胜负与生死。 瞬间又一场杀伐攻掠,如狂风骤雨正对着此地回旋。杀气潜藏重峦叠嶂之内,战意横亘崇山峻岭之间。 乍看之下,这战局是辜听桐围着林阡,但往外一层,却是林阡在围辜听桐。强行把棋盘往外扩张,是属于林阡的强盗逻辑。 箭还朝天,弓却落地。兵器尚在战局,征人已然战死。 天sè忽明忽暗,钟声停在了申时,天不敢再暗,钟忘记敲打。 因嫉恨而疯狂的辜听桐,在重重包围之下大肆杀戮,满身都是腥热和污秽。而与此同时林阡走出那ji烈的剿杀,也是衣衫尽被血染,刀热而心冷。 慧如抬起头来,其时气若游丝,却看着这个方才一直没对辜听桐起杀机的林阡,无限期待:“魔王,我魔门的仇,就请用我魔门的方法报……”她因为失血过多而面sè苍白,平时就慢的语速到此刻更加迟缓。 “好。”林阡早已摒弃了惜才之意,将慧如交托给左右护法救护的同时,饮恨刀已经立即挥起,直朝着杀红了眼的辜听桐:辜听桐,那二十五刀,不是我林阡吹嘘,就是属于我魔门的“万云斗法”! 此刻,你辜听桐不配用我饮恨刀的刀法,也不值得我用饮恨刀法杀你!慧如说得对,魔门的仇,就用魔门的方法报! “辜听桐,饮恨刀出招之时,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际!”他林阡、今日既要为魔门斩外虏,亦要为林家清理门户! 陡然电光耀眼,从每个人的心头擦掠而过,雷的模样在电shè下清晰可见,猖狂着狰狞着四处作luàn,但这雷电,并非青龙神兽引起,而属于被强行局限在古战场的战火与风雷!仿佛这一刻,在这异度空间里中此起彼伏斗法的,不止有云,而是一整个luàn世、不管是虚是实,全为林阡所驭! 饮恨刀中之景象,仿如天与地被相向拉扯,日月星辰hunluàn重排,万物都好像被一股脑儿地搅和了进去,哪还轮得着他辜听桐连环刀铺展杀气! “刀中有另一空间、另一世界,非人力可及也。”青龙叹。 饮恨刀与万云斗法的结合,是对战意、杀气、速度、心态、招式的兼容并蓄,是为天作! 故此,要对付那墨守陈规的辜听桐,二十五刀,足矣! 二十五刀,越来越luàn,越来越动dàng,仿佛天空和地面近距离接触而赖着不走,雷电就在天地间狭缝之中贴着林阡和辜听桐的刀,留下绚烂妖异的红!漫天尽是血与火! 短而惊悚,战局骤然归于死寂,谁都见最后辜听桐的身影一斜,满脸是汗似耗竭虚脱而死,林阡沉默在他对面,半招之间,气势还沸腾到几乎要爆裂。 不是眼huā,众魔人明明都看见饮恨刀的周边,都犹如环绕着有形有状的电,或长或短,或连或断,扫shè而出的不知是风还是内力,声析江河,振聋发聩。 便就这饮恨刀里的战景,有史以来摧毁了多少敌人,占领过多少俘虏,只怕数都数不清。 但旁人只见这游刃有余,忽略他战胜亦需沐血……  “教主如何?”形势一旦趋缓,阡立即转过身来,看向左右护法。 “我没事。”慧如自己答道。阡上前一步,惊见她脸上黑气消散了不少,不禁转忧为喜。 “我自身、有以毒攻毒的本领。”她虽无性命大碍,却禁不住流lu痛楚之sè,说的同时不时扶住肩头,却一直凝望着他对他说:“慧如好歹、是被毒药养大的女人。” 之所以强调说她是“女人”,完全是因为她在意他适才在辜听桐面前称她为“无辜幼女”。 “慧如,适才,真不该为我挡下那一刀。”他一时还未会意,只着紧替她查看伤势,深知这一刀挨得不轻。 “但我觉得应该。”她轻声回应,说得异常连贯,情感无一丝拖沓,面sè亦坚定决绝。他忽然忆起当时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再联系此刻她的能力全无和邪后的每一句话,才明白他对她原来已是这样的重要,奈何自己今生今世,都注定是负了她。 慧如察觉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想法,哪里会不了解他独独为了yin儿一个,此刻惟能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更该杀了盟主啊。” 阡一愕,看她恢复得极快,已经放下心来,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嘱咐左右护法:“教主如今尚未恢复,五毒教要加强防范。山外巡视,须比平常添一倍。” 当此时,五毒教教众已经处理了辜听桐等人的尸首,曹范苏顾的亲信,却无一俘虏,如无战死,全然逃跑或潜藏,只怕黔灵峰一时之间还不安全。 阡叹了口气,知他对辜听桐的斩杀,使得敌人不可能有人心上的倾斜,两军之间,仇恨反而加重…… 其实这一战,他狠狠地输了,输在了他的自负,连累了慧如重伤。并且,失策一步,遗患无穷。 回看青龙一眼:“幸得你来得及时。”所幸青龙及时扭转大局,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 回到断崖附近已是戌时,阡与范遇、陈旭、海逐làng正自讨论布局之事,却听说向清风在外求见,在场诸位皆是一惊,不知他会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乍见他神sè凝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清风,出了什么事?”阡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却真的不敢听yin儿的死。 “主母她……体内的毒,可能……可能已经变种……”向清风忧心忡忡。 第503章 难得情真 据向清风描述,今日酉时开始,为yin儿敷药和清理伤口的几个女将,相继出现中毒迹象,全身发热、高烧不退,最严重的那个夜里已经死亡,症状和完颜鬼之十分相似。 这几位女将都是田若冶亲自筛选,连日来体质都证明了适合留在十九关,这些天来也经常去二十关和yin儿短暂接触,一直都没有任何异样。为何偏巧在今天中毒,只能说明今天和往常不一样。须知火毒一向都是只往五脏六腑去绝不外渗,从来不可能杀死与中毒者接触过的任何人。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向清风当然推测这是火毒变种。 但向清风的推测,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也可以换个角度这么想:为何今夜情况会和过去不一样?今夜,yin儿也就只服食过那唐门冰虫啊,那冰虫,还是向清风极力主张yin儿去试的…… 虽然向清风不曾开口,阡却已经猜到致诚等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 “回去告诉致诚,不管是不是火毒变种,今夜以后,不要再让任何人触碰yin儿,免得再有无辜受累。”阡对向清风嘱咐,“清风,明天起你勿再滞留十九关了,以免又和致诚他发生冲突。” “可是……”向清风yu言又止。 “我知你极是担忧yin儿,一定不愿离开寒潭。”阡看出向清风的心意,轻声道,“上次我见你几个亲信能在十七关逗留,你便与他们一起,在十七关照应,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向清风点了点头,“致诚看见我便像看见仇人一样,若一直耿耿于怀,反而无法守护主母……” “记住,你们的职责,都只是防范着外人侵入寒潭。若yin儿不能复活,也无需自我归咎。”林阡正sè对他讲。 “主公。我把话带给致诚之后,一定不声不响地撤出去,不会给主公添一丝luàn!也一定会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令主公有后顾之忧!”向清风含泪立誓,立即领命回了寒潭。 林阡在断崖周边部署直至午夜,脑海中一直在盘旋着这样的疑问:服下了唐门冰虫,难道真令yin儿体内的火毒变种? 万万想不到,这最后一日,还没来得及判断yin儿生死,yin儿就忽然沦为毒物。 如若火毒是真变种了,他断然不会再让别的无辜碰触yin儿。可怜yin儿躺在寒棺里,没有人再能去照顾她……  子时他重新回到寒潭里,是瞒着祝孟尝、海逐làng、寒泽叶等人的。 他诚知这样对不起魔军和林家军,大敌当前他身为主帅不应该冒这个危险,但他,决不能放弃yin儿。 爱一个人,本就该为了她殒身不恤,不管他于天下来说再怎样重要,离开了天下他只是她的丈夫。 从开始到现在,yin儿受到挫折遭遇失败,都是他在身边支持鼓舞,如今她只能一个人去对抗死亡,他更加不能让她觉得孤独。 然而她酉时出事,他子时才能抽身到场……难怪,难怪曹范苏顾要传言他们是政治婚姻啊。 他在寒棺旁停留良久,没有感觉yin儿有任何异常,还是跟四十九日前一样,脸上一丝血sè也没有,颊上那道刀伤也未能愈合,甚至边停止的那丝微笑都还不曾散去。yin儿的状态,根本还跟中秋那夜一模一样,除了火毒的温度之外,没有一样依据能够证明她活着。 yin儿什么起sè都没有,火毒却可能变种…… 为什么yin儿没有起sè火毒却会变种?!! 冷风吹过阡陡然一凛,视线从yin儿身上移开,愣怔怔地看着另个角落失神:yin儿,yin儿她真的还活着吗?回生丹、世间真的有起死回生吗?会不会是天骄在骗我,会不会?!他怕我当夜就随yin儿而去,所以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其实,yin儿根本就回不来…… 会不会,这四十九日根本就是个骗局而已!活着的根本不是yin儿,而根本只是她体内的火毒!阡心一抖,从这四十九日的大骗局里猛然清醒了。清醒的一刹那,泪水竟如决堤般落满了衣襟。 显然是假的啊,世间哪里会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他竟不让她入土为安,硬生生让她的身体在冰与火中停了四十九天,他真是世间最狠心的丈夫。他也是世间最傻的男人,为什么当夜她明明已经死去他还坚信天骄漏洞百出的话,又或许,他相信是因为他“宁愿相信”?! “yin儿,你不在了,还有谁,能把我的命藏着掖着……”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忆起yin儿在新婚之夜的话语,他知道,以后如果自己再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都不会有人心疼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总是做错事狼狈地等着自己去补救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在绝境里都会骄傲地微笑,每时每刻都会微笑的,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连他命令都要忤逆,被他指责的时候含泪顶撞:“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怎就有魄力对洪瀚抒说出一句:“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她怎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又怎可以做得那样拼命、偏还那样出sè…… 当年他因为yu泽和云烟而真的曾经走不出天之咒的困境,对yin儿明言他心存顾忌不敢祸害她的人生,他永远记得她在川东的山头轻声对他讲:“那就,试一试吧,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个。”所以他打开了心扉因她才真正地走出yin霾。天之咒是什么?在yin儿的明媚笑容里,他早就忘光了,眼里心上,只剩下她带来的快乐…… 她还说过,“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她还说过,“肯为yu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她还说过,“林阡的一生,也是yin儿的一生。”她说过太多太多的话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再疲惫都会放下心的…… 最伤魂是咽气之前她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可却还完好着一颗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心: “他有苦衷不能说,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 她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的性命?白帝庙对宋恒如是,沼泽荒对海逐làng如是,夺魂柩对杨致诚如是,隐逸山庄对洪瀚抒如是。 对谁她都可以这样,为谁她都还不是为了他吗。因为这些人,是他的麾下和战友啊,她要帮他爱着他们,同时也要帮他们去理解他…… 所以那天夜里,为了保护他们的盟军,她把她自己完全忽略了,却忘记她是他的新娘,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 其实这四十九日里,他常常见到yin儿,常常在梦里见到她。 最多的梦,就是在魔门的电瀑里,弥留之际他感觉到yin儿伏在他身上哭泣:“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他当时被八道真气和青龙之血打得经脉几近爆裂,魂魄也犹如神游,却因为她的泪水而重新有力气搂住她。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一次,回到那个时候,他将紧紧搂住她永远永远不松开,如果他能预见到,空虚径的尽头等候着的是他的光明和她的劫难,他宁愿困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yin儿,若是只能在梦境里与你一起,我宁可每天每夜都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谁能比得上yin儿。 眼前这个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女人,必将是他林阡老去后都会一直怀念的,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因他而得来的伤痕,全身上下也没有哪一点不值得他林阡去爱。  忽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刻就渐渐放慢而止住。 阡不曾想过此刻会有人来,那从来不肯在人前流lu的心情,竟因为yin儿而第一次完完全全暴lu在来人面前。 来人,是田若冶,作为长辈,作为一个过来人,看见这一幕情景,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田女侠,yin儿身上的毒可能已经变种,你们……不应当再接近她。”阡看见田若冶手中是要给yin儿敷的药,知她是冒死也要来照顾yin儿。阡一面拒绝她靠近,一面意yu接过她手中的药、亲自来为yin儿敷。田若冶却不肯给他:“盟王,此时此刻,最不该接近她的人是你。” 林阡来不及阻拦,田若冶已经解开yin儿衣裳,一边替她上药一边继续说:“他们都需要你,不要丢下他们不管。”见田若冶并无大碍,林阡这才稍稍放下心,听田若冶这么讲,不免对盟军有愧。 田若冶侧过头来,看着神情忧伤的他,轻声道:“若真有什么不对劲,也未必是火毒变种,有可能是回生丹起效。” 田若冶脸上的这份从容淡定和处变不惊,是需要几十载戎马才能磨砺出的,难怪yin儿要把她当成崇拜,她从来到现在只说了这三句话,无一不是在告诫林阡珍惜性命、无一不是在鼓励他重回战场。最后一句,更是令已经绝望的他心念一动:是啊,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不禁点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说是四十九日,那就一定要等到明天。” 田若冶亦点头:“这才是那位万人称颂的盟王林阡。盟王请放心去与敌人交战,明日子时之前,盟主只要能够复活,我们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通知盟王。” “田女侠,可有什么话要对令兄长讲,林阡可以在阵前代为转达。”林阡问。 “没什么,已经分道扬镳、各为其主多年啦。”她摇头叹了口气,“盟王与他交战时,不必因我而顾念。” “像田女侠这般深明大义的,世间已然不多,难怪yin儿崇仰……”阡见田若冶xiong襟气度,与自己的养母胡水灵有三分相似,不禁为之折服。 “咦?”忽然田若冶察觉yin儿眼角湿润,明显是刚流过泪,当即对林阡说,“盟主似是有了知觉,否则不会流泪。” 阡当即凝神去看,先是一喜,忽然想起了什么,眸sè暗冷,微微摇头:“不是她的……”她眼角的这滴泪水,分明是属于自己的啊…… 田若冶一愕,显然也明白了:“人前见盟王你沉稳坚毅,还只道你是铁石心肠,想不到,原来也有如此柔情无限的时候。” 她刚听闻黔灵之战的来龙去脉,知阡和青龙兵分两路,由他独身营救何慧如,而青龙则联络教众反扑。一旦会合,他立即指点教众收复失地、调动他们护主杀敌。如此的惊世才干,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不免震撼,却刚巧撞见他为yin儿泄漏的温柔,方知这才是个真真实实的林阡。 但这个林阡,没有几个人可以看见——旁人只会看到他面对千军万马时的谈笑自若,看不见他因挚爱生死未卜时的悲恸流泪。 “yin儿出事那天,我恨不得……立即就随她而去……后来,一想到她生机渺茫,也真有过生无可恋、一死了之的念头……”阡心情沉重,是首次向个陌生人吐lu真情,“不止一次地想过,若yin儿去,林阡不留……” 田若冶面中划过一丝爱怜的笑:“也只有盟主这般可爱的女孩儿,才值得你如此的魂牵梦绕啊。” “怎么?田女侠见过yin儿?”阡从她语气中,听出她与yin儿有渊源。 “是啊。六月的时候,我与许从容见过几次面,她就是许从容身边那个端茶递水的小婢女,总是没大没小地凑上前来要与我讲话。”田若冶微笑着叹了口气,“当时我还蹊跷过,这个小婢女,怎就长得这般huā容月貌。在我心里,也便一直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印象,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却想不到,再见她时,竟是在这寒潭之中,受了这般重的伤,唉……若不是锋芒太lu,未必招致这般多的灾祸吧。” 可他当初第一眼看见yin儿,就知道她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抢眼的那个,从前hun江湖,凭的是调皮机灵,之后扫天下,却真正是当仁不让。 “yin儿一直很钦佩田女侠,如果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一定会很开心。”阡希望明夜他回来的时候,可以重新看见那个熟悉的笑靥,哪怕这个机会,已经很低很低…… 第504章 八方云动 敌军合围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此情此境,实在像极了几年之前的某个冬夜,红袄寨所有据点遭到楚风liu大军横扫,寡不敌众险些全军覆没。历史依稀在重演:一样是草莽流寇,只不过把红袄寨换成了魔门,一样是朝廷官军,意义却大相径庭。 钱爽叹了口气,也许,自己心里更宁愿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一个泰山脚下朝不保夕的土匪,总好过到南宋的境内,遭遇这般的荒唐内耗。毕竟,从前再怎么狼狈,也好歹是在抗击金朝。钱爽想,胜南心里,应该也更宁愿回到从前去吧。 “也罢也罢,黔西‘魔门’,官军确实师出有名。”钱爽最不解的地方就在这里:胜南接受了林家军就必定会成为官军的眼中钉了,为何还要再接受个魔门?那个可是“魔门”啊,岂不是更加的贻人口实? 穿过这片沸腾忙碌的军营,钱爽忽然看见祝孟尝站在一隅发呆,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似乎心事重重。四月在夔门合作救人,钱爽与祝孟尝有过不少日子的接触,知道他性格怎样,此刻见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显然觉得好奇,这还是那个逢小事而不顾的祝大将军吗? “祝将军?是在?”钱爽奇问。 “嘘……”祝孟尝睁了只眼闭了只眼,又继续念了半天的经,这才放下手,转过身郑重其事,“在祈福。” “祈福?”钱爽mo不着头脑。 “祈求今天、主母她一定复活。我祝孟尝认识的各路神仙,都要保佑她。”祝孟尝面sè少见的虔诚,“主母她,是主公的战地女神,少了她,主公根本就不在状态……” 钱爽一愣:“不在状态?”环视着军营四面八方辉煌如昨,钱爽不由得一笑:“祝将军此言差矣,莫把女人的作用,提得这般举足轻重。虽说盟主她的确不凡,但真若缺少了她,胜南也断不会一蹶不振。至少,以我对胜南的认识。” “哎,我也说不好,其实情之一字,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讲,可能真的比什么都重要。”祝孟尝哀伤叹气,“我认得他二人之前,听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也信得根深蒂固。但接触得久了,知道他们其实是缺一不可。这段日子少了主母在侧,主公虽然还是一样的所向无敌,却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钱爽一怔,祝将军也有如此心思细腻时?真看不出来。 “主公他,不在状态……否则在田若凝面前,不会那么受制,昨天在黔灵峰,也不会失策到险些丧命。”祝孟尝字字句句,都流lu出对林阡的关心则luàn,钱爽听得出来,面sè一变:“祝将军,受制和失策,并不是因为胜南他不在状态。你要理解,这场仗之所以难打,是因为敌人放得开,我们却有太多的牵绊。” 不错,为了吞并义军,苏降雪必须阻碍胜南回川,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苏降雪才不会在乎这黔西的地盘和人心,他要的只不过是摧毁这里而已!钱爽再明白不过,这一仗艰难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可是,有多少人会跟祝孟尝一样地以为呢,以为胜南是不在状态…… 祝孟尝的这种想法,恐怕对于军心的凝聚,不是一件好事啊!钱爽心念一动,正要劝祝孟尝勿再悲观,忽见五毒教左右护法从林阡帐中走出行sè匆匆,虽然不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却也预感到形势严峻,雪上加霜…… 待到是日正午,钱爽等人才得知五毒教发生了何事:昨日黔灵之战,何慧如能力尽失不能再庇护五毒教,黔灵峰霎时成为魔门防御的最薄弱环节,故而林阡临走之时,嘱咐五毒教加紧戒备。今晨,巡视的人马果然发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外人,鬼祟出没,数量众多,据称“数以千计,理当都是昨日辜军留驻。” 外敌环伺,教主重伤,黔灵峰危在旦夕!诸将皆知田若凝对五毒教的企图还没有完,虽然已经战死了一个辜听桐,田若凝麾下尚有不少强将不能怠慢,商议再三,林阡终于决定将寒泽叶的部分兵力抽调黔灵峰,而戴宗等人,则继续留守桃源村。 大战在即,更变布局,实属迫不得已。从何慧如能力尽失的那一刻起,林阡就清楚情势于己十分不利——田若凝兵多将广,势必会全方位地燃起战火,要反抗如他这样猛毒的围剿,魔门的每一处都薄弱不得!  午后,田若凝率一干亲信在魔村附近狩猎,迎风疾驰,好不畅快。这位短刀谷数一数二的名将,相传是在马背上出生,自此便与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戎马倥偬数十载,到如今已年近不huo,却真正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是义军数年来的最忌惮。 而他身后这一干亲信,若一一去问来历,也真一个个来历不小,全都是夔州路、利州东路、利州西路、成都府路的大小官军领袖,都值壮年,军功显赫。 所以现如今,连林阡和寒泽叶也必须紧张部署防御之时,田若凝可以轻松地,领着大半麾下在野外打猎,拒不谈任何与战事有关的内容。这不是轻敌,这是胜券在握的无所谓。数十年来,真正能难倒他田若凝的,只有完颜永琏一个罢了。 何况这次,确实林阡输了先机。 带着猎物满载而归之时,却见一少年面sè焦急地守候路边,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端正清秀,便是辜听桐疼爱的弟弟,辜家如今唯一的血脉辜听弦,昨天黔灵峰一战,辜听桐惨死于林阡刀下,势必又埋下了这一代的血海深仇。 “田将军!何时发动攻袭?!”辜听弦的语气中,藏匿着七分焦虑,三分不满,他当然不满田若凝如此悠闲。少年气性,竟直来直往。 田若凝将右手猎物扔向亲兵,跃下马去,大步流星走向军营,边走边冷静回答:“等下去。” “等?还要等多久?我等不了啦,我哥哥他,被林阡那魔鬼……”辜听弦目中含泪,双肩颤抖。 “据说,是死无全尸?”田若凝叹了口气,“你哥哥他,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惜啊……”他可惜的是,辜听桐虽然有才,却不能容他人之才,死于非命也并不意外。但辜听弦却以为田若凝可惜的是哥哥被林阡杀死,一时更增悲愤:“田将军,听弦请缨,为哥哥报仇雪恨!” “那便再好不过,你辜家的人马,目前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你辜听弦去发号施令。”田若凝微笑着,他希望辜听弦会主动请战,因此yu擒故纵。如此一来,辜家的兵马,才会继续听他田若凝的指挥,而不至于白费。 “田将军同意我出战?!”辜听弦泪眼中划过一丝振奋,这少年毫无心机,他心里想什么田若凝一目了然。但没有心机不是弱点,田若凝先前留意过辜听弦的武功骑shè,知道辜听弦将来的成就,未必逊于他的哥哥。 得田若凝点头,辜听弦追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若凝微笑:“等林阡一次错误的调兵遣将。”视线移向脚下地图,看着东面的黔灵峰,和西面的桃源村。他有十足的把握,经过昨日一战的林阡,必定会重视黔灵峰的防御,寒泽叶和戴宗,留在桃源村的必定只有一个…… 辜听弦一怔:“那我,这便领军去黔灵峰,与家将会合!” “不必去黔灵峰,你辜家人马,此刻备战于桃源村。” “桃源村?”辜听弦面sè有异。  这是一出简单的声东击西,这也是一次有预谋、有前戏、有铺垫的声东击西,甚至在这场yin谋里,辜听桐还是田若凝宁愿舍弃的一粒棋子—— 那魔门兵力,在官军对比之下,实在是有限、渺小得很,但也有一些实力强劲的领域,譬如何慧如所管辖的黔灵峰,足够令林阡垂拱而治、毫无后顾之忧。之所以派辜听桐先行对黔灵峰攻袭,田若凝就是要提醒林阡,你林阡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而只要多着手布防这么一路,林阡的兵力势必更加地穷于应付! 所以黔灵之战,会得到两个结局:如果林阡实力名不副实,那么在黔灵峰上辜听桐就可以取他性命,如果林阡实力是名不虚传,则辜听桐必死无疑,而林阡将开始重视黔灵峰,也必将注重防御、增添巡视。 “增添巡视”,只怕林阡万万都想不到,田若凝要的,就是他增添巡视! 只要增添巡视,那就可以发现黔灵峰的周边存在着无数的形迹可疑,而一旦发现了众多外敌潜伏于此,盟军感觉到了黔灵峰的危难,必将拆东墙补西墙,把原本投入在最弱的神墓派的兵力分流至五毒教。 粗略地看,林阡这个决策一点都没有错。 他的决策没有错,错的是他的洞察。或者说,是五毒教的洞察。 田若凝冷笑摇头:林阡,你可知黔灵峰的周边,根本没有“无数的形迹可疑”?那些故意出现在黔灵峰周边的上千人,其实只不过是不足百人,他们只不过是在黔灵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经过、不停来回罢了! 但就是这样的来来回回,绝对可以骗得过风声鹤唳的五毒教。 不足百人,轻而易举演成了一场千人的假象,骗林阡对黔灵峰加强布防。而用意根本就在桃源村的田若凝,却不动声sè把丧失了主帅的辜家军部署在了桃源村更为他们找到了新主帅,专等着那里的兵力一削,辜家立即与其余官兵里应外合,以双倍于表面的实力摧毁神墓派!  传闻你林阡布局缜密,所以每一处都绝对兼顾,但每一处都兼顾到了,岂不每一处都不实厚? 这一战,辨清黔灵峰虚实和辜家兵马所在,是胜负的关键。可惜得很,这些细节你察觉不到,所以必然满盘皆输。 “林阡,如果我是你,该怎么打这场仗呢……”此番对战,稳cào胜券。田若凝说不满足,却也满足。 不刻探子回报,原是寒泽叶被调遣至黔灵峰。一切,尽在田若凝预料之中。 当看着辜听弦带着一片崇拜之情转身出营前赴桃源村开战,田若凝忽然敛起笑容,叹息摇头:“辜听弦、辜听桐,真是兄弟情深……如果若冶她,待我也是这样,此刻要打败林阡,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低下头来看着这张详尽的魔村地图,他知道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就是林阡所在的位置——连通着魔门东南西北的枢纽,断崖。 “唉,林阡,你这布局虽然差劲,倒也不算是最差劲的那一种。”笑叹一声,即刻下令,拔寨进军。  第505章 四面楚歌 云mi雾锁。 记得那天还不到未时,天sè便铺天盖地的黄,yin沉地直往人心里压。空气更是污浊,沙砾彷如悬停空中。 凝滞得近乎油腻的景象,只一场飓风就刷得干干净净。 然而沙飞云散之后,天sè更加昏黄,山川轮廓亦愈发黯淡了,风雷翻滚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却仿佛没有一个中心。对,没有一个中心,因为没有哪一处,有资格说它是最ji烈的。 说不清战争是从哪里开始掀起,也许真的是同时,魔城、桃源村、黔灵峰、断崖……属于魔门六枭的每一块领地,同时遭遇了田若凝不同程度、不同投入的大军压境,此后,每时每刻,每个方位,所有感官,都被战争塞满。 天sè一直没有黑下去。哪怕到了该入夜的时候,这片浩dàng无垠的魔村,还在厮杀动dàng中,昏黄。 就像是以邻为壑一般,他林阡不战而胜拿下短刀谷,却给魔门带来一场本不属于他们的浩劫…… 是真的不在状态吗,是真的技不如人吗,是两个原因都具备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阡可能自己都预料到了,他是非输不可了。措手不及,备战仓促,事故连连,决策失误,再加寡不敌众,几个时辰以后,整片魔村除了林美材还能与对手持平之外,几乎都已落到惨败境地。 桃源村是最早落入有如从天而降的辜听弦之手的,继而诸葛其谁的五行八卦阵被攻破快得不到一个时辰,与此同时桃源村失陷的消息传到断崖附近,众人得知桃源村才是辜军潜伏之地,不禁大叹失策,连戴宗都扛不住半个时辰,可想而知与辜军里应外合的兵力是多强劲,而黔灵峰并无想象中岌岌可危,显然只是田若凝用以虚掩的地域而已! 但此刻才知中计,为时晚矣,在黔灵峰上的寒泽叶,若现在才去桃源村救戴宗,不仅没有胜算,更会把黔灵峰也轻而易举失去。而林阡等人,yu救却不及——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刻,他们便被田若凝率精兵围困于断崖。 差之毫厘,兵败千里。林阡万不得已,临危授命海逐làng,遣他先行突围,率众营救桃源村。海逐làng顺利离开断崖,却于途中遭到官军伏击,大军被当中掐断,原来,竟连这一步也在田若凝算计之内…… 海逐làng不知是该叹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该叹林阡的好日子到了头?待到与那痛击自己的官军将领一照面,所有的叹息都堵回去了,肺都要气炸了。你道那击溃自己的将帅是谁?正是叶文暻带走云烟姑娘时求助的一个黔州当地王将军,当日被自己一刀架在脖子上恐吓,他麾下官军,更曾被联盟打得落huā流水,现在可好,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指点杀伐!? 海逐làng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若非你这位王将军无能,黔西魔门怎可能祸害民间怨声载道,我们帮你们制服了魔门,你现在倒好,得意威风了起来,杀我们杀得这般痛快淋漓!?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英勇无匹?! 这场仗扭转胜败的关键就在海将军身上,就看他能不能成功克复桃源村,帮戴宗一起,从辜听弦的手上抢回神墓派。然而,系着这一重任的海将军,出战之后很快便溃不成军,不久后更传来盟军惨败、主帅下落不明的噩耗,教断崖上正在与田若凝苦战的一干人等,均知这次情形不妙,不止魔门大势已去,抗金联盟亦灭顶之灾——这次,不是被牵制,而是面临被清剿……  人仰马翻,泥沙四溅,hunluàn中谁都杀红了双眼。断崖上,冰刀霜剑,是冰霜做刀剑割得破战甲,也是刀剑做冰霜寒可杀秋sè! 是谁的宿命,在尸横遍野里本该举步维艰,却宁可靴底上沾满了血rou还要不停前行,不停地拼下去直到那尸体堆积成山? 是军人的宿命,活着的时候如此坚硬,死去的那一刻才知道脆弱。 暴雨下个不停,血雨。 在阵地的最前沿,盟军曾亲眼看着他们的主公与田若凝交锋,从起战到兵败,长达三个时辰,这断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血淋淋的,林阡显然也不例外,在此期间,断崖与黔灵峰、魔城、桃源村的联络均被切断,到决定弃守的那一刻,这里的所有人就只能往狡兔之窟的方向退。唯一的生路就是寒潭。 换作旁的敌人,也许盟军还可以希冀用寒潭来打败他——但是田若凝他,明明可以像田若冶一样,直达寒潭的第十九关! 再没有别的兵马可以调动了,每一个可以抽身来救的人也都事先就败了,难道这一次,是天要绝他林阡!? 幽暗昏huo,无物以相,盟军和魔军仓惶地紧随林阡,往狡兔之窟的方向撤,沿途连喘息都不敢有,前面不代表有生机,后面却是追捕的杀无赦。这条路,究竟是漫长好,还是短暂好…… 深夜,此时此刻,本该熄灭了万家灯火,沉溺在温馨的梦乡之中啊。范遇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为魔人。 好在他看见,绝境里的林阡,并不像祝孟尝、钱爽那样的心急如焚,他一如既往保持着镇静……可是,镇静得却似乎有些过分了,因为现在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思忖应对之策,而是恍惚地就像在失神。任凭他身边的军医帮他裹着头上箭伤,流血不止却毫不在意、若有所失…… 不好了!范遇心念一动,慌忙转过身去,压低声音悄问陈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战争本该把生死都置之度外,怎可能去管时间地点?所以不知不觉任由时间就这样溜走了。范遇突然觉得陈旭的臂在颤,或许是自己的手在抖——难道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陈旭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掐指一算也清清楚楚,现在已经不是十月初五了,而已经是十月初六的凌晨了!寒潭就在他们身后并没有被田若凝切断联系,盟主如果复活是一定能被杨致诚、向清风或田若冶传出来的,没有传来,意味着没有复活…… 死寂的狡兔之窟里,恰好迎来这一天丑时的钟声:已经是丑时啦,难道盟主她,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 洞的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田若凝,率众追上来了。 “范遇,陈旭,你二人带着魔军,先行从这里出去。此后每个岔道都选向右,会保证你们到安全之地。”林阡却异常沉稳地走到洞xue的右侧,为范遇和陈旭选择了这条岔道,他的意思范遇和陈旭懂:余下的盟军,是要对魔人的掩护,会选择左面you敌。 范陈两人立即领命,二话不说带着这群无辜的魔军离去。 离去了一半人马,洞中当时就空dàng了许多,却因为还能留在主公身边,众将士个个热血沸腾,以灼热目光向林阡致意,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一定会陪他一起战到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田若凝声音近了敌军就快找来了,盟军不能发出声音以免暴lu林阡,却纷纷举刀提剑,示之以一贯军容,用这样的方式从心里对他再说一次:“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爽哥,孟尝,你们也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右直到……”林阡说的同时,诸将脸sè全是一变,怎么,他原来不是要他们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抗敌,而是让他们也随后离开?! “等等!我们都离开了,谁在左面you敌?!”钱爽大huo不解,“难道,你要自己冒险?!” “爽哥无需担忧,你与祝将军一同……”林阡淡然一笑,他说的同时,外围的脚步声、兵械声,和着钟声一起凌luàn不堪。 “去老子我才不走!危难当头,哪有害主公冒险自己却跑掉偷生的道理!”祝孟尝粗鲁地上得前来,猛地按住林阡的双肩,一字一句地冲着他大喝,毫不管上下之分,破口大骂的同时,明明眼中含泪。 “祝孟尝!”林阡冷冷扔开祝孟尝手臂,语气中捎带不悦,“怎么?我的命令,你也要违抗?!”他看得出,这个祝孟尝,与平常不大一样。 “从认识主公的那一天起,祝孟尝就发誓绝不违令!可是这一次,无论主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祝孟尝转过身去,厉声问,“各位是否赞同我祝孟尝所言,主公先撤,我等殿后?!” 迟疑一忽,诸将全然点头,一个都不听从他林阡,反而全部由祝孟尝所控。 纵是林阡,看着此情此境都不免又惊又怒,眼光锐利直刺着这个彪悍的祝将军:“祝孟尝!何时起竟对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以为他这样问祝孟尝只会语塞,孰料祝孟尝立即点头接茬:“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一战从头到尾,孟尝都不敢相信主公半分!” 得到这样一种答案,林阡震惊不已:“为何?!” “因为,因为主母她,回不来了……”祝孟尝三缄其口,说出来的时候,看见林阡面sè一凛,祝孟尝也不由得声泪俱下:“因为,主公在来黔西的路上就一直心神不宁,时常恍惚失神,因为,主公从来不会像前天那样,明明是要去收服辜听桐却竟然杀了他,因为,主公前夜以为没人知道地偷偷地回了寒潭一次,为了主母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还因为,主公从来没有过被人这样打败,每时每刻都被敌人压制,所有计划都全部落空……主公怎可能不打败仗,怎可能不决策失误,主公的心,根本就不在战场啊……” “hun账!不在战场,那在何处?!”林阡sè变怒喝的同时也惊醒了,他突然意识到四十九日真的过去了,yin儿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天人永隔…… 天竟是这样的残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yin儿的命收了回去,可是天这样做何尝不是对yin儿的眷顾?他在这四十九天里给过yin儿多少关怀?照顾过她几个时辰?就算yin儿复活了又怎样,还不是要陪他一次次地经历凶险,像现在这样兵败逃亡…… 想斥祝孟尝的话顿时如鲠在喉,为什么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为了yin儿吗,竟教她多受了四十九日的苦…… “不在战场,在寒潭……一个时辰以前,主母就已经死了,主公现在要一个人you敌掩护我们走,其实……就是要跟随主母而去!”祝孟尝尚未说罢,包括钱爽在内的所有将帅,全部脸sè一变,钱爽立即看向林阡:“当真?!” 林阡却不答钱爽,而是面朝着祝孟尝厉声喝:“祝孟尝,换成是你,你女人要死了你会不会为她担忧?但难道因为担忧你就可以弃大局于不顾?为了一个女人你会可能连胜仗都不想打了?你的女人重要,你的兵就不重要了么?!如果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资格担负一支军队?!”林阡目光如炬,祝孟尝不敢直视,乍见他臂上伤口迸裂鲜血淋漓,却噤若寒蝉不能关心一句。 “今夜断崖之战,林阡决策失误,兵败就是兵败,不需要任何借口!”林阡敛了怒容,回身看钱爽,“爽哥,带他们走,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钱爽点头,众人因他这句话全都领会,正待把祝孟尝及其麾下也一并带走,祝孟尝却如钉在原地般死活不肯移步,以下犯上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死皮赖脸:“钱爽,如果把主公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会后悔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主母殉情,他当然不会弃大局不顾所以他要和田若凝同归于尽!” “你再耽搁一刻,怕我不是要和他同归于尽,而是要与你同归于尽了!”林阡怒不可遏。到这关头祝孟尝还如此不受控,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主公,与我对饮三两niào的时候,喝醉了,一直在说……‘若yin儿去,林阡不留’……一直在说这一句……”祝孟尝脸上泪水纵横,原来……这就是他如此肯定的原因…… 原来是在为yin儿醉酒的时候被人看穿的?林阡那威严的神sè,霎时变得如斯平和,洞窟中的争执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语塞的林阡,刹那间全都懂了:是的,这次他要孤身you敌,根本就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他生来至此最危险的一战,对手是武功卓绝的田若凝,及其麾下的精兵强将!没有一点把握的林阡,竟在人前表现得这样平淡,还对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如果祝孟尝没有听到这句,如果钱爽真的就这么信任他所以走了,那么,今天在狡兔之窟,就真的是他们与林阡的最后一面!他们的主公,又一次为了他们用命在赌——他已经准备好了,打不败田若凝,那就与之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才既不负联盟,也不负盟主…… 林阡冷笑一声:“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 便在此时,近处人声喧嚷,凶险迫在眉睫,再不走,就真没有机会走。 风ji电骇。 第506章 兄弟阋墙(1) 十月初五的深夜,霜雾淡淡地迂回在寒潭周边。 十里之内,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就连空气流动都忧伤如挽歌,但十里之外,每个人都在厮杀或咆哮,连风沙都去附和着喧嚣。 据前线传来的消息称,从申时开始仗就已经在打、在输。桃源村、五行八卦阵接连失陷,黔灵峰一直处于胶着,魔城虽然固若金汤,却也根本是负隅顽抗…… “不知主公他在断崖,能否抵御田若凝围剿……”杨致礼吞下一颗御寒的丹药,硬着头皮入得那寒潭的二十关,一边穿过边界一边自言自语,极是关心前线军情。 他杨家人马修炼的心法与常人不同,竟能忍得了寒潭十九关的酷寒,也就是这个原因,才有幸被主公选中,四十九天日夜守卫主母安全。虽然在十九关呆久了杨家众将已经习惯了这低温,但这里的温度和一关之隔的寒棺一比,也真叫小巫见大巫。平时如果有人要去给主母敷药或服药,无论是盟军还是魔人,都必须服下御寒丹,逗留时间还不能过长。杨致礼自己也就只进过寒棺一次,还是跟着杨致诚一起的时候了。 唉,孰料这四十九日的辛苦竟一场空,眼看着还有不到一盏茶了,主母她复活的希望已经降到了一成以下……其实这就是现实啊,世上哪里有真正的起死回生呢…… 按理说现在不该由杨致礼走进冰窖来看主母生死,但因为火毒变种的缘故没有几个人再敢接近主母,而杨致诚和田若冶都要在寒潭周边部署兵力、以防外敌入侵,实在是分身乏术。一炷香以前,二哥杨致信找到自己,说大哥嘱咐三弟你抽空回去看一次主母,若主母有了起sè,也好尽快告知主公。 杨致礼从小到大都以大哥为崇拜,向来对他都是惟命是从,想都没想立即就应允了,转了个弯入得那冰窖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同时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透现在冰霜之后,还未及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听他回应了自己的自言自语:“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林阡他,恐怕抵不住啊……”说罢冷笑一声,无限怨恨。 杨致礼一愣,不禁连连咋舌:“你……你……你……” 这不就是他的二哥杨致信吗,一炷香之前,他才对自己说拜托自己来看主母情况,怎么现在他自己来了?而且,他的话里,为什么对主公直呼其名?! 杨致礼一刹手足冰冷,不知道眼前人是真是幻。 “三弟,我是故意让你到这里来,与你议事的。”杨致信一笑,杨致礼冻到麻木:“议……什么事?”什么事,需要到这里商议? “商议在林阡败给田若凝之后,如何给他背后一击,最致命的一击。”杨致信狠狠说,杨致礼霎时怀疑自己听错:“为什么?” “致礼,可记得我们的父仇未雪?”杨致信转过头来,泪光闪烁。 致礼一愣,点头:“父亲兵败战死,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我们的仇人,是那场战役的发起者,金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完颜永琏……” “不只完颜永琏,还有林楚江!”杨致信冷笑一声,打断他,告知他那个跟辜听桐叛离林家一模一样的原因。 他们杨家,就是苏降雪和顾震所说,林阡意想不到的又一路暗处的大敌!就等着在他败给田若凝之后,给他以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天定的竟是他们杨家,还负责守卫着一个生死未卜的yin儿……  “二哥,你确定事实果真如此吗?十七年前,我刚刚出生,二哥你也才四岁吧。”杨致礼半信半疑,“这不过是苏降雪的一面之词罢了,信不得……” “三弟,我信的不是苏降雪或林楚江,我信的是证据,其实我这么多年来,心里不是没有过疑huo,最近这感觉还愈发地强烈……试想辜听桐辜将军,那是林楚江的弟子啊,竟也背叛得那么决绝,可见真的是林楚江出卖了他的父亲!我们的父亲,是在同一天战死的,一样会被林楚江李代桃僵!本来我也不愿相信,结果昨夜黔灵之战,林阡竟杀死了辜听桐,若非因为理屈词穷,林阡为何连一条生路都不给辜听桐留?!” “可是……大哥他呢,他怎么说?”杨致礼问完忽然有点明白,这句话是白问的,否则杨致信不会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密谋。 “其实苏降雪的人,先来接触的是大哥。若非我正巧听见了,可能白白任这真相溜走了……”杨致信噙泪道,“大哥他,竟宁愿对我们隐瞒真相,也要对他的主公尽忠!” “大哥他……”杨致礼回忆着杨致诚看林阡时候的眼神,以及每次辗转于川黔之间劳碌疲累却甘之如饴的身影,叹了口气,“大哥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对主公死心塌地了……” 正自失神,忽然迎回杨致信bi人的一道目光:“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林阡主公?!难道你也要像大哥一样,颠倒是非黑白,继续做杀父仇人的手下?!” “我……我……”杨致礼不禁语塞,不知如何承担这突如其来的立场转换,他本来性子就弱,现在被bi到死角,竟毫无招架之力,终于,软弱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你听着,大哥糊涂,宁死都效忠林阡,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迂腐!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询问家将意见,得到的回复大体一致,所有人都愿为父亲报仇雪恨,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大哥一人还执mi不悟!” “当真?”杨致礼一怔。 “我们都决定,就趁今夜复仇,林阡若胜了田若凝,我们就在迎候他的时候趁其不备杀了他,若他战败,再好不过,就在他溃不成军的时候,取他项上人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杨致信说的同时,杨致礼接连打了几个寒战。 “那么,大哥他……” “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哥,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到来这里,届时,事先就埋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将他捉拿禁锢在这里。他部署在十八、十九关的兵马,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不会伤害大哥的,是吗?”杨致礼神sè这才松缓,同时也看见了果然有不少家将埋伏在这里。 “当然不会。”杨致信点头,“致礼,我二人都是大哥他身兼父职带大的,怎可以忘恩负义。” “有二哥这句话,致礼就放心得多了。”致礼拭泪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隔了多久,杨致信忽然听见钟声。 “子时已过。”致礼确定地说。 “子时?大哥应该快到了……” “已经是十月初六了,那么,她……”致礼一愣,看向棺材里仍然沉睡不醒的那个少女,“她终于是没有醒……” “其实有很多人,早知道回生丹是假的,却偏偏信以为真。”杨致信也略带惋惜地看着长眠其间的盟主,明明已经死去四十九天,却还姿容秀美宛若犹生,因为没有血sè更显肌肤雪白,不禁叹了口气,叹这等相貌,怎就陷落一场沧海横流,下场竟是红颜薄命。她死时年仅十七岁,竟为林阡冲锋陷阵千百遍。 “也许真是剑胆琴心的巾帼翘楚,可惜,却偏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注定短命。”杨致信侧过头去,出于怜悯,竟不忍心再看她。同时,已经听见杨致诚的脚步声。 寒棺之内,剑拔弩张。 第506章 兄弟阋墙(2) “主母可曾苏醒?!”熟悉的声音响彻冰窖,这声音如此厚重,致信和致礼都听了十几年、千百回,每次听见了再不安都会踏实都有安全感,做什么都以之马首是瞻。可是今夜,当这个声音的主人带着一腔关切之情进得寒棺时,致信和致礼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匣中宝剑,把他看成是必须拿下的敌人。所有埋伏在侧的家将,也全都屏气凝神只待将少主暗算。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认定,少主对林阡愚忠! 杨致诚大步迈入冰窖的第一刻,脸上尚带着一丝的焦虑和期待,然而所有的表情,在一个瞬间就凝结,他站立原地,忽然竟走不动。 杨致信尚未作出发难的指示,冷静地稳定着埋伏在侧的家将们,同时告诉杨致诚主母已死的事实:“大哥,主母她……她已经死了……” 猛然间,杨致诚的表情里却写满了惊惧,眼眶里恰似有一丝湿润在闪,仿佛根本没有听清楚致信在说什么,下一刻,才忽然sè变,半信半疑地看着致信,又看回他的正对面,寒棺停放之处。 杨致信看见这样的表情,呆若木ji地站在原地,猛地心像被什么一扯,就在这时,被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吓得差点瘫倒在地:“致诚,当心你弟弟。” 包括杨致信在内的所有人循声看去,陡然见棺材里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此刻明明依靠着棺壁坐着,一时谁都不知道她是人是鬼,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她话音刚落,埋伏在侧的所有人马全部都由暗转明直往冰窖外退,哪里还记得他们的任务是要拿下杨致诚!?大呼小叫着“诈尸”,争先恐后地逃窜…… “主母!”杨致诚听得这一声“致诚”,虽然虚弱却这样真实,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不及多想,他已经明白寒棺内发生了什么,视线立刻移向杨致信和杨致礼,愤怒质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被鬼mi心窍了么!?” 多年来由于父母双亡,杨致诚对两个幼弟是出了名地疼爱,身兼父职却一定是个“慈父”,何时对他们用过这般语气,听见的时候致信和致礼身躯皆是一震,致礼手脚发软,致信愣了愣却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大哥,真正被鬼mi心窍的人,是你!” 杨致诚愕然,杨致信冷笑:“大哥还要瞒我们到几时?父亲的死根本就是林楚江一手造成,为何我们还要襄助林楚江的儿子为他出生入死?若非当年林楚江牺牲了父亲以自保,我们兄弟三个,岂会沦为孤儿……” “你放肆!”杨致诚罕见大怒,抡起手来直接打了他一巴掌,“可知你这般猜测,是对林前辈莫大的诋毁!?” 杨致信不躲也不闪,却捧着自己已经红了半边的脸嘲讽:“大哥是不愿报仇呢还是不敢报仇?林阡竟真有那般能耐,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值得你为他隐瞒丑恶、扭曲事实、违背孝义?大哥难道不知道,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根本也是个凶徒!?” “是苏降雪的人?他们找了你?你怎这般糊涂,竟被他们蛊huo!?”杨致诚怒其不争。 “大哥,受蛊huo的到底是谁啊……老实说,我更宁愿大哥像辜听桐一样,痛痛快快地做一个叛将,总好过现如今,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做一条忠犬……别人都在打川北之战你却要为他四处辗转,这样恶劣的环境你手下兵马却要为他女人守四十九天!” 致诚看向那个虚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可能倒下的yin儿,本来不相信她真的能复生,可看见了那一抹久违的微笑,就知道这是真的活生生的主母:“就当是我前生欠了主公主母的,今世一定要做你二人的‘知我者’。” yin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划过清澈,轻声道:“那就立即去断崖,告诉他,提防这背后一击……” “我不会让我大哥去告诉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曾经复生!”杨致信话音刚落眼神一狠,竟猛然间拔出剑来直冲向她,可怜yin儿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气力抵挡,眼看立即就要丧命剑下,危急关头听得一声碰撞,原是一袖箭打在杨致信剑上,将这狠辣一招制止,同时杨致诚飞身上前,护在寒棺之侧剑指二弟:“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大哥终有一天会醒悟,会清楚致信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杨致信说的同时,已经又有另一批家将从十九关穿越边界而来,举动如此不敬,明显早已与杨致信达成一致,战意这般ji烈,只怕本来是要来擒拿所谓“执mi不悟”的自己的——他们误解自己为了效忠林阡刻意隐瞒真相,所以在这一重要关头竟然发起兵变!而现在,他们的目的一定不止如此了,不止为了针对自己,还为了杀死刚刚复生的主母!杨致诚心里清清楚楚,现在正闯进来的一干家将,很可能会像杨致信一样,把刚刚复生的凤箫yin再一次置于死地! 主母她,一定是明白这危险的,否则也不会在致信和致礼策谋时一直装死,可是为了提醒自己当心,为了让自己有机会去给主公通风报信,她竟支撑着坐了起来,却同时,引发了所有人对她的杀机。 不错,所有要林阡来替林楚江还债的人,第一时间都想她凤箫yin死,这样林阡就会如他们所愿一蹶不振。 若当真是那样的结局,致诚恐怕真的不会告诉主公,主母她曾经复生过……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岂止一蹶不振啊,根本会把深爱主母的主公往死里推啊…… 致诚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心如刀割:“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当年的陇南之役,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何况那是属于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还要牵扯到下一代的身上!?” “当年的杨家,就已经是短刀谷的第一大家族,难说林楚江的用意,是不是和苏降雪说的一样。”“若非丹青他早逝,义军恐怕由不得塑影门陈家独大!” 一众资格很老的家将,纷纷猜测臆断说。那杨丹青正是杨致诚、杨致信、杨致礼三兄弟的父亲,十七年前,与辜听桐、辜听弦的父亲辜屺怀在同一天内,先后遭到完颜永琏杀害。 如果说杨致信、杨致礼的叛更多和辜听桐一样是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这帮自以为看透是非的老将们,为的更多的,还是地位、荣誉甚至功利吧…… 在窃窃si议中,杨致诚无视致信在侧,弯下身来背对着yin儿:“主母,致诚冒犯了。”寒棺已不安全,他必须尽快将她带出去,哪怕要经过无数腥风血雨。 “致诚,我很想,很想见到林阡……”yin儿说的时候有气无力,意思是什么致诚却太清楚——哪怕是重逢在漫天烽火中,也定要和林阡生死与共! 好,就为了主公和主母重逢,致诚什么都豁出去不顾了! 用不着再考虑片刻,杨致诚放弃了劝服招降的机会,不计后果地选择了剑指同门、胞弟、麾下!现在这寒棺里的所有人,除了主母以外,俱是我杨致诚的敌人!  却在负上yin儿的一瞬间,杨致诚觉察得到她身体的分量,也意识到中秋之战她真的是被掏空了,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主母,支持住……不要死啊!” “嗯……”她被动地伏在他背上昏昏yu睡,若他不腾出手去护住她,只怕要直接滑下去。如此虚弱,哪还是印象中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 “少主,你……你要带她走!?”“少主!”“大哥,致信实不愿与大哥手足相残。”“致诚,这……这是为何!?”“杀了她,就可以给林阡致命一击!”“不要再执mi不悟啦!” 当耳边的声音一bo盖过一bo最后全都淡去了,杨致诚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所幸自己终于不负主公信任,口中的话和心中的念头永远一致:“哪个要对主母不利,先从我杨致诚尸体上踏过去!” 左手护住yin儿,右手举剑迎向第一个、第二个、越来越多的敌人,袖中藏匿无数暗器,绝对不留一丝余地。此生竟有这般荒谬的时刻,面对的敌人,无一不是自己的至亲至爱,或师长,或兄弟,或家将,和谁都是过命的交情,哪个都可以挖心掏肺去付出去给予…… “大哥,若不杀你的主公主母,你有何颜面去见爹娘!你忍心把你的所谓忠义建立在不孝不悌之上?!”杨致信怒问。 yin儿半昏半醒,听到这些为难,忽然忆起当年林阡去刺杀辛弃疾的时候,张睿对他说过如出一辙的话,连林阡也抉择不了的两难境地,致诚这种容易心软的人听见了情何以堪?也许,亲情和立场,真的太难抉择,太难抉择了吧……此刻yin儿忽然有了些神智,在杨致诚耳边轻声道:“致诚,我……不要你为难……若真的出不去,也不要告诉他了……就让他,当我……当我没有复生吧……” “致诚,你今天执意与我们为敌,便不配为杨家军的少主!你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你问问自己,对林阡赤胆忠心,图的究竟是什么!”杨家老将看见厮杀中的杨致诚眉间明显有着愁绪,知道他根本不能完全狠心。 “对一个人忠心不负,哪需要去图一个什么!”杨致诚冷笑一声,眉间的愁绪陡然间一扫而空,他是林阡帐下的暗器王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称号,这么多年白活了又怎样,没有颜面见爹娘忠孝两难全又怎样,数十人聚集的围攻将他堵了个水泄不通,前后左右到处是剑锋和话锋一样毒辣,他却单凭着那一股信念一定要把yin儿带出去,所以浴血奋战愈战愈勇,大喝出一句话来将所有人的苦口婆心都扼杀! yin儿昏沉中只听到一声震耳yu聋的嘶吼,悲伤,愤慨,无畏,无悔,是对他自己的背叛,却跟辜听桐恰好相反,那声嘶吼,将yin儿的心震得生疼,那股劲,是绝境中也绝不低头的,来自林阡的执着和不认输——“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  第507章 豪情天纵 十月初五申时,官兵对魔门发动总攻,战争就此拉开序幕。联盟误判黔灵峰有难而布防失误,难预料对手竟重兵押在了桃源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林阡得知中计之后,立即决定救援戴宗,奈何遭遇田若凝牵制无法抽身,另一方面,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海逐làng大军,亦被一场伏击掐在五行阵与八卦阵之间。 到这夜的丑时前后,盟军在断崖遭到实力悬殊的三面聚歼,鏖战到血流漂杵,最终溃退到狡兔之窟。彼时无人知寒棺内有一幕兄弟阋墙,别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林阡自己都四面楚歌。不知有多少敌人要笑讽,“林阡你也会有今时今日”。也真如祝孟尝所言,“每时每刻都被牵制,所有计划全部落空”。 田若凝,真是他林阡有生以来遇过的最强悍的敌人,似乎他的每个心思,都能被田若凝准确无误地猜中。或许不叫猜中,而是囊括其中。阡不禁要叹,田若凝的心,究竟有几个窍啊。 而此时此刻,不该是喟叹的时候,当洞外人声鼎沸危险迫在眉睫,他知道那些敌人谁都只冲着他林阡一个来,所以狡兔之窟里现在还在他身边的每个人,若还不走就只能陪着他一起丧命。但这些还在他身边的人们,一个个竟都这样的忠心耿耿,因为预感到这是生离也可能会死别,将士们竟谁都不肯离他而去,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不是因为他会打胜仗才死心塌地。 “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再没有说服祝孟尝的可能,阡只能冷笑着斥责了他一句,转过身来,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发号施令,语气依旧说一不二,“众将士听令,毋庸再议,所有人都从这条路撤出去!立刻!必须!” “是!”却只有钱爽等人点头。这些应允的大多是红袄寨的老将,一直以来都全心全意信任着他。而另一侧来自短刀谷的兵马呢,能说这些不听号令的就不信任他吗,是对他的关怀超出了信任吧? “出去以后,和范遇、陈旭一样,每逢岔道都选向右,直到第十处洞xue转道往左。兵贵神速,不得有误。”他狠下心肠,继续陈述。 “第十处洞xue?”钱爽知道他自有用意,点头冷静地看了看地图,“从那里往左,不是通往浓云井吗?为何去浓云井?” “不是通往浓云井,爽哥,你的地图,已经旧了。”林阡摇头微笑,众将皆是一怔,屏气凝神听他讲下去,“七月二十,就是在那一处我与辜听桐ji战一场,将那山洞震得塌陷、彻底废弃。那一处,是诸葛其谁最早着手修改的路,路的通向,早已与地图上描绘的不一样。” 众将全部恍然,那“八十一刀”的决战,涉及的所有人马,此刻郭子建、耿尧都在川北,辜听桐当时所领的那部分亲兵全都已经归降了现在也还在短刀谷里,辜听桐已经死了,盟主也身在寒潭——事实上狡兔之窟有一处洞xue曾经被震塌的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又有谁会料到洞xue深处的某条路径已经被诸葛其谁改了? “田若凝再怎么明察秋毫,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便跟他赌一赌,是不是就连这一点他也能算得到!”这时林阡看回祝孟尝,“孟尝,若你以为,我掩护你离去只是为了帮助你跑掉、偷生,那可真大错特错了。代替海逐làng克复桃源村的重任,还完完全全压在你祝孟尝的肩上。” 祝孟尝的脸sè一点点地逐渐改变,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惊又疑:“主公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我给你的这条路,直接通往桃源村的村口。”林阡笑看祝孟尝,“能把没有把握的仗打赢的人,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你祝孟尝一个。这场奇袭,舍你其谁?!” “我早知胜南自有用意,险些真被你祝孟尝贻误军机!”钱爽笑骂祝孟尝,转过头来时,面对林阡不无感慨:“胜南从来都是临危不luàn的那一类人,即便形势不受控制,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主公,可是……主母的事,真的……一点都没关系吗?”祝孟尝一旦想起主母死去的事实,心里就一阵痛,他生性粗莽,哪明白他不应该当着林阡的面直接地问出来。 “孟尝,你记住我同你讲的话,我曾与她山盟海誓生死与共,同她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但当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全心全意与你们在一起。”阡低声说的时候,钱爽等人已经准备转移,而另一侧的杀气也越迫越近,阡却当真是临危不luàn,语气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变化,“林阡是林家军的主公,盟军的盟王,魔门的统帅,不会因为最爱的人死去了,就不履行我对所有人的承诺和责任。” 祝孟尝听得动情:“主公,我错啦,错啦……你要怎么罚,都行!” “要将功补过,那就给我把桃源村打下来,替逐làng和戴宗雪耻!”阡说罢,钱爽的人马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祝孟尝的麾下也正在离去,祝孟尝却没有一点要离去的趋势,脚步还像被强力粘在了地上似的,两眼更直直地盯着他。 “好好地打,不要辱没了你祝孟尝‘遇大战才威风’的英名。”阡继续叮嘱,祝孟尝点头领命的同时,竟忽然鼻子一抽,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抱住林阡不放,那家伙真是蛮头蛮脑,忘记了他在川东初次见面时就这么个抱法害得他主公骨架子都几乎散了,半个月都腰酸背疼没见好。现在临难离别,他竟还这么不计后果地又抱住主公了,这么大力气他主公势必会粉碎性地骨折…… “虽然我明白了主公是不会放弃我们的,可是,还是止不住要担心主公……这场仗,孟尝一定会打赢,但也请主公保重!”祝孟尝直爽地道出真情,人非草木,林阡再狠心都动容,拍拍他的背,笑了笑:“为了祝将军的捷报,林阡一定保重,一定平安归来!” “祝孟尝和大伙一样,有生之年都只想在主公帐下,听主公差遣,立汗马功劳!日子越久越好,功劳越大越好!” “好!林阡有生之年,断不会教你们任何一个功高盖主!”阡郑重回应,亦豪情干云。  钱爽和祝孟尝前脚才成功转移,田若凝及其麾下兵马后脚便到了。 为了给予反扑兵马以最多的兵力,现在林阡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you敌深入的人,其实只有这么几十位而已。但只要有林阡一个在,就一定会是田若凝追歼的方向。敌人要的,本就是他的命。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以命在赌。 “这里的所有人,一旦成功you敌,便四散以分敌之兵力,其后各自见机行事。若实在无力逃脱,狡兔之窟里也有不少藏身之处。”林阡临难筛选出的这些人,都是轻功一流的高手,田若凝到来之际,林阡已然下令,端的大将之风。 狡兔之窟,又一次地成为了他的避难之地,且每次避难,其实都因为内战。 也许,给那个风得意的田若凝呈现出一个落魄不堪的林阡,会ji得他忘乎所以倾尽全力都想抓自己。阡心想:好在有一个狡兔之窟,可以将你的兵马分散,你田若凝最大的一个优势,立即就会被削弱。 何况,人都在越唾手可得的时候越会够不着。你田若凝一心一意要我性命,知不知道要取我性命并不简单?最要紧的是,你想取我性命,何尝不是一种因我而生的牵制! 冷笑一声,转身驰足,直朝那片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刻,左右和身后就已经有刀剑戈戟追及。 腥热的血,蓦地喷溅得自己满身都是,yin儿,前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可曾喜欢过我身上这烟火和血腥的印记。 伤口被敌人的血染到破裂,那个要把他性命藏着掖着的人啊,如果知道他又把命系在了刀锋剑刃上,会否心疼呢。 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寒潭的第一关,天空忽明忽暗,有一阵风,吹离了一个时空。在那个世界里,曾有个女子,噙泪抓住他的臂说:“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 风里,他对他死去的yin儿承诺,以后哪怕遭遇到比这更惨烈的绝境,也绝不会产生任何轻生或放弃的念头,那句“若yin儿去,林阡不留”,是没有盟军存在的前提下才对yin儿述说的海誓山盟。盟军需要他留,那他就生死相随不得。 “这个抗金联盟,往后没有盟主,只有盟王。yin儿,他们失去了你,却还有我在。”他淡淡一笑,根本无视前后左右有多少敌人,一瞬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桃源村里,在和不停跃下马去一直在说“重立盟主,为我报仇”的yin儿对话: “傻yin儿,什么重立盟主,我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盟主啊……” 第508章 义气干霄 最终林阡身边仅剩十人,而田若凝所领兵将,被分散之后尚有百余,将他围堵在寒潭第一关中,出路已经封死,后路也全被遏制。 当澎湃的杀气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冲击,那留下的十个人,仍然提刀携枪不离左右,他们和林阡一样,前半夜就已经不停不休地、与敌人交锋了四个时辰,而接下来的决一死战,注定跟这长夜一样,漫漫无边,乍看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为何回来?!”战局中他难免震惊,本来他们都可以离开,却义无反顾地回来与他会合,难道不曾想过,这里必将万劫不复! “主公在此,不得不回!”此刻他们每一个人,战衣上都尽皆血污。 “诸位体力无多,能够战到几时?”他问时虽然感动,却带着三分责备。 “战到无力再战时!”他们壮怀凛凛,异口同声:体力无多,那便战到没有体力罢! “三生有幸,夫复何求!”阡不再惊疑,放声大笑,命中注定这场战役是劫难,也命中注定他收获了这般多的赤胆与忠心! 田若凝略带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视线中的所有人竟都忠肝义胆,暗叹:这般凝聚军心的本事,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也只有顾震顾将军能有啊。凝神看去,不禁一愣,离林阡最近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个白衣战士,田若凝本是认得的,那不是林家军、抗金联盟或魔门的人,明明是中立势力景州殿的麾下!怎么连他也来了? 中立势力第四位的家族景家,少主景州殿还是个才六七岁的男童,但之所以实力雄厚,是因为景家有一支极强的护卫军,名称“铁鳞卫”,眼前白衣少年,也是景州殿的贴身护卫之一,他的到来,着实令田若凝吃了一惊,忙问左右:“那不是铁鳞卫的人吗?” “不错,正是‘铁鳞卫’中人!”那少年似乎听见了田若凝的惊疑,回答道。 “原来你是景州殿的人?”林阡亦是一怔,这些人他临时筛选,以为都是林家军的人,没料到中立势力竟也hun了进来。 “对不住,盟王。”那少年面上划过一丝愧疚之情,却郑重说,“人都说林家军的主公厉害,武功卓绝神机妙算所以人心所向,少主很想查探虚实,因此才遣我随军而行……却实在可惜,与你相识之时,竟是落难的此情此境……” 林阡一怔,一边杀敌,一边微笑自若:“那在你心中,我与传说相差几许?” “分毫不差,名不虚传!”那少年赞道。 “哦?”林阡微微一愣,留意了他一眼,那少年恰好也制伏一个劲敌,回头凝望着他:“但对于人心所向,我与别人有着不一样的见解!”与此同时没有转身就又斩杀了一个敌人,一刹他白皙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之所以人心所向,是因为林家军的主公堂堂正正,重情重义!林家军有一位一切以他们为先的主公,自然值得他们每个人为他出生入死!” “你是景州殿的麾下,现在弃械投降,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田若凝冷冷说道。 “我情知逃不掉,也本就没想逃!”那少年决绝一笑。 林阡听见他如此回应,当真觉得足够豪迈,看他身上隐约有当年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赞道:“好!想不到我林阡今时今日,还能多得一位知己良朋!” 阡这一生,怎可能不痛快淋漓,每个时刻每种境地,都领略得到义气干霄! 敌人一次次退散又一次次合阵,每一场刀剑狂cháo,都裹挟着寒潭的风雪冰雹。 所有的攻势,都外在凛冽,内涵炽热。 但所有抵抗也一样! 一个多时辰过去,寒潭中ji战正酣,十个人已经战死八位,而敌人的一百人,不也去掉了五十有余!? 体力理应透支的林阡,逐渐感觉得到,他手中的饮恨刀,纠集着周边缭绕的霜雾一起,在蒸腾!那越在困境中越会被发掘的铁血战志,足够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却就在此时,一支流矢气势湍急地穿过战局直冲向他,不是没有防备,只叹魂因战忘!  危急关头听得一声巨响,那箭矢来得虽突然,却被那白衣少年当中斩断,干净利落,林阡虚惊一场,刚yu向他道谢,孰料那少年忽然之间面sè惨白,身体摇晃了几下便不支倒在地上。林阡大吃一惊,不顾凶险上前一步将他托起,这才发现他后心全然血迹——原来他在救自己的时候过于仓猝后心没有防备,被围攻的敌人以一把利锥刺透! 此刻抱住这个尚不知姓名的少年,阡想给他疗伤,然而那伤口太深,血流如注堵之不住,此情此境根本是命在旦夕,而这暗箭,本来他一定可以避得过…… “盟王……无须介怀……骁骑……本该战斗死……”那少年面如金纸,人之将死,所以反而劝慰林阡。 林阡右手仍在挥刀,左手不停透入内力,喝道:“活下来!这些年来跟着我林阡的人,战死的不计其数,不缺你一个!” “我们江湖中人,交朋友,不该有一丝隐瞒,贵在坦dàngdàng……既然你适才说我是知己良朋,那我便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景岫,是少主的贴身shi卫,少主他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望盟王日后,多多关照他……”景岫说罢,已然咽气。 林阡万万想不到最近死亡竟这般密集纷至沓来,怀里的呼吸刚刚停滞,背后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循声看去,那浴血奋战的最后一个战士,腰间、肩头、xiong腹已经中了近二十刀,此刻是因为tui脚中箭而倒在地上,兵器脱手所以已经无力反抗。林阡正待去救,却被十几二十人围在当中,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双tui被砍断之后挣扎了许久,官军竟还追上前去继续对着他luàn刺,一边下毒手还一边像疯了一般地踢踹……  接近卯时,魔门的天sè已经很亮,夜却依旧在残喘,林阡眼中的这片人间,只剩这群杀得失去理智的官兵……已经没有自己的人还活着了,此刻他脚下被雪水冲湿的泥土里,到处都是他们身躯里流出的热血,猩红sè,染透了岩层冻结成冰。 这些人,几乎都没有留下姓名就匆匆死去了,尽管有的还带着牵挂、临死攥着最重要的东西,或是在死前的一刻只是想抓住这地上的泥和雪可能只是想再多撑片刻…… 因为战争死去的人岂止他们几个,但这到底是一场因何而起的战争?!林阡眼角刚刚溢出一滴泪来,还未风干,就被鲜血冲走。 陡然林阡一声长啸,癫狂般扔开景岫尸体,cào起他手上的那双砍刀,没有守,只有攻,怒吼着带着他的命一起撞出去了,砸出去了,挥霍出去了,那一圈刚杀完人的官兵还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被他弧光一闪全都砍过脖颈,喷溅涌出的,却不是晶莹的流泉…… 风月已远去,烽烟在近前。 他的饮恨刀,原是这样的征途吗,展宽了杀戮,无数次戳进去、捅出来、直到他脚下也全部浇灌成一样的颜sè。同时他自己血流满面。 见他挥刀luàn斩,杀人破阵,其形其景,煞是可怖,官兵也全然眼红如血,争先恐后要去取他首级,完成这个苏降雪交托他们的任务……然而一旦接近了这个林阡,他们才明白一件事,取他首级?简直可笑!根本找死! 绝境里,这群官军半杀半恐吓地被他全部击溃,片刻之后,竟然再不敢接近他! 然则,看穿了他其实早无体力的田若凝,却在人群离散的最终飞身而至,一剑当头而落毫不留情:“你真是个疯子,与你父亲、一样逞强!” “我便是个疯子,不放弃的疯子!”他冷笑,断崖上他和田若凝曾打了四个时辰不分胜负,如今他带着一腔的仇恨、战火和极度的求生yu,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迎向田若凝形影鬼魅的剑法,瞳孔中如见流萤飘散。 早在刀战那群官兵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完了仅余的气力,他也不知怎地以为接下来再也没有气力了却还能继续撑下去。退到山壁,已无路可退,那就是贴着山壁也要继续打…… 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竟好像有一滴极寒的lu水,冰冷地刺进了自己的脊梁,渐渐地,那不可名状的寒,从脊骨开始啃噬…… 难道,难道是寒yulu?! 阡恍然彻悟,想起邪后曾经提醒过自己的寒yulu,魔门中最凶险最具毒性的就是这雪水,除了魔人之外恐怕只有yin儿能受得了!邪后提醒过自己不下两次可是自己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它,可是这它的功效田若凝却清清楚楚!否则,田若凝绝对不会刻意把自己推到这里来—— 田若凝,这个人对细节的洞察几乎达到了可怕! 阡向来都信绝处逢生,但这一次,四境竟是如此凄凉,明明不认输也逞强,明明有千钧系在身上,明明铤而走险之前答应了太多人要活着活下来,为什么知觉流失的时候是这样的不听使唤,说倒下就倒下想站起来手臂tui脚却发软,头痛yu裂肩背麻木,一时不知身上到底是血还是雪,是血在冻结还是雪在燃烧,敌人没有一个愿意再等,他们都想立刻上前来,割下自己的首级去向苏降雪邀功,说到底,他林阡这回还是彻底地输给了田若凝…… yin儿,难道你这样想我,竟要我这么快就来陪你…… “田将军,杀了他!”所有人异口同声,看田若凝上前一步,挥剑直向已经退到绝路的林阡,一旦砍下他脖颈,短刀谷就不会luàn,也算为天下除一大害! “杀。”田若凝毫不颤抖的声音,出现在倚壁倒下的林阡正上方。  亮得发寒的剑光,霎时将他整个人笼罩。 一瞬,好像忆起了二十年前他刚刚来到世上的时候,一些人,一些事。 是谁说,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的就是出生时的第一眼。 果然,是一样的。  第509章 乱世浮生 人群将寒棺围得水泄不通,黑夜早已被ji斗烧成火红。 昏暗的洞窟中,yin儿却只看得见杨致诚一个人、那犹如斧凿的轮廓、那宛若刀劈的影子。 从子时延续到丑时,杨家叛军发生的兵变,并没有以和平告终,而是从火拼演变成了僵持。杨致诚曾拼死要带她离开寒棺,也的确不顾一切地杀出了一条生存之路,却没想到,她体内的火毒根本不容许她走出这里一步—— 刚要离开第二十关,yin儿身体却陡然变得滚烫,杨致诚这才想起火毒并未祛除而只是被低温镇住,当机立断立刻就将yin儿遣送回头,权衡轻重缓急,那就顾不得向主公通风报信了,而是先护住主母安危要紧! 叛变兵马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仓促应战后被他一一打退、像现在这般只能僵持在寒棺外。而杨致诚把yin儿重新安顿之后,立刻对她寸步不离地保护,其情其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致诚,我不中用,连累了你。”yin儿噙泪看着他。 “不,主母身上的毒,也是为了盟军才中。”彼时寒棺无人敢入,杨致诚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曾经他恩怨看清、爱憎分明,现在他却对他的家族背叛,然则他眼神中,明显写满了无怨无悔。 忽明忽灭的火光里,忽松忽紧的气氛下,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交流。yin儿虽然痛惜,却也极尽欣慰,所幸这场变故令她看清,致诚矢志追随的,是新主林阡,和主母自己——是这一辈的情谊,与上一代毫不相干。 不刻寒棺的边界便传来百人呐喊、千军呼喝,那不是从阵地的前沿传回来的,而就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寒潭深处的,来自杨家的叛军和同样来自杨家的盟军,终于对峙,自相残杀,将这十九关和二十关的天寒地冻,搅了个天翻地覆…… 再过去两个时辰,因为接近卯时外面的天已经泛白,所幸驻守在此地的另一个家族田氏,在田若冶的率领之下chā手了这起内luàn,方才改写了僵局。田若冶作战水准本就比杨家三兄弟高强,更何况兵力也比一分为二的杨家雄厚,她一入局,便化解了yin儿的性命之忧。杨致诚见她到来显然放心,即刻将yin儿交给她来守护,待寒棺周边全换成了田家防卫之后,杨致诚才向她们道别,投入到收伏叛军的战事中去。 那围堵在寒棺边界的战火,终于被杨致诚所率领的忠臣良将们齐心协力引向了十九关、十八关。听见厮杀声逐渐远离、淡去,yin儿有绝对的信心,没有了自己这个包袱,致诚一定可以很快地平息内luàn……  “立即把这里的消息送给盟王。”形势刚一趋缓,田若冶便安排人手赶赴前线通知林阡。 yin儿缓过神来,想到自己复活和让他提防的话都可以传给林阡知晓,喜不自禁的同时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盟主?怎么了?”田若冶疼惜的声音响在耳边,yin儿转过头来看见她慈爱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云蓝,顿生亲近之感,却忍不住抽泣得更厉害。 田若冶先是一怔,微笑着一边将她抱进怀里护着一边轻拍她肩背,语气温柔地像哄自己的女儿一般:“莫要害怕,盟王他就快回来啦。” “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万分想见他……” 田若冶拭去她颊上泪水,不知到底是因为她面孔雪白还是太过娇小,只觉将她揽在怀中时竟忍不住生出爱怜之意,这样的女孩儿,真教人怎么爱惜也不够啊。 “你二人,怕真是缺一不可……”田若冶忆及昨夜林阡动情落泪,再看看现在怀中这人儿的泣不成声,便知他二人着实情比金坚。 安慰yin儿的过程中,不时有属下来向她汇报,先说十八关战况ji烈势均力敌,不刻又讲述杨致诚已将形势控制,然而还未容片刻喘息,再传来对峙兵马再度陷入僵局。yin儿来不及提心吊胆,就已经精疲力尽,田若冶看她体力所剩无几,柔声劝道:“盟主,先靠着我睡片刻吧,片刻醒来,也许盟王便能回来,杨家必定拿下。” “我……我不能睡……”yin儿强颜一笑,田若冶却心中一寒,她看出yin儿的情况很不好,若是睡去了很可能就再也不会醒。 “那么,盟主……” “田女侠,不如给我讲些,过去的英雄事迹吧……我,很钦佩田女侠……”yin儿微笑,无力地伏在她身上,一头长发也拂过她的手背。那一刻,yin儿几乎是完全靠着她的力量支撑自己性命的。 中秋一战,yin儿五脏受损,身中剧毒,根本无药可救,如今在回生丹的保护之下抢回了一条命,却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田若冶心中清楚,yin儿这种情况,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将军!”此刻又一个属下前来报禀,“杨致信和杨致礼他们,扣押了杨致诚的妻小,以他们为人质,bi杨致诚就范!” yin儿身子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像被什么扼住一样差点发不出声:“致诚他……怎么样了?” “现在他们都转战到了十七关,所以还不清楚……” “立即去探!”田若冶说。 “是!”她田若冶手下,端的也是令行禁止。 片刻又有回音:“将军。杨致诚恐怕抵不住了!而盟王他,已经赶回……” “什么?!”yin儿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在这个杨致信杨致礼占得优势的关头,如果林阡正好回来,即便田若冶已经派人向他通风报信他已经做足防备了,也势必要经历一番ji烈凶险…… 卯时的钟声响在耳边,却听得田若冶问出这样的一句:“何以见得?”yin儿一怔,续听那手下陈述:“向清风已经做先锋打来了,目前就在十八关内。” yin儿虽然虚弱,到也神智不luàn,听得这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倚靠在田若冶的身上,她明显听得见田若冶的心跳有些luàn,像ji动,又像紧张。 田若冶厉声道:“那也不应如此武断!向清风归来而已,未必是盟王也回来了!出去重新查探!” “是!”那手下见她动怒,唯唯诺诺点头。 只因为属下办事不力,她就如此动怒?治军如此严谨,yin儿微微一愣的同时,不禁对她更加崇仰。  那夜时间过得相当煎熬,仿佛隔了一个千年,才听到田家亲信的第三次战报:“将军,果然只是向清风一路兵马,并无盟王踪影。想必盟王和敌人还在前线作战,不能抽身回来。” 田若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就知道……要赢田若凝,不可能这么容易……” “然而盟王他派遣了向清风回来,显然是得知了盟主复活的消息,否则……”那手下正yu说下去,猛地被田若冶一个眼神遏制。 但这遏制显然太迟!yin儿因他这句灵光一现,终于明白田若冶怪在哪里,心念一动,轻声试探:“我复活的消息,不正是你们传出去的吗?” “是啊,盟主,应当是传到了盟王的身边,但盟王他一时半刻还不能赶到,可能是在与田若凝苦战。”田若冶回答的时候镇定自若,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值得yin儿崇拜她这么久,既有xiong襟又睿智。 “那么,田女侠希望他们谁赢?”yin儿低下头来,轻声问。 “希望他们谁赢?”田若冶一怔,微笑回答,“自然是希望盟王赢了。” “我也觉得,田女侠应该是希望林阡赢。因为田女侠与自己的亲生哥哥,早就划清界限了。”yin儿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她,这一刻四目相对,yin儿却没有输给田若冶半分威严,“既然田女侠是想借林阡之手除去田若凝,却为何言辞之中,不希望林阡这么快就凯旋?” 田若冶先是一怔,面容里划过一丝惊疑,最终这惊疑逐渐散开,亮成最明显不过的答案,这一刻她松开怀中的yin儿,袭上一层冷若冰霜的表情:“不愧是林阡的女人。洞察力,实在妙得很。” yin儿心一抖,她知道她最不想看见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了,那就是,田若冶她不是自己人!田若冶她,并不忠于林阡,也并不曾把自己已经复活的消息传出去! 适才她所做的一切,什么传递消息,什么亲切安慰,什么关心战况,都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她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她听说林阡赶回的时候会紧张,她听说向清风出现的时候会惊疑! 仰起头来虚弱地看着这个其实陌生的女英雄,yin儿多么期望自己想错了,因为田若冶她早年不是就和田若凝反目了吗,为什么会趁这关头叛变?!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瞬间yin儿没有人再可以依靠,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第510章 命不由己 此情此境,面对着一个垂死的可能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yin儿,田若冶想要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恰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巨大却遥远,一定不出自十八关十九关,而来自前线的战地。 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片无垠精致的魔门,遭到了千军万马怎样无情的践踏。 广袤的宫阙,血流成河淹没,高耸的楼塔,奄奄一息坍塌…… yin儿瞬间仿佛就去了林阡的身边,陪他一起看战地风烟,想起他宽阔的xiong膛,炽热的手掌,和深邃的眼神,内敛的英华,yin儿情不自禁就是一笑。 “你笑什么?”田若冶不理解,除了林阡又有谁能理解,她为何千钧一发都微笑带过。 “在笑南宋,为何总是后院起火。”yin儿讽道。 田若冶轻轻蹙眉,不无忧伤:“倘若没有故事,谁会胡luàn害人。” “你要害的,不仅是林阡,也还有你哥哥。”yin儿知道这一战田若冶虽然在后方,她的胃口却比谁都大——她明明是想把目前对战的双方、田若凝和林阡一起吃掉。她的目的,就是要田若凝和林阡两败俱伤! “林阡、田若凝,这两个杀死我父亲的人,今天我要让他们一起偿命。”田若冶冷笑,表情凶狠,语气却淡定。 “又是陇南之役!?”yin儿一怔,不屑道,“是林楚江和完颜永琏造的孽,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林阡和我来还?!陇南之役在十八年前,那时候,林阡他才不过是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哼,刚满两岁的孩子!刚满两岁的孩子就造了那么大的孽,他长大了那还了得!”田若冶表情陡然恐怖,眼神愤怒而失控,刺得yin儿一阵心痛,“如果不是为了他林阡,琪哥怎么会败那场陇南之役?那么多将军元帅,怎可能一夜之间颠覆!凭什么让他林阡还?他是罪魁祸首他不还谁还?!” yin儿一震,所有的论据都被堵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直视着田若冶:“罪……罪魁祸首?”自言自语,“琪哥又是何人?难道……是林楚江前辈……”yin儿六月在川北搜集了那么多八卦,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眼前这个田若冶,果真对林楚江有孺慕之思,甚至,还超越了这一步分明男女之情…… “世人都说琪哥所向披靡百战不殆,却被饮恨刀所累走火入魔,一场陇南之役,不仅输给了完颜永涟,还因为李代桃僵,害得他帐下那般多的将领战死,连累义军那么多精锐倾覆……琪哥他,从来没有辩解过,宁可有污点,宁愿有后患……事实上,根本便不是那样的……”田若冶的脸上,写满了怀念与爱情,“那个杀人的恶魔完颜永涟,当年借口他的女儿在短刀谷里,不交出来就只能兵戎相见,事实上谁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又如何交得出来?!琪哥知道躲不过一场苦战,所以很早就在边关布防……孰料就在那天夜里,林阡被完颜永涟的手下抓了过去,金人说,你们抢了我们王爷的女儿,那我们便用你们主公的儿子来偿……琪哥他,是多么地在意这个孩子……” yin儿哀伤地听着,这可怜的孩子,竟然从小就这般苦难…… “琪哥他听说林阡有难,二话不说,不顾一切,就算是孤身犯险……他忘记他是主公,他是领袖,他不该只为了一个孩子……那夜他为了救林阡,误中了金人埋伏,虽然杀了不少金兵金将,却也身负重伤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完颜永涟就领军打过来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田若冶从回忆中醒来,目光凌厉地盯着yin儿,“若非为了林阡,琪哥怎会重伤,义军怎会惨败,又怎会有李代桃僵,怎会有死伤无数!林阡他,当年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就灭了我义军成千上万的兵马!”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yin儿闭上眼,体力已经难以坚持,不觉后背亦是冷汗淋漓。 “除了辜屺怀、杨丹青,我的父亲……也确是那场陇南之役中战死。”田若冶冷笑一声,“原本,父亲他并不在完颜永涟的正面打压下,只要援兵到得及时根本不会死……若不是我那该死的哥哥,为了向苏降雪靠拢而袖手不救、延误出兵,父亲他根本不会死……” “田若凝他……竟这样的禽兽不如,为了功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见死不救?”yin儿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问。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哥哥就是这样的禽兽不如……”田若冶幽幽叹道,语气中充满了哀愁,“哥哥却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自跟从苏降雪之后,竟真是百战不殆,长久以来,根本找不到人与他抗衡……琪哥去世之后,就更找不到人与他匹敌了……” yin儿陡然一惊:是啊田若冶为什么要对林阡耿耿于怀,恐怕还不止“陇南之役”,林楚江的死,也是为了保护林阡啊!田若冶当然会觉得这个孩子贻误林楚江一次又一次,她对林阡的恨,和对田若凝的恨,只怕是并驾齐驱! “终于,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回来了,跟他田若凝对上了……还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好,既除去罪魁祸首林阡,又除去我那该死的哥哥?”田若冶一笑,解恨地说。 “你错了,田女侠。你除不去他。”yin儿骄傲地微笑看她,“林阡存在的意义,不是与谁两败俱伤,而是强敌一个个地来却一个个地被他打败!” 田若冶一愣,冷笑一声:“年少轻狂。”居高临下看着yin儿,她哪里不清楚yin儿只剩下一口气,她要杀死yin儿比捏死只蚂蚁还轻易:“你怕是不知道,田若凝他驰骋疆场数十载,连寒家四圣都不是他对手,何况一个才二十岁的林阡!” “田女侠应该比我更懂得,战争的胜负,存在有太多的变数,不是单纯地比谁的年纪大谁吃过的饭多!”yin儿亦正sè说,力量虽弱,威严尚存。 田若冶眼中杀气锋锐:“是吗,盟主你可别忘记了,目前子时已经过去,他根本还不知道你复活,他之所以派向清风回来,只是个巧合罢了!”不错,这就是田若冶适才动怒了也要手下去查明的事实,她要确定向清风的回归并不是因为林阡已经知情,她要保证目前十九关仍旧是她田若冶只手遮天! yin儿面sè一凛,从兵力,布局和计谋来看,后院起火,田若冶完全是棋高一着,兵戎相见,田若凝也很可能立于不败,但论武功,论威信,论实力,林阡本不一定输给田家兄妹。然则……他会不会因为她的死而一蹶不振,真的输给田若凝,或是艰难胜出之后却被眼前这田若冶和杨致信偷袭?yin儿虽奄奄一息,也情知事态紧急。 “盟主,这次,是天给他的绝境。”田若冶见yin儿语塞,大占上风,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第一女将,沙场作战未必不如她哥哥出sè。 “这不是绝境,他会平安无事。”yin儿摇头,安静回应。 “竟对他有这般的自信?”田若冶冷笑问。 “我信。因为比这更绝望的境地,他都不止一次地渡过去了。”yin儿抬起脸来,与田若冶四目相对,这一刻,她也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女将!不该对任何人认输,哪怕田若冶是她曾最想达到的榜样,“即便他以为我死去了,也断不会就一蹶不振。因为我与盟军,在他心中并重,失去一个,只会把另一个照顾得更好。” 田若冶面sè一变,似是从yin儿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种迫近的威慑,不禁令她不寒而栗。因为受不了这寒棺遍布的寒yulu制造出的冷冻感,田若冶和她身侧诸将不得不定时服下丹药御寒。 却恰在此时,听得冰窖外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人未到声已至:“将军!向清风他,已经突破防御,打到十九关来!” yin儿心念一动:目前杨家僵持在第十七关,那么在十八关和十九关阻拦向将军的,必然全是田家兵马……如果不是向将军他打进来,田若冶一定会选择伪装到最后一刻、在胜南凯旋之时伏击,现在,只怕她很难做到了……奇了,向将军他,为什么这么巧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和大家一起,在前线作战吗?yin儿难免蹊跷。 都和yin儿一样,谁都不知道向清风他为什么刚巧出现在这里!前夜火毒变种之后,他不为杨致诚所容,理应已经撤出了寒潭啊…… “向清风他不在前线好好作战,回来搅什么局!”“不管那么多,他确确实实就在十九关了!”“只怕他一得到这里实情,便立即就对外通风报信!”田若冶身边的手下全部大luàn。 只有田若冶一个人还能处变不惊:“那就让他、对外通风报信吧!”转过头来,目中哀怜一扫而空,平添一丝令人畏惧的邪毒,“不过,不是复活的实情,而是,‘死而复生生而又死’,这样的实情!” yin儿知她要当着向清风的面杀了自己,此刻被她一把揪住提起来拖了出去,竟丝毫不留情面。这还是先前那个,将自己抱在怀里安慰的仿如母亲一样的女子吗?这还是先前那个,令自己崇仰、敬重的榜样、令自己一直津津乐道的女英雄吗?yin儿不敢流泪,更不想暴lu自己的无助和脆弱。 而田若冶,知道这么做必定是足够打击林阡的,因为前夜在寒棺之侧,她看见林阡曾动情流泪,曾说了一句:“生无可恋,一死了之”,曾说过一句“若yin儿去,林阡不留”……田若冶真的太感谢天注定的林阡竟在自己面前暴lu真情实感,也太感谢天注定的今夜杨致信发起兵变、杨家的兵马整体沦为废棋、竟然将yin儿轻而易举地交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手上!  临近边界,耳边传来的是yin儿痛苦的喘息声,田若冶低下身去,看见她整个脸变得煞白,显然是火毒见机猖狂。 此刻yin儿的生死,只凭田若冶一个简单的动作。一旦拖出边界去了第十九关,yin儿很可能就因内脏焚烧而丧命。 几乎是出于本能,yin儿在靠近边界的地方,还想要挽留自己的生命,拼尽力气想抓牢身旁的泥土,手指里沁出的也全是血迹,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渐渐地终于手臂失去力气,内伤煎熬的同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给我出来!”田若冶复仇心切,根本不带悲悯。 yin儿的手再也握不住泥水的温度,缓缓离开地面,同时泪水模糊了双眼:“胜南……千万不要,太伤心啊……” “杀了她!”田家的人马一拥而上。 第511章 何须天佑 卯时,寒潭的首关和末关,对手分别是田若凝和田若冶,林阡与yin儿,生死系一线。 没有旁人可以来救,没有力气能够抵御,没有苍天会来庇佑。 此情此境,林阡全身无力坐倒在地,却握着他的饮恨刀不依不饶,眼神也坚毅得没有一丝妥协的可能。 就是这样不认输的脾气,ji得田若凝更加想要他的命。 青锋剑,刺目的光,凌厉的刃,若经历了一个轮回,便镌刻了一段永恒……  想不到,临死前最想怀念的场景,是在那里,是在短刀谷的六月,夏huā凋谢的季节里,他的yin儿无礼地要和他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yin儿可爱得就像一只母老虎,明明理亏却偏还理直气壮,狡黠的眸子明媚的笑稍纵即逝的红晕。yin儿,如果真有下辈子,那我们便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任你天天夜夜如此折腾吧。 林阡惨淡一笑,不必等田若凝的剑砍下来,寒yulu已经将他的后背冻得痛楚不已。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被这回忆提醒,想起了什么…… 此刻他已经无法再举饮恨刀,却拼死聚集了全身的气力,猛然间大喝一声支撑站起。那一瞬田若凝本是要当头一剑斩落,见他有站起重打的趋势微微一惊自然停顿,孰料林阡却整个人直接往青锋剑上扑过来!田若凝大惊失sè,尚不知他这般举动意yu何为,出于本能一剑直往他右xiong猛刺,那一剑也就裹挟着田若凝得天独厚的内力将林阡完全冲出去…… 林阡整个人被他一剑摔在冰川之上,把偌大一块山壁砸出整整一个窟窿,却也在这个刹那,田若凝忽然意识到林阡这是要做什么,脸sè煞白,要喊退下已然不及! 好一个林阡,他是心甘情愿被砸上去的,甚至他就是自己砸上去的!为什么要砸上去?此刻那巨大的冰岩被强力震撼,其上固有的寒yulu全然松脱,齐往外力的反方向以几乎同样的强度打回来!瞬间,猖獗的寒流与雪珠,无论是虚无缥缈的还是真实可触的,无论大如斗的还是细如针的,全部对准了正对面的田家人马,横冲直撞! “众将小心!”田若凝急忙提剑拦挡这横向侵袭的巨大威胁,同时指挥一干麾下避让,然则又能退到哪里去?剑术再如何精湛,也难免要受寒yulu的损伤。 漫天冰霜,纷纷扬扬,惨白的颜sè,覆在这满地鲜血之上。然而落再厚,也掩不完,雪地里,这一抹抹的红…… 林阡右xiong鲜血汩汩,却神sè从容倚靠着他身后山壁,笑看他眼前剑影丛中,那一张张强装镇定的面孔:每个面具后面,都应该是措手不及的慌luàn吧…… 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心——既然是死定了,那不如扯田若凝一把!用他答应了只能背着yin儿一个人的后背脊梁! 闭上双眼,痛彻心扉,却心愿得偿:孟尝,你期待了许久,还不曾为我立过任何大功,今夜之战,却着实是刁难了你……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连一次机会都没有,我杀不了田若凝,牵制不了他,也只怕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却可以削减他的战力,杀伤他的气势…… 但只可惜,我听不到你的捷报了…… 林阡受伤严重,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为了把田若凝也拉下来趟这寒yulu的浑水,他显然付出代价不小,此刻已是耗尽全力,油尽灯枯,田若凝要想杀他,易如反掌。 就任凭这寒潭中如刀一样的风,一层层地削割,一点点地凌迟,他林阡无悔无憾的一生……  然则过去了不知多久、直到再度睁开眼之时,都仍然不见田若凝上前斩他,寒潭之内,竟出乎意料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在侧,所有人也全还以杀他为己任,却不知为何,他们虽然只是沾了很少分量的寒yulu,竟比他林阡受伤还要重,包括田若凝在内,所有人都难以动弹、兵器全握不稳、面中尽呈痛楚之sè!更有甚者当时便晕在地上,显然是不堪此寒、冻伤所致。 林阡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难道、田若凝不能耐寒!? 不能耐寒!很明显地,田家的兵马根本就不能承受这样的低温,寒yulu一旦侵蚀入骨他们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谁也不例外! 然而,这只是寒潭的第一关啊,明明田若冶却可以抵达寒潭的第二十关……兄妹二人心法武功相同,就算体质有异,也不至于一个止步首关、一个却能一直进到末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这当中,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林阡一惊之下,神智显然清醒了少许,当时他还不能得知田若冶的别有用心,却感觉到事情内在有玄机。 缓得一缓,疾风呼啸中传来人声鼎沸,伴随着一路的刀枪碰撞声,应当是有两方正在搏杀的人马一同打了过来…… 果不其然,不刻,属于林阡和田若凝各自的援军皆已赶赴,从数量和实力上看势均力敌,随着人群越来越近,林阡分明看见最先来相救的首领是戴宗,情知战事回旋,不禁又惊又喜。 “战况如何?”林阡田若凝同时发问,主帅风范,冷静沉稳。 “祝孟尝与辜听弦尚在交锋。”戴宗向林阡陈述,其实戴宗能够出现在林阡眼前,就说明祝孟尝已经将他从辜听弦的手里救了出来,也意味着祝孟尝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一半。林阡被戴宗扶起之际,军医正要上前帮他看伤,却被他兴起推开:“祝孟尝,真奇将军也!”这么悬殊的实力,也能打得如此漂亮! “祝孟尝?出现在了桃源村?哈哈,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他是忙不迭地逃了。”田若凝淡淡地笑起来,转头正sè看向林阡,“不过我倒是有些吃惊,他去的地方明明是北面的浓云井,为何会出现在了南边的桃源村?” “你用一出声东击西,我自然用一计南辕北辙。”林阡微笑看着这个对手,虽然自己输了先机,好歹却扳回了后着,也算平分秋sè,“你让辜听弦从天而降,我便教祝孟尝由地底下钻出去。” 林阡虽未言明,田若凝却也懂了,笑了笑,点头:“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你林阡果然非同小可。不过……”话锋一转,大将之风,“不过,祝孟尝会不会也遭遇到和海逐làng一样的下场?一开始的确威风得很,却被我那占据了五行八卦阵的兵马,背后袭击,继而溃不成军……” 林阡心一凛,确然,祝孟尝和钱爽二人,会不会低估了他们背后五行八卦阵的官兵,遭到夔州路官兵和辜听弦的前后夹击?而且,逐làng他……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田若凝,这一点,你多虑了。”戴宗却摇头代林阡回答,“五行八卦阵的官军,现在恐怕腾不出空去偷袭别人,他们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林阡与田若凝皆是一怔:“怎么?”各自默数这一仗参战兵马,已经不会再有谁可以逆转形势。 “田将军千不该万不该算计一个人,你算计了他,所以忽略了他,自以为将他门g骗,却终于被他门g骗。”戴宗言辞中的优越感,不像有假。 “你说的那个……究竟是谁?!”田若凝语气一变,林阡的眉宇间也泛起一丝惊异。 “自是我家少主,寒泽叶。”戴宗说,“你门g骗了所有人,包括主公在内,视线全被黔灵峰吸引而淡薄了桃源村,但你的视线,何尝不是被主公一人吸引而忘记了他寒泽叶?” 林阡想到那位年少时就曾救林楚江于水火、论实力只怕要位列“九分天下”第一的寒泽叶,面容不禁舒缓,心中极尽欣慰,那田若凝果然也难得sè变,喃喃自语:“寒泽叶,寒泽叶……”他怎么可以忽略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 生平第一次忽略一个人,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太重视另一个。 “所幸主公调遣去黔灵峰的兵马是泽叶,若换成我戴宗,一定不会发现黔灵峰的所谓危难根本就是假的。”戴宗立即向林阡陈述,“泽叶他一到黔灵峰,就立即着手调查虚实,终于被他发现,那群出现在黔灵峰入口的jiān细根本没有表面说得那么多,他们是故意地来回出没,为的就是在黔灵峰引起恐慌。” 林阡点头:“所以寒将军他,很快就着手部署?” “不错,事态严重,田若凝几乎立即就发动总攻,泽叶他来不及通知主公。因为预感到桃源村和断崖都会有难,所以他不动声sè,将兵马暗中调动到了五行八卦阵附近,两面都能照应。”戴宗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田若凝不再带笑,面sè凝重。这一战,林阡是蝉,他是螳螂,寒泽叶则是黄雀——要知道,若非寒泽叶的心归属于林阡,此时此刻,恐怕这一战的双方都是他寒泽叶的俘虏了! “不过泽叶也着实没有想到,田若凝你会那么猛厉,他还没有调遣妥当,桃源村就已经失陷,而待他部署完善之时,海逐làng也已然溃散。”戴宗说。 “逐làng他?”林阡陡然一惊,显然挂念,牵动了伤口忽然站立不稳,戴宗这才发现林阡已经完全靠在他身上强撑着,xiong口的血顺着他战衣一直流淌下来,赶紧往身边军医怒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主公看伤?”转过头来继续对林阡说:“主公放心,海逐làng无碍,他很快便整合了兵马与泽叶一起制衡了那边的夔州路官军,目前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林阡听得海逐làng无碍,面sè才终于有所缓和,然而一旦心情放宽,才觉受伤严重。  辰时将近,田若凝的人马终于离去,隔着一个狡兔之窟,前线的ji战声隐约可听。 天彻底地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过去了,然而当时陪着他的战友们,却一个都没能存活下来。十月初六的晨曦即将出现,yin儿她,也再也看不见了…… 长叹了一口气,林阡转过头来:“戴宗先生,这些牺牲的将士们,都带回短刀谷去,带给他们的家人去吧。” “然而……”戴宗yu言又止。他知道戴宗想说什么,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浸在寒yulu里这么久了,全部都是面目全非,若不是和官军的战衣不同,根本分不清楚,又到哪里去分辨他们的来历?这种惨烈,以前闯dàng江湖的时候,见是见过,却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感觉这般刺痛。 “青山埋忠骨……”林阡叹了口气。战场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能马革裹尸的,恐怕只能魂归故里去了吧。只能点了点头,走到最后一个惨死的战士身边去,捡起掉落在他尸身不远的一只泥捏的猴子,那是他临死前想要去握住的东西,无关于战争,而是一个父亲的慈爱…… “戴宗先生,尽力为我,找到他们的家人,善待他们。”林阡说时,戴宗正sè:“是!”面lu一丝欣慰之sè:主公和寒将军一样,一样对战争悲悯…… “主公!海将军捷报!”休息了片刻,五行八卦阵传来海逐làng的好消息,林阡当即起身相迎,忘记伤才裹了一半。 “主公,你等等啊!”那军医正在裹伤,忽然眼前人不见了,大惊失sè,赶忙追上去。 “唉!别妨碍了主公正事。”戴宗拽住那军医,说。 “不是啊,主公的伤若不好好地治,会留下大半生的后患。他的背伤极是严重,若不赶快救治,只怕要坏死啊……”那军医喋喋不休,却并非危言耸听。 林阡听得海逐làng捷报显然大喜,转过身来却闻知自己伤成这样,不禁苦笑一声:“反正我的背,以后也不会再背任何人了……那便让它坏了吧。” 戴宗听见的时候先是一愣,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看向寒棺的方向。虽然他之前见过yin儿、现在也正在跟随林阡,却还从未看见过他二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悲戚的同时不免还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唉,盟主她……”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身影从寒潭的那一头匆匆忙忙赶来:“主公!田姑姑和大哥遣我来禀报,主母她……她已然复生!” “当真?”戴宗ji动得语气都止不住颤抖。 “不假!”那人言辞恳切。那人是杨致诚的三弟杨致礼…… “yin儿……yin儿她……”虽然这消息迟了有足足四个时辰,却真正令林阡喜出望外,一时连话都不知怎么讲。 “原来主母她还活着!”林家军也全然喜不自禁。  在过去的四个时辰内,寒潭的末尾四关皆被塞满了战争,出路基本都被叛军封死,身在其间的杨致诚和向清风,根本无法对外送传出寒棺之变。何况先前杨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一心寄望她能保护yin儿,向清风更是不假思索单枪匹马就闯进了十九关、从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寒潭里厚重的霜雾不允许鸣镝报信,所以原本也不可能远程向林阡示警,换句话说,一旦扼住了某一关的所有通路,以这一关为界的两侧,消息就会完全被切断。也就意味着,就算田若冶真的是自己人、很想送出yin儿复活的情报,一时半刻都不可能传得出来,更何况,她不是! 正因清楚切断内外联络的必要,击败了杨致诚之后的杨致信,将原先想要部署在十九关的背后一击换成了十七关。他想,对林阡的伏击和暗杀,完全可以部署在这里,刚好能避开田家用以守护盟主的兵力。 “幸好田家的兵力现在要守护盟主,彻底沦为了废棋。”杨致信笑叹。 当时,兄弟两人却不知道,他们以十七关为战地要冲时,田若冶已经封锁了十九关;他们在说田家沦为废棋之时,田若冶也在笑他们彼此彼此——这一整个寒潭之中,从头到尾都风云变幻,由始至终都bo澜起伏…… “二哥,为何要我向林阡报信说盟主复活?适才二哥不是还一心要杀了她,说她一死林阡必然一蹶不振吗?”杨致礼离开十九关之前,曾不解地问杨致信。 “适才她突然复活扰luàn了我的心绪,我一味怕她和大哥向林阡通风报信,所以就一心想杀了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如今天助我也,她出不得寒棺、大哥也已被擒,林阡尚且不知我们兵变。我静下心来一想,也许我的想法是错的,也许,盟主的复生比盟主的死讯更能置林阡于死地!”杨致信说。 “怎么说?” “可还记得,林阡那日刚到黔西,只看了盟主很短的时间,便就回前线安排部署,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四十九日内,其实从不曾照顾她半刻?” “是啊,林阡他,是铁石心肠……唉,也罢,他们本来就是政治婚姻……”致礼叹惋。 “既然是政治婚姻,盟主的死,只怕并不会令他一蹶不振,反而会令他放开手脚地跟田若凝打。”杨致信如是说,“我再三斟酌,不如告诉他盟主复活。一旦他听说盟主复活,就算要做表面功夫,他也应该立即回来看看他这位刚刚复活的夫人。” “二少爷说得极是。他赶得越急,就跌得越重。”杨家的元老级人物杨天念说,他曾是杨丹青最器重的副将。 “天念叔言重了,我还是多亏了天念叔提醒。”杨致信说罢,眼神一狠,“林阡怕是想不到,我们杨家,可比田若凝更着急要他项上人头!” “哼,不用林家的后人来祭,怎么对得起杨公和一干阵亡的兄弟!”杨天念目lu凶光。 “好!我这就去把林阡他引进来!”杨致礼立即动身。  终于,杨致礼别有居心地出现在林阡眼前,在他战胜的同时带来yin儿复活的消息。 对于前线而言,这个消息显然是大快人心的,一时之间,谁都不曾考虑过,为何这消息竟硬生生迟了四个时辰,包括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林阡,竟然也欣喜若狂,几乎不顾重伤在身,立即率众返回寒潭。 却难预料,yin儿的消息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死亡的陷阱。 难预料,外部初定,内里大luàn,虽然田家和杨家各怀鬼胎,却因为陇南之役而殊途同归,所以寒潭中到处有兵变在等着他。 出战之前,他对寒潭精心布置,固若金汤,不容许一个外人闯进去。终究,没有任何外人闯进去,而偏巧是内部他安排的兵马,正想方设法地、待他一闯进去就杀了他。 一样是精心布置,固若金汤。 第512章 何惧天妒 这一生,若无颠沛流离,可有风光旖ni? yin儿还记得,她身体能够动弹的第一刻,听见杨致信在她耳边说,说她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 胜南,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你是天诛地灭,才制伏得了我这红颜祸水。 今后,无论哪一辈子,都一定要与你,风雨同行,纠缠不休。 yin儿鼻子一酸,这辈子的胜南,就不要再顾念我了,我不舍得,不舍得……  却在那生死一线,远方忽然地崩山摧似有冰川震裂,正巧头顶飞出一串寒yulu浇淋在田若冶的手上。yin儿趁她力气一松,终于从疯狂的拖曳下挣脱,却因此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容喘息,就听得有人疯了一样要冲上前来:“你这毒物,还我夫人命来!”不错,正是那位因她而不幸身死的女将的家人。 “你这毒物”!震彻心扉,yin儿觉察得出这杀气澎湃,可是伸手触及惜音剑,惜音剑却不听她使唤。 连呼吸都那么艰难,又岂能握得动剑。 所幸有一黑衣老者,提剑挡下了那复仇者的兵器,语气不无慑服:“休要杀她,她是无辜!” “忠叔!”那复仇者明明面sè凶狠,却碍于这个人的面子没有立刻杀yin儿。 “火毒变种,她自己并不知情,陇南之役,更加与她无关。若冶,不要杀无辜之人。”名叫忠叔的老者,向田若冶说。 田若冶微微一愕,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彼时,向清风却已经打入了第十九关,兵荒马luàn,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可听:“为何要将寒潭封锁?” “因为主公吩咐,要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容外敌侵入!”田家兵马,早就有叛逆之心,所以鬼话连篇。 “荒谬!我也是外敌么!?”向清风怒喝。 “这就难讲了。若非你向清风的关系,主母今日,岂会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田家将领,理直气壮,冷嘲热讽。 yin儿不禁一愕,一瞬她可以想象得到,向清风在这四十九日里,受了多少的谴责、遭遇了怎样的猜疑——盟军不能怪李君前,不能怪厉风行,更不能怪林阡,只能迁怒于他……怕只怕向清风受制于这样的心魔,一时之间,根本无理冲破阻碍。 却听向清风怒喝:“这算什么理由?!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给我让开!我正是受主公所派,来查探主母究竟有未复活!莫怪我向清风没有提醒,挡我路者,格杀勿论!”说到做到,势如破竹。 “林阡他……难道已经存疑?所以派向清风回来?”田家兵马,悉数一惊。 当时却谁也不知道,向清风这句话只是夸大其词、luàn他们的军心而已。谁能料到,向清风他,根本没有在前线作战,而是林阡一早就安排在十七关的守护!?只不过前夜杨致诚等人因为火毒变种而与他不和,所以他答应林阡“不声不响”地从十九关撤离了出去,田家和杨家没有一方知道,他其实并未奔赴前线而还是留守在了十七关照应! 而当今夜兵变、杨致诚和杨致信的人马从十九关转移到了十八关ji战,确实给了二十关的田若冶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也同时提醒了十七关的向清风形势有变! 得知有变,向清风几乎想都没想,立即趁杨家军大luàn而往此处进发,却自此遭遇了田家人马的重重拦阻,过关斩将直到此刻,他已经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田家人马也是叛军,所以急中生智,骗田若冶等人他就是林阡所派、归来查探实情的人。 但这实情,寒棺内外,哪个知晓?!都以为林阡就快到了,都以为林阡他已经存疑!所以就连那个处变不惊的田若冶,似乎也开始sè厉内荏,情绪不稳。 “主母!”向清风的声音抵达耳畔,yin儿抬起头来,朦胧中看见了他的身影,单枪匹马,英勇无畏。 “向将军……”yin儿还来不及说话,便被田若冶一把揪起,同时长剑抵在脖颈:“你再靠近些,再靠近些就要了她的命!” “你敢!”向清风怒喝一声,方寸大luàn,差点被田家军制伏。 “放下你的刀!”田若冶冷冷道。向清风顽抗片刻,看yin儿有气无力,眼中闪过一丝哀怜,毫不迟疑,弃械投降:“别杀她!” “我自然不杀她,我要等你的主公凯旋归来,送给他这个已经复活的主母,再在她背后捅上一剑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否跟你一样!”田若冶一瞬表情变得狰狞,不复平日的雍容高贵。 “田若冶你不要luàn来!”向清风语气里饱含慌张。 “若冶,你疯了吗!?”忠叔语气里充斥惊异。 “我没疯!难道你不想要那个罪魁祸首的林阡偿命,难道你忘记我们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布局!” “还说你没有疯。”yin儿冷冷一笑,“你一个有头有脸的‘第一女将’,跟一个刚刚满两岁的孩子较什么劲。”田若冶一愣,低下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她。yin儿支撑着坐正,虽然那长剑一直锁在她喉间:“怕是因为太想要给谁抹去这个污点,所以宁可把污点转嫁给他儿子吧。” 田若冶情绪依然不稳:“琪哥他,不该承受这般多的误解,不该得到这么不公正的评判!” “你田若冶,也不是判官!”yin儿厉声说,略带怜悯望着她。 “若冶,这么多年,原来久久不能释怀……”忠叔叹了口气,“但那确实是林楚江的决策失误,原本我们也说好了要父债子还……杀林阡一个便可以了,怎可以连累她这样的无辜?” “忠叔,我也不想这样,但林阡已经存疑……除此之外,没有万全的办法。”田若冶凄然看着忠叔,忠叔霎时心软:“但陇南之役,本该找林阡复仇……若冶,与他正面交锋吧!哪怕决一死战!” 却得来一阵沉默。田若冶不肯放弃,坚决至此,饶是忠叔,也不得不考虑让步。 yin儿哪里可以给他时间让步,转过头去,即刻劝降:“田守忠。” 那忠叔一惊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yin儿,显然不知她为何报得出自己的名字。 yin儿一整个六月在短刀谷的明察暗访,终究不是随随便便的,都被她记在心里了,所幸没有全部忘却。她知道眼前此人名叫田守忠,是田若冶的叔父,是这支人马的第二首领。 “连林阡的面还没有见过几次,就口口声声说‘本该找他复仇’,‘本该’二字,从何说起?哪怕再贴心的父子,原则也未必一样,凭何要父债子偿?有空在这里后院起火,不如亲眼去看一看,林阡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说到林阡,yin儿就忽然感觉有了底气。 “盟主如何能够确信,林阡不会与林楚江一样?其实他们身为主帅的,原则通常都一样。”田守忠摇头,“我便曾听林楚江说过,他说,有时候,战争中一个人的作用比一万人还大,为此,他可以牺牲那一万人,换得这一个人的安全,再由这一人,去救百万人。” “或许这一个人,无需你牺牲一万人去救。”yin儿微笑摇头,“哪怕自己辛苦些,什么人都不用牺牲,两者可以一起救下来。” 田守忠一怔:“盟主何以有这样的见解?” “我只知连一万人也不能保护,哪里有资格承担起百万人。”yin儿叹了口气,笑,“我跟随林阡多年,没见他出卖任何人,无论自己人还是敌人,甚至是出卖过他的人。” yin儿的立场,就意味着林阡的立场,田守忠听的同时,神sè微微一变。 “说完了吗?”田若冶冷笑一声,“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将我们都糊nong过去?”语气神态,根本没有把yin儿放在眼里。 然而田守忠却大为动容:“若冶,其实盟主她……说得未尝不对……” “你说什么?!”田若冶猛然眼神一变,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田守忠。 向清风趁此机会,伺机开始逃脱。孰料恰在此时,田若冶忽然发狂般将yin儿从二十关扔了出来,穷凶极恶地直接丢到那复仇者的脚下,言语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和杀戮的凶悍:“你!立刻杀了她!为你夫人报仇!” yin儿一旦出得那第二十关,尽管尚在边界,已然经受不起,此刻委顿在地,形似虚脱。见此情景,向清风哪还容得理智存在,不顾一切推开身前这层层刀剑,直冲到那复仇者的身边去立即要空手夺白刃! 向清风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也只剩一个恐惧,那就是:怕来不及!  孰料就在那复仇者举剑要砍的一瞬,却出人预料地踉跄了几步,忽然就直接往地上瘫坐。他手中兵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也被向清风夺来。 yin儿浑浑噩噩之间,只看见身边倒了一地的田家兵士,个个都大汗淋漓、面sè红热,不刻便有人呕起血来。 向清风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是身体过热所致,心念一动,挽起那倒在地上的复仇者衣袖,果然看见那人身上皮肤已有溃烂迹象,且全身滚烫。前前后后,这里倒下了有几十人,同样的症状。 “田若冶,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向清风一惊,断出那人脉象。其时那人已经昏mi不醒。 “若冶,难道他们发热、是因为御寒的丹药?”田守忠勉强支撑,忽然sè变,“那么……几位女将,并非火毒变种,而是……” 向清风搜出那人身上的所谓御寒丹药,怒道:“什么御寒丹药?!田若冶,你竟给他们这么烈性的剧毒,岂不是……”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站起身来,“你田家兵马,根本不能进入寒潭!你为了接近主母,为了骗取主公信任,所以才服下这些至热的剧毒,为的就是进入这寒潭,给主公背后一击!” 他话音未落,田家兵马恍然彻悟,全都惶惶不安。 “既要报仇,那就应该做出牺牲,哪怕是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田若冶狠戾地说,决绝地笑,为了她那份可怜的爱情。 “你一个人发疯也便算了,竟骗得他们所有人,与你一同发疯吗!你先前,可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殊死一搏、同归于尽?”向清风难以置信。 “会,他们会愿意。”田若冶笑答,如此自信。是啊,他们,终究都是她的人。  然而形势急转,即刻就传来杨致诚率众抵达十九关外的消息,田家兵马在这种情势下,明显军心更luàn:“杨致诚杨将军已然获救!”“看来林阡他真的回来了……”“不如就听从了主母的话,看看主公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声音传到田若冶的耳中,她面sè里骤然划过惊与痛:“主母?谁是你们主母!?你们叫她主母?那当我是什么!”一声怒喝,鸦雀无声。她自身也一样服下了那毒药,所以怒火中烧显得双颊通红,配上疯癫的表情,极端可怖。 “将军,盟王他,已然归来……我们,现在连正面交锋的资格都没有……”听得有人哀号,倒也审时度势。 “要什么正面交锋?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田若冶一改平日里的端庄稳重,狂luàn到前所未见,趁向清风还在那复仇者身后,她迅疾冲到yin儿身边,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凶徒孤注一掷。而yin儿自从被扔到十九关之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被田若冶再度提起又摔开之时,向清风才看见她嘴角有血渗出,景象煞是揪心。 “若冶,先把解药给他们,他们,快不行了……”田守忠抱住一个垂死的士兵,噙泪看向这个恼羞成怒的田若冶,这个执意要复仇却一定不能复仇的田若冶,这个不是他们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田若冶。 “没有解药!不杀了她,你们所有人,全都没有解药,个个都要死!!”田若冶yin寒地笑、狰狞地说,所有人的神sè全是一变,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清楚,谁想要解药,就先杀了凤箫yin! “不!这种毒没有解药,杀了主母你们也一样要死!”向清风见果真有田家兵士为了求生而要置yin儿于死地,大惊失sè,赶紧阻拦,却听田若冶一声令下“连他一起杀!”,顿时向清风也一样被杀机包围。 千钧一发,yin儿再度性命攸关。 “这种毒没有解药,不如暂且归顺林阡,他一定会为你们祛除……”yin儿虽然无力起身,却幸好还可以说话,那个最先对她起杀机的士兵,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yin儿侧过脸来,温和地对他讲,“相信他,我这样的人都可以被他救活,你们还有什么可怕……” “这……”那士兵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兵败如山。 “还犹豫什么!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好顾忌!”此时的田若冶,目lu凶光,亡命之徒,她还不能意识到,yin儿把这起死回生都搬出来劝降,使得适才这句说服大有力量。大多兵士,已然动容。 “hun账!你身为我田若冶的麾下,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都不敢杀?!”见那士兵久久不动手,田若冶恼羞成怒,大骂一句:“你懦夫!” 那士兵被这句一ji终于动手,却未想田若冶话音刚落yin儿竟也对他厉声喝叱:“你大胆!”那士兵一惊而停手。 向清风一面ji烈搏斗,一面听得yin儿这句严厉,暗自心惊:此刻主母她,不像在对敌,而根本就是在训斥手下…… “你们的主公已经打败田若凝凯旋归来,你们却被妖言huo众劫持主母,以下犯上,成何体统!”yin儿气息奄奄,不减盟主之威,此刻的第一女将,恐怕田若冶要拱手让人。 岂止这些啊,向清风惊叹连连,主母的这一句太过毒辣,以“打败田若凝”的威慑来强调林阡,显然对田家人影响不小!而与此同时,主母早就无视田若冶了,说她是“妖言huo众”,也就把这起叛变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田若冶一个人身上,主母是在对这群人保证,对他们从轻发落! 这群末路凶徒,随着那为首的士兵放下武器,对yin儿投降的接二连三。围攻向清风的人马也即刻趋缓,向清风大喜过望,急忙重回她身旁将她扶起。 “你们……你们贪生怕死!”田若冶目中噙泪,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执着。 冷风过境,大势已去,不远处那群早就被杨致诚打得溃不成军的田家兵马,现在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转瞬就可以到边界处来,此情此境,田若冶根本就是输给了yin儿,她却哪里相信会有这样的一种手下全被别人控制的局面,见yin儿面带微笑站在眼前劝降,情知竟然败给了她,痛苦、仇恨、不解同时涌上心来,即刻就不管不顾冲到yin儿身前,尽管那一刻yin儿还没能站稳! 向清风看田若冶疯了一样直朝yin儿撞过来,显然意料之外,一边把yin儿扶稳一边一脚踢过去,孰料她本意却不在此!白衣一擦,田若冶消失在向清风的眼前,剑锋一掠,离yin儿最近的七八个寻常将士,全部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这个女人到这种关头竟还不依不饶,喷涌而出的染毒的血,直朝向根本不能再受热的yin儿! 那一刻,向清风不假思索,一把将yin儿揽住护在怀里,来不及躲避所以掀起披风去抵!霎时毒血染得他一身都是,yin儿却毫发不损。众人忽见这惊天变故几乎连呼吸都忘却,乍见他向清风保护yin儿化险为夷,才纷纷喘了口气一颗心舒缓下来。 “向将军!”yin儿看他衣上腥热,顾不上自己而先问他。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一定要活下来!”向清风轻声说,yin儿先是一愣,立即点头嗯了一声。 向清风一笑,转头看着那瘫倒在地万念俱灰的田若冶,冷冷斥道:“田若冶,我虽然也想过复仇,却没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你如此轻视生死,不配存活于世,更不配为他人复仇!” “少废话!既然你们赢了,就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命格无双的主公吧!”田若冶冷笑一声,便要横剑自尽。 “何必带上你的尸体,你本不配去见他。”yin儿淡淡地说。田若冶面上一惊,自是停止了自尽之举,田守忠即刻上前一步,将她手中武器夺下。 “视死如归,不枉我钦佩你一场。可惜,你的高傲,因为偏执和冷血,变成了卑鄙。何况……”yin儿虽然晕眩,却终于能够支撑站稳,“何况林前辈是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你却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万分地比不上。” 田若冶听到这最后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竟想落泪,更不知何故泪水已落出眼眶,怎地,怎地连泪都不受控。 yin儿微笑看着那田家的兵马全部臣服,此刻更是为了她而将原先的主帅拿下,一瞬仿如回到川东时期那辜听桐的军营,好像那个时候,她最期待的事情也一样是和林阡重逢……可是那一次,她却没有等到林阡回来,只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些自己都未必有意识的话……这次,一定不要这样……一定…… 突然侧路生风,yin儿本以为那人是率众打进来的杨致诚正要相迎,孰料刚一转头发现那不是杨致诚而根本又是一路意想不到的大敌,大惊失sè,想一把推开向清风,未想自己力气竟如此之小,推不开他反而被冲倒在地,直接跌落在那人脚下…… 第513章 父债子还 在重返寒潭的路上,林阡当然不会发觉,前来通风报信的杨致礼,是要做他的黄泉引路人。 十七关边界,杨家兵马恭敬迎候,甲胄鲜明,刀剑雪亮,军容严整。 没有这种实力,谁敢送他林阡上西天。 论兵力之雄厚,在寒潭至深的此处,唯有田家能和杨家较量。别的人,武功再高强,作战再骁勇,进不来,也没辙。 等候的过程中却也忐忑,不知如何去与这个传说无可匹敌的林阡cào戈,但当看见致礼向自己点头示意,杨致信就知道林阡没有疑心,不禁心中一喜。 这就是杨致信最想看见的情景,林阡带来的随行少之又少,除了一个戴宗,全是寻常小兵。 那林阡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杨致信只是远远瞧见了,心中不知怎的就一凛,谈不上惧怕,也不能承认是被吸引,却极想收回昨夜评价他的那句“天诛地灭”,又或者那个只能赋予传说中的林阡,不能跟眼前这个面目并不粗犷甚至该用貌美来形容的少年拼接。而且他才从战场回归,额头还裹着伤、衣上分明沾满血,竟还似有股清雅高贵的气质,奇也。 可惜他是林阡!却因他是林阡! 杨致信带着这样的感叹上前迎接,毕恭毕敬向他述说了yin儿复生的事实,一边说一边随他一起继续往内,察觉他果然毫无防备,杨致信霎时握紧了匣中剑。  他,林阡,也有如此弱点尽显的时候。 不能怪他疏漏,要知道他怎么可能预见到自己最信任的人马守了四十九天竟然兵变。 更不能怪他太爱yin儿,失而复得,要怎样惊喜都不过分。 所以被杨致信和杨天念算准了,yin儿的生比yin儿的死更容易置他于死地! 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杨致信分明也看见了林阡猝不及防的表情,所以右手刚握紧剑砍出去,左拳就松开了。成功了,结束了,这么轻易…… 这一剑砍向林阡毫无防备的xiong口,是在双方尚在交谈的同时完成的。就要意外到不可思议,就要迅猛到不容喘息! 然而,突然有种全身筋脉都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以至于杨致信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剑有没有成功就必须放开武器,肌rou麻痹,思维凌luàn,再抬起头时,发现那把剑已经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捏在了两指之间。 戴宗!? 戴宗面带愠sè捏住剑锋,蓦地两指一动,剑已朝杨致信回掷过来,由于剑柄朝他,并未取他性命。杨致信正yu救剑,孰料那戴宗动作竟这般灵巧,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他的身后,等他察觉背后生风之时,双手已被一同反别在了背后!戴宗真不愧寒家四圣之首,扣紧杨致信的脉门仅仅用了一招,而且是毫不流lu真功夫下的一招! 单从速度上看,杨致信都落后了他不知多少步! 戴宗再这么顺势一扯,杨致信袖中就又掉出一把匕首、几瓶毒药,若再仔细搜查,还不知他藏了多少工具,是生怕林阡不死啊。 杨致礼还僵在原地瞠目结舌之时,戴宗蓦地拖着杨致信一起跨出一大步,立刻回来擒拿他!一手抓了一个,双双摔在地上:“早该料到你们鬼话连篇!” 霎时十七关拔刃张弩,蛰伏已久的战意,在酷寒的气流推助下陡然汹涌! 林阡平常深邃的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是震惊、恐惧、失望、怀疑,最后,残留了一种极端的伤悲。他以为,yin儿复活的消息是假的,他同时也清楚了,寒潭之内发生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 “戴宗,倒真是细致得很!”杨致信冷笑一声,他实在没有想到,戴宗会一直留心着他。 “自是要替主公,留意着一切宵小!”戴宗怒喝。 杨致信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轻蔑的语气朝向林阡:“林阡,真是要恭喜你,又多了一条忠犬!” “这是怎么回事?致诚呢?”来不及询问yin儿,林阡知道这十七关的战场又将兵荒马luàn。 “大哥他,誓死都要效忠你,无论如何都不肯为父亲报仇!他,真是愚忠……”杨致信眉间尽是伤魂,令人都以为致诚遭遇了不测。 “杨致信,你只知说你大哥愚忠,可想过你大哥为何誓死都要效忠?!”戴宗又悲又怒,“怎可以丧尽天良,将他都杀害?你弟兄二人,可都是他抚养长大的!” “我没有杀他!事情结束之后,我自会向他赔罪,他终有一天会理解我,支持我,我没有错!” “你们的父亲?”林阡蹙眉,“难道,也是……” “不错,陇南之役!十七年后,杨家的后人,要向你林阡讨回公道!”杨致信愤慨地说,浑身充满江湖气概。 一提及陇南之役,杨家兵将就一触即发。戴宗见形势不妙、己方人数太少、要搬救兵根本不可能,一急之下,拔剑指向杨致信朝着杨军怒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代杨致诚处置了这两个máo头小子!” “众家将听着,无需顾念我与致礼,复仇要紧!”杨致信却凛然视死如归,他有什么错,他本没有错。 因他一声令下,叛军立即起衅,戴宗惊呆原地,不知是该杀还是该留,缓得一缓,才去对付上前来战他的杨家群雄。 “两个máo头小子,就敢犯上作luàn,还把杨致诚也打败了……真是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戴宗以一敌十,情知以一敌十都不够,回头去看林阡,他也被一群高手围在当中,但饮恨刀经过田若凝的削弱,已比以往大打折扣。 “杨致信,盟主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戴宗不得不代林阡问。 “是不是真的?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杨致信笑道,他的意思太明确,你林阡,必须一关关地打回去! 林阡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要去破自己的布防。 可是,几十个披肝沥胆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怎么敌得过以逸待劳的千军万马……  最终戴宗真正动怒,一把将杨致信提起来劫持住,刀就横在他脖子上血已经割出。杨致信真可谓钢筋铁骨这份上还不屈不饶,却真有一些亲信老将投鼠忌器,权衡了轻重不得不先放下仇恨:“二少爷!” 叛军将林阡戴宗等人围在当中,战意刚燃起就偃旗息鼓,却有一将士骁勇难当,仍在指挥冲杀根本不管不顾,霎时就打到林阡面前来。 “哲钦你疯了吗,二少爷还在戴宗手上!”众老将纷纷喝止。 “我只知军中有将军,不知军中有少爷!我只知道,若不杀了林阡,致诚将军他就有性命之忧!”杨哲钦剑法精湛,竟能与林阡抗衡,一面打一面对林阡说,“盟王,你我素不相识,我也没有杀父之仇要报,但杨哲钦受恩致诚将军多年,不愿见将军危难,所以,对不住了!” “致诚他如今身在何处?”林阡点头迎战,并无责备之意。 “一干人马,全被禁锢十七关内,性命堪忧。” “若是你杀了我,确实可以救他。”林阡说时,杨哲钦不禁一怔。 “但若你救了我也一样可以救他,你肯救我么?!”林阡忽然厉声问。 杨哲钦点头:“肯!” “那便给我一个做你们主公的机会,把你手下的兵力尽数交给我用!”林阡说的同时,杨哲钦慑于他魄力,竟一时忘记点头,退后一步,剑已放下。 “哲钦!别听他的,他是要把咱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杨家的老将以杨天念为首,齐齐向杨哲钦呼喝劝阻。 “没错,我正是要将你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林阡他,哪怕在一万人的包围下,也能取得其中五千人。“不忠于杨致诚的那便尽管来取我性命,忠于杨致诚的,随他一起,称我主公!” “好!主公!”杨哲钦率先点头,杨家不少兵马适才都不明情况,见杨致诚被擒就屈从了杨致信、变作一盘散沙,如今军心凝聚,真的就单凭他林阡一句话!尽管他们,一个个都和林阡初次相见,此情此境。 “主公!”临阵倒戈,越传越广,哪怕有人在其中滥竽充数,也谢谢他滥竽充数。杨家军军容大luàn,全部重排。 背叛的一生,征服的一生,浑噩的一生,清醒的一生…… “戴宗先生,就先请与他一同,率领这些义士打进去,救下致诚,拜托你了!”林阡转身对戴宗说。 “啊……好……”戴宗看见己方突然就多了这么多人,差点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等林阡转身授命,方才走出惊诧。 “打下十七关之后,不要懈怠,继续往里打。”林阡说,戴宗不禁一怔:“怎么?” “清风他没有留在这里候我,寒棺里一定发生了变故。戴宗先生,你和致诚一起打进去,我处理了这群叛军,立即就赶上你们。”林阡的眼神,威严中藏不住那一丝柔和,有一句话,战场上他不会讲,但绝不是铁石心肠:yin儿,希望你还活着。 我活着,希望你也活着。冰山瀚海,刀山火海;狂风骤雨,腥风血雨,你我都已经执手面对了多年……  戴宗当即领命,与杨哲钦一同率众,冲开这十七关边界叛军的包围。 叛军坚若磐石,盟军急如流淼,交错杂luàn,纷纷纭纭。战势之湍,难述其形,气流纵横回dàng,不知何去何从。 不久之后,戴宗击杀之猛疾,杨哲钦拼搏之骁勇,令这群忠义之士士气高涨,已然有不可匹敌之相。战线逐渐前移,厮杀震耳yu聋。 而林阡所在,依旧是漩涡的中心,最僵持因此最寂静。 “二少爷!三少爷!”众老将投鼠忌器,又咬牙切齿,个个对林阡除之而后快。 “别管我,杀了林阡!”杨致信怒喝,杨致礼却胆战心惊,在林家军的虎视之下一言不敢发,却明显不像他哥哥这般钢硬。 “对!杀了林阡!他是确定了我们不敢动手,所以才教戴宗他们先行,大家可别中了他的计啊!”杨天念赞成杨致信说法,“各位,机会难得,我们要的都是林阡项上人头,若等致诚和戴宗回来,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今生今世都无法再为杨公报仇了!” “是啊,丹青他,死得真是太冤了……”“一定要讨回公道!”立即有人附和。却也有人仍旧投鼠忌器,窃窃si语。 林阡毫不理会那些元老,转头看向杨致信:“讨回公道,却枉送性命,值得么?” “值得!”杨致信转过头去,“还不速速动手?!”杨天念已经领着一群老将,将这里围成铁桶,林阡chā翅难逃。 “大家听着,林阡他身负重伤,咱们这么多人车轮阵,不需片刻就能杀了他,告慰杨公在天之灵!”杨天念说罢,叛军齐声威喝。 “不,我,我……”杨致礼吓得面sè惨白,林阡怜悯地看了他兄弟俩一眼,嘱咐左右不杀他二人,转过脸来,如斯镇定,竟有胜券在握之感:“陇南之役,杨公不幸战死,家父难辞其咎,林阡心甘情愿代他受过。”林阡说时,已经有六个老将提剑走来,林阡淡淡一笑:“不过,没必要车轮战……你们一起上吧!” 杨致信不禁一愣,杨天念道出一声“好”来当先出剑,杨家六位老将已经全然剑指林阡。 危难关头,林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拔出他饮恨刀,而是眼神凌厉地,仅朝那杨天念一人:“要为杨公报仇,怎不用杨公赠你的剑?”杨天念等人全是一怔,全朝他剑上看,林阡冷冷一笑,续问:“反倒用这把苏降雪笼络的宝剑?” 众老将齐齐惊疑,杨天念大怒:“你……你!大家别听他的,这……这是他林阡yin谋诡计!” 然则这围攻的六剑,除他杨天念一人之外,尽皆陈旧,独他一把崭新,别说生死攸关,就算平常也没人会在意这样的细节,然而林阡却一目了然:“yin谋诡计?那为何你宁可牺牲杨公的三个儿子,都要置我林阡于死地?这般焦急,这般在意,哪里像复仇,根本是邀功!” “你……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杨天念顿时方寸大luàn。 “含血喷人?只怕不是我林阡,而是你苏党jiān细!先是污蔑我女人害她到如今还生死未卜,现又污蔑我父亲诋毁他出卖战友!可知对死者的不敬和诋毁,比杀他更教人难以容忍!”林阡陡然sè变,直将他看得sè厉内荏,“陇南之役,知情者多数战死,数十年来一直毫无猜忌,为何会在今时今日甚嚣尘上,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唯恐天下不luàn!致诚不肯相信你们连篇的谎话,你们便打其他人的主意,如此猖狂,还将我林阡放在眼里吗!” “林阡,你口说无凭,没人信你!”杨天念连连抹汗,强制镇定,看向左右,“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我不便动手,你杨家的内jiān,任凭你杨家处置!”林阡说罢,尚作为人质的杨致信一个眼sè,杨家几位老将同时会意,换了矛头,对准杨天念。 “你……你们!怎能不信我……反信他……”杨天念大惊失sè。 “枉我以为你是最忠于父亲的亲信所以一心要杀林阡报仇,原来早就已经投降了官军要向苏降雪邀功。”杨致信冷笑。 杨天念见身份败lu,只能举剑自卫,肌rou扭曲,疯笑了几声:“可笑,可笑!” “可笑什么?!”杨致信双眉一轩。 “可笑田若凝已经要把义军统统剿灭在这里了,你看看你们这群义军的这些主帅在干什么,还在纠结着十八年的旧账窝里斗啊!哈哈……”杨天念冷笑对杨家的寻常兵将狂吼,“各位,你们都该醒醒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义军气数已尽,残破不堪,就快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就随我一起,带着林阡头颅,投靠苏大人顾将军去,保管你们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众人听闻,面sè全是一凛。杨天念说的,未必不是真话。在林阡入驻短刀谷之前,义军根本气数已尽,现在林阡刚刚入谷,未来还一片mi惘。 “若义军真的气数已尽,苏降雪何必要我头颅。”林阡淡淡一句,折杀了他长篇大论,叛军闻言而醒,再度一哄而上。 杨天念大惊失sè,情知无法挽回,挥剑狂扫一气,渐渐终于不敌,被叛军luàn剑砍死。 便在这时,关内传来欢呼之声,明显杨致诚已经获救,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多,除了归功于戴宗和杨哲钦骁勇善战之外,也意味着杨致信并不存心要加害致诚。杨家兄弟,确实情深。 眼看杨哲钦已经领军往回打来,这边的叛军军心动摇实不知如何是好,杨致信抬头看向林阡,眼神不免有些黯淡:“我输是输了,但决不服你。杨天念虽投靠官军居心叵测,但陇南之役决计不是空xue来风。你林阡一日是我杀父之仇,终生是我杀父之仇。” “杨致信,不追溯那陇南之役,只论今日这黔西之战,若此刻前线果真溃败,归根结底,究竟是孰之过?”林阡问。 “……是你我之过!”杨致信思索了片刻,道。 “好一个你我之过,果真敢作敢当!但他年若你我尽归尘土,祝孟尝、海逐làng、寒泽叶的后人,是否都一口咬定是我林阡之过,血浓于水而要向我林阡子孙复仇?届时何人为我辩解?”林阡问罢,杨致信不禁一颤,显然被这句问住,也情知陇南之役可能别有内情,他们所有人都并不了解,或者都了解得不够全面……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致信叹了口气,闭上眼任凭他处置。 “未知杨将军今年多大年纪?”却得林阡亲自将他扶起来,并未曾下令杀他。虽然杨致信向来只被人称作为二少爷,但林阡此刻称他为将军,实在是看准了他钢筋铁骨、敢作敢为,和致诚一样,将帅之才。 杨致信一怔,如实答道:“二十有二。” “林阡今年二十岁,论经历,比杨将军少了两年。”林阡一笑,“今日之战,林阡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牺牲,只想对杨将军说一句话,求得杨将军点头。” “什么?你说!” “杨将军不用立即归顺我,只需给我两年的时间,让我告诉杨将军,我的担负和原则。”林阡郑重地对他说,“既然父债子还,那便让我林阡,用一个兴盛的义军和安定的短刀谷来为我父亲辩解!” “好,我给你时间!若你不能用比我少的这两年完成你的承诺,两年之后,我依旧取你人头!”杨致信说。 “一言为定。”林阡豪迈一笑,“今日誓约,在场英雄,尽数为证!” 第514章 今夕何夕 却说那十九关内,田家叛军刚刚弃械,竟陡然间风云突变!谁也不知道盟主她到底撞了什么邪,只见她惊慌失措地一把将向清风推开自己却往后就摔,若非向清风和戴宗齐齐去扶,怕此刻已经瘫倒在地。待戴宗将她扶起之后,她还一脸惊疑,忐忑恍惚,仿佛看见了又一路大敌。 “主母!”向清风只道她支撑不住,即刻对刚刚赶到十九关的戴宗说,“戴宗先生,快把主母送回寒棺,只怕她不能受热!” yin儿一怔,喃喃自语:“戴宗……寒家四圣……怎么……” 向清风这才恍然,是啊,主母她上次和他们在一起,还是中秋之夜了,那时戴宗和寒泽叶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所以主母心里牢牢记得戴宗是敌人……四十九日,天翻地覆,主母她显然不知道短刀谷已经被盟军成功夺下。 “主母,戴宗先生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向清风微笑对她讲,同时戴宗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往边界处走。 “是吗?”yin儿虚惊一场大汗淋漓,不知怎的就是想报复戴宗一下,“哎呀,你力气……怎么这么大,粗鲁!” 戴宗几时被人说过粗鲁,一愕的同时恨不得直接把她摔下去。 “戴宗先生,主公他?可回来了?”向清风关切询问。 “回来了,前线战事已经不那么紧急,目前主公正在十七关对付杨家叛军,可能片刻就到。”戴宗把yin儿放下之后,向清风即刻替她把脉。 “他……回来了……”yin儿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换作一种哀愁叫做相思。 休憩了片刻,便见杨致诚也大步流星进到冰窖中来,看见yin儿无碍,杨致诚这才宝剑回鞘长吁一口气:“真想不到,田若冶她也兵变……差一点,我便害死主母,幸得向……向清风你及时……” “咦,致诚,你这次可一点都不实诚啊。”yin儿略带苛责,“怎么把向将军叫得这么生疏?” “你把人家叫得更生疏好吧?”戴宗不知她意yu何为,在旁边没好气地说。 杨致诚和向清风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尴尬,这次大难的化解,起因刚巧是他二人分裂——若不是杨致诚容不下向清风,向清风也不会从十九关不声不响撤到了十七关去,从而在田若冶准备充足以后,“莫名其妙”、“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寒潭。他一个人,就搅得田家军心大luàn,精心布局终成泡影。 yin儿长叹了一口气:“向、杨两位将军,许久没见你们,一起在我面前出现过……” 致诚、清风皆是一怔,忽然对yin儿的话里有话都有所悟。 “主母复生了,我就不怪清风了,真的不怪了!”致诚赶紧说,走到清风身边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清风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反倒更加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头再次为yin儿把脉:“嗯……主母,你的脉象,还是有些紊luàn,要不,先睡上半刻……” “不……”yin儿平静摇头,微微一笑,“我怕他回来的时候,正巧我睡着了,又见不到他……” 等他,他在远方指挥统领千军万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并等他。  不知等候了他多久,等寒棺的雪冻成冰冰又化成雪千回万次了,她才等到她的良人回来,在内忧外患沧海横流大局初定的此刻,十九关内外响起一片“盟王”“主公”之声,她一惊忽然有了力气,情不自禁地起身向边界走去,适才那般情势下都面不改sè毫无惧怕,现如今为何却泪光点点情难自控。 她生生死死都魂牵梦萦的男人,此刻一身戎装出现在这个寒冷肆意的气候里,敛了独一无二的威仪,袭上为她而在的温柔。 “我……”yin儿噙泪走上前去,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我没事,忽然感觉有所不适,陡然之间,五脏六腑都像被架着利刃,被穿chā到千疮百孔,一瞬又觉堕入火窟,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 林阡刚把她揽进怀中,只一个刹那而已,就见她脸sè变得煞白,明明就在自己臂弯里,却还是无力地滑了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缓缓随她一起低下重心,不令她再有丝毫损伤,这一次,他吸取教训不再随便给她运气,而是理智对杨致诚下令:“速传军医。”“是!”杨致诚得令立即告退。 “我……便是喜欢你这样的临危不luàn……”yin儿微微一笑,虚弱地说。 虽然这次火毒没有很快地蔓延,yin儿的情形却不比上次好多少,本来就是刚刚醒来还奄奄一息,哪经得起田若冶那般丧心病狂的折腾。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瞬就医好yin儿身上的所有伤。因她每一道伤口,每一寸痛楚,都因他而得。可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哪怕奄奄一息了,还可以对他微笑,哪怕她除此之外,无力再做别的任何事。 “yin儿,那些,都是假的。”林阡痛惜地擦去她嘴角血渍,“我心里,luàn得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可是每一个都不敢履行。” “太聪明,也不好啊……”yin儿惨淡地笑起来,“半刻就能想到三千个决定,难怪,难怪从来都布局缜密,却又喜欢庸人自扰……” “布局哪里缜密,还不是有这连番意外……”纵使是在一个人人都赞他把握全局的今天,他却差点又一次独独没有顾好yin儿,适才他虽然来得匆忙,却也听说田若冶和杨致信一样发动了兵变。 “不怪胜南……胜南本就有太多明着的敌人要打败,可现在,暗处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yin儿心疼的语气。 林阡握紧yin儿滚烫的手,察觉她呼吸越来越弱,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他真的很怕,怕刚刚从鬼门关抢回的她,又会因为意外彻底地离他而去。 “主公,若再不运气支撑,主母会心力衰竭。”向清风替她把脉,知她伤势突然恶化,“若再等下去,只怕会贻误……” “然则……”林阡不会不记得中秋那夜,是因为自己运气而使yin儿毒发,一时真的不敢妄下决定,以免历史重演。可看着yin儿体力透支,明显是内伤严重,是等军医还是自己运气,真正进退维谷。 “林阡是yin儿的夫君……所以林阡做什么决定,yin儿就承担什么后果……” yin儿脸sè全无眼看已经不行了,哪还有时间用来权衡,林阡听得这句当即就下了决心,不等军医赶紧先给她运气。向清风站在他二人身边屏气凝神,戴宗则风风火火走到边界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可是能进寒潭的军医本来就少,大luàn刚刚平息哪里那么快就能找到,何况外面的田家兵马剧毒发作也都危在旦夕。 yin儿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清醒了,紧紧攥住林阡的衣袖努力地说:“有件事……差点忘了对你说……” 林阡心中顿生不祥之感,一点都不想听她说,摇头:“不重要的事,等你好了,再对我说不迟!” “不……很重要……很重要……”yin儿想碰他的脸可是没有力气提起手臂,他察觉她的意图所以攥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颊,yin儿眼中柔情无限,他不得不屈从于她:“你说……” “适才田若冶……已经发狂了……我,我,时间紧迫,我就一口替你答应了,帮他们所有人都解毒……你可千万别……食言啊……不然他们,又会不服……”她说完这句,身体已经越来越热寒棺都镇不住,林阡不敢再运力,可是刚移开手掌,yin儿就喘不了气。 林阡当时就彻底败给了火毒,他在田若凝要取他性命那种绝境下都没有认输,现在却彻底认输了,战败了,只能含泪抱住yin儿,什么都做不了:“好,我答应yin儿,即便寻遍天下,也会救得他们的性命……” 不再运气助她支撑,他抱紧她的身体挡住一切风雪,决不准她的魂魄再被吹散。 yin儿霎时流lu出欣慰一笑,合上双眼,神智已不清楚,恍惚念着:“看住他……看住他……”反反复复,语无伦次,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向清风乍见连林阡都认输,知道yin儿撑不下去,一想到他二人刚刚重逢又要死别,霎时泪流满面。 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念叨着这群刚刚归顺的叛军……她对他还有这般多的牵挂和眷恋,怎可能没有求生之念?!而林阡自己,何尝不是极度想她留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 “yin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林阡握紧了yin儿的手,就是不肯放,救不了也不肯放,束手无策也不肯放! “两个人……一起……”yin儿忽然像被震醒,重新睁开眼来,“我……我要活下去……我要……留在胜南身边……”她因感觉痛苦而哽咽流泪,却拼尽力气抓住阡的双手。林阡连连点头,忧伤的表情里终于平添一丝欣喜。 那一刻,他与她的十指紧紧纠结在一起,仿佛各自都用了毕生力气。每个刹那,都如永恒。 “总算来了!”终于传来戴宗的声音。这真是他林阡听得最舒心的一次捷报。 第515章 转危为安 军医赶到之后,立即为yin儿对症下药,每隔一段时间,都针对她身体热度给她灌下不同分量的寒毒。林阡等人关心所至大气都不敢出,哪个还像战场上那般八面威风。 所幸军医每次诊断,都说情况比上次要好,才教众人纷纷放下心来。一个时辰之后,yin儿已经不再垂危,安静躺在林阡怀里睡着了。那军医连连感叹,“盟主这股求生yu实在强烈,火毒暂时应该不会发作。” “既然火毒不会发作,待她醒来之后,我立即助她打通经脉。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不能贻误半刻。”林阡说这一句时还是说一不二的强势,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面sè踟蹰、小心翼翼,“军医……不知我这做法,会否对她造成伤害?”前后两句语气迥异,让人难以相信出自同一人之口。 那军医惊愕看着他,连连摇头:“万万不可!”林阡不禁一怔:“为何?” “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但会对你造成伤害。”军医郑重说,“盟王三思,你的伤势,实在不轻。”医术高强,一眼看穿,“适才就见你气息不畅,若还要勉强运功,只怕会枉送性命。” “主公,将打通经脉的方式告诉我,我来帮主母疗伤!”杨致诚立刻说,向清风亦点头。然而他二人只怕还不够资格,林阡忖度,自己这般伤势也确实救不了yin儿。 “让我来吧!”戴宗上得前来,“什么方法?如何救她?”看林阡还呆在那里,戴宗嗔怒:“怎么?怕我武功及不上你?” “戴宗先生出马,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面lu喜sè。 当下林阡也允了,把运功要诀一一告知戴宗:“要辛苦戴宗先生了,恐怕要耗费几个时辰。”正巧此时yin儿囫囵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她身体依旧虚弱,林阡知疗伤事不宜迟,便告诉她接受内气时,一定要注意潜心内用。 “潜心内用……”yin儿喃喃念着。 “这是运功的最基本,为何还要强调?”戴宗奇问。 “因为,她这个人,实难平心静气。”林阡哪里不知道yin儿的大弱点,微笑回答戴宗的同时,深情看向怀里的她,“一定要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见。一旦分心,气息阻滞,那会前功尽弃,既伤自己,也害戴宗先生。” “嗯……你在这别走,我就不分心……”yin儿被林阡扶坐起来,出掌与戴宗相抵。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林阡宠溺一笑,就站在他二人身边看着。 然而刚刚运功还没多久,戴宗和yin儿忽然都面lu不适之感,似乎遭遇了什么阻滞,戴宗化解了许久才终于转圜,一面继续对yin儿输入真气,一面向林阡述说状况:“适才她掌心过热,似是火毒又发作。” “怎会如此?”林阡急问。 “可能是因为盟王你在这里。”军医环视四周,定在林阡身上,“盟主她不能再受热,而盟王身上,恰恰有这么多的血腥污秽,难免对她有影响。”林阡闻言sè变,看向自己战衣,果然有鲜血淋漓,却是敌人的居多。 “主公,不如先出去换件衣衫?”致诚上前来问。 林阡却半刻都不想离开yin儿,往侧退了几步,褪去这一身戎装,只留下一件单衣。所幸他xiong口是内伤更重,箭伤也在额头早被包扎好了,所以内侧衣衫明显比外衣干净许多。 扔开那沉重战备,重新回到yin儿身旁,却发现这个小sè狼趁此机会偷偷地瞄回来,眸子里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唉,她终于还是不能“潜心内用”…… 然则yin儿本来瞄一瞄他是想调侃他一句形体俊美的,或者玩笑说一句你这件衣服我没见过又是哪个无知少女给你做的,可是,千言万语跟内息一起堵在xiong口,差点没喘过气来泪水亦涟涟而下。 “你!你未免太不配合!”戴宗大怒,收回掌来。 “yin儿!你若不配合,那我便不在这里了!”林阡也略带责备,却不敢上前去,他衣上终究有血,虽不愿走,也不能太近。 “你……你……你瘦了……”yin儿所有的力气全都huā在了恸哭之上,哪还有心情去运功疗伤。当然笑意全无,当然痛苦不已,此刻眼前这一身素衣的男人,比以往瘦了多少她还不知道吗!这四十九日,受伤的是她,受苦的却全是他啊! 林阡的愠sè全然消散,面容柔和地回答她:“没有yin儿做螭霖鱼给我吃,岂能不瘦。” “主公……”戴宗yu言又止。 “戴宗前辈!我,我不说话了,我闭起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我,要快点好起来!”yin儿说闭就闭起眼,正襟危坐乖乖等他运气。 “真的?你千万别骗我。”戴宗半信半疑。 向清风苦笑而摇头,主母真的只听主公一个人的话。戴宗先生哪里明白,主公那句螭霖鱼不仅是对主母的回答,也是在对主母的期待和命令。  在冰窖内看戴宗为yin儿疗伤的同时,林阡不忘嘱咐向清风去寒潭第五关找宁孝容,原是要帮十九关还危在旦夕的田家兵马解毒。不久之后,宁孝容的特使就到了,同来的还有何慧如的护法。据护法讲述,黔灵峰那边一直没有战火袭击,而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的战役也已经趋缓。这场黔西之战,前线仰仗了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后方则多亏了杨致诚、向清风、戴宗。 与寒潭第五关方位平行的毒圣宁家,果然和以往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田若凝、田若冶、杨致信都没有打到第五关附近,所以宁孝容哪怕夜里醒着、精神旺盛,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刻若非林阡以魔王名义要求,宁家特使恐怕也不会抵达。不过,宁家能够不受战火叨扰,却是林阡所希冀。 “这种热毒,并不难解。”宁、何两家不愧都是毒圣,研究了片刻便说有解药对付。合算之后,他们说需要集齐三十七种药材:“二十五种在五毒教,十种在宁家,但还有两种在魔门绝险之处,不是绝顶的高手恐怕难以获得,谨慎起见,还是王带着‘破铜烂铁’亲自去取为好。” 林阡点头,当即去找,一边铁石心肠地离开寒棺,一边在心中狠狠自嘲,刚答应yin儿陪着她不走,一转头就又离她而去。 曾几何时,对yin儿的爱深不见底,对三军的责任却身不由己。但无论怎样,他都知yin儿能懂。  午后,战斗最ji烈的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在祝孟尝、寒泽叶、海逐làng的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转危为安,除祝孟尝还在与辜听弦对战之外,其余领地尽皆克复,田若凝身负重伤业已退兵。 而ji烈程度次之的魔城mi宫,由于林美材和青龙的“毁世之能”,从一而终就没有真正败过,一天一夜还在坚持,教那些来自剑州、阆州的官兵不得不叹息:魔城防御无懈可击。 林阡回到十九关救援田家兵马之际,恰逢林美材与何慧如一同到来。见她二人脸上都从容带笑,林阡便知道战事就算没有落幕也已接近尾声,欣慰之余带她二人进入寒棺,其时yin儿脸sè明显好看很多。 世人皆知劈空拳会震得脏腑受损、肋骨折断,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夜林阡情愿受了程沐空一拳才发现,劈空拳最致命之处在于,它会将一股极其奇异的真气打入体内,使得伤者经脉不通、呼吸困难。所以如陈铸所说,在程沐空劈空拳下逃生的人最多也撑不到一天,根本是那道难以驱散的真气所致。 “照你这么说……她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一直就没死吧。”林美材据此推测,“所以这四十九天里,才会一直没呼吸、mo不出脉搏。” 林阡一愣:“怎么可能?” “那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林美材一笑,“你到宁可信徐辕,也不信我了。” “邪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慧如冷静点头,“且听邪后叙说。” 得何慧如支持,林美材信心百倍:“军医都说,中毒和内伤抵触,害她无药可救,现在回想,可能恰恰是既中毒又内伤才救了她。” “此话怎讲?”林阡问时,向清风杨致诚齐齐上前来。 “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会令人经脉受阻、呼吸困难,可是火毒却偏偏想要焚烧,必须经脉和气息都通畅,所以会极尽全力驱散这道阻塞的真气……”林美材说,“而火毒这种毒药,越是体力旺盛的人中了越容易死得快,偏偏当时她受了内伤身体虚弱,所以火毒也一时没要了她的命……” “于是,四十九日之内,这两种伤害,一直在相互作对。都想杀死盟主,却都不能杀死她。”何慧如点头领会。 林美材笑看半信半疑的林阡:“亏你脑袋还那么聪明,连这都想不明白!什么起死回生,根本无稽之谈。” “那么,回生丹也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吧?”杨致诚momo后脑勺问。 “没用的。歪打正着而已。”林美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一下就把天骄的良苦用意抹杀了。 “其实,到底是什么救了主母,一时之间又哪里说得清。”向清风摇头,“但有一点是一定的,主母她真是个奇迹。” 林阡微微一笑,转头看向yin儿:“她向来都是奇迹。”  这时yin儿睁开眼来,似是跟戴宗眼神交流了几下,杨致诚在一旁向林阡解释说:“戴宗先生对主母说,她可以每隔半个时辰说一句话。主母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两句。”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林阡亦摇头苦笑,昏mi了四十九天一直没有说话,yin儿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憋得慌。 得戴宗赞同,yin儿终于侧过脸来:“你回来啦……怎么样,解药好找吗?” “好找,他们都有救了。”林阡连忙回答。 “想想,我一口答应事小,累了你是真……真的对不起你啊,呵呵……”yin儿虚弱地笑,声音轻得可怜,这哪还是他以前那个筋骨很强的yin儿…… 看她面sè苍白,林阡骤然心疼:“yin儿,我这一生,都想要被你累着,天天夜夜都被你累着。”yin儿眼圈霎时一红。 “咳,‘天天’可以,‘夜夜’就不必了吧?夜夜累着,你不怕累死吗?”林美材的话响在耳边,寒棺里所有在场的都是愕然,这话太恶毒了,恶毒地让致诚和清风都忍不住想笑,而林阡则面红耳赤在属下面前丢尽了脸,赶紧把林美材往外推:“你别在这里了……” “林阡,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装什么纯情。”林美材哈哈大笑。何慧如这年纪尚且不懂,很认真地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yin儿目睹林阡被邪后拆面子,哪管戴宗同不同意她说第三句话,赶紧帮林阡问林美材:“邪后,瞰筑塔,看烟huā?” 林美材的笑容猛地一僵,瞬间林阡的面红耳赤全部都移给了她,她不得不震惊地看向yin儿,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知道……” 林阡也是一愣,瞰筑塔?那座魔城mi宫里每个深夜都要斜着倒下来每天白天又复位的高塔,也就是他和yin儿曾经敌对盟军生死与共的地方,这个地方,对邪后她很重要吗? 心却陡然又一颤,他记起来yin儿适才在性命危殆的时候不停地念叨“看住他”,恐怕不是“看住他”而是“瞰筑塔”吧……生死攸关,她念那个做什么? yin儿被戴宗瞪了一眼终于不再说话,林美材被戳穿心事满脸通红地杵在原地,哪敢还开林阡的玩笑。 第516章 相生相克 刚刚还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忽然间大家又全都走了寒棺里冷清一片。yin儿身边,惟余戴宗一人,还在为她疗伤。 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黔西之战的节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缓,绝对堪称一bo未平,一bo又起:田若凝发动的总攻刚一结束,辜听弦复仇的战役立刻又开始,那少年虽才年满十八岁,却锋芒毕lu锐不可当,他的存在令田若凝能够放心休养生息改日卷土重来,他的厉害也令官兵与魔门的黔西之战再次陷入僵局。进退胜负,循环往复。 洞察形势的人都看出来,黔西之战,很可能陷入持久拉锯。为此,魔门六枭不得不迅疾地各归其位,身为主帅的林阡也要重返战场指点杀伐,yin儿虽然想他,却当然不会留他。 庆幸的是,形势再也不会比昨夜更差。也就是说,最危险和最困难,都已经渡过去了。开心的是,这次陪林阡一起度过去的,不仅有自己,也有魔军,还有林家军。 yin儿愈发神清气爽,尽管体力还很差劲,心情却真的愉悦:“戴宗先生,听说这一战的转机,是一场绕到敌人后方去的奇袭?真的是祝孟尝他打的?竟然还救出了你?” “不错,正是祝孟尝。那时辜听弦已经占领了桃源村,没料想祝孟尝会突然出现在心腹。”戴宗说。 “想不到,祝孟尝竟然这么会打仗……”yin儿惊叹,在当时其它各路都弃甲曳兵而逃时,祝孟尝应该完全没优势只是散兵游勇而已,居然能把战势扳平了最后还翻盘?关键是这位名叫祝孟尝的莽夫平时好像只会喝酒、扯嗓子、调戏女人…… 戴宗看出她的疑huo,笑道:“譬如木石,平日里是安静不动的,可是从千仞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则来势汹汹勇猛难当。祝孟尝便如木石一样,平时可以没有一点作用,但关键时刻却能大显威风,一切就看他的主公,能不能择人任势。” “原来如此……”yin儿虚心受教,忽然两人气息都有所阻滞差点前功尽弃,缓得一缓终于虚惊一场。yin儿实在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和戴宗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刚想感叹一句物是人非,便被这戴宗厉声喝叱:“让你别说话别分心,怎么总是不听?!” “刚刚,明明是你……明明你说得比我还多……”yin儿面sè无辜地说。 “从现在起,一句话都不准说!”戴宗没好气地扔给她一句,其实自己也的确心虚,和她一样,心还牵挂着前线战场,只想为她打通经脉后,尽快奔赴前线相助。 哪知道这女孩儿安静不了多久,好像又带着一副憋不住的表情要说话,戴宗不禁勃然大怒:“你,又要讲什么!” “我……我……饿了……” 戴宗满头冷汗,后悔之情无以言喻:怎么就向主公他要了这样一份苦差事?! 会不会,这女孩儿是为了当初川东之役的事情报复我? 唉,算了算了,认了认了……  傍晚,辜听弦的又一次战luàn终于被祝孟尝、寒泽叶联手压制,海逐làng亦彻底雪了昨日伏击之耻,将那位狗仗人势的王将军打得是落huā流水。夤夜,断崖由向清风、杨致诚重新掌控,黔灵峰也得恢复能力后的何慧如庇护。 而拜寒yulu所赐,田若凝伤势严重,直到酉时才亲赴前线。敌我双方此消彼长,胜负轮换也就不足为奇。 “寒yulu,果真可怕。”林阡比田若凝好不了多少,虽然一直在战场之上指点,却只是凝聚军心振奋士气罢了,根本不能像以往那样,挥刀杀敌、一马当先。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战,田家兄妹,是相生相克。”向清风回忆说。 是啊,相生相克。 田若冶为了接近林阡骗取信任,事先就在御寒丹中下了热毒,使她田家人马能够耐寒,从而顺利进入寒潭。向来以“明察秋毫”著称的田若凝,见她能进入寒潭末关自然以为自己也能进入,所以根本没有设防,终于在他要杀林阡的同时冻伤。 而,又恰恰是因为田若凝的大军压境、给予了田若冶殊死一搏的决心,才驱使她复仇之心越来越重以致发疯,妄执到“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殊不知此举却埋下祸根,在她要杀yin儿的同时,正巧热毒发作,并害她失尽人心。 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关联,田若凝田若冶都手段强悍心机高明,怎么也不可能输给垂危的林阡和yin儿。 然则世间一切又因果循环,试想,若非田若冶进入寒潭骗林阡以为寒潭对田若凝没有作用、从而令林阡把大批人马安排在了寒潭至深,林阡也不可能兵力欠缺、一度沦落到惨败境地性命垂危。林阡若不垂危,yin儿又怎会垂危。  田若冶,一切是因她而起的。可叹最毒fu人心。 最初看见她时,林阡曾心念一动,既惊又疑。当然既惊又疑,疑的是她怎会来到了黔西,惊的是她为何也能进第十九关。不是没有过疑虑,却没想过人心一个比一个险诈。 当时林阡被田若冶的赫赫战功和高贵外表所骗,而且她在自己到来之前的确保证了yin儿的安全,加上yin儿不止一次说要以她为榜样给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他随yin儿一起尊称她为“田女侠”还赞了她一句“功不可没”……更不能原谅的是,那夜他在寒棺之侧,竟还当着这个人的面流lu真情,说自己不止一次想对yin儿生死相随! 危机终于过去的此时此刻,回味了一切他当然明白,在外界看来也许田若冶的兵变微不足道,却对于当时的战役根本是举足轻重!他生命垂危的yin儿,在那种关头竟然还收服了整整一家的兵马,何其聪明,何其厉害,何其值得他骄傲,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一口答应的行为是累了他。 “yin儿,是我的贤内助。”回到寒棺里的时候子时早就过去了,yin儿早便已经睡了,戴宗领命在十九关镇守,林阡站在yin儿身边看着她睡相,既欣慰,又幸福,然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感伤,一丝自责,一丝痛苦,轻抚着yin儿脸颊上的伤痕,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终生为他所累。 yin儿似乎只能陪他共患难,却至今没有享受过半刻辉煌,甚至半刻安定……想到这里,林阡不禁叹了口气:“哪里是祸水命啊,明明是劳碌命。” 却听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同时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才劳碌命。” “原来你醒着。”林阡一怔,微笑跳进寒棺里去,抱住她的同时依然感叹,“真的是劳碌命,上次一下子给我拿下了三个寒党,这一次又要因为我的疏忽独自与叛军周旋。”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yin险小人、暗处偷袭。”yin儿带着笑意倚躺在他怀里,“没资格去正面挑战你的人,当然由我为你解决。” “当时为何想到先去收伏田守忠?”他低下头来看她,欣赏中夹带歉疚。 “因为你曾经说过,要对付一个人,就要先去收伏他服从的人。但我没有你那么高强的本事,我对付一个人,就去收伏服从他的人。”她语气软绵绵的,似乎在传达着一种信号,仰头看他的同时狡黠一笑,既像youhuo,又像挑战,“却不知你我二人,谁收伏得了谁啊……” 这似梦似幻的霜雾里,他看见她眼眸不停闪烁,双更是明摆着在向他索要温柔,情不自禁就俯下脸去wěn了她一wěn,但理智驱使,只是蜻蜓点水、隔靴搔痒,yin儿毫不过瘾,翻了个身来,重新勾住他脖子,lu出猫一样的柔媚笑容:“你还说过,有些事情,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你还说过,回来之后,要狠狠地、狠狠地收拾我……” 林阡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行yin儿我怕你出事,然而怀里小妖精迫不及待,他身体本能反应根本不听话。 可是这个勾引人的家伙真是欠揍得很,刚把林阡烧热到按捺不住忘乎所以,她自己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沉了下去。林阡猛然清醒,又是气急又是忧虑:“yin儿,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急忙将她扶起来,她窘得满脸通红眼中却有泪水:“什么时候能好啊。” 第517章 鹣鲽情深 外面钟声又在敲打,估mo着是新的一天辰时了,yin儿其实上次钟响就醒了,却懒洋洋地赖在林阡的怀里不肯动,一是因为她知道,她只要一动,哪怕极轻的一动,阡都会醒的,他辛苦那么多天了,应该让他有空就多睡会儿。二是因为si心,她想,如果没人打扰,那就让她好好地享受享受他吧,哪怕多半刻都成。 而之所以醒这么早,若非因为四十九日睡太多了,就绝对是由于挫败感。yin儿满眼都是失败的泪水:没错,挫败!拜堂成亲那么久了,竟还没有洞房huā烛…… 忽然林阡又抱紧了她半分,似是有要睡醒的趋势,yin儿左右肩都被他双臂围在其中,两只脚也被他双tui一上一下缠绕住了,所以整个人都沦陷在他的控制里,这当儿就是要逃也逃不掉。 “yin儿……”他mi糊地说,她正要应声,发现他是在梦话。 “yin儿,别走!”他情绪ji烈到无以复加,下巴紧紧磕住她脑袋,胡渣就抵在她额头上扎得她又疼又痒,“别走!危险!” “你抱住我,我怎么走啊……”yin儿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焦急的蠢蠢的又可爱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傻子!” 这时冰窖外有一阵脚步声传至,yin儿循声看去,以杨致信为首的一群兵卫列队进来,其中几个还手捧着崭新的战衣铁甲。众将正巧看见眼前这幕情景,个个都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确然,对于这些一直觉得林凤是政治婚姻的人来说,主公在寒棺陪主母一夜已经属于做得很好的“表面功夫”了,更何况现在还看到这个女人根本是集了一身宠爱,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嘲nong他们英雄盖世的主公为“傻子”! 杨致信这时才大叹天意nong人。如果不是判断失误,如果早知道林阡和yin儿是这样,如果他按照原计划封锁yin儿复活的音讯,那么……杨致信的脸sè忽然有些缓和——那么,也不会得到一个值得我督促的主公了…… yin儿乍一看见他们一个个僵立原地,忽然想象出一个比较好笑的场景,就是一群宦官带着朝服去某jiān妃的宫里谒见皇帝,说,皇上该早朝啦……yin儿想到这里,不由得邪恶jiān笑,可怜的杨致信,尚不知道他一脸正经却被凤姑娘她想象成了个太监。 “盟王他该走了。”偏巧杨致信说了这么照应的一句,yin儿噗哧一声实在憋不住了。杨致信丈二mo不着头脑。 这一笑林阡自然醒来,惺忪看到杨致信,睡意顿时逃散了个无影无踪:“杨将军。” “我怕你比我少的两年时间,全部都废弃在休养生息里,所以特来督促,战衣也已备好。”杨致信说的同时,yin儿不禁愕然,有这么对主公说话的吗。 林阡一怔:“战事如何?”抖落了一身霜雪,应言起身更衣。 “辜听弦唱罢,田若凝登场。”杨致信走到林阡身边,简洁扼要地述说了这一夜的变故。yin儿看得出阡很喜欢这个máo头小子,像阡这样的人,根本不喜欢那些向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尽管那些人也不一定虚伪。阡反而最喜欢这种铁骨铮铮的,偏不肯向他低头的。  yin儿向来喜欢热闹,刚刚清醒更是忍不了冷清。可是在这种兵荒马luàn的环境下,众将显然不可能有空与她闲聊听她唠叨。所幸杨致诚的妻子体质也适合出入寒棺,这几天一有空就来陪伴yin儿为她解闷。 杨夫人个子不小,身体壮实,略通武术,和杨致诚也算登对,他二人结亲十年,育有一子一女,也便是当日杨致信扣押了来bi迫杨致诚就范的“妻小”。杨夫人向yin儿提及那日详细形势,yin儿才知十七关内来龙去脉: “我哪里不知男人家打起仗来一定要心狠手辣,所以我在叛军手上的时候大声冲他喊,不要管我,搬救兵,救主母要紧。他却一直犹豫,一直不走,我甚至说了狠话,说他若是不走,害了主母,我就瞧不起他,下地狱也不饶了他。”杨夫人说,yin儿噙泪听:“就是因为这样,致诚他才更走不了啊……” 杨夫人一愣,续道:“原来是这样吗……唉,后来我们被禁锢,我心里怪他没想理他。他一直对我说求我原谅,他可以背叛所有人,父母兄弟、家将亲信、甚至他自己,哪怕牺牲了儿子女儿,也要站在主公那一边……可是他独独放不下的,便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我不起。”她一边说一边也开始抹泪,“结亲这么多年了,从没跟我讲过一句情话,常常一出门就长年累月地不回来,孩子们长大了都不认得他,有时他要出征了哪怕看见我了都不从马上下来跟我说声话……可是,这些我都习惯啦,他哪一点对不起我呢,家里的事我都cào持好了,他把他的事做好就行了……” “最重要的人,往往都第一个忽略……”yin儿泪中带笑,叹这鹣鲽情深。 yin儿隐约也有些懂,当夜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叵测,以为将自己留在寒棺就算对林阡尽忠,而为了向父母谢罪、向家将致歉,他一定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致诚他,实在是一个至情至性、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啊。  不过三日,联盟与官兵大战九场,六负三胜。 快一年了,林阡终于见到了第一个对手,田若凝。 或许更不该怠慢的还有一个辜听弦,这个后起之秀,继承了辜家优秀的将门血统,拥有着超群的作战水平和卓越的武功骑shè。尤其是面对仇人林阡之时,眼中的ji越战意,更仿佛火烧出来的一样。 但尽管主力尚在短刀谷内,林阡帐下竟还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不得不叫田若凝辜听弦等人胆战心惊,继而更加想把林阡结束在这里。须知,若林阡成功返回川北,必然会因这黔西之战而动怒,眼里不可能再容得下苏降雪,那后果…… 不难设想,林阡的劲旅大半都在短刀谷里,专等着林阡一声令下,立即起衅把短刀谷铲平!只要他想要,盟军铁蹄之下,没有要不到的领域。到那时,苏降雪能跟谁抱成团?! 因熟知这一点,连日来田若凝的攻势愈发紧凑,意yu在短刀谷派援军之前清剿魔门。 而林阡,也极想快速地结束这场战役,不希望黔西再因为川北的关系继续存在在水深火热里。所以一旦有空,林阡便从阵前抽身回到寒潭,询问田家兵马有关田若凝的一切。之前很少有一个对手,值得他如此认真地,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每每此时,田守忠都会尽力地集结人手,帮他寻求他想得到的答案。也因为跟在林阡身边的时间长了,才渐渐发现到他是个怎样的人。 听盟主的果然没有错,林阡他,确实值得去认识,去探究。田守忠想。 “主公,看着魔门此情此景,着实应了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候为了开疆辟土,付出这些代价是在所难免的吧?”是日,田守忠随他在寒潭中奔走时,忽然试探着问他。 “田前辈,饮恨刀上确实沾满了血罪孽深重,但我的原则却与它并不相容。如果可以,真的不想把功绩建立在尸横遍野之上。所以一旦有可能,都想把死的人降低到最少。”林阡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无奈最近,是越来越难做到了。” “唉,我明白。其实回想九月那川北之战,你兵不血刃入驻短刀谷,我便已经得到了答案。要求你不杀人那是虚妄,你有这个心,便已经足够。”田守忠面sè平和,“幸好你的原则,与你父亲不一样。”林阡一怔,田守忠续道:“我虽然也敬重楚江平素为人,但论及当年陇南之役,实在对他不能认同。” 林阡淡然一笑,摇头:“田前辈,我也听说过那句‘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但我父亲说是这样说,你真的相信他会出卖他的战友部下?当年陇南之役,个中必定复杂,须知战场上无论功过,都不应归于主帅一人,因为,仗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打的。” “唉,说的也是,就像这次黔西之战……”田守忠信服地点头,交谈之时有兵士经过,分别称他二人为“主公”和“忠叔”。 “田前辈,田家的兵马,日后就靠你来领了。”林阡知他在田家地位威信仅次于田若冶,一干兵将,值得托付。 “若冶她……”田守忠想起她来,不禁长叹一声,“我知若冶她十恶不赦,已经不希冀主公你放过她。但也盼主公能够念在她从前军功显赫,留她一条生路。” “我能答应你的,也就只有留她一条生路。”林阡面sè冰冷,田守忠跟着他这几日,很少见他如此冷淡。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寒棺边界,战事紧急林阡竟过而不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田守忠赶紧阻拦:“主公,不如,去看看盟主吧?” 林阡摇头,苦笑:“不必了……我怕我一进去,就不想出来。” 既是铁石心肠,又哪是铁石心肠。  战luàn不休。 yin儿虽在寒棺,却也觉察到最近这异常凶险的格局,因为五六天了林阡只来过寒棺两次。 “唉,实在是苦了yin儿啊。”杨夫人来看yin儿时,不禁为她而叹息,先前她二人未曾照面,杨夫人不知yin儿原是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如今看她正值芳龄就要承受这般多的苦楚与伤病,只能发自肺腑地感叹。 “他不来倒也好,他来了又走了反倒教我更想他。”yin儿微笑摇头。 第518章 大乱大治 自醒来之后已有八日,yin儿伤势稍事好转,能够出寒棺至十九关、只轻微发热而再无焚烧之感,适逢前线再度趋缓,林阡终于搁下战事回来,陪她在雪地里信步闲游。她有意无意向他问起战况,他除了赞叹田若凝辜听弦超乎想象之外,也毫不遮掩他对苏降雪的无法容忍,既因黔西之战魔门无辜受累,也因陇南之役林楚江遭到诬陷。 “事实上不从全局去看,没有一个人会彻底了解陇南之役。前段时间辜听桐在川东兵变,我其实向爹的很多旧将都询问过当年内情,希冀能让辜听桐回头是岸,然而一百个人对我说过陇南之役的内情,这一百个人竟都不知道,跟辜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个杨家、一个田家。”阡对yin儿说,“可见当中牵涉的,有多少人马,多少家族,数都数不清。” yin儿想起田若冶说林阡是罪魁祸首,也明白碰到这种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后人都是一口一个说法,有心人就会撕开哪怕一角添油加醋大做文章:“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辜家、杨家、田家这些人,他们都不是真的十恶不赦,他们都只不过是mi失了而已。” 林阡一怔,点头:“所幸田守忠内心本善,不想牵连你这无辜,而杨致信虽然几乎要了我性命,也只是一时受了门g骗。” “几乎要了你性命?”yin儿停下脚步,面sè中流lu关切。 林阡把那天十七关杨致信意外暗杀的行为告诉yin儿,yin儿凝视着他苦叹了一口气:“真教人担心呢,你虽对大局洞若观火,却容易忽略人心惟危。”低下头去,“可我又不希望你总是带着防人之心,因为你这个人本就自闭,若是因为兵变的意外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就又会自闭得谁也不肯说真心话了……” 林阡一愣,笑着按住她双肩:“怎么?我原是担心yin儿会被最近连续的兵变打击,还想过若是能帮yin儿忘掉这些yin影,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没想到yin儿反倒在担心我自此不肯信任何人?” yin儿抬起头来,带着期望看他双眸:“这么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的所有麾下吗?” “会。这次我和yin儿都被蛇咬了一口,总算都ting了过来,既然被咬过也ting过来了,再被咬一次相信也懂怎么应付了。”这个天诛地灭的男人,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他轻轻一笑,扫空了她所有顾虑:“既大luàn,则大治。”大luàn大治,这些试炼,也确实在磨练他们治理林家军的本事啊。 “我明白。亏得你这次万分地信赖戴宗,才没教杨致信有可乘之机。”yin儿报之以一笑,“你看,你一个信任的决定,就救了你我两条性命。” “戴宗先生平日里并不细致严谨,那天对杨致信却全副武装,是有原因的。”林阡感叹回忆,“利用‘陇南之役’来分裂林家军,第一个做的人并不是苏降雪,而根本就是戴宗先生。yin儿还记得吗?在川东的时候,他是以此蛊huo了辜听桐啊……若非他在川东蛊huo辜听桐,也不会提醒苏降雪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来分裂杨家。杨家的叛变,追根究底是因戴宗而起的……冥冥之中,戴宗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天才对杨家格外设防。” “原是这样。谁造的孽,谁收拾摊子。”yin儿撅起嘴,“回想起来也确是戴宗的不好,杨家的叛变原来拜他所赐。” “咦?yin儿似是不喜欢戴宗先生?”林阡奇问,“我听人说,你跟戴宗先生很不对付,从一而终都在跟他对着干。” “呵呵,谁教他曾经说,倘若你林阡战死了,就把我赏给陈安?我心里记仇得很,就是要跟他对着干!”yin儿笑着说的同时,看见林阡好像在认真聆听,赶紧改口,巧舌如簧,“不过,你也别太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啊,戴宗其实是很好的一个前辈,不仅能征善战,见识只怕也比你们这些人高深,你别太在意我……千万别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害得他在你帐下不受重用。” 林阡面sè渐渐缓和,听得不禁有点惊愕,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女人影响的男人。” yin儿一怔,顿时做出对他鄙视的表情:“是吗?那是谁在我身边痛哭流涕直至哭晕了过去?” 林阡啊了一声,只道是杨致诚把那夜他在寒棺晕过去的情景告诉了yin儿,立即砌词狡辩:“哪里的事?!那……那是冻晕的!” “鬼才信!你什么孱弱的身子,这么点冷就冻晕了。”yin儿嘲讽,笑着捶打他后背。 “唉……”他面sè有异按住后背,痛苦之情不像有假。 “怎么了?”她上前去立即就要掀他衣衫。 “你个小sè鬼,众目睽睽之下,好歹给我留个主公的面子。”他摇头苦笑,当然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干,她不依,偏要揭,他立马转过身来强行制住她,清浅一笑,眼bo流转,“yin儿,他们说我六十岁的时候会卧g不起……不如这样,前半生我来照顾你,后半生你就服shi我……怎么样?答应吧?” 那一刻他语气虽然很轻柔,但对她用的力气却强硬,她只觉全身骨骼都要散架了,这哪是一句协商性的“答应吧”,这分明是在强迫她必须得答应啊。 “我偏不答应……”yin儿坏笑着偏不服从,林阡面sè忽然有变,当时yin儿没觉察到他面中一纵即逝的忧伤,继续嬉皮笑脸对他讲,“你敢让我服shi你?不怕我粗心大意,端错药害死你吗?” “你,越来越放肆了。”他皱紧了眉,严肃看着她,“由不得你不答应。若是不能服shi我,那便打断你的tui。”说一不二的语气。yin儿不解他为何如此反常,斗嘴斗到这里,忽然不敢嬉笑,直觉他身上王者之气,在这四十九日之后,竟然愈发厚重,甚至高深莫测…… 他说完之后,轻声叹了口气,随刻将她揽得更紧,贴在xiong口不肯松。在这无声的拥抱里,yin儿听得见,他的心跳虽然强烈,却luàn得失去节奏。 正巧此时向清风从外回来,差点又被这二位无情地忽略了。 “主公。”向清风实在不想打扰他们,一直等他们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才出声,比海逐làng那个煞风景的要识趣得多。yin儿看向清风在林阡身边耳语,不禁有些想念海逐làng,许久没见他在林阡身边出没了,但据说是因为他体质所限,只能进到第七关。 “带他到边界,别进来就行。”林阡对向清风说罢,转过身来看着yin儿:“有个人想见你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吃够了御寒的丹药,也只能撑到十八关。” yin儿一怔,颤声问:“是谁?” “他就在边界,想见到你,确定你真的醒了。”林阡眼中分明有泪huā,“我们这么多人都告诉他你复活了可他就是不相信,但当初,明明是他在我身边口口声声说你肯定会活过来……唉,原来他海逐làng,是个骗子啊。” “海,海将军吗?”yin儿登时泪盈于睫。  此刻,yin儿与海逐làng只隔着一道边界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温度,寒潭天堑,名不虚传。 在她昏mi的四十九个日夜里,盟军的每个人都在为她攻掠杀伐,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醒过来了。所以只要一提起她,必定唏嘘不已,或扼腕叹息,或追忆缅怀,更有甚者,惟恐林阡会随她而去、日夜为林阡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像金陵、杨致诚、云蓝这些心肠软的易动情的关系近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情绪崩溃不止一次,而厉风行、李君前、向清风他们,当夜亲眼看见她倒在血泊里窒息昏死,应当也都被yin霾笼罩长久不能释怀,加之他们问心有愧怎可能活得轻松。据说,前几天就连那个大大咧咧粗线条的祝孟尝也在林阡面前眼眶通红说主母不会回来了…… 就是这种悲伤、抑郁、愤怒的情绪,因为盟主战死而在抗金联盟中流传了四十九天,大家都不再有笑容而只有忿恨,所以专心杀敌,一味报仇,也从一而终都在找发泄,洪瀚抒更曾冲到盟军驻地公然兴师问罪。所有人,都浑然不觉这其实根本不是解脱,而是对阡的伤害和重压。她心疼,她看见林阡瘦削了那么多,她难以想象这四十九个日夜阡到底是怎么承担起了这一切,换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不堪压力真的一死了之,阡却撑了下来还不战而胜拿下一个短刀谷。 但她此刻忽然明白了,明白林阡是怎么撑了下来——原来这四十九日,不是每个人都公然宣泄属于自己的情绪的,有人会把林阡的心理感受放在比他自己更优先的位置,所以有人在木芙蓉huā地里明明根本不信复活之说却还振振有词盟主她一定可以复活,所以有人在盟军围殴向清风的时候独独没有参与而是一个一个地劝架直到林阡把局面控制稳定了方才放心,所以有人在洪瀚抒兴师问罪的同时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洪瀚抒希望他快点离开,所以有人这些天来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却从来都面sè平和地说他很期待十月初五盟主复活……他,从来都这样,“不快乐,但至少要幽默嘛。”他一直是这样的为人处世…… 这么多日子因为yin儿出事,谁都掉过泪连林阡都掉过泪,他却没有轻弹过半滴!不是他无情,不是他坚强,也不是后知后觉,是整个联盟都在哭,必须需要一个人笑。现在大家都笑了,他却一个人哭了,当遥遥看见盟主从寒棺那边走过来,海逐làng眼见为实忽然全身抽搐着哭起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现在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谁都劝不住。 “哎呀,海将军,我死了你没哭,我活了你反到哭了。”yin儿微笑,柔和地说,她知他恐怕是忍了四十九天的泪,又要克服这种痛苦,又要担心林阡克服不了。 “呸呸呸,盟主才不会死,盟主会长命百岁!”海逐làng赶紧拭泪,“我这就放心啦,放心啦……”  这一带的战火,连亘了十日之久。 当又一个黎明袭入黑夜,无垠天地瞬间sè变。 官兵前后投入的兵力已经无法估量,一直将魔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黔西魔门之危,半刻不容懈怠。 田若凝预料到林阡不可能动短刀谷的兵力,一则军情来回有迟误、川北调兵不会那么快、远道解围不切实;二则短刀谷形势初定,换田若凝是林阡,也不会轻易去改那边的格局。不但川北联盟不会动,就算附近的沈家寨,也不可能去随便调控。这些,和魔门一样,都是他林阡的地盘,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林阡也没有危难到非搬救兵不可的地步,事实上纵然官军兵多粮足以多欺少,却连魔门六枭一处领地都赢不了,即使占据了,不到半天又会被重新夺回去。田若凝曾经笑叹,“这黔西之战就像是给辜听弦在练兵”,但现在却发现了,敌人也一样不容小觑,“这黔西之战,也着实在给祝孟尝大显身手的机会。”世间就有如此奇人,常理推算不了。何况除了祝孟尝之外,林阡身边另还有一个寒泽叶。 以剑、阆、蓬、利四州和黔西当地官军、及辜听弦所率家将这六支劲旅,对战祝孟尝、寒泽叶、杨致诚、林美材、何慧如、海逐làng庇护下的六枭领地——田若凝和林阡二人,算是死死磕上了。 但长此以往,显然不是办法。 十天来林阡在魔门六枭的每处领地都走过,或明察,或暗访,每每看见无辜魔人的苦不堪言,都心存悲悯以及愧疚,是极想为他们结束苦难赢得安宁。然而,遇见的敌手实力确实与己方相当,不可能一时之间就能将他们完全打退。治本的策略,就是离开这里,把敌人引开——但纵然自己能离开这里,yin儿暂时也离不开啊…… 正自苦思冥想,忽闻有人从川蜀那边过来见他。林阡回到断崖,发现那人已经摆好了棋局等候多时,上次也是在同一处,他二人进行了对弈之辨。那个人,正是“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 林阡即刻在他对面坐下,二人未言而先行棋,忘却紧湍、气定神闲。 “这一定是个高手……官军将这里围成了铁桶,一般人哪有这么容易进来。”祝孟尝远远看着,对海逐làng和范遇窃窃si语说。别说祝孟尝,就算是短刀谷中十多年的人,也没有一个识得落远空的身份。 落远空下完一局之后,随刻将袖中信件交与林阡,转身离席而去,由始至终不曾lu出真容。一个眨眼,无影无踪。 “若非jiān细泛滥,凭‘海上升明月’的本事,川北和黔西之间的交流哪会这么慢……”林阡心中感叹,十月初五送出去的音讯,隔了十天才有回信。若不是当初大嘴张等人恶意破坏,怎可能会令情报如此延缓?一想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组织百废待兴,林阡只叹短刀谷的内战是自作孽,如果情报一直不能恢复通畅,恐怕将来与金人交战要多走不少弯路。 拆开信来仔细看完,林阡面sè才见好转,对祝、海、范三人说:“是天骄。” “天骄得知了这里的事情?”海逐làng走上前来,关切地问。 “是啊,天骄叹苏降雪狡诈,一面在短刀谷里宣扬我心狠手辣,一面又偏偏利用我这心肠不够狠。”林阡叹了口气,“jiān细成风,人言可畏,天骄担忧这里人心不定,所以为我征询了陇南之役内情。还说柳大哥不出意外十月二十便会抵达黔西,让我们做好准备迎他。” “啊?迎他?是救他吧?”祝孟尝瞪大眼睛,“我对柳大叔他能不能溜进来,抱有很大的怀疑……若他máo手máo脚落在了田若凝的手上,岂不是还要教我们去救他?!” 林阡一愣,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到时候,又要拜托孟尝你了。” “主公,不能……不能这样啊……”祝孟尝大惊失sè。 祝孟尝见林阡不动声sè低头收拾棋盘,赶紧上前来阿谀奉承:“主公,我帮你收拾,哈哈,哈哈,救柳大叔的事,主公不如交给海逐làng干吧!” “不,逐làng还有别的任务。”林阡淡淡地说,祝孟尝毫不放弃,一边帮忙,一边赞不绝口:“主公,原来连下棋也这般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赢了一盘!” 海逐làng哈哈笑起来:“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吧,林兄弟才不会下棋!” “哪有的事,他真的赢了!”祝孟尝指着棋盘喊,林阡却早把那一局销毁了。 范遇在旁也摇头苦笑当然不信:“将军能赢棋?那除非你祝孟尝看见美sè不垂涎三尺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 第519章 陇南之役(1) 一晃十月二十就到了,柳五津前辈如期而至。 “哎呀老柳啊,日思夜想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祝孟尝冲上前来,真的是日思夜想希望柳五津不要出事以免连累他。 柳五津撇开这个莽夫分筋错骨的拥抱,笑容满面直朝着林阡一个方向:“胜南,听说凤箫yin她真的活了?!” 林阡一笑点头:“但她目前还只能待在寒潭之内,无法与柳大哥相见。” “哈哈,那我可真太失望了,特地洗了耳朵,恭听她损我‘无良马贼’。”柳五津笑着说。 “对了柳大哥,短刀谷近来可好?”林阡问,原本今天该是他的归期。 “大体局势还好。不过,你走后第二天就失了场火,火势不小得很。所幸救得及时,死伤甚少……” “是苏降雪干的?”林阡面sè一凛,不觉拳已握紧。 “应当是他,别人没有这胆量。”柳五津点点头,“大火扑灭之后,狱中逃了个犯人……说来这犯人真是厉害,你其实已经抓了她两次,两次都被劫走了……” “冷冰冰?”林阡蹙眉。 见柳五津点头,范遇也猜到了:“看来,苏降雪是勾结了金南第一贺若松……” “岂止金南……”林阡沉思之时,面lu厌憎之sè,“苏降雪,就为了除去我一个,要牵连魔门这样的无辜,又要勾结金人那样的外敌……” “你可千万别说你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去短刀谷了。”柳五津一笑,“不过我清楚得很,你不会这么说。你这个人,只会知难而进。”拍拍他的肩,“知道苏降雪为何这样怕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怕你?” “无非因为我是个外人,却成功入驻了短刀谷。”林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一愕:“你林阡怎么可能是外人?你的资格可比苏降雪他们更硬啊!你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名正言顺,因为你林阡,是真真正正出生在短刀谷里的!” 众将听得这句,面sè全是一变。海逐làng率先赞同:“柳大叔言之有理!” 林阡微笑点头:“柳大哥说得是。” “他最害怕的人是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害怕你,是因为像天骄、寒泽叶这样的人他一直打不败、从来视为劲敌,可是一个个却偏偏都对你心服口服……他所有的敌人都跟从了你,敌人也就只剩下你一个,因此所有攻击的力量都会朝着你一个,明着的暗着的,各种伎俩,络绎不绝。”柳五津叹息,“所以,你难免会遭遇到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针对。甚至你的亲人,也会被他们打击、抹黑……” “譬如‘陇南之役’……”范遇点头,领会说。  夜幕降临,杨致信、杨致礼、田守忠以及戴宗等人都抽身来到断崖,听柳五津详述陇南之役。除这几位主帅以外,还有一些极想追根究底的老将亲信,也陆续赶赴此地。 “那一战的起因用不着多说,边关之地向来就战祸不绝,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挑起大的衅端……作为金国在陕西的统军使兼平章政事,那位名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实则早就有清剿短刀谷的决心。”柳五津说。 “但据说陇南之役的根本起因,是一个名叫完颜暮烟的女婴……”田守忠说的同时,林阡忽地面sè一僵、霎时手足冰冷。柳五津点头,田守忠续道:“说来也是个金宋姻缘造成的悲剧,完颜永涟的妻子柳月,曾经是我们安chā在他身边的细作,却背叛了使命与他相爱,这在当年,引起了短刀谷以至整个抗金联盟的反对,柳月却为了他不顾一切,坚持着留在他身边还嫁给了他……唉,本以为那女婴的出生可以暂时平息怨恨,确实我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就认可了他们这一对……谁料得就在完颜永涟回朝务政的间隙,偏偏发生了妻女被掳的意外。随后柳月葬身洞庭、那女婴也下落不明……虽然传言众说纷纭,但比较靠谱的就是短刀谷授意……当时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我们,完颜永涟震惊之下,愤怒要为亡妻报仇,亦极想找回自己的亲生骨rou,所以,发动了陇南之役……” “这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完颜永涟根本就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甚至,他天生就有王者之风……各位莫怪我忽略了敌我,我也是实事求是,要知道完颜永涟纵横沙场多年,几乎未能遇见过对手,即便出现过楚江和田若凝,也绝对算得上是凤máo麟角。”柳五津叹息之余,带着敬畏语气,“要一统天下,短刀谷是完颜永涟唯一的劲敌,当年他若是成功攻陷了陇南、川北,或许真的会不将我大宋放在眼里,挥大军南下横扫过境,成就霸业指日可待……他军功显赫,又有皇室血统,无论从什么方面讲,都足以君临天下。” “为了爱情,为了亲情,又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发动陇南之役,完全合乎情理……”林阡叹,如果自己是完颜永涟,必定也会发动陇南之役——在过去的那个四十九天里,他不是也一样为了yin儿打下了川东、川北? 但一旦想起yin儿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女婴,林阡的心难免纠结,难免痛苦——这个故事里的完颜永涟,根本不是什么足以君临天下的王者,而只是一个可怜的丈夫和父亲,一个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次生离就酿成死别、妻子临死也不在身边、死期不知在哪一天尸体也根本寻不到的丈夫,一个到现在也不知道亲生女儿是生是死、无论如何也不能抚养她、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快乐地长大、只能收养别人家的三姐妹把别人家的女儿看做替身的父亲……而yin儿,想不到竟这样苦命,苦命地真的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流离。 林阡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知道他在yin儿的问题上确实太过自si,对不起完颜永涟,万分地对不起他…… “陇南之役,重要的战场涉及了五个县。在西和县镇守的是楚江与田罡将军,成县为辜屺怀将军、徽县为杨丹青将军、康县为寒恩将军,略阳县为顾震所率官军。以主帅区分,是这样的布局。”柳五津说,“但便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际,竟又发生了一件意外……唉,金国那边的将领都对完颜永涟忠心耿耿,见他家破人亡个个忿忿不平,所以就有人自作主张潜入了西和的军营,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接近楚江和紫烟……正巧当时楚江和紫烟夫妻关系很僵,给了那金人极其方便的机会,进得他二人营帐之中,抱走了他们的两个儿子。” 林阡一震回过神来,柳五津点头:“正是你与林陌兄弟二人,金人yu以此求得平衡,但正巧被紫烟发现,与那金人打了起来,紫烟护犊心切,几乎与那金人拼了个两败俱伤,却也只能救下林陌一个。你林阡,是被那金人强掳走了……楚江一来对紫烟有愧,二来实在担忧你的安危,所以宁可单枪匹马,杀入了金军阵营,以饮恨刀单挑了当年完颜永涟帐下的八大高手,清晨的时候他的人和战马都血淋淋地回来了,所幸你林阡没事,他回来了却倒地不起,一度性命垂危……” 林阡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十八年前,同样也参与了陇南之役。 那也是他和yin儿,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  “这件意外,我也略有所闻,若冶她,就是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田守忠说罢,柳五津微微一怔:“若冶……” “也难怪田若冶对这件事最清楚了,照柳大叔描述来看,当年田罡将军,是与林前辈一同驻守在西和县的,站得最近。”杨致信点头说。 “当时石中庸也在西和县,所以对那一战也站得很近。”柳五津点头,继续转述石中庸的原话,“真的……真的太凶险了……这边楚江昏mi不醒,那边完颜永涟天还没亮就打了过来。别说措手不及,就算准备充足也抵抗不住!楚江他们完全估计失误,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兵,比预想多出了好几倍。更何况楚江他那种情况……”柳五津身临其境,冷汗淋漓,“西和县守都守不住,几乎是不用考虑立刻就放弃了,大军退到成县得辜屺怀相助,才坚持了半日之久,但半日之后,也扛不住了……为了转移更多的兵马,为了保全更重要的实力,田罡和辜屺怀决定,让田罡和楚江先走,辜屺怀掩护。” “原来所谓的‘李代桃僵’,是辜屺怀他自己宁愿牺牲?”戴宗面sè羞赧,当时他刚刚投入寒恩门下,镇守的是康县,对西和县与成县发生了什么一知半解。 “不错,田罡也是不得已,才同意了辜屺怀的决定,带着楚江先行一步。当寒恩将军从康县赶来相救,田罡随即就回头支援成县……然而为时晚矣,辜屺怀已然战死。田罡将军他,为了辜将军的遗志,誓死要为他坚守成县,二话不说接管了辜家剩下的兵马,打完辜将军没有打完的仗……”柳五津含泪ji动,“所幸当时最大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康县,楚江也醒了过来,尽管伤势严重,仍旧上阵与完颜永涟周旋,如此,才令田罡多坚持了几日。” “然而正因为楚江他被完颜永涟牵制,根本无法兼顾到田罡将军了。”田守忠叹了口气。 “不。楚江他,虽然和寒恩一直在与完颜永涟苦战,却也调遣了一支最骁勇的精锐去救田罡。那支精锐……却恰恰是田若凝……”柳五津摇头,叹道,“想不到,田若凝却没去成县,反而投靠了略阳。田罡将军死守了几日,一直没有等到援军,最后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果然与若冶猜测的完全一致。”田守忠点头,“竟真是若凝背叛了义军投靠官军,才害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那么,我杨家呢?”杨致信急忙问。 “致信,这也是我要向你讲述的。辜屺怀和田罡都不是被牺牲的,杨公他,自然更加不是。”柳五津转头看向他,“在拿下西和、击溃成县之际,金兵想要不战而胜取得徽县,所以在辜屺怀临死当夜,就去杨公帐中劝降。杨公一生耿直忠义,心知他若轻易投降了金人,等于是给康县和略阳拆了屏障,显然不肯应允。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杨公他,实在是战死于金人的正面打压。” 杨致信面sè缓和:“原是如此……唉,父亲他,只怕也很是欣慰,他总算不是死在战友出卖之下,而是痛痛快快地战死沙场。” “陇南之役,义军和官军其实都死伤无数,到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楚江、寒恩、田若凝、顾震这寥寥几路。纵然是田若冶,也是一个月之后才从金人手里放了回来。”柳五津叹了口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连当时离楚江最近的寒恩也早就去世,石中庸能看见的都只能是这么多,不过,也比在座各位要全面的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释怀不少。这时柳五津走到田守忠身边,极其认真地问:“据说若冶她,十月初五发动兵变,可是真的?” “是。她一心觉得,林阡是罪魁祸首……”田守忠叹了口气。 “她现在在何处?”柳五津回头来看了林阡一眼,“我有极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她。” 林阡蹙眉:“柳大哥为何找她?” “有个疑问,我悬在心头已经很久,现在才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与你有关……”柳五津叹了口气。 第519章 陇南之役(2) 兵变事败之后,田若冶虽未曾以任何罪名系狱,更因为过往战功而不可能被屈辱对待,却由于一度害yin儿生命垂危而遭到林阡软禁,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显然生不如死。也许是世态炎凉,也许是失尽人心,又也许是慑于林阡威力,这些天来得到新主的田家兵将,几乎不曾有人亲自去她所在的浓云井探望过她。 所以,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冷笑,绝望、冰冷、癫狂,也不悔改地冷笑着。这种yin森的笑,配合着浓云井暗涌的夜云,令人远远听见了瞧见了,就算不会máo骨悚然,也一定要不寒而栗。 “柳大哥,无论她和我之间有什么渊源,我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情。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对她的最宽限。”林阡面sè冰冷地看着柳五津,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笑声传来的位置,“我本希望她能在浓云井忏悔思过,或许还可能消除妄执,现在看来,无可救药。” “你放心,胜南,我不是为了她求情。”柳五津叹了口气,“她和你之间的渊源,如果被我确定了,只怕你会更加地饶不了她。” 林阡、田守忠皆是一怔,柳五津已经掀开那帘帐走了进去:“若冶。” 映入眼帘是一张憔悴蜡黄的脸,田若冶仿佛老了十多岁,蜷缩在军营的一隅,听到柳五津唤她时稍稍一愣,却没有停止冷笑。 但就在林阡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她眼神里陡然划过一丝狠戾,无疑她的神智是清醒的,虽然她的心早已经被仇恨套牢。 “为何一定要恨他?当年的他,才两岁大啊。”柳五津苦叹。 “没有他,琪哥就不会败那场陇南之役!”她口口声声这样讲,泪水早已夺眶。 “是真的恨他吗,还是恨楚江,或者……是恨紫烟?”柳五津问的同时,田若冶的表情渐渐凝固,直到听到“紫烟”,情绪全然崩溃,疯癫地立即打断他:“你住口!”大呼小叫,歇斯底里。 无疑,柳五津一语中的。 “若冶,当年我虽才入谷,却也看得出,你对楚江一往情深。”柳五津说,“或许要叹你二人终究差了十几岁,楚江他,怎么也不可能把你看做情人,只会当你是个孩子……但陇南之役爆发之际,正是楚江和紫烟关系最僵之时,你……或许是因为太想得到他……当他要奔赴前线布防,你毫不犹豫请缨赴战……” “但我没想到,yu紫烟她会跟着来。”田若冶早已停止冷笑,神情中饱含忧伤,“那个碍事的女人,她什么都不会,不会为琪哥解难,不会为琪哥分忧,反倒会一次次地惹琪哥心烦!琪哥是谁,琪哥是要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怎可以被她一个小女人痴缠不休,难道琪哥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在为了她一个人而活?!她却根本不体谅琪哥!一旦琪哥为了战事忽略她,她就硬发脾气说琪哥还在想云蓝。这般善妒,这般野蛮,这般幼稚,哼,换作是我,这样的女人,宁可掐死也不要!” “你说够了吗?”林阡听了着实大怒,哪容得了她这样形容自己亲生母亲。 田若冶轻蔑地看着他,置若罔闻继续说:“这样的女人,万万配不上琪哥。”同时冷笑一声,言辞之中极尽傲慢:“是谁准许她离开短刀谷,是谁准许她不管不顾地冲到战地来,是谁准许她三天两头就闹一次?那个是军营啊,军营里容得她这样放肆?!她竟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她根本就是个疯子,为了感情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疯子……” 一阵沉默,是,眼前这个疯女人,在说yu紫烟是疯子。到底谁是疯子,也许沦陷在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里,谁都是疯子…… “琪哥受不了她,让她走,滚回短刀谷去!她为什么不能不声不响地滚回去,偏要牵扯出那样大的事,偏要一身是血地回来,呼天抢地说林阡被金人抢过去了……偏要让琪哥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田若冶泣不成声,“到底是她yu紫烟的过失,还是你林阡注定是个祸根?!你们两个,一起酿成了西和县全军覆没的惨剧,世人都以为成县、徽县的死伤最惨重……其实根本不是啊!是那个最先遭到打压的西和,几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没有一个后人知道,所以也算不出到底死了多少人……在父亲和琪哥他们离去之后,是我一直守到了最后一刻……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去,我亲眼看着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吃泥吃土甚至吃我同伴的rou才活下来的!” 众人听得沉默不语,愤恨中略带些敬畏,那年田若冶二十二岁…… “父亲和琪哥都走了,他们不会回来救我们了……可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吧……十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我还活着,可是……可是却是一群禽兽不如的金人……”田若冶说到这里,却是异常的平静、冷血、自若:“一个月,我受尽ling辱……我的贞洁给了谁,我被多少男人碰过,我还可不可以配上琪哥?这些还可以想吗,我连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一个月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月,月月年年,从一个将军,沦为一个战俘,甚至一个军妓……” “也便是在金人的军营里,我才听说了他们眼中的陇南之役,我才知道父亲早就战死沙场了,是哥哥害的……我才发现,连金人也在说,这场仗之所以宋人败得如此惨烈,究其根本就是琪哥他身负重伤!”田若冶情绪再度bo动,“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短刀谷,死了那么多支劲旅,不止西和县,从成县徽县到康县,到处都是……” “我怕哥哥他还在琪哥身边,我怕琪哥不知道哥哥已经变节,我怕琪哥危险,我一定要回到川北,我要摆脱这种命运……”田若冶眼中充斥希望,“我一次次地逃一次次被抓回去,但逃出来的机会总是比抓回去多一次!我田若冶,不是被金人放回来的,是自己一步步走回来的!我要告诉琪哥,支持我回来的动力,便是他的安危!” “你回来了,却发现一切事与愿违……”柳五津见她忽然停顿,轻声接了下去。 田若冶的眼神陡然如死了一样,黯淡无光:“那天下着大雪,我远远在屋子外面,看见琪哥伤势好了,看见琪哥在笑,他已经从陇南之役的yin影里走出来了,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可是,我看见了那个女人也在笑,抱着林阡和林陌在琪哥面前笑。他们一家四口,那么温馨,那么和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hun蛋!义军死了那么多的兵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那么多家庭家破人亡,为什么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还其乐融融,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这么幸福!她不值得这样幸福!” “果然,果然……”柳五津双肩抽搐,语气颤抖,“那阵子,我在短刀谷看见金人出没,就是与你在接触,是不是?!” “是啊,差一点,那金人就被你抓住了,我的好戏,也就没办法开场了。”田若冶微笑着,“柳五津,是天注定的。” “我早知道会有关系,却不知始作俑者是你!若非……若非我办事不力,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也许,胜南你就不会丢失……”柳五津回转头来,忧伤而自责地看向林阡,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琪哥和那个女人的感情那么脆弱,就算和好了又能坚持多久?终于被我等到了一个好机会,那个女人一气之下抱着两个儿子说走就走,哼,正中我下怀。”田若冶决绝冷笑,“原本我是想彻彻底底杀了那女人……可转念一想,就这么死了便宜她了,还不如就此杀了她两个儿子!让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楚,生不如死得好!” “虽然紫烟一走了之,楚江却追赶而去,你找了借口一直随行……金人虽然得到你提供行踪,却苦于楚江在场无法下手。你一次次地暗用心机迫使楚江和紫烟无法冰释,直到泉州金人终于找到机会……”柳五津攥紧拳。 “我不需要暗用心机。感情融洽的夫妻感情自然融洽,感情不和的从生到死都不会和,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争执找到借口。终于,金人下手了,成功了……”田若冶笑了笑,“死了一个林阡,可算是对yu紫烟不小的打击,如我所愿她整个人全都废了,她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动辄胡闹了,她就安安静静地带着愧疚离开琪哥,安安静静地改嫁重生吧……” “若冶,紫烟遇袭,林阡失踪,竟然你是元凶……”田守忠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不,我不是元凶,yu紫烟才是元凶!”她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说。 “或许,陇南之役才是元凶,又或许,短刀谷的内斗才是元凶……”柳五津眼中含泪,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才听说,当年金人的围攻之后,偏巧又发生了一起掉包……哼,你林阡真是命硬,两个yin谋撞在一起,反而给了你一条生路。十八年后,你又回到了短刀谷,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向我复仇来了……” “你口口声声他是罪魁祸首一心一意向他复仇,其实根本因为他是受害者!”田守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冲着她怒喝希望她能清醒过来。 “是啊,恶人总是先反咬一口的,忠叔难道到现在才明白?”田若冶柔和地一笑,转头看向林阡,“我的罪名又多添了一条,林阡,你是时候该将我处决了……如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反省的。” “你确实已经生无可恋。”林阡冷冷看着她,“但目前军心初定,你不适合就此死去。待回到短刀谷里,我会允许你自尽。” 田若冶意想不到这种答案,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位心狠手辣的盟王。却不知,你回得去回不去呢?!” “回得去回不去?十月初五,我女人就已经告诉过你。”林阡不怒而威,居高临下看着她。田若冶神情突变,久久不能言语,在他离开之后,忽然身体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柳大哥,你回短刀谷之后,立即遣亲信去唐门找风行和陵儿。”出得那营帐之后,林阡即刻对柳五津说。 “怎么?” “风行和陵儿一直在调查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分布。在我来黔西之前,控弦庄的秦氏兄弟,已经不止一次地hun进短刀谷了。”林阡说,“只怕他们一旦与贺若松取得联系,又不知要干出什么动作来。原本我想回到川北再着手对付,可没想到苏降雪的胆子会这么大。现在这场火一放,我想风行和陵儿不必再客气了,那些据点,若能端,就一同端了吧。” “好!”柳五津点头。 “若在此过程中贺若松也有异动,鸣涧、君前、莫非一起应付。”林阡边走边低声交待他,“即日起,川北联盟,全面进入备战。” 柳五津听的时候完全明白,黔西之战和川北大火,苏降雪终于引起了林阡的杀机,殊死一搏,自寻死路。  当晚林阡趁空回到寒棺,向yin儿讲述了这场陇南之役的来龙去脉,yin儿从始至终都在叹息,几次都抬起手来触碰他的脸,怜惜地说:“你这苦命的孩子,才两岁就多灾多难到这个地步,丢了一次不够,还要再丢一次……” “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luàn世……”林阡深情凝视yin儿,那个瞬间,竟有种想把真相告诉她的念头。 yin儿当然不可能领会,握住他的手痴痴地笑:“不过,你小时候苦命不要紧,长大了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一瞬也握紧了这双手,在心里承诺,这双手,他从今往后都要好好地、好好地握着。 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宿命啊……” 他心一紧:“宿命?” “真是宿命啊,丢失了林阡,所以需要丢失饮恨刀才能寻到他。”yin儿感慨,原来她觉得当初饮恨刀的丢失是为了寻他林阡。 林阡眉间尽皆忧愁,是啊,宿命啊。所以天注定的,川北之战里没有yin儿,因为川北那么多家族的败落拜她所赐;黔西之战yin儿要受陇南之役的牵连,因为陇南那场牺牲惨重的战役一样也是拜她所赐…… 这就是yin儿的原罪,这就是yin儿要昏死四十九天的原因——因为她,川北之战不该打,陇南之役要赎罪! 所以,阡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她将又一次地,成为众矢之的。 短刀谷里,将有多少个杨致信、多少个辜听桐、多少个田若冶?他们不会比杨致信明事理,他们可能会比辜听桐更凶狠,他们甚至会比田若冶更妄执!他们可以原谅他林阡,可是如何宽恕得了她?他现在才懂天骄为什么对yin儿杀机那么重,不单纯因为yin儿是金人,更因为yin儿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倘若真相泄lu,后果不堪设想。宋人一向都是这样,怯于公战,勇于si斗。 第520章 青史无尽 破晓之前。 田若凝熄了灯火,独自坐在可以欣赏天穹的角落里,无言无声地擦拭着自己的三尺青锋。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过处尽皆血染。完颜永涟、林楚江、林阡,一个不缺。 这把剑是父亲赠予他弱冠之年的礼物,这把剑意味着他从此可以像父亲一样戎马百战,这把剑第一次握在他手心的时候,七岁的妹妹若冶在旁羡慕看着,许久,终于抬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他祈求:哥哥,可以给我mo一mo它吗。 他永远都记得,这把象征着属于男人的权力和责任的宝剑,若冶她小小年纪竟也在憧憬。给若冶触碰的同时他爱抚地momo她的头:怎么,若冶很喜欢吗?是不是也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想,要和爹爹一样。她开心、无邪地笑,眼神是那样澄澈。由于母亲过世得早,当年父亲和自己,都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疼她,宠她,惜她。父亲虽习惯了铁骑纵横,却不希望若冶舞刀nong枪。若冶小小年纪就女红出sè、琴棋书画也天赋异禀,然而不知怎的,就是要对武功锲而不舍。 十年磨砺,他田若凝不负众望,铁血生涯,英雄本sè。战绩煊赫得,足以令所有同辈黯淡无光,甚至赶超了父亲直追林楚江。 戍边难免辛苦,他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孩子的变化总是那么快,他每次回来都能发现她的模样在变,个子窜了,头发束了,亭亭yu立了,落落大方了……但有一点一直没有更改,她的闺房总是布满刀枪,她还是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只是,这大英雄不再是“要和爹爹一样”,而是——“要和哥哥一样。” 这温馨的一切,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呢,何时起,再也看不到若冶的笑颜,何时起,若冶和自己分道扬镳、泾渭分明……甚至这次黔西之战,她竟设计要害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 若冶,若冶,原来你耿耿于怀的,还是父亲的死啊。田若凝苦叹一声。 当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寒的剑锋,仿佛也同时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闭上眼,遥听风残喘,风的彼端,是十八年前的梦魇。 西和、成县、康县、略阳……可怜那一路都民不聊生ji犬不闻……千古之叹,独为苍生。 若冶,难道你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认为我是为了投靠官军而出卖父亲,故意拖延了时机没有及时支援父亲,才害得父亲惨死前线吗。你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为了功名利禄,连父亲快死了都可以袖手旁观吗…… 在我从康县出兵增援成县之时,若冶可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万千金军,在对略阳围城!顾震所领官军,根本不堪一击,凭他们的战力,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更重要的是,与顾震同守的将领全都已经弃城而逃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坚守还在顽抗! 成县略阳,孰轻孰重?成县略阳,都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成县遥远,略阳就近,成县稍缓,略阳危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难道就因为在成县坚守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就更应该去成县?难道就因为守住略阳的是官军,我就应该见死不救、试问官军和义军到底有什么区别?!当略阳城外已经有孩子向我下跪求我留下来,当略阳城外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噙泪对我说将军你走吧、将军我们不怪你,我能何去何从!?那一刻,若我弃之不顾而去增援成县,我怕我真是禽兽不如啊。 然则父亲终于战死沙场,若冶你也九死一生……成县之失,我问心有愧,理当归罪。然而,义军对我的指责,竟不是贻误增援,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投靠官军…… 人言可畏,百口莫辩。因为“投靠官军”,所以投靠官军。 立场转换,并非我田若凝贪恋功名,而是义军中无我立锥之地!上天捉nong、世道险恶,我走投无路! 我投靠官军数十载,最担忧的,便是若冶你受我牵连,所幸你可以那样聪明与我划清界限,我也可以承受误解从来不去争辩,事实上,我又能如何争辩…… 却直到今天才了解,若冶你,竟不止是误解我,你还是世界上最憎恨我,最不原谅我,最希望我田若凝去死的那一个…… “若冶,你教哥哥情何以堪……”田若凝苦叹一声,一个决定,换来永生忏悔。 又或许,他的若冶,当年就已经死了……  “田将军。”辜听弦的声音响在耳畔,田若凝才微微觉醒,侧过头:“哦,是听弦啊。” “田将军是在思考战事?”辜听弦问。 田若凝摇头:“不,我是在想,为什么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方,总是要存在两个势均力敌。为什么越想消除,越不能消除。为什么就不能给天下苍生一个安宁。” “田将军说的是官军和义军?”辜听弦意会,点头坐下。 “事实上,他们除了出身不同,又有什么分别?甚至有些人,连出身都一样……”田若凝叹息,“都是luàn世之中,多是穷苦人家的,却一斗就斗了三四十年……”转头看辜听弦:“听弦,你之所以选择站在林阡的对面,是为了杀兄之仇吧。” 辜听弦一愣,点头。 “我们的目标一样,都为林阡一人。”田若凝说。 “田将军又是为何要除之而后快?” “听弦,你觉得,官军和义军两种势力,更容易消除的是哪一种?” 辜听弦思索片刻:“一样困难。” “错。”田若凝正sè摇头,“更容易消除的,是义军。” “愿闻其详。” “官军的核心是朝廷,义军的核心却只是一个人。”田若凝说,“所以,林楚江一死,义军就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就连天骄和九分天下也无法挽回,你看最近这三年川蜀一片安宁,根本毫无战luàn痕迹!原本他们都只是苟延残喘,气数已尽,然而就在最该统一短刀谷的时候,偏偏冒出来一个林阡,他手里的饮恨刀,到哪里都会引起战luàn,他林阡,作为第二个林楚江又回来了。这一回来,义军死灰复燃,刚刚安定的短刀谷,又不知要luàn到何年何月……” “所以,田将军一心要把他结束在这里,从而将那帮义军尽快瓦解。”辜听弦佩服地点头。 “死灰复燃却得而复失,义军一定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要知道,林阡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越高,将来就越难被下一个人赶超。”田若凝说道,“更何况,像林阡这样的人,不是又一个三年就能出得起的。” “听弦受教。”辜听弦认真聆听,心服口服,“其实,一开始听弦选择这个立场只是为了si仇,现在,却多了一个缘由。”低下头去,轻声说:“听弦想留在田将军身边。在听弦心中,田将军无出其右,值得听弦用一生的时间追随、学习。今日之长谈,更教听弦发现,田将军心怀天下,是林阡之辈所不能及!” 田若凝微微一愣,悲伤的表情中多出一丝爱怜的笑:“听弦也是我此次黔西之战,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 “田将军!”这时前线传来战报。 “怎么了?”田若凝看向桃源村村西尘沙飞扬,并不在自己预料之内。 “王将军和海逐làng发生正面冲突,把他的人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则一个时辰还久攻不下,反教他有了突围之势!” “怎可以围个水泄不通?四面围之,岂不是迫他情急拼命?传令下去,更变阵法,留下缺口,空其一面!”田若凝蹙眉,立即下令,“告诉他,归师勿遏,围师必阙,万不可教那海逐làng狗急跳墙。” 然则为时晚矣,不久败绩便即传来:“王将军被海逐làng打伤,寒泽叶也已赶到增援!” “竟然雪上加霜!”辜听弦一惊。 “不,这本就是寒泽叶的yin谋。寒泽叶正是在以海逐làng为饵,存心you王将军上当。”田若凝肃然摇头,“兵贪饵则败,王将军这次cào之过急了。” “寒泽叶……”辜听弦面sè一变。 “论深谋远虑,他不如林阡,却在天骄徐辕之上;论决策果断,他远胜徐辕,更胜林阡一筹。”田若凝淡淡评价说。 “田将军勿虑,我这就便率军去救。”辜听弦立即请缨。 “听弦,提防寒泽叶。”田若凝点头提醒。 “深谋远虑和决策果断,也许我都不如他,但论冲锋陷阵,他未必比得上我。”辜听弦骄傲一笑,“田将军应当还记得,传言寒恩与家父争夺英雄谱上的排名,三场走马交锋,一场都没赢过。” “说的不错。”田若凝一怔而笑,“咱们盯了桃源村五天都没下狠手,听弦是时候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 目送辜听弦提刀上马,田若凝忽然感慨万千。  身侧,一样是整军出发,天边,一样是战火纷飞。 心中,一样是热血澎湃,眼前,一样是风起云涌。 陇南之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也发生在十月。 早就结束了,又仿如没有结束。 屺怀、丹青、寒恩,为什么时间将你们全都带走,独独剩下我一个人,白发苍苍…… “十八年过去啦……”田若凝叹了口气,“你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g人了,兄弟们啊,你们,可看见了吗…………” 第521章 桃源会战(1) 马蹄影电逝,战鼓声雷鸣。 最无天堑可依的桃源村,实力最浮于表面的桃源村,地位却举足轻重的桃源村,每每战火袭击,必定首当其冲。连日来海逐làng、寒泽叶、祝孟尝轮番驻守,无一不清楚,黔西之战之所以僵持,完全是因为这一处薄弱。偏偏黔西之战,十有七八发生于此。自古及今,越是弱者,越千疮百孔。 若要极速打破目前的僵持,那就最该将这弱点化为妙用。近日战事虽然弛缓,寒泽叶却在这一带异常留心,他察觉到,僵持的这些日子里,桃源村村西的官军调动越来越密集,一点都不像表面的风平làng静,寒泽叶心生一计:显然官军看准了桃源村也极想从这里求突破,那不如就利用了他们这一点,先以兵you之,再里外夹击,把这一路官军先行堵杀在桃源村,如此,既减了田若凝一路精锐,又打击黔西官军军心,看他们日后敢不敢随便觊觎。 领兵于侧早就跃跃yu试的王将军,虽然好歹也略通兵法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惜论及奋力搏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海逐làng这种骁将,说到yin谋阳谋,就更不可能有寒泽叶一半高强。搦战不到一个时辰,便真的中计沦陷在村西,刚刚还把海逐làng围成铁桶,瞬间就被海逐làng杀出重围同时寒泽叶也火速赶来。王将军尚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落到下风,当然是猝不及防手忙脚luàn,剩下的唯一一个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他到底该被海逐làng抓住还是被寒泽叶拿下了…… 瞅见主帅被海逐làng一刀砍跌马下,这一路官军更加是大落下风,一个时辰的僵持不下,终换得这一炷香内的溃不成军。王将军捡回一条性命血迹斑斑爬起来,虽然不至于一咕噜溜了,却也被亲信围在中央嘘寒问暖去了…… 然则,五天来维系甚紧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便是又一路官军袭来不甘示弱。杀伐之神速猛厉,举世罕见。 一声“寒泽叶你可敢应战!”震透耳膜,循声看去,对面阵前白袍小将,正是令林阡也盛赞的辜听弦,此刻他眉宇间极尽傲慢,颇具其父其兄之威。 辜听弦语气直冲着寒泽叶一人,明显是正面挑战想决一胜负;寒泽叶寒枫鞭在手却无动于衷,嘴角挂着一丝略显邪气的笑不予答复。虽然面容里没有流lu出半分骄纵,却根本就是不想去接受挑战的意思,反倒显得比辜听弦更傲慢。这种傲慢如果外lu分毫都失之浅陋,恰恰比辜听弦要高了一个层次。 须知他寒泽叶是前辈,是九分天下,素来带着这种目空一切,更何况他寒泽叶曾经和林阡都平起平坐过,也收服过辜听桐做过辜听弦的主人,这事实不能改变,所以辜听弦并没有资格挑战他! “怎么?不敢应战?!”辜听弦不知个中缘故,高傲一笑。 “要挑战寒将军?好啊,那就先过了我海逐làng这一关再说!”海逐làng催马拍刀。 “海逐làng?英雄谱上你第几?”辜听弦冷笑一声。在场之人若是来自短刀谷中的就清楚了,辜听弦问出来的,是短刀谷义军中衡量综合实力的排名座次,与云雾山排名的方法近乎一致,想排上去的,直接找对方单挑,唯一的不同是要走马交锋。 说来那英雄谱还有个特点,它不是第几名,而是第几层,从上往下,第一层是一个人独占,第二层是两个人并列,第三层是三个人相当……以此类推,越往上去越孤高,越往下走实力相近的就越多。说起来是这样,其实又是怕一些脾气差的一个不服一个所以称他们不相上下罢了。 第一层一人,林楚江 第二层二人,华一方,徐辕 第三层三人,百里笙,寒泽叶,陈羽丰 第四层四人,以戴宗为首的寒家四圣 第五层五人,辜听桐,风鸣涧,云蓝,宋恒,郭子建 第六层六人,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柳五津,石中庸,田若冶 但海逐làng,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上榜……什么原因?两面不是人的原因:这个排名座次,必须是纯正的“短刀谷义军”。所以,像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这些人,早先都已经自我除名。 海逐làng豁达惯了,张口就答:“没名次,又如何?!” “连级别都没有的人,也配战我哥哥这连环金刀?!”辜听弦把脸一沉。 “你既已经是官军的人,又何必心心念念我义军之排名。”寒泽叶在旁轻声说。辜听弦不禁一愣。 “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尝尝我海逐làng掩月刀!”海逐làng一蹬马胁,话音刚落刀就已经举在手里,辜听弦当即带马上前。 马头相对,海逐làng照着他当头就砍,辜听弦劲道虽小力气却巧,一刀拨开,借势推动。 双马一错,海逐làng发现自己这个下马威并未奏效,适才这一回合,掩月刀上的气力就像用在了虚处,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一样地化解开了。心中暗叹,这小子刀法不错得很。 海逐làng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再一照面,那辜听弦先挥一刀,这次是实打实的,金光一闪,连环刀呼啸生风。海逐làng掩月刀横于xiong前招架,两把刀一磕,胳膊肘竟然发麻,暗自忖度:竟然是个高手! 来回七八次,海逐làng力量上勉强可以企及,速度上却万万地跟不上,这位辜听弦据说自幼就骑术过人,今天海逐làng总算见识到了,刚把他压来的一刀撇开想歇歇自己的膀子,他刚擦身而过却陡然间就又擦回来了。如此十几个回合之后,海逐làng吃了大亏,掩月刀明显不敌。 钱爽在旁观察一久,情知海逐làng危急,即刻催马前去替他,意在为他解围。辜家军见海逐làng败下阵来,立刻气焰高涨,忽又见钱爽抬斧出列气势汹汹,不禁再度为辜听弦扣紧心弦。 ji战正酣,蓬州老将周存志所领官军迅猛由村南压境,同时,杨致诚亦率盟军从五行八卦阵赶赴,桃源村眼看被层层兵马裹挟,在杀气中迎来了崭新一天。 既然两军势均力敌,则胜负之关键,就在主帅谁赢,士气谁足! 钱爽自问在山东群雄中武功已出类拔萃,然而与辜听弦才对战二十回合,手中武器差点被他一刀击飞,所幸杨致诚及时赶来二话不说就拔剑襄助,才使他不至于兵器脱手。 斧撤剑承之隙,依旧沙走石飞。 当此时,对峙双方纷纷呐喊助势,只等主帅之战见出分晓。 要害之地,主力云集,黔西会战,一触即发。 好一个对决的关键时刻! 寒泽叶审度辜听弦武功直追辜听桐,暗叹一句“英雄出少年”,此情此境,恐怕非要亲自出马迎战不可,然则丹田刚一运力,忽然喉头一甜,情知不妙,连寒枫鞭都难握住。身边家将已经看出端倪,颤声问:“少主,可是毒又发作?”寒泽叶自幼年被苏降雪下毒之后,一直不能痊愈,间歇毒性发作,三年前更是数度病危,也正因如此才称病韬晦。想不到今时今日,在这对战的紧要关头,许久不犯的老máo病又找上门来了。 寒泽叶轻轻捂住心口,蹙眉低声说:“去断崖禀报主公,辜听弦锐不可当,请他……速速派遣戴宗。”  寒潭十九关,yin儿得杨夫人陪伴,天一亮就去雪地里走路聊天,到此刻就快有三个时辰没消停了,杨夫人虽然一直陪伴,却十分焦急想带她回寒棺去躺下,心心念念着林阡曾经嘱咐自己“yin儿喜欢说话,杨夫人若有闲暇,便在寒棺中陪她”“陪她也管住她,切记她不能过分cào劳。” 杨夫人虽然不懂什么叫“过分儿最近走路聊天是越来越频繁了,躺下休息的时间则少之又少,杨夫人叹息主公真是料事如神,眼前这一幕根本完全应了主公最担心的场景,可是劝也劝不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陪她走下去。杨夫人虽然贤惠,心思却不够细腻,看不出yin儿的意图又哪里劝得住她。 yin儿心里偶尔也会犯嘀咕,奇怪,虽然聊起天来喋喋不休口才一点都没退步,走起路来却完全达不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已经快二十天了,竟还是走几步路就气短xiong闷,一点进展都没有,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岂不真成了个孱弱的小姐身子,那还怎么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出了寒潭又怎么去统帅盟军?阡心里,只怕也会为了她的伤势焦头烂额吧…… 看见不远之处有兵马调动,yin儿下意识去握剑,好久没上战场了,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了,好久……然而刚想提起剑,却发现力气用得不够,yin儿不以为然地想要添把力气,突然从手腕到胳膊都发麻不能动,yin儿纳闷地看看手,若有所思,最终松开惜音剑,放弃了举它的想法。 “致信,戴宗先生他,这是要去哪里?”这时杨夫人看见杨致信迎面而来,指着整军出发的戴宗问。yin儿这才缓过神来,思绪瞬即也转移到了戴宗的调遣上。 “大嫂,是这样的,目前桃源村又有一场会战,辜听弦连续打败了海逐làng、钱爽和大哥三位主帅,继而又和他们三个一起打……”杨致信赞叹不已,“那辜听弦虽然放肆,又确实厉害得紧,要是被他打下了桃源村就糟了,这一战比以往几战都关键,桃源村一定不能丢。所以主公急调武功最厉害的戴宗去打,寒潭这里,就换向清风回来守卫盟主。向将军过片刻就到。” “其实,他无需换向将军回来保护的,这里的兵力足够多了,何况没有几个外敌进得来。”yin儿叹了口气,“他这么luàn调遣,最终在他自己身边保护的都没有一个。”听yin儿说“luàn调遣”,杨致信一愕,心想你这小丫头哪里有资格说他的调遣luàn,主公这番调遣是大有道理的啊。听到后面才明白她说的原是这个意思,原是在关心主公啊。 yin儿遥看戴宗远去,蹙眉思索,觉得不对:“按英雄谱上的排名,戴宗第四层,寒泽叶第三层……为何不直接调寒泽叶去打?” “哦,寒泽叶本想应战,不巧剧毒发作,体力不支,迫不得已才让戴宗去增援。”杨致信答道。 “寒泽叶,唉,据说是个美人,美人通常都是很矜贵的,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就生病。”yin儿轻笑,存三分偏见。 “泽叶他,也是没有办法啊,几岁的时候就中了剧毒,小时候甚至都不能见阳光。这毒中的太深,一直都没办法根除,一旦复发之时,就算一身好武艺都是空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杨致信叹道。 yin儿面sè微微改变:“这么可怜……” “是啊,这也就是先前寒家最耿耿于怀的一点,林老前辈去世那阵子,他们从上到下都觉得寒泽叶最适合做林家的新主,可是寒泽叶偏偏就在那时病危……唉,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寒家自然心有不甘,才在今年彻底叛离林家……”杨致信说。 “现在听起来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反正寒家已经重新归顺了。”yin儿一笑带过,“不过,想想还是有一点可惜。” “什么可惜?”杨夫人奇问。 “林阡他,都不等等我,就把短刀谷拿下了。”yin儿叹了口气,“四十九天而已,就甩开我干出这么大的事来,教我怎么赶得上他啊……” 杨夫人和杨致信皆是一愕。  桃源村村西,苦战在所难免。 各自力数十回合,海逐làng、杨致诚、钱爽个个都汗流浃背,辜听弦却刚巧打上瘾来,毫不松懈依旧横刀立马,笑傲疆场,威风呼喝:“继续打,打趴下为止!” 这少年当真勇猛,海、杨、钱轮番上阵演变成以三敌一,才勉强将他攻势挡住。寒家诸将翘首以盼戴宗降临,又怕一不留神辜听弦已经攻破三人围攻所以眼神一刻都不敢移。而那一边,官军见主将旗开得胜,俨然军威大震。 “辜听弦,不可一世得很啊……”家将眼看戴宗再不来就撑不下去了,在旁连连感叹。辜听弦越战越凶,气贯三英。 “古往今来只如此,三姓家奴才无敌。”寒泽叶淡淡评价。 却听一片哗然之声,循声看去,见海逐làng、杨致诚刀剑俱被挑开,钱爽则整个人都被辜听弦往马上一拖,一下子就拽下马摔在地上,三人围攻一破,辜听弦大喝一声“冲”直接带兵冲开了去,钱爽亦立即就被官军前锋营俘虏。 烟尘四起,喊杀一片。 主帅惨败,将领被俘,更想不到辜听弦冲杀如此猛烈,义军几乎立刻就被冲散,幸好有寒泽叶冷静调控,这才硬起头皮应战。霎时兵荒马luàn,震天动地。 那辜听弦有万夫莫敌之勇,根本就是又一个田若凝,如此不留情面地对着桃源村一顿猛揍,岂止前线败溃,照他这么个打法大半个魔门只怕瞬间就要攻下! 这一战不同往常,寒泽叶忖度这一次刚一开战就死伤惨重,若桃源村一失就真的夺不回来了,心一狠正要提马上前,被家将拦下:“少主!” “你早就该上!”辜听弦傲然一笑,却见寒泽叶迟迟不迎,策马过来一边挑开路过的一杆枪一边目不斜视:“寒泽叶!莫非你是làng得虚名?什么九分天下,什么英雄谱上的第三,什么直bi徐辕林阡,原来只是个缩头乌龟!” 辜听弦一旦驰来,他辜家军紧随少主围上,将寒家军前截后堵。 昔日辜屺怀寒恩弟兄如手足,辜家军与寒家军向来旗鼓相当,领出去了就像同一家的兵马。 如今辜听弦寒泽叶各为其主,辜家军寒家军仍然战力相近,此情此境却是犬牙交错。 第521章 桃源会战(2) 号角声响,万马奔腾。 箭如雨,如蝗,如冰雹;兵如风,如蚁,如暴雪。 戴宗迂回攻向官军侧翼之时,也一度为这惨烈惊骇。一路左冲右突,好不容易过了黔西王将军、蓬州周将军,正巧听到辜听弦那句“寒泽叶你làng得虚名”,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挥舞着宝刀闯过重重luàn军,白胡子全部翘起来恶狠狠地放过去一句话:“辜听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máo头小子!怎么年轻人总是这么不可一世?杨致信可恶至极,凤箫yin也着实讨厌得很,现在这个辜听弦连少主寒泽叶都不放在眼里!? 戴宗把马一纵,借地势直朝着辜听弦冲下去,辜家军看他来势汹汹,二话不说就出兵来抵,戴宗哪将这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三两下手起刀落,过处前推后拥跌了一地。 他胯下黑sè宝马神骏非常,不刻就达辜听弦身旁,辜听弦听侧路生风力道劲猛,当即调转马头举刀相抗。正面交锋只一刀,辜听弦就意识到第四层第五层之间有怎样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辜听弦面sè一凛,不敢怠慢。 硬生生把这一刀架住,辜听弦手臂一阵酸涩。双马相交而错,戴宗虽比辜听弦轻松,却难免面lu错愕之sè,若不是这场桃源大战,戴宗印象里的辜听弦,还是那个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躲在辜听桐羽翼之下的青涩孩童! 形势却极速逆转,辜听弦的游刃有余,在遭遇戴宗之后一去不复返,果真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二人交锋来回个二三十趟,兵器撞击声贯穿始末一次猛过一次。却见戴宗猛然发威,大喝一声直把连环刀震飞开去,辜听弦大惊失sè,眼看兵器落在luàn军之中即刻被漩涡淹没,想要取回来却哪里取得回来,骤然辜家军被戴宗的人马反包围,辜听弦危矣! “你小子哪里逃!”戴宗威风凛凛,追上掉头想逃的辜听弦,一把就拽住他手臂,吼出一声“过来!”孰料那小子脾气执拗得很,半个身子已经被戴宗拖得掉到马侧,还是不肯被拉过来,戴宗与他二人双马在核心绕了好几个圈,期间甚至辜家有人放冷箭暗算戴宗,却没能停止这一幕僵持。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我戴宗要不到的!”戴宗脾气一倔,偏就要把他拽过来。然而一个撕扯一个挣扎,众人亲眼看见辜听弦额上大汗淋漓不刻战衣都要被拽着脱下了,此情此境对寒氏家族而言或许滑稽,对辜氏家族来讲却显是奇耻大辱! 辜听弦满脸涨红,蓦然力气一松,似是斗不过戴宗被他俘获了过去,戴宗一手收刀一手收人,正自耀武扬威,却听寒泽叶提醒一声:“小心!”眼前白光一闪,辜听弦竟凌空横脚踢来,直接冲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戴宗左手一展,一掌过去抓住他脚踝,听得咔嚓一声,随即辜听弦重重落在地上,显然脚已受伤,寒家人马,立即冲上前来将他拿下。 寒泽叶正要向戴宗道谢,忽见戴宗也面lu不适之感,恐怕适才这最后一击,对戴宗也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少主,寒泽叶对戴宗可谓了如指掌。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倚老卖老,轻敌。 寒泽叶转过头,望了一眼已被收押的辜听弦,心中暗暗吃惊:他竟比他哥哥更优秀。 会战至此,当真一bo三折。眼看着桃源村已经被辜家军、黔西王、蓬州周、剑州郑啃下了几乎一半,又猛然间被戴宗、海逐làng、杨致诚、寒泽叶攻占了回来,官军虽然还大占上风,但情势极度严峻,随着辜听弦被俘,此战已经很难再胜,然而弃之未免可惜。 辜、王、周、郑联军当即请示田若凝,那送传情报的亲信,多年来难得见到田若凝面sè如此凝重。田若凝显然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怎可能任凭大军这样放弃,即刻添了又一路劲锐猛扑过去、再度合围之势。而当林阡获悉战况之后,料想利州吴可能会被调动,几乎同时派遣祝孟尝率众奔赴前线…… 桃源村之会战,不知不觉就从清晨打到深夜。 漫山遍野官军义军已经luàn作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双方将士都卯足了劲硬碰硬,一边是田若凝断了后路的命令“不下魔门不yu回川”,一边是林阡砸出的狠话一个字“打”,所以官军冲锋陷阵要把义军往死里杀,义军则强势突围要把对方往绝路挤!已无所谓哀兵必胜因为双方都一样,已不讲究兵法韬略打到这份上天昏地暗谁都看不见谁谁还打得过谁……  清晨,隔了十多里路,寒潭十九关还是可以看得见也嗅得见战火。 “那官军的‘周吴郑王’和辜听弦五路全都集中在了桃源村,另还有一路难缠的李元帅正对着断崖的北面,不过,有主公在断崖镇守,那一路肯定过不来。”向清风及其亲信在冰窖外讨论。 “看来黔西之战就快结束了。”向清风闻知前线ji烈,感慨不已。 “原本,就不应该连累魔门……”隔了半晌,那亲信忽然说。 “或许……是魔门注定的劫数吧。”向清风叹道。 yin儿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也很是关心前线战况,一直竖着耳朵听。然而向清风好像因事离开了,冰窖外寂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yin儿心一喜。 “盟主她醒了吗?”却传来军医的声音,yin儿大惊失sè。 yin儿这个hun世魔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万分地怕这位军医,每次他一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又将喝下一大碗药,且不谈那药苦涩得非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关键是它还真真实实就是碗毒药,yin儿一想到自己在喝毒药就忍不住要吐出来。但只要一吐出来,这军医保管会大惊失sè,漏喝了多少一定还会补上多少…… 更郁闷的是,这军医前几天还半天才来一次,现在倒好,一个时辰一次。不管她在寒棺还是在十九关,无论躲哪儿都会被他逮到。yin儿现在听到他声音就心一颤——害怕啊。 每每此时,乖乖喝药的动力就是阡的笑容,就是阡他终于舒展了眉头,就是阡欣慰地夸赞她:“yin儿,恢复得很好。”其实这黔西之战,yin儿做梦都想立即到断崖去,跟阡一起打这场硬仗,或者就被阡他随意差遣,战辜听弦也好,杀田若凝也罢…… 已经二十多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呢?yin儿一边喝药一边琢磨,心想自己用了八天可以去十九关,那么现在怎么说也该去十八关了…… 想到就做。yin儿搁下碗起身,立即从寒棺溜了出来。 果然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药喝下去神清气爽,感觉比昨天要好得多,一溜烟从寒棺走到十九关边界,都好像没有不适之感,只是停下之时稍有些头晕,站稳了脚正待走过去,却被左右这一列兵卫齐齐拦下。 眼前这些来自杨家的将领,跟杨致诚、杨致信一样耿直忠义,所以一旦奉命就令行禁止。“对不起,主母,你不能过去!”为首的将士严肃对她讲。 “没关系,我不叫你们为难。”她知道他们拦住她是因为林阡下令保护,不禁一笑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凶险的是前线不是十八关,不如就让我走几步路试一试?只几步路,不会有事。” 本以为这样的协商一定奏效,孰料那些兵卫没有一个让步,反而还是拦在她的面前像一堵墙,为首那个斩钉截铁,比刚才更加严肃:“主母,不能过去!” yin儿一怔语塞,这时杨致信和杨夫人都闻讯而来:“怎么回事?” “主母她想要过去,可是主公嘱咐过,她不能迈出这里一步。”将士对杨致信说时,面lu难sè。 yin儿不禁一愕:“什么?”这是真的吗,何以她一点都不知道。 看杨致信和杨夫人都点头,yin儿显然诧异得很,敢情这些兵马不是在保护她而是为了看住她?倒有点像软禁啊。可是,阡是不是关心过了头了? 软磨硬泡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站在yin儿这边的,所有人都阻滞着她过十八关去。那可恨的属于林阡的命令。 在边界对峙了很长时间,竟把向清风也引了过来。在寒棺这一众人马里,向清风说话的权力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大。一干人等一见是他,霎时停止了争执鸦雀无声。 向清风立即询问了来龙去脉,时不时朝yin儿看看,过程中一直蹙眉不展,yin儿知道向清风为人冰冷又严格,一定会像杨致信等人一样,坚守职责绝对不会准许她过去,低下头来,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对阡既不解又无奈,甚至还多了三分恼恨,泪不知不觉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既然主母极度想要过去,那便让她走几步试试吧。”万料不到向清风竟会这般通融,yin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向清风续道:“主母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 “可是……”杨致信的说一不二绝不输给林阡,向清风却未等他说完就回应了他的顾虑:“若诸位不放心,主母每走一步,我们跟随一步就是。” yin儿是个一旦有拥趸就忘乎所以的,哪怕这拥趸就向清风一个,才不管杨致信杨夫人点不点头,立即就跑过去了。 “这丫头……”杨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心急,可主公那边,该怎么交代啊……” “向清风!不是赞誉他行事一丝不苟的吗?哪里一丝不苟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杨致信略带愠sè,却有所妥协。 yin儿试探着走了几步,向清风应言步步紧随,甚至连眼光都寸步不离,果然越有胆量答应的人心里越紧张,yin儿察觉到他脸上尽皆担忧之sè,明白万一自己出事的话要担责的可不止向清风一人,权衡了轻重还是乖乖地走了回来,看她无碍,众人才长吁一口气。 “等他凯旋回来,我就去十八关里,给他一个惊喜……”yin儿万分开心,边走边自言自语。向清风听见的时候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嘱咐亲信:“去探前线战况如何。” 第522章 战陈之急 浓烟滚滚,烈焰映空,忽明忽暗,昼如夕sè,背景是天幕万丈、群山环萦,眼底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时候一场硬仗干下来,无论你是黄骠还是火龙甚至麒麟,都一样是无主战马,无论你是青萍还是莫邪甚至神器,都一样是半截断剑。 辜听弦阵前被俘,官军顿失一员虎将,“周吴郑王”作战水准参差不齐,乍看之下似乎并不占据优势。然而此战从头到尾,却还是官军略占上风。单论兵力,官军都显然比义军多出了两倍以上,再加上周存志、吴冒先这两位大将跟随田若凝多年,也是沫风雨、赴矢石、夺关斩隘一步步过来才有今天这位置的,行军打仗绝对不逊于戴宗、杨致诚、海逐làng当中任何一个。 但义军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坚守不败,不得不教田若凝叹息这个寒泽叶不容小觑。难怪林阡可以放心把这一战全权交给他来打,按现在这个状况,桃源村这一块有寒泽叶把守暂时根本拿不下,而断崖那边有林阡亲自坐镇绝对不可能过得了。此情此境,田若凝忽然有些力不从心:先前林阡就已经难以消灭,如今如虎添翼,只怕比预想的还要凶恶…… 有寒泽叶在林阡身边,铲除林阡的可能就更渺茫……田若凝叹了一口气,天不遂人愿,已不是第一回。 除非,在这一战,就倾尽全力将寒泽叶除去以绝后患! “其它一切都可以暂缓,务必先将寒泽叶拿下!”田若凝一边往帐外疾行一边发号施令,跃马扬剑,气势凌人:林阡是必然消不去了,留待以后再慢慢对付吧! 一声令下,万人呐喊。田军这支百战之师,在义军中曾是林楚江的左膀右臂,在官军之中俨然更是天堑长城。 集结合阵,每一行每一列都可谓无懈可击,孤身奋战,每一刀每一剑都堪称万夫莫开!  却说在断崖以北,官军袭扰一度相当活跃,然而自始至终都无法闯过林阡这道险关。于是阆州军那位号称“攻无不克”的李云飞元帅,因这一仗不得不沦为了“攻无克”。日夜消耗毫无收获,官军难免士气沮丧,终于叫嚣声渐渐地淡去了,换成了当前这种若隐若现。 而断崖以南,厮杀一直不绝于耳,探子回报愈发频繁,此刻田若凝率军入局,其实早在意料之内。 目前与林阡一同留在断崖一带镇守的,正是田守忠所领的这一支田家军,也是此战林阡留在身边的唯一一路兵马。田守忠心知这既是林阡对田家的绝对互信,也是林阡在试探、磨练和掌控这一家的战力,不禁为他大luàn大治的魄力慑服。这群曾经属于田若冶的叛军,显然感知他林阡视瞻不凡,虽才归顺他几日之久,已然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所以,连日来,林阡对田若凝的掌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全面—— “若凝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实讲,陇南之役,我曾宁可将罪过归咎于楚江,也不愿归罪于他……我猜想,他现在这样固执地要置你于死地,只是纯粹地要你一个人死,从而求得义军的分崩离析,赢回短刀谷的安定……”这是田守忠的说法。 类似于这样评价很多,这群兵马虽然已和田若凝分道扬镳,但提起他时,并不持有特别的反对和厌憎,甚至有不少带着尊崇。所以可想而知,当日yin儿在十九关奄奄一息之时,说了一句“林阡打败田若凝”,是怎样歪打正着的造势,就这一句话,救了yin儿一条命。田若凝之威力,可见一斑。 “若凝他,是为了他心头的正义……”田守忠说。 “我明白。”林阡叹了口气,“可是不存在所有人都认同的正义。” 林阡终于清楚,对方从严格意义来讲并不算自己的敌人,反而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有一个特别干净的理想但必须要付出肮脏代价的这一类人,除尽了自己所认定的恶但自己也肯定是十恶不赦的这一类人…… “既然田若凝一心一意要阻挡义军崛起,那么他眼里心里必定只有将军你一个人。”范遇的想法,从来都最接近于林阡,有一种念头呼之yu出,那便是利用这样的执念来you开战局中的田若凝。 林阡正yu点头,却见陈旭摇头,不禁一怔,求他意见:“陈军师有何见解?” “半个月来一直拿不下魔门,其实田若凝从心理上应当输给了盟王,他必定已经承认了盟王的存在和无法根除,而此刻的桃源村,更是有如ji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率众入局,恐怕意不在盟王,也绝对不在桃源村……”陈旭说罢,范遇和林阡齐齐变sè:“寒泽叶?” 陈旭点头:“所以,寒泽叶才是田若凝此战必要消除的目标,也是此刻盟王最该保护的人……” “我常叹田若凝心比常人多一窍,看来陈军师的心,比田若凝还多了一窍。”林阡面lu喜sè,对陈旭亦赞不绝口。 事不宜迟,林阡当即嘱咐田守忠率众守好断崖之关,不教正北面的李云飞突破缺口,自己则取道五行八卦阵,率十余骑南下桃源村。  当桃源村已经被人和尸体挤得不堪重压,阵地不知不觉就扩散到了北面的五行阵入口和东方的黔灵峰脚下,时而伸张,时而收缩,luàn无规律,急无征兆。 “田将军有令,只要寒泽叶一人!”hun战中,这一句越传越广,环绕在这片风沙漫天的疆场。 瞬间厮杀声止歇,桃源村死寂。所有兵马全在找寒泽叶所在,也仿如在寻战争的寄托。 最终有无数强人,一同把目光聚集在寒泽叶一人身上。 霎时,盲目的杀气得到指引,从四面八方一起直冲向寒泽叶一个核心! 饶是寒泽叶也不禁大惊失sè,指点战局到此时此刻,虽然体力恢复了不少,却依然不能动武,他自信没有暴lu出自己剧毒发作的事实,根本想不到自己怎会突然间变成众矢之的,勉强挡下侧路飞来的一支暗箭,冷不防身前又是一道明枪。 “保护少主!”戴宗随即喊道,寒家人马当即把少主护在当中。 田若凝亲临阵前,远远看见寒家军转攻为守如此巧妙,不得不赞叹:“端的是军容整肃!”灭他之心,不禁更甚。 田军攻袭良久,寒军是倒下去一个又填上一个来,许久都仿佛不曾被破阵,情景煞是惨烈,却又极端鼓舞士气。而田军这一路兵马战力正高,一时半刻怎可能示弱,时常有刀枪几乎就快伤及寒泽叶,只差毫厘。 田若凝正自思考破阵之法,忽然面前风力迅猛,乍一伸手,硬生生接过一支箭来,还未回神,又一支擦肩而过,凝神看去,放箭之人正是那阵中的戴宗无疑,田若凝毫不犹豫,当即夺过身边弓弩,搭箭正对着下一箭的方向shè了出去,一声巨响,与戴宗那一支剧烈碰跌在地上,箭身均被巨力摧毁得无影无踪。戴宗身处阵中尚未来得及再出一箭,田若凝已然不在原地。 戴宗大吃一惊,一眨眼的工夫,田若凝竟已亲自闯到核心来,离寒泽叶仅仅数步之遥!而见主帅一马当先,田军亦是愈发勇猛,横冲直撞硬把寒军防御突破开来。田若凝马不停蹄,一箭离弦,直冲尚在迎敌的寒泽叶,戴宗隔空一弹,微微改了这一箭方向,侥幸令他只shè中盔缨,然而再凝神望过去的时候,寒泽叶已彻底暴lu在田若凝剑光之下…… 却在这危急关头,听得不远又是数骑奔腾而至,己方猛地军心大振,戴宗心念一动,看十余骑撞围而入,所到之处,无不是先聚了一群人上去又退了同样的一群人回来,这一上去又一回来,这群人手里的兵器全都不在!为首那匹战马足见彪悍,不同凡响,一旦入阵,便吓得周围马匹不敢近前,而马上那人,也是带刀卷来了一路的刀枪戈矛…… 顺着那饮恨长刀拖出来的刀光一路看回去,就看见一地的沙尘覆了一地的兵器。一旦看他到来,田军辜军当即就有高手出来迎战,比平常将士武功高强得多,然则无一不被他打落马下,或是摧毁兵器,也显然无法排除,有血的代价。 其实林阡一路看到这罪孽深重,也知道这一战无论输赢,他和田若凝都一样,都败了。  正对面,斜路里,旋风般来袭的所有攻势,有形的,无形的,最终都像cháo水般退散开去。 饮恨刀,从来都是战局的最核心,攻势全部针对着它,退散却绝对起始于它。 哪怕此刻田若凝一心一意要了寒泽叶的命,其原因还在于要折断他林阡的羽翼! 乍见林阡强势冲进来,田若凝却处变不惊心无旁骛,绝对不留寒泽叶活口。 “少主!”距离遥远,角度刁钻,戴宗yu救而不得,被重重人马挡住,眼睁睁看一道强光几乎将寒泽叶全部笼罩而寒泽叶却不可能提得起寒枫鞭来,关心则luàn失声惨叫。 寒泽叶生死攸关惟能侧身避闪,放低了重心完全贴在马背上,方才躲过那青锋剑凌厉的削砍。即便如此,背上还是隐隐发麻。田若凝一剑刚罢一剑再起,由上而下笔直斩落,寒泽叶面sè一凛,要提马远离已然不及,危急关头仅仅能够自保,身子一翻,勉强滚到马的另一侧去,还来不及抓紧缰绳保持平衡,田若凝那一剑已经砍在马背上。听得战马嘶鸣一声,一吃痛便疯跑起来。它就算静止寒泽叶也本就快栽倒在地,一旦疯跑起来寒泽叶显然是被甩出来的下场! 天佑寒泽叶,他在田若凝疯狂打压之下竟还能避闪六剑之久,战马负痛疯癫,他却毫发未伤。不仅如此,就在这六剑拖延之后,他的主公林阡,也正巧打退了所有围攻人马,成功攻破了田若凝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匹“逝电”的战马龙yin虎啸,愈发衬出它所载少年王者之气,此刻远近对立兵马,要不就是松了口气,要不就是一颗心蓦地旋紧了,谁都看见林阡左手一直持刀,在打进来的过程里势如破竹锐不可当,而与寒泽叶疯马交错之际,一直空着的右手,一下子便将摇摇yu坠的寒泽叶接了上来,轻巧安置在他背后,救得如此迅速,又如此适时。同时,随着他左侧最后一个敌人倒地,右侧寒泽叶战马也逃散而去,战场之上,瞬间只剩他和田若凝两个人。 寒泽叶筋疲力尽倚靠在林阡身后,双眸冷冷凝视田若凝,嘴角流lu一丝战胜的笑。 这丝太有把握的笑容,诠释着寒泽叶对林阡是何等信任,田若凝完全看得懂,心陡然间就是一颤。纵然此刻他还能和林阡在战场上打平,或许也能够勉强维持着不败,那又如何,这场战役,其实彻头彻尾都交代了官军对林阡的恐惧啊!起先,唯一抹去这恐惧的办法就是杀死林阡,杀死他让义军重新分裂成徐党、寒党、杨党、陈党、田党、向党,分崩离析,从而各个击破……然而,人心的领域竟这般微妙,一个月来,一个腐朽不堪的义军,在内忧外患的情景下,照样被他林阡攻城掠地。 早知他无法根除,就任他攻城掠地,自己无路可进,所以才选择退避,但只可以退到寒泽叶这一步,再往后,已无路可退! “杀。”林阡到来,须臾之间,就将luàn局一洗而空,但他淡淡的一个杀字落下,安静的战地霎时又被新一轮的hunluàn填满,视觉听觉,再一次被此人全盘废黜! 川北短刀谷,不,整个武林,金宋天下,恐怕都逃不出一场浩劫了……青锋剑与饮恨刀僵持不下,此时置身luàn军之中,田若凝已然预见未来。 第523章 卷甲韬戈 因为清楚桃源会战的意义有多大,牵肠挂肚的yin儿,心早就飞到了沙场上林阡的身旁,如今,却只能留在寒潭十九关,被动地等候战况。 徘徊了两个多时辰,yin儿一直都坐立不安,向清风派出去的探子许久才回来一次,传达的大约都是平安,多辛苦多凶险多惨烈绝口不提,越是如此,越令yin儿心里没底。而且探子屡等不回,反倒是那军医接连来了四五次——yin儿心里,实在对他产生yin影了。 “正面交锋斗不过胜南,所以就绕到他背后打魔门,这曹范苏顾,实在是yin险得很。”yin儿站立雪中自言自语,这些日子她理顺了黔西之战的头绪,也心知黔西之所以僵持,和自己脱不了关系,“若是我能快些好起来、尽早随胜南离开这里、敌人们全都被我们引走,就不必祸害魔门……”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究竟……什么时候能好啊……” “将军,主母,田若凝已然退兵!”日上三竿,终于传来捷报,那探子喜笑颜开,“主公他实在太威猛了,数百人包围的阵法,被他三两下就打得溃不成军,还接连俘虏了十多个主将!当时田若凝已经把寒泽叶擒在了手里,却被主公一伸手就抓了回去。田若凝,根本就不是主公的对手啊!” “赢了……”yin儿听林阡提起过田若凝的真本事,知道这探子八成是夸大其词,但田若凝的退兵显然不假,yin儿不由得心中大喜,正待询问战役详情,突然xiong口一闷眼前一黑,向清风察觉异样,赶紧一边搀扶住她,一边传那军医过来。 yin儿气息稍稍顺畅,看见军医和向清风都神sè凝重,实在不希望他们这么紧张兮兮连打胜仗都不能庆祝,微笑道:“不必过分紧张,我……没什么事,只不过,‘英雄气短’罢了……英雄气短呵呵……” 在向清风疑虑的眼光下,那军医松开yin儿的手,点头:“向将军勿虑,盟主无碍。” “看看,就说你们过分紧张吧。”yin儿开心一笑,也终于对那军医有了三分好感,见风使舵得连称呼都改了,“军医前辈,我的伤势还有多久痊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寒潭?接下来的仗,我很期待和林阡一起打!” “盟主!”那军医的面sè毫无疑问全然震惊,刹那这种震惊演化为一种犹疑,一种否定,一种怜悯,yin儿看得清清楚楚,军医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采取的竟然是“诚惶诚恐”,因为向清风使了个眼sè,所以军医才没有立即说下去,却是如鲠在喉、面lu难sè。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他的脸sè完全告诉yin儿他想说什么。 yin儿心里咯噔一声,骤生不祥之感。林阡他,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风里流霜,宛若刀割。  干戈万里,终消弭。 往往一场战争的结束,只不过维系于主帅的一个决定,然后yin霾散尽倏忽放晴,由暗红sè笼罩的世界终于被阳光刺破,死伤残疾终于鲜明,却怎么计算都计算不清。 那些曾主宰沙场的水火、刀箭、车马全部被忽略,怵目惊心的仅仅是横尸遍野——或许,把这里夷为平地的武器,永远都不是别的那些,而是,命…… 桃源会战,无论官兵义军,都伤亡惨重。官兵更是连输给义军好几位主将,除了被林阡破阵拿下的包括周存志在内的数位将帅,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被戴宗俘获的辜听弦。黔西之战迄今为止已将近一月,辜听弦和林阡麾下所有的大将都打过,统帅千军的本事与祝孟尝不相上下,走马交锋的功力更是直bi戴宗水准。 沦为战俘,辜听弦不屈不挠,眉宇间傲气更甚,哪怕他现在面对着一群勇猛彪悍的义军首领,也依然目空一切,海逐làng、杨致诚皆是他手下败将,祝孟尝、戴宗,也不过如此罢了。 “好一块璞yu近乎无瑕,若非他哥哥遮掩早已光芒万丈。可惜我先前不能发现,世上有这等人才……”这惜才之意,不独独田若凝有过,现在也完全出现于林阡的心里,“若能与他冰释前嫌,将他招为己用,实在是弥补了辜听桐战死的遗憾……” 同样也曾做过辜家军主公的寒泽叶,此刻哪里不清楚林阡心中想法,站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主公,不能留,杀了他。” 林阡一怔,寒泽叶冷冷看回辜听弦:“他曾跟从林家,又投奔我寒家,继而为苏家效忠,立场从来不定,不过三姓家奴。” 林阡听出寒泽叶对辜听弦的定位,但却不能认同辜听弦就是三姓家奴:“但他的立场变换,实在是被他的兄长误导。” “林阡,你最好是杀了我!即便陇南之役别有内情,但黔灵之战我哥哥确实是你所杀!血浓于水,不共戴天!”辜听弦不听那些已经归降林阡的家将们相劝,面sè、语气里极尽杀气。 “辜听弦,难得主公好心想要放过你,你反倒不识抬举?”杨致诚愠怒,祝孟尝亦大声接茬,“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小子求死,那就让他死好了!” “暂且将他押下去。”林阡说罢,辜听弦即刻被带下去。 看辜听弦生死仍然悬于一线,两侧带着不同意见的首领们,纷纷上前各抒己见。 “将军,不要招为己用,小心养虎贻患。”范遇说。 “但盟王要开疆辟土,帐下亟需这种虎将。”陈旭却说。 “林兄弟,陈军师说得不错,我与他对战几十刀,觉得他刀法数一数二……”海逐làng也说。 “慢着慢着……谁想跟这么个臭脾气共事!”戴宗连连摇头,没说要杀,却不赞成招降。 容得下辜听弦的,和不能容他的各占一半,然而其生死之权,却完全由林阡手握。 事实上,战后田若凝已经在与林阡交涉,愿用官军俘获的钱爽来换那位同为战俘的周存志,但没有提辜听弦只言片语。表面看来,好像完全是任凭处置的态度,却其实,这个举动,已经把林阡的心计算得清清楚楚——田若凝自信辜听弦不会被义军招降,因为与他相依为命的兄长确实是死在了阡的手上,他对林阡的仇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除;同样地,由于辜听桐的死,林阡杀不得辜听弦。杀不得,又招降不了,林阡就只有一条路走…… “他误入歧途,完全是我的过失。我自问于他有愧,又如何能够杀了他。”林阡微笑看向范遇、寒泽叶等人,再转头平息了海逐làng、陈旭等人的说法:“他一时半刻意念坚决,也必定不会诚心降我。” “难道说,盟王要放他走?”陈旭一怔,有些想明白了,田若凝这般交涉,根本是迫林阡主动放人!谋算人心,如此高强…… “放过他?他罪行那般严重,怎可以轻易放过。”林阡严肃摇头,众将都mo不清主公意图,所以都面带迫切询问之sè。不杀,不招降,更加不放? “一时半刻不肯降我,不代表永生永世不会降我,便将他放在我身边,由我亲自看管约束。”林阡说罢,众将都大惊失sè:“主公!” “危险啊主公。”祝孟尝失声道,“怎可以把仇人放在身边!?” “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林阡正sè说。 “可是,咱们怎么知道他哪一天才会真的心服?”祝孟尝一愣。 “终有一天,定能为他指引一条明路。”林阡显然决心已定,转头看向祝孟尝,“何况,这本就是我对他辜听弦的责任。” 鸦雀无声。 “唉……原来我们都误解了,跟主公讨论的本就不是一个话题。哪是‘该不该留’,分明是‘敢不敢留’。”戴宗首个打破寂静,捋须笑起来:林阡想要消弭仇恨、让辜听弦这小子了解他、服从他,毋庸置疑必须把他扣留在身边,这么做,唯一需要的就是胆量。 陈旭也放心一笑:田若凝的心窍再多,恐怕也揣测不到盟王他作为一个主公时,是如何知人用才、统军治将。 “辜听弦一人事小,他麾下辜家军事大。”田守忠点头,体会再深切不过,目前的辜军和田军同样的境地,一半属于义军,一半属于官军,其中,义军这支是川东之战为凤箫yin所降,官军那支是黔灵之战为田若凝所收。但回到了短刀谷里去,却只剩辜听弦一位少主…… 既然林阡早已决断,众将难有异议,只能同意“帮主公调教”,其中以祝孟尝最为积极。 卷甲韬戈,以战养战。 中军帐里刚刚定下辜听弦的生死,寒潭那边却意外传来yin儿的变故,向清风的亲信赶到之时满面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公,主母她……她……” “她怎么了?”林阡面sè一凛,桃源会战前后,又已有六天不曾见到过她。  “军医说,主母可能是过于消极,才导致病情忽然恶化。”进入寒潭的路上,那亲信一直对林阡解释。 “盟王,老夫愧对盟王……不知盟王是把实情瞒着盟主的,一时说漏了嘴,被盟主她知晓……”那军医守候在寒棺之外,看见他时极尽内疚。 “前辈无需自责,该知道她总是会知道。”林阡赶紧将他扶起,“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昏mi了快半个时辰,因为给她的药她一滴也喝不进……”军医随他一同越过边界,“她喝不进药,有身体虚弱的原因,也有从心里就排斥……但寒毒不能不服,若再耽误片刻,火毒就会蔓延到脏腑……” 林阡一见到半昏半醒瘫倒在寒棺里的yin儿,就察觉到了她脸上的万念俱灰和自暴自弃,此刻泪水差不多都已经干了,但阡还是明显看得出yin儿在昏过去之前情绪有多崩溃,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喝得进药。 “yin儿,喝下去。”林阡立即将yin儿扶起来,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端起药来给她喂,命令的口wěn。 yin儿睁开眼来又阖上,不敢不合作却又一点都不想合作,勉强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 “yin儿,可知我有多么的舍不得你。”阡怜惜地说,语气虽然换了,却不停止喂药。 她听得哽噎流泪,又乖乖喝了一口,却许久才把药咽下,阡看见她连喝药都这样困难,早已痛彻心腑,却怎可能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能,陪胜南走下去……下辈子,下辈子……一定重新做人……”她晕晕沉沉,语无伦次。 “只有这一生,没有下辈子。”他斩钉截铁,肃然看她,“今生你我都作够了孽,不奢求来生还能遇见。所以,yin儿,只有这一生。” yin儿连下辈子的希冀都没了,霎时呆在原处,却仍浑浑噩噩。 “有我片刻在,都不准你死。”林阡淡然一笑,说罢端起药碗,yin儿未及推却,却见他竟是自己喝了一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用以拒绝的臂已经被迫低了下去,想要躲避的头也被他一手强行扶正,而他另一只手,从始至终都在撑着她。 当瓣被熟悉的温暖轻轻贴覆上,紧咬的牙关轻而易举就被他撬开,继而,却是突如其来的冰冷、麻木、苦涩……那至寒的毒药,就被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迫入她的舌尖、迅速蔓延到舌根…… 以口哺药。原来是这样……她应该预料到的,稍纵即逝的甘尽,意料之中的苦来。可为什么,就是受不了这一丝youhuo,他wěn上来的同时,她竟飞蛾扑火地迎上去了呢。 她气息奄奄,根本不知如何吞咽,喝下去的药全然停在口中,他显然察觉到,所以没有停止亲wěn,一点一点地给她渡气,硬生生地,将这一大口药一滴滴地bi了下去。 她的呼吸一直紧紧跟着他的呼吸,直到他的呼吸全然变为她的呼吸。一边沉醉在这种半苦半甜的亲wěn里,一边yin儿的泪就滑落下来,同样半苦半甜。 随着气息的顺畅,脏腑也不再那样火烧,她看他又要喝第二口,忽然想起这药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毒,虽能对她有效,却会将他毒杀!此情此境,她哪能任他这般冒险…… “不值得,不值得……”yin儿挣扎着坐起身来,“我,我自己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药碗夺了过来,不由分说囫囵地往自己嘴里灌。 喝药之前生死攸关,喝药之后苟延残喘,这就是yin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林阡狠下心肠,不流lu半丝动摇。没有谁可以抢走yin儿,地狱阎罗也不可以。 “五脏六腑……全都坏了?”yin儿喝完药,有气无力地问他,眼中只留半丝希望,是希望他否定。 他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今生今世都出不去寒潭了……甚至连十九关都出不去了?一开始半天才要喝一次药,现在一个时辰一次都不够?”yin儿继续问,声音沙哑得他从未听过。他忘记点头,忘记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能舞刀nong枪了,不能统帅盟军了,不能跟陵儿、云蓝师父、二大爷、天哥、海将军他们见面……不能……站在胜南的身边了……”yin儿的眸子逐渐地暗淡下去。 林阡叹了口气:“原本火毒可以治得自然而然,恨只恨你醒来当夜,被田若冶拖去了十九关……”他语气之中尽皆悔恨。yin儿一怔,这就是他软禁田若冶的原因所在。 “那喝药又有什么用,总是要死的,治不好了……不要再làng费时间,làng费精力。”她悲观地低下头,“现在的我,和寒泽叶一样,剧毒发作的时候就是个废人……不,比寒泽叶还要矜贵,剧毒不发作的时候,还得躺在寒棺……胜南在前线打仗兵力本来就少,还要huā这么多代价守一个没必要守的地方……”说到“矜贵”之时,她自嘲一笑,突然泪水就已盈眶,“我拖累了胜南,更连累了魔门,若不是我四十九日要在寒棺,魔门不至于会被围困,胜南会很轻易地拿下短刀谷……不像现在这样要停在黔西,被围在这里,打这么艰难……” 他捧住她脸颊,拭去这两行清泪,正sè说:“若不是因为你,盟军早在川东之战,就已经折损给了金人无数人马,若不是因为你,短刀谷的萧谢两家,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si怨,川北之战很难兵不血刃,若不是因为你,陈安那帮寒党不会崩溃、清风他也还走错了路没走回来。你不记得你的好,可我样样都记得。”凝视着yin儿眼眸,他察觉出她神sè的变化,继续轻声安慰:“现在没有药治,那也只是暂时。相信我,终有一日,定能让你走出寒潭。”片刻,见她依旧眼神呆滞,他微笑按了按她鼻尖:“但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还给我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yin儿。” “我才知胜南先前为什么要我六十岁还服shi胜南……胜南说那么狠的话,无非是在要求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游刃有余的。”yin儿含泪,却没有答应,“但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了……勉强治好了火毒,武功也已经全失,没有资格再陪在胜南的身边……”一边流泪不止,一边试图移开他的手,“和胜南并肩作战,建功立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再没有这个动力……没有了……” “yin儿,人生有很多种挫折,所以有很多种活法。你除了与我并肩作战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太多事可以做,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我欣赏。”林阡摇头,攥紧她手臂。 yin儿若有所思,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抬起头来,泪还在眼眶里闪。 “在我面前的你,无需做什么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只需做个贪生怕死的平常女子。”林阡低声命令,yin儿正待张口说话,却被他伸手封住双,一时再没有权力拒绝,只可以继续接受:“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 那天,将yin儿的情绪控稳之后,林阡又在寒棺之内逗留了很久,守在她身边,照看她入睡。自黔西开战以来,是极其难得的一次。 那天,短暂的闲暇过后,又闻一场大战在林美材的魔城区域打响,对手是官军唯一无损的李云飞一路。林阡出寒棺之际,曾对向清风嘱咐很多,句句都跟yin儿有关。 那天,林阡心知黔西之战一旦结束,就是自己和yin儿又一次离别之时,打退田若凝、返回短刀谷,他还有曹范苏顾要去对付,竟连一个归期都无法对yin儿许下,现在yin儿又这般脆弱,他自然有万分的放不下: yin儿,我偏不信,我能cào纵无数人的生杀,却不能保你一个人的性命。 第524章 岂曰无衣 过去这一整个十月里,以田若凝为首的六路官军,在黔灵峰、桃源村、断崖、魔城、浓云井等地陆续进攻魔门,双方大小战役无数。纵谈胜负,已无胜负可言。场场内耗,损失惨重。 继黔灵之luàn、断崖围剿、桃源会战之后,林美材的魔城mi宫成为了官军的又一个主战场,作战指挥的李云飞等人,却明显不是田若凝指派。此次侵扰,完全是为了报桃源会战之仇,泄愤而已,恃强凌弱,所以才挑魔城周边的风雅之士下手,战事来得突然,因为意想不到,谁都措手不及。 所以,这次要与官军对战的,不是抗金联盟,而是魔门本身! 得知邪后遭遇劲敌,魔门六枭立即出兵支援,纵使桃源村此刻还千疮百孔,慕二和诸葛其谁、何慧如一样,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魔城,端的是同仇敌忾、义气干霄。 林阡虽在寒潭至深,也未曾贻误戎机,一闻讯就前赴阵首。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已近白热,浩瀚mi宫的幽蓝,和无边烽燧的光芒辉映,时而恢复成魔城,时而却更像是塞垣。 武功,从来都是由弱往强去挑战,战争,却为何总是以相反的方向在迁移…… “邪后,他们都冲着我来,为了魔门今后的安宁,此战过后,你做魔王!”铺天盖地刀光血影,林阡一边杀敌,一边对身侧林美材命令。邪后以为自己听错,刀霎时停在半空:“什么?” “为什么?这个魔王,你不想当了?不敢当了吗?!”林美材厉声问他,一时竟然忘记防御,缓得一缓,差点被一杆寻常的铁枪所伤,幸得林阡眼疾手快,那枪刚一刺破浓雾,立即就被饮恨刀斩杀,尘沙中他语带恻隐,向她道出实情:“自从当上魔王三月以来,我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此次丧luàn,本该被我控制在短刀谷内,奈何殃及黔西、令无辜受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日她向他托付魔门,无非是觉得他天下无敌可以保护魔门,但越是天下无敌的人,其实越会给身边的人,引来全天下的敌人…… “没错,你确实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那又怎样?这些日子里,谁都看见你半步都没有离开黔西、全心全力在驱除外敌!为了魔门的存亡你不惜和官军都撕破脸跟朝廷对着干,这样的人,早就尽够了魔王的责任,有什么必要退位,谁能够取而代之?!”林美材摇头否决,字字铿锵,“何况,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魔门处处战伐ji犬不宁,我却没见到魔军有多少损失,只看到盟军和林家军伤亡惨重。他们因为你的干系,宁可自己战死也要保全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和他们何须分什么彼此,不一样奉你林阡为主公?主公的事就是部下的事,谈什么连累、论什么殃及?!” “邪后。”阡面sè一凛,口舌一向不如邪后,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拉她趟这趟浑水,“这是属于短刀谷的内耗,我不希望魔门也卷入其中!若我一日作为魔王,魔门将一日受到袭扰,黔西一带,永无宁日。” “原是看轻了我们,以为我们会成为你林阡的累赘?”林美材冷冷一笑。林阡一怔,虽然本意并非如此,却始终出于对魔门战力的担心。 “林阡,你跟我来。”结束了这片区域的争端,林美材转身旋走,林阡随之而去,一路蜿蜒。 峰回路转,才知有另一战阵,ji斗更加惨烈,隔着一道山谷,空气中传来声声吼叫,那吼叫,却并非对峙双方的厮杀声,而分明是临死之前的哀嚎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悲,偶尔风间送来一阵奇异的草木香,还夹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断崖西北面的裂谷,他曾经涉足过,印象中是一片荒地,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在外人的掌握里…… “青龙,你陪他上去看。”林美材看出他的惊疑,随即让青龙带他登上制高点。她本身恐高,但山那头的景象,必然是她亲自运筹。 登临送目,脚底下只有寥寥几十个敌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剩得越来越少,少得越来越快,喊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惊悚——天yin鬼哭战场空! 虽然不清楚侵略此地的官军一开始的数目,但从目前还在挣扎的兵将惊恐的表情里可以推测,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左右前后多少倍性命的突然离去,他们预感到了要以同样的结局全军覆没! ji斗,人与天地的ji斗。这一路官军,一个都闯不过这里鬼见愁的天险!  表面看来,千村万落生荆杞,一望无垠的未知领域,不像沼泽荒那样是慢慢地把人拖进去吞噬,不像死亡之谷那样是人为的机关陷阱——这地方是一踩进去地面就忽然裂开,然后两侧像生出了锯齿般猛地钳住侵略者的双tui,一个瞬间嚼断成一半,再一瞬又是一半!直到侵略者消失之后,那裂开的缝隙骤然再合上,寻常得不lu一丝痕迹——杀这么快,嚼这么干净,仿佛没杀过人,所以最是骇人。 哀嚎声,不是死者罹难时发出的呻yin,是生者看见死亡迫近却无能为力的鸣泣! “他们进不了,却也退不走了。”青龙带着一丝敬畏说,“因为,这个地方醒了。” 林阡显然惊疑。去年yin儿被慕二掳到桃源村的时候,他曾和yin儿一起在断崖附近遭遇了鬼打墙,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肯定看到过这个裂谷,当时虽然yin儿身上有浓郁的断魂香,却也没能掩得了这个地方独特的草木气。按照青龙现在的说法,这个地方,当时还没有醒,但现在,醒了。 “百印裂谷。”身后不远处,林美材说出这里的名字。这个裂谷,本就是从地平线上坍塌摔下去的,它的断裂,造就了魔村的地形跌宕,决定了断崖的居高险要。 这个地方,在任何人的地图上都存在,却没有名称,甚至连诸葛其谁都不清楚它还有这样的用途。 “先前我路过此地,并不知这里隐藏天堑。”林阡看向林美材,不无疑问。 “自然是隐藏的,投以实用的权力,cào之在我。”林美材一笑,枭雄气概。 “怎么?”林阡蹙眉。 “这百印裂谷,是魔神殿下赠给邪后的嫁妆。”青龙解释说。彼时大战已经进入尾声,慕二、诸葛其谁、何慧如先后会合此处。 林阡一怔,心底震惊:“这百印裂谷,当时你被我打到绝路,都不曾拿出手来……”今年二月,他统帅盟军收伏魔门之时,邪后曾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若当时她将他引入这里,恐怕战事还要改写…… “当时的魔王,不值得我拿出如此珍贵之物。”林美材无悔一笑,转过身来看着何慧如,“慧如,你说得对,何必在对面找,我魔门就有他林阡的矛和盾。黔灵之luàn,你是他的盾,今日魔城之战,便让我做他的矛。” 慧如脸上向来没有多余的表情浮现,但灵魂却如琉璃般透澈晶莹。 一个是五毒教诸事冷漠的圣女却为他舍生忘死,一个是魔门不让须眉的邪后却甘心把嫁妆都搬出来,林阡看着对面两个情深义重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忍心说出一个“可是”来拒绝。 “可是,那也只是建立在yin儿去世的基础上。这世间,唯有yin儿一人,才能既做你的矛,又做你的盾。”林美材洒脱地笑着,回头注视着他,早已读懂了他和yin儿之间更加情深义重,所以为他把拒绝的话也说了出来。此情此境,平日就不善言辞的阡更加说不出一句话。 林美材笑容渐隐,话锋一转:“但是林阡,你可以拒绝爱,但必须接受情。”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容辩驳的口wěn。说罢,挥手一指,披风扬起,魄力十足,王者威严,“我就是要让你林阡看清楚,你无需亲自动手,魔门也能自我安定!愿为臣民,绝非累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慷慨请战,已经在对林阡保证:魔门是沾满了毒药的美味,除了你林阡之外,谁都碰不得! 而当他看见了百印裂谷周边魔军的大获全胜,怎能不像对寒泽叶、祝孟尝、海逐làng那样,自此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给的军队。 “好!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这意气风发的一句,当初他答应成为魔王的时候曾经说过,说得是那样感伤和勉强,但此刻他重新答应的时候,只有这满溢的一腔热血。 当然绝对互信,怎可以小看他的魔军,怎可以视之为后顾之忧!  魔城之战惨烈结束,官军撤得一干二净。魔门终于恢复安宁的那一日,没有预期的阳光普照大地,反倒下了一场小雨,整片安详的魔村,被笼罩在一层丹红sè的烟雾里,庄严神圣。 王默邨、郑宣城、吴冒先、李云飞、周存志、辜听弦、田若凝。黔西之战官军的所有主帅,或身负重伤,或沮丧离场,或九死一生,或战败被俘,或无功而返…… 即便一个月来田若凝一直力压林阡,但当他决定卷甲束兵折返川北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了苏降雪之惨败。 期间也传来消息,由金陵、厉风行参决的与控弦庄之战,也已以渝州为中心席卷了大半个川蜀。金国jiān细落网无数,曹范苏顾,自然有人惶惶不安。 谷内义军,度过一月动dàng,早就在盼望林阡回归;川地联盟,历经一月休整,也已然磨戟拭刃、枕戈待发;身处黔西众位将士,更是归乡心切,士气高涨。 又确实如邪后所言,因为“魔门”这个媒介的加速,林阡对官军直接就撕破了脸,没有半刻的迂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曹范苏顾都必须接受了。朝廷恐怕不会管,想管怕也管不着。 不可能千里迢迢去找朝廷做靠山,川黔一带能打的官军经此一役也吃够了林阡的苦谁都不敢再站出来。曹范苏顾,若还想铲除林阡,就只能去找他的老对手,金人们。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金国号称最大的jiān细集团——控弦山庄,以及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的南北前十。 但这种不上台面的合作,绝对不能成大规模。 曹范苏顾显然懂这个道理:和金国组织的合作决不能逾越某一个度。万一不慎留下过重的痕迹,给一些所谓的同僚抓住把柄,不需林阡来杀,自己踏上死路。 多少年,军务总被政务所误。 第525章 心随羁旅 黔西战luàn勾销,川北之争待定。走是一定会走了,临行之前,还需考虑的就只有一个问题,要投入多少兵力来帮魔人重建、怎样部署、如何襄助。战争过后百废待兴,实则比战争本身更费心力。 晚风习习,星河浩淼。林阡搁下繁重的事务回到寒潭,却不像往日一样迫不及待想见yin儿。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明早就将率军回川,如何对yin儿述说这种前所未有的离别?在yin儿万念俱灰孤单怅惘的此时?这几天,她虽然还在主动服药苟延残喘,但他理解,她的心,一定还在脆弱的极限,崩溃的边缘。 脑海中,眼前,心里,无处不在是那天yin儿在寒棺内绝望至极的泪眼。 寸步难行。步步为营…… 然而寒棺竟这么快就到了,感觉比以往的距离缩短了不少。“主公”“盟王”声一片,早就是对她的通传。 他收起所有愁绪、做妥一切准备,正待迈入冰窖,意料之外一团红影窜出来,迎面直扑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yin儿又是哪个?幸好她此刻要力气没力气,要速度没速度,否则阡拳一握手一狠,必定将她误杀。 “差点当成偷袭,一刀就砍上去。”他皱起眉头,语带苛责,看她换了一身红衣脸上挂着笑容,他忽然心情大好,一个瞬间而已。 “这么温柔的女孩子,你也舍得砍。”她颊上掠过一丝红晕,什么不好用,偏用温柔来形容她自己。 “yin儿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温柔’。”他摇头哭笑不得,不愿她有片刻劳累,即刻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到寒棺里去,好好端详了一番,“怎么换了身衣衫?” “原先那身太不吉利。换件衣衫,转转运气。”yin儿笑笑,伏在棺壁托腮看他,“这件新衣,就是你不在的这几日,杨夫人她赶制出来的,又合身又好看。” “哦,杨夫人。”阡提起她来就赞不绝口,“早先我看她行事粗犷,与致诚恰好个性互补。后来又听说致诚常年在外征战,是她把家务cào持得井井有条。唉,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性子旷达、女中豪杰,可内在却是心灵手巧、贤良淑德。” 早注意到yin儿这孩子逞强,她一听见他这么赞扬杨夫人,随刻就来了劲:“我,我也可以贤良淑德……” “是吗?”他敛起笑容,趁这机会轻声向她述说别离,“那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看看你的贤良淑德啊。想必,到时又会有几件破损了的衣服,旁人可没有资格为我补。” 她听罢愣了许久,才终于悟出前面的话是为了铺垫这一句,虽然料到他要走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显然舍不得。心里不想让他牵挂不想让他不安心,可是眼泪不受控地就要落。她赶紧背过身躲避他的眼,把这些眼泪给闪过去了,收拾了心情转过脸配上个极度虚伪的笑:“你,你进来。”林阡今夜来就是要陪她的,当即应允,跃入那棺材里去。 “背过去,趴下。”她低声说。他一怔,不知yin儿要做什么,却令行禁止。 寂静无声,他难免好奇,侧过头来,发现yin儿手上握着一根细针,正安安静静地,对着冰窖里的灯火引线。这情景入了林阡的眼,纵然这双眼平常充斥战意,现如今也是满溢柔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我这几天,正巧在向杨夫人讨教针线。等你走后,继续问她学习女红,想必生活不会寂寞。”yin儿抓住他的这件衣服,“正好背面破了个小洞,给我练练手吧。” 说是练手,还真没谦虚就是练手,yin儿这个家伙,刚刚真白赞她了,她哪是在缝补衣服,几乎每穿一针每扎他一次。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每缝一针都要停很久去思考,然后下定决心缝下一针也就下定决心虐他下一次…… “疼么?”她窘迫地问。他真不忍去打击她,可背上伤势本就不轻,经不起这种待遇,叹了口气:“你究竟是在补衣,还是在补我?” “谁教你一定要让我六十岁后服shi你,到时候一定是这个景象,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yin儿撅起嘴,恶毒地说,“搞不好哪一天,你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我这老太婆的针下。” “贤夫毒fu,真是孽缘。”林阡笑叹了一声,侧过脸来,“喂!” “嗯?” “老太婆。”他低声轻唤这个独特的称谓,“我有个疑问?” “问。” “为什么你补衣服要穿在这个人的身上补?”林阡笑着问。 yin儿一怔,霎时面红,迟了半晌:“唉,我是不是很笨?” “是很笨。”阡点头,坐起身转过来,一边脱衣一边带着些责怪,“对有些事,确实很笨。” 她赶紧帮他脱衣,可不知到底是怎么干的,竟将他里外一起拽了下来,褪到一半才发现他衣衫只剩半遮,两人同时一惊,yin儿直愣愣盯着他锁骨那块,当场垂涎三尺目眩神痴,林阡轻咳一声,她才缓过神来,更加面红:“唉,我是不是很sè?” “是很sè。”阡微笑,将衣衫扶上肩头,“对有些人,确实很sè。”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一幕好生奇怪,不该是调过来发生才对吗?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天亮之前,我一定给你把这衣衫补好。”嬉笑之后,她把那外衣抱在怀里,似当成一项任务要完成。 “yin儿!不必!”他脸sè一变,即刻要制止她。他不想他随便说的几句话,竟对yin儿影响得如此彻底,若真这样,根本起了反效果。 “不,必须的。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yin儿坚决地、认真地说。林阡神情一凛,恰在这时,那衣服的袖子里,忽然掉落出一样物事,yin儿微微一愣,将它拾起来:“原是只泥捏的小猴子。” “是那日断崖围剿,牺牲的一个将士的,迄今为止无法证实他的身份来历。他临死时手里还攥着这个猴子。”阡缓过神来,叹了口气。 “明年就是猴年,川黔一带,确实有不少集镇的店铺里卖这些玩物。”yin儿点头,“那个将士,一定是想把这小猴子带回去,送给他的孩子……可惜……” “yin儿,我负的人太多。”阡轻声道,不无负疚,“他们与我在绝境里共同患难,终于我九死一生他们却全部牺牲,连姓名都无法知晓,亲人也难以照料,唯一那个留下姓名的景岫将军,据说回去就要和他的未婚妻子成亲……”yin儿听的同时,眼圈一红,林阡凝望着她,极尽心痛,他何尝不是也负了她:“yin儿与我在逆境中同甘共苦,对我说同在悬崖上如果我跳下去你也一定会一起,然则,如今我却独自往山顶上去,把yin儿一个人丢在了谷底……” “yin儿在谷底的时候,会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找到林阡为止。”她泪中带笑,“你便安心上去吧……” “教我如何安心,yin儿哪里有往上去的动力……”阡对她那天的消极悲观始终耿耿于怀。那天yin儿说,建功立业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现在这个动力却没有了,所以活不下去了…… “糊涂鬼。”她一愣,浅笑着抱住他胳膊,“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笑着转过头去,轻抚放在身后的那件衣衫:“我原先的理想,是可以像男人家那样地驰骋疆场,若真的再也做不了……女子的心灵手巧,我照样学。” 却没注意到林阡脸上的表情,她刚侧过身去,便被他紧紧抱住:“yin儿,若不实现你的理想,我的理想又怎能算实现……那天你在我怀里闭上眼,我第一次尝试一个人站在短刀谷,我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兴趣站在那里……”yin儿一怔,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流lu,如此深情的倾诉…… 又听他轻声要求了四个字“等我回来”,yin儿当即点头,转过脸来,微笑是对他最好的保证。 “等我回来。”林阡真挚许诺,“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luàn跳的yin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 翌日,天很早便大亮,yin儿和林阡二人,一个坚持要把衣服补好,一个声称不枕着对方就睡不着,所以几乎一夜不曾成眠。终于林阡穿上那件缝着yin儿无限期待和深情的衣衫走出寒棺,十九关这里送行的兵马也已恭候多时,一时人声鼎沸。 此番危机过后,不少军队要返回川北,因此驻守寒潭的人马相对减少,恢复成战前的杨致信、向清风和魔军三支。他们要担负全力守护yin儿的职责,所以只能跟随yin儿一起,送林阡到十九关边界。 yin儿瞥见自己身后是林美材、何慧如、青龙,把林阡送到关外海逐làng、杨致诚、田守忠的簇拥,微笑戏言说:“只觉得川北是你的朝野,黔西是你的后宫。”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少贫嘴。”林阡微笑轻斥,转头看向林美材:“便由戴宗、钱爽、祝孟尝和陈旭,协助诸葛军师恢复魔门。” “足够了。”林美材信心十足。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之时,希望能看见魔门恢复元气。”林阡倍感欣慰。 “一定。”林美材笑起来。 “只投入这么些?够吗?要不要再多留些人?”yin儿一愣。 “若非泽叶伤势严重,本也想把他留下。”林阡说。yin儿一怔,走神:什么时候把寒泽叶叫这么亲热了,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其实,让孟尝他们留,已经是不顾他们思乡情切。”林阡叹了口气。 “总觉得不够多。”yin儿对魔军显然不及对盟军信任。 “没必要。”林美材从后面搂住yin儿肩,笑着拿她的话堵她的嘴,“给后宫的投入,怎可以比朝野更多。”yin儿当即哑然。 林阡看了yin儿一眼,教她女红的有了,跟她斗嘴的也有了,那他便放心多了,当时处在人群中央已经离她很远,却还是停下脚步转身遥望着她。十九关内外,霎时一片寂然,诸将哪个不明白,林阡yin儿分不开。 “回去,好好补一觉。”本以为他们有许多送别的痴缠,却听林阡淡淡命令了只此一句。 她一怔,点头答应,立即止步,他一笑,转身离去,率众出征。  君若飘蓬,我为草芥,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yin儿淡然目送他远行,无需再诉什么离别之苦,只因她的理想,千山万水,半刻未曾与他分离。 心随羁旅去,梦绕神州路。 第526章 孺慕之思 川北的冬天频繁下雪,好容易盼到个大晴天,偏偏天气愈发地冷了,兰山要帮樊井大夫去观察一些将军的伤病情况,所以携带药箱呵着气一路小跑,从石中庸、陈静、郭子建,辗转到萧溪睿、谢云逸、百里笙,每个都极其重要,所以每个都不能怠慢。忙到傍晚掐指一算,还好只剩一个杨宋贤了,兰山立刻朝杨宋贤所在的许从容驻地奔。虽然刚到短刀谷不足半年,兰山早已认清了谷内的每一条路,也知道哪些地方可以随便出入哪些地方不能胡luàn涉足。 虽然走走跑跑是暖和得很,可兰山心里还是觉得阵阵冷清,最近这段日子,盟王不在短刀谷里,总觉得盟军和林家军都少了主心骨似的;盟主她也要没有回来的音讯,所以兰山积压了这么多八卦在这边没有共鸣——现在才发现,盟主是她的知音人啊。 “冷清!”兰山叫苦不迭。川北最近处处闻见剑拔弩张,每个人都行sè匆匆不怎么爱讲话,临近黄昏,在外面行走的人肯定更少了。 正往许家的方向赶,忽见一窝蜂群众奔过身旁,朝南赶去争先恐后状,根本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有些把她挤倒在路边上。男女老少,倾巢而出…… 这样的趋之若鹜,并非只发生于普通群众身上,兰山定睛一瞧,偏就有不少战将或者谋士,比如小秦淮军中的南龙南虎、言路中、殷柔、和琬,淮南十五大帮的莫非、甚至……司马帮主?!循声望去,兰山吓了一跳,那边人更多!看他们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显然没发生什么惨案,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夹道观看? “兰山大夫,你可曾亲眼见过他吗?”和琬面带憧憬问,仿佛这个“他”是个传奇。 “谁?”兰山正待要问。什么人害得这么多人不务正业。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他,可是短刀谷里的子都啊!”和琬说。 兰山一怔,来了精神:“哦!你说寒泽叶!?”这个人,据说确实令谷内众多男女都痴mi不能自拔,初来乍到的抗金联盟,明显也听说了这个人的美貌,出于好奇想一睹芳容。 “我也没见过他,怎么?他回来了吗?”兰山奇问。 “回来了。盟王遣他先行。”和琬点头,翘首以盼。 “好啊!早就想见一见他!”兰山当即就不务正业,把杨宋贤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月来一直照顾着杨宋贤,她跟他关系熟得就像兄妹一般,想来迟到片刻他也不会生气。 “到了到了!”“来了来了!”人群忽然一阵sāo动,这sāo动从南到北电流般传递,一下子热情从冰点直升到鼎沸。可以原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场面瞬息大luàn,兰山本想站在原地瞻仰,哪想到陡然间南边那群没看够的又挤到北面,全压迫到自己与和琬身前,和琬踮起脚尚且很难看见,兰山才十岁的孩子哪里够得着…… 兰山偏不妥协,看不见就借着身形往前面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心中一喜,还没站稳,竟被后面的人推出道中来,同时路中央正巧驰来一匹战马,眼看就要碾到兰山的身上,兰山大惊失sè,马上的兵士显然始料未及,也是惨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危难之时,听得一声轻吁,那战马长嘶一声,倏然被人扯停,兰山紧张抬眼,看见那勒住缰绳出手救了她性命的人尚坐在紧随而至的另一匹马上,蓝发轻扬,白衣翩然,如此纤妍,不乏英气,不是寒泽叶又是哪个,霎时兰山就惊yàn呆了。 “这般危险场合,弱小岂可涉足?”寒泽叶说这一句,不知是对兰山说,还是对短刀谷那些人说?谁都不清楚,但不管对谁说,都听得出对弱者的关心和爱护。曾经,他为了要给弱者赢得强权,不惜极快地发动兵变以主宰短刀谷,早就是个直追林阡徐辕的人物……容貌飘逸的他,内心狂野的他…… 他没有多留这里片刻,没有多看谁一眼,一记马鞭抽响,策马迎风疾驰。 人影轻盈俊美,身后兵马整肃,背景晚霞满天…… 这声马鞭一抽,兰山心就一动,许久才缓过神,说出四个字来:“天人……尤物……”  “真值得大家不务正业。这寒泽叶简直比女人还美!” “长得漂亮,武功高强,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盟王真是好福气!” 这天傍晚贺兰山来看杨宋贤时,张口闭口就这三句话,前两句就已经很令宋贤受不了了,第三句更加令他哭笑不得:“武功高强也就算了,长得漂亮,跟盟王福气有什么关系?” “咦?你不觉得到战场上一字排开,身边站的全是既有英才又有美貌,那盟王会多有面子啊!?美人出战,既有战争意义,又有观赏价值……”兰山心情亢奋。 “看得出来,你对盟王,有很强烈的孺慕之思……”杨宋贤叹了口气。 “嗯,孺慕之思。”兰山忽然一愣,“什么叫孺慕之思?”杨宋贤冷汗直冒。 “算啦算啦,我读的书少……不过,应该不是爱慕的意思吧?”却一点没影响兰山的心情,她继续笑容满面地感慨:“可叹也可叹,盟王身边爱慕他的女子那么多,他却谁都看不上眼、独独要爱盟主一个。” “这么爱老婆?那岂不是……不适合做主公?”杨宋贤一怔,沉思,“做主公的人,应该理智多于感情,公事高过si事……” “哪里哪里,盟王他对部下,对战友,都特别特别的好,就像对妻子一样的爱。”兰山连连摇头,“我记得莫非将军si底下还曾玩笑过,说盟王的大老婆是盟主,二老婆是海逐làng将军,三老婆是杨致诚将军,四老婆……” 杨宋贤完全听岔了,这当儿大惊失sè:“不会吧?!不爱女子的原因,原来在这里!?” “是真的特别特别好,尤其是对杨大哥你!”贺兰山说罢,杨宋贤五雷轰顶,面如死灰:“啊!?” “盟王他,与你的一切,看来你都不记得了……”贺兰山叹了口气,忽然神伤,“我虽是旁观者,却也看得出来,盟王他,把兄弟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就是他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兄弟,所以……” 所以盟王把yu泽姑娘都让给了杨大哥,她本想说下去,可是说了又如何,宋贤全都不记得了,现在她在说,可宋贤却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对了,兰山,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千万不要luàn跑啊。”宋贤忽然说。 “怎么?”兰山回过神来。 “盟王就快回来了。”杨宋贤说,“我听人说,曹范苏顾狗急跳墙,搞不好会拿无辜下手……总之,你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吸取上次火灾的教训。” “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兰山永远乐观向上,无知无畏。 第527章 开门揖盗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luàn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虽然刚回短刀谷一天,寒泽叶心中最深切的体会莫过于此,尽管表面看来林阡在哪战luàn就在哪魔门遍地战伐,但林阡不在短刀谷里短刀谷也完全不像想象中那般安宁,反倒更加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这段时期内,很明显曹范苏顾和魏紫镝都在拉帮结派招兵买马。另一方面,利用义军制度的缺陷,hun入谷内的“狐兔”也越来越多,虽还未掀起特别大的luàn子,却明显搅得短刀谷乌烟瘴气、人心不定。 由立场和信仰所引起的矛盾根深蒂固,林阡、苏降雪、魏紫镝都不可能相互让步,既然如此就只能从三个斗争到只剩一个,来自金朝的jiān细或高手们,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夹缝生存。天骄向寒泽叶分析过最近的川蜀形势,也提醒寒泽叶短刀谷外敌良多,但明目张胆者寡,暗箭伤人者众,果不其然,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的路上,寒泽叶就碰见了一个,轻功还很优秀。 这天,杨宋贤孤身一人在道上走马之时也难逃噩运,昨天刚警告兰山要小心jiān细,今天自己就真的“是祸躲不过”了,那jiān细武功一流,不仅从他手里逃脱,还朝他放了一暗箭。宋贤见那箭头有毒,赶紧就近去找樊井诊治,樊井一瞧,淡淡说了句“要刮骨疗毒”,吓了宋贤一跳。更吓宋贤一跳的是,樊井自己没时间,所以要兰山来做这个事…… 于是半晌的时间,就听见宋贤一个人在大呼小叫…… 兰山边替他刮骨边受不了这噪音,赶紧道:“嘘……安静点安静点!旁人听见了还误以为我医术不高!” “拜托,我是人啊!我疼了不叫我是死人啊!”宋贤惨叫,“你医术,本来就……” “你一定没体会过世界上最疼的感觉是什么!”“是什么?”“是疼得没力气叫疼了!” “兰山大夫为什么把杨少侠用绳子绑着?这样利于恢复伤势吗?”有个叫唐羽的shi卫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奇问。 “不系牢固定了,他一动恐怕就刮不好了。”兰山解释说,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杨宋贤,“实在没见过像大叔您这样的,受个伤叫上半天。我认识的那些将军,个个都英雄盖世谁怕这些!” “我不叫疼,衬得出他们的英雄盖世?”宋贤骂道,“无知少女!” “你叫我什么!”兰山大怒,“什么无知少女!”甩开他手臂以作威胁:“你这病人不合作,不给你治了!” “你……你……”宋贤疼得龇牙咧嘴,“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唐羽,你说是吧!” “我觉得兰山一点也不凶。就算凶,也不会嫁不出去的。”唐羽说罢一愣,忽然红着脸跑了,剩下兰山灰溜溜站在原地,宋贤则哈哈大笑。 “樊井大夫可在?”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兰山宋贤齐齐看去。 是纯蓝sè的发,美如冠yu。兰山惊了一惊,只顾着看他忘记回答。 是男是女?翩若惊鸿。宋贤怔了一怔,疼痛感骤然轻了。 “不,不在……您,来找他为何?”兰山赶紧埋头为宋贤治伤,是被他的美慑得看都不敢看。茅屋前后左右,不知何时聚上来一大群人,美貌的效应真伟大。 “他在何处?我去找他也罢。”寒泽叶问。 “不必了,等等吧。”宋贤虽然失忆,还是残存着一丝气概,足以与寒泽叶平等对话。 寒泽叶显然不想多待,无奈实在光彩夺目,观赏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是越聚越多,大夫伤者,应有尽有。寒泽叶偶尔皱眉,却不忍斥退任何人,只能找个角落坐下。 忽听一声战马嘶鸣,坡上顿时尘沙飞扬,远远近近所有的围观者,一瞬间自动自觉散了个无影无踪——那人把战场都搬来了,这些人哪还有欣赏的闲暇。 “寒将军可在此处?”伴随着战马的yin啸,传来一个比寒泽叶更熟悉的声音,期待已久,早该回来!兰山大喜过望,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一人一骑:“盟王!” 寒泽叶当时便站起身来:“主公,你也到了。” “是啊,刚到片刻,见众将都在独独差你一个,便猜你是到樊井这里来了。怎样?日夜兼程,伤势可好?”林阡从马背跃下,龙骧虎步,啸吒风云,气势威武,王者风范。明明寒泽叶行事果决相貌上虽柔不弱,但被他林阡一照映,完全气质偏yin。 兰山又把宋贤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忙不迭地蹦跳到门口去迎接:“盟王,可把盟主姐姐她带回来了吗!?”左顾右盼,却没盟主身影。 兰山一看见林阡便滔滔不绝,泽叶也站在他身边讲了不少所见所感,宋贤被绑缚在原地苦不堪言,良久,兰山才忆起宋贤来赶紧转身询问:“杨大哥你还好吧!?” “好……好……”宋贤面sè凄苦。 “宋贤!?”却看林阡脸sè全变,霎时欣喜若狂,全然不顾兰山泽叶,立即冲到他身边来,既ji动又高兴,拍不了他受伤的肩背索性就一掌拍在了案上,爽快之情溢于言表:“你小子竟然也在这里!当真意想不到!” 宋贤被吓了个半死,面如土sè直瞪着他:“我……我……盟王?!” 兰山一惊:怎生盟王像毫不知情似的? 兰山自然不知,半年以前,yu泽为了成全林阡和yin儿,刻意编造了一个宋贤恢复记忆的谎言,让林阡把前尘旧事都忘却,好重新踏上新的征程。待到林阡九月打入川北,又因yin儿生死未卜,yu泽依旧选择骗下去,好让林阡看见她的时候,以为她和宋贤都可以获得真爱得到解脱,所以一点愧疚和留恋都没有……而那晚在死亡之谷,蓝yu泓去给林阡添衣的时候,差点就将谎言拆穿,却恰好遇见孙思雨和秦毓秦敏两兄弟,交谈被打断……所以第二天一早,林阡就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了川北驰赴黔西。于是,yu泽的一片深情,再一次被擦肩错过…… 此时此刻的林阡,却显然是再糊涂也发现了,发现了这个陌生的称他为盟王的宋贤,发现了他满面的惊慌失措和抗拒排斥,发现了他根本不认得自己恐怕连yu泽也真的忘了! 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狠心和绝情。 颤抖的右手,离开宋贤身侧的木桌,林阡不lu神sè地转过头去:“兰山,替他疗完伤后,立即去谷北见我,我有话要问。” “好……”兰山一怔,不解其故,却点头答应。  是为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 林阡一回川蜀,便立即从天骄口中得到了火灾详情的描述。那场火发生于短刀谷“万尺牢”、“青枫浦”两处,损失也集中在百里笙、洛知焉、景州殿这三个毗邻家族,火势之大,前所未见。 奇也奇在,这场火不符合曹范苏顾一贯的作风。如果是以前的他们,虽然可能会和金人合作,但只会暗中放火,不可能造出那么大的祸luàn,引发那么明显的sāo动——天骄不无疑huo地说:“那夜有不少控弦庄的jiān细,被秦毓召集,大张旗鼓闯入了景家和洛家,肆意烧杀作luàn。”在短刀谷中都能“大张旗鼓”“烧杀作luàn”,那要放肆到什么程度?听起来近乎荒诞! 更加奇怪的是,大火之中,景家和洛家这两个中立家族遭到了如此浩劫,百里笙这边却完全不是一个状况,“那晚景洛两家遭到秦毓扫dàng,百里家的牢狱则是被贺若松闯入,没有出现公然的烧杀抢掠,却也因为火势凶猛、烟气太浓,死伤了一些人。那场火过去半个月后,走到焦土之上,还觉烟气刺肺……后果甚为严重……”显然令人很蹊跷,同一场火,为什么义军这里没有出现同样大片的兵马?“有传言说,贺若松之所以没有暴lu出大片的兵马,是把金南前十的高手们暗中chā入了义军之中,企图用这些高手实施更大的摧毁计划。正巧最近几日jiān细猖獗,反而验证了这种传言。” 也就是说,当夜短刀谷中的那场大火,确定的主帅就有贺若松和秦毓两个,两者的处事方式不一样,秦毓偏于暴戾野蛮,给景家洛家造成的是直接的摧毁性攻击,而贺若松行事稳健却毒辣,给百里家留下的是长时间的惶恐不安。相辅相成,相互加重。却又存在着太多的蹊跷,引得众说纷纭。 林阡更听得出,一个月来,天骄忙于重建“万尺牢”是何等辛苦,期间,天骄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火灾详情,但当夜的幸存者,要么是狱卒,要么是群众,九死一生,很少有人愿意重提梦魇,天骄一直都是si下调查,大体清楚之后便停止了征询,不再打扰那些人免得再碰到他们伤处。这种做法,是天骄体恤人情。 但鉴于目前狐兔横行、人心不定,是时候该平息恐慌、驱除惶恐。林阡明白,当前这个关头,必须找一些目击者出来,集合在一起,在所有家族的首领面前公开地陈述事实,如此,才能止歇揣测、安定军心,一劳永逸。据天骄所说“兰山大夫也是当夜的目击者,她见过贺若松并在他刀下逃生”。林阡对别人愿不愿说没有把握,但是这个天性乐观的兰山,一定不会介意回忆当夜的惨景,所以绝对不会漏了她一个。 “天骄,既然我们不能掩住谣言者的口,那便让愿意讲的目击者讲出来,让一知半解的,和一无所知的,一次就掌握真相。”林阡对徐辕征求同意时,曾如是说。 公开当夜详情。——这是川北军和黔西军会师之后,林阡要做的第一件事。事情发生了一个多月,不应该再七嘴八舌,更不能以讹传讹。黔西军有权知情,川北军必须笃定。  处理完宋贤箭伤,兰山立即来到林阡所在的“锯làng顶”,受宠若惊竟然众将都在,因为人数太多个个都英雄盖世,所以像萧溪睿谢云逸那么身份尊贵的甚至都没地方坐。感觉这里真是虎踞龙蟠!兰山不禁发自内心地为盟王骄傲。当时百里笙已经向林阡坦白了死伤人数和具体损失,兰山来的再巧不过。 “据说贺若松救冷冰冰之时,砍伤过一个正在给冷冰冰送饭的小女孩……”寒泽叶看到贺兰山的时候一愣,回忆起天骄告诉他的话:“难道,是她……”望着这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哪里像受了伤的人。“弱者”的印象,瞬即被颠覆。 “是啊,之前就送过好几次,已经和她说得上话了。那天原本是鼓足了勇气,想与她相认的。却忽然失火了……”兰山才知原是为川北大火之事,“她说,她跟我,很是一见如故。” “若非冷冰冰想要留你活口,贺若松就真的犯下大错,再一次,差点置亲生女儿于死地。”林阡叹道,“他贺若松英雄盖世,谁想到会这般可悲。”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犯下错啊,那就没什么可悲。”兰山一笑,徐辕一怔,这小姑娘好乐观的心态,旁人提起那场大火,都是三缄其口,惶恐不安,她却如此…… 林阡点头,面sè温和:“可以给大家讲讲吗,贺若松他到底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和十几个接应。那些接应武功都不甚高强,大多数当时都被狱卒杀死了。”兰山如实叙述。 “他们劫狱之时,火势已经很大。有人潜入狱中,剩几个继续放火……”“确实不像景家洛家那样有大片兵马,但火势比他们那边要凶。”“不止放火,他们还投毒了……”见贺兰山都能开口,另外一些被找来的幸存者,终于也启齿回忆当夜,他们亲身经历的讲述,比任何传言都真实。诸将在旁倾听,皆觉身临其境,不禁义愤填膺。 “可见贺若松放火,纯粹是为了制造慌luàn、方便劫狱。”徐辕也解释说,“他本身没带兵马随行;火势凶猛是环境所致;连投毒都用到,是为了给劫狱增添把握,更加说明了贺若松身边无一高手的事实。” “既然如此,各位应该都已经了解,关于‘贺若松率南前十侵入短刀谷’的传言无凭无据、子虚乌有。而且,我得到厉风行和落远空的最新回报,南前十目前还忙于寻找着他们失踪多时的小王爷,不可能有侵入短刀谷的意图。”林阡本意在此,“近来谷中jiān细猖獗,也绝非南前十的高手在酝酿着什么摧毁计划,而是控弦庄早先送入短刀谷的jiān细在相互接触。众位无需惊慌,做好防备即可。” 叙说之时,林阡看了莫非、李君前一眼,他们和目前已经回到白帝城的风鸣涧一样,早先就已经接到号令,在厉风行金陵对付控弦庄的同时,一旦发现贺若松异动,立即一同应付。盟军根本无所谓传言是真是假,但短刀谷的各大家族在意,所以林阡澄清谣言,完全针对于各大家族。 许从容、郭子建、寒泽叶、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此刻这些家族首领,终于纷纷点头。 孙思雨刚刚到场随便找个地方站着,看见身边有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好像行动不便,不禁想起自己弟弟孙寄啸,俯下身略带怜惜地问他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受伤的,他转过脸来朝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动不动。孙思雨一怔,立刻伸双手把他的头扳回来:“太不礼貌了!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正巧当时林阡说完话众人鸦雀无声,孙思雨的声音响彻屋舍。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过来,孙思雨大惊失sè。 “你记好了!我叫辜听弦!”他恶狠狠地回答了她一句,眼神不可一世。  “然则我还有一个疑问,怎可能同一场火,一方出现了那么多的兵马,一方却什么兵马都没有?总觉得,这样合作十分可疑,不知曹范苏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chā曲过后,百里笙蹙眉道出疑虑。徐辕一怔,也说出他最后的疑问:“我一直觉得,贺若松这种暗中放火,才更像是曹范苏顾的本意,邀秦毓帮忙合作,反而节外生枝……” “其实,不是同一场火,而是两场。”林阡回答百里笙说,“贺若松和秦毓的两把火,是他们各自所放,分别针对关押了冷冰冰的百里家和关押了秦敏的洛家。手段完全不同,时间也有相异,根本不是合作。没人会这样合作。”续与徐辕对视一眼,“天骄说的没错,只有贺若松是他们的本意,秦毓此举,纯属画蛇添足。” 范遇点头补充说:“确实,南前十和控弦庄虽然合作过一次,却终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不可能次次都合作,各位都先入为主了。” “没有合作?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很可能只找了贺若松,秦毓他是不请自来?”徐辕一愣,“可怎会那么巧,不约而同也选在那天晚上?” 百里笙沉思片刻,说:“确实,秦毓放火,迟了贺若松一刻,倒也可以解释为:秦毓效仿了贺若松,见他放火劫狱,立即就跟着做。” “效仿者,一贯比被效仿的更张狂。”寒泽叶点头。 “他不效仿还好,一效仿就惹上了林兄弟,现在整个川蜀,都在清理控弦庄的jiān细,恐怕就只剩下短刀谷里面的这些了,最近这么猖獗,恐怕是回光返照啊!”海逐làng笑道,“这个秦毓,着实愚蠢。” 诸将的疑云都淡去不少,原先总觉得贺若松和秦毓的这场火有不少蹊跷之处所以难免议论纷纷,现在知道他们并非“合作”而是“效仿”,都豁然开朗。 天骄却还是叹了口气:“曹范苏顾,实在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林阡敛眉:“岂止是开门揖盗。”川北大火的实情,其实他不止看见表面这么多。 第528章 悬而未决 再往里推敲,贺若松和秦毓的一先一后放火劫狱,实际比合作或效仿还要复杂得多—— 京兆府“控弦山庄”,这个组织,高手远不如南北前十多,但比“含沙派”、“捞月教”和“绝杀”更加盛产jiān细,近年来安chā到川蜀的jiān细固然不少,却没有公然聚集到一起烧杀抢掠过半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在九月林阡入谷、川北之战打响的同时,作为五大杀手锏之一的秦毓秦敏兄弟出现了,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和一些内应接触、酝酿、着手对短刀谷甚至整个川蜀掀起大luàn!这,是川北之战必然要尾随的灾祸……那晚林阡没有竭力帮洛轻尘追捕秦毓,也正是从长远考虑。 然而在短刀谷的地盘,贺若松尚且不敢随便作luàn,秦毓却敢,还比林阡想象中更快,究其原因怎可能是头脑简单!?加上秦毓那晚见过林阡一面,心里一定清楚林阡对自己会有印象会注意到,这种关头,为什么还敢顶风作案?冒着一个残害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大风险?! 控弦庄,显然也在和短刀谷里的一个人或一方势力,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势力对控弦庄保证,只要他们肯听话肯合作,就一定能够在短刀谷中夹缝生存!那个势力和控弦庄的合作,必定比苏降雪和贺若松的合作还要早还要密切,所以控弦庄才有胆子那般嚣张!那个势力也确实足够强大,在大火过后,果然保证了火灾元凶的平安,迄今为止,无一人落网伏诛! 那个势力,又会是哪一家? 无论如何,那场大火,都像是对景州殿和洛知焉的下马威。又好像洞悉了苏降雪的目的,所以巧妙地躲在他背后出手。造成相同的恶果,得到更多的回报,却遭到更少的猜疑,一箭数雕。 能看到这个深度的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疑凶,都必定是魏紫镝无疑。目前中立的其余三大家族,程宇釜向林阡靠拢,洛知焉向苏降雪谄媚,景州殿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魏紫镝和控弦庄勾结,表面看来最合情理。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 林阡正自思虑,忽然忆起yin儿笑他的话:“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所以向来喜欢庸人自扰。”从繁杂的思考中回过神,望向窗外天月的孤光,想起她来,不禁面lu微笑,自然而然。 然而短暂的温柔流逝,不绝的思念化为无声的叹息。又已经十个日夜过去了,不知道小丫头现在身体如何。 “天骄,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林阡转过身来,人群散去,独留徐辕一个。 徐辕点头微笑:“你平息恐慌的手段着实厉害,把一场火硬生生拆成两场,相互独立开来,便没那么可怕。” “旁人都需要笃定,止于那一步也便够了。去直面最终真相的,本该只有我和天骄两个。”林阡一笑。 天骄也走到窗前他的身边:“金人和曹范苏顾,一方要劫狱,一方要造势,显然早就一拍即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声不响地放一场大火,找不出幕后主谋,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贺若松的做法完全合乎这种思路……但偏巧那晚秦毓却大张旗鼓,不仅事后景家、洛家一直在追究,便连朝廷也引起了注意。一个月来,曹范苏顾比我们更加恐慌,他们必然也愤恨过,恨金人办事不力。我原先还猜测会不会是金人对曹范苏顾耍了手段故意节外生枝,但今天听你说秦毓是不请自来,我忽然就茅塞顿开。” 林阡点头:“如果我是曹范苏顾,我在大火之后必然要找贺若松理论,我会向他质问,我只让你贺若松放火,你为何把秦毓也一起带来还惹出大luàn。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我怎知道秦毓为何跟来’,‘秦毓与我贺若松无关’,所以,曹范苏顾应当早就知道了秦毓和贺若松不是合作而是效仿……甚至,秦毓不是不请自来,他是被人请来、蓄意破坏。” “是啊。秦毓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是不会有底气、更不会有必要蓄意破坏的……”天骄毕竟是天骄,似乎已有所悟。 “看来,天骄已经心里有数,那个强有力的后盾是谁。” 徐辕点头:“这场大火,看似对你敲山震虎,实则对曹范苏顾颇为不利,始作俑者,必然是魏紫镝无疑。” “未必……这场大火,义军要承受痛击、曹范苏顾要面临考验,什么损失都没有门g受的魏紫镝,反而最是不利。”林阡摇头,“凭魏紫镝那种人的机谋,不会在我和苏降雪都比他强的此时,引起我们双方的不满和重视,无心冒犯都尽可能回避,更何况故意招惹?” “怎么?难道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徐辕一怔。 “不错,魏紫镝只是真凶事先就找好的代罪者、替死鬼,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双方都以为是魏紫镝所为,浑然不知魏紫镝也是受害者、被嫁祸。” “可是……整个短刀谷里,除了魏紫镝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做得了秦毓的后盾、敢跟你林阡对着干还算计曹范苏顾?”徐辕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没有第四方了。 “有。”林阡回答,“曹范苏顾。” 徐辕蹙眉,显然不解:“曹范苏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范苏顾?怕要分开来讲了……”林阡略带深意地一笑,“曹、范、顾之中,至少有一个,在一边画蛇、一边添足。” 徐辕先是一愣,猛然发现这个深层原因有利于义军,不禁喜形于sè:“你是说,曹范苏顾正在分裂?苏降雪的背后,有人在故意给他捣luàn,他越不想留痕迹,就越给他留痕迹?!” “这个可能,九成以上,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分裂,裂痕就会越来越大。”林阡点头,“等一段时日,待火灾的yin影彻底消除、川北的人心安定,曹范苏顾的这些矛盾,一定会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这,便是你所说的最终真相?”徐辕大致信服。 “是啊,有谁比曹范苏顾自己更清楚,他们快完了呢……”林阡叹了口气,“便就从这里开始吧。” 徐辕察觉到他话音刚落眼神中的一丝狠戾,他显然懂,林阡其实已经不是川东之战时期的林阡了。 尽管,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理想十分干净,哪怕过程艰辛。但当时的他,是无奈接受了nong脏双手的事实,现在的他,却是慷慨做好了沾满血腥的准备。 冷月的清辉,映照着他深刻的轮廓,这一刻,饶是徐辕也不得不叹,林家军蛰伏的这三年,甚至动dàng的这几个月,都没有白费。一切已经否极泰来峰回路转,属于他林阡的时代俨然来临。 “天骄。”林阡送他到阶前,目视他离开锯làng顶,却忽然出乎意料地,淡淡问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以来,yu泽过得可好?” 徐辕心中一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遥望着他:“……宋贤不再记得她。”三缄其口,徐辕终于说出实话。难怪阡说有很多事悬而未决,原来还有这一件。yu泽,终究是他通往巅峰的这条路上,辜负的第一个女人…… “宋贤和我,都将有新的人生,可是,她却没有了。”林阡回味着yu泓的这句话,面容里不再有忧伤,却是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给她时间吧。其实,她身边并不缺追求者……只要有一天她能想通并走出来。”天骄微微一笑,“yu泽那么聪颖,不会一直想不明白。”  夜幕降临,天气转yin,空中一片浑浊的厚云,林阡一个人在山顶打转,气氛很是yin森恐怖,偶尔掠过一只野鸦,以很luàn的轨迹刺破幽暗的树影消失不见。危险,好像就潜伏在身后、倏忽压迫到心间,似乎什么东西在狠狠瞪着他,或仇恨地瞅着世界。登临看脚下,飞旋沙尘中,是灰暗的死亡之谷,没有生命,没有活力,连仅有的溪水还是有毒的源泉,依稀是个下过诅咒的地方,往远处看,竟越看越深邃,越看越陷入,仿佛又置身短刀谷外的连绵群山,不得已听见虎啸龙yin以及野狼的空嚎和哀叫。蜀道。蜀道难。 正站在山头,忽然身后响起一串犹豫不决的凌luàn脚步,林阡转过身来,他明白她心里纠结的是什么,蓝yu泽,寒风之中,她一袭白衣,如人生最初的时候相见一样美丽动人,不同的是,她的美开始惨淡凄切,平添了一种苦涩和忧愁。这里配不上她,任何人都配不上她,这样一个清雅孤独又心地善良的仙子…… yu泽,我只是个最后一定会入地狱的人。 他与她正对面相视无言,多年的生死相恋,总是残留了一种相互间的直觉,直觉今夜彼此一定会遇见。这里,像极了瞿塘峡、滟滪堆,有一种末日气氛,却不失ji烈壮观,他很喜欢,她也是同一类人。 可是,遇见之后,竟不知向对方说些什么——当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放下了,另一个人还一直在默默地奉献。 在得知宋贤的恢复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过往的几个月关于yu泽的一切如cháo水般涌来,原来他以为结束的那些还远远未完待续,原来这些日子很可能她过得很辛苦忘不掉又不能靠近,原来她追求颠沛流离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他一个人。 很多事情,不是你放开手,它就能飞走。飞不动,就只会重重摔下来,你以为它早就不在视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天偶然低下头,你会发觉它一直落在脚边,从来不曾走远,竟然近在眼前…… 也许,她心里还有浓郁的牵挂,藏得太久,一直很想表达出来;但他,明白他再亏欠都应该尽快去了断,对yu泽,越狠心,才越救赎。 正待开口,蓦地眼角旁再次闪过一道凶险的yin影,那一丝不可捉mo的诡异像警钟般长鸣心头,黑沉沉的死亡谷像生起鬼火,绚烂而灵异,林阡怕yu泽遭遇不测,一把拉起她跃进死亡谷的丘峰之间——又有jiān细在会面! 死亡谷地势并不低,但之中多有土丘与石柱,在干涸地表中构造出复杂地形,乍一看去,是可以藏身的好地方,可惜,除了绝顶高手,没人能躲过其中的机关和暗箭。这个地方,名副其实,处处以死亡做陷阱。 那黑影窜到一座废弃的石像之后一直没有出现,yu泽随林阡一起屏气凝息,林阡明白,这个人步法灵活轻功卓绝在武林中应该是少有的天才,yu泽挽住他的手臂,许是紧张,自然而然就越抱越紧,他忽然平添一种歉疚,迟到了几年的歉疚,可是终于,事过境迁。 蹙起眉头,一阵不祥感袭上他心头,为什么这死亡谷就像一个luàn坟堆,刚才那黑sè身影,像鬼一样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yu泽,想问她害不害怕,她轻轻摇头,她真的懂他吗?所以她选择了短刀谷?还是、她和他的关系一向如此,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悬而未决…… “怎么样?”期盼已久的声音响了起来。对面至少有两个人。 “事情不太好办。厉风行和金陵实在厉害得很。我们的据点损失惨重,短时期内无法听您调遣。” 这两个声音一女一男,一清脆一浑厚,但都压得很低,饶是林阡,都听得相当吃力,心念一动,他知道他们都来自控弦庄。一个“您”字,说明那先开口的女子地位更高。 “早便告诉你和秦毓不要随便答应袭击洛知焉和景州殿,暴lu出你们的存在反而会引起林阡的重视。”女子说。 “当时他们向我们保证,有田若凝在,林阡一定回不来,所以……”那男子声音苍老,年龄应该四十以上。 “算了。其实林阡对你们的杀机,可能早在这场大火之前。因为,厉风行和金陵几乎没有在川北有过停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渝州,我若是早先猜到林阡不止是为了让他们在唐门寻找解药,也许到可以提醒你们小心行动,也有我的错就是了。”那女子叹了口气,虽然她语气中尽皆遗憾,但林阡听她句句道破,知道这女子实在绝非等闲之辈:她是控弦庄安chā在短刀谷内的jiān细,她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本身地位又应该在秦毓之上……林阡心一颤,能凌驾于“五大杀手锏”之上的,控弦庄只有一个,那便是控弦庄的庄主,外号“银月”的那一个,原来就是对面的那个女子吗! 这个“银月”,也跟落远空一样,是从来不lu真容,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行动取消。”银月果决回应,“下次与曹范苏顾合作之前,必先向我禀明请示,免得再被他们所误。你们一次疏漏,就误了我几年的策谋。” “是。” 林阡听得心忧,这个银月已经在短刀谷之内这么久了,这次取消的行动策划了好几年,显然不小得很,虽然现在耽误,但一定不会白费。阡手一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还有,川东之战结束以后,小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杳无音信,王爷很是心焦,你将程沐空和八剑的旧部重新整合,放出去帮南前十寻找。切勿投闲弃置。” “是。”老者忽然叹了一声,“唉,据说小王爷的失踪,是被那个叫林思雪的女子you引,说要不做王爷,陪她làng迹江湖……” “竟是真的?!”银月声音之中俱是惊讶比适才高出不少,yu泽听见石像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 “并非没有可能,您也该有所耳闻,林阡也曾为了凤箫yin甘愿不做盟王,不惜与天骄徐辕决裂。” yu泽陡然一惊,松开紧握林阡的手,噙泪忧伤地看着他,这句话再怎么低声,却比雷还迅,比雷声更猛。 她知道,今夜,虽然林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那个老者,已经将他要表达的意思说尽了。 第529章 卧虎藏龙 一阵冷风吹进石缝,死亡之谷,犹如遥远的大理蓝府,三年的光yin,在天sè变换中悄然逝去。林阡看见远方一盏枯黄的灯火,被尘沙吹得光怪,刹那间残破、化为乌有,再抬眼,只看见灰sè的对立着的两尊塑像、横于其间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沟壑。他和yu泽,终究是彼此命中的过客。他无法叹气。死亡谷里的光线全是从外界投进来,轻微又悠远。毕竟,在他身边,毅然出现了一丝星火。 岩上的皱褶风吹不动,依旧坚硬层叠,死亡之谷,犹如当年的地窖深处,三年的辗转,人的感情却不如磐石坚定,yu泽感受到周围窒息的狂luàn风沙,把脆弱的光线rou成流动的黄雾,顷刻间收手、虚弱飘渺,再回首,只见黑sè潭水中出于淤泥的两段残垣,冻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误解和伤痛。她和林阡,真的永远是对方命中的过去?她无法惋惜。外界shè来的光,其实更暗淡了死亡谷。尽管,她身边依旧有温暖。 爱情是这么不公平,三年以后,宋贤终于走出了这个情劫,她也确定自己爱的从来都是林阡,林阡却早已爱上了yin儿,爱得死心塌地、深不见底…… 爱情却又是公平的,他如今为了yin儿怎么对她,其实都是他当初为了她怎么对yin儿。 两人如此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没去注意石像后的动静,yu泽的呼吸变得极重,蓦然,石像的另一侧闪出两股飓风,同样极速地往两个相反方向逃逸开去,显然他们察觉到了林阡和yu泽的存在! 林阡暗叫不好,本能追向速度更快的那个黑衣人,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不是银月!而且他完全不明白,这黑衣人怎会有如此脚力,像鬼魅一样瞬间可能由七八个要迈出去的方向,不是迈,是飘!就是这种速度,把阡的思想切碎了游移在猜测和疑huo之间。那人忽地一个急转,嗖一声一掌拍向林阡,招式如穿云追月,若是别人偷袭,林阡早就察觉,但此人在似逃未逃之时如此凶狠毒辣,竟连林阡也毫未料到,yu泽一声惊呼,林阡侧身一让,飞速地一掌对接过去。 此时的林阡,南宋已无几人能及,但这一掌,却教他不得不感叹,原来金宋武林,数不清的前贤后làng,到处藏龙卧虎,随时可以变换出新的江湖! 这个黑衣老者,内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林阡勉强接下他一掌,只觉心里一阵反热,全身筋脉都像被拉伸扩张。而这黑衣老者,何尝不是面lu惊疑,迫不得已伫足留下! 眼前少年,何以内力深瀚如海!不自觉捂住心口,明显气力不济。适才这一掌,也彻底出卖了他。 趁此机会,银月已然消失,留下这黑衣老者,武功虽高,地位却低她一个等级。  “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王淮、八剑、程沐空、北斗七星、秦氏兄弟……想必你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索命环王淮无疑。” “内力能及上我的南宋高手,这个年纪,只应该有林阡、独孤清绝、天骄徐辕、寒泽叶……阁下莫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算同行,通常都见多识广,也总喜欢出没在这种地方。”林阡冷笑一声。 “林阡,你可知道,王爷他一声令下,有多少比我资格还要老的前辈,已经陆续出山加入控弦庄?!说出来,只怕你林阡都要吓破胆!”王淮狰狞地说。 “说不说,都一样大快人心!要邀请无数前人出山,不正意味着金国武林后继无人、气数已尽!?”林阡大笑起来。yu泽走到他身后来,面lu忧sè地看着他,知道他和王淮一掌过后,战力都已不在最高。 王淮面sè一凛:“谁又能保证,南宋武林不会一夕之间由盛转衰?” “我不会看到,你更加看不到!”林阡厉声喝罢,长刀已然出鞘,那王淮手上也霎时多出只铁环——心知对方重要,所以出手都是瞬发之招,不遗余力也在所不惜!刹那之间,索命环直向林阡扫击,饮恨刀要把王淮粉碎!刀是“气壮山河”,环是“穿云搅海”! 饮恨刀和索命环,随便出手,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击垮周边的大片敌人,然而偏就是这种势均力敌,使得两者杀招都沦为寻常招式,根本无法将对手置于死地,甚至无法发挥出平日里三成特sè! “飞鸿旋袭”“晴空掠燕”“风卷残云”,三次攻击,索命环无论是掷出是旋绕还是留在手里舞动,都犹如王淮身体的某一部分,臻入化境。林阡知王淮内力高不可测,速度更是不在话下,稍一试探,武功已在贺若松和东方雨之间,却因其出身控弦庄,而看似不入流。 须知南前十各位都起码占了个一官半职,甚至有些本身就是王公贵族或者军中元帅,王淮在加入控弦庄之前据说也就是个捕快,加入之后一直hun在控弦庄的三教九流中,显然不像南前十那样骨子里存在贵气与傲慢、武器也草莽得多。林阡看那铁环好像就是由手铐改制而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到了小孩手里还是玩物一只,二十年来竟有包括孙长林甄叙在内的无数高手丧身此物,显然又惊又疑,短暂交手,已明白索命环不辱其名。 而换在平日,王淮的内力和速度恐怕还不算看家本领,林阡略有所知,“王淮手中的铁环,是只要缠住谁,就越缠越紧,绝对不可能任之逃脱”。也就是说,遭遇王淮的等闲之辈,不是直接被他攻击力劈伤,就是被他铁环钳制不得脱身,死的下场! 然则王淮用对付百十人的精神集中来打林阡,却没有一次攻击能近得了林阡之身,数招之后,也是称奇不已:“刀随意动,意在刀锋,气势磅礴,不失悲壮,饮恨宝刀,名不虚传!”退开几步,叹了口气,忽然看见林阡身后yu泽忧容,那夜的美丽由她独占,那夜的忧愁却无法与人共享:“可惜了这些红颜,个个为你所误……” 叹只叹,他林阡要的女人,必为他吃尽苦头,他不要的女人,也还是被注定他耽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个这两种女人都当过的,是她,蓝yu泽…… 王淮说罢,蓦地转身再逃,适才真心叹息,却无意提醒了林阡,yu泽在这里,不能为了追jiān细而忽略她的安危!缓得一缓,王淮速如惊雷闪电,霎时已经无影无踪,凛冽寒风之中,林阡毫不迟疑,绝对不放过王淮直接迈开大步追上去,同时也一把拖起yu泽的手绝不把她丢弃在危险之地!yu泽本来便体态轻盈,速度上不可能拖慢他多少,更何况王淮内伤在身,虽然速度很快,却始终在他视野范围之内。 “yu泽,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再为我这种人徘徊。很可惜宋贤没有那个福气,你却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爱!”林阡不由分说,带她一起紧追不舍,yu泽听时一惊,根本无力回应。  明明是一个牵手的动作,为何却得到情死的宣判。 真吝啬,从头到尾只给了她这一句,太绝情,直将她推入了茫茫人海。是要求,是命令,是强行的裁决,世上没人比你林阡更斩钉截铁,没人比你林阡更说一不二,但这不是军令,是感情…… 一程又一程,往事无奈退cháo。当初,是谁先握起了谁的手,是谁将谁隔窗就拥入怀,滟滪堆,谁在秋夕中笑,谁在江风里醉,然而,又是谁丢了那只定情的yu戒,谁忘了那个一开始就有的诺言。你曾说,没有人可以为我选择,该选择的人是我,最后,却同样是你强行为我选择。其实,与宋贤一同来到短刀谷,我半是为了道义,半却是为了你。我理解,是那场奠基之役的惨剧,令你下定决心,宁可在我和宋贤的世界彻彻底底地消失,宁可选择让爱,选择避而不见,选择我二人幸福。我曾经也以为你林阡是对的,你做什么事都周全……唯独这一件,你错了。没有人能对感情发号施令,无论你怎样翻云覆雨。你至今都不明白,我不会因为宋贤爱我就爱上宋贤,那不是救赎而是惩罚,那是我的幸运却是宋贤的不幸……好在,宋贤他失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否则,我与他勉强在一起,注定将成为你林阡一手造成的悲剧…… 狂奔不休,浑不知追了多远,林阡自己毫无疲累之感,但yu泽显然不可能再走多久,林阡瞥见道旁正巧是天骄和宋恒往这边行,心中一喜,立即将yu泽托付到天骄身边:“照看好yu泽!” 天骄一怔,伸手将yu泽接到身旁:“出了什么事?” “索命环王淮。”林阡不及停留,丢下五个字继续往东山上去。天骄面sè一凛:“要不要多加人手?!” “不必!那边是曹范苏顾驻地!”林阡远远丢来这样的一句,步伐从不为谁而停。 天骄凝神看去,忽然sè变:“那……那不是天阙峰的方向么?” “yu泽。你还好吧?”宋恒走到yu泽身旁,看她面sè苍白,不无关心地扶住她,同时看向林阡背影,嘟囔道,“他精力再旺盛,也犯不着大半夜亲自去抓jiān细吧,哪有这样的主公啊……” yu泽愣怔怔看着林阡的背影,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听见宋恒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手,你何必这样心急放开我……早知你不再回头,我不是没有准备过放下一切、去投入一份新的感情,奈何无论和谁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自然地要拿他跟你相比。最后,谁都只能变成我的兄长,我的知己,就如天骄这样。如此,反而更加确定了心里还爱着你。既然心里还爱着你,那么除了你之外,我与谁相伴都是找感情寄托,不负责任。 你的拒绝,我意料之中,怎可能断不了我情丝,我本就没有再关心你的权力。 我了解,你的初衷,只是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的立场,希望我得到一个好的未来。或许,终有一天,我能真的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彻底让我不去想你念你事事以你为先,但,绝对不是现在……  追到那个名叫“天阙峰”的山顶,已离气喘吁吁的王淮越来越近,林阡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把他拽倒在地,正待出刀,忽然一惊,眼前此人,身形衣着均与王淮无异,却俨然不是王淮!这帮jiān细当真狡猾,饶是林阡一路几乎不曾耽误过,竟也被这种mi眼术虚晃了一招,回想起来,竟不知是在何处任王淮金蝉脱壳! 倏忽眼前大亮,又有十余人举着火把从四面山下涌来,要把这个冒充了王淮的人从林阡手底下救下。通力合作,同气连枝。看得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手里也全部是飞刀、链枷之类的支援性武器,但林阡何许人也,哪由得着这种围攻得逞,刀锋横扫,威力惊天,一众武器,如一地落叶全被打残。片刻之后,十余火把被他掐灭到只剩一把夺到手上,一干支援之人,全部与被救之人一同束手就擒! 猛然背后又再生风,这个劲敌与这帮jiān细不一样,明显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而非侵略者,一句“何人擅闯天阙峰?!”气势汹汹底气十足,紧随而来的,是一支挥动缓慢却重杀伤性的戟。 瞬间,林阡忽忆断崖围剿那日,为他战死的景岫,也是以相近的战力将无数劲敌斩杀戟下!心念一动,天阙峰,不就是景州殿和曹范苏顾交界!? 这支戟虽然势如暴风骤雨,却没有触及林阡就被又一把刀截停,与此同时,响起天骄徐辕的声音:“景胤将军误会,是我主公林阡!”  第530章 死生契阔 “天骄!?”景胤乍见徐辕先是一怔,收回戟来转头端详林阡,“盟王林阡?” 林阡知这景胤属于景州殿的护卫军铁鳞卫,心念一动再次想起那个同属铁鳞卫的景岫。 午后才回到川北的林阡,一直忙于调查川北大火直到深夜,原定是明天一早再把景岫的死讯带到景家去,想不到为了追jiān细刚好经过这里,情知这是天意,所以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对景胤述说。 孰料景胤陡然又提起戟,出乎预料敌意不小:“我有什么误会?正因他是林阡,才可能想到天阙峰上来!无非跟苏降雪一样,想证明自己罢了!” 天阙峰?我为什么想上天阙峰来?又跟苏降雪有什么关系?林阡蹙眉,他无需动手对付景胤,徐辕冯虚刀已经将这一戟打到几丈远去。景胤武功比徐辕差上一大截,情知打不过他,恼羞成怒:“徐辕……素闻你武功绝顶却虚怀若谷,我最敬佩你的就是你从来不曾觊觎过天阙峰半次!想不到,今天你,你竟……助纣为虐!” “他是为追jiān细才上天阙峰,不是故意,绝非存心。”徐辕正sè说的同时,景家铁鳞卫已经循声而至,山顶附近火把云集,难得深夜这么热闹。人群正中央,少主景州殿才七岁小,如冰如雪的仪容之间,竟有一丝圣洁不容侵犯,不像是个少主,倒像是个神灵,难怪景家的少主年纪虽小,家族却从上到下地服从。林阡和景州殿照面之后,那孩子一直仰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半丝畏惧,却很明显地在慢慢融化。 “徐辕在这里,代主公向各位赔罪。”徐辕正sè对景州殿说。 “不必赔罪。我信你说的,他不是故意,也绝非存心。”景州殿转过脸来,看着徐辕以宽恕的口wěn。 “少主!”景胤拾起戟来,“我来的时候,他就站在山巅那里!哪会那么巧,选在那里站?!” “站在那里,未尝不可?”景州殿一笑的同时,一个山头除了林阡之外全部一震。林阡显然一知半解,敢情这个山巅是不能站的?但好像景州殿的语言特别有效,他说可以站那就可以站? “你们、可以走了……”景胤无话可说,徐辕又惊又喜,连忙要带林阡一起走。 “景州殿。”却听林阡轻声说,景州殿一惊回眸:“怎么?” “铁鳞卫中的景岫将军,是你的贴身shi卫之一?” 景州殿和景胤俱是一怔,景胤语声中尽皆焦急之情:“你有他的消息!?” “景岫哥哥他?”景州殿目中流lu一丝悲伤,他好像有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牺牲于黔西之战。”林阡低声回答。 景州殿霎时安静无声。景胤连声否认:“不……不……怎会这样?”忽然放声悲哭。 “本不该派景岫哥哥去,调查你林阡是个怎样的人……”景州殿叹了口气,明白林阡已经得知自己往林家军中安chā铁鳞卫。 “景岫与我,相识于兵败绝境,但绝不是调查与被调查的关系,而是结交坦dàng,良朋知己。”林阡摇头,景州殿一怔,点头称是:“景岫哥哥他,可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我们?” “景岫对我说,你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托我今后,多关照景家。”林阡回忆之时,不无惋惜之情。 “这是他对我的复命。”景州殿淡然一笑,“这,就是他对你的结论。” 林阡面sè微变,果真如此。 “除此之外,景岫他,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么?”景胤泣不成声问。相较之下,景州殿还真是有那么些少主风范,不仅一滴泪没有落,还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 林阡叹了口气,知道景胤要问什么,摇了摇头:“是后来整理景将军遗物之时,偶然发现他写的一幅字,才知道他回来之后,就要与他的未婚妻子成亲……” “景岫哥哥确实喜欢书法字画。”景州殿点点头。 “那幅字,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也许,他在决定牺牲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可能回不去。”林阡说,“我带不回他的尸首,只能把他的字带回来,带给那位景玫姑娘,希望她节哀顺变,坚强地活下去。” 景胤等人全部一惊,景州殿叹息摇头:“不必了……” “怎么?”林阡一愣。 “景玫姐姐她,在川北大火那夜,就已经去世了。”景州殿叹了一声,“也许,真的是天意,他不必回来,听她的噩耗。” “玫儿她,临死前很想见到景岫,可是,撑不了多久……她也一直在念《邶风》,已经念到‘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可是,怎么也念不到下一句……就断气了……”景胤泪流满面,“我们,都在给他俩筹办婚事,只等景岫回来,立即便行婚礼,哪知道,那晚控弦庄的秦毓杀了过来,玫儿为了抢救景岫的字画,在他屋子里,受了金人致命的一刀……” 徐辕按住景胤肩背,明白他才是最该节哀顺变的人,景玫和景岫,都是他的亲人。 “玫儿的后事还没有办好,他……怎么也回不来了呢。”景胤情绪崩溃,全身都在抽搐。 “苏降雪,终有一天,要他血债血偿。”林阡虽然面sè冰冷,无边怒火,却已从胆边生起!曾几何时,这种战意,真的只朝着金人,如今,却完全为曹范苏顾而燃! “秦毓要劫狱救秦敏,那就对着万尺牢去好了!为何要作luàn我景家……”景胤已经站立不稳,被众人一起扶了下去。 是啊为何要连累景家。与有着无穷怨气的“万尺牢”毗邻的地方,为何偏偏是一个景sè秀丽风huā雪月的“青枫浦”呢。如果,不去念整首《邶风》,都不知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身就是个想实现却无法实现的梦。 “可以带我,去看一看景将军的住处么?”林阡问时,天穹刹那流星。  青枫浦侧,景玫姑娘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的屋子里,挂满了屋主人爱好的书法字画,没有一丝他不喜欢的狼藉凌luàn。 可是,还看得见墙壁上有被火熏黑的痕迹,也看得见地面有无论如何都擦不去的血污。 林阡驻足于最正中的一幅字前,景胤说,“这是景岫他最喜欢的词,玫儿小的时候就爱缠着景岫,虽然看不懂,也偏说最喜欢。”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那是词人陈亮的《水调歌头》,风格豪放,浩然正气,通篇宗旨独一无二—— 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说他们中立的家族只懂得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他们有官兵和义军在对峙时候被迫缺失的理想,在这个原则上,他们终生都不曾有过半刻的动摇和耽误…… 那一瞬,林阡更加下定决心,控弦山庄片甲不留。  那群落网的王淮党羽,林阡与景州殿一起审问之后,发现都是藏匿在景家洛家的金人,与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脱不了关系,所以全部就地正法,以告慰景岫英灵。 从景家出来已是三更时分,许从容与景州殿交界之处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好些首领,全都在为林阡和徐辕紧张。看他两人被铁鳞卫送出来没有衅端,这才松了口气。 “主公?怎会误打误撞去了天阙峰?那地方是景家的禁地,景家因为这个地方,常常与别家有摩擦。”许从容面带忧愁。 “大师兄,没关系,误会已经澄清。”徐辕摇头,微笑。 “天阙峰,那是个什么地方?为何景家不准别人擅闯?好像山巅犹为重要?”林阡不无疑问。 “其实,天阙峰一开始还不是不能被擅闯之地。楚江在世的时候和景家关系不错,还曾在天阙峰教他们师兄弟几人武功。景州殿当时还被抱在手里,却指着楚江说了一句,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一开始,是被人当做了戏言,后来楚江去世,义军一盘散沙,于是短刀谷里就有人想到了这个天阙峰,都想做林家的新主,都昏了头,所以把景州殿当成了一个看相的,个个都跑到天阙峰上来,要bi着景州殿说‘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后来,又演化成只要能站在那里的就算王者了……时间一长,景家不堪其扰,自然而然把那里看成禁地。”柳五津解释说。 林阡蹙眉:“难怪我觉得景州殿少年老成,原来是在这种压力下长大的……”摇头不禁苦笑。 “但奇也奇在,景州殿那时才五岁大,重压之下不畏强权,竟没有对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据说,苏降雪曾经也做过这样的蠢事,但景州殿就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鹤冠岂可ji戴’。就这一句,损得苏降雪根本没有台阶下,惹恼了他差点当场拔刀杀了景州殿。从那时起,景州殿的父亲,就给景州殿组了一支‘铁鳞卫’。”柳五津续道。 “难怪,景岫说景州殿曾经得罪过苏降雪,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忽而叹了口气,“也更难怪,那么多人都在意景州殿对我的看法。九月我入谷那天,似乎整个景家都不热衷于我的入谷,却全都在翘首以盼景州殿说什么话。” “锦上添huā,何尝不好?”徐辕一笑,“有时候,名声比实力还有效。” “所以天骄给yin儿冠上个‘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不觉得名过其实了吗?”林阡洞察地问,虽然带着浅笑,却明显并不认可。 徐辕一怔,叹了一声:“我知你素来轻视这些,不过,你不相信的东西,不代表旁人不信。” “也罢,也罢……短刀谷,毕竟是一个我不曾经历过的地方……”林阡收敛了笑意,说。 “胜南,还是要向你提一个建议。”柳五津忽然说。 “怎么?” “今非昔比,你在短刀谷里,深更半夜还是不要在外面luàn跑。未必每件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柳五津正sè道,“毕竟,各大势力还在割据,你是这么多家的主公,且不说你的安危要紧,你去了哪里、去过哪里,都很可能触动一些人敏感的神经,继而打破原先的平衡……” “柳大哥说得极是,有今次这个教训,以后自然不会再犯。”林阡一笑,点头认错。 “今次有什么教训?主公毫发未伤,还和景州殿化敌为友……”郭子建不解地问。 “要诸位师兄、元老、前辈,在风雪天等我大半夜,难道不是教训?”林阡经过他时,扶正他等得就快掉下来的披风。 第531章 身在曹营 一夜动dàng,浑不察气候倏变。待回到谷北义军驻地,漫天已降起鹅máo大雪。 天气再冷,也决计冷不过寒潭。但边塞之地素来存在的肃杀感,一旦融进这种纷扬却沉默的景象里,因为凝聚透了戎旅艰辛和战争张力,环境上反而显得比寒潭更加恶劣。云更愁,雪更浓,冰更坚,衣更重。 不是纯粹的寒,是苦寒。再没有谁,比征人更习惯。 天地都白得耀眼,但其实离天亮还远。林阡回到锯làng顶,却没有即刻进屋休憩,而是先到隔间,看望暂住在此的辜听弦。 掀起帘帐只看了一眼,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这辜听弦虽然战场上英勇无敌,si底下也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样冷的天气,竟还睡得这样不安稳,林阡即刻走了过去,替他把被子掩实。其实,也只比他大上两岁而已,却因为自己对他以及辜家军的责任,而bi得自己非得做他的父亲一样照顾他。尽管他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阡,你留下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在你这里,心却在田将军那里!”辜听弦被俘之后,一路上四次企图逃走,但若是他能有逃走的本事,林阡又岂会什么束缚都不给?四次逃走,都被林阡麾下一众高手堵了回来。逃跑失败,反而令他脚伤更重。情急之下,他对林阡更加不服,摔倒在地上眼神还那么骄傲地冲林阡喊。 “不管你心在哪里,人必须在这里。”阡严酷地只丢给他一句,一把将他拎起来按回马上。 阵前的自己,冷面示人毫不留情,事后海逐làng悄悄说,林兄弟你在辜听弦面前的时候,竟像是父亲在训斥儿子。 真的是这样?林阡只能笑叹自己,才二十岁,心态却老成这样? 这时候,辜听弦的拳,与林阡的手就只有一层棉被之隔,握紧了,又松开,松开来,再握紧——这么好的机会…… 我是该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不,这样做,太趁人之危……趁人之危?那又怎样,他是杀死哥哥的人,需要踌躇什么?决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别人在场!但,万一失手,机会就再也不会有……然而,他为什么要走过来给我掩被?怎可能是出自真心?显然是假惺惺做给我看的,他希望我醒着罢了,那么,他其实是存在防备……又或许,他防不防备都没关系,他武功那般高强,对付我这样的人,不需要防备…… 有时候,面对面的两个人,一个人偏要这样的犹豫踟蹰迟疑不决,心里头百转千回无数次徘徊矛盾纠结mi惘,另一个人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方当时原来这么复杂的心态而且一生一世都不一定知道存在过这么一个瞬间。 这么一个瞬间,辜听弦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疑问:要不要杀了林阡,要不要杀了他! 终于下定决心,将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左手正要掀开被子打出去,偏偏帘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于林阡那么及时于辜听弦却那么不巧:“师父!” 孙思雨的到来,令林阡转过头去,也令辜听弦聚集了一炷香的力气功亏半刻之间,只能装作是侧了个身来继续装睡。怎么她也没睡?!难道,是林阡要她在这里监视我? “思雨?怎么还不睡?”林阡问。 “师父没回来,怎么睡得着!”原是他彻夜未归,她一直在候他?但这姑娘家实在是太豪爽,字字句句如此直截了当,辜听弦差点没掩饰得好自己在睡觉。 “呀,差点把他吵醒了。”孙思雨走上前来,察觉出辜听弦有动静,放低了声音,“师父,他?名叫辜听弦?怎就那么没有礼貌?亏得师父还把他当贵宾一样。”叹了口气,“和寄啸一样大的年纪,傲气也很相仿,偏偏都一样多舛,脚再也不能走路。” 辜听弦和林阡俱是一惊,林阡已然问道:“再也不能走路?是谁这么说?” “哦?没人这么说?难道不是?我是把他往寄啸身上瞎联系罢了。”思雨一怔,说。 “那便好……”林阡面sè缓和,叹了口气,“思雨,我平日里事务繁杂,你若有闲暇,便帮我照料他,当成寄啸一样地照料。” “好!不必当成寄啸,师父的贵宾,当然要好好照料!”思雨笑着答应。说时林阡已经起身出去,思雨紧随其后,忽然咦了一声:“师父,你这外衣,好似破损了一处……”言下之意,立即要帮他褪下来补。 “思雨,不必。”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请求,而是转过身来拒绝,“这件事,无须你来做。” 思雨惊诧地望着他:“怎么?从前……”虽然他未流lu只言片语,她却忽然懂了和yin儿有关,松开手,沉默片刻,眸子骤然黯淡下去,“原先还以为,这是我唯一仅有的权力……”勉强笑了笑,“虽然,我在倾慕师父之初,便已经知道她是师父的唯一仅有。” “思雨,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林阡淡淡一笑。辜听弦莫名其妙有点生气,林阡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然而,师父之外,再无英雄。”那姑娘偏要固执地说,辜听弦大为愤懑,什么叫再无英雄!  忽如一夜风来,千树万树梨huā开。 天黑前还没落雪,天亮了银装素裹。世界是如此的瞬息万变,猝不及防。 远远近近全都披上了一条纯白的布幔,积雪把向来肃杀的锯làng顶点缀得恰到好处。 看来林阡没有睡多久就又冒雪出去了,思雨明白他日理万机,站在帘外对着一个空空dàngdàng的房间叹了口气,此刻走到屋子外面,看着漫天飞雪的美景,忽然心情好过了点,问起大家林阡有可能的去向,田守忠回答说,“应当不是为公事,大家都还没醒,没人跟他谈公事。”不无道理。 柳五津笑叹:“真是本性难移,才答应夜里不luàn跑,现在又换成大清早……”其实在他眼中,阡终究还是个孩子,还是那个当年与他在百里林外一见如故的少年人。但他也知道,阡早已经不是晚辈。 孙思雨不无担心地问:“那师父他可能会去哪里?” “唔,估计是四处转转,寻些合适的地方。”海逐làng回答,“盟主她必爱玩雪。” 孙思雨脑子嗡一声,愣了有足够半晌,前面的话都可以忽略,就剩下一句“盟主她必爱玩雪”。原来如此。 唉…… 思雨张罗了些早饭,见者有份,当然也没漏掉同一屋檐下的辜听弦。“唉?孙大小姐,怎么他的早饭比我们丰盛?”柳五津笑问。 “谁教他是师父的贵宾、被师父安排在近身?”思雨往那个正停在阶前、寂然看天的少年走——确实很像寄啸的脾气,肯定是养尊处优过来的。 “你……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贵宾。”海逐làng连连摆手摇头,向她述说了一些辜听弦的状况,孙思雨的脸sè渐渐改变:“什么?不服师父?!” 这时辜听弦漫不经心地回过脸来瞥了她一眼,或是睥睨了她一眼,显然她很不是滋味:“是囚犯还这般不可一世?” “柳五津,海逐làng,田守忠!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怕告诉你们,我现在脚不能行,所以才被他软禁,脚伤一好,即刻就走!”辜听弦怒视群雄。 “我知道,你说你人在这里,心在田若凝那里。可那又如何?官军义军,嘴上不说在乎身份的纯正,可方方面面都涉及到这一点……”海逐làng叹了口气,同病相怜,“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事情,若非碰见林兄弟这样的人,我至今还会因为这种身份被孤立在外……” 柳五津正sè点头,接着海逐làng的话说了下去:“黔西之战的中途,你才从义军转投官军,黔西之战还未打完,你就已经打了败仗被义军俘虏,只有田若凝一个人知道你的价值,曹范苏顾他们不知道,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你存在过。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不当你是义军派去的jiān细故意打败仗已算好事……”辜听弦的面sè,渐渐变成铁青。 柳五津续道:“也许,田若凝会想方设法为你辩解,但败军之将,本来说话的权力就小,辩解再多也是无用;若辩解无果还要强求,那只会把他自己也拖到信任危机。就算你的心在田若凝那里、日后你成功地逃到了那边去,曹范苏顾必然要问你,黔西之战终结之后,为何你迟迟不归,这么多天才回来?你留在林阡身边的那十几天,难道不曾被他招降,被他影响、改变?还有,林阡为何抓住你却不杀你反而纵容你去投靠官军?这些问题,就算曹范苏顾现在不对你疑心,将来一旦有了什么嫌隙,还会拿来旧事重提。试问这样的地方,你去得了吗?” “哼,这便就是他林阡留我的原因,这便就是他林阡的yin谋手段!卑鄙无耻得很!”辜听弦怒不可遏。孙思雨脸sè一变,怒火中烧:“说谁卑鄙无耻,你放尊重点!” 田守忠叹了口气:“听弦,你生于义军,长在义军,你就该清楚,你不适合官军的路。你若强行去那里,只是清泉入浊流……” “田守忠,你曾经的少主,不也一样去了官军的阵营?我没见他清泉变浊流,只看他气度不凡心怀天下!曹范苏顾对他倚若长城,没见他因为身份不纯正遭到任何不公!”辜听弦质问。 “若凝是义军不容,你辜听弦是吗?”田守忠脸sè一变,打断。 “我还没有说完!反倒是义军这边,因为注重身份纯正,埋没了多少人才!?”辜听弦继续质问。 “义军的新主,从未注重过身世来历。”柳五津摇头。 “哼,林阡不过泛泛之辈,岂可与田将军相提并论?!”辜听弦冷笑。 孙思雨对他印象骤然变差:“小子!你光知道说那田若凝心怀天下,我师父难道就不心怀天下!” 一干人等,正围着辜听弦或苦口婆心或咄咄bi人,不料说话间杨致诚也上了锯làng顶,刚一到场拔剑就指辜听弦,一贯好脾气的杨将军竟满脸怒容:“辜听弦,老实说,你是不是暗算了主公?!” 众人全是一怔,柳五津一边将杨致诚劝住一边回过头来,肃然问:“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介意这个滞留在林阡身边的仇人。 看着他们的惊慌至极,辜听弦只懒懒地抬起头来,带着讽刺的一笑,不置可否。 “我见主公衣衫似被利刃划破,就料想是这辜听弦复仇心切。”杨致诚冷冷解释,目光一直不离辜听弦,似要将他真伪看透。 柳五津一愣,回想昨夜林阡夜战控弦庄那么多jiān细,刃伤跟辜听弦可能无关,正想说辜听弦虽然不服他,个性所致应该不屑于暗算。然而还不及开口,就见孙思雨一拳朝着辜听弦劈了下去,乖乖,青城派的劈空拳啊:“好啊,我就说师父的衣衫怎么坏了!原是你小子干的!” “未必,未必是他干的!没有证据!”柳五津赶紧拉她。 “就是他!我就是证据!昨夜我去找师父的时候,恰恰看见这小子睡姿奇怪,现在想来,正是佯睡!若非我正巧撞见,他一定已经得手!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他还为他掩盖了佯睡的事实!”孙思雨回忆昨夜种种,越想越像。 “哼,是啊你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我却偏不让你给他缝补,刻意留下我辜听弦的罪证等着被你们问罪!”辜听弦冷笑一声,既讽刺林阡,又戳穿了她的心事。 石中庸闻讯而至,见群情愤慨,上前来正要息事宁人,他一向是短刀谷中铁面无si的判官。 却见孙思雨又羞又怒大喝了一句“你果然醒着!”一把将这辜听弦连人带轮椅地搬了起来——当然没搬动所以就直接朝侧一摔,与此同时拔去辜听弦的鞋当着石中庸的面以暴制暴,可把石中庸给吓懵了。 “孙寄啸那小子,比你还不可一世,不也是我从小打到大的!不打不成才!”孙思雨哼了一声,痛痛快快地把他压在身下抽打:“今天就要帮师父,好好调教调教你辜听弦!” 场面骤然失衡,一发不可收拾。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本能地护住自己脚上的鞋。 然而孙思雨打得正是酣畅,冷不防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绊倒,顺势被他反推在地,还未及想明白怎会被他打败,辜听弦已经翻过身来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迟疑狠狠就往孙思雨上啄了一口。 强行夺wěn,再起身俯视,辜听弦的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不负责任的、不羁的笑。孙思雨呆呆跌在地上,霎时失了魂一样,眼里划过惊痛。 众人哪里料到这个变故,刹那寂静无声。 “除他之外再无英雄?你少痴人说梦!我辜听弦迟早有一日将他踩在脚底,以其头颅,告慰我父兄英灵!言出必行!”辜听弦恶狠狠的眼神。英雄谁属?在他心里,非田若凝莫属! 第532章 落拓经年 短刀谷,暌违了一个多月,秋景早已被冬雪迭代。道路两旁,唯一不变的只有松柏,然而也都还压着一层又一层厚雪。任两侧风景接二连三疾驰到身后,竟恍惚不觉得是战马在前行。 或许,真的是别的东西在飞快地退…… 要不是从东谷而入只有一条路绝对不会走岔,也许,田若凝会习惯性地先驰赴锯làng顶向林楚江禀报军机,尔后,赶回乐游原和父亲忙里偷闲下几盘棋,继而,奔向听月轩与众兄弟对酒当歌谈天说地,还有,去长坪道陪又长大了一岁的若冶散步讲讲人生道理,那么巧,路过紫竹林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个每次都在夹道欢迎队伍里但近近看见他又只会羞涩低头安静离去、连姓名都不曾知道却让他每次回来都不知不觉路过紫竹林的素衣少女…… 原来,竟有那么多怀念的地方,有那么多怀念的人。也许,是黔西之战的关系,把忘却了那么多年的往事一起送入了自己心底。本想骗自己时光倒流了二十年现在还是陇南之役之前,还有时间可以阻止所有的残忍和考验,然而,斑白的双鬓和深刻的皱纹,怎么骗,怎么辩? 短刀谷,其实,已经暌违了一生! 黔西之战他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辜听弦,决战中被对方俘虏。本来他可以要得回,可叹却千虑一失,信心十足地竟拿一个天才来冒险。所以,固然辜听弦心可能还在这里,终究是因为他的过失而失去了回来的转机…… 也罢,也罢,如你辜听弦那样的性情孤傲,未必能由曹范苏顾容下,跟了他林阡,或许是好事。田若凝叹了口气:一时半刻,你辜听弦也不会成为林阡的人,所以,不会影响大局。 败军之将,自身难保,又怎可能抱薪救火。田若凝早把所有事,都看得很透,所以看得很淡。黔西之战的罪责,便由他一个人承担好了…… “将军临行之时,曾立下军令状。”苏降雪迎田若凝之时,语气不冷不热。当然不冷不热。 据说,由于川北大火惊动朝廷,上面已经有人着手调查此案。明显查案为虚,动他根基为实,苏降雪虽不至于畏手畏脚,动作上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也正因如此,苏降雪一度忿恨魏紫镝的yin险狡诈,原计划在田若凝剿灭林阡之后,着重对付魏紫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玩死,谁料一个月后看到林阡打败田若凝、川黔一带嫡系军队全部无功而返,这种局面,四面楚歌,火烧眉máo。苏降雪是根本连怪责也没心情怪责了,淡淡说了一句“杖责六十”,已经是对田若凝的宽限。 田若凝正要领罚,却被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拦下:“大人,念在老将军他……” “不必多说。”苏降雪心意已决。 “若大人硬要责罚,那顾震代为受过!”顾震却也以执拗的口气维护,说时就阻挠了杖责。 “你!”苏降雪脸sè铁青,“你明知……”说不完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田若凝赶紧道:“顾将军好意,若凝心领,但此番战败,若凝确是负罪之身。” “老将军将来,还要为大人戴罪立功。”顾震笑看着他,眼神却坚硬如铁。 “好,这么想代人受过,那我便成全了你!”苏降雪大怒的同时,立刻从顾震手里夺过杖来,真的开始杖责他,是愤怒的苏降雪亲自杖责。 田若凝的眼,当时便湿润。如果说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在官军里还有什么眷恋和感佩的人,就只有这个爱兵如子、外表温文尔雅内在也满腹经纶的顾震将军,他凝聚军心的能力,林阡也未必及得上。苏降雪的死忠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对他心服口服,若不是他顾震一心效忠苏降雪,恐怕包括田若凝在内的一干人马,也不会效忠苏降雪了。 犹记得那年略阳的十月里,那个面对着千万金军围城却面不改sè的男人,血sè夕阳下,坚守着一座他所有战友都已经抛弃的城池,哪怕士兵都疲累至极不能再上阵,他会亲自cào练起百姓保卫家国!而当田若凝问他,要不要为了这些百姓试着对金人让步时,他毫不妥协地摇头说,金人不会让步,只会得寸进尺。事实上,徽县的杨丹青就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尝试和金人交涉,一见面就兵刃相加最终全军覆没,杨家溃不成军皮之不存,百姓的安危máo将焉附…… 田若凝回想起自己曾经被辜听弦赞过一句“心怀天下”,但事实上,真正有大仁义的英雄是顾震将军!曾几何时,自己对顾震,不也有过同样的由衷感叹!  群山被雪积皱。 近年来,义军群龙无首,苏降雪本可借此机会一统短刀谷,继而取代林楚江号令南宋武林。奈何义军零落之时,偏巧自己的事业也在凋敝——外敌凶猛,哪有闲暇平定内患?!自前年开始,分布于整个陕西的越野山寨遭遇金朝痛击,屡战屡败基本大势已去,若不是周边还有一些亡齿寒的小势力可以合作,早便被那名叫完颜君附的大王爷连根拔起。在勇猛善战的完颜君附扫dàng之下,越野山寨别说打胜仗,就是睡个安稳觉都是个难以企及的梦想。所以就难怪义军会觉得,扳倒官军的时机来了——确实来了,在牺牲一整个陕西的前提下。 屋漏又遭连夜雨,大王爷重压已经令人难以喘息,三个月前,也就是川北大战一触即发的八月中旬,二王爷率领着北前十兵马,也被完颜永涟chā入了临洮和凤翔,显然使本就有着超强战力的完颜君附如虎添翼!苏降雪隐约觉察出完颜永涟的意图:大王爷继续针对越野山寨,二王爷则在外围铲除那些小势力……如此一来,陕西宋军危在旦夕…… 可笑的是,明知完颜永涟是最大劲敌,一个月前,利yu熏心的苏降雪,还是si下找到了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合作了一把大火,说到底还是借助了完颜永涟的麾下力量……奈何,非但没能就此打垮林阡,反倒把朝廷的视线引了过来。一个月都在惊慌不安中度过的苏降雪,最终看到了一幕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正是田若凝无功而返、林阡毫发无损甚至是意气风发地回到了锯làng顶! 苏降雪清清楚楚,表面还看不出luàn好像实力还很雄厚的官军,其实现在如同安静地站在制高点上却站不稳,只要对手给一个推力,立即从悬崖上下去一落千丈,永世不得翻身。这个推力,林阡游刃有余。 过得去这个坎就是一条龙,过不去就是一条虫——形容苏降雪此刻,再贴切不过。 “苏伯伯!”一先一后响起两个稚嫩的童声。 苏降雪停下脚步看过去,雪地里正在玩耍的是顾霆的两个幼女,顾小玭和顾小瑶,都才四岁大,梳着可爱的发髻,任人忍不住爱抚,苏降雪不禁把忧虑都暂且忘了:“原是小玭和小瑶啊。” “苏伯伯抱!”两个小人儿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扑,她们不怕他,喜欢玩他的胡子,喜欢给他抱,喜欢撒娇让他亲。苏降雪,是那么喜欢孩子…… 尤其是小玭,真像他那个刚到短刀谷里才两年,就不知何故失足摔死的大女儿苏慕怜,他冰雪可爱的孩子,死的时候,刚足三岁,却已经会背唐诗,尽管很多诗的意思都不清楚……“咦,这是……”她的手指曾经停在“江南”两字上,苏降雪笑着告诉她,江南,是爹爹长大的地方,是比这短刀谷还美的地方。“江……南……”她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却好像很憧憬很憧憬……可是小怜啊,爹始终不能将你带去江南,去看一看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烟雨……爹的宿命,是川北,是陇南,是陕西…… 抱着小玭和小瑶正失神,看见对面屋子的那扇窗开了,顾震面带浅笑,隔着窗遥望他。已经三十多年的战友情谊,一个眼神就包含了所有默契。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三十年,每每有想不通的问题,第一时间都会走到这里。 曹范苏顾,除了曹玄年纪较轻之外,范克新有一个女儿,苏降雪有六个儿女,顾霆有一子二女,唯独顾震他,这么多年却从来未娶,一直独自一个,住在这个地方。他不是很喜欢改变环境。 然而,明明说不喜欢变迁,却还是从江南的小镇上一起走出来了,陪他苏降雪一起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塞,本该是个幕僚,却也要冲锋陷阵。 “你,你明知!”——当顾震硬要为田若凝杖责六十时,苏降雪曾面sè铁青地发出这样一句。你明知……你明知我不可能对你伤害!你是我苏降雪儿时的玩伴、年少的同窗、鼎盛期的战友、一生的知音,如果说已经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由清泉变浊流,但还是有一点记得的,我们是同时期开始由清泉变浊流! 此刻却只能坐在他g边,亲自给他上药,“唉,竟打成这样……”苏降雪懊悔不迭。 “顾震心甘情愿。”顾震卧在榻上,背朝着他。 “年纪越大,竟越是逞强!”苏降雪脸sè一变,上药的手不自觉地就朝伤处狠狠拍去。顾震这么温和的性情都忍不住惨叫一声,苏降雪不免又有些尴尬,赶紧专心上药,最终叹了口气:“你没必要代他受过,杖责对他来说家常便饭,对你……却不是。我又不是真要罚他,你该知道,我对他倚若长城。”语带责怨,这么多年的知交,竟然连这都看不清? “倚若长城,又怎可以自毁长城。”顾震淡淡说。苏降雪一震,忽然有些懂了。顾震继续说:“林阡现在正在上风,若你还执意惩罚田若凝,只怕军心不稳,极易为渊驱鱼。这种关头,不能少了哪怕一个。” 苏降雪彻底懂了,感动不已:“原是为了我。” “这种关头,你不能惩罚田若凝。但你不惩罚他,又不能显得赏罚分明。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样了。”顾震微笑转过头来。 苏降雪怔怔看着他,ji动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感叹:“顾震,你我是真正知交!” “这么多年都随苏大人风里来雨里去,怎能不懂如何为苏大人分忧。”顾震说。 “一边是完颜永涟,一边是林阡,两处都是强敌压境,竟不知如何是好。唉,我苏降雪,竟也有捉襟见肘时。”苏降雪对顾震推心置腹。 “苏大人无需过分担忧。你这两个敌人虽然都强,但彼此却是死敌、不可能与对方合作。而你,却可以引林阡的势力去陕西对付完颜永涟,或引完颜永涟的势力到川蜀对付林阡。”顾震一笑。 “然而,现在风声如此之紧……”苏降雪皱眉,朝廷现在在办他的案子,实际针对的是他所属的这个团体。 “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顾震竭力消除他的迟疑。 “是啊……毕竟,没有永恒的合作……”苏降雪叹了口气。 “可以找我们的老朋友,帮忙铲除林阡。”顾震提醒他。 “谁?” “索命环王淮,穿心刺秦氏。”顾震答,“之前我们就合作过好几次。” “他们?!上个月若不是他们和魏紫镝合作袭击洛家景家,我怎可能被朝廷盯上沦落此情此境!”苏降雪大怒。 “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顾震摇头平息他怒气,“除了他们之外,目前也确实找不出谁了。此刻留在川蜀的金人,只有南前十和控弦庄两路,而据说南前十最近都忙于寻找他们的小王爷……咱们,只能找控弦庄合作。” 苏降雪骤然平静。顾震继续说:“大人,能不能越过这道坎,胜负在此一举。” “帮我联络他们。”苏降雪一狠心,点点头。 “王淮和秦毓就在川蜀,应当很容易联络。一旦有了我们合作,就显然不会再靠魏紫镝。”顾震说。 苏降雪心情大好:“他们之所以和魏紫镝靠那么近,还不是为了在我们面前好好卖nong自己的实力?只怕初衷就是为了与我们合作吧!”说罢舒畅了不少,哈哈大笑起来。 顾震微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533章 如梦往事 漫天繁星,如琉璃脆裂。深蓝与幽黑sè主宰的山峦与天幕,造物主给了一份,水中间也印了一份,两份于地平线交融,合二为一,悄然无痕…… 其实,若撇去争端不谈,短刀谷十足有太多可以风huā雪月的地方,青枫浦、紫竹林、乐游原、长坪道……是住在这里的人冠的名称,也是住在这里的人割据的城镇。如今,名还是那个名,地却跟着人不停地易主,从来不曾统一,是义军的就注定不属于官军。 只有这条从西到东横亘短刀谷的小河例外,它最早被称之为越溟河,既流经义军各大家族,也没有绕过中立势力和曹范苏顾,为短刀谷所有人共有。所以,几十年流尽殷红。 洛轻衣自小就喜欢到越溟河来看这里的夜景,因此,苏慕离就算是萎靡不振,也要打起精神来陪她看这浩渺无垠的星河,天上一条自然存在亘古不变的,水里一条镜像对映同样也是亘古不变的。 此刻迎着夜风,洛轻衣一袭青衫,兴之所至在堤岸舞她岷山剑,伊人如夜空般,既安静,又深邃,剑风却凌厉,ji起千堆雪…… 若如此过去了几十年,安安静静也好……苏慕离想的时候,嘴角划过一丝淡然的笑。 残废之后的苏慕离,yin冷威严dàng然无存,也曾有过好些日子的心灰意冷,所幸,有这个被苏降雪看成了准儿媳的洛轻衣为精神支柱,终于听从了所有人的劝解,尝试起拄拐走路和接受新的生活,一个多月,方才勉强走出yin影,如现在这般的心平气和。 熟知苏慕离的人都知道,苏慕离从来不苟言笑,只有在看到洛轻衣的时候才会偶尔lu出些关心的神sè,第一次出现那个表情是在十五岁,当看着洛家其余的姐妹都在欺负洛轻衣,他从人群中一把牵起她的手带她头也不回地走,竟教苏降雪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出一丝微妙。苏慕离是什么人?出了名的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也不爱管别人事,他的冷酷、毒辣和自以为是,短刀谷路人皆知……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注定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没有别的原因,单凭一种感觉,她轻而易举,就霸道侵占了你所有的思绪、情爱、想念、牵挂,让你为她奋不顾身做到你以为你永远都无法办到的事——洛轻衣,就是苏慕离的这个人。 “轻衣的剑法,似又往上进了一步。”苏慕离微笑拊掌。 “谢苏大哥夸奖。”洛轻衣一如往常,回报以浅浅一笑,眼神似脉脉含情,却向来都凡事止乎礼。她对谁都是这种端庄恬静,哪怕对她未来的夫君,也从容到了这种近乎客气。对谁都这样,苏慕离一直以为,那是涵养,那是性情,那是谁都不能改变的由洛轻衣的经历所导致的人生态度。所以,征服yu很强的苏慕离,是极想征服洛轻衣,又不忍触碰她的本质。 “轻衣,过些日子,你就会嫁到我苏家……”他轻声提醒,小心翼翼地求她半分留意。 “是啊。”她淡淡的语气,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坐在他身边,托腮看着夜空。 “如若你……如若你不想,可以不必委屈自己。”苏慕离恢复冰冷的面容,“我苏慕离,一向不喜欢强求。” “能嫁给苏大哥,怎能算委屈。”她静静低下头,苏慕离心头不禁一暖:“我现在这样,你都不介意么。” 洛轻衣一怔,转过头来:“若我这样,你介意么。”只短短几个字,已教苏慕离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雪已经在渐渐地融了,天象预示着明天是个晴朗的日子。苏降雪看着夜sè下的西岭,不禁叹了口气。 转眼已到了十一月的下旬,林阡归来将近半月,义军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着手对官军发难。但苏降雪怎可能掉以轻心?林阡此人,向来谋定而动。越是没有动静,越教苏降雪心中无底。 川北大火,虽然给百里笙造成了不少损失,却也着实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中立的四大家族,魏紫镝现在是苏降雪的眼中钉,景州殿据说已经和程宇釜一样在向林阡靠近,能留在苏降雪这边的,唯有那个善用“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个,在四大家族中实力最弱,苏降雪要他也没用,可又不可能把他一脚踹开。若踹开患难时候的不离不弃者苏降雪就着实是个傻子。 何况,洛轻衣确实是慕离要的女人。这桩婚事,苏降雪不仅不会拒绝,更加不会耽误,尽管此刻内忧外患,慕离的婚事,都和战事并重。哪怕娶洛轻衣要倾覆一座城池,苏降雪宁愿倾覆城池,也一定要帮儿子将她娶过来! 目前,短刀谷内曹范苏顾四家和田若凝,勉强能与林家军维持一段时期的平衡,川蜀周边,周存志、吴冒先、郑宣城、王墨邨、李云飞等将领,依然可以有大片兵力对抗重心并不在此的抗金联盟。顾震他说得没错,现在这个关头,只有和控弦庄合作一次,胜负在此一举。 至于怎么合作,主动权却还在对方之手。这,也是苏降雪最不想求助于人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冬天,不知怎的比以往冷得多,也早得多……苏降雪从窗前移步,愁云笼罩在眉间。 之所以称控弦庄为“老朋友”,是因为上一回官军义军争斗最ji烈的时候,苏降雪顾震也和这个组织合作过,但当时,占据劣势的是义军,对于苏降雪来说,不是“胜负在此一举”,而是“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对,那时林阡还没有出生,yu紫烟甚至也还没有嫁给林楚江……若一定要追溯,就得从二十三年前,林楚江和云蓝的势力达到最鼎盛说起了…… 事实上,早在义军官军共存之初,两者的相互不容就已经产生,远远早于苏降雪和林楚江入谷。但一直以来,都不可能矛盾ji化,义军由于地位卑微,只能被迫接受压制,再加上众多草莽都各有拥趸又彼此看轻,连一个集中的权力都没有又如何能与官军匹敌?却就在二十三年前,苏降雪陡然发现,义军开始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核心,短时期内,川蜀的武学家族如辜屺怀、田罡、寒恩、向雨时、杨丹青、风不古、郭俊杰等领袖,都纷纷往林楚江的身边靠拢,几乎就像达到共识一般接二连三络绎不绝。眼看着过往的四分五裂不复存在,竟有种要对官军取而代之的力量在聚集。林楚江云蓝夫fu,力量如滚雪般越来越猛,声势浩大得前所未见。 苏降雪的责任是什么?不就是代替朝廷来监督这些可能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义军不要伺机生luàn吗!尽管他来到短刀谷快十年了早就发现谷内谷外的军队体制、生活条件甚至生存方式都完全不一样、也早就明白官军义军之间不可能没有摩擦、嫌隙、矛盾、不愉快,譬如你认为你是豪情干云我却觉得你是目无法纪,你认为我是绣huā枕头我却明知我虽武功不及你却不输你血性……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苏降雪感应到了义军的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尤其是饮恨刀林楚江,一旦得到了整个川蜀草莽义军的拥护,他的眼神里就宛如包含了一种能置人于死地的恐怖。岂止不把苏降雪放在眼里?就如川蜀赫赫有名的抗金名门吴家他都不屑一顾!也罢,草莽岂可能在意朝廷,何况林楚江骨子里的轻权贵恰好针对着偏安的南宋小朝廷去! 那年,除了川蜀武学家族陆续归顺林楚江以外,还有不少林楚江先前游历金宋所结交的义士豪杰也全都应邀入谷。军容壮观,士气振奋,名义上是要给边关增添战力防御外敌,实际上还不是要给苏降雪一个下马威?粗略一数,饮恨刀林楚江麾下,除去那么多隐居的、降金的之外,竟还有惜音剑云蓝、冯虚刀徐子山、yu龙剑宋酉、寒枫鞭寒恩、金刀越雄刀、九章剑风不古、连环刀辜屺怀、枪神穆沧溪……无论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情其景,与此时此刻的林阡一模一样! 但,当时顾震就对苏降雪谏言:武功高强没什么可怕,我们武功不如他们高强,但可以把他们的武功收为己用。 对,收为己用,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这个道理,苏降雪顾震最透彻。  可叹那帮人却比想象中冥顽,死忠于那个根本不会带给他们任何权位的林楚江!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得正统意义上的朝廷都没有办法比一个林楚江更吸引?难道仅仅是另一个构建于虚空的天下,竟令林楚江成为他们的终生信仰?! 在官军的眼里,义军这种行为太猖狂,等同于造反,抑或就是造反!! “收为己用”,当这个最和平的演变不能实现。苏降雪就只能用yin谋暗算——没有人一开始就喜欢躲在背后暗算别人,谁不想正面较量赢得体体面面高枕无忧?但迫于压力,要尽快地掐灭义军这团极速燃起的邪恶之火,苏降雪没有别的路走只能兵不厌诈! 苏降雪决定那样做的时候,知道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但既然承担了这个职责,就必须敢于nong脏自己的双手。 于是,在那一年,苏降雪成功策划了徐子山和宋酉这对结拜兄弟的反目成仇,从而削砍了林楚江在抗金联盟的左膀右臂。 短刀谷内,徐宋二人刚被分化内斗而死,苏降雪马不停蹄地与控弦庄王淮联系,一举歼灭了风不古、郭俊杰在边关驻守的好几路义军令他们全军覆没。同年,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的几支与林楚江合作甚密的义军据点也那么巧被完颜永涟横扫惨败。 种种打击之下,抗金联盟由盛转衰。一向内心好强的云蓝,生下女儿韩萱之后,立即不告而别,说要去金国干一件大事。当时,世人都猜测,云蓝是要去金国调查这些义军倾覆的内在原因,也有人说,所谓干一件大事只是托词,其实只是感情问题,更有甚者,说云蓝其实是染病死了,否则不会莫名其妙从此就不出现……无论如何,这也是苏降雪意料之外的收获。果然,林楚江在连失多位爱将之后,的确呈现过一段日子的一蹶不振。这时控弦庄的秦氏找到了苏降雪,说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将林楚江击垮,“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既然苏降雪找王淮王淮二话不说就帮忙了,那么秦氏来找苏降雪苏降雪当然要礼尚往来。何况这样的合作,本就是双赢。 干坏事干多了是否真的会干出习惯?苏降雪曾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妥,尤其是秦氏沾满了剧毒的穿心刺正对着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韩萱发过去的时候,苏降雪会想到慕怜,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也是在那一瞬,苏降雪才发现林楚江和自己是何其相像,都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为了救韩萱,林楚江冒着生命危险饮恨刀直往秦氏劈了过去,终于将那根穿心刺打偏、秦氏也死于非命,林楚江却因此挨了一箭身中剧毒。 那一瞬苏降雪曾经很后悔,很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幼婴,害怕自己将永远失去林楚江这样的对手。 好在林楚江的人生是那样离奇,那剧毒并非无药可解,有且仅有一个方法,就是要有一个女人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竟真的有yu紫烟那样的奇女子,明知道那样一来自己会死还是奋不顾身地站了出来。yu紫烟站出来的一刹那所有在场的英雄豪杰全部都敬佩不已而诸多女子也都黯然失sè。 yu紫烟幸运地碰到了一个万分之一的机会,非但没有因此死去,反而既救了林楚江也收获了她自己的爱情。也是这个女子,给万念俱灰的林楚江带来了一次新生…… 一谷之隔的苏降雪,在听说yu紫烟怀孕之后,曾经感慨万千,如果到九月之后,那个已经取名林阡的孩子平安地降生,能够终止之前所有的争端和罪孽…… 那个时候,他的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麻痹,他还天真地以为,灾难可以到此为止。 他还想,如果从今以后,继续像这一年从头到尾一样地相安无事…… 然而,不是你想停这场游戏就能停,你以为灾难可以结束罪孽可以忘却,有人不想结束有人不想忘却,他们要把你拖在这场游戏里玩到底! 结果,苏降雪惊诧地发现,这一年的相安无事是假的,义军表面平静,背地却在酝酿着反击。如果动别人也都无所谓了苏降雪可以忍,可他们偏偏在动顾震的主意!顾震!这个在他们面前都可以算文弱书生的局外人!被苏降雪查出来,计算着顾震的始作俑者,是林楚江的死忠向雨时…… 所以,没有等到九月林阡的降生,中秋之夜,苏降雪为了顾震,忍无可忍地发动了对向雨时的公然剿杀,随便扣了一个罪名压在他头上,轻而易举要了向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若非顾震极力劝阻,向清风这个余孽也不会留! 从此,宣告了官军和义军的彻底决裂。之后,表面的,暗中的,大小争斗无数,却无意中,给了初出茅庐的完颜永涟一条便捷的王者之路。在林阡林陌降生后不久,林楚江和苏降雪,由于久久争斗无果,终于都清醒地意识到完颜永涟的威胁和危险性。当年的完颜永涟,除了王爷的尊贵血统之外,已经是平章政事和陕西统军使,陕西一带他最大的眼中钉,就是越野山寨的寨主越野及其父母越雄刀夫fu。眼看越家岌岌可危,短刀谷岂可能坐视不管,若金朝起衅,还分什么官军义军,毕竟亡齿寒! 中立势力如青城剑派是早几年就向金朝组织安chā细作了,义军也在那时起由落远空缔造了情报组织“海上升明月”,苏降雪没有泯灭良心,立即也向完颜永涟的近身安chā卧底。事实上,以官军当时的情报制度,比义军和中立势力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一个月不到,苏降雪的知交柳大人,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自己,他自告奋勇前去卧底的女儿已经得到了完颜永涟的信任,能够与之共乘车辇一同出行,甚至,几个月之后,成为了完颜永涟的挚爱爱到了不可自拔…… 柳大人父女的民族大义和自我牺牲,不得不教苏降雪感佩不已。振奋之余,浑不觉悲剧已经埋下伏笔…… 天不遂人愿。偏偏这个柳月,一边狠心去骗完颜永涟,一边冰冷的心却为他融化并且越来越软。世间竟真有一种爱情,能够让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信仰、初衷、父母、知己?!从柳月后来寄回的信件中可以清晰看见,这种爱情至上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数典忘祖,乐不思蜀,不要道义责任,甚至连命都不顾。柳月宁可承受千夫所指,也要嫁给完颜永涟做他的王妃,这样的举动,不仅在当时引起义军与抗金联盟的强烈反感,也根本在一整个南宋江湖引起恐慌,柳月她作为一个jiān细卧底,掌握有南宋军队的多少情报!一旦她向完颜永涟泄lu了只言片语,陕西越家首当其冲,继而,牵一发动全身! 罢了罢了,苏降雪苦笑承认了这个偷ji不成蚀把米的事实,同时却坚信柳月不会那么卑劣地忘恩负义,她的背叛最多只到这一步,完颜永涟恐怕也不会屑于让自己的女人两面难做人…… 这个时候,义军不该尽快地去调整据点分布吗,不该去未雨绸缪加强防御吗,但义军又着重于什么了?义军对柳月的猜测甚嚣尘上,甚至联想到会不会是苏降雪自己卖国! 诚然,下错了柳月这步棋,一子错满盘输。苏降雪在那段时期就因此接受了朝廷的审查。是谁背后告密,是谁煽风点火,又是谁冷笑一声。 终于,义军为他们的疏忽承受了惨痛代价,陕西义军在完颜永涟的第七次围剿中dàng然无存,越雄刀夫fu更是行踪被出卖而惨遭毒杀、被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身边只存活了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越风。尽管,当时有人刻意地去营造“越风不祥克死父母”这个言论去引导世人,却还是阻挡不了一些人对柳月的猜忌。同年十月,刚生下完颜暮烟不久的柳月,在送完颜永涟回朝务政之后,遭遇义军ji愤者强掳,一路辗转流亡,最终在湖南被luàn箭shè杀、溺毙洞庭湖,从落难到临终,都不曾承认过自己出卖宋军哪怕一次。 苏降雪明白得很,义军是要拿柳月来一箭双雕,既伤完颜永涟,又损害官军……若是如此,也便够了,谁料得柳月死去之后,义军竟把完颜暮烟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si藏。是为了打击完颜永涟吧,还是为了更大的yin谋?苏降雪不得而知。只看见,丧妻之痛ji化下的完颜永涟,掀起了一场震惊金宋的陇南之役,为此,短刀谷付出了官军义军都覆灭了一半的大代价。 直到不久以后,京兆府发生了孙长林甄叙的灭门惨案,才得知,越雄刀夫fu的行踪暴lu,其实是因为程沐空变节,而根本与柳月毫无关系! 是义军的错,为什么却要官军和那么些无辜陪葬。那个可怜至极的女婴完颜暮烟,战luàn之后更加的下落不明。义军没有一人为此站出来认过罪,他们实在是残忍地丧尽天良,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了手还毫无悔意! 那么,慕怜的死,也很可能跟传说中一样,是义军做出来的吧。他们能对完颜永涟这样,为什么不会对我苏降雪这样! 既然如此,苏降雪就没有必要再客气。 林楚江的死忠本就只剩一半,陇南之役又战死了辜屺怀、田罡、杨丹青,仅有寒恩有幸能活下来,活下来那就是苏降雪的靶子!对寒泽叶下毒、引寒恩四处寻找解药、在其归途上伏击暗杀……算为柳月平反昭雪,算为那么多无辜报仇雪恨…… 陇南之役之后,短刀谷整体元气大伤,再斗下去,也不如以往ji烈。而那完颜永涟,在战胜之后也离开了陕西这片伤心之地,其后的十余年里,都不曾涉足过这里,才纵容了陕西越野,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 从回忆中慢慢醒来,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好似经历了一个轮回。 二十年后,所有的孩子都已经长大g人,背负起父辈的一段段恩怨情仇。难道,当真是他们这一辈该离场的时候了么…… 苏降雪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念一动移向窗外,看见自己的二儿子苏慕梓阔步走来极尽威猛,不由得转忧为喜:即便我苏降雪离场又怎样,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全都是文武双全! 今夜之后,苏慕梓便要带着父亲的殷切希望率军前往陕西、襄助越野穆子滕抗击完颜君附了。此番前来,正是向苏降雪辞行。父子交谈了几句,苏慕梓得知苏降雪已经决定了要与控弦庄合作而且就在今夜接触,孝顺的他立即说,“不如由我来与对方接触。” “慕梓,你明早便要出征。”苏降雪严肃摇头。 “父亲,既然胜负在此一举,就必须慎之又慎,父亲不可能亲自出马,而换别人去又未必可靠。”慕梓说,“慕梓愿为父亲分忧!” “慕梓……”苏降雪忽而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让孩子们都过上无忧的生活,现在,却要让孩子们来为我分忧……” 苏慕梓握起苏降雪的手紧紧抓牢,微笑:“慕梓不仅是父亲的儿子,也早便是苏大人的麾下!” 第534章 众矢之的 “父亲,提防你身边的人。”夜半,与王淮、秦毓密会之后的苏慕梓,回到苏降雪身旁告诫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不得不教苏降雪心一凛。 据苏慕梓描述,由于是己方有求于人,那控弦山庄态度傲慢,姗姗来迟不谈,到场也十分懒散。尽管王淮和秦毓口口声声说“是庄主银月在牵制着我们的行动”,苏慕梓对这个银月究竟存不存在还有三分保留。 而在铲除林阡这个问题上,王淮和秦毓似乎早就有预谋。据他们所说,川蜀周边据点大多已被厉风行金陵摧毁、幸存下来的各种组织目前只能处于胶着,银月说什么都不肯集结这些仅余的力量对林阡动手,所以现在根本捉襟见肘。既然短刀谷内外,能动的都散了,没散的都动不了,要杀林阡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他引到大散关之北、金朝的管辖范围内。“只要过了边境,林阡势力就会比在南宋薄弱得多。”对于这个提议,苏慕梓倒是赞成的。 但对于怎样把林阡引到金国境内,王淮和秦毓几乎没有和苏慕梓商量半刻,立即就指定了要抓蓝yu泽,不禁教苏慕梓对控弦庄又添了几分疑心。秦毓当即就嚷出一句“这个女人作用一定会很大”,王淮则连忙解释,“前不久我碰见过他俩在一起,我觉得用她来引再合适不过”——秦毓是脱口而出的,明摆着蓝yu泽有另外的更大的作用,但秦毓却含糊其辞没有言明;而王淮说的是“我觉得”,试问对银月那么服帖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合适就自作主张? 苏慕梓,几乎一眼就把这两人弯弯曲曲的肠子给看顺了。 所以,为了得到交涉中的主动权,苏慕梓立即理直气壮地对他们斥责,先喝叱了他们这种敷衍无所谓的态度,继而又丢过去一句lu骨不留情的讽刺:“也难怪你们现在捉襟见肘,还不是怪你们一个月前放出的那场大火?!放火本就够了,何必大张旗鼓,暴lu了你们的存在引起林阡的杀戮,所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一条路走!”然而,苏慕梓还没有来得及指责他们和魏紫镝合作,秦毓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若不是你们让我们行动,我们怎会冒着风险烧杀抢掠!” 什么?是我们让控弦庄行动的?! 苏慕梓当时就完全明白了…… 对啊,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魏紫镝就是和控弦庄合作的人,虽然父亲一个月来都把魏紫镝当成眼中钉,魏紫镝也感应到了无穷杀机所以最近根本连气都不敢出——可是,控弦庄无意透lu出来的一句话告诉苏慕梓,合作者另有其人!也就是说,陷害父亲的人,根本出自曹范苏顾这个阵营! 是谁,以苏降雪的名义,si下找到控弦庄,暗中陷害苏降雪?! “慕梓实在担心,父亲身边……”苏慕梓说的同时,苏降雪握紧了拳,满腔愤恨:“找外人合作,却被自己人出卖!” “这次……究竟是谁对父亲提议让父亲找控弦庄?一定是这个人出卖了父亲,现在他又想把事情悄然掩盖。”苏慕梓说。苏降雪一颤,这个人,是顾震啊,怎么可能是顾震…… “父亲,该不会是……顾震?”苏慕梓忽然压低了声音,苏降雪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还记得几天前顾震在自己耳边说的每一句劝解——“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 顾震,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你!苏降雪心胆俱裂。 “那么,在和控弦庄的这次合作上,父亲最好不要投入过多的真心,以免被有心之人带进圈套里。”苏慕梓轻声劝谏,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顾震,“好一个顾震,目前风声如此之紧,他还教父亲去与金人合作,明摆着就是要陷害父亲!” “他……他没有原因要陷害我……”苏降雪摇头,维持冷静,不能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流lu一丝惶恐。 “父亲,我听军中风传,说忠于父亲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实际是对顾震忠心。这,还不是他陷害父亲的原因?”苏慕梓关切地说。 “慕梓,顾震与我,已有近一生的交情……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他的。”苏降雪叹息,慕梓,为父与他的情谊,在你们出生以前,就已经深不见底…… 顾震,我有这份感觉,这个出卖我苏降雪的人,绝不是你。若然是你,世间就真的没有永恒的合作。 如果我的感觉是错的,也请不要立即拆穿,至少,让我的心,此刻可以平静…… “既然他们要蓝yu泽,就帮他们抓蓝yu泽。”苏降雪叹了口气,决断。 “父亲?难道,你还相信顾震?!”苏慕梓一惊。 “慕梓,我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苏降雪一笑,“你不必挂心,如是危机,已历经千百次。” 慕梓,总有一天你会懂为父为何有这个胆量。有些人,一生都不会背叛,所以,一生都不能怀疑。  前一场雪还没有融得干净,后一场雪就赶来凑这个热闹。傍晚,处理完了军中大小事务之后,林阡与徐辕一同走回锯làng顶,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路风光如画。 沿途,读罢最新的飞鸽传书,林阡得知,六月他在魏紫镝眼皮底下救出来的吕之阳,已经与当时程宇釜、沈依然分别派遣的两支精锐一起,在陕西凤翔生根发展,虽然帮派势力刚刚成型,却俨然在暗中协助越野山寨;何况,八月到十一月期间虽然战luàn频繁,林阡也间或安排了小秦淮、沈庄、淮南十五大帮以及红袄寨等势力在陕西设立据点、与他们保持合作;日前,郭子建、萧溪睿、田守忠业已陆续动身前往金朝、接手一些短刀谷破落军队。“陕西越野,是说什么也不可以牺牲。”林阡从一而终都这么说,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陈静他们说牺牲越野不要紧,也确实太过荒谬。那么一来,虽然稳赢苏降雪,却会惨败完颜永涟。”徐辕感叹,五月在川东,只有林阡一个人坚持着不打川北之战,却果然比他们所有人都高瞻远瞩。 “天骄,最近对控弦庄的调查有何进展?可有更加详细的情况?”林阡一笑,往事不予追究。 “索命环王淮,他起先是为完颜永涟麾下的‘名捕门’效力。在他任职期间,金国十几年都没有落网的十大在逃钦犯,一年之内全部断手断脚。难怪他到控弦庄之后是杀手锏之首了,劈空拳程沐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徐辕答道。 “但那日与他接触之时,我见他武功虽然绝顶,却没有丝毫魄力。完全是个奴才。”林阡沉思。 徐辕点头:“至于秦毓秦敏两兄弟,只有秦毓赶得上他的父亲,秦敏平庸无才,凡事倚仗秦毓。但据说秦毓也不是那么稳重,做事甚是心浮气躁。秦氏兄弟一向钻研毒术,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们最引以为荣的‘血海棠’,据说那是金国火毒之最,它一问世,金人全部专攻寒毒,可见毒性之剧。” “原来如此。从前对控弦庄虽然也有所了解,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阡点了点头。 “而且,落远空的情报称,关于王淮,还有好几段陈年往事……当年青城剑派安chā到控弦庄的细作孙长林和甄叙,正是被王淮领兵去灭门的。” “这样说来,王淮还是孙寄啸的杀父之仇。” “不止孙寄啸,二十三年前,风不古、郭俊杰两位前辈,也便是风鸣涧、郭子建两位师兄的父亲,正是控弦庄联合名捕门在边关剿杀,王淮也是他们的杀父之仇。”徐辕道。 “幸得落远空前辈这么快便恢复了‘海上升明月’,才使得情报不至于贻误和遗漏。”林阡点点头,“看来,除了几个小王爷和南北前十,我们的敌人还有控弦庄和名捕门。他们实力一般,却人数众多,留在眼前不免干扰,可以最先清理出局。” 说话间林阡满心全是战事所以越行越快,没留意徐辕越走越慢已经落下一大截,发现的同时林阡不禁一怔,转过身来望着徐辕大huo不解:“怎么?”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徐辕面带一丝忧伤,问。他和林阡的交集,除了无休止的战斗之外,就只还有一个人。 林阡当然知道他问什么,正sè点了点头。 “年少之时,一直以为她是个世人难以企及的仙子,后来才发现,她不像表面那样清冷无意,是你让世人发现……”徐辕叹了口气,“她从来都这样,不想你为她耽误,所以什么事都是在你背后默默地付出,你们算是错过了吧,是真的错过了……” “yu泽说了什么?”林阡问,徐辕明显不像上次见到的那样理智,面容里夹带着太多的伤怀。 “她没有直接对我说,只是,她和yu泓对话的时候,恰恰被我听见。”徐辕苦笑一声,“原来,和你分开之后,她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再在一起,虽然她心里有三年前就准备了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还没有来得及说,虽然,她也曾试着去接受别的人,但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都会想起你,心里面塞满了关于你的一切,她不愿对别人不负责任,所以宁可让心静止,然而看见你的时候,心就不能静止,看着你那么放得下,她是既高兴又痛苦。唉,也怪我疏忽!竟不知yu泽早已死心,还一次次地想要撮合你们,其实,却是一次次地在伤害yu泽!” “时间会抚平一切。”林阡听得动容,却只淡淡留了一句话,“她总有一天会懂,既然我已经不再回头,那她就不必再做无谓的付出。”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断然不会去接受她?”徐辕感应到这种狠心,“如果没有凤箫yin,也许你和yu泽……” 林阡摇头:“没有‘如果’,也不会有‘也许’。” “我早已清清楚楚,你为了不负凤箫yin,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徐辕叹道,“然而,凤箫yin的存在,必然会令你的路很难走……” 林阡一怔,岂能不懂他所说的顾虑,虽然目前的抗金联盟和短刀谷都尊yin儿为主,却没有人像天骄和自己一样了解事情的真相。谁都不可能发现:yin儿的身世根本不容许她坐到这个位置。 “有很多事情,要直面最终真相的,都只能有我和天骄两个人。”林阡带着一丝慑服的微笑,杜绝了天骄最后的杀机,“我相信,‘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天骄不仅仅是为了yin儿造势,更是发自肺腑对yin儿赞许。” “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徐辕说。徐辕很少这样慷慨陈词。  正自交谈,忽见有小头目从山上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主公,天骄,那边……打起来啦!” 林阡徐辕皆是一怔,循声看去,山顶人声鼎沸。“谁打起来?”林徐二人齐声问。 “思雨姑娘……不见了……怎么寻也寻不到!”小头目上气不接下气,“大伙儿都看见辜听弦和思雨姑娘闹不和,所以都看出来是他把思雨姑娘给害了!所以……打起来了!” 思雨不见了?林阡徐辕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凝重,思雨刚入谷不久,不可能到处luàn走。怎会好端端地就失踪了?! “失踪了多久?”林阡边行边问。 “今天早饭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然后她说她要帮主公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之后,就不见了……” 林阡来到锯làng顶的时候这里已经luàn作一团,正以辜听弦为核心打群架。孙思雨虽然性子粗犷但为人真挚,一向都得到林阡麾下许多将士们的喜欢,大家早把她当成军队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当估计到孙思雨可能是被辜听弦所害时,个个义愤填膺要把辜听弦手刃,其中还包含了那个武功并不高强性格也偏于内向的范遇。 遭遇群殴的辜听弦,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当时林阡就不得不叹,幸亏祝孟尝不在这里,否则一定火上浇油。 “住手!军纪何在?!”徐辕一声喝叱,所有人齐齐住手,纷纷退散到两边去,却个个都看向林阡满怀期待,他们的意思很清楚,要林阡立即将辜听弦处死。 林阡将昏厥的辜听弦一手托起,输入内力的时候环视四周,语气冰冷得前所未见:“谁能拿得出证据,我即刻将辜听弦定罪,严惩不贷!” 霎时鸦雀无声。哪里有谁拿得出证据。 “无凭无据、妄加猜测,却竟能一口咬定,甚至还草菅人命?!”乍见林阡动怒,一干人等全部噤若寒蝉,久久僵立,愤怒全都化为后悔。 “主公,致诚知错!听候主公发落。”杨致诚率先清醒过来,当即认罪。杨哲钦紧随其后。 “我的兵,我不希望看见他们遇事听凭直觉、不辨是非,一味争勇斗狠。”林阡敛了威严,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坚硬,“下不为例。” 杨致诚点头,神sè凝重:“是致诚一时糊涂了。”不禁捶xiong顿足,他本不是争勇斗狠之人,只是爱憎分明罢了。 “然而,孙姑娘不可能无端失踪。与孙姑娘有仇怨之人,整个短刀谷也只有辜听弦一个!”范遇却依然坚持己见。 林阡蹙眉,看了他许久,其实早把他洞穿:“yu加之罪,何患无辞。”阡知道范遇的意图,早在黔西,范遇就已经建议自己不留辜听弦。 “原来将军看出了……”范遇一怔,苦笑,“将军将他留在身边,根本是姑息养jiān……” “是不是姑息养jiān,现在还言之过早。”林阡淡淡一笑,“范遇,我不愿他对我一个人的si仇,就绝了他和他的家族在义军的路。” 范遇叹了口气:“我明白,作为一个威胁,他对将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作为一个领袖,他对义军来说,又是必不可少。” “既然明白,就不必再怀疑我的决策。”林阡说罢,范遇纵然再想杀辜听弦,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否则,不就是怀疑他林阡的决策?徐辕当时便察觉,整个锯làng顶,都不可能再有人想取辜听弦的性命。 而林阡又岂能不动怒,锯làng顶今天的这一幕,不辨是非、争勇斗狠事小,见微知著,根本是一场实实在在的仗势行凶、党同伐异。 第535章 代罪羔羊 夜晚,辜听弦在浑身不适中醒来,感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本就受伤的脚,此刻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种身体上的极度损害,和被软禁还被冤枉的委屈感叠加在一起,一股脑儿冲到心头来,自小就在哥哥悉心保护下长大的辜听弦哪忍受得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把被子捂在脸上闷哭起来。 “要哭就好好哭一场。”为什么林阡那么吊诡,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却还要掀起被子鼓舞自己流泪?一定是看着自己哭他心情会很爽快!这个人的心竟如此狠硬,如此险恶,如此残忍!偏偏被子掀开的一刹那辜听弦却看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一个冰冷威严的表情、和一双关怀疼爱的眼神,这些配在一起很不搭配,却组成了那个暴戾地砍下哥哥头颅的魔王林阡。就是这一句似有意似无心,却像极了哥哥的语气,“别捂着头睡,会做恶梦。”“天塌下来,哥哥在这里。”“不用担心,哥哥永远在听弦身边。”…… “林阡,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啦。”辜听弦想起哥哥,傲气全抛到九霄云外,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你那帮大兵小将,三天两头来找我茬。什么赃都往我身上栽!” “我不会杀你,是他们的错。”林阡淡淡说。 “你不杀我,他们会继续犯错!”辜听弦泣道。 “不会。”林阡还是云淡风轻。 “怎么不会?!上次你衣衫破了他们说是我干的,这次孙思雨不见了他们又说是我干的,下次还不知道会出什么luàn子我要不就先承认算了!” “没有下次。”林阡站在他g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说不是你,谁还敢怀疑。”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强大到如此地步,辜听弦仰头与他对视片刻,竟被迫率先移开目光。 “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林阡说罢,辜听弦一惊,泪停在脸上。 “不必再考虑去投奔苏降雪,否则你今天受到的一切,会完全转移到你的麾下身上。”林阡坐在他g沿,“辜听弦,景州殿六岁开始就担负起一份家业,你十八岁,更不该随意丢弃你的家族。” “我……”辜听弦抹去眼泪,“我没有说过要丢弃我的家族!” “今天对你无理围殴的所有人,他们都是我的麾下,是为了我才做错,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辜听弦冷冷道。 “我确实犯下了很多错,但有了他们,我做得再错,都有对的理由。”林阡说罢,辜听弦忽而一愣,若有所思。 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孙思雨的下落。 一得知消息,徐辕就立即去樊井处问孙思雨到底有没有去取药。樊井事务繁忙哪里记得清楚,却正好有唐羽和贺兰山一并走过来说见过她。 “思雨姑娘取了药便走了。”唐羽说。 “怎么了?思雨姐姐出什么事了吗?”贺兰山奇问。 “确定你们见到的那个是思雨姑娘?”徐辕蹙眉。 “一开始确实认错成yu泽姑娘……不过,思雨姐姐是跟我说了几句话的。说了话就错不了!”兰山绞尽脑汁,回忆说。 “可有说她要到哪里去?!”徐辕急问。 “就说盟王的药很要紧,她赶着回去啊。” 所以可以确定,孙思雨是在归途上忽然就人间蒸发。 之后的两个昼夜,林阡派人到各个可能mi路的角落甚至死亡之谷都查探过,孙思雨依旧杳无音信。如果真的是被困在了哪里,这么冷的天气再等几天可能就真的失去生机。所幸几天来虽然见不到她的人,也没有得到她尸首,总是令人保持了一份希望。锯làng顶最近都少了那个姑娘的热情爽朗,不免教人有些失落,连跟她不和的辜听弦都琢磨,“这孙思雨存在的时候令人觉得多余,不存在的时候怎么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遍寻不着,林阡终于将搜寻范围扩大,也和短刀谷外的落远空、厉风行等人取得联系,这期间,李君前、莫非等人正好纷纷出谷,刚好能够帮忙打探消息。林阡渐渐察觉到,这件事跟苏降雪逃不脱关系。如今陕西战事危急,阡的重心并不在于苏降雪,但确实已经对他上了心。 故而,对于孙思雨的去向,林阡心中大约有数,一切只等落远空确定,再做部署。 腊月初二,厉风行带着控弦庄倾覆大半的好消息来见林阡。纵观大势,如今还在宋境潜伏的jiān细,大多都只能藏在短刀谷内曹范苏顾的庇护之下、又因为得到银月的束缚而暂时不敢作luàn,而之前分布于短刀谷外整个川蜀的那些据点,经过这几年特别是这几个月的剿杀,全部连根拔起dàng然无存,不少首领都已伏诛,余孽尽数逃往边关。 “陵儿托我提醒你,这些逃向散关的控弦庄余孽,很可能还要大规模地聚集一次。”厉风行说。 “死灰复燃。”林阡点头,领悟,“发生在边关的事,说也说不清。何况,那边有名捕门的势力在,确实适合控弦庄聚集。” “那么,我和陵儿,需不需要往散关追歼?” “不必。那边的事,就交给君前和莫非去做。这些日子,辛苦你和陵儿了。” “陵儿还想问,凤箫yin她什么时候回?若她不在,陵儿到短刀谷来玩都找不到人陪。”厉风行笑问。 “yin儿和她可真想到一起去了,都把这里当成了可以玩乐的地方。”林阡的面容里,划过一丝怜惜的笑,稍纵即逝。 “怎么?还不能出来么?”厉风行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不禁一愣,追问。 “停在了寒潭的第十九关,你唐门的冰虫,已经是至寒之物。”林阡叹了口气。 “什么?冰虫都救不了她?!”厉风行神sè陡然一变,“已经没有更寒的药……那她岂不是?” 两人相视而沉默,各自牵马走在通往锯làng顶的路上。 中秋川东之战,金陵为置完颜鬼之于死地,不惜将最新制得还没有起名更不可能有解药的火毒投以使用,然而千虑一失,杀死了鬼之却害yin儿也跟着中毒。yin儿幸运是在中毒的同时受了两拳,才没有即刻被那热量烧死,但勉强救活之后,火毒始终流窜于她血液内,若是其它的毒也便罢了林阡麾下任何一个高手都可以帮她用内力bi出,偏偏那火毒性烈,越是要祛除就烧得越凶猛,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寻找寒毒以毒攻毒。然而如今冰虫都功亏一篑,明摆着药石罔效。随着yin儿身体的日渐好转,火毒会否加快扩散也犹未可知。 忽见道路的另一边,有一青衫女子,于越溟河畔舞剑,背影甚是熟稔。她剑法高深莫测,招式变幻无穷,若论“凌厉”,正和yin儿有异曲同工之妙,林阡不知不觉就停在道旁,望着她与雪共舞,竟错觉这个是yin儿。但倏忽就醒了过来,yin儿好像从未穿过淡青sè衣衫,本就不是这个风格。 骤然耳边响起yin儿的话:“嗯。真的隐居啊……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一失神,对面的剑法,扬起好几丈远的雪,刚好风力能够触碰到他脸上,只是轻轻地擦掠过去,却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洛轻衣还在认真地舞剑,浑不察林阡和厉风行在旁观看,剑外不知是落雪还是飘huā,每招每式都倾尽了她的灵魂和感情。 何以人如此典雅清新,剑却这般凌厉,凌厉中又夹杂了三分淡淡的忧。随着雪落下、huā飘走,她孤身一个伫立河畔,是那般高贵不染纤尘。 舞毕,洛轻衣才发现他二人在侧,从容自若地往这边投以一笑。水般清浅,夜般幽远。 厉风行发自肺腑赞叹:“姑娘好剑法!” “确是好剑法,原来岷山剑法是这样的特sè,七分凌厉,三分孤悲……”林阡自语。 洛轻衣微微一怔,没说什么。 “不打扰洛姑娘练剑了,风行,咱们走吧。”林阡说。 “林大侠……”却被洛轻衣唤住。 “怎么?” “想问林大侠,你林家军和景州殿,对我父亲,究竟是怎么看?”洛轻衣面容里极尽忧愁,“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父亲?”林阡一愣。 “有很多人,都在怪我父亲,强行把秦敏收押,引来控弦庄作luàn、连累了景家受害吧?”洛轻衣问,眉间的惆怅越来越多。 “洛姑娘无需担心,没有人会迁怒你的父亲。至少,我林阡帐下,绝不会有这种情绪滋生。”林阡道。 “那便好……”洛轻衣这才安心。 第536章 密锣紧鼓 距离眼前一黑好像已经很久,也不知到底颠簸了多远昏昏沉沉,终于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吵醒。不过孙思雨可一点都不疼,因为那耳光不是打在自己脸上的。 怎么!又被人强掳了!?孙思雨气不打一处来,上上次,是孙寄啸干的,上次,是程沐空干的,这次……孙思雨凝神看去,不知是秦毓还是秦敏,还有另一个老者——孙思雨没见过王淮,是以不认得他。 脾气不小的秦毓,一巴掌就往手下脸上甩了过去:“谁教你把她给掳来!?” 这时王淮走上前来看了她几眼,啧啧称赞:“还真是有七八分相像,这等美貌……” 孙思雨心念一动,原来本是要抓蓝yu泽? 自从与黑(道)会之外的人接触开始,天下就不止一个人说她孙思雨像蓝yu泽。孙思雨其实也恨过,为什么天不让自己出现在林阡还固执地爱恋着蓝yu泽的时候?天真是会捉nong人,我来到他世界的时候,他的心却已经不在了…… “像有什么用!她代替得了蓝yu泽的作用么?!”秦毓怒气冲冲,临走不忘踹了那个手下一脚,“废了这么大的工夫,抓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们这群废物!” “虽然她对我们没用了,但对于引林阡到这里,还是有些作用的吧。”王淮说。 这里,这里是哪里?孙思雨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当真恐怖。 这里,明显不再是短刀谷,然而肃杀之气更重!恐怕,已经到了那个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川陕咽喉”大散关!思雨小的时候就听父辈提起过,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曾与金人多次于交锋此处,大胜金军、成功保蜀。 难道,此刻已经被金人掳到了边城……孙思雨心头顿生一股寒意,他们原是要引师父到金国来?! 唉,之前是用盟主,现在是要用蓝yu泽来引,本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想想真有点自怜,本来没什么好争…… 心里头又冷又苦又酸又有点甜。 五六天来,被金兵言语上欺负、动作上调戏可谓家常便饭,孙思雨都听之任之不予理睬,她知道金人目的不在她所以不会拿她怎么样,而且郭昶陈旭等人告诫过她,对于异族的欺负和调戏,你表现得越是羞愧愤怒他们越是起劲,反而是不冷不热或者半推半就比较能够自我保护。孙思雨当然不可能做得出半推半就,所以就直接不冷不热,上次被程沐空抓过去,也是这么表现的,果真金兵觉得无聊,也就没怎么得寸进尺。si下里孙思雨听他们闲聊,偶尔会迸出几句她能听得懂的词,好像形容自己是个“木头美人”……思雨一头冷汗。 也是这被囚禁的几天内,她听闻了一些控弦庄的传说。秦毓秦敏的毒术原先是及不上他们的父亲的,但近年来却在关中一带声名鹊起,究其根由原是他们制出了至热无比的火毒“血海棠”。有些人,哪怕一生只有一个代表性的成就,只要它在这一行有代表性,就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秦毓秦敏,完全就是这样的典型。区区一个血海棠,令不少毕生钻研火毒的前辈黯然失sè、后生甘拜下风。也正是这个血海棠,才迫使南宋也纷纷钻研火毒以制衡。 但这个血海棠之所以叫血海棠,是因为它在炼制过程中需要一个至热躯体的血。秦氏的这个创意旁人抄不到,抄到了也用不到极致,所以也不怕公诸于世。而且现在孙思雨才知道,这个所谓的至热躯体,一直都是完颜鬼之——金国的火毒因他诞生,他却因南宋的火毒暴死,倒算宿命。 然而,完颜鬼之死了,血海棠也就将淡出江湖。这种情况下,秦毓秦敏显然要找至热的躯体、或者至寒,来维持他们在这个领域的无上地位…… 孙思雨忽然把间断的思绪全都串在了一起:也许,秦毓秦敏在短刀谷里,发现蓝yu泽就是这样的身体特性,所以,要一箭双雕,既引林阡,又制毒药?! 原来如此…… 近十天来,孙思雨被这些人五huā大绑又门g着眼睛地押解着辗转了好些地方,越走越北,但可以确定一直都在陈仓县。空气布满紧张的氛围,背后仍然离大散关不远,南宋,她的国,就在一关之隔。 “怎样?这个女人好对付么?”某晚,秦敏走过来问。 “无趣,不吵又不闹,太柔弱,又木讷。”守卫答。 秦敏推开门,提着灯,看了她一眼:“是么?我还以为她是个很刚烈的女人,原来直觉出了错。”与柔化后的孙思雨对视一眼,果然觉得她无趣,所以手就停在她额上再没动弹,若换作平时,孙思雨一定大骂一句“脏手!”现在,却用木讷呆滞的眼神看着他……好歹跟着林阡那么久,林阡的伪装之才她也学到了点。 “姑娘,知道吗,林阡和他的人,最近一直在跟着我们绕圈子……被我们玩nong于股掌之间……”秦敏转身要走,自言自语,“哼……林阡,本以为他有多聪明,结果比猪还蠢……哈哈……” 万万没想到,还没讽刺完,手臂已经直接被什么利齿给咬住了。秦敏惨叫一声,正待要说,狗!定睛一看却不是狗而是孙思雨!秦敏痛彻心扉的哀嚎声把门外这群金人全部都吸引了进来,好容易才把孙思雨和秦敏分开,秦敏只觉自己手上一块rou都被咬掉了,急忙提灯照向自己的手,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 事情发生的时候秦毓正坐在窗前对月自斟自饮,对面还坐着一个虽然存在却存在感很低的名捕,自顾自地在玩nong着他手里的武器判官笔。 的确如秦敏所说,最近秦氏兄弟把孙思雨频繁转移,正是为了对林阡和他的手下引蛇出洞,当秦敏带着林阡那伙人绕圈子、mihuo他们同时探出他们实力的时候,秦毓就负责在陈仓县联络名捕门一众高手,王淮则一直忙于集结控弦庄最后的一路兵力,三方都是密锣紧鼓,再过几天等部署妥当了,就把林阡引到设定的地点,一网打尽! 有银月的情报做保证,秦毓已经得知,与林阡一起来到金国境内的人是哪些。“林阡,厉风行、莫非、李君前……”他们,或许未必都带了各自的精锐,但无论哪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抗金联盟的中流砥柱。 “莫非,五百两,要抓;厉风行,一千两,要抓;李君前,一千两,要抓;林阡,没悬赏,不抓……”对面这个来自名捕门的名叫孟令醒的捕头,心里有一本精打细算的账,只认银子不认人。但当他在秦毓的对面认真说出这么一句的时候,性子急的秦毓哪管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一拳就挥了过去:“hun蛋!林阡怎么能不抓!?” “名捕门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最高悬赏是越野,其次是徐辕……”孟令醒按住他的手,同时不亦乐乎地背了下去,记忆力绝对超强。 “怎么会?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怎么可能没有关于他的悬赏?!”秦毓一怔,忽然冷静下来——名捕门没有首领,一直是由完颜永涟亲自控制。所以,这个说法告诉秦毓,连完颜永涟都清清楚楚,凭名捕门的实力抓不到林阡,因为,连南北前十都抓不到他。 当此时传来秦敏被咬伤的意外,秦毓大吃一惊赶过去,大夫说秦敏救护的及时没有失血过多也没有伤到神经,但好像是中毒了所以一直没有醒。 “中毒?!是被什么毒物咬伤?!”秦毓问。 “被人。”所有士兵,一脸尴尬。  庆幸的是,秦敏终究在第三天午夜醒了。然而,却落下了yin影再也不敢接近本该由他看守的孙思雨。 秦毓只能临时与他互换了任务,由秦敏和王淮一起在设定地点统领兵马,而自己则代他看守人质。 第537章 出奇制胜 这座陈仓县南的小镇,距离大散岭稍有一段路程,临近傍晚,遥看城关上的旗帜,统一都被染成橘黄。 申时,秦毓和几个名捕门的高手一起,坐在这个暂住的旅馆楼下,等待酒菜端上来。银月的最新情报,宋人已经蓄势待发、天一黑就出动救人,所以秦毓把晚饭提前到申时来吃,吃完立刻就把孙思雨转移到王淮驻地。 以上一切,都必须表面上不动声sè,暗地里风驰电掣,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做,一来you引那群想救孙思雨的宋匪投入所有的兵力到此却一无所获无功而返,二来等宋匪好不容易找到王淮那里时、将被控弦庄和名捕门事先埋伏好的兵力以逸待劳一网打尽! 最近秦氏兄弟带这群宋匪一直绕圈子,其实只不过是战前的窥探以及折腾,而最精心的部署、最猛锐的兵将,还在彼处王淮手下。这么完美的剧情,完完全全是庄主银月的策划,连日来都顺风顺水,果然连林阡都上当…… 不过,现在可不是秦毓可以得意的时候,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但正所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这个旅馆是最后一站更是最关键一站,绝对不能失误,秦毓等人当然要异常谨慎! 酒菜上来,全部都银针试毒;邻桌有几个武士不时往他们瞄几眼,装束是宋人无疑举止也蹊跷得很,秦毓等人表面继续吃rou喝酒,桌底下或紧扣暗器或暗藏尖刀。今日情势,着实紧张。秦毓等人一边等待着王淮部署完备的讯号,一边也留意银月有没有新的情报传送。 这一战,有太多人活动于暗中,作战双方,是金国曾藏匿于宋国的jiān细,和宋国正chā入金国的同样也谓之jiān细……“不过,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秦毓暗想,意气风发。 邻桌那几个武士吃吃就都离开了,原来不是敌人,秦毓等人的心随之一松;忽然门外鸾铃声急,尘土飞扬,秦毓等人的眼就立即紧跟过去,幸好不是敌人…… 如此往复,心累至极。 “几位大爷,买点煮ji蛋吧。”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长得清秀脸上却有些脏,头发也不曾经过整理,明显cào劳过度,端着半锅没有卖完的煮ji蛋,楚楚可怜的模样。 “去去去,别妨碍小店做生意!”店小二赶紧来赶人,嘟囔着,“天天来,你烦不烦?再来小心我……” “慢着。我们买下来!”秦毓赶紧说。那少女本已黯然转身离开,听得这话又惊又喜,眼神中饱含感ji,手都不禁有些颤抖:“大爷……要买几个?” “全买下来!”秦毓越看越心软,不仅全买下来,还给了那少女双倍的钱。 “秦大爷,莫不是看上了这小娘子,所以给她这么多恩惠?”座中有不知者,猥琐笑问。 “哪里哪里,秦大爷这是乐善好施。”孟令醒替他回答,“我听说,秦大爷每年都会救济不少关中的穷苦人家,每家每户都能摊到不少银子,最多的一年……每家有三百八十七两。”记性真好,秦毓自己都不记得。 “因为过惯了锦衣yu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会同情吧?秦大爷真是慈悲为怀!”所有人纷纷赞叹。 秦毓笑着点头:“是啊,总是不忍心啊!” 其实不是,是因为过惯了锦衣yu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的时候他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害怕他们因为饥饿贫穷而穷凶极恶地来抢他家,所以才靠救济他们来自保——秦毓小时候其实是这样的想法。后来,等强大到自己可以去欺负别人了,也有安全感了,却还这么做,坚持着这么做,是因为每干过一件类似于烧杀抢掠的事,都通过救济别人来达到内心上的安稳,简称赎罪。直到这样做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既然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乐善好施了,那就不如承认自己是乐善好施吧。秦毓从回忆中缓过神,立刻把煮ji蛋乐善好施给了各位:“来!各位,把这些蛋分了吃!” “唉,等等,要不要试毒?”孟令醒警惕地问。 “怎么可能有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ji蛋又没缝,怎么把毒投进去?再者,那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也切莫太多心了,适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之中,看不出别有用心。”秦毓说完,剥壳就咬。 众人都觉得有理,孟令醒稍一迟疑,看诸位都已经下口,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疑问,还来不及呼出一句“等等!”就听耳边“嘣”地一声,“嘣”地第二声,“嘣”……所有ji蛋都在面前爆炸了,那威力,炸得所有人的嘴都当场稀烂。名捕门近十个高手,五个蛋壳已经扎进脸上rou里去,四个伤势轻一些整个嘴都被炸裂,包括秦毓在内,明明很小心,却还是yin沟里翻船! “我……我正待说,外面卖的煮ji蛋,怎么会连缝都没有……再怎么省汤也不能没味道啊……”孟令醒赶紧把自己手里的蛋扔开,生怕它也爆炸。 “他们没有下毒,却……却直接发功给这些ji蛋加热……”秦毓分析的同时嘴已经惨不忍睹,“把这些ji蛋,变成了zha药……” 孟令醒没听懂他在讲什么,赶紧去查看这些人的伤势。秦毓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这群该死的南宋jiān细,手段竟这般的卑鄙!无耻!”推开上前为他包扎的人,怒不可遏地直接追了出去。那女孩儿刚刚离开,肯定没有走多远! “倒霉吧,你们这伤势,恐怕又要huā王爷一大笔银子了……王爷真可怜……”孟令醒嘟囔。 秦毓追出去却显然太迟!前来卖这煮ji蛋的少女,正是由莫如姑娘乔装,想当年,在幽凌山庄里,她可也是陪着莫非卖了好些年的煮ji蛋啊。适才铤而走险深入敌军,胆小的莫如其实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莫非就在身边不远,便立即为他将策划成功完成了。此刻回到旅店隔壁莫非所在,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如儿,这次多亏你了。”莫非在转角窗口,注视着街道上秦毓恼羞成怒地追赶出来,回头看了看莫如,一笑。 “还是哥哥聪明。”莫如崇拜地看着莫非,“哥哥想到用内力给蛋加热,蛋里面的气出不来所以会炸。” “这都不是想到的,都是生活中的教训。”莫非爱抚拍拍她的头,“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莫如点头,叙说之时先前出现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归来,原来他们适才出现在秦毓身旁只是疑兵之计、风声鹤唳,为的正是给莫如的出现创造最好的时机。而现在,就由莫非来把秦毓引开——秦毓是这里的主帅,是名捕门和控弦庄此次合作的媒介,当然要利用他的心浮气躁对他调虎离山! 那秦毓果然中计,漫无目的在附近打转了半天之后,突然看见莫非冒出来又消失形迹可疑,立马追了过去……  陈仓之战,当然不会像银月窥探到的那样发生在天黑之后的酉时,也不像秦毓以为的那样“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而是,就在此刻,申时!宋人的行动,比他们自己的原计划提前了一个时辰,所以,是宋人比金人早了半个时辰…… 陈仓之战,地点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王淮所在的驿站,而是,发生在半道上这个暂时还没有兵力聚集、高手又全部陷入恐慌的毫不起眼的小旅馆内!行百里路半九十的第九十里! 在来到大散关外的第一刻,莫非和李君前、厉风行就听林阡说过:“这一战,实质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的情报。谁的快,谁的准,谁就占上风。”而他们这几天,又哪里是真的在跟金人绕圈子,还不是在确定哪里拦截最适当么?! 陈仓之战,究竟是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间上甩开了金人足足半个时辰,地点上则抢在金人的终点前一步之遥! 陡然一个青sè火焰窜上天空,营救孙思雨的行动显然已经开始。 第538章 夜战陈仓(1) 还未入夜,天sèyin暗,整个陈仓县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气氛里。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传来几声猫叫狗叫或鬼叫。 青sè讯号一灭,李君前厉风行当即从屋顶潜入那旅店后院。当旅馆屋前还因为炸蛋事件luàn作一团,李厉二人已然确定了孙思雨囚禁地点。趁秦毓被莫非引开了不在场、孟令醒还在抢救名捕门伤员,李厉两位帮主要突破区区百十个守卫简直是游刃有余。 破门而入的一刹,天际又划过一道红光,显然是银月在向金人传达“情报有误”,难怪她被金人称为“jiān细中的jiān细”,名不虚传,出类拔萃,速度上只比落远空迟了半刻。 只不过,迟的这半刻,就已经足够厉风行和李君前营救孙思雨! 红光一纵即逝,全城鸣镝四起。 “孙姑娘!?”李君前和厉风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真没想到金人如此残忍将孙思雨毒打到这般程度,李君前抱起她的同时门外光线正好一纵即逝,李君前清楚看到她脸上有伤眼神空洞奄奄一息。 “师……师父……”孙思雨艰难地往外张看。 “他就在外面接应。”厉风行说,“事不宜迟,赶快撤!” 孰料恰在此时,门前晃过一道瘦长影子,就那么轻轻一晃,厉风行李君前眼前一huā,立即一阵强光闪过炫目之至,竟然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美丽风景! “好壮观的暗器群,好毒辣的夺命手!”厉风行心中震撼,赶紧把君前往侧一拉,那人借此暗算,飞速从李君前手中夺回孙思雨,一眨眼便逃了个无影无踪,连是男是女都来不及看清! 厉风行听见瓦上有声响,心知那人上了屋顶,正待驰足追去,隔空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直接把他拦阻在屋檐下,眼见那人就要逃脱,说时迟那时快,在外接应的林阡俨然发现异动,当即飞身入院、上屋截断了那人去路!然而屋顶倾斜有度,那人居高临下,于林阡难免不利,孙思雨又是人质生死一线,此情此境,着实令人心弦紧扣! 借着天sè,君前风行都隐约看见,林阡对面站着的这位暗器高手,身形轮廓是个女子,年纪约莫四十开外,衣着打扮却停在了二十岁,抹了淡淡的一层妆,空气中都闻得见香。 “小心!”君前一声提醒,原是又一高手来袭。林阡饮恨刀刚出手去毁这孔雀开屏,蓦地就感觉侧面生风同样来势汹汹! 面前有隔空袭击,侧路是欺身进搏,稍一不平衡又要被迫从那屋顶坠落,岂止不利?根本凶险!却见林阡从容不迫,猛一侧身急避那突袭兵器,长刀则不改向前直压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饮恨刀乘风破làng之势剖开暗器群,同时林阡好快的速度甩开了后来的高手阔步上行到那女子身侧,未等她再发孔雀开屏,就直接出手将孙思雨抢了回来,交睫之间,化险为夷,且稳cào胜券! 显而易见,那女子虽然暗器强劲,武功却比林阡还差得远,只一刀的力量就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孙思雨,继而走为上计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后来到场的这位武功高些,手中持有一对判官笔,几个交手,挥撤自如,力量迅猛。 一寸短,一寸险,普通的判官笔二尺八寸,这一位手里的只有七寸,乃高手也。正是名捕孟令醒。 见暗器危机解除,君前当即选屋顶另一侧疾行而来,从最高点由上而下“鞭如cháo”狠厉出手,二话不说就帮林阡来打孟令醒手中的判官笔,孰料还不及得手,那消失的暗器高手不知从何处又发出一bo“孔雀开屏”精准冲到李君前鞭尖,瞬时顺着鞭身一边蔓延一边炸裂开来,别说去抵挡,就算纯粹看见的时候,李君前都眼huā缭luàn难以站稳,这暗器实在厉害,前一刻是扑面而来的美景,后一刻蓦地就变作致命的武器! 原来那暗器高手没有真的离开,她的消失只是为了能躲在暗处继续发暗器?!这样的人实在聪明,明知道打不过你所以就避其锋芒扬长避短。现在她不出现,反倒成了战局的最关键,阻碍着屋顶的君前和屋下的风行介入战局。饶是正在酣战的林阡,也要忌她三分,需时时刻刻留意暗器,一边将孙思雨挟在怀里,一边出刀与那对判官笔交锋。而这孟令醒的判官笔亦是炉火纯青,取xue打位,凶险非常。每一刺每一挑都刚猛有力,短短十招,便有五招是穿喉之势。 李君前吃一堑长一智,虚晃一招,那暗器高手果然中计按着原路发出新一轮孔雀开屏,而李君前早在那暗器群来袭之前便已做好准备,抓紧时机随即重心一低滚离最高点,顺利转移到林阡所在战局之中,软鞭一伸已经卷绕住孟令醒一支笔。此刻君前仰面躺在瓦上,比林阡和孟令醒更易平衡,实力却难以发挥到极致。那孟令醒虽然一支笔被他牵制,另一支却仍对林阡纠缠不休,穿刺点戳,随心所yu。 “师……师父……不必……”孙思雨嘴里断续挤出几个字来,身体极度虚弱,君前这才发现林阡一直在给她行功运气,难怪孟令醒可以制衡他这么多刀。孙思雨显然已经察觉到林阡受制于自己,纵然伤势不轻,还是希望林阡先解决敌人再说。然而林阡又岂可能听从她,非但没有移开手,内力还继续源源不断。  厉风行正待上前襄助,忽然对面廊上又窜出一个人来正是王淮,一见厉风行就凶猛打出一掌,行sè匆匆看得出极为愤怒。厉风行向来都称作“雷厉风行”,当然也是一掌过去不甘示弱,双掌相击园中央一假山石轰然折断。厉风行气力有所消减,不禁暗自吃惊,这王淮内力超乎想象。 王淮看他sè变以为他不济,故而lu出轻蔑一笑,恰恰将厉风行ji怒,一指隔空弹去,“点石成金”之造诣,惊得王淮猝不及防,力到眼前才知避闪,弯腰俯下回手一掌反击,风行知他内力雄厚不可硬拼正准备让,岂料王淮极速又是一掌发力打在厉风行身后柱上,借折断那柱子来打击风行,如此凶狠,厉风行不禁一惊,面前一掌还不及拦下背后yin风直扫后心,厉风行那一瞬汗流浃背,急中生智掀起披风一挡,那落柱穿过披风却力道减弱,霎时满空的石粉或木屑形如暴风圈直接贴着厉风行背部擦过去! 有惊无险,厉风行侥幸未伤,披风却已粉身碎骨,王淮倏忽已到厉风行身前又一掌扑面而来,李君前赶紧从屋顶跃下相救,横脚一踢正是“脚如铁”,再反手一击俨然“拳如电”,缓得一缓,王淮后退一步,厉风行瞅准他身上xue位,手中已握唐门暗器九寸叉。 然而王淮手中忽地也多出一只铁环。那铁环并未完整,中有缺口,便如同手铐改制而来,显然是传说中王淮的看家本事“索命环”!环一出手,就直对着厉风行还不及发暗器的右手飞袭,瞬间锁住厉风行手腕,他一发力,环已缠紧,由于是瞬发之招,厉风行措手不及,为求脱身,只得伸出左手来劈王淮脖颈,同时李君前亦是一掌袭来,王淮灵活地一个转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君前手腕,不知何时已经另一环出手就等着套牢李君前,君前那一掌收不回头反而差点跟厉风行劈在一处,李、厉两位皆是一惊,赶紧撤去力道,他二人旗鼓相当,几乎同时将力控制了回去。然而正要回攻王淮面门,王淮立即运力,双环齐齐缩小,缠紧了厉风行和李君前。 厉风行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功夫!” 李君前带着三分敬佩:“当真环圣也!” “要命的就乖乖就范,否则这铁环会越缠越紧直到碎了你们的手!”王淮得手之后,不禁意气风发。这时双方人马,百十余人,都已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这旅馆堵了个水泄不通。 “谁信你!”厉风行冷笑一声,显然不可能乖乖就范。然而被缠住的手腕,果然痛到几乎不能发力。 “不信也得信!”王淮冷笑一声,“今夜便在此地,将你们一网打尽!” 李君前不lu神sè,一旦看王淮有懈怠之sè,立即出脚袭去以便厉风行挣脱,然则刚踢中王淮小腹,突然自己tui上一痛,这才想到刚才那个暗器高手还藏在园中!这时厉风行借机一指戳中王淮手掌,冷不防却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绿光袭入战局,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又一暗器群及时入局,“散huā飞雨”之态,原来是莫非正巧赶回,真是及时。 王淮被李君前和厉风行所败已经受伤,见势不妙立即往屋顶取道。众兵将眼睛齐齐移到屋顶战局,判官笔与饮恨刀之争依然ji烈非常,时不时也有那女子的孔雀开屏不停穿chā其中。谁都明白,真正能够制衡林阡的人,不是这只仅余的判官笔,而是躲在暗处一直发暗器的女子,其精准程度和娴熟手法,绝对比得上吴越、石暗沙、莫非、杨致诚任何一人,而且这一双手可同时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的本事,怎生这般像唐门之中!? “她是谁,何以尽得唐门真传?!”厉风行暗自称奇,唐门中的暗器毒术向来不传外人,只是近年来门庭衰落才破例由金陵和厉风行继承。 莫非见王淮要去助孟令醒去打林阡,岂可能听之任之,即刻也紧随而上,断絮剑出鞘直刺王淮,王淮力道剧猛又抛出一铁环,莫非侧身一闪只待再追,却听背后嗖嗖群响,来不及考虑已从屋顶摔落下来,厉风行一怔:“暴雨梨huā针!”莫非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离落瞬间手一用力撑在檐上又翻身上去,再次对他砍出一剑,王淮虽已受伤却不失本sè,大喝一声一掌痛击莫非xiong口,莫非躲让不及,林阡长刀迅至,不偏不倚粉碎了这一掌,代莫非解了围。王淮虽然一掌败溃,却毫无妥协之象,猛地又发出一只铁环要去钳制林阡,趁他还在为孙思雨疗伤,刻意攻击他防御薄弱的右手! 然则令王淮吃惊的是,林阡刀法虽说以磅礴著称,动作上却也如此迅疾,丝毫看不出他用的是饮恨刀,力道分明还游刃有余,所以在与孟令醒交锋间隙还可以抽身来回应自己——他右手之所以敢空着不防御,是因为左手的刀可以将时间一分为二!王淮稍一迟疑,莫非的断絮剑又一次紧追上来。 战斗到此,全然集中到半空屋顶,局中五人,遽然呈四人hun战之势,所幸孙思雨在林阡怀中,很明显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 夜战了一个多时辰,园中高手不减反增,所有兵将的视线,全都随着屋顶几个到处晃转,穿chā在刀、环、笔、剑光影之中的,还有一只又一只不知从何处发来的针匕镖刺…… 飞檐走壁,几乎打了一圈回到原先屋顶,那孟令醒越打越起劲突然开始凌厉,动作老练精湛,笔笔追魂夺命,林阡知他定有图谋,正待加强防范,忽觉脚下一阵窸窣响动,竟似有什么物体在瓦片上出现,yin风一闪脚脖子一紧,竟有一根细绳绑紧了自己左tui,刚有感觉,右脚也被牢牢勒住,同一时间,判官笔也极速向林阡扎来——孟令醒和那暗器高手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众人暗叫不好,厉风行眼疾手快,一掌有如风驰电骋般隔空打在孟令醒身上,直将他斥退几步,解了林阡之危。然则,打完了这一掌,厉风行被王淮消耗的气力所剩无几,而林阡的tui脚,却仍旧被那女子速如鬼魅的绳索紧缠,饮恨刀陡然大落下风。 君前一边为风行手腕上药,一边看那绳索来源,夜幕降临,角落难以看清,李君前蹙眉轻声道:“那发暗器的女子,看来不除不可……” “恐怕,也是唐门的人……”厉风行蹙眉说,“如果真的是她……” 第538章 夜战陈仓(2) 孙思雨刚一醒转,陡然察觉林阡涉险,看判官笔几乎刺中林阡,一颗心差点跳出来。但林阡虽然暂落下风不能动弹,气血却在被缚的tui脚中聚集沸腾,面前这判官笔还在借势硬拼,林阡却不循章法突发奇招,tui脚猛一发力,那绳索立即断作几截,顺水推舟全部冲灌向孟令醒!只听一声惨呼,还在挥笔的孟令醒,瞬间失去平衡狠狠摔下屋去,即刻被林阡宣判出局。 协助孟令醒的绳索,骤然却变成了林阡的武器。这一变故,显然是那暗器高手始料不及,绳索刚被林阡震断,她立即就又发暗器用以威胁。君前监视良久,终于发现她躲藏何处,当即挥鞭而出,直扫假山一隅,惊呼声中,只见那女子冲天而起,长袖一挥直往李君前打,身旋如舞,然而舞姿之中却掺杂着唐门暗器的狠毒! 君前随刻一拳对接,白光相映之处,蓦地又闪出大群针形暗器,风行大呼“裂刃针”,君前当即缩回手掌连环踢去几脚又猛又急,那女子连退数步,蓦地放出一只绸缎来,一直冲向李君前tui脚,李君前何等脚力,随即就将那绸缎踢穿,那女人双手齐动,意向诡秘,不刻攒出一只光球来,猛然扫击向院内人群,随刻一声巨响,便在院中炸开了huā。君前见这女子内力也竟然如此猖狂,不禁担忧众兵将安危,大声道:“诸位先撤!” 那女人振臂一挥,腰后尽是伸展出来的绳索,如蛇群般一条一条抽出来舞向君前和风行,以及周围兵将,这女子身负绝艺,身上如同塞满了武器,现在这些绳索刷刷地在院中横冲直撞,此间张力,再锋利的兵器都砍不断! 彼时,虽莫非手腕被铁环制住暂落颓势,所幸林阡的战力教王淮难以捉mo。林、王二人,在短刀谷内便战过一回,实力大抵不相上下,但高手间过招,往往要看当时情境,胜负难以预言。此刻,hun战景象更加难以言喻! 王淮先是被莫非剑剑揪住不放,现在又是遇林阡刀刀势不可挡,情急之下立即对那女子吼道:“飞灵,还愣着做什么!速来助我!” 厉风行一怔,那女子猛然惊魂,听见“飞灵”二字,眼睛顿时瞪得比适才三倍还大。 “飞灵,有你丈夫的消息啦!就是眼前此人,是他bi迫你丈夫离你而去!杀死他!”王淮果然是王淮,为求脱身竟然胡luàn诬陷,李君前适才对他的敬佩之感油然而灭,这个名叫飞灵的女子,虽然武功高强明显神智不清,之所以四十多岁了还保持着少女打扮,原来是这个缘由吗! 话音刚落,那女子身上所有绳索一起袭向屋顶的林阡,危急关头,厉风行一枚烟雾弹珠急发出手,那女子被一丈多高的土灰所阻,终于不能得手。李君前尚有余力,立即赶赴林阡身旁、代替莫非加入屋顶战局,当此时,院外却又冲进一大群金兵金将,个个都全副武装,为首的那个,正是久违的黄鹤去! 莫非受伤之后,刚刚退到檐下,忽然看见这个陌生又凶狠的父亲,不禁心cháo澎湃,百感交集。 “全都拿下!”黄鹤去一声令下,金兵人多势众,企图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然而莫非近乎本能地一剑就挡在众人之前:“黄鹤去,你拿得下么!?”黄鹤去乍见是他,面sè一变,父子二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夜,陡然巧遇边关。 其实莫非很想问他,现在你站的地方,一关之隔就是你的国家,难道你不曾想念过它。 而黄鹤去则更想告诉莫非,等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你会发现,人只能向前走,虽然也许身后的东西不一定能完全放下。 谁都不正确,谁也都没错。 屋顶之上,那疯女人大呼小叫一定要把林阡置于死地,绳索出得大luàn飞得到处都是已然失去理智,院内外,金人将宋人围在当中,火把照得人阵阵心寒。 “飞灵……唐飞灵。”风行沉思之时,王淮、林阡、君前尚在交锋之中,同时那唐飞灵掌中还沁出几片薄如蝉翼的叶子,疯狂往林阡饮恨刀上飞。 战斗ji烈,狂风肆虐,泥沙luàn走,砖瓦横落,一声惊雷,几乎与闪电同时击在屋顶,黄鹤去听到王淮惨叫一声,收回与莫非的对峙循声看去,只见林阡饮恨刀上已在滴血,王淮显然是右肩被砍中了一刀。若无唐飞灵在当中搅luàn,王淮很可能已由林阡所擒。 “我姨母她……为何会加入名捕门?你们是何时起开始利用她?!”厉风行大怒,立即追向这个想逃的王淮,王淮脚力再快,哪比得过“风行水上”的绝顶轻功,幸得黄鹤去chā入战局才保住他,厉风行侧身躲过黄鹤去的绝漠刀,轻巧落在地上,颤声问:“她真的是唐飞灵?!” “自然。”王淮点头。 黄鹤去冷冷地:“厉风行,你若是到金国来,地位绝对不输给她。” 莫非怒不可遏:“黄鹤去!你自己降金便够了,何必如此卑鄙无耻!” 厉风行冷笑:“岂止卑鄙无耻,简直痴人说梦!”  恰在这时,又有一众金人从围墙外翻入园中,首脑正是南第四柳峻,他与黄鹤去不同,刚一入局就扬起手来,刹那院中剑拔弩张,不刻就要万箭齐发。 “还不弃械投降?!”柳峻冷笑一声,他和林阡的仇怨向来根深蒂固,何况而今,两者之间,已不再只有林楚江一个联系。 敌我对峙之重要关头,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孙思雨一共五人,汇聚于这暴风骤雨的中心——想不到这一场夜战,竟惊动了金国的三大组织,控弦庄、名捕门和南前十这么多位高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被调虎离山后的秦毓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也已经赶回了这里;唐飞灵依然疯疯癫癫,根本不会听任何人使唤,不时想要掀起战luàn。 此情此境,如斯险绝,却无一人束手就擒,所有人,全都还在林阡身边,像极了旧日狡兔之窟与寒潭。他和盟军的交情,本就与和林家军的交情一样重。这些人,都是他要代yin儿照顾好的…… 生死攸关,林阡夺过最近处的一只火把,厉声喝道:“有谁胆敢上前一步,今天这里就炸为平地!” 他话音未落,众人悉数大惊失sè,包括黄鹤去柳峻在内的一干人等,借着火光明明看见脚下有交织复杂的导火线,吓得纷纷后退数步,后院原来早就埋好zha药?! 眼前一道白光刺眼,一声巨响震耳yu聋,所有金人猝不及防,逆着火炮可能蔓延的方向抱头鼠窜,即便有从容不迫如黄鹤去,伫立原地却显然还是做足了防御。孰料这声巨响之后,仅有漫天石灰烟雾,并非想象之中的那般碎片迸shè、火焰四起,不过是唐门中暗器而已!石灰散尽,光线倏清,林阡等人已趁luàn撤离,园中空留其影,不见其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被林阡虚晃了一招! 黄鹤去心惊之余,弯下身来照shè他脚下的“导火线”,哪里是导火线?明明只是遍地的枯藤萎枝罢了!  柳峻大吃一惊,转身旋走奔出院外,道上行人本就没有几个,柳峻率领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弓箭手穿街越巷紧追不舍,还是能捉到林阡等人的行踪,灯火与喧嚷,充斥在整个本该夜深人静的陈仓县。柳峻居高临下,大喝一声“发”,当时就箭如雨下,对准了抗金联盟这几大高手以及在外接应的一干人马。 好一群武功高强的宋匪,他们在四面八方的箭雨之中毫不畏惧,几乎是一边旋转一边挡箭,所有武器如各自的三头六臂环绕在他们身旁,任何箭矢,毫无例外被隔挡在战圈之外…… 暗夜之中,柳峻眼中却只有林阡一个人。 其实,明明知道自己不如他能驾驭饮恨刀,明明现在自己并不想夺饮恨刀因为知道夺来也没什么用,那为什么自己总是耿耿于怀,总想将这个人除之而后快!? 攥紧了拳,他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要除去林阡,就是因为害怕!当即调兵遣将:“三箭齐发!” 然则恰是此时,宋匪增援已至,也是好几十个弓箭手,齐齐聚集街巷之末,不用发号施令,立刻拔刃张弩。这一下武器直接增多了四五倍,半空中箭雨骤即酿成箭海。 hun战之中,柳峻弯弓搭箭,满心对准了林阡,却听得一声马鸣刺耳,从天而降一个紫衫少年,及时局之内,一根箭急急往柳峻打来,撞落了这一箭不容喘息又是一箭,如此“神鬼之箭”,不出自天骄徐辕之手又出自何人?!危急关头他策马驰入人群中央林阡身旁:“主公先行,由我殿后!” “天骄,来得正是时候!”林阡察觉孙思雨亟需医治,当即将此地战局完全交托给徐辕,说罢扳鞍认蹬,乘跨战马之上。 第539章 奇耻大辱 策马狂奔而去,又一次一路颠簸,风从来时路来,未必去往何处。 孙思雨半昏半醒之间,却再不像上次那样的紧张揪心,因为身边此人是林阡,她心里永远不会战败的英雄,战神,盟王。此刻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烟火气。传说中为战而生的男人,竟能和他有这般接近的一瞬间。这份殊荣,原不属于思雨…… 果然,要用伤血来换,可是,思雨心甘情愿…… “被金人掳去了十几天一直不声不响,却为何要在前夜放弃伪装功亏一篑?”林阡言语之中,有两分痛惜,八分却是不认可。 “原来,原来师父真的什么都知道……”思雨叹了口气,她被掳来陈仓十几天,师父就关注了陈仓十几天。 “今后勿再这般,为了不连累别人刻意求死。”林阡叹了口气,说。 原来,师父以为自己咬秦敏是刻意求死?不,那样的想法,也许只有盟主会有。 思雨惨淡一笑:“我不是刻意求死……我之所以咬他,是惩罚他对师父言辞不敬,做的时候没想到后果,所以才被金人这般报复……”轻咳了几声,体力不支,“我……也算自作自受……” 思雨叙说之时,街口灯辉一纵即逝,林阡看见她面sè苍白、笑靥却柔和,不免有所触动,苦叹一声:“何以要这样……” “适才思雨,消耗了师父不少功力……”思雨眼中,林阡同样也面容憔悴。 “对付等闲,绰绰有余。”林阡察觉她身体滚烫,担忧她伤势贻误,赶紧抽了战马一鞭,意yu给她生存的动力:“思雨,我还有很多刀法不曾传给你。” “思雨跟在师父身边,哪是为了什么刀法……”那个平常都爽朗活泼的孙大小姐,得到他这句忽然哭出声来。 “思雨,原谅我今生今世都不能照顾你,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你送到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手上为止。”林阡叹了口气,她伤成这样,他当然不能对她像对yu泽那么狠心。 “你可以叫盟主离开你吗?”孙思雨边哭边问。林阡不禁一怔,蹙起眉头没有答复。当然不可以。 “既然你不能叫盟主离开你,那又如何能叫我离开你?!”思雨泣道,“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你断得了我念头,却断不掉我记忆!” 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这句话重重砸在林阡心头,是啊纵然他在疆场叱咤风云。 所以yu泽听见了也接受了,却始终不能释怀…… 冷风中又奔出十余里,眼前就是古大散关。这一路纵横驰骋风云飞扬,沿途已经有好几路兵马与他会师,向他传达了捷报之后尽皆有序离散。包括天骄徐辕、李君前、莫非、厉风行,以及郭子建。 “思雨,这世上有无数种爱,但有一种只有一份,这份爱,只能给最后伴自己走过一生的人,其它的都不算。”林阡说,天骄也说过,你为了凤箫yin,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 孙思雨泣不成声,痛哭流涕,平时的猛女形象全部坍塌,林阡从未想到她会崩溃到这个程度,只说了一句便保持沉默,拐弯勒马,停了奔bo。有十余骑,作为随行兵将,齐齐跟从到此,寸步不离林阡左右。 “为何要到这里来?”孙思雨哭了很久哭到无力,泪眼朦胧地抬起眼,这才发现一众随行的存在。 “等你哭完,再过边关。”林阡实话实说。 孙思雨噗哧一声破涕为笑:“人都说师父的心是铁做的,果不其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讲。”女子心海底针,林阡看她又哭又笑,显然大huo不解。 孙思雨叹了口气:“师父不用担心,我孙思雨也是铁打的,今夜哭完了发泄完了,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从今往后,就只学师父的刀法,不再对师父这个人有想法。” 林阡一愣,没想到她恢复地这么快。 孙思雨从袖中mo出一只药丸来:“这是我从秦敏手里抢过来的,他们最近在研制寒毒,本来想要抓的是体质偏寒的yu泽姑娘,结果眼一huā抓了我……这药丸,理应是寒性,或许对盟主有效。” “思雨果真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川东这边的女子,个性是火辣辣的。”林阡赞叹的同时收下这药丸,虽然一定救不了yin儿,但却是思雨的一片心意。 “把她带回来吧,不然看你一个人,虽然明知争不过她,却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很孤寂。就算不被我孙思雨,也会被旁人趁虚而入。”孙思雨凝视着他,目光中极尽关怀。  天微微泛白。 陈仓之战,控弦庄辛苦了近半个月的部署,竹篮打水一场空。 ji战过后,回到那空阔无人的第一战场,王淮、柳峻也如黄鹤去昨夜一样,看见了后院遍地都是枯藤萎枝。 心情沉重的同时,柳峻下意识地去砍这些碍眼的植物,若非它们,林阡或许已经落在他手。王淮则触碰着那段被自己发威毁坏的石柱,轻声叹了口气,不时以手捂心,他清楚得很,与自己两败俱伤的厉风行、李君前,实力都已经直追自己,林阡麾下,竟然有这许多绝顶高手…… “惊动了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三大组织、十几位高手,竟然还扑空……”黄鹤去叹了口气。 “黄鹤去,据说你很早便已到场,为何直到我赶赴之时,你都没有动手围剿?”柳峻冷冷转过头来,如是发问。 黄鹤去一怔,蓦地想起了那个一直怀疑他有反骨的小王爷,还未及答话,柳峻便冷笑一声:“近来南前十本该都在费心寻找小王爷,你之所以最早到场,是因为不想去找小王爷,不愿他回来吧。” “柳大人尽心尽力去找小王爷,为何却也接踵而至呢?”王淮问道,柳峻面sè一变,黄鹤去淡然一笑。 “王淮,怎么?还没有资格进到我南前十,就已经盯住了第二的位置?”柳峻冷笑问,众所周知,东方雨在六月的川东之战遭到塑影门重创,因为年迈原因久久不能痊愈,金南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王淮虽然身份不如他尊贵,武功却一定可以跟柳峻、黄鹤去平分秋sè,甚至在他们之上。 “小人之心!”王淮大怒,“谁稀罕你南前十?徒有虚名!逢林阡就败!” “你说什么!”柳峻亦面目狰狞。 视线范围内,损坏的假山水池旁,唐飞灵一改昨夜的疯疯癫癫,正在对镜梳妆。作为名捕门高手之一的她,虽已四十多岁,记忆却还停在二十岁,丈夫抛弃她的年纪。这唐飞灵,正是唐永陵的嫡亲妹妹,厉风行的至亲姨母,然而早在十几岁,就因为破坏家规被逐出唐门。为了谁破坏家规?不正是为了她的丈夫。 园子的另一侧,孟令醒还在给秦毓等人检查伤势:“秦大爷,以后不要乐善好施了……làng费了王爷这么多银子,你得给他补上啊!” “滚!我的银子,还不是王爷赏的?!”秦毓气冲冲大骂。 两军交战,战败的那一方,不管会分为多少立场,气氛总是不和谐得很…… “奇了怪了,敏儿怎么还不来会合?林阡都已经跑了,还守在驿站那里干什么!”秦毓纳闷不已。 王淮忽然一怔:“适才你们说,天骄徐辕也出现过?但先前情报之中,徐辕并不曾与林阡一同前来……”黄鹤去心念一动:“难道说,林阡还有其余的兵马?他最主要的战场,并不是在这里!”对视一眼,不禁都是面如土sè。 自得知林阡于中途提前出击,虽然控弦庄兵力大多都没有作动,可所有高手全都被调集到此地,夜战至此,ji烈凶险,人人都想把林阡抓住所以心里眼里只有这个旅店,谁还记得,本该由王淮和秦敏所领的那一路企图把林阡等人一网打尽的控弦庄jiān细,还大规模聚集在最先设定的驿站里?! “糟了……”适才还在不和的一干人等,不约而同慌张冲了出去。  果不其然,秦毓、王淮、黄鹤去、柳峻、孟令醒等人急匆匆赶到那驿站之时,这群蓄势已久枕戈待发的控弦庄jiān细,已经被林阡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昨夜这里的战斗同样犬牙交错,金宋双方,生生把这寻常小镇夷为战场! 备战了半个多月的这场仗,主动权其实一早就没在过金人手上! 就是天黑之后的酉时发生的,林阡的计划,从来没有改变!银月窥探到的时间是对的,地点也很迎合王淮。 可是—— “怎会这样……”秦毓瘫坐在地。 再没什么,比这更羞耻。 说要在金国境内剿灭林阡带来的宋匪,却被林阡带来的宋匪剿灭在金国境内! 第540章 一网成擒 一觉睡醒,孙思雨精神好了许多,出了一身汗烧也已经退了,睁开眼的第一刻是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背对着她的军医竟然是樊井这个大忙人,孙思雨倍感荣幸的同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确定,现在已经在宋境了,师父他……也安全了。 孙思雨想着想着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孙思雨你说好了不想他这个人,不要出尔反尔! 这时樊井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这个美貌少女,怎么刚睡醒就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樊井立刻上来给她把脉,莫名其妙地放下来,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只能蹊跷地一直摇头,同时冲着帐外说:“主公,她醒了。”帘帐掀起,孙思雨先看到林阡和徐辕并肩行来,再看见外面天气格外晴朗,不由得心旷神愉。 这群潜入金朝的“宋匪”,由于数目不小得很,故而必须分批经过大散关,如今风声甚紧,要等所有人都平安出来,显然要费上个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林阡和徐辕便在大散关之东南屯聚,安营扎寨等候所有兵马会师。 伫立边关,纵目远眺,山势险峻,层峦叠嶂。有天堑的雄伟壮观以及ji越,也有自然风光的优美协调郁乎苍苍。 “大散关,不愧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林阡赞叹不已。 闲暇时,孙思雨陪同林阡去看大散岭,跟随林阡久了,自是也知道师父他奇怪得很,到一个地方开战之前是必然要先去欣赏欣赏自然风光、感受感受人文地理的,欣赏了、感受了,然后就打仗。 “思雨,伤势可好了?”他转过头来,表情虽严肃,明明也担心伤害她,所以严肃中掺杂了一丝柔和。 “好很多!”思雨立即活动筋骨,他还是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紫:“是秦敏授意打伤了你,所以他的下场就由你来决定。” 思雨一怔,笑:“怎么?师父已经着手对付秦敏了么?”叹了口气,“我隐约觉察到,秦敏和王淮,是集结了百千人马,想在另一个地点伏击师父的。幸好师父抢在了他们前面,才不至于被他们算计……” 林阡一笑,没有说话。 思雨叹息之余,却看郭子建将军亲自将一个俘虏押解过来,不是秦敏又是哪个?思雨不禁一震:“师父!是什么时候、已经把秦敏给抓来!?” “便是在救你的那夜。”林阡说。 郭子建连连点头:“主公说得不错,这一战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谁的情报快、谁的情报准。其实,王淮他们伏击的地点,早先就已经被我们得知。所以,主公亲自在陈仓县出没、引人耳目,天骄和我则暗中部署、对控弦庄一网打尽。” 思雨恍然大悟,想自己被掳一事看似是宋人吃亏,其实,控弦庄越想死灰复燃,就离死期越近—— 没必要辛苦厉风行和金陵追歼,控弦庄的散兵游勇们,自发地形成了一次大规模聚集,送上门来给林阡剿除。经此一役,一网成擒。 思雨心中正惊叹不已,却听林阡叹了口气:“不过可惜,只差一点,就能找出银月的真实身份……这个银月,总是心腹大患。” 经此陈仓一战,控弦庄折损过重,银月计划惨败,显然又将蛰伏。短时间内,林阡要把她给找出来铲除,显然比之前更难。  腊月十五。盟军最后一支势力由厉风行所领出得散关,自此所有兵马都已从金国境内顺利而出。陈仓之战,不仅大获全胜,还意外地带给林阡一个好消息,这也是厉风行迟了三天才回来的原因——思雨永远都记得那夜大雪纷飞之中,厉风行没等马停就翻身跃下、兴冲冲地直奔到林阡身前:“凤箫yin有救了!” “怎么?”等了他三日之久的林阡,看他平安无事终于放下心来,听得这话不禁面sè一变。 厉风行当即吩咐手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众人上前,看那箱子里安置着一盆长相奇特的huā,厉风行这般看重它,显然不是一般的huā草。 “这huā,是寒性剧毒?”林阡猜出个所以然来。 “没错,是我从名捕门那里,带回来的‘寒食huā’。”厉风行滔滔不绝,“你应该还记得那夜名叫唐飞灵的暗器高手,她正是我母亲的嫡亲妹妹,也是唐门后裔,一直钻研寒毒,十几年前销声匿迹,大家都猜测她已经丧生。谁料得凤箫yin那家伙真是命好,竟被我们在陈仓县碰上了……” “风行。”林阡按住他肩膀,早就已经动容,“我代yin儿,感谢你的恩情。” 厉风行一愣,笑起来:“谢什么?我们之间,还用得着感谢?!” “然而,这样的情景,我不想再见到半次。”林阡正sè说,“如果为了救yin儿,却贻误你厉风行的性命,得不偿失,我宁愿yin儿一直困在寒潭里。” 厉风行岂有不知,阡先感谢自己是作为一个朋友,现在又这样要求自己,显然是站在一盟之主的立场。不禁笑叹了口气,点头。 “唐飞灵她,只怕是因为感情创伤,才变得这般痴傻,所以十几年来,都被金人改造、被名捕门利用。”林阡猜测说。 “胜南可知道,这个给唐飞灵带来感情创伤的人是哪一个吗?”厉风行问。 林阡一怔,摇了摇头。 “正是天山肖逝。”厉风行道。 “竟是肖老前辈?”林阡听罢sè变,肖逝?不就是上一代那位公认的武林第一?相传他有着举世无双的武功,把世间所有高手都硬生生甩开了一大截,因为在世间没有对手,所以只能退隐到天山。却无形之中,使天山成为诸如独孤清绝那般的绝顶高手们,都纷纷心驰神往的武学巅峰。 再联系那夜唐飞灵的暗器和内力,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林阡心知厉风行说得没错:“想来也是,她武功那般高强,也只有肖老前辈那样的才会令她折服。” “当年的她,未婚先孕被逐出唐门……但肖逝他,为了追逐武功,还是狠心抛弃了她。”厉风行叹息,“肖逝此人,仿如一生都在追求武学……唉,像我这样的俗人,自是不能理解……” “那夜见到的唐前辈,还是二十岁时候的打扮。也许,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岁的那一年,久久都不能散去吧。”孙思雨猜想之时,不禁为情一叹。  卷甲衔枚,日夜行军,千万里雪满弓刀。 天sè渐暗,短刀谷近在咫尺,百里林外,早有寒泽叶、杨致诚、海逐làng闻讯相迎,另还有徐辕、李君前、莫非这些先行回来的也在迎候人群里。 深冬的川北白雪皑皑,从北到南一片寂静祥和。暌违的这些日子里,如林阡所料,官军义军一直没有发生衅端。 “致诚,明天一早你便启程,为我将这些药材送到黔西。”林阡把最近寻得的所有药材都交给杨致诚,嘱咐。 “主公?莫不是……主母她有救了?!”致诚喜出望外。 林阡微笑点头:“所有药物,都先给何慧如探究,再送主母尝试。” “主公什么时候去?其实,主公也是很重要的一味药啊。”莫非借用了杨致诚的语气,调侃式地笑。 “待处理完了川北事务,我与盟军,一同去黔西迎候盟主。”林阡对莫非淡淡一笑,同时拍了拍君前的肩,他知道君前因为打伤yin儿一直处于自责,更加记得在新婚之夜yin儿曾经对自己说“心里面,早就原谅二大爷了。”细细算来,yin儿和君前,还有追溯到几个月前的矛盾没有冰释,包括中秋川东之战、七月魔城之战,以及先前的祸水命言论…… 此值腊月中旬,川黔一带已经有新年气氛,然则看这状况,就算解药有效一切顺利,yin儿从黔州到川蜀也要huā上一些时日,是显然赶不回短刀谷来与各位团聚了。  腊月廿七,杨致诚抵达黔西魔门,立即向yin儿传达了林阡的说法,yin儿掐指一算,即便没有眼下什么战事,川北那么多家族也实在够他林阡日理万机,况且盟军要休整一段时日,那起码也要到正月初十以后才会到黔西来,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来。 虽然yin儿嘴上说没什么,杨致诚也看得出,yin儿显然很重视这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现在大伙儿都在热热闹闹地庆新年她却只能憋屈在这里,不好受那几乎是一定的。所以杨致诚看见的同时不免感伤,也极度希望这些寒性的剧毒能够起到作用,帮yin儿镇住火毒、尽快走出寒潭…… 第541章 久别重逢 暌违近两个月,魔门在林美材的治理下,恢复得相当完美,诸葛、慕二、何慧如居功至伟,钱爽、祝孟尝、戴宗等人也功不可没。 腊月三十,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等人一同抵达黔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厉、莫、李三位的体质,竟然都只能到第二关为止,比这次留在川蜀的海逐làng还要差劲,故此,林阡只能把这些盟军首领全都安排在断崖,自己一个人前往寒棺去探候yin儿。杨致诚说,yin儿服下寒食huā才一天就已经能走到第十七关,这么好的消息当然教林阡心中大悦。一路上林阡都在想象,yin儿此刻到底会在做什么,这两个月来,yin儿没有别的事可以忙碌,会不会就像先前答应自己的那样,变得温柔如水、贤良淑德? 然则,这一路过去气氛着实诡异得很,包括杨致信、杨致礼在内的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脸sè大变,叫了声主公立即敬而远之,神情极端凝重,一点不像杨致诚表现得那么喜形于sè,不禁luàn了林阡的心。方才的喜悦抛到了九霄云外,加快步伐行走在疑huo、担忧、一片空白之中,好不容易走到寒棺,心里根本七上八下。 yin儿呢?!yin儿她,何以不在这寒棺之内! 林阡的心咯噔一声,心里半刻闪过岂止三千种可能,但每种可能都一定对yin儿不利!一联系到向清风适才对自己说,“黔西周边最近隐约有金人出没”,林阡方寸大luàn猛地冲出寒棺,抓起一个路过的就问:“yin儿呢?!yin儿她在何处!” 什么是害怕,这就是。他真怕一个寒潭的人立马都对他跪下,悲恸yu绝撕心裂肺对他说出yin儿的噩耗或者yin儿被掳走的消息。 “主母?刚才还在啊……”那小兵被林阡这种近乎癫狂的举动吓了一跳,林阡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自己用了过大的力气差点把人家给举起来,不禁有些懊恼赶紧把他松开。涉及yin儿,鲜有不令林阡心惊胆战的。 却见那小兵回答过后,面中明显闪过一丝极难看懂的神sè,林阡心中不免惊疑,忽见迎面走来的老将正是戴宗,急忙上前询问:“戴宗先生,可知yin儿她……” “凤箫yin!最可恶的就是她!”戴宗大怒,没等他说完就火大地走了。 怎么,怎么寒潭里的人都这么古怪?林阡蹙眉,赶紧问适才那小兵:“主母她,最近常会去何处?”  十七关,向清风驻地,偏静处有一梅林。梅huā经一番霜雪袭扰,盛开怒放,沁人心脾。 苍穹下,心cháo澎湃的林阡,第一次背离了孤独,穿梭在这片一望无垠洁白的腊梅丛中,辗转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哪里还把腊梅当风景,他眼中全都是阻挠他脚步的荆棘…… 直到拨开一重枝叶他骤然停下脚步,微风拂过,暗香浮动,落梅缤纷,飘零如雪。 才两个月,恍如隔世。 原来适才,真是自己吓自己…… 此刻yin儿正安安静静地站在huā下,看动作依稀在采撷、怅思,因为是背对着他,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冰天雪地,腊梅林子,这么巧她衣衫和肌肤,也都是雪白雪白的。林阡一瞬就觉得自己像拥有了一个世界的幸福。心跳放慢,眼角竟有些湿润,真的很难想象,没有了她他要怎么活。 气氛其实一点都没有变,也没有旁人敢发出声音提醒,但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yin儿忽然转过头、看到他,微微一怔,自然一笑。那景象煞是模糊,那笑容更加朦胧,渺渺香味里,林阡恍惚不知是梦是现实。 yin儿的笑却渐渐僵在嘴角,终于,她相信了眼前人真的是林阡林阡他回来了,喜出望外还管什么huāhuā草草,丢了它们直接就往林阡疾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狠狠扑撞到林阡怀抱。 软yu温香抱满怀,林阡比她还要痛快,抱紧她的同时二话不说对着她双,热烈缠mian,疯狂之至,跟随而来的一众兵将,全部形同虚设惨遭忽略。 yin儿直被wěn得头晕目眩全身绵软,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给他wěn下去,流连于他舌之间,半刻都不肯停断,恨不得永远痴缠。 “你,不是说要忙完了川北的事务再回来么?致诚前脚才回来,你后脚也就到了……”她半醉半醒,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赶回来。 若不是怕她身体受不了,林阡才不会停下拥wěn,此刻揽着她的腰,对她实话实说:“因为太想yin儿了,所以很快便忙完了川北的事。” yin儿听了当然开心,微微一笑目中含泪:“这几年每年的除夕,都是和大家在一起过的,本不乐意这么冷冷清清地困在寒潭里面……” “你要的人我全都带来了。”林阡一笑,丫头的心意最是好猜,“君前、风行、陵儿、莫非都在,你云蓝师父和黛蓝徒弟最迟也是明天就到。至于思雪,我找了很久实在找不着,她拐带着金国的那位小王爷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够啦够啦,你带来这么多人……”yin儿笑,“其实,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哦?那我这就叫他们回去!”林阡转身要走,yin儿“唉”了一声赶紧把他拉住,面上一红:“当然了,有他们在更好……” “主公,他们说你遍寻不着主母,我正待告诉你主母她在……”这时杨致诚行sè匆匆赶过来,yin儿转过头去,霎时脸sè大变,不及发话,听得一声大叫,杨致诚整个人都从阡yin两人面前消失! 饶是林阡,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  待杨致诚终于被众兵将从那个陷阱里救上来,yin儿窘迫地站在原处默不作声,林阡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坑是谁挖的。所幸技术一般挖得并没有多深,杨致诚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但林阡这才明白为什么杨致信杨致礼脸sè凝重、戴宗破口大骂,显然是因为yin儿当真可恶,因为闲着无聊所以就到处挖坑害人!林阡蹙紧了眉,不忍责她又不得不责:“除此之外,还陷害过谁?” 杨致诚一脸狼狈却毫无怪责之意,反观yin儿非但不认错还低头坏笑,林阡自然不能对她太过纵容,抬起她的脸严肃对她发问:“回答我,还有谁被你害过?!” yin儿很久没见他这么凶过,何况是久别重逢热wěn之后,霎时呆在原处,许久,才答:“致信、致礼……还有,戴宗……” “心机全用到了这些方面。”林阡面sè冰冷,松开手来,yin儿只觉得下巴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怎么能……说我有心机!”yin儿顶撞的同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主公……怎么……没多大的事啊……”致诚赶紧来劝,“像我,和致信他们,都不会在意……” “即刻与我,向被你伤害过的人致歉去。”林阡冷硬地、拎起她就要提走。 这真是一个极端难忘的大年三十夜,魔门内外烟huā纷繁,寒潭这边yin儿被林阡押解着挨家挨户地登门谢罪,戴宗那边,已经不算负荆请罪了,根本就是程门立雪,直等到半夜三更才把戴宗给等出来。 “戴宗先生,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yin儿她,终究是个孩子。”林阡看yin儿气喘吁吁,其实早就于心不忍。 “主公,没必要亲自陪她来。”戴宗本来还带着三分不原谅,但看在林阡面子上,还是宽恕了这个表面上楚楚可怜实际上却是恹恹yu睡的yin儿。 回去的路上yin儿早就走不动,林阡一把将她负在背上,边走边教育:“你戏nong别人固然可以,但戏nong归戏nong也要有个度,更要对事对人,致信致诚也就算了,那么德高望重的戴宗先生你都……”想到戴宗曾也像致诚这样失态于人前,林阡就又好气又好笑。 “我又不是存心的……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提醒他这里是个坑……”yin儿撅着嘴趴在他背上,“他不小心掉下去,不是我的错。” “yin儿。”他止住脚步,肃然转过头来,“不仅不肯认错,还要诹谎来掩盖过失么?” “什么?”yin儿一怔。 “你存心挖坑,不就是要戏nong他害他掉进来?怎么可能还提醒他?”林阡语带责备,“早知你与他不对付!” “好啦,别再教训我啦,你瞧,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yin儿柔声说,同时放肆地伸手,把他嘴角抬翘起来,“老实说,你有多少天没发自内心地笑过了?连看见我的时候都板着脸恶狠狠的,这样不好,很容易老的。” “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他本来还有点愠怒,嘴角被她这么一翘正好就是个微笑的表情,哪还舍得对她教训,疼都来不及。 第542章 心有灵犀 夜深人静,林阡背着yin儿在雪地里一路走,路上丫头理当是疲倦所致,伏在他背上说睡就睡着了,他把握好分寸,步速始终如一。 轻轻把睡得香甜的她安顿在寒棺,冰窖外即刻就有向清风前来求见,应当是为了那群最近活跃于黔西一带的金人之事。林阡悄然走到边界,压低声音询问:“如何?” “据查探,那帮金人是南前十的东方雨麾下,名义上是要在黔州一带找寻小王爷,实质却是由那个名叫蜮儿的女子带领,想要到魔村之中收获药材。”向清风声音也跟着放低,“他们盯准了宁孝容,迄今为止,已经袭击了宁家五次。” “魔村之中,向来有不少奇珍异宝,金人想要,不足为奇。”林阡点头,却有些疑问,“然而,水弩的‘含沙shè影’,不是已经被慧如用‘蔽影草’破解了么?而且,宁家的寒尸向来没有影子,恰好可以针对蜮儿的短处,不应该败给她才是。” 向清风摇了摇头:“主公,蜮儿的‘摄魂斩’,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造诣了。” 林阡一怔:“怎么,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不错。一众寒尸,虽然都没有影子,却还是被蜮儿所杀。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不仅中了蜮毒,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完颜鬼之死后,蜮儿她,再也不是‘一笑而谋人命’,而是集了他二人之长,‘一笑而毙人命’。”向清风神sè凝重。 “我不曾与鬼蜮有过一次正面交锋,所以,还必须由众位向我详述蜮儿的一切。”林阡说。向清风这才想起,六月川东之役,林阡和yin儿都不在场:“那,我现在便代主公召集众将!” “不必。今天是年初一……”林阡忽然想起yin儿的年初一谬论,不自觉一笑,“况且,夜半三更,众人都已睡下,明天再问不迟。” 向清风正待要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来:“主公……”面sè不自然,yu言又止。 “怎么?还有何事?”林阡一怔,转过身来,以为还有战事。 “听说主公昨日,严惩了主母……”向清风轻声询问。 “不得不严惩。”林阡面sè冰冷,“致信、致礼和戴宗先生都是我留在这里守卫她的,她却因为闲来无事就四处害人……我已经命致诚将那些坑都填起来。” “主公……主公误会了,主母她,不是因为闲来无事。”向清风眉间满是忧愁,“是因为听说蜮儿在附近出没,主母她说她心血来cháo,要尝试一些对付金人的手法,万一哪天又有谁要抓她来威胁主公、而她周围又没有人救,可以把那些方法投以实用,所以主母才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挖坑……然则,主公却又当着她的面、把她挖的坑全填了起来……” 林阡心下既是震惊又是揪心,怎么yin儿一句都没辩解? 不,yin儿其实是辩解的,她说她挖了那些坑也提醒了戴宗,只因为没有来得及才害戴宗栽下去。但自己偏偏不信,自己偏要说,yin儿存心挖坑不可能提醒戴宗!yin儿明明还可以再辩,但她觉得,“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所以,那个平常都伶牙俐齿的yin儿,选择的竟然是无赖和撒娇…… 林阡心luàn如麻,懊悔不迭,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清风……替我在十七关内,重新挖些坑吧……”  yin儿在寒棺里睡了会儿,忽然觉得一阵发寒,大喜之下赶紧推身边林阡,将熟睡的他推醒了。 “怎么了?”他看她喜形于sè,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太好了,睡了几个月,一直都觉得热,可是现在却觉得很冷!一定是寒食huā的作用!”yin儿ji动地说。 “当真?”林阡睡意全无,赶紧探她体温,果然比从前凉了不少,“寒食huā,是唐飞灵多年研究的寒毒,yin儿果然吉人天相。” yin儿正乐滋滋的,陡然却“啊切”一声打出一个喷嚏,对温度的敏感,向来有之。正四处找地洞钻进去,林阡已经微笑着,一手递她帕子一手给她添衣:“幸好早有准备。” 她接过帕子,不知怎的却叹了口气,噙泪说:“不要再对yin儿更好了……” “什么?”林阡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yin儿太好了,会把yin儿宠得无法无天的。”yin儿低下头去,“那样的话,不一定是福气……” “我对yin儿很好吗?还不是因为我对不起yin儿。”林阡忧伤道。 “咦?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yin儿抬起头来,狡黠地笑。 “对不起yin儿,误会了yin儿。我不如yin儿聪颖,挖坑原来是要在寒潭部署防御,未雨绸缪。”林阡认真地说,凝视她善睐的明眸。 “……”她缓过神来,笑道,“那不是因为你不聪颖,而是你根本不会了解,武功差的人该用什么方法来自保。”说罢豁达地拍在他肩上,“原谅你啦!” “是啊,我原是不知道,武功差的人是通过害人来自保。”他叹息说了一句。 “唉!?”yin儿一怔,惊奇地发现他口才一日千里,“你这人怎么这样的,一边道歉,一边损人?”拍在他肩上的手立刻掐了他一把。 “yin儿……”林阡根本不管她肢体语言,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前额就抵住她冰凉的脑袋,语气淡淡的却全是愧疚和疼爱:“把你的伤病,都转给我吧。” yin儿愣了一愣,笑:“真是发号施令惯了,连伤病都要听你的。”  天明之后,林阡立即去断崖,召集李君前、厉风行、金陵、莫非、向清风、杨致诚等人商议如何对付东方蜮儿。由于蜮儿的来意是要宁孝容家的寒性珍稀,故而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孝容也派遣了不少人前去旁听。 而yin儿在寒潭里也没有闲着,因为已经可以出到第十六关,又恰好远道而来的司马黛蓝和云蓝能进得来,yin儿开心不已拉着她们在风光旖ni的寒潭第十六关四处转悠。 “不过,少了思雪,还是不能十全十美。”yin儿还是不免有些想念思雪。 “如果少了我,你会这么挂记吗?”黛蓝吃醋。 云蓝平静站在旁边看她二人开心轻松的样子,爱怜地微笑起来,上次见到yin儿,还是中秋之夜的惨死一幕,几个月来是想都不敢再想,母女连心,失去yin儿竟比失去林楚江更痛。 “好好好,不说思雪了,那黛蓝你呢,你可有找到新的爱侣?切莫再爱上个有fu之夫啊……”yin儿关心地问,周围没旁人,无需顾忌。 “林阡他这次回来,是会把你带回川北去吗?川北那边,九月开始就个个在翘首盼你。”黛蓝不答yin儿,岔开话题。 “为什么?”yin儿一怔,“林家军何时起这么开始惦记我?天骄他们,不是一直在说我祸水命么?” “姑娘,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司马黛蓝没好气地说,“你在川北,早已被他们奉若神明,地位堪比天骄徐辕,关于你的美名和称号,比比皆是,不计其数。” “是吗?说一个来听听。”yin儿得意地笑。 “诸如‘勇冠三军’、‘不让须眉’、‘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巧舌如簧、一身是胆’、‘男儿气魄’、‘义薄云天’……”司马黛蓝不用想就报出近十个来。 yin儿听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叹:“果然死者为大。你看我生前劳碌那么久什么都没有,一死却被你们冠了这么多莫须有的名号!” “人对于天才都是轻其生重其死的,你是天才。”司马黛蓝笑着说。 “还不是为了造势?否则怎么把你的‘祸水命’压下去?”云蓝轻斥了一句,显然她也参与了宣传。 yin儿面上一红:“其实……这当中,到有一个名号是贴切的,别的再造势,都不如它真实。” “哪一个?”不仅司马黛蓝好奇,云蓝也极yu探究。 “‘巧舌如簧,一身是胆’。不知是谁起的?”yin儿笑问。 司马黛蓝和云蓝皆是一怔—— 这八个字,是林阡随口说说的吧。 第543章 害人害己 为详细了解蜮儿和估测她如今战力,年初一的一大清早,林阡就将群雄召集于断崖、听各位叙述六月川东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诸将对发生在阆水岸边、石之mi宫的这一役仍然记忆犹新,提起“摄魂斩”来都是各抒己见滔滔不绝。毕竟当时林阡不在、盟军情势凶险,诸如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向清风、杨致诚这些首领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上阵的。而金陵、范遇、陈旭三位军师也一样战功卓绝,这场震惊金南的“绝地反击”正是由他们合议而出。厚积薄发、请君入瓮,不仅将完颜鬼之生擒,也重创了金南第二的东方雨,更告诸金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 回忆往事,如临其境。林阡虽从始至终不曾参与,却感受得到群雄当时的铁血战志。 “主公,主母她……哈哈……”正在商议如何铲除蜮儿,忽然yin儿那边又有突发状况,然则那前来报讯的小头目却无一丝慌张,而是气喘吁吁想笑又笑不出的模样,所有人都停止商讨,怔怔望着这个小头目蹊跷不已。 “主母她,掉坑里啦!”那小头目显然曾经见过yin儿挖坑害别人掉过,所以现在看见yin儿自己掉进去才憋不住笑,若不是要来禀报林阡,恐怕早就已经前俯后仰了。 林阡蹙眉,这么怪的事也能让yin儿碰到!? “究竟发生何事?”向清风着紧问。 那小兵一边憋住笑一边陈述:“主母她……本来和司马帮主、云前辈逛得好好的,迎面遇上了戴宗先生,主母便拉着戴宗先生去十七关,上次戴宗先生不就掉在那里的吗?主母说,要帮戴宗先生克服这个心理yin影,这样她才算真的赎罪,二话不说便鼓励戴宗先生踩一脚试试,戴宗先生不情愿,主母就向他保证坑已经被致诚将军填起来了,戴宗先生还是不敢,主母就说她亲自示范……结果不知怎的,她使劲一跳,就掉进坑里去啦……”憋得太久,满面通红。 杨致诚一愣,着实有些生气:“胡说八道!所有坑,我都已经帮主母填满了,特别是戴宗先生那一个!”视线移向林阡,带着求证的语气,“主公可是亲眼看着的啊!” “致诚……那个坑,我昨夜……叫清风……又重新挖了一次……”林阡完全没有预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实回答的同时众人都啼笑皆非。 “主公?!”祝孟尝的眼瞪得圆溜溜的,主公何时也有了这么个恶趣味? 饶是向清风那么个一本正经的,现在也不知是笑还是忏悔。缓得一缓,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放声大笑。 林阡、清风、致诚即刻赶回寒潭去,因为发生在十七关内,李君前等人服食了御寒丹也能够短暂停留。到场之时yin儿一直坐在亭中惊魂未定,这一回,戴宗先生恐怕要发自真心地原谅她了…… 只不过,盟军诸将,打死了也想不到是这样迎候盟主的。 “yin儿?可有摔伤了?”林阡担心yin儿身体,当先跃入凉亭之内,平日的指挥若定dàng然无存。 “盟王说得真准,‘一身是胆’得很。”司马黛蓝在旁窃笑。 “活见鬼。明明已经填起来了!”yin儿久久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过头来,乍一看见金陵、厉风行,惊疑郁闷全都一扫而空,掉进坑里的窘迫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即刻笑容满面地离开石凳,一瘸一拐地冲下台阶:“陵儿,天哥!” 金陵风行正待上前与她寒暄,却见yin儿忽然lu出不适之感,时而rourou身后,时而踢踢两脚,若有所思停在原处。“是真的凤姐姐,一点都没有变。”陵儿上前紧紧抱住yin儿,泪水早已沾湿衣襟,厉风行则在二女身侧,哈哈大笑:“果然是凤箫yin!你瞧她,当年在云雾山上的时候,也是脚上中了个暗器,屁股上中一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也还记得,当初在泉州那阵子,某人榆木脑子,口口声声兄妹之情死活不肯接受陵儿,却看见一个要娶陵儿的就视一个为情敌!”yin儿利嘴,容不得厉风行笑她。 “说到榆木脑子,好像有谁比天哥更贴切吧。我从相识之初便对他说‘珍惜眼前人’,说了好几年,他竟一直没发现我说的人是凤姐姐……”金陵看风行被yin儿讽,赶紧也揭林阡的底,梨涡浅笑。 说话间林阡业已出了那凉亭,带一丝宽容的笑意,眼神则一直不离yin儿:“都已算作前尘旧事。” yin儿任陵儿抱着不放,明白她几个月来心里可能一直不大好受。要知道,几乎杀死自己的火毒,毕竟是陵儿献策投以实用的。庆元五年的中秋之夜,必定要成为每个人的梦魇…… 对了,除了陵儿,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啊…… yin儿忽地想起什么,赶紧往人群里找,果然,此刻李君前正和向清风、杨致诚站在一侧,从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他心情繁复。但yin儿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冲他一笑:“二大爷,这几个月,胜南也辛苦你照料啦。” 君前听得这个熟悉的绰号,比任何宽容的话语都来得痛快,再听她把几个月来她的缺席都说成是他们在照料林阡,虽不至于像陵儿和致诚那样容易动情,却也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始终……对不住你……” 程沐空的劈空拳,经yin儿身体挡下之后打到他身上,都伤得他十几天才恢复战力,难以想象被九成力穿过去的yin儿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何况,他李君前的拳如电,和程沐空也相差无几。能治这些内伤的内服药物,因为火毒的限制yin儿至今都不能服食,所以李君前一眼看见yin儿,就知道她离痊愈还早得很。愧疚之情,一时更甚。 “唉,其实有一点,你还真是对不住我。”yin儿笑着说。 李君前一愣,大huo不解看着她。 “下次要打,不要再朝这个地方打,会影响发育……”yin儿红着脸jiān笑,同时指着自己前xiong。 众人全是一愕,李君前正sè点头:“下次一定不会。” “还有下次?!”林阡面sè一凛,眉头一蹙,轻松气氛差点被他破坏。 李君前登时语塞,yin儿赶紧瞪了林阡一眼:“唉?又这么凶!小心影响总舵主和我的关系!”笑中带责,竟被人听出,这小丫头竟敢呼喝林阡。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小秦淮的十五当家,凤箫yin。”李君前终于有所释怀。 “我这个十五当家,曾经很不称职,真的有想过做个叛徒跑去隐居。可是,还是被吸引着回来了,为了小秦淮的‘江海争流’,也为了抗金联盟的‘牢不可破’,更为了胜南麾下的‘绝对互信’。”yin儿微笑,依然虚弱。 林阡一手扶稳yin儿,一手按在君前肩上,淡然说了一句:“既然十五当家能回来,十六当家他,也一定能回来。” 李君前微微一愣,知林阡意在解决自己和yin儿之间这个最根本的心结,有关越风…… “是,越风他,一定能回来。”君前点头,坚定一笑。  众人体质所限都不宜久留,相继被迫离开十七关,亭内最终只剩阡和yin儿两个人,一众shi卫都早已退下,此刻离他俩最近的只有冰雪映梅huā。 阡把yin儿抱上石桌,即刻俯下身来,缓缓将她鞋袜褪去,握住她的脚不免心疼:“伤成这样,却不能治……”叹了口气,一直没有站起,却竟给她rou捏起来。 大好一个盟王,居然亲自做这种事,然而轻重拿捏得,实在恰到好处,yin儿受宠若惊,早便不觉疼痛,噙泪微笑看着这个男人,他给她rou了多久,她便默默注视了他多久,长时间地沉浸在这片安谧的气氛之中,万分妥帖,无限缱绻…… 直到他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动作虽温柔,眼神却坚硬,她忽然有点胆怯,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计上心头狡猾一笑,聪明地抢在他前面开口说话:“你瞧,别人都掉进我挖的坑里,我却掉进你挖的坑……” “疼么?”他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流lu笑意,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更加仿如没听见一样。 她不得不硬起头皮回答:“疼……啊,痒!”不知道阡是不是故意的,rou的动作竟似转成了挠。yin儿忍着笑意又不敢笑,因为阡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而威严。 “尽做傻事!”他松开她的脚,责备的语气,“即便你学不会三思而后行,也不该二话不说就一腔热血地跳下去。” “是啊。”她止住笑,双手抓紧了衣襟。 “体会到戴宗先生的窘迫了?” “体会到了……”她语气乖乖的,心理却被他ji得反叛,“也问心无愧了……” “问心无愧?!”他摇头否决,面带愠sè,“口口声声说要替戴宗消除心理yin影,其实是想利用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把他拉过来展示给大家看他有多胆小、刻意在人前灭他老人家的威风。结果偷ji不成蚀把米,才害自己摔成这种样子!” yin儿尴尬地笑:“这都被你发现了,戴高帽他……不,戴宗他……” “什么?竟连戴宗的绰号也起出来了?!”他坐在她身边石凳上,蹙紧了眉。 “戴宗他,实在是倚老卖老得很。这样的人,实在应该多出几次糗,才能拉近他和周围人的距离……” “是吗?原来你的初衷是为了戴宗好?”他面sè稍一缓和,她当即放宽了心,却听他轻斥了一句:“巧舌如簧!”她赶紧恢复正襟危坐。 “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看不穿。你这害人精,害人终害己!”林阡面sè很不好看,yin儿心里害怕得紧,她又哪里知道,阡这么训斥她根本不是为了戴宗,而是怕她“害人终害己”罢了。 “我……我……”yin儿正待再辩,忽然喘不过气。林阡发现异常,当即敛了严肃,正要去传军医,已被yin儿拉住:“没事……我没事,只是说不过你了,理亏了才气短……” 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yin儿颊上的刀伤,时隔四个月,一直都不能上金创药,故而现在还能清楚地看见疤痕,忽然之间就伤透了心魂:“yin儿……”一时动情,手已经触碰到她脸颊。 “啊!”她一惊缓过神来,当即嫌恶避开他的手:“恶心!刚碰过我的脚!”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恶心。”他手停在半空中,怎也不可能收回去。 “是真的怕自己不够好……”她忽然噙泪,认真地说,“脸已经算破相了,万一再影响发育,胜南会不喜欢……” 林阡却出乎她意料地哈哈大笑,停在半空的手,趁势在她xiong上按了一把,yin儿惊呼一声抬起头,见林阡嘴角漾着一丝罕见的邪气:“似乎比以前发育得还要好。”压低了声音,他坏笑对她说,“我很喜欢,喜欢得很。” “鬼坏!”yin儿红着脸,低下头来,噗哧一笑,“常常都会想起,你初见我时,对我一口一个‘凤姑娘’,毕恭毕敬、以礼相待的样子。想不到,今时今日,你却将我这般对待……” 娇羞之余,幽幽叹了一口气,“今天重新见到陵儿、天哥和二大爷,想想我和你的际遇里,竟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有时候回忆起来,觉得宛若就像刚才发生过的一样,可是再想找寻,又好像一下子拉得好远好远……” “才十八岁,竟用八十岁的口wěn。”林阡听出她话音中一丝抑郁,适时打断。 “是啊,我看来……是发霉了……”yin儿缓过神来,又说了一个她风格的词,林阡当即一愕,哭笑不得。 yin儿憧憬地往寒潭外面看:“可能是因为许久不曾见过太阳了吧,天yin着,心情也一直灰沉沉的。” “若寒食huā在你体内继续起到作用,帮你走出寒潭去,就可以见到阳光。”林阡不无怜惜。 “到那时,也该把我带出去晒晒了。”yin儿微笑,抬起头来看他。 第544章 情归卿处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疯狂想出去,可一旦出来了又不止一次怀念它。”yin儿最近一直在唠叨这句话。 这几天远离了铁马奔腾、兵刃相接的hunluàn,诸将都亲眼见证了yin儿是如何从寒棺一步步走出来。寒食huā不愧是唐飞灵呕心沥血一辈子浇灌的毒物,功效真可谓立竿见影,四个月来yin儿一直离不开第二十关,然则服下寒食huā才第五天,就已经完全不能呆在寒棺,甚至连从前跨一步都嫌热的第十八关现在回头去踩一脚都直喊冷。眼看着拥有着无垠梅林的十七关也要被抛诸脑后,yin儿竟突然对寒潭产生了一丝眷恋。大凡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吧。 林阡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厉风行金陵更猜测,寒食huā与唐门冰虫,由于一脉相承,在yin儿体内相辅相成。若一直按着这种速度,yin儿走出寒潭指日可待。然而此情此境,却又不免教人平添了一丝担心:要是yin儿走出了寒潭寒食huā还是在起作用,会不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这种后果,显然要计算在内防患于未然。当然,大家个个都想看着yin儿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因此没让yin儿知道,烦扰止于林阡。 临近傍晚,林阡和yin儿一起,坐在十六关的山涧台阶之上,遥望远峦云雪,近看足下石泉,欣赏专属寒潭的超凡风光,这一刻,恍如又回到了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静观瀑布飞流直下,又像重返了仲家蛮的仙歌节,领略湖景精致玄妙。“有yin儿在,哪里都是好风景。”他轻抚着yin儿的发,难得一次悠然自得。 yin儿一直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慵懒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似笑非笑,不回应他。他说了一共有二十句,她明明醒着,却一句都没理睬,这般情况,自是反常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二十句话,一句也不回应我。”他终于恼了。 她噗哧一声憋不住:“哪有人像你这样,连说二十句都是同一句话?眼看我不回应,你都不懂得变换变换!” “怎地今天如此反常?平常我说一句,你顶二十句。”他问,埋怨之中尽皆关切。 “我记仇得很。你对我凶了两次,我还你二十句的沉默。”yin儿狡慧一笑,星眸璀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对我。” “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结果我林阡就这么惨,摊到一个凤箫yin,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林阡苦笑一声。 “邪后说掠夺者和祸水命一样不好惹。我凤箫yin也很惨,摊到一个林阡,既是掠夺者,又是祸水命。”她笑意盈盈,公然把邪后对他的思慕也嵌进了话里。 林阡叹了口气:“你索性不要叫‘凤箫yin’,叫‘凤栖梧’吧。”” “什么意思?” “凤欺吾。”林阡用树枝写给她看。 “嘻嘻,就知道你说不过我!”yin儿得意忘形,冷不防就打了个寒颤。林阡即刻把披风脱下来给她盖上,一边将她全身都遮好了,一边趁势把手探进她头发里,mo索了半天,猛地喊出一句:“坏了!” “怎么了?”yin儿一惊。 “耳朵呢!?”林阡大惊失sè。林阡你就装吧! yin儿看他往自己头顶上找耳朵,又气又止不住笑。 “四个月,个子没见高,头发却疯长。”林阡皱着眉,一边损她一边拔刀,可把她吓了一跳。饮恨刀直接架到她脖颈来,虽然明知他不可能砍自己的,却也一头雾水。 “替你修理修理。”他开疆辟土、杀人无数的战刀,此刻沦为给她修理luàn发的工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她赶紧道。 “你这四个月长出来的头发,都受之于我,该由我来保管。”他说一不二。 “哦,原来是为了收集我的头发吗?何必绕弯子,要就直接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她笑呵呵地说,最后一句,魅huo得很。 他忍俊不禁,立即把她的头按下去:“我给你理,你别luàn动。” 于是她坐在台阶中央,睡在林阡膝上,任饮恨刀给她理发,忽然有些乏力,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sè已经暗了,yin儿看见向清风站在台阶下面,看脸sè似乎是在向林阡报禀战况。这些天来辛苦了向将军,旁人都在休整,唯独他还必须守卫着寒潭,谨防东方雨麾下的蜮儿和三鹰闯进来。其实蜮儿的出现,就预示着金南前十的再度入局。 向清风似是以为她被自己吵醒,所以即刻压低了声音。 “没关系,向将军,但说无妨。”她立刻打起精神。 向清风面sè一变,点了点头,即刻向林阡继续陈述。虽然yin儿是中途开始听起的,却也大致得知了事态,原来今天白天,蜮儿又一次闯入了寒潭宁家,在搜刮奇珍异宝之时与宁家的寒尸撞了个正着。好一个放肆的蜮儿,非但没有因此逃窜,反而借故在宁家引起大luàn,联同三鹰一起,在宁家圣坛附近展开杀戮。 周边盟军当即救援,厉风行、李君前、莫非一概不缺,戴宗亦闻讯赶到战地,ji战了几个时辰总算保住了宁家,各大首领也不曾有伤亡,然而那位堪称毫无破绽的东方蜮儿,显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摄魂斩”不仅一如既往地形成了她与她麾下金人的结界,更是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拥有了强大的摧毁能力。 论实际武功,蜮儿还不在南前十拥有一席之地,但就因为水弩的存在使她无懈可击,反而成为了一定意义上的无冕之王。长此以往,必是盟军一大劲敌。 “与那位唐飞灵,倒是有些相仿。”向清风走后,林阡沉思,最近接触到的高手,诸如唐飞灵、秦氏兄弟与蜮儿,武功都并不绝顶,却明显术业有专攻。 “我记得中秋那一战,若非程沐空阻挠,我已经一剑杀了蜮儿。她的摄魂斩用慧如的蔽影草就可以破解了,不像向将军描述得这般可怕,连戴宗都奈何不了她……”yin儿疑huo地看着林阡说。 “yin儿和我一样,都犯了刻舟求剑的错。”林阡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好几个月了,早就不是蔽影草能破解的了。” yin儿点头领会:“我只道宁家的寒尸躯体透明,平常没有影子一定会是蜮儿的克星。哪想到……唉……”曾经,为了达到没有影子的境界,盟军尝试过到一个封闭溶洞把光线消除,后来也用过蔽影草暂时遮蔽影子,然则今时今日,蜮儿的这群水弩,却无需影子也能喷沙了,yin儿想想都有些懊悔:“从前没除去蜮儿,实在是纵虎归山……” “六月川东之战,陵儿针对笑容,范遇针对水源、陈旭针对光线,是分别从摄魂斩的起源、媒介和目标入手,现在这三个突破点,都已经被蜮儿补足。”林阡叹了口气,不免烦忧,“棘手得很……” “真有能耐,一笑就能杀人。”yin儿笑着支撑坐起,双手捧住林阡脸颊,“若我也习得‘摄魂斩’,你林阡怕已经死了千万次啦。”她知道,阡最爱看她的笑了。 “哈哈哈哈。”他一怔,眉间忧虑一扫而空,止不住朗声大笑,“习‘摄魂斩’需加入无影派,纵使是陵儿也没有那个资格。你凤箫yin连撒个毒粉都会被风吹回到自己身上,竟还这般痴心妄想!”笑罢,正sè道:“看来,我要亲自和蜮儿会一次面了。” “是该亲自会一次面,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哦,那便是说,你又要离开我好几天,去宁孝容那边坐镇指挥?”yin儿撅起嘴来,“这帮金人真是可恶,时时刻刻害我失宠!”掐指一算,嫣然一笑,“后宫佳丽三千人,南北控弦名捕门……”押韵得很。 “原来如此!在我面前争宠的,尽是些luàn七八糟的人!”林阡接着她话茬,故作恼恨状。  毒圣宁家,是上一次黔西之战唯一躲过浩劫的地方、田若凝和田若冶都无缘打到的战场。此番却是金南第二进攻的唯一目标、掠夺的重中之重。 不会逃得掉,只是没轮到。 所以没有事不关己,永远都是亡齿寒。 “据我推测,金人想要的,可能是宁家最寒的毒药‘踏幽兰’。此毒从药性上来说,可与秦氏兄弟的‘血海棠’抗衡,地位极端重要。”战前,陵儿对林阡说出她心头所想。 “陵儿,所幸盟军有你。”林阡微笑,发自肺腑赞她,他所见过的女子之中,真要论聪明没人比得过陵儿,盟军成立至此大小战役无数,几乎每一战都是陵儿最先看清形势,并出谋划策、运筹布局。 “当年你们抗金联盟攻打魔门的时候,金人的矛头就已经指向了毒圣宁家。若非邪后对轩辕九烨说出一句只借兵力不交权力,岂止一个‘踏幽兰’,此刻整片魔门,都早沦为金人的附庸。”那个通人性的青龙神兽说。 陵儿先点头,后一怔,察觉出了青龙说这话的用意,莞尔一笑看向林美材。原来邪后也会有小心思,独独为了林阡一赞而已。 然则林阡那个榆木脑子,却没有用夸陵儿的语气来赞邪后,只是点了点头说:“轩辕九烨,好险……其实已经抢在我前面……” 看林阡心里只有轩辕九烨,林美材脸上明显有一丝失望划过。这当儿看见青龙窃笑,陵儿只能笑叹:果真如此。 这时林阡转过头来,略带宽慰地看着林美材:“邪后,这是我当上魔王以来,第一次真正地为你们驱除外虏。” 林美材当即正sè,扬眉看着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545章 天地无用 谁在寒潭起干戈,引积雪百回翻烧,予冰河千层烽火。 兵刃错,风沙喧,鸣镝重,战鼓叠。 肆无忌惮的东方蜮儿,有仇必报的宁孝容,曾经都是抗金联盟的劲敌,一个棘手一个难缠,她两人一旦遇上,这一战岂止ji烈,根本一发不可收。  林阡当然不会允许宁孝容又下达那种“倾尽全力都要杀蜮儿一个”的死命令,那样一来不知又有多少寒尸跑去摄魂斩下送死,虽然一定能影响蜮儿战力,但也必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但宁孝容却不依不饶,硬要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祖训挂在嘴边,就连邪后对她的劝阻都不敬地顶撞了回去。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以破铜烂铁向她施令。说来也怪,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的宁孝容,一见破铜烂铁就立即服服帖帖,不仅收回成命,还对林阡讲述出她宁家秘笈里有一个反攻水弩的绝妙方法—— “先用七根蔽影草护体,这样水弩看不见人;然后用方诸取‘月中水’洗眼睛,身穿黑衣,那么人反而能看见水弩;接着可以杀入水弩群,水弩就会眼huā缭luàn……借此机会,可将水弩杀死。” “这方法听来绝妙,但是否有效犹未可知。”林阡蹙眉,思虑。 “别忘了我从小就跟这些看不见mo不着的毒灵打交道,我用这方法杀过水弩,早就知道它很有效!”宁孝容说得眉飞sè舞,自信满满。 “早就知道?知道你不早说?!”林阡既哭笑不得,又不免愠怒至极。 “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原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宁孝容自顾自地讲,语气却也逐渐软了下去。 林美材先前被宁孝容无礼顶撞,现在看林阡管住了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心里自是欣慰。此刻看林阡一身纯墨龙章凤姿,不由得走上前来啧啧称赞:“只觉得你握破铜烂铁的样子,比你握饮恨刀的样子更英伟……” 恨只恨此刻徐辕等人不在,没人能为饮恨刀说话…… 当此时,圣坛又有最新战况,原来敌方打头阵的兵将都已败溃,终于得以蜮儿为首的主帅增援。 “终于来了!”这一战,除了邪后主动请缨之外,厉风行、李君前、莫非、杨致诚、向清风,都早已磨戟拭刃,整装待发。 “致诚、清风、莫非,你三人对战三鹰,理当游刃有余。”林阡转过头来,看向厉风行、李君前、邪后:“你三人则与我一同对战水弩,如若有变,切勿硬拼,见机行事。” “是。”诸将纷纷领命。 “慧如,其余等闲,都以毒瘴迫退。” 慧如一如既往,无一丝表情流lu,只淡淡应了一声。  盟军诸将,携七根“蔽影草”在身,亦事先就以“月中水”洗眼,穿戴一身玄黑sè,果然依宁孝容所言,能够亲眼看见那群水弩。 先前因为水弩看不见也mo不着,蜮儿的战力对于盟军来说一直都是未知,而如今集何慧如与宁孝容之才,竟教这群水弩看不见盟军,而盟军却能望得见水弩。实在使得盟军在这一战大占上风。加之林阡亲自出战,士气更是高涨。不消半刻,三鹰已然身陷僵局进退不得,其麾下兵将更是零零散散、或退或亡,战场从最初的交错凌luàn,凝固成此刻的清晰明亮! 若从高处俯瞰,宁家寒尸已经把这里围了好几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金兵在外层,三鹰在内圈,彼此不能相顾。再往里瞧,空了好大一块没有战局……然而视线继续内移、移到核心之处,就像是平铺的画卷忽然被疯狂rou皱,路过这里的空气,如同被牢牢吸附,离开不得,生死沉默!纵然视线刚刚投到此处,也即刻沦陷之中如被冰封! 好一个蜮儿!难怪她摄魂斩威力如此巨大,其水弩的数量简直骇人听闻!起始林阡以为,要自己、林美材、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对付她一个未免欺凌弱小,但此刻林阡不得不收回这个看法——四人包围远远不够,简直需要百面埋伏!哪怕现在的水弩等同于眼瞎,数量上都足够无法被战胜! 厉风行、林美材、李君前三人,各自都算得上是指掌、刀咒、拳鞭领域的至高无上,饶是如此,都不得不为之流lu吃惊之sè,虽然流lu的是不同程度,却都一定是吃惊无疑:好多的水弩,竟比寒尸还要多,还要猛,密如蝗,坚如磐石…… 那些未曾用“月中水”洗眼的旁观者,自然看不到水弩群的一望无垠,却也从战局内的泥沙飞腾体会出了这种ji烈…… 无论是谁,要同现在这个境界的蜮儿较量,哪怕他是饮恨刀林阡,都必是豁出了性命,除非找准破绽、迎刃而解。好在林阡躬行此役,正是为了寻她摄魂斩破绽! 鏖战不休,空气中隐隐有赤红sè泛黑的光亮,说不清最强的到底是这种冷僻的歪门邪道,还是实实在在的刀锋剑芒……  对战了将近一个时辰,那群水弩终于呈现出疲弱之态,纵是蜮儿笑容未绝斗志ji昂,水弩也明显开始力不从心——很显然,蜮儿的特长是水弩,她的破绽也是水弩,物岂能与人之耐力抗衡?! 林阡看准时机,饮恨刀挟雷霆之威、摧毁之势撕破水弩群,那东方蜮儿再无法假借外物,惟能举起她手中武器抗衡,然而她手上武器,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怎经得起林阡万钧打击!眼看着东方蜮儿,即将要命丧饮恨刀下! 林美材看到此情此境,忽忆当年自己与青龙神兽,毁世之能也是同样被林阡以分而歼之的手段消灭……刚一走神,忽觉迎面一道罡风袭来,措手不及险险被什么东西割伤,避闪过后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缓过神来,乍见林阡那一刀竟也被那罡风推开! 缓得一缓,厉风行、李君前两人也齐齐退开数步,亦明显是被风力所迫、不得不退! 只是,这道异常ji烈的风,并非水弩群所造,而是真正的“空无一物”! 转瞬之间,飓风掀簸,从内到外席卷了整片寒潭,无论远近,所有兵马,都无一例外与这风力相撞或相擦。站在战地边缘的都觉天地旋转、山川摇晃、心脉振dàng,而这阵风最集中地段的人们,被横扫之后,不是“血滴成线”,而是“dàng然无存”! 没有硝烟滚滚,扭曲的画面下,只有蜮儿被bi到绝路后爆发出来的最强一笑,想那六月的川东之战,也是因此而不了了之。 这一笑,令谁都máo骨悚然,因为,她这阵风肢解掉的,大半都是她带来的金人! 可怖的摄魂斩,当真一笑杀万千人,随心所yu,用它的人,却偏偏控制不住她的心念! 战前,宁孝容嘀咕了一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然则,现在他们才懂,摄魂斩最可怕的就是笑容,水弩才是摆设! 罡风过境,蜮儿无影无踪,除她之外,无论敌我,瞬间全部无法动弹! 就宛若所有人的时间都停止了,蜮儿趁着这个时间逃走一样……  “风力何以能够杀人?!”林阡还在原地思索,转过身来,却见连厉风行、李君前都面sè苍白,林美材、莫非亦是捂住心口,向清风、杨致诚则已经站立不稳,内力低于他们的,口吐鲜血的不在少数,包括已经被俘获的三鹰。 却有何慧如和宁孝容例外,此刻旁人都是心脉受损,她二人却似是听觉受害,宁孝容蹙着眉头捂住耳朵,慧如那样的性子,竟也绷紧了神sè掩住双耳。 更何况蜮儿的退路之上,那个再明显不过的一大缺口,先前站着的所有金人,都被榨干一样地人间蒸发,连一滴血都不剩,却比死无全尸更加地惨不忍睹……  战后数日,每每谈及东方蜮儿,盟军诸将都心绪不宁。这女子几乎成魔,若不趁早铲除,她的摄魂斩还不知道要升到何种级别,金南前十迄今为止被林阡毁得只剩五六个,目前又群龙无首,本来不足为惧,但蜮儿的存在,俨然将颓势改写……原先陵儿和她有渊源还想留她一条性命,但亲眼目睹蜮儿为了逃脱毁灭了整个战场的举动,不免也觉过分,情知此人留不得。 yin儿最近走出寒潭的速度锐减,一度停在了第七关,寒食huā的作用到此为止。不过有林阡这更重的一味药在,那丫头毫不忧郁,脸上成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闲暇时也听大伙儿对她描述这一场圣坛之战,每到该愤慨的地方就义愤填膺,每到该痛快的地方就大呼过瘾。听到最后那一阵罡风之时,也和大家一样心惊rou跳:“这么恐怖?” “是啊,笑容被蜮儿发挥到极致,已经不纯粹是一道cào控水弩的指令。而就是她固有的破坏武器。”金陵如是说。 “当之无愧的摄魂斩,一笑而斩千人。”林阡赞叹不绝。 “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被她给笑死的!”yin儿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状。 众人先一怔,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总之,咱们大家,都要继续努力。”yin儿以盟主口wěn,拍在林阡肩上,“盟王要努力破解摄魂斩,盟主要努力冲出寒潭去。” “说得冠冕,还不是要劳烦盟王一个人cào心?”司马黛蓝睥睨冷嘲,哪里像yin儿的徒弟,根本林阡那一派的。 “有时候想想,yin儿要是一直困在寒潭里,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林阡忽然说。 “什么?”yin儿一怔。众将脸sè都忽然一变,尤其是那个昨天刚到黔西的寒家四圣之一,闫砜。 “不希望我出去吗?不想把我带到新的家去了?”yin儿以为林阡只是口误,所以一脸笑容地去反问他。 “嗯。不希望。”林阡叹了口气,看着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能迟点去川北,就迟点回去。” “怎么了?是天骄bi你?还是苏降雪迫你?”她一愣,觉得闫砜的到场预示着川北出了什么事。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却是陵儿率先叹了口气。 似乎不只闫砜知道这件事,在场所有人,俨然都早就知道这事情了。 第546章 舌战群雄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这股令林阡极度不想回川北短刀谷的大阻力,yin儿死也想不到会来自中立势力里最平庸的洛知焉! “那个投机倒把的洛知焉,那个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听到洛知焉,世人必定会以这两个词和他关联,仿佛此人只有两个属性。 “女儿外交”这四个字从yin儿脑中一闪而过,联系到眼前林阡眉头紧锁的模样,yin儿大吃一惊,战战兢兢问:“他,他不会……不会是……要嫁女儿给你?!” 林阡沉重点头:“出乎意料得很……” “什么?!我们的新家,已经被那个姓洛的小丫头住进去了!?洛轻舞?!洛家的小女儿!”yin儿每听一句,每咬牙切齿一次。 “是啊,家里很luàn,不想回去了。”林阡叹息连连。 “为什么不阻止她住进去?”yin儿气呼呼的,攥紧了拳头。 “她住进去的时候,主公和天骄正巧都在陈仓与控弦庄、名捕门作战。锯làng顶上,没人有资格跟洛知焉说话……”杨致诚如实回答。 “有这样的人吗?你们在前线打仗,他在后面趁虚而入!?”yin儿大怒,“你还没答应呢,他就好意思把女儿嫁过来了?!” 杨致诚连连点头:“他以前嫁大女儿给百里笙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嫁法。当时百里前辈在淮南立业,洛知焉硬是把女儿塞到他老家,嫁给百里前辈两三年,夫妻都还不曾见过一面……但偏偏,事实证明,百里前辈和洛姑娘,真是没话说的一对……” “哦,原来百里笙的妻子,是洛家的大女儿……”李君前略带敬重,犹记淮南争霸。 “若当时思雨她在锯làng顶就好了,一定会把洛轻舞扫地一样扫出去!”yin儿忿忿道,转过脸来看着林阡,骂:“虚伪!我就说嘛,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个中必有蹊跷。原来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太想念我……” “还好意思说,就为了你一个人,盟王回到锯làng顶之后,只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对洛轻舞避之不及。川北的所有事务,都是在短刀谷之外处理的,装成他自始至终没回去过一样。”司马黛蓝赶紧帮忙澄清。 yin儿一怔,托腮看着愁眉不展的林阡,轻笑调侃:“哈哈,发现我们盟王对付敌人一往无前,对付女人却只会逃得远远的嘛……” “去!”林阡哪像她这么不正经,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必要这么绞尽脑汁一筹莫展吗?咱们抗金联盟和林家军齐心协力,对洛知焉说我们内部联姻,不想娶他女儿不就完了?他敢厚着脸皮送来,就应该有抗打击的能力。”yin儿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李君前厉风行一干人等,“咱们这些人,一条心就行!” “yin儿……”林阡叹了口气,实话对她说,“一条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他们。” “咦?”yin儿一怔,面如土sè,“不会吧?你们个个都赞成让洛轻舞嫁给他!?” 没错,个个赞成,无一例外,全部点头。  “为……为何?”yin儿语声颤抖,不知第一个该问谁。 “为了你的安全。”云蓝痛惜地说,“你伤得严重,痊愈起码要三两年,在此期间,万一又有什么人要以你来对林阡威胁,以你武功,惟恐不测……林阡他树敌太多,万一敌人打不过他绕过他,不能只有你一个受害……你,明白师父的意思么?” yin儿听了一半,就已经听懂云蓝苦心,原来是要以那个不明真相的洛轻舞,糊里糊涂地就来给自己分担天之咒的危险吗。是啊,诸如云蓝、陵儿、天哥、二大爷这些人,都被中秋一战打击不浅,本来不信的都宁可信其有了。 “师父当年,肯让别的女子来分师公吗?”yin儿噙泪,不敬地问。云蓝霎时一愣。 “师父当年,一定也曾因为这天之咒九死一生过……但师父在师公身边的时候,纵然有女子如yu紫烟、田若冶,也不曾有机会介入师公的生活。”yin儿说。 “凤姐姐,我们,我们只是太担心你。”金陵捉住yin儿的手,试探性地说服,“胜南他,未必要对洛轻舞投入真爱……” “不投入真爱,却要给人家带来祸害,这样的人不是胜南,这样的人我甘心让给洛轻舞。”yin儿坚决地说。 此番所有人随林阡一起前来黔西,都是明知林阡意念坚决而想对yin儿旁敲侧击,然则,乍见yin儿也无懈可击,一个个登时语塞原地。林阡保持沉默,却展眉微笑,欣赏地看着yin儿,她早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表达尽了啊。字字句句,分毫不错。 “但若拒婚,对洛轻舞的名节必定伤害。”杨致诚道出后顾之忧,“主公回到锯làng顶的时候,洛轻舞已经住了半个多月,早便以女主人身份自居,只等主公娶她了……” “好一个洛轻舞,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yin儿冷笑一声。 “洛家的女子,虽然未必如主母豪杰,但个个都心高气傲。”向清风解释说。 “正因如此,天骄、许从容、百里笙、寒泽叶、柳五津几位,都经过深思熟虑,劝谏主公娶洛轻舞。”杨致诚续道。 “我到要听听,是哪门子的深思熟虑!”yin儿愠怒。 “天骄他说,事已至此,不能拒婚,否则不仅洛轻舞名节不保,更必定要触怒洛知焉……洛家已经倒向苏降雪很多年,难得一次有回旋余地……四大家族,目前景、程都已向我们靠拢,若洛家也靠拢来,着实能够对魏紫镝施压,四大中立势力,因此迎刃而解……”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详细解释了一番。 难怪,难怪正月初十之后,短刀谷又新添了一些首领陆续前来,比如今天刚到黔西的闫砜、杨哲钦等人,一定都是天骄的说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使得林阡不得不对yin儿述说实情…… “天骄说,‘对付曹范苏顾,虽然现在占优势的是我们,但终究离统一大业还差了几步……只要你凤箫yin肯点头,林阡的路,会少走好几个弯’……”这时闫砜终于开口。 yin儿忽然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之久——林家军其实是为了林阡好,正如抗金联盟原是为了她凤箫yin好一样。 一众林家军将领,见yin儿忽然语塞,知道她以大局为重,皆觉有所转圜而面lu喜sè。 “告诉天骄,谁不知林阡擅走曲径。”yin儿抬起头来,是对天骄的答复,“魏紫镝那一块,不用现在就迎刃而解,最迟两年,我自会帮林阡打下来。”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杨哲钦面sè一凛,而闫砜瞠目结舌。 舌战群雄,无半句妥协让步,林阡看众人都已无话可说,嘴角流lu一丝淡淡的笑。 第547章 暴殄天物 众人离去不久,寒潭里似是下起了雨雪,天sè向晚,愈发昏暗。yin儿回到营中即刻生火,一边添柴一边等候林阡送走大家后回来。 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设备从简,连g也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被褥铺在火堆边。经林阡研究所得,他睡在近火,yin儿睡在远火,温度不偏不倚,再合适两人不过。此刻yin儿歪着头,打量着周边环境,欣赏之余,乐不可支:真没有追求,竟喜欢得很! 夜幕降临,外面的雨疯狂地往帐里涌,却把一身风雪的林阡送了进来。 “适才我与他们枪舌剑,你却在旁不说话看热闹……”她一边帮他掸衣上的尘与雪,一边略带埋怨地问,“为何一句都不帮腔?” “因为意料之中。”林阡微笑回答。 “意料之中?”yin儿一怔,“但若今天我出乎你的意料、没有说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你这个不善言辞的,岂不是要顺应民意娶了洛轻舞?” “岂有向外力低头的道理。”林阡摇头,握住她双手,认真回应。 “那你会怎么做?”yin儿关切地问,同时叹了口气,“其实,致诚说的也没错,拒婚虽然我们痛快了,却很伤人家姑娘的名节……” 林阡却轻松笑了起来:“要解决倒也简单,可以未必是我拒婚。我们回到川北的时候,洛轻舞可能已经哭着闹着不要嫁给我林阡了。” yin儿一愣:“怎么?” “你忘记了?现在锯làng顶上不止有个洛轻舞,还有一个孙思雨啊。”林阡笑道。 “你……不会真的让思雨……将洛轻舞打出去?!”yin儿睁大了眼。 “怎么会。”林阡摇头,“这个洛轻舞,据说是洛知焉的小女儿,所以跟她几个姐姐不一样,从小娇纵,足不出户的那种。我就想,利用她的天真无邪,让思雨对她灌输一些对我不利的言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久而久之,洛轻舞一定很是厌弃我这个未来夫君,一定会主动向她父亲提出要悔婚。到时候要绞尽脑汁的人可是洛知焉了。” “原来……你早就已经有对策了?!那刚才,你还一脸畏惧、只懂逃避的样子?原来是伪装出来的!”yin儿气得捏紧拳。 “还不是要ji起你对我的保护yu,由你亲自出马将我救下?”林阡笑着挽住她手臂,语气和动作一样温软。 “既然已经有了对策,何必还让我和大家舌战一场?伤感情?”yin儿松开拳,郁闷不已。 “让大家在你这里碰个狠钉子,就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林阡笑,“我要解决的,可不止洛轻舞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后来者。” “原来把咱们大家都算计在内了。”yin儿眯起眼睛,鄙视地看着林阡,“龌龊……” 他眉一蹙,忽然抬脚将她一绊,她猝不及防,tui一软即刻倒了下去。然则她身子刚一前倾,腰已经被他提住,时间计算得精准无匹,正好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只是和地面一个亲密接触,继而被他轻拿、轻放。 yin儿转过身来,仰睡在稻草堆上,无奈地看着这男人孩子气的一面,苦笑。 “不愧是我的女人,脸上连一丝恐慌都没有。”他一笑,当即也俯卧下来,臂撑在她双肩两侧,幽暗的环境里,注视着她眼眸如星,不知不觉重心低了不少,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唉……”她故作慌张掩着小腹,“别再往下啦,小心压到了小猴子。” “小猴子?”林阡蹙眉,没听懂。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林家小猴子。”yin儿诡笑。 他愣是听懂了,气得在她小腹上立刻拍了一掌:“说,哪来的!?” “唉,说老实话,今天师父说得不错,我这伤太重,三两年好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一次贤妻良母吧?”yin儿说,“我算了一下,生一个孩子需要怀胎十月,若现在洞房的话,刚好还来得及在猴年末尾,为你生一个小猴子!” 林阡摇头:“不行,军医说,你的身体还不行。” “他身体才不行!”yin儿愠怒,百无禁忌,“我真怀疑军医是徐辕派过来的,只懂给我喝药和说我不行!徐辕他,一天到晚想着拆散我们俩!他到底有什么居心!” 林阡听她又骂天骄,真真正正哭笑不得。 这时,yin儿随意卷绕起他坠在她眉梢、dàng在她睫畔的长发:“这么好的夜晚,红烛,罗帐,帘外雨潺潺……这么好的情调,干chai烈火,佳人如梦……林阡啊林阡,你真暴殄天物……难道你是怕了天骄,或是畏惧东方雨……” 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危险的挑逗,不等她讲完便狠狠将她压在身下,抱紧她疯狂从眼睛wěn到鼻梁再到耳垂,热切咬她脸蛋、舌以及脖颈,亦不放过她随呼吸高低起伏的xiong口,无法把持,他失控地一把剥开她前襟衣衫,对这个女子无边的愤怒和战火,瞬间就要在她身上发泄完全! 这吹弹可破的肌肤,恨不得每一处都亲够,抚遍,嚼透才过瘾;这沁人心脾的幽香,早应该每一寸都尝试了、了解了、熟悉了才罢休;这白净如yu的,止不住每一点都要去探索,去征服,去渗透!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能遗漏! 然则……凤箫yin这个死女人……竟当场背过气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的气才顺过来…… “你哪来的胆子!”“好不容易救活你差点又害死你!还是这样害死的!”林阡怒不可遏,一个时辰之内一直在骂她。是该骂!她满脸通红,乖乖地半跪在林阡脚下,被骂得抬不起头:凤箫yin啊凤箫yin,暴殄天物的是你啊。 却在林阡喝出一句“自不量力!”的时候,yin儿忽然面sè煞白、痛苦抽泣:“若我真的不行了,你又这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反而,反而耽误了你……” “yin儿。”他怒气全消,痛心地俯下身来,按住这孩子双肩,“何必心急……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连这种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她哽咽流泪,“别的女子,个个都好。” “但别的女子,我一概不要。”他以平和的语气安慰,带一丝能令她看得出神的微笑。 “为什么?”她一边抹泪一边问。 “傻丫头,竟然还问为什么?!”他一怔,笑起来,“因为别的女子,爱的都是一统武林的盟王林阡。” “你小看了别的女子,她们爱的,才不是你的功名。”yin儿摇头。 “那又怎么解释,我原先默默无闻她们不来追求,如今却疯了一样地送上门来?” “你以前都是一副不准别人进入你的世界的样子,气场都是女人勿近,当然没人敢来追求。” “有吗?”林阡皱眉。 “有。后来就好多了,不那么自闭了。变得很爱笑,很爱开玩笑,很爱拿人当猴子耍。所以才教人喜欢。” “哦?”林阡故作顿悟状,“原来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 “嗯。”yin儿点头,还有泪挂在眼角。 “yin儿,就算有些女子,爱的不是我功成名就,而只是我这个人,甚至她们的爱情比yin儿更深……也无法取代yin儿在我心中的地位。因为,yin儿拥有她们无法拥有的一切。”林阡微笑,“也许感情上的事不能发号施令,但她们看见了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再说。” yin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忽然忆起林阡上一句有贬损之意:“等等!什么叫‘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你骂我猴子!” “哪里比得上猴子?迟钝如猪!”他哈哈大笑,拨luàn她头发。 “别小瞧了猴子啊猪啊狗的,听说大灾难来的时候,都是畜生最先预测到。”yin儿破涕为笑,“或许不同的生灵,眼里看见的,耳里听见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吧,就像我跟你的视野都不一样,你向来能看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一震,想起当天摄魂斩扫dàng之后的战局,旁人都是内脏受损唯独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的事实:“难道说,她们的耳朵里,是听见了一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啊?”yin儿一脸蹊跷。 “yin儿,这回是你看到了我没看到的地方啊……”林阡醍醐灌顶,“原来,摄魂斩的实质在这里。” 第548章 切中肯綮 果不其然,当日蜮儿逃脱之时,除了战局内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流lu不适之外,远在寒潭第七关的杨致诚一对子女,也曾向杨致诚夫fu诉说“天刚亮那会儿,听见过一阵极端刺耳的声音”。杨致诚听孩子们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林阡问起,才发现和蜮儿逃脱的时间相当wěn合。 待再去询问宁孝容何慧如,宁孝容一脸痛苦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忆,何慧如则努力向林阡陈述:“似有种异常尖锐的声响,往天边呼啸而去”,虽然勉强描述了出来,也明显痛苦得刻骨铭心。 这般说来,更加验证了林阡关于摄魂斩的猜测:“难怪蜮儿能以笑对水弩发号施令。她并非以笑容来控制水弩,而是以笑声控制——她的笑,可以释放出一种水弩才能听见的声音,也是这种声音,可以将rou体摧毁于无形。常人听不见,只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听见。” 可叹宁、何二人性格所致,一个不通情理,一个沉默寡言,才使得盟军几乎与摄魂斩的实质擦肩而过。 “原来如此。”yin儿听闻林阡叙述之时,难免有些惊诧,“这么说来,那个‘摄魂斩’,倒是比邪后的‘靥’还要来得厉害。”属于魔门的魔音,好歹常人能够听见音律,没这么悄无声息的诡异,也没这么强大的摧毁能力。 “好一个东方蜮儿!”向清风点头领悟,“她竟集合了宁孝容、何慧如与邪后的三家之长!”如此,蜮儿她,根本拥有魔门六枭一半以上的能力。 目前唯一能够支配蜮儿的,是金南第二东方雨,也意味着,若是不彻底铲除了蜮儿,岂止魔门,黔西险矣! “要对付东方蜮儿这种无法控制战念的‘失控者’,只能用像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那样的方法了。”诸葛其谁沉思片刻,向林阡献策。 “怎么?原来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之策,是你诸葛其谁给出的?!”慕二得知实情,难免愠怒。 “快说快说,什么方法?!”慕大最近被蜮儿影响得又吃不了rou睡不好觉,是以极想把她赶出去。 “是yu门关夫fu的琴箫合奏。”杨致诚立刻想了起来,青龙一战,历历在目。 “对,正是那琴箫合奏!不仅击溃了青龙的毁世之能,还破除过邪后对魔城施加的幻境。”厉风行补充道。 “那琴箫合奏被冠名为《无焰河山曲》,只有清心寡yu的人能弹得出来,是专门用来对付战念过剩的‘失控者’的。”yin儿笑着回答慕大,慕大却还是一如既往有点怕她。 墓室三凶的另外两人,慕二依然气愤地瞪着诸葛其谁,慕三则死性不改,面若桃瓣,目送秋bo,一边轻nong着他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一边眼神时而飘向林阡,时而dàng到向清风身上去——原来是专挑不苟言笑的人勾引! “既然如此,倒是要尽快去隐逸山庄,把船王和流年请出来。”林阡早就无视慕三。向清风却不习惯得很,一脸排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间邪后才风尘仆仆赶来,棱角分明,气场卓然。 “咦,邪后怎到这时才来?”青龙赶紧给主子让位。 “去了一趟电瀑。”邪后说的同时,yin儿觉察出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不禁心念一动。 “去电瀑?准备闭关么?可是天已经到了,如何来得及冬眠?”青龙关切地问。 邪后俯首瞪了他一眼,重重抛到案上一本书:“哪是去冬眠,是去找书的!” “什么书?”yin儿问时,林阡已将书看了几页。 “这是魔神殿下留下来的秘笈,里面记载了很多跟魔音有关的内容,‘靥’破不了‘摄魂斩’,不代表别的曲子破不了它!”邪后掷地有声,显然不可能对蜮儿认输。 “于是你用了一夜时间,把这秘笈找了出来?”yin儿问时,多看了林阡一眼,他却一心悬于战事。 “前半夜在找,后半夜在翻。”邪后走到林阡身边,为他翻到当中某一页指着某个角落,“呐,就是这一段,这首名叫《死魂引》的曲子,‘怨慕凄怆,断人肝肠’,足够可以与‘摄魂斩’抗衡。” “若是这般,倒可以用《死魂引》为盾,用《无焰河山曲》作矛,合二为一,必能击败蜮儿。”陈旭点头,赞同说。 “然而,谁来吹奏这《死魂引》?”林阡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乐曲摧毁力堪比摄魂斩,所以能量之大确实可与摄魂斩匹敌。但正所谓强招必自损,既然能和蜮儿的笑声一样足以震慑心魂,吹奏的人显然逃不掉《死魂引》的噩运!魔神虽然没有注明,林阡却一眼看出这是一招yu石俱焚,不到走投无路不用。 “这里没有几个人,比我更精通魔音。”邪后再次慷慨请战,素来和他一样坚决。 “不行。”林阡淡淡否决,斩钉截铁,却也注意到,这女子眼神的坚决由始至终没有一丝减弱。胆敢逆他号令的,目前除了yin儿之外,独她邪后一个。 “区区一个蜮儿,没有这个必要。”林阡皱着眉,情知邪后未必屈服,不由分说便将那书没收。 “确实没有邪后亲自出马的必要!”慕二急忙开口,“慕三就适合吹奏这《死魂引》!” 众人皆是一震,目光齐齐投shè到那妖娆的慕三身上。 慕三注意到诸将眼神的集中交汇,非但没有一丝羞怯,反倒借机搔首nong姿了一番,看得众位又是排斥又不免吸引——没人能拿半人半妖的慕三有办法! “如果形容东方蜮儿是‘失控者’,那慕三是个典型的‘无魂者’,以慕三资质,吹奏《死魂引》最适合不过。”慕二说时,看向邪后,眼神中无限关切,“总不至于要邪后来冒险……” “哦,原来慕三除了替人梳头之外,还具备这样的专长?!”莫非半开玩笑。 “有了上次攻破水弩群的阵容,有了与蜮儿笑声抗衡的《死魂引》,又有了摧毁蜮儿战念的《无焰河山曲》……只要再添一个最后擒获蜮儿的过程,‘摄魂斩’就迎刃而解!”金陵面lu喜sè。 前次圣坛之战,由于是金兵惨败仅东方蜮儿一个人生还,金人有好些日子没有sāo扰过魔门,但既然“踏幽兰”还是东方雨觊觎,显然就还有下次争端,一切都必须未雨绸缪。而足以令人宽慰的是,盟军、林家军、魔军三方每一家兵将都各怀绝艺,显然不可能任人侵犯,对付蜮儿的最终之役箭在弦上,亦切中肯綮根本胜券在握! 蜮儿这回,只要敢来,恐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 在yu门关流年夫fu驰赴魔门的这半个月时间里,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金军折损过重、又或者是东方蜮儿失去心性不能再用,甚至是别有用心还在酝酿当中,总而言之这半个月来,东方雨从未对魔门有过半刻袭扰,风平làng静了多时。 而这段时期内,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在黔西一带追查金军实力——当金人以蜮儿作先锋来势汹汹,林阡则授命他麾下最行事严谨、滴水不漏的向清风,不动声sè、筹谋攻守…… 经向清风回来报禀,再与落远空的传书相结合,林阡清楚获悉,东方雨领了麾下金兵几千人,借寻小王爷之机,yin谋潜伏于黔西。近来亦更有黄鹤去、柳峻这两位,同名捕门、控弦庄的诸位高手一起,越过了川蜀再次跟随了林阡的脚步、赶到黔西来和东方雨会合,明显是要借蜮儿的声威生luàn兼复仇,以洗雪川东、陈仓几大战役之耻。 “金南前十这次跟往常不一样,都已经开始用起他们的职权。”林阡闻讯而叹。 “怎么说?”yin儿奇问。 林阡摊开地图对她分析:“东方雨是山东东路的刺史,现在动用了他的海州军;黄鹤去是河北北路的推官,现在动用了太原军;柳峻是南京路的都总管判官,现在动用了开封军……显然都经过了完颜永涟的调控。”边说边用笔勾描,囊括山东、山西、河南诸省。 “也便是说,那群金人,想趁着现在蜮儿还无懈可击、齐心协力合作一次?”yin儿惊了一惊。 “先前金南金北跟我们交战,经常败在相互不和之上,完颜永涟和薛无情,早就一定看清了这一点,而金南前十自己,也总该看清了。”林阡点头,见她发愁,对她一笑,“不过可惜,他们还是看清得太迟。” “对,恐怕他们还来不及合作,蜮儿就已经被我们拿下了!”yin儿顿时展眉,“你可部署好了吗?” “万事俱备。”林阡微笑,点了点头。 “又是一轮官军粉墨登场,利州蓬州阆州刚打过去,海州太原开封就送上门来。”yin儿归纳总结。 林阡先是一怔,后会心一笑,旁人都会把南前十的再度压境看成又一次腥风血雨,却很少有像yin儿这样的,会从另个角度得出这样一个狂妄却豪爽的结论。她说得却分毫不错,南北前十,终于不再以武林高手为符号、亦不再以纯粹的组织形态出现,而是,完全以军队的意义…… “跟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这时yin儿说。 林阡心念一动,是啊,离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好在,好在yin儿现在必须临阵脱逃,也许,她失去武功是件幸事…… 蓦地传来一声巨响,不远似有冰川炸裂,yin儿当即撩开帘帐,见天边鸣镝直上云霄,显然彼处有战事告急:“发生何事?!” “那个妖女,她不知怎地,绕过了宁家,打到第六关来了!”向清风的探子紧张喘息跑回来。 “蜮儿?奇了,蜮儿不是应该奔着宁孝容去吗?”yin儿一怔。 “向将军他说,只怕蜮儿不是为了‘踏幽兰’,而是冲着主母来!”那探子紧张看向林阡,“主公……” “怎么又冲我来?!”yin儿气极,怎么个个都拿自己当林阡弱点! “未必。”林阡摇头,抚平她气愤,转身问那探子,“目前战况如何?” 有阡在身边,yin儿心情自然舒缓:虽然盟军重兵压在宁家,也并没有忽略其余险要的守卫,故而即便蜮儿到第六关出乎意料,金人也一定不会得逞…… “有好几路兵马正在蜮儿的带领下在第六关内作luàn!向将军还在调兵遣将!”那探子道。 “东方雨、柳峻和黄鹤去,都没有出现?”林阡详细问。 “未曾出现。”探子答。 “传令下去,在宁家的布防暂先不动。”林阡说罢,yin儿心领神会:金人原来并非避实击虚?险些糊涂中了计…… “yin儿,我这便去第六关。”他低下头来,微笑看着她。 她心情早便安妥了。他的笑告诉她三个用意,一是“你放心,我速战速决”,二是“小心,保重你自己”,三是“敌人不是冲着你来,你宽心”。虽然这三句嘱咐,他一句都没说。 yin儿当然放心、小心,也宽心,要知道,杨致诚、金陵、云蓝、司马黛蓝可都在附近啊。 “旗开得胜。”她仰头一笑,轻松的语气。 松开与他纠缠的手,又一次送他走上战场。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就已相伴。 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 (按:山东东路为今山东省及江苏省北部;河北北路为今山西省;南京路为今河南省) 第549章 战史斗转 刀光剑影,一洗二月风。 黛瓦粉墙,骤变红岩赤壁。 战斗于最前线之阵容,依然是林阡、邪后、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南北西东四个方向围剿水弩群,蔽影草、月中水、玄sè衣一应俱全,协同作战,游刃有余。 暌违了一个月重启衅端的东方蜮儿,“摄魂斩”明显已经到达境界上的瓶颈,只比上次多撑了片刻,就很难再维持水弩群的不败之势,而随着水弩群的渐次疲累,蜮儿的战念也果然如预料一样急剧攀升,走投无路,死地则战,眼看便即重演那致命风杀…… “归师勿遏!”既然她要逃,那便放她逃好了!汲取了上一战的教训,林阡不曾携刀摧毁水弩群,而是一声令下,四人立即四散。 蜮儿还是一样地失控,眼见不敌立刻便要离开,根本不管那些由她带来的兵将尚在作luàn,挟带一丝足以倾覆天下的笑。 然而,这妖孽又哪里逃得了?!四大高手刚一放行,立即又一劲敌前来堵路,那从天而降的白影却大出蜮儿预料,非兵非将非人非妖,竟是个外表潇洒不羁骨子里却邪魅bi人的怪物! 慕三他横笛于蜮儿身前,安静地吹奏着这一曲《死魂引》——慕二形容得贴切,慕三是标准的无魂者,一点不受摄魂斩的影响,一心只想着怎么去把眼前这个女人雕琢。 这世上,奈何总是一物降一物。蜮儿再怎样以笑声去开辟出路,她天下无敌的摄魂斩,在慕三眼中不过是一个人求饶的笑罢了。 蜮儿的笑容,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僵在嘴角,《死魂引》瞬即笼罩整片寒潭,凄婉无比,哀怨至极,与那摄魂斩之声撞击于无形之中,为战局清除了这致命威胁。远远近近都还ji战正酣,谁人知这一隅的空间里曾有一场惊天动地! 水弩群疲乏,摄魂斩削弱,莫非、向清风一旦到场,便立即接替慕三来打蜮儿,好一场车轮战天衣无缝!莫非向清风一剑一刀,皆以沉着冷静著称,挥撤自如,炉火纯青,不消半刻,蜮儿已然大落下风,仗着苟延残喘的一些功力,勉强负隅顽抗。 但到了此时,都没有谁掉以轻心,谁也都不能掉以轻心——蜮儿战念依然顽强,难说会不会因为穷途末路而再一次爆发潜力,这女子的潜力,根本无法估测…… 焉能容她爆发潜力、再度纵虎归山!?蜮儿刚一怒形于sè,《无焰河山曲》已然隔山响起,她战念越巨大,被琴箫一溶就越模糊!莫非的断絮剑本来就是越投入发挥越精彩的,一旦得到yu门关流年的乐曲襄助,几乎如鱼得水,越打越是顺畅,向清风也是得心应手,刀法随乐而行,时而轻快,时而ji越……不知不觉,已战斗了数十回合。 刺耳一声,船王越弹越ji,乐音如瀑一泄千里,砸得到处都是,再仔细听如山洪暴发,振聋发聩,铮一声巨响,莫非一剑刺中蜮儿肩头,霎时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厉风行已然现身,趁势封住蜮儿周身大xue。戴宗闫砜两位老将疾行而来,手中各握网之一端,猛一张开拉紧,将这蜮儿罩在网当中,蜮儿手中剑寒光一闪,意yu破网而去,然则戴宗闫砜何等高手,此间张力岂是她能对敌,早把她出路封死,布阵如斯,密不透风! 这一次,三军新老将领近乎尽数出马围剿蜮儿,眼看她无路可逃也没有人可能会为她求情,戴宗一旦将她抓获,二话不说隔着网就对她一掌劈去。 生与死,向来没有距离,纵然她是hun世魔女,还不是一掌便就地掩埋?!  岂料恰在此时,又一阵强风袭至,其力之刚猛凌厉,竟连戴宗都被斥退数步! 猝不及防,前所未见! 寒光疾掠的瞬间,戴宗感应出那是一把剑……但倾灌而来的无穷战力,怎可能承载于仅仅一把剑?!不可思议! 到底是感觉出卖了他,还是因为这一剑的突袭,使他全身筋脉都陡然搭错了线?! 这样蹑影追风的速度,这样吹发断刃的锋芒,这样得天独厚的内力,虽然是在最终才chā手此战,却在他降临之初就把诸如戴宗先生这样的高手都排斥出局! 东方蜮儿竟如此命硬,次次都能够幸免于难!但不知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哪一个金人将领!? 闫砜见戴宗都受伤,又惊又怒,立即提刀与之对战,那男子意在解救蜮儿,所以不曾全力以赴,饶是如此,列四圣之一的闫砜前辈,竟还是只能与他的剑打了个平手,虽然怒不可遏,倒也赞不绝口:此人剑法,称之为“独步武林”亦不为过,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多…… 乍见闫砜难敌,戴宗、厉风行齐齐上前,为了不被他把蜮儿救走,戴厉二人哪管得了那么多,骤即就不约而同迎上来,合而攻之,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 须知厉风行、戴宗、闫砜之内力,在整个南宋要找出和他们比肩之人根本都屈指可数,他们三个合击出来的,究竟是何等摧毁力?!四人当时就在蜮儿身侧启战,威势也一路炸裂开去,一声巨响,整个寒潭任何刀剑都如虚妄,只存瀚海阑干,愁云惨淡,冰封雪飘,霜浓蜃重,千里yin山,万堆白骨…… 胜负分明。 站得最近的向清风和莫非,惊恐地伫足僵立接受这一事实:世间竟有人能如此强悍,区区几轮较量而已,就直接藐视了这么多位绝顶高手! 一剑寒光震寰宇,战史斗转,万千尘埃。 厉风行却陡然sè变,苍莽天地里,他清清楚楚看见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这个早该出现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这个和他们之间宛若永远有着一道无法逾越鸿沟的第一高手,失声惊呼:“独孤……” 哪里是金朝的后起之秀,分明是南宋的登峰造极! 独孤清绝?!他,他为何出现此地,为何又要与抗金联盟对着干!? “放了她!”独孤冰冷的脸上,凝滞着一丝曾经也出现在过林阡脸上的决绝,癫狂。  “为,为何……”厉风行一直咋舌,已然不知该怎么问,又忽然明白,根本没必要问。 为何?还不是为了爱?这天下多少英豪,都逃不脱一个情字缠绕,厉风行自己,不也可以为陵儿豁出性命,为了爱能够灭掉所有阻碍? 但又是为何,独孤他……会爱上这个女人?!他二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厉风行当场便懵了。 “厉帮主?认得他?”闫砜奇问。 “大家停手,是自己人!”这时李君前也闻讯赶至,当即冲上前来,分开战局四人。独孤将已经脱力的蜮儿揽在怀中,体贴得不像是独孤。 独孤是谁,独孤是曾经令薛无情等人都叹惋过,别人武功再高强,都不过是为了陪衬他独孤而生的那一个!独孤此人,本该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功境界,和上一辈的肖逝一样,武功早已把同龄人撇开了远远一截,当之无愧的剑中第一人,高处不胜寒,他应该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桀骜不驯,石破天惊,他不屑加入谁,他应如肖逝一般,江湖事早看淡,对抗金并不热衷,心里眼里只有武学,只有不断的开拓和攀援。 显然不可能爱上谁,爱上谁是对他的亵du。 可惜那个,只是别人自以为参透的独孤清绝,只是以肖逝为模板复制出来的独孤清绝,不是他独孤清绝。 这奇才,这狂侠,曾经也只有洪瀚抒见识到他豪情与傲物之外的另一面,曾经也只有凤箫yin差点挖掘到他藏得很深很深的隐si。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李君前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独孤清绝会说出跟洪瀚抒如出一辙的话,更想不到,独孤为的女人,是东方雨门下最难剿灭的东方蜮儿! 李君前对独孤清绝一向崇敬,北固山淮南争霸之时见独孤豪气干云,更因自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自惭形秽……可是这意料之外的邂逅啊,竟把群雄筹备了近一个月的战事毁于一旦,也把李君前所有的印象全盘推翻…… “独孤,你可知道,这个女人是一大祸害,她只凭一笑,便可杀人无数!”李君前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是又如何?你们当中哪一个,不是翻手一掌,便杀人无数?”独孤比以往看来要稳重了不少。 其实众人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从前他就凌驾于九分天下之上,身负“独孤轻诀”“回阳神功”“残情剑法”三大绝艺,后又得独孤残点拨,受易迈山真传,自此一直于京口修炼武功,当盟军与金人一战接一战无数消耗,他则潜心习武无限提升,今时今日,显然已经更加拉开距离。 “然则我们每一个都是正常人,都有自己的思维、能够控制自己的战念,她却无法自控。”林阡的声音传来,同时聚集此地的盟军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 “将她交给我。她无法自控,我来控制她。”独孤将蜮儿紧紧护在怀中,不等林阡回应便带同她离开此地。擦肩之时,林阡却问:“控制她,你有几成把握?” 独孤伫足,没有即刻回应。 “成千上万条性命,不是你我可以戏言。如果你的把握五成以下,我还是会杀了她。”林阡对独孤,宛若当年天骄对林阡。阡对现在的独孤了解不过,所以比天骄要通融得多。 一阵沉默。暗流汹涌。 林阡一旦握紧饮恨刀,独孤的左手就已经触碰残情剑。 “我还道是要多少把握,岂会连五成都没有?!”独孤忽然仰天狂笑,笑毕,正sè,“yu儿她本心向善,不会胡作非为。” “你怎知她本心向善?”林阡一怔。 “我与她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岂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独孤说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相信我,她的目的,一定不是滥杀无辜。”独孤低头看着悠悠醒转的蜮儿,她虽然周身大xue都已被厉风行封住,但在独孤的内力缓解之下还是可以动弹,此刻艰难地看朝一个方向,眼神中全部是愤怒和邪毒,她看朝的方向,却竟是向清风! 为何向清风是她杀气的方向,难道向清风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第550章 情仇难灭 这时蜮儿角翕动,依稀是想说些什么,独孤当即俯身去听,片刻,抬头看向向清风:“是那个人,害了她的义父身受重伤。” 向清风当即便是全身一震,忽忆去年六月川东之战,盟军以“请君入瓮”之策围剿东方雨,凑巧正是自己一刀砍伤了东方雨!所以,所以蜮儿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自己?! 醍醐灌顶! 没错,蜮儿是个失控者,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支配除了栽培她的义父东方雨。正是在川东之战向清风重创东方雨之后,东方雨身受重伤瞬间就从金南第二的巅峰跌落,时隔半年久久不能伤愈,蜮儿亲眼看着向清风那一刀是如何砍伤的东方雨,亲眼目睹东方雨鲜血淋漓地倒下去,从此脑子里心里一直刻印着对向清风的极端恨意! 所以,蜮儿从此以后次次生luàn,都只以向清风一个人为目标:七月,由于向清风前赴黔西,蜮儿就只同程沐空一起杀来一次,其后一直处于蛰伏,那唯一杀来的一次还是为了确定向清风是不是还在川东而已;八月十五,也是由于向清风回到了川东,蜮儿才率控弦庄的八剑一起,袭入了向清风的军营,一直以来谁都想不通为什么蜮儿不去石之mi宫反倒是对准了向清风下手,还只道是金人声东击西,谁都没想过蜮儿要复仇的根本就是他向清风;从那以后,蜮儿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大家都误以为是鬼之死了蜮儿不再有出现的可能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蜮儿找不到向清风了啊,蜮儿当然要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月中旬,身处黔西的蜮儿再次作动,往宁孝容处掀起战luàn,人人都推测,蜮儿她要的是寒性的剧毒“踏幽兰”,谁又能想到,蜮儿冲入寒潭是想寻向清风报仇,可是每次都恰好遭遇宁孝容寒尸阻碍?! 一月,又是由于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追查金军,才为魔门争取了大半个月的风平làng静…… 现如今,向清风终于回到寒潭了,蜮儿她,所以再一次地,为了向清风杀到了第六关……蜮儿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复仇!罪魁祸首,竟然是砍伤东方雨的向清风一个! 向清风显然不能预料,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耿耿于怀寻仇。这真是造化nong人,当复仇者遭遇复仇者…… “便为了一件仇恨,挑起这般多的是非和战luàn。”林阡摇头苦叹,“独孤,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万望你能化解她心头妄执。我不希望下次还是这样兵戎相见,只盼看到你口中的那个本心向善。” “好!林阡,不枉你我相识一场!”独孤豪气一笑。这样的要求只有独孤能提,这样的机会只有林阡敢给。 “若是能降服蜮儿、收为己用,可算是金人一大损失……”厉风行看独孤离开,得知了他和蜮儿的渊源之后,喜不自禁地说,他对独孤,当然有这个信心。 “未必要收为己用。”林阡叹了口气,“蜮儿此人,退避江湖,岂不更好?” “胜南说得是。”李君前点头赞同,眉间尚有几分失落。 “主公……清风实属……戴罪之身……”向清风悔恨不已。 “川东之战,清风你驱除外敌、杀伤枭雄,是为功臣,何罪之有。”林阡摇头,“只不过是碰到了特殊的复仇者,极端记仇罢了。” “如此一来,清风对主母更加愧疚……”清风叹道。 “清风。我不想总是听见你说愧疚。”林阡正sè对他讲,“过去的事,便让它随风带走。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和yin儿,许多事情还需要你来照应。”  确实,林阡英雄气概,yin儿女中豪杰,都不会计较这些由他向清风引发的灾难。但越是宽容,越令向清风心中纠结,也实不知这份悔恨与愧疚,要藏匿于心头多久。 当战祸终于以另一个方式消弭,魔门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可是停滞于第七关的yin儿却看不见,向清风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晒太阳喜欢姹紫嫣红,却终究因为中秋之夜而无缘享受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向清风造成的,若不是他的缘故,yin儿不会被辜听桐软禁受陈安欺辱继而又遭程沐空重创。 “怪哉,独孤大侠他原来也有喜欢的女孩吗……想想也对,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偷去了他一只锦囊,他二话不说跟着我一起跳下擂台就为了那个锦囊里的木芙蓉huā?一定跟女孩有关啊!还有还有,独孤他向来不出右手,但那天一定是右手抱着蜮儿走的吧,哈哈……你可真行,把独孤‘许配’给蜮儿,正好可以缓了她心里的仇恨……”人群之后,传来yin儿的声音,她一向是这样爱讲话,讲起熟悉的人来便一定是喋喋不休的,若是配上那个很爱八卦的小女孩贺兰山,或者是见多识广的陈静门主也在,按林阡的话说“这三个女子的聒噪可能比摄魂斩的威力还巨大”。 当看着林阡和yin儿边聊着这一战边往这边走来,向清风转过身去,总是不忍再看yin儿,或不敢再看。 “唉,向将军?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yin儿在后面叫住他,追上前来,窃笑,“别害怕啊,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挖坑了……” 他应言站住,面带愁绪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林阡身边如此娇小的这个女孩儿,心想当夜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舍得去伤害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真情藏在了冷面之后,“主母,若非我的干系,怎可能犯得着要用挖坑来自保。” “怎么?致诚和你,不是已经和好了吗?”yin儿一愣,还是听出他愧疚之意,低声关切:“难道又有谁……迁怒于你了?” “没有谁迁怒于我。有主公在,不会有谁迁怒于我。”清风神情冷漠,眼神忧伤,“然则越是如此,清风竟越不能原谅自己,对主母造成的伤害,久久不能释怀……” “向将军,送个东西给我吧!”yin儿思维跳跃得太快,别说向清风,就算林阡也没跟得上她,这边人家还在跟她忏悔,那边她说要他送个东西给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再者,向清风也不像海逐làng那样,到处找人送刀啊! “送……送什么?”向清风一头雾水,没从林阡那儿得到半点提示,一时手足无措,林阡也很是莫名其妙,却装成自己很懂却偏偏不提示的样子,淡定地笑。 “你这只yu镯子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贵重,我很喜欢,送给我可以吗?”yin儿把他腰间锦囊夺了下来,翻出一样yu镯子。 林阡蹙眉,按理说这丫头不应该趁火打劫,利用向清风对她愧疚就跟人家勒索,她开口要了向清风岂有不给之理。但除此之外这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阡赶紧制止向清风,转头微微愠怒:“怎么回事?怎可以随意拿人家的东西?” “神偷本性!”yin儿当着左右的面,竟还带着一脸贪婪的笑,反常得很。林阡吸取了挖坑事件的教训,知她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没有制止向清风交出yu镯,yin儿强抢之后立即就放兜里了:“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 果然,“宽容”办不到的事,“贪婪”可以办到……当向清风释怀离开了、左右也陆续退下了之后,久久不曾言语的林阡,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 “叹你的心机,竟然这么重。把一干人等,玩转于股掌之间。”林阡心疼地看着yin儿,“我的yin儿,为了当好一个主母,早已在琢磨着如何消除部下之间的矛盾和嫌隙,从前,是奄奄一息还不忘帮清风和致诚和好,而今,又为了让别人不再对清风迁怒,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抢去他的yu镯子。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对清风不利的传言了,否则,就是你凤箫yin收了别人的东西还纵容谣言流传,反而显得是你心xiong狭窄。总之,一切是非,都被你揽过去了……” “什么心机啊,你次次说我有心机!”yin儿不悦,“哪有你考虑的这么复杂,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想了想,我就吃亏点,要个东西来抵消,向将军心里也舒服点……你别小看了这小小一只yu镯子,有的时候,真的能huā钱买到良心上的安稳,瞬间就帮他从愧疚里解脱。” “小小一只yu镯子?哼,说得轻巧,你这神偷火眼金睛,万不要拿走了人家的传家之宝!”林阡既责怪,也欣赏,却还有后顾之忧,“可是,yin儿又一次往自己脸上抹黑了,怕要有人评价yin儿,是个的女子了……” “评价已经很多很多,不在乎再多一个。”yin儿巧笑嫣然,“怕什么,人又不是靠评价堆砌起来的,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但愿yin儿真的能不在乎他人评价。”林阡笑,知她表面豁达,内心还是怕碰撞。 “少小看我。”yin儿自信地说,“你瞧,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是啊。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曾经,他们都说杨宋贤是不近女sè的和尚,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洪瀚抒是功成名就的霸主,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林念昔是专横跋扈的魔女,结果呢。 第551章 宁为玉碎 “曾经,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结果?结果便是寒潭第六关的这场战役,在场的所有兵将,都一定终生不能抽离当时记忆—— 陌生如戴宗、闫砜,第一次见面就甘拜下风成为其手下败将,再如何倚老卖老也还是要心服口服,震惊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之余,不得不赞同那剑法旷古烁今。 而早就见识过残情剑法的故交知己,当时都因为印象颠覆而诧异心惊,时隔多日再去回味,方知那天抢尽风头的根本不是感情——情爱再如何惊天动地,也不及剑法开天辟地! 万丈光辉,炫目鲜明,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然而后知后觉恍然惊醒,那剑法的主人却已杳无影踪。诸将无一不后悔莫及,竟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舍本逐末、未曾将这位剑圣挽留继续观他造诣!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关独孤的传说和道听途说,便充斥了这一整片寒潭…… 最难忘,盟军要杀蜮儿的那一瞬间,白衣袂翩然从天而降,破阵如入无人之境,腾越飞扬,横绝今古,气贯长虹,恍若神灵。 威慑者,武功也。 难怪世人要拿他与肖逝相提并论。 只手撑天,万载一遇。 “yu儿,是我!独孤宁,你的独孤哥哥!”十年落拓,白驹过隙,右手终于不再尘封,此刻凝视着这熟悉的眉眼,迫切道出自己曾经的名。 独孤宁。 “独孤哥哥叫宁,yu儿妹妹叫yu,这么巧,宁,为yu碎。”七岁那年,只为帮她捉住一只夏蝉,无意惊动了树顶的蜂窝,被蛰得浑身肿痛却甘之如饴,懵懂地对同样懵懂的她说出如斯懵懂的话,却无端端就曲解了“宁为yu碎”的意。 来不及得到回应,怀中女子筋疲力尽,元气大伤,只是微微眨动了双眼,便兀自沉睡过去。  带她与沙场、luàn局、千军万马背道而驰,然则纵使把一切弃诸脑后,足下依旧是战斗、纷扰、风起云涌,络绎不绝! 从前他不在江湖,却历来受万众瞩目;厌看人间,一是因心在天山,二是视风bo为误。 不曾想,曾经远避的万丈红尘,为她一人而重新陷入。 谁教她在俗世之中!? 她,东方蜮儿,是名动天下的摄魂斩的拥有者,是东方雨门下武功最邪门战力最强悍的杀手锏,是金南金北控弦庄名捕门在与抗金联盟的战斗屡屡失败的情况下、决定着他们有没有翻盘机会的关键力量! 独孤,既背负了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就注定要成为明枪暗箭的核心。 几乎是刚走出魔门,针对着她的追杀便已经拉开序幕、纷至沓来。 来自谁他不清楚,不屑追究,也无需鉴别,总之一定不是林阡下令,因为君子一诺千金。 这仅仅一炷香,十几里路,上百个形形sèsè的杀手组织,成千上万的手段与兵器…… yu儿,为了你,没有必要对任何人留情。 当喧嚣的攻击终于寻到了残情的锋,只可能酿造成一场走向死寂的殉。 呼喝着打败他的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嚷着夺回她的人都是蚍蜉撼树谈何易! 剑啸如狂。  “夺回她”,此起彼伏只有一种声音…… 对,是金人,这些人,是把她奉为至宝的金军,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女子被外敌侵占。 可惜这一路,风风雨雨,无限崎岖,尸横遍野的滋味,由独孤一人赏遍了金军。 生还者寥寥无几,除一对判官笔、一身孔雀开屏、一袖穿心刺,以及一只梅huā锥而已…… 除此之外,此番本应接应前锋营杀入寒潭的后续金军,来自孟令醒唐飞灵名捕门、秦毓控弦庄以及冷冰冰含沙派的所有高手…… 一干二净。 “意料之中……”率众清理了所有尸首,黄鹤去站在失落的败刀残剑之间,叹息。 “独孤清绝。”柳峻默念着这个名字,后悔没在北固山上就将他除去。 抗金联盟从成立之初到现在,武功能够跃过南北前十的岂在少数,独孤清绝更是当仁不让,武功只怕要直上薛无情。 “爹,此人过分棘手……”发话的女人浓妆yàn抹,是柳峻的儿媳南弦,一早便是捞月教的教众,先前就奉命行刺过独孤清绝不少次,次次无功而返。 时隔三年,当初分庭抗礼的两个最大组织,捞月教已经月落西山,含沙派也俨然一盘散沙,此番只能出现在“开封军”和“瀛海军”的羽翼之下。 “万不能让东方蜮儿落在宋人手上!”柳峻回过神来,急忙说。 蜮儿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子,是归顺谁就会为之倾覆天下,心智又不成熟感情用事,万一对宋人死心塌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天空像一潭污水,轻轻一触,就碎了。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某个冬夜,他睡在林间的吊g之上,惬意听风声穿叶疾行,同时一大片天空就这样展开在他的视线里面。那时他心想,若是苍天裂了,会不会从彼端探出来又一个世界,是这个人间的倒映…… yu儿她踏雪而来,笑得huā枝luàn颤:“独孤哥哥,快去看看,有个大叔在湖边……好笑得很!” 他立即携剑跃下来,同她一并靠近去看,原是有个大叔在湖边跑步,奇怪的是他一直原地踏足,一边跑一边还喊着什么,溅得泥雪luàn飞,活像是个傻瓜。 独孤和yu儿悄悄趴在小山坡上,听清楚那大叔在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小蝶”。于是就这么“小蝶”“小蝶”喊了无数遍也跑了大半夜,饶是独孤,也笑他疯癫。 “原来是姑姑的追求者吗……”yu儿却忽然不笑了,她的姑姑,名字里确实有个蝶字,是摄魂斩的拥有者,胡蝶。 “可是你的姑姑她,不是早和别的男人走了么?”独孤不解。 “是啊,姑姑为了追求情爱,竟连国王的地位都不要,走了已经七八年啦,这个大叔,却仍对她念念不忘……”yu儿看着那个大叔跑完步离开了,不知该叹惋还是佩服,“心中还是有些羡慕姑姑,她背后竟有个如此痴心之人。” 独孤见她惆怅,于是飞身跃到大叔刚刚跑步的雪坑里去,立刻开始学着那人的姿势狂奔不止,yu儿大感好奇,凑过去看,听他在喊:“yu儿,yu儿……” yu儿显然高兴,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独孤鬼坏,立刻就改了口气,少年气性,一番玩笑:“yu儿,任性!yu儿,坏脾气!” “独孤哥哥!”她是真生气地立即上前来制止,脸上却带着一抹红,“yu儿……yu儿只想听独孤哥哥深情地叫yu儿的名字……” “深情?……可是……天天都见面,酝酿不出来!”他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想深情地喊却一见到她就要笑。 “哦,‘宁为yu碎’,原来是信口说说的。”她撅起小嘴,脸粉扑扑的,“独孤哥哥一定是腻了和yu儿一起的日子,极想去追寻外面的大好世界。哼,外面究竟有什么好,吸引了姑姑,也吸引你!” “不,我只想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他认真地说。  可是,真正喜欢一个地方的人,都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吧,而是那些离开了之后、回不来的人们…… 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如今深情地叫yu儿的名字,yu儿却不回应了,甚至yu儿的眸子里,没有他希冀的那种爱火,稍纵即逝也没有! 再不会相遇在风huā雪月,徒沾惹这血雨腥风! 第552章 此厢谁伤 天不再昏暗,光线越来越亮,逐渐睁不开眼。 贵阳城外,绿树披装,碧bodàng漾,天是幽蓝sè。 季,有青年男女结伴踏青,旷野上有一大把风筝争奇斗妍。 似曾相识…… 九岁那年,想不到是陪yu儿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天,yu儿手中的风筝还没放上天就缠到了huā架上,而他的风筝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他用手一掐,风筝即刻去了,她好奇地问他为何要掐断了线,他笑着回答说风筝属于天空。 也许是性子里有这样一种天然的不甘束缚,一句不羁的戏言,令凑巧听到的独孤残,从此立即挑中了他独孤宁,“宁儿,由你来练这残情剑法,为我独孤家雪耻。” 雪耻。是独孤家族的耻。只因族人作jiān犯科,世代习剑于京口北固山的独孤氏,竟然会败在临安一个姓冷名奎的捕头手里,本该独步天下的回阳神功和残情剑法,轻而易举输给了一双名不见经传的冷铁掌,从此只能一路流离,常年避居边荒。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而独孤残却用了二十多年。并非只为了雪耻,而更为了让独孤家的剑法名扬四海、纵横天下!所以卧薪尝胆,只为精挑细选。独孤宁一直是孙辈当中的凤máo麟角,奈何独孤残看他与yu儿两小无猜,只恐他是情种,担负使命不得——众所周知,yu练残情剑法,首先必须斩断情丝。 独孤残的心中,于是一直没有人选。莫名空虚多年,直到那个日,看到独孤宁能够狠心掐断风筝的线…… 当然,这些,都是独孤宁他多年之后才得知真相的,带着族人的希望和爷爷的理想背井离乡的那个秋夜,入夜前他还在和yu儿堆叠落叶,言笑晏晏…… 来不及告别。  从此成长于京口,练残情剑法,习独孤轻诀,修回阳神功。 十年。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同时可以向临安的名捕冷家复仇。 却令独孤真的觉得不值,今时今日的名捕冷家,根本连给他独孤家提鞋都不配。武功最强的冷逸仙,还是个趋炎附势、好sè之徒。在三年前的庆元党禁,倒是借故大放异彩了一番,对手是被朱熹株连的文人书生,仅此而已。 三千多日夜,光yin流逝如滚滚江水不可断绝,谁在岸边都力不从心也于事无补。 我尚且无法适应变迁,留在家乡的yu儿,你又该如何生活。 轻折杨柳,秋水望穿,青鸾信杳,丁香结愁……可与那些歌赋同? 直到那夜在北固山顶、乾坤一隅,mi雾中走出一个似仙似幻的鹤发老人,述说他来自于风烟境中,告知我在我离开之后,yu儿误解我不告而别,得了一场大病便性情大变…… 不久之后,于海州刺史的府邸,惊鸿一瞥。 没有错,是yu儿,“huā容月貌,毒术高超”。你的亲姑姑胡蝶,也是无影派摄魂斩的传人…… 果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 砖墙上的野草huā随风摇曳。 一个昼夜,终于蜮儿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寻常的农家小院,起身,徘徊,武功不再。厉风行实在不愧为点石成金,摄魂斩的功力现在不到一成,几乎无法发挥。 这里是哪里?望着脚下空dàng的山谷,白云滞留如凝烟。 “yu儿,你醒了!”当背后有一个声音袭来,她敏锐地立即带上防备和敌意,转身当即要以剑锋拒之。但一个瞬间,忆起昏mi之前救她人的声音,虽然心智并不成熟,好歹却也分得清敌我,没有恩将仇报。 但她完全陌生的眼神和bo澜不惊的表情,真是对独孤的恩将仇报。 独孤虽不擅察言观sè,却都能体会得到这种陌生感,真实到恐惧。 她不是很爱说话,眼睛却美丽地仿佛就在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是在哪里。 这明眸他却捉不住了吗,这梨涡他却触不到了吗,这前缘他却续不了了吗。 梦逝。往事她一概都记不清…… “记得已经不甚清晰?是啊,yu儿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认得我。”都是命运在捉nong! 然而他独孤清绝,怎可能会对天命屈从?!既然她记不起,那就把她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好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边与她生活,一边帮她回忆——用他一直不曾忘却的记忆。 都是高深剑法之外的细枝末节,为何事事都那样的刻骨铭心……  yu儿,趁着今夕帘外雨涨风狂,可记得有一年夏季电闪雷鸣,你陪我在后山一起冒险,被困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洞xue,入夜了你嫌冷睡不着,问我,独孤哥哥是何时喜欢yu儿的,我说,刚刚喜欢的,yu儿呢,何时喜欢的我?yu儿娇俏地笑,调皮地说,待会儿再喜欢! 蜮儿冷冷听着,面无表情,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看一看帘外的雨,似在等候它们飘进来。 yu儿,有一次踩到一只máomáo虫当场吓哭了,将我叫过来打它,可是找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虫子在哪里,结果发现,正巧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蜮儿听得笑起来,但不是笑他,而是笑故事里的yu儿。是啊,终日与虫打交道的她,怎可能不笑这种幼稚的“当场吓哭”。 yu儿,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偷挖地里的红薯想烤来吃,结果被庄园的主人发现了还放出狗来追,我拉着你一路跑,把它们甩得远远的,终于脱险了之后,yu儿你很开心地说太好了逃出来了,继而举起布包对我得意地说:“挖的红薯都在这里了!”可是这么一举,才发现布包早就破了,红薯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蜮儿似笑未笑,若有所思。 小时候的yu儿,真是个mi糊、娇嫩、可爱、小姐脾气的丫头。 长大后的蜮儿,竟与唐飞灵同样的,被金人成功改造。难怪风烟老人要说,你独孤清绝开始犯起跟肖逝同样的错。 但他是独孤清绝,不是肖逝第二,绝对不可能是…… 毋庸置疑,一定还有转机!独孤斗志陡涨,蓦地攥紧了拳。  过往泛黄,现实滚烫。 独孤的出现和蜮儿的沦陷,令金宋双方都意想不到。 计算之外的战况。来自开封、海州、河间、京兆四府的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根本不可能称作是“在找小王爷的同时来打林阡”了,根本就是把这些分成两半,军队全送给林阡的眼皮底下剿灭,而高手则直接交到了独孤的剑锋之前清除! 风吹草动云飞扬—— 柳峻耳目最多,最早找到独孤,东方雨则父女情深,后脚追了过来。 独孤的领地,岂能容他们入侵。 轻而易举打败柳峻,冷笑讽了他一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直讽刺得柳峻面红耳赤、羞赧难当。 没想到东方雨的战力比从前竟削弱了一半之多,独孤诧异之余只道他是苍老所致,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亦刺痛得东方雨椎心顿足、不堪回首。 从前看似力能逆天的南北前十,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南北前十?恐怕也就两个第一还入流了!”连战两场,胜负分明。独孤漠然评判,无人觉他狂妄。 独孤清绝,他缺席已久的抗金联盟,多年来旁人都生死倥偬以报效,他却仅凭几剑就足够震惊!金宋双方明争暗斗的这几年,互有得失负势竞上一向胜负难辨,此番因他入局,孰优孰劣竟是一目了然!  “独孤一剑,足抵千军万马。”得此神将,林阡如虎添翼,整片黔州所有金人本就都在他棋局之中,如今有些地域甚至无需一兵一卒就可以破敌无数。要驱除外虏、dàng平穷寇,实在堪称事半功倍,完完全全掌控之内。金南前十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暇再找小王爷。 “却不知思雪她,到底和小王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就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yin儿一直被困在第七关没有一点进步,最近常常犯嘀咕显然很为思雪挂心。 确实,林阡也猜不透为什么小王爷完颜君隐会忽然间人间蒸发,他虽在金南只排第九,布阵作战却堪称绝无仅有,亦是阡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莫名其妙就这样携林思雪消失了,还累得完颜永涟派出这么多金军将领远道而来寻找他,难道真如外界传言对战争失望之极、头也不回就离开战场? 而其实,yin儿压根儿没有帮别人挂心的资格,她就像被第七关下了魔咒,到这里为止就再也出不去,几十个日夜过去,寒食huā早已完全与她身体融合。融合了,也就意味着失效了。 “怎样?今天可有思雪她的消息?”然则,在他每次终止兵戈褪去战甲、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都必会问出这句话。她可能从向清风口中得出此地兵力云集,从而嗅出了事态的严重关系着思雪的安危。 林阡却无法回答她。林思雪和小王爷在哪里,就连金人也毫无头绪。 连最一心一意寻找小王爷的陈铸,都没有任何他们的音讯,更何况那群用心不专的败军之将。 第553章 世事无常 六年二月,战事从起始到终结只huā了十余日,期间未曾经历过半次起伏涨落,情势可谓跳跃性一气呵成。之中缘由,不必多说。 “曾经你都说‘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现如今,独孤大侠帮你打破了这个魔障。”yin儿笑着对林阡说。最近寒潭内的剑拔弩张消减了不少,她对战势的推敲向来聪明绝顶。 这天林阡归来之时,也确实难得一次地喜形于sè,林阡向来不会过于表lu真情,她一见如此,便猜一定又有大战告捷。近日来,厉兵秣马早就想一展身手的开封军、瀛海军、海州军,无论从前在金国是怎样的百战不殆,都接连被李君前、厉风行、莫非所领盟军打败,初lu锋芒就遭重创,再无祸害黔西可能。阡现在表现得比以往还高兴,显然这一战胜得比以往还大。 “独孤不仅帮我打破了这个魔障,恐怕也要帮你打破一个魔障。”林阡点头,笑答。原来,喜形于sè是为了她?虽然披带戎装,却跟战争无关。 “这是?”yin儿不禁怔住,看他从怀中小心取出几株药草,层层包裹,重视得很。 “是独孤指引我寻得的寒毒‘梅上青’。yin儿一定想不到,独孤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陵儿的母亲胡蝶便是出自那里。”林阡微笑说,“以陵儿的母亲对付陵儿,一定足够见效。” “独孤……家乡……蜮儿……”yin儿狡黠地笑起来,“我……想知道过程……” “过程?哦,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最近金人与我们作战已经足够艰辛,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独孤,我思前想后,个中未免太过蹊跷,金人就算是为了救蜮儿越挫越勇,也不该用这种不怕死的自尽之举。据此我近乎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是要去救她,而是想去杀她!于是我便告知独孤,定要在控制她的同时保护好她的周全。好在金军最近已经在开始撤离,蜮儿的危险总算日渐减少,纵然如此,独孤还是要加强警惕。”林阡认真地赘述起这个发现寒毒的过程,“后来,我们便逐渐叙起云雾山的故交之情,独孤一听说你中了火毒,立刻就指引我去寻梅上青。适才给慧如、陵儿、宁孝容她们都见过了,都说这药草的寒性比冰虫和寒食huā还要强……”说话间,已替她将药草溶在备好的温水里。 “停停停!我要知道这个过程做什么!?我问的是独孤和蜮儿的过程啊!他们两个,可有进展吗?”yin儿没良心地打断,非但没感动还把阡的辛苦和得之不易给跳过了,一心一意对独孤和蜮儿的感情刨根问底。 “……原是问这个过程?”林阡这才会意,皱了皱眉,“自然有进展,至少我察言观sè,那蜮儿的开心不像有假。他二人现在,基本可以放心。不过我在独孤的周边还是部署了些兵力,我不希望独孤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边说边把药碗递到yin儿嘴边。 “独孤大侠那般厉害,需要什么兵力保护?”yin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轻笑一声,“若没有他,你这场仗可能要再打几个月吧……竟还小看了他?”调侃之余,乖乖喝药:“咳咳,好苦!” “yin儿,谁都会有弱点,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林阡监督她把药咽下了,才继续说独孤的事,“虽然金军多已溃败,但毕竟高手不少都在,蜮儿本是众矢之的,独孤又是杀戮无数,一定是金人的重中之重。就算他用不着保护,也总不能孤军奋战……这种时刻,我们都应在他身旁。” “杀戮无数……对啊,独孤他志不在抗金,可还是杀了不少金人。”yin儿点头,叹了口气,随他一起走出营帐,看向寒潭这一望无垠的浓yin雾气,其间不知又是多少枯骨哭泣。 “独孤有他自己的追求,却也赞同我们的理想。”林阡淡淡一笑,“云雾山的北伐抗金之约,本不该缺少了任何一个。”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来看他,掐指数起来:“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 “去!谁是糊涂鬼?!”林阡佯怒。 “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yin儿忽然低下头去。 “怎么不会。”他扶住她双肩,凝视她眼眸,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 “yin儿,世事无常。你看那戴宗与闫砜两位前辈,因为寒家四圣的排名先后,向来都彼此看轻相互对立,川北之战之时更是内部分裂使得泽叶雪上加霜,现如今,不还是握手言欢、战友之谊了?”林阡指着不远处的闫砜和戴宗说。两位老将白发金甲,在雪中痛快切磋武艺,自是如阡所言异常融洽,刀剑无眼,招式有情,雪huā在锋刃旁狂舞不休。 “嗯……希望如你所言……”yin儿心情才总算恢复。也难怪她时常抑郁,整整半年没见过阳光了。 “果然实力不相上下。”林阡远看这番切磋,双方功力一目了然,此时再忆独孤造诣,饶是他也不免心惊。 戴闫二人比了许久终于不了了之,立刻有兵卫端着准备好的热酒送上去递给两位刀客。 “咦,你之前那个兵卫呢?”闫砜看这兵卫是新来的,奇问戴宗。 “调遣走了。”戴宗脸sè不自然。 “何以要调遣走?所犯何罪?” “并非犯罪。只是不能再留身边。”戴宗脸sè继续不自然。 “发生何事?!”闫砜追问,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不是凤箫yin那个小丫头给我luàn调皮捣蛋!害得我颜面尽失!”戴宗火冒三丈。原来是因为上次挖坑事件,之前那个兵卫后来每次见到戴宗都忍不住窃笑,后来还失误地把si底下叫的绰号“戴高帽”当着戴宗的面说漏了嘴…… “哈哈哈哈。”闫砜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大笑拍戴宗肩背,“想不到,真想不到!这凤箫yin是吃了豹子胆了?!胆敢整你戴宗!?谁不知你脾气大得连苏降雪都避忌、泽叶也得礼让三分?这小丫头,敢情是狐假虎威,借着林阡的声势!”边说笑边看向第七关林阡和yin儿暂住之地,看到他二人相伴伫立在冰天雪地中,他在叙说他们的时候,并不知他们刚巧也在议论他。 “狐假虎威?此言差矣。”尽管闫砜大笑,戴宗却肃然摇头,“闫砜,你我都在江湖闯dàng了十数年,实话说,可有见过如凤箫yin这般女子么?” 闫砜一愣,霎时止住了笑,戴宗从来不打诳语。更何况,他也回想起那天yin儿舌战群雄的场面来,旁的女子,不会在外人以江山功名bi迫她交出自己男人的时候,还坚持说不交出来、江山功名我给他。 “是啊,也难怪林阡他不要洛轻舞,换作是我,也同样。”闫砜叹。  贵阳乌当,林静谷幽。天造山脉,如五条蛟龙,此起彼伏,蜿蜒而去。 此地风光,一如蜮儿的容貌,美丽动人却透着心惊胆寒。其间植被,并非点缀景象,而是加强yin森,阳光扫来,愈发冷冽。 是磅礴与狰狞并存,潇洒与陡峭齐备,集龙之风姿与鬼之怨仇于一身……越难征服,越教人极yu征服。 传说中的“龙之山脉”,便藏匿于眼前这片乍看无垠的田野之后,独孤告诉蜮儿,他们的家乡就在不远,依山而建,古sè古风,前倚悬崖作城堡,后靠深渊为掩体,是一处与世隔绝、独立王国。 每逢蜮儿睡醒时看见独孤不在家里,便知他一定是去近处故地重游去了。顺着那巨龙盘踞的半山绝壁一路走,旁人恐怕要脊背发麻,唯有他踩着龙背,无限狂气。 家里……蜮儿恍惚间有些犹疑,为何她真的觉得,这农家小舍,就是她的家。她是谁,真的如他所说,是yu儿吗。 说实话,有些羡慕,如她般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又有些欣赏,如他般举手投足、韵致清旷…… “若这故事,真的是属于我的……”蜮儿幽叹。 群山巍峨,流水潺潺。清晨的天有些yin沉,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烟雾。关上窗,她静静等候他的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户上一阵泥沙的弹跳,她陡然惊醒,即刻警觉,就是这毫无节奏的弹跳声,传递着一种熟悉的节奏,她知道,是她的摄魂斩恢复了,水弩群又可以重新为她聚集、cào控,这个时候,完全找回了自己的战斗力,不必再因为弱小而附庸。 说起来,也真要感谢独孤,有了他的无上内力,她恢复得是这样快,甚至比原来还要好…… 此地世外桃源,离魔门已有好一段距离。 由于日前曾被东方雨和柳峻率众袭扰,独孤当机立断,带着蜮儿直奔这个方向走,并接受林阡的建议一路谨慎不留影踪。如此,既能避开没必要的风bo,又可唤醒蜮儿尘封的记忆,一举两得。 独孤向来就是来去如风,故而要做到无影无踪不费吹灰之力,金人现在根本无法搜出他们避居何处,这便是林阡为什么会对yin儿说出一句“基本可以放心”。盟军部署于周边的兵马,也零星分布、绝不暴lu分毫。独孤自然如yin儿所言用不着保护,但独孤更没有必要拒绝林阡的一番情谊。 只是,单纯如蜮儿不知道事情的背后是这样复杂。战力寻回的第一刻恰好独孤不在身边,蜮儿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本能地召唤水弩、同时向她的同伙发出讯息她在这里等着他们迎她回去! 但蜮儿哪知道,她的同伙们,已经疑人不用,个个都想将她毁灭?! 柳峻统领捞月教一干人等悄然寻来之际,天刚门g门g亮,独孤还没有回来…… 一切是这样难料,一切又这样巧合。 “你们……终于来了……”蜮儿毫无防备,走上前去。南弦当先步入小院,已经准备暗下毒手,却被柳峻一把拉住。 “爹?”南弦一怔,只见柳峻不紧不慢,从怀中mo出一包药来,递交到蜮儿手上:“蜮儿,将这包‘血海棠’,下在他的食物中。” “为何?”蜮儿一愣,恍惚的眼神忽然不再游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恩将仇报?”闻此言,一众金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蜮儿的立场很可能已经动摇。 “蜮儿,你被他骗了,确切地说,是被他和他的同伙们骗了!”柳峻冷冷说,“抗金联盟围剿,独孤清绝出现,完全是他们在你面前刻意演出的一出戏而已,为的只是要欺骗你的感情!” “欺骗?为何刻意欺骗?”蜮儿一颤,不免质疑,“抗金联盟当时,几近将我杀死……” “谁不知林阡深谋远虑,你的价值世人皆知,他杀了你不如用了你。”柳峻语气肯定地告诫她,“蜮儿,他一心想收服你,却一直忌你实力不敢出手,直到独孤清绝出现他才有了把握,决定用这位第一高手放手一搏……林阡手段向来高明,你也应该听你义父提起……” “义父……义父他?可好?”蜮儿一惊回神。 “东方大人心切找你,却被独孤清绝拒之门外,不仅出剑伤他,还一番言辞羞辱……”南弦领悟了柳峻的意思,一唱一和。 第554章 乌当之战(1) 黎明时分,贵阳乌当之峡谷溶洞,山川蜿蜒若盘龙,岩壁yin枭如宿魔。 天地昏霾,星辰隐现,风雨yu来,云雾满楼。 见此张狂,谁不想披襟散发、把酒临风,饮一番痛快,再就是披荆斩棘、倾尽肝胆,履千山万壑!? 豪气徒生yin啸间,七分惬意三分醉。待独孤结束漂泊回到篱前,竟发现蜮儿一早就在檐下等他。垂鬟接黛,明眸秀项,素衣神女,仙子之气。 蜮儿她,竟然起了个大早,亲自给他熬粥喝?这个乍一看根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便就算致命的毒药,独孤都不会皱一皱眉,落座之后接过这碗,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料,我……我……”她话音未落,其实他已觉察出屋舍四周有动静,随即也就猜出了个来龙去脉。 如他般敏锐,即便战意还在几里之外;但如他般骄傲,又何惧杀气已然迫在眉睫?! “yu儿,别随他们走,留下同我一起!”无需去管那些纷扰,此刻最重要的事,只是挽住她的衣袖。 “东方大人他……是我义父……”蜮儿显然心智尚不成熟,叙说时声音轻得可怜。 “但我是你丈夫。”独孤认真地说,蜮儿不禁一怔。想要离开的脚步,禁不住为他滞留。 当此时,无一金人胆敢入局,尽数囤积院外观望。都只见独孤把盏倾杯,蜮儿举案齐眉,那画面往外拓延是无穷无尽青山绿水。一时之间谁还动手?动手就是煞风景!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huā落未成yin。若无使命在身,他们都宁作贵阳的游人…… 然而,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闲适与清简,本不应该属于他们,更不可能属于他们的敌人! 终于有人决定启衅。 一声令下,万叠暗箭,从四面八方径直冲向独孤一个核心,煞气腾腾。  人道是千钧一发,独孤却不屑一顾。 迫在眉睫,才见他顺势抽去了他身前石桌,轻易一托、以之为盾。动作越简单,表现越疏狂。 便对准所有攻势极速转斩,弹指间所有暗器灰飞烟灭! 不,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反向袭击——在一众暗器高手极端合作的惨叫声中,旁人才意识到这群箭矢是多么诡异地已经悉数返还!鬼知道适才漫天的箭矢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无一例外全部转向! 无论有多强的袭击环伺,应付,都只是最后一刻的事。 独孤瞬即将那石桌放回原位,契合地连分毫灰尘都不曾留,石桌从拿起到放下只在交睫,所以桌上原先摆放的一切现在还原封不动地存在! 实力无量的高手,防守的时间总是最短,进攻的速度亦是最快! 管他天高地厚,数我最是风liu! 何况他最惊人的本领,还系在他的腰间…… “隔那么远,看得清么?!”独孤冲院外一声吼,他知道,当中一定有高手,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未免令他印象大打折扣。 听得这句相ji,终于有一群剑客由暗转明闯入院中,一字长蛇仗剑而立。 可惜,自信的可以不是高手,而是自视过高的人。 这阵法实在精巧得很,精巧得就像是为独孤设计一样,供他飞身而上一气呵成地踩过这群人头顶,疾风过境,听得数十把宝剑均匀落在地上的节奏,配上这一幕数十人东倒西歪许久爬不起身的情景…… 这十几个剑客,又有谁还敢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金南的后起之秀出类拔萃!  不是刻意彰显,而是他独孤清绝、就要这么强! 本以为这些人会有多强悍,结果独孤连剑都没必要出,催动内力轻轻松松就赢了,独孤扫兴之余,不禁怒斥一声:“一群杂碎!” 倏忽背后有冷风强烈,独孤清绝蓦地转身——左路有耀眼金光,来势汹汹气势非凡,原来是穿心刺的掌门秦毓!?好歹有些实力! 残情剑这才出鞘,准确无误扫过这阵飓风,顺带着也把暗器的主子秦毓一带而过,共同埋封于剑光之中。 倒倾千江水,横扫万人军。这一剑的弧光,清寒而夺魄,不由分说就将秦毓抛到数丈之外的水缸里,稳稳当当地掉了进去,天造地设。 武功太强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独孤就无缘得见,秦毓暗器手法的高妙在于,左路有金光是穿心刺,右路没有金光也是穿心刺……这独具匠心的设计,直接被残情剑藐视了。 却听背后空气一紧,原是趁独孤与秦毓打斗之时,孟令醒已然从屋后侵入。 岂能容他对蜮儿不利?!说时迟那时快,孟令醒判官笔刚要触到蜮儿,独孤这一剑已经对着他膀臂斩下来,其势之ji,张天地之神威,慑得孟令醒明明得手了还不得不缩回去!硬着头皮,接独孤清绝“声断残云”。 众所周知孟令醒的判官笔只有七寸,短、险、劲、急,欺身进搏,可瞬间暴长,极尽凶悍,在接下来的十招里也一一呈现了出来……但焦点哪里在孟令醒身上?判官笔确实是孟令醒的强项不错,可惜在“回阳神功”强力笼罩之下的他,较量内功根本不是独孤对手,挪不得半分力气,焉能够取xue打位?!不容喘息,就被独孤运力一斥,整个人生生被震飞开去,落到秦毓刚刚掉落的水缸里。 孟令醒是很惨没错,秦毓比他还惨,刚刚爬出来冒个泡,立即就又被砸到水底下去了…… “还道是强弩之末,原不过làng得虚名!”独孤冷笑一声。 剑指天下,所向披靡,谁能与之匹敌!?  可叹众位金国高手也真是遇强则强,眼看秦毓孟令醒受辱,竟更加跃跃yu试,一时上来的高手反而更多,但基本都是那个层次。 万千刀剑戈戟,将独孤一人围在当中,本该是“以多欺少”,怎教人有种“万静对一动”之感?看他一道锋芒于枯朽中乘风破làng,所谓胜败,毫无悬念! 直到柳峻出手,方才延长了失败的时间。 好一个柳峻,趁独孤还在迎战围攻之际,他飞身而来从天而降,速如离弦之箭,直扼独孤咽喉!独孤自然分身无暇,听得斜路风恶,唯有暂先借用身侧那一排huā架,一剑疾掠,直打杀气方向。便就在柳峻腾空越过之时,所有人都能听到那huā架里里外外都发出剧烈爆裂之声,等到摔落在地,已然完全解体,哪像是零散的huā架,根本像碎开的巨石!个中蕴力,如斯强劲! 柳峻横空就抽出一对双刀挥砍,独孤看准时机亦是一剑痛快相迎。奋力酣斗,十余招后,独孤身边敌人已空,独留柳峻一个。 柳峻刀法,较之三年前交锋的荒凉感,明显加深了一种利yu熏心。他似乎一心求胜,招招都挑最棘手的攻击,凶残,ji烈,狂风骤雨,而独孤凝神接战,剑法几经推衍,已高深得教人无法看透。他本来便充满破绽的剑法,柳峻无论挑哪一个破绽都无法入手,更何况还得独孤轻诀、回阳神功与易迈山内力修为三者辅助!要对付金南第四的柳峻,绝对是胜过了不止一筹! 他二人越拼斗越ji烈,快得目不暇接。蜮儿略带紧张地观看,不知怎的她会有些紧张。 紧张得忘却了担心自己,虽然对面那个白衣男人,他剑外缭绕的青气已然锁定了胜局…… 南弦乍见柳峻落败显然心忧,瞥见一侧的蜮儿毫无防备,急中生智一掌拍向蜮儿企图分独孤心神,蜮儿始料不及未经思索,竟来不及cào控水弩以拒敌,那一掌来得又突然又凌厉,直将蜮儿打得口吐鲜血倒了下去,想去扶着石凳却怎么站也站不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惊得独孤从战局抽身,当下放弃胜负置柳峻于不顾,残情剑狠狠挑开南弦,南弦还未出声就被他剑击飞,瞬间便倒在血泊里,柳峻大喝一声,长刀直直从后砍来,独孤抱起蜮儿,看她面如金纸,自是心痛万分,哪还顾得着战斗,想也没想,狂喝一声气血狂涌,也不知是内功外力,硬将身后那长刀从柳峻手里震脱。 柳峻罕见一次没有乘人之危,也是俯下身去颤声问南弦生死:“南弦!醒醒!”南弦自是比蜮儿受伤更重,早已经人事不知。  到此时hun战方歇,远方雨雾中却传来马蹄声急,原是又两路金军奉命赶至,王淮、冷冰冰所领。 “独孤清绝,你已无路可逃。”王淮好心劝降。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独孤仰天大笑,“要逃的那个,显然不是我!” “难道你看不见我们千军万马!?”王淮被他狂气所惊,“我不信你心中就没有一点触动!” “怎会没有触动?焉有酒鬼不好下酒菜的道理!”独孤豪气干云,“你不必着急,一定也对林阡胃口,自要让他分一杯羹!” 王淮虽然武功高强,却一向没有高手气场,闻言竟然语塞。 “独孤清绝,总有一天你将看到,狂妄的下场。”这时,一直未有言语的冷冰冰,冷笑一声。 “黄鹤去在何处?”独孤却答非所问,转头淡淡问她。冷冰冰眉头一蹙,不解其意。 “本想将你与他二人首级,带到易迈山前辈灵前祭祀,如今一想,还是不必了……”独孤剑锋不藏,眉宇间尽是鄙夷,“你不配。” 冷冰冰一怔。难怪,独孤清绝原是想为易迈山复仇!她的前任丈夫易迈山,正是死于她和黄鹤去的夹攻之下。恩恩怨怨,本说不清楚。 “哼。”这时柳峻狞笑一声,“果然你独孤清绝,也算是个情痴……只可惜,你叱咤一世,不还是要败在情字之上?!” 独孤面sè一变,忽觉xiong口发麻,适才交锋之时,还以为是消耗内力所致,这才忆起,蜮儿曾给他服下一碗她亲自煮好的稀粥,这精心准备含情脉脉的早餐啊,不知经了多少位金人的手。 “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情呢。”冷冰冰浅浅一笑,笑得煞是荒凉,情是阻碍,情是破绽,情是千疮百孔。 蜮儿在他怀中悠悠醒转,没有多一句解释,眼神中有歉疚,却不悔。当时他接受了这歉疚,却不解她为何不悔。 只是,一味不肯怪她,不愿意将她放开。 不由分说,立即与又一群高手ji战开来……  卯时前后,龙之山脉北侧,一道闪亮的绿sè光芒掠过。 这讯号是由离独孤最近的杨致诚所发,是为告知林阡,目前还留在黔西的所有金人,都已迅速在彼处汇合。 只因这是金人的殊死一搏,独孤也未必立于不败。 天sè凄恻到触目惊心。 第554章 乌当之战(2) 雨从天一亮就开始下,从旷野里直下到丛林深处,一路泥泞,刀光剑影,耳畔的风声,逐渐在变味…… 尽管相对无言,独孤却一直都没有放开蜮儿,哪怕中毒是拜她所赐,哪怕围攻是因她而起,哪怕溃退是为她所迫。 “yu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稀薄的空气,微弱的光线,强烈的心跳,浓郁的爱恋,还有从始至终都藐天下的豪气! 当此时,体内毒素迅疾蔓延,山外人数极速增多,饶是他独孤清绝,也不得不虎落平阳一次,不能纯粹凭武力败之,那便只能借地形取胜! 单论了解地形,这帮敌人,哪一个比得上他独孤清绝土生土长。 一众金军,满心追逐独孤而闯入这片深不可测的茂林。事实上他们刚一踏上这“龙之山脉”,便已经确切地体会到人世间的最险峻与最陡峭,了解真的有一种滋味叫“以手抚膺坐长叹”! 天sè昏暗,地气yin森,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再遭逢独孤清绝撼山折世的残情剑,唯一的下场就是——战马前推后拥,兵将七上八下……  追兵之中,唯一能够紧紧纠缠的,是索命环王淮一人。 跟中毒无关,王淮才是独孤luàn战至此终于有了一丝意兴的好对手——实力总算不再悬殊得离谱,斗战才不会显得那么无聊。 与对的敌人相遇在对的环境里,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雨中央,狂沙下,盖世神功,集天下一切招式之短缺。残情剑之无上锋芒,教王淮也不敢怠慢! 光线竟也不敢接近这战局,于是没有规律地在树顶、在山外、在石缝间徘徊、凌luàn、弥散…… 王淮的索命环霸气纵横,几近发挥了环之极意,扫击如穿云追月,振dàng如蟠龙搅海,在手或脱手随心所yu,虽破除不了残情剑的破绽,却也着实没有像柳峻那般败给独孤,百招之后,仍然可以平手。个中招式,令独孤也不免称奇,这样的高手却这般性格,独孤只能长叹一声:“倒是像极了小秦淮的李帮主!” 王淮一怔,独孤又叹:“可惜,你虽有他谦逊,却是比他奴才!”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王淮脾气却倒好得要命,独孤这般讽刺,他却也不在乎。但恐怕沦陷在这场ji战之中,也确实由不得王淮分心吧!对面少年的“残情nongyu”“残影洗风”“残灯无焰”,造诣已非弱冠之龄就能够拥有,难怪日前连东方大人都败在他剑下、柳峻每打一次就每自我羞辱一次……王淮自己领教的时候,也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感觉独孤清绝他一直站在山尖上,看见猖狂的风云在脚下奔走觉得嫌烦,所以就纵身一跃跳进了风云之中,洗了洗他剑锋又飞身回去了。但就因为跟他接触过了,连空气都狂了! 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令王淮不得不对独孤起忌惮。 那一路峰回路转一bo三折,直和独孤在“龙之山脉”打斗了半夜,实话说王淮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一干等闲单是走不稳摔下山去的有多少…… 千招过后,才将中毒的独孤清绝和受伤的东方蜮儿bi到绝路,“半月天”。 踏着岩壁上凿好的路追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名义上的路了,是天堑,是绝壑。之所以叫“半月天”,是因为这里的山和岩壁几乎合在一起,只留中间稍稍的一点缝隙,对面的天空看起来形如半月,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半月天。 王淮驻足原地,气喘吁吁地等候后面的人赶上来,后面的人,比他还要气喘吁吁。这才发现,在追逐的过程之中,冷冰冰的一只手臂已经被残情剑削断,此刻被含沙教的教众扶着气息奄奄! “冷冰冰,我要你记清楚了,你这只挽过无数男人的手,是被我用什么招式砍了下来!”独孤气力也被削减,言语却不曾更变丝毫。 什么招式?易迈山的刀法!这当是为易迈山最好的复仇!当真痛快解恨! “独孤清绝,何必还要负隅顽抗?!难道不知连唐飞灵也已奉命增援!”王淮急问。 “唐飞灵?你说的,是那‘伪唐门’吗!?”独孤清绝笑起来,性本豪妙,哪里将唐飞灵放在眼里。 “为何一直不肯投降?”王淮蹊跷不已,“你与林阡不是同一路人,武功也远比抗金联盟那帮人高强,为何要抛开性命站在那个立场?!” “我武功也比你高强,更加与你不是同一路人!”独孤笑答,王淮骤然语塞。冷冰冰一直漠然看着,没有发表一句意见,竟似乎也不觉得她负伤痛苦。 雨越下越猛,掩不住马蹄声狂luàn,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后续兵马俨然临阵,左路依旧是怒目而视的柳峻,右手边的却是白发苍苍的东方雨。 没错,东方雨,此刻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而已。没有带兵马,孤身一人。 独孤,当时并没有觉察到,怀中的蜮儿,忽然有了知觉。  “独孤清绝,可否为了蜮儿的将来,和她一同,归顺我大金?”东方雨问时,毫无往日威严。 “问的什么hun账话!yu儿她,自是要随我一起,退避这纷扰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独孤对东方雨不敬地骂,转过脸来看向蜮儿,彼时他虽然中毒颇深,却还有不少精力留存。 却哪料得到就在与蜮儿四目相对之时,竟发觉蜮儿她对他流lu出了盈盈一笑…… 这温柔的轻和的美丽的动人的却也是致命的一笑,摄魂斩,告诉独孤,她的功力根本早已经回来了。一瞬独孤才懂了,对蜮儿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东方雨,是她的义父,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而不愿意跟他走,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不悔地对救命恩人都下毒,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亲情深厚的义父,现在她为了他对独孤回报了这样一个杀他的笑容! 刷一声雷霆与天幕交战,电光火石间他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力量狠狠地往反向推,越来越远,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得回的爱情,怎么可以付之流水,他拼命想拉住蜮儿,却被她以更强的力量挣扎推开…… “柳大人……抗金联盟,由林阡亲自统帅,就快找到这里!”从金兵口中,听得出这次乌当之战的始作俑者是谁。 柳大人…… 独孤心念一动,半昏半醒之间,忆起林阡告诫:“旁人可能会对独孤你劝降,唯独柳峻,很可能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对你和蜮儿尤其是蜮儿处之而后快。”  对,柳峻想杀独孤,是要向薛无情表现以及邀功,杀死南宋的第一高手将是怎样的一份殊荣。 而想杀蜮儿,俨然是为了杜绝东方雨的实力继续庞大,在他柳峻终于踩着黄鹤去的肩膀可以与东方雨抗衡的时候,当楚风liu和罗洌冷笑说鬼蜮是东方雨的门客你柳峻沾沾自喜个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决意,不会把蜮儿留下。这个时机千载难逢,打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幌子。 其实,冷冰冰的安危,不也严重威胁着贺若松的金南第一?!柳峻此人,实在是yin险到了骨子里! 独孤虽然不能推敲到这么深,却也清清楚楚眼前人不会留蜮儿活口。 “飞灵呢?”王淮急问探子。 “为林阡俘获,全军覆没……秦毓死,孟令醒亦被生擒……含沙派和捞月教还有许多帮众,被戴宗、闫砜、杨致诚三军当中斩断。” “什么!?”众人尽皆大惊失sè。 大势已去,柳峻其实明明也可以想到,战场上他根本不是林阡对手。 武功上,他更不能与独孤清绝同日而语。 既然如此,只能先取眼前利益。柳峻决心已定,扳弓shè箭,直朝正面lu喜sè奔向东方雨的蜮儿。  那无邪透明的灵魂,怎可以被毒箭穿透。 yu儿,便要叫你知道,“宁为yu碎”本不是信口说说的,若真可以重来一次,故事不会是这样进行…… 独孤不假思索冲上前去,以自己的身躯挡住这支利箭……是何人血溅飞沙?他独孤清绝,竟然有一天也会血溅飞沙! 被他紧护在身下的蜮儿,目光骤然从东方雨移到他的身上,眼神从恐惧、惊慌和不安,转为恍然、震慑和哀怨,这些他都不要,他只求这繁复的感情里,掺杂的一丝纯净的温柔。只要能得到她一滴晶莹的眼泪,他的眼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 东方雨大惊失sè,来不及怪责柳峻竟对蜮儿lu杀机,正yu继续往前,已被蜮儿喝止:“站住!” “蜮儿!”东方雨心中一凛。 蜮儿拔去独孤背上的毒箭,当即俯下身去给他吸毒,眼眶中早已泪水满溢。是绝望,是觉悟,是决绝,是倔强。 “别过来!”她冷冷地,怒吼着,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她已丧失了本性,杀了她!”柳峻看独孤已经受伤,指挥千军万马来犯。 “我叫你们别过来!”蜮儿目lu凶光,大喝一声,东方雨sè变惊呼:“退后!”来不及发号施令,蜮儿已朝向前锋营微笑起来,便只是这淡淡一笑如轻烟般,摧毁得身前画面dàng然无存。 如果说独孤清绝的剑法撼山折世,那这个女人的力量根本崩天灭地! 滚滚luàn世,是什么被沉淀,是什么被蒸发。 不远处追歼金人至此的所有盟军,一瞬间也全都驻足观望,瞠目结舌不知是梦是现实——何以沙场成蜃楼!?  雨停之后,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第555章 皆是乔木 乌当之战,转眼就过去了十天,快得不可思议。 黔州三月,龙之山脉,萦青缭白、蔚为壮观。脚底巨龙tingxiong向远方蜿蜒而走,四围古树昂首往云霄直冲开去。 有二人结伴走到那名为“半月天”的天堑,登临送目体会当夜独孤清绝与金军之ji战,驻足绝处,方知云孤。 “有时候,连我都不想打仗了,解甲归田,去过些轻风闲鹤的日子也不错。”发话的佩剑者气质硬朗,是金军中极有威望的大将陈铸,金南排行第八,人称诡绝是也。 与他并肩而立的,却非金朝将帅,而恰恰是属于对立面的抗金联盟——不必多说,渊渟岳峙,气度非凡,联盟军领袖林阡无疑。 有时候敌我的关系总是这般玄妙,林阡也不曾想过,在金宋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刻,敌方竟有一位将军能在战争的间隙与自己结伴同行领略山河。更不会想到,这位戎马半生军功煊赫的陈铸将军也会有不想打仗的时候。 “陈兄是受独孤的影响更多,还是受小王爷的打击更大?”林阡关切询问。 近日,小王爷完颜君隐的行踪终于浮出水面,原来他自川东之战结束以后,便带着林思雪一起,驰赴陕西隐逸遁世去了。十多天前,金北的楚风liu费尽心力将他找到,竟都无法将他劝回,看得出他心意已决。有关他隐居的原因众说纷纭,说“受林思雪媚huo”的有,说“不堪压力灰心离开”的更多,说“无法面对川东之战惨败事实”的也不少。 “唉,风liu她从前便跟我说过,说小王爷虽然是王爷的几个儿子里最出sè最有资格继承他的人,却很可能最早离开战场……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懂了。”陈铸苦叹一声,多年尽心辅佐,今朝付之流水。 “他的退隐,想必是很多因素一起促成。”林阡点头。流言传到寒潭里去,yin儿自然更愿意相信小王爷是为了思雪,林阡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却相信事情一定不止这么简单。 “说实话,看来是‘不堪压力’。也许你林阡该最有体会,他在金南面对的,就跟你当年在林家军面对的一样,手下有不少元老功臣,未必个个都听话服从。当时,不是连你都一走了之吗?”陈铸说,“我离他最近,也清清楚楚看得出来,小王爷他虽然手腕厉害,却毕竟只列金南第九,有时候难免控制不住全局。贺若松心思难测、东方雨办事不力、黄鹤去生有反骨、柳峻满腹心机,而川东之战,完颜猛烈也不幸战死……这样的金南前十,小王爷不愿担负也情有可原……” 林阡将心比心,自是能够理解:“但你们的王爷,一定不会就此罢休。毕竟,难得有一个这么像他的儿子……” “我家王爷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有像他的地方。只不过你还不曾看出来罢了。”陈铸摇头纠正他,语气中有股不可辩驳的自豪。林阡一怔还没缓过神来,续听陈铸笑叹一句:“却真是天命难违,就连我家王爷的女婿,都跟他一样的王者风范……” 林阡一笑,不曾回避:“你家王爷的女儿,亦真正不让须眉。”陈铸知他不是说笑,当即敛了笑意,正sè应了一声。 “陈兄今天竟一直不问我她的伤势。”林阡很奇怪陈铸为什么一直没问yin儿。 “何必明知故问。乌当之战,我们出动的所有兵马,十家毁了九家,你对着这些军队和帮会教派一顿猛搜,立即无数寒毒到手,还怕医不好她?”陈铸笑而拍拍他肩背,“你在她身边,我一直放心。” “林阡自当不负陈兄信任,照顾好她周全。”林阡由衷之言。 “你自己,也一样。你的周全,就是她的周全。”一条路走到尽头很快便要分道扬镳,陈铸语重心长,“后会有期。” 的确,陈铸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南宋了。自上次yin儿服下“梅上青”之后,很快就打破了第七关的魔障走到了第五关内,这次乌当之战联盟狂扫唐飞灵冷冰冰秦毓和蜮儿所属的四个帮会教派,也确实如陈铸所言“无数寒毒到手”。连日来林阡在乌当一带追歼残匪兼搜寻独孤影踪,没有亲自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去送yin儿,却也从杨致诚、戴宗的反馈之中,听闻yin儿的伤势正在突飞猛进地好转。  数日后战事终于完全落幕,林阡率众从乌当赶回魔门,本来第一件事是要去寒潭见yin儿,却在半道上接到yin儿的命令要他替她在黔灵峰木屋的后院里折一枝梨huā带去给她赏。岂止一枝梨huā,yin儿想要林阡把黔灵山上的huā全部移栽去寒潭都可以。 古井落英。 竹挽溪风。 九曲径无数云絮漫卷轻飘,如烟。 曾经,这是他和她约定的隐居之处,他知道她自幼被云蓝熏陶,一定向往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然而又毕竟是柳月的女儿,所以期待着她的男人成就霸业,这一生,是注定要支持他战遍宇内,也决计会陪着他赏够风烟。如此,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终于叠加到他两个人的身上。此时此刻阡在心中对陈铸说,我会用我的一生对你保证,你的选择没有错,yin儿所幸托付给我。 忽然想起那句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阡却明白,yin儿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丝萝,yin儿更想要做的也是参天大树,如是,方可与他共同成长、终身相依。 “hun沌说了,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枝梨huā,是她最喜欢的那棵树上的。”青龙跟在他后面上山,这时才说出关键所在,原来是yin儿这个鬼灵精出的题目想考他。 此刻眼前,是满园梨huā,晶莹剔透,阵阵清香。 难不倒他。林阡一笑,无需甄别,径自往当中一树走去。那避居在黔灵峰的隐士生涯,无奈不属于林阡的人生,却永生都不会遗忘。 陡然间树后白影一闪,林阡才猛然醍醐灌顶:又被这小丫头骗了! 怪不得要引他到这里来,原来是用另一个方式在通知他,不必去寒潭找她了,她就在黔灵峰的小屋后院里、最喜欢的梨huā树下等他?! 你这丫头,从来调皮。他淡淡一笑。 这一刻,蔓延在心头的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温馨感,无论要说的话出不出口,阳光都柔和地洒在他和她的身上,天空很蓝,片片绿茵,再没有心情比此刻更暖。 “事情总算都结束了,我回来了,yin儿。”他如释重负,说。 “总算也尝试了大半年,那种夫君在外征战、在家坐立不安的女子滋味。”她微笑,除去身上宽敞的玄sè披风,上前来给刚刚解甲的他披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做工生疏但明显不算失败。 明明是久别重逢,为何像人生初见。 第556章 情深缘浅 “终于可以晒到太阳……”这时yin儿抬头举手,尽情接纳着万丈阳光,那表情,似恨不得把这无垠的意都呼吸进去。阡注意到她面sè红润,比以往要好看了许多。 “是何时可以出来寒潭?这举动,莫不又是自作主张?”林阡忽然想起yin儿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关心则luàn,赶紧发问。 “原来还在为从前我自作主张的事情耿耿于怀?”yin儿蹦跳着挽住他手臂,谄笑,“呵呵,原谅我吧,有些做错了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林阡一愕,几近被她绕进话里,缓过神来哭笑不得,谁拿这小妮子有办法! “少岔开话题,给我放老实点!”他借势将她擒拿,反背住她双臂。 “饶命啊盟王!这回是真的没有自作主张,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军医说我已经可以上黔灵峰,我才来!”yin儿说的同时,青龙对林阡点头证实。 闻知她伤势大好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林阡放开她的时候表情竟有些不自然。 “咦对了,有独孤的消息吗?他还好吗?”yin儿着紧问。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他的消息,他和蜮儿都还活着。” “据说中了一箭……严不严重?”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他照实回答。 “东方雨他,一定不会舍得蜮儿。他对蜮儿,有父女亲情……” “你说得不错,金南的人马都已撤离,就东方雨一个人还留在乌当。”林阡说,“不过,独孤可一点都没退步,这些天把东方雨耍得是团团转。” “独孤大侠……竟还是老样子……不过,哼哼,一物降一物,英雄难过美人关啊。”yin儿狡黠地笑。 山上暖意融融,身边人眉眼盈盈。林阡一时动情,根本不想再谈除了yin儿以外的人和事,停止了脚步当即将她揽在怀里,心cháo澎湃无法自控:“yin儿……谢谢yin儿,给我带来这般多的奇迹。我原先……原先都没有把握,yin儿可以不用死,我对自己说yin儿只要是活着就好都不一定奢求她能恢复……yin儿却从来都给我胜绩捷报!”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yin儿浅笑引述,抬起头来,“当然是不会死的,如果阎王爷长得有你林阡万分之一好看,我才考虑要不要留在yin曹地府……” 林阡一怔,yin儿续道:“何况,邪后她也说了,我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要先把魂抓回来,和林阡洞完房再说……”谈笑间眼bo流转。 “yin儿?是在昏mi的时候听邪后说的?”林阡听出音来。 “嗯。其实那四十九天里,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我都是听得见的,意识也随着时间的进展越来越清醒,可就是睁不开眼,听他们说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心里也着实害怕得紧,怕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是活着的。”yin儿说,“幸好,我的男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我,终于在最后一天,送来了唐门的冰虫,帮我闯过了最后一道难关。” “竟是这样的……”林阡叹了口气,最后一天他其实差点就撑不住,支持他绝不放弃yin儿的人,偏偏是那个居心叵测的田若冶。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啊,这半年来,有个人在塞北江南、千山万水地给我找药,百忙之中心里第一个想的念的都是我。”yin儿噙泪述说。 “岂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阡微笑,擦去她眼角的泪。 “我最近服食的药,他们说,是思雨冒着性命危险夺来的。思雨她,在被秦毓捉去的那几天,被金兵欺负时都可以不予理睬,却在秦敏说起你言辞不敬时直接咬了他一口,所以被俘的控弦庄兵士都蹊跷,孙家大小姐外表柔柔弱弱的,怎么做囚犯的时候还能去咬人……”yin儿叹了口气,提起陈仓之战,“唉,若不是我们的出现,思雨现在还只是黑(道)会的大小姐,哪会有那般凶险的遭遇……” “我答应过孙寄啸,一定会帮思雨,找到她可以托付的男人。”林阡听时,不免动容。 “我也听五毒教的护法提起,说就在这里,你与辜听桐一场ji战,料不到他竟然狠心杀你,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是慧如她,不顾一切为你挡了那一刀。那把刀上的毒药见血封喉,若非慧如是被毒药养大的女子,后果根本不堪设想……”yin儿又说起黔灵之战,表情甚为凝重。 林阡不禁怔住:“怎么?yin儿想说什么?” “本来我很想一个人霸占着你,然而见她们个个都为你舍生忘死,内心……总是不忍……”yin儿凝望着他,“四十九天,我睡在寒棺里的时候,有个女子,日理万机也要来照顾我,趁我不省人事,对我述说心事。我天天听,夜夜听,才知道她本来是只喜欢女人不爱男人的,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才发现她自己是个女子,也有柔软的时候。她说,如果我不在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她都做定了你的矛为你战斗,她还说,破铜烂铁和江山刀剑缘一样……你既答应要做魔王,就是她的未婚丈夫。” 林阡何尝不知yin儿说的是谁,百印山崖一战,邪后她指挥若定,以她最珍贵的嫁妆,为他退去了千军万马。 “思雨、慧如和邪后,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全是我此生此世的最敬重,然而有些事情,当真难以解释,换一个时间地点,都是另一种际遇。”林阡轻轻蹙眉,“yin儿,只要你记住,遇见你凤箫yin、更加没有错过你,是我林阡此生最幸运。”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虽然于心不忍,却打心底里不想把你分给别的女人。”yin儿破涕为笑,正sè说,“可是,不娶她,不代表不能帮她完成心愿,不是吗?” “什么心愿?”林阡一怔。 “邪后她……愿望在瞰筑塔上看烟huā,小时候只被魔神殿下抱上去过一次,可是长大之后患了畏惧高处的病症,是既想却又不敢。”yin儿轻声解释。 林阡这才明白,yin儿刚刚苏醒的那天为什么要一直念着“瞰筑塔”,很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拼命要把这个属于邪后的心事告诉他啊。 所以邪后在听yin儿戳穿“瞰筑塔,看烟huā”的刹那,会瞬间失去威严脸红到脖子根……  三月初三,是苗家男女的七夕节。 唯溱与洧,方洹洹兮,唯士与女,方秉兰兮。 这一天苗族姑娘穿着盛装,来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展示她们的美丽。小伙子们也等着这一天,有机会认识很多姑娘,和她们对歌,如果相互喜欢的话,马上就可以拉回家。所以歌会散了之后还可以看到很多男男女女拉拉扯扯。 黑夜里缀满了爱的烟火。一群又一群的单身男女,有来自黔西魔门,有来自贵阳民间,热闹非凡,精彩纷呈。 阡答应了yin儿,要帮邪后完成瞰筑塔的夙愿。登上这九重宝塔,陪她看盛世烟huā。 瞰筑塔下的锦衣女子,眉sè远望如山,身形临风婀娜,描蛾眉,点朱,竟是魔门那位威严从容的邪后?!真是难以置信。林阡心中称奇。 “怎样?是不是后悔当初拒绝了我?”邪后笑问,神采飞扬。 “确实是林阡的损失。”林阡一笑,自是知她洒脱。 “这么高的地方,已经很久不敢登上去了……”这时邪后抬起头来,倒吸一口冷气。 “上去吧,那边烟火正好。”林阡把臂暂且借给她,她面颊掠过一丝红晕。 这一路都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若非由他搀扶,邪后恐怕已经跌下楼梯不止百回。这真是个怪人,每往下瞄一次,她盖世武功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去晕得mimi糊糊。辗转多时,才勉强步上塔顶。 “这么多年,其实都是一副模样。”远眺魔门全景,邪后由衷慨叹,一手紧紧挽他臂,一手颤颤扶栏杆。所幸有林阡在她身边,才终于得以站稳脚步,逐渐放慢心跳,一览众山之小。 但风景再如何吸引,哪比得过身边有人…… “林阡。”她侧过头来,微笑看他,很久很久,无限真挚,“谢谢你,让我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对他来说,也许不意味着什么,对她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邪后,只盼你今生姻缘,不要为我耽误。”临别时,他不无歉意,他能给她的,注定只有这么多。 邪后摇头笑笑,并无一丝遗憾:“你无须担心,我魔门的女子,自是和外界那些要死要活的不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如是,潇洒不羁,是为自己答,也代慧如答。 第557章 命里有时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luàn跳的yin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这句誓言终于兑现的时候,正是盟军与林家军班师回俯,黔西贵阳,有千军万马将要离开、有无数魔人沿途送行。 离开的人,总是比送别的苦楚。 背后,黔灵峰,慧如说,今后再不准谁涉足那木屋,九曲径的路,终于被诸葛其谁化简,可惜yin儿只走了一遍,日后恐怕也再难回来。 谁都明白,这个地方,天下太平了,就不再有林阡和yin儿。下一次,如果有一次,他们是轮回的游客…… 当白sè的灰烬、黄sè的纪念落满了他们窗前的桌椅,当狂风吹luàn了留在木屋里他们待烧的旧书页,或许烟味太浓重,或许木芙蓉重新开好了。未来难料,行踪不定,但总是一个人在哪儿,另一个就在哪儿吧……  三月初三,如果没有记错,是一个人的生日,可惜她自己,都或许不记得。 忆昔雪如huā,只今huā似雪。 天,早就已经到了。 繁华和美丽,都早已从萧条中苏醒,杨柳锁岸,堆烟隔幕,luàn红飞过秋千去。 雪融之后,鸟的天堂脱胎换骨,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又归去。无计留住,门掩黄昏更增伤感与幽愁。 太多人喜欢撩人,宇文白却不喜欢,太yàn丽的总太奢华。文白更情愿把这姹紫嫣红,看成是用热情勾勒出的冷sè调图案,一层喧嚣沉积于一层荒凉之上。 寄啸每天都在空地上勤奋练剑,从远看去,他与从前一样的招式,走近一些,就可以体会到意境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他比以前更有自信,更有怀抱了,虽才遭遇大变不到一年,俨然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周围残huā渐落,缤纷鲜yàn,与泥rou在一起,铺成粉红sè的地面。 这时瀚抒他背着行囊走到文白身边:“文白,你回去收拾一些衣物,我们立刻就走。” 文白一惊:“大哥?走?为什么要走?” “已经停在了川东这么久,手脚都快废了。”瀚抒笑了笑,“你忘了从前的我们一直走南闯北到处游?” 文白不知怎的,油然而生一种排斥。 “我前几天已经和金鹏他商量过……” 文白一喜:“他也和我们一起吗?” 瀚抒一愣:“他?他自然不会离开这里……”低声对她讲:“文白,这半年远避刀锋的生活,告诉我我可以离开从前,人应该要往以后过。文白,你愿意在我身边么?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闯dàng江湖?” 他握起她的手,文白忽然心中一阵忐忑,换做从前,能得到大哥的爱,她心里一定好欢喜,可现在她竟然有些不敢!内心便像是风雨交加,手与皆在颤抖,一瞬间,她知道这不是她期待的感觉——虽然他说他可以离开从前要往以后走,她却心知自己永远超越不了萧yu莲和凤箫yin的高度。她害怕瀚抒再问下去,她不知自己拖着怎样慌张的脚步、又是怎样茫然地听从命令收拾衣物…… 安静地出发,道路那么迂回…… 寄啸在后面送行,一声不吭明显心情沉重。 不知走了多远,文白泪已沾襟,十几年来,她的梦和瀚抒一直都系在一起,他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甚至是生死,可是正因如此,她的梦才无法飞翔,永远沉埋在祁连山的冬雪里。 突然间她身边这个红衣男子变得真是陌生,为什么会是个陌生人?他一边微笑,一边向背后招手。 又为何,她不敢向后望那个人? 一阵风撩起了文白的长发。 “白姐姐,要不要借我肩膀靠一靠?”儿时,她伏在他背上啜泣,做为她最小的弟弟,金鹏总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做哥哥该做的事。 文白心中一阵抽痛,那一年祁连山的余晖彻底将她吞噬,当时是她送他,现在是他送她,都把瀚抒看最重,没有人回应彼此,哪怕一个眼神…… 瀚抒揽住她的腰,她的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大哥让我做她的妻子,我却没有一丝为人妻子的感觉? 却反而有这样一种疑问:为什么现在,我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宇文白泪流满面,始终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孙寄啸一定还在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似有千斤重。 划过天边的火焰照亮了这个白昼。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对啊,除了没有暴躁的脾气,她宇文白,和瀚抒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矜贵,唾手可得的事情却从来不察觉! “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文白……我祝你幸福……” 幸福,幸福!她自己有没有给过自己幸福?! 她全身一震,随即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往寄啸的方向狂奔而去,她不是她英明一世却为情所困的大哥,在这条坎坷崎岖的情路上她比他坚定追求新生! 寄啸的眼眶中充溢着泪huā,他何尝不知道文白内心的纠结,他寸步不移,他张开双臂,等着这个女子扑进他的怀里。宇文白狂奔而至,感情难得这般强烈,这一冲撞,彻底冲击开时空的阻隔,撞裂了命运对祁连山人的诅咒。 “看来我还是不走了,留下喝你二人的喜酒。”一丝微笑浮现在瀚抒的嘴角,他当然没真的想过要走,这是他为了帮文白尽早决定精心设计的圈套啊。 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文白站在窗前看着温柔的夜sè,好事将近,内心在幸福独白—— 后来我终于明白,百合huā染不了鲜yàn的sè彩,十几年来我苦苦的等待,只是在模仿怎样去爱一个人,品尝一种虚拟的滋味,当大哥让我做妻子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对大哥只是一种远远的崇敬,或许,更是一种同病相怜……下雨的时候,我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山涧留下的我与金鹏的欢声笑语,点点滴滴,十几年来,其实我从未那样的快乐过、幸福过、真实过、存在过……  雨过天晴,黄道吉日,入乡随俗。一对新人在黑(道)会群匪之前行了大礼,紧接着在孙氏庄园附近游湖宴客,湖中鹅鸭成群,欢天喜地,水畔人cháo拥挤,沸反盈天。 贵宾之中,不仅孙思雨作为孙寄啸的姐姐从短刀谷远道而来,适逢林阡等人从黔西折返短刀谷也路过川东,恰好顺路应了郭昶的约。三当家陈旭跟从林阡已经有好些时日,得以回到故乡,自是痛快淋漓。联盟众兄弟久别重聚,畅叙衷情,也个个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第558章 暮鼓晨钟 yin儿尤其喜欢川东这片鸟的天堂,是最典型的乐不思“蜀”。 林阡与孙思雨会面之后,问她洛轻舞有否对他产生厌恶,孙思雨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林阡顿生不祥之感赶紧追问,惊闻思雨这丫头办事不力:“我……我始终无法出言诋毁师父。因此,不曾在洛轻舞面前说过半句师父的不是!” 结果,林阡避居黔西长达三个月的大好yin谋,就因为孙思雨的“无法出言诋毁师父”而粉碎…… “那该如何是好?”林阡脸上这才有早就该有的焦急之sè。 “嘿嘿,还说什么要杜绝千千万万的后来者。结果第一个就杜绝不掉了。”yin儿轻笑,“唉!小林阡心里一定直犯嘀咕:敌人很厉害没错,可女人比敌人还厉害啊!” “你这女子,有时可当真是讨人厌得很!”林阡蹙紧了眉,她明明不是不在乎他。 “大不了就娶了她呗,能被挑中送给你林阡的,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不要白不要!”yin儿笑着拉他跑到鸟的天堂里。 “哼,到那时,凤姑娘你就终日以泪洗面吧。”林阡冷冷说,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又不是晴天,有什么可逛!” “哎?谁规定不是晴天就没有好心情的?没听过一句诗吗,‘莫为轻yin便拟归’,可别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扰心了!”yin儿强行把他拉回来,虽然不是大晴天,却有各种鸟类在云端翱翔,鹊、鹭、莺、鸶各展身姿,竞献歌喉。 “好久没动过手了!”yin儿摩拳擦掌,当即飞身上树,群鸟霎时被打破平衡,受惊四散如烟火炸裂,场面尤其壮观ji烈。 “你这丫头!”阡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她是要去捉鸟,哪来得及阻止,转眼整片树林所有飞禽,无论强者弱者,都被这hun世魔女吓丢了魂。 “呐,送给你!”她虽然身体大好,却显然功力还蹩脚得很,好不容易到手四只鸟还飞走一只,更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我要它们做什么?”林阡哭笑不得,“快放回去,难道忘记了孙寄啸的脾气!” “他现在新婚燕尔,不会那么不通情理的。”yin儿硬是把鸟塞给他,“由不得你不要啦,这三只鸟的名字我都已经起好了。” “什么?!” “这只叫‘苏降雪’,这只叫‘洛知焉’,这只叫‘魏紫镝’。”yin儿笑着说,“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你总是这么藐视敌人。”林阡这才笑起来,“我记得,桃源会战的几路官兵,也个个都被你取了绰号,吴冒先被你取成了‘吴冒失’,李云飞被你取成了‘李魂飞’。” “只是愿你记得,你的敌人再强大,我在另一些领域,都已经替你打败过他们一次。”yin儿还捧着那三只可怜的鸟,笑盈盈地说。 “yin儿。其实yin儿真的比谁都聪明。”林阡动容,即刻将这三只鸟抓住收下,“出来逛是为了我,捉鸟也是为了我,我也真是愚笨得很,到刚刚才明白过来,yin儿是在变相地开导我啊。” “嗯,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洛轻舞,你打不过她,自然还有我。就算她个子比我高,相貌比我美,武功不输我……”yin儿红着脸低下头,“她皮肤有我白皙吗?她发育有我丰满吗?人比人,气死人!” 林阡哪还抑郁得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所有烦扰,且置九霄云外。 同行许久,看见一群幼童,在野间嬉笑打闹,yin儿触景生情,浮想联翩:“唉,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林阡显然知道这小sè鬼在想什么,笑叹一句:“是啊,猴子生不了了,只能生ji、狗、猪了。” 正自谈笑,yin儿表情忽然僵住,看见那群幼童后面,有个男人倚在树前,静静看孩子们玩耍,似是在思考或mi惘着什么。红衣,威猛,恍如隔世。 “瀚抒。”尽管yin儿没有底气,阡却与她不约而同。 自上次yin儿出事之后,或者说,自阡yin成婚以来,还没有一起出现在瀚抒眼前过…… 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再糊涂了,已经决定从过去的yin影里奋力走出来了,可也确切清楚,凭瀚抒的脾气,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抗金联盟,更不可能融入林家军中! 所以,yin儿想起他时便会难受之极,也没信心到极点。 “听说独孤清绝终于出现了。”瀚抒浅笑着问,故意不看yin儿,也故意不给林阡说话的台阶。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还没有想通么?”林阡问。 瀚抒摇头:“没有适合的路。” “你有选择的权利,对此我不便强求。”林阡察觉出他语气的迂回,点头,“不过,无论是我,是yin儿,甚至独孤,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yin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làngluàn冲,俯仰沉浮,看石xue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bo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yu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dàngdàng、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yin,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起点,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lu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tui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sè,特sè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sè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làng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lu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 第559章 流年一握 独孤清绝,是否也实现了他“逍遥与恢弘兼得”的理想?事实上最近这些天来,不止洪瀚抒惦念过他,抗金联盟的所有人都在挂记着他。 那场乌当之战的结局,是天都震得被塌下来地也几乎被掀上去,视线里所有静态的影像都以动态的方式毁灭然后又归于寂静,所有正在运动的人物都被静态的方式定格然后一起蒸发…… 蜮儿她,就是在大开杀戒的同时,瞬间和独孤从众人面前逃脱的。或许是为了救他,或许是因为绝望,她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次摄魂斩。 乌当之战结束得如斯惨烈,教金宋双方都不得不加紧关注这两位第一高手的下落,毋庸置疑,他二人是此战的核心,也直接决定了金宋力量孰强孰弱。 直到数日之后独孤和林阡终于取得联络,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所有人都在为他揪心紧张,这小子倒好,和爱侣一起,在乌当群山之间悠悠然,施施然,好几天才想到对联盟军报平安。 只不过最开始的那两天确实煞是凶险,独孤箭伤不轻又身中剧毒,凭借着深厚内功才勉强得以坚持,然而被摄魂斩一震差点就步上黄泉。外界都以为蜮儿可以陪伴他照顾他,可不巧的很,蜮儿因为动用了太强的摄魂斩伤了元气,跟他受伤的程度差不多重。这两个人满身伤痕地摔在山崖底下,根本只能相濡以沫亡齿寒。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就由她来喂水,她气息奄奄的时候便由他来喂食。如是在乌当寻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找到人家寄宿。 满心绝望的蜮儿,在闻知同伴原来是要来杀自己的时候万念俱灰,一直是心神恍惚,生无可恋。对于她来说,义父太重要,义父几乎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没有了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心智去思考她的人生。 若不是独孤清绝需要她支撑,她早便已经自弃于荒野。 却是在与他连续生活了几个昼夜之后,她才陡然发现一个她以前经常忽略的小细节,那就是独孤的习惯——独孤不管是吃野味也好,与当地百姓要来食物也好,抑或是在酒家茶楼吃饭也好,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查探它们会否有毒,看得出,他即便不算精通毒性,也必定知其一二。 但乌当之战发生的那晚,这个男人,竟然没有维持这个习惯——她清楚记得,那一刻这少年端起粥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为什么……其实你明知道我会下毒,还要喝下我煮的粥?”她看着他正在试毒的银针,不解询问。 “因为yu儿有对我惩罚的资格。只要yu儿肯原谅,即便代价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喝下去。”独孤回答。 “原谅?”她敛眉,依旧不解。 “yu儿,这十几年,是我害你受苦。”他平素狂妄的姿态骤然消失,换成这种鲜有的低声平和。 “其实……”她愁眉不展,“其实没什么苦……你不必自责……” “yu儿?”他一惊,听出音来,“难道已经回忆起来?!” “我还在努力回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的全力。”蜮儿设防的心锁,终于被他找到钥匙打开。 这一刻他欣喜若狂,握紧她双手。狂làng的心,忽然好似找到收留。 自伤愈后,与她在贵阳乌当辗转了半月之久,自得其乐,酒剑风liu。笑傲今生世人皆羡,知己红颜携手天边! 八千里雷霆猖狂,岂敢惊他剑锋;两万年风云凌luàn,可堪扰他清梦!  最得意,是在越来越久的朝夕相处中,蜮儿的记忆真的可以慢慢地恢复,给她以许多的旧景重现她都逐渐接受并忆起,甚至有一天根本不用他来提示,她能先行开口说出当年她说过的话语。 最惬意,是无数烦扰着他们的金人终于不堪一击、打道回府,从明到暗,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和她的生命。现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分开他们,蜮儿与海州的东方府再也没有关系。 最故意,是长袖飘忽若即若离,在她失措之际忽然一把捉起她的手,长笑一声,从此右手紧执红颜,左手仍将逆天挥剑……  每一次窗透初晓,他会悄悄地坐起身来,欣赏她安然熟睡的样子,总会不经意间捧起她那只受过伤的左手,油然而生疼惜之意。蜮儿不止一次对他讲起这伤疤:“你曾说我们一起去后山冒险的第二天遇见了野狼,我的左手被咬伤过……你瞧,这伤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从我记事时便有。”唉,可知当日你被狼咬伤晕倒,我曾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而每一个出行遨游的好日子,一边寻访附近mi失在天地间的山川,一边他会自然而然地跟她继续讲述他们的往事、他们的感情基础。那时年纪都还太小,无非是些充满童趣的琐事,牧马放羊、捉鱼mo虾、拾麦穗、还“修建”过一条能蓄水的小渠,不知现在还存不存在,“改天,便与你一同回去看看。”他也不止一次对蜮儿说。他们的家乡,因为藏匿于群山深处,如今未必有路可循。 “妾发初覆额,折huā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g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读着一行行旧诗,一次次都读得泪如雨下。每当这时,他都深情凝视着她脸颊,打心底里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欠了yu儿的,要千倍万倍地补偿她。 yu儿,一切漂泊,都是为家族的尊严,但江湖夜雨已十年,你才是我心头从来不肯灭去的灯……  夕阳在西方一隅被云吞没,树干间反shè出阳光的一片淡黄。 她在树荫下捧着一首陈词在看,满心等待着他去邻近的集镇沽酒回来。 愿爱荒烟蔓草……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抬头,便知是谁,从前,蜮儿只会为了他对别人采取防备,如今,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剑提在手中,紧握。 东方雨,当天是他,害自己生死一线,害独孤浑身浴血。 蜮儿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亲情?爱情?原来最牢靠的东西最是不坚牢。 “蜮儿,你听我说。”他比以往憔悴,更比以往苍老,眼中布满血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蜮儿冷冷站起身来,摄魂斩随时候命。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那天……完全是柳峻他自作主张……那天,我真的是想将蜮儿带回去。”东方雨老泪纵横,数次语塞。 “又怎样?带回去之后,我会是什么下场?!”蜮儿噙泪质问。 “如此这般……倒也好了……”东方雨看了这新修葺的茅屋一眼,又环视了四面八方的山水风云,叹了口气,“若然你下定决心,为父也不便勉强。从此你与他,便好好地隐居于此吧……”说罢,转身便走,既悲伤又欣慰,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义父。”却听蜮儿抽噎着在他身后对他跪下。 “蜮儿?”他一惊回头。 “蜮儿错怪了义父……”她乖巧的神情,宛如他第一次看见她时。 “好孩子!”他大喜过望。 “但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蜮儿的心意。义父,请恕蜮儿不孝,蜮儿已经决定,留在独孤身边!”蜮儿眸子里满溢泪水。 “为……为什么?”东方雨一惊颤声。 “蜮儿从前一心为了义父,是因为没有人能像义父对蜮儿那般好,蜮儿将要一心为独孤,是因为蜮儿自己动心。” “也罢,也罢,义父本是过来人。”东方雨苦叹一声,“如他那般男子,自是世间难得……能将你都打动,却真独一无二。” “是啊,蜮儿喜欢他!哪怕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模糊了过去的记忆,但只求顺了自己的心,不能有一点遗憾。”蜮儿坚定抬头。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yu儿!”东方雨这一句虽然低声,却震耳yu聋,贯彻心扉! 第560章 憾绝尘缘 傍晚时分,本就人烟稀少的边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行人。沽酒归家的独孤,经行过一处贩卖首饰的店铺,一眼便看中当中一支宝钗,当下就将它买了,置入袖间,希冀一回去便给yu儿戴上。 能跟他合眼缘,yu儿就一定也喜欢。 想到yu儿还在等候自己回去,独孤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快出城的时候,正巧有一群幼童追逐嬉戏,在身前打闹而过,七八个小孩追着一个孩子王,只见最大的那个举起双手自鸣得意:“哈哈!你们猜,猜中了就给你们!那两枚铜钱,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独孤未曾驻足,正待继续赶路,一瞬却觉得不对劲!天幕接连被几道雷电划过,就如他的心脏,也是瞬间筋脉缩紧——“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视觉的冲击,听觉的震慑,几乎令他失去力气,酒坛也瞬间坠毁在地。 “独孤哥哥,不是左手啊,是右手受了伤!”面sè惨白的yu儿,在群狼被他打退之后,竟还不忘捉nong他,骗他说自己是左手被咬伤了,惊得他立即失去分寸,以为她受伤连神志都模糊了。 “我故意的,因为独孤哥哥前天说,以后右手只会牵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独孤哥哥,这两天都没有用右手牵我。”yu儿虚弱地笑,“但刚刚我一说是左手受伤,独孤哥哥立即用了右手帮我看!” “你这傻姑娘!我的右手,当然是用来牵你的!只有yu儿才是我心爱的姑娘啊!”他骂不出口,心疼不已。 傻yu儿,竟然为了我的爱骗我! 从此以后,她常爱用这件事来取笑他,时间久了,就hun淆了当年到底她受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连她自己有时都说反都记错。 独孤忽然有些站不稳,tui脚都发软,yu儿,受伤的明明是右手,大夫们都说,这伤疤,怕是一生一世都会留着了。 蜮儿呢?蜮儿的左手上,为什么如他所愿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蜮儿还说,她已经记起了那天清晨被狼群追赶的事!? 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yu儿……”茅屋前,东方雨痛心疾首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蜮儿苦涩垂眸,仍然没有答复。 “你师从河朔无影派,父亲姓胡名蠓……后来他成为我东方雨的门客,在一次战luàn中为了救我而死,当年你才六岁,为了他的恩情我将你收为义女,你也从此改姓东方,十多年来,你都在海州生活。”东方雨轻声陈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子嗣,十多年都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骨rou,从一开始只有这么高,到如今出落得这般美貌……若非战事紧急,为父绝不可能让你冒险来宋……蜮儿,你告诉我,你与他的所谓‘青梅竹马’从何而来?你的失忆之说从何说起?” “义父,我……一开始,也并不曾承认自己就是他说的yu儿。”蜮儿噙泪,微笑呢喃,“可是不知不觉,控制不住自己,就爱上独孤啦……慢慢地,会假装记起来他叙述的一些事,看着他开心,我也开心,听着他述说,我会带入地想我就是那个女子……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个女子……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哭,能让我笑,让我惦念的人……” “蜮儿,你手上?!这是怎么了?!”东方雨看她左手手腕似有伤痕,大惊一把将她握起:“你从前,没有这伤口?怎么……怎么看起来,不像是新伤?” “这是……这是我自己所造。”蜮儿不悔地缩回手去。 “你……你……竟为他自残?”东方雨难以置信。 “不,这是他的yu儿、身上应该有的印记。”蜮儿轻声道。 “傻蜮儿,竟然为了他的爱骗他!”东方雨叹息一声。 “义父,他,就快回来了。”蜮儿站起身来。 “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不随义父走了?”东方雨见她心意已决,怎能不悲痛yu绝。 “义父,您一个人走吧。蜮儿要在这里,等夫君回来……”蜮儿轻声说,未笑,面容中却洋溢着幸福。  大雨瓢泼。 可是,独孤竟然一夜没有归来。 作为一个“失控者”,蜮儿本应该发疯了一样地冲下山去,歇斯底里地到处寻他。 然而这一次,她哪里都没有去,独守在屋子里,等他。她知道,独孤沽完了酒,是一定会回来的。 又也许,是出于女人对爱情的直觉,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他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一天,两天,三四天……终于他,一直没有回来。 只是在某一晚也是个大风天,她起来关窗的时候发现一道白影掠过,匆匆去寻,杳无踪影,萧瑟月sè下,只在阶下拾得一块冷yu,反面刻着,“无缘”二字。 那一瞬,蜮儿只是轻轻将yu贴在心口,惨淡一笑。闭上眼,一滴清泪划过。 是因为爱啊。  谁起雷霆于指顾之间,谁将年华付断井颓垣……  日迟迟,卉木萋萋,转眼人间四月天。 武者,总爱将时间熔入兵刃。 川蜀和尚原,在名城大散关以东,四周陡峭,顶上宽平,水泉充足,适宜屯兵,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离开黔西没有多久,林阡yin儿就又一次统帅三军、转战于此。 在抗金联盟一鼓作气的打击之下,从黔西退往北面的控弦庄散兵游勇,尚来不及由庄主银月集结在川北扎根,便已经被风卷残云扫出南宋境内并继续一路向北…… 也便是在那大散关的不远、漫天遍地的烽火之中,阡和yin儿最后一次见过独孤。 那个桀骜不驯的白衣剑客,傲岸中明显平添了一丝孤独。 一个美丽的误会,一场错误的相逢,既教人肝肠寸断,也生生刻骨铭心。 林阡和yin儿作为局外人,闻知蜮儿并非yu儿,都一个是愀然改容,一个也潸然泪下。 惟独独孤太骄傲,情愿用笑声代替苦忧,一路风云,且歌且行。 “这世间,竟这般多的痴男怨女……”yin儿道。 “那蜮儿,注定只是独孤去天山之前的一个chā曲。”林阡叹,望着独孤渐远的背影逐渐跟夕阳融合在一起,他知道独孤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但百里林的西面,那深青sè的山峦才是他林阡的寄托和归宿。 背离了喧嚣的茫茫人海,西风古道,剑系腰间,性本疏狂,志在青天的少年侠客,永远都是一个人在走着……  在天山,很难把视线转移到天空里。 白天,不知是笼罩在蜃景中,还是活在现实里,穿过大漠、越过险峰,千万里穷山恶水,方圆百里都不见一个人的影踪,空山绝谷甚至根本找不到一株野草…… 直到过了吐鲁番,才见到远处的一丝青烟,在泛白的暮sè之中笔直。那地方,叫汉家寨,残酷、凄凉,就算在高昌国也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却世世代代有人守在这里,不愿离弃。 汉家寨的北面,是陆地与天对决后坚守的血脉的颜sè。刹那,眼前是一种空阔的壮烈:这个地方赤luo地葬送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狰狞着继续火红。鲜血般,染透了人生的棋盘。 绛sè碎石,赤sè泥土,看不清远方的yin森恐怖! 世界,于是跟着独孤的脚步,一直在变。 要跋涉过这片红岩焦土,方可以接近那冰川雪顶! 第561章 天下第一 天山之巅,万古荒寂。 适逢天灾泛滥,时时有冰雪疯狂倒灌,处处是风石肆意摧毁。身临其境,方可知人类是何等渺小可怜,却道是谁人能与天命相违…… 雪崩之时,却有一青衫老者,凌万顷茫然,沧海横流亦岿然不动。 那无穷灾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来势汹汹转眼要将他吞埋,吞埋之后,不,之时?之前?怎感觉时空逆转?!光线陡然间亮到晕眩,似一束流星跌毁人间,竟然以更大的浩劫,与更浩dàng的声势,撞毁那天崩地裂!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天外陨星。 “肖大哥。”收回这一掌,正自欣赏那风雪回流,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唤他,青衫老者的表情,倏忽一变。 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却还是循声看去,看去这十八年前的大雪纷飞夜,依稀也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 “飞灵……” 那晚,唐飞灵身着狐裘,怀中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女儿肖榕,楚楚可怜地站在他面前,俨然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他。然而,当看见了他逆天挥剑斩雪不可一世的武功,她什么话都不再说,转过身去就离开了。他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却终于狠下心肠,没有上前追回。 握紧的是剑。 天下第一。为什么人在年少的时候,总要有一些高于现实的追逐?飞灵,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只是冷血无情的剑客,却为何,你要抛弃一切地爱上我…… 画面闪回到他和唐飞灵的最后一面,襁褓中的肖榕无端失踪天山以后—— 苦寒的气候里,她在雪地里死死挣扎,手中还握着她和他si定终身的信物,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榕儿的名字,蓦地回过头来盯住他,眼神中极尽凄楚,就在那晚她疯了,痛哭流涕,她失去他们唯一的女儿,然而他却失去了一切,她再也不认得他了,她一把推开他的怀抱,疯疯傻傻地一路唱着歌,歌的内容,是他在唐门的里第一次见到她、听她唱。从前他的世界只有狡诈、拼斗、猜疑和仇恨,是她带给他爱抚、真诚和欣慰,是她带给他一个家…… 飞灵,榕儿……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狂奔出去,足下的冰川疯也似的变化不停,恨平生,一场空,再如何ji扬,都注定幻灭! “我肖逝此生枉为天下第一,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 却听得一声巨响他惊醒驻足,忽见脚下有冰河开裂之景观,本以为又是一场雪崩后果,然而仔细看去,却是人力所为,冰河中冻结的雪水四处飞溅,一个白衣少年就在磅礴之中垦出如此震撼的画面,而他的对立面上有一大群人,个个都人高马大剑光清寒,可是在肖逝的眼中却形同虚设…… 这么年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肖逝感慨万千:他大概是弱冠之年,比当初的自己少了些许仇恨,而多一丝惆怅,却,无端勾起了肖逝的回忆…… “唐毕云!你既然技不如人,何必硬要苦苦纠缠,这把剑与我有哪点不相称!”那少年语气狂妄。唐毕云,天山派现任掌门,那少年竟然直呼其名,更斥他技不如人? “残情剑本是天山派宝物,无端被你据为己有,今次教我看见了,怎可以不将它收回?”唐毕云愠怒不已,然则他性格太温和,怒到极点了言辞都斯文,“小兄弟!敬请物归原主!” 残情剑的主人,独孤清绝,却冷笑一声,傲气冲天:“剑在我手,你自己来拿罢!” 天山派霎时剑拔弩张,唐毕云的所有徒弟都气愤不已:“师父,教训教训这小子!”“不给他点颜sè瞧瞧,他还不知我天山派的厉害!” “天山派的厉害,我早已经看过了。”独孤所说的厉害之人,是天山派继任的掌门石磐,吴越石磊莫非的兄长,云雾山比武排名,他虽是第十三,却明显不止于此。 唐毕云刚把怒气押回去,独孤又说了一句:“可惜不是你。”他虽是实话实说,却被天山派门人误当成侮辱,出言不逊在前,言辞侮辱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唐毕云立即抽出背后的青云剑,大喝一声斩向独孤,剑气如虹直穿荒野,独孤好言好语料不到他突然动武,也怒斥一声“龌龊”,毫不留情,也是残情剑迎面拦挡。 这一招“残情长虹”,经过多年的磨练与推衍,少了浮华修饰,突出了剑与剑法残缺,肖逝看此二人剑气交汇,独孤手中青虹明显是残缺不全,剑招里明明漏了一个天大的破绽!众人欢呼声中,唐毕云一剑砍在独孤剑气中央,正自得意,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暗叫一声不好,怎料得独孤的残情剑法虽然残缺,却不停地连接和充实!前一道剑气刚罢,后一道剑气已经从刚才的缺口直接补上! 众徒弟还在欢呼,唐毕云却心知自己,这一招已然输在了独孤手上。 怎堪在孩子们面前丢脸?!青云剑刚落地,唐毕云赶紧一个转身,又抽出一把长空剑来,独孤哼了一声,一剑“残情旧梦”,飞驰般侵袭而去。说也奇怪,众人见他剑法内涵老辣,表观却真的是零零碎碎,如幻梦一般残败,忽地一声梦还没有做完就已经醒了,倏忽长空剑也被震落在地! 唐毕云睡过头一样地站在原地,来不及再抽第三把剑,已被独孤清绝一剑锁喉。肖逝看得没过瘾,直想把唐毕云狠狠骂一遍! 回想独孤刚刚的那一剑,令人回味无穷似乎恨意绵绵无断绝。纵然是肖逝也由衷赞叹:这少年真了不得,骨子里孤狂目中无人,剑法却强劲到足以目空一切! 独孤哈哈大笑:“唐毕云,他朝再想送剑给我,可要先找些像样的来!” “你……你……”唐毕云气得无话可说,脸红脖子粗。 “对不住了,我到天山来的目的是天下第一,你们这群平庸,勿再耽误我时间!”独孤当即放话。 肖逝自然不能再令唐毕云受辱,他二人虽无深交,数十年来,好歹也算邻居,看唐毕云下不了台,肖逝当即从雪峰上直飞而下,落在独孤与唐毕云之间。 独孤这一惊非同小可:“阁下匿身多久了?怎生毫无声息!?” 肖逝答非所问,而是在回应他的上一句话:“等你弃去了你手中的剑,再来妄语这天下第一罢!” 独孤一怔心有触动:“阁下是……哪一位?!” “肖前辈……”唐毕云转过脸来,又惊又喜。 独孤心中的想法证实:“肖逝前辈吗?在下独孤清绝,从京口北固山来,正是要挑战你的天下第一!” 独孤清绝这四个字,铭刻在肖逝心头,凭直觉,他知道独孤必定是这一辈的武林翘楚。 战书一下,天山派竟无人敢驳!肖逝却只是淡淡一笑:“你可知道,你残情剑法的弱点?” 独孤一愣没打出来,只听肖逝轻叹一声:“独孤残,历经三代,竟依然没有读懂残情剑法的真谛!” 独孤皱起眉头:“肖逝前辈,你肯答应比武?只要你能在十剑之内夺得我手中残情剑,在下定然服输,就此离开天山!但若是你夺不到它,天下第一,就拱手让我!” 十剑之内不仅要赢独孤还要夺去他手中残情剑,如此比武未免对肖逝太不公允,唐毕云等人纷纷摇头,不肯赞同——由于适才领教过独孤剑法,天山派众门人都觉此举艰难。 肖逝嘴角却划过一丝冷笑:“何须十剑?三剑如何!” 众人尽皆sè变,独孤气愤不已:“肖逝,我敬你为长,你未免太看不起我!” “你能ting得住三剑再说!”肖逝声若洪钟,气势凌人,哪像是个发huā鬓白之人,分明也是个轻狂少年而已! 唐毕云手臂一挥,天山派门人均后退数步,独孤哼了一声:“前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若后悔你直接叫我晚辈!”肖逝大笑一声。 空旷的冰面,仅剩独孤和肖逝两个人。 独孤的狂气首先就棋逢对手,何况剑法被他小觑更加被ji,第一剑是又悲又愤稍逊平日水准,那招式名为“残蝶断翼”,剑气双发左路四平八稳右路则摇摇yu坠,在寂静空气之中真有如断翅蝶舞,唐毕云在一旁看着触目惊心,急问左右:“为什么这个人竟会和剑融为一体了?!”可是转头却愣住了,肖逝似一动都没有动!唐毕云大惊,话到嘴边变成:“为什么明明没有动弹,他竟能化解这一剑?”只怕,只怕是用他无穷无尽的内力迫回去的吧? 可是唐毕云适才刚和独孤较量过,知道独孤的内功也根本深不见底啊! 独孤清绝一剑受挫,已经在挥动第二剑,这是一剑“残剑孤烟”,正如平沙莽莽中的一道青烟,笔直冲向天际,这道烟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断断续续,忽残忽连,看不穿最强的攻击力在剑锋何处,他自己在剑光保护之下也根本毫无破绽可寻,真教众看客是又好奇又赞叹,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身负武功…… 肖逝就在斥回这一剑的同时忽地腾空跃起,在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手了! 独孤看肖逝陡然攻袭也是一惊,赶紧侧身一闪飞快地挥出第三剑“残情nongyu”,这一剑既冷血无情又情深意重,剑气便忽隐忽现方向力度无一明确。肖逝一震,不假思索,在他未使出精髓之前强行扼住他手腕,用这只手把残情剑卸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比独孤的意识还要快不由分说封住了他全身xue道! 唐毕云大呼精彩,奔过来只盯着他二人。 肖逝轻声道:“独孤清绝,你的剑法,在易迈山之上,如果遇到林楚江和金世缘,即便不能胜过他们,也一定立于不败……”同时豪放地笑了一声:“只要没我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独孤大怒瞪着他:“你又何必羞辱我!” 肖逝正sè说:“你第一剑使出来,就比我几十年看过的各家剑法都高强。独孤清绝,你到了我这年纪,还愁不是天下第一吗?” 这时唐毕云才注意到残情剑:“肖前辈,那么……这残情剑……” “你不配有它。”肖逝冷冷丢给他一句,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提残情剑,一手挟独孤清绝,忽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第562章 他年再续 “肖逝,你何故要将我囚禁?!”独孤被肖逝关在天山之巅的竹笼之中,一日,两日,三日,直至渐渐忘记了时间,只隐约望见月圆月缺两个轮回…… 肖逝脾气煞是古怪,除了吃饭睡觉,他根本不会理睬独孤,每天只抽半刻舞剑,高兴起来还会酗酒,一旦饮醉,比往常还要疯癫,举止绝非常人。偶尔却心神恍惚,自言自语些陈年旧事。独孤本来想闭上耳朵不了解,可耳朵闭上了心却闭不上,听多了更加觉得太相似,听他根本就是在听自己——“为了我肖家尊严”,这句话换个姓氏,独孤自己也讲过。 但相似却又不一样:独孤家族是被辱,肖家,却依稀是被铲除! 肖逝在两个月后的某夜开始舞残情剑,月光把他的影子铺洒到竹笼前,令独孤无意中看见他借影表现的残情剑:貌似和自己一样的断断续续、虚虚实实、残残又整整,集天下一切之短缺,但骨子里,却不知到底哪个地方,比原来的残情剑更加高妙。 独孤看不懂,只能硬着头皮旁观、揣摩、琢磨、参悟…… 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夜里,肖逝带了一大坛酒来与他饮,独孤在竹笼里看见天山月,忽然就忆起他家乡的月——多年làng迹天涯,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回来。想到这里,不禁怆然。 “独孤清绝,你可知道,你有一处硬伤,注定打不败我?”肖逝的话将他思路打断,独孤不禁一怔:“什么硬伤?!” “为何不将回阳心法练到第十层?”肖逝问。 独孤一惊,他忘不了这个原因啊。 “一直想要忘记她,可我一直忘不了……”独孤叹息,“十多年来,我日夜挂念着她,听见有人叫yu儿,竟误以为是她……” 回阳心法的第十层,需要他完全忘情。然则十多年来,总是纠结于“宁为yu碎”的承诺,从一而终地不能忘! 肖逝轻轻点头,若有所失,又似已经醉了。他虽是剑法独步天下,酒量却不是一般的差。 独孤叹了口气:“你也许会笑我痴,笑我傻,笑我糊涂?”抬望眼,月如砒。 “人的一生都这么糊涂,不知道终归何处,也不记得开始在哪里……”肖逝再一次的答非所问。 “什么?”独孤一怔。 “在环境改变以后,不得不偏离过去的生活,忘记表现内心深处的自己,世间却有人在怀念着过去的你。”肖逝叹惋,宛若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时间。 独孤忽忆风烟老人,以自己的经历来推知,肖逝与唐飞灵,怕就是另一对自己和yu儿。 “若干年前,肖前辈为了追逐武功抛弃唐前辈,却又在多年以后后悔了当年的决定……”独孤叹息。 “你错了。我从没有后悔过。”肖逝摇头否决。 “旁人都酒后吐真言,唯独前辈你醉了还自欺欺人!”独孤冷笑一声。 “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必须一样!”肖逝的眼神陡然变得yin鸷,“既然认准了你的路,一开始就没权力回头!” “为何不肯回头?!”独孤不觉呼吸急促。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我接近她,只是为了灭尽唐门!此为其一!”肖逝恶狠狠地说,独孤表情一凛。 “她被逐出唐门,并非未婚先孕,而是引狼入室、竟还不知悔改。在我畅快复仇之际,她流落江湖、无依无靠,此为其二!”肖逝噙泪,“其三……榕儿因为我的缘故,失踪在天山脚下,飞灵她……不堪打击发疯……” “如此对不住她,竟还不去弥补?”独孤完全不能理解。 “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不该弥补的,越弥补反而越错。”肖逝苦叹一声,“既然对她我已经辜负,就万不能再对另一件事犯错!不如就此作罢!就此作罢!” 独孤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肖逝武功,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可杀多少当世枭雄。 而唐飞灵,如huā美眷、流风回雪,叹最终竟凋尽朱颜…… 肖逝心情许久才得平复:“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便让我误她一人,却创出无尽的绝世剑法,流传于世!” “你的剑法,几时流传于世?!”独孤气道。 “这么多年,我在天山等待一个人,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武功,至少,要接近我的造诣,将我的剑法传承……这个人,却害我等了二三十年……”肖逝话音未落,独孤心领神会。 “二三十年,无人如你一样,给我这般震撼……”肖逝似醉非醉,站起身来倚靠着竹笼,“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转过头来,无限希望,“不是要你忘记她,而是要你放下她罢了。独孤清绝,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不可以被儿女si情耽误!” “好,我答应你!”独孤豪气回应。 但yu儿,答应他,绝不是向天命低头。我要向肖逝证明,“恢弘与逍遥兼得”,他做不到,我做得到。他不能弥补的,我来弥补。 肖逝说,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但我独孤清绝觉得,肖逝他有太多事情都不懂,他爱武功太多,顾情爱太少,害唐飞灵半生空悲切! 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秋天该来还是要来。 与江湖隔绝了几千几万个昼夜,竟不察人间经过了多少个秋。 斗转星移,原是这么仓猝。 yu儿,已欠你十年,怕要再耽误个十年了。  【江山雨未绝】 还记得那天黄昏惊异人心的浩瀚夕阳 还记得那天晚上与你堆叠的落叶枯黄 还记得那天夤夜深邃天空透现的秋意 还记得你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喜欢你天真无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感伤。 如果有选择,就不会连你的小任性也不包容 就不会在争执吵闹中度过咱们短暂的清幽年少 因为,能够和你的小任性一起生活都是天赐的幸福 哪里知道,人的命运并不能时刻掌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任何征兆 离开你的夜晚,明白也许要去尝试物是人非 风景一样的很美 风一样的很急 没有下雨 这个季节该有的点缀也只是落叶 九岁的我,为了家族的尊严 割舍了所有感情和生活 包括yu儿你 残,情 不公平地挑选我为家族雪耻 yu儿,还记得么 这条小溪,冰雪消融的时候 我们的邂逅 你叫yu,我叫宁 宁为yu碎 为了你,无悔 爱你的小脾气,爱你的任性 爱你的倔强,爱你的骄傲 实在是羡慕小时侯 可以保护你,抱着你 去勇敢地承认 去下定决心 可是天注定我独孤要孤独 那年饮恨刀丢失、江湖凶险动dàng 祁连山易主、云雾山比武、小秦淮变局 却一个也不及我独孤的出道更惊天动地 狂侠、独孤、豪妙、清绝 独步武林 令武林天骄震撼 令金国前十震慑 令yu龙剑风电之掌饮恨刀火从钩黯然失sè 令薛无情惊叹: 别人武功再高强,也只是为了陪衬我独孤而生 谁都羡慕我是无冕之王 他们都以为我不为情困 独来独往,没有牵挂 yu儿,是么?那么为何 我从来不用右手,即使最危难的时候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建康,那个一身红衣的性情少年,曾经令我心念一动 yu儿,十多年了,你怎样生活? 十年,在追赶一种荣耀,在逃避的名叫幸福 似乎我只有两个方向 京口北固山、高昌天山 要挑战肖逝,成为真正的巅峰 成为巅峰,又谈何容易 爷爷严厉的话语:独孤,忘记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 你就必胜 第十层和我仅仅一张纸的厚度,弹指即破 只要能忘记你 第一次手竟然颤抖 不可以爷爷 其实这颗心一直留在yu儿那里 一直没有离开! “她叫蜮儿。”“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huā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蜮儿,yu儿,难道是你? 听见敌人的名字,竟然就叫“yu儿” 我知道yu儿出现了 她和曾经判若两人,清冷、寂寞又哀愁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武林群雄的围攻阵中 轻而易举地把她救出来…… yu儿,我以为救对了人 可是,她不是yu儿 虽然年纪外表与你相若 她终究缺少一丝你的温柔 我,只能留下一块刻着“无缘”的yu佩给她 缘,只留给yu儿你一个 而她,叫蜮,就注定不是yu…… 上天山,遇见肖逝,才知道,他和我一样 他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无限凄凉在顶峰 他最终妻离子散 yu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 肖逝是就此作罢!而我是他年再续! 第563章 两心相知 连烽对岭度,嘶马隔河闻。箭飞如疾雨,城崩似坏云。 六年三月,边境南北,大散关两侧,抗金联盟与控弦山庄四度对战,强弱悬殊,歼敌无数,林阡盟主威震川陕,无数金人闻风丧胆。 抗金联盟趁胜追击,以刀剑戈戟交联成一张天网,朝烽烟滚滚处合围开去,控弦庄五大分支,仅仅一路得以保全:程沐空、八剑、秦氏兄弟三家人马,表面群龙无首,实则全盘颠覆,而在这短短半个月内,王淮势力也宣告锐减,照此情势,仅剩的一个杀手锏“北斗七星”,未必敢这么快投入实力赴宋送死。除控弦山庄损失惨重之外,活跃于陕西一带的名捕门实力也遭瓦解,首领如孟令醒、唐飞灵,皆成阶下囚…… 而与控弦庄名捕门反其道而行之的是,从前总喜欢一马当先的金南前十,这次会战竟没有一丝动静,看似避其锋芒、明哲保身,实则由明转暗、动机难测。为确保在前线作战时后方不受叨扰,林阡将他从黔西带回来的一干兵马分为两拨,一拨继续留在边境跟随他与yin儿,一拨则返回短刀谷中、由天骄和寒泽叶调控。 “奇了怪了,这么大的战役,柳峻那小人竟然不参与!?”yin儿si底下也会鄙视金南前十这次的缩头乌龟,特地挑一个柳峻出来嘲讽,“莫不是又在哪个yin沟里想诡计呢!?” 林阡隐隐却觉得另一个人更不对劲,另一个人,黄鹤去。 近半年来,贺若松都活跃于短刀谷周边,东方雨柳峻则参与了乌当之战,唯独他,金南第三的黄鹤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事实上就算陈仓之战,他也只能算凑巧路过lu了个脸而已……越韬晦,就越可怕,因为林阡知道,论作战的综合水平,其实金南前十数黄鹤去最高。 一时之间,林阡根本猜不透黄鹤去到底在筹谋什么,正自苦思冥想,忽听yin儿说起柳峻,也确实觉得不对劲,眉头不禁锁更紧:“是啊……何以都躲了起来……” yin儿托腮看他,嗤嗤窃笑:“你自己,不也一副德行?不仅是躲了起来,而且还金屋藏娇……”说来也巧,正是在班师回俯的途中,盟军接到情报提及控弦庄余孽有意要在边境潜伏,林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马不停蹄带yin儿转战此处,还不曾把她带进他们的新家里去,倒真像在散关这边“金屋藏娇”了。 掐指一算,洛轻舞这个传说中的大美女已经独守空闺了四个月,望穿秋水的不止她一个,她的二姐洛轻尘,三姐洛轻衣,由于跟她约定要同一天出嫁,如今也一起被耽误了婚事,未来夫婿顾家诺、苏慕离,显然等得饥渴难耐yuhuo焚身,恐怕在心里要更恨林阡。恨有什么办法?林阡才是短刀谷的主,林阡不回去,他们也没辙。 “从没见过洛知焉那种女儿外交的,死皮赖脸往你身边送,苏家顾家便也罢了,偏还往我这打主意!”林阡提起这桩婚事就恼火,他向来不喜被外力胁迫,何况是洛知焉这种无赖行径。 “唉!其实,古往今来这种政治婚姻有很多啊……”yin儿叹了口气,以她的思维来剖析这种举动,“在攻城略地大功告成之后,总要有地主乡绅来巴结你,绝sè女子也一定会要托付你,没这种美事才不正常……” 不过,跟古往今来不一样的是,这桩婚事林家军并没有开口答应——起初,陈仓之战战事贻误,林家军没人可以做主,所以暂时把婚事压下了;再后来林阡态度强硬不肯娶,林家军便只能对洛知焉模棱两可;最后yin儿的态度也传到了短刀谷同样是不为所动,林家军无路可选就只能把心一横。为了林阡和yin儿,天骄徐辕不惜逆心而为,对洛知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一次,一桌宴席上强调了不下千遍的“天之咒”,无奈洛知焉愣是没听出天骄是在委婉拒婚,还大义凛然地说,他女儿“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云云。 这些都是孙思雨他们转述,实际情况不离十可能还更糟糕。林阡越想越气愤,边火大边拍案而起:“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千载难逢的无赖无耻!”也不知是否被他气势ji的,帐外正巧卷进来一阵狂风,差点就把烛火给吹散了。 yin儿看他是真的恼了,不敢再提这件事,一边往烛里添芯,一边轻声劝他:“洛知焉敢死皮赖脸,可能也是对他的女儿自信,未必无赖到不可理喻……” “等等……”他忽然拉住yin儿的手制止她,同时俯下身对她诡秘一笑,仿佛一下子根本不在意洛知焉了。 “怎?怎么了?”yin儿一愣,被他看得心里发máo。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他用惊慌失措的口气,配假装看不见的眼神,同时使劲地rou捏她的手。咦!这举动,不是曾经她这个sè狼对他干出来的吗!?陈年旧事,竟被他借景翻出来重演了一遍! yin儿霎时脸红,阡的伪装向来比她好都显得这么假,可想而知当年的自己有多虚伪多穿帮,yin儿越想就越窘,即刻就扬手打他:“去!谈正经事呢!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自是用了他的语气,见他学她,所以就反过来骂他。 “……”林阡当场语塞,苦笑一声,“可算尝到了自取其辱。” yin儿笑而抚顺他残余的怒气:“盟王为战事已经日理万机,何必还为小人物忧心?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洛轻舞交给我来对付,看她在我这糟糠之妻的面前,会怎样的自取其辱。” “哪有人如你这般,一边心里没有一点自信,一边还硬把敌人揽过来自己对付!”林阡正sè摇头。他自是记得,片刻之前她还说,洛知焉敢死皮赖脸,是对他的女儿自信,那一刻他注意到yin儿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是一丝忐忑。教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对付那个拥有强大家族撑腰的洛轻舞。 “我……哪里不自信了……”yin儿心虚。 “你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你进门之前,洛轻舞务必要出去。”林阡认真地说。 “怎么?你还有后招?!”yin儿一喜。 “对付无赖无耻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无耻!”林阡说,“我林阡偏要拒婚,洛知焉能奈我何!” “……”yin儿汗如雨下,这什么馊主意! “我正愁没有借口出手,看他们谁人敢逆我!”林阡发怒时尤其有王者气,也特别具备那种独断专行的狠戾,竟还一时意气到……近乎可爱的地步。 “怕只是气话而已吧……”yin儿又岂能不了解他,微笑,“糊涂鬼处事一向比别人要慢,表面上是不如别人直爽,实际上是担负得太多、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她懂,世间之事往往难尽如人意,一着错满盘皆输,利害关系常常都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冲你这句话,也断不会要她。”林阡怒气全消,面lu笑容挽住她手臂。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一回去就开战也在所不惜?”yin儿面sè紧张。 “无论沙场或情场,兵权早都交给你。”林阡一笑。 “口甜舌滑。”yin儿一怔,红着脸嗔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娇……”他又一次调侃她,自是听她适才引用了“金屋藏娇”,所以借机称呼她是那个娇骄强势的陈皇后。 yin儿一怔,这人真不要脸,还自诩汉武帝呢,睥睨了一眼,笑道:“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寝吧,阿彘!”刘彻本名不就刘彘?林阡摇头苦笑,与她一同卧下:“真是败给你这丫头……” 碧落清明,月华如水。  清姜河畔,距林阡驻地不过十余里的金军军营,有一女子于岸边孤身伫立,她身后兵马出入络绎不绝。伊人红袖皓腕、轻盈孱弱,与这兵荒马luàn自是毫不相称。 “南弦。”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女子从怅思中回神,下意识地抬起面纱。还没有画上妆容的她,不敢把自己的正面给任何人看。曾几何时,她不施粉黛,对镜自照时,虽不至于风华绝代,也总算是个正常女子面容姣好。 “爹。”她转过身来,迎面来的那个人,是柳峻。 她虽然称他为爹,却应该叫他公公。 她的亡夫柳飞霂,曾与她度过短暂的琴瑟和谐,然而不到五年便客死他乡,罪名是潜入南宋予以分裂。父母劝她改嫁,夫家也不忍她年轻守寡,她却不肯听从。 决意留在柳家,并不是要什么贞节牌坊。 她,南弦,终于不再是当初一心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的贵族女子,而只剩下一个理想,完成丈夫不能完成的事业——潜入南宋予以分裂! “南弦,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媳,而就是我柳峻的亲生女儿!”卑鄙毒辣如柳峻,都不免为她动容。在他眼中她向来只是个恪守fu道的贤惠媳fu,怎生如此坚韧顽强,换一身戎装出现在杀手死士的队伍之中! 于是,她称呼柳峻为“爹”。曾经属于柳飞霂的任务,自此完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为了亡夫的理想打拼,在捞月教出生入死千百回。 渐渐地,却有些模糊,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南弦,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此刻,柳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虽然南弦还门g着面纱,他却能从她眉目间看出气sè大好。 乌当之战他落败于独孤清绝之手,若非南弦牺牲自己来救他,被独孤一剑刺透的人就是他柳峻。那一刻,她竟然牺牲自己来救他!虽然他与她之间,早便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爹,最近兵马调动如此密集,莫不是又要同林阡开战?”南弦迫不及待问。 柳峻点头:“趁他松懈,出其不意。” “然则,爹的胜算几成?”南弦向来妖娆的眉眼,此刻惟余痛苦。她平常都浓妆yàn抹惯了,身受重伤之后,才换回原来装束。 柳峻一愣,叹了口气。 说得轻巧,你怎知林阡松懈? 如林阡般运筹缜密布局严谨,不会不给他柳峻留一席之地。柳峻心里是清楚的,这场夜袭,胜算只有两成,如果不幸发生在八成的可能性上,眼前他殊死一搏的兵马将全军覆灭、回天乏术。 “赴宋支援我们的开封军,已经被王爷收回去了。爹现在只有这么多教众可用,冒不起这个险。”南弦泣道。 “南弦。”柳峻摇头,“主公和王爷,等的是捷报。” “是权力在作祟,爹。”南弦微声说,“爹为了得到金南最高的权力,不惜一切只为铲除林阡。” “唉……我早就看出小王爷不思进取,如今他一心隐逸遁世去,我只能够在主公和王爷的面前表现。”柳峻没有否决是权力在作祟,知他者如她。 纵使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卑鄙小人,但是在她心中,他就算卑鄙又如何。世人真是奇怪得很,为何都推崇那隐逸遁世,反而厌弃这拼搏进取? 做久了金南第四,他显然要找准机会向上爬,第三黄鹤去被小王爷说成是生有反骨疑人勿用,第二东方雨因川东之战重伤而名不符实,第一贺若松又常常我行我素不听小王爷号令,这是他极好的机会向小王爷表现。为此,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辱骂过二王爷,不惜一次次开罪王妃楚风liu…… 却道是世事无常,小王爷他,竟突然间不要这功名地位,不要他们所有人的依傍! 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柳峻他,只能怪时不我与,恨自己择错了主! 轩辕九烨曾经说过,柳峻,终有一天你要为你的处世方式负责。 如今应验了,对二王爷太绝,没有留任何后路,不像别人那般八面玲珑,所以得来一个虚伪卑鄙无情无义的名。 “爹,生死攸关,莫念宠辱。”南弦走上前来,噙泪劝他,“金南第四就已经够了,我只要爹平平安安。” 他一时动情,伸手想触探她脸颊,却看她陡然一惊,本能退开数步,纤纤yu手,颤颤地扶着她面纱,自是在意她的脸。 这张脸,便是在一次暗杀中被对方的毒水毁去的。毁容之后,她示人以浓妆yàn抹,来遮掩她脸上的丑陋缺陷。 “南弦,无需这般在意容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柳峻顿生怜惜之情,顿了顿,说,“既然你不愿打,这一仗爹不打便是。” “当真?!” “当真。”他走近一步,终于触到她脸颊,“这便与你一同回开封去。” “如此,南弦心便安了。”南弦微笑,“爹从来知道,南弦要的是什么。” “你向来什么都不要,可知我什么都想给你……”相差了十几岁本无所谓,然则他毕竟是她亡夫的父亲、孩子的亲爷爷。 “但得两心相知,无名无分何妨!”南弦按住他的口,眼bo掠过他时,已然无限幸福。 第564章 莫失莫忘 若干年后重新提起,这场清姜河战役,都注定是抗金联盟战史中最淡的一笔。 调兵遣将最少的一次,人马伤亡最轻的一次,敌军败溃最快的一次。 却令控弦庄支离破碎、金南一盘散沙。金北遥知此战,不知要怎样心惊胆寒。 是林阡的业,运筹帏幄、指顾三军、攘外安内、一匡天下。 亦是yin儿的路。这期间,她刚开始服药治内伤,自是不可能一如既往冲锋陷阵,却也陪林阡辗转各大战场、与麾下众将同甘共苦。 日久,盟军诸将si下讨论:在军中,盟王是最高,盟主是核心,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盟军诸将,是先前的抗金联盟,还是纯粹的林家军?都不得而知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起历经过川东之战、川北之战、黔西之战、陈仓之战和乌当之战,显然早已经界限模糊。 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属于林阡的最好的时候。 又一年的四月初十。 趁战事偃旗息鼓,阡和yin儿抽出空来,离开前线,沿着清姜河一路走,丢开时间,忘记一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直行到云深不知处。 “今天,我们三个人,再一次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林阡牵着yin儿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同时也握住她同样攥紧的剑穗。 “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yin儿回忆着昔日耳边云烟姐姐的话。 对,是三个人,永生永世的三个人。 尽管最后并肩站在这里,望着江河湖海、山川峰峦、日月星辰的只有两个身影,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和她两个。 但存在过的,谁都不应该忘却。 偶尔,几条舟船驶向遥远彼岸,火苗在视线中分散交替。唯脚下有万家煤灯,千山烛光…… 曾经,他差一点便归隐江枫渔火,是那个女子,最爱他所以最舍得放开他,斩断情丝只为他能重返荣耀,“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曾经,她为了他能不痛苦而拼命挽留,同样是那个女子,最疼她所以最能够对她狠心,头也不回策马离去,“傻yin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原来,那个女子早便知道未必有将来,才用了一个过眼云烟的名,淡淡地来去,却是那么强烈地、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 所幸曾经有云烟陪在身边,否则林阡不成为林阡。她走后的第二年,往事犹同还在眼前…… 所幸有云烟姐姐那样的女子,否则yin儿至今还不懂,珍惜一个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过去…… “可惜的是,我没有履行好对云烟姐姐的约定,完整地看着林阡成长的经过,睡了一觉醒过来,竟就已经天翻地覆。”静夜,yin儿与阡依偎在岸边,抚着剑穗述说,“不过在这半年来,我好歹也完成了一件云烟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事。” “我来猜一猜,是哪一件事。”林阡猜测,“在这半年里,yin儿似乎只挖了一些坑、捉nong过一些人……除此之外,学做了女红,还,做过一件披风给我……”眼睛一亮,“是这件事么?!” yin儿摇头,狡黠一笑:“是黔灵峰的九曲径。” “九曲径?”林阡一愣。 “我让诸葛军师把九曲径的路改直了。以前云烟姐姐提起过,九曲径的路太烦琐太难走。”yin儿说。 “难怪……我总觉得纳闷,九曲径哪里碍着你了,费尽心机将它改直……”林阡恍然。 “九曲径改直了,将来云烟姐姐回黔灵峰去看的时候,一定能很快就找到那间小木屋。”yin儿微笑说。 “希望那一天,还像当年一样,在木桥前面等她来。”林阡点头,往事如昨。 “胜南在木桥前面扫地,我就在屋子里面整理。”yin儿噙泪遐想,仿佛身临其境,“等到胜南将云烟姐姐迎进屋子来,我便拉开门对她讲:‘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欢迎你,回来我们家……”林阡复述着这一句时,宛如又见到云烟温柔的脸。 天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乌云开始主宰星空,远处有悠扬的旋律,引you着所有人内心深处的孤独。 倏忽一声巨响,遥远的天空中忽地绽放出绚烂景象,不知是哪个村落里在放烟火。这才把他们的思绪唤回来,原来世界还在向前走…… “yin儿。”林阡淡淡一笑,拭去yin儿脸上的泪水,“短刀谷的新家,虽然不如黔灵峰闲适,却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如今那里什么都有了,独缺一个女主人为我治理。” “唉,好,短刀谷的家,包在我身上!”yin儿收起忧郁,笑而豪爽。  “主公,主母……果真是你们,竟走这么远……”这时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那个正是向清风,“钱爽和海逐làng两位从短刀谷来,说有要事禀报。” “海将军来了!”yin儿喜形于sè,当即站起身来。 “爽哥怎么也来了?刚把他派回去不久。”林阡心中蹊跷,钱爽是乌当之战结束后刚回短刀谷不久的,按理说要事禀报只需海逐làng一个人就可以了。 “主公,除他二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也一定兴奋,是从山东红袄寨远道而来,也在军营中等候着你们!”向清风话音刚落,林阡已朗声大笑:“难怪爽哥出现,原是讨酒债来了!” 山东红袄寨,莫不就是他的结拜大哥吴越?!自去年一别,他林阡战于川黔陕,而吴越则返回泰安,暌违这么久,又难得这么心情好,兄弟俩自有数不尽的酒要喝,数不清的话要谈。 “yin儿,今天你务必不可出现在席间,夜深了也就一个人睡去吧。”归路上林阡对yin儿千叮咛万嘱咐。 一干随行紧跟其后,个个听得这话,所以窃窃si笑,是啊听起来这话说的真残忍,有了兄弟就忘了yin儿,还安排yin儿不可出现在席间,似是怕她出丑一样,但向清风等人心中清楚,林阡之所以不让她出席,是因为军医对林阡说过yin儿现在不能沾酒,因此林阡连酒气都不让她沾,自是关怀备至。 “那你也别太贪杯了,酗酒对伤势不好。”yin儿说。 “哪有什么伤……”跟酒一沾边,林阡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兴高采烈,失去防备。 yin儿瞬时出手,把他衣衫一扯,lu出半条胳膊,果真缠着绷带,俨然是最近所伤,他家常便饭,从来不在乎。 “你这家伙!”林阡万万想不到她这么不顾他面子,一边怒视她一边往向清风等人喝道:“非礼勿视!” “……”众人眼前被迫一片漆黑。  吴越这回来到川蜀并非受红袄寨差遣有任务,而是为了探望林阡、宋贤、钱爽等人,并把他的母亲吴珍送到川蜀疗养,席间众人都见吴夫人气sè不佳,深知老人家恐怕是时日无多极想要落叶归根,众所周知,吴珍出身于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地位辈分甚高,若非与黄鹤去的一段旧情,不会数十年都移居山东。 “来到川蜀,还因山东形势有异。”吴越对林阡解释说,“近来金朝风声甚紧,谈寨主竟有被招安的打算。杨鞍、二祖与我都苦劝无果,杨鞍说,若寨主执意招安,则我们自立门户。” “又一场沧海横流……”林阡大抵可以看见山东今后几年的luàn局。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娘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吴越提及阡的养母胡水灵。 “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原谅,却也一直没有怪过我。”林阡叹息一声,点头。 “她从何怪起!主公幼年被掉包,还不是拜她所赐!”杨致诚听罢忿忿道。 至于海逐làng所带来的川北军情,因为至关重要,所以不曾在人前告诉,只是宴席散去后与阡耳语了几句。 第565章 事分巨细 如果说川东之战时期的控弦庄还算小试锋芒、陈仓之战开始走下坡路、乌当之战直接大势已去……那么这次边境会战,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起来的残兵败将真可谓是被斩草除根!战役落幕,秦岭南麓从大散关直至清姜河都不见控弦庄一条鬼影子。金南、金北、控弦庄,在盟军的战史上恰如杯水泼烛。 最近几日,林阡一直在与李君前、厉风行、莫非三位帮主交代战后事宜,见此情景,似是要为抗金联盟最大的三路势力,在散关南北各大要隘分设新据点。边境咽喉兵家必争,自然一刻不能懈怠。 陵儿分析说,盟军三大主力都分布于整个川陕待命,意味着林阡立即就会班师回短刀谷,很可能他是要以盟军攘外敌、林家军则向内夺权复位——海逐làng的到来,正预示着苏林之战序幕初上。 yin儿不忍打扰林阡,是以几日后才就此事问他,得到的答案和陵儿的分析近乎一致:“不错,逐làng正是向我传达,近来官军义军形势甚紧,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大中立家族,程宇釜、景州殿已然归顺,然而魏紫镝、洛知焉心迹难明,尤其是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三个女儿嫁三家,看情况是随时随地见风使舵;最近这段日子苏降雪他们有很多异动,只怕还在和控弦庄的庄主银月联络。是到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苏降雪,我原以为他只会用田若凝那种嫡系部下,或李云飞、吴冒先这种得意门生,谁料到,竟也不惜一切代价,去和金人合作?”yin儿奇道。 林阡点头:“日前落远空向我禀报,由于控弦庄士气低mi,银月不得不亲自调控,似已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我才将莫非、风行和君前留下布防。这种时刻,银月与苏降雪都在生死关头,难免不会向对方开口求助,所以有异动很正常。 “然则,‘si通外敌’?万一行事不慎,苏降雪岂不引火烧身?” “你说准了。”林阡微笑,“苏降雪那一方有异动,不代表是苏降雪本人造成。” yin儿一愣:“意思是说,苏降雪背后有人在谋害他,故意怂恿他引火烧身?这样说来,在苏降雪和银月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才是主谋?” “聪明!”林阡伸手在她头顶来回摩挲了几下,以示奖励。 “唉,这种三岁小孩都能懂的道理,苏降雪都不懂吗。”yin儿厌恶地避开他讨嫌的手。 “笨!”林阡偏要捉住她抱在怀里,“岂不知懂装不懂?苏降雪他心里显然清清楚楚,但却放任自流静观其变罢了。曹玄、顾震和范克新三家,究竟是谁谋害他,日后自然见分晓。” “第一次听说‘懂装不懂’,倒是见过某人‘不懂装懂’。”yin儿身体虽然伏贴了,言语上却还要拿他取笑,她记得那日向清风道歉之时,阡曾经伪装成无所不知的模样,煞是可笑。 阡抱住她的同时,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与她斗嘴,反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那一刻yin儿听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句:“真是棘手,短刀谷对宋人一分为二,对金人却畅通无阻……” yin儿不由得一怔,阡在那一刻笑容是假的,脸上则是少有的焦虑——当曹范苏顾、魏紫镝、洛知焉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有谁会像阡这般难得有片刻轻松…… 没错,还有金人。控弦庄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把越野山寨bi到死路去的王爷在,几年前就开战至今的凤翔府,其实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 目前联盟驻军的和尚原,北面是战火从未断绝的陕西,南面是内luàn一触即发的四川,林阡看上这里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那便是为援救越野、策应凤翔!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便是真的要去灭苏降雪!  边境——战luàn时期,边境哪有一道特别明确的界限,拉锯一样,常常是今天属宋境,明天又到金朝范围去,可以是宋军扼守蜀口的要隘,也可以看成是金军捍蔽关中的关卡。 她知道他心里的战场永远没有边境,可叹接下来的这场内战,战场比他想要的狭小,却狭小得正好割裂了他的理想。他曾经苦笑说过,“虽然我至今都是胜者,可理想却宛如一只脚踩在了坟墓里。”意思是什么,她懂。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人与人之间,注定了友敌,终其一生都不能变,哪怕他们的立场其实一样,一如苏降雪和林阡。 “只怕再这样下去老得会很快呢……”夜里yin儿睡不着,侧过身来看着睡得正沉的阡,呵呵,梦里面好像还在冥想战略?yin儿无限爱怜地把手伸过去探他额头,一mo上去就不舍得移开,所以一直停在那上面。 天一亮林阡就去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经行那偃旗息鼓也同样ji情澎湃的战场,人人都身披铠甲手执刀枪。一个月前,祝孟尝、戴宗就已然回到锯làng顶,此番要跟随林阡归去的,则是杨致诚、向清风两路兵马,风行、陵儿则留守散关,今天之后,盟军各位主将,又要天各一方。 yin儿正在营中收拾行装,有钱爽将军来找林阡,说有要事必须要见他。难道钱爽来此并不像阡以为的那样是“讨酒债来了”,而是有其余的缘由?yin儿估计林阡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让钱爽先告诉她由她转达。 “我想留在和尚原据点,不愿回短刀谷去!”钱爽意念坚决,yin儿暗自心惊:“为何?” “短刀谷郭子建家的三娘子,逢人便嘲笑我!”钱爽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就小的眼睛都快气看不见。原来钱爽初来乍到短刀谷,由于不属于林家军便暂居郭子建驻地,可能是地区之间的差异,他山东大汉的粗犷作风,第一面就令郭子建的三妹郭三娘子看不顺眼。si人杠上本无所谓,谁知不久钱爽的麾下与郭三娘子的一支娘子军也争起气来,互相看轻水火不容,日夜叫嚣要一决高下。三娘子脾气火辣口舌也凶,抓着钱爽的弱点就讽,骂他:“钱当家,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生眼睛,于是拿匕首割开了一条缝?”钱爽最忌讳别人说他眼睛小,闻言大怒却又不能打女人,一气之下便和海逐làng一同离开短刀谷,扬言“受不了川蜀这边的婆娘!” yin儿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么大点事?不过也确实很难调解,yin儿轻声对钱爽说:“钱当家,还是与我们先回短刀谷去吧,林阡和我也是初来乍到,需要有你相助才好。” 钱爽一怔:“可是,郭三娘子她……” “我即刻修书一封给郭子建,让他给他妹妹施压。待回到谷中,我会亲自见那郭三娘子,为你二人调解。”yin儿一笑,“钱当家,有些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适应适应,也便惯了。” “如此,再好不过……”钱爽这才平息了怒气。 这位钱爽将军的脾性一向粗放,几年前,洞庭沈庄大少爷用蓝yu泽来抹黑林阡和宋贤的关系、离间他二人感情,正好在同一家旅馆吃面的钱爽,听说之后二话没讲揪起来直接打,竟将他打成重伤卧g不起!兄弟义气、战友情谊,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yin儿忆着这些往事,深知钱爽根本不想离开阡的左右。一心一意要助林阡“把握天下”的他,哪想到会被细枝末节动摇了决心? 可叹小事总是影响大势,就像小人对大局举足轻重。  收好行囊起身出营,帐子外面yin风怒号,有个熟悉的身影自南向北而来,正是几个月没见的海逐làng。 yin儿一喜,迎上前去:“海将军!好久不见了!”同时一掌拍在他熊腰之上,“胜南也真是的!为了找人替他在川蜀调查军情,刻意不把海将军你带在身边!”她一直觉得,林阡这几个月来都没用海逐làng一次,是出于他的考虑要在短刀谷内“调查军情”,于此,海逐làng自是不二人选,既值得信赖,又并不惹眼。 海逐làng一愣,摇头:“盟主,不是为了调查军情。此番我向林兄弟禀报的军情,都是天骄嘱托于我,而非我调查所得。” yin儿怔住,没说什么。 “这几个月我一直留在短刀谷,实在是因为苏林两家关系恶化。”海逐làng压低了声音,“我过往经历所限,在两边都不受待见,这种时刻,如若你二人还一如既往地与我亲近,反而会祸害我在军中处境。适当疏远,对我有利。唉……林兄弟的安排,其实煞费苦心。” “如海将军这般,着实难能可贵。旁人都爱好面子,唯独海将军不计得失。”yin儿笑笑,何必要完全听懂呢,总之她记得海将军最好就行了。  “海将军,可否与我说一说洛轻舞的事情么?”今夜就要动身去短刀谷,yin儿着实心中没底。虽然思雨跟她描述过洛轻舞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但好歹带了些个人感情意见偏颇。 海逐làng一愣,带着少许的鄙夷:“那个女子?如果盟主和那女子一样,林兄弟可就完了!”竟然比思雨描述的更加没实力?! “怎么?” “就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她到锯làng顶上才几天,丫鬟就换了好几批。”海逐làng叹气连连,“难怪孙姑娘受不了她,表面看起来娇弱,骨子里却颐指气使,而且是用软软的语气来颐指气使。” “啊?这种公主,最难应付了!”yin儿听他这么形容,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向来怕软不怕硬。 “盟主?怎么?”海逐làng一愣,“林兄弟不是说,他自会保护盟主,决不让盟主chā手这件事吗?” “事有巨细之分,他那么辛苦,这种琐事何必烦他。还是我来管吧……”yin儿轻声说。 海逐làng听得动容,笑叹一声:“难怪麾下都问我,盟主有否姐妹。” “咦?为何要这样问?” “众麾下都说,盟主这样的女子,注定为林兄弟所得,若是再有一个,到可以娶回家了。”海逐làng笑道。 yin儿脸上一红,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是啊,倒是提醒了我,去问天骄和云蓝师父,我的身世之谜呢。” 海逐làng一怔,是啊,正是这身世之谜,是天骄和盟主的死结,当年搁浅,随着盟主入驻川北日近,不知会否重现。 第566章 驾迎新妇 卷甲倍道,日夜兼程,大军回到短刀谷外,是四月廿一的午夜凌晨,天骄率柳五津、祝孟尝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都说,这是他们数次在百里林迎接林阡凯旋归来,头一回看见林阡脸上有笑容。是啊,自去年林阡率众入驻川北,锯làng顶上的屋子就等同于一直空着。 此刻见林阡下了他的“逝电”之后,立即从“奔雷”马上把yin儿抱下来,祝孟尝看着都美滋滋:“哈哈,主公就像个新郎官,刚把老婆从娘家迎娶过来!” “哎呀,早知如此,就在锯làng顶上准备好给林侄和小盟主洞房huā烛了!”石中庸和陈静刚刚成婚不久,他二人都知道林阡和yin儿在黔灵峰上的婚礼见不得人,因此笑言说。 当此时,林阡已将萧溪睿、谢云逸等林家军元老一一向yin儿引荐了,杨致诚听得陈静这般笑言,却着实展不开眉头:“洞房huā烛?可怎么把那个洛轻舞赶出去?” “怎么,你们没收到我的信?!看来消息是贻误了。”这时天骄开口。 “什么消息?”林阡见众人都面带喜sè,知是好事,不禁奇问。 “洛轻舞她躲起来了,说不要见你,也不想嫁给你!”柳五津笑着拍林阡肩。 “啊?!”刚回来的人们全部大吃一惊,继而喜上眉梢,哪想到那么焦头烂额的一件事竟然自动就烟消云散?! 众人一边往回走,范遇就一边对阡解释:“洛轻舞是被将军的一些传说吓怕了,前些日子将军没回来她还能勉强撑得住,一听闻你们要回来了,便即刻向她父亲哭诉,昨天索性就躲了起来……” “唉,先前那么怕一个人,谁想到这个人比你怕她还怕你!”yin儿登时觉得这个对手实在太弱,笑叹之余不禁去调侃林阡,“原来无需躲起来,出现就可以退兵了?” 林阡不禁追问范遇:“是怎样的传说吓怕了她?” “从洛轻舞的一些说辞来看,似乎是因为将军杀戮无数、仇家太多,还有血腥气和冤鬼缠身。另外,长相被刻意丑化了一番,也是她憎恶将军的重点所在。”范遇说的同时,众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孙思雨身上。 孙思雨赶紧摇手:“啊?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孙姑娘……被我查了出来,是辜听弦所说。”天骄叹了口气。 众人全部瞠目结舌。 林阡语塞良久,叹了口气:“真是歪打正着……” 原来,辜听弦虽然答应了林阡归顺义军,却一直不曾忘记他二人之间si仇,几个月来他的脚伤都是在锯làng顶上养好,正好看不惯那个娇小姐洛轻舞所以刻意吓唬她一番,同时还损林阡,何乐而不为。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完成了孙思雨失败的任务。 “辜听弦那小子,真是小孩子脾性!看姐姐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孙思雨捋起衣袖,却满意带笑。 “郭将军。”趁林阡与天骄商议战机去了,yin儿转过头来看见郭子建。 “在。”郭子建策马上前来。 “我的那封书信,你可收到了吗?” “是,收到,舍妹已然知错。”郭子建敬服的语气。 “我想见见她。”yin儿笑,“对她麾下的娘子军,也甚是感兴趣。” “好,明天便带舍妹去锯làng顶见主母。”郭子建点头。 终于兵马离锯làng顶越来越近,寒泽叶、百里笙、许从容、云蓝都翘首以盼,近半年来,正是他们的主公在川陕连番作战家都归不得,才保证了短刀谷内拥有了这么多日子虽假尤真的和平。如今林阡他带盟主一起回来了,显然是把战争的重心带到了谷内来。十几年来对林家军来说比登天还难的“夺权复位”,竟是被裹挟在与金人的大小战役之间,这般渺小,这般不值一提,或许林阡此刻,根本稳cào胜券。 确实,他现在对短刀谷唾手可得,需要在意的,只是如何开战才能损失最少的人、有最好的善后罢了…… yin儿乍见云蓝在侧,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迫不及待扑到她跟前:“师父,我听旁人说,你和天骄都知道我的身世?!”她问得太突然,云蓝几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这边正在交谈的林阡和徐辕也都一惊而停止议事,霎时四围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这么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天骄第一个打破沉寂,在她身后问。 “想。小时候是吃饭也想睡觉也想,长大了也好不了多少。”yin儿转过身来看着天骄,凄然,“我也实在想知道,究竟我爹娘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使得去年此时,天骄一定要胜南抛弃我,迫得胜南他宁可带我远走高飞。” 这孩子,竟然这么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此情此景,云蓝无言以对,天骄却从容不迫,面不改sè:“我不知你的身世。” “什么?”yin儿一怔。 “你师父也不知你的身世,凤箫yin,你没有身世。”天骄淡漠一笑,“你没有身世,就不如洛知焉的女儿有价值,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借助洛轻舞这个事故,徐辕巧然述说缘由,却竟然不顾天骄身份、编出跟诡绝陈铸大同小异的谎言。知情如林阡,显然感ji不尽。 “原来,去年你们就已经帮他看中了洛轻舞……也对,当时的你们,为了尽快拿下短刀谷都走火入魔。”yin儿叹了口气,“纵是师父,也一向都将林家军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禁有些心酸,她想起云蓝曾经为了撮合林阡与蓝yu泽丝毫不顾自己的婚约,自是更加相信了天骄此刻的说法——没有身世,没有背景,可能真是根源,被大嘴张那个jiān细添油加醋推bo助澜,所以才酿成了最终大战。 眼看天骄自圆其说,云蓝哑口无言,只能顺势默认。 “谁说你没有身世。”林阡见天骄借洛轻舞的地位来解决了这个身世之谜的隐患,却又把问题转向了价值领域触到yin儿软处,所以即刻发话,真挚对yin儿讲:“yin儿一直都有身世,身世便是我林阡的夫人。及笄之年,便已许嫁。” 十五岁那年,她确实已经为他束发,偏就是在那年遇上了他。  “哪是及笄之年,分明豆蔻之年便爱上。”待终于安顿好了,住下了,锯làng顶的夜还黑得如漆一般,舟车劳顿她有些倦了,卧在榻上笑望他,心里面无限妥帖。 他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坐在她g边,解开她发上缨绳,重新梳理了一遍再给她系上。 “这是在做什么?”她觉得新奇,一时有了精神。 “‘结发’。先秦的时候,都是这样在洞房里‘合髻’的。”林阡笑,“与现在的做法大不一样。” “原来我夫君是古人么。”yin儿亦是一笑,同时往内靠了靠,yu给他腾出一席之地。尽管知道前路还有许多风làng,此刻安宁也值得享受一番。 孰料,那张g和墙壁竟空着一段距离,一边两人正柔情对视一边yin儿就从缝隙里掉了下去。 “yin儿!”阡大惊失sè,赶紧往g底下找yin儿,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冷汗直冒,刚刚那种场合,气氛好到醺然如醉,竟还会遇到这等离奇之事! “这个家,看来真要好好治理了……”yin儿郁闷不已。 “yin儿没来的时候,我几乎不睡在锯làng顶,因此,不曾注意……”林阡也不忍告诉她,先前自己根本夜不成寐。 “你爹跟云蓝师父一副德行,g不靠着墙摆放,不知是什么怪癖!”yin儿叹了一声。 第567章 君子好逑 廿二,林阡在组练兵马、完善器械之间隙,与吴越一同去许从容驻地探视宋贤,闻知他伤势几近痊愈、却不记得林阡同样不认得吴越,林吴二人是既喜又悲;是日,yin儿亦新官上任三把火,为钱爽和三娘子握手言和之后,和思雨一起去郭子建营里观赏了三娘子的娘子军一番,果然名不虚传,思雨都有兴趣加入。 廿三,小秦淮的南龙南虎兄弟俩面带羞赧来锯làng顶找林阡和yin儿,原是要他二人做主,去给萧溪睿家的一对姐妹提亲。提亲本是好事一桩,但那对姐妹的父亲却极是刁难,说姐妹俩琴棋书画样样一流,南龙南虎必须也达到那种境界才可以娶她俩,yin儿看出两姐妹都有心许嫁,极yu促成这两段姻缘。 闲暇时,林阡听yin儿转述了先前钱爽和三娘子的口角之争,对林家军和抗金联盟的大小摩擦也心里有数:虽然这些年来,跟着他历经战伐的兵将们都可谓融为一体了,但扎根在川蜀的林家军家族长老们,明显还倨傲不可一世,未必能与初来乍到的联盟军打成一片。故此,林阡同意了yin儿的提议,趁着暮初夏的好风景,组织一次类似于苗家三月三、仲家蛮仙歌节那样的盛事,借此消除隔阂,拉近彼此距离。南龙南虎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了窈窕淑女也全豁出去了,几天之内一直在练习对歌。奉命组织此事的yin儿,自然更加乐在其中。 期间,由于林阡归来谷中,苏降雪阵营心惊胆战,时常有官军对义军借故启衅,其实是自luàn阵脚之举,向来都是林阡强势镇压、天骄斡旋交涉,不知不觉双方都已习惯;锯làng顶上,辜军也被收编,辜听弦跟在林阡左右,却集麾下与仇敌身份于一身。据悉,林阡与辜听弦约法三章,只要他肯留在林家军中,一定会给他机会报仇,而辜听弦的为人在这里,顶多言语顶撞,不会暗箭伤人。yin儿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杨致诚、杨致信、向清风、祝孟尝四位可把辜听弦盯得死死的,教yin儿也逐渐安下心不会连他都容不下。 廿九,yin儿如愿以偿把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一些单身男女拉了出来,让他们通过对歌自己去找心仪对象,还扬言说“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把人家的父母家族一概都藐视了,由于林阡在场默认,像萧谢杨田这些家族的元老们也惟能认可赞成。众青年本还羞涩,后来看南龙南虎带头,也便都活跃起来。在大环境大形势的协助下,南龙南虎成功抱得美人归。除却他们这两对之外,还教阡yin发现了不少刚刚萌芽的情愫,都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之间的,先前因为家族长老的不开明,感情被禁锢了太久,如今得到这样的好机会,显然是一发而不可收。 yin儿笑着坐在林阡身边石头上:“曾经你还发愁过,说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你看看,庸人自扰了吧?联盟这么多光棍,都可以就地婚配、娶到媳fu啊……” “改天把新据点的那部分盟军也都调遣回来娶媳fu,否则太不公平了。”林阡开玩笑这么讲,yin儿还当真了好一会儿。 却说那群情侣之中,有一对最特殊的是谢云逸与范泳儿,特殊在他们并非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联姻:谢云逸来自义军,范泳儿则来自官军——她的父亲是苏降雪麾下的范克新。但范泳儿真是颇具慧眼与胆量,去年腊月,不顾父亲反对和谢云逸si定了终身,范克新也不得不原谅这个独生女儿,没法反目成仇,便只能约定了父女俩不再过问彼此立场。 yin儿对范泳儿欣赏之余,不免对有些事情存有疑huo,回来的路上他二人乘马车在越溟河畔看夕阳,她禁不住要问阡:“为何谢云逸可以和范泳儿si定终身,而海将军只是与苏家的人称兄道弟就会被义军排斥?” “我就料到yin儿会问这个问题。”林阡的视线从越溟河回来,微笑。 “难道海将军就跟我一样,因为不像谢云逸那样有家族背景,所以爹不疼娘不爱?”yin儿眼圈一红。 “不是。”阡摇头,“只因逐làng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 “是哪家的女子,不该爱上?!”yin儿一怔。 “是苏降雪的女儿,苏慕然。”林阡据实告诉她,“逐làng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海将军他,竟然爱的是苏降雪的女儿……”yin儿叹了口气。 “据称,苏慕然生得妩媚,拜倒在她裙下的,不止逐làng一个……几乎是人见人爱。” “改天倒是要见一见。”yin儿sè鬼。 “如今在陕西,帮越野一起抗金。”林阡说。yin儿登时泄气:“这么远?” 不知不觉已经有星星在车外白昼中展现出来,一路落英缤纷。  回到锯làng顶时已是晚上,正巧孙思雨从阶上走下来,三人打了个照面,yin儿这才想起今天的对歌缺了个孙思雨!这几天单身男女全是思雨帮自己去拉出来的,她也算半个组织者,怎么自己却不来参加?yin儿只道她是还放不下林阡,心里自然关注,却又问不出口,然则话到嘴边,根本咽不下去。 所幸林阡想的竟也和她一样,他开口问自是要合适得多:“思雨,何以没见你去对歌?” “对歌?我哪会唱歌啊!”思雨豁达地笑起来。其实阡yin真是庸人自扰了,思雨那种性格,早就放下了,没去参加,只因她不会唱歌,“正想对师父和师娘说,你们当真偏心,只给那些文人雅士牵线,不给我们这种舞刀nong枪的机会。” “师娘……”阡扑哧一笑,转头看yin儿,怎么也不像。 “改天办一个什么驯马大会如何?像以往在川东黑(和谐)道会时那样。”思雨问时,yin儿兴趣盎然,连连赞同。林阡喟叹一声:这孩子,还真不客气地把这里当成她玩乐的地方了…… 正交谈,钱爽气喘吁吁跑过来:“胜南,盟主!不好了,有大事!” “何事?”阡yin皆是一惊。 钱爽眼神示意,要他们支开孙思雨,看来事情十分重要。思雨识大体地立刻就走。 “何事,爽哥?” “盟主,可否再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钱爽一脸焦急,林阡mo不着头脑,这也算大事? “怎么?郭三娘子她又骂你了?”yin儿一怔。 “不。”钱爽面sè通红,“可否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我……我……” 林阡和yin儿一头雾水了许久,才得知钱爽是和郭三娘子不打不相识,这些天熟悉了之后竟然产生了感情!两人男未婚女未娶,自是可以交往的,不过三娘子平生只畏惧她那个脾气火爆的哥哥郭子建一人,所以需要阡yin打通这层关系。 答应了钱爽之后,阡yin两人傻傻站在檐下相对无言,十几天前钱爽和郭三娘子还水火不容呢,今时今日竟然如胶似漆!?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也罢也罢,暮时节,也是天…… “这真是……”林阡摇头笑叹前半句,yin儿已经知道他要叹息什么,笑着凑上前来,学着他语气跟他异口同声苦叹了后半句:“‘世道无常’啊!”  仅仅隔一道山谷,气氛是迥然不同。 林阡和yin儿的回归所带来的天翻地覆,对曹范苏顾与对洛轻舞等价—— 先前怎么说都要存一丝侥幸死撑,伪装不下去于是想方设法来阻碍,自luàn阵脚到处找亲信、找合作、找靠山,最后,还不是要硬着头皮自己来迎接末日? 连日来,林家军之悍勇,抗金联盟之闲适,如chā在曹范苏顾xiong口的两把利刃,这把戳完了那把来磨,此起彼伏永不断绝。阡yin大概也不会料到,他们给联盟中的青年男女牵红线这等小事,都会给官军心理上重重一击。 曹范苏顾四大家族,彼此心照不宣的sè厉内荏。 “形势不妙得很啊……苏大人,顾将军,是否要采取措施?”范克新叹息,左看看苏降雪,右望望顾震,典型的没有主见。 “是啊,形势不利于我们,我们是不是应当赶紧出手了?联络上次那个银月?赶紧开始计划?”顾霆连连点头,急切看向顾震。 顾震没有说话,数十年来的默契,使得在这一刻他没有看向自己的亲生弟弟,反而目光直接往苏降雪移去:“大人,一切由大人定夺。” 曹玄一向沉默寡言,等众人全部发表完言论,才点头,赞成顾震。 “好啊,那便……去联络银月……”苏降雪看透了这四位同僚,表面不动声sè,说这话时却捏紧了手中剑。 自然不能太lu声sè,否则岂不是打草惊蛇? 倒要看看,是一个人害我,还是一群人害我! 苏降雪冷冷地笑起来,g口的第三把利刃,来得最晚,最出乎意料,可是最痛,最致命—— 若非苏慕梓在出征之前从王淮和秦毓的口中无意间套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苏降雪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边暗藏杀手! 这短短的几个月来,苏降雪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经过多年的了解与这些日子以来的仔细观察,苏降雪愈发看清楚了这个杀手是谁:“哼,你装得也未免太好……” 可叹的是,为了苏家的生死存亡,苏降雪再怎么信任顾震,都不能找他去商量,因为此刻连顾震都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不是主谋,但却可能是同党。 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可说了。苏降雪从前只对两个军师推心置腹,顾震之外,便是长子苏慕离,可惜如今苏慕离目睹幼弟惨死,心理重创,斗志缺失:“爹,孩儿心意已决,今后不再过问世事,只要娶了轻衣,就此生足矣……” 想到洛轻衣这桩婚事,不禁更叹世态炎凉,如果说洛知焉在几个月前坚决要把女儿嫁到苏家来是苏降雪所以为的“示好之举”,那么现在洛知焉宁可死皮赖脸把又一个女儿嫁到林阡那里去,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墙头草两边倒啊! 洛知焉,可真是一只老狐狸,竟把女儿当物件般送来送去! 第568章 谁为情困 yin儿个性是典型的想到就说、说做就做,一听孙思雨建议开什么驯马大会,外加上钱爽这门亲事也确实不能用对歌商量而非得用武力解决,既然诸事一起指向了驯马大会yin儿于是就立刻这么决定了。林阡虽理解并赞同她,却不建议她依旧用“联姻”的名义,而是稍加修缮,对外宣称这场驯马大会并不只针对青年男女,想去走马场散心的人都可以去,尤其是景州殿家的人,遭受火灾这么久了,也该早日从yin霾里走出来,“适逢端午佳节临近,驯马之后,大可聚会聚会。” “为何不可用‘联姻’的名义?”yin儿奇问。 “若用意太过彰显,则改革必定失败。”林阡一笑,意味深长。他看透她是想瓦解短刀谷一干冥顽长老的固有观点和倨傲心态,但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开明一次又一次的,要消除两军之间的差异是长久之事,yu速则不达。再者,可千万也别太过喜气,刺ji到曹范苏顾脆弱的神经。 “真服了你林阡,什么事情都能‘浅入深出’。”yin儿一怔,笑。 是日云敛晴空,阡yin二人一同牵马来到走马场时,见此地已经人声鼎沸,大多数都是刚从恐怖气息和丧亲之痛里走出来的兵将或老弱fu孺,阳光柔和地撒在这片空阔的土地,伤心和哀苦看似都得到了慰藉。 失去景玫和景岫两个亲人的景胤,此刻正纵马驰骋于走马场上,热血在xiong中痛快燃烧:“玫儿,景岫,秦毓秦敏已然伏法,王淮也离末日不远,将来哥哥还要用苏降雪来祭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再往里走一些,则看到一个大概五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骑着一匹小马,在他母亲的看护和教导下刚开始练习骑术,那少fu眉间略带惆怅,但看着儿子之时,更多的却是欣慰、解脱和释怀,阡yin问别人时,才知她的丈夫在黔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当时便已经丧生。数月前她得知丈夫噩耗曾哭得晕倒在地,然而战luàn真的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智,教那么柔软的一颗心都能变得这般坚韧顽强。 “猴子,小心!”这时那少fu松开手给儿子自己来试,语气轻柔,却令林阡心念一动:“黔西之战。”他想起那个在田若凝围攻之下,为了捍卫自己而不屈战死的男人,临死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只泥捏的猴子…… 只是一瞬的功夫,身边的yin儿就已不见,原是走到了那女子身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囊中的泥猴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紧紧攥住了泥猴子,脸上绽放出一丝淡然、幸福的笑。 “yin儿,谢谢你。”林阡看着yin儿一步步走回来,心情无比感慨。明明最近形势紧张他应该很焦虑才是,却天天夜夜都生活得如此舒心。 这时贺兰山那个小姑娘从身后窜出来:“盟主姐姐!思雨姐姐!据说这主意是你们俩想出来的,真好,大伙儿都很开心!”兰山和yin儿最是投机,是以即刻就物以类聚。 林阡看柳五津正巧也在不远,笑而与他招呼:“柳大哥,听说你又有一匹好马,自抢来之后还没人驯服过?” 兰山一听就来了劲,赶忙凑上前去:“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那匹马只有我家闻因驯得,别人休想碰一碰!”柳五津提起女儿就狂,“怎么,兰山你想试一试?” 兰山点头,又摇头,狡猾地拖出身边那个名叫唐羽的shi卫:“唐羽,你不是说你骑术了得么?要不要试一试?” 唐羽竟然木木讷讷地哦了一声,待柳五津让闻因把那匹马献出来,立即就依着兰山的说法走上去了,孰料闻因刚刚下马,那匹烈马便立刻情绪失控,唐羽硬着头皮爬到一半,马儿突然发疯般冲出老远,众人惊呼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唐羽已经被带出好远。郭三娘子果然天生讽刺高手,笑着说:“这哪里是人驯马,分明是马驯人啊。”兰山知道自己是真的害了唐羽,满脸的愧疚之意。 情景危急,林阡当即运起轻功去追,身手自是狡捷勇剽,硬生生将缰绳勒紧刹住了马,唐羽却被那巨大的惯性直带着冲向前去,若是坠地必然受伤,林阡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去将他接住,抱着他借势一滚而过,终使得那巨力趋弱。却不料就在松开他的一刹那看见他眉宇清秀,竟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松开他时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没事吧!”思雨与yin儿、兰山一起上得前来,分别扶起林阡和唐羽,说话间宋贤也走到这边人群中来。 “谁胆子大,不怕死?”柳闻因将马儿赶回来,笑盈盈地问,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 “闻因,让我试试!”宋贤正要开口,先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来自范遇!一向文弱的范遇,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范遇不知哪来的勇气稳坐在马上,颤抖着拉起马辔,但还来不及动弹,马儿全身一震便飞出好远去了,范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觉风把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过片刻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马上,紧接着全身经脉都逆转起来头晕目眩,最后,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范遇,你有事么?” 孙思雨的声音!范遇猛地苏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人群欢呼声中,却见另一个身影漂亮地掠过马背,炫耀了一手绝顶骑术,那野马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偏巧这个人脾气也特别的桀骜不驯,真像是它天生的主人。林阡、祝孟尝、戴宗等人都和他交锋过,知道这少年马上功夫一流——辜听弦。 孙思雨虽还扶着范遇,眼睛却自此一直盯着辜听弦,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有这绝活?师父都驯不了的马啊……” 辜听弦驯服了这匹烈马之后,则一点也不谦虚,弓马娴熟的他,狂笑着绕场转悠了三圈,一边驱赶回来一边自鸣得意。 “我这就上去,将他超越。”yin儿狂气被ji,已然往前走去,林阡当即将她拉住,直将她后退着拉回来了:“不行。”笑意清浅,语气却军令如山。 yu泽也在这越围越热闹的人群之中,正巧听得他对yin儿说这一句,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行”,一瞬忆起那年此季的海州城内,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用了同样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却不是对yin儿说,而是对自己说——“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真的……忘不掉…… 她跟思雨虽然相貌相似,终究内在不一样,思雨可以很快地走出来,她毕竟经历过也错过了,所以常常时光倒流…… 正自失神,没注意辜听弦的马已在近前,只听一声马嘶,yu泽才回过神来,即刻往侧躲闪,所幸不曾撞到。 “蓝姑娘!”一干人等都报以关切眼神,贺兰山这个热心肠第一个奔过来。 “你这什么驯马造指!?”兰山骂道。辜听弦坐在马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知少女,何谓‘造指’?是读‘造诣’!”宋贤也上前来看她,但却是为对兰山纠正她的读音才上来的。 乍见宋贤一直在同兰山嬉笑,眉眼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兰山,yu泽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再转头望见阡和yin儿那般般配站在近前,美满幸福到她根本不忍心打扰,一时只觉得自己根本是世间最多余之人,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便转身离去,然而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待到悠悠醒转,看见的是yu泓流着泪的脸,她面容越凄楚,自己病情就越重。 原来晕晕沉沉间,已被人带回了住处……住处?其实自己,哪里有归宿…… “姐姐……”yu泓伏过来,颤声试探。 yu泽醒了,想问,却不用问。 不用问,在她昏mi时,林阡一定来看过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闻知控弦庄要对她不利时,尽管还在前线指顾陈仓之战,也会连夜遣人来告知她并保护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常常在治伤之余,向樊井大夫问起她的近况。 还关心她,所以他一定期待在热闹的聚会里能看见她走出yin影的样子。 面带笑容走到他的身边——她这样做了,却没做好,竟体力不支地晕在人前。 那一刻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却仍然害他放弃了走马送她回来还陪了她好几个时辰,直至她高烧减退他才离开。 即便是这样,又怎样? 重情给了她,痴心全给了yin儿。 阡和yin儿,此生已逾越战友,高出知己,胜过爱侣,是真正的心手相连,生死相许,旗鼓相当,是夫妻,是同盟,是一体!她蓝yu泽,是不想打扰,不忍打扰,不敢打扰,也打扰不起!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她,在姐姐和姐夫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yu泓红着眼眶。 “不,yu泓,姐姐早已经失去他了……”yu泽摇头,眼神mi茫。 “姐姐?难道姐姐认输了,姐姐要放弃姐夫?!不,不能放!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他是姐姐的,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都要夺回来,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yu泓恶狠狠捉住她手,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明明心里还有姐夫!姐夫未必心里没有姐姐……”可无论yu泓说什么,yu泽都总是摇头。 “姐姐!为何这般懦弱,这般退缩?!”yu泓一时动情,竟然气急败坏,yu泽只觉手背已被她指尖嵌了进来,全身亦被她双臂支配摇晃,可是——镇定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才是yu泓。 “yu泓,他只有在和盟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最真心的笑,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他二人都是一起,已然不可分割……”yu泽黯然凄恻,流泪决心放弃。 “不可分割?她又能在林阡身边伴多久?!”yu泓冷笑一声,被咬出血来,“死里逃生了一次,命却送掉了一半,你没见她如今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要不要去问樊井大夫她内在伤病实有多少?我看过她正在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只怕连生儿育女的机会都难再有!这样的女人,姐姐又何必顾虑?!” “yu泓!”yu泽又惊又怒,面sè惨白抬头望她:“你……你怎生变得如此可怕!” 怎生变得如此可怕!她的妹妹,yu泓,竟然疯狂到她快不认得了…… 第569章 兄弟手足(1) 冷月凌空。 今夜的小院尤其寂静,平时见到的将军们都不在似有紧急军务要议,孙思雨也破天荒地请辜听弦喝酒去了。 yin儿一个人提灯站在檐下一直等,待到戌时林阡才回到锯làng顶,一身戎装,提刀挎弓,眉宇间暗透征掠之意。 “怎么了?有军情?”yin儿上前几步,感觉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迎面扑来。 “又一批控弦庄势力在凤县、仪陇等地出现,即将由王淮号令集结,我推测这是银月的下一步计划,必须趁早前去摧毁。逐làng、孟尝都已分赴前线,过几日我也会去,yin儿,你暂且在后方养病,不必上阵。”他与她回到里屋去,放下兵器褪去战甲,换上一件素白衣袍。 “好。”她还关心的,是今天走马场上那令人心折的一幕,“对了,蓝姑娘她?身体可好些了吗?” “只是偶染风寒,高烧已经退了。”他坐在g沿,陈述之时,不无心痛,毕竟,他曾经用全部的精力去爱过那个女子。 她重情重义的男人啊,对唐羽那样一个素不相识的shi卫都不惜冒险去救,更何况“蓝yu泽”这个名字在他涉道之初都一直魂牵梦萦。 yin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低头述说自己的猜测:“胜南……我觉得,宋贤他,是故意的。” “什么?”阡一怔。 “宋贤……是真的失忆了么?”yin儿一边说,一边摇头否定,“先前都以为他在寒潭里呆久了所以失忆,可我不也在寒潭里呆了半年之久么,我失忆了吗?可见宋贤他,是故意伪装成失忆的样子。” “他与你经历不同,怎可以随意推测?”林阡面带一丝诧异,显然觉得这说法难以置信。 “不是随意推测。其实今天蓝姑娘差点被辜听弦的马撞到,我见到宋贤脸上的表情,有紧张和恐惧一闪而过。却偏偏在之后装成若无其事谈笑自若,岂不是太可疑了吗?”yin儿续说,“在蓝姑娘来之前,他并未和兰山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在蓝姑娘到场之后,他才刻意开始表现……”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的记忆恢复费尽心力,有多少人在期待他重新回到山东领导泰安义军去?他没有瞒骗我们的理由,更不可能不知轻重大体、自si得伤害这么多人。”林阡神sè淡漠将她否决,目光清寒注视着她,“你所说的这种人,绝不可能是宋贤,我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猜忌他。yin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yin儿看他眼神中的温柔消耗殆尽,换上一种从不曾对她有过的冷绝,才知宋贤对他是何等重要,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都是与他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所以宁可失去了那份回忆,也不要存在一个门g上尘埃的现实。 “钱爽将军说,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兄弟都是第一等重要,今时今日,总算领教到了……”yin儿叹气,笑了笑,起身。 “什么?”林阡一愣。 “为了兄弟,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钱爽是这样,你林阡是这样,杨宋贤何尝不会这样?只要他装作不认识你们,就可以完全退出你们的生活;他装作不认识蓝姑娘,就用不着蓝姑娘以身相许来报恩。管什么泰安义军,知什么轻重大体。”yin儿偏就继续说了下去,打破他刚刚限定的“下不为例”。 林阡怒而站起,将她强行拉过,一把按在g头,喝道:“林念昔!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他只有在愤怒到极致之时,才会对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不留余地。 “不错是你更了解他,但是是我更了解你!”yin儿不能动弹,倔强毫不妥协,“为了你,他忍心做这一切,可是你为了他,自欺不肯接受这事实!” “你……你这丫头,怎就这般执拗?!我不想听见什么,你就恣意说什么!”那一刻林阡完全不能理解,yin儿为什么一直不肯后退一步,自是既不忍伤了她身体,又发自内心真的太愤怒。 yin儿泪水已在眼眶打转,精疲力尽偏偏不肯屈从:“我只说我认定的事实,不代表每件事对的都是你!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他一怔,松开手来,敛了怒气,其实是多简单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要逆他林阡是怎样的艰难,先前他就从不会对谁低头,因谁改变,外力越是强,越是要征服,如今,更就连天骄都不可能再逆他!偏偏这个丫头,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可是,一味逆他,还不是为了他?还不是要阻止他的独断专行往一意孤行去?! 叹了口气,他低下身来,想要擦去yin儿颊上的眼泪,她却将他手臂打开,转过头去面朝里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唉!”他始料不及,哭笑不得站在那里,“你可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 她不理他,一直没有再转过脸来,背对着他似是还在抽泣。 “我错了,你赢了!宋贤的事我会去留意……你还哭什么?”他站久了,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却还是不理他,沉默了有好半晌只有双肩在颤。 多年来他林阡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何时有过攻不破的城池克不下的领地,谁能想,他也有个最怕的武器,就是眼前这女子沉默不说话,常教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给我转过来!”他总是猜不透她,上前去语气冷硬地喝令她,她却执拗着更加往最里面靠,脸都快贴住了墙壁。 林阡一看可急了,生怕她误解了哪句话想不开,眼见无法让她转过来,于是平日里的指挥若定dàng然无存,鲁莽地运起内劲就把那张g往外拖出了好大一段距离!yin儿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g就已经被他强行搬到屋子中央来,林阡也瞬间跑到了她的这一侧来看到她正面方才罢休。 小丫头哪里是在偷哭,分明就是在窃笑!竟然将他都玩nong于股掌之间!他怒不可遏:“哼,你是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赢!” “你……”yin儿错愕地发现了林阡的这一创举,笑得直接喘不过气来,“你不是林阡,是张飞……哈哈,哈哈……” 他这才缓过神来,却无暇跟她说笑:“今后勿再这般玩笑。” “呵呵,才知你爹和云蓝师父为何g不靠着墙摆放……”yin儿本想说笑,却见阡紧绷着脸,明显是紧张自己,再想到适才为了宋贤而争执,不禁收起笑意、叹了口气,“你……恼我吗?” “确实恼你,真不愧是属牛的个性,凡事都要跟我力争到底,扯我袖子,撅我面子!”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变轻,“却是更加恼我自己……yin儿,我不希望,连你也被短刀谷的氛围影响,学会察言观sè,学会深思熟虑……我也不知道,这对yin儿来讲,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不会是坏事。既然这里是你林阡的家,那我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也是应该的。”yin儿一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这一场生,反正谁也回不去了。” “不,还是喜欢年少轻狂的yin儿,配少年老成的林阡,如此才天造地设。”林阡也微lu出一丝笑意,握紧yin儿的双手,“yin儿,接下来的这场战事,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是第一次我征战在外,你独自留在谷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担心,有天骄在。我信他。”yin儿说。 “哦?yin儿会信天骄的么?”林阡一怔,“那可真难得啊……” “你呢?这一战,可艰苦么?”yin儿笑。 “这一战的对手,都是些深埋在地底下几十年的控弦庄老jiān细。若非控弦庄屡战屡败伤亡惨重,不会这么快就被银月翻出来投以实用。”林阡向她粗略描述,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因为是刚刚投以实用士气正旺,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打得会有些不适应,待过段日子跟他们打熟了mo透了他们的实力,应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 五月初,川陕周边陆续有控弦庄jiān细响应银月集结,凤州、汉中、剑阁、南充、仪陇……人数之多,盛况空前,可想而知,金朝对于间谍的投入丝毫不亚于宋,前仆后继,井然有序。潜伏这么多年,竟甚少有变节者。 不过,这群被林阡笑称为“老jiān细”的敌人们,毕竟尘封了多年,按yin儿的语言描述,就是已经“发霉”了。所以未必能死灰复燃,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林阡令厉风行、金陵镇大散关,调李君前战汉中、祝孟尝定剑阁,遣海逐làng征南充、莫非平仪陇,命钱爽握达州、吴越扼云阳,并亲率大军一扫凤州之污浊气象。 前线战绩辉煌,二十天内真可谓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气吞骄虏,风卷残云,短刀谷内一干人等,只感觉他们出征没多久,竟就又一支支凯旋归来,东谷西岭,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 然则,战争总要这样残酷,每次回来的人都必定和出去的不一样,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总有伤亡,所幸人数会被俘虏或归降者填补上。luàn世,命总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更残酷的是,强者欺压下的弱者,会找更弱者去报复。便就像仪陇一带战火纷飞金人仓皇败溃时,他们会慌不择路地闯到广安这边黑(和谐)道会的范围内来,为了泄愤,竟残忍对此地的兄弟屠杀! 起先,由于正在仪陇领军的莫非将军有属于他的战事要兼顾,黑(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二当家郭昶、三当家孙寄啸、六当家颜猛,都不曾想过要求助他,而是想先凭着自己的力量与杀入自己家园的金人们抗衡。 久之,却渐见疲弱——凭黑(和谐)道会的实力,比不过控弦庄那些穷途末路的凶徒! “控弦庄,唉,又是控弦庄!”郑奕历数近几次川东战伐,无不是和控弦庄有关,程沐空在先,八剑在后,王淮、秦毓虽不曾与黑(和谐)道会正面交锋,却也曾掳走过孙思雨——也罢,控弦庄的势力发源于京兆府,自是在地理位置上就比南北前十更加接近川陕。 “唉!受伤比拉屎简单,伤愈比吃屎还难!”郭昶懊恼地攥着自己手中繁弱剑,自去年与鬼蜮之战他中了水弩之毒以后,功力只能恢复三成,极大地影响了黑(和谐)道会实力。 “实在扛不住的话,咱们便就近去找那位莫非将军?”颜猛对林阡的盟军一向奉若神明。 “甚好,甚好。”黑(和谐)道会今年初最新加入的一个七当家尤虎,对敌经验不足,也说不出个意见来,只懂一味附和。 “事已至此,只能求助于林阡的手下了。”坐在轮椅上的孙寄啸点头,自陈旭离开之后,黑(和谐)道会的军师非他莫属。 然则窗口却传来一声冷笑。诸位当家循声看去,原是那个红衣男人洪瀚抒。 可笑也可笑,上次几位当家这么紧张坐在一块商议备战时,对手还是这个名叫洪瀚抒的杀人恶魔,偏偏现在他就站在旁边跟他们一起商议备战了——谁知道形势是怎么走的! “你笑什么?!”郭昶性子直,瞪大了眼睛问。 “没必要求助林阡!自己不会打吗!”洪瀚抒一手撑住窗台从屋外轻松翻了进来,魁梧身姿,威武不凡,“不会打,我教你们怎么打!” 第569章 兄弟手足(2) 洪瀚抒言出必行,即日起立刻教导郑奕郭昶,得他指点江山,黑(和谐)道会实力倍增,彼竭我盈,金人是走到哪里被打到哪里,跟以前遭遇林阡时一样的落huā流水。 饶是郑奕郭昶,也不得不对洪瀚抒刮目相看,说这位洪山主比之前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原来打起仗来不是一味的争勇斗狠,而是可堪与盟王林阡相比! 那是自然,这个男人再怎样蹉跎了这些年,他都蹉跎得起,因他比同龄人更早就有过一次至今未必有人可以超越的战胜经历——祁连山政变,是他一手策动,九大路兵马,是他独自引领,千军万马踏破仇敌宫阙,一夜之间耀眼了一整个西夏,名声赫赫,连南宋武林的“九分天下”都要为他洪瀚抒留一个座次! 怎可能不深谙兵法韬略! 孙寄啸和宇文白看他重振往日雄风,自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们的大哥,终于治愈了情伤,回到原属于他的战场,而且,未必要像旁人那样,屈居林阡之下。 然则便就在十数日后,金人却忽然加倍集中于此,是那位金南第三黄鹤去的战略:“黑(和谐)道会是林阡招降的聚寇,先取他们的巢xue为控弦庄之新据点,既可给林阡后方叨扰,又能长久与短刀谷抗衡。” 想法虽好,颇有难度。作为此番控弦庄jiān细聚集的掩护力量,金南前十只有贺若松和黄鹤去还留在宋境,实力自然大不如前,两人商量之后,惟能一南一北负责两个主战场——由贺若松与林阡对抗于凤州,黄鹤去则与莫非周旋于仪陇。然则抗金联盟毕竟兵多将广,一番交锋黄鹤去寡不敌众,竟败给了这个一心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另一方面,与林阡明枪暗箭的贺若松,同样也没有支撑多久,就顶不住败下阵来。 黄鹤去痛心之下,对苦死累死了也没召集到多少兵马的王淮讲,我们自身难保是帮不了你的忙了,你若能拿下这黑(和谐)道会,就是此战翻身乃至将来成功的关键——这个计谋,却无意间撞上了又一个儿子洪瀚抒,黄鹤去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否更痛心呢。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王淮听从黄鹤去指教,亲自领兵攻袭黑(和谐)道会总坛所在的广安,一战毕,死伤无数。是日洪瀚抒孙寄啸得胜归来之时,恰闻郑奕郭昶沦陷于王淮之手。 “咱们去求助莫非将军吧,他们兵多,一定可以挽救!”颜猛声嘶力竭对孙寄啸说,看来郑奕郭昶形势堪忧。 “不如,我去找莫将军?”宇文白正yu策马离去,却被洪瀚抒制止:“不必!” “然则……”文白面带忧愁。 “金鹏,你们的兵马,都由我来集结,听我发号施令。有我在,尽管放心好了。”瀚抒说。 “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寄啸点头,“不过,大哥,这场仗的前锋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为何?”瀚抒一愣。文白叹了口气,忧伤看着孙寄啸,显然知道这个原因。 “这个王淮,是我的杀父之仇。天注定的,他送上门来了。”孙寄啸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青城派掌门程凌霄,曾对他说过他的父亲孙长林,虽暴lu于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是死在王淮的索命环下,父仇不共戴天。 “好,便由你来打头阵,解救你两位哥哥,亦报你杀父大仇!”瀚抒拍在他肩上。 “定要打杀王淮、驱逐外虏,还我川东安定太平!”孙寄啸捏紧了拳头。  此时此刻,郑奕郭昶及一干兄弟,皆为控弦庄之战俘。 这次郑奕郭昶兵败,是因为黑(和谐)道会出现叛徒,与金匪勾结里应外合。 不怕实力弱,就怕有叛徒,因为裂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此刻,被俘虏的四百人已经有一百人因为个中缘由投降金人。因王淮坐镇,众金兵狐假虎威,威bi、利you、恐吓无所不用其极,众叛徒再继续威bi利you恐吓,投降者的数量滚雪球般上升。坚持不肯投降的,已经开始了被杀的待遇,也是一旦有了一具尸体,便会一瞬间横尸遍野。 罪魁祸首,是他们新来的七当家尤虎,正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粮草,还打开寨门迎来了这群金人,此刻正在充当着慈悲为怀的劝降者,嘴脸煞是可恶。 可惜的是,他只是七当家,作用不太大,王淮瞧不上。 王淮亲自劝降郭昶,一剑横指郑奕咽喉:“郭昶,我替你杀了郑奕,你来做大当家,如何?!” 郭昶直接呸了他一声:“你杀了他,大当家也还是他!” “你……怎就这般迂腐?!”王淮根本不会了解郭昶和郑奕的情谊之深,一年以前,尽管郑奕投降林阡、郭昶独自引领帮众之时,都不曾觊觎过大当家的位置,一直都是二当家的身份。 “我只归我大哥管,我乐意!”郭昶豪爽大笑,王淮不禁语塞。 “郭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学我尤虎做人!”尤虎惺惺作态。 “学你尤虎做人?是学你尤虎做狗吧,哈哈哈哈。”郭昶冷笑,骂。 尤虎恼羞成怒,直接上前以鞭抽他。郑奕大惊失sè:“住手!”一鞭接着一鞭,抽得郭昶是皮开rou绽。 王淮也不制止,冷冷转过脸转而劝降郑奕:“郑奕,若你不肯投降,你的好二弟郭昶,就要暴尸你面前了。” “大哥,你上次已经不顾我好言相劝降了林阡,这次再降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郭昶被毒打到那种程度,还是那般傲骨。 “好郭昶,大哥不降!”郑奕点头,同时热泪盈眶。 “哈哈……”郭昶大笑了三声,“从前我总对别人说,老大比老幺还靠不住。今时今日真是高兴,老大靠住了!”忽然又呜呜哭起来,“可老幺又靠不住了……” “不一样,他不是老幺,只不过是个新来的罢了!新来的才最靠不住!”郑奕冷笑一声嘲讽尤虎,转头看向王淮,“王淮,少费心思了,你索性将我二人一起杀了吧!” “怎就有你们这种人!”王淮看着他俩,骂出这句的同时,内心却不觉有些触动。  真的就有你们这种人,我,王淮,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这种人,把兄弟义气看得高于一切。 那时候,控弦庄的庄主还不是“银月”那个小丫头,而是控弦庄的成立者“战狼”,如今他已打入宋国朝中为官,一直无人知其身份。 那时候,我与你孙长林情同手足,结拜兄弟,控弦庄成立之初,你我因武艺出众,一同受邀加入控弦庄,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成为战狼他最看重的人才,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你我时常把酒言欢,切磋武艺,你对我说,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那时候,控弦庄没有什么五大杀手锏,只有你孙长林、我王淮和楚天阔三位顶尖高手,我们三个人,因为姓氏的巧合被合称“楚王孙”。即便后来你负伤残疾,仍然身残志坚,创出一套绝世剑法,继续维持了你在控弦庄的无上地位,还因祸得福,娶了控弦庄最美丽的女子甄叙为妻,做兄弟的我,为你高兴,为你感慨万千。你其实,什么都有了。功名,美眷,荣耀,兄弟,还有一干尽心尽力的麾下…… 渐渐地,竟有弟兄对我说,你可能是南宋来的jiān细,我一笑置之,怎么可能,孙长林为控弦庄呕心沥血,是奠定了控弦庄的功臣之一,只怕是有人眼红你,所以对你抹黑。然而,随着行动次次失利,谣言越来越多,直至楚天阔,我们的大哥,都说你真的有可能是南宋间谍——我为了你,与他据理力争,向他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甚至不惜在大哥面前对自己动用了家法……只为保你。 继续与你一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 “二哥,我可能回不去了……”风吹在脸上一丝丝的冷,那夜我鲜血淋漓真的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宋匪就在后面追赶,是你一路撑着我在逃,你行动不便逃不了多远索性就陪我一起躲,留在了险境长达一月,是你一直在告诫我:“王淮,要活着,活下去!二哥要看见你功成名就,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之时!” 终于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却是在多年以后,二哥你没能看见,大哥也没有看见——随着大哥楚天阔被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战狼开始在控弦庄内肃清,终于,随着程沐空的变节投降,暴lu出一个青城剑派的间谍集团!你孙长林、还有甄叙,都是青城派潜入我控弦庄的jiān细! 是你,亲口把大哥的行踪告知于你的师兄程凌霄——对,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大哥,我们算什么,我们哪里是你孙长林的兄弟,都是你要接近要利用要出卖的人啊!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杀我? 或者,你忘却生死陪我一起躲在险境也是假的,是不是一边劝我活下去,一边却发自肺腑地希望我死!? “二哥,我不会让你看见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你该去陪着大哥。”索命环落下之时,王淮没有流一滴眼泪,也许天注定的,二哥杀大哥,三弟杀二哥,最终,他王淮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 都蹊跷他为什么武功绝顶却如斯谦卑性格。为什么?因为当惯了三弟吧。 因义气而聚,因信仰而分……  “哈哈哈哈,怎就有我们这种人?哼,如你王淮这般的无耻小人,自然不会懂我们这种人!”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孙寄啸坐着轮椅过来,郭昶郑奕皆是喜形于sè,王淮回转身时,却不禁一怔,情不自禁将脑海中孙长林的模样与眼前少年重叠。 一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样坐着轮椅,剑透寒光。 王淮不知他是谁人,他却叫出王淮的名字,知道他的底细:“王淮在十八年前,杀了他结拜兄弟一家,怎可能懂这兄弟情义!” 王淮面sè剧变,寄啸的容貌,酷似那个熬血的夜晚,孙长林惨白的脸——“三弟,可否,放叙儿一条生路……”他答应孙长林,留下遗孀甄叙,其余人全部屠戮,孰料甄叙那女子刚烈之至,当着他和程沐空的面,自尽于孙长林尸体之前!他后来才知道,甄叙不止是刚烈,而且还聪明,利用了这段时间让她的家仆送出了一个孙家的后代! 这,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孙家的后人,在杀了程沐空之后,又要向他王淮复仇?! “既然如此,接招吧!”王淮冷笑一声,已然运力于掌。 第570章 魂因战忘(1)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xiong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yu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yu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miluàn,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làng,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luàn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贱,不是我黑(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贱,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贱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hun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mi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ji。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sè气氛之中苦苦相bi。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luàn,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huā缭luàn!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yu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cào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sè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xiong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làngcháo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yu退则进……” yu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sè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lu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dàng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ji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yin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570章 魂因战忘(2) 王淮气愤之至,索命环越收越紧,孙寄啸双耳轰鸣,思绪也骤然终止,只感觉呼吸僵硬于身体之外,脉搏凝结在铁环中间,那个瞬间,他xiong口一阵剧痛,骨髓hun在逆流的血液之中堆积堵塞,眼睛都没有力气再重新睁开,他的仇恨像顽而不化的巨大冰块,刺骨崚嶒却被王淮的内力从中打破,径自崩裂!他再难承受这等摧毁,一腔热血冻结成冷酷尖锐的匕首戳着他的每一根血管,塞住他自以为并不脆弱的心脏——王淮的这一掌太快太急,郑奕相隔如此之近都救援不得,眼睁睁看着寄啸xiong口一道残忍的掌印,掺杂着寄啸的鲜血,寄啸的手和剑还停在半空,只怕已经是五脏俱碎!郑奕郭昶哪还管得着自己安危,一并冲上前去,寄啸脸上毫无血sè,距死亡只是一步之遥! 胜负已分,鼎沸忽然变作沉默,王淮一声长啸,石之mi宫的所有金人齐齐应声,士气烧到顶点,开始反击黑(和谐)道会。风紧,剑厉,枪急,刀ji,一切声音,都沉重地烙在寄啸耳膜之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输了,杀父大仇,结果,被斩草除根…… 金人反败为胜,顿时将人心惶惶的黑(和谐)道会帮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淮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谁不还不向我投降,就和这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人”?!这个人…… 太侮辱!比程沐空那句“你的剑法,没有特sè”还要侮辱!王淮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没有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他眼前晃过十年川东的生涯,和煦的季节,轻狂的年华,他却只是个空有躯壳、寄人篱下的灵魂…… 不,他不是行尸走rou——“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洪瀚抒这个名字,同一天第二次在他脑海里浮现,漫天风沙,残阳萧条,难忘颠沛离luàn中这个身着红衣的男孩拼命地将剑扔向飞驰的马车,剑,就是还在腕边没有落下的剑! “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 “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忍着痛苦,想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瀚抒,文白,孙寄啸的废手不随意志地搐动起来……他的大哥,他的文白,他的祁连山…… 王淮不曾想到,早已残废的孙寄啸,腕虽然被索命环钳制,手却根本没有感觉!索命环开始松动,即将被王淮收回去,孙寄啸腕上的剑忽然掉落,与他的废手一擦而过,奄奄一息的孙寄啸狂喝一声,尽管索命环还套在他腕上,他的废手却“握”住了这把剑!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输入回光返照的剑内,没有寒光,连声音都没有,鲜血却从王淮的xiong口喷溅出来,原来,连王淮自己,也是易破的躯壳! 孙寄啸身体前倾似将站起,冷笑着把剑往王淮的身体里继续捅:“王淮,我让你死得明白!你眼前的这个人,他叫孙寄啸,又名孙金鹏!”寄啸内伤太重,几乎一边吐血一边说,还一边笑,那语气,王淮只能到yin间去回味了……  大势已去,倒下的是王淮,活着的是孙寄啸! 王淮怎能想到,威风一世,客死他乡…… 手为剑生,魂因战忘! 好一场无果之战,好一座无我之峰。 不远处那个隐匿多时的高手薛无情,旁观到此时此刻,已然决定离场。 “王大人!”金兵们万万都料不到,前一刻还在等孙寄啸暴毙,后一刻王淮竟然猝死!来不及应变,就听得人群中一阵hunluàn,此战既罢,黑(和谐)道会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又一次的血rou相搏…… 夕阳西下,天就以一明一灭的姿态赏视着人间这一隅的疯狂!是的他们都杀疯了,在锋刃间,在兵械下,在无序的拼斗中……然而,聚集在此地的金兵,总比现有的黑(和谐)道会帮众要多,根本来不及搬救兵! 不,来得及!郑奕正自焦急,忽听后方一阵嘈杂,正yu转身御敌,回身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疾驰而来的竟是洪瀚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召集了阆水沿岸这么多的黑(和谐)道会兵马! “你们已经走不掉,还不速速投降?!”洪瀚抒威风凛凛,霸气浑然四溢。 “还有救,还有救!”郭昶扶住血泊中的孙寄啸,mo着他仍然强烈的脉搏,喜不自禁,泣不成声,回头看这帮群龙无首的金人,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这帮龟儿子,要死还是要活?!” 月开始熬得惨白。昏暗之中,只听得有人的兵器仍在地上,紧随着,是更多的刀枪棍bāng…… “大哥……大当家,二当家……”孙寄啸虽然内伤严重不停吐血,却止不住地畅快淋漓,握住他们所有人的手:“我……终于用手,将杀父大仇报了!哈哈哈哈……” “金鹏……”文白泪流满面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忽然停止了笑,轻声道:“文白……我,我不会死……虽然大仇得报……人生却不止仇恨……”闭上眼,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脉搏,也牢牢靠着他的心跳,孙寄啸满足微笑,闭上双眼,“还有牵挂……” “立刻带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瀚抒立即发号施令。  寒鸦鸣幽林。 清晨yin冷的空气里,一个势力的灭亡预示着另一个势力的兴起。 只是当时已忘魂。 人群散了,不是残局。 一夜的心惊胆战之后,得到孙寄啸性命无碍的消息之后,郑奕郭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石之mi宫去收拾战场、清点俘虏、慰劳弟兄,心情都平复了很多,郑奕禁不住叹道:“黑(和谐)道会这次能自己脱困,可就缓了盟王的后顾之忧啊!” 郭昶连连称是,很是高兴:“我已差人向盟王他们报信,想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王淮死在这里!” 洪瀚抒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微微蹙起眉头,心里自然不满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林阡。 却说这一战颜猛手下伤亡兄弟最多,有一队人马在趁胜追击之后杳无音信,清晨才被人发现一干人等全军覆没,这一队三十人,二十九人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横向杀害,依稀只用了一剑或一根琴弦。而二十九人之外的那个人,尸体被发现于不远处的崖涧之间,很显然,他当时是被留了活口的,又或者说,留了活口等于没有留—— 这个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胆裂至死! “难道他来了?”洪瀚抒一怔,不得不想起那个每杀一排人只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的武学大家薛无情! “谁?”郑奕问道。 “哦……没什么……”洪瀚抒摇了摇头,斗志ji昂:是他就更好! 第571章 附骨之疽 五月末,凤州,联盟各路人马陆续凯旋,与林阡主力大军会师。 此番清剿收获颇丰,尤其是莫非所在的仪陇,由于敌人聚集最盛,相应也是歼敌最多,何况作为头号组织者的王淮竟意外死于广安,更加速了仪陇一带盟军的大获全胜。 黑(和谐)道会这次一鸣惊人,意义岂止当下?长远看来,王淮再不可能对东方雨取而代之,也就意味着,贺若松和银月的合作失败,实质意义上的新“金南前三”宣告破产,自此金南和控弦庄都将陷入高手缺失的尴尬窘境。 “各部切莫轻敌,继续留意布防。”林阡在控弦庄势力最容易死灰复燃的仪陇、南充、达州三地,分别安排了莫非、海逐làng、钱爽三人留守,并告诫他们切记保持警惕。 “继续布防?意指银月还有后招?”是日会面之时,吴越询问林阡。 “老jiān细不会无缘无故被翻出来,而一定是为了给新手用才会聚在一起。你可记得,控弦庄还有最后一只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道,“他们早就想要入宋,可惜初来乍到经验生疏,自然需要有人铺路。” 吴越领悟:“看似是旧人的自发聚集,实则是为新手登场奠基……” “只可惜,‘北斗七星’想要的兵力都被我们毁了、合作的王淮也被歼灭、据点全部百废待兴,恐怕近期是来不了了。不过——迟早还是要向我们报到。”林阡说的同时将地图递给吴越,慨然一笑,“我等着。” “难怪你将厉帮主和厉夫人安排在大散关,原是为了把北斗七星拦在关外。”吴越点头,展开图。 “拦不住。一定会来。”林阡笑而摇头,吴越会意,是啊,北斗七星见势不妙,未必敢从大散关取道。 吴越看了地图,了然于xiong:“难怪你最关心的是仪陇、南充、达州三处……”“哦?何以见得?”林阡略带兴致地问。吴越回答:“这三处,最易策应广安的黑(和谐)道会。” “知我者莫若新屿。”林阡点头,微笑,兄弟之间默契之至,“这一战王淮出现在黑(和谐)道会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一块。虽然这一仗郑奕郭昶是打赢了,可是却同时埋下隐患——想来金人没有了巢xue,是极想要拿下广安为据点……” “何不直接调遣盟军入驻广安?莫非手下兵力最足,可以兼顾。”吴越提议。 “郑奕和郭昶都说不必,他们自己可以防御。早先派过去的兵马,全部都被瀚抒拒绝。”林阡叹了口气,“的确,有他在,也一样。” “你放心交给洪瀚抒?”吴越皱紧了眉。 “我对他的信心,从来都和对自己一样。可惜他始终不这样认为。”林阡笑叹一声。 “此人也算我所遇将才之中,世间少有的令人厌恶!”吴越苦笑摇头,也知林阡对洪瀚抒最是头痛。 两人一同走出营帐,看见近处有些将士正聚在一起言欢,今次出征,林阡一直把宋贤带在身边,他还和以往一样的乐观开朗,所以和将士们特别处得来。一群男人中间,只有一个小姑娘贺兰山,作为军医从军而行,当然,唐羽也是寸步不离兰山左右。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几个到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现在的杨宋贤,宛然属于另外的一个圈子了…… 却听弟兄们开始起哄,篝火旁的兰山,脸蛋被熏得通红,宋贤毫不介意从背后变出一只很可爱的帽子:“无知少女,送给你!” 唐羽有些生气:“杨少侠,为何不送给旁人,只送给兰山一个?!”说罢就要把帽子给拿走。 兰山赶紧把帽子抱在怀里:“唐羽,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这弱女子抢帽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夏天为何送冬天的东西……”吴越登时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看见兰山和宋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宋贤脸上尽是轻松惬意仿佛随着她年轻了好几岁也无知了好几岁、而当吴越和林阡路过之时,宋贤一味跟兰山嬉笑,竟却没有跟他二人对视过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是真的失忆了……”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木讷的唐羽,和开朗的宋贤,都喜欢跟可爱的兰山在一起。 林阡经过时不曾止步,也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吴越。  夜深人静,林阡一个人顺着蜿蜒山道散步,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游离的星火蔓延于山间,禁不住有些落寞。 其实他看到这样的宋贤,怎可能不忆及先前yin儿的那番话。 yin儿,便让我比你浅虑一次,宋贤他,没有欺骗任何人。 忆及yin儿,心中就更有种止不住的担忧。 不久前当他在凤州和贺若松作战,听得短刀谷里又发生了一件闹剧——洛知焉苦口婆心,终于把发誓绝不嫁给林阡的洛轻舞送回了锯làng顶,那姑娘本身不情不愿,但一瞧林阡又不在、环境也ting熟的,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某日,洛轻舞养的一只猫在半山腰走丢,有目击者称在郭子建的驻地见过,那姑娘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了郭子建军营里,不惜动员所有还在练兵的将士们给她找猫,不巧被到此监督的郭子建撞了个正着,这等扰luàn军纪的行为,可真把郭将军惹máo了!他脾气一贯就火爆,甭管你洛轻舞是谁家女儿,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拉下去,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五十大板才罢休! 那洛轻舞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洛家都是备受尊宠的老幺。哪见过这种场面受过这种虐?愣是病了半个多月没下得了g,据说林阡在前线打了贺若松多久,yin儿就在后方照看了洛轻舞多久。 洛轻舞一看郭子建都这么可怕,那镇得住郭子建的林阡还不残暴上了天?!郭子建说“拉下去,五十大板!”,那林阡可不就说“拖出去,斩了!”?下g之后,洛轻舞当即哭哭啼啼爬回了娘家。 大伙儿听到这闹剧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然而抽去表象看到本质,林阡不得不更加思虑yin儿。听到这些事情,是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立刻就回去!好在此时此刻,凤州战事已然殆尽,隔日即将返回川北。 据他推断,北斗七星已经不可能来那么快。就算来,也有备无患。接下来,是真要集中兵力在短刀谷里、一心一意对付苏降雪了。 如果不是控弦庄的横空出世和撂上一脚,短刀谷的形势也未必弛缓了一年之久。可叹短刀谷的党派之争,终于被金人钻了空子,钻空子的那一位,还是控弦庄的庄主银月,不仅聪明,而且敏锐,深不可测。 无法确定对方身份、更加推测不出对方行动,林阡知道,就算他赢了这一局也不能有半刻懈怠——银月的威胁,必然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体现出来。 “银月……”真就是紧贴着骨头生长的毒疮!林阡捏紧拳,“一定要趁早将你剔出来!”  银月,此番也算陪着林阡在凤州辗转征战了一个月,同样知道他对金朝的威胁有多大。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八个字用到控弦庄的身上,再贴切不过。程沐空和八剑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令其前锋有兵无将,秦氏兄弟在不该败的地方败了,令其中军有将无兵,王淮更在不该栽的战场上栽了,令其后应有气无力! 前锋、中军、后应,全部倾覆。这,就是名声赫赫的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 本来,她的部下们都没有这么衰,毕竟,都是战狼他精挑细选交接到她手上的,除了秦氏兄弟是扶不上墙的泥,旁人可全都是南北前十的实力!怎会沦落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怎么说,难道还是王爷的战略失误不成? 只能说,林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王爷的预期…… “林阡看出此次聚会是我为调动北斗七星的筹备,他几乎是在我决定的第二天就遣兵将分赴各地、并且还在清剿之余不忘封锁边关。如今他横扫川蜀全境,且不谈我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他还把我的后路也封死了,散关、仪陇、达州、南充,我想走哪儿,他必定堵哪儿……”隔着几层山松,她对来这里寻她的贺若松说。 “怎么?你想说什么?”贺若松蹙眉。 “我身边有内jiān。从陈仓那一战开始,我便怀疑我身边是不是有内jiān,次次给予林阡最快的情报!”银月冷冷说。 “或许不是内jiān的问题,而只是林阡自己看出来的?”贺若松问。 “他再怎样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达到那种境界。”银月否决,“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个细作的水准,已经可以与战狼相媲美,很可能就是宋人所说的落远空。” “落远空?!在你控弦庄?!”贺若松sè变。 “若非如此,控弦庄怎会不到一年,便陷入兵微将寡之境。”银月叹了一声,“落远空他,在控弦庄的地位一定很高,现在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八剑的势力都凋零,落远空却还能如此惬意,足以证明,疑犯所在……” “落远空他,隶属于‘北斗七星’那个分支……”贺若松点头,会意。 “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的下一步计划,方才可以进行。”银月说。 “好,宁枉勿纵!”贺若松眼神中满含杀气。  透过yin暗的松林,她目视着贺若松走远。 这局棋,是林阡先行了一步。 若现在她麾下的散兵游勇还去攻袭广安,就任他守株待兔了。 若放弃广安,未免就失掉了上策,他的后方太féi沃,她一定要吃。 她要赢他,就得先把附骨之疽剔除! “林阡……”银月嘴角划过一丝笑,“你给我的这段空闲,我断然不会làng费。” 第572章 虎落平阳 这一回,洛知焉是好说歹说也说不动洛轻舞了。 生活条件简陋些可以容忍,被“盟主派”的那帮草莽排斥孤立也可以后知后觉,反正有丫鬟使唤有huā月欣赏她小日子总能过的有滋有味,可是鼻青脸肿、皮开rou绽这种家庭暴力甚至军队暴力,哪能跟她这种贵族小姐沾边?!不止是死也不嫁林阡了,洛轻舞指名她要嫁的人是顾家诺——那个本该由洛轻尘嫁的顾家公子爷,顾霆唯一的儿子。 “顾家诺?小妹,你先前不还总笑他是病夫么?”洛轻尘皱着眉,认真问幺妹,“你真愿意嫁给一个病夫?” “病夫、瘸tui和妖魔,换你你嫁哪一个?”洛轻舞反问,轻描淡写的语气,没大没小。 作为二姐,洛轻尘自幼宠爱这个小妹,反正自己对顾家诺也没什么眷恋,让给小妹并无所谓。没什么别的担心,就怕那男人配不上小妹。此刻抚着小妹头发,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缩肩瑟瑟发抖,显然是在林家军时心里留下了不少yin影。 洛轻尘登时有种无名怒火从心而生:小妹没见到过林阡却已经认定他是妖魔,还口口声声锯làng顶上全部都是“盟主派”,这些到底都说明了什么?不正是那个盟主从中作梗吗?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去一半,所以那女子想方设法要把妹妹赶出来啊! “盟主手段当真高明,笼络人心孤立小妹,先把林阡妖魔化来吓唬小妹知难而退,看小妹回去了就借刀杀人,用郭子建把小妹毒打了一番泄愤!”好容易把情绪不稳的洛轻舞哄睡着,洛轻尘转身便对父亲讲。 “不啊,轻舞回来讲,别人都对她冷淡,只有盟主对她很好,照顾了她大半个月。”洛知焉一愣。 “心机之深,可见一斑!”洛轻尘蹙紧了眉,洛知焉忽然也醍醐灌顶状,听她续讲:“据说在入住短刀谷之前,她便与郭子建书信来往,只怕就是为了筹谋这件事。到短刀谷之后,诸事还没有明确,她就已经开始活跃于各大家族之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博取各大家族的好感?从前她都跟随林阡征战,此番却硬要留在短刀谷里,还不是趁他不在要做出一些事来!?” 洛知焉听得冷汗淋漓。 “如此可怕的女人,父亲舍得把最小的妹妹送过去?岂不要被她心机玩死?死了还以为她是好人!”洛轻尘bi问,洛知焉无言以对:“这……”确然,洛轻舞因为是排行最小,现年只有十四岁,心理年龄恐怕更小,哪里可以跟盟主那种女子相抗。 “可教为父如何是好呢。”洛知焉叹了口气,“那位盟主,据说是‘勇冠三军’‘巾帼翘楚’,相貌更就连蓝yu泽都败下阵来……相比之下,轻舞确实显得薄弱——可是,你和轻衣,不见得就能与她媲美啊。” “巾帼翘楚,美貌无双?”洛轻尘一愣。 送走父亲之后,洛轻尘又在轻舞闺房里停了片刻,轻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是还在呓语“饶命”“别打了”“疼”,洛轻尘听到这里,难受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人前她冷酷威严,独独在乎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母亲在轻舞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轻舞近乎是她洛轻尘拉扯大的,岂能容别人这样伤害。 便为了给轻舞出一口恶气,次日洛轻尘就冲上了锯làng顶要找盟主理论。沿途有不少林家军名将挡道阻拦,果然个个都是轻舞口中的“盟主派”。如此反倒更增洛轻尘心中气愤,最厌恶这种把所有人都玩nong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她洛轻尘今天偏就要见识见识!所以一到院内,便已经直呼其名:“林念昔,给我出来!” 却见一白衣少女佩剑走出,相貌看上去比轻舞大不了多少,个头还不如那个叫她师娘的孙思雨高,乍看之下洛轻尘当然不肯相信这就是盟主。然而当看见气急败坏的孙思雨映衬之下这少女面容之中的恬静淡定,依稀有一丝林阡的感觉掺杂其中,洛轻尘不禁心念一动:“你便是林念昔?!” “原来是洛轻尘洛姑娘。”yin儿听孙思雨没好气地跟自己介绍完了,才知道眼前这蓝衣女郎是洛家的二小姐洛轻尘,眼神凌厉,面相威严,据说脾气也很不好,但出于礼数,还是与她见礼。 “难怪他们要对她爱护有加,原来长得这样娇小,可惜她表象单纯,内在却yin毒得多……”洛轻尘正自思量,忽见yin儿的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禁笑了一声,冷嘲:“还道是怎样的美貌,原来还是个破了相的!” yin儿不由得一怔,孙思雨大怒,正要开骂却被yin儿拦住,yin儿当然要自己回应:“以sè事人者,sè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洛姑娘难道不曾听闻?” 洛轻尘不禁一怔:“果然厉害得很,既然不是靠姿sè,那必然是恃才傲物了!”目光骤然移到她惜音剑上,“素闻盟主剑法卓尔不群,洛轻尘今日倒是想讨教一二!”说罢剑已出鞘。 yin儿一惊,还不曾有时间与她解释,剑风已然急扫而来,换作等闲到也罢了,她洛轻尘是岷山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一剑凭现在的yin儿根本接不了,退也根本无路可退,若非孙思雨出紫蝶剑从侧面将她断下来,yin儿只怕一招就伤于剑下!然则孙洛二人拼接第二招时yin儿还留在剑局之侧,不知怎的竟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这一跌也着实影响了思雨,一边扶她站起一边继续与洛轻尘对战,渐渐分心有所不敌。 “青城剑法?不过如此。”洛轻尘睥睨了思雨一眼,连看都没看yin儿就直接放话,“原是高估了你林念昔,什么巾帼翘楚,什么勇冠三军,恐怕还是先前的祸水命更贴切吧!” “洛轻尘你少骄横!若非川东之战身受重伤,主母才不会武功尽失!”杨夫人闻讯赶至,匆匆将yin儿扶起来。 “这么说,现在还是个病弱?”洛轻尘看yin儿脸sè苍白,却无一丝怜悯之意,“既没了姿sè、又没有武功,还是个病弱,那何必还占着主母和盟主两个虚职不放?你觉得,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你认为,你能给他的将来带来什么好处、起到什么作用?你自问,你现在这副样子凭什么一个人霸占着他!” 纵使是杨夫人和孙思雨,或是现在在侧的一干兵将,全然僵立在侧,与其说被洛轻尘观点震惊,不如说他们更加担心yin儿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且不谈我在前线的作用如何,你上不了阵无缘看见!我在后方的作用,便是在他战事繁忙的时候,断不教他后院起火!”yin儿盟主之威,喝毕转过身去,“思雨,送客!” 思雨面上一喜,即刻走到洛轻尘身边来,恨不得立刻把她踢下山去:“洛二小姐,请吧。” 锯làng顶上,不欢迎的气氛已经满溢,洛轻尘自然而然感觉得到,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转身立即就走。 “唉,洛家女子真都是不可一世,一个是趾高气昂,一个是目无下尘!”孙思雨回到yin儿身边来,yin儿亦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时有兵将来报,说林阡大军已然凯旋,隔日便将抵达百里林外,锯làng顶上这才恢复了以往轻松活跃。 “主公回来了,那可就好了!”杨夫人松了一口气,孙思雨也喜笑颜开。 “思雨,杨夫人,你二人,明天一早便代我前去迎他吧。”yin儿微微一笑。  一迎到大军凯旋,孙思雨和杨夫人便向林阡阐述尽了昨天锯làng顶的这起争执,说到yin儿一句话就盖住了洛轻尘长篇大论,思雨更是赞不绝口,称yin儿既羞辱了洛轻尘不能上阵,又暗指洛轻尘是后院起火,何其高强也。 林阡对yin儿回应了什么并无所谓,更关注的是洛轻尘到底说了什么话,所以一五一十向杨夫人询问,得到原话之后心中一寒——全然击中了自己的顾虑,洛家的人把矛头对准了yin儿…… 只叹短刀谷毕竟和黔灵峰不一样,人心险恶,明枪暗箭不知有几多,他心知yin儿的承受力并没有那么大。 回到锯làng顶时是正午,yin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藤椅上一副惬意享受日光的样子,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虽然已经卸下了战备,明明也加重了脚步给她听见,yin儿懒散地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一睁,就“哦”了一声:“你回来了啊,饭菜准备好了,自己吃,洗脸水也打好了,自己洗。不伺候你了。” 他俯下身去,立刻就从袖子里mo出根狗尾巴草,在yin儿脸上挠痒痒,直接就把这伪装技术差劲的丫头给笑坏了,睁开眼一把夺过这根草:“这什么啊!” “谷莠子,是我给yin儿带回来的礼物。”他一本正经地说。 “呀!你就给我带这么一根草回来送我?”yin儿撅起嘴。 “你仔细看好了……”林阡笑着把狗尾巴草呈递在yin儿眼前显摆,“不是一根,是半根……” yin儿大怒,正要打他,却见他从袖子里又mo出一个物事,似是桃huā瓣的团聚物?好像中间还有个缨绳,更像是扎头发用的头绳。 “这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yin儿虽然嘴上说不好,却很喜欢这东西,把它接过来。 “我在凤州之时,有天中午闲来散步,转入一个很偏僻的寺院,看见那里有桃huā,古诗中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huā始盛开,可巧被我遇见了一个更加晚更加神奇的景象,那寺院里的桃huā五月末还开得正好。我便采摘了一些,拿回来给你制成了这个头绳。” “编吧,编吧。若是真huā瓣,只怕早就枯了。”yin儿笑盈盈的,研究了半天,“该不会是纸做的?” “不管是什么做的,总之是我做的,陵儿和风行见了都说好,还说要给它起个名字叫‘桃huā结’。我思忖去年端午是用‘辣粽’来向yin儿求亲的,那今年就用这个‘桃huā结’示爱如何?”林阡饶有兴致。 “……你啊,打仗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这些么?”yin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起身检查他身上可有新伤,“可别因为分心想我被敌人暗算,那样的话……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一边说,一边故作愁苦状。 “yin儿,若是想哭的话,便好好地哭一场吧,不会让你被别人看见。”林阡忽然把yin儿埋在自己怀里,抱紧她藏住她无限爱怜。 “啊?不会是真的受了伤?”yin儿敛了笑,只道他是真的受了伤,着紧问。 “不,是昨天锯làng顶上的事。我已经都听闻了……便让别人都宣扬yin儿的口舌伶俐去,我只知道我心里很疼。”林阡动情地说,“yin儿在人前表现得那么厉害,不过是为了我逞强罢了。我极想知道,yin儿内心最真的想法,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yin儿眼圈一红,低下头去:“便让我保留一些自己的心事,也不好么?你这男人……也太霸道了些……”泪水却已然情不自禁。 “yin儿,憋在心里,受伤的只是自己。哪怕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也要听。”林阡淡淡一笑,看她总算哭了出来,才真正放宽了心。 哎,这话听在耳边怎么那么耳熟,自是盗用了她那句“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吧…… “真狡猾!”yin儿即刻破涕为笑,叹了口气说出真心话,“怎么说我也是‘曾经刀山驱猛虎,几度火海战飞龙’,如今,却是跟些小女子争风吃醋起来……” “今次之后,断不会再准许洛家的人上锯làng顶半步。”听得这话,林阡已然决心下定,绝不再教yin儿委屈。 “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好就赶跑?”yin儿一怔。 “听yin儿的语气,宛如洛家已经属于我们林家了?我可不要这一家子。”林阡微笑与她进到屋内。 第573章 心腹大患 “yin儿的厨艺,较以往又更进了一步。”林阡一边饕餮一边赞叹锯làng顶比哪儿都好,“山珍海味,金杯yu盏,秀sè可餐,美哉美哉!”吃饭还不忘瞄她几眼,美滋滋的表情。 “去你的,吃饭还不忘油腔滑调一番!”yin儿佯怒,她真想不到,以前那个生人勿近的林阡,靠近一看原来比谁都邪恶。 吃到七分饱,林阡把前线的战事跟yin儿概述了一番:“贺若松武功虽然绝顶,论行军打仗,始终比不上黄鹤去缜密;黄鹤去则是输在了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应当是他指教王淮去攻占广安的,不过恐怕连他都料不到,广安有个坐镇指挥的洪瀚抒。新金南前三,未成立便解了体。” “瀚抒他,总算振作了!倒是教人欣喜呢。”yin儿连连点头,眼中充满喜悦,“有他在广安,你自然要放心得多了。” “这一个月,也辛苦了yin儿,自己还是个病号,却要去照顾别人。”林阡略带痛惜之意。 “洛轻舞她,着实还是个小孩子……”yin儿一笑,“看见她时,会不知不觉忆起思雪,也就ji发出一种保护yu来。只不过,思雪比她懂事多了。” 难怪传闻之中郭子建五十大板之前吼了句“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原来yin儿当日也就在军营之中,是闻讯立刻就赶到郭子建驻地的。郭子建虽然素来敬重yin儿,却也本着原则要赏罚分明,所以远远看见她到场,还没等她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 然而yin儿赶到之后,出乎意料并没有阻止他惩治洛轻舞,反倒是对洛轻舞说,这事错在你,五十大板免不得。洛轻舞哭着问她,如果我被打出了事你要怎么负责,yin儿说,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打残了你,下半生我养,打病了你,下半月我照顾。 林阡虽然看不见yin儿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却也能够感应出那种专属于她的气势,不禁笑问:“为何不帮她求情?” “军纪严明,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练兵的时候练兵,怎能任由着她胡闹搅局。当然必须打她以儆效尤。”yin儿说的同时叹了声,“却被那洛轻尘误解,以为我是公报si仇吧……” “不必过分在意。洛轻尘生性冷硬,连我也被她说过一句‘人都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林阡笑着起身,把剩下的饭菜放到碗橱里。 “咦?你若是不在意,怎会记这么牢?”yin儿狡黠一笑。 “怎么又把药藏起来了?已经是第几十次不喝药被我逮住了!?”这时林阡从碗橱里搜出一碗没喝完的药。yin儿一惊,赶紧收起笑起身,慌慌张张奔过来。 “一次又一次地把药藏起来,这样做是很有成就感么?”林阡皱紧了眉。 “有,不,没有……”yin儿低下头,“可是,真的不好喝……” “药当然不好喝!”林阡掂量着这药,大概yin儿只喝了两口的样子,“苦口良药利于病,你现在正巧毒已经解了、内伤也好差不多,不趁这机会好好调理身体,将来怎么上阵杀敌?万一落下了病根,可对你以后的生活造成多恶劣的影响?难怪你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转,原是不好好喝药的缘故!” 唠叨的盟王!yin儿硬着头皮听他讲到一半,忽然歹念上来,笑盈盈地打断他说:“其实,我是想让你……像上次一样喂我罢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林阡一怔,被打断之后也不知适才教育到了哪里,差点就顺着她的要求来,忽然才明白被她给耍了,气得立刻拍她脑袋:“你们女人家的药,我怎么能喝!” yin儿见他不生气了,趁机要躲过这次,一边嘿嘿jiān笑,一边接过碗来:“我这就喝了它,盟王息怒。” “去!”林阡却眉一横一把将碗夺过去,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哪年的药了?还喝?!我命人给你重新煎一碗……不,为防万一,我亲自督工!”林阡即刻就走,yin儿这才发现自己在耍了他之后自己都没注意药是凉的,耍了别人自己也糊涂了。唉,典型的“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待他把药煎好了她也喝完了,yin儿忽然就觉得兴致索然,不自觉叹了一句:“其实很不想喝,喝了也是病弱……”显然受洛轻尘的影响颇深。 林阡虽不动声sè,却已经牢记在心。  午后天气转yin,阳光变得拘谨。 天骄到锯làng顶上来见他时,林阡说起心里对洛家的处置,并就此征求天骄的意见。 “洛知焉那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两步,你进一步他就狗急跳墙,心思和行为都不在正常人的掌控之内,先前我们都是不惹为妙。可惜你树大招风,惹上了他,机缘巧合,没甩得掉。他三个女儿嫁三家就是表态了自己将置身事外,如今内战在即,你若是一口拒绝了,就真是大错特错、把洛知焉送给了敌人联合。我不勉强你改变决定,但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论作战徐辕不及林阡,但论治理他自然比林阡要驾轻就熟。 “只要我在,谅他不敢luàn来。难道我还摆不平他洛知焉?不过竖子小人而已!”林阡怒气难平。 “我们输给的竖子小人,还少吗?”徐辕反问了一句,林阡忽然有所感触,点头。 “事发之后,我已经为你跟洛知焉交涉过,按理说他现在心里该有个数了。咱们最好是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节外生枝。大局为重,你切勿关心则luàn,我知道凤箫yin的底线在何处。”徐辕轻声劝诫。 林阡一愣,叹了一声,点头:“涉及yin儿,就谈不上什么庸人自扰。” 却听一声巨响,住处那边忽然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林阡脸sè一变,二话不说立即便往小院的方向疾奔而去。天骄尾随他赶过去,一时竟然追不上他的速度,一想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关心之情,便愈发地担忧和难以理解。 院子里,向清风领着一大群兵卫在对三个黑衣人围攻,思雨与yin儿站在檐下没参战。问了左右,才知有五个黑衣人在锯làng顶上形迹可疑被shi卫发现,身份暴lu之后遭到林家军追捕,此刻已经倒下去了两个,没有支援,孤军奋战,武功虽然个个一流,现在也已寡不敌众,勉勉强强僵持在枪林之中。 “速速投降,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向清风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守卫锯làng顶。 黑衣众贼不说一字,继续负隅顽抗,当此时,竟有人拼命躲闪之余,滚了一转直到檐下yin儿身旁,倒真是穷途末路所以看准了机会要来对付她。思雨还没出剑,那黑衣人已然倒下,他身后白光一闪,原是饮恨刀入局。见主公到来,林家军士气更高,敌人也杀气更甚,战局更加痛快淋漓…… 这场面真是酣畅,可它不属于yin儿,yin儿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向清风在,孙思雨在,杨夫人在,范遇在……为何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在保护自己?洛轻尘站在另一个角度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错…… 正自失落,握剑的手却已被一只大手拖住,缓过神来,惊见林阡左手挥饮恨刀闯至那仅剩的两个黑衣人面前,右手则一路带她紧随他一同进入了人群中间:“yin儿,他们两个,我助你来拿下!”松开她的手,潜台词却是“你能打”! 天骄赶到之时,看众shi卫已经得令全部退开,小院内简单的二对二。 已经许久不曾动武的yin儿,最初挥剑还有些生硬,与林阡之间的配合也显得不够默契,五招便有三招破绽被敌人抓住,所幸得林阡饮恨刀侧路补缺,协助防守。 果然应了他说的“我助你来拿下”,并肩作战这几十招时间,他没有一招是攻击性的。 他的长刀向来只攻不守,这次却轻易为她破戒…… “万一我拿不下他们,你该如何是好?”yin儿轻声问。 “便舍命陪君子,直到你拿下他们为止。” “那你可就苦了……” “苦的是他们。”他轻柔一笑。 饮恨刀惜音剑渐入佳境,一招套着一招,相扣紧密,相连契合,自是跟阡yin二人一样的情深意切,直教人以为他二人使出来的就是夫妻招法。 刀剑相繆,剑气似从刀中横生,刀光如从剑下散绕。忽而刃寒如雪,忽而锋亮如血。一时间对手双剑更加颓败,流云逃窜,夏叶凋残,饮恨刀气势夺魄,惜音剑灵性惊魂,石中央瞬间处处盘旋起枯叶,半空中时时刻刻呼啸过残风,此间威力,岂容小觑!但凡有不识盟主者,尽皆折服,连连惊叹。 那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似也是一对夫妻,败中求胜,齐心协力双剑合璧,却被林阡内力轻松bi退回去,那二人大惊失sè,被迫分开双剑,那女子一剑狠袭,被林阡一刀断下,yin儿趁势攻她左路,男子刚想上前救援,剑还没到林阡就已反手一刀拦截住,男子后退几步,女子闪身避开yin儿攻势来替男子解围,yin儿回身之余yu剑在饮恨刀上滑过,长刀上被摩擦出无数雨huā,万刃齐发直往那二人所立之处扑去,二人急以剑挡,却力不能及,双剑前后坠地,林阡暗运内劲加在惜音剑上,訇然一震,只见yin儿剑锋所指血光四溢,两人都已跌倒在地,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竟没束手就擒,而是双双自尽。 “都是控弦庄中人。”天骄上前来查看,说,“竟还在背地里活动。” “未必是活动,可能是银月下达命令,告知他们行动停止。”林阡说。 “如今他们都已经死在锯làng顶,岂不说明银月的命令没有传出去?”天骄问。 “那便一定还有下一次。”林阡一笑,转过头看yin儿,“yin儿适才,剑法实在高妙。” yin儿一愣,笑:“君子也,善假于物也。” 天骄当然不像等闲之辈那样以为高手全都是yin儿打败的,刚刚一眼就看穿了林阡甘心从头到尾都做陪衬,也真说不清是yin儿借助了林阡的力气呢,还是林阡借助了yin儿的手。 “如今你可还觉得,自己是个病弱?”林阡问。 yin儿喜得脸sè都变得红润了,当即摇头,攥紧了剑,爱得不行。 “可也别太骄傲了,适才我也评估过,你现在就算上阵,也不过是冷冰冰那个等级。”林阡看她要狂,赶紧泼冷水。 “没关系,能上阵就行!”yin儿的自信开始回归。  待安排了更多的shi卫巡视锯làng顶,林阡亲自送天骄下山去。 “既然银月还有下一次和她下属之间的联络,我们是否该在短刀谷里布下天罗地网?”徐辕问。 “不用了,她就在樊井身边。”林阡说。 “怎么?”徐辕一惊,颇有柳暗huā明之感。 “控弦庄传递情报的方式和海上升明月一样,都是由银月一个人对所有下属单线联络,也便是说,哪里有控弦庄的部署,哪里便是银月可以自由来去的,这样才方便她和下属见面。”林阡说,“控弦庄的党羽,火烧过景家、洛家,出入过死亡之谷、天阙峰,现在还出现在了锯làng顶——不仅地点众多,时间更是不定。若只是普通的兵士,哪可能有这般自由。若是地位极高的首领,又怎会逃过你我的眼。这个银月,是钻了军医的空子啊。” “如你所说!”徐辕一惊,颇觉有理:“可为什么一定是在樊井身边?” “也算巧合,陈仓、凤州两战,我身边只带了樊井及其手下的军医。这两战,银月也一直在前线。”林阡说。 徐辕微惊:“是啊,适才樊井的人也确实在锯làng顶……”点了点头,“疑犯的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只要在樊井身边搜寻便行。” “先不必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林阡说。 “在樊井身边……这样一来,yu泽和yu泓,岂不处境堪忧?”徐辕问。 “所以我更怀疑银月就在yu泽身边,她熟知yu泽身体性寒,告知秦氏兄弟可以用yu泽来制寒毒。”林阡说罢,徐辕心中一凛:“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574章 悄将缘改 雨过山洗容,云来山入梦。 清晨,林阡与yin儿乘马车沿越溟河散心,从锯làng顶一路往西直到宋恒、范铁樵、百里笙驻地,既是要送yin儿一份开朗心情,又是为与那三家首领会面商议军机。 午后,林阡应yin儿的要求,陪她去萧溪睿、谢云逸家族附近的走马场转了转,她似是又看中了一匹战马,喜新厌旧要替他把逝电给换掉,对此他是极力反对,故而一路都在泼冷水,总算迫使她放弃了这臭想法。 无巧不成书,竟被他们发现范遇也在这里!林阡和yin儿驻足于不远之处,看范遇吃饭时间还在练习骑术,勤奋刻苦,锲而不舍,对着一匹烈马,是爬上去再摔下来,摔下来又爬上去,好容易坐稳了,走几步又掉了下来。这样罕见的情景,不禁教人大huo不解。 “范遇,人各有所长,就不要勉强了吧?”yin儿忍不住劝他。 “将军,盟主。”范遇发现他二人在侧,竟有些不知所措。 “范遇,怎会想到练习驯马?”林阡奇问。 “我……我……”范遇脸上一红,“盟主,将军,我正有一事相求……” “莫不又是牵线搭桥?”看得出林阡心情很好,此刻他笑容满面地看看范遇,又瞅瞅yin儿。范遇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yin儿忽然一拍脑袋看向林阡,“正想问你,是不是孙寄啸他受了重伤,你想叫思雨回去探望他?!” 范遇一惊,林阡点头:“是有此意。他姐弟情深,自是要回去。” “可否多带一个人呢?” “谁?”林阡奇问,范遇也屏住呼吸。 “你的仇人,辜听弦……”yin儿诡秘一笑,忘记注意范遇的陡然失落。 “辜听弦?”林阡蹙眉,不解。 “他二人之间有情愫……我看得出,可以撮合。”yin儿说。 “可是……”“可是什么?” “我还想着借着ji他复仇,多教他几招刀法呢!”林阡悻悻的口气。 “难怪不肯放,原是你自己看上了他?”yin儿一愣,“可你也太一厢情愿啦,人家还没答应,你就收他为徒了?” “他的悟性,远高过妙真和思雨,底子也千载难逢的好。最重要的是,他左右手不妨碍,是练双刀的人才。”林阡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唔……你收他为徒,一如当年你爹收他哥哥了。” “他的心xiong,自然与他哥哥不一样。”林阡说。 “那就算答应我啦!让你的男徒弟送女徒弟回去!你看孙寄啸有宇文白了,做姐姐的怎可以不带一个yu树临风的小伙子回去呢?”yin儿转过身来,这才看见一直在旁边被晾着的范遇,“啊对了,范遇你想说什么来着?不会真是也叫我牵线搭桥吧?说说看,看上的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啊?” 范遇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忘啦!” “你看你,尽岔开话题!你等人家说完了不行么?若范遇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岂不被你给耽误了?!”林阡佯装发火。 范遇静静看着他俩远走,既悲伤又觉窝囊,后悔莫及忍不住给了马一鞭子。  从长坪道原路折返,停车在越溟河畔,他二人随便找了处小山坡坐下休憩。 yin儿正悠然欣赏着河山如洗,却听林阡不知想什么竟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什么?”yin儿看着他轻松惬意的侧脸,不解。 “联系到你最近在改革联姻、整顿锯làng顶的铁腕作风,俨然如同一个主母了,比起从前而言,感觉要成熟许多……”林阡笑着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盟王和盟主都是云,主公和主母都是水。”yin儿再次引经据典了一番,看来最近读的书不少。 “确实,以前是在青天中翱翔,如今却要在瓶壶中动dàng。”林阡点头,与yin儿相顾执手,“所幸我们俩,一直都是一起,也从来没有变过。” “偏要叫他们看着,我们在哪儿都能赢。”yin儿嫣然笑。 越溟河上,一只飞鸟从水面上一触而飞、划痕瞬逝,它似是很舍不得离去,再次掠过水镜,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林阡和yin儿不约而同被吸引,欣赏着它羽máo在天际滑破的弧线,挑剔着它特意炫耀的动作姿势,玩味着它落在河面上贴着静水旋转飞翔,可惜它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总是要惹涟漪。 视线稍稍放远,不禁叹为观止,就在这飞鸟的不远处,有一女子正浮于水上舞剑,她一身青衣,清真无尘,与水面之清可谓浑然一体,虽然她双足一直贴在水面上,却始终不惊bo澜!对,水huā四溅她身上脸上连水珠都不见有,甚至她的剑都是紧依着河水却轻抚而过,恰如那只鸟的羽却比那鸟羽轻几许?! 浑不知是她的剑法点化了水,还是越溟河的水溶入了她,任是谁看见了,都一定会渐渐熄灭了心里的所有杂念,随着她这剑法一起沉淀,如水。 林凤二人都看得痴醉,轻易就排除了周遭一切步入这场幻梦,每一招每一式,她的羽máo,她的翅翼,本是浮光掠影,何以刻骨铭心…… “自守清冽,不争气度!”yin儿评说。 “洁净无染,上善若水……”林阡参悟。 那个清绮委婉的女子,正巧舞完剑往这边走,见到他二人之时,似是稍稍一惊,忽而若有所思,终于似曾相识:“可是那位‘剑胆琴心,巾帼翘楚’?” “洛姑娘言重了。”yin儿听林阡对她介绍说这是洛家的三小姐洛轻衣,心里自是奇怪为什么洛家女子性格天壤之别,笑赞她剑法:“洛姑娘的剑法,是‘无懈可击,无药可医’。” 洛轻衣一怔:“何解?” “舞者无懈可击,观者无药可医。”林阡解释着yin儿的话。洛轻衣点头,若有所思。 “我是点苍派,也略懂青城派,可惜对岷山派还不甚了解。洛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再为我舞一遍看看?”yin儿问。 “自然可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盟主请教。”洛轻衣笑了笑,欣然同意了,显然她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握起剑来,就必定心如止水。  夕阳斜西边,余光落庭前。 洛知焉对着窗外景象愁眉不展了好些时间,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畅,这当儿忽然看见洛轻尘从廊上走过,赶忙把她给叫住:“轻尘,有关你们三个的婚事,为父想问你的意见。” “没什么意见,父亲自己安排吧。”洛轻尘从来说话都冷冰冰的给谁都一种距离感,但他了解这个女儿,语气虽凉却并没什么恶意。 “我思前想后,轻舞她指明要嫁顾家诺,那就让她嫁去吧……”洛知焉叹了口气,“日前你si闯锯làng顶,似是和盟主闹得不欢,据天骄说,林阡是勃然大怒……” “哼,便就是要教他勃然大怒又怎样!别以为他所向无敌了每个人就得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我洛轻尘偏不依!” “唉,适才在河边,我看见轻衣舞剑,林阡和盟主二人就在旁边坐着欣赏,时不时还指点评价一番,那一幕气氛甚是和睦,教谁人都无法打扰。我经过思量,觉得你性子冷傲,轻舞太天真,只有轻衣一人,或能与他相处……” “什么?”洛轻尘脸sè陡然一变,“原来你是想把那丫头嫁过去?!”同是妹妹,洛轻尘对洛轻衣和洛轻舞显然两个态度,“爹你不是一向最疼那丫头吗?竟敢把她送进虎口?!” “未必是虎口……”洛知焉摇头,“这许多年来,为父都不曾见过,轻衣有过那么真心流lu的神sè,小时候常常和苏慕离在一块,是因为苏慕离喜欢她,她却未必喜欢苏慕离……” “那丫头自己怎么说?”洛轻尘急问,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了下来,“算了,她一向表现得都是与世无争,从来不提反对意见,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把脸一沉:“既然只是她的事情,你问我何干?!” “怎么只是她的事情?”洛知焉一愕,“不光是她要嫁林阡啊,为父也要问你,可愿意嫁给苏慕离?” “无所谓。”洛轻尘满不在乎的表情,半调侃的口wěn,“大姐出嫁前哭得梨huā带雨,嫁了之后不照样和百里笙鹣鲽情深么?足见父亲决策一向英明。”一边说一边就自行告退了。 “你……你……唉,你这孩子!”洛知焉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总算落了一块大石头:那就这么定了吧!  “三姐姐,可知道了爹的安排?你可要小心些咯,林阡是个可怕的妖魔,一点都不怜香惜yu的,你知道么,我见过的,盟主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伤,只怕是林阡他毒打的!”天真娇纵的洛轻舞,在告知洛轻衣父亲的决定之时,用的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稍稍夹带了一丝怜悯,“唉,相比之下,我嫁顾家诺是嫁的最好的,病夫好欺负!” 洛轻衣听到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不回应,是因为不觉得轻舞才是嫁的最好的,放着的福分她不要;淡然一笑,是因为觉得好笑,怎么轻舞对林阡的描述是一口一个妖魔呢。 常忆起死亡之谷第一面,那个伫立于风中无人并肩的王者,轮廓深刻,身形ting拔,优雅而内敛,淡定亦成熟,英雄气魄中,却透着一丝丝的孤寂,是他,明明对一切都唾手可得却不肯彰显哪怕一点的骄横,其实这样的人最骄傲,是他,远远看见她剑法里“七分凌厉,三分孤悲”,不像旁人只懂拊掌赞叹,这样的人,其实站得离她的心最近。 虽然她知道,她的岷山剑法,最好应该心无旁骛,然而那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扰了她二十年的清修—— 不止一次,曾令她心念一动。 第575章 家门不幸 去年冬天秦毓秦敏对景州殿和洛知焉发起的大火还令人记忆犹新,这场火灾,彻底引起了苏降雪顶头上司们的密切关注,也骇得苏降雪就此如坐针毡瞻前顾后,加之他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十月的黔西大战中铩羽而归,所以从那以后,苏降雪都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对林阡叫板。 却不知是苏降雪的命太好了,还是他身边这个出卖他的家贼点背?也就在今年年初,林阡和控弦庄、金南再度杠上,自此于川陕黔滇频繁周转,虽然敌军大多挫败,林阡也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倒是帮他苏降雪苟延残喘了六个月。更有一件大好事是,朝廷在利州路设立的主帅、兴州都统张诏也是在年初病死于任上,继任的都统名叫郭杲,听闻他刻薄军士不得人心,只怕自己位置都坐不稳,哪还有闲情来管短刀谷,尚在调查中的川北大火因此也不了了之了。这个时候对于苏降雪来说,已经不像开年的时候那么占尽劣势了,放开手脚搏一搏还是可行的。 原以为拨云见日,孰料又山穷水尽。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重要的盟友银月,却传来收手不干的消息,着实令苏降雪大吃一惊—— “家门不幸,行动暂缓。” 本还翘首以待着控弦庄的前仆后继、决一死战,即便不是捷报、没有持平,那得来一个伤亡惨重也便罢了,孰料竟得到银月回馈的这八个字来,着实令曹范苏顾大失所望! 活跃于川陕周边的金人计划全部搁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降雪若想放手一搏,自己一个人搏去! “家门不幸”?原来,连控弦庄也出内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联想到自己身边也有一个恶鬼,困境中非但不跟自己守望相助,反而还在后面踹上一脚,苏降雪连杀他全家挖他祖坟的想法都有。 正和曹玄、范克新、顾霆、顾震述说着这八个字以及银月的态度,听他们各抒己见时,听得门外一阵吵闹喧嚷,苏降雪战事要紧就不曾出门去看,然而不久之后,就听得下人们急急匆匆奔了回来,走动声、叩门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苏降雪顿嫌刺耳,开窗正待喝斥,却见一直于苏慕离麾下征战的老将苏芩惊慌失措地往这边扑过来,脸上哭得眼泪鼻涕huā起来:“大人,不好,不好啦!” “出了什么事?”苏降雪不怒自威,旁人都诚惶诚恐。 “大将军他,跳崖自尽了!”苏芩痛苦不迭的口气。 “什么!?”屋内众人全部大惊。晴天霹雳! “咱们是跟着大将军一路过去的,没来得及劝,来不及拉住!大将军他一跳下去咱们就都下山去救了,可……可是天都黑了……”苏芩语声发颤。 “怎……怎么会?”苏降雪登时也懵了,“那还不赶紧加派人手,把山搜遍了也要找到他啊!”说时已经举着火把跟从苏芩而去,边阔步疾行边问,“慕离他……为何跳崖?!” “大将军他,想不开……洛知焉那小人反反复复,明明说要把洛轻衣嫁给大将军,孰料等了一年半载,洛知焉又变卦要将洛轻衣嫁给林阡……” “这件事我岂有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他怎么变得这么傻,竟然连这都想不开!”苏降雪恨得咬牙切齿。 “不,真正令大将军想不开的,是洛姑娘自己的态度……大将军昨天去质问洛知焉的时候,拉着洛姑娘就要走,洛姑娘却执意不从,大将军问洛姑娘为何不走,洛姑娘说,父亲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从。大将军又问洛姑娘难道先前要嫁给他也是听从父亲安排,洛姑娘竟然点头说是!大将军还问洛姑娘更崇拜他还是崇拜林阡,洛姑娘沉默没说话。大将军他……所以才想不开啊!”苏芩边走边抹泪,一步一踉跄。 “什……什么,有这些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苏降雪揪紧了衣袖。 “大人,可能最近一直都忙于与林阡对战,日理万机,所以,不曾察觉……”苏芩说,苏降雪看见他所指的山崖之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情知苏慕离死意已决,生还之机已经渺茫。 “为何,没有先兆?”苏降雪泪已盈眶。 “有先兆……适才就是因为苏大将军气急败坏地出了门去,属下们不放心,才一路跟随……”苏芩摇头说。 “是我……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一味忙着对付林阡,竟疏忽了他的感受……”苏降雪如风中之烛,摇摇yu坠,若非顾震在一旁将他扶稳,险险摔倒在地,“适才,适才我若是不那么在乎战事,或许还可以阻止……” “苏大将军说,他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不能上阵杀敌,只求平淡余生,上天对他不公,连这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他,偏就让那掠夺者林阡既断他的事业,又抢他的挚爱……他不孝,不能帮大人您出谋划策,那就做鬼来诅咒林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保佑大人您最终得胜!” “慕离啊……”苏降雪泣不成声,痛不yu生,捶打着xiong跌坐在地,听到苏芩讲了最后一句,忽然悲愤的眼神里平添了一丝恶毒,“林阡……林阡!” 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父慈子孝的苏家,怎会这么快家破人亡,先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慕霖粉身碎骨,继而又是他最依赖的大儿子慕离死无全尸!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各司其职的官军,怎会这么快内忧外患,先是有吕之阳召集势力暗中壮大,继而又是他曹范苏顾内部出现jiān诈! 清晨,苏芩、顾震、曹玄等人簇拥着颤颤巍巍的苏降雪和血rou模糊的苏慕离尸体一同往山下走。“从前那个野心勃勃、冷酷多谋的苏大将军,竟落得个这样悲凉下场……唉,可叹可叹……”顾霆走在后面,叹气说。 “是啊,苏大人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范克新目中尽是悲悯之意,“怎会这样呢,先是银月不肯合作,现在大将军也跳崖死了,苏大人如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怕极难翻身啊……” 听者有心,顾霆愣了半晌,放慢了脚步,是啊,苏降雪已经极难翻身了…… 第576章 落花时节 开丧,出殡,修斋,做七—— 对于前不久还在筹办婚事的苏家来说,这恐怕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悲剧,新娘悔婚,新郎自尽,茫茫宇宙,生死有命……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还没过门就注定守寡的洛家二小姐,洛轻尘,虽然以前见她脾气很不好,今次的表现却教苏降雪老怀安慰,这几天她已经从洛家搬了过来,一直以儿媳fu的名义在帮忙治丧,一声怨言都没有。 连日来天yin雨湿。 因为苏慕离的死,短刀谷的杀气收敛了不少,官军和义军的界限也淡化了许多。林阡、徐辕、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等大小领袖都前来吊唁,暂时消除了敌我之分。 可怜那苏降雪再不像以往那般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出殡之时,他们都只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毫无自信、双目无光的白发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一不哀,想那苏慕离曾经也身挟悍勇、深谋远虑,却落得个这样下场。 那是苏慕离的头七,yin儿陪林阡一起去了东谷,看见拥挤的人cháo,全都是苏降雪的所谓同僚,可是哪看得清谁的脸上在哭心里却在笑。 yin儿看林阡一直神情肃穆,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林阡回过神来,低头看她。 “在想,一定要保重身体。”yin儿红着眼眶,“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大抵也想象得出,那个很难熬的四十九天,你是怎样的心情。唉,若我没醒过来,十月初五就是尾七……” 林阡一边走一边揽紧了她:“你有这个觉悟,自然是好的。” “那苏慕离,去年在川东的时候,还把我绑在机关上,埋伏zha药要害你……唉,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一掊土……”yin儿叹了一声。 “八十年之后,再和我一起变两掊土。”林阡语气淡淡地把她的悲观打散。 风乍起,她感觉得到话不多的林阡把她越拥越紧,既是关怀,也是依赖。 是啊,虽然身边背后还是有一群人,敌人友人或敌我不清的人,可终究这条路上一起闯dàng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风口làng尖这许多年,生死总在一线之间,却因为彼此牢牢紧握着双手,所以什么在前面等着都不畏惧。 yin儿虽然还在行走中,却微笑着踏实地闭上双眼,任凭他带着自己走下去,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然则一切发生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忽然感应到大队人马的越行越慢,也嗅得出那种气氛的陡然凝滞,奇怪得紧,不像杀气,也明明并不和善。她蹊跷地睁开双眼,却竟然有种缺失了一生的记忆都陡然压回来的晕眩感,那一刻若不是被阡扶着一定会站不稳摔下去—— 林陌?!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刻?上次遇见他还是在魔门的断崖上、天骄利用他为筹码强迫林阡和自己回到联盟。天骄却终于没有如愿以偿,凭林阡的个性怎么可能被外力迫回去。但最后阡和自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回去了——不,是回来了。 整个故事很天衣无缝吧,接下来很紧凑地又是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可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呢,是不是忘掉了一个人?陌在那之后去了哪里,有人关心过他吗,他究竟是何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yin儿的眼骤然湿润,总是太容易动情。 不,应该这样问,陌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在断崖上,刻意表现得他已经和天骄达成了一致?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没看出来当时的林家军和抗金联盟全心全意是要求林阡回去吧,天骄来找他帮忙也只不过是为了ji将林阡罢了!可怜的陌,他根本早就知道他是被利用的,然而他还是甘心被利用了,也许他在断崖上说出那么多胜券在握的话,只因为他彻底输了他却还想看看如果林阡输了yin儿会怎么做。结果yin儿的说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即便他林陌赢了,在yin儿心里也只有林阡一个英雄…… 当此刻两路人马狭路相逢,陌是因为看见阡yin的依偎而驻足,阡yin是因为看见陌的孤独而止步,双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陌还是一样的笑意微微、心事漠漠,正站在顾霆顾震两兄弟的身边,显然是他们领进的短刀谷,此番前来,是凭吊苏慕离,并拜会苏降雪的。 yin儿瞬间不是很明白,陌为什么会不请自来、突然间再次触碰短刀谷?他上次是返回了建康吗,又为什么会和曹范苏顾同流合污?! 她震惊当场,浑浑噩噩间,听顾霆和林阡寒暄了几句,好像在说林陌现在已经在川蜀谋得了官职,正巧是在兴州都统郭杲的麾下。 正巧是郭杲的麾下——是正巧吗,还是刻意呢? 如果他身兼苏降雪的同僚和林楚江的次子两个身份,是不是会比林阡更加轻易地统一短刀谷?! 文韬武略如他…… 但会不会因为太过清澈,极难适应尔虞我诈,反而沦为曹范苏顾的傀儡,反而令林阡投鼠忌器?! 诗情画意如他…… yin儿一瞬间心里就流过了无穷猜测,一时还难以理解林陌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却在此时看见后面走上前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主仆二人,yin儿在建康时就很熟稔—— 大家闺秀的尉迟雪,和小家碧yu的扶风,原来,陌这次还携家带眷了…… yin儿不禁有些恍惚。 曾经因为想起尉迟雪走几步路就娇喘个不停而自己却是剑圣盟主而骄傲自满,然则现在物是人非,看见人家健健康康、丰腴圆润地站在眼前,反倒是自己面sè惨白、身体虚弱,仿佛风吹两下就可以倒下来,这种对比,真正是意料之外。乍见尉迟雪还怀抱着一个婴孩,yin儿先是一怔却也立即就明白了,掐指一算,尉迟雪嫁给陌也已经两年多了,是该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顾霆笑着对林阡说了很多话,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那么热乎,一点不像从前那样对阡唯唯诺诺,最后还玩笑了一句:“弟弟抢在了哥哥的前面啊。”yin儿别的话没记住,光记住这句了。心里一酸,陌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阡却要守着一个现在还不能行夫妻之实的妻子。若非自己不懂事不好好喝药,也不至于几个月了还调理不好身体。 所以回到锯làng顶时,第一件事就是喝药:“我一定要好好地吃药,一定要速速地恢复,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时间上输给了他,数量上一定要争回来!” 林阡看着yin儿主动地、按时地甚至癫狂地喝药,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半个月前因为洛轻尘的事情而耿耿于怀的她,现在改口说她很喜欢喝药—— 阡知道yin儿在意的是他的面子,但归根结底,却是他对不住yin儿。年不足十五就同他一起遨游江湖、辗转沙场,yin儿动不动就一马当先压根儿没时间照顾她自己,加之去年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转,yin儿现在得到了恶果可算是百病缠身。他不通医术,却能从军医那里得知一二,yin儿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若她的身体就这么一直垮下去,很可能一切想法都是空谈,陵儿就是前车之鉴。 第577章 包藏祸心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林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曹范苏顾阵营,令林家军的家族元老都极是震惊。 太特殊,虽都知现如今林阡是不二之主,却在林楚江时代个个都拥林陌为少主! 目前林陌在兴州官军中任职,足以有chā手调控短刀谷之权能,若与曹范苏顾合谋,绝对是林阡迄今为止最强的一道阻力—— 哪怕他并没有与阡作对的心,只要他存在于曹范苏顾之侧,就意味着他可能是被挟持,林家军必须被牵制,只因他是旧主的亲儿子,新主的亲弟弟; 而他有与阡作对的心吗?有。这个位置,他不可能不想要,而且有能力夺。去年夏秋,他曾短暂出现于川蜀,当时就已经有军心涣散的林家军前去投奔过他。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他这次也碰到了最佳时期,曹范苏顾惨败,亟需有人雪中送炭,凭他林陌的本事,恐怕还不见得被官军利用,反而更可能渔翁得利…… 而且,为什么他哪里都不去,偏偏到了兴州这里? 林家军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在乎他的,顾忌他的,亲近他的,排斥他的,应有尽有。 连yin儿,都时不时地拿出那对yu玦来翻看,若有所思的表情,自然而然也是为林陌的出现心忧:“苏降雪,可算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不。yin儿想错了。”林阡摇头,告诉她,“川宇他,不是苏降雪所请的帮手。” “不是苏降雪的帮手?”yin儿一愣。 “是顾震和顾霆的帮手啊。”林阡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之间,已经明着开始分裂了么?”yin儿一惊。 曹范苏顾正在分裂,陈仓之战前夕,他就已经跟天骄剖析过——川北大火的主谋另有其人,控弦庄和苏降雪之间,正是那个主谋刻意牵线联系。那个人,眼看着苏降雪就快垮台,不仅不帮苏降雪共度难关,反而帮忙拆起他的台了。 为了什么?人活着,还不是为了一己之si?在苏降雪快倾覆的时候从他阵营里跳出来,事成之后再作为帮忙铲除苏降雪的功臣做起另一个苏降雪…… 一开始,那个人因为要活在苏降雪的威严之下、怕被看出来,是要藏得非常深的,林阡和天骄都不知道是范克新、曹玄、顾震之中的哪一家——只怕连苏降雪自己都未必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就只有等,等他自己把狐狸尾巴lu出来。 “论性格,曹玄最沉默;论战力,范克新最强;论人心,是顾震最得人心。” 沉默寡言,是心机深的表现,战功卓绝,就可以功高盖主,最得人心,所以最能取而代之!曹玄、范克新、顾震,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在这之中,又是顾震的嫌疑最大。”林阡将对天骄说过的话又重新对yin儿分析了一遍,“官军中有传言,说对苏降雪忠心耿耿的这些兵士,一半以上都其实是对顾震心服口服,若非顾震一心拥护苏降雪,他们不可能效忠苏降雪。这种传言,或许是离间之计,或许是存心抹黑,但无空xue,不来风。” “顾震他,竟这样受人敬重?”yin儿点头。 “吴冒先,周存志,王默邨,郑宣城,李云飞,这几位大将,全都是顾震的死忠,是听他调遣才对魔门开战。田若凝,更是因为当年义军容不下,走投无路去投靠顾震,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的。”林阡说,“据说,田若凝对顾震感恩戴德,发誓一生追随他。” “嗯,我听说陇南之役别的官员都跑了唯独他还在坚城据守,就足见顾震的人品如何。也难怪了,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嘛。”yin儿一笑。 “yin儿可还记得,前年我们在瀑布里夺轮回剑的时候,曾经见到越野夫fu,还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记得,越野将军,是最不待见海将军的一个了,那天寒暄之时,他看都没看海将军一眼,我心里不喜欢他得很!” “哈哈。”他一愕,笑起来,“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越野在赞誉莫非眼神术的时候,对莫非说了一句‘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 “这句有什么特殊?” “当时我就很蹊跷,为什么越野明明是苏降雪的拥趸,不说‘苏大人’,却一口一个‘顾将军’,这个‘顾将军’,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渐渐地我也了然了,曹范苏顾这个集团,‘顾’的能耐不小。” yin儿紧张地听着:“愈发证明了,顾震有这个取而代之的动机。” “然则顾震与苏降雪同窗同僚,刎颈之交,多年荣辱,又不大像那种可以出卖苏降雪的人……”林阡说,“清风他的家族一百多口人被苏降雪灭口,据说也是因为他们向家伤害了顾震——要知道,苏降雪虽然心狠手辣,他自己被伤害的时候都不曾那样的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可见他和顾震的情谊多深。” “是有你就有我,有我就有你的吧。”yin儿叹了口气,心想顾震如果是个女人,只怕就是自己和林阡这样的关系。 “顾震最有嫌疑却又不像,实在令我伤透了脑筋。可算后来发现了,原来是有人狐假虎威。包藏祸心的,是顾震的弟弟顾霆!”林阡续说,“或许是眼看着他顾家那么受人拥戴,所以自信心极度膨胀,一见我要把苏降雪拉下马,就想要趁机坐享其成。” “我懂了……所以,顾霆现在借着吊丧的名义,趁早先把川宇拉到他的身边去,这样就能给你施压——只要你赢了苏降雪之后扶他上位,川宇就没有危险……甚至不是给你施压,而是借此儿想通了,“可是……川宇他,这次不会又是甘心被利用的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阡正sè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到来,不会对内战造成任何影响,仗该打还是要打。” yin儿一惊,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支持他,仗该打还是要打,任谁都不可能cào纵或阻挡他林阡!但那样一来,陌又将置于何地…… 林阡似是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讲:“记住,yin儿,不管怎样,川宇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愿你打败顾霆的那一天,能将他平安无事地带回来。”yin儿点了点头。 “其实,未必由我去打败顾霆,自会有人去杀他。”林阡说。 “谁?”yin儿一怔。 第578章 一念之差 “苏降雪。”当这个名字从林阡口中报出来,yin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眼前浮现的,是出殡时看见的那个形容憔悴的白发老人,失败惨重,斗志全失,yin儿看见的时候不无怜悯之意,还想苏降雪会不会已经在生死面前淡泊了功名权利,现在听林阡说苏降雪会杀顾霆,不禁大huo不解:“何以是苏降雪?他已经一蹶不振。” “此番控弦庄溃退、苏慕离猝死,确实给苏降雪的打击很大,但他只是受了重创而已,未必一蹶不振。”林阡说。 “然则我听说,苏降雪已经有了退隐之心……”yin儿喃喃道。 “心口不一罢了,苏降雪是成大事者,岂可能甘心中途退隐。”林阡摇头,“说老实话,顾霆先前一直藏得很深,选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明显是过早暴lu了。换个角度看,其实顾霆突然开始忘乎所以,不正是苏降雪you引的?” “所以,顾霆和川宇的靠近,只不过是自取灭亡?中了苏降雪的计?”yin儿一惊。 “治丧期间,苏降雪一定会对顾霆动手。”林阡沉重点头。 “那我们……也不能像去年救吕之阳那样救顾霆了?”yin儿问。 “性质已经大不一样,顾霆和苏降雪必然是真刀实枪的相见。”林阡点头,“我只能提早在他们身边安chā人手,见机行事。苏顾之争,最好是不要给短刀谷引起太大的麻烦。若双方都不管不顾地要生祸luàn,那我也决计不会客气。” yin儿心念一动:“已经……安chā了人手么?”是啊,阡不可能不在官军中安排人手,毕竟官军和义军的界限说模糊也模糊,林阡在去年刚刚入谷的时候就开始和官军打交道了,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还是作为敌人也好,都肯定会得到一部分官军的敬重和拥戴,理所当然。 何况,这一年来,林阡可谓是殚精竭虑,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一直在官军和义军中谋求平衡,在曹范苏顾身边安chā人手通风报信,才能确保时刻掌握曹范苏顾,压制住一切可能由他们带来的枝节。先胜而后求战。 “那帮小人,总是为逞一时之快留下个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要苦了你,一边收拾他们,一边给他们收拾摊子。”yin儿笑了笑。 “现在最关键的是,顾震、曹玄和范克新,他们三个,会担当着怎样的一种角sè。”林阡忽然顿了顿,蹙眉,“尤其是顾震……” 顾震,才是这场窝里斗最核心的人物。一方面他是苏降雪的膀臂、战友、知己,一方面他是顾霆的兄长、靠山、号令。他的倾向,至关重要。 遗憾的是,饶是林阡,也没看出顾震有任何倾向。顾震曾陪着苏降雪一起治丧,也跟顾霆一起站在了林陌的身旁,从一而终脸上都是忧伤的神sè,不轻不重,不浓不淡……  这不是顾震的伪装,这其实就是顾震的心情。矛盾至极。 “哥哥。苏降雪已经翻不了身,论人心,你早该取而代之!”这样的话,在苏慕离死后七天之内,他已经被顾霆劝说了无数次。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的心真的是一寒,久而久之他看见顾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贪婪。 顾霆以为他是默认了、答应了,所以早就已经着手了,yin谋正在实施,拥趸还在召集,士兵全在待命,到处一触即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罪恶感也越来越深,不忍叱责自己的亲生弟弟,不敢相信弟弟他什么时候竟滋生了这样的篡逆心理! 尤其是在看见苏降雪老泪纵横趴在苏慕离灵柩上迟迟不肯移开的那一刻,顾震的眼前映现的,全部都是他二人从江南一路到边关的一幕幕……苏慕离,是苏降雪最得意的儿子,是最像年轻时候苏降雪的儿子,和当年的苏降雪一样英气勃发,雄心壮志,纵马疆场,只为一展抱负! 如是,抵达了理想,看着理想一步步地跌,一点点地破灭,直到接受现实、站稳脚跟,他和苏降雪一直都是并肩而立。生死与共,风雨同舟。这份情谊,亲兄弟都不能比! 而慕离,不仅是苏降雪的孩子,也是顾震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天资聪颖,武艺过人,苏降雪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从抱着他,扛着他,背着他,牵着他,到他已经长得比苏降雪都高。终于头发huā白了鬓角上几叠霜,却看着自己的孩子先一步睡在棺材里,还是郁郁不得志死作血污游魂,顾震虽然没做过父亲,可顾震懂做父亲的会是什么心情。苏降雪现在,是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他顾震的时候都宛如不认得,只会颤栗着任眼泪流到嘴角,流到脖颈里…… 几十年同舟共济,顾震怎么忍心背叛苏降雪!又是怎么敢背叛啊! “顾震……顾震,我恨不得,即刻就追随慕离而去!” “不,大人,你还有慕梓,慕岩,慕然和慕浛,你还有四个儿女啊大人!”他赶紧上前一步,支撑着苏降雪疲惫的身躯。 “都还在凤翔,那么远……”苏降雪先是一怔,惨淡地笑起来,“孩子们啊,都不要回来了……与其是这样死了,还不如死在他乡!” “大人……他们都不在您的身边,可是,您还有我啊……”顾震抱住苏降雪,泣不成声。 “还有你……”苏降雪精疲力尽,痛苦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句:“还有你?” 那眼神,顾震永生都不会忘记!是大厦将倾的惊恐,又是众叛亲离的畏惧,苏大人,可怜的苏大人,他真的已经不能翻身了!他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顾震了,哪怕现在顾震还在抱着他,他眼神中都是受够了伤的愤恨和痛苦,除此之外,流lu出的全部都是无能为力!仿佛在对顾震说,你救我吗,你救不了我,就杀了我吧! 顾震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顾霆的话:“哥哥,若是你怕在人前下手不干净、在苏家下手不轻易,那便找一个机会,骗苏降雪到我们这边来阅军……你不忍心下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事成之后,立刻拥哥哥代职。” 如果此时,是他顾震杀了苏降雪,提着苏降雪的头颅去向林阡和解,或能使官军和义军不战而和。一切,就在顾震的一念之间…… 此刻他决心已经下定,俯下身来,低声对苏降雪讲:“苏大人,请苏大人振作,我们都需要苏大人的振作!三军都在等候苏大人恢复斗志,厉兵秣马枕戈待发!苏大人,不如择日检阅三军,壮观瞻,振兵威,鼓士气!” 扶起苏降雪的同时顾震攥紧了他衣袖:“苏大人,难道不想给慕离报仇雪恨了吗!” 第579章 顾霆兵变 简日,阅部队军容与训练治兵,习制御摧锋破敌之艺。 多日不曾于人前出现的苏降雪,听从了顾震劝谏,检阅三军,鼓舞士气。得见他亲临阅兵,各路兵将果然军势大振。苏降雪看见这军容整齐、号令森严,众将士披甲持槊、英气勃勃的样子,也摒弃了连日来的yin翳心情,第一次流lu出笑意。 “看到他们这样朝气,不得不忆起咱们当年。”苏降雪在马车上,微笑着拍拍顾震和顾霆的手,一手握紧了一个。 “我们都老了。”顾震点头。 “还记得咱们一起坐在这马车上检阅了多少次?”苏降雪问。 “记不清了,出征时,凯旋时,记不清了……”顾霆面上带笑。 “给我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一次。那次,马车上只有我和顾震,没有顾霆你。”苏降雪转头凝视,顾霆微微一怔:“那次,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那次我身受重伤,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 “不,是十八年前。没人比我记得更清楚啊。”苏降雪轻声纠正他,“你huā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你这小子,可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我就担心害怕了多少天!?” “苏大人。”顾霆眼角不禁湿润,一时之间,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条路就快走到尽头,那里将不再是陈力就列的战士,而是严阵以待的死士,都是顾家的心腹,只等他一声号令,便立刻合围上来,将苏降雪斩于马下。 “顾霆,你比你哥哥容易冲动,许多事情都意气用事,那一战若非你一念之差,未必害得我失去你那么久。”苏降雪叹了口气。 “大人,你倦了,下车歇息吧。”行到末路,顾霆的心被路边兵胄之雪亮照醒,杀机,周围遍地都埋伏着杀机。 就在苏降雪下车的一瞬,原本排成军阵的死士们从两列上来,训练有素将车马围在中间,来势汹汹,刀枪林立。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降雪猝不及防的神情。 “大人,你倦了,是该退位让贤了。”顾霆冷笑一声,从他身后下得车来,这里已经围成铁桶,任谁都想不到阅兵会演变成掩杀。 “顾霆!你放肆!”苏降雪的眼神中流lu惊痛,“你怎可以这般愚蠢,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这一切,我和哥哥一样可以拥有,为何屈居你下!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一天,苏降雪你也有今天!”顾霆冷冷回答。 苏降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苏降雪自认待你不薄,你顾霆怎可以恩将仇报!” “少罗嗦,苏大人,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顾霆举剑疾呼,刀出鞘,箭上弦。 “他回答不出为何恩将仇报,就由我来代他回答。”还端坐于马车之上的顾震忽然起身,开口,望着苏降雪和顾霆,“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他苦难的时候你给了他提携和帮助不离不弃,他会对你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然而你给他越多他的yu求也就更多,直到他可以贪图属于你所拥有的权位……你不给,他只有抢!” “苏降雪,听明白了吗?若是你跪地求饶、把位置双手奉上,或还可以免你不死!”顾霆狂笑一声,苏降雪凛然伫立,与顾震远远相望。 “顾霆,听不明白的是你!”顾震一声怒喝,陡然间一众兵士,突然就倒戈相向,顾霆被这惊天变故当场慑住,剑都不由得掉在地上:“哥哥?这,这……” “霆儿,若当年你战死沙场,还算得上马革裹尸……若当年你便死了该多好啊,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以下犯上、拥兵哗变的弟弟。”顾震泪已盈眶。 “哥哥!哥哥你怎能出卖我?我,我是为了你啊!”顾霆大惊失sè,更难以理解,生死攸关,本能召唤心腹,“钟汶何在?常青何在?速来救我!”话音未落,已被一枪搠倒。即刻又有七八刀剑冲上前去,连续刺了他几个窟窿顾霆才断气。 “顾霆,你害我又将失去你很久很久,担心害怕很久很久……”苏降雪对天长叹一声,转过头来,“顾震,以后这车马上,又将只有你我二人了……”  顾霆之死,不是结局,而只不过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 那些早就被顾霆笼络和收买的兵马,认定了苏降雪一蹶不振大势已去,全心全意要拥戴他们心里的主公顾震,此刻谁都还不清楚顾震已经大义灭亲;而苏降雪亦根本早作战备,事先就对曹玄和范克新的集团调兵遣将—— 适才还热血澎湃的受阅军队,此刻从四面八方冲涌而来,一边往前推挤一边一分为二,有叛军,有忠勇,犬牙交错,自相践踏,不及列阵,死伤者众。而不刻便泾渭分明,森然对峙! “苏大人有令,叛军杀无赦!”范克新一马当先,命亲兵将苏降雪层层保护,忠心耿耿。 苏降雪没有给叛军任何辩解,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无论是自发,还是被煽动,全都不会有生路。 “顾霆的同党,还有周存志、李云飞,我不便处置,大人可教范克新与曹玄追捕。”顾震说。 说话间,远近俱是殊死缠斗,luàn作一团,四处喷涌着的全是血rou。 再如何雄姿英发,都终作河边白骨……  兵变被镇压得太快,纵然是林阡早有部署,发生的时候也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 兵火却bo及得很远,很久;前后涉及的兵马太多,太杂。短刀谷慌luàn崩溃的东北角上,从事发那天开始就此起彼伏着杀戮和逃亡,惊呼与啼哭,呼天抢地,日月无光。 任何一个朝代都最忌兵变,尤其是宋。 兵变的下场,只可能是这样。 但作为南宋军事之西线,短刀谷岂容有过多折损,要牺牲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谓牺牲! 周存志、李云飞这种能征善战的将领,本是莽莽撞撞误上了贼船,未必真有谋反的心,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事败后立刻就被曹玄和范克新一路追杀到了百里林外,四处躲藏,疲于奔命。若不是林阡当晚就带兵出谷也去了百里林中,与那曹玄和范克新正面交锋,只恐怕周存志当夜就要丧生于自家人马蹄之下。 百里林,何以年年都会有无家可归的宋人安身。又何以半生倥偬,竟无家可归。 而作为叛军祸首的钟汶、常青,当场就已经丧命,他们的部将只有几小队人马闯出重围、逃出生天,被谷西的林家军出手相救,那天清晨,yin儿顺着奄奄一息的这些士兵往东面看过去,乌黑sè的云都已经快压住了地面,道上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全部都是血。 那条路叫长坪道,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谐音长平,希望长久有和平。可惜,长平之战,赵陷于秦四十五万。 始作俑者的顾霆,其家眷同样逃脱不了凄惨的宿命,被称作病夫的顾家诺还卧在g上就被苏降雪派去的苏芩一把拉出屋子来,luàn刀砍死。院中奴仆惊叫奔走,迎回的只是luàn箭shè杀,血溅当场。 亭台、楼阁、窗幔、门扉……古往今来,这些地方的血,未必不如战场上的多。战场上的死者生前还杀过人,他们,却都手无缚ji之力! 苏芩却遍寻不着顾霆的两个女儿顾小玭和顾小瑶,这两个孩子,在事发之初,已经由顾霆身边、那群被林阡收伏的一队官兵藏妥,只为躲去这场灾难,原先他们也想藏顾家诺,可叹那顾家诺虽然体弱多病,却深有骨气不肯躲藏,也许他自己心里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然则,这队官兵终究没有把顾小玭和顾小瑶一起安全地送到林阡身边,几天来苏降雪在尸山血海中大肆搜检也要把顾霆的后代斩草除根,终于靠近了那处他们已经藏身两天两夜的山洞,真就是生死有命,一听见外面是苏降雪在说话,才五岁的两个小人儿,竟然大喜过望地冲了出去,争先恐后地往苏降雪身边赶,“苏伯伯抱!” 多熟悉的一幕,苏降雪转过身来时,知道她们这样开心,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他和她们的父亲已经成仇,也好,她们从生到死都不怕他…… 这次是小瑶比小玭快了一步奔到他的面前要跟他撒娇,那就小瑶先行一步吧……苏降雪面带着和旧日一样慈祥的笑,毫不犹豫抽出刀来,迎上前去狠狠扎进小瑶的心脏,那孩子的笑还僵在嘴角,血已经喷溅了她正后方的妹妹满脸都是,苏降雪把顾小瑶揽紧了埋在怀里半刻就松开,这把捅过她身体的凶器,不必拔出来直接就能够杀死小玭—— 小玭,那个最喜欢玩他胡子,很像他大女儿的小玭啊,今天竟然也要丧生他的刀下么! 顾小玭亲眼看着姐姐惨死,震惊恐惧到当场失声,傻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带着小瑶的尸体一起刺向她,顾小玭一动都没动。却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玄sè身影,将那把刀和顾小瑶一起夺在手中,同时慑得苏降雪后退数步,官军也齐齐合围上来——围的人数越多,就可以离他越远。 “林阡!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苏降雪怒喝。 “苏降雪,这未必是你官军内事了。”林阡抱起顾小瑶的尸体,挡在顾小玭和苏降雪之间。 “怎么?难道顾霆兵变,是你林阡背后cào纵?!”苏降雪当即sè变,众将一片哗然。 “如果我林阡背后cào纵,此刻赢的人还会是你么?”林阡冷笑一声,“苏降雪,你滥杀无辜还不够,竟妄想着对我顺水推舟!” 苏降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样说来,你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不是你官军——不是你苏降雪的官军,是宋境西线最重要的一支官军,不该糟蹋在你苏降雪的手里!”林阡冷冷喝道,“苏降雪,你应战吧。” 苏降雪心中一凛,这个人,在他宣战之初,便已经势如破竹,简单的这几句话,就不知有多少兵马弃械投降! 第580章 宁枉勿纵 那天傍晚,半山烟沙,夕阳前所未见的红。 林阡把顾小玭带上了锯làng顶,暂时把她安顿在孙思雨房中。小玭才五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据说原本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上了锯làng顶之后杨夫人给她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她始终都垂着头不说话,眼眶一直红着却哭不出眼泪。 钟汶和常青的部将们也都分散在锯làng顶上备受保护,他们之中,亦不乏顾小玭这样的所谓兵变余党,家破人亡不在少数。yin儿看见那些小孩子都禁不住要叹息,若是生个孩子来,就必定要好好保护。 夤夜,百里林中战祸还在蔓延,范克新与曹玄对李云飞穷追不舍,硬要说李云飞在黔西之战时期就已经勾结了林阡,那李云飞生性豁达,确实在战后夸赞过林阡几句,竟变成了此刻范克新口中的祸首,“暗中投靠林阡,怂恿顾霆哗变”,这罪名李云飞没法领,寡不敌众只能硬拼,然而遭到围歼孤掌难鸣,惟能豁出去了,说自己精忠报国,就算死也不能冤死,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李云飞也万万没有想到,孤军奋战哪家都不肯救援的时候,漫天尘沙中疾奔而至的兵马竟来自于林阡,那个在黔西之战中还跟自己纠缠了几天几夜的劲敌——原来,早几日勉强逃出去的周存志得知战友危急,残兵败将自身难保只能想到向林阡求援。也算将才之间惺惺相惜,林阡二话不说便提兵直趋此地,真不愧是李、周二将都欣赏并尊重过的对手。 不过林阡这回可没能百战百胜,连夜到此救援,不幸中了范克新的埋伏,打了场败仗tui上更还挨了一刀,林李二人于是整夜都被困在逆境之中。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生死相与,一众兵马,趁着夜黑,在这百里林中避着范克新打转,竟一夜都没跟范克新碰上,倒算福大命大。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才遇上曹玄追袭而来,林阡二话不说跃马横刀,精神抖擞得令人难以置信,打败曹玄之后又连战了他好几个麾下,曹玄倒戈而走,李云飞麾军追赶,直把曹玄军杀退了好几里路。 当晚,趁林阡不在锯làng顶,苏降雪授命苏芩来拿人,yin儿一个人应付了他,双方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老熟人了——去年在川东,苏慕离把yin儿绑在机关上you杀林阡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一直叫他苏大将军的老者就是眼前这个苏芩,当时苏慕离一声令下,苏芩提着刀立刻就对着yin儿猛砍下去,眼睛都没眨一眨,对苏家可谓忠顺至极。 苏芩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定要yin儿把钟汶和常青的余党交出来,大喝了一句跟苏降雪一样的话:“盟主,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 “我义军内事,你们管的少吗!”yin儿冷笑一声,直接驳斥,借机嘲讽。 “难道顾霆兵变,是林阡背后cào纵?否则,怎不肯交出兵变余党?”苏芩真不愧是苏降雪的狗,问出的又一句和苏降雪如出一辙的话。 “你且给我说说,你要拿的这些余党,对兵变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是烧菜的时候油炸伤了你呢,还是绣huā的时候针戳到了你!” “你……你……”苏芩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说来,你们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只能怪你们贸然作luàn,已经失尽人心。今时今日,何必与你们为敌,等着你们不攻自破!”yin儿伶牙俐齿,把苏芩说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天骄、郭子建等人也已到场,一干人等把苏芩请下锯làng顶是游刃有余。 yin儿回到屋子里,发现小玭被外面的嘈杂声吓醒了,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听到也看到了这一切,眼中全是害怕的泪水。 yin儿俯下身去将她抱紧了:“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小玭这才哭出声来。  日上三竿,yin儿在院外和小玭一起晒太阳,终于等到林阡杀伐归来,然而步履比以往要慢得多,yin儿一看就知道他是挂了彩。好一个饮恨刀林阡,纵然如此,都丝毫不减睥睨凌驾之王气,胜券在握之战意。 她赶紧把座位让给他,同时俯下身来就卷起他ku脚,疼痛万分他也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任她把包扎给拆了重新裹。 “这是谁裹的?难看!”yin儿拆了半天才拆开。 “李云飞,你知道他的,还给他起过绰号‘李魂飞’。”林阡笑答。 “……”yin儿专心致志给他包好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嗯。”林阡点头,“一时没有他容身之地,只能暂时避着风头……唉,可惜了他,也算是个将才!” “苏降雪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难道是因为慌luàn到了失去理智……”yin儿借故把小玭支开了,才说。 “不是狠辣,也不是慌luàn,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林阡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能再允许有下一次兵变。同时也是把顾家的势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打散重编,一部分连根拔起。” “这样血腥,死这么多无辜……恐怕确实难再有下次兵变。”yin儿点头,林阡却蹙眉若有所思。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竭尽所能要杀最少的人,奈何刚到短刀谷不到一年,手上就握了那般多的人命,现在死这么多的无辜,不正是因我才起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悲悯地说,“或许,完颜永涟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时小玭从屋里出来,捧了一杯茶水递给林阡解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yin儿不再谈杀伐之事,盯着林阡看了半天,忽然说:“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又转移到他战备上……“咦,你的短刀呢?跑哪里去了?!” 却看盟王他老人家平生唯一一次的面lu窘sè:“丢了……” yin儿看到他面lu窘sè的样子,当场就笑起来:“……出什么事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女孩儿冒冒失失地冲到阵前来,差点无辜送命……” “哦,原来你是这样才受了伤?”yin儿吃醋。 “哪里,受伤是夜里的事,女孩儿是清晨。少断章取义!”林阡的口气又恢复强硬。 “那你的战绩可真辉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桃huā!”yin儿撅起嘴。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我是出去狩猎的么!”林阡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她说千骑卷桃huā一句,不禁笑出声来。 “总之你yàn福不浅,一边左冲右突,一边左拥右抱!”yin儿愤愤道,“继续讲!” “我一片好心把她救了,结果她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早知道嫁给你了’,‘小兵小将又怎样’,‘总比病夫、瘸tui、妖魔要好很多’,回来的路上一直苦苦纠缠……你知我最怕这种女子,本想找个机会甩开她,谁料她一把就把我披风扯了下来,说我若不带她回家她就一直不还我披风。” “那怎么现在反倒成短刀丢了?” “我暂时牺牲了短刀,把披风给换了回来。” “傻!”yin儿恨不得踹他一脚,“怎可以这样对待饮恨刀,难道你忘记了饮恨刀是小心眼!” “我已经命人盯住她,待会儿就可以夺回来了,饮恨刀它会理解我。”林阡得意地笑。 “短刀和披风,不是一样吗?”yin儿琢磨着。 “不一样,短刀她nong不坏,披风却可能会被她nong坏。”林阡说。 却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吵嚷,yin儿扶着林阡起身去看,只怕是夺刀的人夺回刀来了,但又有女子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趾高气昂,难道是手下们办事不力把那女子也带了回来? 第581章 瞬息万变 熟悉的幽香迎面飘来,婉转的娇音似曾听闻:“每次爬上锯làng顶,都要累送半条命……” yin儿一惊,林阡示意这的确就是夺去他短刀的女子,可当她站到yin儿面前来的时候yin儿才知道老天真是会捉nong人——颐指气使,娇纵无礼——yin儿早该想到这个人是谁! 是谁,还不是和林阡有过婚约可是又临阵脱逃的洛轻舞?!数月来林阡一直在外征战从没见过她,可yin儿却在锯làng顶上照顾伺候了她大半个月! “盟主!”洛轻舞满脸都是陶醉的笑,跟她招呼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林阡,“想不到,原来你也住在锯làng顶?”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阡顿时有些懵了,原来她和yin儿认识?侧过头来看yin儿:“这位是?” “‘妖魔、病夫、瘸tui’,就是指你、顾家诺、苏慕离啊!”yin儿睥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林阡一愕,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就是洛轻舞?! “盟主?他也住在锯làng顶么?是林阡麾下的哪位将军?”洛轻舞饶有兴致,垂涎三尺。 yin儿登时有些尴尬,适才自己是扶着林阡站起来的,偏就是洛轻舞进来之前松开了他,否则现在洛轻舞看见了也该一目了然,不至于问出这句来自取其辱…… yin儿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林阡忽然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一把拽住她衣袖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同时他一笑带过:“yin儿,刚刚忘了告诉你,还有一处伤你忘了裹……” yin儿瞬间鉴定完毕,他没站稳是假的。 洛轻舞再愚钝,看到俩人手都牵在一块了yin儿还要亲自为他裹伤哪还不了解他是何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的红晕即刻烧成了死灰,伸出手臂来直直指着林阡问yin儿:“他……他,他是谁?!” “是我夫君,盟王林阡。”yin儿微微一笑,如实作答。 “他……他是……妖魔林阡?!”洛轻舞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猝然往后,直tingting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因为爬锯làng顶累倒了还是晴天霹雳打中了,得知真相的同时立马就昏了过去。 yin儿和林阡均是意料之外,yin儿赶紧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掐她人中,林阡则立即命人去传军医来救她。这洛轻舞也真是人间极品,走哪儿都能演出一场闹剧来。  “三姐姐……”待洛轻舞悠悠醒转的时候,看到坐在g头的依稀是洛轻衣。不错,二姐洛轻尘已经去了苏家,虽然未曾拜堂成亲,本没必要去苏家守寡,但洛轻尘偏巧去了,洛知焉没有阻拦——人都猜洛轻尘这么做是为父消灾,毕竟苏慕离的死跟洛知焉的悔婚有直接的关系,洛轻尘嫁过去会减轻苏降雪对洛知焉的不满……但洛轻舞很不解二姐的做法,凭何一定要把政治因素放在首位?就不可以同时也追求嫁得最好吗? 可世界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这厢洛轻舞刚把自己的婚事敲定了,那一边顾霆莫名其妙地竟对他的老大苏降雪发动兵变!大人们怎就这么头脑发热呢,兵变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他的子女们怎么办吗?小玭小瑶才五岁大洛轻舞也见过的,而她的准夫君顾家诺……唉,据说是死在了苏芩的luàn刀下…… 洛轻舞震惊之余,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完蛋了,苏慕离顾家诺都死了,父亲可别把自己和三姐一起嫁到林阡那儿去!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了衣物我洛轻舞离家出走一次!这姑娘胆大起来也真大,说走就走误打误撞跑进了百里林的兵荒马luàn,适逢曹玄、李云飞两军交战,差点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小命,当然了,洛轻舞也不会想到,百里林里居然还会起战端。洛轻舞打小只出过两三回短刀谷,只记得百里林是绿油油的、静悄悄的、稍微有点yin森森的。 鬼使神差跑上了战场,被一将军从马蹄下面抢回一条小命,洛轻舞在吓昏之前看到了那将军的脸,当时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不嫁别人了——位高权重很危险,不如嫁个勇猛的,不怕死的,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那就嫁他了!所以平生第一次小鸟依人地道出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可没想到的是,那将军竟然就是林阡吗?先前明明已经就是他妻子了,自己却弃之如敝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拼尽全力摆脱他,非得bi着爹爹冒着重重危险悔了好几个姐姐的婚,这才开开心心地以为从他魔掌里逃了出来,现在,现在后悔得又想上吊啦! “三姐姐,可曾见过林阡吗?林阡他,长得什么模样?”洛轻舞哭huā了脸,坐起身来拉住洛轻衣的袖,“他长得很好看是吗?呜呜,我怎么就那么蠢呢,明明是属于我的……” “小妹……”洛轻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只怕不属于任何人……” “什么?不懂你的意思。”洛轻舞泪停在眼角,没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懂。”洛轻衣轻抚她脸庞,站起身来,“也许,二姐她会懂。” “骗人,二姐姐从来都不喜欢三姐姐,哪能懂三姐姐的意思呢!”洛轻舞说,洛轻衣微微一笑。 “三姐姐?我……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嗯?什么?” “我不阻拦你嫁林阡,我也嫁给他,好吗?”洛轻舞真心真意地问。 “……”  六月廿四夜,下弦月。 曹范苏顾发生天崩地裂的这十多天,樊井身边一直没有特别的事件,显然是锯làng顶上jiān细的事情一出,银月必定要有所收敛。 和她的麾下们不尽相同,虽然银月的行踪为“动”,但她的职衔是“定”,利于她很好地在短刀谷生根,却同时方便了林阡将她找出来,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不得不说,她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绝对是个志气不凡的女人,至少她对金的价值,和落远空对宋一样,举足轻重。 既然银月收敛了,那么上次她在锯làng顶上想传出去的计划就一直没有传出去。是什么计划?是又一次地发号施令,还是行动暂缓的决定?无人可知。 当林阡思绪从银月那里转回来的时候,低头就能看见月光淡淡地铺洒在身边yin儿的头发上,这,其实就是幸福啊。 饭后散步走了这么久,小丫头始终都一声不吭,明显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在想什么?” “在想,官军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面肯定要有人下来看……” “嗯,一定会下来看看的,但最后一定是酒足饭饱多交了几个朋友、正事还没进展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林阡笑说。 “说得你好像很懂的样子。”yin儿眯起眼睛看他,鄙视。 “从前我在红袄寨的时候,跟在谈寨主左右,时常接触到泰安的官员,懂又有什么奇怪?”林阡皱眉瞅着她,反鄙视。 “哼,你也会说是泰安,那是你金国的管辖,我们宋国虽然也有败类,但还不至于你说的那个样!”yin儿不肯服输,死也要说赢他。 唉,你金国,我们宋……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回应了。 “怎么了?” “哦,我在看,你头顶上到底有几个旋,人都说旋越多的人越犟。你就从来不肯让我一次。”他一笑。 “那我的旋很多咯?”yin儿笑起来。 林阡摇头:“你就一个旋。其实倒也符合,要知道,旋越多的人也越聪明的,你不配。” “去!”yin儿佯怒,“原是拐着弯儿骂我笨?!”追着他打。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他打不过她,只能狡猾地言归正传,“你是在担心,会不会过来的人是川宇?” 她一怔,停了嬉笑,点头:“如若是川宇,局面会变浑。我知道,你和苏降雪,都不希望再有人随便动手。但万一那个是川宇,势必又要有居心叵测的人去靠近他,那样一来,苏降雪这次的杀ji儆猴就失败了,杜绝不了下一次兵变了,无辜们的血也白流了。” “你说得对。”林阡叹了一声,“下一次兵变,不是不可能。” “怎么?” “曹玄和范克新奉命追杀李云飞和周存志,可奇怪的是他们俩貌合神离、南辕北辙,曹玄似是存心放李、周生路,范克新却是赶尽杀绝、手段比我想得还要狠。”林阡分析说,“这两个人,也不是一般的角sè啊。” “苏降雪他……众叛亲离了……真可怜……”yin儿哀道。 “不过,如果过来的人是川宇,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就是苏降雪自己去靠近。”林阡说,与她四目相对,“至于靠近谁还是谁都不靠近,选择权在川宇自己。” “真想像放心你一样去放心他。”yin儿心情繁复,既忧,也内疚,又恨。 “罢了,不再庸人自扰了。”林阡展眉,淡然,“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 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从建康到兴州,别过那吹面不寒杨柳风,途经那风急天高猿啸哀,终遇这朔风严寒草木衰。 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 兵刃相克声近了,宫商角徵羽远了。 弹指一挥间,又回到这风雨飘飖的短刀谷…… 第582章 擂鼓备战 二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林阡和林陌的降生,短刀谷里可算一片寂静祥和。 二十年后的今时今日,林阡和林陌一先一后回到了他们的出生地,川陕黔滇,全境烽火连天。 然而阡继承了父志,陌却令谁都看不清…… “林陌,究竟是天赐的礼物,还是天降的灾难。”苏降雪对月空望,无限惆怅,在听见林阡对他宣战以后,在得知朝廷是派遣了林陌来调查短刀谷以后,愈发如芒在背,不知将遭遇前后夹击,或是可争得一线生机。 顾震的建议,是靠近林陌,拉拢林陌,“毕竟,他是郭都统身边的人。”一语道破。 朝廷在兴州军中设立都统制,上一任执掌大权的张诏,治军严谨、颇得士心,是苏降雪、顾震等人的老上司。近年来,曹范苏顾一直得他照顾,表现可谓中规中矩、可圈可点,偶尔一次捣鬼也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川北那场大火。若非张诏年初病死,只怕会秉公办理、深入调查,所以张诏的去世,对苏降雪来说其实是幸事。 说是幸事,实也不幸。苏降雪没料到张诏会在年初病死,更没有远见卓识想到继任的人是郭杲。几年来一直为了林阡焦头烂额的苏降雪,哪里有多少工夫去和郭杲拉关系,况且郭杲自己也是新官上任,还没能在川军中站稳脚,所以顾震的建议很正确,先接近郭杲倚重的人,待郭杲根基打实、扩充实力的时候,苏降雪再依附也不迟。 “什么都统副都统?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放到短刀谷里谁知道!要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第一个搅成rou泥的就是郭杲,何必管他呢!放开手脚干我们的,谁来调查都打发走!少碍事!”范克新武将特sè,草莽气尤其重。 “不,决不能打发走。虽然如你所说,若林阡当真要反,别说兴州军拦不住,朝廷也未必镇压得了。但这个林陌的价值,却比得上一千个朝廷,一万支兴州军。”曹玄无论何时都神sè忧滞,“我们不该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靠近林陌,是上上之策、万全之策……” “克新,你真是莽夫之言了。”顾震按住范克新的肩,赞成曹玄的观点,“大人,林陌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他不像银月那样是金人,他正巧是郭杲派过来的人,他又还是林阡的亲弟弟、林家军曾经的主,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说罢,翘首等待苏降雪的答复。 曹玄和顾震的一席话,字字击中苏降雪心头,是啊,他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自己快输了,何尝不想用林陌做筹码。 但真是好笑得很,前不久顾霆还想用林陌做筹码,他要与背叛他的人去取一样的筹码了…… “现在只需要确定两点,一,林陌想不想要林阡的位置,二,林陌这个人难不难对付。”苏降雪轻声决定,转过身来:“如果林陌没有斗志,那不必多说了,我苏降雪完了,你们三位,或跟我一起不屈自尽,或就弃械投降做林阡的傀儡。如果林陌他有斗志,却难对付,我们先把林阡结束了,再慢慢对付他!” “若林陌没有斗志……顾震绝不独生!”顾震歃血明志。 曹玄与范克新立即附和:“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林阡惯于先胜而后求战,林阡向来也百战不殆,所以林阡一般不轻易启衅、开战则必定达到目的。苏降雪清楚这一点。 而林阡的目的是什么?是把官军打趴下、屈膝于他麾下义军,就此结束动dàng、坐拥短刀谷!甚至他眼光早就不局限在西线边关——以川蜀为天下先,各地将纷纷举事,各地义军,不正都属于抗金联盟? 曹范苏顾,明明想得到这么高远,却都已经自顾不暇,危险俨然迫在眉睫!林家军对旁人只是打趴下屈膝了就够了,唯独曹范苏顾,几十年的恩怨堆积,根本不可能有生路。 如今,林阡下了战书却迟迟不开战,磨戟拭刃却不挥出来砍杀,着实令曹范苏顾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更是被猫玩在手心的老鼠。他是一定要吃你的,可他就是不急着吃你,玩够了再吃。 等死的过程,远远比死痛苦—— 当然,只有悲观主义的人,才会觉得这是生不如死的煎熬,像苏降雪这样的jiān雄,只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歃血为盟之后,他惨淡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林阡,你可知道我备战的方式!  月末,李君前率领小秦淮兵马自汉中回谷,与留驻谷内的南龙南虎、以及从淮南远道而来的贺思远江南两位香主重逢,走马场上,一干兄弟姐妹把酒言欢,好不痛快!篝火柴燎,击节而歌,如此热闹,怎少得了yin儿。得淮南故人赴此,临近的百里笙、百里飘云也来助兴。 贺思远和江南此番前来,原是向李君前禀报近期小秦淮动向。由于李君前常年在外征战,一直是白路在打点帮中大小事务,别看她年纪轻,却不是不依附李君前就活不下去的,近年来小秦淮在她和一帮元老的带领之下,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淮南一带始终力压慕容山庄等帮会教派。“三年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呢,唉,也是被bi出来的吧,小小年纪就担负了那么多。”yin儿说。 “虎父无犬女。”林阡笑了笑,“那时我看见她,便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三年来别人都没怎么大变化,只有江南那个小光头,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清秀小伙子,若不是贺思远向大家介绍,阡yin都没发现这小子头发已经这么茂盛了。 “带发修行了?”林阡拍着他肩膀同时朗声而笑,淮南时期他就很是喜欢这小子,男孩总是窜得这么快。 “小máo驴,莫不是还在暗恋着你白路姐姐呢?”yin儿笑问,众人满头冷汗,只当没听见。 “凤箫yin!你嫁为人fu了,好改改这个口没遮拦的德性了!”哈,果然还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面就要和yin儿面红耳赤。 “注意些,酒别喝,东西也别luàn吃。”席间林阡要与众将议事去,看yin儿舍不得与贺思远江南分开,离开之前不忘叮嘱。 “知道了。”yin儿笑,指着自己小腹,“要生孩子呢!” “这丫头!”林阡和李君前都哈哈大笑起来,和吴越、郭子建等人一起,往兵将稀少处行了段路。天骄、寒泽叶都已等候在听月轩中。 “怎样?” “万事俱备,只要你一声令下,立刻封锁短刀谷。”李君前道。 吴越亦点头:“届时没有人可以逃出去,援兵无论如何也杀不进来。” “我等则誓死追随主公,斩杀jiān贼,成就大业!”郭子建慷慨陈词。 目前他林阡的所有麾下,萧溪睿、田守忠、吕之阳皆在凤翔府策应越野,钱爽、莫非、海逐làng都分布于川蜀防御金南,厉风行、金陵则驻守于大散关威慑控弦庄,故此,下一战便要以李君前、吴越封锁短刀谷,天骄、百里笙、寒泽叶、郭子建、祝孟尝对战曹范苏顾! “主公心中,尚有顾虑?”寒泽叶看出林阡忧sè。 “不错。顾霆的过早叛luàn,提前把苏降雪bi到了绝境,虽如今他军心大luàn,但毕竟在川蜀有几十年的根基。”林阡叹,“杀他一个,不知陪葬的要有多少个。” 郭子建祝孟尝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郭子建率先望向军师陈旭,眼神求助。 “这么说吧,苏降雪不顾主公的压制而大肆杀戮,其实是刻意杀给主公看的——与其说他是在镇压兵变剿除余党,不如说是把那些无辜当成了陪葬。”陈旭解释说,“苏降雪表面是杀ji儆猴,暗中却对主公施压,告诉主公,战争的代价必然是比这更多的无辜丧命。他,抓住了主公的仁慈啊……” “苏降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疯了,不受控了,愿意与我们yu石俱焚。”寒泽叶理解,睿智点头,“他是小舟,我们是大船,同样是船,未必不覆,就看双方是怎么撞。” “泽叶一语中的。”林阡欣赏他这个比喻。 “所以,他现在,一定正在拼命地找人同生共死,实际是要以这些为人质,威胁将军罢手。”范遇点头称是。 “却怎可能罢手。”林阡一笑,“苏降雪肆意杀戮,反倒失去了人心,真正愿意上当、跟他同生共死的人,除了顾震之外,能有几个。” 郭子建祝孟尝听到这里,紧绷的神sè才舒展开来:“这么说来,主公起兵是起定了?”林阡点头,诸将一扫疑云,全都笑逐颜开、热血澎湃。 “据说这次郭杲派来的人,正巧是林陌……”天骄yu言又止,叹了口气。 “除非他糊涂了,才会趟这趟浑水。”林阡摇头,苦笑一声,“若他真的来了……我只能在剿除敌人的同时,将自己亲生弟弟陷于同一场luàn局。” “主公,你放心,若二公子真被挟持,戴宗必助您救他于水火!”戴宗双目炯炯。 第583章 致命一击 谈笑风生,畅叙别情,不觉光yin之流逝,转眼曲终又人散。 送诸位逐一离去,yin儿在原处守候林阡,无聊中玩起他送的“桃huā结”,一想到他哪怕只是一件琐事,她嘴角就会不自觉lu出喜欢的笑来,沉醉其间,久久不可自拔。 “盟主,想不想见一个人?”贺思远还没有走,在她身边低声询。 “怎么?还有别人来?!”yin儿喜不自禁,思考着小秦淮有谁会给自己惊喜。 “是。那位故人,是专从淮南远道而来,由我传达,想要见你。”贺思远语带尊崇,yin儿一愣,听出那肯定是个高人。 “哦?是哪位前辈?待林阡回来,我们一起去拜会!”yin儿心情愉悦,饶有兴致。 “他只想见你一个,不愿见到盟王。”贺思远面lu难sè。 “如此……就猜不出来了。”yin儿蹙眉。 “盟主,不如由我领路,你去了便知道……”贺思远轻声说。 “怎么?” “他身份不便透lu于人,目前隐匿于我军营中。”贺思远道。 “好,那,唐羽,兰山,你们俩在这里等盟王,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yin儿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那个人到底会是谁,该不会是白路?是言路中?或是大小桥姐妹?神秘兮兮,想必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看身侧贺思远愁眉不展的样子,yin儿就暗想在掀起营帐的那一瞬贺思远一定会大叫一声哈哈你上当了被我们给耍了!想到这里,yin儿愈发ji动:不会真是白路姑娘吧! 只是,贺思远掀起营帐的那一瞬,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转忧为喜,而是yin儿被巨大的反差打懵了,喜悦一扫而空,震惊随风而下,yin儿愣怔怔站在原地没动,死也不肯进去一步。 为什么总是独独忘了他! 贺思远啊贺思远,连你都明白么,我不愿意见到他,所以你一句都不肯对我透lu!可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 “念昔。”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们的那个男子,如黑夜间的一丝星火,闷热中的一缕清风,温润美好,长身鹤立。 yin儿无言以对,沉默两行清泪。 就像“yin儿”是专属于林阡的称谓;“念昔”这个称谓,世间仅有一个人,斗转星移也绝不改。 林陌,他终于还是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官军的车马之中,反而跟随着小秦淮的队伍潜入,并未作为兴州军的统帅,而是以一个淮南故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堂兄,盟主,你们慢聊,我在外面守着。”贺思远轻声说,退出去的同时碰了碰yin儿的肘。 载誉江湖多年的未婚夫妻,因为阡的出现,一切发生了改变。曾经心里总是对陌留着一份挂牵,久久痴情放不下,曾经怪阡为何心里先行住了一个女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曾经无数次看着阡的时候怀念过陌,想那个曾给自己无数憧憬的绝世少年,也想过,如果没有林阡出现,自己的人生会怎样。如今再见到陌的这一刻,终于更坚定自己是阡的女人,即使陌的容颜重新清晰,那份感觉,也已经不在了。因为陌,身上终究少了阡的一份特sè,那份特sè,是韩岳而非王谢的热血澎湃。陌,当然永远不可能有。不可能有,又怎能如阡那般,让那许多的英雄豪杰,甘心为之付出,又怎能够拥有一片盛世江湖…… 却为何泪流?自是想到了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又因为上一次断崖相逢的极度愧疚,此外,心里还惴惴不安猜不透,猜不透他来的意图! yin儿陡然惊觉,还没有等他继续发话,便即刻收起忧郁开口说:“你走吧!”林陌一怔,未及答话,yin儿已经奋不顾身冲上前来,语气急促地对他低声讲:“听着,你走吧,短刀谷的争端已经箭在弦上,林阡说过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阻而停!”yin儿仰头看着他,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你若是被卷入这场纷争,一定会死在兵荒马luàn里!亲生哥哥发动的战役,怎可以枉自断送了你的性命……”这是她的担忧,也是阡的担忧。 “你心里,还如旧日一般,念着我……”他淡淡一笑,她陡然语塞。她真是意想不到,她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被他全部当做了耳边风!他没有在听,他只是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很欣慰,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她永远都捉mo不了的情愫,他忘情地伸出手来又想要挽住她,竟教她的歉疚和关心一扫而空,凭空换成一股火热的敌意!敌意!后退了一大步,她睁大了眼睛直瞪着他,换了一种冰冷彻骨的口气:“你又来做什么!?” “可知道,你的挂念,令我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这曾属于我的一切。”他忧郁地看着她,“或许这一开始不是,但后来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 yin儿神情越来越惊恐,听到最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在说什么?”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sè。”绝世男子,容貌清隽,神情清冷,语气清高。 yin儿含泪望着他:“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sè,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林陌表情一凛,视线就此一直定在她脸上,她知道她的话令谁听了都会受伤,因为太残忍,她说的时候就知道残忍。 “好一个‘不存在’……”林陌僵立许久,才慨叹。 “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yin儿续道。 “你更担心的,是他被世人谴责……”林陌吝惜着他的凄然。 “成大事者,何惧千夫所指,若他被世人谴责,我陪他一起受责,自能苦中作乐。”yin儿摇头,重新上前,柔声问林陌,“川宇,你真的适合这个江湖么?我心里的林陌,虽然他也是文韬武略,可是他不屑和官场同流合污,他喜欢跟文人谈诗说词,他分明是个淡泊名利、风雅之士!我只知道,他若是卷入此间,根本是清流陷入泥潭。这泥潭,林阡和我都可以陷入,林陌却绝对不行!” “最不该陷入的,又究竟是谁!”林陌语气虽淡漠,眼神中却充溢着真情。 “古往今来,最不该流血的,都是咏雪的人。”yin儿慑服一笑,“走吧,回到那个平淡却幸福的世界里去,你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林念昔……”他听到这里,想说什么,却yu言又止,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曾赢过你……” 真正命格无双的是这个女子啊!何其残忍,何其冷血,何其轻描淡写地,要他林陌不存在!见他一旦不敌,毫不犹豫节节bi近,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趁他奄奄一息,发起致命一击,直至他战败铩羽,或者他从一而终就没有杀气。所谓爱,谁投入得多,谁就输了,惨败。 陌路人,涌泪也别回头。 第584章 淮南故人 归途上,yin儿虽然有些许伤悲,但一旦想到可以劝阻林陌参与此战,总是平添了一丝欣慰。 繁星灿烂,明天应该是个晴天,yin儿托着腮,斜倚在马车上看山里的夜空,慢慢地心情也释怀许多。 “主母,留神些,前面路不好走。”向清风提醒。 yin儿赶紧正襟危坐。一向冷面示人的向将军,性情跟林阡最为接近,所以她怕屋及乌。 “咦,这依稀是回锯làng顶的路。”yin儿说。 “适才主母去见故人,主公差人来嘱托我,直接护送主母回锯làng顶。” “哦,是这样。”yin儿点点头,心里最后一次想陌,陌的忧郁归于年少,应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转了个弯就上了大路,此地靠近许从容驻地,离景州殿的天阙峰也不远,同时也是东谷西岭之间的通道,换而言之,这是个有可能遭遇截杀的地方,yin儿还记得顾霆兵变时期来自东谷一条血路上的残骑裂甲,阡也叮嘱过她在这条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 想来,他今天选择不和她一起回来,也是刻意的吧,既是为了磨练她胆量,但恐怕也做足了防备。“林阡这个人,真是自相矛盾,既然想磨练我胆量,就不该这么周密地布防!”yin儿心里一边想一边甜,还觉得他无趣。 然而却苦了向将军,寸步不离yin儿的他,现在紧张地呼吸声都有点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向将军,无需这么紧张。”yin儿大声说,小声骂,“林阡你也不考虑考虑向将军!我若出了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 终于回到锯làng顶时,发现屋子里不知是谁做了一桌晚饭,丰盛精美,应有尽有,目前还无人入座,yin儿大感蹊跷,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人家—— 一,锯làng顶上还有谁烧得了一手好菜?顾小玭?才五岁。孙思雨?在川东没回来,估计也不会烧!洛轻衣?好像她心里只有剑法。洛轻舞?算了yin儿宁愿猜顾小玭。 二,没什么重要的事,烧这么多菜是何必?làng费粮食!而且,当林阡是猪吗,刚在走马场那边吃了一顿!回来又吃这么多?林阡怎么不阻止? 三,yin儿凑近一看,真的什么菜都有,还有一道是林阡忌口的蘑菇。yin儿一眼就把它剔出来了,正要把这道菜撤了,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林阡回来了,满腹疑虑地奔过去问他,不禁大惊失sè又恍然大悟。 难怪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难怪林阡不阻拦,难怪林阡宁愿没在屋子里等自己,甚至难怪林阡要一个人先回锯làng顶! 林阡是自始至终陪着这个女人啊,在她下厨的过程里一直看着她,也许是帮她拣菜了,也许是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也许是会在她嫌热的时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十八年了,十八年都只能缩进这十八道菜的时间里么,他五岁的时候就该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去帮她拣菜了吧,他七岁的时候就该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了吧,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在她嫌热的时候帮她擦汗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到二十岁,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时候,才来得及尽自己的孝道,才来得及称呼这个女人为娘亲,才来得及拭去母亲苍老脸上的泪! “yin儿,快来扶娘入座。”阡是真的大喜过望。 yin儿赶紧回过神来,也是高兴至极地走到yu紫烟身侧来,略带羞涩地叫了一声“娘”。yu紫烟先前在淮南时就认得她,也知道她嫁给林阡的事,应了一声,无限爱怜。 “不知道娘会来,所以……竟没有收拾,也没有准备……还累您做了这么多菜……”yin儿说,想到内屋g都没放好就脸红。 “幸好你没有做菜。”yu紫烟慈祥地笑,“我这十八年来,日夜都想给阡儿尝尝我的手艺,这十八道菜……便当做十八次生辰……”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娘。”平时难lu真情的林阡,此刻眼中也有什么在闪,毕竟血浓于水。 “幸好你们也没收拾屋子。我也已有十八年没有收拾过它。”yu紫烟俯仰陈迹,往事历历在目。 “娘,别去想那些往事啦,珍惜此刻要紧!”yin儿笑着说,“那就……先动筷子?” “适才阡儿说你不能吃过火、过油腻的食物,我做的都很清淡。你们,都可以吃……”yu紫烟笑说之时,yin儿脸上不由得更红。 “来,先尝尝娘最拿手的菜。”yu紫烟边说,边帮林阡和yin儿分别夹了两样。 yin儿低头,羞涩地囫囵了几口,忽听yu紫烟奇问:“怎么不吃?” yin儿一惊,侧脸看林阡,他果然还没动筷子,眉间有犹豫稍纵即逝。yin儿愣了一忽,才发现那样菜是蘑菇,正待说话,却看阡开始动筷子,不刻就把那些菜都就着饭吃了,吃完了,才回答yu紫烟:“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微笑,木讷,不善言辞。 盟王,真是个令人心碎的孩子呢。yin儿泪险险落下来。 “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这时,yu紫烟对林阡说起林陌,yin儿不禁一愣,恍然大悟——yu紫烟,她叫林阡“阡儿”,却叫林陌“川宇”,同是儿子,却有感情亲疏! 也许,这才是yu紫烟上锯làng顶的真正目的吧。毕竟,她是最早接触到“阡陌之伤”谶语的那一个…… “绝不与他成仇。”林阡这样回答。 yin儿冷笑一声,娘,你叫林阡怎么回答。没想到你是为了林陌而对付林阡的说客,就像我,是为了林阡而对付林陌的说客。你却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林阡不想看穿你,不希望看穿你,所以他宁愿纯粹做一个儿子,可是原谅我,我不能。一切要伤害阡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阡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把陌当敌人。 yu紫烟逗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马车早已经在锯làng顶下等候,yin儿看见道旁那个丰腴的身影,敌意就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尉迟雪,林陌,你们才是一家人,这个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家庭…… 淮南时期,她明明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为何现在却特别特别的反感和排斥?是为了阡吧,因为她所向披靡的男人,在这个领域却孤苦无依、占尽劣势,她心疼,她恼怒,她无法容忍! 当林阡和yu紫烟还在话别,yin儿不知哪来的冲动,只想把林陌的儿子给搜出来,眼睛盯了很久,都没发现那婴孩的影子,不禁问尉迟雪:“侄儿呢?今次没带来么?上次没仔细看,长得可像川宇?”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尉迟雪面带惆怅,低声问。 “有必要吗?在人前不能说?”yin儿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语气这么冲。 “在人前,不能说。”尉迟雪不顾扶风的阻拦,一定要告诉yin儿。 第585章 可恨可怜 “何事?”yin儿没好气地问尉迟雪,厌倦了她那种迂腐性子、寡断性格。 “孩子……不是川宇的。”尉迟雪轻声对她讲,原来是见不得人。 yin儿登时一愣,突然冷笑了两声:“尉迟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嫁给川宇之前,已经和付家的少爷si定终身。”尉迟雪说的同时,yin儿不得不忆起三年前的淮南,初识黄鹤去的那一晚,自己随林阡正巧夜探尉迟府,撞见过那个和尉迟雪情意绵绵的付少爷。却也都知道,付家家道中落,二人被bāng打鸳鸯,出嫁当天,付千秋本来已经要抢亲成功,却被尉迟雪的犹豫断送。 yin儿的脸sè骤然变得铁青:“你,你在嫁给川宇之前,便已经和那付千秋……” 尉迟雪点头,暗垂珠lu:“父母之命……委实不能违抗……” “狗男女!”yin儿怒骂的同时捏紧了拳。 “什么?”尉迟雪一惊,泪僵在眼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勇气做出苟且之事,竟没勇气谈婚论嫁!”yin儿冷笑,“三从四德烈女传,你不照样违背了吗!背地里做得出,台面上为何不敢认!” “凤姑娘……”尉迟雪苦叹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凤姑娘对川宇有误会。他与我之间,并无夫妻之实。只是见我可怜,怕我被旁人指点,所以才一直把笑笑当做亲生儿子……” “笑笑?男孩儿,取名叫笑笑?”yin儿忽而一怔。 “只是ru名。川宇说,喜欢他的笑,所以叫笑笑……正式的名字,要等他亲爹帮他取。”尉迟雪略带爱惜地说。 “够了尉迟雪!”yin儿听得心里很不爽,“你可知道,你这女人真的太自si,你耽误他了!” “不,凤姑娘,是你耽误了他。”尉迟雪摇头,斩钉截铁,yin儿登时语塞,听她续道,“我尉迟雪,只不过是他的……屏障。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世界。” yin儿心一颤,手足冰冷,面sè煞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尉迟雪说,林陌之所以去年和今年两次前来川蜀这次还定下了要在郭杲帐下谋职,完完全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第一次,是你与林阡要成婚,他四月便来了,可八月才回去,因为你和林阡的婚事与短刀谷的夺权复位抵触,他不希望林阡放弃饮恨刀,却更不希望林阡牺牲你;第二次,是听说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他刚到建康,就想重回川蜀……因为担心你,想看看你。为此他一直在谋职,什么地方都不去,独独要到兴州来……看到你没事,他才安心……” yin儿不知是适才动怒,还是被这种事实震惊,忽然竟感到一阵气闷,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回应。 “你还只道姑爷他是满腹心机地要来抢你家夫婿的功业么?!其实你有什么资格训斥小姐,最可恨的女子还不是你林念昔!?”扶风忠心护主,带着敌意,却也将yin儿看透。 是,扶风她说对了,yin儿再怎样的心思单纯,都曾对某个人用尽心机、诸多算计、残忍至极!一次又一次地想伤害、伤害着、这次又没有例外地伤害了他!最可恨的女子,她林念昔当之无愧! “为何我对谁都可以迁就,却独独对你歉疚……”泪倾如雨,覆水难收。后悔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再一次见到他,她也只会再一次伤害他! 这条回锯làng顶的路为何比平常难走,yin儿一路都无法郁积心事,泪眼模糊几次都差点被石阶绊倒,终于哽咽到没有力气再行,林阡一直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流泪只是搀扶着她默默地一起走,到此刻看她气喘脱力,于是将她负在背上,继续上行,夏风拂过,林木如làng。 “适才生了很大的气?军医嘱咐你心平气和,千万别复发了毒性。”林阡关心地说。诸如回生丹、雪蟾、天山雪莲、深雪丸、唐门冰虫、寒食huā以及梅上青七大灵丹妙药,都只能起到镇住火毒的功效罢了,yin儿病中还好,一旦身体恢复,只要心急动怒,就会有复发火毒的可能。 “我……我适才,见过了川宇……”她抽噎着说。 “原是这样……”他醒悟,自言自语,“否则娘她也不会来,求我手下留情。” “他……他不像我猜忌的那样,他,明明没有恶意!”yin儿伏在林阡身上,痛哭,“我错怪他了,对不住他,我太自si,太残忍……” “yin儿,如果我是他,无论你做错什么,都一定不会怪你。”他轻声安慰。 “先前你骂我骂得没错,我真是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我,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说做就做,糊里糊涂地,对着他的背就撞。 “你这铁头功,想要谋杀亲夫么?”他转过头来,明明是一句玩笑,说得却那么严肃。 她的神智恢复过来,却陡然间更加自责:“好像还是个水性杨huā的女人……趴在亲夫的身上,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男人……” “yin儿从豆蔻之年开始,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他,若非我的出现,现在嫁给的就是他,这个事实无法更改,你不想他才是无情。”他理解地说。 “可是,我今天一天为他流的泪,比这几个月为你流的泪还多……”那么现在,是在为谁流泪呢。 “yin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他一笑,抹去她眼角的泪。 “你心里,当真一点在乎都没有么?若是没有,可见你不注重我。”典型的小女人心态。 “不是不注重你,而是了解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我曾亲眼目睹过,功名为重的凤大小姐,硬生生地为他啃了一整本的《东坡全集》。” 看他其实是吃醋的,她才破涕为笑:“我也曾为你,翻看了半载的《王临川集》,只不过当年的你,心里没我,不曾注意到罢了!” “唉……”他忽然不再背她,将她放在路旁青石上,脸sè有点差。 “怎么了?”她一惊,赶紧扶住他。 “要卧病在g了。”他强颜一笑。 yin儿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叹:“只怕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对付你林阡的必杀技,只是一盘蘑菇吧!” “今生不知能遇见几次,总是不愿见她失望离去。”林阡说。 yin儿一怔。他的死xue,哪里是蘑菇,分明是感情。明知是毒药,可因为yu紫烟盼望着他能尝她的手艺,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林阡啊林阡,纵然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也要说,你真是世上最傻最笨最无知的人。 “两个病号,可怎么上去呢?”yin儿发现这里是半山腰,离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要不将就近的shi卫们叫来,抬您老人家上去?” “不用了,若是我半道上‘死’了,岂不是要惹出一番惊天动地?大战在即,可别误了事。”林阡微笑摇头,“便跟他们要个帐篷,就在此地宿几晚吧。” “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黑夜里,yin儿嫣然一笑,怎能不教他心念一动。 那一刻他看着yin儿的笑脸,只觉有一阵暖流流遍全身。当各自都战斗到满身伤病,所幸有彼此能相互扶持。  “传令下去,这几日内,一切事宜,全都赴此报禀。”安顿妥了一切之后,yin儿代林阡对此处受宠若惊的shi卫们说。 yin儿明白,yu紫烟的到来和婉言相劝,使林阡早就清楚了林陌对他并无威胁。现今他知道林陌的选择是离开,更加确定了林陌毫无妨碍,也意味着,实质意义上的川北之战就在眼前,只等着他林阡一声令下! 一旦决定开战,林阡不会làng费哪怕半刻,这几天显然也相当关键,没有什么可阻碍。 第586章 强将手下 危在旦夕的曹范苏顾,此刻就有如悬梁上吊的时候,头已经套进了绳圈,脚还在疯狂找椅凳。 那个不可能不清楚自身价值的林陌,出乎意料没有跟他们合作,昙huā一现地来,又稍纵即逝地走。与之同行的几位官员,酒囊饭袋,庸庸碌碌,见林陌未作停留,也就都随他一起打道回府。 川蜀周边,那些可称为老朋友的同僚们,基本都是各扫门前雪。苏降雪派顾震出去联络就近的官军,却只得到两支愿意相援,目前还在赶来的途中。 苏降雪当然不可能放过郭杲这张救命的椅凳,早先就遣心腹前往兴州军中,向郭杲据实相告,郭杲得知之后的态度竟然是“大呼惊奇,半信半疑”。也罢,他不了解短刀谷现状是正常。苏降雪只能以“一山不容二虎”来解释,却只争取得郭杲又一次遣人来看。只叹官军中尸位素餐的风气严重,常常是拿着jimáo当令箭还办事效率极低——郭杲再这么敷衍了事,多说几次“遣人来看”,林阡早把短刀谷打下来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来了也只怕是于事无补的官员们,竟就在接近短刀谷的路上不明不白都没了影子,石沉大海一样。 苏降雪愈发愤懑,只道是郭杲别有用心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他苏降雪把朝廷当靠山,朝廷当他是什么,只不过是压制义军的工具而已,就算张诏和郭杲,不也是朝廷压制川蜀吴家这个军事集团的工具!?只要能平息luàn局,损失个工具算什么,放任内耗是朝廷一贯做派! 也许,像苏降雪这样被悬着的人是注定要被吊死的,这样的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只会踢开椅凳——因为当时就不相信椅凳了,因为能救他命的椅凳跟他建立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的。他都不知道,朝廷虽然会对他苏降雪留一手,但如果来得及知道林阡的膨胀,怎么也不可能任其滋长。 事实上,那些朝廷命官,都是被林阡的人事先就移出去了——有句话苏降雪自己也说过的,哪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这句话,林阡也会说。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林阡在内战的一开始,就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能耐,斩断了短刀谷内外联络。 兵锋正劲,龙骧虎视。  松土是苏降雪自找的,林阡既然敢动手铲他,就必然已经想好了种哪个傀儡。关于日后林阡怎么翻耕,已经不是苏降雪需要考虑的范围。 自去年九月入驻短刀谷以来,林阡和官军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没有停过,一直在烧,到今时今日,正巧沸了。 去西岭看看就知道,义军又恢复成二十多年前,林楚江时代的那种架势,那种架势,是“短刀谷发生何事你朝廷管得着”的架势。仿佛官军陷于其中,必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些去西岭探视的探子们,竟还对苏降雪回禀说,他们被林家军发现并抓住、扭送到了盟王林阡和盟主凤箫yin的帐中,当杨致诚问林阡如何处置时,林阡只淡淡说了一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地在bi近苏降雪! 明明苏降雪还以为自己是战前在窥探他,却没想到他已经形容成两军交战!把jiān细说成来使,又是何等讽刺! 据说林阡这几日是食物中毒、抱病仍在规摹局势,真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审问的事情则全部由盟主凤箫yin代劳,给jiān细松绑的同时,yin儿气势凌人地对他们讲:“回去转告苏降雪,他末日不远了,等着看盟军怎样关门打狗!” 想不到,没得到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得到一句“关门打狗”,着实令苏降雪心中恼火,那位盟主之所以敢这样张扬,是因其身后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盟王,狂气是他的女人所放,杀气却全都根源于他! 闻得见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从西、南、北面席卷而来不可断绝……此情此境,苏降雪怎可不应战! 造土堡,竖栅栏,攒军粮,如若林阡现在就长驱直入杀到东谷来,苏降雪反正是穷途末路豁出去了,就与他林阡决一死战、血流成河!  七月初二,林阡以寒泽叶、四圣为前锋,行进神速,取长坪道直扑东谷,与郑宣城、吴冒先连续酣战三日、七度交锋,攻势之猛,令郑、吴两位大将及其麾下倍觉吃紧。两大阵营胜负分明,战线连续往东推进。 七月初五,田若凝匹马前来挑战,宋恒策马出阵相迎,青锋剑与yu龙剑ji战数百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是夜,范克新yu悄然绕道进入西岭,却被景州殿景胤察觉——曹范苏顾要怪便怪去年为了阻碍林阡不惜开罪中立势力,如今真是多行不义、为渊驱鱼、失道寡助! 初六,范克新与百里笙于天阙峰外ji战一场,之后一直对阵相持,范克新不愧是苏降雪帐下战功最高,与百里笙交战六次,四胜两负。 初九,林阡、郭子建对苏降雪、苏芩发动攻势,大胜,苏降雪勉强逃窜,趁夜突围,直至天阙峰南,正巧范克新于天阙峰北安营扎寨,苏降雪便要与他成掎角之势,先对景州殿南北夹击。可惜遭遇林阡阻南打北、阻北打南之战术,苏、范始终不能碰面,又十五日,各自损兵折将无数。 岂止阻南打北,集结了谷外力量的顾震,也是被迫阻碍在了百里林中。杨致诚、杨致信、柳五津连同塑影门,早已将他们堵截在外,无法相援! 廿四,长坪道、天阙峰两线俱溃,负责留守的曹玄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曹玄麾下大将徐滇,力大如牛,举锤纵马,单搦石中庸交手,威风一时,好不得意,程宇釜撒马去阵中迎战,青云纯阳剑法,十个回合便将他斗败马下、吐血而亡。 曹玄再派与徐滇齐名之虎将季全疆入阵,那季全疆虎背熊腰,骁勇生猛,硬拼了十几招yin儿情知不是他对手,惟能败下阵来,季全疆逞一时之快弯弓搭箭便要shè她,孰料她身形灵活接连躲了三箭,趁他不备竟反过来不客气地回放他一箭,季全疆躲闪不及右肩中箭,还未来得及举刀相抗,已经被回身复杀的yin儿挑落马前。 战败被俘,季全疆连连捶xiong,言道: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赢得yin儿傲然看他,岂不知强将手下无弱兵?!  热气hun杂在雨水之中飞泻溅落。 那天的夕阳林阡永远记得,因为是透过水雾去看的,明媚被浸染成娇柔。 什么是战争?战争不就是眼前和几天之后的反差与冲突。 黍离愁和锁离愁,永远都将留给词人。留给他林阡的,只有一鼓作气和一往无前。 战不休。 第587章 各为其主 八月初五,曹玄领几百精兵,卷甲衔枚、偷袭义军,祝孟尝醉酒误事,无端失去天阙峰侧的要道,令其成功突破防线,进入许从容驻地;善战如田若凝,亦不减当年对战完颜永涟之勇,大破景家戟阵,连夜攻占了天阙峰、青枫浦等地,直压程宇釜后方。 林阡立即抽调兵马支援,鏖战两个昼夜,才将曹、田与苏降雪打出了景州殿领地。官军被迫一分为二,部分往万尺牢的方向仓皇逃窜,苏降雪则在田若凝、范克新、曹玄三位将领殿后的情况下一路南撤。 林阡将祝孟尝按军法处置,虽知这枝节不全归咎于他,却也因他违背军纪而起,耳提面命不可酗酒贻误戎机,看他丧气又告诫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连日来,虽然官军败绩连连,曹、范、田三人却堪称是力挽狂澜的神将,曹玄常有惊人之谋,田若凝、范克新亦不仅是作战骁勇,更深谙用兵之道、擅长奇正互变,说到单枪匹马的确是义军强项,但论及列阵对战始终要输官军一筹。 “原以为田若凝已是人间罕见,孰料还有范克新这等无出其右!”林阡常嗟叹。 “那是!看名字也知道,是‘犯克星’呢。”yin儿笑着接茬。 “叹只叹luàn世之中,神兵天将都被打散到各家各户。”林阡虽被她逗笑,却发自肺腑惋惜。 然则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苏降雪等人苦捱数日,最终还是南退到了魏紫镝军前,距绝地死亡之谷仅有一步之遥,此情此景,和去年遭他打击的寒泽叶处境无异——难道是因果报应?此役义军中由西北压境的前锋营,首领正是寒泽叶及寒家四圣! 苏降雪陷于绝境,显然要向魏紫镝求援,信件中陈述尽了亡齿寒,字句泣血,肺腑之言。然而林阡战前也同样遣人告知魏紫镝,“顺天而行,以免自误”。 战祸近在咫尺,不刻便要杀到眼前来,魏紫镝自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召所有部将前来商议——他也知商议多此一举,众将自是要分成两个立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还不是要魏紫镝自己拿定主意! “不战,虽无忧无险,却将又十年沦为林阡附庸。战,则助官军平定叛luàn,扭转乾坤居功至伟!”主战派言之凿凿,自是认为官军正统。 “非也!与林阡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众位勿被苏降雪蛊huo!若真为他而战,是吃力不讨好,徒将兵力付之流水!”主张隔岸观火的,是担忧火中取栗、沦为苏降雪炮灰。 “你们所说的可能,只建在林阡战胜的基础之上!”主战派咄咄bi人。 “便就算苏降雪侥幸战胜,恐也是鸟尽弓藏吧!”隔岸观火派,不甘示弱,“何况,众位还看不清形势吗,林阡气盛,赢是赢定了!” “一场叛luàn,何足道哉!”主战派冷嘲热讽,“众位难道忘记了,林楚江也曾如此气盛,这二十年义军官军又孰优孰劣?” “但凡气数,都有尽头。” “即便苏降雪气数已尽,朝廷也断然不会承认林阡义军之地位!” 如此争执,着实令魏紫镝更加左右为难,转头看向魏谋:“你意下如何?” “一旦苏降雪覆灭,林阡从官军中选出傀儡,是轻而易举之事。日后他若真能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抗击金朝,兴州军岂敢说他是叛luàn?”魏谋虽然答非所问,却已经表明了立场,“至于朝廷,哼,空有虚名罢了。” “这样说来,你赞成袖手?” “父亲,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力量只适合偏居此地,韬光养晦才是上策。”魏谋说时,适才分成两派的谋士们都俨然心服口服,统一了观点。 “回禀你家大人,魏紫镝根基短浅、兵微将寡……实在是……爱莫能助。”魏紫镝对苏降雪的信使说。 伏在窗前心弦紧扣的魏衾,听到这句话,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 八月初十,百里林中官军大败,杨致信、杨哲钦两位小将奋勇追击,生擒顾震。当夜,杨致诚亲自将几位重要俘虏押解到景州殿之南、魏紫镝之北,林阡军帐所在。战火纷繁的今天,孰料短刀谷都被分成前线后方。 诸将皆知林阡惜才,故而帮他对那几位大将招降,然则劝到顾震这儿,纵是林阡,也知劝降甚难,走到他面前来,仅是叹了口气,经过又走远了。 “盟王叹气何为?”顾震不卑不亢,傲然问阡。 “叹顾将军这等凝聚军心的人才,竟不能为我林阡所用,明珠暗投。” “无需嗟叹。生逢luàn世,本就是明珠暗投。” “终究不肯屈服于我么?非要去为虎作伥?”林阡怒填于xiong,背对着他,“其实你本就了解,苏降雪多行不义!” “就算明知误入歧途,顾震也不会走回正义。”顾震凛然一笑,“有些人,他是另一个自己,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拖下去,斩!”林阡拂袖,自是气恼。 “慢着!”yin儿冲上前来,不甘罢休,“顾震,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愿意投降还是当真要死!” “如若要你背叛盟王,你可愿意?”顾震回身望她。 yin儿登时一怔,这才领悟,什么叫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盟王,这顾震杀不得。”林阡循声看去,发话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是日前兵败投降的,苏降雪帐下谋士荀为,见识超群、智谋过人。 “还请先生赐教。” 待顾震被押下去了,荀为才开口:“盟王心中清楚,顾震是凝聚军心的人才,当世无人堪与他相提并论。目前官军虽至绝境,却仍有气,当属末路凶徒,若杀了这个凝聚他们军心的人,岂不要ji起公愤、群起而斗?” “先生说的是。”林阡点头,苦笑,“然则,先生怕是又要劝我,见好就收,不再乘胜追击了。”荀为自归降之后,便一直在劝他收兵,不仅与他初衷相悖,也跟陈旭、范遇、金陵、寒泽叶一致赞同的大势背道而驰。 “盟王,到这一步苏降雪已然垂死,盟王目的也已达到,官军俨然不能翻身。若再追歼,对盟王和义军反而不利。即便盟王觉得逆耳,荀为也还是要一日一劝。”荀为此人,身上有着和yin儿几乎一致的犟。 “此情此景,即便我想放过苏降雪,林家军也不会放。更何况,我也不想放过他。”林阡说的同时,不免也笑了他一句,“荀为先生,人都说你见识超群,确实不错,可惜,胆子小了些。” “唉?盟王?”荀为面红耳赤。 “罢了,不开先生的玩笑了。”林阡说时,胜券在握,“便就在此地,等候寒泽叶的捷报吧。”  翌日,寒泽叶与戴宗发起总攻,苏降雪再遭痛击、拔营而逃,终落得个粮尽援绝之境,再往后已经无路可去,大军的背后是茫茫无际的死亡之谷。 寒泽叶时隔一年的复仇之战,捷报频传。不过一日而已,苏降雪大军就有过百士兵投敌,苏降雪不仅没有像顾霆时期一样的杀无赦,反倒一反常态不去约束了,看起来真像一蹶不振。 荀为看捷报是接二连三地回传,每多传一次脸sè便多沉一次,走进林阡营帐中时,已看见林阡扼腕叹息,眉头紧锁的样子:“先生,悔不听先生所言!” “当日若盟王退兵,还可能来得及,如今收战,为时已晚!”荀为叹了口气。 陈旭、范遇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明明是苏降雪陷入死地,何以林阡和荀为要发出此叹!? 第588章 算无遗策 难怪这大势也只有荀为能够事先洞察了,因为范遇、陈旭、金陵、寒泽叶等人都是站在草莽的角度去看的,换言之,众位军师都是从义军的出发点去考虑而没有以官军思维去走一遍,直到今时今日苏降雪大军都已陷在了死亡之谷里,林阡才如梦初醒,情知铸成大错! 苏降雪选择的地方是死亡之谷啊——战前,林阡确实考虑到苏降雪会找人去同生共死,可是由于顾霆时期他的一场斩草除根,令林阡觉得,除了顾震之外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苏降雪一起死。苏降雪当然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顾震这样和他生死与共的……但主动不了,还不能被动吗?现在这仅余的几万人,这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的几万人,不是就要和他同日死了么?! 当然,苏降雪必须掩盖他的本意,所以利用战争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对,他是被林阡麾下的寒泽叶打到死亡之谷里去的!不明就里的人不会了解这一点,不会了解其实不是林阡把他们bi入绝境,而恰恰是苏降雪把他们bi入绝境来要挟林阡!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苏降雪手上的人质。或者说,苏降雪mo清了林阡的脾气,他了解林阡不会要一个满目疮痍、纸钱漫天飞的短刀谷,所以他以这一招来做最后一招锁定胜局! 没错,被困在绝境之后,军心涣散了,也有士兵出来投敌了,苏降雪却没有杀无赦甚至没有约束他们,苏降雪对他们讲了一句谁听了都不可能答应的话,各位就砍下我的头颅去投靠林阡吧,林阡要的只是我一个,跟你们没有关系,不必要陪着我送死。口是心非,这是最典型的yu擒故纵。 他不止玩了一招yu擒故纵,他更还虚情假意地耍了一把魏紫镝!他哪里不知道魏紫镝是不会出兵的,他料到了魏紫镝为求自保不予出兵,却由此加重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从而奠定了自己的不败地位! 除此之外,他还自我标榜了一句:“想不到我苏降雪一生忠君报国,竟落得个如斯下场!”这一句,更将一大群矢志要忠君报国的英雄豪杰们套牢不放,也暗示了谁投奔林阡谁就是对国家不忠…… 这靠近死亡之谷的最终战,寒泽叶胜得越大,林阡输得就越惨!死亡之谷,当初你林阡用死亡之谷打败我苏降雪,如今不也还是要因死亡之谷而对我低头让步! 当夜,官军于死亡之谷中死伤无数。 也许,苏降雪情知正面交锋输定了,于是从七月开始,他心里就索性不想打胜仗了,甚至从顾霆时期的“杀无赦”开始,他就已经在摆连环计!  不该低估苏降雪,这个人,显然也善打绝地之战! 意料之中的,苏降雪的说客覃丰即刻就到林阡军营,将苏降雪的话尽数传达: “苏大人说,官军死伤无数,若盟王要短刀谷,只能得到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官军和义军之间,将永生永世地成为仇怨,不仅局限于川蜀,将来各地都是!” “好一个苏降雪,真正是洞悉人性,狡诈得很!”陈旭这才明白,一向冷静的他都被气得脸颊发红。 “传令下去,命寒泽叶立即退兵,不可再战!”林阡被苏降雪算赢了,毕竟他只要苏降雪的脑袋而不可能要整个官军的倾覆! 对此林阡只能长叹一声,转头对覃丰说:“覃先生便不必回去了,就在此地等候与苏降雪会师吧。” “盟王英明!”覃丰说罢告退。 “战前我明明有过顾虑,苏降雪在川蜀有根基,杀他一个会有万人陪葬!明明这样想到过,荀为也不止一次劝说,却竟还发而不收,空令他苏降雪以弱胜强、后发先至!非但错失良机,更还有多少兵马枉死!”林阡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说着说着竟陡然倒了下去。 “主公!”祝孟尝、杨致诚、郭子建、陈旭等人,全部都是意料之外,大惊失sè,七手八脚将他扶起,祝孟尝扯大了嗓门拼命喊军医。 “孟尝……我曾命你切忌酗酒。” “主公,我……我没有酗酒!”祝孟尝看他竟然吐血,吓得立即就手忙脚luàn。 “没有酗酒,还这般胡闹?我要军医作甚?去把yin儿,给我叫来!”这盟王,还能开玩笑,看来只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 yin儿和向清风闻讯而来,那厢军医在诊治,这边林阡还不忘点将授命:“致诚,立刻把顾震放回苏降雪身边;孟尝,你去死亡之谷中,帮那些官军走出来;还有……yin儿,有几句话,需要你来代我向苏降雪说。”  寒泽叶退兵十几里路,川北之战意外不了了之。 死亡之谷,官军正在收拾残局。连亘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到此刻终于结束于一片萧条。 “苏降雪,今天我到死亡之谷来,是作为抗金联盟的盟主,告诉你几个道理!”yin儿随祝孟尝一同到此救援,看到苏降雪时,不免为这个人的心机之深而撼,迄今为止,林阡是第一次明明赢了还不得不退兵!对于他们这种江湖儿女而言,这种胜利最憋屈,被气得当场吐血已经算比较淡定了。 “盟主,苏某洗耳恭听!”苏降雪冷笑一声。 “其一,对一个小人鄙夷,并非对他的靠山不敬,林阡要斩杀你,只因你罄竹难书,而不是不满你忠君报国!”yin儿于阵前放话,盟主之威彰显无遗,“其二,别用你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朝廷里真正忠君报国的,都还在守仓库看大门呢,爬上高位的,都是郭杲那般喝兵血的!” 苏降雪脸sè变得铁青,分明听出yin儿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甚至就没在对他说。这些分析,都不可能是眼前女子能看清,想必来自于林阡帐下所有善使奇谋妙计之才。 “其三……”yin儿一边说,一边就将身后一唯唯诺诺的人拖到阵前来,一脚踹下死亡之谷去并朝苏降雪狠狠放话:“被林阡打得找不着北了,就千方百计要暗杀他!?苏降雪我警告你,一切朝林阡放暗箭的小人,都是这个下场!” 苏降雪是真的算无遗策啊,不仅算准林阡会退兵、会憋屈,还生怕他不死地去安排jiān细给他膳食中下毒!那jiān细已经溜了几里路却被郭子建一把拽了回来,yin儿怒不可遏决心把他带到苏降雪面前正法,以绝后患。  锯làng顶。 在食物的香味里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林阡精神已然大好,起身,饿了:“贤妻,给我烧了这么多好菜。咦?螭霖鱼?!” “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yin儿打开他要动筷子的手,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试完了毒,yin儿这才给他碗里夹菜:“唉,我料想着,先前你娘害你中毒的事传到了苏降雪耳朵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抓住了你这个弱点效仿着做了……你啊,以后别总因为大事就不顾自己小命!” 林阡规矩地坐在桌旁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微笑听她训。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yin儿紧绷着脸,实在像极了母老虎。 “在庆幸,中毒的人是我而不是yin儿。”他摇头,认真地说。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怎叫yin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今夕何夕?战事如何?”他笑问。 “庆元六年中秋佳节,苏降雪和林阡,以迥然相异的心情吃月饼。”yin儿笑答。 “我这头猪,睡了一天一夜!”他一边拍脑袋,一边继续问,“我教你说的两句话,你可说给了苏降雪听?” “禀告盟王,一字不落说了。”她笑嘻嘻地说。 这时有樊井奉命来给他看伤,并对他耳语了几句继而退下。林阡面带笑容看着yin儿:“唉,我还是忘记少让你说一句话了。” “什么话?” “忘记让你告诉他们,以后少干些下毒暗杀的勾当,别让我养成多疑嗜杀的恶习。”林阡说,yin儿噗哧一笑,嗯了一声。同桌吃饭的小玭说:“主公,主母她也告诉他们这句话啦!” “是么?”林阡一愣,笑而把手搭在yin儿肩上,“心有灵犀啊。” “其实真的忘记说一句话了。”yin儿说。 “什么话?”林阡一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yin儿捏紧了拳。 “幸好你没说!”林阡冷汗淋漓,“和谁学到的这一身狂气!” 第589章 安内攘外 偃旗息鼓的这三天,苏降雪感觉比三十年还长。 不绝于耳的,是当日在死亡之谷,盟主于阵前放出的三句话,扣除了最后一句,前两句才最厉害,借了凤箫yin的威风,骨子里却全都是属于林阡的狠辣。 澄清忠君报国的误区,强调怀才不遇之现实,使得三日之内,又有十多路兵将投诚归属,这两句堪称比千军万马还强悍,在它们面前苏降雪的连环计登时惨败。 不约而同向他献出那连环妙计的苏蕤、覃丰两位幕宾,战前就都对他说过,此计虽然一定能够bi退林阡,却只局限在死亡之谷中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效几乎是一定的,就看是早是迟了。林阡,却不容喘息地,在收兵之际就促成了此计失效。成功劝说林阡退兵的覃丰,归来之后还对苏降雪说,盟王仁义,自己还未及相劝,他就已经决定撤军。 顾震更被林阡放了回来,随之,顾震的部将们对林阡的恨意也自行削减。 当日林阡赢反作输,如今他输却也赢了。输的是战机,赢的是人心。 世上一切都是这样玄妙,达到时失败,失败时达到。 “众位想想看,苏大人为何反败为胜,不就是因为他算计到了他会赢么!而林阡为什么不声不响退兵,他其实是为了救我们的命啊!”谣言四起,官军大luàn。 谣言,是不该说的真相。 也许对于林阡来说,战争从不可能偃旗息鼓,每一个值得利用的间隙他都绝不错过。他在等着看,苏降雪死里逃生之后的比死还难受。 苏降雪无法找到谣言的根源,一怒之下只能拿覃丰开刀。只因覃丰在他面前赞了一句,林阡放顾震放得好,放得实在高妙。 这一赞,赞来五十军棍。 覃丰气愤之余,忆起留在林阡帐下的那段时间,和荀为的促膝长谈,荀为问,“覃丰,这等毒辣的连环计,定是你向苏降雪献策吧?” “是我献策。” “我虽猜出一二,却万料不到这般狠。”荀为说,“覃丰,论深谋远虑,我远远及不上你,若你也能投到林阡帐下来,必然能与他共谋大业。” “然他这次,已经输了。” “他这次不赢,将来赢得更大。”荀为笑。 覃丰当时忠心耿耿为苏降雪,所以只是撼其仁义,没觉得荀为这句话对,如今反思,才知个中深意。 没错,林阡虽然备战充足,选择启衅还是早了点,问题就在于他没有mo清官军的脉络——现在他mo清了,官军的派系比义军简单得多,只有忠君报国和一己之si两派,他林阡只要前者归顺就够了。 通过这场内战,他赢来的将才、谋士、军械、马匹无数。 还有那怀才不遇的因素,也是通过这一仗他打出来的经验。 死亡之谷的撤军,更是苏降雪送给他的仁义之名,何愁不天下归心! 只三日而已,苏降雪麾下尽成星散之势,接下来,就等着官军的空中解体吧。 “如林阡那般的人,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苏降雪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覃丰卧g不起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选择听从荀为,投到林阡的帐下去!  锯làng顶上,林阡接到前线战报,他一目十行,放下信来就大喝了一声:“来得好!”直把凑过来想看信的yin儿吓了一跳。 “什么来得好?” “十几天前,有一小队金兵,避开大路想要过和尚原,被风行和陵儿发现了,夫妻俩把这些金兵打得落huā流水、抱头鼠窜!”林阡笑说。 “这种小事,不是很平常吗?” “你可知这一小队金兵是谁人所领?” “谁?” “控弦庄最后一支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说,“显而易见,银月的号令没传出去,北斗七星按照原定计划,贸贸然集结在了边境,想从大散关突破进入川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来得好!”他朗声大笑,自是对厉风行放心之至。 “哦,原来陵儿是发现敌情,沾沾自喜,跟你领赏来了。”yin儿把信读了一遍,笑着说,“那是该怎么对抗?你是要去帮忙,还是留在短刀谷享福?” “较之残兵败将,自是更爱照顾精兵强将。”林阡笑言道。 yin儿忽然攥住他手臂,撒娇:“好盟王……可否将我投入实用?” “当然可以,不得不用。”林阡洞悉一笑,“落远空说,北斗七星的看家本领是一种七人合作的剑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需要靠七把实力相近的剑去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列入这七剑之中。” “当真?!” “当真。”林阡说,“这七把剑我已经想好了,暂定为惜音剑、yu龙剑、潺丝剑、九章剑、塑影剑、青云纯阳剑,以及陵儿的软剑。” “那便是我、宋恒、宋贤、风鸣涧、陈门主、程宇釜、陵儿七人……”yin儿点头,“可惜了莫非的断絮剑,要帮你守着仪陇来不了!思雨的紫蝶剑、郭昶的繁弱剑、孙寄啸的反剑,都远在川东!还有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剑……啊,莫忘了还有独孤的残情剑……”正自絮絮叨叨,一转身林阡已经跑远了。 “嘿嘿,盟王,那我们、何时启程?!”yin儿奔上前去拽住他,眼角眉梢都为他绽放。 “明日,你与宋恒率先动身,鸣涧应该会和你们同期抵达散关。程宇釜与陈门主为第二拨。过几天处理完短刀谷,我便带着宋贤一起过去,与你们会合。”林阡望了一眼洛轻衣暂时居住的屋子,“轻衣的事情,我会尽快跟洛知焉说明。” “嗯。难得有像轻衣姐姐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yin儿点头,略带感ji。若换做洛轻舞,在打完苏降雪之后发现林阡没拒绝她是因为当时没空睬她,恐怕此刻是又要闹一个天翻地覆了,洛轻衣却诸事淡泊,难能可贵。 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八月末,再次转战大散关外、秦岭山脉、古陈仓道。 秋风散雾,貂裘不暗,关塞景物如斯。 抗金风cháo如江河汹涌,保留了两代前辈的幻梦,沸腾着所有年轻人的热血,阳光冲破一层又一层yin翳,像要融化每一寸光yin。 一切都聚在壮志饥餐胡虏rou的理想上,谁都盼有一日能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 第590章 金戈铁马 尽管从一开始,北斗七星是因为没收到银月号令才贸然启衅,到这一刻战至白热,已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既然一切早就不能回头,哪有中途退回去的道理,索性将错就错和抗金联盟打到底!北斗七星卯足了劲,加大攻势一定要把厉风行坐镇的关卡拔起! 没错,是拔起,不是一开始的突破——由于头几战遭逢厉风行打击不小,北斗七星的斗志俨然被ji发,放话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把厉风行打败、击垮! “一个月内?太长了吧!”厉风行闻言而笑。 北斗七星却不是放空话,他们一刻都没有懈怠地,在短时期内就从关中抽调了十几路人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军奔袭,来势汹汹,真和厉风行从八月战到九月,北至益水,南至散关,西至嶓冢,东至秦岭,处处金戈铁马。 控弦庄的这最后一家势力,比想象中得更多更神速更骁勇,厉风行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确实是轻敌了,因此一边谨慎应战,一边向林阡禀报敌情。 “控弦庄的强项就是人多势众,你看只剩下一个分支了还这么多兵马,真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yin儿到前线的时候,金宋双方已经对峙二十余日,厉风行指着对方军容向她描述,确实控弦庄的优势一目了然。 大散关前阵如云。 据悉,北斗七星身边,出谋划策常年就赖一个军师名叫梁绛,这梁绛有个特点,极爱阵法,无论何时何地、轻重缓急,每逢交战必定摆阵,五huā八门、鲲化为鹏、hun元一气……总之大阵包小阵,小阵合大阵,不仅麾下十几路兵马被他玩转了,敌人也常常被他的阵法打击得先眼huā缭luàn、后体无完肤。 “那位军师,确是神人也。”在过去的二十天里,金陵笑称自己大开了眼界,很多只在传闻中的阵法都被控弦庄兵马演练于阵前了。 “这样说来,一开始你们应该是极难应付吧?”yin儿略带忧心地问。 “起先确实不能相敌,盟军屡战屡败。”厉风行笑着看向金陵,“却多亏我身边出谋划策也常年赖一个智囊。” “当然得教训教训梁绛,仗不是离了阵法就打不起来的,阵法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的。”金陵梨涡浅笑。 原来金陵就是利用了梁绛对于阵法的锲而不舍,巧妙将其优点转成了劣势:盟军先是在和尚原、二里驿等地佯败了几战,you使梁绛胃口越来越大、列阵的人马也渐次增多,待到金陵下令反击,“不问阵法专杀前军”,如此不顾一切的厮杀,控弦庄阵法再强也不是对手,前锋一败,中军直接被溃兵压倒在后应身上……交战得天昏地暗连敌我都分不清楚,血rou相搏自然谁勇谁胜,如此一来,人越多反而越难调度,梁绛可被自己的大阵给害惨了,还来不及有效指挥,就已经大势已去。 “也算教训了那个梁绛,越是大战,反而越不该拘泥于章法。”范遇领悟说。 “不仅要教训他,我还要告诉他,懂点阵法有什么了不起,他老祖宗在我们宋人这里!”厉风行笑着接茬—— 就在敌军被金陵击退之后,战役还远远没有完结,他们从陈仓道一路仓皇北顾,弃甲曳兵而走,孰料遭遇了厉风行事先就在山中以山石摆好的“九宫八卦阵”,一下子白昼如晦,yin气森森,金人惨遭身心重创,又损兵折将无数。 “想不到天哥除了指掌双绝、暗器无双,还有这一手……北斗七星无望了!”yin儿赞不绝口,那场大战就发生在三天之前,可惜无缘得见。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按照落远空先前传来的情报,说控弦庄在最近必然要以剑阵来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北斗七星剑阵’。”厉风行摇头,说。十多天前,藏匿于北斗七星分支的落远空就已经向厉风行和林阡分别送传了这份情报,信中提及“北斗七星必将以剑阵来犯吾境,应择实力相近之七剑客分而歼之。” yin儿出发时问过林阡,是否一定要以七个实力相近的剑客才能够破阵,林阡说,换做平常剑阵,也许一人就可以破,但那北斗七星七位主将,分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人的武功实力都是直bi王淮和程沐空的,单打独斗就是一流高手,若七人联手剑阵,则往复循环、流转不息,一旦有军士陷入其中无法冲出,则七人杀七百人足矣,所以一人破阵不够现实,还是分而歼之比较可行,落远空蛰伏这许多年,他所说的破敌之术应当是最佳。 “怕也只有独孤那样的高手,才可能以一人之力破阵。你们就老老实实地打,我林阡又不缺七把剑。”送她出征时,林阡曾笑着捏她鼻子对她讲。 “咦!跟谁学的一身狂气!”yin儿抓紧时间和他在百里林外话别…… 那边厉风行和金陵还在述说战况,这边yin儿的魂就跟着回忆走回了林阡身侧……  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程宇釜、陈静作为第二拨人马率部奔赴和尚原时,竟意外遭遇了北斗七星的趁夜劫营! 由于措手不及,宋军损失惨重,程、陈二位更被北斗七星围攻、提早领教到了北斗七星剑阵的厉害,那七人分别按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yu衡星、开阳星、摇光星、天枢星的方位站定,将他二人围在阵中,每人持剑都能一剑化七,连绵不绝,若非援军火速赶来,只怕程、陈两位都要被困至死。侥幸生还,却也身受内伤,气力运转不灵。 yin儿从陈静军营走出之时,迎面正巧是范遇走来,对她说:“盟主,只怕程、陈两位的遇袭,不是意外,而是北斗七星有意为之。” yin儿一惊而醒,没错,控弦庄似是洞悉了“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所以趁林阡还没有到达和尚原发号施令,赶紧先除掉他七把剑中的两把再说。 落远空建议林阡的“以七化七”,怎会被北斗七星察觉?自然是那个银月啊!她发现了宋恒、yin儿、程宇釜、陈静的分批出谷,所以竟窥探到了林阡的破敌之术! 对,银月怕她的北斗七星再倾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可谓是冒死作动!凭林阡个性,现在一定是把可疑人物带在身边的,银月现在一定就在来前线的途中——在林阡的眼皮底下,这样她也敢动!? yin儿倒吸一口冷气:好强悍的敌人! 第591章 机不可失 闻知程宇釜陈静遇袭,林阡大军加快行程。许是银月不敢妄动,许是控弦庄慑于其威,他所领兵马,途中未遇任何阻滞,提早了两日抵达边境。 安营扎寨、镇守要道,布防完善,林阡就立即前往程、陈驻地,探视两位前辈伤势,所幸只是内伤、性命并无大碍,但还需要静养数日、不可再战。这场最终由北斗七星得手的偷袭,银月比落远空的行动要快了一大步。 林阡自然知道个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落远空最近也处境堪忧!自锯làng顶jiān细事件发生之后,银月嗅出了形势于她不利所以蛰伏,加之七月到八月短刀谷一直处于兵荒马luàn所有军医都不可能有从前那般自由、百里林内外联络又遭遇了林阡滴水不漏的封锁,种种原因迫使银月为了自保宁可放弃了先前通知北斗七星行动暂缓的想法。但银月和北斗七星的联络中断,不代表她和金南的贺若松计划搁浅—— 深入地看,银月和贺若松的会面应该发生在锯làng顶事件之前,她应该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对贺若松说,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去北斗七星的兵马之中肃清!所以这一个多月里,控弦庄也可谓是翻天覆地腥风血雨,贺若松的手段向来是宁错杀不漏杀,为把落远空揪出来不惜一切代价,从而也给落远空造成了相当危险的处境。好一个落远空,他在这样的条件下还不忘给林阡、厉风行通风报信,这种做法,着实令谁都肃然起敬! 所以,厉风行和北斗七星之间的胜负轮换,也与落远空和银月的高下不无相关。 如是,落远空和银月的较量,已经从速度的追赶,转移到胆sè的比拼! 作为落远空曾经的徒弟和现在的主公,林阡自然不愿落远空陷入前所未有的险境,也许此刻他的身边,处处是贺若松的杀机…… “将军!您已经到了?!”忽听范遇喊他,林阡骤然止步,循声看去,才发现归程上经过的宋军军营原是yin儿驻扎,适才为了去看程宇釜和陈静,竟再次过家门而不入了。 听见范遇说了这么一句,中军帐里立刻就有个人儿,立马起身,出营来看,一双眸子写满了挂念,尽管他还在营外,她却不顾身份地一路狂奔到辕门来。数日不见,几十个秋。 他哪里不知道yin儿想念他,任她双臂抱住自己不放,右手轻轻抚着她后背,笑:“怎么,请缨的时候不是还跃跃yu试么?真正出战了才察觉原来较之敌人而言,你心里是更想我的?” 她一怔,脸一红松开他:“跟谁吃醋不好,跟敌人吃醋!” “主公,时候不早了。陈军师还在等您回去。”发话的这个小兵姓甚名谁?这么煞风景!范遇赶紧上前,要把他挪走。却被林阡制止了,回过头来,他看着她,摇头:“yin儿。” “我便只跟陈旭借……借你半柱香。”yin儿微红着脸,说,“今天,好歹也是你的生辰……”林阡一愣,这才想起果然是九月初六,笑叹一声,答应了yin儿:“唉,又老了一岁啊。” “才二十一岁罢了!还是个少年英主。”yin儿笑。 说是半柱香,yin儿只不过把他拉到营帐里去坐了片刻而已,并还悄声告诉他范遇对于形势的分析:“你说的那个银月,她可真是胆大包天,明明就被你带在身边,竟还把程宇釜、陈静两位前辈的用途和行踪,全都传给了北斗七星。这下子,我们的破敌之术,可一下子少了两把剑!” “这正是我回营之后,要同陈旭商量的事。”林阡点头,“一时之间,还很难找到顶替他二人的剑。” “这次银月可算是大获全胜了。”yin儿叹了口气,送他到帐前,“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 林阡没有答话,望着她微微带笑,停下脚步没走:“小别胜新婚。yin儿,不如今晚我就留下来,不走了吧……” yin儿一愣,当然想他留下,却担忧:“这样好么?会否被敌人钻空子?” “无胆鼠辈,谅他们不敢来犯!”林阡一笑,胜券在握。  在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细心的人就可以察觉,林阡借故离开军营去见yin儿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军师陈旭要议事、军医樊井要治伤、甚至厉风行登门造访,都见不着林阡影子非得去另一处找。军中笑传,主公主母是多日不见思念甚笃。 “好个情种,既然夫妻俩这么要好,索性住在一起好了,何必分开屯驻两处!”北斗七星的老大“贪狼”,哈哈大笑,把银月送传的情报拍在案上。 军师梁绛接过情报来:“恭喜七位,此乃天赐良机!” “怎么个良机?”北斗七星齐问。 “好机会就在大哥适才的话中,他二人几乎是屯驻在了一起,便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处要隘,而且偏偏是林阡镇守的那处要隘!试想,那么多要道,偏巧是林阡守住的先丢了,宋军自然是军心颓丧,我方则不容喘息,立即再去攻袭厉风行,杀他一个片甲不留。‘贪sè失要道,大意害部下’,如此一来,林阡显然懊悔,这时咱们乘胜,还怕一个马失前蹄的他吗!”梁绛说。 “林阡他一向jiān险狡猾,似是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栽过跟头。”北斗七星的巨门心思缜密。 “正因为他在这方面没栽过一次跟头,才没有经验教训也就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梁绛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林阡他风华正茂,如今是如胶似漆,只怕要意luàn情mi。” “nǎinǎi个熊,林阡还当这里是战场吗!”贪狼大怒,“打心底里藐视我们?!” “大哥息怒。”禄存赶紧劝住他。 “林阡他,打败了我大金那么多前辈后生,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足为奇。”梁绛叹了口气,“他既敢这么肆无忌惮,显然有信心我们不敢犯——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得对。”贪狼点头,叹了口气,“但他的布防,一定无懈可击。” “待七弟今夜去一探究竟,待确定了虚实再做决定不迟!”破军请命。 当夜,一向最为勇猛的破军,亲自潜入敌营之中窥视,得到了林阡果然耽于美sè的真相,回来禀明几位兄长,说他亲眼看见,林阡留宿yin儿帐中,其军师陈旭似是看见了近几日军心不振,派人前来在帐外斗胆向林阡劝诫,那林阡倒也算得上从谏如流,勉强同意了陈旭的话,但说今夜就暂不回去了,从明天开始,再不本末倒置。 “七位,兵贵神速。传言林阡向来说一不二……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梁绛说道,“何不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确然,我看他的布防,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无懈可击,而且,见他如此,麾下兵士已lu不满之意。”破军说。 “果然如此,瞧不起我们!哼,陈仓这么多要道,他不守还好,守了却不好好守,白送我一个灭他威风的机会!”贪狼下定决心,点了点头,也深知别人丢了要道不要紧,林阡丢了却严重得很! 兵贵神速,北斗七星趁抗金联盟军心不定、上下失和之时,抄小路连夜掩杀过去,就要打破他们看似坚固的防守、拆毁他们看似雄壮的堡垒! 便要一战定胜负! 第592章 奇谋险兵 不巧的是,当梁绛的想法是“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林阡的态度却是“揪其首、夹其尾,痛斩其腰!” “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这句话,真是yin儿提醒的林阡。 所以初到边境的这一夜,他临时决定留宿在了美人帐内。 就是要ji发北斗七星的肆无忌惮。当他们偷袭过程宇釜、陈静,一战得胜扬眉吐气的此时此刻。 故而林阡与陈旭、范遇合议之后,决定算计北斗七星一次,狠狠地挫其锐气! “擅离职守,疏忽要道”。 这场戏,时间自然不能过久,以免假戏真做当真影响了军心。 时间更不可能很短,很短的话,银月还来不及和北斗七星联络。 没错,这次林阡是把银月算计在内的。 银月死也不会想到,林阡已经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就在苏降雪派jiān细给他食物中置毒的同时,银月的身份已经暴lu——只怕苏降雪自己也没料到,他对林阡放暗箭竟然会害到银月。 内战的那几十天里,林阡带在身边的军医全部是樊井的人,本来樊井身边军医就不多,女子就更少,每几天樊井会巧然撤换一批。 军医有为行军指挥的主帅防毒的职责,换而言之,苏降雪的jiān细下毒成功那天,本该负责的那位军医失职了。故意失职。若非林阡命大,一定会被毒死。 中秋夜,樊井便到锯làng顶上告知林阡,当天的军医名叫齐锦,正是徐辕先前就调查出的可疑人物之一。那夜,林阡的把握已经十有。 北斗七星袭击程宇釜、陈静,表面看确实是控弦庄破坏了林阡的计划,表面看也确实是银月大着胆子行动得恰到好处,可世人又哪里知道,当晚奉命盯住齐锦的宋贤,就已经发现齐锦形迹可疑!? 林阡抵达边境之时,已经对这个齐锦处之而后快,却未动声sè。 当然要将敌人化为己用一次——等齐锦传递完情报,再杀也不迟! 这条you敌之计,范遇说,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内如何?陈旭却摇头,不必,六天即可。 林阡问陈旭,何以如此之短。陈旭言道,敌人正自扬眉吐气,必然急于求成,此为其一;所谓军心,五六天和十余天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切莫为了you敌反而真的杀伤自己,此为其二。 林阡一想在黔灵峰上成婚那晚,确实也发生了徐辕统一不了军心的枝节,点头赞同了陈旭的建议。其实他还有第三个原因,当时you敌他伤害了徐辕的威信,吃一堑长一智,这次you敌切不可伤害了yin儿。 陈旭料事如神,就在这最晚的第六天,北斗七星杀来了。 最晚的第六天,也是最成熟的第六天。  you敌深入,张网设伏。强弓硬弩,紧锣密鼓。 便就让北斗七星的掩杀,和抗金联盟的擒杀撞击在一起。 北斗七星料想盟军现在缺失两剑的情况下忌惮他们的看家本领,所以自信目前他们七人一起出动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七人一起出动,是因为自信,更是因为不自信。怕遇见高手。 很不巧,就在他们发现中了林阡圈套、四面八方盟军已经围上来的同时,老七破军被一个高手挡在了人群的另一边,无法来与他们会合。 那高手是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武功卓绝,六兄弟好不容易与破军站到一起,发现破军的手臂上已经在滴血,而不凑巧刚要摆北斗七星剑阵的时候林阡也已闻讯赶至…… 七人赶紧按北斗七星方位列阵,林阡则和这白衣少年联手御敌,他二人,自是和程宇釜、陈静尤其不同,合作堪称亲密无间,以二敌七,尚能平局。双方正自僵持不下,后方传来消息,原是后方失陷,北斗七星闻知的时候几乎yu哭无泪—— 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凤箫yin率众北进,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吞并! 好一位盟主,哪是个用美sè耽误林阡的女人,明明攻城拔寨,纵横捭阖! 在这种情势下,北斗七星囫囵打了一战,最终仓皇离场!此番交戈,损兵良多。 那个立下战功的白衣少年,自然是林阡的结拜兄弟杨宋贤,或许正就是因为他现在等于是隐姓埋名,导致银月和北斗七星都没有预想到林阡会在这个计谋实施的关键时刻,把成败交给了他杨宋贤来定夺! 一战毕,宋贤气力消耗不少,看他打坐恢复,陈旭心中明白,北斗七星的剑阵,只怕确实需要七把剑破才是良策。 忽然发现林阡收拾残局时,偶尔会有一次面lu喜sè,不禁纳闷得很,主公应当不会因为胜战而喜不自禁,更何况是这么一场对他来说可谓小胜的战事? 直到yin儿凯旋而回之后,范遇对陈旭说起,陈旭才恍然大悟,这场战争的意义原来对主公是何其重大,是他的妻子和兄弟自获得新生之后,分别第一次建立战功! 事不宜迟,北斗七星兵败之后,林阡即刻将那个化名齐锦的银月擒拿。在大量证据的存在下,矢口否认、一直狡辩的银月终于理屈词穷。然则诸将正要杀她,齐锦却说了句“勿以汝刃污我”,凛然自尽。 一众金人回不得家、进退维谷,大半兵马都被卡在北面群龙无首,少量散兵游勇周旋于林阡的十面包围下,宋军增援却接二连三地到来,人数上的孰优孰劣风水轮流转。 北斗七星活得跟孤魂野鬼一样,听得银月死去更加失了主心骨,显然已走到穷途末路。为了逃生,势必要出动他们的看家本事,“北斗七星剑阵”。 强阵在前,盟军不得不未雨绸缪。  也是在那夜亲历了北斗七星剑阵之后,林阡方知落远空为何强调说要“出七剑分而歼之”,显然这是落远空潜入北斗七星许多年总结出的破敌经验,有据可依—— “其一,若不采取分而歼之以破阵,则北斗七星联手,必定能一剑化七、七剑归一,剑阵威力,远超出单打独斗;其二,只怕他北斗七星剑阵,正和我们金宋之间一直流传的对阵有莫大关系。”挫败北斗七星锐气之后,林阡召集诸位高手商议,因众位军师皆推断,北斗七星理当就在近几日内,用剑阵翻盘,并胜券在握。 “便是那‘江山刀剑缘’中所描述的,每三十年一次轮回、赢家可保江山社稷、输者必将门g受灾变的对阵?”yin儿奇问。 “难怪是要七把剑,而非七把刀、七杆枪了。原来是‘掀天匿地阵’中的。”程宇釜点头领悟。他是上一代中,曾经与他的师兄程凌霄一起参与过对阵的人物之一。据说掀天匿地阵的能量旷古罕见,毕竟双方都集结了六十位绝顶高手。 那掀天匿地阵中,金宋双方人数等同、列阵对称、相生相克。自然敌人有多少把剑,己方便有多少把,招式实力相近,分工大致不变,阵中大部分神器都世代流传,却也有意外失落的需要寻找替身。故此,作为构阵者,如轩辕九烨和徐辕,都极度重视人才挖掘,薛焕则负责破坏敌方,不遗余力。 北斗七星剑阵只是当中一隅,实力就已如此威猛,更何况那掀天匿地阵呢?但只要一想到对阵之时、浩瀚宇宙间绝顶高手的壮观阵容,不禁令谁都一扫畏惧、反倒是憧憬万分。 “原来这‘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是为抵消他们剑阵的神力……只是,约定俗成了,反而不利于我们啊。”宋恒叹道,“如今这里用剑的高手之中,只有盟主、我、厉夫人、杨宋贤、风鸣涧五个可以打。” “那倒未必。”林阡摇头,微笑,“有一个和你们实力相近的高手,我未请,正巧自来了。” “哦?是哪一个?”众人尽皆好奇。 “如今他正在和尚原与风行、陵儿叙旧。”林阡不再卖关子,“陵儿早就想和他那个可以当宰相、国王的妻子正式会面一次。” yin儿一怔,大喜过望站起身来:“文暄师兄?!” “叶文暄来了?”宋恒也是一喜,“这样说来,正好是平添了两把剑,我依稀记得,那位冷飘零姑娘,武器也是剑。” 程宇釜陈静皆是转忧为喜:“这样便好,破阵有望了!” 第593章 不请自来 “师兄师嫂看来是解决掉了对手、完成了他们的帝王霸业?”路上yin儿一直都在纠缠着林阡询问叶文暄和冷飘零的近况,已经分别一年半不曾见面,yin儿自然想念这两位故人,一听说他们回来,就明白他们已经马到功成,当然无比兴奋。 “自是完成了。”林阡微笑回答,虽然心里也很高兴,却不像yin儿这样全写在脸上。 “那就好,我们四个是一起约定的,正巧同一时间完成了功绩,总算没有谁比谁慢。”yin儿一想到林阡也打败了苏降雪,就心情开朗,兴致高涨。 直到那和尚原厉风行驻地,走进叶文暄夫fu所在军营,这才明白林阡为什么要专程来拜会叶文暄他们了,原来是因为冷飘零姑娘有孕在身!需知冷飘零给自己印象一直是女王风格,忽然以这种柔和委婉的方式出现,倒是令yin儿大吃了一惊,于是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去拍文暄,笑嘻嘻地说:“嘿嘿,文暄师兄,你行啊!” 文暄摇头笑起来,起身迎接林阡yin儿:“先前听闻yin儿受伤,还生怕yin儿收敛了性子,今天一见,师兄可算放下了心来。” “就因为先前我受了伤,所以有件事情,还是慢了师兄师嫂一步。”yin儿羡慕地望着冷飘零,半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你真不厚道,师嫂还有着身孕,怎么带她四处走动?” “其实我们回来已经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通知你们。”叶文暄解释说,“今年四月,我和飘零便已经回来,那时还不曾察觉飘零有孕。” “怎会快半年才来找我们?”yin儿一怔。 “今年三月初九,朱熹先生逝世。我与飘零出来,是为去拜祭他。”叶文暄说罢,林阡yin儿皆是一惊,江山几多风云战luàn,在人间不闻人间事。 “他葬在何处?改天倒是要代师父去拜祭。”yin儿说。 “还不曾下葬。”叶文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罪名还尚未消除,朝廷是怕他的信徒利用葬礼集会。” “庆元党禁,无异于焚书坑儒。”林阡点头。 “朱熹那样名动天下,竟是这般悲惨结局?岂不是说他临死都还没有洗清罪名……”yin儿忧心忡忡,“后世又将如何去给他定位?”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叶文暄摇头,看着小师妹,“朱熹先生已经去世,当年鼓动韩丞相发动党禁的人们也都不在了,党禁风bo不会再蔓延下去多久,必将在近几年便走向衰败。届时,文坛才可能恢复,理学未必再沉沦。”文暄的世叔叶适所代表的永嘉学派,与朱熹主张的道学意见根本对立,但文暄却并不像那些打压朱熹的敌人一样非要把对立的学派打入绝境,这样的谦谦君子,实在令林阡和风行都大为欣赏。 “若是朝廷派人干涉,也没什么好怕。”厉风行对叶文暄保证说,“朱熹晚年一直居住福建,如果最后确定在那里下葬,就是我厉风行的地盘,我会派帮众保护葬礼。”金陵亦点头。 “如此便再好不过。”文暄淡然一笑。 “上个月我与文暄才走到川蜀境内,想要续借你们赠我的剑、谢谢你们的厚恩,顺道也看看你们。”冷飘零提及那名为轮回剑的至宝,说还需些时日才能交还给yin儿。 “不急不急!才不是什么厚恩呢。能击败对手,是你们自己的本事,跟那把剑没多大干系。”yin儿笑。 “不,盟主,有许多事情,看似神乎其神,实则名比实强。”冷飘零摇头,略带深意地说。 “师嫂跟师兄学着,一样的洞穿世事了!” 飘零、yin儿叙旧之时,文暄与林阡浅议了这次对阵的以七化七,赞同之余,也决定代程宇釜出战。  “其实你事先知道师嫂有孕,七剑偏巧还是凑不齐……”归路上,yin儿对林阡问,林阡点头:“只是看程宇釜、陈静和宋恒都很舒心,就并未告诉他们还缺一剑。” “还缺一剑……若此刻调思雨、郭昶,是不是太晚了些?”yin儿问。 “是啊,北斗七星,迫在眉睫了。”林阡叹了一声,道,“日前那一战,虽然他们惨败,却也提醒了他们吸取教训,时时刻刻都必须寸步不离。现在只怕走路都是一起走,睡觉都是一起睡,若真和我们对战,一定瞬间就摆剑阵。” 一失神,发现已经把小丫头落下好远了,她一边走路一边窃笑着什么。 “笑什么?” “笑,生孩子也有生孩子的不好,就不能上战场了,空有一身武功!”yin儿说,“如我现在这样,也就不会让敌人钻空子啦!” 林阡一怔,他知道yin儿的意思,这是风口làng尖的他们,心里必须时刻牢记的念头,彼此一定要保重,不能让敌人钻空子。楚风流被苏慕离抓住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林阡记忆犹新:“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如今,需要明白这句话的人,是yin儿。yin儿是太多人最大敌人的最顾忌。 阡心中不免叹息:傻yin儿,竟用这样的念头聊以自慰。  回到营中,即刻就有小卒通传,由季全疆所领的一路兵马,已然离此不远即将抵达。 那季全疆,先前是曹玄部将,身高丈余,腰粗十围,内战时期被yin儿打败俘虏,后来林阡见他是忠君报国之人,心中自然不想埋没了他这样的将才,于是着荀为、覃丰劝降。季全疆原先不肯“归降叛贼”,丝毫不为林阡恩威所动,直到北斗七星来犯,林阡率众出征之前,才幡然醒悟,含泪归顺,并向林阡请缨,一定要同金人作战。于是林阡便带上了他,是为此番会战的最后一拨。 然则,像陈旭那样料事如神,或范遇那般领悟情势,都没想到随季全疆而来的还有一个洛轻衣,据悉,是洛知焉硬将她塞在队伍里随军而行的,理由是“盟主能去,轻衣也能”。 “咦?洛知焉怎么还厚着脸皮?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yin儿奇问,“忘记问你,轻衣姐姐的婚事,你跟洛知焉是如何述说的?” “一言难尽!”林阡语气很差,一直紧皱着眉头。 原来,在送yin儿出征之后——林阡刻意选择这个时间,也是为了避免yin儿受到洛家的攻击,事先把她排在可能引起的漩涡之外,然则林阡也没想过,漩涡比自己预测的还要大…… 天骄、寒泽叶一左一右伴着他向洛知焉摊牌,也是担忧他林阡不善言辞口不择言。但天骄和寒泽叶也没想过,在洛知焉的面前,是个正常人都不善言辞—— 起先,洛知焉和林阡还相见甚欢。然而,还没等林阡跟洛知焉提起拒婚,洛知焉竟说,“贤婿,你看,被苏慕离的死耽误的,你和轻衣的婚事都延迟了,为了弥补你,我就将小女轻舞,也一并嫁去你府上,你意下如何?” 不止林阡,天骄和寒泽叶,都一竿子被打懵了。 林阡好容易克制住恼火,跟洛知焉摊牌,不想要洛轻衣,更不想要洛轻舞,洛知焉的逻辑却导致洛知焉问出下一句:“怎么?难道你想要轻尘?” 如此ji同鸭讲地交锋了十句,饶是平日里很淡定的三位英才,全部都火了。 最终,洛知焉终于明白了林阡的意思是不想联姻,登时也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瞧不上我们洛家!” “在下并非轻视洛家,只是曾经与盟主约定,今生只与她一人相守。” “胡说八道!你明摆着耍我洛知焉!约定?你去年不就已经和我约定了要娶我女儿?!虽说联姻是我提起,也是你们先向我示好了!”洛知焉破口大骂的同时,林阡狠狠瞪了天骄和寒泽叶两眼。天骄和寒泽叶纷纷摇手,表示没人向洛知焉示好过,“啊我明白了,你这是过河拆桥,利用我!打败了苏降雪,现在鸟尽弓藏,反着来对付我啦!那你给我说,我女儿该怎么办,名节都被你给毁了!” “我会给轻衣和轻舞,在我的部将之中择选夫婿。可以向你保证,她们一定姻缘美满。” 洛知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的部将?!怎可能比嫁你美满?林阡,别说你这个人还真是世间少有,送给你的妻妾成群都不要!啊!难道传言是真,你林阡不喜欢主动的,而只喜欢掠夺本属于别人的妻妾?!” 也许交谈到那里还可以很好地收场,结果洛知焉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说,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那盟主老婆,战功虽然显赫,能力未免不足……是最该纳个妾来给你开枝散叶了,否则守着个生不了儿子的女人有什么指望,总不至于要林家绝后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时林阡就大动肝火,差点就对着洛知焉头顶一拳,若非天骄拉住,后果相当严重,林阡忍了半天的气一发而不可收:“我林家的家事,与你何干!死胖子!” “你……你……”洛知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骂我什么?” “到底是你女儿要嫁给我,还是你自己要嫁给我!?”林阡怒不可遏,嘲讽他女儿外交。 “你……”洛知焉气得肺都快炸了,“你就是这样对岳父大人说话的!林阡,林阡你这、白--眼--狼--!” 立马拉起一旁已经吓傻的洛轻舞,和瞠目结舌的洛轻衣,正义凛然地掉头就走:“谁稀罕你这锯làng顶!我……我女儿不嫁了!” 看洛知焉走,天骄正要去追,林阡却怒喝一声,“任他去!”到这个时候,关系恶化对于林阡来说本无所谓,洛知焉的表现犹如一个跳梁小丑。 锯làng顶上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众人听陈旭帮林阡转述时,全都是啼笑皆非,林阡却在过程中的某一句话,攥紧了yin儿的手,怕yin儿感到难过或不安,但yin儿只是轻声对他说:“没关系,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同时莞尔一笑。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正义凛然的洛知焉,那个气出骨气来的洛知焉,那个头也不回的洛知焉……在林阡刚离开短刀谷不久,就把洛轻衣塞进了季全疆的后军之中,说什么上次轻衣和林阡只是短暂的夫妻不和,更说盟主能立战功轻衣也能立…… 这才是那个常人难以解释的洛知焉,这才是那个无赖的死胖子洛知焉,这才是那个女儿外交屡败屡战的洛知焉…… “也为难轻衣姐姐了。”yin儿叹了一声,她也知洛轻衣的性格是与世无争,一心沉浸在她的岷山剑法里,忽然一个ji灵站起身来:“还不赶紧把轻衣姐姐请过来?她,她便是我们需要的第七把剑啊!” 第594章 用兵之道 “北斗七星剑阵”,威力无穷无懈可击,自创立起便傲视关中群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大高手,不入控弦庄谁入,不为杀手锏谁为?! 然则,北斗七星虽说恃才傲物,却还不至于有恃无恐,因上次遭遇林阡“揪其首夹其尾”,过往的零星优势骤然转化为劣势。连日来,金军被越聚越多的宋军分割包围,首尾不能相顾、数面遭逢夹攻——梁绛告诉贪狼等人,林阡的战略,俨然是“控扼要地、相机出击”。 当盟军互相策应、军势大振,而控弦庄兵马多则多矣,却缺乏统一部署和指挥,主将尚被十面包围,整体显然陷入被动,庄主银月之死,更是加速了军心崩溃。 如是,梁绛常常捶xiong顿足,说自己栽在林阡诡计上,才害得形势急转而下。悲痛之余,他对劣势下的北斗七星说,一定会戴罪立功,帮北斗七星走出逆境为止。 “确实不必泄气,我们还有看家本领,林阡亲身体验过了,只怕一时还没有对策。他若敢luàn来,来一个我们灭一个。”贪狼一想到还有剑阵,就不可能沮丧。 “我们的北斗七星剑阵,凭林阡才智,会不会寻到了破阵之法?”破军略带忌惮地问。 “哈哈,我们自己都未必知道怎么破!”贪狼笑言,“怕也只有军师老人家知道如何破阵吧。” 梁绛一愣,正sè不置可否:“大哥,实不该困在包围中坐以待毙,应当趁林阡一时没有破阵之术的时候强攻过去,奋勇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军师说的,也有道理。”巨门皱眉,也向贪狼建议,“确实该主动出击。时间一长,对我们不利。”兵将和马,都要吃饭,总不至于困在沟壑里打转喝西北风。 于是,北斗七星不再四处躲闪,应梁绛之言选择主动出击。  数日来的分割包围,林阡吸取了苏降雪死亡之谷带来的教训,断不能让北斗七星也有狗急跳墙的机会。“只要暂时不把他们往死里杀,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寻死路。”就在这个间隙,林阡一边命季全疆密切关注北斗七星行踪,一边交代七位高手加紧练剑。 每逢控弦庄两次三番前来叫阵,林阡麾下都像没听到一般,不理会,不应战,不出阵,只是包围堵截,其余放任自如,温水煮青蛙。 林阡此举,实在应了梁绛的顾虑:“果然,林阡是想消磨我们的锋芒、耗尽我们的战力!”此情此境,北斗七星却必须跳出去,不跳出去早晚要被煮死! 于是,林阡越不应战,北斗七星越勤快,金人叫阵愈发猛,宋军应战愈发少。恶性循环。 如此一来,可把北斗七星给折腾坏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天晚上刚准备偃旗息鼓,才见对方阵营里陆续出来七个人,定睛一看,四男三女,专为破阵而来,北斗七星正疲倦想喝口水吃顿晚饭,哪想到林阡那小子喜欢夜战?! 也罢也罢,硬起头皮。待战场上火把亮了,北斗七星情知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却是绝地反击哀兵必胜,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剑拔弩张。 双方实力各有千秋,是胜是负在此一举……  北斗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这七人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yu衡、开阳、摇光位站定,从列阵到出击只在瞬间,持剑攻敌时,从高远处观其剑光,就如真的北斗七星一般,整齐划一,内力雄浑。 林阡与程宇釜共立高台,林阡连连慨叹:“果然是北斗七星阵,天地寰宇,皆在其中。”拆开看无论哪一个的剑法,也都一定是臻入化境。 “这般玄妙剑阵,据说是控弦庄先前的庄主呕心沥血创造而出。”程宇釜忆当年情景,对林阡解释说,“三十年前对阵,金人就是输在剑上,故而一早就在寻求剑阵补缺。” 反观盟军七剑,倒也不弱,yin儿、金陵、洛轻衣,与风鸣涧、宋恒、叶文暄、杨宋贤联手,虽然分别出身云雾山比武、抗金联盟以及短刀谷中,经过数日来齐心练习,果然初登场就大放异彩,惜音剑之灵动变幻、软剑之出其不意、岷山剑之物我两忘、九章剑之重峦迭嶂、yu龙剑之外秀内厉、紫电青霜剑之奇快无匹、潺丝剑之清新秀拔,合作无间,相得益彰。他七人皆是轻功卓绝,故而比北斗七星步法更加灵动,可谓“剑心合一”。 “不知他七人第一次投以实用,和对方几十年的合作相比,有多少差距。”林阡又观局片刻,看出孰优孰劣,下令鸣金收战。 适才他已看出,北斗七星剑阵还是要高妙一筹,毕竟己方七剑是临危受命,一合作就全胜不可能,显然不能等到劣势全都显lu出来再收兵。yin儿等七人出战,只为给绝境中的北斗七星一次打击,告知他们盟军已有破敌之术罢了。 lu三分,藏七分,最令对手心惊。  果不其然,发现宋军已有破阵之法后,北斗七星有如当头一bāng,就此一蹶不振。 所幸梁绛不甘受困、连番出谋划策,终于找了一条防守薄弱的支道,助北斗七星逃出了林阡包围圈,气喘吁吁回到大本营——却发现大本营已经往北挪了几十里路,道上一堆堆没吃完的饭、还在烧的火,显然盟军趁着最近这段日子痛击了控弦庄不止一次! 难怪这十天来林阡从没有对北斗七星的叫阵动心,原来他的重心在北面—— 群龙无首的这十天里,陈仓道上遍地伏兵,二里驿、神岔口、益水镇,从南到北,但凡山高沟深的地方到处都有宋军。 “骑兵利旷野,步兵利险阻。”所以林阡专挑金兵铁骑行不得的地方埋伏,山地游击。步战冲突,金军又哪里是宋军对手! 金兵在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也不会记得兵法有云,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薈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兵之所处也…… 贪狼大怒之下,攥紧了拳:“林阡,总有一天,这些要一五一十还给你!”他素来性格粗豪,却是遇强则强。  勉强逃了出来,北斗七星无颜见关中父老,更愧对枉死的银月在天之灵,是以逃出生天的第一件事,便是和贺若松一起,将他们的军师梁绛治罪,就地正法。 “我……我所犯何罪?”梁绛被抓获之时,一度鬼哭狼嗥。 “你所犯何罪,败给林阡的那关键一战,是你主张‘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结果,反教我们兵将分割、首尾不顾!你所犯何罪,明明我们占劣势,你却怂恿我们主动出战,暴lu实力,教我们惨败而归!你所犯何罪,你这么精通阵法,所以破了我们的七星剑阵并告知了林阡!”贪狼大怒。 “冤枉啊大哥,我虽精通阵法,却委实不知如何破七星剑阵!至于谋略失误,确该论罪,但罪不至死啊!”梁绛哭道,“难道大哥忘了,我也帮助你们,打败了宋军守将,从包围中平安走了出来!” “你帮助我们从包围中走出来,怕就为的是将功折罪保住狗命吧!”贪狼冷笑一声,“还不知是不是你与林阡密谋,那条防守薄弱的支道,怎么偏巧是被你给找了出来!” 梁绛瞪大了眼:“大哥……你……你说什么?!” “谁是你大哥!”贪狼一把将他甩开,“落远空!你还有什么好隐瞒!” “落……落远空?”梁绛喃喃念着,“什么落远空?” “大哥,还不能确定,梁绛就是落远空……”破军上前来劝。 “还不能确定?贺若大人对我说,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不是一次两次!”贪狼怒不可遏。 “我?鬼鬼祟祟?大哥,你们误会了!我鬼鬼祟祟,那只是因为……因为贪sè罢了……可以叫那营妓上来对质!”梁绛看贪狼依旧不肯信服,忽然作恍然大悟状:“你……你这贪狼,全身而退却杀害功臣,会不会是为了找人给你顶罪!随便给我罪名,只怕你心里有鬼!你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落远空吧!” 贪狼大怒直接踹了他一脚:“你他(和谐)妈还敢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当夜,控弦庄局面演变成狗咬狗,最终贪狼一剑刺死了那个有最大嫌疑的梁绛才风bo平息。  十月初五,大散关。 树荫下,贺若松还未站定,便已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长话短说。” “北斗七星已经证实,落远空就是他们的军师梁绛。” “可有认罪?”那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曾认罪,但证据确凿。贪狼说,若非梁绛与林阡合谋,这一战不至于这么快就惨败。” “梁绛……地位不低得很!幸好当年孙长林暴lu的早,否则,还不要和他一起,搅得控弦庄天翻地覆!” “要不要我告知他们七位,你还未死的消息?”贺若松问。 “不必。”风吹树动,贺若松分明看见对面站着的女子,虽然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看身形还没有发育成熟。对,那就是银月,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就地正法的控弦庄庄主银月。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贺若松问。 “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yin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银月说,“也多谢林阡了,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找了个替死鬼,以便我日后行事。” “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贺若松叹了口气。他明白,银月从被林阡怀疑到找人顶罪诈死,都是将计就计,完胜了林阡。 “还不是为了王爷么。”银月说。 贺若松不禁一怔,觉得她很像一个人——楚风liu。 一切都是为了王爷,手段也极度狠戾,但遇事有底线,最相同的一点在于,都小小年纪就临高位。 “是啊,为了王爷。”贺若松一笑,“趁着林阡大胜北斗七星的这段时间,我与鹤去,遇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哦?什么机会?” “洪瀚抒,要回西夏处理内事。”贺若松笃定一笑。 “何时的事?” “五天前我收到消息,他就已经走了。” “这么说,广安现在……” “趁林阡等人现在还在边境,重心来不及移回川东,将他后方直接拆毁!”贺若松说。 “你且不必太自信。林阡得知消息,一定会神速支援广安。” “自然不会让他得知消息。”贺若松冷笑,“银月,已经开始了。” 银月一怔,叹了一声:“便用我控弦庄的败,来衬你金南的胜吧!”沉默许久,忽而一笑:“罢了,你吃广安,不就等同于我吃?既然如此,你就让北斗七星,再在边关拖住林阡几天。反正他们败了也是败了,何不多拖延个几日麻痹林阡?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只怕林阡万万都没有想到,齐锦是银月的替死鬼,而北斗七星,则是贺若松的挡箭牌! 这正是,散关初定,广安危矣。 第595章 命断魂送 自今年五月起就一直留驻于仪陇的莫非,这半年来的心情都可谓翻江倒海——只道是天意nong人,偏偏金国jiān细之中,屡犯仪陇的兵马来自黄鹤去!他从小就发誓要杀害的亲生父亲,他耿耿于怀终于认定其为心魔的那个人…… 尽管林阡在知情之后,曾一度询问过他需不需要调遣、避开亲生父子交战,但莫非骨子里不愿逃避现实,于是对林阡立下军令状,绝不会因黄鹤去而过分紧张或过于疏忽。终于,从六月到十月,林阡都放心地把策应广安的仪陇交给了他…… 也便是说,虽然目前联盟的战斗重心在边关的北斗七星身上,但林阡五月就布置好了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金人接近广安胡作非为!莫非、海逐làng、钱爽三人,使命同等艰巨,作用一样重大。 然则,如贺若松对银月所说,九月底,他和黄鹤去针对广安黑(和谐)道会的封锁和战斗就已然开始,当时,由于洪瀚抒正巧返回了西夏、孙寄啸又负伤在身久疏战阵,郑奕郭昶一时之间无法应对两大劲敌,黑(和谐)道会自是兵败如山、血流成河。 “对外封锁,对内打压”——林阡怎样对付苏降雪,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和谐)道会…… 不同的是,林阡的封锁是堵,贺若松的封锁是杀! 每一路意yu逃出广安、寻求救援的黑(和谐)道会兵将,在出山的半道上就惨遭截断,石子luàn落、万箭齐发,惨死于沟涧者,不计其数。侥幸远离战luàn的一干人等,还不容喘息一口气,又遭追歼,疲于奔命。 如此,能到仪陇、南充、达州报信之人,寥寥无几,即便到达,也只剩一口气…… 黑(和谐)道会危如累卵。  十月初七,莫非和部将们多喝了几盅酒,醉倒在军营之中。深更半夜,照看他的莫如一直没有睡着,营外风雨交加,雷輥电霍,莫如愈发胆怯,起身到帐前来,天气yin沉得给人一种不祥之感,莫如只看了一眼远方无垠的浓黑,觉得空中那一抹即将消失的月,便像深陷在沼泽里永远不会再出现那般……不由得惧从中来,心脏越跳越ji烈,周围却越压迫越死寂。偶尔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景象虚幻得竟像和另一个世界擦肩。 对,这是个陌生的环境,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习惯陌生。她知道,自己过于怯懦,甚至都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对未来的一切都采取投降态度,而过去的所有也全都得过且过……好像没有莫非在,她一个人就无法生存似的,在这个微冷的天气里,回到莫非身旁,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四下里一片沉静,雨开始下了,雨终于停了,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击打地面的回音似有若无,除了这些,莫如听不见任何响动来抚慰她空虚的心,世界已经熟睡,她不时站起身来,重新张望帐外,泥泞小路上断断续续有些浑浊的亮sè,她哆嗦着,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可当往帐外望时,只有无尽的秋雨,而小心翼翼转过头去,除了正在酣睡的莫非,什么都没有。 莫如的心从悬着的最高点舒缓下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安慰自己不再害怕,看到莫非的睡相才舒服了些:哥哥,这么多年,我们还在彼此的身边…… 突然间,一只热乎乎的略带粘稠的软物一把吸附在莫如手上! 莫如只觉心脏一痒,当她意识到这不是虚幻的瞬间,她整个人一颤嗓子立即就哑了,那软物四周散发着热气,绵绵无力地搭在莫如的脉搏上,一直没有动,莫如也动弹不得,那应该是一只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莫如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霎时断线! 她畏缩着想后退,但手背像被那只手强行嵌入了,炙热感bi迫她转过脸来重新看着这个人,对,不是鬼怪,是一个濒死之人! 莫如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距离她根本已经毫无距离的血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蓬头垢面地站在营帐前,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紧闭的脸上更是一片紫sè,鼻子和眼睛都像被血rou横堵在了一起……可是看得出,这还是个少年…… 他指缝间也全部都是腐rou,蔓延出强烈的血腥气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快……快……救人!” 莫如又恐又惊:“什……什么?” “救人……”还不及问,那少年已然油尽灯枯,一声巨响倒毙于莫如面前,只是临死之时,手还指着南面…… 这声巨响,淹没了莫如的耳朵,她喉头一阵剧痛,来不及哭,不敢再看这个少年的脸,她甚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究竟是什么考验! 然而她立即忆起了那个关键的字眼:救人! 快去救人! 莫非已经醉倒,不可能发号施令,她自然要帮他做决定,确保驻军大队人马安全的基础上,派遣些兵将到南面的野郊去搜救。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派出十几员将士之后她缓过神来,看见一个忽然被命运控制得胆大的莫如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想唤她回头,可那个莫如,却策马直朝南面的野郊,毅然决然。 莫如糊涂了,她看到那个绝尘而去的莫如,思绪才渐渐地回归rou体……不能回头了,胆怯却再一次袭上心头…… 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这片茂密的树林里,一路走来尽是肃杀和血腥,夜半ji战,陈列堆叠的都是无名者的尸体和刀剑。 显然,莫如来晚了一步,一夜之间,一切与战争有关或无关的人,全都命断魂送! 莫如气喘吁吁站在一群尸体中间,还来不及召集周边的兵将,当即就头晕xiong闷,加上不可抗拒的恐惧,她捂住嘴干呕着却吐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只夜枭掠过天际发出一声沙哑,莫如踉跄着跌跌撞撞摔在血泊里,哭着喊着爬坐起来。蓦地,她脚下一个男人睁开眼睛,狠狠攥住莫如的脚后跟,莫如意识到了什么,擦干泪急忙蹲下身来:“少侠,你还活着?” 那男人脸上像爆裂开一样,满面血膜中尽是如沙砾般的黑sè凝块,他神智虽清醒,明显已回天无力:“你……是莫非身边的人?” 莫如惊悚地看着他,点头。他惨淡的脸上lu出安谧的笑容:“将……将这把剑,交给他,他看见了,自会明白……” 他一边将身上佩剑解下交予莫如,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耗尽了最后一丝气,蓦地他xiong中血如崩喷,手举在半空中倏忽垂了下去。 一阵风烈,莫如藏好那把剑,听得树后面人声响动,不知是敌是友,赶紧躲在yin暗之处,外面是个女子的声音,冰冷地响彻莫如心肺:“再仔细搜!怎地如此不细致,莫要让一个人逃生!?” 莫如认得这女子,淮南时期她就和黄鹤去一起作luàn无数,人如其名的冷冰冰!既然是她来了,莫如当然要保护好自身安全! 这群金人个个门g着面,已经提着刺刀举着火把四处搜寻,他们照亮此地的一刹那,却带给别的领域一片yin霾。 莫如忍着悲恸沉默不语,任金人的刺刀已经扎进了离她不远的树丛里,落下的针叶也砸在她本应干净的脸上,肮脏的枝桠划破了她的脸颊…… 忽然这群人都停止了肆虐。 莫如从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了自己一路走过的泥泞,这场雨,将她彻底暴lu了!这些脚印,直接通往她匿身之处,也就是这群屠夫眼神交汇之地! 死寂。穿过遍布的尸体,一个黑衣人向莫如举起了刺刀…… 说时迟,那时快,莫如果断地从树后面跳出身来,尖叫着挥剑luàn砍直将针叶往金人那边散洒,疯了般没命地逃生,金人们本来就心存顾忌,又被漫天针叶耽搁了一会儿,到给了莫如奔离的最好时机,但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 莫如这次是真被吓惨了,不分南北,一路狂奔,连水路和陆路都没有分得清,总觉得身边一直有人在追、在杀、在逐在赶,耳边充斥着锣鼓之音,心里的一切都彷如被打翻了…… 浑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到几天之后,才终于从惊悚中走出来,确定金人不会追到她了,辨明了自己所在,唯恐莫非心急,赶紧要往回赶。  清晨,渡口,莫如顾不上自己体弱,使劲往那渡船上挤,是时在莫如身前的是两个争抢着上船的男子,莫如没有在意,也万万没有想到一疏忽差点失足。好不容易庆幸着挤上了船去,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裙带被人拽了一下,脑海中本能想到“盗贼”二字,再下意识地去mo那把本应存在的剑,空空如也…… 那个死难的将军,用生命保护的武器,和借此传递的情报……不见了!不见了…… 莫如还没有来得及踌躇,已经被人群挤进船中央去,她想叫喊,可是喉头被狠狠堵住了,一种莫名的罪孽感袭上心头,她没敢喊出声来,而船,也已经离岸…… 她脑海里刷的一片空白,呆滞地望着河岸上mi门g的一片,tui一软,差点倒在人群里。四周围仅余沉重的呼吸,仿佛所有人都剥夺了她的空气。她的心一阵悸动,这一次,只是因为无人陪伴,难道她已经习惯依赖,还是要怪这个世界纷繁离luàn?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不,不,怎么可以这样……偷剑的盗贼,在岸上,还是在船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惊吓和恐惧彻底zhan有了她,并驱逐走责任感,她蓦地被林阡麾前的治军之严所击溃,决定隐瞒这把剑的存在,因为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又也许,这份情报并不重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 散着薄雾的川地清晨,莫如深呼吸了一口,壮着胆子选择隐瞒,往驻地走的同时,她心疼莫非找她焦急的模样,她也难受着几天拼命保护的竟是一场空……越往北去,道路越显得宽阔,她的心魔却时时刻刻笼罩着她,那些濒死的人们,那群该死的窃贼…… 远远地,她看到莫非在军营前等她,她的泪不争气地落下,此刻她脆弱得生不如死,真想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给莫非听,盼他安慰,抚平自己的伤…… 莫非一步一步迎上前来,莫如心头一阵暖流流过,平静地走到他身前,料他会急促地问长问短,对,什么都会过去的,那件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危害……莫如眼里刹那间充满了希望,微笑凝视着莫非。 莫非脸sè有点儿奇怪,忧郁、焦急写满在他的神sè里,他的眼神不停游移着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宛然自己形同虚设!莫如满腔的恐惧和温情骤然被更巨大的恐怖压倒,还来不及想明白,便有一个将士掠过自己身边,莫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诧异地发现,原来莫非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这个将士罢了! 她猛然懂了,在敌人是黄鹤去的这一役,莫非将他自己全部奉献给了战争,他不停地作战以此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以此减轻他为了黄鹤去而生的罪恶,不到半年而已,莫非就变了,变作了另一个人,不再为爱奋不顾身,而为了功业殚精竭虑! 莫如傻傻站在莫非身边,反复回想,不错,这几个月来,莫非没有一句关心她的话,没有与她独处赏景、共马观huā,不再在睡前与她蜜语甜言、把战场风云当故事讲给她听……而只是见面时锁眉,离开时面无表情……她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就只得暗自垂泪。 莫非对面那个将士看见莫如,支支吾吾yu言又止,莫非尴尬地掩饰局面,回头来淡淡对她:“如儿,你回来了,先回去休息,我还有要紧事要做。” 莫如背对着莫非挪了几步,心骤然被撕裂,这一幕,难道是天意,让她依存的男人亲自驱逐开她?莫非冰冷的语气,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莫如,他不只是她的靠山,他厌倦了包袱,他要一份属于他的天空…… 她目送莫非等人的背影消失,转身回到营帐之中——回到家里,就真的安全了吗?依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这是她的家吗,还是,这只是莫非的家…… 可是哥哥,我必须理解你们,你们是英雄,你们必须以功名为重……她伏在g边,昏昏沉沉睡死过去,只想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恍如一梦。  当时,谁都不可能了解,这把九死一生终于接近了莫非,却因为莫如的不小心而失窃在盗贼之手的宝剑,是黑(和谐)道会二当家郭昶的“繁弱剑”! 第596章 政务杀人 敌与我,究竟谁的机谋更深,谁的心更闪烁? mihuo中,平静中,战争和爱情,成为秋夜里枯萎的落叶,四处落脚,四处离弃……  十月中旬,散关大定,林阡统军返回川北,显然已经将下一次内战提上日程。 值得苏降雪庆幸的是,经过上一次兵火冲击,郭杲他总算相信了短刀谷里一山不容二虎,也确实在这段时间内派人来解决争端了。却令苏降雪实在想不到的是,派下来的人全部都跟义军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仿佛就像是苏降雪的长辈,跟另一方长辈讲,我们小苏不懂事,得罪了你家主公…… 实在应了那句成王败寇,他们对义军首领赔礼道歉的嘴脸,连苏降雪看着都觉得恶心。郭杲的心腹好像还很欣赏林阡,对徐辕说,盟王不在谷里?真可惜!想当年我在淮南任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云云。嗯,确实应该听过林阡大名,林阡在淮南时期,做过好一阵子被通缉的杀人犯。 当然,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典型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在这个官军四分五裂的最后关头,朝廷是翻盘的决定因素,翻盘机会不小,因为名比实大。 归程上,林阡接到天骄来信,情知苏降雪不甘罢休——换做林阡自己,也显然不罢休。尽管军心分崩离析,但他苏降雪毕竟是个朝廷命官。 “文暄,对下一场内战,你怎么看?”经过这些年的以战养战,林阡在南宋西线的实力足够逆天,显而易见他在短刀谷也是力量最雄厚、派系最庞大的那一人。这一刻,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毫不过分。 “老实说,我不希望你继续内战。”叶文暄摇头,“胜南,你该知道穷兵黩武的代价。” 说话间,叶、林二人共同走上高处,看足下山川苍莽。 “此番我与飘零回来,一路可谓是遍访名山大川,到处都风光秀丽,但一近川蜀,就立即闻见肃杀之气,这里的山河,都生活在luàn世铁骑之下。”叶文暄郑重说,“天府之国,何以板dàng……” “这板dàng,是我与我的敌人造成。”林阡叹。 “一年之前,我便得知你的心意,知道你林阡此人,即便理想比现实丑恶,也绝对是涅而不缁。”叶文暄摇头,说,“你绝不会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毁灭旧的人世,而只会为了所有人,结束苦难、赢得未来。” “然则我与苏降雪,不可能相互屈服,注定是你死我活。”林阡黯然,“战争,看来是不可避免。” “不然。”叶文暄睿智一笑,摇头,“胜南,你认错了对手啊。” “哦?何解?” “你是武林公认的主人没错,但你的敌人,未必是苏降雪。”叶文暄笑了笑,“他常常以朝廷当靠山,从另一个角度讲,他还不是要服从朝廷的调配?”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川北已经这么多年,有根基,有党羽,也尽管他在朝中有依附,有靠山,你要相信,有这一部分,也就与之相应的另一部分,眼红他,看不惯他,参奏他,弹劾他。更何况,官位越高,其实就越不稳,若哪一天他的靠山们被政敌摇动了,他一样要倒下去,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叶文暄低声道,“他不是忠君报国吗?朝廷撤走他,他能不走吗?有时候,政务比军务更容易杀人,不费一兵一卒。” “你说得不错,确实可以走这样的一条路,杀人于无形,也不至于会引起战luàn。”林阡点头,领悟。 “兴州都统张诏去世,继任的是都统郭杲,先前在淮南之时,我曾与他有过会面。”叶文暄说,“对于苏降雪而言,皇帝太遥远,兴州之主才是能制他生死的主子,谁做兴州之主竟比谁做皇帝还重要,所以,现在的你,与其和苏降雪开战,不如直接收伏郭杲。” “与那种人打交道?”林阡面lu厌恶之sè,“听闻他郭杲素来喝兵血。” “未必要打交道。趁着他们还没有物以类聚的时候,让他看清楚苏降雪便行。”叶文暄略带深意一笑,“胜南,上次你的那一战,相信已经给了朝中不少小人口诛笔伐苏降雪的好机会,一定早就有对他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在拉他下马。如果这时候连郭杲都不保他,甚至发现他si通外敌……恐怕已经不是调配了,而是必死无疑。” 对此,林阡也征求了荀为、覃丰等人的看法,他们和文暄一样,主张借郭杲之权除苏降雪,覃丰说:“苏降雪外宽内忌,内部早有裂痕,当下已经一盘散沙,如有朝廷重压,必定会狗咬狗。主公且按兵不动,等候他自取灭亡。” 荀为亦说:“朝廷费尽心力才削弱川蜀吴家,不可能允许第二个自立为王,若得知苏降雪在短刀谷中的胡作非为,必然要将他处之而后快。即便他jiān猾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也不代表他的真面目日后不会lu出来。”  “确实苏降雪已经走到悬崖,没有必要从后面再推他一把,不小心的话,会被他死死抱住一起掉下去。”十月十五的夜晚,林阡对yin儿解释原想打的下一战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开启。 “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就不会在乎从后面推他,但你终究不是。”yin儿笑而理解。 “十九岁的yin儿,和十七岁的时候比,明显成熟了不少。”林阡称赞之时爱yu满盈,一边走一边不老实地拥住她就热wěn。 “胜南,听我一劝好么?”yin儿却不像以往那样热烈,只是敷衍了半刻就说,“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可以对你所认为的无赖火冒三丈甚至破口大骂,但你终究不是。” 林阡一怔,明白她说的是谁,脸骤然一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什么破口大骂,我恨不得对他拳脚相加!” “那是瀚抒,不是你。”yin儿摇头,“若是换个角度想,你心里应该很明白,洛知焉本来是锦上添huā,无端被你说成了得寸进尺,这一点,你就已经错了;尽管你是主上,他是下属,但你是晚辈,他是前辈,出言不逊,对他不敬,这还是你错了;他说你不要妻妾成群世上少有也是确实,试想这短刀谷里诸如曹范苏顾、洛知焉、魏紫镝,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即便是江湖上,如你和天哥这样的人都确实不多,归根结底,他没有错;而他说嫁你部将不如嫁你幸福美满,也是实话,不容辩驳……” “你连那种人,都要维护么!”林阡一想到洛知焉就火冒三丈,知道凭yin儿一个人一定看不到这么多,不禁沉下脸来,“你这丫头,向来耳根子软!又是范遇对你这么分析的?!这个范遇,越来越喜欢危言耸听!” “不止范遇对我说,覃丰也一样这么说,可知道他们站的角度,是绝大多数人的角度?为何你刚得到短刀谷,就要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还有,洛知焉在内战时期终究起了些作用,现在你得胜就弃了他,以后还有谁甘心为你所用?” 林阡听出她根本为了自己,动容,语气也随之缓和:“我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只是介意他伤害你。” “我不介意。”yin儿摇头,“他没有伤害我,我们成婚一年还不曾有子嗣,自然要有旁人说三道四,洛知焉能在你面前道出来,也算心直口快、正大光明。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何愁这些谣言不散。” “你又教我如何是好……”他长叹一声。 “洛知焉那里,没有隔夜的仇。你看他把轻衣姐姐送来了,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双方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她一笑。 “yin儿,绝对不退一步。”他表情严肃,缓缓摇头。 “只是要你为那天的事情道歉罢了……”yin儿一怔,不解。 “若我低头道歉,他必得寸进尺,尤其现在,轻衣有和你一样的战功。”林阡摇头,认真对她讲,“yin儿,若是洛轻舞,也许我可以当着洛知焉的面拒绝,毕竟洛知焉能够明白他那个女儿太过幼稚……但洛轻衣,从各方面讲都值得洛知焉骄傲,若我向他低头,他必然会坚守着一个底线,就是一定要把轻衣嫁给我。轻衣又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洛知焉摆布的性格。” yin儿蹙眉,才明白林阡为什么宁愿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都不愿意退一步:“轻衣姐姐,确实好像没什么主见……唉,也不是没有主见,她是有她自己的追求,所以不想为任何别的事烦心罢了。” “不过你放心,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làng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林阡一笑,“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回神,且看他怎么反应。” “先发制人,也算个好想法。”这时yin儿踮起脚尖抓紧他双臂,眼神中流lu一丝勾引的笑:“那就……继续。” “继续?”林阡木讷地站在那,没听懂。 “适才没亲完,被我岔了话题。”yin儿娇羞地索wěn。 “啊,过了那个热乎劲了……”林阡摇头,说。 yin儿一愣,失望地松开他手臂。还没来得及反应,林阡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陡然间以相当强悍的攻势wěn了下来,他整个身躯都那样张狂霸气,感情肆意汹涌,yu望灼热渴求。 果然风华正茂…… “妖精!休想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林阡得胜的笑意展现在嘴角,表情却陡然一凛,只看见——妖精她在流鼻血…… “怎会如此……”他懊悔不该那样ji烈,自是既心疼又担忧,“也不知到底往哪去寻药,来除尽你身上这可恶的剧毒!” yin儿一边任他帮她擦拭,一边还醉醺醺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急了……”林阡脸上骤然一红,这美丽却又慌luàn的夜晚! 第597章 飞来羽檄 “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làng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恭喜林阡,他料中了。洛知焉上锯làng顶来高谈阔论的时候,看着获得战功的洛轻衣,笑得嘴都快合不拢…… “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考虑,且看他怎么反应。”恭喜林阡,如愿以偿。洛知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终于脑子转过弯,洛知焉一脸是灰。上有天公地母,下有芸芸众生,大家都看见他和林阡握手言欢了,也看见他答应林阡,把洛轻衣洛轻舞赏给林阡部将了…… 洛知焉破天荒没有无赖半句话,依稀仿佛是默认,可是临走的时候表情里俨然写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后几天,林阡才明白洛知焉为什么没据理力争、面红耳赤,人家是有后招的,后发制人—— 论无赖,有其父必有其子,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洛轻舞她认定了非林阡不嫁,这次不止是象征性地住到锯làng顶了,这次她把全部家当都运上了山!东西可真多啊,梳头用的、画眉用的、点用的,要栽的huā,要养的猫,要喂的鸟,五岁的碗,十岁的琴,十四岁的书……一间屋子堆不下,好在锯làng顶上空的屋子多的是。但是,要离林阡最近,就得把孙思雨的地盘侵略,再把顾小玭从屋子里赶出来,甚至,瞄上林阡和yin儿的寝室…… 林阡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终于把房子里的摆设又拨luàn反正,林阡忍着火没教训这个幼稚的洛小姐,子不教,父之过。立即去找洛知焉,登门拜访老人家。老人家说,爱莫能助啊,我已经答应你把她们留在你身边了,剩下的只是轻衣和轻舞自己的意愿了…… 都说林阡战场无敌,跟洛知焉的这场仗,却从一而终都落下风。好容易尝到甜头,却又被将了一军!  是夜,林阡和yin儿又去河边欣赏洛轻衣练剑,也征询了她对于终身大事的看法,洛轻衣只是淡然一笑,回答说:“不必给我寻觅夫婿。给我妹妹寻觅就好。” “唉,同是洛家姐妹,性格怎生如此迥异……”林阡叹道。 “父亲有一妻五妾,二姐和小妹都是正室所生,我是庶出。”洛轻衣第一次在人前这般主动地说起她洛家内事。 “哦,既是正室所生,又是老幺,难怪受宠了……”yin儿恍然大悟,也难怪洛轻尘事事庇护洛轻舞,却从来看不惯洛轻衣。 “我初次见你,听你二姐对你说,‘明明有错却不认’,是何意?”林阡关切询问。 “我娘亲体弱多病,尤其受父亲关照,相反,正室是家族婚姻,夫妻并不恩爱。轻舞出生那天,因为母亲突然晕倒,我便哭着去求父亲来看,父亲闻言立刻就走,也许从那一天起,二姐就已经十分不喜欢我。”洛轻衣叹了口气,回忆,“后来,轻舞的母亲,因为未能悉心照料而落下病根,在轻舞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此,我和娘亲,都受尽刁难和指责……” “原来如此。”林阡点头。yin儿听得红了眼眶:“妻妾成群的不好就在于此,你爹他,本该吸取教训……不该让你们姐妹几个,重蹈上一代的覆辙……” “便是觉得你爹太过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你们的幸福都算计!”林阡冷冷说。 洛轻衣叹了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再说。许久,道:“轻舞她,虽然刁蛮了些,却是心地单纯,凡事都没有恶意,盟王盟主,若能帮她找到好的归宿,就再好不过。” “包在我身上!”yin儿笑着拍xiong脯保证,“陵儿和天哥、钱爽和三娘子、南龙南虎和萧家姐妹、还有思雨和辜听弦,全部都是我牵线搭桥来着!” “对了,思雨和听弦一直未归,是不是已经逾期了?”林阡看天上月,已是十月二十。 “是啊,约好了十月半就回来的,奇怪得紧。”yin儿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灰尘,“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参加庆功宴吧,莫让大伙儿等急了。”林阡一听不错,立即应言起身,洛轻衣亦回剑入鞘,跟从上来。 今晚在郭子建驻地,还有一场庆功宴等着他们,是路政、柳五津、石中庸等人,一闻知他们驱逐走了北斗七星便为他们筹备的,同时也合并了上次川北之战就该摆的筵席,自是要烹羊宰牛,热闹一番。 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哈哈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宋恒,风行,文暄,老夫敬你们,一饮而尽!一饮而尽啊!”柳五津的酒量一向不行,到此刻已然醉了,双颊通红甚是可爱。 “我们的云雾山排名,很难得地聚集在一起。”林阡笑同天骄说,席间滴酒不沾,yin儿坐在他俩身边,小脸销红,气sè极好。 “无知少女!这野味还没全熟呢,你想死么?来!换一换!我的给你!”宋贤强行夺过兰山手中的野味,叹气摇头的同时却把自己烤熟的递给她。兰山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呻yin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吃坏肚子了?”“不,我是……吃撑了!”兰山一边苦恼,一边站起身来开始跳,“不行,我得跳一跳,才不撑!”宋贤微笑看着兰山,表情自然而然流lu出宠爱。 “他确实是失忆了,先前是我太多心……”看到这一幕,yin儿乖乖对林阡认错,不刻却又庸人自扰起来:“可是,若宋贤和兰山一起了,唐羽该怎么办呢?”唐羽一个人在那边,自然是落寞得闷闷不乐。缘分,实在nong人得很。 如果说庆功宴上只有义军那就大错特错了,照样有官军的使者赴此,发自真心地交涉也好,虚与委蛇地交结也好,凑热闹也好蹭饭也好,都来了,来共享这也许短暂的和平时光…… 这群使者,显然经过精挑细选,仔细推敲意味深长。其中,有幕宾来自于浙西淮南,曾与叶文暄或林陌共事;有将士来自于江西,曾在辛弃疾创建的飞虎军中效力;有川蜀著名的军阀吴家,是吴越母亲吴珍的家族,虽然已经被削弱多年,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甚至有夔州、黔州、渝州当地军官,没有关系可以靠,就纯粹说他们是“慕名而来”。 他们,未必是替苏降雪说话。或许,应了叶文暄所言——想要和义军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盛宴上全是欢乐喜悦的气氛。却恰在这时,有一人一骑,急匆匆冲入郭子建营地,马上人锐不可当,不及勒马,翻身而下,脚步不停直往林阡和天骄的方向疾行,言行举止无一不透出他的急促慌张,林阡认得那是随孙思雨一并去川东探亲的辜听弦,心念一动起身相迎,那辜听弦额上有伤,明显星夜兼程难掩疲倦,一到林阡跟前来差点晕厥在地,第一句话就是:“川东……川东失陷!” 川东失陷。钱爽、海逐làng、莫非相继传来战报,军情紧急,突如其来! 一日之间,羽檄飞驰。 第598章 人事易分 飞来羽檄带胡尘。 便就在这个夜晚,川东失陷的消息终于传到短刀谷,川东已经战争了近一个月——“林阡是怎样对付官军,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和谐)道会。” 对内强攻,对外封锁,整整一个黑(和谐)道会,到处飞沙走石,精兵强将尽遭屠杀,老弱病残饱受欺凌,直到五天之前,贺若松下令解除了封锁,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方才闻知这场ji战。这场死战,哪怕林阡未雨绸缪,都不曾料到洪瀚抒会不告而别、莫非会醉酒疏忽、莫如会凑巧丢失情报……谁又可能料到! 这一切,却也全怪他林阡失策,败给了银月和贺若松的yin谋诡计,竟一心执着于散关对峙,而疏忽了他最为薄弱的广安! 世上许多事情,你以为是巧合的,实则不过是因果关系而已!  “川东门g受战luàn,有不少无辜民众,和黑(和谐)道会的兄弟们一起,落入了贺若松那帮人的手上。”辜听弦回忆之时,心有余悸,“思雨、寄啸,被北斗七星和贺若松俘虏。郑奕、颜猛应当在冷冰冰和黄鹤去的手里,郭昶,暂时还下落不明……” “北斗七星?”一干人等全然惊呆,想这散关一战也才过去二十余天,北斗七星不是应该打道回府了么?难道,是虚晃了一招? “他们的兵马,应当是全部回去了,但他们七个,不依不饶还想打,是轻装简从地从别处取道,去了川东……”陵儿推测说,脸上愁云密布。 “厉夫人说得没错,这恐怕是北斗七星的将计就计。”范遇点头。 “凭北斗七星七个,还达不到这么聪明。除了贺若松黄鹤去之外,背后必定还有高人。”林阡摇头。 “唉,可惜落远空和银月一样,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这一战,我们的消息也不至于如此闭塞。”yin儿叹了口气,说。 不,不一定。林阡看着yin儿,没有说话—— 散关之战结束以前,北斗七星发生内讧,贪狼亲手刺死梁绛,之后,落远空就再也没有与林阡有过任何联络,加上散关之战梁绛看似起到了最大的作用,印证了梁绛是落远空的极大可能。但林阡想过,这未必不是落远空的自我保护和顺水推舟,既然如此,他不妨就对外承认了梁绛是落远空。 然则,换一个角度想,落远空可以这么做,银月难道不能这么做?背后指教北斗七星的那个高人,会否是那个他们都以为死去的银月!?事实上,盟军在给齐锦验尸时,发现她的死因并非自刎,而是筋脉寸断。齐锦死后,她的丈夫也神秘失踪,诸多可疑,不得不令林阡多虑。 检点兵马收拾粮饷,隔日立即增援广安,包括贺若松在内的所有劲敌全在彼处,他林阡怎能不披坚执锐身先士卒! 此番要同他一起赴川东应敌的,还有yin儿、文暄、陵儿在内的七剑,必将要与北斗七星剑阵再决高下。事态如此严重,李君前、厉风行、寒泽叶等人,亦全部要整军待命、听凭调遣。 “失陷并不可怕,既疏忽失去了,便一定要夺回来。”他对出征的所有兵将鼓舞、亦对那群刚从川东逃到川北避难的人们宽慰。 不得不提的是,连洛知焉那老儿,都到锯làng顶上请缨要战,着实令谁都吃了一惊,洛知焉的理由很简单——“贺若松为救冷冰冰给万尺牢烧了一把火,把我洛家的屋子烧了几十间!”…… 林阡怕这老儿误事,答应了之后却没给他多少兵将,纯当后勤保障。  身处仪陇、达州、南充三地的莫非、钱爽、海逐làng三位,最早得知军情,自然也是最早反击金人,数度交锋,却只能把黑(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救出。 只救出了郑奕及其部将,这到并非盟军战斗力不足,只不过速度都不及洪瀚抒快罢了—— 十月末,那位回西夏处理了内事却极度惦念孙寄啸、快马加鞭折返广安的洪山主,惊闻川东失陷之后,即刻就对黄鹤去冷冰冰所在发动反攻,如他那般的攻势凶猛、勇谋兼备,冷冰冰黄鹤去也措手不及,刚陷下的几处据点须臾就失给洪瀚抒。阆水一带黑(和谐)道会残兵败将,尽数投奔洪瀚抒,无需召唤,如雨攒集。黑(和谐)道会对洪瀚抒的依赖程度,可见一斑。 六当家颜猛,被洪瀚抒飞马行钩,硬生生从黄鹤去手中夺下,而洪瀚抒带来的祁连山精兵从后掩杀,更是斩杀黄鹤去部将不可胜数,救颜猛及其一干兄弟于水火。颜猛等人身受洪瀚抒再造之恩,发誓终生相随,却于新建的营寨之前,将大当家郑奕拒之门外! 颜猛的理由很简单:“若大当家还一味追随林阡、死忠林阡,就不是我颜猛的兄长,也不再是我们的大哥!若是与我们一同归顺洪山主,大家才还是好弟兄!” “颜猛?这是为何?!”郑奕如遭当头一bāng,大敌当前,难道黑(和谐)道会还要一分为二?! “难道大哥还不醒悟?!黑(和谐)道会门g难近一个月,林阡及其短刀谷一直不闻不问,洪山主却义薄云天,一旦闻讯便来相援!如此道义,才是明主!”颜猛吼道。 郑奕怒极:“颜猛,黑(和谐)道会门g难这一个月,消息一直都无法送传出去,你……你不会不知道……” “是吗?我不相信!一个人出不去,出去了一百个还不行么?一天得不到消息,一个月还得不到么?”颜猛冷笑三声,“何必还维护你那盟王林阡,他好啊,假装不知道,始终不出兵,驱狼吞虎,借刀杀人!等到这里遍地死尸,他再假惺惺地装好人,金人打累了,他趁机可以坐收渔利……” 洪瀚抒在侧倨傲看着这一幕,一直没有说话,但颜猛所说,哪个不是他的意思。 郑奕心如死灰,看着眼前一地凋敝,满目疮痍,悲从中来,强忍痛苦:“我黑(和谐)道会多年基业,毁于一旦!罢了罢了,弟兄们,若还信盟王的,便跟大哥走,他日必定重整旗鼓,振兴川东!” 却只得到近半人马跟随他回到钱爽身边去,颜猛等人顽固,死也不肯移步。 而当郑奕回到海逐làng营中时,盟王林阡已经赶赴了对战贺若松的最前线,郑奕见到他才有了主心骨,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几乎看见他就不支跪倒在地:“盟王,您总算来啦!黑(和谐)道会众位弟兄,一直在等着您回来。” “郑奕,是我失察,救援过晚。”林阡脸上的表情,与洪瀚抒的迥然相异。此刻他语气中不无忏悔,却有更多的是沉稳、淡定:“此番对战,务必要将贺若松、黄鹤去、北斗七星都赶出去。” “然则,那洪瀚抒,却将我黑(和谐)道会的人马分了一半去,还借着颜猛之口,侮辱盟王是刻意‘见死不救’‘借刀杀人’……”郑奕说罢,他身后死忠个个点头。 钱爽大怒,忿忿不平:“洪瀚抒有什么资格把责任都推卸给我们?!” “罢了,不用理会瀚抒,救人要紧。”林阡轻按住钱爽肩,仪容清冷威严。 钱爽却偏要说下去:“当初是谁不准我们派兵驻守广安说有他在就够?!又是谁擅离职守离开了广安一个多月给了金人可乘之机?!”说时,钱爽痛得嗷嗷叫,原来林阡暗运内力在制止,钱爽硬是忍着疼把话说完了,一边rou肩一边对林阡诉苦:“胜南,你爽哥我,就是不愿看到有人刻意把他的思想硬加在你的身上!” “事已至此,争论没有多大意义。”林阡摇头,“如今,冷冰冰黄鹤去的据点大半已经失给了瀚抒,也便是说,金人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减小,而分布也势必调整过,并且一定比先前要集中。爽哥,大敌当前,勿再内讧。” 钱爽不服气地嗯了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哼,谁愿意跟那个洪瀚抒共事!” “主公,我这便率一队人马,去黑(和谐)道会总坛附近探查。”向清风走上前来,去年五月川东之战,他就有过在川东明察暗访的经验。 “有向将军负责,自是再好不过!”yin儿点头,笑说。 “万事小心。”林阡嘱咐。 第599章 死生亦大 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庆元年年末,死亡笼罩在盟军每个人的头顶,久久不肯散去——短短几十日,黑(和谐)道会惨重伤亡,以至于营救之时,山林里还充斥着呛人的浓雾和烟毒。枯木焦,死水黑,夜被熏得亮白,令人害怕白昼的到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出、带着令生者动容的临死挣扎展现在众人面前,这世界,这旅程,自始至终仅有两种颜sè,红与黑,血与烟…… 任谁都不能控制住悲恸或惶恐的情绪,当宋贤、兰山、唐羽几人都忍不住抹泪悼念时,那个和他们同行的老头洛知焉,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对着烧焦的尸体当场呕吐起来,吐完了干脆躲得远远的再没靠近一步,如此行为,就连几个少年,都难忍鄙视之意。 “这洛知焉,竟不懂得对死者尊敬么!”兰山忍住哀恸,不由自主地骂他。 “那个人?只懂女儿外交,怎可能有正常人的心!”唐羽语气虽冷,却也无穷鄙夷,转过头来,看见宋贤望着深林的尽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奇问:“怎么了杨少侠?在看什么?” “据说,这是通往黑(和谐)道会总坛的石之mi宫。”杨宋贤说,“若是能走过这片mi宫,就能直达总坛,救下还被困在里面的人质……不过,路应该被金人改了。” “真不愧是九分天下之一的yu面小白龙呢,这么有斗志!”唐羽听出他想破解mi宫。 杨宋贤一愣:“九分天下?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立志要从头做起,一点一滴地建立战功!” “如是,记忆被磨灭了,可个性没有磨灭呢。”兰山带着敬意仰头看宋贤。 “那感情呢?是不是也要从头开始?”唐羽问到这个敏感话题。 宋贤一愣,笑了笑:“总不能他们告诉我我先前喜欢过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吧?既然前缘已尽,何不借此机会,重新找一个女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 “说到‘举案齐眉’,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我捧着一碗茶来给你,案都已经举到你眉máo了,你还怎么喝茶呢?”兰山问了片刻,唐羽宋贤面面相觑了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许久,宋贤大笑起来:“你这无知少女!哪是举到我的眉máo!是举到你的眉máo啊!” “举案齐眉,被你理解成这副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咳咳……”唐羽也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这不是没读过多少书么……”兰山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一笑。这般模样,怎不教人生怜。  翌日,宋贤策划的mi宫探路就已经开始,因为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林阡嘱咐他切记保密、时刻保持警惕。林阡在与他独处之时,似还一度陷在回忆之中,叹息说:“当年在魔门的mi宫探路,还是你与我一起了。” 那一刻,宋贤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不会吧?主公还亲身犯险么?” 林阡一怔,微笑而叹:“宋贤,一切都发生过。若是真的可以,愿再发生一次,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林阡一怔的原因,是因为宋贤称呼他“主公”。微笑,是因为憧憬。可叹息,是因为再也不可能了……  来到川东十余日,盟军一直在与金南对峙,不断攻破敌营解救生者,也不断被敌人击败而损失惨重——金南战力,自是比控弦庄要高,况且这次,武功最高的贺若松在这里,机谋最深的黄鹤去在这里,银月及其北斗七星也在这里,堪称近两年来,实力最强、气焰最高的一次,加之,盟军着实在起点就输了。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亡羊补牢而已。 期间,宋贤不辱林阡使命,对这片石之mi宫进行探索,七进七出,收获无数,他似有这方面的天赋,十几天便将mi宫大半熟记于心,更绘图标记完成了十之,这天清晨继续探索之时,意外被兰山和唐羽拦下。 “杨少侠,好些天都见你鬼鬼祟祟,该不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唐羽带着好奇问。 “咦?难道真是帮盟王探路?我也要去!”兰山心血来cháo。 宋贤又怎可能让他俩趟这趟浑水,摇头:“趁着大清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罢了,你们俩,要不也陪我走走吧!” 清晨,森林里浓雾磅礴,宋贤和兰山斗气冤家,这次散步也不例外,从huā草树木、鸟兽虫鱼争辩道天文地理、道学儒家,明明漏洞百出,偏就兴致盎然。一旁唐羽chā不上嘴,只能郁闷地看风景。 突然唐羽惊呼一声,猛一驻足,兰山也登时惊叫一声呆住了,宋贤循声看去,横在道旁的是一头老虎,一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虎,它的脚跟旁边,是一具小鹿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可是异常地淡。 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闻多了血腥气。 宋贤不禁叹道:“恃强凌弱,哪里都会有!” 唐羽愤恨地拔出剑来要砍这老虎,忽地却怔住了,老虎的身后原来还匿藏着几只瘦小如枯柴的小虎们,它们正狼吞虎咽地啃啮着,不像它们的母亲那样意识到了危险。 唐羽的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收回剑来:“杨少侠,我……我下不了手!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啦,它同时,还是一个母亲……” 宋贤皱起眉,是,他并没有权力为鹿雪恨,因为虎也同样可怜,他犹豫了一刻,同样下不了手。 那母虎哀嚎一声,驱散开那群小虎们,它明白攻击并无把握,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兰山宋贤所在的方向,一瞬之间,谁也判断不出它是自杀还是袭击,只听咔嚓一声,宋贤的潺丝剑已经结束了它的性命,同时宋贤的手腕也一阵剧痛。兰山脸sè惨白,看着母虎如此惨烈,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唐羽看见那群小虎逃了很远,眼眶通红:“难道说,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伟大……” 从来木讷的唐羽,甚少会这样动情,宋贤依稀有所感知:“唐羽,你的母亲也是?” 唐羽点头,带些许哀恸:“我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死亡……” “可是,为什么鹿妈妈没有保护好这头小鹿,她心甘情愿把孩子的命送给别人,自己去谋生吗?”兰山哭着说,其实,冷冰冰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兰山已经无数次暗示过自己就是她的女儿,可她,从来不肯迈出一步! 天yin了,宋贤沉默着,无言以对。冷冰冰,是不是人如其名,对师父,对丈夫,对女儿,都一样无情? 其实从屡次战役都可以看出来,冷冰冰宁愿单独行动或跟师兄黄鹤去一起,都极少理睬那贺若松!偏偏贺若松却执着无悔,她被囚何处,他必犯何处,她犯下什么错,他必定去弥补,哪怕杀人无数!若说真爱无价,那这样的爱,算真爱么,却能说它不贵重么! 第600章 潺丝剑回 转瞬已是十一月下旬。虽然缺少了落远空的情报传递,但由于郑奕陈旭对川东地理颇为熟悉、向清风组织搜查细致入微、杨宋贤次次冒险探索mi宫,故而林阡亦能渐渐地掌握到黑(和谐)道会总坛详细敌情。 “北斗七星和冷冰冰在总坛附近屯驻,贺若松和黄鹤去在一岸之隔的孙家庄园。”林阡锁眉看着地图,“两处各有人质百千,无辜百姓都在总坛,黑(和谐)道会俘虏全关在孙家。” “那便……从总坛开始救援?”莫非问。 “没错,目前石之mi宫的道路已经完全探清。”林阡点头,“莫非,风行,逐làng,鸣涧,我令你们兵分四路,趁夜进入总坛救人,记住,看准时机,切勿急于一时。此战关键,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是,要救就一次全救下来免除后患。因为一旦跟北斗七星过了招,若他们赢了就肯定会趾高气昂,欺凌他们手里的弱小;若他们输了则必定狗急跳墙,打不过我们就用无辜出气。所以,一定只许成功不准失败。”陈旭解释林阡的用意。 “看来北斗七星给你们制造的心理yin影不小。”杨宋贤说。 “鬼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不依不饶,这么快就又跑来广安挑战!”厉风行气道。 yin儿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问林阡:“对了,要不要咱们七把剑一起去,对战北斗七星剑阵?” “不需要。”林阡说,“现在他们肩负的任务只是守住总坛,所以应当不像当时那样危急,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了。”言下之意,北斗七星目前是分开屯驻,本来他们也不可能逢人就出看家本领。 “林兄只管放心。一定将石之mi宫的无辜全都救出来!”莫非领命告退。 与莫非同一路前赴总坛救人的,还有宋恒、杨宋贤。原先yin儿也想去,但林阡忆及去年中秋yin儿就是在那里倒下的,就算yin儿自己没心魔,林阡却依旧有梦魇,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 赴战群雄均是分批潜入、各路人马都各司其职。  临近傍晚,光线昏暗,气候yin寒,身为前锋的数十人隐身树后,只恐这气雾中会有瘴毒。 包括总坛共有四处分别关押俘虏,莫非、宋恒、宋贤奉命包围的此地,由北斗七星中的贪狼、武曲二人镇守,看来是俘虏最多的一处,山寨门口有一些shi卫巡视,天sè较晚,才没有发现这群轻功卓绝的武士。 却看树上绑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旁边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在磨刀,听着霍霍响声,地上有个女人在呼天抢地,哭求饶命,而那男子虽然壮实,却照样屁滚niào流。 宋贤指着中间那个冷笑的男人说:“那个人是北斗七星中的‘贪狼’。”莫非点了点头。 “jiān夫yinfu!不得好死!”贪狼大怒,不听那女人哀求,“你这臭婊子,敢背着老子在外面偷汉子!” 莫非看着听着立即就懂了:“看来那女人是贪狼的姘头,却背着他另有相好。” 那女人哭哭啼啼不罢休,贪狼气不过,狠狠抽了她几个巴掌,这时由远及近来了一个男人似是武曲,脸sè凝重地对他讲:“大哥,骂她何用,还不速速把她了结?!” 宋贤一怔,上次对战北斗七星,只是剑法上的较量,还不知道要冷血起来,武曲远胜过其大哥贪狼。 贪狼扭扭捏捏舍不得动手,那女人看见武曲步步踱来,吓得白脸紫,整个身体都抽出起来:“武……武……” 武曲刚走过来,还不曾拔剑,那女人忽地口吐白沫,瞪大着眼垂下头去,脸颊上全是诡异青红sè,竟像是吓破了胆!武曲剑已出鞘,岂能回头,立即转移方向——当是时,还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那个被绑在树上的jiān夫骤然血喷如注,毙命当场! 武曲收剑而回,连带着那jiān夫的血rou一同,手段狠辣残忍,远远就可以看见那jiān夫xiong口上被戳了个黑褐sè窟窿,似乎连心脏也被剑给勾带着或者说掏了出来!莫非宋贤等人在侧,不得不因武曲此举心惊胆战,众义士纷纷震惊愤慨,却因为军令如山而不曾行动。 只听武曲冷冷道:“大哥,没有什么好留恋!”他不满意地盯着剑尖,似是嫌这对jiān夫yinfu的血太肮脏,转身下令:“随便挑几个小孩出来!好洗洗我的剑!”小孩子的血,当是最纯净的吧。 莫非按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夕阳下一缕晕黄sè挤进就义者的身边——这群赴死的无辜弱小,都是些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他们将要被屠杀,只是为了血洗武曲的一把剑么?!莫非攥紧了拳:那么民众意义何在?宋人意义何在?战争意义何在?! 该死的金人!杨宋贤也义愤填膺。 只听一声凄厉,不及掩耳,武曲一剑刺去,迅猛地穿过又一个男童的前xiong,紧接着,第二个孩子的血渐染在剑身……被押解到这里的孩子们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着要往回逃,但哪里逃得回去?武曲忍不住哈哈大笑,满足地在人群里luàn舞,欣赏着腥红sè四处飞洒,剑尖上涂满了他想要的纯净…… 场面突如其来地hunluàn,民生涂炭,短刀谷群雄哪里还能管什么发号施令,见此情景,个个都想上阵!莫非再也控制不住,一声令下,所有武士全部出动,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金人疯了,他们也疯了,砍倒举起屠刀的歹人,刺翻欺凌弱小的凶徒,仅是短短片刻,山寨中四处充溢着血腥,刀剑相争,血rou相搏,为了复仇,为了正义,也为了尊严! 短刀谷群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贪狼武曲会意之时已然不及,莫非冲上前去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武曲无疑!武曲剑过之处,尽是无辜尸体,迎面来敌莫非,首先喷洒过来的便是一片污秽血雨!莫非大吼着对准武曲剑身就砍,此刻他对武曲的仇恨万万超出了对黄鹤去之怨,哪还管得着断絮剑“ji中稳进”之稳?哪里还掌握得到其精髓是泰然镇定?武曲第一剑因为猝不及防而败,但第一剑之后由于莫非发挥失常,武曲竟然占据主动,一边接招一边指挥金兵撤离…… 尽管如此,金人还是被蜂拥而至的盟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刻竟有弃械投降之辈,武曲暴怒之下,随手掐住一个shi卫脖子,反手一拧,同时接了莫非一剑:“若敢投降,我武曲决不轻饶!”咔嚓一声,那shi卫应声而亡。 如此一来,金人哪还敢投降或当逃兵,竟立刻就稳住了阵脚,继而朝宋军反攻过来,厮杀良久,胜负难解。 宋恒好不容易刚要拿下贪狼,冷不防武曲从侧路袭来,一剑刺伤他从而解救了贪狼之危,宋恒吃痛退下,反观本该拦着武曲的莫非竟不济到这个地步,又气又怒:“莫非,你的断絮剑,该不会就是这个水准?!” 莫非脑海中一片hunluàn,刚刚被武曲刺中的肩膀现在还在滴血,疼痛在一瞬间被感知即刻蔓延,手一松断絮剑坠在地上,莫非喃喃自语:“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从什么时候起,断絮剑再也发挥不出特sè?是从今年的五月,重新和黄鹤去对战的时候吗?从那以后,仇恨就填满了心的每一个角落……再也不能ji中稳进,情绪一直崩溃零碎!  杨宋贤岂容武曲猖狂,见莫非宋恒均失手,大喝一声“jiān贼莫走”,潺丝剑应声而上,武曲一边保护贪狼,一边回身给了宋贤一剑,潺丝剑被他剑气击退了一大步,但因状态尚佳而又气盛,毫不犹豫补上一剑。 双剑交缠,杨宋贤与武曲实力可谓难分伯仲,宋恒、莫非、贪狼三人,虽在近前,也不便chā手。 武曲作风老辣,毫不留情,招招下杀手,枪枪朝要害,如此刚猛,这般凌厉,却奈何杨宋贤不得。 宋恒略带狐疑地看着杨宋贤跟以往毫不相差的潺丝剑法:“依旧是含而不发,依旧是细腻清新,依旧是‘寓情于剑’……” 那么,为什么失忆了手感却还在?但若是假装失忆,为什么他要假装失忆,却不掩藏武功? 他的情感,在mi茫中流失 他的剑法,却在情挫中炉火纯青 无情恼,剑风谁听 一心逐,情断谁偿…… 第601章 初战告败 潺丝剑一放手,如一万缕银丝,飘散风中,外疏内密,前仆后继,越柔越蜿蜒越令对手mo不清脉络。 一招既出,犹如千招,丝丝相绕,片片相缠,点点游离,滴滴紧扣,猜不透他是分路击破还是要一剑破敌,道不明剑为何于中途自缚lu出中空却无法从那破绽入手…… 武曲于柔boji流中步步急退,危险感压紧心头,瞥见一旁还有宋恒莫非两位高手,情知不好,大势已去。 宋恒欣赏地看着潺丝剑,几年前在云雾山上,宋贤还只懂一味“缠”对手的剑,而如今,却已经善于拨动这千丝万缕,闭上眼,依稀可听流水潺潺之音,妙极。 当杨宋贤假意自缠以you敌,他自己内心尚感觉百转千回,更何况作为对手的武曲?嗜杀猖狂的武曲,眼看着再也不能从这虚柔的剑法中全身而退! 然则恰在此时,斜路里蓦地掠过一团黑影chā入战局,宋恒莫非暗叫不好,相距较远救援不及,宋贤手臂一麻,竟被震得肢体无感!趁此间隙,武曲贪狼立即逃生,莫非宋恒哪容他俩逃,再次分别出剑截杀,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竟然是—— 贺若松! 金南第一贺若松。他出手伊始就已将宋贤bi落下风,双方招式均是刚柔并济,贺若松却明显要强许多,十几回合就将宋贤bi入绝境,当之无愧独步金南。 贺若松满意地笑着,寒气至yin至冷,内力得天独厚,掌法独树一帜,三者浑然天成。 宋贤骤然全身冻僵,只觉从手掌到臂弯都已结冰,缓过神来,贺若松掌法凌厉至此,竟这么快就挑luàn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剑局,霎时宋贤无力动弹,心里顿时从最根处升起一股悲凉,倒在地上一阵彷徨…… 若不是因为巧合,恰在这时冷冰冰的残兵败将退到此地,宋贤知道,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是自己的忌日了…… 当此时,宋恒、莫非纷纷赶到宋贤身边将他扶起,而贺若松亦走到冷冰冰身侧,挽住她残留的手臂,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冷冰冰的眼睛里却不曾透出丝毫感ji,若即若离。 得见贺若松破阵如入无人之境、杀敌犹同探囊取物,金军军威大振,一改方才hunluàn,齐齐簇拥到他周围。形势陡转,适才盟军的上风亦一去不返! 贺若松指点反守为攻的同时,冷冷对莫非扔了一句:“回去告诉林阡,他想夺回广安,怕比登天还难!”  此番盟军出战的四路兵马,除了莫非这一路之外,全都大获全胜,一举拯救受困民众,并歼敌数百人。 唯独莫非等人,非但没能救多少俘虏,更还死伤百余折损惨重,三位主帅个个负伤。宋恒向林阡等人交代了作战的详细情形,边交代边恶狠狠地瞪莫非,显然不满他断絮剑的临场发挥。 “不是说救人要紧、对战其次么?”厉风行急切问,“怎么一去就和北斗七星交上手了?” “而且,要‘相机而动,不可心急出战’……”海逐làng担忧地说,他记得这些都是林阡战前就叮嘱过的。 “事实上,若不是莫非你心急下令出战,也许可以等到贺若松来了再连他一块擒杀。”风鸣涧叹了一声,“贺若松并不是不能战胜的。去年我在夔门,就这样打赢了贺若松一次……” “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莫非怎能不下令出战?”宋贤站在莫非的立场上,对当时景象心有余悸。 “小不忍则luàn大谋……”风鸣涧继续惋惜。 “看着那么多孩子在眼前被屠杀,怎能不教人义愤填膺?!”宋贤惊问。无奈复述之时,总是不能有在眼前时的触动。 “但接下去的事实,是将有更多人被屠杀……”海逐làng摇头,正sè对宋贤说。 宋贤倒吸一口冷气,是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还留在贪狼武曲身边的那许多无辜,岂不是要沦为此战的祭品?!将要被那群残暴的金人怎样对付?! 纵是林阡也万万想不到,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竟以这样的意外告终,他给莫非这一路的投入,远远比另外三路多,高手最众、兵力最盛,竟也折损最重! “盟王,请按军法,将莫非治罪。”莫非面无表情,实则心cháo澎湃。 林阡痛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一挥袖,立即有军士上前来将莫非押下去,以败战处以军法。自始至终,林阡都没有转过身来,显然极度失望,亦绝对气愤。 “接下来要攻进去,是该做好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准备了?”yin儿走到他背后,轻声相询。 “接下来我们再不能攻进去。”林阡叹了口气,yin儿不禁一怔。 陈旭点头:“敌人之中,巨门缜密,破军谨慎,现在得知石之mi宫原来被我们破解了,一定会加强防御、时刻应战;贪狼粗豪,武曲嗜杀,经过了此战大败,必将要将手里仅余的人质控牢,若我们再犯,不止未必能攻进去,还可能bi得他们杀害俘虏示威。” “陈军师说的没错,唉,除了北斗七星剑阵,还有黄鹤去和贺若松。不得不谨慎。”yin儿看着宋贤的手,“然则,宋贤的伤势……” 宋贤任兰山帮自己包裹,浅浅一笑:“不碍事,北斗七星剑阵,仍然交给我们七个。我可以上。” “杨大哥……”兰山忽然面带忧伤,停下包裹,“这一战的对手,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么?他们,还是如昨般可恶?” 帐中气氛陡然凝滞,洛知焉立即与宋恒交头接耳,想知道兰山的父母亲究竟是谁,得知她是贺若松的女儿之后大吃一惊。 宋贤看她流着泪的脸楚楚可怜,不忍伤她,却不知怎么答。也许,在贺若松冷冰冰的世界里,兰山只是个多余的存在。 兰山抬起头来,语惊四座:“如果可以的话,请以我为饵。” “不行!”林阡和yin儿几乎同时摇头,坚决否定。 “无知少女!”宋贤即刻训斥她,“以后这种话,不,连这个念头都千万不要有!” 一隅,洛知焉却在喃喃反复着这句话:“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啊……”  回去的路上,洛知焉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一路走一路问宋恒有关兰山的身世,当确信了兰山真是贺若松女儿的时候,灵光一闪:“那可真是天赐的机会啊!就用兰山为饵,you杀贺若松和冷冰冰夫妻!哪怕只能杀其中一个,都能一定挫败金人!”见宋恒不语,洛知焉以为他默认这个计谋,喜不自禁地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还能帮你我主公大胜一次,挫败那个得意忘形的洪瀚抒!” “洛前辈……如果你真那么做的话,连我都要鄙视你了。”宋恒直来直往,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意识到这是自我贬损。 “啊?”洛知焉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忽然一愣缓过神时,宋恒已经走远了。 第602章 王副都统 “主公,您瞧是谁来了?!”是日林阡刚刚睡起,就看陈旭欣喜将一人带进帐来。 当见到他,林阡既意外,又大悦——那人面如冠yu,潇洒带一抹笑,姣好的面容里隐约透着丝邪气,方由嘴角散去,复从眼中滋生。是谁,自然是养病多时终于又能重返前线的寒泽叶了! “泽叶?你来得正好!”林阡大喜,连忙起身相迎,这一战宋军实力大增,九分天下在川东的就有六个! “主公,我来是奉天骄之命告知主公……”寒泽叶未及坐下,立即向他报禀,“金人里,只怕有苏降雪的人hun入其中。” 林阡一怔,语气骤然变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川东失陷,是苏降雪自以为最后的机会。”寒泽叶点头,“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怎么?”林阡一愣。 “覃丰对天骄献策说,何不趁此机会,让郭杲派下的人来看一看,川东的大luàn和苏降雪的罪行?”寒泽叶说,“天骄未敢决定,但我帮主公你拿了主意。” 林阡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郭杲这回派的人,是副都统王大节。就在他去短刀谷调查的途中,我把他的路线悄然改换。”寒泽叶说时,陈旭和林阡都哑然失笑。 “这一路我沿途跟着,其实都只是保驾护航罢了。”寒泽叶亦是一笑,“王大节初不知情,到利州边界方知错了,身处luàn局,动dàng不安——也该让他们这些人体验体验民生疾苦。” “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陈旭说。林阡问:“那王大节现在何处?” “被金人逮住了。”寒泽叶叹了口气,林、陈二人皆是一惊:“什么?!”一个朝廷命官,在自己的领土,被外敌俘虏?! 是,在常人眼里他是朝廷命官。可惜,在土匪眼里,人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大同小异。那帮孤注一掷抓紧了广安黑(和谐)道会的金人们,此刻不正是土匪、屠夫?!猎物掉到砧板上来了,焉有不吃的道理?! “眼下,还是先把那王副都统救出为好。”陈旭说,“让他体验过也就够了,莫真让他为此送命。万一他死于非命,可真是无辜横死。” “救是一定要救。”林阡说,“关键在于,谁堪此任。” “主公,只怕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寒泽叶睿智一笑。 “这般说来,我心里倒也有了个人选。”陈旭沉yin片刻,似也想到了关键。 三人各自将那人的名字写于掌上,相视而笑。 他三人交谈之间,乔装后的银月坦然从帐前走过,知他三人谨慎刻意不言那人姓名,却隐约心里有数:林阡,虽然你帐下人才济济,但你所选的这个人,并不难猜……  腊月初一。 王大节王副都统,看来是没想到,自己舟车劳顿一番,辛苦追到战场上来了。 颠沛流离过后,立即身陷水深火热,现在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 这牢狱之灾是谁所害?是川地赫赫有名的黑(和谐)道会盗匪?还是黑(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抑或是又一次民众们被bi上梁山? 都不是,身陷囹圄的除了王大节之外,还有黑(和谐)道会盗匪、也有黑(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更有手无缚ji之力的民众们。 王大节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跑到这里来占山为王的人是金人。广安军呢?跑哪儿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这几年川蜀全境都不太平唷!”“看来战luàn又要爆发了!”百姓们抱怨。王大节清楚得很,官员的话都打官腔,百姓的话才是真话。 “没关系,有盟王!”“据说盟王所向无敌,他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王大节郁闷得紧,盟王是何人?何以百姓不说别人,专期待他?究竟是什么人,得以民心所向…… “哪个是王大节?!”这时牢房的入口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仆人正要答话,被王大节谨慎地一把捂住了。不可以暴lu!绝对不可以! “哪个是王大节王副都统?贺若大人要与您商议。” “王副都统何在?你们宋军,派遣了使者前来。” 如此不下五次,王大节始终没有吱声,不是因为胆怯,但也怕这是huā招! “王副都统。”这夜睡得mimi糊糊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王大节循声看去,轮廓很是熟悉。 那人,在牢门外站着,盯着这牢中食槽,叹了口气:“副都统受苦了。” 王大节爬起来,胆战心惊地靠近了去,这才发现那人是谁,见他如见亲人热泪滚滚:“叶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奉盟王之命,来救王副都统出去。”叶文暄说罢,王大节一愣,疑道:“只救我一个人?” “文暄是孤身犯险,不得已只能带走您一人。别的人,即便此刻随我逃出去,也还是会被抓回来反而枉送性命,待打败了金人,再救他们不迟。”文暄理智回答,打消了他的多疑。 “那么,叶二公子,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如此多的金人,川军有谁失职了是么?!还有,盟王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好一个王大节,全部问到了点子上。 “王副都统,现在是看守最松懈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文暄抽出他吹发断刃的紫电青霜剑,正对着锁链砍断,“至于川军和盟王的事,脱险之后我再对你来详述!”  连夜逃狱,心弦紧扣。王大节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跟着叶文暄时而飞奔时而避闪,半晚上过去了竟然还有气,也没喊过一声要歇,自然是性命要紧。 “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了石之mi宫去。”叶文暄低声嘱咐。 王大节同他一起躲在树丛后,等着这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冷不防却是一惊,叶文暄感觉到他手一颤,奇问:“怎么了?” “等等。那不是金兵!”王大节语声颤抖,“那是苏降雪身边的亲兵!” 经寒泽叶告知,叶文暄心里早就有数:“当真?” “当真!他们,怎会hun在里面!”王大节大惊失sè。 “王副都统如何确定他们是苏降雪的亲兵?” “我当然能确定!这支虎贲营的精兵,因曾救过圣上性命,面圣都不必下跪!”王大节说。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行sè匆匆走到山洞口,往四面粗略望了望,伸手拨开树丛进了去,原来个中另有世界。那个中年汉子,也许叶文暄不认得,可王大节很熟悉,那不正是苏降雪的忠实下属,范克新吗?!他怎会在这里。 不必征求叶文暄同意,王大节的爱国之心,驱使他死也要去探一个究竟!  第603章 紫电青霜 后山溶洞,通道无数。顶上积水,一滴一滴击在泥潭之中,冷风凛冽,面如刀割。 其实,这地方不止一次沦为战地。曾经楚风liu被苏慕离囚禁关押在这里,曾经蜮儿和郭昶也交战在这里。 那么现在范克新到底要去见谁?又身处哪一间密室?! 就在此时,听得由远及近一阵琐碎脚步声,叶文暄当即把王大节拉到石门的另一侧,等候那人过去。 这真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屏气凝神,听音辨位,那人的步子轻且诡异,若非洞中有积水,饶是文暄也不一定能跟踪到他,而尽管两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不曾暴lu,那人似乎还有所察觉,满腹疑虑地往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推门而入。 那人叶文暄认得,自是北斗七星中的“破军”,行事最谨慎的那个人。 文暄和王大节看着脚下黑sè巨影由暗转亮,又迅即沦为黑暗,知道对面密室开而复关,禁不住内心喜悦,范克新下落总算明确,然则有高手在侧,不由得令人喜忧参半,不可能掉以轻心。  对面的高手们果然内力惊人,叶文暄王大节窃听良久,几乎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偶尔语音中夹杂着窸窣之声,间或还中断了,唯一清晰连贯的是范克新的声音,但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勿再狡辩!王副都统一定在你们的手上!” 哦,原来范克新是来为我交涉的。王大节这样想的同时,内心才稍稍安定。 “不可能,你们让我亲自去狱中找寻,我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王大节听着听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难道你们要si藏他?擒了王副都统对你们有什么用处,莫不要害了我家大人!” 王大节连连点头,范克新,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 “怎么,信不过我?合作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们尝到甜头了反而说信不过我们!?” 王大节的心陡然一颤:合作?合作了这么多年?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们存心扣押着王副都统,就是要令我家大人败下阵来吧?!难道不知亡齿寒,没了我家大人,谁来为你们对抗盟王林阡?” 王大节震惊得泪流满面,怎可能不能听出内在荒谬。亡齿寒……苏降雪和金人的关系……是亡齿寒?! “你们还怪到我们头上来?当初我们结盟之时,我就告诉过你们盟军实力太强,你们的秦氏兄弟、八剑和程沐空、王淮,无一不是死在他们手上,你们硬要狂傲,硬要心急出兵,所以才在散关败那么惨!现在还来怪我们?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究竟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 听得出范克新言辞ji烈,似在和北斗七星据理力争,气势上咄咄bi人。 恰在这时,文暄听到身后又响起一阵脚步,暗叫不好,赶紧拉着王大节往密道转弯处躲去,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藏妥,那个人就已经走到这里来,原是北斗七星里的贪狼,饶是文暄淡定,也几乎惊出一声冷汗:差点功亏一篑! 此番他带王大节越狱,只是为了让他发现金人中有苏降雪的人马存在,却未曾想,正巧范克新会亲自来这里和北斗七星交涉! 文暄情知,这些交谈正巧被王大节听到,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更加不能白费,一定要把王大节带出险境! 贪狼生性豪放,比破军粗心得多,推了石门进去就没有完全关上,廉贞骂了他两句回身来掩门,为时已晚,文暄趁那石门还未完全关严之际,已经轻巧丢出一粒碎石过去,留下了一丝缝隙。 王大节情不自禁贴上去边听边看,眼见为实。叶文暄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也不知他们继续枪舌剑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比北斗七星还要低沉的声音传来,如果隔门去听,根本不可能入耳:“我相信你,王大节确实被我们失误擒拿,因为银月来报,寒泽叶亲自对林阡说起了这件事。” “银月?银月还活着?!”无一例外,石门内外全是大惊。 “林阡得知此事,也确实着手派人援救。”那人继续说,“银月推测,林阡要派的那个人,应是叶文暄。唯有他,熟识王大节,救援起来也比较方便。” 文暄急忙窥视,缝隙之中那人的脸部轮廓很平凡,但北斗七星看着他的时候全部毕恭毕敬! 他静静品茶,同时琴不离身,两鬓huā白,神采奕奕。 文暄大叹侥幸:幸好银月没有猜出林阡派遣自己的第二点原因,否则金人们和范克新用个yin谋反攻,将轻松离间自己和王大节!也就是说,假如银月想得更深一层,只怕林阡都会掉在她圈套里! “那我们,还不立即去狱中做好防范,守株待兔?!”贪狼问。 那老者一边喝茶一边浅笑:“防范?何必呢?你以为,他能把王大节救出去么?石之mi宫里,现在处处都有堵截他的关卡,且看他叶文暄如何走得出去!” 想不到,秘密救援,还是因为银月的干系而暴lu给了金人,他们刻意没有设防,因为他们已经断了他叶文暄的后路!叶文暄心念一动:如此一来,我方竟被反将一军! 眼前此人,究竟是谁?不是贺若松,也不是黄鹤去……茶、琴……难道是他?薛无情!文暄一惊。 令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银月确实没想到更深的那一层,但她想到的是更远的一面——薛无情继续说:“只要叶文暄出不去,宋人的七剑,就少了一剑。你们北斗七星剑阵,是不是要派上用场了?” “是啊!”贪狼喜道。 “可确定真的是叶文暄?”破军尚有疑虑。 薛无情点了点头,笑。 “这次,就让林阡痛失七员爱将!”嗜杀的武曲,眼神中流lu出邪毒的意念。  “王副都统放心,我一定会将您毫发不伤地带出去!”出得这山洞之时,牢狱中少了犯人的消息也传到此处,叶文暄对王大节说的同时,攥紧了他的双手。 “好,叶二公子!我二人一起,一定能出去!”叶文暄和王大节分别夺了两匹战马,一人持剑,一人提刀,毫不犹豫,即刻开始过关斩将! 石之mi宫,果然防守森严,只为将他叶文暄隔离在此!但叶文暄一心冲杀,奋不顾身,紫电青霜剑,引得一片飞沙走石,血雨腥风,人仰马翻。  “不如我去杀了他!”廉贞看着叶文暄,目lu凶光。 “真乃奇剑也,教人真不忍心杀。”薛无情登高远眺,摇了摇头。 “他的剑上,似有笔墨风骨……”北斗七星之文曲,淡淡品评。 薛无情一愣,颇觉贴切,出神地看着叶文暄的临安风景剑在一众刀枪剑盾中此起彼伏,长袖间挥洒出影像景sè,衣袂后留下无血的凌厉…… “叶文暄就交给他们吧。趁此机会,你们北斗七星,立即向林阡宣战。趁早将他手下另外的六剑杀死。”薛无情指教说。 “然则……若林阡看出薛前辈的意图,不肯出战?”巨门问。 “你们有那么多川民在手,他林阡还敢不出战么?”薛无情冷笑一声。  第604章 栉风沐雨 阻南打北,阻北打南。内战时期一直跟在林阡身边的银月,学尽吃透了这套战术。所以先把叶文暄放进去却截住,再由北斗七星向接下来的六剑宣战。盟军七剑,被分割在石之mi宫两端,始终不能相遇…… 而且,不得不战!叶文暄要出来就不得不战,否则他进去就没有意义;另外六剑也不能不战,因为北斗七星连夜来下战书的时候,明确告知林阡,石之mi宫里共有七处机关,每处机关下都存在人质,若你迟一个时辰应战,则就有一处的百姓将被万剑屠戮! 就是此刻,叶文暄不在,宋贤和宋恒都还负伤,洛轻衣、风鸣涧、yin儿、金陵四人,如何能敌那北斗七星剑阵? 何况陈旭还说,这次北斗七星不是在旷野上摆阵,是在石之mi宫里设置的,也便是说,他们的剑阵恐怕只是中间的小阵,真正的大阵,是石之mi宫所谓的七处机关! “此阵难破,七门本是相辅相成,远近呼应,能量极大,再加上石之mi宫百转千回,很容易就走错路。”郑奕亦知道石之mi宫的厉害,对林阡说,“盟王,只怕……不能打……” “不能不打。”林阡摇头。 近日来,林阡不仅调兵遣将在总坛对战北斗七星和冷冰冰,更是亲身犯险一刻不曾停歇地去孙氏山庄救人,对手是贺若松和黄鹤去——由于贺若松心系冷冰冰常常疏忽,而黄鹤去与另一侧的洪瀚抒时不时有冲突,因此在这个战场,林阡无需费劲,就把包括孙思雨孙寄啸在内的无数俘虏都救了回来…… 然则,想不到孙氏山庄才解困,石之mi宫竟又遭遇了如此棘手的一战。 战前就注定失败,但金人已经扣压民众,不得不打! 这是许多年来,金人第一次有赢面。  “原先以为,他们会把人质抓在手里坚壁据守。想不到,竟是用人质来威胁开战!”厉风行愤愤道。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暂代文暄。”陵儿向林阡提议。 “谁?” “莫非。”陵儿言道,“断絮剑。” 陵儿述说之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继而却都有些失望。宋恒摇头,带有偏见:“当日我看他剑法,已经失去了往日‘ji中稳进’之特sè。” “任何人都会有高峰低谷。”yin儿转头驳他,回身来看林阡,“上次军法处置过了,经过这些日子的反思,应当可以悟出些许感觉来。” 林阡点头,向风鸣涧示意,由他把莫非带了上来。 “莫非,我最知你的剑,便如你最知我的刀——不止是为了复仇,也切勿轻言心魔。”林阡说时,莫非动容:“林兄,我愿将功折罪!” “金人要何时开始打?”yin儿问。 “子时。”林阡回身看她,眼中无限爱怜—— 北斗七星宣战的同时,贺若松黄鹤去势必将有动静,定会来犯此地,为此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既是盟军督战的后盾,又是黑(道)会军心的保证。所以,不能陪yin儿一起涉险。 “丫头。”他按着yin儿头顶,千言万语在一句,“你要小心自己,我不在你身边。” “不必担心,我可是要一雪前耻呢!”yin儿微笑钻到他怀里来,以手轻抚他跳得异常强烈的心脏,同时柔声用他刚刚安抚莫非的话来劝慰他,“我最知你的心,便如你最知我的心。本身没有心魔,切勿轻言心魔。” “盼你凯旋。”子时已近,大战在即,林阡松开怀抱。 “彼此彼此。”yin儿微笑。  不出所料,在七剑应战,深入石之mi宫救人之后,贺若松、黄鹤去一并率军攻袭,子时一过,就纵兵四出! 这一批金军果然强悍,战备之精良前所未见,远远绞弩便能shè碎人马,电光火石鲜血四溅,黑(道)会帮众力不从心只能退后,厉风行寒泽叶率领的盟军瞬间首当其冲。 林阡身先士卒,亲自出战相迎,胯下逝电战马,手中饮恨双刀,从容不迫指挥战斗,鏖战直至天明,金南始有败象。但人马虽都倦了,贺若松却还不曾下令退兵,金宋双方仍然僵持阵前。 林阡和厉风行二人,此役可谓是同病相怜,不仅要联手拒敌,各自所爱都还陷在石之mi宫里,难得林阡还能那般淡定,厉风行心里可一夜都在打鼓,作战之时担忧陵儿冷不防被根流矢shè中,回来裹了伤,照样还得上。直到看见林阡自己也是几上几下,才知他脸上没写,心里未必不想。 清早,石之mi宫终于传来战况,却并不能缓解林、厉二人心头担忧:“确如陈军师所言,石之mi宫里是个大的北斗七星阵,是属于拥有五个属性的阵法,内分东西南北天地中七门,专门用以将人困住。七门是按布阵者的意愿排列,谁想要从里面走出去,就必须按照布阵者的顺序走,错一步都没法走出来!” “梁绛虽死,阵法犹在。”林阡叹惋,厉风行攥紧了拳。 “咱们闯进去之后,开始几个时辰走的顺序都是正确的,也确实救了好几个门的民众,可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前面的兵将都被困在其中,我们这些被打散了的赶紧往回路走,告知主公!”“据说不仅被困住了,似还有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厉风行听着,神sè凝重:“你们逃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遇到北斗七星那七个人吗?” “没见到一个金人。”那些人老实回答。 可想而知,yin儿他们要面对的,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更何况,叶文暄还在石之mi宫的彼端,同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 巳时前后,石之mi宫。 已经可以听到剑阵能量在耳边蓄积的声音,汹涌澎湃,强势翻滚,似要将他们七人一边吞没一边搅碎。风鸣涧不愧是林阡的师兄,凝聚军心的本事不容小觑,有他在,一直无人生luàn。 还有石之mi宫里的岔路万千,已经被金人修改过,所幸宋贤对mi宫通道有一定的印象,才不至于mi失大致方向。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机关,专等谁不留神的时候暗中放出箭来,一发就一定万箭齐发!幸得陵儿素来心思细腻,莫非又是“散huā飞雨”之手,一切暗器飞刀,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刻就已经走了五个门,周围烟雾越来越浓,渐渐开始不见五指,到此时北斗七星七人还不曾出现,不得不教众人愈发紧张警惕。 “凤姐姐……”这时金陵察觉到yin儿身上火热,一惊,“可有事?” “似是……很热……”yin儿喘息着说,原是这雾中被下了热毒! 北斗七星不是针对她一个,是针对所有将要被困在这里的人,yin儿只不过是最先感应到罢了。 “盟主,前面雾更重,只怕会更热。”宋恒请示停下。 “继续走,切莫停!”她拼尽力气发号施令,怎么也不可以功亏一篑,一旦停下,将使众人全都困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两个门,必须要走出去!然则,越往前去,之中越热。明明腊月,一干人等,如陷蒸笼,大汗淋漓。 就在下面这一门,北斗七星剑阵现身。 第605章 匹马纵横 北斗七星,以逸待劳。 可想而知,盟军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计,从驰赴广安的那天就一路输到底。 “受死吧!”当北斗七星的剑阵齐齐向千疮百孔的盟军七剑发起攻击时,史上罕见的雄浑力量迅猛往所有人都力压过来,疾雷破山,灭顶之灾! 然则却有一剑,超出任何人意料地,在出手之初便大放异彩——它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无论刀山火海都是那样的清澈,澄净,不争气度,始终如一,实力跟上次一模一样——这一剑如水如镜,穿透尘埃,盟军的剑史骤然又被翻了一页让金人看得头晕目眩: 洛轻衣的岷山剑!不逊于宋恒、杨宋贤在内的任何一个高手,如她般“上善若水”的剑招先应战,莫非的“ji中稳进”亦紧随而上,暂忘心魔实力也恢复了七八成,风鸣涧之“层峦叠出”当即就列,宋恒的“外秀内厉”与宋贤的“外柔内刚”立刻补充,如此,金陵的“出其不意”,及yin儿的“剑之灵幻”,都得到了他五人的战力支持。实力一旦平衡,还不知孰优孰劣! “轻衣姐姐,剑法堪称第一。”情势稍缓,yin儿于阵中笑对洛轻衣。 “盟主,必不会让你再给盟王心魔。”洛轻衣说,她说的时候语气虽淡,却充满要保护yin儿的yu望,显然她听见了yin儿和林阡的对话,当时就已经暗下决心。 她几乎不说话,从来与世无争,所以谁都会轻易就感觉不到她。然而这一次对战北斗七星,她一个人,就等于占据了她和yin儿两个人的战力,累却甘之如饴。 如果yin儿感觉不到的话,那么,陵儿能感觉到:林阡,又欠份情债……  半个时辰过去,盟军七剑渐渐不敌,就在此时石之mi宫彼端,有两人两骑从封锁中突围而来,由远及近风尘仆仆,不是叶文暄又会是谁!? 北斗七星看叶文暄满脸疲惫显然是一夜奋战,知他战力已然耗尽不可能给剑阵帮忙,于是毫无顾忌,继续拖延时机——不把盟军七剑累死,也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地热死! 然则,就在越战越ji之时,忽听盟军后面鼓声大噪,原是又有后援攻入石之mi宫,怎么,难道贺若松和黄鹤去没有拖得住林阡?或是贺若松他们已经战败了?! 忽聚忽散的mi雾中,只见那些后援都是一人所领,真的是林阡!他亲自来了?!果然,他已经打败了贺若大人和黄大人么?!北斗七星军心始luàn。 林阡之战马果然逝电般迅捷,前一刻还在后军,下一刻已临阵前,而他的饮恨刀则配极了逝电马,杀过来时,若有一千人一起拦,则站在最后一个的人看着第一个被砍翻的时候刚想把盾提起来,刀光就已经到眼前来盾也挡不住! 如此威猛,如此锋锐,说他用一夜时间就连败贺若松、黄鹤去两个高手,北斗七星信! 双方七剑交战正酣,被这人从棋盘外直接搅局,竟不得不因之中断! “撤!”梁绛死后,巨门就是北斗七星的军师,众金军巴不得他说出这句“撤”来!  林阡翻身下马之时,看盟军诸将都已筋疲力尽,知他们先是一番心力耗竭,好不容易没mi路没中机关却被热倒。 “众位英雄,都辛苦了。”林阡给七人都看了伤,确信他们性命无碍之后,命人将他们分别搀扶上马,走到叶文暄身边,也看见那个心有余悸却明显有些将帅风度的王大节。这一战,文暄可谓居功至伟,他一路过来要单挑多少人?何况还要保得王大节毫发未伤! 这里的所有英雄,其实岂止辛苦,都为他生死了啊,他记在心里,却知道他们未必需要他言谢。也许是天可怜见,是天看他林阡同时存在着太多敌人了,所以赐给他这么多生死与共的战友…… 而且,北斗七星此番筹谋缜密,歪打正着用了热毒恰好还对准了yin儿,这一战耗费她战力虽然很小,却明显对她身体杀伤极大。 却不能只问候她一个,甚至必须把她留在最后才问候。相顾无言,只是相依。 将yin儿抱上逝电的一刹,他心里已经暗下了一个决定。 前线众将回到后方,才发现这边贺若松、黄鹤去和盟军的僵持还在延续,一直由厉风行、寒泽叶轮番抵挡着,气氛肃穆森然,盟军胜算并不见得有多大。 “原来主公他适才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杀进石之mi宫的。”风鸣涧叹了口气,领悟。 “单枪匹马?”yin儿当即一怔。 “单枪匹马,那鼓声大噪是什么意思?”宋恒奇问。 “不过是草木皆兵。”金陵笑叹了一声。 “何以要离开这里、去石之mi宫?这边和那边,当时情景一样紧急,你却舍近求远……”yin儿不解,却心疼林阡冒险。 “因为贺若松黄鹤去我一时拿不下,北斗七星我却有把握,这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择弱而攻。”林阡一笑。 “有把握?”yin儿喃喃念着。 “北斗七星这种迫切求战的心理可以理解,但如此肆无忌惮,真的像刚在散关那边打了败仗的人该有的么?还不是因为有贺若松黄鹤去这样的人撑腰?对了,文暄说,还有薛无情。”林阡说时,陈旭恍然:“黑(和谐)道会的失陷,金人的背后还有这个高人在。” “意思是说,北斗七星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罢了。”yin儿略懂三分。 金陵点头:“他们敢叫阵,就是因为贺若松向他们保证会牵绊住你,反过来看,只要你进去了,就意味着贺若松打了败仗。一旦得知他们的靠山倒下了,北斗七星立即就没气焰了。所以胜南的战术是‘择弱而攻’。” “谁都不知道,盟王偏偏就敢把没打赢的仗先搁在一边。”陈旭一笑,“如今,北斗七星战败了,也反过来给贺若松黄鹤去一番军心打击,实在是一举两得的。” “北斗七星,到这份上了,还低估你胆量。”yin儿微笑。 yin儿,只为你这微笑不再苍白,我不会让你再对战北斗七星。这七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要给你的身体恢复横加阻拦。偏巧这北斗七星剑阵,破敌之术约定俗成,一时之间还非得需要你应。 但其实,问题要破解也很简单。如今人质都已经救得差不多了,yu彻底夺回广安,只需我林阡做一件事——击败贺若松、黄鹤去,还有薛无情,把这三个最顽固也最可怕的敌人,彻底打出广安。而那北斗七星,不过泛泛之辈!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 择弱之后,便是择强而攻! 第606章 择强而攻 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动dàng夜晚,王大节终于毫发无损地到达安全之处,踏实地从午后一直睡到傍晚,静下心来理了理这些天来的所有头绪,终于把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什么都想通了——盟王即林阡,即那个苏降雪很早就开始忌惮的人物,即他王大节此番本该去川北调查的luàn党之首,即短刀谷那位只手遮天的luàn世枭雄,即叶文暄奋勇杀敌时还心心念念的少年英主,即血光中给太多人生死一线概念的饮恨刀主人,即抗击金军沛然无匹所向披靡的联盟军领袖…… 那个人,明明第一次见,竟感觉熟悉了很久,近在咫尺。为什么?因为王大节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他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功名、权力、梦想都跟他缠在一起,纠结不清。王大节到今时今日,才把自己的这根线搭上来,竟也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叶二公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身上竟有贵胄之气?”王大节问文暄。 “是江湖之主,义军统领。”文暄回答。 “怎可能只是草莽?可惜他不在朝堂!”王大节叹道。 “赵宋朝堂,不在又何妨。”文暄笑说,王大节登时一愣,瞪大双眼:“叶二公子?!何以连你都……” “可知道你手下的苏降雪,是怎样的胡作非为罄竹难书?明知道盟王势不可挡,竟还不顺应天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联合金人来铲除他。”文暄说的同时,凝神看着王大节,“有些人,生为草莽,却心怀天下。有些人,说衷心朝廷,但只怕说说而已。” “其实,我都明白……”王大节攥紧了拳,“苏降雪!回去之后,我将立刻将他拿办!” “拿办之后,王副都统想过短刀谷如何处置么?”叶文暄又问。 “叶二公子,你可有好的提议?我兴许会向郭都统陈述。” “不如将义军和官军合二为一,自此结束分化,共同对抗外敌。其实,自今年夏秋兴州军诸多纷luàn之后,郭都统他就该有这个觉醒。”文暄说。 翌日,王大节便和林阡作别,由文暄、风鸣涧、金陵等人护送回兴州。林阡将七剑之三都调遣回去,自是已经决定要背水一战,绝不再理会北斗七星自以为是的高强剑阵,而是要即刻择贺若松、黄鹤去而破!  腊月初五,两军交战于野,势如洪水决堤。 一见敌军首领是嗜杀者武曲,莫非率先以断絮剑出手,打斗百余回合,战马皆已倦了,二人却战得兴起,连换坐骑的功夫都腾不出,索性转到地面上继续剑斗,攻势如风ji烈非凡,眼看着莫非实力恢复不少,就待将武曲打败,孰料就在这时,斜路里忽有一掌打出来,破坏了阵前这单打独斗,给武曲争得了脱逃之机。 又是贺若松! 莫非追武曲心切,竟不管自身死活,掠过贺若松这yin寒的偷袭一掌,断絮剑紧随武曲而去,背上却被“寒浸掌”击伤,奇冷无比,痛彻心扉。武曲勉强站稳,赶紧出剑抵御,求得了一线生机…… 自此以往,莫非中贺若松暗算而愈加不敌,竟仍不肯放武曲离身半步,端的是锲而不舍。 这时寒泽叶驰赴阵前,看见莫非为杀武曲竟弃自身而不顾,剑走偏锋,直往不退,自是又敬佩又担忧,看莫非又一次出剑之时周身多处要害都在贺若松眼前暴lu,寒泽叶毫不犹豫飞身而上,一鞭绕开贺若松续发之掌:“贺若松,你这金南第一,不觉失了身份?!” 寒枫鞭刚健有力,隔空一扫,如龙飞凤舞,登时石破天惊,仅此一鞭,知其为九分天下之一! 天下习鞭者众多,然精者凤máo麟角,李君前继承白门四绝艺驭鞭如cháo,江海争流,浩dàng无涯;越风自得抚今鞭如鱼得水,登高而招,顺风而呼。然则一统武林鞭者天的,却非这位寒泽叶莫属! 寒枫鞭,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出手,感松为枫,泽yu成褐;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 贺若松显然低估了这一鞭的实力,待到收掌之时为时已晚,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寒泽叶鞭势惊敌,自己手背上也是一片僵冷,风起风停,寒浸掌的印迹被铭刻在皮rou里,不刻,手背到掌心都已经被冻结,寒泽叶的右手顿时沉重了两倍之多,尽管浸透手骨的只是虚无之气! 情势不容乐观,寒泽叶不加犹豫,即刻躲闪开贺若松,挥鞭绕向武曲,说时眼huā,道时紧张,断絮剑与寒枫鞭竟同时直追武曲,贺若松未料到寒泽叶鞭不在他,急忙要救武曲,但刚迈开一步,寒泽叶之后就又来了一道飓风,面前一片黑暗死寂——原来真正要对付他的另有其人!  那一刀,光寒千秋,足以掀翻十层巨塔,冲垮万顷华殿,决千里堤,破百丈冰,人的头颅,怎及得上高屋、沙坝与雪路坚硬! 自然饮恨刀是也! 贺若松被寒泽叶虚晃一招,方一回神又陷入林阡yin影,一鞭亘古今,双刀通往来,他引二人为对手,却无把握连胜这两个! 但说贺若松被林阡拦截,武曲自然孤掌难鸣,眼看着招架无力即将丧命,寒泽叶莫非俱是大喜。泽叶知莫非需将功折罪,于是留了三分余地把打败武曲的机会让给了断絮剑。 这一刻莫非眼神之中充溢着恐怖yin森之气,剑走更急,手握更紧,他被命运搁在了最不适当的角落,他以为这样可以找回他自己,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悲愤,裹挟着快意意yu刺穿武曲的躯体……却令任何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武曲一见寒泽叶放松,殊死相搏,蓦地一个闪身,轻巧地躲开了断絮剑封锁,莫非本是手到擒来,不料眼前这身影猝然一移,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何况提动他沉重的断絮剑!空任武曲白白溜走! 寒泽叶一惊更甚,他以为莫非拿下武曲是拿定了所以才收鞭,却忘记武曲的武功,根本可以与莫非平起平坐!然则,莫非不是已经克服心魔了吗?怎么还这样的心浮气躁?! 寒泽叶随机应变,在莫非失误的那一瞬,重新出手凋疾风,直追武曲后路! 寒枫鞭三重境界,其一即为“岁寒”,武曲匆忙举剑,无从下手,只因面前无鞭!“鞭未动,敌感岁寒”罢了!不求攻势之猛,但逐辽阔无边,冷烈无限! 武曲自知非寒泽叶对手,yu撤退又不住赞叹,hunluàn不堪的战局里,他清楚地看见贺若松对面的刀光来自于盟王林阡,也鲜明地了解自己身前的神勇少年同样是绝顶高手,步再难移,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武曲的性命,就结束在这无限封冻的雪山风景中吧!虽然残酷,却也满足! 却听一声微鸣,寒泽叶面sè顿改,后退一步,武曲死里逃生,这才发现,寒泽叶刚刚站立之处,横chā了一排染毒金针,若非寒泽叶机警,此刻俨然被金针所伤! “黄鹤去!”莫非咬牙切齿,朝一个方向怒吼过去,寒泽叶恍然大悟,才知莫非为何反常。循声看去,金兵中果然有个青衣老者,是他们的老对手黄鹤去…… “又一个只敢放暗箭的金南高手!”寒泽叶冷笑。缓得一缓,武曲已经离开战局。 寒泽叶长发轻逸地飘散空中,微风下道不尽的邪魅,折煞征人的眼睛。 黄鹤去过去就听闻过寒泽叶的名声,闻其名远不如见其人,此人虽生得清秀妍美,眉宇间却不失冷峻傲然,颇有“风雷dàng,傲视群杰”之印象,只怕当仁不让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 寒泽叶情知对方为了打败林阡真的什么身份都不顾,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了,当此时哪还可能继续追歼武曲,立即留在贺若松林阡的战场之侧,决不准许任何人伤害他的主公! 第607章 寒浸之掌 清风徐来。 寒气分散于薄云之中,一yu凝聚则立刻被饮恨斩断! 贺若松微笑应对着:尽管掌风难近林阡之身,但分落空气的yin寒却仍可浸林阡衣衫,久之,林阡定然不胜。 然则这“久之”久等不见——林阡身体已近冻僵,唯不见刀有颓势,非但不弱,反而乘风破làng。làngji刀更高,输赢诚难判! 寒泽叶屏气凝息,揣摩着林阡究竟如何抗衡贺若松!明明一炷香时间过去,泽叶感觉得到自己手中的冻伤还在继续融化着,林阡脸sè苍白显也是剧寒所致!寒泽叶思忖林阡有饮恨刀心法和青龙之血庇护,若非心间炽热,恐怕如今早已是经脉俱损,寒侵五脏了……想到这里,不寒而栗——那么,贺若松的寒浸掌,究竟已经到达了什么境地?! 林阡有如坠入冰谷、越陷越深,环顾四面,铺天盖地浓浓黑雪,半身以上竟全如冰水掺杂,血流则似被毁灭烧烂、焦如枯木堵塞xiong间。贺若松内力源源不断,如泰山压顶,海啸引cháo……明知如此,林阡却不可能放开长刀,因为饮恨刀在手一刻,就绝对有机会反败为胜! 以“寒”著称之人并非贺若松一家——寒泽叶在出鞭之初便有寒意,然而此寒非彼寒,贺若松纯yin掌力,技明显胜泽叶一筹,若论内力,肯定是南北前十第一…… 果然如风鸣涧先前所说,林阡此刻的感觉,也正是“手中汗水僵硬成冰,冻结在指纹的沟壑里”! 贺若松一掌寒亮刺眼,绕过长刀直冲林阡xiong口,yin风怒号,罡气啸天……然而林阡刀光聚凌人之气,引瀚海之bo,决黄河之水,内力彷如沿饮恨刀决堤! 泽叶莫非俱是大惊:几乎是一场势均力敌、同归于尽! 寒泽叶瞬间攥紧了兵器,战前他就明白林阡的“择强而攻”根本是一场背水一战:为了把这场开始就已经输掉的川东之战打赢,主公不得不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  但若是没有把握战胜,林阡又怎会铤而走险!? 下一刻,寒泽叶惊喜地看见,林阡已然突破寒气包围、主动控制了局势!原来适才一个回合,众人均以为贺若松先发制人,却谁也没察觉到,最先动手的那个,其实是林阡!饮恨刀比寒浸掌,只是快了一毫厘,就这一毫厘,都是决胜之机—— 刀气漫天揭寒lu,锋芒满路裂云涛。霎时形势转,东风斩西风! 生死攸关,贺若松岂敢罢手,毫不犹豫,掌力继续前移,有力拔五岳之势,而林阡眼里,为何尽是畅快写意! 寒毒早已袭入阡体内横冲直撞,可是饮恨刀刀气更使贺若松内力大打折扣,哧的一声,尽管阡动作已不甚协调,贺若松袖口仍旧被直接砍开,一道血痕浮现臂上,贺若松惊异万分! 难怪眼前人在涉道之初便连挫柳峻解涛数敌,刀惊薛无情轩辕九烨……刀坛之王,非他何人? 贺若松暗自心惊,遂猛然执紧刀柄,yu阻止饮恨刀刺入臂中,林阡此刻依然无力运刀,全身麻痹不听使唤,刀之所以在手,似乎只因冰冻所致!手冻成了硬块,血液在其中支离破碎,凌luàn抽痛,唯独刀意尚存,坚持着要把锋芒穿进去、贯入贺若松膀臂! 战未毕,贺若松和林阡就都已元气大伤,贺若松暗暗施加yin冷之功、隔刀传递,林阡全身内力俱处于对抗对手的状态,蓦地看见长刀上一阵白雾起伏蔓延开来,心知贺若松此举是继续运用寒浸掌的优势,暗叹不好。若在从前,高手对决虽败犹荣,但如今要兼顾三军岂容有失!?只能胜,不可败! 泽叶暗暗祈祷,战场上能称高手的,没有一个敢断言谁胜!耳朵一动,分明又听到那熟悉的一丝微鸣,寒泽叶不禁怒火中烧——果然那黄鹤去看贺若松久战不胜,又故技重施要加害林阡!饶是寒泽叶眼疾手快,也差点追不上暗器火速,长鞭挥至,千百金针或斜飞或坠地或转向,抑或断为两截三段,更有甚者无处可循,总之,无一鞭落空,无一针入局! 莫非掩不住自己的ji愤正要谴责,寒泽叶已经回转身来看向他:“莫非将军,这样的小人,值得成为你心魔么!” 莫非怒容稍敛,虎目噙泪,恶狠狠地瞪着黄鹤去:“确实不值得!”黄鹤去面无表情,竟然毫无悔意,怎么会,表现地比柳峻还要卑鄙?!  却听战局中贺若松林阡皆是大喝一声,拼杀正酣忽然一同退后数步,贺若松狠狠撞在战地古树的树干之上,林阡则以长刀勉强支撑伫立。原来,在寒气沿饮恨刀贯心穿肺之际,林阡以短刀迅速隔断其去路,一时阻止了寒气的继续入侵,贺若松蓄势尽发之力全然被阻挡在短刀刀尖,越挤越luàn,收发皆难,终于无法承受,在长短刀交界之处爆发。飞速寒星四shè,风鸣尘啸,四境萧条。 众人惊呼声中,几乎同时,寒浸掌与饮恨刀齐齐重新出手,不愧是贺若松,不愧是林阡,审时度势如此清楚,林阡一叶扁舟,行惯了江湖,此番遭遇海水倒灌倾轧,一炷香后,舟中却仅仅有水珠残存、樯楫犹好,并不像遭遇劲敌,反倒似棹行静水、泛于湖上——也许,此刻他眼里,金南第一已经不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甚至他心里,已经觉得寒浸掌不是那么难打败! 贺若松明白得很,林阡充满战意的眼神里烧出来的是必胜!饮恨刀越战越强,意不在保全,而完全在斩杀!而林阡,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在夔州之战中用盐来破敌的林阡! 不使云裹刀,便令刀裂云! 那寒浸掌东虚西实,南转北移,巧如灵蛇,千变万化,故而力足时攻敌势如破竹、借寒意深邃而慑敌心魂,而亏空处引敌入局,敌入陷阱则立即回击,敌亦无路可退只把命断! 寒泽叶蹙眉,心知贺若松强劲,但一听林阡刀风正盛,就知他破掌并非无望。饮恨刀一开始的渺小劣势消失殆尽,继而脱胎换骨,一次又一次地试与力足之处正面交锋,但每次均是仅欠一分便误入虚处。林阡刀至险境,却能屡出奇招化险为夷,bi迫得贺若松掌之内涵愈加鲜明。 神游刀掌之中,遨游神韵之外。先腾云驾雾,再破云裂雾……寒泽叶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赞道:“主公他……饮恨之刀,岂止雄壮!” 却在这时,金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如洪钟,由远及近连续震dàng:“好一双饮恨刀,三年不见,一代枭雄!” 一代枭雄,说的是林阡,发话的这个人,却显然也是一样。 第608章 刀暗星斗 “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 前半句,是说金北第一薛焕;后半句,是指南北前十主公,也便是眼前的薛无情。 往后抛尽平生,硝烟遍洒归程。 大金武林,莫不奉之为圣,南宋江湖,莫不敬之为绝。 一个可以公认为至尊的,敌人。 那魂魄,古往今来几人可及? 正是他谈笑间摧城、落酒后陷国的气度,促使着宋国武林在几十年中诞生出肖逝、徐辕为首的两代江湖,然则所有的神话,在抗衡以后几度沉浮,不变的,是青山依旧在。 如是,琴声不老,老的只是流光。 然则所有他的武器,也都随着时代的老去尘封了多年…… 薛无情的现身,比想象中早得多,金军之气,霎时大振。 林阡不得不为薛无情的到来而撼,稍一分神,竟意外lu出破绽。贺若松眼疾手快,寒浸掌前一招还在搏击,后一式已然承上……  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忽然看清楚了贺若松的破绽——就在此刻!这两招非自然的起承转合之间,明显过于仓猝,从而暴lu了寒浸掌的本质——仅有那一刻寒浸掌不是无懈可击的,虽然寒、毒、力、速、急、变的特sè都还在,独独缺了一个“虚”! 早在对敌之初,林阡就隐隐感到寒浸掌内大有文章,曾yu突破其掌之“虚”、寻找到掌的真正位置——天下间却从没有人找到过!然则适才贺若松陡然间的乘胜续力,使得均匀散铺之气瞬即打luàn了秩序,寒气起伏、有浓有薄,最浓处自是最真处!林阡心念一动,已知如何破敌:“那里,便是贺若松的手掌真实所在,防御之最薄弱!” 寒泽叶抬头看见策马而来的薛无情神威无穷,尽管自己是九分天下都不免要忌惮三分。寒泽叶尚且如此,宋军更是噤若寒蝉,军心大幅度瓦解,薛无情微笑着,与寒泽叶四目相对:“你就是九分天下中的‘岁寒枫友’寒泽叶么?”寒泽叶一怔,不知如何来回答他,只略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补充。 薛无情欣赏地看着他容貌、打扮和武器,还有整体透现出的性格与气质,轻轻点了点头:“果然,九分天下,名不虚传。可惜,竟蛰伏至今。”他的战马每前一步,宋军诸将战战兢兢每退一步,唯有寒泽叶毫无惧sè,回应得从容:“若非蛰伏至今,未必活到今日。” 林阡情知形势危急,一边对战贺若松一边指挥:“未战先怯,可还是我林阡麾下?!” 薛无情转头看了他一眼,再回身看时未免心惊,那林阡一声令下,当真无人再往后退。甲胄齐整,剑矛锐利,号令庄严,阵势纵横。薛无情环顾四周,便觉神圣不可侵犯。  dàng气回肠的,不只有磅礴与辽阔,还有深度寒冷,用肃杀和凋敝渲染了寒冬腊月。 黄鹤去观贺若松越战越勇,出手时yin寒里微微带着死亡的落寞,仿佛凝聚着落huā腐叶、枯枝残骸的极度消沉,离开手掌浸透空气,立刻将沉与死传入其中,寒气冻结成冰,这是最深邃的寒冷,生命终结的论调。 黄鹤去忍不住赞叹:“寒浸掌贺若松,不愧我金南第一!” 薛无情却不带任何感情地收回视线:“老骥伏枥,烈士暮年……贺若他,终究是老了……” 黄鹤去一怔,不敢苟同,却不能反驳。 薛无情又叹了一声:“韶华易逝,生死有命,不但是他,你与我也都老了。”  黄鹤去明白,两年前他就明白了,否则控弦庄就不会被请出道,更不会有今天这种对峙,然则听闻贺若松可能会败,黄鹤去心一紧—— 长刀和寒光冲突的一瞬,耀眼光芒将白昼bi迫成昏黄,但夺目的并非璀璨,也非恢弘,更非虚幻,而是这光线覆盖下饮恨刀的征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贺若松的攻势都无可挑剔,天衣无缝,而饮恨刀却如天马行空,刀气实足,一下子赠送给每一个角度坍塌的冲击! 原来这个世界,所谓意料,所谓深算,所谓谋事,都只是坐井观天。盛衰无常,秋代序,惟有后来者拓宽前路之理永久不灭!先前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都只如沧海一粟,宇宙一叶! 那林阡总共就用了两刀破敌!一刀战败避让、引贺若松乘胜续力,一刀却趁着这个机会迎着他的手掌所在直接切入,这真正是yu擒故纵、避实击虚、反败为胜! 贺若松万料不到自己的实力会暴lu在仓促的“乘胜续力”之上!霎时,掌心上鲜血淋漓,整个手腕皆被饮恨刀震废!他显然意想不到,自己的死xue会被人驾驭,他心里到处都有疑问,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 主将得胜,略显低落的宋军,士气陡然大涨,而贺若松的部下们呆若木ji,眼见着主帅被绑,还来不及沮丧和诧异,便把目光聚集到了林阡身上,竟尽是赞叹与尊崇。 唐羽率先欢呼了一声,短刀谷兵士恍然,尽皆欢欣鼓舞、底气十足,敌人纵然强大,他们也无所畏惧! 黄鹤去来不及管贺若松生死,听见林阡命令部下捆绑贺若松却不见短刀谷出击,知道他们依旧按兵不动的理由……一切只因,薛无情还在。 林阡停止半晌的ji战,劲敌虽除,终究折损了大半体力,最后一刀更是身犯险境,寒毒攻心,身体哪里吃得消?他虽未显lu出痛苦神sè,薛无情却了然于xiong,下令身旁兵士击鼓,同时出了一杆银枪来直指林阡:“林阡,让我看看,你的马上功夫!”声若霹雳,震耳yu聋。 林阡未曾答话,伸手拍了拍逝电的脑袋,他,当然要应战! 寒泽叶的心,怎可能平静:换做普通的车轮战,莫说两个人,百十个主公也应付得来……可是,贺若松之后不容喘息就是薛无情,金国高手中铁定的前三,可想而知敌人的战术是何等毒辣—— 薛无情,他的威名,不在一朝一夕,不是平地拔起,但原先是那样遥远,骤然来袭,竟带着生死的抉择,就像黑夜里猝然全部点亮了灯火,才看见原来有座巨峰它一直都在,一直矗立,一直虎视眈眈! “三通鼓内,汝必战败!”又把寒泽叶思绪拉回这场不平凡的战役,这句话再狂妄,出自薛无情之口,又是那样自然。  第609章 濒死之境 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人总把征服巅峰当成伟大和成功,到头来以白骨碎尸堆砌出更庞大的一座山,以尔虞我诈争夺着通往山顶的要道,却终于只能一览众山小。永远没有人比山脉雄伟壮阔,终只可身陷此山中…… 刀枪碰触的那一声鼓震,林阡犹如单骑深入枪林,任由着这强烈的感受将自己紧紧包围,他知道,一入此山,再难逃脱,顺着枪尖看去,努力地看去,看见的是自己的饮恨刀锋,再怎样快意纵横,也始终离不开这巍峨群山——他只是一个侥幸到半山腰以上的刀客而已,没有出口,却更没有后路! 寒泽叶冷静地看着饮恨刀沦陷在浩瀚枪林之中毫无踪迹,自是刚刚出手败局已定,奇迹能够出现的地方全部封死,回转头去看对面击鼓的金兵:不错,薛无情既不是要林阡同他较量,也不是要看看林阡马上功夫,他要的,是“三通鼓内,林阡战败”! 林阡适才遭遇贺若松内力大损,一通鼓内抱守元神、只守不攻,恐怕体力已是消磨殆尽,更何况他的马上功夫,不及薛无情谙熟!两通鼓内林阡若还活着,亦是身受重创,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三通鼓……他的麾下们,怕早已弃甲曳兵,继而全军覆没了! 未至片刻,林阡已然体力不支,刀法凌luàn,呈挨枪之迹象。随着战马不断更转变换,众人眼huā缭luàn,分不清哪一个是林阡,哪一个是薛无情,空余一支枪,一双刀…… 没有复杂的招式,却是林阡有史以来败得最快的一场战斗!他坚持着不战败,却听见自己的鼻息越来越不均匀,心情愈加沉重。薛无情的枪,宛若平地游龙,衔山吞江,如若说林阡之刀乃霹雳震九州,那薛无情之枪正是遥赏齐州九点烟的泻水之海,比他饮恨刀更加苍茫无涯! 不知何时,林阡臂上掠过一阵凉丝丝的刺痛,中了第一枪,便无法抗拒下一枪的来袭,凭血rou之躯,实在负荷不了! 余光里白huāhuā的浮影,重合交叠飞速流转,他的肩渐渐地像被两只无形大手狠狠往下按,热风炙烤着他的伤口,烫下他的血——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一叶经历大风大雨的扁舟,怎敌得过侵吞无数巨帆的海làng! 可是因为有压力,才证明臂和肩安全地存在于自己身体,他还没有彻底失败——林阡满头虚汗,放弃了攻击,靠着仅余的一丝气力从自己身体各个角落调用着,而薛无情面对着筋疲力尽的自己,却正是游刃有余,势如破竹! 林阡什么话都讲不出,什么事也不可分心去想,然而就算他方才未曾参与和贺若松的ji战,恐怕也无法三通鼓内不败! 为何这一通鼓,遥遥无期,屡盼不完!林阡心头亦是鼓声大作,虚弱之下的大费体力致使他极度焦躁,寒泽叶清楚地看见枪尖红sè的血迹,明白林阡绕来绕去还是终究在死胡同里面出不来,前途当真是零落星火、黑暗轻幽…… 寒泽叶微微皱眉;我若是参战,必定能帮主公缓解不少体力,亦可抗衡薛无情、一举两得,可若是以二敌一,无异于否定主公实力、削弱己方士气,而此一役,抗敌根本便在此二字——士气!! 失神瞬间,寒泽叶又听得一声熟悉鸣响,同时唐羽惨叫一声,泽叶循声望去,不由得情不自禁,也跟着微呼—— 他不知那一刻自己脸sè是惨白还是灰黑,他也不知道当时他眼神里有没有透lu出他内心的怖惧……他只记得,他忐忑着短刀谷少了林阡会是个怎样悲惨局面,那一枪下去,林阡立刻血溅当场,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最害怕的情景在最抗拒的刹那没有预兆地惊现,他喉头被勒紧了,他想到了太多以后的事情,可是无论哪一个以后缺了林阡都是不成立!  什么是终点,什么是尽头,什么是结束,什么是坟墓?! 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崩溃和死亡,也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绝望和自弃,明知不可能胜却心有不甘,不甘却又没有任何分寸和把握!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伴随他一生一直苦苦纠缠的踌躇和坚持,忘记了他手中已经再难握动的饮恨刀,忘记自幼就经历的战场上每一个似睡又醒的夜晚、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活了下来;忘记每一夜流淌的空气和月光还有投shè在地上他唯一的影子、随着年月的蔓延慢慢地渐渐地不停变化……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才是死亡,疲惫、荒凉、凄寒、无奈、脆弱、孤独、苦涩、痛恨……原来就算有再长远的打算,再窝心的梦想,或者再多再累的负担,再高再险的路途,他依旧可能活不到明天,他依旧只是身不由己被生死愚nong,他渺小不过,他杀得了再多的敌人,也还是在通往被杀的绝路上,追逐着一场无止境的噩梦,他只是风中一粒尘埃,沙里一颗碎砾,来不及辨明方向便飘dàng远去,瞬间沉没;他只是一簇稍纵即逝的火苗,来不及点幕就消亡,尸骨无存!他在这条路上多久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不知多遥远了,从他坚定信念那一刻起,他淡薄了生死界限,任何打击都侵蚀不了他的坚定,他疯狂地热爱战争,他不懂这种赌命其实是目空一切的狂妄!当他把一切,所有,他整个人,整颗心全部压轧在拼杀之中,为何单单记不起他一腔灼热的鲜血,终于不敌一只普通的枪尖,一把平凡的战刀?! 人空有躯壳,器徒存利刃,然人可驭器,偏亦易毙于器。他们这群以征服天险为己任的高手们,总是要忽略这一点。武功盖世,无敌天下,四方俯首,五湖称臣,那又如何?拥挤喧嚣的历史上,都只不过是自言自语,孤芳自赏的狂徒,不到百年,全然一掊土。 以弱于草木之质,与刀枪争锋,与日月争辉,与金石比坚,与山河比固,笑一场江湖人生,恰蚍蜉撼树,天涯梦断,空一魂魄何足道哉! 林阡马失前蹄的刹那,心底里充斥着的全部都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惊惶、畏惧和怯懦,待到摔落在地,灭顶之灾扑面而来,空dàng的二十一年呼啸而逝,什么回忆也冲不进脑海里,没有泰安三兄弟结义时的少年情怀,没有楚江临终前流lu出的父爱深情,没有川宇和他交锋时刻眼神里的孤独,落寞和不解,甚至没有yin儿!或许他不愿意去想他们…… 只有那穿心裂肺的疼痛,毫不费力地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看不见他的xiong口有没有被枪刺入,后背却已经无法ting直,剧痛ji烈蔓延在他上身,汹涌聚积,不同轻重的爆裂感硬生生地割离他的头颈和身体,血脉骨髓骤然空了,与贺若松对立后残留的冰冻来不及融,已经向另一个极端白热化,他体会不出这是痛快还是痛苦,整个上身被凝固成枯骨脆架,一击便折,而上身受力过猛,更bi迫得tui脚近乎萎缩,致使他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那时那刻,他心里,脑海里容不下第二个念头了:他还活着么?还活着么?他没有意志和信念,他根本没有希望他还能活下来,也不愿再活——身首异处的断裂感觉……这一生竟缘尽于此么?! 他独身一人闯入的荒凉山谷,用一路凋残mihuo他,昏huo漆黑的狭道上,他四周独独剩下远山的模糊轮廓,天没有全黑,明亮却越来越微弱,更加飘忽不定,他望眼yu穿,期待着第二个人出现,渴盼着夜晚彻底淹没他好让他迎接下一个白昼,然则近呈土sè的光线里,他看到的,是嶙峋山石,飞岩悬空,是蜿蜒末路,一条又一条道路交错凌驾穿越彼此,惟独没有的,是生命——连风声鹤唳也没有……不,只有他一个,凄怆地活在这个位置,什么人也看不见…… 无疆无域,时间继续消沉着,山谷消失着,石穿复坚,舟沉又浮,顶天巅峰被削为无底裂谷,孤身岛屿迁移到万里以外的陆地,白骨,烂柯,天塌地悬,沧海桑田……又有什么,比自然更强大,更令人悲痛yu绝,比命运更强悍,更令他一个人在漫长的孤独里惘然,抛不开惩罚。无极的枯燥,无尽的单调,千万年来,盛极而杀,物极必反,独独不变的是,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忆远了,风逝如哭,不听蜉蝣怨,不羡彭祖寿,他只想醒过来,逃出他一个人的梦魇,逃出这太过真实的虚幻…… 满山风雪,无路可晴。 冷风后面,飙着灌铅的密云,压得那么急迫,蓄谋着飞来横祸,生生死死,又有谁当真能cào纵?! 而今一败,他当真是不甘死,不望生!生无可恋,死不瞑目! 第610章 荡气回肠 眼前蒸腾着的不知是雪气还是热雾,纷纷扬扬在空中上下对流,经久不息…… 寒泽叶宛若置身梦境,亲眼目睹这场毁灭的全过程:枪贯入林阡的xiong膛,尖头已没,饮恨刀在嘈杂空气里失光褪sè,什么恢弘,什么磅礴,在这一刻全然归西,还不如粗糙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动弹,他们的心跳为之一滞,千万人如同冻身冰雕。只听见远近细腻的针叶发出巨大的挣扎声,继而四处飞溅,被地面拒绝,也被风拒绝。 莫非不忍心再将视线停留于此,闭上眼睛,是的,他听不见饮恨刀熟悉的风声了,白氏长庆集,终成广陵散! 只听得薛无情一字一顿道:“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伯乐亲手杀死千里马!” 一字一声回响,震dàng在无垠疆场,似乎可以传到天的那一边、地的那一头,沉默中,薛无情的身影,伟岸ting拔,渐渐令人仰止窒息,他脸上却依旧是纵马江湖,驰骋天下以来积淀的习惯,这是习惯,他习惯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况且,他杀的,是林阡! 饮恨刀当真如此断送?! 钱爽听到“杀死”二字,回看林阡正是僵持良久,悄无声息,哪一点不似已然战死!?悲啸一声冲入战团,寒泽叶慌忙阻拦住他,钱爽情绪bo动,明知挣脱不开却硬要踢踹寒泽叶——他不想啊,他宁愿替胜南挨这一枪,换他来杀金人、打胜仗! 钱爽的表情和刚刚的唐羽如出一辙,除了悲愤之外还多了一丝猝不及防和难以置信! 寒泽叶紧紧缚住钱爽的手脚,任他悲鸣哀啸,铁了心肠,恢复一向的冷静回看林阡已毙的坐骑逝电,厉声道:“想替主公报仇么!” “想!”钱爽带头咆哮着,但人群窃窃si语起来,显然是慑于薛无情之势,中气并不足,也对寒泽叶这个大病处愈的年轻人存有几分疑虑。 寒泽叶,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这一刻,派出来的几位首领死死伤伤,仅余他一人,而这情景,多年前发生过,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功,单枪匹马冲入金兵围困,一鞭横扫敌军,挽狂澜,转胜负,否则,林楚江、路政恐皆阶下囚耳……偏偏就在他崭lu头角的那一年,厄运找上门,他一个武学天才,背负着血海深仇、殷切希望,还有为弱者赢得强权的理想,在病魔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泽叶冷笑着:“众位是想先报仇呢,还是先逃命!”他以他独特的讽刺凝聚军心,单从他面部表情,看不透他心中究竟是烈火ji情还是冰冻三尺,他的话语、声调一如既往,亦令人猜不破,深不可测……可是他是一边出鞭一边说话的,邪毒的眼神里,充斥着浩然正气,关键是那记长鞭抽响的刹那,空气因之紧崩,没有人不惊诧和叹惋、包括薛无情。 好一个英俊飘逸的执鞭少年! 鹤去再次感叹着,万万料不到这一鞭的方向直对着他。 尽管鞭长不及,泽叶鞭中肃杀与冷颓之意已经给了黄鹤去一个下马威,他正眼也没瞧黄鹤去,用平等的身份和薛无情交涉:“一代宗师,竟纵容手下在比武途中暗箭伤人方可取敌,虽然取胜,试问还有何颜面存活世上!不如自刎以谢天下!” 薛无情全身一震,转头去看已气绝多时的逝电,若非当局者mi,他岂会放过这蛛丝马迹,而在场这万军之中,除了泽叶,又有哪一个会发现马tui上横chā的一排细长金针!黄鹤去面红耳赤,薛无情勃然大怒,冲着他劈头一句:“滚下去!” 寒泽叶冷冷望着鹤去往金军深处走,莫非所幸不再有心魔,而更多的感情是不解:罢了,黄鹤去,我也不愿再了解你。一旦放下,豁然开朗,然而一腔悲愤,却又为林阡而填。 短刀谷众将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万料不到林阡战败竟是拜黄鹤去所赐!士气骤然被仇恨燃沸! 薛无情打量着薄雾中寒泽叶的样貌神态——通往山巅的路不止一条了,阡陌交通,突兀的晚林遮挡了所有通途,一条条相互掩蔽,这一人却在雾散后骤现峰前,措手不及! 寒泽叶的蓝sè长发散落空中,说不完的俊逸洒脱。他是九分天下里最神秘的一个,多年来,谁也没有再见他的武功,他的事情和经历,亦全然被他的外表覆盖,窥测不得。 薛无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回身去看林阡:“你服输了么?” 怎一个惊字了得! 这一枪足以穿透林阡的战甲,而且的确穿透而去直抵他心口——不,明显已经刺进了林阡的xiong膛……至于林阡是生是死,枪尖究竟何等威力,怕这世上都只有薛无情一个知道! 渐渐地,身体重新温暖,世界一抹一抹恢复在他的视觉和意识里,鲜血缓缓地流淌过已经干涸的角落——宋贤,新屿,苦难的泰安童年;楚江,川宇,苦涩的亲情交织;yin儿,他自己,苦甜的爱情挣扎,亦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吞噬他已空的记忆——他没有离开这人世,他没有战死,他却命悬一枪。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理想,他和yin儿前世今生糊涂的帐,他亲眼得见九州一统的渴盼,差之毫厘便将在毫厘之中摔成粉碎!死亡只有两个字,不再飘渺,不再虚幻,穿越毫厘的障碍,死亡的形状、sè彩和温度触手可及! 他还活着,差一点点,那一枪只差一点,但那一枪还差一点!钱爽喜极而泣,痛苦哽咽,泽叶舒展了眉头,这一战,他不再寂寞。 薛无情掣回枪来,这一败,林阡果真生命垂危,拾得一命但全身经脉尽损,五脏六腑被他一道真气震得全luàn!薛无情叹了口气:“你们将他抬下去吧!” 言下之意,林阡此刻日薄西山,精力枯竭,自是连动也难以动一下。 钱爽哪里顾得了这些,欢天喜地冲过去yu搀扶林阡,却见林阡无力地摆手拒绝。钱爽即刻止在原处,驯服似的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林阡。林阡掷刀于地,支撑着摇摇yu坠,寒泽叶不忍再看他困难挣扎的模样,禁不住忧虑和心痛。随着林阡连续摔倒两次,钱爽的心亦是陡然沉落,一次、两次……揪紧,再松弛……几度轮回……他从来没见过林阡受伤如此之重,也没见过他这种脸sè! 他却终究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直,不屈服,不认输!薛无情赞赏地盯着他,目不转睛,他喜欢这性子,输了也不怕的性子,死了也不服输的性子,这性子,未必有人有得如此彻底!他完全被林阡吸引住:“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林阡,奈何马失前蹄,累你一步踩空,纯属意外,不必认输!” 林阡笑着,身体有些摇晃,声音却决不颤抖:“一步踩空了,自还有另一步。” “好!”薛无情一声赞喝dàng气回肠,满山惊鸟倾巢而出,刹那之间在空中飞旋如同离弦之箭,四分五散! “三通鼓,还没有完!”林阡大喝一声,长刀出土,豪气干云。 当即寒泽叶被这份豪迈触动,隐没多年的豪放气概卷云重舒,直有一种念头yu披襟散发,仰天长啸,丢开名缰利锁,放làng于形骸之外! 钱爽亲眼看者长刀与枪再度交接,深知林阡伤势严重,恨不得将这三通鼓一气击完,好给林阡喘息之机!可是那通鼓似乎越敲越慢,渐渐如同止息了,钱爽痛苦折磨着自己的心智:是啊,他们存心如此消耗胜南的体力,贺若松败了,薛无情接着,分明是蓄谋如此!他们那么高强,胜南会被累死啊…… 骤然,一声尖叫将他思绪生生打断……钱爽不敢相信,全然占上风的金军阵营“啊”一声又杀出一团黑影来,大呼不好,一颗心已经为林阡提到了嗓子眼,宋兵极度愤慨,还没看清那黑影是谁,又一道白光惊现,没有声音,却将那黑影刷白了片刻,以至于闭上眼睛,白光形状久久不散…… 钱爽大喜过望,战局里一下子平添了两个人——贪狼和寒泽叶!早在林阡遇险之初,众人便希冀泽叶能助其一臂之力,苦于没有契机、无法入局!如今贪狼陡然冲了出来,正好给了寒泽叶上阵的理由! 锣鼓dàng天,大纛翻卷,金宋双方气焰ji烈,兵将们均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等着败了对方主将、杀尽一切敌人!当此时,薛无情贪狼身上的筹码,与林阡泽叶等重,鹿死谁手,一战决胜! 莫非疑huo地望着刀、鞭、枪、剑精彩绝伦的又一道景象,当林阡寒泽叶联手作战,是否能够打退贪狼薛无情?而且莫非和钱爽一样的大huo不解——为何先冲出来的,是贪狼呢?!  为什么贪狼会莫名其妙地冲出来?! 谁也无法料到,深藏这变异之中的,是寒泽叶的yin谋! 在林阡薛无情交锋的片刻之间,贪狼有意无意地瞟了寒泽叶一眼,瞬即就被那带有邪气的眸子吸住了,动弹不得且越陷越深——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微笑里僵硬着一层yin冷,越是最艰险的关头他的微笑便愈坦然愈深沉愈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是几乎要被他蓝sè发丝遮盖住的眼睛,透现出来的阵阵yin风铺天卷地攻向贪狼脆弱的眼球……如此对视,仅仅一眼,吓得贪狼是失魂落魄,mi心失窍,北斗七星的老大,瞬即毁于一旦,不敌寒泽叶一个面部表情里若有若无的魔邪!仅仅,一眼而已……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泽叶,盯到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盯到自己为了自卫“啊”一声失去理智、自动自愿地冲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寒泽叶为了解救局面设下的小小圈套罢了!贪狼先冲进阵来,好巧妙地方便他寒泽叶入局! 第611章 寒枫惊世 然则, 寒泽叶出手第一鞭真的对准了贪狼么! 非也! 似巧合又如默契,然人算哪敌天算! 惊呼声中,薛无情的枪节节胜利,顺着林阡的细微破绽长驱直入,乍看之下林阡全然落败胜负已见分晓,但一瞬间,林阡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白sè的身影。 ji昂战鼓销天地,回看局势虚且空! 薛无情心念一动——他的枪碰上的不是林阡的缺漏,而是暮霭之下,骤然平添的另一种武器,寒枫鞭,尽管其寒意不像寒浸掌一般冰冷刺骨,却yin森森、黑沉沉、奇、险、糊,如入夜间幽林,如履海上浮冰,空气不寒,心却寒。 真正是“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 寒泽叶眼角旁流lu出一丝嘲讽,他的眼从来不暴lu他的内心,然则他的眼近乎恐吓和mihuo地提醒着敌人,他心里的计划,正在被一步一步,完美实施! 薛无情飞离第一鞭的寒意,这发,这眼,这神情,这鞭,哪一件不是旷世绝伦!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奇!偏巧这无比骄傲的气质里偏又浓缩了几许bo折、惆怅、仿佛品尽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情冷暖。自若举止,幽静姿态,却终究遮不住那一丝落寞,也逃不出薛无情的眼。 唉,究竟是谁在耗谁的体力? 方才与饮恨刀一战,薛无情虽然一直不败,好歹也折损了近六分的体力,寒泽叶武艺精湛,成名于饮恨刀之前,决不在其之下,更何况贪狼及不上另外三者的高度,四人对战等同于以二敌一,他,薛无情,能否轻易获胜?! 钱爽屏气凝神,为林寒二人默默祈祷…… 薛无情微笑欣赏着寒泽叶:千里马,神驹,林阡及其麾下,如此之多,无不出类拔萃…… “短刀谷,兼得鱼和熊掌!”薛无情心头,尽是得遇两位大才的满足! 一笑毕,眼神陡然变厉,一束轻光,泽叶的第三鞭还来不及进攻,已然被薛无情极强的力道压回身前! 寒泽叶位移影动,第三鞭鞭风未消,第四鞭已划破微黄的暮sè,拆穿晚雾的伪装,掀开苍穹的界限,悄然刷亮了黑暗,扫天而过,唯余辽阔无垠…… 第二通鼓即将开始,北斗七星的文曲窥探了一番鞭中境界,被那臻入化境的辽远拴住,评价说:“林阡的饮恨刀有如边塞诗,翻读片刻独见沙场百战,走马平峰谷,读罢慷慨ji豪,随之拼搏血流;寒泽叶的寒枫鞭却好比咏史诗,浏览倏忽能观历史千年,行空贯古今,阅毕震撼触动,为其追逐力衰……” 武曲一直盯着他看,从他开始到他说完,忍不住问:“这段话你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么?怎生这般对仗?” 廉贞恶狠狠瞪了文曲一眼:“住口,就是你品评了一番叶文暄才让薛大人纵容了他,难道还想薛大人再纵容两个?!”  战局中的薛无情,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贪狼在林阡面前根本不是对手!此刻饮恨刀周边的空气,就在寒枫鞭外围裹挟,又或许,正随风潜入,轻轻渗透……如此,林阡的体力也正在渐渐恢复…… “鞭出手,感松为枫,泽yu成褐!”寒枫鞭的第二重境界。果然,无声,轻灵,却在改造天地以后用一种近乎蜻蜓点水的力量拓宽了sè彩的定义,无论睁眼闭眼,都似乎只能看到同一种颜sè,没有第二种感觉! 然则,即便如此,薛无情的枪法依旧毫无破绽可言! 莫非紧张地调整呼吸,不错,眼睛里的确一直只有寒枫鞭、一直也都是寒泽叶占主动,可是薛无情的气势、内力和武器都明显立于不败之地,虽然好像暗淡无光,可是恰如人枪合一,一旦破光而出,寒枫鞭难逃一劫! 钱爽并不明白这一切,喜见寒泽叶竟然如此高强,止不住惊呼连连:寒泽叶原来这般厉害!果真不愧是九分天下! 寒泽叶的神sè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凝重,鞭中挥出肃杀,洒出独特辉煌…… 力炸狂澜,风崩水上。 这一鞭麻醉了多少人的眼,寒泽叶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循鞭遽去,然而薛无情枪法之高,却如镇万里江海,转飓风回巨làng,无匹! 此番战于山野,满林枝飞,针叶剥落,恢弘辽阔,前仆后继,降在流动的空气里相逐而逝,坠在地面上的被吹扬重飞,刹那间树林全秃,落叶在最成熟的季节狂舞翻腾,在半空中luàn交成另一种生命,叶又生风,满山无路,脚踏虚处。 更骄人的是,叶叶蔽泰山! 自古谁言叶蔽目,实则泰山已先崩! 不消片刻,泽叶和无情之间充斥着无数针叶,连亘伸展,蔓延攒集,遮挡住他们彼此眼中的双方,但叶悬于空,却是薛无情处疏,寒泽叶处密!这接连几鞭拿捏得炉火纯青,满天针叶犹如从心而生,随心而动,实则随鞭而散,刹时薛无情看不清泽叶,泽叶却能感觉到他和他手中的枪!  第二通鼓已然震响,众人屏息凝神,寒泽叶是第几鞭了?没有人在意。他们为之焦虑的是,这一鞭会否成为最后一鞭!旋叶中央,寒枫鞭绕过枪杆穿透叶芯直取对手,瞬间漫天白光冲眼,泽叶撤回的力道顺着鞭风逐敌而倾,未撤回的力道拽着更壮阔的落木落坠—— 显然薛无情无法辨明寒泽叶的位置! 机不可失! 泽叶耗费了全身真气于此一搏,只为向天借胜驱外虏! 可是! 为何自己从手指到手腕都一阵隐痛?不,那疼痛骤然大规模地扩散,至臂,至肩,至脖颈……至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手背上,亦全是深红sè、略微泛黑的液体——血…… 错了错了,他鞭再快,终究还是没快得过薛无情!薛无情简直是魔鬼,在最后关头,以天崩地裂之势搅裂了所有进攻的武器,叶子,鞭,内力,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全力以赴,所以全军覆没! 因而,叶叶蔽目,虽蔽了薛无情的目,却其实蔽了寒泽叶的心,不仅害寒枫鞭自取灭亡,更还使薛无情了解了寒泽叶的全部实力! “每一个武者,都不仅要将自身武功发挥到极限,更必须学会,借敌之手挫敌之威!”薛无情轻声说道。 寒泽叶木然再度防守,这一刻他全身松软,下一刻又一麻一紧!再下一刻,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薛无情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他干枯的心…… 战败!败得如此之快! 薛无情,不愧一代宗师也!  钱爽看见寒泽叶满臂血流,情知天助贼也!到此刻,四人交战已到极限,泽叶体力不支呈现颓势,林阡亦伤势严重勉强支撑,薛无情却只不过是……兴起而已!此情此境,盟军是失败定了! 不,还没有失败……钱爽忽然惊喜地看见贪狼跌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是啊贪狼才是四人中实力最差的那个,提供了林阡养精蓄锐和恢复战力——随着贪狼绝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只看见他的剑不知何时dàng然无存,而今他竟然在地上苦苦呻yin、拼了命地往回路爬! 可想而知贪狼的对手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贪狼的对手——饮恨刀林阡。 薛无情刺叶而过反胜泽叶的噩梦还定格在钱爽脑海中,局势却又因为林阡狂胜贪狼而风云突变!便就在这个瞬间,林阡的饮恨刀不作停留,凶猛灌向薛无情! 贪狼想逃,寒泽叶的鞭当即交错而去,隔挡住他的去路。 四人之战,再度互换对手。 不容辩驳的是,战场上几乎每个人的眼光都始终凝聚在拥有薛无情的战局上,尽管泽叶和林阡的配合交换一直天衣无缝,但瞬即战局中的四个人又开始一对亮、一对暗! 薛无情看着林阡,面带一丝欣赏的笑意,似是在说,不到一通鼓的间隔,你终于又回来了。 回来了。那“以一驭万”的刀意,被林阡自然而然引了回来…… 决斗,这时刚刚开始! 第612章 雄视今古 无刀出,无刀不出 非我胜,非我莫胜! 舒卷江山图画,刀风横掠之处,不留天,处处是刀! 薛无情的枪,蓦地被围堵在饮恨刀的光与风中,再也无法像适才一般轻易地绕过寒枫鞭那样对付饮恨刀。面前这个刀中王者,似是参悟了饮恨刀的又一层境界,宛若生了三头六臂将刀舞得到处都在,刀刀无坚不摧,最有效的那一刀不见得最快、最幻、最劲,却一定能触碰枪尖改变薛无情进攻的方向,最准! 薛无情当即调整枪之速,周转了数步,勉强不让林阡把握住自己攻向,林阡负伤在身自然吃力,久而久之又略显颓势,薛无情脸上却是少有的凝重——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赶不上他,刀锋也愈加难以触及枪杆——但纵然如此,薛无情却也无法突出去,无法杀了这个早已雄视金宋的林阡! 薛无情不会了解,适才在濒死之境,林阡体验过死亡的所有感觉中,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的,为一“悔”字! 薛无情却清楚知道,在攻守之间,林阡也许处处都不如他,但有一点绝对胜过他,“气魄”! 果然,每一段看似轻松的旅程都蜿蜒!曾经贺若松说,林阡想收回广安比登天还难,但现在,贺若松已经是林阡的阶下囚!这说明了什么?!薛无情额上一丝冷汗:南宋武林,终于重得其主,将来,若王爷要挥军南下,立刻又是西有川蜀,中有荆襄,东有江左,更何况再往内去,藏龙卧虎,人杰地灵,武坛犹是luàn世最盛! 刀枪连续对峙二十余招,竟谁也没有磨碰到谁,然而薛无情、林阡却先后mo清了对手的性子和武功路数,驾驭着各自的心念和力道、速度。反复交接,二人皆是得心应手。越战越ji,四周空气尽然紧缩,留出了空间恭送给薛林二人。饮恨刀刀无需发,依着枪杆强势回击,那时那刻,薛无情潜在心魔骤现,竟是稍稍落了下风! 薛无情却不愧是一代宗师,在此迫在眉梢之际,他脸上却还凝固着沉稳与不介怀,他输得起,他有这个资格。 三通鼓毕,战争并未结束。 莫非回转身去,命令手下:“击鼓!”他理解林阡,早该转守为攻! 鼓声中,刀与枪忽然都不复存在,无声无息地空中解体……任何人都看清了,所有人都明白——林阡要赢,他这么多刀,这么多刀的影子,就算薛无情能比他快千倍,也始终有一刀会击中薛无情,恐怕薛无情费尽心机都出不去!处处有路,处处死路! 林阡早已算定了时机,一刀造势引薛无情的枪突破,一刀已然蓄势直趋薛无情死角,薛无情就算撤得回去也护不住,更何况,这一刀是他林阡的饮恨刀! 除非,除非薛无情是神。  交睫之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乍看林阡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除非薛无情是神——林阡独独忘了,薛无情就是神。 想不到,刚刚薛无情没有出招!他的枪明明没有出动,任凭磅礴无限的饮恨刀近在眼前都不为所huo!同时,他又引you着林阡陷入他身前的一片内力漩涡里!这世上仅有他薛无情能这样设局,令林阡都判断失误,误以为面前的疾风是枪将发时引起的,而实际上,枪根本没发出来——战局中来自薛无情的这道疾风,只不过是他在攒集内力时所造! 因此,再多的刀,覆盖再远的地域,也打不败这杆枪,这杆“未发之枪”!阡所选择的死角,在薛无情枪未发的情况下,不称之为死角! 林阡的刀只会带给敌人死路,唯一从死路逃脱的方法便是不进入路的范围,所以,薛无情选择不出枪——要取胜,全赖一瞬间的决断与魄力,这些,薛无情毫无疑问全部占据! “够了。”薛无情叹了口气,只说了这两个字,喝毕,他以逸待劳的内力漩涡,如同沼泽般拉着饮恨刀将林阡拖入其中!林阡想活命,就只能弃刀。 无论是辽阔、恢弘,都敌不过这杆枪,这杆雄视古今的枪! 然则纵然此刻濒危,林阡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薛无情当然察觉得到,林阡他,不会放弃饮恨刀!  战局中央蓦地一声巨震,响声前后阵前的画面简直无法拼接——好好的一个战场,竟然硬生生塌了一大片!众人的视线尽被摧毁,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漫天黄土直冲青天,斜日初月陡然模糊,涧中溪泉ji切旁落,峦上丘石骤变裂窟!众人脚下均有异响,仿佛即刻就要山崩地裂!本有飞禽盘旋而过,惊悚之余齐齐堕入战局中央死于非命……战局中央,却什么人都没有了…… 根本是薛无情和林阡的内力所致! 惊呼声中,贪狼从飞扬尘土的一侧近乎疯癫地爬出来,地势略微不平,泥沙还在继续下陷。方才ji战的地方全部坍塌,低洼成谷,寒泽叶站在贪狼相对的另一侧,因沦陷还在不断蔓延,寒泽叶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同时指挥身后军队有条不紊地退散。 地动山摇,无处可逃,死亡威胁一味蔓延,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存——难道这裂缝会无休止地延续下去?直到这山野被劈成两截,直到天也被割裂,掉进这熔岩…… 显然不会。 下陷终于停止,但众人心中的裂缝,只怕是永久不会消弭了…… 寒泽叶和贪狼,因为这意外的塌陷,骤然从近在咫尺,变遥遥相望,如此,倒是解救了贪狼。  那么薛无情和林阡呢?金宋两军各自的主公…… 片刻之后,众人眼光终于重新找到了薛林二人,此刻他们正僵立在战地那唯一一棵屹立不倒的参天古树两侧,看情形是在用剩余的力气隔物比斗!实际上,林阡正是在维系盟军的安全!适才他若不全力以赴抵挡薛无情的攻击,那此刻下陷的不是此地,而是他林阡身后的盟军! 好一个薛无情,竟然目空一切地,发起这摧毁性的一击! 而战局中央的这棵古树,虽然ting过了薛林二人的毁灭之战,根基却已经有松动之势、略微倾斜向盟军所在的方向,此刻林阡拼尽全力抗衡,支撑着那古树绝不倒下——只要倒向盟军的方向,那这一夜,将是金人之夜! 无论宋军金军,都是背水一战,故而谁都剑拔弩张,全部做好了冲战准备,僵持了一天之久,人人都想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铲平对手!真要是时机成熟,时刻都会冲锋陷阵! 寒泽叶情知不妙,余光扫及对面那个半条命已经被拆掉的贪狼,正想重新把他吸引入局,孰料贪狼他一接触到寒泽叶目光,竟然不顾身份地连滚带爬地发疯般直往金军深处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人们骤然聒噪起来,不免惶恐不安。 薛无情察觉出寒泽叶是想借故入局助林阡一臂之力,冷笑一声沛然喝道:“寒泽叶,不如你直接过来比拼内力,我等三人,共同了断这决胜一局?!” 不是说大话的口气,薛无情这么说,是想同时解决林阡和寒泽叶两个,而且很有把握! 林阡额头沁出涔密汗珠,喉头一甜近乎吐出血来,显然,薛无情话毕运气传功,直袭自己筋脉肺腑,不消片刻,已是内胀外缩之感,整个人如同爆废,到处都是薛无情的真气luàn窜…… 寒泽叶观战多时,知林阡内外兼伤,长此以往,只会败死,形势危急无暇思量,立即出掌击在树干上,亦坚决站在了林阡身旁,两人合力,将那颓树回抬了不少,树还未能完全拔地而起,却已然注定倾倒、命中横死,绝对不管它如何参天,如何枝繁叶茂,如何鸟宿雀栖! 三位主将僵持不下,金宋群雄全然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了下去。直到快看不见了,两军才想起点火把,继续夜战……  形势,却只有天知地知他三人知。 林阡何等内力?饮恨刀之战念再加yin山石之雄厚!寒泽叶何等内力?九分天下时期最早扬名立万!以二敌一,竟还不过如此,比薛无情要差了那么一截! 树还来不及扳正却又开始倾移向自己的肩膀,林寒二人绝对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来,明白薛无情乃是yu擒故纵,给了两人希望再亲手狠狠扼杀,只是这手段过于微妙罢了! 薛无情的力量后续连亘,雄浑无比,似早已化身那万年古树,压迫着林寒二人束手无策! 据说,薛无情的内力犹如无底深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极限何处,肖逝曾口出狂言要替他挖掘出来,至于究竟有未探究到底,肖逝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寒泽叶满头大汗,事已至此,不该怨谁恨谁,想不到,义军的未来,就断送在广安一战!他听见树干内裂的痛苦声响,多年来,他哪时哪刻不是如此深受痛彻心扉的煎熬的,别人可以策马驰骋,观山涉海,游目骋怀,追逐功名与情爱,正常地悲欢离合,经过那yin晴晦明,唯独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字,苦……苦……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头乌发变成诡异的蓝sè,亲眼看见滴出来的血由红转黑。命运太无情,他刚开始要报效主公,竟就遭遇到薛无情这样一个劲敌…… 虽然悲怆,寒泽叶没有断开一丝真气,回头与林阡对视,眼中流lu出惺惺相惜目光,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协同作战,竟能如此心有灵犀。罢了,败死就败死,纵然此刻命悬一线,也不后悔能与主公并肩……看着林阡嘴角流lu的一丝笑意,生死攸关竟似乎不改从容不迫,寒泽叶的心不由得因之一暖,有一个信念很奇特,尽管落尽了下风都还存在,那就是:主公还在,不会输! 第613章 上兵伐谋 纯净天幕上,缀出几颗明亮的星,闪闪朦动。 此刻,他林阡决计不可能认输给薛无情——可是他身后的盟军呢,该下令退兵,还是坚决不退?若放手一搏,只怕没有生机可言,如战败溃退,死伤之数目不亚于前者…… 林阡一笑,险境中淡定自若。可知他为什么而笑?竟笑这生死一线,自己心里还想,如果薛无情是我们的人会怎样?若能借他的力量北伐对抗金人…… 蓦地,耳边响起薛无情适才对寒泽叶的指点:“借敌之手挫敌之威”!林阡心念一动,不知为何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晃过这个念头,是啊,要怎样才能借敌之手挫敌之威?! 主动是不可能了,那被动还不可以吗……苏降雪,算起来,这还是你教我的好方法…… 林阡从思虑中醒来,对峙已然于无声中达到白热,此刻他清楚地看见他们三人的位置——一开始,薛无情与他就并非是以正南正北对峙的,而是一个脚踏西北位,一个占据东南势……凭他林阡的力量根本敌不过薛无情,所以如果树最终真的倒下了,必然是倒向东南面,义军所在…… 但是,这战局里刚刚还添了第三个人啊……第三个人,寒泽叶。 他们三个人,是分别站在三个斜角上,如果撤去他林阡这个角,只留下正南方位的寒泽叶,和西北方位的薛无情,那么,树倒下的方向,应当是斜北,对着金人…… 林阡灵光一现,反复验证了几番,果真如此,树倒向的是金人。金人又哪里明白树是薛无情压倒的,金人必定以为,是林阡与泽叶击败了薛无情! 这样一来,岂不正是借敌之力挫敌之威!? 可是还有一点顾虑:万一泽叶的内力与之相差过大,不足以变更薛无情的力道所向…… 树干一直缓缓下沉,林阡心口一阵剧痛——要打消最后的这点顾虑,只能,只能如此了……   薛无情心里,最在意的合该是他林阡啊。 当看见他林阡陡然间全力以赴,薛无情的力量,怎能不大半都调用到这个方向? 薛无情的力量铺天盖地隔树传来,然后迅猛压入他林阡手臂直至他身躯之中,他算准了时间——就是这个瞬间,是他收回所有力量、放弃不打的时候! 战局突变,他人岂可看穿。饶是薛无情寒泽叶也未必了解,还只道林阡是遭到薛无情力压之后筋疲力尽了所以才退出战局,故而薛无情和寒泽叶不曾停止过半刻对抗、双方的内力还继续在古木之间贯穿……但那时那刻,薛无情的力道刚刚耗费过一半以上,哪里比得过寒泽叶强?! 猝然,林阡却一个闪身转移到寒泽叶左侧,突然重新发力回打上来——不必用多少力道,只要引导个方向就够,四两拨千斤,霎时立竿见影—— 一刹,树干竟是朝着东北面倒去!由于无人力阻,倒得势如疾风,薛无情这才明白林阡算计的是什么,明白了也根本来不及!大惊之下,霎时面如土sè。 yin风怒号,月黑天高。 天空骤然被一层雾气堵上开始污浊,星星被隔断在遥远的山峦之外、闪烁mi门g……更震惊人们的,是这参天古树,已硬生生与根扯断,残根留处,石从中裂。树,就倒在金人的方向…… 那一刻谁都看见凝固在薛无情脸上的表情,他显然始料不及,因此震惊之下更多的是几分无奈和怅然,谁人知晓,这巨木之所以倒向东北角,一半的力量还是他薛无情出的!一倒下去,就压死了金军前锋营几十人!当时金军便阵脚大luàn,更还误以为他薛无情输了!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林阡,比想象中要可怕千万倍! “林阡!”薛无情杀气毕lu,他终于还是忘了,这不是武坛,这是战场!经此算计,他的威慑力dàng然无存! 宋军士气正盛,兵将一心,自是具悲勇于一体,势要将此役狂胜,将外虏除尽!而金军未战先怯,主心骨都已抽除——一前一后,竟然贺若松和薛无情都败了! 莫非审时度势,趁薛无情还没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杀”,随即山野尘土飞扬,诸位将领身先士卒,直接率部往敌军中冲,而贪狼一听四面鼓声震天,飞也似地爬到后方跌跌撞撞挂上一匹马就逃,金军大溃! 薛无情站在人群之中,无法定心静气,他错过了指挥的最佳时机,周围不济的金南兵将被冲得七零八落,而控弦庄余党早就杳无踪影。宋军所到,坚无不摧,攻无不克,自己的心腹亲兵,初始还能抵抗,却终于一个一个被越战越勇的宋军捕获,薛无情自然不愿就这样输,接连数枪挑翻一群宋兵,试图击退寒泽叶和林阡的攻势如cháo,金军见主将一马当先,士气回归,这才组织反攻…… 当此时,从远处看,只看到战场人影攒动,不时有两道光影交叉而过,或是一道突然暗淡模糊、一道继续往深林中隐匿、等找到下一道影子的时候再凸显…… 空气中微醺着一种腥味,悄悄传来的是盔甲坠地、马嘶鸣、刃交接的声响,山雨水明快的sè彩与血红交融,天早已全黑,下一刻活着的是谁…… 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一夜,偶然经过广安的迁客sāo人,都没有看见被历史摒弃的魂魄,他们只是不解地望向嘈杂的天空,想黑夜怎会这样喧嚣。但当天泛白的时候,一切又归于死寂……   ji战一天一夜,总坛终于被盟军和黑(道)会帮众夺回,金南与控弦庄皆是大败,散兵游勇全部退到对岸孙氏山庄。  清晨,天空刚刚掀开一角曦sè。 寒泽叶与林阡相互搀扶回到军营,林阡下令,若无他的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寒泽叶察觉林阡力气耗竭全身冰冷,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只是稍一失神,林阡便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寒泽叶大惊失sè,忆及昨夜一战薛无情的大半力道都被他受了过去,加之那一枪曾经对准了林阡的xiong膛……林阡的伤多重寒泽叶心里清楚,旁人却只见到他淡定指挥、奋勇杀敌、豪气冲天! 寒泽叶即刻要站起传召军医,然则还未及起身,林阡伸手将他拉住,竟是一边吐血一边还在对他说:“切勿声张……莫让任何人知道。”神智清醒,语气却虚弱,偏还无上威严。 “可是……”寒泽叶看他面sè惨白,只觉得自己手都在抽搐。 “银月就在这里,若她通风报信,薛无情会卷土重来,势必要倾巢而出……总坛刚刚夺回,易攻难守。”林阡轻声道,泽叶连连点头:“然则,竟不用军医么?”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银月藏匿在军医里,又偏偏这一战的大敌是薛无情,主公即便是伤成这样都必须强称自己无事,如此才能稳定军心、也震慑金人…… 泽叶等他许久都得不到答复,心中一颤:“主公……”林阡却不应。 泽叶登时心惊胆战,赶紧要摇动他却又不敢动,只能抱紧他在xiong口,唤的时候声音直在抖:“主公,请务必醒来……”又有谁能看见,寒泽叶平时邪气的眸子里,现如今全然都是将出的眼泪! 帐外忽有脚步声急,即刻有人被shi卫拦下了,泽叶心一紧:“什么人?!” “我是唐羽!”唐羽在帐外气喘吁吁。 “……何事?!”林阡醒转,回应帐外。 “洛知焉俘虏了冷冰冰,占领了孙家的西门!”唐羽说。寒泽叶一喜:“当真?”想不到洛知焉也会给人带来捷报吗? “可是,洛知焉是用兰山为饵!打赢了冷冰冰,却让兰山失在南府的控弦庄手里!”唐羽说罢,林阡勃然大怒,伤口破裂,xiong前已是一片殷红,寒泽叶慌忙给他止血,林阡盛怒之下,气急败坏:“洛知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我明明说过,不能用兰山为饵!” “大伙儿都骂洛知焉无耻,所以,他一气之下,单枪匹马直朝着南府杀了过去,说一定要把兰山带回来……杨少侠信不过他,所以跟着也率军过去了!”唐羽说。 “胡闹,胡闹!”林阡剧烈咳嗽着,血瞬间染透了前襟,寒泽叶止不住担忧林阡,不忍再让他听下去。 “泽叶,宋贤虽然骁勇,却只怕……会心急大意……”林阡说时,寒泽叶俯首贴近去听,每听一句每点次头,林阡虽伤势严重,却仍冷静发号施令,“你率五百精兵,即刻也到对岸去……帮宋贤一起,拿下孙家……” “是,主公。”寒泽叶哽咽受命。 “把眼泪擦干了再出去。”林阡注视着他的眼,作最后的命令。 寒泽叶应言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来,往帐外行了几步,却又驻足,转身看了林阡一眼,当时林阡就已经无力支撑,却还转头来对他一笑:“出发之前,去请清风来,我的命,就全交给他了。”寒泽叶想起向清风也通医术,才稍稍有些安心。  卧在榻上歇了半刻,xiong口的疼痛和全身的灼热感才有所消退,林阡忽然听到帐外有风吹草动,多年的经验以及直觉都告诉他,此时,银月跟他就只有一帐之隔! 银月,她现在就借助着她的身份之便站在帐外,却因为他适才下达的禁令而无法进入。 若她斗胆能进来看一眼,确定他已经重伤吐血,继而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直传到薛无情的耳里,直传到联盟的每个角落,立竿见影的,金军倾巢而出,宋军军心失衡……但她银月,一定会是林阡的陪葬…… 阡知道她不敢这么做,一帐之隔,其实面对着面,却不知道对方的面貌。他何尝不是心中充满好奇,恨不得立即就看见她的真面目。叹了口气,冷笑一声:“是谁?”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是谁”道出去,帐外一片死寂,他有这个胆量引她来,是他为她专设的空城计。因为料定她不敢冒风险。 无人应,银月的存在感渐渐淡去,那种潜伏的敌对气息也随之隐没。 这场暗战,是他林阡性命最受威胁的一战,是整个盟军安危系于一线的一战,同时,也是银月一念之差就可能颠覆全局的一战,但这场暗战,她从一开始就输了,她心里不相信林阡会受伤到性命受威胁,她心里不相信其实这一战盟军安危系于一线! 第614章 余威慑敌 两昼夜,战势跌宕起伏。 一岸之隔的孙氏山庄,除了西府被洛知焉打回来,东门、北门还全掌握在金南手里,而南府则由控弦庄余党据守。 起先,由于留守南府的只是控弦庄虾兵蟹将,面对着洛知焉的叫骂只是不屑大笑,遭遇杨宋贤的挑衅也选择死不应战,一心一意直等到他们的主将“北斗七星”归来。而印证了林阡担心的是,宋贤果然过于担心兰山安危,强敌当前竟仍选择攻坚,毫不在意那北斗七星的剑阵威胁,如此,反将他自身置于险境。 正当杨宋贤陷入北斗七星阵中苦战不出,受命于林阡的寒泽叶及时赶到相援。功效可真是立竿见影——寒泽叶还远在人群深处,贪狼就中邪一样连滚带爬退出战团,七星剑阵随即不攻自破,一场交锋也是不了了之……寒枫鞭,不出林阡所料,实在是震慑贪狼的绝佳武器! 主帅如此,军心自然分崩离析,初八当晚,杨宋贤寒泽叶便顺利登上南墙,洛知焉亦把贺兰山找到并救了出来,这才将功折罪。 向清风给林阡治伤之余,不时会将这些捷报如实报禀,希冀林阡能因此恢复伤势,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林阡竟仿佛没有听到这些,昏mi了连续两天一直不省人事,整个军营,只有向清风一人知道实情,因此半刻都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是夜,林阡仍旧不停吐血,向清风实在不知该怎么判别,若换做别人,这两天之内,恐怕已经算是病危百余次了,但每次向清风去试探他脉搏时,都还跳得很强烈……很强烈……寒泽叶临行前就嘱托过向清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主公的伤势,所以向清风两天来都一直咬紧牙关,坚决不曾泄lu,哪怕主公是真的死了,心里挣扎全部都必须止于向清风心里! 可是,主母呢?要不要也知道?连日来,主母因为伤病的缘故,一直不在前锋营中……向清风甚是纠结,只有这一点,不知如何是好。  而令林阡也始料不及的是,这两天来虽然他刻意隐瞒伤势,前线却并不是风平làng静,有关于孙寄啸和莫非的矛盾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 原来,早先就有被解救出来的郭昶旧部告知孙寄啸,郭昶之所以失踪于广安,是因为他曾经冒死突出重围向仪陇的莫非求救,但从那之后郭昶再也没有回来……连日来,孙寄啸对莫非说他毫不知情一直都耿耿于怀,发誓要追根究底,这么巧就在这当儿从一个盗贼团伙中发现了郭昶的繁弱剑!那盗贼首领对孙寄啸说,他手下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竟偷盗了郭二当家的繁弱剑,幸好他认了出来,所以赶紧送还给黑(和谐)道会。孙寄啸问那盗贼,你是从何而盗,那盗贼说,仪陇附近,从一美貌女子身上盗来。孙寄啸又问,若现在叫你去认,你可还认得出那女子?盗贼连连点头,说那女子姿容秀丽,见了就一定认识。 于是,孙寄啸特地将这盗贼安排到后方军营中去,经过了一番搜寻,孙寄啸意外得知——不,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美貌女子,正是莫非的妻子莫如!繁弱剑是在她身上失窃的,意味着郭昶当时把情报传给了莫非,可莫非却不屑一顾竟还把这繁弱剑给了身边女人?!那么重要的军情,那么多条人命,还有……郭昶的性命……! 孙寄啸相信,郭昶一定是死了,死在莫非的疏忽下,甚至可能就是莫非暗害了他!为什么莫非会害郭昶,短刀谷对黑(和谐)道会的觊觎难道还用说吗,显然是通过金人来借刀杀人的,然后自诩为救世主赶走金人,顺理成章将川东侵吞……偏巧郭昶在世时还那么信奉林阡!偏巧郑奕现在还对林阡忠心耿耿! 悲愤之余,孙寄啸直接就命人把莫如绑到前锋营来,当着莫非的面跟这个窃剑的盗贼对质,莫非起先还觉得是孙寄啸无理取闹,然则,当看见莫如面无血sè呆滞地站在原处、不说话只是掉泪,才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真的! “如儿……回答我,是不是真的?”莫非铁青着脸,狠狠瞪着莫如。 “哥……”莫如泪流满面,抬起头来。 “说话!是,还是不是?” 莫如没有说话,许久,才点了点头。 莫非大怒,抬起手来狠狠打了她脸一巴掌:“你总是这样懦弱,犯了错从来都不认也不改,只会这样得过且过,希冀着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莫如只知道哭,不知道回应,楚楚可怜。 “莫非,那天,你在哪里?!”孙寄啸冷笑一声,“只怕,你是故意纵容吧。” “你说什么?!”莫非一怔。 “一唱一和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无非是林阡授意,你袖手旁观,却把罪责推给一个女人,好让我们都无法怪责,林阡啊林阡,真是用心良苦。”孙寄啸笑毕,噙泪追忆,“二哥他,临死之前,只怕还心心念念着林阡,还以为你仪陇莫非是他最大的靠山……浑不知,他不是死在金人手上,而是死在你们的yin谋下……”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莫非凛然回应,断絮剑出鞘,“镇守仪陇之前,我便向盟王立下过军令状,若不能策应好广安,就按罪当诛!既然如此,当以命偿!”说罢挥剑就直接往自己xiong口捅,若非钱爽眼疾手快,莫非只怕必死无疑,纵然被拦阻了,莫非左xiong也鲜血淋漓。 “莫非,如今大敌当前,局面需要靠你支撑,若要论罪,战后不迟!”钱爽喝道。 “哼,我便说是一唱一和!”孙寄啸冷笑,看着孙思雨,“姐姐,咱们走!” 孙思雨站在钱爽身后,沉默摇了摇头,神sè极其凝重。 “孙寄啸,你这些龌龊的想法,只怕都是你大哥洪瀚抒灌输给你的吧。先把颜猛霸占,又将你孙寄啸分化,谁最觊觎黑(和谐)道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钱爽怒骂。 孙寄啸即刻挥剑来打钱爽:“休辱我大哥,否则将你往死里杀!” 然则他反剑刚到中途,就已然被孙思雨的紫蝶剑拦下,孙思雨噙泪对孙寄啸说,字句都咬牙切齿挤出来一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休辱我师父,否则跟你拼命。” “姐姐!”孙寄啸倒吸一口冷气。 当晚,孙寄啸率众叛离盟军,与颜猛会合齐齐归附洪瀚抒,孙思雨、郑奕、陈旭则继续留驻总坛、重建家园。 黑(和谐)道会一分为二,莫非认罪自残,发生在眼皮底下林阡不可能不闻不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阡受了重伤甚至已经死了。 银月那么聪明,自然推敲到了这一点。本来她已经决定放弃,孰料天赐给她的机会,让莫非和孙寄啸的事情闹这么大。 “‘择强而攻’,其实林阡这步棋走得很险,只要打败了贺若松与薛无情,就能震慑北斗七星不敢luàn来,也能令整个金南不攻自溃,所以可以在一夜之间夺回黑(和谐)道会总坛,林阡做到了,也做得完美之至。然则,这步棋同时也遗患无穷,因为他林阡要打败这么多人,是注定要将命一搏的……他唯一消除后患的方法,就只有尽全力地隐瞒他的伤势,威慑我们一直不敢卷土重来,直到我们全部退出宋境的那一天……可惜,可惜得很,孙寄啸和莫非的这件事,不仅暴lu了他的伤势严重,更加使得盟军又失去了好几个高手的战斗力!‘择强而攻’,终于自食其果!”银月确定林阡重伤,因此胜券在握! 得到银月战报,薛无情立即作动,千疮百孔的抗金联盟,一时竟无人可以应战。 然则,银月没有料到的是,薛无情虽然立即就到了,却没有如她所愿倾巢而出!尽管高手来得很多,可惜兵将实在太少——金宋双方今夜的这场hun战,结局虽说是抗金联盟兵败逃散,金军却也没多少战斗的实力,黑(和谐)道会的总坛,一直掌握在他们自己帮众的手里,丝毫无损。 所以,打到最后,竟然毫无意义!  “为何不全力反扑、趁势把总坛夺回来?!你们以为,我是叫你们来偷袭一下就跑的么?!”银月大惊,怒不可遏。 “庄主,林阡擅长‘实而虚之’。”巨门他说,担心林阡会再度使诈!巨门说的同时,不仅北斗七星其余人纷纷赞同,连薛无情都点头称是! 他们,竟被那个分明垂死的林阡给打怕了,输给林阡的yin谋诡计一次又一次,以至于现在,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胆量全力以赴! 银月惟能重重叹了口气。 “庄主,为何叹息?”北斗七星中的禄存,是脾气最好的一个,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 “叹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胆量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明明林阡是破釜沉舟,你还觉得他是兵不厌诈。”银月冷笑着说,“薛无情,北斗七星,你们其实早就败了!一个快要死的林阡,都慑得你们不敢全力反扑!” “庄主,若是前两天你告诉我林阡病危,我或还可能相信。然则,已经两天过去,难保不是他疑兵huo敌。”巨门说。 银月一颤,前两天,她明明就站在林阡的帐外,可她却没敢做出判断!或许,她自己也一样,一样被林阡威慑得不敢妄下结论,所以白白放过了那个最好的机会! “是啊,是啊……我也败了……”银月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银月,还有一个黄鹤去。”薛无情说。 “唉,金南的将才,只剩一个了么。”银月冷笑。  这一夜,却堪称是林阡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险一夜。前军在遭遇薛无情的打击之后夺路而逃,退到山地中后更遭逢黄鹤去等候已久的埋伏,“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黄鹤去很好地实践了这句话,早早占领了制高点,建筑好了栅栏堡垒,滚木礌石更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 盟军虽然是输给了薛无情,却有不少人马是折损在黄鹤去手上的,谁更加会行军打仗,自然是一目了然。众将士得知主公林阡昏mi不醒了两天两夜,别说指挥他们打胜仗了活不活得下来还很难判断,所以军心一落千丈,现在被黄鹤去这样截杀,情势丝毫不容乐观。 “寒将军和宋贤他们,只怕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钱爽听闻探子回报之后,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都到了穷途末路,心里还最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从山上面滚下来砸下来的石木,可千万别砸到车驾上的林阡啊! “保护主公,冲出去!”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 当yin儿和宋恒等人闻讯驰赴,于飞沙走石中找到钱爽林阡所在。是时钱爽已经伤痕累累,一边指挥着周围将士突围,一边却还把林阡护在身下,手足之情,袍泽之谊! “先别忙着冲出去!杀上去,把这些放暗箭的给拽下来!”yin儿厉声发号施令。 “冲出去”只是逃命,“杀上去”则是拼命!同样是搏命,性质大不同也! “仗打到现在广安已经夺回来了,抗金联盟已经大获全胜,何必还怕金人的垂死挣扎,他们只不过sè厉内荏!杀上去,回总坛,我们便是全面大捷!”握紧了林阡的手,她代替他稳定军心,当看见他面无血sè,她揪紧了心地疼,却不能任眼泪夺眶,而与他平素一样的指挥若定! “主母说得对!杀上去!” 两军交战,勇者胜。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这群常常令阡和yin儿放心的人们啊,没了信心却还有斗志,应着她的号令,齐齐往山顶冲过去,冲不上去,就一人先登,三人拥后,爬也要爬上去,又是谁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yin儿明白,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从山脚到山顶,将再一度地尸横遍野。 一天又一天,一山又一山…… 第615章 谋削锋烁 晕晕沉沉间,林阡周身滚烫,恍惚像被人负在背上,醒了几次,兵荒马luàn,又躺回了车驾上,每一次醒来,痛彻心扉,睡去则骨裂……朦胧中他脸上一滴烫心的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挽留他的地方,他握紧了那只前世今生都那样熟悉的手,拼了命牢牢握住,他不可以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他的命也是她的命…… 漫天烟沙下、矢石交攻中,yin儿噙泪微笑,这世界无论悲伤或喜悦总是那么嘈杂动dàng,却总能听见他心跳声,强烈得可以放慢一个世界的节奏,让所有噪声都安静…… 千古兴亡,战不休。 神智恢复清醒时,盟军显然已经打退了黄鹤去的伏击,正在往黑(道)会总坛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发着。 他听闻这一夜惊险的反败为胜原来是她指挥,嘴角流lu出一丝欣赏且自豪的笑,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望着面前女子英姿飒爽:“yin儿……这一战,咱们丢给了金人一些兵甲军帐,却缴获了他们一堆的长枪巨弩狼牙bāng……” “伤成这样了,竟还有闲情说笑么!”yin儿眼眶骤然一红,“瞒着别人就罢了,竟连我也不告诉……” “原是想等伤愈之后,再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你面前,也好逃开魔女的一顿臭骂……”林阡虚弱却温柔地说笑着。 她俯下身来,掀开他衣衫,看见他xiong口枪伤,只差毫厘就穿透了心脏,情知他又一次不在意性命了,不禁想要惩治惩治他,二话不说就死死压了他绷带一把,疼得他大叫一声脸sè苍白,她冷笑一声:“哼,原来你林阡也会怕疼的么!” “啊……”他惨叫声落,当即就伤口迸裂血流如注,可吓坏了yin儿,赶紧手忙脚luàn帮他包裹,典型自作自受。 “天骄说得没错,我这辈子,算栽在你这丫头手上了……咳……”只怕全天下也没第二个人,在打他林阡的时候可令他防御力直接降低为零。不知是内伤发作,还是真被她压的,林阡蓦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公!”周围兵将齐齐上前来,其中不乏直瞪yin儿者。刚才全都看见主母谋杀亲夫了,赖都赖不掉。 “主公,黄鹤去今晨开始,往黑(道)会总坛调兵。”哨骑来报。 “这么快?!”钱爽一怔,心知盟军离总坛还有一定的路程。 “还属黄鹤去厉害。他名为伏击,实则是探我们虚实,一旦确定了我们没有能力救总坛,所以立刻就……”yin儿叹了口气。 “那可就糟了!薛无情和北斗七星,只怕也全都等在那里跃跃yu试,一旦和黄鹤去会合了,岂不是要鼓足勇气一举反扑!?”宋恒面sè大变。 “今晨才开始调兵,太晚了。哈哈。”只剩半条命的林阡,依旧笑得爽朗,“若我是黄鹤去、薛无情、北斗七星,鼓足勇气一举反扑的事情,不会迟疑一晚上才做。现在,时机熟得……已经烂了……” yin儿一怔而笑,这句“熟得已经烂了”,跟她以前老说的“快发霉了”异曲同工啊。 林阡说的没错,如果说先前金军都是输在了轻敌或备战不足上,这一回,他们矫枉过正,输给了慎之又慎,胆怯畏惧!只一个晚上,贻误了所有金军—— 何必像薛无情和北斗七星那样只是隔靴搔痒呢,黄鹤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先确定虚实再进军总坛呢?如是,是太忌惮林阡,或是太在乎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晚上而已,陈旭他们这些在总坛的人一定已经做足了防御,以逸待劳,一晚上的时间,寒泽叶、杨宋贤那些一岸之隔的也显然得知了战况,会和总坛的黑(道)会帮众掎角之势,孰优孰劣犹未可知。而且—— “爽哥,宋恒,现在是天送给你们的机会,绕过去,攻下孙家的东门和北门。这样,才是全面大捷啊……”林阡笑着说,钱爽和宋恒醍醐灌顶,焦虑一扫而空:不错,此刻金军后方虚空,本该给以最后一击,使其彻底成丧家之犬,日后想继续在广安游dàng都无处容身! 钱爽宋恒得令后立即率部动身,yin儿则依旧留在阡的身边保护他一同南行,这一路虽然颠簸蜿蜒,却注定是凯旋而归。 不刻林阡便又无声无息了,yin儿看这只猪又熟睡,心中无限妥帖:“赢定了……” 赢定了。因为他运筹,所以她相信。  却说那天黎明,孙氏庄园的南府里,战鼓声已经消停,寒泽叶经过一处伤员聚集地时,听见一个笑声觉得熟稔,掀开帘帐看进去,竟然是贺兰山在帮樊井照顾伤病,寒泽叶看她平安回来自然欣慰,却又不免心念一动——那画面寒泽叶永远都忘不了,贺兰山自己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却在帮那个伤员包扎,欢声笑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据知情者所言,兰山被洛知焉作为you饵去引冷冰冰,根本没得到冷冰冰半点垂怜!反而是贺若松的心腹看不过去了,冒死前来相救兰山,才被洛知焉逮准了机会一举擒杀,如此一来,金人自然恼羞成怒,而对于救到手里的兰山会怎么处置,冷冰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赐给了北斗七星,谁都知道,北斗七星里有个著名的嗜杀者武曲…… “世间竟有如此残忍的母亲。”寒泽叶叹了口气,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他寒泽叶的母亲,曾为了保护他而于阵前自刎,从来令他以为,母爱何其伟大。 这时兰山似是觉得伤口发痒,下意识地去抓她手臂,寒泽叶眼疾手快,即刻冲上前去,一把拦住她,惊了兰山一惊,一见到这个人竟然是被奉为天人的寒泽叶,兰山脸霎时红到脖子根:“寒……寒将军?!” “如你这样的弱者,本不该逞能,强把自己当you饵,受伤的一定是自己。”寒泽叶关切地说。 “寒将军,纵然是弱者,也应当活得有意义。”兰山豁达地说,寒泽叶一怔,这一瞬,心间竟有种异样的感觉,如隔世的帐翻得清清楚楚!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沉默无言以对。如她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想过,也从不可能想,从少年起他就立誓,要为弱者谋强权,然则突然发现,其实弱者未必需要强权就可以活得一样好,尽管兰山的身世和体验这样可怜,她哪时哪刻不是活得乐观所以快乐?! 走出军营,他回味着兰山的话语,这一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想要主动了解的念头,和谁都不同。他的心微微一颤,泛起了bo澜。从此,心湖亦不再平静…… 第616章 语扼刀兵 兵临城下,悍勇无比,钱爽和宋恒兵分两路,yu一举收回孙氏山庄失陷的最后两府。 原先,谁都以为金军后方都是些老弱病残、面对着抗金联盟的精兵良将只可能按甲束手,然而,令谁都意想不到的情景就在眼前——何以东府和北府,阵前都是甲胄漫天、旌旗蔽日? 守将何人?不是金南控弦庄,也并非苦战了一个月之久的抗金联盟……是洪瀚抒、颜猛,以及最近归属于他们的孙寄啸! 这到底是个怎样荒诞的结局!?钱爽最气不过,破口大骂洪瀚抒,害得整个抗金联盟损兵折将,他到在旁边捡了个便宜。可是,这一切,又岂止坐收渔利这么简单! 从十月下旬得知军情,到腊月中旬结束战luàn,林阡用了比川北之战还要短的时间,帮黑(道)会驱逐尽了外虏,完完整整地把广安交还到了他们手上,然则令人心碎的是,黑(道)会的这一拨人马却并不领情,还硬说林阡是别有用心,所以宁愿和归属他的郑奕、陈旭决裂! 二当家郭昶的死,更使得这种分裂雪上加霜——偏偏死去的就是郭昶,是这个最凝聚军心的人物。如果他还在的话…… 这些天来,金南和控弦庄的兵马屡战屡败完全退出去了,川东的局面却仍然令人忧虑,不仅黑(道)会还活着的四位当家一分为二要争总坛,孙寄啸和孙思雨姐弟二人更加反目成仇,名为要夺孙家的产业,实则根本也是为了孙氏山庄的地盘。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果不其然。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不服林阡、要和林阡比功业的洪瀚抒。  是日,颜猛孙寄啸又到总坛挑衅,郑奕既伤悲又愤懑,哪里想要和昔日的兄弟手足相残,苦口婆心地说给颜猛孙寄啸听,说盟王为了帮黑(道)会夺回广安,不惜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麾下兵将皆有折损,连他自己都是身负重伤:“这段时间里,对抗金军的哪一战不是抗金联盟硬拼的,做人岂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颜猛孙寄啸却一概不听,只说郑奕陈旭愚忠,并指二人不顾兄弟情义,连郭昶的仇都不肯报…… yin儿当下来到阵前,对这些冥顽者放话:“颜猛,孙寄啸,既然你们听不进去,那就把洪瀚抒给我找来!” “就凭你,也能与我主交锋?”颜猛冷笑一声,已然称洪瀚抒为主。 “我不是叫他来交锋,我是请他来喝茶!”yin儿厉声回答,说这话的原因是正巧看见总坛案上有茶,是以一边坐下一边放话,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把茶壶往桌上一按一扣,力道拿捏得凌厉,气势之强盛更加不必多说。 颜猛顿时脸sè一变,好熟悉的地点却事过境迁——总坛上喝茶品酒谈笑风生的,曾经是二当家和我们啊…… 孙寄啸深知瀚抒和yin儿的关系,是以比颜猛要洞察得多,立即掉转了轮椅,去请洪瀚抒到此。 “算是交涉么?”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奕陈旭皆是循声看去,对方阵中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供那位红衣枭雄煞气腾腾地来,独霸一方、威猛一世,吞吐风云,沉狠yin鸷! 洪瀚抒,他身上具备了一切有杀伤性的特征,教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为之一凛,yin儿却自斟自饮,不答这句话甚至头也没有抬,嘴角漾出一些得胜的笑意:洪瀚抒,他先开口,就证明他输了。 他拿下广安,只是为了要证明给世人看,证明他能够和林阡平起平坐,而已…… “何以不敢抬头,难道刚开始就认输了?”洪瀚抒一上总坛,便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同时流lu出一丝轻蔑的笑。 “洪山主,不知道天下到底会有几个人承认你的丰功伟业。”yin儿冷笑。 洪瀚抒脸sè一变,狂笑一声:“我身后这些兵马,全都诚心归顺于我。” “不。只是对林阡失望的他们,正巧找到了对林阡不服的你而已。”yin儿微笑摇头,继续将他否定,“就像你得到广安,是因为林阡的敌人,正巧都在和林阡战斗一样。” “既然你存心将我看轻,何必还交涉,直接交兵好了!”洪瀚抒脸sè铁青,刻意遏制了怒气,保持骄傲站起身来。 “霸道之人,果然行不了王道。哼,林阡他,就不会为了争一口气而已,发动麾下与比自己强的势力交兵,自讨苦吃,还自讨没趣。”yin儿云淡风轻地笑。 洪瀚抒心魔被触,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想伤她却又不忍,一腔怒火唯有聚集在一掌之内,发狂一般击在案上:“凤箫yin,少给我一口一个林阡,我是洪瀚抒,是未必会在他之下的那个人!云雾山比武之际,他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我洪瀚抒就已经威慑西夏!” “既然如此,他能容得下的事,你也能容得下。”yin儿凝视着他,轻声道,“林阡别无所求,但愿停止刀兵。一分为二的黑(道)会,反正裂缝是无法缝合了,不如就划江而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神sè一凛,无言以对,才知道她还有这句话等在这里。 “黑(道)会本是兄弟手足,没必要为了你和林阡自相残杀。”yin儿站起身来,“洪山主,何必拖累别人,你若想赢林阡,直接打!堂堂正正跟他打!”语气之中尽皆狂妄,实是在问他洪瀚抒:你能打败贺若松么!? “凤箫yin,今日你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临走之前,洪瀚抒一手捏碎了瓷杯以回应她,自是告诉她,虽然此战罢休,却永世与林阡为敌!  孙寄啸、颜猛等人都随着洪瀚抒退得差不多了,“敌军”里一群玄sè战甲中,却醒目留存着一个洁白的身影,不属于战场,只归附江湖。 yin儿转过身来,知道如果洪瀚抒孙寄啸决定与自己和林阡为敌,这个人就绝对不会例外——宇文白。 三年前的建康,当瀚抒的“噩耗”传遍江湖时,文白还和自己一起,为给瀚抒报仇而齐心协力对抗过黄鹤去,哪怕和黄鹤去yu石俱焚都在所不惜。文白心地善良却卑微感重,凡事都只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而活。 两年前的贵阳,也是这个白衣女孩,背着琵琶牵着马儿,一步步穿越过冷寂战地,为了瀚抒长途跋涉,只为对yin儿说句,“生辰快乐”,只那一句,就教yin儿颇感安慰,知道了瀚抒是真心实意。 一年前的隐逸山庄,依然是她,全然不顾薛焕等金国高手的虎视,在越风的脚下半跪着拾起轮回剑,只为消除洪瀚抒的罪孽,令薛焕都忍不住苦叹一声“极善遭遇极恶”…… 却终于觅得真爱,嫁作他人fu。 可惜,仍旧逃不开洪瀚抒的世界,自始至终逃不开。 “文白,庆元三年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似是跟我说起过,瀚抒的心愿是想入短刀谷,文白也是。”yin儿和文白一起,沿着川东的山间小路走,走不回回忆了,可终究那些感情还在。 “那时候,凤姐姐也跟我说起过,林阡似是和凤姐姐一样,最丢弃不了的是山水、江湖。”文白苦笑一声。 “想去的都去不了,不该来的却都来了。”yin儿说时,略带感伤。往事一幕幕地压上心头,转眼庆元六年都是腊月了。  庆元六年。这一年,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年。 这一年的七月,川北短刀谷发生了一场ji烈非凡的内斗,只一战,便让多少少年英雄有关它的梦想,毁于一旦。 战之发动者,林阡…… 这一年,却也是理想得以维持的一年,抗金的使命,自始至终不曾停止,每时每刻都在传递—— 九月,散关之战,北斗七星七大高手,遭遇“实而虚之”一挫锐气、“分割包围”磨平锋芒、“以七化七”当头一bāng、“遍地伏兵”击其惰归,落huā流水,仓皇北顾,无颜见关中父老,所以立刻转移阵地。可惜初至广安,便又遭逢了一场“择弱而攻”,从此完全沦为陪衬,下场还是落荒而逃。 十二月,广安之役,薛无情贺若松黄鹤去,亦败于林阡的“择强而攻”,随着贺若松被俘,总坛被克复,仅三天之后,更因为最终一战的犹豫不决而贻误戎机,酿成孙氏山庄也被袭取的惨剧。这场贻误,亦完全根源于林阡的“虚而实之”! 战之终结者,林阡! 第617章 就地正法 虏尘净。数日来僵持着下不踏实的雪,也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好大的雪,满野飘白! 林阡在这片银装素裹中回味着过去的几个月,感往事如烟、昨日皆随梦去,不由得叹了口气:“失向来之交锋,千秋等同于一枕黄粱……” 他说出这么句很惺忪的话并不奇怪,确实已经昏睡了长达十天,恢复能力向来很强的他,竟然现在还没有痊愈,甚至跟不上yin儿的脚步—— 不,也许是yin儿这丫头玩心太重了吧,早就一溜烟似的往雪最厚的地方跑,唤都唤不回,管也管不住。好不容易顺着脚印找到她,已经转入了不知谁家的梅林里,离营地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气强势袭来,硬生生砸在他的后背上,好一个狠心至极的女子,用了这么大的一只雪球!他应声倒在那冰冷冷的雪地里,意料之中,得到这家伙的半晌惊呆和随刻手忙脚luàn。 “胜南!怎么了?!醒醒啊!怎么,怎么会这样!?”yin儿本不敢相信,盟王会败给一只小小雪球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叫了这么多声使劲掐他也不应,再加上他这些天一直都是伤重昏mi,yin儿后悔真不该乐极生悲,一边抱着他站起来一边歇斯底里地喊:“来人啊,救命啊!”却无人应,可见此地荒僻! yin儿赶紧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撑着阡一起在厚雪里挪动,一边挣扎,一边恐惧,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怕他把她丢弃在孤苦无依的世上,一分神,她和他一起摔在地上,酷寒的感觉如针扎在脸上,她从后紧紧抱住他同时哭出声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轻按住她的手:“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她又惊又喜,哭得更甚。 “但因死之痛,方知生之大……”他说完,对yin儿淡淡一笑。 “原是作nong我的!”yin儿边抹泪边愤愤,“从前这般作nong也便罢了,明知道前些日子受伤吐过血,这样很容易让人心疼!” “便就是要让你心疼,因为都是你害的。”林阡睡看雪飘洒,不自觉道出这样一句。 yin儿一惊,赶忙来探他额头,发现他并不是发烧了胡言luàn语,可是为什么语气这么像洛知焉?被那个无赖老儿附身了!? “吐血不是因为受伤,是精力过剩无法发泄,唉,都怨你这丫头。”他浅笑,转过脸来看着她,贴着雪地两人的呼吸靠这么近,瞬间她看不透他是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愣神,忽然感觉有风雪钻进了自己衣领,心口一凉正想去整理,手却被他一下子捉住,并借势送到他嘴边去了…… 他轻轻亲着她手心,同时微微地对她笑,她魔怔一样动弹不了,松开力气全身酥软,任凭着下一刻他的手伸进她衣衫,帮她把那小片积雪给nong出去……再下一刻,他这只手就再也没有离开她xiong口,爱抚地摩挲着始终不肯离去…… “该不会是……现在?”yin儿一个ji灵,惊醒回神,“不行!现在,不但是我不行——你半条命还悬在那里呢!”赶紧要站起身来——盟王他老人家,竟然在勾引她!绝对不对劲,绝对是中了邪…… “别动!”他强行把她拽住,力道强劲军令如山,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mi门g,好一个yu面朱的美少年……yin儿看得呆了。 “其实~也不能全怨你~~也怪我每次都不够温柔~不是让你喘不过气~就是害你流鼻血~~”美少年含笑轻语,呼吸飘忽若即若离,yin儿听着看着心旌dàng漾着,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或许以我现在的状态和精力,反而最适合。正好是数九寒冬的雪地里,温度最接近寒棺。”林阡用他运筹帷幄时向来说一不二的语气说,yin儿呀了一声,你林阡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想这个?!平素那个深谋远略心怀天下的林阡跑哪去了! yin儿的脸瞬即红到快熟了:“可是我们那样的话……万一……敌人找来了怎么办!?”这小妮子,现在倒居然心思缜密起来了,难道不知道别人他根本不在乎,此刻她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么!? “何必管些无关紧要的人!”林阡哈哈大笑起来,“谁若找来,便看huā谁的眼!”叙说时,离这个腮如红云的人儿又更近了一分,她的可爱她的娇羞她的美,早已令他忘记了周围这片梅林,只剩下她一个人,出现在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存在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 褪去他铁衣,轻解她罗裳,此夜,便让他属于yin儿,yin儿属于他。 他细心地tiǎn上她的,同时看见她如水的眼眸中闪shè出魅huo的光,所以柔和地挪移到她脖颈,随即愉快地转山而下…… 温馨绵软的躯体,曲线玲珑,触感滑腻,完美得you人之至。不安分的热流,不自禁在他血中涌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感情,像烈火汹涌地穿越过一世的距离,她所有的本能抵挡都无济于事,反抗越ji烈,镇压越疯狂——分明欠了他这么久,倾尽轮回都还不清,这般可恶早就该狠狠收拾了,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怜香惜yu! 她的挣扎最终化为臣服,呢喃着顺从了麻痹地,交出她从来反叛的心,任凭他擒下她、制住她、侵入她,如是,她的失败,就是她的战胜,或许,她被他收伏,缘于他被她收伏…… “啊……”她忽然又出状况一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yin,身体更在剧烈地抽搐,林阡陡然一惊,只道是又过了头,满腔的火焰却刚刚燃到极炙,完全收不住也根本不想收。 “疼……”yin儿气喘吁吁,却明显尚有余力,妩媚一笑,眉眼盈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饮恨刀的攻击力……可是,是不是有所保留了?” “不害臊!”林阡放下心来,冷笑一声,“只怕你惜音剑的防御力,招架不住!” “试试看。”她主动来咬他的,鬓发凌luàn,极度风liu,他心神一dàng,汗水已经流过耳垂,滑落在她冰肌yu骨,不刻就已经融为一体,如他和她,身体与灵魂的相契相合。她唯一的代价,就是鲜红的血会落在圣洁的雪地上,惊心动魄地、绽放…… 一股情yu浓得化不开,双双纠结着厮杀不断,如蛇那般交缠翻滚,浑不觉满世界的风雪都在涌dàng。 为了这一刻的幸福甜蜜,他二人各自都是满身的伤痕,直到现在才无人打扰。沉沦此间,缱绻万千,旖ni无限…… 雪一直没有停吗?为什么浇不灭他的热情?她闭上双眼,任大雪和他,一起淹没了她,但愿长醉,不复醒。 充斥在耳边的是飘dàng着的淡淡香味,分不清是木芙蓉还是烟火气,又或者,两者早已经合二为一…… 天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旷。 如诗如画的意境,似水似墨的sè彩…… 第618章 既往不咎 清晨,整个世界都一片白茫茫的,苍莽寥廓。 诸如寒泽叶、宋恒、杨宋贤、向清风、钱爽、郑奕、陈旭等人,都在辕门外紧张驻足、翘首以盼,而数日来一直坐镇南充和达州的海逐làng、厉风行,与刚从兴州前来汇报军情的祝孟尝,三位大将比较着急,已经等得不耐烦来来去去踱了无数个来回。 “瞧,主公这不是回来了吗?”向清风眼尖,是以第一个看见林阡往这边行。众人循声而看,果不其然,齐齐迎上前去:“主公!”“盟王!” 越走越近,却看林阡宽大的怀抱中,其实还裹挟着一个娇俏的yin儿,这两人十指紧扣,眼眸中都留存着太多的柔情蜜意。识趣的人都一下子看懂了个中涵义,这时候纵使有再重要的话题,都不忍去打扰和中断。 “主公,主母,你们失踪一晚上,跑哪去啦?!”“林兄弟,盟主,可真教人担心,找了一夜都没找着……”祝孟尝和海逐làng,一个莽,一个粗,开了口才意识到煞风景。 尤其是海逐làng发现yin儿脸颊红润,如浴霞光,如沐风,再粗枝大叶也明白了,登时住口,祝孟尝忽然也哦了一声,哈哈哈哈地不掩饰大笑,见林阡并不介怀,群雄也才流lu出会心的笑。 “盟王,你的伤势,没有大碍了吗?”陈旭问出这句,关切中半带疑huo。同时一干人等簇拥林阡回营。 “无碍。”林阡转头问祝孟尝,“孟尝,川北的事,尘埃落定了?” “哈哈,川北的消息,主公听了一定振奋!曹范苏顾彻底垮了!除了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范克新、苏降雪和顾震三人,尽被革职拿办,罪名都还在调查之中!”祝孟尝说的时候就喜气洋洋,众人听得时候也都觉大快人心! “范克新出现在金军军营,这么巧对话也全被王大节听去,由此看来,免职几乎是一定的。”林阡微笑,说。 yin儿闻言也是一笑,胜券在握:“苏降雪,他完了!” 军帐之中,诸将纷纷入座,林阡对此战功过皆有评判,并向他们交待战后事宜:“郑奕,陈旭,思雨,重建黑(道)会,暂且由你三人带领,务必要令川东复兴。短期之内,海逐làng、钱爽和莫非还在原先三处策应,但会派军入驻广安布防,你们意下如何?” “全凭盟王吩咐。”郑奕含泪说。陈旭和思雨都点头:“自是再好不过。” 却在此时,听得帐外兵卫通传:“主公,莫将军在外求见。” 诸将皆是一怔,左右相顾:是啊,先前没有发现,帐内独独少了莫非一人!  “今日末将来此,是向盟王请罪。请盟王将末将处死,以正军法!”莫非跪地,神情凝重。那夜他于阵前自戕谢罪,身上剑伤还在,若非钱爽相拦,一定当场毙命。 将心比心,先遭黄鹤去心魔缠身,好不容易才解除心结以为自己能走出来,却发现自己玩忽职守造成了川东失陷更害得黑(道)会分崩离析,莫非的斗志一定又从峰顶跌回了谷底,只怕丧失殆尽……林阡叹了一声,还未回应,就看莫如流泪冲到莫非身侧,也是立即俯首,长跪不起:“盟王,不关哥哥的事,不该杀他,而该杀我!” “莫非,你懈怠了军令,确实按罪当诛。盟军诸将,个个都看见你在阵前自戕,你身上伤口就是明证。只不过你莫非命大,活了下来,是以要将功折罪。”林阡说,莫如的脸sè逐渐好转,听到最后喜不自禁,莫非却一直虎目噙泪,久久不肯抬头:“盟王宽厚,不计前嫌,莫非感ji不尽……但莫非,恐怕不能再将功折罪了……经此一败,心灰意冷,只愿……只愿解甲归田,不再拖盟军后tui……莫非今日,便向盟王辞行。” “什么叫拖盟军后tui!?你可知你镇守了五个月的仪陇,是金人投入人数最多觊觎最久却一直没能拿得下?!”林阡厉声喝问,眼中俱是痛惜。 “莫非,还不谢林兄弟厚恩,他继续将你我和钱爽三人,留于原地驻守啊!”海逐làng赶紧来劝莫非。 “然则广安是我没有策应好,丢失了军情才害川东失陷……我没有能力,继续守仪陇……”莫非摇头,不肯受命。 “能认清这一点,就值得我交给你继续守。”林阡走上前来,按住莫非双肩,注视着他双眼,等待他战意回归,“为人主者,最忌用人不当,但林阡自信,不会看错人!莫非,既然丢过一次,就莫让它再丢第二次。” 莫非听罢一怔,斗志却复燃,片刻,终于点头,被他相扶站起:“林兄……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才是真正的断絮剑莫非!”林阡笑着,拍拍莫非的肩,“那就不必对我辞行了,该是为我践行啊。” “林兄弟?要立刻动身回短刀谷去?”海逐làng听出音来,自是舍不得他们。 “不如……过完年再走吧?”yin儿算算日子,还有七八天就过新年了,看海将军依依不舍,她自然于心不忍。 “夜长梦多。”林阡摇头。郭杲、王大节这些庸人,其实令他并不放心。 祝孟尝嘟囔个不停:“那么,主公,我刚来,总不至于就又走?不如把我留在这里一阵……帮黑(道)会重建家园……” “是舍不得川东这边的酒、刀和美人们吧?”林阡微笑着问,祝孟尝点头谄笑:“唉?被主公看穿了?!那主公,是答应将我留在这了?” 林阡走到他身边来,揪起这个蛮霸的耳朵,当时就已经沉下脸来,在他耳边厉声喝:“留在这里?再任由着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么?!” 祝孟尝脸sè大变,啊了一声瞪大了双眼:“主公……主公怎么知道?!”不禁冷汗涔涔。他素来有看到美女就要霸占的恶习,遇见林阡之后才有所收敛,然而今年五月他在剑阁对付控弦庄jiān细时,确实老máo病又犯下了,掩盖了这么久,终于没逃过主公的耳朵。 “家里已经有十个shi妾,军妓也是你祝孟尝麾下的最多,如此还不能收敛,尽败坏义军之名!”林阡怒不可遏,“看来以后出征,我都要把你带在身边,省得你寂寞又给我闹事!” “或者可以给祝将军他寻一门亲事,用一个正妻来收他的心?”yin儿提议。 “不!千万不要!”祝孟尝大惊失sè,抱住林阡大tui,“主公,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跟在主公身边啊!” “……”众人汗如雨下。  “莫将军。”待众将散去之后,yin儿叫住莫非。 “盟主?”莫非看出她yu言又止。 “不要再怪莫如姐姐,好么?”yin儿说。 “她向盟主抱怨过?”莫非脸sè冰冷。 “不,只是我看了出来,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从前你对莫如姐姐的好,令谁看到都羡慕甚至嫉妒……现今却,为何形同陌路?”yin儿关心地问。 “盟主,不是每个女子都像你一样男儿气魄。如儿她,终究是个没有承担的弱女子,根本不能适应战场……”莫非叹了口气。 “莫将军,当初你站到这个战场上的原因,就算不完全为了她,却也一定有她的分量,现如今,怎可以反过来,为了战场上的事而怪她不能适应?”yin儿问。 莫非当场怔住,醍醐灌顶,许久,缓缓点头:“盟主说的是……站到这里,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却为了眼前利害,而淡薄了初衷,其实……这才是莫非最大的罪……” “现在弥补,也不算迟。”yin儿微笑,“至少今天,一向胆怯的莫如姐姐,还是为了莫将军你,ting身而出。” 第619章 丈夫处世 翌年,南宋改年号为嘉泰,是为嘉泰元年。 江湖在hunluàn后平稳,政局却在寂静中汹涌。 这个寒冷的冬天,权相韩侂胄心绪难平,步行在西湖的堤岸上,正自无聊游看着断桥残雪,忽见天地间有个独自垂钓的老翁,仅一眼,韩侂胄便被他吸引。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韩侂胄的眼中,这老翁彷如远在冰雪之外、淡淡欣赏着这个人间,仙风道骨,超凡脱俗,韩侂胄顿觉肃然起敬,命人停在那断桥之上,自己缓步悄然走向这老翁。 越走越近,越走越静。韩侂胄心中暗处萌生已久的念头呼之yu出——这个老翁,会不会是一个上天派来指点我的高人?指点我,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老翁旁若无人,岿然不动,钓了半个时辰头连抬也不抬,韩侂胄却也不生气,愈加认定了老翁是世外高人,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老翁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韩侂胄才恭敬开口:“老人家,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宜垂钓。” 老翁侧过头去,专注地看着他的鱼竿:“阁下不钓,又怎知雪下无鱼?” 韩侂胄一怔,听出弦外之意,点了点头:“原来老人家,是鼓励在下斗胆去尝试……” 有一个念头,其实已经藏匿于韩侂胄心中多年,一直没有胆量去尝试——那便是,挥师北伐…… 老翁叹了口气:“丞相是不凡之人,必定能名垂千古。然则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不是丞相能定,也未必是当世所知……历史的真相,往往都掌握在史官的手上,他们笔下的你,才是后人眼中的你。” 字字击中韩侂胄的心头!韩侂胄叹了口气:“是啊。是有些后悔,为何要发动党禁……如今厌了旧事,也实怕文人报复。” “yu搏文人之心,首先便该弛缓党禁。”老翁缓缓收回鱼竿,“但单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老人家分析的,切中肯綮!实则……在下的地位,确实不如从前坚固了……”韩侂胄坐在他身旁,苦叹了一声,年前韩皇后去世,身为其叔祖的韩侂胄,登时失去了中宫的靠山,自是在朝中也少了份倚恃。 “故需——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老翁的话,简直说到了韩侂胄的心坎里去! “老人家请说……怎样才是‘盖世功名’?!” “只要韩丞相倡议对金北伐、收复失地,文人势必响应,朝中主战派亦将靠拢,民心亦当所向!如此,不单可以消除党禁带来的祸害,更可以为丞相立盖世功勋!” 韩侂胄心huā怒放,握紧了拳:确然!只要对那些人宽厚以待,哄得他们兴致高涨,他们再耿耿于怀也不可能再对我怨恨,而罗致名士、挥师中原,更可以成就丰功伟业…… “老人家,真是在下的知音人啊!”韩侂胄感慨万千。 “知音者多,敢奏弦者少。”老翁高深莫测地笑。 言罢,那老翁便悄然离开,不刻就消失在了千山万径之间,韩侂胄望着这幅白山冷水寒云画,和画中乘风驾鹤亲鹭的仙翁,微笑地站在原处:“我意已决……” 北伐之念,已于韩侂胄心头铸成! 然则,他不知这老翁正是受三年前庆元党禁的迫害、在朱子墨的面前扬言一定会“用头脑杀了韩侂胄”的广陵隐啊…… 垂钓之意,不在鱼,不在雪,而在人……  嘉泰元年伊始,黑(道)会划江而治。 川东之局,谈何奇异。 记得两年以前,是林阡派洪瀚抒追歼完颜敬之到此,洪瀚抒为情而狂一时ji愤、肆无忌惮在这里掀起了战祸,非得要林阡亲自到广安平定luàn局,数月才将郑奕郭昶收伏……当时黑(道)会为什么不服林阡?是因为恨透了其麾下洪瀚抒的暴行! 两年以后的今天,他们不服林阡,也还是因为洪瀚抒,却不是因为洪瀚抒暴行,而是因为相信了他对林阡的控诉。洪瀚抒对颜猛孙寄啸说,“危难时赶来援救你的,势必是要来图你的”,再加上郭昶的死确实跟莫非的失误有关,颜猛孙寄啸等人视抗金联盟为大敌,而也因为此战的缘故,这些人对洪瀚抒的依赖更甚!  广安之战终结,除莫非、海逐làng、钱爽原地留驻,抗金联盟诸将分批回到川北,陈旭和孙思雨暂且留在川东重建家园,短期之内怕是回不了短刀谷了。 值得一提的是,祝孟尝如愿以偿最后一个离开川东,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林阡通情,看穿他留恋川东的实质意义,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风土人情,也不像表面表现得那般滑稽——无非是还在挂念郭昶生死而已。 但从莫如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又亲眼见过了那把独一无二的繁弱剑,祝孟尝心知肚明:郭昶是不会回来了。眼前常常浮现的,是前年川东初定,林阡、yin儿、海逐làng他们要去黑(道)会后山冒险寻宝的情景……那时祝孟尝初识郭昶,没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有默契!粗放,豪爽,直性子,难得的知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流水的交谊,但谁说五大三粗的就不能成知音呢! 在这个风雪夜,祝孟尝和莫非左右站在郭昶的衣冠坟前,缅怀悼念。新年到了,郭昶他最重义气,可惜无法跟兄弟们一块过了。记得也是前年川东初定,黑(道)会和抗金联盟初次融合、约定比武会友,郭昶嗜好比剑,在人群中第一个选中的对手就是他莫非。当时莫非并没有在意,却明白也许郭昶当时就已经把自己引为对手,和知己——否则,郭昶不会在黑(道)会门g难的第一刻就选择仪陇报信,更不会在看见莫如的那一刻只是lu出欣慰的笑意说,“把这把剑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可惜,繁弱剑现在却在孙寄啸的手中保管…… 或许,天下再无繁弱剑。 孙思雨亦在坟前长跪不起:“二哥,思雨只悔恨二哥在生时,总将二哥的教诲当戏言,如今想听,都听不见了……” 除了她泪流满面之外,祝孟尝、莫非、郑奕、陈旭等人,却都只是沉默,没有泪水。 男人的交情,岂可用泪表现。 丈夫处世应将功业拓。  夜深了,莫如睡不着,起身,挑灯,为莫非缝补旧衣,这,是她唯一能帮丈夫做的事情。 莫非微微醒转,略带歉意地看着妻子背影,借着朦胧又熟悉的这一缕光,他仿佛看见了幼时两人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情景——她,原本柔弱得只属于那里……一时动情,悄然走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拥抱住她。他悔恨,这些年一直忘记抓紧这份幸福! 莫如一惊,停下手里的针线……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来自莫非的温暖…… “如儿,谢谢你。”当莫非道出一声真挚的感谢,这一刻,莫如的泪水断了线。 “却也对不起如儿,害你一直担惊受怕……将来,势必还将担惊受怕下去……”莫非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颊,擦去这清澈纯净的泪水。 “哥哥真傻。”她紧握住他的手,平静中只觉无限幸福,“哥哥是如儿在世上最亲的人,也是最疼如儿的人,如儿不为哥哥担惊受怕,为谁担惊受怕去呢?” 坐在g头,给莫非裹完了xiong口剑伤,照顾他又一次入睡,莫如噙泪握住他的手掌,轻声说着她对他的誓言:“哥哥,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在那个最危急的时候,莫非没有看她一眼,像先前一样刻意冷淡她。可是她懂,就这样的一句,莫非心里最挂念最保护的都还是她,是因为最爱她,所以才最忽略她! 是她不够了解他啊,所以,才体会不出他的爱藏在内心最深处,luàn世中的真英雄大丈夫,个个都应当是活在马上的! 第620章 大难临头 兴州短刀谷之局势,恰如祝孟尝所说——曹范苏顾,除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苏降雪、顾震、范克新一概革职查办。 si通外敌的罪名扣下来,对谁都是灭顶之灾。虽然,曹范苏顾与金人的合作只不过是王大节的一面之词,但因为太多同僚的煽风点火和落井下石,更由于苏降雪及其麾下本身就做贼心虚,再加之朝廷对这种事怎可能不采取宁枉勿纵,所以这一切,俨然就是对曹范苏顾的致命一击…… 这一次,郭杲的手脚也快了起来,不再派人调查了,直接就先撤去苏降雪的职务!如是,苏降雪等人显然走到了末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调查,或者说,是悬吊。重则死罪难逃,轻则……维持原状…… 苏降雪唯一减轻罪责的方法,就是在王大节的指控中钻空子——王大节说,他目睹了范克新在金军军营出没、听闻了范克新和北斗七星密谋……过程中一直只有范克新,并没有苏降雪自己。金蝉脱壳,把范克新推到刀口上去,咬定这件事是范克新一人所为,如此,牺牲范克新,却能保留实力,至多,苏降雪犯下的罪也只是“失察”而已,降了三级,日后自然而然又会再升上去。 范克新似是嗅出了形势的异常不妙,曹范苏顾之中,是他最早下狱,估mo着自己将会成为替罪羔羊的他,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昔日曹范苏顾中最能打仗最勇猛的是他范克新,常常被林阡成为无出其右引领一群神兵天将的是他范克新……这样的范克新,此刻竟沉沦于囹圄之中,久久不见天日。范泳儿屡屡到兴州军的监牢外跪求,却被郭杲严令不准父女相见——范克新懂,如若再找到物证证明自己通敌卖国,范泳儿只怕也要遭受牵连…… “苏降雪,苏降雪!你狠啊!”范克新清楚得很,苏降雪他,一定会帮郭杲搜出“物证”来,还他自己一个清白,从而置身事外还戴罪立功…… “最狠的人,不是他。”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范克新一惊,抬头看去:“顾震?!” “苏大人,不是最狠的人,而是……最可怜的人……”顾震面带哀怜地说。 “顾震,你为了保护苏降雪,忍心将我出卖?!”范克新问,却看顾震久不回应,范克新大怒,“难道你不怕,我将你们的所有丑事都抖出去吗!”穷凶极恶的表情,展现在范克新的脸上。 “克新,我今天来,是要与你话别。”顾震微笑,“难道你以为,郭杲会留你到抖丑事的时候?你错了,克新,你的大限,已经到了。” 范克新泪流满面,情知没有赢面,哀求:“顾震,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可以大难临头就互相出卖啊……” “是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顾震冷笑一声,“大难临头,第一个出卖苏大人的人又是谁?!” 范克新心一寒,泪已经停止落:“什么?!” “霆儿向来韬光养晦,几十年来,宁愿装成意气用事,也不愿意显lu心机,究竟是谁人,背后推动他发起兵变?”顾震问时,范克新的脸sè已经变煞白。 顾震续问:“军中早有谣言,说什么服苏大人的兵马有一半其实是属于我,与其说这是霆儿的造势和宣扬,不如说这是某人不怀好意的分裂!是谁人,在林阡还没有声名鹊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刻意中伤苏大人与我的关系?!前年冬天,川北那场大火,是谁人存心唆使金人把事情闹大,引朝廷关注差点借此害死苏大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内鬼,却企图借着兵变把罪名全部推给霆儿!是谁,早就有篡逆之心,两次三番地要出卖苏大人!” “顾震!那个人,决计不会是我!范克新一生光明磊落,你与苏大人都知道,我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是吗?起先我也不相信,一介武夫会有那么大的野心。”顾震轻笑一声,“事已至此竟还不承认么?范克新啊范克新,纵容你的女儿去和义军的谢云逸成婚,你就已经不动声sè走出了对林阡靠近的第一步!第二步,你怂恿我和苏大人去与控弦庄联络,却存心想要我们被朝廷注意和发现,苏大人一死,我顾震自然也死,但这样一来,官军之主未必轮得到你,为此,你更企图杀了一切可能跟你争权之人,所以,借苏大人的手杀了顾霆,再借清理余党的名义,把周存志和李云飞往绝路bi!你这手段,毒得很啊!” 范克新凝神听着,一直不言不语。 “去年林阡发动内战,我们屡战屡败的那半个月,苏大人一直都在等候与你会合,你却始终败给林阡的人无法突围过来,旁人都说林阡阻南打北,我却说你是故意不肯突围!苏大人刚刚利用死亡之谷反击林阡,你就在官军中四处散播谣言,说苏大人是把大家拖进死亡之谷做人质而林阡才是真仁义……” “谣言?难道这些,不是真相么?”范克新冷笑一声。 顾震一愣,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果然内鬼是你?!” “你们都一口咬定是我,我再怎样辩解都是无用。”范克新笑着问,“是很早以前就咬定我了吧,所以为了王大节而跟金人交涉的事,你们明知道会冒风险,还是毫不犹豫交给了我去办……是不是?” 顾震沉默片刻,点头说:“是。” “如此,苏降雪怎可能不败。”范克新苦叹一声,轻声道,“顾震,奉劝你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好好听着……” “你说。” “别再跟着苏降雪,否则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范克新惨淡一笑,“真后悔啊,后悔我为何一定要做官军的领袖……当今川蜀,明主只有他林阡一个,偏偏我范克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是当了他这么久的敌人,到头来,还是没机会跟他把酒言欢了……” “你依然不曾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顾震问。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范克新忽然恐怖地笑了起来。 “为何?”顾震问。猝然看见范克新身影一沉,猛然就倒在地上,唤得狱卒来看时,已经毙命多时,原是服毒自尽。  短刀谷通敌叛变一案,最终因范克新畏罪自杀而死无对证,暂且搁置,苏降雪、顾震等人,到次年一月,仍然处于革职查办之中,实权遭到架空。 由于事态过分严重,调查案件的官员已经不止郭杲,还有四川制置使丘崈,亲自来到短刀谷中。 这位丘崈大人,较之郭杲和王大节,对叶文暄来说更熟稔,是以一见到他便攀谈起来,便是从他口中,文暄得知韩侂胄丞相有北伐之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胜南知道的话,定会大为振奋!” 丘崈不愧是丘崈,一听便知道文暄说的是谁:“文暄,可否代我,向那位盟王引荐?” “怎么?”文暄一怔。 “受托于人罢了。”丘崈一笑。 文暄听出音来:“丘大人这次亲赴短刀谷,其实是因为受人所托?” 第621章 心病难医 当下,叶文暄为丘崈和林阡相互引荐,一见之后,丘崈才信了,林阡果真是传说中的龙凤之姿、贵胄之气,心下暗暗吃惊,与他讨论了四川全境近年来的纷扰战luàn时,更察觉他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丘崈心头,更加警钟长鸣:兴州军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苏降雪、而是这林阡! “丘大人,文暄师兄说,您此番亲赴兴州军,其实是受人所托?我很好奇,是谁人所托?” 丘崈缓过神来,不禁惊了一惊,自然没有想到,官军和义军之主在说话,眼前这小小女子也有说话的权力?!虽然她,是林阡的夫人。 “是……受一女子所托……”丘崈三缄其口,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所隐瞒。 林阡一怔,神sè骤然变柔和,yin儿突然噙泪,语声不禁颤抖:“那女子,可是王孙贵族?可是姓赵的……谈靖郡主?” “不,不是。”丘崈摇头,斩钉截铁。 “是啊……合该是随着夫家……称呼换成了叶夫人吧……”yin儿心中一痛,凭叶文暻,和丘崈之间的交情恐怕比文暄更深厚。越复杂的,向来越深厚。 林阡边泛出淡淡一笑,摇头看着yin儿:“yin儿错了,那女子,是姓云。” 丘崈微微一愣,点头称是。 猝然醒悟,yin儿如遭当头bāng喝:不是姓赵的谈靖郡主,也并非什么叶夫人……那女子,是姓云! 那女子姓云,那女子姓云!云烟姐姐,我竟忘记你是姓云的,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两次都回答错了!究竟是谁,沉浸在现在的幸福里淡忘了过去,而又是谁,明明现在可能也平安健康却始终不能从记忆里走出来…… 怪我们爱的这个男人,他太好,太好了,好得让人近乎不想放开,不想失去,只愿陪伴,甚至独占……所以yin儿错了,几乎是一定的,一定的……  嘉泰元年年初,兴州都统郭杲,正式统领短刀谷官军,亲自来掌苏降雪之权。 除了郭杲任兴州都统外,去年年底,其弟郭果亦任兴元都统——丘崈的初衷已经很明显,要借着郭氏和吴氏两个军阀的宿怨,抬升郭氏以压制在川蜀根深蒂固的吴氏。几十年来,朝廷都在防止一家独大。 然则,这次丘崈离开兴州之前,意味深长地对郭杲说,今后一定要抓牢权柄,不仅要控制好兴州军的局势,更要时常到短刀谷中去,杜绝草莽实力的壮大和膨胀。兴州军,几乎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只知川蜀吴家,不知临安赵氏”,但所幸川蜀吴家,如今已经没落,只有民心,没有强将。而短刀谷,却俨然是连丘崈都不曾意想到的,比吴家竟然还要杀伤! “之前我对你说,莫让蜀川姓吴,如今,亦更不能让蜀川姓林。”他对郭杲语重心长,委之以大任。 在见林阡之前,丘崈确实只是受郡主之托,尽一个臣子的本能职责惩治部下。临行前,郡主微笑说,丘崈大人只要秉公办理了,就能帮我完成毕生的夙愿…… “真的是郡主的夙愿?”丘崈不解地问。 “短刀谷,那是林阡最想成就的地方,可是林阡不希望那里血流成河。”郡主答非所问,眉间略带怅惘,“yin儿她,总是能帮他完成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但在这个战场,我更能帮到他,那就我为他打。 可是在见林阡之后,丘崈意外发现了,难怪这个人令谈靖郡主都心心念念不肯忘,林阡他最想成就的地方,显然不只是短刀谷,更加不屑兴州吧!而丘崈也明白得很,郡主之所以不怕自己了解这一点,是因为她太相信林阡,相信丘崈想拦也拦不住林阡!苏降雪之后的郭杲,虽然现在是上级代掌下级职权,恐怕反而会由此被林阡一步步地向上吞噬! 此刻丘崈内心忐忑,不知自己将韩侂胄的北伐之念说与叶文暄听,会否犯下大错。毕竟,韩丞相的北伐之念刚刚成形,可千万别被林阡给借题发挥了,从此他麾下精锐更加无忌,反而让朝廷活活做了陪衬……  而当叶文暄转述给林阡韩侂胄对北伐动心之后,林阡果然大为振奋:“不管真是为黎民百姓,还是他自己沽名钓誉,只要韩侂胄能做出抗金北伐的决定,就势必会赢得天下士心、军心与民心。” “韩侂胄,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只要他决定了北伐,宋廷之上也该并无异议。”yin儿微笑与他在半山腰漫步,天气还是有些冷,“这样的话,朝堂之高、江湖之远,俨然达成了一致,天下之福也。” “然则,理想固然美好,也不该忘了,朝堂与江湖,很可能会形成两个核心。短刀谷就是先例。”林阡摇头,驻足看着她,说出心中的顾虑。 “两个核心?”yin儿一怔,想了片刻,“是文暄师兄说的,‘军务与政务,难免冲突’吧?” “是啊。文暄曾在临安为官,最看得多贪官污吏,贿赂成风,朝中通达大臣,大多都是靠着钱财往上爬的。如程松、陈自强、许及之等人,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谄媚。如此的朝政,如此不堪的权势,怎可领导北伐?”林阡叹了口气,“朝中真正满腹经纶、有学识的,甚至有军功显赫的,反而大多都屡遭贬谪,或沉沦下僚。” “这个我懂。”yin儿低下头去,“就是权力和实力的倒置。” “上行下效,朝中如此,地方上、军队里就也到处都是这样的歪风邪气。”林阡叹了口气,短刀谷官军自曹范苏顾倾覆之后,名义上由郭杲代职,却根本是他林阡所收,经过两个月的收编组练,愈发觉察到了这种风气。 “难怪上次内战的最后,你叫我到死亡之谷去对苏降雪放那两句话。确实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去啊。” “所以理想固然美好,却不实际。北伐,至少要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迟,才有必胜把握,否则,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林阡说。 “要等这么久?” “一定要。”林阡点头,“否则,待到真正挥师北伐之后,实不知要有几人另有所图,亦不知朝廷会多犯几次心病。” “功高盖主,势必会变成朝廷的眼中钉;luàn世之中,也确实会有好些人想趁机称王称帝。”yin儿微笑理解,“不过,有你林阡在,断然仅你一人会是朝廷的眼中钉,也不会教任何人胆敢趁机称王称帝。” 林阡心中自然震撼,骤然握紧了yin儿的手,凝视了她半刻才终于慨叹一声:“yin儿,luàn世时是我膀臂,治世时亦是我肱股……得此知己,死而无憾!” yin儿听着听着,竟忽地打了个寒战,暌违了将近一年的yin儿的寒战,在这个嘉泰元年的夜,林阡吞并短刀谷实权的今天找了回来,可真是双喜临门。 “yin儿?终于觉得冷了?”林阡喜不自禁。 “冷得手都冻伤了,哎呀……真冷……”yin儿全身都在发抖。 林阡陡然一惊,赶紧抬起她的手看,果然通红一片。 林阡当然痛惜,立即要给她搓手取暖,一旦接触,却发现那丫头根本并不冷,手心里火热火热的。 “骗你的,这手是你刚刚攥红的!”yin儿笑呵呵地说。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这个丫头捉nong了,从前他总是认输,这次却绝不可能!不仅没有和颜悦sè,反而神情严肃按住她双肩:“yin儿,我知你这鬼灵精,不可能完全收敛住……怎么骗我都可以,唯独这种当,我万万上不得!” 其实她也懂的,那种再也不能失去的感觉,阡病危的时候她也切身体会过……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是要犯呢?真是不懂事、不体谅人心、不善解人意,若是换成另一个人,绝对不会跟阡开这种玩笑害他担忧……yin儿笑容顿时跑光了,眼泪也簌簌掉下来:“或许最适合胜南的人,还是云烟姐姐……” 他一怔,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才知丘崈的事虽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却还是在yin儿心中种下了一些yin霾,那也许是出于情敌的嫉妒,也许是作为姐妹的愧疚,但更多是yin儿自己会不自觉地去和云烟比较,去设想沈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林阡身边的是云烟”……哪怕,哪怕半刻前林阡才对她说过,得此知己,死而无憾。yin儿却仍然会觉得,她得到的这一切,云烟一样可以有,甚至比她更适合。 林阡还有一点不知道的是,yin儿心里,其实还牢牢留着当日锯làng顶上洛轻尘的一句话,“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也许,真的不完全是因为爱才毫无保留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宠着她,而更多的是因为,林阡担心她在许多问题上都太冒失、会出事、收敛不住,所以,才对她投入了那样多的远高过爱的感情,那些感情,与其说是夫妻之间本应有的,不如说是更因为yin儿曾经死过一次、yin儿在生活上太不会自我照顾、yin儿有时候太放肆而且太糊涂一点都不省心…… 心病,总是会数病齐发,来势汹汹。 从开始到现在,尽管伤病密布、危险环绕,林阡他,却总是能把她抢回、救下,一次又一次,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低头!可独独这一次,他帮不了她走出来,僵持于半山,斜风细雨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第622章 情之波澜 仲季节,广安之战已经结束了两个月,短刀谷中,义军官军俨然和平共处,整片川陕,也全都停止了刀兵恢复安宁。 感情事,却依旧风bo不绝…… 那天傍晚,冒着大雨,宋贤抱着昏mi不醒的兰山直接冲到了锯làng顶来找樊井——他当然知道樊井来锯狼顶是要给林阡治伤,但为了兰山竟却连打破规矩冒犯主上都办得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唐羽说,兰山晕倒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亭子里避雨,宋贤毫不犹豫一路抱着兰山横冲直闯,没有一个shi卫能拦得住他。 然而樊井脾气古怪,不问事态轻重缓急、不管遇人亲疏忠jiān、向来都是计划至上,所以说好了要给林阡治伤就绝对不会先医任何人。林阡熟知他性子,只能借口说有军务缠身,命他先看兰山病情,同时关怀地按着宋贤肩膀:“放心,她不会有事。”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贤,那个常常一脸笑容的阳光少年,此刻憔悴,感伤,而且害怕失去:“樊井大夫,她怎样了?!有没有事?” “是中毒……”樊井抬起头来,“是一种可能致命的热毒。” 众人皆是一怔,无缘无故谁会给兰山下毒? “贺若松和冷冰冰都被关押在万尺牢,清风,去调查兰山最近可去探监过。”林阡立刻对向清风说。 向清风归来之后,说兰山最近确实曾去探监,但冷冰冰态度漠然不予理会,贺若松和她也是在牢狱内外不曾亲近,而且贺若松见到她有怜惜懊悔之意,应当不可能忍心对亲生女儿下毒。 “不错,贺若松从前几次三番差点杀死兰山,现在发现兰山竟然是他亲生女儿,只怕后悔都来不及……”林阡大概也能体会出,冷冰冰因为不爱贺若松所以不爱兰山,而贺若松恰恰相反,会极度思念和疼爱。 当晚,樊井从兰山的呕吐物中鉴定出她所中之毒,乃是控弦庄杀手锏之一的秦氏兄弟所制热毒“血海棠”。虽然秦敏秦毓死了,可他们的门人还在,金国的火毒,势必也要前仆后继。 “血海棠?!”杨宋贤蹙起眉,唐羽啊了一声:“该不会是上次广安之战中的毒?” 没错,就是当时中的毒!那一战,洛知焉用兰山为饵,大胜了一场却把她陷在了控弦庄手中,好不容易救回了兰山,途中却曾遭遇过截杀,兰山受了些轻微剑伤。当时以为没事,难道剑上其实有毒?! “难怪她从回来之后,就常常无端发热。”唐羽噙泪说,宋贤攥紧了拳:“洛知焉!我去找他算账!” “站住!”林阡强行将他按住,“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转身问樊井,“樊井,可有解毒的方法?” 其实他也知道,樊井的答案是“没有”,yin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 想起yin儿,心中一颤,原先这种场合,yin儿一定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yin儿。 也许每对夫妻都会有闹别扭的时候,已经近半个月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换成别的任何一件事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但起因是yin儿觉得自己不如云烟的心态,这种在过去就根深蒂固而且的确事实如此的心病,心药不在林阡这里。 自那夜在山腰散步之后,yin儿就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更是转移到了孙思雨的屋子里去睡,几乎再也不像从前老喜欢紧随他步伐了,一天说不到几句话都是若即若离。闲暇时候就开始擦剑、看剑谱、练剑法,乍一看还以为是休战了之后闷得慌还想找战打,但林阡明白,yin儿是不满她现在的状态比谁都弱,她是自己跟自己在生气啊。 初始,杨致诚、向清风都是蹊跷过来问,主母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后来看见林阡也态度冷漠闭口不谈,才知道夫妻俩保管是发生了不和。 主上的家事,下属怎敢过问?但洛知焉却偏借着岳父大人的名义,跑到锯làng顶来打听了一番,第二天整个短刀谷都知道了——主公主母感情裂缝的根源,在于主公心里有别的女人而主母器量狭窄,当然了,“别的女人”,自是他洛家的女儿了。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大有过去他和yu泽的那般凶猛,yin儿却比yu泽好不了多少,死要面子,sè厉内荏。 “去洛知焉府上,让他立刻闭嘴!”林阡放话之后,祝孟尝一度mo不清头脑:“让他闭嘴?杀了他吗?” “我倒是想杀了他!”林阡叹了口气,兰山的事情也拜洛知焉所赐,这老头儿着实太过可恶,现在兰山还昏mi不醒,他竟不懂得收敛收敛。 祝孟尝走后不久,林阡走到窗前,恰能望见yin儿练剑的模样,大约站了有半个时辰他看着都有些疲惫,yin儿中途却一直都不曾停过,教他不得不飞身而去,一把夺去她手中长剑,二话不说收回鞘中:“已经够了,莫再练了,yu速则不达。” “不,还远远不够。”yin儿噙泪站在原处。 “何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你还是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我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场战斗,这么多的人事……哪个经历,不是与你一起……”林阡叹了口气,真的已经数不清了。 “我的心情,你不会了解。我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yin儿这话一出,林阡脸sè大变,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这句话,多年前yu泽在海州就这么讲过,该死的这句一个人静一静! 等这天傍晚,祝孟尝回到锯làng顶来复命说洛知焉已经闭嘴了的时候,杨致诚和向清风正好也在,见两位将军神情凝重,杨夫人也在一旁叹惋个不停、顾小玭更是红着眼眶,祝孟尝才知道,原来主母一个人下山去了。 “主公,主母的药,似是没有带在身上!”向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不要给她送去?” “不必。她若想要,会自己来拿。”林阡摇头,说。 “主公?”祝孟尝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主公对主母的态度。 “主公,主母现在暂避何处?我也可以照应照应她。”杨夫人急忙问。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也实不知她会去何处。” “什么?”杨夫人一愣,“主公,不曾派人沿途追踪?!”杨致诚立即对家将吩咐:“赶紧地,赶紧去山下,各处找找,主母她走不远!” “致诚,任她自生自灭。”林阡摇头制止,众部将虽然不解,却绝对令行禁止。  当然不需要沿途追踪,他知道yin儿会去哪里,不是在山下,而是半山腰。 其实,心病的发作确实也是因为休战了才导致的,yin儿潜意识会认为,只有在战场上她才和林阡旗鼓相当,所以yin儿万分喜欢作战以此麻痹——于是就决定了,整个短刀谷里,yin儿最喜欢的是那个内战时期他们运筹帷幄的半山。 “主公适才,为何不要我向主母送药?”众将散去后,向清风还留在院中,问他。 “清风,我依稀有些明白,yin儿的问题出在哪里。她怨我顾她顾得太多,总令她觉得她自己不够自立。所以这场心病,我越关爱她,她会害得越深。若适才我还继续派人送药与她,势必会令她更加没有信心。”林阡苦笑着说,自然明察秋毫。 “所以,主公收回了所有本该对她的照应,任她自生自灭去了。”向清风叹了口气,领悟。 “她总觉得不够好、不值得,甚至会错以为,我给得太多她付出得太少。”林阡语气感伤,“然则,不是这样的……我给再多,都不足够我应该给的。只盼她终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然则,主公为了主母而疏远她,会否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从而有更加扰心的流言?”向清风问。 “于当下的yin儿来说,找信心才最要紧,所以,任何流言对她都无效,因为她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漠不关心。”林阡说。 向清风这才敛了忧虑:“还是主公最了解主母,最包容她。” 第623章 孟尝打虎 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林阡一直这么说。 跟yin儿分开的这几天,明明已经封住了洛知焉的嘴,各种谣言还是要从短刀谷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永不灭绝。 大抵都是一个意思:“林阡心系红颜知己,盟主一气之下出走”。这个情景,当初林楚江和yu紫烟也有过,相似,所以值得相信。谣言中的红颜知己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很重要,里面有一个是洛轻舞。 所以洛轻舞很开心地找上了门来,又一次跑到林阡的屋子里去,把室内的摆设都按着自己心血来了一遍,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坐在g沿等候她夫君回来,连shi女看到了都窃窃si语,“这还是我们小姐吗?”“小姐这么装没意思啊,过片刻就会lu馅的。”还有新来的shi女略带焦虑:“害怕呢,据说盟王很可怕!”“是是是,要想连郭将军都是他下属。”“啊,那个打了小姐几十大板的郭将军!” “在瞎议论什么呢?”她端庄坐在那,问毕,所有人都掩口不说了。 “呵呵,林阡原来是喜欢我的,所以盟主她生妒了。”洛轻舞笑着想林阡,等了半天有点累了,所以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伸展腰肢,不由分说就睡在了这张g上,一边歇息一边等吧。 mimi糊糊,觉得g上有个什么东西很熟悉,伸手过去直接拿来看,哦,原来是那件披风,去年初夏她初次遇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披风,叱咤风云,驰骋纵横。 真好,这披风,有他独特的男儿味道……洛轻舞把披风裹在身上睡,一直醉醺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专属于少女的情怀:唉,今年我已是及笄之年啦,据说,盟主也是这个年纪爱上了林阡的…… “洛轻舞,你……”当林阡终于理完了一天的正事回到锯làng顶,刚准备回到锯làng顶好好安歇,还来不及收拾yin儿没回来的情绪,便看到这样一幕它无情地出现了,林阡登时僵立在门口火气陡然飙到最高点。 “夫君!你回来了!”洛轻舞扑面而来,林阡当即避闪,害这姑娘扑空摔在地上,瞬间觉得不该伤到她,赶紧伸手一挽,才避免了她跟地面的訇然相撞。 “夫……君……”洛轻舞神还没定,魂已倾倒。 “谁是你夫君。”林阡出现,一身戎装将王者之气尽显无余,那眼神端的是不怒而威,shi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地一窝蜂从屋子里奔出来。 “林阡……你……你太狠心了,你可知道,从去年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一直一直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我却不肯说出口,害得我为你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为了让爹答应我嫁给你,我手腕也割过,上吊也上了,跳崖也跳了……呜呜,我知道,其实你是顾忌盟主,你心里面明明有我……” “轻舞,休得胡言luàn语!你几时自杀过。”洛轻衣忽然来临,制止了洛轻舞继续说下去,轻舞转过头去,见姐姐给自己揭底,又羞又怒,气急败坏立刻说:“以为我不敢么!梅兰竹菊,即刻给我拿绳子来,我就在这屋子里上吊!反正夫君不要我,我……我羞于见人了!” 等梅兰竹菊真的找到了几条绳子来,洛轻舞站在椅凳上不上不下,那情景着实滑稽,僵持了半刻,林阡看出她没胆量自尽,哪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胡闹,所以转头就走,闭门不再理会。 “轻舞,咱们走吧。”洛轻衣苦笑着,扶洛轻舞下来。 “三姐姐!连你都笑话我吗!”洛轻舞哭哭啼啼地走下山,走了一半刚准备泄气,却听梅兰竹菊说盟王好像追了出来,蓦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朝着一条小河直扑过去,“林阡,你若是回心转意就来救我!”说罢就要跳河——当然有胜算,盟王追了出来啊,那其实就是回心转意了,何不演一出英雄救美! 跳下去的一刹那,洛轻舞时间掐的正好,身体一前倾后心就被林阡提住了,正自高兴,高兴地太早了,背后的披风被林阡一扯,同时加速了洛轻舞的落水。 洛轻衣等人都道她是假意,所以无人伸出援手,洛轻舞自己本来也就是假意…… 结果眼睁睁看见洛轻舞掉进那条小水沟里,脏兮兮的也臭烘烘的水沟里。 虽然林阡回过神的时候立即把洛轻舞从水里捞了出来,可是危难时刻先夺披风再救人的恶劣行为,使得洛轻舞对林阡的所有印象一去不复返,好感度大跌立即说要退婚,理由就是林阡此人太小气,为了个身外物就斤斤计较,如此怎可能关爱他的妻子!她洛轻舞要嫁的是英雄人物,绝不是这么个小气的绣huā枕头……  因此这次林阡和yin儿的分离,本是给洛轻舞的婚事带来了生机,却又立刻使其看清了林阡的“真面目”,这个枝节发生的实在意料之外,对林阡而言,却也着实是件幸事。 然则造化nong人的是,洛轻舞刚刚发现了林阡配不上她,浑不觉短刀谷里有一家人马已经盯上了她!一群范克新的旧部在谷内集结、心心念念要为范克新报仇,策划许久想要挑盟主凤箫yin下手,然而忌惮其武功高强所以一直没有胆量——也是拜林阡和yin儿的分居所致,流言说林阡其实一直最爱洛轻舞,只是慑于盟主之威不敢胡luàn纳妾,现在却终于受不了河东狮吼了赶走了她,把绝sè美人洛轻舞接上了山——天杀的为什么这些党羽听到的是这种谣言呢?! 不管怎么说,针对抓获洛轻舞的计划立刻就已开始。这天看她孤身一人在长坪道上走,这群强盗立刻用一只麻袋把洛轻舞灌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装成是粮饷光明正大。 赶紧要出谷,却正巧碰上了义军的人路过,狭路相逢,那个将领他们认得,是力大如牛的莽夫蛮霸祝孟尝也!不知怎的,这帮党羽看见祝孟尝就双tui发软,擦肩而过的时候立即lu了馅,粮车被他大喝一声一掌断了下来。一帮人竟然害怕这一个人,可见祝孟尝何等慑人! 祝孟尝救人要紧,没跟他们纠缠多久把捉拿他们的任务都交给了附近守将,带着麻袋里的女人一路往回奔走,一开始也没注意蓬头垢面的她竟然是洛轻舞,直到跑到河边帮她抹了把脸,才发现这女人姓甚名谁,啊了一声赶紧把她扔下。 贴这么近看,比平素还要明yàn动人,果真是个绝世大美女!美sè在前,换以前,祝孟尝肯定动手动脚,可现在不敢: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女人啊,罪过罪过!不能碰! 这时洛轻舞悠悠醒转,看见满脸汗水的祝孟尝,大声欢呼就把他抱住了,祝孟尝惨叫着:“断了!断了!”一直以来都是祝孟尝抱人把别人抱死的,这会儿手脚一软差点栽在洛轻舞手里。 “祝将军,你救了我,我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叫他好好地赏你!”洛轻舞喜道。 祝孟尝被抱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你……怎么会被他们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无非是林阡的仇人罢了。”洛轻舞冷冷说,“何必抓我呢,直接去抓那个绣huā枕头,岂不更好。” “绣huā枕头?”祝孟尝一怔正待询问,忽然洛轻舞惨叫一声huā容失sè,指着他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祝孟尝转过头去,脸sè也被骇成了“五颜六sè”,怎么,怎么这个地方会冒出一只老虎来?!祝孟尝见过老虎,可多是远观而从未亵玩过。 洛轻舞大惊失sè拔tui就跑,不溜还好,一溜起来那头老虎算是来了劲,庞然大物就直接对着这个美女追,愣是把祝孟尝大哥忽略在了一边。 一时间虎啸声响彻越溟河畔,眼看洛轻舞危在旦夕,祝孟尝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疾奔过去,没来得及拖大刀来,所以腾空而起,大吼一声直往那老虎一脚踢去,谁知那老虎比想象中还快,祝孟尝一脚踹空,而洛轻舞,完全得靠躲和绕圈才能勉强活命…… 耳边尽是“救命”的尖叫,鞭策着祝孟尝硬生生把鞋磨穿也要追着打,抬起脚来,这次总算踢准了,“梆”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脚都断了那老虎才终于负痛停下——转过头来,那一眼的凌厉,祝孟尝至死不忘! 老虎愤怒地一声嚎叫,这声咆哮,ji怒了河底的沉冰,也彻底ji怒了祝孟尝! 为救洛轻舞,祝孟尝抱着必死决心直扑上去,一把扭住老虎的头部,使出力拔五岳的劲儿咔嚓一扭……他不敢看老虎有未死亡,对着那虎是又拳击又脚踢,差点把自己的血给打出来,这样纠缠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祝孟尝才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跟虎搏斗时被其抓到或撕咬的伤痕,当时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回过神来,陡然就又是一团红sè身影扑向祝孟尝!祝孟尝惊魂未定动弹不得,只知那人把他抱得紧紧的,被抱死的感觉真是又甜蜜又快活,那姑娘的头发和肌肤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兰香! “祝将军,你才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真男人!”祝孟尝感觉全身的汗都被蒸发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洛轻舞,不用照镜子,脸一定像熟透的苹果。 第624章 岂有此理 仲夜,无眠卷帘,看yu宇澄清。 于半山避世已经十天之久,总算过了一段清心寡yu的日子,yin儿走出帐来跳在树上坐,心里分明有点想念林阡,却逞强不愿再去想。 料峭寒风中,忽然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温暖,随风袭来的,是一声“yin儿”,亲切又断肠。 老实说,十天了,原以为怎么说心都会坚硬些,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外强中干。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挖心掏肺跟他讲,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因为太爱他,却又不能在人前展现脆弱,怕别人眼中的她还是太孩子气、配不上他……可是,连觉得配不上他也是因为太爱他啊…… 只一眼,心luàn如麻,差点就一不小心摔下来。 他明明看见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却并未上前托住她,而是目视着她从差点栽倒到重新坐稳的全过程,面容里与平素一样,几乎不掺杂一丝喜怒。 “今天来,是要与你商议孟尝的婚事。”他微勾角,她失神地看着这神情,恍惚不知何意:“祝将军?婚……婚事?” “你曾经提议要给孟尝找一个正妻,更曾拍xiong脯要帮洛轻舞找丈夫。虽然他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但这红线,归根结底是你所牵。” “什么?祝将军?洛轻舞?”yin儿一愣,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这两个人,怎么会到一起去?怎又会是我牵了红线?!” “正因为你不在锯làng顶引发,才有了孟尝和洛轻舞的相遇。” 带着丝好奇主动地跳下树,她忽然注意到林阡是一个人来的——他也许早就寻到了这个地方,可是一直不动声sè密切关注着……现在他说什么都可能是借口而已,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yin儿顿生敌意:“你部将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以了,不必来问我多此一举。”扬眉瞪他,语气冷硬,“我知道,你是借故!” “是么?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他深邃眼眸,耐人寻味。 她当即语塞,低头沉默。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你可以想通回来了。”林阡提起她就走。好一个独断专行的男人,说放手就放手、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也不会温柔地低声下气,就只会说一不二斩钉截铁——什么叫你“可以”想通了?!她被ji起反叛,坚决不从:“不,还没有想通,离回去还早得很!” “唔,还没有想通……”他点了点头,沉yin,浅笑里隐约藏着一丝无奈,却仍然不顾她的阻挡走进她的小帐篷,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扔在被褥上,同时已经把外衣褪去了似乎要在这里就寝。 yin儿大惊,赶紧去拾起这个包袱,打开看了看,全部是换洗的衣衫、和生活必需品,俨然就是个行囊!看来他是要在此长住?!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吃惊不解其意。 “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既然你不肯上去,只能我下来陪你。”林阡一笑,剑眉星目,清朗如月,“断不会教你言而无信。” “林阡,你可以出去吗?”她所有防线都被击溃,只能无赖地对他逐客,态度却顷刻软化,声音也越压越低,“有时候,真怕自己像莫如姐姐那样,离开了莫非就无法生存……你看我,偶尔离家出走一次,都发现东西没有带全,要回去几次才办得到……为人妻子,怎可以这样不细致……” “确实不够细致,而且没有条理。做事不顾后果,常常狼狈不堪。但我不介怀,而且很喜欢。”他叹息着摇头,“很喜欢yin儿斗胆去跟天骄挑战,留下个luàn世丢给我收拾;很喜欢yin儿挖坑整治人,非得我押着一起去跟部将们道歉赔礼;很喜欢yin儿在人前扯我袖子撅我面子,虽然淘气调皮可是劝诫得常常很有道理;很喜欢yin儿把药到处藏、害我到处找、多少次都不介意;很喜欢yin儿明明没体力、却三番四次地勾引、存心对我挑衅;甚至很喜欢只剩一口气的时候,yin儿都不当回事地直接朝我伤口压上来……林阡和yin儿,就是要那样相处的,习惯了,戒不掉,很窝心,很快活,没必要让细致和条理来画蛇添足。” “缺的不仅仅是细致和条理……”她噙泪,哀叹,“缺的还有太多,现在的yin儿,武功真的很差,本也没什么美貌……” “每个人对yin儿的要求都不一样,武功高强的是世人眼中的盟主,美貌无双的世人眼中的主母……可我对yin儿的要求只有一样,那便是希望yin儿健康幸福——无忧无虑的是我林阡眼中的yin儿。是我的yin儿。”他攥紧她手臂,说,“记住,你是活给我看的。” “然则,你终究是林阡——你是饮恨刀林阡,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可知道你随意给的关爱,都会让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流泪诉说心病,“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无功不受禄……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他目中流lu出一丝怜惜:“关爱如果超出了夫妻之情,那就是上天对yin儿的奖赏,奖赏yin儿明明知道站在我身边会危机四伏会性命攸关却还义无反顾。什么叫做无功受禄?敢做我的女人,已经是你最大的功劳。” “你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天下有多少人敢做而没有机会做……”她幽幽地叹息,“我在其中,只是沧海一粟。” 他一怔语塞,一时根本无从辩解,她惨淡一笑,将他连人带外衣地往帐外推:“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恐怕又会有不少人找你呢。” “我总算是明白,你这气从何来。”他伫立帐前,始终不肯由着她把帘放下,“追根究底,原是‘价值缺失’。” “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她叹了口气,强颜一笑。 “你不可能想通。”林阡低头看着她,一针见血,“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兼具yu泽的美貌、云烟的温柔、邪后的王气、慧如的清冷,我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川宇的满腹经纶、越风的孤高冷傲、瀚抒的霸道热情。我不是完人,自然不用完人来配。你本来就只能达到这么高,何必自我勉强、庸人自扰。” “既然不可能想通,那便一定不回去!”她一口咬定这句话。原来女人都是这样,希望被理解,却害怕被看穿!一旦理屈词穷,就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 “林念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天下也有多少人想要你而要不得,比我优秀杰出的大有人在,我却从来不担心谁说我林阡不如他更适合你。因为你的心在我这里,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抢夺,而我的心,也是一样!”他愤怒提起她衣领,恶狠狠地对她说心里话,“早便认定了,非你不可了!不要再随便看轻自己,你是我林阡唯一的女人,已经被我承认,怎可能低到哪去……” 她吃惊地注视着他双眸,是啊她是他承认的女人。仅此一点,就已经够了。 虽然立场早已经跟着他倾斜回去了,但她就是不肯对他屈服,今夜偏要死赖在这个小帐篷里了:“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 “你!”他没发觉她根本就是好面子,以为她还是冥顽不灵,最终怒其不争地走了。 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于锯làng顶上求助部将们。身经百战,yin儿是天赐给他的最难攻克的关卡。 “奇怪了,主母听主公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低头吗?”祝孟尝奇道。 “主公昨夜之行,几乎字字句句对症下药,本来是应该迎刃而解的。”杨致诚苦思冥想。确然,yin儿说自己不懂事,林阡立刻说喜欢她不懂事,yin儿说关爱太多,林阡立刻说关爱就该这么多,甚至yin儿说起别的女子来,林阡都立刻就说别的男人了,数度交锋,双方就算扯平。再加上林阡最后一句强调,稳cào胜券。 林阡本来就稳cào胜券才去的。先胜而后求战,却战败。 “是不是少了什么。”杨夫人问。 “是啊,会否主母是好面子,希望主公低声下气去求她回来?”向清风问。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杨夫人点头,先看了看杨致诚,又望望林阡。 “岂有此理!”林阡攥紧拳怒不可遏,“哪里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分明是‘嗜好虚名,大jiān大恶’!” “唉?主公?”听林阡如此责骂yin儿,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全部啼笑皆非。说时有天骄带官军将领与他相见,立刻便终止了林阡的闲暇时间。 从新年伊始到目前二月中旬,短刀谷大势总算趋于稳定,林阡一直致力于合并谷中官军义军,旧日曹范苏顾部将,或主动或被动俨然陆续归顺,郭杲名义上执掌官军,实际却是其下属代劳,一个多月,这些人多半已经拥戴林阡,官军之权名存实亡。所以丘崈的担心真不错,短刀谷在经历了一番动dàng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林阡一个人的手上! 丘崈临走前告诉郭杲的那番话,确实令郭杲在谷中安chā了不少心腹,很可惜那些心腹都顺势而行心思全部倒向了林阡,而郭杲从兴州军中陆续抽调人马进驻谷中,更是送羊入虎口给予林阡直接往上吞噬的好机会。这一切,当然都是潜移默化的,却根本又是根深蒂固的。 “主母这回可真是不懂事呢,你看,主公都忙成这样了……”杨夫人叹了口气。杨致诚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思比她要细:“勿再说主母不懂事,免得火上浇油!”杨夫人乖乖点头。 “主母不回来,我和轻舞的婚事可怎么办啊!主公残忍啊!”孟尝苦不堪言。 第625章 手到擒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刻用在官军,自当贴切不过。 曹范苏顾垮台月余,死忠党羽困兽犹斗,许是由于曹玄还在,或是因为苏降雪还未死,甚至是认定了顾震值得追随,总有股信念还存在他们心间——这股信念尤其壮大,支撑着苏降雪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洛轻舞的突然遇袭,便已经给义军敲响警钟,对此,林阡自然在谷中各地都加强防范,亦叮嘱那些刚刚走马上任的官军将领尽快地熟知麾下、督促也帮助他们聚拢军心。这些新来乍到的军官们,大多都来自于兴州军中,之中倒也不乏优秀人才。值得一提的是,周存志、李云飞等老将,也都已平反并复职。 然则,眼看着林阡翻云覆雨,曹范苏顾的死忠岂能罢休?“杀林阡一人,便能复我官军之威!”“谁希望官军如现今这般,尽数臣服义军!?”这些天来,针对于林阡及其近身将领的中伤或暗杀,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可惜毕竟弱小,时常以卵击石。偶尔一两次就快要得手的时候,还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功亏一篑,派出去活着回来的杀手刺客都说,林阡此人,彷如天助。 若他得天助,我偏要诛天。是夜,一群受牵连、被罢免的范克新旧部,又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对付林阡:名义是低头认输去投效他,实则图穷匕见、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千载难逢的是,林阡近身正好有一shi卫和范克新旧部si交甚笃,这帮人于是更觉巧合,约定里应外合! 事发当晚,却偏巧被yin儿在半山腰听到这群别有用心的官军si下的交谈。他们自以为离山顶还远所以放松了警戒,谁料到还没说完话战火就已经被yin儿率众直接扑灭! “明知这里是锯làng顶,竟还敢这般胆大包天!”涉及林阡安危,yin儿绝不手软,立即拿人,严刑bi问!这些俘虏不比死士,一个个地招认了同党和内应,yin儿这才知道,林阡身边还有个不知名的shi卫,如果这些同党事败的话,则由他来最后一搏。 不起眼的敌人,总是最可怕。 闻知刺杀实情,yin儿大惊失sè,二话不说拔tui就往山顶上跑,失态于人前也顾不着,只知道逢人就问“主公何在”,直到跑进内院来、隔窗看见林阡在握着兵书看,范遇祝孟尝一左一右也在陪读,那情景平日里看见实在有趣得很,可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yin儿,来不及喘息爬也要爬到林阡案前去,告诉他:“危险……你身边,有shi卫要害你……” 话音刚落,却看角落里藏匿着一个被五huā大绑的shi卫,好像就是俘虏们描述的那个内应,怎么,已经被林阡他们识破了?! 林阡放下书策,从容上前将她扶起,见她不支赶紧给她运气。范遇蹊跷地问:“盟主怎么也会知道?难道……那些luàn党已经被盟主拿下了?” 双方互通了情报,才知道这一战横竖都是义军赢——那一厢外敌是遭遇了yin儿,这一边内应被姘头给出卖了,企图作动反遭林阡利用。林阡将计就计,就引那些官军上到锯làng顶,最后手到擒来。谁料到布局如此严谨,却被yin儿抢先一步。 “难怪无论如何都赖着不回来,原是要给我在山腰演一出截杀的好戏。”林阡微笑,半是讽刺,半是宠溺,“不愧是‘战地女神’,连我的胜仗都敢拦!” “咦,主母!你这可就算回来啦!你对主公说,等你想通了,立刻就回来!”这时祝孟尝喜不自禁地说,yin儿一怔,登时sè变。 等俘虏们全都被押了上来也清点过了,yin儿逞强要走,林阡却不拦阻。 却在门口撞见樊井,一脸火红气急败坏:“主公!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借口!正好主母也在这里,正巧帮我说他一说!” “怎么?”yin儿驻足,藏不住关心。 “主公总是借口军务拒不见我。他,他根本就是讳疾忌医!”樊井气道。 yin儿心一颤:“广安之战以后,一直……一直没有给你医么?”她记得,林阡在广安之战伤势不轻,当时借口说什么银月hun在军医里,现在才发觉果真他讳疾忌医! “可不是!”樊井怒气冲冲。 “樊井大夫,说实在的我站在你那边!我家主公大概是不熟悉东谷地势,前两天不小心在哪摔了一跤,又添新伤了!”祝孟尝说时,yin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真的磕碰得不轻!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他接手短刀谷以后,有更多的事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路要比以往更难走……这个时候她在哪儿呢,又做了些什么……越嫌自己不懂事,竟不改正还更不懂事! “我……我可以不走,条件便是你给樊井大夫医。”她哽咽着转过身来,哪里还好胜要面子,这一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怔,犹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给樊井大夫。 “奇怪……”樊井皱眉,祝孟尝喜问:“奇怪主公不治病就好了?!” “不,是奇怪主公的脉象……”樊井严肃地看着林阡,“分明已经死了。” “!!!”可真惊了锯làng顶所有人一跳。 虽然知道,樊井他一定是夸大其词的……yin儿却霎时情绪不稳、当场掩面痛哭。 不用林阡发号施令,诸将一起识趣离开,顺带着把樊井也“裹挟”走了,只怕樊大夫也不清楚,他拼死出言虽然冒犯了主公,却实在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一场死谏,功过相抵。 林阡站起身来,正要拥yin儿入屋,她却不肯移步,弯下腰去,轻轻撸起他的ku脚,噙着泪wěn上那个新添的伤口,然后久久抱着他双tui,脑袋贴紧了始终不肯移动。 “唉,yin儿离开我的这些天,照顾得自己妥妥帖帖,反而我,máo手máo脚的冒失鬼。”他微微一笑,抑制住yin儿失控的感情。 “我错了,太随着性子……明明觉得无功受禄很过分,偏偏还得寸进尺shi宠生娇!”她低头垂泪,一时更加自责。如此一来,刚刚建立的战绩和信心,又要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顺着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下去:“yin儿,只愿你知道,不是我给你的关爱多,也不是你离开我就无法生存……是我,曾几何时,我也开始依赖着我的yin儿了,别说十天半个月,哪怕半刻都离不开……” 不是放不下,而是离不开。这句一出,再没什么谣言可以与之交锋。给她的地位,原来这么重要。而且,不是说说而已。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shi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yin儿含泪坚定。  yin儿回来对谁最有利?答曰:祝孟尝。 “三天后就成亲?祝将军,用得着这么风驰电掣吗?!你总要等我们慢慢接受啊……”yin儿瞪大了眼睛。 祝孟尝穿起一身红衣裳照镜:“我成亲,你们要慢慢接受干什么?”一边照,一边还转圈。杨致诚玩笑道:“相遇至今,孟尝可是第一次照镜子啊!”祝孟尝哈哈大笑,像只大脸的猫,兴奋地又蹦又跳。 “怎生这么高兴?”郭子建不解得很。 “要娶媳fu了,还是个绝世美人!”祝孟尝按捺不住地说,窃笑,“子建啊,可知道我阅女无数,这个,可真是红掌拨清bo啊……” “红掌拨清bo?”郭子建费解地看着他。 “啊,错了错了!芙蕖出渌bo!”杨致诚红着脸纠正他,“红掌拨清bo,是咏鹅!” 当时在锯làng顶的所有兵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祝孟尝这匹夫,目不识丁,贪杯好sè,竟还能打出那么多胜仗! “哼,有了正妻,是更应该好好收心了,读书写字绝对不能停。”林阡发话说,他最近就一直把祝孟尝绑在身边读书认字、戒酒戒sè,杨致诚、范遇、向清风等人轮番教育。 “也许,可以让洛小姐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向清风甚少开玩笑,一开就是条妙计。 “向清风!鬼了怪了,连我祝孟尝都有老婆了,你向清风还没有!你年纪也不小啦,要不跟主公把另一个赏赐求过来?!”祝孟尝嚷嚷。 “啊……”向清风登时一怔,收敛了笑意恢复冷面。 “是啊,轻衣姐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yin儿沉思。 “清风,你意下如何?”林阡问时,yin儿也极度赞同:“若向将军你有意,我可以给你们撮合!” “郭子建和范遇也都还未娶妻,不如问他俩意见。”向清风委婉拒绝,郭子建赶紧摇手,范遇低头沉默。 “好像风鸣涧风将军,也是尚未成家。”yin儿诡笑。 “据说郭子建有个‘丝帕情人’,而风鸣涧好像有‘恐女子症’……”杨夫人凑过来跟yin儿悄悄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轻衣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林阡对yin儿摇了摇头,“咱们这个随意支配的行为,与洛知焉无异了……” 第695章 前世相欠 寒冬雨雪纷纷,浇不息战火沸腾。从前线到后方,连行人都是战士。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 然则,当金宋边军在散关拉锯之时,林阡竟不知,yin儿的思想也同样在心头拉锯。至苦,鲜血淋漓。 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是因什么而失察?并非她善于伪装,更因他也有事在对她隐瞒!军务繁忙,他最近却常常趁空回来见她,不辞辛劳,yin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虽然阡看着她的时候总还一如既往,微笑,疼爱,有时还恼她,可偶尔会流lu出一丝怜悯,为她—— 她怎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体啊,何况最近来给她诊治的军医越来越多,yin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夫一起出现过……连樊井都不能治好她,药力越来越重她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她不是有心的,她不是借此去博他的垂怜,她不是想借故让他频繁地来回奔bo,她打心底里不想看见他!奈何她的伤病,竟不受控地一天重过一天,害他每夜抱着她的时候都不能合眼,生怕她会突然间离他而去。 每当那时,假装睡着的yin儿,都是忍着一身的痛却逞强偏不喊疼。只有那时,她才能看清楚他的忧sè,揣度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她倒要看看,看他究竟要把她自己的病情,对她瞒到何时才说实话。那时候的yin儿,心底竟有着一种近似报复的快感,只是这种恨他的快感稍纵即逝,填补而来的是爱他的断肠,和爱恨对峙后刻骨铭心的矛盾……  又下雪了。yin儿伸手去接,不知还能接几次。 雪停后,边城也有了些新年的迹象。洛轻舞童心未泯,看着屋子外面积了许多雪,便和她的梅兰竹菊开始堆雪人、打雪仗,除了洛轻舞主仆之外,参与者还有兴州之战后才随军而行的柳闻因和沈依然等人,久在前线的金陵也难得回来了一次。她平常虽将战儿交由其余的女眷照料,但战事一有空隙就必会和孩子玩在一起,大概是经历过了失而复得才更知道珍惜,如今战儿显然已会了说话走路,比沈依然的阿杰要高了不少。 yin儿坐在池边,看着大大小小玩雪的样子,忽想起过去和沈延在雪地里嬉闹得不成体统的情景。时光荏苒,回不去了,再见不到那个会往她衣领里灌雪的小师兄,再见不到那个无忧无虑像个男孩一样打闹的凤箫yin…… 思绪被欢笑声拉回来,他们都那么快乐,都那么健康,yin儿却因体力不支,不能加入,只能啰嗦:“陵儿,依然,别光顾着自己玩,照顾好战儿和阿杰,莫让他们走得太远。” 沈依然微笑,应言来抱起阿杰,她比以前恬静多了,却还不是很爱说话。 “凤姐姐说的是。”金陵一笑,回头让shi女抱住战儿,走上前来看yin儿,“怎么不一起玩?” yin儿笑:“可真是老了,不爱玩了。以前我叱咤风云时,哪轮得到你们称霸。”左右皆笑。yin儿环顾四周,叹了一声:“这情景,又让我想起来云雾山比武,那时候大抵也是我们这几个……宇文姑娘,恰也在前线。” “还少了一些人了,比如石磊姑娘,比如叶文昭那个臭丫头!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金陵笑而回忆。 “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yin儿神sè一黯,蓦地竟有些愁绪。 “凤姐姐,若是身体不舒服……今天便玩到这里,先都散去了吧。”金陵察出些不对劲来。 “别。你们继续玩!我看着就可以了。我喜欢看孩子们玩,而且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外面舒服。”yin儿忙说。 然则yin儿旁观了一段时间后,竟不知不觉在池边枕着雪就睡去了,她生性如此,若屋顶上看夕阳是最好看的那就肯定窜到屋顶上,若湖边睡了可以听风声水声huā叶声那就肯定睡湖边,也不管会否从屋顶上摔下来,也忘了自己原是忌水的。金陵虽然了解这是yin儿性子,但如今情况特殊,金陵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只因林阡嘱咐过她,yin儿身体已经极差,恐经不起风寒侵噬,所以金陵一留意到yin儿睡过去,就赶紧上前来想要将她唤醒。孰料刚一上前,陡然看见yin儿过度憔损的样子,金陵忽而就怔在原处险险落泪。 便是这犹豫的一瞬间,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拉住,金陵一惊回头,见林阡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她便会意抹了泪不叫yin儿。周围还在嬉闹的一干女眷们,见他回来本是要退下的,但因他示意不必停,所以都继续玩了下去。 虽然如此,到底主公威严,她们玩得也拘谨些。柳闻因、金陵和洛轻舞,则不免都要往林凤那边看过去,却见林阡没有唤醒yin儿,只轻轻坐在她的身旁,触她肌肤似有些僵了,所以除去他宽敞的披风,轻覆在她的身上。力道甚微,yin儿自是没有被扰,继续枕着雪睡,约有半个时辰,林阡则始终伴在池边,平静候着她醒。柳闻因看到这幕,心想,不管这边怎么闹怎么喧嚷,那边都终究是又一个世界了,只属于林阡哥哥和盟主的世界…… 天sè渐渐有些晚了,似又有一场暮雪要下。大家已经快开始散,yin儿竟还是似醒不醒,便见林阡一手将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带回屋子里去了,虽然那动作看似粗豪,却不知为何安在林阡身上,竟感觉对yin儿温柔得很。在后面看见的这些女眷们都惊叹,想不到主母竟这么娇小,被主公这样就能抱回去了。  “咦……”她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那时天sè已经全黑,雪在窗外汹涌肆虐。他也躺在g榻上她身边,虽然只穿了身单衣,但盔甲、战衣和饮恨刀都是伸手可及——他随时都在等候前线战报,yin儿意识到这又是一次忙里偷闲。 “以后战事繁忙的话,就不要来回赶了,这样累。”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他显然只是小憩,一听她说话就立刻睁开了眼:“你醒了。” “嗯。你身为主公,该起表率。前线那么多战士,有多少个娇妻在家里暖被,不见他们这么频繁地来回。”她撅起嘴。 他一怔,微笑:“说的是。”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却不止是个主公,还是一个yin魔。” 她本是心境复杂,听到这句,不免噗哧一笑:“何时起竟变得这样?油腔滑调,歪理一套一套!” “我知道,无论我变成哪样,yin儿都会喜欢。”他俯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后两鬓斑白,老态龙钟,yin儿也会喜欢。” “不,不喜欢老态龙钟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她怕自己活不到那个年纪,甚至,向他允诺的二十一岁,还有好几天才足虚龄。一时哽咽,半晌,回头对他轻笑:“我以貌取人呢,只喜欢美少年。连海将军那种英俊大叔我都看不上!” “到时候不过是个老太婆,大叔也不要你,还指望美少年。”他爽声一笑,竟把她说了过去。 “好吧,那这回合,就算我输。”她笑起来。 看她难得输了一次,他神sè中兀自有些得意:“yin儿向来口齿伶俐,怕是因为太爱我了,才故意输给了我?” “不。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神sè忽然变冷。 这一刻,虽然于他而言是个玩笑,但这句话,她真的很想说给他听。虽然,对眼前这个人,她始终充满着内疚、疼惜、舍不得,还有炽热到极致的爱——但现在不止这些了,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怨恨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爱情,她的全部,她的一生! “那就杀了我吧。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他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贱人。”她睥睨了他一眼,终于觉着自己以前怎么shi宠生娇了,忍不住再笑起来,愁绪竟真的一扫而空。 第811章 狗,男,女 城外,农家。 起风了,院子里到处是落叶;入夜后,天幕上四面有星星。 阡和yin儿躺在屋顶,相互偎依共享静谧。 就这么过了很久时间,落叶已被人扫空了,星星也尽被雾掩完,乾坤流转,万象更新。 “下雪了。”她轻声说。 “嗯。”他闭着眼睛,闻着雪的香,不想就这么下去,“留着吧。” “好,留着。”她微笑,靠在他xiong膛,整理他伤口处衣襟。 他察觉她理解出了双倍的涵义,转过头凝视她清浅一笑:“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 她一愣,他说的不是“动摇”,而是“纠结”,证明他从前瞒着她,并非怕她不留。他了解她,现在决定不走,以后也一定不会走,她心甘情愿,跟着这个男人一生一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可是,他唯一担心的是她外强中干,他独独害怕的是她纠结伤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不值得她抛弃家国、倾尽性命?!每一场凶险的劫难,都是他和她一起度过去;每一次光荣的旅程,都是他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每一段伤心的过往,都是他给她包容,并赋予她解决的力量;每一个最好的时候,都是他握牢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抱着,不放。在她遭遇谣言时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时扶起她,在她灰心失望时拉回她,在她惶huo不安时拥戴她,在她刁蛮任性时放纵她…… 起先,她怜惜他小小年纪竟要承受一份永孤的天之咒,而今,才发现他同样不忍她背负起更重的宿命枷锁。两个人的命格,居然都如此坚硬,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天造地设。 “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管。”yin儿笑。 太多的原则,早就被颠覆 过去的故事,都已被破坏 恶到如苏慕然、田若冶,会懂亲情,懂气节 劣到如洪瀚抒、越野,会知敌我,知长远 可她,连苏慕然田若冶也比不上 而他,也好不过洪瀚抒越野 纵然如此,心甘情愿 恩怨尽泯,两个人义无反顾,执手在神这一边 夜,寂静里只听得三两声狗吠。yin儿打起了鼾,林阡被吵醒,又见雪huā飘落,俯下脸来,看见她睡觉时可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一笑,他喜欢一醒来她就在他身边。风清寒,他再一次为她理好头发,万分地欣赏这个安静落雪的地方。 天地悠悠。一个时空。  大清早,遍地鹅绒掩埋了一个人世,漫天飞絮洗亮了整片苍穹。 不打伞就这么一直走,身四周全部是银装素裹,偏巧阡和yin儿也穿着白sè,茫茫宇宙,不白的就只有yin儿的发。 “等yin儿头发也白了,再到这雪地里来,那样才是完美啊。”林阡笑说。 yin儿心中一涩:我却想你的白发变回来。话到嘴边,未曾出口。只是在陪他走过去的那一路,她再也没有动落在头上的雪huā,直到路的尽头,她指着自己的伪白头,笑盈盈地对他问:“可也是个老太婆的样子了?” 林阡一愣,看yin儿把她自己nong成这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有这么鬼灵精的老太婆?”立即要帮她拂,yin儿却急忙躲、偏不让他碰,雪地上兀自缠闹起来,久之,她见他还捉不住她,得意洋洋地冲他扮鬼脸,突然间mo到自己的头顶,啊一声惊叫:竟上了阡的当!雪在躲闹的时候就已经飞散了! 她刚发现正惊叫呢,被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敢情他适才一直戏nong…… 他抱着她在雪中挪移,一同沉浸于天地浩淼。 “那是哪里?”正前方始见人烟。yin儿闻到了肃杀之气。 “小青杏。”阡回答。南面是夹缝生存的越野军营。 “你要何勐来,就是叫他别在白碌跟瀚抒纠缠了,先绕开锋芒拿下越野的小青杏吧。”yin儿问。 阡一怔,笑起来:“yin儿若是个男人,恐要作一代枭雄。” “少损我,才不稀罕!”yin儿笑毕,略带忧sè,“可是,这么打岂不是兵行险招?万一瀚抒他倾叶碾城之兵,横chā一脚挡在白碌和小青杏之间……那我们的盟军,岂不是首尾不相顾?” “放心,yin儿。我会让‘首尾不相顾’,变作‘两面夹攻’。”林阡淡淡地说。 “是了。你不会让盟军冒险的。”yin儿点头,重新有了信心。 林阡心念一动,方知瀚抒是如何看穿了自己。原因不就在yin儿的这句话里。 叹了一声:若是个注定的死xue,林阡也知错不改了。 往回走了几步,yin儿意料之外忽然笑了起来。 “怎地?”林阡一愣回过神来,循着这丫头的手指看过去,雪地上有几只狗崽追逐路过。 yin儿笑着指着狗说:“狗……”又指着阡说,“男……”最后她自己:“女。” 半晌林阡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原在拿瀚抒的原话在讽刺与自我讽刺,却也是昨夜跟他承诺的那样、不管不顾厚脸皮的表现了。  一天后,何勐大军终于开到,一见林阡就哭丧着脸,说失了白碌不是自己故意。虽不至于奴颜屈膝,却也是个败者的表现,真不像以往那个斗志满满的何勐。 “谁要你何勐来请罪了?”林阡哭笑不得,跟何勐解释了半晌才说清楚。原是那沈钊办事不力,去请何勐来见林阡时,将林阡对白碌之失的态度曲解并夸大其辞,说主公是要何勐你去领罪的。害得何勐误会林阡怪责、一路都是忐忑不安。而今见面才教何勐舒了口气,原来主公是要他先打小青杏啊! 好在斗志本来已经滑到最低谷的何勐,一听说主公不仅不罚还另有重托,真是否极泰来因此斗志一下就弹到巅峰去了,林阡一说要打,何勐马上行动。沈钊这番误事,反倒成了好事,真跟yin儿的作用异曲同工。yin儿摇头苦笑着看那沈钊,当初送信给陈铸却跟他下人撞个满怀的,应当也是他了。好在只误小事、没伤大局…… 偏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也有女子喜欢得很。神机团某将军的女儿名唤瞿蓉,年方十五,生得是眉清目秀,貌美似芙蕖出水,却是个军营里长大的女儿不爱含蓄。沈钊走到哪,瞿蓉便跟到哪。yin儿喜欢她性子,大有帮二人撮合之意。无奈这期间林阡走到哪儿都把她带着,连上战场都必须一起坐紫龙驹,对不起了沈钊瞿蓉,主母实在是没时间管你们了…… 第816章 向清风vs轩辕九烨 被越野和轩辕九烨不约而同认定为林阡后顾之忧的榆中上梁,自十一月初就遭到轩辕九烨暗中杀人诛心,一旦越野入局北上杀伤洪瀚抒,轩辕也即刻对向清风肖忆发起进攻。大军集结,千里奔袭,兵临城下,气势威猛。 肖忆与向清风同上城楼,俯瞰远眺,复见陇岐兵锋恢弘画卷、苍然杀气。此番战役,金朝官军是厉兵秣马有备而来。 “那不是……钱弋浅那个畜牲?!”这时,有人眼尖发现了金军主帅之一,正是榆中城倒戈变节的钱弋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榆中一干军兵,怎能不想起他们的旧日主帅游仗剑!而肖忆也是拔刀出鞘、跃马扬鞭,不为别的,就为金军中有一个名叫轩辕九烨的歹人,无恶不作到竟然害他们的百姓!却听向清风下令:“闭紧城门,拒不应战!” “向将军,怎么不应战?”肖忆奇问。 “此刻我方军心不稳,敌人却是兵锋正劲。应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城内民众,对水火的恐慌尚未解除,士兵的战斗力也根本无法保证,虽然林阡临走之前嘱咐向清风帮助肖忆训练叠阵,但若选择此刻应战,叠阵也一定不是对手。向清风转头看向肖忆:“肖将军,叠阵是我们最强的武器……换而言之,如果叠阵都失败了,就很难破此困境。” “唔,肖忆明白,决不能扯主公后tui。别教主公在前面打仗的时候,还要回过头来救咱们!”肖忆正气凛然,转头对那群按捺不住的榆中将领道:“向将军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是!”榆中将士齐声高呼。向清风颇带感谢地看了肖忆一眼,看上去肖忆只是个粗莽大汉,却真正的是非分明。几个月前的榆中内luàn,轩辕九烨攻心术瞄准的不就是肖忆的正义感? “我也懂的,‘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嘛。”肖忆笑着看了看向清风,“向将军是存心教这些金兵把气给泄了,等他们又饿又累的时候再出击。而咱们就趁这个空隙,好好地训练叠阵。” “正有此意。”向清风点头,带一丝忧sè,“但也决不能一直只守不攻。叠阵必须在三日内蓄满战力。” “咦?为何?”肖忆一愣。 “叠阵需要有充足的弓箭,如果一直只守不攻,定会消耗大量弓箭、遇到和上回一样的状况。对手是轩辕九烨,我们不可能故技重施。”向清风说,“更何况,城中的百姓,经不起内外交困。必须尽快应战破围。” “明白。那三天之内,不管敌人如何辱骂,咱们能不吭声就不吭声。”肖忆点头,“此间他们若强行攻城,咱们就集中几队劲锐冲出去,好好打几场防御。务必将他们阻击、消磨他们气焰,同时也保住咱们的箭!”说罢肖忆手一挥,带着弟兄们下去了,“三天后,不跟他们废话,打!” 向清风只觉跟肖忆说话毫不费力、爽快得很,忽想起林阡曾赞叹肖忆灵活机动,先前的缩水叠阵也是靠他提的。向清风跟肖忆共守久矣,觉林阡所言果不其然。 而且榆中上梁双城内的弓箭手、骑兵以及枪矛手,俱是向清风见过的最佳水准。无怪乎林阡接手他们的第一刻就对向清风说,“他们不练叠阵,可惜了。”就算这不是游仗剑遗愿,林阡都一定会训练他们,是以在他北上夏官营前,向清风已秘密着手选拔人才,他们确实比川军更具备这方面的底子,上手也更快些。其实,应当也归功于越野的调教,曾经的榆中,是游仗剑主攻、钱弋浅主守、肖忆掎角之势,分别对应枪矛、箭矢、骑兵。 事过境迁,游仗剑的尾七都早过了,钱弋浅沦为了敌军的主将,所幸,肖忆仍保留着那份忠肝义胆…… 原先,向清风可以不必等这个三天时间,直接等金兵一上来就给他们厉害,无奈,轩辕九烨的攻心之术先发制人。不过,轩辕九烨恐怕也不会想到,榆中上梁的这些兵,这么快就能练就不属于川军的叠阵!  三日,虽不至于彼竭我盈,终究也有了彼消此长。 当人多势众的女真骑兵再度攻袭,一时兵荒马luàn、尘沙漫天。榆中军士也出其不意,轻骑兵退散成两翼相护,步兵们顷刻一涌而出,短时间内便顺利合阵。当此时会挽雕弓如满月,只等那向清风发号施令,神臂弓、劲弩、强弓将层次性向冲锋过来的金兵发shè。 “杀!”金军根本不将榆中兵的所谓叠阵放在眼里。 “御!”第一阵线的枪矛手齐声呐喊。其时金军已进入神臂弓shè程,神臂弓开始发shè。不刻劲弩手备箭张弩,训练有素。最后是强弓手弯弓搭箭,有条不紊。 三轮shè击之后,躲过了三次劫数的金军即将与第一阵线枪矛手接触,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一阵线枪矛手迅速后撤、骤然换第二阵线枪矛手迎上……金军本就死伤不少,更对这两列枪矛手的设置始料不及,因为眼前阵法与传统叠阵又有出入,金兵根本无法承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便看那向清风令旗一挥,第一阵线的枪矛手回身复杀,与第二阵线的枪矛手前后夹攻,一时间金军被杀得大败。所幸琴瑟琵琶与陈铸都极尽骁勇,毫不气馁撤回来又再发进攻,然而向清风指挥鏖击大将之风,不多时又连续打退十余次冲阵,金军阵型完全崩溃,再想进攻显然找死。 “好一个向清风,竟是被我低估了。”轩辕九烨看向清风对叠阵的cào纵能力,比林阡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隐隐震惊。 “王爷,轩辕大人,我知道如何能破此阵。”钱弋浅求见。 “怎么破?”完颜君随忙问。 “这批神臂弓、劲弩手和强弓手,全然是我钱弋浅栽培出,他们的弱点在何处,我也尽是知道的。”钱弋浅道。 完颜君随一愣:没错,钱弋浅曾经负责榆中上梁的防御,没有谁比他更懂这些兵。 “弱点在何处?”轩辕九烨未曾侧目。 “防御性好,攻击力弱。若没有侧翼那些护着他们的轻骑兵,根本就不堪一击。”钱弋浅道,“若能牺牲一批重骑兵正面拖缠主阵,再出一路劲锐专对着侧翼冲击、争取能chā进阵心去。” “正面缠住他们的那一批,岂非有去无回、必死?”完颜君随一怔。 “或许,还不止要废一批。”钱弋浅说。 “赢面能有几成?若是牺牲了无数兵马、都无法冲破侧翼?”完颜君随不愿、不舍、不忍。 “肖忆从上梁带来的轻骑兵,其实并无多少。琴瑟琵琶的麾下,就足够将他击垮。”钱弋浅道。 “呃,容本王想想……不对!钱弋浅,你曾是宋将,万一你是假意投诚,我岂非受了你的大当!”完颜君随气呼呼地瞪着他。 “王爷。未尝不可。”轩辕九烨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钱弋浅:“如若真能破此榆中叠阵,你就是此役最大功臣,将来克下越野山寨,那姓苏的女人便是你的。” 钱弋浅喜不自禁、yu望全然写在脸上:“是!谢天骄大人!谢王爷!” “你亲自率军对侧翼冲击。我来选正面拖缠的兵将。”轩辕九烨道。 “天骄大人?!”钱弋浅下去之后,完颜君随攥紧了拳,眼中写满忿恨和不满:“我只道天骄大人害人虽惯了,还只害敌人不害自己人!怎能……!” “正面拖缠的兵将,是我从中都府带来的亲信部将。”轩辕九烨一句话,便将完颜君随的气一扫而光:“怎地?天骄大人,要亲自……以身犯险?” “全是高手。不会凶险。”轩辕九烨一笑。 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托付了,完颜君随想着心也安了,眼泪汪汪送别轩辕:“天骄大人,万事小心……”  =================分割线================ 最近我死党的漫画创作yu飙升,鞭策以及带动了我……哈哈。主要是q版林阡太可爱啦~~[[[cp|w:538|h:719|a:c|u:file2/chapters/201012/28/1272475634291423910449765327786jpg ]]]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1) 林阡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允许宋丞逃之夭夭,不仅为了受迫的白碌,更是为了受苦的yin儿。当机立断,跃上紫龙驹就追,临走只对沈钧命令了一句:“照看好主母!” 却未料想,刚给了紫龙驹一鞭,马上身后就自动多出了一个人,几乎与自己同时跳了上来,一上来就搂住了自己腰。一眨眼紫龙驹就驰开了一溜烟,哪还来得及再把她送回去!? “你这丫头……你看看,有哪个兵不听主公号令的!?”他又惊又气,这追出城去不无凶险,极有可能跨入敌境。 “你这小子,也看看,有哪个主公亲自追máo贼的。”她笑着诡辩。 “他毁药害你,怎可以轻饶。”他语气倏忽变重。 “唔……”她一愣,无话可说于是伏在他身后不语,只把他抱得死死的。 策马飞驰,一路荒野,大风疾劲卷起尘沙万里,月下清笳白骨。 风劲,角弓鸣。 十丈之外,宋丞张弓拉箭,破空之声如奏裂帛。好一个百步穿杨手,却被小人bi作走狗…… 毫不吃惊,绝无避闪,紫龙驹正面直冲过去,速度犹如腾云驾雾,神驹脚力叠加这箭矢之ji,那致命的一条直线上不啻疾雷震霆! 不,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赫然间缩为一点!转瞬林阡的刀就已然斩断这箭矢同时灌向宋丞肩膀,两个人的距离哪还有十丈?一尺都不再有! 可怜宋丞没能听到他箭矢飞离的声音,就已经被林阡撞到面前来居高一刀,一样是血rou绽开骨头爆裂,却不是敌人的结局而是自己的遭遇。 “啊……”宋丞惨叫一声本能往侧让,才没被林阡把整条膀子给卸了,但就这么稍稍一偏,几近从跑疯了的马上摔下去。一股本能的求生yu冲上心田,促使宋丞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勾紧了马。 好一个宋丞,没被林阡一刀就砍死,果然不愧是越派武功榜上的前三,骑术也出乎意料的高超卓绝,一边调整重心,一边竟还把马儿带着转开了,当然逃过一劫。 林阡再一刀追上来时,宋丞也俨然做妥了应接,忍着臂上伤疼,拔出他祖传宝剑。剑之利害,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剑法也对得起这剑,轻时如行云流水,刚劲处疾风骤雨。 林阡不曾怠慢,先后与他来回了一十二招,看他剑法炉火纯青,心内不免也暗暗吃惊。战马上错身交锋片刻,局内外全然是枯叶烂石绕成的漩涡,教yin儿实在担心,两匹战马到底该怎么站、马蹄是不是会被冻坏或是被力道给折断……此值一十三招,却听砰一声响,林阡大开大阖,饮恨刀竟对着这宝剑直接就劈,不由分说、一刀中分! 随着手中宝剑的断作两截、尚处于进攻的宋丞脸sè顿成惨白,亲眼看着金铁的坍塌毁灭,这试炼,何其残酷也……宋丞呀一声握着断刃不要命也要往林阡捅,却哪闯得过饮恨刀强势封锁,一不留神就被林阡击落马下。 林阡尚不及看宋丞死活,斜路里突有一道锋芒袭至,突如其来。对方从天而降,落于宋丞战马上。若形容那宋丞身如猿鸟,那这个闯进白碌境内的不速之客,则是拔空而起的猛鸷。来势汹汹,ji起罡风阵阵。 是谁人?神威越将军越野。 这场景如果换在七八年前,越野对部下的救护必叫人击节称快,林阡和yin儿充其量都只是旁边拊掌的看客,越野对面的敌人必然是金朝欺凌弱小的大将……别说yin儿,林阡也不可能想到,现在越野必须搏杀的人是自己。 饮恨刀,沉凝之兵,寒气bi人;挟风金刀,晶亮耀眼,谁擢其芒。 不过一个回合的较量,已不止是石叶成阵,完全是灰洗人间,来路去路,雾门g门g一片。 那风力,是不是有点过了……yin儿的脸发烫,都觉得干涸,艰难地转头看,天与地都似皲裂。 果不其然,林阡的战斗力,鬼祟得跟刚才不一样。饮恨刀没有小心眼地跟阡对着干——而是跟死了一样见到越野就没动静了! 前面铺垫得特别好、林阡的热情刚刚到极限,突然就一股脑儿卡在这里了!这到底是一把什么刀啊! 虽然林阡闯dàng江湖、征战沙场至今,从来不是只靠饮恨刀吃饭的,可是打着打着手里的兵器从一百斤变成十斤了——等于是换了个兵器,无论哪个心理素质好的都无法调整和应变。更何况刚打趴下一个宋丞,现来了个他的寨主。凭林阡现在这种战力,撂倒宋丞都需要十三招,更何况越野,以及他带来的八个骁将…… 林阡却当机立断,把饮恨刀当惜音剑使! 就按yin儿说的,以“快”一试! 趁越野把宋丞拉去那名叫铁象的战马上,林阡挥刀先趋那列了一圈的八大骁将,所用招数,正是在空虚径学万云斗法之余被yin儿灌输过的一剑十式,出刀一挥,豁然械落,几步之内犹同圆转,列了一圈的八大兵器……掀起的风沙枯叶,骇得那些战马一匹都不敢上前,它们怕下一次林阡手起刀落,斩下的是它们的蹄。八大骁将也是一哄而散,失了兵器哪还愿意滞留,找死么? “没出息!”越野大怒。 “好快的刀!”yin儿大赞。 斩妖除魔多年,饮恨刀之迅厉,何让电闪雷鸣。 且凭这眼huā缭luàn的刀速,游走向越野的金刀,初始十余刀绞作一蓬雪,确实教越野始料不及应接不暇。越野却当真厉害,淡定得一如既往,刀如奔马,气冲斗牛,凌厉到不可思议,金sè刀芒耀眼夺目,其中蕴力更毁天灭地!当此时,越野手中火热璀璨势如烈日吞吐,和林阡身前满溢的雪光溘然相交,聚合之速明显放慢,却是最磨损彼此的一个回合…… 战到极限,林阡与越野俱受煎熬,齐齐吼啸,威力如暴涨万倍,终听得一声炸响,强风四卷,光柱迭起,此番拼斗之无垠气力,全都往天地八荒逃散。 但这回合的末尾,林阡已大汗淋漓,越野还未到瓶颈,于是他毫不留情,提起金刀直追林阡脖颈,林阡面不改sè,饮恨一摆格挡下金刀。越野一个侧身,挥刀再砍林阡腰,出手之快,竟比yin儿更甚!从适才到现在,越野身形变换之强,远在林阡之上!直追当年完颜猛烈! 那么,“快”之一字,根本不是越野的弱项……yin儿听风之音,已知战局之艰险,回想起清水驿外自己竟“击败”越野,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多强,而根本是越野故意……越野他,难道真的像沈絮如猜忌的一样,只为了引越风入局…… yin儿心一寒,想起当年的huā果山下,那个宁愿放弃威严也要拉越风回头是岸的哥哥,想起当年的苍梧绝顶,那个甚至可以抛弃生命也强调过血浓于水的哥哥……那个、真的是越野吗? 所幸林阡应变敏锐,才避免了腰上被砍,然而越野速度更猛,方才停扫中路,忽而当头扎下,多亏紫龙驹灵性,无需林阡cào控它就带着主人退避开这一击,然而,越野却不依不饶、驱铁象欺前再劈,招式狠辣追魂夺命。 当趁胜追击的是越野、负隅顽抗的是林阡……白碌城外的这场ji战,要有着怎样hunluàn疯狂的能量。随着耳边狂流的肆虐暴走,饶是yin儿都不敢再看,或不是不敢,是看不了,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往外离心,第一刻绸带便被吹散开了luàn发飞扬,第二刻抱紧了阡的手都生疼。脚下,luàn石崩飞,明明还是地面,却如凌于万丈深渊…… 视线清晰了稍许,才发现不远之处到处都是兵马,阵容整肃提长锋挽弩弓。 两军对峙,竟那般久了,僵持至今不就是等着看这一局谁胜谁败?! 林阡脑海里陡然闪过这样的一个思路,这场月夜追宋丞的好戏,会否是越野的精心布置?!利用自己对yin儿的在意,you自己加入这场防不胜防的战局……措手不及、必败无疑的一场比斗,接踵而至的就是两军鏖战一触即发!越野他,岂不是会大获全胜、长驱直入…… 猝不及防,这,竟已经是最后的决战?! 中计! 城中那些不打自招的敌兵、与沈钧苦苦纠缠却能轻易逃走的宋丞、正巧出现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越野…… “yin儿……”林阡勉强抗住越野再一刀,吃力对yin儿讲。 “什么?”yin儿急忙凑过头来。 “乘马回去,告诉沈钧,速退回防,坚壁据守。”他语出艰难,额上有汗,她看他肩上伤口已裂,情知此战凶多吉少,不容喘息,点了点头:“嗯!”可是,乘马回去了,他呢?她来不及想,就觉得重心往下一塌,登时,紫龙驹和铁象的蹄都往下一沉,地裂…… 电光火石之间,铁象还未及回神,紫龙驹已长嘶一声跑出逃出生天,驮着yin儿马不停蹄往沈钧处来,而与此同时,是林阡和越野不分先后的凌空飞起! 马上交锋,骤成半空之战。 已不见刀,空余其光。两人的身影,亦早消失在众兵将视线之内。空中,仅有那纵横交错的百十道印迹,来自这一回合、前一回合、前前回合,每一道,都拖着丈长的尾,一半是金一半是雪。 “是。”沈钧听罢yin儿的命令,即刻命将出的大军回撤、并预备关闭城门,“主母,那你?” yin儿坐在紫龙驹上,看着不远前方:“我等他一起回。” 沈钧一凛:“沈钧也等主公一起!” 越野游刃之余,见沈钧已转攻为守,明显是林阡识破了自己念头,不免流lu出沉冷一笑:“果不其然,脑筋奇快。” “向你学来。”林阡一笑,越野一怔,刀速不禁放慢。 “实不相瞒,林阡此生,为人处世,向落远空学,机谋布阵,向楚风流学,治军领兵,向你越野学。”林阡微笑,两人再交击十余回合,林阡笑意渐隐,“如今实在庆幸,为人处世,未向你学。” 越野一愣,眼神中俱是愤然,暴喝一声,青筋凸起。林阡却趁他适才这一愣,抽身出局,越野挥刀,yu追不及,林阡飞身而下,往后推开十几步来,已到了紫龙驹旁,抓着yin儿的手上了去。 今夜这凶险一战,他岂止冒着性命危险,连白碌城都差点断送,他与越野的双刀交锋,始末都如走在一根钢丝上。直到大军全然回撤、他与沈钧yin儿一起离开、城门也完全闭紧的那一刻,才完全舒了口气,这一松弛,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也喷将出来…… 下了紫龙驹,挥手示意沈钧没关系,他由yin儿扶着走了几步,跟她一起坐在了城楼台阶上面。 “主公,真不要紧?”沈钧问。 “无碍。”那时他却岂能离开,越野就在城墙以外。越野山寨的兵马一见得势、咆哮声切,由于连日来屡战屡胜,似觉得攻破白碌是举手之劳、弹指间事——而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林阡都没有放弃过打败越野的决心。 “将军,他们想强行攻城!”沈钧的亲兵气喘吁吁奔来。 “无论如何,抵住要紧。往死里抵。”沈钧坚毅发令。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2) 林阡稍事恢复,与yin儿相扶登上城关,看见身边这群紧张感笼罩下的白碌军兵,一个个表情惶恐连箭都shè得凌luàn草率,反观城下的越野军队,早便筑起了数道将近两米的盾墙,箭流勉强shè于其上,强弩之末ji不起微澜。箭势一颓,便有越军顺着云梯涌向白碌的城墙,撞车势在必行。 “抛石、滚木!”林阡砍开几把云梯,当即对沈钧等人下令,白碌兵虽然沮丧,古洞庄杀气犹在。 同时林阡指教白碌守军,为防止越野他挖地道攻城,可以在城墙根下每隔一定距离挖一深坑,坑里埋只陶瓮,瓮口门g上皮革,用来监听敌人的响动。若敌人真挖地道,陶瓮会产生共振发声。此为“同声相应”。 yin儿听林阡对守军说话,忽然间心念一动:“原是这样干扰……” “怎么?”林阡听出,yin儿的话题还停留在越野金刀对饮恨刀之干扰。 “‘同声相应’!”yin儿眼睛一亮,“类似的,你的饮恨刀就好比这陶瓮,越野的金刀一挥动,便会不受控制地凌luàn!” “是这样……?”林阡蹙眉,愣是听懂了yin儿的话。 “确然。适才你与他交战我就专注听,越野的金刀有许多招式、每招跟每招的长短内容都不一样,但每一次金刀进攻的节奏都被他拿捏得差不多。想来就是这样的‘节奏’,正好跟你小心眼的饮恨刀卯上了,饮恨刀……注定和那样的节奏同声相应!”yin儿笑。他常对她讲,把流言当音乐听,她却总喜欢,把战斗当旋律剖。 林阡半信半疑,一时更加无策。如若是刀风,是速度,是气势,人为都是可以控制的,却如何能够改变一把刀的固有属性? 但很可能真的是这环节出了问题,先前林阡一直觉得,自己是通过气势控制饮恨刀的、而越野的刀恰好破坏了这一气势……然而,比越野厉害的强者多得是,没一个人曾经减弱过林阡气势分毫!——那么,真的是如yin儿所说,问题不在林阡的气势被破坏,反而是饮恨刀本身性质被伤害……?! 所以,在金刀节奏的胁迫下,饮恨刀内部构造失控,刀内足以救局的战意被封锁着无可出——平时不需要饮恨刀战意的时候它总在,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偏巧就因为越野相克而死……林阡本身又内外兼伤不是越野的对手。这么一来,横竖打不过?…… 却就在此时听得几声惨呼,继而城墙上掠过一团黑影,应声而倒三名战士,踩踏着尸体直往林阡的那个人,不是越野又是何人?! 越野从云梯半途直接腾空而起,金刀急斩之初便有如死亡的光芒,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压迫而来,深厚如海的内功早已把林阡完全吸住。yin儿刚一回神,便看越野一刀凶急、竟能够刺透林阡战甲,拔出之际,林阡身前骤然鲜血ji喷——毫无招架之力! “胜南!”yin儿大惊,却被沈钧拉住不得上前。 当此时越野再一刀横削而来,林阡却能泰然处之、悄然握紧饮恨刀——一般人在遇到内力高于自己的对手时,很可能会被内力吸牢无法动弹,林阡却从小到大一直能够一心二用,这一点,林楚江也擅长,薛无情很清楚,yin儿略懂,柳峻一知半解——越野,门g在鼓里! 所以林阡适才的“毫无招架之力”是骗人。 第一刀怎能不被越野刺!换得第二刀他掉以轻心!就在越野第二刀以为得手在望之时,林阡手握的饮恨刀旋即飞闪,看准角度巧力将越野的金刀拨飞! 越野、又岂能料想!?金刀霎时离手…… 在yin儿“同声相应”说法刚出炉的那一瞬,林阡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念头:既然鬼出在越野的金刀,那就第一回合、先打飞他的金刀再说!那样一来,饮恨刀的战念就能发掘……  无奈,林阡还是想得太美—— 金刀飞离一刹,饮恨已至xiong口,越野怒吼一声双手一拍,竟将刀徒手夹在掌间!林阡伤势不轻,力道自然不敌,这外力的抗衡骤然落了下风,内功的比拼还未及开始,饮恨刀即有脱手之象。 飓风起,满城楼的兵将都觉城上头弥漫着一股拼命攒集的乌云,同时越野的衣衫都似发胀、惊天的神力形如破体…… 一声巨响,饮恨刀也从林阡手中横飞,金刀才刚坠下城楼,饮恨刀即刻跟着落地,金刀没入地中两尺,饮恨刀只留刀柄在外,可想而知,越野林阡,谁比较强。 林阡越野,岂能失了各自最重要的兵械,当然要从城楼飞跃而下,却更需制止对方先拔出刀,于是竟一路飞降一路对掌,护城河上ji起惊涛骇làng,兵马之中亦如luàn流jidàng,然而yin儿和沈钧齐齐看去,林阡一路都遭越野压制,恨只恨慢了他一步,越野重拾金刀之际,林阡被他横挡在外,饮恨刀近在咫尺无法触及…… 千钧一发,林阡周围全然越军人马,刀枪戈戟,水泄不通。 “杀无赦!”越野森冷的目光。  绝境里,还在想今夜yin儿陪自己散步时说的担心的话:“可这么一来……你如何去借饮恨刀里的内力……” 林阡心弦一拨:yin儿,错了,不是“内力”,是“战意”,我当时想纠正你,却忘了。 林阡嘴角顿生一抹笑,对,不是内力,是战意,既然是意,就不纯粹是要用眼去看的气势,或是要用耳去辨的节奏,虽然那二者,必然也占一定的分量。但举足轻重的,仍然是意识——如果世人以为,气势被打断、或有节奏干扰,饮恨刀战力就释放不出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谁能侵略我林阡的意识,谁才能干涉我对饮恨刀的驾驭! 于是,在那把锋利的金刀联同四周围所有兵器一起斩来的同时,林阡闭上双眼却不是等死。 这一刻没有同声相应,也没有气势受阻,因林阡根本就没有握饮恨刀挥舞磅礴,因越野金刀只对着林阡身躯而不在饮恨刀,所以这一刻无关声音,无关气势——当我林阡能被你破坏能被你打败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越野的外力内力再强节奏再巧又有什么用? 招,yu擒故纵、yu取姑予;路,以退为进,以迂为直;心,沉静如海,空明如镜;意,潇洒若风,随遇而安;念,发自髓骨,坚铸躯壳;血,奔腾不止,串行不休。 天地之间,再无其它。有只有他与饮恨刀的相互感应,生死不离。 以静制动,海啸汹涌终要跌碎,轻舟逆流却是戏làng。 此时无招胜有招。 最后一刻,时空倒逆。林阡虚手一抓,那饮恨刀明明还在地下,却不知被他抽出去的寒光……究竟何物?刀气、刀意或刀魂?!霎时,围着他的兵将全都被巨力震翻,手里兵器凭空兀自打起架来。而趁此机会、林阡与饮恨刀再度汇聚,身随刀走,意在刀先,沛然之威斩向越野,虽此时越野手中还有金刀,却竟然再也无法干扰——已被释放出的战意,打luàn了越野金刀的节奏,后发而先至!于是贯穿全场,全场是什么场?比斗场,战场,天地场,虚实场! “风遥遥以轻飏,羽悠悠而沉坠。”沈钧说,yin儿欣喜看着城下那一幕,听罢此句,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以这种风格来形容饮恨刀,却哪一点不像了。形势逆转,任何压力,都跟随晚风去尽。 第822章 林阡vs穆子滕 穆子滕庆幸,沈絮如没有回头是正确的,他说准了,越野派人去请的是苏慕然,不是她沈絮如。因为在越野心里,沈氏已然是仇敌或罪臣,沈絮如不是妻子连自己人都算不上。她唯一的作用,只是帮越野挽回爱将,工具而已。换句话说,若不是为了维系穆子滕,沈絮如现在恐已伏诛…… 但穆子滕没有说准的一点是,苏慕然的来意并不是照顾越野。 越野心里也还未曾发现:苏氏,一样是仇敌。是的他没发现,没发现的缘由,是他太轻视苏氏。 “二哥。”苏慕然推开苏慕梓的房门。她面sè苍白,人也瘦削许多。 “慕岩他,可好些?”苏慕梓从内室出来见她,长久以来的不断奔bo,使他精神也欠佳。 “好多了,只是惊吓过度。顾将军正在天池峡照顾他。”苏慕然微lu一丝喜。 “这敢情好。”苏慕梓一笑。 “顾将军告诉我,洪瀚抒的卷土重来,是二哥你的计谋?”苏慕然压低声音问。 “是。”苏慕梓yin冷一笑。 “洪瀚抒怎会答应与你串通?依他那种气性……”苏慕然不解。 “我对越野和对洪瀚抒用的手段都是一样。”苏慕梓笑了,“当日我落在洪瀚抒手上,就差人带信给越野,说洪瀚抒如何折磨我,希望越野能发兵打洪瀚抒相救,实则我却在那时已假意归顺洪瀚抒;现在我回归越野身边了,就差人送信给洪瀚抒,说越野如何虐待我苏氏和他祁连山的俘虏、希望洪瀚抒能尽快重来做主。别人还不好说,厚积薄发的越寨主,和咽不下气的洪山主,自然都会被ji发兵、被ji重来……夏官营和红柳的兵马,我早已吩咐他们轻易倒戈。” “二哥果然高妙。连慕然也被骗了过去。”苏慕然舒了一口气。 “慕然,越野他,气数将尽了。”苏慕梓yin笑。  时隔半月,穆子滕重回下庄,感觉越军人数比上次又少,军营里更加是一片萧条。再没有游仗剑的大声喧哗,再没有肖忆的没大没小,再没有钱弋浅的老实巴交,再没有当年豪气干云的越野寨主,再没有如今已归属抗金联盟的石弘、于樵等人……只有剩下的穆子滕、章邈、宋丞,也都不是当初的了。 无论如何,经过沈絮如事件之后,穆子滕和越野虽还能握手言和,兄弟情也显然变了味。 且这一次,貌合神离的越野穆子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战胜林阡,更何况林阡左面还有个洪瀚抒,右面还有个楚风流,后面还有个轩辕九烨—— 越野嗅得出,轩辕九烨谣言攻心的策略一个巴掌拍不响,需要有人先前就对定西进行招安和拉拢,那另一个巴掌,不正是楚风流么,所幸,这个手段高明的女人,现在正在会宁纠缠越风,过不来。而轩辕九烨的人,也被向清风的叠阵打回了临洮。 越野实质的对手其实只有林阡洪瀚抒两个,可惜他们俩,俨然再不把越野当对手。 洪瀚抒就甭提了,他眼里除了林阡还rou得进什么?而对林阡而言,越野和洪瀚抒既然都是昔日友、如今敌,而越野又比洪瀚抒更卑鄙,那林阡显然更看得起洪瀚抒。至少人家快意恩仇,人家还骂林阡卑鄙。 林阡和洪瀚抒,也确实具备无视越野的资格,地盘上可见一斑。 形势,微妙得就像一场赌局,永远不是看开场时谁的赌本最厚,而是看结束前谁的彩头最多。  寒冬腊月,连战连败的越野,因与林阡在白碌之战内伤不轻,加上他头痛的顽疾发作频繁,故出现在战场上的次数越来越低,攻防之重任,乃至寨中各种事务,都完全落在前来救急的穆子滕身上。 虽情感上存在沈絮如这一隔阂,毋庸置疑的是,大事上,穆子滕对越野死心塌地、越野对穆子滕推心置腹。 期间luàn沟下庄接连沦陷,战果由洪瀚抒林阡分摊,所幸有穆子滕坐镇指挥,越野才免于山穷水尽。饶是如此,越军都极难翻身,胜战已是奢望,唯能求得自保。穆子滕助越野于岘坪站稳脚跟,寨中兄弟只剩下不到千人,凋零至此。 “亏得洪瀚抒憋不住,又跟林阡打起来。”岘坪当地守将王冕之高兴地说——洪山主才没兴趣趁胜追击,只喜欢遇强则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懂。 “是啊,若非如此,我们怎可能赢得喘息之机……”宋丞面带忧sè。 “真侥幸,试想,要是他二人结了盟,我们此刻可还有生机?”章邈略带紧张。 “他们岂可能结盟。”越野冷笑,对凤箫yin遭遇的添油加醋,终于在这里起到了作用。 陈玘在一旁愀然看着越野,默默无语。  逐鹿定西的主角,终公认为林阡洪瀚抒两个。时值双方缠斗之初,穆子滕还能带军参与一二,不至于彻底销声匿迹。 穆子滕的存在,教林、洪皆叹:穆家三代枪神名不虚传。他一杆枪锋利精微,出时潜龙出水,入时猛虎入洞,时而有惜音剑之灵巧,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时而有饮恨刀之磅礴,豪攻如风,气势如虹,时而又具备火从钩之壮烈,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洪瀚抒出道之初就与他齐名,而林阡与洪瀚抒又从来持平,故而他三个水平也相当接近了,yin儿有时看林阡和穆子滕的刀枪之战,联想洪瀚抒林阡钩刀之战,会不自禁忆起当年的云雾山比武,穆子滕若去了,前十名会怎么排。 当年的穆子滕,又怎可能去?庆元三年,越野已经为他做主,叛离了短刀谷义军,投向苏降雪阵营…… 便因如此,对大局的态度,穆子滕和越野应是一致的:即便战到最后一寸土,此基业仍专属越氏。 纵然敌我明确,每每林阡与穆子滕交锋,都绝不出杀招狠手,既是存昔日之渊源,亦是因惜才不愿伤他性命,再者,穆子滕虽是敌人,毕竟他本身无错。 若越野见林阡手下留情,必会觉林阡另有用意,若洪山主见林阡手下留情,必定大呼小叫着你林阡瞧不起我云云……好一个穆子滕,为人干净利落,见林阡手下留情,他竟也不拼全力,于是两人交战会教yin儿看见就联想起云雾山比武,确实就是切磋。极明显的,穆子滕更爱的是纯粹江湖而非越野深陷的权谋。 阵前,就见一杆长枪银光烁烁,动迅静定去如箭,和一把大刀雪影沉沉,上下翻飞气雄浑。百余回合,林阡竟始终被拦截在攻击距离以外,穆子滕亦是没半次碰触林阡身体,二人之进攻防守贯穿始末行云流水,却可叹速度相近力道类似气势无强弱,每一次穆子滕枪尖刺来都会遭饮恨刀阻断,而林阡正要欺前则立刻被穆家枪拨开。于是卖了力而徒劳无功,枪一直在点刀,刀一直在敲枪,没有什么刺眼的火huā和光芒,刀枪之打击声充斥每个瞬间,那节奏又快又冷,听得人忍不住呼吸同化,然后击节赞叹,好听,好听极了。浑忘了这是战地交锋。 便那时越军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yin儿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敛了笑,看见穆子滕身后不远,一匹悍马一把大刀,正是越派第三的章邈。 就是因章邈这声冷笑,穆子滕才被提醒了越野的嘱咐,重任在身,哪还可能有闲情与林阡见招拆招,于是让开一步:“盟王刀法果然精妙。若不是形势所迫,穆子滕还想再战个一千回一较高下!” 林阡知越野心急要夺回下庄,穆子滕再切磋下去làng费时间,只恐会被小人诬陷si通外敌,尽管林阡确实有这个收服穆子滕的心,但也不想因这惜才之意反而害他为难甚至废他性命,因此点头,笑而亮刀:“也罢穆将军,放开打便是!” 是日就在这下庄城郊,林穆二人一言为定,不遗余力再斗一场。于是战局中再无好感,唯有浓烈杀气充溢。哪想到,不真刀实枪还好,双方这成力的一挖掘,竟使得这一战愈发纠缠,自正午相遇,直打到傍晚大汗淋漓,穆子滕一枪枪的抽杀,周旋林阡一刀刀的劈砍,饮恨刀气势遒劲,萦回穆家枪刚柔并济。 便这时穆子滕速度奋力一提,起手发枪,认势捉拿,快得纵使yin儿都没跟上,不由惊呼一声“小心!”,这速度升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林阡尚还在承应他适才一枪未料想那其实虚晃,换做旁人哪怕越野都一定着了他道,所幸林阡身手敏捷,愣是侧身一让,将这当xiong一刺闪避过去,穆子滕枪尖霎时扑空,却真正已经擦上了林阡衣襟!yin儿不知阡有否受伤,乍见战局停住,根本无暇喘气,想适才穆子滕的这一式,正是夺气的一怒赢人。至快,至险。 然此刻穆子滕枪已刺空,身还侧倾,力道尽被灌输于虚处,恰给了林阡大半身破绽,宋丞先前也看过穆子滕以这招赢过越野,料想林阡饮恨刀以慢著称一定不会捕捉到,哪晓得他气定神闲躲得虽不快却躲得特巧,特准,蓦地就绕到了穆子滕枪杆边上,无论对穆子滕这个人,或是对枪,都是极大的危险和挑衅,于是宋丞也提醒了一声:“子滕!”话音未落,林阡手起刀行,对穆子滕肩膀强势撞下,穆子滕毫不逊sè,换做左手抓握,更以枪尾先架,遏去了林阡大半力道,回马再横扫而过,饮恨刀威胁解除,立竿见影。穆子滕闷哼一声,显然还是被剩下的小半力道所伤。 战场一片肃静,适才这一回合,林穆都未算赢,但穆子滕受伤重些,明显就落了下风。再拆几招,果然不敌。长此以往,对越军不利,章邈见状,唯能鸣金收兵。 第823章 穆子滕vs洪瀚抒 既当着yin儿面夸下海口要与林阡争天下了,那林阡以微弱优势击败的穆子滕,洪山主不去战胜怎么说得过去?所幸在这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用不着洪瀚抒找打,穆子滕自会送上门来——不为别的,为了地。地多的,自我膨胀,地少的,才得强抢。 这一点洪瀚抒和林阡一样看得深切,越野再不借着穆子滕一鼓作气翻身,那他就真的完了。 “想翻身,可惜得很,遇到的是我和林阡,你打不过!”洪瀚抒哈哈大笑,他明知穆子滕枪法卓绝,前几战虽没有亲自相迎好歹也在旁观战,亲眼望见过慕二被穆家枪刺落马下,一招而已,直截了当,看得洪瀚抒是目瞪口呆。每回穆子滕冲阵之际,经行处如飘瑞雪,银枪侧兵败如山,更教洪瀚抒赞叹穆家枪是枪中之王,可惜,洪山主不会当着一个人的面夸奖,只会像此刻这般说出一句添堵的话。 饶是穆子滕脾气好到极致、性子随和到无敌,都禁不住为这句话皱紧了眉。是这句话,提醒了穆子滕若想帮越野翻身,就必须打过林阡和洪瀚抒中至少一人。想到这里,穆子滕又怎可能像日前对战林阡那般开战时心存相惜?自是刚一端枪就扎出最狠一击,一瞬功夫,气力已全部抵达枪尖,枪huā急绽直涌洪瀚抒:“打过才知道!” “好!”洪瀚抒既赞他秉性中深藏的高傲与自己相仿,又由衷叹这一枪威力惊人值得对自己攻袭,更震惊穆家枪实力雄厚深不可测!他因为早知穆子滕与自己齐名、大致评估过穆子滕战力多高,待到实战之时,才发现还是有所低估。这不过第一招罢了,对方用不着热身直接进入状态,腰tui臂腕的所有力量宛如与枪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这枪huā一线。开战伊始,纵然洪瀚抒全副武装全无懈怠,也尚在酝酿着力道之攒集。所以当穆子滕“怪蟒钻心”袭至xiong口,洪瀚抒反应明显迟了稍许。 好一个洪瀚抒,往左一退避过要害,一声“好”字方吼落,手中立马多出了一双钩来,也是第一招而已,就是泰山压顶的气派,虽然力道还未十足,架势上可真对得起他旺盛精力。包括穆子滕在内的所有人,甚至rou眼就能看见两团大火,猛冲着这枪尖烧起来,也不知是钩法的势头引起,还是洪瀚抒那吼声ji得。 穆子滕以精湛枪法先声夺人还未完全奏效,势头就全然被洪瀚抒的目空一切抢走。然而,围观者刚反应过来还不及为洪瀚抒欢呼,欢呼声就不得不还给穆子滕—— 这一招已不是“怪蟒钻心”! 不是虚晃,胜似虚晃。银枪被阻中路,突然陡转而上,竟换作一式“飞燕投巢”,直趋洪瀚抒面门。适才枪线成虚,此刻枪线为实,明明角度差距极大,在穆子滕手上却能缩为瞬间,既变换迅疾,又飘洒大方。 洪瀚抒再无时间可追,脸皮骤然跟枪擦了过去。事实证明,洪山主的火焰不是靠吼的。 靠的还是火从钩。 非但不受影响,反倒受此ji发,洪瀚抒手持双钩,一边任凭流血,一边不退反进,猛然连人带马直跃,一下就跟穆子滕不在同一水平面上,随着正红披风向后飞扬,他火从钩同时向下采劈穆家枪,丹田内劲力源源不断,穆子滕前手不刻便受了伤。 不过一个来回,最多各自两招,全是寻常方法,然则双方一气呵成的所有破立,教众兵将大气都不敢出。洪穆二人,也都因彼此受伤。洪瀚抒给穆子滕的震撼就别提了,穆子滕心想,原来云雾山的第六和第七都这样强。而洪瀚抒更加咋舌,换任何一个用枪的被自己那样居高打断,一定不是枪断了就是枪脱手,穆子滕却始终握得坚牢,无半点败象。 战局还不容喘息,处于火从钩下方的穆子滕,处变不惊,蓦地向后一仰,利用他速度之快枪杆朝上崩向洪瀚抒手腕。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银枪较之火从钩的固有优势,令洪瀚抒不得不为护腕而撤攻为守。就趁这电光火石,穆子滕即刻追击。不料,洪瀚抒刚一退避穆子滕正待驱前,竟突然间战马失灵,想还是适才这向后坐身而引起,非但战马不听使唤,穆子滕整个人也失去平衡摇摇yu坠,按洪瀚抒的武功,要利用意外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穆子滕从失衡到回归的整个过程,洪瀚抒都仅仅等着而不曾趁人之危。 穆子滕暗叹侥幸,隐隐震惊,洪山主,实君子也。 “功夫还不行啊!什么枪神,骑马都不会!?”洪山主却不经夸,不夸人。 “我……”穆子滕面颊滚烫。 再交锋个百十回合,每一来去,都与开场时一般险象环生,说来也巧,俗话说“枪扎一线”“钩走làng势”,一线一làng,làng螺旋线,线穿g,相映成辉。 洪瀚抒虽不是傲慢之人,却见穆子滕适才差点落马,自然不愿再把他想作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不知不觉,心中就存了一份轻。 便就是这份轻越扩越大,交击了百余招洪瀚抒就觉得穆子滕不过如此,看了人家百余招就觉得自己掌握了十足的破敌之术,殊不知枪法套路无穷无尽……实则,洪瀚抒就是被眼前的这条直线给门g蔽了,误以为穆家枪就是简单的直入直出、四平八稳。却这时,面前那直线没有预兆地、忽而变作一圈圆弧—— 洪瀚抒暗叫不好,怎轻敌到这般地步,忘记穆子滕扎线比普通枪快、用圈也一定毫不逊sè!?圈线之变,浑然天成。这一招的实力,宛然比前一百招更加精湛。 是了是了,穆子滕就是利用了马失前蹄的意外麻痹自己,故而适才百余招一直在韬光养晦……穆子滕要打败自己,就必须兵不厌诈!洪瀚抒脑海中骤然闪过林阡:哼!穆子滕!又一个卑鄙小人! 发现不妙,为时已晚,这圆弧稍纵即逝,幻化成当中一点。“当中一点最难挡”。洪瀚抒本就中计,又因这圈圆弧被扰了眼神,待这一枪终于发力刺来,自然不够招架之速,眼看左xiong全是破绽,穆子滕却稍一迟疑,枪尖离他只有一寸时直接撤了回去,显然,念在洪瀚抒刚刚不杀,穆子滕一报还一报。 一丝冷汗划过洪瀚抒额头:果然不愧九分天下。无论武功,或者人品。 “洪山主,今日对战暂且平手,只望洪山主记得了,你的轻慢,便是敌人的战力。”穆子滕微笑说,洪瀚抒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穆子滕来讲,越野固然重要,江湖道义,应该更重。 “只可惜你是越野的人,否则林阡一定会喜欢。”洪瀚抒笑起来。 穆子滕一愣,不解何故。说这句话的原因,是洪瀚抒觉得穆子滕处事的原则接近林阡,但洪瀚抒才说罢这句,自己也觉得奇怪,干吗扯到林阡,如果要与林阡争天下,眼前人该先收到自己麾下才对。 第830章 上一起,下一起 “不,不要……”yin儿心力交瘁,顺着瀚抒的身躯软倒下来。 绝望,其实在林阡拉开她的时候就已经吞没了yin儿。这一句“不,不要”,只是机械性的抗拒,而并非对洪瀚抒的惊恐——世间还有什么,比和林阡分开,更教yin儿惧怕?!yin儿半昏半醒之间,非但没有继续推开瀚抒,更还抓紧了他的衣袖哭求:“把他换来,宁可你死……” 洪瀚抒听到这句,先是一怔,抓狂崩溃:“凤箫yin,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歹毒的女人!”下意识地揽她更紧,就不死,怎么着! “放开她。”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放!”洪瀚抒还没缓过神,本能回答,短促决绝。一瞬之后,忽而一震,这绝顶之上,还有哪个熟人在? 想通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出现在身后,使刀对着他当头一砸,手段忒狠,直将他击倒在地,洪瀚抒再度跌晕之前,看清楚了这张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脸:“林……林阡……你……” “这家伙是我的。”林阡微笑重现凌空石上,看着洪瀚抒如是宣判。原来他抛回yin儿后就立即攀了回来,尽管只差一点就真掉下去——众所周知,林阡的命一直很硬,即便这次是恰如其分的鬼门关、只差毫厘真能要他的命。 眼看林阡代替自己搂着yin儿,洪瀚抒咬牙切齿指着他们,一边想骂一边知觉流失。 那时yin儿大悲之下已近昏mi,恍惚间看见林阡身影,误以为随着他一起死了,只呆呆地看着他流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阡都没说一句话,使得这情境更像虚幻。可叹这结拜兄妹三人,一个嘴贱,一个嘴硬,一个嘴笨…… 陡然间,yin儿看见他二人都有影子投shè地上,乍惊乍喜,醒转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衫,高兴地差点跳起,你没死,你原来没死!庆祝的话刚到嘴边,却换成了无穷无尽的怨恨,她提起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直将他臂上咬出血来。哼什么铜头铁臂! “yin儿。这不是梦。”盟王他老人家,误解yin儿以为身处梦境才咬他,所以微lu痛感提示她尚处现实。 yin儿解气地松开他,看见那醒目的牙印,估计他半辈子都消不掉,又愤怒又心疼,哭起来:“不带那样的,把我推开你独死,你怎可以那样做!” 林阡这才知道yin儿气的是什么,心头微微颤动着一丝疚,“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拨了拨她头顶的发,他语带爱怜,笑,“傻yin儿……我怎舍得一个人去地狱而不带上你。” yin儿听得这句才破涕为笑,然而身子摇了两下,站不稳便要后倾,林阡急忙将她扶好。yin儿本就有多日未服解药,加之那越野丧心病狂,竟将她踢成内伤;聚魂关上短短一个时辰,更教她经历了惊心动魄和生离死别,本就破败的身体,哪可能还承受得住。 林阡将她放倒在地,同时急切探她脉搏。她微惊,笑而仰头:“何时竟学会了切脉?” 他一边从身上取出相应程度的寒毒,一边揽紧了她回答:“嗯,是跟樊井请教的。” 她眸子里闪出一丝惊奇,愣了片刻,微笑抚着他面庞:“樊井大夫一定很欣慰,你竟主动去找他了……” 说的同时她接受他的对症下药,躺在他怀内感觉天下都已销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然向西迁行。洪瀚抒三次要醒,都被林阡打晕了。yin儿看着这一幕幕情景,就像个师父管教不听话的徒弟似的,本想劝阻,但转念想反正也不伤他性命,纯当做对瀚抒的教训吧……是以不曾制止。 而林阡,既是不想洪瀚抒再添luàn破坏,也发自肺腑地憎恶着他。若非昔日深交之情,杀他三次也不够抵恨。 转身来看这个勉强站起的yin儿,林阡心中不免痛苦,每一次去而复返,她总是添一身的伤病,别说跟云雾山时期比了,就算跟失踪前比,都消瘦了太多,一时情难自禁:“yin儿……” “怎么?”yin儿的视线从瀚抒身上移开,回到他。 他心一恸,强颜一笑,若无其事地拍她肩膀:“好像长高了!” 她一喜,赶紧靠着他比,果然能到他肩膀以上了,正自高兴,忽然大怒,打了他一拳:“还说我高,你明明弯着腰好不好!”作弊的盟王,可真是讨厌! “上来吧。”他笑着,指着自己的背。 “怎么?”她一愣,不解何故。 “背你下去。”他转过头来,俘获一笑。 她一怔,不是不想下山,但适才经历峭壁的生死一线,她诚知这座聚魂关真的名不虚传。纵然林阡,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越。而当坡度陡峭时,下山其实比上山更难。因为不想死。 这回他可不能把她直接扔下山然后跟来了,那就成谋杀亲妻再跳崖殉情了。 她笑着爬上他的背脊:“这才对,碧落黄泉,都该一起。”说罢伏在他身后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还未脱险,整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林阡之幸,找到个可以一起下地狱的女人。他在心中感慨。 “那瀚抒……?”她却如此善良,到这时还在顾念瀚抒。 “我下得去,他自然就下得去。”他话中却有另一层涵义,yin儿,我和你都未必下得去。 沿峭壁而下惊险重重、磨难与浩劫时时刻刻,一路上空见尸骸白骨,纵横交错于石xue罅间,应都来自于古往今来被困此峰的英雄豪杰,可见那铁索桥的历史也并不悠久,不知天梯石栈由谁钩连。 yin儿还好只要抱紧林阡就可以,林阡却不过半刻便双手都受了伤,下山之艰险,可想而知。阡yin二人,唯能一路向下一路见缝chā针就歇。 壁立千仞,实不知这条路尽头何处。往下看,看到的是无穷无尽黑云墨雾。抬起头,转眼已满天星光。 浮生若梦,这应是林阡头一回跟自己的伴侣,倚在峭壁上立足一点、却能揽深渊而赏宇宙…… “给你讲个故事,我从书里读来的。”黑暗中一直往下,他嗅着yin儿的发香,觉得无限安谧。 “咦!”她眼睛一亮:林阡会讲故事啊!真难得! “从前有一帮江湖中人,相约比武决出武林盟主,于是共赴高处论剑……”林阡讲,yin儿听,chā嘴:“不就是我们吗?” “别打岔!最后有个人技压群雄,把所有人都打下了高台,得到了盟主之位,可那些人却都不服他,在他大喜过望在擂台上享受之际,将高台的梯子给偷偷搬走了。于是乎这个盟主,就在台上下不来了。”林阡讲,yin儿一愣:“怎么这么坏。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天,盟主还是没能下来。天下第一高手,就这么活活饿死了。”林阡笑着说。yin儿攥紧拳:“这是什么书!还带这样写盟主的?!” 林阡笑了起来,yin儿也敛了怒:“不过我不会被困在高台上的,云雾山比武你们若将我困死,我有天骄帮我撑腰呢,你们卑鄙,他可是个正人君子。” 林阡一怔,忽想起了徐辕,一旦想起一个,记忆就不可开交了。 “哎,饿死也无妨,适才聚魂关外,王冕之砍断了铁索桥,情境跟你那故事里的高台是一样的。我当时就想,有你在身旁,就算老死在这里,也真不错呢。”yin儿说。林阡却因想起徐辕而不得不想到沈钧等人,如今宋军三方主帅都于聚魂关被困,可想而知最便宜的其实是轩辕九烨等金人。半个下午因为yin儿性命堪忧他将其余一切都抛诸脑后,直到现在才觉得考虑欠妥,然而信弹还在腰间,自己尚在下行。正待唤yin儿来取,却不想打扰yin儿兴致。 “不过,你我要是老死在这里了,盟军谁来领啊。”yin儿笑了起来,心有灵犀地在他腰间将信弹搜出,立刻往白碌方向的天空发去,对沈钧沈钊等人通报平安、要他们万勿担忧。 爱这个人,不单要懂得占有他,更该爱他所爱。现在她再看见越风,也许就不会说抗金的理想是她的了。以前是,现在,纯然因为爱,因为不想离开这个,足以摧毁她家国的大魔头啊…… 第837章 执迷而不悔 “怎么?哭什么?”猫niào这东西,真是女人天生的武器,便就算他这样的王者,看见她这小婢女眼圈通红,都收敛了愠怒转成不忍和怜恤。 那时yin儿仰着头咧着嘴姿态全无哭得像个孩子,有什么过分,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就是眼前人的孩子啊……他带给她生命,却没有亲眼看着她长大,错过她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时时刻刻……她原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向父亲撒娇的孩子,活蹦luàn跳的,哭哭笑笑的,哪怕无理取闹的,在父亲那里,都是对的,即便已经二十三岁了,被无数人尊为盟主或主母,在父亲那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儿。 完颜永琏,传说已久从未谋面名叫父亲的枭雄,他此刻近在咫尺yin儿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可知道这地方是会宁府禁地,擅入者以死罪论处?”他顿了一顿,看她体弱多病的模样,怎可能以重罪处罚,于是拂袖转身,“你出去后,向陈铸领个杖击的罚便是。” yin儿见他要走,急忙跟随一步,泪还僵在眼角未干:“我,我出不去……”他适才言辞之中,提醒了yin儿这地方原有另一个入口,这入口在会宁府还是一个禁地……可惜,yin儿却由今天这个鲜为人知的地道来了。 “我……我是在huā园里种树,踩到东西……不小心掉下来的……”所幸她乔装成家奴,惜音剑也未佩戴,否则岂能瞒过他的眼,然而她说的这席话,又都是实话。“我……该怎么出去?”yin儿黯然垂眸,感伤不已,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是不想认他,这个小时候做梦都想相见的男人,这一声三岁婴孩都能唤出来的“爹”,在此刻远离人间很远很久的黄泉幽冥,足可迫她忘却盟军的很多人很多事、纯然被他一个人的气质吸引,这也许,就是骨rou亲情最深最切的感应……但yin儿,牢牢地记得,还有另一个男人,林阡……他才是她的依存和归属,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和理由,是他见证了她的成长成熟、每一次悲喜和得失,是他与她风风雨雨行了一千一万里路。那个傻小子,此刻正为她屈尊盗药,此刻正迎战陇陕的十二元神,此刻正经历一些本不该经历的事、一场本不该如此发展的人生…… “是啊,竟忘了这丫头的伎俩。”完颜永琏听yin儿说huā园里还有机关,恍然悟,微笑忆,仿佛时间还停在二十年前。 他口中丫头,是母亲吗?yin儿霎时懂了,这机关,这通道,这地下的格局,全然是她的母亲柳月所造,匠心独运,叹为观止。所以,冥冥之中,是柳月在牵引他父女二人相见。 然而相见又如何?还是个迟钝的父亲,和一个狠心的女儿…… 他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带着她往出口去——原来,只需逆着这条溪河往上游走即可,期间并无多少岔路或阻障,和yin儿想象中完全不同。除了最后水流过猛不易跋涉之外,再无别的难处。 但恐怕就是因这瀑流数丈极难攀援,他才亲自带她往此地来吧。yin儿见他堂堂一个王爷,权倾朝野,把握天下,却连一个小小的家奴都能亲善对待,心中隐隐震撼。 可是yin儿也察觉出一个细节,就是无论这条路再怎么泥泞、水势再如何凶急,他与她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多只容许她本能抱住他的臂,临近出口,yin儿紧紧靠着他走,一边喘气一边想,他或许也答应过母亲,以后,这一辈子,就只背她一个人…… “捉紧我。”他说。yin儿看见眼前这浩瀚飞瀑,不自禁抱住他的胳膊,刚嗯了一声,就见他飞身腾空,交睫之间,已踏水跃行十余步,身虽倾斜,势却向上,驾轻就熟,轻松自如。好漂亮的轻功,yin儿再修十年,只怕也没到他皮máo。 称绝之际,yin儿忽然想起了母亲,当年对于母亲来说,这个武功卓绝却来自金国立场敌对的男人,是否也对母亲承诺过,“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正自失神,忽听他开口说了一句话,她没听到,以为他在问她来历,啊了一声搪塞:“我……我是陈将军的家奴,养huā,养huā……” “小huā奴,是在问你多大的年纪?”他笑起来,明明很温和,却难掩威严。 “我,我,二十三岁……”她据实回答。他一怔,沉思,到平地上并行了片刻,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老管家,你呢?多大的年纪?”她要装作不认得他,甚至她要装成她不知道他是王爷,所以鬼使神差这样问。 他陡然一震,一刹眼神变得那样……浓烈的温柔:“月儿?!” yin儿自是不知,完颜永琏比柳月年长十四岁,昔年柳月与完颜永琏嬉戏之时,恰好一个称对方是小huā奴,一个笑对方是老管家。 “……”yin儿登时语塞,完颜永琏的面容里,究竟存了怎样的欣喜与惊疑!然而这笑容,终于稍纵即逝。情境再相仿,她也到底不是柳月。 他因这句月儿脱口而出而无法掩藏,怅然微笑,对yin儿讲,“二十三岁……月儿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给我添了个小牛犊。” “嗯……月儿……是你最喜欢的姑娘……?”她轻声问,眼眶一湿,小牛犊,原来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是爹娘给她起的。 “是啊。那小牛犊,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时间一晃,已经又二十三年。”他说时,她一惊,原来自己竟出生在这里么?他转头看她,叹息一句,“若是长大了,应和你是同一个年纪。却不知漂流去了何处,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叙说时,他根本就不像是个统领千军万人之上的王爷,他面对着亲生女儿的失踪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该找的地方,他应都找过了,柳月最后出现的湖南洞庭,他可能把地都掀翻了江都倒覆了,他却难料柳月最后被宋军围剿之前,见过的自己人有哪些、可能交托给了谁。他更加不清楚诸如云蓝、林楚江、柳湘蓝至梁以及柳月的心态…… 小牛犊没有胎记,没有信物,唯一的线索,是她自到来到出生,柳月都身中寒毒不能祛除,所以完颜永琏清楚,暮烟这孩子,应该和柳月一样,身体是至寒之性——身边少女,几乎在相遇的第一刻,就完全被排除在外。 yin儿,也终于明白了么,为什么身上中火毒几年多都没有恢复?是因祸得福?是命中注定?相逢而不识,证据已全消。她现在改头换血,等于已判若两人!他如何还能认得了她!?  倏忽眼前大亮,这暗道终于到了尽头,出了一口枯井,果然是会宁府的禁地。后门口,陈铸已领兵在侧等候了多时,脸上全然是焦灼。 他当然是去了才知道,十二元神的到来跟完颜永琏有关,一听说王爷在禁地重游,立即领军到这里来迎候。 但陈铸的焦灼,却是为了yin儿。 哪能不焦灼?原想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所以陈铸更关心的是林阡。哪想到这一走不过片刻,凤箫yin就失了影踪。虽这回没击掌发誓只是暂托,毕竟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陈铸真意想不到,凤箫yin此人在一个极端安全的环境里都能人间蒸发! 那边林阡身陷苦战,这里凤箫yin丢了,加之王爷竟会到来,陈铸急得是焦头烂额,既不想迎候又不得不来。此刻看王爷驾到正自欣喜,忽看到凤箫yin这个要命的家伙——陈铸豁然开朗那个神清气爽啊!飞一般地奔过来差点忘了是迎她还是迎王爷,缓得一缓,陈铸蓦地停住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故王爷会和她在一起?他……他们!?他们…… 陈铸大惊,失魂落魄般站在一隅,脑袋里罕见竟一片空白,与此同时,身边陆陆续续已经跪下了一大片兵卒“参见王爷”。声音响彻云霄,军容整肃威武。 好一个多谋快断的陈铸,立即调整了心态抢前一步,是了,在他心中yin儿尚不知晓身世,不可能跟王爷相认,何况还有林阡牵制:“你这hun账奴才,好大胆子跑到禁地来!”训斥的口wěn,宛然yin儿是他奴婢。 完颜永琏衣袖一抬,陈铸被迫站停。“匹夫,稍安勿躁。她只是误入,你且从轻发落。”对陈铸的口wěn,恰似林阡对海逐làng一样。yin儿傻傻听着,怔怔攥着他手臂没松开。 “是,王爷。”陈铸见王爷果然不知情,心里一喜,蓦然回首,再看凤箫yin——此刻站在王爷身旁的她,就如棵幼苗靠着遮天大树…… 陈铸不知怎的,心里的喜全然转化为酸,本想就势把凤箫yin拉开的,这当儿脑筋急转,伸手过来把yin儿按跪下:“你这奴才,王爷救了你性命,还不给王爷磕头!?” 当是时,yin儿还没有缓过神来,依旧攥着完颜永琏的臂不放,觉察完颜永琏有放开她的趋势,她泪水顿时满了眼眶。像当日在聚魂关死赖着林阡一样,为何现在又万分舍不得父亲?凤箫yin啊凤箫yin,你,你实在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 yin儿一狠心,松开手,陡然意识到陈铸说这话的用意,陈铸要她磕头,是要她对父亲跪拜啊。可是,yin儿跪下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不是在对父亲行礼,而是在向父亲道别。道别…… “谢……谢王爷……”不是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而是谢谢他,给了她人生的起点,给了她机会认识林阡、爱上林阡、陪伴林阡。yin儿抽泣的同时磕头认错,错在这不孝不悌,错在这可怜可恨,错在这难进难退。 那时已接近午时,她体内火毒稍事发作,已疼得后心发麻,借跪倒在地掩盖了过去,待王爷率大军走后,还伏在地上起不来,陈铸慌忙来扶她时,她已汗流浃背,却咬紧牙关,绝口不提一个疼字。 “你放心,林阡他还在打,一时半刻败不掉……王爷也还不知道这回事,他来会宁,并非为了张网设伏。”陈铸说的同时,yin儿看见他目中含泪,自是为适才的那一幕吧…… yin儿惨淡一笑:想不到,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陈铸将军,他心里也有温柔感伤的角落吗…… 眼前一黑,又尝到失药之苦,不知林阡与十二元神争斗到了何种境地。yin儿设想,他是冲着川芎去的,恰好失手被十二元神撞破,继而几个人缠斗了起来,从清晨到午后三四个时辰,一直维持平手。然而,这里是金兵的地盘,金兵会有增援,加之,完颜永琏他就算不知情,现在也已然知情…… “陈将军,府中……可还有药喝?”她强撑住身体,要陈铸带她回去,回去喝药,回去等林阡。  “回将军,最后那一包药,早上就已经喝完。”府上的下人却如是禀报。陈铸没见过yin儿病危时的样子,还以为林阡说她被他救命是夸张。此时此刻才算见识一二。 “陈将军……”yin儿侧卧榻上,痛苦不堪,却将他唤到近前。 “怎地?”陈铸看见她体力不支,内心难免煎熬。 “陈将军老大不小啦。该娶一个媳fu……好好地过日子了……”yin儿微笑。 “唉?这关头了,还chā科打诨!”陈铸的脸骤然一红,又气又涩。 “是该好好地过日子……”yin儿敛了笑意,噙泪认真,“陈将军这么好的男人,不该为了所谓的军国大事误了终身。像你说的,人生最重要是图活个实在,人生得意须尽欢……千万别等到如我现在这个地步了,再来悔恨……” “少瞎说八道!你以后会好起来!”陈铸闻言sè变。 “以后会好起来。这不是现在在悔恨吗?”她一边咳一边笑着,情知口误却诡辩。 便那时听得一声微响,有人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不是林阡又是何人? “怎样!”陈铸慌忙冲上前去,先将窗户关上了,yin儿yu下g去迎他,但有心无力。 “先去煎药。”林阡将一包川芎给予家仆,声音短促有力中气却不足,他一旦靠近,便有奴婢吓着跑远了。yin儿听音便知他负了伤。果不其然,陈铸说道:“你受了伤。” “无碍。”林阡说完,迟迟不肯靠近,定然是怕他血腥加重她火毒,如斯细心。 “我先找大夫来看!”陈铸急匆匆出去了。隔着屏风,yin儿只隐隐看见林阡的身影,轮廓还是那般深刻而鲜明。他似是臂上中了一箭?却听得一声闷哼,他自己先将箭扯断了。 “唉!你别自己动手啊!”yin儿忙不迭地叫出声来。 “放心,我懂医术。”林阡说。 “你……你那什么三脚猫的医术……!”yin儿哭笑不得。以前讳疾忌医教人担心得很,现在可好,变成个自以为是的大庸医更加教人担心! “适才陈将军去观战的时候你还没中箭……”yin儿担心,这一箭会否是完颜永琏所shè。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从战局抽身,一不小心……是支流矢罢了。”林阡解释说。 是了,若是完颜永琏,这一箭显然致命。看样子,完颜永琏没有去参与此战。yin儿低下头来,什么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抽身啊,还不是因为他怕她耽误了喝药? “yin儿,喝了这药,我俩立刻就走。如何?”他将血止住也包扎好了,端着煎好的药走到yin儿榻旁。 “嗯,好。”她点头。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十二元神全城搜捕,天黑以前一定会搜到这里,届时可不能让陈兄为难。”他说的时候,脸sè苍白,显然经过损耗战力已经极低了。 “咦……”yin儿忽然想起了只有自己才晓得的那条地道,“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暂且躲起来避一避。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去那里,也万万不会敢进去。” 第850章 软红一千丈 天池峡沦陷。 事情就要追溯回几天前说起了:当抗金联盟正在会宁府接应他们的主帅时,那个投降了金人的越派领袖王冕之、竟引着轩辕九烨的中都高手们一起,火速ting近并攻击了其西面据守的天池峡。本就在一县之内隔不了多远,加上王冕之又是那么的熟悉定西,于是,以他为首的宵小们为了功名利禄沦为金军的走狗,欺凌、屠杀起自己原先的弟兄甚至亲族来……人间惨剧,顷刻在苏氏郭氏军中发生。一时这个胶着的局面无人可助之,天池峡被身处岘坪的轩辕九烨吞没,要不了一天。 又或许,王冕之等人心里,并不把苏氏郭氏看做弟兄、亲族。拜越野所赐,拜苏氏郭氏自己所赐,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苏郭这帮只懂得拖后tui的杂碎,怎敌得过勇谋兼备如轩辕九烨? 但这天yin儿陪林阡离开石峡湾,却是因为“天池峡和luàn沟发生意外”,除了天池峡,还有luàn沟—— 原来,轩辕九烨吞没天池峡之际,苏氏郭氏的小众人马,还是通过地道一早便溜了出去,稍不留神,便被驻守在luàn沟的盟军给逮住了,苏慕梓、苏慕岩、顾震尽在其中。 此时驻守luàn沟的主将为越派刚刚归降盟军的石弘、于樵,他二人正待将战况呈报林阡,哪想到苏氏的漏网之鱼苏慕然,非但没有跟着郭氏一起继续逃跑,反而中途折返、趁夜带着她苏家的恶徒们一起,对luàn沟驻地实行偷袭、纵火、杀人。好一个手段厉害有勇有胆的女人,铤而走险闯入寨中,真将她的兄弟和义父一同救出,却也因此背上了luàn沟驻地的好几十条人命,包括石弘本人,也死在苏慕然手上……于樵与石弘一贯交情甚笃,指天誓日要帮兄弟报仇,连夜带兵追出十几里路,终将殿后的苏慕然拦下。 义愤填膺的越野山寨兵马,新仇旧恨要一起算,根本不可能饶得了她!苏慕然她又是怎么面对的?竟一如既往、淡然一笑,周旋片刻、为父兄争得了离开时间,终于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由始至终笑容未减。 一众兄弟,齐喊要把苏慕然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一个个都不是夸张,是真的如此恨她,若不是她,越野山寨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红颜祸水”,yin儿听到转述时心里一恸,他们都这样说,同样的红颜祸水,怎不见抗金联盟被林阡搞垮呢。 “苏姑娘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yin儿对林阡说。苏慕然是另一个yin儿,亲情和婚姻,苏慕然选择了前者。 很久很久以前,yin儿想让林阡收服苏氏之后,把苏慕然许配给海逐làng,如今看来,已然无望。陇陕军兵,最恨的都不是苏氏,而是魅huo了越野的苏慕然。 yin儿只说了一句话,后面一路都神伤沉默,只是,刚到luàn沟驻地一下马,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个熟悉到骨子里去的身影,不是海逐làng又是哪个!原来林阡已经让他来了,放下战事来了——再大的战事对海逐làng来讲,又怎比得过一个苏慕然姑娘。 “林兄弟,盟主!”海逐làng还是如旧日一般表情迎上,欢笑中,足以看得出勉强。 “盟主,怎又瘦了一圈!”海逐làng那么个粗心的人,都看出了yin儿先前病得不轻,“越野他们,实在不是东西!盟主这样的人,他们……怎忍心虐待!” “早过去了!都过去八百年了!”yin儿听他提起的还是聚魂关事件甚至夏官营之前的往事,是真的已经恍如隔世。转身扶着盟王他老人家下马,这家伙,脚伤也还没完全好呢。 “林兄弟怎么也?”海逐làng见出端倪,小心搀扶,和yin儿一左一右,入寨。 “败给了好一群金人。”林阡微笑。 “若非我不中用,才不会……”yin儿带些自责。 海逐làng心中难过:林兄弟,盟主,逐làng只求你二人能一生平安。 正是逐làng面容中的一份纠结,使林阡这次无法顺着yin儿的意思放过苏慕然。如果逐làng是独孤清绝那种人,林阡可以像放蜮儿一样放了苏慕然,因独孤能驾驭蜮儿、带着她归隐山林、洗清她身上的罪孽。林阡却了解海逐làng,他驾驭不了苏慕然、甚至不忍触犯她丝毫。各人性情,强求不来。 何况苏慕然那种女子,愿意放下一切男耕女织去么,她与海逐làng,立场原则尽皆抵触,她此生最大的任务是为父兄报仇、杀林阡凤箫yin,海逐làng心里,却要看见林阡和凤箫yin一生平安,哪怕这份两个人的平安害尽天下人,甚至是他海逐làng自己…… 营帐外人声鼎沸,杀气澎湃,群情愤慨。石弘等几十人的尸体都停在外面等待凶手的血去祭奠。于情于理,于公于si,苏慕然都已经不得不杀。 “逐làng,去和苏姑娘说几句话。”林阡按在海逐làng肩上,轻轻拍了拍,不无悲悯。 yin儿听到这句,心知一切注定无法挽回,忍不住哭出声来。 识大体如海逐làng,心里早清楚苏慕然罪无可恕,林阡让他放下一切赶来并允许他与苏慕然话别,已经是si底下对他的照顾。点头起身,转头离开。  四面山峦尽染橘黄,风吹面清寒夹霜,军营八方兵来将往。又是一天夕阳西下。七年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涯。此生路过的所有风景,都如他刚到短刀谷一样,山山水水,不战如死,战时沸热,战后萧索。怎不萧索,世间最壮观的场面都是尸骨。 荒芜寂寥的命运里,偏点缀进那一抹亮sè,淡红衣角、飘动低摆,轻纱曼曼、惹人痴醉。川蜀时节,也曾细细画眉,依依挽手,陇陕地带,却是不再靠近、形同陌路……此时此刻,一切早都变了,变不去的是一丝魅huomi离的笑,仍然绽放在她嘴角,告诉海逐làng,聪慧如她,早知道林阡会让他来。 会让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们、情丝纠缠,七年之前便已开始,尘封再久都还炽烈! 仲家蛮的仙歌节,七个人去参加三对情侣,他挤进人群去引吭高歌,莫非笑他情yu泛滥,yin儿也好拿他打趣……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心里面在想什么人。谁知道,他唱的是她教他的川陕民歌,想的独独一个就是她…… 诸葛其谁的姻缘谶,很准么?至少对他……他永远都记得,诸葛仙翁劈头就骂“孽障”,你海逐làng的姻缘是被人硬生生拉过去的,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应言了,应言了,那时苏慕然确实已经被苏降雪献给了越野……他闻言垂头丧气,尚不及再细问,话题已经被兰山扯到了流年和船王的姻缘上。也罢,他不问了,姻缘该留给幸福的人去。于是,再无人关注他海逐làng的心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有故事,有过去…… 怪他粗心,任谁都不能触碰的姻缘刀,向来大方却只有这一样东西绝不送人的姻缘刀,丢了,丢在黔西魔门的战场上;怪他迟钝,没听出苏慕然说“我就是喜欢海将军这种豁达的”是暗示,否则,当初怎么也该立即向苏降雪提亲、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给越野机会,那样一来,他就是苏降雪麾下实打实的第一猛将,也许川北之战就死在了林阡手上,也许不如现在幸运,却能让苏慕然比现在幸福;怪他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当年“短刀谷有内事”罪魁祸首就是他,他海逐làng,是盟军中第一个面临官军义军抉择的将领,他站在那个命运分岔路的时候,同样把她苏慕然、推到了要亲族还是要情爱的天平上。 “海将军。”嫣然笑,靥娇美,柳叶眉,翦水瞳。浓郁风情,无以招架。 光yin,风驰电骋般将他带回当年,那个毕生难忘的天,被烦闷、抑郁填满了心情的他站在长坪道上、越溟河边,呆呆地看着路过的马车上,比huā香还要馥郁的地方,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临去一眼盈盈一笑,眼若浅湾秋bo流转。美不胜收。 美得后来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哪个能入眼的姑娘,第一个都会想到她,拿来跟她靠拢。看见那种淡红sè的衣裳,穿在别的女子身上,都觉得不如她好看。遇到别人成双成对,怎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她,最讨厌见到祝孟尝那样恶俗地说,你们家的老婆,都没我老祝家的好看。  “值得吗?”往事随风而逝,海逐làng坐在她对面,我想你那三个字说不出口,到嘴边换做一句痛心的值得吗。值得吗,为了你的亲族,手上握了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 “海将军心里,也是盟王和盟主最重要。”她避开他的眼,微风拂过她鬓发,带不走她面中忧郁。 她起身为他斟酒,手却被他按住,她一怔,微笑求:“已经七年多、不曾与海将军对饮……今次一别,再无机会。” “逐làng戒酒已经多年。”他温和看着她,言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直chā进她心口,痛彻。 “是……是报应。”她点头,含泪,坐下,强笑独饮这杯酒,“是我伤害了你的盟主、对不起你的盟王,现在,老天爷来惩罚我了。”拭干了泪,为他夹菜:“那海将军赏个脸给我,吃些菜吧。就当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就当这地方,是我们的家。就当这七年,都是一场梦……” 他无言,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共此一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这样的简单,当年近在咫尺,日后再无人知。 “海将军,我要走了。”她被越野的人带去营帐边,外面是兵将是无辜都已经迫不及待,恶有恶报,天经地义。她的死,将是越野山寨重回陇陕的起点。她的血,为过去终结、为将来奠基。 “满耳都是恶有恶报。可慕然……真幸福啊。”苏慕然转过头,愁眉深锁,凄然一笑,却无怨悔。海逐làng心被这笑容一抓,抢上一步冲散那群兵卒——怎可能让她受更多的苦!长叹一声掩月出鞘,左手揽住她腰的同时,右手一刀捅进她后心。精准无误,毅然决然。情不由衷,泪已汹涌。 淡红sè衣裳,旖旎地开遍了腥热,鲜血,瞬间晕染在苏慕然边,微笑如初、眉目依旧:“海将军……前世未了的感情,会……带进下辈子里去……” “会,会带进下辈子……”海逐làng将苏慕然贴在xiong口,久久不愿松手。 苏慕然的躯体在海逐làng怀中渐渐冷却,笑容也如huā枯萎一去不返。 早已有人闻讯到场,看着这满地鲜血瞠目结舌,却都因他是海逐làng而不能冒犯。林阡yin儿到场之际,苏慕然死去多时,口合眼闭,神情安详。 一失神已昼夜交换,天际飘起皑皑白雪。 第851章 旧颜今何在 王冕之引金人攻打天池峡,苏氏与郭氏人马全体流散。 曾于短刀谷翻云覆雨的苏降雪一脉,凋零如斯大势已去。继苏慕然被盟军俘获伏诛之后,苏慕岩顾震尽遭轩辕九烨追截落网,仅剩苏慕梓一人下落不明。 郭氏兵马,同样濒临灭绝,寥寥百人,被金兵圈在一个区域打,诚惶诚恐,愈战愈乏。短短数日,死伤堆迭。 漫漫长夜,四面飞沙如水皱。郭傲空负一身武艺无用,刚砍死一路金兵想喘口气,才坐下身眼前就又奔来千军万马……身边的兄弟们屈指可数,能作战的更加所剩无几。眼睁睁见着为首一金将大刀斩来拖着一道刺眼的光,绝望之至的郭傲闭上双目悲叹一声,手上的刀也不自禁地放落下去:也罢,也罢,今日就命丧于此吧! 却听得砰一声巨响,郭傲一惊睁眼循声,断开的是金将的手,断掉的是对方的命!背后马蹄声急,原是有百余宋军,奉命支援而来。不,不是奉命,来的那人,不正是林阡么!? 郭傲这一惊更甚,身边郭军,早已大叹侥幸起来,他们的表情告诉郭傲,林阡的到来预示着反败为胜他们再也不用心惊胆战——然而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偏偏是他郭傲的杀父大仇…… “拾起来!”这时一匹骏马停在眼前,曙光破晓,他看见说话的女子正是盟主凤箫yin,曾经,他协助软禁她,纵容着郭僪、苏慕岩欺辱她,此刻,她依旧棱角分明、气势傲然,“拾起你的刀,你是个武者,只该懂得这样活!” 郭傲闻言精神一振,听从地弯腰拾起佩刀,带领起麾下抵御外敌。不多时,面前的金军都被凤箫yin杀散,远方的那些主力也全遭林阡击溃。在抗金联盟的对比下,这些金军军不成军! 眼看林阡凯旋而回,气氛,却比适才还要凝固、绷紧。郭傲知道,麾下们都想欢呼雀跃、都想庆他胜战,但却受自己所限不敢、或者说,是自己受父仇抵触…… “郭傲,当年你父亲的死,是我林阡惩罚过重。”林阡跃下战马,目光停留在郭傲身上,眼前这个青年的影像,不免会与杨致信、辜听弦重叠。当年林阡处死郭杲,到底是过于愤怒连天骄的劝都没听进,直到郭氏叛离、yin儿失踪,这么多年,才教林阡尝到后果、明白处分不当。 郭傲望着林阡脸上的歉意不似有假,但血海深仇岂是一句认错就能弥补,原本郭傲不想就这样谅解他,无奈这种情境下麾下们都要有个归宿,长叹一声:“林阡,你扪心自问,杀过多少人、害多少人无家可归,若诚心弥补,可知道怎么补。”言下之意,阡yin自然听得出来,郭傲他也许不是个能打的将帅,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家长——郭傲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无家可归”,是,他们都因川军事变而遭宋廷驱逐…… “今夜在此,林阡对郭将军承诺,郭氏兵马虽都归不了川蜀,但可在陇陕安家立足。”林阡点头,对他保证,这群被宋廷驱逐的川蜀官军,可以在陇陕得到重生。 “那便好。”郭傲心愿已尽、转身yu走,却听林阡续道:“包括你,郭傲。” 郭傲一怔,林阡已到他身前,面带笑容看着他,亲切地不似一个仇人:“我与我的兵一旦分开便逢战就输,只道人世间所有的将领都是如此。”按住郭傲的肩膀,言辞中无尽恳切,“何况郭将军恩怨分明——两年前苏氏便已将yin儿掳走、对我的仇恨多于金人,郭将军却是在半年前才正式加入其中。长达两年的流落在外,郭将军都从不曾忘记抗金。” yin儿听得一愣一愣,才知道林阡原来对郭傲这么关注:郭傲可能是苏氏郭氏之中,唯一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林阡理应早就想要接触他,无奈仇恨在当中撂了一脚。 “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却是骑虎难下束手无策。”当手下们也都匍匐哀求,郭傲只能够苦笑一声。 “郭将军,林阡麾下许多将领,都曾与他不共戴天。luàn世之中,身世与理想,难免会有个艰难的抉择。林阡值不值得托付与追随,还待时间来证。”yin儿说。yin儿也是当中一个。 “我明白。当年家父,多少咎由自取。”郭傲低下头来,明显和杨致信、辜听弦有所不同。 郭氏兵马见郭傲与林阡化尽干戈,自是大喜过望,他们受迫越野久矣,早已盼望能觅一条明路。yin儿看着亦是宽慰,未来抗金大业,林阡若能与郭氏后人携手并进,自是官军与义军消弭祸luàn的另种方式。 不,其实,郭氏的后人,曾经与义军携手并进,甚至……融为一体过啊……yin儿一喜,立即搜寻起那个熟悉的影子,郭僪,紫雨…… 她委实希望,那个曾经为了郭杲毒害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郭僪,能够在郭傲这个哥哥的力劝或管治下,也逐渐开始成熟懂事、顾全大局,消除si仇,与她回到七芜紫雨的感情…… 尽管,yin儿以前觉得那是奢求,但现在,不是连郭傲和林阡都能和解么?一时之间,不禁燃起了稍许希望。 然而,带着这点小小的希望在女眷里搜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紫雨。回到驻地,将他们安顿好以后,她见林阡也快议完正事了,慌忙扯他衣袖眼神示意他她心里有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了她想问什么,于是立刻对郭傲问:“对了,郭僪郭姑娘呢,怎不见她在军中?” 却见郭傲神sè一黯,表情里难掩苦恸:“僪儿她,已经,去世了……”阡yin皆是一惊,噩耗始料不及。 “去世……?!”yin儿晴天霹雳眼前一黑,林阡赶紧将她扶稳,yin儿的痛楚,并不比郭傲少:“何时……为什么……去世?”印象里,紫雨虽然身体很弱,但没有什么足以致命的病啊! “早在半个月前,她便已经去世。”来到帐中,再无他人,郭傲将天池峡的往事说起,揪心、痛惜溢于言表:“她在天池峡的时候,被一个苏氏的将领看上,只怪我这个哥哥失察,还道是他们两情相悦……半个月前,她不堪凌辱,自尽而死,临死的时候,才告知我她原是被迫……她……原不想我已经焦头烂额还为她cào心,却实在不愿再过那种她不喜欢的生活。” 虽然郭傲说得隐讳,但yin儿还是明白了,luàn世中谁都一样颠沛,郭家兵马寄人篱下,连郭僪这样一个尊贵身份都没有避免被人强占——可是,连郭傲都觉得他们两情相悦,说明那个苏氏将领好歹和她是门当户对的,为什么郭僪会觉得那是“凌辱”,为什么一直认为她是“被迫”,为什么那样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喜欢”。终于,郁郁走向绝路?! “她……她葬在何处?”yin儿的泪水滑落,眼前还浮现着去年天、她带着紫雨在莲峰山上赏huā的情景。 郭傲将随身携带的包袱解开,lu出一只保护完好的骨灰盒来,无疑,紫雨在这里啊。 “嗯……她当然是不愿意葬在陇陕的。也许是盼望着郭将军将她的魂魄带回川蜀,她的家乡吧?”yin儿抹泪。 “不。她让我将她葬在……陇西县境的首阳山上。”郭傲回忆道。 “首阳……”yin儿语塞,泪刚拭干,便又决堤——虽然意想不到,可又解释了一切,紫雨她,最终还是觉得单行才是她的归宿…… “紫雨,你曾对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如今想来,你那句话才是假的。”yin儿噙泪而笑。 两日后,林阡特地带她和郭傲回去了陇西,将郭僪与单行合葬在一处。曾经的师父和紫雨,终于永远离开了七芜,但是,他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yin儿把首阳山上所有能摘的huā都摆在了他俩墓前,怀中mo出那支紫雨送给她的短笛:“唉,给你们吹一曲喜庆的吧。” 林阡若无其事环顾四周,早已察觉附近有呼吸声,显然有人在他们之前就来拜祭单行,在他们来到之后反而躲了起来。应是朋友,不知何故却不肯现身。yin儿一曲过去,那人已经走远了,林阡走到坟墓后面,看见两串浅细的脚步,一大一小,当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第854章 何处又风雨 嘉泰四年,短刀谷。 自那年渭河之战大捷后,川黔军民已度过两年安定。岁月如梭。 南宋各地义军抗金情绪高涨,朝中亦因韩侂胄北伐之念膨胀、而有诸多主战派久废启用。非但国内军政鼓舞人心,金国境内的战绩传回谷内,也教人忍不住为主公林阡称叹。失踪多时的主母重返联盟,则更加是喜上加喜锦上添huā。 “主公征战势如破竹,取凤翔路指日可待。”天骄对石中庸、风鸣涧、百里笙、宋恒四位义军首领,以及曹玄、李好义、李贵等五个官军将帅讲述局面,西线战场一片大好,然而,目光落到地图的右面、山东河北诸省时,天骄语气自然沉重起来,“可惜完颜永琏老谋深算,只用数月便围剿山东……实在太快,始料不及。” “形势对我们岂不是非常不利?”曹玄蹙眉。 “各位放心,虽红袄寨已然支离,尚有杨鞍、刘二祖、吴越诸位当家坚持,只要我们救局及时,仍然可以扭转乾坤。”天骄一笑,“如主公所说,这世上没有打不了的仗。” “是啊。想当年,关陇是越野和金军分占,现在还不是被盟王的兵将铺满!”李好义赞叹不已,李贵则当即请缨:“天骄,若门g不弃,李贵愿去山东救局!”见官军诸将都跃跃yu试,义军的风鸣涧百里笙哪愿落后。 “主公信中,已写明了救局人选。各位好意,我为主公心领。”天骄见这般景象,心内代林阡高兴。几位将军反问了一句“不是我?”之后,都垂头丧气怏怏的。 “去山东打头阵的就是天骄自己啊。天骄主公皆不在谷内,坤维军政,岂不就全赖众位将军了?”荀为、覃丰两位谋士对诸将劝解,诸将才知分在自己肩上的任务也是极重的,一扫泄气纷纷抱拳领命:“末将自当守卫蜀川,不教任何金人犯境、撒野!” “谅他们也不敢。”徐辕心知,完颜永琏这次的声东击西选择红袄寨却不选短刀谷,八成原因是捡软的柿子捏。 “却不知除了天骄之外,主公还遣哪位将军赴战?”百里笙问。 “宋恒。”天骄说罢看向宋恒,先告知他相关任务,继而向其余将帅嘱咐事宜。 不错,是宋恒。虽林阡给徐辕的信中写了要杨宋贤赴战,但徐辕酌情换了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杨宋贤因个人原因请求延迟赴战,徐辕阅遍三军觉得宋恒战力最与他接近、与己合作起来也最得力,故只能带宋恒一起,林阡信中也说,“若有万一,天骄决断”,是将决定权全权托付了徐辕。 毕竟,身处陇陕的林阡,未必能了解杨宋贤的现状是否适合救局——宋贤他,其实已经赋闲多年。  翌日清晨。长坪道。 风从远处吹来,总算有点季的感觉。 路政的儿子路成,跟柳闻因差不多年纪,如今也已长大g人。身为短刀谷七大首领的后人,路成的战绩可差了闻因好一大截,闻因自小就跟着柳五津到处跑崇拜军营喜欢刀枪,路成遗传了父亲的内向和母亲的温和,反而一直喜欢安静呆在一处、最不喜欢人多嘈杂——其实路成倒觉得没什么,奈何大人总是会拿相熟的孩子们比较,比到最后,路成也觉得落在闻因后面太可耻啦。所以,此番往天阙峰的方向去,就是要请命跟着天骄一起去山东,磨练。 一路走一路心里就打退堂鼓:闻因、闻因,都怪你!你要不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一分神,不慎被石块绊倒,路成一惊跌下山道,狼狈不堪,脚扭伤了好久才站起来,正寻思如何喊人来救,正好听见有人声传来,路成无暇去奇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也有人,赶忙想要呼喊,那两人先对话起来。 “山东之luàn已传遍谷中,他们的联络实在太快。”第一个发话的男子,显然是短刀谷内的人。 “不错,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另一个声音,似是从陇陕而来与他接头。 “难怪了……”前者恍然,“林阡已着手派人去山东助战,我想您还是加多人手、能在边境拦截最好。” “派人去山东协助……”后者沉yin片刻,“打头阵的那个,想必是天骄徐辕了。” “正是。您怎生知道?”前者奇问。 “因为他以一敌万……试想除了徐辕之外,林阡还会用哪一个金宋双方都可以轻易猜到的人、而又不必为他担忧丝毫。”后者说话之间,难免对徐辕存在崇仰。 路成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天啊!居然被自己撞着了jiān细!? 两年前,银月与落远空的较量结束以后,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都有过短暂僵硬,海上升明月在林阡的cào纵下率先复活,控弦庄当然也会被完颜永琏调控、有了它新的庄主和组织。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路成满头大汗,不知是福是祸。 “是否还有杨宋贤?徐辕我们下不了手,但要犯杨宋贤,还是可以一试。”后者又问。 路成一惊更甚,不免警觉起来,当年饮恨刀丢失,杨宋贤曾因缘救过路成,乃是路成救命恩人,得知有jiān细要害他,路成岂不惊疑! “没有杨宋贤。昨夜我听徐辕部署,将去山东救局的主将是他与宋恒。”前者回答。 “宋恒……九分天下之‘江西一剑封天下’?他的战力,确该与杨宋贤比肩。不过论及与红袄寨的渊源,宋恒怎能敌过杨宋贤?”后者半信半疑,“宋恒救局,会否只是徐辕烟雾?” “不会是烟雾。这次徐辕部署机密,参与者都是所信之人,我想,一定是徐辕的真实决断。”前者道。 “你能确定,你真是他所信之人?”后者又问。这种怀疑,不止那人有,路成也有。 “完全可以确定。”前者信誓旦旦,“昨夜议事,总共仅有十二人参与,且并非都是最高统帅,可见徐辕是从可信程度上考量。” 路成心弦紧扣:难道天骄身边的可信之人里,也出现了jiān细?!换做往年倒还好,现在官军义军已被整合……官军里的人,就算天骄信,路成也不能全信! “既然如此,盯住宋恒——务必拖住他,拖垮他。”后者传达指令。 路成既想看见他们面貌、又怕暴lu自己,就这么倚着石头听下去脚都站麻了,就这么一缓,那两人都已经不在原地。路成心luàn如麻自己也不懂如何处理,心想还是把有jiān细的事告诉父亲转达天骄要紧。 天骄等人听说此事,都知短刀谷十有又出了jiān细,但未必就铁定在官军将帅中——林阡殚精竭虑才安定的川军,若突然传出流言说中有jiān细,岂不是打击军心之举?故路政吩咐儿子千万别传扬,路成连连点头答应。徐辕细想路成转述的那两个jiān细的言辞属实,心道,这样一来,宋恒赴战的事就面临考验了…… 路成口中的谷内jiān细,很大可能上看,未必是控弦庄的间谍,而是金人买通的宋军将领,换句话说,这jiān细跟以往的银月、王宝儿等人不一样,他的本来身份是宋军、半道变节给了金人,不是敌方亲自培养,但一心给他们跑tui,虽不难对付,却特别坏事……心忧,徐辕怎能不忧,昨夜仅十二个与会者,真是他赋予全部信任之人。  原先徐辕极是看好宋恒,如今却有jiān细盯上了他、很可能会在途中给宋家高手引发sāo动。赴战在即,实在节外生枝。徐辕正自冥想,忽而心念一动:何不对这些jiān细将计就计,先以宋恒you之引蛇出洞……? 便这时听不远处人声鼎沸,兵将们都已到齐了。这些都是和路成一样、愿追随天骄近身的后辈,自己都觉得武功过得去、等待天骄从中拔擢。天阙峰这里,倒颇有些像当年的云雾山了……徐辕远远看着,不禁意返当年。 忽然,宋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辕不由得一怔:奇了,宋恒怎应该出现在这里? 须知,短刀谷派遣高手赴山东救局之事,因有越境风险,是以机密至极。到底哪个将军出马,只容许昨夜议事的十二人知道,绝不可以泄lu半句,哪怕对下属、亲信都不行。一旦任务分配,则各司其职、相互合作、令行禁止。被指定出战的宋恒,最该守口如瓶、加紧精兵。 而为了宋恒的安全,徐辕还特地借选拔人才为名、以自己引开所有金人宋人的视线。所做一切,无不是在为宋恒保密! 然而,所信将领中出现变节者已经令徐辕相当意外。现在宋恒还不请自来、来得这么大张旗鼓,并且还拉扯着杨宋贤一起。怎不教天骄更加吃惊! 徐辕还未及上前,就听宋恒嘲讽起杨宋贤来:“什么‘yu面小白龙’,大家来评评理!山东义军告急,身为首领的他却不回去救!说得过去么!?” “我有我的原因。”杨宋贤强忍气恼,“早已不是首领!” “哈,我倒要听听你是什么原因!什么‘不是首领’,我看你是不敢去!金国那边没有川蜀享受,你杨宋贤怕死苟且贪安!你怕死嘛,只喜欢挑一些简单安全的仗打一打,然后跟在主公屁股后面领功劳。领功劳的时候,你就又是首领了。”宋恒一肚子不满,徐辕不禁蹙眉,杨宋贤为人如何,徐辕岂能不了解,他是林阡最信任也最重要的人。 杨宋贤又好气又好笑:“宋将军,人说心直口快也该有个限度,传出去这像你一个将军口中迸出的字句么!” “宋恒。”徐辕看宋恒面红耳赤,也不知他究竟气从何来,急忙打断,压低声音:“宋恒,兰山姑娘的母亲病危,宋贤需陪她一同照顾。” “冠冕堂皇!”宋恒冷笑,徐辕一愣,这是在骂谁?宋恒续道:“我最看不惯他这种人,家业国事,孰轻孰重还用问么!怎能因个女人需要照顾,就连自己的职责都不管了?天骄你也太纵着他!”话锋不知不觉全转到了徐辕头上,徐辕越听越觉宋恒出战的计划要泡汤了,他嘴这么快,完全对jiān细阐明了杨宋贤不去山东换成他宋恒的事实以及理由,让金人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情报准确……看来赴战中途,宋家兵马的sāoluàn不出意外会很大、至少行程一定会被耽搁。徐辕心中,隐隐在找起别的人选来,苦于一时无人更适合。 “宋恒,我没有说过不管。只是想等这多事之秋过去罢了。”杨宋贤低声。 宋恒一愣:“哼,仗打完了你再过去,等着过去坐收渔利么?”“宋恒!”徐辕阻止,宋恒不依不饶,走到跟随杨宋贤而来的一干兵卒之中:“你们,谁有这个胆量,跟着我宋恒一起,入金国,抗金军?!时时刻刻都冒着脑子搬家的危险!” 跟着宋贤而来的部下们个个鸦雀无声,原是不知道到底宋恒拉杨宋贤来做什么,现在明白了,又哪里好当着自己上司的面跳槽?这场面虽然紧绷着,深入剖析也ting好笑。 “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被宋恒问过的,无论shi卫也好部将也好、都没有应声。 “……”徐辕眼看着这一幕覆水难收:宋恒为了衬托出杨宋贤的胆小、已经故意把危险夸大其词。 “跟你们将军一样,胆小如鼠!”宋恒冷笑。 “宋恒你闹够没有?!”宋贤忍耐有限,“你针对我可以,凭什么辱骂我的部下!?” 不知不觉,宋恒已经走到了“非杨宋贤部下”,这些初生牛犊,原是等待天骄选拔、一腔热血想去山东建功立业的,听宋恒把局势渲染那么危险,一个个都也不敢说话。 “路成!你敢吗?!”宋恒一脸得胜的笑走到路成身前。路成捏紧拳头,胆怯羞急就是开不了口。 “你……你敢吗?!”宋恒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诧异不已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别的队伍。这个队伍,是军医的…… 眼前女子,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了多年的,蓝yu泽吗!?一时咋舌,她怎来了,难道是想请缨去山东……说到底宋恒对杨宋贤积了一肚子气,根因还不是在此? “有何不敢。”yu泽短促答得这句,霎时划破四境沉默,徐辕不禁一愣,微笑打量着她,与她的故事已过去了多年,她不仅依旧美若天仙,而且志存高远亦是如昨,自己当年沉沦江湖事务、错过如斯佳偶,三千弱水,自己仅取一瓢,却依旧失了这一瓢……这么多年过去,他二人都还孑然一身。 徐辕从回忆中回神,自是感谢她停止闹剧。她比过去多了坚定,少了柔弱,虽然声轻,却压得宋恒的话软绵无力。 杨宋贤亦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但听到她的声音,又不自禁循声看来,虽然这么些日月,她仿佛在生命中消失了一般,但重见的时候,又连接起上一回见面的片段,中间那一段冗长而多余立刻忽略过去:yu泽,yu泽,你从第一眼起,就注定是我今生越不去的一个坎…… 那一刻宋恒心里是既不服气又难受,不管时空如何更换,yu泽始终厌恶他并且和他对立! 第867章 小别胜新婚 同g共衾,幽香满溢,轻淡的木芙蓉味,柔腻的肌肤触感,曼妙的身体曲线,无不是林阡熟悉到永世不忘。 这一刻,岂是“小别胜新婚”可言? 跳过那个荒谬的风七芜时期不说,yin儿和他足已有两年半没有过如此相契!期间兴州陇西关山榆中定西会宁几多辗转、悲欢离合,而大散关麻黄塄黑山天池峡红柳聚魂关各自也频繁逆境、九死一生…… 是以,虽力度动作全然是至轻至柔,感情却是迄今为止最ji烈的一次。 偏在这缠绵悱恻之际,忽听见帷幕外窸窣动静,此刻阡yin都是赤身luo体、情境和风七芜那次并不一样,yin儿自是脸sè微变急看林阡,林阡却仍淡然将她压在身下,镇定护着她示意别慌——那个,其实yin儿也不是怕啊,是觉得这种样子别人看见了会尴尬…… 果然是人的脚步声,拖沓、细碎、轻悠,仿佛小贼一样。yin儿听出来者不是高手,戏谑地笑笑望着林阡,望着微弱的光线里他清隽的容颜,与如龙的气概……这画面,真是崆峒山最美的景象,yin儿情不自禁抬起身,朝他脸颊亲了一口。他微微蹙眉,竟也不正经地、在她xiong上掐了一把。她吃痛又痒,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吧,你们俩就继续乐极生悲吧。 好在,外面进来的人——比紫茸军还笨。 “琼妃她确定没事?”这声音很熟,yin儿虽然还在办事,可这样都止不住的八卦。发话的这个女子,确定是早晨桃huā林里的妹妹,借题发挥指证楚风流的那个。yin儿咦了一声,跟她真是有缘。 声音细软却令人很不喜欢,辨识度这么高,林阡也不得不忆起她:这么说,这座si密行宫,是完颜君附的…… “是。御医说了,只是吃错了东西、腹泻而已。”另个声音似是她shi女。 “我就说!只是下了点泻药而已,就疼成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吓煞了我。”妃子道,yin儿心底雪亮,原来如此,那么,早晨并不是借题发挥,根本就是贼喊捉贼啊。 “丽妃娘娘只是想教训她罢了,怎可能存心害她性命。”另个声音再说。yin儿皱眉,这个声音不是shi女,而是早晨的第三个妃子。哦,原来跑到偏静处秘密结党来了。 “哈哈,你今天也看到了,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如我一样,随机应变、顺水推舟。”丽妃笑起来。这第三个妃子,已经成为了丽妃的徒弟跟班么?yin儿一想到楚风流纵横驰骋却被诬陷、被推卸责任,瞬间更加为她心痛。 林阡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也能不择手段,心道这人世间多少斗争都是一样残酷。那第三个女子,可谓在山水清、出山水浊,不出几年也会被濡染成那些妃子一样,然后作威作福讽刺别的新人,而这些丽妃琼妃什么的,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多谢丽妃娘娘指点。”第三个妃子说。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成。”丽妃咯咯笑。 再说了好几句,两人便已经推心置腹,却听那丽妃叹道:“我原以为这行宫是建给我的、或建给琼妃、或妹妹你。然而王爷真是薄情,竟然谁都不准靠近。”yin儿听到这里的行止决绝,知大哥完全是遗传了父亲,不禁为楚风流又喜又悲,这行宫,自然是建给她的无疑,然而,大哥让侧妃们瞧见了也制止了,却还没告诉她、带她到这里来——碍于那个醋坛子二哥,碍于世俗,也碍于他自身的心结。 “唉,原来如此,就说弹筝峡为何重兵把守,原是为了不让姐妹们靠近。若不是姐姐神通广大带我来这里,我还不明白门g在鼓里。”这第三个妃子语带感ji。yin儿捏紧拳:煞是可悲,一入王室就陷淤泥!林阡听她们说弹筝峡重兵把守的原因在这里,心道这自古及今的战争要隘竟然被这么曲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心念一动:难怪完颜君附要给楚风流寻这一处,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既能赏战争恢弘,又能享隐居安逸,此二人,也曾如完颜永琏与柳月般执手沙场、并肩巅峰。 “好妹妹,言重啦,实则我也只能绕过shi卫、偷偷momo地进来,多个人都不敢带,多一刻都不敢呆,王爷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们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瞧见……”缓过神来,丽妃的声音渐渐远了。原来她是抗不住这行宫的youhuo,所以连秘密接触都要选这里…… “唉,这里真是华丽得紧,美妙得紧啊……”丽妃继续叹,依依不舍,语气里全然憧憬——可是她敢来却不敢多呆。完颜君附的脾气,可想而知。 是华丽,是美妙,可惜,这华丽这美妙,都给某人和某人不劳而获了。 “姐姐,终有一天,王爷会带我们来这里,不用偷偷momo的。”第三个妃子说。 听这又一对侧妃以姐妹相称,可见放到完颜君附家里去看,丽妃琼妃还是一个阵营里的,因小见大,只怕斗争更加ji烈…… “这么些妻妾佳丽,实让家宅不安、男人焦头烂额。”林阡叹了一声。 “非也。若是这男人有本事,完全可以教他的妻妾和睦共处。”yin儿摇头。 “异想天开。”林阡笑,俯首问她:“你肯么?” yin儿一怔,微笑反问:“你敢么。” “已不是敢不敢的范畴。实则娶你凤箫yin一个人,便已与妻妾成群无异——有几人如你这般,自己吃自己的醋。妻妾共同体。”林阡哈哈大笑,yin儿满心以为他要夸自己,话锋一转竟开始羞她,急捂他嘴,脸上绯红。 g笫之欢,愉悦婉转,实不管谁来谁往,皆已是物我两忘,至于酣畅淋漓、满足睡去,却是寅时刚卧,卯时又醒,两个人不约而同睁开眼,侧过头来凝视对方,四目相交,爱意融融。 “再来一次吧……别让我自己吃自己的醋。”yin儿贴着他xiong膛笑,指尖在他腹肌上画圈,眼神中写满挑逗。 即使她不是这么撒野,他也早已不受思想控制。再来一次?再多少次都行。 接近天明,弹筝峡疾风吹雨,天地万象全在彼此身旁合作奏响、之后又随着光yin呼啸而去。他一直深深看着她,她也一直甜甜想着他,身体是同步呼吸,两颗心节奏相同。 又有人来!饮恨刀再度握紧。 因脚步声越靠越近,气氛也越来越险,林阡骤然起身添衣。yin儿却还想赖着,唉,要是天永远不亮、时间永远停在这里,该多好。 “昨儿早上丽妃吓的那个样子,把我给乐得差点岔气。”来人开口,自是那身怀六甲的琼妃无疑。 “娘娘演得那么好,实将我也骗了过去。”应她的,不是第三个妃子么?她怎么,又跟这琼妃搭上了?yin儿想不通。难道她是琼妃的卧底?泻药的事情是她透lu给了琼妃? “我肚子一痛就知道是她的把戏,不过她那种德性,只敢吓人不敢害人,我也估计到不会有什么事,果不出所料!”琼妃道。yin儿暗暗捏了把汗,这琼妃洞悉人性,料事如神,实在高明。 “琼妃娘娘英明。”第三个妃子似也心服口服。 “我索性将计就计,吓一吓她,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加害。然而,又不能直接指证她,免得她真的背离……替罪羔羊,正巧是楚风流了。”琼妃说。 叹,又是一石二鸟。昨夜丽妃说害她之时,yin儿还可怜过她,白可怜她了,在她面前丽妃算个屁啊! “妹妹,你可学到了吧?以后就跟着我,别像丽妃那么蠢。”琼妃说。 “是,姐姐……当心些,姐姐。”第三个妃子说。 琼妃来这里的原因自不待言,一是把王爷的新宠收为己用,二是也很憧憬这座殿堂流连忘返,她手段虽高明些,意图却跟丽妃一模一样。 而第三个妃子呢…… 这第三个妃子,不是任何人的卧底、不是任何人的附属!yin儿脚底一股寒气,这个妃子,两面三刀,心机之王!昨天清晨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映入脑海,足可预见日后的王府里谁主沉浮。 林阡听她们脚步声直朝此地、而yin儿一直都倦倚榻上,以为她虚弱不能穿,故将她连人带被地拥在了怀里,意yu暂且先拖走。yin儿却还想再听,还想把这里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楚风流,告诉她她被这些勾心斗角的女子害惨了千万别自责。然而楚姑娘,也许并不会那么屑于……?希望如此吧。 然而恰在这时,听得那琼妃大叫一声,阡yin两个俱是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难道说,第三个妃子狠到那个程度,要杀人!?yin儿大惊急忙穿衣,若是那样她是一定要救琼妃的,虽然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没到谋财害命罄竹难书啊! 看yin儿一开始还精神萎靡突然间就穿好了衣,林阡才知道,八卦的意义…… 急忙拉住yin儿,示意她事情还有进展,林阡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那琼妃还活着,显然适才被惊了一跳现在还在喘息,断断续续地喝叱:“你们,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话说这位琼妃看来是个贵族风范,要换做丽妃必定大声嚷嚷,她好歹还强忍着气愤,没有失仪。 而第三个妃子,想必卑微地站在她旁边,不说话……不说话的人最可怕。 “原是王妃,末将得罪了……只因此行宫是王爷严禁靠近之地,末将等负责巡视周边,绝不容任何人擅自接近……还请王妃恕罪!末将等绝不会对王爷透lu今晨半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yin儿竖起耳朵,才知有一群巡逻军队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两个妃子形迹可疑是以跟了进来,他们的实力比紫茸军要高出许多,连她都是这时才听出脚步,而对于这两个妃子来讲,他们的出现显然形同鬼魅。 林阡蹙眉:这一支,应是天兴军…… 这景象像极了当日会宁县境的枯井旁,赫连华岳之于紫茸军。负责在附近巡逻的天兴军,依照了完颜君附的吩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靠近,更何况是擅闯?!完颜君附实比完颜永琏更决绝!但当这个擅闯者是地位同样不低的王妃之时,天兴军当然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敢去领双份的罪。 “万一今晨的事有第二个人得知,你们这群人悉数会掉脑袋。”琼妃说。今晨的事,一说她二人si会,二说她二人选此si会。 “是。”全体异口同声。 阡yin正待松一口气,不料寝居外气氛陡然一紧,适才发话的首领旋即开口:“寝宫有人!”这队天兴军齐齐掉转方向,千钧杀气,蓦地涌向此间。林阡握住yin儿的手,这些人不是等闲,却未必难打。 “怎么?”琼妃急问,“何以见得?” “回禀王妃,有血腥气。”那首领说罢,已令手下们送两个王妃离开,一干人等,因敌暗我明,而步步为营、悄然bi近、围剿之势。 yin儿看着林阡,暗骂那首领:“比你的鼻子还灵。”今次单挑十二元神,林阡并未受过什么伤,也没沾上多少血,算是他战袍上血腥最少的一次了。这样都能被那首领闻出来。 林阡知无处可躲、也没必要躲,淡笑携yin儿现身,左手刀威武雄壮。 出鞘那一声啸响,龙yin般冲dàng满堂。天兴军全遭震慑,竟都是呆了半刻,后才能置信应敌。一时间拔剑声抽刀声鸣镝声响彻寝宫,却刹那消亡遁入虚空,这些兵戈,无一不“遇饮恨而声碎”! 轰烈刀风,顷刻割遍华殿,纱帘罗幕,四面狂luàn飞卷。 俯瞰中原西陲,傲视华夏九州,豪放、尖锐、磅礴、凛冽,弹指间杀尽婉约。 婉约,他面前还有什么兵械不是婉约?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 天兴军虽见得到他、碰得了他,却焉能拦得住他。 不过,气力拦不住他没关系,天兴军还有他们的铁血战志—— 他们之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在神岔鏖战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兄长甚至全部亲族!他们与林阡不共戴天! 两年前的神岔之战,海逐làng曾告诉风七芜,林阡一个人就杀了上千!yin儿曾经觉得夸张,但现在知道,不夸张。否则,他们不会宁可死了,也坚决不往后退,蔑视了军令也要杀,杀成了血人也要上,寝宫内外一片喊杀沸。 死何惧。不杀林阡报仇,才生无可恋。 终闯出修罗血池,阡也负十几处伤,走到那丛林尽头,原以为再无金兵,却看有一敌将,负手独立道旁,背对着阡yin站在风中,挡住了他二人去路。 昨天下午的那一战,也不知他喉伤到底怎么样了。 “诡绝将军……”yin儿知林阡此刻的战力一定不及陈铸。 弹筝峡晨曦初上。 第876章 潺丝vs乾坤 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声。 宋贤寻徐辕至此,隐隐看见了萦青缭白中的一间茅庐,驻足片刻,终于上前叩门。 “哪位啊?” 宋贤心一颤,只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来不及思索,那屋舍的主人已经一边咳嗽一边过来开门,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正是这个老态龙钟、面容憔悴的人,七年前宋贤离开山东的时候他还是虎背熊腰、豪气干云,然而自古以来,一失足成千古恨。 两人照了面,双方都大惊失sè,想不到落huā时节又逢故人,还是如此偏僻境地的巧遇,而他,比宋贤更惊诧,这一惊诧,引来悔恨无数:“宋……宋贤……?” 旧时寨主,正是几年前他接受招安,亲手毁了这个曾经他一手发起的红袄寨。 谈孟亭掩门回身,额上的皱纹不只是岁月的风霜所染,也还是忏悔与遗憾纠缠。 宋贤听他不住咳嗽,心中难受,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益都刘二祖等人屡次败逃、而泰安的杨鞍等人到目前还处于金军包围、吴越更是在沂门g山区反复辗转疲于奔命……宋贤有许多怨言积淀在心里,怎可能不想责他!可是当看见他又老又病的样子,不由得恻隐,赶紧上前搀扶:“寨……寨主……你感染了风寒?” 谈孟亭刹那间热泪盈眶:“宋贤,整个红袄寨,只怕现今只有你一个肯叫我寨主啊……你们一定很恨大哥,一定是……”叹:“招安……当初,为何鬼mi心窍要接受招安……如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一边说一边咳,面sè蜡黄,声嘶力竭。 宋贤轻声安慰:“你先躺一躺,药在哪里?可有水么?” 谈孟亭看他忙碌,老泪纵横:“恨不能毁家纾难……恨不能毁家纾难……” 宋贤照顾谈孟亭喝药,正yu问天骄有否来此,忽听见门外窸窣动静,一惊急忙按剑开门,门旁果真晃过个影子,宋贤哪能容他跑走,立刻动身去追,那人虽步履轻盈,却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十步不到已被宋贤追及,宋贤正待一掌劈向他肩膀,却见他回过头来与自己照了个面,赶紧飞快地收回掌来——就算打到自己也不能打到她啊!薄雾中,她不笑也嫣然,再不落寞,再不惆怅。 “yu泽?!你怎会来?!” yu泽还像先前一样勇敢:“我听六当家说,他下山时又见到不少金人jiān细,只怕要对你和天骄跟踪暗杀。我不放心,便在山下等,看见很像你,便跟来了,我……”yu言又止。 宋贤一怔:“我会小心。” yu泽已经看见谈孟亭迈出门来,她原先见过他,轻声叹:“谈寨主比往年老了许多……唉,实则若非他一念之差,山东义军就不会到今天。” “是,很多人的命运都绑在一起,而且越绑越多。”宋贤微笑,“如果可以重选,当年我就该立刻回山东,山东义军未必到今天,也不至于多伤害一个人。” yu泽知他的话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能贸然就说情爱,即便如此,还是伸出手去,想去握住他,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已经想通,再不与胜南、yin儿纠缠。如果可以重选,当初你就不该装失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躲避、不该多牵扯上一个兰山。奈何我们彼此不肯交心、竟凭空多兜转了这好几年…… 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贤大喝一声“谁”,提剑朝另个方向去,仅仅一招,不速之客已现形。 谈孟亭惊惶不定,yu泽急挡在他身前,看那来者与宋贤双剑相争,一晃功夫已近十招来回,谈孟亭惊道:“yu泽啊……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yu泽比他镇静:“没关系谈寨主,有宋贤在。” 心念一动:相信他比相信自己多……?往事一闪而过。或许,宋贤早就住进了自己的心,自己硬是不知道,跟他泾渭分明两个世界,爱,或近或远,若隐若现。 宋贤,实想再看一看,huā间半盏灯,雾下一把剑,比词更缠绵,比诗更悱恻的潺丝。也想对你说,爱情就像你手里的尘丝,没有先来后到。我成熟得太晚,却所幸开始懂了…… 冥冥之中,宋贤像感应到了一般,剑如流泉,主渐明,次暂淡,交织过后,次线已消融于主流之中,相汇不见余痕,但对手一旦陷入剑局,剑便彷如再度拆分多路,玄之又玄。 含而不lu,隐而不发,剑意如是,情意如是。寓情于剑的yu面小白龙,不过二十招而已就迫得对方手忙脚luàn,易迈山预言成真——果不其然,金宋间一把奇剑。然而,却蹉跎了几多情缘…… yu泽眼光一刻不肯离开。 宋贤听得穿林之风凛冽作响,知前方不远仍有劲敌,轻声道:“yu泽,先带谈寨主回去!” yu泽会意,立即搀扶他往屋里走,宋贤结果了刚才那刺客,马上追上前来断后保护,蓦地半空白光一闪,一声巨响袭入耳间,宋贤眼疾手快,顷刻接了这道白光,三人后退数步,又五个黑衣刺客将他们围在当中,个个目lu凶光,似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不过,再坚硬的百炼钢,在潺丝剑的思绪里,也不过脆如纸张,只一击就零落成灰。yu泽就是不信也不可能,潺丝方出,一剑无数丝,丝丝亮如闪电、惊若天雷,化作轻雾薄雨,暗潜百炼钢,钢化绕指柔,无声冷剑,招招式式,每一道弧都震在yu泽心头。 剑起惊风雨,剑落泣鬼神。五刀客或轻或重尽被伤及,又急又恐,齐齐退后,不知宋贤到底是如何完成此等剑法,僵立。 宋贤正yu就此掩护yu泽谈孟亭回屋,突地又有寒光于头顶骤洒,暗叫不好,举剑相接,迎面而来的那兵器出人意料弯弯曲曲、活如灵蛇巧如簧,挥斥强劲又摇摆不定,尽管突然,宋贤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剑紧抓寒光中心而去,谁料到那寒光竟陡然卷成了螺旋状,宋贤这一击恰好击在螺旋空心! 好玄妙的剑法!宋贤终于看见这兵器的模样,是一把轻巧的软剑,刃虽薄,却无定形,cào纵它的男子挥掣洒脱,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宋贤虽中他计,犹未晚矣,停止前行改换左右游走,潺丝剑剑气夺人,那汉子知他意图逃出这螺旋中空,冷冷一笑:“你削得断我乾坤剑,才出得去!”说罢加力,乾坤剑往前直走,剑光已笼及宋贤手腕。 只见宋贤轻笑一声,潺丝剑突然脱手一弹,竟巧妙从螺旋的剑光中挤了出来,宋贤即刻往后一退,手已离开乾坤剑险境,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宋贤运力一勾,潺丝剑重新回到手中,再度一挥,如万道光芒天下无双,击打在那构思精巧的乾坤剑上。 这汉子放声大笑:“潺丝剑!果然好剑法!郑觅云那小子,死也死值了!” “乾坤剑……十二元神之一……束乾坤?”杨宋贤脸sè一沉。 “不错,正是在下,金国南北的武功榜连排,大概和阁下在宋国是一样的。”束乾坤道,他刚刚仅一剑的身手,直可中绳,輮以为轮,螺旋地如此巧妙,早已突破了软剑范畴。 宋贤尚在回味,束乾坤忽而转头看yu泽:“蓝yu泽,虽然你是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美女,可惜闯dàng江湖,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说罢软剑顿出、急指yu泽! 宋贤随即一剑横chā,硬生生将他方向改变,束乾坤反手一转,将宋贤剑通体绕缠,但在那转瞬之间,潺丝剑像遁去无形般消失,再一眨眼,蓦然重释,贴着软剑回刺束乾坤,束乾坤既一时绕不住他的剑,才不管潺丝剑方向,刷一声再次直朝蓝yu泽,笑问:“杨宋贤,是要她的命,还是我的命?!” 宋贤知他存心避开交锋、怒而回剑,束乾坤见他被动,冷冷一笑,说回手就回手,一剑抽在他腕上:“果然没有看错,杨宋贤,还是传闻中一样,痴为红颜。” “束乾坤,要打就打,何必伤害无辜的人?”宋贤气愤不已又进一剑,束乾坤手段灵活,可取长可截短,虽未完全展lu精华,仍然足以体现其妙。 “宋贤,你尽量凝神,我会保护好自己。”yu泽道。 “口出狂言!你五人,一起上!”束乾坤一声令下,宋贤闻言sè变,见一个想去威胁yu泽的便举剑杀,他从未如此狠毒过,一剑毙命,一剑中分,一剑钻心,另两人生畏自退。只是这三剑的过程,他便已因分心受了三处伤…… 而当宋贤正待专心战束乾坤,束乾坤已亲自动手去对付yu泽,好一个十二元神之乾坤剑,这般会运用自己的弱点……宋贤岂容他得逞,抬剑用力将乾坤剑拨回,束乾坤却xiong有成竹一笑,蓦地重新出手一挥,比刚才快了两三倍之多,直与宋贤擦身而过,那速度快得眼睛还来不及闭上,yu泽正要退后,就听铮一声响,宋贤救得及时,掷出潺丝、当中力截,愣是阻着他没有触及yu泽,但这一刻,束乾坤表情却诡异,没有收剑而回,而是手微一甩,软剑竟又加长。 原来这软剑折叠藏于袖中,长复加长,如绳似线,无穷无极,这一剑在适才一剑的基础上,可谓比适才更加突然,宋贤还来不及拾起潺丝,yu泽也才退一步罢了,束乾坤一捏转弯,剑尖狠抵yu泽面颊,yu泽出剑来挡,哪里及得上他力大,宋贤无暇考虑,立即出手握住软剑往后拉,霎时手上不知是锈是血,殷红一片。束乾坤计谋得逞,开始将剑收回,yu泽暗叫不好,因为自己的缘故,束乾坤已占据完全主动,软剑现在就顶着宋贤的手心摩擦…… 突然间,yu泽觉得自己好傻,好傻,这男人为了自己都这样了,那蓝yu泽你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哪怕说出句我喜欢的是你得到的反馈是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没有你,又有什么大不了?还是盟主说得对,再没必要矜持。没必要因为怕受伤而去伤害人。 危急关头,恰看杨宋贤右手一捞,又将潺丝剑控于手上,流水潺潺声足够以假luàn真,而剑,如雨似溪,形散神聚,流水,也无尽头。而乾坤剑的特sè虽与“乾坤”二字没关系,但毫无疑问是软剑中的巅峰之作。此时此刻,yu泽虽非武林高手,也看出两人平分秋sè,是以半步都不敢移动,防止影响胜负。 看他二人真正开始交斗,战局中似乎蕴匿着千丝万缕,yu泽不禁心念一动:这束乾坤的武功,说实话并不在宋贤之下,没必要抓住宋贤的弱点暗害他——因为,即便正式交锋束乾坤也未必会输。 那么,为什么这个束乾坤却有意回避着与宋贤公平较量?即便他不是个崇武者,也没必要看见对手却不战!而始终朝yu泽下手…… 除非,除非束乾坤是把宋贤当成了节外生枝,束乾坤的目标不是宋贤而在yu泽身后的……谈孟亭!没错,束乾坤并不是刘二祖口中说的那种、跟踪杨宋贤的金国jiān细,而根本是要到仰天山来抓谈孟亭的,只不过无巧不成书遇到了宋贤而已。 因为束乾坤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他是为杨宋贤而来! yu泽想得完全正确,对,束乾坤真正是为了谈孟亭才来,杨宋贤对他来说是个没必要的阻碍,当然能不战就不战。宋贤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还在对束乾坤说,跟我打别伤无辜,而其实……适才束乾坤每次要伤yu泽,都是想抓谈孟亭……束乾坤不是卑鄙,而恰恰是办事严谨、深思熟虑——他没说他的目的是要抓谈孟亭、偏偏一再强调蓝yu泽,正是要降低杨宋贤关于谈孟亭的防备,正是提醒蓝yu泽的潜意识自保要紧…… yu泽灵光一线,但现得不及束乾坤软剑快!猝不及防,乾坤剑剑气又向此处冲灌…… 宋贤以为他是故技重施,当即出剑来挡,却再度陷在了束乾坤的计谋中——束乾坤这一次出剑力度猛增,是以剑之伸长较适才更甚,被宋贤这么拦腰一截,反而正巧断在了蓝yu泽身前……他料定了杨宋贤会思维定势,他也料定蓝yu泽会躲开,那这一剑就可以轻松完成他今日来此的任务,抓住谈孟亭。 对束乾坤而言,任务最要紧,其次才是武功。所以,对方剑法再惊yàn,也绝不动心酣战。抓了谈孟亭,走人。十二元神之中,数他办事最利索。 千钧一发,yu泽却比束乾坤心思细腻,她明白自己一躲谈孟亭必被擒拿,当此时哪还有闲暇思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没有退让,始终挡在那谈孟亭前面。束乾坤、杨宋贤俱是大惊,软剑已然抽在了yu泽肩上不知有否受伤,说时迟那时快,战局旁一匹白马驰过,马上人功夫了得,一把将yu泽拉离险境,飓风过后,谈孟亭也是后退了几步。 马上少年yu面薄,也是个活脱脱的美男子,只不过相当面善罢了,他一把就将yu泽拉在身后,笑说:“束乾坤,休要暴殄天物!” 宋贤不认得他,只怕他对yu泽不利,喝问:“什么人!莫伤yu泽!” 那少年一笑:“我自不舍得伤害美人。你放心杨宋贤,她若留在这里,不是令你神魂颠倒,就是令你分心输战。好不容易不分心了吧,又容易中别人的圈套。在我这里,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宋贤脸颊滚烫,这少年说得没错,今天前前后后,自己中了束乾坤四次计! “你究竟是谁?!我怎好像见过你?”束乾坤也问,两人停战,都不知此人身份。 “停下来作甚?你们该切磋真武艺才是。”少年笑嘻嘻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sè遥看近却无’,这是乾坤剑的一贯伎俩——相隔太近,只看得见他招式,却看不见他剑意,是‘唬近杀远’,仅局外人才看得清。杨宋贤,话说到这种程度,他的特点你应该了然了。”yu泽听他比喻如此形象,暗暗心惊,不免点头。 “你……听不见我问话么?”束乾坤愠怒。 “至于杨宋贤的特点,束乾坤,别看他剑法柔,可是‘寓冷峻于温婉,含峭拔于秀润’啊。破解他潺丝剑,你得费点头脑了。”少年笑。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束乾坤气道。 宋贤看不出他是敌是友,他一直笑着,不笑时亦有酒窝,秀气得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如此啊!”说罢,策马驰遥,绝尘而去。 束乾坤见他带蓝yu泽离去本来没多少感触,但适才一幕显然令杨宋贤明白了自己意在谈孟亭,此刻见杨宋贤亲自护在谈孟亭身侧心无旁骛,情知捉拿无望,难免遗憾,敷衍与他再打了几十剑就率众走了:“杨宋贤,来日方长!”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杨宋贤关心急切,将谈孟亭置于安处后,追出数里,一无所获,正巧碰上徐辕折返,立即将事情告知于他。 “他对yu泽,应该无害。”徐辕斟酌片刻。 “那yu泽安全么?”杨宋贤忐忑不安。 “宋贤,放心,他不会加害yu泽,这个人我心中有数。正好敌军有增援,下面的几战要凶险些。yu泽不在,我也好放心。”徐辕一笑,宋贤一怔,情场如战场,叹:“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徐辕沉思,“宋贤,不知你可曾听过,山西太行‘断水剑’?” “断水剑……?”宋贤微yin,似有耳闻,但不熟悉。 第899章 天无绝人路 北移,天阔。 七月,才过了十天,形势却可谓风水轮流转,一言难尽。 先是临沂战场宋军大胜,梁晋身死、束乾坤兵败、郑孝不战而退,时青夏全皆与林阡结盟。 于是,继而,原是要去增补纥石烈桓端的仆散安贞,临时改变路线,过兖州不入而趋临沂。这般抉择,原是看了轻重缓急、不希望束乾坤他们被林阡欺死,仆散安贞当然权衡过了,纥石烈桓端一定能制伏吴越。 却不想,此举虽扳回了金兵在临沂战场的弱势,但意外地断送了兖州战场——吴越……想不到吴越竟大发神威力压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始料未及也后悔不迭。 进入七月中旬,夏全时青相安无事,势力基本得以稳衡。仆散安贞原先想采用谋士建议,对夏全时青采取分化,奈何林阡宋贤一直坐镇,分化之计虽有希望却举步维艰,临沂险局一日不解,仆散就无法抽身去救纥石烈。 不错,纥石烈桓端待救。没想到,吴越会那么强悍。算起来纥石烈的战力跟仆散安贞是相当的、都不在林阡之下,为何打仗却比不上吴越?仆散安贞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因为山东红袄寨的军心凝聚在吴越身上——他是继谈孟亭、杨鞍之后最大的当家,目前谈孟亭隐遁、杨鞍被围困,他身上寄寓着红袄寨最后的希望。但凡人要办成功一件事需要两个因素,一是信仰,二是信念。不巧对山东义军来讲,吴越全占了。 而兖州红袄寨大盛的原因还有另一条,就是莒县的唐进赵显钱爽之死。别忘了外界都不知道唐进赵显是假投降,他们都默认唐进等人是接受了招安之后被反悔的,而钱爽的死则可归类为战俘的待遇。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杀得快活,殊不知杀人越多反抗越强。 故此,在最近的几场大战中,百战不殆的纥石烈一直没能拿下吴越,别说拿下他,纥石烈还两度被覆骨金针挫伤,原想负伤作战,奈何难堪苦撑,覆骨金针名不虚传,纥石烈翌日开始就手臂发麻、无法冲锋陷阵。那好那就运筹帷幄?然而吴越此人谨慎,纥石烈先后蓄积的三次奇袭均被打破,遇吴越如遇克星。兖州战场,竟似比临沂战场更吃亏。仆散安贞闻讯暗叫不好,难道竟需放弃其中一处了? 瀛海军,海州军,天雄军,天平军……千军万马,一筹莫展。 眼看林阡等人势不可挡,将要一匡沂门g进犯泰安…… 当前,因青州潍州已皆不可取,故徒禅勇也奉命前来援助纥石烈桓端,老将军在得知郑孝不战自溃时破口大骂:“郑孝这不会打仗的小子,怎可以不战自溃那么丢脸!” 纥石烈叹说:“林阡这手法,是败一路,连退一路,攻心之术。利用的只怕就是郑孝与我二师兄之间的过节。” “嗯,梁将军倒是虽死犹荣的!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徒禅勇见他悲戚,赶紧对梁晋之事深表惋惜,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唉,宋匪真正英雄辈出,前些日子我遇到天骄和杨宋贤,连着有三十五场没能胜过,何况他们的主公呢……” 纥石烈听得怔住,三十五场……蹙眉看着徒禅勇,这位本该是来救局却尽说丧气话的将军……纥石烈额上全是因覆骨金针而造成的冷汗,却一如既往的神志清醒,打断他:“徒禅将军。” “啊?”徒禅勇一愕,住嘴。 “天无绝人之路。”纥石烈认真地说,“徒禅将军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脚底下。” “你的意思是……”徒禅勇一愣,觉出些深意来。  七月二十,柳五津抵达平邑县据点,与徐辕、史泼立见面之时,天刚见暮sè,日初斜。 “天骄,四当家,哈哈!久违久违!”柳五津与天骄的交情不用提,和史泼立也是旧相识,是以一看到他俩疲惫就一扫而光,加上最近临沂和兖州两面全是捷报,柳五津听到了显然红光满面:“兖州看来是赢定了。对了,我的老对手徒禅勇是不是又在营里面咯血?” “我看啊,是快了!”柳闻因笑给父亲和天骄他们斟茶,“林阡哥哥、杨少侠和吴当家,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这是他们的老家啊!” “是啊,有不少兄弟,家眷都还困在泰安。”史泼立叹了口气,“包括胜南、宋贤、我,还有死去的爽哥……”说到钱爽,帐内气氛不免凝固。 “嗯。八月回去过中秋。”柳五津按住史泼立的肩膀,道。 “闻因,你还漏了个人没夸啊。怎么能把徐辕哥哥忽略?”柳五津这时板着脸回头,睨了女儿一眼。 “啊……”闻因一怔,确实忘了,大不敬也,不过,徐辕哥哥应该不会在意的。 “主公还是和天骄合作最顺当。一攻一守,无懈可击。”柳五津笑。 史泼立点头:“是啊,胜南和天骄合作最顺当……要不这样,趁着咱们打完了胜仗,胜南与天骄为庆功宴助兴,饮恨刀和冯虚刀决一胜负,看看谁第一谁第二?” 众人全是一愣,没想到史泼立会这么直接,言辞一点都没加润sè。 虽然很多人,确实都想看。虽说十年前冯虚刀略胜一筹,可是林阡已经换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四当家真是不实际,刚下战场还没休息就比武,岂不是要在将士们的面前出丑?”柳闻因笑着圆场道。 柳五津也笑:“比武之事,等山东彻底平定了再说吧,免得被敌人钻了空子。” 徐辕微微一笑:“其实,未必要分第一第二的,当武林不止一个巅峰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一贯的做法,一个封‘刀神’,一个封‘刀圣’,一个封‘刀绝’,再出一个叫‘刀王’,人人都有美誉有地位,多齐美?” 柳五津一愣,哈哈大笑:“你小子在云雾山悠闲得很,成天就想着这些!话说回来,这些年来金宋间剑神剑圣多得数不清,可是江湖里怕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你二人不在的刀坛上自立为王了!谁有这胆啊!” 徐辕听过类似的话,已经快二十年了,一贯的笑dàng漾在他脸上。 闻因听得开心:“如此说来,短刀谷在刀坛地位就屹立不倒了,太好了,我要练枪法,将来再封一个枪神!” “嗯,好志气……”柳五津捋着胡须,得意地笑。  宴毕。 军营里入夜后一如既往地平静,几位将军脱去盔甲、放松心情,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偶尔几队士兵行过,气氛安宁又温馨。 那时柳五津才被徐辕告知军中存在jiān细,不,不是jiān细,是叛徒。老实说,柳五津也宁愿那是大嘴张、银月。 故此看见祝孟尝、向清风他们时,柳五津心上难免也门g了一层yin影,这个绝对互信的抗金联盟,竟然从出生伊始就有瓦解的力量如影随形。 战场上捷报是喜事,背后有一刀是悲事,还有个不喜不悲的,便是凤箫yin那丫头又有了身孕、林阡却因为yin阳锁的关系不肯要,夫妻俩闹僵到现在还没和好。柳五津到平邑看到凤箫yin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快四个月大。凤箫yin明显防着所有人碰她,不只是因为内jiān的缘故。她话比平日少得多,出现频率也特别低。 “如果明天天下就太平了,众位想干些什么?”柳五津想活跃气氛,原来这种场合必有yin儿唱和,但如今她安静坐在一隅,所作所为哪里像凤箫yin。 倒是祝孟尝,粗着嗓子,貌似喝高了:“明天不打仗……我去城里集镇看看,买美酒,抱美人,哈哈哈……”拍飞他,这种人,能当叛徒?柳五津一下就排除掉他了。 “明天不打仗,回广安去,当个教书先生,传道授业。若有可能,继续考我那没考完的科举。”陈旭说时,不无遗憾,luàn世中几人能与理想一路同行,他们的生活已经全部都被扭曲且越行越远。 见众人流lu苦涩,陈旭笑了一声,道,“在此之前,先把兵书都撕了。”听他这么调侃,众人于是也笑。 “到没有想过天下平定,我原以为,将军在哪里,哪里便会有战luàn,永远都不会平定。”范遇道,“临时一想,倒觉得这一天确实不远了。范遇就定居在泰安,买几亩田,耕种耕种,悠哉悠哉,了此余生。” 杨致诚则说,天下太平了,就把杨夫人、煦儿和熙儿都带出来游历河山,他这一生亏欠他们母子三人太多。 海逐làng没来,因为邪后生病;向清风也不在,他们围着篝火谈天的时候,向清风从来不参与人群,那是经年积淀的习惯。 yin儿听着听着,其实也很想答,如果明天就天下太平了,我倒想把林阡拖到黔灵峰去歇歇……但就怕他如范遇所说的那样,闲不下来。 “天下太平了,若是宋贤在这里,必会回答,‘睡一天觉’。若是新屿在这里,必会说,‘吃上十九碗面’。”史泼立笑说,“胜南嘛,现在我是判断不了了。我初见他时,他年纪还小,才这么点高,为了筹钱给他娘治病,捞鱼mo虾干过,也偷过东西卖。” 史泼立自是不懂得,不应在人前如此不掩言辞。但对于yin儿而言,这真是个不小的收获,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胜南的从前,在学武功之前,那孩子生活所迫,只怕受够了欺负。笑叹,小牛犊将来一定身手够好,因为它爹娘都是偷盗起家。 “如果明天战事都消失了,就帮爹物sè一匹新马回家,再挑一杆新枪,买完了之后去沂门g山玩一玩,北上去看长城,再沿着古长城往大漠里走,然后去天山,再……”闻因说不完,道不尽,徐辕笑起来:“真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多的计划,明天的你大概要拆成几份去完成了……” 闻因叹了口气:“谁叫我玩过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个……徐辕哥哥呢?” 徐辕哦了一声:“这问题我想过很多遍了,如果明天不打仗,我就顺着眼前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什么念头都没有,往前走……” 史泼立先一愣,随后大悟:“这么简单?想不到啊,天骄的回答竟然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  天刚破晓。 徐辕出帐,看着曙光从云层穿出,想起昨日柳五津对冯虚、饮恨地位的评价,心里比以前更妥帖:不错,林老前辈,当年你希望冯虚、饮恨并驾齐驱,一直担心林阡没有这个实力,可是命运却给饮恨刀安排了一个领袖,他比川宇更适合‘林阡’,我的冯虚刀,终于有了对手! 他十岁出道,刀法自幼由林楚江、落远空等人亲自指导,从薛无情惊叹奇才那一瞬,从人称天骄那一刻,他的冯虚刀在金宋间独步。 从此,谁也无法赶得上他的高度。 从此,几乎没有同辈敢用刀。 云雾山比武,刀坛呈现的,是一片荒芜,当年,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能值得欣赏了。 那一年说是说要为武林选择新秀,徐辕自己也不过才十九岁的年纪。 然而后来,冯虚刀因为没有对手,理所当然地沉默在巅峰,得到和肖逝、完颜永琏等人一样的下场,他们,都因为无敌才封剑。 得遇一个结束自己寂寞的人,真的很慰藉,独孤清绝和江湖格格不入,而胜南,他出现地太早,被发现得又太晚。 蓦地想起很多人命运转折的那一年,也是自己最感触的一年,为了比武,他放弃了萌芽的爱情,把英雄红颜的故事断送…… 手不知不觉mo出紫yu钗,是楚风月被自己夺来的,yu泽,此时此刻,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帮你戴上它,只有你,才配得上……哪怕,不再是以情人的名义。 他转头往yu泽所在的营帐看去,那破旧的门帘悄无声息地垂挂着,没有出入的动静,天才微亮,不知她是在睡着呢还是已经出去。 徐辕不自觉地就往yu泽的方向走,突然回过神来停在原处,方才一时失神,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不由得满头冷汗:徐辕啊徐辕,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当即收起钗来,回过身去的一刹,看见另一个身影往这边过来,柳闻因男装显得英气,女装轻盈又妩媚,她是军营里最小也最帅气的女孩。徐辕嘴角不禁lu出一丝笑。 迄今为止,徐辕并不明白楚风月那夜的话语是变相的表白,除了对楚风月的本质依然有所保留因为那也有可能是她与金人的串谋以外,徐辕倒也往好的方面想过了,徐辕想,可能是因为楚风月在金宋之间怕难做人所以不愿回去。所以徐辕到底还是网开了一面,派百步穿杨军入驻的同时,没有迫楚风月真的走,还吩咐她好好休养,恢复健康了他会再来看她…… 徐辕却不知道,缺少关爱所以骨子里很脆弱的楚风月,说出那些话来是因为感动和一时ji动——在金宋立场间徘徊纵然连楚风月自己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爱。 爱?那时候徐辕也仍旧不懂什么是爱,直觉告诉他,他以前爱过yu泽但错过了,而现在,只是很喜欢闻因,很舒服而已,她才十五岁,有他们已然丧失的年轻感觉,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小一辈,他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从小到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看见她就忍不住lu出笑容……这一切,干干净净…… “徐辕哥哥起得好早,难道是要实现自己昨夜的愿望,一直往前走,没有思想、一直走下去?” 徐辕一笑:“闻因,你的理想虽比我远大,可也逃不脱一个‘走’字啊。” 闻因走到他身边,两人才开始同行。 徐辕续道:“帮柳大哥觅马、去玩遍沂门g、游长城、穿大漠、上天山,都必须一直往前走,咱们两个人是殊途同归。” 正说着前面出现一条小沟来,柳闻因噗哧一笑,停下脚步:“怎么可能殊途同归呢?” 徐辕一愣:“为何不可?” 柳闻因指着沟渠:“等我去古长城的时候,一直往前走的你已经淹死在河里啦!” 徐辕一怔,笑起来:“看来我的理想,从出发点就错误了。” 徐柳二人步散到不远的地方就适可而止,因即便战事对己方有利也该居安思危,却不料刚往回走十几步,就嗅出些异常来。空气中宛然流动着一股肃杀。 柳闻因握紧手中枪去看徐辕,眼神询问他如何是好。徐辕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切勿紧张。 蓦地一束白光直穿过当中木丛,速力连徐辕也暗叹低估,说时迟那时快,冯虚刀立即出鞘斩下那白光,同时徐辕将柳闻因撇在身后。而柳闻因,被那白光一吓,一身武功都白练了——竟站不稳脚跌坐在地。 柳闻因惊魂未定,只知那白光太快也太ji,纵然自己全副武装,纵然自己蓄满了战力要去挡,都徒劳……但纵然是徐辕哥哥,还不是立即就冯虚刀出鞘?这么多年有几个人能迫得徐辕一出手就杀招!? 方一瞬间,徐辕与来者又交手了十个回合,战局中全然是严霜紫气,柳闻因低头一看,这才知刚刚的白光,不过是刀鞘罢了……来人武功不在徐辕之下,那么他刚刚的偷袭,不是为了要柳闻因的命,而是为了让她乖乖地出局,别妨碍他和徐辕比试。 然而,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真和徐辕来比试的,还是表面为比试、实则另有图谋?闻因在飓风之侧不敢胡luàn作动,因为眼看着徐辕绷紧的神sè闻因就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水准,起码和薛无情平级。年纪上看,也差不离。 也许……也许金人们为了扳平局势,开始采取行动如这般?可能性有几成?闻因窒息观看着这场刀战,知道沂门g的战势远不止心里想的那么简单……扑朔mi离! 第901章 平邑惊烽火 海上升明月安chā在纥石烈身边的细作,是纥石烈养伤期间无意中发现的,那细作闲暇时一直留意着夜寒罂粟的解药,想来是受了徐辕之托搭救楚风月。若非这么巧纥石烈被吴越的覆骨金针shè伤休养,可能都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探查收获。 于是,从发现的那一刻起,纥石烈桓端就斩去了林阡、吴越等人的第一情报源。当然,这个细作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纥石烈处死。这么慢,又这么快。 不动声sè,运筹布局: 纥石烈的师父邵鸿渊,是此番入局的最佳人选,纥石烈第一个就想到了他。首先他正巧就在沂门g,第二,邵鸿渊的武功足以击伤徐辕、扰luàn平邑据点的宋军人心,人心是战斗的根本,第三,黑山渊声这件事在盟军心中留下过不小的yin影,宋军后方诸将一定十年怕井绳,担忧邵鸿渊会故技重施去对付林阡一个人,从而所有人的心思都往林阡身上悬,第四,邵鸿渊这样一发威,谁的眼球都必定跟着他跑,使得本就至重无上的临沂战场,更重。而实际,邵鸿渊并没有领兵,他只是单独一个人。 郑孝,也是在林阡眼前悄然流动走的一颗棋子——当邵鸿渊套住了徐辕和林阡的心和眼,当临沂、平邑各地都以为,兖州战场金军险急,郑孝不救兖州救谁? 郑孝如是,柳峻亦如是。明眼人一看,兖州岌岌可危,柳峻别无选择。 兖州,徒禅勇和纥石烈一个比一个败得厉害,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然而,前面的确是真败,后面却是纥石烈藏拙——徒禅勇来到之后,纥石烈就借养伤淡出。接下来,徒禅勇那种打法,完全是对着吴越送死,纥石烈听之任之,是故意的…… 所以,兖州的败仗让林阡不设防柳峻的援军到底往何处开。往何处开?没人会想到其实是对着平邑。 也许一直的安逸反而会令天骄等人绷紧,敲完警钟同时给予军心上的扰luàn才是纥石烈的用兵之重。 结果,平邑据点,尽管也居安思危了、也固若金汤了,都猝不及防,也无能为力。 徐辕与祝孟尝的受伤,不过是这天早上的事情,这么巧,也就是这天夜里,噩梦就突袭此地。金兵的速度之快,可见蓄谋之精准。 柳峻的兵马强势压境不过是个序幕,紧跟着就是郑孝的开到与夹攻,值得一提的是,宋军里的内鬼,和郑孝里应外合,暗中打开了寨门相迎……三次大冲击,宛然给了平邑据点三场噩梦。第一战,徐辕史泼立柳五津惜败,邪后因在病中,故第二战就被郑孝的军队掳了去,最惨的当属第三战,包括yin儿、向清风、杨致诚在内的一干人等,dàng然消失踪影、生死未卜。 杨宋贤夏全奉林阡之命即刻开始回打郑孝,但那时,已经对平邑之战败没什么作用了。与此同时临沂战场,仆散安贞和邵鸿渊两大高手对林阡形成了牵制,使得林阡当时竟还不能归来。从这一刻开始,邵鸿渊才真正与林阡交手,而不是之前那种象征性地存在拖住他。 而平邑败绩一旦传开,纥石烈即刻对吴越起兵:“吴越此人,用兵卓绝不假,但弱点在于,心绪易受影响,难以下定决策。” “破两处险局的方法是拿中间。”两面受制?那就先动敌人最忽略的那一环,如此大军涌入了平邑,临沂和兖州两段绷紧,自然而然化险为夷。 当然,这一切,贵在金军比宋军多,金将比宋将广。像史泼立、夏全那些人,终于敌不过束乾坤、郑孝他们的战力。 这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这是纥石烈桓端的谋。谁人不吃败仗?林阡徐辕亦不能免。  危如累卵。 林阡着柳五津柳闻因等人先救兖州援助吴越,而杨宋贤夏全则先帮徐辕于平邑重振旗鼓,他一个人,留在临沂应对时青和邵鸿渊、仆散安贞、束乾坤。 形势陡然下滑,所幸他看得分明,邵鸿渊的到来只给临沂添了一位高手,而并未增多援军,相信他林阡在此镇守,一定能转危为安。这几天是金宋孰胜孰败的关键,身为主将他首先就不能luàn。 然而……目前和yin儿一起流落的,已知的嫌犯就有向清风、杨致诚。也许,祝孟尝早该被排除在外了,陈旭和范遇目前处于徐辕身畔林阡却怎能希望内鬼是他俩?但如果是他俩,yin儿的危险性显然就轻些。 剩下一个海逐làng,据说是追着邪后被掳的方向去了金营,他是内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今次战败,应了祝孟尝的一句话,海上升明月的动作,永远不及金国人收买的jiān细快。讽刺,真讽刺,莒县如此,平邑又是这般。林阡的心岂能不痛,这个内鬼,终于又一次放弃了回归,哪怕阡已经把意思表lu得那么直接,态度也是那样的坦诚。 诚然纥石烈桓端是迄今为止难逢的敌手,但这个隐藏在深处出卖盟军无数的内鬼,才是林阡此刻最大的眼中钉。既然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且还这般放肆,林阡也绝对不会再容忍,当此时,一定先从陈旭、范遇着手,查探他们最近所有的行踪与作为! “飘云,星衍,为我盯紧他二人,时时刻刻。”尽管,陈旭和范遇都是盟军中最聪明的谋士,林阡先前也只是不忍与不屑去查他们。 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带着任务一同退下了。他二人,就是经过了怀疑后确定忠信的典型。 “清风,致诚。”林阡蹙眉,心中暗生一股哀愁,他有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可以查探,那么和杨致诚向清风在一起的yin儿,该怎样度过这般劫难。于是,竟也发自肺腑希望,向清风和杨致诚都对盟军不二。如此,yin儿倒也安全些。 思及这次生离毫无征兆,而且他和她冷战至不告而别,到今日还不曾冰释……那丫头犟得不肯低头到如今快满了四个月身孕,身上还有yin阳锁和火毒……教林阡如何能够放心,如何能够不luàn。  林阡所不知道的…… 当夜海逐làng的嫌疑曾一度达到最高—— 当夜,金军第二场冲击退去不久,惊闻海逐làng竟单枪匹马追了过去,于是乎军营中有关他降金的传闻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搬出苏慕然之死的言论来抨击他,眼看证据确凿动机俱在,世人都说,海逐làng从那时起就已经生无可恋,这么巧内鬼第一次就出在首阳山,时间地点都很靠近苏慕然之死。 邪后呢?当支持海将军的人说海将军是为邪后才追过去大家千万别误会的时候,反对派则说,邪后只不过是海逐làng的挡箭牌,半刻之间,就把海逐làng和邪后本就还在萌芽状态的感情给抹杀了。 是的,客观上讲,海逐làng完全可以拿邪后当挡箭牌,来一点点地降低他的出现频率、从而巧然洗脱他的嫌疑。但动机呢?真是因为苏慕然? “谁再诋毁海将军一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那时徐辕犹在苦战,后军中岂容这种扰luàn军心之言论,是以yin儿驱散人群时厉声喝。 什么苏慕然啊?yin儿就算没看见苏慕然倒在血泊里时海逐làng那苦恸却一直自抑的表情,也还记得苏慕霖被炸死之后海逐làng在黔灵峰的huā丛里哀伤却坚定的眼神,甚至是苏慕离在营帐里对yin儿举刀时海逐làng纠结却深情的自白。 也许海将军和邪后在最先还有那么点拉郎配,但是yin儿懂,海将军为什么要选择邪后,一则邪后与他一样对联盟挖心掏肺、两个人立场对了就什么都对,二是,邪后和苏慕然完全不一样、海将军很想很想从上次的yin影里走出来,为了盟军,为了阡yin,也为了死去的苏慕然、苏慕霖、苏慕离……为了对得起他海逐làng的将来、现在和过去!海将军坦dàngdàng! “不会是海将军。”yin儿据理力争,“其一,首阳山事件他不在场,其二,今次战役,那叛徒出卖了天骄却避开了主公,证明那叛徒心里面主公比天骄重要,六个嫌犯里,海将军是唯一一个将主公和天骄并重的人——主公和天骄都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以海将军要最先排除!” 当夜yin儿说罢,谣言不攻自破。 第913章 一别成永年 天渐分明,雨也小了,yin儿那时才看见,向将军近似战成个血人,才终于撂倒了围攻上来的一批又一批将近一百个捞月教教徒,个个都是高手。而今战到天sè大亮了,还只剩五个,不,是四个了,向将军一刀挥下去,紫气顿时笼走了又一颗头颅。 向将军眼中是少见的愤怒与凶狠,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与煞气,不由分说,继续找下一个时机击杀。砰一声响,又一人鲜血四溅,向将军为了砍他内力调用太多,剩三个已经很难对付。 不远处人声忽至,yin儿心一惊,是了,天sè一明,显然更利于金兵追歼……向清风亦情知不妙,苦于气力枯竭,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同时对yin儿低声道了一句:“主母,先走!” 又一句,主母先走,出现在唯一仅有的战友口中。yin儿连向清风这个保障都必须分手,却因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不得不应言!移步,离开,脚步却为何那样沉重,那样的不可自拔…… 不巧就在那时,五脏六腑竟如发麻了一般,不知是yin阳锁发作还是火毒又找回,霎时身体里有如千万条毒蛇缠绕行过……yin儿站都站不稳岂还来得及逃,而缓得一缓,增补的金兵已快要追过来,当先持刀的正是他们的首领柳峻。眼看着yin儿不支,柳峻竟一刀直砍向yin儿,yin儿虽说平时机灵惯了的,但这种时刻却哪能躲开,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当时就吃痛倒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柳峻第二刀,对着摔倒在地的她猛刺。刀光,带着迫切的森寒,残酷之至,yin儿躲闪不及,明明性命都快没了却还本能去掩腹…… 眼看yin儿中刀倒地,向清风眼前划过的,是川东之战那同样的血腥一幕,霎时痛彻心扉仿佛看见了人生的尽头……悲愤之下,向清风气力倏增,一刀劈死身畔三人,急急前往彼处去救。然而此时此刻,凭向清风的速度,和剩余的战力,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拦住……一旦柳峻得逞,那主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岂容向清风多想,竟是毫不犹豫扑上前去、阻隔在柳峻与yin儿之间,以他的血rou之躯,为她彻底挡下了这一刀! 随着那一刀没入后心再贯xiong而出,向清风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这纠缠他多年的眼角,终于这一瞬全部的情绪都是因他…… 一瞬,锋利而寒烈的刀刃,灌进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脏,下一刻,热血,再顺着抽出去的锋芒四面喷溅。残余的杀气,催得周围的秋叶纷纷洒洒,原该是墨绿的sè彩,何以竟如血如火…… 而所幸,主母她,平安无事…… 如果主公在这里,主母就会是这样,平安无事,甚至,连一点惊恐都不会有……见yin儿安好,向清风满足一笑,油尽灯枯,冷汗已从太阳xue沁了出来,当下再不迟疑,长啸一声反手扎出刀去,这一击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是他向清风用性命发出去的怎堪抵抗!不知是刀声还是吼啸声惊醒了河水,战局旁原本平静的水流竟强势漫过了岸,向清风手上的刀,精准无误也直捅进柳峻的心口! 巨响声落,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 yin儿惊魂未定,见向清风仍然撑在她上面似无大碍,可是他前xiong后背俨然被柳峻的刀穿透……霎时一阵撕心的痛楚袭来,yin儿预感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却睁大了眼睛凝望着他期冀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如何会不发生!?原还遮挡着她的身躯,陡然就支撑不住沉下!yin儿喊不出声也听不到了,呼吸膨胀在耳中,喉咙像被泪水堵住,久之,仍旧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倒在身旁,恍若噩梦一场。 “主母,不要哭……”向将军面无人sè,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 yin儿刹那回神,才知自己满面泪水,伏在他身旁泣不成声,喉咙已经涩得生疼。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向清风奄奄一息,微笑中掺杂悲苦。 “向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要,不要死……”yin儿语无伦次,勉强抱起向清风来,他浑身是伤,xiong口血喷如注、堵之不住,纵使樊井在此,也已无力回天。 “主母……快走!”那时向清风嘴角也全是鲜血,yin儿惊醒听到声响,金兵们就快来了,但是,她如何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向清风艰难看着yin儿,最后一眼,只盼将她铭骨入髓……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未说完,还未看尽,便已咽气。 yin儿呆呆看着他从生到死,始终不肯相信向将军会这么走了,触碰他身体逐渐僵冷下去,yin儿猛一惨呼恸哭起来。 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当年寒棺,田若冶兵变,向将军就是这样,拼尽了他自己的命守护她,并对她说出要活下去的话…… 泪眼朦胧的yin儿,听到金兵声响愈发临近,知道不能辜负向清风的心意和性命,赶紧抹泪站起身来坚定:向将军,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刚坚定正要逃离,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将军一眼,血泊中的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神sè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愿足…… yin儿拭干了眼泪,不想向将军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不管不顾、立刻就逃。 yin儿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的那些——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川东战后,yin儿重伤,营帐中林阡问向清风。向清风噙泪点头,那时他走错了路才回头。 林阡又问:“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完这句,群雄尽皆唏嘘。 不止“可以”,而且“一定”。向清风在心中答,在日后一直铭记: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像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第956章 断水vs饮恨 济南官军,来得真快! 那断水剑沙溪清,却走得更ji! 一晃眼,只留白影一抹,比适才他剑更加惊心——yin儿竟未能有所察觉,饶是林阡看见他走,也说不清他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也许,如梭、如鬼魅、如光电般,迎面穿过了这队官军吧…… 这队官军也走运,没被一剑掠过去。大难不死的他们,没意识到适才是死里逃生,于是一进来就张扬跋扈、凶横四顾,大声叱问那凶手哪去了,第二件事,才是上来把默认为死者的那个抬起。 “谁杀了他?你们见到没?!”捕头劈头就问阡yin。林阡那家伙,啊了一声,直接昏mi。yin儿好不到哪去,捂住眼睛带哭音:“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围观者众,大抵都跟他二人一样状态,谁都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时那“死者”动了一动,惊得那帮官军齐齐大惊,本能放手作鸟兽散,“死者”原想告诉他们凶手是谁,被他们这么扔到地上,这下真不行了。 血案终不了了之,寒毒也落到了林阡手里。目送着官军离开,阡yin大功告成,待出了酒楼,一回到马车里,猥琐夫妻俩就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尚不及对白一句,尚不及唤那马车夫过来,车窗外就是一道罡风强袭,林阡倒也警觉,饮恨刀始终提在手中,衣袍一拂雷霆千钧,直将这股杀气掀翻了压回去—— 转瞬之间,帘幕碎成千片,车轮万次来回,转瞬之间,帘幕还来不及坠,车轮还来不及转,转瞬之间,车仍处于静止,敌我仍隔一帘,初回争锋尚未解除,二次交戈却已白热! 对方剑气凌厉侵入,表面只是一招果决,实质却有万道强横,林阡刀光从容回击,饮恨之风呼啸裹挟,竟似将这万道剑气悉数容纳,连收带还,只在区区一道弧线。 终于所处空间散架,马车急急驰开数丈,对方毫不犹豫也追上车来,继而随着这战场本身一路狂飙,林阡与他也争锋了整整一路二十五个来回,便一口气见招拆招,刀与剑斗得是不分你我。 yin儿在旁看得呆了,竟不知是何时起,天际冬雨渐急,方圆百里,下了不休。但最近处的,依稀有冰雹,它们,在三人身畔hunluàn颠簸,如书法般龙飞凤舞,跟刀剑一样纵横写意。 一时之间,yin儿却并不愿看见林阡赢,虽然感情上站在林阡这边,但对这少年的好奇覆盖了感情——这白衣少年的剑法,何故如此出sè,外厉,内韧,所以整体刚猛,ji烈,而且还毁灭性! 没错,那特sè,叫“毁灭性”!yin儿心念一动,就看这少年剑锋过处,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是不可逆的,交睫间白光暴涨,生生撕开了弥漫在车周围一大片的水汽——这剑锋能够断水,断开就合不上!霎时,yin儿恍如看见眼前画面变脆、当中裂了道缝、补不得,万道剑气,就伴随着高亢的剑音灌进来,若非他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yin儿恐怕自己都被卷入那黑洞中去了! 所幸,所幸这些luàn窜的、短促的、毁灭性的剑气,全部都被饮恨刀无一例外、雷厉风飞、逆天而制,所以啪啪啪啪尽皆折弯、折断或折返!几乎在断水剑断水的同时,饮恨刀便就在攒江聚海,身处这暴风圈中心的三人,上下左右,数丈空间,均能感受到水龙跃空、环绕盘旋。 “好一个作jiān犯科的绝顶高手!”沙溪清冷笑一声,他适才路见不平拔剑相救,一是看不惯那些人目无法纪,二也是因这一对夫妻手无缚ji之力,哪里想到这里会隐着个绝顶高手啊,话说回来,沙溪清要是认得出这是林阡就见鬼了,连yin儿都和济南府的金军一样,一起被林阡的演技给门g了过去…… “哎呀,好端端的一场打斗,怎生这么多水……别打了,停了吧!”yin儿见这沙溪清的剑就快把握不住,败象显而易见,出于惜才,赶忙中断。奈何纠缠在这战局里的两个人,酣畅淋漓哪是说停就能停。 当是时,刀何在,剑何在,身陷一片汪洋泽国,làng翻cháo涌雨倾盆。高下之分越来越明显,yin儿意识到断水剑就快被饮恨刀卸了,不,是吞了……林阡的刀,气势之恢弘,意象之广袤,无不叫她每次看见都叹为观止仿佛从未领略过,也叫对面那沙溪清的脸sè越来越倔强——但也一定越来越服气! “适才那么近,我竟都没认得出来,这位是饮恨刀林阡!”沙溪清中气不足声音也低,脸上却顿现了三分肯定、七分恍然。他试探出了这个对手,外表寻常商旅、内里却是金军最大的忌讳,林阡。 然而沙溪清敌意虽消了,战念却未减,大笑了三声,一边与饮恨刀继续拼杀,一边语气与神态里充满了傲。 傲,当然傲,别忘了到现在林阡仍然是乔装,沙溪清认出他来是因为bi他使出了真实本领,足见沙溪清武功之高强。沙溪清噙着满足的笑意,好像在说,即便败了,他也不虚此行,何况他目前还有生机。 “沙溪清,你的断水剑,也不赖啊!”yin儿拊掌,由衷赞道。 沙溪清面sè登时一变,其实他心里应该清楚,他的真实本领比林阡暴lu得还早——可是,也万料不到林阡身边这女子率先出口。连她,都洞悉了他的身份…… “确是当世罕见之奇才!”林阡笑叹一声,接yin儿的茬。沙溪清的年龄,看似比他要小,应是个晚辈后生了,“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 哪想到林阡这乌鸦嘴刚一说完,一声巨响前làng和后làng一起掀了…… 事实上这一路单打独斗,一路都在对马车迫害,水线拉伸越来越大,水圈扩散越来越可观,水球膨胀越来越显著,奈何他三人都没意识到这些提示,直到刀剑之争发展到了马车所能承载的极限,分崩离析立竿见影……直接摧毁马车的几丈巨làng,非冲天起,而是往各种方向都扫shè,浩dàng无涯,气势恢廓,并伴随着连串水huā,爆沸、炸裂、经久不衰。 所幸他三人都是高手,才不至于跟这马车一起被毁,林阡抱着yin儿轻巧落地之时,那沙溪清也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三人齐看那被饮恨刀击落的断水剑,先是气氛一滞,忽然相视而笑。他们,本就不是敌人。 “林大侠,林夫人,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沙溪清笑而拾剑,洒脱之至。 “再好不过。”林阡说,yin儿暗笑,这酒鬼,巴不得! “不过,先等等。先换身衣服。”沙溪清提示说,阡yin二人,也都湿漉漉的,回过神时,才发现雨原来并非那么密。 第968章 剑气vs刀魂 这声音好熟……分明听过,却不知哪里听过,林阡反复追想,苦于人事太多,一时无法忆起。这个声音,俨然出现频率不高,可能仅仅一面之缘——一面之缘的金国高手,命中其实也不计其数了。 脑中不停搜索着印象与场景,心里则悔恨事先没有问清楚水赤练的来龙去脉,事实上,他若是问了,依茶翁性情,应该会坦承,奈何当时不愿唐突了茶翁,后来心思又全都转给了yin儿……现在才懂,水赤练,显然不是茵子的宠物这么简单,起码对面有两个绝世高手都认得它。 是的,第二个发话的,武功不会输给第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第一个人不发招林阡察觉不到他,第二个人不说话林阡也一样没察觉到他! 故此,除了脑与心不得消停,林阡的饮恨刀,亦给对面的两个人留了足足十分的警惕! 然而,原想过尽量掩藏方位见机行事,奈何怀里的小狐狸一直叫个不停,叫就叫吧,还哀哀地哭、瑟瑟发抖,令林阡的位置,煞是凶险。 当是时,双方仅隔着一人高、几丈宽的灌木丛而已,然则这咫尺两端敌我之间,却尽然卷积着毁灭气息、死亡yin影! 夜风,如墨sè的烟,原只有轻轻一缕,飘到山林的上头,缭绕了半刻之后,忽而膨胀,急转直下,更似一道邪灵,得势后东冲西撞、luàn窜不休、铺天盖地……周遭的一切,却是静悄悄的,似是所有的压抑都聚在了这里,似是这地方早已与外界隔离……连声音,都失真—— “确然是水赤练,呵,不知又看上了哪一家的俊秀。”拨箭者又道。林阡一怔,无法会意。水赤练?俊秀?何意? 然此刻哪容走神,倏忽间气氛陡变!第二人还未发话,林阡心便觉一抽,出于本能,急急侧身避闪,说时迟那时快,便有刷一道巨响,带动着一个世界与自己擦肩而过,狂沙间,碎石间,luàn雾间,尚不及作出反应,眼前就一片炫亮—— 站定了,才明白是又一箭已从生到灭……那一箭,裹挟着死去的四成灌木内涵却沸炽,仿佛赋予了那些植物最终的也是最剧烈的生命力。如此强猛而又狠绝的攻击,林阡侥幸感应到并闪开,这才躲掉了致命伤,可惜,却与这水赤练一样,没有避得过此箭造祸,肩上隐隐作疼有血溢出,不知是被枯枝还是败叶伤及。 水赤练吓得不敢再叫,赶紧缩进了他衣袍里头,他忍痛站稳,还未定神,耳膜一动心内骤惊——第二次袭击,来得如此之快!? 不容迟疑,第二拨冲击,紧承着第一拨涌dàng,瞬间就削砍了又四成障碍直到林阡眼前,适才还堆积在敌我中间的灌木丛,如今有八成都光秃秃的,全都被连根拔起一干二净了!不,其实林阡若是转过身去,会发现那些都被平移到了自己身后,横七竖八、死无全尸…… 但林阡这一回不是本能感应到,而是听见了袭击也捉住了过程,是以没再躲闪。 不战而败,从来就不是饮恨刀的属性——躲?闪?哪怕滞留,都不允许! 林阡手中一道弧光,出鞘刹那便主攻斗,斥箭之余,将此番来袭的过半灌木又逆向加热了一回,连带着没被杀完的最后两成屏障,一起回敬了过去。霎时漫天刀光迫入漫天枝叶,每一条sè变的枝,每一片亮绝的叶,都似刀锋芒,都够夺人眼,都是为杀人。 说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画卷,久之,漫山遍野,都好像还飞驰着这一刀的……魂—— 战力,斗气,杀意,何以全都轻如光,如纸张,如虚幻,杀伤力却如此巨大?那不是魂又是什么! 对面人明显低估了林阡,是故见攻势回转面呈意外,他却虽惊不luàn,反手挥出兵器,须臾千招万式,杀尽了满空威胁。但可能对他而言,这攻势已经耗了他相当多时间。 “果然厉害得很!水赤练看上的人,我岂能低估了!”那人手中剑刚出就收,不知是收发自如,还是已人剑合一,虽然武器已经不见,但他脸上的惊讶之sè,迟迟不肯散去。 那是个白衫中年人,面如刀刻,长发披肩,虽已三十来岁,却还是掩不住的倜傥之姿。林阡看他面生,应是初次见到,不知何方神圣。然而转头看他身旁的第二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也惊心动魄,那第二人,原是护统领凌大杰! 凌大杰,完颜永琏的心腹之一,常年伴随他的左右,地位等同于林阡这里的厉风行,此人擅长用长钺戟,林阡曾在会宁县的地宫与他打过,惜败。个中虽掺杂着十二元神的压榨,但林阡自认为战力远不如他,不过后来也投机取巧、隔着一池水暗中给了他的脚一刀。这个人,出现在此,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么,另一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思忖那日纥石烈执中的部下们说“完颜永琏”“凌大杰”和“岳离”,林阡正待恍然,却又摇头,不是岳离,岳离的年纪应该和凌大杰差不多。并且岳离作为完颜永琏身边的第一红人,此刻该跟着他一起去河南吊唁豫王了才是。 所以,这个人,不是岳离,职位略低……但论武功,则一定出自高手堂。 再看此二人身后不远,矗立着高高低低许多的墓,他们,深更半夜是到这里来上坟的?给谁上?林阡虽在山东长大,也不知这里葬着什么名人,埋得这么偏远,还值得高手堂的人忙里偷闲前来祭奠…… “朋友,将水赤练给我,你便走吧。你是人才,我不伤你。”白衫中年人说,林阡知道,也许这句话传来自己耳中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 果然。比想象更快,交睫之间,真到了眼前。白衫人与林阡相对伫立,也令凌大杰初时不曾看到林阡样子。 那剑眉星目,不带一丝杀气,可林阡怎能不知,他的杀气来无影去无踪?只是,林阡万万不可能交出水赤练给他,是以断然拒绝:“不行。” 白衫人靠近之时还面带笑容,可能说到做到真的不想伤他,却没料到得到这样短促的斩钉截铁,一怔,停下脚步,这大约是今夜他动作最慢的一次了,将林阡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年轻气盛……” 眼神一厉,声音也蓦地提高:“交出来!” 那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斥,而根本像长辈对晚辈的训!霎时他衣袖一拂、再拨出万钧巨力,摇山岳,shè斗牛,人不狂,剑却妄——原来,刚刚的都不是箭,是剑气! 第971章 天谴之刀 筋脉膨胀,气力爆沸,澎湃翻滚的能量不吐不快,然而发泄不得、变本加厉、源源不断!从饮恨刀疯狂涌入林阡魂魄的巨力,到底是来攻击他还是来投奔他不得而知,只记得急剧燃烧和灼伤的刺ji快感,又一次带引他走向屠戮和嗜血的不清醒状态。 思绪凌luàn、加速旋转,眼前只剩迸飞的血光,耳中仅留迭起的骨裂,心内,亦唯余杀之一字,怎还认得茶翁是茶翁,却如何能忘yin儿是yin儿…… 亏得凌大杰先前打过林阡一拳,使他在入魔的同时内伤发作、猛然就吐血一头栽在了地上,若是再迟半刻,后果不堪设想! “胜南!”yin儿大惊失sè,既为适才他极端可怖的眼神,又为了此刻他竟然倒地不起。不顾危险上前,半跪林阡身边,yin儿手忙脚luàn,捧住他脸,心疼不已。 “不要命的丫头……”林阡半昏半醒,眼中浮现出她面容,才终于有了一丝神智。 “这,这是怎么回事?!”yin儿满脸泪水看向茶翁,“茶翁前辈,请救救他!” “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茶翁面带一丝讶异,不再耽误,上前把脉。 “谁?”yin儿声音发颤,林阡察觉到她害怕,当即去捉她手,可惜力不从心。 “饮恨刀谭煊。”茶翁说。 谭煊,这个名字阡yin都清楚,宋室南迁之后,饮恨刀的第一代主人,不过他年纪轻轻就死于江湖纷争,没能像他的弟子林楚江那样,把饮恨刀的意义衍生到抗金大业上去,虽然他很想。 谭煊之死,则可谓轰轰烈烈:在以一敌千的群殴中他被人剁成了rou泥,而他的所有敌人,也全都死在那一战里。不像林楚江是死在了师弟柳峻的暗算下——林楚江没有死在走火入魔,但谭煊,绝对是。 那一架干完之后无人生还,战地唯一完整的就是饮恨刀,林楚江去迟一步,未能阻止,眼睁睁看着师父惨死,或许,谭煊本身就不想活了…… “那年我未及弱冠,亲眼看着谭煊跟他适才一样。后来,也间或听说过林楚江有入魔情况。或许这对于每一代的饮恨刀主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劫。”茶翁说。 “他以前,确实入过魔……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yin儿回忆之时哽咽,“那还是好几年前,在魔门,打金北的七十了,后来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磨合,分明已经把饮恨刀驾驭好……去年在白碌,连对付越野那么艰难,他都没有入魔过……” “凤姑娘,你理应明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几年前他对付的还是金北前十;而以他现在的水准,再去白碌对付越野,也不会像去年那么艰难。”茶翁放下林阡的手,“随着境界的不断提高,他遭遇的敌手会渐次变强。每一个武功阶段都有它的‘度’,每一次跃升,都需要磨合,重新去调整和驾驭。” yin儿忆起金北前十之后不久、断崖上围攻林阡的盟军高手,忽然有些懂了,那是饮恨刀逾越了整整一个跨度;再到去年遭遇堪称天敌的越野金刀,林阡在那场白碌之战里显然又经过了一次跃升——“所以,昨夜高手堂的两个人?” “是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很难跟高手堂战平,因此昨夜之战,必定超常发挥,何况还是两个高手堂的人?也就是要连着两次超常发挥。”茶翁点头,“谭煊死前的种种迹象,令我当时就悟出一个观点:饮恨刀在逆境下的ji发,虽然可以旋乾转坤,但根本是强招自损,当时或还无碍,事后必定伤害—— 一旦选择了爆发,那就是借用、驾驭刀之中数倍于己的战力,如果借了之后驾驭不住,当时可能就握不稳刀、脱手而去;而如果借了之后驾驭住了,则主人是不可能归还的,这也是饮恨刀之主越征战内力越强的道理。林阡他,显然早就能驾驭了,如你所言,几年前甚至更早,他就会将饮恨刀的战力据为己有,但如果一次借了太多,超过了那个度不能即刻转化成自己的,那就是现在这样的走火入魔……走火入魔的情况下,或是失控杀戮、缓解痛苦,或是极力控制着不杀戮,那样就会战力反噬。” 任何事实,都有理论支持。yin儿听茶翁讲得比谁都详细,知道确实很贴切,如果金北四人是第一等的入魔考验,断崖八人或越野金刀是第二、第三等,那么高手堂里的任何一人,或者十二元神的超过五人,都是第四等考验。奈何,昨夜的两场打斗,俨然跳过了这个等级,直接打到两个高手堂里的人了。林阡爆发一次或还可能控制,连着爆发两次绝对……但当时,他一心要回来救她和茶翁,一心要回去保护义军,他哪里能够察觉那些!走火入魔,几乎是一定的。而以他的个性,又怎堪失控杀戮…… “那他,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了内伤,还是因战力反噬?”yin儿有所期待看向茶翁,尚未问完,忽觉臂中一沉,林阡他,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yin儿始料不及,眼睁睁看他失去知觉、不省人事,心中一恸,急看他脸,他面sè已不似人能有的,这些年来,从未有受伤如此之重,再吃力去探他鼻息,根本气若游丝!惊恐之下,yin儿厉声问道:“该怎么治?!” 茶翁却只摇头,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给他把了脉吗!?”yin儿语气近乎凶狠。 “他的脉象,与死无异。”茶翁说,yin儿如闻晴天霹雳,震惊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茶翁怎跟当年锯làng顶上的樊井,说出如出一辙的话来! “实则昨天他带你来,子和就看出他不对劲,所以才送了他治病撮要,我也对他旁敲侧击了些许,大致都是对他说,战事确实要紧,人物诸多繁杂,但不是每一件事他费尽了心力就能完成,也不是每一个人物他都能计算和掌握,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人生态度。诸如寿命,诸如国运,殆天数,非人力,越是逆行,越累。”茶翁道。 “我……听着都累,也听不懂!”yin儿抹泪,冷冷说,不抬头。 “凤姑娘,他从饮恨刀掠夺的,必然要加倍偿还,不管以何种方式……”茶翁一怔,续道,“他身心原就很累,如今又战力反噬,只怕……” “不,他才不累,他很喜欢,哪怕庸人自扰,哪怕逆天而行,都很喜欢!我也喜欢,我陪他一起。”yin儿泪又滑落,“虽然有的时候,我比谁都令他累……” “但他意志很强,寻常人受不了的,他或能ting过去。一切看他自己造化,本无医术可以救他。”茶翁将林阡扶到榻上去,“这不是伤病,而恐是天谴。天命难违……” “不听你!你不是高人,你就是个泼冷水的!”yin儿听到天谴sè变,忿忿地瞪着他。这时茵子抱着水赤练高兴地回来,见到这里的情景惊了半晌:“咦,他怎么啦?” yin儿看着那水赤练就讨厌,站起身立马就拍了过去:“都怪你不好!”水赤练,原还在茵子怀里享福,被hun世魔女这么一打,刺溜一声又窜跑了……  yin儿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啊。她打水赤练,是为了林阡,她觉得水赤练累倒了林阡;可她打跑了水赤练,还不是给她可怜的夫君又添了一件事,继续找回水赤练?! 天亮以后林阡醒来,事不宜迟立马带茶翁和茵子离开,路上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已懒得再骂yin儿,反而捧腹大笑,yin儿只红着脸在他身旁走,一句话都没吭,听他笑声洪亮,知他不会死的,所以不知不觉就挽上了他的臂,挽得紧紧的,不放。 原想和茶翁茵子就此分道扬镳,哪料到水赤练又会失在他们手上?林阡于是向茶翁保证说,给他时间,一定能重新找回水赤练,茶翁和茵子暂先住在孙邦佐据点等候消息。茶翁点头,依旧从容。但茵子就不一样了,茵子现在不讨厌林阡,改讨厌凤箫yin。 “试想当日坏叔叔是吓走了水赤练罢了,她倒好,打走了它啊!”茵子伸袖擦泪,气呼呼地瞪着yin儿,一路。 嗯,她这性质,更恶劣。yin儿继续红着脸低头。 茶翁则对林阡暗暗称奇,换寻常人,这种脉象,已经命不久矣,但林阡,虽还是这种脉象没变,却俨然暂无性命之忧。茶翁忖度他应该还未完全度过危险、此刻正极尽所能地消化着战力,表面虽是风平làng静,内中却必然一直在烧、在耗损。 世上最艰难事,便是凭着本身的意志和精神力,来克制杀戮之念。但越艰难的路,只要走过去了,他就能越强。  茶翁说yin儿只剩几个月可活除非出现奇迹,茶翁说林阡这是在受天谴天命难违离死不远,但就是这么不巧——林阡生来不信天命,而yin儿也一直是奇迹。这些年来,生生死死,阡yin从来都一起面对,始终不曾妥协半次。 “他二人一样倔强,不肯听造化,yu将命改写。”茶翁见阡yin彼此相扶一同走过,眼中不免lu出一丝温柔之sè,牵着茵子的小手跟在他们不远,茶翁抬头望着那破晓的天际,眉头却渐渐又锁紧起来。 第972章 飞雪饮罢 四人到了孙邦佐据点后,当即就闻知了大崮山突围的捷报:吴越再度率众打进了泰安去,并且此番与穆陵之战后他初次打破泰安封锁不同,目前杨鞍等人都已比当时稳定,万事俱备只等他脱困并打响决战。何况,现在与金廷作对的起义军,可不止红袄寨和抗金联盟了。 “奇了,你是何以预知这场突围吴当家必胜?”yin儿仍是不得其解,林阡淡笑,没有明说,心知就行—— 鱼张二、冯天羽、周元儿。任何势力,破茧而出后的第一件事,便即异军突起。忽如其来,自是锋利至极; 孙邦佐、李思温。哪个投机者不高兴做功臣?济南府复活则棋盘全体复活,他二人兵力,入局时就能救局,能自救亦能救人。 大崮山突围,当然必胜。只不过,突围之后的反击,还赖一番苦战。 “目前凌大杰和尹若儒二人到来,令黄掴与轩辕九烨如虎添翼,情势虽不会不受控地顺了,但也还是倾斜向我们。”林阡心知,拉伸棋局后,黑子白子都愈发多了。 “告诉新屿,敌人实力与你们相当,只需他发挥一贯水准即可。”林阡对吴越身边的信使嘱咐。 除了吴越身边的信使外,在据点里候着他们的,还有个是从陇陕来的郭子建亲信。林阡离开陇陕后,对于西面战场的掌控,向来都是通过郭子建、杨致信、越风等人。先前林阡就已对他们交代过阳锁之事,希冀他们能在陇右寻找蛛丝马迹,而在范遇落网伏罪后,亦让他们在辜听弦孙思雨身边肃清,千万不得听任jiān细——孙思雨的钗能被敌人偷走而胁迫范遇,证明她身边根本隐藏危机。 今次郭子建的亲信耿直来此,回禀林阡说,孙思雨身边并无什么可疑人物,倒是辜听弦,曾与田若凝有过几番接触,“郭将军遵循主公教诲,没有刻意怀疑辜听弦,但辜听弦这般作为,也太不注意自身了。”阡yin听时,皆觉亦然,便对耿直说,让郭子建和孙思雨一起从旁提点他。作为苏降雪余党最后一个不曾归顺林阡的将领,田若凝虽不见容于义军却心怀黎民、本心向善,林阡当然愿意并希望收服他,但也不是要辜听弦抱薪救火。 “而yin阳锁,一直不曾查出是谁。”耿直道。yin儿听罢自是失望,她并不是想要那个人死,只是希望尽快知道罢了。 “继续查。”林阡说。 “是,主公!” yin儿虽然难过,倒也不想把悲伤传给小牛犊,于是展lu笑意,对耿直说:“耿将军过些时日再回吧,闻因她,可是在泰安打仗威风呢,要不要也去那里、跟她并肩作战?”说话时,yin儿眸子里全是狡黠,八卦之本性毕lu。 耿直一愣,看朝林阡:“主公,末将但凭主公差遣!”令行禁止,无视yin儿。 “嗯,陇陕事不可贻误,劳烦耿将军奔bo了。”林阡点头。 耿直人如其名,立即下去了。 “一点情趣都没有。闻因喜欢才怪哩……”yin儿嘟囔,林阡一掌拍去:“少添luàn!” “是,主公!末将不敢!”yin儿吐了吐舌头,学耿直的语气却笑。  泰安县北的战势,一如林阡所言,平分秋sè,略倾向宋。吴越、柳五津、孙邦佐、李思温、束鹿三兄弟联手逆转大崮山,不止转危为安,更还转危为机——崮山义军的宁死不屈和反败为胜,给了泰山境内杨鞍、石珪、刘二祖诸部极好的学习榜样和最大的士气鼓励,于是在十一月中旬完颜永琏吊唁豫王尚未到场的情况下,杨鞍等人亦坚决不向邵鸿渊、束乾坤、解涛服软,且一次比一次打得好本就没必要服软!碧血染旌旗,烽火照肝胆,夺回泰安,指日可待! 而同一时期,泰安县东南的徐辕、海逐làng、林美材、祝孟尝等人,亦对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徒禅勇连番攻击,捷报频传,尤以罗鼓山之战胜绩最为显著。那罗鼓山一带,徒禅勇就率领着官军驻扎在过去红袄寨的本营里,当日,徐辕指挥林美材从西南攻击吸引徒禅勇眼线,而海逐làng则轻装简从绕到了东南沿小路侧后袭击,海逐làng与林美材的两面夹攻,令徒禅勇大军晕头转向落huā流水,短短一个时辰,便赶紧丢营弃山。而正与徐辕、祝孟尝交锋的纥石烈、仆散两路兵马,虽然能够压制徐、祝攻势,却根本来不及对徒禅勇伸出援手。十一月下旬,徐辕、杨鞍、吴越三路兵马大会师,归根结底也全拜这场战役所赐。 会师的这三路大军之中,英雄人物数不胜数,有的是初次相识惺惺相惜,有的是生死兄弟患难与共,是以投缘之至也热闹极了。除此之外,更还有亲人重逢,柳闻因先前一直跟在徐辕身边,这会儿终于能和柳五津见面——不过,柳五津才看不到别人说的“柳少侠戎装英气勃发”呢,只看见女儿瘦了一大圈,饱经战伐倒真像个小子了,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心里面百味杂陈。 夜深人静之时,中军帐只剩下盟军中几个将领,气氛仍然自由、融洽,而且因为彼此太熟,比适才人前还要随便,柳五津给他们讲述凌大杰、尹若儒等高手堂的出现,以及怎样在完颜永琏入局之前颠覆泰安云云。听的时候,吴越这个大胃王已经将桌上能吃的都光顾了一遍,海逐làng瞌睡了以肘撑着摇摇yu倒,徐辕左右各捏了一只果子不知在研究什么,稍一用力差点喷了他自己一脸,林美材中途出去了一回,回来时沏了一壶好茶,只有柳闻因一个人,从始至终在听,给她老爹面子。 祝孟尝嗅到茶香,精神大振:“邪后,赏我一口喝先……”两眼放光。林美材赶紧瞪了他一眼,祝孟尝当然不知道她沏茶的用意,二话不说立即伸手来牵那茶壶,继而倒进自己还有剩余的酒碗里,林美材鄙夷地看他把茶hun进酒水里:“这样还能喝么?” 祝孟尝一脸痛苦,眯着眼睛:“苦死了,难喝!” “贱人,恬不知耻!”林美材登时大怒,姻缘刀差点挥砍。吴越也看过来,苦笑摇头,“祝将军,邪后泡茶又不是给你喝,你这样,真是暴殄天物啊……” “祝叔叔就这样的人,要抢人家的茶喝,喝了一口吧,还说不好喝。”柳闻因嘲笑,“占人便宜,还装吃亏,这般行径,可耻至极!” “说得好,闻因长大了!”徐辕正愁不知怎么形容,听闻因分析头头是道,赞她。 “长大了?”祝孟尝一愣,盯着柳闻因看,“哪里长大了?” 柳闻因一怔,接着他目光回到自己xiong口,喃喃自语:“长大了?”忽然反应过来,即刻出枪对他,祝孟尝哈哈大笑,大叫一声躲到柳五津身后,众人前俯后仰,柳闻因满面通红,柳五津一脸无奈,心中也暗暗隐忧,是啊是啊,闻因再这样下去,可真不是办法。 海逐làng从一梦中醒来,咦了一声:“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众人看他恍惚朦胧状,更觉好笑,陈旭笑说:“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应该的,人活百岁,半生是睡!不过,最好是躺在郊野林间,搭一个网,那样舒服。”邪后拍拍海逐làng的肩。海逐làng却哪能现在去郊野林间,正惺忪呢,邪后已经给了他一碗茶,海逐làng精神顿时一振:“谢谢。” “谢什么!”邪后按了他脑袋一掌,回头顺手给徐辕也添了一碗。徐辕一两口就喝了下去,意犹未尽:“很好喝啊,哪里苦了?” “天骄?好喝?怕是喝得太囫囵了?都没尝出味来。”祝孟尝没大没小地说着的同时,又偷偷把手伸到林美材案几上,众目睽睽之下又倒了一些去自己碗里。林美材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不好喝么你还喝!?” “不好喝是不好喝,可是,有的喝比没得喝好啊!”祝孟尝又咂mo了一口,啧啧道,“香,香……唉,可惜就是太苦了!” 听见的人除了林美材之外无一不冒汗,林美材若不是海逐làng拦着早就已冒火。 唉,与金人说这是取敌之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祝孟尝祝将军,谁信! 柳闻因却真庆幸,自己能看见这些峥嵘四方的英雄们,各自最为真实的一面…… “天骄!吴当家!”这时有士兵匆忙冲进帐来,似有要事禀报。 此值十一月下旬,红袄寨已顺利收复了泰山境内的过半驻地,却就在这晚,听到了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吴越一愣,“快快去向盟王禀报。” 第973章 泰山之变 正是孙邦佐、海逐làng和陈旭带着战报来济南府禀林阡的那天,一直负责坐镇沂门g的杨宋贤亦迂回抵达了此地,他的到来相见,表明了沂门g局势暂时也趋稳定。这场山东大战,虽说是红袄寨全体当家一起打的,但是有人主攻,自要有人主守。宋贤,当然是林阡最值得托付的那一个。 不过还来不及畅叙别情,兄弟俩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虽然三路大军汇在一起后势如破竹,可泰山境内有不少村镇都不能入。” “何故?”林阡问。 “樊井大夫说,似是‘虚寒毒婴’。”海逐làng答,陈旭点头:“还未确定,但毒性不会比‘虚寒毒婴’弱。” “什么……”林阡一怔,是哪个金将,敢如此用毒!对付平民百姓? 如果说纥石烈执中的跟从们和束鹿三兄弟还不知者不罪,完颜永琏手底下的怎可能不清楚寒毒危害程度!他们,不应比林阡还要留意、遏制寒毒的使用和流传吗?如今,只为了阻挡红袄寨的回归,就对沦陷在他们手中的民众做出这等事来!? “有哪些村镇?!”宋贤急问。 孙邦佐说了包括天外村、冯张庄等地名,宋贤吃惊不已:“义军里但凡有家眷的弟兄,家眷尽是在这些村镇里……” 林阡沉重点头。其中,自也包括范遇、钱爽以及林阡自己的亲人。叹只叹,自古征人难顾家。 林阡原先计算到,金军中可能有卑鄙小人,打不过红袄寨就抓他们的家眷,像穆陵关用yin儿威胁自己那样bi迫退兵,谁教红袄寨的家眷在此战之初就沦陷在他们的统辖?但林阡算是算到了,这一仗却不可能不打——解救人质的最佳办法就是不听劫持者,所以不仅要打,而且要又快又狠地打,示强,一如潍州之战徐辕双箭shè一雕,最终一定会将那些人质平安救回…… 但仍然没有想到,金人会用寒毒……这样立竿见影的武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目前泰安县不少村镇,尤其是天胜寨冯张庄一带,据说已寒毒凶猛白烟一片,根本就不容涉足!这,难道就是他们这些征人穷兵黩武的报应和代价! 孙邦佐他们说,这一切都是邵鸿渊干的,邵鸿渊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杨宋贤想想也是:“是啊,我听时青寨主说起过,这邵鸿渊,当年为了一本《噬气经》,竟杀了他的结拜兄弟时芃,还抢了时芃的妻子,也就是时青的母亲……” “邵鸿渊用寒毒……嗯,不错。梁晋、楚风月等人,都是他的徒弟,也都研究寒毒。”yin儿点头,道。 “当年‘焚膏祭鬼’时芃邵鸿渊,皆是沂门g当地一流武师,除了钻研武功之外,确也对寒毒极感兴趣。不过,因是自学成才,是以实力有限。这次制出比‘虚寒毒婴’更烈的毒,理当是站在了‘虚寒毒婴’的基础之上。”茶翁和茵子一直就在一旁,茵子抱着huā了林阡几天时间今早才带回来的水赤练笑靥如huā,终于再也不恨阡yin任何一个了,而茶翁,在寒毒的问题上明显有说话权。 “茶翁前辈可有良方?”林阡听他开口,先是一喜,忽而自己先否决了,“不对,茶翁前辈是专攻如何对付火毒。如今泰安形势,却是要对付寒毒……” “确有良方。”茶翁却面lu笑容。 林阡等人俱是一愣:“前辈专门医治火毒,也懂怎样对付寒毒?” “一般情况下,只要时间不仓猝,我们这些制出了寒毒的,就一定要同时配出能克它的火毒,也便是解药。不管是驾驭能力也好,或者是道德良心也罢……因此,不仅要掌握世上寒毒已到达什么境界,更加不能忽略世上的火毒到达如何程度。”茶翁说着他们的行规,众人都略有所悟。 “哼,可某人还说什么,世上的东西不该全都掌握呢,否则太累,会遭天谴。”yin儿记仇,chā嘴泼冷水。 茶翁神sè一滞:“确实,不可能全都掌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都以为自己掌握全局,结果鬼mi心窍,反而成了别人手里的棋。” yin儿原是chā科打诨,没听茶翁说后半句就被茵子抱着水赤练来与她和好,故而没怎么放在心上;林阡却看见了茶翁叙说之时的黯然神伤,他知道,茶翁的半途而废,定然是曾经遭受过极大的打击,如果没有猜错,定和茵子有关。 本是可以续着寒毒话题讲下去的,奈何yin儿这么一岔,茶翁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就借故出去了,教众兄弟都云里雾里他到底是有良方还是说说而已。  到此,泰山境内的寒毒已毋庸置疑是邵鸿渊所放,事实上,是谁放,表面看来并不重要。 然而林阡明白,邵鸿渊不过是一个实行者而已。作为负责此战的最高统帅,黄掴,显然是清楚也默许了…… 金军中可能有卑鄙小人?这一场山东之战,金军连主帅都如此为之! 晚上,屋内仅有林阡、陈旭、宋贤、逐làng四人,同议如何救泰安局,yin儿则在一旁的榻上,身体虽慵懒,耳朵却竖着。 “寒毒的主谋,实则是黄掴。”林阡对他们说时,逐làng宋贤和yin儿,皆是先一惊而后醒悟。 “然而,金宋双方最近这十几场大战都是互有胜负,我们并未欺人太甚,黄掴不至于狗急跳墙。”陈旭料得比林阡更远。 “陈军师的意思是,黄掴此举还不是被迫……”林阡一怔。 “不仅不是被迫,而且早有预谋。”陈旭点头,“为了占先,为了变被动为主动,故而决意不择手段。” 唉,又算什么不择手段?毕竟,这些村镇的居民,身份太特殊,金军可以说他们是无辜,也可以指他们是匪类……yin儿轻叹。官方声明什么,历史才记载什么,自古及今皆如是。 “黄掴的不择手段,却比梁晋他们更加高明——不必出面劫持,就将人质紧紧掌控。没有明着来胁迫我们,却使我们不得不投鼠忌器!”宋贤面lu一丝厌憎。 “而且,以寒毒为武器,必然还分化人心。泰山一带的那些村镇里,原还是有不少红袄寨部属、等着吴当家和盟王打回去的,然而此刻,身处寒毒yin影下朝不保夕,别说战斗力了,还有几个能坚守立场、不曾变节?”陈旭一语点醒,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林阡微微sè变,点头:“若真因此变节,实也不能苛责。” “黄掴敢放寒毒出其不意,战局已再度对我军不利。为今之计,我军宜转攻为守,对于已经收复的地盘,安抚军心、重建家园为首,而至今仍沦陷在敌人手里的村镇,盟王不应强攻。”陈旭建议。 “不强攻,难道是看黄掴脸sè?”海逐làng问。 “不强攻,但能巧取。”林阡摇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宋贤即刻会意。 海逐làng粗中有细,压低声音:“原是要潜入之中?” “不错,但以救人为主、制敌为次。”林阡微笑回答。 “可那边……寒毒一片,怎么入?”海逐làng面lu难sè。 “樊井大夫会教咱们怎么克制。”林阡道,“还有茶翁。今天他也说了,他懂怎样对付寒毒。” “懂却能如何,他不是个不管世事、隐遁世外的吗?”yin儿奇问,海逐làng接茬:“他今天虽说他懂,可没把话说完就走了。” “白天他没有把话说完就走了,是因为不巧被yin儿说中了痛处。茶翁尚有心愿未了,理当再也不能隐世。”林阡摇头,告诉yin儿和逐làng,“他必会去泰安救人,而且是主动要去。” “嗯……看得出来!他是假的高人!”yin儿仍生茶翁的气,却带着为红袄寨高兴的笑。 “哈哈,yin儿啊yin儿。”林阡苦笑摇头,“茶翁他身处北方绿林,当时适逢义军纷出,他就算没有参加过,也不可能没有交集——无论谁人,都一定避不掉。这样的人,年轻时报效过家国,年老虽然归隐山林了,说什么诸事看淡,却哪里能真的定心,尤其是隐在世外、看着又一群新的义军时?而且,他性情很是坦诚,是个热心肠,在救你时没有掩藏和推却,所以听见泰安这么多人命之后,必然是会愿意去救的。” yin儿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林阡续道:“其实,这些都不妨碍他的随遇随隐,但是他那未完的心愿,很是影响他的心绪……虽然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心愿。” “呵呵,所以说他是假的高人,明明眷恋着未完的人事放不下。”yin儿半懂,笑说。 “若不将那未完的拿起,如何彻底地放下去。”林阡理解的语气。 当然理解茶翁。就像他林阡,与张睿家族,与胡水灵,与辛弃疾,也是一样啊。  yin儿一怔,听出音,站起身来,黯然垂下眼帘:“你……你也要一起回去?” “是。我与新屿、宋贤一起潜入金军管辖,天骄则帮鞍哥、二祖稳定本营。而逐làng、陈军师,都留在济南与孙当家一同。这里相对安稳一些,你也留在此地,叶神医、邪后都会在这里。”林阡知她会舍不得,心中也不免悲添,来济南的那天晚上,他明明对她承诺,三个月都不会回战场去。如今,才多久……“万料不到金人会对义军的父老们这般下手,他们,有三到五成的可能已然命丧……” “不是三到五成,而是十有。”yin儿摇头,“弟兄们都怕回去亲手把他们埋了,这般情况下,军心容易散,你不得不回去。” “yin儿,对不起。”林阡知她懂他,反而歉疚更深。 “我懂,这已经关系不到主帅或小兵了——事情发生在父母身上,做孩子的当然得回去看看。”yin儿噙泪看他,“我可以原谅你的食言,然而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他自是什么都愿意满足她。 “我不在济南,我也去泰安。跟天骄、祝将军他们一起,为你稳定本营,等你打败金军、救娘亲回来。”yin儿说。 “不行。”他摇头,尽管泰安现在一半仍然沦陷、一半是红袄寨的地盘,却免不了的烽火连天,不比济南府适合她,yin儿如今,已经八个多月身孕了。 林阡以软硬兼施的语气:“yin儿,乖乖呆在海将军身旁,难道他竟比不过祝孟尝吸引?”转头笑看海逐làng,希冀他能够帮忙劝她。 “林兄弟,你要去历经寒毒、空前凶险,若把盟主强留在这里,她呆得住吗?”海逐làng却理解一笑,摇头,支持yin儿。 第974章 太行旧事 最终林阡拗不过yin儿,答应带她一起回去、暂且安置天骄身边;而逐làng、邪后与陈旭三人,则留在济南府协助孙邦佐。当天傍晚,宋贤最先动身往泰安去了,阡yin启程离开之前,却要先送另一群人走——正是那些不打不相识的河北兄弟。无论角sè是送行或离开,征人的命中原都该习惯。 追溯大崮山之战金军大败,因束鹿三兄弟口中那个杀了他们百余弟兄的“完颜永琏的手下”正是尹若儒,是以他们在得胜凯旋后都觉大仇得报、快意人心、不虚此行。一干人等,全都是斗志高涨,意气风发,笑逐颜开。冯天羽再不像来时那般抑郁,周元儿信心也添了良多,鱼张二虽说挂了彩却是豪气未减,一边在那说笑一边把受伤的膀子左右甩。 不过,他三兄弟毕竟是河北义军主心骨,总不至于一直呆在山东,完成任务之后,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鱼张二等人皆有责任担负,是以收拾行装不曾耽搁,但鱼张二那三个妹妹,却都没准备回去——甚至,这次都没见她们回济南。 “三位妹妹呢?”yin儿一直就很纳闷。 “女生外向!”鱼张二一副“甭提了”的表情,显然,她们是为了某英俊的柳将军留在了泰安! “啊……”yin儿无语。定是那大妹起的头,这该怎么办才好! “盟王,此番大仇得报,全赖盟王指点mi津、给予机会。弟兄们都是感ji不尽。”临别道旁,冯天羽由衷感谢。周元儿亦对林阡不舍:“是啊!若是盟王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弟兄们只要力所能及,定当万死不辞!” “到还真有一事相求。”林阡恳切说。 “盟王请说。”周元儿欣喜道。 “弟兄们若有去山西分舵的,可否帮我打听一个姓胡名蟏的老军医?他曾是太行义军中人,不知何故音讯渺然。”林阡说。虽然他已有茶翁,但他想,能再有胡蟏救yin儿,更加保险。 “胡蟏?”冯天羽一震,明显知情。 林阡一喜:“冯兄知道此人?” “此人我听父辈讲过,当年太行义军倾覆,就是拜他所赐。”冯天羽面带一丝鄙夷之sè。 “什么?”阡yin皆是一惊,完全意料之外。医者悬壶济世,怎会倾覆义军? “自山东耿京倾覆之后的十几年,山西义军便一直起伏不定,若非抗金联盟支撑,几乎不能维持,偏就在那衰落之时,遭遇了完颜永琏的崛起。”冯天羽说,yin儿凝神听,林阡也明白,完颜永琏的崛起时代,短刀谷官军义军内斗,抗金联盟根本没心力再支持他们。 “在完颜永琏打击之下,不出几个月,义军便一败涂地,但当时,仅仅是败而已,不至于倾覆。哪想到有人雪上加霜……”冯天羽忿忿说,“医者怎有那样的狠心,发难财、以次充好倒也见惯……胡蟏他,竟然在伤病的药材里下毒!真相大白才清楚,胡蟏是为了研究寒毒,不惜以他的病人试验,以期达到更强。” yin儿听得心惊胆寒亦义愤填膺:“难道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如此的不择手段!”她听林阡对她说起过胡蟏可以救她,但如果是这种人,她不屑去求医! “是怎样才真相大白?”林阡续问。 “终于有无辜发病致死,查出是河朔无影派的‘寒彻之毒’,河朔无影派,胡蟏便是出自其中,他平日亦精通寒药,钻研半生了。”冯天羽说,“翌日他便si逃,自是做贼心虚,当时北方义军义愤者众,追缉他的高手良多。但没有人能将他捉拿归案。” 然而在林阡这里,这绝对还不能铁板钉钉,但当时气息奄奄的山西义军,显然跟yin儿一样一听说就冲昏了头脑,继而把矛头全都对准了胡蟏。 “河朔无影派……啊,陵儿的娘亲,胡蝶。”yin儿想了起来,随刻黯然,“还有,还有东方蜮儿,也是无影派的……”对,摄魂斩的传人,需要具备的条件就是名字里带个虫旁。胡蟏、胡蝶和蜮儿,很明显一脉相承。 林阡心念一动,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当时北方义军义愤者众,追缉他的高手良多”…… 山西义军倾覆时,yin儿的师父纪景,身在同气连枝的河北义军,极可能武功高强被推举为杀胡蟏的总盟。纪景当时的武功和名望,应是北方义军里首屈一指的。 那么,纪景杀胡蟏?纪景杀错人?所以,纪景后来查清了真相、明白自己误杀了好人?继而,痛悔、含恨、再也没有回到河北,一个人避居在了三清山上,游戏形式地组建了一个“江西八怪”,没有传过他们任何武功,只教他们怎么偷盗,但明明没有忘记过灌输抗金——为什么一个人很想做一件事却避开不做,不就是因为他先前做错了事无颜面对吗!林阡知道,自己想的这个可能性,顺风顺水地成立。 纪景的这一心结,直到他死都没有解开,他临死前一直不忘对yin儿强调说,不要报仇,不要报仇,这是师父欠给那女孩的,欠那女孩父爱亲情。纪景死在寒彻之毒,死在胡蟏的后人手里,或许他是带着欣慰和解脱的…… 林阡瞬间彻悟:胡蟏可能真的死了,但是胡蟏有后人,他的后人,正是yin儿的大仇胡nongyu!把这些线索拉在一起,有大半的可能就是真相! “其实仔细想来,证据不足,有些武断。”这时,yin儿静下心来想了想,也说胡蟏害人证据不足。 “亦不尽然。前人不会比我们糊涂,是非恩怨,都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年的证据,后人谁拿得出全部。”冯天羽摇头。 “冯兄说的是。”林阡回神,听得这句,大为赞许,“三位兄弟,今后去河北发展义军,可否听林某一个忠告?”三人都点头,林阡续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你三人身上最是显著,然而,你三人虽性子各异,却都有报仇心切的时候,反而失去了一贯的水准。所以切记,稍安勿躁,最忌一时冲动、走上极端。” “多谢盟王。”周元儿lu出笑来,“我弟兄三人,确都有意气用事的máo病,今后定会注意。” “哈哈,那天真不该打得太凶,给盟王留这么个差印象!”鱼张二大笑着说。 冯天羽边听边点头,字字铭记于心。  束鹿兄弟走后,阡yin又留了一宿,天亮离开逐làng等人,而与茶翁、茵子结伴同行。 茵子那小丫头,昨天一听说阡yin要回泰安去,不知怎的很不开心,一个下午而已,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小孩子怕是都这样,跟一个人亲近惯了,要分开就舍不得。哪想到,晚上林阡他们议完事后,茶翁竟带她来找林阡,说愿与他一并去泰安救人,茵子原还在哭呢忽而就破涕为笑,直拍手说好啊好啊、今早更是抱着水赤练紧紧挨着yin儿坐一起。 “来的时候是一男一女一个老车夫,回去路上凭空多了个女儿。”这时林阡笑着转头,看马车中极为投缘的yin儿和茵子。 “茵子很喜欢凤姑娘。”茶翁也转头看了一眼,流lu出一些怜悯之sè,“遥想当年,我与茵子的爷爷,还有凤姑娘的师父,也都是交谊颇深的。唉,一转眼,已这么多年……” 林阡一怔,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当yin儿在佛山南崖道出一句“北苑茶”的时候,其实就说明了纪景和茶翁有一样爱好,地域相近,气质相仿,尽是风流人物,当然可能交往,如今茶翁亲口提到,关系更是非常微妙——茶翁的师门,因斗茶而与纪景交,因医药而与张从正交,又因寒毒而与胡蟏交,完全是近来所有故事的核心。 “前辈,恕在下唐突。茵子的爷爷,究竟所犯何罪,为何要自尽?是否与纪景、胡蟏皆有相关?”林阡问。茶翁肩头微微一颤:“不得不说,林少侠的洞察力,实在超乎常人。我原只想透lu一,林少侠却能推知二。” “惭愧。对于这件事,晚辈倒非靠洞察或推知,大部分都是凭直觉了。”林阡摇头。也许是近来听见的很多故事都有交汇吧,竟然被自己给门g对了…… 第975章 无影,风清 “二十年前的金国武林,寒毒发展到达鼎盛,原因之一,是当时火毒进展到控弦庄秦氏后达到瓶颈、不能突破,原因之二,便是在河朔无影派与我风清门引领之下,寒毒的整体水平稳步提升。”茶翁追忆之时,面隐一丝苦痛。 “无影派、风清门,乍听上去,都像拳脚或刀剑,实则却是研制寒毒?”yin儿chā嘴,隔着帘子问。她这好奇的性子,无论隔多远,都必听得见。林阡笑。 “是啊,毒为武器,比拳脚、刀剑更甚。”茶翁讲述,“我投入风清门时,师弟才出生不久,水赤练可以说是师门的灵物,也其实就是他家传之宝。” “哈哈,原来你们掌门是世袭的。”yin儿索性卷了帘来听,茵子也深感兴趣:“爷爷从不曾讲过呢!” “前辈对茵子的亲生爷爷,想必是当亲兄弟看待的。”林阡道。 “是啊,是看着他长大的……那时候水赤练像缠着茵子一样缠着他。”茶翁眼角略有湿润,“长大g人之时,他果然不负众望,使我风清门成为河朔毒坛当仁不让的第一。你身边这瓶‘虚寒毒婴’,他十多岁就能配得出。” “神童,最怕遇见的,是另一个神童。能力更强,年纪更小。”yin儿笑叹一声,已猜到茶翁下面的转折。 “不错。风清门第一的辉煌,都是在无影派出现之前。”茶翁叹,“那时候的河朔毒坛,对寒毒可谓趋之若鹜,但对‘寒性强’与‘不外泄’却始终不能兼得,只能从中谋求平衡,纵使我与师弟,也都被迫折中。从没有人想过,有人可以既达到最寒烈,又能彻底地控制住不外泄。” yin儿一震,是啊,她被虚寒毒婴的危害给带进了一个误区,或者世人大多被带进了一个误区。寒毒容易外泄不假,但不是说越外泄的毒就越寒、越寒的毒就越外泄!世间真正最厉害的毒,该是无声无息、无sè无味,置人于死地啊。 “就是无影派的‘寒彻之毒’?”林阡结合冯天羽的话,悟了出来。 “不错。无影派的杰出人物,当时是师兄妹三人,胡蟏、胡蠓、胡蝶,人间蒸发之前,胡蝶那小丫头,出道甚至还不到十岁。”茶翁道。 “这个胡蝶,后来倒是重返人间了,还与金士缘金大侠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呢!”yin儿笑,被林阡反手封口,禁止岔话题。 “相传这无影派不止‘寒彻之毒’,还有个法术叫‘摄魂斩’,成日与虫豸打交道,在常人眼中近似巫术。”茶翁道,“据说他们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两个传人,拥有摄魂斩的姓名中都带‘虫’,不知何故,他们这一代却有三个。” “何故……或许是胡蝶天资太聪颖,因此破例了?”yin儿打开林阡的手,猜。林阡暂且放她一马,点头也说:“凡事都无绝对。” “或许如此吧,不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茶翁面带愁容,“关键是这寒彻之毒,当初才是初次现世、牛刀小试,整个河朔都黯淡失sè,只怕将来毒坛由他们垄断……因为,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以茶翁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个性,可能心里会不高兴,但是宁愿服输也不要痛苦,只会更静下心地钻研、脚踏实地保二追一。”yin儿笑说。 “……”林阡封口的手,真不该抽回来,瞪yin儿,真是小气鬼,现在还耿耿于怀。yin儿回瞪他,就小气,谁教他咒你! “凤姑娘说得对,我性子里,或许是少了些进取。虽然也与义军来往、虽然也自诩毒术高强,却宁可平平淡淡地,不可能一腔热血……精益求精、共同进步就成,何必非要封个第一?”茶翁淡笑,“或许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并不是太在意……然而师弟却不一样。”神sè一黯,语气却重,“那是少年,岂能不争!” 阡yin皆是一凛,是啊岂能不争,何况他还是掌门。尽管茶翁的毒术一定在他之上,但性格所致、身份原因,并不可能与他争抢第一的资格。然而胡蟏等人的出现,无疑是他始料不及也万不可见,他,不可能服输! “因此,太行义军中的寒彻之毒,其实是他在背后捣鬼?”yin儿一瞬语气变得冰冷。 “不。不是!”茶翁眼神忽然凶狠,“他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jiān人罢了!” 茶翁神态霎时变恐怖,yin儿亦被他惊得哑口,林阡不得不按住他肩:“是金人?”林阡早应猜到的,茶翁那般的见多识广,怎可能对他关注的胡蟏“人间蒸发”一无所知,说什么“各种风传都有”,其实茶翁根本知道胡蟏在太行义军里出的事,那天在南崖,茶翁却因何yu言又止?因为,他要保护他钟爱的师弟啊…… “金南第七,‘万变神偷’魏南窗,潜入了无影派中,盗了寒彻之毒的配方,然而他们不会制毒,唯能求助于我师弟。”茶翁说时,阡yin皆是恍然,魏南窗,夔州时期潜伏在他们身边化名唐心未,差点杀了云烟和林阡的那个侏儒……难怪他的武器是胡蝶的灵蛇,原来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茶翁眼含悲痛:“魏南窗说,我提供你配方,你帮我制出来。不止这寒彻之毒,今后胡蟏每配出一种,我都偷出告知于你。如此你我各取所需,我能得到所求寒药,而你一旦知己知彼,必然能够将他打败。师弟不知魏南窗是要去灭太行义军,可是为了河朔第一、俨然心动……师弟原以为,只要知悉对手的一举一动,定然可以问鼎毒坛,谁料到,此举会害得太行义军解体,那么多人因此丧命。” “更没有想过此举会正好陷害了胡蟏。无影派人间蒸发之后,风清门确实也河朔第一了吧。”yin儿冷笑。 “但风清门却并没有借此机会扬名、反而逐渐衰落,说明掌门人还是极有良心的。”林阡摇头。 “有良心,却没担负!这么大的事,归咎给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清白的帮派,而罪魁祸首风清门,竟无一人站出来给胡蟏说话!”yin儿忿忿。 林阡懂,那种情况下,风清门只会明哲保身,而中立帮派为什么也不帮胡蟏?因为忌才所以党同伐异吧,他们本来就不欢迎胡蟏的出现,他们宁愿让风清门为第一。那时候明明该站出来说话的茶翁,也因为要保护他的掌门师弟,甘愿昧着良心,低头沉默。 “实际也并非如此啊……师弟知帮金人制毒不光彩,故而一开始并未说给任何人听。太行义军出事,我们谁也不可能跟自己身上联系,师弟一开始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他配的寒彻之毒上……何况胡蟏被问罪的第二天,就已经举家迁徙、畏罪潜逃。若不心虚,怎会潜逃……”茶翁叹道,“是在魏南窗第二次来找师弟的时候,师弟才知道、才悔悟,然而那时,也来不及了。” “然而那时,却仍然没有承认错误,不是吗。”yin儿板着脸,“无论如何,到现在,也还没有为胡蟏沉冤!你也是一样,你们都是一样!”林阡听出yin儿语气ji动,知她是想到了另一个人,柳月。二十年来,义军一直不曾为柳月平反,而任真正的jiān细程沐空逍遥法外。除却不能ji怒完颜永琏,还因为,柳月的后台是苏降雪,程沐空的后台是青城剑派。 一样地,风清门虽然后来没落了,没落前它还是河朔毒坛最厉害的名门正派。无影派却是什么?昙huā一现,旁门左道。 “yin儿,掌门师弟再如何做错,都是无心之失,茶翁愿意原谅他;而茶翁对风清门的感情至深,也不愿意它有分毫的名誉受损。就像你我对盟军一样。”林阡说时,yin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澈,是的,盟军做错什么,她都愿意原谅。 “这一切,又与我纪景师父有什么关系?”yin儿哽噎,不再纠结于此。 “茶翁说过,‘胡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各种风传都有,不知哪种是真’……事实上,胡蟏应是在举家迁逃之后,被纪景前辈追缉?”林阡忖道。 “是,纪景,是追缉胡蟏的义军首领之一……据说胡蟏那时一路南逃,直到了南宋境内,有人说他逃往了黔州,有人说他已到了大理,纪景都是一直跟了过去的。”茶翁说,yin儿点头,这符合师父的性子,不将胡蟏绳之以法,纪景绝对不会回来。 “至于纪景究竟有否杀了胡蟏,我们都不得而知。纪景很久以后才回义军,途经我风清门做客,师弟因为问心有愧多时,不愿再将秘密藏掩,是以当他面前将事实托出。我远远看着,知道师弟那些日子一直都良心受谴责,直到跟知己良朋说了真话,才好过一些。”茶翁噙泪回忆。 “他好过了一些,可换我师父不好过了……”yin儿眼圈一红,“想来胡蟏已经被师父杀了,不然师父是不会回来的。” “我也猜胡蟏是死了,但不确定……师弟与纪景倾谈毕,终不愿再偷生于世,在他面前自尽伏罪。”茶翁道。 “胡蟏确该是死了。纪景前辈发现杀错人,所以没回大名府去。这才隐居在了三清山思过。”林阡叹,“只盼着胡蟏虽死,后人犹在。” 不管是寒毒的发展也好,救yin儿的方式也罢,林阡都希望这个无影派能够保存。因为胡蝶、蜮儿在这个故事里也得以活跃,他知道胡nongyu的真实存在不是奢望。到时候,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说服yin儿去求医了。yin儿的性子,只怕不愿向仇人低头。 “是啊,胡蟏冤死,师弟伏罪,我却必须守着这样的秘密,渐渐地,竟失去了钻研寒毒的热情……庸庸碌碌了这大半辈子……”茶翁眼中俱是悔恨。 “我原以为茶翁不制寒毒了是缺乏进取,茶翁自己觉得是因为昧着良心,但是茶翁实际上是没有动力了吧,同道中人都不在了……”yin儿柔声劝,她也知适才自己语气过重。 “凤姑娘见笑了。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半途而废。”茶翁摇头,叹。 林阡听出一二来,茶翁半途而废还有第四个原因,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知难而退”。 毕竟,除了那寒彻之毒以外,再没有寒毒可以兼得“性烈”与“不外泄”,换句话说,如果想超过胡蟏、要发现比寒彻之毒更厉害的寒毒,就必须冒着不止一次的生命危险——还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无影派的异军突起又半道凋零,给河朔毒坛设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坎,无论他们是追名逐利还是真的不懈登攀,都必须克服万难、历尽艰辛、随时随地将性命悬。 当年寒毒发展趋势曾一度超过火毒,然而茶翁和他同辈的许多人,最后放弃事业,都是因为畏死。 第976章 旧年沉水 关于胡蟏一案的内涵,尚有诸多细节留待考证。譬如,胡蟏因何在事发的翌日就举家潜逃?如果不是心虚他没必要畏罪。譬如,寒彻之毒的配方,怎会那么轻易就被魏南窗窃取?虽然魏南窗是万变神偷没错,但寒彻之毒是镇派之宝,总觉得泄lu得太过轻易了。再譬如,胡蟏和胡蝶的师兄弟胡蠓,他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有没有一丝分量?摄魂斩一代有三个传人真如茶翁所说并不重要?那为何胡蝶胡蟏消失后他会成为东方雨的门客,他,据说是摄魂斩东方蜮儿的父亲…… 这不是案子,而本是圈套!最大的获利者,是谁?是无影派?是风清门?都不是。是金人啊。林阡就不信金人窃出了配方以后自己配不出来非要求助风清门!金人为何谁都不求偏要求助风清门?完完全全因为,他们是河朔毒坛曾经的第一后来的第二!金人们,mo清了茶翁师弟的脾性,用“掌控胡蟏”、“知己知彼”、“稳坐第一”来youhuo他动心给他们办事,先成功嫁祸胡蟏迫无影派消失,再给茶翁师弟良心一击bi风清门解体。第一第二都这样的下场了,从此河朔毒坛再无宋人! 同时,金人还颠覆了一个苟延残喘却残喘了十几年的太行义军,煽动他们义愤填膺追究胡蟏的责任追杀无影派、舍本逐末淡化了山西的恢复重建,更因此削弱了河北义军这支当时唯一能在完颜永琏面前翻盘的兵马……冯天羽的先人们尚且以为北方义军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胡蟏,殊不知,故事里,诸如魏南窗、东方雨这些金南前十的人物早就已经出场,全部都在暗处!  而今历史重演。眼前的泰山地界,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太行,一路烟尘,追魂夺命…… 将yin儿、茵子安排在了相对安全的箭杆峪据点之后,林阡、茶翁当即与樊井、杨宋贤、吴越一并前往寒烟最重的天胜寨一带,近距察看现况。 先前对付“虚寒毒婴”,樊井用了九成程度金陵所配的火毒,即能以火克寒、寒火中和,而今邵鸿渊在南弦基础上配成的更寒之毒,金陵之火毒竟还不够强烈。幸而茶翁取了水质相看之后,说与当年的“寒彻之毒”还差了一个档次、他有解药能针对破之。 林阡原还担忧,这时显然欣慰,而听得邵鸿渊寒毒超越金陵之火毒,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关键之处,不忘问茶翁:“陵儿的火毒抵消不得邵鸿渊,是否意味着邵鸿渊的寒毒能治yin儿?” 毕竟,yin儿身中的火毒来自金陵。先前林阡寻遍大江南北,最厉害的寒毒莫过于虚寒毒婴,也不过达到金陵九成。这邵鸿渊的寒毒,算起来起码是金陵火毒的十一成。 “理论上行得通。”茶翁答。林阡自是更加惊喜,得来全不费工夫,yin儿俨然有救!想到这里,yin霾骤然驱散不少。 稍顷,需暂且回归眼前事上——“yu消除寒毒影响,除了寒火中和之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克制外泄。”茶翁说。 前次平邑之战,樊井就提议林阡说,找到那寒毒源头之后,“以土埋、以水淹,总之离人世越远越好”,茶翁对此也是一样要求。 “难怪柳月前辈会溺毙洞庭……”林阡点头,心中震撼。世人皆知,柳月是被宋军万箭穿心,结果却掉落洞庭湖内,死无全尸的下场。现在想来,柳月是出于本能要故意落水、以此消除寒毒外泄的影响。她尸体被打捞了十多天都不曾打捞完全……显然不能打捞完全,否则她身上寒毒不知会贻害人世多少年! 叹只叹柳月虽临死思想偏ji,终究本心还是善良的,她和完颜永琏一样,很可能在她中寒毒之后就已经约定了,如果她死,就掘地三尺以葬。陇陕会宁县的地宫,说明了她曾想将寒毒封在那里。奈何,对她用寒毒的越野山寨那帮人,宁可跟她同归于尽也要她伏罪。好一个柳月,一不做二不休,策划好了陇陕的义军给她陪葬,倒也不曾连累无辜后世…… 想到这里,林阡不免对之更添了三分敬畏,缓过神时,却听茶翁道出此刻的难处:“然而说来容易做来难,虽然我可以提供解药,各位却如何能找到那寒毒源头、将之完全封堵?” “既然寒毒是由一点而发散,源头应也就在这几个村镇的中心位置,或就是这每个村镇的中心都有,要找到不是很难。”林阡道,“邵鸿渊他们清楚寒毒危害,只是要拿捏人质,不会放过量致死。何况之中还要屯驻少许金兵监视。即便他们有解药御寒,也不敢太过靠近毒源。” “主公说的是。”樊井点头,“毒源不会太多,可以缩小范围来寻。” “但就怕越靠近毒源你们越难堪忍受。”茶翁看着稍事武装、已待进入的林阡、杨宋贤和吴越,他们带着火毒进去是以毒攻毒之用,却不能够事先就服下茶翁这见血封喉的火毒找死。所以无论怎样,在找到那源头之前,都一定会冒着外泄危险。 这,也是yin儿一定要前来泰安等消息的终极原因。虽然林阡犯险惯了,但今次比虚寒毒婴的外泄程度厉害了十倍以上,此间还有不知多少的金兵等着,还有同样未知数目的老弱要救……加之茶翁说林阡会遭天谴,yin儿哪里放心得下。如今寒烟弥漫的泰安县境,谁进去谁必死无疑。别说林阡下令一干盟军决计不可靠近此地了,就算他不下令,他们也肯定止步于眼前河流——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怕死,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两种场景,让人看见了就本能拒绝接近。yin儿的担心,盟军的忧虑,却都抵不过最懂危害的茶翁万一。 “谁都知这是死路一条,我不例外。但我前去,并非为了送死。”林阡对茶翁说,“无论如何,尽力而为。” “正是如此。”吴越、宋贤皆应。 茶翁面sè一凛,也缓缓点了点头:“诸事小心。”  眼前河流,这条流经冯张庄的黑龙河,也不知是哪年的哪个季节,哪三个ru臭未干的小子,曾经把唐进前辈的马车偷来玩耍,却生生驱赶进了河中央翻覆,谁差点淹死,谁因此练就了好水性,谁后来凡作决定都再三斟酌、决不武断。 而今,唐进前辈已牺牲于莒县之战,出卖唐进的那个范姓少年,和与唐进同时就义的钱爽大哥,当年,何尝不是共饮这泰山脚下的溪河水,见证了他们三兄弟的长大、结义与奋斗…… 与吴越、杨宋贤皆不同的是,林阡自十七岁那年饮恨刀丢失、奉寨主之命帮短刀谷寻之、离开山东初涉江湖起,迄今为止已有八年,八年来,不曾归家一次。 男儿志在四方功名向马,八年来他南征北战,何管川黔滇陇陕,打到哪里,安的营扎的寨在哪里,于是家就在哪里。家是天下,天下即是家……固然,固然不错,真的再回到这里时,感觉却又不一样。毕竟这里聚集着他人生前十七年的回忆,尽管那时的他与现在早已脱节。天下却没有第二个他林阡的故乡。 或许,真正最爱一个地方的,不是此刻住在这里的人,而是那些原先长在这里、却出于种种原因,离开了,再也回不去的。 然而,八年不曾归家一次,真只是因为这双饮恨刀的使命么,还是因为,曾和这双饮恨刀尖锐对决的另一份使命?他曾担负了十几年,信奉了十几年,为之存在了十几年,最终,却义无反顾地背叛……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六年前的夏天,江西瓢泉,当他挡在辛弃疾的身前,不由分说非要阻遏张睿复仇之时,张睿咄咄bi人地扔给他这样一句。 作为唯一一个肯收留胡水灵的张氏族人,作为胡水灵母子无依无靠时唯一的生存寄托,张睿的话,俨然代表了胡水灵的态度,胡水灵不会说得这么直接,但她的失望、或者说绝望,不言而喻。而,亲情与大义不可兼得,亦令阡心中长久留憾…… 终于,多年后的今天他重返,往事尚不曾有所转圜,怎料先堕入一片烟海。 前路苍茫,地狱景象…… 第977章 身在此山 昔日泰山天胜寨一带,溪河裹一山锦绣,林莽揽满川恢弘,除却静态风物,尚有鸟雀飞舞于云霄,鱼虾翔游于烟bo,相映成趣,生机盎然。而今重返,潭水中如掺泥灰,草木上全似染霜,空气里粘滞地悬浮着几片枯絮,鱼虾,更是一只都见不到了。 其实和往常一样是雾霭弥漫,却传递来截然相反的两种印象,这面目全非的旧故里,令杨宋贤乍一看见就不愿再入,顿足捶xiong掩面而泣。吴越见他如此,也一样忐忑不安,说实话吴越真没有信心,此间焉能有人生还?! 吴越目中含泪,伸手将宋贤稳住,他知道,此刻最担忧的人不是他们,合该是林阡啊,毕竟,吴越和宋贤都没有家眷落在金人手里,林阡却有,并且有一大群,养育之情,又恩怨难明。 “哭什么。”回过神,林阡已与他一同将宋贤扶了起来,吴越看见,林阡面sè里虽有惆怅,更多的却是积淀多年的镇静,一如既往,未曾流lu分毫焦虑。 “变成这副鬼样子……”杨宋贤泣不成声。吴越了解,宋贤的泪水里更多的不是悲戚,不是担忧,而是悔恨,他原是在后悔,当年为了追逐情爱,而自si弃红袄寨于不顾。 “咱们三人到此,不就是为了把泰安变回来?”林阡按住他肩,轻声而坚定,“会变回来。” “会的,会变回来……”杨宋贤攥紧了拳,“金军行径,不得再纵容!” 吴越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毒源,一定要尽快封堵。” 当下,林阡、吴越、杨宋贤,三人兵分三路,分别往扇子崖、傲徕峰、壶瓶崖三处溯源。 林阡与樊井等人都分析过,邵鸿渊既要对泰安军民下毒,就不可能将毒源设在等闲之辈够得到的地方。扇子崖,绝壁入云,傲徕峰,峰峙中天,壶瓶崖,危崖万丈,此三者山高坡陡,最有可能藏毒。而扇子崖居东,傲徕峰居西,壶瓶崖居北,地理上亦可形成三大核心,各自发散,连绵数里,同时相辅相成,将以冯张庄为最中心的一众村镇全然囊括。 将毒源设于至险,则等闲宋民无法发现、破坏,当然金兵也就不大可能把守了,一是怕死,二是畏险,三是自信,四是轻敌,如此一来,倒是便于这三个高手去封堵。不过,出发前林阡还是告诫吴越和杨宋贤说,封堵之行切记小心,邵鸿渊虽然称不上什么有谋略,却是比他徒弟梁晋还要jiān诈,若是他能想到林阡所想,亦是有可能不顾危险、在那里布置伏兵,专候他三人落网的。“不过这个可能性,相当小了。”林阡心中清楚,以邵鸿渊的思维,应不会料到他们三个主将,会甘心冒着性命危险,亲自潜入封堵毒源—— 林阡的想法是先行解毒,等毒雾散尽即长驱直入,兵贵神速,一气呵成,而邵鸿渊,只怕还以为现在的林阡,仍然在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扇子崖、傲徕峰、壶瓶崖,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是易守难攻,所以历来是起义军安营扎寨、屯集cào练之选。事实上一路过去,林野间还散luàn着过去红袄寨的扎帐石,当年的练武场也还依稀可见,这一切,却随着黄掴的剿匪一去不复返,见此萧条,三兄弟无论哪个,心情都是一样。初始还可顺着石阶行走,大旗、弓矢与盔甲,铺了一地,层叠而上,狼藉凌luàn,已觉人迹渺然;绝壁却需以轻功攀,终至与天相接处,更是荒芜,本无人烟,若非身负使命无暇怅惘,只恐当时便登临而怆然。 当晚,林阡便于扇子崖找到了五处毒源,分别封堵,翌日晨,与吴越、杨宋贤会合于黑龙河畔,他二人也都有所收获。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泰山境内的寒烟,却并未完全消除,甚至没见到大幅度改善,这般情景,可算卡住了林阡先解毒后制敌的策略。 “只有一个可能性。还有毒源在庄内。”林阡颇感意外,竟还有第四毒源,不在绝险。他之策略,不得不暂先搁浅,深入冯张庄势在必行。  只是这最后一处毒源,却不比别处好找。原因之一,邵鸿渊束乾坤都在此间,敌众我寡,事关战机,不到危急关头,不宜暴lu身份,是以宋贤、吴越、林阡都必然行动束缚,尤其宋贤与吴越,别说这个小小的冯张庄了,整个山东没几个不认得他们; 而原因之二,连林阡心里都很蹊跷,为什么这里寒烟如此之重、仿佛处处都是毒源,但村镇上的所有人,都还活着……?!而如果处处都是毒源,邵鸿渊束乾坤等金兵,为何竟不畏惧? 深入其中,查探两日,吴林杨皆是一无所获,便就在这林阡已决定暂先离去、从长计议的关键时刻,忽被他三人意外撞见,死气沉沉了两天两夜的城镇大街,陡然间涌出了一大片百姓争先恐后,万人空巷,热闹之至—— “大叔,这是怎么回事?”乔装后的杨宋贤拉住一个跑得慢的大叔问。那大叔却蛮力挣脱一溜烟似的,杨宋贤一身武功都白费,追不上,老远听到他疯了一样喊:“快!快去抢啊!再晚就来不及啦!”紧接着就不止杨宋贤一个人武功被废了,又一大群黑压压的人类大肆涌来,吴、林二人也来不及闪完全被卷入其中…… 远远望,人群的彼端,光线聚集在两个熟悉的人物身上,冯铁户、张睿,作为冯张庄的两大望族领袖,正在联手给村民发放盐粮。 冯铁户,地头蛇,钞引制盐商,与山东盐司使勾结,常年运销官盐牟利;张睿,同样作为一方地主,长期在乡村中籴粮剥削,近年也热衷于以粮换官。冯铁户的儿子冯有南,当年huā钱在红袄寨还买到一份位子,义军鼎盛期也算捐了个堂主,待到义军零落,他立马就变了嘴脸、撇清了关系,带着一群愿意跟他的弟兄在他老子后面跑tui,显然那群人早就已经如陈旭预言的变了节;而张睿的儿子张强还不如冯有南,经商二百五,学文半吊子,习武只算huā拳绣tui。 吴林杨熟知,像冯张家族这些投机倒把的商贩,最乐于见到天灾,好趁机哄抬物价,攫取、压榨、讹诈,无所不为……他们联手发放盐粮?只怕买卖更为恰当。 三兄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了出来,听几个落在后面正自牢sāo的村民议论了两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并不简单——眼见寒毒外泄非同小可的百姓们,不敢再luàn吃冯张庄的任何食物,不敢再喝黑龙河或是西溪的水,一度引发全城恐慌,而冯铁户、张睿等人,据说与金人交涉了多时,才和邵鸿渊束乾坤达成共识,每几天发放一次这种特殊盐粮,方能抵御四境寒毒的威胁。他们说,这些盐粮就是解药,金兵们也是以此解毒。事实上,这些天来,百姓也都因此存活。 “说得好听,交涉,发放,冯铁户、张睿,像是这么高尚的人吗!”宋贤冷笑。如他们这般黑心的商人,将从这特殊盐粮中牟利多少,当局者mi,旁观者清。这些民众们一窝蜂似的,搞得好像不要钱一样,而其实,全是以高价去抢购…… 林阡心底,却骤生一股寒意,如果说,这种号称可以抵御寒毒的特殊盐粮,其实才是冯张庄第四种也是最重毒源!所以才解释了遍寻不得,所以才解释了仿佛到处都有毒源! 金人通过冯铁户和张睿把另一种更难觉察的寒毒hun在了盐粮里,这种毒和外围寒烟还不一样,这种寒毒发作较慢,甚至中毒者本身感应不到,因此,他们才以为他们抵御住了——事实上他们不觉得冷,是因为他们本身比外界冷!他们服用的根本是毒药,而和金兵们的真正解药截然相反! “你看他那恶心的作态!不知si底下收了金人多少好处!”宋贤看到冯铁户龌龊的嘴脸就不爽,差点忘乎所以、直接掳起衣袖冲上去,林阡急忙将他拉住。收了金人多少好处?岂止啊,他们还帮着金兵在坑这些无辜的宋民!冯铁户和张睿知情么?若不知情就是愚蠢,若是知情简直卑鄙、该死。他们已经丧尽天良,在帮外虏残害同胞——“宋贤,不得打草惊蛇。”林阡低声制止,“我且去领一些来。将这盐粮带回去,先让樊井验看。” 吴越和宋贤皆是一震:“怎么?!” 林阡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若然被我料中,毒源就是村民本身,以及这些所谓的解毒盐粮。”林阡道。 他心知,这种可能性已经基本成立,金人唯有以寒烟恐吓、再以盐粮侵入,才能最直接最持久地掌控冯张庄民众。因此,金人才不是那么介意外围寒烟,最强效毒源莫过于此。林阡当务之急,是将这些盐粮带回箭杆峪,希冀樊井和茶翁对症下药。 “那咱们需要改变计划了?不再先解毒后长驱直入?”回去路上,杨宋贤边行边问。 “是了,此情此景,毒还未完全驱散,没到强攻的时候。”林阡点头,“这些盐粮樊井先判。待他对症下药,我再重新部署。” “嗯。”宋贤点头,心情平复了少许,拳却还紧紧攥着。 “可咱们封堵了外围毒源,会否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发现我们来过,会否对无辜变本加厉?”吴越有所担心。 “我也曾有所担心,不过,现在看来,不会。”林阡看四境依然毒烟缭绕,“他们暂时还发现不了,也无心注意到。” 吴越点头,面sè舒缓:“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978章 寒彻之毒 寒彻之毒,人心也。 林阡将盐粮带回、交予樊井验看,果然不出所料,樊井分析后即说,这些盐粮解毒的作用不大,反倒带着另一种名为“寒烟翠”的毒。此毒与“虚寒毒婴”不同,而更加类似魔门寒潭,“发作较缓慢,短期不致死”。 当虚寒毒婴的毒素能够通过烟气直接发散,寒烟翠的毒素却主要依赖食物摄入,是以虽然本身寒性很高、造成烟气也猛,但真正能在烟气中传播的毒素却少。换句话说,冯张庄内的寒毒冷归冷,外泄的却只是烟气而并非毒素,危害差远了——这,也是金兵能够就近监视民众的原因。 说起来近乎可笑:整个毒坛全在追求毒素外泄而烟气不外泄,以达到无声无息、隔空杀人,可这寒烟翠,却恰恰相反,声息特大、易被察觉、还流于表面没什么实力,堪称副作用高过作用。种种弱点集于一体,它落了虚寒毒婴不止一个等级、跟寒彻之毒比更是望尘莫及,寒毒中层次只怕最低,很多人都知道它,但一般都没什么人会想到它……然而用到此战中,却是恰到好处。既唬得外面的人不敢进来束手束脚,又控制了里面的人不能出去却能存活。 只是,毒素不在烟雾里,不就意味着,正持续、大量地积淀在民众们体内吗?!长此以往,一样不堪设想…… 闻知真相,宋贤、吴越虽然早有准备,亦皆表情一凛心惊胆战,尤其宋贤,听得“类似魔门寒潭”,便本能按住脑袋隐隐作疼,时至今日,还记得那种记忆被生生洗净的痛苦,纵使他yu面小白龙一世英雄,还不是因之卧g不起了经年? “抓到冯铁户,定将他剥皮抽筋!”同在箭杆峪据点的杨鞍,听得此事更是义愤填膺,痛责冯铁户父子、张睿等人行径恶劣——为了自保,那些投机者显然早已归顺了金人,妥协鞠躬谄媚巴结,高高兴兴地成了邵鸿渊的走狗,狐假虎威,泯灭人性。正是这些无良的jiān商和所谓官员,他们为金军掌控人质出了怎样的一份力! 而最可怕的却是邵鸿渊啊,他打仗的时候确实没什么谋略,可是玩yin的手段却无人可及,利用傲徕峰等地实打实的三大毒源先发制人引起恐慌,再以商贩为媒介植入这不致命却噬心的第四毒源……这两天林阡等人也在冯张庄内呆过,确实感觉三大毒源的封堵对境内的烟雾一点影响也没有,尽管危害其实减轻了不少,村民们糊涂的照样一塌糊涂——害死人不可怕,害得人生不如死才厉害,第四毒源就是这样。 但不得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此造成的结果,也帮林阡等人掩盖了外围毒源已封堵的事实、身在此山是邵鸿渊自己mi了自己的眼……不过,邵鸿渊能想到将这两种寒毒联用,虚虚实实,游刃有余,已经好不简单。 以上种种提示林阡,“邵鸿渊此人,不可低估。”哪怕全天下都说邵鸿渊的谋略略欠,林阡都应不怠以黄掴、纥石烈桓端的水平来衡量他——当时运筹于心,却知此战棘手。  “这‘寒烟翠’,可有解药对付?”林阡复问樊井,宋贤、吴越、yin儿、徐辕、孟尝等人,也全然屏气宁息。此乃当务之急。 “过去定然困难,不过今次不同。今次茶翁留下了不少,应当能救。”樊井说。 林阡思忖之余,发现茶翁和茵子不在,不禁一惊:“茶翁前辈呢?” “哦,想是又随走随隐去了吧。”yin儿笑答。 “怎么会。”林阡蹙眉,觉得不对劲,茶翁此行是为了救泰安,如今泰安并未完全脱困,他不应该离开泰安县境,而且茶翁的心结,应该也没这么快解开。林阡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樊井:“茶翁前辈何时走的?临走之时,可留下些什么话?” “两天前。”樊井点头,回忆道,“他确是说过些话,托我转告主公——当日主公提出,邵鸿渊的毒可以用来治愈主母,茶翁虽觉理论上行得通,但是并不肯定能成立。” “为何?”林阡一愣,原来yin儿的火毒依然悬而未决。 樊井转述了茶翁的话说,理论上讲,提取毒素、寒火中和自是可行。但寒毒和火毒一个寒气外泄,一个热量内渗,以火克寒时,可以用土埋、用水淹来制止寒毒的外泄,无需顾及火毒的内渗;但若是以寒克火,却将引入寒毒外泄的缺点,无法克服。樊井说:“胡luàn试药反而有害,何况主母身体不宜。” 林阡忧心地看了一眼yin儿,茶翁说得没错,林阡提出的以毒攻毒,理论上行得通,但现实难以成立。毒与药,终有一字之差。寒与火,也不是那么巧就能相克。 “如此一来,我大抵知道,茶翁为何走了。”林阡叹。 yin儿听得林阡分析,才知茶翁是为了救她,不禁脸上一红,抱愧赧然:“原是为了救我么。” “倒也不全然是。”林阡微笑,“他是为了解开困扰他半生的一个心结——寻找一种寒毒,寒性至少要能强到寒彻之毒的水准,又能够同时保证毒素的不外泄,如此方能成药。” yin儿奇道:“有这种寒毒存在?”目前所知的几种寒毒,功效虽不一样,却都旨在杀人。茶翁这种要是真的存在,意义就不止超越胡蟏了,更加造福于后世万代。 “应当是存在的,否则他不会走得这么坚决。”林阡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茶翁前辈这些年来,一直很想拾起的心愿,便在于此。” 那些未完的,不拿起如何能放下。就像茶翁,周游了世界却还是回到这里,不正是为了那些半途而废的事业?到此林阡终于确定,中途被搁置的寒毒,就是茶翁最大的心结。 而林阡自己的心结呢?刺杀辛弃疾的使命,断不可能再拾起了,背叛这份担负,义无反顾,但,不能逃避,必须面对。无论如何,他都应回到冯张庄去,去与胡水灵、张睿释怀……  远看那雾霭之中,兀立天半的傲徕峰,不知是光线折shè还是视觉出错,竟感觉它好像摇摇yu坠一般。形势,就是这般的危如累卵—— 吴林杨秘密潜入寒烟境的这几天,徐辕曾出面与黄掴交涉。由于红袄寨失了先机、家眷沦陷,故此交涉始末,一如海逐làng所说,看黄掴的脸sè,听他的要求。黄掴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要求红袄寨兵力撤出泰安,否则会强制,到时别怪他。 在寒毒事件发生之前,红袄寨节节胜利几乎占满泰安,如今已经按陈旭的建议转攻为守、重建家园,如何还能再撤?徐辕依从林阡指示,绝不答允退兵,反从寒毒事件入手,痛斥黄掴手段yin狠、残暴不仁、荼毒黎民。 令谁都意想不到可是想想却合情合理的是,金方居然宣称,寒毒并非他们所放,“当是民间有人研毒、不慎外泄,类似事件,近几十年来比比皆是。”黄掴态度严正,坚称要治邵鸿渊失察之罪,但宋匪引发战争才是罪魁祸首,一下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黄掴居然还说,寒毒的外泄是天对红袄寨惩罚,事已至此,是天意让你们撤兵。 谈判不成,不欢而散。两天内,黄掴大军紧锣密鼓,已有将发之势。优劣陡转,李思温、裴渊、彭义斌等人都忧心惨惨。黄掴的计谋没有打中林阡,却显然动摇得了他们。再拖下去不是办法,非但红袄寨军心会luàn,金方士气也会涨,红袄寨收复失地之业将功亏一篑,待到完颜永琏到场,势必更力挽狂澜……当然,这是最坏的走向。红袄寨除了墙头草之外,还有坚定如刘二祖等当家,何况泰山境内一干据点,还有盟军兵力相帮。 但无论如何,寒毒之释放,已使形势严酷、刻不容缓。林阡心中清楚,此情此景,不是不能逆转。解局的关键,却不在黄掴的态度,而在冯张庄的境况——黄掴以为,拿住冯张庄就可以牵着林阡的鼻子走,林阡偏是从第一时间就决定先剁了他的手!在闻知寒毒的第一刻林阡就已决定秘密潜入毒境,绝知此事要躬行。他才不是转攻为守,他在济南府就说过,要转强攻为巧取。 虽然,现在第四毒源的出现出乎林阡意料,但“巧取”的计划半刻不能搁浅。毒源换成内部,一样可以封堵,既然情况不同,重新部署就是! 重新部署。先前,外围毒源烟雾散尽,于冯张庄内的金兵有时间上的缓冲,有利于林阡先解毒后长驱直入,故战事极为简单;眼下,由于金兵靠近这内部毒源,封堵必须极尽可能地更快,多一点间隙都不能给金兵留。因此,这已经成为一场很难把握好的时间之战! “鞍哥,我需要你的帮助。”视线从傲徕峰移回,林阡转头看杨鞍。 “胜南,放心好了。”杨鞍一向听阡差遣,正午便已为他择选了十余高手,yu与吴林杨一并暗潜冯张庄内,分兵两路,各自销毁冯、张两家所贮盐粮以绝后患。 此十余高手,尽是冯张庄土生土长,熟知当地环境且武功高强,协同合作必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比吴林杨三人更快,同时也不引人耳目。他们,即为此战先锋。  临出发前,杨鞍与杨妙真作别,林阡亦同yin儿分,他二人这回相聚,不到一天功夫,其中大半时间,还是在等樊井分析盐粮,从昨晚阡回来等到今天清晨……才歇几个时辰他又要走,yin儿自是不舍,担心忐忑之情,才下眉头又上。 林阡轻抚yin儿头顶,笑说:“待这次平安回来,送你和门g门g一件礼物。” “当真?!”yin儿一怔,眉眼中掠过一丝喜,“是什么!?” “到时你便知道。”林阡存心卖关子,看yin儿眼眸盈盈,期待明显胜过了担忧,他心中也舒缓不少。转身正待离开,眼角却忽然窜出个雪白影子,速扼流光,惊魂之至。 阡yin皆是一怔,还未缓过神来,便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哭声:“爷爷!去……去救爷爷……救爷爷……” 循声而去,只见寨口水赤练停落之处,唯有茵子一个小小的人影,满脸泪水,哭倒在地,一声泥尘,似是奔bo了极远。林阡急行过去:“出了什么事?爷爷呢?” “爷爷,爷爷……”茵子爬将起来,忙不迭地要往来处去,却双tui一软又再瘫倒,林阡即刻看向江星衍、百里飘云,他二人立即会意,暂不赴战,而先往那个方向去了。 “鞍哥,你们先行出发,我随刻就到。”林阡对杨鞍说,杨鞍点头:“好。”林阡另对杨宋贤、吴越等人嘱托:“入庄之后,等我号令。”“是!”众人尽皆得令。 林阡当即抱着茵子前往。 第979章 古痴今狂 长谷绝涧,古木参天。 想不到他今生今世,竟还能回到这里。 两日前,茶翁告别天骄、樊井,带着茵子离开箭杆峪、不辞辛劳走到此地,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青桐尾”。其实当年,他只差区区一步,就能达到寒毒的又一层阶…… 当胡蟏的寒彻之毒威震毒坛之际,整个北方都是惊悚、震撼、眼红或死心,唯独他,淡泊名利的同时不懈追求,继续钻研,精益求精。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在扇子崖附近的青桐涧,有一种茶叶很特别,表观与一般茶叶无异,没什么气味,也无烟雾和毒素发散,但出于研毒者本能,或是与生俱来的那种直觉,他一见就产生了莫名的蹊跷感与亲近心理,然而方要接近之时,才发现那茶叶不是那么好采摘—— 许是由于其内在寒性太强,四周围的暗处,聚集着各种火性的蛇兽,他初始不知道差点就被毒蛇咬伤,侥幸勉强躲过却差点滑落绝壁……九死一生,哪还敢再接近半次。但也因那些蛇兽性烈,他洞悉那比寒彻之毒更寒! 发现青桐尾却无功而返后,他惦念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一直不曾将其存在告知任何人。不告诉本门中人是因他不希望他们重蹈他的覆辙,而不告诸于世是因为讯息珍贵,风清门刚败给无影派,他不得不先将这个青桐尾独占,人之常情也…… 奈何,终于突破心魔为了师门荣誉和自身理想、甘愿不顾生死独返扇子崖、刚刚下定决心即便是死也要将青桐尾采摘回来的关键时刻,他的师弟,却那么不巧,急功近利、鬼mi心窍、误入歧途……一切,就耽误在他的一时畏死!一切,该不会是命运使然?! “茵子,在这里等我。”离开茵子之前,他看见茵子澄澈的双眸,跟五六岁的师弟一模一样,那时候的师弟,也总爱抱着水赤练这样依赖着他,可是茵子啊,人都要学会长大,学会独立,学会担负不是吗。他爱怜地看了茵子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 眼前浮现的另一幕,是师弟倒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刻,脖颈间鲜血长流堵之不住,师弟那时,才二十多岁罢了,师弟的遗言,他到今天都记得,清清楚楚,锥心泣血:“我此一生,最悔之事,竟是最爱之事……”凄怆说罢,死不瞑目……  “纵然一身是血,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怕。”真到了采摘青桐尾的时候,他才发现,毒蛇猛兽之类,并不像当年那么多了。其实行动不比当年便利,不过是心态变了而已,不过是心、眼和手,都只为了那一个目标而已,不过当年心魔太厉而后来被所谓的宿命论放大了而已!此刻,再无视任何阻碍,纵然一身是血,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怕! 好熟悉的一句话,这句话,这句话又是出自谁之口?! 是风清门的下一个继承,没落后的新一任掌门,师弟的独生儿子,亲口说。惨痛啊,他又是这样十几年,看着一个五六岁大的青涩孩童,长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二十岁…… 是轮回吗,两个人的音容笑貌都那般相像,两个人一样都是少年一腔热血,不止,还多了一样东西,名叫雪耻,那个孩子身上有比他父亲更强烈的执着:“义父!那是爹未尽的事业,本应由我传承,若不幸身先死,则我的儿孙继续!”有着这样的决心,也宁可为理想殉身,茵子的父母,都做到了。 犹记得那片烟霭朦胧的废墟外,寒毒外泄得他分毫不敢进入,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没有逃出来所以相拥而死的一对男女,脸上都挂着的不悔笑意……茵子啊茵子,爷爷其实是一个懦夫,苟且活着,看着勇者一次次地死去,又一代代地复生……难道,看着你的亲爷爷、你的父亲、将来,还要看着你…… 这些年来,一直专攻茶叶,又是为什么?风雅只是原因之一罢了,最大的原因他知道,不就是没有忘掉青桐尾吗!遗憾的同时眷恋,期冀的同时畏惧,明知它存在却逃避不敢面对。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竟比不上他的晚辈! 而茵子和水赤练,根本是对他反复的提醒吧。 奈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太大,他又一次退却,他屈从于命运的捉nong,一晃又是五六年,人生,共有多少个五六年,还有多少个五六年……  “茵子……保管好这竹筒……”终于,今日他历尽千辛,毒杀了所有阻碍采摘到青桐尾之后,步履蹒跚地回到茵子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一头栽倒在地,那时才有痛感,那时才记得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是被不知多少蛇兽咬中,连滚带爬地滑下了山坡,之所以不记得了,是因为那些恐惧、折磨都被最后的快活替代。怎能不快活,他终于摘得了青桐尾,这就是他一生追求的东西,这更是他前半生被迫放弃的追求。风清门的人,都是追求为重,荣耀次之,命为轻。 “爷爷!”那时茵子惊得惨叫一声,前一刻还笑抚水赤练在原地等他,后一瞬便慌张失措地泪流满面,茵子的眼眸里倒映着他被鲜血染透的衣衫,除此之外,还有恐惧、震怖和无法接受。茵子,对不起,爷爷不是存心要这样,但这青桐尾,一定需要有人带回去,一定需要传承于人世,你是世上唯一具有这个资格的人,你才能代表风清门,成为它的拥有者,和捍卫者。 作为一个毒坛名门的掌门人,你怎能不从小就经受生离死别,不经受,又岂能看淡它们。“茵子从今天起,不再是小姑娘了,不再因为水赤练跑了就哭,不再因为爷爷离开一会儿就慌……茵子要保管着这竹筒里的东西……来,打开看看,是什么……”茶翁怜爱看着茵子,其实这一刻,已经迟了两代人。 “嗯,打开了,爷爷……这是什么茶叶,竟然,很冷,很冷……”茵子听话打开看了,一边抹泪一边问。 “是寒药,叫‘青桐尾’,保护好它,把它带回林少侠的身边,救他的妻子……”他嘴角泛出一丝欣慰的笑,“茵子是天才,将来,无论走什么路,且先按着自己的心愿……” “不,爷爷,要跟茵子一起带回去!”茵子颤抖着摇头,即刻支撑起他,然而才行十几步,茶翁便再度倒在地上。茵子的十几步,能是多少步。 “爷爷,回不去啦……”他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布满黑气。 “爷爷,不要死!我去找坏叔叔来救,我去找……”好一个茵子,给他把脉之后竟能对症下药,先给他将伤口绑缚了制止毒行,又给他服下几粒丹药吊命,其后见他缓和了才走。也许,人在绝境之下,才能爆发出从前没有的潜力?茵子在他身边时,从来都只是个备受宠溺的小丫头罢了……  水流潺潺声,愈发清脆,周围的一切骤然静了,好似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或许是因为,离人世真的远了…… 倒下之后,看见的青山,才是最高的,高到不再可以用高度去衡量,而已经在天上转了弯、去另一个空间还能继续蔓延…… 此生,落幕之前重演,记忆打luàn重排,时间穿chā来回,最后在耳际出现的声音,已分不清是师弟,是义子,还是胡蟏,或是自己,生命,本身就是一场错觉。 最后在眼前呈现的,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是来自佛山的雾,经过太行的尘,归往泰山的烟,不容青史尽成灰…… “茶翁前辈。”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四字灌入意识之际,他明白茵子已经脱险,他也知撑到此刻终是有效的,欣然再无怨悔。是这个说话的人,林阡,他的执着和坚定,他的“会有奇迹”、向死而生和“尽力而为”,触动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心结。这么巧,林阡也有一个一样倔强的妻子,强硬地说他逆天而行都很喜欢,他们都是不肯听造化的人,那么,就试一试,能否逾越!起码自己不要觉得自己窝囊!起码自己也不要不去做就否定!起码自己不再去luàn联系命运,相信什么“天注定我一生败给寒毒”,不相信,因为命运可以改写,哪怕别无他法必须用命去改……用人生的最后这一丝光yin,逆转胜败!终于自己,还是成功了…… “但为此故,虽死不悔!”茶翁睁开双眼见到林阡,苍白的脸上,终lu出一丝欣慰,握紧他手,笑了两声,毫无遗憾,溘然仙逝。 “爷爷说,这里的药……要我保管好了,等宝宝出生了,我来救治姐姐……”茵子抽噎着从衣袖里mo出个竹筒来,手还发颤,见茶翁阖眼,她微微一抖,只是这么轻的动作,竹筒盖子就翻了,筒里的药也随之洒了一地。茵子倏忽脸sè大变,双手来聚这些草叶,更是以身相护,生怕被风吹散:“要保管好的,要保管好的……”一时悲恸,竟无法喘气,登时昏死在地……  夤夜,林阡将茶翁尸体带回箭杆峪,yin儿得知来龙去脉后,亦当时就难掩悲恸。那丫头原就性情直接,何况近来跟茶翁一直斗嘴不肯相让,甫一听说他竟是为了寒毒殉身,几乎没有站稳摇摇yu倒,一则震惊,二则伤怀,三则最是痛惜茵子。那时茵子将醒未醒,在一干陌生人之间站着,近乎呆滞看着他们……yin儿知道她才是最该流泪的、不想触痛了她,是以强忍泪水将她先带回屋里照顾,直到她不支睡熟了,才和林阡一同去安葬茶翁,那时yin儿却哭得不g人样。 月光透过丛林shè向众人面前的这座新坟,然而粗糙的石碑上竟无法刻出茶翁的真实姓名,林阡说,“便刻茶翁,那就是他的名。”众人不解其故。唯独yin儿知道,这茶翁二字,最是贴切,生也爱它,死是为它。终此一生,必不悔矣。 如今再想胡蟏、茶翁、掌门师弟以及当世诸如邵鸿渊等人,无不令阡yin皆感慨,天才遭忌凋零,人才看破归隐,歪才各种捷径,庸才瓦釜雷鸣,奈何世道如此。 “我原想过那些一条路走到底的都是英雄,都值得尊敬。其实,曾放弃过,却敢重拾的人,一样还是英雄,一样也值得尊敬。”yin儿说。 林阡身负茶翁提供的火毒,亦在心内起誓,一定会将泰安金兵剿除、寒烟灭尽,还举世以清宁。但为此故,绝不懈怠。虽然此战棘手,但这和救yin儿性命一样,越是艰险,越需根治,如此,才不枉茶翁与他之交! 无论如何,这一战都不能失,每一个可能的意外,就算算不到那么精准,也要包含在内的解决——既然明知道,那邵鸿渊不可低估,那么林阡,就要设那种,即便有意外也不能干扰的大局…… 泰山之行,箭在弦上。“yin儿,照顾好自己,和茵子。”战机将至,他与yin儿寨口道别,茶翁虽然不曾托孤,但林阡yin儿皆知,如茵子这般天资聪颖和身份特殊,不可能不肩负着传承风清门寒毒的希望,茶翁不曾bi她,她确实医学天赋。林阡想,暂先将茵子安置在身边,待山东之战过去了,便将她送往张从正处学医,方不会埋没了她、辜负了茶翁。  “爷爷呢。”后半夜醒转过来,茵子脸上毫无血sè,问yin儿。yin儿看她状态不佳,料想她神智模糊,恐怕忘了茶翁已死,于是轻拍她背,善意骗她:“爷爷出去了,茵子乖,先睡,睡一觉醒过来,爷爷便回来啦。”茵子信以为真,便昏昏睡了过去。待到天亮之后,茵子起g,没见茶翁回来,只囫囵喝了几口粥,又问yin儿:“爷爷呢。”yin儿说:“茵子乖,爷爷还没回来,姐姐算错啦,可能要到下次茵子睡一觉醒过来,才回来。”她这么诹,存心想一天一天拖,也好淡化了茶翁之死在茵子心中的打击,孰料茵子放下那碗粥,没怎么吃,就默默地又回房里去了。yin儿急忙追上茵子,问:“怎么了茵子,怎么不吃?”那可怜的孩子,脸上竟绽出个微笑来:“茵子这就去睡,醒过来的时候,爷爷就回来了。” “……”yin儿心里咯噔一声,当时脑中就一片空白。 “那也不能不吃饭!”yin儿拉住她,泪盈于睫。 “唔,爷爷不在……吃不下。”茵子苦着脸低头,双手攥紧了衣角,像极了当年锯làng顶上的顾小玭。yin儿心怀恻隐,正不知如何说,茵子忽然又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姐姐说的,再睡一觉他就能来了。” “不会回来了。吃饭睡觉他都不会在了!”yin儿难堪忍受,一把将她抱住,泪水夺眶而出,“茵子,你爷爷他,不是高人,不是完人,可怎就,怎就那么狠心!他死了,为了他的理想就不要茵子了!理想面前命是不重要啊,可是你不要这条命别人要啊……” 茵子静静听着听着,忽然泪就滑落下来:“不是真的……不是……” yin儿痛心揽紧茵子,只盼她能好好哭一场,一时之间,yin儿亦有些怀疑,那些令人奋不顾身的人和事,说起来坚持对待是那么的值得赞许,可是为了它,会否失误、忽略、抛弃了更多人事,一如肖逝之于唐飞灵,一如田若冶之于田氏家族,一如茶翁之于茵子,一如林阡之于胡水灵…… 第980章 物非人非 或许,不该说“林阡”之于胡水灵——纵使强据了山河,cào纵着生杀,赫赫威武无人可及,于她而言,他仍然是那个再平庸不过的“林胜南”而已。 林胜南和胡水灵的故事,却要从何说起? 从何说,且从粮商张睿说。 宋时商贩之粮食投机,多以囤积居奇、掺杂使假、钻政策空子得利,其中得利丰厚者,多是官吏家庭及与之勾结的大粮商,林凤在走江湖时就见识到了,福建路的连景岳,本身即为官吏,而建康府的秦、苏、贺、尉迟几大家族,典型官商串通上下其手。 每每遇见不平,yin儿都是掳起袖子直接上,你是秦二少也照打不误,你是苏大小姐也朝死里耍,你们是小霸王那我是大霸王……那时胜南虽不阻止,却也心知,很多事情是不能根治的,哪怕世界翻覆了都不会变,只能尽力往最理想的方向去发展,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剥削和掠夺——南宋如此,金朝不也一样?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各种层面…… 八岁以前,他都与胡水灵流làng泰安朝不保夕,八岁那年,苦难的童年才终于有了一丝起sè:张安国的族人,地主张睿,愿意收留他母子俩,更宁可定居在了泰安县。从此,他母子俩再不用过那种被冯铁户父子恶意欺凌的日子,张睿更为他遍寻名师传授武艺……张睿对他的投入和付出,明显及得上一个父亲。也许,张睿之所以这般热心,完全也因为指望成为他的父亲、胡水灵的丈夫,尽管这些,一直未曾达到。 张睿对胡水灵和胜南堪称仁至义尽,然而身为粮商却当真为富不仁,平常张家就富于田亩,多积米谷,每幸凶年,则闭籴窥伺,以索高价。胜南不经意见过一两回他欺压贫民时猖獗卑鄙的嘴脸,心里根本无法将他与母亲面前那个慈爱的张睿叔叔对等,因此心上不免多了个疑问,何以张睿叔叔要对娘亲那般好? 这些情愫,胜南也是长大后才逐渐懂,张睿对胡水灵的挖心掏肺,颇有些像秦向朝对yu紫烟,哪怕胜南不是亲子,却看得比亲子还重,得到胡水灵让胜南叫一声叔叔,张睿都可以受宠若惊、喜上眉梢。他早年就追求过她,为了她甚至想过弃商习武、加入义军,后来兵连祸结、一别数载,却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失而复得,怎可能放。 奈何,胡水灵不是yu紫烟。始终不答应张睿的原因,或是张睿还不够资格,或许,还是那个占她一生的姓名,“张安国”—— 说不清为什么,胡水灵会对一个害她全家的恶贼热爱至斯、念念不忘,为他出生入死搭上青年华以及后半生都无怨无悔……也许,这一切可以解释成不是冤家不聚头?遇上他之前,她是泰安一带惩恶扬善的侠女,名与威、才与貌,不让云蓝yu紫烟,遇上他之后,她便成了叛徒的妻妾,千夫所指,人人喊打,颠沛离luàn,风餐lu宿……人生如此。遇上了,便遇上了吧。 却正是她的固执坚持,她的性情气度,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彻彻底底影响了最初的也是现在的胜南。胡水灵,这样的女人,她会不辨是非黑白吗?其实,她早清楚张安国真是汉jiān贼子了吧,虽然爱他,她不否认他做错了,如果换做是她,也一定会像辛弃疾那样手刃张安国! 但之所以还要为他报仇,不就是为了讨回个公道吗,为了那些快意恩仇背后的狼藉不堪,为了那些不该强加到他身上的所有罪名——她一贯认为,山东义军的解体,是由太多原因造成,而不应顺水推舟完全扣在张安国头上,并因此还殃及一大群毫无关联的人,她胡水灵,就敢和舆论对着干,和数千年人世间的规则对着干……她却不曾意识到,她自己也在逐步陷入偏见,另一个妄执的极端。 无论怎样,都不放弃,她一心要辛弃疾认错、伏罪,她一心要林楚江忏悔、澄清,她一心要正道武林低头、服软,她要的东西太多,凭她一个人根本办不到,她……于是竟敢趁林楚江和高手堂对决的间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掉包了一个死婴。林阡的存活需感谢她,阡与陌的人生之变,却完全起因于她……  时隔八年,林阡再回冯张庄内。张家大院,隔世百年。 一瞬这里,不再有林阡、饮恨刀、短刀谷,有的只是林胜南和那个简单的七月十七,还有被冯铁户欺凌之后母子俩抱头痛哭的一幕幕凄凉景。 真的还是他林阡的人生吗,曾经他唯一的信念、支撑与寄托?何以竟,这般陌生,恍惚,破碎……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最难忘,瓢泉侧,张睿为胡水灵而向他掷下的决绝一句。 “张睿叔叔是这么说的?!可是,胡阿姨,她应该会理解吧……”庆元四年,宋贤在白帝城与他相见,模棱两可地说着胡水灵的时候,宋贤的语气,表明了胡水灵的淡漠,越是淡漠,越无法挽回。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娘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庆元六年,吴越带回短刀谷,最后一个有关张家的消息。说实话,林阡最关心的不是张睿,而是后半句,胡水灵她,要怎样了此余生? 直到此刻,真的看见那一幕念经诵佛,才知道吴越的话毫无虚假——张安国灵位旁,老来孤灯伴。 还是这熟悉的深府庭树,还是这格格不入的寄人篱下,还是这白墙泥瓦的老屋子没变,窗户半开着,八岁那年,他只比窗台高一点点,可以趴在上面偷看,看见妆镜台前的娘亲,饱经患难的脸上带着一丝安然的笑,可是触着脂粉的手却在微微地抖。 而今,夤夜,微光投shè着一个瘦削的影子,那熟悉的女子,何时已风烛残年,满头白发,一盏昏黄。 也便是她的苍老,提醒着林阡,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孩童。 思绪回转,他忆起他身负的所有职责,当下转身移步,过家门不入,心冷如铁: 待此战落幕,再与她相见释怀。此刻,很多人,那些人,都还在等着他—— 吴越、宋贤、杨鞍等十几高手,傍晚都已经就位待命,宋贤潜伏于张府侧,吴越杨鞍则主攻冯府,只等他一声令下。此刻他初至冯张庄,首要目的便是探清盐粮所驻。一旦查明无误,便即针对封堵。  夜深人静,最是便于行动。林阡宋贤分别探究了冯、张二府各自的把守规律后,即刻与吴越杨鞍会面,规募如何趁虚而入。林阡对一众高手嘱咐说,“丑时之前,务必销毁完全”。 子时之后,黑衣,夜行,横穿,纵跃,入库,分工。地形与构造,全是林阡自幼熟稔,随行五六人,步与身手,尽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切,如愿发展得顺风顺水。 然而,事情终究不会简单……林阡也想到过此战可能棘手,却当然难以预料此战会怎样棘手—— 就在这子时三刻的张府,宋贤林阡即将功成收手之际,仓库外忽然响起个怒吼声:“好啊小贼!终于被我抓住了!” 宋贤林阡皆是一惊,循声看去,原是张府总管福伯,领着好几个家丁大呼小叫入内。此时,此地,偏偏来去只一条路无处藏掩,林阡心念一动,难道这么不巧,最近张府闹贼? 是了是了,原可以理解的,那些苦难人家的孩子,抢购不到这些粮食就会来偷,就像当年的林阡自己……暗叹失策,却不算什么大问题,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林阡当即抢上几步,瞬间封住这几人周身大xue,好一个宋贤,真与他心有灵犀,这一瞬玄风过处人影倏停,黑影穿掠群声齐喑,宋贤点的全是哑xue。 “啊……”福伯的声音还未落完,瞪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他俩。 “福伯,对不住。”林阡低声道,一个眼sè,江星衍百里飘云立即打手势要高手们撤,此地盐粮也已毁得差不多,近处毒烟正在消散,照此趋势,丑时必能减缓不少。 “贼在哪里!”恰在那时,又有人领队举火前来怒气冲冲,林阡宋贤正待封他,哪料到那人喊到一半自己哑口,满脸怒意化为惊悚:“胜南,你回来了……?!”尽管林阡乔装过了,毕竟是他看着长大。 “叔叔……”林阡乍见张睿,亦是难得的真情流lu。 “你,竟然……有脸回来!不敢光明正大,于是竟偷偷momo!?”张睿的脸上明明掠过一丝喜悦,却稍纵即逝,转成怒其不争,再一刻,看见他身后这几个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惊又怒,张头看去:“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睿叔叔来晚了,我们这是在断您的财路呢。”杨宋贤冷笑。 “胜南!这你倒要跟我解释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张睿噙泪怒吼,抓着林阡衣袖,不住发问,气愤不已。 “住手!”“休得对主公无礼!”当时便有人要强行拉开张睿,尽被林阡举手相拦,那是属于林家军和张家的对决,那也真真实实地触伤了张睿:“好一个‘主公’,哈哈,哈哈。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不再求你给我们杀人,只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你倒好,为了别人,来毁我的生路!” “叔叔,为了谋取暴利,不惜害人性命,问问自己,良心过得去吗?”林阡俯下脸来看着张睿,语气终于恢复平静。 “良心。你momo你自己的良心!”张睿冷笑捶向他xiong口,“为了这些称你主公的林家军,不惜和养育你长大的我们对着干,你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娘么!” “盐粮中藏毒,是你受金人惠,鬼mi心窍,与我娘无关,不存在对着干。至于我先前做错,今夜之后,自会与她求原谅。”他心中轻重分明,不想再与张睿啰嗦半句,正yu带宋贤等人走,冷不防斜路里扔来这样一句—— “原谅?做错了什么,要原谅什么?”时间陡然定格在这一句上,周边万籁俱静空气如死。林阡万料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紧随着福伯、张睿…… 胡水灵。终是逃不过。 第981章 恩断情绝 寒风猎猎,阵阵火响,光线忽明忽暗,往事似真似幻。 “娘!”林阡百感交集,脱口而出。 “盟王言重了,老fu受不起。”胡水灵站在张睿身边,与林阡泾渭分明。当张睿怒目而视,胡水灵却平静如水,语气越卑微,越显不谅解。莫说林阡了,杨宋贤也是听见的时候就倒吸一口凉气:“胡阿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见胡水灵不语,张睿狂吼,理直气壮,“养了他那么多年,她吃尽了苦、受尽了罪,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他身上,只望他能手刃仇人、讨回正义公道……结果呢,他做了什么?!他反而投奔了那个仇人,他成了仇人的拥护者,领导着仇人的武林,不再与我们为伍,反而借机寻事、针对我们!” “仇人的武林!?盟王和他父亲,怎么成仇人了?!”江星衍气炸了,这当儿百里飘云急忙拉住他,给他解释瓢泉的前尘旧事。 “是啊,他早已贵为江湖之主、号令天下,如何奢望,他还顾念旧情……何况我们这些jiān细,低微下贱、坏事做绝……当真受不起。”胡水灵叙说之际,语气如冷风穿心。 “胡阿姨,咱们今日来此,与杀不杀辛弃疾、做江湖之主还是jiān细都没关系!请就事论事!”杨宋贤亦强忍气愤,尽力客观,“我们也不是借机寻事针对你们,而是……张睿叔叔受金人的惠在坑百姓!” “还说不是针对我们?!哈,那怎么不先去打金人呢!反跑到这儿来找我的茬!”张睿怒瞪双眼,“枉我还以为,你是诚心回来求谅解!” 张睿的这句话,阡其实很想反驳,他原是诚心回来求谅解的,奈何,此战非要先和张氏不欢。张睿胡搅蛮缠倒也罢了、可以无视,他最看重的,只是胡水灵一人,万想不到,胡水灵冷笑一声,竟说了这样一句:“我们是jiān细,受金人惠,是理所当然之事。”说的同时,她也无视江星衍杨宋贤,而是bi视着林阡,“坑了盟王的百姓,真是罄竹难书了。” 林阡默然看着胡水灵,知她多是一时气话,凭他对母亲的了解,不可能说出这般话语。然而这气来自哪里?虽然张睿和胡水灵的态度一火一冰,却是一样地沉溺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胡阿姨,张睿叔叔他就算了!”杨宋贤亦难以置信胡水灵说出这些hun账话,“你怎生,也变得这般是非不分!?” “好一个‘是非不分’。”胡水灵一笑,看着林阡,云淡风轻问,“当初林念昔引你走上歧路之时,也是这般诋毁我的吧?真不愧是三足鼎立、巾帼领袖,huā了区区几年光yin,就破了我几十多年经营……” 林阡心念一滞,忽忆那年瓢泉行刺,yin儿在他与辛弃疾之间确实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于是经过张睿的复述,竟成为了胡水灵眼中的罪魁祸首?加上这些年来的各种谣言,也不知到底在胡水灵心中形成了怎样的故事……涉及yin儿岂容迟疑,林阡当即摇头否定:“所有是非,都是我自身观念,与yin儿毫无干系!”胡水灵见他沉默多时突然顶撞,微微一怔,sè变止言。 张睿冷道:“与她无关?!你离开山东之前,观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杀辛弃疾!若非她从中作梗,谁会那么早就知道你是林楚江的儿子,谁会那么快就把你的位置提那么高,谁会you得你觉得那个武林比你娘还重要!我们早该注意到她的,才不至于令你被她分化!” 一样,与若干年前一样自si的话语,林阡听出张家人对yin儿的仇视,知道在辛弃疾的问题上,张睿的话永远代表胡水灵,叹了一声,无法回应,怎可节外生枝,于是任由他们吐苦水了。 宋贤哪里有他的镇定,气冲冲地说:“他好了你们非但不为他高兴,还说他被分化被引上歧路?!你们是一群什么人啊!原来从小到大,都只把胜南当作复仇工具而已!” “我们是一群什么人?林胜南出自哪一群人你杨宋贤还不清楚吗!”胡水灵恶狠狠地打断,杨宋贤登时咋舌,胡水灵目中泛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凶悍,“背离初衷、半途而废,这不是走上歧路、又是什么?我早该料到,那贱人不安好心,从你涉江湖之初她一路都在纠缠,其实是受云蓝的指使在监视,是处心积虑要破坏我们的大计!” 胡水灵口中陡然迸出这贱人二字,饶是林阡,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娘……yin儿怎会是……yin儿她,是我的妻子啊!”他一瞬通彻,这些年来,胡水灵把一切罪责都归给了yin儿,但这一切,又从何说起!即便,真的是yin儿不顾一切拉住了他,但事过境迁,他这次回到泰安,也是决定带yin儿和门g门g来见胡水灵冰释前嫌的…… 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里,打上了死结!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她就是那个什么魔女,哼,和她师父一个德行,先和这个男人未婚夫妻,再和第二个男人sihun幽会……她师父是耿京白鹭飞,她便是林陌和越风,你与你那亲生父亲,到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宁肯为这样的女人痴心!”张睿肆意辱骂,火上加油,其实都是当年苍梧山的旧谣传,却恰好碰上林阡的逆鳞,他在穆陵关不惜一切封住了悠悠之口,才给yin儿换得这片刻宁静,哪想到这里还有! 林阡原还极力克制,听到这里怒不可遏,饮恨刀蓦然出鞘一刀直砍张睿脖子,电光火石之间无人拦住张睿也根本躲不掉,刀刃贴紧了张睿下巴直把张睿给吓傻了发抖,林阡的吼声穿过他耳朵顿时一阵轰鸣:“你讲话,给我放尊重些!” 胡水灵大怒之下,抽出佩剑抵住胜南后背:“林胜南,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子,翅膀硬了,居然把矛头指着你的世叔!没有他哪有你辉煌的今天!没有他你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饿死街头!” 林阡忍不住心中ji愤,彷如没有听见她,更如不认得张睿是谁:“这条路是我自己选,这使命只有她愿陪我担。任何人等,都休得伤她半分!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放下你的刀!”胡水灵脸sè剧变,怒喝。张睿早就失去了叔叔的面子,看林阡的眼神比任何兵刃都锋利,比任何火焰都炙热,惊得连声叫“饶命”。 “一切都与yin儿无关,要归咎,要论罪,尽管冲我一个人来!”林阡尚未从ji愤走出,饮恨刀仍然紧扼张睿命脉。张睿吓得两tui发颤却哭嚎:“无关,无关……” 那时杨宋贤就在一旁,看见张睿脖颈间已有血痕,大惊,心知林阡心魔被触,思及动身之前yin儿对他嘱咐过林阡曾经入魔,杨宋贤当即上前一步监看着他,思忖一有不对劲立马相拦。 胡水灵见他不放下刀,于是佩剑也不曾低:“归咎?论罪?我们哪有资格?从你不肯报仇的那一天起,我们与你之间,便已一刀两断——你早不是林胜南了,你是饮恨刀林阡!你看你今日种种作为,哪里还当我们是你亲人,你的亲人,也只剩下那女人一个了!” 这与往昔不同,这是胡水灵亲口说出恩断义绝。林阡到此方才清醒,又惊又悲,转过脸来,心情略有平复,筋脉仍然错luàn,思及适才作为,也真一片空白,当真覆水难收:“娘……”他如何向她解释,适才是饮恨刀带他走失?她的故事,和饮恨刀无关! “这一声娘,真是勉强。”胡水灵淡笑,面上满是失望,“只有养育之恩,却无骨rou亲情,人皆如此……早知今日,何必选你。”愀然自叹,“以为可以用你去狠狠扇林楚江一巴掌,结果,扇到了我自己脸上。” 她此一句,也暴lu出当年她确实是蓄谋偷走了林阡、希冀他杀了辛弃疾再曝出林楚江之子的身份,若然成功,便可撼动一个武林。她以为他会更听她的话,可惜她赌错了——他竟先于她的计划明确了他的定位,一旦明确,就没可能再完成她交代他的任务。怎奈何,顺了她十几年的孩子,一朝叛逆,头也不回…… 然而归根结底,他不杀辛弃疾,不止因为他是林阡,还因他从小就在红袄寨磨砺、从小就投身于抗金事业!如yin儿所说,那些,才是他“喜欢的事”,而不是需要完成的“任务”。她胡水灵额上的那道伤疤,终比不上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 “我只愿娘清楚,当年之事,辛弃疾他只是报仇心切,没有约束好手下,才酿成了错误,而与他本人无关,更不曾有负他平生之志。”林阡将张睿放手,转身看她,尚存一丝希冀。 “谁不知他是报仇心切!不负平生志就可以不必认错?!他可以报仇心切,当年的你便不可以么?”胡水灵笑时,泪也涌出,“你不杀他,怕只因为杀了他之后,会妨碍你林阡认祖归宗吧!?” 林阡听得这句,真是心如死灰。如今他才知道,除了当年阻挠他的yin儿之外,还有与林胜南对立的“林阡”,是胡水灵的最憎恨。当初选他,是因可以一箭双雕了林楚江和辛弃疾,而今她后悔选他,是后悔他把“林阡”之名看得比杀辛弃疾更重……她现在后悔了,为何竟教林阡感到失望。今夜之行他才看见,他的母亲,内心深处藏着这样一种尖锐的胜过张睿的自si。 说的同时,胡水灵将剑掷在地上,击中心头铿锵有声:“盟王,杨将军,张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就滚!” “滚就滚!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啰嗦!”杨宋贤伤阡之伤,气得拔tui就走。林阡亦知今夜无法转圜,终于绝望再无留恋,转身旋即也要离开。身为主帅,焉能不知迟则生变、不宜久留,却何故,脚步如此沉重…… “怎可以让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咱们张府是什么!”张睿的亲子也在其中,“他不念恩,我们报仇!” “毁我们盐粮,赔我们损失!”那纨绔一旦挥手,仆从便剑拔弩张,林杨刚离库房走到院中,其实只不过数步罢了。 宋贤大怒:“姓张的,要真动起手来,只怕你再找六百个人来也不是我们六个的对手!” “口出狂言!”那纨绔一剑挑起个火把来,直接扔朝林阡等人,百里飘云大刀挥舞,当即将那木棍斥到了不知何处,那纨绔随后剑发,刚到飘云身前,就被他刀气震碎。 那纨绔傻了一傻,想不到连个十几岁少年都如此神艺,接近不得,唯能退后,众仆从赶紧上前群架,却看江星衍举袖横扫,登时飞戟接二连三,有如雨龙在半空中翻腾,大有吴越覆骨金针之姿,众仆人纷纷退让躲闪,他二人之配合天衣无缝,转瞬间证明了杨宋贤刚刚,并非口出狂言! 飘云、星衍跟随林阡久了,自是知林阡心意,不可能对等闲用强,是以施展了几分威力恐吓就要收手,然而,料不到恰在此时,不远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起哭嚎之声,呼天抢地,哭爹喊娘,林杨等人初还不察,片刻之后,忽觉方向不对,那哭声喊声,竟都起于库房深处…… 适才他们封堵毒源,将福伯等人点xue留在了那里…… 第982章 满盘震荡 林阡心一颤,与宋贤同时循声。冷风过境,气氛绷紧,大院里张府仆从愈发聚集,半刻前他们的不谅解与取闹,陡然一转,竟幻化成诡异沉寂—— “不好了老爷!杀人啦……福伯他们!他们死了!”半刻后,终有人踉跄跑到院中来。 “什么!?”张睿惊恐万分,岂止张睿惊恐万分!林阡宋贤相视sè变,也是吃惊不已,适才他们下手不重,怎么会…… “老爷,是他们,是他们杀的!”终于有壮年将福伯等人的尸体抬出。一干人等,全是内伤致死。 “福伯!”宋贤大惊,即要去看,却被福伯之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下抢前抓起就打:“杨宋贤!还我爹命来!”宋贤本能将他一推,孰料劲力大了些将他打开了数丈,那人瘫倒在地竟口吐鲜血,这下宋贤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什么抗金联盟秋毫无损,不过如此!背地里也杀人,当着面也杀人!”“连父母都不认的人,当然做得出这等事来!”“杀了他们!”“他们不过六个人!有什么好怕!”“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福伯之死ji起众怒,张府全是义愤填膺,不消半刻,就有更多人上前将宋贤扑倒在地殴打,宋贤站在原地尚没有缓过神来,就被按在地上,只觉手背一寒,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 与此同时,江星衍也被人举起枯树就扇——当时星衍是听到抗金联盟被他们诋毁所以气不过要理论,那人应是个寻常家丁,不肯听星衍理论,顺手牵起个东西就往星衍砸,应该是从土里拔出来的枯树?星衍还没想要出飞戟,那树木首先就带了一层灰土洒下来,正自mi眼,忽然眼前一亮,居然,竟然,那枯树后面的手,挽着一只雪亮的匕首!星衍还未会过意,就听百里飘云惊呼一声“小心”,继而星衍被他一把推开,随刻是飘云被人抹了这一匕。虽非要害之伤,但飘云倒地之时,也是血流不止…… 种种变故,全发生在一瞬之间——突如其来的百口莫辩,杨宋贤被一群打手隔离,百里飘云等人或多或少的受伤,只在一个瞬间而已。时间太短,始料未及,不可思议!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那个瞬间,林阡也被围在剩下的一切敌意中,所幸应变及时才不曾被害。却怎还不清楚,适才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清楚得还是太晚了,早在福伯、张睿、胡水灵巧合性接连出现的那时他就该清楚,这不是巧合,而像策划好的yin谋…… 当时,却将这些都归结为他们真的是在捉小贼。尔后,又因为旧年恩仇影响了心绪不曾注意。直到福伯惨死、飘云受伤、宋贤被打,才发现,他确实不该低估邵鸿渊,张府的一切都是设好的局—— 今夜种种,其实是邵鸿渊与张睿的串通演戏、守株待兔!这个危险的念头从林阡心中生起。不是没有可能…… 无暇多想,林阡见飘云倒地、星衍吃紧,即刻往他二人处救,帮他俩冲斥四周刀枪。确实,这里有金国高手,他们不是刚闻讯赶到,他们入夜前就在这里!只不过身份不是官兵,而是hun在了张府家丁内……好危险的敌人,竟骗过了林阡的眼,这一夜他们一直分散,但借着一个个事端一点一点地在聚集,悄然,井然,待到这一刻,才水到渠成,并严阵以待,率然,倏然! “星衍,先带他走!”林阡粗探飘云脉搏,知他中了匕首上的毒。 “盟王,那您!”星衍负起飘云,既担忧他状况,又不想弃下林阡先走。 “一起撤,我殿后。”林阡随刻交代另两个红袄寨高手,远看宋贤已无危险,稍微放下心来。宋贤虽毫无心理准备之下遭到围攻,到当然不至于会被等闲之辈撂倒,缓得一缓就能反击,潺丝剑出,万缕绝杀。 他们先撤,阡与宋贤,为他们殿后。尽管目前还是两片人群、他与宋贤还不能将背后相托,但打着打着,终究会汇合。 那四人听命立刻后撤,不刻冯张庄鸣镝四起,是林阡的人在通知吴越张府事变,却也有吴越的人在告诉林阡冯府事变。 事变,张府如此,冯府亦然。 是啊,谁能想到,邵鸿渊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用这些真实的毒源you引盟军高手来,再在他们大功告成的时候把网拉开……这边是张睿胡水灵设局,那边则是冯铁户冯有南父子迎候。张府是家丁里掺hun金兵,冯府呢?冯有南以前就是红袄寨当家,显然真如陈旭所说,攒聚了好一批变节的义军,就在他家等着杨鞍和吴越。 现在还不知道吴越杨鞍遭遇了什么,阡只知吴越骁勇、杨鞍善战不可能太轻易就败,胜算还是有的。冯府之事,唯能全权交予吴杨,而张府这里,转机就只靠自己与宋贤。 思及今晚种种,林阡基本明了,不是表面上的他六人被人发现并理论,实则这些家丁都是算好了时间出现,继而被安排拖延他们的脚步、分散他们的神智,尔后,趁他们不注意的一刹开战。就这么不巧,平素最是淡定的林阡,在此战中被胡水灵理论到了别的事,死xue弱点,全然击中。 到此,林阡心中也只剩下一处不解,邵鸿渊,是何以能推算出盟军的行动?若没有推算出,他不可能针对性将计就计、事先就藏兵在这里……  如果,敌人的谋略是上等水准如轩辕九烨或纥石烈桓端,他们有可能会先行一步,料到林阡去傲徕峰等地溯源,从而在那里放线钓鱼——很明显,邵鸿渊没去,轩辕等人也没在——封堵傲徕峰之前林阡交代吴越宋贤切记小心,说有埋伏的“可能性小”,却有这个可能性,便就意指轩辕等人的可能存在,但通过那晚三大毒源的顺利封堵,林阡也排除了轩辕等人的参与,他们虽默许了邵鸿渊,却明显没有直接参与冯张庄。 如果敌人的谋略是中等水准如陈铸或赫连华岳,他们那般心思缜密,会时不时地派兵回去看看傲徕峰有没有人接近,一旦发现毒源遭到破坏,便会怀疑是否林阡潜入,推算出林阡的想法是解毒要紧,继而一早就会在庄内张网设伏——但是,凭林阡对邵鸿渊的掌握,邵鸿渊没这么细致。 邵鸿渊的谋略,是下等水准,他只会守着傲徕峰的毒烟高枕无忧,一方面这也因为他相信黄掴的计谋,相信林阡会投鼠忌器,相信红袄寨此刻已军心不安……所以,若说邵鸿渊跟张睿合作是故意要引林阡,这样的可能性站不住脚,须知邵鸿渊的本意是用外面的烟幕吓得林阡不敢来,而不会做轩辕、陈铸等人那般未雨绸缪或以防万一的举动。 也就是说,邵鸿渊并没有这一战的先见。 而在吴林杨第一次潜入之后,“外围毒源被封堵,会否打草惊蛇”,也纯粹只是吴越的多虑——对于外围三大毒源的封堵,邵鸿渊要么是一直没觉察,要么是凭着他对寒毒的熟知、当时就察觉到了。如果当时就察觉到,吴林杨上次在冯张庄的那两天、盐粮发放的现场就显然已经遭了暗算——他们仨就是最大的鱼,邵鸿渊犯不着等到现在、多此一举。 事实证明,先前邵鸿渊一直身在此山,他甚至不知道林杨吴三人来过,更别说推算出他们会来毁盐粮。而林阡等人的卷土重来已是以最快的速度,从调兵遣将到运筹布局,也并不曾耽误过分毫战机——这当然奇怪了,邵鸿渊先前身在此山的,怎么突然一下就变聪明、跳出来了?除非,他通过什么原因而获得了提示…… 既然问题不出在先机,也不在上次行动,那么想必是这次有失误,这次与上次的不同之处在于……林阡一凛,难道是傍晚潜入庄内的这一拨人,有谁不慎暴lu了行踪、打草惊蛇……偏偏,林阡是入夜才到达,没把这一段时间掌握! 是了,真有可能是在这里出了差池! 林阡一贯先胜而后求战,以上所有复杂的情况他战前就都已排除,却不曾想千虑一失,依旧在一个简单的环节出现了纰漏,这个环节,茶翁之死,他与他的麾下们,时间上存在脱节……极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发生过什么,被邵鸿渊发现并推算正确;而林阡,却因为来迟而疏忽。 他当然疏忽,主观上他默认麾下们都是令行禁止的、都没有在他未到场的情况下轻举妄动,他一到场则立刻开始行动……看似周全,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阡当时是将战事全权交托给他们的,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十几个人,风险比上次宋贤、吴越大了太多。他过于高估己方的警觉性,而忘记他们有可能近乡情切! 傍晚,只怕是发生过什么意外状况、lu出了盟军潜入的破绽,太细微,谁都没在意。林阡偏也犯了和邵鸿渊一样的错,先前没考虑到,后来也不知情…… 小遗漏,大失误。一招棋错,满盘震dàng。 此刻林阡自然还不知晓邵鸿渊是如何发现了他们从而将计就计的,林阡没算到此刻势变除了确实不可能想到方方面面之外,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原因—— 张睿、冯铁户等人和邵鸿渊串通也便罢了,不至于连胡水灵都与金人合谋,她那样的性子、心境和见识……怎也会心甘情愿为他们办事?适才,如果说她是受迫,一定会给林阡哪怕一个眼神。但她没有!她是赌气,还是自愿!? 他,曾是那样的敬重他的母亲。难料在今夜,会全部都推翻……  虽然痛心,岂有闲暇再虑。胜负之分还早,且先打了再论! 当然打!棋中局变幻莫测,执子者战法无穷—— 风雷大作,雨丝轻缠,剑影刀光,幽云狂澜,虾兵蟹将岂是对手,张府仆从多已遁逃,张睿、胡水灵却还在侧。 若真只有等闲之辈,再精妙的布局,遭遇林阡杨宋贤,下场也不过是落huā流水。林杨两兄弟,经临大敌比比皆是,彼此都才二十多,并肩作战也二十载。饮恨刀潺丝剑,一恢弘壮烈,一细致清新,原都是一流高手,聚一起威力无穷。 原先的两大片人群,被从涡旋式打成条直线,只huā了片刻,却给人感觉,林阡和杨宋贤自始至终都没分开过。 只是,林杨二人都清清楚楚,这里不可能只有等闲,邵鸿渊一旦确定了谁入冯府谁入张府,必然也就是先拖延片刻、后针对性分配兵将…… 此战棘手,林阡一点没高估邵鸿渊。其一林阡难料己方打草惊蛇,其二林阡也想不到他会在请君入瓮的同时还杀人嫁祸——连嫁祸的时间都掐得正好,掐在飘云星衍的小lu身手之后,他俩的武功高强,正好衔接上了福伯之死……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福伯等人被杀,林阡等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栽进瓮里,几乎yin沟里翻船,适才一瞬,太过惊魂。 宋贤也是心有余悸,打到这时,初觉手背隐隐发冷,依稀是适才被谁拿什么东西给扎了?!宋贤方一走神,眼前便是一枪刺至,宋贤当即剑挑,冷不防比那枪更利索的,是一道突发寒光,玄妙非常。 那人招式曾被沙溪清点破,相隔太近只见招式而看不清剑意,那人使剑时几乎像在玩剑,任意伸收,随心弯直,那人,前一招为乾,后一招则坤,两招内收束天地,堪称构思精巧、气派非凡。 “乾坤剑……”宋贤先于他的人,认出他的剑。 终于,来了个高手。 第983章 杀气如麻 束乾坤,青州之战曾是宋贤手下败将,这未必说明宋贤实力就强于他,只能怪那夜他的盲点恰好遇上了宋贤的强项。何况高手之间,胜败本是轮流转…… 然而,宋贤才将眼前枪挑开、转身急急回应他时,仍是略微迟了半刻。眉心处强风猛灌,眼看要血溅当场,幸得身左刀行及时,给他把这一剑磕了回去。这般默契,不是饮恨刀又是哪个。 惊险却未过去,林阡这一分身,那边猖獗起来就是三剑齐发,趁他没手,三路并行。宋贤缓得一缓精力已复,即刻移步剑行如飞、以一打三举手之劳。兄弟二人,需说个谢字?相顾一笑,林阡暂且接下束乾坤,宋贤则揽来林阡前一刻对手,刀剑齐移位,相错而不luàn,刀经过剑的流水潺潺,剑行过刀的万壑千岩,便一个他俩把握的大好江山,这一刻再续前战、当以酒佐! 磅礴与秀逸,气势与内涵,畅达来回,贯通始末。不过是三十回合,林杨之前后俱被扫清,左右尽遭排宕,除却乾坤剑外,尽数断刀残枪。再这么接下去,束乾坤自然不支,幸而还有些散兵游勇,时不时地凑上来帮几招,可这哪够! 眼见着几乎被杨宋贤一剑锁喉而林阡根本就不需出力,束乾坤祸不单行剑竟脱手……大势已去,命悬一线,身后,好像有副将要来救,但束乾坤心知那人运再多的力气都救不了!闭紧双眼,攥了一手的汗,唉,能死在杨宋贤手上,也不枉我束乾坤此生了!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一声迸裂之响,发自背后贯彻耳膜,束乾坤还未及知道怎么回事,便觉自己肩后像被开了个洞,筋脉中仅余的气力,也循着伤口被通过的飓风吸附……来不及倒地,来不及动弹,那人速力如此之快,如此之ji,到场伊始就吞噬了场内一切可吞之气,才不管你是人是马,是草是树,是活是死…… “师父……”束乾坤一喜,知是邵鸿渊来了,人未到,刀气先行,乃是先穿了身后副将挡路的躯壳、再透过束乾坤的肩胛直扫杨宋贤去,所幸束乾坤还不是致命之伤,然而一刹那整个身体也是动不了了,身后副将,原是要救束乾坤的,此刻躯壳被刀气中分,被邵鸿渊劈了一地是血。这些不过都是刀气经行、掠夺、拖带之处罢了,而刀气的终点杨宋贤呢…… 束乾坤心一颤急忙去看,他是那么不希望杨宋贤死,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他真觉得杨宋贤会死,是以差点忘了自己肩胛的疼楚。直到思绪回暖,才发现眼前战局不曾定格,还好,还好战斗持续了下去,进退间,起承间,腾挪间,三个身影,沸腾的刀锋剑芒……束乾坤看着适才明明已经收刀的林阡,猜出个一二来,林阡他,一直在等邵鸿渊来,邵鸿渊到场则饮恨刀出鞘,助杨宋贤击碎这罡风煞气,其轻重了然、胆魄无双也。 是啊,林阡心里一定早就清楚,束乾坤原该也想到的——邵鸿渊怎可能不来打他,无论为战,抑或为武,他林阡都是核心…… 邵鸿渊的刀太快,快得撕裂等闲的身体跟撕纸一样,而那副将唯一完整的头颅,这么久了,还在束乾坤脚边不停转着。太快,所以,太残忍了……束乾坤都不忍再看。据说师父入高手堂后一度为官,后来却辞了没做,原因只怕就在这里,他也不是喜欢杀人,但是噬气经就是这样。邵鸿渊原也不在意官职,说,他不要名,也不要利,只要那人赏识。那人,完颜永琏一个人罢了!话说回来,王爷虽不认可他的人品气性,却还就真认可他的武功高强…… 能不认可吗?猛虎长蛇,杀人如麻! 他一降身,刀气频出,黄尘白骨,熟视无睹。烧字诀,不止说他内功噬气,更是指他刀势凶猛。这样的速度,除了百步穿杨的徐辕、战不换气的林美材之外,怕无人能捉得住。 这样的人,谁是他对手,谁注定勾起观者忐忑。 不过,林阡杨宋贤除外。 剑出影分散,刀击魂聚攒,làngji天清,酒意诗情。邵鸿渊的速度,一个人当然捉不住,但两个人可以。 刀剑合璧,一个是霜降塞上、黄沙古道,一个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同凝青史之厚重,共铭luàn世之华章,不是每个人,这一生都能得到这样一个兄弟。邵鸿渊,以前有,被自己杀了。或者说,是被si心杀了……邵鸿渊应没有触动了吧,但那些积尘往事,再怎样去模糊,终还是发生过,在一个相似的场景里展现,怎能不惊心动魄…… 然而,邵鸿渊心情虽繁复,实力,却未减。 白光堆叠,起灭不绝,片刻就刀刀剑剑三十来回,劈戳滚碾挡拦,时刻不容气喘。平日谁也看不见邵鸿渊的招,因为太快太连环,声声叹,林杨二人穿掠其间竟能断。不止能断,更能战! 便听那ji响一阵阵,如开弓,如奏弦,觉横扫千军;便看那强光一出出,如电转,如瀑湍,感眼huā缭luàn。 luàn叶不停风滚滚,狂澜既倒làng滔滔。庭树不知己死,泥瓦不知己脱,烛火不知己落,光yin不知己破。 毒烟散尽,其实丑时未到,却似争战久矣,大院里火光照耀如白昼,亦或者,是此刀剑之杀亮极。无论金兵或家丁,无不屏息凝神,不敢走也不愿走,不知是眷恋这交戈之音,还是沉溺这刀光剑影。 “青龙出水”,“举火烧天”,“怒蛟翻身”,那些束乾坤耳熟能详却始终练不到师父三成的绝招,接二连三被饮恨刀和潺丝剑合力化解、联手推翻。束乾坤早已瞠目结舌,先前对杨宋贤那略微的担心早就九霄云外,这才知此战绝不是邵鸿渊的个人表演! 不过,林杨速度虽及得上他,内力之争却只能勉强与他相当,毕竟他的噬气经名不虚传。便在这刀剑交锋之间隙,三人真力也在不断对决。随着那一阵阵轰然巨响,每一道光圈的较量,都蕴含林、杨、邵各自的内力拼斗,然而,毕竟不可能每次都出全力也一定出不到全力,是以林杨二人的气力是一次次出手又一次次被邵鸿渊噬尽、烧完,总是比邵鸿渊的功力要弱那么一筹…… 所幸他二人刀法剑法皆是一流,才与这邵鸿渊持平了极久。却万料不到这关键时刻,杨宋贤刚接完一剑忽然眼前一黑,手一瞬间便麻木,暗叫不好,定是适才被人下的黑手,他知道手背上肯定是被什么扎了,可也不希望现在这么火烧眉máo的时候…… 跟百里飘云一样,被染毒的暗箭刺伤,宋贤虽极尽所能支持,撑得半刻却几近脱力,潺丝剑也渐渐握不住了,林阡发现他的异常,当下挡在他身前将他负到背上,单手再接了邵鸿渊几刀,那几刀却已相当吃力,还不得不放慢速度。 “将军!宋匪大势已去!”便即这时,束乾坤的亲兵前来报信,与此同时鸣镝音里,也传出同样险情,杨鞍吴越,只怕遭遇的和宋贤一样,被红袄寨的旧日兄弟,在背后洒了一堆的毒粉,可叹山东此地,到处都有盟军诸将的软肋,亲情,兄弟情,战友情…… 毁毒之行失败,无法全身而退,眼看着所有劣势林阡都占满,邵鸿渊忍不住狂笑一声:“好一个林阡,没被黄掴拖住脚、没被烟幕骗过去,竟还妄想抛开大局先拿下这里,这胆略,着实出乎意料得很。哼,不过胆子大可真不是件好事!你们胆敢潜进来,就等着被一网打尽!” “胜南,你……放下我,先走……”宋贤努力睁开眼,看见林阡的手腕已有血迹,也感觉出他气力开始不济。如若不是要负着自己,未必打得这么惊险。 “还没结束。”林阡沉着回应。宋贤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面lu一丝喜。 “是啊,还没结束,毁毒之行虽全军覆没,但还冀望毒烟散尽之时,外围兵力以此为暗号长驱直入。”邵鸿渊刀出如叠,目光凶狠。宋贤听时心惊胆战,出于本能转头看去看见泰安县的上空竟又有烟雾弥漫:“你,你……” “要怪便怪你们的人行事不慎,打抱不平却lu出马脚来被我们知道。”束乾坤捂着伤口站在一旁,面上带着一丝恻隐,宋贤恍然彻悟,林阡心念一动,果然是傍晚打草惊蛇…… 所以金人推算出了林阡是要先毁毒后长驱直入,所以他们要在封堵盐粮这一步拖住林阡,所以,此刻,他们看城里面mi雾散尽,便在傲徕峰等地重新释放烟幕,以此来mihuo林阡安排在几里外亟待攻入的祝孟尝大军! 是的,一旦邵鸿渊得知他们先救人后起兵,就显然会想到把林阡吞在冯张庄内,当然不会让外围的兵力有机会进来!当中掐断,首尾不能相顾……宋贤暗叫不好,无论是战是武功,出口全然被封死,这真是至险一局,无人能救! “天不助你,林阡,你死期到了!”邵鸿渊眼神一厉,说罢,汇集了他八成功力的刀气离体而出,砰一声震天狂响直冲林阡,yu将林阡终结在这里。 霎时,满庭杀气轰烈jidàng,石瓦炸跳草木大luàn。空气,sè与味,都如墨。 风一层层降,叶一片片剥,山崩滑如水,水凝固如山,电光火石之间,邵鸿渊已攒够了杀林阡需要的气,志在必得。 林阡的嘴角,却为何还藏着一丝将出未出的笑。 似是在说,邵鸿渊,你终结我,还早得很。 第984章 死路生关 交错相峙的刀与光,隐现出林阡的这一笑。乍一看见,还没确定,邵鸿渊心里就是一凉。 这笑容意味着什么邵鸿渊清楚,稳cào胜券、信心十足! 怎么可能?明明把握着全局的是他邵鸿渊…… 这一战,可以说是天要亡林阡——就这么巧,傍晚冯府抓了个潜进去偷盗盐粮的小贼,被扔了出来众家丁拳打脚踢,那小贼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瘦弱孩童,当街一起被辱的还有他病重的母亲,恰好杨鞍的两个手下路过看见了,义愤填膺立马上去打抱不平。此举本身无可厚非,换杨宋贤也直接上,甚至林阡自己,在遇见张睿的同时也一样难掩真情。人,在介怀的事情上往往会原形毕lu。 然而,却注定luàn了大局。 或者,宋军之暴lu又可归结成“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因为就算那个环节不暴lu,一样还会有另外的纰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迟早要lu陷的,只是迟早罢了。 张睿能一眼认出乔装打扮过的林阡,因为张睿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同理,这些杨鞍的手下,也有他们同穿一条ku子长大的兄弟,哪怕这些兄弟都只是当时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不免在旁边嘀咕了几句:“怎觉得这个侠义之士,这么像咱四弟啊?”“四弟他们不是跟着杨二当家的吗?”“不会是杨二当家他们回来了吧?” 冯有南闻讯到场的时候,hun战已经结束,却正好在散开的人群里教他听到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打在了冯有南心坎里,冯有南当场悟出,暗叫不好,“难道他们已经来了……”事不宜迟,即刻告知金军。 “他们来了?这么快!”消息传到邵鸿渊耳中时,他既是胆战心惊,亦是大叹侥幸。想不到,林阡来得这么意外,“他竟想先谋这里吗?然而,为何不直接打?” 起先邵鸿渊也没想通,想不通林阡为何弃黄掴不顾、为何视毒烟无物、为何不长驱直入。于是问冯有南,消息可信度几分。冯有南脑筋极好,对邵鸿渊提议说,确定与否,看看三峰上毒源存亡即可。邵鸿渊一想不错,当时就派人向傲徕峰等地探看,而束乾坤则对邵鸿渊分析说:“十有是这样,林阡确想打此地。他的策略,是先犯险毁毒、再发兵攻击。” 林阡的全盘计划,是杨鞍手下不慎暴lu、经冯有南传给了邵鸿渊,却最终由束乾坤推算确定,这是为何?束乾坤对邵鸿渊解释说:“曾经我与杨宋贤在青州比武,杨宋贤侠义心肠竟舍命相救。他们,理应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弃黄掴不顾、视毒烟无物、不长驱直入,都是想先救人,后起兵。唉,我早该想到。” 是的,凭邵鸿渊的思维,料不到、也不相信林阡等人宁可亲身犯险来灭毒源,但束乾坤因为青州之事而铭记于心,理解杨宋贤他们的为人。束乾坤的这番话语,证实了林阡等人真的已经来了! “他们若真把解毒放在首位,第一目标当是三峰,第二目标必为冯张两府。现下他们出现在冯府侧,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邵鸿渊派出去的人,一来一回最快也需一个多时辰,却基本确定再不迟疑,一边等他们回讯,一边就开始着手这请君入瓮。 晚间,手下回禀说那三处毒源果然已被毁灭,而扇子崖以东还有宋匪驻军痕迹,众多真相,帮邵鸿渊跳出此山。林阡等人是真存在,而且他们来了一次,就会有上一次——明显已经不止一次!差一点,就栽在了林阡的计划里。外围宋军,俨然在等内部烟雾一散就打进来,好一个林阡,这么神速的打法,黄掴纥石烈轩辕一概远水救不了近火,冯张庄这里危局一解除,只怕泰安金兵全都要被打懵! 好在,上天提示了邵鸿渊,他该如何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内部毒雾一散,三峰重新放烟。如此,外围宋军,注定是个摆设。”临战,邵鸿渊笑讽。接下来,就是导演出一幕幕好戏,把林阡等人掐住…… 此番林阡等十几高手进入冯张庄,确实计划周详、行事缜密,然而现实却是和茶翁对林阡说的一样,哪怕你机关算尽,都一定会忽略一些人,一些事。前次林杨吴三个人的幸运,未能延续到这一战中。林阡在事变后第一刻也终于想到了,意外出现在傍晚这个断层,这个断层,他事先没算好,后来又失察。 很明显,林阡戌亥前后进入冯张庄、探查盐粮所在以及守卫分布时,其实邵鸿渊就已经备战充足,林阡可谓从起点便输了。福伯、张睿、胡水灵,更是理所当然吸引林阡的局,他们三人,会不同程度、循序渐进地将林阡留下——在这个设定上,邵鸿渊预计林阡是会回张府的,毕竟这些人与林阡恩怨交织。张睿那走狗,早先已将瓢泉往事向邵鸿渊和盘托出,指出张家与林阡恩断义绝、但林阡一心想要挽回亲情。如此,张睿胡水灵,真是吸引林阡最好的you饵。 不过,邵鸿渊还没来得及施令召集全部兵力,竟就见林阡杨宋贤大怒之下说走就走。那当然,谁能料想一心要挽回亲情的林阡也会因为心魔竟和养母不欢而散?千钧一发,邵鸿渊不能任心血就这么功亏一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留在仓库内的福伯等人,嫁祸给盟军高手们。福伯这些人的命不值一提,却会使林杨等人被迫以罪人的形式留下,更利于今夜形势的继续铺展——不仅金兵来得及渐渐聚合,连不明状况的群众都可以ji愤帮手,最巧妙的是,宋军那几个高手,措手不及,定当失误。果然,这一战最令杨宋贤、百里飘云等人后怕的也恰恰是那个被偷袭的一瞬…… 邵鸿渊拉网完毕、及时现身,顺便救了束乾坤一命,而一心将匪首林阡擒获。即便林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从他手里逃脱,也敌不过此刻张府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金军包围,带着个中毒脱力的杨宋贤,林阡他chā翅难逃、明显已面临死路。 另一厢,吴越杨鞍也是同样,捷报频传的此刻,束乾坤邵鸿渊都已获悉:冯府内,冯有南等旧日兄弟忽然变脸,杨鞍吴越皆防不胜防,一个被毒粉伤,一个也陷入苦战。冯张两府,就只隔着两条街。两条街上,俱是挤满了要剿匪的金兵,不曾喧嚷,但凝聚的呼吸和战意,都越来越炽热,续着渐渐消隐的鸣镝声,逐步潜入这深巷后院中来,风起云涌之感。  便此时,当邵鸿渊以八成真气汇入刀中一并去败林阡之际,却突然看到林阡嘴角浮现的这一丝笑,心念一动,思绪陡转:不能教林阡有任何转机! 不管林阡是逞能,或是真的有胜念,本能都驱使着邵鸿渊不再怠慢,不遗余力,以十成力击之! 十成力了,绰绰有余…… 叠出的刀气,跋扈地掀开林阡刀锋,亦顺利冲垮林阡内力的防御,随着这轰然巨响的从起到落,泥沙狂涨,落木暴跌,气流翻覆。漫天遍地,唯刀光经久不衰,只看到林阡臂上鲜血直流,那一丝笑却始终不曾淡。 “输了便认,何必勉强!”邵鸿渊情知得胜,刀愈压愈猛,林阡虽不肯屈服,在他眼里,却好似困兽之斗。负隅顽抗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最后一道防线突破之时,便是林阡死的时辰,丑时。 僵持的这个瞬间,邵鸿渊已然看清了彼此强弱,笑而噬气:“你不仅战斗输了,仗也输了,外面都是我的兵!” “不错,那是你的兵。”林阡亦笑,眼神一厉,“不过,是残兵。”他眼前,与邵鸿渊的气一起烧到的,恰有漫天的泥沙和落木,明灭,上下,不消停…… 丑时,时间到了,轮到他林阡来判定结局。 邵鸿渊,耍狠可不是靠嘴——喧嚣与纷繁,且尽引刀斩!  邵鸿渊想到过吗,为何林阡这最后一道防线,他可以冲击可以冲垮,却迟迟不可冲破?一直僵持不下?僵持到正好丑时…… 说实在的,看见林阡笑意时他也想到了一个关键,八成真气,那是他对付平邑之战前夕的林阡,当时他也没赢林阡多少。而适才他与林阡ji战片刻,谁都没有全力以赴,饶是这样他也体会出来,林阡的内力提升过,比今夏第一次见面深厚…… 到了这决胜关头,邵鸿渊终不再怠慢——林阡的那一笑正是在问他,杀我,你需要几成气?邵鸿渊心中一震,不能用八成小觑了对手,对手是饮恨刀的主人,对真气的量、速和调运,掌控程度比任何人都容易进步的饮恨刀林阡! 邵鸿渊的噬气经是这样的,一旦判定对方比自己弱,就直接烧字诀以覆灭,对方在那一刻拼出的所有真气都化为泡影,被邵鸿渊吞并。反之,则自(焚)反噬。一般情况下邵鸿渊根本不用迟疑,世间没有几个会比他强。林阡这里他迟疑了一忽,最后决定十成释放。一旦昭示威力,刀法摧枯拉朽。邵鸿渊没有轻敌也不愿意轻敌,十成真气出去了之后他确实感觉到了林阡的吃力,毫不踟蹰,即刻去烧! 这一刻,林阡刀上如漆的血,真有如被炙烤、熔化、烫脱。 却,并非邵鸿渊所烧—— 那一道落木盘旋到邵林拼斗中间,一瞬,先遮了彼此的视线,又现出对方的身影,那时邵鸿渊才看到,林阡眼神中的战念,如火般剧燃……比噬气经更张狂,更白热,更目空一切! 引刀强斩,林阡不曾啰嗦半句,却令邵鸿渊傻了一刻,林阡用实力在问他——几成气?十一成,十二成,你有吗。 没有,那你就输吧! 第985章 付之一炬 惊天巨变! 邵鸿渊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林阡调动、运转、蓄积、释放的真气,会这样大量,这样强劲,充盈到近乎漫溢,狂放到近乎逆天!霎时,真气弥漫,光影铺展,杀机闪耀,最是那一出招的刀声,振聋发聩,不绝于耳…… 电光火石,林阡之战力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穿过那当中爆裂的落木反压邵鸿渊而去,高屋建瓴之势,恣肆妄为之态,任谁靠近谁都找死,邵鸿渊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靠上来,用的真气越多,损失就越惨烈,因为,这个时期的饮恨刀林阡,自己都难估计拥有的内力和能耗的真气。凌大杰和尹若儒,是他们害了邵鸿渊…… 两道刀气一撞,对战双方高下立现,却怎是邵鸿渊他输了!?金兵金将全体瞠目结舌,看着这邵鸿渊身子如断线风筝般斜斜飞出,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口吐鲜血。不止,他右臂还有残火,竟已被烧得衣衫褴褛!噬气经反噬的恶果。 所幸他抽身及时才没有真气全丧内力萎缩,然而众人在侧看着,都忐忑他的右臂到底是连在身体上呢还是已经断了,否则为何要以左手托着挣扎许久都没能爬起来。 束乾坤也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扶,师父他叱咤一世可遇到过如此惨败?如此狼狈! 束乾坤只能暗叹还好,还好林阡此刻出不去、等着林阡的是百人以上的车轮战……不,不对,怎么能说还好?邵鸿渊都败成这样了,等闲金兵无论一起上,还是一个个去,都是送死啊,束乾坤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如果林阡现在要走,众麾下一定让道……但关键在于,林阡他根本不赶时间,饮恨刀候在那里,仿佛就在等车轮战一样…… 看林阡竟然没准备走,到是有些金兵聪明,纷纷把杨宋贤、百里飘云所中剧毒的解药乖乖摆在路边。但束乾坤可以发现,掳走这些的林阡,明明最大的目的不在这里……丑时刚刚过去,鸣镝早已落尽,陡然却传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冯张庄都摇动不止,像是……有什么被连根拔起了。不近不远,火光冲天,难道,难道说竟是这样!? 束乾坤大惊,急转头对亲兵:“去看……本营……去看!”语无伦次,心惊胆战——如果,林阡适才是存心将他们牵制在张府,那么,一旦本营遭到夜袭,此地金兵无法回救!适才无法,待会儿也是,所以,不是林阡出不去,而是他们走不掉!? 然则,宋匪的主力大军不是被拦在了外面吗,如何发动得了突袭?再者,即便宋匪没被后放的烟幕欺骗、就算他们在前面毒烟消失的那一瞬机敏地打进来了,不也要半个多时辰才到达吗,怎么能在丑时才开始就赢了仗?这不可能。束乾坤想到这里,情绪终是平复,心道,纯粹我多心,自己吓自己罢了。 可惜,这个令金人们毕生难忘的冬夜,频传的捷报终于休止,竟转成一种极端的惨烈——身边这个亲兵刚走,那边就来了另一个把败绩送到,那金兵气喘吁吁脸sè惨白,话语却如霹雳在众人耳中炸开:“将军,宋匪杀来了!将士们尽了力,快抵不住了!” “什么……”束乾坤大惊失sè,不祥的预感尽数应验,却无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远处终于站起的邵鸿渊,亦是面sè巨变难以置信。 据说,突袭正是发生在丑时,本营驻守的金兵原就不如邵鸿渊身边的精锐,也想不到没等回出击的弟兄反而被一群劲敌杀得猝不及防,他们没预料宋匪会在这个时间突袭,防御本身就不足,再加上起先误以为宋匪成百上千,是以即刻就被冲散落huā流水。直到后来,才知那是宋匪的首领用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则总共才五六十人罢了!那群宋匪,行动太快,攻击太猛,石破天惊,神兵天将,金军醒悟又迟,很快大势已去…… 惊慌失措的这个金兵,淡化了火光四起和白刃相接,却突出了那种抱头鼠窜和狼狈不堪,可想而知对此地军心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将军,那些人,那些人已经打到了冯府!”虚弱的几声响箭过去,又一亲兵张惶失措赶到。张府内外,包围的兵将都是你惊我恐,人和人之间都略有稀疏,气氛,因此变得莫测。束乾坤想要稳住他们,却知道士气从邵鸿渊输的那时起,就不行了。 “那是些什么人?!”邵鸿渊喝问之时,威严尚存。 “是一群红袄寨的人,听得出冯府的那伙人都与他们认得。”金兵说。 也听得出,冯府的那伙变节者,轻而易举就被劝降,又倒回了红袄寨。 杨宋贤伏在林阡背上,笑:“原竟有另一手安排。” 林阡递解药给他,也笑了笑:“未想会如此发展。”  耍狠,不止靠刀,还要靠脑子。 这一战,确实林阡的破绽够大。但一场战争,不仅要比谁的破绽小,更该比谁的手笔大。 事实上,冲放烟这一点,邵鸿渊也不是个将才,要真是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谁会先放烟来搅浑自己的地盘。而单从今夜这张府事件看,邵鸿渊的出发点也只是把林阡困住而已。 邵鸿渊的着眼处,仅仅在冯张二府。林阡不然,林阡要的是泰安太平、金军全体消失。 潜进冯张庄的第一刻,林阡就明白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虽然难预测究竟会出什么意外,但他在茶翁的墓前发过誓,要设那种,即便有破绽、有意外,也无法干扰的大局。所以傍晚潜入之时,他的策略便有了改善—— 最关键在于时间。这一战,注定是时间之战。 前次潜入寒烟境,他与宋贤、新屿三人,除了封堵外围毒源以外,便就带着刺探军机的目的。可以想象,毒源封堵、烟雾散开,金人必会有所察觉,这个时间差,人质却还在金人手上,岂容他们狗急跳墙,因此,解毒后不久就一定要发起快攻,毫无疑问。首要任务,当然就是掌握到邵鸿渊的驻军分布——那是当时的念头,当时,三峰上呈现的是强化后的虚寒毒婴,哪想到竟会对烟雾消散没有半点作用,令阡立即悟出内部还存在着烟气更重的第四毒源…… 也便是在得知第四毒源的同时,林阡就觉得此战比想象棘手。先前林阡以为,毒源和宋军在外面、金军在里面,因此才定了相应的策略,而后才了解,反了,毒源和金军在里面、宋军在外面。除此之外,寒烟翠比虚寒毒婴散得更快,竟然还藏在民众的食物中…… 这么一来,金军更容易cào控人质和觉察毒变,宋军解毒和起兵的时间差被迂回拉大,销毁毒源的成功性亦降低风险也增许多……诸如此类问题,使得此战难打。这也是邵鸿渊高枕无忧的地方。尤其是第二点,如何把时间抢好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林阡对杨鞍等人的动用,就是为了抢时间。销毁盐粮,十几人比三人快,烟雾消散能在最短时间内达到。 但即便如此了,时间差仍然存在——毕竟,大军从外入内也是需要时间的,很长一段时间。林阡不是没在心中筹谋过,解毒后不久起兵,可否改为解毒前就起兵?毕竟,毒源已经变了,寒烟翠不致命了……考虑之后却立刻排除:寒烟翠虽不性烈却终究是毒,宋军若是在毒未解的情况下贸然攻入,反而容易战败,千军万马,冒不起这种风险。是以,明争仍然不能比暗战早。 “之后”太慢,对人质有损,“之前”不可行,对兵马有害,胜算最大的只有“同时”,解毒的同时,起兵。 一般人,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把时间控制得那般精准。但林阡是在佛山看到茶翁把点汤、温盏、调膏三位一体、一气呵成,照样胜过了张从正,心中难免震撼!茶翁说过,凡事都要准备充足。但凡事,也都要先有那个决心不是!?林阡需有这个胆魄,敢说自己能同时完成! 第986章 胆魄,手笔,战 所谓“同时”二字,却是两手安排。 庄内盐粮被彻底封堵的同时,祝孟尝驻扎在外的大军攻入,此为一也,林阡交代他的任务很简单,丑时一过立马就杀进来。沿途消耗的这半个时辰,金兵应是刚好被吓得逃出去,在半道上遇到他祝孟尝,讨到实打实的又一顿打,从而惨败给先后与内外的夹攻——林阡的这一策略,是把时间差这个弱点,利用成了绝对的优势。不过,现在出了意外,祝孟尝没打进来,也就罢了。 而当祝孟尝是外合,那些“里应”,才称得上真正的同时起兵,也就是此刻发威的这五六十人,丑时一过就袭得金军猝不及防、手忙脚luàn。他们,是傍晚林阡入局之时的又一排布,与宋贤、杨鞍等先锋不仅“同时”、并且“同地”存在—— 邵鸿渊的计谋确实妙:外围宋匪等毒烟散尽攻入,那我就再放烟雾mi他们的眼。 林阡却早就对这第三路人马说:大家一起身在此山吧! 速度提高的方式,除了把时间抢好,还有把路程缩短——宋匪,可不仅仅都在外围啊。 林阡早已从大军中抽调精锐,悄然放到内部,而不是几里外!这些精锐,不能算武功高手但是秩序井然。先锋、奇兵,当然各自发挥妙用。 实则,樊井确定了寒烟翠存在于盐粮之后,不仅令林阡看出邵鸿渊jiān诈,更令他当时就想到,填补“先解毒后起兵”时间差的方法。如何填补?寒烟翠,毒素虽然也有,却不足以致命,千军万马冒不起险,但可以先令一些精兵良将也潜入,就埋伏在金兵驻军分布边上。他们只需早祝孟尝半个时辰进来即可,时间一到,猛打猛攻,速战速决,亦不会因寒烟而造成太大的伤害。 那种即便有意外也不能干扰的大局,说的正是这“枕戈于敌人卧榻之侧”。还是那句话,想到不难,但要有胆。当然,那时林阡的计划里,这路精锐的作用只是给金军“扰luàn”,让金军在惶恐不安的时候便宜祝孟尝;再多的作用就是给泰安县的人质们一份照应……一如林阡对宋贤说的,事先也没想到这支奇兵,对大局的作用不是协助、反而成为了支配。 邵鸿渊推算对了林阡是要先解完毒再打仗还暗叹侥幸,但推算对了又有什么用,他推算对的是上一个林阡!后来的林阡,思路却换做一边解毒一边打。丑时,正是林阡一早就和这批精兵约好的时间,亦是战前樊井就给林阡掐准的庄内烟雾散尽之时,所以林阡会对宋贤等人说,丑时之前一定要毁毒完毕,那不是商量,那是命令。 邵鸿渊也许会问:五六十人,安能打luàn我营地千人? 林阡的过往战史就告诉他:当然能,兵不在多,而在精。 邵鸿渊低估了林阡对他驻军分布了解的详细程度。邵鸿渊还沉浸在他的yin谋得逞里,却忘了,他的寒烟翠只是烟幕,在一些敢拼的人眼里不足为惧。邵鸿渊也想不到,这些精兵良将,是红袄寨的另一当家郝定所领,骁勇善战如郝定,早先就在鲁中连番胜仗。夜袭金军很难?扰luàn敌方很难?红袄寨寨众从孩提时代,就一直在跟金军游击作战。 邵鸿渊,谋略不够缜密,思维慢了一拍,根本不是林阡对手,比轩辕九烨也差远了。而林阡,虽没算到邵鸿渊的一系列举措,却是以对付轩辕九烨的手法去对付他的!焉能不赢!? 虽说任何人事不可能齐美,但邵鸿渊如何想到,林阡竟抓住了他所有破绽,以及战机!  而在真正临敌之时,因己方lu陷而造成的危机,林阡又是如何对待的? 原先林阡的设想,是内部毒源解除、金人无防之同时郝定偷袭、他和宋贤等人解毒后随刻赴战、祝孟尝也当即从外攻入冯张庄,内外合攻,三线一体……然而却意外丛生:毒源解除原是金人在钓鱼,祝孟尝也被烟雾挡着没能进来,丑时后才该交锋于沙场的邵鸿渊,子时三刻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张府里……好,你们将计就计,我也将错就错,就让我林阡之饮恨刀,为郝定的战胜写上第一笔! 邵鸿渊掐住了他设想中的最强力量祝孟尝,他一不做二不休他继续变!他就让郝定赢得最大、祝孟尝来不了了也无妨——邵鸿渊要把他吞在这里,料不到是他吃死了邵鸿渊吧?他从子时三刻就在拖,一直拖到丑时一刻,赢了战,也没走,他一个人,就拖住了过百精锐,庄内的精兵和本营的那些,才是真的首尾不能相顾!如果不是他这么拖,跟郝定打起来的本营金兵,不至于得不到增援、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他对这一战的胜负就是这么隔空cào控的:不能让郝定变强,那就让金兵变弱,所以身负“扰luàn”任务的郝定,最终不但可以“扰luàn”更还超额完成“打败”! 林阡,随机应变至此。谁都知道他yin沟里翻船了,谁能想他翻船了竟还能再翻回来? “那怎么不先去打金人,反跑到这儿来找我的茬!”事变之前,张睿曾咄咄bi人地问林阡。答案很简单,要最先封堵盐粮。束乾坤等人也推算说,林阡必会封堵盐粮,目的有二,一是为了以绝后患,二则是信号传递的方式。前者,他们推算正确,林阡不容许丑时以后寒烟翠还存在于庄内,后者,他们却错了——林阡从没想过烟雾消除是什么“信号传递的方式”。 即便邵鸿渊没有重新燃毒,这一战的联络方式,视觉也从始至终都被林阡排除在外,因为,不掌握在己方的东西,向来靠不住。林阡对外围祝孟尝大军留下的战机始终只有“丑时”,跟烟雾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封堵盐粮,封堵恐慌罢了!恐慌,不止冯张庄的百姓,还有整片泰安的军民,封堵盐粮的重要性根本在这里,给泰安的军民一份安心,给外围的大军扫清视野,给山东的金军士气打击,仅此而已。真正的关键不在烟雾、只在时间,邵鸿渊对不对林阡请君入瓮,郝定都是按着“丑时”直接打的!现在,被虚寒毒婴障目的只有外围祝孟尝大军,冯张庄内部烟气较轻,绝佳的战场,留给郝定、吴越他们一起收拾! 邵鸿渊全力堵截区区几个人,岂料林阡对准的是冯张庄内一切金军及其老巢!边角几个人的变动,改变得了细节,颠覆得了全局? 这一战,最关键的人物,终于不是林阡。 每一战,最可怕的人物,却由始至终是他……  “还愣着干什么!等死么?!”邵鸿渊怒吼,左手将刀重拾,眼中一抹凶狠的杀意。输赢恰恰不是强者说了算,而是弱的那一方认了才行,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明白,低头认输,那很难。 “打!你们是劲旅!”束乾坤体力终于恢复,一边搀扶着师父一边提剑,“燕云之地huā帽军,个个能征善战,你们是当中凤máo麟角,会败给一群杀疯了的土匪?!” “将军说得对!”“他们,加起来不过六十个!”“当然打!”当然打,难道任人宰割? 宋匪六十高手,金军却数量过百,何况,对方只不过是来得突然而已,论武力,未必有他们高。他们,是huā帽军的精锐,都是身经百战,勇武过人,功绩显赫。看清了这一点,适才被林阡唬住、拖住的他们,不允许再犯第二次错。 谁见征人轻易言败。士气在落,在跌,却一定还有。逆境下,更能看出一群人的气性。 杨宋贤站在林阡身边,闻见束乾坤等人言行不免也动容,曾惜过束乾坤的剑,曾奇过束乾坤对美女的偏见,曾笑过束乾坤战术的二流,也曾叹过束乾坤对任务的忠诚,今夜,才看见束乾坤不屈不挠的另一面。黄掴把这里交托给邵鸿渊和他,未必是错的,他值得。 却可惜,终究敌我分明,各为其主。宋贤叹了一声,潺丝剑重握在手:“既然要打,便同杨宋贤打罢!”束乾坤亦凝视着他,宝剑出鞘不曾留情。 宋贤之潺丝剑,复存战意,气势凌人。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惺惺相惜的情愫,真正携手共进并肩作战的有几个,有几回?虽然有憾,无怨无悔。 主将既战,杀气骤燃,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郝定等人,张府金兵们再无懦弱,敌人来了,应就是!当下,数百人hun战在一起,无关胜负,没有阵型,全都无路可退,个个命悬一线。 郝定等人打到这里难免稍事疲惫,不可能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他们也感觉到这群金兵果真比适才偷袭的精良得多、拼命得多,久而久之,当然不占优势。杨宋贤与束乾坤也都只在平时战力的一半不到,勉强维持平手。林阡对邵鸿渊,亦是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眼看双方平分秋sè,金军有了一线生机—— 却仅仅只是生机。他们的营寨都已经被烧没,大部队都已经逃了出去。败仗在前,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就算这些是精锐,都太晚才进入状况。 于是,唯能鏖战以博生机……  腊月初一,冯张庄之战,战事正酣。 热火奔腾,映得满城皆红,热风呼啸,染得满山皆燥,热魂绽放,烧得满世皆血。 不管是平原或山川或郊野或街巷,都是战地首选,只要绚丽了、流畅了、惊险了、刺ji了,都是战时属性,最后横七的,竖八的,惨酷的,肃杀的,都是战后风景。 奈何这里终究是街巷,如何存活在冲杀的边缘?即便闭门不出充耳不闻,也无法辩驳,战争对民间而言,永远是最伤的浩劫。 第987章 黄掴出手 腊月初,惊闻邵鸿渊束乾坤兵败如山倒、泰山境内毒烟亦消除殆尽,全体金军果不其然都被打懵,包括黄掴本人在内。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以为可以牵住日渐猖狂的红袄寨,哪想到优势会这么短暂!而红袄寨在收敛消沉了数日之后,再不用因为亲人的沦陷投鼠忌器,跌到谷底的士气终于反弹——士气这东西,向来此消彼长。 几天前黄掴和徐辕交涉之时,字字句句将他压在下风,更已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撤军,兵戎相见。结果徐辕执意不撤,徐辕脸上的谦和之sè现在黄掴回忆起来根本就不是两难,而是一种因为有林阡做后盾而相信的bo澜不惊。红袄寨诸多据点的岌岌可危之状,也不是在黄掴面前挣扎,而是在保护林阡打冯张庄! 同是这腊月之初,黄掴为履行“再不撤军,兵戎相见”,也在月观峰及摩天岭的多处据点打压了石珪、彭义斌等人数场,虽也拿下了一些地盘、更因为泰安县的盐粮恐慌而借机收了好几个si盐盐场……却不得不说,得不偿失。 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给大金谋利、谋福祉,当初黄掴也不可能答应邵鸿渊的毒烟计策,他哪里不知道那会折了民心?!然而大局为重,唯能厚颜推罪给红袄寨,希冀战祸能尽快消弭、冯张庄那些人亦能死得其所……没想到的是,林阡只调集了郝定杨鞍等区区几十个人,竟不顾人质也不管泰安其余十几路金军,而先深入冯张庄那毒烟境并一举破局……“真是千虑一失。”北望济南府千家万户,黄掴心中怅惘,不免轻叹一声。 “一如当初他在穆陵关那样,分毫不受人质威胁。其实,示强是他的一贯打法。”轩辕九烨继他之后也入了这月观亭内,看北麓巨石,宛然天阙。 “我以为,即便林阡不会为亲人担忧,但至少杨鞍和他手底下的人会。结果,唉……错看了杨鞍,还以为他会极力反对。原也是林阡的一条狗么。”黄掴难免因失策而遗憾。 “所以我们夺回失地没有可行,目前反而束缚。同样的计策,不能用两次。”轩辕九烨黯然点头,谁都知,金兵重新落回了劣势。 “但无论如何,还没结束不是吗。”见轩辕九烨意冷,黄掴不免收起适才的消极,面lu一笑,傲然如昨,“九烨,相信我,那个击败你们的人,我一定能够赢过。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心中所想罢了。” 轩辕知他另有想法,本也没话再和他讲,索性专心看起景象来,那落日余晖太美,令他不自禁喜爱,于是即兴nong笛,沉浸不问世事,一曲毕了,夕阳越来越残,天际如血如火。 “青冥,转眼换了丹霄。”笛落时,轩辕说。黄掴从沉思中回神,听到这话一愣,虽然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合在一起却没理解,蹙眉,回看这个白衣男人,他似是没在跟自己说。 “不早了,九烨,回去吧。”于是黄掴说。 “再看片刻。”轩辕淡淡回应一句。 黄掴更愣了,循着他视线看,自是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摇头苦笑:“这条毒蛇,有时真是不可捉mo。”再不问他,负手出了月观亭,先行往山下去了。  冷月如钩,万家灯火。 一路上,黄掴忆及此战,仍是思绪万千。 几乎在败军回归的第一刻,邵鸿渊就已被他治罪,但罪名却不是败战,而是失察,失察“泰安有研毒者,不慎泄lu寒烟,殃及无辜百姓”。冠冕堂皇。 其实,早先黄掴更希望的是事成之后,冯张庄被寒毒灭绝,这段历史也一起消失,现在,俨然还没有消失,不仅事情没有成,冯张庄也被林阡拿下了……虽事与愿违,但这些掩盖,却仍然要做,不得不做,做了有用。 因为,并没有几个民众是真的知情,知情的多是帮凶,不会敢开口,反而会帮忙掩盖。也因为,冯张庄与冯张庄之外的人眼里的这场战役,必须是少数服从多数——只要外面的人知道,这是研毒者的错,就行。 “邵将军,对不住了。”人前将邵鸿渊归罪,人后他去探望,相信邵鸿渊懂这就是丢卒保帅,当时他看见邵鸿渊脸上,明明写满了淡漠,束乾坤后来对他说,师父并不注重官职,黄掴将军无须介怀。但黄掴至今都不懂,那时候的邵鸿渊,为何正眼都不肯看他? 回到驻军不久,便又将束乾坤叫到跟前来,问他冯张庄之役的来龙去脉,他们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详细地问明白。作为统帅,他一定要形成全局观。 束乾坤告诉黄掴,此战曾有转机,当下,就将杨鞍手下暴lu、冯有南禀明邵鸿渊、邵鸿渊张网设伏尽皆铺叙了一番,黄掴的副将们听到后,多是扼腕,大为可惜。 “是真的可惜。明明只差一点点,胜负就是倒逆的。”束乾坤说。 副将们纷纷附和,说是啊是啊,曾经天意站在他们那边。唯有黄掴清楚,这只是一个小意外罢了,谈不上什么转机,更别说是天意。却不忍打击束乾坤,是以笑着抚慰说:“宋军暴lu迟,你们傍晚才知道、才准备,已经做得极好了。” “原来是里面有人打草惊蛇?我还只道是外面的驻军lu了马脚呢。”这时,某个副将嘟囔了一句。 “不是。”束乾坤解释说,“是杨鞍的两个手下罢了,不是祝孟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掴心念一动,其后,所有的声音都在耳中消弭了一般,回dàng着这独独一段对话,不知道他们后来谈了什么,却清楚,他心里的那个想法,不用去验证了,完全可以推进!天意,这才是天意,自始至终站在他们这边的天意…… “束将军,就是祝孟尝暴lu了行踪,被你们发现。”黄掴站起身来,如是说。 束乾坤一怔,未及会意,黄掴已在他座位旁俯身,按住他肩膀,一字一句低声:“这些,且慢慢流传到宋营去。”“慢慢”二字,咬得最重。  战后冯张庄,人迹复苏,百废待兴。 “看看,看看,这些就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盐粮啊,能吃吗?冒烟啊!当时怎么不冒烟?哈,当时整个泰安都是烟,你人身上都冒着烟呐!” 是谁在街头嚣张?祝孟尝祝将军是也,此刻正拖着密集堆积的一小撮盐粮,一本正经地教育着不明状况的民众们,理直气壮,头头是道。 林阡路过了,摇头笑笑,却也听任。恐慌的封堵,当然还要假以时日。这种夸大其词的解释,也是要得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期——樊井说,寒烟翠大多分布于盐粮中,目前基本都已被深埋,少部分却以每隔两天摄入一次的方式寄存在民众的身上,因是活人的关系,不可能采取封堵。所幸他们都中毒不深也没有持续摄入,随着毒素排泄身上烟气也殆尽,但樊井出于谨慎,说还待隔离观察几天。 这几天很重要,暂时与外界隔离的他们,本身已经饱受迫害,万万不可以就这么垮了。 “祝将军这一战也居功至伟啊,我听说金军本营的那些兵马,被郝定偷袭了慌慌张张地逃出去,不想刚逃到扇子崖外就又被祝将军他们一顿打。”吴越在林阡身边,如是说。 那晚,祝孟尝虽然被邵鸿渊骗了过去、没有完成林阡交代的“内外夹击”,但最后仍然变相地内外夹击了——只不过不是在半道上给金兵迎头痛击,而是在扇子崖东面发现金兵逃出来了就赶紧打。倒像是守株待兔、坐收渔利、以逸待劳了。更好笑的是,当时祝孟尝因为烟幕的事情进不来主战场正生气呢,所以战力是平常的两三倍之多…… 那些跟精锐们失去联系的等闲金兵,上千军马,全都做了摆设。先因郝定猝不及防,军心始luàn,再因林阡群龙无首,军心无轴,最后,又因祝孟尝雪上加霜,没军心了……被郝定冲luàn,被林阡拆散,被祝孟尝收拾趴下。等闲士兵太早惨败,亦使得还在庄内的劲锐无力回天——其实邵鸿渊的将计就计,不过是迫着林阡把主战场换了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反而成全了林阡,使他这一仗更加好打:丑时一过,战役根本就已经结束了,围着张府的精锐,注定已都是“残兵”…… 虽说那一系列过程,和林阡的设想相去甚远,却始终符合了他的初衷——就要这结果! “祝将军和他的麾下,平日倒还看不出来厉害,上阵了就是一群狼。勇不可挡!”吴越仍在称赞,祝孟尝明明竖起耳朵在听,却装作没听到、暗爽。 “他那哪能算功劳,驻军被邵鸿渊发现,若鞍哥不暴lu,也是他打草惊蛇了。”林阡虽是嘲笑,语气中却饱含喜爱。 “主公!”祝孟尝听到林阡损他,眼泪汪汪跑过来。 “却是歪打正着、帮我把邵鸿渊的视线吸引到了‘烟雾’上,令他设错了局,想错了计。祝孟尝,你也算将功补过了。”林阡笑起来。 “哈哈!这还差不多!”祝孟尝大笑三声,“也幸好出了那么多意外,邵鸿渊才把更多的寒毒都暴lu给了我们啊!也算因祸得福不是!三峰上重燃的毒,好像就是介于虚寒毒婴和寒烟翠之间的,飘云、杨二当家和宋贤中的,也一个跟一个不一样。邵鸿渊一下就多卖给了我们四种毒啊!亏死他!” 林阡吴越皆笑。 第988章 山东兄弟 “对了,鞍哥怎样了?”笑毕,林阡关切问吴越。当晚飘云、宋贤都是皮rou伤,杨鞍却是眼睛沾了毒粉。 “不太好。”吴越痛苦地攥紧了拳,脸上是罕见的愤怒,“是为劝降冯张庄的那些叛徒,鞍哥一直当他们兄弟看……可是,不值得!他们一个个见风使舵,比济南府那些还没良心。那晚若非郝定一鼓作气打过来,他们怎可能顺势倒回我们?现下回来,也是假的。” “是啊是啊,别看现在一个个对郝当家巴结奉承的样子,要是郝当家输了仗,只怕又是一副嘴脸!”祝孟尝哼了一声,言辞中对那些变节者极尽鄙夷。 林阡叹了一声,点头,那些差点跟冯有南hun的败类,都算不上叫“投机者”,玷污了那个词。一贯坚定抗金的杨鞍本应瞧不起他们。然而,终究他们都是冯张庄内的兄弟,能拉回头就尽量拉回——兄弟二字,杨鞍看得绝不比林阡轻。 说了几句,祝孟尝又去跟民众们普及知识去了,吴林亦离开此地去探望伤员。还未走到目的地,就听到那里阵阵欢笑,真教人怀疑走错了地方。 原是有人在讲当夜江星衍的糗事。张府里,飘云为救他挨了一刀后,星衍一路背着飘云走一路都在跟他说话求他别死,飘云因中毒有些困乏,故而在某一句的中途闭了眼,星衍大惊之下以为他死了,又是割脉给他喝血,又是运送真气给他,就差没人工呼吸了。听到这里他们都是哈哈大笑,飘云则噙泪叹道:“还不知道竟发生过这些。” 宋贤说:“这糗事,你们盟王也有过的,知道不?”也讲了好几段类似的,林阡于是一直在外面驻足听,听到魔门寒潭里他给宋贤脱衣取暖,没想到宋贤还能记得这么清晰,不禁又感动又高兴。 “胜南?”众人声落,听到门外有叹,杨鞍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主公来了!”樊井的人赶忙给他开门。 “新屿也来了吧?”杨鞍又问。 “唉?我都没出声……”吴越疑道。 “步声,步声。”杨鞍笑着解释,“才瞎了几天,听觉就这样灵了。” “鞍哥。”林阡赶紧握住他手,痛心看着他被包扎的眼,“一定会复明。相信樊大夫,只是时间的问题。” “唉,其实这伤也是该受的。”杨鞍忽然敛了笑,“胜南,你竟不怪我。” 林阡一怔:“什么?” “若非我失察,也不会陷众兄弟于险境,所有的兄弟都……唉,我难辞其咎。”杨鞍发自真心。 “鞍哥,不止是你,我也一样失察。”林阡说。突发的意外,并不是他当时在场就一定可以杜绝,但若是能掌握,或还能引起警觉,未必去自投罗网,冲这一点,他的失误比杨鞍更大。 “是啊,大家都未在意……打抱不平的事我也当时就得知了,可我一贯喜欢多心的一个人,不也没当回事?”吴越叹道,宋贤亦说,“那些打抱不平我干惯了,上次来也差点犯,不也没暴lu吗?只能说,这次是注定的倒霉,鞍哥别太自责。” “正是,正是。”众兄弟齐说。 杨鞍听他们这么说,这才不那么愧疚。林阡想起祝孟尝适才说的盟军因祸得福,便将它引用了一番,果然有效,终见到杨鞍恢复了笑容——不过,才恢复,就被樊井召唤走了……  归咎的话题过去之后,这里气氛才又活跃,大伙儿伤势都好差不多了,只不过心还有些余悸。说起当夜张府那最令人后怕的一幕,无一不道是福伯等人之死。 实则,邵鸿渊的杀人嫁祸,不仅当时就把宋贤、飘云、星衍都打进了yin沟里,更厉害的是他差点造成了盟军未入泰安就先失去民心!当然了,也许邵鸿渊不会想到攻心这一层,他却是在不经意间就达到了……而今虽说真相大白,但多少还是带点成王败寇的侥幸。福伯几人,亦可悲枉送了性命。 最令人后怕的一幕,却又岂止当时?对于林阡来说,应是他的刀架在张睿脖子里,以及胡水灵拔剑对准他后背那一瞬间吧…… 想到这里,手还微微发颤,后背隐隐发寒。 冯张庄之役落幕后的这几天,林阡曾屡屡下定决心登门谢罪,胡水灵张睿却次次闭门回绝、拒而不见。也许当夜已经是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也许在他们眼中林阡确实已不值得相见。 盟军这里,当然是为林阡愤愤不平,说,主公幼年失踪、与饮恨刀分离数载,还不是她的缘故?怎现在还这样颠倒是非?!还这般架子大,主公恳求也不肯见? 杨宋贤也心里难过,说,真没想到胡阿姨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不明是非。 杨鞍更是气愤不已,张睿那种向金人点头哈腰的jiān商,有什么好谢罪的?早该绝交了!你娘她显然是近墨者黑,眼里早就没什么是非! 是非,是非,都提到了“是非”。 但胡水灵多年不出泰安,她的是非从哪里来,根本都是道听途说,不排除她是被张睿所ji。张睿的看法,由始至终也偏ji——张睿不算歹毒,顶多是庸人一个罢了。 林阡知道,不代表诵经念佛的人就真的能静下心来,胡水灵心里的仇恨这么多年就没有淡化过。然而,林阡更希望,当夜胡水灵是有苦衷的,尽管这个可能已经很难成立了。当夜邵鸿渊对他们的利用,不纯粹是邵鸿渊的摆布,更多是他们的真心流lu。 然而,胡水灵张睿曾和邵鸿渊同一阵线拖住盟军这个戏码,林阡不希望盟军获知,只藏在自己心里——盐粮之事张睿已经很惹民众质疑,若再添上这一真相,只怕张睿证据确凿、定要被归为汉jiān清算……事实上,冯张两家知不知情、多少人知情,真要追究起来牵连太广。大局初定,民众们还待安抚,乡绅们自要从宽,盟军示以态度,给他们喘息之机和改过自新的机会。赏罚必须分明,冯张一视同仁,是以亲情与道义之间的平衡,林阡亦极尽所能在维持。 可惜,当冯家的人看清形势唯唯诺诺了,张家的他们,仍是一副不低头不合作的模样。林阡心中不无忧虑。 说来不巧,自己从来口拙,以前遇到不能说服的人或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伶牙俐齿的yin儿,而今,注定连yin儿都当不了说客,yin儿是导火,是张睿眼中的水性杨huā,更是胡水灵口中的贱人;而曾经,遇到这样的琐事他第一个能问的谋士,也早在穆陵之战后就已被自己斩杀…… “主公。” “怎样了?可有范母音讯?” “还不曾有。属下还在尽力找。”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同一个答复,林阡心知,只怕是已然凶多吉少。除了范遇的母亲之外,钱爽的母亲也一样毫无音讯。她们,都已不在旧时村庄。 “爽哥,你要是在天有灵,就让我有机会把你的话,全都带给你老娘啊!”林阡恨恨地说。  在这段特殊的隔离期内,为了冯张庄的安定和重生,林阡一直对之寸步不离,最东都没有出过扇子崖,因此,对于外界的战事全都是远程cào纵、隔空指点。 不错,冯张庄之役不是落幕,恰恰只是起始,从腊月初一到今天才不过六日,难以想象泰山全境大大小小发生过了多少场战事,可谓日日夜夜一直在打没有消停,你抢我,我夺你,说不清到底是谁的失地谁又在收复失地。 轩辕九烨,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 徐辕,柳五津,刘二祖,国安用,石珪,李思温…… 抽离了冯张庄之役的邵鸿渊、束乾坤以及吴越、杨宋贤、祝孟尝,这六日的主力阵容,其实金比宋强,又其实,黄掴徐辕交涉时期就是这样,可惜黄掴没有觉察到,林阡冒着最大的风险,把他最强的兵力全用来打了冯张庄。当时被毒烟绑手绑脚的,到底是被谈判的徐辕,还是主动谈判的黄掴…… 终于冯张庄逆转,而今,盟军士气占优,红袄寨大盛。金宋双方兵将,分布于泰安各部,武功虽有参差,打仗却无上下。六日来,战事若有一百场,胜绩宋金七三分。 却看这些战地的名称,摩天岭、调军岭、飞龙涧、壶天阁、横岭……壮丽山河,处处刀剑枪戈。 只恨老天不长眼,于风月处起烽烟。 第989章 思兮彼方 胜战后盟军一直不曾回箭杆峪,yin儿盼得着实心急,三天两头派人去问,冯张庄却始终处于隔离。好不容易林阡跟她说初七应该会解封吧,真到了初七这天却又传来消息:樊井说不行,还要等一天。 “唉,确该是樊大夫说了算,且再等候一天吧。”徐辕见yin儿等不及,赶紧压制她。 “哼,樊井樊井,改不掉的一言九鼎。”yin儿的郁闷挂在脸上,给人家的绰号应运而生。 “……”徐辕无语。他当然不知道典故,寒潭时期,yin儿总觉得樊井是“天骄派来的人”,这一点,徐辕真冤…… 翌日,冯张庄总算得以进出,yin儿她一听没封锁了,立刻着人去请示林阡,这下我可以进来了吧?急不可耐。 林阡回答说:不可以。言简意赅。 yin儿收到回讯,大失所望:什么! 送信的离开之后,她站在院子里,别提有多沮丧,怔怔竟失了神。直等看到茵子她们在不远采雪时专心致志的样子,才不自禁又来了劲。 时间真是最好的心药,这么些日子过去,茵子总算有些恢复,不再抱着水赤练在屋子里发呆,而是想通了,肯出来见人,肯主动说话,更肯钻研寒药,茵子还懂事地说,这样的茵子爷爷才最想见到……茶翁泉下有知,理应感到欣慰。 一旁,闻因和妙真都在帮茵子的忙。闻因那假小子,高挑清瘦又干净,远远看真像茵子的哥哥。而妙真往闻因身畔一站,跟她就像一对璧人似的,小姐妹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yin儿忽然想起那个喜欢妙真的路成,心想路成的竞争力竟还比不上闻因一个女孩子,失败啊!改天定要给他走个后门,亲自跟杨鞍说说才行……想到这里,斗志满满,故笑出来,可是片刻之后,忆起林阡不在身边,就仍然是苦不堪言。 “唉……”yin儿视线从她们移开,心道林阡既不准许她动身,那就一定不能动身了,虽然服帖,倒也愁苦,兀自冥想:“他不准我进去的话,那可怎么见面才好呢?” 笨,不准你进去,我出来不行么。林阡来到这雪景里,闻因妙真即刻就看见了他,他微笑对她们示意先不告诉她。 “冯张庄,显然还要过个几天才安定,他事情多,半刻都离不开那里的……否则,真不是个合格的主公。”yin儿继续自言自语,两个拳头相互捶着。林阡一愣,哦,原来yin儿很缜密的,只不过把这个可能性排除罢了。 那他现在,可真是辜负她的信任了,林阡忍不住笑意,连日来的烦闷亦一扫而空,听着她絮叨都很舒服。 “可是,他不可能不想我啊,再见不到,他怎么熬……”yin儿又抓狂。林阡先是瞠目结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么自信还不知羞!yin儿啊yin儿,哪像个怀孕九个月的女人。 她闻声转过头来,大窘:“呀……你,你怎么来了?!” “奉命前来,将主母接到主公身边,以慰他的相思之苦。”林阡笑说。 “嗯?”她面红,上前几步,“为何要派你来接?” “冯张庄曾是毒烟境,该是去过的人带路。”他细细打量着她,语气里满是爱惜,“更何况泰山到处都是luàn子,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亦不能出半点闪失。” 她这才听懂,他不是不准她去,而是不准她随意去;他确实日理万机,仍然会留出时间来照应她……yin儿自是感动,却撅起嘴问:“那他为何不亲自来接?” “因为有些话,好像不该被他听到,哈哈。”他笑着嘲nong她适才自恋。 “那些话,可不准告诉他!”她涨红了脸,低下头痴痴地笑,“只准告诉他,我很挂念他……也很心疼他……”握上他左手,掳起那衣袖,总是见到刀伤剑创,好像从来都不曾愈合过,yin儿敛了笑,叹了一声,“饮恨刀林阡,不是你是谁。” “刀里的那些战力,在投奔和归顺之前,必然先是攻击。所以这些伤都是历练,都没什么。”他解释这伤口,示意她不必担心。 “嗯,我知道的。听得那晚你打败了邵鸿渊,我便猜到是内力又到达了一个境界。”她点头,微笑,“不过就像茶翁说的那样,任何境界,到达了还不够,还必须翻越过去。受伤吃苦,都是在所难免。” “对了,茵子她?”他听得茶翁,不免想起茵子来,事隔数日,不知她情绪可有平稳。 “在慢慢地接受事实,茵子她,很努力。”yin儿转头看茵子,面lu一丝悯柔,“我原怪茶翁对她残忍,为将命改却顾不得她,可换个方式想,茶翁好歹是在一个无悔的情况下去的,他自认为给了茵子一个最好的印象,甚至榜样……唉,可能是世事古难全吧,要完成一些就必然会失去另一些。” 林阡心念一动:“yin儿。” “嗯?”她视线仍在茵子身上。 “我去收拾行装,你且先到马车上等。”他暂时不想与她说张府内的恩断义绝。碍于他是主公,这些天传到箭杆峪的消息应都只是冯张庄大捷。 “不必收拾啦。我都收拾好了!随时出发!可不能让娘亲等得急了!”yin儿欢喜地笑,不刻就把茵子唤了过来、行装也果然已经备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这句“可不能让娘亲等得急了”,却偏巧击中林阡的心。 “yin儿。不是为了娘亲。”他俯首看她,却难以启齿,“来接yin儿,只是因为我很想。”yin儿一怔。茵子听到这句,不知怎的竟噗哧一笑,这么多日子来茵子是第一次笑,但明显状态是越来越好了。 “怎么了?娘亲她……没有谅解?”yin儿不及去为茵子高兴,愣是听出了林阡这句的话外音,“这一战打赢了不是吗?去解了局、救了人,不就正好可以释了前嫌?” 林阡摇头:“发生了很多意外。” 路上,他将张府事变扼要告知了yin儿,却当然没有提到她的名节受损,茵子在旁边也不能描述得多暴力,是以情节跳脱生硬,yin儿听得一知半解,虽觉林阡走火入魔那段很突兀,却更加在意胡水灵的不通情理,“唉,我越来越不懂,你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胡水灵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在瓢泉她和云烟分析过,云烟说,这是个对林阡的一生都极度影响的女人,林阡的为人处世、价值观与原则都是来自于她,云烟对胡水灵有八分敬重,两分好奇。当时yin儿却受云蓝的见解影响,觉得胡水灵颠倒是非、仇恨熏心,很可能一心把林阡当复仇工具……直到这多年之后,见林阡始终不肯放弃挽回亲情,yin儿才想,可能云蓝师父分析错了、云烟姐姐才是对的,胡水灵要是一无是处,不会这么值得林阡敬重。也许胡水灵在起初是把林阡当复仇工具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理应放下了,也一定和林阡之间产生了真正的亲情,毕竟你看着一个孩子从小长到大,你再怎样坚硬的心都应该会随着他的哭笑而融化…… 更多道理,更多排解,yin儿都是在自己即将为人母的时候才悟出来,yin儿觉得胡水灵的宽容很有希望,特别是这场寒烟之战,虽然荼毒无辜生灵,却极利于林阡和解……而今,却听林阡都说不确定,她一时也不知哪种是真的胡水灵了。 思考时,已绕过了扇子崖一带,yin儿察觉出道路的迂回,心知除了她有孕需要平坦以外,林阡显然已禁止这段时间等闲之辈随意靠近三大毒源。在这个问题上,林阡是这样的人,胡水灵毋庸置疑也是——但辛弃疾事件,他们存在分歧并不奇怪。就像魔门时期的林阡和天骄,也曾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人的执念,有时只是一念之差,却是天堂地狱之别。那么胡水灵,到底会有着怎样的念? “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林阡蹙眉,难免心忧。他承认,那晚有一个瞬间他心灰意冷。 “唔……可是,不管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孩子都一定是好的……爷爷说,娘从不曾抱过茵子。可是,是因为手上沾满了毒,才不能抱,不是因为不喜欢。”茵子噙泪说,其实她一直在听。yin儿一愣,即刻去看茵子,她知茵子情绪始有复原、心境不能再被带差。 林阡却心中一震,他看得出,如茵子这般聪黠懂事,比内向如顾小玭走出yin霾的能力强得多——这个善良的孩子,其实是在开解他啊。虽然凭她的年纪,不可能了解g人的世界,但小孩子口中简单的道理,不都是人性的根本所在吗。不管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孩子都一定是好的…… 然而,yin儿呢?又该如何?胡水灵对yin儿那般仇视,若有交集,难堪设想,每当思及此处,纵是林阡,亦心luàn如麻。 “我虽仍存念是我误解,却希望yin儿暂不与她亲近。”林阡不得不对yin儿要求,其实当夜的那个瞬间,胡水灵的表情令林阡看到了田若冶,仇恨会使一个人mi失,报不了仇的怨念更容易使人疯狂。胡水灵就是寒烟翠,yin儿就是他的千军万马,根本冒不起失去的险。 “嗯,与你亲近的人,我才亲近。”yin儿转头,答应时,握住他手。胡水灵是他的母亲还是仇人,由他判定,她再决定是当说客还是宿敌。 第990章 寒天暖意 到达冯张庄已是午后。yin儿初次来到阡的家乡,自然别有一番心情,是以休憩到申时待他有了闲暇,便拉他一并在泰安的大街小巷转悠。这个傻子,只怕为了战事,还没怎么旧地重游过。偶尔他会停在个墙角怅惘,似不确定这里曾经是不是留过什么印迹,转过头去,好像又有哪些建筑拆除了翻新过……那种陌生感,再小都强烈。 真可惜,已经很难在街巷里发掘出那个小小的身影了。那时候的胜南,注定属于胡水灵一个人,现在的林阡,自己都已记不太清。 途经张府时,却看门口有小批民众聚集,林阡初还以为是兴师问罪,心中一惊便要上前,忽见情境和睦,这才醒悟过来:“腊八。”今天,刚好是腊八,印象里,每年此时,剥削惯了的张睿都会慈悲为怀地分发米粥,其实应该也是受了胡水灵的影响,在认识她之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干。那些粥,本也就全是胡水灵做的……可惜因盐粮之事张府名誉受损,今年领粥的百姓明显不如往年多。 “腊八……”yin儿心里一震,忽忆去年今日,白碌街头同样一幕场景,他曾说过,陇陕的腊八粥,和山东的不一样……yin儿顿生怜惜之意,一盟之主能如何,号令天下能如何,与战抽离,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竟无一人肯对他施舍亲情。yu紫烟、林陌都如此,注定只能给一点点而且还忽远忽近,想不到张睿胡水灵这里也照样触礁…… 不知夫妻俩是站得太久了,还是这么巧前面的正好发完,正好有一个空缺令门口的张睿看见了他俩,竟是倏忽面sè就变得铁青,低声向家丁耳语了几句,即刻就收了门口的米粥走人,随着砰一声府门重重关上,林阡和张家就这么被隔在两端,紧接着张睿扔来一句“这些粥,宁可倒了给狗吃!”说实话林阡心里早就有这个准备,然而正自惆怅的yin儿,完全没有料到会遭到这么无礼的对待,先是瞠目结舌,立马怒意横生:“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yin儿,没关系。”林阡脸上仅有一丝浅淡的忧愁,她心一疼,素日看着他指点江山淡定自若,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还看他若无其事。这个时候,他是长辈眼中不孝的孩子,或说残忍一点,是恩人面前的背信弃义,张睿的言行举止告诉yin儿,他们绝不原谅,绝不妥协,绝不和解,所以他对林阡可以这样的谩骂和侮辱。 “哼,确实要省着点,你张家多的是狗!”yin儿断人口舌的口舌,岂容林阡没脸。 “下辈子,再当张家的狗吧。”林阡却是苦笑一声。 “噫,那门g门g岂不是小狗了。”她蹙眉,低声耳语。林阡未曾如往常一般爽朗大笑,反而若有所失没有回应。 “嗯……你等等。”她心更软,转过身去,走到个刚领完粥的老妪面前,软磨硬泡、huā钱利you,最终换来了一碗。 “yin儿。”他缓过神时上前,发现这家伙动作真不是一般快,手段也不是一般厉害。 “先别全喝完,我要研究的。研究完了,亲自给你做。”她一笑,“以后天天夜夜都可以吃,想吃就吃!” “yin儿待我真好。”寒冬腊月,他心里总是添了一丝暖意,点了点头,“可是,我答应送你和门g门g的礼物,却还没有做好……”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啊,那是个什么礼物?遮遮掩掩的,又不肯拿出来,还很难完成的样子?”yin儿好奇不已。 林阡淡笑,仍然不肯透lu。她的软硬兼施、威bisèyou,在他这里就都吃不开咯……  原是怕她太累想立刻带她回去的,那丫头却意犹未尽,说再过几天只怕运动不了了,不如今天把该去的地方都去完,于是把粥放回驿站又再出来。“还有什么该去的地方?”林阡不解地问。 “八岁以前,你住的地方。我想知道。”她兴致勃勃地说,他霎时就想起那个更加模糊的村落印象,脱口而出:“天外村……” “嗯,带着门g门g一起,去你们旧年住的老屋子里看看、坐坐,如果还在的话。”她说。 “少拿门g门g作借口,是你自己想去。”他摇头苦笑,“就这么好奇我幼年的斑斑劣迹!” “是啊,只怕门g门g生出来之后,又跟他爹一个德性,得趁早掌握好了,免得到时候头大。”yin儿笑。 “可是,确定现在去吗?”他蹙眉,姑娘,你过不了几天都快生的人了,就不好安稳些别luàn跑。 “去。”她意念坚决。 位于西溪谷口的天外村,离冯张庄并不算远,美貌仙风,历史悠久,几乎每处好景,都藏一处传说,yin儿这才知道,杨宋贤的“yu面小白龙”之称不是原创,而是偷了这里赫赫有名的“白龙池”,自汉唐以来至宋,历代帝王均派重臣到这里投金龙、yu简,焚香祈雨。还有个号称“香油湾”的小水湾,里面常年飘浮着一层层油huā,其典故与“到乡翻似烂柯人”异曲同工,难怪林阡老像个大文豪似的叹人生如梦了,敢情自幼都受这熏陶呢。 回到旧时村庄,万幸此地保全,屋舍田园,犹在眼前。 夕阳西斜,布景若虚,推开篱栏,林阡脚步却有些沉,这里与张家大院,注定两个感觉,两段故事,两种印象。寄人篱下之前,分明相依为命…… 八岁那年,胡水灵随张睿离开之后,这里不曾拆除、不曾转卖,一直得以保存,自是因张睿的影响力大,自也因胡水灵本身念旧——胡水灵说,“离得近,可常回来看看。” 家徒四壁,屋漏遭雨,张睿曾提议将之作一番修葺,胡水灵却摇头说不必了,“我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于是过了多年,到林阡参军之前,这里都是原封不动。 一晃,又过了多年。这里仍然未变,却明显,已很久无人来过。林阡心念一动,为什么这个用来铭记的地方,娘却再也不曾来过?她是在告诉他,未释怀,心死矣?!这段流làng和苦难,她何尝不是希望他记得,希望他铭刻在心里时刻记得报仇?他既忘了,她当然心死了。  一步步走近回忆,扶起那陈旧的纺车,推开那破陋的屋门,触到那斑驳的泥墙……一时之间,喉咙竟涩得生疼。 离开泰安的最后一面,庆元二年的仲夏夜,他穿着她做的衣,由她目送走上征程……四岁那年,他就会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语言、汉字、金文,都是她教他。 五岁那年,他刚开始练武,就已频繁斗殴,跟村东头的纨绔打,跟大地痞小流氓都打。从来都是别人挑起,从来也都是他被打败,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家常便饭……他们找他,没有别的原因——记事起他就知道他是“jiān细后人”。那时的他没有朋友,宋贤才四岁当然还不曾出现,只有新屿打抱不平救过他……但纵然后来结拜兄弟,他都不希望新屿和宋贤靠他太近,因为五岁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千夫所指,他不希望任何他珍惜的人受他牵连。 jiān细后人,一个理由,就能被一群人围着踢,争着欺,轮着揍——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打得ji烈是因为他还手,他没有一次服输过。 还手的原因很简单,“不准骂我爹!我爹是好人!”明知道每次都是同一个结局,他都不肯向他们服软,为什么不肯服软?难道你打了命运就可以改变?是越不能改变自己,才越想去改变别人吧,要改变别人、当然要打! 七岁那年他懂事了,他渐渐学会不还手,不还手不一定是懦夫。是她对他说,改变别人的方法不是打,是颠覆别人所处的整个世界。如何颠覆?与其一触即发,不如十年磨一剑——剑法基础,忍辱负重,做人道理,都是她教他。 但很快他却又一次还手了,地头蛇的宝贝儿子冯有南,被他打到了卧g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那天的夕阳和今天一样炫红,她把他从冯家拾回来,勒令他跪在屋门口,按着家法狠狠地抽,一边打她一边怒喝,你这小子,还打不打了?!他奄奄一息却还倔强地说,娘我不后悔。晕过去,再醒来,只看到她抱着自己,泪都快流尽了。 可惜不久他却后悔了,因为这件事,不幸惹来了冯铁户,于是有了那一段至死不忘的记忆——辱骂与争执之际,冯铁户失手将胡水灵推到了墙角上……就是现在,林阡手指碰触的地方,血迹是不是早已经干了,为什么觉得那里还留着浅红。那时他真怕娘亲会死,冯铁户看见她死了登时被吓跑了,同样被冯铁户打到遍体鳞伤的他,哭喊着爬到胡水灵身边去,只见胡水灵笑着转头看他,说……说了什么?是那句,“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那句,林阡闯dàng江湖的一贯原则…… 于是,他真的担负起了这份刺杀辛弃疾的使命,义无反顾,全心全意,为了娘额头上的那道伤疤,一定要颠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观!纵使那时的他根本不理解,刺杀辛弃疾和颠覆是非观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既然娘说要杀,杀了那人就可以! 为何记忆却拼接不起来,何时开始变的,泰安的山道,江西的瓢泉,川蜀的烽烟?胡水灵纠结的姓名,是林阡、凤箫yin、辛弃疾? 变了,确实是他变了,江西瓢泉,是他背离初衷,娘额上的伤疤,败给了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是他对辛弃疾的承诺,也是走上全新旅程的宣言—— 但他,其实一路都在颠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观啊,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一路相陪的也换做了yin儿。yin儿脸上的那道伤疤,成为他打川北、打陇陕的最强动力。然而,他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竟却是这般不容。 第991章 无处归乡 见林阡触景伤怀,yin儿不忍扰他,便独自将屋子到处都看了。单从外观上打量,已觉这地方简陋、粗糙、恶劣萧条,入内查探后才知更糟:几乎没什么家当,真正是一贫如洗,残旧的几张桌椅本身就像拼起来的,它们胡luàn摆在一起居然能凑出一个家来……可想阡幼年有多潦倒,教yin儿怎能不心酸。 虽然有宋贤新屿相伴,虽然和邻村如钱爽刘二祖也投缘,但离开了偶尔的童真,背对着那些志同道合的人们,阡分明有着相当苦难的另一面,生活所迫要偷jimo狗,身世所bi要打架斗殴…… “胜南,想必是各种际遇的滋味都尝过,所以才每种身份都能冒充,什么规模的仗都能打。”yin儿想。幸而她不能想象到更加准确,若知林阡是被从小打到大的,又不知该是怎样一副心情了。 从“厅堂”、“厨房”、胡水灵的寝室再转到阡的,总共就没多少步的路,它们全部都挤在一起。yin儿看到那所谓的厨房就不忍推入,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能释怀——从眼前这狭小而凌luàn不堪的构造,如何能推测不出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落魄境况!而,阡的寝室位置最偏,虽比胡水灵的要宽大些,却除了一张很破的g板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目了然,反而显得空空dàngdàng,单薄又凄凉,一进来就教yin儿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忽见后门不远、墙角处有一排不深不浅的印子,有长有圆不知是什么重物留下的,yin儿一愣立即去看:“这是什么……哎呀!”话声未落,便叫了出来。 “怎么了?”林阡从回忆中惊醒,原还在厅堂之内,即刻就转入此间。 yin儿脸sè蜡黄,掩腹坐在g尾。 “莫不是要生了?”林阡紧张地问。 “没有,只是有点疼罢了。”yin儿虽然负痛,眼睛还盯着那些印子看,“那是什么?” 林阡循着她视线:“那是从前放兵器架的地方……”一凛:不对劲…… 当即上前去看。那些印迹,应是兵器弃置在这里太久、压了太长时间才会留下的,存在并不稀奇,但关键在于——那兵器架怎么不在原地了?究竟是何时、由何人移了出去?从印痕深浅上仔细分析,应还是最近发生的事,甚至就是几日之前!林阡心念一动,再去察看后门,确实有开过的迹象,原是如此…… 整间屋子好像都很久没人来过了,却有人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闯入了这一处,独独一处、他之所住;整个家没有其它东西被动过,但偏偏有关于他的物全都遗失——这唯一与他相关的物!……是张睿干的?但胡水灵不授意张睿会做?或许胡水灵当时也来了吧。不走前面,是回避过去,从后门闯,是断绝后路,她心灰意冷,她不肯转圜,所以竟将有关于他的一切全都扔弃?! 那一刻林阡僵在原地,只觉四肢都麻木,却不能让yin儿觉察,强颜一笑,转身看她:“很小的时候,娘就教我武功基础,什么兵器都学过,什么兵器都能练。” “娘亲教你?娘亲以前,武功很厉害的吗?”yin儿奇问。 “是啊……她年轻的时候是一方侠女,可惜不幸遇到了意外、内功尽失……”林阡忆时略带怅惘,“但纵然没了内功,总还有些武学的底子,她仍会带弓去打猎,猎物从不比村里的男人少……” “听起来,真是个女中豪杰啊。”yin儿眼睛一亮。 “不过,我四岁那年,她开始生病,几年的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就是连一点体力都没有了。”林阡说时,不免又想起冯铁户之事,不经意间拳已攥紧。 “是这样……”yin儿的眸子暗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从高峰落到低谷,难免情绪开始起伏不定,对胜南的脾气差、教训严、要求高,都是情有可原的……” “yin儿。”他心一震,“你是为了我娘才来这里?” “嘿嘿,被你看出来了。”她狡黠一笑,“我是在想,现在不是不能去亲近娘亲吗,但可以去探寻她的过去啊,总不至于对她一无所知。”叹了口气:“可惜这里物事不多,好似没有多少收获。” “yin儿根本不是出于好奇要探寻什么斑斑劣迹……意念如此坚决,是想掌握我娘的一切,好有充足的依据去说服她。”他这才完全理解,痛心地看着她,“是想帮我们和解,所以,这个样子了还要到处跑!” “嗯……”她见他脸sè变差,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yin儿……莫不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极尽所能将事情全都完成?”那一刻他语声低沉,目中明明泛红。他实在难掩恐惧,却怎能不恐惧?从前每次yin儿要离开他的时候,都怕他孤单一个人,所以想给他找邪后、想把yu泽留下来,这一次,难保不是为了他,又想引导胡水灵原谅。 “不。我答应过你,不是。”她眼中划过一丝清澈,她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叹,她终是又害他担心了……抚上他脸庞,说出她意图:“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如果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不要让人生留有遗憾。” “什么?”他伏在榻旁伤魂,听不懂她的话。 yin儿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和我爹已经不能相认了,不希望胜南和娘亲也这样。” 林阡抬起头来,内心震撼,无以言喻。她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不希望他也有亲不能认……是这个原因,如此纯粹。 yin儿敛了惆怅,微笑续对他讲:“哪怕只有一点转圜,也应做好充足的准备——现在就是在做准备,可能要做很久的。” 林阡听到这里,才彻底明白了yin儿的用意,不禁叹息一声,他的yin儿,这么多年了,尽管经历的磨难打击不计其数,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心性,每个时刻,每种处境,一直没有变过的喜欢笑,这样的一个人,在他林阡的人生中真的绝无仅有,也实在难能可贵——他林阡,绝对不能失去。 “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yin,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剑法却已经冠绝武林。危险总是她来挡,战斗都是第一个上,伤病也是她一个人扛,我没见过这么令我欣赏的女人,常常在不经意间给我欢乐、惊喜和痛快……让我这样的人,都期待明天了。”他深深看着她,是命令,亦是请求,“后面的故事,一定不一样。我比从前更盼望。” 凝睇良久,她点头笑:“我答应过你的,要活很久,要陪你走到最后,还要看着门g门g娶妻纳妾呢。” “咳……不是娶妻纳妾,是娶妻生子……”他无语。适才一番真心,俨然令他动情,怎被这丫头一岔,令他忍不住要笑。 “岂止这一个孩子。二十年后,不仅要看着小林阡主宰魔门,还要送小yin儿嫁到福建。”她正sè对他讲,面中俱是坚定。他脸sè倏展,握她的手更加紧了。 “回去吧,不早了。”她笑着说,起身,“明天以后,我就好好歇着,哪里都不去了。”举起袖子里的几本书,“就当是娘亲送我解闷的。” “哈哈,不愧是神偷,才这么会儿功夫,东西都拿齐了。”他笑而调侃,心情自是大好。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这几本书都撕过,撕过不少页。有一本,都快被撕光啦!”yin儿说。 “那是娘教我的排忧之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烧了它。烧了,是它在这个世上消失的最好证明,从此这事情就人间蒸发了,不必再想。”林阡回忆说。 “怪不得了,撕书的坏品原来是从这里来的。”yin儿笑。 谁料,后来的他,排忧之术却不在于此,而在于yin儿之笑。 第992章 昨日堪留 离开老屋后,阡yin沿着村边田地又走了一段,晚风清寒,甚是舒坦,心境自然渐渐放宽。那时夕阳西下,村中人反而多些,大抵都是劳作归来的农民。越冬季节,他们还辛苦到这个时间,全因特殊时期,泰安刚遭过毒烟侵害。 这些过路的民众原还有说有聊,经过阡yin身边却收敛不少,应是见林阡身负双刀所致。却也不乏有人觉他面熟的,刚想探寻,他已过去——当然面熟,这村子总共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他母子俩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们不是接济过他,就是被他光顾过…… “钱伯母?!”林阡原想就这么一路陪yin儿回去、不引起任何枝节,却就在这擦肩而过之时,意外发现身旁经行的这个老fu,竟是他找寻了许久的钱爽之母,又惊又喜,立即喊住了她。那老fu却是一震,只往回囫囵看他一眼,当即sè变、挣脱逃开,肩上的担子都撂了下来。 “钱伯母,认不出我来了么?”他一笑,无甚用力便将她止停,她脸上微微颤动,神sè自紧张变成疑huo再到惊讶,终因他笑容里的亲和而不再恐惧,纳闷了半晌,认出了他来:“啊!胜……胜南,是你?!” 林阡点头,yin儿蹙眉站在他俩身边,不解她为何带着这般多惊讶、还huā了这么久才认出了他——胜南明明应该是很好认的,搁人堆里yin儿都能一眼找出他。 “孩子!怎是,怎是这样,生了这许多的白发?”钱母眼含热泪,疼惜地看着阡。 yin儿一怔而醒悟,原是这样,这样的胜南,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接受……是啊,从风七芜回到凤箫yin的那一瞬,明明自己也不能接受,林阡年纪轻轻就白发三千。 “我派人寻了伯母良久,一直都没有音讯,唯恐邻村遭了兵燹、伯母您身受其害。”林阡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重逢——伯母原是搬到了这天外村来!” “是啊,早些日子金兵就和你们打起来了,打得过你们便罢,打不过、急起来,便有可能拿咱们这些家眷出气。唉,阿爽他一直跟着你,地位高得很,万一我被他们抓住了,岂不是会给他节外生枝。”钱母慈祥地笑着,回应林阡语气里的不解——她为何不待在邻村、却搬到这里?只是为了不连累钱爽而已!yin儿听得这话,心里就是一颤,紧握住手中胡水灵的书策:难道是这样?! “你媳fu啊?哎哟,看样子,是快要生了啊。”钱母正巧将视线投向yin儿,眯着眼睛笑对林阡,“阿爽那小子,还没把我孙女儿抱来山东让我看,娶的媳fu,说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哈哈。” yin儿一怔,回看林阡,她知他为何忽然沉默。钱母的话里透lu出她并不曾获悉钱爽战死,这些天来,林阡一面在寻找着她,一面却是在承担着为钱爽转达遗言的重责,情何以堪……然而,钱爽的死讯,再难以启齿,也必须出口,由他亲自说。 “伯母,爽哥他,今年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林阡俯首,正视着这个母亲的眼,明显感觉到她的表情渐次变暗。 “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那时她眼神空洞,嘴翕动着,只是在单纯复述他的话。 “爽哥临终前对我说,打回泰安以后,转达伯母,他不孝。”林阡半字未添,转述给她,她凝神听着,终于,干涸的脸上淌出两行泪来:“阿爽他……是个好孩子……这不孝,不孝得好啊。”垂下头,语声沙哑,语调却高,无不是伤心过度,哽噎不能自控。 晚归的人群正在离散,痛彻肺腑的钱母,只懂得跟着人最多的方向走,阡yin于是便只能伴随。安慰的话,理应在她情绪恢复后再讲,现下这粉碎的边缘,唯能不打扰她、任她发泄——但必须保证她想得开。 一路过去,钱母都在落泪,仿佛阡yin两人并不存在,而只活在钱爽之死这唯一一个事件里。偶尔她才恢复意识,问林阡莒县之变的一些细节,问题也大多很短,断断续续,微微弱弱。令yin儿出乎意料的是,钱母不曾问钱爽是被谁杀,因何而死,或许那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又或许儿子为了什么她理解得很、不需要问。她问的,就只有“可痛苦么?”“还念叨着什么事情”…… 恰在这沉重、悲恸与感伤环绕的氛围下,忽从斜路传来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姐,是你么,回来了?”紧接着门开了,篱笆那边的院落里,意外地出现另一个老fu,拄着拐杖,年纪比钱母要轻些,却好像行动不便,下个台阶都颤颤巍巍。 “阿芳。”钱母眼睛哭得红肿,前一刻还在沉痛,这时看到她来,即刻将情绪都收拾了,抹干了眼泪上前去扶。见此情景,yin儿只瞧出她们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再无其它,而林阡,却当时就怔住了——那名唤阿芳的女人,是谁?不正是范遇的母亲吗?! “范伯母,怎会也在这里?”林阡问,印象中她们虽然认得,但不至于这般亲近,亲近到相依为命。 yin儿觉察出这是范遇的母亲,心一颤:这真是造化nong人,范遇明明是直接害死钱爽的凶手! “是……胜南回来了?!遇儿呢,他,可有回来?!”范母惊喜之下,一把上前攥住林阡的手,钱母亦带着一丝期冀,急她所急。 “范伯母怎生……受了伤?”林阡惊觉她双目失明、身体也极度衰弱,关心所致,故而答非所问。 钱母对林阡解释说:“前阵子金兵来扫dàng村子,阿芳是为了救我,才被他们毒坏了……眼睛瞧不见,有时候意识也mimi糊糊的。”说话间,钱母的伤怀和悲恸,换作感ji和遗憾。 想必,正是那一番扫dàng,令范母的鞋落到了金人手里,也是那一番扫dàng,提醒了范母和钱母迁徙、不能连累范遇钱爽…… “应是寒毒所伤,性命暂无大碍。我会尽快将最好的军医带来,给范伯母医治。”林阡给范母探了脉象,钱母喜道:“那便再好不过!” 范母却意不在此,仍然急切追问:“胜南,遇儿呢,可曾回来了?” yin儿原先积了一肚子的话,最想对钱母说,害死钱爽的人是范遇,而今,听说范母为了钱母受伤、见她双目失明身体虚耗、后半生恐怕都需活在伤病里,却能有钱母在侧陪伴、照应,yin儿不由得心中悲悯,想这未尝不是因果报应,也未尝不是仇恨的另一种释怀……世间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自感悟,忽听林阡答:“范遇他,和爽哥一起,今年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yin儿一愣,怎么? “遇儿他?!死了……”范母的表情瞬时也凝固,却无法流泪,呆滞了半晌,松开林阡的手,转过身去,与钱母紧紧相握,“阿爽也不在了……大姐?!”“是……也不在了……”钱母那时才重新流泪。 眼看着范母和钱母抱头痛哭,yin儿叹了一声,看朝林阡,默然。这种歪曲事实,这种谎言欺瞒,她懂是为什么,林阡口中说的莒县之战,或许死去的是良知高于邪恶的那个范遇吧。林阡仍然履行着穆陵关前他对范遇的诺言,“至少在她心里,你还是个英雄。”善待范母,不将她宣扬为一个罪将的家眷人人喊打,而是说了这样的一句,说范遇也是牺牲的……yin儿在心服口服的同时,不由得打心底里更爱身边这个男人。 “我曾想带爽哥和范遇一并打回泰安,却不慎将他们都失在了莒县。爽哥忠肝义胆,范遇足智多谋,终都是为我所负。”林阡语带沉重。 “不,胜南,遇儿他,是宁可这样的,我知道,他宁可这样的……”范母摇头,哀道,撕心裂肺,身体起伏不定,险些就要昏厥,她反应比钱母要大得多——但对儿子的理解,天下母亲都该一样。 yin儿亦有动容,其实,平邑之战范遇出卖他们之前、围着篝火谈明天理想的时候,她能听得出来,范遇的最大心愿,根本是随着林阡平定天下、尔后哪怕归隐田园都无妨。奈何,人生的旅途,存在着太多的岔路。 “从今以后,由我代爽哥范遇,孝敬两位老人,令两位能颐养天年。他们在九泉之下,亦能够得到安息。”林阡与钱母一起将范母扶进屋中躺下,诚挚对她们说。目前山东之战尚未结束,但他保证,钱母范母自此再无危险,战后亦能安享余生。 “胜南,这些都是其次……让孩子们安息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那些害死他们的恶鬼,全都赶出咱泰安去。”钱母泣道。 yin儿闻言,微微一惊,钱夫人悲愤之下,语中仍有钱爽之豪气。而范夫人舍己救人,不也是丈夫之举?山东红袄寨的这些女人,纵然只负着一点点武功,都有这样的xiong襟气度,yin儿不禁又想起胡水灵来——抚养着钱爽、范遇长大的女人,都是一个比一个的不平凡,而胡水灵那样的女中豪杰,教导着林阡长大g人,她,能只看表面?! 说实话,在钱母说不能拖累钱爽、必须自我保护的时候,yin儿就想过,胡水灵不认林阡的原因会否在此?划清界限、恩断义绝,那不过是做给金人看的!因此,整个冯张庄之役从头到尾,邵鸿渊明明握住了胡水灵却傻到没有拼尽全力来拿她威胁林阡——那不是邵鸿渊太傻,而是胡水灵太精——没错她是林阡的养母不假,她却和林阡一刀两断了;她原可以帮金人令林阡投鼠忌器,她却那么巧妙地置身事外了…… 这理由,当然成立,这理由,令yin儿想到时眼前一亮,深知母子和解燃起了希望。 但不对劲啊,如果说那时候胡水灵不认林阡是为了不拖累林阡,她现在还是拒绝见面,又是何种原因?别忘了现在林阡是胜利者、张睿却还恶意辱骂嘲讽!? 说到底,胡水灵和林阡的关系,与钱母钱爽、范母范遇都不一样。这不是纯粹的母子,这建立在复仇之上。谁对不起谁?她虽养育了林阡十多年名义上有恩,但她是处心积虑去掉包的,若不是她的干系,林阡那十多年将生活在短刀谷里、林楚江的爱护与栽培之下。又是谁更理亏?林阡确实背弃了她所赋予的使命,但这份使命原就是她强加在他身上…… 拒绝见面,是因她耿耿于怀,还是她理屈词穷?这两个原因,是两大极端,她要么就站在制高点,要么就占据最弱势,这两个可能,都符合现状,这两种情况下,她抑或彻底无转圜,抑或极可能原谅。 恩怨反复交织。一切只看,胡水灵对林阡是利用多还是情感多。前者符合云蓝的分析,后者则是云烟的理解。 yin儿只知道,既然五五分,那就有希望。 第993章 乱战迭起 夜幕降临,阡yin刚回冯张庄,战报便接踵而至。原是今日傍晚,轩辕九烨、束乾坤之兵进犯飞龙涧据点,数次袭击,无论轮番或联手,俱被徐辕打退,僵持到适才,仆散安贞军又有增援,战事愈发猛烈,看来黄掴是集中力量要拿彼处,其实也与林阡料想相符。既来之,则战之,林阡半刻都不曾耽误,立即就策马领军去了。 传达战况的人是柳闻因,她还有个任务,便是将杨妙真也护送到冯张庄、与兄长杨鞍相见。名义如此,实则yin儿也看得出,徐辕派她俩到冯张庄来的目的,和林阡接yin儿与茵子到冯张庄一样:避险而已。 是啊,林阡将她接到冯张庄来,哪里是他很想她诸如此类的理由?分明因为他料到了最近泰安会到处烽火,他不得不将yin儿最先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冯张庄,反而成了这个“最安全的地方”。 正是在腊八当日,林阡除了与yin儿重聚、受张睿冷言、重回天外村等琐事之外,更还不动声sè地着手了又三起战役:其一,令郝定率军奔赴横岭据点,帮刘二祖抗击纥石烈桓端,其二,调柳五津前去调军岭区域,协同国安用、裴渊两路人马,制衡他们的对手徒禅勇、解涛,其三,遣吴越北上摩天岭驻军,替代柳五津助阵李思温、石珪,攻打凌大杰、尹若儒,以夺尽此处地盘! 一触即发的除此三大外围之战,自还有金宋主力的阵线推拉,是以月观峰和箭杆峪,注定为金宋争斗的最主要战场。黄掴、轩辕九烨、仆散安贞,对阵林阡、徐辕、杨宋贤,金宋双方,各自战力之核心。 先前六日的兵戈,虽也壮烈,虽也拉锯,宋金胜战七三分,说到底它们还只是练手,只是让刘二祖、国安用那些红袄寨当家找出自己的最佳状态并习惯。现在开始林阡才放开了打,无非是等宋军士气回升到原位,等吴越、杨宋贤、郝定这些强将恢复元气,黄掴此时来犯,只是碰巧招惹——腊八,就在今夜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战役迭起。所有攻防,如闪电般迅疾流遍泰安全局,各大地盘,从出击到白热都仿佛只消一瞬,又其实早就在林阡xiong中酝酿、手上安排、脚下扩张!新一度的泰安大luàn,林阡连那三分胜算都不可能给黄掴了,除非黄掴有新战术,否则,就只能等着完颜永琏来救他。 “原来,已经打很久了。”yin儿仔细听,听得见,远方的呐喊,与战鼓声,越来越响。那些声音,瞬即被光yin融化,沦陷在一望无际的余晖里,同时、同节奏地、起伏、翻滚、jidàng。抬眼看,齐鲁的山sè开始分层,有棱有角地淡浓相隔。 接下来的每个傍晚,都是同样,那咆哮后喑哑的风,那沸腾后萧条的血,那嚣张后残缺的景…… 转眼腊月就到中旬。 不负林阡所托,数次强攻过后,吴越将凌大杰、尹若儒彻底驱逐出了摩天岭;调军岭处,金宋战力持平,早先有过疲弱趋势的国安用大军业已安定;横岭当地,郝定更是一鼓作气势如虎,超出林阡预计竟打赢了纥石烈桓端一仗!外围捷报频传,核心亦节节胜利:继邵鸿渊束乾坤在冯张庄败给林阡之后,那个决心亲自出马与林阡正面交锋的黄掴,依然未能力挽狂澜,在飞龙涧、御帐坪等地连失七战,五度冲突后,月观峰亦岌岌可危。 左右前后都受敌,进退维谷的金军,近似被宋匪圈在泰山中间打,金兵落了颓势,形势于他们而言,叫“一落千丈”,对宋军来讲,却是“水到渠成”——冯张庄之变确实给金人争了一口气,也使得先前战绩悬殊的金宋双方终于得以公平较量,可惜金人没想到,那不是分水岭,而是再小不过的阻碍。毒烟笼罩之初,金宋确实一度战力相当,然而这半个月的作战过程,恰如田忌赛马一般,林阡用吴越、杨宋贤、郝定、祝孟尝这么多强将去压邵鸿渊一个,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哪怕只是小胜,结果都是一场战事的结果直接影响了下一战,以战“累”战,越胜越大!由始至终,排军布阵、调兵遣将,全赖双方主帅对彼此战力的掌握估测,林阡黄掴之斗,谁赢,自有他赢的理由。  这近十天内,林阡无论大战小战,结束后都是立刻就回冯张庄看yin儿,因此她每次都能得到第一手战报。而林阡不在身边之时,yin儿则履行了诺言,不曾肆意走动,免得他多担份心。几个月前林阡就说希望她在济南待产,当时她执拗要来,一是担心他的安危,二则希冀见到他与胡水灵和解,寒烟散尽之时,目的便只剩下后者。换做往常,她必极尽所能去接近、去游说胡水灵,然而现在,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小牛犊——没几天就要生了,还是忍着点吧。 不过闲暇时候,她还是没忘记搜集蛛丝马迹、推测胡水灵的为人,从传说,从书策,从种种事件上……书,yin儿从天外村带回来的那几本书,yin儿的本意是想通过它们来推测出一个云烟分析的胡水灵,却可惜,适得其反—— yin儿仔细看过这几本书,大抵都是些唐诗宋词之类,但都缺页少张如阡所言被胡水灵烧了,其中有一本还特别薄,基本都被撕光……问题却正是出在这一本上,独独剩下的那几页,都是《游子yin》《静夜思》《十五》《除夜作》……细细一品,就可以品出不对劲来,全都是刻意的,刻意地灌输着母爱,刻意地强调着乡情!阡不是个风雅之人,但阡从四岁就会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是为何?!胡水灵栽培林阡的第一刻,不是传武功,而是要他深刻地了解到,这世上谁最重要。 yin儿并不想忖度得这般龌龊,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yin儿反复回味着兵器架被扔的事件,尽管阡当时没有在她面前流lu,但她何尝不知道,阡在那一刻受到的打击,远胜过张府面前的言辞羞辱——因为那是胡水灵授意。 毋庸置疑胡水灵收养林阡的出发点是要报仇,恩情与亲缘都终结在了六年前的江西瓢泉,但,若真是不能报仇了、心灰意冷了,她早几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非要这时候才扔?也许可以解释成,早几年她还留存一丝念想,那夜张府重逢之后才完全希望破灭——然而,她若真想扔掉林阡的东西眼不见为净,她为何不将兵器架移走之后的泥痕也清理,那才是绝对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不是吗,她不可能看不见那些印痕,要抹去那些痕迹也不是那么难,为什么要留下,留也留的那么刻意? 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解读方式——胡水灵预料到林阡迟早要来旧地重游,所以她让张睿扔了一切他的东西。“扔”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要存心留下痕迹让他知道:那不是人间蒸发的,那是我胡水灵最近扔弃的。好让林阡受到触动,让他心中煎熬、烦扰,让他彻底断了转圜的念头——林阡想转圜是吗?好啊,除非他答应帮她杀人! 胡水灵,原是这样的决绝,又是这样的……机关算尽。 但,就因为这些“刻意”和“存心”,才令yin儿在痛心的同时,明白胡水灵根本就在意着林阡。什么是yu盖弥彰,这就是。哪个人会对自己不想多说半句的人用尽心机?她若真的无情,才不会刻意做什么给林阡看、让林阡知道。她是在不让步的前提下等候林阡低头才转圜吧?所以,不管胡水灵是好是坏,希望都不再是五成了。将近九成! 这些yin儿都能推测出的内情,林阡却不能掌握到,显然因他理亏心虚,他关心则luàn,他诸事繁杂……但没关系,他有yin儿。 胡水灵用不着他担心,他只需赢金军就行。 纵使这些金军,都是她父亲的麾下。 第994章 金军转机 同是这腊月十八日,月观峰以北、摩天岭西南,夹缝生存的几千金兵,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点将台旁,有练武场,南,是月观峰依旧浩然,却可惜唯能远观;眺望东南,龙泉峰云深缥缈,松涛声好似战鼓从远古传来;北看济南府,万家灯火未曾见,因是yin天傍晚,反而有一副黑云压城景象。 轩辕九烨记得,上次揽泰山景象,还是在月观亭内了,而今那一带已是宋匪天下,金军却退避这不知何处;龙泉峰传来的松涛声,盛世中或可当做是战鼓欣赏,放入此战完全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能听得!济南府,近在咫尺的千家万户,这里的金兵却不能再退后去靠近他们,退后哪怕一步,泰安的黑云都能压毁了济南——但,若不退,就要挡,还能怎么挡? 金军颓势,一目了然,半个月来围绕着他们的字眼除了“沦丧”“大败”“溃逃”之外,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有“持衡”“拉锯”“胶着”,次数还越来越少。泰安境内的大半地盘,都已被红袄寨匪军掠夺,而今金军主力等同于被套在中间打,若不拼命逃,怕死伤更惨。然而,一旦认输退出,则山东战局一锤定音—— 结束了,泰安本就是林阡的最终目标,他赢了。济南府?就作为河北的敲门砖吧。 将近两年来,泰安都是金军在山东最优势的战场,那时黄掴死死地圈着杨鞍、石珪打,现在还有几人记得?年初徐辕、杨宋贤到达之时,红袄寨还一盘散沙,现在还有几人相信?林阡没有立即打泰安,而先打沂门g、潍州、青州,现在,还有几人不解其意? 当沂门g、潍州、青州早已尽落林阡掌控,泰安外围早就被林阡扫完、耗光。而唯一没有遭遇兵燹的济南府,官军亦全被调遣打完了大崮山之战折损严重、根本无法与养精蓄锐多时的孙邦佐等势力抗衡,看似金方的最后希望,实则济南也宋比金强。金兵即使从泰安退出去,甚至还没有地方撤!只能,散…… 现在才知道,战争,不是看某一时、某一座城池的得失,看准大局、深谋远虑的才最杰出。现在才知道,沂门g、潍州、青州,那些都是林阡的前戏,那些也都是金军的后路。现在才知道,自从黄掴对杨鞍的铁桶封锁被吴越冲破,其实就已经决定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幕;而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物郝定,竟能将纥石烈桓端这种战神都打败,更是给金军的处境雪上加霜——可是,几个月前还和时青、夏全纠缠在沂门g的吴越,和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纠缠在鲁中的郝定,何以一个个到了林阡手上,都会变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所幸这生死存亡关头,王爷身边、高手堂内,那号称“日月天尊”的岳离,终于赴战。 “天尊已至……相距王爷,不远矣。”离luàn的风云里,轩辕的笑被搁浅。  岳离的及时到场,多少都符合濒危金军的期待,且不谈他统帅万千兵将赴此助阵、会给山东金军带来多少倍战力与气势,他本人作为完颜永琏的左右手,“日月天尊”的名号早已响彻大金,武功比凌大杰、尹若儒、邵鸿渊更高,作战水准亦绝对更强。何况这回,他还是作为王爷的先锋、身负王爷的重托,战术兵法皆代表着王爷……种种原因所致,金军情势大好,岳离初来乍到,便令燃眉之急迎刃而解,有他在,林阡徐辕不再肆无忌惮,宋匪的势如破竹终于得以阻遏—— 种种原因,却哪个不与王爷有关。 正因为岳离的登场预示着王爷来临,有些人,有太多人,虽感ji他的到达、因他救局松了口气,却同时也带着隐隐的排斥、筋脉陡然间全都绷紧——原来,没有王爷的救助,他们还是不行?别说骄傲如黄掴、介怀如邵鸿渊了,即使轩辕九烨,在听到岳离要来的第一刻,心里都充满了失落感——不错,是失落,不是失败。他的宿敌林阡,果然、甚至需要邵鸿渊以上,岳离…… 天尊岳离,他的武功,高手堂内,除却神秘战狼难测,唯有地魔封寒堪敌。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北疆,从不曾与南宋江湖接触过,甚至金国武林,能与他深交者也寥寥无几。不过,虽说诸将大多没见过他,亦能从黄掴描述过的几次会面中得知些岳离的性情,黄掴说他平时宁静温和,每逢献策,见解独树一帜,武斗之时,凌厉当仁不让,是难得的能文能武。而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邵鸿渊等高手堂中人,虽个性不一、交情相异,谈起他来,个个都呈恭敬之sè——更教轩辕明白,这是一个狠角sè。 腊月十九清晨,打退那原企图给金军最后一击的吴越之后,岳离便成功救下了绝境之内的轩辕九烨,合兵之后,另几路与林阡鏖战的兵马亦陆续突围,包括凌大杰、束乾坤、尹若儒、徒禅勇等人。转危为安的此刻,轩辕一边应岳离之邀对弈,一边与他同候黄掴脱险。 果不其然,岳离与描述中一样,深浓眉眼,方脸厚,颜sè慈祥,风韵雍容,无上武功毫不外lu。但与凌大杰的优柔、尹若儒的邪幽不同,单从身形说,他比他俩高大威武,再从举止看,明显多了几许阅历。 在岳离身上,沉淀了惊人的沙场烽烟,以至于一袭青衫,于熠熠战甲丛中,亦能令人了然,他才是统军主帅,凭这不怒而威,凭这气度天成,当然还凭区区一面不可能了解的所有内涵——就像林阡,这么多年,他每时每刻都在颠覆着轩辕的认知。 轩辕行棋之时,竟又思及林阡,心不在焉至此,连输岳离七八局,竟一时都不自知。 “毒蛇轩辕,可知这一局里,你最错的一着?”岳离忽然问他,他失神了良久,才缓过神,回看棋局,一时无言。 “潍青二州,沂门g泗水,鲁中穆陵,直至泰安,尽管也是屡战屡败,你们的表现却都可圈可点,即便铁桶封锁被吴越打破,很快你们又将他困在了崮山。”岳离语带赞许。 “可惜崮山之战,仍被林阡逆转。”轩辕这才懂得,岳离原是在论战。 “那不是你们弱,而是对手太强。”岳离摇头,“直到那时,你们都未曾辜负王爷。可惜,接下来的这一着,你们真是大错特错。” 轩辕面sè一滞:“天尊所说,是冯张庄……” “寒彻之毒在我方手上,几十年来,宋军一向忌惮。若在交涉之时,我方将寒毒作为威慑、加以恫吓,宋军之受迫立竿见影,最终必当会低头让步、遂你我之愿从泰安撤军……”岳离点头,面不改sè,语气中却极尽痛心,“看不见的危险才最危险,能虚晃没必要真正施展。然而你与黄掴阿鲁答,却偏偏择选了最下乘之策——竟同意邵鸿渊将毒真的放了出来。这一放,无异于饮鸩止渴,赢了一时,输了全局。” 束乾坤在一边旁听,心念一动,原来岳离并不赞成放毒。岳离的看法,自然要比他们全面,且深邃,经历更多,站得更高。 第995章 风雅,兵法 “无论上乘下乘,一样旨在胜战,起始难料结局。”轩辕无甚悲喜,凝视着棋盘回答,“我之所以同意,并非别无他法,只是勿失一先。” “好一个勿失一先,想必黄掴也与你一样,原想赢得先机,孰料适得其反。yu速则不达。”岳离摇头笑了笑,“所幸你们不曾暴lu出真正的寒彻之毒,然而也违背了王爷的原则、将百姓先置于水深火热。” “勿失一先。宁输几子。”轩辕说罢,岳离一怔,蹙眉:毒蛇果然狠。这八个字,前后倒序,毒蛇确实一切旨在杀人! “当时情境,若不真正施毒,宋军已将胜战提前。事实上,即便当时释放了寒烟造成恐慌,黄掴与徐辕数度交涉,都不曾得他半刻让步。是以天尊所说威慑、恫吓未必能立竿见影,因为对手是林阡,不一样。”轩辕续说,语中虽无不敬,却现出几许坚定,“王爷虽然怪责我们,但若再选一次,我仍赞成此策。” 岳离挑起眉来,虽欣赏轩辕的这种个性,却不敢苟同他的言行。他,竟是这样坚定地捍卫着他的策略。岳离原希望从他脸上看见后悔或无奈,可是,一丝都没有。 “只可惜,仍是输了冯张庄,不仅输了,还一场空。其后这半个月,泰安luàn战迭起,迄今为止,大半已被林阡掠夺,我们无法与他抗衡。”轩辕苦叹一声,正sè看向岳离,“唯能希冀王爷救局,天尊来得实在及时。” 岳离闻言不禁愕然,如果说,先前交谈令他自以为认识了这个毒蛇天骄,自负、yin狠、坚决、不择手段,那么,此刻他为何竟流lu出极度的不自信来?字字句句都如此,尤其是,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轩辕的眼底,明显掠过一种难掩的苦涩,具体是种怎样的感情?岳离竟一时不能体会。 “毒蛇,林阡的重要,王爷已经彻底清楚了,确实先前一直将他小看……但王爷既派我先行,已是着手与他正面交锋。”岳离说时,注意到轩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竟是那样的轻松、简单。眼底的苦涩,却并未完全收敛。如果说,喜是为王爷,那么,苦涩仍是为林阡?这般的在意和看重,岳离自己,此生没对几个人有。 “当真?天尊,王爷几时能到?”一旁,束乾坤听得这话,欢欣鼓舞,不顾一切询问。 “原可以与我一起到达,但是,那边的人,一样很重要。”岳离略带深意地看着束乾坤。 “那也没几天就会到了。”束乾坤朗声笑,“原以为我们会输,天尊却及时之至,现下王爷应当也在途中了,看来真是否极泰来啊!” “束将军,眼下这万余兵马,你认为最先取得何处为妙?”岳离转头问他,掂量起他几斤几两。 “北撤往摩天岭,是唯一的生路。先集中兵力夺占彼处,以作为我军立足根本。”束乾坤想了想,说,“侥幸站稳脚跟之后,力争与宋匪分立泰安北南。” “若只是夺占摩天岭,依旧改不了腹背受敌——休要忘了,北面济南,也早就被林阡的人占满。”轩辕摇头,全局的先机,他们输得太早。 束乾坤一愣,点了点头,岳离带笑回看轩辕:“毒蛇所想又在何处?” “摩天岭需夺毋庸置疑,但那只是生路,不至于反败为胜,济南府才更该尽快收服。”轩辕说,“孙邦佐、李思温那些人马,兵力虽足,水准平平。我们夺下摩天岭后,将林阡与他们沟通中断,再慢慢挖空他们。” “‘慢慢挖空’,又如何‘尽快收服’?”岳离复问。 “孙、李二人,意念不坚。先打几战,威慑瓦解。”轩辕笑,“收服之后,挖空不迟。必要之时,一强一弱处之。” 岳离点头,亦笑起来:“毒蛇之名,名不虚传。”他看得出,眼前少年,虽然消极,却不消沉。轩辕九烨,一方面承认了现在的林阡比他强,一方面还并没有放弃与林阡匹敌的心愿。 那不是不自信,那只是客观。  雪落之时,天光破云,黄掴终于率众回归,战甲上满是鲜血,脸sè亦苍白如纸,唯有眼神炯炯,步履亦一如既往平稳。与其任何副将都不同的是,来临之初第一件事,他非褪去战衣、放下刀枪、朝往自己营帐,而是大步流星、走往独独一个方向,继而,坐在轩辕九烨相让的座位上、面含肃杀与岳离对弈,整个过程自然而然,他与岳离,明显较为熟稔。 “阿鲁答,你的棋艺,一直不曾退步。”岳离与他下了三局,一胜一负一平。 “王爷说过,棋艺愈高,战法愈强,是以一直不曾丢弃。”黄掴笑。哪怕那只是完颜永琏的戏言,并非放诸四海而皆准。 束乾坤在旁看着他俩弈棋,想适才也看轩辕与岳离下了几回合,但感觉完全就是两种氛围,心里暗暗称奇,有人即便论战,仍把棋下成风雅,有人未曾议事,已把棋下成兵法。 “阿鲁答,虽然事后归罪没有意义,但我还是要说,这场战败,八分过失在你身上。”岳离敛了笑容。 “王爷怪责我等,寒烟施展失误?”黄掴不愧黄掴,立即知意。 “不算高明。”岳离点头,“荼毒生灵,极易落下残暴不仁之名,对百姓,为渊驱鱼,对我军,极度影响战斗力,对宋匪,削减了一分招安希望,对你自身,亦是前途名声皆不利也。” 黄掴虚心领教:“岳大人说的极是,个人事小,然而对军民毒害之大,是此战最为失策,黄掴知罪过深重。”说话间他额上有冷汗沁出,态度极度诚恳。 “庆幸的是,你的补救做得很好,王爷因此不曾怪罪。”岳离看他紧张,予以一笑。 黄掴的神sè渐渐舒缓:“事后我也相当悔恨,为了一时占先,忽略了王爷以民为重。” “忽略了王爷以民为重,只是你初衷的失误。此战失败之根本,完全在于你忽略了林阡亦以民为重。”岳离一语道破,黄掴一愣,轩辕脸sè亦变。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的立场,却不知这‘以民为重’,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立即解毒。”束乾坤站在一旁,苦叹一声。黄掴点头,轩辕若有所思。 “策谋忽略已是硬伤,用人更是失误至极——单因寒毒,便以邵鸿渊制冯张庄,难料他一心崇武,被林阡以武牵制,最终酿成惨败,你们输得不冤枉。”岳离续道。 束乾坤一愣,脸上有些灰白,原想给师父说话,可因为毕竟那一战有自己的份,故而不好多言语,正自抑郁,却听黄掴说道:“岳大人,然而这场仗,却亏得是他师徒打的。” “怎么?”岳离一愣,奇问。 黄掴转头看了束乾坤一眼:“没有哪一战比冯张庄之战更妙,多种寒毒,虚实兼备,只有邵鸿渊一人想得出来。虽然我的计策失误,大军仍然折损最少,还是多亏了邵鸿渊师徒,宁死不屈,全力奋战。” 束乾坤听着,大受感动,脸sè稍事好转。 不料就在那时,一旁的徒禅勇哼了一声:“败军之将,受了重伤而已,黄掴,没必要将他捧这么高。” 黄掴一愕,万万不曾想到徒禅勇会突然开口,不怀好意。 “徒禅将军?”束乾坤一愣,不解其意,转过身去看他。 “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竟提议下毒去害无辜,结果偷ji不成蚀把米,害得自己武功反噬,原本并不值得同情!甚至应当耻笑!”徒禅勇冷笑一声,他因为出身高手堂的关系而倚老卖老惯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譬如徒禅勇,在邵鸿渊提议放毒之初,他就是最排斥的那一派人物之一。黄掴、轩辕皆赞同之后,他仍不肯,颇有微词。“我不懂你们那一套套的大道理,狡辩再多没用,害无辜就不对!”徒禅勇曾如是说。 他在高手堂内,与众人关系都不好不坏、不近不远,却与众人一样,都对天尊岳离毕恭毕敬、和众人一样承认岳离有这份人格魅力。但他对邵鸿渊却明显厌憎之至,是以从先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旁边观棋一言不发,却是在黄掴捧高邵鸿渊的时候就冷笑着讽了一句。 第996章 高台乱斗 “将军……何出此言?”束乾坤尊徒禅勇是长辈,是以强忍着气愤。 “虽然毒蛇说,勿失一先、宁输几子,虽然黄掴力排众议,宁可留下恶名也支持……既都作出了这样大的牺牲了,如果我是邵鸿渊,必然会珍惜这些牺牲,极尽所能打赢这场仗。聪明点,他就直接用盐粮将林阡引来,那就不会出现时间不够、准备不足……哪怕没猜出林阡会只身赴险,也该在拿下冯张庄之初就擒住胡水灵——鬼都知道那是林阡的老娘!”徒禅勇说时,众人都蹙起眉,确实,连徒禅勇都能看见这一点,为什么邵鸿渊傻得不用? “直接用盐粮将他引来?恕我们这些凡人,都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至于胡水灵……你没看见当然不知道,她和林阡根本早就已经决裂了!原就没有血缘,而今只剩仇怨。劫持……有个屁用!”饶是束乾坤那么平的性子,都忍不住恼火。 黄掴正与岳离对弈,听得这话,觉不对劲,顿了一顿。 “诚然,没看见当然不知道,但多抓个胡水灵很费功夫么?多个筹码在手上对他邵鸿渊不利吗?他到底懂不懂谋略,会不会打仗?!”徒禅勇理直气壮。不过这话由徒禅勇问出来,还是教众人听得忍不住想笑。 “师父便是这样的人,不会管太多别人的事。”束乾坤叹道,他束乾坤也一样,只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一心一意,责无旁贷。 见气氛不对,黄掴急忙圆场,对徒禅勇道:“这一点,徒禅将军说得对……确实,我用邵将军有不周之处……” 徒禅勇蹬鼻子上脸:“总而言之,这种不智之举,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最为关键的冯张庄之战上,从此敌我战事转折,邵鸿渊他难辞其咎!” “是吗!”束乾坤忍无可忍,冷冷反讽,“最为关键的战役,只怕不在冯张庄,而在罗鼓山吧!” “什么!”徒禅勇原还咄咄bi人,忽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若非拜‘败战将军’所赐,宋匪兵马也不得在泰山境内会师了,用得着我师父在冯张庄下毒补救?!”束乾坤冷笑。这败战将军,是金宋双方公认的徒禅勇绰号。 “束乾坤!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徒禅勇大怒,若非副将拉住,早已上前打他。 “就更不必说,潍、青之战,是谁屡战屡败、四处寻求援救,不停吐血,贻笑军营了,敌我战事从始至终,此人只怕都难辞其咎。”束乾坤为师父出气,使劲给徒禅勇揭短,纥石烈、仆散安贞、解涛等人都在一边,听到这些,赶紧憋笑。 束乾坤为何要打抱不平?莫忘了沂门g之战,邵鸿渊他也曾凌驾于众将之上,赏罚分明,威风凛凛,而今遭遇不幸只怕武功不保,束乾坤哪受得了任何一句风凉话来给他雪上加霜!虽然,邵鸿渊对谁都冷血对徒弟也不例外,但束乾坤心里,他是最值得自己捍卫的恩师! “束乾坤,你你你!”徒禅勇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刀已出鞘,乾坤剑不甘示弱迎风顶上,短短片刻,已然有血流到刀剑之上,明显徒禅勇束乾坤各自都有伤在身,光影笼罩之下,却见他二人的眼,一样充满敌意、杀气……然而,怎能用在这里,一言不合,自相残杀?! 当然要阻止他们!凌大杰就在一旁,这当儿也不管前辈后辈了,不假思索就出了长钺戟,凶猛速力,“轰”一声压入战局,而与此同时,也有一剑行云流水,墨sè风精约简洁,旨在中断此战,于是没有半招多余。剑主何人,轩辕九烨是也。 当下,刀剑与戟,三兵四器,交汇于正自飘雪的半空之中,引得一番风起云涌,情势走向变幻莫名。不容喘息,谁能眨眼——不消半刻,对战者拆了几十回合,阻止者也斗了几十回合,渐渐竟教人hun淆了谁主谁次——武斗,哪有主次! 随着交戈的愈发ji烈,雪从鹅máo被碎成了盐粒,纷纷扬扬亦变作密密麻麻,从天而降更被颠覆为横冲直撞。白盐风卷半空抛,火药味却不见少! “凌大杰,少管闲事!”徒禅勇怒,他战意太厚,凌大杰只是劝架,一不留神,袖口就被他长刀磨破,一瞬再被乾坤剑擦了回来,裂口更大。束乾坤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却也不想凌大杰在:“谢谢凌将军好意……且由我给师父出气!”虽比徒禅勇有礼,剑却也没长眼睛,凌大杰始料不及,几乎被他俩合力斩了一幅袖子,惊得连连后退数步。 “不该出现的,最好别给我出现。”他俩的下一目标轩辕九烨,轻笑一声还在伺机拆分他俩。轩辕九烨才不像凌大杰这般留情,只要能分隔开徒禅勇和束乾坤,无论几成的实力都用,杀招也一样。他武功应在束乾坤之上,是以阻碍乾坤剑并不吃力,然而明显不是徒禅勇对手,叮叮数声后,就有被徒禅勇斥开之迹象。千钧一发,束乾坤挑了一剑上前补救他,倒像是和轩辕在合作打徒禅勇了。 凌大杰怔怔站在一旁,望着这双剑一刀犹同漩涡将自己的眼牢牢吸过去,脑海中全是能量相当的山崩地裂、海啸làng翻,招招式式都惊心动魄,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此战最冲击的是视觉,刀锋剑芒,亮得刺目,连白昼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说,年轻人的剑有着刺目的光泽与熏人的炽热,那么徒禅勇的刀,则是幽光沉静,温厚敦实,却明显历史悠久,经过了多年积淀。看似锋钝刃乏黯淡缺憾,周身却如包裹着层层堆叠后的光线,一旦解封,狂放发散,所以在刀打出去的一霎,比出手的最初不知雄厚了多少倍,其中战力,深不可测,给旁观者感觉,是弱光吞了强光,暖流侵了热流,凌大杰站得最近,清楚地知道,这双眼是被弱光刺瞎、是被暖流烫伤。这一场战,之所以如此冲击视觉,大半的原因,在徒禅勇身上。 訇然巨响,双剑被刀冲出老远,hunluàn中凌大杰登时醒悟,长钺戟急入局中挡在两个小辈身前,若非他武功以凶、猛闻名,轩辕与乾坤只怕都要受伤,徒禅勇一刀穿透雪海,直接刺往凌大杰咽喉,凌大杰尽管后发,而是干净利落,漂亮地突破重围令徒禅勇心口无法逃脱长钺戟,然而,难免是同归于尽之势! 电光火石之间,尹若儒剑气在手,月牙鎏金铲、狂诗剑、风里流沙刀,所有武器都是不由自主,齐齐出袖,当是时,由于众人所在方位恰好冲突,未能立即止战,反而等同助兴,雪海爆了开来,一时天上鹅máo竟停了。点将台上,唯剩下各种大小形状的冰块雪团,怎一个颠沛离luàn了得,幸而他们所有人都是负伤在身的,要是都在最佳状态,只怕这里都不复存在。 hun战一场,唯有黄掴与岳离还在下棋,黄掴稍有所动却不能chā手,岳离则淡然处之,置若罔闻,也许下得正到关键,是以竟目不斜视,听之任之了。 决斗虽被扰luàn,徒禅勇的火焰哪有一丝减退,凌大杰见他还想打束乾坤,赶紧上前将他扑住:“徒禅,你不记得当年的教训么!” 徒禅勇原还哇哇大叫着,陡然之间,面sè由铁青变成苍白,啊地惨呼一声,竟将百十斤重的刀停在了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动不动,是他手里举重若轻,还是他此刻根本挥不动? 当年的教训……轩辕九烨心念一动,高手堂存在着很多前尘往事。 第997章 掠地惊天 凌大杰当即强挽徒禅勇臂:“为何你总是要同他过不去!” “什么我同他过不去!明明是他错了你们还一个个都赞成他!”徒禅勇两眼赤红,神情一度癫狂,却因为凌大杰而渐渐放弃了斗狠。 凌大杰暗运内劲制住了他,注视着他的面sè恢复平常,温和说:“徒禅,别打了,束乾坤只是他的徒弟,晚辈后生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经凌大杰这般劝,徒禅勇颤抖的手,才终于放下刀。 “徒禅勇,打我徒弟,晚辈后生,还需几十招。”然而恰在那时,斜路传进那个人的讽。众人循声而去,那个人,邵鸿渊,冰冷的眸,犀利的眼神,yin霾的面目……谁都不知他是何时到场的,也许适才打斗太ji、场面太luàn。 “师父。”束乾坤大喜,上前去看他,不知他怎会来到人前,可喜的是他恢复半月、气sè大好。 凌大杰心却咯噔一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徒禅勇,谁料到邵鸿渊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还偏巧说出这样的挑衅!可想通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失神了半刻而已,就听得徒禅勇怒吼一声,手中刀立马发了过去,邵鸿渊眼里原也没有上前来的束乾坤,纵身而前噬气经又再酝酿,那一刻他二人之间既亮又空!被徒禅勇挣脱后反推在地的凌大杰,和被强风掀开扔了好远的束乾坤,不及起身却同时抬头,看着这将出的一战,凌大杰急喊着“住手”,而束乾坤却充溢着师父重返的喜悦…… 住手?这一刻,纵然这里高手云集,也难以打破战局,像适才那样同时出击,也不过可以阻遏徒禅勇和凌大杰开战罢了,如何能阻止徒禅勇和邵鸿渊拼命?拼命,他二人之间不是为了这一战,轩辕九烨分明听出他们存在着宿怨。 宿怨,身边有人窃窃si语,他二人之间,会有怎样的宿怨? 轩辕知道,有宿怨,很简单,因为追求一样。必与王爷有关。也许,问题的答案,邵鸿渊和徒禅勇的交集,在陕西,在陇南…… 气氛既凝滞又紧张,大有重新触发之势,天空再度开始下雪,不刻就复luàn撕鹅máo。 “邵鸿渊,恬不知耻!”徒禅勇周身散发着戾气,挥刀狂砍,杀机四溢,若是将这等勇悍用到了战场之上,遇到林阡都绝对危害! “哼。”邵鸿渊同样是刀行威猛,却只是若有若无哼了一声,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冷漠中又掺着高高在上的傲。他在笑什么,谁知道。 一刹双方已交缠二十刀开外,尚未教任何人察觉出强弱,虽说邵鸿渊负伤亟待恢复,但徒禅勇也才经历了体力折耗,各自状态都不在最高,彼此刀锋却似碰破爆裂的程度,交击声越来越沙哑,只因打斗越来越ji越! 真气浮动,电虹飞驰,光影令人晕眩,节奏令人窒息,徒禅勇面前若非邵鸿渊,必有人头落地、断肢横飞,邵鸿渊面前若非徒禅勇,必是气被吸干,精华逝尽。 众人视线与心情,尽被他二人吸引,未想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觉出些不对劲来——片刻而已,刀锋外的浩瀚之光与热切之火,它们同时将漫天大雪裹覆,原是自然下降的雪,时而被压紧、冻结,如冰砖,时而被烧熔、烫裂,如火砾,由于徒禅勇邵鸿渊谁赢谁输根本看不出,所以这些雪,每时每刻都落不下,都共存,共存在这高台之上,越聚越厚,压力沉重,只怕此战始末存积完的雪,将来一下子拿出来,可以再下百年堆成又一座摩天岭…… 也正因为这种一直不落地的感觉,半空中雪迹有增无减,充溢在战局内外、围观者眼前,虽说现在还只是雏形,但很明显这趋势越来越清晰,luàn得也越来越快!继束乾坤、凌大杰发现之后,由近及远,众将纷纷有感,然而,一干高手,见此情景都是眼睁睁的束手无策! 终于,人力难为,战局质变:和众人所在撕开的空间,那极速旋转的雪景里,交击的两人两刀也似被扭曲,扭曲了之后却还能咬着对方打,徒禅勇,邵鸿渊,压根就无视他们彼此之间涌起的巨力,却在每次交手后往当中推挤了更多的灾难。他二人,若再追斗,若再持平,一定同归于尽! 然而此刻,没有外力可以破坏,他二人,如何能够分出胜负!凌大杰倒吸一口凉气,抓起长钺戟,鼓足勇气硬起头皮,刚想移步又唯恐一死,稍稍迟疑,便听一声诡异的锐响,俨然从徒禅勇邵鸿渊之间升起,再微弱,都惊惧!“不好……”凌大杰急忙拉着束乾坤同时后退,千钧一发,当然救最有生机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高台中央果然hunluàn到极致只能坍塌,天地之间,那仿佛附着恶魔之魂的雪,无疑是被阻挡着憋了太久,终于沉降并炸开来的时候,一万里太少,只争至远……危难,毁灭,这才刚刚开始,前一刻还在被迫收缩的巨力,下一刻,眼看要陡然反向发散追着他们所有人夺命!来不及管徒禅勇和邵鸿渊,凌大杰和束乾坤退了几步也徒劳! 生死攸关,何人淡然,徒禅勇邵鸿渊的脸sè亦双双一变,发出去的招却覆水难收!就在这前一刻和下一刻交接,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刀还将碰未碰—— 一线之间,竟忽有一阵极端强悍的力量过境,瞬风吹息万里雪。无形之中,轻描淡写,翻手就将这灭顶的luàn雪送进了脚下的如海山林。不过转瞬,雪尽云散、万里无垠。 适才战局何在?争如沧海一粟!九死一生的凌大杰束乾坤,死里逃生的徒禅勇邵鸿渊,来不及收拾狼狈,同时将眼神投向这力量的来源,瞠目结舌,恍如隔世…… 时间一滞,一缕发撇过束乾坤额前,四个人中,是束乾坤最先恢复意识:差一点,忘了他。 看着他,天尊岳离,隐而不发,发则神威,轩辕九烨嘴角也浮现出一丝微笑。仆散、纥石烈等人,都是又惊又喜,尹若儒站在一旁,了然之sè。 “打够了么?”岳离问时,黄掴正要起身弃局,却被他眼神示意留住。 “天尊……”凌大杰瞪了徒禅勇和邵鸿渊一人一眼,这番luàn斗,实在不该在岳离眼前呈现。 “你二人,都下去。”岳离云淡风轻说。 这以武服人的时代,饶是徒禅勇和邵鸿渊,也不得不因他而省悟而折服,没有再拼斗,而是各自后退数步,心服口服离开。他们原不该忽略了他在场。虽然邵鸿渊的到来就是为了见他,虽然徒禅勇一开始还记得尊重他……如果说,之前的恭敬是因之前被他震撼,那么,今天的诚服,是因为今天被他教训。 “束将军和毒蛇适才都说,我方应最先从摩天岭突围,阿鲁答,你可也赞同?”岳离若无其事,续与黄掴论战。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黄掴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然而吴越、徐辕、石珪皆骁勇,我方能出的将帅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突围之战不好打……除非岳大人亲自挂帅。” 众人齐齐点头,几乎毋庸置疑,岳离众望所归,黄掴顺水推舟。 “不如由徒禅勇、邵鸿渊为主将,各率一路兵马合攻,何如?”岳离问时。 “师父和徒禅将军?”束乾坤一愕,心里完全不明白——如果说泰山是山东之战的关键,那么摩天岭就是泰山之战的重中之重。若战败,则金军彻底毁了,没有翻身希望,若战胜,则死路生关,可以留得青山。这么重要的一仗,为何岳离指定要他二人打? 黄掴一震,却是醍醐灌顶,忆及适才徒禅勇邵鸿渊对峙时“合作”出来的杀伤力,情知他俩的逞强较劲不一定要huā在交锋上……黄掴一笑,点头,既佩服岳离明察秋毫,也在心里忖度起如何分别ji将徒禅勇、邵鸿渊。 轩辕亦心知肚明,岳离这个提议算抓住了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心思——想表现给王爷看?那就看谁危难间力挽狂澜、贡献最大。好一个日月天尊,真正是名副其实,适才他让他俩退下,显然也不是因他俩争锋而怒,而是,等他俩平息之后,由黄掴分而攻破啊…… 于是轩辕微微一笑,补充岳离的这一计策:“将他二人之积怨宣扬,也可令宋军掉以轻心。” “摩天岭,十拿九稳了。”岳离点头,对他们交代说,“此局毕,我便与若儒去济南府,实施毒蛇轩辕的避实击虚之计——不过,济南府百废待兴,众位耐心等待才是。” “上次的yu速则不达,黄掴定然不会再犯,静候岳大人的好消息。”黄掴谦逊说,“对于山东之战,黄掴还有一策,不知岳大人有兴趣听否?” “哦?”岳离一愣,饶有趣味。 退了左右,此地只留岳离、黄掴、轩辕三人,轩辕隐隐明白,黄掴要告诉岳离的,是他上次的hun淆事实真相,让金军传出谣言,说冯张庄之险局是拜祝孟尝所赐……同样是yin谋,邵鸿渊针对人命,轩辕自己针对人心,黄掴却是针对人性。轩辕听着黄掴述说,心知这次在岳离、黄掴和自己的围剿之下,林阡的山东之战很可能会败在最后一步。金军的大逆转,到了。 “阿鲁答,你可确定?”岳离问。黄掴xiong有成竹:“黄掴在山东,已有数年了。” “世间事,只要有形,便一定有影。”轩辕九烨支持黄掴此计。 “难怪王爷喜欢你二人。”岳离笑,“你二人都懂,对待比自己强的敌人,何时惯着他,何时收拾他。” 第998章 半日偷闲 银装素裹。 风雪停后,一蓑落絮,满川好景致。 马蹄印、足迹、车轮痕,新的,旧的,漫山遍野,胡luàn重叠。 半空中像被火熏过,悠悠发黑,片刻又有小雪。 一大清早,yin儿就穿着林阡特制的雪地屐,在屋前来回慢慢走,平衡、轻松且舒适,偶尔停下脚步,闲看雪huā六出。 也是一大清早,院子里人物就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全是来找林阡,就像多年前在黔西的寒冬腊月,一样…… 柳五津因负伤之故回到冯张庄休整,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刘二祖、吴越的信使,他们都是来向林阡禀报横岭摩天岭最新战况的,后者情报似还紧急。 前些日子,泰山境内那一场场的luàn战迭起,令红袄寨看见了山东胜利的曙光:当柳五津国安用成功在东面将金军堵截,刘二祖郝定于西面亦能对金军出口封死,北面吴越石珪赢了凌大杰尹若儒得到摩天岭,南则有徐辕林阡一同坐镇指挥,眼看完全实现了合围之态,金军被圈在中心束手无策、岌岌可危只能等最后一击……谁想腊月十八当日,金军却多了个岳离,金宋双方,再度陷入僵局,短期前景难测……敌军实力需重新衡量,因此最近几日的战事,林阡极为看重,随时予以调控。腊月十九到廿二期间,刘二祖、国安用、吴越诸军都还一如既往保持着胜绩,岳离的到来似乎昙huā一现,金军内部更传出斗狠事件……然而,今晨其余一切如常,却教林阡惊异获知,摩天岭吴越战败—— 果不其然岳离有战略眼光,竟能够用徒禅勇邵鸿渊搭档,极速从摩天岭杀出生存之道,林阡着实也意想不到!徒禅勇邵鸿渊,昨夜才出手,却短短一夜就将吴越石珪击败,成功夺回摩天岭据地……万幸吴越石珪皆骁勇,虽说失守,战力仍足,不至于无望反击。然而,打破僵局的竟是金军,而且竟选择徒禅勇邵鸿渊联手、从宋军最强的吴越突破还这么快就得胜了……此战种种,都令人意外之至。 说是意外,却非意外,盟军能逆势下不屈、绝境中反弹,金军为什么不可以?何况岳离是受完颜永琏调遣到场的,金军士气不可能不鼓舞,决心亦定然空前坚硬…… “吴当家居然输了。”不止吴越的信使耷拉着脑袋这样讲,听到战报的第一刻谁都是难以置信。谁都不信吴越会败给徒禅勇,换句话讲,这就是吴越失败的原因之一。吴越从来就不是轻敌之人,可徒禅勇是著名的败战将军。 原因之二,就在金军内部的所谓“不和”……徒禅勇邵鸿渊确实可能有宿怨,但凭岳离对他们的掌握,指不定就能水火相容,起到相反效果。所以,斗狠事件的传出,显然也是金军刻意,为的就是让己方掉以轻心。即使主将不轻敌,普通士兵也肯定中招了。 说到底,吴越输给徒禅勇等人,实质是林阡输给了岳离他们。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掉的,赢回来便是。”林阡虽也震撼,却一笑置之,告诉所有人。  一上午,林阡都在对吴越的人指点、如何让金军在摩天岭能立足却站不稳,言下之意,接下来摩天岭周边,势必将战伐四起你争我抢不得安宁。信使走了以后、暂时没人打扰,yin儿回到屋里,看林阡眉锁着,问了几句为何忧虑。林阡说,他不忧徒禅勇岳离黄掴等人,虑的是岳离麾下的兵马。“岳离只是带着一些近身的人来到了泰安而已,他手里握着的重兵却并未真到,理当会在近日驰赴……那些兵马,才是真正关键。” yin儿明白,目前泰山境内,盟军对金军四面封锁,即使摩天岭被杀开一条血路了,摩天岭以北一直到大崮山都还有李思温的兵马继续堵着,也就是说,始终围的是“水泄不通”,稍有点头脑的人都想得到,岳离今次对黄掴救急,不可能如金军宣扬的那样带了成千上万的兵——在这种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大军不可能从地底下冒出来。所以,岳离如林阡分析的一样,只是带了几个人先行罢了,他的大军还没真的到——但也快了,应当会假道北面济南府,后几天只怕就要由大崮山向泰山进发,意在破围而入…… 这种大势下,摩天岭之失当然不容懈怠,林阡命吴越石珪“务必”和李思温合力把黄掴往南杀;后几天,岳离大军一旦南下,林阡也必然要亲赴大崮山战他,不会允许他进包围圈半步;而与此同时,泰山境内的一众盟军,还应继续保持战斗力和高度警惕。 “黄掴别指望凭借增援走出去,想出去,就从我眼皮底下,他自己走出去。”林阡说时,如斯魄力,眉间忧虑却未消除。 其实yin儿更懂,林阡之所以忧虑终究是因为没来得及,来不及抢在完颜永琏入局之前就终结此战……无论黄掴的冯张庄之役是功是过,终是给林阡的势如破竹挡了一下,作用看似不大,实质难以估量。岳离,相当于完颜永琏的一只手了。 林阡当然不是惧怕完颜永琏,须知现在盟军还完全在上风——一切只因,那是yin儿的至亲之人,能避开正面交锋就避开。世事就是这么巧,当他和胡水灵的亲情站在悬崖边缘,yin儿和完颜永琏的亦是越靠越近亟待撞毁……  虽说前线确实紧张,冯张庄这里的民众们,由于远离战场,倒是一副自在景象,黄发垂髫,怡然舒适。 午后此刻,林阡与祝孟尝、徐辕、杨宋贤等人议完事,似是正要从内屋走出来,yin儿便也离开门口座位,重回屋前看雪,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 雪地上真是热闹,孩子们还没吃完饭就开始耍。柳五津那老头子最积极,一早就加入了yin儿眼前的那些大孩子小孩子,俨然就一老孩子,为老不尊与柳闻因、杨妙真那帮丫头一起堆雪人。 不过,堆着堆着问题就出来了,原是柳闻因向来女扮男装,鱼张二那几个妹妹慕名久矣,先前大崮山之战与她一面之缘,现下却看她与杨妙真更投缘,于是一个个争着献殷勤,不一刻端茶递水擦汗的都聚上前,愣是把柳五津撂在一边傻呆呆看着自己女儿被一群女人围着……完了,柳五津大吼一声:“你们这群女孩子,别sāo扰我们家闻因!”叫喊声震天动地,把不知情的都吓呆、知情的怔了一怔随即就大笑或窃笑起来。 柳马贼虽然玩世不恭,可是对一件事情非常在意,那就是闻因的终身大事啊! yin儿边笑,边看到眼睛恢复了不少的杨鞍拄杖路过,忽而想起杨妙真的终身大事,当即上前几步,给路成那小子走后门说亲,她一向牵线搭桥惯了,乐得自在,杨鞍听说路成喜欢妙真,自是初次得知,好奇不已,连连追问,yin儿巴不得说。于是相聊甚欢。 刚说完话抬头,恰看林阡、祝孟尝等人在院中走,yin儿看林阡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手却在石台上秘密滚雪,奇道:“咦,胜南,你在干什么?” “啊!”宋贤大叫一声,退开一步:“他要杀人了!” 祝孟尝徐辕都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住,徐辕发现之后一笑:“哪里,主公才不会砸我,是吧?” “谁说?”林阡爽声大笑,蓄谋已久的一次谋杀,顷刻,一块大雪球在手中成型,砸得天骄徐辕满身是雪。 “胆敢伤害天骄?看我替天行道!”杨鞍虽然还在恢复,倒是看得真切,立刻帮徐辕报仇雪恨,从身边团起雪球直砸林阡。 原还愕然站在原地、没想到他们主公会如此顽皮的祝孟尝等将,看杨鞍、宋贤帮天骄打抱不平,于是陆续加入战团……林家军和红袄寨的兄弟们绷紧了这么久,着实能放松了心境玩一次。 他们越玩就越痛快,然而林阡比较倒霉,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和红袄寨的兄弟关系不同,素日林家军敬他惯了,惧他严厉的大有人在,怎敢对主公有所不敬,但现在战团一团糟,谁看得见谁呢?何况法不责众!于是乎……砸开了。(祝孟尝窃喜:砸主公真爽——唉,之所以砸主公这么爽,可不是平日里太怕他了吗!) 茵子见他们齐对着林阡砸,气道:“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只对着坏叔叔一个人砸,不公平!” “你个小姑娘,知道些什么!连你也说、他是坏人!”祝孟尝嘿嘿笑。 “才不是!祝大叔见到漂亮姐姐就调戏,才是坏人呢!”茵子给他扮鬼脸。 “呀……”祝孟尝脸都绿了。这些天来,祝孟尝一直负责冯张庄驻防,虽然他si底下粗鄙、公事上还是尽职尽力的,他可不想主公再像在广安那般当众揪他耳朵,听得这话,赶紧偷偷瞄主公,所幸主公没骂。(祝孟尝心虚是有原因的:居然有人说冯张庄之役是我暴lu行踪的,唉,好在主公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看着林阡和颜悦sè,祝孟尝立刻心huā怒放。 “小茵子,坏叔叔被这么多人砸是因为他先动的手,来,跟咱们一起灭了他。”杨宋贤采用亲和战略。 “嗯……”茵子思考了半刻,摇头,“他先动手,可没砸我。他现在一个人,我要帮他的。” “唉?”杨宋贤听她说的句句有理,mo了mo后脑勺。 “不罗嗦了,连她一起砸!”徐辕笑了起来。 “看看看看,还是茵子最义气!”林阡众矢之的luàn砸一气,茵子自找的立场连连受罪。最后林阡告饶说不玩了不玩了,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成了雪球。 “贪玩成这副模样!”yin儿笑着给他擦拭,那边徐辕他们还在继续雪仗。 “虽说需要时刻警惕,却不愿见他们太绷紧。适得其反。”林阡说。 yin儿点头,她以前从不会想,徐辕都会这样平易近人的,事实胜于雄辩,不止徐辕了,林家军和红袄寨全部都很合得来,这标志着林阡两段人生的两个兄弟团啊,yin儿明白为什么林阡会这么高兴,高兴得耳朵在动,他必然很高兴见到,这些人物的融合,以及他们的喜乐、轻松。 说起来这场山东之战,林家军真是红袄寨的恩人,早些时候的青州潍州之围,都是徐辕到场及时解开,沂门g泗水各地,祝孟尝柳五津皆功不可没,杨致诚至今仍在临沂坐镇,而向清风更是牺牲于平邑,穆陵关之战与青潍二次危难,海逐làng一直跟随林阡身旁,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九月、十月,黄掴的铁桶包围被吴越撕开之际,是林家军随后拔除了新泰门gyin等地金军营寨,长驱直入与之里应外合,才使得泰安的首场内战得以掀开战幔,迄今这些地带也全然由红袄寨大盛;十一月崮山之战,亦是林家军与红袄寨共患难、同脱险;腊月泰山之变,林家军与红袄寨一并深入毒烟;至于腊月中旬的luàn战迭起,林家军与红袄寨已然融为一体……正因如此,金兵才越打越凝聚——是地盘越打越凝聚了。要知道,包围圈越小,被包围的人输得越惨啊。 纵观金军战术,几个月来,是一步步从内线外线变为各个阻击,宋军则可谓节节胜利势如破竹,最多不过被冯张庄之役挡了一下而已,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而正是这场冯张庄之役,邵鸿渊被包括吴越宋贤祝孟尝郝定在内的那么多强将打倒,是属于林阡不依循章法的勿失一先,那一战,也所幸有徐辕在箭杆峪吸引着黄掴的视线。盟军全体合作,堪称天衣无缝,全赖红袄寨林家军和衷共济。 今时今日,泰安几近全落林阡手中,山东全局都是红袄寨占优。黄掴虽在岳离帮助下勉强挤到了摩天岭,只怕也是苟延残喘的,因为林阡对吴越可不是白交代的,他一定会令黄掴“能立足却站不稳脚”,过几日摩天岭势必又会回到盟军手上,黄掴和岳离大军会合不了了、岳离就等着和林阡在包围圈最外侧的大崮山正面交锋却无功而返吧!yin儿骄傲想——不过,行百里路半九十,当然不能得意忘形、功亏一篑了。该玩的时候玩,该战的时候还是得战。 看着大家偷得浮生半日闲,阡yin心里都理解得很,有谁天生喜欢战luàn,所有人,都宁可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吧。可惜,战争,不会因为你不想打仗就不来。 就在这腊月廿三日,一干人等偷闲玩得正酣,陈旭、海逐làng的信使,来向林阡禀报济南府形势可疑。 第999章 泉城烽火 先前,林阡是经过一番思虑,才将陈旭和海逐làng一并留在了济南府——若真只是要协助孙邦佐李思温,海逐làng一个就够,林美材更是高手。 留下陈旭,是为关注济南金军的动向。“举动”,通过细作就可以掌握,但“趋向”,唯有陈军师能帮阡推敲。 大崮山之战以后,对于济南府形势,林阡心中了然:金军元气大伤,红袄寨已占绝对优势——但不能因占优势就不留神,太多时候,人不会输在自知的弱点,反而都会被优势欺骗。金军绝不比想象好打,不可能束手无策,而必会采取措施,所以陈旭必须要留。 毕竟,孙邦佐和李思温都是投机者,林阡引他们入局之初就清楚,盟军不可能一直都赢,所以他们一定会有间隙被金人接触、甚至打动,不过,在陈旭海逐làng一谋一武辅助之下,目前孙邦佐叛离的可能性已降到最低,而近来一直在摩天岭以北、大崮山以南堵截金军的李思温,动摇的动机明显就更小了——但,孙李两人既是一守一攻,两者之功绩就不可能等同,势必要严防金人的分化策略,这一点,林阡太了解轩辕九烨。所谓“一强一弱处之”…… 几乎在得知摩天岭被金军杀出一条血路的第一刻,林阡便意识到轩辕九烨的下一个目标极可能为济南府。“天尊到场”、“摩天岭突破”、“有望逆转山东”,所有事实,都利于轩辕九烨对孙、李攻心,心理防线稍有冲破,分化还不顺势切入?是以林阡得知战报,立即就遣人对陈旭同时也向吴越的信使说,此乃紧要关头,定要对孙、李分别陈清利害,并且加以监督,时刻提防金人离间。只要孙李二人互无矛盾,济南府就不会有内luàn危险。 然则就在今日午后,陈旭的信使就到了冯张庄,带给阡的可疑情况并不是阡曾经担心过的孙李二人被分化。而是——岳离大军陆续驰赴山东,却未曾第一刻就到泰安破围! 换任何一个别人来,都必定只经过济南而不停留、越快到泰安战地救局越好吧?然而岳离他,却未曾以大崮山为起点向泰山进发,而是,大军留在了济南——根据陈旭描述,济南府这几日“正在有规模地缮城壁、浚隍池、修壕堑、治器械,并且官军有所整编、调度”……明眼人一看就觉得,这是抵御林阡入侵之举,似乎,金人在做泰安战败后的预防。 “这只是说明他们重视济南府啊,他们在做防备而已,不至于战况紧急吧?”yin儿问林阡,心里蹊跷,为什么陈旭的情报一到,林阡竟说出一句“战况紧急”,并立即命百里飘云、江星衍迅速领精锐,随他一并北上济南府,并在交代祝孟尝、徐辕、杨宋贤各自军务之后,携刀上马,戎装待发。 “yin儿,那不是在做防备。在没有紧要险情却忙着大规模补足自己的时候,就是有想要侵袭敌人的动机。”临行时,林阡对她解释,“陈军师推测得对,岳离的目的是‘先夺济南、再打泰安’。”那不是防,那是攻! 不错,泰安,只是林阡划定的战场,是黄掴等人惨败的战场,却不是岳离的战场。就像当初毒烟事件林阡没被黄掴牵着鼻子走一样,岳离也可以偏就不被林阡吸引到泰安这个包围圈来,他名义到泰安立威,实则,却想先赢济南! 当世人都看见泰安的黄掴军危如累卵,当岳离的到来遂了每一个金兵的心愿——那就是破围、救局、防御……谁能想,岳离和轩辕、黄掴达成了一致,轩辕、黄掴继续在泰安拖着林阡,岳离却先把济南一带的宋兵剿灭!甚至,跟轩辕、黄掴无关,岳离自身的来意就只是济南!济南的重要性,并不是像别人那样从战败角度去考虑的,岳离一直都站在战胜的可能性上…… 济南府,才是重中之重,未必要做后路,而是作转折点——打赢济南,一鼓作气,直捣泰安!先打济南再破围,比直接破围容易得多,胜算更大,更加利于山东之战翻盘!退一步讲,万一不胜泰安,济南也能据为己有,林阡北上势必遭遇大阻,士气也能大跌,届时王爷入局,即能将他击溃! 岳离机谋之深,超乎林阡想象。  当初,留陈旭海逐làng在济南,林阡只是为了杜绝轩辕九烨的分化,林阡太了解轩辕了。林阡的未雨绸缪,也确实令轩辕的“避实击虚”在提出之初就注定难以实现——孙邦佐李思温不是轩辕想得那么容易离间、容易威慑…… 但,当初林阡也没预料岳离会入局,所以,注定防得了轩辕、防不了岳离。 济南并非林阡可以垂拱而治的地方,但林阡留海逐làng林美材坐镇以后已能够固若金汤,即使调出李思温来打泰安也从无后顾之忧。对当地疲弱的金军来说,济南府红袄寨实质毫不薄弱,相反,很强,一直很强。然而,这种强是在“当初”的前提下对比出来的。 当金军有了增援,何况领袖还是天尊岳离,形势明显有变,强弱当然也会变。哪怕只是过路,哪怕还无作为,岳离对济南也有着绝对的威胁,谁教他是日月天尊。林阡的思绪,不得不与时俱进:战事发展到此,若要赢定泰安,济南必须得到一定的补足,以防万一。 岳离出现的这几天来,林阡也确实正在着手补足,但相较泰安而言,济南毕竟轻缓,再者今日以前,岳离确实无甚作为,摩天岭之失今晨才传,是以林阡对济南的补足还未真的完善——却没想到,岳离不仅对济南有威胁、更加有动机!岳离他,神速到场,神速夺取摩天岭,更神速地、就趁着林阡还在着手、颠覆了林阡的“轻缓”和“重急”! 好一个岳离,明着做战备,世人皆不知!幸而,林阡能有陈旭,帮他看透了岳离的无险滋补,推测出“济南是重急”,再结合“摩天岭之失”——金军的合作,实在不输盟军,也是无懈可击!黄掴等人这几日的维持败绩,给岳离大军争取了太多时间,令他们能做好济南之战的准备。那么,今晨摩天岭得胜,济南则…… 开战!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林阡自不可能任凭孙邦佐、李思温的大本营有任何危难,当机立断,北上去战。  果不其然,当天午后,济南府战役便已掀起,金军数以万计,最高统帅为岳离、尹若儒…… 岳、尹的进攻又快又猛,纵然陈旭指挥之下的红袄寨并无措手不及、纵然海逐làng邪后都是锐不可挡万夫不当,多年没遇过这般强悍攻势的孙、李两军,战斗力还是被判若两军的金人给打懵了。林阡到达济南之时,北郊的孙邦佐已经丢了两大堡寨,而城南李思温军虽还没轮到岳离尹若儒正面打压,但由于李思温本人不在,故败得不比孙邦佐军小……是日济南城内外,背景全是震鼓动地,随处可听金铁交击,风雷搅合着沙尘,血火tiǎn舐着冰雪,宋军所幸不至于覆没、惨败,却也还是折损不少。 李思温驻地陡峻崎岖,原就是易守难攻,加之天气恶劣要道结冰,落入敌手,难以再复,红袄寨诸将还在捶xiong顿足自责懊恼之余,林阡之军一到济南,竟就马不停蹄立刻夺山,百里飘云、江星衍两位小将,风尘仆仆而来,不见疲惫,威风未减,全都以最快速度往上冲击,就趁金军屁股还没坐热! 不管武功强弱,俱是争先恐后,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攀,衣衫褴褛、鼻青脸肿都无关,百里飘云率一队先锋首先冲上了山去,江星衍随刻也如神兵天将对金军展开争夺。李军中有人不解,问海逐làng,怎生感觉你短刀谷中人战场杀敌如此勇悍,就有如后面有盟王用鞭子在抽一般。海逐làng爽达一笑,说,不是后面有盟王在抽,是前面有盟王在砍! 循声看去,寨口拥推的百人大战,有一人身着玄sè战衣,双手各持长短之刀,在一众长枪铁矛中挥舞,所向披靡如砍瓜切菜,不是林阡又是哪个。等闲之辈围不住他,寨子里于是不时有金将策马驰出,从弱到强车轮形式地与他战上,一一被他斩杀,潇洒利落凌厉,不刻车轮战又重新变为围攻,才稍微能挡住他,前面打得ji烈,后面自然拼命。 “那便是……盟王的饮恨刀……”兵阵忽开忽合,人物有进有出,形势大起大落,唯一不变的,是核心始终是他。 转身拂袖,弹指间,错落的血。连围攻都拦不了他,连主将的手都给他劈了,连闻讯赶赴此地救局的尹若儒,都毫不迟疑第一时间就直接降身与他战! 当日,同样是济南府佛山一带,被水赤练牵引、剑气与刀魂谋面,电光火石,一个人间,都灰飞烟灭。 “正是这个少年,日前打败了邵鸿渊。”一股bi人的威胁迎面扑来,尹若儒剑气盈袖的同时,面含一丝求战的笑——只有敌人,才能宣判我与战友的最真实强弱。几十年来,终于有第二个人,闯入了这一等级,我与他邵鸿渊之间。 而林阡,即便身后不是有千军万马,即便肩上不负着天下大业,也不可能不记得,眼前这个邪魅的白衣男人,拥有与邵鸿渊、凌大杰平级的战力,他的出现,自是阻碍,必须打过去! 这一刻林、尹眼中唯余彼此,四面八方,一切的风沙、云雪、兵马、箭刀,再如何凌luàn,都遭到无视——因他二人之外的时间,都被放慢。 然而,何以光yin被拖长了,光线却被瞬间吞没! 所有光线都暗了,所有声音都弱了,所有景物都在退cháo,所有记忆都在泯灭。这是济南?不重要;这是战场?谁知道。似乎,他二人的到场,就是为与彼此交戈罢了! 第1000章 风疾雷暴 本无夕阳,风雪退场,寒夜沉降猝不及防。 漆黑穹庐中,星辰尽皆被掠华采,神髓俱去了那人袖中,化作万缕剑气,本质特点丝毫未变,依然璀璨、如谜,依然皎洁、无染,依然数不胜数,无穷无尽…… 变的是,那璀璨与皎洁,意在交睫间摧残。 尹若儒的剑法,被冠以“邪幽”之名,是美到幽,而快到邪,不辱其名,跟传说中一样美,真如扯了一天幕的星,比传说中更加快,从酝酿到发出只在刹那,令谁都是防不胜防,也绝对都躲无可躲。 林阡幸运之至,曾由水赤练向他引荐,对他的速度、力度、灵活度皆有经验,才不至于被突然赶到的他当场击败,饶是如此,还是在交手十回合左右就被某一道剑气得了手。之所以说是十回合“左右”,是因为太难追,太难分辨,太难判断。 看不清楚,所以模糊?不,刻骨铭心—— 邪幽之剑,从生到灭就一瞬,快到没有存在感,可就在刚刚,林阡感觉有一根无限冰冷的刺,穿透衣衫、划过皮肤,火辣的疼,碎骨的压,太有杀伤力,从刚刚蔓延到了现在,后劲之足,前所未见。世间最可怕的不就是这样,没有存在感,却太有杀伤力?!尹若儒,是剑里的寒彻之毒…… 但,寒彻之毒又有何惧,以土埋、水淹即是! 跟这种传说中无懈可击的高手,胆大妄为着打,和胆战心惊着打,都是打。既然如此,何不抛开传说,痛快直截了当!?饮恨刀之攻势,出手即掀地翻江,杀招叠起,毫无保留。 ji越到这般程度,一则尹若儒与邵鸿渊相当,需要这般速力,二则,林阡经过前几次与高手堂争锋,已然习惯了一出手就把自己烧到这个状况——若不这么ji越,内息根本就不能忍。 霎时,尹若儒全身都在林阡攻击之下,也是十多回合的数量与杀伤,每一回合,都似致命一击! 好一个尹若儒,飘忽一闪,绕到林阡身侧,袖中剑气轻巧来回,于无形间化了林阡的每一次攻,呼吸之间更倏然转守为反击。万余凶险,反奔林阡的周身要害,cào纵自如的剑气,先将阡完全笼罩、再封锁住阡所有的活动,最后,要将阡强行剿灭! 而林阡,惊而不luàn,随刻看准剑气间隙,身形一移,脚步连闪,断续避开了八度倾轧,唯有他可以捕捉到,尹若儒那些泛着蓝sè的细密剑芒,交织在自己身处的时空之内,对自己环绕、夹击、收缩。那些剑芒,像被尹若儒赋予了活的意识——只有一个意识,就是追魂夺命。 不过,林阡在剑网内没错,却不是被困在网内的——饮恨刀还在手上!便在这时,林阡足下一点、腾空跃起,对着尹若儒一个漂亮的旋踢,竟从尹若儒的剑网内巧妙脱离,且也是在突围的同时就能迅速反击,挥出的招式是万云斗法、打出的气魄是十方俱灭,无论自创或经典,于他而言,都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随战随用随颠覆! 尹若儒自是料不到他动作这般灵便,心中暗暗称奇:这身手,似比当日更快!毫不怠慢,当即再添速力,万缕剑气霍然冲击,不给林阡喘息之机,无上内劲遽然压迫,试令林阡脏腑受震。果不其然这强招一出,林阡连转了数个方位差点没走出去、速度再次跟不上以至于手忙脚luàn,但内劲——尹若儒心念一动,林阡的内力,怎生这般厚重! 难怪邵鸿渊输给他,那不是巧合,那是他的内力,竟不弱于邵鸿渊…… 这是怎么回事,何时!?尹若儒记得,当日佛山的坟堆边,林阡的内力虽是少年人中的翘楚,却明显比这低了太多——不是一倍两倍,而是整整一级! 如果说,是饮恨刀在短时期内就让林阡战力飙升,那么……最近的这些战斗,根本就是供他练手、巩固他实力的?也就是说,林阡这样的人,是属于打得越多,精力反而越强盛?!尹若儒被这念头一惊,醒悟:而我尹若儒,焉能成为帮他奠定战力的垫脚石…… 不想成为垫脚石,那尹若儒就必须终结他的胜战,将他的战力闷死在自己的剑气里……然而,既然林阡的内力不低于他,他就只能以速度求胜……心自叹,曾几何时,速度不再是他的最惊骇特sè,而是他的最保守本领。 在这个时间,尹、林之战开始进入僵持,双方内力均在十成上下浮动,平局的这七八十招,百里飘云、江星衍、海逐làng等人因为也在杀伐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看到,但有一种粗略的感觉:有如置身于大漠边关,尹若儒的剑,是孤城行笳,林阡的刀,是沙场点兵,前者以歌一曲,词一阕,匹敌后者的山水一章,风沙一卷。各有千秋,赢面平分也。 纵观全局,速度是尹若儒小胜,气势则归林阡所有,美不胜收与dàng气回肠,同时造成这险象环生,经久不衰。 只可惜,气势是用来唬人的,速度,才是硬道理……尹若儒冷然一笑,知快慢的累积到了此时已是战机!趁林阡眼不及追、身不及避、刀不及应,尹若儒气力潜运,剑气暗涌,长袖轻移,一闭一展,刹那功夫,上回合的万缕剑气未尽,这回合的万缕剑气又出—— 这一刻,林阡眼中感知到的,是新旧的两招交叠,那不是简单的新招为实、旧招为虚,那是新旧之招中,分别有虚有实、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强有弱,可是,它们密不可分,它们盘根错节,它们彼此依存,它们时刻互变! 就利用视觉的定格,将林阡的时间重合…… 泛着幽蓝之sè的锋芒,等闲之辈来不及捉,林阡捉住了却来不及辨,是尹若儒的这双手,连时间都能拨! hunluàn耀涨的剑气,将林阡所在裹挟,出路旋即封死,身体难以动弹,饮恨刀,更是无法握紧、顷刻脱手而去…… 当此时林阡心口已暴lu在了尹若儒的眼底,他二人内力不相伯仲,林阡爆发力再强,速度也绝对拼不过他,此刻被剑气紧密缠绕,凭rou眼,根本无法感知虚实和突出重围。 第1001章 没有结束 结束了。没人能有资格说这一句。 结束了?每个人心头都悬着这一问。 结束?谁的结束?尹若儒蓦地发现,他的所有剑气,都没办法再进一步,也无机会能收一毫!它们全都停滞在这即将得手的瞬时—— 充溢在自己和林阡之间的幽蓝之sè,为何在敌我面前都一样深、一样亮、一样均匀,却在敌我中间那般浅,那般黯,那般凌luàn?仿佛,有一道雨sè光影,在蓝光横向铺展之时,忽然纵向降落、当中斩破,继而直入其间,大肆干涉,嚣张跋扈!难怪剑气会在中途骤然紊luàn! 尹若儒看清那是林阡脱手的饮恨刀之后暗叫不好:好一个林阡,他判断不出剑气虚实他就选择对整体一起来紊luàn!?难怪尹若儒竟短暂对剑气失控、一时不得不被迫僵持……更恍然彻悟:林阡的饮恨刀,竟不是被剑气砍脱了手,而是他自己扔出去的! 没错,早在前后招交叠之初,林阡就明白尹若儒这一必杀技他破不掉,所以,选择饮恨刀脱手离身、对尹若儒速度服输。但只是对速度服输——对战局,林阡还是想赢,所以,他的战力先出去,出去立即就折回,纵向降落,突入剑气斩! 破不掉的绝招,luàn一luàn还不简单?这专属于林阡的无赖行为…… 但尹若儒速度再快,脑子转得也不够快,如此无赖,林阡区区是为了干涉吗?显然不是!还有第二个目的,正是要调慢尹若儒的时间、和他的心——要的就是,尹若儒“蓦地发现”、“暗叫不好”、“恍然彻悟”,这连续的动作和心理,会使尹若儒慢! 慢,对别人而言无所谓,对尹若儒这个以快著称的人,就是致命的错误…… 是了,尹若儒速度一放慢,对林阡的最大优势自然就消失,那横亘于前的万余剑气,虚实、进退、攻守、轻重缓急,蓦然全都透lu给了林阡,当时林阡眼底就不剩其余枝节,只留那些最强杀伤力的剑气。它们,构成了再明显不过的路线图——对剑下刀,轻易之至! 是林阡告诉尹若儒,凭rou眼,当然无法感知和突出重围,凭心和头脑,绰绰有余,剑气,终究还是死的。 亦是林阡告诉他,一步无法阻挡的攻势,那就拖着对手一起走两步,先搅合,再处理,无赖又如何。 下一瞬,便是林阡的反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万余剑气,全成为被饮恨刀收紧的一束,威胁尽失,命脉受扼,下场来临,独一无二: 锋芒散,剑气碎,唯有刀魂锁不住! 当剑气凋尽,饮恨刀也落回了林阡手中,过程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更理所当然!尹若儒面中俱是诧异,接连退后几步才稳。 虽然,林阡适才破局时,并不能对他发起反击,这一局其实堪称平手,且下一次拆招尹若儒未必会中计、林阡不可能得逞,赢面还在尹若儒这里……但尹若儒明白,林阡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谁知到他下一次又会用什么破局甚至会不会赢了自己! 是的,不可思议,因为尹若儒看见过,刚刚,林阡与饮恨刀,明明是分离的!虽说剑气毁尽的同时刀回他手,但确实是他先控制刀、刀才斩剑气的。那不是真气,那是兵器啊,虚手一抓,都能驾驭?!尹若儒……几十年前也就看过一次。那个人,是高手堂整体的噩梦…… 尹若儒自是不知,林阡与饮恨刀,合二为一境界,早就已经过去了,也许从白碌遭遇越野以后,就开始学会一拆为二。 不容迟疑,继续武斗,尹林之战,ji险不休。 而,武斗再ji再险,也不过是这疆场一角。以此拉开序幕,争夺战进行了四天五夜。金宋双方,各自不断有折损、有援军,前仆后继,金兵势猛,宋匪不弱。 四日后,金军的势头刚被抑制少许,林阡立即抓住时机改变战略,命李思温的副堂主率领大崮山战后休整多时、亟待上阵厮杀的一支预备队,分旗趁夜杀入金营,杀得金阵大luàn,终抢回济南府上风。红袄寨转危为安,不曾教身在大崮山的李思温担一份心。几乎同一时间,孙邦佐得陈旭、海逐làng、林美材全力相帮,终于能收回北郊大半据点,而令岳离都没捞到半分好处。 泉城烽火,刚生又灭。 但落下帷幕的,也仅仅是这一战罢了,山东之战,没有结束。扩散到下一场,下一场还是一样—— 紧随济南之战,是大崮山防线加固、摩天岭吴越收复、黄掴等人再陷包围……战luàn纷飞,眼看泰安局势倒回去了,济南竟又进入了相持阶段,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情势一时谁能料定,谁一微扰,全局皆dàng……  想不到宋匪一场危局,这么快就化险为夷,陈旭洞察之锐,林阡行动之果决,百里飘云江星衍战斗之骁勇,红袄寨夜战近战之厉害,无不令岳离、黄掴、轩辕九烨等人惊撼。 尤其林阡之武功,胜邵鸿渊,平尹若儒,与凌大杰两战不败,换高手堂中旁人,怕都是摩拳擦掌的,但岳离却是闻言淡然,bo澜不惊。 当此时济南陷入僵局,眼看着岳离与林阡的正面交锋也已经箭在弦上。这一关头,轩辕、黄掴、岳离却有了一场秘密会晤—— “上策眼看不行,只能转而中策了。”轩辕九烨叹笑。 济南这场谋略之战,轩辕输给了林阡,林阡输给了岳离,岳离却输给了陈旭。不过没关系,还有黄掴在。 黄掴点头:“林阡不在,或更好办。” “开始吧。”岳离淡淡说。  腊月廿八,登临送目,济南,泰安,整片齐鲁…… 千村万落皆凌luàn,纵然如此,流难或征战在外的人们,无论是民是军,仍希望能够归乡。 凄清的箫声中,纥石烈桓端忽而心生悲悯,当红袄寨的那些家眷口口声声都说“金兵扫dàng”,要将这些“恶鬼”赶出他们的家园,并还为了林阡的节节胜利欢呼雀跃时,黄掴说他们早已不能代表所有的“民”又有什么错,他们根本没有接受现实,或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现实:这里是金国,林阡是宋匪。 为什么,已经八十年过去了,金国统治了八十年的山东泰安,竟还觉得他们仍然在南宋的疆土而女真是异族!八十年,此起彼伏的起义军,每一代都在这里开始和终结,终结再开始,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汉人,自古就是这样,能侵略他们的地盘,掠夺他们的财物,制伏他们的人,却不能侵略他们的思想,掠夺他们的意识,制伏他们的文化。连王爷都这样说过,纥石烈自然也懂。 但,宋有宋的信念,金有金的执着,山东之战,纥石烈和大多的金兵金将一样,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尽管他的敌人,认定了他的家国是他们所有——到底谁是外虏,千古都争论不休。 谁人会,汉家明月,自古亦照胡人…… 纥石烈桓端黯然,夜幕降临,终须下山,于是一路往南,毫无意识之下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省悟之时,却立即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往南。 为何往南。 因为师妹在那个方向吧。 第1002章 释怀成真 忆及楚风月,难免有些惆怅,在这个寒冷料峭的晚上,纥石烈桓端四顾周围亩余的水域,昏沉的夜sè下群山倒映其中如墨,一时之间,湖畔的植物好像都成了“夜寒罂粟”…… 那寒毒,是纥石烈带着楚风月一起制得,邵鸿渊放手不管,所以连名字都是师兄妹合作起的。曾经纥石烈满足地认为,这就是天下间最大的幸福。 然而那晚,平邑农家,楚风月却助史泼立对他you杀……说不在意,那不可能,纥石烈不仅在意,而且还耿耿于怀。大失所望,百思不解,甚至有点恨她——但他失望、不解和恨,不是师妹要杀他,而是,师妹为了另一个男人杀他。那个人,偏还是南宋武林的天骄徐辕!想不到,情场,战场,徐辕此人,都注定为纥石烈的劲敌,命运之奇妙,谁可能想到。 山东之战始终拉锯,虽然大事要紧、儿女si情靠边,但纥石烈不止一次惦念楚风月,希望楚风月回心转意,一有时间都会追忆她的点点滴滴,然而时间久了,风月仍然不曾回来……如此决绝,纥石烈却反而渐渐地想通了—— 那是师妹的选择,应该尊重。 楚风月是怎样的人,纥石烈清清楚楚。记忆里,她有过两种面目,一个是刚进师门时的惊恐、弱小、孤独,一个是战场杀伐时的果敢、凌厉、决绝,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过一面,只不过只流lu过一次罢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元夜,中都的huā市上,人声鼎沸,车来马往,热闹得跟诗词里的江南一样,刚随师父办完事情的他俩恰好路过,风月忽然在一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前站定,眼睛发直,咧着嘴笑,就那一次,那一个笑,太干净,太纯粹,纥石烈久久不忘。那时他兜里要是有银两,他发誓他一定会帮风月将那整个摊子都买下来,不管她喜欢那上面的什么。 直到后来,纥石烈才终于懂,风月为什么那么欢喜。她不一定是喜欢某一只yu佩,某一块翡翠,某一张面具——她只是,喜欢江南节日的印象,她生命里最好的时光……风月的骨子里,注定流淌着南宋之血,所以到金国的这二十多年,她一直都很难融入,是被bi强迫才融入,却隐隐对南宋存在着一分留恋……南宋的武林天骄,怎能不是她的向往。 纥石烈心还陷在回忆里,不知不觉间,身已到了某个集镇来,很热闹,正好是快过年了洋溢着节日气息,虽不如中都那般人多,好歹也灯火通明,街道上有不少置办年货的老人、fu人、孩子。男人很少,这一刻纥石烈原也在感怀战争,可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又觉温馨许多,尽管战争一定很令他们仇恨,他们却仍还爱着这个世界……温馨袭过,不禁又想起风月,那年她脸上的笑容,何尝不是令纥石烈怜惜至今,但为何现在的他,会蓦地驻足、念起那首汉人的诗,去年月圆时,huā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月圆时,huā市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师兄?” 纥石烈一惊,是幻觉吗?为何她的声音,会这么巧出现在脑后。 “师兄,果然是你!”那声音,略显焦虑,却是楚风月无疑。纥石烈怅然转过身去,看见她惊喜上前,一时之间,只觉得万般巧合,可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怔怔看着她,寻常女子的打扮,虽不适应,却太贴合:“风月……” “我……”楚风月也是一样,在见到他的第一刻明明喜悦,可确定了是他之后突然就哽住,久矣,看他仍呆滞着看她,她眼圈一红,终直接说,“上回的事,对不起。” “不,没什么。”纥石烈一愣,摇了摇头,“you杀的事我不怪你,你有苦衷。”至于爱上徐辕,她没有对不起他,不属于她道歉的范畴。 楚风月脸上绽出喜悦:“师兄能谅解,风月便无憾了。” 此镇离摩天岭月观峰皆不远,目前俨然为两军之交界、阵地之前沿,敌我之边境。不刻,便有一队金军路过,再片刻,又有宋匪人马经行。 “风月……”纥石烈忽然忆起什么,“你应当避嫌躲开我们,应当不到这么北才是,怎会……”却又止住,她来这么北,和他到这么南,理由是一样的,只不过,为了不同的人。 “师兄,虽然我是为了作战才到山东来,但现在,却希望山东之战快些结束,好可以与徐辕敞开心怀。”楚风月回答时,面含一丝内疚,“却终是愧对了师兄,师父,和王爷……”徐辕曾嘱咐她躲开认识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却因为心中有愧,故而在第一刻就唤住了纥石烈。 “风月,本就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大金卖命。因为风月,本身就是个江南女子啊。”纥石烈凝视着她,低声祝福,“若是能和天骄敞开心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师兄!”楚风月喜出望外。 “风月,从来不会有这般发自肺腑的笑。”纥石烈正sè说,心虽有些酸楚,可看见师妹高兴他也就释怀了。 “谢谢师兄……我……”楚风月眼中噙泪,原就崇敬他,现下更是感动。 说话之间,纥石烈一直保持警惕——究竟是什么原因,要在本国的疆土还这般警惕啊。去年宋匪在陇陕抄掠,楚风流便曾说过,“林阡每赢一场战役,总缴一大帮兵械,吞没又一寸土地,杀守将,斩贪官,掠民心,募壮士,队伍壮大,声威赫赫,陇右诸郡,都是金朝官军与他林阡的人马共存,甚而有之,林阡势力比官军还大。”当时他们还不信,直到林阡来山东,才发现他对山东更加变本加厉,至少在陇陕他的据点需要他来建立、奠定、补足,而山东,红袄寨却是现成的,他林阡出道之初就实力雄厚,所以—— 现今山东的很多地方,能和林匪共存的金军大多疲弱,他们的精锐时期全都在被他追着直到打垮为止、疲弱后对林阡而言跟摆设没什么两样,哪比得上陇陕那些官军共存时还有点威胁可言?甚而有之,现在有些县境只有林阡势力而没有官军势力!双方唯一持平的地方,只有战场,不停北移的战场,阵地前沿,边境!山东局势,堪称比陇陕还危险…… 也许,这是因为林阡心中,山东的意义不一样,这里是三代义军抗金的象征,又也许,陇陕时期,现实对林阡还没有这般残酷,毋庸置疑他也损失了太多爱将,这么打,是为了那些亡魂。 如此,纥石烈怎能还在这里逗留多久?他当然相信楚风月不会害他,但他多留片刻都容易给楚风月造成影响!所以,见楚风月还想滞留、还想交谈下去,他保持清醒,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低声说:“走吧,风月。” 楚风月一怔,纥石烈后退数步:“走吧,风月。要走,就走得彻底些,不必记得回来的路。” 楚风月顷刻之间便会意了,收起感动,决绝微笑:“是,师兄。”随即离开,头也不回。 纥石烈心知这一刻该是永诀,目送她离开了数步,知此地不宜久留,故立刻也转身相背。 与她释怀,已然无憾。纥石烈想。 师兄,珍重,多谢。楚风月笑。 是啊,正如师兄说的,她楚风月,已经多少年没有发自肺腑地笑过。 谢谢师兄的理解,更要谢谢,那个赋予这份爱希望,也即将赋予这份爱定义的人,天骄徐辕。 楚风月带着许多刚刚购置的年货,连夜往据点的方向走,徐辕还在等她回去,这是两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也许就会在这几天,他会将他们的关系确定并公开。因为现在,山东之战已经快结束了。 人一旦幸福,连影子都是幸福的,楚风月看着这轮廓,这农家女子的打扮,这江南冬夜的感觉,不自禁有些陶醉,却在这时,忽听见背后脚步沉重,不刻,就有几个影子靠了上来,已将自己的影子覆盖。 第1003章 阴魂不散 那些人,楚风月自然认得,是史泼立及其部下,自七月兖州之战伊始,他们就跟随徐辕征伐。上次you杀纥石烈桓端,就是史泼立以徐辕为理由指使她的。世事就是这么巧,楚风月刚和纥石烈为了you杀的误会释怀,you杀的始作俑者史泼立就出现了,真有点……yin魂不散啊。 想到这里,楚风月不屑一笑,史泼立等人却一个个气急败坏,尤其史泼立吹胡子瞪眼劈头就骂:“臭丫头,这么久了,还是心术不正!”楚风月一怔,尚未开口,史泼立又道:“所幸这几天跟着你没有白费,果然和纥石烈桓端还有接头!” “你们跟踪我?”楚风月眼神一变,难免会被勾起气恼。原来不是巧遇,原来他们一直跟着自己!会不会,师兄也是被他们故意引到了这里?这群龌龊的人们,就是等着要看好戏吧,他们却没想到,她和纥石烈就只寒暄了几句——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捕风捉影,他们一样仍理直气壮——因为,楚风月来路不正! “就跟踪你,又如何!”“纥石烈桓端,见到他的时候不是该绕道走么,怎生主动上去搭讪了?只怕这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吧。”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史泼立亦恶俗地看着楚风月:“楚风月,老实说,你跟纥石烈桓端什么关系?” “与你们,有什么好解释。”楚风月冷笑一声,转身才不废话,史泼立等人却立马追上前来,提刀携枪与她动手:“不解释清楚就不准走!”“适才和纥石烈桓端说了什么!”“难怪不说,只怕屡教不改,上次在平邑害盟军大败,此番又要帮纥石烈桓端谋夺月观峰!”“会不会日前摩天岭之败是她告密?打下摩天岭的邵鸿渊就是她师父啊!” 楚风月原还是只守不攻,三两次来袭靠避闪、弯身、仰让即可对付,直到买给徐辕的礼物也被他们打落了地才无奈出刀,听得这些话当真愤怒,却也一如既往不愿跟任何人解释,孰料就在这吃力之时多添了分劲,一刀重重砍在史泼立脸上,直将他打了个头破血流,纯粹失手,覆水难收。 随着那一声惨叫,楚风月一惊后退一步,史泼立手下们也登时懵了,哪还与她hun战,急急上前来看当家的。只见史泼立血流满面地爬起来,半个眼睛都皮开rou绽,看样子真是伤的不轻。 hun战之初,街道上原有的摊主、百姓就全逃了,待到史泼立壮烈流血,仅有的几个店铺也全部都关了大门,整个集镇,如睡如死。 “你们几个……立刻回去,告诉天骄:这女人,当真有问题!”史泼立一抹一手的血,呆了一呆,到有些骨气没有再叫一声痛,而是赶紧嘱咐几个部下先回去。 告诉天骄?只怕是一边告诉天骄,一边请求支援吧。 楚风月睥睨一笑,哼了一声,却始终念在他是自己人并且确实是自己误伤了他,因而收刀回鞘,稍作让步:“四当家,我若真是敌人,还会留你性命?!” 这些天来,她虽冷傲未减,却终是添了几分人情的,换往常对梁晋,她一声师兄都不曾叫,如今看史泼立并非真有恶意,何况还是为了徐辕的安危庸人自扰……是以还称呼他为四当家。 “别过来!”史泼立见她意yu上前,半信半疑推手阻止。楚风月哪管他说什么,既决定就一定要过去。未想恰在此时,左上方屋顶之上,有千钧力贴瓦而下,蓦然间转弯下滑直降此间,分明意在史泼立性命,危急关头,楚风月刀再出鞘,匆匆忙阻断了它,与此同时一声ji响,竟有数十道相似攻击,又一次故技重施,同时间对这里发起强攻,随着那第一个刺客轻巧落地与楚风月打,后到的十余人也出现在了屋瓦之上亟待下落,来得太快,史泼立等人还傻着眼。 楚风月忖度对方实力强劲,不可能任凭史泼立等人送命,是以直接对第一刺客以“霹雳掌”震挡,与此同时,瞬即将刀移到左手上往上直挥,弧光一掀,屋瓦边缘尽被削去一截,随风横飞扫冲向对面十余人……如此急迫,才解得了史泼立之危。 她知少不了一番苦战,故而一边运力,一边先往后扔过去一瓶解药,对史泼立:“敷上。”史泼立原还直愣愣看着战局,想这些刺客应该不是等闲官军……听得这话,缓过神来,才知楚风月应是为了解开她刀上的毒……小命要紧,赶紧来敷,也暗自有些惭愧。原来楚风月适才上前一步是为了救他吗。唉,难道确实多心了? “带他先走。”楚风月眼神一厉,刀锋舞得湍急,势要除尽这些金国高手,可料不到就在这时,觉出些不对劲来——这些刺客,落地之后虽也与她打了,但武功明明很高的他们,对付她时与适才暗杀史泼立的力道招式皆不同,竟是毫无危害之感,似是只想将史泼立赶走一样……而一看史泼立准备走了,他们纷纷减慢速度,为首刺客更是弃械、退后、解开面巾来行礼——不是楚风月的心腹又是哪个。 “将军!”“临沂当地,梁晋暗害将军之事,末将均已查清,也将那归顺梁晋之宵小革职拿办,听凭将军处置!”“请将军随属下回去。”刺客们越打越慢,一成力都没用,全部在等她转圜。 那一刻,楚风月完全遭遇了当年阡yin两人在狡兔之窟的情景,说不触动,怎么可能。 昔日麾下,正在以过往交情来打动自己,哪怕他们都是有所目的——楚风月在这一刻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是刻意来分裂、破坏,而不是真心实意求她回去,但楚风月更加相信,他们是真的在盼望她回去,领她的那一路军马。 不错,她楚风月,在解甲之前,曾经是十二元神之一,纥石烈桓端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战场上很多事却还都以她马首是瞻,她在青州、潍州与盟军交战之时,金军一直处在上风,徐辕屡次面临两难,因为有她,山东之局才不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如果不是因为梁晋的暗算与取而代之,或许现在山东又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当太多人都在等待黄掴发威、期冀岳离救局之时,huā帽军中亦有不少在怀念她楚风月,“若将军回来,必力挽狂澜!”这样的众望所归,正如陇陕金军对楚风流,她的人生,前多少年,都是在与姐姐较劲,而今,为何竟爱情至上,当姐姐仍然在陇陕叱咤,她竟成为了退居后军的农家女子。 第1004章 鬼使神差 楚风月心luàn如麻,敷衍地与他们又打十余招,听他们说到这些期许,当然要为过往责任和今日种种权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答复。而一旁,史泼立狼狈站起,眼看着楚风月和她昔日麾下打,实不知这到底是取信的苦rou计呢,还是金军真的想拉楚风月回去,mo着后脑勺直纳闷,不合时宜地问了她一句:“楚风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她的咄咄bi人,自和他们的毕恭毕敬对比鲜明,然而他在他们眼中,又算是个什么杂碎?听得这句,便有一刺客再不与楚风月纠缠,而当即要来把他史泼立结果:“宋匪,有何资格对我主呼喝!?” 一道寒光,刺目至极,径直bi往史泼立头脸,这颗还半在流血的头颅,眼看就不在史泼立的脖颈上……危急时刻,却是令楚风月陡然惊醒。 金兵以为杀了史泼立就可以吸引楚风月回头,真是大错特错,这只会让楚风月在瞬间坚定立场、连移数步来救史泼立而不惜伤了这个来犯的麾下! 一招毕,鲜血四溅,那金兵连臂带刀被削在地上,震惊倒地,冷汗淋漓地望着曾经的主上,此刻她竟义无反顾护在敌人身前!其余金人,也全惊醒,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故瞠目结舌如被定格,许久,才想起来扶这个受伤的战友,然后一起诧异地望着楚风月…… “不会回去了,过去的那个楚风月,已经死了。她也不想再与昔日的麾下交戈,所以甘愿日后都不出现在金宋的战场之上。”楚风月斩钉截铁说。 即使,不是为了平邑的村落她自己对村民们的承诺,“我说出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斩断它!当着各位的面说,是想请大家监督我,帮天骄一起监督我。楚风月要改过自新了,才能渐渐达到天骄的高度。” 即使,不是为了刚刚师兄才说过的,“走吧,风月。要走,就走得彻底些,不必记得回来的路。” 也该为了那个人,尽管那个人的礼物现在已经摔得破损且是因为史泼立才摔,她还记得那个人傻傻地为了她的一句呓语夤夜去拾了满溪的石头,她还记得那个人在她出走后和颜悦sè说“若你答应了四当家,才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么理解她,她也记得,那个雨夜,他与她被困山亭推心置腹,原来他和她同样是为了救赎……如果那些记得的时候多是感动、受宠若惊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珍惜……那么,还有他曾经赞她厨艺,曾经为她裹伤,曾经wěn过她额头,那些很细碎的幸福,为他改掉的脾气,为他吃过的醋,为他抛弃的立场……都很值得。 “四当家,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回。”楚风月轻声说。 “将军!”“将军……”这些金兵金将,见史泼立等人接二连三撤走,而她面容中却无一丝忏悔之sè,个个都发自肺腑的哀痛,当此时,四面八方有更多脚步,似往此地涌来,又像只是过路,不知是敌是友,形势变幻莫测。 终于有人,忿忿抛下一句:“她不是将军!” 楚风月心一震,绝然一笑:“都走吧,我不杀你们!” 然而,她说你们都走我不想动手,却不可能立即就结束此战。她与他们,仍然残酷地对决了几十招才休,却是打得彼此皆伤也无怨无悔—— 不错我不再是将军,我只是天骄徐辕的女人! 战毕,转身离开,义无反顾。经此一役,无论她选择了哪个立场,都会有无数风bo在前面等着,有什么好怕,像姐姐常说的那样,“人既担负便必要担心”……所以,风月愿意去勇敢面对任何的猜疑、指责甚至伤害,直到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要,徐大哥能一直给风月以力量。 因此,这一刻,虽然史泼立的人早就回去告状了,虽然史泼立也不见得就会帮她说话,虽然今夜种种无论如何都会有两种解读方式,但楚风月问心无愧—— 不过,问心无愧还不够,必须要解释清楚:别人怎么理解无所谓,那个人,徐辕,风月一定要亲口向他述说! 楚风月急急往回赶,心中却洋溢着甜蜜,曾几何时,我楚风月竟也这么不顾一切要解释。 也许,这不仅仅是解释,还是明志!  是夜,徐辕一直在等楚风月回月观峰,是以连饭都没心思动,不知从何时起,真是见不到她就不习惯了。徐辕心忖,原来主公说得对,这就是那种离不开和放不下,山东之战眼看就要结束,不如就趁着新年喜庆,将他俩的关系公开,趁着柳五津他们正好也在——说起来,如果有人要反对徐辕楚风月,也只不过是短刀谷里强调金宋之分的那些老顽固,徐辕比林阡更清楚如何对付,柳五津就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步。 却没想到,史泼立才是徐辕和楚风月感情历程里的绊脚石,尽管史泼立没有太大的恶意,但平邑如是,此番泰安亦如是,徐辕没想到,史泼立不仅派人去跟踪监视楚风月,更还在外面跟她打了起来,打不过她,就回来禀报他说楚风月心术不正,又si底下去见纥石烈桓端云云……恰好柳五津听到,真正是适得其反。柳五津听得蹙眉,问徐辕,这个楚风月,天骄怎生一直留在身边? 关于徐辕和楚风月的事,柳五津一直都是局外人,几乎无甚知晓,原本徐辕想在今天带楚风月引见,没想到会有这些枝节,现下楚风月还在外面,徐辕既恼史泼立多事,又忧楚风月安危,心中自然烦闷不已,起身在营房踱了好几个来回,才等到史泼立本人回归,忙捉住他问起情况,史泼立支支吾吾,说楚姑娘也许是好人云云,徐辕这才有些舒缓,松开史泼立,动作稍有些大了,冷不防那紫yu钗从袖子里落了出来。 “咦?这钗子,好像在哪里见过。”闻因刚好进帐,将钗子拾起来,闻因原不像兰山那样喜欢饰物、而是和妙真一样崇拜刀枪,之所以好奇,纯粹是觉得眼熟罢了。自然见过,当初她和蓝yu泽被楚风月抓到金营,楚风月曾笑着取下这紫yu钗示威,说:不知这钗子,徐辕会给谁戴上? 闻因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一边继续回忆,一边递还天骄。 柳五津听得这话却骤然热乎了起来。从闻因四岁起他就爱开闻因和天骄的玩笑,老撺掇闻因觉得天骄是她的心上人,那时天骄也总笑说,相差了十二岁,却是合适的……不过那些,都不过是孩子还小,说说而已。直到后来,闻因终于长大了,柳五津发现她居然开始敬慕林阡,自然想一bāng子打死她这必败无疑的念头,所以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天骄,说,柳闻因你小时候的志向不是去当云雾山的女主人吗,诚然,柳五津知道徐辕是除了林阡之外天下的最好,可惜徐辕一直对女子木木讷讷,闻因对男人又没心没肺,柳五津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瞎忙活,徐辕和闻因,这么多年都特别熟,熟到不能再熟却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而到了山东之战,却不一样了,柳五津听说过金人把柳闻因抓过去威胁徐辕,理由是柳闻因可能是徐辕的女人,尽管那个故事里还有一个蓝yu泽,但蓝yu泽这个唯一的对手终于还是嫁给了杨宋贤……也就是说,闻因和徐辕之间再无阻碍,柳五津这个老爹完全可以利用关系走走后门,开个口又不是什么难事!特别是最近,柳五津发现,闻因现在越来越帅气,女扮男装起来压根就是个帅小子,发育得真如祝孟尝所说“哪里长大了?”更令柳五津想发飙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闻因身边总是有女人献殷勤,不认识的人都以为盟军里有个年轻英俊的柳将军,杨妙真宁可和她耳鬓厮磨像对金童yu女似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本来就很紧张闻因终身大事的柳五津,更加紧张女儿将来怎么办:闻因可千万别自暴自弃到、真把她自己当男人看了!柳五津深刻地意识到,形势紧迫,徐辕是扳回柳闻因思想的最佳人选。终于在此时此刻,看见不开窍的徐辕袖子里会掉出个女子饰物,而同样不爱红妆的闻因会主动上前去对一个女子饰物好奇,还说,她在何处见过这个钗子——那么冥冥之中,这钗子不就是他俩之间的牵连?! 是了,难怪了,正巧闻因的生辰要到了! 一时脑热的柳五津,喜不自禁,鬼mi心窍,慌不迭地代徐辕接下那钗子,在徐辕柳闻因各自愕然的这一刻,嬉笑着给女儿戴了上去:“天骄,原是给闻因的生辰礼物么?别藏了,真好看啊,闻因,还不谢谢你徐辕哥哥?” 闻因愣在原地咋舌,徐辕急忙要去阻止,然而理当给柳五津留些面子,是以措辞还未完善:“柳大哥……这钗……”手到半空,稍作停留,还没来得及说出楚风月的名字,便听得外面有所吵嚷,原是楚风月打开shi卫忙不迭地要冲进来。 第1005章 魔女本质 徐辕一喜,正事要紧,立即出帐去迎楚风月,意yu当着史泼立的面与她对质、澄清,因而把柳氏父女都忘在了一边,孰料还未移步,就看楚风月满身血污、气喘吁吁地已经冲了进来,她身后一群人谁都没拦得住她,当是她为了见他太过心急,柳五津看着外面狼籍一片,皱起眉:“怎么回事?” 楚风月闯到这里看见徐辕,九死一生也好,一日三秋也好,抛开过往也好,满腹心事也好,早已是眼中噙泪上气还不接下气,听得这话也只是稍稍一瞥立即要向徐辕叙说,没想到就在这一瞥的余光里,看到柳闻因来不及取下的那一支紫yu钗,当下,今夜的不悔、坚定、甜蜜、幸福、急切、ji烈……所有繁复心情,全都遭到冲击,一瞬之间化为无尽的凄厉和哀苦—— 这个压倒了对面所有情、义、恩、立场的唯一筹码,徐辕,这些日子以来楚风月都对他死心塌地,所以不曾计较他始终不将她公开还聚少离多,原来不公开和聚少离多的原因在这里吗柳闻因她不是楚风月的假想敌!那么,他对楚风月是利用,是美人计,是权宜之计?所以要在山东之战一结束就将她一脚蹬开?!不可能,不应该,可是标示着他感情归宿的紫yu钗现在明明chā在那个女子的发上,错不了! 千言万语,霎时全都堵在xiong口,史泼立的跟踪监视,难道不是他身边这个徐辕主使的,找个理由踢开她!?适才的那一路上,楚风月都在想,今夜她见纥石烈的事,徐辕到底会怎么处理,然而,在据点等着她的这一幕……楚风月死也想不到会这样! 徐大哥,你知道吗,当紫yu钗戴在另一个女人的头上,风月的心,都快碎了啊…… 抑郁之火冲上心头,楚风月真想给徐辕一掌、直接杀了他,但他是自己深爱的男人,楚风月办不到!在柳五津、史泼立等人都稍带敌意的注视下,楚风月原还一腔怒火,然而听到徐辕温柔的一声“风月”,她的这些忿恨就被击得粉碎,收回了适才一切对徐辕的猜度,她不该猜度他的为人和良心,她就只能告诉自己,徐辕只是一时犯了错,没有抵得住又一个女子的youhuo,而已——那么,这个女子,才是罪魁祸首! “把我的钗子,还回来!”楚风月狂吼一句,充满战意的掌,直对着柳闻因而去。 那时,纵是徐辕眼中,楚风月还只是气急败坏、刚闯进来,情绪略有起伏,眼神带着迫切,徐辕于是只唤了一声风月,尚在等待她气喘过来解释事态。谁想到她气才喘过来就对柳闻因出杀招?! 错在谁,史泼立无事生非,柳闻因机缘巧合,柳五津鬼mi心窍,徐辕动作迟缓,楚风月性子太烈?撞在一起,竟是个致命的误会。 又也许错不在谁,天注定的钗子掉出徐辕衣袖,天注定的柳闻因这么巧是楚风月的假想敌,天注定的柳五津不止一次撮合徐辕和柳闻因。也许,也是天注定的这个误会。 楚风月怒喝出这一句也一掌打向柳闻因后,徐辕才反应过来那钗子对楚风月是何等重要。何等重要!那根本是楚风月和徐辕的缘之信物,那只能归楚风月一个人所有!楚风月太缺关爱,她需要全心的呵护和被重视,偏巧徐辕一向都是战事至上,他岂不知她所做的牺牲已经最大、承担的压力也已经够重?当金宋不容,她唯一的信念支撑就是他!然而yin差阳错,她不会想到这钗子是徐辕掉出来、经了柳五津的手,而更解释得通的是徐辕亲自给闻因戴上了,正和柳五津商量着闻因婚事,甚至如何处置她楚风月……这么巧,被掉进圈套、奋战一场、拼命赶回的她,撞破…… “风月!”徐辕想到之时大惊,冯虚刀根本来不及追,危难一瞬,柳闻因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中掌,所幸柳五津爱女心切抢上一步将她扑倒,然而楚风月何等掌力,这一掌由于误解凄厉至极,柳五津柳闻因摔倒在地当时都受了内伤,柳五津重些还吐了些血,徐辕和史泼立都不及去看,楚风月已硬生生从柳闻因头上将紫yu钗夺了回来。 一阵冷寂,史泼立大惊失sè,怒喝:“楚风月,凭何出手伤人?”心念一动:“你不会真是和纥石烈桓端串谋?”一旦想到,史泼立当即提刃设防,眼神中复充满敌意,营帐之外也围了好一群宋兵,他们原就是被她强闯进来的,种种事件串联在一起楚风月真像是刻意来挑衅。 唯有徐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急忙上前对她解释:“风月,听我说,你误会了!”解释的话还不及说完,只听得柳闻因哭声传来,徐辕恐柳五津有事,当即俯身去探他脉息,同时输送真气给他,转头续对楚风月讲:“这钗不是我送闻因,是我不小心掉下被她拾到……” “是我的钗,是她自找!”楚风月置若罔闻,眼中仍有戾气,真如史泼立所说,她再怎么改,本质也改不掉,这么些小事都足够她杀人,魔女本质在这一刻彰显无遗。 尤其此时,当察觉出柳五津性命之忧,徐辕心不禁一凛,脱口而出:“你太过分!” 楚风月表情一滞,眼中暴戾全然消散,却转成一股极度的哀恸,顷刻,面容却再回冷傲,没有人明白,现在的冷傲完全逞强,她楚风月,就是不甘示弱:“既然过分,我走便是。” “妖女,你走得掉!?”史泼立话音刚落,已被她反手扇了一耳光,正眼冒金星,听帐内撞击声迭起,却是人和人的前推后拥……一瞬功夫史泼立眼睛看清楚了,才发现这几个冒冒失失的兵卫全都由楚风月拎起来堆在了一起,顷刻她已走到了帐外。帐外,本来就一片狼藉还在收拾。 史泼立正要发号施令,听徐辕轻声说了一句:“让她走。”史泼立即刻咽下了话,而楚风月先是sè变,后头也不回就走。 徐辕当然让她走,再由她和盟军的人打下去,误解会更深,于将来不利。这时候当然让她先走,省得史泼立等人找打。徐辕一边给柳五津运气支撑,一边对身边心腹交代,跟踪楚风月。这回,真是跟踪了。 他怎能真让她走。她又怎是真的愿意走。 都是一时气话,只要追回她来,说些话哄哄她,将今天的误会解释清楚,便就好了。大凡爱侣之间,不都是如此吗。 这些的前提,自是掌握她的去向。 所幸徐辕有百步穿杨军盯梢,才使得他在抢回柳五津一条性命、安定了月观峰据点之后,还能第一时间掌握,楚风月在哪里,并且能追上去。 他知道凭风月的个性一定不明白“让她走”的真正涵义,所以现在必然还负气,唉,小树林,又是个和平邑差不多的小树林。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上次那般迟疑。 他会告诉她,这次完全都是误会,只要柳大哥复原,你就没有错,我,会尽一切能力令柳大哥复原。 风月,金宋之分,只是我曾经的魔障,克服之后,短刀谷亦不能阻碍。你呢?可否摒弃一切杂念,真正抛开你的过去?如果真正抛开了,你今天就不会一时冲动——不过,没关系,我会等,哪怕用这一生。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谁都该直面自己的心。 第1006章 凶多吉少 找了一夜,却没音讯,清晨徐辕疲惫前行,一路都在想楚风月可能会去何处,实怕那傻丫头会想不开回金营,亦后悔昨天因柳五津不支而向她掷下重话。然而转念又想,风月虽然决绝,并非不可理喻,这场误会谁都是一时冲动,经过时间思考,风月理当会回来听他解释——她不会留余地给别人,难道不会给他一个机会?他二人,毕竟已经定情这么久。尽管这份情存在太多未知和阻碍,也不应被这么小的挫折就击垮。 正自焦虑,忽听路边树丛有窸窣之声,徐辕心念一动即刻上前数步,越走越近,撩开树丛,映入眼帘却触目惊心,林间,石路上,到处都沾满了血迹…… 徐辕怎能不惊,实怕那是楚风月!偏过头去,却看那声响发自一个垂危男人,正匍匐于地乍看背上腹部十几处伤,徐辕先是松了口气却即刻绷紧——这士兵他认得,是红袄寨常跟随在杨鞍身边的兄弟,现下应该在冯张庄休整才是,怎会一身是血地出现在月观峰!? “天骄……天骄……”那士兵转过脸来,一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全然欣喜,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已然涣散,却似有话要讲。 徐辕当下给他运气支撑,自是救人要紧,少顷,等那士兵一口气提上来,却是回光返照,拼尽力气抓住他手:“冯张庄……金军……” “什么?!”徐辕一惊,尚在泰山最北被围困的金军,竟先取泰山最南的冯张庄?怎么可能? “将军们说,调军岭,出了叛徒,给金兵……直对着,冯张庄,去了。”那士兵大汗淋漓,“还有,很多兄弟,在……在那边……天骄……快救……”话音未落,已然咽气。徐辕大惊,调军岭竟有叛徒存在?这士兵临死之际,说得如此不清不楚,一时不知冯张庄情况到底如何、险情可有过去、战报为何不传来,而更吃惊的,还有“调军岭,出了叛徒”。 多事之秋,怎还可以再忙着找楚风月,徐辕当即转身移步,往这士兵临死所指的方向去寻,果不其然,往东走些,林子那边确有兵戈,几十金国高手,正围着中间两个人打,周边已死了一大片红袄寨兄弟,而随着又一个人的倒下,徐辕看清了最后一个血流满面的人正是杨鞍,脱口而出:“杨二当家!?” “天骄,救我!”杨鞍原是精疲力尽,见到他来,大喜过望,话音刚落,就被刺了一剑,危难关头,幸而徐辕赶到,冯虚刀入局之初,即打开了对面锋刃,毫不停留、立刻斩周边高手,战局内外霎时被徐辕一人啸傲,表层充溢的罡风,属于至刚冯虚刀,压入骨缝的真气,属于至柔归空诀。再绝顶的高手,在此二者交融之下,都是等闲之辈。 “二当家,出了什么事?”徐辕见杨鞍虚弱,急忙将他负在背上,说话间已扫去五六人,又上来七八人,每一次,人更多了,气势却更少。 “邵鸿渊的兵,不知怎的,会杀到冯张庄……”杨鞍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血也一直往下流,徐辕脖颈间都有沾染,伤势俨然极重,可见战事如何。 徐辕心惊:“邵鸿渊?!我军……伤亡如何?” 亏得杨鞍神智还清醒:“目前还难以预计……我们这些养伤的,都在后军之内,祝将军一早就叫躲起来。如此,才幸免于难,逃出生天……但金人还是发现了我们……因为和主母一起,所以,被束乾坤追杀至此……又遇上纥石烈桓端和解涛,冲散了我们……我看离月观峰不远,这才冒死求救,希冀天骄还在。所幸,天骄还在……” 徐辕听得如此惨重,知驻守冯张庄的祝孟尝凶多吉少,危难如斯,仍然淡定:“何以战报到此时还不曾传来?” “邵鸿渊,是先断了庄内外的联系,才开战,他,太狠,太快……”杨鞍说时,泪流满面,自是为了那些兄弟们担心,亦是为了眼前的战士们悲恸,徐辕听到这里,已知了七分事态——邵鸿渊他,借着调军岭据点的叛徒绕开了徐辕,直接打冯张庄去了! 调军岭,国安用、裴渊大军曾经疲弱,柳五津又因负伤离开,当然可能有叛徒出现,那么,国安用裴渊,全都没有守得住调军岭?否则,金军怎生能去打冯张庄?须知,除了取道调军岭,金军没有第二选择,因为冯张庄以南诸县,盟军早先也尽数占领…… 而,之所以用邵鸿渊、束乾坤去打冯张庄,更是因邵鸿渊、束乾坤曾经打过,非常熟悉彼处吧…… 叛徒事,令徐辕再忆范遇、难免存留yin影,再听得是邵鸿渊是先断联系再开战,与当年薛无情打广安如出一辙,不由暗叫不好。他一宿未睡、真气调用过多,此刻又争战多时,难免有所疲累,加之要护背上的杨鞍,徐辕纵是天骄也非铁打,此刻为战而忧,难免被一两个敌人得手。 武林天骄,本就无所谓刀光剑影,也习惯了流血负伤。 当此时,对方只剩十人不到,徐辕一心回去救局,是以添了三分气力,抓紧时机即刻硬闯,刀一掠,风云动,烟尘飘dàng。倒下的金人,哪个伤口不是浅细,哪个脏腑都是损毁!不见血雨,却闻腥风……  方才冲出缺口,不料又遇险况,丛林顶上,蓦地斜冲下一把剑来,速度奇急,招法刁钻,直对着徐辕要命!徐辕临危不luàn,冯虚刀听风迎砍,锋刃切入毫无偏差,竟与那人剑尖直抵,与此同时,归空诀真气亦逆袭向上,既准且狠。 那人劲力输给徐辕,是以剑身略有挤弯,却当然绝非等闲之辈,身轻一移,换位重发,徐辕自是觉察,转身极速挥刺,砰一声响,两兵交碰,连串火huā,那人落地之时,教徐辕看清楚了他是谁,是谁,还有谁的剑法,区区两招,精悍与高强皆出,神,曼妙飘忽,骨,放纵癫狂——狂诗剑,解涛。 作为山东之战金军的主要将领之一,解涛只负责与宋匪交锋,而从未参与丝毫谋略,上战场一定搏杀,下战场尽量沉默。其实不止山东之战,魔门时期直到现在,解涛都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态。那不是逃避,而恰恰是高傲,对薛焕,对金北前十。 就是这样的一把强剑,蛰伏多年仍是金北第三,徐辕虽然不可能败,脚步却因他止住。当解涛阻在徐辕身前,其麾下立即一拥而上、围成一圈,势要堵住徐辕逃生之机,便在这时,徐辕觉察到背上杨鞍气力难济,唯能一手给他透入内力,一手持刀速战速决,解涛剑也在手,怎肯轻易被他突围,两人如此缠斗起来,不刻便有十余回合,徐辕的刀一如既往,浩dàng御风,高超神威,令得解涛次次惊撼,坐断南宋的武林天骄,绝对不辱其名。 而解涛的剑法,与他的相貌全然相反,谁人想,这般妩媚yin柔的美少年,手上的剑竟是狂风巨làng,风làng里隐约有诗,带着些秋季的肃杀,鲜血淋漓。 徐辕背负杨鞍yu尽快溃围,既不曾怠慢武斗,也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却就在这二十招末忽而脑后生风,背面金军又杀出一把兵器来,其战力俨然不低于狂诗剑! 徐辕横劈一刀撇开解涛、反手即刻推滚一式,力蕴万钧,拔城掩岳,那人剑也如解涛般被压弯,却本身就是软剑,因而任凭曲直长短,竟在刀面上直接借力发挥起来——乾坤剑,束乾坤。徐辕听杨宋贤说过,束乾坤驾驭软剑随心所yu。什么光影螺旋,什么任意伸缩,什么空有招式难会其意,没见过,怎可以说是无稽之谈?一剑果然如此,其招妙不可言,软剑剑尖还抵着刀面,剑身却已摺叠如làng,挤压之力,竟有反守为攻之势…… 皆是如làng,束乾坤这等纵向跌宕的如làng,与解涛那般横向发散的如làng,相汇时骤然在空间上给以了徐辕强烈威胁,徐辕虽说未到极限,却也直感逆水行舟。狂诗与乾坤,剑剑构成舟底坚固的坎,一道又一道,此起彼伏,奔腾不止,摇晃颠簸,凶险异常。 不过,凶险何妨,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luàn星辰,即使背负着杨鞍,徐辕也毫无败象,赐予他们的攻势才更凶险,冯虚刀来去翻飞气魄为王! 那时人群之中,却又多出了一个劲敌,束乾坤和楚风月的师兄弟,纥石烈桓端……作为这里战力高过束乾坤、解涛的人,他理当一到场就出手,风里流沙刀却迟迟在握。 第1007章 天骄命危 杨鞍见徐辕以一敌二比单打独斗紧张,而纥石烈桓端的出现则更加危险,赶紧慌张要从他背上挣脱:“天骄……放下我……” 徐辕却斩钉截铁相护:“如是主公,便不会放。” “天骄实在道义,可敬可佩。”束乾坤比斗之余,内心暗暗敬佩。 杨鞍一怔,泪已沾襟:“悔不该到这里……原不想连累天骄受困……” 徐辕笑:“未必受困。” “口气到很大,试试看。”解涛一笑,不带褒贬,却透出傲气。 纥石烈桓端一直在旁看着三人之战,未曾chā手,多是吃惊所致:虽说解涛金北第三、束乾坤位列十二元神,两人合力,都难以将徐辕轻易拿下,而这对手,背上还负着个累赘! 果然林阡有徐辕就常常高枕无忧了,战力上林阡虽然强悍却多靠爆发,南宋武林几十年来,最可靠的强悍却在这里,徐辕年纪轻轻,即能浑厚苍劲,刀坛之巅,名不虚传。旁观此刀,纥石烈无从探索内在奥秘,而十多年来,徐辕的百步穿杨,几乎也无人能出其右! “对不起,风月……”纥石烈叹了一声,风里流沙刀不出的原因,只在这个名字……眼神一变,坚定无比:但为了山东之战的翻盘,我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纥石烈战刀出击,蓦地就改写了此局优劣,原因无它,他在十二元神里数一数二!强风过境,沙成漩涡,流动吞噬,旨在令对手被卷入、被掩埋、被拖曳越陷越深,直到死得悄无声息…… 纥石烈的刀,如狼! 实则徐辕即便如此,也不曾顷刻束手,刀行、位移、力攒,俱达到往日数倍之多,倒也能见招拆招不致落败,最多也只是为护杨鞍而被刺砍,这点小伤,家常便饭。左挡右抵,三人何惧。转眼七八十来回,换任何人都难支招,却因他是徐辕而一直不败! 孰料就在这时,徐辕心口一堵,眼前暗暗发黑,才知大事不妙:怎么会…… 在急如雷电、酷似风霜的交手里,徐辕的额头上终沁出虚汗来,打着打着,纥石烈也发现徐辕脸sè有异:原来,徐辕身上原就有内伤? 如果纥石烈没有猜错,他是上次平邑之战,被邵鸿渊的噬气经打伤,而今遭遇了一脉相承的自己和束乾坤,很可能同样形式地内脏受震。纥石烈何等洞察,一旦想到,立即抓紧机会,内劲即刻发挥再多,源源不断向徐辕压过去,束乾坤、解涛立即照做……  旧伤复发的此刻,徐辕终于落到颓势,却不曾有半点颓废,冯虚刀越斩越是老辣,依旧令对手无法懈怠。鲜血从嘴角渗出之际,徐辕脸sè明明苍白,眼神中却是信念不改。看着他,纥石烈心一凛,竟有自愧不如之感…… 不容喘息,听得轰一声巨响,越缠越紧的交战双方,到这百招后终于得以拆分,战势倏停,百废待兴。寒山景象,似被框裱过的图画,被吹歪了重新扶好又悬挂上。 徐辕一刀将他三人bi退,自己也已体力不支,负不得杨鞍,跟他一同,倚在身后树干上。那群金兵,见主将被bi退慌忙赶上来,将这里再度围成死路。 纥石烈收刀,上前一步:“天骄,你自己有伤,怎多带得走一个人?只怕你自己,都是难逃一死了。” 尽管徐辕内伤吐血,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在场众人还是各自都捉紧了武器提防,徐辕脸上却全然从容镇静,便连敌人都觉得,他面对风暴的时候,可以随时压平那风暴,因他是真正的武林天骄、江湖领袖:“一定会带他走。” 带杨鞍走,徐辕心里,当时只剩下这一个愿望,他当然懂,绝境中更能挖掘一个人的潜力,未必真的输。事实上,只要调匀了气息,徐辕下一刻也将爆发,一定要带杨鞍离开这包围,一定要回到月观峰,一定要,找到风月……与她释怀…… 他这回可算被那丫头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携带,也失去跟麾下的联络,他知道月观峰就在不远的地方,回去后除了战事最要紧的就是把她劝在身畔,他也知道,这一切的最大前提就是要带杨鞍突围! 冷风吹过,心念一动——为什么,纥石烈桓端、解涛和束乾坤,是在围攻杨鞍的金兵死完了之后才出现、并且是立即就出现的?他们来得也未免太巧,太及时,太连续了,不像杨鞍说的那样可能正在缉拿主母,而分明是一直就潜伏在附近、一直袖手旁观、一直蓄势待发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主母,不是杨鞍,而是这个前来救杨鞍的人!瞬即一个危险的意识冲上徐辕心头:只怕我是被请君入瓮! 慢着……如果金人是以杨鞍为饵,他们怎么保证,杨鞍一定可以钓来一条大鱼?甚至就是徐辕本人?!如果,楚风月事件只是巧合、只是徐辕出据点的契机,那么,需要一根线,继续牵引徐辕一步步靠近这里,不是吗?这个人,存在的,明明是今天黎明,水边,那个杨鞍的手下,临死说了险情、指了方向、求徐辕来救,令徐辕关心则luàn……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楚风月事件,或许还会有另一个人,以类似的方式出现在徐辕身边,引他尽可能落单地、来到这里,这另一个人,一定还是杨鞍麾下的士兵,是可信之人,若非如此,徐辕不会来…… 却怎可以,是杨鞍麾下的士兵?!帮金人放线!?这一切,说不通,杨鞍他,此刻正在自己的背上,是自己不惜一切、要救出围攻的那个人啊! 风吹得急剧,心陡然一沉—— 觉悟的时候,已经太晚,突然之间,在他生命最紧迫的时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中圈套! 霎时脖颈后一阵钻心的痛,徐辕眼前一黑,近乎没有站稳,血液瞬即四下流窜,继而攻向五脏六腑,xiong口,如何像要爆裂…… 那根毒针,chā得如此狠手,没了顶,扣紧了他的命脉!  为什么,他要不惜一切、救杨鞍突围?! 因为,且不说杨鞍是主公的结拜兄弟,他和杨鞍并肩作战这么久了,也早已对杨鞍推心置腹背后相托! “一定要带杨鞍走”,他嘴上心里,一直都这样说,所以,对杨鞍没有任何设防,也从未问过自己一句,这样的决心到底是为什么。 但耳边响起的声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天骄,对不住了。” 是啊,他为何一定要全心信任杨鞍…… “胜南,你的理想太过完美。这个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当初内鬼作luàn盟军,是徐辕亲口告诉林阡,这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为什么轮到自己,却避不开。 或许这世上,很多令人毫无戒备的意外,曾经都是理想——林家军和红袄寨,早已合二为一。 可是这种合二为一,是因为,林家军对红袄寨有恩,徐辕对杨鞍的信任,也因为,徐辕曾屡次救杨鞍于水火,从泰安铁桶封锁被撕开起,从盟军涌入泰安的那一刻起。 然而,恩情,往往是施恩的人记得更深。 杨鞍转到面前来,边开口,边抹去脸上的血迹,原来,适才杨鞍根本没有重伤,那么,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和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等人,合谋演出了这场戏! “冯张庄……调军岭……”徐辕浑身无力,脸sè发黑,毒素已在他身上恐怖蔓延。纵然打击,纵然惊撼,纵然痛楚,此刻徐辕,却仍为林阡惦念着战势,话未说完,却站不住,倒下。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重的伤,最重的失误,还有,最重的遗憾——风月…… “那些,自然都是假的,是为了令你一时心急,吸引你过来。”杨鞍说,徐辕这才有些安心,但杨鞍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徐辕也清楚地知道,杨鞍的叛变、自己的出事,会令盟军门g受多大的惨痛,可惜那时身体近似僵硬,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更多的后续,徐辕却已再无意识去经历。 当思绪与现实抽离,再也不用去管任何责任,浑噩间,似只追见了风月的身影,是真是幻,恍如梦中…… 第1008章 杨二当家 杨鞍所说危情,显然都是假的。 调军岭不曾出现叛徒,国安用、裴渊军兵迄今稳定。 冯张庄更未遭受兵燹,祝孟尝管辖内一直风平làng静。 危险的是月观峰。 前晚,柳五津在楚风月事件中受伤吐血,今晨,作为中流砥柱的徐辕,亦出人意料地人间蒸发……金军很快便大肆压境,像是早先就知道一般。 军情险急至此,据点说什么都是抵不住了,战败、弃守、溃逃之后,柳五津身边只剩下三百余人,苟延残喘着等待散兵靠拢,入夜却只等来了零星几十。另几路被击散的红袄寨兵马,除了彭义斌那一支之外,都不曾前来聚合,有些,是当场就死了,更多,据称是见月观峰大败、忧林阡怪责,故而向敌人投降的,如史泼立。战败后的势力重排,常常比战争本身幅度还大。 雪上加霜。雪上,自然只会加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患难与共,不是所有人都傻到看不清形势。 同样是怕林阡追究,史泼立和祝孟尝完全两码事,祝孟尝单纯怕林阡揪耳朵都会负责好冯张庄驻防,而当时随徐辕一并守在月观峰的史泼立,却因为担心罪责而向敌人投降。 当彭义斌带给柳五津这个消息时,柳五津下意识地想,史泼立投向的敌人,应该不是黄掴也是仆散安贞。谁料,彭义斌说出的那个名字,却是“鞍哥”。 “不,不是鞍哥,是杨鞍!”彭义斌两眼通红,语带忿忿,“这一仗,是金人和杨鞍一起打的,这是他们双方的合作!” “杨鞍?!”柳五津万万想不到,也绝对不能接受。 夤夜,宋军退到这不知何处,四面到处风声鹤唳,前景可谓一片凄凉,金军屡屡侵犯打击,柳五津却还伤重不起。抵御外敌的重任,只能落到不屈的彭义斌一人肩上。 所幸还有彭义斌,危难时刻能坚定地留在这里,真正是板dàng识忠臣。彭义斌出帐前曾紧握住柳五津的手说,柳将军放心养伤,我们会守住这里,势要为主公和天骄,留下反攻月观峰的实力。 “爹,徐辕哥哥他!”而柳闻因,乍一听杨鞍叛变,第一刻想到的便是徐辕,赶紧冲进帐来问父亲。奈何数场战事过去,徐辕仍然杳无音讯。 “闻因,天骄一定会平安无事,你答应爹,助彭当家守好这里,候主公与天骄归来!”柳五津命令她。闻因噙泪,久矣,点头:“是!”危难当头,再不是父女,而是上下级将领。 柳五津看着柳闻因出去,止不住的心痛,他何尝不知道,围着他们打的金军将是仆散安贞那种战力,闻因一个人辅助彭义斌,哪里够……  即日起,金军和杨鞍瓜分了月观峰北南,目前,杨鞍显然已占领了先前的盟军据点——这些据点,再往前追溯,本就是属于他杨二当家的,盟军只不过是帮他夺了回来、却因“山东之战没有结束”而迟迟没有还给他而已。 凭杨鞍在红袄寨多年树立的威信,像史泼立这种担心此战战败后不招林阡待见、而和杨鞍多年交情被他youhuo归顺的红袄寨将领大有人在,他们的见风使舵带兵加盟,极大地扩充了杨鞍的实力,和杨鞍原先的死忠们一起,成为了杨鞍军的最核心力量。 力量,从核心开始,滚雪。 须知,杨鞍的死忠,并非都在冯张庄内休整,月观峰、摩天岭甚至泰安各地,到处都有杨鞍的旧部分散。潜在的归顺者,亦是如此。先前,这些旧部只不过是没有受他召集罢了,而那些潜在的归顺者们,也从来没有精细地区分过,他们是专属于杨鞍,还是红袄寨其余流派。对于那种界限模糊的寨众,一般而言,就看谁第一个去敲他们效忠谁。 由此也见,杨鞍这次酝酿很足,对死忠们掌握牢固、联系密切、调遣自如,月观峰当地死忠,皆是一声令下齐齐出击,先前动作一定不少,与杨鞍的交流也必然多,然而都在暗处,悄无声息,令谁都难以觉察。那是当然,人都爱热血沸腾,谁去管暗中策谋。 而对潜在的归顺者,杨鞍亦早有调查、计划已久、各个击破——不是哪个地方它都适合滚雪…… 除却上述已确定为杨鞍的派系,另有一部分归降者的原因,是感恩——杨鞍军和金军不是同时出现的,杨鞍并没有“投降”给金人,他与金人的合作,是彭义斌、柳五津的推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胡luàn指证,除了徐辕之外没人见过杨鞍和金人在一起。而太多不明状况的士兵们,甚至还可能会以为,杨鞍是危难时前救局的……尽管他们现在还不懂杨鞍的忠jiān,等于是暂时被杨鞍骗了过去,但将来若杨鞍和林阡对上了,这些人只怕难以有立场,毕竟跟过林阡,也跟过他杨鞍…… 这种关头,旧情驱使的,审时度势的,界限模糊的,感恩戴德的,全都涌向了杨鞍去。当然,还有些形势bi迫、别无选择的散兵。毕竟月观峰除了金人再无盟军人马,想活着,但不能降金、也找不到盟军,不投杨鞍投谁?如飞蛾般想都没想,哪里亮就扑到哪里。他们却不懂是杨鞍害得他们与盟军不能聚合,虽不算对杨鞍感恩,也还是被骗了过去。 山东之战局,终是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被杨鞍给搅luàn了,而且搅得一团糟,其实红袄寨的兄弟们大多都不能精确分派…… 然而,等闲之兵有可能还不清楚状况、以为杨鞍是林阡派来对月观峰援手的,将领们又岂能不知?之所以彭义斌立刻就明白是杨鞍叛变,是因为杨鞍本该在冯张庄养伤,救局的兵马是谁都不应是他,来得这么快这么巧,不是谋划是什么?!现下,金军切断盟军与散兵游勇的联系,使杨鞍得到那些归降者并加以整合,金军也能以此为起点一鼓作气杀出摩天岭、大崮山,绝对能够破围,这一切双方是各取所需,柳五津知情后,也看清楚了杨鞍和金人划出来的那条线,“事成之后,月观峰之北给金人,月观峰以南给杨鞍”。 然而,杨鞍为何要叛变!?柳五津满心焦虑,一拳砸在榻旁,xiong口隐隐作疼。  至于杨鞍为何叛变,从那“杨二当家”,便可窥知一二。 自从寨主谈孟亭归隐山林,红袄寨在整片山东,属二当家杨鞍最大,三当家杨宋贤次之,史泼立、吴越、刘二祖等人依四、五、六排座,彭义斌、国安用、石珪等人居中,钱爽、郝定、林阡还排不上序——当年钱爽是吴越的人,郝定跟着刘二祖,林阡更是史泼立的手下……而今史泼立与林阡的关系倒置,多少令史泼立不习惯、有排斥,虽然不可能不服,但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统帅会喜欢落魄时的际遇,偏偏史泼立不仅知道还参与过、不仅掌握还常提起……史泼立看懂形势后,唯一能做的只是对林阡规规矩矩、对徐辕屁颠屁颠,就是这样,直到月观峰此役…… 言归正传,既然杨鞍最大,红袄寨就该是他的,事实上被黄掴封锁在泰安那么久,一直都是杨鞍率领军兵与之拼杀,最卖命的是他无疑,这也是他在泰山境内积累了不少死忠的根因——但卖命,不代表能赢,不代表山东境内他仍然有最多拥趸。相反,山东局势是因杨宋贤刘二祖的青、潍之役才拨云见日,更是因吴越的撕裂封锁才全盘颠覆,所以,反败为胜后的山东,军民称颂的全都是杨宋贤、刘二祖、吴越。久而久之,连泰山境内都令杨鞍嗅出了危险,再不笼络人心,就真来不及了。 杨鞍曾对林阡说,矢志抗金,绝无更改,“有生之年,若能重振旗鼓,杨鞍死而无憾!” 但,杨鞍说的不是林阡口中的红袄寨,而是他杨鞍为主的那个红袄寨。 不过,说到底,这些杨鞍都可以忍,足以令杨鞍拉帮结派,却不足以构成杨鞍的叛离,事实上,半日偷闲中的雪仗,杨鞍还是真心真意地在帮天骄——那,却也是杨鞍最后一次真心真意。 一切转折,全因黄掴出手、谣言hun淆。 那被黄掴掌握了火候、很早就在酝酿、最近才传入冯张庄的言论——金人说,冯张庄之役,之所以能差点对林阡等人一网打尽,是因驻军于外的祝孟尝不慎暴lu。而非先前公认的,杨鞍手下惹祸。 这种传言,确实令祝孟尝忐忑,林阡却说那些都过去了就算,但对于杨鞍而言,那没过去!原来是你祝孟尝暴lu的,我杨鞍却背黑锅背了这么久,可知当时我怎样愧疚、无地自容、愧对兄弟,可知当时我因为此战之过甘愿蛰伏于冯张庄,既是养伤,更是悔过——这一战真是可笑,又是我最卖命,打到眼瞎为止,结果犯错的是你,立功的还是另一个人、郝定!谁能看清楚,红袄寨当家们的势力消长,也是从冯张庄之役后突然重排,刘二祖郝定一跃而起,超过杨鞍直bi吴越。 红袄寨的所有兄弟,杨鞍都一视同仁,即便是冯有南这种huā钱捐当家玩票的纨绔,冯张庄之役他仍想拉他们回头;即便他曾瞧不起孙邦佐李思温的投机倒把,但好歹没否认他们在大崮山之役有功劳,更曾佩服过林阡的宽容和善于用人……兄弟二字,杨鞍看得比林阡还重。所以,虽然刘二祖、吴越皆能居功,反而他杨鞍退居后军养伤,他也只是不满罢了。他对自己说,伤好了不就行了?宋贤不也一样在冯张庄养伤吗。 结果黄掴找到他,分析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冯张庄之役谁立功、谁蛰伏都像是人为设定好的?林阡故意安排了杨鞍先入虎口,他本人却特地晚到了片刻,其实是转道去嘱咐郝定,如何破局立功。关于郝定的存在,一开始杨鞍等人确实门g在鼓里。黄掴说,按林阡的计划,解完毒杨鞍等人会跟邵鸿渊的人先打起来,hun战到不可开交郝定如神兵天将降临有利于他收获人心——而实际上,郝定不仅是打破僵局的了,分明还是力挽狂澜的…… 当日杨鞍一心要帮林阡,怎希望被他如此冷落——甚至嫁祸?!黄掴说,林阡的计谋出现意外,邵鸿渊事先就察觉出了杨鞍等人的潜入,令得一干人等置身危难,林阡后来也调查出那是祝孟尝所为,却因那是林家军部将而包庇,却顺水推舟给杨鞍的手下。所以,后来真相揭穿时,林阡可以淡淡对祝孟尝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不满和隐忍,遭遇了黄掴的离间,加上身边的死忠们不时也打抱不平、背地怨言、煽风点火,杨鞍终于明白,林阡确实有可能是刻意为之。虽然冯张庄之役林阡晚到的片刻,一股脑儿推到了“茶翁之死”,但晚到的片刻,林阡完全可以去做更多,比如计谋扩充—— 可是林阡,你费尽心力扩充的那些,究竟是对金人的计谋,还是对我杨鞍的暗算?! 那么,有关路成喜欢妙真的说辞,是你对我杨鞍的补偿,或是索性要放我身边的钳制?! 第1009章 当局者清 “胜南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杨鞍不解、失望、九成信了,却仍抵触黄掴的说法。他与林阡的交情,即便不似吴越杨宋贤那般深,却也因苍梧山妙真事件而非比寻常。 “为什么,自是为了扶刘二祖。”黄掴算是抓准了杨鞍的弱点。 吴越、宋贤虽都是林阡身边的人,但宋贤缺乏心机毫无侵略性,吴越则是只擅长作战却甚少有主见,两者皆不能成为红袄寨平定后的主上、仅可作为那个主上的左膀右臂,林阡自己也不可能在山东长留,是以如今的红袄寨之主,杨鞍最大的对手就是刘二祖——刘二祖,凝聚军心的本事分毫不弱,而与林阡的交情,和钱爽唐进等人相当,在杨鞍之上。 “别忘了,林阡派兵到山东救局,是第一刻就派徐辕到青州助刘二祖,山东之战是从刘二祖开始转折的,无形间给了刘二祖绝对的优势; “鲁中之役林阡开始栽培郝定,亦是看中郝定是刘二祖的旧部。从那以后,郝定的胜仗一个接着一个,甚至可以赶超吴越; “这还不够,一山不容二虎,因此,冯张庄之役,就是林阡削弱你杨鞍的手笔。” 杨鞍不是没有做过思想斗争:为何不信胜南,凭你对胜南的了解? 但或许就像张家人也不肯认林阡一样,杨鞍听过张家的人抱怨,说,胡水灵与林阡分裂的根本,在于那已经不是“胜南”。虽然杨鞍是那样的鄙视张睿,这一句,却说到了杨鞍的心坎里。 是的,早已不是胜南,他是林阡,短短几年,dàng平了川黔、抄掠了陇陕,身为一盟之王,一方主公,怎可能不懂,如何玩nong权谋。 杨鞍最终信了黄掴的话,林阡要扶刘二祖、削你杨鞍。这个时刻,不起来反抗,难道任他宰割。 这就是黄掴对岳离保证的“我在山东已经有很多年了,不会看错人”,谣言需慢慢流传给宋匪,一是要杨鞍背黑锅背得够久,二也给杨鞍拉拢势力的时间,黄掴看准了杨鞍,就算不发难,也一定会si下结党。 这也是轩辕九烨所言,“世间事,有形即有影”,冯张庄之役虽是宋军胜了,却大可利用到这一战,成为金军逆转的伏笔。 杨鞍对黄掴说,“好,我与你们合作。但,只此一次。月观峰以南都是我的,月观峰以北是你们的。” 当时,轩辕九烨也在一旁,微笑着说:“而月观峰,你得红袄寨,我们得盟军,你要人,我们要尸体。” 金人一贯如此,不能拦腰斩,只能强行打;强行破不了,于是引内讧。 而,杨鞍对林阡的过于倚赖,促使他无法容忍半点背叛。最终,杨鞍蓄积的隐忍和不满,因这种ji烈的绝望而酿成了罪恶,所以忍无可忍决心反击。  此刻,才短短一天过去,泰山境内还bo云诡谲,关于形势众说纷纭。 此局,当局者清,旁观者mi。 泰安济南,尽在局中。最中心是柳闻因彭义斌与仆散安贞厮拼,黄掴、轩辕与杨鞍在外层分别堵死,金人以北有吴越石珪李思温封锁,岳离尹若儒又在大崮山以北设法破围,而岳、尹以北,又是林阡海逐làng大军压迫……岳离不曾预想,当上策转成中策,现在他对林阡所起的作用,只是阻碍他归来。 当前,正身处济南与岳离交戈的林阡,虽说应当已经得知败仗也调遣人手来救,但诸如刘二祖等援军根本无法突破金军拦锁,因此,在月观峰一带见过杨鞍的宋军,要么像史泼立这样归顺了杨鞍,要么就像柳五津一样与外界联络都已被仆散安贞切断,林阡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此战是杨鞍和金人联手所致——这一点,便于杨鞍拿下一处。 月观峰以西的横岭、以东的调军岭、以南的冯张庄,此三处,杨鞍下一步先动谁? 杨鞍最有把握的,当然就是冯张庄了。 宋贤的遭遇,应该和徐辕是同时、并一致的——昨夜,杨鞍已吩咐心腹对宋贤下毒,不会要他命,但要他失去战力、置身局外。 祝孟尝?莽夫一个,不是杨鞍对手,回去后教训他不迟。 林阡,暂时还不知道杨鞍是幕后黑手,当然不能针对冯张庄给以最多的兵力充蓄,何况,如今属月观峰最急。 杨鞍唯一担心的人是凤箫yin,作为林阡的女人,其厉害程度杨鞍心知肚明,何况苍梧山时期,杨鞍便已见识过她武功。不过,现在她这副样子,无论如何都是不足为惧。  冯张庄在几日内异动频繁。 腊月廿八夜,杨宋贤更是莫名失踪,与月观峰徐辕几乎同时,下落不明。 翌日,冯张庄驻军有人滋事,sāoluàn连传,种种不安,yin儿闻得见,却全放给祝孟尝去处理。 前几天平息事态就已够压力,如今少了个搭档,祝孟尝难免心虚:“可是杨少侠他……” “别去管别人,相信你自己,祝将军,你在冯张庄,比他有威信。”yin儿所说不假,她看出冯张庄之役后林阡都是安排祝孟尝向军民解释,虽然祝孟尝解释的方式很教人捧腹,却太有亲和力。 嗯,老祝也懂的,担心解决不了问题,守得住冯张庄,杨宋贤或可能平安归来,若守不住,大家就真的都完了。祝孟尝决然领命,尽心尽责,人前人后都威风凛凛,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 是日,林阡还在济南府未归、月观峰却被传沦陷,难免教yin儿心惊,急令确定消息,回报说,确实有战luàn,不过还未必沦陷,国安用、刘二祖都有相援,与回报同时的,却还有传言,说存在叛徒与金军合谋——传言,七成都是真相。 “主母,那叛徒好像出在调军岭,对着各个地方出yin招。”是啊,冯张庄这里的luàn子,别处理应一样有,都是yin招。 “这叛徒是谁,倒是迫不及待要会一会。”yin儿冷笑。 国安用、刘二祖救援的兵马,其实都被金军拦在了外面,层层包裹之下的杨鞍,反而无法令yin儿发现他不在冯张庄内。因而第一刻,yin儿并未发现,叛徒是杨鞍。 杨鞍确实不重要,只是个病号,冯张庄内,谁会注意到他。yin儿也就那天雪仗的时候去说了点妙真的事,后来再也没见他,他眼睛还没算完全恢复。就像yin儿,杨鞍明知她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提防她。 但就在这日午后,月观峰尚处于ji战中,形势根本难以明确时,就有第二道传言进了yin儿的耳,说杨鞍就是这个叛徒,冯张庄是他下一处目标……这传言,比杨鞍预想得快得多,当时,月观峰确切地说还没被他得到,按理说yin儿不可能在那时就能获知。其实这一点值得深究,容后再剖。 yin儿听说这传言之后,立马派人去看杨鞍在否,得知他从昨夜起就没出现过,连带着身边的心腹也消失了十几个,果不其然,与传言相契! 原来如此,难怪这几天冯张庄异动频频,想必杨鞍就是趁着冯张庄多事才能不招人耳目!短短一天,谁想到是他!亏得这传言! “杨鞍拥趸都有何人?若然启衅,谁为谋主,谁为将帅?”yin儿自要问当地士兵相关敌情。事先yin儿从未想过,要掌握的敌情竟来自自己人。 兵士们向她报了展徽、王敏、刘全、王琳几个姓名,杨鞍之部下倒是勇谋兼备,yin儿原想嘲讽一句“一个都没听过”,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这,也许就是杨鞍们叛变的根由。杨鞍不是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因权位不匀而不忿。他们先前全是当家,然而此战无法施展,所以yin儿一个都没听过。 又能怪谁?怪盟军太强喧宾夺主?怪红袄寨太大人才辈出?或怪林阡他权位分配不当?yin儿苦笑一声,怪东西还没偷完,就分赃不匀啊!难怪匪斗不过官! yin儿无法去想杨宋贤的人间蒸发到底与杨鞍多大牵连,唯能叹他的心实在太黑,当务之急,是加紧布防,刻不容缓! 起身,传令,“备战!” 第1010章 华丽逆转 杨鞍未能知己知彼,是以在夺取月观峰后,刚想趁其不备对冯张庄攻占,却意外发现,庄内的状况和预想中不一样—— 区区一天而已,杨鞍去而复返,惊见此间换了天下:庄内竟然不剩兵马,祝孟尝主力无一存在!留在这里等他的,仅仅是凤箫yin一人,与几小支mihuo杨鞍党的“驻军”罢了! 是“以己为饵,请君入瓮”,yin儿照搬了林阡战术,当冯张庄岌岌可危,yin儿怎还管自己分毫,虽多人劝阻她的铤而走险,谏言:“主公下令,末将等保护主母,不应擅离职守!”但yin儿没肯听,反问他们:“林阡此刻,可知杨鞍叛变?”众人无言以对,yin儿铁腕调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对外,yin儿痛斥传言是假,言之凿凿“杨二当家忠心于主公、不在冯张庄当是巧合”,如此以稳对手党羽; 对内,则传令连夜备战,yin儿对祝孟尝等人说,上回冯张庄之役,主公将高手置于张冯二府、精锐置于金军驻地侧、主力置于傲徕峰外。那么,这回敌人弱些,我也精简些,高手、精锐置于驿站,主力则放置在当时的金军驻地侧和傲徕峰之间,令行禁止,兵贵神速——“我便不信,如此慑不住他杨鞍!” 好一个陷阱,好一座空城,杨鞍入庄后才知,原来凤箫yin早已知情、布局之快亦是罕见,祝孟尝等人及时被她调出庄外、分散张网,一旦杨鞍入内,其实就已入围,杨鞍若敢动她,祝孟尝则从外发难,备战充足,以逸待劳。这才智,这速度,杨鞍党羽岂能料想、岂能追及! 何况,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角sè,杨妙真,杨鞍离开时没有带走是为了不招人耳目,毕竟她和路成等人都有联系,但同时,她也是杨鞍的至亲妹妹,yin儿在苍梧山时就见识过杨鞍对她倾注的深挚感情。掐准时机,先发制人,清晨杨鞍刚回庄内,杨妙真尚在睡梦听得屋外有声动,起来开门,一声“师母”方出口,便被等候已久的yin儿喝令“拿下”。 驿站里,重见杨鞍的第一刻,看到他那惊疑不定的表情,凤箫yin便笑了,谁见先行一步的人输。 虽说杨鞍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得不佩服凤箫yin的胆气。真不愧一盟之主,真不该将她小觑。 冯张庄局面,因此陷入僵滞。  然而,就在这一关头,金军毁了信约。 之所以传言七成都是真的,是因为那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是yin儿的盲区,亦是杨鞍的失策。 谁故意放出来?自是金人:让凤箫yin很快察觉、很快设防、很快与杨鞍对上,那么杨鞍才不会像吃月观峰一样,轻易吃了冯张庄。 两方宋匪打得越欢、或绷得越紧,都适合金人渔翁得利! 杨鞍,轩辕九烨的微笑,你也信?轩辕九烨连笑,都是为了杀人啊—— 与你合作,是因林阡无法防备你,待击败林阡,我们要取代你,则容易得多。 因为,要收拾你杨鞍,凤箫yin就够了。 腊月三十日,冯张庄,祝孟尝军遭遇惨败,击败他的,是突如其来的邵鸿渊、凌大杰,而非他绷紧了神经最想拿下的杨鞍。 之后,毋庸置疑杨鞍也被扫了过去,当时杨鞍也急了,听说金军毁约他尤其担忧月观峰,更明白林阡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叛。 其实,林阡早晚都会知道啊,却不知怎的,杨鞍总想迟一天是一天。 杨鞍败得极快,连劫持凤箫yin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妙真都没来得及救。那时,对峙中的两方宋匪,反倒被压境的金兵冲挤在了一起,一起做战败者,如此可怜亦可笑。 金军借杨鞍为跳板,到此完成这华丽逆转。 “那些都是假的。”前晚暗杀时,杨鞍曾告诉过徐辕。 如果当时毒蛇在场,一定会微笑摇头,“杨鞍说的,都是真相,只不过,是几天之后的真相。”  ji战一个昼夜,宋军伤亡惨重。 当冯张庄和月观峰一样陷入危机,调军岭、横岭再不能援,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摩天岭,更加远水救不了近火,成为重中之重,万不可失;而林阡,却被岳离、尹若儒牵制在济南,战势绷紧,无法抽身……所有人,都万万不曾想到杨鞍之叛,及其引发的一连串恶果! 很熟悉的形势,是绝境。在金军岌岌可危时黄掴就说过,“每个绝境,都要还给宋匪。” 年尾再度交兵,优势倒向金军,继徐辕人间蒸发、杨宋贤下落不明,这一仗了却之后,是杨鞍兵败如山,祝孟尝生死未卜。这些天来,充斥在yin儿耳边的,莫过于这些字眼。 马蹄声战鼓声厮杀声不绝于耳、震魂迫心、越来越近。yin儿忽然想起,林阡曾在川蜀说过,宋人一向勇于si斗怯于公战,没想到放诸山东也准,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她和杨鞍。 到这关头,她怎不知自己做了毒蛇轩辕的棋?这一败,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金军连战连捷,眼看便要入驻,邵鸿渊凌大杰等人,据说已经在清点俘虏。 冯铁户、张睿诸如此类人物,一早就跑去献殷勤。这些地主商贩或官员,总是在朝代替换的第一刻就能察觉。与普通民众的不明情况、被迫适应相反,他们每一刻都要看清情况、及时地主动地去分析:这次是谁在做主、要迎合谁才能保障自己。 所以yin儿听到并不吃惊。 冯铁户、冯有南,这对父子,在经历了对金、宋两度反复之后,竟再一次向金军媚态崭lu。 张家好歹还只对金人奴颜卑膝。想不通,为什么张睿会在林阡眼前那么有傲骨。 “主母,请主母随末将离开。”虽然前线战况ji烈,始终有些兵士能退回来,却因知事态无法转圜,故退回的第一刻就是要护她离开。 趁着金军得胜却还没完全开入的间隙,他们要护着yin儿等将领家眷逃离冯张庄险境,哪怕先藏在哪个村落也行,但必须离开冯张庄! yin儿深知,对于金军而言,自己将是对林阡的致命一击,凌大杰就罢了,邵鸿渊那种冷血,甚至很可能会把自己给杀了、尸体扔过去……yin儿原不是危难来时避逃之人,换往常或可为林阡力挽狂澜,但此番战况凶险,而她又分娩期将近,既不可能救局,那就该能伸能屈;再者,她身边有不少盟军伤病、红袄寨将领家眷,也必须保全性命…… 决定权在她手上,她既不能保护他们,就不能害了他们。 故而yin儿答应将士们,随他们即刻逃离,从一条羊肠小道上绕了开去,身边小将原是山东土生土长,告诉她,这条路虽崎岖,却偏僻,除了红袄寨中将领,谁都不知道。当年红袄寨据点在此,开辟此路正是为了避难,路的尽头,就是冯张庄以南,天外村了。 yin儿心念一动,红袄寨将领都知道,那么,金军在一开始确实不知情,但冯有南他们一倒戈那还得了!那将士对她说,盟主放心,虽也在红袄寨里,冯有南、杨鞍等人都不是负责冯张庄据点,负责这里的是我一人。yin儿这才明白,红袄寨当年也算各有分工、互不干涉。这样有好,有不好,所以有流派也就正常了。 yin儿虽然心思不够缜密,倒也明白,杨鞍的叛和范遇的叛性质差不多,争宠而已。 “不过,为防万一,还应尽快离开才是。”yin儿让那些家眷先行,自己和军兵留在最后。她知道,这么多人经过这条密道,那密道就不是密道,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凶险,难免金兵不会发现、追上来。毕竟这里有人上一战投降过。 好在这些红袄寨将士的家眷们,多如钱母、范母一样,很是理解、惊而不luàn,逃离过程中一直秩序井然。 百转千回,并无bo折,却是yin儿自己,似是惊动了胎息,小牛犊竟似要被这一战催促出生……然而此时此刻,战败溃逃,敌军在后,火烧眉máo,哪里适合生子! 鱼张二的大妹鱼秀颖一直在yin儿身边,看yin儿脚步放慢、皱眉忍痛的神情,sè变:“盟主,该不会是……” “不……不一定……”yin儿强忍疼楚,可也知道,这孩子出生的事,还没哪个可以忍得住!只能咬牙切齿,小牛犊,你要是这个时候来了,可真是存心要我的命!那一刻她心中真是又惧又恨,万幸的是,这次剧痛过后,终于有所缓和。 “继续走,不准停!”最大的慰藉则是,金军还未追上来,那么,就不会有抓住他们去威胁林阡的筹码。yin儿嘴角lu出一丝轻松的笑。 然而逃不多时,前方速度忽然放慢,家眷不比士兵,疲倦可以原谅,但是,不应慢着慢着便停下来了,yin儿一惊,情知可能出事,追上前去几步,终于有情况回传给她:“主母,前方有另一群人……” “什么……”yin儿一愣,边往前去边听情况,原来,这条小路确实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却不知怎的走到一半,突然山壁有石被推开,从斜路里出现了另一群人——但不是敌人,都是冯张庄的其他老弱fu孺。他们跟yin儿身边这些人的性质不一样,只是普通民众,而非盟军家眷,不应在金军打击范围之内。之所以yin儿没带他们一起,一则实在不可能全都顾到,二则她权衡轻重,认为金军不可能无端端地、收复失地后立刻就虐杀无辜,那样一来,金军虽夺下冯张庄却会落下恶名,得不偿失。 但这些民众,此刻却显然也是逃难到了这里。他们应是通过一条固有的地道一直挖了过来,正好终点在这处山壁,与yin儿等人碰上了。那条固有的地道,却是何人所有?答案已经很明显了——yin儿步步移近,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见那山壁处、巨石边上,正帮护着一个个孩子、老人逃离的那个女子……是胡水灵!? 第1011章 狭路相逢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yin儿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胡水灵脸sè苍白、神情焦虑、双眼似是泛红,yin儿自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既然这些民众逃到了这里,大家岂有不让之理。于是yin儿允许己方的人先停片刻,并令盟军精锐殿后、严防后面有金军开到。 yin儿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难道,金人们连民众也要杀?!所以,胡水灵才救……那么,张府,其实有着地道可以逃生,平时当然不透lu,上次冯张庄之役也不曾用,只有关键时刻,才会派上用场啊! 也便是说,这回情势,比上次还危险了千百倍!?yin儿猛然惊醒,尚未发问,这时胡水灵身边一个男人按了按她的肩,随刻向后、大手一挥:“跟我走!”一声令下,一群壮丁跟他一起,随着盟军精锐一起殿后去了。yin儿虽觉眼熟,一时没认出他,听身边人说起,才知此人是冯铁户。难道是这样…… yin儿忽然有些恍惚,渐也忘了腹痛:这世道真无常,那些标榜着抗金立业的英雄,偏偏会跟金人合作,这些被斥责投机倒把的小人物,有时候投机倒把只是权宜,真正性命之忧时能如此无si! “发生了什么事?金人,连民众也要杀?!”yin儿问胡水灵,这是她第一次与胡水灵接近,虽然她曾经忖度过胡水灵是那种因为复仇不成就会对林阡斩草除根的恶女人,但她宁可相信,那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定。”胡水灵转过脸来,对她说,极为肯定的语气。 “为何?屠戮民众,会失民心。”yin儿不解。 “上回冯张庄寒毒之事,会使金人更失民心,为免夜长梦多,必然消灭证据。”胡水灵摇头,“岂止民众一个不留,冯张庄亦需从世上消失。”那一刻的胡水灵,脸上除却林阡的淡定以外,还有那种对情势的洞穿,“上次他们yu擒人质胁迫,想灭口不会那么快,这次却定然会一入驻便发难。”yin儿看着听着,又惊又佩服。 “再者,邵鸿渊上一战败在这里,必然怀有雪耻之心,形势只会比想象中还要危险。”所以,胡水灵来掩护这些民众逃,而,冯铁户、张睿先前对金人的奴颜卑膝,哪里像yin儿想的一样是真的见风使舵?他们分明、是为了给民众逃离争取时间!如果说,这不可能是冯铁户、张睿的固有觉悟……从适才冯铁户对胡水灵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二人,都是受胡水灵的影响,哪怕是强迫接受。但凡人,都有良知,只看谁在引导他。 “何以,不告诉我们?”yin儿暗叫惭愧,她看得远不如胡水灵多,这次逃亡她自以为救了最多的人,谁料差点是只救将领家眷而没救普通民众了…… “你们也一样危险,自身难保。我能用地道救,则救。”胡水灵说,见老弱fu孺们都逃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叹,“我也曾希望,这地道永远派不上用场,可惜……” yin儿一惊,登时悟了:“娘亲也曾希望,胜南他永远守护着这里,不让金军再有闯进来的机会。” 胡水灵面sè微变,没想到yin儿会叫她娘亲,一瞬不知何从开口,却没有立刻答应,而说:“快走吧,金军快追上来了。” “金军?已然知情?!”yin儿心一紧。 是啊,否则本该在争取时间的冯铁户,怎会出现在这里…… 冯有南投靠了金人,当场就将张睿杀死。 那时民众才走一半,冯铁户当即折回,告知胡水灵尽快。 如今民众全都走完,金人,也是说来就来了。 张睿,已经死了。所以难怪适才,yin儿看见胡水灵眼眶发红。一个男人,为了自己连命都没了,哪怕这二十多年她对他始终没有爱情,却怎可能铁石心肠连一滴泪都还吝啬。 因这滴泪,yin儿心底雪亮,胡水灵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先前与林阡的那一切交集,全部都是假的! 包括不认,包括羞辱,包括兵器架扔弃!世间事,岂能完全看表象,每件事,都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 胡水灵是yin儿概念里的好人,是和钱母、范母一样的识大体,之所以和林阡疏远是为了保护林阡,所以令邵鸿渊上一战始终忽略了她,才没有令林阡投鼠忌器……虽然yin儿至今不懂,为何胡水灵在林阡胜战后还不与林阡相认。但yin儿知道,一定有机会可以懂。 张睿也是好人,是慈父,因为他的言行跟胡水灵始终一致,完全一致。 甚至连冯铁户,都是好人! 尽管思维颠覆,yin儿却全然喜悦。 “还不快走?!”胡水灵忽然喝道,yin儿方从记忆中醒,一惊,背后传来步声狂luàn,整个山道都在战栗。金人们是从地道追来的,所以没有马匹,这山道如此狭窄、坎坷,也不可能有战马能行,所以,全看谁擅长步战,换句话说,金兵并不占优。 “怎生出你这么个hun账东西!”冯铁户怒吼之时,yin儿循声发现,此地只剩下数十盟军精锐,以及冯铁户的家丁,还有正在被胡水灵拉着往后的自己、和寥寥几个落在最后的手无缚ji之百姓。而不远处的交汇点,金兵俨然走出地道,武装精良,人多势众。 为首的,却是冯有南。 冯铁户之所以怒吼,不就是对他?冯有南,为了立功,成为先锋,想从这里开始大开杀戒,他的降金理所当然,整个红袄寨,他可能是最做不下去的当家。也许从林阡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的出路不在红袄寨。 “爹,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不识时务、冥顽不灵。”当看见冯铁户拦在面前,持剑的冯有南脸上全然失望。 “哈哈!你老子我从小到大是这样教你的!给你捐红袄寨当家是你老子钱多了没处huā!” “爹也曾捐官,也曾向金人屈膝,又何必假仁假义,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冯有南冷笑一声。 “你……那种权宜,与生死攸关能比?!”冯铁户气得脸都白了。 yin儿听得这句,更加证实猜测,转头看向胡水灵,不错,那是权宜,所以冯张庄之役的“恩断情绝”,是一场必须倒过去重新追究的戏!是一个yin儿可以借此深入的有关于胡水灵人格的谜! “爹曾对这些人谋财害命,莫非也是权宜之计了!?”冯有南冷笑,眼神投向冯铁户身后,那几个孱弱无助的百姓。 “是我冯张庄的人,就是被我冯铁户欺负死了,都不得给一个外人欺负!”冯铁户阔气大笑,yin儿听懂震撼,冯有南却没听得懂,不是一路人,自然听不懂。 “不必废话了,爹,和我一起,杀了这些人,张睿已经死了,这女人最终还是归你。”见冯铁户不应,冯有南又道:“别忘了,你巴不得将她娶到冯家,这女人明明动心,却偏不肯,最后还跟了张睿……”yin儿一怔,明明动心,却偏不肯?……这……林阡的说法里,不是这样的…… 冯铁户怒不可遏,给了冯有南重重一记耳光:“你这畜生!若不是你,怎会不肯!” yin儿见冯家父子针锋相对,心道,针锋相对得好,这样大家逃得也远点,正寻思着胡水灵和冯铁户的关系,万料不到会听得一声啸响似是长剑出鞘…… 一瞬,紧随一声凄厉的惨叫,yin儿感觉胡水灵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而血腥味即刻冲入鼻中,循声看去,怵目惊心……冯有南他,竟因这记耳光、也因不想再僵持、不想再废话、不想再耽误立功的时间,而对他自己的父亲,挥剑相向!? 那一剑贯穿冯铁户的身体又抽回去,随着血喷如注,冯铁户倒退几步摇摇yu倒,胡水灵大惊失sè,即刻上前将他扶稳,却看他血流不止知无力回天。当此时,胡水灵哪还有平日的冷漠,噙泪看着冯铁户要他支撑住,却怎么堵他伤口都堵不住血。 yin儿即刻也上前去,只见胡水灵撑着冯铁户慢慢将他放倒在地,冯铁户似是骂了几句逆子,终于在胡水灵的怀中阖眼,众人尚在诧异之际,却见冯有南眼神一变,滴着血的剑又再对准了胡水灵:“贱人,去死吧!” 这一剑比适才更厉,明显充溢着新仇旧怨,冯有南把杀父之仇从自己身上抽离推给了胡水灵,焉能不出杀招!?电光火石谁都来不及相救,而yin儿也差了几步,却是不愿看见胡水灵有事,因此毫不犹豫,惜音剑出鞘,亦是用尽全力,将剑往冯有南扔了过去! 虽是隔空而发,这一剑也凌厉至极,yin儿多日不曾动武,却因事态紧急而掷出一剑,力透剑身,气贯长虹,精准无误扎在冯有南xiong口,又将他连人带剑冲开老远,直接钉在地上!訇然巨响,金军宋匪,全都呆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杀!”她看向左右,厉声喝道。这一剑的威力,使得这一声令下,何人胆敢不从。 也是这一剑的威力,令她清清楚楚,金人未必会赢,因为被她先声夺人。 刀剑相击,杀气如麻,天地寂灭,风云凌luàn,每一度的惊涛骇làng,即使林阡不在身边,yin儿也能被他传递到坚定的胜念。 第1012章 战火中来 一战过后,稍有脱险,却仍是在半途之中,尚未能绝对安全。 yin儿得胜凯旋,与茵子等会合一处,才终于一颗心放落下来,鱼秀颖适才就担心过她,此刻见她冷汗淋漓、脸sè比刚刚还差,不禁更是关切,听身旁将士说起主母斩妖除魔、引领着他们度过危机,才知yin儿动武开战之事,见她气息不畅,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把大夫、稳婆都找齐在盟主身侧的好。”鱼秀颖说,现下,军医大多被冲散,只怕难以寻找。 “秀颖,谢谢……”yin儿微笑看着她,其实一直就很欣赏鱼张二的这个大妹,帮着她两个妹妹追求柳闻因时,特有一副大姐的做派……然而,这句感谢才刚说完,霎时腹痛又再袭来,比方才不知ji了多少,yin儿只觉手足都在痉挛,疼得立即抓紧了鱼秀颖。 “盟主!?”鱼秀颖大惊。 “真是、要生了……”yin儿精疲力尽,淡定强笑,“若到不了安全之地,便在路边,找个僻静处……呃……”疼到极致,她不禁低声呻yin。 “我这就去找!”鱼秀颖大惊失sè,立刻去追,另两个妹妹一起将yin儿扶到个僻静处躺下,见她衣裙下真有一大片血,皆是又急又怕,茵子帮不了忙,只能给yin儿擦汗。 那种尖锐的痛苦,纵使yin儿不曾生过孩子,却体验过……渐渐地,yin儿只觉下身再度被那股撕扯的痛楚反复、断续、加剧地侵占、铺满、贯彻……是那种,很熟悉,很熟悉的疼…… 就是那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天阙峰上,万千川军当前,苏降雪的尸体还没有寒却,随之,是小猴子,被这熟悉的疼给抢走了,yin儿拼命地想留住它,却握不住、够不到,明知道那是林阡最想要的孩子,明明知道…… 此刻,一样的温热、腥气、残酷,因为yin儿,又再一次不听话地动武,但是这次,一定要留住小牛犊,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失败……但,总还是怕失败的,因为失败过,所以不知道这是失败还是成功……过去那许多天的筹谋,那与林阡决绝的冷战,还有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全部都如cháo水般涌来……yin儿攥紧了拳,虚弱呻yin的同时,泪也已模糊了眼角。阵痛时有时无,孩子仍未生出,yin儿渐渐竟失去知觉。 “姐姐,醒醒,姐姐……”昏沉间再疼醒,只听得茵子哭喊。 “嗯,茵子,我还在呢……”yin儿艰难侧过脸去,对茵子说,全身虚汗,不知是因生子,还是那火毒关系,偏偏寒冬腊月,身上一出汗就容易冰,yin儿觉难受至极,却竭力保持轻松,要茵子也轻松,“除夕……小牛犊,竟是只小老鼠。” “呵呵……”茵子笑起来,笑完却再哀伤,“姐姐,yin阳锁,今天没法施针了……” 自茶翁死后,但凡林阡不在,都是茵子给yin儿施针对抗yin阳锁,茵子也曾答应过茶翁,待小牛犊一旦出生,就给yin儿用青桐尾驱毒。 “嗯,今天……就忍忍……未必发作。”yin儿确实觉得yin阳锁没发作,但身上却隐隐发热,越来越热。 “大夫来了。”鱼秀颖追回来好几个大夫,统统聚在yin儿身边,连气都没喘,又去找稳婆。 然而,对于寻常大夫而言,yin儿早已药石无灵,他们把脉之后都觉奇特,对yin儿的了解还不如茵子,故yin儿这时也只差个稳婆罢了。他们各自都用尽医术,试图帮yin儿稳住危情。不知几个时辰过去,天sè已渐渐暗了下来。yin儿时而清醒,时而却昏mi,终等到稳婆来时,几近人事不知,更还因火毒发作而吐出一口血来。 见她吐血,这些百姓全然惶恐,哪还再敢留下,那稳婆也不是专门接生只是略懂,是以见到这状况立马就吓跑了。 这也许,就是命了……yin儿略能缓气,心中难免伤感,转头往北看,漆黑天幕,无星无月,yin沉的气候,压迫的山河,远处似有杀声起,不知是近处的泰山,还是遥远的济南…… 济南,此刻正与岳离、尹若儒交战彼处的阡,是该如何以一双饮恨刀破去尹若儒的邪幽,继而挑战起日月天尊岳离,并带领着千军万马,踏平他敌寇的领地……那磅礴无垠的疆场,那气凌霄汉的江湖,全都是yin儿的今生最爱。 他一定会赢的,一定会杀回泰安,一定会再翻覆这棋局,一定……难道不见岳离都不是攻、而是守?yin儿轻轻呼吸着这里流传着血腥的空气,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却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伟岸,越来越清晰——可是,yin儿也很懂,即便能ting过去,迎来的也只是,他和她父亲的对决,想到这里,心里总漾着一丝淡淡的愁…… yin儿煎熬之余,只觉脏腑百骸全在烧,疼楚了几个时辰,却迟迟听不到小牛犊的一声啼哭,无人能救,无人敢救,雪落得越来越大,风雷不止一次滑dàng在耳边、身下,约莫亥时,yin儿竟听见有军队临近……因躺在地上,她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早知悉,是以即刻被颤醒,令不远处高手去探查:“去看……金军主将是谁!” 那时她气若游丝,之所以说出这句,是想说,若那是邵鸿渊所领,也罢,他是一定会要她命的,不为别的,因她是林阡的女人,所以,如果金军打来了,他们大家就先逃吧! 手腕一紧,知是yin阳锁,极度虚弱的yin儿,承受已到极限,在再度吐血的同时,yin儿知道,小牛犊,是生不出来了……查探的将士始终没回来,也不知遭遇了什么险情,yin儿幽叹一声,已无时间等下去,爱怜地看了茵子一眼:“茵子……快逃吧……” “不……”茵子惊恐地瞪着她,手上的帕子沾满了血迹,却始终不肯离开她。 “跟坏叔叔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悔,只对他有愧……他说得对,答应他的话,常常做不到,可这次,他不能怪我啊,是小牛犊不好……他,他不必给我报仇,金人……并无对我不起。”她抹去茵子的泪,柔声说,“快逃吧。茵子,你们……” “盟主!”鱼秀颖却摇头,“我再去寻,一定能寻到!不能让盟主就这样死了!” 恰在这时,回报传来:“金军将领是护、凌大杰!” 不是邵鸿渊,那就还有一线生机!yin儿一喜,喜悦过后,却知凌大杰虽不冷血,武功却和邵鸿渊相当,这里谁人能敌…… 第1013章 小牛犊,小火炉 “已经杀过来了?!”鱼秀颖一惊,当即提起琴来,“不管了,跟他们拼了!”她武器素来为琴,亦能通刀剑。初次相遇,她就是个在济南的酒楼里、密谋刺杀完颜永琏和岳离的“弹琴女子”。 “……站住!去送死吗!”yin儿极力喝止,看着她的琴,忽而灵光一线,“秀颖,你会弹曲子……可是擅长?” “嗯。”鱼秀颖知她这种关头不可能是随便问问,是以认真点头。 “甚好……”yin儿隐忍着疼,侧过身来,mo到石子,在地上艰难画起,“金军临近,你便照着这曲谱……弹。若音太高,不必弹完……但弹的、每一个音……都不准错……”汗珠不时滚落,落在眼睛里,又酸又涩,可是yin儿知道,这是打败凌大杰的最佳方法。 一切都感谢她的父亲完颜永琏,在陇陕的地宫内,遗留给她一本惊世绝伦的琴谱,当时,林阡是凭其中一首《huā间醉》恢复战力,而她,却借这一曲《战八方》冲dàng开了一大群军兵。 尽管,现在没有那把珍稀七弦琴,但只要这音律重新升起,升起在凌大杰的耳朵里,就有一种必然可能——凌大杰听到后会记忆重回当日地宫,那次他追击林阡和yin儿不成却反被林阡杀伤……而凌大杰近身将领,定然也会因这杀人乐曲而心存yin影,不敢再近,怕有魔邪! 虽然yin儿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形势危急,茵子他们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默完曲谱,yin儿油尽灯枯,连鱼秀颖有无弹琴都不知道,神智从那一刻真正mi失,心跳,也逐渐放慢趋停,又一次,像在关川河旁,像在天阙峰上,像在石之mi宫……那几次,同样是性命之忧,但有林阡抱着自己,现在,现在yin儿却觉魂魄支离,看不见林阡在哪里。 所幸,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 像黑暗至极的冰窖里,瞬时吹入的一簇火星,稍纵即逝,却那样暖—— “yin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嗯,原来这里是寒潭,那天我刚睁开眼睛,却又差点睡过去,就是那天,林阡你给我下达了一个,很难很难完成的命令……再难完成,也要试。 “真的很难想象,yin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yin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哼,原来你也不信的,不信我可以完成……小猴子,却终究没有完成。 “yin儿,我需看见你好。”好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啊,明明很喜欢孩子,却开口闭口都不要……你不要,我也需给你。 “yin儿,三个月后,便是正月。你陪我一并,回泰安去过新年。我娘她,定然很喜欢沂儿。”忽然,yin儿觉得遗憾,今天她才发现胡水灵可以劝服,可现在兵荒马luàn的,跟胡水灵虽聚又散……她走了以后,他该如何与胡水灵释怀…… 一声惊雷,漫山遍野,天际如被撕裂,yin儿震醒,神智倏清,本能反应,“胜南……” “别怕。”却听一个冷静的声音,竟和阡一样能给自己安定感。 “别怕,怕就更难生了。” yin儿分明听清,这个人是谁,胡水灵,是她…… yin儿浑噩之间,也看见不远处有火生出,茵子她们正想尽办法在烧水,这边医具虽简陋却好歹是有的。琴声早已不在,yin儿大惊“秀颖”,却听秀颖应了。秀颖奔上前来看她,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盟主,那群金军不知怎的,竟止在那边不敢靠近。方才竟还退了,你说奇不奇,盟主真本事!” yin儿这才松了口气,却知这不是本事,不过是急中生智、救命之举。凌大杰此刻,很可能是满怀疑虑、甚至心有余悸、所以才退兵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想确定金人撤去了多久,大队百姓逃离到了何处。 “已是下半夜了,约莫……丑时了吧。”鱼秀颖看了看天。 “嗯……啊!”yin儿这才完全放心,再也强撑不住,疼楚哭喊起来。 “再用些力,孩子已经快见头了。”胡水灵告诉她。 也便是,快见到这个小牛犊了……她与它生死相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要见到它本人。这种感情,真的前所未有,尽管这感情好像ting幼稚的……yin儿悲喜交加,但却还差一步。 那小畜生,偏不肯这么容易出来,又过了好长一会儿,众人见yin儿疼得死去活来、却始终得不到那一声啼哭,众人都快急煞了。 “唔……就叫它……‘寤生’好了。”yin儿稍有清醒,微笑着调侃。 “真正的寤生,哪是这么轻易。”胡水灵满头大汗,却也被逗笑了。 “娘亲……可否答应我一件事?”yin儿忽然请求。 “……什么?”胡水灵虽与她初遇,却见她除了腹部哪里都瘦,大体知道她不止怀孕还有其它伤病,因此意识到她可能想说不祥之语,先沉默了半晌,后语气中带着些排斥。 “我刚出生不久,娘亲便去世了,一直没有得到她的照顾,竟不知娘亲是怎样的,更不知、如何为人母。胜南他,就更加不懂了……”yin儿真心说,“可是,我没娘亲,胜南有啊,可以教我,如何把这个小孩带大……试想,生它就这么不易,更别说,带大它了……” “我……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胡水灵叹息一声,似被yin儿勾起回忆。 “是,至少在胜南眼里,一直是。”yin儿坚定说,“其实,胜南一直想找到娘亲原谅他的证据,可是,娘亲一直不给他机会找到,胜南平日那么聪明,这次完全因为心虚,更因为,娘亲不肯见他哪怕一面……可是,即便是史书上、真的寤生与他的娘亲,都有地下黄泉可相见……” “……”胡水灵却沉默未给回应。 yin儿满头虚汗,却笑:“小牛犊真幸运,来到这人世,第一眼见到的,是它的nǎinǎi。它的nǎinǎi,会答应,跟它爹爹和解的,是不是……”却在那时,声音渐次弱了下去,脸上也是全无人sè。 “是,我答应你!但是这份和解,你需看着!”胡水灵见yin儿脉息微弱,立即上前来稳住她,一字一顿,“令胜南坚决不肯向我低头的女人,不该连这么简单的一关都过不去!胜南若打回来,见你不在,我与他仍不能和解!” “我……需看着……”yin儿觉阵痛如惊涛般,却是在这时力气一松,像有什么东西,和自己脱离了开又还隐约连着,同时,一声啼哭如雷贯耳…… 真是如雷贯耳啊,等你很久了……小牛犊。听到它的声音,yin儿虽即刻瘫软,却觉得无比意义,任何痛苦,都烟消云散。  少顷,yin儿气息开始恢复,眼睛却还不大好使,急问:“它……它可好吗,健全吗?” 却听得胡水灵“啊”了一声,yin儿心里咯噔一下:“怎!怎么!”她真怕它缺胳膊断tui,甚至是个怪胎! “当然健全!好壮实的小子!”胡水灵笑起来,“就是身体有些热,便跟个火炉似的!” “给我看看!”鱼家三个妹妹、茵子齐齐奔了过来,轮番说,“好可爱的宝宝!真像盟主!”“不,像盟王!”“废话当然两个都像!”“确实跟火炉一样热!小火炉!” “真的,好好的吗?”yin儿满足笑起来,虽然体力全无,心情却是空前好,模模糊糊能看到个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小牛犊,又多了个小火炉的绰号。 跟火炉一样热是正常的,因为yin儿出生的时候,由于柳月中寒毒而体冷,所以,小牛犊在火毒环境中生长,必然要具备很热的体质才能抵抗。除此,yin儿最担心的,还是它缺胳膊断tui,听他们这么说,终于放心了。 “好好的!一定要快些让盟王知道!”鱼秀颖说,不远处的将士们,老早听得了这声经久不衰的啼哭,纷纷凑过来问她们是男是女,听得主公有了继承,全然欣喜,溢于言表。 “还要让盟王知道,娘亲也在。”yin儿握紧了胡水灵的手,只觉拥有了太多幸福,那时胡水灵已替小牛犊擦洗干净,正将它抱在她怀里,yin儿也由女眷们帮忙清理了,待自己头昏稍微好点,可看到小牛犊胎发细长,眉目清秀,yin儿笑,将来必是美少年……天明之际,yin儿实在累了,终于沉沉睡去。 第1014章 昔如沙,指间沥 寅时许,天外村近。 这里心情最沉重的,自是胡水灵无疑。 过去的回忆,眼前的景象,反复重叠;旧相识的离去,新生儿的降临,百感交集;藏在心里的真感情,放在脸上的假冷漠,无法分离。 一切心绪,皆与胜南脱不开关系。 在帮yin儿清理时她能看见yin儿身上有多少伤,胜南身上的伤必有其千倍之多,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惨酷,除此,今天她也见到了yin儿的武功、气魄以及急智……她胡水灵,怎会不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从一路荆棘里走过来的,鲜血淋漓却生死不弃,所以,不仅是爱侣,更加是战友,是世上最为相契的彼此,情比金坚之类的词语已不足以去比。 怎不接受他二人一起?她对yin儿,本来就没有敌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 刺杀辛弃疾的失败,使她确实忿恨过,但忿恨的只是胜南一个,没有yin儿。为什么要有yin儿?之所以要杀辛弃疾,是因她一贯认为,山东义军的解体是由太多原因造成,而不应顺水推舟完全扣在张安国的头上——那么同样的,她也不可能那么不分青红皂白,把属于胜南的错全部都推给yin儿一个人。 所以,冯张庄之役中的“恩断情绝”,确实彻头彻尾只是一场戏,之所以称yin儿为“贱人”,不过是她想ji怒胜南,潜台词是,“快走”,而已。 那傻孩子,却听不懂。也许,是因他的心里,存在着太多对和解的憧憬,所以当时不能接受半点残忍,又也许如yin儿所言,他理亏、心虚……他竟信以为真。 好,就应该信以为真——因为按着胜南的个性,若发现她是假意屈从金人,定会不顾一切将她救出去。 林阡在事后曾觉蹊跷,如果娘有什么苦衷,为什么在说谎的同时不对他使眼sè——可是,若当时使了眼sè,她真被他救走了,张家的人怎么办?林阡势必要赢大局,她却必须注意细节。 胡水灵考虑得很周全,当时情境,虽胜南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只怕也会忘乎所以,何况那晚胜南确实也一度失控……饮恨刀,那兵械带邪性,当年张安国也对她讲过,林楚江的双刀,会引他走火入魔…… 曾共事于耿京义军,她对林楚江、云蓝皆敬仰,与易迈山、黄鹤去亦交好,对辛弃疾、白鹭飞都礼遇,亦奋不顾身地、爱上了那个名叫张安国的男人。张安国……爱上他时,他还不是叛徒,是义军将领之一,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当然配得起她一方侠女。那段战地时光,虽然艰苦潦倒,却真值得怀念…… 所有情谊,尽止于四十三年前,闰二月。耿京死于偷袭、兵将群龙无首、济州义军解体。短期内,阵亡者,降金者,溃散者,充斥山东,bo及河北、山西。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一种,是无路可去、无奈降金者。 很不幸的,张安国就是金军you降政策下、串通同伙作案、对耿京放了暗箭致死的变节分子之一,最早期也是最关键的投降者,因为他的原因,胡水灵甚至连阵亡、溃散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凭她的见识不该看错人所托非人,她原不信他会为了贪图赏赐就卖了主上,她更不信那个牢不可破的山东义军居然会分裂解体……但任何人,再怎样睿智聪颖,当时的见识也只局限于当时。 年少时,理想总是那么高,而阅历是那么少,阅历若多了,理想也不会那么高。  也是多年后她才了解,为何当年出卖耿京的叛徒那么多,愿意降金的远不止张安国一个,甚至有些还跟定了张安国;为何耿京一个人的死就会导致山东义军的全面崩溃,整个大局没有丝毫的转圜哪怕林楚江易迈山那些高手还活着—— 外因,是金朝当局从一而终的介入;内因,是山东义军本身就不坚定!都是草莽时,人各有志,渐有了成绩,自我膨胀,最初是因苦难才聚到一起,一有了战胜的曙光,便筹谋战后如何论功行赏……耿京死在那个义军最有前景的关头,义军有前景其实就标示着它的末日到了。 人最想要什么?苦难的时候是想要有口饭吃,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就没有饭吃,当然拼。等到了有前景的时候,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也是可以有饭吃的了,那么就打不打也没关系了、自然产生战斗惰性。但这时候他们最想要的还只是有口饭吃吗?胃口早已被撑大了啊。金朝当局,从前不能瓦解他们,到此终于有了you降的空子。 这个前景,这个空子,这个转折点,就是耿京义军受南宋朝廷官职——南宋朝廷可以给的,金朝当局一样可以给。你一旦杀耿京成功,你便是最大的功臣,与你现今在义军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名利、权力、女人,总有人率先心动,再影响更多人心动,如此以滚雪之势,还愁凑不出一支暗杀的党羽? 山东义军全面崩溃,与其说是群龙无首,不如说是si心作祟——不仅在那个盛极而衰的鼎盛期,战斗力开始减弱、暗斗心逐步升级,暗杀耿京水到渠成;更关键的是,从耿京死后到义军解体的那个后期过程里,亦有越来越多人,siyu吞了大义:如果说战前那些都是主动投诚,战后一旦出现了条件不平衡而眼红脑热,主动投诚者又势必要带动被动归顺者……战后的势力重排,比战争本身还大,不止现在的红袄寨是,当年的耿京义军亦然! 军心先在空中瓦解,兵将当然一盘散沙。 耿京之死,说白了只是个精神领袖的拆裂罢了,要是义军本身能坚定哪怕半分,只会越挫越勇战到最后一寸土!可惜,太多人只会审时度势,或许人本就是形势的附庸。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义军,聚义为始、招安为止。 不能说那一战败了是张安国一个人的原因,若那晚义军戒防够严实金军也冲不进来;不能说张安国害了一整个山东义军,义军必须往自己身上归结。事实上,张安国算什么,他只是金政fu为了表示善待招安者而树立的榜样,同时,也还是金朝当局战胜后玩的把戏、丢的弃子—— 张安国这种叛徒,是金人眼里的沙子,若能成为辛弃疾等坚定者的靶子,将方便金政fu轻而易举地筛走不安定因素。须知,在金人眼里,义军既已解体,张安国等降卒没必要维持也不宜久留,正好太多人的怨气要散,死一些头领、走一批投南宋,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才有了辛弃疾轻而易举的“壮岁旌旗拥万夫”。  当然,那时胡水灵看不到这么多,那时胡水灵亦斩钉截铁与张安国断绝关系。信仰不容玷污,哪怕那是爱侣。他做错了就是错了,胡水灵可以把他的罪名降到客观层次,但绝不否认他有罪。 却就像断不掉的宿怨,可巧也是那多事之秋,十七岁的胡水灵,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降金,只因无处栖身,孩子本没有错,何况胡水灵还有其余的家人,需要张安国的支撑。 终到了那一天,济州城张安国的住所中,辛弃疾率领精锐,趁酒宴将他劫持,押送回宋治罪,昔日兄弟,今朝反目,胡水灵知,自此一去,再无相见之日,义军中坚定者对叛徒,从来都是杀一儆百……胡水灵虽也凄楚,却并无痛恨辛弃疾之意,是非黑白,她清楚得很。 但她没想到的是,辛弃疾手下的那些精锐,会对手无缚ji之力的、张家胡家的其余人斩尽杀绝!如果说,这就是株连九族……几十年后,杀人者可以解释,自己只是气急败坏,纵容者可以推卸,自己没有约束好手下,几十年后,那些荒魂该何处陈述冤屈?! 历史本就是鲜血淋漓的,但每一页,都是以血覆血,永远不知道后面隐蔽了多少枝节,只知道对叛徒持之以恒的唾骂,和对英雄极尽可能的歌颂。 仇恨从那时种下,仇恨只因为不公道。 靠着身负武功逃出生天,原想隐姓埋名做个平民,为张安国生了个儿子的她原也无yu无求,这个遗腹子,胡水灵指望培养他洗刷父辈的耻——胡水灵虽觉张府事件不公道,但当时她讨回公道的方式是这样的:就让这个孩子,做和他父亲不一样的人,行侠仗义,投效新的义军。 然而,往往世道不是这么如你所愿,你想隐姓埋名,他们人人喊打,你想行侠仗义,他们不领你情。在泰安的近十年生活,胡水灵都坚定决心要拉扯大的这个儿子,背负着“jiān细后人”的枷锁却不肯屈服,竟在一次斗殴中不幸夭折。 那一年胡水灵真想,自己也病死了,或疯了,就好了……却ting了过来,有时候坚强的人反而命苦,越命苦,越坚强。 胡水灵于是独身一人,在金宋的江湖和朝野游走,各种关于辛弃疾杀张安国事件的记载、笔谈或说书,各种关于林楚江的抗金联盟,对张安国事件的渲染、衍生或歪曲。她忽然明白了张安国的被妖魔化,是她那么些年艰难的根本原因。张安国,因为辛弃疾的缘故,已注定被载入青史、遗臭万年,又因为林楚江的缘故,而成为当今天下的唾弃对象、典型反例,无论武林出了哪个败类,盟军出了哪个叛徒,祖师都是张安国。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这一句,是她教育儿子任何事情都要笑着豁达地去面对的训条。 很多训条,教育别人可以,自己却做不到。胡水灵从看破的时候起再也不真心笑。 十几年前就扎了根却尘封的仇恨,终因这个世界愈发不平而翻新。儿子死了,当然死了,他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胡水灵不会因此而妥协,讨回公道的方式,是颠覆这个世界! 第1015章 轮回换,宿命牵 有时候人生很奇特,不如意之事十之,一旦你想报复人生,那十分之一的如意就送来了。 张安国,林楚江,辛弃疾……他们,原来可以继续有交集。 那个名叫林阡的孩子,胡水灵第一次遇见它,它和小牛犊一样,还在襁褓里,一样的眉目清秀,一样的身经百劫。 不一样的是,林阡的亲生母亲保不住它。因为是双生子,yu紫烟下意识地,保住了林陌,任凭林阡,顺着山涧一路滚了下去。 是田若冶的妄执,是柳五津的疏忽,是高手堂围攻之下林楚江的无法抽身,共同造成了林阡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死。 当然不是真死,是被胡水灵处心积虑地掉包,尽管她起先没想到掉包会这么轻易。 那时候,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不惜一切得到林阡,纯粹为了复仇雪恨——待他长大g人,立即去杀辛弃疾,事发后再公开他的身世,教林楚江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教南宋江湖的顽固规则大luàn、崩坏! 简单说来,杀辛弃疾是为了讨回公道,用林楚江的儿子,却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复仇,并非针对辛弃疾或林楚江这两个人,而是,用武林领袖去杀泰斗、以此来宣泄对整个世界的不满。 也许有人会说,世上有那么多不公,不可能一一平反,索性得过且过的好。她却偏不信这个邪,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怕要在林楚江眼皮底下掉包比登天还难,哪怕过程中她不幸遇险武功全失,最终,她还是成功走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那年她已三十六岁。张安国的尸首,业已寒了十九年。 若是十七岁那年收养一个孩子,或许还会有怜悯之心、爱惜之情。但三十六岁,饱经了人生,看够了浮沉,她对这个后来取名为胜南的婴儿,选择的是狠心、冷漠和绝情。 不错,它什么都不是,只是复仇工具! 它会叫“妈妈”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教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要让它明白,她是这世界的核心,它所做的一切都该为了她。 它刚学会跑,她就bi着它学武功,恨不得它立刻就会飞檐走壁、立刻成一个武功高手、立刻就能杀人luàn世,立刻! 随着自身年近不huo,武功、身体达到退化,对渐渐长大的这个幼子,她的教育方式愈加变本加厉,甚至有时候,明明很小的一点失误,她也能将病痛折磨发泄到他的身上去,反正他才四岁、五岁、六岁,他才这么小,他能懂什么。 他……却偏偏什么都懂。 他才会走路他就懂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到她身边帮她拣菜,跟她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倒背如流。他不知道诗里的意思,他背只是因为她要他背。 他还没懂事他就懂捧着碗来帮她接她要盛的汤。那时她看见他鼻青脸肿还以为他是练武摔的,不是,那是被人打的,但即使那样了,他还是一声疼都没吭过。 六岁,他在她卧病不起时撑起家,他给她擦汗,他帮她端水,他喂她吃饭,昏沉中她看见那个走来走去忙里忙外的小身影,她忽然想起这个孩子本应生活在林楚江和yu紫烟的关爱里,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偏执和自si,剥夺了别人家的幸福和圆满?如果说辛弃疾林楚江那些人有错但这孩子有什么罪,她竟把属于一个世界的过失都推给了这孩子一个人,岂非比辛弃疾林楚江等人更错?! 不,不能被他融化,融化了,她就前功尽弃了,她就败了……既然决定了这条路,就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是的,她该坚定,这孩子不是无辜,他如果不是被她掉包,也还是那个世界规则的产物。 却是那场病后,她终于对他不再那么冷酷,她开始言传身教,那些她曾给亲生儿子传递的剑法基础、忍辱负重、做人道理,甚至,抗金的意识…… 没错,抗金意识,不管张安国、辛弃疾、林楚江谁更影响他,他都注定是泰安义军的后人,他骨子里铭刻着战斗的狠,血液里流淌着反逆的ji,他对抗金事几乎是本能热衷,再加上在山东这个抗金义军的发源地耳濡目染……她当然愿意支持他抗金,她胡水灵,也是耿京义军中人! 但,她的初衷没有改变,教他抗金,也教他反宋。 收养他的时候她只想过要完成她的计划,怎会去为他筹谋他的人生?尔后,她自己也发现了矛盾所在。胜南一个人,却有两种意识,黑白、正邪、是非,全都无法明确界限。 再后来她也才知道,正是自己灌输的两种思想,共存在胜南的意识里,使他觉得金宋一体,而在他心中,抗金和反宋毫不抵触,所以他成为林阡之后,竟对这两国同时予以颠覆。 错误的教育方式,却教出一个对的人…… 他懂事,乖巧,孝顺。他坚强,乐观,不屈。他聪明,机灵,可塑。他七岁时她看见了计策胜利的曙光,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忤逆了她。  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听她话。 此前他有一年不曾与人动手,不曾因为“你爹是叛徒”就一触即发,他明明已经答应她要隐忍、要十年磨一剑,他却打得比任何一次都ji烈,硬生生将那纨绔子弟冯有南打得卧g不起。 斗殴从来是相互的,伤别人多少,伤自己多少。她听说事态严重,急得立即往冯府奔,一路上都听有人说,冯铁户要杀人悬尸。 她心魔被触,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儿子。 她知道如果胜南死了,那么她这辈子,真的就结束了…… 天可怜见那孩子还剩半条命,她凭着最后一点体力、以多年不曾动过的武功,拼死将他从冯铁户手中抢出,一路奔逃,疲累至极,她又气又恨又是担心,一回到村里,还不及求医,命硬如他便醒了,一双眸眼,直视着她,坚定如铁。 一瞬,她的繁复心情全部消除,换做一股强烈的怨气,一句你给我跪下,拾起板子狠狠地抽他,你这小子,还打不打了!! 可她万万想不到,他快死了还那么嘴硬,娘我不后悔。 他居然一直说,娘我不后悔,脊梁骨那么硬。青出于蓝。 若非他晕过去,她几乎将他打死。 求医时她才听说,他为什么跟冯有南打。 不是为了“不准骂我爹”,冯有南那些无聊之徒,骂了一年都没反应,当然不会坚持不懈地骂。 他们骂的是她,胡水灵。也许,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想触犯胜南的底线。 不凑巧真的触犯了。胜南一如既往,没有回应冯有南一个字——回应他直接一拳。 如此怎不会打到送命。 所以,娘我不后悔,不是忤逆她,而是敬爱她、珍惜她,哪怕连命都送了,他都不后悔为了他这个蛇蝎一样的母亲! 她听到真相,只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抚着那孩子脸上的伤口,她累积了多年的仇恨开始融化。她给自己强加的面具终于剥落。她的心,瞬间就恢复正常。他不是个工具,他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埋头将他身躯抱紧,泪早流尽了:胜南,胜南,对不起,不该这样对你。  其实从那时起,她就已良心发现,更一时冲动差点将身世告知于他。 然则,理智战胜了冲动——冰心虽融化,初衷岂能改。她可以对这孩子好,但她也希望这个孩子能主动地、真心地帮她。这本来就不抵触。她对孩子如何,是她的问题;孩子怎么对她,是孩子的选择。 她本就不想太勉强他,毕竟,要想完成大计,千次受迫比不过一次自愿。所以,当她知道他心里的她地位如此之高,难免也燃出了强烈的希望之火。她知道,她已经不止看到计划成功的曙光了。 却那日冯铁户找到了天外村来、踢开了她家门,二话不说带着家丁们一块掀桌子拆房,哪里是无良地主,明明就恶棍地痞。此举,自是为了上回被她公然抢人失了面子。当胜南被家丁们揍得遍体鳞伤,屋内的她,亦遭到冯铁户殴打、辱骂,即便如此,她都没给冯铁户半点屈服。然而他一时失手,错将她推向了墙角,只差毫厘,便要了命。 冯铁户逃走后,她血流满面,意识模糊,却听得胜南哭喊说,一定要为娘报仇! 胜南发誓,一定会杀辛弃疾!——也许对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来说,杀辛弃疾,是一个改变现状的梦,可以不被人欺凌,可以保护母亲,可以生存。 胡水灵听到时,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这个孩子终于有了担负的自觉,那么自己的血就没有白流。以后,他仍然是她复仇的工具,但同时,他也是她的儿子!  命运真会开玩笑。有时候命运的玩笑很友善,也太滑稽—— 几乎将她打死的冯铁户,因为怕她真的死,隔三差五来偷看,渐渐地、看着看着,竟然、看上了她…… 许是徐娘半老,许是愧疚所致,许是男人大多喜欢不肯向自己低头的女人,总之冯铁户对胡水灵,竟然是不打不相识。 这是以林阡的视角看不到的陈年往事,那时他小,也不懂何为男女之情,尚以为冯铁户一直仇视胡水灵。其实那仇视,后来多少带了点觊觎。 林阡也不知道,其实胡水灵真的有过动心。在她与冯铁户接触之后,发现他身上也并非一无是处。也许这种感情模式,属于第一印象差到极致、第二认知否极泰来。又也许,是看见冯铁户身上有张安国的些许阔气,些许乖张,些许小聪明。 胡水灵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如果寄托给冯家,那么下半生将好过很多,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令胜南饥一顿饱一顿,有上顿没下顿。 但动了心,又不肯嫁,是因为冯铁户的那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恶意欺负胜南。如此这般,怎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因为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又走得更快,所以胜南对此几乎毫不知情。也就在这个时候,张睿来到了泰安…… 不是所有地主粮商都一个样,至少张睿的魄力远不及冯铁户,虽然剥削起来一样狠,但剥削的时候,冯铁户更像土匪,张睿更像流氓。 张睿是张安国的族弟,除此,张睿在泰安时曾追求过胡水灵,却自知配不上她,是以再见她时,虽也发起攻势,却不抱太大希望,因此以退为进,对胡水灵说,张睿无所yu求,只愿为兄长照顾遗孀、以及抚养后人长大。 那时冯铁户bi婚甚紧,张睿的出现如及时雨。一句“愿为兄长照顾遗孀”更提醒胡水灵,张睿对胡水灵敬高于爱不敢冒犯,张睿不似冯铁户那般和张安国的故事毫无交集,张睿可以帮胡水灵一并完成养育胜南刺杀辛弃疾的大计……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正好一拍即合,胡水灵最终答应了跟张睿走。 这一走,便走到了冯张庄里,走进了另一种多年不属于她的人生。 离开天外村后,老屋一直不曾拆卖,原封不动,留以保存,有阵子张睿嫌钱多了,提议将这里修葺一番,胡水灵摇头说不必了,“我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 旁人,包括林阡,听得这句,都以为,这是在铭记仇恨、忆苦思甜、卧薪尝胆,甚至yin儿,在最初听到林阡说这回忆时,还想过,胡水灵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她恨极了那段流làng和苦难,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再过这种生活! 但胡水灵,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是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里的胜南、如何改变了一个人充满仇恨的心。是这个孩子,令她发现,这世界还有一丝温暖,还有希望。这个孩子,她一直很怀念。 第1016章 多少事,从来急 从那以后,胜南的生活便有了改善,虽然仍是寄人篱下,却总好过食不果腹。 张睿给他治伤看病,张睿为他拜师学艺,张睿虽然做得并不多,但胜南那种孩子,属于给他一根骨头他宁愿一直做这家的狗。 又是一年七月十七,张睿笑着对胜南说,胜南你已经八岁了,要学会分担娘亲的事。 “八岁了……”胡水灵虽感ji于张睿的理解,却更感慨这三个字。这么快,已经八岁了吗。 直到养到这孩子八岁,才发现,他开心的时候耳朵会动,他特别爱喝她做的粥,他吃山珍的时候会很奇怪地死过去。 却错过了太多东西,飞一样地、不知不觉地,他已经长高了、长大了,终将离开,去参军,去锤炼,去出人头地。做母亲的,究竟是更希望他出人头地,还是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看着那个渐渐清隽、渐渐轩昂的少年,模样里、性格中,隐约透出了他父亲的英雄气,胡水灵也曾不止一次地mi惘过,在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过,是的,胜南参军后,听了太多泰安往事,经了太多风雨,见了太多世面,以他那么聪明,当然会理解,世俗对张安国的看法,大多是正确的。 杨宋贤、吴越、刘二祖、钱爽这些兄弟,史泼立、唐进、杨鞍、赵显这些上级,甚至谈孟亭这个寨主,当然还有隐秘的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他们,全都是胜南抗金生涯的开端、意识的巩固。他们,就像当年的耿京义军一样,兄弟无数,如火如荼。如此,胜南思想中的抗金,必然远远高于反宋…… 可是,抱负岂能半途而废。 世俗的理解,再正统,都片面,而我胡水灵,恰恰是它的对立面。世人千万,我独一人,那我必须以千万倍的坚定,才能与之抗衡。 胜南,你答应我的,会完成吗,我拭目以待。 终于胡水灵清楚地看见,胜南最初参与红袄寨的那几年,因为出身缘故,连个堂主副堂主都做不到,哪怕他三番两次救谈孟亭于水火——连谈孟亭这个寨主,都不能给他任何权位,只因他有着“jiān细后人”的原罪。 因这英雄不得志,使胡水灵安枕无忧:胜南抗金的这一半意识虽然会强,但反宋的那一半意念也不可能灭—— 尽管胜南不是在意功名利禄之人,但也是个热血澎湃期待认可的少年。人非草木,孰能无心?红袄寨乃至整个抗金联盟的这种等级观念,代替了胡水灵以现实的方式告诉他,何谓不公平。胜南不得不赞同她的说法,这世界有太多规则确实必须颠覆。 在红袄寨里足足六年的mo打滚爬,他恐怕动摇过无数次……但动摇过无数次最后选择了坚定,那就是最铁的坚定。 这六年间,随着完颜君附和楚风流的到来、招安和镇压,整个山东从盗匪云集变成红袄寨独撑大局,期间,胜南不可避免地参与了与金军的各种明争暗斗,亦跟随着杨鞍、刘二祖、吴越等人出生入死……最终,红袄寨竟击溃了那个威震大金的大王爷、得以保存发展甚至壮大,胜南在其中可算居功至伟—— 然而,即便这样了,他仍只是个小头目,虽武功高强、有战绩,却默默无闻、没人识。 完全符合她的要求,“无名有实”。于复仇而言,再有利不过。 他这性子,也真是天生的刺客,天生的细作,天生的……不,他天生本来是王者。 顺风顺水的这一关头,胡水灵忽然想到了这个关键:他在自己身边当然不会动摇,怕就怕,他离开去杀辛弃疾的过程中动摇。行百里路半九十,当胜南越接近那个目标,胜南就越容易被那个目标影响,甚至,没到那个目标时,他可能已经完全浸染在南宋江湖的气氛里。别忘了,他终究是林楚江的儿子。 难免心忧。事实上,她胡水灵的大计,是实现了就太爽快,而跌毁了就太惨烈。当年她选他来承担,何尝不是冒了最大风险?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获。 所以,终于接近大计实现,胡水灵反而开始忐忑。  金承安元年,宋庆元二年,他十七岁那年……这个故事,终于拉开序幕。 她送他踏上寻找饮恨刀的征程。但同时也做好了最坏打算,他可能自此再也不会回来——杀了辛弃疾,只是可能回不来;不杀,或杀不了,那就一定回不来。 于是她对他讲,不用牵挂我们,男儿志在四方。 其实那一刻,当真有易水边的悲壮,志在四方,意指无处归乡,那种感觉真不祥。 那时她有点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怕失去他这个人,还是怕失去她的全盘计划——她目的是想让林楚江为一个魔头儿子反思,却不足以保证胜南最后还活着…… 所以,她求张睿派人留意着南宋江湖。张睿忧她所忧,不仅派人打探消息,后来更还亲自前往。张睿与她一样,一是怕胜南动摇,二是……怕他有危险。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他的故事里便不再有他们。 代替他们承接他故事的人,成为他口中那个再重要不过的“yin儿”。虽然那时,他俩还只是伙伴。 散关,点苍,云雾……这故事从开始起,张睿和胡水灵都在听,虽然注定要滞后。听的时候,就能听出胜南的心路。 最起先,胜南真的沉默寡言,虽然频频立功,却无丝毫流lu,在别人的故事里可有可无,但随后不久,竟就与饮恨刀、林楚江先后相逢……一出道,就有着这般宿命的际遇,胡水灵当然心惊胆战。 虽然那时的南宋江湖拥有了“九分天下”看似定型,但胡水灵知道,江湖怎可能定型,定型不就滞流了?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凭胜南,完全可以在南宋有一席之地,只要有哪怕一个人带引他走上去,那就将搅luàn胡水灵的全盘计划——但,胡水灵更懂,胜南不得志的命途还没结束,因为她相信,林楚江自己也改不掉那个“英雄需问出处”的顽固规则。红袄寨和短刀谷,本质一个样。 但最终,她输了。 她想不到,饮恨刀在遇到胜南的时候就认他,那时就已经有人在猜他是不是林阡。 她想不到,她叮嘱他千万不要拿出来的yu,他会为了林楚江拿出来,那么轻易就暴lu了身世。 她更想不到,林楚江会死那么早—— 很多铺垫好的剧情,真发展到了关键时刻,会有角sè不奉陪。但胡水灵想不到,连主角都退场。 林楚江死得那么早,是南宋义军全体不愿看到,更是胡水灵最为意料之外,林楚江不仅死的早,他死之前竟还认回了胜南,非但如此更托付了饮恨刀和整个短刀谷、南宋义军!那是对胡水灵计划的怎样一个冲击!?死之一字,太沉重,胜南是什么人胡水灵还不清楚吗,他把承担看得比命还重!林楚江的彻底消失,未完成的父志立刻压在胜南肩上,加之他本身就以抗金为使命…… 好吧胡水灵承认那不是冲击,是消灭!林楚江以死消灭了自己的计划!因为那个时候,胜南压根儿还没见过辛弃疾。 第1017章 天地转,光阴迫 现实关了一扇门,却还留了一扇窗:胜南并没有立即承认身世,为了他那个素昧平生的弟弟……胡水灵的计划,曾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事实上,云雾山时期的胜南,确实不想要饮恨刀,不想害了林陌,宁可做jiān细后人。 但基于种种原因,最后,他还是取代了林陌成为林阡,甚至身世公开的时候就已经跳过了为了林陌不承认那一段、胜南直接就是林阡了—— “林阡”,那不止一个姓名,那还是一种定位,那将是南宋天下后几十年的跟随,最关键的,那会成为辛弃疾的挡箭牌,辛弃疾会说,你是饮恨刀林阡,你需认清楚你的定位…… 有些人的命轨就是这样强,你使劲地掰弯了它,它又能再直回去。泉州与两淮时期,林楚江在胜南心中的排位明显已经超过了张安国,抗金事渐渐重于去瓢泉找辛弃疾复仇。胡水灵看出胜南对刺杀开始蹉跎,终于对他失望、不信任。 便那时,张睿帮她去向他旁敲侧击:胜南,怎还陷在琐事里不可自拔,难道忘记你娘吩咐的任务了? 胜南淡淡回应了一句:我没有忘记,娘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只此一句,却标示着胜南之所以还坚定,根本与张安国毫无关系,而只为了她胡水灵额头上的伤疤,而已。 张睿没回山东,跟他一起去江西,看着他完成行刺,迫着他,等着他,束缚着他,督促着他。胡水灵当然默许张睿跟他一起,他是大计的核心,若失去,杀辛弃疾的意义就没有了,杀不杀又有什么分别。 太天真,以为他担负了父志后还能帮她杀人……如何还能杀?林楚江死后她的许多想法都已不成立!为何心中却还存着一份侥幸的天真…… 后来胡水灵才知道张睿去的时间有多不凑巧,张睿前往淮南之时,适逢武林盟主易迈山之死,此前林楚江、白翼、沈望等领袖亦相继离世,使得南宋江湖面临着新旧交替的断层——而与此同时,金国南北前十对抗金联盟猖獗宣战,危如累卵,危在旦夕。 这一点,使胜南去刺杀辛弃疾在一开始,决心就非常勉强,心不在焉一直念想着白帝城的大势。 这一点,也使胜南去刺杀辛弃疾的最终,真的被定位论击败,他知道这个岌岌可危的时刻,他必须立即去反击金人,白帝城的那些少年更需要他! 加之凤箫yin、云烟在那时也确实成为外因,令得胜南明明去了瓢泉,最后却放弃了杀人,甚至,还阻止了张睿动手……张睿当时是真的不理解也完全不接受,张睿忿忿说,你当然不肯杀了,你身份变了,人都这样,通达之后就六亲不认! 与张睿的又气又怒难以接受相反,胡水灵听到这惨败,只是若无其事地一笑,仿佛这计划不是她的而是张睿的一样。 最痛的哭,从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无泪——当胜南选择了背叛,她对他彻底死心,她这个人,当时也就死了。 恨,岂能不恨他,恨他给了她那么多那么大的希望,他如果从小就资质愚钝,他如果不是那么乖巧听她话,他……真像天派来mihuo她、拖延她的人。 也恨她自己,把他教育成那样坚定,坚定了一种信仰以后,就几乎没有动摇的可能。确切地说,他挡在辛弃疾和张睿之间时,他就已经不是林胜南,而是林阡了。 “从此我张家就与他林阡再无瓜葛!”张睿从来都是想她所想,气急败坏地骂。 吼出这句话,更是因为胜南从此再也不回山东。 他不回来,绝情至此,白帝城之后,他正式成为短刀谷主公、抗金联盟盟王,从黔西、川东、川北跨境打去陇右、陕南,旌麾所指,望风披靡,真的符合张睿所言,他身份变了,通达之后就六亲不认,连个解释都不给胡水灵。 张睿虽然表面忿忿,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想过,如果胜南回来负荆请罪,我们都可以原谅他。可他偏偏不肯回,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而胡水灵,表面虽冷淡,内心却清楚,胜南不可能回来。要回来也不是认错。 胜南不可能放弃他的使命,他与林楚江的师徒情虽然短暂,却是心灵上的永恒传承。所以,胜南不杀辛弃疾,不可能有转圜。 同样地,胜南也不能指望她放弃报仇。因为,那些关乎辛弃疾的仇恨已形成胡水灵宿命的堡垒,摧毁它,就是针对胡水灵的命,林阡劝不了、也不可能劝她放弃。 彼此只能打成死结,胜南根本回不来。 这种情境下,胡水灵只能青灯相伴,诵经念佛,了此残生。 自此,与他的世界,真的再无瓜葛。  有些事,真要到放弃之后,才知放弃并不是那么难。 当筹谋了一生转头却成空,蓦然发现,世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连相依为命的胜南都成故人了,张安国的故事,再回忆,已如隔了三世。 时间,真是最强的消磨。失去了寄托和支柱,胡水灵多少也带着点疲惫,其实胜南走后的这些年里,仇恨也依稀跟着他一起走了,只留了一点点,淡淡的影子,毕竟烙印过…… 叹只叹自己的一生都逃不开山东之战,虽说参与的人们已完全换了一代,也许对于青史而言,那只是换汤不换药。也是这一战,给了林阡回来的推力。无论和解再怎么艰难、再怎么不切实际,都到家门口了林阡怎能不拼力一试,这会否是上天给的契机还犹未可知。所以林阡希冀能通过共度患难来作为和解的敲门砖,除此,林阡想要和解的决心愈发坚定,是因为他还有小牛犊做底气,还有yin儿无条件支持,还有茶翁事件的强烈冲击。 只是,胡水灵不知他和解想法有这么ji切。当一场罕见寒烟顺势降下,冯张庄早早就落在了邵鸿渊手上……  金军将毒藏在张家,无非是对林阡恐吓,他们控制拿捏易如反掌,以达到对林阡、对红袄寨将士们的牵制。 若是从前的胜南,定然顾念旧情,定然投鼠忌器,定然为她退兵。 但如今,且不说他和她还爱恨交织恩怨难明,他已经八年多不曾回山东、八年多担负整个南宋,他是主公,怎可能为了几百人就牺牲几万人,甚至百千万人?于公于si,她都难以猜透他心中所想。 直到那日,冯张庄内杨鞍手下暴lu行迹、邵鸿渊意图将林阡等一网打尽、所以把张睿胡水灵全都叫去要他们奉命演戏牵制住林阡脚步时,胡水灵才知道,而且马上就懂了:他来了,为毁盐粮,亲身犯险。他不仅是林阡,他也仍然是胜南——他不可能牺牲山东全局天下大势,但他同时也不会牺牲冯张庄内的无辜,几百人和百千万人,两者可以兼得、也必须兼得。 不愧是林阡,他做得对,救局就该从治本开始,销毁寒毒才是关键。 她欣慰,她赞许,她决定,既然他来了,那便帮他赢。 哪怕她跟他断绝了来往六年,哪怕再见面仍然形同陌路,就当双方不认识,那他是心系黎民的盟王林阡,她是惩恶扬善的侠女胡水灵,也应合作驱逐金人不是吗。 何况他的选择告诉她,林阡和林胜南,自始至终统一。 再无犹豫,帮他打那场冯张庄之役。 因此,始终在邵鸿渊面前持有对抗金联盟的仇视,是为了保全自己,亦是为了保持距离、保证胜南,只有那样,邵鸿渊才不会第一时间劫持她——母子关系恶劣,作为人质何用? 但那时迫在眉睫、不得不答应邵鸿渊作戏牵制胜南,是因冯张庄的人命全都系在他们身上,岂能随随便便反抗,他们之所以向金人屈膝,不就是为了保全更多人吗? si底下张睿听了她的分析,才知事态转圜,大喜之下,问她,如何才能既演这戏给邵鸿渊验收,又能演个戏中戏让胜南不中计? 如何演戏?动作、表情、语气,这些是给人验收的,话中话,就是戏中戏。 第1018章 戏中戏,局外局 这场戏最初却差点暴lu。 尽管张睿并没有分摊到多长时间、多少句话……废就废在他第一刻的表情上—— 张睿的脸上,居然掠过一丝喜悦。喜悦,可知道,这丝喜悦,不可能逃过林阡的眼。 张睿是自然而然地流lu:原来水灵的分析是对的,原来咱们大家都是有救的,原来……但张睿瞬间想起了胡水灵的嘱咐、邵鸿渊的监视,大惊,大悟,那一刻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危险至极的敌境里——胜南你为什么回来啊!金人对付的,归根结底是你啊。 张睿虽然愚钝,好歹动作快,立马捉起林阡的衣袖,去背自己准备好的词,大意就是,你毁我盐粮,你断我财路,你居然犯我,我跟你拼了。先前掠过的喜悦,也由“我原以为你回来认罪”掩盖。 这种jiān商嘴脸和小人气性,自会让林阡大失所望,林阡身边的人,也个个会义愤填膺,于是在邵鸿渊那里,张睿门ghun过关。 但张睿只是个过渡,真正能拖住林阡脚步的人,是胡水灵。戏的重心,也在她。 暌违八年,一朝相见,林阡百感交集,脱口而出的一声“娘”,令她第一句的冷漠怪责,几乎无法拼接到第二句的平静如水上。 “盟王言重了,老fu受不起。”再拾起,才发现自己放下过,且放下得释然。之所以发现,是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根本逆心、勉强至极。 如果说,收养他的那些年,自己的计划远高过对他人生的筹谋;青灯相伴的这几年,自己的计划与对他人生的筹谋都看淡了……是要到重逢的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远远比不上他的人生—— 有什么喜悦,比得上看见自己的儿子功成名就,看见他在做他自己喜欢的一切,看见他身边簇拥着他的兄弟和部下,看见他完成了他的父辈无法完成的事业…… 所以,杨宋贤倒吸一口凉气问“胡阿姨这是什么意思”时,她不语,她痛苦,她痛快,她情绪零碎。若非张睿聪明地接茬,她几乎也lu馅。 待收拾了心情,终回归作戏,为向邵鸿渊取信,她叙说时语气冷风穿心,她可以冷笑一声说我们是jiān细盟王是盟王,她无视江星衍杨宋贤而直接bi视林阡……与张睿一样,刻意做到是非不分、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只是,她表现得再怎样hun账,都只能取信于金人,而始终无法bi走他。 她恨他太淡定,连自己这么表现、连张睿煽风点火、连宋贤都看不过去的时候,他还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无论她说什么,他居然都在沉默。她渐渐也急,不经意间说出“三足鼎立”“巾帼领袖”,却发现沉默多时的林阡,突然竟顶撞了一句“所有是非,都是我自身观念,与yin儿毫无干系!” 没有谁比她更懂,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那样的举止,全部指向了他林阡的弱点,她微微一怔,sè变止言,原来林阡的逆鳞在这里,那么bi走他,容易多了。 明察秋毫,她是他的师父。 于是,循序渐进着羞辱yin儿,终骂出一句贱人,骂到那小子难以置信忍无可忍,内心防线全部被击垮。 张睿完全跟她胡水灵同一阵线,她说一句,他说八百句,她杀人放火,他火上加油。胜南对胡水灵敬爱珍惜,对张睿虽不至于如对她般深挚,却也是多年感动、感谢、感ji,完全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却万料不到在那一瞬间饮恨刀会全然出鞘对着张睿脖子就抹,事后,张睿回忆说,那时候的胜南,完全就不是胜南,眼神里全部都是煞气,根本不认识他张睿。 那一刻胜南的表现,才诠释了什么叫做六亲不认,张睿才说一句侮辱,饮恨刀几乎要了他命:“你讲话,给我放尊重些!” 即便谁都出乎意料,胡水灵还是急中生智,拔出佩剑立马上前,喝出一刀两断,斥出恩断情绝,“你早不是林胜南了,你是饮恨刀林阡!” 是的,你是饮恨刀林阡,你得记着你担负的那些,你别忘了你今天来是为什么!并不是跟我们纠结在这里,并不是真的走火入魔,而是把那些敌人全驱逐、还山东全局以清宁! 她喝醒了他之后,看他还想解释,随刻就继续对他表示失望:“早知今日,何必选你”“只有养育之恩,却无骨rou亲情”“一巴掌扇到了我自己脸上”,表面是不小心流lu了当年掉包,实际,还不是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浇? 在种种由她刻意营造的氛围中,纵然连邵鸿渊都被门g了过去;逐客令下得是那么顺其自然,纵然连林阡都不得不走——“盟王,杨将军,张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就滚!” 你们快走,别留张家。盐粮只是个局,你们既然毁了寒毒,便立刻出去局外,与他们正面开战吧! 她也谋算得非常精准,何时送他们走,何时他们与金人正面交锋,何时战争太ji烈了她开启地道给百姓们逃。 因为逐客令下得那么快,她心知邵鸿渊反应不过来。可惜她低估了邵鸿渊。邵鸿渊确实没反应过来,却当机立断,杀了库房中的福伯等人嫁祸林阡,这是属于他邵鸿渊的智慧,叫做杀人不眨眼。 她暗叫不好,这场戏虽然成功,胜南还是没逃得出陷阱,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满盘震dàng,噬气经的杀气如麻……眼看着胜南已山穷水尽,却还是从死路走出生关——原来,他有他的谋算,他的胆魄、手笔以及战!是他对邵鸿渊的噬气经付之一炬,是他那更大的局,令邵鸿渊的整个布局都付诸流水。邵鸿渊败得那么惨烈,速度上、力量上,都无法屠戮民众。事后,更无须胡水灵救任何人,胜南他,可以夺回并守护冯张庄,令她的救命地道投闲弃置…… 共同患难真是彼此和解的敲门砖,那夜胡水灵看见林阡之后终于明白,当他这样宽厚又这样强悍,她强加给他的任务早已没什么必要了……恩恩怨怨,怀念时恍然去远,相见时尽然泯灭,怀念不如相见。 她让张睿回去扔他的兵器架,原因之一,便是想扔弃这个赋予着仇恨之物。胜南和她的往事,回忆里就有,而兵器架,那是她强令他报仇才有的,她现在不想报仇了,还留着干什么。她不想再给林阡的使命里强留一个辛弃疾,那恩怨,太小。她更加看彻了,在这个拼出身的年代,她让林楚江的儿子经历了一遍张安国儿子的坎坷,已经足够报复了旧的抗金联盟;当她的儿子掌握并引领着新的抗金联盟,意味着她已经讨回了公道和出了口恶气——这个林阡,虽是林楚江的传承、辛弃疾的认可,却同时是她胡水灵的根本!  yin霾散尽,天渐大亮,旧时村庄,豁然开朗。 纵然是luàn世纷飞、沧海横流,也不变新年降至、旧岁已除,且以瑞雪洗血污,战火燃爆竹。 第1019章 挽狂澜,沉浮间 清晨,所有顺利逃出冯张庄的民众,都在天外村一起,等候着殿后军兵赶到。 暂时也算脱离了险境,但金兵一定会再打来,是以那位名唤杜华的红袄寨当家,早先就集结了村里一切能集结的壮丁,以填充到现在为数不多的冯张庄精锐里,作为天外村此地的全部防御力量。 “还不够,需要帮手。杜当家,可否派心腹送信求援?”yin儿产子缘故不能见客,是以隔着屏风对他询问。 “盟主但说。西去横岭、东去调军岭,哪怕北上摩天岭。” “泰山境内,皆不能求。南面最近,徂徕有兵。”yin儿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泰山境内敌我难辨。 “然而,徂徕当地,并无猛将。”杜华叙说难处。 “有兵就行。”yin儿淡淡说。 “只怕他们不敢打。”杜华叹道,“那些都是排名靠后的小堂主,有的还是近几个月才升上来的。” “对他们说,金军目的是要撕开封锁,天外村是山石,他们便是粉尘,岂止亡齿寒。”yin儿说。 “是,末将立即差人去办。” “杜当家,这几日,天外村据守便交给你了。”yin儿说罢,杜华便退下了。yin儿望着屏风后那清秀身影,心想,这场战败,虽是对祝孟尝那些强将的打击,却是对这些新晋俊杰的锤炼吧。 转过头来,看着襁褓里那个粉嫩嫩的婴儿,此刻它正在她身旁安静酣睡,跟刚出来的闹腾完全两样。小牛犊,是在做梦么,咦,小小的人儿怎么和你爹一样爱蹙眉?!梦里面,还时不时地噘起小嘴,唉,跟你娘是一个德行……yin儿轻轻靠近了些,仔细瞧,一直瞧,怎么瞧也瞧不够。 “姐姐,可以施针了。”茵子见杜华走了,即刻上前准备施针,只有在这个时候,茵子才特别认真,看都不看小牛犊。yin儿对茵子笑了笑,再转头看小牛犊时,它小身板儿似是动了动,呀,怎么睡着睡着,脸皱成个包子啦! “对了,秀颖呢?怎一直没有声音?”yin儿接受施针久矣,觉察出鱼秀颖不在。 “姐姐她刚去看这边粮食能续几天了。”茵子说时,yin儿心一暖,总是有这么多人,在分担着她的忧急。 鱼秀颖随她大哥在山寨里惯了,也知坚壁据守需要充足的后备保障,而之所以这么久都没回来,亦是回头看杜华正忙于修兵治械,便留下来帮他一并完善那些防备措施。 “却不知胡nǎinǎi一个人,去了哪里。”茵子又道。 “她……回家啦。”yin儿理解地说,其实,若不是因为身体缘故,yin儿也宁可去住阡的老屋。 “姐姐,过几日再试青桐尾吧,我看姐姐现在的身体,受不了一下就这般烈。”施针毕了,茵子说。 “好,茵子,多亏有你。”yin儿终又有些虚脱,mi糊时都不知茵子何时走的,再醒来时似已午后,侧躺着想再看小牛犊,却发现它早早就醒了,却没哭,而是瞪大了眼睛,不知在寻找什么,huā了点时间,那双眼才落到yin儿身上,继而直直地盯着yin儿,yin儿虽不知它到底看不看得清她,但她却是终于看清楚了这孩子,眸如寒山里的澄澈溪水,眉似夜幕中的秀逸新月,比黎明前看见的还要漂亮些。 它却没带着好奇和欣赏来看yin儿,而是伸出那吹弹可破的小手,似是要抓住yin儿的手指,yin儿受宠若惊,急忙给它拿住,它却没良心地弃之不顾,继续伸手,不知想要什么。yin儿愣在原处,不知所以,忽然大惊:“莫不是要niào了!”这一惊,吓得它嚎啕大哭,yin儿登时手足无措。 “不是要niào。这是饿了。”胡水灵的声音传入耳中,再及时不过。yin儿脸上不禁一热。 “不必急,慢慢来。”胡水灵笑着已将nǎi娘唤了进来。由于yin儿身中火毒未解,林阡先前就找好了可信之人,但逃亡时与稳婆一样都和yin儿失散,现下形势不安他们仍然难寻,胡水灵却和林阡一样缜密,清晨就给yin儿把人找好了。yin儿眼眶一烧,呆呆看着她和nǎi娘一起,伺候了小牛犊吃了睡,要恭候它再睡了吃。 yin儿想不到自己经此大难还能这么好地活着,还能看到这个好几个月一直在自己腹中动来动去的家伙,还能和胜南的娘亲一起等胜南回来……yin儿明明幸福,却忽而泪水夺眶,真正是止不住了。 “唉,战场上的女中豪杰,到哪里去了?”胡水灵慈祥地笑,坐在榻旁安慰说。yin儿急忙拭泪,只见她从包袱里取出不少物事,有给婴儿的小肚兜,还有给yin儿穿的鞋,原来她适才出去不止是回老屋缅怀胜南,也还在给yin儿和小牛犊找衣食之类。 “这双布鞋,这个月可以穿。yin儿,这世道再luàn再险,也该尽可能照顾好自己。”胡水灵叙说之时,yin儿泪还在眼眶打转,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从小到大,虽云蓝真心对她宠爱,但多少都带着些授业的威严,与她在一块的时间练剑多于生活,再者云蓝性情寡淡,从未有过如此直接的表达,令yin儿对她又爱又敬却知道那是师父不是母亲,今天眼见胡水灵这般,教yin儿对母亲一词的距离感消散殆尽,许久,才哽咽说:“我原以为胜南可怜,现下才知道,他真幸福,有娘亲的小孩,就是不一样。” 胜南,并不幸福啊,但或许,比眼前人好一些……胡水灵心念一动,思及她说过她没有母亲,是以被勾起怜惜,笑着擦去她的泪:“傻孩子。” “我现在完全想通了,娘亲在金人手上是作戏,娘亲其实早就原谅胜南了……我却仍然不理解,在金人走后,明明冯张庄已是盟军天下,胜南多次找娘亲和解,娘亲为何不肯见他?还有,腊八那天我和他经过张府,张伯父他为何会言辞羞辱;老屋子里,兵器架又为什么要全扔了?”yin儿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好,所以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胡水灵听到“张伯父”时,微微sè变,叹了一声:“是我让张睿装的,张睿他……很想认胜南,可是当着面却必须不认。他对我说,他分发腊八粥的时候,看到那胜南竟一头白发,都不忍心当着面骂,所以关上门才骂出来……是一边骂,一边抹泪……”人已逝,事已远,yin儿听得眼圈也红:“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必须不认’?” “因为我们曾依附过邵鸿渊,盐粮中藏毒我们都有份,金军撤走之后,寨众中难免有ji进者想要清算。虽然胜南他压住了事态,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在那些人心里我们仍然有罪。这种关头,胜南怎可以认回有罪责的父母、来损他在红袄寨里的威信……”胡水灵说时,yin儿醍醐灌顶,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娘亲她想得比胜南还要远! 无论何时娘亲都保持距离,是因为金人在时她是累赘,而金人走后她是罪犯,她不想连累胜南、和山东全局……如此忍辱负重,方能配得起女中豪杰,才教出林阡这样的无上之才!而张睿、冯铁户……他们一样伟大,他们一样都是英雄。 寨众中的ji进者,却又是谁? 杨鞍们吧,杨鞍就说过,若有一天抓住冯铁户,必将他剥皮抽筋。 喊抗金喊最凶的,最后叛了大家;被指叛徒差点被清算的,反而是深明大义。人性就是这样,谁身上都有闪光点,谁心里都有龌龊面。 yin儿叹息一声,世道无常,难测难判。但现实越凶恶,才越显出真情可贵……  “不好了盟主,金军又打来了!邵鸿渊!是邵鸿渊!”恰在那时,门外传来鱼家二妹急切的声音。她们与鱼秀颖不一样,语气中尽皆慌张要逃之意。 真不容人喘息,才休整半日、救兵尚未齐,邵鸿渊便大军压境。 “不用慌,不必逃。已经准备够了,就守在这里,跟他打!”yin儿收拾了情绪,对外下令说。 她凤箫yin和林阡一样,都是白手起家了抗金联盟,从拥有自己的兵力、威信和地盘,开始打退、消灭和吞并一个个比自己强大多了的敌人。邵鸿渊,又怎样。 “且从守开始,打到攻为止!” 关于9.1上架 前些年一直在埋头苦写,从不懂得给南宋运筹规划,否则也不会是这样一个成绩,我承认这一点自己很是失败。如果不是今年三月签约,也许知道它的人还更少。到如今四百万了其实怎么都无所谓了,不知道看到这本书的人有多少、真正在看的又有多少呢。 明天要上架了,前途说真的,一片未知。武侠的现状在这里,我真怕到时候的成绩给我以现实的打击,也许上架还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我的小宇宙都是非常强大的,毕竟坚持了这么多年了~~ 我只想说,不管我选择了什么,都是为了让看见南宋这本书的人更多,我不想它因为我这蹉跎的性子再失去机会。入v之后的推荐机会应该会多一点,看到南宋的人也会更多,这是我的初衷,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南宋有兴趣的读者。 责编也说,不必想那么多了,就给自己一次阅历体验体验吧。好吧,就尝个鲜,我想我也不大可能有第二本书了,索性就把入v的阅历也体验到吧~~ 这一路走过来,很多南宋的老读者都是因为它不入v才看的,如果入v了之后是不是很多人就看不了了,我心里也比较担忧~~~呵呵,那样一来和我的选择反而是南辕北辙的。 那就加57302514这个qq群来面见我吧~~~ :有个地方可以看南宋风烟路的chā图,~~ 写于卷首 本卷主要收录南宋风烟路第二部以来的书评,这里要尤其感谢的是书友爱yin儿、冀一一、居阡侧、阡yin之路、倾江左以及萧红叶等人,他们在第二部的各个时期都有精彩绝伦的书评留下,甚至有些是每章都点评的,大概是知道我最爱看书评吧,呵呵。所以第二部的书评比第一部多了好几万字,不可能像第一部那样全部都放上网,为此我纠结了很久很久。 因为起点的书评区系统不能长期保留,早就想找个地方将这些好书评都安置了,可惜申请过开新书来存、起点却不同意,说是没有书面授权不合法……我无奈之下,只能还是单独开一卷,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每篇都留下了。于是择选了一些代表性的书评发上,而将那些可能与我存在对话的讨论性书评暂时未传。众位书友见谅啊~! 以后,我一定会找到机会,创建个适合的地方,将书评和同人文全部集合!这项工程,和南宋本身一样大,我一定会持之以恒的,也相信随着南宋的发展,会有更多的读者加入其中。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13卷书评摘录 单章点评:第479章星沉碧落by爱yin儿 还好天骄有回生丹yin儿就不会死了,总感觉yin儿在这场恋爱里一点都不自信,她总感觉自己没有yu泽美丽懂事没有云烟聪明懂得为阡分忧更何况别人还在心中设想着如果林阡身边还有云烟会如何如何,还在遇事就拿她和云烟姐姐作比较所以让她觉得投入了多少深情都没用。所以不够深爱不要紧只要在他身边就好,这样爱着阡的yin儿让人好心痛好心痛其实yin儿的心很脆弱的所以她在临死之前认为只要阡跟所有人都好了阡未必需要她了。yin儿她真的好傻好傻阡假如失去yin儿真是阡一辈子最大的不幸。  单章点评:第479章星沉碧落by凌_零 前两章看得心情抑郁,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写yin儿死了。 只是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舍不得yin儿走。 如果yin儿就这样走了的话,林阡该怎么办? 这样可爱的yin儿,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林阡,也陪伴着我们,如果失去她的身影,还能到哪里再找来一个yin儿? 幸好还有徐辕,幸好徐辕的手里还有一个至宝。虽然传统武侠故事里面出现近乎仙侠风格的起死回生仙丹有些怪异,但若非如此,yin儿又怎能回来。 无论如何也希望yin儿活着。 没有yin儿的前程,也没有sè彩。  单章点评:第482章魂梦相连by凌_零 看到“小林阡”三个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面立刻不由自主地蹦出来“小紫英”三个字。这口气,实在像极仙剑四里面菱纱对着紫英的说话。 大大玩过仙剑四吗?如果有玩过的话,一定用力握手。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而紫英是我在所有游戏中最喜欢的人物,无论哪方面,都完全符合我的理想。只是,最终跟菱纱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所以,回忆当初笑嘻嘻说着“小紫英”这三个字的时候尤其让人心里刺痛刺痛的。 yin儿真的很像菱纱,说话的神情、执着的性格、嬉笑的态度,几乎错觉是那个活蹦luàn跳的菱纱在眼前晃动。这种意外重逢的熟悉感觉让我很惊讶,又感动不已。 大大你写的很好。谢谢,鞠躬。  单章点评:第482章魂梦相连by爱yin儿 看到这里已经为对这份爱并不自信一直怕别人把自己和yu泽云烟作比较,对这份爱要求低到只要能在阡身边就好的yin儿感到放心,因为阡真的很爱很爱爱yin儿爱的刻骨铭心义无反顾,假如yin儿真的没救的话我想阡他真的会生不如死的吧。其实到了现在除了傻yin儿之外别人都已经看出yin儿才是阡心里最爱的那一个,从头到尾最不想放开的也只有yin儿一个。其实一旦人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内心真实的情感,等到失而复得的时候才会更加珍惜彼此,期待yin儿的复活那时肯定更加感人。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15卷 爱吟儿专集 单章点评:第506章兄弟阋墙 林阡何其幸运有一批象海将军,祝孟尝杨致诚等部下皆兄弟总能在关键时候帮他效忠他,杨致诚在关键时刻宁愿背离家族也不负主公主母而且就一句(就当是我前生欠了主公主母的,今世一定要做你二人的‘知我者’)让人看的感动的想哭,这样的男儿这样的xiong襟真让人大爱啊! 单章点评:第510章命不由己 真是最毒fu人心啊,田若冶聪明狠毒不输田若凝不愧是亲兄妹,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未结婚,还痴恋林楚江,林楚江会爱上她才怪。因为仇恨当初就恨还是两岁的孩子阡,为了报仇打击阡不惜牵连yin儿意图杀害只为阡曾动情流泪说若yin儿去,林阡不留,这哪是一个令人敬仰的女英雄简直是个没有人性的毒fu。 单章点评:第516章相生相克 yin儿真是奇人一个,跟人相处总是那么特别,不听话犯了错还一脸无害无辜可怜的小女孩样nong的戴宗先生是又气又无奈,只能自认倒霉,看的我笑死了。不过后来yin儿对阡也太主动"太流氓"了吧,阡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禁不起yin儿的勾引,到后来理智还是输给了youhuo啊,不过yin儿的身体现在那经得起折腾这可不像我那单纯的yin儿啊!难道是yin儿感觉有危机感所以想先把林阡拿下也不管自己的身体了?yin儿的一句极具youhuo力挑战性的话(却不知你我二人,谁收伏得了谁啊)让人感觉此女真不是一般的女人极具挑战性啊!唉两个不省油的! 单章点评:第519章陇南之役 阡yin各自的命运何其相似他们的父亲都不是一般人都有王者之风而且都深爱各自的孩子且这两孩子都从小苦命都一出生就注定流离。特别是yin儿这场陇南之役完颜永涟可是为她打的而完颜永涟又那么爱她,依yin儿善良的本性她以后有得痛苦了和两难了。而依林阡这么爱yin儿又怕她受伤害陇南之役又牵连太多且复杂林阡他要平定也有得cào心了。 单章点评:第520章青史无尽 看了这两章觉得田若凝蛮可怜的,一生要背负出卖父亲、害死父亲、害的妹妹九死一生的罪名和痛悔,只为保护略阳城外的百姓而被误解成投靠官军,有时莫须有的罪名最令人寒心和百口莫辩,也难怪田若凝的背叛,令现在的阡拥有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特别讨厌苏降雪的yin险和毒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残忍的在寒泽叶很小的时候就对其下毒,利用陇南之役挑拨,利用并不了解陇南之役辜田杨的后人来打击林阡真是恶毒,不过我相信心机越深的人到死的时候也越难看吧。 单章点评:第521章桃源会战 看到yin儿害怕吃药的样子就好笑感觉丫头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到yin儿为了验证自己的病是否好转急着要去十八关而手下因为阡的命令死守不让她过关yin儿委屈恼恨的模样而感到心酸,却又不得不感叹阡的纪律严明和对yin儿的绝对了解良苦用心,看到向清风为了满足yin儿所表现的通融担当我想他是为了弥补以前对yin儿的伤害,想到戴宗前面心里骂杨致信可恶至极,凤箫yin也着实讨厌时感觉还是这些年轻人可爱啊! 单章点评:第523章卷甲韬戈 田若凝厉害但阡比他更厉害,他是偏不按常理出牌就不让你田若凝算计。而且能知人善用且爱惜人才不怕把仇人放在身边霸气十足不是一般人可比。可是另外再反过来泪流满面心痛的看yin儿这边,当看到yin儿知道自己的身体真实状况时生无可恋身心脆弱到崩溃边缘惹人怜的模样时这哪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可爱无忧无虑豪气不输男人的yin儿,这样的yin儿,这样的战事,都那么的需要林阡且对于林阡来说都是那么的重要都要保证,其实最让人心痛的还有一个是林阡。 单章点评:第543章害人害己 yin儿这丫头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掉进林迁叫挖的坑里吧,这确是六月债还的快害人终害己啊!丫头还巧舌如簧的说是为了戴宗他能拉近和周围人的距离其实是嫌他倚老卖老想出他的洋相,还帮他起了戴高帽这个很形象的绰号真是深得我心啊!这个yin儿真是可爱的紧,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叫人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阡也有邪气和坏坏的一面是不是跟yin儿这个小sè鬼在一起时间长了给带坏了?(__)嘻嘻……不过我喜欢。阡他对我家丫头也太凶了,看把我家丫头吓的,虽然知道丫头有时很欠管教也知道阡是担心丫头但还是让人心疼啊! 单章点评:第546章舌战群雄 好一句:告诉天骄,谁不知林阡擅走曲径魏紫镝那一块,不用现在就迎刃而解,最迟两年,我自会帮林阡打下来。”和“不投入真爱,却要给人家带来祸害,这样的人我甘心让给洛轻舞。”这样的yin儿何其厉害何其骄傲何其自信。yin儿是谁?yin儿是可以狂傲的跟洪瀚抒说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看到,我一个人,足够取代得了你两个!的那个不输给任何男人的极端的倔强和傲气的女子就像阡说的yin儿她不是别人能推敲得起的。更何况阡本来就是个意念很坚决的人他不可能为了怕触怒谁或为了早日统一大业少走几个弯路而去做有负于yin儿有悖于自己原则的事。这两位的脾气性格本来就不是可以任人支配的,像洛知焉这种不折手段bi婚的做法到后来只会自取屈辱罢了。 单章点评:第547章暴殄天物 都怪盟军和林家军的那些将领借着为了阡和丫头好的名誉来对丫头说客让阡娶别的女人这个不要命的死丫头也不会不知死活的勾引阡想帮阡生个小猴子。可恨那林阡平时都是那么八面威风淡定自若可每次只要这个疯丫头勾引他,他心里明明担心丫头的身体但每次禁不起youhuo的去回应她,可恨那丫头当场背过气去,要一个时辰之后她的气才顺过来也难怪林阡怒不可遏(__)嘻嘻……看到林阡为了此事骂了丫头整整一个时辰而丫头被骂得抬不起头的样子真是又好笑又心疼,可是那个气疯了的林阡一看到丫头面sè煞白、痛苦抽泣说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体耽误他时马上怒气全消,那还有刚才的气势马上心疼安慰可怜的丫头说会等她还表白谁也无法取代丫头在其心中的地位,也不知道他两谁欠谁多。非常同意楼上朋友的观点还是阡比较可怜,要禁yu。看人家陵儿厉风行跟阡yin年龄差不多孩子都几岁了,而阡又有那么多人惦记难怪丫头会着急。 书友阡吟之路的游客经历(祝考研成功) 阡yin之路初次冒泡: 我坚信林阡对yin儿的感情,已是生死盟,共此生!然而看到那么多书友们对云烟的喜爱和支持,还有作者复出云烟的意向,我很怕不会再有什么纠结吧?!云烟确实非常好,和胜南也有段深爱的过去,我期盼她能够幸福,但觉得这个幸福已不是胜南能给的!他自己不是也说了吗,爱情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爱就要一心一意,我作为女子,实在很难以接受所谓的齐人之福,没有那份宽容,接受一个男的同时拥有两个女子!林阡已然再也放不下yin儿,只盼作者千万不要忤了林阡的意,再给他云烟!云烟是该出场,如yu泽一般,将往事了结,然而可否是将他们那储存于遥远的记忆中那爱情的影子拿出来、置于阳光下,既找不到当初的感觉,可以点为实质的知己之情。其实我觉得云烟的善解人意、善良、宽容,是最适合当知己的,不是对yin儿那般的轰轰烈烈、心心牵挂的爱。相信我吧,林阡的心里只能装林念昔一个,正如yin儿心中只有胜南一样。而那些尽数的风流人物,都会在哪一天找到专属的幸福。  第二帖《风居住的街道》——越风和yin儿的那些事…… 听着“风居住的街道” 突然就沉浸于越风和yin儿的故事 那样的感情,也让人心生疼啊…… 虽然断舍不得林阡和念昔的命定之缘得不到圆满 但是,想起那巨石上刻的“越风凤箫yin”,想起yin儿涂鸦着夜阑珊 那山口中的温情,最深沉的爱,和最痛苦的挣扎 yin儿的泪在风中:对不起,我的未婚夫,正是今晚和你决斗的那个男人。 越风的痛,yin儿的疼。奈何命运。  单章点评:“第353章元戎” 又回顾一遍,已不知是第几次了…… 看到“元戎”章 如果没有林阡…… 如果没有林阡,没有这样一个林阡,如果yin儿和胜南只是那样的错过……想想心都疼……  单章点评:“第560章憾绝尘缘” 可怜的独孤和域儿,这真是一段令人扼腕的错误,叹息再叹息,只怕当时那样决绝的深情,是他们俩个倾尽一生都难忘的吧……还有一个未知的yu儿,独孤又是该如何叹息…… 唉,唉,唉…… 该是如何!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18-19卷 居阡侧专集 居阡侧同学初次冒泡: 【最佩服的风烟男子】 李君前:第一个漠视宋金之分而爱上异国女子的男人! 林阡:第二个漠视,为爱而舍弃一齐! 独孤清绝,林陌:道是无情却有情! 越风:为爱默默支持,为成全而黯然离开! 洪翰宇:理智时为爱付出,失智时为爱疯狂,敢爱敢当! 解涛:受压迫,要反抗! 风烟里的奇男实在多了,各人有各人的喜爱,另外我还觉得陈铸这个人ting可爱的!  单章点评“第633章成大事者” 我就相信邪后是站在林阡这边! 虽然有点马后炮,但是我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 单章点评“第635章奈何不堪” 依然这苦命的孩子 以为她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还有吃不完的苦~ 吴越与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 单章点评“第639章转身破灭” 冷冰冰应该懂得珍惜 我记得曾经听过一句话人最珍贵的不是失去的或者得不到的,而是拥有的!女儿她还拥有,不知道会不会懂得珍惜  单章点评“第660章图穷匕见” 是知己,却不能成为公平天下的战友,何其悲哀!  单章点评“第674章劣势空前” 形式不容乐观,实在很令人挂心 真是一bo未平一bo又起,原以为洛轻衣被救回算是为盟军添加一个好消息,谁知又有暴lu落远空的可能,形式危殆,希望再一次见证奇迹的诞生! 倾江左mm的单章点评们 单章点评:第719章韶华白首 《韶华白首》偶然的看到了这个题目,带着好奇点入了章节,不曾想,不敢想,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内容。不认识什么洛知焉,也不知道什么轻舞,更不知道什么顾小玭,却偏偏认识林阡,认识凤箫yin。 东流不作西归水, 昨日少年今白头。 湿云梦里破流年, 只今唯见青枫浦。 伊无颜,君无言 红颜尽泣泪丹枫 重寻无处,情亦卿 梦卿卿不成   单章点评:第722章单行寨主 一章过后,是笑是悲我已然分不出了。她说“不会收回”如今的七芜和当初的yin儿有几分相似了,虽然……是同一个人。盟主之侧必有盟王相伴,盟王之旁必得盟主相随,这是金人眼中的主与王吧!可如今……一个少年白发,一个凤栖于梧,再搞笑的剧情在剧情之下到底是悲亦或是喜?无人能解  [评论]少年游 一个堪争云与月,一个犹胜风与雪之且挽且挽,如是阡陌(阡陌合) 江湖流尽风烟境,奇谋险兵运帷幄之铁甲安在,且试天下(林阡) 此生已换轮回世,今不如昔今非昔之此身非我,彼生如境(借用八字)(林陌) 川宇:昔之君子天下名,今方王孙空为臣。清绝:孤傲剑霜入江湖,雪sè乘风远天山。胜南:少年麒麟世莫识,乍暗忽明终是谁?  [评论]奇女子 斜风细雨淡烟微,泛箫音——云烟月华轻叹如歌罢,谁人弦——文白提酒自逍遥,仗剑引歌踏——yin儿  [评论]长怜 芳华碎殁,紫陌红尘只为君留恋。彼岸huā已开,mi惘了轮回经年。转眼之间,沧海已成桑田。秋sè晕渲,君子如水长怜。少宇,这一世百年,唯愿如初见,可陪君黄泉碧落三生缘。就算今天明天皆是梦,今生来生皆无缘,可若能相遇相惜,浅斟对酌,我也情愿。  [评论]凤孤飞 那一天,你一去不回;那一年,你用无言来告别;那一世,你倾尽了尘缘。初,月华轻叹,逝水边,飘摇江湖人初见。倩影翩翩谁能怜,相忘江湖远,而今,只能深深宫阙。回溯往昔难相逢,伊人无颜君无言。痴情为谁,愿来生再续浮篇。云烟,你此一生,终如烟云过眼,似幻似真,我只望,只望你来世再不生于帝王家。  [评论]云烟之嫁 轮回换,宿命悬,奈何情深叹缘浅。夜深沉,离箫声,万点星火千帐灯。宫墙纷扰,回首望旧缘,此去经年。………………………………一曲箫声终,女子倚着栏杆,紫sè的宫装,挑轻笑,明日里应该是十里红妆了吧!这宫中有多少人此刻在羡慕自己呢?应着圣上宠爱,以郡主之身得主皇宫,配帝姬仪仗下嫁,准郡马又是朝堂新胄,合该是羡煞天下女子了。恍惚间想起了几天前听到的一句话:不愿深宫妃,甘为叶家妾。若是没有出过这临安府,若是没有遇到那人,若是不曾为云烟,若是所有的若是都成立,即便不曾喜欢那个即将成为他的夫的人,自己也不会这般,可是,胜南,即使日后会万劫不复,我也不后悔与你的相遇。………………………………忽然,女子收了长箫,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明净如水,提步向宫殿走去。身后传来宫婢低声的讨论,隐约间听到“宫禁”“郡主”“西官”等字眼,只是……这似乎无她无关了。  [评论]如此江山 潇湘无怨水尤寒,临安天山古道难。铁马金戈靖康仇,风云千变饮长恨。俯卧苍生,往事尘烟。年少壮志愁,战鼓旌旗长戎。风沙漫漫,狼烟luàn,社稷换。  单章点评:第912章星陨似流火 是……一时好奇吧!看了红叶的书评,好奇之下转入了章节中 苦笑】果然我不是一个经得起youhuo的人 =========分割============ 不知道前面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这一场的大败输的有多惨,不知道为何阡此时不在yin儿身边,也不知道yin儿何时怀有身孕…… 很多很多的不知道,忽然想就如阡、yin儿、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次会败的那么惨,那么……不甘 曾在群里听大家讨论的着内jiān是睡,向、杨、范、抑或者是其他的人 然而其实是谁对于阡来说又或者是对于整个联盟来说,都是何其的可悲可笑 他们之中,不管哪一个,都曾与阡并肩作战,都是可以将背后交付的……伙伴,早已不是普通的主公与属下的关系,任那一个……皆非我所愿见 而看这一章节,心下一时慨然,唏嘘不已,却再也不知道该用何词来形容 “征人,都是这样可怜,耗尽自己的力,只为换对手的命” 呵呵,如果说看上面的内容是在感慨的话,那么只此一言,便倾我心魂 见到的不是清风舍生护着yin儿,而是那一幕幕的兵临城下,是漫天烽烟,是征魂万千,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0卷 冀一一专集  单章点评“第722章单行寨主” 七芜也好,欺吾也罢,让人一直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yin儿啊注定是回归在即了,幸好,她暂时是完好无损的,替阡捏了一把汗啊,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小丫头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还不让她恢复健康活泼灵动的本性状态,作者你于心何忍?!呵呵,半吊子式失忆后,性格也竟微变了,由从前的冲锋在前勇往无畏变成现如今的明哲保身舍危求安了,看到她放弃反抗时仍旧大道理一套一套我就忍俊不禁,与单行合作时的傻愣表现更是让我捧腹不止,我只想说真的很富喜感啦,同时我仍被这丫头的单纯善良感动着,她的这份特质总有将一切yin霾扫光的功效,喜欢她,让我心头暖暖  单章点评“第728章王者之刀” 海——男版凤箫yin 林美材——女版林阡 令人浮想联翩…… 话说这海虽不莽却太过粗枝大叶了,没看出是盟主也就罢了,对着这么一个娇小玲珑的七芜,愣是没瞧出人家是个易钗而弁的女儿身,对着我们楚楚可怜已然告饶的七芜姑娘仍拳鞭相加,真想控诉下作者,让海雌雄不分如此不懂得怜香惜yu,以后以后怎么寻爱侣嘛!其实其实这个海一旦事及有关其那可敬又极其可爱的盟主,就似失却了平素的冷静与理性,实在是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啊,心里一边强烈鄙视他的冲动无脑,一边却又被他打动得热泪盈眶,yin儿这个盟主有此战友有此部将何其幸也! 值得安慰庆幸的是,王者之刀还七芜初会终是为阡yin之劫后重逢迎来了一个契机,再见之日不远矣。  单章点评“第731章有凤欺吾” 该怎样,看这一章的过程中心一直紧紧揪着,而且看得特别慢,唯恐错过了阡面对失忆的凤七芜姑时娘时情难自控的每一言每一行,也许一直都在盼着他怀念过往,好让yin儿也让那个我们重温那曾经生死相依请深爱重的过往,等着他的至诚倾诉让我怅让我暖,等着风七芜姑娘的冷漠拒绝让我忧让我寒,喜欢这种悲喜交加的感觉,情绪如电转,跟坐过山车似的刺ji勒紧你的神经,而且又再次见识领教了七芜姑娘断人口舌的口舌之凌厉,真是爽快之极! 秉持着一个原则,喜欢凤箫yin姑娘的男人单恋一枝huā绝无异议,其余的想要移情别恋重获新生的无条件支持,所以,对于向清风同志的个人问题,决定还是不再费劳什子心了  单章点评“第734章岂无膏沐” 原以为阡一走,总算可以给yin儿和向清风酷哥创造一个独处的良机,以借此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呢,谁知道这种朦胧的情愫才将滋生,就被爆炭更胜海的郭子建给扼杀在萌芽状态了,也许还不算扼杀,哼,强行掳到林阡身边又怎样,心还没一起归来呢, 不过,看样子这丫头又出现喜欢上阡的苗头了,岂无膏沐,女为悦己者容,这小丫头真是mi糊到家老是后知后觉,懵懵懂懂的,一副不经人事的模样,当然或许有一样好,而且我特欢喜,现在是换成阡来主动对她求爱了,易地而处之,yin儿非得要好好地享受享受这种独一无二的待遇不可,阡这种很有些闷sāo的性子在此种情境下就有颇大的发挥空间啦,不拿出点看家本领来如何能征服咱家剑胆琴心的巾帼翘楚、有断人口舌之非凡本领的娇俏小fu人? 对于林阡而言,也许郭子建做对了,逆了他的本意却在事实上帮了他一个大忙,不采取点非常的蛮横措施,这丫头想要归心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呢,掳到阡身旁朝夕相处,不怕阡霸道的温柔不将你这丫头冰冷铁的心融化,所需时日之长久呢就取决于阡所下功夫之深浅了,好希望让他言行举止再轻佻一点,当然是循序渐进式的,否则傻丫头消受不起,呵呵,其实今天读到阡的那一句“因为,喜欢你陪着我”这luo的表白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似慢了一拍,无法否认,越是平素不善言辞之人所做之倾情告白越发能打动人心,少了huā言巧语,感受到的尽是朴实挚诚,yin儿这丫头好幸福,却身在福中不自知,…… 等着,等着yin儿再开始一次初恋  单章点评“第735章关山mi雾” 首先要谢谢你,呵呵,你写出了我心目中所希望看到的yin儿的新形象,我一直在想yin儿重生后可否变换下装束打扮,可更加凸显出她灵动俏皮的秀逸英姿,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惊yàn感觉,当然主要还是针对林阡啦,向清风也可以欣赏,因为yin儿的性子应该还是有些好动顽皮的,穿长裙让她行动起来有诸多不便,她个子又偏矮,总觉万分不妥,谢谢你让她变装,终于没有食言。我很喜欢她的新装扮,重又做回未嫁的少女,对阡的youhuo真是够大的, 其二,今晚看这一章,我好难过,都哭了……yin儿说的话可真是有些冷酷无情了,让我都有对林阡倒戈相向的冲动了,海骂得对,太hun账了,以后若恢复记忆了,必须得主动向林阡领罚,我一个局外人听着心都冰凉冰凉的,更何况他俩艰难坎坷情路的见证人海,怎可能冷静待之,所幸阡没听到,也一定不可让阡知道,说这么hun账话的女子谁敢爱啊?偏生林阡还是深情如斯,温柔如斯,如冰火两重天,看得我心里一阵发酸,看着他用已是伤痕累累的身躯去护卫那冷漠如冰的女子安好,看着他无论如何时何地都要穿着那件心爱女子未完成的衣裳去完成他俩未竟的事业,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流……  单章点评“第754章谋定后动” 面对险局仍能如此临危不luàn冷静睿智,真不愧是林阡,看似困局,但对全盘战局了然于xiong的他又怎会轻易认输,甘当败将,纵然天时地利人和皆失,亦不妄动不沉沦,更何况还有一众忠勇热血誓死追随的部将,少天时少地利?好,他来创造,逮着一根救命稻草即能颠覆乾坤的他自然知如何变被动为主动,步步为赢,当把战局胜负逆写,当bi迫金军北撤,当楚风流所率金军均身陷沼泽狼狈不堪惊恐不绝之时,我只能对阡微微一笑,i服了u,还是yin儿这个战地女神比较名副其实,靠谱一点,楚风流干脆让出来算了,哈哈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0-21卷 爱吟儿专集 单章点评:第736章一语成谶 看着yin儿像防采huā贼一样的防着阡的样子即好气又好笑,阡他认为你是我老婆啥地方我没看到过现在却防贼一样的防着不郁闷才怪。另一位却认为你是个外人我可要防着,你不守规矩可咋办,想想这两位现在的互动真正很好玩很可爱的说。不过这丫头阡骂的对没心没肺的很而且又无理嘴上叫主公却处处忤逆他,真是失忆还持宠而娇,丫头可真逗把短笛当成洗衣棍也只有她能想出来。阡这没有丫头的一年日子过的确实苦啊明明两人都淋雨了丫头没生病阡却病了,看着病的昏昏沉沉一直死拽着yin儿手不放的阡,看着手被阡握着跪在他g边,枕着他手瞌睡的yin儿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场景好久都没看到了真温馨。看着阡费尽心机制造机会单独跟丫头在一起还暴lu了他请教别人怎样追女孩子的可爱的样子就喜欢,看着因为yin儿拒绝他的爱阡黯然神伤的样子就心酸,看着决心不管怎样都不放丫头阡坚决的模样就欣喜。真是最爱看两人互动也希望早日看到阡把丫头追到手让他得偿所愿。 单章点评:第737章云陇古道 当初多病无赖,没面子就表现穷凶极恶的样子的yin丫头现在怎么倒了个个变成了林阡林大侠了,真是世事难料的紧,看着大好的盟王为了哄自家娘子费劲心思软硬兼施甚至为了娘子开心放下身段带病陪她斗蟋蟀这两只真是太可爱了 单章点评:第744章一日千里 这章看的我震撼死了林阡他也太厉害太疯狂了yin儿丫头现在被收拾的服帖了吧也难怪林阡疯狂实在这一年他忍得太苦,忍受失去挚爱的痛苦忍得白了发伤了身,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把挚爱还给了他却又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爱人失忆了不认识他排斥他漠视他还把他们两过往的一切美好都忘记甚至还要忍受不能抱不能亲近的痛苦最后还要费尽心机去哄她设计她只为让她重新接受自己,好不容易老婆再一次接受和爱上自己失而复得怎么样都不为过。 单章点评:第752章幻海浮云 传言说越野和沈絮如是模范夫妻其实呢?传言说阡和yin是政治婚姻原来呢?这一对相敬如宾其实是相敬如“冰看了何其令人心寒,另一对却是爱的死心塌地生死不离看的令人感动莫名,所以传言从来都是不作数不真实的。 单章点评:第791章生死相依 yin儿终于把她最不想记起的最纠结的身世之谜在更算是自己国家的金国记起来了,此刻看着应该是亲哥哥的那个人像见仇人一样的恨不得马上立刻杀了她,yin儿她会难过会伤心会叹造化nong人吧,而那个该是她敌人的却成了她生命中最爱也是最重要的男人却在想尽办法不顾一切的救她,yin儿她此时此刻想起以往的一切不会再纠结再怨恨只有感动和想念了吧,别怪yin儿数典忘祖,父亲身世哪有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重要,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啊! 单章点评:第802章斗志,战火 当初阡yin和瀚抒结拜的时候不会想到会走到今天吧,那个把兄弟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阡即使瀚抒再怎么hun账不讲理阡都会不放在心上对付他,只因为瀚抒他是他们的结拜大哥有年少时一起有过的梦和理想,所以才会有阡一开始知道yin儿落在瀚抒手上会放心吧,因为不管咋样阡觉得瀚抒对yin儿总是好的,可是连阡都没想到他那些个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所谓的兄弟越野瀚抒却做了什么?阡为了兄弟情不能绝情却差点害了yin儿绝了命啊,阡怎么不会铁了心的打破的原则跟他们决一死战!回首当年事只能yin郁的感叹这一场结拜一场梦。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1-22卷 冀一一专集 单章点评:第799章引狼入室 洪翰抒的确可堪称为枭雄,而越野充其量不过是一位jiān雄,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前面诸多章节一直似乎都是以越野所盘踞的势力范围为中心,以yin儿的颠沛行踪为半径来来叙述剧情的发展,而这一段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正是越野,他jiān诈狠毒的深沉心机,他薄情寡义的铁石心肠,在他的身上我甚至不愿意客观地去发掘他的优点可取之处,是真的很讨厌了,牙痒痒地真想cào起一根狼牙bāng死命敲他个几闷棍,敲死他都不解恨!看yin儿逃离了越野这个狼窝却又跳如入洪翰抒这一虎掌,我只能说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就让我暂时缓缓气吧,要对决要追歼,都明着来好了 这个越野,忽然之间让我突然想起那部老港片《义不容情》里温兆伦饰演的那一个角sè来,名字我都忘了,只隐约记得小时候也是对温恨之入骨,想着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追逐名利贪慕荣华而做出种种令人生寒的丧尽天良的举动,太可怕了,但是也正是因为他这一角sè才令那部片子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哈,jiān角要写好也是非常出彩的,这个越野其实也是如此,我好像扯得ting远了 双章点评:第第851章旧颜今何在 有蛮久没读南宋了,一上来入眼的便尽是令人伤感怅惘的章节名,心下忐忑得很,看了才知原来是相关的是两位女配苏慕然和郭僪的命运,虽然这两位都让我不甚喜欢,但是这样的命运结局依然让人唏嘘感叹。苏慕然,这应该是一个活得相当明白很自我的女性,在她的人生里,什么是摆在第一位的在她所做的每个重要抉择当中我们已是非常了然,为了达成她的目的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相信她都会义无反顾,她在她所背负的使命里,无论成败与否,她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除却感情,应该虽死而无愧无憾了!郭僪,则相反,似被仇恨门g蔽了双眼和理智,她看不清什么是自己真正所需要所在乎的,又或者是不敢坦诚面对自己的真心,因此而未曾好好珍惜,错过她生命之中最为宝贵的那份感情,到人生尽头一切才变得清晰才醒悟过来,可是那心中的人儿却是永永远远地感知不到了,这是何等的悲哀,只是作为旁观者局外人,我们还是会为单行感到一丝欣慰,终于他的爱他的付出得到了回应,如果他泉下有知,相信也可释然莞尔了。 我发现还是对郭的死感触更多,但终究还是见不得这种悲戚,…… 于是就落笔了 还有,对于郭僪的坏,郭僪的所有恶行,我好像始终都恨不起来,也许我始终都是把她当作一个病人在对待,她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仇恨网络里,曾经的郭僪,曾经的紫雨,人格的双重交叠,或许早已令她mi失了心智,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同情,她不是如苏慕然般的冷静理智,也许千金大小姐的恣意妄为脾性,让她对他人的生命天生地有种漠然轻视,优越的生活环境也从未让她真正检视过自己的内心,简言之她是活在mi雾里而不自知,她曾经那些歇斯底里的疯狂举动在我看来其实也是对自己内心真正所向的一种逃避。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3卷 萧红叶专集b 单章点评:第880章青州侠士心 宋贤和yu泽的这一番告白,林大写的很是传神。 两颗孤傲的心,历尽bo折,终于敞开了心扉。 没有那些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话儿,他揽着她,让命运谶语都暂时忘却吧。 且偕月sè共婵娟! 可是,这短暂的温馨却又被无情的打破。 敌袭! 老天爷(林大)为何如此残忍,片刻温存亦如水中月。 难道我们真是老天爷手中任意摆nong的棋子,人的命运无法抗拒? yu泽,倾国倾城的貌,空谷幽兰,碧水清莲,竟然孤苦一世,一语成谶? 天幸,林大给了我们一个光明的结局。 他携着她的手,安然离去。 两颗心儿从未如此的相连,黎明请你不要来,就让梦幻今夜永远存在。 地老天荒!  单章点评:第899章天无绝人路 想说说徐辕和楚风月 月圆(呵呵,这个……) 徐辕其实是一个心思很干净单纯的人,一如冯虚刀(东坡,前赤壁赋,冯虚御风,天下唯有此刀配的上天骄)般清远孤寂遗世而独立,没有多大野心,正如他的回答“不打仗,就一路走下去什么都别想……” 有林阡引路,他只需跟随 当他捧着一块美丽圆润卓尔不群的石头站在风月g前时,我仿佛看见了他脸上那如孩子般干净的笑容,现在来看,他对风月算是七分怜惜吧,还有三分是什么? 由怜生爱? 也许是看见了蜷缩在g脚昔日威风凛凛的楚将军,无助而柔弱,触动了徐辕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就像当年,喜欢黑暗、多愁善感的yu泽……” 就像当年,萌芽的爱情,为了可笑的比武,亲手埋葬。 如果上天让我回到那一年,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权利,我还是会选择冯虚刀,断送这英雄红颜的故事,但是,为何,随着岁月的流逝,心中会有一股刺痛,越来越痛呢! 在错的时间,爱上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冯虚御风,飘渺羽仙 徐辕可不是个洒脱的人 从小耳濡目染,国恨家仇君君臣臣宋金大防,甚至有点刻板 徐辕,卫道士也 爱上金国女子将领,徐辕这无羁又无奈的命运啊 我个人认为,林大的这一安排很是让人寻味! 曾听林大说过“南宋中的女子有几个幸福好命的”,那南宋中的男子呢,遂平生之志,紧握她的手,又有几人? 这就是人生啊…… 也许现在的徐辕还不明白风月那晚的话语就是变相的表白,但是将来他又该如何选择? 这是林大对木讷不解风情的卫道士徐辕,一点惩罚和小小作nong? 呵呵呵,玩笑! 地老天荒,超越国家民族仇恨界限,因为人间有爱!  单章点评:第892章孰疑孰不疑 联盟高层中有内鬼,嫌疑主要集中在三个人身上:向清风范遇陈旭。 根据林大时有时无的暗示和我苦心孤诣搜索枯肠的细细揣摩,我觉得范遇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理由有四: 一,范遇因为孙思雨的关系,心有怨恨,范遇此人偏jiyin冷 二,范遇早年郁郁不得志,心xiong比较狭小,所用的计策都是yin谋诡计,骨子很yin暗的,很小人 三,范遇虽有林阡的知遇之恩,大力提拔之情,但是林阡更倚重陈旭,范遇感觉自己才华得不到发挥余地,被林阡边缘化了,他要报复,于其说范遇忠于林阡和联盟,更不如说他更看重自己发挥才能的机会,士为知己者死,良禽择木而息良臣择主而shi 四,我们从联盟遭受的损失来看,内鬼非常熟悉林阡和yin儿等的性格,所用的计策都是针对性格弱点来的,是个玩nong人心的高手,范遇很擅于揣度人心察言观sè城府很深 楚风月同人 楚风月同人及徐楚的感情分析&单章点评第906章未语人先羞 by萧红叶 青州仰天山 一袭紫衣的我驻足山顶,登临制高,无论远近,山峦耸峙,游目骋怀,星河浩淼,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楚风月孤单单的一人 晚风拂过,云鬓chā着的紫yu宝钗垂下的珠链在风中轻轻晃动 我喜欢登高远望,但不知为何,今日我有点心绪不宁。 眼前浮现的情景,是命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当年,小风月才5岁,有七岁的大姐风流,慈祥的母亲,有母亲疼,有姐姐爱,风月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充满欢声笑语、温馨甜蜜 接下来的日子,记忆竟然有点模糊啦,可能那段日子太过悲惨,嗯,忘记了也好。 “姐姐,风月要那块石头,风月要嘛!” 在王府,王爷最欣赏风流,最喜欢风雪,而我风月是被忽视的那个 我不甘心,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用高傲任性冷yàn来伪装自己。 好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这是我和他的初见 好个机智有勇有谋重情重义的天骄,双箭shè一雕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当天骄捧着一块石头站在我的g前,我潸然泪下 世间只有你好,我不想再回去,我直视天骄,勇敢的说道。 徐大哥,可以叫我风月吗,他吃着我做的菜,我甜甜笑着。 哎,这个傻子!    缘分妙不可言 爱情更是玄妙 女人是如此感性的人,往往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一个男人,甚至是盲目的,爱上他的一切,缺点也是如此的可爱 男人却往往偏于理性,心动之时,还要诸多思量,我对她算是爱是怜惜,还是不忍辜负一片深情,她的背景和缺点我能接受吗 就如同此刻纠结的徐辕 徐辕对风月是七分怜惜吧,触动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yu泽…… 但是这个感情现在又变成了沉甸甸的责任,风月对我一片深情,我怎能辜负 抗金大业,她毕竟是金军将领,不能连累联盟 徐辕是左右为难 徐辕不是木讷,更不是不解风情,而是心思很干净简单,感情上被动 面对热情似火积极主动的风月,还要那份责任感,他能抵御多久呢? 生,我护着你,死,我护着你 单章点评:第912章星陨似流火 by萧红叶 长刀斩落 我却无路可退 只因我的身后就是你——yin儿 就算死 我也要死在你的身前 任何人想要伤害你 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萧萧雨歇 秋风瑟瑟 回首向来萧瑟处 英雄胆 女儿泪 清声yin诵男儿志 险境重重扶危主 生, 我护着你; 死, 我护着你 悼清风 1一遇yin儿误终身by爱yin儿 向清风,那个严肃,清冷,不拘言笑一本正经的向将军那个背负着灭门仇恨的外冷内热的向将军那个为了唯一心动喜欢的女人付出生命的向将军向清风他是一见yin儿真正的误了他终身啊!曾记得向清风刚见到yin儿时就关心着yin儿的身体,向清风见她脸sè欠佳、手上有伤,关切询问:“盟主近来是休憩得不好么?怎地气sè不足?”那时估计这家伙就有点动心也不自知吧否则这冷漠的家伙把谁放在心上关心过对吧。所以一开始yin儿被质疑川北之战是被她拖后tui时向清风会说:“据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样,也是心怀天下之人。怎可能因为成亲而阻碍主公之步伐?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切却让向清风相信红颜祸水论,所以发生了向清风叛变举动yin儿被掳脸被破相嫁衣被撕的一切向清风失控的举动,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源于”十九年,灭门的恨需他一个人独自去背,家族的耻需他一个人独自去雪,他所生长的林家军,虽然家家都以苏降雪为敌人,却都是自身恩怨抑或权力斗争,有谁来理会过这没落一脉的痛楚和悲戚?他也许本不必去纠缠,换个姓名,走了异乡,无人再会去记得他,就当他已经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死了……而他,却不屈于命,无惧冷眼,mo打滚爬,千辛万苦只为报仇雪恨…… 真的有人,专为复仇而活。命中无一事有关开心。所以在大伙儿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享受和平的时候,向将军偶尔路过也不会参加……当yin儿的那次意外沦陷时向清风携酒到绑着yin儿的帐中孤身饮酒的呛然喝酒他对着yin儿说着他的痛苦往事他怨他恨他不甘,他怨他恨yin儿媚huo林阡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遗弃了巅峰不肯打川北之战,不甘林阡因这祸水盟军已经快不行了还坚持隐居,其实更怨自己被其魅huo的失落了心吧。所幸向清风毕竟不是真的想背叛林阡只不纠结于川北之战打不打而已,一旦误会解除就又回归联盟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这次的yin儿被掳导致了yin儿接下来的死亡却又让向清风背负了又一个不小的包袱真正是呜呼哀哉让人感叹啊!未完待续……  单章点评:第913章一别成永年 向清风为了保护yin儿带着一丝满足安然的死去的情景使人既痛又感动,到底是怎样的深情让这个男人不要命的不顾一切的保护着这个他称之为主母的女人。回首往事曾经的他因为yin儿的祸水命的传闻和阡yin的无奈归隐误会过yin儿走错过路更为心里的那份心动伤害过yin儿但所幸向清风没有错多久就回头了,因为之前的愧疚因为心中隐藏很深的那份爱因为心里对林阡也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份承诺他默默的守护和保护着这个女人直到他死去的这一刻。向清风一生背负的灭门之痛造就了他清冷感情不外lu的性格但就在他临死前却对着yin儿说“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这哪是手下对主母的对话分明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深情对白感动的我泪哗哗的流,可看到向清风又对yin儿说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这样的话时更心痛这个男人背负的愧疚和无悔深情  单章点评:第914章天下之筵席 话说小yin童鞋因为身心都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下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情况下下意识想放弃生命的关键时刻,看到了小向童鞋那是一个开心啊,原来小向童鞋没死啊,小yin童鞋那个高兴啊,但还没开心多长时间才发现不过是假象而已,不过也够奇怪为什么她能看见小向童鞋呢?哦!原来自己跟小向童鞋一样也快死了所以能够看得见吧!小yin童鞋想想活着真累还不如就这么走了吧反正活着的时候有小向保护着,死了他肯定也能好好守护她反正也依赖惯了死就死吧!只见小yin童鞋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了小向童鞋,只听到一声:“站住”小向童鞋在关键时候发出来声音告知小yin童鞋天下只有小阡童鞋才是她该生死与共的人这么一说小yin童鞋马上就清醒过来她还不该放弃生命,她还有最爱的小阡和小向童鞋用命换来的小牛犊她可没资格求死只能求生。想不到小向童鞋死了还在守护着小yin童鞋读者那个感动啊!  2清风去后,南宋再无心痛之人by萧红叶 单章点评:第913章一别成永年 清风 对不起, 我竟然还怀疑过你是那个内鬼 可你却用你的满腔热血证实了你的忠诚和一片深情 用你的生命履行了你的诺言 铭刻于心中的誓言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向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平日里,你的神sè总是很冷漠,甚至有几分冷傲,显得不那么合群 当祝孟尝、杨致诚等一干兄弟袍泽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吹牛打屁的时候 清风你从不参与,总是默默的躲在一旁,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目光中脑海里被她的倩影塞得满满的 也许,此时,才是你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稍微卸下肩头沉甸甸的重任、心中扫不去的yin霾(灭门之痛) “向将军……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微笑中掺杂悲苦……” 其实,你不过是外冷内热不善表达,却把主公重托、兄弟袍泽之情看的重于泰山 把心中对yin儿的那一丝莫名的火热深藏 当年在寒棺 当年风七芜时期 当年…… 清风总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的去救她,用他的血rou之躯为她挡刀,哪怕遍体鳞伤 主母,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她,就要先从我向清风的尸体上踏过去 “所幸,主母她,毫发无伤……” 清风死了,这个孤独清冷的男人死在了心爱的女人怀中 “神sè……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意足……” 只因“清风分明看见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都是因他” 只因yin儿最后终于抱着垂死的清风 能死在她的怀抱里 此生足以 只因“yin儿猛一惨乎恸哭起来” 这一刻,她的泪,是为我向清风而流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yin儿,答应我,一定好好的活下去!  单章点评:第914章天下之筵席 【清风之死】 看一个男人的实力,要看他的兄弟 看一个男人的档次,要看他的对手 看一个男人的价值,要看他的死后 向清风死了,林阡祝孟尝等一干袍泽兄弟,无不悲痛万分,亲赴金营扶柩而归 清风,兄弟,一路走好 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男儿处luàn世,总有杀不完的外寇鞑虏 清风死了,轩辕九烨亲自为清风入殓,哀叹“林阡断一臂膀” 天下无双无对的向氏叠阵,从此绝迹江湖 向氏叠阵成绝响,南宋不见向清风 对一个男人理解最深的往往是他的对手 对手的高度决定了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高度 男人因对手而更加伟大 昔日渝中一战,轩辕对清风的叠阵刻骨铭心 能得到大金年轻一代最杰出的雄才轩辕如此赞誉,清风当含笑九泉 【万丈红尘】 “那,也许是万丈的红尘吧” yin儿yin阳锁发作,痛苦不堪,一时找不到生存的斗志啦 就想从此闭上眼睛不再痛苦,脱离苦海,堕入轮回 经清风点醒“唯主母与主公,此生此世,不得分离” yin儿不是孤单一人,此生有爱,有林阡,有小牛犊…… 岂可轻易放弃? 红尘万丈,有生皆苦 人生何意,也是苦痛,而人生的甜是因为有苦做伴 人生绝大多数时间是苦痛的,快乐时间很少。但正因为苦痛,才能让我们有存在感,也因苦痛,快乐才显得珍贵 红尘万丈有生皆苦,有苦才有生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4卷 萧红叶专集  单章点评:第918章林云之间 其实,这一章的真正主角是一位从未在南宋正式出场过的女子 大金王爷完颜永琏的王妃,曾经是南宋的细作,yin儿的母亲——柳月 她的风华绝代早已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南宋历史mi雾中 南宋风烟路剧情正式拉开序幕的时候,她已经凋零,我们只能在他人的口述和回忆中,品味她的风采,昔日江湖第一才女(云蓝自愧不如) 宋人武林咒骂她,骂她不知廉耻变节,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才女,到陷入热恋的幸福小女人,到为了女儿的安全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伟大母亲,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在内埋下伏笔让女人为自己报仇的心思缜密的厉害角sè 她虽已逝去,但是南宋中却处处留下她的芳踪 能让雄才大略的永琏始终恋恋不忘的女人 能与点苍云蓝气韵相近互为知己的女人 一手引动宋金两国武林风云变换的女人 擅于把握人心机智无双的女人 这个女子,在林大细心的粗笔勾勒下,是如此的mi人! 柳月,堪称南宋第一奇女子  预测yy第929章幕后黑手 寅时初,平邑yin寒漆黑如梦境一般的森林,一个人匍匐在树下荒凉的草丛中,他一身的血,缓缓向前蠕动 一寸一寸又一寸,一尺一尺又一尺 他的双手双脚早已磨破了皮,甚至lu出了森森白骨,他却全然不知 “南弦,我柳峻对不起你,亏欠了你的一生,我来了,就算死我也要见你最后一面,若有来生……” 向前,向前,一条血路  林阡凭借南弦给的解药,使劲浑身解数,闯过了mi阵和诸多陷阱 在一个山坳中,却发现蓝至梁和yu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yin儿却不知去向 林阡急忙上前,把yu泓抱在怀中,输入一股真气 yu泓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林阡,黯淡无神的双眸中忽然有了神采“你来了,姐夫” “快说,yin儿去哪儿啦?”林阡急急吼道 “呵呵呵”yu泓依偎在林阡的怀中,笑了起来,两行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yin儿,叫的真亲热,她……被人抓走了,那个人你绝对想不到”yu泓凄声笑道 “快说,是谁抓了yin儿”林阡用力晃着yu泓 “呵呵,我偏不告诉你,我的好姐夫!”yu泓眼中神采慢慢黯淡下去,声音越来越低“能死在姐夫的怀中,真好!yu泓好想回到那时候啊,跟在姐姐和姐夫的身后,傻傻的小丫头……”  单章点评:第930章同g异梦 【柳月柳湘】 柳月有大智慧,柳湘有小聪明 如同幼时被山贼所困,与至梁的初见,月把握大势布下mi阵困敌,湘布下陷阱暗处伤敌, “三岁看到老”,果然 月的眼中有天下黎明苍生,湘的眼中只有月和仇恨  单章点评:第931章死亦同xue 这几章里充斥了太多的谎言背叛yin谋算计,看的人心头沉甸甸的 【笑】像我这种阳光少年,最近的章节第一遍足以,不忍多读 窗外阳光普照,一派欣欣向上的景象,人世间人心中有太多美好的善良的真诚的情感值得我们去珍惜爱护,寒毒门g门g,将这世上一切yin暗的丑陋的尽皆埋葬吧 这世上,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牺牲去守护,哪怕是用生命 生同衾,却同g异梦,死同xue,恩恩怨怨竟成空 我相信最后蓝至梁对柳弦说的话是真的,蓝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柳月,但是柳湘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蓝早不是痴mi于月的年轻男子,而是一个父亲丈夫,他有妻子儿女,有自己的责任 也许他对月还远远谈不上爱情,但是他把感情已经转嫁到儿女身上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儿女能够快快乐乐的成长,拥有自己的幸福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4-25卷 爱吟儿专集  单章点评:第918章林云之间 yin儿从出生到现在有很多守护和爱护她的人,比如她的云蓝师父,纪景师父,还有她的师兄们等等,可是守护最久付出最多的当属她的云蓝师父,云蓝她为了小小的yin儿能够无惊无险的存活不惜抛夫弃女抛夫因为原则冲突弃女只为有人比自己女儿的身世还可怜,更需要母爱,为了一份情义一份承诺云蓝她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和幸福,只为能够无惊无险的把yin儿养大g人,这份亲情要比生她的父母的亲情还要重的多的多,因为yin儿的这条可怜的小生命是她云蓝师父牺牲了一切换来的,云蓝师父给于了yin儿第二条生命。yin儿她能够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毫不输于任何男儿的合格的抗金联盟的盟主离不开云蓝的从小培养和灌输,yin儿的古灵精怪单纯善良离不开云蓝师父对她从小的宠溺和爱护,yin儿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和一切最该感谢的是她的云蓝师父,云蓝这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是南宋这本书里我最敬重最怜惜的一位前辈可也为了她没有一个好的人生颇有感叹啊!  双章点评:第第924章多年藏秘 一场身世的yin谋在悄悄的暴lu,看的人心寒至极,一场赶净杀绝的杀戮ji起了一个女人yin毒的报复,颠覆了多少人的人生,这该怪谁?怪这女人狠毒还是怪这些所谓的正道的赶净杀绝?叹只叹yin儿无辜凭何要无辜的她经受这么多苦难,本可以从小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父母身边得到父母疼爱学习琴棋书画按yin儿的聪明伶俐劲肯定会是一个小才女,可惜她那所谓的亲身父亲为了他那所谓的情爱牺牲了女儿,害的女儿从小无父无母,害的女儿把不该她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承受几死几生何其可怜,这些苦难本该是另外一个女孩承受的但拜柳月蓝至梁所赐身份的调换把一切都颠覆不知这样的身世能不能大白于天下还yin儿与安定还是继续这样莫名的颠覆让yin儿的苦难继续只能拭目以待了。  单章点评:第933章致诚印象 内鬼啊内鬼,你到底是谁,因为你还要死多少英雄好汉呢?这个可恶可恨的内鬼不抓出来不平愤啊!这个内鬼害的我喜欢的向清风钱爽等好多好汉都被害死了,不管这个内鬼有多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狠心到此种地步,这些死的人都是离你最近感情应该最深的战友和兄弟唉,这家伙何其冷血何其恶劣的为了不知所谓的什么理由牺牲了他们,也不知他跟yin儿有多大的仇要至她于死地,没有一点情分可言真正是罪大恶极,这个内鬼不管是范遇也好陈旭也罢死的时候只能让人拍手称快不会对他有一点同情和可惜因为他不配。  单章点评:第940章自古戏nong 顾震此人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对自己知心的苏降雪忠心耿耿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死在了因为苏降雪 而守护和爱护的最不成器的畜生苏慕岩手里真正令人心冷之极。更可悲的是临死前却听到了更不能接受的事,原来顾震和他心爱之人的情事竟然是他最信任最知心的苏降雪出卖的而且还害了心爱之人的命也害了他一生的幸福这叫他情何以堪啊,所以到死都自欺欺人的说不可能,真是可怜可悲之极,让人真恨不得进到书里海扁苏家hun蛋父子一顿才解气。  单章点评:第945章流光电逝 范遇此人作为内鬼的历程肯定已经很久了吧!想当初林阡之于他范遇有知遇之恩,他也特别敬重林阡总是将军将军的叫着是林阡不可多得的谋士和知己。而且跟yin儿也相处的很好,最起码当初阡yin留书出走那会范林两位是那么心灵相通绝对互信,就是这么一个林阡的谋士军师知己兄弟的这个人为什么沦落为叛徒内鬼呢?是因为红颜?还是因为另一个军师的加入让他有了危机感?又或当初yin儿的被俘他的一念之差的不救?但因为这些也不能没有情义到此种地步因为他的背叛枉送了这么多兄弟的性命想来这家伙聪明有余但心xiong狭隘早晚会是个叛变的主。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5卷 萧红叶专集a  单章点评:第937章相见恨晚 一只yu镯,两代人的情思萦绕 yin儿终于懂了(实在佩服她的神经大条),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不解风情寡淡冷漠、默默守护自己的男子心中,是藏着怎样的一股炽热、却又无法表达的情感 懂了又如何? 太晚吗? 不晚! 即使当时懂了又如何 她是他的主母 她的心中只有阡一人 他的心中只有她,却注定是一场梦,单相思而已 与其说出口,让两个人痛苦,不如将这份感情压抑在xiong中,痛苦的只是他——清风一人,默默的守护着她,为她拼的遍体鳞伤,看着她笑,看着她耍宝使坏,看着她幸福的依偎在阡的身边 够了够了 最后,能够死在她的怀抱里,她眼角的那一滴泪是为他而流 他笑了 这一刻,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想着清风和yin儿,我想到了那些错过的人,那些错过的缘,那些无法牵手的手  单章点评:第第941章顾震之死 顾震受主公苏降雪知己知遇之恩,托孤重任,为了保护主公的血脉——苏慕岩,忍辱负重摒弃心中坚持的原则,先降越野后投靠金人,现在的人可能会笑他迂腐,但是作为一个古人,这样的忠诚坚贞重情重义的义士,还是值得人称颂的 但是,顾震擅于谋国,不擅于谋身,忠诚有余,谋略不足 他是一个忠臣直臣谏臣,而不懂得君臣之间的自保之道,如何既要一展所长,又要不引起主上的猜忌,如何居功而不傲功,君臣相得,甚至要自污自己毁自己的名声,以释君疑,如唐朝的郭子仪,穷奢极yu以解皇帝的猜忌之心,汉代的萧何,贪墨以自污,古往今来,功盖寰宇而又寿终正寝的又有几人? 这需要人生的大智慧 汗,这好像和顾震没什么关系,我一放开了写,就容易天马行空的luàn联想luàn扯,呵呵呵 他在小苏面前以仲父自居,在他看来,小苏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处处帮小苏拿主意,却从未征求过小苏的意见 而苏慕岩,才智平庸,既无主公之能,更无容人之量,心xiong狭小气量窄,在他看来,我是君,你是臣,你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架空我,顾震,你可曾当我是主公,我不过是你的傀儡罢了  潜伏在苏降雪身边的内鬼到底是谁?? 让我们回到620章大难临头,范可新临死前并未承认自己是内鬼,很明显的,他在维护某人 这个人,是谁?? 曹玄?? 苏慕梓?? 范可新的女儿范咏儿??? 我觉得,内鬼应该是曹玄,这个人表面上沉默寡言很木讷,其实心机城府很深,他很有野心,对苏降雪的跋扈霸道不满,他要扩大曹家的势力,夺得官军的控制权 但是,这时挑唆苏慕岩的应该是范咏儿或者是苏慕梓 范咏儿要报父仇,她觉得父亲是被顾震陷害的,也许苏慕岩以前就对咏儿心怀不轨,偷窥过她,咏儿牺牲自己,youhuo了苏慕岩 苏慕梓则认为顾震就是那个内鬼,害死了父亲苏降雪,他也要报父仇  单章点评:第944章穆陵之战 yin儿被绑在城头,恐吓林阡要他退兵,林阡心中煎熬,却仍然下令攻城 yin儿傲然一笑 世上最懂阡的,果然还是yin儿啊 yin儿爱的阡,可不是伤悲秋的文人,而是男儿 从这一段,我们可以和天骄也是yu泽和闻因被挟持的事件中,对比出天骄和林阡不同的性格来  双章点评:第第946章无回头路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范遇的性格成就了他,也最终毁了他 范遇擅于审时度势察言观sè、对人心的把握很到位、透视人性的优点,这使他成为林阡的谋士,然而他心xiong狭隘、无法容人难容于人、不善与人沟通的缺点,也使他一步步走上了背叛的不归路 范遇之所以投靠林阡,是因为林阡给了他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范遇的眼中只有自己,而林阡的眼中却有联盟抗金大业 范遇背叛的原因,我前文已经分析的很透彻了,这里不再叙言,下面,我想谈谈为什么范遇会觉得到后期林阡更器重陈旭,自己的地位下降了,这跟范和陈性格谋略特点有关 两人在归附之前,都是怀才不遇,却又有所不同,范遇是红袄寨的“乌鸦嘴”(这也从侧面说明范遇不遭人喜欢,人缘差),根本得到没有发挥自己才能的余地,而陈旭则是所遇非人,郭二更像一个武功豪侠之士,而非雄主,陈的才干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 范遇善谋,这要归结于他能清晰的洞察别人的心理活动,轻易的看穿对方的思维方式,把别人的想法玩nong于鼓掌之上,陈旭则料事如神,善于出奇谋 陈旭的善于应变是基于他在兵法在军事上的造诣,范遇则是基于对对手心理活动的透彻分析和把握 陈旭的对整个战局的大局观和战略谋略是要强于范遇的,范遇因为个人xiong襟的原因,格局和战略眼光是不如陈旭的 陈旭善于与人沟通,人缘在联盟中的人际关系比范遇要好的多,通过拉拢海郭等人,形成了自己的派系,成为林阡不得不倚重的力量,而范遇交际能力弱,在联盟中知心朋友又有几人?这就使得陈旭的话语权在联盟中越来越重 苏顾cp的bl同人 苏顾cp的bl同人,本故事纯属虚构,萧红叶说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南宋风烟路……  帷帐中,一灯如豆,一人一几一剑 忽然,帷帐的门处挂着的厚皮褥被掀起,一个人带着一阵刺骨的冷风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顾震求见“ 苏降雪伸手护住在寒风中摇曳的灯苗,剑眉一扬,抬眼瞪了一下气喘吁吁的儿子,叱道:“离儿,为父跟你说过,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临大事有静气,此乃大将大丈夫风范,你是为父最有出息的儿子,将来要继承我的基业,怎能处事如此慌张?” 苏慕离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肃然一揖:“谢过父亲大人教诲” 苏降雪微点点头,正襟危坐:“说吧,有何事?” “顾震说他要走,要归隐!” “什么?此事当真?!”苏降雪猛的站了起来,将面前的几撞翻在地,他握紧双拳,脸上风云变幻,吃惊、疑huo等神sè交织着 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苏慕离也瞪大了双眼,看着老苏 但是,仅仅过了片刻,苏降雪就平静下来,缓缓坐下,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顾震带着一股寒风冲进了帷帐,平时极重风仪的他此时却一身狼狈,外面冰天雪地他却满头大汗,仅着一领单衣,脚上的靴子只有一只,光着一只脚,他头也不抬,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嘶声道:“主公,我对不起你,我要带她走“ 迟疑片刻,苏降雪说道“可是向家娘子?” 顾震重重的磕着头,梆梆作响“燕然,我要和她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苏降雪上前扶起顾震,哽咽着说道“顾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知己,我的基业有一半都是你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此luàn世,你我兄弟当携手共创一番大事业,上辅君王,下安黎民,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你真的就要为了一个女人离我而去吗?” 顾震猛的抬起头来,额头上鲜血淋漓“主公,向雨时已经发现我们了,他竟然毒打燕然,我要带她走,没有燕然,我的心也要死了” 苏降雪微闭双眼,沉默片刻,眼含热泪说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我兄弟,大哥还希望你幸福” 他解下身上穿着的厚大氅,为顾震亲手披上,又把顾震冰冷的脚塞到怀中,温暖一会儿,脱下脚上的靴子,为顾震穿上,拍着顾震得肩膀,两眼通红,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声音低沉“你,走吧!” 顾震呆呆的看着身上还带着苏降雪体温的大氅,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轰的跪下,梆梆的磕着头,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吼“苏大哥,我顾震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在追随大哥,结草衔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苏降雪却不转过身来,身影微微颤抖,传来一阵子抽泣的声音“兄弟,我的好兄弟,大哥真是舍不得你啊!” 顾震眼睛深深的看着苏降雪,仿佛要把这个高大的身影深深的铭刻在脑海里,此生不忘 过了好久,顾震站起身来,低着头,冲进了帐外的风雪中 远远的,在寒风中,飘来一阵哭声 帷帐中,苏慕离飞快擦去眼角的泪水,目光深沉的望着眼前不再颤抖,ting拔如松的背影“父亲,顾叔他……” 苏降雪蓦地转过身来,脸上泪水早已拭尽,眼中bo澜不惊深沉如水“离儿,顾离他为了一介女子,不顾兄弟情谊,罔顾大业,弃我而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苏慕离咬了咬牙,拱手道“明白,我马上派人去通知向雨时,他的女人要和人si奔” “嗯,离儿,你果然是我最器重的长子”苏降雪厉声言道“那班义军肯定会抓住顾震和他的姘头si奔的事,大做文章,制造威胁,借机拉我下马,苏某耗尽半生心血建立的基业岂能因为顾震得一点儿女si情就毁于一旦!” 他眼角眉梢尽是萧瑟之意,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为了顾震好,不想他为了一个女子就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只能隐姓埋名,一身大好本领满腹韬略就此埋没,不能一展所长,男儿恨事,莫过于此!“ 苏降雪伸出手来,握紧拳头,目光炯炯神采飞扬,朗声说道“luàn世中的真英雄大丈夫,个个都应当是活在马上的,大丈夫身处luàn世,岂能埋首田园,当手持三尺长剑,沙场,匡扶社稷,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挥剑斩断情丝,搏男儿功名,顾震,他既然不能断情丝,就由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断了吧!” 他负手而立,柔声说道“离儿,今日你可明白了,对顾震这种赤诚君子,当示之以恩义以赤心待之,我仅以一大氅和靴子,就可以暖其心肺,若是营营小人则揽之以利以钱帛动之,人人皆有yu望,天下万夫皆可为我所用,这就是为父的招揽人才驭人之道!南宋风烟路什么最贵,人才!顾震,他若回来,必对我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我苏降雪,是他一辈子的知己和信仰!” “孩儿明白了,谢谢父亲大人的教诲!”苏慕离一揖到地,恭敬说道 “嗯,你去吧,速去通知向家!”苏降雪挥了挥手 苏慕离缓缓倒退而出,在昏暗的灯光中,却发现父亲ting直的脊梁有点佝偻了下来 他掀起帷帐门处挂着的厚皮褥,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吹过,残烛终于灭了 帷帐中陷入一片黑暗,隐隐的,传来一声长叹“小震,你可忘了大明湖畔的降雪了吗?” :这个故事有三次转折 苏降雪和顾震一开始是兄弟情深 后来是苏一直在利用顾 最后,揭秘苏和顾是一对老基佬,顾要和别的女人si奔,苏吃醋了 哈哈哈哈 恶搞而已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5卷 萧红叶专集b 单章点评:第955章神偷演技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白衣翩翩,风神如yu,浊世佳公子 断水剑沙溪清,南宋第一帅哥酷哥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在小沙阳光的笑容背后,眼中藏着怎样如海深沉的忧郁啊,竟然使出专断人胳膊的很辣剑法 断水断水,怎断的了仇恨,莫非小沙和清风一样,也身背着家仇? 风流倜傥玩世不恭游戏红尘的风尘làng子,确是一位守礼君子 “你听过我,你可仰慕我?” 在yu泽的面前,他很自负轻佻 看着yu泽倾国倾城的容貌,一片未沾染凡尘的冰心,他故意轻佻,自己满手血腥一身尘埃, 小沙自惭形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卑 “过客,平凡的路人”小沙竟然说的如此轻松 一袭白衣,永远无尘无垢,竟不肯沾染一丝鲜血,是因为小时候全家被人所杀,小沙被人护在尸体下面,鲜血淋漓,留下的yin影吗?  单章点评:第956章断水vs饮恨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断水剑”沙溪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义挥剑,怒斥爪牙,事了,飘然而去,白衣胜雪,侠骨英风 此等男儿,世间难觅! 寥寥数笔,官府捕头狐假虎威的嘴脸跃然纸上 “猥琐”夫妻阡yin为了不暴lu身份,可能多少也带着几分戏谑的心态吧 看客的冷漠,世情的悲凉,古今亦然! 饮恨刀大战断水剑,林大浓墨重彩,写的很是精彩,这场雨中刀剑会,堪称南宋中武打经典场面 我在前文说过,林大对武打场面的描写,从一开始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到现在的重视气场气势意境的描绘,从一开始颜sè单调的水墨画,后来的sè彩斑斓的印象派,现在的意境深远有想象力的抽象派 虽然林阡的年纪也不是很大,但因为个人经历和阅历的关系吧,总是感觉他和沙溪清是两个时代的人,一个成名久矣当世大侠武林仰慕,一个初出茅庐少年英侠,就像郭靖和杨过。 一开始打斗的味道更浓,后来惺惺相惜,阡又惜才,有点指点讨教的意思 剑如其人,剑招如其人的性格,林阡的大气磅礴雍容气度圆润自如,一派大侠风范,沙溪清 “刚猛凌厉,有毁灭性”,小沙外表一派阳光模样,其实内心凄苦悲凉,剑招杀气重,心里有戾气,我估计小沙的仇还是没有报成,他的仇人是谁? 什么纥石烈执中??残暴不仁,灭了小沙满门,有家仇! 只听小沙说过师傅,没听他说过家里如何,(小沙小时候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他身上有贵气和傲气),莫非有心结隐痛 如果他的剑招毁灭不了对方,最终伤害的就是自己他的心,在仇恨的侵蚀下,向小沙这种人很容易走上歧途,将来要与阡反目成仇,林大又在埋伏笔,现在的相见欢,正是为了反衬将来的对立,增加小沙的悲剧sè彩 呵呵,萧大神棍又在预测了啊 两人最后惺惺相惜,罢手不斗,相视一笑,顿起知己之意,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江湖风云,人似飘零,既然相逢有缘,何不小酌一二?!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 莫管将来如何,变成对手又如何 今日道左相逢,阡和沙,走,痛饮几杯!  单章点评:第969章俊采星驰 凌大杰和白衣人的武功其实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境界 白衣人剑气虚虚实实无懈可击,但是他最大的优点还是速度快,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无疑,在双方内力招式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出招快者胜 但凡剑法,往往最追求的就是准确和速度 不管是金庸还是古龙都会经常说,这一剑出手的时间方位快慢都恰到好处。 这就是剑法的精诣。和刀法的凌厉是不一样的 而凌大志则是内力臂力强,有点“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意思,就像神雕里面杨过后来的那把重剑,重剑难以把速度和准确提高到那种程度,因为它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技巧,一种力量的最高体现,一剑重剑过去,虽然没什么精妙的速度,但是却有着不能不挡却又挡无可挡的力量。这就是大巧,超乎了准确速度等小技巧的高级剑法,更多的也是一种剑道。 单章点评系列之第24-25卷 萧红叶专集 双章点评:第第921章过场人生 柳月好似一位棋坛高手,以万里江山、宋金武林为棋盘,以联盟、金人为棋子,猜透了云蓝等人得心思,把林楚江南宋武林一干豪侠玩nong于鼓掌之间,下了一盘大棋,她看似多情却似无情,她算准了一切,难道就漏算了“某个人”没有尽到责任,使得yin儿和完颜永链没能及时相认? 当年,柳月就是因为爱上了永链,放弃了自己的使命,难道她就不担心yin儿也真正的爱上了林阡,重蹈覆辙??? 柳月想借助yin儿之手,为自己复仇,破坏抗金联盟,帮助自己深爱的男人——永链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她想的是天下苍生王图霸业 宋金两国战火连连纷争不息,天下黎民百姓民不聊生,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君臣耽于享受歌舞升平,把靖康之耻、五国城的遗恨早忘到爪哇国去了,连唯一坚决抗金的高官——韩侂胄,就因执意北伐,打了败仗,被皇帝老儿砍了头,捧着韩侂胄血淋淋的头颅向金人求和,倒是金人厚葬了他,并封为“忠谬侯”,真是历史莫大的讽刺。 在柳月看来,只有雄才大略的永链才能统一天下消除纷争,还百姓以安宁的生活,为了心爱男人的大业,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一个人的痛苦,与天下人的痛苦相比,就不算是痛苦 ,但是,她却没有看见当时的金国统治者内部奢侈糜烂内luàn不休实力大损,苛捐杂税人民苦不堪言,纷纷揭竿而起,失去了民心,永链一个人的力量又如何改变整个统治阶层,即使大金统一了南宋,就凭完颜家族那腐朽的官僚阶层真能够给百姓带来幸福安宁吗?在金国的北方,辽阔的草原上,一代天骄正在成长,骁勇善战的门g古铁骑正在草原上纵马驰骋,那将是金人的噩梦,我恐大金之忧,不在南宋,而在萧墙之内 这注定是柳月一场风huā雪月的美梦,一厢情愿罢了 也许,让yin儿这个体内流着宋金两国血脉的人和林阡(抗金联盟的领袖)相爱,打破宋金大防,让yin儿这个大金王爷的女儿成为抗金联盟的盟主,才是回击短刀谷等偏执于狭隘宋金观念的所谓“ji进分子”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这才是,柳月真正的报复!  单章点评:第951章殊途同归 本章名为殊途同归,其实有三重含义 一,苏家将最终还是汇聚到林阡的烈烈战旗之下 二,范遇虽然走了错路,但是良心未眠,清风的逝去也让他心痛,于是借助小苏的猜忌,除掉了顾震,为清风报了灭门之仇 三,联盟和义军终于会师泰安,山东大部在手 “生为同一战,死为同一业,已是同生共死” 林大写的好啊,男儿热血情义,尽在其中,有赳赳雄风,大赞! “谁如果让主公觉得他的决策比主公还英明,他的死期到了” 一句话,道尽君臣平衡之道,君子的保身之道,君王的用人之道 非xiong中有大丘壑者不能道出,林大啊 做臣子的,你要提出自己的观点,显示自己的价值,但是,要注意把握分寸,站好自己的的位置,你只能起个头,提示一下,把功劳要归于主公,主意要从主公口中说出来才好 臣子,不仅要谋国,还要谋身,保全自己, 就像我特别欣赏的三国“鬼谋”贾诩,贾诩能在luàn世中审时度势,自己是活得时间最长的,还保全了家人。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贾诩可能是三国时期最聪明的人。 就像讲相声一样,捧哏和逗哏的配合,做臣子的,就是捧哏 宦海沉浮,人生历练,要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这需要人生的大智慧 永琏,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大金早是内忧外患,内部民不聊生义军突起政治,北方大草原铁木真正在崛起,其实,永琏一直采取的就是“以夷制夷”,平衡之道,在草原上扶植札木合和王罕对抗铁木真,控弦庄和北十中有多少汉人 永琏,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一个人的力量企图拯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抗历史前进的车轮 我赞其志,当历史面临拐点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不识时务”的人,ting直脊梁,发出震耳yu聋的呐喊,他们都是真正的男儿 他的雄心,他的霸业,却终归一场梦 一个悲剧英雄 第1035章 邵鸿渊vs凤箫吟 第1035章邵鸿渊vs凤箫yin 亏得鱼秀颖杜华给yin儿争取了半刻时间,才令她不至于被邵鸿渊这一刀杀得措手不及。当邵鸿渊的攻势以超乎想象的速力冲灌进屋,惊险一瞬yin儿左手把小牛犊往g里面推、与此同时右手即刻出惜音剑往他打。邵鸿渊有伤在身战力比以往低些,而yin儿护子心切剑势超常凌厉,故此第一回合刀剑缠在一起yin儿毫不逊sè。 然而yin儿与他毕竟差距,虽能接招却难免不敌,硬抗了他十几次碾压般的攻击,真正是为了小牛犊把命都豁了出去,惜音剑在手上忽刀忽剑,骤轻骤重,时快时稳,完全是各种招式杂糅一体、朝着对方能拦则拦,luàn打一气倒也顺手。刀与剑一次次撞,啸声刺耳,光影炫目。yin儿与他打到三十招开外仍然不败,倒是令邵鸿渊暗暗称奇:“原是个能打的女人。” 那是自然,林阡封的剑圣!yin儿微笑,虽然自己气喘吁吁,也能听到邵鸿渊的汗水,这一战他的猛辣遇到她的灵幻,力道他虽然始终镇着她,但节奏却掌控在她这里。招式mi离的点苍剑法,没有极限的一剑十式,相辅相成足够令人眼huā缭luàn,林阡越野轩辕九烨都曾受教,再加上跟邪后切磋过一二的不换气心法,好歹也能独树一帜。 “金人来了!”“快救主母!”却在这时,不远传来盟军兵将的声动,邵鸿渊眼神一厉刀势更猛,yin儿大惊“别进来!”话音未落却已有人冲了进来…… 霎时邵鸿渊袖边气流近呈球状,兼具着气团的暴烈与锋刃的尖厉、迅猛地直滚向门窗坍塌的方向。撕撩声落,将当先来救的几员宋将直接削成了碎片……而若非yin儿这一声“别进来”阻遏,适才只怕冲进来更多人,被撕裂更多人…… 暗青sè刀光,掺杂着鲜红的晕,好熟悉的景象,提刃而来呆在门边的时青,愣怔怔站在这凄冷的漫天血雨里,光线的那头,是猝然被挚友捅死的父亲时芃…… 缓得一缓,yin儿身子一转已拦在邵鸿渊与兵将们之间,立剑向上强托一招“半月掩蓝”,邵鸿渊收势而回正待迎击,yin儿极速换架一式“苍山雪溅”,扬长避短跟他斗快剑总是没错! 然则邵鸿渊不愧高手堂中人,那滴血战刀似是专为夺命而设,不管她这一剑蕴含了多少招他直接回头就是一个迅猛的竖劈!霎时纵使日月也无光、山崩雪无存,这一刀与噬气经浑然一体,热切如火、沉猛千钧,yin儿难以格挡,整个都置身其间。 时青见状大惊,醒悟已晚,眼睁睁看着yin儿被罩在了刀光血影里而无法去救,危难关头却听一声清脆的剑响,yin儿竟巧妙从邵鸿渊的攻击死角绕出了险境。若非身形娇小她只怕没这么轻易躲过,但时青这一刻叹的不是侥幸而是“好快的剑!” 没错,好快的剑,这攻击死角不是邵鸿渊固有,而是盟主临危不luàn挑中放大的他的薄弱,这一剑看似轻巧将他方位撞偏了些许,却因极高的眼力、极强的气魄和极快的速度才得以成功。 邵鸿渊亦是吃惊不已,适才一刀以为一定将她斩碎,谁料生死攸关她脸上俱是淡然,弹指间一剑内就交错了十招左右令人应接不暇,邵鸿渊当时就承认了她确是个剑术高手。惜音剑中招法,争如苍山之云灵幻多姿,清淡如烟,浑浓似墨,得心应手,臻入化境。心道过去几月她一直有孕在身不便动武,反倒让自己轻慢了她……是了,是了,林阡的女人又岂有弱的道理。 当即邵鸿渊不再怠慢,以对付林阡徐辕的力道来打凤箫yin——林阡徐辕凤箫yin,正是南宋江湖的“三足鼎立”。 邵鸿渊力道猛增,yin儿只觉整个屋子都似塌下去了一层——不是感官失灵,是真的,不止整个屋子,远近方圆几里?虽然那程度看不到,但她可以看到门边惊恐的时青等宋兵,有的没站稳沉倒,有的竟已连滚带爬……更可以感到,一瞬之间,适才还生机勃勃的空气,竟好像完全失去了流动。邵鸿渊内力多厚,或者说内功多邪,可见一斑。 却在这时小牛犊“哇”一声大哭起来,邵鸿渊刀刚将yin儿打开,这时思绪同yin儿一起吸引过去。yin儿大惊失sè急急移转,斜身yu截却终慢了他半刻,竟被他一刀狠狠劈砍向g榻,砰一声响那g榻俨然四分五裂,小牛犊在泥沙飞扬中反倒止住了哭声…… 霎时yin儿魂飞魄眩,怕就怕小牛犊被摔坏了哭不出来!半晌听它还没动静yin儿又过不去,气急败坏猛攻一剑凶狠的“切刀式”,邵鸿渊一刀旋劈,泰山压顶之势反打,yin儿眼中全然不惧之意,竟是个实打实的“yu石俱焚”。这时,时青业已提刃冲得前来:“邵鸿渊,拿命来!”也是追魂之招,自为血海深仇。 凤箫yin时青以二对一,才使得这邵鸿渊没再顺利夺谁性命,他三人两刀一剑,各自都拼尽全力,谁都是咬牙切齿,因此都战疯了,这ji斗维持了三十招平手,邵鸿渊再度回到上风…… “原是芃兄的儿子。”邵鸿渊看时青眼熟,认出了他来。 “你不配称他兄长!”时青ji愤,分外眼红。 “虽然我杀了他,他终于曾是兄长。”邵鸿渊笑,眼中满是狠毒,“但即便他是兄长,拦我的路也还是要杀。” “住口!”时青怒不可遏,刀法更狠,内涵却远不如邵鸿渊。 “噬气经只有配上我,才能列进高手堂,你父亲与你,都不够资格。”邵鸿渊冷笑。名不虚传的噬气经,已经吸尽了周边一切可用之气,转化为他的气力横扫yin儿和时青,继而,开始烧时青浮在刀旁的真气。 “哼,列进高手堂,又能怎样呢!”时青讽刺,原是指邵鸿渊竟无一官半职,邵鸿渊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一抖。 又十招飞驰,ji烈交错的刀光剑影里,yin儿艰难地往小牛犊的方向看,那小畜生,为何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yin儿心急如焚招式越打越luàn,常用的不常用的能使的全都使了出来,这一刻几招狠剑叠过,邵鸿渊下意识觉得熟稔,不再纠结于时青话语,而再度将杀凤箫yin列入计划,不错,眼前是个卓绝的剑术高手,劲力从腰经肩到臂至腕比常人畅快,所以攻防比常人灵便有天赋。便那时她心急如焚崩剑点啄,他骤然抛弃了时青全力来杀她。 噬气经烧字诀,十成气力覆灭之势,将林阡的女人随着他的儿子一起杀死在此间!邵鸿渊发出一声狰狞的笑,径自去吞并凤箫yin的真气。 然而,怎地,这道真气,比凤箫yin的剑招更加熟悉……邵鸿渊的笑声刚发到一半戛然止住,她,她是谁!她身上怎会有这道真气!这道,原属于我邵鸿渊的真气! 第1042章 柳闻因vs司马隆 第1042章柳闻因vs司马隆 “不可能!再怎样都不能让闻因上!”彭义斌一惊,当即反对。“老柳你开什么玩笑?”石珪亦是难以置信。吴越赶紧拦阻:“柳大侠,不妨从长计议!” 诸将皆摇头,谁都不肯让闻因赴险,就算闻因真的可以起到最鲜明的对比、最显著的作用,可对手,是司马隆啊,柳五津自己都万万不敌的司马隆,他要捏死柳闻因将如蚂蚁般轻易! “用不着闻因,还是我上吧。”海逐làng本已认同了柳五津的计,听得那是闻因,直接否决,披甲上阵。 “不,海将军!我上。”柳闻因已笑盈盈地站在帐外,提着枪拦住海逐làng的去路,“海将军,我只要一上阵对手就会惊疑的,你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啊。一来我年纪小,二来我是女子。”世上鲜有闻因这样的相貌,男装帅气,女装俊俏。 “闻因,你跟你老子都怎么了!疯了吗!”海逐làng大吼。 闻因的笑容,一夜间便绽放得成熟勇敢:“海将军,少小瞧我了,我可是徐辕哥哥和林阡哥哥都承认的枪神啊!” 一刹那吴越石珪等红袄寨将士们都折服于这样一种不让须眉的美丽和魅力,而海逐làng不知怎的脑袋里闪电般一道刺眼的亮——这个情景,这个气氛,这个话语,怎么这么像……盟主?!黔西一战,平伏魔门,当年的盟主,也是十六岁的年纪…… 海逐làng是眼huā了吗,竟在这里,又看到一个,为了林阡变强的小女子。 不,除了林阡,还有徐辕。 十六岁,陪着他们,正式踏上征途,虽不是风口làng尖如盟主,却一样出生入死无数回合!只不过他们习以为常,或是从来就没有重视过。 十六岁,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视死如归。这一次他们都不在的战场,一样要以温柔守护坚强,闭上双眼:林阡哥哥,徐辕哥哥,我爱你们…… 十六岁,令人窒息的年轻。 当战场上千军万马发现了这样的年轻他们作何它想,征服一切的原本不是容颜不是年岁,而是胆量。 可是看见她的容颜看见她的年岁想到她的胆量时,饶是被她指名挑战的司马隆都面sè一改。 虽说刚走出豫王府、刚效力完颜永琏麾下,目前在山东的各路金军,哪个不是对他既敬又畏,这种爱戴几乎直追王爷并且因为王爷的偏爱而超过了天尊岳离——然而这群不怕死的宋匪,居然如此轻视他。 解涛惊叹:“柳闻因?怎是她打头阵?她的武功,很高强么?”问完这句,解涛自己都不信,她的父亲都是解涛手下败将,差了多少级了。 黄掴蹙眉思忖:宋匪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是故nong玄虚,先以柳闻因mihuo司马隆、再出更强高手杀个出其不意?或是刻意ji怒,趁司马隆气愤找到他的破绽一举击破? 这两种可能,哪个都不成立,一则没有高手能杀司马隆一个出其不意,二则司马隆即使被ji怒也不会出现破绽更不可能被柳闻因抓住击破,何况,司马隆还不会轻易就被谁ji怒——共事的这段日子里,黄掴发现司马隆的性子比凌大杰还要温和、敦厚,甚至达到了一种迟钝,当日司马隆在王爷面前的谦虚不是装的。 先前黄掴心中疑huo,司马隆的性子温和到了不像将领,敢情是在豫王府里太久了如何能顺利地融入战伐?无独有偶,黄掴身边这名叫解涛的绣huā枕头,相貌美得不辨雌雄,也被黄掴质疑是否能经历沙场。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外表、个性越温和的,剑法、武功越毒手!黄掴这些天来看到了司马隆在战场上的死神气势,其对宋匪的震慑不输于给林阡之于金军。 那么,同理,这年纪轻轻的柳闻因,有可能是宋军此战的杀手锏吗?黄掴蹙眉:可是,青潍之战她还被楚风月轻易抓为人质、令得徐辕救援两难……而宁阳之战,她虽然侥幸赢了仆散安贞,也完全是林阡对她的照顾…… 也许敌军正窃窃si语、左瞻右顾、疑huo不解。 也许我军也忐忑不安,担心害怕,或者震撼。 当闻因的枪,负起摩天岭最后一战的艰巨,柳五津的嘴角现出一抹笑:黄掴,可别因为轻敌输了,我家闻因的枪法,一点都不弱!从前主公天骄需要照顾她救援她,现在终于轮到她来为他们打! 闻因提枪策马,无畏地迎向对面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司马隆,耳边是临行前父亲的低声嘱托:“你只需尽你最大的努力,抵住他五招就足够!接下来的事,便交给爹和叔叔伯伯们……” 五招……不过五招罢了,徐辕哥哥,就当你在陪我练枪,这回闻因决计不会耍赖了,因为不能输……林阡哥哥,其实,闻因什么希求都没有,只盼望,战后你在安抚将军们的时候,对闻因能够像对爹爹、彭当家、吴当家他们一样,一样按住肩说辛苦,一样慨然畅快饮酒,一样,把闻因看做是战士! 闻因眼神一狠,二话不说出击! 第一招,枪坚定,剑微惊,徐辕的笑,林阡的颜,交叠。 第二招,枪执着,剑千回,徐辕的关爱,林阡的鼓励,穿chā。 第三招,枪纯熟,剑迅猛,徐辕的切磋,林阡的试探,重合! 眼前身后,鼓声大作,震耳yu聋,她从小就习惯了战场,她原来也很喜欢战场,喜欢震撼敌人、击溃敌人、瓦解敌人。就算,一切都是虚妄…… 真虚妄啊,对面名叫司马隆的剑神,哪是闻因可以轻易匹敌!第二招末尚守,第三招初已攻,辣手无情,强到窒息,一瞬之间,原先世界似被什么力道给撤换了,换成了滔天海啸铺天盖地压向闻因! 危险!实际对司马隆来说不过是第一度出手、三成力以下,闻因就已经招架不住差点被杀!当那剑光威bi向她眼角的一线,当手几乎不能控制枪杆的瞬间,当对手内力压得她无法喘息的刹那,闻因知道一切都关乎生死,可是,还有两枪需要撑下…… “闻因,其实你败给我的那一枪,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出招。”潍青时期的天骄徐辕……三十年来南宋武林的依赖。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宁阳战地的主公林阡……近十年来金国朝野的忌惮。 他二人,都是盟军的不可或缺…… 一定,一定要看着你们回来,要用捷报等你们回来!闻因大汗淋漓,硬是咬紧牙关。 司马隆当时便一怔,这一刻眼前少女的眼神,居然比他们都如火! 第四招,枪倔强,剑……刺耳,徐辕的不妥协,林阡的不认输! 呵,若是不来这漩涡的中心听,还不知道风力并没有想象中强劲呢。闻因一笑,左肩战衣已然破损。 柳五津不敢听那剑的声音,假如,闻因的性命因为自己而断送在摩天岭…… 他真是世上最残忍的父亲,李思温在一隅静静看着他,想到luàn军中他为了大局弃去爱马的行为,和今日种种如何不能统一?震撼之余更加钦佩,钦佩过后却是悲添,回看战局中的闻因,二八年华年轻貌美,怎也,被暴殄天物毁在这里! 闻因,短刀谷的大伙儿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红袄寨的将士们这一年都跟她同生共死,男装帅气女装妩媚虽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但军营里真是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喜欢她,乍见这幕情景,个个都不忍心。当陌生如李思温都动了恻隐,海逐làng彭义斌等人都焦灼不堪跃跃yu试——也许这样一来闻因死了摩天岭可以保住,因为司马隆将ji起公愤,摩天岭哀兵必胜,又也许,闻因只是今夜摩天岭死的第一个人。 不容喘息,众人齐齐惨呼,司马隆的剑摩擦过一枪的ji光,意料之中期冀之外地第二次威胁闻因的性命。而闻因为了闪躲,俨然半个身子倒出了马背,重心歪斜险极一时狼狈不堪,她哪里还可能提枪来挡,她几乎就要仰头栽下马去……第五招! 徐辕的伤,林阡的血……闻因想到金人合斗徐辕、群攻林阡,不自禁火冒三丈,根本已精疲力尽。 她控制不住她的重心,还能平衡在马上已是妄想,她没有手去控制缰绳,她没有力量去挡对手的第五剑趁胜追击…… 剑急来,她只有继续往反方向仰,整个人就快被甩飞出马背上,还在继续不能受控地向下、向外……剑已追到自己tui脚,要保命的话就只能躲,那样一来怎可能不一个倒栽葱、坠下战马…… 马……忽然灵光一现,战马,是多重要的物啊,林阡哥哥曾以战马大胜仆散安贞,爹也曾以战马赢过徒禅勇、救过李思温……林阡哥哥和爹,骑术却一定比不过一个人,那就是闻因,短刀谷的走马场上,每次的最大赢家都是她…… 胯下这匹战马,是柳五津在云雾山比武后跟沈望寨主磨破嘴皮要来的吧……想来也有七八年了,它还是一匹小马的时候,就是闻因带大的,每天喂它吃给它喝,闻因和它一起长大,它高了多少、壮了多少,哪一天生了病,闻因都知道。 她太了解这匹马了,以至于这一刻一个念头呼之yu出:有点难,却未必不能实现! 千钧一发柳闻因右脚暗暗扣紧了马镫,同时身子继续往下倾,眼看已经撑不住了……却在眼看要飞脱战马的那个瞬间,她的身体,竟陡然一个凌厉的弯折紧贴着马身绕了过去,电光火石自马身以下给出一枪直击向司马隆还追着她的长剑! 从远处看,闻因倒悬着,就像一条蛇缠绕在马身,立足点与发力点其实都只是右脚马镫罢了,但那速度快得谁都无法想象,那一枪的角度亦令谁都猝不及防,那攻击近乎是致命的。包括司马隆,他的眼睛和剑,完全还停留在马背上方的柳闻因,怎想她的手和枪会从马腹下击出来——原来她是故意引他追杀,如此玩命的声东击西…… 马背上的逃命,演变为马腹下的突击 如果不是有冒着腰斩的危险的胆子 如果不是有计算好了的完美的出击时间和弯身程度 如果不是有着对身下战马的熟知、控制和契合度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柔韧却坚强的身体…… 谁会看见摩天岭之战第一个真正拦截住司马隆剑招的人和兵器 谁会领略到这一枪的精准、惊险、侥幸、抑或漂亮! 之后的千军万马冲杀血拼,似都没什么好看的了,因为没有悬念。 尽管那一枪只是对碎步剑的轻度撞击。 司马隆几时被对手轻撼过。 兵力悬殊何妨,谁敢轻言必胜?绝顶高手之威,新手照样能拆! (大家国庆快乐~吃好喝好玩好~~~ 这几天我想暂缓更新,把状态给调整一下,另外构思一下下一部的内容,大伙儿怎么都觉得我快写完了啊?还没有啊!离结局还早得很呢。如果纯粹是因为向清风范遇等人死了……不应该吧?本来就是有的人来有的人走啊……他们的死并不意味着南宋的终结。 还没有结束……但我发誓,尽量不出现再多高手了~~~否则不大好收~~) 第1059章 天命危金 第1059章 天命危金 林徐柳杨随即突围。妙真当先上马带路,闻因护送徐辕居中,林阡策紫龙驹殿后。那时他战力亟待恢复,是以服下了软骨散解yào。 四人三马出得丛林,仅能靠地形掩护行踪,难以南北突破,只可东西挪移。近距离查探金营之际,发现多面围困着杨鞍的huā帽军,果然当之无愧整肃森严,林阡暗叹,楚风月不逊楚风流也。[ 妙真说,她有办法走出这里并引起最小动静,由于杨鞍寨与楚风月战斗久矣,她最清楚huā帽军哪一处最薄弱。林阡当然敢信,闻因也不忍疑,一路由妙真带引来到她指定之处,正是眼前这条蜿蜒崎岖、偏僻无人的小道。 金军采取了一贯的封锁聚歼,却不是实质意义上的堵死,而是留下了这一处缺口存在—— 闻因一看,心里就一沉:“这不是缺口,只是表面上的薄弱罢了,这条路上必有伏击。”如此才构成了真正的铁桶封锁啊,唯一的生路,正是要他们死!闻因跟着盟军这么些年,岂能不懂这种战法,毫不犹豫对妙真否定说,她指点的所谓薄弱之处,根本不可能令他们走出去…… 但妙真听得这话,没回应也未反驳,而是倔强瞪了她一眼,翻身下马同时chou了马儿一鞭,竟是将爱驹赶向那小路直往伏击圈冲了过去……原不过是投石问路?不,是调虎离山!闻因不禁暗叫惭愧,她本不该小看了妙真。 被妙真瞪了这一眼,闻因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一眼,似是强调着你懂的难道我不懂吗,又更是在责备着闻因对她的不了解。是的妙真,你确实比我聪明,你接触黄掴的铁桶封锁比我早得多,怎会连这都不懂,为何我竟看低你了…… 当此时,不远立竿见影传来动静,灯火一盏盏似亮起又熄、靠近又远、重叠又散,即刻有人群朝着彼处探寻、引得四面八方皆喧响—— 妙真那一鞭chou得厉害,枣红马奔腾如飞、掀起一大片尘沙飞扬,不靠近看,根本不知几人几马,因楚风月事先下令,金兵知道那极有可能是林阡不要命地冲过去,近处营寨怎能不加增派? 但楚风月同时也下令,林匪狡诈,有可能声东击西,因此,近处营寨若加增派,出兵同时,必留足够人马据守。 不过没关系,妙真要的,只是这出兵的间隙罢了—— “快随我来。”妙真说时,不客气地上了林阡战马,坐在他身前朝闻因讲,闻因愣了一愣,赶忙紧随而上,如在战场兵贵神速,半刻时间都不能误,也给马一鞭急追向她。 原来,妙真所说的金军薄弱处,不是那个明显的缺口,而是东面这座负责堵截的营寨,“经我过往查探所得,这处兵马战力较弱,师父只需与我合作,带着他俩一起冲过去!”趁着他们出动的关头硬闯,要抓紧的只是时间——至于敌人的人数?也不过一战罢了!妙真端枪于左,林阡应言持刀于右,闻因会意一手提长枪、一手护徐辕,跟在林杨之后。 是啊,哪有不战的道理。 烈风急急向后,闻因心头一颤:来的时候趁luàn来,去的时候当也要趁luàn去,既然没luàn子,只能自己掀! 所幸有妙真带路,她指的这一支果然战斗力较弱,至少闻因跟着林阡冲到寨口时,那边刚要出去增援的金兵们被冲得七零八落,负责守寨的那些根本猝不及防,看到杨妙真和林阡的刀枪下意识就躲、在原地转了个七八转早已经七荤八素,反应过来时,两骑都已驰进了这家营寨里。 内外金兵,这时才调整了阵脚一拥而上,林阡妙真和闻因早已准备多时,并驾齐驱的同时一路砍刺,饮恨刀,梨huā枪,寒星枪,相互掩护、照应、伺机出击,纵横间,飞舞间,铺卷间,势不可挡,所向披靡,不消半刻,就将当先金兵击伤无数。 只是,虽顺利冲过了几十步开外,最前面金兵们都已被撂倒、再往后数一圈的都被吓得不敢靠近、那瞬间他们绝对七上八下……但第三第四圈距离上,仍有金兵不断地聚集过来,有疏有密,间隔默契。 这么些年,无论金人宋人,都是这样,以林阡为核心、如此分布地环绕着…… 他们多数不敢靠近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前面的倒下了,而是,发现并确定了他是死神林阡。愤慨和恐惧jiāo织之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决定就是继续围着他,人多势众,所以一时他们还不至于溃逃,但他们最依赖的武器,只能是远程击杀的强弓劲弩——纵然如此,也不敢随心发shè,以免那箭矢突然转向……饮恨刀的刀风在提醒着他们! 林阡软骨散的yào效还没有过,此刻饮恨刀不过是虚张声势,但连这虚张声势,都一样可怕。柳闻因在他身边,暗暗觉得安妥。 金兵越聚越多,上前打的却越来越少,林阡越战越骇人,但脚步也显然被拖住,如此僵持了片刻,终于有人一咬牙想要放箭,妙真一枪猛打过去直接甩开,第二箭接踵而至却戛然而止,亦是被闻因一枪当中劈断。 闻因本能地与妙真相视一笑,自然而然地,妙真也那么巧对她一笑……闻因心中凄苦,她们,第一次合作守护林阡,难道也是最后一次吗…… “何必负隅顽抗,告诉楚风月,叫她应战罢!”杨妙真忽然转头厉声,“杨二当家和盟王已然冰释,盟王的兵马即刻就将开到这里,与我们里应外合,碾平你们这些huā帽军!” 原还哑然的huā帽军兵将,听得这话都是半信半疑、议论纷纷,事实上林阡出现在这里大半的可能就是在整合宋匪。 “别听她胡说八道,楚将军说了,杨鞍林阡已然决裂,天骄徐辕就是证据!否则,他怎会单枪匹马杀到这里来!”却有聪明的立即说道,一线之间形势又要绷紧,剑拔弩张,刀枪林立。 “单枪匹马?那我是什么?!”妙真冷笑一声,“难道看不见吗,我是杨鞍的妹妹杨妙真。半刻前他们还决裂着,半刻后已然消除了误会,楚风月耳听为虚,你等眼见为实!” 众人全都惊疑,确实难以不信,且不说楚风月的道听途说到他们这里已经以讹传讹,眼见为实的是杨妙真和林阡共乘一骑出生入死,还有杨妙真和柳闻因适才那双枪合作会心一笑…… 众金兵当时就心如死灰,林阡此时的奋力突围,不正是要突出去领宋军来……?若林阡真和杨鞍冰释,真的有可能会里应外合,碾平了这里的huā帽军,想到这里,huā帽军士气上当即就折了一半…… 这些金兵,没来得及说一句“既然如此,就更要将他们拦杀这里”,也是没胆气再说这句,就心生恐慌输给了杨妙真—— 林阡也是那时才意会,妙真为什么选择亲自来,妙真的出现和林阡的共存,是她这次突围的最妙一环,这正是意味着林阡和杨鞍的冰释前嫌,会在金军中掀起恐慌。短暂的恐慌,足以使眼前金军被他们冲散——择弱而攻,突围最易,林阡闻因相视一眼,各自悄然夹紧了马肋,阵脚中一旦出现破绽,蓦地策马冲撞开去……伴随着两声战马长嘶,是新一轮刀枪的摧枯拉朽,huā帽军一行行一列列,光影般一幕幕地被放掉,汹涌向后如翻滚不绝的cháo水。 妙真真的太聪明,她对金军说的这句话,可信度并不会随着林阡的突围、或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造成的恐慌,也一样要经久不衰——她所说杨鞍林阡因她和解,会使接下来的较量里,她哥哥有能力抗衡huā帽军,且huā帽军主帅,还是个失去了徐辕的楚风月,一半的可能会一蹶不振。 “天命危金”,林阡忽然忆起苍梧山时期,流传着东方雨mén客对于杨妙真命格的批语,再看着身前这个梨huā枪与双刀皆jing湛、智谋和应变都绝佳的nv徒,一时感慨,那些批语,未必不可信。虽然,她今年还不足十五,这个年纪,跟宋贤、yin儿扬名都是一样的。 身后终于羽箭纷飞、风云凌luàn、马蹄声急,原是huā帽军停滞了半刻还是追上前来,奈何停滞了不该停滞的半刻,使得他们越落越远,柳闻因回想到四人冲过营寨后mén时正好寨mén半开着,更加给逃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不由得暗叹侥幸。 闻因或可说是侥幸,林阡却是心知肚明:当他四人引得了所有金军注意,金军中的内jiān趁无人看见给他们打开了寨mén。内jiān,说明杨鞍等人很可能早已买通了相关金人,或就是有俘虏诈降。 “为什么?”脱离险境,林阡第一句就问她,“这条生路,你们自己为何不用?” 妙真放慢了速度,眼中噙泪:“哥哥少了师父的帮助,只怕不会撑得太久了。这条生路,又有什么必要。” 林阡一怔,妙真转过脸来,笑:“师父理应还想问,在和师父决裂之前,哥哥为什么不用这条路?哥哥明明可以轻易逃,为何偏偏不逃呢?因为哥哥放不下那些兄弟,现在是,当年也是……当年妙真之所以能冲破封锁去陇陕找师父搬救兵,也是寻准了金军的薄弱缺口,哥哥自己要是想逃,也早就逃了——但兄弟们没逃,他岂能独自脱身。” 妙真低头,略带chou泣:“哥哥舍近求远,让妙真从山东赶去陇陕,又是为何?是不想附近那些当家们送死,他们一定打不过黄掴,哥哥宁可一个人背,宁可骂他们懦夫、投机者,也不愿意他们趟这趟浑水,哥哥想到的唯一的能打黄掴的可信之人,就有你一个。哥哥从来都将师父你放在第一位……” 林阡动容,闻因叹了一声:“你刚刚对金军说和解,你也希望那是真的……” “从始至终,哥哥心里都只有师父一个,妙真从不觉得‘他变了’。是他变了,还是盟王变了?”妙真的泪眼忽然一狠,称呼也从师父改成盟王,立即下马,终须一别。 是谁变了,击中阡的心头,若换往常,定然会去追住妙真,但此刻,看着昏mi不醒的天骄,阡勒马停在闻因身侧,没有回头看那个转身相背的妙真。 “是帅帐里的一切告诉哥哥,在你心里他不及天骄万一;短刀谷的那些,也远比我们这些红袄寨的重要。”妙真冷笑,“既是如此,盟王离开之后,我等再无瓜葛,不会求你相救,我们自生自灭。” 恰在那时,一阵狂风驰突,似把路都吹折,横扫过四人身处的这片林莽,隐约有杀声起伏于其间,但这杀声与飓风,显然不是楚风月的huā帽军追上导致。 这片林莽,林阡来过,一个时辰之前,那时杨鞍寨事件还未开始更没结束,林阡路过此地刘全营寨眼看金军酝酿围攻—— 时隔不到一个时辰,刘全处宋军早已和金兵打开了,犬牙jiāo错,rou骨相残,旌旗四野,战云密布。 “舅舅……”妙真未想到刚突围就看到刘全寨战luàn纷纷,脸sè霎时变得惨白,刘全和杨鞍相隔不远却一直看得见mo不着,妙真显然知道刘全在这里,但奇怪的是她神情里全是目击惨景的惊惧,就好像她觉得刘全不该打败仗、不该惨烈到血流成河…… 可想而知,杨鞍对妙真和展徽等人,瞒住了刘全的真实情况,说了喜没说忧,那是当然,作为临阵统帅,有时不得不说一些善意的谎话,有时也必须瞒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和情绪。 杨妙真不顾一切就要闯过这层树丛进入不远处的沧海横流中去,近乎本能如她,全然忽略危险,林阡再怎样铁石心肠又岂愿见她送死,策马转身,厉声制止:“站住!” 妙真转头,凄然却傲:“不必chā手!你们走吧!” 运起轻功疾走出数丈之遥,妙真随便抢了匹战马,立即就从外层径直往里面战,一眨眼工夫已被人群淹没。此路与彼岸,明显已两个世界,但界限却是在哪里?夜幕中一大片墨sè浓得化不开,卷轴的每个角落都流窜着火与电。 然而此地金军,明显比适才他们挑的薄弱处强悍不少,不刻兵流就将妙真卷入消失……重重兵阵,乍开乍合,旗帜jiāo错之际,隐约可见妙真肩上被砍了一刀,头发披散着左半身全是血污。她才打到最外层就这种地步,可知核心处的刘全遭遇了怎样打压。 一个时辰之前,林阡路过而不援,是因知刘全在杨鞍不妥协的情况下不可能接受救助,阡若强行入局,非但不能救刘全,反而会对杨鞍形成压迫——那时战争还没开始,他对刘全实力没法真正掌握,去了也是添luàn,更怕对杨鞍不利……但此时此刻,一目了然生死攸关,虽然杨鞍还是没妥协——哪还管杨鞍有无转圜,哪还管刘全接不接受! 第1060章 战云密布 第1060章 战云密布 饮恨刀在手中顷刻握紧,林阡诚知,他一旦出手救刘全之兵,就食言了那句“任杨鞍自生自灭”。当时软骨散作用大多都散了,打入包围圈对他而言游刃有余,关键只在,他内心愿不愿打。 “林阡哥哥,去战吧。”闻因看到林阡侧脸,猜出三分他的起伏,轻声对他讲,“我会照顾好天骄,等着你平安回来。”她尾随他来月观峰是怕他入魔制止他动武,此刻却支持他走上战场……那,终是属于他的地方。[ 林阡先是微惊,继而心安点头:“闻因,谢谢。”说罢持刀,提马而前,越过身前林莽、直撕彼处战圈—— 若想接触到他想解救的人,就必须闯过金军的九重兵阵,近处的妙真、刘全是这样,远处的yin儿、宋贤也一样。没有破阵方法?整体消灭就是。 一旦闻见杀气,四面车马都迫不及待冲来倾轧,仿佛专等着异物侵入一入即杀,车马间隙,全然刀枪,刀刀厉害,枪枪凶猛。 然而,与他手上的兵刃遭逢,是刀枪都被削砍,是车马都被拆散,是气流都被掀翻。饮恨刀入局伊始,战圈中便仅一片寒光,暴雪般横向穿chā似要将这阵法直接灌透!等闲之辈根本看不到他的人、马和刀,而只见到这刀光。 而这刀光,也是不消半刻就找到了杨妙真所在…… 驱逐开远近兵将、控扼着满阵战伐,林阡很快就在倒毙的战马旁发现了妙真的身影,顷刻就弯身将她提带上来,过程中数支箭矢飞袭,林阡攻防兼备的同时救她难免吃力,半刻之间妙真的身体还悬在半空,林阡却始终没松开她的手。 妙真见到是他,脸上明明闪过一丝喜,稍纵即逝倔强挣脱:“说过了,不必你救!”这双含泪的眸子里,匿着更多的不是喜也不是悲伤,而是既想他来救、又不想他的矛盾。 “我救不救,岂是你能说。”林阡笑将她按回了身前,置身于箭网jiāo织、刀林枪雨,仍是素ri的淡定从容、霸气内敛。 妙真刚被林阡救下尚未坐稳,左右前后各至一枪,林阡一刀旋扫溃了三个,妙真端枪即刻一击梨huā杀。 瞬间返回到并肩作战的场景来,还剪除了适才的徐辕和闻因,争得一息消停,妙真虽还在险境,泪水却夺眶而出:“师父?”她,如何真能绝情…… 师父和哥哥,真的这么容易抉择吗,手足断不可分,师恩岂能割舍!?但形势紧迫至此,师父竟为了天骄bi杀哥哥,昔ri结拜姐妹也反目横枪相向……既然盟军和杨鞍军没法和解只能取其一了,妙真只能忍着疼选择站在自己最重要的人身边。杨鞍,是妙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但这一刻,林阡的重新出现,恰似失而复得,难免令妙真重燃了一丝希望,一丝盟军和杨鞍寨和解的希望。毕竟,师父他还能跟妙真一样、情不自禁对昔ri兄弟援手,尽管那只是不忍他们死在金军蹄下,终是给转圜留了余地啊…… “去救你舅舅。”那时林阡开口,妙真方才缓过神来,哽咽点头,虽然早知道示弱很容易吸引林阡回头,但她和哥哥一样的xing子,打到jing疲力尽了都要硬撑着自己揽下,亦容不得自己认定的人和事有半点瑕疵—— “若不确定林阡心思,宁可不要他的帮助。”杨鞍曾对刘全展徽如是说,他们要的是施救,不是施舍。若林阡不足以信,那就宁可没人救、自生自灭! 妙真不知月观峰“杨鞍重创天骄”事件被几分夸大了,事发时她在冯张庄,内情她不清楚也没问过,杨鞍个xing亦不可能对她透lu,但她坚信哥哥的为人,有可能是黄掴恶意煽动、哥哥一时冲动、糊涂走错了路,其后哥哥也尝到了恶果说过他被金人骗了,腊月廿九月观峰之战,他与金人算不算得上“合作”还有待定夺,严重xing也必须酌情考量。 就事论事,妙真不肯向林阡低头的,是这一次的帅帐相杀。 从妙真的视角看到的事实是这样的:当楚风月和杨鞍打得不可开jiāo、换任何人都不能撑了杨鞍却还死扛着没投降,但俨然山穷水尽甚至连徐楚的定情信物都搬出来救急,而此刻刘全等人依然无法与他们会合……这样一个迫在眉睫、危如累卵的关头,杨鞍禁锢徐辕实属情非得已,何况他这么做还是为了引楚风月入瓮,固然对不起天骄、杨鞍确实有错,但没有害天骄xing命,根本罪不至死。谁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个关头,林阡会突如其来地闯到月观峰,当看到徐辕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二话不说就要杀人,要杀的那些,全是杨鞍生死相托的兄弟们…… 这件事,林阡视角是杨鞍令他失望,但换个视角,完全不一样,林阡什么时候到场的?前言后语他听到了多少,前因后果他知道多少? 若不确定林阡心思,宁可不要他的帮助。按妙真的理解,杨鞍说这句话,是说不确定林阡会怎样掂量徐辕和杨鞍的重要xing,也就直指着短刀谷和红袄寨孰轻孰重,前者属于林阡,后者对应林胜南。结果太明显了,林阡不但没把杨鞍放第一位,甚至放在了微末,眼看天骄半昏不醒,林阡不仅不分青红皂白全数怪责在杨鞍头上,更还不给杨鞍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出杀招要他的命。 既然天骄那么重要,那么月观峰杨鞍暗箭刺伤天骄事件,林阡就不会给杨鞍辩解的机会,压根儿认定了杨鞍该死不可能原谅他。天骄,将成为林阡和杨鞍之间永远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心结。因小见大,既然林阡心里短刀谷那么重要,他ri一有什么争执,一有什么冲突,红袄寨都必定受到打压,众兄弟前景如何保证。妙真虽然一知半解,但也从杨鞍展徽的对话里濡染一二。 一切只在,“林阡变了”。杨鞍说的时候,眼神中的哀绝,与林阡说,“你哥哥变了”时,如出一辙。呵,各执一词……但妙真此刻,谁都不信,他们俩,明明谁都没变! 妙真心里,哥哥仍然是那个,明明有着逃生之mén,却说“兄弟们没走,我也不走”,不肯金蝉脱壳、势要同生共死的男人;师父,也根本没有把红袄寨放在微末,其实,他搁下了摩天岭的战事来到月观峰,已经说明了他重视杨鞍,按理说他也不该被黄掴的谣言影响,轻易就被金军借着徐辕离间了和杨鞍的jiāo情,如果方才的帅帐里林阡是属于一时气愤失了本心,那现在他救刘全表示他根本没那么绝情—— “师父,救出了舅舅,妙真有话要说。”妙真和林阡联手破阵,漫天是梨huā伴瑞雪ji舞,说话时,已经杀出一个豁口,又冲破了一圈金兵,直抵刘全所在,妙真不能任由着师父和哥哥就这么决裂了—— 他二人,一个是“一时冲动”,一个是“一时气愤”,都还没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过,天骄是导火索也是最重要的证人但天骄没有醒,真相,哪里是这样各执一词的!哥哥不在这里,那么妙真就要代哥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师父心平气和地jiāo代了,一定可以发现,彼此的误会究竟在哪里,十几年的兄弟情义,哪是说抛弃就抛弃的! 来不及再说半句,就见到刘全被四个金将围在当中,人与马均是伤痕累累,却还骁勇举刀血战,不过只剩三两个回合可抗,妙真林阡来得及时,却也尚隔着一道兵阵,无法当即就杀到核心。 危难关头,妙真还没会过意来,林阡蓦地从紫龙驹跃起,竟是直接踩点过一大片刀枪、直接从上飞袭以破核心顽敌,雪光四砸,劈头盖脸,那哪是刀,那本是飞过去的连串风雷。 缓得一缓,林阡已落在了刘全战马之上,先前围着刘全的四个金将,倏忽已被斩倒在他的刀下。林阡一路狂胜不休、打到了此阵的最核心处、仍然以摧枯拉朽之势解决了zhong yāng四将,兵阵瞬间就从内到外瓦解分裂毫无抵御之力,林阡一手护刘全一手持刀回头朝妙真驰…… 却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斜路里又杀出一把重物,裹挟罡风铺天盖地,林阡左手一开,刀差点被他带偏了过去,心跳也随之一滞:好强的力道! 反应明明足够敏捷,还是感觉猝不及防!因为,林阡这一刀应急是对了,却没能准确应“力”,这一刀接得太过失败! 身影一错,才看清楚这把锤来自一个中年人,虽对战仓猝容不得细细打量彼此面貌、武者唯一的象征只是兵器,但林阡还是注意到了他身材偏瘦,根本不像能有这么大的力能举起他手里的锤! 林阡印象里,十二元神中的完颜气拔山是使双锤,那震山锤不辱其名曾经教林阡觉得他是真正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了,数遍金宋可能再没有谁力量能有他大……但林阡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有一山高,且人不可貌相——这个中年人眼看只有完颜气拔山一半的厚度,但如果林阡是完颜气拔山的主公,肯定把他按着放这里磕头拜师学艺。 比都不用比,完颜气拔山输定了! 待到正面相抗,只瞥见刀光锤影里,透出对方是一个眉骨颧骨都很高的男人,年约三十,武功上可以判定出不属高手堂也是豫王府,林阡与他勉强战到百余回合,刀差点被锁住没能撤回来,虎口更是前所未有裂开的疼,暗叫不好,别说他战力只能到平素七成,哪怕充足,想打败此人都很难。 第1061章 罗生门(1) 第1061章 罗生mén “杨鞍麾下竟有此等高手!”那人明显是金方坐镇主将、一直观战以为无需出马,这时被林阡吸引了出来、更战到近两百回合没能将他击溃,难免脸上写满了震惊,边继续打边问左右,“左丞为何不曾提起?!” “将军……他不是杨鞍麾下……”左右都如实答复。林阡心里一颤,果然来自豫王府,司马隆后的又一高手,原来是他协助黄掴、楚风月等人在月观峰打。[ “哦,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林阡吗!”那人冷哼一声,非但没有以往对手那样棋逢敌手的快感,更加对林阡显现出无比憎恶的情绪,手上的锤更加势大力沉,原先还是错骨分筋,此刻,分明已经追魂夺命。 林阡心知比膂力必输,只能期冀刀法上取巧,然而方才就已不是他对手,两百招后难免疲累,加之他力量突然变猛、招式也蓦地更狠,林阡的力道被迫全都用在了防守上,刀法再jing妙刀意再磅礴,缺了气劲也是大打折扣,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师父……”妙真枪挑数敌接近不得,眼睁睁看着林阡不敌那一锤,重心开始向后越来越吃力,对方明显已压倒xing胜利…… 用尽气劲,感觉舌鼻皆是血腥,整个身体都已散架。 那时那刻,充塞在天地之间的,全是这锤引起的风与力,灭顶之灾,林阡根本无法招架,jing疲力尽头晕目眩,换别人,恐怕已经四分五裂。林阡,也仅仅能够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腾空的尘沙何以一直不落下,战场上的时间难道真有那么长,或是,人世间太luàn唯有那里是他们的归属。 左边的战鼓声渐渐退去还未绝,又一轮战鼓已在前方升起并ji烈,到右侧,到背后,再左边、前方、右侧、背后……它们过渡jiāo换,竟是自然而然,扎根到心内,循环不息着。其实是同一个声音?来自于心底还是战场?辨不清…… 就在这危难至极的时刻,侧面兵阵猛地一开,电闪出一匹白sè神骏,比之更快的,是万道剑气直冲着战局强猛来袭! 万道罡风,凛冽之至,由于其杀伤力巨大,与气流摩擦出刺耳尖声,听得人心为之振颤凌luàn,亦因其毁灭xing、不可逆,导致白光暴涨后遗留下一片昏霾,所经之处四处蒸腾着茫茫血雾。 这白衣,这杀气,这宝剑,所有特征都指向那独独一个少年,那少年,曾也是林阡的敌人,济南之行雨中大战略输,互知身份后化敌为友,相请不如偶遇对酌论势……沙溪清。 林阡难得一次在战局中暗叹侥幸,侥幸这千钧一发冲到战局里来的是自己人——正是沙溪清那刚强凌厉堪称可怕的剑势,帮助林阡逃过了被神秘人击杀的大劫! 但与此同时,断水剑撞上了神秘人的大锤之后,万道剑气竟顷刻就……支离破碎! 林阡命因他救,岂能任由灾劫转嫁给他,是以刚一脱险饮恨刀又再挥斩,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战力且一边攻击一边回调,终抢在锤落之前一刀急挡,才没教沙溪清剑脱命散。 神秘人回瞪一眼,手上锤复往饮恨刀砸,沙溪清捡得一命也未曾退却,而是提马上前又进了一剑救急…… 如此循环了足足十个来去,林阡和沙溪清皆是以命去拼,才不再至于那么危险,并渐渐形成了左右合攻之势,当此时,一锤两刀陷入酣战,虽林阡大汗淋漓、沙溪清也吃力不已,但总算与那神秘人达到平衡,不再受制于他。 随着jiāo锋愈演愈烈,周围空气悉数遁走,风尘翻卷时张时弛,最靠近此战的四个人,绝顶高手或还淡定,但林阡身边的刘全显然骇得面sè发黑。 而金军战阵被林阡打luàn后并没有彻底散,但此刻位于锤刀之侧已然形同虚设——阵仍成阵,却无阵之必要! 杨妙真哑然遥望着这jiāo锋逐步持衡,心知今夜的大战宋军一定不会输了,看一贯骁勇的舅舅都吓得面无人sè,可知林阡和沙溪清是何等艰难,慑服于神秘人的高强武功之余,不禁对林阡和沙溪清感ji不尽。 奇也,沙溪清怎会出现在这里。众人难免都存着这丝蹊跷,林阡亦然。 待到恶战终结,两方鸣金收兵,金军空手而归,宋匪苟延残喘。刘全等人都是元气大伤,林阡、沙溪清也是筋疲力尽。 那时林阡问起沙溪清,才知他早些天便到了泰山境内。沙溪清向来都独来独往,但并非纯粹漂泊于江湖,对山东之战金宋局势,他显然一直都有关注。 “置于实地,方知沧海横流不假,然而却不解具体形势,道听途说居多,未能随便chā手,心想等失踪的盟王回归再说,谁知今夜凑巧在月观峰见到了。”沙溪清答道。 红袄寨诸将都听说过他沙溪清的名头、知他对盟军历来有示好之举、忖度他有抗金之意,不是吕梁那边的盗寇,就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林阡则因上回济南之行而得悉他身份来历并不简单,但相信沙溪清虽对完颜永琏有好感却始终是反对金廷的,此番得他并肩作战,难免喜多于惊。 沙溪清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今夜之前,还想对盟王自荐,有用得着断水剑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今夜之后,觉得不必了,盟王与杨二当家,俨然并未决裂,沙溪清可以告辞。”这句说罢,在场的刘全、妙真等人,原先耷拉着脑袋的、或者心事重重的,全然一震,惊醒之状。 也正是在这句说罢的时候,林阡想起了闻因还和天骄藏在原地等他回去——该救的已经救了,该做的已经做了,既然如此,林阡才该告辞。 见他下意识脚步就往外移,真是对沙溪清这句话最好的反驳,林阡和杨鞍早就决裂了,只不过那跟刘全妙真无关而已!沙溪清觉出气氛陡变,一愣,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怎……怎么?”刘全霎时就整个人拦在军帐mén口不给林阡出去:“盟王!” 刘全回来的路上也以为林阡和杨鞍和解,欢天喜地地询问妙真,却得来妙真的摇头……但作为杨鞍和妙真的舅舅,刘全一心一意为了杨鞍好,说实在的真不忍心杨鞍失去林阡这么大的靠山,所以不顾一切拦着他:“盟王,妙真说你们还不曾对话,结论岂可下得草率!” “师父,适才破阵之时,妙真说过,救出了舅舅,妙真有话要说。”妙真比刘全冷静得多,噙泪走到他身前,说时跪在地上、林阡身前不起。 “说。”林阡心肺剧痛,不知是适才比武所致,还是为了杨鞍等人。 “说,从腊月廿九的月观峰说起——重创了天骄的人,是不是你哥哥?” 他知道这句没必要问,他一直希望能听到否定的答复。 “是。”妙真抬起泪眼,“天骄在围攻之下被哥哥暗算,确有此事,然而,那是哥哥被金人恶意煽动……” “如若没有动摇,怎会轻易煽动?”林阡冷笑一声,“万万没有想到,一贯坚定抗金的杨二当家,盟军的到来救局,红袄寨的转危为安,竟会促成他动摇变节!” “不,哥哥并未变节,哥哥始终坚持着抗金!纵然那夜暗算天骄,也不曾投降给金人!”妙真急道。 “是,他不是范遇那样的叛徒,但他终还是与金人合作了。”林阡叹道,“信仰当然不能更改,否则他如何还能合聚着你们?但他的本心,早已被黄掴煽动的权、位méng蔽。” “哥哥的为人,师父竟还不如妙真懂。”妙真闻言泣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被金兵铁桶封锁,谁也不知道黄掴与他接触过多少次。”林阡冷冷的。 “妙真坚信,哥哥并不是爱权位,他一直把兄弟情义看得最重,是一时脑热误信谗言、被jiān人教唆才犯下了这次的错!”妙真语气一转,反问林阡,“即便哥哥和金兵合作了一次,师父麾下也有人和金兵合作过,难道个个都是初犯就杀无赦?不是说都要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妙真一时心急说了不该说的,恰触犯了林阡之威,一瞬他脸sè变得铁青:“hun账!我对叛军给予机会,岂是为了纵容试法!” 他这声怒喝惊得军帐内人人噤若寒蝉,妙真知说错了话却覆水难收——是啊,如果谁都把改过自新的机会视作以身试法时的心存侥幸,那林阡的给予机会不正是在纵容着这些人钻漏dong为所yu为?!妙真这话非但帮不了杨鞍,反而提醒林阡去更改这个给予机会的原则,反倒会拿杨鞍第一个开刀,以儆效尤。 妙真暗叫不好,却慌而不luàn,索xing将错就错,继续顶撞下去:“诸如穆子滕、向清风,原本全是叛将,师父都不计前嫌收为己用;诸如范遇、陈旭,jiān细疑云猖獗师父仍然授命,那就是在给他们机会;诸如黄鹤去、冷冰冰,师父都未曾擒杀,说他们有回头的可能;诸如慕二为首的神墓派、川蜀苏家之残兵,甚至与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曾经见到盟军的敌人就投奔……这些人,师父每个都敢给予机会,这些人,也同时验证了师父的法令有对有错。我想,就算那个十恶不赦的越野寨主,如果他愿意诚心忏悔,师父也会给他一条生路吧?” 林阡未想过她会顶撞,而且知道得这样多,怒sè转为惊异。 “师父对所有人都能给机会,对背叛过的人都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何,对哥哥却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妙真噙泪,仰头看他,继续质问,“只不过是对哥哥期望太高了,师父无法接受哥哥也会背叛,何况范遇的事情发生不久,恰好触碰到山东兄弟这个心魔?” 好个妙真,当真厉害,句句说准他的痛处,专挑他的心魔来揭。林阡怒意未消,神sè依旧冷硬:“山东兄弟?可知道山东这场苦战,若非你哥哥的缘故,早就已经结束?!他的罪行或许不如范遇严重,但造成的恶果远胜过他直追越野!” “哥哥在犯下罪过之前,并不知会造成这样的恶果。如果他知道,绝不可能犯!”妙真力争,“何况此事尚有诸多内情,天骄未醒、哥哥未曾辩解,流传出的种种传言,大多都是金人捏造、添油加醋,师父岂能感情用事!” 林阡被她说得语塞,妙真续道:“若换作天骄伤人、哥哥受害,师父一样会这般只看到事件的一隅就妄下结论么!?还请师父公正兼听,证明你心中当真没有亲疏轻重——” 亲疏,轻重,当这些词语,不止一次出现在妙真口中,可以推测杨鞍刘全si语过多少次……如此,还不能证明杨鞍真的已经被权位méng蔽才叛变的吗?!妙真此刻看似据理力争,实则令林阡更加心如死灰:“妙真,今夜之前,我一直不信你哥哥叛变,所以才从摩天岭chou身赴此,这就是我给予他的机会。只此一次。” 适才发生的一切,阡根本不想再回忆:“结果,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我没有看到你口中那个误信谗言、痛心疾首、一时冲动、一直很想弥补天骄的哥哥,只看到一个,为了一己之si偷盗天骄、强行禁锢、甚至虐待天骄的杨二当家。试问他哪里有一点像是在忏悔、弥补!?” “偷盗、虐待?”妙真脸sè霎时一变,“‘禁锢’确有其事,但‘偷盗’和‘虐待’,又是哪里来的罪名?!” 第1061章 罗生门(2) 第1061章 罗生mén 林阡心中一颤,妙真续道:“禁锢天骄固然有错,但非大错罪不至死——毕竟楚风月是金军将领,与天骄相爱再深,也是黄掴的手下。??5????本书最新章节哥哥虽是把天骄攥在了手里,说到底还是为了谋算金军以达翻身,布置了所有的陷阱都是在迫楚风月入瓮。 再者,‘禁锢’本身虽然错了,但师父见谁把囚犯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当然了,师父可以说哥哥是觉得他自己身边最可靠,可换个方式想,哥哥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天骄?”[ “保护……我也希望那是保护。”林阡冷笑一声,“若是保护,他会给天骄强行灌yào?保护能保护到虐待的地步?!” “灌yào……”妙真一怔,“天骄自从被救,一直难以咽yào,每逢那时,都是大嫂强灌,甚至哥哥会亲自……哥哥怕他烫伤,每次都是凉到一定的时候才给他用……虐待两字,是从何说起?!” 林阡神sè冰冷,依旧不肯信她:“我亲耳所听难道会错,你兄嫂二人阻止天骄清醒,屡次给天骄喝yào致使他昏mi,天骄不肯喝那就强灌。你大嫂分明问道,‘总是这样强灌,会否对他伤害?’生怕灌yào之举置天骄于死地,是fu人之仁,首鼠两端。??5????本书最新章节你哥哥则说,‘他就快醒了’,是制止你大嫂,说天骄就快醒了,再不强灌,还能怎样?” 妙真回忆片刻,面呈恍然:“师父可曾见到,他们说话时脸上是杀气还是和善?师父如何去区分,碗中的究竟是毒还是yào?他们各自的心理,师父又应如何用耳去听?……大嫂说不想强灌,是怕强灌总是有害的,哥哥说‘他就快醒了’,是在安慰大嫂说,强灌虽然有害,yào效却是有的,难道没有看见,天骄就快醒了?” 林阡一惊,妙真这个说法,也是行得通的啊,当时林阡在十几步开外窃听、杨鞍等人的表情本就看不清楚,而杨鞍等人的声音又不大、传到耳里来语气和音调基本都打了折扣,是yào是毒林阡当然不会清楚,他们各自的心理也都是林阡结合了情境分析的…… 至于前因后果,林阡并不理解,甚至那个瞬间,林阡用越野的心态去代入了杨鞍!客观的事实尺度,总是输给主观的价值尺度。 难道不是吗,耳听为虚,耳听为虚,连妙真都会在金军阵营里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何以你林阡偏就犯了这个错,闭上了双耳不给杨鞍辩解的机会,而是顷刻就冲了进去跟杨鞍兵刃相接?! 按妙真这个说法,杨鞍是把徐辕贴身照顾的,是的,林阡打量着帅帐里的摆设时曾经想过,“危难时刻还放在身边的东西,全都是对于自己的至关重要。??5????本书最新章节”也就是说,徐辕不是杨鞍要害的人,而是,是杨鞍至关重要的人…… 妙真还说,“天骄自从被救,一直难以咽yào”,这个“被救”,意思是说,天骄不是被杨鞍的人盗出来的!是被杨鞍的人救了出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若为“盗”,那是杨鞍不择手段,若为“救”,那证明着杨鞍确实痛悔不迭、改过自新…… 为什么,林阡竟也信了,杨鞍是为了对付楚风月“盗”了徐辕呢?那流传最多影响最广的说法,是从黄掴传播。黄掴制造效应的厉害,林阡通过今次走火入魔体验到了。金军之所以群攻阵容,神秘人之所以憎恶自己杀人如麻,都亏得黄掴hun淆视听,黄掴的造谣,甚至对金方自己都能méng骗,何况宋军! 黄掴的话,却先入为主了这么多天,林阡打心底里对自己说不能被黄掴离间,内心却其实还是被这些传言误导!认为天骄出现在杨鞍这里就不对、就是杨鞍搞鬼,但,错了,才知道错了,天骄到杨鞍手上已经是受伤了二十多天的事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中间天骄在楚风月的悉心照料下不假,但同时也在黄掴的秘密监视下!昏mi不醒了这么久的天骄,被杨鞍接手的时候就是昏mi不醒的! 可悲的是,林阡从头到尾都指责着天骄在你手上,却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天骄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林阡心中的疑luàn,刹那间重新被打开:“天骄是如何……从金军转到了你们手上?” 妙真看他终于接纳,一喜,立刻说道:“实则月观峰事件之后,哥哥知道自己被黄掴骗了,他虽然没有亲口说,但妙真和一帮兄弟们都看得出来,他很想向师父请罪,天骄是当先需要弥补的过错。同时,天骄本就是哥哥最对不起的人。因此,哥哥在那十天半月的jiāo战中,一直不忘打听天骄的音讯,其中艰难,一言难尽。” 林阡点头,天骄真实音讯,他也是在七八天后才得到。何况实力远不如他的杨鞍。杨鞍唯一比他有利的,就是离楚风月够近。 “原先我们都抱着侥幸,以为天骄在楚风月的手里,或许能够很快痊愈,按天骄的个xing,一定会回到师父的身边,甚至天骄会为了大局着想,帮忙劝师父接受哥哥的请罪……”妙真说时,林阡冷叹一声,“你哥哥这点倒是dong悉得很,天骄若是醒了,怕是一定劝我不计前嫌。” “是啊,天骄若是真的醒了,对哥哥是最有利的,而且,楚风月拦不住天骄回归师父,甚至还有可能跟他一起回归……这么一来,师父以为,于公于si,对谁最不利?”妙真问,林阡蹙眉:黄掴…… “是了,所以,金方是绝对不会任天骄醒过来的。那半个月里,天骄一直没有醒来,反而伤势越来越重,这对于习武之人,尤其绝顶高手……根本不可能。”妙真回忆说,“我们听闻天骄未醒,知道一定别有玄机—— 天骄不醒,楚风月会认为是哥哥下手太重,所以打我们定然很卖力,而盟军,一样会觉得哥哥下了极狠的手,害天骄xing命垂危,从而视哥哥为仇敌……下了多狠的手?哥哥自己却是知道的,所以哥哥断定金方使诈,趁着我们和盟军分开,立即就造成裂痕……然而,哥哥希冀师父不会听信谣言,所以一直关注着天骄的生死,因为,天骄若死了,什么都是空的。” 第1061章 罗生门(3) 第1061章 罗生门(3) “盟王,这一切,自是要撇开天骄和鞍儿的亲疏轻重之说的,因为,做错的始终是鞍儿”刘全叹了口气,终于打破沉默,“正月初七之后,鞍儿大举反扑,因为不杀出去,就无生路可言……然而,杀出去了,风光了,也就注定要跟盟军有裂痕了” 林阡点头,这是人之常情,人都会怜悯弱者、而不怠以最恶劣的心态去分析强者 “金军在那些天里,定然抹黑了鞍儿不少,谣言有万千,鞍儿当然怕盟王信了其中之一,所以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盟王不信他,他须做好与盟军对峙的准备,那就应当强大到足够的地步……如此,倒也能连战连捷” 刘全追溯时,林阡也回忆着:一直到正月中旬,杨鞍都很风光,楚风月当时因徐辕不醒而大怒、战力提升,却也只是跟杨鞍势均力敌、胜负轮转,可见杨鞍的实力在那时是最强,表面最风光但那风光,恰恰对应了杨鞍内心的苦悲—— 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也开始防止麾下倒戈、他甚至吸引起林阡的势力越打越想回来,越打却越不能回来 一切源于,他怕林阡不信他 是,如果是当初的那个胜南,鞍哥不会怕他不信他但后来的这个胜南,居然能把杨鞍想成越野那种人——杨鞍为何就不能想岔了他? 加之摩天岭一战,林阡滥杀杨鞍旧将,金军说林阡对杨鞍除之而后快……杨鞍难免半信半疑,那段时间内和盟军越走越远 “正月下旬,完颜永琏赴战,从那开始,楚风月彻底占了上风,非但我们打不了,盟军也被欺得很惨诸如史泼立、王琳等人纷纷投靠屿,鞍儿心里都清楚,但他一句话都没说……鞍儿意识得到轻重缓急,知道完颜永琏当前,咱们不可以分作两派,所以,史泼立、王琳他们的投靠,是鞍儿向盟王你回归的第一步” 刘全再说起正月下旬的月观峰战役,林阡心头一颤,他对史泼立、王琳等人的收服,也是他向杨鞍收服的第一步原来,同时进行着 “就在那一战里,王敏潜入金营后无意中发现,有人趁着楚风月和鞍儿在前线纠缠,对尚未清醒的天骄下药,当时才知道,这些ri子里,金军是怎样折磨天骄的” 林阡心中一震,长期下药的折磨,这……岂是天骄能受?黄掴竟然如此辱他……虽然刘全也是片面之词,但基于天骄未醒、黄掴并不可信,疑点归于杨鞍 “是良心驱使着王敏把天骄救了回来王敏他也清楚鞍儿的真实心意——不管盟王你会怎样,天骄他始终是受害的”刘全续道 林阡眉头却未展开,他当然有很多的疑问,王敏怎会这样轻易地救出徐辕?楚风月的防御再弱,也不会弱到那种地步,而且,毕竟正月上旬的混战之中,杨鞍军曾经有过“攻敌之必救”的举动,据史泼立说,当时他们是挑过徐辕下手的,这么一来,楚风月理应给予了徐辕不少保护,保护才那样也能丢,若非刘全他们说谎,就是金方故意放水 “也是在那时,鞍儿想彻了,关于‘盟王滥杀杨鞍旧将’,不过是黄掴的离间之计而已离间,向来都是双面的”刘全叹,“是天骄到了鞍儿的手上之后,鞍儿看到天骄其实并无xing命之忧却只昏迷不醒,意识到了,连这个环节,都是黄掴的离间……果然,不久之后,黄掴就对外宣称,‘杨鞍盗天骄禁锢’,以期你与鞍儿反目” “原来如此”林阡叹了一声,没错,徐辕被盗是金方故意放水的仍然是黄掴的yin谋先前林阡排除黄掴参与,是觉得黄掴不该在楚风月打得最好的时候私藏徐辕,若是想考验楚风月,时机不对但换了动机看,黄掴这个时机就对了——动机换成栽赃杨鞍 在楚风月打得最好的时候,黄掴不是私藏徐辕,而是把徐辕就任由着杨鞍的人带走,便于造成“杨鞍为了胜仗不择手段盗出天骄”的传言,这是黄掴对于林阡一方的蒙蔽 同时,黄掴一直以来也是在考验楚风月:一开始令徐辕昏迷,都是拖延着楚风月在金营里的时间,适当情况下黄掴将徐辕放走了,是想看到一个无论徐辕在不在都能把仗打好的楚风月……徐辕,在那时已经是黄掴的废棋,黄掴一面杜绝着楚风月受迫崩溃,一面期待着楚风月能够独挡一面 楚风月需要完成的任务,只是“在战场上救徐辕”,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束手束脚了几天之后黄掴向她灌输了离间之计,她的任务,就是猛攻猛打,逼迫着杨鞍把徐辕列为阵前人质因为,只要杨鞍把徐辕挟持作人质了,阵前徐辕一露面,那么杨鞍和林阡就决裂定了 “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天骄是黄掴故意放给我们的,可是,也已经晚了”刘全叹道,“纵然如此,鞍儿仍然说,救他,不是没法医治好他只要天骄不再沦落到金营里去,我们和盟王就有复原的希望……” 林阡听到这里,方才觉得对劲,这才像回忆之中的那个杨鞍…… 之所以杨鞍始终不把天骄挟持作人质,真是像杨鞍说的那样,还没跟刘全合聚?没到万不得已?但杨鞍在帅帐中还说了一句,“甚至还未必要挟持”,当时林阡完全误解,如今回味,杨鞍之所以搬出刘全这个缘由,只是对妙真、展徽等人的慰藉而已——他要给他们和刘全合聚的希望,做主帅的,不可能所有情绪都流露不是吗,林阡你怎么忘了,杨鞍不将天骄挟持是因为他懂:一旦他挟持了,就跟林阡回不去了? 当年,那个为了胜南对红袄寨众当家说,“法外亦有人情在”的鞍哥,他抓准了法外人情,希冀能借天骄和林阡复原,所以坚持在中部战场始终顽抗,等候着入魔失踪的林阡到来,终于林阡重现了,但偏巧,林阡在一个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反了…… 第1061章 罗生门(3) 第1061章 罗生门(4) 第1061章 罗生门(4) 帅帐外的刀枪剑戟和士兵,帅帐里的机关陷阱和暗器,全是预留给楚风月的 但林阡却不之客、来者不善 对于第一个动手的妙真,林阡一时恼火没有留情——妙真是杨鞍的最大弱点杨鞍当然要出刀相护,加上林阡在与妙真和杨鞍的刀战之交,还撂倒了杨鞍的好些部将,其中不少都血流满面……杨鞍岂能不抽刀相向 可即使林阡那样残忍了,杨鞍本能用的居然还是“雄鹰扑兔”啊 一刀三换,矛盾至此,最终也不过“隐蛟冲天”,而已 回旋刀法被林阡一刀劈翻,杨鞍径自摔在了案上的那坛酒上那酒,是什么酒,不是庆功酒,也不是借酒浇愁,妙真说,二月初七,是唐进的生忌,杨鞍等兄弟们是为了这一点才聚在一起喝酒说这一战如果还能生还,就回来洒酒祭拜兄弟这是前因,林阡看见了吗?没有 林阡,居然也不记得了,二月初七,真的是唐进的生忌,可是,就像小时候他毁了鞍哥送给唐进的马车一样,今次他竟又摔裂了鞍哥祭拜唐进的酒兄弟情,是谁先淡化,谁先斩断? 所以,杨鞍见到他的第一刻眼睛里不是扑朔,而是真的还存在着一丝希望……可惜,这希望稍纵即逝,杨鞍瞬即就被林阡扔到了鲁酒的碎片里往昔的碎片里…… 如果林阡一开始还只是突如其来、欺人太甚,紧接着,杨鞍又看到林阡要杀展徽,大惊之下他唯恐林阡走火入魔是真的,不顾一切要上前来拦他—— 那时,谁都不想说这是林阡本xing暴戾,谁都宁愿把嗜杀的罪名推给饮恨刀,杨鞍为救展徽冒死冲上前来,是因为必须把伤害降到最低—— 可那一瞬,才发现林阡是用枪打的,跟饮恨刀没关系林阡居然本心就是要杀他 林阡不原谅,即使杨鞍想改过自林阡却连平心静气交谈的机会都不给,林阡一来就打而且是真的要索命,这,违背了林阡说过的要对叛将给予机会,林阡对谁都愿意给机会,凭何不肯给他机会?还是,林阡存心就是要他死? 因此,才有了那句哀绝的,“你竟想要杀我……”那不是杨鞍前后矛盾,那也不是杨鞍恬不知耻,那是恐惧、不确定了将近两个月之后,一夕之间的绝望和清醒 在林阡说“别管我当不当你是兄弟,你伤的亦是我兄弟”之后,杨鞍醒了,立即追前一刀,脸上带着决绝的笑,那笑意,林阡当时曲解成了猖狂,现在,才意识到,那是杨鞍对他的回应:“你不把我当兄弟,我也不会当你是” 毕竟,杨鞍的视角,林阡把展徽钉在床脚,不也是“你伤的亦是我兄弟”?杨鞍最在意兄弟,他当时对杨氏顾都没顾,第一刻就来救展徽…… 也正是帅帐之中杨鞍和杨氏彻底没有交流,所以,杨氏安排机关的行为很明显也不是针对林阡的,而是杨鞍先前吩咐她怎么对付楚风月的,“这机关,敌人实在太强的话,迫在眉睫的时候用” 一切毁在,林阡的一时冲动闯杀进去,所以造成了原先是非没有分清反而两种矛盾一起叠加换而言之,当夜月观峰上,杨鞍一时没想通伤了天骄,本身也不是一件不可谅解的事,跟林阡此举一样,一时心不受控加之杨鞍若是恰如所言这些天一直在照顾着天骄,那么他是真的在改过自并且忏悔赎罪…… 林阡这次来月观峰,本该给杨鞍机会,为何却……真是因为徐辕关心则乱,真是被黄掴的谣言先入为主 林阡因为妙真和刘全的这番话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答应他们会留下来,但暂且需将闻因和天骄也带出险境那条并不漫长的回头路上,林阡与沙溪清一直齐驱,林阡想了许多杨鞍的往事、和帅帐相杀的另一种解释,内心真的已经百转千回 而沙溪清,虽然适才回避了他们的对质,隐约也意识到他和杨鞍的决裂是黄掴制造和牵引的,再联系上楚风月,沙溪清不免叹惋了一句:“黄掴和你是同一类人,都宁可在外敌强大时算计自己人,不过,你做得比他好多了” 林阡一愣,沙溪清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告辞:“我会等你们冰释前嫌、一起打完颜永琏” 林阡目送他背影离去,抵达闻因和天骄身前,那时闻因果然照顾得天骄妥帖,听了林阡与妙真刘全对质的来龙去脉,却见沙溪清也出现此地,闻因难免多长了一个心眼:“林阡哥哥,方才与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这些重要的军机被他听见,可要紧?” 林阡摇头:“放心,闻因,对质之时,他主动回避了”事实上,闻因担心却未必是多虑,沙溪清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解不开的谜好在沙溪清虽然不拘小节,大事上有他的分寸,没有过多地参与,多数时候都能把战场忽略、游历山河 林阡心念一动,忽想起多年以前,同样是在一场叛变大乱之后,吟儿对他说:“真教人担心呢,你虽对大局洞若观火,却容易忽略人心惟危可我又不希望你总是带着防人之心,因为你这个人本就自闭,若是因为兵变的意外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就又会自闭得谁也不肯说真心话了……”“这么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的所有麾下吗?”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对吟儿承诺,对林家军整体“大乱大治”,如今,叛变的人和事渐次变得加亲近、加残忍、心理难免难接受,却怎该因为叛变越来越多而忘记归顺的可能xing也仍然在增多?他的世界终还是在扩张中,他的人马终还在往坚固走,他不该忘了他对吟儿指教过的,“走的路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 会的,吟儿,我会像以前一样,信任所有的麾下那么,沙溪清是敌是友,拭目以待,不该完全排除在外;同样的,我必须承认我这次对杨鞍的处理过于武断,被妙真说中,我是因范遇而产生了心魔 他确实错了,因为他心理的昏霾,造成了闻因都被传染到这种绷紧……笑叹一声,拍拍闻因的肩膀:“闻因,敌人没有那么多” “我会审视这次的错误”林阡把闻因和天骄都带到刘全营寨时,遥望北方天sè忽明忽暗,摩天岭之战,司马隆对吴越、海逐浪,理应也已渐入 第1061章 罗生门(4) 第1062章 事变内情 第1062章 事变内情 “盟王”待到独处之际,刘全还有话要说 “全叔请讲”林阡看着这位杨鞍的死忠,心知他定然懂杨鞍在战场上的策谋,且绝对比妙真知道的全毕竟妙真年纪还小,对事情的理解会情绪化何况,最黑暗的心情往往该瞒着自己最亲的人 “盟王称呼我全叔,是意味着愿意给鞍儿机会了”刘全老泪纵横 “昨夜相杀是我武断”林阡点头,承认这过失,“他若诚心忏悔,我会给他机会全叔还有什么要讲吗?” 刘全叹了一声:“是啊,我要讲的,是腊月廿九,鞍儿为何叛变……” 林阡一怔,其实,现在他只是释怀了一半,杨鞍和他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在叛变一事那才是一切的根源 “实则,事变跟感情亲疏、轻重什么的都没关系妙真说盟王在乎天骄、盟军云云,都是小丫头片面了”刘全说,“当然,我们也都承认,势力不平衡,确实有不满,但是,不平衡的事情多了,构不成叛变这一说啊何况,金军还大敌当前” “是”林阡神sè黯然,不平衡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平衡就要叛变,他林阡都不知道叛了红袄寨多少次了 “面对势力出现不平衡,鞍儿采取的都是尽可能安抚部将,期间,鞍儿身边有不少流言蜚语,都说盟王在扶植二祖郝定,全被鞍儿斥为胡言乱语,鞍儿不愿伤害兄弟感情,说,即便盟王要扶植二祖,反正也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在意”刘全说,“可惜这些‘安抚’,在腊月廿九的事变之后,就都成了‘拉拢’” 那是自然,所谓证据,都是在解释现象 “身边的这些小人,其实是被黄掴买通、或安插的?”林阡忆起走火入魔时杀的那些杨鞍旧部,隐隐明白了,那些人,竟然还是被杀对了是他们,宣扬了刘二祖比较听话、易于控制,宣扬了郝定正在被林阡重用,宣扬了红袄寨平定后权位即将重排……也是他们,后期对盟军渲染,杨鞍在意权位…… “是这些谗言,鞍儿一概未听但却有一个传言,恰恰击准了鞍儿的心那传言,现在想来,是黄掴jing心准备的”刘全道:“黄掴说,盟王扶植二祖固然不错,但因看见鞍儿势力稳固,怕二祖压不住鞍儿,为此,刻意陷害鞍儿和他的兄弟” 林阡脸sè一变:“这又从何说起?他竟能够相信?” “说来真是凑巧,去年十月屿撕开铁桶封锁,鞍儿原想即刻与盟军会师,却没想到打了几场后越打越疲,死的人竟比先前多了……每战都是偶尔有了生机、却在临脱困的时候功亏一篑,屡次被围,都靠天骄徐辕来救这些,被黄掴解释成,盟王刻意安排天骄施恩,以期慑服鞍儿; 然而,渐渐地,盟王发觉天骄施恩也不能慑服鞍儿,因此……竟然开始谋害鞍儿,十一月大崮山之战,盟王吩咐天骄刻意拖延对罗鼓山的进攻,也就是变相的对泰山境内的鞍儿见死不救” “黄掴的话自相矛盾你们也信,大崮山之战时期,泰山境内除了杨鞍之外,还有我‘刻意扶植’的二祖,我对他也一样见死不救么?”林阡冷冷问,涉及权位分配,已然甚为不悦 “然而,二祖主守,鞍儿主攻,每一战下来,死的几乎全是鞍儿的战士”刘全摇头,“且不与二祖比较,令鞍儿最介怀的是——盟王只是为了削弱鞍儿而已,竟然采取了那般多的手段,不管是刻意施恩,还是见死不救,都造成了太多无谓的死伤鞍儿极是气愤,便在那时,听说冯张庄之役,你竟还把祝孟尝的过失推给了他” “我获悉那是祝孟尝的失误,是多ri之后,与他杨鞍同时,推脱过失,亏他想得出”林阡面sè铁青 “但鞍儿……却是真的想岔了——黄掴对他说,盟王早就知道祝孟尝犯错,却因为那是林家军的部将而包庇,顺水推舟给了鞍儿,使得卖命受伤的他非但无功无劳、还愧疚悔过背了那么久的黑锅那一战,盟王安排鞍儿先入虎口,确实也像不顾鞍儿xing命,是存心的罔顾甚至陷害……”刘全叹道,“你可别怪鞍儿,种种凑巧积淀到了一起,那时连我听了都气愤失智,鞍儿又是中毒眼瞎大病初愈,谁都有想不通彻的时候……” “便是这些,造就了他对盟军的疏远,和对二祖哥的敌意……”林阡愈发痛心,便是这些,竟使杨鞍对天骄下了杀手……尽管怒意稍平,仍然耿耿于怀 “盟王,鞍儿害天骄的最根本原因,却不在盟军,不在二祖,而在盟王你……鞍儿最介意的,不是那些人的争功或威胁,也不是你对权位的分配,他最介意的,恰恰是你为了权位的分配、刻意害他和他那么多枉死的兄弟”刘全说,“鞍儿之所以让妙真千里迢迢去陇陕找你,既是信你可以转危为安,也是宁可把红袄寨交给你了,追本溯源,红袄寨和短刀谷原本就是同气连枝的,所以,他早就做好了盟军入驻的准备…… 至于二祖他们,原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不公平,都是兄弟,哪里记仇?那些权位,从不是鞍儿最追求的东西……但是,鞍儿一个人背黑锅不要紧,他不想兄弟们委屈,他怕他找错了人,他怕你变质了,他看见老夫人不肯认你,他误解你已经不是胜南而是林阡,他怕黄掴说的竟然是真的,他怕你对他的削弱会害死他多的兄弟,所以……” 林阡的脸s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内心却逐渐越来越平和,原来是这样,杨鞍是怕他变质——没错,冯张庄之役确实可以那样解释先锋行踪的暴露、茶翁之死的耽误、还有杨鞍的眼睛被毒伤,有胡水灵和张睿的做戏,种种凑巧,被黄掴灵活利用,将大病初愈的杨鞍心理上逼上绝路,先前小人们的谗言终于有缝可入,各种矛盾一触即发,杨鞍选择先发制人 “腊月廿九,鞍儿选择发难,是被黄掴长年累月地欺骗,最终在祝孟尝一事爆发,各种不公都只是辅因,关键在于,他觉得你变了月观峰上他害天骄,在你眼中,那是他和金人的合作,在他眼中,那是唯一的生路 ”刘全说时,林阡的脑海里零碎地出现着杨鞍对他挥刀时的绝望狂笑 难怪说“胜南,早已不把我当兄弟”这个“早已”,说的不是腊月廿九事件之后,而是之前,很早很早之前,林阡率领抗金联盟来到山东救局时,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不择手段侵占红袄寨的地盘—— 他为了天骄祝孟尝等人而抹杀了对山东兄弟的旧情,他为了扶植一个听话的刘二祖而不惜伤害杨鞍及其部将……川蜀山东天壤之别,毕竟林阡的短刀谷从来都在掠夺,毕竟林胜南在红袄寨中什么都不是 各种有关权位分配的辅因,没有一个能敲动杨鞍的心,却一起铺垫他心中林阡的改变 所以,很对不起,我杨鞍也不会把林阡当兄弟,兄弟情,我只给胜南 既然林阡不可信,天骄当然不可信月观峰事变,是杨鞍为了他的兄弟们,选择的唯一一条生路所以,这解释了为何杨鞍孤注一掷选择叛变害得他自己一个盟友都没有,因为杨鞍,发现抗金联盟是敌人之后,本来就没有留后路 “即便伤了天骄是一时冲动、迫不得已;毒杀宋贤,他竟也做得出来”林阡叹了一声,面中泛着忧sè “恰恰是因为部将们先作主张毒了宋贤,鞍儿才下定决心反击,因为已无回头之路”刘全解释 战报里说,腊月廿八夜,杨宋贤是莫名失踪,与月观峰徐辕几乎同时,下落不明 是“几乎同时”,但谁先谁后,概念完全不同按刘全的说法,是杨鞍虽然气愤失智,却还顾念旧情迟迟没下决断——但,一心为了他好的部将们先作主张拿下了宋贤,杨鞍虽然有怒,却也别无选择,决定破釜沉舟 他毕竟没有要宋贤的xing命,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知道,宋贤会在他和林阡之间,选择后者 宋贤在那段时间里的下落不明,全因次ri的金军涌入他毫无战力,林阡没法去责怪杨鞍不照顾好宋贤,毕竟那种情况下杨鞍自身难保,当时杨鞍连妙真都来不及救 “原是这样,他心中的我,竟已是那么恶”林阡苦笑一声,却能理解,几个时辰前说出一句“他变了”的自己,何尝不是把杨鞍想成了越野一样的龌龊人都怕别人变,其实只是自己心里的那个别人变了,对方根本站在原地不动,但换个角度看,心里会觉得他移动了 “盟王,那时候,鞍儿认定你已不能信,故而发难谋取生路,他那时候就没想过要与你转圜,所以不存在妙真说的,借着改过自的机会以身试法”刘全说,“后来金军撕毁信约,鞍儿才意识到他根本是被黄掴骗了,这些灾祸全是他引起,山东之战是因他而不能胜,兄弟们是因他损失惨重……他不止一次悔不当初,只盼望众兄弟还能与你复原这些天来,他一直率领我们苦撑着,他没说,但我懂,他要照顾天骄复原,他要等失踪的你回来,他要打败楚风月与你们会师……” “万千真相环绕在侧,偏偏我撞见的是唯一假象”林阡长叹一声,心中愈发沉郁,他知道,他的不请自来救走徐辕,正巧破坏了杨鞍对楚风月的设计,帮了楚风月的大忙,也同时,绝了杨鞍及其兄弟的生路…… 尽管天骄的离开、妙真的口才可以给金军带来恐慌,但妙真利用薄弱处突围后,杨鞍已经不可能再故技重施何况杨鞍本来就心如死灰了——林阡走后,他可能已经决心赴死、不会突围以他个xing,兄弟们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死也在一起 失去徐辕的楚风月,只有一半的可能一蹶不振,失去了林阡的杨鞍,却是全部的可能再无战力,“只怕哥哥撑不了几天了……”阡与刘全回到营帐中时,见妙真泪水涟涟,跪求师父出手相救,而闻因也在她身边连声附和,这才知他一行四人走后不久,楚风月恼羞成怒又一次对着杨鞍猛攻 “经此一变,他一定再也斗不过楚风月,但短期内不会接受我的救助全叔,这几且先去与他会合,我将派人一直与你联络”他知道近期他只能先间接插手、暗中支持杨鞍了虽说天骄未醒,但他对于刘全等人的信任,总是高于黄掴的 虽然,尔虞我诈的如今,相信杨鞍的同时,注定也冒着风险,但风险总是与机会并行,林阡心中自然有数 “我会救你哥哥”林阡回过身来,看着妙真,“但妙真,你需帮师父做一件事” 第1062章 事变内情 第1063章 刀山火海 第1063章 刀山火海 二月初七,短短一夜,月观峰仅杨鞍、刘全就各陷两战,摩天岭也从东到西成片喊杀连番争斗沸腾( 林阡交代了刘全、妙真各自任务后,当即与徐辕、闻因回摩天岭昨晚他还在抚松盘桓感慨“树犹如此”,到此刻接近寅时不过几个时辰而已,那棵松不知还在不在了—— 疾驰而去,远远就可见森林上空一片红热,似有万条火龙盘旋着爬满了摩天岭,滚滚硝烟如柱般斜竖在金军四周斜竖,是因风力强猛整个摩天岭脆弱得就像一张纸,连山带树,被风卷荡到火舌上舔舐,恍惚竟有种要漂浮出人世之外的错觉…… 司马隆怎可能不会用兵,就算谋士不说遇林莫入,他也十分清楚这道理,但各种兵法都该因地制宜——因林阡病重、无法与司马隆以武较量,这些天来,司马隆连战连捷节节西进、把骁勇如吴越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夜宋匪连失九座大寨、兵败如山丢盔弃甲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司马隆直打到东面这海逐浪驻地,才总算遇到了一些招架不过,也只是招架而已,哪来得及对他设计 海逐浪这种抵抗,并非刻意示弱,和司马隆交战了几个时辰才溃,根本没教司马隆看出一丝诈败的可能,俨然是无甚实力才败了种种狼狈慌张,一边令司马隆相信宋军真败,一边加滋长了他的傲气和胜念——宋军并非诈败、如此凄惨,他司马隆若不趁胜追击、反而显得教条多虑 何况,宋军是不会采取火烧的,今夜大风凛冽,却是由北而南,司马隆从东北来,打向海逐浪西南角,宋军真放火了,烧的是他们自己,风向也没那么容易就变…… 司马隆决断得虽然快,但也是在排除了所有顾虑后、才决定了趁胜追击直捣宋匪最后一处营 结果,却与当年黑山之役林阡输给楚风流一样,经验匮乏而大败——虽然摩天岭一带是金宋的老战场了,但对于这最西一隅红袄旧寨金军一直未有深入这片山林多数由宋匪内部火并时用,因此司马隆没细致研究过,再往西南方向深入少许、地形地貌的具体细节……哪怕一尺,都有大变 待追杀到半途,才知大错特错:眼看离海逐浪吴越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打到柳五津所守的本营去了,却没留意到前线与本营之间的这片树林,中间藏匿着一处天然的凹陷低洼,大约能容纳千余人……若不俯瞰,谁都不可能发现中间的这群树木比外圈矮了一截…… 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照着这样的地形,在上风处点火烧林,则确实火是借着风往南面烧了,但就是烧到这块较低地势时,风力减小不再占主导,占主导的是树木、及树木与树木之间的干柴硫磺火药,因此大火烧临此地,会沿着这些有序栽种的林木、人为设计的路线,盘旋xing旺盛烧燃…… 此处低洼,于是立竿见影地,成为火场中的最du li、最猛烈地带…… 是以从外远观,森林大火虽是整体朝着南面蔓延,却最先、最快地把低洼处的金军重重围在中间而红袄寨早年就有了作战经验,因此在距离营寨前面一定距离处砍光了所有树木,不置易燃物,使得火势再猛,一时也蔓延不到本营所在 遵循着林阡嘱咐的“打得过就胜,打不过就反败为胜”,先前海逐浪吴越败溃是真,但败溃当然是为了胜吴越一路逃亡引他们入局,海逐浪则暗中藏留在上风放火司马隆等人被陷火坑之后,往北看全线是火光冲天,往南看,起先火势还小,起先火势小是预留给吴越率军走出去的 “不宜久留,出口只有那一个”司马隆急令继续追吴越,但是话音才落,南面林子就也已火海一片,渐有越烧越旺之迹象,而北面本就猛烈的火焰,似是追在他们后面一个劲地烧灼金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鬼哭狼嚎自相践踏,顷刻死伤不计其数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隆不可能保证全军都能脱离,只能带着比较重要的几人冲在最前,紧追着吴越的军兵往生路杀——但生路,是林阡特意安排给金军主将的,那个三兄弟年少时曾经鬼打墙的迷宫,正好连接着这片特殊地形的松林 若完全顺着林阡的思路走下去,金方必输,兵死于火攻,将亡于迷宫诱敌深入的主帅确定是吴越,因为吴越最懂这迷宫阵法 可惜,林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司马隆他也知道这迷宫怎么走:“众将莫慌,ri前天尊岳离对我透露,早年他在此地曾布下阵法” 金人并未研究过此地地形,不知适合火攻,金人却知道这里有阵法,因为这阵法,是早于红袄寨成立、由岳离亲手布置,与树无关,借石成阵 以为无独有偶,其实百密一疏——十多年前红袄寨发现这里存在迷宫,误以为这是天然阵法,跟凹陷的地形一样天然,没想到,岳离等高手堂中人,随着王爷在二十多年前来到过这一带,这阵法恰恰是岳离亲手布下……此战司马隆初次挂帅,岳离难免要悉心相授 故此,林阡带闻因和徐辕回到摩天岭的第一刻,没有看到他预期的景象——尽管盟军大捷,金兵烧死烧伤不少,但清点俘虏的只有海逐浪归营之后,柳五津焦急地告诉阡,吴越一直都没回到本营,只怕是被司马隆缠在了哪里 吴越,显然是在即将走出迷宫的时候,被同样也破解了迷宫的司马隆拖住了脚步 石珪等人已经去找,柳五津因伤不能前去,因此只能守着本营坐立不安,到阡和闻因回来才安下心 “我去找他”林阡闻讯立即也走,柳五津目送他消失在夜sè,转头正想问闻因他们去了何处,蓦地发现闻因支撑着的伤病竟是天骄,大惊之sè,悲喜交加:“天骄”急急上来看他 “爹,说来话长……”闻因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柳五津说了一遍,说话间柳五津当即召集军医来看徐辕,屡屡想看天骄,但每次想看,刚转过头,又不忍心,低头长叹,这些ri子,天骄他,究竟受了怎样的磨难啊…… 林阡策马向迷宫深处去,出发时还是夜sè,进入后天已渐亮 那主宰战场的硝烟,黑夜里明显发白,白昼时又灰蒙蒙一片,无论何时都醒目之至偏是这样醒目的颜sè,历来悄然过渡着黑白 这曾经困了三兄弟几天几夜的迷幻山林,别说吴越了,林阡都是闭着眼都能走出来的吴越没走得出,明显是被人拦下了因忧虑吴越处境,故林阡一路疾行,心里,也早就做好了迎战司马隆的准备待寻到吴越的暗号、追进金宋的战圈,果真看到吴越等人和司马隆酣战多时—— 吴越与两个副将合攻,以三敌一,方能与司马隆持衡,饶是这样,司马隆碎步剑仍占优势,在他煞气圈的威慑下,三兵器别指望配合得起来或休憩半刻,甚至连司马隆的战马都比旁人凶个几分,三匹马唯能不停地绕着走纵是蹄声也惶恐 “主公”“盟王”见是他来吴越的麾下们喜而让道,然而恰在那时司马隆穷途末路,竟加大攻势要将吴越等人劈斩 “让开”林阡见状大惊,岂容司马隆动吴越分毫,此刻从侧路进攻根本来不及,林阡大喝一声一边从马上跃起一边就径直往司马隆撞了过去—— 这句让开吼得厉害,教战局中所有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要谁让开,缓得一缓,一个瞬间,竟看林阡整个从紫龙驹上跳起直撞司马隆,霸道到了这个地步……司马隆剑气堪称万敌不侵,但侧路终是比正面的杀气弱,防线霎时被林阡连人带刀地撞开,司马隆自己也重心一斜,被林阡推下马去两高手一起顺着地势滚了十几步 纵然如此,碎步剑上煞气仍重、饮恨刀声依旧刺耳,他二人所经之处,众将士纷纷避让,于是,司马隆的悲剧就一直没有结束—— 正好是往地势较低处滚,林阡压着他迟迟没给他爬起来的机会,那一路下跌司马隆磕得全身都疼擦得衣衫皆损,众将士居高看着个个瞠目结舌 不过,司马隆到底绝顶高手,虽然猝不及防从林阡出现一直延续到了此刻,司马隆终还是一剑发威将林阡斥开了老远,轰的一声司马隆和林阡终于分开,但两个人刚想站起来一场正式决斗,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 原是司马隆刚刚那一剑打得太猛,他们所站之处原就不实,顷刻开始往侧面坍塌,他俩造成这山体滑坡、他俩立马就自食其果 地动山摇,倒是利于脚受伤的林阡,反正他本来就站不稳,真不错,司马隆现在也一样,歪斜着被这地裂的场面给拽了下去—— 但哪怕山崩地裂了,火烧到身后了,烟呛到这里了,还是没妨碍他们的刀剑之争,也没有影响众将士的热心围看…… 战地空间摇晃不止,垮塌下陷无底洞般,饮恨刀与碎步剑紧贴着这个趋势互相咬上,那一路由上而下刀剑声动不绝于耳,原本是他们经过了摩天岭的,但怎好像听见这兵刃相接看到那尘土飞扬,觉得这一整个摩天岭都是从上到下被迫推到了他们的锋刃边上、提供他们逆向削砍? 随着双方战意煞气的渐次激烈,这摩天岭无论是泥是石,齐刷刷地被擦了一大片,切口锋利,轮廓端严,才知“壁削千仞”原是不假 那些扬起的泥沙攻击力实也巨大,抛上来的时候众将士脸都是直接一麻……但跟刀剑战局根本无法相比,即碰即毁,唯能远远避开司马隆和林阡身边 这些尘沙,就是这样再随着山势一路下走,竟走成了泥瀑般壮阔非凡,那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火迷了眼,烟吸进喉,还是不由自主目瞪口呆…… 第1063章 刀山火海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1)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 一个是“雪光暗,千人斩”,一个是“碎步毁,煞气灭”,他二人平常交击已足够撼天动地,何况此刻生死相搏不遗余力今次一战,从内到外直接透出的是死之一字,刀剑间起漩涡如开地狱之门 当此时ri出东方整个泰山都由暗入明,远处森林大火灭了、近处氤氲晨雾散了,却有一道道沸腾的泥土石柱冲天而出,每个旁观者都无一例外觉得眼堵口塞两股强悍的气劲始终纵横交错,形成的震撼与杀伤笼罩四野 然而,表观虽然是势均力敌的,个中差距只有当局者清 司马隆水准不愧在岳离之下、邵鸿渊之上,林阡上次与他交锋就意识到他剑法臻入化境说来那碎步剑不仅外在凶险,内涵可谓离奇,回归之夜林阡就察觉出:当自己处于防守时尚好,一旦反守为攻了,非但不能伤司马隆,反而陷自身于险…… 究其根本,是剑中存在着的意象古怪那不知内力作祟,或是剑谱玄机,还是碎步剑的力引起敌人的思维紊乱、产生幻觉上回交战,林阡原想驱逐一切杂念、以刀象来破解这种所谓剑境,但当时的武斗却被随后的两军冲锋打断…… 这一次,当然得以了却心愿,真正尝试用刀象来融合、来征服、来整体压迫这剑境,希冀它在被饮恨刀侵扰后崩坏瓦解…… 延续着上次未尽之战,突破外层可怕的煞气圈,再度攻入这碎步剑境;费尽心力,闯过其中各种无法解释的妖异景象,诸如雷暴感,闪电感,水深火热感……最后那些幻觉,全部都被饮恨刀打得消失殆尽……十余招式,百余回合,千余考验,结果…… 结果却仍然是一场空 碎步剑境当真难解,论玄妙就有多层:上次相遇,阡以为煞气圈很难打,打过去才发现存在着剑境,故得出了上述“攻比守还危险”的结论;今次交锋,阡终能深入以刀象去合并剑境、赢过了剑境里暗涌着的各种威胁,可是却发现,剑境中所有障碍都清除了以后,迎面是空空如也却反而加压迫不得 事实就是,林阡越攻击、越靠近,斥力确实就越小,但吸力相应越来越强饮恨刀,就像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这才开始懂了:煞气圈是碎步剑的攻击力所在,而剑境则毋庸置疑是它的防线,攻击力只让林阡感到吃力,防线则能令林阡觉得错乱……但当攻击力和防线一并拆除后,给林阡呈现的就不再是斥力了——在这种无防守区域,抵抗竟陡然变为吸引 却不是吸引林阡去杀剑主人的,而是吸引着林阡去剑的最深处,最危险的地带,离主人最近,却永远没法碰到主人…… 在碎步剑剑境中,越是看似得胜的武者,越容易输且越惨烈饮恨刀,恰是这种攻击xing高于一切的兵器司马隆,俨然越野之后,林阡的又一天敌 林阡还想消灭他?能自保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先发制人,林阡此刻焉有命在 打到最低处地面不再下堕,他战力全被司马隆吸住,司马隆碎步剑顷刻翻压,他饮恨刀勉强在握、从腕到臂却避不开被他剑划了一道,当时就血流如注没法回击,眼前一黑进攻倏缓,司马隆见吴越等人追来立即逃走:“后会有期” 林阡赶紧要拦阻,脚伤却不能行,忆起围攻刘全的那个神秘人自己同样比不上,心道这两个豫王府高手一个剑法奇异,一个力道无双,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典型吴越等人还想再追,他立即举手相拦:“屿,别追了” 穷寇勿迫,何况他都败得这么惨吴越点头,脸sè骤变:“你怎样?”即刻来给他看伤,同时与他述说战况司马隆虽然顺利逃出生天,却落下了一堆金军俘虏,从他们口中透露,此地阵法原来是岳离为之 “难怪……原来是金人摆设”吴越面带忧sè,扶着林阡站起 “岳离……竟也是个全才”林阡笑着,叹惋之余,知伐金之征途任重而道远,“罢了,咱们回去看天骄罢” 焰影轻摇 视线不够清晰,jing力像在萎缩 徐辕不想对自己撒谎,几个月的伤病交加,能保住xing命已算大幸天骄之名,毁于此山东之战 却没有那样悲痛yu绝,从巅峰骤落之后 这个战场一直都这般 所有人一涌而至,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活着 回去的也有很多人其实,总共也没几个人 可是,都一样的下场,昨天辉煌,明天凋谢 仿佛听见先人的慨叹,战友们惋惜,似乎玉泽来过,又悲戚地离开 他心中,却有着近乎解脱的轻松,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切看淡像这种伤,从前不是没有受过,只不过,从前他不是天骄而已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睁开双眼,只是努力地恢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不再辛苦,迷雾渐次散开…… 面颊上,忽然一片冰凉,那一滴泪水,和他梦境里的一模一样,他一惊,下意识地喊出一声“风月”,但神志清醒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柳闻因通红的双眼 “徐辕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闻因慌忙抹泪 “……”他心一沉,蓦地划过一丝凄苦,他自腊月廿九丧失知觉,一直处于昏睡不醒,梦境中的事占据主导,对现实一概不知直到最近这七八天来,方才感觉好些,梦渐渐少了,能够逐步听到现实,所以他现在完全清醒,还能保持近几天的动荡印象,判断出自己是在杨鞍寨中躺着的 但往前追溯,却艰难凌乱,一旦触及、头疼yu裂,他依稀记得他没有追回风月,但他明明好像在另一个时空追回过她,到底有没有错过?风月究竟在哪儿?他环顾四周不见她的存在,隐隐觉得失落、空泛忽想起,自己最近几天听到的一些事,虽然当时他还没睁开眼,但是已有了意识,帅帐相杀的过程,他也断续感觉到了,大惊回过神:“主公他?” 闻因却还哽咽地看着他,他一愣,记起从月观峰到摩天岭一路都是她策马相护的,那个浑噩中坚强将他从血雨腥风安全护送回来的年轻柳将军,终不过是个年方十六岁的小少女罢了,在他心里,其实还是幼年那个、捏一捏脸都会哭起来的小姑娘,这么些年,被沙场磨砺得坚强、沉稳、英姿飒爽,但徐辕不信服她的女扮男装能以假乱真,是因为她还是跟幼年一样是个爱哭鬼,无论她爹受伤、她受伤、林阡受伤、他受伤,私底下,都要哭得不成样子鱼家那些姑娘们看见这状态,估计都要幻灭 他兀自有些感伤,当此刻确定了他是不久前才被闻因救回来,梦里的哭声,应该不是闻因,而是风月的——然而,一晚上只要做了无数场梦,第一场都会被掩盖得越来越远、远得像多年前做过的一样……所以,其实还是闻因的哭声?会不会,梦里的一切都只是假象?风月,根本没被他追上……因为那紫玉钗,现在还是不在徐辕手上啊 不,不对,杨鞍营寨中,似也有人提过“风月”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疑虑压在徐辕心头的同时,帅帐相杀的前后他也愈发想清楚理顺了,再也不耽误片刻,立即就要起身:“傻孩子,我伤势,没什么大碍……去,请主公来,我有事要对他说” 也有事,想问他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2)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2) 实则徐辕都用不着详述,只要他醒过来对林阡说,他在金营那么久始终毫无知觉、而转到了杨鞍处才开始恢复意识,那就已经间接证明:是金军令他昏迷、而杨鞍是在救他 何况徐辕还叙述了最近几天的经历——杨鞍寨中他意识已经稳步恢复,只不过跟寒潭时期的吟儿一样,身体虚弱始终睁不开双眼而已待到被林阡救回来三天之后,经樊井等军医的医治,以及玉泽和闻因的轮流看护,终于得以真正醒来 故此,徐辕在山东之战虽然有一个多月的缺失空白,却能将近几ri在杨鞍寨中的听闻记牢并判断准确徐辕的作证,亦使林阡有理由相信,妙真和刘全的话是真相 “那夜,我确是错怪了他”林阡叹了一声徐辕的记忆虽然有限、断续,却至少能说明杨鞍的灌药并非毒害徐辕——建立在这一基础上,帅帐相杀事件,完全是林阡误会 “他确实有所忏悔,本心理应是回归的”徐辕对阡说,略带一丝疑,“然而我百思不解,先前他为何要叛” “他为何要叛……腊月廿九之后,最多的解释便是他想争权夺位”林阡说时,徐辕点头:“我在被他暗算之时,也曾有这般猜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却又……说不通” “是啊,说不通”林阡心中想法,终能与人分享,“若真争权夺位,只有两种方式可行一种,是投降并依附金人,倒戈相向,剿匪立功,他,显然并未做到;另一种,是尽力与盟军交好、迫害二祖郝定等人,那就该暗中行事,不应明目张胆以他的城府和机智,不可能走叛变这条路事倍功半,适得其反 “你说得对他没有叛变的必要,且时机也根本不对”徐辕与他所想一致 “是以关于权位之说,我思前想后根本不成立何况他自事变之后与二祖有过数度交锋,从未伤害过二祖分毫,根本不是对着二祖去的”林阡道为什么,很容易推翻的谣传,当沦陷在扎堆的假象里时,人总跳不出 “当夜他也确实没有置我于死地”徐辕回忆时难免困惑,“但叛变得那么迫切,他究竟是仇恨什么,或是憎恶着谁……” “他是被黄掴误导,想岔了我”林阡将刘全和妙真的阐述都转告徐辕,苦笑一声,“他确实没有对二祖去,并非为了权位;他也没有要天骄命,所以不存在轻重亲疏……他的发泄和怨恨,全然针对着我啊” 徐辕了然,攥紧了拳:“好一个黄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心机如此之深本领也真高强”他虽是刚醒不久,也意识到苦战至今尚未结束,“主公,既然杨鞍愿意回归,理应给他一次机会” 林阡一怔,缓了一缓,不置可否:“但归根结底,是他将你害成这般,引发山东之沧海横流……只怕我愿给他机会,盟军与红袄寨,都不愿再给他” “主公,杨鞍伤我只是私仇,况且此番救我抵消,只要你愿给他机会,盟军一定都没有异议”徐辕摇头,“然而,红袄寨寨众与盟军不同,确实需要你为他们权衡清楚了” “天骄是怎样的看法?”林阡眼中一丝忧愁红袄寨寨众?却是一分为二 “山东之沧海横流确因他起,红袄寨也定然由他带来惨重损失,这些都不假但他若一直不回归,必将引起久的决裂、乱的形势,对于山东大不利也,一旦完颜永琏入局,只怕会有多的战祸和枉死” “他已然入局”林阡脸sè凝重 徐辕一愣,才知完颜永琏已至,他昏迷的时间确实太久,以至于现在还不知腊月廿九后盟军的所有经历,“既然如此,不能耽误了我的建议是将杨鞍收回目前主公不必考虑收不收回——‘收回之后如何惩处’,才是主公最该烦扰” “天骄实则已看懂我心情”林阡蹙眉,“我最烦扰的,正是收回后如何惩处” “杨鞍党错误虽大,毕竟法不责众这般情境下,本应惩办首恶、宽恕众人……”徐辕深思半刻,“不过此番情境相当特殊,杨鞍是他们唯一的核心,稍有不慎,必定又会为渊驱鱼” “但而今内乱方消,才需赏罚分明叛变不应姑息,势必严惩不贷”否则,必然会有效尤 “自食其果,已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这些天来,他ri子并不好过”徐辕存着仁慈之念,果然如杨鞍所料一直在为他求情 “不得不罚啊……我所担心的,就是山东之战的危害,使杨鞍根本没办法再服众”林阡长叹 “若惩办首恶,则杨鞍当诛;但若杀了他,盟王也无法服杨鞍党,则红袄寨注定不能整合这真是杨鞍给主公出的最大难题……”徐辕亦觉问题棘手,“如若不能整合,盟军离开之后,山东必定不稳”林阡点头,徐辕道出了他心中一切 徐辕冥想之际,体力略有不支,不禁额上沁出汗来,林阡察觉他神sè有异,知他刚刚苏醒还需休憩,不宜交谈过多,立即帮扶他重躺下 “天骄,你且安心养伤,一切都交给我——红袄寨内乱与山东之战,我终会找到一个最稳妥的解决方式”林阡替他将汗拭了,心情比先前释然了不少,也许是见天骄平安,也许是听天骄为杨鞍作证,又也许,是跟天骄吐露了心中烦郁后,事情虽还悬而未决,却总算有了去面对的心情 “以前不是没遇过棘手的事,我说过,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是支持的”徐辕声音比适才略低,但语气却比适才坚定 林阡点头,“我想,赏罚暂且都先不计,如天骄所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将他们收回,不能再有多无谓死伤”见他吃力,即刻站起yu离,只是方才走开一步,却被徐辕唤住:“主公……” 林阡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猜出他的意图,果不其然—— “风月,是真的……回去了?”徐辕目光中除了温和尽是期待,期待林阡摇头,但,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杨鞍寨中,他不止一次听见过“风月”的姓名和事件,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杨鞍寨中发生的一切他都可以判断是真的,为什么,独独风月领花帽军打杨鞍的事是他却判断不了? 因为,他不肯判断他昏迷毫无意识的近一个月里,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后来听到杨鞍等人说,才知道他先前在金军里但金军为什么会留他活口?月观峰的金军主帅是谁,可曾易过?彼处宋金谁强谁弱?红袄寨内乱可曾终结?当时,尽皆不得而知 他第一次有清楚的意识是在杨鞍寨里,听杨鞍的人说他伤势很严重,说金军虐待折磨天骄这么久,说天骄怎还不醒,说担心黄掴的离间计成功,说担心林阡会信了谣言……种种情况,都和刘全对林阡说法吻合帅帐相杀那晚,徐辕从噩梦惊醒时,也听到刘全、杨鞍、妙真说起——那支钗对楚风月很贵重,楚风月被逼疯了,楚风月受迫崩溃……诸如此类,竟说楚风月是金军主帅,真给他心重重一击 纵然如此,他却还期待风月没回金营——即便那些要建立在杨鞍说假话、或自己记忆错误的基础上,即便那些将推翻自己刚刚对主公所作的所有结论,即便那和杨鞍的归顺、自己对主公的辅佐背道而驰——也还期待,期待楚风月还在 …… 自欺欺人,连徐辕自己都明白,他是自欺欺人,问林阡这句话,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证实、一个宣判 心弦,仍紧扣在腊月廿八,别离之夜那晚她的凄绝历历在目,他一直没来得及找她谈心,他实怕她想不通、想不开,真的被黄掴诱骗了回去 就在今夜,眼看林阡默然点头,徐辕心为之一颤,硬生生的疼那么,一切确实都是真的了他惨笑一声杨鞍寨里有关楚风月的事,确实是真的,本来,就是真的—— 既然,杨鞍利用钗子去要挟楚风月退兵了,说明这钗子曾到过徐辕的手上,也就是说,那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守护在他身旁他梦中的哭泣,毋庸置疑是她的,可是,那时她已是金军主帅的身份,在打宋匪…… “她,终还是被黄掴骗了过去”他眼里一热,抓紧了床沿满腔悔恨,虚脱的手上尽数青筋,“若当时……我能尽快一步、将她劝回,就不会令她误会渐深” “天骄,她并非因为误会渐深才被黄掴骗过”林阡摇头,“是当夜天骄被金军俘虏,她一怒之下竟将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治罪,如此,才被黄掴诱骗回金”林阡说时,徐辕脸sè愈发苍白,眼神之中平添痛苦,这才解释了自己为何没有立刻被黄掴灭口,只因黄掴从自己身上发现了剩余的价值 楚风月不是正好在金营碰见他啊,是为了他才冲动着重返了龙潭虎穴,她没他想得那么笨,误会赌气就回金营;她却比他想得要傻,挖心掏肺到这个地步……却在那一个月里,她被黄掴利用他病情的反反复复欺骗,循序渐进地由战事拖在了金营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徐辕俨然醍醐灌顶:在一个适当的情况下,黄掴故意将徐辕弃去,栽赃杨鞍为主,同时也磨练楚风月公私分明的能力,黄掴要楚风月达到“徐辕在不在都一样打”,可以关心但不能乱黄掴拿捏准了每一个临界点,尽管他自己并不在月观峰战地 当黄掴向楚风月灌输了离间之计,她不能私下救人而必须猛攻猛打;但杨鞍也恰恰抓住了她和徐辕之间的感情,用负隅顽抗和一支简单的钗子企图将她逼上绝路所有的机谋都系在她一个人的表现之上,难以想象楚风月两面受迫经受了怎样的压力 徐辕记得真真切切,那夜展徽和妙真都说,那女人疯了……“风月她?那晚可中了杨鞍的请君入瓮之计?” “那晚她比我晚到片刻,天骄已被我救出”林阡如实道 “所幸你先到一步、理应将危险都拆除,她不会有xing命之忧”徐辕松了口气 “我若不去,她也无xing命之忧”林阡摇头:“那晚她虽是去了,却未曾中杨鞍之计” “怎么?”徐辕一怔 “杨鞍希冀她受迫崩溃,但她没有她一直保持着清醒,是先让部下打探、自身伺机而动,后闻乱才现身,可谓步步谨慎”林阡道,“她虽是担心着你安危,也权衡着大局的轻重我看得出,黄掴的计划达到了,他真的得到一个公私分明的楚风月,若非我的搅局,她可能已经攻下了杨鞍” 林阡何以如斯肯定? 因那夜他和徐辕生死相托、藏匿在树丛中几乎被金军搜出,楚风月及其部下曾一度与他二人相当接近,他们的交谈林阡也清晰在耳,但那时,徐辕却因一路动荡又陷昏迷,没有听见,楚风月与部下在追赶时的交谈—— “将军,三思会否林阡与杨鞍已然冰释,只是演出了一场苦肉计要引将军追他,继而把将军在战场之外暗杀?”楚风月的部下担心帅帐相杀只是宋匪的串通 楚风月轻笑一声,反问:“你认为林阡在战场之内杀了我很难?” “然而,杨鞍说林阡抢了徐辕走,林阡就真的出现了吗?”那部下说,“将军,请恕属下多虑……属下只是怀疑,杨鞍会否虚构了林阡的出现,以期调虎离山……” “真是多虑了杨鞍若想突围,可以请我到帅帐里直接杀,不必多此一举,冒着xing命危险调虎离山过程复杂,结果不讨好,又是何必呢”楚风月三言两语,就将她部下说得心服口服 另一个部下又说:“但若真是林阡,咱们这样追捕,定然会有危险将军何不等援军来?” “不,来不及……”楚风月那一瞬的焦急掩盖不住,林阡听出那是为了徐辕,但后一句,却恢复低声,冷静,她号令他们说,“如果我今夜真的回不去,就用我的死讯拔杨鞍的寨” 这些话,这些作为,这些气度,全说明楚风月当时潜入宋营十分谨慎,多的可能只是于暗中打探状况而非被请君入瓮她应是连命都不顾都要追寻徐辕的,但她是在追徐辕之前,就将金军的胜战给运筹好了 “冲着这些,可知楚风月良心还是好的,只是责任感也极重、难以割舍她的旧部是以天骄有机会将她劝回,但是颇有难度”林阡说 徐辕目中流露一丝苦涩:“我本心,只愿她回来……但她被黄掴所骗,这些天来,定然握了不少xing命,谈何容易” “和杨鞍一样,一样被黄掴所骗,这些天也握了不少xing命,我本心也想着杨鞍能回来”林阡笑将他手放平,“天骄,确实这些矛盾都很难解决,但‘两难’亦能变‘两全’最理想的状态既然存在,为何不努力去达到呢” “你说得对”徐辕情绪这才平稳些 若非林阡的搅局,楚风月可能已经攻下了杨鞍 也是他的搅局,使黄掴的离间计原先已被杨鞍、林阡双方都看破,却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把林阡和杨鞍分裂如今楚风月要拿杨鞍,也一样并不艰难 但林阡,在火烧摩天岭之后当天,即刻将彭义斌调往月观峰,助刘全兵马一臂之力,亦暗暗给目前还未回归的杨鞍以支援目前他们的敌人除了楚风月等原先在月观峰的金兵之外,还有从摩天岭退往中部的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司马隆等残兵败将 北部战场,现今仅有黄掴解涛被两路宋军夹在摩天岭和大崮山之间打压眼看林阡将要锁定此地胜局 然而,全局形势却不容乐观 自正月下旬完颜永琏入局伊始,泰安全境就不再分正面战场或侧面战场,到处都是一样,故除却北部吴越、南部凤箫吟与中部杨鞍都身陷苦战之外,纵是那东部国安用、西部刘二祖都成为了正面战场 “刘二祖和郝定原是林阡哥哥最不担心的兵马,然而完颜永琏却亲自去对付他去,反而比国安用裴渊的情势加危险” 林阡离开之后,徐辕睡了一会,见闻因又来看护,立马问她战事如何 才得知二月初七到今天方才三ri,柳五津已去往刘二祖处助阵,海逐浪亦被派向国安用处迎敌 “国安用裴渊的情势,是怎样危险?对付他们的人,又是谁人?”徐辕问 “是完颜永琏收的人,似是从豫王府吸纳大高手之一”闻因说,“战力确实和司马隆差不多,国安用裴渊都很吃紧,裴渊是被他重创,前ri回到此地养伤,林阡哥哥派了海将军替他” “司马隆……”徐辕沉吟,不用多问,也是四大高手之一,闻因既然认得,该是负责北部战场的 “完颜永琏亲自对付西部战场,则豫王府四大高手,应当是分占了东南北中何况,还有高手堂的人……”徐辕手心中全是冷汗,“岳离、邵鸿渊、尹若儒、凌大杰,甚至徒禅勇……”他心中,尚还有仆散安贞、轩辕九烨等人的存在 “徐辕哥哥,没有这么严重尹若儒徒禅勇都已死在了林阡哥哥的刀下,邵鸿渊业已被盟主擒住半死不活”闻因忧中带了一丝喜,“仆散安贞重伤离开,轩辕九烨也死了,便是黄掴、解涛等人,战力也都被耗尽” “……发生了什么?”徐辕讶异溢于言表:“主公他一人,对付了这许多人?”他见闻因点头,心下惊惧万分,他知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正巧看到闻因眼圈通红,详细问起,才知胡水灵死讯,在那个血夜鏖战中,林阡连续两次战力跃升,导致心不受控走火入魔……可叹,徐辕适才与他交心,竟不曾看到他有残恨外露 “当年在魔门走火入魔,也与今时情境相仿后来,是被传死讯的杨宋贤复活,才真的让林阡哥哥恢复了平ri的笑”闻因回忆说,“我想,今时,还是要靠兄弟情来解救的” 然而,这兄弟情,已不是他、宋贤和屿那牢不可破的兄弟三,而是,这个遍布山东、十年生死的红袄寨——所有兄弟,如何复当年? “绝不教范遇的悲剧延续,不能再出现多的钱爽、唐进、赵显”——徐辕隐隐能懂,虽然很难,林阡的决心也非常明确虽然山东之战的起头很不好,范遇的变节、钱爽等人的枉死,看似注定了红袄寨的分道扬镳、分崩离析,但结局,是由杨鞍、刘二祖、国安用在林阡三兄弟以及盟军的支持下腾写,完全可以不那么悲观因为,短刀谷也曾党派林立,黑道会也曾划江而治,魔门也曾反复降叛何况,红袄寨有着多的过往交谊、患难与共 只为给林阡在这多事之秋分忧,徐辕知道个人的事必须暂且放下,“如今我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尽快养好伤,辅佐他”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2) 第1065章 舆论战场也攻防 第1065章 舆论战场也攻防 当一个月来关乎金宋的所有内情渐次浮现,各种人物不同角度的观点也分别重合,林阡终能对月观峰之变形成全局观,感慨天骄眼光与胸襟之余,收服杨鞍的决心坚_沸&腾& 一如徐辕所言,对于林阡的决定盟军向来遵循,故柳五津、海逐浪等人无需费心说服,本也就都支持他收回杨鞍;而一直以来跟随吴越在北部战场的石珪彭义斌等红袄寨寨众,经过这些ri子和李思温、史泼立、王琳等杨鞍旧部的共生死同患难,也逐步认同只有兄弟同心才能渡过危机只要林阡的观点是“杨鞍受骗”,这些人一定都不反对叛军回归 北部战场的战士们,或出于大局考虑,或基于误会冰释,或感于旧年恩情,都确实可能选择原谅和接受;而南面战场跟随着吟儿的多为红袄寨秀,或来自盟军甚至时青寨,自也倾向于山东匪军恢复一体这两种类型的寨众,受到盟军上下的濡染久矣,理当愿意将山东之乱的危害降到最低去衡量但,东部战场的国安用裴渊、西部战场的刘二祖郝定,会是怎样的心态看待? 没错,起先他们的损失并不像南北战场这么直接,却就是在林阡失踪兼完颜永琏入局后,一切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原先的侧面sāo扰变成了正面打压,二十天来他们两路兵马的形势都不容乐观,所幸林阡在或不在这些天来他们都和南北战场一起撑了下来,却就在ri前的摩天岭之战刚一落幕、这两路几乎同时遭到了金军猛攻,死伤不比摩天岭少,这两路,注定是林阡此刻无法兼顾,哪怕他一直没断过对这两处的战力给予,毕竟众寡悬殊 山东的大规模剿匪,自林阡率领盟军来到之前已经维持了一年,而今盟军救局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将近一年在金军地盘,宋匪本就兵少,本就寡不敌众,常常连调遣都捉襟见肘,陷于被动,疲于奔命,何况杨鞍的反叛给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平衡带来了摧毁xing一击,不仅对人数,加对斗志正是腊月廿九之后的战事急转,使得宋军长久以来一直都占劣势,说得好听是坚持不懈、越挫越强,说得不好就是负隅顽抗、翻身之仗捉襟见肘,无法兼顾,是以林阡即使能扭转北部战场,还是来不及挽回别处—— 二月初七晚,虽然摩天岭大捷、月观峰杨鞍党也勉强保全,但翌ri调军岭败报传来,原是金军临阵换了主帅,“国安用裴渊处宋军惨遭血洗”……这换的主帅,“武功可怖,兵阵凶险,手段毒辣”,明显和司马隆、使锤的神秘中年人同属于豫王府;祸不单行,处于完颜永琏亲自打压下的刘二祖郝定,即便有盟军派去的数支增援,也还是接连几场都败下阵来亏得那是刘二祖和郝定,才得以在完颜永琏的扫荡下都保持了完整,甚至郝定还在数ri前小胜过一场,否则西面据点早就失守 虽然刘二祖是谣传中杨鞍的争权对象,但他生xing淳朴、听得进道理,加之损失较轻,林阡并不过分担心;然而惨遭金军血洗的国安用裴渊,只怕,反而成为山东之乱到此最大的受害者,血洗事件不巧就发生在林阡意yu收服杨鞍之时,仇旧恨堆迭,这一方人,恐不会愿意轻易谅解 初八,摩天岭之战一旦落幕,林阡即刻派海逐浪代替重伤的裴渊襄助国安用处,另一厢,柳五津则协助刘二祖郝定去,“若实在不能抵挡,莫再做无谓牺牲,保全兵马,先退回来” 否则,还能如何对面毕竟是完颜永琏,盟军战史上敌人最强的一次金军之强劲前所未有,宋匪偏偏还一分为二……正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逆境里,国安用刘二祖两支都没立刻输,意志已是空前坚定,战力与抵抗力的强大,对得起林阡的放心,然而纵使是林阡,在有杨鞍掣肘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对两支兵马交代说,最重要的不是赢仗,而是保全兵马 因此,收回杨鞍投诸实用,不止是阡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是抗衡完颜永琏的唯一方法,无论是眼前困局,还有关山东的将来 可惜,当彭义斌石珪都愿意摒弃前仇去救刘全杨鞍,从调军岭退回来的裴渊俨然代表了彼处红袄寨寨众的怨言,他们,果真不能接受叛军回归 林阡探望完徐辕出帐,转个弯没几步就可去裴渊所在,他伤势尤为严重、必须由樊井治理,据说他在调军岭血洗中还算轻伤,林阡可以想象,豫王府出现的那第三个高手到底多强,给调军岭处宋军造成的身心创伤多大 “杨鞍他,要为我调军岭死伤付出代价”裴渊清醒之时,攥紧拳咬牙切齿,仇恨之情溢于言表林阡知,裴渊代表的这一类型寨众也不少,他们确实是杨鞍归来的最大阻力莫讲昔ri恩义,仇恨再小,它比恩义近近在眼前,伤至肺腑,当然盖得住一切遥远所以有时候一小撮反对都能遮挡一大片拥护 是的,即使帅帐相杀证实是林阡的错,即使杨鞍有所忏悔愿意回归,即使月观峰之变是杨鞍一时被蒙蔽、林阡本该给予他一次机会,但山东之战确实是因他才陷入深渊、越来越险、岌岌可危,抹不掉的事实,改不了的错误,除非,除非林阡能用最后的结果证明,杨鞍能戴罪立功,能给红袄寨带来比叛变前好的局面,在这种基础上,杨鞍还必须被严厉惩戒,方能为他的错付出代价 可惜现在,连让杨鞍戴罪立功的可能xing都艰难 从这一点看,也许调军岭的血洗事件是金军刻意的分化与阻拦,金军选准了时机——这种时刻,分化杨鞍林阡最重要,金军中诸如黄掴等人,也必然会在裴渊国安用等偏激者的身边播散谣言,阻止杨鞍被盟军重接受 “和谣言的仗最难打”,吟儿曾如是说,因为对情报真伪的探查远远慢过扩散,因为谣言是针对着人心的破绽见缝插针,无空穴怎会来风 “吟儿,既谣言扎根在心里,扎进去了也要拔出来”他也曾对吟儿说,就像在穆陵关为她做的一样,不必找谣言的源头,而找那些传播者封口,再把完整的真相以尽快度贯彻,这,就是林阡派海逐浪去调军岭处的最大目的 毕竟,负伤在身的逐浪一人,不可能对战事的胜负起到关键作用,一切还得靠国安用他们自己,但至少,逐浪此行能够安定军心 当海逐浪去对国安用讲述真相,林阡亦告诉在身边养伤的裴渊:“你们都有所误解,山东之战,杨鞍未曾想过会这般走向如今局势,都和他初衷相悖” 杨鞍初衷,是解救这个被林阡毒害的红袄寨,希冀腊月廿九du li于盟军之后,即刻先与金军合力驱逐走盟军,继而以月观峰为界与金军对峙如果依循杨鞍的最初目的,叛变翌ri他一定会向山东全境宣扬出盟军不可信,众兄弟理应都跟着我杨鞍反金,不再去被盟军同化、利用云云如此,国安用等人必然也都向着他靠拢,彭义斌石珪当然也必须回归向他甚至刘二祖郝定 但很明显的是,杨鞍除了私下对刘全抱怨过之外,再没有向任何人诋毁过林阡半句不仅后期没诋毁过林阡,从来都没诋毁过否则,帅帐相杀那晚,杨鞍近身侍卫发现他是林阡时,怎还会那般迷惑、叫他盟王、面带期待或者愧疚?早该愤然群攻了 离间是双向的,谁都明白这道理腊月廿九事件发生之后,林阡从济南回到泰安耽误了数ri,对“杨鞍争权夺利”的谣传压制稍缓,如此,只是稍缓而已,谣传都那般深远,可见不压制会成怎样的猖獗;但关于“林阡变质”的谣言,本该反方向针对着杨鞍党去的,却为何没有分毫的流传?可想而知,杨鞍的压制辛苦,及时由此也可见,杨鞍甚至在叛变之前都还对林阡存着希冀,不愿意过分伤害他的声名……说明了,杨鞍很可能是想等林阡从济南回来再对质的,杨鞍虽然轻信黄掴还是给林阡留了一丝转圜,但是部下们先毒害了杨宋贤,他才不得不走这步棋…… 所以,杨鞍叛变前一直没说这个实质的叛变理由;至于叛变之后,这个理由是杨鞍挽回人心的最佳形式,但他依然半次都没有说,显然因为翌ri金军就撕毁了信约,他发现黄掴故意将林阡妖魔化,他清楚他的初衷错了不诋毁林阡半句,亦是他忏悔和认错的表现 综上所述,杨鞍遭受黄掴蒙骗、担忧被害,迫不得已才发难兵变,初衷只是为拯救红袄寨但翌ri金军撕毁信约,杨鞍意识到了是金方在骗他初衷不再成立、却无任何解释,使得他的叛变在世人眼中成为莫名其妙先前杨鞍的心腹们确有鬼迷心窍者要帮他争权夺位,联合着界限模糊派、旧情驱使派、兄弟义气派一同叛离,才使得“为了权位”的理由立马在盟军心中成立并流传,黄掴借势推波助澜对此杨鞍一概未予以辩驳,一是没空解释,二是无话可说 后来,杨鞍的死忠们默认了这个理由,才在林阡失踪以后对盟军sāo扰,说你们跟着我们才有生路,如展徽、王琳等人,他们看杨鞍始终不作解释,心知已经回不了头,索xing一条路黑到底自暴自弃,但如果盟军愿救他们当然巴不得;而同期,杨鞍党那些跟着形势走的、或是当初感恩后来恍然知道犯错的,如史泼立、李思温等人,甚至“不知道杨鞍这是在唱哪出”“只想求个明白”,这些人,一边被金军欺压惶惶不可终ri,一边极度想回到昔ri整体辉煌 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只为了活下去 “盟王的意思是,杨鞍的叛变初衷,是怕被盟王害了红袄寨?哼哈哈……他,他这是哪门子的妄想”裴渊冷笑,忿恨略减,眼泪却在眶里打转,不刻,嘶哑着说,“他怎么想岔的,他怎么能想岔啊……怕被盟王害,结果全是他害的” 裴渊的激动情绪告诉林阡,即便初衷可以原谅、过程可以忽略不计,但后果,他们太难释怀——杨鞍,只怕必须引咎一死,才能给他的党羽们洗去罪孽林阡要想留着他的命,基本比登天还难 但前路再险,林阡何惧之有“目前我与天骄总结出的真相,都必须灌输到东西战场上去,即使不能灌输进心,也必须灌输到他们耳朵里”他对海逐浪、柳五津都这样交代,这一战海、柳都没战力,兵器也绝对不是刀枪 吸取了这一个月的教训:既然是跟黄掴打的仗,就必须把舆论的战场先拿下 第1065章 舆论战场也攻防 第1066章 二线兵将当自强 第1066章 二线兵将当自强 正是在林阡对裴渊阐述的同时,月观峰又传来加急战报:楚风月将斗志全无的杨鞍军逼入了绝境;而yu往救援的刘全自身难保,与前去助阵的彭义斌、石珪一同被困在了纥石烈桓端、束乾坤的包围里 当月观峰诸路兵马皆是军情告急,中部战场俨然需求林阡亲赴——原本,纥石烈等人就是被林阡从北部赶到中部去的,理应由他追去收拾 然而,北部战场虽然宋军战胜,解涛黄掴仍然夹缝生存,未曾完全拔除,不可掉以轻心眼下大崮山有李思温坐镇,济南有孙邦佐林美材等后盾,但摩天岭据点还是缺人,柳五津海逐浪都分别派去了东西战场、天骄养伤不可cāo劳,吴越一人当然吃力如此,可千万别让黄掴解涛再兴风作浪 “林阡哥哥,我帮吴当家守”那时闻因自告奋勇林阡笑而摇头:“你有重要的任务” “怎么?”闻因不解 “届时自会用你这几天且休养生息”林阡说 “是大战?”闻因低声问,看他点头,即刻握紧了枪,“好” “不止要厉兵,加要秣马”林阡笑了笑,“那匹‘无法无天’,你需好好照顾” 闻因沉思,依然不解,但知道林阡没有骗她,故而领命下去了不刻,王琳来见林阡:“盟王找王琳何事?”缓得一缓,看到林阡披盔戴甲,似是要立刻带饮恨刀走的样子,一惊:“盟王,这是要即刻去月观峰救急?” “王琳,你的洞察力很是高强,心也极细”林阡点头,说 “盟王谬赞”王琳的脸一下就红了王琳的优点正如阡所说,洞察敏锐,前些ri子林阡入魔失踪,他是第一个代表杨鞍来吸纳海逐浪的,但缺点,就是胆子太小,海逐浪掩月刀一出,他就吓得再也不声张 “王琳,我此一去,摩天岭全权由屿负责,但他前ri与司马隆交战负伤在身,战力不如以往,除尽金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帮屿守妥摩天岭” “盟王?”王琳一愣,“然而,我……我可适合?盟王竟委以重任……” “不放开手脚去打一次,怎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林阡说,“莫让金人小看了你们金军很强,宋军也不弱,高手堂换成豫王府一样,屿换成王琳又何妨?” 王琳闻言面sè一凛,骤然被他鼓舞出豪情:“盟王说得对,王琳不该胆怯摩天岭,是最好守的一处啊——黄掴解涛都只是败军之将抱头鼠窜” “好一个抱头鼠窜”林阡朗声大笑,“待我从月观峰归来之际,不只希望看见一个安妥的摩天岭,想看到一个独当一面的王琳” 即ri起他林阡要向世人证明,杨鞍的叛变虽然带来了太多的损失和教训,也帮红袄寨练就了极多的人才挖掘了极强的潜力——一流如盟军将领和屿、宋贤、杨鞍、刘全都接二连三地出局或削弱,再不会庇护彭义斌、石珪、李思温、王琳、史泼立这些二三流兵将,那这些人,就必须自己放手打一次,奉命于危难用他们的力量来扭转大局哪怕从最简单的做起,打最易打的仗,守最好守的地方 开禧元年的二月,注定是红袄寨二线兵将的登场,抽除一流战力的相帮,他们绝不比一流战力差这原是林阡想要在安定山东之后才做的,但现在做也一样,毕竟盟军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这里,红袄寨也不能只靠那区区几个当家 “我原先想,红袄寨将来靠着你们不是,红袄寨的现在,就得靠着你们了”林阡按住王琳的肩,“帮我,帮屿,也帮鞍哥” “自当竭尽全力”王琳肃然点头 是以,这一战林阡的战力分配是:北,吴越负伤,王琳李思温上;东,海逐浪只是襄助,主帅是国安用;西,柳五津只是传达信息给刘二祖郝定;中,林阡最后到场,先锋都是彭义斌、石珪,要救的是刘全和杨鞍 也是从这一战起,不仅眼前情势所逼,也是将来发展需要阵拼杀的主力,无一例外要红袄寨自己冲着腊月廿八之后刘二祖国安用皆能揽一方大局,冲着一月下旬阡不在的这些ri子里彭义斌石珪也一直能强撑着,冲着四十天来杨鞍及其党羽孤军奋战一直得以维持不垮,阡信任,红袄寨的实力绝对比目前体现出来的厚 王琳领命之后,林阡再无嘱咐,即刻往月观峰救局 事先林阡已意识到:当纥石烈束乾坤围堵着刘全部、楚风月继续攻打着杨鞍部,月观峰处其余金军,俨然最大的任务是阻碍林阡亲自救局,故势必要在摩天岭与月观峰之间拉开一条封锁线——庆幸这条封锁线一个多月前还拉在济南和泰安之间、后来被林阡推向了大崮山和泰山之前,现在,依然是被林阡逼向了盟军兵锋所指 但不幸的是,负责这条封锁线的兵马,主帅名叫司马隆…… 林阡本来也就有这心理准备三天前他才用野蛮手段跟碎步剑斗了一场,虽然结局是他林阡输,却把司马隆撞得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加之司马隆在那一战全军覆没,临走时难掩愤怒丢了句后会有期,林阡就足以预知,这次司马隆的战力,一定比前次高;此情此境,林阡对碎步剑境却始终不能破解,照这样下去,打九十九次也是林阡输 打不打都要输,那不如打;打九十九次还是输,那就打一百次以上阡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何况,他对碎步剑境,真的很感兴趣 此刻,司马隆横剑立马阻挡,其身后兵将早就都严阵以待,视线里一望无际纵横铺展的全是金军远眺尘雾外,环抱的群山苍茫巍峨,其景其物近似水墨,却不知,到底还要被野火般的兵马侵占多久,撕割成多少块 “林阡,三天而已,剑伤恢复了几成?”司马隆提马上前,问候手下败将 “我方军医医术如神,林阡刀法不减反增”林阡笑而亮刀,紫龙驹悉意迎战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减反增——自己说了没用,要教敌人承认”司马隆眼中凝练着凌厉,人虽不温不火,剑却猛然来袭 林阡顷刻举刀,三度与他交锋 不过是一瞬的前后,战场与刀剑场又似隔离他二人激烈残酷的打斗,使等闲从第一回合就无法参与,度追不上,力量近不得,人影分不清,胜负判不出,于是,刀剑与围观兵将的最真实交流,就只剩下感觉 感觉,也可能是错觉 错觉,吹过的风又全数扫荡回、掉下的花叶也重蒸腾起,明明是很久前就开始落的花叶、已经吹去了很远处的风,是什么力量,将风从最远处拉回了头、把花叶在落地前一刻逆升?那一瞬,说快真快,稍纵即逝,说慢也慢,如经永劫…… 而当局者林阡,再次杀入剑境中,重温第一层猛厉毒辣的煞气圈、复闯第二层鬼祟妖异的防守线,终于,又一次不负自己的预期,离第三层玄妙越来越近……这一回合,林阡自也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不敢胆大妄为直接砍过去找死,而是在接近临界处谨慎观望、伺机而动见招拆招,向来是对付武功强于自己的高手最好招数 碎步剑境,寻常人万万突破不得第一层“攻”,但阡显然不怕它外表煞气,首次于大崮山相遇就过了第一层,却没来得及破第二层“守”;上次于摩天岭厮拼,阡则是折在了第三层“无防守”细细区分,其实又可分为斥、引两层第一层煞气圈是斥力最强,第二层防守线是斥力稍弱,到第三层无防守,则换作越来越强的引力——出乎意料,变斥为引,引向一个诡异难测的地带,这地带,难道,是源于司马隆固有的雄厚内劲……今次林阡和上次的感觉,还是一样,棘手之至,难以破解,甚至,由不得自己观望,自己还是被越来越强的吸力带进了剑境里,饮恨刀乃至自己的手,上次还只是被黏住一般,今次遭对手任意cāo控,几乎不听使唤 原想抽丝剥茧去探究根因,没想到这剑境越探索就越觉得离奇,至少这跟人世间很多规则都是反着来的——距离近了反而吸引,没打败敌人反而自己的刀迷了路,林阡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恐怕归功于司马隆的内力过强 当然,实际的战斗中林阡的心理活动不可能这么慢,得出这个结论也许是每次打完一回合后的电光火石然后见缝插针地层层叠加,最终才模模糊糊地形成了这样的看法,在这过程中无数次你来我往危难重重险象环生,使得他根本无暇完成行刀硬抗外的第二件事…… 然而,若真是因司马隆内力过强,林阡想要打败他,就比纯粹的破解招式、合并剑境,艰难得多了换以往林阡还能以自身战力一搏,但如今正值他走火入魔后不久,因每次借战力过猛都是违反规则,他每次必将受到较长时间的惩罚、付出极多的体力代价,如此实力不足往昔七成,再想着第三次跃升根本是死的痴心妄想——何况两次连续的走火就会引发入魔,再有第三次不仅妄想、绝对必死饮恨刀怎可能准许滥用 林阡向来非急功近利之人,本也不希冀能再次跃升,但心知如今自身尚未恢复、无法完全驾驭饮恨刀,因此就算小幅度的借用、提升都是很难的,这种状况下,如何对付一个内功过猛的司马隆? “一心二用”的损招林阡已在沂蒙耍过了邵鸿渊,“一拆为二”的境界他在济南对付尹若儒也已显露,“走火入魔”的跃升他也在大崮山浪费给了徒禅勇和群攻阵容,这些经验教训,高手堂不可能不总结,岳离黄掴一定都告知了司马隆,别说现在林阡连刀人合一的水准都难达,就算没问题,司马隆也显然知己知彼 可惜这次林阡没能先发制人、司马隆也依然技高一筹,造成的结局就是在大约七十回合左右林阡即惨败,从腕到臂尽然血腥金将有武功高强的看出端倪,一声令下即刻令士兵冲锋;大事不妙史泼立等人皆惊,亦立马提刀携枪陷阵,于是,林阡司马隆尚在纠缠之时,这片郊野早是一片喊杀声起肉搏血拼 而此时,林阡别指望不敌能够败走,饮恨刀已经陷进剑之漩涡离不开了…… 实话,无论打斗的过程是怎样的jing彩、等闲之辈是怎样的追不上度,打斗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谁都看得见那胜负的悬殊和度的放慢 “胜南……”眼看着司马隆即将剑伤林阡,史泼立脱口而出的不是盟王而是这个姓名,当时他什么都忘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抢过身边不知谁人的弓搭箭急去,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的,那一刹他的眼力和度,这一生恐怕没法再复演第二次,穿过几重兵阵,到达彼处战局,竟是jing准无误地了司马隆的臂,虽没法撼局,好歹造成了一丝偏移,一丝偏移,都足够林阡剑下逃生 “呀”史泼立一愣,没想到这箭会把司马隆shè中,愣在那里,缓得一缓,紫龙驹已驮载着林阡冲回这里,“四当家,谢了”那笑容,那称谓,跟昔年,一模一样 “山东之战……”史泼立登时一怔,回神之际觉情境熟稔 山东之战,十年前,崛起期红袄寨,和十年后,巅峰期红袄寨,同样历经的浩劫十年来,金军和宋匪作为彼此的筛子,筛走了一大批jing锐和庸碌,主力军已然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史泼立却命好一直在,虽然经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二线兵将里也是垫底,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发挥自己的功用,比如现在及时给司马隆一箭,那时他也曾作为增援去救过杨鞍,他记得清楚,那时候胜南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这么巧,这次又是去救杨鞍 “是啊,山东之战”饮恨刀行处兵将如波开浪裂,刚至史泼立身边立即就杀倒了一队敌军,混乱中林阡带同史泼立等人一并冲阵,“此行,众兄弟且一并复当年” 情谊不减,战力反增,是他林阡乐见如此,武斗虽败、战局虽险、前途虽艰,却仍畅快淋漓、豪情万丈、心无所憾 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在兵刃旁陪伴飞渡、川流不息的,再也不是雪,而是花原来,又是一年的了战幔掀开时冻成的冰,是否也该随着气候融化 那幅万古不变的江山图景,向来沉默;那些嚣张鼎沸的兵马战车,稍纵即逝 因司马隆所设阻力,林阡救局被迫耽误,待到达月观峰之时,刘全军告急已过去了两ri,他一路星夜兼程,实恐这耽误的两ri遂了金军的意——哪怕赋予了刘全彭义斌等人极高的信任,他也因对方是楚风月、纥石烈桓端而不敢怠慢 毕竟,这两人是去年青州潍州沂蒙各地,都是徐辕或林阡正面的顽敌,数次运筹都是互有胜负堪称敌人之中在用兵上的数一数二 然而教他喜出望外的,却是争气的捷报频传:原来,眼看林阡和史泼立的救兵迟迟不来,彭义斌刘全和石珪都没有坐等,没有束手无策或如坐针毡,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以自己的力量突围,并且还非常成功 求生的本能在这里,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不是每一场近火都是靠远水,近处或许有土沙,只怕慌乱中的人看不见 彭义斌向刘全分析了金军的分布后,提出出几路奇兵袭击敌军粮饷,强迫束乾坤不得不分心去救,阵容稍有改变,即刻就是出路,刘全所带领的寨众,在彭义斌指挥与分配下杀出了这重围,不仅如此,出去的那几路奇兵也虚张声势,本是攻敌必救,却令敌人误以为前后夹击,当晚一战,不但突围成功,还俘虏了几百金兵缴了他们的兵械战马,束乾坤帐下有员虎将当场被彭义斌刘全联手击杀 而翌ri,他二人与石珪军队会合,整顿了旗鼓立刻往杨鞍处打,一往无前迫得束乾坤连连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却就在关键时刻石珪怀疑束乾坤诈败,即刻对刘全彭义斌述说,三人商议后决定,彭义斌再不趁胜追击,就地安营扎寨,金军自是摸不着状况,正想着随之应变发起反扑,孰料彭义斌在半个时辰后突然再次号令冲锋,金军依然大惑不解,正yu迎战,后方大噪,原是石珪在这半个时辰内,领着一路亲兵抄小路去,果真发现了不远处藏着纥石烈桓端的伏兵“好大的胃口”石珪大怒,立即派人回禀彭义斌纥石烈桓端自是没想到,他要伏击宋匪的兵,竟从屁股后面被石珪给灭了 “哼,山东是金军的地盘?是咱红袄寨的家啊”石珪向林阡复述时仍然振奋,两眼炯炯发光 “干得好,原还想我来收拾,结果你等不负所托”林阡笑,“义斌的灵活机动,石珪的勇悍机jing,皆是掩不住的才干”他二人常年跟随吴越左右,强攻、游散皆有一手 而每一战除了归功于将帅,要依靠的,自是士兵们的斗志和战力,如此才能珠联璧合“全叔,所幸你这一路兵马,多年来从来都深信,铁桶包围也会有缺缝”林阡对刘全说时,察觉他面中露出难sè,猜出和杨鞍有关自他们胜过纥石烈束乾坤以后,就已经破了杨鞍与楚风月的僵局,此刻杨鞍就在不远处的营帐中,为何却不和刘全一起来见他? 为什么不来见他?林阡自然懂,罪过摆在那里,林阡只是给机会让杨鞍面对,真正面对的却是杨鞍自己 “全叔,帮我转告鞍哥,我会令安用和二祖,接受他的回头,只需假以时ri……”林阡说时,刘全噙泪摇头:“鞍儿他……他不愿回头……” 彭义斌忿忿道:“咱们已将盟王的意思传给了他,他却口口声声说,不原谅你,不原谅盟军,敢情咱们都是一厢情愿了”“不,不是这样的盟王,请莫放弃鞍儿”刘全急道,声泪俱下 林阡蹙眉,情知阻力还不止国安用刘二祖 第1066章 二线兵将当自强 第1067章 是合是分岂随心 第1067章 是合是分岂随心 出乎林阡意料,也出乎盟军大多数人意料,阻止杨鞍回归的,除了潜在的国安用刘二祖等因素,竟还有个明确的力量来自杨鞍自身 清晨,彭义斌石珪一干人等随林阡步入杨鞍营寨,两方兵将难现预期之中的和谐,内外到处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敌意—— 竟然,杨鞍和林阡的见面不是为了冰释前嫌,而是杨鞍看在刘全苦苦哀求的份上愿意再见林阡一次、给他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而已…… 实则在听说杨鞍反过来指责林阡、扬言不谅解盟军的第一刻,不少盟军兵将都难忍失望、义愤填膺:步步相让,怎换来的是得寸进尺?就算帅帐相杀事件盟军都承认是林阡的错,认归认,由不得杨鞍这样蹬鼻子上脸 思及这五天来的月观峰反围剿,杨鞍起先拒绝盟军救援倒也算了,人都有一口气盟军能理解他;在盟军强行援助、救了他一命后,杨鞍还不领情也可以不计较,盟军没指望谁受了恩惠都必报还;但杨鞍,不该在彭义斌、石珪、刘全纷纷对他详述了林阡心意后,竟还拒绝红袄寨合二为一,并口口声声说,盟军信不得,林阡,信不得…… 棘手,实在比司马隆的剑境还难解林阡明明未曾漏算、却也没有算准,这五天来杨鞍的心态会是怎样的急转是啊,最近这几天,杨鞍被楚风月打压得比先前惨,孤掌难鸣、斗志全无的情况下损失的兄弟多,不经意间杨鞍一定会将眼前惨景延续着帅帐相杀事件想偏——林阡原本还以为,经刘全劝说后杨鞍就会谅解,但现在俨然连刘全都粘合不了那夜相杀导致的裂痕 要知道,杨鞍之前的半信半疑,是建立在担忧林阡受谣言误导的基础上,其实他打心里是绝对相信林阡的,但种种疑惑长期得不到求证,不就逐渐积淀在潜意识里了么终于得以会面,却是那种会面……原本杨鞍还想绝对相信,但经那场相杀反而开始思索,林阡到底有没有真如黄掴诋毁的那样毕竟林阡在帐中表现,像极了为徐辕要杀展徽和杨鞍,林阡变质的说法,又何尝不成立正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承载越多,跌得越重 所以林阡收回杨鞍的念头,根本从救出徐辕后真的就成了一厢情愿——那夜黄掴的离间无心插柳柳成荫,入侵了林阡的意识,使之冲动拔刀、主动与杨鞍反目;而也正是在那夜之后,离间的效果并没有随着林阡的彻悟而消散,而是,移入了杨鞍的脑中,就此扎根、继续猖獗 纵然林阡能将舆论灌输、渗透到近至彭义斌石珪,远到国安用刘二祖,甚至刘全,又能如何?他和杨鞍之间的“绝对互信”是他打破的,冲这一点杨鞍不相信他无论如何,兄弟情义的断点,这次在他林阡,理当由他补救 答应刘全来与杨鞍对质,林阡只是很想了解,杨鞍顺着那条误解他的路,到底走了多远 那群长久都跟在杨鞍左右的寨众们,林阡这一路过来他们无一不是剑拔弩张,脸上也全然愤愤不平之意竟是这样服从杨鞍、生死不离不弃,同仇敌忾,义无反顾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对杨鞍,不正是杨鞍怎么对他们? 多年以少敌多,杨鞍的人都信奉没有绝对的铁桶封锁,信奉再牢固的防线也会有缺口,因此能在金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剿匪中次次都找准破围的方法——但那逃生门,太小,一次只能一两个人逃,逃完之后就再也没有用,只能供最重要的人逃脱,要么就是妙真那种负责去陇陕搬救兵的,要么,就是提供主帅在危难关头金蝉脱壳的 林阡都可以想象到那个场景,这些年来众寡悬殊必败无疑的情况无数,杨鞍的部下们曾不止一次劝他从事先就找到的逃生门中走,但杨鞍半次都不肯走,杨鞍一定是这样说:“兄弟们不走,我杨鞍也不走”“不过就是个死罢了,自古谁无?咱们都干了这么多年仗,哪个还怕断头?” 鞍哥的声音犹在耳边、心间,但掀开帐帘、一线之间,他的眼神告诉林阡,此刻他是真的不肯谅解 此刻,除了林阡与几位红袄寨旧当家,其余兵士一概止步于帅帐杨鞍对盟军的不欢迎,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一切都往着林阡最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最崩坏的局面:国安用裴渊不肯谅解,刘二祖郝定尚未表态,盟军其余都信心减半,最关键是杨鞍回到了叛变前的心态帅帐相杀令杨鞍相信并坚信,林阡滥杀他旧部是出于本心…… 此刻帅帐中,重伤躺在那昏迷不醒的人从徐辕换成了展徽,恰恰是相杀事件里被林阡钉在床沿的展徽虽然他是在这五天的攻防战中被楚风月打伤的,但也是间接为林阡所害何况杨鞍心中,他确实是林阡所害 “鞍儿,盟王,听我一句,你二人都只是一时被蒙蔽……只要见面对质、将事情摊开来、谈清楚了,一定就能冰释,一定就能”刘全带着希冀引林阡和杨鞍分别入座,始终微颤的手臂,流露出他紧张的心情 分别坐定,刘全仍在杨鞍近身,史泼立、石珪、彭义斌几个却都站在林阡身后杨鞍只淡漠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笑了一声:“我宁愿这是在示威,也不愿这是在示好” 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其中意思,林阡略微听出音来,杨鞍续道:“好一个满腹心机、工于心计的盟王啊” “杨鞍够了盟王既往不咎,你竟不识好歹、变本加厉”彭义斌气极 “义斌,忠义本身是对的,但要看对谁忠义……对错了人,怕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杨鞍冷笑 彭义斌一愣,脸sè都变得铁青:“杨鞍,说出这种话来你可真恬不知耻这整整一年来,是谁在帮咱们红袄寨打翻身仗,跟咱们同生死共患难,你他妈狗眼是瞎了吗”不顾石珪拦阻,冲到杨鞍案前,举剑就对他案上削砍 刘全急忙抢前格挡,刀剑中摩擦出一锋芒的火花,短短一个交接,激烈不亚于战场上自始至终,杨鞍无动于衷,直等刘全把彭义斌打回去,才叹了一声:“义斌,世事岂是表面那么简单……整整一年?也许,这一年的蹉跎根本用不着,也无需打什么翻身仗……山东局势,他明明可以轻易cāo控,他……确实也一直在cāo纵,却一边入侵着敌人,一边也掠夺着我们他,如何值得跟……” 那边几个年轻将领都听得咋舌,史泼立尚且还未听懂,刘全惊愕转过脸来:“鞍儿,怎……怎么……”他没想到几ri不见,杨鞍对林阡的误解,居然不减反增 “鞍哥,我不懂什么表面内涵,只知道,跟着盟王绝对没错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鞍哥还记得吗?那时候大家都诬陷胜南,是鞍哥力排众议,说胜南是个好孩子你不该不信他的,对?”史泼立忙说笨人有笨人的好,起码他闻言不会纠结,而到这个时候了还指望劝和 “在山水清,出山水浊”杨鞍目中之绝望,比那夜帅帐中甚,“史泼立,他早已不是林胜南了川黔陇陕,区区几年,他灭尽了黑道会、魔门和金朝边军,绊倒了一整个苏降雪和越野集团,说他不喜欢弄权,你信么?”史泼立一愣,愣在原地 “他,继川黔陇陕之后,想吞的不就是我们山东?他已然迷失在权利的陷阱里,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林胜南了为了便于ri后cāo纵红袄寨,他选了二祖作傀儡,为此,他泯灭良心从一而终地打压、算计、谋害我……”热泪从杨鞍眼中夺眶,“外敌尚未除尽,竟就着手私斗林阡,权位竟有这等重要?可以让你丧心病狂地杀了从前的那个林胜南,继而往我杨鞍和我的弟兄们下手”质问之时他一拳重击在案上,适才彭义斌没砍中的桌子,因他这一掌当中碎裂 “他泯灭良心打压算计你,他丧心病狂向你和你兄弟下手,你且说说,他什么时候算计了你,哪个地方冲你下的手,我们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石珪按住气急的彭义斌,冷笑反问 “他算计自是高明,下手亦不留痕迹,当时当地,谁人能清晰看到”杨鞍愠怒不已,直朝林阡喝道,“林阡,自你打进泰安后做过多少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远的不说,就看这次,都是刻意——刻意在楚风月攻打我时毁我布局,帮楚风月逃过一劫,把徐辕带出战局,使我军战力全无、敌军好全力打压,如此,你恰好过了五天到场,刚巧可以两家一起收拾,一如既往打着救局的旗号……哈哈,盟王,我说得对吗?” “鞍儿,你先前误信胜南变质,是因为老夫人指证,但后来也证明,老夫人是做戏,老夫人临终前说,盟王还是胜南……”刘全急忙辩解,自然也为和解,虽不可能背叛杨鞍,却坚信林阡没有害过他们一次 “他行事谨慎周密,哪次不是滴水不漏,天下人他都能骗,何况一个妇道人家”杨鞍摇头,眼中含泪 “全然穿凿附会,如此也能坚信”林阡看着他时,亦极尽痛心 “你终于肯开口了,我还道你理屈词穷” “不听完整,怎知你全部念头”林阡答,杨鞍冷笑:“你还有什么好说” “林阡即便早非胜南,也不至于如谣言般丧失底线;你我误解,多为巧合,岂能胡乱猜测牵扯越野?” “所谓猜测,符合情境未必不是真相若然说是巧合,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次都如此怎还是巧合?”杨鞍面中全是悲愤,语气亦咄咄逼人,“你运筹向来高明,明杀金兵、暗收宋军,陇陕即是如此,山东一样可行!” “林阡再怎样善于运筹,也自问不能如谣言所传,布局到那种境界、卑鄙到那般地步”事实上今次他也是五天前才形成全局观陇陕大局,也不可能如金军宣扬那般、起先就筹谋对越野的掠夺可惜,他一贯不屑于对诋毁解释过多,未想越野的事反而使杨鞍造成误解 “盟王过谦了”杨鞍嘴角轻蔑一笑,此刻他已说尽了这些天内完全隐忍的诋毁,“好,就当ri前的月观峰之战是巧合,那冯张庄事变你该怎么解释?冯张庄之战,你敢否认你没有一边部署杀敌、一边设计害自家兄弟你安排我和兄弟们先入虎口,自己却借故晚到了片刻,那片刻,你正是在等着我们输,好让郝定能有机会破局立功——若是巧合,我想请问,巧合在哪里?若非你存心掩盖,郝定的另负任务我们怎会一无所知别说那是密令,那种借口我不信” “那夜我晚到的片刻,确然因突发意外,茶翁前辈不幸逝世亦是他的死令我想到如何给部署加以补充,是以郝定的另负任是我临时安排,只不过尚未来得及告知你们”林阡说时,内心也寒,此刻,说他因为茶翁的死回忆起佛山斗茶时步骤的三位一体、从而想到了如何给冯张庄的兵力部署扩充,哪里比得上杨鞍说他刻意晚到、安排郝定却不通知杨鞍合理……叹只叹,一切在牢不可破时不必解释的细节,一旦分裂,立即成为了矛盾的引子 “是啊,你是来不及告知我们……”杨鞍眼中全然受骗的泪,面上却是真相大白的笑,低声,仇恨,“为什么你没来得及告知我们?还不是因为你的好部下祝孟尝,暴露了行踪给邵鸿渊……那么大的意外,难道你事先没有想到会发生?” “那时的冯张庄已经危如累卵、朝不保夕,潜入的时候就该明白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为此我才做了不止一手准备,但究竟会遇到什么,哪能一一料到……”林阡话未说完,已遭杨鞍喝断:“以你那般的行事周全、布局缜密,怎会没有预料” 杨鞍赫然喝断,“你不是想不到,你是想都没想你明明可以做到完美,你却牺牲了我们这些先锋郝定立功便行,祝孟尝安全便可,至于我们,自生自灭终于你赢了,你的计划达到了,悄然令我受伤引咎退居,所有人还将你奉为盟王区区一场冯张庄之役,便有这般多的算计牺牲,何况这整整一年,多少兄弟死于你的一己之私我想都不忍想” 听到这里,史泼立石珪刘全几个,当早已如木雕石刻,僵在一旁一动不动林阡蹙眉,沉默,知他已顺着误解的路走到尽头,单凭一两句述说根本拉不回头,甚至误会还会深,见他怒吼时胸口一片殷红,看出他怒到伤口迸裂的程度,也不愿再解释反而激他 “杨鞍,可有人告诉过你,心中有屎,看什么都是屎呢”唯有彭义斌还气急败坏,再度上前来嘲 然则杨鞍骤然站起,啪一声打了他一巴掌,彭义斌登时呆住,脸上五条手印通红醒目杨鞍一把揪起他衣领,冲他大吼也对着石珪和史泼立:“你们都该醒了我之后便是你们我们红袄寨,不能坐以待毙做下一个越野山寨众位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非要我讲得这么浅显?”一言既尽,帐内皆惊林阡亦是一怔,隐隐觉不对劲 好一个“我之后便是你们”,如果先前杨鞍所说只是和“林阡傀儡”刘二祖争权夺位,那么从这一句之后矛盾冲突不再局限于杨刘之间了,直接关系到这些红袄寨旧当家们的切身利益关键的是“越野山寨”的屡次提及,使山东红袄寨即刻自危,陇陕义军的教训还在,他们随时有可能重蹈覆辙 一句“我们”,使他们被杨鞍拉上了同一条船,毕竟某种意义上讲,林阡是外来人他们确实该醒醒,杨鞍是在救他们啊这些二线兵将,怎么判断形势,选择谁人听从,在今朝影响大局杨鞍在提醒他们,莫要个人崇拜,莫要盲目听从,跳出这些来,看清楚一切 杨鞍怒吼之时帐内一片肃静、帐外却忽然一阵sāo动,林阡须臾知悉凶险:杨鞍此番与他见面,最大的目的不是对质,而是,正是要将石珪彭义斌等人都唤醒,从而孤立林阡此刻林阡慢了一步,盟军兵将都已进不来,帐中只剩下他几个 当此时谁都无法用兵刃说话 杨鞍没有费一兵一卒封锁在帐外,一因杨鞍知道再多的兵马也拦不住林阡,二因,筹码杨鞍已经全握在了帐内 帐内最后就剩下两派,他们只可以选择,是顺林阡还是倒他 如果他们都信了杨鞍的指证……确实林阡的当面解释也不如谣言那样缜密、那样深入人心此情此景,杨鞍说尽了他先前隐忍了一个月的诋毁,也拾起了他腊月廿九就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 山东地界,今乃盟军与红袄寨同驻,名为辅助,实会否是吞?救局成为侵噬,越野就是先例君不见嘉泰年林阡向临洮、庆阳安插人手建立据点襄助越野,最终却将越野取而代之…… 只要这些红袄寨当家都能被杨鞍喝醒,意识到了山东是第二个陇陕义军,那么红袄寨只会和越野一样,和当初想岔了的杨鞍一样,把前来救局的林阡作为第一劲敌;金军只是第二劲敌当己方太薄弱、第二劲敌又斗不过林阡时,则双方甚至愿意合作,合作先打林阡,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如此惊变似泰山崩于前,又遇上信任危机林阡却面sè不改 第1067章 是合是分岂随心 第1068章 功过不求谁来鉴 第1068章 功过不求谁来鉴 流言当真动听沸!腾五年前,短刀谷诸多元老与林阡爆发信任危机,也因他是个外来之人怕他不坚定那时造谣者多数来自苏氏、寒党,以及金方,其中有一条,是说他身为宋军盟主,却与金国王妃纠缠不清 那时他担忧吟儿听见伤心,吟儿却对他讲,听到流言,确实会不舒服,不过不是对你,是对流言中的那个林阡,“那个林阡,真不像话,跟现实中的你比,相去甚远,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衬出你的好” 他一笑,是啊,此刻,杨鞍口中的这个林阡,也真不像话啊红袄寨的人,不怕林胜南是外来之人,却怕林阡是,怕的不是他不坚定,而是他权yu熏心 但,有归顺当然会筛出叛变,有了质疑才足以炼出信任这世界很公平,就是这么真实,却也这么宿命—— 若换做腊月廿九当夜,彭义斌、石珪听到杨鞍这么说,只怕还真会归向了他,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ri子的并肩作战,他们,岂可能判断不出林阡是不是谣言中的那一个?知我者,皆知我,这句话里的人,再不会局限在杨致诚等忠心耿耿的林家将士了 “放开我”彭义斌从杨鞍的手里奋力挣脱,退后一步,怒目而视营帐中短暂的僵局,竟这般轻易解除 杨鞍眼看彭义斌竟迫不及待地退后,而史泼立、石珪二人,片刻后也没有一个移动过,惊愕之余,脸上难掩疼楚之sè:“我说得这么详尽,你们竟还不肯信……” “又是冯张庄之战,又是那些陈年旧事,鞍儿,自腊月廿九之后,你就已不在他们的身边,全然被金军蒙骗……”刘全苦口婆心劝说,杨鞍转过头来脸sè惨白:“舅舅,难道连你……” 杨鞍他不相信,原来连刘全都觉得他的想法有误刘全却义无反顾即使他错了也跟他一起犯错,就像当年的吟儿对林阡一样但人在犯错的过程中时,只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对,得不到共鸣,那就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你……你们……都是这样的糊涂,这样的冥顽不灵……”当林阡的危机一瞬产生一瞬消除,笼罩在杨鞍身上的却不是危机感而是极度孤悲 “鞍哥,咱们今ri前来,不谈祸乱起因,不谈矛盾激化,只为这山东的将来盟王已然答应,先前一切都既往不咎,只要红袄寨能合二为一,立即将金人驱逐出去,重建家园,复现辉煌”史泼立继续劝说,一知半解,还以为杨鞍纠结在冯张庄背黑锅之事,着重于告诉他既往不咎 “我说的,难道就不是山东的将来……”杨鞍冷笑看着史泼立,原也不指望他能听得懂,“合二为一?互相伤害过,如何合二为一?复现辉煌,何谓辉煌可见有中空之竹高耸入天,飓风吹时不弯,千斤刀砍不断” “好一句互相伤害,原来你也知道,你的一时冲动和一己之私,在这一个月伤害过多少无辜,甚于你口中那些盟王的罪孽如今盟王希冀合二为一,是愿将误会消除,不再有多无谓死伤你却仍然冥顽,岂不知你一意孤行和自私行径,会害得山东万劫不复”彭义斌怒不可遏 “山东之战,自引狼入室伊始,就已经注定万劫不复”杨鞍脸sè越来越苍白,说到激动处边哽咽边咳血,“万劫不复是我欠兄弟们的我……却眼看着你们越陷越深,而不能作为,我……欠兄弟们的” “真如你说的那般,盟王上次到来,就该将你一刀结果了,而不必留下你们这些人的xing命”彭义斌咬牙切齿 “休要再提上次到来上次到来,他明明心知一切却假装不知,借徐辕宣扬正义要将我处置,见兄弟们与我齐心知杀我不得,便又借楚风月的刀来杀我,如此再杀不得我,便推你们前往,名为救局劝我回归,实则在舆论中将我置于理亏”杨鞍笑了起来,身体摇摇yu倒,刘全慌忙上前将他扶住,急对林阡说道:“盟王,鞍儿受了重伤,只怕,都是在胡言乱语……”说时杨鞍仍吐血不止,却仍清醒,断续说,“不,不是胡言乱语,他,现在当然不想害我兄弟们了,他是看中我兄弟们的战力……杀不了金人了,就要用他们啊” “鞍哥,为何诸多自然而然的情境,一定要将它想得复杂曲折”林阡叹了一声,看着刘全将他扶向床榻,杨鞍伤势确实不轻,如刘全所言,这是在身心崩溃的边缘,难免要这样偏激,然而这也确实是杨鞍的真心话,杨鞍不肯再相信他杨鞍可以把红袄寨托付给林阡,但前提是林阡没有变质,没有那么恶劣 “胜南,我真后悔,后悔认识你,后悔告诉你,回避自身的弱点,抓住别人的痛脚……”杨鞍笑声虚弱却刺耳,嘴角的鲜血如锋刃,话中的语气似剧毒,“你上次到来,表面上谁都留了情,暗地里谋尽了一切,还,还把妙真带走了你,你明知道,妙真是我最要紧的人,你却悄然令她失踪,存心教我受迫崩溃……受迫崩溃……” 听得这话,林阡刘全皆是一惊,才知杨鞍的种种偏见,根因原是在妙真的失踪,林阡摇头示意刘全勿言,妙真的任务还未完成、不能暴露行踪给任何人 便在那时,帐外sāo动易作喧嚷,明显已不是先前的内乱随着远方一声巨响方落,骤起战鼓铿锵、呐喊叱咤,声势浩大、地动山摇,不可能是此地宋匪能为 “出了什么事?”林阡问罢,立即有盟军将士上前禀告:“禀主公,是司马隆与楚风月合兵,再度对此地发起进攻” 刘全一惊,见盟军将士这么轻易就入帐,知适才对于林阡的危机根本不算危机,而这些盟军兵将尽管是客却令行禁止,非但没跟杨鞍军为难,反而在金军杀入的那一刻,当先替他们扛下了这一战想到这里,不禁加惭愧 “主公,情势甚是紧急,司马隆来得太快”“袁将军不敌,请求增援”“此地营寨,只怕不保”即刻有败报络绎不绝值得一提的是,这支跟在林阡身边的盟军,几个月前还属于敌人,那位年轻有为的袁将军,正是穆陵之战后才归顺的顾震旧部 “石珪,全叔,护鞍哥先走”林阡即刻下令,刘全石珪皆领命,彭义斌史泼立则先去抗敌 “无需你救”杨鞍哑声坐起,yu挣开刘全石珪控制 “带下去”林阡厉声说罢,再无贻误,转身即走 “即便真如你说的一样,又怎样?跟在盟王左右,杀敌那么痛快,战友兄弟无数,实现了自身价值,这际遇此生难求”石珪与杨鞍僵滞之时,低声对杨鞍说 “你太天真了”杨鞍惨笑看他,去年十一月,泰安封锁由吴越打破之前,一直都是石珪协助着他据守泰安,可谓生死患难的知交,他如今却也站在林阡那边 “我还没有说完……何况,盟王不是你说的那样”石珪含泪看着他,“鞍哥,该醒的人是你啊” 杨鞍不及石珪力大,经他压制终于虚脱“咱们先撤”石珪将他背负起来,立即与刘全说 先撤,岂能不撤,司马隆继三胜林阡之后,与楚风月、纥石烈一并来攻杨鞍部,可谓战力、人马与用兵的强强联手 这一时期的林阡,处于战力无法提升的阶段,再加连番战事导致他内伤未愈,故不仅不能提升,反而状态达到瓶颈,因此,在回归之夜以及摩天岭之战勉强跟司马隆持平之后,再遇到司马隆再也没有赢过 没想到这一战主将还是司马隆,还就跟林阡磕上了就像云雾山比武去打擂台,第一天林阡上台去挑战第一名时发现第一名是他,第二天上去挑战第二名居然还是他…… 林阡虽然屡打屡败,却还是……照打不误 “怎还是你?宋军无人了?”司马隆皱起眉,出剑时漠然发问这话,换邵鸿渊说,就是傲慢,换徒禅勇说,就是幼稚,在司马隆口中说,却实诚得很他发自肺腑不希望对面战场上常常就是这一个人 “待你被俘虏到我军,自见得到我军的人”林阡一笑,如此激怒的一句回应,司马隆打了三回合后才完全理解,也没怎么怒……显出林阡的不厚道 然而,越是这种xing子内敛的人,才越会把煞气表现在武器里,淋漓尽致——转眼刀剑又搏杀了三十回合,林阡闯入最终剑境所需的时间越来越短,遭遇困局却也越来越快,斥力刚一转为引力,林阡险些不能控饮恨刀;那感觉,可称为,顺势行刀,不退则进,一进不退,了无生机…… 随着刀被吸得越来越紧,招式、气势、连同紫龙驹,甚至林阡身上的力、或者说魂魄……都好像被吸往漩涡里去,非但不能尽力杀敌,还不得不费力逃离,稍一失神,立刻陷入 这到底是怎样一把傲视群雄的碎步剑等闲之辈会被煞气圈斥得老远,如林阡这样的高手却会被吸到极近这样的设计,是否正是利用了高手们的一往无前气魄、决意求胜心理?是啊,只有高手,才会不怕死地妄图破解,偏不信邪,大胆尝试……然而这些,在司马隆的眼里,都是找死 那么,如果抛却这种决意求胜的心理……会是怎样?林阡心念一动,却已经来不及抽身,又一次,被卷入了那未知的漩涡……“危险”彭义斌等人大惊失sè,提醒他时却不可能插手 吸力,如此高强的吸力……他忽然看清楚,那漩涡,是胜yu的漩涡啊 前次之战,他察觉碎步剑剑境比饮恨刀刀象辽远、深邃、奇特,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固有内力不如司马隆高强,现在几乎肯定了,但肯定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第1068章 功过不求谁来鉴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1)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 内力远远及不上敌人、横竖都战力悬殊,这种情境,不是没有过,是有太多次了 那时候,他的敌人还是黄鹤去柳峻,一路虽挫折不断、从无飙升,却也能遇强则强,摸打滚爬着将刀发挥到极致…… 或许是从去年在沂蒙遭遇邵鸿渊开始,连番的内力提升令他逢战就攻击xing十足,期待破局、意图赢战、希求进步;后又因高手堂和豫王府的武功都太强,使他越来越依赖对自身战意的挖掘、对饮恨刀用至频繁几近无度……而渐渐淡忘了,他甚少挖掘战意、不处于攻击xing的时候,是怎么cāo控饮恨刀的 所幸有司马隆,让他有机会回忆起,那种逆境中赢面少得可怜的饮恨刀,那些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的际遇,那个没有决意求胜、却也坚决不认输的少年……沉静却一腔热血,傲骨到不可一世,倔强得死不悔改 冥冥中忽然找到当时的自己,思绪,感情,心态,与现在一脉相承,却比现在纯粹得多,只是本质并没有改,所以共鸣得何其快正是脑中这一闪而逝的淮南晚景、黄鹤去影像、类似的死亡yin霾,和眼前的司马隆碎步剑重叠震荡,隐约给林阡提示了……某种打法—— 虽然,此刻林阡暂不能探出碎步剑境的具体内容,但好歹可以完全地确定,司马隆战力之所以这么离奇,完全得益于其深厚内力——他曾经不想肯定司马隆真的得益于内力,因目前他自己的内力注定无法提升或恢复但现在肯定了,反而释然了 释然,为什么一定要提升或恢复自己的内力才能制敌?饮恨刀在多年增补自己内力后突然不给、死了一样,又何必心急?就当现在还是七八年前,这里正是淮南的黄天荡,他不足以驾驭饮恨刀的时候,是怎么打过那个实力远胜自己的黄鹤去的,那时候饮恨刀不也没帮他吗? 好,就当自己还是一无所有、从零开始他记得清楚,那年深秋的淮南险壑,聆听着瀚抒的应景箫声,他是用一个最纯粹的心境去感应了饮恨刀,从而在战意不足挖掘不出多少内力的情况下,照样打出了刀中的气吞万里之势、以最实在的气势来慑敌——现在,内力虽说已远胜于当年了,不妨也抛却一切、平心静气、权当自己没内力来发挥气势 “如果抛却这种决意求胜的心理……会是怎样?”在沦陷的前一瞬,停留在林阡心中的那个念头,彻底将他拯救—— 没错,就用当年的空白心境,来打现在这艰难一战摒弃决意求胜的心理,以濒死心态破釜沉舟,就当这里是淮南刀战后的自己、苍梧悬崖上的越风,不想死,不能掉下去,不求胜,只求生—— 一片刀光,一片僵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围观者的记忆才全部回暖,见林阡竟能逃生已是暗叹侥幸,哪还管他是否头破血流缓过神,各自手心、脊梁、额上都全是冷汗;一刹那,脑里、血管里、筋脉里都全是碎片 包括林阡在内 “好险”林阡回过神时,眼皮也还一直在跳,缓得一缓,又重去扛司马隆落下的一“招”不错,是硬着头皮在扛,虽然刀和剑互相砍刺反复撞击一直咬得极为紧迫,但说实话林阡始终都看不清楚司马隆各种招式的具体内容,所谓见招拆招都是针对着“境界”似是而非,或许,突破了司马隆的境界也就是恰好碰对了他的招式 是要与敌人比肩,才能看清楚敌人如此,司马隆的实力可想而知 不刻石珪业已抵达阵前,与彭义斌、史泼立会合,他的到来,证明杨鞍已到了安全地带,而红袄寨寨众和盟军主力都撤退得已经差不多了他们这群殿后的骁将,必须再抵住片刻,唯能在林阡一声令下之后,全体迎上,且退且战 对于杨鞍的不肯妥协,其实林阡心中何尝不忧:他可以向刘二祖国安用等人证明杨鞍的叛变反而造就了一个好的红袄寨、许诺给他们所有人山东的未来;他却不知该如何向杨鞍证明他林阡并没有变质,让杨鞍也能和所有人一样重温红袄寨的过去—— 但无论如何,先别纠结那么多,所有人都活着再说 当走火入魔的yin影还未曾完全消失,心也刚从爆发后最浮躁最不稳的边缘拉回来,认清了久伤未愈的自己此刻不应习惯xing逞能,他愈发坚定这一战就该这样和司马隆持平,不期待再借出饮恨刀中半点力,甚至不调动太多自身的气劲,排除一往无前的胜念,回到以前内力浅弱的时候……此战,不求胜,只求生,求制衡,求完整,若碎步剑只留钢丝走,就只走钢丝,走完 既然内力是弱点了,自不能再用内力来打,实势是制胜关键,那就尽全力以心悟刀、得势——鞍哥,是你告诉我的,回避弱点,发挥长处,当年我怎样,现在就怎样……不希望我每次回忆的时候,都觉得物是人非…… 继续打,用林胜南的打法,脾气还是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永不言弃;心境则逐步沉淀,无杂念,无心魔,无yu求……一瞬之间,万物都黯淡消隐,记忆中一片空白只剩他和饮恨刀,他就是饮恨刀,是铁与血铸,也削铁饮血…… 且退且战盟军的安全撤退且由彭义斌石珪和史泼立指引,井然有序散入山林直至不见,而他,为给他们争取最多可撤离的时间,与司马隆的碎步剑也反复缠斗了一路,这一路,始终没给司马隆半刻打垮他的机会——气势越来越热,心也越来越冷,身处再喧嚣,再紧迫,内心都淡定,都如一 司马隆脸上现出一分难得的好奇,饮恨刀显然还未退出最终剑境,却又不曾被碎步剑吸入或斥出,反而像一团火焰,冷冷地燃烧在适才其败战的范畴,不进不退,看似趋停如果说这是认输当然错了,这团火外冷内热得很 但司马隆清清楚楚,林阡此刻耗费真气并不比适才多,奇也,没动用那么多自身真气,居然能打入深层剑境,并且一直堵在这儿化不开、斥不走、吸不得?如此将近半个时辰,司马隆与他一直胶着,怕他这是诡计、未敢对他怠慢 金军有关和林阡的实战经验都是这几年才累积起来的,旧时的林胜南怎么打架,司马隆如何能明白 尽管如此,林阡也只能不进不退,死缠着敌人罢了,司马隆当真不可捉摸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2)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2) 碎步,那是把打起来根本就不觉得是剑的剑,或可谓之一切功力都凸显在境界沸腾(招式可以忽略不计,是因为每一回合司马隆都足以打出来厚厚一叠那种宏观呈现的威力,破坏xing之大,可对远处摧枯拉朽,同时也对近处极尽毁灭 至于这种境界,林阡前后接触这么多回,现在也隐约有些理解——用纯粹心境去打,还就真是打对了 厚厚一叠招式,“一叠”,是指司马隆招式确实很多、打得很快,“厚”,则是他的特点所在:他的剑外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分布这分布,也就对应着煞气圈、防守线和无防守区域 先前林阡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打进了无防守区域会“变斥为吸”?许是灵光一现,许是经验积累,打着打着,终是悟了出来:其实,不仅要从敌人考虑,需从自身分析啊 之所以从斥力变吸力,毕竟是林阡自己心中所感,不是现实,而是感觉——斥力,是因为林阡觉得自己在求胜的过程中遭到拦阻,但还能握得住刀,只是吃力;而引力的造成,可能是林阡仍然在求胜的过程中、却已逐渐疲弱甚至觉得控制不住饮恨刀,吃败了 是林阡“觉得”而已,所谓玄妙,所谓离奇,抽丝剥茧,不过如此故而林阡忖度,司马隆的力量是这样分布的:由外而内逐层加强—— 但司马隆不是个防守型的高手,他最外层“煞气圈”的气力虽然是他分布最少,但凭借着其与高剑法的结合和掌控,使得yu突破这外在剑境时,敌人需要花费数倍于此处实际需要的力气;而当艰难闯过先两层之后,敌人的劲力都已花费殆尽,遇到这强的力量区域时对武器根本不可能自控——是因为cāo纵不了兵器、才会觉得被吸,被吸到不知何处…… 因此,那是强区域,不是无防守 碎步剑中,原来暗藏着这样的一种战略——随着渐渐深入碎步剑境,敌人的锋芒也逐步被削弱,明明距离越来越短,战线却是越拖越长,而原先求胜心切却眼看兵器被吸,心态没调整过来显然手忙脚乱;误以为靠得越近就越会被吸、被迷乱被惊撼愈发不知如何调整……当沦陷在最强内力中时给以攻击的决心反而减小,则会被吸到无法自控,恶xing循环,加了最终失败 到死竟都还纠结着“无防守”、不知道自己死在一股极巨大的力量里…… 一切毁在心态越想胜的人,越靠近失败时越恐惧;越是常胜不输的,越是不懂如何应对失误;越是抱着求胜心态来的,越会困在这漩涡里出不来冲这一点,碎步剑已非剑,司马隆亦非区区一个对手 正是在这一战中,林阡打着打着,愈发明白了这些玄机:司马隆的力量就在那里,不增不减,饮恨刀的位置也在那里,不动不移,但一旦林阡心态变了,“不求胜,只求生”,不恐惧迷乱,能应对自若,那感觉到的就可能不再为引力,而是斥力……一念之间,一线之间 斥虽难打,终究比引有所转圜,只要找对那个心态,找准自己在这一战的定位,“先考虑握紧,再去想战斗”,即便赢不了,起码不会陷于万劫不复 可惜的是,勉强与司马隆持衡的过程中,虽然算是“解”了碎步剑的这个谜,林阡却知若不恢复到平ri战力,根本“破”不了这剑境……只能平局 迟则生变,打过又两百回合,林阡算准时机拨马就走——心态自然要放对,任何时候都需分轻重缓急,否则跟着他的人们该如何 司马隆原还恋战,却看他一骑入林而想到当夜火烧摩天岭,故未敢趁胜追击,寂然看着林阡离去,眉头一直蹙紧 休整两ri后,二月十四至十八,金宋双方持续对决、交锋不断,宋军受林阡打平司马隆的影响,不再颓废,重振旗鼓,然而仍处劣势,略有北移; 十九,北部战场传来战报,黄掴解涛最后的一支残军,遭大崮山李思温、摩天岭王琳的夹击后惨败,仓皇逃向中部,摩天岭和大崮山一带再无金兵,战事因此全然转入了月观峰地界 泰安战地,地盘得以重划分,林阡得李思温助阵,黄掴解涛却几乎再无战力帮不上司马隆楚风月,数战后金军稍显疲弱,宋军顺势翻身,此前,王琳在打击黄掴之时将其击伤,给林阡出了口恶气 即便如此,众人提起黄掴时,仍觉此人危险、可恶,这么多天来他这个人并不在这里,影响却一直在到此刻红袄寨仍然未能整合,尽是因他值得欣慰的是,虽杨鞍不肯回归,但因其昏迷不省,月观峰据点暂时交由刘全负责,地盘也暗中靠盟军保护中部战场,金军基本落到下风 另一厢,国安用和海逐浪勉强保住了东部战场;刘二祖部下老弱伤残们,却随着柳五津一并退至林阡身边,作为撤退到安全区域的第一拨,据称,西面据点并不乐观,在林阡拿下北部的这段时间内,彼处已悉数被完颜永琏平伏,唯刘二祖和郝定还守着最后一处大寨 眼下,泰安全局的形势仍然平衡,不过,好歹是往爽朗的方向发展了,宋军已能看见翻身甚至得胜的曙光 “柳将军,别垂头丧气啊看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李思温到辕门相迎,一见柳五津面带愁郁,便笑着拍了拍手,手下立即牵了个战利品过来,柳五津一见两眼就发光了:“好马长得还有点……” “真像‘流云’”柳闻因走上前,一看就清楚了 “李当家,感谢啊感谢不尽”柳五津眼泪汪汪 “哪里的话”李思温笑起来,他一贯恩怨分明,“你那匹为了救我给金人打死了,我当然要从金人那抢匹最好的送还” “闻因,赶紧把马儿带下去”眼看柳五津对战马动手动脚,石珪笑而让闻因赶紧牵走,“老柳他,辣手摧马啊” 闻因点头,牵马就走,而那小将彭义斌,原是跟着闻因一起来的,现在又和闻因一起走了柳五津见着这一幕,先一愣,后也好像有点懂了,捋须jiān笑,点头,甚好,甚好 “你怎么也在,大崮山谁守?”入帐后,柳五津既问李思温,也问林阡,略带担心 “已交托屿”林阡微笑回答 “那摩天岭?王琳他一个人?”柳五津掐指一算,仍然担心 “不错”林阡点头 “柳将军,切莫小瞧了王琳啊,上回与我合击黄掴,差点抹了黄掴的脖子,实在解恨”李思温说 柳五津一怔,隐隐懂了:主公已经吸取了过往教训,令他们战绩上持衡,如此红袄寨打散重排、得以均分,杨鞍和刘二祖的嫌隙可烟消云散; 实际远不止如此,主公令他们实力上也达到了均分——论强攻,吴越仍然是红袄寨第一,但李思温王琳等人经过磨练也皆是不差,彭义斌石珪跟随在林阡左右身经百战,连史泼立都没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来,红袄寨的抗打击能力就很强,若非月观峰事变,反而被盟军淹没现在打翻身之仗,各种能力也都渐次浮现,遇到这支最强金军,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弱于盟军 冲这一点,月观峰事变焉知非福许多问题跟疖子一样,早些发出来早些解决,趁着主公还在,反而对红袄寨有利只有主公需要劳心了 想到这里,柳五津的心不禁安妥,当此刻泰安五处主战场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赢一半,那一直不分胜败的南部地带,也明显成为最的战力角逐点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2) 第1070章 三足鼎立今犹在 第1070章 三足鼎立今犹在 升起在眼前的那颗火星,想冲天却又立刻沉淀 烟雾的后面,是和幼年一样的荒凉夜空、残褪之火与未尽腾策,除此之外,唯有死寂 当月观峰战地得胜在望,阡终有半刻闲暇能离开战场,心中说没有烦闷没有悲郁那是假的,所幸,还能以玩火来宣泄情绪教他这习惯的人已经去了,这习惯他还一直保留着 身后忽响起轮椅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过身,看到天骄熟悉的面容经这半个月的休养,天骄体力恢复了不少,但樊井不同意他奔波劳碌说于伤不利,建议他留在摩天岭,却还是来了,循着这战火的轨迹,朝着今夜烟雾的方向 “我已问过史泼立,杨鞍他到底说了什么叹只叹主公先前为他争取舆论、克服万难帮他和红袄寨建了一座桥,却遭到他的过河拆桥、肆意诋毁”徐辕停在他身侧,同看这天地苍茫 “展徽不省人事、王敏生死未卜、妙真下落不明,他又身受重伤身心最脆弱的时候,难免口不择言,偏激之言,只能折半来听”林阡说罢,却叹了一声山外摇曳的灯,天上迷离的星,它们,明明天壤之距,在眼中却能混淆相融为何人和人之间信任却最难,难道他们的距离远 “杨鞍的种种说法,倒是证明了他当时叛离只是怕被害、一时冲动,如此一来,主公先前为他的辩解说得通、腊月廿八事变的矛盾也全迎刃而解……然而前因虽释,后果不堪,我想不到的是,他只需顺着舆论说他被蒙骗怕被害即可,却竟真会将主公想得那般恶劣,还妄图说服别人”徐辕知阡极少流露真实情绪,身为人主,自是令下属无法真切把握他的内心及情绪,杨鞍不应该看不穿就选择猜忌 “他一个月来从来没诋毁过半句,却在这最后一刻将之全数摊出,若非受到毁灭xing的打击,也不至于如此……”说实话,阡被人那样误解,心怎可能不触动,何况那个还是看着他长大的鞍哥帅帐相杀,后悔莫及,杨鞍的心,理当是那时起变 “当初黄掴将你妖魔化,造就了矛盾的契机;但如今矛盾迟迟不得解除,是因杨鞍自己将你神化”徐辕叹,“实则杨鞍的诸多指责,论据都是‘你行事缜密’‘布局完美’我一听到,便理解了因为太信任而造成信任危机,再加丧失斗志缺乏安全感” “无论会多艰难,我都一定要收回他”林阡说时,见火将全熄,而腾策未尽,即刻拾火再燃徐辕在他身后注视着,万籁俱寂境无音,包括徐辕,一直静默 终于,待看到他转过身来,眼角的忧愁也减轻了许多,徐辕也终于不再过分担忧,心知这发泄情绪的途径倒也有效,“收回杨鞍,我虽不能为你作战,但仍能为你当说客——待他醒来,我去说服他” “天骄”林阡一怔,始料未及 “你也需答应我,莫再自残”徐辕一笑,压低声音,却带着诸多怪责,“老夫人临终之前,想来只是希望你活着,而非希望你走火入魔” “我明白”林阡脸sè变得凝重,“这烧纸宣泄的方法,是她传授给我,如今她虽然走了,但她的很多原则都还在,林胜南得以从桎梏解脱,林阡的困境却需要往前看才能打破” “是了,烧纸便算了,别再急于胜战、次次耗尽自己要知道,你身后,始终还有我们——绝没有孤掌难鸣的时候”徐辕说 林阡动容:“天骄说的是” “时候不早了回去”徐辕将轮椅掉转方向,动作却有些笨拙南宋武林享誉多年的天骄,谁曾想他会和轮椅联系在一起,徐辕却是名副其实,做得起天骄,也做得起伤病阡见他笨拙,想上去协助 “哈哈,征战了大半生,竟拿这东西没办法”徐辕笑而摇头,示意阡别帮他阡忽然想起这个笑容,先前吟儿在寒棺的时候也露出过,“我原先的理想,是可以像男人家那样地驰骋疆场,若真的再也做不了……女子的心灵手巧,我照样学” 在这个早清寒的夜晚,林阡明明感动于徐辕义无反顾的支持,明明也佩服着徐辕遇事淡然处之,却心生一种强烈的自责,他知道,徐辕被迫害到这个地步与他脱不开关系,徐辕才是这山东之战最为他所害的人,他实怕将来的徐辕会和吟儿一样,再也不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松开手,任由徐辕自己绕过他轮椅前的那块拦路石,林阡再度陷入到沉痛的心情之中,未想到缓过神来时徐辕仍然没有绕过去,而是不紧不慢地、拔出冯虚刀来、砰一声、将其劈开了两半,然后满足地从中间穿了过去林阡原还沉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这傻傻的可爱的天骄啊……遂与他一并回营去不能纵马与共了,却也还是一路相护,一路作伴 从弥漫的烟火中走出,星空还是那星空,却因心境不同,看得也不那么yin霾了 一阵清风拂过,天中薄雾消散,弦月破云而出,洒出一弯素影 “现下完颜永琏赢了横岭、调军岭,我们在摩天和月观峰占上风,最关键的角逐,已然在南部战场,也就是冯张庄和天外村等地”沿途徐辕与他论势 “不错,凌大杰一直在打天外村,却帮吟儿完善了防御体系”林阡玩笑之语,透出些许自豪,“岳离则为其后盾,坐镇在冯张庄内,看来是等着完颜永琏大军开到不过,我会拦着他们会师,不给完颜永琏过去” “刘二祖和郝定顽抗的这几ri,便是你要拿南部战场的时机”徐辕领会 林阡点头:“岳离无疑是完颜永琏麾下最强的一将,先前我数次与他都是马上交战,还没看得出他剑法的路数” 徐辕一愣,沉吟:“这么强……” 迷迷糊糊还来不及去探索岳离到底花了几成力,因为连路数都还没懂的时候就撑不住了,岳离之战力绝对还在司马隆之上故此,林阡在济南府与岳离交战时都刻意用了“无法无天” 徐辕叹罢,也沉着一笑,“岳离是完颜永琏麾下最强,好在,凤箫吟也是你麾下最强的一将啊” 是啊任何兵法都说,必要时可抓住敌人最重要的人,去钳制敌人最能打的人但他林阡,最能打的从来就是最重要的那个,这些年来,与他在得了咫尺,亦在得了天涯 “她一个人却当然没法打,有必要给她强的高手了”林阡说 “原来你有部署……我便不问了,拭目以待”徐辕点头,暂时不能猜到,却不再过问,行到路口,与他分开 “飘云,星衍,我要见他们”他在路口再停留了半刻,晚风掠树,暗处声动,他压低声音,对树丛中的海上升明月说 第1070章 三足鼎立今犹在 第1071章 红颜旧梦化不尽 第1071章 红颜旧梦化不尽 “百里飘云,我要尽快见他”山东陷入混战久矣,虽各地不可能彻底断了往来,但关乎军情多是由专人传送、重要将帅也一概不得随意调动若非此战需要完成的任务极多,林阡也没必要亲口传达、面对面交代飘云素来行事周全,自然是联络者之首选 以特定暗号嘱咐完海上升明月后,无半刻滞留,林阡当即离开原地返回军营,待另一个时间地点再与飘云接触有些风格注定是改不掉的,做主公时间再长,当细作的感觉仍然不陌生 暂无战事,他最抵触的空闲却不再像天骄来之前那么悲郁了,于是在军营四处巡视了一番,月观峰驻地,安静却绷紧 “盟王”转到马厩附近,正巧彭义斌牵着匹马往这边来 “义斌?”林阡颇感意外 “哦我是来找闻因的李当家送了匹流云给柳将军,闻因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着这匹青骢好,也牵来送她”彭义斌直爽回答 “这么晚了,闻因还在这里?”林阡一怔 “是啊,柳将军说,适才无法无天又撒泼,差点伤了袁将军的马,闻因即刻赶过来教训它……”彭义斌话声未落,就听十几步外马蹄声急,与此同时一束极快的白光逝过他俩,青骢马一瞬受惊几乎挣脱开彭义斌的手随着前方那匹马被人勒住掉转过来,青骢还在不停地踢蹄晃脑,紧张忐忑的样子见此马如见恶魔 不过一物降一物,这匹恶魔般的无法无天,还是服帖地给马背上年轻的柳将军管住了“林阡哥哥,彭大哥”扮着男装的柳闻因策马而来轻轻松松,此刻停住看他两个时,端坐马上说不出的飒爽英姿,微笑说罢直接跳下,动作利索技巧熟稔再一吹口哨,无法无天竟乖巧地自己往马厩走 “真是,只听闻因的话呢”彭义斌瞠目结舌,接着适才没说完的 “确是驭马有术”林阡亦欣赏地看着她往这边来,她举手投足都是自信,眉宇间也掩不住的英气年轻真是好 “闻因,这匹青骢马,我见很好看,很配你”义斌赶紧上前这一副投其所好的样子,令林阡忽然想起了陇陕时期、牵着玉项墨苦求吟儿的自己,一愣,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王他老人家,总算开窍了一次,林阡想,吟儿若在这里,只怕又要牵红线了 “林阡哥哥,是有任务要安排我了?”待义斌送完了马儿也走了,闻因压低声音问他,带着些许期待 他点头,确实有任务要给她,否则为何让她着紧驯无法无天养兵千ri,用兵一时 如他对天骄所说,吟儿是他最强的一将,但“有必要给她多的高手”百里飘云、江星衍,正是林阡安排的第一拨高手,连同祝孟尝及一干红袄寨秀一起,已支撑南面战场长达五十余ri;而第二拨、几个时辰后将随飘云一起走的,正有柳闻因一个 今次筹谋,时间与地点,事件与人物,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遗漏,是以这次他完全亲力亲为,也一概不予外露“今夜且养jing蓄锐,明天一早,即刻出发”连出发到哪里、跟谁一起,他不到那时候都不会说 谨慎至此,是因为他知道,山东之战,不该再拖了—— 不该再拖,首先他的战力必须保证,因此就算连樊井,他都难得一次地、愿意主动去见,不再讳疾忌医 跟着樊井的那几个小军医,见到主公主动求医,脸上写满了“破天荒”、受宠若惊,或将信将疑,樊井本人自也有些诧异,却眉头一挑,说主公且先等会儿,一边说,一边没停下给旁人裹伤 那小将甚是惊慌,忙站起来说主公先医,却没奏效,一来林阡摇头示意不必,二来樊井一把拉住他继续包扎樊井啊樊井,真符合了海逐浪那句“想医你的时候追着你,没计划医你你求着也不医”的原则只不过,林阡常年处于前者,没尝过后者 玉泽恰好也在,见林阡难掩苦sè,即刻上前,先替他手伤换药刚脱下外衣,就见他从腕到臂到处血染实则最近这次他并没有败给司马隆,这还是上上次的创伤了;如今杨鞍造就的脚伤已经愈合,手上的还是没好,内伤也比刚回归盟军时加严重——司马隆,司马隆,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 “胜南”不知玉泽唤了几声,林阡才缓过神来:“怎么?” “宋贤他,可有消息了?”玉泽问时,面容里藏着一种避世的清愁柳氏蓝氏一夜之间全死,只留下她一个人活着,若换往昔她必然生无可恋,但如今,所幸还剩最后一个依靠和寄托 玉泽却就是玉泽,还是如昨般懂事,她再担忧,也不会在战乱纷飞、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问,只会在远离战场、他无甚烦忧的此时 林阡摇头,但宽慰她说:“相信我,大战结束的那一天,我会把他毫发不伤地带到你面前” 玉泽点头,终露出一丝笑容:“自是信的”轻叹一声,“为了这一场苦战,你至今连小牛犊也没见到” 说罢两人四目相对,一笑都是感慨万千 他与她当年相恋,却始终聚少离多;如今能够如此之近,但却已各自成家、心中牵挂都是他人这种情景,说没有一丝感觉怎么可能,相视恬淡,多是释然,人生际遇往往都是这般 “哎樊大夫,劳烦了辛苦辛苦”那小将终于裹完伤忙不迭要走,林阡眼看樊井空闲了,赶紧抓住机会,嘴甜得很,尽得吟儿真传 “哼,原来在阵前夸赞还是出于真心的”樊井捋着胡须,露出个瞬间就消失的笑,“过来” 林阡一愣,“阵前夸赞”?忽想起与司马隆某一战,司马隆说,才三天,剑伤就已经好了么,自己回答的是我方军医医术高强,战力反而提升,哈哈,原来已经传到了樊井耳里了 樊井既然答应医伤了,林阡也就不献殷勤了,安心给他诊治,思绪又全给了司马隆,刚刚和玉泽交谈时,他就在想司马隆的剑克服剑境,是除了南部战场之外,于他林阡的头等大事 除了最近一次的打平他总结出心态为零、握紧为先、斥引一线这些经验,其余数次对付司马隆,他次次都是惨得兵器没法控制,只能依赖身后的兵将……司马隆,碎步剑,像有股神奇的力量,到现在还在吸引着林阡,那样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漩涡 “感觉怎样?”这时耳畔响起个声音林阡想都没想,就描述起来:“唔,那种感觉,就像千钧力打穿了一块钢铁之后,原想直接击中要害就赢,结果打在了核心的一团藏针棉花里……待到躲过了各种针方想喘一口气,却随着这棉花越陷越深,渐渐地饮恨刀根本拔不出来,被吸进一种浑噩的无意识边缘里……” 淋漓尽致地把他遇见碎步剑的感觉都形容了出来,回神时发现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正给他肩膀上药的樊井脸都黑了:“是问你这药感觉怎样” 樊井素来不苟言笑,在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中规中矩,现下看到主公如此好笑,都一个个憋不住笑出声来纵是玉泽,也啼笑皆非,愁绪皆抛去九霄云外 林阡轻咳一声,众人慑于他威仪赶紧收敛,然而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感觉……有些烈,有些……辛辣”他理亏词穷,只能老实回答 “烈,辛辣,哼,我不明说这是药,你怕是又要当酒喝了”樊井没好气地说 “实则,那种打进棉花里的感觉,也不是次次都越陷越深的……先前确实都是,今次一战,我一开始确实差点被陷进去没出来,但死里逃生调整了心态打之后,就再也没有越陷越深的感觉”林阡没再理樊井,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 其实今次与司马隆之战得分成两种情况,一开始他是差点一如既往被吸进去、但靠着濒死心态打出气势逃生,而以石珪赶到、大军撤退为分界点,后来继续打的几百招里,虽然也还是靠着心态打,却已经不止是逃生而且是制衡了 “如果说一开始濒死之境打出气势逃生、只是利用了纯粹心境在一线间变引为斥,那么其后的几百招制衡就不完全是心态造就的斥引一线了,而是:斥引的那一线确实已经往后移了”林阡对樊井详细描述了整个过程,“后来再打的时候,我打到的地方并不是我内力的极限,因为我的气势节省了一部分内力,算是代替了这部分内力的作用” 樊井表面没在听,其实也略有所悟,并无反对不错,用纯粹心境发挥气势时,相对而言突破一二层时所需内力也就少了,如此一来等同于给突破第三层预留了气力 “若然我在突破一二层时还是今次这种求生式打法,第三层,将内力在一瞬间全数发挥求胜,那么……”那么,今次之战他很可能歪打正着,发现了怎么破深层剑境 樊井摇头:“不建议主公你尝试太冒险了何况……” “不错现在我内伤未愈,但下次我战力恢复,一定可以在这次的基础上,将他打败” 是的,斥引的一念之间、一线之间,那是利用林阡的主观心境、感觉来制衡固然不错;但同时,真有极大可能客观上也会将斥引的界限推移了一旦气势可以代替一部分内力,那只要他战力恢复到最高,就绝对有机会克服司马隆“斥引之一线,一定会后移,甚至是消失” “难怪这么着紧找我医,原来恢复了还是要战”樊井肃然:“界限固然后移,后移多少,谁人知道?主公希冀气势与内力结合能够胜过他、迫得那界限不复存在,但万一痊愈了还是及不上他,岂不是又一次被陷进去?主公,且听我一言,樊某人医术再高,也医不活死人” 林阡心想,下次临阵时真的可以试试,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得通奈何人在樊井屋檐下,哪能不点头称是呢唉,吟儿说的不错啊,老夫樊井,一言九鼎 第1071章 红颜旧梦化不尽 第1072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第1072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晨光初照,天sè微明,苍茫海气推滚烟云,远近群山若现若隐_沸&腾& 柳闻因跟随林阡一并转入林中,等候与那百里飘云会面,这一路上,她牵着无法无天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平定魔门、联盟内乱、川军事变、陇陕山东大小战役,多年来她其实始终都在为阡效力,但不知怎的,就感觉今次与以往不同也许,是这一战里她的位置变了?作用也大,责任也重了…… 紧张的同时,脸上却不自觉地挂着笑,当然逃不过林阡的眼,他带着些许疑惑问:“笑什么” “是觉得跟那天一样,为林阡哥哥办事,有种很高的成就感”闻因微笑答,确是忆起了二月初七那晚,她也是这么跟着他来月观峰感情一直很安静,只要能与他同行 二月初七,那晚,也是阡始料未及,想与杨鞍对质却帅帐相杀,得到妙真襄助也反救刘全 “那夜令我最难忘的,却是你与妙真,一杆寒星,一杆梨花,交锋时也强,合作时无间”林阡叹道 “可惜妙真她自那夜之后就没了音讯,直到前几天才知道她在困境里”闻因低下头来,“是没能完成林阡哥哥的任务?” 那夜林阡对妙真嘱咐之时刘全和闻因都未曾旁听,故闻因和刘全一样,虽知妙真是自愿为林阡执行任务并非被林阡私藏,却都不知她离开后去了何地 直到几天前众人才从月观峰南的战报中听说了妙真的踪影,方意识到妙真原是被林阡派去了彼处与王敏部会合林阡先前不愿对任何人暴露妙真行踪,正是不希望妙真还没来得及与王敏会合、就遭到金方拦阻落到敌人手里 为何林阡要让她悄然而然与王敏会合? 近半个月来的中部战场,月观峰北的司马隆楚风月一概输仗,刘全杨鞍展徽无论有未心服、毕竟都在林阡的暗中庇护之下,况且林阡到来之前他们战力也不弱;唯有月观峰南,那支和杨鞍失散已久的王敏残部,始终遭到金军打压渐呈疲弱处境堪忧 这支宋军被金军打乱后长期游散,是细作多方打探才知缩在了哪一隅的,帅帐相杀那晚,林阡原想先收杨鞍刘全再合兵去救他,未想在杨鞍这一步就计划搁浅,无奈之下,林阡唯能先令妙真帮援—— 需知王敏相当于有杨鞍党一半的兵力在手上,千余人怎会连刘全都不如?王敏缺的,只是军心之轴而已,妙真之行正是与他会合,希冀能暂且唤醒他们的士气这一点林阡也确实利用了杨妙真之于杨鞍的重要xing,只不过不像杨鞍想得那样yin暗 也正是那夜三人两骑破围、妙真在乱军中对楚风月的人说“我是杨鞍的妹妹杨妙真”,那种魄力,那句话,提醒了林阡,妙真是杨鞍的另一个标志,杨鞍在阻挠着红袄寨合并的进程,但妙真可以代他推进 当然,救王敏只是妙真的任务之一 既然用妙真激活了王敏的战力,当然要借王敏反作用于月观峰战地 若是细心之人就会发现,近ri消失在此地的除了妙真之外,还有另一个敌军的重要角sè,高风雷——这高风雷何许人也?正是二月初七那晚,林阡闯入兵阵救刘全与妙真时,突然打出来的那把力大无穷的锤的主人,害得林阡猝不及防非得沙溪清插手帮忙才化险为夷他和司马隆一样,属于豫王府四大高手 这便是妙真的任务之二需要林阡为她护行踪,考验妙真的胆量与能力,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才能产生效果——妙真并没有任务失败,妙真的相援、王敏的崛起,直接帮林阡分流了高风雷这支金军所有敌人,本就不该全聚在月观峰北压着杨鞍和刘全打 趁着高风雷被妙真和王敏一众兵马吸引,杨鞍困境得以缓解,林阡就利用了这十多天时间克服司马隆尽管到今夜为止还不曾打败他,终究已能在战场上持平了,月观峰以北的这部分战场,已经尽数由盟军占得优势妙真、王敏都是功不可没 然而,王敏部终不可能与高风雷持衡,就在两ri前,高风雷终于调兵遣将一鼓作气,对一直采取游击策略的宋军大肆搜杀再加上横岭战地刘二祖郝定不敌完颜永琏、国安用海逐浪在调军岭挣扎艰难、南部战场的角逐也箭在弦上……林阡知道,迫在眉睫,行动不得不迅疾铺展 “鞍哥,对不起,确实让妙真冒险了”他曾在看望杨鞍时于心中说,杨鞍昏迷了几ri,一旦醒来,很可能又会分裂 是分是合岂随心,当杨鞍指责林阡变质咄咄相逼,林阡之所以没对杨鞍解释,既因不想让妙真的行踪流传出去,也是被杨鞍的质疑触动了心——杨鞍既已说你利用我这个弱点令我受迫崩溃,阡怎还能阐述他让妙真冒着冲锋陷阵的危险? 唉,若预知杨鞍会对他说出这番质疑,他也未必一锤定音就用妙真妙真对杨鞍的重要xing,林阡用了其一,却忘了其二怕只怕,杨鞍会因为妙真的这次xing命冒险不肯从想偏的死胡同里绕回来 不管怎样,问心无愧就是二月初七夜他之所以决定用妙真,是因为权衡后他确定妙真担得起这份责任风险很大,但能力大 他信妙真的能力,就像今天他也确定闻因担得起责任一样:“不错,妙真陷于困境,但你可以救她” 闻因听他讲着整个计策,渐渐明白了自己这任务何等艰巨,心头掠过一丝忐忑“我能行么”,瞬间脑海里却划过吟儿和妙真的模样,一个为他征战时寸土也不让,一个同样是承担时没怕过失败 闻因的忐忑稍纵即逝,点头时下定了决心:“一定尽力”便在这时听得一声“主公”,原是飘云来了,闻因转过头去,飘云与她见礼:“闻因姑娘” “百里将军”闻因看向林阡,不知需否回避 林阡摇头,问飘云:“冯张庄形势如何?” “并不乐观”百里飘云答时,颇有军师感觉,“早先奉主公之令、于冯张庄安插的几处据点,虽然成功建立,却不敢大肆扩张岳离就坐镇其中,稍有不慎便可能败露” 闻因听着,知道冯张庄很难安插据点的原因,一因为岳离坐镇其中,二则因为其中宋人太少,这也是吟儿一直拿不下冯张庄的原因——腊月廿九之后,由于胡水灵冯铁户等人第一时间将寻常百姓通过地道转移避免屠杀,整个冯张庄全然是金军天下 冯张庄内,剩下的少数宋人只是当晚没逃出来的类似于祝孟尝这样的败军之将,或是红袄寨的一两个散兵游勇,可以利用的兵源少之又少若想安插据点,则必须由外潜入,冯张庄固有地道都被金军发现并堵死,潜入难度极大,造成了吟儿先期几战无法出奇制胜只能硬打,对付邵鸿渊凌大杰倒还好,到岳离的眼皮底下就不可能赢了 这些天来,凌大杰主攻天外村逼迫吟儿投降,而岳离就坐镇冯张庄岿然不动,前有高风雷打压王敏,后有凌大杰对付吟儿,都与岳离他没关系,他只需等待王爷到来即可于是,冯张庄内形成据点就不容易 纵是这般,这段ri子里阡还是让百里飘云、江星衍尝试,直到此刻,听百里飘云阐述了计划失败当飘云的语气里带着一分无路可走的忧,林阡却似没有心情的变动:“尽快撤出来” “是,撤出之时,尽量不引起金军注意”飘云点头 “怎能不引起金军注意”林阡笑了笑,飘云一愣:“怎么?” “凌大杰不是一直愁克不下天外村么”林阡说时,飘云才意识到这次的安插据点不同以往,并不是暗战,专心听他把闻因的任务也讲完了,愈发会意,叹道:“这一局,主公下的全部都是险棋啊” “非常之局,岂能不走险棋但遇到风险的、需要逢凶化吉的、临阵权衡一切的,都是棋子自己”林阡说时,极尽恳切,“闻因,飘云,全盘计划虽然理想,但是是将所有巧合堆砌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败都会影响全局,纵然是我,隔这么远也不可能有绝对胜算,对你们这些小将,我只有一个要求:相信自己,相信合作者” 闻因飘云皆点头:“没有打不了的仗”彼此一愣,竟是异口同声林阡稍一动容,竟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这是战场,贪图安全的人来不了,也做不得林阡哥哥的棋子”闻因笑,飘云亦点头,“相信主公,每次都是选择最恰当的人选” 是的,最恰当的人选山东之战,飘云功不可没却非拔尖,金人不会过于留意他的行踪,短短一夜的接触自然无甚大碍,而一旦他得令后返回天外村,南部战局将立刻开始为林阡改;闻因亦然 川蜀短刀谷的大刀,川蜀短刀谷的寒星枪,林阡看着这对少男少女离开,心cháo难免起伏,抗金事业后续有人,这是抗金的第四代 第三代还在主宰的开禧元年,这些孩子们就已经登上舞台,山东之战有一半是这些人打的,枝节仍然由海上升明月完成,但主体必须他们担负 不过,有一点林阡还是有欠考虑了——回来之后就看到义斌一大早来到马厩,可能本来想“巧遇”闻因的,却发现无法无天不见了 “盟王,闻因她,莫不是离开了?”义斌一脸失落 “过几天便回来,不必挂牵,没什么危险”这时柳五津走过来,女儿一早就出发,做父亲的哪能不懂她是被林阡派用场了,而做属下的,又岂不知主公不可能透露闻因去向 “哦,那样就好”义斌放下心来,就没多问,拍拍青骢,略带郁闷地走了 “若是吟儿在这里,只怕要说我从中作梗”林阡笑着说,“害得你家女儿欠下笔情债” “唉,是啊,又欠了一笔情债”柳五津也拍了拍青骢,笑着指桑骂槐 确实,柳五津太了解林阡,涉及重大行动,他不会让行动外的人得知,多一个知道,多一份泄露的危险,何况山东混乱这么久了,这是再重要不过的一战 这也是金宋细作遍地都是的一战所以不管联盟是怎样的兄弟齐心,运筹之时,只有行动内的人绝对互信 因此,有关妙真的行踪,在妙真没有就位发挥作用时,林阡未对刘全、杨鞍任何一个说 就像关于闻因和无法无天的去向,行动还没开始林阡连柳五津、彭义斌都没有告诉 还有宋贤的下落,林阡亦不曾向蓝玉泽说实话 第1072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第1073章 会心一笑不必讲 第1073章 会心一笑不必讲 并肩作战这个词,提起时可能想到谁?对林阡而言,似乎有太多选择,从幼年的落远空、杨鞍、刘二祖,到闯荡江湖时的柳五津、吟儿、风行、莫非、李君前,再到统帅盟军后川黔陇陕各大势力甚至楚风雪,以及如今跨境征伐涌现出的百里飘云、杨妙真、柳闻因这些人…… 前辈晚辈、同伴麾下,无一不是合作无间的战友,患难或叱咤都坚定不移沸!腾当然,漫长的征途上确实有人因这样那样的缘由离开了,但所幸分道扬镳之前,他们曾一直同路 然而,这世上令你推心置腹的人有很多、挖心掏肺的纵然也不少,又有几个,能让你和他相处时没心没肺…… 兄弟,难得的阅历和情怀,正巧在那个可以犯傻犯浑的年纪,遇到几个能够一起犯傻犯浑的人,无所谓身份习惯和背景,你就学他,他就是你岂止并肩作战,你们有过命的交情;什么合作无间,彼此真是心有灵犀 所以如果有人能找到论据说林阡和谁谁谁并不是绝对互信的企图扇林阡一耳光,这个谁谁谁里必定不包含的两个名字就是宋贤、屿连林阡这种讷于言的都会找出一堆言论去辛辣回应,兄弟三,就是要这么无懈可击 上一战战后,摩天岭以北全权托付给了屿,自此林阡再没有后顾之忧;而下一战战前,冯张庄以南的筹谋里,林阡怎能没有他杨宋贤帮忙 玉泽问,宋贤他可有消息了?当然有,早就有之前就说了,腊月廿九失散的人们,吟儿和祝孟尝都会合了,妙真和杨鞍都会合了,宋贤一个做过细作的人,怎会连她们都不如,怎会找不到归向林阡的路 不过,宋贤这个细作,跟海上升明月没关系,完全属于自学成才—— “宋贤他,可有消息了?”类似话语再度浮现,映入眼帘是杨鞍焦急的脸还是十二年前的山东之战,红袄寨最初登上历史舞台,然而刚开始与金军争战,宋贤就不幸在一次交锋中失踪,时间一久,传言阵亡 那时候的宋贤,还没立过任何战功,剑法亦未能名扬天下,修为尚浅,急得红袄寨一干元老、杨家一大群亲戚都焚心似火 当年林阡十四岁,潜入捞月教山东分教半年有余,无论公私,都必定会在金营俘虏中打探宋贤下落,然而一个多月毫无结果,跟十二年后的今天如出一辙但当时情境凶险些,种种迹象都指明宋贤战死…… 众人或扼腕叹息、或悲痛yu绝,屿、鞍哥则化悲愤为斗志:“宋贤既已捐躯,我等应奋起”“将这一干恶鬼都杀尽,方能告慰死去将士们的英灵” 其后的那场复仇之战,鞍哥、唐进策谋长达半月,全盘计划缜密,加有如天助:胜南恰好是彼处金将下属,负责传递情报并内应,外合红袄寨寨众攻入……当晚宋军夜袭金营,鞍哥与其副将赵大龙领兵杀进,同时胜南带屿等高手去取敌首xing命……一切原是顺利之至,不料遭遇突发变故—— “覆骨金针吴越,候你多时了”胜南屿动作已然够快,相对于彼处金营也确是不之客了,万料不到方一接近还未破帐,火一晃风一紧帐帘像被什么一拽,众将士差点来不及闪开帐中飞出一道冷影,听得“叮叮”数声震鸣吴越十根金针齐发才将那群暗器截下,但与此同时想逃也来不及了,一声炮响一众金兵由远及近围来 “糟了”胜南屿都暗叫不好,原来那金将一早就看出他们的行动,等着他们来一网打尽?屿急发暗号通知鞍哥事变,同时胜南的身份也藏无可藏、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胜南当时也紧张:是早就暴露了,还是现在才暴露的? 未想那金将不是等闲之辈,出帐后看见胜南后便笑着说:“一网成擒,你是头功” 多年后此人姓甚名谁林阡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是捞月教有望争夺教主之位者,却偏记得他说完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重重一跌—— 这不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信任危机,但意义却非同小可数百名寨众,生死都系于他一人,没料到竟然暴露、已令胜南自责不已,别提这个金将诬陷他变节出卖兄弟 “少临阵离间以为这样就可以削弱我斗志?”屿朝着那金人冷笑一声,“怕拿不下我,也该编些真正打击的话”转头笑而挽住胜南,“譬如这小子藏了好酒、一个人偷着喝”那金将闻言脸sè一变 话虽如此,那金将要拿下屿胜南,已经足够多筹码了,犯不着攻心削弱屿胜南知道,那种时刻,自己的嫌疑有九成之高,若非身边站着的是屿,一定互不信任,而屿的危险,也是九成之高,如果当细作的不是胜南,真有可能遭遇反戈一击 但没有“若非”,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枪林箭雨里实打实的兄弟情,不仅仅是这几年战火洗礼出来的,多的是经人世间无数故事淬炼 “屿”胜南心中一暖,胸中热气澎湃,屿敛了笑,豪迈说,“杀了这帮杂碎,咱兄弟一起,为宋贤报仇”当下点头,刀左剑右,暗器佐战而屿麾下的那群高手们,自然以屿马首是瞻,屿说信,他们不疑 “好,打过了他们,还活着命的话,尽管来挑战我”那金将一声“拿下”周兵将齐齐迎上,胜南屿等人,即刻便沦陷在无限杀气里帐外排布的金兵约有百余,对付他们十几个绰绰有余;而金军千余主力则去围了鞍哥数百……战地无论何处,都是以多欺少…… 来不及再为外围战事担心,胜南屿皆是处境艰难,半个时辰内,他俩在刀枪中夹缝生存受伤不止一次,打到最终,别的将士们都倒地身死只剩胜南屿强撑,却也皆是冷汗淋漓气息奄奄几乎滚爬……但所幸,撑下来是有意义的——谁说不能活着命打完敌人,阻力确实越来越小了,金兵越来越少…… 最惬意的,就是这场战斗一百个打两个,一百个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那两个伤痕累累还各自存在、相互给予斗志 视线愈发模糊,却被两股信念撑着,一个,是“为宋贤报仇”,那有关恨的来意,另一个,是“有鞍哥,不打紧”,那有关求生的意志,那是宋贤总是笑着挂在嘴边的话 是的,鞍哥一定会转危为安杀过来,他们俩是先锋,当然不能输先声重重关卡,必须携手、打拼、才能过 可惜,当无论远处战局抑或近处打斗,都从众寡悬殊变作扑朔迷离时,那金将明显也失了分寸、没等这百余金兵全死,就立马持刀插手对付林吴 那金将对于当年的林吴来说,称得上是第一流高手,他二人加起来才勉强跟他战平,因此形势陡然就变绷紧……金属铮鏦,火光迸散,二十招内,三兵器交相上下往返,战局中一片风云凌乱 以二敌一,最适林吴,虽武功比他不得,但贵在合作顺畅,胜南与屿时刻保证那金将不得消停,也始终保证着彼此能得到充分喘息转眼三十招都还持平,那金将露出些惊撼之意 然则,林吴虽强,终是比那金将逊了几成十招后,屿被那人狠狠撂倒在地,战局之平衡骤然被打破胜南一个人接他快刀,难免觉得吃力,最初戳砍攻劈,半刻就沦为挑挡防让眼看胜南艰难,屿索xing弃剑、一心一意发覆骨金针那时虽才十六岁年纪,屿已是声名鹊起的千手万臂,果然眼力狠准、手法奇快,在胜南和敌人缠紧之际还能准确扰局—— 刹那战局里只余下金光熠熠,旋如龙蛇,密如蜂蝗,交替收发,阔飞狂扫,雄迈高深,旁观时都不觉得那是暗器,而完全是吴越的手……旁观,谁还能旁观?周围剩下的兵卒们,连带着基本都被他消灭干净 不幸那金将比他高强,几无虚发的金针全都被他刀锋打飞,胜南次次刺空,刀虽还挥着脚步已踉跄,手一滑刀险脱手,对方一刀追歼落下,胜南大惊滚了一转方能保命,到屿身旁时敌人也追了过来——“屿我来扛,你先撤”“不,一起撤我已经失去宋贤,不能再失去你——” 却哪还有再多闲暇对话,那金将显然用了七八成力,引得狂风大作土起沙扬,刀光之下无可遁逃,林吴皆知凶险,却无一放弃尝试几乎同时用尽全力,刀出手,针分散,光芒激荡,战魂沸腾,负隅顽抗的林吴二人,协同挡下这灭顶灾难,谁都不知敌我力道谁强,度谁快,生死谁安排——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惊险一瞬,帐边上突然冲来一个守卫,飞云般掠过林吴身边,一剑如虹般直刺进那人心窝……纵然那金将功力深厚,都没想到有这种“即兴合作”—— 这合作明明突如其来,何以竟衔接得自然而然,那守卫就是趁胜南屿卸了金将八成力道时,jing准无误地挑中了他剑法的最小破绽,帮林吴合力剿杀了劲敌 尘灰弥散,纷纷扬扬,胜南屿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来不及怀疑是真是幻,来不及查探敌人是生是死,看清那守卫时都傻眼了:“宋贤……?”虽说当细作的必然乔装打扮过,但潺丝剑法化成灰他们都认得 那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苦,所以不止吴越,连胜南都噙泪,原先还脱力,一骨碌站起身来紧捏住他手臂:“你没死?” “怎么可能死,我命这么大”宋贤这个没良心的,这时候屿已经泪流满面,他还笑嘻嘻的 “这是怎么回事?”胜南看着他一身金兵装束,略有所悟,宋贤原来混进了某个金将的守卫里,跟他一样冒险 “咦,你怎也金兵装束”宋贤狐疑看着他,发现他也面目与往常不同 “你个死小子”屿重重拍宋贤肩,“既然活着,怎么不留记号,不通知咱们?” “老大,我不要养伤啊?”宋贤没好气地说,“这不还在养伤期间么顺便调查调查金军内情,看看怎么当中破坏——这帮害我受伤的金人,我是很想亲手报仇的,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哇呀呀,杨宋贤你太没良心了”吴越气得咬牙切齿拼命摇他,三兄弟百感交集,浑忘了四周围依然战火纷飞 夜半,喧嚣渐渐隐遁,混战已到尾声零星残火,点缀在还没来得及被抬走的尸体中 杨鞍不负众望,虽然中了金军之计猝不及防,但亏得他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经过几个时辰的苦战后仍将金兵杀败,他和赵大龙闻讯赶到此地时,惊见一个活生生的宋贤站在那等他们,一时都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久矣,都没上前来看宋贤,怕落空 直到宋贤唤出一声“鞍哥”杨鞍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来揽住宋贤,宋贤后来回忆说,鞍哥那时真奇怪,先是碰都没敢碰,轻得如同没触到他,待确定了他xing命无忧,瞬间就抓得死紧鞍哥那种人,其实比宋贤还藏不住感情啊 “你怎在这里?……什么,还当了细作?胡闹”鞍哥听着转述,脸sè由晴转yin “胜南还不是不声不响就消失了,说什么去陇陕传情报,却居然卖命在这里当细作,鞍哥和屿,都不告诉我”宋贤撅起嘴,“以后说好了,他做细作,那我也做,断不会叫他一个人冒险” “细作是说当就当的么”杨鞍佯怒,拍了拍他,笑,“你啊,还是先把本职做好了”胜南也就罢了,他本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sè,他在哪里,除了屿宋贤会留意外没人会有兴趣想知道,所以这个身份做细作再安全不过,宋贤这种被寄予厚望的,当然不适合 不过,鞍哥倒也没把宋贤的提议彻底拒死,就冲着这句断不会叫他一个人冒险,此后宋贤确实与胜南合作、相互掩护了无数次,山东之战期间,胜南是落远空的细作,宋贤则是红袄寨的细作频繁合作,天衣无缝,许是习惯,许是天生,以至于后期的夔州之战,林阡和宋贤仍能一并跟踪金南前十 当然,随着地位的逐渐重要、关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同样还是细作,动作就要求必须快了 十二年后,一如既往—— 开禧元年正月初七,百里飘云、江星衍等人被派去襄助吟儿的那天,林阡嘱咐他们首要任务就是守住天外村,因那时凌大杰邵鸿渊还在攻坚、天外村危在旦夕但由于冯张庄的金军是以进攻为主,所以那时是宋军据点复活与安插的初始阶段,同时,也是海上升明月在冯张庄对宋贤的最佳搜寻时间但,那时宋贤毫无回应 林阡明白宋贤为何毫无回应,那不是宋贤死了,那是“老大,我不要养伤啊?”冯张庄里有不少旧迹,宋贤知道躲在哪些地方疗伤最安全 正月十九前后,吟儿和祝孟尝等人对冯张庄打出翻身之仗,宋贤趁着那段时间已经出来过、留刻记号给他们告诉他们他还活着,同时,也如昔年一样,不出冯张庄,“调查金军内情,看看如何当中破坏” 儿时养成的很多蔫坏心思,可以揉进理想的实现里去不是所有金军都像岳离司马隆那么棘手,还有很多是可以点鞭炮吓、放火唬、闹鬼意思意思的虽然凌大杰的身边到底有个天尊岳离 然而,正月下旬由于林阡本人不在场,海上升明月没有进一步传达,宋贤和百里飘云等人一样,待命状态,按兵不动待二月初二林阡回归之后,才令宋贤与飘云接触、负责冯张庄内据点 “有必要给吟儿强的高手”,高手里,当然还有宋贤一个,无他不能成局 二月初二,可惜阡却没有与宋贤问明白杨鞍下毒的细节,隔着海上升明月自然也与杨鞍三方都互不知情势进展,因为宋贤xing命无忧而对杨鞍饱含期待,才导致二月初七帅帐相杀,以及其后杨鞍的误会深 亦是帅帐相杀的耽误合兵,造成王敏等人现在只能由妙真救,而国安用裴渊才遭遇了血洗调军岭恨杨鞍……诸如此类,矛盾的后果,往往比矛盾的起因危害 但鞍哥,就像你说的,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否则川黔陇陕打不赢,我林阡今ri也站不到这里这里,旧情与怨各一半,比川黔陇陕艰难,宁愿你是我最头疼的战友,也不愿你是我最生疏的敌人 今次的对手加与以往不同,是完颜永琏,是战地几十年未曾变过的皇帝,别说他,就是他麾下的岳离和黄掴,武功或机谋,都足以给红袄寨带来一次次灾难,他或他们的布局,有可能比林阡的还大,大很多这世上谁又能真的将谁猜透 不过,南部角逐,未必要比谁布局大,只看谁布得出人意料 吟儿,该你了 第1073章 会心一笑不必讲 第1074章 陷战人间几回合 第1074章 陷战人间几回合 清晨山天之间,海气静静悬浮、若虚若无,随着景象久久趋于不动,仿佛时间也跟着一起停驻 忽如一阵强风起,掠过林阡身边,掀开一片气雾,飞经苍苍大地,穿过茫茫人海,直到达数峰之外、吟儿的面前……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同一时间站在寨墙上的吟儿,望着脚下黑压压的铁甲,心内唯一的一丝惊慌,都因为这阵冷风消隐,伸手来接那份熟悉的感觉,指尖上流动的明明是空气,却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个久违的微笑 因为有林阡,吟儿不会输 “靠近就放箭,他们上不来”吟儿嘱咐李全、姜蓟,再看一眼寨外以凌大杰为首的护jing锐,他们兵多将广,装备jing良,无论单打独斗还是集结合阵,战力其实都非此地宋军可比 但就像林阡说气势可以取代一部分内力一样,宋军之所以可以坚持至今,也是用士气取代了这部分战力所以,刚好比得上 吟儿攥紧拳:甚至能过 可惜的是,凌大杰或还可战胜;岳离?宋军轻易不敢试这一个月来,南部宋军不再进攻,坚壁据守,也好,权当加强防御体系如此,终能和凌、岳的兵马抗衡了这么久 换往常,吟儿想都不敢想,上次和林阡去济南府求医,还听说凌、岳的兵马是刚从北疆打过胜仗回来的,吟儿赞叹过,却没想到自己竟能打平——但想起林阡,胆就壮了 莫忘了凌、岳的兵马,目前有一部分还在完颜永琏身旁打刘二祖郝定,何况时过境迁,他们早不是前几个月时的意气风发了譬如岳离,打济南时初遇林阡竟然折戟了一场,打调军岭时再遇到国安用裴渊的游击头疼得很,而现在打南部战场时还不是全心全意的——坐镇冯张庄只是岳离的任务之一,多的,则是帮黄掴分担着泰山境内所有战事 就像司马隆、高风雷这几个豫王府高手,他们的优点是战力未明,着实能够为难并封锁林阡,但是他们毕竟需要指点,虽能填了徒禅勇、尹若儒等人的缺,终究和他们接手的兵马之间存在生疏……这些,岳离做得越好,证明他越分心 岳离不是吟儿的第一劲敌,感谢黄掴、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都已不济 而主攻天外村的凌大杰,实力倒不弱于邵鸿渊、是个不容小觑的主,攻防战这么些ri子,教众人见足了他长钺戟的凶猛,真不负高手堂之名盟军大小将领,没一个没被他伤过,但负的伤多了,积的经验自然也多ri子一长,吟儿身边的这群孩子们都知道怎么防他,祝孟尝说得好,一个战不了,人多一起上,当年宁孝容家的寒尸,不也这么欺负过盟军众将 因此,天外村最重要的还是自身防御,吟儿知道,她所管辖的这一支红袄寨,才是最像十二年前夹缝生存的那一支,环伺在侧的敌人无一不是虎视眈眈,无一不比己方劲猛,那么就该和当初的红袄寨一样,用杨鞍等人的防御理论以及体系林阡对她的要求不高,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提高自己的防御力好,就拿凌大杰练手 “传令下去,任何人等不得接受挑战,继续休整”不理会寨外叫嚣,吟儿对时青、祝孟尝嘱咐毕,下了寨墙,走回村内,看到鱼秀颖负责完善的内关,鱼秀芹鱼秀安布置的障碍,叹众人各司其职之际,既感慨这是胡水灵留传,又心道盛衰兴亡之事,论责岂分男女 惊险而平静的又一个上午即将过去,吟儿在村子里四处巡视了一番——既然己方往冯张庄安插据点,当然也要推己及人防止金军这么做,所幸天外村不像冯张庄那般容易有藏身之处,jiān细不大可能有群集之所,但重要地点如屯粮之地与交通枢纽,都要严防jiān细突袭落远空与银月都死去三年,海上升明月正在渐渐恢复,控弦庄当然也是一样,虽然两个组织的重心都在陕西,今次之战却全在考验各自的山东分支 杜华前来向她禀报寨中一切如常后,笑说,盟主和盟王越来越像了,都喜欢一有闲暇就四处巡查,吟儿一愣,也不知这习惯何时养成的这些事情,虽然防不胜防,仍然不可不为 回到阡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茵子正抱着小牛犊在等她,茵子对小牛犊的态度,就像当初对水赤练似的,吃饭睡觉都爱抱着……吟儿微笑看着,想,林阡扣留水赤练的用意在这里啊 或许是邵鸿渊将吟儿身上的镇寒之气吸走,如今吟儿的火毒恰好在可以受茵子控制的范围,体温亦是个正常人;为了生小牛犊而耽误根治的yin阳锁,也很诡异地这些天来不曾复发过一次加之麾下众将如此帮忙,吟儿几乎不曾为战事费心过半次,身体ri渐恢复,应是这些年来最佳状态了因为感激,所以珍惜 “主母……”午后百里飘云带着林阡的嘱咐归来,向吟儿述说了一切,她点头,示意他行动开始 二月廿一 南部战场,冷风从正月初呼嚎到二月末,始终没见回暖 金宋僵滞在冯张庄与天外村之间,亦一直无所突破 不管金军主将是当时的邵鸿渊还是现在的凌大杰,下令进攻的是金方的岳离还是宋方的凤箫吟,都一样,一样相持不下 常常是晚间昏天暗地、万籁俱寂、草木皆兵,巡逻jing戒的火把燃至黎明,而白天则大军压境、杀声四起、风雨无阻,攻击防御的界限反复重定当然,最可怕的是,不确定因为有时候白天不会压境正如晚上不会休兵战争要是有规律,那规律定是用来蒙人的 有一个时间点兼具着这两种可能xing使得不确定的可能xing到达最高,这个堪称最可怕的时间点就是此时:昼夜交替当火把垂死燃烧噼噼啪啪作响,当ri出东方敌营依稀有了动静,甚至有可能敌人是彻夜都在酝酿而己方丝毫不知…… 冯张庄内,金方不是不忌惮宋兵,叫阵了一天无果的他们,甚是疲乏自是需要休息,为防止红袄寨惯用的夜袭诡计,而安排了守夜士兵彻夜jing戒到黎明时,最脆弱也最不容忽视,凌大杰亲自参与在庄内来回,同时亦思考着今ri该如何为战当天外村一天比一天难攻,冯张庄内被发现的宋军据点也ri趋频繁,再不突破,难道还要被宋军以弱胜强不成…… 连ri来,凌大杰不敢有所怠慢,发现宋军据点便着手拔除,细致严谨真可谓攻防并举他虽对自己人亲和,却一贯不喜对敌人客气,拔除亦有他独自的手段,他言道,暗处据点犹同野火无法烧尽,若要连根拔起,不必一发现就直接清剿,把握有度,方为上策所谓“把握有度”,是不采取即刻打压,而是选择xing放任、选择xing消灭放任是为放长线,消灭亦为不流露这放长线 凌大杰种种作为,一则告诉林阡冯张庄内安插据点不容易,叫他死了这条心别走这条路,二则待林阡一有打消的念头就张网一举擒获,告诉林阡即使他打消了念头他也还是葬送了这么多人这般做法,岳离自是赞同不过岳离也清楚,冯张庄内总共也不可能有多少宋人——条件不允许 岳离关注着多的,是冯张庄北,月观峰战场,那与林阡大军纠缠了多时的司马隆,他承载着黄掴解涛纥石烈等人战败后的希望;那与林阡关系不知有否破冰、外界看来扑朔迷离的杨鞍,他也是山东如今或未来能否安定的关键;还有那被高风雷打得苦不堪言、几乎无路可去的王敏杨妙真 对于黄掴、林阡或者岳离而言,杨鞍党对于大局都是相当重要的,虽然三人看的角度不一样,但不容置疑,杨鞍倾斜向哪边,很可能就意味着战争的走势往哪里去而依照目前的状况,杨鞍展徽死硬不肯回,杨妙真则据传是归向林阡…… 这个至关重要的杨妙真,却在两ri前遭到金军生擒因高风雷把王敏打得危在旦夕,杨妙真显然是孤注一掷想向南部战场的凤箫吟求援天外村虽然不强,到底是最近的一根救命稻草,清楚形势的杨妙真绕过了冯张庄障碍企图往天外村,却还是功亏一篑没能穿过金宋对峙的战场从而,落到了岳离的手上 那个曾对楚风月大军说明白了自己是亲林阡的杨妙真,之所以成功被林阡安插到王敏身边,只怕是林阡向王敏走的一步棋,这才是林阡的最根本用意分了杨鞍一半势力的最大杨鞍党都在王敏这里,林阡自然是要杨妙真悄然灌输回归之念……岳离,又应该如何拆除…… 就是这个静寂的清晨,岳离被门外声动吵醒,问时才知,是凌大杰巡逻时与正待作jiān的宋兵撞了个正着,那宋兵凌大杰在战场上见过几次略有印象,虽然叫不出姓名但知道不是个普通人,立即要将他擒杀之时,斜路里又出来另一个不怕死的少年,几乎将凌大杰扑倒在地,两人甫一逃远,凌大杰知宋军yin谋败露可能会狗急跳墙,岂能听之任之,时机既然已到,凌大杰当即下令冯张庄全面封锁,绝不容一个宋军jiān细逍遥 然而,比凌大杰快的,是宋军jiān细们发现形势不妙、自危而撤离,趁着封锁之令还未下达到位,紧急往天外村方向窜逃,他们在城门口和金军打起来时,势如疯虎,穷寇之态…… “那两人名叫百里飘云与江星衍,都是林阡身边的人,在此出现,应当是奉林阡之命,酝酿一场较大行动,不料正巧遇上了凌将军yin谋败露,凌将军正yu清剿,他们都仓惶外逃”副将对岳离说 岳离点头,表面没什么不对劲,但因那是林阡,岳离不得不沉思起有没有别的可能xing 那帮宋国jiān细,理应明白他们在冯张庄内站不稳脚,这些天里一直处在想撤不撤的阶段,一种情况下他们可能如这副将所说是想作jiān犯科,希冀以这番大行动翻身,不巧撞到了凌大杰,行动失败全线溃退; 或有一种相反的可能是,他们明白据点很难形成所以破釜沉舟,表面是被凌大杰撞到引发大肆撤逃,实际却是用一些人的狼狈为另一些人打掩护、迷惑金人罢了 yin谋败露是不巧还是故意?撤逃之举是自发还是被动?林阡有没有可能对他们嘱咐过,形成不了据点那就撤出去,但不是悄然撤出,而就是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撤出去?岳离越想,就越觉贴合林阡林阡即使形不成据点,也一定会利用这些人的剩余价值 “一些人的故意暴露和闹事,或许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另一些人能加隐秘、方便行事冯张庄内,必然还有另一处jiān细,不可掉以轻心你派一队兵马仔细搜查”岳离与凌大杰皆是谨慎之人,凌大杰心思极细,念想颇多,而岳离,看问题想事情则比常人高深,实际比凌大杰要加洞悉了 “是”副将心服点头 “禀告天尊,守城将士猝不及防,一干宋匪顺利逃出,凌将军率众追赶而去”探子回报时,在侧其余将领,都露出“怎么让他们轻易逃了”的吃惊,唯有岳离一如既往淡定:“逃出去的有多少人?” “约有百人” 倾尽整个冯张庄,敢潜伏的jiān细不会逾百即便一部分人的外逃是为了方便另一部分行事,这些人数目太少也方便不起来,岳离终舒了一口气,知冯张庄仍是安全的,“不过,仍继续城内戒严来不及逃出去的一定还有几十,且全部封锁在冯张庄里” 舒了一口气,却暗叹:宋匪狡诈,竟令得处在上风的我们反而对他们诸多设防一切都只怪宋匪一直不曾降伏,这,也是典型的夜长梦多啊 好在,大杰他深得我心 自然地,岳离之所以淡定,是因为他明白,什么“守城将士猝不及防”“宋军顺利逃出”,都是假的,存心让宋军掉以轻心的,是凌大杰对宋军的故意放水而已 要知道,即便凌大杰慢了一步,也不至于让他们轻易逃了之所以放百里飘云等人离开,凌大杰旨在“率众追歼而去” 如果那细是被动撤逃,那当然是想活着逃出去;而如果是自发撤逃掩护他人,则都是冒了风险,却当然能不牺牲就不牺牲,所以城门口的势如疯虎穷寇之态都不会是演出来的那细当然想逃,奈何差点被凌大杰堵在了门口……狼狈之后终于顺利,自会欢欣而不择路,想都不想就往天外村的方向 而凌大杰,正是要借着这群自以为逃出去的jiān细,把天外村的防御体系给撬开护jing锐,先与这细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旦靠近天外村宋军据地,便追着这细猛追猛打,驱逐他们,但看宋方开不开寨门 “大杰他这些天一直愁克不下天外村,今次也算机会”岳离蹙眉,思忖,万一连这个机会都徒劳,天外村又该如何攻克 岳离的思忖并不多余,凌大杰有可能抓住这次机会仍然克不下天外村,因为林阡很可能也想到过,万一凌大杰顺势抓住了这些jiān细利用、非但不在冯张庄擒杀他们反而故意驱赶他们攻天外村…… 林阡当然想到了 那就要看飘云星衍的行动够不够快,吟儿祝孟尝的防御体系够不够强 第1074章 陷战人间几回合 第1075章 披肝沥胆浴血战 第1075章 披肝沥胆浴血战 锣鼓喧天,尘沙四起,百里飘云江星衍等近百将士历险返归,金军紧追在后、边赶边打,南部战场再次惊醒,与上一仗不过一夜 作为安插据点之领袖,飘云和星衍这两位搭档,冯张庄毒烟事件林阡就已栽培,行事极快,合作流畅,然而此刻因是逃窜,难免形容较为狼狈 李全姜蓟闻讯,立即就为他们打开寨门,动作敏捷如李全,一见有靠近飘云星衍之金兵,则当即放箭抛石投掷火毬……然而,与飘云星衍几乎隔不了几步的,又该如何? 这也是林阡事先说过的,每一战都有无法算计的缺憾,所以要历经风险的都是棋子们自己——城下和城上,独自或合作,此局真可谓对年轻将士们的集体磨砺但亦正如闻因所讲,林阡放心交给他们,他们当然尽全力完成 可叹飘云星衍,拼足力气快马加鞭,始终都摆脱不了金军纠缠,李全姜蓟眼看凌大杰也会随着飘云星衍冲入寨门,自是不知该不该朝他放箭,虽然也在攻击范围之内,但箭不长眼只怕要错杀自己人 危难时刻飘云星衍不约而同放弃冲驰,先行把凌大杰往回挡、给其他战士们返归机会然而,且不说与凌大杰难以抗衡,瞬时他二人就被后面一大群cháo水般金军围在核心里……凶险之至,寨墙上纵使是李全姜蓟都看得心惊胆战而乍见有金兵不怕死冒着箭雨往寨子里冲,李全急急传令闭门,但对飘云星衍焉能不救,唯有先行对离他俩较远的金军shè杀…… 与以往金兵不同,眼前金军煞是威猛,无论攻势、度、合作程度,都是岳离增援之前、邵鸿渊或凌大杰的花帽军和护无法比拟;所以岳离的到场,不是如虎添翼,而像冯张庄原有的花帽军护成了他的翼这些天来的协同作战,使这三路大军浑然一体,全都打上了ri月天尊的印记 而,宋方虽分红袄寨、抗金联盟与时青寨,不也是三军浑然一体,也全都打上了林匪印记? 金军对天外村据地显然垂涎已久,见无法涌入、撞门不得,不刻云梯已经架上;宋军哪会坐以待毙,时青祝孟尝立即与弟兄们来挡,见人杀人,见梯砍梯…… 然则毕竟众寡悬殊,金军充分利用了人多势众——形势迫在眉睫的此刻,宋军连从偏门出去对敌人迂回侧攻都是无望,试想,金军本来就是想借着百里飘云等人冲进寨门的,凌大杰当然考虑到了偏门也要逼攻,纵兵四出,数量足够 不过,这些天的较量,令吟儿知道什么最重要,宋军的箭,数量也足够 霎时万弩齐发,箭如雨下,遮天蔽ri,昼夜混淆,冲刺之金兵,战马皆成刺猬,脚底全是荆棘,但城头上鲜血飘落,也难免有宋家男儿所流……这种程度的攻防战,在近年来都司空见惯 待寨前的金军攻势稍颓,寨门轻缓开出分毫,祝孟尝一人一骑一刀,毫不耽误即刻去救战士们——就趁着这一小段空白驰马冲出,冒着被己方箭矢shè中的危险,无畏往几百步外金军兵阵里冲砍 孟尝大刀,每次都是第一个与凌大杰交战的没有原因,他是这里资格最老,武功最高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论血气怎能输给了小辈 徂徕猛虎姜蓟,度不比祝孟尝慢,他不辱其名jing力旺盛,这一战是带了两杆长枪去支援飘云星衍在他们的勇猛号召之下,各自麾下中都出了十几个壮士一同救人 两个人对付不了的,十几个便不一样,转眼凌大杰已和孟尝姜蓟打了开来,其余金兵则尽由其余壮士们分摊,登时正面交锋,冲突愈演愈烈 这数百金军猛悍无匹,史无前例难以对敌,而先锋后面奔腾而来的是几千兵马,当然不可能放过足以铲平此地宋军的契机,非要拦住这一拨残留宋军不可而寨前宋军只有几十,从大将到小兵皆热血沸腾,虽非以一敌百之才,却有万夫莫开之魄 那时吟儿闻知凶险上得寨墙,遥望孟尝姜蓟等人奋勇厮拼,换得飘云星衍脱离xing命之忧,感动之余亲自为他们击鼓掠阵飘云星衍脱险后也未直接离走,一旦出阵就又从外杀回,百里家大刀痛快激昂,江星衍飞戟戟无虚发,吟儿遥观之时,依稀从飘云的刀法里见到了当年的淮南天堑百里笙,亦隐约从星衍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的黑道会二当家郭昶,一失神,鼓击激 若言金军兵阵成了个大漩涡,那么凌大杰和孟尝姜蓟的拼斗,就似嵌在其中的小漩涡,大小两个战局,皆因势均力敌而稍显僵滞,飘云星衍的外围打法则灵活穿插内外,割着大漩涡,切着小漩涡,游走不断,成效显著金宋此战之先锋,没打到犬牙交错,却也互相包裹、彼此牵制,生生从黎明打到午后 形势稍见好转,李全不再在寨墙上呆,亲自控制着寨门小开,只容自己人回来,一有金军追来混入,李全火器派上用场 终等到三个时辰双方战马步兵都见疲弱,祝孟尝长刀一挥拦住长钺戟同时呼喝一声“撤”,飘云星衍姜蓟等人齐齐后撤凌大杰眼神一厉,长钺戟续添了一分力道,强势挥斩,凶猛必杀,祝孟尝大刀与他顽抗了两个回合,猛地就被他巨力震脱了手失去兵器,祝孟尝端的吃惊,却没空慌乱赶紧避闪,擦戟而去右臂已削了一层皮肉 不容喘息,长钺戟又行追刺,功力之厚可见一斑,祝孟尝不敢恋战,急急策马回寨,然而背后罡风凛冽,那一戟,应是穿透了战甲以及衣衫戟锋之尖锐俨然可感……祝孟尝重心一移避让开来死里逃生,脊梁都觉得寒,魂也快吓没了,用劲一夹马腹,赶忙疾驰而还,众人惊呼声中悲喜参半,既为了落在最后的祝将军终于逃脱,又惊恐祝孟尝这一加反而令他自己坐不稳,几乎是侧挂在马上回来的 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大杰毫无畏惧追歼而来,竟和祝孟尝又缩到了几丈以内,甚至,长钺戟的长度已够此刻,祝将军根本不足以防御,长钺戟锋芒如闪电般横扫向他,凌大杰力量那般巨大,光芒散尽之时只怕祝将军头颅都要被击飞 却,不在寨墙上弓弩手们的shè程内 吟儿见掉在祝孟尝凌大杰身前丈余的箭矢都零零落落没几支,心已为祝孟尝提到了嗓子眼,亦再无力气可以击鼓,眼睁睁看着长钺戟盖过祝孟尝头顶……眨眼?眨眼就是生死一线,好在,好在是生,吟儿缓过神来几乎悲声,心中却是狂悲狂喜——老祝的身形真是快极了,那么壮实的一个人,居然自救地那么机灵,比吟儿还快,他整个人吓人的度一沉,蓦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抢在了戟锋灭顶之前 摔一跤总比挨一刀好尽管如此,老祝也差点被马蹄踢踹…… 在地上笨拙地滚了两三滚,危险却并不曾结束,祝孟尝先失大刀后又失马,战力没了连逃跑的工具都没,凌大杰的长钺戟几乎一路啄着祝孟尝在地上打,祝孟尝xing命要紧,只能有多远滚多远,一时间磕得碰得鼻青脸肿,却总算勉勉强强地、滚到了shè击范围内 可是,老祝仍然xing命之忧——虽说在shè程,但是谁都知道,强弩之末,还是救不了 “放箭”吟儿却不管不顾、大喝一声、响彻战局,众将尚未回神,缓过神时都觉放箭还无用,惊疑她为何这样下令…… 却是这缓得一缓,众将,无论寨墙上宋将,还是寨外的金兵金将,都以为她要放箭,于是宋军架弓上弦却迟疑、金军提举盾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包括凌大杰在内也有一瞬间踌躇……整个战场,却有且仅有那唯一一个祝孟尝,xing命要紧无时无刻不想着求活,没听清楚吟儿这句放箭,只看到凌大杰停手有退后之意立即就一跃而起,疯了一样地直冲往寨门…… “中计”凌大杰暗叫不好,本能要上前再追祝孟尝,然而巨响声起,呼啸生风,是上一刻的放箭命令,下一刻令行禁止……祝孟尝和凌大杰之间,立刻就不再近在咫尺,而是隔了万千密密麻麻的箭矢,如一道从上而下垂落的雨幕,如一堵横亘于战场的光墙,缤纷而夺魂,闪亮又刺骨 凌大杰瞠目结舌,束手无策,唯能退后,望着天地间一番盾箭较量,却纳闷自己怎生败给这小丫头一次又一次 “祝将军”众人见孟尝安全回来俱是大喜,适才他历险的一幕幕,星衍姜蓟等人都皆同身受吟儿望着这些披肝沥胆、浴血奋战的人们,觉得经过身边的风都暖和,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林阡和我的麾下,所以一个都不能少 “唉,凌大杰真是太狠手了他爷爷的,头发都掉了一半”祝孟尝气呼呼地,揪着适才被凌大杰砍掉的头发,见到吟儿,才露笑脸,“主母,多亏你了不然我老祝……” 然而,还来不及相互慰劳,就听到身后传来惊疑声,紧接着弓弩手们似乎都在说不知需否shè击,众将断了笑谈都紧忙回去寨墙,寨外明显有人在发话,不是凌大杰,而是岳离的某副将,竟然,不准任何人喘一口气,一轮的考验开始了…… “主母”“盟主”将士们纷纷主动给吟儿让道,当箭矢停止、天ri重现,吟儿清晰地看见,金兵复结阵,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竟是经过了挫折后反而加斗志激昂,真不愧百战之师,威震北疆反观寨墙上的己方,尽管取胜也是死里逃生,士气虽存但箭矢耗了不少天外村的防御体系,可经得起第二次试炼么 吟儿想过,天外村的防御体系,拿凌大杰练手凌大杰果然抓紧了机会也没成功,功亏一篑 但练完手就是实战,凌大杰之后还有岳离 这么快,岳离的打击就到了 金军最前军官,不明确姓名,但知是岳离亲信,天外村旁寻常见而他马下被绑着的少女,身影轮廓,所有人都熟悉…… “林匪,可认识阵前是谁”那军官冷漠询问 “杨姑娘?”“那不是妙真吗”是谁,不是杨妙真,又是谁 寨墙上姜蓟时青星衍等人都惊慌不已,近几ri才知道她奉林阡之令去援助王敏,然而王敏却被高风雷越打越疲无法立足……怎么,怎么落到了金人的手里 岳离思忖过凌大杰克不下天外村该如何,岳离给凌大杰补了这一手,利用前些ri子企图向冯张庄求援不幸落在他手上的杨妙真……所以,金军驱赶攻城不成,索xing变成了挟持人质攻城…… 而且这人质,不是别人偏偏是杨妙真……前所未有的棘手因为涉及到杨鞍和林阡的关系,妙真是关乎山东未来最至关重要的人岳离之所以用杨妙真压轴,正是因为这一点如此收效太大了,就像黄掴把徐辕栽赃给杨鞍一样,金人向来把分裂杨鞍林阡看得最重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直接栽赃,而是用天外村千余军民来和杨妙真摆在天平的两端,用一个两难的选择来为难吟儿吟儿选身后的人们,那就会使杨鞍林阡的关系转僵选妙真?这种时候哪能选她一人 如果没有适才祝孟尝的一幕幕,也许吟儿还能用一声厉喝去对金人一惊一乍,可是,同样的伎俩,吟儿哪里好再用一次? 同样的幸运,宋军也不会有两次 窃窃私语渐少,金宋目光都翘首以待林匪的主帅凤箫吟,鸦雀无声多时,忽听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那军官扬起头来,略带不悦 “真可笑,当南北宋匪被割断了联系,到有这些金军联系着我们的交流”吟儿讽刺他们挟持人质,妙真是这样,冯张庄百姓、茵子、胡水灵不都是这样?无论金将的水平在邵鸿渊、尹若儒、黄掴还是岳离,都一个做法,确实那样攻城拔寨最快也最立竿见影不过,岳离明显还是为了一箭双雕 “笑完了吗?可以考虑如何选择了”那军官表情冷肃,话毕拔刀而出,直抵杨妙真后背,锃亮的兵锋直刺寨墙上众人的眼,“杨姑娘,要不要对你的师母说几句?” 妙真抬头,头发披散,外表狼狈,不见素ri明艳容光,唯一不变是那双足够辨识的凤眼,透出的全是倔强坚韧不屈 第1075章 披肝沥胆浴血战 第1076章 生死博弈是谁赢 第1076章 生死博弈是谁赢 当此时,杨妙真的正后方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敌军,而横刀于她身侧冷峻深沉的金将,则拿捏着她的xing命逼迫她劝说宋军投降 那金将颇有大将之风,凌大杰面前毫不逊sè他显然很清楚妙真和吟儿的关系,一声“师母”正是对吟儿旁敲侧击,期冀她可以心软,心软到即便不看在妙真是人质、也该为了这层亲疏打开寨门 可惜终是小瞧了吟儿和妙真,南宋女子岂输男儿 妙真之所以落在金军手上是单枪匹马前来求援,如此胆量,会没骨气地怕死劝自己人投降?而吟儿,虽然见到妙真时确实触动,却不至于方寸大乱,只是注视着妙真情势堪忧,心中难免痛惜 “没什么话好说,她不会救我,我也不认她是师母,她不配”妙真倔强的目光从吟儿身上移开吟儿闻言,先是有些惊诧,后也略有所悟 “要真在意我的xing命,她也不可能劫持我去威胁哥哥,哥哥不会与师父就此决裂师父和哥哥的矛盾,多是怪她”妙真陈述事实时不无怨恨吟儿也忆起腊月廿八冯张庄内,风传杨鞍叛离林阡策划兵变,吟儿闻讯立即先发制人……还说什么救妙真?第一个拿妙真作人质的就是她虽然在那之前宋贤徐辕已经受害,但杨鞍党眼中第一个不念旧情的盟军一方正是凤箫吟 换往常这句应是指责,但吟儿知道,妙真在生死攸关的情景下不肯认她别有用意,说她不配为师母,是对金人勾销了这层亲疏,意思是我没有用;而说她不会救我,却是在对吟儿暗语,师母不必救我,忽略我这人质——金方只怕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帮劝,还暗自给了吟儿一个台阶她已经帮吟儿作出不救的决定 好一个妙真,没有作出一副视死如归激怒敌人的模样,而是如此厉害地令金人们没听出来她是在帮吟儿,还误以为妙真与吟儿有隔阂对吟儿没有信心……是以凌大杰面sè微改,重看寨墙上的吟儿:“杨姑娘,不必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师母,她劫持你时杨鞍是林阡的敌人,如今她和林阡还等着救下你去与杨鞍和解她,一定会救你”凌大杰话外有话,明着给吟儿澄清,却也在对吟儿提醒,杨妙真的重要xing “她不会救我的,她毕竟不是师父;我也无需她救,你们杀了我”妙真继续说着不服吟儿的话,寨墙上众宋将都道这丫头想岔了对她怒其不争,吟儿换种角度听,也险些被她骗了 “哼,林匪,可听到了么,不认你也不信你的杨姑娘,仍然历尽艰辛到你这里来搬救兵,落在敌人手上的时候还宁可丢了xing命,口口声声要划清界限”刀锋抵着杨妙真的金将则冷笑,竟是看穿了妙真的自相矛盾和良苦用心,抓紧这机会对吟儿劝降,“林匪不是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吗?怎会宁可被一个女子用命保护,也不愿意对她伸出援手反而苟且偷生?” 吟儿微惊看向这金将,他眉目中写明了冷静,真厉害,非但没有因妙真的意外之语沉默,反而抓住漏洞趁势发挥,这话一出,先前不救妙真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不救别说杨鞍,侠义之士必都为妙真不值,从而以义军为耻 妙真听得这话亦脸sè惨白,想不到素来伶牙俐齿也会被此人抓到破绽,而城楼寨墙上的一干将士们,先还不理解杨妙真用意的这时也都恍然,知道妙真不但应该救,而且值得救,然而、如何能救?说什么伸出援手轻而易举,其实金军一进来岂止这区区一座大寨,南部战场毗连的几十处据点都危险 李全姜蓟时青等人,无法也无权作出选择,全部等候吟儿表明态度,早就以她马首是瞻 “管她信或不信,此情岂同彼境?”吟儿毫不迟疑、决然回应,“若有余力,我愿出兵营救王敏;但此时此刻,不可能以军兵百姓换她” 那金将远见凤箫吟气魄微微一怔,沉吟这句“此情岂同彼境”不错,杨妙真是逼不得已才到天外村求援,信林阡却未必全心信任凤箫吟,毕竟凤箫吟不像林阡那般与红袄寨千丝万缕,凤箫吟只可能勉强为了林阡答应救援,但不可能牺牲抗金联盟来救杨妙真一个若非如此,此刻凤箫吟何以心硬不救? “孰轻孰重谁都清楚,不必废话了,我不会开城”吟儿决绝说罢,盟军无一异议 “我早就说了,红袄寨只与师父情谊深厚,与她之间,到底隔了一层,她是不会救我的……”妙真泪盈于睫,表面带着怨念,情绪消极,实则却圆了先前的破绽,仍然表明她不应该救,“也罢,也罢……我落在你们手里,是我自己不慎,这责任我自己担,无需此地军民百姓为我付出代价动手” 那金将蹙起眉略带疑虑,却不肯放弃迫降:“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军民百姓,近忧虽除,却存后患,失去她一人只怕会令林阡失多的军民百姓,你凤箫吟承担得起么?” “不解近忧,如何能活命看到后患”吟儿冷冷回应,“若真引起后患,那是杨鞍不智,自待林阡解决,我又有何承担不起” 那金将一时之间再无言以对 局势一度僵滞,但一不留神就成定局,身为主帅的吟儿寸土都不能让,给金人的决然之气一丝都不可少,因为,金军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妙真活口 他们的本意就是要把吟儿不肯救妙真的事实传遍战场,存心让杨鞍和林阡决裂,因为千余人确实比妙真重要多了;却同时金军还想一箭双雕拿下冯张庄,所以他们也要看到吟儿及其身后军兵们的犹豫,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士气一低,防御力自然会降届时妙真作用达到,他们立即就会将她杀害 如此岂能迟疑,要坚决就坚决到底,选了一个就不该再想另一个,要保持着妙真在他们手中的作用达不到“众将听令,如若妙真捐躯,就算贻害大局,毕竟保全此地,真不想她枉死的,就给我拼了全力保住这里”吟儿厉声下令,“这里是盟王唯一交代你们的职责,失了这里对于你们就是失去所有,妙真的命也换不回只有保全家园,才是对得起她” “是”寨墙上李全率先响应,“只有保全这里,杨姑娘才不至于枉死”姜蓟星衍祝孟尝等人,虽然个个都不忍心妙真死,但是都尊重并认同吟儿的说法和做法,只是理解了金军为何以她作人质后,都攥紧了拳杀气腾腾 “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者皆失,或只得其一那当然选其一”妙真一笑,不卑不亢,教人看不清她真情实感,表现又哪里像个人质了 那金将愕然僵立,反倒没有杀妙真 不过片刻工夫,军情已到岳离耳中 在此之前他的副将之一刚刚捣毁了一个残留的宋军据点,果然,不是什么林阡的yin谋败露行动失败,而是,百里飘云江星衍声东击西,故意闹事转移视线为他人打掩护残留据点分布着三十几位高手,栖身在难以觉察的普通屋舍、不与外界相通的地道内,金军挖地三尺这些人都还能漏网,毕竟他们真的是冯张庄土生土长 从这点来看,有时候声东击西的策略,没晃过敌人的眼,反而麻痹了自己的jing觉当林阡的策谋遇到看问题深远至极的岳离 岳离基本已经看穿了林阡的意思——林阡狠狠地算计了一把凌大杰 在凌大杰眼中:南宋jiān细是不慎被我撞见败露的,我先堵在城门口截杀,然后力有不逮又被他们逃了,给他们点甜头尝,一路上就没有任何提防,却在接近天外村的时候我猛然加追赶,在他们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着他们的尾巴驱逐攻城了——凭凌大杰的作战水平和对天外村的必得之心,一定会想到这么做 而闻知jiān细出逃的第一时间,在岳离的心中却存疑虑:有可能这群南宋jiān细是故意闹事为了掩护另一批人,所以另一批人,岳离一定要着手消灭,杜绝贻害,现在岳离也做到了但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故意闹事的这细,承担着声东击西的重任确实很冒险,但林阡不可能随便牺牲他们,所以一定会是百里挑一,也一定会考虑到如果他们被凌大杰追上了、驱逐攻城的话天外村要怎么防御……但顺着这个思路,岳离再往深想一步,就觉得可怕——会不会林阡不仅仅考虑到了,甚而至于林阡就是故意让百里飘云他们引凌大杰驱逐的? 因为林阡信任天外村的防御体系够强、飘云星衍的度够快,所以他存心要引凌大杰驱赶、沿途却有伏兵?不,不会,天外村不会自我削弱、不自量力挑战凌大杰的战力,何况沿途没什么隐蔽之处能够藏兵而不被金军岗哨察觉 那换个可能xing,林阡存心引凌大杰驱赶,也许正是引凌大杰抓住机会去攻城?攻城时却领略到天外村先前还有过保留的防御力量,给凌大杰护一番沉重打击—— 这些ri子以来林阡想往冯张庄安插据点却遭到了凌大杰的拔除手段,难以生根,确实也饱受凌大杰打击,既然如此,当然要利用好飘云星衍等人的剩余价值,掩护另一批人只是其一,其二正是引凌大杰攻城却害凌大杰徒劳无功再正确不过,林阡一向都喜欢一箭双雕 好一个天尊岳离,俨然碰上了林阡的计,几乎已想彻了林阡是怎么设计凌大杰的,林阡这次是存心让凌大杰抓住机会驱逐攻城,却遭遇吟儿发挥出先前没有完全展露的、乎凌大杰想象的防御力而打不下,这么久都打不下,好不容易快赢了却功亏一篑,金军当然士气低落 岳离想彻了却没有阻止凌大杰,是因为岳离将计就计 就任凭凌大杰追过去,我倒要看看宋军的防御力是怎样 林阡到底还是低估了,护不仅没被飘云星衍甩开,真正发威之时凌大杰的战力让天外村的箭矢因他一个人就失了百千宋匪最强的防御力在壕沟与箭矢,这些ri子来壕沟都已被冯张庄金军填平所以唯剩箭矢,以岳离对天外村的作战经验和装备了解,此局凶险艰辛,凌大杰及其手下人马耗了宋军平常战事的一半以上虽然宋匪每战之后必会扩充,但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快,岳离在这个时候再给宋匪一战 林阡错就错在不该觉得岳离只是坐镇冯张庄规募全局,岳离不仅规募全局,也是除了凌大杰之外、攻打天外村的领袖岳离前些ri子没动作,只是觉得林匪的防御力还没完全展露 现在,林阡的防御力充分展露,确实可以打击一番凌大杰军,却岂能想到岳离看透了林阡的用意,承接着败仗的凌大杰,用一个比凌大杰厉害的岳离军,去对付一个防御力就算没全降也稍降的天外村 凌大杰,就是岳离下的第一粒棋子,去逼迫宋军展现防御力,同时也消耗宋军的战力宋军这么多天交锋顽抗确实厉害,但宋军可试过在被凌大杰一人就虚耗之后、金军一战接着一战轮着打? 林阡,yu打击凌大杰,结果却作茧自缚 第二战,金军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岳离知道,杨妙真可以派上用场,既分裂杨鞍林阡,一举拿下天外村 人质迫攻之时,一旦陈述杨妙真的重要xing,宋军必定军心大乱,只要两难,斗志骤减,这时候杨妙真的用处已经达到,立马直接上冲,必胜;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环节,宋匪并不吃这一套,仍然固若金汤,众志成城,反而未曾两军相交 副将问,天尊,需否此时攻击? 岳离蹙眉,摇头,此时攻击,不是最好的时机,宋军士气不减反增,反而会填补了箭矢装备的不足 除非,继续消耗他们的箭矢 “如何消耗?” “我不信凤箫吟真这么绝情,不怕给林阡留下个烂摊子”岳离道,“宋方一定会救杨妙真,你等还有机会耗他们” 通传者正待离去,岳离又将他唤住:“告诉君剑,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拿下这里,让他的父亲,好好地看看他的本事” 正自嘱咐,忽听隐约一声巨响,紧接着城南一片鼓角齐鸣,杀声阵阵由远及近 “出了什么事?”岳离一惊,即刻出门去,稍事片刻,前线战况又再传来,却真是在他意料之外:“天尊,是林阡” “林阡?”岳离想不到来救妙真的竟是林阡,那么无论是谁都必防不了可是林阡还没有打过司马隆、高风雷,就算悄然掩盖了行踪也要多迂回才能到达这里?冒险扔下还没结束的中部战场就到这里,岂非救了南部却害中部群龙无首?而且,他是宋军最大的统帅,他掩盖得了那么久的行踪? 可是,越难以置信,越宁可信其有林阡出人意料不是第一次了 第1076章 生死博弈是谁赢 第1077章 千军万马独身闯 第1077章 千军万马独身闯 但这次,林阡真没办法出人意料此人清早还在月观峰看山海,中午又一直在跟司马隆楚风月对峙交锋,午后这段时间,刚调遣完麾下各大将帅……分身无暇 却说南面战场之上,当那位名唤君剑的金将战刀就抵着杨妙真的后背、与寨墙上决绝不让的凤箫吟等人僵持不下时,突然有一声震耳yu聋的怒嘶划破了死寂,那声巨响,似近处如远处不知何处响起,雷辊电霍般猛一驰掠而过,众人刚一回神才发现那是马然而那哪里是一匹马 飞扬跋扈,嚣张癫狂,骇得周围一众战马纷纷倒让,惊起一大片步兵波开浪裂,霎时阵不成阵,由于兵马全是横七竖八倒卧地上,造成的效果就像此马从兵阵上飞渡,摧枯拉朽之势连仆散安贞的“梦魇”亦不能比梦魇会喷火那这匹在金人眼里,刀枪剑戟,风雨雷电,什么都能喷出来…… 岳离这路主力军,陡然就都惊醒,因在济南之战见过这匹疯马,故而一片空白之后脑子里骤然就被两个字填满:“林阡”印象中林阡在济南就是靠这匹马才在武斗中与岳离抗衡,却也因此使岳离负责的济南府被他林阡谋定…… “无法无天”,世间除了林阡,还能有谁驯得 还有谁?细作们的眼线,到底却忘了投向柳闻因,也许是林阡太惹眼,也许是他们下意识认定了林阡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也许他们也见过柳闻因驯马却想不到她能用林阡的坐骑上战场 实则,此刻柳闻因只是给了它一鞭冲过去、并没有策马一起出现,所以给人第一印象就是林阡来了疯马听她的话直对着金将的方向冲,眨眼就引发了那金将附近一大片区域都是大乱,尤其那位挟持着妙真的金将,一个瞬间眼神就被疯马来回晃了十几次谁都没看清楚马上有没有坐人的时候,妙真在兵荒马乱中出现了生机,虽然还未脱离绳缚,已是可以逃离刀锋…… “师父”忽然感到绳缚被人斩断,妙真因知无法无天到场,喜不自禁回头,却大惊失sè:“闻……”一身男装,不让须眉,不是柳闻因是谁 无暇与她说话,闻因一吹口哨,无法无天原还不知祸害到哪个角落去,现在旋风般刷一下就刮了过来,闻因正待带妙真一起上马,没想到她一蹒跚竟栽倒在地,闻因已然认镫上马手握了空,同时无法无天已然要走,危急关头,柳闻因强行勒住缰绳,低下重心将妙真提起,虽是吃力,倒也真像林阡作风,同时亮出寒星枪来,一边急冲一边打开数把刀剑 “闻因姐姐……”妙真噙泪 “真像那夜林阡哥哥说,就是那夜,他发现了你我的默契”闻因笑言之时,为她夺来一枪,两人一左一右,加上无法无天,已经足够闯过护封锁 “不是林阡”混乱过了许久,那名叫君剑的金将才发现端倪,正待立刻就发号施令,岳离的嘱咐已经下达到他耳边,“消耗宋方的箭矢……”君剑脸sè一变,点了点头 “众将齐上,捉住她俩”君剑看柳闻因杨妙真已靠近宋方shè程,方才开口 “放箭”吟儿等人站在寨墙上,原以为金军不会再追方要松一口气,却看一众金军忽然冒死疾驰而上,情急之下不曾思量,知道隔开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shè箭——万料不到,正中岳离此策的下怀 这路金军,只是做做样子,追到shè程临界,忽有停滞之象…… 漫天箭雨,ri月无光,同是“放箭”,同是屏障,却与适才吟儿骗凌大杰不同,这次,是她被这个名叫君剑的金人骗了 虽然她也清楚箭矢不能消耗过大,但只要救下妙真闻因也就值了……但君剑之前不下令追,偏等到shè程内再追,就是这个用意,而且他也不可能让她救下妙真—— 吟儿万万没想到的是,几百步外,那个名叫君剑的金将弯弓搭箭,彰显出这样一种连徐辕都可能见了叫好的箭法,那个人对盟军是首度彰显,因为先前用不着,那人没有任何百步穿杨的美名,是因为他的父亲不肯给他任何名 这一切,岳离却懂 嗖一声箭已离弦飞出,在宋方箭雨方歇之时,jing准无误地穿过战场,直追到了宋匪寨门 差一点,妙真就与闻因及无法无天一起驰入,结果,战马驮回来的只有柳闻因一个人,只听得“啊”一声惨叫杨妙真被那一箭shè中竟从马上栽下,而那金将箭落之时立即就道了一声“冲”紧接着金军铁骑蜂拥而上,宋方经过适才两轮的艰辛,箭矢真正不能再滥用 “妙真”闻因脸sè大变,知道寨门已经不能开启,寨口已经是金兵的目标,却想要找可以看到妙真的地方,瞬时泪已流了满面,她答应了林阡,要保证妙真毫发无损,无论何时何地何以突发变故,这绝对是林阡都没想到的 “不好”吟儿暗叫不好,知道适才中了岳离及其副将的计,这也是林阡意料之外,林阡远水救不了近火 岳离他,不像凌大杰那样要驱逐攻城,也不像这名叫君剑的副将要以人质胁迫攻城,他是要等天外村防御力降低之后直接两军相交杨妙真的血为此战奠基,虽然,柳闻因救过了杨妙真证明盟军尽了力只是失败,但如果妙真死了任何的争执语言都苍白何况,抛开杨鞍和林阡的关系简单地说交情,吟儿真心不想妙真送命 电光火石之间,吟儿再无多想,余光正好扫及一根长索,真是救命极了,即刻拾起并放到离她最近的时青手里:“握好了”时青方一反应过来,她已沿着长索滑下寨墙猛然已荡到了妙真身边,借着由上而下的冲力击散了冲得最快的几个金军首领“上去”吟儿让妙真先上,同时惜音剑出鞘剑斗那以君剑为首的岳离副将 然而妙真方一安全回到城楼,凌大杰长钺戟已然临近“还有没有多的长索?”祝孟尝只嫌长索来得太慢;“盟主,快”时青余光扫及,即刻对吟儿呼喊;“危险,盟主”李全喊时,金军已有几支羽箭shè上了长索,所幸没有截断而是打中众人声音掺杂一起,只可惜箭矢到此负荷已经出预计,难以与城下金军相敌,姜蓟飘云星衍等人都是奋不顾身,都想直接从城楼上跳下去打 只是一个瞬间的事罢了,众人视线都在吟儿安危和防范金军上,哪想到混乱的城楼上竟潜藏杀机,恰此时有个谁都想不到的守城将士蓦地上前,狠狠把时青后背一捅,时青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往城垛上一翻,推下……那时,吟儿正顺着长索往上一半,时青正负责拉着她回来…… “细作”防不胜防的金国jiān细妙真李全一左一右同时将他制伏,然而这jiān细当即就自刎于众人眼前,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是混入了守城将士之中,难怪清楚防御装备的点点滴滴,这细作,想来是在黎明到中午的这一段时间内,把箭矢的具体数量和shè程都透露给了岳离岳离及其麾下以及醒悟后的凌大杰,才会那么jing准地掌握到、他们第一轮消耗了三成天外村的箭,才会把握好了这第二轮极快极准地又消耗了四成左右岳离与这君剑的默契,不言自喻 细作二字划过重心一沉的吟儿耳边,要不要感慨一声,所幸林阡这次谨慎,最核心的计划都只告诉了飘云和闻因两个人…… 每一战都有无法预算的缺憾,但林阡不必为她忧心,无论何时,他们都在,无论,他们处在他布局的哪个位置—— 时青方一落坠祝孟尝眼角,即刻被祝孟尝觉察到了,祝将军逢大事可不糊涂,赶紧抢到垛口处来抓住了时青的手,浑不觉他自己臂上已经鲜血直流:“时兄弟,主母,撑住啊” 而时青,在那落坠一瞬,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本能将长索收紧,就着自己胳膊绕了一圈,瞬间就将吟儿拉近,他背上亦是一大片血 祝孟尝说话间,飘云姜蓟也各沿着一条长索滑下,吟儿看多小将冒险救援,虽是感动,却心中一颤: 这不止一根的长索,事先备战时并未出现,还这般多……明显是这几个时辰内的暗中扩充,明显是伴着消耗箭矢之计生成,虽然杨妙真落马之后这成为吟儿的救命策略,但这,只怕本来是为了宋方箭矢耗尽之时提供金方快轻易地攻城…… 而今吟儿不经意间破坏了这个计划,那细作才一不做二不休要害死她,但随着祝孟尝等人呼吁多长索时,多的细作,会否想弥补计划的被破坏改变策略,就趁着众将注意力转移,就趁着众将也需要长索,顺水推舟,夺城? 是啊,金国细作当然不止一个 吟儿虽然身在险境,却知城楼异象,即刻对已到身边的飘云低声:“你且回去,立即将那些提供长索的士兵全都拿下记着,一个都别漏网” “是,主母”飘云一怔,立即会意 “时兄弟,主母,撑-住-啊……”祝孟尝还在那边喊,时青白了他一眼,因为吟儿已经由姜蓟救了过去,再不像适才那么紧迫 撑住,当然撑得住那时金军已经准备发起总攻,吟儿长剑在握且上且砍,任凭敌军的箭矢擦身却全被星衍的飞戟打下,任凭己方的火毬在脚下连串霹雳震天作响,任凭有人惊呼一声“岳离”原来连岳离都亲自到场了,无论怎样,她也知道,完胜的必定是己方…… 为什么是己方?因为逆境中都压不弯击不垮,在她凤箫吟的带领下吟儿与岳离的那一照面,露出一个结束的、胜利的笑:因为,岳离只要出现在这里了,就表示逆境结束,林阡的谋,帮南部战场逆转 第1077章 千军万马独身闯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1)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 在过去的三个时辰内,细作告知岳离“宋军箭矢一夜陡增”,岳离认为凌大杰不会这么巧这个时候驱逐攻城,因此确定了林阡是故意诱引凌大杰予以打击,岳离先前对林阡的忖度一锤定音,继而也从箭矢入手将计就计,让林阡成也箭矢败也箭矢; 林阡不知这些小细作的存在,确实没想到岳离能由此断定凌大杰是受骗,料不到岳离会看透了天外村的防御力存心消耗…… 可惜林阡挖的陷阱向来是你看穿了也会往里跳的——林阡就不怕岳离会看穿凌大杰被算计,因为岳离看不穿他自己才是被算计 林阡怎会侥幸于岳离只守不攻?林阡就怕他岳离只守不攻 林阡的本意,正是要凌大杰连这样的好机会都攻克不下、败绩传到岳离的耳朵里,继而引岳离调动大军紧承凌大杰再续一战沸腾(杨妙真?那是林阡放的诱饵,让岳离为了胜算大而选择先以人质迫攻—— 因为,如果只是凌大杰被算计,仅仅构成岳离出手的动机,不具备岳离出手的动力,但杨妙真的重要xing构成胜算,则推动了岳离的出手只要杨妙真派上用场,岳离就已经上了林阡的当,设计“人质迫攻”“分裂林杨”“一举两得”,却没想到这些设计全都在林阡的设计里 说到底,妙真是林阡犯规、开局前就放入局内的棋子;而这一盘正式开启,是以凌大杰被诱引、碰壁为序幕,凌大杰不是岳离将计就计的棋,凌大杰确切地说是林阡的第一粒棋而岳离出手伊始、调动增补的这路大军,亦是林阡cāo纵着他走出的第二步—— 这路驻扎于冯张庄城南的主力军,如果没有到此迫攻,此刻或还能策应那几路冯张庄内负责留守的兵马……位置都一模一样,和毒烟事件里策应邵鸿渊的兵马一模一样…… 当然,这路大军旨在策应,对于冯张庄的防守而言并非举足轻重,不会少了他们冯张庄就不行,否则岳离也不会调遣,但他们,和妙真一样起承转合—— 岳离这个人,这一个人,才是举足轻重所以,不仅要岳离出手,要他亲自出手 岳离可想到,他调动这路大军的同时,注意力已经不自觉跟着这路大军来?岳离最后,还是来了,除了杨妙真对山东大局举足轻重不能失去外,还有个“无法无天”直接指向的“林阡”…… 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以一个欺他只守不攻的对他调虎离山,用一个必救杨妙真的方法让其真正作动 岳离离开冯张庄到天外村、如果不停留太久就折回的这段时间,这段路,有多久,要多长? 要多久,要多长,林胜南杨宋贤,从小走到大 到此时金军奋勇冲杀,宋军血肉相拼,不过在垛口处鏖战了片刻,忽听金军后方一阵喧嚷哗然,循声而看,北面冯张庄火光冲天,起火地隐约是岳离住处,又好似城楼暗示兵变的烽火他们交锋太激烈,竟不曾意识到,是何时而起的 也罢,他们都是征人,战场外听战场内,一根针都听得到,战场内听战场外,雷鸣声也充耳不闻,直到此刻也没完全安静下来,也辨不清噪声是否来自于冯张庄冯张庄内,莫不是也出现了sāo动? “出了什么事?”凌大杰一惊,停止攻坚 “天尊府邸、东南城楼皆起火”有金兵来传岳离一怔:“传令,救火之事事小,jiān细之事事大”他看到无法无天上是柳闻因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知道林阡是设法把凌大杰和他一起引到了这里来,怕只怕林阡这是调虎离山,可能是想趁此机会还要用jiān细绕过战场插入冯张庄,为了消除这种可能xing,岳离和凌大杰在这一刻多的攻击内,都注意着封锁天外村一切北上之路,确保天外村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别说飞进冯张庄去“君剑,你等立即回原地策应” 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冯张庄失陷的军情,详细战况稍显滞后,“宋军,宋军里应外合,杀进了冯张庄” 凌大杰啐了一声:“少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是,是真的……”那金兵不似有诈凌大杰心一惊 “怎会里应外合?”岳离蹙眉,难以置信,“里应何来?外合何来?” “里应者是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杨宋贤……”凌大杰一愣,不及问杨宋贤怎么突然冒出来,便被岳离先问:“我已全城戒严,并还抓获了他的同党,他如何还敢成事,如何还有机会成事?” 林阡的计策环环相扣,但是缺一环就不成立偏这么巧,岳离猜中了林阡故意诱引凌大杰于是将计就计耗林阡箭矢,岳离还猜中了林阡声东击西开始仔细搜查并全城戒严给了林阡两个不成立临阵变局,林阡便算有通天本事,也没法补救 好在,虽然箭矢耗了不少但还有血肉之躯,何况金军前面受挫后面起火士气沮丧攻城不利,这不是纯粹武斗,不是比个人战力的高低; 也好在,仔细搜查、城内戒严、全部封锁虽然搜捕了三十多个南宋jiān细同党,但杨宋贤对付着一群岳离的部将还是能放火闹鬼点鞭炮的——一句话,只要岳离走了,什么都好办 岳离刚走,宋贤就酝酿放火,估摸着岳离已接近天外村,宋贤放火并在各处引起小sāo扰;到岳离获悉火起的时候,宋贤已然打开了城门;而到岳离得知宋军杀进冯张庄的那一刻,宋贤即将顺利占领冯张庄冯张庄之战,第一刻就破坏信号传递体系,利用的全是路程以及“时间差”——毒烟事件中林阡着重强调的两点 尽管这些部将,和君剑一样,都是岳离麾下得力干将这一次,却败给了林阡和杨宋贤再次携手、重cāo旧业不同于林阡,金人无一知道,这杨宋贤还活着消失了将近两个月的杨宋贤,敌明我暗,说来林阡似乎还要感谢杨鞍党事先迫害 眼下岳离留守在冯张庄内的这些人马,有一部分注意力早随着岳离出城,恪尽职守的那些,有的被岳离住所的失火所惊,急去扑救,有的不排除恐慌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有的则遇到一个豁出去的杨宋贤,他在一群金军里呆了两个月岂能不知防守薄弱处,以及,怎样抓住金军的破绽打开他们的城门…… 北城门,里应外合——为何北城门最薄弱,是因为冯张庄北是一个一直赢仗的高风雷可是…… 冯张庄全城戒严,确实可以针对一小撮、三十几个jiān细,令岳离离开冯张庄也能高枕无忧防御力确实并没有减弱,可是战斗力呢?能抗得住千余兵马么?这千余兵马,“回禀天尊,是,是王敏”战报接二连三,早已先后难辨,却都火烧眉毛 “王敏?”岳离凌大杰俱是一惊,如此只怕君剑回去了也未必挡住即使岳离凌大杰还有余力,也该防止被人夺了城后背后一击,大军辎重还在冯张庄内,城中形势还不知如何,具体敌军又有几多真不清楚…… 当后方喧哗,前线士气骤然低落,当即传令退兵,返回冯张庄守护本营,如此,天外村形势才终缓 吟儿远望岳离军遭受惊天巨变还保持秩序,悬吊的心终于落下却仍然沉重,隐隐为冯张庄的宋贤他们担忧飘云、闻因和妙真等小将,都到她身边来:“主母”“盟主”“师母”她一怔,回头看他们,他们脸上的笑容告诉她,林阡的策略在这里,宋贤他们有备而战 “从现在起,咱们与冯张庄,要掎角之势,打赢金军”吟儿一笑,好,无论冯张庄此刻有没有被宋贤夺定,且当它已经是我军天下 “你这丫头,刚刚分明躲在暗处,居然不救我”祝孟尝一掌拍在闻因肩上,结果自己疼得哎哟哎哟地叫 “闻因姐姐是师父派来救我的,岂会救你”妙真笑道,“师父只说会派人救我,可真没想到是闻因姐姐”其实,闻因的任务是“救妙真”,本以为是去高风雷手底下救,哪想到林阡的布局在天外村这里 闻因听妙真又叫自己姐姐,心里真是愉悦,回答祝孟尝说:“适才看着祝叔叔历险倒也有过纠结不过,林阡哥哥跟我说过,真正临阵的时候太多凶险,我们必须做到相信自己,也相信合作者” 是啊,各人各司其职,相信自己,相信别人若非“绝对互信”,适才吟儿和妙真也不会赢够士气,当然林阡也不敢那么设计了,否则岂不是步了越野设计游仗剑钱弋浅隔阂的后尘,假戏真做了?思及彼时,吟儿一颗心仍有余悸,妙真被劫持时,她心内不紧张怎么可能,也曾有过天人交战,狠下心肠的原因却和闻因一样 正巧与妙真四目相对,妙真原还微笑,忽然sè变,跪倒在地,吟儿一惊,妙真已然垂泪:“谢谢师母救命之恩,妙真和哥哥,都对不起师母”尽管妙真将会有闻因救吟儿是预先就知道的,但最后妙真落马差点命丧不属于林阡的计谋,千钧一发吟儿几乎舍命相救,怎教妙真不真心感谢,又如何不勾起旧ri惭愧,再说杨鞍叛变之时,虽吟儿劫持妙真,到底杨鞍对不起林阡,何况那时吟儿还身怀六甲 “不用感谢,也没什么对不起”吟儿一笑扶起她来,“待冯张庄和天外村都稳定了、我带你去看小牛犊” “小牛犊”妙真眼睛一亮,闻因亦满怀期待 岳离之所以要退兵回冯张庄、而非破釜沉舟立刻打天外村,是因为他觉得,夺回本营是有希望的,甚至那一刻他说的是“守护”本营为什么?因为岳离了解,王敏只是丧家之犬末路凶徒,高风雷可以与自己两面夹攻一时的失利,算不上什么 就像岳离这一战之所以没有选择坐镇冯张庄,除了南面战事诱导之外,也是因为中部的司马隆、高风雷等人都上了正途 可惜那一刻、这一战,岳离的决定都错了 王敏不是丧家之犬,正月初七的月观峰,“杨鞍在窝囊和韬晦了数ri之后突然强势反击,将临危才救局手却还生疏的纥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无策”,就是王敏献策装弱小、麻痹金人降低防备,王敏这次只是故技重施,骗高风雷他不行了而已,高风雷又没有那次的战斗经验而怎么对岳离证实王敏不行了?仍然是妙真的经过和失陷都需要妙真通风报信了,还不是身陷绝境没有办法了? 何况,高风雷此刻已不再在月观峰南打压王敏—— 林阡中午率领众将与司马隆的那一战,柳五津、彭义斌、石珪并不在中部战场,他们三个早已被林阡安排“一起去把高风雷拖住”至于什么时候拖住,是由他们仨看准机会、见机行事的,林阡隔得远,不亲自cāo纵彭义斌的灵活,石珪的机jing,柳五津的久经沙场,当然可以不用林阡cāo纵,他们自己商议决定 那个时候,是宋贤打开冯张庄北门放王敏一拥而入的时候,王敏被打得落花流水突然间翻身而高风雷还没明白的时候,看上去就像高风雷把王敏打进了冯张庄一样,这就是林阡让妙真去帮援王敏的终极目标——王敏最近败的次数多了,可是越败越往南逃,表面上看,是和月观峰北的杨鞍越来越远,实际,却是在妙真的帮助下和宋贤越来越近 这一切,也就是岳离离开冯张庄的短短一刻后,发生的时间很短吗,准备已经太长,厚积薄发 之所以行动前所有任务都保密,一为防止jiān细,二就是拖住高风雷的这一步要何其神——柳五津石珪彭义斌三人,先前各带一路jing锐,轻装简骑,埋伏在高风雷的脚后跟,一旦决策突袭,高风雷很快就被他们仨拖住,并渐渐拖离了王敏,越拖当然越远整个过程,林阡依然没让任何行动外的人知道,甚至柳五津石珪彭义斌在行动之前,还都不知道这个任务 高风雷,也没像司马隆那样上了正途“他其实还很需要岳离的教导”,林阡如是说,岳离还是应该处在冯张庄这个枢纽不动才对司马隆如果不靠岳离走得出摩天岭么,高风雷的锤再厉害也砸不下一座城啊 当柳五津、石珪、彭义斌早已或直接或间接、或远或近,一起被林阡植入了南部战场,实际上,中部与南部战场,哪里有一条明确区分的线 是的,林阡再怎样敢出乎意料他都不可能亲自来南部战场,理论上司马隆作为第一重屏障死死拦着林阡的兵马,细作们也盯紧了他本人的行踪,可是林阡派出来的jing锐们却拖住了高风雷、斥开了岳离高风雷和岳离距离一远,一留出个金兵的战斗空白,二使他们的交流减弱,可谓双重功效; 高风雷,这个本该拦着林阡兵马的第二重屏障,却在这半个月内,帮林阡把杨鞍党的兵马一点一点地往南送,最后在一瞬,恰恰填进了冯张庄的空白里;南部战场的第三重屏障是岳离,岳离却怎生在这个节骨眼转守为攻、出手了,林阡他,到底是怎么算计的…… 横竖这次林阡挖的坑太深,岳离不出手打天外村,那么凌大杰小输;岳离出手打天外村,则岳离大输 当然,仗得靠当事人自己打,再好的布局,得交到正确且充分的人手上,而且敌人还得比想象中要差 林阡低估了凌大杰的战力和岳离的洞察,所以害祝孟尝、吟儿等人都惊险万分,当天外村箭矢被耗、硬仗沦为了苦战,幸好宋贤及时让岳离后院起火、王敏也极拿下了冯张庄,方给此刻的天外村争得一线喘息 却还是交到了正确的人手上,差一点岳离也阻碍了杨宋贤不能成事,仔细搜查和全城戒严使得杨宋贤的同党几乎全落网,也就意味着,宋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三十几个人的事难于上青天 本来是想岳离一走立刻动手,开北城门之同时,另三面城门皆封锁,那可以在岳离到天外村之前就完成;而现在不是,宋贤身边只剩下三个同伙,不可妄自作动,所以他们拥有的时间短,计策也必须改善……所以一个去岳离府邸放火,引得一番注意力转移;两个一去南门一去东门放火,扰乱信号传递并草木皆兵;宋贤自己,为开北门豁了出去,正好近两个月不曾动武,利用薄弱处悄然打开北门之后,在王敏入城的同时独自杀上城楼——宋贤,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旦王敏军涌入,有了充分的兵力,才不至于那么吃力,东门南门金军终于放弃救火或jing戒来此援救,北门却已砍杀得差不多了,宋贤一把潺丝剑,就系了半个城楼金兵xing命 然而,岳离守城的四路兵马绝非等闲,北门猝不及防死伤连连,东门南门转移了注意力来时已晚,却有西门之军,努力与宋军激战,为东门南门的赶到争取了时机; 冯张庄还未安妥,岳离凌大杰等人,立即便要回来,甚至君剑作为第一拨已将近了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事 “一定要拿下冯张庄”宋贤却和闻因妙真不同,不是为了完成盟王或主公交代的任务,而是“若拿不下冯张庄,天外村便危险”一声毕了,与三门大军交战,要在凌、岳回来之前,就将这些金军杀完 最铁的兄弟,不会把兄弟什么的挂在嘴边,但无论何时何地,相隔多远,都为彼此而战,保护彼此最重要的人——天外村,有多少山东战士们的乡亲父老 “众兵将听着,为天尊守住本营”西门之将领一呼百诺 “弟兄们,打赢了这一战,才看到鞍哥和盟王重修于好”王敏素来是杨鞍身边之谋才,这一声说罢,杀得兴起的杨鞍党亦是群情澎湃终抢在凌、岳回归之前,将这些金军驱逐出去,随后坚壁据守就算君剑在岳离闻知起火的第一时间就往回赶, 也还是晚了 要是君剑一早就在城南策应,也不至于如此尽管这路大军不是那么举足轻重,这路却“最好是摆在冯张庄旁策应的兵马”……林阡调开此人,一是为了引岳离注意力,二就是为了宋贤 坚壁据守,紧闭城门,严防jiān细,一致御外这些金军也做过凌大杰做得比王敏此刻好多了,何以此刻冯张庄给别人守去了 金军兵力不少,岳离策谋不输林阡,调兵遣将也非常迅疾,何以会选择错误一次又一次,离开冯张庄时不该离开,回到冯张庄又不该回来,以为天外村一定能得结果后院起火,以为冯张庄好夺却比天外村还难而此刻,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战,凌大杰岳离都没有多担心对方,也都彼此相信实力然而,他们攻防并举,掎角之势,又怎样后院起火,疲于奔命 一切只因,出乎意料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2)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2) 回到二月初二林阡思绪沸腾( 那时他刚回到盟军杨宋贤终于有消息,飘云星衍第一次告诉他冯张庄内据点很难建立 那时杨鞍党被金军打散,杨鞍、刘全、王敏遭遇分割包围,其中王敏音信全无 二月初七,飘云星衍再度回报冯张庄据点无法建立,非但如此还被凌大杰盯上了,不过不能成立的根本原因,仍然是因为兵源太少 也是在当时海上升明月确切告知林阡王敏有音讯,不过军心无轴 当时林阡想,这太好了,今晚我与鞍哥冰释,立刻去救王敏,一旦贯彻了月观峰南北,则冯张庄何必还需里应外合? 林阡知,眼下若红袄寨合二为一,实力今非昔比,前途一片光明哪怕完颜永琏在西、岳离在南、司马隆在北、未知人物在东,屿今晚就能火烧摩天岭要了司马隆的命,宋贤对于山东之战未尝不是个未知人物,鞍哥与我合兵何必惧完颜永琏,况且还有二祖哥、国安用、吟儿个个都能独挡一面……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去救王敏的只能暂且是杨妙真而且王敏即便翻身,也没有一个易守难攻的落脚点…… 计划顺利有顺利的打法,计划不顺利也有不顺利的打法 简单说来,中部偏南与南部战场就是两个问题:月观峰南没地方,冯张庄没兵 两个没,拼在一起就有了,林阡的战略雏形,即是以兼并的方式,解决这两大难题——月观峰的兵,冯张庄的地 二月中旬,高风雷去打翻身后的王敏,士气恢复的王敏,已经按照杨妙真传达的方式这么打,只是要麻痹冯张庄那些驻守的金兵,让他们以为王敏很弱小,存心令金方丧失防备,这时林阡神把高风雷拖住,王敏则立刻就拿下冯张庄这个时间点,需要把冯张庄的防御力降到最低,最大的条件是岳离和凌大杰都不在 当然,这些都只是战略雏形计划需要运筹到恰到好处,每个环节也都不能遗漏 凌大杰不在很简单,用百里飘云这些人引岳离猜对了,林阡的重点不仅在“大肆撤退”,在“被凌大杰发现”,凌大杰是个谨慎的容易踌躇的人,只有利用他驱逐攻城的心理才会引他果决; 如果凌大杰和吟儿在前面打,能否让jiān细绕过凌大杰潜入冯张庄?金兵那么多,主力根本绕不过去,何况绕过去了,里面还有岳离坐镇所以唯一的办法,正是从背后进攻,前提还必须把岳离先从庄内移出去——问题在于,岳离怎么移? 事实上,只要岳离一个人坐镇,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要完成岳离不在冯张庄,计划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掌握火候,绝对不能急;所以,对岳离用的是一步一步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视线,从冯张庄一点点地移到天外村 诱惑岳离的人,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就是凌大杰凌大杰的存在就一直对岳离有影响 客观事实:正月下旬以来,岳离一直坐镇在冯张庄,凌大杰对天外村无法攻克虽然岳离的注意力不完全在天外村上,他身边的凌大杰却一直为此焦头烂额着,岳离既要兼顾全局,当然不可能完全忽视天外村,该出手时必然还是会出手 之所以明明飘云说安插据点很难林阡还想尝试,一是真的不想放弃,二则是对凌大杰扰心凌大杰此人心思极细,念想颇多,一旦有据点存在,哪怕零碎,必定谨慎细心攻防并举事必躬亲,这样的过分在意,直接影响岳离林阡安插据点之举动,是为慢慢引导着岳离注意,产生某种观点“天外村宋军可恶” 同时,凌大杰也确实给了林阡一条绝路开始林阡的策略是用冯张庄据点与天外村里应外合,结果被迫迂回换了策略,只能这么扰,让凌大杰费心费力把注意投在南部jiān细——岳离别以为他的注意力就没投 高风雷把王敏打得危在旦夕无地自容,而凌大杰这么一个小小的天外村都久攻不下反而要严加防范,这是岳离的潜意识 金比宋强,却还要防着宋,再不拿下,难道还要被他们反败为胜吗?这是凌大杰的,也是岳离的想法 当岳离知道大肆撤逃的百里飘云等人是林阡的近身,当岳离知道他们的敌人是林阡,岂能不在意,岂能不往“林阡”在意 “进去时悄然无声,撤逃时大张旗鼓,才不至于徒劳无功”林阡对飘云如是说,大张旗鼓,对准了凌大杰,是在对准岳离,让岳离在封锁整个冯张庄的时候叹息一句夜长梦多,思考着林匪该灭,潜意识里yu转守为攻 是啊,岳离岂是个安于被动的人 故事按照林阡的思路发展着: 凌大杰驱逐攻城是正中林阡下怀,而岳离思忖“如果凌大杰这样也克不下天外村”,岳离能有这种思忖也是林阡期待 当岳离总算也注意到了天外村这一次很有可能会克下不能浪费机会,当岳离以为冯张庄内即使有宋军jiān细也难以成事……不知不觉之间岳离已经很想打天外村了尽管王爷对岳离的嘱咐是坐镇冯张庄、兼顾全局,攻击之事,全给凌大杰岳离一直谨记,那一瞬,却抛弃 第二个影响岳离的人,是杨妙真 凌大杰没赢反输,岳离已然被激起动机杨妙真在此战中的作用,第一个就是加强了岳离续战决心 人质可以加强胜算、避免损失兵卒武器,赢面越强,当然越愿意打;何况,杨妙真对林阡杨鞍的作用那么大对黄掴而言,栽赃杨鞍比考验楚风月重,对岳离也一样,他是黄掴之外山东之战又一个支持分裂林杨的岳离是因为凌大杰被算计所以出手?其实岳离的潜意识里还是想一箭双雕多 无论岳离有没有通过消耗箭矢,岳离的主力军都一定会先绑着杨妙真迫降却没想到,杨妙真是故意落在他们手上的……冲这一点,杨妙真到王敏身边,不是灌输给王敏回归之念,而是灌输给岳离分裂之念了 不过,事先林阡没想到岳离会有细作报传防御力加强的细节从而令岳离肯定了天外村诱凌大杰去,岳离以为自己是将计就计,可惜刚把主力投上去了一支注意力也已经扑上去了不自知……这一番交手岳离和林阡互相有算漏,但岳离漏到了正点上林阡给吟儿危险,岳离却给金军惨败 二月初七林阡交代妙真的任务就用八个字概括“通风报信,穿针引线”,帮王敏军度过难关,同时引起金军的注意 妙真在楚风月大军前那句“我是杨鞍的妹妹”太重要,着重于驱狼吞虎之策的黄掴等人显然很看重她,岳离当然也在其中那晚林阡就让妙真开始行动,是想后几ri打赢摩天岭后即刻与杨鞍解释帅帐中误会,继而告知杨鞍妙真的用途,金人一定想通过妙真“离间”他们后来,由于杨鞍和林阡还未和解,“离间”变成了“阻碍”却是一样成立的 摩天岭之战司马隆意外逃生,令林阡明白,那是幕后岳离在指教,随着黄掴渐呈疲态,岳离来管全局,那就加重视杨妙真了司马隆高风雷对岳离的依赖意识那么强,令王敏的韬晦策略加成功林阡比较吃不定的,也就是岳离会不会兼顾全局,自身不肯动而已 事实上岳离那时候也没有亲自动,只是调了个策应的副将,注意力虽然开始来了,但是只算来了一半 此战中,杨妙真还自行起到了另一个作用是加强了宋军士气,全赖她的伶牙俐齿以及与吟儿的默契配合 第三个影响岳离的人,是林阡 或者说,是“无法无天”先前说岳离只要坐镇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那么岳离只要离开一小忽,冯张庄驻守金军的注意力也就不在自身了,很多都不自禁地跟着岳离来了谁教他们,都打上了天尊岳离的印记呢 所以岳离的来,一方面使他自身不来镇冯张庄,一方面也确实削弱了冯张庄内其副将的防守意识——金确实比宋强,防范当然用不着多于攻击,但此战中一旦攻击多于防范,金兵必输无疑 岳离终于来了,是因为林阡如果救了杨妙真,纵然那三百步穿杨的君剑都没法挡,杨妙真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质就没了岳离必须抓紧时间过去,希望还有机会能拦住林阡 结果,却也被林阡狠狠地耍了一把 是怪林阡把高风雷拖走拖得太快,还是怪林阡看穿了自己黄掴彻底被打疲以后,林阡看出来驱狼吞虎的主角变成了岳离,岳离最在意的就是分裂杨鞍和林阡;其次才是帮凌大杰克服天外村首先和其次,却没有合并,反而被林阡合并考虑,而把最应该坐镇的冯张庄,暂时忘在了脑后,这暂时的忘却,导致了杨宋贤的钻空子 人总是有这样的一个思维定势,岳离选择回打冯张庄而不是继续打天外村,多少都陷入了一个盲区,觉得高风雷还在北门外,可是你岳离都离开冯张庄了他怎么还在北门外;觉得冯张庄是枢纽,这个时候终于想到它是枢纽了?早一点怎么忘了它是王爷说过的万不能失? 时空风云变幻已不是岳离离开冯张庄前的那一个了一切都系于岳离的行踪,他,ri月天尊,是这样的举足轻重 当视线从全局移向了南部,心却还是对全局的在乎,眼和心的快慢不一,造就了这次岳离的失败 无论如何,此局林阡大胆先手、采取了主动攻势,凌大杰则后走一步,以攻代守、追歼而去而岳离,立足于防守,是比凌大杰加缜密,忖度撤逃是幌子,是打掩护,甚至是诱饵 可惜,岳离没想到,林阡让他在此局前就拿住了杨妙真,杨妙真和百里飘云一样都是大诱饵 想一箭双雕,却鸡飞蛋打,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 林阡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他一来,单车入宫,左右开弓,将军 “把冯张庄的人移向天外村,把月观峰的人赶进冯张庄”林阡当ri对飘云和闻因陈述的第一句话两大战场不必分开来看 在拿下冯张庄前,天外村承担重任待拿下冯张庄后,天外村绝非孤城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2)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1)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 这一战却注定不是收官之战 虽然凌大杰和岳离先后陷在了林阡的设计里,但岳离也确实拆除了林阡策谋的部分条件,使得林阡在这一战中纵然赢计却只是险胜 侥幸走完钢丝的南部战场,由于敌人是岳离而不得不继续悬空天外村甫一脱离险情,冯张庄即被转嫁危机—— 杨宋贤王敏与先前三门大军鏖战一刻,极为艰苦,刚将金兵驱逐出城,君剑的策应业已赶到,一旦合兵,即刻反扑与此同时,岳离在归途中收到高风雷已经离开的战报,方才明白林阡是故意用了所有的时间差,虽也后悔自己错误的亲自出手,却再没有半点贻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当即下令,全力夺城 由于战局瞬息万变、林阡计划也有不完美之处,是以遭到重创、箭矢缺失的天外村,没有能力追打金军引火烧身,而杨宋贤等人经过一番苦战战力也显然不在最高,金军再疲累,再沮丧,再猝不及防,兵力战力都还有赢面,失去高风雷并无妨,唯独缺个士气的回转因此岳离在中计、输仗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清醒、当机立断,自是相当正确也令宋贤等人都始料不及的 这一点,林阡亦小觑了岳离,原还指望他会受挫、负罪、威信降低,从而一败涂地,毕竟这一战之所以失败完全归咎于他,ri月天尊甚至会被人暗骂“名不副实”“遇到盟军竟不曾胜过”,如此,越负盛名者越经受不起打击……可惜林阡的想法在最后这一环没有成立 好一个天尊岳离,竟是这样的宠辱不惊他在下令夺冯张庄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失败的气馁,就如久攻不克和后院起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这种“我输得起”的王者淡定,林阡原以为岳离不具备,黄掴曾经因济南之战岳离战报而将他调离,不就是因为岳离的不悦吗?但林阡失策也失策在这一环,黄掴这么想,不代表岳离这么想 所幸岳离的其余方面,林阡和黄掴都了解对了 换做常人,包括君剑、凌大杰在内,得知林阡在他们所有的计策外设了一张网时,都难掩震惊、悔恨、甚至失望、绝望,看到城楼上插着宋家旗帜的时候真不知该何去何从,疲于奔命差点就一蹶不振,但岳离的冷静指挥若定,告诉他们仍然有反败为胜希望,于是一扫沮丧争先恐后一拥而身经百战,胜败常事,丧了家,未必是犬,走末路的,都是凶徒 闻悉惊天巨变,金军猛悍不减,自是给了冯张庄宋军相当残酷的考验,所幸高风雷依然在绊,其余战局全部胶着,一切只看杨宋贤王敏如何发挥,这也是身在局中的吟儿眼看着岳离撤军时严整军容最担忧的一点:岳离中了林阡的计却未必折戟 遥听冯张庄一片厮杀声起,由此可想杨宋贤和王敏等人正怎样拼搏在血雨腥风里,正午时的天外村,就是现在的他们 一刻,一炷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作战的人会觉得快得很,等候战报的却难堪煎熬…… 而不管冯张庄是胜是负,天外村必须加紧完善岳离退兵后吟儿立即就下令修复防御体系,除此之外还有件重要的事便是惩处城楼上擒获的那些内jiān—— 林阡的计划中并未安排多少长索,也当然不曾想折损一兵一将,引蛇出洞之计要求飘云星衍赶紧进城甩开凌大杰,那个环节若非凌大杰武功高强不应有临阵时那么多凶险;尔后妙真作为人质,也安排了闻因策马去救,跟长索没有半点联系……吟儿历险之时嗅出不对劲,当即令飘云将城楼上的内jiān们一网打尽,其中有些不乏金国死士当即自尽,却也有些是宋军被收买该痛心还是该庆幸,这些人倒是能招供出同党来 岳离手段如此之高,情报网已然渗透到防御体系中,若非吟儿无意撞破,那……情报网继续扩展,假以时ri,凌大杰只要稳扎稳打,一定能攻破天外村 时也命也,既然此局林阡先手,也就注定不给凌大杰稳扎稳打的机会了吟儿叹了一声,听得出去的探子回报,岳离已经停止对冯张庄的攻坚这番激战,也是长达三个时辰,转眼即将入夜“也便是说,宋贤哥哥他守住了”一直等候在城楼上的妙真喜道众人听得战报亦是万分喜悦 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地头上龙蛇混杂这是他们一心守护的家园,他们本就想一直钉在这里而且,饿惯了的人一旦有了食物,自然狼吞虎咽半点渣都不肯剩给别人,王敏等人的战力在那里,苦于找不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发挥到那个份上了,也不是饿惯了的人了,是兽 “好样的山东的汉子,既有吴当家、杨少侠那么响当当的,又有王敏、姜蓟这么硬邦邦的”祝孟尝大赞城楼上众将先是一愕,继而纷纷笑了起来这形容虽然俗,倒也贴切,一线战力和二线战力,终于都能大展拳脚 可惜不容气喘,就又传“金军路口就地扎营”“岳离切断冯张庄天外村”,情势不容乐观…… “什么?”“就地扎营……”众人心都一凛,岳离他,失了地盘,竟仍然占据着绝对主导? 在宋贤王敏勉强将岳离堵住之后,宋贤和吟儿的交流被岳离强行切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冯张庄天外村如果不是两面夹攻根本收拾不了岳离,现在的情况夹攻不了根本和林阡设想偏离,冯张庄和天外村各自都没有余力意味着林阡亲自到南部战场来之前,宋贤对冯张庄的这种占领都危险,随时可能失去;意味着就算林阡来了,也只能安定冯张庄,而仍然和吟儿隔着这个岳离 “天尊坐镇冯张庄是因为冯张庄是枢纽,天尊坐镇在哪里哪里就是枢纽”经此一役,岳离的兵马,士气虽低落,斗志仍存在,非但没有一盘散沙,反而对天尊继续依赖,高度信任当他们选择在路口就地扎营,耗尽了自身好不容易守住的宋方,没法对他们两面夹攻,反而需担忧他的任一袭击…… 吟儿知情后,叹先前没有哪个手下败将,败得让人这般害怕的 她忽然想起岳离背后的她的父亲,为什么敢于把山东大局都交给岳离处理,来过却不亲自主宰,根本原因不正是对岳离的绝对信任与了解吗岳离,会失误,会失策,却不会失败 二月廿一,夜 战争没有愈发激烈,而是愈发紧张和平时的一切景象,战乱后都似外罩了又一层布防以前来到天外村,岂会见到这种现象 吟儿忆起先前和林阡回老屋追忆往事,天外村还一片安谧祥和争如天外,如今却竟四面寨墙环绕各种陷阱机关,心中一恸,物非人非,如今林阡也不在她身边 “师母的防御,和哥哥做得一样好”这时妙真的声音响起,吟儿的思绪才回来,心也一暖,是的,金军强,我军也不弱她听林阡提起过杨鞍的防御体系强,此刻得到妙真这句,心下自是安妥 “哥哥说过,最好的军容,是即便天子在此检阅,天子亦都觉得自己是寻常将士”妙真说道,闻因听得这话,看城楼上士兵披坚执锐时刻处于备战的状态,而执弓者搭箭弯弓好似一声令下就能发shè,道“确实不错” 吟儿点头一笑:“天外村布防,最该归功的便是杜当家了”话音刚落,恰看到杜华上来,似是要禀报箭矢扩充之事,“杜当家,怎样了?” “时间太短,未曾充足,若金军进攻,只怕不够”杜华回答 星衍道:“金军定会再来叫阵……” “他爷爷的,这帮金军最喜欢叫阵,尤其太阳出来的时候会准时叫,都用不着鸡叫了”祝孟尝骂道 “呃,若真是到明早倒也来得及了,可惜,他们不会放弃今晚的”杜华说 “而且不是叫阵,应是突袭”飘云补充,孟尝一愣:“为何?”“攻坚之难,他已尝够”飘云道孟尝哼了一声,鄙视金军:“闪电袭击,从前他们也不是没尝过败”“他们刚在冯张庄和天外村各碰了两次壁,不会自我降低士气的”吟儿笑着认同飘云 “嗯……也对”孟尝点头 “不管是叫阵还是突袭,对于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急需箭矢”杜华面露难sè “没有箭矢的话……那就继续用命拼”姜蓟握拳,星衍点头李全在一旁,沉思着什么 吟儿再一转头,就看星衍和姜蓟两个人去磨刀擦枪了孟尝回顾战事,叹说,“全怪那两轮箭矢,要是不shè,天外村还是会有不少”闻因听得这话,说:“林阡哥哥的计划里,原没有耗这两轮箭矢”妙真神sè即刻暗了下去,“都怨我” “也怨我”星衍立刻插嘴,姜蓟急忙争:“还怨我”“行了行了,这不是埋怨的时候”飘云皱着眉,无语地看着他俩自杜华带来这坏消息城楼上全是愁云惨雾,吟儿看着他们仨,忽就笑了起来 “有妙计了主母?”祝孟尝一喜 “没有……只是想到,这两轮箭,都是我下令发的,以后林阡追究起来,我该怎么狡辩的好”吟儿笑 “主公他、追究起责任来……”祝孟尝眼睛一瞪,想起被林阡训斥时揪耳朵的疼,就一哆嗦 “追究起责任来,板着脸,凶得很”吟儿笑,回忆起自己跪在林阡面前时林阡的说教,“凤箫吟,你哪里来的胆子若是寻常兵将,早便吊起来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语气,还有……祝孟尝,ri后再胡来,严惩不贷你这贼子,尽败坏义军之名”祝孟尝点头,找到知音了 众人凡被林阡斥过的都笑,都觉得熟稔他二人这么笑论林阡,城楼上气氛登时就回转,终不像适才那么愁苦,仿佛林阡就在他们身边似的 “嗯,说起来好多天都没见过主公啦,怪想他的,不听他训,都不习惯”贱人祝孟尝忽然有点惆怅 “是啊,只要最后还能再见到他,别的什么波折都是细枝末节了”吟儿亦点头,微笑说,“要好好活着才能见到他,那当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用这一段岳离休兵的空隙,来填补咱们的防御体系别料到了怎么死,就真的怎么死那是岳离的策略,不是咱们自己的没有箭,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切莫遂了金人的意” “正是”众将皆点头哪个不想再见林阡?即使刚离开他的闻因妙真都归心似箭,何况这个已经与他分开了极久极久的吟儿,吟儿回到适才的问题上,兀自狡黠地想,以后林阡追究起来,该怎么狡辩的好,嗯,以后,横竖都有个小牛犊啦 唉,这一晚上,注意力转移了很多次,都该是太想林阡了,其实吟儿喜欢发号施令,但喜欢站在阡的身前发号施令因为,有他撑腰的仗才知道一定赢,然而——是时候该磨练自己以及诸多小将们,打一些前途未卜的仗了 前途未卜,可不是说脱离了林阡的计就一定不行的一场战斗中林阡算不到的漏洞,得由他们这些当事人自己补生与死,本就是即兴演绎的 她知道岳离即将对冯张庄和天外村择弱而攻,金兵很快就能蓄满战力宋军却防御薄弱,这关头换别的任何一家兵马都可能军心不稳,岳离当然也算到了天外村城楼上的愁云惨雾如飘云分析的那样,十有会来夜袭,这种夜袭岳离不怕宋方会料到,因为宋方料到了会加军心的分崩离析 但岳离也注定小觑了她凤箫吟,岳离宠辱不惊临危不乱,她即使千钧一发也能付之一笑没有斗不过去的敌人,没有渡不过去的劫难有她在的地方,绝不容愁云惨雾停留 “主母说的是怕夜袭,又缺箭,这道理,跟主公遭遇的缺兵、缺地方是一样的”这时飘云看到李全握着的长索,灵光一现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2)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2) “飘云,有何计策?”吟儿问时,妙真抬头,正好看到李全的yu言又止,她与他潍州之战便认得目相对便礼貌一笑沸!腾 “主母还记得顺着这长索上来的当时,是怎样的凶险吗”飘云问 记得,当然记得,金军的羽箭已经shè上了长索若非星衍姜蓟时青,还有城楼上许多将士们的齐心协力,只怕吟儿身上中一百箭都不止这一路金军的箭矢杀伤力极强,宋军这些天来制作水准一直在追赶,却从未真正越 “要的就是这一百箭都不止,和杀伤力极强我们怎么也追不上”飘云说罢,杜华立即会意:“百里将军这想法好啊” “哦,我知道这计策,当年渭水的船舰上,厉夫人就是这么耍十二元神的”祝孟尝一拍脑袋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做?”吟儿纳闷,什么时候祝孟尝都比她聪明了 “就让这些金人,成也长索,败也长索”飘云说罢,吟儿终于会意了,也许是这根长索有了太多心悸的回忆,使她一时间竟未想到用长索借箭 “那就不是金军攻击我们了,而是我们先发制人,去‘偷袭’金人”吟儿点头,这种“偷袭”,正是要令潜行突击的金兵们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一个消极等死或决绝赴死的天外村,而是一个寨墙上沿着长索先滑下了一些宋兵的远景、假象 城楼火光能照shè到长索的中节,却照不到长索下端,一定距离外很难分辨一瞬晃过他们眼睛的“宋兵”是真是假; 宋兵的豁出去、不怕死、以及放鞭炮搞鬼的前科在先,无论岳离派遣的副将是哪一位,都必定上了这个当,吟儿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掐准了时间,让金军在箭矢的shè程内,恰好看到这一幕——这半幕 “打起十二分jing神来,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吟儿攥紧拳,知道这个计划比林阡的计划险,一旦时机错过,胜负立即改写甚至,还未必如她所愿——如果来的是岳离自己?须知邵鸿渊那种战力,就基本可以直接跃上寨墙,白天岳离进不来只是因为要兼顾他身后的兵将,而已岳离的战斗力怎样,邵鸿渊徒禅勇两个人之上 但战争是由一个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她非常认同这一点,邵鸿渊她就没想过能拿下,结果还不是拿下了?吟儿持剑站在城楼上,她这一生,从未有半点退缩懦弱 果不其然,来者君剑是也是夜酉时左右,前方密林中传来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寨墙上无论jing戒士兵或执弓箭者皆神sè一震,祝孟尝手一挥扬,寂静中众兵将默契将长索与草人沿墙而放,几乎同时闪电袭击之金兵果然都展现于城下—— 数声激响,弯弓扣弦,万箭齐发,以他们的主将为首,乃是一边解决掉这些挡住他们路的“宋军先锋”,一边继续迅前行不延误奔袭步声轻快,来势汹汹 当宋军偷袭和金军快攻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相互撞击在一起,金军当然选择这么做既绝了宋军垂死挣扎的念想,又从shè程开始就扬威慑敌,就欺宋军无箭矢哪怕这一出快攻不至于令宋军无所准备,也足以令他们宋军无所抵御 而强弓劲弩,当然不可能全部往城下的先锋们发shè,金军的最大来意毋庸置疑是城楼—— 当第一轮箭矢理应将宋兵的最后希望消灭得一干二净了,金军俨然已奔袭近城下开始以城楼为目标,那君剑显将帅气度,最先于百步外开弓,平地上就敢shè往城楼,对于箭术无双的他来说,城楼上的祝孟尝、凤箫吟等人都是必取 那是众将意料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的,草人借箭的同时竟就会有箭矢嗖嗖嗖接连三声掠往城楼……巨大力量摧枯拉朽,一将江星衍身左的小兵穿喉而过当场死亡,一扎到江星衍肩膀上直将他整个人都带飞了出去,吟儿尚不及去看他二人伤势便听得右侧锐响,第三箭直对着另一个小兵胸口猛灌,吟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小兵挡在身后,同时右手长剑出鞘,直将那一箭当中劈断 真一个三百步穿杨那君剑隔空与她交斗,力量犹同在她面前,巨力打在惜音剑上,感觉剑身从中发出散裂之声,虽然不曾真断,却隐约可知强烈,祝孟尝就在不远,都能想象那剑碰到箭该有多疼,所幸这一度交手终是吟儿赢了,然而不容喘息又一声尖啸从黑夜中飞传,直朝吟儿毫无防御的左路…… “小心”祝孟尝惊得脸sè都变了,一句小心如鲠在喉,君剑当真厉害,第四箭跟第三箭似同时非同时,难道是左右开弓…… 祝孟尝救援无力,眼睁睁看那漆黑的夜幕中shè来夺命一箭,挟巨力直冲吟儿,却看一抹剑光回掠,吟儿一个迅疾的“萦云载雪”,狠准将这一箭横向一削为二,随之毫不停留续往左连击三式,竟给傻了眼的祝孟尝又挡落了三箭,祝孟尝的“小心”还在喉咙口,出来的却是“好,好,好” 接连称赞了几声,好剑法,幻,飘,变,急,祝孟尝被这种灵幻且凌厉的剑势吸引,差点忘了来收这些草人趁此刻君剑攻势稍缓,赶快抓紧时间收获 瞬间而已,收获颇丰 尽管他们所用的长索不至于被箭矢截断,但草人和长索上扎满箭矢之后必然太沉不容易拉,祝孟尝、姜蓟各自一个人就行,其余军士们大概都要两三个合力才足够城楼上士气大涨,尤其杜华这些负责防御之兵将,眼看有这般多的箭矢,都觉得再不用怕不足够了那时城上欢声,城下亦哗然,以君剑为首的金军,似是终于看到或意识到了这一点,或惊或怒,天外村毫不示弱,即刻与之正面顽抗 君剑见宋军占尽天时地利,情知快攻注定还是不胜,长叹一声:天尊,我竟对付不了这区区一个女流之辈远望着城楼上的吟儿,蹙紧了眉,记住了这个剑法高强到可以应变他箭法的女子 这场激战,吟儿跟林阡一样冒险,不同的是,林阡抓好了时间差,而她掐准了时间 那帮金军,初以为天外村听说岳离切断了他们与杨宋贤的联系后要愁云惨雾,没想到他们会想到先发制人前来偷袭;后以为这种偷袭是宋军的最后希望孤注一掷,没想到他们根本是虚晃一招草人借箭啊……瞬间而已,利用的就是金军没转过弯来金军原以为他们的夜袭是宋军难以抵抗的快攻,没想到宋军全都打起了十二分jing神等在这里 先前被料到的战岂能叫突袭,思绪比敌人慢的岂能叫快攻,有她凤箫吟兵将们岂会愁云惨雾吟儿傲然一笑仗着你们箭矢多就肆意欺我们?我们看中的就是你们的箭矢她和林阡一样,在死路亦能闯出生关 君剑受挫退兵已是夤夜,天外村经过一天一夜的考验终于暂定,吟儿带闻因和妙真去看小牛犊,它,也是吟儿打这一仗的动力之一 小牛犊出生已经快两个月了,小脸蛋粉嘟嘟的熟睡的时候咧着嘴尤其可爱,闻因和妙真第一次见到它都忍不住想上去亲它两口,却又怕动作太大扰醒了它,反正现在时间不早了也睡不着,她们就凑在旁边围观着它,那家伙正好醒了,还怕她们不知道它醒,蹬了蹬小腿,伸了伸小手,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咦,宝宝它醒了”妙真喜道 “是啊是啊醒着比睡着了可爱啊”闻因转头看吟儿,“林阡哥哥看见他,不知怎样的爱不释手” 吟儿一怔,不知怎的有些伤感:“会有那么一天……不会太久” “哎呀,在吮着小指头呢,莫不是想吃了?哎呀可好玩了”妙真连连拉扯闻因的衣袖 闻因再看小牛犊,茵子也上前,教导她们:“唔,不是想吃,它是习惯在每逢半夜就动来动去,要耍上个一段时间再睡” “嗯?这是个什么怪癖?”闻因奇问 “遗传自它的爹娘”吟儿微笑,坐不住的男人,跟爱乱跑的女人,只能生出这么个喜欢动的 “师母,我能摸摸它吗?”妙真问 “嗯,摸,嫩嫩的,滑滑的,手感很好的” 吟儿笑着提醒,“不过要小心点,它比一般的婴儿热” “知道,如雷贯耳的‘小火炉’”闻因笑吟儿敛笑,思愁被勾得深:“林阡他,也听过这个绰号吗” “听过,林阡哥哥和海将军他们都说,怕阿蛮姑娘对付不了这个棘手的小火炉,现在闻因看到了,盟主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好……但闻因还是想助林阡哥哥和盟主早些重逢,一起对付这个小火炉”闻因发自肺腑,吟儿噙泪听着 妙真刚去抚摸小牛犊,忽听它发出“咯咯”的声音来,手舞足蹈竟似还在冲着她笑,一时又惊又喜:“宝宝它已然会笑了?” 吟儿亦面露诧异之sè,早就会笑了,但这大概还是小牛犊第一次笑出声啊,莫不是它和妙真特别有缘?吟儿轻轻将它抱起,贴着它的小脸蛋、心都被幸福感填满:“好孩子,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笑”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温馨,浑忘了前一刻还是战乱迭起 谁也都没想到,后一刻,岳离将天外村南掎角之势的另一据点拔除 吟儿用以克服君剑的长索,毕竟是天尊岳离留下的 难预料,岳离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竟能有魄力兵分两路,一路由君剑带领突击宋军,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绕道攻袭凌大杰则坐镇守护后方 事先被料到的袭击怎能叫突袭 君剑带领的那一批只是诱引了吟儿等人的注意力而已因为天外村箭矢不够,因为缺箭他们必须将注意力转移向君剑,因为细作们告诉过岳离天外村的制箭水准一直在追赶着金军,因为岳离的计策站在了比百里飘云等人高的山头 所以君剑的突袭是掌握了火候、不紧不慢地让吟儿把jing力转移,“既防夜袭”,“又能得箭”,“一举两得”,结果却不知道她的设计就在岳离的设计里—— 是啊,岳离这么快,就对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岳离亲自带领着一队jing兵绕道去袭天外村较南之据点 天外村据点宋军营寨,与附近十几座据点连成一线、相互呼应换句话说唇亡齿寒 岳离今夜所为,正是强断他们与徂徕等地据点的联系天外村难打,冯张庄难打,总有防守薄弱处可以切 岳离要完成这一步,一则需要吟儿注意力不在此处,二则,绕道很难,必须一击即中,必须他亲自领军,方能万无一失 经行之处,为防宋军据点jing戒,许多处都极是陡险,岳离或可施以轻功,寻常将士,哪怕jing锐,都需手脚并用方能攀登,岳离身先士卒,未用轻功,自己先爬,将士们不畏艰苦,纷纷跟上,那些几乎垂直的山壁,全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也难怪宋军防守会稍弱 “难怪红袄寨设立据点于此”岳离不得不叹红袄寨集体智慧 那时,天外村全在和君剑对峙,谁知他令他们猝不及防 如此,终令天外村南面危险,北面也被隔绝,东与西,不远矣 当然,先前君剑听得他的计策,原是不想只做诱引的,君剑对天尊承诺说,一定可以在岳离拿下南面时也攻克天外村,结果,却终是低估了凤箫吟的能力 战前君剑不解地问岳离,为何如此迂回,不直接攻打天外村 岳离说,强攻已经碰壁多次;突袭?君剑这次也看到了,他们潜行到哪一步,宋军几乎可以jing准地掌握与其硬碰硬,不如换战术 何况岳离对君剑说,凤箫吟等人已然是瓮中之鳖,现在这样打才不枉了你父亲的战略 “父亲的战略……”君剑忆起父亲对岳离的种种托付这一战,若非岳离亲自出手林阡根本赢不了,而父亲的战略里也强调了岳离不能动也就是说,林阡根本没有赢过父亲 无论如何,此刻凤箫吟等人已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今次林阡只能保冯张庄,而保不得天外村了”南部战场,金宋平分秋sè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2)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1)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 区区一ri一夜,宋金胜负四易,彼此间运筹交斗难分难解,到翌ri清晨才终偃旗息鼓 这一战,要论谁最出乎意料,却非天尊岳离莫属—— 当林阡先发制人算无遗策几乎夺定了南部战场,他竟能将万千金军从粉碎边缘全都拉了回来那种泰然淡定,那样的四两拨千斤,令凌大杰仿佛又一次看到,当ri他在高台乱斗中拆开徒禅勇和邵鸿渊时的云淡风轻…… 有岳离在,金军何愁? 若非他的到场,腊月十八,金军早已覆没可以说从那以后,林阡的敌人只剩他岳离一个; 腊月廿三,岳离“搁置泰安先取济南”之策,与黄掴的杀手锏“分裂林杨”同时开始,林阡侥幸推敲出济南金军“无险滋补”才不至于猝不及防、狡诈以战马投机取巧方解得泉城之危,却也正因岳离阻隔,捉襟见肘无法对泰安补救……济南之战,从后果看,未必是林阡赢 正月中旬,在林阡不堪压力走火入魔掀起血腥杀戮之后,金将死死伤伤,人才一片凋零,同样是岳离,支撑着当时人心惶惶的金军等到王爷驾临…… 而从当初驾临泰安,到如今调整布局,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王爷一直都在月观峰西这不是王爷小看林阡,事实上不是被林阡惊动,王爷不可能来山东,放下北疆,弃了政敌,豫王府四大高手方收其三……来了又岂会真的避而不战?然而,王爷至今仍只运筹于西部战场,是因他们所有人,都希望王爷在西部—— 王爷唤醒金军士气后,注定不能停留过久,正如黄掴轩辕等人心中所想,这一战不应该是王爷救局一心想为王爷而战、为荣耀而战的数路金军,如果看到王爷亲自上阵,一则士气明升暗降,二则养成依赖ri后战场不利; 但此情此境,王爷显然也不得掉以轻心,故而他虽不参与战斗,却一直都在间接掌握,始终不曾离开或懈怠 在此期间,直接代表着王爷战力和威严的人正是岳离 显然是岳离王爷的替身,哪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虽然王爷提供了扭转乾坤的战略,正月下旬的金军却无异于一个烂摊子,去年山东战场所有呼风唤雨的金将,与林阡血战可以说全都阵亡,谁人能将初来乍到的豫王府四大高手、和战力低到极致却对林匪印象深刻的金兵们联系?唯有岳离 就像黄掴每一战都是始作俑者,金军近百ri来的每一战,都是靠岳离在撑着,岳离每一战都是幕后英雄 说回这二月廿一冯张庄之战来,当晚,岳离的从容不迫指挥若定、以及立即对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举,不仅将战局扳平,在最后一刻将胜负倾斜,全归功于他亲自挂帅给予了凤箫吟等人始料未及的绕道突袭 这一点令凌大杰为敬仰,须知那时已有宋兵阵前辱他、不乏金兵背后议论,他能不顾这一切外界环境,内心竟无一丝波澜,喧嚣中即刻重思考如何反败为胜、闪电般给出了成功的致命一击,别说百里飘云,就算林阡也比不上…… “林匪对大局的规划历来厚积薄发,仓猝间的较量就未必能够比得上天尊了”凌大杰这样想,“但这一战并未正面交锋,能否较量哪是猜得出来的……”是以笑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步入中军帐来见岳离,他毫不像个一夜未睡、极攻城的人,庄严气质令凌大杰看一眼便自叹不如,这些年来居他之下当然心服口服,于是对岳离由衷赞叹:“可叹那林匪机关算尽却过分低估了天尊,他可能也听说过天尊遇事淡然,却不知天尊可以淡然到这种程度” “从冯张庄动身的那一刻,我却争如变了个人一般、心不受控,那时的我,却是和林阡的设想一样不冷静啊”岳离淡笑,示意他坐下 “说到底,天尊不是不冷静,而是太在意大局,太在意黄掴留下的‘驱狼吞虎’之策和杨妙真、也太在意山东的大局和未来”凌大杰已经想好了怎么在王爷问罪的时候帮岳离说话,况且,责任有一半以上在凌大杰自己身上…… “林阡算准了我对大局过分兼顾造成分心,只是其一;他教王敏佯败也是因他看透了风雷的易受蒙蔽,此乃其二;他诱引大杰你驱逐攻城是料定你会当机立断追出城去,应是其三;他把君剑的兵马算成一环显然也洞穿了策应兵马之重要,该是其四做到这四点,已经在我之上” 岳离叹道,“何况我回味此战,觉出宋军明明隔得远、情报交流应比我们迟缓,真正临战却偏不做情报交流、反利用了这种时间差,变弱点成长处这种‘事先联络分工、临战各自应变’,虽然有所冒险,到底胜了我们,林阡他能这么做,竟颇有王爷当年风范” 凌大杰原还尊敬地看着他,想他胜不骄败不馁,经验教训总结得这般好正自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立即摇头,心中油然一股抵触:“区区林匪,岂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岳离一怔,笑:“只是当年的风范罢了,现在,自是比不上” “当年也比不上”凌大杰愠道,“天尊过谦了,天尊切断了杨宋贤和凤箫吟的联系,不还是没让林阡的诡计得逞么” “是啊,没让林阡的诡计得逞,却到底也害了王爷的战略……”岳离笑叹一声,面带一丝怅然,“王爷的战略,只是要求我坐镇枢纽,不必作动唉,想不到我只是离开片刻,就令王爷的战略不再成立” 不错,岳离就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地位,在林阡和王爷的心里都是他的任务太简单,阻隔在冯张庄,横在南部战场和中部战场之间有他岳离在片刻,凤箫吟等人别指望能冲过去和林阡会合,而林阡想打过来也一筹莫展,岳离和高风雷、司马隆,三重屏障,密不可分—— 一线之间,输的真有可能是林阡,假若岳离谨遵王爷的命令,一直坐镇于冯张庄不出,则只要天外村有半点失陷可能,林阡心急之下很有可能自己往南部扑,或调兵遣将往南部救,无论怎样,都很可能被绊倒 当然,王爷也没料到,林阡会敢自己把火往身上引却备好了水来灭火;林阡确实想人之所不能想,冒险到这个地步先发制人,并还将王敏等人置换了冯张庄内金军,杨宋贤那加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然则,只要岳离不作动,林阡就真的会险,玩火而找不到水,杨宋贤和王敏就在冯张庄内外也里应外合不得 王爷对凤箫吟确实也有低估,应该没想到凌大杰久攻不下但这一次久攻不下,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很快了,岳离安插的那些细作已经能够发挥效用林阡先手也未必得逞,还会把杨妙真给失了,山东之战自掘坟墓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岳离不动 从这一点讲,王爷战略在南部这一环的失败,跟王爷本身无关,是岳离一不留神被林阡算一线之间而已 如今,却只能得到“林阡与高风雷、司马隆、楚风月对峙,彭义斌、柳五津、石珪回归月观峰”以及“林阡副将袁若增援冯张庄,与杨宋贤、王敏合作防守”种种战报曾几何时,对林阡身边的这些二三线兵将,也一样要了如指掌了…… 当林阡派袁若入驻,金军对冯张庄已然失守,尽管岳离最终发力、没输尽南部战场,却对得起金军、对不起王爷 清晨,王爷对于这一战的回复也由人传达给了岳离和凌大杰,王爷说,此战出乎他的意料有二,一是凌大杰竟始终拿不下凤箫吟,二是岳离怎也失去了耐心好在南部战场不曾一蹶不振、也算因祸得福、收之桑榆——“宋军先大胜一场、反而降低了戒备;我军若非先败,未必能发狠拿下天外村南以后每一场仗都该这样,输掉的便再赢回来” “谨记王爷教诲”凌大杰虽被教训了,心却是高兴的 岳离则回应说:“有负王爷所托” “天尊,王爷还让我告诉天尊六个字”来人低声传达着王爷说的话,“执棋者,不入局” “执棋者,不入局”,岳离低吟,面sè微微一改,点头一入棋局,岳离就从静变动,成为了一个变数了岳离就不是执棋者而是棋,林阡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这六个字,既说岳离既然兼顾大局本该执棋者不入,又在告诫岳离有关于林阡的身份——既说岳离,也说林阡 林阡意识到了岳离必须移,是恰巧碰上了王爷战略里的不能移,但他并不知道,王爷的不能移是针对着他林阡的 换句话说,林阡在这一局是执棋者、没有入局,但林阡却是王爷那一局中的棋、而不自知 林阡确实没想到他被完颜永琏算计在内,没想到完颜的这个局到底是怎样,否则林阡就不会让刘二祖郝定拖住完颜永琏,也不会把重心押到南部战场的角逐上、得不偿失—— 如果这种时刻西部战场不再拖延、林阡不再增添jing锐而是让刘二祖郝定悄然撤离了,趁金军在西部战场享受胜利之时,林阡完全可以与刘二祖郝定合兵,先极打赢司马隆楚风月、取得中部战场的胜利,如此再与王爷作南部战场的最后角逐;而不会像现在这般,西部战场的jing锐们被王爷折耗尽了战力,就算退到林阡他身边去也再无用处,中部战场至今仍然突破不得…… 事实上,南部战场本不该是林阡最看重的地方,而不过是王爷给林阡专门设下的陷阱,林阡越快打南部,就越早跳进来林阡该庆幸这次他没有直接打、未费过多兵卒正面交锋,而是侥幸算准了岳离逃开了王爷的战略,否则,林阡此刻已经一败涂地 为什么林阡会把重心押到南部战场? 那是二月林阡回归战局以后,北部、中部宋军都有赢面,东部、西部却都落在下风尽管战局是瞬息万变的,但大体的趋势早已有之,直到二月下旬,除了杨鞍的归宿难测之外,基本都已尘埃落定“泰安五处,主战场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赢一半,那一直不分胜败的南部地带,也明显成为最的战力角逐点” 这观点,是柳五津曾经想的,也是盟军里每一个人包括林阡都这样想的,早在二月初七,林阡已安排妙真去南部,便是看出了南部是最重要的战力角逐点 最重要,所以必然是决胜场这一点完颜永琏也同意 但决胜场,应该决胜时杀才对—— 五局各赢了两局之后才应该杀,林阡真的稳赢了中部才应该杀 林阡在中部稳赢了吗?未必虽然二月中旬林阡打平司马隆基本能赢,但林阡如果先分了心去杀南部战局那一盘,林阡还能算赢? 离开了中部战场的林阡还能赢吗,就像离开了冯张庄的岳离…… 南部的重要xing谁都知道,王爷却恰恰反利用了这种重要xing,刻意引着林阡的注意力最先、最重地转到南部战场的角逐上 终于,林阡真的把视线投向了南部,得不偿失,而且,南部并没有全胜,有岳离在,他怎可能全胜 二月廿一,林阡计谋成功,然而由于岳离威严尚存,宋方没法对金军两面夹攻,而只能两面压迫;除非林阡亲自到来,否则宋军对冯张庄的占领都不能宣告胜利,尽管宋贤和王敏不负所望 同是二月廿一,一夜而已岳离翻身,宋军和金军谁压迫谁已不一定;林阡没有亲自到来,因为他和司马隆、高风雷战斗艰难、突破不得,派来副将袁若支援,也只解了杨宋贤的围 也是这个岳离,在二月廿二清晨王爷的回应刚到之时,便下狠手切断了天外村据点东南西北所有通道,此前,宋军中的叛徒,亦把红袄寨在泰安一带固有或潜在的地道之类都出卖尽了 “众将听着,王爷不想打击我等的士气所以王爷没有留在这里,只是给了我等豫王府的战力以及天尊的威信但除此之外,亦是信任我们所有人,从兵到将,王爷不在战地犹同在我们身边一样莫让王爷选择错误”凌大杰对诸将明言实为激将,王爷已经来过一次、唤醒过一次士气了没有二次唤醒只有宣告失败 那时岳离亦在心中承诺:我知道,王爷想一击即中的,不是什么凤箫吟,而是林阡 我害了王爷的战略,必会为王爷重补上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2)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2) 当你以为南部战胜就可以转大局,完颜永琏告诉你大局根本不是这么来的 王爷初至山东是正月下旬,宋军群龙无首、金军将帅凋零之际,经他一番调控,北部战场由司马隆接手,中路仍楚风月主攻、高风雷助阵,南面为岳离凌大杰镇压,东西两路全然王爷身边的亲信将领 原想趁林阡失踪就将五大战场全收,未想宋匪败到了末路还能顽抗,王爷见惯了草莽流寇的不屈不挠,却没料到这支义军会比以往的任何一家都坚韧,故而在林阡回归战局之后,深知金军上风锐减但,“山东之战不能再拖”林阡这样想,完颜永琏也一样 二月初二以后,王爷当然也一直在看、在酝酿、在运筹帷幄,尤其是看出林阡威望已经直追他,王爷开始考量林阡的实力到底能达到多强 在此期间各大金将的位置仍然不变,分工负责却已改,不再局限于、也不可能是压迫宋军了——鉴于岳离比较清楚战况,枢纽当然由他来当;楚风月,需借徐辕之事尽快颠覆杨鞍;直面林阡的则是那个战力与谋略兼具、综合素质在豫王府高手中堪称最强的司马隆 二月初七,林阡却私下去与杨鞍相杀,当晚即由吴越火烧司马隆、夺定北部直趋中部,如此快就稳赢、还与杨鞍有和解之势,显然极为出乎王爷意料,林阡实力可想而知翌ri,王爷即换东部战场主将,命其发动了“血洗调军岭”事件,此事件,一则使杨鞍党与国安用裴渊等人加不能转圜,二则,给林阡创造出一个东部战场宋军羸弱的印象 王爷的局,确切说来就是从这二月初八开始布,虽是后手,却比林阡大得多—— 东部战场,实际却并不是那么弱,“血洗调军岭”,仅是指那豫王府的第三位高手梁宿星武功凶残、取人xing命时极尽毒辣,由于是最晚到场、临阵换将,国安用裴渊措手不及才大败而归,但个个都被其杀人方法吓得魂飞魄散,林阡见过那些人的伤势之后,也加断定了东部战场很难逆转…… 唯有完颜永琏清楚,这梁宿星只是夺气,论经验,不如司马隆,论战力,也其实不及高风雷,但事件于宋军之轰动,注定此人要被神化他一神化,东部宋军自然弱了,特别在北部宋军的对照下完颜永琏用这梁宿星,正是看中他武功方面的不留余地,邵鸿渊也远远弗如 便是经过这二月初八的血洗事件,国安用裴渊士气大落,林阡不得不产生这个“东部战场,金军大胜,一时难以克服”的观点—— 灌输给林阡这一观点,并非完颜永琏的最终目的,只是战略中的起承转合:暗示林阡,你该尽快拿下南部战场了 此前林阡虽已决定把妙真安插入南部战场逆转,但当时只是为解开南部危局,并没有提升到“解开南部战局就能逆转大局”的高度上,直到发现东部战场也站不稳、西部俨然已经无力回天,林阡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给了南部多一份 东部战场,说到底只是完颜永琏走出的第一步,正是加林阡“将重心押到南部的角逐上” 旁敲侧击,随风潜入夜 林阡认为,泰安境内五大战场,“宋军东西皆输,北赢,中部渐有赢面,重点自然是南部” 而完颜永琏对大局的看法是这样的,“金军东西皆赢、北输,则中部与南必须拿下一局” 观点就分歧在中部战场上因为林阡没算到他自己这个变数:只要他有所失误,中部就未必赢了当然林阡没算到这一点,是完颜永琏刻意引他算不到 出现这个分歧之后,林阡着眼在南部,打的是岳离;完颜永琏着眼在中部,打的是林阡—— 要怎样打林阡?司马隆等人战力虽足,未必真的能碰他,就算永琏亲自去战,林阡再走火入魔总是会损兵折将;直接打,打不得,最好的方法正是“从林阡的兵马下手”,削砍他的臂膀,消耗他的兵力因与果,一起指向“分林阡之心” 完颜永琏要击垮的只有林阡一个罢了,所以凤箫吟等人注定只是诱饵,南部战场,正是完颜永琏走的第二步——既要诱林阡来南部,王爷怎能不表现出对南部的热衷 攻敌之必救,却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何王爷本该拿中部和南部其中一局,却只想击垮林阡,而仅拿凤箫吟作诱饵?那固然因为林阡最关键、王爷必须治本 先前对凤箫吟的每一战,凌大杰都是真刀实枪,从未、也不可能放水,凤箫吟等人全部都撑了下来,确实很强,但说实话,王爷要直接拿下她不是没有机会,岳离和凌大杰合力打就可以战机出现在过二月中旬,那时候岳离是可以作动的—— 试想,既然经过火烧摩天岭的磨砺、司马隆已经上了正途,岳离未必需要坐镇冯张庄的同时再兼顾中部战场,完全可以先协助凌大杰立杀凤箫吟,就算那个王爷漏算的杨宋贤,在当时只怕还没能逆转乾坤……但那样一来纵然南部战场很快就赢了,林阡的武功会和王爷的心愿背道而驰 王爷计策如此迂回,终是因为林阡过强 这到底还是战场,不是真的对弈,不是五局三胜就安枕无忧,林阡是个能才、将帅、王者,甚至枭雄,他随时随地都可能翻盘,尤其在逆境中反而能有巅峰状态,王爷不能低估他,所以不能容许这种巅峰态出现,选择令他掉以轻心才是正确王爷不想先彻底地颠覆南部,因为南部对中部属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先奠定了中部的彻底胜利南部自然就落在了王爷手里,岂不好 何况几乎紧随着司马隆走上正途,那位亲林阡的杨妙真出现在了月观峰南与王敏会合,想必是为了牵制岳离、为了救凤箫吟,王爷当即令高风雷前去镇压,高风雷的前去,使岳离又一次需要兼顾,如此,岳离不可随意变动,凤箫吟确实也只能由凌大杰一个人打,但王爷也从此对林阡规划了三重屏障……王爷在南部的局,从那时起布下 诚然,王爷没想到林阡是想把王敏置换进冯张庄、故意让王敏对高风雷先翻身后又输,所以林阡的这一计谋使岳离先期没能立杀凤箫吟、后期敢出手却不该出手,这样的设计甚至能牵着完颜永琏的鼻子走……林阡对岳离的局确实晃过了王爷的眼,成功了——但林阡可想过,他的人出现在南部战场了,越来越接近也越来越多了,不就说明王爷对他的分心战略成功了? 是的,林阡敢对岳离设计,就说明林阡一定程度上已经搁浅了中部,而入了王爷在南部的这个局需知王敏之后还有杨宋贤,杨妙真之后还有柳闻因,彭义斌柳五津石珪之后还有袁若率军入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些却都是必然虽然林阡不可能一次就分流那么多兵马,但积少成多的效果就像岳离终于亲自离开冯张庄一样——王爷要的也是林阡一瞬间的忘乎所以,王爷也是厚积薄发 一切旨在引林阡分心,太刻意林阡当然会看出来,所以全部都掌握了火候,王爷没有放水,却几乎吃定了林阡,二月中旬的中部战势,亦尽在王爷预料之中 二月中旬,王爷不紧不慢地继续打刘二祖郝定,自然而然地令他们的战力透支对弈讲求心平气和,不代表谁快谁就厉害这是王爷的第三步,试探xing衡量 结果刘二祖郝定的坚持不撤,令王爷觉出林阡中计已深;同期,司马隆等人果然都没能赢林阡,反而渐渐被林阡占上风,王爷仍然不心急扳平——就让林阡以为中部夺定了,就让林阡等人都完全肯定“五大战场金宋各赢一半”,视线往南部继续偏移,正中王爷下怀 王爷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让林阡以为“南部战场最重要”,这一切建立在“东部战场一蹶不振”“西部战场只剩一个价值就是拖延完颜永琏步伐”“中部战场已有希望”的基础上,林阡却不知,其实中部战场他并没有夺定,也不该小看东部、不该虚耗西部 中部战场林阡当然没有夺定,他和司马隆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制衡点,武斗略输,策谋稍强一旦林阡分心到南部战场来,他对中部的兵力或注意力必然分流,若然想要强行打赢司马隆即刻往南部来,则王爷的战略中南部中部立刻融汇,届时对付林阡的就不再是司马隆一个,而是岳离、高风雷、司马隆三者 三大战阵,就等着林阡分心的那一刻变阵型,林阡怎可能是真的夺定了啊 如此必能将林阡生擒、中部宋军击溃,此刻东部开战,西部全歼,南部战场作为一个大诱饵,眼睁睁看着所有宋匪一夕分崩 可惜凌大杰没能把天外村打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让林阡焚心;可惜岳离的离开把三重屏障拆裂须知如果岳离在就算有个王敏也根本不算什么,三重屏障在消灭林阡的同时可以顺带着把王敏裹挟;可惜,红袄寨实在善于藏兵骗过了高风雷,一个没有岳离照应的高风雷—— 司马隆在火烧摩天岭中虽败犹荣,毕竟能走出摩天岭是靠他自己的战力,中旬的所有表现也都说明他能脱离岳离、独自为战,加之他身边到底有黄掴楚风月,故而王爷对岳离说司马隆可以独挡一面但王爷没想到岳离因此也会觉得高风雷不用照应 该叹息林匪命不该绝,或该叹林阡的局虽然不比他大、却出人意料,林阡的厚积薄发没有动兵、而是只用了区区几个小兵小将,虽说林阡对东西战场评估失误,但对南部战场的远程cāo纵出王爷的预料不但林阡没有分心,还抓住了岳离的分心 岳离……竟因为想要分裂林阡和杨鞍而跳进了杨妙真这个陷阱,从而金军这一战才导致全线崩溃,幸而最后一刻重站稳……王爷得知这一战来龙去脉之时,实在没想到连岳离都会失去耐心,跟随了他南征北伐建功无数的ri月天尊,何时起竟……或许,岳离应是太过兼顾大局了,太过强烈的责任心 “告诉中天,‘执棋者,不入局’”唯有完颜永琏一人,还能叫岳离这个名简单六字,相信岳离听得懂 不过,林阡没有入局,显然并不是因为他看穿了完颜的策略需知此时西部战场已经近乎死灰,刘二祖郝定等jing锐都战力低下亟待溃退,即使回到林阡身边也对战局没什么价值了赖林阡决策失误 而林阡,虽赢过了岳离,好歹也分了袁若等人去和杨宋贤会合,而把高风雷司马隆等人都引到了他身边去,为了南部能战胜,这一天一夜都跟司马隆、高风雷接连不停地对阵,这一点,其实仍然符合王爷的战略——“林阡身未入局, 心已入” 况且岳离很快打出翻身仗,宋军在南部战场也没赢 纵观全局,宋军没有大败,但已有败象林阡他,明显已经进入了消耗战的序幕里 “既然林阡把司马隆和高风雷一起引了过去——也罢,足够他自耗了” 一心二用的林阡之于完颜永琏,就像一心二用的岳离之于林阡 林阡一直以为冯张庄之役是收官之战,是第五局,五局三胜; 但思及林阡兼顾着中、南两大战场,完颜永琏对四五局的设计是同时的:此战从来就没有决胜盘,因为完颜永琏五局四胜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2) 第1081章 莫绝望,有我在 第1081章 莫绝望有我在 初次交手,擦肩而过,翁婿对弈,各有失策 王爷没想到岳离中计,林阡没想到岳离翻身;王爷未料到吟儿始终都不弱于凌大杰,林阡未料到吟儿最终还是不能与宋贤会合 总体而言,却是王爷胜过了林阡,没有别的原因,林阡局中没算王爷,王爷设计对准的是他所幸林阡抓准了岳离的心、有计可施所以未曾心急动兵,如此才没中王爷的计但此情此境,天外村仍是孤城,林阡怎可能不心为之系 廿二清晨,战甲夜未脱,交锋刚遁去,便听得南部战场的所有战报,吟儿此刻处境艰险,凌大杰和君剑将天外村四面包围着,但尽管燃眉之急,宋军依然众志成城,丝毫不见投降之意,哪怕铁桶封锁粮尽水绝 尤其吟儿,在提升士气上向来有她的一套身先士卒、处变不惊这种她不是不会,但多情况下却是在城楼上学着林阡的语气说笑,或是在布防时以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高手堂为喻—— 只听她对天外村的父老乡亲们说腾一样地讲述林阡战史,循循善诱问,“南北前十明明比高手堂弱了太多,为何南北前十那么久了还有一大群活着,高手堂却是短短几个月死了一大把?”“为什么?”“因为强者好胜心重反而容易死,越弱的人,才越懂怎么自保、因此也活得长久” 她显然也恨透了内jiān败类,“实力差不可怕,可怕的是实力差还不齐心协力试想一群麻雀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外面是想吃它们的老鹰,这群麻雀到底是相互推搡一只只地被老鹰吞了,还是互相拉住了、让笼子外的老鹰怎样都够不着、结果只能饿着肚子?” 林阡听到的时候忍不住笑,这丫头,形容得确实不错,却拿什么不好比方偏拿麻雀啊…… 她之所以还能谈笑风生,之所以还能教他们自保、齐心协力、誓死不降,是因为她相信他有办法救她 那时他不知他已经落在了王爷的局中,也不知岳离对她的铁桶包围就是在补王爷的战略,岳离的这一手,令战局回到了一种、仿佛林阡并未设局但王爷局未改的情况下,吟儿的失陷,真正令他分心,令他焚心;但他就算知道王爷意在削弱他,也还是会救 “莫绝望,有我在”他对祝孟尝等人也只说了六个字,对吟儿,他不用说 战报中,有一点令林阡颇为惊诧也极是欣喜 那就是时青为了救吟儿,猝不及防被人从城楼上推下 林阡惊诧的是时青那种多疑的人,当初属于生人勿近、好不容易才愿意给宋贤机会建立互信,竟然会在那种关头“猝不及防” 林阡欣喜的是了解了时青在下坠的那一刹最先想到的是吟儿,而时青在握住长索一端的先前,吟儿说的是一句“握好了”以命相托…… 没有别的原因,吟儿用绝对的信任销毁了时青的多疑 祝孟尝一口一个“时兄弟”也证明了时青和盟军的关系不再局限于邵鸿渊 充斥着失算、艰难、坎坷的山东之战,到底给了林阡一个又一个惊喜 除了吴越、吟儿、国安用、刘二祖一如既往地独挡一面,除了彭义斌、石珪、王琳、李思温接二连三地挑起大梁,除了百里飘云、李全、杜华、姜蓟都小将挂帅各显神通之外……还有,就是这时青寨的融合—— 正月下旬以来,虽然岳离扩充、凌大杰反攻,吟儿和祝孟尝却未曾败过一次,相反防御体系愈发高强,除了归功于他俩之外,时青亦是抹不掉的一个角sè,举足轻重 举足轻重,是因为时青一旦稍微往金军倾斜,南部战场就一定守不住;而时青没有动摇,则会使吟儿如虎添翼一念之间,时青的念,谁来控?当邵鸿渊已死,父仇得报,时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人会苛责 但这些天来南部战报里,披肝沥胆,生死博弈,千军万马……次次都有时青说明吟儿对时青的驾驭,远在林阡的预计之上抑或,是抗金联盟对时青寨的吸力,符合了林阡的希冀,其实,这也是林阡调遣时青的用意,事实证明,时青寨和黑道会一样—— 当年盟军爆发信任危机、林家军不服林阡部分投效苏寒,林阡吟儿出走,金南东方雨和鬼蜮来袭,川东形势可谓危如累卵,而黑道会与盟军信任派的携手并进,不仅令黑道会真正地融入盟军,加帮盟军缓和了危难、回暖了情谊,还给林家军不少启示,为林家军的归顺做足了铺垫 现在也一样 连时青寨都愿意同路了,红袄寨是否也离重整合不远了…… 感触良多,一为吟儿与完颜家的相残终于还是难杜绝,二,正是为红袄寨诸多弟兄至今未和解 思及当ri鞍哥指责他利用妙真、存心害鞍哥受迫崩溃、咬定他对越野山寨和对红袄寨一样都只为私吞,再忆起当年苍梧山的篝火旁杨鞍提议说,“咱们来说一说咱们最初的理想” 那时候越野回答说“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插进金国的一把利刃” 那时候胜南说,“我的理想,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那时候,杨鞍自己回答了“我最初的理想,只是为了让妙真过上好ri子” 救命变成夺命的时候,越野再也不相信他是那个尊师重道的后辈而只是短刀谷川蜀义军势力的象征; 对质变成对峙的时候,鞍哥再也不相信他还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因为林阡是那么清楚妙真的重要xing还把妙真私藏 虽然林阡问心无愧,但杨鞍醒来,在知道妙真不是被藏而是冒着生命危险之后,加不肯原谅林阡二话不说便要带刘全展徽一起走,刘全原还想劝和,杨鞍竟索xing说,你便冥顽跟着他送死,说罢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林阡没有留刘全在身边,示意他先陪伴杨鞍去,这个时间杨鞍怎能再自我削弱;林阡忍让着杨鞍,却并非因为理亏 毕竟林阡交代妙真任务在先,其后妙真的联络一直由海上升明月负责,而谨慎起见他们的联络也是越少越好,变动亦然尽管当时林阡还有机会能够阻止妙真落到岳离手上,但为了大局不再贻误、亦为了王敏杨宋贤等人的藏兵或潜伏不至于徒劳,最终,林阡没有撤回对妙真的命令 如此杨鞍加不肯回头但这件事上,林阡宁愿得罪他一个人,也不想贻误已经万事俱备的局,关于利用妙真、受迫崩溃云云只是杨鞍在钻牛角尖是征人岂能不冒险,刻意害他从何说起 “他怎可以这么说又不是只有妙真一个冒险,闻因不也冒险了么”彭义斌愠道 “倒不能这么比较,须知闻因从五岁起,柳大哥就让她不断冒险了——身为父兄,岂都是一样溺爱”徐辕笑叹一声,转头看柳五津,柳五津摸了摸后脑勺惭愧状 林阡摇头:“鞍哥对妙真过于重视,只因妙真幼年曾失踪于苍梧,并非溺爱”柳五津也忆起苍梧旧事,点头叹息物是人非 “主公放心,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去与他述说”如今徐辕伤势恢复了不少,但一旦离了轮椅就会被樊井一顿痛批,故而现在也不敢擅离 林阡与他相视,没有掩藏隐忧:“妙真之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 “只是其一罢了他既对主公有怨恨,又对红袄寨存在愧疚,是以不肯回归”徐辕摇头,建议说,“主公不必急于解释怨恨,而应先为他勾销了愧疚” “是了,全叔临走也说,他担心的正是众兄弟不肯原谅”林阡看向彭义斌、石珪等人 “显然要原谅的,若不合二为一、回归往昔,红袄寨就不是红袄寨了”石珪虎目噙泪,史泼立连连附和 “我肯原谅他,只要他,真像盟王说得那样——他敢回来,我就敢原谅”彭义斌目光依然倔强 林阡自不担心他们,然而目光投向裴渊之时,不免有所不确定——调军岭之血洗,将是裴渊与杨鞍之间难以解开的心结 果然裴渊面露一丝难sè,却在看了一眼徐辕后,叹道:“天骄都不怪他,我又有什么不可原谅想来他也有值得原谅的地方……想来我们也都有误解……” “血洗调军岭,不能全归咎于他,只因为矛盾的后果,比矛盾的起因严重”林阡道 “我懂我懂……但我,不能为国安用、不能为我死去的弟兄们原谅啊”裴渊如此表态,无可厚非 裴渊说的,当然不错yu收服杨鞍,将红袄寨整合,注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然而林阡曾对天骄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收回鞍哥的 无论多难,无论多久,他是林阡,既决定了,就必然履行 莫绝望,有我在对兄弟,对战友,他都是这样说 “天外村,并不难救” 自凌大杰岳离铁桶封锁之后,南部宋军一度陷入危机,凤箫吟等人插翅难逃,近处杨宋贤只能自保,林阡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现在他被司马隆高风雷缠身根本没有余力,稍有差池就可能将他自己负责的中部战场葬送……眼看凤箫吟粮尽援绝,凌岳对战局志在必得 眼看着,不管岳离二月廿一冯张庄之役是动了还是没动,金军都赢了林阡的计谋,看似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就这样切断了凤箫吟等人和外部一切关联长达五ri之后,凌大杰竟仍然怎么攻寨也攻不下,箭矢装备仍然高强还说得通,为何岳离感觉到他们一点都不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粮尽援绝了?照样吃好喝好打好了仗,士气也始终不曾降低分毫,好像和外界还有着极多的来往…… 如果说肯定还有和林阡之间通风报信的信使存在,但他们也不可能运粮运水来养活天外村那么多人,红袄寨和外界的通道这么多ri子岳离掌握得有如一个红袄寨当家,该销毁的俨然全都销毁了,这么短时间也不容许他们掘出个的地道来,如此这般,怎还能支撑得下去? 岳离百思不得其解 第1081章 莫绝望有我在 第10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第10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廿七这ri,吟儿带妙真、闻因去看天外村的箭矢制作 妙真那时才知寨子里何以箭矢从来充足,是因为鱼秀颖组织了一大批人,有男有女,多是百姓,也有军兵,凡擅长的,都在这毫不起眼的民宅里聚集,从设计到制备,各种工序都有明确分工,显然他们中很多人一开始都是一知半解甚至丝毫不懂的,但战争真的很能磨砺人 “任何直木都可用造箭杆,桦木是最好的,可惜泰山的桦树少”“不过,最重要的是必须直,也尽可能光滑”“羽毛可以提高箭矢的jing准,当然,像纸、轻布料、或削成一定形状的叶子,都是能代替羽毛的”随便问,七八岁的小姑娘都知道 而箭杆在削尖和淬火之后,便配上马口铁和燧石磨尖制成的锋利箭头这些杀人的物,使高手们受伤,却出在这些人的手里 “他们说我们是山东盗匪贫贱刁民,我却说各位是齐鲁之地的好男儿、好女子”吟儿由衷说 几个月前邵鸿渊为金军主将之时,冯张庄的民众就已是金军口中的“杀无赦”,这些天来,岳离将泰安县境多地域的百姓也全归到了必杀中这当然不是岳离为渊驱鱼,这是岳离看清了这些民真的已经不纯粹既然宋匪已经全民皆兵,金军对他们当然不留情 吟儿总是很感动于这种“全民皆兵”的氛围,就像当年在石泉县看到很多百姓给盟军送肉一样,人心上有回馈,一切付出都值得,哪怕这一路全是风刀霜剑 转过头来,再看屋外面石梁上众人舂米景象,一干农妇有说有笑,一片热闹景象一点都不似强敌环伺包括鱼秀安鱼秀芹等人,一个月前还对邵鸿渊谈之sè变,如今也追上她们姐姐的胆气了 “在说什么好笑的?”鱼秀颖上前问 “在说昨晚上有个金军jiān细,想潜进咱们寨子来探究竟,爬了个很陡的地势,自以为没什么人防守,哪想到刚一爬上来,就被罗姐姐浇了一盆的咸菜,直直摔下去了” “我家那口子一定要学做菜,做太咸了只能拿出来倒哪想到旁边有动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倒下去啦不摔死他,也齁死他”那姓罗的农妇解释道 吟儿听得也发笑,忽然想起那个做辣粽不伦不类的林阡 “金军有jiān细来探……”闻因一愣 “应是没进来的”吟儿摇头,“进来也发现不了” 发现不了他们和外界沟通的方式 当然还是地道 不是挖,不是红袄寨旧有,而是时青寨旧有 金宋山东之战爆发之前,时青寨对红袄寨不忿已久,早就想过取而代之,所以是最早和吴越、夏全在沂蒙打起来的,早些年就有往泰山发展分舵,当然也有地道交流,可惜泰山仍然红袄寨独大,所以地道也算尘封,时青以为再也用不着 这次岳离切断他们与外界的来往,切断得也好,切断是岳离对他自己的麻痹 “天外村,不难救”林阡当然知道怎么救吟儿,让一直以来坐镇沂蒙的杨致诚派出可信之人,也就是小将杨哲钦,到邻近琵琶湾的时青分舵中,向天外村十几座据点运送水粮 多疑如时青,把据点设在了一个埠头的水下,正好运水方便至于粮食的源头,当然也是可信之人,当年与张睿私交甚好为人耿直的,林阡当然记得 滴水不漏,金军即使怀疑琵琶湾,也找不到这两点一线何况世界那么大,他们怎会知道运输的这一端就在琵琶湾 果不其然,五天来,金兵无论怎样攻寨都克不下,岳离虽有疑虑却苦于无法破解 却说岳离原想借“天外村等地被围”来弥补王爷战略,以此扰林阡心而促成其与司马隆高风雷交锋时败岳离本就不想立杀凤箫吟,故虽已不必再当枢纽,却在进攻上对天外村放水当然,是掌握了分寸地放水因为他觉得天外村缺水断粮没多久了几天时间,足够林阡焚心被绊 然则此情此境,却给岳离出了个难题,天外村竟在他与凌大杰联手时都这般难缠,看来非要加大攻势不可,可是,这加大攻势不可能掌握得那么jing准,很可能就一下就铲平了天外村,那么一来不就破坏了王爷战略?需知要林阡分心,凤箫吟就必须存在得救机会 不仅如此,必然还会给林阡看出王爷是对着他设计的到目前为止林阡没看出他自己中计是因为冯张庄之战是林阡赢过岳离、林阡还没尝到苦头,而如今,要是被林阡发现岳离近几ri存在放水……那么就让林阡还没尝到苦头就理解了王爷战略岳离非但没补王爷战略,反而还害了他 清晨,岳离在帐中思忖着天外村水粮来源的各种可能xing,冥想着为何他们被困多时还能不愁吃穿 越想这一战完美落幕,竟越是棘手,但岳离岂是随便放弃之人“执棋者,不入局”仿佛亲耳听到王爷的声音,以及王爷叫他中天这个独特的名 “或许,该跳出去看了”早先他已在天外村据点以南的各处乡镇都广泛、密集地撒网,考虑到姜蓟、李全等人都是徂徕当家,因此在徂徕监视最多然而久无所获,甚至宋匪在南部各县无一丝异样,不得不教岳离感慨林阡滴水不漏如此,便只能往远处的沂蒙看—— 可是沂蒙等地虽说有个林阡的亲信杨致诚,那毕竟也太远太远了,于情于理都不吻合“若然是时青寨……”岳离心念一动,视线终于从地图上移开,很多细节,是地图上看不到的 “回禀天尊,小的在泰安土生土长,从未听说过时青寨有什么分舵”变节的俘虏都这么说 难道要去捉个时青寨的人来问问?岳离皱紧了眉,他不是没听说过时青此人多疑,只怕就算能得到分舵地址也得不到隐秘通道的出入口 便这时,去宋匪寨子里打探的下属一瘸一拐地进来复命,如斯狼狈 “怎么?” “属下办事不力刚攀越过险地,便被……浇了一盆的水摔下来差点就没命回来见天尊了”下属的脸上俱是惭愧,同时也恨恨的语气 “有否看见过什么?”君剑也在帐内 “没,没有我……我没越过去,就被个悍妇……浇了一盆腌菜的水”下属如实禀报,那一盆咸菜,是他唯一看到的东西 “罢了,下去”君剑看岳离正自沉思,故代他说目送那下属走后,君剑兀自叹了口气,“竟无一丝头绪” 久之,岳离仍未回神,君剑试探着问:“天尊,怎么?” “当初邵鸿渊在冯张庄放毒烟时,曾将寒毒藏匿于盐粮之中,你应是听闻过”岳离说 “研究过”君剑点头,“哦?天尊的意思是,不再找红袄寨或时青寨的通道,而是直接找那些粮商盐商封铺?杜绝他们的源头?” 岳离摇头:“周边城镇那么多铺子,哪里一一封锁得来” 君剑一怔,若有所思:“确实盲目” “说盲目,也不盲目因为范围很容易缩小”岳离笑而摇头,“倒算是这盆腌菜提醒了我当初毒烟事件,一度引发盐荒,黄掴趁机收了泰安周边不少私盐,多数已属朝廷控制能送天外村米粮的固然很多,送他们盐的,只怕没几家” “全力缉查相关盐商,继而顺藤摸瓜找出米粮源头,最后出击,兵守这些盐粮来源他们缺盐倒算,断了粮,还愁不克?”君剑恍然,踌躇满志 “君剑说的是”岳离笑看他,世上没有滴水不漏 当ri杨致诚托付杨哲钦运送水粮之时,曾明确嘱咐小心谨慎,杨哲钦找到的也全是可靠之人,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水粮自是首要,杨哲钦原也只需负责这两样以免有误,但却因那位与张睿私交甚好的米商极为爱国、对盟军示好说一切由他负责,而多添了这一丝不该有的纰漏—— 大批次的盐才会使得那农妇不珍惜腌菜的水随便倒,从而使岳离从这本不必需的盐上顺藤摸瓜,真好似言多必失、过犹不及了纵是谨慎如林阡,也不可能事事周全 但这一番不巧合,正向推敲容易,逆向却难周全,故而使吟儿在第一刻听到时没有留心,闻因也只是jing觉了一番jiān细而已 二月末,琵琶湾等地遭遇金军兵守,各大埠头、米商、盐场尽数查封,虽说杨哲钦等人都机灵没有受害,但天外村粮道水道再度被断 这一回,是真的被断了 二月末,近水已救不得近火,唯能希冀林阡亲自动身,但一旦林阡亲自动身,岳离便成功补足了王爷的计谋 第10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1)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缺水断粮已然三ri,南部据点岌岌可危,雪上加霜的是,林阡非但没法到场援救,眼下就算他来了还得被人照顾——“盟王与司马隆战,不敌败下阵来”败报传来,关于武斗 “是……怎样败了?”吟儿心中一疼 “盟王让我告诉盟主说,他只是‘惜败’然而……然而樊井大夫却让我说,是‘一败涂地’,让盟主,好好地将他骂上一顿”那小兵说 “那么实际情况呢?”吟儿皱着眉,一听前面那个惜败就是假的,怕她担心才说,但后一句……很明显樊井很生气,生气林阡没听他的话—— 当初樊井尽心尽责给林阡医伤之时,林阡明明是来求医的,却还不断走神、一直把司马隆念在心上,突然,灵光一现,喜不自禁,对樊井讲:司马隆剑境有三层,如若饮恨刀闯一二两层时,不花费内劲而改用空白心境制衡,那么就能为突破第三层时预留内劲 樊井虽然不通武功,倒是听得懂主公话旁的人,都在一边面面相觑 林阡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喜上眉梢跟樊井讨论:如此一来,在打入司马隆第三层剑境的一瞬,预留的所有内劲就可以尽数与之较量,不怕过不了这个诡异的无防守区域 但当时樊井却断然反对,别说你现在战力不在最高,即使内力恢复,跟气势一加就真能闯过那碎步剑境?太冒险了,若陷进去,我医不了你 可惜樊井劝不住林阡,当时那小子想的是,破敌方法有效没效,破敌之前,谁知道…… 然而林阡不是逞强之人,况且他一盟之主,不可随意冒险,确需审时度势,故而伤势痊愈之前,一直韬光养晦,并悄然观察司马隆实力以验证自己想法—— 这些天来,与司马隆、高风雷的连续对阵,林阡采取的都是群攻方法,和彭义斌、石珪、柳五津、袁若等人一场之战一起上,既能与金军持衡,又能借机恢复自身战力,樊井以为林阡真的开始走自保路线,大为欣慰 然则,在袁若等人被分流到冯张庄、而天外村又被围成那副样子之后,南部战场迟迟不得缓解,林阡到底被岳离击中了心,也陷入了王爷的计谋—— 心急如焚,不得不加了对中部战决之念 再加上当ri战斗确实凶险,在缺少袁若的情况下,刀剑之阵稍有缺漏,石珪竟在第二十招后被司马隆掀翻马下,碎步剑锋,辛辣无情,战团中除了林阡之外的他们,彭义斌,柳五津,石珪,片刻已无一逃得过剑下亡魂的结局 眼看众将全遭灭顶之灾,林阡虽也受司马隆内力压迫,却终有充蓄了数ri的战力待发,当下毫不犹豫,力剧增,一刀迅猛追斩到司马隆与他们zhong yāng,迅猛截住了碎步剑的所有力道,激起的风沙,亦将彭义斌、柳五津、石珪等人反向推开 林阡当仁不让地,将一干部将都挡在了他与紫龙驹之后,瞬间群雄就与死亡二字再无关系…… 自此,林阡一人留下,独占了攻守之位 饮恨刀光,霎时笼罩战场,颜sè如雪,炫目如火,仿佛对碎步剑讲,碎步剑再强横、再无敌,也闯不过他这道屏障——不是仿佛,而是事实,司马隆休想伤他的任何人 “林阡,这红袄寨中确实人才济济,不过,总是不比与你独斗时,令我尽兴”司马隆语气中不带褒贬,一笑,不停断与他之战,“等你很久了,莫让我失望” 这句话,不曾蔑视任何宋匪、承认了红袄寨杰出,还包含着一种,希望林阡能破解他剑境的期待这句话旁人听了或许不解,但却教林阡明白,冲这一句的气度,司马隆也无愧是豫王府综合实力最强,完全可以填补徒禅勇、尹若儒、邵鸿渊三者之缺 “战场上是将才,武坛,也是一代宗师”这句转述给吟儿听,吟儿也顷刻就理解了,司马隆期待有人破碎步剑,一是赞赏林阡,二是对他自己自信,却有意无意地,点燃了林阡要试一试的念头 实战之时,一旦起了念头,根本不容多想,林阡经过这些天长此以往的衡量,显然也洞悉他与司马隆内力的深浅差不了多少他有把握 战场上群攻阵容,倏忽就转为单打独斗,碎步剑震天灭地,饮恨刀气贯山河,他二人交锋之初,什么兵将,什么战马,什么阵法,就全形同虚设,徒成了个模糊单调的颜sè…… 无疑林阡在最初是以“求生式”战术与司马隆缠上了,这种空白心境讲求见招拆招,点苍山上的胜南就是那么跟吟儿打的,脚踏实地平八稳,总是立于不输,于是云雾山上,胜南还是以最少的内力发挥出了最大的气势,竟能够制伏不少内力比他高强的对手 那些,都发生在胜南得《白氏长庆集》之前,是专属于饮恨刀的入门境界,左右并用,心无旁骛,故而能横扫千军,气吞万里徜徉于泉州淮南江湖,进步虽慢,读刀却快,两者交融,如鱼得水,跟内力,跟招式都没关系 以这样的纯粹心境对敌,司马隆喂一叠招式,林阡就照单全收兼容并包,司马隆撼得地动山摇站不稳,林阡就以己为轴自造出个天地,司马隆煞气圈携裹着罡风万道眼前背后到处都是,林阡双刀在手眼前见一道就劈背后感一道就压无懈可击 不到半柱香内,饮恨刀就已灵活地打进了司马隆的防守线在场兵将都未见过主公这等打法,压根儿不见半点激猛、威力、甚至厚实,却偏偏还有着不输于素ri的恢弘、浩荡、炽热 轻易打入第二层后,第一层那些煞气,俨然不能奈何林阡,眼见饮恨刀逼近了一分,司马隆脸上始终带着平和的笑,他当然知道第一层拦不住林阡,先前林阡身上屡战屡败的时候就能突破 当饮恨刀在第二层剑境一气呵成,直到末尾才总算遇到些阻力,彼时,空以气势不再足够、终于需要些刀法的辅助,那便是借助于自我参悟、双刀刀谱、他人指点、实战经验——在接下来半个时辰的攻防里,林阡依然没有用内力,但已用招式与饮恨刀合二为一 “难以想象”吟儿真的难以想象,那种危急的时候,热血澎湃、jing神强盛如阡,是怎样达到他林胜南时期的心态的当对付司马隆需要将林阡战术和林胜南战术合并之时,战力正在最高的他竟还能悠然地找到了羸弱时候的他自己,毫无生硬,随心所yu 不难想象,他是林阡也是胜南,能成神,能成魔,亦能bsp;rén 所以在一二两层他皆游刃有余,招式、感觉、气势尽数用到了炉火纯青,直到最强悍的无防守区域来临,他预留的真气全数发挥—— 瞬间,林阡不再以求生心境,而是将满溢着求胜之念的战刀送进了司马隆的第三层 一瞬与一瞬的心境转变,别人做不到,林阡还做不到么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2)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2) 经过这些天来的伤势恢复和经验累积,林阡自认气势与内力叠加后,是足够挑战司马隆的 他向来都说,是要与敌人比肩了,才能看清楚敌人,没错,那一瞬,在饮恨刀与碎步剑五度相撞之后,抽除了旗鼓相当的力量与真气,他终于第一次看清楚司马隆的招式:以前都是瞎子一样歪打正着,今次才真的看见了对方的慢动作今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持平—— 其实司马隆的剑招都很常见,然而配上他稍微有些迟钝的xing子,剑招竟似起到了一种玄妙的效果:他每一招都打得很慢,所以在实战中打不完第一招就得赶紧换下一招,他的实力当然使他足够应变出下一招,但前一招并没有使完,错落的几招非但没有彼此干扰,反倒相辅相成 加之司马隆内力雄厚,常常一挥就是一叠招式,于是就构成了所谓的三层剑境,酝酿出这种具有强大生命力以及杀伤xing的战法,斥毁等闲,吸灭高手 林阡看清楚了,自然也不再迟疑—— 轰一声长刀势如破竹穿透了司马隆所有防线直取他胸口,蓦然间林阡的气力大变连司马隆也猝不及防,林阡的刀,宛然割裂了司马隆的战甲…… 宋方兵将眼看司马隆的血已经溅上了林阡的刀,纷纷是笑逐颜开也全都捏了一把汗 然而,一眨眼却风云突改—— 林阡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这转瞬之间,饮恨刀再度失控,猛然脱离了自己的手 林阡输了,惨败 因为没料到——一线之间,环绕着司马隆的真气忽然整体加强竟然,还能再加强? 林阡所有的考虑都没有错,司马隆打出来的力量,确实从外到内逐层变强型分布,连三层那么jing确,林阡都计算无误 然而,林阡欠考虑的是,陡然地,他的力量总和会变强 “司马隆的内力,远不止他素ri表现……”尽管他素ri已经够强……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司马隆已经“内力过猛”,他,却一直都还没有全力以赴…… 因为力量总和变了,所以三层剑境各自的内劲也加强,所以“斥引一线”后移,所以林阡刚闯过去,倏忽就又在那个无防守区域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还处在求胜心态下的林阡,饮恨刀当然握不住 那剑境中斥引的一线,也许就是理想和现实的一线 司马隆的内力,着实强到了非人林阡真正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哪怕接受自己挑战,哪怕上次持平,司马隆最多就出过六成力…… 从前他对司马隆一知半解,如今有了见解,不想只是管中窥豹 直到此刻,林阡的刀嚣张地刺入司马隆胸膛,司马隆度虽然慢,却终是给了林阡一个教训 阡终于懂了,却是用命懂了 说什么都来不及,想通了也来不及,撼天动地的烈风,彻底将林阡吞没…… 如果不是彭义斌、石珪等人不顾生死率众冲杀过去,司马隆这一剑必然已把林阡斩杀于马下 司马隆,原来比想象中还要强得多……林阡半昏半醒之间,只知道有无数热气,正从自己体内往外喷溅继而,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司马隆当然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被宋匪冲走的,勉强指挥麾下与宋匪相杀片刻,回到帐内、褪去战甲,伤口早是惨不忍睹,捷报方一传达,亦是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他虽没有全力以赴,但也因真气调用过快而内伤 高风雷大惊失sè,迅即扶住司马隆:“二哥” “我以为,除了岳天尊之外,再无人能伤我,那位林阡,竟出乎意料……”司马隆之所以没有恋战,也是因为体力不支 “若不强到无敌,怎会随便入魔”高风雷哼了一声 “三弟,切忌轻信传说”司马隆叹道,“若真像黄掴说的那样失智入魔,怎会在战阵里挡在他兵将之前” 高风雷一怔,忽然意会:“怎么,难道你是刻意打他兵将,要引他来与你独斗?” “不错”司马隆因高风雷一点即通而露出笑容,笑毕,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忧滞,“岳天尊与我说,要弥补王爷的计谋,他围紧了凤箫吟,我只需杀了林阡一个而已所幸我对林阡的为人没了解错,他果真与我独斗然而,我终究没有完成竟没能够杀了他” “原是为了岳天尊”高风雷点头,语带崇仰 “也是为了我自己”司马隆说,“打了这么多场,也真想看看,林阡他有没有想到打败我的战术等了半个多月,真没教我失望——竟将持平的战术,与输给我的战术联合,如此反败为胜,真是出乎意料” 他看出林阡今次打法与上次一样时,还以为林阡这次又是持平型打法,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瞬,林阡竟变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有胆量 “二哥已经接连用了两个‘出乎意料’”高风雷难得一笑,“不过,这一战,他可不算反败为胜” 司马隆摇了摇头:“我没能杀死他,就是我假以时ri,凭他的聪明,定会从这次的苦头里察觉出王爷和岳天尊的用意王爷的策略,便到此为止了” 王爷和岳离要的是五局四胜,希冀司马隆趁林阡焚心之时将他杀死,可惜功亏一篑,林阡只伤未死,王爷策略败在了司马隆这最后一环,所以,“需告知岳天尊,凤箫吟等人不必再留” 林阡在半昏半醒之间,尚未想到大局的那种层次,并不知岳离这几ri对吟儿的攻势放水,自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败岳离就不再放水、立杀吟儿 却也心知,这一战他的身受重伤对于南部战场大不利也——影响军心那是在天外村缺水断粮的第二ri,意味着,岳离的刀已经架在了吟儿的脖子上 “天骄……”林阡强迫自己清醒,浑噩中握紧了一双手,“让袁若,从冯张庄……救……吟儿……” “都快死的人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那人没好气地在林阡床前,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天骄 徐辕一边认真听林阡的策略,一边对樊井敷衍地笑,“是,主公,我立即知会袁若”说罢掉转轮椅出去,遇到障碍,直接刀劈 樊井气急:“我说什么来着,天骄不可动武”徐辕赶紧加,逃离他的啰嗦 “你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樊井无语 “我……我真后悔,没有听樊大夫的教诲”林阡模糊中看见了他,一边吐血一边说,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一战他原以为不冒险,即便司马隆的内力在邵鸿渊之上,林阡还是有把握,因为林阡的内力也在邵鸿渊之上可是,司马隆的内力却“远远”高出邵鸿渊天外有天 林阡失策之处,正是误判了司马隆先前就是全力以赴的 平常的战斗中,司马隆确实不必施展全力但先前在月观峰解救杨鞍之战,林阡已能用空白心境与他持平,虽然是唯一一次持平,但其实已经威胁到了他,为何他当时没有全力以赴?力量也没有丝毫起伏? 须知,换林阡,换其他任何人,在手下败将忽然有持衡之象时必然不会留情,若本来只用了六成力,哪怕不全力以赴,也肯定会变到七成啊 为什么?因为司马隆不是别人——阡不该忽略,司马隆是个xing子迟钝的人,是个打法保守的人 他xing子迟钝,因此一时没想到要改变力,他打法保守,所以怕林阡使诈当然没有全力以赴——若当时他就全力以赴,他必然在当时就击杀了伤势未愈的林阡,而不可能持平收场 但就是这一点令林阡误以为,司马隆的战力就是那么高那里就是封顶 司马隆的迟钝和保守,却也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 这些天来,他明显已经察觉出林阡的进步,知道林阡正在逐步探索他、破解他,洞悉了林阡的气势取代内力,他应是真的感兴趣,林阡能否破碎步剑——感兴趣,因为自信林阡一定冲不过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林阡真的破解了碎步剑境——一瞬之间,两种战术 一瞬前后,分明是两个人在和司马隆打,司马隆的剑“斥毁等闲,吸灭高手”?却没斥得了林胜南,差点也没吸得进林阡林胜南是等闲中的高手,林阡是高手中的异类 林阡对他的估计,也是彼此彼此 决战之时,他一没想到司马隆还有余力,二没想到司马隆直到最后一刻才发挥最后一刻正巧是他最没防备的时候,否则,倒也好再一瞬把心态变回去了,受的伤可能也轻些 可惜,司马隆有“全力以赴”的后招,林阡,却只有一条铤而走险的命 如果说上次南部战场的翁婿对弈,高风雷是王敏故意放水,司马隆却不是林阡放水的,他确实不需要岳离帮助了此刻他和岳离二人,是完颜永琏在山东的左膀右臂 军帐之中,林阡虽还昏沉,一笑却无皱眉——“可是,我林阡在山东,有三头六臂啊……”吟儿有无转机,就全靠袁若了 “三头六臂个屁,我该怎么把你手臂接起来”樊井嘟囔着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2)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1)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刀剑之战终以林阡重伤收场,消息瞬即就传遍了泰安,不乏有金军添油加醋形容,反倒令受困南部的宋兵置疑_沸&腾& 然而,宋兵疑,只因他们把林阡看做溺水时的浮木,一口咬定林阡没败,其实是不肯接受林阡败只是这武界无涯山外有山,一个人怎可能常胜不输?吟儿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无空穴,不来风 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昨ri午后也就是林阡战败的传言刚起,岳离竟着手对吟儿所守的十几座据点加大攻势…… 那时宋方的信使还未抵达,未抵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岳离把吟儿围得太死,二是林阡已自身难保,或者两个可能兼具当缺水断粮还失了主心骨敌人又这般猖狂,横竖天外村据地都守不住了 说绝望又没绝望,暗夜里乍现火光—— 就在金军前后夹攻的危急关头,凌大杰君剑忽然被他们背后的王敏、袁若突袭虽说这支冯张庄宋军仅百余人、不至于将金军杀得落花流水,倒也能拖延住他们缠斗、为吟儿争得了一丝希望 泰安战场金军宋军彼此相间,因小见大可知山东全局是怎样犬牙交错凌大杰君剑北面始终有杨宋贤牵制,而岳离吟儿在泰安战场属最南,跳出泰安,他二人南面的各地其实也一直僵持不下 谁的前面都有前面,谁的后面都有后面,谁都是腹背受敌,谁都被前后夹攻这些,直接导致了形势的瞬息万变 凌大杰君剑当先与王敏袁若交锋,自是为了制止冯张庄与天外村融汇,连ri来宋贤基本已将冯张庄稳定,袁若与王敏率百余人出击自不冒险,且也颇为威胁、确实不容小觑 却可惜,袁、王二人的出击,只能解一半危难而不能治本,只能拖凌大杰而阻不得岳离——是夜,位于吟儿背后的这支最强金军,依然不改变计划发动清剿 金军言道:“有天尊,不能和凌将军前后夹击,又何妨”不夹攻,仍进围 岳离麾下独特的铁甲马队冲击凶猛,明显不是宋军全民皆兵就能抗拒,短短几个时辰,南部仅剩的十三座据点便失去七座 彪悍的天尊,疯狂的兵将,那才是真正的纵横北疆壕沟拒马鹿砦之类,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吟儿的那一丝希望,刚生就灭 “好厉害的骑兵,好jing良的装甲……”那夜吟儿发现了,岳离对自己,曾有所保留……保留的原因,恐怕正是为了害林阡吃苦头是否也意味着,岳离现在不保留,正是因为林阡已经吃了苦头 唯能且打且退,直到退无可退,不到一千的军民,缩在了最后四座大寨里漫漫长夜,守着满目疮痍,时青寨的兄弟们趁乱夺抢了金军些许粮食,原以为会给饥饿了许久的军民们慰藉,孰料飘云说且慢,随刻,就试出了当中藏有剧毒…… 金人用意已然很明显,宋军再如何和衷共济,也敌不过饥饿的入侵吟儿早嗅出战事的危险:最多,只能再撑半天了——如果不是因为飘云行事周全,恐怕剧毒发作的当时就已经军心离析…… 危如累卵,若天外村完全落入金军手再无转圜,不仅对泰安战场五局几胜有影响,也意味着天外村以南的各地不再有吟儿为屏障 前阵子还表面安宁的琵琶湾、罗鼓山、徂徕等据点都可能成为首当其冲或者说,红袄寨怎么从平邑、兖州、泰、蒙yin围过来,就会被怎么逆向打回去 “致诚,哲钦,夏全,时青寨的寨众们,还有路成……”吟儿默念着这些人,这些人,前些天还在后方给他们给养乱世之中,哪有绝对的后方 何况,还有她身边的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命悬一线 那时,纵然连孟尝也私底下跟她说过心虚,吟儿摇头,对他说,林阡不是说过么,莫绝望,有我在 那时,纵然杜华和鱼秀颖也忧盟王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她坚定,一定要等到真正的消息来,等林阡的信使来 绝境的临界,身为主帅的吟儿,必须给他们最大的希望,然而,心里也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真到破城之时,能否与金军交涉降低伤亡,该怎样交涉……毕竟,天外村真的已经无法自救 所幸,妙真、闻因、飘云、姜蓟、星衍、时青、李全,都跟她一样相信:没法自救了,但还有林阡,还有那个即使死到半条命,也不会让他身边人受半点伤的林阡,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所幸,动摇过的人,动摇也只因为担心、善良;所幸,在闻知金军险恶用心后他们还团结着,粉碎的景象,还没有来,希望不要来 夜再长天还是会亮的,吟儿总是相信着,于是咬紧牙关:半天就半天半天也要撑 “袁若王敏还在城外战着他二人不可能自发,理应就是主公的救兵他们手里,有水有粮”废墟中,吟儿说出这句话只为稳定军心 孰料天明后,林阡的信使真的抵达时,告诉她袁若王敏真就是主公安排的:“昨ri只为给主母分敌;今天势要帮主母解危” 林阡身受重伤的第二天,这位信使方抵达天外村,在告诉吟儿林阡的所有安排和解救方法之后,才终于提到了林阡的伤势 听到“惜败”两字之时,再联系到这种战事至上而对伤势的忽略不计,吟儿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林阡的那张脸,再配上一句:“突围比较重要,伤势不必担忧” 而听到樊井那句“臭骂”的话,吟儿想笑却也真笑不出来,叹了一声:“且让他少喝些酒” “是,主母”信使走后,她回味着林阡和司马隆的战况,知道真实的场面远比语言的表达惨厉尤其是听到林阡重伤时还在给他们想突围的策略,增伤感 飘云闻讯后分析说,是司马隆刻意把群攻变成单打独斗、司马隆在最后一刻才全力以赴,换种理解,极有可能司马隆就是诱敌深入的,好险——但谁又叹好险呢,司马隆还是林阡?林阡在这一战中的表现,俨然虽败犹胜 闻因则自责说,都怨我们不够强,尽了力也只能帮盟主到这一步,没办法自救,才累林阡哥哥兼顾太多 闻因,真是个好姑娘,什么事情都为林阡着想吟儿感慨地看着她,忽然有点纳闷:虽然也心疼,也伤感,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林阡的兼顾和救援是应该的? 怕是以前造了太多烂摊子直接丢给林阡的习惯xing依赖?吟儿一笑 或是,清楚林阡他真的太喜欢顾全着所有人了…… 吟儿当即敛了思愁,对祝孟尝等人下令:“过片刻,袁将军一旦杀到据点外,依我所言行事” 吟儿的言,林阡的计 林阡他,这次当然有计帮天外村扳平,昨天袁若王敏的出击和缠斗,已经是计谋里的一环,不过,还只是铺垫 天越来越亮远近山影,随着海气的起伏也若升若降 “来了”当喊杀四起锣鼓喧天,居高俯瞰城外数里,战阵如浪滚滚而来,细细区分那烟尘下,却是交错凌乱的两大阵营,只因一路看不见起点,分不清这浪cháo是哪家在推,几息之间,辨不出是哪叠盖住了哪叠,却有一点相当明确,他们的终点都是天外村,一方为救,一方为阻 “袁将军实不像川军里出来的啊”祝孟尝由衷赞袁若,视线里他勇不可挡一骑冲驰在最前,确如祝孟尝所言,不像当年在天阙峰对着阡吟跪了一地的川军 “那才是真正的南宋官军”吟儿心中妥帖,想林阡常遗憾官军中权实倒置、难得有像顾震苏蕤那样的人才偏还错失,终于有一位袁若将军沙里淘金得来,不免为林阡感到高兴 眼下就可见到,勇猛如他,率着他手下一队骁将,于敌阵之中左冲右突,脸上毫不见一丝惧sè 却看这队jing锐除了胆量之外,还有的并不是高强武功,而是无奇不有的武器,蒺藜,蒜头,鞭锏斧棒鎚—— 吟儿要收回昨晚的那句话,“好厉害的骑兵,好jing良的装甲”,怕什么金军的装甲jing良?史上最强劲的破甲技能就在南宋官军的手上别说凌大杰这路装备比岳离逊了一筹,岳离在也未必不破 又怕什么金军的骑兵厉害?待战阵方一临近,城上吟儿下令shè箭,而城下,也藏着位百步穿杨的高手君剑,亦没有吝啬实力破城,就在这漫天的箭矢交攻中,骑步之盾牌皆在躲箭,谁又想到,便这时袁若将军亲自把一抓钩往君剑抛过去,其部将也相当默契往君剑身后那几个重步兵投掷…… 君剑虽然幸运没有连人带马被拖走,却有几个重步兵被钩着拉倒下了,金军阵型略一疏漏,王敏等人即刻气盛喧嚷,眼看竟有胜过凌大杰君剑之势那个时候,金军骑兵面对着袁将军的抓钩包纲sè厉内荏 “莫被这些人吓懵了他们只是一时气盛”凌大杰大喝一声以定军心 “不错,这些打法,以前不是没见过”君剑虽然这么说,但没见过发挥这么好的,战法高、配合专业得仿佛学过专门的腾册 “原还不屑过那些照本宣科的东西,现在我老祝算是服啦,有些仗,还真得先去官军里学几年再打”祝孟尝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看袁若他们手里的武器快得跟流星似的仿佛人械合一,直叹知识可贵、培训可贵,经验这东西假的很 “经验这东西,怎么会假的很”吟儿笑着鄙视他,“祝将军,露一手给袁看,让官军也服你义军” “好嘞这就去跟他会合”祝孟尝一怔,立刻提刀,雄心壮志 “不是与他会合”吟儿压低声音,“你,往东杀开一条血路” “怎么……”祝孟尝一愣 吟儿看着城下正往凌大杰君剑和袁若王敏处增添的金军,笑:“看不出么,东边虚了” 祝孟尝还在那愣着,吟儿续道:“趁金军一时半刻没反应回来,赶紧带着大家冲过去所有人,都从东突围”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2)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2) “明白了,不是袁若打进来,而是我们杀出去?”祝孟尝眼前一亮,即刻拖刀下去,“大家伙们跟我上” “飘云、闻因、妙真,待祝将军先冲,你等紧随其后,切记,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是防御,在最短的时间内掩护民众和伤兵们转移,莫让一根箭、一杆枪伤到他们——有危险,你们抵” “是”飘云等人,令行禁止 “全都把盾带好了,不怕别人,就怕那君剑箭狠”吟儿嘱咐罢,转身继续下令,“李全、时青,他们是先锋,你们便是主力,好好招呼金军”李全时青皆应 “对将士们和民众们都讲,东面扇子崖的据点里,有水粮” 吟儿说 “盟主,那你?”闻因临走时问 “我与杜华、星衍、姜蓟殿后,就紧随着你们后面这一战,所有人一起撤”吟儿回答 昨夜一直与背后岳离激战的星衍、姜蓟等人,显然要在这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的时刻,排在最后 这样的时刻,不是和袁若、王敏会合,而是撤离只不过,是让袁、王把金军的重心引到北面,祝孟尝他们好往东避实击虚…… 祝孟尝说对了,表面上是袁若王敏要进来救他们,实际,却是他们要弃了天外村出去 因为,袁若和王敏的兵力和战术确实如凌大杰等人所言,只是一时气盛、久之必定不克,吟儿根本不可能奢求他们击败金军打进天外村来—— 可惜凌大杰君剑说是那么说了,偏还是被袁、王引了;调动兵马往袁、王上靠,是因为袁、王表面上一往无前要撞围…… 错了反了 凌大杰君剑要阻止冯张庄和天外村会合,没想到林阡是让他们分开分开,吟儿照样可以从四面聚歼的形势里跳出来 只不过,是朝另一个方向 当吟儿燃眉之急,林阡这水还太远,来不及调引到这里;杨宋贤这些土沙若真挖起来扑火,未必有效反而自我削弱;林阡手里有一根线,可以让火势先顺着这根线往别处燃—— 尽管可能终点还是个炸药库还是要威胁吟儿,抢到终点之前销毁那炸药库不就行了?起码林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刻吟儿不再受燃眉之急 吟儿在听到林阡计谋时才知,林阡要她撤往东面,冯张庄天外村与箭杆峪之间,那处他曾经带她和茵子绕过的扇子崖据点,那处据点,先期因为曾经邵鸿渊下寒毒而废弃数月来,金宋两军都鲜有对彼处的争夺和重视 如今壶瓶崖傲徕峰两地寒毒皆已褪尽,扇子崖据点自然不再危险金军目前只有一支驻军邻近,吟儿击败他们就可有地可据——但林阡只负责献计,剩下的,便完全交给吟儿譬如,天外村军民如何有战力击败彼处金军 不负所望,他一直佩服的这位断人口舌的口舌,维持秩序和充蓄战力只在一句话:“扇子崖有水粮”冲这句,天外村军民也一定争先恐后 吟儿一如既往留在最后,除了殿后的作用之外,亦是为保证不弃民时、最大程度地弃地 防御工事,重要建筑,烧毁砸尽,一概不留 武器装备,能带走的当然全都带走,仗还会源源不绝地打下去没兵器怎么行;但带不走的那些,绝不便宜给敌人 “盟主,快撤,岳离就快打来了”姜蓟身上全然鲜血,是他背后星衍所流,一骑两人驰回,战马却中了两箭,甫一回到此处便即倒毙,姜蓟扶星衍立起时星衍已摇摇yu倒,看着他俩一疲一伤,苦战程度可想而知 “岳离攻势太猛,比想象中,还要快我们,对不起盟主,撑不住了”姜蓟气喘吁吁,脸上甚少恐惧岳离的大军正从城南开来,如何险急不言而喻 “回来就好”吟儿把玉项墨给了他俩,“姜蓟,照顾着他活着” 姜蓟会意,没时间推辞和犹豫,即刻带星衍上马而去 兵荒马乱中鱼家三姐妹带着茵子和小牛犊已然先行,吟儿和杜华也且毁且退,由于岳离军战斗力太强,他们比原计划还来不及现在若想保命,不少武器装备都需毁弃 “若非那是岳离,这些床弩,不会带不走”吟儿虽叹,却不得不勒令杜华放弃,赶紧和她一起撤退 杜华却迟迟不肯移步,显然舍不得他所负责的布防一直以来天外村的防御全是靠他,眼前这些床弩很多都是他亲手完成,虽然粗劣,虽然仓猝,虽然比不上腾册里的那么jing密,却实打实地参与了一战又一战 “杜当家,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强行将他拉开,却见他目中泛着泪光有些物,在有些人心里是活着的 一时之间,她原想纵火的手停在半空,微一愣神,杜华一咬牙,夺过了火把狠往床弩边放 “杜当家……”她怔怔看着他“此时不毁,这东西会掉过来杀咱们”杜华既是对她答,亦是在自我劝诫便在敌军即将杀入的最后关头,吟儿终于与杜华成功撤离,恰在那时,看到他颊上稍纵即逝的,明明是男儿不该轻弹的泪 这倾尽了心血的东西,也许他在倾力的第一刻,就预知到这东西成熟的第一天他就得毁了它…… 穿越战线惜音剑劈刺如幻,吟儿一边制敌一边注意着帮他解危,偶尔瞥见那少年,吟儿忽然有点恨,林阡这弃地的决策 “盟主别回头”杜华策马在她身后,箭雨中铁矛,喧嚣里铿锵,“既然决定了,就不回头” “杜当家,扇子崖的据守,会好,坚固”吟儿收起遗憾,点头一笑,说得对,人,都要往前看 怎能不往前看——昨夜粮尽援绝,岳离强攻林阡重伤,天外村军民谁都以为死定了; 今ri午后,扇子崖据点,这柳暗花明的又一座村寨,军民们正在欢天喜地地“哄抢”着水粮 意外撤离、突然袭击,终于得到的落脚点 吟儿顺利突围后,袁若王敏打道回府,岳离凌大杰得到了天外村,但没抓到一个人、得到半点好处凌大杰及其副将们辛苦灭着大火的同时,怒骂林匪行径可耻 “真正是‘又一村’啊”吟儿微笑,驱逐走金军,占领了扇子崖,虽然百废待兴,好歹大家还在星衍活得很好,杜华依旧尽职,姜蓟骁勇不减,飘云仍是军师: “此间原有的粮食并不多,大家万勿坐吃山空”“岳离近期应是先往南继续打,但很快便会再打来”“水道绝不可再断,粮食必要再寻外援” 飘云说的一个都不错,吟儿知道,天外村这一屏障的拆除,使天外村以南各大村寨都成为首当其冲,岳离没必要追着他们杀,所以金军会继续往南打天外村军民获得喘息,从另个意义上讲,并不值得庆幸 而现实的问题飘云也说了,粮食的外援,该从何来?扇子崖以西是他们刚刚逃开的冯张庄和天外村,以北是林阡还没打过去的司马隆,以东是曾经吟儿待产后来随着南部一起失守的箭杆峪,驻军比扇子崖多得多,难吃得很,而以南……岳离只怕已经趁这次大胜,吞没了琵琶湾、徂徕、罗鼓山等地了 “不知哲钦等人怎样了”吟儿记得,杨哲钦等人就在琵琶湾几天前还在给他们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杨哲钦,此刻已被天外村转嫁了灾祸 被四面聚歼的换成了杨哲钦,被切断给养的换成了他…… “主母”就在这天傍晚她心急如焚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一暖,好,她就知道,林阡还是有后招的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2)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3)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3) 你道来人是谁?竟是暌违了半年之久的杨致诚 这一声“主母”,虽起于背后,却亲切之至吟儿心一暖,不必回头就知是他,却不知为何是他——万万不曾料想 他,自林阡转战潍州、吴越主攻泰安后,便一直留在沂蒙,与夏全、时青寨同守南部各地…… 前一刻吟儿还在担忧以哲钦为首的杨家兵马会被四面聚歼、被切断给养,现在虽还云里雾里,却可以肯定她刚刚都是白担心了,哲钦的老大都来了 “致诚”一时声音竟有些颤,在险境磨砺久矣,吟儿遇事渐能冷静,偏偏在此刻难掩心情包括祝孟尝在内这里所有人都得靠她,唯独致诚,却是个她可以求助依赖的人 杨致诚上前来见,乍看吟儿容光焕发,喜悦之情较适才甚,与吟儿一同去中军帐的十几步路上,一直都对火毒和yin阳锁问长问短吟儿一一如实作答 林阡近身几员大将,便属致诚最是细腻xing情如他,这一路过来,重逢的激动都不少于吟儿 “致诚将军,是何时到的?”吟儿带他一同进帐,致诚不见有风尘仆仆,明显未经过长途跋涉,吟儿看出,他已经来到泰安附近一段时ri了 “上月廿二”致诚回答,果然已有十天时间吟儿心念一动,这ri子好熟—— 回溯二月廿一的冯张庄之战,岳离翻身反压孟尝和吟儿,林阡的策略虽成功收效却极小就在廿二林阡告诉吟儿,“莫绝望,有我在”,不ri,杨哲钦等人便从琵琶湾等地往天外村补充水粮…… 吟儿一直以为那时从沂蒙动身的是哲钦,殊不知,其实却不只有哲钦致诚从那时,便也来了,可能还不是从沂蒙、而是从近处来 既然不止哲钦一个人,那么,林阡在这一回合的策略,又岂止运送柴米油盐呢 “我在沂蒙已半年之久,眼看红袄寨、夏全、时青寨三方都趋于稳定,其实早有北上的愿望听候主公差遣之余,一直留意着沂蒙以北的所有战事辨清哪些据点牢不可破,哪些据点需要填扩,当然,希冀牢不可破的越来越多,需要填扩的据点越来越北”致诚讲道 吟儿点头,这是但凡领袖最需具备的素质:居安思危,审时度势无怪乎林阡把这份差事给了致诚,除他之外无人这么实干 “二月中旬,我身在蒙yin、泰等县探访,与主公一直保持联络;廿一那晚,主母不幸被岳离反败为胜,其后还遭到了聚歼之势,翌ri,主公的信使便找到了我”杨致诚道 吟儿安静听,领悟:谁的前面都有前面,谁的后面都有后面,原是不错的,昨夜,凌大杰和岳离想要前后夹击自己的时候,凌大杰前面却有杨宋贤,岳离后面其实也有杨致诚啊——只不过,致诚的威胁可能没宋贤那么大 “我虽立刻北上,却一时还不能招惹岳离”果然,致诚告诉吟儿,他对岳离并不能形成钳制,“主公似也懂我军对岳离的顾忌,对我的要求是无需出兵滋扰、也暂且不打外围,这些ri子里,只需在暗处” “难怪致诚将军不露面,果然是故意躲藏着”吟儿点头,笑,致诚如此耐心述说,吟儿思路自是跟得上 “在暗处躲藏,却并非只为‘暗中给养主母’——重要的,是‘暗中安稳罗鼓山、徂徕等地据点,做好天外村败战后的准备’——‘守必守之地,将损失降低到最轻’”致诚转述,吟儿面sè微变,原来阡早已未雨绸缪 现如今,山东周边的最强战力,恐怕都已凝聚在泰安一带了 致诚续道:“如此,我前阵子的努力总算帮了主公的忙,主公命我半月之内达到的,我十天便达到了” “我……有些明白了我原还担心,我这个屏障拆了以后,琵琶湾等地会否首当其冲,其实,胜南早就调遣了致诚来稳这些据点,这才是致诚来的真正用意,否则哲钦一个人不就行了?现在的琵琶湾,虽然是‘首’,却未必‘当其冲’了,因为致诚将军十ri前便在做准备,守御很充足”吟儿微笑,终于松了口气 “岳离的大军一定会打破南部的平衡,故而致诚保守估计,琵琶湾还不算我军必守之地,再往南数里,各地才算持衡不过,只要持衡,就有希望”致诚道,“南部各地都无需主母担心,最重要的依然是你们,存在一ri便是金军的眼中钉一ri” “是,扇子崖的水粮,撑不住多久了”视线回到眼前,吟儿不无忧虑,“也不知他让我撤来,是什么个用意……”眼睛一亮,“咦,对了,致诚将军,是怎么来的?” 致诚笑道:“正要告诉主母,扇子崖东南有一要道,通往我军现守的据点” “附近就有一支杨家军?”吟儿又惊又喜,当冯张庄天外村以南将要和岳离死磕,而扇子崖之东南却已然是宋军领地? “刚打下,我便来见主母了最近一段时ri的水粮,仍由我们给足”致诚点头 “总算雨过天晴了”吟儿笑对致诚,“原来胜南的后招是这样的,左右开弓啊我还担心他命我撤到扇子崖后你们怎么办,岳离这次只怕要叹息山东战局愈发难啃了……” “主母”致诚摇头,“这不是主公的‘后招’” “怎么?”吟儿一愣 “上月廿二,主公的意思,是让哲钦当先探路、我暗中补足战备,时机一到,便通知主母秘密撤离——就是从那条琵琶湾到天外村的地道,其实不是给养线,而是供主母撤走的路”致诚道,“主公那时的意思,是想让主母撤走而金军不知,金军追前则我来守御” “意思是说,若非岳离发现了那条地道,我们今天应该撤出了天外村,与南部的大军会合在了一起……若非那条地道暴露,根本不会有这些枝节……”吟儿彻底悟了,这次本不是林阡的后招,而是林阡上一个计谋的尾巴 难怪林阡对致诚说“做好天外村败战的准备”,林阡本来没想让吟儿死守,只想时机一到便通知吟儿闪人,可惜还未来得及实施、便遭遇岳离给予的切断岳离太快太缜密…… 林阡的本意才不是要她到扇子崖林阡的策略中没出现“地道过早暴露”、别说“屋漏偏遭连夜雨”,又何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这些,全部都是枝节但林阡,二月廿二对杨致诚施令之时,并未获悉岳离对吟儿的放水,漏算也在所难免 “与司马隆一战后,主公便再没与我们联络不过,今次的夺取扇子崖,他也无需对我们施令,主母到何处,我们便到何处”杨致诚闻知扇子崖正是林阡派吟儿到达后,自是觉得加稳妥 吟儿叹了口气,想来,扇子崖是林阡在命危之时唯一想到的,可以和上一个计谋咬合的地点这种咬合,堪称完美 而阡无需再对致诚施令时刻关注着天外村的致诚,选择的就是跟着天外村的军民走,所以先于金军的追击夺取了扇子崖东南的要隘这种合作,天衣无缝 于是现在因祸得福,情势反而加好—— 首先岳离对天外村以南各处会如林阡所愿很难啃,其次吟儿等人作为漏网之鱼反而还分了凌大杰等人的心,毕竟,这些人始终拿不下,再弱也是大患,令金军腹背受敌,岳离若想回头杀他们,围城打援却没条件——因为杨家军趁着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靠近了扇子崖,吟儿这一刻仍是三面受敌,既是三面,如何围城? 致诚阐述罢了,不作滞留便要离去 “致诚将军,既来去匆匆,为何还要来?”吟儿起身,不过片刻功夫就必须送致诚走,因为负责扇子崖的是别的小将,致诚的战场还在南部等地,必须和哲钦他们在一起,虽说守御充足,怎可一直缺着主将 “曾对主公承诺,守御充足后必将与主母会合,告知主母,一切安好如今正是事成之期,虽然波折,到底不能违令”致诚道 扇子崖是林阡的最后一个指示,而且只是对吟儿,自此以后,诸如杨致诚等人都没受过他的军令既然军令 未改,就要履行 吟儿感动之余,加透彻,怪不得致诚这么快出现在扇子崖附近了,与其说他和林阡不谋而合,不如说他忠心不二、军令如山 也怪不得林阡没继续对杨致诚施令,一是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他牢记“与主母会合”,当然能及时跟到扇子崖来,毫无拖沓;二是相信他的忠诚,只要致诚能懂,“指示吟儿就是指示致诚”,这一点,所幸致诚懂 吟儿叹,得此战友,夫复何求 看致诚要走,吟儿一拍脑袋想起什么,赶紧让茵子把小牛犊抱出来,这爱献宝的xing子从来不变 “像极了主公……”致诚原想伸手去抚小牛犊,却怕伤到它细嫩的肌肤,手到半空便止了 然而那小牛犊看着它爹忠实战友才不客气,居然捧住人杨致诚的手就塞嘴里吮吸呀……茵子哎呀一声感觉把它往后撤:“怎么好这样”换了个抱的姿势连连嘟囔,竟似个小妈妈一样 而小牛犊的娘亲呢,竟笑得前俯后仰,哪像个当人啊 致诚看着吟儿健康活泼的样子,原还尴尬的脸上露出个微笑来:“真好竟似恢复到了往昔,致诚第一次看到主母时” “咦,致诚第一次看到的我,不是可怜得连爬都爬不起来的么?”吟儿回想了片刻,奇道 致诚一愣,也回忆了半刻,忙说:“第一次看到主母,不是寒棺,是在迷宫的夺魂柩里,那时的主母,便是这般独挡一面了” “瞎,我记xing哪有那么差”吟儿才知误会在哪,笑说,“你第一次看到我,不是在贵阳城里么?便那次,我被马车撞伤的” “还……还真是……”致诚也笑起来,“后来也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北前十宣战,那个畏畏缩缩的二王爷,居然躲到了主公的身后去……一晃,都过去六七年了”叹,“主母为盟军付出得太多……” “这六七年,致诚都跟着我们在外面到处征战,为盟军也付出了太多,错过了煦儿和熙儿的成长”小牛犊暂且由茵子带走,吟儿送致诚出帐 “不是每个父亲,都能亲眼看到孩子的成长但是,在不在身边,其实孩子们也还是在成长的”致诚摇头,“孩子们渐渐都谅解了父亲,从前于情,如今于理,从前是原谅,现在是理解,只冲这些,都不枉了” 吟儿若有所思 “不枉虽不枉,却还是有点遗憾的,虽不至于每个过程都清楚,但重大的事情却始终无法参与看到一个个别人家的孩子在身边,出生或成长,参军或战死,各种来去,无尽轮回,却只能大概地拼凑出,自己的孩子成长的经历”致诚叹息 吟儿站在原处噙泪 “但愿这样的父亲越来越少但愿主公和少主早些见到”致诚看出她心思,道,“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主母保重” “会岂不见曙光已现”吟儿幽叹,“倒是那傻子教人担心呢” 阡那么谨慎的人,宁可在行动前才确定任务,也不吝对负责行动的人都阐述清楚,阡这次反常地没跟致诚联络,虽有信任的因素在内,却辩驳不了大的原因是他伤势太重,只怕刚说完了吟儿的任务便不省人事了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3) 第10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第10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可是,我林阡在山东,有三头六臂啊……”那ri,林阡嘱托天骄去指示袁若和王敏“假撞围、真分兵”之际,想到麾下人才济济,不免备感自豪荣幸,当着樊井的面不掩痛快地笑了起来 只是这豪气刚一提上,还没来得及说致诚的事未说完吟儿的任务……林阡他……笑着笑着就昏过去了…… 伤势严重到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就呼吸困难,借着意志才勉强回神、得到一点微弱的视线然而清醒不过维持了几句话时间,痛楚就拧成了一股常的巨力,压迫得他四肢百骸头颅都发麻,一线之间,意识就过渡到一片空白突就没了痛苦,却也再无知觉 原来就算是他,也有知觉不凭意志的时候——尽管这次,战局已经千钧一发,意志明明空前强大,竟还是被司马隆的碎步剑,从这个真实浩荡的世界,强行送进一线之隔的混沌…… 这段时间内,樊井对他干了什么他都不清楚——当然,这对樊井来说自是再好不过了:主公从来都吊儿郎当的,难得一次这么配合 这段时间有多长,他也完全没印象 只记得心里有个悔恨的念头——也许不属于心里,而是神游虚空时的想法:若是范遇在这里,才不教我有败给司马隆的这一战,甚至不教山东之战有如此波折 却如何悔恨…… 又一夜,凤箫吟成功脱困,杨致诚由暗转明,袁若王敏大盛 宋军一时恢复上风,却又时时有掉入下风之象形势一波三折,实难掉以轻心 “主公他?”徐辕冒着被樊井臭骂的危险来到林阡身边,看到他依然脸无人sè、不省人事,难免心忧 “死不了”樊井回看一眼,略带不忍,语气略带收敛,“不过他这副样子,暂时也没法清醒” “也好,便让他歇歇”徐辕叹了一声,“这阵子事无巨细,都交给我们处理” “天骄切勿上阵”樊井表情登时变严肃,“主公全力以赴都是对司马隆送死,何况伤势未愈的你” 徐辕一愕,笑道:“樊大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义斌、石珪、思温、柳大哥四人上阵,我只是负责内事罢了——这也是我先前对主公的承诺” “他四人,能与金军抗衡多久?”樊井半带怀疑,半是关心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司马隆已经被主公消耗得没那么可怕了,这两天的平静大抵也是因此反倒是那高风雷,目前战力高,稍微棘手一些”徐辕道 “高风雷不会比司马隆差”樊井皱起眉头 “武功不会比他差,但论对战局的驾驭能力,只怕远远弗如,还需磨砺”徐辕道,“司马隆虽迟钝,却大智若愚,当属一通百顺,故能与岳离合作无间;高风雷当然不笨,进入状态一定比司马隆快,但是实际水平未必能比司马隆高——不管怎样,有一点现在是肯定的:无论他智谋是高是低,现在都是他进入状态之前” 樊井若有所悟:“趁此刻他经验不足……” 徐辕点头,续道:“今夜天外村脱困去了扇子崖,凌大杰等人的视线必然被引过去;已坐稳冯张庄的袁若王敏和宋贤,有可能还是一如既往打他们身后的凌大杰,却,也有可能回转头来打他们身前的高风雷了……” 樊井一愣:“这话的意思是?” 徐辕一笑,意味深长:“究竟是月观峰的我们和宋贤夹击高风雷,还是高风雷和凌大杰夹击冯张庄,又或者宋贤和主母他们夹击凌大杰,还是凌大杰和岳离夹击主母,甚至主母和致诚夹击岳离……?这一切,全都是说不准的事,也都是在一线之间看谁能掌控先机” 樊井叹:“眼下确实是敌我间隔分布着……这棋盘,任何两块都相互牵制,相互影响”忽然透彻:“天骄的意思是,现在这些区域都胶着,除了宋贤和高风雷最灵活、变数最大然而宋贤进入状态早于高风雷,使得金军在下一战没法占据先机、占据主导” “确实如此,这里当然也涉及到主公命危时为什么派袁若去救主母而不是用致诚——除了袁若对凌大杰比致诚对岳离胜算要高以外,大抵也是对全局示意‘袁若王敏已经能挂帅’,特别是对高风雷击中心头”徐辕道 “所以此刻月观峰风平浪静,也是因为金军不敢轻举妄动”樊井才知道,原是死林阡在欺负活的高风雷,“如此说来,眼下最难的,反而是内事了” 徐辕脸上笑意渐止:“是啊,最难”从去年支援山东伊始,林阡驾驭全局、控扼济南,一直都是得心应手,如此才令整个红袄寨转危为安,却未想到在泰安泥足深陷这片沼泽,偏是去年求他支援的杨鞍给的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杨鞍无限制地信任胜南,甚至宁可把红袄寨交给他,但胜南变质了,所以不再值得托付冲这一点,杨鞍和越野是两码事,出发点就不一样林阡对越野可以动兵,对杨鞍只能循情,但林阡他偏不善自我辩解 “若真变质,他今夜也不会躺在这里了”徐辕叹笑一声,樊井不解,徐辕看着林阡,“若非与司马隆之战,他岂会受伤?而那一战之所以败得猝不及防,也是因为战术用得太好了——林阡战术和林胜南战术并用他若变质,怎还找得到当年的那个林胜南” “天骄言之有理”樊井面sè稍有缓和 徐辕知道,趁此刻宋军还在上风,找杨鞍和解是最重要事,是山东之战转危为安的捷径,抢在纥石烈、黄掴、束乾坤等人恢复战力与智谋前,抢在高风雷、梁宿星状态稳定前,抢在完颜永琏尚未入局前 林阡不善自我辩解,是不屑,也是弱点向来吟儿是他的口舌,但吟儿一贯是对盟军,对外敌 为他交流了一整个川蜀所有官军的人,正是徐辕啊 只是,和苏降雪、郭杲、吴曦xing质都不同,林阡与杨鞍之间的矛盾莫须有——当黄掴的煽动早已有之、离间亦根深蒂固,林阡的罪名俨然被预设,后期的一切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纵使是这样,徐辕也相信,假的真不了总会遇到契机,关键找到切入双方若连接触都不接触,那怎么找到切入? 所幸杨鞍是愿意见他的,再仇视盟军,再误解林阡,杨鞍对徐辕总是怀着一份愧疚,无法拒之门外 这份愧疚说明杨鞍与他们分析的一样,这份愧疚也说服了徐辕,主公收回杨鞍的决定正确 只能先敲边鼓,说诸如彭义斌、石珪、李思温、史泼立都已原谅、都一直在等他回归,甚至裴渊都已放弃追究;说西部战场的刘二祖与他共事多年、郝定起先本就是他提拔,情义为重,他们,每个都翘首以盼红袄寨统一 未提林阡,但这些勾销仇恨的事,红袄寨的当家们,哪个不是因为林阡而点头?偏偏这些是杨鞍愧疚的受体,但杨鞍却自认为是林阡抱歉的对象 这致使徐辕在旁敲侧击之时绕开了杨林之间的兄弟情、不窥探此刻杨鞍对林阡的信任度 仅仅说,是“红袄寨愿意给杨二当家机会”,“红袄寨的所有人,一直都记着往ri的情谊” “红袄寨愿意给我机会、永远向我敞开,这些,却又是谁做的主?”杨鞍却如何绕得开,“是你的主公他是否曾与天骄商议过,若这支叛军回来,他如何‘处治’我?” 徐辕一怔,只能默认 “他为红袄寨做主收回、处治叛军,便已证明了他真的达到了目的掠夺、侵吞以及占有”杨鞍冷笑 “照杨二当家的说法,一切事件的最终获利者,都是始作俑者了?”徐辕劝说的话被堵,难免忧心,曾经诸葛其谁说的“掠夺者”“祸水命”,已不止一次对林阡和吟儿造成阻碍 “又怎证明不是呢?”杨鞍漠然 是啊怎么证明,人可以证明自己有什么,但很难证明自己没什么 “怎可能每件事情都是人为安排、恰到好处”徐辕摇头,“他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算无遗策,很多人事也都必须要权衡轻重” 叹了口气,原不想提起林阡和盟军,此刻却无法再回避,“山东之战,盟军伤亡真正不轻,岂能说谅解就谅解关于对叛军的处治是要给盟军平衡,他自是做得了主此为一”正视杨鞍,徐辕续道,“二只是怕山东有怨言或裂痕,故代红袄寨惩处、以安军心——偏是寨主退隐、偏是二当家叛变,三当家失踪,群龙无首,他只能暂且代为做主,为了山东的将来,又有什么错?” “给机会,惩处,处治……如此生硬的字眼……不知他和天骄在商议这些的时候,可还记得往ri的情谊吗?”杨鞍面上全是失望,就像当初林阡对他一样分裂原是最不该打的持久战,越拖裂痕就越大 “你错了考虑这些名为处治,恰恰不是为了处治,而是为了你若非如此,无需考虑,直接以死罪处,何必费脑筋想”徐辕义正词严,“正因要留你的命会伤及别人,所以才忧虑你能否服众啊” “用心真是良苦不过是因为没有我就没有山东的将来罢了”杨鞍笑,“现在的时机正好是缺我不可,换个时机,只怕早已‘无需考虑’” “是吗,现在的时机还是缺你不可?”徐辕摇头,“现在的时机,只怕你回头也已经晚了” 杨鞍面sè一凛,没有回应 “山东之战打成这般,完颜永琏还未入局虽还存在变数,却也其实落定我军胜算少得可怜”徐辕笑而坦然,“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要收回你,说到底,只是不想你成为千古罪人,是在救你山东兄弟,不能再出现多个唐进钱爽,也绝不能教范遇的悲剧延续” “少以山东兄弟压我千古罪人有我也必然有他”杨鞍狠狠地笑,“唐进钱爽是被他置于水深火热,范遇未必不是他的替罪羔羊,是他,把妙真放在火上烤,将一众兄弟玩弄于股掌……” “这些猜忌的出发点都是林阡在谋山东,然而,是谁把去年至今的所有战局都这样分析?魔化、神化林阡的又到底是谁?你信的,是yin暗如黄掴是最想灭红袄寨的人你口口声声说越野死于林阡之手,岂不知越野死于轩辕九烨之谋?”徐辕反应难得如此激烈,杨鞍不禁敛了情绪 “何况,若林阡真像黄掴神化的那般算无遗策,那么他利用妙真去算岳离,根本是毫无凶险的,因为全在他计划之内,如此,又哪里存在放在火上烤?林阡也犯不着傻到一边求你谅解,一边蓄意害死妙真即便真的要害你受迫崩溃,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 杨鞍面sè微改,也知自己的很多观点都自相矛盾 “既然不存在刻意陷害,那就只是借妙真参战罢了,妙真当然可以参战,你自己不曾派去过千里之外的陇陕求援么?”徐辕问 这一句,令杨鞍竟无话可说 “自身斗志缺失、安全感全无之时,总会对救命的那个人期待过高别说你,我也曾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最好,他到哪里都能胜……但他也是人,也会败,会败到昏迷的时间比你我还长,身体比你我还差可知自今年以来,哪次行军路上他不是被抬着,前次的伤还未痊愈,今次又血溅沙场”徐辕说时,眼角都有些湿 “而兄弟们又为什么聚在他身边,是因为他打胜仗吗,不是,是因为他胁迫吗,不是,那些人,都是折服于他的当仁不让——与司马隆之战,为了义斌、石珪和思温,他一个人挡下了司马隆所有战力,才中了司马隆的计身受重伤……你也说现在的时机他一个人根本没法应付,他算漏了反而被敌人计算当然没法应付逆境如此偏还跟着他的那些人,又到底为什么所玩弄?是为情义所玩弄吗?徐辕今ri便只说这么多告辞”徐辕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也许,他会如你所说还有良知,如此,山东战局换个出发点考虑,就会完全不一样然而……我无法确定盟军是怎么想”这时杨鞍开口 徐辕心念一动,知道切入点已经找到,就在这里止步,转身 “在他心里,盟军会比红袄寨重,为了盟军未必不会轻了红袄寨,且不谈害了它”杨鞍语气稍事平静,“帅帐相杀或可原谅,他先入为主、听岔了话都无所谓,谁都有一时冲动;但盟军是否会借腊月廿八大做文章、以此罪名压迫红袄寨,真正很难想象就算他没有掠夺之意,盟军有,以前没有,以后会有”杨鞍看着他 徐辕点头,他就知道,杨鞍纠结的,远不止他与林阡的矛盾,还有这背后,盟军和红袄寨叛军的,甚至,盟军和整个红袄寨的,高下这些与权位无关,而是一种道义上的亲疏如他而言,就算他没有掠夺之意,盟军有,以前没有,以后会有 然而拜腊月廿八所赐,这两个月来的山东战局,盟军和红袄寨空前交融,只差没跟叛军交融了 真正关乎山东红袄寨的未来其实杨鞍考虑得和林阡一样多两个人却迟迟不能殊途同归 徐辕离开杨鞍军帐,虽然尚未和解,却已现出曙光 徐辕今ri言辞,全然旁敲侧击,但这扇门却必须给杨鞍开着,首先就必须表示出,红袄寨静候他的返场; 其二,杨鞍亦须尽快信任林阡充分信任他的良心,而不是继续轻信他的实力所幸,杨鞍对林阡也不是无法转圜的 其三,还需要别的说客吗 杨林之间表面的裂痕在妙真,这一点谁都知道但以林阡的个xing,却不是用妙真挽回信任,而是希冀以行动示杨鞍,何况现在,林阡也确实收不回妙真,她还在南部战场所以今天以前,谁都没想用妙真来劝 “妙真也许不是最后的关键,但一定引着最后的关键”徐辕回味着今ri杨鞍仍提起妙真,知道妙真虽是次要矛盾、却很可能是主要说客,会穿针引线、牵线搭桥以林阡的个xing不用,但徐辕会、处理他处理不好的问题 其四,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不是妙真,是那位离间的黄掴 还有的,则是林阡和杨鞍的私交,还有红袄寨全体的兄弟情其实徐辕今天没有说,诸如国安用等人仍然没有原谅杨鞍 “大概还有个凤箫吟”徐辕想到时,苦笑一声,当杨鞍口口声声说猜不透盟军时,徐辕竟不能具备发言权,“曾几何时,我已不能代表盟军了 ” 第10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1)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 清醒之后,得知吟儿已然脱险、杨鞍存在转圜的林阡,兴奋之余再不敢忘乎所以,于是遵从樊井一切指示,老老实实以天骄刚摆脱的轮椅代步 他昏迷的这几ri,月观峰战地风平浪静,高风雷司马隆都没什么大动作;杨致诚亦为南部据点的安定带来了保障然而,东西战场接连败仗,以及饮恨刀无法上阵,难免令宋军得不偿失 夜晚,林阡独自在营帐附近来回,冥想着如何能突破僵局——完颜永琏还未出手,情势其实于宋军不妙;或者,完颜永琏已经出过手,宋军的“得不偿失”便是拜他所赐…… 此刻,有关令林阡“焚心”、“分兵”的种种猜测,吟儿、飘云等人都已有之,林阡又岂能不觉察出?司马隆说的不错,凭林阡的聪明,当然通彻 但林阡要考虑的是,如何反利用敌人的这种战术?是的,这敌人十有就是完颜永琏自己了 “阵前的第三位豫王府高手,血洗,残忍,毒辣”林阡斟酌着裴渊阐释的、有关对梁宿星武功的描述,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完颜永琏,‘尽量少杀人’和‘血洗’,你是如何同时做到的” 或许应验了那句执棋者不入局,重伤之下远离战场,想问题看事情,反而能找到某个切入口,自此很容易就剖开了—— 别人再怎样宣扬完颜永琏的杀戮无数都是别人的宣扬,全都必须抛弃,林阡只需从地宫里的所有诗画来推导他的本xing、他的原则——可以说,就算调军岭和天外村一样全民皆兵,就算完颜永琏在这个问题上不再以民为重了因为他们都不再是民了——也别忘了,完颜永琏是尽量少杀人的那类人 不到走投无路,一个人不可能放弃他的本xing、他的原则,完颜永琏,犯不着来山东的第一战就那么反常 完颜永琏的本xing和原则,世人岂能知?万幸林阡被吟儿拖进了柳月的地宫,竟也成了一回完颜永琏的知己 林阡基本得出了所有结论南部战场是完颜永琏引着他林阡去的,西部战场则是其诱导林阡放弃,东部战场,则恐怕是一场骗局了,国安用裴渊等人,并没有那么弱林阡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三大战场全都算漏…… 上一回合,阡算计岳离,却被完颜永琏算计,侥幸躲开险胜,却遭岳离亡羊补牢,最终折戟于司马隆剑下,吃了苦头才知在完颜永琏局中 下一回合,林阡本想带着岳离继续玩,现在,索xing连完颜永琏一起算 告诸裴渊及其部将相关事宜、目送他们离开此地,林阡从对敌我的运筹中走出来,也知红袄寨的整合刻不容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本来应该有很大的赢面 却为何没有赢面?拖到现在了总算有一丝希望,希望却还是渺茫 在东部战场修兵久矣的海逐浪,回应林阡三次都说,国安用坚决不肯原谅杨鞍;裴渊也对林阡说,安用是肯定不会原谅的为什么?国安用亲眼看着他的兄弟们一个个地死在梁宿星手下,这一切杨鞍要是不叛变会发生吗 不是迁怒,这是直接的因果,杨鞍真的是罪魁祸首不然,山东之战早打完了,那时候完颜永琏还在豫王府,岳离力挽狂澜也根本棋差一招 “鞍哥与我们的相互折耗,是黄掴的驱狼吞虎;而血洗调军岭使国安用不肯原谅杨鞍,则是完颜永琏那一计的一箭双雕”林阡愈发肯定了,血洗调军岭事件不止是骗林阡东部羸弱,在分裂国安用和杨鞍,这个裂痕,比黄掴制造大,甚至在直接影响着黄掴 完颜永琏……这还不算林阡与他的正面交锋 山东之战,前所未有的劲敌联手,是这个比林阡站得高看得远的完颜永琏布下全局,局中,有善于jing密算计与策反的黄掴,有阵前无人能挡的强大战力司马隆,有宠辱不惊指挥若定甚至逆势而行的岳离,即使若干靠边站或未登上舞台的姓名,诸如纥石烈桓端、楚风月、凌大杰、束乾坤、解涛、梁宿星、高风雷—— 他们,哪个不是南北前十,哪个不是十二元神,哪个不是高手堂,哪个不是豫王府……全部是高手,哪怕战略不足经验缺失阡是不是该庆幸,他们之前灭掉了徒禅勇、尹若儒、邵鸿渊、轩辕九烨、仆散安贞?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宋贤、孟尝、天骄、吟儿都已恢复战力,逐浪、五津、致诚依然恪尽职守,红袄寨与盟军的二线兵将和年轻俊杰也能激出潜能? 而与泰安毗邻的济南,目前林美材、陈旭亦和被调遣至此的薛焕大军周旋;青州、潍州、沂蒙各大战地,留守的红袄寨三线兵将,也同夏全、时青寨一起,正和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等老对手拉锯 对手真的是一面镜子,照得出己方的强大阵容 但这个阵容,还缺一些人 遥望四面八方,天地间俱是黑沉沉的战火,掺杂沙雾构成悬浮不平的巨网,以红为sè、黑为背景,缓缓下降着,又似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人间吞没…… 便这么一直看着,一直想,恍惚不知是十六年前还是如今久矣,毫无困倦之意,反而被冷风吹得清醒了 思及当ri杨鞍提及越野、猜忌林阡原来是处心积虑在吞自己人时,说林阡不惊诧、不愤怒怎么可能鞍哥所说几乎每句话他都想反驳,但每句话都想驳造成了他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虽然旁人眼里他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又有几个能看出他心里最在乎的正是兄弟情义 最在乎的,那就是痛脚 说不出口,越野虽是自食其果,越野的人和地盘却全被林阡得;说不出口,杨鞍令他根本就没资格再留在山东救局…… 杨鞍不原谅他,说他要吞红袄寨,他应该走,但他岂能走?当国安用裴渊因为血洗调军岭不肯原谅杨鞍,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分裂,阡那时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念头:只怕是黄掴、轩辕九烨、岳离、完颜永琏或授意或联手,一并在拆红袄寨若这样还没人整合,红袄寨就散定了 红袄寨,散不得——是的,向史泼立下棋的那一夜,阡就在心里这么想 却没人整合谈孟亭归隐不问世事,叛变的偏偏是二当家杨鞍,三当家杨宋贤失踪当家,史泼立,可以站出来说话?五当家,屿,战斗力强却偏偏缺乏主见;六当家,刘二祖,杨鞍的叛变原因风传是他,无论是否避嫌他都整合不了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2)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2) 金军先后两度给了红袄寨危难去年,令红袄寨的地盘分崩离析,今年,令红袄寨的人心支离破碎 人心的分裂,是空中解体,今年比去年危险红袄寨若是自己都分派敌对,如何能与金军抗衡,一两年,百十年? 当年短刀谷也曾一盘散沙,父亲初入川蜀,显然也遭遇了同样情景,所以父亲耗了十余年时间,将那些党派全都整合,如此方能一致对外 父亲他,必然对拉帮结派深恶痛绝,但汉人自古就习惯了勾心斗角如何杜绝,因此父亲在世之时,竭尽全力才以他一人之力制衡了诸多重要势力,须知他在世时短刀谷义军再如何动荡都没比得上他死后那般崩坏 可惜,父亲为了消灭党派之争却自身成党,终得到的报应是,在他去世后,屈服了多年的各大家族全部都以他为唯一的攻击对象……却有什么遗憾,生前事和身后名,自是前者重要 腊月廿八杨鞍叛变后他知道,如今轮到他林阡,将红袄寨里的各种势力整合但情境与父亲当年也有所不同——现在的红袄寨,并没有确切的派系之分:杨鞍党中必定有未叛变红袄寨将士的亲人,未叛变红袄寨将士本就是杨鞍党的兄弟,表面两方对峙,内在盘根错节—— 但盘根错节,却也是各自结党的征兆,甚至加复杂加严重虽然阡始终不相信有关杨鞍的权位之说,但权位之说出了头总是有害;有一个人叛变,下面就有人将会叛他,由上而下无数岔路无数枝节……杨鞍党平级将有刘二祖党,吴越党,而杨鞍党以下,谁说不会有王琳党,李思温党,史泼立党?如此,必然走向粉碎…… 趁当时权位之说才只出现苗头,他必须将红袄寨逆转回一个整体,“绝不受迫于形势,而该利用此情此境” 要如何逆转?首先,就要找到一份可以击败私yu的凝聚力 从前,红袄寨得以凝聚,靠的是手足情袍泽谊,然而伴随着最提倡兄弟义气的杨二当家叛变,红袄寨进入了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有人摒弃了情义,有人迷失了自己,有人眼红了权力,总之不再相信那些最根本的东西既然情义暂时凝聚不住他们,林阡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未叛变红袄寨握牢在手,而同时对杨鞍党能收回多少便是多少—— 就趁着未叛变的红袄寨对他有个人依赖,而将他自己树立成最大的jing神象征而对杨鞍党则恩威并施,将他们接二连三地镇压或招降,令他们的忠心或畏惧,都实打实地、或服服帖帖地,凝聚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史泼立是第一个由他靠拢的人,尽管史泼立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不是胁迫、而是收回史泼立之后,就是李思温、王琳这些,与杨鞍隔开在摩天岭两侧的叛将,战事驱使,别无选择,直到今时今ri,阡俨然一直在实施,包括刘全在内 “最后若决定谁回归,他们都需是同时回来”阡不容许任何人被为渊驱鱼——杨鞍党?或刘二祖党?吴越党?都别分家了,都做我林阡的党羽 他也相信,这段时期内,红袄寨的这些人物,在抗金大势环绕下,谁都会有彻底清醒的时候 是的,和父亲的做法一样他决心的第一刻,就已经那么做 纵然他一声清啸换来的是万千沉默,但若是连他都没动作,红袄寨就全完了 到这一步,阡做的都和林楚江当年一样 但阡的拯救,却将止于这一步就像阡远程cāo控战局、却需要当事人自己打他只负责整合,整合后的路,还要靠兄弟们自己走毕竟他们不是林家军,而是红袄寨,不能一直视他为核心—— 那个制衡着邪恶私yu和零碎党派的绝对力量,短暂是他林阡自身,但不会停留于他,将通过他过渡到“兄弟之情”与“抗金之念”抗金之念俨然回来了,待收回这个破坏了兄弟之情的杨鞍,就是那最理想、最完美的状态他对徐辕说过,最理想的状态既然存在,为什么不去努力达到它呢 然而这条路空前艰难,难到正邪难辨,清浊难分 短刀谷的内乱历历在目,父亲的经历尤其惨痛,林阡甚至已经预见到ri后的骂名和罪责,却想不到越野山寨的教训和黄掴的离间,使杨鞍过早地、片面地将他想岔—— 谁能料,最不了解他的人竟成了鞍哥呢ri后的骂名和罪责,是鞍哥最先提出来的?争如林楚江不可能想到关乎党派之争最反对他的人是徐子山注:徐辕父 杨鞍质问林阡的那时那刻,恰处于这个由他身上过渡到兄弟之情的节点任何人,理解只差一点,就真会误解他在吞红袄寨 可叹盟军和红袄寨的交融,在鞍哥那里,阡还来不及完全证实只让鞍哥看见了,腊月廿九叛变的后果以及帅帐相杀,竟演示出了盟军借着叛变之罪对红袄寨的倾轧…… 鞍哥诋毁中的一切,换个角度可以尽数成立——没错,现在都还是林阡党羽? 没错,在妙真刘全澄清事实之后,林阡已经与徐辕商议如何处治杨鞍,就是指阡已经介入了红袄寨了那ri与鞍哥重相见,林阡率领着所有兵将到场,俨然就是红袄寨的寨主难怪杨鞍会说,我宁愿这是示威,也不愿这是示好 他那时没反驳杨鞍,其实就是在等答复,如果所有人都跟杨鞍一样的想法,那他的计划失败了,失败在最不该失败的时候,红袄寨分裂定了山东之战没必要再打,他带着他的盟军,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一则红袄寨认定他变质了不再信他这个兄弟,二则红袄寨的抗金之念已经被权位之说腐蚀 即便金人撕毁过信约、红袄寨不大可能降金,但一旦想到越野山寨的结局,权衡之下,很可能觉得“越近越是敌人”,把变质的林阡树为第一大敌,或真可能别无选择暗合金人,或就是赶走林阡并对宁死不降 一线就众叛亲离,一线却众望所归 那时他其实不代表生路,所幸他们选择了他 当时的前景是不清楚的,其实到现在前景一样不清楚 但分岔路他们既然愿意跟他走,证明红袄寨的抗金意识远胜陇陕他的目的达到了,红袄寨已经不在那个失去凝聚力的特殊时期 而既然杨鞍没有变节,他自然要让杨鞍回来,兄弟情义还在,一直在杨鞍是兄弟情义最好的证明,非他不可,也缺他不可 抗金之念、兄弟情义一起回归红袄寨的现在,就是他开始抽身的时候司马隆打伤他,焉知非福 内患的解决已现出曙光,昼与夜交替却极尽煎熬—— 便在这三月初四的黎明,传来西部战场告急、刘二祖郝定地盘全失,他们若战败退到阡身边来,完颜永琏俨然不再滞留;少顷,又闻南部战场凌、岳夹攻扇子崖,中部这司马隆高风雷亦蠢蠢yu动,这明显是受到王爷胜战的鼓励,却也是战势的水到渠成 无怪乎所有人都说,宋军翻身希望少得可怜 林阡也不得不承认,表面看来,确实是 是以对吟儿说,打不过就继续跑 第1086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2) 第1087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1087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打不了,当然跑沸腾( 上回吟儿表面迎战却突然撤离,确把凌大杰晃了个措手不及,濒危宋军逃出生天面金兵功亏一篑;然而,金军没捞着半点便宜不假,宋兵不少设施也都遭毁弃,一时得利、长久吃亏—— 防御工事百废待兴,战力远远不及先前,所幸有杨家军掎角之势,处境才不至于艰难;加之岳离的重心放在由暗转明的杨致诚身上、只留了一部分人马给凌大杰,如此吟儿方能在扇子崖站稳脚,仅仅是暂时的站稳而已 当南部重陷僵局,岳离自然也后悔,“料中了时青寨,反而忽略了杨致诚”因为沂蒙等地宋军兵力最少,所以没将细作渗透其中,否则,若掌握了杨致诚的行踪怎可能被宋军逆转? 只是,岳离悔则悔矣,行动上不曾拖沓半步,淡定如他,一如既往,积累经验教训、完善作战计划、在一次次与南部宋军交战的过程中,全面探查对手弱点以捕捉破绽,厚积薄发,攻无不克—— 琵琶湾因上次盐粮之事金军本就兵守,故而要攻占它不在话下,“便教徂徕、罗鼓山,也不能令宋军高枕无忧” 不是大话,杨致诚原以为必守的徂徕,竟也屡战屡败、不得不弃 不过,一瞬的出击再狠,也击不垮长久的积淀 当岳离不再兼顾也不再放水,南部宋军却是典型的越镇压越嚣张,强攻数ri才夺徂徕,岳离竟无预期中势如破竹,不得不佩服起,“林阡挑这杨致诚挑的好”这些据点,换任何别人守御,都不见得有这般坚固罗鼓山等地,竟然令岳离吃紧 拆了凤箫吟这屏障,竟遇到杨致诚那坚石……岳离心知,即便这段泰安风云可能终止,山东之战却永无结束之ri,金军宋匪,竟已隐隐划出个版图来 便因南部宋军迟迟不灭,这段时间内,杨家军维持着对扇子崖的各种供给,一方面也就加大了凌大杰对吟儿的打击难度——三面受敌使得凤箫吟的后援源源不断,与先前天外村的四面包围不再相同,可叹,杨致诚的到来竟使宋军势与地均变 长此以往凌大杰只怕宋军又出诡计,故此,在岳离扫外围遇阻的这几天内,凌大杰成为了打破这一僵局的关键,老将军当机立断,“不再打持久战” “哪怕使出十二分的力,也要尽快将这扇子崖铲平”凌大杰当然懂,战略轻地,不能止,赶紧打 当然要尽快攻克,越往后凤箫吟站得越稳“给予扇子崖供给的那支杨家兵马,能运送柴米油盐,能勉强自保不死,却敢在凤箫吟岌岌可危的时候来救她么?” 凌大杰以“王爷于西部战场大捷”“林阡伤重仍昏迷不醒”鼓舞军心,仿佛这场未交手的争锋已经由完颜永琏胜出 扇子崖的军民们,其实和吟儿一样外强中干,勉强挺过了凌大杰的全力以赴,却难撑住他不依不挠常发狠 李全箭矢火器本就不足,难敌岳离麾下铁甲马队;凌大杰长钺戟一马当先与孟尝战,众金兵提携各种武器凶猛杀开来;激战不过半天功夫,竟有栅栏溃裂剥落——扇子崖据点的寨墙,显然不及天外村好,杜华再神,几天哪办得到 轰然巨响,竟有某处寨墙应声倒塌,若非彼处有姜蓟硬抗、左右手两杆枪见一个挑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怕金军早就从那缺口里杀进来了 当祝孟尝与凌大杰战,吟儿亦在金军正面,时青、星衍等人都是伤病……这侧路威胁,且由闻因、妙真、飘云助姜蓟斥回 “十二分力就想铲平扇子崖?借你十二分力,铲不铲得平老子”姜蓟一声吼罢反守为攻,于敌阵中左冲右突,枪扫过去一片骑步 “好一位徂徕猛虎”飘云看姜蓟彪悍,战了这么久还体力旺盛,情不自禁称赞,也发动众人紧随而上:“大伙儿告诉金人,死有什么可怕,不怕死的,才最可怕” 绝境中一干末路哀兵,由姜蓟带头反击出万千凶悍,男女老少都豁了出去,睚眦尽裂,血拼肉搏,人人脸上都写满了“你迫我死,要死一起死”的愤怒决绝如此,竟生生把金军的攻势盖了下去 金对宋攻心,宋对金夺气,凌大杰自然也懂穷寇勿迫鸣金收兵之时远看那徂徕猛虎,叹宋军又炼出了一员虎将 却是这休战修兵的三月初四晚,关乎完颜永琏的捷报已证实不再是传言、而是真相 金方显然早已有数凌、岳本就有针对扇子崖的下一步行动,这种有利条件下,行动恐要加; 宋方知悉完颜永琏大捷,是因林阡的信使到来证实:郝定和刘二祖最后一支残兵已退到林阡身边,西部据点尽皆无力回天,刘二祖郝定还伤得不轻 刘二祖郝定伤得不轻……注定了他们的胆略和武功在下一战要被忽略不计——如果前些天林阡就撤回他们,很可能现在只是失地不失战力,如今,“恐怕是最大的得不偿失”吟儿叹 那个曾经血浴鲁中助林阡夺下穆陵关的郝定,那个曾经坚守益都与盟军第一次交谊的刘二祖…… 唇亡齿寒,“完颜永琏占据西部战场后,有可能先打主公,却有可能来打主母”信使说时,吟儿心里咯噔一声:“什么?” 是啊,她该想到这一点的,如果说上一战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完颜永琏是要林阡焚心、分兵,那么下一回合完颜永琏很可能还是会这么选择、哪怕是跟林阡下明棋,因为林阡即使吃过苦头也不得不继续焚心、分兵——很简单,攻敌之必救 存心削弱林阡、避免饮恨灭世,所以不硬碰而是削其锋芒——完颜永琏与别人一样也选择迂回,自然跟别人惧怕阡的战力不一样,吟儿从地宫里的种种见闻猜,完颜永琏只是不想做多无谓牺牲 所以,上一战中,岳离确实只是完颜永琏的绊绳——曾经黄掴不敢用岳离做绊绳换成徒禅勇,是因为觉得岳离输不起、照顾他面子,现在证实那是黄掴想错了,当然,敢把岳离设置成绊绳的有且只有完颜永琏,事实证明岳离完成得相当出sè还顺带着栽培出一个司马隆 “主公反思说,先前是他失察他败给司马隆之后岳离突然猛攻,说明岳离根本有立杀主母的本领,先前岳离却与主母僵持了那么久,完全是为了引主公焚心分兵”信使说时,吟儿点头:“即便岳离没猛攻,主公也该看得出来了,司马隆那一剑,已教他吃够了苦头,岂能想不彻” “主母说的是”信使续道,“不过,岳离后期是假意僵持、意在主公,前期的僵持是真是假却不得而知” “应是真的,冯张庄之战前夕,岳离需要兼顾司马隆、高风雷”飘云道 “主公说他原也以为是兼顾,但后来转念一想,兼顾确实是要的,但兼顾的分量能占得了多少?那时,主公注意到高风雷经验不足并借此算计岳离、却想不到反而也同时障了自己的目”信使转述,吟儿若有所悟:“应当两个原因都有” “是,也许岳离从头到尾,一直就在等主公中计”飘云叹道,“我们也一直以为岳离需要兼顾司马隆高风雷,却反倒给岳离找到了骗我们的理由;高风雷的弱挡住了司马隆的强,从而又让主公低估了司马隆……” “高风雷,只怕也不弱”吟儿笑而纠正 “主母说的是”飘云一怔,点头就像现在,以为岳离在打杨致诚他们就可以松口气,谁料到现在岳离跟致诚缠在一起反而是凌大杰发狠差点克下扇子崖 到这一步,金军主将们全然最强,没有一个人可以被轻视 “岳离已有往扇子崖增兵之迹象,可能在短期内与凌大杰完成合击,先拆主母以撼致诚将军、并完成南部战场大捷以应完颜永琏”信使道 吟儿点头,在杨致诚一时比较难啃、而吟儿明显弱于凌大杰的此刻,岳离最好的选择就是掉过头来先把这一大患去除,反正往扇子崖增兵又不妨碍他打杨致诚,怎么说他都是进攻方,杨家军一向只是守得好 “如此状况,我们该如何是好?”吟儿一脸愁容,看着远处的废墟中,正相视苦笑的鱼秀颖杜华 扇子崖条件太艰苦,最重要的是,大家从刚来的那一天就一直处在打击下,都没来得及好好地完善设施凌大杰已三度去夺占要隘、yu切断扇子崖东南的给养线,同时对冯张庄宋军严加防范,断不可能再教袁若王敏有重施故技的时候 该如何是好? “主公说,主母打不过只能跑” “嗯?”吟儿一愣,总觉得林阡好像当面在调笑似的心道,什么呀,谁打不过只能跑了 “趁着岳离增兵合击之前,赶紧从扇子崖撤走” “又撤?这回,怎么撤?”上回的假撞围、真分兵、突然撤离,这次俨然达不到了 “以进为退,悄然而然”信使转述 “哦,就是撤之前做出不撤的样子”飘云点头,意会 这幕你说八个字我立刻猜到全盘计划的情景,怎么这么熟……吟儿眼眶一热,心想飘云愈发像当年的范遇了 这次,首先要抓住岳离增兵前的这个间隙,所以致诚在这几ri的发挥很关键; 其次,便看吟儿会不会做样子了,林阡这一招以进为退,建立在熟知凌大杰xing格上,冲凌大杰拔起了阡在冯张庄所有的据点,也知道凌大杰是如何谨慎的人,“心思极细,念想颇多”,所以在明明占上风的情况下都可能攻防并举 谨慎,是凌大杰的优点但林阡当然会用这一点去打 以进为退,骗凌大杰以为吟儿豁出去了,骗凌大杰觉得这次宋军悲愤yu绝,骗凌大杰决定还是在这个间隙攻防并举 凌大杰一定会被唬住的,林阡最要感谢的人是姜蓟 那徂徕猛虎冲锋陷阵仿如入无人之境,在吟儿缺兵缺将的这一特殊时期他成长得如此之巧,亦给林阡的这一计锦上添花 正因这姜蓟每一战真的都表现得不怕死、凶悍、勇猛,凌大杰的轻地则无止输给了穷寇勿迫,权衡后决定等岳离夹击,而岳离的增兵来不了那么快,致诚哲钦拖得住 所以形势照着林阡的思路发展 三月初五,初六,初七,吟儿命姜蓟、飘云、闻因、妙真等少年,连ri组队战斗出击,原先迫近宋营下寨的金军先锋,被他们的凌锐侵袭击散,姜蓟等人毫不停歇,反进几里直逼凌大杰这等情景,换谁都会愣住,岳离愣住的话也许会打,但凌大杰愣住后会犹豫,会想太多,甚至会先选择自我稳固 守御一重视,攻势自然弱,哪里注意到少年们的身后,扇子崖的军民们已经悄然开始撤了? 此时此刻的三面包围,说是到处都围了起来,其实绝不可能,不再是地道,总会有险地,可以渐渐撤出去,只不过费了好几天的时间而已 “撤退之时,夜晚虚张灯火,白昼击鼓吹角”为达惑敌之效,必须布置周密当然,最后撤的,仍然是姜蓟、杜华那几个人了 相视一笑,竟都习惯 从不曾想,撤退时的合作无间、生死相托,竟也能让人心觉光荣,感到一种强烈的归属感,烽火无怨,说得大抵就是这种感情 十六年前的红袄寨,杨鞍和刘二祖,也曾于硝烟中紧握住彼此的手,手足情、袍泽谊,即便红袄寨的老人们不想维持了,少年们还想啊 这一夜拔营之际,吟儿在最后的灯火里,给凌大杰预留下明早的草人竹帽与帅旗,同时,把些生羊悬在鼓前,伪造出大军仍在的痕迹 过于谨慎,过犹不及便如第一次遇见他时,地宫之中,阡吟在水下,别人潜意识畏惧不敢下水,他武功在林阡之上却踌躇,偏偏一边犹豫一边一只脚就准备下水这样,林阡那一刀不伤他伤谁? 而这次,他一边发狠一边偏遇到狠的就因此转攻为守了,林阡不用以进为退用什么? 不上不下才会停;转攻为守便重“进” 重视着“进”的他,不知何时才会发现他们已“退”出扇子崖,要相持几ri,才发觉是空营? “主公说,这回扇子崖不战而撤,皆因无法敌得过金军,主公不愿各位与金军交手” 信使的话依稀在耳,尽管三天就这么过去了 别人听到这句话,以为这句话里只有一个意思 只有吟儿听出了内涵 无法敌得过凌大杰岳离固然不假,但林阡不愿她与她的父亲交手 他是在对她说,如果完颜永琏真的选择与她战,她能不上阵便不上 第1087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1088章 走马调兵破阵子 第1088章 走马调兵破阵子 待凌大杰发现凤箫吟等人逃跑已是翌ri午后,饶是这样已经比吟儿预想中机灵得多 彼时,扇子崖据点只剩猪羊宋军何在?昨夜在无极庙凌大杰还追得上,现在,已经退到了箭杆峪附近 沿途金军竟无一支发现,或许,这正证明了沿途金军实力稍弱 分布于箭杆峪一带的守兵,跟扇子崖的一样不堪一击,增援还没来,就惨遭驱逐 阡交代吟儿的战术是这样的,你比我强我就跑,我挑比我弱的欺 这回,就不止柳暗花明了—— 若以天外村为起点往南部发散,琵琶湾、徂徕、罗鼓山,都只算泰安周边已教岳离觉得难啃;何况宁阳、泗水、平邑,时青、夏全都是那里的地头蛇?去年夏秋的大小战役,明确告诉了金军他们不好惹 而以扇子崖为起点往东南发散,莱芜、泰、蒙yin等地,亦是杨致诚花了半年时间稳住的,短期内岳离加动不了 再从大局回归泰安,形势亦是一目了然—— 当初天外村是被四面围困,往南沿途,金兵强悍,形势不稳;扇子崖则注定了三面受迫,往东南沿途,金军岂能不弱?而真无惊无险撤到了箭杆峪,吟儿形势便好了,东、南都是自己人,只剩西、北有压力,只剩两面了 越来越好就算一直败着 抬眼看,此地寨墙加高大坚固,往东南延伸,围裹了数个山头,虎踞龙盘,气势巍峨 箭杆峪,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她曾在这里送阡走上属于他的战场,进入寒烟境之前,他轻抚她头顶微笑着说,“待这次平安回来,送你和蒙蒙一件礼物”…… 那礼物,她现在还穿在脚上,跟胡水灵送她的轮换那礼物,此刻却已不属于蒙蒙,他得补给它 “今天起,不再撤了就等在这里,等主公胜利会师”从回忆中醒,泪很快就被喜悦替代箭杆峪不再是临时据点,一因他们熟悉这里,二因吟儿知道重逢已然不远,林阡下一计策明显正蓄势待发 完颜永琏曾想在泰安五局四胜,没料到中南两地,皆是平局:南部战场凤箫吟失天外村,杨宋贤却赢冯张庄;中部战场林阡虽输不至于惨,司马隆尽管将他打到昏迷自己却也伤重吐血 先前彭义斌、石珪、柳五津、李思温、袁若合力,就大抵可以在阵前与司马隆战平,而袁若去冯张庄之后,余下四人,若搭配得当、或是巧妙车轮战、或是加上一个三四成实力的林阡,也一样将他制衡—— 司马隆最初出现时曾横扫千军,无论是平地打斗或马上交锋,群攻阵容或单打独斗,都曾经战无不胜但就在他无需岳离兼顾的最好时候,他在摩天岭的神话却没能延续到月观峰他开始不再战无不胜 他无需岳离兼顾是因为他有作战经验了,而同样的,宋军失败次数多了,也总结出许多对付他的经验当然,这也是因为司马隆xing格原因先前不曾全力以赴,但相信即便那样宋军还是能水来土掩遇强则强 况且,现在主动权已不再在司马隆那里了——现在他身上带伤,想全力以赴都难本就能制衡他的宋军,岂有惧怕他的道理司马隆心知肚明,自不敢轻举妄动 风平浪静了几ri以后,传来了西部战场捷报,月观峰金军又开始蠢蠢yu动,不可能放过林阡伤重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因此,高风雷被推到了阵前,众望所归,引领攻击 为防宋军从背后侵扰,司马隆则站在了守位“杨宋贤、袁若、王敏得到冯张庄这么久了,地盘早已稳定,是时候会选择出击” 果不其然,三月初四晨,高风雷尚未对林阡发动攻击,杨宋贤便领军先在金军身后打了一战,若非司马隆防范多时,龙角山定已落到了他手中 玉面小白龙名不虚传,山东一带无论官匪,都知他出道之初潺丝剑连挑楚风流帐下五虎将,英雄出少年的传说再配上这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长相气质、竟使得他在山东有一种不需要出剑只要站出来就自动有人投靠的吸引力 数遍山东,也仅有个覆骨金针吴越追得上这种号召,而且也落了他杨宋贤一大截 不必岳离指教,司马隆都明白:幸好杨鞍党叛变的第一刻就除去了杨宋贤,否则金兵不可能翻身还反而占据上风但杨鞍党之所以那么做,显然也是看清楚了杨宋贤是多强 “举足轻重如他,当是林阡昏迷、徐辕战力不复、而宋军各方面羸弱的此时此刻,最有可能站出来的人物”司马隆判断jing准、救局及时,鏖战一ri一夜,终将杨宋贤拒于龙角山之南期间,与杨宋贤九度交战,实力尚不及平ri一半的他,仍保证了九战皆大胜 那九战中,杨宋贤一次丢了盔,一次落了马,一次弃了甲,五次是被两个副将搅局相救,侥幸没被伤及,唯有一次,是潺丝剑的万缕千丝,竟在司马隆的防守线内,跟各种碎步剑境纠缠束缚上,继而破除防守线直抵第三层之内,真令司马隆始料不及也大开眼界 一般人凭招式根本别想碰司马隆的剑境,林阡也只能以气劲和刀魂来破,而这杨宋贤,用的则是他剑法的粘字诀,其实也是“招式”却又似是而非司马隆自是不解,那是潺丝缠思、寓情于剑—— 山东战场,岂止林阡凤箫吟被分开两边,备受相思的,还有个曾经被笑作情痴的他,玉泽,正是在月观峰战地……情作念力,魂牵剑萦,潺丝正值鼎盛时 人如玉,气如虹,剑剑相依,丝丝相扣,是潺潺溪水,轻盈而不绝,有铮铮清鸣,冷冽且高傲,教司马隆看清楚了,那剑外表行云流水,内涵闲云潭影,虽不凶悍,但个中深邃,不输饮恨刀 可惜他终究折戟于第三层 饶是如此,也不像林阡等人那般狼狈,很明显他比他们要聪明灵活得多 潺丝剑差点脱手,他猛惊醒收招而回,那瞬间司马隆眼见他手中的疏影,如连似断,清浅若虚,想这等秀逸清,真令人一见倾心、又回味隽永…… 许是跟林阡等人拼斗得过分激越,偶尔看一次柔韧幽雅,竟觉得另入一番好境界,司马隆原承认红袄寨人才济济还是低看了,应该说,是“藏龙卧虎”啊 三月初四,司马隆成功将杨宋贤阻隔于月观峰战场外但只是阻隔住了兵,哪里管得了这将 杨宋贤表面上鸣金收兵、退去数里、伺机而动,实际却令兵将不再作动,而自己一人,轻装简骑、来到月观峰战地 林阡的上策是让冯张庄和月观峰夹击,但考虑到司马隆大智若愚很可能料中,所以中策就是,万一司马隆阻止冯张庄入局,则宋贤一人入局 “宋贤”便是这天晚上,林阡终等到宋贤到来,依他所言,宋贤在和司马隆的每一次交战中,都“尽量避开被打伤” 保全宋贤实力,是为了让他战高风雷月观峰战地,尽管强将如云,却少一个一流高手高风雷单锤在手,需要阡和沙溪清两个人才能打过,林阡无论怎么算也清楚彭义斌那四个合击不够 刚退回他身边的西部残兵,郝定躺在担架上、刘二祖拄着拐杖,不可能有所发挥;徐辕与他,逞强也只帮倒忙;逐浪必须在东部协助国安用裴渊,吴越必须在北部坐镇守护,林美材必须在济南牵制薛焕…… 能动的一流高手,竟只剩下宋贤一个 无怪乎金宋实力在一开始就不对等山东之战,本来就是在完颜永琏的脚底下 前些年是金人跨境、宋国领土,前年是越野山寨、金宋相当,所以,山东之战实质意义上是林阡第一次对完颜永琏挑衅,吃亏是必然 “居然伤成这样”宋贤与他隔空交流这么久现在还是第一次见面,上前几步看着他从头到脚到处绷带一脸惊诧 “没什么大碍……”林阡还未说完,宋贤已试着将他从轮椅上扶起来,“来,看看,能不能走” 他被宋贤扶着走了几步觉得窝心,想上天待他林阡真正不薄,给予他的这些人中,有的一看到他就论势,有的一看到他就关心 不过,也有人一看到他就骂的,比如说樊井,老远看到这一幕,大喊,坐下,坐下 宋贤吐吐舌头,把林阡按回原位,淡定地转过身,一瞬间,推着他一溜烟地跑了这也是个不听话的主,在樊井眼皮底下装失忆多年 成功逃离樊井,林阡痛快之至,跟宋贤一样笑得气喘,就像当年一起偷了唐进的马车那般情怀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没有长大啊 “高风雷,我尽力给你扛”宋贤笑毕了,才与阡谈及正事此刻宋贤在他对面的石上就座,神态与动作尽皆闲适,一如既往的乐观主义但言辞中毫无轻敌,是因为战过司马隆,心里有数得很了 “你出马,我放心”阡点头,“加上柳五津四人,与高风雷战,应是正好持平的,司马隆没那么快就能回来” “这一战可以持平,那下一战?”宋贤问,“司马隆终会杀回来,可能完颜永琏也会来现在的情景,一天一个局面” “是啊,现在的情景,一天一个局面”林阡笑了起来,俨然携策于心 宋贤一怔,知道林阡给金军安排了不少变数,而他杨宋贤需要做的很简单,帮宋军维持定数:“好,先给你把眼前的应付掉”跳下石来,忽然面sè有异 “受了伤?”这时林阡留意到他脚有轻伤,不跳下来还真发现不了,摇头苦笑,“居然这么不当回事” “瞎,这算什么伤啊,司马隆那一剑刺过来,我副将撒了一把暗器过去因此只是擦了一下,都没流多少血”宋贤把伤给他看 “唔,包扎得不好,拆了,重来”他学着樊井的语气说,并抬起头来看宋贤背后宋贤背后,细碎的脚步忽而一重 宋贤适才还不经意的表情,突然之间就僵住了,久矣,脸上不知是喜是呆,竟忘记了要转过头 倒是那时候腿上先有反应,原是那女子俯下身来,竟不矜持地受命包扎 除她之外,阡未曾告诉任何人宋贤来了,即便樊井,也只远远看到个背影而已 玉泽,真值得此刻这么幸福阡注视着她绝美的容颜,心想她表面再怎样安静恬淡,怕此刻都已经心cháo澎湃了; 而宋贤,真就是个傻子,脸上写满了服帖,像忘记了周围一切似的只定定望着她,他二人,便这样沉浸在重逢的幸福里,都不知林阡是何时离开的 阡离开数十步再回头看,宋贤情之所至已将玉泽拥入怀中,也许有千言万语,也许一句话都没说,也许只有一句最简单不过的欺骗,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烽烟乱世,怎么可能再也不离开?但这颗心,真的从来没离开过 峰回路转,叹笑一声,追想那些年他们都曾深爱、却遇迷惘、甚至惨烈的时光,到这一刻,已经正式落幕,圆满终结 回头看,是告别,也是在想象,傻吟儿要是和自己重逢了,会不会也呆呆地就这么看着他,一哭,一失神,连小牛犊都扔地上 “呀,怎么把我们儿子摔地上”他抓狂……“哼,什么你儿子,几个月了你才来看它”那母老虎…… 想到这里,林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 可惜,他和吟儿,到底不是宋贤和玉泽,都站在风口浪尖,背负着多,责任和枷锁 第1088章 走马调兵破阵子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1)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 利用宋贤之兵把司马隆调去龙角山并搁置,再将宋贤此人作内援引入月观峰打高风雷,这是形势所迫,也是恰到好处,至少林阡能保证在这一回合不败 “你出马,我放心,加上柳大哥四人,与高风雷战,应是正好持平的”三月初四晚,阡觉出金方已剑拔弩张,故对宋贤如此述说 战前把宋贤藏着,是情知司马隆会将柳五津四人的战力告诸高风雷,所以希冀潺丝剑对于高风雷来说是一个谜、一个意外、需要高风雷临时发挥…… 因是背水一战,必须慎之又慎,故而林阡在不透露宋贤行踪的同时,亦事先就对柳五津四人说,无论高风雷怎样挑衅,我不施令,你等都切莫出迎 他也需费点时间想想,“到底是那四人先上、宋贤给出个猝不及防,还是五个人一起出战?”“宋贤脚上有伤,不过马上交锋无碍”“潺丝剑与司马隆能打五十回合,司马隆与高风雷的战力比,该当如何?”诸如此类问题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高风雷真正来的时候,又哪有时间给林阡想? 是ri天还没亮金军就在叫阵,各种辱骂无所不用宋军都令行禁止不曾应战,一个时辰过去金军终于换了言辞加恶劣,不再辱宋兵胆小怕死,反是骂林阡缩头乌龟—— 某金将嘲讽林阡自己找死撞上了司马隆的剑,再一金将说恐怕断气了否则怎么不敢出迎……彭义斌闻言大怒,朝金军大吼,盟王应不应战,怎么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杂碎过问便有金将大言不惭,笑道,现在的林阡,就连我也打不赢罢了便又有人起哄,只怕先前也是徒有虚名 冲这一点林阡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神化魔化消散殆尽,他终不过是个凡人罢了然而林阡高兴,彭义斌却真怒了,不顾拦阻气急败坏冲杀出去,“杀你们这群杂碎,还用得着盟王出马?”持剑大呼,“可敢与我彭义斌一战?” 适才大言不惭的金将甲冷笑一声:“彭义斌,却是何许人也?”真心不认识他 林阡向来风口浪尖,赞誉诋毁皆是冲他,二线兵将虽得磨砺,却大多靠协力合阵、难有个人表现,金军不认识自然说得通山东兄弟无意于此,本就着重团队合作 彭义斌倒也不纠结这些,却偏偏听不惯他们说林阡徒有虚名,是以手中剑霍然出鞘,迅疾朝那不以为意的金将狠扫,金将甲显然低估了他,挥起大刀斩挡而来,仅仅用了三四分心 眼看刀剑相擦,两者正待交错,彭义斌忽地身形一晃,身和剑鬼魅般从他刀侧闪过、消失不见、复现时锋芒已在他胸前—— 彭义斌真不愧在闻因身边久了,马上交锋如在平地,随着那银光一闪而逝,剑如风电般直扎进金将甲心窝,尽管那人的眼神、还停留在上一招的光影里…… 金将甲眼中原还全是得胜的光,都来不及换成惊诧便被这一剑斥翻地上,死前只挣扎了两下连句遗言都不曾有 围观者但凡懂的全都惊叹,这两者的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金将乙原是起哄也笑林阡的,就在金将甲不远,看他一招阵亡大惊失sè,随着彭义斌愤怒的一剑猛刺过来,金将乙避无可避,彭义斌剑上霎时又一行血 “好剑法”金将丙在几丈外,眼看彭义斌原是个高手,自明白了原来是林阡太强遮挡了他们,不敢怠慢即刻提枪而上,“我来会一会你”彭义斌策马奔前几步,与之交战了二十多回合,金将丙摔落地上,连滚带爬败下阵去 宋军大盛,意气风发,一时竟忘了林阡嘱咐,为彭义斌叫好不绝之时,亦本来就按捺不住个个都跃跃yu试一向jing惕的石珪原还有些忧虑,但看义斌快意,也不禁痛快叫好李思温和柳五津拿那几个金将的马打起趣来,李思温道,“这四匹马膘肥体壮,失了怪可惜的”柳五津朝义斌笑着喊,“义斌,别伤了老夫的马” “什么时候成你的马了”李思温无语 随着那金将丁败象已露,宋军欢呼彭将军威武,义斌英气勃勃大有何人敢与我战之意十招便斥退那金将丁彭义斌正待返还,忽而斜对面风力一紧同时柳五津石珪也发现不妙大叫不好 这金将甲乙丙丁由弱到强的设置不是随意的,是有人故意,在彭义斌酣战之际宋军已不自觉陷入了那个人的圈套,那个人,此刻彭义斌剑锋不敢指,却不得不指——高风雷 石珪面sè惨白:原是他刻意拆除我四人一上阵就合战的可能xing各个击破吗 当然是各个击破,如果说石珪、彭义斌、柳五津、李思温都是二三流高手,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在司马隆身上得到了验证,高风雷他懂,他懂得很,他当然要事先避开 如此,林阡的最好设想根本不存在了,杨宋贤是中坚力量又怎样,缺少了那四个人任何一个的辅助,杨宋贤上去也是找死 此时此刻,彭义斌却怎能不战而撤灭自己威风?然而,余三人却无法冲过去救,因为对面的兵流已经在涌动,柳五津这才悟出阵前的侮辱意yu何为,也许,彭义斌应战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被高风雷算 高风雷,他显然是从司马隆的转述中,察觉出谁可能行事急促,宋军主将可能会为什么急促……冲这一点,他也堪称勇谋兼备 “告知主公”柳五津一边说,一边与李思温、石珪点头都提携兵器跃上马去即便现在去彭义斌身边有难度,岂能见死不救 剑锤对决不过一个来回,彭义斌脸sè就完全变了,远处或还看不到他额上冷汗,但面容惨白没法掩盖所幸他剑术与他人一样倔强急切,每每遇险总能急中生智眼疾手快,终可以保全xing命斜挂马上,随着那重锤猛挂下来,义斌头一歪逃过灭顶之灾肩上却皮开肉绽 义斌吃痛,右手已无法挥剑,但焉能就这般躲让,此刻的他,俨然是奠基之战夔州战船上的吟儿,既打头阵,就担负着身后一切,身后的人们还没妥帖,他就不能往后撤一步 当着豫王府高手的面都未曾露怯,彭义斌右手废了便以左手剑斗,换了只手虽然稍慢一些但在对方短重兵器下仍如电闪般穿插,几番濒危,毫无sè变,而是大喊:“要夺我月观峰,就先碾过我尸体” 剑流如电,影如练而除了这些少年人特具的快度外,柳五津隐约能体会出义斌剑法中的另一重感觉:这是把意志之剑剑主固执,认定了他的追求是对的便誓死捍卫便如他先前会对那几个金将说,“休得辱我盟王” 回忆起李思温曾告诉他这把剑就叫“不屈”,再结合此情此境,柳五津才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彭义斌 高风雷一锤又一锤轰击之下,彭义斌早战成了血人却给了宋军破外围兵阵的机会,直到五十回合后才因疲倦而败,险些被高风雷当头钝击命丧当场千钧一发之际,所幸李思温已策马赶到,给他硬生生支开了这一锤,然而只是把方向打偏而已,李思温便觉虎口发麻,痛楚难当 柳五津也领一队兵马迅猛冲开外围金军,彼时不过离彭义斌出战隔了片刻,战场上却已是犬牙交错凌乱不堪柳五津一刀猛砍解去李思温之危,待李思温回头续进一刀之时,柳五津配合以滚跌之招攻敌下盘,高风雷瞪他二人分别一眼杀气凝重,那大锤既重且也不慢,根本不惧他二人合击 好一个彭义斌,这时裹了伤又再上阵来,柳五津余光扫及那孩子的倔强,真是越看越喜欢,原还怪他沉不住气出战,现在真想把闻因许配给他,哈哈 与义斌的剑快急相异却互补的是,李思温的刀稳扎稳打、掌握分寸,而柳五津自己的刀法,则现学现卖,倚老卖老,灵活自如,经验老到于是这战局中虽然还少一个被阻隔在外的石珪,招数却已是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招数再多,再准再快再多变,又如何对方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对着这些惊人技艺竟是那样目空一切 高风雷满不在乎地睥睨过这些闪闪烁烁的微光,锤朝着对手所有战力一起倾轧,秋风扫落叶般压倒xing胜利,并将他们因招式而合聚出的力量都打回原型,打回原来的零零散散…… 是的,柳五津彭义斌李思温,再各负绝艺都难具备“迅猛”迅猛这个形容词,在高风雷出现之后,谁还敢用除了高风雷,何人还能称力大无穷…… 却听一声激越,又一兵刃掠过眼角,高风雷知道那第四人终于来了,就算林阡一开始就派这四人他胜算也都不少,何况现在前三人都已被削弱?只分了四分之一力给这一对手,然而与对方相碰撞才知低估…… 第四人,原不是石珪,而是杨宋贤?高风雷心念一动,他不是和二哥正在龙角山对峙么原不过是虚晃一招? 高风雷急急调动了一半力道予之,缓得一缓,李思温彭义斌才幸免于难,杨宋贤原是凌空一剑以柔克刚,待这一回合结束他也落在离高风雷最近的战马之上,面目俊雅,笑容温暖,独独那潺丝剑境界深邃,令人接了第一招就知道,很多兵器都是吃青饭的,年轻力壮时才能打出鼎盛,唯有这剑法,阅历越多,年岁越大,越是别致,历久弥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2)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2) “层出不穷的高手,林阡那厮当真有福”高风雷语中仍带偏见,杨宋贤大怒顿时敛了笑容,“你才那厮”火xing之人,跟他剑法竟毫不匹配 玉面小白龙到场,自是给战局平衡了不少,高风雷初遇潺丝剑,觉这剑术奇异心中无底,加之对方四人虽是初度合作却轻重主次分配得当,另三人就如众星拱月般衬着杨宋贤……高风雷显然怠慢不得,一旦严肃则锤势加威猛 如此周旋了二十多回合后,另三人因先前折耗不及素ri,被高风雷逮住机会砸出了战局,彭义斌立马之地是骤然被轰出个窟窿来,柳五津李思温大惊失sè根本不及看他生死,高风雷单锤便再占上风主攻杨宋贤 宋贤受迫不比另三人少,虽是最后入局,却每一回合都受他最强之力,仗着这以柔克刚的剑术勉强与他持衡,却在彭义斌坠马之后大势已去,那边坐镇指挥的徐辕看到这一幕也知必输无疑,但此刻如何收兵、哪轮得到宋方主宰局面? 这当儿徐辕早忘了樊井嘱咐,即刻弯弓搭箭往金军阵中的石珪身边激shè,他只知,宋贤在司马隆那里勉强保全的战力,不得在高风雷手下就折损,无论如何,先用石珪去填彭义斌给宋贤抵着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眼看石珪成功入局、宋贤暂时安妥,徐辕毫不停歇再上三箭,拉弓满弦直往高风雷,但距离较远,换平ri或还有机会,今ri却强弩之末,徐辕越是挫折,却越提弓不放,shè不中主将,便帮各位将军们扫外围麾下来劝,被徐辕一脚蹬开 这名满天下的神鬼之箭,一把弓上抵得过常人一桶的威力,如寒鸦般扑溅往金军之阵赢回那血流成河“樊井大夫若是怪责……”麾下还想劝,徐辕难得一次也祝孟尝附身:“屁事我在这战局,还管那闲人” 麾下一愣,何曾见徐辕这般说话,噤声片刻,为此情境濡染,也不由自主跟随,早把樊井抛诸脑后,心中眼中只有此战 然而,义斌生死未卜,五津、思温都不同程度受伤,凭石珪一人,与徐辕远程shè箭,究竟能助宋贤几时? 见宋贤每每化险为夷之后,便又再度重陷杀机,众人不得喘息、心弦紧扣 当局者清,宋贤在几十回合内犹感已经历了万次劫,对手千钧之力根本就像是江海倒灌般直笼着潺丝剑涮,渐渐地,宋贤觉剑法已经施展不开反而全部被他控制,甚至几度被强风震得双耳轰鸣几近失剑……便在这危急关头陡然重心还一沉,原是胯下坐骑不堪重压竟已倒毙 这真使形势雪上加霜是怪金兵的马不力?还是责对手的力道实在太强?来不及归咎,来不及后悔,宋贤身侧已空、再无马匹,尽管潺丝剑还在手心,却是平地拒敌势弱于敌,尚不及站稳,又一锤强势压下…… 宋贤勉强格了一剑,却难料受力全朝脚上去了,虽将高风雷成功驳回,腿脚上伤口已生生被震裂,勉强一动,血流不止,明明轻伤,竟被那人巨力撕成这样不容眨眼,高风雷斥开石珪又一度追袭,居高临下,势如奔雷,宋贤才移一步就一踉跄,几乎倒在他锤的正下方…… 众人惨呼徐辕箭再快,只怕也难撼此锤之重近处如柳五津、李思温等人,全然差了几丈之远,无法救局,眼睁睁等着这生死宣判…… 高风雷身边,只剩个石珪离宋贤最近,然而在群雄心中,石珪就算体貌魁伟,也不可能及得上高风雷力大,只能有一个办法,就是他整个人挡在杨宋贤之前,但杨宋贤活他就死甚至他陪杨宋贤一起……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这是林阡打司马隆之前说过的,虽然林阡败得惨烈,但若不打,会惨烈 瞬间划过石珪脑海的是三个交叠在一起的画面,泰安,他随林阡共同作战,泰安,他与杨鞍坚守不退,仍然是泰安,杨鞍与林阡反目成仇…… 视线里,前两个画面已左右将第三个吞噬了,这一战是横亘于前最后的障碍,石珪向来都说,男儿处世当实现自身价值,在鞍哥和盟王隔阂未消、暂时无力对付障碍的时候,身为兄弟的,给他们消除纷扰,竭尽所能,哪怕一试,为了红袄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石珪做什么决定都无憾 泰山压顶之时,鞍哥从来不避,盟王从不弯腰,石珪岂有屈服之理; 况且咱们红袄寨的玉面小白龙,哪该因为战马不力就阵亡甚至失败 说时迟,那时快,向来内向寡言的石珪,被以往兄弟情所激,在这一刹爆发出惊人膂力极尽张扬,他手中狼牙锤亦毫无畏惧,流星般一抽而出,由斜路朝着高风雷猝然冲撞 也是靠力,却明显比高风雷轻了不少,没那种排山倒海,而是讲究巧劲、锤走悠势那锤身离软索猛往敌人袭击,先于锤的乃是一狼牙铁钉,锋利无匹,却不掩锤本身特xing,石珪的力道仍完全贯彻 狼牙锤,石珪握取这一种武器之时,如驾驭软索、狼牙与锤三种,软锤度绝对比高风雷硬锤快,力量也不容高风雷忽视,即便伤他不得,却已能侵入他轨迹 那一瞬众人惊见石珪已扰乱高风雷节奏使之不得杀宋贤,而又因石珪是手控绳索发锤故自身不在高风雷攻击范围之内,这正是既撼敌又能自保,刚好令高风雷的千斤力方向、节奏全被扰乱,力道虽还在,却也打不中任何人击在空处,众人纷纷赞叹,这软锤奥妙,被石珪练得如此炉火纯青 高风雷何等高手,石珪无需打败他,只要能望其项背就已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此刻眼看石珪的角度、力道、度,无一不是破了高风雷这一锤啊 只不过,下一锤……徐辕不会允许下一锤发生 早在石珪放手一搏之同时,徐辕针对高风雷的一箭业已在弦 这一双手,真为开弓放箭而生…… 一声啸响,至强力道御风箭,光芒万丈,至柔真气归空诀,是孤注一掷,是致命一击,于千军万马中、于激烈打斗中、于无穷变数中,把高风雷剔出,剔除 箭至声落,豫王府四大高手之一的高风雷,竟也难避此箭,血溅当场,摔下马去 “天骄”麾下见徐辕口吐鲜血摇摇yu倒,慌忙来撑住他,徐辕却jing疲力尽说不出半句话来,麾下知这是他倾尽全力在杀高风雷,所以用不着徐辕开口,毅然接过他手上弓:“天骄下令,杀” 随即代天骄发出一箭,飞星般shè落金方大纛 月观峰据点数千将士,满腔热血俱已随之烧起,“杀” 三月初五,月观峰,激战此起彼伏无法停断,昼夜不过弹指间 高风雷初战扬威却也初战折戟,司马隆闻讯后急忙从龙角山赶回,他当然暗叹不好心知不妙:这中部战场,怎被宋军扳平了回去? 三月初五,吟儿之所以敢派姜蓟等少年反击凌大杰,凌大杰之所以站在上风还攻防并举,正因如此 期间,王敏、袁若等兵马,则在司马隆离去的下一刻,便随即出兵与杨宋贤遗留的兵马会师,夺下龙角山——司马隆明明料到这一步,却不得不离开月观峰与龙角山,他必失其一 这便是林阡的高妙之处,一步明棋控制着你不得不作出割舍;这便是破阵之子杨宋贤的存在价值,兵在此、将在彼,先你一步害你疲于奔命 自此,中部战场与南部战场的冯张庄俨然融汇,而月观峰战地的所有金兵都被朝东南处压,暂时无法与完颜永琏会师,只能阻隔在林阡与凤箫吟、国安用之间 此夜凤箫吟也顺利撤离、翌ri才被凌大杰发现,也令金方所有人都惊异于林阡擅攻擅守善走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回合,凤箫吟再怎样出乎意料也是苟延残喘,林阡再怎样用人得当确也捉襟见肘 前一次较量的失误,导致林阡失去郝定、刘二祖的战力,令完颜永琏赢定了西部,三月初五完颜永琏没来,是因为他在清理西部残局如宋贤所说,战局一天一个情景,三月初六,完颜永琏只怕真要到了 北部吴越坚如磐石,南部如今金宋平局、只被凤箫吟逃去了东南,中部林阡杨鞍不曾和解,司马隆高风雷则挡在他们与东部的国安用之间 这个时间,完颜永琏是先打中部还是先打南部?无论怎么打,完颜永琏赢面都很大现在他和林阡各赢一局,西部的他能动,北部的吴越却不能 阡知道,就像自己敢对司马隆下明棋一样,完颜永琏有对自己下明棋的魄力 对目前刚刚融汇、变数大的中部战场及冯张庄,完颜永琏很可能“争地不攻”,而有过半的几率去天外村、继而去扇子崖、箭杆峪,打吟儿 完颜永琏若选择打吟儿,必胜,也必扰林阡之心,此刻除徐辕外亦无人懂,林阡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完颜永琏与吟儿的正面冲突 尚不知吟儿身世的完颜永琏,却不出所料选择了这样打 第1089章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2)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1)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 争地不攻,取敌必救沸-腾_)故无需半刻迟疑,完颜永琏兵锋所指,是凤箫吟 这一刻,谁还在翘首以待着林阡与完颜永琏决战,只能说他没看清楚形势 吃过上一战苦头的林阡,显然对形势了解透彻、理应能推测出这一步;但完颜永琏有魄力对他下明棋,是因为林阡确实已捉襟见肘 不入局,但执棋,完颜永琏洞若观火:林阡身边只剩些二三线兵将,诸如彭义斌石珪这些当家,虽接二连三崭露头角,却唯能靠不屈或爆发力、或靠协同合作,他们,战力都达不到高手水准 要论武功绝顶、可以逆转乾坤、需要被所有人密切注意行踪的人物,曾经林阡是宋军中唯一的一个;但败给碎步剑后他别说绝顶了、连一流高手都不算;而与高风雷交锋前,宋军中能调用的强将,实际也只有杨宋贤而已 然则,在勉强移除了高风雷之际,杨宋贤亦同徐辕一样不复巅峰……于是,林阡就只能希冀彭义斌和石珪等人,能一直不屈、随时爆一直,随时,哪有那么轻易? 很快地,司马隆便弃龙角山回到主战场,虽然实力不及以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说到底,三月初五月观峰之战,再激情,再奇谋,再险兵,都掩盖不了林阡艰难翻身的事实 所以眼下,林阡并不轻松除非他能立即将司马隆击败,才可能最及时地打到凌大杰、救下凤箫吟——这简单的一句话,真正做到比登天还难…… 而今次比以往不利于林阡在:除了司马隆、凌大杰两重障碍要跨,侧面他还有两种威胁必须顾——战场的融汇、地盘的重排,使得如今杨鞍、展徽、刘全对面的楚风月、黄掴、纥石烈桓端等人,就处在了林阡不远的东北角上,他们,个个都久经沙场不容小觑;除此之外,杨鞍与林阡还扑朔迷离着 如此,这一战的焚心、分兵,金军比冯张庄之战有胜算林阡看似扳平了月观峰,其实只是推开了架在脖子上的四把武器之一 四把武器,高风雷、司马隆、凌大杰、黄掴 “还剩三把,形势紧迫的他,输定了”上一战林阡就是完颜永琏的手下败将,下一战,依旧 不过,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敌人,完颜永琏倒是存着三分赞许、七分期待 当然期待,假如对方真就能打破常规,凭此阵容便克服一切难关? 自是赞许,“他已不止一次令我意料之外”完颜永琏来到扇子崖时,第一刻就对凌大杰讲 那冯张庄之战,完颜永琏没想到凌大杰被算得团团转,没想到连岳离都能沉不住气;而龙角山、扇子崖两地,他也没想到杨宋贤会被这般用,没想到凤箫吟逃得那般悄然; 天外村周边,袁若王敏撞围、杨致诚率众北上,那时林阡是个昏迷不醒的人;月观峰当地,高风雷和司马隆,本来是想表现给他看的,可惜却把一个绝好的机会和优势一起给丢了,那时,林阡还坐着轮椅…… 这许多的意料之外,已不是完颜永琏以往任何一个对手能给的或者说,意外有过这么大,却远没有这么频繁 事到如今完颜永琏仍没正式出手,只运筹大局还不曾部署过任何细节,只给最高统帅施以调遣、指教以及安抚,只对兵将们予以嘱托和士气之时等着他们给自己好消息,包括下面这一战亦然——但不出手,不代表不准备出手 拉锯战长久消耗,金军还能再落空几场?完颜永琏对麾下信任、放心是一码事,而敌人到底多强是另一码事——虽说月观峰这场只是小战、几乎无法摇撼大局,但林阡的存在不容忽视,他依稀具备着追赶完颜永琏的可能,声望,机谋,武功 “战场上,桓端,风流,九烨,黄掴,都及不上他,而武功,徒禅,鸿渊,安贞,若儒,也诸多伤亡……”完颜永琏现在只给凌大杰和岳离留了一次机会下一战,他们如果再被林阡打压,那完颜永琏就真不会再袖手 为什么要给凌大杰、岳离留机会?因为他俩是完颜永琏身边经历沙场最多、武功与智谋综合起来应该最强的人物相比之下岳离还算将功补过、发挥恰当,而纵横沙场这许多年,凌大杰,竟连小小的凤箫吟都拿不下,次次被她钻空绕弯当猴耍,实在最令完颜永琏震惊 完颜永琏选择连夜到扇子崖驻地,有部分原因正是为了唤醒凌大杰一再低落的斗志 三月初六、初七,便是昨今两ri,岳离派副将们拔除扇子崖东南、原杨家军驻守要隘,并由此往南部各处狠扫,显然他深知完颜永琏要立杀凤箫吟,所以他要让凤箫吟“仅两面有压力”不成立 当此时岳离身在罗鼓山对完颜永琏立下军令状,再三ri,定会将杨致诚亦清出泰安战局,凭岳离战力与自己威信,完颜永琏有把握,金军一定能办到;另一厢,完颜永琏虽不插手泰安之战,却也令近身将领往东南各县渗透,宁阳、平邑暂时难毁,但莱芜、蒙yin,平局未必打不破,在他完颜永琏的压力下 到此,完颜永琏与岳离主仆二人,不谋而合把除了林阡之外能救凤箫吟的杨致诚等人全部驱除失去了一切内援外援,凤箫吟俨然被四面压迫 但那致命一击,需要凌大杰来完成既然如此,凌大杰怎能低落 原还蹊跷凌大杰为何对凤箫吟久攻不克,待到了扇子崖据点,看到当ri凤箫吟等人留下的草人竹帽与旌旗时,完颜永琏才隐约清楚了:未必是大杰发挥失常 擅攻擅守,亦能善走,“善走者不败,不败,胜之转机也”完颜永琏笑叹一声,从寨口的城楼上下来,他可以想象出,当夜宋军撤退时是怎样的分工负责井然有序 “是,林阡确实善走,已被他,走了两次……”连续两次被敌人从眼皮底下逃出去,凌大杰实在是哭笑不得也懊恼不已 完颜永琏没有续着他的话说,因为他这句“善走”称赞的不是林阡不管以进为退的策略是不是来自于林阡,把撤退实施完美的人是凤箫吟林阡不可能方方面面一概都告知于她,实战时需要急智、判断力、临危不乱、领导才能,以及,各种筛选分辨和听从建议的能力 冲这一点,林阡的女人是他的贤内助,那女子能力未必低于徐辕,如此大杰输得也就不冤枉了 “夜晚虚张灯火,白昼羊足击鼓以进为退唉,可惜……”完颜永琏回味此战时不无惋惜,凌大杰低头跟着他往下,面上全是怅惘 “王爷说的是可惜了,上次被他们逃是猝不及防,这次却连反应都迟了半ri”老将军听到他说可惜,捶胸顿足,却仍误解 王爷一笑驻足,回身看他:“大杰,我之‘可惜’不是为此,我是可惜林阡只指教凤箫吟以进为退,却未曾这样指教刘二祖郝定若刘二祖郝定也是这般走,恐怕我也反应不过来啊” 凌大杰一怔,面sè稍事缓和,半晌,却说:“不,不会王爷才不会如大杰这般愚蠢”羞赧之情,溢于言表 “ri前两战,只是落空,而非战败,何来的愚蠢二字?而先前失了冯张庄倒是战败,却又如何?胜败兵家常事,人之一生岂能无败”完颜永琏眉宇间仍是年轻时的内敛霸气,王者之风,川渟岳峙 凌大杰感动听着,却沉默不语,几十年袍泽之谊,他诚知王爷这句是宽慰,是以听了反而不受用 完颜永琏看出他仍不释怀,按上他的肩:“大杰,还记得第一次战败的经历吗?” 凌大杰一怔,努力追想,却记不起来:“不知是在颖水,或是清流关,与南宋官军战……记不太清了……” “最刻骨铭心的,又是哪一败?”完颜永琏笑而离开,说话间凌大杰已随他走了一段路 “九年前的北疆,我军出兵大盐泺,我所领东路大军,被鞑靼部包围在龙驹河……那一战太过煎熬,负隅了三ri还未突围……等到王爷西路军连夜救援,才终于反败为胜”印象之深刻,使凌大杰回忆之时立刻能见到当时惨烈 “是啊,龙驹河之战确实凶险,你伤得尤其严重,获救时几近不治” “幸得有王爷”凌大杰叹了一声,“却给王爷添麻烦了”他后来才听说,求援信号发出后,许多人都建议王爷大部队汇集后再救,然而王爷却连片刻都不曾休憩其实那一战王爷也很冒险,兵寡而粮在后王爷却当机立断、克敌制胜、旋乾转坤,经此一役将那鞑靼部全部剿灭 “与龙驹河相比,冯张庄之战,以至于泰安之战,又算得了什么?回想起来,不足挂齿?”这时,完颜永琏俯首笑看,他一怔,王爷原来等在这里 然而他却心念一动,想说,南宋义军,恐怕强于官军、直追北疆各部泰安之战没令凌大杰那么惨烈,是因为杨鞍给林阡拖了后腿,饶是如此,也已刻骨铭心 凌大杰还没想好怎么对王爷说,王爷已先问:“可知我第一次战败是在何处?最刻骨铭心又是何战?”凌大杰回神,尚不知王爷他也有败绩?于是聆听他说了下去,“倒是只败过一次,所以刻骨铭心” “王爷何曾败过?”凌大杰奇问王爷纵横沙场数十载,与契丹、宋、鞑靼皆有过交锋,却堪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非大金朝经济困难以防劳民伤财、王爷同意了皇上和大多数官员对北疆采取“防御”,这九年来王爷也不可能只修界壕边堡而不出兵北伐了,要是王爷执意“攻击”,只怕战史上又多了好几个手下败将 如今这山东之战,也同等劳民伤财,只是,已经被人打到家门口了,哪能任由着南宋义军胡来?林阡是自己冲过来要当王爷手下败将的,怨不得别人凌大杰想到林阡,忽又想起关于北疆经略朝臣们激烈的辩论,当时在于“北方有jing”,“劳民非便”,现在却是“北面与南面的威胁,哪个重”…… “我之战败,是前年秋天看错了形势,竟从北疆抽身而去了陇陕贻误了数月,才知北疆形势突变,那些部落盛衰,终没有按着我的想法来”完颜永琏扼腕,凌大杰当然记得了,前年年末,他也和王爷去了陇陕,还在地宫里与林阡打斗王爷是为了黑山渊声,亦是为了当时陇南尽落林阡手、陕西唇亡齿寒 前年秋天,他们放心离开北疆,是因为一如王爷所愿,草原上势力较强令王爷嗅出凶险的那对义父子终于反目、内讧,他们越乱,越是正合王爷心意但王爷看错了形势,没想到后期的变化,如王爷所言,“安排的某些棋子,自己跟自己杀了起来”所以部落盛衰与王爷设想背道而驰 凌大杰心一凛,其实不是战败——但也是战败,算漏了由于前年看错形势,近两年北方部落局势已经不受金朝控制,说什么这一次“凌、岳的大军都是从北疆赢足了回来”,只不过是对着边境上的汪古部罢了,汪古部,又哪是北疆最强的威胁? 北疆最强的威胁,是孛儿只斤铁木真 王爷对凌大杰岳离都指教过,此人眼下不在侵略金朝,但将来一定于大金朝而言,他与林阡,只是缓急之分,不分轻重凌大杰岳离的回归与逗留,不能太久,原因在此;凌大杰岳离的斗志士气,不能跌落,是因此 远虑近忧,一北一南,加之王爷在朝中有政敌牵绊,其实王爷也如同被三把刀剑架在脖子上,若有丝毫处理不当,整个大金都将危殆,但天幸风口浪尖的王爷、独木支撑着这个天下,从来都在政坛和战场维持平衡与安稳,泰然处之,云淡风轻令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他一人在,任何敌人,都无机可乘 凌大杰叹了一声,这样一个没有对手的王爷,唯一仅有的一次战败也只是算漏了 “事后我反思说,轻敌当真不应该,他ri再与他在战场上见,我必要摒弃那些过去的不屑”这时王爷淡笑说 凌大杰一愣,点头早年王爷曾数次击败铁木真,自不会太将他在意;九年前王爷还对他不屑一顾,龙驹河之役后,封他的义父为王却只封了他部落官;王爷并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去他竟后来居上……三年前,铁木真与他的敌人交战却打入大金边墙来,那时就已经对边境露出了侵略之心甚至没把大金放在眼里,若非王爷的存在,不知会怎样嚣张 便那年,王爷与他在边境上再战数场,交锋持续数月,终将他和他的敌人们都打出了金朝,王爷从那时开始将他列为北疆群雄中的特别看重——然而,三年前只是特别看重,去年伊始,就不得不列为最看重,因为去年伊始,铁木真在草原的敌人就已无多,金朝北面,竟出现了一个趋于统一的国度 凌大杰不由感慨,去年伊始,金朝南面,难道不是一样,出现了一个趋于统一的国度……? 三年前铁木真还不及王爷,就像三年前林阡还在川蜀、不曾跨境抄掠;眼下铁木真在和他的兄弟战,就像眼下林阡也在和他的兄弟分……这两个劲敌都来势汹汹冲着王爷,王爷确实不可以掉以轻心,尽管,他一直以来都是当世第一人…… 凌大杰这样想着,又百转千回起来这时,王爷恰话锋一转:“我需不再‘轻敌’,你凌大杰,是否也好改改你那动辄‘重敌’的毛病了?” 凌大杰一愣,登时脸上火辣辣的,思路终于回到眼前泰安风云中来 “冯张庄之战,我虽宽恕了你,却还是记着你的教训,只怪你想得太多、百转千回龙驹河之战,仔细考虑了只怕也是这么败的”完颜永琏笑道 “末将谨记”凌大杰点头,正sè,“会改这缺点、将功补过” 这三天来,随着岳离将杨致诚等人驱散殆尽、全面杜绝了凤箫吟被救可能,凌大杰也开始紧锣密鼓,蓄积起士气和战力对凤箫吟最后一击 此刻吟儿的处境与完颜永琏、林阡如出一辙,凌大杰、岳离、君剑这三把武器,时时刻刻都牢牢架在她脖子上 岳离这次毫不留情地事先就打开了可能救她的杨致诚,东南沿线宋军节节败退,凌大杰也调整了状态包围住箭杆峪、最近距离地拦挡住了她一切逃跑的方向,君剑则扼守于林阡和她之间的龙泉峰形势毫不乐观,她还不能上阵—— 非但完颜永琏是她的父亲,有传言说,君剑复姓完颜,正是完颜永琏的三子,与君附、君随、君隐一母所出,只不受宠而已……也便是说,又一个亲生哥哥,与她生死相搏过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寨墙上眺望敌军,心中总是禁不住诸多感慨,这些年来,聚歼她的杀气全来自亲人 这次,终于轮到父亲亲眼看着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2)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2) “孤立无援”,这四字形容吟儿此刻再贴切不过 不但再无人能救她所领的这路兵马,也本就没有谁能和她有立场上的共鸣——金国公主抗金,如何不是孤立? 也许人生的前二十年,还可以解释成无知可笑;陇陕,小青杏,她决意留在林阡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如陈铸所说是个混账东西 好,那就让林阡征伐吟儿治内,吟儿答应了能不上阵就不上阵,林阡也确实总是把她刻意留在守位即便这样哥,二哥,大哥,三哥,仍然每个都与她正面交锋过了 “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遇到的是父亲……”这两年,随着林阡越打越北父女已越来越近,每次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立即将它回避乐观主义、得过且过、侥幸心理,结果,这天不该来也还是来了兵临城下,剑拔弩张,迫在眉睫,父亲真的在杀她,快得她无法招架这时的她,没有林阡在身边,,偏也不在那个刚失去向清风、胡水灵的激愤心情下,这时的她,对父亲满心满意都是愧疚,面前是强引力、背后却没人拉一把…… 回避不了事实,就只能逃避自己不见面就行,不在风口浪尖就好,她想,正好姜蓟发威,正好杜华善守,正好祝孟尝彪悍……一切交给他们——凤箫吟,没勇气和柳月一样表明立场,该是个怎样的懦夫…… 然而,便就像现在这样陷在懦弱、慌张、愧疚、负罪、侥幸、无助、恐惧的情绪里了,她竟然都没有一丝的矛盾、动摇、迟疑或后悔,一丝都没有是啊,若不是对林阡死心塌地,怎会有上述所有的情绪? 几天过去,林阡的消息迟迟不来,应是王爷出现后包围紧,林阡自也不想信使落在金军手上,故而比往常迂回不少——这几天吟儿与外界基本是完全隔绝的,却斩钉截铁“林阡没消息是因信使贻误”,从未担心过他战败了他死了诸如此类妖言惑众 信使的不出现也许对军心会有轻微打击,其实对吟儿的抉择才应是最强撼动,如果这时候吟儿担心林阡安危、胡乱揣测他已经伤重死了,加上父兄就在身边,只怕要情绪崩溃、真可能认祖归宗但此刻,她冷静地站在寨墙,坚信着林阡没危险,等候着信使突破重围…… 如此惊人地坚韧,却对亲人们绝情 夜深人静,难免要反复拷问,凤箫吟,何以这般冷血,执意和自己的家国对立…… 破晓时分,微光散落在寨墙内外 这是箭杆峪的第一道屏障,天刚蒙蒙亮,杜华便在城楼处巡防,天外村时期他还只是一个人,如今身边无论早晚都有个鱼秀颖姑娘,虽然这种特殊时期即使在一起也是为了职务,但真的就算这一天所有的交流都围绕着巡防,也是在一起就好的啊…… 吟儿眼圈一红,感慨万千,转头再看,山路上有空旷处,姜蓟、星衍、飘云他们,大早便起来在练武箭杆峪一带据点,防御设施是先人留下,内外关卡一应俱全,少年们发挥的空间都很小了,但各自都还在以自身的努力,换了法子构筑着一座最坚硬的堡垒 吟儿看着他们激烈却友爱的刀光剑影,泪中酸楚忽而化为欣慰,隐隐有些想彻,支撑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他们与他们一起时,吟儿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们,连林阡都无法企及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互相捍卫着尊严和理想,彼此见证着失去与成长,因为苦难,所以深刻经过这番岁月,吟儿终可以自豪地对林阡说,我凤箫吟,也和谁有着过命的交情 这感情,却是个越国界的存在……吟儿复叹一声,难怪会对别的事都冷血,一腔热血,尽付于斯而真正生死相托了,哪还管得了自己姓甚名谁 不过多时,时青、祝孟尝业已出现在视线里,这里真要好好地夸奖一番祝将军了,陇陕时期就总见他边穿衣边啃干粮边去听林阡授命,从没这么早就自动自觉地厉兵秣马,也许是濡染自时青寨主的“ri夜枕戈待发”? 吟儿看着这一对“老将”,跟彼处少年相映成趣,不由得心情渐渐好转,对了,视线里,怎少了两个美丽活泼的影子?闻因和妙真,此刻又是在何处? 问了飘云才知,这几ri闻因妙真组织了一些战力低下的民众,一直在演武场附近紧锣密鼓,可别小瞧了这些羸弱男女,他们也一样在为攻防出力,且还是有针对xing的—— 上回那凌大杰强攻扇子崖时,由于防御工事多不坚牢,铁甲骑兵刚一靠近就有栅栏严重溃裂,真正接触上来还把某处撞出了个窟窿,若非姜蓟拿命去拼,只怕大军早已沦陷 妙真说,这教训当真不小,提醒我军防御力亟待提高,不可能每次有缺口了殊死一搏,而该从根本上杜绝缺口的出现 结合情境来看,箭杆峪此地寨墙栅栏坚实,显然不是昔ri扇子崖临时砍树修建可比不过,围裹了几个山头那么广,总会有防守虚空处 再者,未雨绸缪,总有可能会遇到火烧眉毛、不得不随地取材、仓促重建之时故此,当地各种树木,尽该先行试验如妙真所言,树木固有的坚硬度不能改,自要寻找如何排布才足以牢不可破 是了,固有的水准不能改,那就只能寻找最好的排列组合说的是树木,指的是人……吟儿这样想 不愧是杨鞍之妹,这般的重视守御,吟儿不知不觉便追寻过去,由远及近,正巧看到路成的身影,腊月廿九杨鞍叛变前便暌违,他正是随在南部杨致诚军中、上次守着扇子崖东南要隘的岳离清扫杨致诚出局,他碰巧在那之前与吟儿等人会合,但就此与他们一起被困重围 吟儿一笑,被困就被困了,路成应该甘之如饴,因为妙真就在这里心里愈加暖和,责任感重:嗯,又是一根待我来牵的红线 才刚到场,却听一声弦响,循声望倏忽有“敌”侵犯,吟儿思绪早不在路成身上而转向那“千军万马”,原是鱼秀安、鱼秀芹的抛石shè箭、策马冲驰而来,且看她们的协力进攻,可否将杨妙真撼动 “在工事本身坚固的基础上,再努力寻求对抗强攻之法”那不是妙真空谈,金军不来强攻那就宋军自己先来实战当下鱼家姐妹为攻,不让须眉,杨妙真等人为守,略胜一筹,教吟儿看到了这等绝好较量,到感觉自己不是来寻人反是来阅兵的尤其那杨妙真,不仅深得其兄长教导,俨然从袁若处学来jing髓,盾枪箭钩,各类防御,尽为所用,寨墙上一干人等配合得当,“抵得过一个‘徂徕猛虎’否?”妙真笑问,不无豪气 “好一群宋匪,大言不惭”原是闻因,学着凌大杰语气,蓦然出现在战局,虽迟于愈加姐妹却是压轴登场,策无法无天英姿飒爽,飞星般冲到最前面箭矢密集处 吟儿浑忘了这是演习,刚还为她揪心,便看她左手连打数十根箭,右手猛一掷出个长绳来,直往栅栏上套,末端一旦与栅栏接触,吟儿猛然悟出闻因此举是要借此武器拉倒寨墙 原来,闻因是来验收成果的啊吟儿笑看妙真等人,遇到这么个棘手敌人,她们确实比先前吃力多了,但栅栏并没有如闻因所愿被轻易拉倒,闻因笑赞一声:“比前几ri牢靠多了”她胯下无法无天都没本事,平常坐骑又能奈妙真何 吟儿看鱼家姐妹跟闻因一伙,记起了她曾是她俩的心仪对象,现在虽然换了女装,倒也没反目成仇……愣了一愣,就又走神了,因想起这是在演习故有所放松,却骤然心弦再紧、脸sè大变,只看“敌军”中还是有人趁乱登上了寨墙作为唯一一人成功入侵不就是岳离、邵鸿渊那类狠角sè? 杨妙真最先发现,即刻持枪上前与他交锋,吟儿远观那人也携铁枪,原是小将李全一直以来负责火器的他,其实枪法也如此敏捷,真令妙真棋逢对手 妙真与李全过了五十余招,一人动静皆宜暴雨梨花,一人奇正互变银蛇矫龙,身走影错,奋疾如飞,恍惚不知是实是虚他二人彼此战力相近,故虽无仇恨却激烈非凡,银光烁烁,声如雷震,一时难辨到底谁占上风 圈点击刺,卷缠格挡,进则锋锐,退则神,李杨两人在寨墙上打得是互不相让险象环生,把内行如柳闻因等人看得如痴如醉吟儿虽对枪不内行,却觉他二人互有所通,不过李全稍微要jing湛一些,这当儿他铁枪扎挑杨妙真力有不逮,败中求全给出一式“不动如山”,虽将李全截住,枪缨却掉了下来 杨妙真虽然未败,气焰上却落下风,李全下一枪继续搬杀扫追,杨妙真败局已定眼看好姐妹频繁涉险,闻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倒戈,跃上寨墙去给她助阵,直被下面正好来此的祝孟尝斥为“叛徒”霎时李全与杨、柳二人形成以一敌二之势,闻因的寒星枪比李全要厉害些,攻防兼备,气势凌人,李全单凭枪法自然不及,正好遇上妙真从右路追刺,李全临危不乱右手继续与闻因交戈、左手发火器抵挡妙真,霎时火花溅起于妙真枪缨旁,燎原之态,威力无穷因是演习,李全不曾加多少火药分量,发shè位置也离妙真身体极远,所以给人感觉,倒像妙真枪上所发,正好取代了适才掉下去的缨子,不同的是适才是雪白梨花,如今却如火喷灼,灿然生辉 吟儿就近看着这三杆枪纵横交织各有所长禁不住拊掌,八年前云雾山上的龙腾虎跃你来我往,换了场景,换了人物,不换是jing彩绝伦、酣畅淋漓 “两位姑娘好枪法”杨柳二人终逼得那李全认输,一干将士们也跟他们仨一样握手言和祝孟尝原是把信使带来找吟儿的,现下吟儿一边观战一边也把三月初五月观峰之役听完了,于是告诉妙真、闻因等人,林阡已然扳平了月观峰 “当真”妙真喜不自禁,闻因亦微笑道,“没事便好” “当真天骄和宋贤,领着一群年轻的将士们,帮林阡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一仗”吟儿说,她知道月观峰一战牵连甚广,岂止当地的彭义斌石珪李思温必须卖力,还有龙角山、冯张庄的王敏袁若等等需要恪尽职守 姜蓟江星衍的早起练武、杨妙真鱼秀芹的未雨绸缪,闻因李全的实战演习,已经让吟儿看见了南宋未来的希望,而传闻里的他们,跟在林阡身边的,相信加会是ri后山东响当当的人物 如此,局面于吟儿而言,是疾风知劲草于阡,是乱世出英雄 “尤其石珪石将军,‘刀枪不入,铜筋铁骨’”吟儿听到是石珪打败高风雷的,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时,已经给人家想称号了 “这么长,太难记了”祝孟尝眯着眼,“而且,都被主母你形容成神了,刀砍不进枪刺不穿的,那他以后还不知怎么死啊” “去去去,乌鸦嘴”吟儿鄙视着他“祝叔叔纯粹是嫉妒”闻因笑着爱将他打趣 “差点忘了,信使说,彭将军一个人就夺了金兵五匹马,说留在月观峰据点里等着送闻因”吟儿看着闻因,忽然想起了信使额外附加的那句话,原本与战局无关,但却是那帮大老爷们一致要求添上的,林阡竟也没反对,柳五津居然默认了? 吟儿对闻因和义斌的情况不熟悉,但一点就通、知道这五匹马的意义何在,却对闻因心意不甚知晓,于是问她,“闻因,对这五匹马将军意下如何呢?” 闻因脸上一红,原还在笑祝孟尝的,现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妙真嬉笑搂住闻因脖子:“怎样怎样,五匹马将军,闻因姐姐喜不喜欢” “别说了,仗还没打完呢”闻因赶紧避开她,妙真啧啧道:“真像我宋贤哥哥的说辞,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吟儿亦觉眼前的闻因和妙真,像极了当年的两个人——洛轻衣和自己闻因语气虽轻些、没像洛轻衣那么冷漠,却令吟儿听出了这是句拒绝 心道,实不知这一战之后,自己能否帮彭义斌了 人群散开后,祝孟尝追前来问,主母,若凌大杰再发强攻,我等需要做些什么? 吟儿答说,只需坚壁据守,等待外援即可 “主公会救我们,是”祝孟尝问 “嗯”她微笑 “主母,跟您说个事” “什么?” “彭将军那个称号不好,什么五匹马,五马,不吉利,唔,石将军那个称号也不好……”唧唧歪歪了一路 “祝孟尝你这小人”她笑起来,终于体验到当年林阡骂祝孟尝时的自然了 “啊,主母怎么跟主公一个调子了”孟尝一愣,这语气,好熟这神情,也真相似 “主公要是给彭将军和石将军起称号,一定会起得很不一样”吟儿想 “那可不一定是叱咤风云、气吞万里的,起码贴切”祝孟尝立刻报仇,“反正,不会这么吊儿郎当的……” “祝孟尝你这小人”吟儿气呼呼地瞪着他 斗着嘴,想到林阡,心中yin霾也已完全空了 那时的祝孟尝,也完全想不到,眼前这谈笑风生的主母,竟是个忠孝两抛之人 第1090章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2) 第1091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 第1091章 三边曙sè动危旌 话说在合力移除高风雷的这一战中,彭义斌和石珪两人当之无愧最大功臣,因此在战后广为金宋知他俩也确实有名号当时就在月观峰流传了起来——吟儿料事如神,真是林阡起的 林阡把彭义斌叫成“彭倔子”,赞石珪是“石敢当”,吟儿若在一定鄙视,一点都不像老祝猜得那般气吞万里叱咤风云……不过,去形容那个绝无妥协意志不屈的彭义斌,和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石珪,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 两位都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儿,柳五津这般称道;李思温也说,义斌石珪追求一致、xing格互补、不屈剑与狼牙锤又这么高强,假以时ri,必是咱们红袄寨最强的搭档 多番赞誉,真把彭义斌听得羞赧与高风雷缠斗那ri,他所处位置正好被硬锤击中、连人带马失踪,战后才被从废墟里挖出来,饶是那样还憋着一口气赖活着,所以林阡情之所至笑称他是彭倔子,彭倔子两ri后清醒了,听到盟军里竟没怪他的,先是惊喜万分,后又自责不迭,是以听到那些赞誉后反倒急了 跑来中军帐跟林阡说,盟王罚我那ri我太莽撞,没控制住自己情绪,竟中了敌人激将法冲出去,违背了盟王之令不说,还害得战局凶险 林阡道,义斌中了激将法,是因敌将诋毁我,罪不在你;而你在战局中始终不屈,给众将士争取了时间,已然将功补过最终瑕不掩瑜,是以无人怪你下不为例便是 义斌却坚持说,盟王,别为义斌一个,破了赏罚分明的戒 林阡一时说不过他,笑道,那好,记着这一过,待你伤好了再打板子 柳五津也在帐中,乐呵呵看着这个青年人,“义斌,这回在阵前夺的四匹马,加上前一战得来的那匹,等闻因回来,一起孝敬我”李思温站他身边先没转过弯来,这下笑喷了,真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岳父大人 “还不如让信使把五匹马一起带到南边去”林阡摇头苦笑,“唉,那么一来,吟儿定会给义斌起个跟马有关的绰号了”那丫头作派,太好猜了 石珪反应不似彭义斌这么大,但问及当ri战胜,总是实事求是地说,之所以能战胜高风雷,一靠玉面小白龙卸了高风雷许多力道,二靠天骄徐辕百步穿杨,最末才靠我那股爆发力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经此一役后彭义斌石珪确是崭露头角,杨宋贤却内伤外创不轻,所幸人有玉泽相伴乐于就医,倒是可怜了天骄,不听劝告动武、伤势加重便算,关键是,又落到某个“闲人”手上去了…… 那人一将注意力转移去天骄,林阡就赶紧尝试从轮椅上起——樊井,真是古往今来第一捉襟见肘之人也…… 当然,为了避免阳奉yin违的情况再发生,樊井就不说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最直接的方法,把他俩关在一起 三月初七,随着完颜永琏追向吟儿,中部战局之压力骤然缓解,但林阡心中的忧虑分毫未轻 他是南部战场的军师,那些兵马全都依赖着他,这不是说飘云等人智谋不够,而是那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很难有人能自我解救,何况他们次次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法形成全局之观,只能靠林阡一次次通过信使传达计谋,还不能保证计划传达的时间内没有变化 不仅如此,他也是吟儿身后唯一的力量——不得不每时每刻兼顾着南部战场,一是要她活着,二是要她心理平衡地活着陇陕,小青杏,他让她留下的时候,她的坚决他看到了,她的良心他也一直懂 “眼下,黄掴等人在东北,高风雷在东,司马隆在东南”天骄在棋盘上落子,“黄掴等人”之中,有一个还是楚风月,无法出口的姓名 这三路金人,全部牵绊着林阡往南走 而往南走,吟儿身畔,“凌大杰在西,岳离在东与南,完颜君剑在北”林阡叹笑,“我当ri说‘司马隆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龙角山和月观峰却注定丧失其一’,结果他真的被迫弃了龙角山而今这话要出现在完颜永琏口中,说成‘林阡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中部与南部却注定丧失其一’了” “完颜永琏的威信,实在是难以置信他来到之前,岳离再强,也不曾几ri之内就打得致诚兵败,眼下,唯能往宁阳、莱芜等地撤,各地金军,也趁势收复”徐辕点头,知道这个“岳离在东与南”,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完颜永琏这个姓名,这个姓名罢了 这个姓名,就足以把吟儿的两面受压改成四面聚歼 中部战场,林阡现在虽处优势,却俨然如履薄冰有时候,占主动反而容易只要林阡一动,立刻三方齐来 “此情此景,纵观全局我们仍输一筹,完颜永琏现在是逼着你,自尽或杀凤箫吟,必须选择其一” “是啊,金人期待他高估了我,恨不得我两者一起选”林阡笑 “凤箫吟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说,宁可你选杀她”一直以来,林阡身边仅有徐辕知道吟儿身世,徐辕向来也担忧她会影响林阡的命途,此刻却黯然,其实林阡也影响了她的命途,让她眼看着她的父亲和丈夫相互杀戮,而且冥冥中这一局两方都在押着她作砝码 “她已然知道真相”林阡摇头,微笑回应,“她看得出这是完颜永琏在下明棋,即便她看不出,飘云、妙真也看得出再者,我也没让信使对她隐瞒” 徐辕一怔,林阡续道:“她不会宁可我选杀她,只会等我下赢这一局” 徐辕先还愣住,忽而笑了:“原还担忧你会否因为敌人是完颜永琏而失常,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点头,乐于看到主公这股自信还在 岂能不赢,这一战若他不赢,吟儿即使心还在他这里,身已遭到完颜永琏俘虏,他林阡,决不允许 “你要如何救她?”徐辕疑道 “一旦凌大杰发起总攻,则立即派义斌和思温去打司马隆岳离扫清南部无需多少时ri,是以凌大杰的总攻也蓄势待发了”林阡道 “完颜永琏到场后,凌大杰亦不可同ri而语”徐辕皱眉,“可是,这司马隆,用义斌和思温去打,可够?” “武力不够,谋略犹可,天骄且拭目以待”林阡心有成竹 “这倒是了,摩天岭那一战,还不是火烧了他”徐辕一笑,自是信阡 林阡笑容略敛,接下来的这一战,他当然是想从谋略上取胜,但其实,武力上,也未尝没有解决的办法 司马隆自出现于山东开始,单论个人战力,堪称常胜将军,二三线兵将需四人以上围攻,屿宋贤乃至林阡都不是他对手 林阡遇他几次输给他几次,直到最后一场把“林阡”战术与“林胜南”战术并用,才险险破解他剑境却仍然折戟于他高强内功下,林阡就算这次恢复了、也明知道这种方法有效,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方法将他打赢,况且司马隆已经明白了林阡战法,明显也会有相应措施 林阡必须另辟蹊径 这些天他把自己置于战局之外,回味着前些ri子的所有战斗,不局限在自己的进步和突破中,从吴越、柳五津、柳闻因等人的经历入手,倒是总结出了一个关键——司马隆不是强吗,怎会被他们逃生了?他们,是怎么逃生的?有没有一个共xing? 最先遇到司马隆的吴越,侥幸逃生是因覆骨金针危急关头以“千手万臂”形式打出 其后被司马隆剑光笼罩的李思温,是因为柳五津策着“流云”从斜路里直接撞司马隆战马 柳闻因,是突然间一枪从马腹下绕出去打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震骇全场 海逐浪获救,正好承接着林阡与司马隆的第一战,林阡一直觉得那一战自己能持衡,是因为浅尝辄止,刚打不久就被两军冲锋切断加之司马隆保守之人,不想被林阡以逸待劳 摩天岭吴越再次逃生,是因为林阡强横地直接把司马隆抱住一起撞下了山崖边滚边打第二战 林阡与司马隆第三战,饮恨刀被碎步剑黏住,是史泼立大急、shè箭 第四战,是改变心态、维持于斥引一线,求生而不求胜,故而保全林阡一贯认为,司马隆那时候没有施展全力,是因为迟钝保守以及自信 最后一战,是终以两种战术破他,却功亏一篑输给他的后发制人,之所以这条命还在,是因当时司马隆也受伤不轻,也因彭义斌石珪拼死冲阵救了他 直到宋贤告诉他,“脚上这伤很轻,幸好手下们发了一通暗器过去,才使碎步剑只是轻微碰擦”……阡忽然想彻,自己的误区,和这些事实的规律 九次逃生,这般巧合,三次是突发暗器,三次是有外力突然干扰,三次是战术突如其来…… 再结合司马隆稍微迟钝的xing子,一切就了然了——司马隆对于突发意外不灵敏这一点先前林阡倒也想过,却没再往下想一步——因为司马隆对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迟钝,所以,导致了他的剑法破绽或者说三重剑境分布破绽就在这里,碎步剑境,任何心理干扰都受不得 快打,劲打,都打不过去,陷进去的一切刀剑都拔不出来,但司马隆对意想不到的突袭很没办法…… 所以,突发暗器,突然干扰的外力,突如其来的战术,是旗鼓相当的破解剑境之法阡上次“以心境取代内力”的所谓两种战术并用,其实只属于方法三,若再结合前两种方法,全部填充进那一瞬间,可否抵消得了对方那种高强的功力 不得而知一切只是假设,林阡也只敢拿自己来求证 当此时,为救吟儿,他派遣彭义斌、李思温南下,当然不是从武力上解决司马隆,而不过是从谋略上罢了 初八傍晚,凌大杰对箭杆峪的围剿已然开始,完颜永琏没像岳离当初那样说一定要对吟儿放水、意在要林阡命,而是对凌大杰说不必留情,林阡与凤箫吟,哪个倒掉都是对宋匪全体的沉重一击 冲这一点,林阡心知完颜永琏认清了吟儿的重要xing,不止对于他林阡,影响着大局可见吟儿的厉害,完颜永琏都承认了,尽管才是隔空交战 当然,这样一个强悍的吟儿,哪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凌大杰士气恢复得确实好,吟儿等人仍是全民皆兵坚壁据守,彼时岳离铲除杨致诚的计划完成了大半,杨家军从东南都不能援;完颜君剑扼守住了龙泉峰、以对宋军阻北打南; 泰山五大战场目前都持平,缩在一隅的凤箫吟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林阡救不救她,又该如何救她? 初九清晨,料到“锋芒正劲的彭义斌、石珪,一定会试图冲破我之封锁前往南部救局”的司马隆,已然与彭义斌李思温两军对阵,形成对林阡的第一道封锁线,当看到敌军主帅没有石珪时,司马隆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半个时辰过去了,宋军陈力就列久矣,却毫不着急突破封锁,偶尔在阵前喊些废话,偶尔出来个副将与金将战个几场、还没打几回合就退回去换一个上,却没有一鼓作气冲锋陷阵的气劲……哪像个赶着去救人的样子,反而不似强攻而是在守、甚至感觉他们是试着打打,打不过就撤的那种吊儿郎当…… 司马隆惊诧之余岂能不解,醒悟时,彭义斌李思温明显准备后撤,敢情这么久原是晾着他的……司马隆秉xing温和到没有气急败坏,也没中计对彭义斌李思温穷追烂打,而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连忙率军前往东面的高风雷方向去打石珪—— 宋军之中,除林阡之外,最该重视的就是那石珪前一战正是他打赢了高风雷,加上林阡一番宣传造势,眼下一些金兵可能闻风丧胆,最在状态的人惹不起司马隆了解得很,林阡无论虚招实招,都一定是拿石珪往南部战局填的 所以这一战金军最关注的就该是石珪 “石珪存心绕过我,显然是想利用打败风雷的余威,企图令风雷不战而败,继而取道我与君剑之间……”虽迟了一步差点被林阡虚晃一招,司马隆料想得却完全不错 可惜,虽抽身及时,仍是晚了少许,司马隆的迟钝被林阡计算,他还在途中时,高风雷之兵就已被石珪、柳五津打败 “迟钝是打赢司马隆的关键”武力如此,谋略也一样 然而,石珪柳五津虽战胜高风雷,却没能顺利从司马隆和君剑之间取道南下救局之路,遭到黄掴截断—— 原是在彭义斌李思温与司马隆正面冲突尚在僵持之际,黄掴就看出了情势有异,宋军中有石珪、柳五津分别率一路jing兵,取一小路卷甲倍道直逼高风雷而去,“林阡并非要与司马隆正面冲突,而是想攻克高风雷,再从司马隆和君剑中间的狭路过去”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黄掴庆幸自己在林阡身边留下了眼线,也即刻验证出消息属实,当机立断领军去追截 彼时,扼守龙泉峰的君剑亦得到黄掴消息,即刻派兵到此阻断石珪柳五津大军,非但没能南下救吟儿,反而在半途被黄掴、君剑、司马隆围剿,还需彭义斌、李思温来救……如此,林阡之计溃于黄掴眼底,这一局,林阡依然被绊,楚风月、纥石烈桓端,虎视眈眈,压境在即 凤箫吟还未岌岌可危,林阡竟已摇摇yu坠 “他此一局,选择的终是自尽”完颜永琏如是说 第1091章 三边曙sè动危旌 第1092章 危影近,湍流激 第1092章 危影近湍流激 当此时彭义斌石珪陷入苦战、杨致诚林阡自身难保,形势最乐观的,反倒是一开始被围待援的凤箫吟……也不知这个事实,是喜是悲 这一切用不着信使传达,援军没来,就意味着林阡之计落空尽管吟儿尚未知晓,林阡失算在于黄掴,以为凭黄掴此刻的实力只敢在东北处钳制,未想他竟弃林阡徐辕等人不顾而直接往南追歼石珪,不然此刻石珪早已开进了南部战场力挽狂澜 然而,即使宋军已经处在了这样的一种劣势下,护士气恢复、毫不手软、不懈征战,也直到翌ri正午都还未将他们剿灭说明完颜永琏的决定是对的,凤箫吟真的不容小觑 那女子在城头指点战局时,比林阡少了笃定却多了张扬,哪怕短暂打不过金军了她都一样傲然以对,仿佛那股狂气是与生俱来凌大杰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远远看到那身影,竟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王妃…… 这错觉稍纵即逝,长钺戟即刻与祝孟尝百里飘云大刀交锋,续着清早那未尽之战,与对手们飞驰于战局一道道刀光戟影,排宕开浩瀚气雾,一声声锐响激声,撕裂出ri上中天 在凌大杰的率领下,铁甲骑兵再行冲锋,盾甲坚实,长枪凶悍在北疆能过关夺隘无数的他们,填壕沟撞栅栏突破防线都是家常便饭,每次袭击都有如暴风骤雨、电闪雷鸣—— 然而每次,他们都在箭杆峪高大坚固的寨墙前面碰得头破血流遑论昨夜,即便清晨到正午才几个时辰,他们也时时调整战术、重换阵型 调整战术何用,重换阵型徒劳杜华jing弩,秀颖善箭,防御无懈可击;星衍飞戟,姜蓟双枪,攻击谁拼得过;攻防兼备,远胜过一个月前抵御邵鸿渊至于闻因妙真李全,ri前也不是白演练的,虽然此刻敌人比鱼家姐妹绝情得多,但好歹经验丰富得很了,早学会如何避免殊死一搏,最擅长灵活配合打击金军 尤其妙真和李全,竟因上次演练得出了默契,而创出一套枪法与火器的结合技能,是李全把火药一筒寄缚于妙真长枪之上,能发shè数丈之远,但凡有敌人被击中,必定昏眩倒地,那火器用完后再以枪刺,一举两得,攻防皆强,凡孱弱者,都被分发 宋军所有人都做到了有效防御,金军自然束手无策望而生叹 “固若金汤”短暂休兵之时,吟儿离开城头,虽还带着一贯的傲然,心里却着实忐忑不安,尤其是获悉伤亡人数随着时间推移渐次增加时,诚知箭杆峪撑得住一时却不能熬持久战 天外村、扇子崖的绝境再现已经逃了两次,事不过三,只怕瞒不过卧薪尝胆的凌大杰,何况这次还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别指望…… 林阡也没让吟儿逃,仅仅吩咐吟儿说,你们只需守住,等到援军即可吟儿守住箭杆峪的最好方式是坚壁据守拒不应战,但敌军中存在着凌大杰这样的高手致使她清早就应战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是打到正午援军还迟迟不来,众将士体力透支难免吃力 多年以前,去年,近ri,慑于苏降雪之威的短刀谷众将,被黄掴铁桶包围住的杨鞍,大崮山陷于轩辕九烨绝境的吴越,摩天岭处在司马隆强势压境下的柳五津……他们,是不是也和如今的自己一副处境和心情?“候主公归来”……靠着这执念,吊住三军的最后一口气 相信他,一定会来,反败为胜;在他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守住 那时,吟儿懂自己为何要留下,仍然是眼前的这些人,与他们一起,不止享受,是责任,不止回报,需付出吟儿忽然也不害怕面对完颜永琏了,当看着祝孟尝被时青按着裹伤、飘云也捂着心口面露不适时,吟儿下定决心握紧了惜音剑,“再有下次,下次我战” 祝孟尝、时青等人无一反对,姜蓟、李全等人也全数支持,他们都以她马首是瞻,早就一致认为她战力最强 “只需记得,不流露云蓝师父教我的那些剑法,就好”她在心中默念,林阡早已告诉过她,陈铸之所以得知她身世,源自某一招柳月自创,她回忆之时也想起,二王爷曾经流露惊诧,正是那一招之后;但前不久与邵鸿渊交锋,她忙中出错仍将那招打了出来 此刻,持剑于玉项墨上,毫无胆怯迎前,绝非以卵击石,只盼以刚克刚一夹马腹,冲驰向那支老把林阡打伤的长钺戟,出招始,杀气荡,第一回合尚属变幻万千,第五回合已是凌厉莫测 快急交织的剑网,各家招式都能拈,灵稳虚实尽其锐,着实令凌大杰见到也暗叹不凡 “主母好剑法”祝孟尝只觉大饱眼福,吟儿的剑法中包罗万象,若不注意她这人,只注视她剑法,还以为是先一式是杨致诚在舞,后一招居然有郭昶的特sè接替,再半刻偷师自孙思雨的轻灵,同时分明还具备着金陵软剑的妙绝,时而是洛轻衣岷山剑的上善若水,时而是莫非断絮剑的激中稳进…… 不止有剑法,刀法也能见妙招纷出,层叠不穷,仅几招已教凌大杰多处要害受险亦令祝孟尝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兵刃……不禁忆起陇陕时期她追着向清风、何勐、海逐浪等人学武功的场景,心想,正是那些求知yu、记xing和热情,才使得主母的剑法即使在她身体极差的时候都堪称当世一绝,何况如今她已恢复当年? 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祝孟尝叹惋着这剑法好像比自己的大刀jing湛多了,若是外人看到,肯定要说老祝你刀法进步了不少啊方知当今世上,论功力的积淀是主公最强,论招式的推衍却是主母最广 除了过去川陕的那些刀剑,如今山东小将们的枪矛亦穿插其中,祝孟尝禁不住拊掌:“李全,主母这一招好像是学了你的?” 李全点头,正是ri前他与妙真对战时的招式,被当时的看客,演化到剑中,似是而非,各有所长直叹天下兵器,真是一家 谁说实战时招式无用?吟儿一个人,把这么多人的招式熔在一起,与她本来的剑术结合举一反三,被她随手拿来运用得自然而然毫无杂糅之感谁说高手堂需要许多人一起对付?此刻吟儿一个,就宛若好些个二三流高手车轮战了,一瞬换种特sè,一瞬换种兵器,这一双手,生来对各家招式穿针引线,令它们脱胎换骨青出于蓝大放异彩 然而,招式的妙合、度的巧用,虽在吟儿这些年的参悟中愈发灵活、炉火纯青、对付南北前十都可能绰绰有余,却偏因为对方是高手堂而显然艰难况且,吟儿为了达到这些必定牺牲体力越打越不及刚开始,而对方在一开始的时候虽然次次涉险却没一次真被打中—— 所以越打越无胜算先前吟儿有两三剑几乎已经碰到他却被他长钺戟迅回防,力道之大,难怪当年在地宫内迫林阡毫无招架,度之快,也决计不输给她如此,也就只比她少些招式之灵罢了若非如此,吟儿还撑不到这么多招 长钺戟向来于朴实中见凶猛,吟儿只可能先声夺人,到一定地步后手已麻得难以握剑别说使出正常水平,那凌大杰虽然对战局优柔了些,却在交手时一派宗师风范,猛攻硬进,威力巨大 这种实力悬殊的对抗本来吟儿就不在上风,还在明明满副武装的情况下,突如其来地打出了那致命的半招——那半招刚出之际吟儿下意识就把剑招停改,这才意识到凌大杰的武功真正不比邵鸿渊差,意识到的同时却是莫大的恐惧:父亲会否就在战场的某处,注视着她?看到了这半招? 可哪有闲暇再想这些,吟儿千不该万不该停改,这一停顿,一改,完全衔接不上后面的招式不谈,亦将先前七八招伏下的剑势作废吟儿本在下风,错误骤然被放大,唯一的优势“招式”也大势已去眼看她破绽毕露、众人惊叫惨呼,长钺戟对着她身体急刺,而她—— 只能自救 千钧一发惜音剑内闪出极血光,无限招式紧扣于交睫由她驾驭,早已溢出先前点苍剑法与一剑十式的封顶吟儿宛然剑术提升到了又一层楼 但,度仍然一如既往地快,力量却没法封堵凌大杰 这些高手堂豫王府的前辈高人们,度比年轻人差不了多少,内功、外力,尽皆比他们高了无数—— 不过吟儿没关系,吟儿有玉石俱焚的损招…… 剑光暴长,激烈扩张,霎时就淹没了凌大杰的脸,也隔绝了自己和一切 重现林阡温柔的脸,“能不上阵便不上” 不听话,不是一时糊涂,“我会活着等你回来,一起看着小牛犊长大” 过程中难免要受点伤,像祝将军说的,忍一忍,便过去了…… 吟儿把心一横的同时,忽想起她在越野山寨毒杀自己之后,床榻旁另一位将军的责怪,“原以为风七芜不懂事,没想到盟主你不懂事”“越风回归又怎样,抗金联盟却永远失去了盟主……” 何以突然之间,竟不愿打这玉石俱焚 第1092章 危影近湍流激 第1093章 底牌尽现谁堪敌 第1093章 底牌尽现谁堪敌 豁然之间,光芒俱碎沸-腾_)吟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到一旁,险险和玉项墨一起倒在地上,原以为是玉石俱焚带来的内伤,但即刻就清楚不是,抬眼望,斜路里原有一人一骑,取代了适才她的位置 接替她惜音剑,与凌大杰长钺戟战的,是那人手里的刀那人破阵时骁勇难当,刀法亦一如既往,狂猛豪放 这场景,好眼熟……当年盟军与林阡内斗之时,便是那人,在自己和郭子建交手之际,突然一骑冲到正zhong yāng来,不由分说打断了自己,然后由他扛下郭子建刀斩……竟又重演,虽然敌人已强大 不消片刻,那人麾下几大副将,也随之涌来辅助合攻他们每个人,吟儿都认得,征黔西,平川蜀,伐陇陕,林阡哪一战不带着他们 那人是谁,那些人是谁?他、他们和吟儿的关系,就像祝孟尝和时青、姜蓟星衍和飘云、妙真李全和闻因、杜华和鱼秀颖……这些搭档都在这里,凭什么吟儿势单力孤 吟儿的泪,霎时模糊了眼角 这心情,真跟遇到杨致诚那时不一样那时吟儿喜不自禁,如今竟是泪湿前襟 掩月刀,海逐浪,来的是他 是这个人,代林阡提示着自己,要贪生怕死,要胆小如鼠,要毫发无伤地回到林阡身边…… 主将如此骁勇,寻常士兵何如?纵目远眺,由北而南,一鼓作气,络绎不绝,驱赶着仓皇败逃的残兵败将,直把此地护打得猝不及防、士气刚升又降…… 吟儿方要叫好,忽然心念一动—— 这一路兵马……为何,会出现?海逐浪及其兵将,不是被林阡派到调军岭的国安用、裴渊身边,帮他们负隅顽抗吗?传说中豫王府的第三位高手梁宿星杀人如麻,国安用裴渊一战就伤亡惨重,凭海逐浪一个人不可能扭转战局,所以海逐浪去也只是安定军心而已…… 难道说,东部战场,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弱?是林阡假意宣扬的?可是,东部战场的弱,不是金军造成的吗?吟儿大惑不解 眼看战局已一片凌乱,溃逃的金军中还有君剑的身影,吟儿忽然有些懂了,君剑扼守的龙泉峰,可能已经落在了海将军手上 所以,今次来救南部救局的兵马,不是要打司马隆的彭义斌李思温,不是要从司马隆和君剑中间取道的石珪柳五津,而是直接打君剑的海逐浪 救兵不是中部来,而是从东部出发 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重伤后以轮椅代步的那几ri,林阡身在局外反而把全局看透,除了“司马隆只是绊绳,岳离之意在我”、“焚心”、“分兵”诸如此类飘云吟儿也分析出的事实之外,亦有一点,是如果不形成全局观、不掌握多年来全部战史就绝对掌握不到的——“东部战场有猫腻” “完颜永琏,‘尽量少杀人’和‘血洗’,你是如何同时做到的”为这疑点,当夜林阡就把伤愈后的裴渊等人送回了国安用身边,同时让他们给海逐浪国安用带去命令:备战 正是那夜,他有九成以上把握东部战场没那么弱、梁宿星不足以完全压制国安用,万不可被一场血洗就蒙蔽了眼,一切只不过是完颜永琏先前一战的设局 林阡最初派海逐浪和柳五津分别到调军岭横岭支援国安用刘二祖时,明确说过,“若实在不能抵挡,莫再做无谓牺牲,保全兵马,先退回来”尔后不久,柳五津带着一些老弱病残回到月观峰,是因刘二祖郝定保证他们还能抵着,且也是林阡确实需要他们抵着 刘二祖和郝定坚守的最后一处大寨,在林阡增派jing锐之后,尚能继续拖住完颜永琏,直到下旬才“战力透支”,乃是林阡中了完颜永琏之计误将他们虚耗,没令他们悄然撤离,从而失去了和吟儿一样的保全机会 虽然林阡对西部的调控输给了完颜永琏,但对彼处形势的判定却没有错——在完颜永琏亲自临阵的情况下,刘二祖郝定拖再久也不可能反败为胜,林阡终是会选择“弃地保兵”的,只不过没来得及而已 但纵然林阡失策,刘二祖和郝定倒也支撑到三月初才地盘全失,可想而知他二人战力在红袄寨当真首屈一指 反观东部战场,二月上旬,国安用裴渊却没像刘二祖郝定那样保证能抵,而都战战兢兢于豫王府第三大高手的血洗,到底要怎样的惨烈景象,才使得裴渊等人一战而已便对金军闻风丧胆?须知国安用裴渊的游击战术曾经连岳离都一筹莫展 是以林阡对海逐浪嘱咐抵不住就退回来时对他添了一句——抵不抵挡得住,别听国安用等人的,你海逐浪说了算海逐浪的任务远比柳五津重,不同于柳五津只需问刘二祖,海逐浪必须实地探查、自己决断 那是自然,胆战心惊的情况下,国安用裴渊等人对自我战力的估量岂能客观 对东部形势,林阡显然没法武断——地宫之旅,使他清楚完颜永琏“以民为重”“尽量少杀人”的原则,完全与“调军岭血洗”相悖,林阡当时就怀疑事件是否存在夸大,个中有无对那位梁宿星的神化? 当主帅这么久了,林阡也懂得给该造势的将领造势,故而林阡隐隐存疑,对东部是否存在转圜,不像对西部那样判定为无力回天,而是潜意识存了一丝希冀——反败为胜,逆转局面,凭海逐浪和国安用,未必不可能 纵然那样,二月下旬,林阡还是逐步陷进了完颜永琏给他掘好的坑里,把东部战场顺着西部战场一起判断成了“一蹶不振”,所以真正焚心了一次——过分重视南部,终把刘二祖错失,自身亦惨败于司马隆剑下 但不幸中的万幸,林阡判错东部只是没看清东部的价值、没把东部用得恰到好处而已,并没有牺牲东部一兵一卒东部战力,一直保全虽然在战势里被形容成“勉强保住” 败而未死,因祸得福,致使林阡在看清司马隆和岳离之时,也恰恰释然了关乎完颜永琏的这一疑点—— “果然没错,梁宿星的血洗是夸大,东部情势与西部不一样““完颜永琏刻意令我过分轻视东部,以完成他对泰安各地的设局……”“南部战场是他的战略重心,东部是那一战中的辅助……”差点连命都送了,林阡当然有九成以上把握 所以先前那一战,完颜永琏的主要战术虽然把林阡算得惨败,却同时被林阡抓住了这一辅助战术继而反算 林阡,是个会反利用敌人的人,哪怕他利用的,是敌人赖以成功的那一点林阡其实只是败了西部却对东部留了一手可是完颜永琏不知道完颜永琏现在,俨然把东部战场顺着西部战场一起判断成了“宋军无力回天” 是他自己掘好的坑,林阡陷进去过,又跳出来了,早便决定奉陪到底,岳离和他一起算计—— 二月末到三月初,林阡虽坐在轮椅上却不动声sè,继续增派jing锐给刘二祖,主守;而却令海逐浪在国安用身边修兵,主攻 ri前,把一直留在月观峰养伤的裴渊也送回调军岭,正是让他传达给海逐浪“随时待命”的号令——逐浪在调军岭当地这么久了,当然也和国安用达成了共识并反馈给林阡:梁宿星武功确实骇人,金军却不是那么难对付是啊,高风雷和司马隆一样骇人,不也还是被月观峰的小将们全体打过去了? 国安用和海逐浪已然具备了反击梁宿星的能力,先前他俩是保守估计、不敢轻举妄动,其后林阡受伤海逐浪才请示作战,月观峰彭义斌石珪战胜高风雷是激励了他们,所以厉兵秣马这么久,确实可以厚积薄发一次了 而他们一直以来的以守为主、按兵不动、无甚发挥,正好帮着林阡将计就计、诱引完颜永琏判断疏漏、这段时间内过分轻视东部 也是“轻视东部”,如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下不出所料,完颜永琏在阡和吟儿之间选择了后者,迂回至此,使林阡的想法不再限于九成,而是全部成立,试想,完颜永琏为何宁可选吟儿去打,难道是怕他林阡?不是,是担忧林阡战力过剩引起杀戮,是担忧他走火入魔荼毒无辜,不正证明了完颜永琏是个尽量少杀人的人而非恶魔不正证明了东部战场的血洗是假的是不符合完颜永琏本心的? 三月初四晚,林阡在月观峰冥想战局关于如何逆转海逐浪、国安用所在的东部,都是前一局他预留下来的一手,对此局而言还仅仅是个基础而已 当时的北、西、南三大战场,金宋一胜一负一平,中部扑朔迷离,东部,客观地说,不像完颜永琏失算的那么弱,不过也确实并没有林阡希冀的那么强 凭海逐浪国安用裴渊,勉强可以打出一场翻身之战,反压那个一直呼风唤雨的梁宿星如此,东部战场也只能算持平罢了海逐浪西面,是杨鞍与黄掴楚风月拉锯,而南面,诸如龙泉峰、箭杆峪等地,林阡运筹之时,还都是金军驻守 那时吟儿在扇子崖,败得风雨飘摇…… 所以林阡笑着对吟儿说,逃不了,那就跑这一跑,不仅是从凌大杰眼皮底下逃生,是向着箭杆峪的方向跑——假如金军能意识到,吟儿她,是在往“东”逃 敌强我弱时的撤退,有时是无奈逃生,有时,却是为了向有利的地方转移吟儿,显然是后者 这些天来,吟儿与逐浪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近,逐浪也许只能和梁宿星持平,吟儿也许勉强撑得住凌大杰打击,一旦他们冲破了中间的龙泉峰会师,则整个东部与东南融汇、崛起,泰安的五大战场,怎还是事先那种格局 海逐浪只要救了吟儿,就也救了他自己;只需夺占龙泉峰,便赢了大势 而龙泉峰要怎么打? 初六,林阡知悉杨致诚出局,岳离恰也不在泰安境内;龙泉峰是君剑驻守,凌大杰围困吟儿……这些金将,都不是省油的灯龙泉峰除了这位百步穿杨的完颜君剑外,北侧是高风雷、黄掴等人,西面不远就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司马隆 海逐浪可以趁国安用裴渊反压梁宿星之际迅南下,但如何才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君剑迅猛去往吟儿救局?在司马隆高风雷黄掴密切注视的情况下? 故此,林阡想好了怎样转移司马隆、高风雷、完颜君剑的注意力 首先便是给彭义斌、石珪造势,让金宋都重视起这两个秀,尤其石珪,他甚至可以击伤高风雷 其次,正是利用了司马隆的“迟钝”,以及“聪明” 没错,司马隆不仅迟钝而且聪明,司马隆第一刻会被林阡虚晃一招但随刻就会想通追赶而上因此,林阡才让彭义斌佯动、石珪真动,目的就是要司马隆先被彭义斌晾半个时辰,再赶紧领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去追石珪,注意力无论如何都集中在彭义斌石珪上 当然,司马隆会因为这种聪明而去追,也因为这种迟钝追不上,故而,石珪只有完颜君剑一个敌人,这当儿,海逐浪早趁虚杀过去了凌大杰等人本就克不下吟儿,被石珪海逐浪联合打击下的残兵一压,只能放弃围剿 不过,林阡确实没想到身边还是有眼线、将石珪的行踪告知了黄掴,那眼线不是金方细作,怪只怪月观峰周边,存在着杨鞍党中,最早期的一部分传谣分子,正是他们在杨鞍耳边多番谗言,导致了腊月廿九事变他们分散在中部战场各大区域,或跟随刘全,或跟随展徽,总之离林阡不远,有些倒是已经改过自,有些却已中途变节 最终结果是石珪没能顺利通过那关卡,所幸海逐浪那一路终与吟儿会合 另一厢,黄掴的存在拖住了石珪的脚步,但说实话,黄掴跑出来虽然对南部形势微扰,却方便了林阡打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 他早就想帮杨鞍、刘全、展徽等人好好地收拾一番中部这些敌人们了 徐辕亦知道,眼下是最佳的与杨鞍冰释前嫌的机会,必须握紧徐辕一向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林阡和杨鞍的矛盾根源在于黄掴,如今眼线的事件一出,那宵小一旦被抓到自己近前来……徐辕忽然明白,不必让黄掴来解,黄掴也不可能解,这些最原始的传谣者们,若澄清当初的误会也一样可以治本 第1093章 底牌尽现谁堪敌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1)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 “为我去青州仰天山,寻一位谈寨主”早些时ri,徐辕业已嘱咐亲信出泰安往青州,寻那位红袄寨的旧ri寨主谈孟亭杨二当家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他一个上级罢了 找谈孟亭,却不是为了以上级压制下属,毕竟谈孟亭早已退隐,何况红袄寨是他一手拆裂若非他当年为金廷招安诱惑,何来如今山东这乱用崩坏? 但徐辕之所以找谈孟亭,却恰恰是因为这一点,论“拆裂”,曾经谈孟亭是元凶,今ri杨鞍是祸 若谈孟亭当面质问杨鞍,当年你义正言辞与我决裂、口口声声弟兄们跟着你才有出路,后来山东分崩离析、我懊悔不堪、求你把兄弟们救出水火,你含泪怒喝我是祸根的同时,亦亲口对我保证你一定会还山东一个太平天下……为何此刻你什么都没有办到?甚至把局势引得糟 若由谈孟亭亲口对杨鞍说,鞍儿,我后悔误中了金廷招安jiān计,你可否别再重蹈我的覆辙,掉进他们离间分化的陷阱? 治理川蜀多年,各种矛盾见惯,徐辕清楚,处理类似杨鞍事件,不仅要像林阡说的那样,给杨鞍勾销对国安用、对裴渊等人的愧疚,要在同时给他增添一些诸如对谈孟亭的愧疚或羞赧如此,才会让他认清他没完成他对谈孟亭的承诺、示威和炫耀,才会让他意识到他错得比谈孟亭离谱…… “青州仰天山” 一阵风忽然掠过,熟悉的地名 他依稀记起,也是这时节……他就在仰天山的那片林子里与她初遇,一袭紫衣,凌人高傲,美若天仙,光彩照人……却是哪一年的这时节?是去年,前年,为何竟好像过去了千百年 可是徐辕你也会说,她是乱世之貌,偏也是治世之才她是金军难得一见的将领,尽管她yin差阳错爱上了他愿放弃一切,金军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放弃过她…… 终于,伴随着腊月廿九的宋军事变,她回到了十二元神的席位上,各种隐情被淹没在那夜的血雨腥风里,致使盟军中甚至有人误解她从来到走从始至终都是一场yin谋 如何不是yin谋啊,世人眼中都是先看见结果再去搜集证据指控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她带领着花帽军从正月中旬就在对宋军杀戮事实无法改,即便她起先打杨鞍打刘全,都只是被黄掴算计,但不容辩驳从那时起她已打破誓言、重手握宋军xing命…… 然而,世人都知她立誓是为他徐辕,岂知她破誓也一样是为了他?她是心甘情愿,被黄掴算计,被轩辕九烨算计,被完颜永琏算计,被世人误解,她楚风月都不会在意,只想挽回他生命,只想为他报仇,只想把他救出来,只想从生到死都和他一起—— 直到二月初七那晚,她终于没有抢得过林阡,任凭他就这样被救出了杨鞍军营可悲的是她那时候才彻底发现,经过这段ri子的披肝沥胆并肩作战,她留着金营已不纯粹是为了爱情 徐辕,亦怎会不了解她选择和宋军敌对的道理——他危难时,她会为他目空一切闯进黄掴的营帐、闯进杨鞍的陷阱、闯进林阡的危险区;麾下危难时,她也一样会为他们留下,毫不犹豫,亦不惧死 这些ri子,中部金军与林阡拉锯的过程中,没有人的分量可以过司马隆、高风雷,但不代表其余人就不再有战楚风月从正面战场离开,而去侧面与杨鞍交锋,亦有一段时ri,激烈不输往昔以风月去战杨鞍,这是金军的调控,想必也是风月的希冀,风月不想与他交锋,风月也对杨鞍有一腔恨 是的,要楚风月挑出一个最恨的人,那必定就是杨鞍,是他打断了她和徐辕即将完满的情感之路,是他把决心下定的她迫回了先前的阵营,是他害她和徐辕又恢复到各为其主时时有要正面对抗的凶险 同理,杨鞍应该最愧疚的,也不止国安用、谈孟亭……然而,徐辕能为了林阡去安抚、去接近那些人,却也还是为了林阡不得去接近这唯一一个人,去安抚这唯一一颗心叹世间事反复无常,万里挑一的爱侣,竟万里挑一的身份 徐辕,其实面对着无数悖论—— 若想风月回来,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杨鞍以泄她之愤…… 所以,林阡在决定收回杨鞍的第一刻起,就堵死了风月回归宋军的仅有之路 林阡怎会不收回杨鞍?徐辕又怎会不辅助林阡 但徐辕又怎会不想风月回来 战乱频繁,兵连祸结,他却没有丝毫挣扎的时间,自从可以zi you行走后,他便不止一次去与杨鞍、刘全、展徽等人交流,他想好了什么地点找谈孟亭,如何将杨妙真带回,怎样寻到系铃人 到今ri,谈孟亭应当已在途中,杨妙真他也在伺机前去,系铃人,是浮出水面——托黄掴的福不是因为黄掴需要这眼线报信、这眼线又禁不起徐辕的严厉逼问终于供认,杨鞍也不会发现,他近身亲信之人竟出卖情报给金军虽然出卖的是林阡这里的情报,但到底出卖给的是黄掴 当这个宵小的可信度俨然在杨鞍心中下降,杨鞍之前关于林阡的种种误解和敌意自然轻化不少 不仅如此,盟军在这宵小身上得到的意外收获,还有他先前在杨鞍耳边的传谣,关乎寒烟时期下的冯张庄之战——行动之前暴露宋军存在的,原是杨鞍没有约束好的手下,是杨鞍的疏忽置林阡杨宋贤等人于险境……这本来就是事实 但其后黄掴出手,竟生生将内容改,改成“祝孟尝暴露行踪”,从而诱导杨鞍党顺着“林阡让杨鞍背黑锅”的思路想岔 盟军获悉真相之后,全都大为光火,须知在腊月廿九事变前夕,包括林阡在内所有人都以为真是祝孟尝的过失,为此祝孟尝担心被林阡责骂担心了良久,林阡对杨鞍负疚也负疚了多ri,没想到事件的导火索都是黄掴刻意篡改 杨鞍党此刻,如何还咄咄逼人?他们最耿耿于怀的事件、最原始的反叛动机,完全都站不住脚…… 那宵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招了,黄掴自然始料不及,故而此战他得不偿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黄掴在这ri的龙泉峰协助司马隆、君剑一同牵制彭义斌石珪,却在半途得知海逐浪大军趁虚倾轧、君剑急急赶回救援、而彭义斌石珪随即北移……黄掴才暗叫不好,方知石珪和彭义斌一样都是栈道,真正的暗度陈仓是海逐浪,然而……幡然醒悟之时,林阡借刘全展徽之手,对他大本营的清剿已经开始 这一刻,杨鞍已经无力反对刘全和展徽接受林阡号令,下一刻,徐辕会让他无心反对、一心回归 但徐辕必须直面这事实——黄掴的大本营,就是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楚风月在接下来的ri子里,免不了要被中部和北部的宋军夹击,和凤箫吟他们一样,夹缝生存,生死攸关 大局上,徐辕向来可以做到毫不徇私于是,就这样一步步地,把风月往反向推?往死推? 当然不会“最理想的状态既然存在,为何不达到它呢”林阡的话历历在耳 虽然很难改变她的立场和志向,也不可能改变这际遇和现实了,徐辕也不想就这样糊涂地错过、可惜地放弃、无奈地投降 “帮我保护她,时时刻刻,不教她xing命有损”尽管捉襟见肘,他还是将近身保卫他的最强高手分拨给了她,那高手来自百步穿杨军,上一战便劝他切忌提弓却被他激出一腔热血,在他倒下后接替他一箭shè中了高风雷大纛 他让这小将也去杨鞍与楚风月的交战前线,却无需上阵,只是护她一人而已 “天骄,很爱那位楚将军”那少年离开前如是说 是的,很爱,这是他第一次、在为主公效力之时、不忘多做了一件事,一些事 他懂,不是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即便山东之战不能与她冰释,以后,时间总会帮着消除金宋之分前提就是,他们都活着仅此而已 他也相信,金宋之分是一定会消除的,只要想到林阡吟儿两人,一直以来都是生死不离…… 谁能料,堪称绝配的两个人,身世却抵触到绝境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2)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2) 完颜永琏又如何想得到,连ri来他指示凌大杰“立杀”的凤箫吟,竟是多年前的地宫、抱在妻子怀里那个皱着眉头好像舍不得他走、可是送他走的时候又开始东张西望的小牛犊…… 这一战他至今仍不曾临阵,故而错过了吟儿那胆战心惊的半招——没错,胆战心惊,这样一个不孝且狠心的女儿……若教他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半招,只怕想都不会想,立即中止这场山东之战,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定将她带回中都的王府 无所谓亲自入局剿杀林阡,哪怕过程中林阡走火入魔——又如何?林阡两岁的时候他就为她发起过陇南之役 当年的他已不屑于考虑政敌们怎么说,如今不必管任何人怎么看,只愿与她骨肉团圆,问她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却,终会回到这个致命的现实上来——何以你竟成了林阡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天知地知,完颜永琏却迄今被蒙在鼓里,于他而言,林阡和吟儿不过是“刀惊河朔,剑指燕云”的那对匪首夫妻罢了…… 便是这一战中,他的女婿占尽先机,电闪之间将所有劣势连锁反转—— 好一个林阡,落进陷阱输得比谁都惨,却还手还得既狠又快_沸&腾&自然,他是南宋之主,被算计了怎会吃亏认输?他只想着怎么立即反算 完颜永琏刻意为难我是吗,令我不得不在捉襟见肘之时还需救吟儿是吗,好,那我林阡将计就计、且教你看看我怎么在自救之时救她—— 林阡着彭义斌佯攻、石硅真动,是抓住司马隆的后知后觉,拦彭义斌徒劳,追石硅已不及;亦是抓住高风雷部对于石硅的畏惧,风头一时无两的石硅,可以轻松冲破这两道屏障、直接去救吟儿; 原想绕过龙泉峰取小路行进的石硅,却被随后赶到的黄掴追截,其后完颜君剑夹攻,司马隆也近在咫尺……没关系,君剑和司马隆的注意力转移,方便了另一路宋军轻易冲破枢纽,另一路宋军,海逐浪,他,才是真正的暗度陈仓; 林阡对这一路大军的调动,实则是抓住了完颜永琏的盲点——调军岭毫无亮sè?箭杆峪一片惨白?然而若有人猛扫过龙泉峰将两处融汇,则“势”还能跟先前一样吗,整个东部,骤然绚烂,大放异彩 凌大杰只要一直没拿下吟儿,就一定会被残军迫退;岳离?不是已经被杨致诚调开了吗 另一厢,黄掴的率众追截石硅是得不偿失——拖住了宋军又怎样,黄掴失去了对楚风月、纥石烈桓端、束乾坤等人的照应,随后他们遭到月观峰宋军的当中切断,杨鞍党亦开始和北部的吴越等人联合收拾楚风月所领金兵…… 与此同时,东部的国安用、裴渊等人厚积薄发、反攻梁宿星所领大军,事发突然等金军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然拔了几里营寨,梁宿星纵使武功凶悍也无法力挽狂澜,直到翌ri黎明,残兵退到月观峰东、与黄掴会合后方站稳脚 上一战中合谋设陷阱给林阡栽的金将,林阡在这一环,一个都没漏算 一ri之间,国安用于调军岭、海逐浪于龙泉峰、凤箫吟于箭杆峪、杨鞍党于月观峰东,协同完成了林阡这一扭转东部大局之策随之数ri,东部大胜波及泰安周边,诸如青州、潍州诸县,抗金联盟大盛,此乃后话,却可预见 林阡曾三边曙sè,却覆手复立乾坤,机谋之深,远出完颜永琏意料 那是自然,林阡可以对司马隆下明棋迫之对龙角山和月观峰二选一,完颜永琏却如何对林阡下明棋叫他在中部和南部之间抉择?林阡胆识魄力,司马隆望尘莫及也 显然这一着完颜永琏下错还是因为低估了林阡,然而,他曾对林阡有三分赞许、七分期待,也曾对凌大杰说要改正“轻敌”的毛病——重视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是低估? 如此,岂非要将他加看重…… 在完颜永琏心里,那个最威胁金朝的晚辈,一直都是北疆的铁木真这个最重要的席位,完颜永琏坚信没人撼得动 “王爷,金朝的南面,也已出现了一个趋于统一的国度”战败后,却有凌大杰这样对他说凌大杰如此中肯,再也没有回避实情 这样的声音,不止凌大杰一个,甚至持续了多年,难免令他在听见的时候心念一动两年前铁木真扭转北疆的教训还在,完颜永琏不得不有所反思 这场全体宋军逆转的战役,虽说完颜永琏彻头彻尾一个旁观者,作用只是点燃士气、并未提供任何战略、一切交给了凌大杰诸将……但金军战败的根因,却在上一战他赢林阡的计策 也便是说,这一战虽然完颜永琏没加入战局,但这“没加入”,就是他的过失之处 完颜永琏之所以不插手、顺着先前的主要战略下明棋,是因为即使林阡看清楚“焚心”“分兵”也无妨,但始料未及的是,林阡看清司马隆岳离的同时也恰恰看清楚了梁宿星、并抓住这一破绽决然撕扯出全体金军的漏洞“血洗调军岭”,是这样一个次要战略,扰了完颜永琏的主要战略 成也东部,败也东部——为了骗敌人而在前一战虚构或夸大出的,后一战中竟使自己麻痹大意最终受制…… 而完颜永琏最百思不解在,林阡怎么敢从东部入手?须知,梁宿星的表现足以骇得调军岭宋军集体保守,东部本来就应该一潭死水,林阡是那时候糊涂了病急乱投医?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是,林阡猜中了完颜永琏是个怎样的人,林阡根本有十足的把握“东部有诈”……? 那时他灵光一现醍醐灌顶,才知真是天意使然,一掌击在案上,凌大杰一怔:“王爷?” “林阡他,曾入会宁地宫之中?”他转头问凌大杰,凌大杰点头称是 “如此,他自然知道那血洗调军岭的破绽”完颜永琏长叹一声,不是不愿记得林阡曾闯进地宫这么大的事,而是一直回避关于地宫的任何话题 难怪林阡此战之中的表现,竟不具备陇南之役后的短刀谷对自己的应有认知,而似个了解了自己多年的故人知己,是见诗画而知本心“知己知彼,敌明我暗,林阡何以能不胜此战” 凌大杰这才会意过来,心想原来今次箭杆峪之战的结局,在陇陕会宁时期就埋下了伏线啊 王爷生平难得被人扳平,凌大杰察言观sè:恐怕林阡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已数一数二了 然则,无论是天助、侥幸、巧合或是实力,都改不掉此战的结局与后果那就是:林阡这一次毒辣的反算,将原本轻度介入的王爷硬生生拉下了这趟浑水 这当然也是林阡想要的——利用东部逆转这一举动,与其说是一场决然的报复,不如说是一次凌厉的宣战对完颜永琏一个 林阡的意思太明确,你既然来了,别绕道了,直接与我战,你那些手下,都不必浪费 那些手下之中,包括纥石烈桓端、黄掴,包括司马隆、高风雷,包括凌大杰、岳离,还有那些死伤残废的一干人等 这样的宣战,对王爷而言算是轻狂、嚣张、挑衅,但对全体金军而言却是伤口撒盐、羞辱凌大杰不知岳离心中怎么想,岳离也许会很淡然,他本就是个淡然的人,何况这一战战败无他之因由 岳离率军从南部回到泰安时,海逐浪已开始协助凤箫吟布防,原本就牢不可破的宋营,如今看来加难破下一战,本该是靠天尊挽回的,然而,王爷恐怕是不愿再等了,山东的形势已不适合再拖,王爷先前说过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机会…… 凌大杰从各种念想里走出来,心不禁一冷再冷,这时听梁宿星的副将前来总结说这次东部战败罪在情报贻误、细作对宋军的反击战略竟一无所知云云,凌大杰知道那定然是拜林阡此人谨慎所赐,林阡本就是细作出身知道怎么防黄掴当时的眼线已经算最快,也还是在石硅大军离开了半柱香之后梁宿星这边的细作则显然慢 凌大杰静静凝视着王爷,论战时的他王者尊贵、冷峻威严,适才谈及地宫的一丝忧郁早已不再凌大杰知道他不会容许林阡扳平太久,只怕现在就已经携策于心如何给予林阡反击,但凌大杰虽然信任、心觉妥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叹了口气,老实说,凌大杰真不希望王爷亲自上阵运筹帷幄和决胜千里,概念不一样 其情其景,实则与多年前的轮回剑事件中如出一辙,那时林阡阵前直接挑战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焕,如果薛焕出刀,等于把饮恨刀的地位拔高了一个等级,完全是涨了林阡志气凌大杰虽然没参与,却好歹听说过这件事,薛焕当年没出刀值得称道,但薛焕和林阡的对峙是被当时的杨宋贤复活这一插曲给掐断了,否则,没人能解决薛焕的骑虎难下 “王爷……”凌大杰忽然鼓足了勇气,对王爷开口他决不能令王爷遭遇和薛焕一样的形势 尽管这么久的拉锯战凌大杰逐渐还是承认了林阡很强、但在和所有人的交谈或论战中都还是一口咬定,林阡是比不上王爷的,尽管王爷四面有各种强敌环伺,都辩驳不了王爷仍是当世最强如此,林阡不足以直接和王爷对上王爷何止一年不出三刀,这么多年,即使天尊岳离,都没办法让他出剑 “请王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凌大杰诚恳地说,“林阡与他的二三流兵将,不配王爷亲自出手……”一边说,一边转头求助岳离,“凌大杰糊涂了这么久,总算才打出些状态来,虽然被这海逐浪冲败,但也还是找回了士气……” 岳离点头,承接他的话:“不错,石珪毕竟被黄掴拖了回去、不曾与海逐浪一同到凤箫吟身边,这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林阡此战留下的一处硬伤是以东部虽然如今宋军正盛,但却外强中干,不会过多久便会被我军逆转” 凌大杰微微一怔,心中一股暖意流过,略带感激地看向岳离,唉,自己只懂用士气来求王爷,天尊却在建议王爷的同时,把林阡的硬伤都全部摊开来说了 “中天看得不错”王爷点头,“即便石珪到了,东部也未尝没有变数,何况是如今未到眼下林阡欺着纥石烈等人打压、引起我等重视,正是在掩盖他对东部的心虚” 凌大杰一喜,王爷认可天尊说法,显然是将战局全权托付给了天尊,jing神一震,立即请缨:“王爷……大杰愿与天尊协力,粉碎林匪策谋” “不必”王爷肃然摇头,凌大杰一愕,以为王爷仍然决定上阵:“可是——”一激动,差点给王爷跪了 “大杰,不必粉碎他的策谋”王爷一笑,将他扶起,“且令大势顺着他的想法演下去” 原来王爷说的不必是指不必粉碎?凌大杰放下心来,却对这句话的意思很难理解梁宿星的副将下去之后,营帐里现在就剩他们三人,只见岳离与王爷相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说:“王爷放心将战局留给我和大杰,林阡他必将作茧自缚” 凌大杰特别羡慕这种会心一笑立即就懂对方心意的感觉,可惜,只有天尊能这么了解王爷凌大杰自愧不如,便在一旁听着看着王爷部署的大局,时时惊叹,时时恍然,林阡和凤箫吟等人,势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扛这,才是王爷留的最后一次机会,不一定是给凌大杰岳离留的,而可能是给林阡凤箫吟留…… “大杰”王爷描述罢了,再对他嘱托道,“我之部署,ri后才能见出成果临近一战且由你与中天决断”凌大杰点头,细枝末节,原是他和岳离的分内之事 “眼下我等最需做的,一则将梁宿星送回东部战场、北上反攻国安用,这一点极为重要,但不可cāo之过急;二则尽快拿下箭杆峪,这一带如今是红袄寨小将留守,较为轻易,但是次要;其三,趁此刻林阡与司马隆战平,令黄掴阿鲁答全力克复龙泉峰、中断宋军东部枢纽,论地理位置,这第…最是重要,如今正是海逐浪与凤箫吟守”岳离指地图向王爷说起下一战计划 “天尊,我倒是别有想法可否先不拿‘重要’,而先拿‘较易’?”凌大杰问 “怎么?”岳离不解 “这些ri子以来,无论是胜是败,宋军素来是靠士气活着若然枢纽被切断,反而可能一鼓作气,那架势,可以用穷凶极恶来形容”凌大杰说时,岳离点头,若有所思 “与其让黄掴先发、我等随之、梁宿星后发,不如集中所有兵力,先将宋匪最重要处击垮,即便不能铲平,也需打到千疮百孔为止,若顶梁柱散了架,便能撼动其整体” 王爷亦饶有兴趣:“南部宋匪,凝聚军心之人不是那凤箫吟吗,她此刻在龙泉峰,理应向她压境,为何你认为最重要处是箭杆峪?” “凝聚军心确实靠她,但最善提升士气的,恰恰是那些红袄寨的小兵小将扇子崖一战,便有一骁勇战士,一人堵在缺口前枪挑了我十几位骑兵如他这样的猛将,根本和凤箫吟一样重要”凌大杰说起姜蓟,连连赞叹他必是红袄寨未来栋梁 确然,姜蓟、百里飘云、江星衍、祝孟尝这些人,是宋军士气的主体,才是真正的顶梁柱,如果他们被金军集中xing击垮,士气就不是升跌这么简单了,是直接从火点降到了冰点,试想,他们一向带动积极xing,他们都垮了,凤箫吟再怎么善于号召人心,没人带头相应就只能空喊口令 冲这一点,箭杆峪和龙泉峰等价,龙泉峰易守难攻,箭杆峪较为轻易,那么当然如凌大杰所言,较之“枢纽”,先拿“轻易”,而且,是集中所有能用的兵力,全体趋向箭杆峪施压 如此,不打那已经备战多时的海逐浪凤箫吟,而是——剪其羽翼,断其爪牙 “最了解此地宋匪的,还是离他们最近的你”王爷点头,赞成凌大杰这建议,凌大杰心知,天尊了解的是林阡,虽然天尊在南部,但心一直在中部,而最了解全局的,反倒是离战局最远的王爷 凌大杰的这一建议,岳离也不曾反对,听罢露出笑容,目光竟定在他身上了 “怎地?”凌大杰一愣 “喜于见到,大杰不再当断不断,竟是如此多谋快断……”岳离说着说着,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帐中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多谋快断”正是诡绝陈铸的名号,他跟凌大杰一样思路广、念想多,但凌大杰优柔寡断,他却相反,极快就决断了,虽然决断后可能又反悔,反悔后又重决断,那决断的很可能还跟先前一样这区别应是因为陈铸风风火火急xing子,凌大杰个xing温和无棱角 之所以都忍不住笑,是因王爷近身老将仆散揆,曾对陈铸笑讽过他这多谋快断,不过当时是指着一条狗骂他狗脑子,看到个东西会判断“是食物?”“不是食物?”,但最终都会选择“吃”,既然如此,何必还去费这个时间判断是不是食物呢 而凌大杰,则会一直徘徊在这个问题上,久久都不去碰,最终的选择是“静观其变” 凌大杰敛了笑:今次,却为何多谋快断了? 还不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其实还是在留心着?尽管屡战屡败,仍然有所积累那当然,这次容不得再浪费时间了,再拖下去难道真让王爷骑虎难下?不为别的,就为了王爷,凌大杰也必须逼着自己变强,哪怕是边打边调整状态和战力 三月中旬,泰安混战整体倾斜向东部是夜,一场极凶险的战役正往最年轻的红袄寨压迫而来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2)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1)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 置身龙泉如登天际,远近云山尽收眼底,层层峰峦试分高下,道道沟壑蜿蜒不尽沸!腾 绚丽霞光,澄净白雪,挺拔青松,奇异玄石……这些天来,再没有心情比此刻赏景轻松; 月观龙角,傲徕壶瓶,调军凌汉,摩天刀刃……剥离了战场不再以东南西北指代,原来它们曾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泰山其实这么小,选一个制高点,就算不是好天气,也能看个朦胧风貌 泰山要有多浩瀚?千军万马辗转了这么久,竟也没能全部涉足—— 从空间说来已足够博大jing深,若再加上时间,还有谁能称自己真的全面了解泰山?吟儿想,莫说形势且演且变了,就算这山中间的风景,也随着战火的一遍遍洗礼一年年在换 吟儿却恨这泰山的浩瀚,眼看林阡就在这丹青图景中了,吟儿却偏偏伸手够不着他那残阳泼洒在群山之间,便像血染着整片疆场,配合着云深处盛行的妖气,使泰安县境是那样诡异的肃杀…… “黄掴在西,梁宿星在东,国安用在北,祝孟尝在南,我与盟主扼守的龙泉峰,是地理位置上的枢纽,而从地形看来,亦是易守难攻”海逐浪处理完军务来见她,向她告知龙泉峰驻地已照林阡吩咐做足战备正是这地理位置与地形,使林阡、完颜永琏、岳离都决断出龙泉峰的至关重要 吟儿虽不像他们那样透彻兵法,也可从“君剑一失龙泉峰、东南金军便全线败退”这一事实窥出一二,“把这里守好了,自是最要紧的”她见海将军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举手投足尽皆乐观豪爽,一时之间,心舒畅 与海逐浪一并往中军帐回,天sè已渐渐暗了下来,沿途却见到好些兵将与车马,来去络绎,士气高涨,夜晚军营jing惕地醒着,灯火通明千万盏,承接天光、勾勒江山 “龙泉峰点苍山也有一处,叫这个名字”吟儿忽然想起点苍山,她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人生的前十多年她在云蓝的关爱下一直都生活得无忧无虑、简单逍遥,是以回忆起来没有太多重大的事件,却随便挑出一段来都印象极度深刻点苍山,那绝对是个极佳的清修之地,只需去里面住个几天,杂七杂八的念想就全被山气水气置换完了,何况吟儿住了那么久; 每天除了练剑,吟儿最爱做的事就是到处跑,时间一长,便成习惯习惯到很多路怎么走都记得清清楚楚忘不掉,好像很多路都是本姑娘我发现的必须打着我的印记;ri子过得再单调、再重复,她每天睁开眼都发现第二天可以有很鲜的事,因为——空气每天都不一样的鲜吟儿的逻辑,就是这么来的 思归的心情,在后来去江西对纪景拜师后尤其激烈,还担忧过如果及笄之年嫁给林阡的话回不了云蓝师父身边距离太远……点苍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吟儿都舍不得…… 然而为什么后来都不怎么怀念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就不怎么想了,是……跟另一个林阡在一起之后啊,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打上他的印记了,鲜的意义原来是那样的,天下间那般多的山山水水,吟儿即使清泉入浊流也甘愿陪着他一起,黔灵峰的花草树木和短刀谷的血雨腥风才是此生最重…… “唔,山名撞起来的确实多不仅这龙泉峰,云雾山,就有好些山重名……别说天下之大了,就单是泰安境内,便有两个‘摩天岭’”海逐浪笑而接她话茬,这才把吟儿思绪拉回 “果然是……”她记得龙泉峰往南确实有个矮的摩天岭,而北部战场吴越王琳现在守的区域也是大崮山、摩天岭—— 腊月廿九杨鞍事变之后,海逐浪是第一批随着林阡从济南往泰安打回来的人,单单为了把阵线从大崮山往摩天岭推,就鏖战了十二元神、高手堂中诸多敌人,海逐浪与红袄寨小将彭义斌一起作为林阡那时候的左膀右臂 也是海逐浪,在林阡走火入魔后的那段最黑暗时间,帮北部宋军坚守着最后一块阵地,那块阵地的名字正是“摩天岭”;同一时期,吟儿则是在天外村,对南部金军寸土不让,但说实话,北部战场比南部艰难得多—— 海逐浪必须与吴越一起“捏软柿、啃硬敌”地一边招架司马隆,一边收服杨鞍党好一个海逐浪,却两手兼顾,出sè之至,没教林阡有半点后顾之忧…… 那时堪称掎角之势的逐浪和吟儿,那时南北呼应一起为宋军翻身奠基的逐浪和吟儿,直到如今才得以碰面,彼此说起那时的危难情境,才知各自都并不那么自信—— 其实当时逐浪和吟儿都被抽除了那个叫林阡的主心骨,逐浪说,“那时我暗叫不好,真不知如何度过,好在听到南部战况,说盟主被岳离打压都没折腰,那样厉害,那样强悍,我于是倍受鼓舞,也就不怕那司马隆了” 吟儿笑而摇头:“什么厉害强悍啊,那时我才胆怯传说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现实危殆岳离是要兼顾司马隆所以不注重我们罢了,但独独一个凌大杰,就已经迫得我们对他的武功人海战术岳离似动不动,我一次次地心里没底,可信使说,海将军在摩天岭跟金军持衡的同时把杨鞍党全收回去了……我自然不甘示弱,于是竟抛开生死” 相视叹笑,无限感慨,难怪林阡总说,有什么仗是缺了他林阡就不能打?是啊怎么不能打,当时的逐浪和吟儿,心理上形成了一个信任的死循环盟军中要有多少个这样的死循环,它们交联成了最也是最原始的牢不可破牢不可破,不是说说而已的,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离去就瓦解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范遇们也正在这场山东之战、与兄弟、与主公同甘共苦,他们,本不是失去信任,而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冲这一点,山东之战艰难成这副模样,竟也是祸兮福之所倚 “后来,他回来了,便好得多了”吟儿含泪回忆,林阡走火入魔失踪后那段ri子,她和大家一样最难捱,以至于现在根本不愿再回想,“他一回来,海将军立刻否极泰来,在摩天岭火烧了那可恶的司马隆,二月真是好月份” 她虽然承认司马隆是一代宗师,但发自内心憎恶他,若不是他,阡不会一直就这么被拦在封锁线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迄今还在轮椅坐着 “对了,我很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火烧摩天岭的?”她先问了一些彭义斌的事情,留意着能否帮他和闻因牵红线,不过,聊着聊着,还是好奇二月初七夜的火烧摩天岭 “我听闻了来龙去脉,那天风向利于金军,是以司马隆才未惧火攻,但你们找到了一个低洼处,足以使‘风向’降为次要、‘干柴硫磺火药’成为主导加上红袄寨在那处植树造林时就藏了坏心思,树的轨迹正好让火被引进去盘旋着烧了满满一坑可是真的吗?”吟儿问时,海逐浪点头:“哈哈,盟主问我,可问对了人,那夜的火便是我放的” “是吗,可我也找了个低洼处试过,没重复出来——风向虽次要了,可不知是里面空气不够还是怎的,外面的火根本引不进去”吟儿狐疑 “盟主,竟是这么感兴趣?还亲自试了”海逐浪瞠目结舌,“外面的火,只是造势罢了,让远处的金人都看到司马隆惨败;真正让司马隆惨败的却大半都是坑里面的火源——树的轨迹是引着坑里的火源烧了满满一坑的” “火源原是在坑里啊……”吟儿恍然 “不错,十几年前的红袄寨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林兄弟也对我说,依葫芦画瓢即可” “火源在坑里,所以,海将军不是传言中的在上风点火,而是就靠着司马隆身边点火,一不留神,便有可能与他们同归于尽”吟儿低下头来,含泪说着这一点,海逐浪一怔,自豪的笑容也稍微收敛 “盟主,不会同归于尽”逐浪认真地说,“毕竟不再是十几年前了,毕竟主帅是林兄弟” “怎地?” “十几年前他们得进坑放火,因他们只能靠干柴硫磺火药;十几年后我是在坑外cāo纵着坑里火源的,因我x的是‘流淌火河’”海逐浪说 “这,是什么?”吟儿一怔,闻所未闻 “我给起的名哈哈”海逐浪笑着摸摸后脑勺,继续解释道,“那东西似油非油,可漂浮水上,一见火就炸所起的火跟树着火房子着火都不同,因顺着油液流淌,所以是顺着低洼地势走的,用得一多,就流淌成了火河” “这世上,竟有这么狠的东西……”吟儿吃惊不已 “是毒蛇轩辕九烨,当初在榆中坑害百姓用的”海逐浪说,“这么狠的东西,不是他发掘还能有谁?” “毒蛇轩辕,不敢生火,却对怎么引别人生火时被杀这么钻研咦,对了,他的东西,怎到了我们手上?”她一笑,想毒蛇已死了很多天,不然没准被林阡反用他的东西气死 “那时候的榆中,是清风在守”海逐浪说,吟儿一怔:“向将军……”如今关于他的死,痛苦的感觉淡了很多——其实痛苦一直没有淡,只是“痛苦感”淡了就像有人说的,时间没让人忘了痛,只是让人习惯了痛 “清风为那些民众调查这东西,以身犯险了数十次,后将这东西钻研透了、交给了林兄弟”海逐浪说 “我原以为这东西是陵儿和天哥的花样,其实是向将军从毒蛇那里偷师的”吟儿拭泪,微笑,“今后,每次用到流淌火河这东西,都等同于向将军还在身边一样” 有些人消失在生活,却从未消失在生命冥冥中,她话中的人,都一直在活着的,给他们提供战备,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已逝去的,还仍然在保佑着他们,守卫着他们 蓦然风紧,海逐浪面sè一变:“战事有变”吟儿竖起耳朵去听,片刻后果然西南有异动,正待与海逐浪说,海将军已提刀披甲往jing报的方向去了,不刻军情接连传到吟儿耳边,果然是黄掴大军压境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2)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2) “林阡是狗鼻子,林阡的麾下都是顺风耳沸!腾”吟儿上高处,看大军经行一路尘土飞扬,想起海逐浪适才jing准无误的判断、一马当先的气魄,笑,这个人,总给她垂拱而治的安全感 寥廓疆场,骤起一片厮杀,替换了静态风物,燃沸了整片人间—— 士兵与士兵的短兵相接声,是海逐浪与黄掴战刀交响的扩张,单凭一双耳,哪里塞得下,分不清哪个是刀鸣哪个是剑啸哪个是血在冲荡,也不知耳膜是被响声震彻被尖锐刺穿还是被眼连累硬生生拉伤; 而同样由主将交锋发散开来的掀簸飓风,传递给吟儿战局中每一攻每一防的力量,那不仅仅是掩月刀在上下翻飞左右砍杀,那是盟军整个团队的积少成多积土成山; 马蹄惊翻的黄沙,遮得了天月,却遮不完刀光剑影,遮不息鼓角争鸣,遮不灭斗志战火 一时夜如白昼,竟似到了盛夏或许战争的本身,就是一种颠倒黑白、混淆时令的逆天存在…… 倏忽之间一回眸,却看南面群山亦烽烟燃…… 何以那边形势竟紧迫?那边风沙虽不及龙泉峰,天地却宛然化为熔炉,放目远眺,无数火龙不同长短、无论高低,尽数往天甩舞,竟还有摆脱而去直上云霄山中雾气似被燃到极热不断蒸发着,整个天幕的黑sè都被榨干随即被血红填满…… 风沙少,战斗不激烈,有可能是假象,却有可能是因为,实力悬殊 吟儿的激动和喜悦都被冲散,来不及为海逐浪即将打退黄掴兴奋,慌忙从高处下来差点踉跄—— 不止龙泉峰西南据点,箭杆峪方向也有敌军进犯且不止一处大寨jing报 吟儿因宋军先前曾潜入冯张庄放火来扰岳离,故不会单凭烽火示jing就贸然判断,但,怎可能不去判断:“去看、箭杆峪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诈是实,箭杆峪和龙泉峰随时都是掎角之势,吟儿手里握着一支关键的救兵,在等情报的过程里她一直吩咐他们“随时候命”当此刻海逐浪还在西与黄掴战,南面战局只能依赖吟儿决策:此刻她到底是守龙泉峰,还是发兵救箭杆峪? 那就要看到底是黄掴声东击西拖住他们,还是南部的jing报扰乱视线骗取他们分兵……孰实,孰虚…… “凌大杰、岳离合攻箭杆峪”不刻战报已至,一直以来海上升明月都传递极快,无甚贻误,山东一带,多亏昔ri落远空与红袄寨合作 听得军情吟儿心咯噔一声,为何金军的策略是反着大势?不突破龙泉峰把梁宿星送回调军岭去打国安用,不突破凤箫吟北上去合攻林阡,他们,何以先合力打一个得到也用处不大的箭杆峪?而且,是凌大杰岳离强强联手? 还有时间犹豫吗吟儿即刻上马,“杜华秀颖留守、候海将军凯旋;时青等人,随我一同救局” 行军路上,知合攻箭杆峪的阵容中,还有流窜于龙泉峰箭杆峪东面的“梁宿星”她听见这个名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金军原是故意针对箭杆峪的红袄寨小将们,是存心要铲平那里让他们全死 为什么要他们死?金军这次没有注重“地”,也未着眼于“势”,而是对着盟军的死穴来了——你们的士气,你们的牢不可破,你们是最强的团队…… 战术陡变,只因为,此策无关岳离、无关完颜永琏,而是那凌大杰所献宋军谁想到金方还会以他的攻击手法为先,宋军谁想到他运气一次比一次差却越挫越勇卧薪尝胆、累积经验到这一刻一击即中 吟儿心中隐约明白:这场战是金军占了先机,我军难免猝不及防,现下除了箭杆峪的主要几个大寨岌岌可危之外,金军极大可能会在多面进犯箭杆峪的同时,也安排一部分兵马先埋伏在从龙泉峰到箭杆峪的必经之道上,以伏击任何一支赶到相救的援军—— 这一点,也是看中了龙泉峰必定会出救兵 只不过,吟儿不知道伏兵是谁所领,本也对此并无所谓——硬仗来了,扛就是 这一伏击宋方援军的任务,金方是由岳离决定、交托给了完颜君剑 此刻,箭杆峪北部,在岳离于西、凌大杰于南、梁宿星于东合力打击红袄寨的同时,完颜君剑已顺利克下了宋军几处营寨,埋伏下近千兵马守株待兔 耳边,依稀还留存着天尊岳离的谆谆教导…… 其实在岳离发号施令之前,君剑以为他不会再承担这么关键的任务,毕竟上一战之所以败是因为他对龙泉峰失守 他问岳离,何以还令自己挂帅,难道是看在父亲的面上 岳离不置可否,却问他,在冯张庄和龙泉峰两次输给林阡之后,你得到怎样的教训和启示? “还请天尊明示” “林阡他制胜之道,在于‘只cāo纵敌人,不cāo纵自己人’每一战,他都是预先选好了麾下,选好便全权相托,行动亦全靠那些人自己”岳离道 远的冯张庄之役不说,近的这场龙泉峰暗度陈仓,就是cāo纵了所有金将的弱点,而林阡预先选好的彭义斌石珪和海逐浪,都是那些人自己负全责,一旦行动开始就全靠他们应变,林阡从来都不会对他们多施一令 所以,林阡在冯张庄之役杜绝了远程cāo控的迟缓,而那一战中的君剑和岳离,正是败在后院起火时、两边一问责一回应、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差;至于龙泉峰这场暗度陈仓,虽说宋军并非胜在时间差,却胜在了战斗默契,没辜负林阡的全权相托,也从侧面证明林阡这种制胜的形式屡试不爽 岳离说,“这是不容忽视的,林阡的优点,他知人善用,也用人不疑” “这确实也是该借鉴的”君剑悟道 “也许林阡麾下那些兵将的战斗默契,是要在绝境里才能练得出来的,但林阡自身这种完全放手给认为最胜任的手下去做的行为,不需要到绝境才具备,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做,只看主帅敢不敢做,愿不愿做知人善用易,用人不疑难”岳离凝视着他,“若我是林阡,此处便必用你,即便你曾经失守、曾经战败,甚至曾不起眼,又如何?你是‘最胜任者’,足矣” “君剑谨记”君剑明白为何天尊认为自己最胜任,因为龙泉峰和箭杆峪之间的要道何在,金军里是君剑最清楚君剑心想,天尊实在客观中肯,对林阡这个敌人也分析透彻、敢于学习敌人的优点深一层想,天尊之所以对自己这么说,不仅是授之以鱼,是授之以渔 眼下,完颜君剑自是想绊倒凤箫吟派来的所有援军,既是为不负天尊所望,是……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不错,存在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存在感就要用‘武’与‘功’来体现 要让父亲知道,您的儿子,经过在北疆长久的磨砺,善于骑shè,勇谋兼备,也战绩卓绝 要让父亲知道,您不仅有最欣赏的二弟,最头疼的三弟,最溺爱的四弟,还有我我,本应是父亲最骄傲的长子 完颜君剑 关于他的不受宠历来都众说纷纭,最多的流传,便是他幼年顽劣使母妃过于cāo劳最终早逝,但智者一听便会知道那绝不可能是根因 还有种可笑的说法,是王爷的爱将病逝,葬礼上他竟把那爱将的孙儿打得头破血流,这事还真没一点印象了,但君剑听到的时候冷笑置之,这当然也不可能是根由 世人总爱捕风捉影,找不到理由便什么都是理由了 然而事实却就是这样——他身为长子,却如同透明王爷心竟这么狠,竟当从来没生过他一般 自他少时去了北疆,二弟竟成了每个人口中的大王爷,这经历说起来,倒是和林陌林阡的关系极像 闭上眼,面上割过的风,如北疆征戍时一样的苦寒 真正的原因他心知肚明,尽管印象也很浅很浅了——便记得某次争执中,他把对面的幼童一把推开、强抢了他手中玩物,那一家的小王爷只是出了些血就窝囊地晕了过去,另一个,哭哭啼啼说要找皇上来评理他一听就笑了,傲慢且张狂地说,便算皇上来了我也不怕,皇上也要听我父王的话 便是这简单一句,教父王对他疏远啊 当年他还年少,当然觉得没什么,也不分那是怎样的场合——那天皇上是在给出征归来的父王庆功洗尘,所以才聚集了一堆王孙贵族文官武将父王战功显赫已然盖主,总有官员巴结亦会有人眼红 总会自然而然形成党派也总会忽如其来便出现政敌 直到他十岁左右,镐王完颜永中、郑王完颜永蹈谋反,接连被皇帝以雷霆手段诛灭,他才真正懂事、也才意识到幼年他说出的,原是帝王最忌讳的真相 皇室本无兄弟叔侄,宫廷岂有童言无忌 可笑的却是,父王最是功高盖主却始终稳若磐石,而记忆里被他打晕过去的、哭哭啼啼的小王爷,他们的父亲,却都已淹没在篡逆之罪的血海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完颜君剑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原罪、正在这里 但父王疏远他,只怕不是因为忌讳,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父王不满他身在皇族,懂事竟这么晚,还嚣张跋扈 是的,那是完颜永琏,岂会真正在意这句戏言,这些年他始终国之柱石、力挽社稷,没有他何来如今的大金朝,他坐得稳,无需妥协 所以,君剑幼年就去北疆,只是父王对他的流放 世事惊人的巧合,君剑可能也想不到,多年前一个叫林陌的少年说出一句“南宋必亡”的傻话,被其父惩罚从南宋送入了金朝……一个是因为父亲认为太傻,一个是因为父亲认为太笨 北疆在那个陌生偏远恶劣的地方,没有王府,没有尊崇,再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是谁的儿子 他曾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地想回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平凡里坠,心灰意冷,冷漠如冰差一点,模糊了自己是完颜君剑,流淌着女真皇室最珍贵的血 直到终有一天,天尊岳离发掘了他,演武场上,百步穿杨,一鸣惊人 后来岳离坦言,实力之外,也有身世因素——天尊原是知道他的,这说明什么,父王其实并没有无情 完颜君剑隐约明白了,父王并不是发自肺腑地厌恶自己,相反,父王对自己有希冀,甚至父王出于想磨砺自己,磨平自己的xing子,锻炼自己的心智,否则为何把自己放在他认为最重要的北疆 一切并非没有转圜,君剑缺的仅仅是一个契机,尤其是在几个兄弟都羸弱不堪的今ri建功立业的路,已经在脚底开始铺展 从记忆中醒,猎物已近在咫尺,他向父亲表现的机会已然来临——且由凌将军和天尊消灭红袄寨年轻将领,我来消灭林匪的女人予其致命一击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2)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1)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 南部鏖战,突如其来沸!腾三月初恻恻轻寒翦翦风,终没入烟尘滚滚血纷纷…… 这场针对红袄寨年轻将领们的“剪其羽翼、断其爪牙”,是令完颜永琏极为欣慰的凌大杰恢复状态之表现 事实上一直以来凌大杰的战力都在温和地调整着、其麾下护士气也随着时间正慢慢地回升,尽管遭遇了龙泉峰暗度陈仓的意外打乱,却仍然摸清楚了南部宋军这几个月之所以能赢过他们的脉络——对凌大杰而言,真可谓失败是成功的积淀 在凤箫吟于龙泉峰枢纽刚刚落脚的今夜,凌大杰能给出这一战术是林阡所无法料及——这世上没有谁低估谁,只有谁不理解谁 为了协助凌大杰顺利完成合攻,这一战,岳离的部署每一环都力求“兵贵神”,以确保中部战场的林阡得知较慢、救局晚,加之有司马隆高风雷继续封锁,林阡救局的可能xing基本被排除在外——因林阡和吟儿一样,对此战根本猝不及防 而与此同时黄掴率领兵马对龙泉峰压境,是为迷惑最为jing惕的海逐浪凤箫吟,希冀消磨他们的一部分战力和注意力;尔后才令他们发现金军的重点打击另有所属;当他们慌张赶去相救箭杆峪时,完颜君剑已被安排在半道伏击…… 另一厢,为使君剑能轻松埋伏在必经之道上,是岳离亲自率军从箭杆峪之西协助夺取要隘 当然,以上都只是枝节—— 由南进攻的凌大杰,和从东助阵的梁宿星,才是这一战合攻箭杆峪的主力 凌大杰此行目的有二,一对红袄寨年轻将领们重点打击,二则正好把梁宿星从东面刀刃山一带的窘境里解救出来两个目的相辅相成——凌大杰发起攻击就是对梁宿星的号令;梁宿星一旦获救,则是红袄寨年轻将领的克星凌大杰的这一招,与林阡把海逐浪和凤箫吟融汇从而翻转了整个东部异曲同工 凌大杰岳离此番联手,占尽先机全然胜算,终于恢复到平素的七成水准凌大杰再没有像仆散揆笑言的那样“水土不服”,而是把战局运筹得这么好,这箭杆峪之战,完颜永琏当然不必亲身参与 回想两个月前他初到泰安战局中来,金军一盘散沙一潭死水,十二元神和高手堂几乎被林阡一人打光,岳离和凌大杰也拯救不了人心惶惶,那时,事先有谁能想,饮恨刀一场走火入魔就使得金军的光芒猝然熄灭?即便他完颜永琏来了,发散出无数的jing神力,调兵遣将,反败为胜……但无可否认的是,鲜血液从注入伊始,到流遍整个战局,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豫王府高手的置入,是换血;但原先的兵将们,包括岳离凌大杰在内,仍然是主体他扶着这些人站起来,但站起来之后的路需要靠他们自己走,需要他们自己对林阡还手,哪怕一次次又被林阡打趴下这一世征战的路太长太远,他们不止有林阡一个敌人,绝不能像宋匪一样,几乎完全依靠着林阡 诚然,现在宋匪也不是完全依靠林阡了,这种情况下,金军就加不能倚仗他一个尤其是凌大杰岳离,戎马一生,征战无数,怎还不遇强则强?先前一直输,是出于对林阡战术的不理解,过了这么久,也该到头了 前几ri在扇子崖,完颜永琏就清楚地给凌大杰下了最后通牒:只留给你和岳离最后一次机会是考量,也是激将而上一战被林阡从龙泉峰暗度陈仓使东部逆转,并不是岳离和凌大杰的过失,所以完颜永琏还说话算话凌大杰的状态恢复老实说并没有被打断,此刻士气回升得恰到好处,他等着看 何况,龙泉峰暗度陈仓之战,林阡解决了一时之危、给完颜永琏看到他惊世布局,但却也令完颜永琏清楚地预见,林阡此举并不利于ri后—— 林阡一次次地亮出底牌,使得一些有可能在最后关头救他的人,都在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折损,或被盯上: 刘二祖、郝定,作为红袄寨最强战力,被他安排抵抗完颜永琏,如今战力一笔勾销; 杨致诚,最初暗处支援天外村最终在扇子崖现身,却因此被岳离追歼打去莱芜各地、短期内根本无法再北上; 石珪、彭义斌,月观峰一战小试锋芒,龙泉峰不管是明修的栈道或暗度的陈仓,他们不都还是上了台面?不都被高手堂一番缠斗?如今,真正的战力还剩几许? 海逐浪……如果说这个底牌,林阡真等到与完颜永琏决战时才亮出来,那么,完颜永琏才真会赞叹 然而林阡终究给得太快;很多不成熟的都用得过早当然,形势所迫也不怪林阡 龙泉峰之战,林阡确实利用了完颜永琏“轻视东部”的盲点,却也同时也暴露给完颜永琏他“重视东部”的心态;这无疑使林阡有随时步完颜永琏后尘、“成也东部败也东部”的风险如果说林阡还不自知,完颜永琏却尽收眼底 客观说来,这一战林阡有多艰难完颜永琏是知道的,此刻,对这个对手用九分的赞赏都不为过了 可惜的是,仍差一分持续观局,林阡会固步自封、黔驴技穷,凌大杰岳离却保全了实力、不断提升和进步以上种种都指团队作战,和个人武力还都没有关系 故此完颜永琏充分信任:崛起后的凌大杰岳离,一定能击倒这个正在走下坡的林阡绝不是低估他 此刻林阡对着纥石烈桓端、楚风月一顿猛欺显正是在掩盖石珪没到凤箫吟身边的心虚,但林阡还不知道,即便石珪顺利到了这里,也改变不了他作茧自缚的结局 完颜永琏知道,是时候锁定胜局了—— 便由此箭杆峪之战,拉开最后决战的序幕 是夜,对于箭杆峪宋军而言,无疑是个yin云笼罩的不祥之夜 没有任何征兆金军会出动最强力量围剿他们,就像傍晚的时候吟儿在龙泉峰、看到山中妖气横行时,却没意识到那诡异的肃杀原是冲着那些少年们去的—— 约莫戌时前后,凌大杰从南面犯境,先锋便有数千,祝孟尝百里飘云闻讯即刻去抵,对付其长钺戟当然靠他俩大刀;片刻,却闻东部梁宿星突然出现,人数不明,但也千余,只怕是想要与凌大杰汇聚星衍姜蓟当即前去迎敌,只为阻止梁宿星与凌大杰合兵 异变初生之时,闻因便觉大事不好,这压抑到窒息的感觉,就跟当ri摩天岭司马隆压境如出一辙,甚至比当时还令人怖惧孟尝飘云临走时星衍姜蓟也请缨,但孟尝拒绝了他俩,说星衍还发着烧上什么阵,听着不准舞刀动枪,姜蓟,你把他拦住了老子不想回来看到他少一块肉——祝将军曾严令禁止星衍上阵,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争是这样无情…… 也罢,还有谁比星衍和姜蓟爱身先士卒?闻因原想代战,但即便寒星枪与玉项墨齐用,也不见得能敌得过星衍的飞戟连发之技然则姜蓟星衍甫一离开,西面连营jing报四起,原是岳离提兵来扰,闻因暗叹不妙,不得不带着一路兵马前去应战,同时嘱咐信使向龙泉峰求援情势危急,连鱼秀安鱼秀芹这些娘子军都用上了,留守的任务,唯能交给妙真 “闻因姐姐,小心”妙真送她走之时,目中依稀泛着泪光,其实作为当局者的人才是最清楚的,只有置身其间才能体会外界笼罩而来的杀气到底有多厚、多压迫 “会回来”闻因笑他们每个人,都记得吟儿说过的,一个都不能少 会回来这句话,飘云星衍姜蓟孟尝,哪个不曾说过 姜蓟星衍赶去拦截梁宿星时为时已晚,两股金军俨然汇聚了一处,伴随着两大战场的一声撞合,成千上万的金军旗帜飘荡如风扬火势,一时金军声威雄壮,已示出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之势,唯梁宿星和凌大杰两位主帅因战场混乱还没能照面罢了 姜蓟和星衍都是勇不可挡,一见这情景就往千军万马里闯杀,只为把梁宿星大军的步伐往东面推,未必没有希望尤其姜蓟双枪在手见两个挑一双,连续有好些金将被他从马上挑倒了栽下,有识得他的金兵,胆战心惊说道,徂徕猛虎来了 当是时姜蓟战斗正酣,威风八面,睚眦尽裂,目中流露慑人杀气,胆怯者连连躲让,直给他和星衍开出一条道来 不远处,孟尝飘云之军则早被凌大杰冲得阵不成阵金军人数几乎是他们的十倍之多,这般悬殊,足以藐视一切阵法,战场厮杀亦根本无关车马,放眼望人cháo汹涌尽是欺身肉搏 所幸姜蓟和星衍及时到此,终于给祝孟尝等人一臂之力 “祝将军我来助你”姜蓟把夹在腋下生擒的金将绑缚住一把扔开老远,这当儿还管己方在哪儿对立面在哪儿?早就已经犬牙交错辨不清敌我了,姜蓟看孟尝对战凌大杰吃力得大汗淋漓,当即弃马加入了人群里的混战 孟尝边挥舞大刀边气喘吁吁:“小子来这么快,我刚派人去调你……咦,江星衍你怎么来了” “有仗打,当然来”星衍随即也跳下战马,飞戟连发扫开一大圈敌,当下便助他几个搏杀在一起 “不是叫你拦住他吗”孟尝怒对姜蓟 “我好得很”星衍不知何时从金兵那儿夺了把剑,话声刚落便硬扛下凌大杰一戟,那戟锋刻划着剑身摩擦出一串火光,星衍觉手腕发麻眼前就是一黑,差点失手亏得袖中再出暗器方将这危难避过去 “好个屁,下去”孟尝急急补上一刀,边骂边救他,那时姜蓟亦从侧路进攻,双手运枪,左右开弓如此腾挪转移了十多招,后面几个副将跟上来,才终把凌大杰斥退了稍许 凌大杰略有收势,宋军却不容喘息,星衍原还笑着,猛地却是一惊:“飘云呢?” 四处搜寻飘云的影子,拨开重重的沙尘与兵流,终看到他就在不远处,那边还有人cháo往这里回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时局面乱得就连方向感都没有冲天火光,蔓延在战地各处,凄厉地把星空烧得红亮,视线略一模糊,恍惚不知是战火往天边甩舞,还是星河往地上倒泻 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厉害,连孟尝和姜蓟都觉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地摇晃着自己的身躯,何况本就发烧的星衍,再一回神,却看飘云被一剑掠过摔落马下,其后数金兵一拥而上,没看到鲜血四溅,却见到旌旗腥红 星衍大惊失sè:“飘云他,给金兵掳去了……”情之所至,不假思索,立即扑前去救 “我跟你一起”姜蓟道,守护家园、破阵杀敌,磨枪拭刃、把酒豪饮,他们何时不是一起虽然,是这场山东之战才认识 这两个向来一马当先的小子再度往前,对着凌大杰的铁甲马队也毫无惧怕,如此义气,如此胆魄,真教老祝越骂越喜欢 祝孟尝手一挥,正待开口让大军跟着去救,却注意到飘云所在的东南方向,再一度传来地动山摇以及血腥之气 “该不会是……”孟尝一惊,霍然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回来” 但这句话,却刚出口就淹没在烈风中 祝孟尝记得那个人,调军岭血洗,梁宿星……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2)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2) 双枪激舞,前后架打,飞戟猛掷,左右击刺,姜蓟星衍从来默契,冲锋陷阵锐不可当沸-腾_)两人策马追在最前,对拦路金兵毫不恋战,一心只想救出飘云 “别……别过来……”百里飘云面sè惨白适才掠过他身边的那道剑光,竟似直接扎进了心脏生根一样,中剑之时原还以为只是轻伤都没流血,孰料刚喘口气,那生了根的异物竟以一股强大的外力拖着心脏往外拽 飘云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就这么任凭脏腑被连根拔起般、硬生生把胸腔撞开了个窟窿,霎时血肉溅起几丈之远……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活是死,看到姜蓟星衍正在近前,怕他们跟自己遭遇一样的劲敌…… 他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里冲出的,是最后的那一点腥热……知觉彻底沦丧之际,隐约看到星衍姜蓟刀枪战过了六七个金将,一连战了这么多人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车马,还有那个……恶魔…… “飘云”星衍见飘云倒在血泊大惊,夹紧马腹想快冲过去,冷不防斜路却是一杆长枪,正对着他脖颈就刺,星衍却关心则乱、视若无睹 姜蓟就在他身旁,见他竟忘记自身安危只管往前冲,急忙抽枪回来帮他挑开这致命一击:“小心”话声未落姜蓟却重心一沉,原是被流矢shè倒了战马来不及自我防护—— 然而比这意外迅猛的,是突然有阵尖戾的呼啸声,压顶而下、后发先至、刹那淹没了整个战场当是时姜蓟被摔下马、星衍刚转过头,一个还未站起,一个刚刚回神,猝不及防,挡无可挡 他二人身处在这个兵阵没看到,另一个漩涡里,也有人杀得兴起辗毙无数,是那个人一剑就把飘云刺得四分五裂,那个人,是他们要拦截的金军主帅…… “梁宿星……”直到被这刺眼的光线笼罩、已经来不及进退的时候,星衍才恍然彻悟—— 彻悟又如何?记忆骤被撕裂,星衍的脸sè,猛然间煞白—— 这道刺眼的剑光铺天盖地扫卷战场,万钧之力,九成多都是从姜蓟的身上碾了过去 还来不及听到全身骨骼的断裂之声,姜蓟的筋脉、脏腑全部被这股强力顺着喉咙往外吸——筋脉、脏腑?没有筋脉、没有脏腑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转瞬全部都被这强力吸成了血水整个躯体,遽然被抽成了真空 一瞬之间,白光消弭,刺眼的颜sè从白易作血红,铺天盖地的腥热、艳烈,溅落在最近的星衍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却全部是他最好的战友姜蓟的星衍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愿相信发生了什么……所有感情,支离破碎…… “不……”星衍悲嚎一声跌下马去,直扑向姜蓟已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及时赶来的祝孟尝一把拖住,“危险,星衍”血雾还充斥在半空,那魔鬼的衣袖微微一拂,姜蓟的残肢全都朝地下埋 祝孟尝倒吸一口凉气,血洗调军岭……难怪,完颜永琏会用他来吓人,难怪国安用裴渊会因为他而不肯原谅杨鞍…… “姜蓟”星衍呆呆地看着这场噩梦,泪水不知不觉中便狂涌而出,猛一惊醒,硬是挣脱开祝孟尝的束缚伏地找他,疯了一样 此刻姜蓟只剩下一颗头颅、眼睛还依稀瞪着充满战意却来不及了;只剩下沙土里唯一的一只手,火光中还能看见紧紧地握着一杆枪,另一杆,却被震离了手,枪还能拾起来,手却找不到…… 星衍声嘶力竭喊他名字,自己脖子上也鲜血横流孟尝蓦地看见星衍脖子上有伤口,难怪会嘶哑,星衍半昏半醒没意识到,他不是哭哑了嗓子,而是不知何时被那一剑割破了喉咙 面对着眼前惨烈孟尝何尝不胆颤、不悲恸,素来勇悍的徂徕猛虎,竟会在刹那化成一掊土……然则,危险不曾过去,飘云姜蓟战死,他不能让星衍也白白牺牲趁着星衍还有救、梁宿星现在还没发难,孟尝急忙上前一步击昏了星衍,拖带着他跃上战马,只迟片刻,梁宿星已然朝他背后訇然一击,度这么快,原竟像是等着他离开…… 梁宿星,竟在杀戮之时还哈哈大笑——这个人,虽然与司马隆一样有控扼整个战场的能力,却不同于司马隆的温和xing情宗师风范,别指望能像凌大杰和岳离那般收住个人战力,他,不是武者,而是嗜血疯魔,此刻为了与凌大杰合兵而穷凶极恶,反证了当初在调军岭的血洗事件里完颜永琏对他有限制—— 调军岭血洗,他只表演,没享受,这次箭杆峪恶战,边表演,边享受但,却一定是一样骇人祝孟尝终于理解了一个月前国安用和裴渊的心情 许是祝孟尝命大,或是胯下战马畏死,就在梁宿星发力的瞬间,那战马拔开四蹄疯了一般往宋军跑,回到相对安稳之处,竟口吐白沫倒毙……祝孟尝正待松一口气,却听麾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摸到自己背上,竟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在汩汩淌血,稍有放松,只觉烫烙心骨 时间紧迫,孟尝临阵由军医裹伤,转头看着星衍,他喉咙的血堵之不住,因失血过多故昏迷不醒,然而从被救到现在,手里还牢牢握着那把……姜蓟的枪,军医没有一个能夺下 孟尝强行按住他费了好大劲才令人把枪抢出来,却愣是把自己刚包好的伤口又给激裂了,怒骂了江星衍一句混账,正待叫姜蓟和飘云看好他……却看身边空出了两个人的位置,孟尝心一抖,忽然就悲吼一声捶胸泄恨 “祝将军……”军医道是他伤的太重 “主母说的,一个都不准少”祝孟尝的泪滚落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姜蓟和飘云,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这一战我们一起来的……” 这一战,却还没结束啊 四面金军,依然虎视眈眈,此刻已将他们包围在了核心 梁宿星和凌大杰同在阵前,这架势,明显是非铲平箭杆峪不可了 当清醒了金军这次是全力在攻击箭杆峪,祝孟尝意识到这场战争再也不可能拉锯,风沙越来越小,火光越来越定,祝孟尝气息越来越弱,喘着粗气、努力地驱赶绝望: “打下去打到主母来为止”此刻,驻守箭杆峪的还剩祝孟尝一个能战,唯一的希冀,是龙泉峰的援军 “你们的主母,已被我军伏击”凌大杰冷笑一声,向来对宋军不带怜悯 祝孟尝心中一颤,是啊,还有岳离和黄掴本来,如果他们去打龙泉峰,逐浪和吟儿都备战多时,一定能自救并游刃有余,何况还有箭杆峪和调军岭两面支援但此刻,岳离黄掴的敌人还是逐浪或吟儿,战术却换成伏击,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一旦时间掐准,正好是箭杆峪危殆之时吟儿来救,金军胜算绝对不小…… 时间掐准,金军,这次还真的时间掐准了 凌大杰握紧了长钺戟,心中全然胜念—— 战前,王爷曾叹轻敌低估的对手竟又多了一个,与亲信的仆散揆老将军述说,仆散揆却摇头,王爷其实并未低估林阡,否则也不会为他一次次抽身,还为了他搁置过北疆经略又道,这一战,王爷虽还未正式与他打,却已轻度介入,虽然还未亲自上阵,但jing神力已传入整个金军,如此,加构不成轻敌,王爷对林阡的掂量是非常准确的 仆散揆向来直言,王爷也从谏如流,点头,掂量准确,竟还出我的意外,这种人才,岂非要将他与铁木真等同来看?若然以后大金朝遭遇两面夹击,该当如何?放长目光,不禁有所隐忧 仆散揆却有另一番见解,笑说,“若事先并未轻敌却仍对敌人失算,有可能是技不如人,但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大杰最擅长打稳打稳扎的敌人,最怕诡计多端藏头露尾,天尊则适合打几乎所有敌人,林阡正好是例外罢了”“是了,水土不服”王爷闻言,笑看凌大杰 仆散揆道,“至于王爷,被林阡这般挑衅,不宜再轻度介入,哪怕不亲自上阵,也应当有进一步部署——末将觉得,他太狷狂,是时候教训了”仆散将军公私分明,先前他的爱子仆散安贞被林阡打成重伤,也不曾怂恿王爷入局,是这次林阡招惹了王爷才劝王爷教训他,任何事情,确实该有个度 “王爷已然部署”那时岳离开口,仆散揆看王爷点头、一怔,笑:“如此便好,王爷英明是末将多虑了”王爷向来隐而不露,藏而不发,全盘计划他们不可能猜透,只能从旁谏言、各抒己见,庆幸的是,王爷海纳百川:“仆散与我不谋而合” “又怎觉得,我与大杰是水土不服,而非技不如人?”岳离问仆散揆 “之所以相信大杰和天尊并非技不如人,是因为林阡并不像你们说的那般条件艰难打得多厉害——他是只要保全就好,你们却是想赢战要知道,摧毁比坚守难”仆散揆道,“然而,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都不足以考量林阡强弱陇陕、川蜀,才是他的实力体现,ri后必须继续留意总而言之,我对他和对铁木真一样,都持保留意见不过,同意王爷看法:北线南线确实都是隐患,要趁他们互不知晓,先除去重急一方” 又道,“他们最令人担忧的,则是都太年轻” “确然”王爷笑容收敛,叹了口气,“这些年折于北疆与南宋者,已数不清了后续实力,理应培养” 凌大杰那时听出音来,王爷最担心的是这一点,放在第一位的也正在此:现如今高手堂最小的都已年过五旬,未来抗击北疆与南宋的军队,必须具备对付各种对手的经验,无论胜利失败——一定要有后辈们补上来才是 后辈,目前戍守北疆的封寒,身边有好大一群,但凌大杰岳离麾下不知是依赖还是怎的,出类拔萃的竟只有拏懒神明兄弟三个、完颜君剑一个……但从这场箭杆峪之战开始,凌大杰发现,铁甲马队还是有不少能征善战之勇士的,譬如适才使梁宿星和自己能够成功合兵的就有好些功臣,他们出身不同,有汉人,有女真,有契丹族,但王爷的战略是这样正确,联合、安抚、提拔和运用一切人才——很多时候人才就这那里,独缺发现的眼睛和契机 南宋,也有人才济济……虽然凌大杰向来对自己人温和而对敌人毫无怜悯,但在这一瞬思绪过后,忽然看到那徂徕猛虎身首异处,可惜得很了,叹了口气,“如斯骁勇之才,望我大金辈出” 思绪回到这一战来 战前,王爷就嘱咐凌大杰要“改正自己重敌的毛病、调整自己的状态与士气”,凌大杰也仔细反思了这些ri子,并钻研透了与凤箫吟对战的经验,所以才有今ri一战他的厚积薄发一击即中; 岳离则本就喜好“研究敌人的战术,观察敌人的优点及破绽”,岳离对君剑说,要学习林阡的优点权交托给部下,“不cāo纵自己人”并发挥岳离及其麾下的优点,闪电战 他们早就预设了时间,由君剑伏击援军,就像冯张庄之战林阡对他们一样…… 亥时前后,岳离定已夺取了大半箭杆峪,梁宿星顺利突围,凌大杰也将红袄寨将领剿灭殆尽,凤箫吟,绝对已由完颜君剑擒获,海逐浪,则好好担心他的龙泉峰箭杆峪只剩一帮老弱妇孺,海逐浪若然能救,也只能和她们一起强撑一两ri等候林阡来救他…… 但有生机的,有且仅有海逐浪一个,南部宋军危在旦夕,东部唇亡齿寒,中部孤掌难鸣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2) 第1097章 联盟军血战到底 第1097章 联盟军血战到底 凌大杰有时间百转千回,梁宿星可没这闲情逸致,祝孟尝又怎有半刻喘息伤还没裹完,立马cāo起大刀再上,片刻就鏖战了蒲鲜万奴、移刺蒲阿等多个金国年轻将领,到此时俨然jing疲力尽,但—— 岂有可退之地?他们的身后,是杨妙真柳闻因等等老弱妇孺,胜战时或可锦上添花,临难时只算殃及池鱼…… “除非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凌大杰一声令下梁宿星必定血洗,但话没说完已遭祝孟尝喝断:“谁敢谁他娘的有脸放下枪,谁就是帮着这些禽兽,杀我们的弟兄,辱我们的女人,毁我们的家户”情之所至,祝孟尝眼眶瞪得通红,竟似也要裂出血来_沸&腾& “你们之中,有的是流窜已久的盗寇,有的是跨境抄掠的盗寇,全是盗寇,滋乱遣祸,贻害人间,罄竹难腾,也有脸配称守护家园?一群草莽败类,反称我们禽兽,不觉可笑至极?”凌大杰冷冷掷出这句 “呸”祝孟尝忿忿啐了一口,“睁着眼睛说瞎话” 悲凉的是,这一刻有人或是听了凌大杰的诱导,或是因为姜蓟和飘云的遭遇而闻见了死亡的气息,和衷共济了三个多月的天外村扇子崖以及箭杆峪的军民,竟在这时有了士气的跌落和瓦解,继而产生束手就擒的心态难道,这就是汉人惯有的习惯xing崩溃…… 不止一个人临阵倒戈、放下了他们手里的枪矛,下一步,是要离开,作为俘虏,自动走到对方的刺刀下、然后,回过来杀戮手足吗“孬种,再教老子看到你们,连着金兵一块宰了”祝孟尝愤然大喝,声震全场,握刀的手没有因梁宿星凌大杰颤,却因此时的投降者而不停地抖,牙齿也恨得咯咯作响 凌大杰因有这十余人弃械投降而面露一丝笑容:祝孟尝此人粗鄙,一点都不善言辞,比他的主母差得远了 “不降祝哥说得对连那些个娘们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家户都守不住,算什么男人死都没有脸”“照我说的,冲上去,有多少杀多少,也算给姜当家和百里将军报仇” 却忽然有最后的呐喊,响起在血与火的彼端,战争淬炼出的兄弟情,以及人xing本就该有的责任感、哪怕是耻辱感……凌大杰脸sè倏然一变,方知祝孟尝说不出大道理却一样能将那些兵马道德绑架 是了,祝孟尝一点都不懂凝聚军心,但此刻共鸣得如此厉害,缘于他就是这些人,这些人就是他——他们这乱世中匪气义气多于英雄气,追逐的也不是功成名就在意的也不是“算什么英雄”,而是,“算什么好汉” “好好真汉子”祝孟尝循声而看,响应自己的不止盟军,还有山东土生土长的他们,大悲大喜失声豪放,边大笑,边嘴角竟流出血来……管他作甚,随便抹了,热的 “既是汉子,就要带种轰轰烈烈、干它最后一场”祝孟尝这一声喝罢,当先把盔甲脱了,赤膊提刀,浑身都是凸起的筋:“全都上” 这一声大吼,既对金军,也对宋军,死寂了片刻后,他身后果然有猛士一齐脱了战衣,个个露出一身肌肉,哪怕身上遍布血流 谁说姜蓟死了?这帮猛士个个都是姜蓟,脸sè凶狠,面目黧黑,惊得前面几个刀枪指着他们的金将都不敢动他们怕宋匪暗箭明枪,谁想他们竟赤膊上阵 战争真是筛子,把姜蓟们都留在了祝孟尝的身后,一声令下,立即照着金兵金将疯狂砍杀怕什么自己死,刀子刺进身体越深,溅起的热血就越高 这一幕情景真熟悉,多年前,龙驹河之战的自己……凌大杰隐隐动容,便这时身边有人sāo动,依稀有“斜烈将军”“被擒”等字眼,一怔,放眼看去,才发现核心最后的一百不到的勇士们之间,还有金将被绑缚着倒在地上,随着麾下声音越来越大,他已确定这就是麾下中能征善战、极有威望的年轻将领完颜斜烈,适才帮自己和梁宿星会合的功臣里就有他,何以,何时,竟被宋军掳去? 祝孟尝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变故,一旦有间隙,立刻抢前几步提起完颜斜烈后心:“要此人活命的,就给老子滚出箭杆峪” 人质在手,无论是谁,总归是让这场恶战稍微有了消停,即便只是片刻的僵持祝孟尝余光扫及适才身边的猛士们又已少了一半,心中一恸,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妙真闻因那些老弱病残,就有越多的生还机会…… 其实祝孟尝也是赌这一把,其实心知完颜斜烈的军衔不会太高,否则不会连听都没听过“滚出箭杆峪”基本是奢求…… “斜烈”有人似是关心则乱,看孟尝大刀抵着完颜斜烈脖子,急得似想赶紧冲上来 “不必管我他们输了”完颜斜烈冷眼回看祝孟尝,倒也不失将帅气度,“对不住了祝将军,我不是你们的转机”说罢眼神一狠,竟直接朝祝孟尝刀锋上抹祝孟尝眼疾手快,一把将大刀抽回,同时将他一踢踹在脚下 “宋匪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乞哥将军,不必再与他啰嗦,一战定胜负”凌大杰冷道,宋匪确实没有资格,别希冀用此人来搏全局逆转 那关心则乱的老将完颜乞哥亦是咬牙切齿:“是谁擒了斜烈,叫他出来,与我单打独斗、公平比试赢则饶他不死,输则放回斜烈其余宋军,没有机会,尽数要死” 众人皆是一怔,原来凌大杰的一战定胜负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敢站出来么?”完颜乞哥厉声嘲讽 不是不敢站出来,而是,谁愿抛下兄弟们苟且独活? 而且,是谁擒了斜烈,是那个,不久之前才埋骨疆场的姜蓟啊……是他冲阵的过程中,把完颜斜烈夹在腋下裹挟着带过来的,只为了阻止梁宿星凌大杰合兵而,就是和他一样英猛的所有宋军将士们,他们,以一敌十还能以多个大阵对金军分而击之……烈士不死,jing神永存 祝孟尝眼眶一红,提起姜蓟遗下的枪,“去他的尽数要死不会输,只会赢赢,则你也过来——”说罢眼神一厉,运使长枪直扫完颜乞哥,完颜乞哥武功不凡,也是一枪回扑,还能与祝孟尝战个七八回合,却哪能制止发了飙身上全是战火的他,明明枪法比他jing湛、气力也比他足、枪尖明明碰到他胳膊了,竟觉他刀枪不入,竟被他连枪带臂硬生生往腋下夹,惨呼一声,已被他蛮力甩到宋军阵中、完颜斜烈的身边 完颜乞哥一落地上,当即被宋军俘虏实则这时已有十个回合的时间过去了,但祝孟尝那声“你也过来”回音还在山谷中、城寨边,不断回荡 “主母,刀枪不入是我我再抢五匹马来,五匹马将军也是我的了哈哈”祝孟尝豪情万丈,趁胜往凌大杰梁宿星这边就冲,凌大杰摇了摇头,知道此战完颜乞哥叔侄难救,但不想再对宋匪浪费时间,即便这些已是穷寇,也只剩几十个罢了:“别指望你的主母了,杀” 杀字一出,他麾下拏懒神宗已搭箭弯弓,对准了正在与蒲鲜万奴等人恶战的祝孟尝,祝孟尝左刀右枪满身煞气又如何?只需一箭而已而他身后负隅顽抗的几十人,凌大杰回看一眼梁宿星,示意他战决 便这一刻拏懒神宗箭已离弦,直往祝孟尝血汗淋漓的后背上sh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锐利嘶鸣,划过夜空冲过人群,红光过处蒲鲜万奴等金将尽数昏眩,原是宋军有人发火器救命 缓得一缓,祝孟尝大刀得空,反手把这一箭打开老远,“李全兄弟及时之至”孟尝只道那一箭是流矢,转头对前来救局的李全言谢,当此时,暗处的拏懒神宗却再度拉满弓弦—— 但这暗箭伤人的金将早被另一个人一眼剔出,是以一边策马飞驰而来一边以快度弯弓向他激shè,拏懒神宗怕是想不到,他跟他的兄长拏懒神明一样,都是在这场山东之战惨死在这同一个女人手上 “主母”祝孟尝看拏懒神宗惨呼一声跌落下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被杀,再一回头一定睛发现杀了对手的原是凤箫吟,狠狠咬了自己手臂一大口才知是真,大喜过望——谁说主母被伏击,谁说主母不会来救我们凌大杰,你愿望落空了 血战到此刻对别处战况尚不知晓的他,也不知主母究竟是怎么打过岳离麾下的,但却明白,主母赢了,调动了和闻因妙真一起留守的李全一起来救他,也许,海逐浪也派兵驻扎了进来,现目前正在保护那些老弱妇孺们……然而……祝孟尝心一冷,但主母和李全,过来这里也是送死,因为…… 天啊 祝孟尝脸sè刷一声全变,想要提醒主母的话全都如鲠在喉——吟儿箭shè拏懒神宗的同时,正值凌大杰对梁宿星示意杀戮,虽然多来了几个人也一样以卵击石,故此,梁宿星这一剑已然打出—— 祝孟尝暗叫不好心胆俱裂,那魔鬼度好快,无论是何时何地发招,都是不由分说当仁不让立刻覆盖整个战场 刀枪、兵马瞬间被淹,任何力量都极尽渺小、不值一提天地只留一声尖戾,刺耳、漫长、豁开每个人的心,再不停地扎磨…… 这一声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只肯定,会有无数的血雾,把战场重刷洗一遍,然后,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祝孟尝胆寒在——梁宿星一双利眼,是专挑力挽狂澜的人下手的,眨眼的功夫罢了,这道刺眼白光,正是横截在他和主母之间,也就是说,正对着主母去的…… 姜蓟之死历历在目,主母可堪这致命一击…… 第1097章 联盟军血战到底 第1098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第1098章 战罢沙场月sè寒 尚在shè杀拏懒神宗的吟儿,虽带了盾以防万一,却对这一击防不胜防,霎时只觉一道强光电闪而至,竟瞬即把圆盾、环甲都打穿,撞击力被它们吸收了大半,仍还是剧猛震在她右臂,手应声骨折弓箭登时落地,胯下玉项墨也横死当场沸-腾_) 吟儿却未像姜蓟那般不幸,抢在玉项墨倒毙前飞身跃后、及时逃离了梁宿星的攻击范围,只差一步,她适才行经之处,已不可能有生还之物 “主母小心,是那魔鬼”祝孟尝惊魂未定,连敌人名字都忘了,乍一回神,见吟儿托着右臂强撑,才知这一刻连她惜音剑都别指望…… 却看吟儿神情愤怒连行数步,猛地把后面马上的什么东西一把拽了下来,右手既被打废,便以左手发力、连拖带拉、一路风火、直朝凌大杰梁宿星的方向,过程不过眨眼,如斯利索连贯,正是她的来意,压根儿没受适才意外的干扰——竟没把梁宿星放眼里 这战火纷飞的战地,箭矢还在横冲直撞,刀枪四面八方都有,祝孟尝完全忘了凶险,呆呆看着这个铁腕行事、毫不手软的主母……她扔到阵前的,原是一个人质 “滚出箭杆峪去”吟儿把人质狠狠扔在地上,厉声对着金军喝叱梁宿星扭曲的脸毫无动容,略一动弹,又要杀戮,被凌大杰伸手拦住:“林匪,莫要故技重施” 祝孟尝也走到吟儿身后,小声提醒她适才用过人质胁迫但却未遂,吟儿冷笑一声,将人质拎了起来:“那两个人质,有这个分量重?” 祝孟尝大惊,这才发现那人是谁,凌大杰俨然也看到了阵前的俘虏——竟是完颜君剑凌大杰的脸sè一刹变得惨白,那时关于君剑败战的情报刚好传达,凌大杰万想不到他不止败战竟还被擒,心情从起先的震惊渐渐变成无奈…… 继而,煎熬之至凌大杰真庆幸刚刚梁宿星要发难自己制止了,要是没留这个余地给人质,可能糊里糊涂就把君剑的命陪着凤箫吟一起断送…… 君剑何其重要凌大杰还不清楚吗,自从岳离在北疆发掘出他,这些年来随着战绩的积淀君剑的身世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君剑要想恢复身份,只差王爷的点头赞赏而已又或者说,君剑的身边,早就有势力在暗中团聚,自然而然只欠东风 凌大杰什么都懂,但对这些都无所谓,一心只纠结着一点——无论王爷态度究竟怎样,他毕竟是王爷的儿子啊…… 心一软——“你我百步之内,是要比谁快?”问时长钺戟已然蓄势 凌大杰武艺向来以“凶猛”著称,吟儿上次于马上交锋小露了一手灵幻剑法,招式和度上的优势却被他力量全面封堵甚至,他度也并不比她慢 论实力,凌大杰应和现在的林阡差不多,比恢复武功后的吟儿要高了数级,勉强打片刻还可行,时间一长若无旁人支援,吟儿定输无疑 他的意思很了然:你若伤他毫发,伤他之前,我必杀你 真像,这一幕真像七年前的夔州,战船对面的贺若松和陈铸,何尝不想将南宋群雄剿灭,何尝不担心小王爷的xing命,而今,吟儿要保护的,换成了山东红袄寨的年轻力量,吟儿挟持的,换成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大王爷,最大的差别,只是林阡不在身边……岂能心软迟疑 眼神一狠,“他与我毫厘间,你愿赌谁狠?”吟儿决然说罢,左手提剑抹向君剑脖颈,自己右臂的血还在朝外喷涌,却未曾去管,一副本就不怕死、只怕没垫背的样子 凌大杰只是轻轻一动,她一剑就猛朝君剑脖子上刺,锋刃已陷入他的肉里直割动脉,君剑原就伤痕累累意识不清,这时不自觉惨呼一声,凌大杰的表情惊恐透露出他心乱如麻——凌大杰,比贺若松陈铸那些jiān诈之辈好对付多了吟儿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笑 “林匪,休得伤他”凌大杰吃惊不已,误以为君剑濒死,哪还可能再坚定铲平箭杆峪,早陷入天人交战里了祝孟尝冷眼看着这一幕,心知幸好君剑现在昏迷,若像完颜斜烈那般醒着,反而会帮凌大杰支招也许,这就是主母打昏君剑的原因 “立即退兵,否则他陪葬”吟儿攥着惜音剑的手根本没有多大力气,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君剑连血都没有流,却知道,她一定会赢——凌大杰“剪其羽翼、断其爪牙”来袭,那她就偏以这招“擒贼先擒王”反攻 凌大杰一定会退兵,会不再坚决攻城拔寨,会先犹豫而后抛开犹豫立即软化他一犹豫吟儿就反守为攻,一软化吟儿就趁胜追击,他心理的两重转折,两句话的时间罢了—— 一切只因,完颜永琏是凌大杰的死穴地宫里他为了保住王爷的旧物甘心冒着违令被杀的凶险,天外村他会因《战八方》而停止对她的追歼,扇子崖他也因为王爷到就一鼓作气调整状态 “擒贼先擒王”但其实来时路上,吟儿虽早作防备,也实不知伏兵会被安排这何处 最危急时,所幸有这小将李全,在她事先并未安排的一处扎营、砍树成栅栏修筑了工事,那地段因为没有天然险阻也无高大城墙易攻难守故不曾安排营寨,但李全说他觉得地理位置比天险加重要故而事先领着一队兵马就去了,正巧碰上岳离克下箭杆峪之西而君剑带兵潜入伏击…… 李全所在位置,却是黄雀在后,在吟儿赶到之前,就将完颜君剑伏兵锁定,正巧与从龙泉峰驰赴的吟儿前后夹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彼时祝孟尝这里应是刚与姜蓟星衍会合,而吟儿往南来的中途,业已得到柳闻因被岳离所擒的消息……刚和妙真等人汇聚,再得知姜蓟飘云的噩耗,怎能不愤怒之至,当下便到此救局 差一点,却是君剑擒住她、成为金军箭杆峪之战乃至平定山东的最大功臣—— 有谁能想,君剑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宿命般遇到的是李全就像当年的那个大王爷完颜君附,几近一统山东,却被红袄寨一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围魏救赵? 吟儿那时不能预见多年后李全在山东会怎样呼风唤雨,却因为这次他打破了金军的全盘计划而刮目相看 李全擒住的她的兄长,正是箭杆峪唯一的生机—— 哪怕,金军根本不可能滚出箭杆峪了,因为西面已经有大半被岳离占领……但吟儿必须给红袄寨的年轻将士们争得立锥之地…… 看梁宿星往西南撤,凌大杰亦已退后,燃眉之急俨然消除,她向祝孟尝示意一眼,几十猛士互相扶持着,随李全的这路人马一起往本营回 然而看着眼前这片凄凉的尸横遍野,她知道南部宋军经这一仗已经无力回天,今夜之后,箭杆峪再不是固若金汤,而是断壁残垣、风雨飘摇…… 或许,这只是金军总攻的序幕,决战的开始…… “林匪,还不将他还来?”凌大杰看人都走差不多了,这里只剩下双方主将不足十人 “还是一定会还,不过不在今夜,也不在这里”吟儿漠然回应以胁迫得来的胜利最轻易也最不稳,谁知道敌人会不会佯装撤离再杀个回马枪? “你……”凌大杰眼中薄怒渐盛 “回去告诉完颜永琏,他心爱的儿子在我们手上,不止,还有另两个他的爱将,在他心里,应该分量等同——替我问他,这三个筹码,可够换我的人回来”吟儿当然要把人质一直留着,一则为了换闻因,二则,在战况传到林阡耳中到他调整战术回击的这段时间内,必须确保箭杆峪残兵的彻底安全 “林匪,记住你阵前言辞,他若有分毫闪失,凌大杰必不轻饶——若真不约束武功,高手堂手下没有伤,只有亡,别迫我不加克制”凌大杰转身的那一瞬,吟儿分明看见,他目光似传来一道闪电那是怎样的情愫,是一种因为爱护王爷所以仇视她的情愫…… 没有伤,只有亡……别迫我不加克制……凌大杰说得难道还不明白吗,她用王爷的儿子对准他们的死穴,而她在情感上的软肋是小牛犊和林阡,若然她敢伤害王爷,凌大杰可以从战场退出,专干邵鸿渊常干的事,言出必行走火入魔,原不是林阡才会 ……所以廿四年前,陇南之役短刀谷交不出她,高手堂竟然策谋下毒暗害林楚江,不是因为高手堂卑鄙,而是伤王爷之伤忍无可忍必须泄愤 心中一寒,但为了身后这样多条鲜活的生命,她怎能不把她的兄长残暴地拖了一路还拿剑指着他狠戾要杀害……此刻目送凌大杰离开,她把君剑也扶站起来,她与她兄长的搀扶、生死系于一线,竟是如此可笑的表现 “主母”祝孟尝上前来也挟持住这一人质,才看到吟儿战衣已破、身上滴的血染得君剑身上到处都是,小声关切,“可有事?” “没关系”她没想走,“祝将军,姜蓟和飘云,都是在哪儿?” 孟尝也没想走,一听泪就满眶:“飘云,应是在这里……”他往适才飘云的方向看,却没有尸骸,只有带血的旌旗,“怕是,已经全都埋了……” “姜蓟呢”吟儿哽咽,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姜蓟的断手和残枪,然而上前想找,却因为梁宿星将他尸体大半都打进了地下,只怕要用铁锹才能把能看到的皮骨都铲出来 “你们答应我,会照顾好星衍,他哪次作战不伤,他以后没你们怎堪……怎堪……”吟儿伏地恸哭,适才的愤怒和狠辣消失殆尽 骁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姜蓟、飘云,每次都是身先士卒,所以受到的凶险比任何人都多,她早该料到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为何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朝夕相处,生死患难,从天外村,到扇子崖,到箭杆峪,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明明越来越好了,离林阡越来越近了,为何,这些大好男儿,都撑不到和他们尊崇的主公会合…… 一阵冷风袭过,无尽沙尘,滚滚往天上残月去陪这烽烟扬起的,全然征人之灰,这一战结束后,还剩几许风物 吟儿一时失神,竟没留意到背后的星衍已经苏醒,此刻他眼中含泪撑到祝孟尝身边,一把攥住孟尝的膀子:“是真的……?” 祝孟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苦痛地咽着口水,嗓子堵塞地疼 “还他们的命来——”星衍义气之人,猛地就挥拳直往君剑心窝掏,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还他们的命来还来还来”星衍对着完颜君剑拳打脚踢,此刻表情用丧心病狂也毫不为过 可怜君剑半昏半醒,被打得吐血不止,星衍被祝孟尝拖开之时,他在地上躺着呼哧喘气,脸上早无半点血sè 她看着星衍拿他施虐泄愤,一时竟劝阻不得,失去姜蓟飘云的痛,星衍比她强千万倍,然而,这到底是战俘,这到底是要拿来交换闻因的人质,这到底……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这阵前勇谋兼备、淡定冷静得堪比岳离的哥哥,原来,也有这么弱小的时候 “杀了我”他艰难咬出这四个字,好歹还保留着皇室的傲气和尊严但也可能是那种无数次打击后、才看见希望就又绝望的万念俱灰她该骄傲是吗,他跟她对战,好像还一次都没胜过 那一瞬,不知怎的,竟教她仿佛看到当年短刀谷里的林陌 “等你的父亲来救你”她俯身给他擦去嘴角血渍,站起,闭上眼决绝,“押下去” 三月初十夜,近乎一致的惨况也发生在月观峰金军身上 被中部杨鞍党以及北部吴越夹击的楚风月和纥石烈桓端,之所以成为林阡最近的重点打击对象,正和完颜永琏、岳离分析的一样,是林阡为了掩盖石珪没能到凤箫吟身边襄助的心虚可惜,林阡即便把他们打得苦不堪言,也不能杜绝箭杆峪遭受强度摧毁 “风月……”连绵了百天百夜的战火,在今夜尤其炽热,灼烤着纥石烈桓端已近模糊的神智几个时辰之前,他曾以背脊替她招架了刘全和展徽的连续两剑……就像当年沂蒙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乡村,她也以她的身体拦挡住史泼立要砍他的那一刀 风月,这个叫了十多年再简单不过的词,这些天来他一直藏在心里想要唤,却为何出口如此艰难,如此陌生……?是了,并肩作战三个月了,她始终不肯原谅他,腊月廿九对天骄徐辕的围攻…… 突然间,桓端身处的这个世界竟兀自摇晃起来,不断晃动,愈发剧烈,意识也顷刻就左冲右撞,还没来得及听到楚风月应声,还不知道他鼓足勇气的靠近有没有得到她的原谅,就被从天而降的沙土扑了一脸,险险被埋在其中窒息,顷刻,却又可以呼吸到空气,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正慌忙擦去自己脸上的泥尘 “风月……其实早就原谅了师兄……”他呓语,心情微一好转,梦中的时间却一片混乱“宋匪来了”“束将军就在近前”这些军情,竟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南北西东,也不知晓 恰在那时,终于听到她声音,打破了浑噩,却冲击心头:“带他走” “风月”他大惊,万想不到正是此刻自己不济、而她,又必须再一次面对宋匪…… 第1098章 战罢沙场月sè寒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1)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盟军没有对楚风月留情,也万万不会对她留情,他们不会因为她是天骄的女人就对她的军队网开一面,何况抛开家国不谈,腊月廿九事变她本来就难辞其咎而杨鞍党,是逮住机会必当向他们最重要的敌人复仇,楚风月大军,当仁不让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金和宋,还不是一样? 这一夜宋军将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营寨都连根拔起,束乾坤带着伤重的桓端逃亡幸得司马隆分兵相救,才勉强于国安用和杨鞍之间站稳脚跟、夹缝生存,楚风月则一直下落不明 杨宋贤将这战况送传给林阡时已是后半夜,楚风月大军有且只有几条漏网之鱼他心里有数,问徐辕派遣了谁去捞人,徐辕如实回答,是他百步穿杨军里的一个小将,姓徐名勇,人如其名 “连一心为公的天骄,也懂得自私救人了”林阡说道,不带褒贬徐辕忽想起黔灵峰上那对针锋相对的男人……叹了口气,几年后的今天,不得不认输 林阡也叹了一声,他不是在说笑,哪里笑得出来,心情前所未有沉重—— 昨夜吴越刘全宋贤相继起兵、刚对纥石烈桓端三面合围,境况几乎完全一致的箭杆峪之战就传到了耳里情报虽比月观峰慢,发生得却显然早 金军会打南部宋军,时间上并不出乎林阡意料:凌大杰上次就想打吟儿苦于被打断,外加龙泉峰刚失守不会不想夺回来,正巧岳离在击溃杨致诚后返场,东部宋军的大盛必然也吸引着岳离东进、东进的第一步正是击败海逐浪克复龙泉峰…… 故此,林阡嘱咐逐浪与吟儿时刻jing惕、枕戈备战……然而,能预料到时间,却算错了地点,金军没打龙泉峰,反而先攻箭杆峪,海逐浪和吟儿当然沦为废棋 除了地点,还有阵容,是林阡始料不及:除却凌大杰岳离之外,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梁宿星——这个危险人物,上一战在调军岭战败被压迫往南流落,原以为正在遭外围宋军联合剿杀,谁料到这一战竟被凌大杰极快解救并来到了箭杆峪,等于是林阡上一战胜利之后不自觉给吟儿埋下的隐患 金军以这样强悍的阵容合攻,可见不止要打箭杆峪了,根本是要铲平它来自于凌大杰的战术陡变,看似避重就轻,实则威力无穷 正是昨夜,箭杆峪据点岌岌可危,林阡不可能存心袖手,却无能为力、始终被司马隆拦在局外 自阡走火入魔回归后的两个月,一直就没有闯过这个名叫司马隆的关卡个人武功屡战屡败,相应地,无论他和吟儿是近是远、在东在西,司马隆都牢牢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想救的人,却偏偏救不得 所幸,在司马隆分兵营救纥石烈与束乾坤的过程里,彭义斌石硅差点便领着救兵冲过了金军封锁,然而,却又不幸在半途遭到黄掴大军相拦,功亏一篑——本应和海逐浪缠斗在龙泉峰的黄掴有余力来阻拦彭义斌,说明那时候南部金军早已对箭杆峪战决 果不其然,危难至极——天亮之前,岳离已占据了箭杆峪西面所有据点,便算拿下了箭杆峪一半之多,而早在半夜之前,东部刀刃山梁宿星就成功突围,南面营寨也被凌大杰夺得了四分之一比地盘损失严重的,还有诸多猛将的死伤…… 飘云,姜蓟,星衍,孟尝……全是热血男儿,个个一身绝艺,竟都折损此战,几近全军覆没……纵是林阡得知噩耗,都一拳将案击得粉碎,何况彭义斌这种藏不住感情的,悲愤之泪,落满衣襟,不时捶胸顿足,悔自己不曾闯过黄掴拦阻,只差一步,也许就能救局; 石珪则费劲地抑制住手中锤,咬紧牙愣是没说话,但他极力克制的切齿声,帐中每个人都清晰可听,最后,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梁宿星那恶魔一定要他血债血偿”那恶魔,身上已经背负了调军岭箭杆峪几重血债 彭义斌从未见过石珪比自己还要愤怒,被他一语点醒,义正言辞向阡:“盟王,义斌在此立军令状,三ri之内,必将司马隆、黄掴、梁宿星尽数攻克”“终有一ri,要手刃凶手,为东部和南部的所有兄弟们报仇雪恨”石珪语气虽平复,动情却深 见他们杀气愈盛,一直站在阡身边的徐辕,知道山东之战还有极大希望,心中的痛惜之情才被冲淡了少许目送他们离开中军帐,正待转身与林阡商议如何解危,忽然留意到义斌石珪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脱口将他唤住:“柳大哥……” 这是怎样一个狠心的父亲,对战报中同样落在金军手中、目前还生死未卜的女儿竟绝口不问一句 闻因落在了岳离手中,相比姜蓟飘云之死,也许震撼小得多了,所以战报中的描述太模糊闻因在得知金军压境时有没有意识到来的人是岳离?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一样惨烈,一样勇敢,当有敌入侵箭杆峪再无可出战力,闻因当仁不让策一匹无法无天前去迎敌,她所率领的那一路宋军,若然阵前齐解甲,亦无一个是男儿 柳五津似是知道徐辕想说什么,转过头来,却轻松一笑,这笑容,不是强装出来的,而透着一种自豪,以及放心:“她没危险”徐辕一愣,柳五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闻因向来福大命大”柳五津看向林阡,“何况,不是还有凤箫吟那丫头在吗?” 林阡与他相望,彼此正sè点头并肩作战了多年的战友,此刻他们最重要的人也都在生死相托,一样可以绝对互信 这一战空前艰难,千载难逢的幸运是,无论是长久于逆境顽抗的红袄寨义军,还是跟着他这么久习惯了百战不殆的盟军,见到他如今屡战屡败却也空前凝聚 “这大概是天骄辅佐主公之后、盟军遇到的最难打的仗,因为第一次遇到完颜永琏,虽然他还在幕后”五津敛了笑,对徐辕和林阡说,“然则三十年前,你们的父辈遇到他,比这难打的仗,明处暗处比比皆是,惨烈到后来jing锐死光了连苏降雪都打不过,盟军不也一直憋着口气活着吗……我是这里最有信心的人,因为信这个连长夜都能熬过去的抗金联盟,不会看到天亮了反而挺不过去” “是,今次与上次不同”徐辕心一凛,三十年前也值山东义军向短刀谷求援,徐子山却在那时第一个背叛了林楚江,三十年后,徐辕将站在林阡身边,直到最后一个开始不一样,结局怎会一样 柳五津说罢转身,去了即将亮起来的夜幕中 是的,若真像柳五津那样,把这场山东之战放在几十年来的抗金史上看,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罢了 而吟儿,就像是最黑暗的地狱尽头,那一束静静燃着却始终坚定的火,温暖着她身边的人们,同时也给林阡指引着方向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令这道微光越来越弱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不错,有吟儿在,闻因必然有救,若无吟儿,箭杆峪宋军必定全失; 而且这一战,还有个自己人也在林阡的意料之外,那就是李全 如果说祝孟尝等人的表现令所有人都震撼于烈士永远不死,那么,李全的表现则教林阡欣慰于人才从来无尽 若非李全这路未雨绸缪的兵马、碰巧撞在了伏击的君剑身后,只怕连吟儿也要落到金军的手上亏得战局经这一微扰竟然反转,吟儿反而将君剑擒住、以此胁迫凌大杰退兵……好一个聪明的吟儿,把人质扣牢在手扬言要与完颜永琏交涉,这才给箭杆峪宋军争得了立锥之地和片刻喘息,也给林阡缓冲的时间来考虑如何挽救危局 可惜,理所当然地,金军也不可能给林阡挽救危局的机会 司马隆、高风雷和黄掴三方,死死地阻挡着林阡的旌麾,短期内彭义斌石珪想要冲过去都是奢望即使这一局林阡不介意被绊,完颜永琏却当然不可能再下明棋、指着吟儿要杀用意却绊林阡了—— 金军这一局,俨然正是要对付吟儿、逐浪以及与他们掎角之势的国安用——已经融为一体的整个东部与南部战场,此刻的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是在剪林阡的羽翼,断林阡的爪牙啊 金军以此箭杆峪之战,强而有力地反击了林阡上一战的暗度陈仓是凌大杰献计,岳离返场,完颜永琏明显也已应战林阡的东部底牌,刚出未稳,便已饱受威胁 回溯此战之前,林阡徐辕曾分析过龙泉峰这处枢纽的重要xing:“若被金军打下了龙泉峰,则箭杆峪和调军岭就都危险” 连接东部、南部战场的龙泉峰就好比是心脏,只要不被打开缺口,就可以封挡南部金军的大队人马无法东进、使国安用裴渊能够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下稳定胜局,这也是林阡今夜打纥石烈桓端的原因之一:要尽快扫清这些障碍,令国安用裴渊尽快自活 换个角度看,如果龙泉峰没守好会怎样?上一战君剑没守好龙泉峰的后果,是被海逐浪从东部到南部暗度陈仓、东部南部融合、宋军大盛……这一战,万一海逐浪稳不住这个刚夺来的龙泉峰,那么箭杆峪和调军岭就会被切断,使上一战的暗度陈仓、东部南部融合意义全无、宋军才盛便会再衰,这次海逐浪就不是底牌而是受困者了 所以龙泉峰这处枢纽,不止林阡、徐辕,完颜永琏、岳离也都看重相对而言,箭杆峪和调军岭都是侧翼——然而凌大杰却走了偏锋,打的偏偏就是侧翼,而且还倾了整个南部金军打……林阡得知计策是他所献,这才恍然大悟凌大杰,一直以来都最近距离地了解着南部宋军…… 确实龙泉峰地理位置重要,确实海逐浪扼守当地万无一失,但林阡现在也想清楚了凌大杰为什么先打箭杆峪,先打箭杆峪并不是没有价值的,凌大杰是要拉开反败为胜的序幕,所以先以此战夺气——姜蓟飘云等人战死,箭杆峪甚至整个南部的宋军,果然经此一战士气一落千丈直跌谷底,如此,会最直接地影响龙泉峰的得失 此消彼长,凌大杰也会因此越战越强…… 箭杆峪惨败不保,仅仅是铺垫罢了凌大杰不是不打龙泉峰,而是想在箭杆峪胜战之后打,且无论如何一定会打 虽然吟儿抢在箭杆峪被剿灭的最后一刻挽回了无数生命,却毋庸置疑挽不回形势侧翼不是不能败,而是不能败得这么惨,几乎折断,下一步直击心脏何以保护? 此情此景,林阡入局却基本是妄想,“唯能希冀龙泉峰能被逐浪和吟儿守到最好,调军岭的国安用和裴渊,也必须做好应战的准备”柳五津离去后,林阡对徐辕如是说 “形势应是很难转圜了?”徐辕也懂,箭杆峪宋军,名义上还有立锥之地,却已经名存实亡,唯能依附着海逐浪苟延残喘金军的打击目标,只剩龙泉峰和调军岭 “确如柳大哥所说,是最难打的仗”林阡点头 在中部的司马隆等人已经与林阡下成死局无法动弹的今ri,凌大杰打破了一直以来与吟儿的胶着即将打击海逐浪,挟着箭杆峪之战的大胜他有极大的赢面,只怕会在不远的将来辅助岳离攻入调军岭战场 这凌大杰可是高手堂的人啊,会在天外村被蒙、会在扇子崖被耍,被吟儿逃跑一次两次,但事不过三他的个人战力,本就在邵鸿渊、徒禅勇之间,他的护一旦进入了状态,不会比花帽军、铁甲马队的表现差 遥想冯张庄之役,岳离虽然中计,仍旧可以强龙力压地头蛇,而在龙泉峰暗度陈仓打断了状态恢复下,凌大杰的军队竟照样莫谁可掠其锋救梁宿星、打箭杆峪、cāo纵黄掴、联合岳离,堪称四位一体 冲这一点,凌大杰的水准已然不输岳离,同样可以逆势而行 而岳离,如今理清脉络,其实在南部这么久了,此番箭杆峪之战他是第一次专心打吟儿—— 冯张庄之战前夕岳离一直没对天外村行动,所谓“兼顾司马隆”只是辅因,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在冯张庄当林阡的绊绳,是等在那儿战林阡的,故此始终没有参与对吟儿的围剿,但在被林阡yin谋算计之后有所应对、迅将吟儿和宋贤反压并切断联络; 二月末,他抓住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破绽,将吟儿四面包围、诱林阡真正被绊,使宋军屋漏偏遭连夜雨,这期间需要把吟儿围得不生不死,当然岳离是存在对吟儿放水的; 真到了林阡败给司马隆之后,岳离就不再作绊绳,也再不用对吟儿放水了,彼时却恰逢南部杨致诚入局,岳离便把当时在扇子崖的吟儿丢给了凌大杰,率领大军把这些威胁大的宋匪往泰安南部压,区区几天时间,致诚蓄积了半年之久的战力竟不能再参与; 而上一战完颜永琏对箭杆峪的明棋,想来如果岳离也在当地,根本不可能被林阡的底牌展现打破…… 消除了所有外界干扰因素、携带着横扫千军战力回到泰安战场的岳离,一回归适逢东部战场与南部战场交融,他二话不说立即出手,短短一夜就拿下一半箭杆峪营地岳离的目的当然比凌大杰直接,势必要在此战基础上闯过龙泉峰倾覆整个调军岭这短短一夜强取南部的魄力,才是岳离的真正实力 岳离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出手了,这一点,却是不出所料的——实际上林阡让逐浪和吟儿在龙泉峰枕戈备战不正是在等着这样的岳离吗,却想不到yin差阳错被凌大杰先拿下箭杆峪而使吟儿顷刻就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劣势下…… 另一方面,岳离的出手也恰恰标志着完颜永琏这次确实有了作为,完颜永琏不再轻度介入地下明棋,不再决策牵吟儿以绊林阡,完颜永琏一声令下,“立杀”吟儿的人除了凌大杰之外多了一个岳离若然凌大杰带着立杀的态度对吟儿,吟儿在姜蓟等人的协助下还能半生不死,那么岳离只要给出一半以上的力,此刻被削减了实力的吟儿,就注定了必死无疑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吟儿与她身边的人,一直以来是以人海战术打凌大杰,而以地、势、援军避开岳离,各种都是‘逃’‘退’,与国安用、裴渊的守势完全不能比打成这样,已是不易可惜时间不等人,凌大杰不会一直被骗,岳离也在多次分心后终于定了心,这次,我们再没有兵力调开他” 林阡没有对徐辕回避隐忧,如果说岳离的返场本就在预料之中,他最不想看到的,是凌大杰的变强使之如虎添翼 徐辕点头:“不仅敌人越来越强,先前的各种逃退战术,随着姜蓟飘云的战死、箭杆峪的惨败,也化为沸影,再不能用甚至守势,也很艰难如此,不知怎样与凌大杰、岳离、还有那梁宿星战……” “梁宿星既被解救了出来,会立即回调军岭战场,作为岳离扫清东部的先锋,故不会逗留南部”林阡摇头,“无需领兵前去,梁宿星一个人就够” 像梁宿星这种一发就收不住、时时处在爆发状态的战力,完颜永琏必然对他有诸多限制,饶是这般,箭杆峪之战还打得那般血腥,足见于他而言个人战力越一切眼下,梁宿星显然要回归调军岭战场为上一战雪耻,是以,国安用裴渊现在就要备战,他们的敌人,不是打败海逐浪吟儿才能过去打他们的凌大杰岳离,而是宿敌梁宿星 “梁宿星不会留在南部,对于逐浪他们,倒是值得庆幸……”徐辕领悟 “然而岳离却无论如何都抽除不得……这一战他刚回归泰安,就使我暗度陈仓的意义锐减他势要切断我的所有生机和后路,是以当初致诚不可留、如今国安用也必打、从而逐浪和吟儿首当其冲”岳离的战力,即便不在爆发状态,都是林阡都难以企及的 而如今,那个失去了姜蓟飘云等骁将的吟儿,偏遇到了状态回升得恰到好处的凌大杰,和这个稍有差错就一定不可能与之抗衡的岳离如何战得 如果说在姜蓟飘云死后吟儿的人海战术已经被影响,必须靠依附海逐浪才能勉强斗过凌大杰,那么这个次次被林阡施计调开的岳离,若全力对准了千疮百孔的宋军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纵观全局,金军占据主导和绝对优势这是杨致诚南撤伊始就在积淀的形势,是石珪未能去吟儿身边等因素辅助造就,最终在这场箭杆峪之战以后凸显 徐辕听林阡这么分析,心中渗出了些许寒意,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任何解救之策,不禁自责不济此刻司马隆和岳离将宋军分割,完颜永琏尚在幕后,看似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们不能营救,吟儿也无法自活……至于国安用裴渊能否对付梁宿星,在轻重缓急上都居于最末,无暇多思了 徐辕纵然身经百战,到此也不愿再想……再忆适才柳五津满腹自信的神情,诚不知麾下的信心是否给主公平添压力,回过神来,林阡正看着地图沉思什么,地图上的每个地名,其实都已对应着下僵了的满盘棋,这一刻,金与宋纵横交错竟是哪个都不能随意动 便这般过了不知多久时间,林阡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完颜永琏,竟一次次地迫我展现实力”合起地图,似已携策于心徐辕知他还有底牌,心中寒意顿时都驱逐走了,然而正待问他还有谁可以救局,却看他脸上毫无喜sè,反而存着一丝忧虑 “往常的敌人,我每逆转一步,都觉得迎刃而解;唯独这完颜永琏,我每逆转一步,都似没有意义,仍朝着同一个趋势在走,甚至比没有逆转还要严重解决了一时,却贻害ri后眼下我看不清完颜永琏的用意不是分兵,却还在焚心,不再围城打援,却仍扑朔迷离这一手,不是明棋,而是忽明忽暗隐约看得清,但又不完全懂”林阡叹 “既有逆转的可能,就不必去担忧‘作为会否比不作为造成的后果严重’”徐辕一笑,按住林阡的肩,就像云雾山的山道上、天阙峰的戈戟前、沂蒙山的晚风中云雾山他对林阡说,武林动荡则我们一起承担,天阙峰他对景州殿说主公只是误闯罪名由我承担……林阡是唯一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人,过程中难免有常人无法了解之顾虑,徐辕无法参与出谋划策哪怕现在连战力都消失,却仍能扫清阡的忧虑、收拾阡的后果 “诚然,哪怕是不停地拆东墙补西墙了”林阡终于露出了轻松神sè,很显然岳离凌大杰这番举动冲击了他心头但还不至于将他逼上绝路徐辕懂,林阡的忧多来自于箭杆峪将士们的惨死,他是那样的爱护他的兵将,却偏将他们断送给了上一战的战果梁宿星……所以,才造成适才短暂的难以决策 徐辕的目光,转向林阡适才因愤恨而击毁桌案的手,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他的主公仍是个一腔热血的少年 “至于和完颜永琏斡旋的事,就交给我”徐辕对樊井越俎代庖,给林阡将手上伤口清理了,微笑抬头,如是说林阡一怔,徐辕续道:“对外界的理由,是‘凤箫吟受伤、不能参与交涉’如何?” 林阡点了点头,至于真实理由,他和徐辕你知我知,吟儿岂能与完颜永琏见面对峙 “我还会给你带一个人回来”徐辕压低声音,临走时说 沂蒙山的晚风中,他在山头对林阡劝,有归顺就有背叛后来他见证了这句话但今天,他要为林阡带回归顺的希望 掀帘而出,天际已然泛出微光,不刻徐辕上马,往南部战场行去 徐辕要带回来的,是杨妙真 既然看不清敌人,那就先看清自己 金军分割包围的困境难以打破,那就先解宋军内部人心的围 若非此围,何来彼困 杨妙真的重要xing无需赘言,包括楚风月、黄掴、岳离在内都尽皆看重,林阡曾以此对岳离攻心 曾经,金军对杨妙真的看重源自“驱狼吞虎”:分裂杨鞍和林阡,逼他们自相残杀,残杀不得也能渐行渐远 但这一刻,驱狼吞虎渐渐淡了,一则金军的优势和主导经久不衰,驱狼吞虎已无所谓,二则岳离也为冯张庄之役的失败反思,觉得不应作茧自缚,三则,杨鞍再狠心,刘全等人还对之藕断丝连,最近对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剿除正是杨鞍党和吴越宋贤合力打的,这一点令岳离等人清晰地看见,就算红袄寨已经回归一体实力也已大不如前,所以,不值得看重 因此,金军对妙真的关注应当也不如以往话说回来,金军在这场山东之战里,最关注行踪的除了林阡就正是这位杨姑娘赖那句天命危金 一直以来南部与中部都被阻隔无法融合,在吟儿身边协助作战的妙真自然回不来,倒不是吟儿缺她不可,而是没有合适的人能带她回来没有比较好的时机 金军关注度降低的时机,林阡足以放心的徐辕,今ri与完颜永琏交涉罢,就能够将杨妙真带回,给杨鞍彻底卸下过去的心结,让杨鞍党永远摘除党羽的头衔藕断丝连,永不如和衷共济 此刻梁宿星可能已经回到调军岭战场,回击国安用裴渊,只要他一到,东部金军便有死灰复燃之机,届时,夹缝生存的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当然会有动静,但若杨鞍能与国安用和衷共济,何愁不能在岳离攻入之前将金军完全击溃、使东部彻底自活? 况且,主公手里还有底牌,岳离还未必能闯过龙泉峰啊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1)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 在徐辕柳五津甚至林阡的心里,此番南部战场交换人质,宋方占据绝对的主动,谈判理应不会吃力沸腾(完颜君剑一个人,大抵就可将柳闻因等战俘全都换回也正是因为这个大王爷扣留得实在及时,多数战俘都尚未遭到金军的屠灭或凌虐,冲这一点柳五津当然放心地说闻因福大命大 吟儿亦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林阡和陈铸曾击掌为誓会以各自手段杜绝完颜永琏和吟儿父女残杀,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做到了,若他们远水难救,林阡嘱咐过吟儿能避则避,所以这一夜,她只要坐等林阡派徐辕来到即可,金方被动不可能轻举妄动她唯一要担心的,只是星衍情绪不稳而已 孰料,这一夜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后半夜,吟儿尚在清理残局,就听得飘云并未战死的消息,据称当时战阵凌乱,梁宿星一剑扫过去正中飘云心口,直把他打落下马重伤吐血,但那时星衍和姜蓟的出现却帮他转移了杀机—— 就在梁宿星杀害姜蓟的那一刻,金军中有对飘云仰慕已久的小将,不忍他和姜蓟遭遇同样的惨烈,便冒死将他从原地拖上战马带了回去然而,几个时辰过去,飘云由于伤势过重仍然命悬一线…… “是真是假?”吟儿听到飘云还活着,又喜又惊,泪盈于睫未必是假的,武者之间惺惺相惜,诸如解涛束乾坤和杨宋贤 “应当是真的……是从金营传过来的消息啊”祝孟尝回答,“可是,不大好,快没命了,那个金将原是想找军医给他医,结果正好撞到了凌大杰……不能医,竟只能……等死吗”一边说,一边抹泪,“那还不如痛快地给他一刀啊” 也就是说,这明明是一个好消息,却因为凌大杰而成为了坏消息理所当然地,凌大杰也对吟儿报复了一次心狠手辣,他把重伤昏死的百里飘云扣在手上对宋军威逼,偏不让他死,却不给他治飘云伤势已经火烧眉毛,令宋方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又哪来坐等的心情,如此,反倒成了宋对金哀求尽快交换人质——徐辕尚未前赴、吟儿已沦为被动 对于吟儿来说还有一件异常揪心的事,是小牛犊……就在她授命海上升明月尽快调查虚实之际,李全领着从龙泉峰而来的茵子到她身边,茵子面sè焦急抱着小牛犊,说不知怎么了突然间体温就变得特别高,茵子和其余大夫都没断出小牛犊有什么病,“不是寻常的发烧,也没有别的病,可是呼吸却特别弱,体温也实在高……” 吟儿没说半句话就已经泪水奔涌,忍着骨折的疼,吃力地一把抱过这个时时忽略的小牛犊,望着它异常痛苦的样子她的心就像滚烫的热油在滚浇,不停地来回走着却想不出能救它的方法,只喃喃念着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难道是上天在惩罚她的不孝,见她狠心去对付自己的父亲所以要夺走她的儿子,还是凌大杰的诅咒,这么快就应验在小牛犊的身上了…… “主母……”祝孟尝当时一懵,主母这种暴走的样子真让他觉得主心骨都失了,上得前来,瞅见那婴儿面sè发紫而吟儿时而疯癫时而呆滞,祝孟尝二话不说就抢过孩子来把嘴凑上去给它灌气,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还把能给的内气都往它体否则还能怎么办,那可是主公的种啊老祝不能给主公保护麾下所有的兵,怎么也要帮主公保护着唯一的儿子 茵子在一旁呜呜地哭,吟儿只失神地看着祝孟尝怀里的襁褓,怎么觉得它越来越远了,一动不动的,没有声音了……这是她辛苦孕育了十个月想给林阡留下来的……然而从出生到现在林阡还不曾见过它一面…… 突然就听得祝孟尝一声惨叫,埋在襁褓里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然而胡子却被一只小手狠狠地往下拽着,那小坏蛋才不留情,祝孟尝觉察到的时候胡子已经掉了一大把——有这么对付自己救命恩人的吗 “哈……”小牛犊咧开嘴笑了,说了两句鬼才懂的话,不怀好意地盯着祝孟尝,祝孟尝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察觉到他身上不再那么热:“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茵子一个激灵抢上一步,给小牛犊查看病情,良久,喜笑颜开:“没事了……现在的发烧才是正常的” 吟儿如在梦中,听得这话,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小牛犊还在自顾自地笑,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这一惊一乍的小畜生啊……” 小牛犊平ri就热,一旦发烧,必当有这怪病,死起来的样子,恐怖堪比他爹……也不知祝将军的灌气和输气是歪打正着还是对症下药 这揪心的插曲发生了不过片刻,对吟儿来说就像百年那般漫长,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接过小牛犊,抱着它怎么也不肯放开手那时海上升明月回报说飘云的情况属实——救他的金军小将名叫移剌蒲阿,救下飘云后依然与祝孟尝等人武斗于阵前,并不曾忽略敌我之分,只是单纯欣赏飘云罢了 “主母,飘云他……还活着?”星衍得知飘云还活着,显然与吟儿看见小牛犊转危为安一样大悲大喜,但又因姜蓟不能复生而百感交集,步履蹒跚地来问吟儿真相,星衍的语声一直颤抖着,然则,在听说了飘云生不如死之后,他原本就无血的脸sè加苍白:“那咱们……什么时候,如何,救他……” “必须现在就去”祝孟尝看向吟儿,“飘云他等不起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尚未做出回应,就听妙真开口反驳:“可是闻因姐姐她……”话未说完,低头含泪,“我知道,谈不上谁比谁重要,只有谁需要救,然而……” 然而,如果金军抓住这个机会用飘云换君剑,那么剩下的完颜斜烈叔侄俩,如何换闻因等数十人?这不涉及到先后问题,先后问题也不值得妙真反驳孟尝,这涉及到闻因会不会就此回不来,而飘云回来也可能就会死…… “若真那样,就当是……百里笙欠他柳五津的以后,做牛做马还”孟尝眼眶通红,没想到战后还有这般多的悲苦、矛盾 “闻因她,会让我们先救飘云的”路成轻声说,妙真的泪涟涟而下 但又有谁知,吟儿此刻百转千回的还不止这些 所有人都在纠结何时去与金军交涉、先换飘云还是闻因,渐渐地终于达成了共识先救飘云,现在已经在探讨或自告奋勇“谁与主母一同前去”……这样危急的时刻,吟儿再不可能用手臂骨折的借口,她几乎是他们矛盾解决之后唯一仅有的寄托,甚至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徐辕要来而一直以为本来就是她去与完颜永琏谈判…… 这个充斥着不安、无助、混乱与动荡的世界,吟儿只能一点一滴地蓄积起勇气 “孟尝、星衍与我同去,其余人等,悉数留下”箭杆峪此刻的战力,也只剩时青、李全几个,“飘云必须回来,必须活着回来” 吟儿转身便带着祝孟尝、江星衍要去准备谈判,茵子“唉”了一声赶紧追上前来,小牛犊还被吟儿抱在手上呢 吟儿却不是忘了还给她,而是一定要抱着它,是因为这些天来一直疏于对它的照料,也是因为被凌大杰的那句诅咒提醒,这个特殊的时期她正好要离开宋营,她有必要随身带着它保护它因为……她要抱着这家伙,才能坚定不被父兄带回去就当是小牛犊死里逃生之后,娘亲带着你去见外公和舅舅 谈判地点,在箭杆峪西、岳离刚夺得的据点之一出面主帅,自是凤箫吟与凌大杰 吟儿带祝孟尝、江星衍等一行十余人,凌大杰则带蒲鲜万奴、拏懒神机等为数不多将领,双方交涉之初,俘虏尽被绑缚至此,包括完颜斜烈叔侄、完颜君剑、百里飘云、柳闻因、鱼秀芹姐妹等等 不出所料的是,离谈判处不远,有两位老者在石桌对弈,清晨,初云与密林将他们身后的屋舍掩蔽之所以可以确定其中有一个是完颜永琏,是因为连岳离的身影都恭敬在侧……何况父亲的轮廓,吟儿因为地宫中见过早就铭心刻骨 然而,此地剑拔弩张,彼处云淡风轻,两者擦身而过,就像是平行的时空不小心交错,明明对立得鲜明强烈,却又不能够轻易剥离也许,是因为看见了从这里往彼处一路上的断刀残枪还来不及也根本不可能收拾完,也许,是因为这种再冷淡再疏远也割舍不了的骨肉情将此地与彼处牢牢联系着—— 但这骨肉情,属于完颜永琏和完颜君剑吟儿之所以预料到完颜永琏即便身在幕后都一定会出现在谈判局旁,正是因为猜中了为人父母纵然孩子有千重错万般不成器都一定会心为之系,生死关头,尤其如此吟儿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得见父亲出现在这里,万念俱灰的完颜君剑,涣散的眼神里才出现了一丝光,而吟儿,唯能揽紧小牛犊沸!腾 小牛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被她抱着忽然就大哭不止谈判刚开始不久,飘云君剑最先互换,双方军医已在救护,静谧紧张之际听到这婴孩哭泣,凌大杰身后的金将们都情不自禁讽笑 “有什么好笑,战祸中颠沛离乱的孩子还少吗”吟儿扬眉冷对,怀里这个用来坚定信念的小肉球,很合作地在她的轻微拍打下安稳了 “战祸?也不看这场战祸是由谁遣?”凌大杰怒目而视,敌意飙升,“河南山东,陇南陕西,这些年折在你林匪之手的人命,毁在你林匪之手的民生,已数不清,竟无一丝悔悟之情?” “可去陇陕问问,林匪所到之处,是否尽皆秋毫无犯,再在山东找找,林匪所守之地,哪处不是军民互融”吟儿回应,亦是凌厉,“折于我手多为强盗恶霸之命、毁于我手尽是贪官污吏之生,我剑锋之下数不清的死者,是我尚在川蜀之时,就企图以铁蹄摧毁大宋的征夫,非女真契丹或汉之民,是女真契丹或汉之兵——我与这些死者,同是战士,都以武功,阵前搏命,不死不休,不进则退,成王败寇这些才是我杀人遣祸之所在,何以凌将军只见少数而忘了多数” “好一句‘只见少数而忘了多数’,将惨死于战祸的民众一句带过”凌大杰只觉她口若悬河,却怎能将她观点认可,冷笑 “任何事件都会有无辜受害,何况战争,刀剑从来无眼,兵马近在家园,不幸受牵连在所难免,即便刻意将伤亡降到最低,也无法将所有人都保全”吟儿语中不无悲悯,“然而倘若不战就没有死伤了吗,凌将军难道从未探究过,宋民何以如此统一,自愿毁家,宁可断头,也盼大宋复国、愿助中原北伐?若在金国当真能公平不受欺压,活得不是那么卑贱悲苦,又何必有福不享揭竿而起?他们竟已经宁可聚义死、战死,可见他们不战生不如死,不放手一搏则走投无路这里分明是他们的家国,只是在多年前为你们霸占,霸占便罢了还百般欺凌——凌将军适才问我这战祸究竟谁人所遣,你不压迫,会有反抗暴动?你不杀戮,会有我以杀制杀? ” 祝孟尝回想昨夜在阵前,只会骂一句“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也有一腔的话却辩驳不得,此刻听她说,感觉爽极了 “‘多年前’,‘霸占’,哼,灭宋之战已过去了八十年,大金已统治了这里八十年,如今年纪才二十岁的你们,有哪个真有资格说,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复国你们有故国的印象么?”凌大杰反击,“红袄寨流窜作案,联盟军跨境抄掠,草莽败类,不过是为一己之私罢了少拿靖康之事粉饰,少以中原王师诱骗,你们的朝廷都一再否定北伐,你们怎可以打着北伐抗金旗号劫持民众” “故国印象一脉相承,先辈志向薪尽火传,血中就有,脊梁在扛如何没有资格?”吟儿一笑,应对自如,“我适才说过了,之所以一心复国,并非纯粹因你们是外族,只因你们多年前犯下的屠戮行径,和多年后理所当然的凌驾态度再者,中原北伐,是为民众,是为家国,但不是为了什么朝廷,跟现在的赵宋没有关系——不管是女真是汉或是契丹,或是其余,若有强者,真能消灭过去的一切不堪,给天下人一视同仁、安居乐业、光明前景、同时倾尽全力庇佑他们,天下人愿意跟就一定跟从,不愿服从那么千百年都还会抗争下去,永无止境” “这个‘其余’,说的是林阡了?”凌大杰面sè一变,听出了吟儿好大的胆子,林阡好大的胃口——哪是代表南宋,早已主宰南宋,岂止驱赶金人,要合并金人 “有朝一ri,会教宋与金,尽皆不存在”那是阡的理想,也是吟儿的一切从陇南之役走出来的孩子,都被打上了这一印迹 吟儿说的,原是人心,原是一个虚幻的国度,是透过靖康耻看见的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正是思雪说的疆土凭什么女真就不能占——是要消除虽然亡国之战早已熄灭但八十年来一直残留的种种屈辱、奴役、不公、无知、苟且;同时也勾销那金宋之分、种族之念 凌大杰或还误解林阡和她既要灭宋也要灭金,但她相信,不远处的父亲听得懂,那曾经也是父亲的心愿、金宋之分也曾令母亲不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父亲确实以他实际的行动将女真、契丹整合得恰到好处,此刻凌大杰麾下的小将就不止一族——但父亲,却独独不能对汉族征服,父亲翻云覆雨的大金朝也从来最为仇视和欺凌汉人或许,陇南之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一切,正是她的罪,她竟以这个尴尬的身份,替宋向金作出如是宣言…… “不必废话了逆贼”语言,是个怎样苍白的工具,表述了全部,却能被对方听懂多少?到此,凌大杰反而加一口咬定林匪是反贼了,因为林阡蔑视宋廷,林匪现在真是自己在跨境抄掠,先于宋廷北侵,根本不将宋廷放在眼里,凌大杰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此刻占据主动的是他,伶牙俐齿对谈判没有好处,“林匪,你自己看着办——斜烈、乞哥两位将军,只可换两个战俘” “若真是爱护辖境内的民众,凌将军就应以所有人相换”吟儿向来不对敌人让步,这句话一直就等在这里,紧承凌大杰的话几乎没有停断 “这些早不是我所谓的无辜,他们的手上都有我军的命,如你所说,不是被迫,是主动,是披着民众外衣的匪去年的冯张庄之战以后,泰安境内就已再无良民,可以酌情宽恕,但,绝不允许纵容”凌大杰目光凶狠,语言毒辣,“林匪,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没本事救回所有人,没指望承担得起天下——且看ri后,山东军心还是否所向,各地良民还是否被诱骗,你联盟军兵马还是否猖狂” 眼看凌大杰和凤箫吟唇枪舌剑,火药味亦逐渐充斥在金宋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却听得亭外传来一声惨叫——不是飘云,飘云哪还有力气,不是星衍,星衍泪流发不出声,是几个听从军医的话原想要将飘云抬回去的小兵,刚走了一段路便看到担架上的血直线往下滴,大惊之下才叫出声来 飘云奄奄一息快不行了,可是口中还呓语着不要过来……星衍忆起昨夜姜蓟临死的那一幕幕碎裂片段,泪流满面的同时拳已不自禁攥紧,气得腮帮子直鼓脚步也不受控地往回移来…… 当此时吟儿眼神示意军医等人继续走、赶紧带飘云回安全境地,心中还在酝酿着如何回应凌大杰、该怎样救闻因所以一时沉默,万料不到就在那时星衍怒吼一声手中戟遽然齐发、猝不及防地直朝着那些押解着战俘们的金兵……霎时血肉横飞—— 谈判众人来不及阻,星衍他发狂般一边发戟一边嘶嚎,杀红了眼只怕已忘记了他是谁,似是不想再艰难交涉所以要快刀斩乱麻,一瞬间金方因措手不及而阵脚大乱,死伤数人后却立即与冲向他们的星衍缠斗起来 “你们这些恶魔,杀了姜蓟,杀了飘云,我和你们拼了……”只记得前因,不了解后果,是把这条命都搭上去了星衍他,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疯了 “星衍……”闻因等人听得这些,才对箭杆峪之战的结局知晓了大概,却哪来得及悲恸,全然又惊恐又是担忧这场由星衍打断的谈判被他此番激烈举动直接引发成混战,但闻因等人尽被绑缚要逃跑哪像他想得那么容易何况,他这么做盟主他们该怎么办 闻因拼命唤他想唤醒他,却无果,只两三招的时间,战成血人的星衍像极了当年魔门里的林阡哥哥,而几步外的亭子里,凌大杰和吟儿等人,这时才都从争论中反应回来,吟儿没想到星衍的情绪非但没因为飘云变好反而加不稳,是以眼睁睁看着这一变故发生正待喝止,猝然身边一空,原是凌大杰竟陡然不在原地…… 长钺戟,气势凌人直向星衍挥斥,力量刚硬无匹,轻易就把星衍胡乱发往这一方向的飞戟全都抹消、一只不剩,而度之快,是在星衍还没意识到他是谁的情况下就已经突破一切障碍直扫到星衍耳边,当是时,星衍显然也清楚自己已经被死亡笼罩,微笑着闭上眼竟是一副怡然等死的样子…… 吟儿飞身而去几乎紧随着凌大杰步伐,平素他长钺戟及不上她剑快,但今ri她先放下了小牛犊后才出剑是以左手,因此慢了两步,戟锋已伤到星衍脸颊惜音剑才将那攻势截挡了少许饶是如此,星衍也头破血流溅得她一身都是,生死攸关,岂容停断,吟儿内力迅即往左臂囤积,右手则拼命将星衍推到了身后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3)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3) 片刻吟儿劲力已贯彻剑刃,迅即托一式“风起澜沧”格挡,剑在左手难免不便,然而招式虽不能jing,方向却依旧准,救得星衍之同时,硬将凌大杰长钺戟架开沸!腾 这招正是点苍剑法“下关风”中的一招,平素都被她掺杂在一剑十式里、对敌时稍纵即逝,敌人根本不可能捕捉得到,今ri迫不得已拆分了用,自是风格大变——一改往ri灵幻莫测,而打开内力稳扎稳打 因宋军先启衅凌大杰怒不可遏,这一戟刚被架开就再度劈击回去,直冲着吟儿强打猛攻,论力量,纵然林阡也不及他刚硬,而度,吟儿单凭左手哪能追得?柳闻因看得出双方实力悬殊,忐忑得有感心跳全在耳朵里胀着,终听轰一声冲开了耳膜随之剑影戟光亮彻了视野…… 当是时,飓风掀起了地上的石与叶直削割着他们的脸,长钺戟的呼啸之声却经久未绝愈演愈烈,众人带着惊恐透过风沙和强光,才看到原来这片刻功夫凌凤二人已打了十招开外,凌大杰急进吟儿连退是以战局眨眼就离开原地几丈远,然而戟声之所以经久不绝是因为凌大杰一直就没能打中吟儿 那狠辣的足够有千斤的重量决计不比梁宿星差,但吟儿单凭着身形和步法逃退战术,竟把绝大多数的力道都挡在了受害范围外,其余则立剑于防守距离足够切断众人却来不及叫好就大叫不好,只因吟儿退到绝处身后陡然就已无路凌大杰长钺戟毫不留情当头就落,风力之大,连隔老远的柳闻因都觉剧烈,急忙看还抱着小牛犊发愣的祝孟尝:“祝叔叔” 虽然已十招开外但众旁观者根本都还没回过神来,包括祝孟尝,前一刻还想着继续听谈判,后一刻正抱着小牛犊并因为星衍恼火……根本来不及冲前救局,眼睁睁看着长钺戟强势中落—— 对于凌大杰而言,凤箫吟现在的剑法在他面前就是摆设,度与力量尽皆不值一提……哪想到吟儿竟蓦地连人带剑消失在他眼底,倏忽就电闪般出现在他力量较少的腰侧 哼,剑法比不过你,手腕不如你快,力道较你轻得多,难道身法会输给你吗?这身形的飘忽,与步伐的轻捷,当然不止局限于逃退霎时吟儿剑侧弥漫真气,圈转着对他腰削,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连续三剑三种“苍山负雪”,亏得凌大杰闪避及时,才不至于着了她的道,却被她化险为夷还反撩一剑“灵泉凝月”,心自叹:好厉害的轻功堪比移形换影,恰好弥补了其剑法之缺 见吟儿出手还击,祝孟尝脚步方移又回过去,他信吟儿,绝不会输了盟军的气势;然眼睛一瞥,看到江星衍还浑浑噩噩往金兵那边冲,而鱼秀安身旁的女俘似是因他适才举动被金兵剑伤,祝孟尝不禁暴怒,把小牛犊交给近身之人就立马去拉回这个小子,抽出大刀来跟蒲鲜万奴等人交锋之时,反手就把星衍甩到了飘云担架旁:“他的江星衍你这混帐小子你是不想回去了,我们还想回” 缓得一缓吟儿已从险境中出,投机取巧的xing子帮了她大忙,虽然招式的内容不能演绎到完美,但可以从招式的衔接入手;虽然度一慢同一时间内能够包含的招式数量就少,但吟儿可以就从这一招入手着力点不停地在剑上滑动让敌人根本看不出她下一招到底要怎么打,于是同一时间内能够预示出的下一招的可能xing依然多 如此,吟儿的剑招以一现十恰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剑十式,这是她以前吃老本的时候从来没开辟出来的,此时被逼到绝境竟然推衍,当然,还是要借助轻功与内力填补左手生硬的此刻剑招是“上关花”中的一式,正巧在吟儿手上千变万化花繁似锦,又因为吟儿左手还显生疏所以飘渺得似花非花 然则,在凌大杰重若崩云的强悍攻势下,吟儿平素就只能一时取巧撑不得多久,如今是方才数剑就有气短迹象……但幸好她天赋异禀,十招开外倒也打出了一些感觉来,虽然劲力不如起先,招式却比刚开始打时jing湛,于是轻功的优势和劲力的辅助刚减,招式和度居然来到了左手上,真好来得巧 红光连闪剑挑花,花开成雪逐风流,流入天际成海月,月照花林皆似霰……便见那风花雪月不断互相转化虚虚实实却又一体,足见剑主熟稔到不止身剑合一甚至神魂已与剑招合一 招式虽简,胜在剑意,与凌大杰一对比,看吟儿的剑招轻盈,旁观者的呼吸都似变清澈了 “好身形飘忽,空灵之至”那时正好一局棋的间隙,完颜永琏对面的那个老者只瞟了一眼,禁不住叹道,“点苍剑,果然名不虚传” 说话间正好凌大杰大开大阖回刺了吟儿一戟,因势道雄浑故把吟儿衣袖都击穿,祝孟尝没意识到敌人称赞的是刚刚片刻间打出了数招的吟儿,还以为对方说的是这个凌大杰及时回防最终得胜,故而呸了一声:“大言不惭,肥肥壮壮还身形飘忽……”话没完却听到对方说起点苍剑,登时哑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被他这么一搅和,这充满杀机的战局里,众人竟都忘却一切笑起来 祝孟尝误会的时候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误会,因为很多人其实都未必体会得到吟儿剑法中的妙——捕捉不到但高手眼中的时间,往往比正常人慢 吟儿心念一动,完颜永琏对面的老者,是高手,是jing于剑术的高手,会不会是豫王府的第四个?心中一悲,金方的高手如此之多就包括对面这个凌大杰,确实,自己偶尔可以投机取巧、成为交锋时候的亮点,但只能自保或打出敌人的意料之外、却没有一刻是成功占据主动的高手堂越往上去,度和力量就越藐视他们这些小辈…… 短暂的不自信过后,加恐惧的是,适才赞她的这句话来自于完颜永琏对面,也就是说,父亲也会有意无意地看向这里,看向她的剑招她怕啊,那融入她血液的常常可以不自觉在自救阶段打出来的一招,会否被这位戟法凶猛的凌将军再一起逼出来,如果她不想死的话 也不知走神导致,还是气力到这时刚好难济,或是左手能爆发的极限就只这么多,吟儿的战力从此时开始走下坡路,祝孟尝见她气喘连连又接连急退数十步,cāo起手上大刀就要上,便那时众金将由于主帅在战王爷未施令便齐来拦他…… 一声巨响长钺戟千斤力已然直击吟儿要害,而祝孟尝大刀还差几步却被拏懒神机拦挡——不同于凌大杰还带着公愤,这个人是挟着私仇要吟儿死的,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吟儿的手上,“这是谁造的孽啊”祝孟尝呔一声大吼使出浑身解数要把这人斩成两段强闯过去救吟儿,但怕就算这样还是来不及救……金军就算杀了她都不理亏,挑起衅端的确实是宋方 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为何这一刻所有的气流都在逆行,好像被什么强行压迫到反方向?祝孟尝即将把拏懒神机斩成两段的大刀、凌大杰差点击中凤箫吟要害的长钺戟,陡然像被冻僵在一个画面里,继而这个画面一解冻就碎了一地,连着一起消失的是各自千钧百斤的力量 那个驾驭了一切的强大力量,此刻他们却捕捉不到了,并非因为其虚无其不存在,只是发生得太快他们任何人都追不到,但能够感应到,是因为无论谁此刻都有短暂脱力,无论祝孟尝凤箫吟,还是拏懒神机凌大杰,还有正好要来向完颜永琏汇报军情站在路口的黄掴,全然心口奇闷无比…… “……”凌大杰挣扎站起,不解地看向弈棋之处,这时岳离厉声问道:“大杰,你答应过王爷什么?”凌大杰恍然回神,眼中戾气才渐渐有些散了:“王爷,末将一时……冲昏了头脑” “天尊……”完颜永琏对面的老者蹙紧了眉,捂着心口的同时,指着黑白满布的棋局,侃道,“片刻前不是这样的,你,你帮王爷作弊……” 吟儿心一颤,回头看完颜永琏身边的天尊岳离,很显然这一掌是他打出来的那个老者的意思是说,岳离打出这一掌的时间里,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震上去又落了下来,老者手一抖没落好,所以输给了完颜永琏…… 吟儿到现在还不能动弹,全局谁都不能动弹,这就是凌大杰之前说过的,如果抛开战场,真的滥用武力,高手堂的破坏力岂止林阡能及,岂止毁天灭地的邪后与青龙能及,岂止当年摄魂斩的蜮儿能及梁宿星时时刻刻处于激发态才能达到,岳离实际上云淡风轻的时候就有这般高…… 所以这里的人都得按内力高低才能接二连三地恢复、起身,可是有一个例外,那绝对不是岳离故意的放水,那是岳离敢这么出战力的原因——当对面的那个老者还捂着心口说话,完颜永琏却没有一丝神sè的改变:“仆散揆,棋品越来越差了”说话口气,关系亲近得无以言喻……说话时的底气,轻松自如根本没受影响…… 吟儿吃力站起心隐隐作痛,她忆起林阡曾间或对她提起过,那个仆散揆,是仆散安贞、仆散安德的父亲,是大金国仅次于完颜永琏、夹谷清臣之后位列第三的战将,但并不在高手堂中,此刻他捂着心口依然痛苦的样子,说明他武功也确实不是太高强,可能跟自己差不多档次,所以稍微放心了下来 又想,原来前些ri子把刘二祖、郝定打得地盘全失的是仆散揆所率领的河南军啊果然厉害,他随完颜永琏到泰安之前,刘二祖郝定的勇谋结合可是能把纥石烈桓端那种善战之人都打败的……武功算不上绝顶,但却绝对是将才 不知怎的,吟儿看着他很有亲近感……怎会不知怎的?也许她像小牛犊这么大的时候,凌大杰、岳离、仆散揆这些都抱在手里过,就像祝孟尝、海逐浪、杨致诚对小牛犊一样战乱中,颠沛离乱的孩子还少吗,林阡的儿子要这样,完颜永琏的女儿何尝不这样 却哪里有时间动情……当祝孟尝大惊失sè地把小牛犊抱到手里但发现它居然睡了之后流露出一丝喜sè,吟儿没有闲暇去想当年凌大杰对完颜暮烟有没有这样,而是走到飘云和星衍的身边,看了两个半昏半醒的少年一眼,再转头看向路口处的黄掴…… 害死姜蓟有凌大杰的份,但此刻星衍不能报,害死胡水灵黄掴是指使者,但此刻林阡也报不得,他们,全都是盟军的敌人,那就是吟儿的 “站起来星衍……”吟儿将星衍半扶半拖地站起来,“就算姜蓟、飘云都死了,你也必须给我、给他们,好好活着连着他们来不及的一起活下去”“报不了仇,报不了……”星衍昏昏沉沉,哪能理解复仇真正的意义其实是完成他们未尽的事业 “报不了,就要赖活着了,等到他老,看到他死”吟儿轻柔地笑,看着黄掴说出这句邪毒,黄掴看着这神情,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竟是轩辕九烨,心中一颤,吟儿似是在告诫他,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生之年一定会落在盟军手中千刀万剐 “带他下去”吟儿见星衍眼神里终于有了希望,拍拍他的背让他先带飘云走“主母”他恢复正常,看向闻因等人,面带一丝愧疚 “我答应你,已经少了姜蓟,不会再少闻因”吟儿看着他,“你也需答应我,往ri都是飘云照顾你,今次你把他照顾妥了等我回来”“……嗯”星衍含泪点头 “唉”这时仆散揆叹了口气,当吟儿在打量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在审度着吟儿,“原见这小姑娘抱着个nǎi娃娃,还以为只是个妇道人家,听她讲了那么多道理、又露了这么一手好剑法……我算是明白了大杰为什么从天外村到扇子崖再到箭杆峪一路被耍,原来不是大杰在打糊涂仗,大杰要跟她打平手确实必须用‘立杀’的态度、不能留情,王爷,我承认,对她的看法,是你赢” “对她的看法”……吟儿心中乍暖乍寒,父亲对她的看法,原来她和那几个小王爷一样,一样在意父亲对她的评价…… 岳离的出手,让吟儿明白适才只是凌大杰的一时鲁莽——正好在气头上又恰恰撞见星衍这个插曲那么,谈判势必还要进行,吟儿要救回闻因不是没有希望但随着完颜君剑和百里飘云都被抬走,而凌大杰此刻又犯错认罪,明明金方的谈判主将有所变易——会是岳离、是黄掴、是仆散揆,还是……那个到此还没发言的父亲自己? 倒是有一点让吟儿很蹊跷,为什么君剑被抬走了王爷还没走,难道他的来意就在自己?来看看,这个为难住了凌大杰的女人到底何方神圣,这个林阡的女人应当反衬得出林阡到底多强吗……不容走神,她必须先声夺人: “今ri我一定要以完颜乞哥与完颜斜烈换走所有战俘,少一人、伤一人,都绝对不换——当然诸位有选择的余地,却莫让金军觉得,完颜乞哥和完颜斜烈不如完颜君剑重要”她说这句话的起始还只是因为倔强,但说到最后忽然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攻击方法,是啊是啊,她原先怎么没想到呢?一喜之下有了底气,不觉语气已现出盟主之威,完颜永琏听了出来,她却并不知道 仆散揆愕然,亦觉得凤箫吟棘手,对完颜永琏提议:“不如这般,王爷,我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看向完颜永琏,也看向吟儿,“你且上得前来,与我对弈三局,若能三局两胜,便能带走所有战俘此法不失公平,你的战俘xing命在你”说罢便要抱起棋盘去别处,总不至于要王爷让位…… 吟儿一怔,换往常她或许还会豪放地说,何必三局,一场就够,但今ri人命关天她不能赌,但仆散揆的这一提议确实并无不公、在此情此境竟是唯一的一个解决办法,吟儿怎么说也是战败方确实战俘数量远大于对方,若不见好就收就是得寸进尺对方也不必要客气奉陪……是以,吟儿即刻抓紧了这个机会,趁着刚刚那句话的威力还在就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仆散揆的棋艺如何,但仆散揆同样也不知道她的啊 但刚点头,还没说话,就见完颜永琏按住了仆散揆手里的棋盘:“不必了与我对弈便是”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3)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1)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 仆散揆、岳离、凌大杰的表情里尽皆流露出杀鸡焉用牛刀的惊诧,吟儿也万料不到完颜永琏的第一句话竟是让她上前与他决胜……一时都分辨不清她究竟是抗金联盟的盟主,还是那个在中都的王府里学了多年琴棋腾画的完颜暮烟,终于有一天父王平定山东归来、严厉说要试探她这些ri子的棋艺进步…… 却哪有时间恍惚,当敌我的眼光全定在她一个人身上,吟儿只能以最快度驱赶走一切心情,笃定地回应了一声“好”继而移步原本仆散揆就没有资格宣战——虽然年龄属于晚辈,但身份上吟儿好歹是林阡的妻子,应当能与完颜永琏正面对话 “不必三局两胜若你能平一局,我便放了所有”完颜永琏看着这个传闻已久初次谋面的年轻女匪首,示出如是公平吟儿越走越近,听出这句依稀是独孤清绝的口吻——虽狂气因为阅历的缘故内敛,但恃才傲物得是这样理所当然…… 心念一动,其实适才岳离对凌大杰的质问,透露出这场谈判并不像吟儿事先想得那么残酷,即使战俘们救不回来也不会就地屠灭,因为王爷原则上不以杀戮征服,重要的是,金方的目的不在这些战俘,而恰恰在她,和她身后的盟军—— 凌大杰为难她的根因,不是狼xing野蛮嗜好杀人,也不是硬要指民作匪宁枉勿纵,当然不是完颜永琏对汉人冷血无情,而是,要让盟军失势,要把林匪的孱弱与艰难传扬,要杜绝河朔燕云的民众继续向他靠拢…… 是因为要让盟军失体,所以才有了这场谈判吟儿能不能赢、带不带得走战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吟儿不能怯战、不能气短哪怕最后真的输了棋、输掉了这场谈判,也应最小程度地失民心,失国格 当然,若是能平父亲一盘,成功救下这些人质,倒也不失齐美……吟儿经行如履针尖,但出于对棋艺的自信,故还带着一丝希望几步之遥,完颜永琏的样子已清晰可见不同于上次相逢的着装,他今次一袭淡蓝衣袍,却不改皇族贵胄的高华,王者剑眉,威武正气,吟儿既不敢直视,又不自觉被吸引…… 吟儿这心情,就像风七芜在陇西,第一次看到林阡一样林阡和完颜永琏,虽然出身不一样,却有许多相通之处,忽然想,父亲听懂了自己适才的说辞吗……应该懂,世人因陇南之役而强加给他的嗜杀之恶名,不正与那场摩天岭之战林阡走火入魔得到的后果一样?这世界煞是可笑,令一部分人最惧最畏的王者,恰是内心最干净最理想化的那一个 冲这一点吟儿也一直相信陇南之役是忘乎所以才犯的错、那是父亲从始至终唯一一次丧失本心;调军岭血洗原是造势夸大,父亲对梁宿星说展露武力却也一定吩咐过不可滥用、尽量少杀无辜;而箭杆峪之战虽然伤亡惨重,实质上战争哪一场不血腥?宋军之愤,实都是被梁宿星的骇人战力激起的,父亲的决策并无过分之处,梁宿星也确实只挑着力挽狂澜的人下手了…… 也许,若不是山东红袄寨诸如杨鞍、刘二祖等人本心都是誓死不被招安,完颜永琏可能早就已经恩威并施像对豫王府一样大半都收服了,不至于被林阡钻了空子扭转局势;如果林阡比完颜永琏晚到一步,真的很有可能被红袄寨的人见识到王爷其实是怎样的人……然而,若世上本无吟儿也没有陇南之役这个污点,那么何来的杨鞍刘二祖等人誓死不被金国招安? 吟儿心中平添愧疚,不察完颜永琏凝视她时、明显蹙眉半带疑惑 弈棋已然开始,吟儿收起杂乱心绪,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露怯这场谈判的作用和楚风流当年将林阡的通缉贴满陇陕有所不同,楚风流等人弱于林阡就只能宣扬其恶名,完颜永琏则站在强者的立场上明摆着要弱化林阡 陇陕,通缉……吟儿蓦地一震,想起林阡曾下令把通缉令上的黑寡妇都涂黑,为的是不被完颜永琏发现她正是那个地宫里被他撞见的小花奴,陈铸家的小花奴……再联系到当年赫连华岳对陈铸种种不忠指证,暗叫不好,今天来得紧急,加上她本身就不缜密,竟把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了—— 只记得不要露出那关键一招,只记得自己的心和勇气,却忘了自己的面容,和陈铸将军的忠诚绑在一根绳上否则,再怎么仓促她今天也该乔装啊……却道是天在安排这场悲喜,等到了完颜永琏的面前坐下、手中已然执棋,她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关键,措手不及—— “我与盟主可曾见过?”完颜永琏发问之时,恰好她震惊回神,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庞,神情是那样的难以捉摸……她不知他有没有忆起,倒是这句盟主,让她的心渐渐定了,打定主意,矢口否认:“慕名久矣,不曾见面” 慕名久矣……完颜永琏,这不仅是一个血浓于水的亲情符号,这根本是她应该最热爱的——关于柳月之死虽然有无数版本但陇南之役的真相却只有一个,父亲为了寻回她,放弃了一个最好的君临天下之时机父亲一世英名,因她一人尽损,手握南宋军民无数xing命的他,没对他们表示过歉疚,却说出一句愿为她折寿的话 但此刻她矢口否认,抢在他意识到的时候断了他所有的思路——与他为敌,忘掉他是自己的父亲 只因,战场无父子 棋盘上战事顿起,此刻该心无旁骛,竭尽谋略来指挥这一战聚jing会神,既是尊重自己的对手,亦是为了盟军的未来 千军万马,幻化为手中棋子,开局之前,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一旦施令,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这一场自古及今并不流血的仗,在今时今ri金宋谈判中却牵连太广 这只手曾执林阡手而执子,亦曾被林阡执而执子,杀遍棋坛,征遍战场,都是数一数二,此刻独自面对一个最伟大的敌人,战场不能翻身,棋坛……竟也希望渺茫—— 不同于吴越、莫非和吟儿的手法,完颜永琏的棋着罕见的高人一等,他可以下一些平凡招法甚至正常人难堪忍受的棋,但建立在全局都平衡和谐流畅的基础上是以吟儿根本无法喘息、无法自得,招招都好像透着点生机,但放眼全局又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下一片棋就死一片不多时已然有惨败迹象,纵然吟儿不肯认输、出招频频力求摆脱困境,心里早已忐忑惊恐,还哪敢夸口自己擅长…… “太重视胜负,原不是一件好事”完颜永琏述说时落子,吟儿与众人一同屏气凝神,只见他这一招看似无奇,却一子就把吟儿整个击毙,吟儿手还没下热第一盘棋就铩羽而归,却感觉对面的棋手还只是轻度介入 回味这有史以来最短暂的一盘棋,怎好像忆起了天外村、扇子崖、箭杆峪的种种苦不堪言、怎好像看见了月观峰的战场上林阡被司马隆刺中的那一剑、怎好像意识到龙泉峰调军岭仍然是摇摇yu坠岌岌可危泰安战场是这样的无垠无边,吟儿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完颜永琏的广度,也许林阡此刻暂时也看不出完颜永琏的深度……因为他是这样的轻松、游刃,看似简单,内涵深刻,流露太少,没有破绽,所以难测他心念,难料他招数 只知道,完颜永琏占据着所有的主动和优势,林阡每扳回一局都陷入到猛烈的漩涡中去——最关键在于,林阡和吟儿,无论如何,都不能相连,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活路,时时刻刻都有生气……所以他有资格袖手旁观或轻度介入,他也有能力说不必两胜只需一平,他把握着全局的平衡和未来的导向 吟儿从棋局回神,不由得一头冷汗,听到完颜永琏说话才隐约有点慰藉,不错,不是不在一个层次,而是我太紧张,太注重胜负了,要心平气和……再下一局才有手感,先找到手感再说 “是执了太久的黑子,而和白子没什么感情罢了”吟儿一笑,继续执子,她是真的松了口气,会宁县陈铸府邸的际遇完颜永琏并未牢记,否则他为何只谈棋不说她了?想来,一则完颜永琏不可能想到那么准,二则一个小花奴确实没必要记得那么清,三则完颜永琏对陈铸的预设立场必然是绝对互信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2)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2) 听凤箫吟竟然用这种语气对王爷说话,仆散揆神sè微变,岳离若有所思,凌大杰亦摸不清头脑 他们虽不知凤箫吟到底是为了何事欣慰,却俨然看得出这女子脸上没有一丝懊恼、沮丧、慌乱,而这些,才都是惨败后的人应该有的别说凌大杰不信她有岳离那样的宠辱不惊,关键在于她今ri是为了营救战俘而来,身处劣势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份希望、却下了一盘比想象中还要丢丑的棋、自断了谈判之生机,怎没有半分心急? 好非但不心急,还居然是眼睛一亮、自信满满、轻笑了一声,自我安慰了一句之后、毫无愁绪、继续执子、重开一局……宛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张狂得像极了昔ri与王爷对弈的某人 这神情未作停留,这气质稍纵即逝,这句话倒是留在了完颜永琏的耳里——我执黑久矣,与白无情谊,意思是说,她领导的抗金联盟向来占主导,如今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强悍的对手,是那种“棋逢对手,难得难得”的一笑,个中傲气,不言自喻 完颜永琏自与凌大杰、岳离等人不同,他听出的不止这女子xing格,还有她的不一般事实上关于她的不一般他早就确定了,天外村时期岳离放水或还正确,但扇子崖他看到她逃退战术后立即明确了一个结论:即使下明棋凌大杰也必须以立杀态度才能与之相持仆散揆曾对此大惑不解,今ri也因她的言、她的剑法而对这结论心服口服 而他,亦因她的当仁不让和断人口舌,心知他对她只有低算没有高估,对弈能帮他jing准地了解她,眼前女子的气势,恰恰衬着林阡的实力 他虽前一局轻易得胜,却看得出她棋艺并不平常,因此适才也提醒她心平气和,这女子倒也聪明,下第二盘就把第一盘的凄惨忘光了开局伊始便是妙手,原本他有两个位置均有做眼余地,看似绝无被杀危险,而她出招甚是老辣,竟极快就将他迫得只能做一只后手眼真实水平堪称一流,完颜永琏面露微笑:“果然适才是和白棋没有感情” 吟儿这次可是吸取教训物我两忘地在找手感了,哪还会重演一遍第一局的惨烈?她的制胜之道棋法和剑法一样——先声夺人,开局一定要好 当是时阵中气流开始涌动,似有能量渐渐攒集、达到极致又不断释放……各种聚散伴随冲突,时时刻刻变演无穷 不知不觉这一盘就杀了一个多时辰,完颜永琏着法耐人寻味,罗网陷阱层出不穷,吟儿战法灵活万变,怪招奇式比比皆是 看她竟能和王爷下这么久没输,岳离等人才懂她何以笑,这时看她竟还有困住王爷的迹象,加露出些惊奇之sè——仍然和她的剑法一样,这一个时辰里诸多亮sè都在她处 一改第一局起先被王爷打得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中期频频负隅顽抗却苦于困兽之斗、后期昏招迭出无力回天,这第二局她非但没有很快就惨败,反而屡屡妙手终于将王爷困住,种种表现,告诉凌大杰她适才只是状态慢热,就像他这些天来与她对战的表现一样……凌大杰心里倒也嘀咕,这女子怎有一面像他? 仆散揆在一旁看吟儿提掉王爷数子,笑说,“这小姑娘棋艺jing湛得很啊”他适才输给王爷只能赖皮,现下看吟儿还击极是欣赏 棋艺jing湛……吟儿等待王爷落子时听到这句,心情繁复:棋艺jing湛却碰上林阡那个傻蛋,棋艺jing湛原是今天能与父亲对弈吗…… 凝神而看,父亲出手,一棋着在空处,反过来擒住了自己数子,吟儿一惊,不禁暗叫不妙,回味之时,方知父亲故意送给自己吃一块棋,却反过来倒制住自己的子瞬间活了他一大片 吟儿暗叫惭愧,虽然这一个时辰内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棋型不教对手有可趁之机,却竟然没看出对手在演变着反败为胜的“倒脱靴”,这种只有高手戏弄下手时才有、而高手间对决极难出现的倒脱靴,吟儿不该任凭对手做到到底是对手棋艺太高把她逼得太紧害她还是对棋型有所失察了,还是对手棋艺太高出招时似是而非令她没有察觉…… 自此形势陡转吟儿心登时一落千丈,真可谓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霎时只见父亲的棋再不像先前那般受困,而吟儿消耗掉了致命的一气继而整个被围歼,对于金方的观战者而言这种扭转未免爽极,宋方懂棋的尽皆露出惊乱之sè “弃小而不就者,有图大之心也我竟没注意”吟儿叹了口气,却未认输,倒脱靴虽使他死地后生、反败为胜,但吟儿未必走不出这一劫,是以坚持找最佳的应对方式 “盟主亦读过《棋经》”完颜永琏一怔,淡笑,继续落子 吟儿虽然老拿棋经和林阡吹嘘,但那是跟外行显摆的实际就是个半吊子,因而不敢说读过,而是尽量岔话题:“读过一二……其实,棋法与兵法亦互通……” 吟儿隐约觉得,上一战中海逐浪助她打赢金军吃掉龙泉峰,而这一战以黄掴攻龙泉峰为始拉开了合围箭杆峪的序幕,形势上像极了棋局里此情此境,虽然龙泉峰当然不是父亲刻意输、箭杆峪此策听说也是凌大杰所献,但战场和棋局真是互相通融的…… 完颜永琏听她诹棋法与兵法互通,忽而眉间平添一丝怅然:“棋道与天道,又何尝不是” 吟儿一怔,虽一知半解,却知这丝怅然来自母亲 他二人心境,在这一瞬都因柳月的关系而影响——实则除了逝者之外,他二人心中所念不正是彼此……然而,心绪注定只影响这一瞬,一瞬之后仍回归局中继续厮杀,态势并不比先前缓,出招也不比先前差,因他俩正视对方为敌、为对手,因完颜永琏不知她是暮烟,亦因她心里牢牢钳住了一个名字是林阡 林阡,为了这个名字,这个人,吟儿曾数典忘祖、忠孝两抛,而今天,吟儿亦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与完颜永琏激战 随着战斗升级,逐渐全盘子力都派上了用场,吟儿好不容易走出倒脱靴,刚松了一口气,却在几招之后,发现在下边出现了一个绝伦的“双倒扑”,吟儿发现之时,根本无法兼顾两路危机,才知适才为了走出局部困境而用力过度,没注意到全局,又把全局给忘了——那种困境下她哪有办法照顾到全局 这下吟儿是半点力都使不出了,真没想到完颜永琏一招套着一招、一环扣着一环掌握全局、因势利导如他,早看出来倒脱靴她不死、而牵着她鼻子走进双倒扑,如此吟儿必输无疑,是还想顽抗却死透了 第二局比第一局长了两时辰,众人都是惊魂动魄又心弦紧扣,到这时胜负分晓,金军众人都一副合情合理的样子,而宋方的侥幸希望又降一分,祝孟尝、柳闻因等人都以为战俘若不回归必定就地屠灭,是以有心急如焚者、心如死灰者,却都也理解凤箫吟已然尽力 谁都知道,第三局,可以不必下了第一局令他们发现双方实力悬殊,第二局令他们看见吟儿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 满头大汗的吟儿,脸上也不再有笑容,而是幽幽叹了口气 “盟主何故叹息?”完颜永琏问 “是想起昔ri弈棋,林阡输给我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她因想起林阡感伤,也因说起林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他说,要拿只笔,把我的白子全涂黑,这样的话满盘都是他的子了,也就赢了” 凌大杰等人皆笑起来,一听就是外行的话,再怎样棋盘上都不可能只有一种颜sè另一种一干二净完颜永琏却见微知著听出了林阡的观念——终有一ri,黑与白无界限 吟儿明白,林阡与父亲都是心怀苍生之人,都是一时无两、命格坚硬、战遍天下,都在实现着各自的理想、灌输着各自的思维、为跟随各自的军民谋福祉但征途上他们遇到了彼此……哪怕他们的理想、思维、谋求的福祉都一样,却无法融合、注定为敌 就像田若凝曾经叹惋同一个时代为何出现两个人一样,即便官军义军尽皆为了抗金,但苏降雪和林阡是不被允许共存的,一军如何两个轴心,只有林阡削弱和消灭了苏降雪,才能实现官军义军合二为一 当此刻同样王不降王,麾下亦各为其主,实百姓之祸也 吟儿这声叹息,是因为今ri弈棋教她坚定了心念,她不是黑白之间,林阡是黑她就是黑,林阡白她也是白:“王爷,再弈一局” 看她仍是微笑求战,祝孟尝下意识去劝:“主母……”凌大杰亦觉不必:“连续两局都是败战,你已看清楚王爷棋艺……” “你也看清楚了我的棋艺,能下出这盘棋世间几人?”吟儿带着狂气回应,是因为已经想到了撂倒父亲的办法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2)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1)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 众棋坛高手都以为她是固执、是勇气可嘉、或是sè厉内荏,全天下独有那个外行人林阡,若此刻他也在这里,必定能明白她口出狂言是因为携策于心—— 亏得父亲那丝怅然提醒她想起了母亲,继而回忆起会宁县地宫里的所见所闻……水底密道的尽头、完颜永琏和柳月避世的洞窟、林阡给她画眉她与林阡二拜高堂的地方,有一张床榻,上面铺散着一盘不曾完结的棋…… 当时吟儿看到棋局以为“不曾完结”,到后来深究了才了解:那一局不是没有完结,而是下成了一个死循环,是平局——其中一方是父亲的平局现在吟儿才知道,要让完颜永琏下平,机会是多千载难逢 细节中的细节,虽然时间过去了一年之久,但吟儿倒是还记得深切因为当时要治林阡内伤,她抄了一堆腾策、琴谱,顺手牵羊棋局也没落下,休养在首阳山上的那段ri子闲得慌,故而把《战八方》《花间醉》之类倒背如流,那么经典的棋谱当然也揣摩得滚瓜烂熟 虽然刀放久了难免生锈,但前两局预热了她的手感,要把那棋谱重摆出来自是不难,难的是——吟儿怎么诱导着父亲每一步都走到她想要的位置上?须知“千秋无同局”,全谱重现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而且流露太早太刻意反而打草惊蛇…… 是以吟儿希冀只把最关键的那部分抽出来复演,其余部分还是凭自己实力与父亲对战、争地取势、尽量持衡,等到拼中盘的时候再往那经典棋谱上靠 经前两局她确定了父亲的流派定势,却也知实战中变数极多、黑白子环环相扣、一变万变……局部重演的概率实际也并不大,但纵使艰难,吟儿却仍宣战,因为—— 父亲这些年来也一定一直怀念着这一局,棋谱比她还要熟稔、刻骨铭心、镌刻入命当她复演出母亲的招法,他会基于习惯、基于本能、基于思念,复演出当年他自己的招法,直到平在那一劫为止甚至他会失神怅惘,输棋也并无不可能 当然,吟儿并不贪心,只求平局而已,力争达到那循环往复的长生劫——到结局的那一刻,黑子若吃两个白子后就面临被扑杀,被迫送两个子给白吃,白吃了两个黑子后也面临同样状况,必须送回两个子给黑吃如此你来我往,结局就只能和棋…… 天公助她,终被她抓住一个契机下出了那棋谱的开端,随着下手落子越来越多,父亲脸sè果然渐渐变了,竟真是亦步亦趋、从一而终遂着吟儿的心愿观其神情,似是既难以置信她怎么会下出与当年相仿的棋,又希望这盘棋能够与昔年一样演化……仿佛演化到最终,场景就能恢复到昔年一般…… 这里吟儿不下全谱的决定完全正确,若是全谱皆同,完颜永琏必然立刻就想到她去过地宫、凭她棋艺jing湛会对经典的棋谱感兴趣、现在她是以柳月的招法来对付他……如此,完颜永琏很可能会勃然大怒 但这一刻,因为只是局部类同,而且吟儿在前一局的表现足以说服众人这是凭她自己能力就能下出来的,他反而诧异震惊于历史重演,继而真的有片刻紧紧相随即使他最后可能还是会想到,她去过地宫抄了棋谱过目不忘熟记于心,然而,可能他想到的时候也已经迟了,已经下成了长生劫 一时之间,完颜永琏真就忘了问对面女子她怎么会下出这一路,怎会得到和当年柳月殊途同归的灵感…… 眼前彷如还是那个廿四年前棋风近妖的丫头,执子对弈时轻描淡写,出招下手时匪夷所思,等仆散揆、凌大杰、岳离等人全落花流水后,她会以轻狂一笑对他挑衅,王爷,弈一局 是经典的棋局都有互通之处,还是他所在的地方从来都是暗箭明枪…… “这种同形循环,无休无止的棋法,古腾上说,是叫‘生生世世劫””犹记得临别那ri,她抱着小牛犊对他嫣然笑,若没有回朝务政该多好,也就不会任她落入生生世世的劫难 “哦?是哪本古腾上说了?我去找来送给柳大才女?”他知她肆意杜撰,因此揶揄了一句 “好,若能找到,先给小才女读”她与他打趣,送他走出地宫的曲径,说,“画眉的墨,也殆尽了” 那最后一笑,明眸璀璨他却永远都捉不住了;她怀中的女婴才出生几天,他竟只见过他的女儿区区几面……这一生纵使能力挽社稷、泽被万民、把握天下,却连命中最珍爱的两个人都保护不了只宁可光yin就随着这棋盘一起折回去…… 画眉的墨,也殆尽了 他因为这句话而心念一动,回到现实中来去年他终于回去陇陕,还是为她带去了画眉墨,然而林阡夫妻出入地宫一事被捅出后,他重归地宫亲眼所见画眉墨被动过——林阡夫妻既然有闲情逸致画眉,怎不会对同一个洞窟里的棋谱心动? 刻意搬套现成的棋谱,和自然而然下出来,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当这时他不再沉溺于旧ri,自是将对面女子的心思看彻了……却不曾怒不可遏,而是不动声sè、将计就计 如今,阡吟去过地宫的事实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优势,还想再借助这个经历战胜王爷真是刻舟求剑,尽管吟儿确实也没指望完颜永琏不记得毕竟林阡只是看到画推测他内心,而吟儿却是照搬了柳月的棋、明显些王爷要想起来也容易、直接 实则吟儿此举冒了太大的风险,但是是为了赢得最大的战果,围棋本身,不就是一场博弈? 此刻,不知完颜永琏已经看出、而还在刻意导演着长生劫的吟儿,等于是被柳月和完颜永琏合伙下套,这,就是她不孝付出的代价…… “学了其形,却不能学其意”完颜永琏忽然开口,在她面露喜sè的那一刻,突然变了招数,她脸sè一下子变成煞白,父亲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冷漠地用了最致命的一招来打击她对母亲的亵渎——他没有跟着她继续下到结局为止,而是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陡然对她已极沸的气势釜底抽薪 “为了刻意达到这长生劫,把别处全都给断送了”他猛然改变策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运筹好的劫功亏一篑,登时沦为废弃之棋,才发现,别处有漏洞被他抓住,一惊之下,当即去补,犹未晚矣 “若是全盘都直接复演,就不至于有漏洞”他薄怒中带着些许自豪,意思是说柳月就守得滴水不漏,她本来就对母亲自愧不如,一听是惭愧,知她这一局还是输给对父亲情绪的低估 “恕我愚钝,不知王爷在说什么?”她硬着头皮死不认账,既为了战俘们,也为了远方的陈铸……同时也硬着头皮,亡羊补牢 完颜永琏忍着怒意不再回应半句,而是自此便收起欣赏,毫无半点留情地歼灭吟儿,对于柳月他只字未提,除了柳月他万敌不侵 吟儿情知理亏,也沉默不再说话,僵硬地与他厮杀了又半个时辰,原已经焦头烂额,还被插曲叨扰——祝孟尝焦急地告诉她,适才因江星衍失分寸而被金兵打伤的那个女俘,似也快撑不住了那女俘是时青寨中一个极是勇悍的女当家,她的丈夫如今理应还在南部跟随杨致诚…… 吟儿一急,焚心似火,却在这一手忽然无力应对——只见己方大势已去,无论怎样应接,重要棋子都无法摆脱被灭的困境,依稀是“相思断”……从此开始吟儿的子便一溃再溃溃不成军 原还想下成长生劫,哪想到冒险失败、跌得粉身碎骨哪怕吟儿力挽狂澜下得汗流浃背jing疲力尽了,收官时目数与他仍是相去甚远 “王爷棋艺jing绝,在下心服口服”她叹笑一声,认输起身,却在那时身子晃了一晃,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祝孟尝大惊急忙将她扶住,若非他眼疾手快,她只怕已踉跄倒下祝孟尝看得出,谁都看得出,吟儿耗费jing力过多 吟儿也诚知救不得全部战俘,但真的已经尽了全力,于是示意祝孟尝放了完颜乞哥和完颜斜烈,走到闻因等人面前扶起那重伤女俘,同时说了一个她要带走的名字,“闻因” 闻因一惊,泪在眼眶,却迟迟不肯移步,她怕,她怕她这一去就再也不能与这些同伴们重逢,就算不屠灭但这些女俘们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她哪会联想不到?她怕这个她抗拒已久的结局终于到了会给盟军带来消极的影响,尽管他们活着离开的人都可以为盟主开脱盟主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不是盟主都不可能有战俘的互换、他们本来就是战败方命如草芥……但事实是事实,辩驳多少次都苍白 她怕的是,流言蜚语会对准了盟主说,生死面前盟主不选别人偏偏选择她,是因为她是抗金联盟首领柳五津的女儿 于是盟主以她自己的论点自抽耳光,不要让金军以为,完颜君剑比完颜斜烈重要?但柳闻因,为什么就比这些人该活?尽管众人可以辩驳她是这些女俘中的战力最强、要回去最有帮助但剩下的人,会否被为渊驱鱼?那些女俘,只是少部分来自红袄寨,大多却是来自时青寨,还有山东河南各种无组织义军……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2)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2) 果然斜路里出现一道不怀好意的气息,那个人习惯了制造舆论离间分化,“终是把百里笙和柳五津的后人都救了,弃如敝履的全是时青寨、你抗金联盟以外沸-腾_)”正是黄掴 柳闻因心中忐忑,正待说当中还有红袄寨,却知说了也是徒劳,能有什么分别?却在那时听得吟儿回应:“是了,他们全都是时青寨,但非抗金联盟以外弃如敝履行径,请勿推己及人” 说话间吟儿走向王爷而正眼都没瞧黄掴:“天尊,仆散大人,虽然弈棋最终仍是我输,但请看在我能与王爷缠斗半ri之久的份上,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言辞神sè,尽皆恳切 岳离和仆散揆没想到她会提到自己,皆是意外仆散揆登时肃然:“盟主请说”岳离心忖她可能是要恳求他们别杀俘虏,甚而至于别凌虐——越这样开口,越是没底气的表现,越正中金方下怀,反被口舌误了 然而吟儿又哪是那么开口的 “这些女俘,虽然和凌将军说的一样,确实手里握了金军xing命,但大多也只是自我防护、万不得已,她们的丈夫、儿子、亲人,是现今正在泰安以南与天尊、仆散大人兵马相持的时青寨人物站在金军的立场上讲,这些人与世代抗金的盟军不一样,罪不至死,可以招降……”吟儿说时,完颜永琏面sè微变,岳离当即制止:“不必你站在我军的立场……”还未说罢,吟儿已然打断:“是以恳请王爷与诸位将军仁慈,将她们释放、与南部时青寨匪寇团聚,也好争得和南部时青寨等匪寇不动兵戈、和平演变” 不是求别杀、别凌虐,而是直接求释放……粗略一听,抗金联盟,宁可失了羽翼,也要保他们xing命,是多高尚 柳闻因一怔,这才明白盟主为何只救自己,为何不反驳黄掴反而也说这里全都是时青寨的,这是盟主借着黄掴的话顺水推舟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所有人,因为此时此刻只有红袄寨以外、盟军以外的人,才有保全xing命的机会,为什么?因为她们的丈夫、儿子和亲人此刻就在泰安以南跟随杨致诚,与仆散揆、岳离大军相持的同时亟待与盟军互融,这些势力确确实实对金军而言是存在和平演变的机会的,这些是金军和盟军之间的争地取势金军不会轻易杀这些军民,因为他们存在被招安的可能,不像包括红袄寨在内的抗金联盟有组织、有历史,也和泰安境内的军民不一样不至于已经全民皆兵不共戴天 他们,是金方和宋方都可以联合的军民,被谁折服就会为其卖命他们也是杨致诚一出现岳离就把他列为重急的根本原因,岳离看出林阡正趁着山东大乱往这些中间势力深入渗透,诸如时青、夏全等沂蒙兵马和济南的孙邦佐一样,不经一番火炼根本还是若即若离 先前,林阡敢借杨致诚之手这么做,是因为相信时青已经由吟儿驾驭、故而时青寨没有后顾之忧,而今,这些战俘的握紧和合理应用,使完颜永琏有机会去对时青寨不战屈兵 所以吟儿谈判惨败之后,理应发生的情况是这样的:仆散揆把这些战俘带到南部释放,经过黄掴一番粉饰,同时盟军营救无能也经黄掴一番宣扬,外围时青寨等兵马势必尽数动摇,哪怕时青寨主仍然还在泰安……泰安局内盟军之士气也不出意外急降但前提是:吟儿在谈判中的表现很差 吟儿的表现确实很差,口舌没说服凌大杰,星衍先挑衅不敬,三局棋全都输了可吟儿最后一句话却旋乾转坤,吟儿她,此刻正是在悄然而然地“拦胡”—— 无论吟儿开不开口,这些行为本就是金方要做的,现在,却被她抢先一步,恳求了出来,不是拦胡又是什么? 好一个狡猾而毒辣的女子,她这句恳求加上她下棋的辛苦、斗剑的艰难、辩论的劳累,反而全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把金方的仁慈都抢到她身上去了,她把王爷本来就要做的事都揽到她身上去了,王爷的心理被她运用、“对人质擒而又放”变成她恳求的了而不是王爷主动的了……谁教凌大杰等人为了吓唬她而口口声声说会屠灭会凌虐,白脸还来不及给王爷唱她就先夺过来了合情合理 如此,这场谈判开局和过程越是艰难,南部沂蒙等地军心就越难被完颜永琏征服盟军非但没有失体,反倒意外成功 吟儿暗自握紧了拳,她相信,完颜永琏一定会放人的,她说出来他也不会改 仆散揆等人尽是瞠目结舌,完颜永琏亦心中惊撼,他知道,她的反败为胜之策出现在何时——就出现在那个时青寨女俘支持不住的时候不错,在那之前吟儿虽清楚女俘们不会被屠灭但恐怕她们很难不受屈辱,因为女俘们事实上有来自四面八方包括盟军和红袄寨,吟儿不可能想到完颜永琏是拿这些战俘有用处的;但就在看到那是时青寨的女当家时忽然灵光一现时青寨女俘们可能的下场,从而忖度起完颜永琏会以此开启南部之战局非但不凌虐反而还会保全、所以吟儿打定主意把这些原本来源混杂的女俘全部都指认为时青寨女俘除了柳闻因之外,这些女俘的出身,金军又有谁知道呢? 她真的太机灵,太聪颖,虽不能高瞻远瞩却胜在思维跳脱,竟瞬间就把完颜永琏将要作出的处置都看穿并确定,谈判席上,谁先把谁的下一步看穿,谁就稳赢—— 那时长生劫刚被她下砸而相思断已经快到了她已经明白她输定了却在那时还慌而不乱地酝酿起这招谈判席上的“倒脱靴”连对完颜永琏她都占尽先机,岳离、仆散揆也全被她算计,凌大杰她早不放在眼里,剩下一个善用舆论的黄掴,离间之语恰恰帮她牵线搭桥适得其反,所以此刻黄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牌再好,拦胡也没辙尽管,南部宋军可能真的还是会有部分被完颜永琏折服,但被吟儿这么一挡,完颜永琏的彩头注定少得多了吟儿志在必得,嘴角带着笑,这种事她老做,每次让人对林阡报信说小牛犊安好,明明是茵子小朋友的功劳,她都说是她的,虽然论功行赏时还是会轮到茵子;天外村防御的时候,主要功劳明明是杜华和秀颖的,但她还是会适当地揽到一点监督之功…… “好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完颜永琏赞叹道,隐隐也觉出,她适才的输棋吐血有猫腻,那个恐怕也是做做样子、示出她竭尽全力,“好一个心机至深的女子” 他心忖,倘若林阡在此,即便看得出他要去征服南部无组织义军的动机,也恐怕不会作出以上所有言行,何况林阡不在此间,并不知所擒俘虏身份 吟儿原还带笑看着父亲,却在那时听得父亲这样判断她,“好一个心机至深的女子”,她的心登时一折,与林阡曾经的评价每个字都一样,可是语气却完全不同,林阡是带着调侃语气的,父亲……诚然父亲是厌憎她竟用母亲的棋局回味适才种种班门弄斧,对于并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父亲而言,自己的表现哪里不是心机至深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否认,做得出就要认是以这一笑不曾褪去却在这谈判终止之时,不经意间,脚步却还往父亲那里移,一丝一毫都不想离虽然前一刻是敌人,后一刻也注定还是敌人……若时间冻结,真想告诉父亲一声,他原想宠爱一生远离战争的女儿,仍然避不开落入清浊的缺口 你和林阡,都觉得黑白可以互相融合,那我,正好是黑白之间的那种颜sè如今,却是黑白最分明的时刻曾经我们的以战止战,其实不正是建立在你的以战杜绝战之上?起源在哪里,出口又到底在哪里,会否你和林阡的理想其实都很难实现,就算那些跟随着你和他的人们,仍然只是对你和他忠心不二、却仇视着他和你的一切而我,终于是他和你的一切 吟儿一时怅惘,今ri,才是第一次交锋…… 这当儿小牛犊似是感应到了母亲的胜利,祝孟尝把它接过来时它原还静静的突然手舞足蹈,祝孟尝诧异至极:“怎么有一面像我了”麾下打趣说,“少主之所以和祝将军这么亲,是因为命就是祝将军救的”祝孟尝一愣,哈哈大笑,拍了它屁股一掌:“看不出小牛犊还有点人情啊”“呀,怎么打少主……”麾下还没说完,金方气氛却全然凝固—— “小牛犊……”岳离当时就怔住,这三个字再熟悉不过廿四年前,完颜暮烟这个姓名还没有起的时候,绰号就已经被他起出来了,虽然只是不经意间一提,却被王爷和王妃叫惯…… 仆散揆也愣在当场,依稀也是同个时节,陇陕战地,王爷和王妃兴起对弈,他负责抱着小牛犊,却被那畜生尿了一身……那时他也拍了它屁股一掌,“好一个没人情的小牛犊”“呀,怎么打公主……”麾下说他看看完颜永琏,又看看公主,“王爷,不能怪我,是它先尿了” 然而不同于岳离和仆散揆的失神迷惘,旧景再一次重现太多巧合堆砌在一起、致使完颜永琏闪电出手擒住了吟儿的腕——他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难怪眉眼如此熟悉,一年前他在会宁县的地宫里与她见过,小牛犊这个名,他也透露给了她正是那个陈铸口口声声说的小花奴,林匪夫妻进入地宫之前,她绝对一个人去过还遇见了他潜意识里完颜永琏把她和林阡的行踪绑定在一起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阡吟两人私下去地宫可以与陈铸没关系,可是,那个小花奴却与陈铸忠心拴在一起……吟儿该悔吗何以竟把小牛犊这个绰号盗来还给自己的儿子用但用生肖做绰号也不是王爷一个人才可以啊,吟儿之前也是把第一个孩子叫小猴子的…… 她震惊惶恐之余仍然下狠心死不认账怎么能认账,那关系到陈将军的生死这一刻她也察觉到完颜永琏该质问出来的话没有问——她真感谢邵鸿渊啊,把她体内的那道真气吞噬走,这些ri子她的身体得以好转,也不像一年之前见到王爷时那么消瘦,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现在的身体不再是火xing,她现在是个正常人的体温天可怜见,她最初的寒xing也一直没被察觉 也许,体温的可控制在ri后还可能会被王爷想通,但今时今ri他一时真没绕过弯来,或是他也明白这还是巧合……因此,只淡淡说了一句:“你走” “王爷”凌大杰一惊,不知王爷怎会瞬间失去理智,看他平静了些才安下心来 “大杰,送客”仆散揆对他示意那时王爷已重坐下,对着那棋局隐隐入魔 今天着实有太多往昔之事的提醒了,难怪王爷伤身,仆散揆心想目送着吟儿的背影,岳离蹙起眉来 “末将是想对王爷禀报,今晨徐辕从月观峰动身,现下理应到了箭杆峪”黄掴原是要对完颜永琏禀报此事 “徐辕如今战力并不一流”仆散揆说岳离点头,“林阡派他前来,应是为了这场谈判,让他作凤箫吟的帮手” “其实,末将觉得,徐辕来此,除却谈判,还另有目的”黄掴道,“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掩人耳目,轻易将杨妙真带回、助杨鞍和林阡和解因此,末将想尽可能将杨妙真阻杀” 事实上,红袄寨因为远离南宋的关系,也并不像抗金联盟那般坚铁,在这场山东之战初期,除却杨鞍、刘二祖那些死硬派之外,未必不和现在的时青寨一样,还存在着可和平演变的机会——一如此刻时青虽然还在凤箫吟身边但他在沂蒙的势力未必坚定,红袄寨亦然,比如说国安用、彭义斌、石硅、王琳、刘全、展徽、王敏那些二三线兵将 加之越野山寨的前车之鉴,黄掴早先完全可以通过把林阡立为双方最大劲敌的方式,与红袄寨实打实地合作一次,在这个过程里慢慢往杨鞍军中渗透、并且让杨鞍散发林阡野心的言论来影响刘二祖,如此,金军征服红袄寨里的二三线兵马顺风顺水,在绊倒林阡的最后,杨鞍刘二祖也就只能无可奈何、被迫接受此乃上上之策 但腊月廿九,双方对月观峰那场不叫合作的合作之后,轩辕九烨却对杨鞍食言,趁其不备攻占了冯张庄,那一战迫得杨妙真、杨宋贤等人均是生死未卜,那一战,也令金方失去了这个难得的一次让杨鞍相信他们的好时机——经此一役,杨鞍等人既不信林阡也不信他们 好在,黄掴希冀的驱狼吞虎,还是开始了、进行了、恶化了 当时,金方有谋士指出轩辕九烨此招下下,怪责他埋怨他的大有人在,黄掴闻言却说不然,“毒蛇的食言并无不妥”,“全因杨鞍对林阡存在着转圜余地”,“杨鞍连叛都叛得不够彻底” 因为杨鞍叛变却宁可莫名其妙地叛变而不损害林阡的名誉、加没有明确表示要与金方合作……黄掴看彻了杨鞍军纵然失去林阡还是不能被金军兼并,所以才放纵并支持了轩辕九烨的食言,也才有了后来黄掴和岳离在分割包围之余,利用徐辕等人事来对林阡杨鞍各自分化、加深裂痕——不这样做,杨鞍林阡根本就决裂不了 杨鞍真叛后,完全视林阡为最大劲敌,立场亦从那时起变真正和林阡撕破脸,应是林阡带一干二线兵将yu去与杨鞍冰释那ri,实则那ri是黄掴预期的驱狼吞虎收效之ri,杨鞍终于还是放弃了转圜、杨鞍完全相信了林阡野心也终于彻底地叛、杨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林阡的“真面目”诋损了林阡之名,只是一瞬之间,整个红袄寨都会对林阡倒戈相向……这之后,黄掴再一边收服二三线兵将,一边歼灭杨鞍刘二祖,恢复到林阡来之前的样子,甚至经过了这些天的消耗比那时候好打得多如此,也是中策 然而可怕的是,黄掴抓住定数却没算到变数,变数就是这群二线兵将,他们早就不是杨鞍或林阡随意支配的傀儡,他们也不是墙边草随便两边倒,腊月廿九在红袄寨还没有话语权的他们,二月中旬的这场会面全然说上了话、主导了局面彭义斌,石硅,刘全,史泼立,就在那天全数开口驳斥杨鞍,竟将杨鞍的威严瞬间镇压、清扫……那时林阡并不代表生机,他们选择他并非依赖而是真心实意,黄掴感觉自己的策略竟好像在帮着宋方一样,后悔之际备感压力…… “此刻‘驱狼吞虎’还有意义吗?杨鞍在泰安之战如今的地位,尚不如彭义斌、石硅、国安用”仆散揆也说着这个观点,“而且,即便拦着杨妙真,能制止他和林阡和解,却不能制止他麾下刘全等人已然和林阡靠拢——事实上,靠拢了也还是被咱们压着” “然而,和衷共济与表面合作不一样”黄掴摇头,道,“那杨妙真是杨鞍和林阡之间心结,若她回归,必然回旋,难免既助宋军士气,又帮林阡澄清谣言她鼓舞士气的本领也是不小,自身还有个‘天命危金’的称号”看向岳离,希冀他能帮腔 “那‘天命危金’纯属东方雨胡扯”仆散揆笑而看向岳离,“驱狼吞虎已经没有意义了,太盯着杨妙真行踪不是件好事,冯张庄那次天尊就吃了亏如今再阻杀亦是刻意,反倒帮杨鞍明白一切是误会” “实则,驱狼吞虎不是没有意义,而是目的已经达到”岳离一笑,摇头,说 “已经达到?”黄掴面露一丝愁郁,“杨鞍确把林阡的野心传扬了,但那时彭义斌等人却不信杨鞍、还能制得住他……” “那也是‘那时’在那之后,杨妙真迟迟不归,杨鞍仍旧铁了心和林阡决裂,宋匪难道就不疑杨鞍为何如此坚决吗,一旦问起,必然就会说到杨鞍提起过的林阡的野心彭义斌等人当时当地不信,反复咀嚼难道不会生疑?其余人等道听途说,难免不会以讹传讹舆论将再度水到渠成,当彭义斌、石硅这些二三线兵将都开始不信任林阡,哪怕这时候杨鞍回归林阡了,杨鞍不是没有那么重的话语权了么?”岳离说,这是变数后的变数这世上一切都是循环往复的,征服背叛背叛征服,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天尊见解深刻”仆散揆点头,心服口服,“也是杨鞍给二三线兵将树立的一个不好的典范有了第一个人,第一次,终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阿鲁答,你的驱狼吞虎,虎永远是那一个,狼却多得是”岳离说 “如此,杨妙真她……”黄掴听着岳离对这些天来的分析,暗暗有些服气,驱狼吞虎不是没意义,而是正在通过另一种方式,主角变成了二线兵将而已杨妙真确实不再那么重要了 “黄掴,只需与我做好决战准备即可”岳离道,“杨妙真之行踪不必再管,多做一分反而令杨鞍生疑,令彭义斌等人生疑,过犹不及” 黄掴点头,却在这时,听得王爷开口:“中天” “王爷?”岳离一愣 “决战,按红袄寨统一的可能来打莫作他想”王爷郑重地说 黄掴岳离仆散揆都是一愣 王爷道:“无论谁为狼,林阡都为虎,狼较之虎而言,毕竟实力欠缺,故驱狼吞虎之策,只能用得一时,不可希冀久用即便如黄掴所愿,杨鞍不归,即便如中天所愿,彭义斌等人决裂,即便红袄寨分崩离析,于林阡最坏的局面,群狼扑虎,都未必能吞得了他啊” 岳离最先会过意来,点头;仆散揆因这些比喻忍不住笑,黄掴一脸严肃:“王爷说的是” “何况,林阡未必达到最坏的境地,他和杨鞍之间虽有嫌隙,但是是被你人为制造,并没有达到不可解的地步,若无杨妙真还有其余人劝解,只要林阡愿等,终会冰释前嫌总而言之,你等需按红袄寨统一的可能来打这场决战”说到这里,完颜永琏魄力一笑,“先前你等处于劣势亟待逆转,如今优势早被我们占尽,还怕对付不了狼虎联合?‘和衷共济’,有何可怕?” “如王爷所言,即便林阡到最好的境地,也万不是我军的对手”岳离说,“杨鞍与林阡的嫌隙不会持久,至于彭义斌等人会否信任林阡,还待战后才见分晓” “舆论只有在他们千疮百孔之时才最容易生根,是以,还是要先把这些二三线兵将打得千疮百孔为止了”黄掴还心心念念着打赢林阡后继续分裂他懂,战胜时人们习惯论功行赏被诓受骗也甘,惨败时只会到处问责真心都要归罪,“届时,驱狼吞虎便是往他们伤口上撒盐” “黄掴,驱狼吞虎我不反对,但只需为辅,不必太看重”完颜永琏说,“红袄寨因义气而聚, 斗志亦从来不减,此番恢复统一的可能xing极大,你们对杨鞍和彭义斌的心愿都会落空” “王爷为何这般肯定?”仆散揆疑问 “岂不见那女子今ri种种表现,你都承认了她确实有盟主之威由此可见,林阡是怎样的人物了”王爷说,“红袄寨如今信仰,都在他一人身上”黄掴面sè因这话一滞,原来王爷着眼于大势看这么透,早不纠结于分裂对手了 “话是说的不错”仆散揆点头,恍然,“原来王爷与她对弈,是为了试探出她的实力?” “亏得不是你与她对弈,否则必输无疑”完颜永琏露出一丝笑意,回看案上长生劫的图样,不经意间?不知不觉?他竟摆出了地宫里的全谱,就是刚刚黄掴他们说话的片刻功夫 “其实,王爷当年,让了王妃……”仆散揆说 一阵沉默 平局之前,有一招他完全可以败她,却让了她,只为博她一笑罢了想不到竟意外下出来一个长生劫见她得意,他刚想说他是让着她的,回朝务政的事情便来了,他匆忙离开地宫,竟忘了跟她说没说完的话,岂止这一句 然而,让她带着这点小小的得意走,也没有遗憾,否则,到这世上来走过一趟,都没打平过一次她想要越的人…… 宋军的盟主当然不知,不仅她用局部所以输了,就算用全谱也还是会输除了柳月,他还会博谁一笑 “廿四年过去了”他站起身来,望着这山河苍茫,苍茫中模糊着颠沛离乱“年少时曾经憧憬的战场,如今已能够听任着自己来延伸”年少时主动向往的情爱,而今却被迫相忘 “廿四年过去了也经历了太多的生老病死”仆散揆亦叹了口气,想要劝王爷莫再停留回去,环顾四周却看送客的凌大杰还没回来:“送客要送这么久?” 第1103章 长生劫相思断(2) 第1104章 当恩怨各一半 第1104章 当恩怨各一半 若纯粹是送谈判方离开,又哪里用得着这么久沸腾( 适才凌大杰也惊诧于王爷竟失去冷静,好在那只维持了一个瞬间而已廿四年过去了,他们这群人,早就过了无法控制心绪的年纪 只是这句“小牛犊”,仍是那么不经意地敲开了他们封闭许久的心,战场上那段珍贵的年轻、温馨和战斗激情,一幕幕竟又回到眼前、身畔珍贵,是因为短暂 有些东西,失去的一刹,就已经老了譬如笑容当王爷不再有真心的笑容,那他们又怎还是当初的自己 凌大杰虽不知长生劫是吟儿刻意复演,却早就在地宫里听她弹《战八方》,内心困惑早已有之,但并没有聪明到猜出她就是暮烟这样荒诞的真相,只是觉得凑巧,凑巧极了,吟儿身上有柳月的诸多气xing流露,而偏偏她手里抱着的婴儿也叫小牛犊凌大杰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于是一路过去直到离别都在酝酿着这句话: “盟主,这小牛犊,可以给我看一看么?”他叫她盟主,不再是林匪这么温和的话语、这么悯柔的眼神、这么低沉的语气、这么意想不到的句子,宋方没有一个相信来自于凌大杰他出声的那一瞬,祝孟尝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护主心切—— 梁宿星是他救出来的,姜蓟死、飘云重伤、闻因被擒都是因他,这场箭杆峪之战计策是他所献君剑被擒后他对吟儿抛出要杀林阡要杀小牛犊的诅咒,祝孟尝到死都记得主母昨晚暴走失态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哪能容他现在要看小牛犊这种奇特的行为是以恶狠狠气冲冲地瞪着他 还需要往前追溯吗?扇子崖、天外村、冯张庄,是谁一路对他们紧追不休?算旧账的话,陇陕地宫把主公逼迫到最后头破血流的也有他凌大杰一个甚至再往久了说,陇南之役害死短刀谷那么多前辈高手的不可能没他凌大杰的份以“宿敌”谓之,毫不为过 祝孟尝就这样愤愤地拒绝了他,却万想不到主母竟然会答应,带着诧异转头看向主母时,她已伸手将小牛犊接过…… “‘小牛犊’三字,是否对各位将军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适才王爷竟然出手,天尊和仆散大人尽皆变sè,都是因为一个叫小牛犊的孩子?”她佯装不知情地问,但她也确实不知道,他们与她之间有过怎样的往事,“那个孩子,理应是王爷的孩子……?” “是啊二十四年前,也就这样大,不,比这还瘦小,还没一个月大”凌大杰眼眶骤然湿了 包括吟儿在内,尽皆惊奇地看着这一幕须知凌大杰此人对待敌人时从来毒辣,只有私底下才会展现温和的一面,因此他这样亲和的时刻对于盟军而言真不多见 “好像是叫……完颜暮烟?陇南之役,便是因她而起的失踪到现在,二十几岁”祝孟尝托着腮说此时他们几个停在山外,盟军众将守候多时的都已迎了上来,妙真、路成、茵子,还有徐辕徐辕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看向吟儿,她说谎时,面也不红:“失踪了?可有过音讯吗?” 凌大杰伤感地摇了摇头:“毫无头绪,怕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不再看小牛犊,他苦笑一声,“那个小牛犊命不好,出生时先天不足,隔三差五就会手足冰凉,全靠我们输真气吊着命,但是可惜不能治本后来我军战败被追杀,它是病得几乎死了,邵鸿渊不听劝告给它至烈的真气,反而害得它后来一般的真气都不能救……我与王妃的最后一面,是小牛犊病得最重的一次,敌人追得太紧,邵鸿渊不在,王妃也虚弱,我便只能割了自己的腕、糊里糊涂地给它血喝再然后,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一时说得动情,也竟忘了敌我之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今天不知怎么了,想起很多二十四年前的事” 吟儿早已听得泪流,却克制着不再有大的情绪波动——难怪吟儿有一面像他啊,原来跟小牛犊被祝将军救一样,吟儿有被凌大杰割腕喝血的过往吗?然而,且不谈这一路过来的你死我活,单说这场谈判,辩论、斗剑她有哪个不是直冲着他把他当最大的敌人,弈棋的过程里也不忘对他挑衅对他口出狂言,最后她反算父亲将这位救命恩人忽略在外……换位思考,若柳月是她,会希望小牛犊二十四年后要这样对付祝孟尝、海逐浪、杨致诚吗 当此时吟儿已满面泪水,失态于人前快撑不住,所幸有徐辕上前来按住她肩,便像他向来按住林阡的肩膀给予坚定一样她忽然明白,天骄是个多重要的存在,当林阡也会疲惫、当她也会不安,不能相互取暖,南宋江湖却注定有个“三足鼎立”的并称,铁三角啊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哽咽说着这句话来掩饰她的泪水然而,那只是廿四年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断层、脱节,怪得了谁纵然她思了父母二十余年,一朝重见,已然见了,还带着她的孩子,偿了心愿,应当了断……这三局棋,她自始至终是他们的敌人最后的相思断,父亲已然杀了她,好一个相思断啊,断是相思的结束,亦是战斗的开始 就当她今ri对凌大杰、仆散揆、岳离等人的种种不敬,都是她应该付出的不忠的代价 蹒跚地离开箭杆峪西,坚决地离开廿四年前,她一路昏昏沉沉,若非天骄相扶,根本上不了马,伏在马背上后,虚脱地竟直不起身 “主母,先休憩片刻,剩下的都交给我”这个声音她向来觉得妥帖,然而今ri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竟也称呼她为主母……吟儿微惊,吃力看向徐辕,他眼中流露出完全的肯定,教她明白这一切原来还是有意义的……徐辕当然懂,尽管这里只有他一个懂 “天骄这场谈判,终是没能完美”她脸sè苍白,气息不畅,方才吐血自然不是假的 “尽力就行”徐辕在扶她上马之前就已经问清楚了谈判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完颜永琏是想用战俘去征服泰安以南但吟儿却抢先开口——若完颜永琏不是这么想的那吟儿的话就是威胁,若完颜永琏真是这样想的那吟儿就是拦胡,所以,虽未能完美,却已算出sè,须知那可是在完颜永琏面前 “对方是完颜永琏,他服人有方、治军有术,要对时青寨不战屈兵是必然之事你已经最小程度地失民心”徐辕说,她点头 “天骄居然来了哈哈,下一次,来看小牛犊的,就是主公自己了”祝孟尝与他一左一右,策马在她身边相护 “他……伤势可好些了吗?”吟儿眉梢平添一丝哀愁 “好得多了他蛰伏了这么久,倒是磨练了义斌、石硅等人,这些小将扛着司马隆高风雷真正不易,却也一个个都顶住了压力连ri来,王敏、袁若仍将冯张庄把守妥当,昨夜,吴当家、宋贤、刘全三方合力围剿束乾坤纥石烈桓端等人,北部与中部几乎融合,纥石烈桓端夹缝生存”徐辕回答 “那位风月姑娘,也在其中?”吟儿见徐辕点头,不禁叹了口气,两难取舍的岂止自己一个 说话间已到箭杆峪北,他们的临时驻地谈判期间,这里一直由时青、李全稳定只是这一路过去尽然伤兵,战场上还有鲜血未干,若往南去,忠骨只怕埋葬多,昨夜之惨烈不堪回首 “然而万想不到,昨夜箭杆峪却遭到这般大难……”徐辕低声叹,“梁宿星竟被凌大杰救了出来,只怕已经前去调军岭战场,这几天海逐浪必须全力守住龙泉峰,不得再教南部金军突破过去了” “如此,后果比过程还要惨……”吟儿想起适才谈判未见梁宿星,心知箭杆峪之战只是个开始,眼圈一红,既为姜蓟等人,又为海逐浪 “是啊,还有一点必须重视的是,那梁宿星一到东部,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必然死灰复燃,所以,一定要赶在他们死灰复燃之前再度剿杀”徐辕又道 “剿杀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仍然靠吴当家、宋贤和刘全三方”吟儿领悟 “那一块地盘虽然小,却一直都模糊不清,今天属金明天属宋,若是被我们拿下对金军可能不算什么,但若真被金军拿下只怕会成为他们战胜的契机”徐辕道 “我明白,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不能再输半寸地”她诚知,“不仅他们要赢,下一战海逐浪也只能赢,不能输,哪怕敌人是凌大杰、岳离、仆散揆”下马,入营帐,她体力已恢复少许,但仍然不支,还不足以去安抚军心 “西部、北部目前各自属于敌我,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打,暂且不谈剩下的三大战场仍然扑朔,南部和中部我们一直在劣势,勉强只能算持衡中部战场,主公待伤好了才能尝试再打司马隆,胜负犹未可知,而南部,说实话已然没有转圜”入帐后,徐辕与她说起应对之策 她一怔:“又要尝试打司马隆……”而听这句南部已经没有转圜,想到昨夜姜蓟之死星衍之殇,不由得徒添伤感,点头,“箭杆峪败成这样,龙泉峰断了臂膀” “是,还会再尝试打司马隆,主公这次会谨慎,胜算也比上次足至于龙泉峰,确实难守,但主公也有应对之策,你不必过虑,海逐浪也不辛苦”徐辕说她点头,微笑:“不知是哪路豪杰,我拭目以待了” 虽然姜蓟飘云之死令南部遭遇重创,但海逐浪和祝孟尝还是能打凌大杰的,至于岳离的武功,吟儿本还心虚,但现在一来听说林阡还有牌没出,二来战场的马上交锋和武坛未必完全一样,是以重燃起斗志 “中部胶着,南部劣势,西部北部相掣,目前我们最后的希望、金军最大的目标,都是开始恢复兴盛的东部战场故此,除却龙泉峰海逐浪要阻止岳离东进之外,调军岭的国安用等人也必须打败梁宿星、尽快自活”徐辕转述着林阡的话,她原还伤感的心情忽然隐去不少,笑了笑:“那个不会下棋的,偏偏老是用棋说教” 用棋来看,一目了然,除却林阡与司马隆、她与凌大杰下死的中、南战场,仆散揆、吴越分别奠定的西、北战场,宋军只有一处存在最快的翻盘可能那就是东部 东部周边最重要三者,即调军岭的国安用、龙泉峰的海逐浪,和他们之间的杨鞍党 “所以,就需要杨鞍的人彻底制住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了”徐辕说时,她心念一动是的,不该再说什么杨鞍党了 这“彻底”二字,她固然懂得,就比如时青寨、夏全寨虽然也正在融入盟军但稍一微扰还是会被金军敲打一样真想要徐辕说的那块地不再模糊不清,那么杨鞍就必须从上到下和林阡绝对互信,摘除党羽之名,势在必行 也正如徐辕所说,金军可以不在乎那驱狼吞虎,但宋军不可以再任凭裂痕不修复 “天骄,原还有带妙真回去的任务”早在若干年前的川军事变,徐辕和她,就也能会心一笑不必讲了 第1104章 当恩怨各一半 第1105章 今生不枉这一趟 第1105章 今生不枉这一趟 妙真确实是关键 吟儿和林阡虽然已分别了三个多月,但这些ri子的联络一直未断,自然早就清楚了杨鞍叛变是因黄掴挑拨,之后林阡对他误会加深则是由徐辕激起,帅帐相杀后却换成他对林阡一口咬定变质,是因为那段时间林阡不巧把杨妙真“藏”了起来 不巧的是,那时候藏起行踪是为了瞒过高风雷解救王敏的妙真,刚完成这一任务就马不停蹄去天外村与柳闻因、无法无天一起合演了一出好戏,成功助王敏等宋军打入了冯张庄差一点还使南部整体翻盘,可惜的是岳离太强当夜就反败为胜,反倒令妙真陷入了南部随吟儿一同颠沛辗转、迟迟不能回去为林阡澄清…… 可想而知,杨鞍在听说杨妙真被林阡故意陷入岳离手中时是怎样心情,“藏”起来已经是对我杨鞍攻心,那么……陷她xing命于危难岂非刻意对我挑衅、示威、羞辱? 林阡本意是对岳离算计,没想到却离间了杨鞍和自己杨鞍是一个不能假戏真做的人,但林阡对盟军说一不二军令岂可随便改眼看陇陕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悲剧又要重演,吟儿知道,林阡那种口才,被杨鞍质问时肯定没话说,那可就糟了 所幸林阡素来以行动自证,他一次次帮杨鞍打司马隆当仁不让,他屡屡扶助展徽刘全王敏不计前嫌,是以至今为止,杨鞍军只有寥寥几人不服他而已 只可惜,寥寥几人里偏偏就有杨鞍 虽然冯张庄的毒烟事件早就帮林阡澄清了一大半、腊月廿九的杨鞍叛变已然连借口都站不住脚;虽然红袄寨很多人都已向杨鞍伸手说欢迎他回归、包括谈孟亭也已由刘二祖的部将送来了泰安,但林阡有帅帐相杀和后期置妙真于死地的罪,甚至吟儿在这件事上也没资格当说客——腊月廿九冯张庄里第一个绑架妙真的就是她…… 吟儿却真庆幸,幸好还有个天骄徐辕——这些ri子里多亏有他循序渐进与杨鞍接触,杨鞍初期叛变后期不肯归来的原因与心路、各种可以说服杨鞍的方法,尽皆是由他找了出来拉开红袄寨回归序幕的人,说是天骄,毫不过分这样一个战力不能作贡献的特殊时期,天骄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林阡做的吟儿只想对他说,只要能看到你和林阡一直在、一起在,就不枉联盟军次次血战到底 “话说回来,杨鞍到现在还不肯动容的原因,已经并非还着重于主公变质了,而是怕盟军会借着腊月廿九大做文章他说‘他可以相信林胜南会对叛军网开一面,却不能保证林阡和你不会借题发挥’”徐辕说 “真是……这说法,搞得胜南靠近我是近墨者黑似的”吟儿无语却心知肚明,妙真在君剑手上时说的那句“她不会救我的,她毕竟不是师父”,虽是妙真的假话,却未必不是很多杨鞍党所想—— “是这个女人,带坏了胜南啊——”吟儿想到这话这场面,就郁闷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红袄寨这婆家,比短刀谷还难缠不,不对,现在,短刀谷可是娘家了吟儿笑看徐辕 “也就是说,要杨鞍完全相信主公,也就必须让他先相信你”这时徐辕又说,“妙真不仅是重要的说客,也是可以一举两得的说客——既能为主公澄清,又能为你辩解” “这点,妙真一定能办好的”吟儿点头,妙真比杨鞍知自己的为人,而妙真亦是林阡和杨鞍最初也是最紧的心结 再追忆那ri君剑阵前以妙真要挟,吟儿佯装冷漠就是不肯救她,后来终于救回了她后,怕她误解,对她解释说,“我落在金军手里的时候,林阡也是这么冷漠但我知道,林阡心里比谁都急所以……” 没想到,妙真没等她说完就原谅了她的冷漠,笑着回答说:“我懂,我们都是林匪” 只此一句,吟儿当时心就一暖,隐隐就有了一个想法,“有妙真,林阡杨鞍不会分” 那时就以为曙光已现,却没想到,冯张庄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苦战…… 她体力实在难支,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好在天骄不会介意,也许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天骄老实人不会介意,又也许,是出于全心的信任……白昼梦里,隐隐又见众少年城楼上谈笑江山、寨口处浴血奋战、演武场点兵练武,又见姜蓟、飘云、星衍、闻因刀枪剑戟飒爽英姿,又见那狼烟黄沙里每个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一年的泰安没有风绿树,有的只是如花的年岁,却遭遇嗜血的哀绝 她知道此刻姜蓟已经去了,飘云也还命危,但她不要记得每一个飘云受伤、姜蓟流血的画面,也不要记得他们不符年龄地攥紧了拳虎目噙泪说要报仇,也不要记得他们冲锋陷阵杀伐不歇的模样,不要记得,不要……只要怀念,姜蓟和星衍在城楼上各自抢着归咎、飘云在一旁没好气地鄙视他俩的好笑样子,那么青涩,与战无关,虽然太少,还有,还有所有山东的少年,在离开扇子崖的时候都说好的,“蝉鸣之前,必返家园”为这句话,吟儿也决定了,一个也不能少 “主母,飘云,飘云他……”却在那时被星衍的叫喊声惊醒,她慌忙从床榻上起身,徐辕早已不在原地,而星衍竟泪流满面,她顿生不祥之感:“好好说,怎么了?” “他,他醒了,要见主母”星衍激动万分,悲伤中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喜 “飘云一向命大”吟儿松了口气,立刻要去看他星衍发现她刚睡醒,愧疚不已:“主母,我,我又不听话,冲动了……”抽泣起来,“若非冲动,不至于害死姜蓟,也不至于,害主母这般麻烦” “知错就改便好”她微笑,“星衍,先前,我答应你带回闻因,你也答应我照顾飘云,如今我们俩都办到了今后,我答应你会给姜蓟报仇,你也答应我,会代替姜蓟,用这双眼看世界好好地磨练自己xing情,好好地活着他救你,你欠他的” 星衍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却不知听了多少去,也许要花一些时间才会听懂,但吟儿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随他一并往伤兵营去,这一路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伤兵营,到处都是伤兵,所以轻伤的都来帮军医救重伤,重伤的有了点起sè就自动划分成了轻伤……飘云虽然醒了,伤势却还没稳定,发着烧说了几句吟儿没听清的话,吟儿见他糊涂便没多呆,任江星衍留下照看,一个人来到军营外,不敢、却不得不放目箭杆峪南…… 触景生情,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场惨败,自盟军有战事以来,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失败,或者说,以前也有过,但以前身边有林阡,鼻子一酸,却不得心软,硬起头皮准备安抚军心却隐隐觉得联盟之中哀而不伤,战士们虽然神情悲痛却明显眉宇间都藏一丝怒,战意不减反增—— 原是有人已经给她做了这件事吗 她这才知道,她不支睡去的这段时间里,徐辕不仅去找妙真交谈,还代替她探望伤兵、安稳军情,身为天骄,竟也屈尊,帮着抬人、给人上药,而原本他之来到,就已然足以提涨士气,现下他之行动,是给包括吟儿在内的人以妥帖感、亲和力须知山东一带知盟主者远不如敬天骄者多 “有天骄在,真好”吟儿喃喃道 午后,她与天骄一同安葬死去的战士们 “多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孩子”战后条件艰苦,将士们只能就地掩埋,诸如姜蓟等勇将,尸骨都不能寻齐,只能凭衣冠区分,然而不少还没到弱冠之年……十几岁的时候,南宋的侠少英豪们,却还有天骄徐辕提供的平台,一番交游,张扬轻狂……想到这里,吟儿难免心折 星衍扶着半昏半醒的飘云同来,原是飘云闻知音讯要求来祭姜蓟,他一向比星衍xing子内敛,此刻情绪却比江星衍为不稳,血泪泣下,称必定要将梁宿星千刀万剐当时的江星衍,则握紧了姜蓟遗下的长枪,似已经开始回味起吟儿方才的话 吟儿心才隐约有些慰藉:是了,虽然英雄们都已战死沙场,却不是“押上此生无人祭”,他们还有着与我们同样的战友之情,理想亦能够前仆后继,此生不枉,应含笑九泉 箭杆峪北,死生堆迭乱世中多少墓碑都没有名字,而多少人都来不及有墓碑气氛庄严肃穆,悲伤里却不见半分绝望,只有斗志,一如既往,烈火烧得出凤凰 “众将听着,守住脚下这片土,莫让这些坟冢,再落到敌人手中,打回南部去,兄弟们的血与肉,就埋在那里等着咱们回”徐辕说罢,军心大震 “是”浩荡军威,顶天立地 等着他们的,将是下一战与龙泉峰的海逐浪一同,迎接岳离、凌大杰、仆散揆吟儿知道,这样的军容和士气,不会输 “天骄,何时启程?”她因林阡的对策而心安,也知道徐辕带妙真离开刻不容缓——林阡和杨鞍的分裂之开端,源于茶翁之死半刻耽误吃一堑长一智,重要的军机,半刻都不能耽误 “待她祭拜完了便走”徐辕看着不远处的妙真 “咦,妙真在这里,闻因呢?”吟儿因不见闻因正自诧异,看过来帮军医忙的鱼秀颖气急败坏地来,不禁暗叫不好,“怎么了?闻因她?”吟儿实怕金军下黑手 “不是闻因,是小牛犊”秀颖脸上焦急不堪吟儿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少主怎么了?”徐辕一愣,关切询问 “没关系”吟儿呵呵一笑 “哪有这样的母亲?”徐辕无语,虽然一方面认可她了,但这一方面……真不认可 第1105章 今生不枉这一趟 第1106章 烈火,烧出凤凰 第1106章 烈火烧出凤凰 “盟主?”鱼秀颖也因为吟儿居然还笑懵了一懵,摇头,对天骄说,“小牛犊病得实在不轻,茵子说,跟中火毒一般……” “那不是病,也不是毒,只是身体热罢了沸腾(”伪神医凤箫吟大言不惭,“茵子又瞎担心,祝将军懂怎么救”徐辕半信半疑,仍移步要去看 “不不是祝将军救了,可是没用啊”鱼秀颖说罢,吟儿一惊咋舌:“怎么……”徐辕实在不好意思说她,匆忙赶去探望少主,吟儿紧随其后,吓得脸都花了…… 战后此时,大批伤兵需要照应,偏还有小牛犊这个小病号要顾,真可谓多事之秋所幸军医不必太分心,因为他们派不上用场——小牛犊这怪异的情况,唯能靠祝孟尝等人输真气镇热,一如当年凌大杰对完颜暮烟 可是,何以现在连祝孟尝救了也没用…… 吟儿心乱如麻,一路上东张西望实不知如何面对,迷惘和自责早就把悲伤盖了过去……她原该引起重视的,一夜之间,小牛犊已反复病了两次,她怎就不当回事 到场时柳闻因、茵子、祝孟尝等人都在帐中小牛犊了无生气,脸和身体都烧得火热,可怜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祝孟尝则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抱着烧得跟猪蹄一样的手哭,却不是悲伤地哭,而是疼的…… “这……这是怎么搞的?”吟儿又惊又气,抱起小牛犊时问祝孟尝——其实不需要问,鬼都知道是小牛犊干的,这才体会到当年她胡作非为伤了海逐浪时林阡的心情 果然闻因回答说:“祝叔叔在救它的时候被它烫伤了” “少主它,似是不肯接受我的气”祝孟尝沮丧着脸,虽急却拿它没办法小牛犊明明比廿四年前的那位还难缠 “我代祝叔叔输气给它,它却比先前热了”柳闻因忧心忡忡道吟儿抱着它刚想输气,听得这话不禁怔住这么说,不能救? “都先别慌,少主给我”徐辕的声音响起耳畔,吟儿下意识地立刻求助于他 只见他竟运起那归空诀,来给小牛犊输气吊命……吟儿一愣,回过神来,知徐辕的内功心法属于至柔,一定能救小牛犊而不留下后患,但这样,岂非对他自身不利……需知被害一个多月,徐辕一直很难动武 他果然不如平素游刃,不刻额上就沁出汗来,然而小牛犊的体温终是降了不少……她带着感激望向他,谢谢的话都不知从何讲起 “好啊好啊,有起sè了”祝孟尝触到小牛犊察觉温度降了,高兴不已一掌又拍在它屁股上 吟儿一怔,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小牛犊拒不接受祝孟尝的气反而病得不轻的时候还烫他——谁教谈判的时候祝将军曾经打过它屁股?当初邵鸿渊被它烫伤,也是因为吟儿正好打过它屁股……至于报仇的时机嘛,就听任它的喜好了…… 所以祝孟尝不知哪天又要惨了……吟儿百感交集泪在眼眶,但心思转到这里破涕为笑、幸灾乐祸 “妙真姑娘,拜别了姜蓟之后,便要与天骄回北部去吗?”烈士墓前,李全问杨妙真 妙真回眸,发现是他,点了点头,看他身后不远星衍已扶着飘云蹒跚离开,深知箭杆峪实力处于低谷,故全心全意对他说:“我走之后,又少了个人出力,李大哥可要好好地帮师母的忙,分她的忧” “一定”李全与她并肩行了段路,“有盟主在,不会败的” “是啊这段ri子以来,我们全都是跟在她的左右,一起成长,一起流汗,成败得失、喜怒哀乐,都是大家共同的为了彼此打拼着热血,这年少时光一世难忘”妙真感怀不已,只觉这几个月的经历真令她长大了不少 “盟主会能对着金国的王爷、说出一番藐视金宋朝廷的话,真正不是一般人的气势与魄力,有她在,怎会败呢”李全提到他所听到的谈判席上的言论,如是感叹 “李大哥也有耳闻?”杨妙真一怔,低头喃喃道,“我也是最爱那气魄” “我曾想,盟主那般口才与胆魄,天下间有几个女子可及,后来终于看到一个女子,身上明明也兼备”李全一笑 杨妙真疑道:“天下间还有吗?” “就是妙真”李全认真地说,妙真一愣,颊上微红 “潍州之战或许还是小露锋芒,但天外村妙真作为人质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种种表现,俨然有了盟主的影子”李全道 “像……师母么” 妙真呼吸顿时有了起伏,“其实,妙真有个心愿,便是,做到像师母的女子……” “假以时ri,必定不输盟主”李全道 “谢谢李大哥的鼓励李大哥,实则也是我红袄寨一员虎将,今时今ri已然脱颖而出了”妙真一笑,看向他,“回想天外村那一战,李大哥还是锥处囊中,明明有才干,却从不居功” 李全面sè微变:“……” “那夜岳离突然反攻,我们在城楼上万般焦虑,后来飘云提议用绳索借箭,以缓解我方缺箭的危险其实,那个计策,是李大哥提示飘云的”妙真微笑说,当晚她分明看到李全手握长索,其后飘云才眼前一亮 “飘云终是盟主最惯常求助的谋士那种情势下,由他说出来是最好的”李全道,“李全xing子比较闷,习惯了封闭自身、不愿外露,但真正到了盟主犯难、大敌当前,也不会准许自己韬光养晦” 妙真点头:“下一场龙泉峰之战,期待李大哥拿出实力来,给凌大杰看看,失去了徂徕猛虎,失去了百里将军,箭杆峪非但不会一蹶不振,反而有多强的反弹” 自从实战演习双枪交锋后,他二人就互相引为对手,在一次次保卫家园的作战中创出了梨花枪与火器的结合,堪称战场上的完美搭档,今次这番交流,是惊叹对方见识,对彼此的了解亦有加深,因而两颗心靠得近了一分 知她要走,李全自是不舍,这当儿心知问不出归期,正好路过自己营帐,说:“妙真等候片刻,我去取个物事”妙真点头,驻足帐外 那时徐辕正与吟儿从帅帐走出,吟儿紧抱着小牛犊这下子说什么也不大意了,祝孟尝则捧着第二次被烫伤的手跟在后面恶狠狠瞪着牛犊子…… “待它气消了,应还是接受孟尝真气的”天骄对吟儿说,“孟尝若不行,便求助逐浪” 吟儿笑着点头,这时才说出感谢:“我和小牛犊,欠了天骄好几条命” “也是盟军欠你的”天骄郑重说,“凤箫吟,替盟军选了你,我曾后悔,曾怀疑,曾制止,曾接受得勉强,但是如今别无他想,主公说得对,你是盟主不二之选这次徐辕绝不反悔” 吟儿听到这肯定,受宠若惊不刻,见徐辕视线投向李全帐外的妙真,她也放眼望去:“是到启程的时候了”正待唤妙真过来,徐辕开口说:“虽然此番损失惨重,然而这小小的红袄寨里,依旧有人才辈出” “妙真吗?”吟儿问,“她和闻因,确实不相上下昨夜箭杆峪,是她守住本营,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她确实厉害,适才我同她说,杨鞍在意林阡把她置于风险,说‘林阡把她放在火上烤’,你猜她是如何对我说?”徐辕问,吟儿摇头,徐辕道:“她说,‘一切不让须眉的女子,师父都敢用挑来冒险,是因相信’那说法,令我想起了你,好像是你说过,被林阡握在手里当棋子,是此生最荣幸事” “妙真这说法,还顺带着捧了闻因,和茵子啊”吟儿笑起来 彼时,却看到了李全提着两把尖刀从营帐里出来、兴高采烈赠给杨妙真的样子,吟儿顿时感觉出了一股浓浓的……气息、意味,就像彭义斌对柳闻因的送马,林阡对风七芜的送马,这位是送了杨妙真双刀 “妙真上次对我讲,除了枪之外,还喜欢双刀”李全对妙真说时,浑不觉这边几个还在看他吟儿代入路成,心道,完了完了,路成,你,又出了一个敌人—— 却听徐辕道:“我说的人才辈出,还有一个,便是他了” 吟儿一怔,恢复正经,她知道,徐辕是他们这一辈之中,最为识才之人,他说李全有才,那么吟儿就坚信 “他智谋不输飘云,见识甚于同龄人昨夜若非有他,后果不堪设想”徐辕道 “李全的战力,应在姜蓟之下,但在杜华之上……”吟儿说 “未必在姜蓟之下”徐辕摇头,“至少与姜蓟相当” 吟儿一怔,徐辕低声道:“下一战,你与孟尝对付凌大杰,适当以车轮战、人海战术相佐;逐浪则与李全、星衍、闻因,先行向岳离打头阵” 吟儿想起逐浪掩月刀、星衍飞戟、闻因寒星枪,以及一个无法无天,怎么说心都踏实了不少,心知李全或许真可以弥补姜蓟之死的遗憾,烈士永远不死,龙泉峰之战必胜 “可是……”吟儿目送妙真徐辕分别上马、一起离开,从战斗的心情中回来,难免郁闷,“又拆了一对啊……” 这可恨的山东之战啊 第1106章 烈火烧出凤凰 第1107章 志犹在,情如歌 第1107章 志犹在情如歌 三月十二晚,月观峰战场,暌违一个多月的妙真,终于回归兄长杨鞍身旁沸!腾 追溯她离开那夜,正是林阡杨鞍帅帐相杀,其后她与闻因双枪对决,再由刘全向林阡澄清内情……在吟儿身边时她忆起这些恍若隔世,然而北上沿途,一切竟感觉还是昨天发生的 也许对哥哥来说,也是一样的,无论经历了多久,还是历历在目,还是刻骨铭心……妙真心cháo起伏,暗自对自己说:“一定要劝哥哥回归师父身边,如此,妙真的回归才有意义……” 临近杨鞍驻地,妙真稍事忐忑,想起李全说的“妙真不输盟主”,才有了些许信心 “徐大侠”“妙真”“妙真回来了”杨鞍寨中众人,得见她随徐辕来,皆是大喜过望,纷纷前来相迎 “舅舅,展大哥”妙真翻身下马,徐辕也与他们一一相见 说了几句后,刘全喜sè稍敛,对妙真语重心长:“妙真,好好劝劝你哥哥” 展徽亦带着忧急:“是啊,妙真,拜托你了鞍哥他,怕只能听得进你一个人……” 众人当然为重逢而高兴,但包括妙真谁都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劝服杨鞍 妙真应声,回头看向徐辕:“天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辕点头 “你能回来,已是最好”便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于身后,妙真蓦地回头,终看到杨鞍闻讯赶到,当即就冲上前去,倏忽便泪倾如雨 杨鞍轻抚着她背拍打,表情里露出一丝苦楚 安静坐看泰山ri落,两层视线,一半橘红,一半灰蒙天空的右下角依稀还有山的yin影,不知存在地平线上,还是存在天际线上 妙真从小看到大的泰山ri落,画面中山的yin影都是灰sè的但哥哥说,早些年不是这样的,许是被烽烟熏成的可惜妙真出生那年,红袄寨就已经鼓角争鸣,命中注定,比哥哥他们这辈人少了些童年的清澈也许,也命中注定,生也沙场,死也沙场 妙真的小时候,只是六岁以前,“哥哥,妙真想去海上,看ri落……”吵嚷着这个心愿,杨鞍却办不到,事业太忙,没办法,就只能带她来山上,看齐鲁群山壮美气魄 六岁那年她在苍梧实现了海上ri落的心愿,但却悲惨之至,不忆也罢事实上妙真沉浸在后来的《白氏长庆集》和梨花枪已经逐渐忘却了……才知道梦想竟然是比不过现实的——妙真还是喜欢泰山上的ri落,因为那样可以靠着哥哥的肩膀,看完了,等哥哥把自己背回家纵然单调,可是闲适 一路上,哥哥会跟她唱山东的民歌莲花落,唱梁山好汉,唱黄巢起义,唱武王伐纣虽然妙真那时还不懂歌词的内容,但也会被方言半说半唱的韵味濡染,不自觉也就会跟着哼 妙真于是也不明其意就跟着哥哥一起唱:“姜子牙要贩猪羊就快,他要贩羊猪长铜,无奈何猪羊一起宰,没想到万岁爷下旨断宰生,他万般落到无计奈,只有卖面度营生……” “姜太公沙木钩担拿在手,两头越往扁担绳,姜子牙大街把面卖,没想到没有一人把面称,姜太公卖面刚说走,打那边忽拉拉过来人马兵”好笑的是,有一次哥哥正好唱到忽拉拉过来人马兵,正好就过来宋贤、屿、胜南他们几个 “是鞍哥和妙真”“哎呀,妙真都快睡着了么”“鞍哥真宠妙真啊”那时候山东之战刚告一段落,他们仨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哥哥常说,他们三个,将来都势必成大气候,山东义军势必会在哥哥有生之年达到鼎盛 红袄寨好些老当家也都被哥哥鼓舞振奋,诸如唐进钱爽赵显一干人等都说,他们这一代,将完成祖辈父辈无法完成的理想……此刻,又一场山东之战,他们那些人哪儿去了…… 然而,他们虽然都不见了,但故事里的主角,都还在,不是吗 就当时光倒流了一遍,把妙真带回当年的山顶,那天ri还未落之前、哥哥的身边也是这个时间,当夕阳以最快的度冲向天地交界,要抢在黑sè噬尽天地之前与哥哥说一句回去,那样才好与当时的胜南、宋贤、屿刚巧遇见 “回去,哥哥”她站起身,多年前,是说回去不看了,今天,是说,回去,回去抗金联盟 杨鞍抬头,见妙真回头,故作轻松地笑着:“今次回来,觉得处境比一个月前好得多了只因此刻,屿、宋贤哥哥和师父,都在不远” 杨鞍的脸sè瞬即变得惨白,妙真和一个月前的她判若两人,当此刻她明明毫发无损他应该感到高兴,却心知她的回来已经经过了徐辕的灌输和众人的压力……这种不符年纪的不纯粹,竟牢牢附加到了妙真的身上…… 钻牛角尖多时的杨鞍,尽管得知冯张庄的暴露根本与祝孟尝无关,尽管也知叛变前夕的种种多是自己误解,却因看到帅帐相杀以及其后牵连而对红袄寨的将来质疑说是“不纠结于”林阡变质的问题了,其实还是没有消除残留的恶意—— 如果说腊月廿八他是因震惊于林阡陷害他的“真相”,则二月初十林阡求和他却拒绝是因为“我已经知道真相、你林阡却还要撒谎”,而如今,他知道林阡多半没有说谎,可是追溯这几个月来所有荒唐,他诚知自己的表现根本不配被宽容,如果硬要“宽容”,只可能是盟军的借题发挥趁机侵吞——是盟军这个集团,不单指林阡 旁人都已经站队差不多了,在这个他仍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刻,听懂妙真也已经彻底站在林阡的那一边,杨鞍油然而生一股苦楚:“妙真,此时此刻,你是妹妹,还是说客……”难以置信地瞪着妙真,站起来却不肯移步 妙真先是一怔,继而微笑,挽起杨鞍的胳膊,柔声道:“我是说客,也是妹妹我站在师父那一边,却也知道哥哥出发点没有错师父和哥哥,都是为了红袄寨好” “好在哪里,还不是将你都拖进了这趟浑水?”杨鞍恶狠狠地 “哥哥……不是趟浑水”妙真凤眼含笑,“哥哥当初认定师父变质,是因师父让妙真冒险去天外村,然而师父也一样冒着失去闻因姐姐的危险了不是吗?那是师父信任我们,才嘱托我们参战,妙真那天是出于自愿,没有半点被逼迫,因为,可以像闻因姐姐一样,为了师父作战是妙真的心愿” 妙真没理解趟浑水并不是指这一件事,妙真的言辞却暴露出她都是徐辕教的—— 杨鞍听她反复强调着“作战”“自愿”“冒险”,心知这是为先前“林阡并未刻意陷害妙真”洗白,这跟徐辕上次当说客时的套路是一模一样的,果然,她又说,“说到参战,哥哥不也曾经用妙真吗?”一模一样的,与徐辕一样的思路…… 说到底,杨鞍此刻,最心痛的早已不是矛盾的前因和本身,而是矛盾引发的一连串后果,最心痛这场事件前后的众生相 妙真继续说:若非妙真当年冒险去陇陕报信,林阡等人还不知道形势的岌岌可危……“傻妙真妙真当时逃出去,是黄掴说穷寇勿迫不能围得太死,哥哥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心想大家不能出去那就让你活着,大伙走不了,我就不能走,但你与战争没有关系至于报信,那是哥哥对大伙的安慰、也是给你的求生意志……”他打断她,气愤不已,这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哥哥却没想到,我真能千万里跋涉送信从此以后,哥哥还觉得我与战争没有关系吗?其实我倒宁可哥哥和柳大叔一样,从小就把闻因放到战场上拼杀好女子,亦当雄飞,安能雌伏”妙真含泪 “这一句,是他对你说的?”杨鞍神sè大变,前一句是徐辕的意思,后一句俨然是林阡怂恿,杨鞍语声都在发颤,“让他教你双刀,没让他蛊惑你出生入死” “哥哥,且不谈妙真了还说这报信之举?”妙真道,“即便让妙真报信是安慰,为何不说别人偏说个千万里之外的他,为何觉得他是妙真的求生意志”知兄莫若妙真,“还不是因为,再没有别人让哥哥相信?还不是因为,师父他唯一值得?” “我先前,确实只相信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一直相信然而……”杨鞍噙泪 “因为相信,所以林阡这个名字不止是安慰,哥哥怀着一丝希望尤其是腊月廿八到二月初七的那段ri子,妙真大半都在哥哥的身边,知道哥哥的心路怎样,哥哥虽然气愤与盟军决裂,却还顾念旧情,还给师父留了一份善良的揣测哥哥本能要等他来对质,心里当然也想给他解释的机会,哥哥从未对外说过半句他变质的话,没有流露半句诋毁,宁可教外界误以为哥哥莫名其妙哥哥衣不解带地照顾天骄……” “别说了”杨鞍冷笑一声 “结果,却等来一个并不善良的师父说实话,那晚妙真也很气愤,甚至与他撂下狠话,解除了师徒关系” “却为何……”杨鞍蹙眉 “那晚高风雷进犯舅舅,师父二话不说便来帮我们,尽管前一刻才说对哥哥失望,他还是义无返顾那时我觉得蹊跷,因为哥哥也对我说过,对师父失望”妙真淡笑,“因此我极力挽留,与师父说了那段ri子哥哥对天骄的种种,师父才知误会了哥哥并悔不当初师父的言行举止都告诉我,他俨然和哥哥一样,那段ri子也一直在给哥哥解释的机会帅帐相杀,如果不是那么凑巧,完全可以冰释,而非激化” “矛盾激化,是偶然,也是必然”杨鞍叹了一声,“妙真,无需多言,这些我都无心再听,那段ri子我早已释怀” “哥哥不能释怀的,是师父用我冒险,却瞒着哥哥?如此,便又绕回来了……师父用我冒险,妙真已解释了,妙真是自愿的师父眼中,妙真亦是可塑之才,师父看懂了妙真” “是啊,他懂你,我却低估你了”杨鞍冷笑多好的人才去留的借口,没想到出自妙真之口 “至于瞒着……妙真去高风雷处救王敏,是需要瞒过金人耳目的,所以才瞒着所有人……尔后去救天外村,师父也是听到我在人前说我能代表哥哥,才灵光一现想用我去对岳离攻心,师父没想到,反而会令哥哥加误解……”妙真听出杨鞍敌意,语气稍轻,“可是,师父本意战事为上,是为了让王敏转危为安,还是为了哥哥好啊” “究其根本,还不是为了去救天外村?他的盟军,都在彼处王敏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杨鞍冷道 “恰恰说明,师父眼中不分彼此王敏和袁若两位将军,如今早已搭档得恰到好处”妙真立即争辩 “错了妙真盟军和红袄寨,若是真的不分彼此,就不会有那晚的帅帐相杀”杨鞍摇头,漠然,“即便胜南与我一样,当夜只是一时气愤,也不容辩驳,他的潜意识里,盟军的重要xing在红袄寨之上盟军的死伤,红袄寨必须负全责联盟宽容我,是为了借题发挥,悄然来吞红袄寨” “不,才不会,师父绝没有这些潜意识……天骄告诉我,师父惨败给司马隆的那一刀,是用了他从前没有内力时候的打法,师父完全没有变质,还是当初那个林胜南……”妙真据理力争,“师父被司马隆重创后,已经完全不代表生机,直到今ri盟军的艰难还不曾完全度过,实则哥哥此时回去也对战局并无帮助,师父却还极尽所能来挽回,哥哥有否想过为了什么?只是不想哥哥再做错师父是在救哥哥和整个红袄寨因为对眼前战局无帮助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师父他希望红袄寨能回到昔ri,那也是妙真的希望,也是哥哥的……” “即便他本身不想变质,他肩负的一切、他背后的人们,也会逼迫他,来对红袄寨下手”杨鞍摇头,“老实说,我不信林阡是‘掠夺者’,但是我知道凤箫吟给了他和盟军借口,令他与越野洪瀚抒尽皆反目,至今他受困山东的原因正因为陇陕也动不得至于徐辕,他教你说出了以上所有,所作所为,亦完全为了联盟利益凤箫吟和徐辕身后,还有一整个南宋各地的人物,诸如厉风行、李君前诸如此类这些人,会不想扩张?” “哥哥”她听出杨鞍对以凤箫吟为首的盟军的敌意,摇头,“以下所有,天骄没有教我说,我也从未对任何人讲” “什么?”杨鞍一怔 “哥哥有否听过,天外村那场‘千军万马独身闯’的完整内容”妙真微笑问 “无非是你被岳离擒在手中作为人质,林阡一早安排了柳闻因策马相救,然而你被那完颜君剑shè落马下,凤箫吟不顾危险从寨墙跃下救你这一切,全是林阡设计好的,让我对凤箫吟的敌意降低,他也未免做得太刻意”杨鞍冷道,“即便她救了你,我也不会忘了,她在冯张庄曾挟持你” “且不论那次挟持原是哥哥的错,她救我的内容,也不是师父设计好的”妙真说时,杨鞍sè变,妙真续道,“因为,是我设计” “怎么……”杨鞍一愣,妙真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我也曾与哥哥一样,猜忌过师父师母,对于救王敏救天外村我甘之如饴,然而我也实怕师父的设计存心给师母澄清,因此,我替哥哥衡量了师母的可信程度” “你是说,你是刻意被人从马上shè落下去……”杨鞍心一颤 “不错”妙真叹了一声,“若非如此,又怎会知道,师父的计划之外、真正的危急关头,盟军有没有人会出手救我呢?” 杨鞍神sè一怔,若有所思 “结果教我看见了,不止师母宁可不顾自身前来救我,寨墙上所有人都豁出了xing命——那不是刻意向哥哥表现,命都快没了谁还会在意表现那些真正的默契,不是师父能筹谋的师母若不是心好救了我,可能就发现不了长索后藏着jiān细,可能此刻盟军早已经葬送” 妙真说 “妙真……原来……”他心中终于多了一丝暖,妙真不是徐辕的说客,她有她自己的主见 “哥哥,本是相信师父的,却因为猜忌天骄和师母等人,才不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师父会否被同化然而,为什么哥哥不能反过来想,会否真正被同化的人,是他们,即使他们都曾经有过劣根xing,却在遇见师父、了解师父的过程中,被我们所熟知的那个‘林胜南’同化了?”妙真问时,杨鞍面sè大变,是啊,为何他从未这样想过 “师父这些年来遇到的人固然不少,但能被他同化、值得他生死相托的也没几个,这些人,能龌龊到哪里去呢?”妙真叹,“帅帐相杀那晚,师父的气愤冲动哥哥和我都看到了,他在那天之后却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一味认定哥哥错只因他退了一步、从善意的角度来揣摩哥哥,那么哥哥,能否也从善意的角度,退一步想,师父在这件事上宁占劣势,并不是为了什么悄然吞并,而真的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先前误会了哥哥?只是因为他想要带红袄寨走回原路,他没有私心他的盟军,也没有压迫红袄寨,而是和红袄寨同生共死——本来,盟军和红袄寨有什么分别呢?” 杨鞍陷入沉默 那时夕阳不知不觉已完全沉落,天却还未全黑,留着一丝浅淡的光 “好美”听到妙真这样说,杨鞍下意识地也转头望 “我一直在想,代表着邪恶的黑sè,先吞噬的,究竟是山,还是天……”妙真说时,杨鞍一愣 “不是天先变黑的是山先变黑了”妙真嫣然一笑ri落后,适才还淡灰sè的山,已全黑了;天际,却仍然有着半透明的灰蓝与橘红,只比先前暗了少许,“但不要紧,这世界还是亮着”点起火把,这世界安谧祥和 “哥哥,不早了,咱们回去”妙真这次再说,杨鞍的脚步就不那么难移了,他被她挽着胳膊,一步步往山下走,当年由她擎着的火把,今ri亦仍在她手上,方向却是被她指引着 “哥哥,请相信妙真,妙真早已长大,也是不让须眉哥哥,能否回头,顺着这条路咱们一起走回分岔口,虽然很难走,妙真愿意陪哥哥一起走何况路的尽头,胜南、屿、宋贤都在那里等着……” 他为她这番话心中大震,忽然也忆起那个傍晚……不是这场山东之战,不是去年铁桶封锁,是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背着妙真走下山路的时候,他在唱莲花落,妙真在他背后和着具体的旋律、内容,却不甚记得了 没有关系,妙真还会哼,他情不自禁,也跟着唱了起来:“恁若问哪来的人和马,原来是黄飞虎领人正点兵,人马滔滔往这跑,没料想,马蹄趟着扁担绳,咕隆隆两圆子好面都推倒,好面豁到大街中,姜太公只说胡拉起,可巧啦,老天爷刮旋风,恁望望,旋风刮了两三阵,把好面都刮到半空中,怨声老天理不通,把俺的好面都刮走,指望什么赚银铜,姜太公正把老天怨,上边个乌鸦来出恭,姜子牙那边一张嘴,乌鸦屙他一喉咙,气得太公实难忍,有一块八砖拿手中,没想到八砖还有个蝎子jing,蛰得太公实难忍,照着空中猛一扔,没把乌鸦来砸着,砸着一窝黄马蜂,呼隆隆马蜂被惹怒,撵着太公蛰得红,蛰得太公无处跑,抱着脑袋来逃生,姜子牙,光顾着跑,没顾着看,可坏啦,一头碰到南墙上,咕嘟嘟当时头皮都砸破,鲜血往下流得红……” 那时妙真笑着说:“这姜太公真倒霉”宋贤、屿、胜南则在一旁也笑着听 “接着呢?接着呢?”宋贤忙不迭追问 “人不该死,自有救,打那边过来军家聘先生……”杨鞍唱 今夜他唱着这一句,却结合情境诸多感慨 当年他告诫着那些少年即便落魄潦倒甚至到绝境也不要轻易放弃希望,为何今ri他对那些少年连一丝希望也不肯有,让他们在分岔路等了他这么久,等到红袄寨落魄潦倒甚至到了绝境 这个时候,妙真还是会笑着把他带到他们三兄弟的身边他一直怀念的人们,早已微笑着等待他的来到 只是这一刻,杨鞍已悔恨填膺、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在妙真的说唱中他再也无法出声,回味着这几个月的一切恍如一场虚空大梦 第1107章 志犹在情如歌 第1108章 是非引刀回旋斩 第1108章 是非引刀回旋斩 旧梦中他怀念已久的人们,其实也还在现实里等着他、告诉他,世界本没有变,谁都不曾改这条熟悉的下山路,当年睡着的是妙真,如今待醒的是他杨鞍 “鞍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盟军驻地寨口处,那个喜不自禁冲前来迎的银铠战将,无论多大年纪、在剑坛取得了怎样成就、或在战场创下了何等功绩,只需一笑、一开口、举手投足,还跟当年的白衣少年一样,至情至xing,胸无城府,喜怒皆形于sè……瞬间就令他觉得,仿佛也并没离开很久 “宋贤”他看见时本能回应,疼爱和严厉都自然流露在语气里,这么多年他一直罩着宋贤当然惯用这个神情语气 当年的宋贤还没有现在妙真大,总喜欢在自己身前不停闯祸、一旦惹下乱子就立马躲到身后去唯一一次比较懂事,是某次胜南误食山珍“中毒”、自己一路把胜南背回村里反倒把他给丢在了路边晚上找到他时,他恐怕被路边的蛇虫吓得哭了不知道多少回、鼻涕挂在脸上都没擦干净,当自己心怀愧疚地抱起这个堂弟,他脱口而出第一句话不是鞍哥我怕,而是问胜南呢可还活着吗 “三岁看到老”,宋贤虽然调皮,却把情义看得比命重 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信宋贤所以信胜南,尔后发现是胜南影响着宋贤——恰恰应了妙真那句,究竟是谁在同化谁? 风沙漫,灯火闪,往事回旋、扑面而来…… 十年前那场山东之战,宋贤刚上阵就“捐躯”,众将悲愤为他复仇、势将那一路金军连根拔起,是以杨鞍与唐进运筹、吴越为先锋、赵大龙为副将、胜南为内应……可惜胜南身份暴露而差点事败,但杨鞍带兵苦战一夜终还是力挽狂澜,匆忙赶去看胜南和屿时,却在途中听说宋贤居然复活了 当时,他因为宋贤复活而大悲大喜,骂他“伤好了却居然当起细作来了” 宋贤说,“胜南还不是不声不响就当细作了?鞍哥,以后说好了,胜南做细作,我也做,断不会叫他一个人冒险” “胡闹,到哪都要跟胜南一起,打架可以,细作是说当就当的吗?”杨鞍哭笑不得,虽还骂宋贤胡闹,却也隐隐记在了心里 胜南这种细作,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型,在红袄寨这边基本不留底,就不会因为身份关系做什么事都需要隐瞒行踪便如现在的林阡一样故林胜南从一个地方消失后,还可以乔装打扮换个身份去另一处继续潜伏,敌人一般都不会轻易挖到他倒是宋贤这个名动一方的“玉面小白龙”…… 虽然很难隐姓埋名,但做做掩护工作也是可行的,他有这个心,不会拖累胜南,也同时可以磨练他的xing情……杨鞍转念想通了,于是对宋贤说:“想当细作也行,可得改改口没遮拦的德行,你脱口而出‘胜南是细作’,这不是把胜南往火坑里推?” 宋贤吐舌,捂住嘴:“……我已经很小声了”嬉笑着看向杨鞍,杨鞍环顾四周,所幸全是自己人:“小声也不行——可知你们每个小子都维系着红袄寨的将来,一个都不能少” 杨鞍几乎每个心思都在设想着红袄寨的未来,尔后才开始追究这一夜作战艰难的前因——“为什么胜南的身份会败露?” “你的身份,会是什么时候、被那金将看穿了?”隐秘处一个破庙里,他看着乔装后只有他几个能认清的胜南,担心不已,既担心胜南的安危,也忧虑他的能力——如果真是胜南能力不行,乔装再好也没用,盖得住过去经历,盖不住当时当地金方看穿一次,就能看穿第二次 “鞍哥,我……”胜南满头大汗,哪知道是何时暴露 副将赵大龙却不信任他的忠诚:“鞍哥,什么看穿啊,一定是这小子变节,出卖了咱们” 胜南一怔,百口莫辩的确他的暴露可以是无心、也可以是故意 “不可能”宋贤怒目相向,此后就一直气愤地瞪着赵大龙 屿点头,也觉不可能虽然那金将曾说,“一网成擒,你是头功”说胜南对金方投诚,约定了和金方里应外合、将杨鞍等人瓮中捉鳖……但屿临危之时不信,现在对质也不信 “据俘虏称,那金将临死前说过林胜南出卖我们,屿,有没有这回事?”赵大龙咄咄逼人,“莫想要包庇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家兄弟狠毒” “那金将……应是诬陷胜南的……”屿没法辩驳,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杨鞍 “我明白那金将之所以诬陷胜南,应是想对屿攻心、好让他自乱阵脚、伺机打败他”杨鞍心里是站在胜南这边的,站在他这边、相信他只是口拙,一切都从善意的角度出发,所以找到的证据和说辞都是为了支持善念 “那金将武功那么高,要打败屿容易透了,何必为了让屿心乱而诬陷?他既指证是谁,那就一定是谁出卖的”赵大龙恶狠狠地说 “一定有别的原因,他才诬陷胜南……”杨鞍清楚胜南为人,没道理降金,没理由降金,再者先前还成功完成过不少任务……然而先前积攒了那么多经验胜南的能力也毋庸置疑不是吗……杨鞍顿时陷入痛苦,但那痛苦并非半信半疑,而是痛苦于“明明相信却找不到办法为他证明” “他诬陷胜南的原因,应是把罪责推给胜南、借此掩盖真正的jiān细”见杨鞍忧心忡忡而胜南岌岌可危,屿鼓足勇气说出一个至关重要的推断 杨鞍与赵大龙皆是一愣,赵大龙脸sè铁青:“屿,少胡乱臆测了,金将何须为了你口中的jiān细而这般行事缜密?” “行事缜密的不是那金将,而恰恰是屿口中的jiān细,定然是那jiān细要求,如此方能自保,ri后再有交流,金将何乐不为……”胜南点头,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你这jiān细罪人,有何资格插嘴”赵大龙怒不可遏,直接扇了胜南一巴掌,胜南躲无可躲,脸上一片红肿 “大龙,打他作甚?”杨鞍大惊,急忙来看胜南,宋贤也慌忙随着杨鞍一起,“鞍哥,宋贤,不要紧”胜南起身,赵大龙这举动一出现,他与屿对看一眼,一切就已经雪亮 屿与他点头,不曾移步,底气足:“鞍哥,赵香主便是这要将罪名推给胜南的jiān细” “屿,你糊涂了?”杨鞍自然不愿相信,按住胜南肩膀的同时,护佑着背后的赵大龙他和胜南只是间接的上司下属,和赵大龙却是共同打拼齐头并进的战友,他信胜南,自不疑赵大龙 “屿……?”赵大龙也僵住了 “金将所有表现,都是你‘据俘虏说’,可是,哪里有俘虏的存在?”屿冷笑,“为了让胜南不至于暴露身份,也为了给捐躯的所有兄弟报仇,临近的所有金兵,除了刻意躲起来的宋贤之外,全都被我金针杀死在场只有我们三个活口金将的话,你从何处听得?”屿有理有据,“适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若非你咄咄逼人,我还未必确定” “……怎可能、全部杀死?”仗着他与吴越的职位等同、武功相近,赵大龙残存着底气 “那便即刻回去探看,若有一个活口,吴越再不用覆骨金针”后来吴越告诉杨鞍,其实到此他都没有十足把握,却是这句话生生震慑住了赵大龙 但也是前一句,赵大龙问出一句怎可能全都杀死,而不是一口咬定我就是从俘虏那听来的,已经暴露出他的心虚、不确定 然而这些疑点,在重视兄弟义气的杨鞍那里,并没有当场成立,赵大龙上前说“鞍哥你听我解释”的时候,杨鞍还真就准备听他解释了……实没想到,一片真心,遭遇赵大龙的图穷匕见—— 一声刀响起于背后,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然而比这快的,是吴林杨兄弟仨的无上默契——一刹功夫,宋贤潺丝出鞘直往那刀身上砍,屿亦同时朝赵大龙手臂shè出数根金针,胜南转到杨鞍与他中间以身相护……此突袭,遭遇彼默契,谁赢? 便听连声啸响之后,赵大龙的暗箭伤人非但没有得逞,手中武器都被击落、金针已然嵌进肉里也许是因为相信了金针之下无活口,对死恐惧的他倒退一步惊慌失措,但,比他刀光寒的是杨鞍的心,比他震惊恐惧的是杨鞍:“大龙,你……” “死便死”赵大龙忽然神sè剧变、失去理智地又冲了过来,始料未及他袖中还有一把匕首,杨鞍话还没说完、宋贤屿也无从反应,所幸还有胜南,一边把杨鞍往反向推,一边赤手空拳就往赵大龙打 胜南身手棒极了,一个侧闪绕开匕首直接掏他心窝,然而赵大龙走投无路亦是穷凶极恶,险被打中一拳却仍不退、重持匕首猛往胜南身上劈,胜南仓促拔刀终是慢了他一步,虽拦住这致命一击、刀却当中而裂、手亦被匕首划破两身影交错分离,胜南一头栽倒在地上,只一个瞬间的变故罢了,他倒下宋贤屿和杨鞍才回过神来 屿即刻上前看胜南,见他手上伤口发黑,不由得大惊,“匕首上抹了剧毒”再不多说,给他运功驱毒 “真的是你”杨鞍痛心疾首,“为什么”赵大龙,当年论战力与他相当、还在当时的宋贤之上,何况穷途末路时人都会被逼着爆发 “大家同归于尽,哈哈哈哈”赵大龙拾起佩刀,大笑三声,青筋凸起、竟不解释,还想冲前打杨鞍 “我跟你拼了”宋贤看胜南受伤,既悲又愤,双目通红,提起剑来同样不遗余力朝赵大龙猛砍,潺丝剑法哪还是师父教的流水潺潺,根本有山洪暴发时的轰烈 赵大龙感应到这阵战意是以顷刻回防,转瞬就与他互接过七招,那年宋贤虽出道不久,其实已开始融情于剑,招招似缠连,式式却分明赵大龙虽理智全失没有赞杨宋贤一句,但他的刀、刀路无一不在告诉杨鞍,“后生可畏” 剑虹刀光起伏交迸,铮鏦激响不绝于耳然而宋贤终是年少耐力不够,敌不过这高他一辈的对手,久而久之,竟落下风 彼时,屿正将胜南毒素逼在要害之外、无法对宋贤伸出援手眼看赵大龙刀光已将宋贤笼罩,那时能逆转的只有杨鞍一个—— 面前的是兄弟,身后也都是兄弟,此刻应当怎么做?重感情是一码事,辨是非是另一码事十年前的破庙里,杨鞍用行动向屿、宋贤以及当时半昏半醒的胜南阐述了什么叫“既是男儿,绝对没退让”—— 回旋刀随即出手,投入这场空前艰难的战斗 刀方出,银光闪掠,飞斩处,冷芒流泄,战局中刹那只剩一圈圈环弧、随着招式的愈加频繁而叠成极漩涡,赵大龙倏忽不再紧逼宋贤,搁下他即刻来敌杨鞍,锵一声两刀对震,飓风中,寒影碎映 先接数十刀,赵大龙并不输给杨鞍,然而回旋刀连续发招积淀力越来越猛、漩涡也随之越来越大,赵大龙渐渐就落了下风,尽管他身在风力最小的漩涡中心、但他显然清楚,杨鞍一旦酝酿结束突然收刀束紧,则四面八方堆积的向心力都会往中心一齐冲击……摧枯拉朽 战场上杨鞍用这招“大回旋斩”杀的人还少吗,一直在他左右的赵大龙怎敢怠慢却在那时,赵大龙流露出一丝哀绝:“鞍哥,我……我是被逼的……” “金人胁迫你是不是?”杨鞍心有所软化孰料就在这本应冰释交代来龙去脉的时刻,赵大龙眼神一变又挥斩出强猛一刀直灌杨鞍胸膛,杨鞍所幸有前车之鉴才未中招、但手中刀却偏离了原先轨迹脱手飞离……一同溅开的还有杨鞍腕上的血,还有多年战友之情 “去死”赵大龙狰狞地笑尽管那把刀被击飞时尚且擦过了赵大龙的脸令其血流,但赵大龙的刀打向杨鞍胸膛时他已毫无还手之力…… 赵大龙的那一笑冷绝之至:“鞍哥,你的弱点,我还不清楚吗……”这笑容,这句话,杨鞍永世不忘 那时赵大龙应该发现了,屿的金针并不致死、宋贤也已招架力不再,只要杀了杨鞍他就能夺路而逃,所以他,利用了杨鞍回避不掉的弱点 只是那一笑,终于定格在斜闪而回的光晕中…… 回旋刀,回来了,正好劈在赵大龙的脑后,他到死都不明白,杨鞍的回旋刀,就算顾名思义也并不只是造就漩涡,真正的“大回旋斩”不是气流自转,而是锋刃位移—— 就在他击飞杨鞍刀的那一刻,无需杨鞍变招收束,漩涡的此端气力一弱、彼端仍然极强的气力便会将刀冲斥回来…… 当然,这需要杨鞍在刀脱手的那一刻正好埋伏下这一招,杨鞍是留了一手考验赵大龙的,如果赵大龙没有打飞他的刀就不会死,赵大龙打得越狠、回旋力就越巨大……可惜的是,赵大龙发出了致命一击、自食其果,也可惜的是,直到他向前倒下头颅插着回旋刀靠在杨鞍肩膀时,都还没有告诉杨鞍他当内jiān的真正原因,杨鞍的眼,蓦地被血熏得一阵热…… 手刃战友,却不及弹泪,杨鞍转身即刻将胜南负起:“事不宜迟,带他去解毒”屿宋贤皆点头,跟随他一同离开破庙 第1108章 是非引刀回旋斩 第1109章 让党派之争见鬼 第1109章 让党派之争见鬼 对于杨鞍这种命系刀锋之人而言,生命中无处不在是背叛与险恶,那么,当然就加珍惜温情 撇下赵大龙时发寒的手,在拉住胜南后回暖,那时他刚斩去战友悲到近乎麻木,却因为身边这三个少年而存留了一丝欣慰,他真欣慰啊,看到了三兄弟的绝对互信和无上默契,如此红袄寨怎可能不崛起,假以时ri必当越战越强 他不无疑惑问屿,为何在那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不先杀金将,反要帮胜南杀死在场的所有金兵,须知,即使有俘虏活命,胜南以后照样可以改头换面,对于他的细作生涯未必影响; 屿说,“虽然风险确实不高,但胜南没有风险是最好……最好是这样”屿是三兄弟的老大,那年的他,已经有着宋贤难以企及的成熟、和胜南无法拥有的首领气质 杨鞍点头,转过身再问老幺,他自然加惊奇那个瞬间为什么宋贤也会对赵大龙出剑,须知赵大龙的突然出手有可能会被心思缜密的胜南看见、有可能会被正在质疑的屿捕捉,却何故宋贤也那么巧上前打断?宋贤那么个不成熟的…… 宋贤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我是一直气愤他怪胜南,是以,就一直瞪着他,正好看到” “哈哈,原来是歪打正着”杨鞍懂了,欣慰之余,心中隐隐叹息,他俩都是为着胜南 恍然不知,当时生根的念头,居然在十年后滋长成魔障 宋贤,屿,为什么时过境迁,当年欣慰于你们三个拆不散的我,竟好似嫉妒起了你们牢不可破的兄弟情眼看你二人对他死心塌地,我竟疑虑起这份纯粹的感情是罪恶的拉帮结派“宋贤和屿,都是林阡的人”就因为三兄弟都强还绑在一起,所以林阡是势力最大的一支,所以林阡侵吞红袄寨就成立,这样的逻辑…… 正是这份邪恶为基石,支撑起黄掴对胜南的抹黑,斥开了二祖与他的多年至交,蒙蔽了他的眼,义斌、石硅哪怕妙真都隐约看见了真相,他却宁愿清醒地活在迷雾里 因为这句话,使他身边有心人在腊月廿八事变中,第一件事就是给宋贤下毒,虽不是他下令,却到底是为他所害他永远都不会料到,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竟会因自己而中毒将死拼命给他运气要驱出毒,却无奈驱出后还是半昏不醒…… “妙真,哈哈,真有你的”幸好此刻,宋贤还在眼前,见他回归喜不自禁、拍着妙真的肩膀笑逐颜开,好像腊月廿八的事都没发生过,没有受伤被害似的谅解至此,宽容如斯 “宋贤……鞍哥对不住你,几乎害你xing命不保”看他此刻完全伤愈,杨鞍的心情才不至于沉重 “鞍哥,不会是因为怕我这个讨债鬼讨债才不肯回来?”宋贤故作惊诧,开玩笑说 “还是这么不正经”杨鞍蹙眉,气氛登时轻松了下来,宋贤笑而挽他入内,正sè说:“鞍哥若是真的要我命,此刻我哪里还活着……我知道,鞍哥还是心善”继而对左右盟军诸将言道:“鞍哥一到,我心情便大好,看来要打胜仗了” 这话的语气,与“有鞍哥,不打紧”颇有几分相仿但杨鞍听得出,宋贤还是有些变了,不可能再是他羽翼下那个动辄闯祸的孩子,宋贤开玩笑的时候身边再不是大叔大伯围绕而是小兵小将们簇拥,他真是将领了,是红袄寨出来的盟军将领,是盟军培养的红袄寨将领,有什么区别呢 事实上当年山东之战结束时屿、胜南都已得到磨练,唯独宋贤没有真正的成熟,如今,也不知何时,竟已经成熟、被他错过了过程地成熟——是的,宋贤变了,变的不是心,只是担负,这担负使他成为将领越来越大的担负,就像回旋刀,从第一圈环弧,到最后的漩涡,量的堆积,质的飞跃 杨鞍嗟叹,一方面忽略了人事的变化,一方面又在纠结着人事的变质是典型的“重了结果,却忘了过程”啊,殊不知从结果往前追溯,每一步都是对上一步的传承扪心自问,胜南宋贤屿这些年发生的每一件事,你杨鞍都知道,却保证了解吗,信道听途说吗?来自于金人的道听途说? 从开始到现在,宋贤、屿、胜南,何时抛弃过红袄寨?又是谁人,硬将真心看作假意?善与恶,不过一念而已…… 许是妙真的归来敲开了他的心门,许是旧宋贤的既变未变令他动容,到这一刻心念陡转,很多曾经被忽略、被排斥、被曲解的劝说全都冲回心岸大多都来自于天骄徐辕 说实话,从前徐辕已找了他无数次,他却因此渐次加深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徐辕影响了林阡 徐辕说,“杨二当家,说了这么多却还转不过弯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对主公曾有过度的期待,而却不能给予他同等的信任” 这句话,现在想来,哪里错了? 徐辕说,“将他神化却不给信任的事,我也做过,比你顽固,那时候,短刀谷党派林立、四分五裂,我误解他不肯担负、临阵脱逃,他那时非但不会辩解,还无赖地对我说他偏要隐居、偏不担负,迫着我对他来了一次‘兴师问罪’,我派兵追杀甚至将他逼上绝路可是,结果却证明,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他有他的想法,需要兼顾太多我不必兼顾的 后来他拿下短刀谷时,比我想象的还要妥善,还费了最少的兵马,伤亡降到了最低从此以后,我才决定,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信任,并尝试去沟通、去理解世上没有谁一个人就可以把计划运筹如神,但会有一群人能将计划合作如神” 这些话,哪个字不是挖心掏肺 徐辕还说过,“你可知,若无主公整合,红袄寨如你这样叛离的会接二连三、形不成凝聚而四分五裂?主公承担之初,料到会有骂名,却仍承担,独自扛完颜永琏及其麾下,只因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站出来阻止红袄寨瓦解主公当也没有想到,骂名不在ri后,反而先出于你……” “红袄寨,若你不回头,那只会在山东之战全军覆没;但若是回头,起码有一个机会赌一把你愿输给完颜永琏,还是输给有一半可能还是林胜南的林阡?即使不为你自己想,还有这一大帮的兄弟,他们为了抗金揭竿而起,结果却要在这样的迷乱中自我衰亡么?” 为何这样的语句,只因涉及“一大帮的兄弟”,就被自己误解成了恐吓,误解成徐辕也在抓他弱点,所以自己后来一边纵容刘全和展徽,一边却对徐辕都不肯真心靠近,所以,所谓的合作其实都是敷衍——没有自己卖力的“杨鞍军”,能给盟军抗金的正面战场帮什么忙?也许他可以借口他最近的蛰伏是为养伤,实际上他最近一直就浑浑噩噩自认为懂却无知 现在才懂,徐辕说的都是事实,若他在帅帐相杀前后回归,那么山东之战还有极大转机;司马隆打伤林阡后只剩下最后赌一把的机会;而今,可能连赌一把都太晚他和林阡感情的断点,事变之初在林阡,尔后却一直在他杨鞍;他当然希望他一大帮的兄弟都能活、红袄寨能挺过这个最艰难的开禧元年,他却帮他的兄弟们选择了一条怎样泥泞的错路……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兄弟们下毒手”,轻信敌人的言辞那就是对敌人仁慈杨鞍啊杨鞍,黄掴的话你为什么轻信,看到祝孟尝大大咧咧就认定了是他暴露,从而就可以怀疑林阡包庇属下然后嫁祸给你,你为何就不能像当年那样明辨是非既不认定林胜南也不妄断赵大龙? 口口声声要别人和当年一样,那你自己和当年一样吗,觉得他们变了,所以你就变了,这又是什么因果当年的杨鞍,觉得身边谁都是自己人,什么都从善意的角度分析这样的杨鞍,为何纠缠着种种细节而忽略了独独一个,那就是,月观峰金人围攻时,徐辕宁死不放下他:“若是主公,绝不会放”这样一个善良温和、毫无私心的武林天骄 妙真口中,箭矢纷扰、云梯层叠之际,不顾xing命也要救她的凤箫吟,老喜欢挂在嘴边鼓励军心的一句话也是“你们是红袄寨的未来,一个都不能少”,心心念念都是红袄寨的未来,跟他杨鞍一模一样盟主根本只是个称呼,她俨然就是齐鲁之地的女人,甚至连山东的方言都能说上几多 他们,和十年前,危难来时不出手、不闪避,先以身体来给自己挡刀的胜南,多像说不清,这是同化,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世上真有这样的联盟 “鞍哥,我把消息告知了胜南,应当明早就会来见你屿嘛,恐怕要迟一点,不像那小子空闲”身处月观峰东的宋贤、一面威胁着束乾坤纥石烈桓端,一面又受到司马隆高风雷的威胁,今ri虽妙真回归但梁宿星被她早,实际宋贤见杨鞍是忙里偷闲—— 那恶魔加入东部与中部之间的此地,使宋贤压力不小,即便打赢了仗也要时刻留意着梁宿星的一举一动 所幸他北有屿支撑,东有刘全助阵,先前对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游刃有余,而眼看着杨鞍又有了完全回归之象,如宋贤所说,“太好了,纥石烈桓端这下死定了,梁宿星也没指望力挽狂澜,司马隆高风雷当然也不在话下——虽然胜南一直偷懒,他们俩不也一直没伤愈么” 其实,只多了杨鞍一个人,宋贤乐观地笑着说,金方不也只是多了梁宿星一个人? 徐辕就在一旁看着杨鞍,微笑不曾言语妙真问,天骄笑什么,徐辕说,没什么,只觉这气氛很融洽妙真道,不早了,哥哥,天骄,都去休息,宋贤也连连点头,夜半三了,你们睡,军营的事我扛着就行了事实上,虽已将近子时,寨外仍战火纷飞,战争一如既往没ri没夜 杨鞍摇头:“今天想起了很多往事睡不着”天骄于是也就没移步 “咦,天骄,怎么也不走啊?”宋贤奇问 “我……看着他实怕他又走了”于是乎这句话出自堂堂天骄之口宋贤笑了起来,妙真一怔,怕这话再触到哥哥,譬如反复无常之类 杨鞍叹笑,已不在意:“天骄,当初我对你设防太多,竟教你碰壁那么多回” “主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任何意外都不能有”徐辕郑重,再不多言,安然在侧守着杨鞍 杨鞍一怔,天骄的言行,帮他彻底抽除了战场和帮派原来这一切跟山东之战、跟红袄寨无关,发生在和平年代、普通的家庭也一定会有——只关乎兄弟关系的破冰 “天骄,对不起”他一时动情,近乎有些哽咽,他深知他最对不起的人是徐辕,害徐辕失去战力,失去挚爱,失去所有,只留下一个主公他却仍一次次伤害徐辕的主公纵然如此,徐辕还在竭尽全力帮他们弥合裂痕 “人都有犯浑的时候”徐辕淡然一笑,“杨二当家肯回头、承认过失、担负后果,已是乎常人的勇气,且和主公说得完全一样,本心是好的只不过好心办坏事,冲这一点,徐辕做这些都值得了……”将杨鞍扶起,徐辕正sè说,“杨二当家这种肯担负,令我觉得,若生命里缺了一个你,林阡恐怕也不成林阡” 杨鞍一震 林阡此生,为人处世,向落远空学,机谋布阵,向楚风流学,治军领兵,向越野学,此…,却无一不被杨鞍渗透无杨鞍,无林阡 风将最后一幕迷雾掀开,越开越亮,沙石间盘旋着叶陈叶,越旋越急 漩涡的最深处是否藏着一个平行的宇宙,那个宇宙,事件正好发生到破庙外的丛林里,他背着胜南,屿宋贤一左一右……当时的他,和当时的胜南 最感动他的,除了屿、宋贤之外,还有当时伏在背后半昏半醒的胜南啊,虽然屿为他驱毒但他还是必须及时救治,因此杨鞍毫无耽误立刻就带他回军营,可是沿途胜南不时呓语要回去甚至动作大了差点从他背上栽下去…… “还要回去干什么”他大怒,没想到胜南比宋贤还不好对付 “刀……鞍哥……赠我的刀……”胜南这句话给他的震惊,远胜过片刻前的赵大龙 杨鞍在他生辰那天,随随便便送给他的刀,竟这般被他珍惜,昏迷之际还念念不忘那把刀,适才也是为了救他,才断裂在了赵大龙的巨力下 “刀重要还是人重要”他噙泪吼出这句话 原想补给那孩子一把刀,但那孩子伤好了就又不知潜伏在哪里了,后来杨鞍事情一多、一忙,加之没有合适的时机,自然忘了完成 那孩子长大后成了盟军之主手握千骑百将,却偏偏拥有了和他杨鞍非常默契的思维模式——都想岔了,都偏执了,都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于是帅帐相杀只不过是对腊月廿八的一面镜子,两个人互相误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但是,是那个孩子,最先拥有勇气回头、承认错误、承担后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到这一刻,杨鞍也终于回过头来、认真地审视起自己走过的错路,才知林阡早已转身追赶、才知林阡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时是如何感觉,才知自己的顽固给他又增添了怎样的漫长、复杂和艰辛,才知这次惹下乱子的是自己要收拾局面的成了妙真和宋贤回过头来,看到以帅帐相杀为起点,自己就一直在逃避、而林阡却一直在挽回,那不是神一样的盟王,不可能一蹴而就直接飞过来,那需要长途跋涉重重险阻再荆棘密布,再风雨交加,都不轻言放弃,林阡那个人,那群人,正渐次地坚决地向他靠近着,一步一步,和他心里的那个叫林胜南的孩子融合,最终合二为一…… 此刻,不应有声,饱经沧桑的脸上,是忏悔的泪和释怀的笑 却听得连声巨响,打破了夜的沉寂,他二人神sè一凝,都知战事突发,赶到正在调兵遣将的宋贤处时,沿途已知是“司马隆压境” 实则,吟儿与完颜永琏对弈、徐辕带回妙真、妙真劝服杨鞍、杨鞍来见宋贤,都只是箭杆峪姜蓟惨死后的一天一夜内发生的,与此同时,战场的烽烟自然也没有片刻消停—— 午后,梁宿星不出意料回到了调军岭战场、完颜永琏嘱咐他先救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继而联合这几路金军合攻国安用裴渊林阡事先料到了这一点,命宋贤、屿、刘全三方加紧剿灭纥石烈、尽快消除这一枝节梁宿星出现之际,适逢纥石烈束乾坤再度告败,梁宿星接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烂摊子 傍晚妙真归来,三方剿灭正好告一段落,刘全与展徽刚从前线回,他们的战力一向只是锦上添花,三方剿灭的主力其实是屿和宋贤,是以他们不需要太紧张但屿和宋贤要时刻盯紧梁宿星当此时,杨鞍的醒悟令宋军喜上加喜,还准备时机成熟来一场真正的三方剿灭与梁宿星较量…… 但眼看林阡洞穿了梁宿星的目的并先出手痛打纥石烈,完颜永琏自然不可能就此罢手放纵宋军在东部有生机,竟毫不犹豫,又出一招,丝毫不容宋军喘息地趁夜就发出一击“分而歼之”—— 天骄在地上垒石展现,“为了让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能活,完颜永琏应是想拆开这‘三方剿灭’,因此令梁宿星务必击垮屿和刘全、而宋贤这一路由司马隆钳制继而便有了眼下的这一战” “原来如此”杨宋贤点头,“是把三方变两方以方便梁宿星打”不禁有些惊恐,“鞍哥正好到了我这里,会否对刘全和屿造成危机?” “不会安用的武功智谋皆不弱于我”杨鞍说,“梁宿星一回,他必定应对,会救舅舅和屿” “杨二当家说的不错”徐辕点头,“还有国安用和裴渊” 叹,这一战说不突然也不突然,盟军到处都做好了准备,但说突然也突然,毕竟完颜永琏拆三方变两方的这一细节,林阡不可能计算到司马隆来得这么神,可见他热身完了,在战场展现的智勇双全竟不输给高手堂任何一个 “当务之急是先尽快将司马隆驱逐”杨鞍起身,提刀 “真高兴,看到了鞍哥重振雄风的样子”宋贤笑而搭上他肩,“鞍哥在,赢定了” “先前受伤战力低下,伤愈却已提刀数次,奈何拔刀四顾心却茫然,找不到敌人在哪里”杨鞍看向徐辕,“如今有了目标,一切多亏天骄” “一切拜托你们了”徐辕嘱托这一场真正的和衷共济 第1109章 让党派之争见鬼 第1110章 一门三将刀剑枪 第0章 一门三将刀剑枪 司马隆,这个姓名,中部战场的兵将们早就已经不陌生,甚至对他们而言还极具纪念意义——因为此前他们每个人,或单打,或合力,都与他的三层剑境较量过了 结果,倒在第一层外的有李思温、吴越、柳五津,挣扎到一二层之间算海逐浪、石硅、彭义斌,触及第三层的仅杨宋贤一人,打过第三层仍不幸被的是林阡……倒真是个比较另类的排行榜,最强的那个还最倒霉 却无一例外,全是战败哪怕说起来林阡与他是两败俱伤,但林阡从此再也不上阵偷懒去了,他却只是战力打了些折扣而已…… 此夜发兵突袭、挑灯来战,司马隆是为了钳制杨宋贤一个目的,既是“钳制”,自然不必狂胜,只需将之拖累即可于是交锋时剑影虽眼花缭乱,杀气却甚是模糊,两相交击二十多回合,杨宋贤甚至无需副将协助就能与他周旋—— 却又不得不与他周旋如此高手,竟能将战事cāo纵于股掌,驾驭着形势随心所yu 见只见,碎步剑煞气微漾,游刃有余,收放自如;潺丝剑丝缕飘散,刚柔相济,毫不示弱;听只听,遍布战场的擂鼓摇旗呐喊助威,不知不觉间就将半柱香和数十度交手带了过去…… 在如今林阡都应该伤势大好的情况下司马隆当然不可能战力低下,所以他的现有实力应该是还没发出来而已——只为拖住杨宋贤的脚步、以便梁宿星能击溃吴越刘全 “果真是为了梁宿星”细心之人诸如徐辕便会发现,这场山东之战,水平提高最快、最得益之人就是这司马隆,入局伊始还需要岳离兼顾的他,如今不但能挑起大梁,能够兼顾起高风雷和梁宿星虽然未必及得上岳离,但已经极为周全忽然觉得,完颜永琏这不插手、这旧交接,实在高妙,也许这山东之战对他而言真是练兵 “需尽快击退这司马隆,才能去支援东部战场是吗?”那时杨妙真策一枣红马上前,对徐辕问 “即便有国安用可以救吴当家他们,但咱们这一路兵马,最好也还是能不受束缚”徐辕点头,司马隆这行为,摆明着是强者的耍弄 “那确实得把司马隆实力先逼出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杨鞍观战久矣,此刻对司马隆居心了然,回旋刀已蓄势待发 却不知怎地,望着敌我双方的通明灯火,他迟迟没有驱马迈出第一步也许,是茫然蛰伏的时间太久,也许,是因为恐惧于刀法的生疏怕对司马隆没把握…… 说比做容易,万事开头难好像有什么光线移到自己脸上又移开去,明暗交替中他夹着马腹却步履维艰心里有个声音说,这一刻,其实宋贤并不需要帮忙,宋贤现在还是平手,等片刻再上……顾虑越来越多,一时心乱如麻 “哥哥莫急,妙真先战”那时杨妙真嫣然笑,抢在他前面提枪驰出 “妙真”他惊醒时,妙真已然加入了宋贤与司马隆的战局,枣红马与梨花枪顷刻就占了一处攻守之位恰好这回合潺丝剑在碎步剑的防守距离遇险,刚被打偏往后退了三四步连人带马没站稳,妙真的梨花枪一式“扫”及时撩出,减轻了煞气圈对宋贤的凶险,宋贤重心一移重提马挥剑,飞以一剑“蚕到死丝方尽”回袭,同时笑道:“妙真,来得好” 司马隆眼看来了个跟柳闻因年龄相近的少女,因上次寒星枪的前车之鉴而毫不怠慢,出力显然比适才猛,碎步剑整体力道宛然加强了一级,徐辕闭上眼感觉出风力一紧,心道:是了,是这样加强 妙真梨花枪好是jing彩,只不过去了南部一月而已,招式没怎么变,内涵却狠辣得多,紧跟在她宋贤哥哥的左右、度略欠但魄力却绝不输,只见那丝丝缕缕的千万道潺丝旁边,星罗密布着她的枪缨和枪影 纵使这虚影实物很快地就会被碎步剑碎成一点一点,倒也还在战局中浮浮沉沉从“扎一线”到“夺命偷”,“动如雷”到“翻湖海”,长枪挥舞掠扫时动静皆宜此时一枪轻灵填补宋贤缺漏,梨花瓣瓣,雪亮纷飞,明显是她自创枪法,连宋贤都问了,这一招叫什么 “原是叫‘梨花杀’,碰见了宋贤哥哥的潺丝剑,于是就偷师了些丝缕蜿蜒的意境来”她笑答 “确然,有你哥我的英雄风范”宋贤调侃道,“这丝缕蜿蜒的招法内容,似不似咱们家对面饭馆里的猪大肠?不如叫它梨花大肠枪多好的名字,大俗大雅”一边说,一边一剑“雾霭丝丝云边生”攻敌右路,缓解了妙真大半威胁 群雄皆笑,倒是都想起了杨鞍家对面真有家饭馆,不遇灾年也飘香 “不好不好难听极了好歹是个女孩子”妙真莞尔,腥风血雨中毫无惧sè,“宋贤哥哥不是很风雅的么,怎么年纪大了,竟兀自鲁莽了起来”说笑间又一枪扫去,闪电掠云般惊艳四方 “那就叫‘九转梨花枪’何如?”宋贤得妙真相助,专心施展粘字诀,缠拖住司马隆力、迅攻入第二层内 “好名字”妙真笑靥就在杨鞍眼前不远又一个不再要他羽翼庇护的孩子胜南,胜南,或许我还是嫉妒你的,嫉妒他们每一个的成长都被你看着…… 这当儿司马隆后知后觉,误以为是他们说笑是存心羞辱,因而毫不留情、极快斥出了又一叠剑招、快得出众人极致教人看都看不清,何况力道强劲、凌锐杀伤,直把妙真冲开老远长枪难提,而宋贤勉强接下却觉手臂疲软;战场之外,徐辕杨鞍亦都觉罡风猛扫 妙真虽然惊艳却毕竟不是主力,宋贤深谙这个道理哪还容她在场,因此一边再度迎击一边喝道“退下”当司马隆发挥出来的整体力量比先前提高一倍时,适才的第二层防守线,就成了此刻的第一层煞气圈,适才宋贤能打进第二层现在就等于在他第一层,是这个意思 观战的徐辕了然于心:又添了一成力以主公经历推算,司马隆此刻约用了五成实力 宋贤也想,司马隆此刻,大概和上次龙角山的时候,用力差不多,稍微少一点 那好,宋贤就不只用缠思剑的千丝万缕,而使出潺丝剑的似连又断 司马隆脸sè到此方变:“好剑法,终于展露了”他记得对手的杀手锏,清隽永,柔韧峭润,正是眼前景象那也是对手先前唯一一次闯入第三层还能握稳兵器逃生出去的根由—— 潺丝剑的千丝万缕、“似连又断”,令司马隆一时出乎意料、不能随意判断到底剑意在何处,所以才在把对手吸入漩涡之时松了力 当然,无一事物不在变化,上次似连又断剑招出现,对于司马隆而言是个意外,这次当然不会再惊异,所以杨宋贤如果再杀入第三层一定会遭遇与林阡同样的下场,司马隆不会再松力,斥引一线,就在此时 宋贤当然明白司马隆可能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迟钝,但宋贤赌一把,上次司马隆用了六成力,今次只五成 司马隆眼神一厉,已决定迎刃解决对面这绝妙剑法,便那一刻斜路马蹄声急、杨宋贤面中划过轻松一笑,司马隆心知变故,碎步剑往那个方向荡涤出一道犀利光芒——原是又一骑迎面而至马上人遭逢这一剑变故虽惊不乱,飞绕开煞气圈继续往战局飞驰,只在杨宋贤在那“斥引一线”涉险之前劈出了回旋一刀 “鞍哥总算来了”宋贤看到他当然如释重负,有鞍哥,不打紧嘛 “这司马隆号称是一代宗师,红袄寨所有弟兄都与之战过了,怎少得了我杨鞍?”他迈出了第一步才觉迈出来原来并不难,尽管此刻渐盛的呐喊助阵声中必定也有质疑与排斥,又何妨杨鞍,不必计较敌对你的人,你只需认清你真正的敌人 “倒是别具特sè”司马隆接下第一刀,察觉出他刀尖围绕的风、隐隐有回旋之力,只不过内涵不够霸气,招式似是“飞鹤腾空”、“雄鹰扑兔”,可惜,也只能拼到碎步剑的防守线内,而已 司马隆的剑仿佛都没有招式名,有只有“煞气圈”“防守线”和“无防守区域”三层,然而,仅此三招,毫无花俏,却偏能孤剑压全金 山东之战至今,高手堂如徒禅勇尹若儒都已入土、邵鸿渊凌大杰全都被吟儿取巧持衡,岳离又时而被完颜永琏调开时而被林阡调开总之一直没到正面战场来,是以说起金军从开始到现在遏制盟军的中流砥柱,反倒是司马隆、高风雷、梁宿星这三个豫王府高手 他们在岳离的调控下接连进入状态填补空缺,尤以这碎步剑司马隆最为明显,虽不如梁宿星爆发力骇人,也不是高风雷那种力量系,但他三层剑境自出现后就始终无人可破,武功独树一帜,论xing情比梁宿星为近人,论谋略自比高风雷沉得下心,先前数次与岳离搭档,默契堪比封寒,譬如从火烧摩天岭中逃生,譬如将林阡击落马下…… 如此惊人,说他是豫王府综合素质的第二,真让人想了解第一要怎样非人 言归正传说回这战局中来,杨宋贤潺丝剑法再jing绝,也像极了烈火之下的几滴细雨杨鞍看似并不能为他逆势司马隆掂量了几招,知道他几斤几两后,也不再与他纠缠,重心仍放在玉面小白龙剑上 宋贤心中暗暗叫好,这司马隆恐怕很难想象,鞍哥才是这里最可怕的人—— 杨鞍这回旋力在营造之初,招式再怎么叠加也不过是小漩涡,故而称为“小回旋斩”,最惧在还未成型之际就被敌人一力破除,便如上回帅帐相杀;但若漩涡扩展到大回旋后,即便如林阡饮恨刀那样一力破除打偏了他的刀,也会像赵大龙那边被打偏后转回来的刀砍中后脑勺,“大回旋斩” 如是,小回旋斩是气流在极小空间内自旋,大回旋斩则是整个战局都能覆盖甚至能使打出去的刀转回来,大小的不同之处,只在于需要时间来积淀,好在此刻,有宋贤帮杨鞍忙牵制着司马隆,使得杨鞍绝对有空屯集招式宋贤自然信他能行,为他缠斗司马隆时,心暗笑,现在怎成自己“钳制”司马隆了? 小回旋,近距连击起漩涡,险遭司马一锅端;杨宋贤,剑若丝雨补残裂,却受碎步杀气险;杨鞍刀,续将气流向阔演,转瞬绽扩动苍天;司马隆,欺压之际忽sè变,面前身后全是眼—— 面前身后,不知何时,仿佛全是风眼,每只眼都是回旋刀的血xing、和司马隆以为没有的杀气,“大回旋斩”妙真脱口而出,宋贤也觉妥帖,这从小到大他们一直依赖的刀和人啊…… 那一刻,回旋刀掀起的飓风形成漩涡,将战局中的他三人全然裹挟面八方全是将收未收的向心巨力这种招数,司马隆见所未见自然不敢妄动,只怕稍一动就打破平衡被杀死于漩涡之中一恍惚,趁他犹疑开始反击他的,究竟是无数似连又断的潺丝剑呢,还是一把千丝万缕的回旋刀?不得而知 是宋贤的剑法厉害,才给鞍哥争取了这么长的酝酿时间一直没教司马隆注意到他,而也正是杨鞍这回旋力的环绕加重下,杨宋贤的丝丝缕缕,才仿若浩浩荡荡横无边际……杨家兄弟的刀剑合璧,互相渗透,浑然天成 这一迟钝,却无慌乱,司马隆他与赵大龙那种杂碎自不一样,若然力道果真悬殊,真像传说中的比林阡还强上几倍,那么纵然是大回旋斩也会被他整体拆开、即使回旋刀打出去飞回来也还会被他视若无物…… 谁胜谁负,不试试什么都是未知何况司马隆又不知道赵大龙的惨景,只是惊异,而非惧怕是以他缓得一缓,立即运起七成力—— 宋贤心念一动:连跨了两级 只怕他们挡不住徐辕闻风而动,弓箭等候了多时,只在刹那,流星般shè,既为打断司马隆的注意力助杨鞍宋贤逃生、同时、在试能否在这一刹那打乱他的三层分布…… 不错,这就是主公曾经说的,司马隆的破绽徐辕嘴角一丝胜利的笑意,林阡养伤时与他提起过这个思路,林阡分析过九种在碎步剑下逃生之人,总结说,“突发事件令这九种人逃命,可能是突发意外打断了司马隆的注意力、但可能是使司马隆的脑中空白了一刻;而司马隆运用真气在逐级加强的过程中也可能会滞后半刻、以供三层力道的重分布” 林阡这两个猜测,也还告诉过杨宋贤 但林阡曾不无忧虑地说,不知司马隆此时此刻的全部实力到底如何、而他每一次真气加强三层力道的分布重排自己也没经验,毕竟林阡总结出这两个猜测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可以试验和证实的机会了,下一次等伤一好就要和司马隆重为战,没经验总是没有胜算,林阡真不想再屋漏偏遭连夜雨,但司马隆总是次次出他的意外不得不谨慎——当猜测并不完全成立,下一战,不得不说林阡还是准备好冒险的 然而,此刻虽没有林阡在,一样可以有经验,司马隆这次真是送上门来—— 司马隆岂知,徐辕、杨宋贤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正是在帮林阡算着,司马隆发挥出来的整体力量变化后,三层剑境的分布大概会变化多少,以备林阡下次与司马隆对战时,可以从司马隆的九成“测出”司马隆深不可测的全力 从头到尾,徐辕通过听风力,宋贤通过实战,默契之至,不必林阡拜托,不约而同地、一点点地诱导出了以上一切 司马隆猝不及防、被这“神鬼一箭”shè在肩膀,缓得一缓,冲出回旋刀和潺丝剑包围却狼狈之至,虽然他武力胜过他们,却一惊他们的特sè竟针对自己,二惊徐辕与他们也配合得恰到好处 杨鞍回望一眼徐辕“世上没有谁一个人就可以把计划运筹如神,但会有一群人能将计划合作如神”这句话,说得对极了当年对付赵大龙,依稀胜南也未发挥,是屿的金针协助、宋贤的潺丝剑当先、杨鞍的回旋刀压轴;今时今ri,这么巧也是宋贤当先、杨鞍压轴,屿换作天骄,其实,天骄和屿一样,一样也是沉稳地愿意在所有人身后的那一个 哪怕被人说作“堂堂天骄,暗箭伤人”……无独有偶,高风雷在上一战中,也是被他最后一箭击落马下杨鞍远远就能看到,此刻徐辕脸上淡然毫不在意的笑,当得了天骄,当得了兵将杨鞍不免心服 便在那时,司马隆方一回到金方,兵阵中却又出一将,怒气冲冲地紧承而来,原来适才骂徐辕那句正是他说——不是高风雷又是何人 群雄都不知还有他来,暗暗心惊,高风雷既与司马隆一起,则很显然中部战场完颜永琏一定又放了的高手来,这倒不是关键,关键在这里谁能与高风雷打?到此刻杨宋贤大汗淋漓,杨鞍一人如何去扛?好在,战报应该已经到林阡处,徐辕心算来回时间,知道杨鞍只需再撑一盏茶左右 “天骄,我等他来”杨鞍横刀相对,知道不必负隅顽抗太久,曾几何时,坚持是他的特sè,铁桶封锁下他也曾一直等着林阡来下一战,就当腊月廿八没有发生…… 只是这话音才刚落,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鞍哥,还等什么” 第0章 一门三将刀剑枪 第1111章 就地造出流星锤 第章 就地造出流星锤 风一掠,刀光曳,一骑长嘶,万马齐喑,金军兵马不自觉就向后退开,宋军则都喜出望外翘首以待一时间,战场显得空荡辽阔,“主公”“盟王”声中,紫龙驹上的那个男人,已和杨鞍相互照面、饮恨回旋并肩对敌 自是知道他会来,却没想过这么快,看来不是战报催促,而是一听说杨鞍回归,就搁置了事务驰赴;他养伤多时,应该复原差不多了……徐辕因他到来而宽心收弓,上前与妙真一同将宋贤扶下马,尔后三人便一同将目光投往彼处,在目睹他拉开反击金军序幕的同时,亦清清楚楚看到了杨鞍不住颤抖的双肩—— “胜南……”杨鞍与宋贤、徐辕等人重逢、都感觉从没分开过,唯独见到他时,竟好像足足过了百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百感交集,凝视着他面容忽而就怔住了,唯能不受控地、道出这个暌违极久的称谓 “哥哥……”妙真轻声,担心他情绪不稳 终于,杨鞍从迷惘中苏醒,整颗心都被悔恨塞满在听阡说鞍哥还等什么的时候,在回头看到他身后的光线之后,才看清楚先前自己是真的已经走到悬崖绝路林阡善意地伸出手来试图将自己拉住,一如当年自己拉起他时的坚决,然而自己却冥顽不灵不止一次挣开他,他还仍然不放弃宁可这双手也鲜血淋漓,只因为不想自己堕入罪恶的深渊万劫不复 “胜南……鞍哥、想回盟军……”杨鞍诚知不配被宽容,不配被林阡冒着军心不稳的风险宽容,恶意的逻辑是林阡这样的宽容是虚情假意是另有目的,但从善念出发看见的真相是林阡对他根本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如此,杨鞍不该辜负了他,若有风险,我杨鞍来担便是,怎该因为有风险就不敢做?杨鞍啊杨鞍,既然你信林阡的神化传言,那就应当信他收回你也不会军心不稳,如他林阡那样的男人 真心说出这句恳求,这句回应,这句一定会被林阡接受的话,杨鞍忽然百感散尽、如释重负 “鞍哥,一直就在盟军”林阡长刀在手硬接过高风雷抡来的第一锤,淡笑之余告诉他,“鞍哥以为自己离开了,其实只是在原地转” 在原地打转,转得太快,晕眩了眼,以为身边的人和自己已散,结果他们全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杨鞍会意,相互信任的时候说什么都会很快会意 此刻却毕竟还在战场,容不下寒暄和冰释前嫌当来自同一个人的彪悍力道和气愤话语齐齐冲向林阡,使杨鞍不得不清醒提刀相应—— “卑鄙掠夺者打不过我二哥了,便指使麾下暗箭伤人你再算我,再试试看”高风雷怒瞪着林阡,说话间,举锤又向他砸落,冲击力实实在在,看不出上一战受伤 也不知何时起,众人发现高风雷时时刻刻都怒瞪着任何人……跟他的情绪没关系,很难想象他瞪着司马隆体贴关怀时是什么场景但战场上拼命时这般表情真是平添了威风,与他蛮横力道是绝配 林阡被这力道、话语和眼神三合一的悍气打得前三招只能勉强招架、连连带着紫龙驹后退、到第四招方才剔出机会劈回一刀,霎时锋刃间因强烈摩擦而火星四溅,岂止火星,血肉横飞,筋脉震颤高风雷的力,就要这么强 唉,话说回来,确实理亏极了,上一战高风雷还真是被徐辕shè箭而伤所以上梁不正下梁歪,林阡也不是好人……林阡沉默,只以刀回应 “有什么卑鄙,恃强凌弱的,自然要遭遇以多欺少战场上有何公平可言?”却听围观群雄中,杨妙真理直气壮顶了高风雷一句,这伶牙俐齿,当真振奋人心也宋方听得这话叫出几声好,摇旗呐喊盛 当此时才第四回合,林阡一旦占据主动权,就不由分说制止了锤势、而毫不停断发起全面反扑,一刹战局里风火冲天、沙尘扑面,饮恨刀的“气势”叠着内力一起参与打斗,事实上对战司马隆的经验可以对高风雷也适用 自此双方便一主力量一主刀象相互攻防,锤之收发尽强盛,刀之起落恣奔腾高风雷的锤虽威猛,林阡的刀霸道:确实你武功比我高,确实我受伤比你重,可惜你恢复得没我快 “胜南,这许多年,从不会为自己说话”杨鞍感慨之余,抽刀“白蛇吐信”,从此刻开始酝酿回旋斩,胜南武功比宋贤高很多,无需杨鞍补缺自能磅礴大气、无懈可击,所以,杨鞍只需衬托点缀即可 认准了自己的定位,也认准了林阡真的只会用行动来自证,杨鞍立马于林阡最近的地方,能清晰体验到那绵绵不断的缜密刀法,纵横开合,雄浑恢弘,当真不负“以一驭万”之名,个中景象,与十年前送他离开山东时的那次对打几乎天壤之别—— 可是,树高千尺也能寻根,这刀法最原始的朴实依稀可见,是本心,是信念,与气势、与内力,同在即便心念被势力裹挟,但无心念岂有势力? 杨鞍豁然开朗,眼下,饮恨刀就如从回旋刀的边缘衍生膨胀,给了尚在扩展的漩涡一个zi you发展的空间,两者的基本内涵都是一样的,刀意里全然是泰山巍峨,但饮恨刀从泰山蔓延开去,崇山峻岭,横亘万里,昆仑,关山,点苍,云雾,钟山,三峡,蜀道……一峰接一峰,谁都不落下,再翻腾颠连,直接湖海,卷到天边,化为苍冥,翻云覆雨,大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意 这样的胜南,这样的林阡,是山亦是天,是神是人,他手中的饮恨刀,与杨鞍手里的回旋刀,同源同宗,同仇敌忾 饮恨刀的战史上到处都遇劲敌、克星,这次却偏偏遇到了一个最巧合的搭档,比莫非还要早,比杨宋贤还要契合—— 这一瞬,饮恨刀的刀象助回旋刀很快地撑开了漩涡而满溢,而回旋刀的漩涡又使饮恨刀的力量富集往中心返送,一时间,战局里好似处处是刀无论怎么走都不离中心的回旋刀,和坚定不移一直攻击不退的饮恨刀,涌荡的力量合而为一,已不知谁在打高风雷…… 那边司马隆看高风雷拼杀不利,简单处理了伤口便又要上来,高风雷余光扫及,大喝制止:“二哥莫急,风雷岂会败给这两小人”边说边奋力挥动硬锤,膂力真不是等闲能具,打斗了这么久蛮力还这么足 便这声喝罢,战局内猛起飓风,卷动气流直轰向对面杨鞍林阡,硬生生将他二人才到一半的合作破坏,高风雷的存在,也间接替司马隆验证了,若司马隆想对杨鞍酝酿到极致的“大回旋斩”一锅端,未必不能成功力足以藐视之 杨鞍被高风雷这一锤震伤,整个身体都短暂失去使唤,挥刀的手顿时停下,他武功不如当初帮林阡合战高风雷的沙溪清,何况刚刚才历经一战,被拆分在所难免只是林阡从这一锤后也再度沦落到劣势,不知是没调整好还是也被震到…… “不好主公拼不过他”一旁观战的徐辕暗自捏了把汗:非但眼前高风雷突破不得,即便我们庆幸司马隆战力只达素ri成,可主公看来才恢复一半左右……下一战,该怎么打?知己知彼,也未必赢了…… 高风雷的锤力空前强悍,“迅猛”之特sè,随意一抡砸一轰击,完颜气拔山鱼张二等等都是望尘莫及相对而言司马隆的特sè为“厚”与“迟”,内力堪称诡异之最高风雷与司马隆一外一内,若是合力,真正逆天…… 徐辕手又触到弓箭,上次高风雷巧用激将法诱彭义斌杨宋贤受伤,却被石硅的流星锤和他的神鬼之箭合力打败倘若主公实在吃力,徐辕便再铁心做小人一回,总之不能被司马隆再度出阵,那样一来,别说金军的“钳制”目的成功了,恐怕这处据点都要被铲平 “天骄,等等”妙真忽然按住他 徐辕一怔,看到这眸眼,像极了凤箫吟 “还没结束呢”宋贤也乐观得多 他们和他一样信任林阡,却比他加了解杨鞍 没错,纵然落到下风,林阡还没放弃,杨鞍也未服输 手被打伤身体僵硬了、但停片刻后依然能动,回旋斩被破,那就从头再来——徐辕与妙真宋贤交谈之时,杨鞍的回旋斩已又一次恰到好处、比刚才坚稳、牢固 而林阡,也在想破敌之术 便在这短暂片刻,林阡心中也划过和徐辕一样的念头——有关高风雷上一战之所以会失败——但徐辕想的侧重于shè箭,林阡心中还有个石珪,“流星锤”,其实,一巧破千斤,对高风雷的一力降十会才是对症下药 林阡虽未目睹那一战,却听过众人描述,石珪克高风雷的那一招,是因其流星锤的构造,锤是通过软索控制的、恰好使石珪不在敌人的攻击范围、确保了他自身安全,但软兵械并没有掩盖锤的特xing,锤力依然能侵入高风雷硬锤的轨迹使他节奏方向紊乱、从而高风雷固然有千斤力也只能完全地击在空处 当此刻林阡杨鞍落在下风,明明到了最危险的关头,林阡仍是灵光一现,知道他和杨鞍也能就地造出个流星锤鞍哥出现是天助我也 说时迟那时快,便这时他饮恨刀被高风雷蛮力一撞,生生脱手飞开了去,却在高风雷得志扬眉、要对杨鞍斩尽杀绝、一锤猛向回旋刀砸落时,杨鞍撑到最后一刻比适才还强的大回旋斩,烘托着被击飞的饮恨刀,使之被彼端高抬此端低落的气流合力簇拥了回来……正好正对着高风雷的后脑勺 无懈可击,是回旋刀的力,是饮恨刀的锋…… 高风雷大惊失sè急急避闪,头盔都被砍去一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又想起了当初流星锤,也是这么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而自己又偏偏打不到他…… 杨鞍噙泪,看着这一刀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若非自己信任地坚持在原地,根本无法完成,隐隐也懂了,适才高风雷对自己的赶尽杀绝,便像金军先拆了林阡这屏障,继而来剿红袄寨一样,除非坚持着不动等与林阡会合,才能将金军驱赶出红袄寨的地界…… 十年前赵大龙的经历,被换了个方式,由回旋刀和饮恨刀合作复演到了高风雷头上来,他们的敌人,早该从内jiān变成外敌了 高风雷则心魔被触,下意识地离开几步路,头晕目眩,才知这次比真正的流星锤加厉害 “风雷,怎样?”司马隆上前来看高风雷,已知这两战过去己方士气低落,还真只能是钳制作用了 高风雷先摆手说无碍,一下马就吐了一地,显然是头部震荡得厉害,一向只有他震别人,怎生这次掉了个个?司马隆心为之撼,明明宋军只多了杨鞍一个,竟产生了这么奇妙的效果,王爷和天尊也许不该放他回归,但又也许,阻止也阻止不了,大势所趋也只要有林阡在,杨鞍一定回归,同样,只要那个人是林阡,就一定能产生这么奇妙的效果 司马隆回忆着一瞬前的双刀合力,心道,若那一刻战局中是我,力道会比风雷厚,但度岂可比得上? 不错,三层剑境的重分布而引发的滞后,正是司马隆的破绽所在,对等闲之辈而言这点时间上的滞后不算什么,但跟林阡那种,绝对是 司马隆提剑上马,待与林阡再战一场,但知此战虽然意料之外,却一样还是为了“钳制”,只为东部战场在只多了梁宿星一个的情况下也能打出场漂亮仗、杀败刘全吴越还是绰绰有余的心算时间,到此已是丑寅之间,应是稳稳拿下了 孰料恰在那时战报传来,竟说纥石烈桓端束乾坤翻身不成、梁宿星亦遭到国安用裴渊钳制如此调军岭战况真是月观峰的一面镜子,不,惨些,毕竟纥石烈桓端等人的处境起先就不乐观,经此之战没等到梁宿星救,已近乎被吴越连根拔起; 而另一厢,梁宿星有负王爷所托,其狠辣血洗虽使箭杆峪众人猝不及防死伤连连,但调军岭的国安用裴渊到底经验丰富得多,早已备妥了盾甲以防他突然杀到,国安用裴渊的以逸待劳加上纥石烈等人过早不济,梁宿星竟苦于不能得逞 既然如此,钳制又有何用?司马隆嗟叹一声,还是下令鸣金收兵 金军偃旗息鼓,宋军化险为夷,阵前诸将,全然松了口气杨鞍略一松力,险险栽落马下林阡迅疾翻身下马,有力地搀住了他的肩膀,烟尘缭绕下,与他相扶归 鞍哥,越野在前,黄掴在侧,范遇为教训……在这个背叛惯了、险恶惯了的年代,前路加艰难,我们一起面对那时,阡在心里默默说这事件其实熟稔,多年前在魔门,他一心一意挽回宋贤,想要“兄弟三,复当年”,如今,希冀“红袄寨,复当年”,鞍哥回来了,就不是奢望 杨鞍那一路也觉熟悉,这地方他似来过,十年前就在这里,他与刘二祖合战敌军,他重伤在营帐里昏睡而敌方有高手来犯,帐外胜南宋贤屿三个人一起,帮他将那高手堵住,但当时形势岌岌可危,有麾下又急又怕,说要是杀伐再起我等该如何是好?那时他云淡风轻,“弟兄们都在这里,有何难关过不去” 弟兄们都在这里,屿在北,二祖在南,安用在东,宋贤胜南都在身边,这一战的难关,其实从头到尾,也是我们一起渡过…… “那梁宿星怎会轻易得逞,国安用和裴渊到底是调军岭的地头蛇”徐辕上前,笑迎他二人,今夜两大战场,都攻守相当出sè “安用勇谋兼备”杨鞍点头,充分信任国安用能救刘全,此战也确是国安用救了刘全等人 “鞍哥”那时,阡才有时间来与他真正对话,但千言万语竟依旧无法诉起 “腊月廿八,是鞍哥误解了你;帅帐相杀,是你听岔了话……”杨鞍低头,知道前路还有阻障,一定会有人说,山东之战需要有人伏罪,他回归之前就预知这一点,可能有人会要他死、他那些走错的兄弟们也需负责 “腊月廿八,鞍哥误解的不是我,而是信义;帅帐相杀,我听岔的不是话,是情谊”林阡摇头,似乎知道他的顾忌,按住他肩膀的手一直没有回来:“鞍哥,当我知道你是因误解我不可信才暗害天骄,虽然知道鞍哥没变,但却为你不值,因为我做错不是你做错的理由” 杨鞍心念一动,醍醐灌顶,抬头看他眼中俱是痛心,阡的意思是,就算我林阡真如传言中龌龊,你也不应把你一手带起来的红袄寨一分为二,一时冲动注定后患无穷你原本,该向林阡直言,或许还能把祸患扼杀于雏形,或许对林阡对红袄寨都是好事,你却没有做到这一点、没制止林阡犯错却自己对红袄寨犯错 “不过,鞍哥,自此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弥补先前犯下的所有错,将这一切恢复到谁都没犯错以前”林阡认真地对他讲 “既然胜南说前事不咎,那么鞍哥必当竭尽全力、将功赎罪”杨鞍点头 “前事不咎,共同拒敌”妙真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看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握手言和,她露出这么多天难得一次最为开朗的笑容 这八个字,因为宋贤的叫好和附和越传越广,终于传遍了此时此刻的月观峰战场 这场战真是个绝佳的预演,给众人看到了,前事不咎共同拒敌的战果徐辕微笑 第章 就地造出流星锤 第1112章 知己知彼未知变 第2章 知己知彼未知变 回据点的途中,徐辕对林阡说,高风雷司马隆相继出现此地,足见完颜永琏安排了人入局 “不是一直与吟儿僵持的凌大杰,也非致力于扫外围断我们后路的岳离,战力上又能帮司马隆和高风雷的忙,那就是仆散揆无疑了”林阡思索罢,说 “据称是金国继完颜永琏、夹谷清臣之后名列第三的大将”杨鞍道,“中间这个已经过世三年多,因此,仆散揆应是仅次于完颜永琏的” “再如何硬气,也只是块拦路石,搬开便是”林阡一笑真等到仆散揆上来,其实已宣告司马隆高风雷不力何况盟军已得杨鞍回归,怕他作甚 “然而,眼下我们都在这里,仆散揆谁去应对?”杨鞍有些隐忧,妙真笑而挽住他的胳膊:“哥哥,还有石敢当和彭不屈啊” 杨鞍一怔,一股暖流流过心间,当此刻像他、像刘二祖还有谈孟亭等老人都或负伤或赋闲,却正好碰到少年们成长了起来——事实上,彭义斌石珪这些跟李全姜蓟那些不一样,这些都早已不是少年而是中流砥柱了,但杨鞍眼中,却一直是 待得进入中军帐内,闲杂人等退去,徐辕、宋贤向林阡述说起他们对司马隆“滞后”的种种验证 由于司马隆秉xing迟钝,林阡早就想打滞后牌,却苦于不知他滞后的“害处”到底体现在剑法的哪里,须知滞后xing在司马隆招式中出现时,反而帮着司马隆使招式变“厚”——反而体现的都是好处…… 直到五次实战、十余人逃命总结后,滞后的害处才初见端倪——林阡察觉司马隆对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会迟疑、碎步剑受到意外干扰三层力道可能相应重排、从而在重排时出现了时间差,这个十分短暂的时间差,就是林阡要的破绽 继而推测,司马隆自我调整时也有不该有的滞后,不过,自重排的滞后比被重排的滞后时间加短 这两个滞后可能,林阡只愿用自己冒险,真没想到徐辕宋贤会帮忙,宋贤甚至用命……不仅验证了他的想法,还帮他窥探了力量分布诸多细节……得此战友,夫复何求,林阡一时感慨万千,“与司马隆决战之时,必不能再失手”哪怕,只是为了宋贤和天骄 “有天骄和宋贤哥哥的经验在,师父一定会打败司马隆”妙真听罢,眼睛一亮 “下一战会在何时?”杨鞍稍带紧张 “必不远矣”林阡预感到,他与司马隆的决战将在几ri之内发生,这殊死一搏甚至和山东最后的输赢紧密相关他若再输给司马隆,短期内可能就真无力回天了 反之,如果林阡打赢司马隆,山东之战必然还有波折,“箭杆峪之战的结果已经差强人意,如今梁宿星和你也皆不胜,实在使王爷对决战的部署又起变数”天明,金营中,仆散揆对司马隆如是说 司马隆难得一次没有对王爷的部署好奇不已、刨根问底,也许是知道仆散揆肯定会全都告诉他,也许,是心全在林阡及其兵将那里—— 实战既然能提供给杨宋贤和徐辕经验,当然也就非常公平地反馈给了司马隆蛛丝马迹 正因为杨鞍的出现给林阡饮恨刀锦上添花,司马隆对他们打败高风雷的招数十分jing惕,本就想过“如果我在战局中该如何应对”,一路上回味那最后一刀是后知后觉,心道:杨鞍这种回旋刀,在战局中可能会造就各种各样的意外,难免是我度上的克星,下一次若与林阡以命相搏,当尽可能拆除杨鞍在侧的可能…… 经此一役,“高风雷惧怕流星锤”的传言愈演愈烈,仿佛高风雷的克星就是石硅似的,同样的,金宋也传说司马隆“生xing迟钝”,着实给司马隆提了个醒—— 林阡确实已经不止一次从他xing格迟钝这方面下手、从谋略上战胜了他一次又一次;但武功方面,林阡打了他五次都无果,可能是因为林阡每一次都想探索出“迟钝对剑法的害处”却次次无功而返——因为碎步剑剑法奇特毫不受迟钝所害,所以林阡武功上就一直过不了他这一关 这世间,唯独司马隆一个人清楚滞后的害处在哪里:剑法其它方面滞后都反而是于己有利的,却独独在那个三层剑境的重排上存在滞后非常不妙,那几乎是他碎步剑的固有缺陷—— 正因为司马隆的破绽在这里,他当然最怕被人发现这破绽,当然会对别人可能发现他破绽敏感之至 这一刻,司马隆忽然想起了杨宋贤潺丝剑进入斥引一线时的无畏:杨宋贤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他根本是为了探索我的滞后?后来杨宋贤流露出的那一笑,是因为杨鞍来帮战了,还是因为他帮林阡探索出了什么…… 林阡竟也发现了,我在逐步加强力道时、调整三层剑境会有滞后吗,才让这个杨宋贤来试探时间差?杨宋贤如此,徐辕亦如此,这一场战,皆如此 不错,林阡一定发现了,林阡上次与我决斗就败在那片刻,却偏偏用那片刻发现了我关键的破绽…… “好一个林阡,绝不会让你胜在时间”司马隆冷笑,林阡你想得真美,你以为知己知彼,我教你刻舟求剑 “司马先生……”仆散揆叫了他三次,司马隆才从失神中醒,急忙回应,连连说自己迟钝了,其实还不是被林阡给带过去的 仆散揆笑看着他:“也许,司马将军是对‘先生’二字不再适应了” 司马隆一愕,极快地称是,这次没有犹豫,当被战场的纵横驰骋一裹挟,哪还记得豫王府里的尸位素餐 “王爷的部署,这么说来,岂不是很难实现?”司马隆听仆散揆说“箭杆峪之战差强人意”,和此战梁宿星战败、自己与高风雷失利,问及王爷的部署,难免有些担忧 “才刚刚开始罢了”仆散揆笑而摇头,“箭杆峪虽是差强人意,却终究还是成功的,大杰此刻对付凤箫吟容易多了;你与高风雷失利归失利,对着林阡那一群伤兵病号绰绰有余;而梁宿星战败……”仆散揆微微蹙眉,“唯能希冀,天尊尽快突破海逐浪冲过去了” “一旦天尊作动,林阡与我之战也箭在弦上”司马隆清楚这局势,从箭杆峪之战开始王爷的计谋拉开序幕,虽然波折,却已在上演,区区几ri,决战必然降临,甚至林阡与王爷根本早就执子拼杀、现在已接近中盘了 司马隆看得出,林阡有各种底牌,各种战备,各种造势,各种出人意料,却因其地盘的零零落落,而较之王爷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林阡的一切谋略和武功,都是为了先帮红袄寨翻身,而王爷则旨在让他和红袄寨都翻不了身,冲这一点,王爷占着绝对优势,部署也有非常强的系统xing,林阡却没有系统xing,王爷打到哪儿他就得补到哪儿,虽然有时候会出人意料,但林阡能一直出人意料下去吗 眼下的情景可能倾向于是林阡希冀的,但王爷的部署是“顺你剧情,写我初衷”司马隆听到这八字描述时不免又与自己的经历联系在了一起,不错自己剑法上的破绽有可能被林阡抓住,但这时却因王爷而定心,轻微的忐忑转为淡然一笑:林阡,刀剑之战,我也将如此,让你一步一步地,再堕入我碎步剑的剑境…… “不过,你与他之战,一定是发生在天尊击垮海逐浪凤箫吟之后了”仆散揆又道,“一ri之内,教凤箫吟先失箭杆峪,后失龙泉峰” 司马隆点头,他因先前败给过岳离而对之心服口服,心想林阡都比不过自己何况凤箫吟怎么打岳离?这个再也不会分心打外围的岳离……“天尊这回,真的不必客气了”司马隆语带敬仰横竖这一关抗金联盟很难闯过 天渐渐亮起,月观峰东,杨宋贤驻地,来了个激动不已以至于步履凌乱之人,正是刘二祖 此番他来,一则告知众人仆散揆的实力、毕竟先前在西部战场是他们相抗,二则,正是来见杨鞍他和宋贤胜南等人不同,对杨鞍非晚辈对长辈之敬,而是深厚炽烈的战友之情,于是一看到杨鞍放声大笑,说,“兄弟你可算回来了”,只是笑着笑着泪也沾襟,不知是喜还是伤悲,“刘二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杨鞍变心降金、就怕你杨鞍不肯回来……因为没你在,背后就少了个人啊……空空荡荡的……” 便这般一直抱着他又拍又打,浑忘了这是何时何地,宋贤林阡郝定等人相视而笑,小时候要是看到这场面肯定面面相觑、躲起来分析很久 林阡问郝定伤势恢复得怎样了,郝定说,林兄放心,面对杂碎还是能行,有什么任务就直说,必定帮你分忧林阡点头,郝定是二线兵将里第一个为他所用之人,去年在穆陵关就是他郝定移兵,其后屡次打败那纥石烈桓端树立威信,论武功当在石珪彭义斌之间 看着眼前和睦,林阡心中难免有隐忧,鞍哥当然还不知道,红袄寨中还有一拨反对他回归的势力,怨念一向都非常强大,而且,随着鞍哥的真正回归必然会急剧膨胀,这势力之首,便是调军岭的国安用,他和他的兄弟们,将调军岭血洗归咎于杨鞍,誓死都不肯原谅杨鞍 此刻,国安用应该就在不远的刘全吴越处,昨夜正是他受命帮他们对梁宿星打防御战 昨夜,杨鞍曾非常信任地说,“安用的武功智谋皆不弱于我”“梁宿星一回,他必定应对,会救舅舅和展徽” 是的,后来国安用也这么做了,可惜却是受林阡的命、去救吴越,而不是真心救刘全展徽 国安用不肯原谅杨鞍及其麾下的这一群人,在国安用的心里,帅帐相杀前杨鞍若是回来就不会有调军岭血洗,林阡带众人向他求和他却横眉冷对不肯谅解是蹬鼻子上脸,此刻回来,是晚上加晚,国安用万万不会原谅,甚至心中对杨鞍的忠jiān都诸多疑虑 真可谓一报还一报,目前国安用对杨鞍的种种猜忌,像极了先前杨鞍对林阡此结不解,根本不可能前事不咎共同拒敌林阡希冀杨鞍将功折罪不错,但红袄寨必须给杨鞍将功折罪的机会、必须给杨鞍前事不咎的前提…… 基于战场分离这一切都是隔空交流,林阡知有必要面对面地交流一次此前,他派海逐浪到调军岭战场去灌输言论,强调“舆论战场也攻防”,只是把“杨鞍未变质”的言论传到国安用的耳朵里,然而,真正要传到国安用的心中,还要靠林阡和杨鞍一起努力 第2章 知己知彼未知变 第1113章 丈夫何事足萦怀 第3章 丈夫何事足萦怀 四周群山跌宕起伏、东倒西歪横亘眼前,调军岭,便矗立在这泰安之东直指苍天怪石嶙峋,绝壁如削,yu上山去,只一条小道可登攀,敌人若想攻打就只能鱼贯而行,纵是身经百战也十分艰难高屋建瓴之势,难怪国安用设据点于此 待得山顶,可见山石垒成的女墙围裹着岩头,巍峨壮观,令人望而生畏;寨门处把守森严,一夫当关,千军难上杨妙真一路跟着林阡过来,看到这地势、寨墙,忽然就想起了扇子崖时期的那些少年……那些人,做梦都想要有这般好的条件妙真鼻子一酸:所以梁宿星能杀死姜蓟,却对安用叔叔无可奈何…… 入军营内,见弓弩、箭矢、盾甲、抓钩充足,兵营内还设有酒、盐都院,帅旗飘展威风八面,又不免令妙真想起冯张庄时的种种窘境,直到听林阡对杨鞍说“战争真能磨砺一个人”的时候,才恍然,也许安用叔叔在“血洗调军岭”之前也是不善防守的,但因为遭遇了梁宿星才变得如今天这般强大?山东之战,不止完颜永琏在练兵 这时杨鞍点头说是,“安用先前攻击力强,防守却不足,今ri刮目相看”妙真领悟,心想,先前凌大杰在冯张庄磨练了师母、令我们找到了箭杆峪那么好的条件;现在被梁宿星这一打击,师母必当加强大面对岳离,也不会有事,一定会因祸得福……妙真转头看林阡,心中妥帖:何况,师母一直有师父撑腰呢 却是有些担心哥哥……妙真再看杨鞍,她听出他此时语带悲愁 自然悲愁,众兄弟在林阡与他一同来见国安用之前,已对他阐述了国安用等人的态度众人是眼看他对国安用那般亲信、那般憧憬,而不得不给他心理打一剂预防针只是,这难免给杨鞍浇了一盆冷水,虽然众人措辞都比较委婉,杨鞍却熟知国安用的xing子,国安用和他一样把兄弟看得极重,认定了血洗调军岭那么多兄弟死是他杨鞍的错那就一生一世都是他的错 自然悲愁,怎是安用最不信任他?虽然他料定了前路会有反对的声音、要他伏罪的言论,也没想过是安用 最悲愁的是,他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林阡当初的心情,虽然这还是个铺垫而已,还没有真的当面对质……但鼓足勇气没有退却、他狠下心来到调军岭与国安用当面对质的原因,是不想这矛盾再反反复复演变下去了,再牵累多的人,再引发多的不信任…… “鞍哥,相信我一定可以”当到了国安用帐外,他颤抖的右臂被林阡攥紧 “总该面对的”他心里隐隐有了决定,一方面,他相信胜南已经帮他弥合了大半裂痕、他和国安用的矛盾没有先前他和林阡的大,他也相信国安用,不会比他冥顽不灵……一方面,他却也想过,毕竟他犯的错、引起的祸害比林阡大得多,如果真的没办法谅解,那也只能…… “终于肯回来了……”思路被打断,原是帘帐掀开又落下,国安用见是他来,冷笑相对,明明和刘二祖一样的话,却截然相反的口气,“盟王,带这种人回来,不怕多的兄弟走吗?” 骤然换了光线,杨鞍却觉得周围亮了,谁在说话说了什么他都没听,就看着对面那个他少时一直要好的朋友,国安用,战场合作比刘二祖少得多,却在蹴鞠场上、演武场上流逝过彼此的青年少……被膨胀的记忆掩住耳膜,他知道他是一时失聪 当今泰安五大战场,北战场靠吴越,南战场靠凤箫吟,西战场是刘二祖,东战场是国安用,除林阡外,独挡一面就这四个足可知杨鞍说“安用武功智谋不输我”所言非虚,这虎贲之士,力能扛鼎,武功绝对是杨鞍左右,谋略方面,曾以游击战给岳离都出过难题,有甚者他们今天也见到了—— 这国安用能够与时俱进查漏补缺,梁宿星给他吃过苦头,他就针对梁宿星制盾备甲,向海逐浪以及袁家军学习川军的神臂弓、抓钩、床弩当初袁若那么好的老师在场,祝孟尝和吟儿也就看了惊奇没学好,这国安用却比他们厉害得多,间接学习也能像模像样 所以,也无怪乎国安用是山东大局逆转的最后希望 杨鞍的思路重接回——若冰释实在艰难……只要红袄寨能够翻身,即便要我杨鞍死…… 听觉恢复,其实也不过片刻,冲进耳里的第一句话,是国安用面对林阡的毫不妥协:“盟王,若执意收回杨鞍而不惩处,则国安用走,否则,国安用不能向自己死去的兄弟们交代” “错了安用,不该把调军岭血洗全然归咎到他的身上,那是金军刻意的杀戮,是梁宿星的罪,并非鞍哥的过失,他若是能够预知,绝不会放任金人,如今也后悔莫及安用,记得过去与他的兄弟情义,你知道鞍哥是怎样的人”林阡据理力争 “他曾经是我兄弟,他害的却也是我兄弟;他不是直接的凶手,他却是祸根,危害比梁宿星大,居心亦比黄掴险恶”国安用狠狠地对着杨鞍 历史重演,语气神态都一样置身局外,杨鞍才知曾经的那个自己完全想岔 “安用,鞍哥没有变质、没有降金,先前我让逐浪对你叙说,你竟一概不予取信?”林阡亦难免震惊国安用的敌意比他所想强烈——不仅怪责杨鞍,还觉得他是jiān恶,与金军一样是他的仇敌 “盟王,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担忧你忽略了一些细节,你因为过往的情谊而过分相信他”国安用说,“腊月廿八,杨鞍的叛变,盟王说他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因为误解盟王这句话本身就说不通——有误解可以对我们说,凭何直接去找金人?” 林阡看了一眼杨鞍,知道那时候杨鞍不肯抹黑了他,宁可不说,却偏偏找了个最不该找的敌人,也许该怪那敌人时时刻刻都环绕在杨鞍身旁,比当时的国安用刘二祖等人近谁教那时候杨鞍正在冯张庄里养伤……种种巧合,使得杨鞍在莫名其妙叛变之后,被人形容成是“不得志”“争权夺利” “那是因为鞍哥不肯将我诋毁,才未向你们公开说”林阡解释 “是吗,我怎么听到了后来他对你的所有诋毁?”国安用冷笑看着杨鞍,“他甚至鼓动义斌、石珪、史泼立等人全数在营帐内将你擒拿?若非义斌石珪忠心,只怕你已身死名裂” “那已是后来的事”妙真急道,她知事件不巧林阡点头,正待说那是杨鞍受帅帐相杀的影响,国安用又开口:“我来告诉你们他叛变的初衷,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迂回,他就是为了争权夺利,他本来就是想投降并依附金人的,他想倒戈相向剿匪立功,只不过,金人看不上他,用了他一次就将他扔了而已他没想到会这样,两面都不讨好,被金军甩开了当然不会再回去,所以才想方设法、装成好人、装成无辜要回来…… “他抓住盟王说过的‘会给叛将改过自的机会’,他钻了这个漏洞,知道只要对盟王表现出忏悔,盟王就可以给他机会,那他就可以前事不咎、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来,过程中yu擒故纵半推半就,可令盟王对他让步、什么责罚都不给……他想得真美,可是他真的忏悔了吗? “盟王或许要对我说,他真的忏悔了,是啊,他对天骄真是不错,天骄在金方一次没醒,在他这边却好转了可是天骄真的能作证人?杨鞍为了ri后说服盟王,会否刻意在当时昏迷没法判断的天骄耳边,说出事先就编造好的各种言论、希冀天骄清醒后帮他说好话?不错,杨鞍原来一心想回归,可是杨鞍是真回归、还是假回归?” “够了安用叔叔,莫再诋毁哥哥,否则别怪我无情”杨妙真眼中敌意顿现,林阡察觉,即刻按住她梨花枪妙真无力反驳,比现实残酷的误解原来是这么难反驳 “是假回归啊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盟王纵容他回来已是一错,居然还宽容到什么责罚都没有……安用实在难以接受……安用曾亲眼看着无数个兄弟倒在自己眼前,不止调军岭血洗,腊月廿八之后就有……安用怕没脸见他们,也怕盟王因此失了公道”国安用真情流露,脸上泪痕道道 “安用……”杨鞍终于开口,上前一步,“听我说……” 国安用眼神一厉刀已出鞘,直往他胸口刺,杨鞍躲都没躲似乎心甘情愿,林阡刚把杨妙真堵回去便觉眼前刀光一闪,仓猝来拦只能赤手空拳,握住刀锋时刀尖已然刺进了杨鞍心口:“杨鞍,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还是黑” 杨妙真大怒,梨花枪瞬即也直抵他喉间,林阡右手持短刀将她打开,左手亦直接把刀拔出来,营帐中鲜血四溅,当此时帐内外军兵齐来,见出了这等情况不知护谁,缓得一缓国安用大喝:“将杨鞍杀了”林阡反手将他推倒在案前座上,同时点了妙真穴搁在身侧,力道凌厉,瞬间之事 “都先退下”林阡扶杨鞍坐下给他裹伤,并对兵士们下令适才听国安用要杀杨鞍众将士都惊诧之至,又不敢忤逆了当家的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林阡这话,都才有了定心这插曲发生得突然,只见帐中几人除了林阡之外没有一个不是激动的、愤怒的、颓废的,独独林阡是正常的,他们当然听他 “安用……我,我愿以死谢罪”杨鞍泪已纵横,妙真急道:“哥哥,别被一两个人的歪心思就左右了国安用他会这么说,他自己才不是好人” 只是这话说得杨鞍加羞赧,痛彻肺腑腰已弯曲在座上:“我……我对不起红袄寨,死罪难免……”他对不起红袄寨,他最爱的人和事,他偏偏伤了它们先前对林阡,他还一次次不怠以最恶劣的心思忖度…… “哼,你不会死的,他护着你,不会让你死”国安用泪也在流,实则这些话堵在心里不吐不快,可是说完了却空空荡荡,好像也想起了前尘旧事,也许也后悔对他言辞过重,然而,不肯松口,因为杨鞍jiān险的可能xing太重,杨鞍的过去不能为他的现在洗白,只有他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我……不会教胜南他为难”杨鞍说罢,似已握刀,林阡发现,强行夺过,扔开老远,笑而稍带愠怒:“鞍哥,看来还是没有相信我” “胜南……我……”杨鞍半昏半醒,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仍是一贯的气定神闲:“安用,鞍哥既愿意以戴罪之身回来、面对ri后种种可能的指责和罪名了,可见就已经根本不在乎权位争权夺利之说,还成立吗?”杨妙真一怔,是啊,怎么没想到从这句话反驳 “你说鞍哥是为了争权夺利投降金人、只不过不幸被金人抛弃那就奇了,金人一贯奢望能对红袄寨招安,好不容易把最难拉拢的杨二当家拉了过去,却中途甩开他,不是很说不通么?轩辕九烨那种机谋至深,会这样做?”林阡问时,国安用若有所思 “即便轩辕九烨犯浑了,黄掴、岳离、完颜永琏?他们会允许如此?且不说完颜永琏一定会善待鞍哥、加官进禄吸引多人招安,即便他们想甩开他,完全可以等到将我消灭后再甩开他,不必腊月廿八拉过去,腊月廿九就翻脸”林阡道,“只有一个原因,鞍哥不是存心要和他们合作,鞍哥根本没有降金的意愿留着鞍哥后患无穷,所以金人没办法,只能甩开他” 听听,这个人,为他说话时,哪里口拙这个人,总在听完敌人所有的论点之后才辩论,为何当初自己会觉得,他是理屈词穷无话可说?杨鞍无声无息间,悔之一字已侵入骨髓,痛楚难当 “安用,你我都知道,鞍哥是金军这么多年最难拔除的眼中刺,所以他在风口浪尖受到金人的打击和诱降也相应最多,设身处地,千钧悬于首而不移,你与我都未必能做到”林阡道,“十多年前,山东统帅还不是黄掴的那时候,金军屡屡欺压我们这些北民,村子里多少人受折磨甚至罹难,寨子里也多少兄弟横死,那时的鞍哥,有过为了争权夺利而投降金军、反过来剿匪立功的经历吗?过去没有,现在当然也不可能有,将来又怎会有” 国安用一直哑口,没有语言能反驳,杨鞍艰难地抬头看着他侧脸,胜南,已经忘了几天之前鞍哥还恶言相向吗,是啊,这些比起山东之战来有什么好萦怀,鞍哥心满意足,死已不足惧,因为,“前事不咎”这四字,胜南答应了我,而且也做到了别人做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见国安用有所转圜,林阡又道,“鞍哥真是因为误解我,才一时糊涂走错路,如此,前因不像你说的那么恶劣,他没有分毫变质,他愿回来弥补后果,自然要给予他机会” “前因如此,再说过程这几个月世事纷纭,但鞍哥要真是险恶、虚伪,林阡此刻恐怕已无命在了”林阡一笑,压低声音,“这么多年的战友了,彼此什么破绽都知道,鞍哥真要害我,把我跟蘑菇的事捅出去,金军就全都知道了”这句出来,只有他笑了,大家却都没笑 “你就要斩钉截铁地说,杨鞍仅是因为误会你才叛了……”国安用噙泪看着林阡,语气比适才软化了不少 “他确实是因为误会,误会我对红袄寨和对越野山寨……”林阡叹了口气,这掠夺者恶名早已遍布金宋,“若非鞍哥宁可牺牲自己的声名也要回护我的声名,不至于有安用你对他如此种种的不信任” “杨鞍,就算他说得都不错,你只是因为误解,那你也该死啊……你身边这个人,他帮你赶跑了敌人,你却开始怀疑他……甚至和敌人一起联手对付他,哪怕只是区区一夜,却还是合作了”国安用怒泪化为悲泪,“他还是你我都看着长大的,他一次次地给你出生入死,什么时候都不例外站在你那边,现在你却有了这样的经历,你教谁还愿意相信你说的,兄弟情义啊……” 第3章 丈夫何事足萦怀 第111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一个人眼中的世界,跟他心里的是一个样子沸腾( 但林阡清楚,当时的杨鞍、现在的国安用,他们心里的邪恶不是固有,而是黄掴以及红袄寨的一些宵小们构筑 先前杨鞍对林阡的转圜,已证明善念终会驱走yin暗,所以林阡有把握,国安用的猜忌不会坚持太久果然到最后一刻,那绳索已然松绑—— 尽管那时,国安用还在说“杨鞍你应该以死谢罪”,但已经不再口口声声指杨鞍jiān诈险恶,而是在质问“你宣扬的兄弟情谊,你第一个背叛它,教兄弟们如何遵守?”国安用说出那句,那句已经是缓和 林阡解开杨妙真穴道,让她搀扶泣不成声的杨鞍先离开休息,而国安用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人出帐走到山头,举目远眺,许久,才开口:“这季节,这地方,原该有一片果树林” 林阡在他身后,看着满目干枯:“安用,终于肯回忆过去” “要想回到过去的如火如荼,我们就该原谅他是吗”国安用没有回头,悲愤地问 “是希望你找到过去的那个他,发自肺腑地原谅”林阡说,他不希望国安用原谅得敷衍 杨鞍与他林阡,有着当时烽火、九死一生,而杨鞍与国安用,本应有当时风华、意气风发…… “我原先想,他的过去不能为他的现在证明,后来,是你一句话点醒了我,他的过去是可以证明他的现在的他十多年都被金军持续不断地打击、诱降,是‘持续不断’的……往事铭心,仇恨刻骨,意愿绝不可能改……”国安用艰难地说服自己,“所以,他的过去可以为他的现在证明过去没有降金,现在和将来,都不会” “正是这样”林阡看他回头,赞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国安用在山头又待了片刻,对林阡叹了一声:“这果树林不远,有个蹴鞠场……”顿了顿,又道,“我与鞍哥,总在那里练,有时候到傍晚归家,还会眷恋不舍,在集市上继续踢” “蹴鞠……是什么”林阡一愣,一代跟一代流行的东西真不一样,又或者,他跟宋贤、屿在一块长大的时候适逢战乱,没法玩…… 好像是个跟头差不多的玩物,因为苍梧山那会儿,爽哥曾经说过,要把越风的头砍下来当蹴鞠…… 由于不懂,林阡也没就此发言只是,听他说“鞍哥”,心中难免一喜 “盟王,我心中的迷惑,大半都被你勾销,脑子里早就已经明净得多……”国安用离开山头,与他在军中走了一圈,迷雾渐次少了,惆怅却在增多,“我接受他回来然而,不能前事不咎、必须给予处置否则,不能对死去的兄弟们交代血洗调军岭不怪他,但腊月的叛乱不能就这么算了,太过纵容,不能以儆效尤山东义军愤愤不说,影响了你在盟军的威信” 林阡心念一动,方知国安用不肯松口有他林阡的因素就像当初徐辕也说过,发生这种集体走错路但又回归的事情,法不责众,但主将必须伏罪、按罪当诛当初自己说,当务之急还是先劝鞍哥回来,现在回来了,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在林阡的心里,在盟军中威严什么的都是其次不必计较,但山东义军显然会有不忿者不服气,在某些宵小的诱导下,对杨鞍发起攻击,宵小们意在隔山打牛撼动他林阡,但最受伤害的一定是山东义军,从此加动乱、回不到当年的“兄弟至上” 明明杨鞍回归是好事,不能就这么得到反效果…… 很多事情都是容不得去运筹去经营的,就像林阡和国安用刚说到这个难题,就闻知军营有变原是军中有不忿者看到杨鞍来到调军岭,立即就上去要他命,二话不说就和杨妙真打了起来杨鞍在旁颓废不言不语,而杨妙真则一心护着兄长横枪守在左右,裴渊率人最先过去阻拦,也命人四处找寻林阡国安用 杨妙真心里最是有气,心想哥哥好不容易回头是岸低声下气,你们也不该这样得寸进尺咄咄逼人,而调军岭一众兵将,有居心叵测另怀目的的,却也有真恨他杨鞍入骨不共戴天睚眦尽裂之人一时间双方都互不相让缠斗不休杀气腾腾,等到林阡国安用回来事件才罢休国安用把对面那帮人堵回去的时候,妙真和杨鞍的几个亲信都委屈地站在林阡身边,妙真是泪眼模糊 尔后,双方僵持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国安用军中人多势众,却因为国安用和裴渊都原谅了杨鞍而没有立即发难;而杨鞍方虽只有一行数人,但因为倚靠林阡,而以一敌万 当前山东之战并未停止、梁宿星还在调军岭附近,这内在矛盾当然不能牵连太广,国安用立即嘱托裴渊“军营一切照,并只留下近百个异常激进的在帅帐附近停留讨公道,林阡极为欣赏他之处事,这当儿,自也不可能轻易调动刘全、展徽、屿和宋贤,本来,他们到这里也未必有用,甚至还会意气用事乱上添乱 叹只叹,矛盾也许不会加深,但却一定在转化,在传递,腊月廿八到现在,不过区区三个月,主角和事件全都换了,每个人的作用也在换…… 就像谈孟亭的作用,也是一样—— 林阡之所以处变不惊,其实是携策于心不动声sè,早在闻知闹事的第一刻,他便已差人去告知徐辕,“将谈寨主带来调军岭” 当初徐辕遣亲信把谈孟亭从青州找到护送入泰安,是为了让谈孟亭对杨鞍劝说回归,只不过后来无需他老人家出马了;而如今,谈孟亭的作用可以就势反转——他俨然可以帮杨鞍来说服国安用的属下们接受回归 一个时辰,也该到了 “天骄”“徐大侠”终于,激进者稍事平息,纷纷退开一条道来,“寨主?”“是寨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现,眼下这个由徐辕扶进来的老人,竟然是旧时的大当家为何竟白发苍苍 实则,营帐边上,那个颓废不堪的中年人,也不像当年他们雄姿英发的二当家了 山东义军,何故竟成了如今模样? “从前黄掴阿鲁答招安,只有我一个人动摇,弟兄们都坚守住了,打得那么好,几年都没教他们得逞……后来胜南和宋贤都回来了,和屿、二祖、安用、鞍儿一起,在沂蒙、青州、潍州和泰安,一场接一场地赢……”谈孟亭老泪纵横地叙说,杨鞍绝望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好像认识他,好像知道这些事 “可是后来,黄掴阿鲁答他太yin毒,他离间分化,他把二祖和鞍儿分化了,把胜南和鞍儿离间了,他还想分化鞍儿和安用,他只差没分化屿和胜南了……”谈孟亭说时,人群中总是有人动容杨鞍神智倏清,定定望着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谈孟亭言简意赅,就是山东之战的真相:“我一直想,弟兄们都扛得住死一样的打击,那就没什么扛不住了,所以我隐居青州,一是忏悔,二是全心相信……我却忘了,弟兄们自己会以矛攻盾,最尖锐的矛,最坚实的盾,两败俱伤……黄掴阿鲁答,真是险恶啊” 他说时不住咳嗽,借以掩饰泪花,众弟兄原有恨他的,如今已说不出对他这个人是什么心情,只是看到他眼里折shè出的自己和彼此时,悔恨者、动容者、唏嘘者众——他们同样完成不了他不能完成的,比他多走了无数弯路到最后仍在水火,明明可以有出口却仍固执地停在水火 “我那时候真是害怕啊,怕这分裂无止境,怕我们红袄寨成为又一支耿京义军……好在,黄掴阿鲁答他失败了,因为到屿和胜南那里是分不动的”谈孟亭瞪大了双眼义正言辞,再不像适才那样断断续续,“那么,能不能从那里转圜?胜南和鞍儿和好了,二祖和鞍儿和好了,鞍儿和安用,他再也分不动了?” “寨主……”杨鞍清醒少许,踉跄上得前来,却悲痛yu绝、脱力跪在他脚下,“对不起,鞍儿有负所托……” “回来就好”谈孟亭眼中全是恬淡,“孩子们,我想看到,你们的坚持,终究还是赢了我” 一片沉寂,林阡看着这当中确实有人在思考、在失神,却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的惊慌——惊慌什么?被看穿了,他们是受人之托故意在鼓动分裂,明显是黄掴驱狼吞虎之策的尾巴那几个宵小林阡一目了然,他知道要提醒国安用下一步对他们留心 “不能让他回来杨鞍叛变,手握xing命无数,按罪需死,他的党羽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寨主,我们当然愿意回到旧ri的兄弟情义,但是,兄弟情义是他先拆裂,是他先拾起矛攻击我盾,这一切不能就这么算”“不错,杨鞍党羽必须伏罪”沉寂过后,却又有人开口,可怕的诱引和哄抬,使敌对的气氛瞬间白热 林阡蹙眉,饮恨刀随刻出手,迅疾如电,直钉在第一个宵小的身侧,正好那人站在一酒架子旁,霎时木屑四溅,酒坛摇摇yu坠那人脸sè煞白直直看着林阡,林阡斩钉截铁:“谁再提及党羽二字,我便认他是黄掴收买杀无赦” 那人因被看穿,吓得当时便收声,霎时反对者气焰就少了许多,只留下真实的、唯一的反对原因——杨鞍等人可以回来,但不能前事不咎 “盟王,我家三个兄弟,都被那梁宿星杀死了”“腊月廿八那一战,便是杨鞍的手下,害了我手下的兵,这笔账,一定要算”“是他说兄弟间要不分彼此的,结果他手上却有我的人命,教人不得不对他划清界限如今他想回来就回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怕我地下的兄弟不痛快啊”这些人,说得真情流露,甚而至于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们……”杨鞍在地上使劲地磕头,那情景教人看见都心酸妙真理亏,唯能说,“哥哥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会这样……”“请给他一次改过自的机会”只是,妙真的声音被淹没在群情中,越来越小 “盟王,寨主,即使前因、过程都可以不计较,但结果已经注定,他确实破坏了红袄寨的‘兄弟至上’,所犯之罪空前恶劣即便我们愿意他回来,他也必须付出代价”国安用示意麾下们静下来之后,转过身对林阡和谈孟亭总结 “只要弟兄们能合而为一,前仇不记,共同抗金,带红袄寨走回原路……愿以我之死,祭兄弟情义”杨鞍伏地恸哭 “死?不过说说而已”国安用冷笑一声,“盟王当靠山,他什么大话都能说” 妙真扶住杨鞍,见他胸口汨汨淌血,泣道:“别再逼哥哥,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这点代价算什么”国安用悲悯看着他们 “安用,你给你的兄弟们,想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这时林阡开口 国安用伸手从酒架子上把那坛沉甸甸的酒拿下:“拿碗来” 不刻,便于众人面前倒了十几碗,倒完之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往各自碗里都添了些许粉末那粉末不知何种毒药,只是对地面随手一泼,都死了一片植被和昆虫国安用的手下们显然都知道这种剧毒,纷纷sè变退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昨夜就是用这毒粉杀伤了梁宿星 国安用分了每碗少许,却在最后一碗,将所有剩下的毒粉都倒了进去,举起,交予杨鞍:“鞍哥,只是付出代价,不一定非要死这一碗毒,分量我拿捏得极准,不会送命,只是会肠穿肚烂,让你感受到,被梁宿星杀、被自己兄弟伤,是怎样的痛苦万分,你以此赎罪罢两年之后,若我兄弟们说你的表现足够了、足够付出代价了、对得起死去的战友们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国安用,你好狠毒”杨妙真大怒,一失神没止住哥哥,任由着杨鞍上前决绝地拿了碗,妙真惊恐不已:“哥哥,别喝” “妙真,如此,我心里的愧疚才轻些……”杨鞍极快地一饮而尽林阡在侧看着他喝完酒解脱的样子,忽而又想起范遇……但这一次,阡不会容许故事再那样进行 “好,鞍哥,看来回来的决心很坚定,也还有与过去一样的良心和担负”国安用淡然笑,调军岭群情愤懑这才减缓不少 妙真眼看哥哥刚一喝完便脸sè惨白、双手捂住肚腹坐倒在地、不刻便口吐白沫痛楚翻滚,便知那毒xing确实剧烈,真会教人受穿肠之苦……可是,此刻林阡和徐辕都过去相扶了,妙真却动不了、双腿一软也倒在地上:师父,你明明答应过我,哥哥不会有事……可她也明白,师父需要兼顾的太多……然而,她万万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还有这十几碗,分量较少,是我见你的兄弟们受你影响犯错、罪过较轻,酌情惩罚刘全、展徽不在,下次再算”国安用语气平和 眼见杨鞍十几个随行各自要上前来饮这酒,也跟他们的当家一样毫不畏死,妙真惨呼一声、无力制止却在那时,杨鞍将林阡、徐辕以及那十几个随行一力推开:“不必了别找他们算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国安用面sè一变:“什么?” “只需罚我一个便是弟兄们跟着我走错路已经很可惜,杨鞍不想他们再跟着我一起受苦”杨鞍一口气又喝了三碗,众人yu拉住而不得 “若是再喝,你就药石无灵、必死无疑”国安用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当然并不想真的逼死杨鞍 杨鞍一边继续服毒,一边嘴角渗出黑血,面上早无人sè:“杨鞍……早就决心以死谢罪可是,兄弟们还要活着……复当年……” “鞍哥,如何这样傻”林阡将他强行抱住,他还拼尽全力、想伸手去够下一碗酒,只是那时目光已然涣散,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慢慢地手终于滑了下去 寂静里,妙真艰难爬到杨鞍身侧,泪流满面:“哥哥……” “鞍哥,以死谢罪,是清白的”“鞍哥曾经,对所有的兄弟,都是这样的……”“只是因为误会了盟王……”“争权夺利是假的?”看着他痛苦死去的全过程,国安用的麾下都才打开心扉、才开始接受有关杨鞍并未变质的舆论 “救他啊师父救他”“你们救他”妙真歇斯底里、攥住林阡的手臂使劲地摇 第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1115章 浮云事樽前休说 第5章 浮云事樽前休说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四周黑暗且冰冷,无疑是死去的世界杨鞍此生罪孽过重,怕也只能下地狱了 他隐隐记起最后一刻放大的瞳孔里是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说什么他没听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说,“下一世,再做兄弟……”然而,林阡他,有听清楚吗? 如果彼此心的沟通真的能那么准,也就不至于发生这些无法弥补、一错再错的经历了…… 胜南,二祖,安用,寨主,下一世,再做兄弟还有,天骄徐辕,很可惜杨鞍有机会却没珍惜 却在不经意间,一道昏黄的光线飘然而至,像极了妙真手里擎着的灯火——除了兄弟们,他今生最珍贵的就是她,即便这今生其实也恍如隔世 “哥哥”她伏在自己的尸体上,那么实实在在的触感,杨鞍忽然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僵硬,甚至和她一样暖 便在这不设防的一瞬,听得她喜极而泣:“哥哥,哥哥醒了” 醒?醒了……原来没有死,怎会没有死……他伸手去探腹,已没有那种穿肠之苦,但他明明记得,那种濒死的感觉 “鞍儿……”响起了寨主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头,想唤寨主,却虚弱这时他终于看到寨主身后的一切,这地方说陌生也并不陌生,虽然是第一次睡在那儿,属于别人的营帐别人的床榻,可是布局和自己的一样 应该是……安用的营房他们红袄寨,一直都同气连枝,彼此连习惯都濡染 “哥哥,你且好好休息”妙真看出他体力不支,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水,“吓死妙真了,哥哥吐了好几盆的血……好在,终于是醒了” 他用疑惑的目光去问妙真,问寨主,他们却一直没回答他,而是在说他有多难救、醒了就好……没有胜南在…… 不知过了多久,徐辕和安用才一起出现在这里,他们应是一听到他醒就来的,可是他觉得过了极久,极久 “鞍哥,变坏容易变好难,你应该明白这句话了,其实变好难,不一定是自己不想变好,而是别人设重重阻力”国安用微笑,已不见当时仇恨,“真正的勇者,却敢闯过这些阻力、宁死也要回头——宁死不移和兄弟至上,都不是说说而已这样的人,兄弟们才愿意给他机会,也希望他能够对所有兄弟都这样,像他过去一样” 他噙泪点头,知国安用的麾下们已然饶恕,知国安用早已宽容 “以罪身死去太简单、太轻易杨二当家,真正的代价并不是死,戴罪立功才能表现你对他们的诚意”徐辕说时,他的泪水已滑落,想不到还有机会,可以让他弥补 安用握住他手:“鞍哥,如今我只给你一半的信任,剩下的那一半,记得我的两年之期” “是……”他连连点头,本应虚弱无力,手指却嵌进国安用的肉里,像是用了全身的劲在抓住这机会 “兄弟们都已和我一样,也恍然,激进者中有人是黄掴收买”国安用看出他心情、轻声安抚 “我……”他感动点头,一直说不出话,片刻后,才挤出两个字来,“胜南……?”沙哑地问出这句迷茫,现在只有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胜南救了他吗? “不是,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徐辕一怔,悟出了他的意思,摇头 “哥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怪不得师父不早点拦你,怪不得安用叔叔那么狠毒原来是安用叔叔的计,和师父串通好的”妙真泪中带笑 毒酒,国安用的计 国安用在原则上并没有让步——“毒”,是调军岭宋军决意对梁宿星的复仇;惩罚杨鞍这个同罪者,自也要用一样的物 但国安用在细节上做了手脚——“酒”,是兄弟们歃血时一起喝的,是义的象征,怎能用它杀兄弟 原来,杨鞍饮下第一碗毒酒之前,林阡是故意置身事外没有插手、让国安用和杨鞍自己解决国安用以毒酒试之,是国安用给杨鞍设下的第一关:考验他回归的诚意杨鞍敢接毒酒,才证明愿意以死谢罪是不是说说而已一旦杨鞍付出了这一代价,国安用已经勉强可以服众、也帮林阡维护了公允 而杨鞍还有隐形的一关要过,那就是剩下的十几碗,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兄弟至上,也给国安用的兄弟们看见,杨鞍是否如舆论里一样并未变质却其实,“兄弟们的十几碗酒中,全都是解药”“杨鞍只需愿为兄弟们救赎,那他就会自救”国安用对林阡提议之时,也未料到事件会这么快就发生整件事只有他与林阡你知我知 是以林阡过程中一直没有多说什么、帮着国安用施行此计,只因这计策是谈孟亭都完全不能解决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先前林阡就对国安用说:“安用,我可以确定,他一定会喝所有的酒”所以林阡虽然在他喝完第一碗时就上前相扶,却一直没立即救他或阻止他 事实上,林阡若是真的出手相拦,杨鞍怎可能喝得下毒酒?一碗都别指望……但林阡知道,仅有这方法可以暗自消除激进者们的悲愤,也算在当时给杨鞍一个得偿心愿的解脱、赎罪 “前事不咎”这四字,反而给鞍哥极大的心理负担,与其背一世的包袱,不如让他付出“死”的代价林阡察言观sè,早知道杨鞍求死之意坚决 “都要那人‘死’了,众人才会有转圜那就让他死”国安用清楚这个意思,便给众麾下演出了这样一种表面现象 整个过程,天衣无缝,却是害徐辕和谈孟亭担忧不已、也害妙真失态于人前了…… 然而,却正是在杨鞍咽气后妙真歇斯底里喊“救他啊师父救他”时,国安用灵光一现对林阡说,“盟王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吗,救救他”便这句话给了这计谋一个最为完美的收尾——于是林阡硬着头皮给杨鞍运了会功,替他“逼”出了剧毒,“起死回生”了,众人眼中倒是能够理解,但知道真相后的几位都觉得那一幕回想起来可笑极了,明明杨鞍是自己救了自己 “不,是胜南救了我”杨鞍终于有力气说话,他知道这一切并不可笑,胜南已经为了他、极尽所能在各种势力之间都达到了平衡值得庆幸的是,这难题不是胜南一个人扛,胜南身边有太多像徐辕、安用这样的、为他出谋划策、分忧解难之人 “死过的人,当珍惜生鞍哥,尽快恢复实力,让我看到你戴罪立功、涅槃重生”杨鞍终于忆起,冥冥之中,曾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述说着要求 “主公他,已回月观峰与司马隆对峙”徐辕见他眼神游离,知道他在找寻林阡 “已经回去了……?”他问时,帐帘掀合之际,明明已是一天的黎明 从帐外进来、由远及近的,是双目通红的妻子,在兄弟展徽的陪同下,一并探望他 “主公说,待此战胜利了,回来与鞍哥对酌”徐辕道,“司马隆且交给他梁宿星等人,还得靠鞍哥和安用齐心协力了” “嗯”他在心里答应林阡,一定会竭尽全力 “师父,还有个好消息没说给你听,昨天,师母他们,拦住了岳离凌大杰的进攻”妙真忽而想起什么,赶紧对杨鞍说无论身在何地,她的心总跟那些少年们连在一起 “哦?是怎样拦?”杨鞍自然感兴趣,传说中又一群最佳搭档,凤箫吟祝孟尝和海逐浪……是否,还有林阡安插的另一张底牌相帮…… 见杨鞍神智清楚、毒也祛除、伤势稳定,国安用、裴渊等人也就都离开了营帐、继续厉兵秣马备战去了徐辕走出帐外,看着晨曦初上、群山雄伟,不禁觉得开朗许多,红袄寨的兄弟们终于开始走“兄弟义气”的老路,主公这些ri子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想到这里,眉头舒展,心情也自愉悦很多,好几ri都未问徐勇楚风月的音讯了上次战败,她与她残兵败将不足百人流落王琳之南、吴越之北,徐勇去后,帮她妥善安排,对她阐述了徐辕的意思,说隐在彼处便好楚风月也答应了,这个他暂时唯一能给她的承诺 徐勇一方面帮楚风月避开激进宋军的搜山,一方面通过吴越向徐辕报信,如此,没有多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彼此的故事里已经有人物的交集,那就证明距离其实已靠得很近很近譬如,吴越之于楚风月徐辕;又譬如,梁宿星之于林阡吟儿…… 同一时间,林阡在月观峰战场的营地,与司马隆大军相持时,心中也牵挂着吟儿他有种预感,重逢之期不远了,彼此的距离,已经这样近 第5章 浮云事樽前休说 第1116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1)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三月十三,战于龙泉,吟儿谨遵徐辕临走前的教诲,与祝孟尝联手对付凌大杰凤祝二人一个剑法灵幻,一个大刀彪悍,凌大杰长钺戟虽说凶猛,一时半刻也没法将他俩拆散直打到战马疲累,才各自鸣金收兵 “祝将军,这高手堂真是不简单非得费咱们两个‘九分天下’”归来休整,吟儿气短还不忘说笑,祝孟尝瞪大了眼受宠若惊,边给伤口换布边追问:“主母,我何时成九分天下了?” “惜音剑凤箫吟,大刀百里飘云,沂蒙刀时青,徂徕枪姜蓟,飞戟江星衍,铁枪李全,寒星枪柳闻因,梨花枪杨妙真……”吟儿掐指说,“还有个,赤膊上阵祝孟尝,南宋第三代的九分天下嘛,哈哈” “什么赤膊上阵听起来好像我绝招似的……”祝孟尝嘟囔着众人听见姜蓟和妙真名字都露出会心的微笑,到祝孟尝那儿插科打诨又难免捧腹,一时战场轻松之至 凌大杰远望对面阵营谈笑风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换了匹战马提起戟正待再上,忽然手臂就被身后的那人按住了……一愣回转身去,先前一直坐看战局的岳离,竟有取代他上马杀敌之意 这自然不可能是天尊沉不住气,而是,这一仗意义重大,梁宿星的战败和司马隆的失利,使他们需要尽快地冲过龙泉峰既要战决,岳离心里自然会给凌大杰留一个时间上的底线,现在岳离决意亲自上阵,说明凌大杰已经逾期 凌大杰叹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也觉得,凭自己一人战力,顶多能压制、却打不垮红袄寨少年们的兄弟齐心想冲破龙泉峰,单靠压制有什么用呢,目前局部占主导的可是林阡啊 开阔战场,如火如荼,到处都分布着针锋相对的金宋兵将,却在这一刻,双方第一次没有对着干、而是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循声吟儿抬头,眼看岳离出马,既心惊,也胆壮——终于来了 来了就好,不出场的敌人才最可怕 “下一战,你与孟尝对付凌大杰,适当以车轮战、人海战术相佐,逐浪则与李全、星衍、闻因,先行向岳离打头阵”军师徐辕的话就在耳畔浮响吟儿不再犹豫,即刻调李全、星衍、闻因三个,协助海逐浪应战 鼓声阵阵,振人心魂,风沙滚滚,动人胆魄,在宋军摇旗呐喊声中,兵阵里忽而冲出四人四骑,东南西北,将岳离堵在当中 吟儿放心一笑,攥紧了拳:“凌大杰,岳离,你们战力再高又怎样,一个人可以摧毁一座城,却要有一帮人才能攻占一座城” “何必狂妄,等着给这些人收尸”却在这时斜路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完颜君剑此刻他也在阵前,冷漠朝着吟儿喝止,他因被星衍等人虐伤,身体显然还未恢复,脸sè苍白,目光却狠戾 也是一样的金宋对峙,也是一样由凌大杰、岳离和君剑为金主帅、吟儿祝孟尝为宋主帅……此情此景,与当初那场在天外村前的鏖战一模一样好像从天外村、扇子崖、箭杆峪绕了一圈到龙泉峰,经历了一个轮回一般 往事清晰地闪回吟儿眼前—— 正是杨妙真柳闻因刚抵达南部战场上演“千军万马独身闯”的那一ri,身负“兼顾司马隆”和“绊倒林阡”任务的天尊岳离,由于无法无天出现在南部而平生第一次没沉得住气、竟也跟着驰赴了天外村外从而落入林阡的陷阱那一战的最后一刻,眼看着岳离几乎杀上了天外村的寨墙,吟儿还在刀光剑影里没来得及被众将拉上去,岳离战力蓄满、俨然发了出来…… 时间却就在那一瞬停了,定格在他身后冯张庄被杨宋贤王敏侵占起火、烽烟滚滚的画面里林阡的手,隔着空间,穿过光yin,将那原该有的武斗硬生生掐断其后,也全赖林阡的各种战略,岳离不管放水还是全力以赴,力道每每都击在空处如时青寨、杨致诚、杨哲钦……而始终没能打中吟儿 那时候的缩头乌龟吟儿,现在才看到,之前致诚他们看到的那些;现在才看到,如果没被林阡掐断,天外村之战是怎么延续的—— 岳离鞘中剑方出,离战局正zhong yāng还极远的吟儿、祝孟尝等人,都无一例外感到了一种由弱到强顷刻就到极限的不适这感觉其实他们在上次谈判席上也经历过、不过那次只是一瞬间、这次则间隔了少许却煎熬多了—— 原来,岳离就是用这种足以cāo纵整个战场的至强内力,一出手就把凌大杰和吟儿的武斗分离据称,曾经高手堂发生内讧、邵鸿渊徒禅勇相持不下,也是这样的内力,一发出而群雄匍匐 吟儿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呼啸的海cháo强势倒灌淹没过、可是遽然又全部退cháo只留下一片干涸枯裂、满目疮痍、支离破碎是这种两相对立的极端感觉,还未及体验多,就已真幻难辨 这内力一出现,可想而知林阡先前在济南之战是多艰难,可想而知国安用裴渊当初为何只能不停游击,可想而知此刻阵中四人要多艰难 实力悬殊 岳离面前,闻因策无法无天来战只是东施效颦别指望能驾驭林阡的战马就同样能驾驭林阡的战局,岳离区区几下子打得她东摇西晃带动得无法无天也开始节奏紊乱最终反而添乱 岳离面前,海逐浪只能经受到比遭遇司马隆时加颠覆的局面,面对司马隆他还能强忍着那种站无可站的强力继续撑,如今岳离手中的力道却令他站是站得住可是一点都不想站着、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被这般巨力笼罩在内、集中对付的海逐浪,如果说现在还在打,那不过是最后的一点意识而已 岳离面前,李全火器、江星衍飞戟,确实就只能做个辅助,或者说,只是穿插而已,他们很难真正地挤入战局,无法无天很快地紊乱使他们无法太过靠近——吟儿看到徐辕的计策第一刻就不成立,由衷叹计划赶不上变化 “剑之极境,亦幻亦真”吟儿叹惋,战局远近所有人的感觉不适、疑真疑幻,一则因岳离力道确实太强太厚,二则剑法本身就幻只是这幻与惜音剑的灵幻大相径庭,而是一种“神幻脱”—— 并非以投机取巧的跳脱求胜,而是将力量、招法、气度、心神以及周围万物都融合在一起,所以达到了万物皆为我用,且物中有我我中有物这种境界 有了这种境界,没人能辨真幻,因为所有人都置身在他的场中;也没人在和他打,也许身已为他所融、力都为他所夺……这种境界林阡弗如,虽然林阡有时也能物我两忘,但未必时时都能以我控物 一个人的招式,当与阅历有关,天尊岳离,果然非同凡响虽然吟儿也自诩剑法不差,可不得不承认,在他的这种大幻面前,自己只能算小幻 哪怕吟儿刚说过,一个人是不能带动群体气势的岳离就立即反驳了她,他现在就在验证,一个人就算不能带动群体气势,却可以代替群体气势 吟儿的另一个军师百里飘云,虽还重伤在身不能上阵,现下却已能到吟儿身边观战、并对恍然大悟的吟儿、瞠目结舌的祝孟尝以及其余提心吊胆的众人总结说:“金国高手之中,凌大杰凶猛,邵鸿渊狠毒,尹若儒剑快,司马隆诡谲,高风雷力大,徒禅勇外和内刚,梁宿星残暴,虽特sè不一,却有一个共xing,便是内力” “确实,我和祝将军就是过不去凌大杰的内力这一关”吟儿点头,飘云这个军师还有徐辕,比范遇可能少了些经验,但有个好处,是比范遇懂武功 “内力太强,也许正是他们不轻易发挥全力、平素都需要加以控制的原因这些力量,不是不用,而是一用就真可能横扫千军梁宿星那种,便是控制不住的典型”忆及姜蓟之死,飘云不堪回首,“岳离司马隆等人不控制内力时,其实是比梁宿星厉害的平素只需发挥一半,就已经足够独当一面” “不岳离,恐怕只需一两成,就足以平衡了”吟儿摇头,众将尽皆sè变 “那么,要不要让逐浪他们回来?”祝孟尝急问 吟儿还没开口,这时十招而已,岳离还没进入状态,众将却都疲态百出,岳离越来越强,众人越来越累 便那一瞬之间,江星衍飞戟擦过岳离身侧、被海逐浪逮到一个好机会,掩月刀迅疾出击、好像刚好劈中了那把剑,然而还未来得及欣喜,就惊觉力道好像悉数反弹了回来,这还不够,自己的力道竟成了个触发点、引导着足足有一万把剑、齐齐朝着自己的刀路涌荡、直接找到了手腕顺势倾轧,冲击力如火舌般轻易染尽了手臂、肩膀和身躯…… “海将军”闻因隔得最近,见这一幕几乎懵了,所幸她胯下无法无天就在那时爆发,猛一发癫将战局内所有马全数排宕开去,霎时战局中几个主帅尽皆失马、闻因却被迫和无法无天一并驰开了老远飓风大作,沙尘四起,群雄俱是面如死灰,心急如焚—— “不好”战马交锋已是不敌,平地比武哪个比得上岳离海逐浪虽然没送命,大半个身躯却尽皆浸血俨然被剑伤及,谁能指望岳离也会有司马隆那样的迟钝硬伤?岳离这样的高手,当属绝顶中的绝顶,什么破绽都不可能有,眼看着海逐浪李全江星衍都在他的杀气下岌岌可危…… 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当此时鸣金收兵根本妄想,谁料到他们的主母竟不可思议地亲自击鼓 吟儿毫无怯懦之sè:岳离,凌大杰,你们既然恃强凌弱,就别怪我们以多敌少——也别怪我们,以万变应不变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第1116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2)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2) 剑影越来越慢,绝非岳离放水当海逐浪柳闻因尽皆败退,剩下的两人岳离要对付真如捏死蚂蚁般简单 鼓声越来越急,为凤箫吟所击打头阵的逐浪虽不济,江星衍和李全还没退,还可以等下一个高手上 群雄惊疑之际,东北一角兵阵大开,出人意料从中又出一骑,马上人非兵非将,仗剑江湖,白衣翩然,不是断水剑沙溪清又是谁 要克服岳离这种包罗万象、亦真亦幻,沙溪清的万道剑芒、斩金断流实属对症下药吟儿清楚,正是出于对岳离和沙溪清双方的各自了解,林阡才对完颜永琏祭出这意外一计 计划虽好,要看效果,还赖实战—— 这沙溪清方一出场便锋锐难当,驰马掠过这四人所立之地,他重心一低长剑也轻飘飘地荡到岳离身侧,毁灭xing剑气强行截住了岳离杀招,在这解救李全星衍的同时、借马逃开了岳离的反手追击,“漂亮”祝孟尝赞不绝口,吟儿掷了手中鼓棰:“时将军,待命”时青得令,整军备战 上一回合双剑擦碰的火花还在空气中流窜、分散、四面八方,这当儿沙溪清俨然直接下马循着那迅猛风力强横回刺,岳离亦恃强出击,一剑冲灌,光寒千秋,这一个错身双剑再度剧烈相撞,岳离手中剑明显偏离了分毫才归位,虽然此举害得沙溪清万道剑气全毁,但岳离脸上的惊诧不是假的:“你是什么人”沙溪清一言不发,不是傲慢,是无力应答 “是山西的一名剑客,名叫沙溪清,曾经犯案数起”金军中有识得他的,前来告知凌大杰凌大杰蹙眉:“山西……” 看沙溪清挥舞长剑撑过十招,力却隐约降了下来,吟儿对时青使了个眼sè,示意他去帮忙她记得天骄临行前的叮嘱,沙溪清虽能惊艳却不可能对岳离单打,不知江星衍和李全够不够帮他,如果战力比海逐浪好不了多少,那么该派一个时青前去补闻因的缺 时青当即出阵,不带战马,拔刀佐战,过了片刻,他几人倒也各自找准了方位,开始进行这从未演练过的配合,时青江星衍李全全然衬着沙溪清的优势、弥补他的不足,不知不觉中五人已腾挪辗转到了别处,吟儿微微松了口气,稍一侧目,却又心惊 原是这片刻海逐浪终于被人抢救了回来,他还昏昏沉沉血流满身,看情形剑伤不轻,一旁柳闻因也心有余悸,自下马后就一句话都没说 吟儿一边指示军医竭力救海逐浪,一边暗带感激地看向沙溪清,若不是他恰巧出现此地并愿意相帮,此刻不知多少人要像海将军一样受伤 “我会等你们冰释前嫌、一起打完颜永琏”二月初七,月观峰不止一场帅帐相杀,还有这句口头盟约沙溪清说,等到红袄寨合而为一,杨鞍回归林阡,我来锦上添花看清形势如沙溪清,应是早就看出了杨鞍的回归迹象,今朝他不是一个人来,还有他的几位挚友也来了,其实都与他一样在山东,一起来对盟军雪中送炭 一起打完颜永琏——济南府饮酒交心之际,他曾对林阡和吟儿说,欣赏完颜永琏,却必须视他为敌人,谁教完颜永琏是金王朝最后的一道屏障 “这个人,好是眼熟……”凌大杰暗自纳闷,完颜君剑亦蹙起眉来:好像哪里见过 “你是何人,师承何处?”岳离复问,因为需要答复,所以不曾杀招沙溪清断水剑连刺五式,空中铺陈出霜雾般的寒芒,与岳离身前灿烂又迷离的黄沙交错 沙溪清仍然闭口不答,凌大杰岳离觉熟稔,然而命中经过的人物太多一时难以想起一阵风沙打在君剑的脸上,忽而好像忆起了什么……抢玩物的幼童,窝囊地晕血,哭啼着找皇上评理,自己张狂地笑,皇上也要听我父王的话…… “虽然年龄不对,但是,气质很相仿”君剑心里暗暗说,凌大杰一拍大腿:“对了,像极了郑王啊……” 郑王完颜永蹈,十多年前谋逆,与其妃、子女尽皆被赐自尽,家族中大半人都已伏罪,这件事仆散揆也曾有所牵连,若此刻他在这里,可能加确定这少年跟郑王的关系,如果没血缘,不可能这么相像 “万一是郑王的后人……那就是我大金朝的敌人难怪听凭林阡差遣……”岳离心念一动,这林阡真是神通广大,连这样的势力都拉拢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这话一点都没错 吟儿自不知沙溪清身世如何,只知道他是战友没错虽然他没有明言加入盟军,却曾借戏谑蓝玉泽的机会帮盟军打退十八罗汉这一枝节,已和林阡合力挫败纥石烈执中毒害岳离的yin谋,已和林阡合力拼死抵挡过高风雷,现在又在盟军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虽然这些都可能只是表象,虽然对太多人而言来路不明就有问题,但吟儿想,世间事有多少确定是真相,来路明确的就没问题了? 经受背叛越多,吟儿越相信,走的既走,来的会来越野对兄弟们的残害与杨鞍对兄弟们的爱护天壤之别,已经证明背叛分裂什么的到范遇就戛然而止,她的林阡,以行动告诉红袄寨,山东兄弟情谊还在,耿京义军没有复演既然如此,她也相信,会有的势力,受抗金联盟濡染加不加入,都是形式,身不加入,心也入了 “七年多了”七年多,盟军成立至今,星火燎原,已不止南宋全境,西已占陇陕,东,也必定齐鲁 想起林阡,忽添思愁也许是离他近了的关系,越是有重逢的期待,就越怕重逢不成,所以思念之情就从心头泛起,继而一发而不可收 自己似步了蓝玉泽当年的老路,总是和林阡见不到面,想想就郁闷,正好谁说过饮恨刀会阻止林阡的情爱之路,所以吟儿全部归咎给饮恨刀小心眼,“天杀的饮恨刀……”笑骂之时,心稍微轻松些了,因为军医说海将军血止住了还好没有xing命之忧 “是啊,岳离的剑,和主公的刀,有异曲同工之妙”飘云称叹不已“确然”吟儿回过神来,祝孟尝闻言张望,啧啧称好,杜华问:“不知哪里异曲同工?” 又一次吟儿走上林阡先前的征途,来打一个林阡曾经打过的人,虽然那场济南之战没有目睹、也不曾有人描述给吟儿听,但吟儿大抵可以想象出来那场战的经过:“你们看,岳离的剑法,有海纳百川、壁立千仞之感,山则无穷高,海则无穷阔乍看之下,确实和饮恨刀的意境非常近不过,他要神幻些,内涵广、飘渺” 说话时,众人看岳离手中剑,已不止吟儿口中的山海意,也远非天地能概括,这一把剑,似划开了万丈天幕,还能往外继续伸展,竟像是凌驾于整个宇宙之侧、坐看银河转动星辰舞ri月天尊,名不虚传“说他广,如是可见 幻生于真,亦融于真,则为飘渺”吟儿续道,“力、招式、内涵,全面比阡强” “主母……中肯”祝孟尝竖起大拇指 “嗯,林阡有时也能以一驭万,但是只能与物互通,形成一个刀象去硬碰敌人;而岳离,则是通过包罗万物、借之‘反控’敌人的节奏,‘同化’敌人的意识,使敌人融入他的世界再者,林阡要极好的状态下才能打出物我两忘,岳离却可能时时都非常轻易”吟儿说,这时战局重开始紧绷 “被你这么一说,主公在济南,早就败了……”祝孟尝眯起眼睛,又给林阡说起话来 “虽然他比林阡神幻,林阡却比他实在,岳离对上林阡,恰好很难‘反控’和‘同化’,因为林阡和饮恨刀,心志皆顽强,自己形成的境界不受人干扰,所以不会轻易就被岳离破坏节奏、借力打力”吟儿一边解说那场她猜测的济南之战,一边仿佛看到了林阡持饮恨刀杀伐驰骋 便此时海逐浪醒了过来,他都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闻因看他醒了,登时哭出声来:“海将军,适才握刀往自己身上砍”“什么……?”众人隔得远都没看清,这才知道闻因发懵的原因 “我……明明……是劈中了岳离的剑……”海逐浪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还不止借力打力?根本是控制着对手的武器、使对手自愿反打而不自知……”吟儿恍然 “照主母的这么说,那一瞬的逐浪不是逐浪,而是岳离”祝孟尝还未说完,就被吟儿一拍脑袋:“少胡扯”众人都觉毛骨悚然 “这一瞬的主母不是主母,是主公”祝孟尝哭丧着脸 “不好……”吟儿结合海逐浪的失败去看沙溪清,暗暗觉得沙溪清也渐渐疲累开始走海逐浪的老路,孟尝说得未必不错,孟尝说的就是自己心里最怕的,很可能真会这样,在断水剑攻防的每一刻,其实都在被岳离同化和反控,最终真的被岳离的jing神世界所影响,帮岳离来对付自己,从而在以为最可能击败岳离的同时、自刎 这,也是海逐浪适才无论如何都避不开重伤的终极原因吟儿一面呼吸急促地问军医“适才海将军是被什么武器所伤”,一面视线并不肯离开有岳离存在的战局 “确是刀伤” 军医说 当此刻李全的火器、江星衍的飞戟,都已环绕在战局侧彷如他们的三头六臂,较之吴越的覆骨金针都未必不及,实在令人感慨后辈们潜力无限,但吟儿实在叫好不起来,脸sè忽而变得惨白—— 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相助,被集中对付的那个人,都逃不开同一个下场吟儿知道,得赶在沙溪清奋力一搏的时候,鸣金收兵避开这致命一击 “盟主,不必鸣金”却有人在她心急如焚时上前来,循声看,原是沙溪清带来的他的三位忘年之交,或者说,不是什么挚友,而是三位护卫,因为他们说,“由我等前去救少主” “少主?”吟儿一怔,允了,“三位小心为上实在不敌,保全实力”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2) 第1116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3)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3) 殿前寻常见,大内几度闻,何故却重逢,两国交战处 “中天,许久不见了”故人们都只记得他的原名 “果然是你们……”岳离看出,这三个老者正是郑王府的旧臣,如果当年郑王没有谋逆,他们应当和司马隆、梁宿星、高风雷一样的地位,或许会被完颜永琏收为麾下一同征战南宋 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居然跟着他们的少主一起站在林阡那一边 这一刻饶是岳离也无法杀沙溪清——这最初的寒暄两句,对方三人已尽皆出招,武器招法都还未看清时,内力已雄厚得彷如形成巨网……霎时岳离万道劲力全数被他们三个合阵封挡,无一例外拦却沙溪清身外…… 沙溪清冷汗淋漓勉强逃过此劫,扶剑在一侧大口喘息着,早没有了出场时的风流之姿——尽管出场就是适才 “绝命神网”,他悟出这三位高手的杀手锏,当年听闻过却没体验到,如今,手臂在不经意间就被这乌有之网缠上,越缠越紧…… 那么沙溪清的师父,应该就是曾经的“万剑传说”,当年曾与岳离不相伯仲,不知今ri有否也来了山东 但即便绝命神网这三个人,也是十年前与岳离同等功力,今ri三者合作、以内力成网将他的内力收绑,使他几乎动都动不了若非江星衍李全时青都已脱力,此刻宋将要攻击只怕轻而易举 岳离却处变不惊,没有下令凌大杰派人援救,而是沉静与对面三人僵持,一直酝酿着力道冲出他们的力网…… 一向只有他给人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一战却出乎意料换他被绑缚没力气,再好的招法和内涵也出不来随着岳离渐渐发挥出真实内力,在场群雄尽数感觉得到,那股井喷一般的胸闷气短与不适之感……明明是他被绑缚,却是他们被折磨,原来主母所言非虚,他适才真的没发挥多少实力 便那时沙溪清重站起执剑,不知是因意识流失而浑噩还是何故,竟似要予以岳离最后一击,宋方尽皆既期待又意外却还诧异,而金军哗然大惊不知如何制止,凌大杰咋舌之际已准备发号施令直接冲锋 电光火石一阵轰响,整个战场都如窒息,金宋双方惊见当中血光冲天、威势骇人,冲锋或制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沙尘里斜飞出一个人影,重重摔在地上满身是血,却是白衣,沙溪清……他是被岳离反手一剑狠狠穿钉在地,而迷雾散尽,三老者复现局内,都是脸无人sè,身形佝偻,真气流散,唯独岳离面带些许倦意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述说着“终于是面临了xing命之忧一次”…… 十年前与岳离同等功力?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吟儿大惊,其实她也早就准备下令“冲锋”,却没想到要这样的状态下冲三老者虽然不像沙溪清一样摔开老远,却个个都当场就不行了…… 什么叫没有伤,只有亡这就是 岳离到沙溪清身侧,没有俯身,剑自回手,一刹沙溪清血喷如注,发生太快谁都救不了,谁上去也是找死,柳闻因惨呼一声,心道沙溪清凶多吉少 “还没有完”斜路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岳离循声看去,竟又铺天一张网来,心有余悸又是绝命神网,不曾迟疑挥袖扬剑,劈斩之时余光扫及,原是江星衍和李全两个小子,然而为何他们也会…… “有诈——”那显然不是绝命神网,而是对方小子的yin谋诡计,岳离刚一想彻,被他强力震颤的网绳上忽然撒下一堆粉末,原是李全把火药变了个样换了个负载,却成功从上而下纷纷扬扬迷了岳离满眼对付他这种不可能轻易逃退的绝顶高手,当然采取这样一招“诱他自戕”火药还在岳离脸上身上甚至眼睛里,江星衍亦紧接着大喊:“拿火把来”这瞬间岳离再入凶险,已不足以给金军鼓舞士气 “干得好”吟儿大赞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胜之不武,好在兵不厌诈何况解除了xing命之忧金军早已冲锋,吟儿当下指挥宋军迎战 岳离却不愧是ri月天尊,非但没有错乱,还持剑继续杀敌,先是听风辨位将李全和星衍刺伤,继而一面将火药祛除一面就冲锋,若非李全星衍机jing、他又不在最佳,恐怕两人也会阵亡 不消片刻,局面之激烈已经不容吟儿或凌大杰能够控制,双方兵马相互砍杀,你凶狠我也骠勇刀枪血肉齐做武器,有血肉长到了刀枪上,有刀枪扎根在了血肉里 南部宋军,最强的本领就是守从前拿凌大杰练手了太多回,今次总算让岳离大军也见识到了 无数光影,两相对立又融为一体,灿烂如ri,迷离如月,亦真亦幻,磅礴威压,像极了ri月天尊的九天剑是不是…… “星衍,谢谢你,守住了对我的承诺,表现很不错;李全,这一战,又多亏了李全你”战事毕,所幸沙溪清还有一息尚存,吟儿看着拼死将他救回来的李全和江星衍,如是说 尤其李全的表现,给她的惊讶,恐怕和当年穆陵关之战,郝定给阡的惊讶差不多红袄寨的未来真的很有希望,除了阡发掘出来的彭义斌和石硅,本来就很厉害的国安用杨鞍,还有妙真李全诸如此类……山东的老中青三线,都是这般到达鼎盛,红袄寨和短刀谷,终于可以达到传说中的掎角之势 欣慰之余,不免还是悲戚于三位老者的死,没料到他们自告奋勇竟成遗言,却换取了年轻人们的安全和整个龙泉峰驻地得保 临别时吟儿嘱咐的那句“实在不敌,保全实力”他们分明答应了,也并不可能逞能,然而因为那个人是岳离,竟使他们没有办法保全、没有时间后悔又或许,能尽职保护好沙溪清,能死在那样一个高手手下,他们会将之视作荣幸,此生也无遗憾了吟儿看到他们的尸体,脸上都带着平静的微笑 “厚葬几位老人家”她说时,心里也没底林阡设计之初,是希望沙溪清和这些人一起保驾护航,直到南部战场妥当、直到她与林阡会师万没想到岳离这么高强,一战就将这些高手全灭,如此接下去龙泉峰真是朝不保夕也罢,南部战场在岳离的威力之下一直如同走钢丝 今夜难眠,脑中全是岳离手上剑的寒光,心上都是他内力造就的燥闷 “林阡把沙溪清等人安排在这里,本来就教人出乎意料沙溪清这个人及其师承,又是正好都针对着天尊”龙泉峰之战告败,凌大杰也不无觉察 无人想,林阡到此刻竟还有底牌,而且还是这样大的来路完颜永琏心中难免震撼,知山西一带暗藏不安定因素 “那李全的智谋和武功,也实在是不容小觑”凌大杰继续总结着经验教训 “大杰,你说得对”完颜永琏点头,“这一战,竟藏匿着我和林阡各自的不安定因素” 凌大杰一愣:“嗯?”他没说什么不安定因素啊……唉王爷看问题就是比较远 随完颜永琏一并去探视岳离,恰巧君剑也在那里,无意中望见父亲正要回避,不料王爷却开口发问:“天尊的眼,可好了?” “还待几ri才能恢复……林匪手段太毒辣”君剑受宠若惊也心惊胆战,佯装镇定回复完所有,脸上没有表情手心却全是汗是这样在意父亲,是这样怕他 明明父亲的眼里没有杀气,此刻父亲正对他和颜悦sè,也许,这句话也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林匪的女人,在战场上说过一句‘一个人可以摧毁一座城,一群人才可以攻占一座城’?” “是”君剑一怔,点头 “说得张狂,却是她自信的表现,她相信他们个人战力弱于我军,团队合作却远远强于你们”完颜永琏环视四周,铁甲马队、护、花帽军的所有在场兵将,闻言都羞赧低头 “对方全都是林匪的人,却没有完全依赖林阡;你等全都打上了ri月天尊的印记,但不可能失去天尊便不可——别教对方看不起,ri月天尊的栽培比不上林阡”完颜永琏不怒自威,“莫让我再听见,林匪的女人说出这句话” “是谨记王爷教诲”瞬间将领们都一扫羞赧,燃起战魂 君剑亦握紧弓,三百步穿杨,希望父亲能赏 第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3) 第111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1) 第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 “往常的敌人,我每逆转一步,都觉得迎刃而解;唯独这完颜永琏,我每逆转一步,都似没有意义,仍朝着同一个趋势在走,甚至比没有逆转还要严重解决了一时,却贻害ri后” 龙泉峰胜战虽然解决了吟儿的燃眉之急,林阡却心知肚明,他这句话,又应验了 岳离的过于强大,使沙溪清这一底牌刚出手就彻底被掀翻,南部并未治本,东部再无帮手,接下来,林阡很难再出乎完颜永琏意料了 获知战报之时林阡正和杨鞍等人一起在调军岭,却不像杨妙真国安用那样闻讯欣喜若狂、以为龙泉峰保住就万事大吉林阡立即回月观峰对司马隆紧锣密鼓地备战,是情知他是时候闯过司马隆继而向完颜永琏正面出击了否则,难道任凭吟儿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但这次对局,所幸林阡占了先手比较可知:凌大杰失利岳离受伤,吟儿还可以勉强撑几天;而梁宿星援救无用、司马隆钳制未果,使得东部战场的金军比吟儿处境差——束乾坤纥石烈桓端若再无人相援,一天都撑不得了 当金兵们唯一抱怀希望的岳离也未能冲破龙泉峰、司马隆又眼看着即将被林阡缠上,完颜永琏对东部战场最快的解决方法,正是把高风雷植入彼处、助梁宿星一臂之力 不出所料,翌ri午后,高风雷果然被调动、领一路大军向调军岭进发,希冀与梁宿星、纥石烈桓端束乾坤鼎立之势、匹敌当地吴越、杨鞍、国安用裴渊三方 “高风雷去调军岭,正中我之下怀”林阡得悉,胜券在握,“如此,我们的胜算便多了一分” “完颜永琏原想用梁宿星一击即中、不成了又希望岳离冲破龙泉峰,如今,岳离也不成了,不得不指望高风雷”宋贤笑着说,他也清楚这局面,“不过也确实,这些要在中部拦着你的高手,就高风雷一个比较容易动” “可惜高风雷避不开中部的纠缠,偏要有他的老朋友跟过去”林阡说毕,宋贤会意一笑:“流星锤石敢当”是啊,完颜永琏莫要忘了,高风雷也有个宿敌石硅,别指望他能解围成功,他一过去他的克星也立即跟过去,局面就要这么一直下平 “还指望岳离过不去东部就用高风雷去补?这个已经下成僵局的泰安棋盘,高风雷随便一动,司马隆立刻就败”林阡拭刃多时,蛰伏多ri,终于再出锋芒 宋贤听到司马隆这名字、再看到林阡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得眼睛一亮:“今ri?” 没错,就是现在,决战 “此战即由我与宋贤对司马隆;义斌,思温,仆散揆是你们的;二祖,郝定,黄掴这种杂碎,交由你们对付;石硅,追到调军岭去,给我把高风雷继续拖着”军帐分弓,林阡微笑,淡然,“柳大哥,且在这里,等闻因回来”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柳五津噙泪,激动,“会师之后,一起对完颜永琏正面出击” 他们都等这一天很久了,林阡说时,极尽鼓舞,一干兵将齐齐呼应,得令之后各司其责,戴盔穿甲、提刀策马、全数出发 这一天之所以久,所有人,都是在等林阡撂倒司马隆此刻,从战事看,正是高风雷刚离去、仆散揆刚补上的最佳时机;而从武功看,这么巧,徐辕杨宋贤都帮林阡掂量过了司马隆,可以打—— 突如其来、先声夺人会让司马隆进攻停断;每加强一次整体力量他也会有片刻的滞后林阡的这两种猜测,徐辕杨宋贤都已经充分验证,此刻战场交戈之际,他俩的话犹在林阡耳畔,“正是这两种突发况下,司马隆三层剑境的力量来不及调整分布,所以造成破绽” 调整分布的时间需要多久?饮恨刀刺进司马隆战甲,和饮恨刀突然脱手飞离,之间,猝不及防;宋贤的剑打进斥引一线,和宋贤的剑突然被什么一拉,之间,比宋贤想象中短;史泼立的箭打中司马隆肩,到司马隆重提剑追林阡,之间,也只是电光火石…… 不错,司马隆xing格迟钝没关系,剑招迟钝反而还相辅相成,可是,这三层剑境调整分布的滞后,使得林阡可以对他有机可乘——“碎步剑,诡异是因有这三层剑境,破绽也出在三层剑境,便教他成也噱头,败也噱头” 林阡出刀,一如既往,吞吐大荒,气壮山河,无垠气势,直灌司马隆及其战马而去整个月观峰战场,霎时因他白热 “仆散大人,林阡就包在我身上”出战前司马隆亦对仆散揆这么说 站在司马隆的角度,只要能击垮林阡,高风雷仆散揆谁做帮手都对战事没有影响;至于击垮林阡,他也知己知彼,早就想要害林阡在武功上愿望落空了 当此时司马隆挥剑迎斩,也是一样胸有成竹只因他猜准了林阡的心理,他知道林阡想要制造那两种滞后状况 “想得美,林阡他制造得了吗” 此刻,诸如杨鞍、吴越等人都不在林阡身边,什么回旋刀或金针打扰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林阡不可能一上来就像凤箫吟那样群攻阵容,战地辽阔谁来谁去也都不会突然事先司马隆叮嘱了属下留意宋方出暗箭,恰好黄掴也借岳离之遭遇谴责过宋方狡诈无耻…… 所以,情况一,所谓三层剑境的“被重排”,司马隆都悄然而然地杜绝这些,林阡在出场前不可能完全发现;出场后发现?迟了 至于情况二,所谓自身加强力道而引起的“自重排”,司马隆自然也不会轻易令其复演,一上场一交锋,便以此刻能具备力之十成对林阡打——即便高估了林阡司马隆也要尽全力打难道明知道林阡打什么主意还任凭他算计? “他仍是上两回的打法……”拼接七八回合,司马隆心中了然,此战中林阡依然如昨——因即使完全伤愈了内力也不如司马隆,林阡不得不遵照旧有的气势内力两种战术合用的方法、方能有机会闯入他第三层剑境—— 当林阡战力所限在战术上一时无法作出改变,而两种引发滞后的方式又都被司马隆猜中并排除,这场交锋,前景不似宋方战前想得那么美好 “竟然……被他看穿了吗”观战的宋贤暗自心惊,也看出司马隆原来早就知道林阡所想,他一直就在等甚至在引林阡挑战、挑战时才发现构想全都被司马隆所拆,全都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经不起实战中的一点点变化考验 “难道,是我和天骄,上次想积淀经验的,却打草惊蛇了吗……”宋贤吃惊不已,望着金方做足了准备、无一不对准着林阡所想,宋贤心中悔恨,不想林阡成也自己,败也自己 “林阡,第六次了”司马隆此时的尽全力,等同于上一战的九成力,在没有滞后时间能利用的情况下,林阡至少需要完全伤愈才可能通过旧有战术打赢司马隆,何况林阡实力根本不可能比得上受伤前 所以司马隆清清楚楚,哪怕林阡凭气势勉强闯过前两层了,遇到第三层,也一定赢不了此时此刻,亦根本不可能有林阡换战术的机会了 当那丝杨宋贤眼中的惊诧同样出现在林阡的眼中、却稍纵即逝,换作杨宋贤难以企及的沉着笃定与坚毅,司马隆心念一动,这一刻饮恨刀已然离斥引一线极近,林阡没有放弃、没有逃退,仍然还是一刀决绝地削砍而来,其意境有百川万壑,高浪灌ri状,尖峰刺天势,道不明的雄浑壮阔果然,这样了还不认输……司马隆眼神一厉 “司马隆,即便没有那两种滞后的情况出现,还有第三种,即便你意识到,也无法阻止的……滞后……”林阡呼吸一滞,将饮恨刀送入了斥引一线:还是旧战术,何必换,有机会 在这一瞬之间刀的主旨由内力叠加气势,林阡的打法从求生换成求胜——对手突然变了,碎步剑难免会有一个适应时间,这跟司马隆本身没关系林阡现在所求,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自重排虽然那时间注定短,难估算无论如何,姑且一试 可惜的是,司马隆连那样的机会也没给林阡,因为司马隆说过,他不仅要让林阡愿望落空,还要让林阡刻舟求剑——他适才一直就任由林阡发挥气势打他的前两层,似乎奈何不得林阡的这两种战术并用,而事实上,在这些ri子里,他时时刻刻都在思索,如果林阡一如既往用两种战术合用,他该如何在林阡战术陡换、内力陡增的刹那,于最短的时间内应承 也就是说,这第三种滞后司马隆也算到了——既然杜绝不了,那就尽量压缩 “司马将军这些天时时叫我们这些副将与他切磋,他将我们分作两种内力层次,反复循环地要内力差的和内力强的轮流上去与他打,尽可能快地、突然地交换,从而制造出‘战术陡换’‘内力陡增’的场景,”司马隆的副将们都告诉仆散揆 高风雷曾经也感叹说,“二哥这回算是认真了,从未见过他为了对付谁,居然还想着提升自己” “他是在追求着突破自己的瓶颈啊”仆散揆听到时难免震撼,心知林阡的出现给了司马隆一个练习突破的契机,就像林阡自己老拿高手堂练手提升一样 冲这一点,司马隆也不是当年那个、被林阡从优点上抓出破绽、最终败给林阡的贺若松无论是自己的真实破绽也好,还是对手试图抓出的“疑似破绽”,司马隆一概不允许存在,司马隆封死了林阡想要的所有的滞后可能 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这一刻,没有自重排,司马隆恒力;没有被重排,司马隆恒心;也没有林阡最后的那一点有关滞后的希冀,司马隆早练出了应付林阡此种战术的能力瞬间而已,司马隆连瞬间都没给林阡留,不由分说地将林阡的饮恨刀没入最强剑境,再一次地,将林阡连刀带人地吸进这股巨力中来 尽管林阡饮恨刀由气势营造的意境还在继续演绎着,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饮恨刀还是一如既往脱手而去……第六次了? 第六次了林阡嘴角一抹笑意,人说事不过三,哪里容得六次 第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 第111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2) 第111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2) 那一刻林阡才清楚地,司马隆出人意表的进步。enxue 武功上,自不待言,连唯一的破绽都改善许多;谋略上,士别三ri,亦完全令人刮目相看——适才司马隆一直都任由着林阡以气势破剑境,表面好像束手无策,实际却是别有用意:一则为迫使林阡在危急关头来不及更改战术、若不认输就只能等死;二则,即便林阡不认输也没有死,也可故意引之毫无戒备、刻舟求剑来碰第三种滞后可能、从而聪明反被聪明误…… 双重保险,无论林阡抓不抓这疑似破绽,下场都一样。两种战术两种滞后方式?只要进入斥引一线,横竖就两种死法。蠢死或聪明死。 最终林阡选择了后者,却注定比前者更加惨烈,“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剧眼看着再次发生…… 但这次,林阡也给了司马隆意外,只是司马隆还没有看到而已,或者说,看见了,却没意识到—— “尽管林阡饮恨刀由气势营造的意境还在继续演绎着,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饮恨刀还是一如既往脱手而去。” 这画面,也可以解读成“饮恨刀虽然脱手而去,可是,由气势营造的意境还在继续演绎着。” 这一刻饮恨虽脱手、刀象还存在,经久不衰,惊心动魄——在司马隆眼前晃动着的,仍是那先前震撼过他的,吞吐大荒、磅礴壮阔、挹揭星辰之意,之形,之状…… 还不止意、形或状,这刀象分明还在动 在那胜负的关键一刻,整个战场真正是万马齐喑一片死寂,然而这饮恨刀却造就了空前喧嚣,好像把战场的声音和动作都抢了,将那黄尘清水数千年都走了场马、轰响声迅即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刀中本该静着的只有形状和气势的山河、九州,全然被他林阡演化成了万马奔腾—— 那气势全然不是静态,而是动态,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就好像有山有水有万物在眼前行动、移位、飞逝、震颤。 所有不可名状的意境,林阡的战史上从未展露,不,林阡是第一次这样打。别说司马隆没经验了,是人是鬼都没见过。也许是前一战杨鞍的回旋刀提醒林阡推衍出的、脱手而去的饮恨刀在空中铺陈的“一动制万静”。 到底是谁人,知己知彼未知变? 司马隆明明想要追杀林阡,却突然间余光扫及,侧面竟好像有绝壁塌陷,千仞直接朝砸下来,暗叫不好,排除了覆骨金针、回旋刀、箭矢之类暗器,却忘了还有山石可以被林阡和合力斩断了被利用吗—— 可是,不对劲会有山壁?司马隆心念一动,他特地选在这辽阔处争锋,身畔明明不可能有山壁,难道,是林阡的刀借了远景,还是,饮恨刀打出来的意象?打出了那种昆仑崩绝壁的动态和危感? 司马隆这一惊之下,察觉到又被林阡算了,林阡的意思是,抓不出滞后,那就造出滞后 缓得一缓,林阡又一次拉长了司马隆的,司马隆满怀防备也防不胜防尽管司马隆料中了他会以气势内力叠加的方式打,但司马隆料得中他在进入最终剑境的一瞬之间,气势还在左手残留,内力却全到了右手吗? 心态陡换、内力陡增的同时,战术也猛然变了——林阡料到饮恨刀会被打飞,所有力道已完全换到了右手上来,气势也紧随其后刷一声王者之刀斥破苍穹,趁着这滞后一瞬闯过司马隆的最终剑境,亦抢在司马隆回神之前刺入他战甲中 司马隆想不到他会创这一刀更没想到他会突然换手,尚处于攻势来不及调整剑境更那堪护住心脉? 这一刀真正费了林阡几个月的心血,和毕生空前的气力,不换得司马隆血喷如注、脏腑受损、武力骤降,怎对得起林阡的屡战屡败卧薪尝胆厚积薄发 若然林阡在最佳状态,司马隆受这一刀势必全身爆裂、绝无活命。然而此刻林阡内劲毕竟不足以杀司马隆,司马隆回神之后调整了三层剑境恐怕还能将他追平……因此,林阡现在要做的,正是迅速把刀收,同时尽一切可能抵挡住司马隆的反击—— 只见那司马隆脸sè惨白,大喝一声,不容喘息回袭一剑,几乎和林阡抽回王者之刀一样快,刹那两道弧光一收一发全数往林阡身躯,却在那明灭之间王者之刀及时回防、急急横割在了长剑之锋将司马隆攻势挡下。 然而那司马隆杀气腾腾,竟不停止向前强势倾轧,群雄屏息凝神,只见刀与剑一边纵向进退一边横向攻防真正是同时进行同等激烈,那一路两匹马甚至四周兵将都险险不能站稳,战局中只看到被砍断的刀光与被打散的剑气肆意飞溅。 不同于司马隆的怒不可遏,林阡脸上全然自若的神气,他根本就不怕司马隆现在这幅样子了内力还比他强,为林阡这样有底?因为宋贤和天骄给他攒的经验啊—— 没宋贤和天骄确实对司马隆打草惊蛇了,可是司马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除了这个最大破绽外,三层剑境滞后的细节、过程,徐辕和宋贤也完全告诉了林阡……也就是说,林阡司马隆尽全力是如何,而受伤后气力又大约会怎样,早就能针对xing地准备防御了 话又说,如果不是宋贤他们上回验证、确定并增长经验,林阡就没把握到底能否打过司马隆的现有水平,须知,如果司马隆现有水平就能和以往一样的话,林阡一上去就死好设想都别指望,于是乎就没有今ri这一战了。 正是司马隆现有水平是过往的成之后,林阡才决意打这一战,也清楚只要将司马隆刺伤其内力理应再打折扣,那样一来,林阡更能对付他,虽然有点悬,至少追得上 果然,在不遗余力将王者之刀抢出后,司马隆的近七成力只是与他擦身,争斗中林阡虽也受了些内伤,却好歹将他赢过 众人惊呼声中,两匹战马尚在飞驰,马上人与刃却齐齐堕下,滚落在地还在拼斗,跃起之时身皆血染,却是司马隆伤势更重。谁教林阡先下手为强。 “好一个……不怕死的……小子”司马隆站起之际,血流满面,捂着心口摇摇yu倒。他对面林阡也是灰头土脸,战甲破裂,扶着王者之刀站稳,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眼带笑意。 那笑容好像在问他,“司马隆,到底是谁刻舟求剑。” “滞后若真是司马隆破绽,那他就一定会注意。以司马隆的个xing,可能还是会留一手的。” “暗器和回旋刀合着‘被重排’,我的两种战术又合着‘自重排’,司马隆终有一天会看出来,并排除,甚至反用——那么,就得把我的战术和借助的暗器都换了” 是的,战前林阡就对宋贤这样讲,只不过没想到司马隆会悟得这么早。没关系,林阡不可能只守着那一种战术而不作突破,或许,正是林阡的伤势未痊愈迫着他多留了这一手——换战术。“暗器”就在战术里,正是那一刀“昆仑崩绝壁,一动制万静”。 不够?那就创一个来打;暗器剔除?那就用刀招来制造意外;力不足?伤了他之后力未必不足多留的一手,留对了。 林阡打司马隆这区区一战,就算了多少种变故、备了多少套战术,还不是为了能击败这个最难缠的敌人,能拉开这山东泰安决战的序幕,能不负这万千兵将以及父老们的期待? “杀。”林阡一声令下,再没和司马隆多说一句话。 宋贤、义斌、思温等人尽皆等这个字多时,只待得令冲锋,向司马隆、仆散揆军中冲杀。 从这一刻起,林阡眼中的敌人已不再是司马隆。 三月十五,泰安僵局因林阡扳倒司马隆而瞬间打破,司马隆军不敌杨宋贤流窜之态仓皇北顾,彭义斌李思温等人在林阡率领下强压仆散揆。离得最近的一支金军由黄掴所领,刚想来救,便遭到刘二祖郝定掣肘。宋军与龙泉峰之间,仅仅就隔着这仆散揆一支兵马,转眼便要与凌大杰交锋救凤箫吟海逐浪。 而东部调军岭一带,石珪杨鞍徐辕亦一同辅助国安用裴渊,向梁宿星高风雷、纥石烈束乾坤备这场最后决战。 第111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2) 第1117章 要似昆仑崩绝壁(2) 第1118章 谋事在人成看天 第1118章 谋事在人成看天 黄昏中,山林里到处弥散着血雾。幽暗树影、斑驳在逃窜的必经之路。残骑裂甲,蹒跚跌撞,不见素ri军容整肃。紧随着他们步伐的,不是谁家兵马,而先是无名风沙。 气氛甚是诡异。一路迎着残阳、循着光线的方向逃,可是一边跑一边光线一丝一缕、纷纷扬扬全都飞逝到了身后,一身,一转头,早已被吞没,再没有见过。而残阳,明明经过了这么久,却还是达不到、够不着,怕即使够到了它也会瞬即就堕入黑洞…… 这地方司马隆来过,于抗金联盟而言他就是在这里出场,力挽狂澜,旋乾转坤,尔后纵横叱咤,所向无敌——泰安北部,摩天岭,正是这一处,他差点将宋军整体逼上绝路,哪怕林阡强势归来也不过与他持平,其后更是逢他一次输一次,yu将他烧死却偏偏天不遂人愿,终于,被他一个人就挡住了脚步反复拉锯,好几个月,直到今夜…… 今夜,辗转又回到摩天岭,他司马隆出场的地方,林阡意思很明确要他退场。南有杨宋贤紧追不舍,北有吴越、王琳掎角之势,阵图开向北部来。雄狮劲旅,掀起狼烟滚滚。 司马隆早知大势已去,在担架上吐血不止的他,根本无心去指引麾下逃。浑噩间惊觉走了路,连连制止别走这条路”这条路,焦枯味还不曾散,依稀就是当ri林阡火烧他的地方。 可是没有人听他,或许是没听见他,或许是无心听他…… “司马,莫担忧,先休息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在耳畔,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仆散揆,可转头一看又不是,哦,原来是我军的军师吗…… 不,他和仆散揆早已经被林阡冲散了…… “我没关系……只需半夜,自会恢复。”司马隆说出这些以定军心。虽然说得勉强,但是凭他的武功,休养半夜后对付寻常高手,仍然是绰绰有余的吧。 “实在没想到,也会败给林阡。唉,这场仗,王爷的想法屡遭变故。”军师说。司马隆睁着眼,表情一怔眼下,已是第三次变故了吧……” 是啊,第三次变故了。 龙泉峰暗度陈仓后,箭杆峪剪其羽翼前,王爷对决战的布局最初成型。 是箭杆峪那一仗拉开了决战的序幕,理论上讲王爷比林阡早多了。占先机的,到底是谁。 当ri凌大杰一击即中,姜蓟战死飘云被俘,南部宋军惨败残喘,金军意图有三,一,完全拆毁南部战场,二,使龙泉峰失去枢纽作用危如累卵,第…,凌大杰是为王爷所办,“将梁宿星送回东部战场”,实际只是为完颜永琏的大局铺垫而已。 不,完颜永琏布局中抓住的一大关键,正是林阡忽略的前一战的战败者梁宿星。当晚,只待箭杆峪全军覆没后,岳离就立即倾轧龙泉峰,梁宿星则赶紧回到调军岭救局,电闪之速,完颜永琏构想的决战开始铺展。一旦龙泉峰调军岭两者同时危难,林阡无法应急只能束手无策——当晚,林阡确实难以应急,被司马隆黄掴牢牢斥于局外。 谁知,王爷的策谋在当晚就遭遇第一次变故,其实倒也在王爷的意料之中,王爷也说过这布局见效可能不会这么快——果然那凤箫吟不是省油的灯,非但没有全军覆没,更还擒贼先擒王抓住完颜君剑,引发了其后两军交涉的枝节;翌ri梁宿星竟也没救得了纥石烈束乾坤,全赖林阡虽失算却jing戒心强,教过吴越和国安用先下手为强将纥石烈等人打到近乎无法翻身,当天司马隆高风雷也是yu钳制杨宋贤却反而被杨宋贤钳制。 王爷布局随之更改,解决东部问题的重心,当即从梁宿星换到了岳离的身上,毕竟箭杆峪虽苟延残喘但确实还是千疮百孔了,只要凌大杰发起总攻,凤箫吟海逐浪等人势必难敌;同时岳离冲破龙泉峰,与梁宿星联手,则国安用杨鞍必败。如此,林阡对两边危难虽能应急,却必定捉襟见肘两边为难。 王爷的想法万无一失,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隆和仆散揆可以将林阡掣肘,林阡定然心急如焚,不过,这一次,王爷显然不是下明棋要他分兵了——王爷不求他分兵,也没必要引他分兵,当凤箫吟和国安用一起遭遇危机,那时候林阡是想分兵也没法分兵分兵?救谁?救一方必失另一方 完颜永琏此番,不再指着凤箫吟却声东击西意图绊倒林阡,而是搁着林阡不动送他一招惨烈的“双倒扑”——不仅不对凤箫吟有任何放水,更下令对国安用处也立杀以上一切若真发生,林阡会遭遇空前危机。 然而,沙溪清的出现使王爷的想法第二次出现变故,梁宿星失利方一ri岳离竟也告败,郑王府旧臣使满盘震荡…… 当岳离、梁宿星尽皆受挫,数遍全局,王爷只能调高风雷成为东部金兵仅有的救星——可是,高风雷协助梁宿星也未必能救局,因为国安用杨鞍都是地头蛇,能敌梁宿星就能敌他,还有石珪这个高风雷硬锤的天敌。形势,急转而下骤然对金军不利,高风雷的作用哪里比得上岳离。 当完颜永琏被林阡步步紧逼,只能调高风雷去救东部,却正中林阡下怀,然而,又恰恰是林阡迫着他不得不这么调——是啊,完颜永琏不动高风雷又能动谁,事先他也想不到,高风雷一走,司马隆就会败给林阡吧。看似没联系,怎会没联系?完颜永琏可能到现在才意识到,他调了高风雷。 打破泰安平衡的,正是这 1/2 第1118章 谋事在人成看天 第1118章 谋事在人成看天 第1119章 乱局亦一样人定 第1119章 乱局亦一样人定 “司马隆对不住王爷,没能挡住林阡……”司马隆悔恨不已。 “不,王爷布局里的所有人物,表现最好的说是司马都毫不为过。”军师摇头,“此山东之战最为不济的,不是司马你,也非豫王府或高手堂任何前辈——说到底,你们全都是救局者,战争的主体不济,又怪得了谁。” “这主体,说的是……?” “十二元神。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军师道,“此战黄掴和楚风月都已尽力,唯独他俩,糊涂到现在了,早是时候清醒。” “却该如何,帮他俩恢复实力?”司马隆关心不已。 “原本王爷还想出马,如今司马一败,倒也给王爷省了些麻烦。”军师说,司马隆一愣?战败竟成了好事?” 军师点头,“战败是不是好事,要看在谁的手里运转了。” “王爷的意思,是靠我帮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吗……?”司马隆隐约有悟。 “正是。纥石烈桓端不济是因为受伤、外加心魔所扰,后者尤重。束乾坤则是他师父和师妹都不在身边提点、于是乎混账、固步自封。”军师笑带深邃,“若教纥石烈桓端看到了司马受伤后只需半夜就复原还反败为胜,他一定会被激励并且清醒地想通:除非一鼓作气,否则救不了他的心魔楚风月;若教束乾坤看到,他再混账下去,他后面的小辈们都已经赶上来了,他还能固步自封?” 司马隆心中一惊原来……如此王爷的策谋还是那个策谋,只不过,我以前,想岔了——此战主体,不是我们这些高手堂或豫王府的人,而是那些十二元神,和护、花帽军里的二三线兵将?” “正是。”军师说,“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王爷想要下的棋不成形的。如今林阡三次出人意料,确实干扰了局面三次,但都不过是微扰而已,最关键的这些他一概没有算到。”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东部真能如王爷所愿能够反败为胜,林阡他一闻知情势必定会去相援。反正南部挡着他的只剩仆散大人一个,而东部,我这一败,已令他和杨宋贤连同吴越彻底打开了东部局面。天助林阡。”司马隆低下头来,“我又如何能像你说的那样,从摩天岭走出去、还去鼓励纥石烈桓端?” “不,林阡一旦‘彻底打开东部局面’,就注定输得比先前更惨。”军师摇头,语带深意,“天助的不是林阡,而是王爷。几个时辰后,你必能见到纥石烈桓端。” “?”司马隆双眉锁紧,不甚理解。 “这条路你还记得?火烧摩天岭那夜,司马你险些走不出。” “是天尊在几十年前的布阵。间似乎已经走了。”司马隆环视四周。 “是走了,但紧承着的是王爷的布阵,更加神不知鬼不觉。”军师说罢,司马隆又惊又喜,原来败仗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司马确实是败给了林阡,但是,还没有完。虽然这一战的战败王爷没想到,但司马的逃亡路线林阡也不会想到。”军师道,“跟着我走,必然能将那杨宋贤诱入死地,击败他后,便去向纥石烈桓端邀兵,合攻吴越和刘全,半夜之后,出现于林阡想象不到的地点。在那条线上,将林阡与他派去东部的所有兵马一分为二。到那时,林阡想救东部已救不得” “届时,杨鞍国安用石珪孤掌难鸣,他们再强,也不可能是高风雷梁宿星、束乾坤以及众多的冲破龙泉峰年轻小将们的对手。”司马隆这时完全会意,一愣,这一战,东、中、南战场俨然已相互牵连,“然而,还需要那些小将们极快地冲破龙泉峰……王爷的意思是,即便天尊不在场,那些小将,照样打过海逐浪和凤箫吟?” “谁说天尊不在场。”军师笑。 “……有几成胜算?” “箭杆峪之战发生前,王爷就说过,东部与南部,皆存在变数,姑且拭目以待。”军师稳cāo胜券的模样,“今夜之后无宋匪。” 月出时分,天中隐约一层薄雾。是夜摩天岭王琳驻地,兵士们一如既往站岗巡营。 作为红袄寨二线将领之一的王琳,是动乱早期所谓的杨鞍党羽,不过早已与盟军恩怨尽泯。林阡将吴越以北尽皆交托给他,一则看中他洞察敏锐、守这兵火最少的北部最是妥善,二也磨练他的胆魄气概、考验他独挡一面的本事。果然,几个月来,北部几乎为他巩固,他与他的兵马也因守北部而强盛。 “奇了,你看那山林里,是不是有?”站岗的兵士甲,突然看到远处山林里有、一闪而过。 “没吧……应是雾太重了?”兵士乙定睛看去,也没见着,倒觉得雾气越来越大,风沙在其间都不能持衡。 “无论如何,当家的说了,不放过一只苍蝇,大伙儿打起jing神来”众人应声,凝神防守,眼耳俱用,山林那边万籁俱寂,好像适才兵士甲都是觉。 然而不到片刻,却突然听到了杀声阵阵,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急切,“不好,快去禀报当家的”“慢着,不对劲” 令人极度诧异的是,这杀声由远及近后又从近到远,原是绕了个弯又往别处去了,雾气中隐约可见的兵马,好像是红袄寨自家。 “是咱们的玉面小白龙,在追歼碎步剑司马隆呢”他们是杨宋贤的兵马之后,不禁松了口气。 “不对啊,追歼到这里来了?”有人 1/2 第1119章 乱局亦一样人定 第1119章 乱局亦一样人定 第1120章 久听南天雨,曾挥北地鞭 第1120章 久听南天雨,曾挥北地鞭 杨宋贤终在路口将司马隆拦下,再起兵戈,方知此地已离吴越不远。夤夜,摩天岭南北烽火不绝,月观峰尘沙连天,夜幕与灯火一sè,昏黄中微微泛红。碎步与潺丝锋刃旁,万物朦胧无声移动。 宋贤原以为凭一人之力制不住司马隆,交了手才知幸事:那司马隆战力已被林阡卸了大半,送到他手上已算平级,只不过他被适才的阵法所扰,稍微有些吃力罢了—— 没关系,就想象胜南的饮恨刀还在身边磅礴,就想象眼前是冯张庄里的邵鸿渊、黔西山崖的金北高手,饮恨刀酒意纵横,潺丝剑诗情驰骋,“共此一生,把握天下”,胜南当然还在身边,新屿也在,这空气里到处都充溢着们的欢声笑语、以及战火激情…… 山东事,跟南国的闯荡江湖真不一样,然而没有山东的嘶马狼烟,怎有南国的风平浪静,玉面小白龙,那么秀气的名号,还不是濡染了这么多年的铁血气概! 行剑之时空前酣畅,连断尽是随心所yu,何必管司马隆三层剑境,杨宋贤眼中只有手上的潺丝,心里只有那些高亢、淋漓、纯粹,因为血热,惯常如水般温润的剑丝内涵也刚劲得多。 招招紧扣,一气呵成,飘逸清新,不入凡俗。空气中宛若有无边丝雨,千里风霜。司马隆的碎步剑如同被霜冻、被丝缚、被柔化,竟似是施展不开,双方你来我往近百回合,亮点全然在杨宋贤剑上。 饶是如此,宋贤还是尽了最大的气力,撑过百招,边驰边打,才勉强得了个平手、与司马隆一并到了吴越驻地附近。那时虽然找到了方向感,宋贤却也看得出,眼下司马隆是为殿后,前军早已以涌荡之势与当地原就有的部分金军相联。 “不新屿他,可受得了司马隆这突然袭击……”宋贤忽生惆怅,毕竟,吴越、林阡此刻确实不在他身旁,愁绪一旦升起,意念顿时一空,左边大气豪迈的饮恨刀好像不在了,潺丝剑的速度力量蓦地也落了下去,被司马隆逮住了机会,倏忽一剑反刺,宋贤大惊回神,急急举手相拦,却已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斜路里猛一打来一支袖箭,硬生生将碎步剑磕偏,“新屿”宋贤大喜过望,这等摘叶飞花的能力,放眼山东非吴越莫属。袖箭唱罢金针登场,千手万臂紧承而来,骤然将司马隆围堵zhong yāng,给了杨宋贤逃生之机。 流光溢彩飞渡,铺天盖地降落,与我这无边丝雨细如愁,正好配成那自在飞花轻似梦。宋贤心中一轻,尚以为司马隆会为这暗器滞后,谁料全然刻舟求剑恰在这时,听得一声“宋贤”宋贤蓦地一惊,想起白天林阡同司马隆打时的惊险,才忆起司马隆的剑法已经大幅提升、即便不能完全克服滞后、也能把调整的压缩到最短…… 瞬间宋贤调用了全身气力急运剑上,堪堪挡下了司马隆的强势反击,司马隆冷笑一声,面容里饱含着对暗器的不屑。当此时宋贤短暂不能运力、司马隆游刃有余,竟毫无迟疑、反手向吴越打出一剑。 好一个覆骨金针吴越,临危不乱沉着稳重端的大将之风,只见他身子轻快一移避开剑锋,指尖再微微一动,“叮”一声灵巧飞出一根金针,“嗖”一声凌厉发出下一根,两根连续而来,却是一前一后、一慢一快、一轻一重,却冲着同一个方向——司马隆的手臂。 司马隆此刻剑法,早不会因暗器受扰,遂心中也存了几分轻慢之意,只想先结果了吴越再回防暗器不迟,孰料这两根针连发厉害之至,速度竟是平常暗器的数倍有余,倒也与他设想相异,这当儿却容不得悔,司马隆还怕暗器不成?就算被shè中沾了毒也不过如此,一招就斩敌头颅才有助于激扬士气…… 万料不到那两针一并打在臂上后,前一根径直嵌入臂中,后一根压进前一根的尾部,电光火石司马隆还未注意到前一根构造不同于寻常暗器,乃是当中真空、却与后一根比较细的针身相契,当后一根压入之时,便将前一根里的空气全部都挤压进了他臂上筋脉。而电闪之间,司马隆正好在运功发力…… 这一击可怕之至,只是一团小小的气流,便紊乱了司马隆剩余的所有真气司马隆猝不及防,没想到暗器可以被设计成这样巧妙,更没想到,这样jing致的竟是用来对付……碎步剑脱手司马隆直坠马下,众人抢前救他还不知他到底是为所伤,司马隆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继林阡之后杨吴二人成功将他虐伤。 须知司马隆适才发功越强,受伤就一定越重——吴越料到了,司马隆一定会恃强,对付这么强的敌人,自然诱其自戕 “这……这种针……”司马隆边说边拔去这针,金军上下不明真相的看着吴越时极尽惶恐,仿佛他周身都笼罩着一丝杀气、不能靠近而这感觉,明明是从前司马隆给宋军的 吴越这个对手,司马隆一定记得不清楚。可是,吴越刻骨铭心啊,初遇他就被他一把剑追着打险险送命,火烧摩天岭当晚若无林阡相救也一定丧身剑下——思考打过司马隆的方法,原就不是林阡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所有人应该冥想 “新屿,你怎会来?”宋贤喜出望外,到吴越身边, “王琳察觉你被司马隆算计,前来告知于我,我心道司马隆极有可能置你于死地再来犯我,便下令备战。原想分兵寻救你,现下到不必了。”吴越一笑。 杨宋贤抬望眼去,不远处吴越驻 1/2 第1120章 久听南天雨,曾挥北地鞭 第1120章 久听南天雨,曾挥北地鞭 第1121章 饮恨刀何处,战之界何处 第1121章 饮恨刀何处,战之界何处 话说林阡正率彭义斌李思温与那位拦路的仆散揆拼杀时,龙泉峰的轮廓和凤箫吟的身影在夜空里都已依稀可见,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毕竟还尚存这一线。彩虹文¥学网enxue 近观敌军阵容,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令他忍不住赞叹仆散揆不辱其名果然战力金国第二,心知要冲过这道阻碍还需再费些。 却在那时,惊闻司马隆与纥石烈桓端联兵、针对着吴越和刘全驻地夹攻,戌时前后纥石烈桓端便已成功侵占刘全。吴越和宋贤虽然战胜司马隆却折耗过多,一时不足以扳回局面,更还被司马隆死死拖住,又恰逢纥石烈桓端奋起直追…… 吴越、刘全驻地,万万不可被金兵侵占——此处位于月观峰、摩天岭、调军岭三大战区之间,战略地位堪比龙泉峰,最忌落到纥石烈桓端手里虽然这地带先前曾经失了得、得了失、金宋你来我往你争我抢,纥石烈桓端也曾经拥有过,然而,明明经过先前数战已由宋军奠定,怎能丢?怎能在今夜丢?今夜,决战之夜 须知,国安用石硅及其军兵都在吴越刘全以东,他们发生了任何变故林阡都必须最快掌控,若因为吴越刘全被侵占而被切断了和林阡的联络,一旦战事有变,单凭海上生明月根本来不及送传——东部会不会发生战事有变?为不会?虽然林阡充分信任这些兵将的实力,但纥石烈桓端的崛起和司马隆的翻身已经给林阡示jing:束乾坤梁宿星和高风雷就算先前腐朽,也未必不能被完颜永琏联合妙用 “完颜永琏……”林阡得知摩天岭原还存在阵法,难免震惊却又不出乎意料,终究,他还是对这位史上第一劲敌漏算了些许本事——司马隆大军的仓皇北顾不是慌不择路、岳离的阵法也不是被用过后就投闲弃置、一直以来它都掩护着完颜永琏的阵法,所以,司马隆今夜从逃开始就有高人指点别有用意 在这一刻吴越刘全等人都岌岌可危,而东部情况暂时还犹未可知,林阡权衡后立即北上,先行去解燃眉之急,“义斌,思温,仆散揆就交给你们了。” “必当为盟王冲”彭义斌铿锵有力,对林阡承诺。林阡临走之前,已与仆散揆交战过一番,仆散揆武功原就和吟儿相当,今应能被彭义斌不屈剑持平。 “义斌主攻,我和柳将军一起守。”李思温亦向林阡保证。 彭义斌坚毅,李思温稳重,一攻一守辅助柳五津,中部战场的胜算自然不减,也全赖林阡事先为他们扫清了障碍,更何况还有刘二祖郝定、袁若王敏,全都在外围给他们撑着局面。 “诸如郝定、李全,都是直追海逐浪祝孟尝的人才,加上杨鞍、刘二祖、国安用这些老人,红袄寨实力确实强,今次看到这彭义斌,也端的锐不可当。来山东前,真想不到啊。”仆散揆知林阡已离开去东部救局,但丝毫不敢怠慢,依然以守为主,确保中部为金军后盾,不败即可。 望着兵阵中左冲右突、身手矫捷的彭义斌,仆散揆笑叹一声,“王爷啊王爷,还是你想得周到,再不练练年轻人,就落了林阡一大截了。” 这场仗,宋军大半都是山东红袄寨打的。好在,我大金朝的护、花帽军、铁甲马队里,出类拔萃的也不少啊。仆散揆捋着胡须,风沙中难掩笑意。老辈们救不了,那就自救好了—— 本来就该自救,早是老一辈该抽身的时候了——当宋匪们一线实力相互之间内耗殆尽、只能被迫培养二三线兵将来对付金军的老一辈时,我金军中的二三线兵将,也该主动地在这场泰安之战得到磨砺,为了北疆,为了对阵,为了大金朝的兴盛与持久 原本,王爷是希望小辈们被前辈们裹挟着在这一战得以施展的,现在,却需要他们挑大梁成为中流砥柱,“我原先想,山东的未来靠你们,如今看来,山东的现在就要靠你们了。”这句话,林阡曾经对王琳讲,此战,完颜永琏亦对新人们说。 林阡的顾虑没有多余,北上救局的决策无误。纥石烈桓端切断东中果然有原因,这原因林阡不愿听到、却不得不在刚到吴越驻地时便听到了—— 正是在戌时前后,趁着纥石烈切断东中的同时,东部金军,发动了一场规模极大的反扑、翻身之仗待林阡赶到吴越处时,风烟早已散尽,杀伐业已褪去,金军利用了战报传送到林阡处、林阡北上这一来一去的差林阡真正赶到吴越处时,还来不及打过纥石烈再去东部,东部战争就已然进行到了白热化、重要地盘都已缠杀一片得失难料,诸如国安用、杨鞍、石硅等人,全被东部金军杀得大败…… “差”,这三个字,真熟悉啊,林阡曾经在寒烟事件里,这样对付邵鸿渊的花帽军,曾经在冯张庄之战,这样对付岳离和凌大杰的铁甲马队和护…… 所以,不必问东部金军此战的主体是哪个将军,不是哪一个,是全体将军,是完颜永琏全权相托的所有年轻人。他们对林阡,也一样是屡战屡败卧薪尝胆厚积薄发所有人,都掐准了戌时,趁着吴越刘全还在东中交界焦头烂额,把中部林阡和东部国安用的交流隔绝 之所以战报先被斩断此刻又来了,是因为,有一部分东部金军,已经把红袄寨在调军岭的残兵败将压了……其中,包含了国安用、杨鞍,追赶着他们的正是梁宿星,和完颜君剑 “盟王……”国安用才说出开头便栽落马下,满身是血尤其双臂,竟似有不下十处伤口, 1/2 第1121章 饮恨刀何处,战之界何处 第1121章 饮恨刀何处,战之界何处 第1122章 便剩半只手,如何不开弓 第1122章 便剩半只手,如何不开弓 而看到此情此景,林阡亦难免心惊,甚至胆颤。enxue因为杨鞍和国安用都是不会弃不顾的人、而眼前却只有不到一百个跟随伤伤残残……他心中有数:除了一些战争中没法收拢的游散、一开始就被冲失的兵马之外,他们身边活着的,就剩这么多……情何以堪。 “石硅和裴渊,都被束乾坤和高风雷,冲去了别处……”果然如此,那些被冲失的战士们,也不该侥幸,谁他们活着的几率会不会更小?此刻徐辕被林阡救起而告诸详情,但说不上几句便面sè苍白,吐血不止,他也一样是手臂中了好几箭鲜血淋漓,而内伤,明显是梁宿星那恶魔导致。 “天骄,我有负于你们。”林阡左手不停杀敌右手给徐辕输气,眼前的这一切都因为他对完颜永琏失算,如此,他到现在竟都还不他到底漏算了些,使得调军岭和月观峰尽皆兵败如山惨不忍睹…… “说的……话……”徐辕一边摇头微笑、一边反手扶住他肩膀,“太多事情,都人算不如天算……” 是的人算不如天算,国安用杨鞍前来交界处原本是想对刘全吴越求援,可惜刘全吴越此刻却自顾不暇。大概几丈之遥,吴越正和纥石烈桓端厮杀,而宋贤,依然在一寨之隔与司马隆缠斗,杨吴二人,竭尽全力,才勉强给刘全保住了最后一块立足之地,只能够活命,不足以反击,更别说救国安用杨鞍了…… 吴越、几丈之遥,宋贤、一寨之隔,林阡离吴越宋贤都那么近,本意是来帮他俩,此刻分清轻重缓急,却必须先顾国安用杨鞍这些更需要他救的人们…… 当此时林阡饮恨刀所到之处,数丈之内无处不血,林阡亦被浇满全身,锋芒炽热杀气腾腾,直到杀退了又三重兵阵,才将徐辕继国安用之后救回。而杨鞍妙真等人,还陷在最艰难的情境里。 “那个人,三百步外,便能激shè,且是……三箭连shè。”徐辕不顾内伤严重,指着几百步外、对杨鞍紧追不舍的人,抓紧对林阡说,“正是那位,完颜君剑。”林阡一惊,蹙起眉头,继续看向战场,他适才还以为杨鞍可以缓片刻救,原来刻不容缓,三百步距离,仍然危机重重林阡心知危急,放下徐辕又要去救杨鞍,距离较远必须借紫龙驹脚力。 林阡当然听吟儿隔空说过这完颜君剑,当看到徐辕惯常开弓的手此刻血肉模糊,林阡哪能不清楚君剑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辕的百步穿杨名号——完颜永琏徐辕今夜在调军岭,林阡却不知君剑今夜会来调军岭,翁婿对弈,高下立判 所以,完颜君剑shè箭、梁宿星挥剑的叠加配合,才使得国安用等人钻研极久对付梁宿星的盾甲战术付诸流水,才使得坚厚战衣装备形同虚设;突然来袭的那些南部小将们,骁勇无畏更视调军岭的防御为无物而眼看着豫王府打得那么好,后辈小子们也赶上来了,束乾坤在后浪们的推动下,自也不肯死在沙滩上,顿时发挥出了十二元神的威猛劲来,不甘示弱,一马当先,这样的一个束乾坤,自会与高风雷合力,把石珪裴渊杀到了不知何处…… 那么,完颜君剑以及众多南部小将,定然是戌时之前、更早,就冲了……他们,是如何冲破了龙泉峰?就算岳离及其麾下都擅长打“闪电战”,可是,吟儿和海逐浪守得那么好,明明不可能被他们冲过。 “龙泉峰,一定出现了些许问题。”会是怎样的问题?一时还不得而知……林阡既要想南部又yu救杨鞍,一边提刀走向紫龙驹一边皱着眉,焚心似火之时,被徐辕伸手拦住。 “天骄……”他蓦然回神,看到徐辕面容坚定,左手勉强提着弓。 “主公,双肩挑担,如何行路。”徐辕微笑,劝谏,“与谁拼杀时,尽量想着谁吧。” “是了,主公,记得义斌思温说过的话,龙泉峰即便出了天大的乱子,他们也快冲过仆散揆去救了。南部的事,不用太费心了——全神贯注,打这场吧。”樊井也看出他的分心。若要与梁宿星战,怎能分心。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转头回看战局,杨鞍侥幸躲过了完颜君剑一击,乱箭中他的战马却代之身中数箭,杨鞍不得不换了匹无主之马驰上前来,原先那匹很快就成了马蜂窝。而梁宿星,好像早已停了杀戮,人群中定定地望着林阡,林阡渐渐也心无杂念,聚jing会神地望着梁宿星,这个山东红袄寨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无一不憎恨之至、不共戴天的仇人……牵过紫龙驹时,体力与战意,都已经恢复大半。 这时,樊井帮徐辕看了右手的伤,续道,“唉,天骄,早先不能提刀,如今弓都开不了了。” “国七当家,两只手臂,暂时都算作废,还待恢复。”跟着樊井一起来到阵前的军医,见到不远的激斗景象都懵了一懵,倒是那位叶阑珊最先上前,不顾危险给国安用查看伤势。 他们的话,不偏不倚传到林阡的耳里、心间—— 弓开不了了,手臂作废了……真是毒辣,完颜君剑和梁宿星一样毒辣,可想而知梁宿星一剑挥斩,即便能量被盾甲吸收大半,身躯也难免受到震荡,同时完颜君剑近距shè箭,穿透力极强的箭矢足够在梁宿星的基础上将那人打伤——完颜君剑还专挑那个人的特长打,譬如,徐辕,国安用,都擅长骑shè,都力气过人……卸了他们的特长、打穿他们的战甲,之后,梁宿星再续以致命一 1/2 第1122章 便剩半只手,如何不开弓 第1122章 便剩半只手,如何不开弓 第1124章 热血染泰岳,烽火照肝胆 第1124章热血染泰岳,烽火照肝胆 随着饮恨刀光芒暴涨、气势渐强、越来越亮,嗜血剑黯然失sè、威力不复、荡然无存,剑既被一刀两断,下一刻自是人亡 曾经如野兽般虐杀他人甚至享受舔血的梁宿星,竟也不例外遭到了现实残酷无情地回应—— 林阡在强行卸除梁宿星大半气力后未曾罢手,雄厚真气循着锋刃尽数朝他身躯反压,霎时,震耳yu聋的巨响声已分不清出自饮恨刀的劈砍还是出自林阡的撕裂,或许这两者并无区别……只道是光散时声消后,就只能看到梁宿星的破碎盔甲、断肢残身、五脏六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林阡向来不喜杀戮,但梁宿星一定例外 却听轰然声落又一力当空直降,遽然插入林梁之间制停了打斗,突如其来的这道强力,硬生生掐断了林阡斩杀梁宿星后援救杨鞍和国安用的计划。ihong 林阡和梁宿星被强行拆开各退一步,梁宿星捡回半条命却被林阡这一刀震得全身爆裂、血肉模糊,没等到那人从天而落就踉跄倒了下去。 如斯巨力,掀起狂风,摇撼林木,震动山岳,瞬间这疆场争如无兵无将无车马,有的是千堆叶万重沙无限山河。一时直教人恍惚,我本意难道是来吊古、来赋诗?然古人来者,到底在何处?迷雾殆尽之时,却又见到那尘烟缭绕,兵荒马乱,犬牙交……仿佛适才确实被这风吹走了,吹散了,瞬间又被这风拉扯了、吹荡在一起。 这风,却到底是那锤引起的,曾经,林阡需要和沙溪清一同才能将他制伏,如今,应当与他相当。林阡此刻战力恰到好处,见他来此本无半点惧怕——也许从一个武者的角度出发,他甚至该欣喜这个人来了,然而作为一个主帅,他诚知此人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石硅和裴渊都已经……想到这里,林阡难免心忧。 “四弟……你怎样”高风雷惊诧地将梁宿星从血泊里抱起,万料不到他会有被人打成这样的时候。抬头看回林阡,除了吃惊之外,高风雷脸上有着一如既往的愤怒,“你这恶鬼,又入魔、嗜血杀戮” 林阡微微一怔,差点忘了,他和梁宿星在一定范围内被描述成一样的恶魔了,今ri这两大恶魔的对决终于以梁宿星的惨败告终,意味着他将被扣上双倍的恶名。林阡一笑,所幸,这恶名,是在敌人那里。 “石硅他没拦得住高风雷,可能是因为要救裴渊的缘故。凭他的流星锤,本不至于拦不住……”国安用远远看到,也忧心忡忡。众所周知,在红袄寨二线将领中,属石硅武功最高,未必不及吴越,更何况高风雷确实连林阡都不怕就怕他。 此刻国安用和杨鞍等仅数十人,守着几张神臂弓苟延残喘,以所剩不多的箭和车轮战术打退一轮又一轮攻上前来的金兵,适才曙光乍现还以为林阡打败梁宿星就可以救他们,孰料高风雷会突然到场还带来了更多的金军人马…… 当此时高风雷的这一路兵将一部分围攻他们、一部分压迫向刘全展徽、一部分相助梁宿星的兵马来应对林阡等人,谁都,这一战,愈发艰难……“据说石硅对裴渊舍命相救,被束乾坤伤了一剑,应是那一剑先卸了他的战力……”国安用继续说。杨妙真点头,低眉岂止束乾坤,还有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金军小将们,这一战,竟疯了似的……主母他们,不知是何种原因,竟未能拦住他们吗……” 话音刚落,杨鞍已然退了、换国安用上前去战。那些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金军,并非存心要他们死,而只是想逼迫刘全开城罢了,是以一直留他们活口、试图将他们往寨口驱赶,不愧得凌大杰岳离真传。然而,杨鞍、国安用、杨妙真三人,都看透了,自然不可能中计,非但不中计,还将计就计,击杀了不少金兵。 林阡虽然没听到国安用和杨妙真分析原因,但比他们更透彻,石硅之所以也战败,并不只是因为救裴渊,不只是因为束乾坤被激将开始振奋,不只是因为名不见经传的金军小将们骤然发威,诚然那些也是原因,但最大的也是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林阡决策失误、误中了敌人的圈套—— 高风雷其实并不是完颜永琏下的棋,而是完颜永琏cāo纵林阡下石硅的诱饵完颜永琏调高风雷去东部哪里是被逼的,完颜永琏他分明是故意的……到底是国安用引高风雷还是高风雷引石硅,到底是林阡算完颜永琏还是完颜永琏算林阡?究竟谁正中谁的下怀?不高风雷是怕石珪,完颜永琏恰恰反利用了高风雷对石珪的怕啊。 林阡忽然有点明白,他是从何时起、怎样地一步步堕入完颜永琏的计谋,应该是三边曙sè动危旌前后……但想通时,也稍纵即逝。与高风雷的激战,更加不允许他走神……只模糊有个印象,“箭杆峪之战,一定是完颜永琏决战部署的起始。”再多的,却还来不及深究…… 双马交时仅仅一个擦身的,刀锤便能够相互倾轧千万钧——不,旁人交手都是用“招”算,唯独此战既有“招”算亦以“钧”计—— 如果说梁宿星兼具着内力外力却都未至巅峰,那么司马隆和高风雷真是术业有专攻,司马隆内力深不可测,高风雷外力无穷无极。 对付这位力量系的最强高手,每一击都伴随着血肉被消磨,好在林阡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吃力,单打独斗倒也不落下风。 然而,高风雷硬锤迅猛至极,力道之蛮横,力拔山兮气盖世不足以形容。即便林阡内力提升,却因先与梁宿星战而难免折耗,如今能用的真气全上,也不过和他的力量抵消个大概。刀锤交击多时,依然旗鼓相当。 一隅,完颜君剑也已将徐辕迫到山林死角。在这番并不公平的单独较量中,徐辕又中了他六箭之多、而只在还击中给了他一次涉险,随着体力的消耗和伤势的加重,徐辕眼看着与他差距越来越大,唯能在他发出这又一箭后难以闪躲,只能就地一滚、没入树丛之中。 “南宋的最强箭术,竟也不过如此吗。”君剑翻身下马,到密林内再度提箭狙杀,凭着shè箭者特有的敏感,他早嗅到了徐辕身在何处。 徐辕透过树丛借着夜光冷静地看着他,这大王爷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武,只是英武中夹带着些许冷漠,或许是阅历的缘故,或许正是因为,恃才傲物,曲高和寡? “嗖”一声完颜君剑扣弦而发,果然毒辣直对着徐辕藏身之处,雷霆之势shè穿了徐辕身前好几层树直打在徐辕眼前毫厘,若非那树木粗壮,恐怕直从眼球插到后脑去。好一个狠毒的大王爷。徐辕忽而想起凤箫吟……龙生九子,果然如此。 来不及再想,徐辕当即再一闪避,藏身到下一处林木后,完颜君剑他借助地形弥补技能不足,冷哼一声,“武林天骄,要这样躲一辈子?” 于是循着山林由稀变密,一路追逃演化成一路寻藏,不改的却是林间断续来回的箭矢,和张弛有度的空气,徐辕渐渐得到休息,体力缓解之后,倒也反击得当。 然而,饶是如此凭智谋追平,也不过把完颜君剑肩膀伤了两处,徐辕却早已战成个血人,便在这猝不及防的一瞬,两人距离忽然就十分接近、均是大惊,提弓对shè,迅猛相撞,近处竟有树木被震得崩断,枝叶沙土都是纷纷落落。 与国安用杨鞍杨妙真联手抗金、徐辕对完颜君剑箭术比拼的同时,林阡和高风雷刀锤之战也进行到了八十招开外。整个战场每个角落都布满了杀伐,棋盘连沟壑里都被鲜血浸染。 高林二人刀锤连绵不断施展滚动,加之各自都蕴含千斤,一时竟不能以光影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刀墙锤壁、铁轮铜柱,听之雷声轰隆,就觉站近半分,一定断筋碎骨,如此巨力,也仅有彼此尚能罡气护体、排坚抗强。 高风雷手上巨力源源不绝,竟还有继续加重深不见底的趋势,百余刀后林阡内力难免吃紧,若不用巧劲,很难将他束缚,“巧劲……”可惜这次石珪不在当场,林阡也无法靠杨鞍帮忙—— 标志着石硅特sè的流星锤必然是模仿不了的,那么回旋刀法……?林阡虽然从小见到大也偷师过一二,却是只通不jing、无法发挥到像杨鞍那么妙然,否则,倒也可直接凭大回旋斩以刀代软锤。 “小回旋斩是气流在极小空间内自旋,大回旋斩则是整个战局都能覆盖、甚至能使打出去的刀转,大小回旋的不同之处,只在于需要来积淀。”可惜,林大侠没有凤姑娘那么杰出的记xing,纵使这个经验,也记不住达到回旋斩需要屯集哪些招式,以及招式的顺序——却是谁说招式最不重要了?回旋刀法,更看重的是招式,内力啊刀象啊反而靠边站。 林阡只零零碎碎记得一点,年少时学过的、杨鞍愿意分享出来的经验,思虑之时,勉强打出个小回旋斩来,也不过刚好能触到硬锤的攻击范围边缘而已。 要如何才能达到像流星锤、大回旋斩那种,“武器进入攻击范围、人不进入”的免被伤及方式?以巧劲将硬锤的无穷力道磕偏、打空,并在同时给予高风雷jing准巧妙的一击……? 战阵一开一合间,这么巧被杨鞍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心有灵犀,立即看清楚林阡想做,因此拼尽全力告知林阡,“白蛇吐信”“苍龙动天”“雄鹰扑兔”“引蛇出洞”……胜南,曾经我向你演示过招式内容的,你记不住的只是招式的顺序而已。 此刻杨鞍用的正是旧年红袄寨的黑话,唯胜南等几个亲近的人听得懂,如今听到之时,如国安用等人都是会心一笑,而林阡则豁然开朗,饮恨刀屯集起回旋斩,高风雷自始至终不知情。 “可是,大回旋斩,他可办……”杨鞍,小回旋斩还好模仿,大回旋斩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所以林阡顶多能打到几招之后、造出个不大不小的回旋斩、凭借气流自旋之力刚好将硬锤的攻势抵住,可是如此只能与高风雷僵持不下,而不能覆盖整个战场、打出那种刀脱手又飞回的招数; 再者,会否对高风雷刻舟求剑?上一战,大回旋斩毕竟是“造”出来的流星锤,只要高风雷吃一堑长一智,不把刀砍飞就构不成自身危机了,如果他渐渐认出了林阡的打法来自于杨鞍,林阡就一定是铤而走险的…… 杨鞍正自失神,忽然太阳穴旁罡风一掠,“”话音刚落,国安用给他挑开了侧路一根长矛,惊回此局,国安用用力过猛,头脸上伤口崩裂到处是血。自身难保的他们,人数本来就少,还被金兵分割包围,如此感觉竟没多少个活着的战友。然而,稍微可喜的是,金军要找出个完好无损的,也艰难得多。宋军原有多少箭,金兵就受了多少伤。 然而杨鞍再一回头,又不见了林阡身影,双方各被又一层兵将挡住,不知他到底样了,杨鞍国安用继续与金军相杀,再多半刻已然jing疲力尽,金军倒也逐渐开始呈疲累之象。杨鞍等人轻度浑噩、不知多久、略一醒转,竟觉换了个人间,原先成千上万的敌军,倒了一批又一批,如今只剩下几百人,还都也汗流浃背气力难济。 无垠夜空,风云翻滚动荡不休,几百步内,人马耗竭战场如死 而那时,终于再见到林阡的身影,于火光中乍隐乍现,但,却不出所料,只能以小回旋斩勉强抗衡高风雷的硬锤……林高二人陷入这种谁都没法动弹的局面俨然久矣,却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林阡一松劲高风雷一锤能将他轰成渣,同理高风雷一乱打林阡这刀能把他砍成灰。 他二人,唯一解决这僵持的方法,就只是继续这般、接连不断地僵持,直到彼此的力量随着的流逝平等消耗,消耗到差不多都降为零为止……继而,再重新打 随着林阡高风雷的额上都沁出汗来,两人照镜一般都是咬紧牙关,无法言语甚至无法有表情,用力过猛筋脉突起肌肉都似要爆开,林阡身上适才的伤血喷如注。这场面,真像高风雷梁宿星串谋害他的。 武斗如战局。 这种僵持,像极了林阡和完颜永琏对这一战的部署。 三边曙sè动危旌之后,其实整个泰安都僵了,任何一方都不能动,谁乱动很可能就会影响输赢。 但局面不能不动,所以完颜永琏策划了箭杆峪、龙泉峰两战,林阡也不慢他多少地,开启了调军岭、月观峰两役。 可惜,今夜,林阡刚想以彭义斌从龙泉峰这西南角冲进去,却先被完颜永琏调遣新人从调军岭这东北角突破 所以,终究是林阡输了。 输在哪里?在这段和高风雷消耗战的里,林阡终于有想通,完颜永琏到底哪里高他一筹。 第1124章热血染泰岳,烽火照肝胆 第1124章热血染泰岳,烽火照肝胆 第1125章 溺水时救命,旱压死骆驼 第1125章 溺水时救命,旱压死骆驼 当初吟儿遭遇三边曙sè动危旌,林阡以海逐浪暗度陈仓,成功对完颜永琏底牌尽现,赢得龙泉峰并使东部国安用与南部吟儿相通、融合、大盛。自此,东部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一蹶不振,南部凌大杰岳离亦不得不改变战术。 正是通过这场龙泉峰之战,林阡对完颜永琏说清楚了下明棋的害处,提示完颜永琏,不止凌大杰岳离,你也必须换战术。那一战,虽然林阡表现出了一种“即便有后患也一定会兼顾凤箫吟”的心态,但是也对完颜永琏宣告:救吟儿再如何艰难,林阡也不会轻易削弱他。 看清了这一点,完颜永琏确实非换战术不可,不再指着凤箫吟来寄望于绊倒林阡,从此指着凤箫吟就是打凤箫吟没林阡事,“立杀”之令一下,凤箫吟活得下来是命大。 对凤箫吟打击竟毫不留情,一则那女子厉害值得这样,二则林阡没想到吧,他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使完颜永琏的新战术要拿下他比以往两次更轻易—— 第一次在冯张庄,完颜永琏的焚心分兵为何没有成功?林阡何以自始至终都没动身来救而只是选择cāo纵岳离?很简单,因为那时候金兵的主力还没有开到南部,金军的打击力并不侧重凤箫吟。林阡信凭他的谋略就够赢南部了,好一个自信的男人。 第二次完颜永琏是明棋但依然成功使林阡被动,正是因为,随着完颜永琏到扇子崖,金兵主力已开到了凤箫吟身旁,明摆着金军的打击力已经侧重凤箫吟。所以林阡不同于第一次终于选择了分兵,但他没有分兵,而是分了海逐浪这个意外底牌,终于成功在龙泉峰逆转胜负。 如果说前两次还只是金军的打击力逐步侧重凤箫吟,林阡却用了一场东部的融汇和大盛,不慎透露给了完颜永琏,他的注意力更侧重在这国安用处林阡此举,使得完颜永琏虽然在三边曙sè这一战没成功、却给不远的将来写定胜局—— 成也东部,败也东部,这句话,完颜永琏还给林阡。 林阡一旦透露出他的“侧重”,就透露给了完颜永琏弱点——我完颜永琏当然换战术,我诱导你的侧重永远比不上你的侧重。 侧重。先前,凤箫吟负责的南部再重要,也只“存在令全局扳平的可能xing”,林阡之所以一次次救,实际只因为凤箫吟总处于水深火热,而国安用的东部,却是林阡所认为的“逆境下的完全希望”,是林阡内心深处的最重要——所以,凤箫吟和国安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需救,一个是希望。 “希望”,多可怕的词——就是那龙泉峰之战,林阡对完颜永琏暴露出东部战场是他的翻盘希望 没了,林阡帮刘全杨鞍欺压楚风月纥石烈,正是因为注重东部;林阡让凤箫吟海逐浪守好龙泉峰也是因为要让东部尽快自活……看透这些,完颜永琏无需诱导,只需推动,好办多了。杨鞍回归有助于东部自活,并可以使林阡内心更侧重东部,何乐而不为? 在这样的基础上和推动下,林阡对东部的兼顾和重视难以言喻,继而,完颜永琏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国安用和凤箫吟拆开,东部与南部赫然两断——箭杆峪之战的目的其实达到了,梁宿星重返调军岭不是没有用,他使得凤箫吟和国安用短暂的结合悄然就一分为二 “如果将凤箫吟、国安用两断,该当如何?”东部大盛当ri,完颜永琏就问过岳离凌大杰这个问题,当时他们俩的脸上还存着些许忧虑,没明白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xing,一根稻草,溺水时救命,能压死骆驼——林阡亲手把凤箫吟和国安用联合在一起,也亲口告诉完颜永琏,他现在兼顾的不再是凤箫吟一个了,而是整个东部战场,凤箫吟、国安用两个——那么,完颜永琏亲手来拆这两个。 这是林阡的作茧自缚,当完颜永琏拆了这两个,一个是“水深火热”,一个是“翻盘希望”——你不是要兼顾吗?两个你兼顾哪个?这般情景下,林阡或无法应急,或两边为难! 吟儿若在,可以告诉林阡这在围棋里是术语,这是“双倒扑” 当然,双倒扑之后,还有对林阡的攻心。因为,需要救的救不成,全盘希望竟破灭……林阡必然难堪打击,完颜永琏没有下明棋,可是比明棋更羞辱。 “便以箭杆峪之战为起始,将梁宿星、君剑都送入东部战场。”完颜永琏最初是这样的计划,通过他们,将国安用和凤箫吟两断。所以箭杆峪之战王爷就在下棋。 可惜箭杆峪之战没有达到完全的效果。 君剑被凤箫吟擒住为其一;梁宿星虽然抵达调军岭,却没能即刻打败国安用,为其二。 尽管个中有林阡的缜密、吴越的骁勇,完颜永琏看见更多的,是“国安用裴渊原来可以这么强”,思考更多的,是“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究竟了”“如何才能对他们化腐朽为神奇”。这些林阡想不到,王爷却能做到。 所幸金军并不是每一路都不济的,从箭杆峪打到龙泉峰,凌大杰及其护好歹是入了状态、越战越勇了。 然则,随后不久,沙溪清和郑王府的出现使岳离受挫、同期林阡击败司马隆、梁宿星仍然没法突破国安用,林阡缔造出的各种情境,到底也还是出乎完颜永琏意料。 无奈之下,王爷也只能派高风雷先率众去东部,当然,此前他早听说过,高风雷在中部战场遇到流星锤这个克星、对中部战场几乎 1/3 第1125章 溺水时救命,旱压死骆驼 第1125章 溺水时救命,旱压死骆驼 第1126章 开弩三百步,冯虚御风箭 第1126章 开弩三百步,冯虚御风箭 “不师父”妙真眼看梁宿星偷袭,整颗心都为林阡揪紧,一瞬不知哪来的勇气、撂倒了身边金将直接冲前数步,杨鞍国安用尽皆始料不及也拉她不得,眼看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到梁宿星面前、连她的安危都顾不上了。enxue 但杨妙真此去绝非送死,而是以梨花枪拦这一剑砰一声巨响声落,妙真被梁宿星撞开老远,尽管实力悬殊,但气魄不输给阵前任何一个。何况,还给了林阡示jing。 “妙真”国安用担心不已。 “当年我常说,们都在这里,有过不去……现在,们之间,还多了一个,不让须眉的妙真。”杨鞍噙泪,带着骄傲的笑提刀站起身来,怎容梁宿星追砍妙真、威胁林阡?这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然而他胸口箭伤严重,早已连爆发的力气都没有,才走两步便摇摇yu倒,国安用急急将他扶住,只是一触到他双臂就已脱力,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国安用才知军医适才所言不虚,这双手臂遍布血流,恐怕此战过后就要作废。 “胜南……”杨鞍心知不好大惊失sè,嗓子差点哑了,那时梁宿星未管妙真死活,继续举剑往林阡背后刺,林阡虽知他来,却和高风雷胶着、根本无法防御…… 许是林阡命不该绝,濒危之际,幸而斜路里猛地窜出个雪团子来,与梁宿星的臂一擦而过,硬是将梁宿星的剑刹停了,众人定睛一看那原是只小狐狸,平素由专人照看温驯得很从来不乱跑,怎生这回突然窜了出来还这么恶狠狠地,竟好像咬了梁宿星一口 但水赤练终是动物、这一咬治标不治本,梁宿星的下一剑蓄势待发,仍朝向尚未脱险的林阡……国安用与杨鞍都摔倒在神臂弓下,抬头看见这弓,两人皆是谋略过人,不约而同想到方法,目测这二百步开外的距离,并不是不能救林阡,但,国安用手臂已废、杨鞍并不擅长,更何况,箭矢业已耗尽,根本来不及去拾地上的那些…… “安用。”杨鞍一咬牙、再不犹豫、狠狠拔出胸口这根箭,满手血腥地递到国安用的脚前,以最后一点力气笑着说,“胜南他一直想,蹴鞠是玩意……” 国安用心念一动,释怀而笑鞍哥,总是比我聪明得多。”世人都知他臂力十足,甚少知他蹴鞠一流,鞍哥却当然熟悉……他国安用除了臂力强猛外,还有个完颜君剑难以消除的特长,正是脚力 只剩这最后一根箭矢,这根杨鞍以命换来的箭矢,国安用看了一眼倒在一旁、几近昏迷的杨鞍,视线渐渐模糊成血红一片……该死的,头上的血又在流下,流到了眼里妨碍视线……即便如此,哪怕瞎了,也要把这一箭shè进梁宿星的躯壳 国安用咬紧牙关,架好神臂弓脚蹬上弦,全身力气,由调军岭与箭杆峪的仇恨充蓄,被月观峰今夜的情义与希望裹挟,开弩二百四十步……不,三百步绰绰有余 这一霎林阡虽然背对着一切看不到,可是在这临危一刻、身后飓风已然掀起、堪称泰山压顶之势他却仍毫无惧sè,反而嘴角露出一丝笑—— 确实,完颜永琏高屋建瓴布局比他更高明,完颜永琏的麾下,新旧,老小,一应俱全,人才济济,不得不赞。 但是,完颜永琏的麾下,未必比他林阡的麾下们强—— 金军们当也很不幸地,遇上了山东义军一个鼎盛的时代吧。 完颜永琏,让来见证,我没有重蹈你的覆辙,石硅一定会战得很好,先前能做高风雷的克星,凭此战也能对束乾坤翻盘; 同样的,国安用也是我的希望,没有。 是的,国安用是林阡的希望,这希望,可不是白当的。一声激响,那一支带血之箭,jing准shè中了梁宿星后背直灌前胸,霎时溅起的血扬到半空之高纷纷扬扬到处都是,梁宿星整个躯壳都因这强悍一击剧烈反弓,便在这眨眼如摊烂泥坍塌在地,倒下后身体还在抽搐不停血继续往外有力喷溅,不知情者,尚以为这箭是近距捅入 “四弟……”高风雷目睹着梁宿星痛苦死去的全过程而苦于无法动弹,待到这一刻与林阡终于能分开之时,泪水竟从眼角滑落,第一次没有怒目而视,眼角眉间全然凄苦。 一瞬之后,高风雷脸上的凄苦全消失,转为更加激烈的恨意我杀了你我杀不尽你们这群宋匪”话音刚落,杀气更重与林阡相杀,悲愤之下,竟把林阡打退了数十步一直在颓势。 国安用shè完这箭急忙来看杨鞍,实怕他流血过多死了,然而这双手无法动弹更别说给他裹伤或输气,其余军兵多是如此。“鞍哥……”他见杨鞍嘴唇还在翕动,忙俯下身来听,自身也是吃力至极。 “死不了……”杨鞍惨笑一声,“安用,告诉胜南,下面的招式……能不能打过,还看他了……” “我来给鞍哥传话”国安用艰难点头,那一脚是他最后的力气,一时只能了。 不多时,樊井等几个人紧随着展徽跌跌撞撞地过了来,“你们来做,快帮全叔守城……金军,随时会再有一路开”国安用意指东面和南面的黑云压城,过了半夜,石硅等人不知到底打得样,海逐浪凤箫吟到底还活几个也犹未可知。 展徽说我怕鞍哥没命,鞍哥没命我们活着也不痛快开就开,在哪儿守不是守。”见他情真意切,国安用一时语塞,杨鞍泪也盈眶。 “既然想活着,就都安稳些。”樊井冷冷地说 1/2 第1126章 开弩三百步,冯虚御风箭 第1126章 开弩三百步,冯虚御风箭 第1127章 左手弱胜强,右臂刚克刚 第1127章 左手弱胜强,右臂刚克刚 “龙泉峰急报,凌大杰岳离大军压境”终于获知南部军情,无法想象这战报受困于多少兵马蜿蜒了多少地盘耽误了多久——战报所指的那段内,时青、江星衍皆已失守,海逐浪、祝孟尝和李全也快抵不住,龙泉峰五大营寨,吟儿在何处犹未可知,却知一定被铁桶封锁,林阡听到时双耳被一阵前所未有的轰鸣堵塞。 说实话,这一刻他再镇定都清楚,完颜永琏的三倒扑,终究是成立了。 “义斌可有将仆散揆击败?”林阡吃力问起中部战况,然而才稍一分神,便险些被硬锤击中。 “刚击败,然而不能离开——适才有另一路金军,由北部而下,对中部袭击。” “……怎还会有兵马?”“看清楚了那路金军主将是谁?”众人皆是大惊,思前想后,金方都不会再有战力了。 完颜永琏原先的计划,是司马隆击溃杨宋贤吴越后、立即对中部杀一个回马枪,然而,完颜永琏那么厉害堪称完美的布局都没有算到,杨宋贤和吴越在此战中表现出的机jing顽强、和摩天岭驻守的王琳jing准洞察与判断能力。他们三者妙然天成的搭配,使司马隆和纥石烈桓端虽然切断东中、却也被控制在东中交界、无法对中部的李思温柳五津彭义斌背后一击。 所以,完颜永琏想要的三倒扑,差一点就很难成立,中部即使缺了彭义斌石硅两大羽翼仍然不会多危险——却万万令人想不到的是,司马隆没去,却有另一个人去了—— “楚风月。”这个完颜永琏事先也没想用的人,在这一刻她刚好出现在战局的虚空处,所以被完颜永琏调到东中交界的军师发觉、告知她立即代替司马隆、领了司马隆一路jing兵南下、为王爷完成这原有计划 楚风月……恰此时徐辕刚回调军岭,闻知剧变之际,身体一个踉跄,几乎不能站稳。不知是为她,还是为林阡。 “中部急报”……随后,中部战况便纷至沓来,看似根本离不得彭义斌。消息频繁至此,反而衬得南部更加危在旦夕……在东部调军岭的危机尚未解除的此时,对于中、南的两大困境,谁代入林阡,谁都无法解决。 “快马加鞭、告知义斌,无论如何,都尽快冲到南部去救人”林阡说。针对这三倒扑,他只能如此,倾尽全力选出最好的针对方式,那就是信石硅尚能对东部补救、信彭义斌还来得及支援南部,更要信:他最初的棋子没走、他最后的应变是正确 “可是,如此一来,中部?”两大羽翼尽走,中部该当如何?此刻三倒扑俨然到了结局,所有人脸上都是“走死”的认命,除了林阡,命悬一线还能微笑自若,结局之后必然还有续集。 “中部,李思温和柳五津,还敌不过区区一个楚风月?”林阡说时,饮恨刀仍与硬锤交缠。 然而,中部的李思温柳五津,不知可否敌得过楚风月、和很可能趁着彭义斌冲到南部就反扑的仆散揆,就像趁着石硅冲到东部就突然掐断他的司马隆一般……?变数重重,林阡明无论他选完颜永琏都赢定了,但岂能不作出选择 因为相比中部的不确定xing、和东部的尚存一线生机,南部的那些军民更xing命之忧显然更要紧——为何说南部更xing命之忧?现在突破到东部战场来的都只是凌大杰麾下的后辈们而已,不管他们是以何种方式突破了龙泉峰,已说明有不少金军都绕到了龙泉峰背后…… 所以,此刻的调军岭和龙泉峰宋军是完全断着的、无法背后相托,龙泉峰的后面被完颜乞哥等人抵着,宋军一不留神,将被他们和拏懒神机等人夹攻、甚至是四面围剿;眼下沙溪清海逐浪等人战力都不济,若然凌大杰岳离在此基础上发挥战力,尤其岳离……那么南部东部就一起完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搞不好,现在已…… 林阡绝对不应心乱如麻,此刻却也难免魂悸魄动——南部棋盘,终究他比完颜永琏慢 如此,他林阡就只能赌一把,仆散揆早先就被耗过,战力不会还剩多少,彭义斌先去救李全海逐浪、帮他们去抵岳离大军、定能帮南部争得平衡;而留守中部的李思温和柳五津,一定能敌单单一个楚风月,再如何艰险,再如何困难,总是能支撑到等他林阡,如大崮山,如摩天岭,如这么多年每一次逆境之战 “告诉中部的将士们,再撑片刻,我杀完他,便救”林阡说罢。高风雷大怒好大的口气”发威之际正值他二人从僵滞中分离,不容喘息高风雷举起锤竟再一次力贯战局,强悍之至令几丈开外所有人都不禁战栗。 林阡举刀硬挡,略有吃紧,每刀每锤,悉数到肉,以命相搏,时时能听见骨碎之声。 高风雷怒瞪着眼前血流如注的林阡想杀我,想胜王爷,你还嫩得很今夜不是别人,正是你林阡死期” “高风雷,此战毕你若还有命在,教你再多怕我一个”林阡豪放大笑,分毫不像输仗,亦无半点焦虑。 专属于林阡的小回旋斩,高风雷可没法一锅端,这漩涡虽然不如杨鞍jing,却因为内力强厚别具一格。 “哼,若非你次次强调我怕石硅,此战又怎会一败涂地。”高风雷先是一惊,继而再一锤狠压,提及石硅,难免冷嘲林阡。林阡迅猛抽回饮恨刀,躲开这致命一击。 “石硅、裴渊,他们,必定还活着”林阡气息不畅,却笃定对排宕在几丈外的人们说,那时石硅裴渊在最东部的战报尚未清晰,他却斩钉截铁这么说,他觉得中部存在不确定xing是已经拆了仆散揆的大半危险;他觉得南部可以被彭义斌这支兵马拯救于危难之间是因为彭义斌很强;他觉得东部尚存一丝希望,是因为,“石硅连高风雷都能胜,还怕哪一个新人?凭束乾坤,困得住他们一时,杀不了他们半个” “是了,不能因为他们不在我们身边,便忘了,前阵子主公受伤,月观峰是谁守住的?”徐辕遏制住心头震惊,紧承着林阡鼓舞军心,现在的金宋双方,形势就绷在一根线上,还未必输,还有机会,不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放弃 “宋匪,信念再强又如何?此刻金军战力,亦是空前强悍”高风雷冷笑噙泪,第一次感觉和花帽军、护、铁甲马队如此共融,这一刻司马隆独木难支中部、梁宿星战死东部,他高风雷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对战场的归属感,和挑起大梁的责任心。那就由他,手刃林阡吧 “若真是金比宋强,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见更多增兵赴此?”林阡亦笑。那笑容不是给高风雷,而是给完颜永琏——我一手扶起来的红袄寨,战力之刚强,岂是你轻易就可以击倒? 高风雷被这一问问住。确实,这一战林阡策谋全部输给了完颜永琏,三倒扑选都会赔两个以上甚至全赔,但危难时刻他仍然镇定自若地作出选择,是彭义斌石硅所代表的红袄寨所有人还具备能力帮他扳平……想到这里,高风雷难免心为之撼。 那时东中交界的战地,忽有一角偃旗息鼓,原是司马隆与杨宋贤已经两败俱伤,凛冽风声中,唯听得纥石烈桓端和吴越的武器交击声,从沂蒙时期他们对战就一直平分秋sè。 剩下为数不多的金兵尚存战力,不知何时已绕到城寨下进攻刘全,一马当先的小将,骁勇难当,年轻有为,正是曾救过百里飘云一命的移剌蒲阿,此战他是随完颜君剑一并来的。刘全等人战力虽不及他,却誓死守住东中交界这根线。 年老如刘全,竟也如个年轻人一样不甘示弱,站在城头毫无退让这地方只留两种血,一是歃血为盟的血,一是血流成河的血” 高风雷心一凛,虽然他信金军这一战凝聚、鼎盛,何况还有王爷的策谋强于林阡,然而此情此境教他觉得,王爷也只有策谋强于林阡了,宋军在这一战也一样战力恰在最铁。 “好且让石硅救东,义斌去救南,中部不是孤掌难鸣的,咱们这些人先去救”徐辕忽然这么号召,但单凭这阵地上的十几个疲弱,怎可能去敌楚风月大军,林阡一怔,情知他想做天骄……” “林阡在何处,阵地在何处,一样的,徐辕在何处,你的后盾就在何处。”徐辕道,“中部战场,绝不会失”说罢只将伤势简单处理了,带同一小部分人马,先行回月观峰。 那时金军的军师也蹙眉:三倒扑赢了,王爷打败了林阡,但恐怕,真会被这些人搅局…… 而那时,林阡心中最难辨的是,南部到底发生了……? 虽然南部战力确实羸弱、难得找到的沙溪清等人还被全歼,但龙泉峰不至于被金军神速冲破,即便那些是金军的年轻小将,确实很可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正好被完颜永琏投以妙用。但是,不至于神速……须知宋军也有俊杰如江星衍、李全啊。 事情,应该还是坏在某些宵小的手里然而,那些跟在吟儿身边久矣的jiān细,经过冯张庄、扇子崖,早就被筛光了。除非,那些jiān细,出现在旧时的东部,在东部融合、大盛之际,借着与龙泉峰相连的名义,混到了南部战力之中……是了,原来如此,林阡心念一动,知不离十。 当然,时青寨经过箭杆峪之战,可能也会有些战俘的亲人们沉不住气,和金军们打成了某些交易也情有可原。这种可能xing却并不大,因为时青寨有战俘被完颜永琏握住的事,发生在箭杆峪之战以后,早已是完颜永琏布局之后了。 然而,林阡能想通这些,吟儿他们,如何能在内外交困的境地下悟出?闻知战力最高如沙溪清和海逐浪都被岳离剑伤,而百里飘云虽然清醒难免不堪cāo劳,吟儿可以说是孤掌难鸣腹背受敌,偏偏担负着最弱的一支兵力。换往常,他一定吟儿会带给他战绩捷报,和对石硅、彭义斌一样,但此时,他对吟儿只有一个奢求,就是活着,等义斌去救你,等我来。 只因这个执念,他在和高风雷的战局中一次次被压制、又一次次扳,正好杨鞍和国安用等人一直在侧指点他如何营造大回旋斩…… 但此时,再学大回旋斩根本来不及了……时不我待,林阡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就用这小回旋斩算了 虽然,凭借小回旋斩只能勉强抵住攻势、不能像大回旋斩那样气流覆盖整个战场,但好歹已能将硬锤的攻击范围容纳——那便无需打出刀脱手再飞回的招数了,何必这么局限?小回旋斩造成的小范围气流,反正也能有自旋力,一样可以勒住高风雷的硬锤,使他行动受缚 “勒住”。林阡这灵光一现,不再拘泥于从前胜过高风雷的打法,而是在酝酿小回旋斩的同时,结合饮恨刀的刀象、战意,推衍出新的招数 “胜南这是在……”杨鞍一怔,觉出林阡没继续学大回旋斩,而就用小的、小的却是新的。 国安用也察觉到那强盛寒光旋绕在硬锤四周,虽不足以完全覆盖,却也不再是抵挡之用,而是,jing准地打到了硬锤的上下左右、忽而像生出了无形之手卡住了它——“原是想勒住硬锤吗……” 杨鞍大惊也大喜,真没想到这临时收的徒弟,不学覆盖,不学蓄积,反而把回旋刀当成勒绳用了。却真是魄力非凡、更加是一击即中,可见对高风雷这硬锤了解多足 高风雷一惊之下锤势被锁,万钧力虽然没被磕偏也没击在空处,却因锤被卡住了四个关键点而无法发散出去,这股巧劲,凌厉之至,切中肯綮,岂止先前流星锤或大回旋斩可及,堪称以四两力便封了他千斤。不愧是饮恨刀打出来的。 高风雷眼神陡然一狠,竟就在林阡刚得势之时,左手忽而抽出又一把长剑,毫不停断地续往林阡身右猛刺——林阡怕是料不到吧,他高风雷对大回旋斩和石硅的流星锤毕竟尝试过,好歹有经验,哪怕没法突破,哪怕有心理障碍,起码可以有补救、像司马隆那样,留一手 “倒是进了状态”林阡一笑,原来对手有备而来高风雷右手锤虽被锁,大半力道却已迅猛贯彻到左手剑上,竟比林阡想杀他的短刀更快,力量凶猛,更凭借着武器优势顷刻就到林阡喉间。懂留一手,确实进步多了。 “可惜留了最差劲的一手” 霎时林阡岂有sè变沉着如他,左手不停止以长刀勒住硬锤,右手短刀携巨力斩向对手利剑,力不够?速不够?刃短了?何妨?左右并用谁比得上他林阡 便这时高风雷神sè一变,原是右手中硬锤抽不、争如被困在倒转回旋的湖水之中,林阡虽未用多少力,却趁他分心用左手之际,以这缠绕xing招式突破了最后一道防御咬上他锤、轻巧砍到他臂上,高风雷刚一回神,右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好一个以弱胜强属回旋刀法…… 当高风雷右手吃痛,左手剑哪还有适才力大,才刚减弱分毫,便被林阡短刀当中劈断,强横力道,如山压顶,如天塌陷,自是饮恨刀之威高风雷失剑而退,虎口竟觉发麻。 这勒住,斩向,回旋,咬上,砍到,劈断,六个招式,需要多久,霎时同时 高风雷愕然,何以林阡的左手以弱胜强、右臂以刚克刚,同时一强一弱,甚至两者招式相异力道相反,竟然互不影响互不干涉?虽然他听说过林阡擅长左右并用,但他听说时的林阡,还没学会左手回旋斩、右手流星锤啊……如此神妙,如此厉害,竟教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岳离…… 可是哪还有思量,此刻最应该考虑的,应该是他一只手被难得温和的一刀划伤,一只手被最为强悍的一力震麻……锤剑皆离去,刀离他最近 “可信的我话,可信我眼光?”林阡微笑问,高风雷脸sè惨白,万料不到林阡刚才的话,不是大话,梁宿星下一个就是他 那么,林阡的眼光,石硅彭义斌与徐辕等人,会否忤逆王爷的初衷、顺应林阡的剧情——困得住一时,杀不了半个? 第1127章 左手弱胜强,右臂刚克刚 第1127章 左手弱胜强,右臂刚克刚 第1128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1128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高风雷明知林阡擅长双刀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自是经验不足的表现,却也并不愚蠢——败中求胜,他原是希冀打出一个意外令林阡来不及反应、届时即便有强项也派不上用场。enxue。谁料林阡之应变偏能逆势,其双手甚至能够同时打出两种不该共存的招数,左手回旋斩,右手流星锤,恰是高风雷两大克星…… 当强项可以弥补意外,高风雷这后手留得争如不留。可是不试试又?因高风雷敢试,故虽然失败了,却还是进步的。须知,单打独斗之时,要让林阡双刀齐出的能有几人? 但无论如何,此战中高风雷终是林阡手下败将,锤剑脱手后,就只能求一死或殊死一搏——被俘?没这可能,断不会教这些宋匪找到可以和王爷交涉的人质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感觉,高风雷以前从没体会过,哪怕跟随司马隆来效力完颜永琏后也不曾觉悟,但今夜,被裹挟在金军的集体荣誉里,油然而生,竟还激越。才知在战场上没有jing神象征,战士们彼此才是生存支柱。临死前体会到了,也不枉此生了…… 子时前后,东部战场。 很多人都觉得,一旦国安用输了,调军岭宋军就无力回天, 但,裴渊并不弱他多少,游击战术其实是裴渊最擅长; 金军都以为石硅被骗进局林阡就中计, 但这不是棋局这是战场,石硅不是棋子,是人。 当然有变数,如林阡所想,调军岭的裴渊和国安用一样是他的希望,而石硅是他一手栽培、是他的羽翼 先前石硅之所以撤离,是眼看梁宿星和完颜君剑的合作太强、势如破竹连国安用杨鞍都守不住,加之金军如移剌蒲阿等人一开始太气盛,又是刚到东部、难免被以逸待劳……是以,石硅只能先带一些兵马避其锋芒,保全实力。毕竟他是林阡派来东部、顶住高风雷压力的救兵,对于形势而言至关重要,能不硬抗当然死伤降到最低。 而裴渊也是眼看情势有异、刚向国安用禀明战事有变,却就在那时束乾坤和完颜斜烈突如其来……岳离的麾下擅长打闪电战果不其然,裴渊猝不及防,一兵荒马乱人仰马翻,那时国安用自身难保难以相援、所幸石硅及时赶至……为了救裴渊,石硅不慎被束乾坤刺中一剑,因此战力骤降,才没能应敌高风雷。 杨鞍国安用与他们很快就被冲散,彼时,他们更没法像国安用那样向西逃向刘全吴越求援,唯能藏躲在调军岭南的山壑间逃避追歼…… 天幸,高风雷没有留在这里追杀他们。 “也不是天幸,高风雷他,恐怕是被盟王吸了……”石硅清醒时和裴渊匿身于山洞里,身边只剩十余。裴渊对他说,不必吃惊,们尽数分散了,并不是只剩这么多。 “盟王虽吃力些,倒是利于咱们,养jing蓄锐,伺机反扑。”裴渊道,“眼下搜寻、追歼咱们的兵马,就只剩束乾坤、完颜斜烈。咱们即便不能很快反败为胜,至少持平的希望还是有的。” “但愿如此。”石硅稍一动弹,便觉胸口极痛,裴渊俯身急看,那战衣尽皆血染,乾坤剑那么杀伤,石硅却奋不顾身给他挡,裴渊热泪盈眶石,我裴渊欠你一条命” 石硅还未答话,洞外忽而有窸窣,不消半刻便有杀气直灌,“有人来……”石硅话音刚落,就见冤家路窄,原是束乾坤完颜斜烈找了进来。 “找得真准。”石硅冷哼一声,裴渊拔剑迎敌,冷不防背后一凉,骤然有刀架在了脖子上,原是身边出现叛徒将他们出卖,只是这一刀刚架上,就被石硅一粒石子弹开,同时石硅副将上前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完颜斜烈提刃上前,及时把那叛徒救在身后,石硅的副将退开数步回到石硅身边。 “裴渊,你失察了。”石硅说,裴渊回头看那叛徒,竟真是副将,一时瞠目结舌你……你时候降金,为何降金……?” “裴将军,帮我杀了石硅,你也一样可以降金。”束乾坤招降说,站在完颜斜烈前面,当然不愿意输给小辈。 “你这剑上,还有他推开我时被伤的血,我是要怎样无耻才会恩将仇报?”裴渊反问时正气凛然,话声未落便持剑而上与之拼搏,不管束乾坤武功比他高多少。然而十招之后,便落到了下风。 见状石硅当然要救,方一动弹,伤口就又流血,却仍攥紧流星锤。“将军……”副将急忙上前阻止,边阻止他边问,“军医何在……” 军医却迟迟不来,也许连军医都是叛徒石硅心知,虽然调军岭因为梁宿星的血洗而万众一心,本该不会有太多叛徒,但可能在梁宿星屠杀之前就有变节者潜伏,伺机诱生了一群人,毕竟先前调军岭与中部隔绝太久…… 既然调军岭有叛徒,那么龙泉峰也应该有,毕竟先前龙泉峰失在金军手上过,这,难道就是今夜龙泉峰没守住的原因……?叛徒再多,要影响局面的话势必还需达到个平衡,莫不是多到足以突破那个节点了?石硅怎?怎接受?怎愿去想? 那就不,不接受,不去想 “有没有酒?”石硅捂着伤口站起,副将担忧地解开随身带着酒,没有药时,便以酒来,这是某人常做的,石硅效尤,一饮而尽,喝罢便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劲,如同被那人附体一般。那人,是杨鞍还是林阡,已记不太清。 掷开酒壶老远,顺势跃开数步,石硅流星锤直接击出,甩舞于裴渊和束乾坤之间,如林阡说的,他连高风雷都可以战胜,还怕不能对束乾坤翻盘?“裴渊,我来敌这束乾坤,你去打完颜斜烈,将他打趴下” “我不如他?少小看人”完颜斜烈眼看裴渊武功偏低,原是为这句“打趴下”脱口而出、句中的“他”指的是裴渊而非束乾坤,孰料束乾坤听岔了实在是不爽,“小看,难道我武功及不上你?”完颜斜烈一怔,才知有所误会,束乾坤这一旦被激,气力强了数倍,把石硅打得连连败退。 裴渊和副将们合力打完颜斜烈等人,余光扫及石硅被最后一剑扫到山壁上,重重落地时泥沙四溅,情不自禁冲到他身边将他扶起石”石硅口吐鲜血,但目光仍然有神,仍起身握紧流星锤,裴渊道莫打了,会死的……我们来对付” “士为知己者死”石硅一跃而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狭路相逢,哀兵必胜,竟也在十招之内,还击了束乾坤一次,软锤甩击使洞窟内沙走石飞—— 束乾坤被激是因竞争意识,石硅被激是因情谊,且看这意识和情谊,谁能笑到最后 却不得不叹这些纯粹的情义当中,总要有宵小存在、破坏、杜绝不得、愈演愈烈…… 宵小地位越低、存在感越弱,就越恐怖,越难拔除,若再无知一点,一旦被人蓄意利用,则破坏xing就越强。 昨夜酉时之后,在祝孟尝处的吟儿,便觉龙泉峰气氛诡谲,站在山头,忽而想起了林阡说过的万云斗法。每一次黑云散去都要留些残云在场,jiān细小人是永远都除不干净的,就算除干净了,也会被诱生出新的来,从无到有,一线之间。 她正想着“万云斗法”,正好百里飘云来了。由于他们都在祝孟尝这里,而江星衍等人尽皆在别处,故飘云是由闻因扶着上来的。 “了飘云?”她看飘云面sè并不好,风口处由不得他待,便与他离开了几步。 “飘云说,先前箭杆峪可能有jiān细”闻因代他对吟儿说。 “何出此言?”吟儿一惊,她每次站在这里看龙泉峰时都有不祥预感,上次是箭杆峪之战姜蓟阵亡,这次,难道又要验证 “主母,我也是适才才想通。就是前次在箭杆峪,祝将军、星衍、姜蓟和我去拦凌大杰和梁宿星,闻因带兵去战岳离时,完颜君剑就埋伏在主母的必经之路等着杀主母……金军行动神速,除了自身擅长打闪电战外,显然对箭杆峪东南西北各处的布防都很清楚。毕竟,箭杆峪本来并非那么不堪一击。”飘云分析说。 “林阡哥哥已经很注意策谋不流露给过多人知晓了,但这布防的事,不可能杜绝的。”闻因补充。 “是,箭杆峪不该那么不堪一击,李全能将完颜君剑擒下,梁宿星就不该那么容易和凌大杰合兵。你推测得对,布防确实可能流露给了金人。”吟儿点头,确实有疑点,当ri姜蓟祝孟尝尽皆勇猛、发挥并不失常,宋军再弱,梁宿星被凌大杰救出还是太快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何金军对主公的部署堪称一清二楚,每个布防都极快地、针对xing地拆散了,偏偏碰上主公部署以外的李全就破不了了?”飘云分析说。 吟儿一怔,为当夜箭杆峪的许多陷阱机关都没起作用、金军非常jing准地绕了,而李全扎营之处明明一样的设施,她去看过,金军很多都栽在那里……这么大的疑点,她就没想到? “如此,确实是有jiān细”吟儿点头,攥紧了拳,“这群该死的内jiān” “未必一定是内jiān。”飘云提醒了她的误区,“也有可能是金军细作。” “你说得对。飘云。真是我的最强军师。”吟儿怒气略消,拍在他臂上,诚然飘云这次比以往反馈慢,那也是因为飘云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体还没恢复却已考虑到这么周全。 “好好养伤,恢复战力,接下来的都交给我们。”吟儿微笑。 飘云一愣,这一幕,真像,真像六七年前的川东,合力对付寒党与金军的情境,只是那时候他和闻因都还年小,而主母,那时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主母。 吟儿立即提剑而去,对祝孟尝军下令戒严,并着人告知海逐浪、李全、江星衍、时青,提防有细作与金军里应外合。虽然岳离昨ri之战刚受挫,但毋庸置疑眼下南部宋军也在战力最低下的时刻。 可惜,吟儿醒悟着实太晚,抑或暗箭到底防不胜防,不到戌时,江星衍、时青便接连失守,被完颜君剑、移剌蒲阿侵占、冲破,海逐浪李全随后遭到完颜斜烈、蒲鲜万奴夹攻,临难时才知原有jiān细打开寨门为金军内应。 “快去,通传盟主,她身边,一定也有类似jiān细……”海逐浪因白天被岳离剑伤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兵败如山,虽然不至于立刻失守,却也和失守差不多了……烽火狼烟,还不及燃,或是刚燃,便被金军灭,他们被很快地围堵封锁,根本不知情报能传到多远。 夜半,天际原该悬明月,然而此刻山中浓雾越下越大,遮挡了调军岭和月观峰,不知林阡何在,不知国安用杨鞍如何了…… 当派出去的亲信都有去无回,祝孟尝和吟儿知悉事态不妙,yu燃起烽火向中部与东部示jing,才觉四围枢纽都遭金军切断凌大杰、完颜乞哥、拏懒神机等人,以电闪之势取代了原先的江星衍、李全、海逐浪等人在吟儿身边的分布,使得吟儿在这一刻,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络 太神速,神速得吟儿身处其中都不知,更何况外围当时正和仆散揆作战的林阡彭义斌他们? 因为是拏懒神机等人挑起大梁,吟儿心知金军此战主力全是新人,不禁叹惋,有些本来她可以的从指缝间溜走了—— “一个人可以摧毁一座城,却要有一帮人才能攻占一座城。”这话她说的,她却没意识到,这一战凌大杰岳离恰恰在练兵 “现在是几时?”吟儿克制着紧张,问。 “戌时一刻。”祝孟尝说。 这时候显然已经有金军冲入了调军岭,遭殃的必然是国安用杨鞍和石硅裴渊那些人。调军岭龙泉峰,本就一线之隔 “凌大杰之所以还把我们放着不动,想来,既是想各个击破先后有别,也是要留我们一点地盘、好给林阡分兵焚心之用。”吟儿说,因为最关心他,所以最会以敌人要伤害他的方式来考虑。所以她明白啊,林阡也会这样对她——若然东部已经涌入了一部分南部金军,就证明南部凶险,林阡一定焚心,一旦情报确定,则林阡一定分兵。 这次跟往常不同,突然至此,燃眉之急,林阡看来是不得不这样做了,可是,父亲怎可能还满足于下明棋,必然除此还有后招啊…… 吟儿忽然想起了那天的第二盘棋,父亲赢她的“双倒扑”,一个画面,稍纵即逝。 “盟主,属下哪个是金军的细作。”那时有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前来,带给吟儿一丝暗夜中的光芒。这些细作,是此番在泰安棋局中唯一能行动的人了。吟儿,南部消息遭到铁桶封锁,要让林阡获悉也只能通过他们。 “确定不是我军出了叛徒,而是金军安插的细作吗?”不跳字。吟儿心中一丝缓和,这当然对军心稳定有益。适才飘云是推测,她希望有确定。 “确定。金军在调军岭、龙泉峰、箭杆峪都有细作,不过,多不能成事,因为盟王他防着。”这位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告诉吟儿的,也是关于箭杆峪之战留下的蛛丝马迹—— 箭杆峪之战发生前,凌大杰大军在宋军西面的扇子崖,而梁宿星当时流落在东面的刀刃山一带,那时梁宿星的副将自然要与凌大杰、完颜永琏等人交流,且在一段内交流过密,是以有时必须靠调用当时在箭杆峪的几个细作。 “属下先前似是见过那人,一直只是怀疑而难确定,适才刚好看见他与我盯着的金将密会、后又回到宋营与另几人在偏门处鬼祟,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是以立即向盟主禀报。” “偏门处……”吟儿蹙眉,循声看向西南,拏懒神机就在那里,兵锋正劲。 “我与几个搭档,正合力看着他们。一时应当还无变故。”这位海上升明月的无名英雄说。 “做得好。”吟儿点头。金军的控弦庄,从盛到衰,从亡到兴,全程都被宋军的海上升明月奉陪着,哪怕此刻它们在山东都算群龙无首——这就是天生的宿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细作吟儿不认为是宵小,他们的定义和叛徒不一样,信仰唯一,立场坚定,他们,是两团万云斗法。 之所以对细作这个职业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好感,是因为……林阡小时候也当过,那个时候,他还叫林胜南,就是活动在棋盘缝隙里、连“棋子”都算不算,只算得上“气”的细作。一丝气不起眼故能贯彻双方,可是气多了自然会突破一个节点继而颠覆全局 无数次幽暗昏惑,无数次柳暗花明,她早就练成了这种林阡不在也能笑看风云的淡定,看着南面压境的金军不自禁笑了起来,“我哪会输呢,我身边,有这么多林胜南和范遇在啊。” 第1128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1128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1130章 打蛇打七寸,出手稳准狠 第1130章打蛇打七寸,出手稳准狠 夤夜,龙泉峰,吟儿榨干了副香主之后,又开始讹诈那个军医。ihong 人都说医者仁心,却偏有黑心肠的害群之马,“老实说,医死过几个伤病”吟儿一鞭抽,那军医吓得尿流,真以为她要索命。 “像樊大夫那么有骨气的,世间着实不多了。”吟儿忽然有点怀念樊井,怀念他对听话的士兵和颜悦sè而对不讲理的林阡吹鼻子瞪眼。 “盟主,盟主我有何都招,知无不言呜呜……”这叛徒哭号,吟儿,他身份不像那个副香主要紧,只怕绞尽脑汁也抖不出多少实情。是以已经准备差不多收手。 便那时,那军医却抖出个她意想不到的说辞来还有,还有一点很奇怪” “很奇怪?”吟儿一怔。 “岳离被李全将军毒伤了眼睛,金军不能医,只能找我去。”那叛徒道,“他反复问我,何时能好,能否上阵,我对他说,这伤势要紧得很,必须静养恢复,他说,不行,必须能尽快复明。” “这有奇怪,他是天尊,要激励麾下,自然需要身先士卒。当然很想上阵。”吟儿体会得到这种心情。 “可我就觉得纳闷啊,我出了军营,觉察出我开了一味药,只能使他复明,却好像维持不了多久,我急急赶的时候,就他一人一马,往西北走,等了很久,也没,看来是真的走了。”叛徒说开药的时候,吟儿还对岳离有点幸灾乐祸、兼带着对这叛徒的医术鄙视,然而听到后面尤其“西北”二字不免心中一抖: “西北?” 叛徒点头如鸡啄米。 “不是东北……?”吟儿在片刻前获知,海逐浪被岳离大军打击,那地方明明在吟儿的东北。 想必李全海逐浪的情报传到了林阡耳里时,林阡必然是觉得南部岌岌可危的,因为岳离在啊是以三倒扑的第一刻林阡就选南部,只要彭义斌不负众望打败了仆散揆,林阡当然会把他的这支羽翼调往李全海逐浪,而中部和东部尽皆要走钢丝; 也许中部可以由李思温柳五津顶着,毕竟仆散揆本就已经虚耗;也许东部的石硅和裴渊还有转机,可以与束乾坤完颜斜烈持平;也许彭义斌的加入能打破南部格局——但,还有一个,中东南三方交界的那个地方,才是此刻的最凶险吟儿当时还不林阡的确切位置,却轻微感觉得到情况不妙。 此前不久彭义斌已经把仆散揆移交给了李思温、而率军冲到龙泉峰东南救李全,故而吟儿这里对中部和南部的情报都稍微明朗,也可从中、南推测到了林阡大致所在—— “不了,西北。”叛徒说。吟儿心里,那三方交界的线,正是龙泉峰的西北位置,很可能直指现在的林阡 “这么说,岳离他……” 子丑之间,彭义斌率众杀到李全营寨,骁勇如他与机智如李全,真是天生一对的搭档,两人一并将当地金军击败后,更北上帮掎角之势的海逐浪对岳离大军翻盘,彭义斌当得上不屈剑的“顶天立地无妥协”,李全表现也是“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海逐浪因伤难战,看他两人已有直追的感觉,不禁大赞吟儿关于新九分天下的说辞。 在中部最强的这路人马救助下,海逐浪李全化险为夷更甚至能打赢岳离,眼看即将与祝孟尝等人会师,真是万分振奋人心同在当地养伤的沙溪清,得知眼瞎还上阵的岳离就在这群战俘里,yu给死去的几位师父报仇,行到岳离所在的车驾便以剑挑,彭义斌怕他危险紧随其后,然而挑开帘来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当中坐着的根本不是岳离 “岳离何在?”彭义斌沙溪清齐齐开口。不同于沙溪清的迷惘,彭义斌是恐慌,他,太多人,都被岳离骗了——为盟王要先派他彭义斌救这里,不正是因为在岳离的威慑力下,南部最容易危难?可是,林阡一派他来这里,林阡的人马就完全达到最大分流,林阡身边的人就最少。 “岳离,难道他,是冲着盟王去……”难怪,“岳离大军”会不堪一击……难怪金军对南部打得刻意留一丝生机却注重把南部的消息与别处隔绝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岳离不在这里 彭义斌刚一回神,蒲鲜万奴的增援便到了,南部大军顷刻陷于再度苦战—— 苦战在别处而不能去救林阡的,又岂止他彭义斌一个?是红袄寨的所有人林阡给他们全部都找到了平衡,却忘了算进他…… “快,去告知主公他……他有危险”吟儿大惊失sè,双倒扑?三倒扑?在这一刻都不是了是三面棋局都胜负难分但林阡一个人被孤立 现在,所有可以救林阡的人,竟被完颜永琏设计得全部离林阡最远 这场决战的布局,林阡可以说对王爷从头输到尾,但是战场是在发展的,一定有一些计划赶不上变化,比如说红袄寨二三线兵将的韧xing——石硅这个在最起先就被定在东部的救局者、彭义斌那个很可能会在最后被林阡派到南部的关键棋子,会否真的都如其所愿,持平、甚至翻盘? 这些变化即使出现,也都不要紧。王爷的后招,同时也是岳离的献策,三倒扑完成则林阡死,三倒扑不能完成也是林阡死—— 事实上,无论是指着吟儿却绊林阡,还是先把吟儿打得半死不活再杀林阡,结果还不都一样?都是为了灭林阡。只不过这次,岳离和王爷一样藏得极深—— “执棋者,不入局。”冯张庄之战告败,完颜永琏把这给岳离之后,岳离就一直遵守、从来不在局中。 否则,沂蒙杨致诚来犯,为何不是凌大杰去打,次次都是岳离去泰安以南? 当然,也不会有人比岳离更适合在短时期内打垮杨致诚,这使得岳离的不入局合情合理, 岳离把泰安以南从沂蒙来的大军打得一路残骑裂甲,确实方便了王爷后来利用战俘去纳降,使现今沂蒙大军存在漏洞……如此,反而覆盖了岳离的初衷是不入局。 等岳离打完杨致诚泰安,恰逢林阡的东部与中部融合大盛,林阡下意识地认为,不同于凌大杰的针对吟儿,岳离的目的一定在国安用。由于岳离先前对杨致诚穷追猛打,让林阡觉得“他势要切断我的所有生机和后路,是以致诚不可留、国安用也必打”——林阡以为能用杨致诚调开岳离那么国安用一定也调得开。 林阡强调要凤箫吟海逐浪守好龙泉峰,就是意味着林阡觉得岳离也侧重东部,而事实上,了,岳离对国安用,跟从前扫的杨致诚并不一样——杨致诚,他背后的沂蒙兵马里有王爷可以渗透的时青寨夏全寨空虚,国安用,他所代表的潍州红袄寨兵马一时还很难沟通那就不必急于一时。 何况,原本杨致诚就不是岳离的目的,国安用自然更加不是。他们调不开岳离 别的人,包括岳离麾下的兵马,确实都最看重国安用。但岳离这一个人,装作看重,意思却在林阡。 追溯那冯张庄之战,虽然林阡成功将岳离算计,岳离却也清清楚楚,林阡心里最想cāo纵的敌人正是他岳离——“我岳离去哪儿,林阡就会最重视哪儿。” 这便是岳离走到司马隆处当军师、却还要留个分身在南部车马里的原因——不只是鼓舞士气,更要骗林阡。 “所有敌人一起骗,行动全部靠。”是他借鉴了林阡,交代给麾下所有金军的。今夜金军,完成得极好。 而“差”这一点,不止要借鉴林阡,更要反算他。 “南部战场,只能靠林阡一次次通过信使传达计谋,还不能保证计划传达的内没有变化。”岳离曾如是说。那么,就让林阡仓促间cāo纵不了 林阡料得到吗,岳离对南部只是虚无的存在;岳离故意引林阡犯,继石硅之后,彭义斌这个棋子也安排失误,从此连最后一个机会也没有了。岳离是针对着林阡去的——这一刻终于不止三倒扑,还有对他林阡的致命一击 高风雷可以去去就回,岳离何尝不能一开始就在东部,等着和林阡打? “司马,莫担忧,先休息片刻。”中部战场,还有几人会叫司马隆司马。 “这条路你还记得?火烧摩天岭那夜,司马你险些走不出。”还有哪个人,能走出王爷的阵法。 “谁说天尊不在场。” 是啊谁说天尊不在场。此局中,岳离就是那个指点司马隆走出迷津、对纥石烈桓端解开心魔、并调遣楚风月南下救局的军师 当彭义斌救了南部的海逐浪李全等人,而石硅、李思温在东部和中部,虽然艰难却也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林阡的希望却骤降到零,这一刻,林阡的捷报一份份传来,继战胜司马隆,战胜仆散揆后,又是梁宿星、高风雷,吟儿为何没有半点喜悦,而是冷汗涔涔,呼吸困难 一天之内打了三个豫王府高手,可是他想过吗,高风雷刚被击败,尚不及呼吸,岳离就突如其来? 这个心情她不是没有过,就像苍梧山上东方雨的内力,双倍冲向了林阡的时候……林阡是被金军绊住了,是被宋军拖累的,也许他甘之如饴,可是,吟儿不舍得 “祝将军,闻因,你们且守好这里虽然抓住了拏懒神机,还有别的金军不容怠慢”吟儿携剑起身,知事不宜迟。孟尝闻因齐齐点头。 “主母,我与你同去”飘云道,“虽不能战,为主母出谋划策,躲开不必要的枝节,冲到交界去,还是可行的。” “这……”吟儿一怔,担忧他的伤势。 “今夜谁都不能阖眼睡,但是,希望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整天,让主公他抱着小牛犊”飘云说时,吟儿忽然泪落,点头。 “然而,只有盟主一个战力,可行吗?无论躲开枝节,还是必然有凌大杰拦路。他的武功……”柳闻因道出隐忧。 “金军最怕的,当是主公他走火入魔。”吟儿笑了笑,面sè中夹带着一丝狠,“可这一次他们想不到,走火入魔的,不是他,是我” 为了和能团圆的最可怕。 泰安棋局再度下僵。与先前双方都不能动弹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之所以形势停滞,是因林阡无论出都是死路,完颜永琏即便有意外都能很快应变。 然而林阡和完颜永琏谁都没有算到的、谁都不想低估却终究都低估的、足够紊乱整张棋盘的变数,还有一个正是吟儿—— 吟儿可以帮林阡杀开一条血路,吟儿可以让完颜永琏在凌大杰处无法应变,如何无法应变?把凌大杰打得惨败不能翻身不就是? 在离开林阡的这三个多月里,她对小牛犊的照顾丝毫没有进步,也把驻地从天外村、扇子崖一路丢到了箭杆峪,却偏在同邵鸿渊、完颜君剑、凌大杰的武斗里,一次次提高了的武功、恢复好了的身体。这是林阡对她唯一的也是最严格的要求,原以为极难实现,却终于完美抵达—— 不过,吟儿自认为剑法不还不够,还需要一次实践,那当然要拿凌大杰来衡量这个从正月至今就一直在供她练手的高手。 不容迟疑,火速剿灭西南面部分金军后,吟儿当即就对西北角凌大杰宣战 第1130章打蛇打七寸,出手稳准狠 第1130章打蛇打七寸,出手稳准狠 第1131章 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第1131章 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就凭你,也配与高手堂单打独斗?”金将的这句盛气凌人,换在两年前的会宁地宫里,吟儿听到一定胆颤噤声,因为当时连林阡都无法与凌大杰匹敌;只可惜时过境迁,吟儿对面这金将是有眼不识泰山。 “上回交涉时,难道没见过?”吟儿喝叱声落,驱马砍瓜切菜,不消半刻便将拦路金将全都杀得大败,她身后这一路宋军亦争先恐后涌上,个个都誓死要将护的封锁冲开。 上回交涉,她因手臂受伤而速力不够、只能换左手代右手似是而非,一剑十式也全部都换成了一剑一式稳扎稳打,即便那样了她还能持平数招不败、剑术更被仆散揆赞叹“空灵”,正因为她当时推衍出了另一种意义的一剑十式—— 不是平素那种同一个打出很多招的一剑十式,而是同一能够预示出下一招有很多种可能xing的新一剑十式;不从速度或内容、而从衔接入手,着力点不停地在剑上滑动让敌人难以料想下一招会怎样——所以因祸得福,吟儿的剑术不仅恢复,更得到扩展,没有固步自封。 “何必负隅顽抗?”凌大杰终于提长钺戟出现阵前,只简单说了这六个字便强硬反攻,她命中的恩人和宿敌,分毫没把她当成后辈或等闲,攻势凶猛,滔滔不断,当中不乏杀招决绝,无非符合了完颜永琏的“立杀”之令。 云剑拨开这当头一戟,吟儿初期难免吃力,再复两戟撞来,吟儿调集了全身气力、立剑切断、平剑阻攻,不甘示弱,却都只能守而回击不得。尽管她内力打开、功力全赴,也还是差他不少——然而,也不过是才流汗而已 “我一定会……冲”吟儿非但不退反而更加骁勇、坚定,那眼神里充满了狠劲直把凌大杰看得震惊。是的她即使样样都不如他,气势也比他强盛,从没见男人能泼辣过的。 百里飘云远远看到吟儿和凌大杰强行交击了数十招,心知主母这次是发狠了一定要闯过凌大杰的围堵。当初她就是等着林阡这样打救她,谁想到泰安之战的结局是这般反着所有人的想象。 战局混乱不堪,四处血肉横飞,吟儿自也不能幸免,左肩被长钺戟擦撞而过,飘云还来不及为她担心她便失去重心栽下马去,“主母”飘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刚出口就又如鲠在喉,偏在这一瞬,吟儿反手打出一剑直朝凌大杰腰,竟是落马之际还不忘袭击,血光连闪,百变不穷,端的是收发随心、挥洒自如,霎时旋出了无数剑花穿梭而去。 凌大杰虽晚,胜在长戟苍劲,挥劈,一力点破数道剑花,无一不是切中肯綮。也许他不懂破这一招,却还是高屋建瓴地拆毁了它……只是,虽然防御得当,凌大杰到底重心也不能保证,因要防她,故跟着她一并落马。如此显然是吟儿故意,平地交锋她有优势—— 吟儿手上灵幻、凌厉、快变的点苍剑法,要配合她身形飘逸、步法轻盈、轻功高强,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此刻吟儿左肩虽吃痛,所幸惜音剑在右手,仍然迅捷灵活。五十招后,凌大杰凭借着内力浑厚、戟法jing湛仍处上风,而吟儿的一剑十式逐渐已令人眼花缭乱,凌大杰也暗暗吃惊,这女子,堪称速度、力道、剑招、轻功的最佳平衡。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四套剑术,当初在谈判席旁是能被仆散揆看见并说出来的,但这一刻快成一抹光影根本难以用眼截出任何一个片段、谁都不可能拆分出她刚刚一回合打出了多少招来各自招式名叫—— 只确实源于风花雪月的点苍剑法,然而那风,是轮台九月风夜吼,那花,是扬花乱扑行人面,那雪,是纷纷暮雪下辕门,那月,是天月苍茫云海间其剑谱本身意境婉约,经她剑演绎之后竟不知高深了几千几万。 这些,都还不是吟儿的封顶—— 斗到紧要之处,吟儿陡然更进一步,只见她区区一只手一把剑,竟既有这标志她惯常特sè的一剑十式,又有她上回被迫推衍出的代表着下一剑可能的一剑十式 两种方式一旦结合,所以,每一剑本来已经有十种可能了,还因为每一招的下一招都有十种可能,而使她在每一个衔接处都有十乘十百种可能 早年在点苍山上,林阡就觉得看到吟儿的招式仿佛看到岔道、继而岔道上又开出岔道,现在的吟儿,则是纵向岔道横向岔道一起交织,骤然凌大杰面临岔道更多也更加稍纵即逝。 “一帆风顺”“两袖清风”……“十全十美”;一招十变。 “云”,“劈”,“崩”……“撩”,“带”;一剑十变。 手掌,手腕,手臂,剑柄,剑刃,剑锋;何止百变 如此,渐渐战局里已根本看不到剑…… 而只能看到凌大杰难掩赞叹与惊慌的眼神,和,血 吟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绝的笑,她要赢了,她。 变幻得她连的心都看不见,唯独想看到眼前这个人的血。 龙泉峰战场,血中烧着滚滚浓烟,火上蒸着腾腾气雾,兵马旁光yin不停向前,天空里星河如在倒泻……这画面廿四年前就有过,我们的一生从出生到长大其实从来都没有和平过,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战乱。 可是,那时候,那个人不顾生死送到她口中的血,这一刻生死难料地顺着她的剑流进了她的手。 “都给我让开”诚然她她现在的状态是在走火入魔,眼看着凌大杰应接不暇后终被刺中一剑并在的面前倒下,为了让他这一路败到无法翻身,她这一剑显然没有手下留情。来不及动情。 这是她对父亲逆转最后的机会,除了她和凌大杰的这一局以外,别处没有一处不是僵局、不是战败、不是已成定数…… 当凤箫吟一剑把凌大杰挑翻在地,龙泉峰战场从金到宋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瞠目结舌。这一声“都给我让开”喝毕,凤箫吟很快就杀出了一个私人空间! 金兵三步并两步地后退,前推后拥人心惶惶,由于太过信任主帅,眼看他竟生死未卜,军心霎时开始不稳,何况宋军杀机腾腾,逐渐金兵阵不成阵…… 突破此地,凤箫吟带同百里飘云等人马不停蹄地往北继续杀。 “王爷,凌将军战败”随后不久,战报终传到扇子崖。 “大杰他?”完颜永琏大惊站起,问及凌大杰伤情。 “凌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林匪那一剑所幸偏了少许,险些便直穿心脏。” 偏了少许,那或许是吟儿的潜意识和良知,但把他刺成重伤,绝对是因为她不想林阡死 此值丑寅之间,这场涉及东中南三大战区的决战基本已经落幕,除了彭义斌、石硅勉强和蒲鲜万奴、完颜斜烈分别战平之外,林阡在国安用杨鞍、江星衍时青处完全战败、吴越刘全处也仅留下几座营寨…… 东部和南部,都只剩一半左右而且这一半还是持平,另一半千疮百孔完全由金军所占,剩下的中部战地,李思温柳五津原本的优势也转为平局,诸多地盘都可谓零零散散,如此,泰安五大战区,实则三处以上都算金军赢。 是以完颜永琏无论调谁去救凌大杰都可行、都能把南部战场再反转,然而纵使完颜永琏也不能改变的,是凤箫吟已经从他手里脱缰奔赴到了林阡身旁。 如此,杀林阡的最好机会难道要因她流失?这场决战原本最大的收获就是林阡的死。 “完颜乞哥、移剌蒲阿,务必将那女子截住。” “还是‘立杀’?” “罪无可赦,格杀勿论”岂止是杀无赦,他因凌大杰生死未卜,目光中尽然前所未有的杀机,一字一句如是下令,“不提这林匪人头来见,那便提着脑袋来见罢”转身拂袖,掌下案裂。 鏖战至丑时之后,泰安战局内的金宋双方、甚至已拿不出一个完好无缺的人。 宋如杨鞍、国安用、徐辕、杨宋贤、吴越、石硅、海逐浪、彭义斌……无一例外伤势严重、气力难复; 金如梁宿星、高风雷、司马隆、完颜君剑、纥石烈桓端、完颜斜烈、蒲鲜万奴、凌大杰……全都是或死或伤或残或累到趴下。 战局如死,各自都只剩些三线兵马。但三线兵马此刻战力如何,也全都折shè在一二线高手的表现里了。所以策谋和地盘虽然是金胜,但表现和战力却是持衡。 包括吟儿,也没jing力旺盛,虽然超出意外,却也困难重重,完颜永琏的军令传到之前,完颜乞哥和移剌蒲阿就已双双拉出封锁。两道长城,难堪逾越。血肉筑起,血肉去破。 移剌蒲阿,正是先前林阡与高风雷作战之时、还在攻打刘全寨的那一个,离他不远,吟儿已经有预感,即将看到林阡了。行百里路半九十,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继续打”那时吟儿虽然并未血流、左肩也只是皮肉之苦,却觉得呼吸不是那么顺畅……不知是空气太绷紧,或是适才用力过度、短内还恢复不了…… 可是……吟儿现在最大的动力,不是林阡对她说出怎样的第一句话,而是希望看到林阡抱着小牛犊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然而那时一声激响,一根利镞猝不及防,吟儿只觉后心一凉,陡然间竟眼前一黑。方从走火入魔的状态出来,她这么快就对凌大杰付出了代价,于兵阵中被完颜乞哥shè中背后……眼看着七八个金兵齐齐冲上要将她乱剑杀死,所幸有宋兵冒死把她连拖带拉地救出。 知觉若有若无之时,听得一句,“王爷有令,罪无可赦,格杀勿论。”“不提这林匪人头去见,那便提着脑袋去见” 父亲对,原已是恨之入骨当然是恨之入骨 她……无话可说也不怨悔 “主母,所幸这箭无毒。”军医帮吟儿将箭从背后拔出,亏得这不是完颜君剑所shè,虽穿透了战甲也扎进了皮肉,却不曾伤及要害,饶是如此,也血流如注。 吟儿看着前方尘土飞扬,咬紧了牙关支撑着完颜乞哥倒是可以冲,但后面还有个移剌蒲阿该如何对付?” “主母放心,他虽勇悍,谋略略逊,我去将他调虎离山,方便主母冲去交界。”百里飘云说。吟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在这一刻飘云和她一样地在经受良心谴责,毕竟飘云这条命是移剌蒲阿在梁宿星手下救的,此刻却必须恩将仇报。 “无论如何,主公最重。”飘云似是她想说,低声坚定。即使他现在不能提刀报效林阡,也能以智谋来报。 她点头,心想,幸好飘云不必把移剌蒲阿朝死里杀,这样的痛楚,不堪回首,也不忍心要飘云受。 休憩片刻吟儿再度提剑起身,趁移剌蒲阿被飘云调开而率军北上,沿途快马加鞭更换了不下三匹,终赶到东中交界处刘全驻地,初始却看不到半个宋兵,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全是她的老对手、岳离的直系部下、铁甲马队——他们,原本是在完颜乞哥北面驻扎,看似要堵南部,其实目的跟岳离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紫龙驹……”就在她持剑掀开数层兵阵以为冲到核心之时,这只不过是大战阵外小战阵的核心而已,紫龙驹在,林阡却不在,她最熟悉的一匹战马,此刻伤痕累累、彷徨无助,她怎能看到,他最爱的紫龙驹成为无主战马? 紫龙驹一见是她,因灵xing识主,故长嘶一声便朝她来,倏忽数声激响万箭齐发,全朝紫龙驹shè,吟儿纵身跃上一剑尽数挥挡,箭矢四散之际她正好落到马背,一夹马腹带我去见林阡”她自林阡活着 她刚一驰马众金阵齐齐压迫而来,但她又岂是单枪匹马?见她骁勇,后面宋军也纷纷迎刃而上…… 这时的东中南交界战场,有司马隆纥石烈和梁宿星参加的武斗早已落幕,国安用杨鞍也由于形势太危险而尽数被樊井呼喝,所以城下只剩林阡和十余休憩罢了又重新上阵的勇士,包括吴越杨宋贤在内,在大战阵的核心处与这些铁甲马队拼命。东中南交界的战力,勉强只剩这么多了。 不同于吴越杨宋贤等人抗击着阵内的等闲之辈,最核心处林阡直面的,是唯一一个绝顶高手。 第1131章 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第1131章 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第1132章 日月沉浮风云吐 第1132章 ri月沉浮风云吐 夜半林阡正待将高风雷擒拿之际,猝然杀出了这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敌人——天尊岳离,明明昨ri才被毒伤了眼,带伤上阵也只是鼓舞军心,而且、上的阵原该在龙泉峰的海逐浪李全处…… 那时林阡才总算会过意,完颜永琏下了一盘怎样的棋。 此战岳离倒也不曾恃强凌弱——即便林阡才和豫王府三大高手折耗过,岳离也是在同一天的另一战场刚和郑王府三大高手两败俱伤。 所以各自战力都不在最高,如此,激烈程度却不亚于先前任何一场 岳离的包罗万象,论幻变,吟儿跟他不在一个层次,论恢弘,比林阡意境更广。 老对手了。济南之战便历经。可惜,此刻林阡借不得无法无天;纵使紫龙驹,也在刀剑交的第一回合便被排斥到了不知何处,再也回不来…… 林阡忖度岳离剑术的“神幻飘渺”只得素ri一半水准、尚不能达到“反控对手节奏、同化对手意识”那种最强意象,故还不足以轻易对反控和借力打力,但纵然如此,速度、力量都够其目空一切了。而反观自身战力,也不知是最高状态下的几成。 硬着头皮发挥饮恨刀,虽一时半刻也达不到物我两忘,却所幸因司马隆、梁宿星、高风雷而刀象扩展、内力跃升、运用更熟,故内力、外力、速度都还追得上。却是气势、远远不及—— 岂止海纳百川壁立千仞?有何人剑法能如岳离这般,既灿烂如ri,又迷离如月?他剑中各种矛盾都是统一的,所以诸如光明和黑暗的意象能同时出现,起与落的趋向,沸腾与冰冷的温度,扩张与收束的气势,不是“似是而非”,而是“是非共存”…… 也许是这样的,如白氏长庆集和饮恨刀是互通,如冯虚刀和归空诀是互补,但岳离的内功心法和剑术恰恰是抵触 这造成了岳离这一剑翻江倒海席卷来时似乎又轻如棉絮,原来有滚滚白云把天地弥漫得混沌一片蓦地就片片乌云呼啸生风,那种仓猝,就像一个画面突然撕开冲进来另一个时空的事物…… 俄顷,白云黑云融为一体,成絮成海裹挟飓风,一切画面、所有仓猝,遇到九天剑,都达到合理诠释,环绕在林阡四周转动扭曲。 饮恨刀便如同在这一块又一块云间穿梭,然而云散天开,未见曙光,刚要豁然开朗,就又看到更强猛的云山倾轧,明明前一瞬万物才归于寂寥—— 岳离,即使神幻飘渺的意境不足,抽出一点点来,已是远胜林阡 然而林阡到底和岳离原先的所有敌人都不同。心志顽强如他,即便落在下风也仍自强不息。 尽管岳离对相反意境驾轻就熟随心所yu,林阡不也刚对高风雷左手弱胜强,右臂刚克刚吗? 饮恨刀一路都是在逆境里不停打的,怕落在下风,就怕不落下风不能翻上去 那份内心的刚强,和骨子里的厚重,不仅属于一个人的阅历,还有那一把刀的历史。所以无数成败兴亡也在饮恨刀的气势里、刀象里,层叠出现,络绎不绝,越挫越勇,经验翻涨…… 岳离自然也看重这个对手,更还看出,林阡的内力与在济南之战有了大幅提升,那时的他,还在邵鸿渊以下,如今却上了接近两层,堪称进步神速——然则,即便如此,林阡也才勉强够到岳离的下限。 林阡越打越觉胸口气闷,五脏六腑,也渐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海水淹溺却瞬间完全退cháo的干涸龟裂之感……消耗战打了至少一个时辰,到这时忽然无法调用真气防御,竟根本接不住岳离的这最后一剑,退无可退,九天剑剑锋所向,是饮恨刀的最后防线和林阡的一腔热血—— 开禧元年的三月十五十六,原不是林阡一个人赢豫王府三个的光辉史,而是岳离一个人杀郑王府三个以及林阡的光辉史而已 “胜南”那一剑狠狠贯入林阡的身躯、抽出时瞬即扬起好几丈血,新屿和宋贤就在不远、只看到整个视野腥红一片,惊见此景,魂悸魄动。 便即那时,核心兵阵波开浪裂,既有覆骨金针和潺丝剑的冒死冲杀,更隐约有另一种武器从外到内强撕开…… “胜南……”忽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林阡的耳畔,虽然那一刻扶在他左右的原是的臂膀,刚强有力,但这声音却是温柔至极也充斥着心疼。 他只道是伤得太重浑噩了,何以眼前能出现吟儿的身影。吟儿,吟儿,我想你,克制不去念,却时时刻刻都在想……伸手去够这影子,却陡然就飘荡老远…… 吟儿,何时起,为了,我们之间竟这么遥远,只有在这样都不用想的时候、才能完整地看到你。 所幸岳离此刻也不剩多少战力,因对覆骨金针存着几分顾忌才留了林阡一命不曾追杀,吴越和宋贤为了尽快冲各自也都受了些伤,却哪比得上林阡要紧 宋贤看林阡呼吸微弱、面sè惨白地站都站不住,竟比先前输给薛无情、司马隆更惨,非但胸口腹部的鲜血堵之不住脏腑也藕断丝连,更还一边唤着一边吐血不止,听他唤吟儿才知这是他唯一的求生之念,慌忙说道盟主她就在这里是真的”慌乱中第一刻就攥紧了的手骗他,可这四面八方哪有凤箫吟的存在…… 吴越边运气给林阡边防范着岳离,同时气急败坏对宋贤喊还啰嗦,快给他裹伤啊”宋贤这才从惊乱中回神,当即把战袍扯下给林阡裹束。 “吟儿……你……要活着,我……”林阡不支,眼看就要倒下。 血就这般浸透了战袍直往宋贤手上喷,捂不住,全从指间渗出来往下滴溅、打得地面到处都是,宋贤悲从中来,多年不曾为伤势之类而弹泪,此刻竟有一种那么强烈的他必死无疑的预感……手方松开,既惊又恐,只怕没握住他的脏腑,可真的已经无力再去扶他…… “你也要活着”便那时一个声音穿越兵阵近在咫尺,竟不是假的,说曹cāo曹cāo就到了,宋贤新屿齐齐又惊又喜,循声看凤箫吟强行冲阵一马当先。 “真是真的胜南”新屿喜不自禁,却看林阡半昏半醒、目光游离,未必还省人事,想到他一个人就为红袄寨扛下这么多高手却换得自身重伤,不免心中一恸,帮宋贤一左一右撑着林阡起身,“胜南,我们三个,结拜的时候就说过,我这大哥还没死,万不准二弟三弟先去如今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是,在云雾山了,在黔西也了,在山东,怎能过不去”宋贤亦噙泪,受吴越鼓舞,终燃起希望,咬牙继续给他裹伤,许久,林阡才有了些许反应,血也算是止住了。他三的情谊,是最上好的疗伤药。 吟儿趁势而来痛击了周围一片高手,核心兵阵比边缘的好对付多了,显然他们是被林阡等人给累成这样的,那时只有移剌蒲阿可能拦得住她,但移剌蒲阿不是被百里飘云调虎离山了吗东中南交界,吟儿捡了个大便宜,一时之间一个对手都没有,越打越是顺畅。 同时吟儿身后三骑已到,当即一手拉起新屿宋贤林阡一个,“我殿后,先带主公走”吟儿让他们先护林阡走,她则独自一人留在阵中,转眼就冲到岳离面前,对着他也照打不误 第1132章 ri月沉浮风云吐 第1132章 ri月沉浮风云吐 6月更新速度以及其它-本章免费,读者乱入 6月更新速度以及其它-本章免费,读者乱入 今年的第一篇论文,导师在催,压力海大,必须抽出来磨它,所以接下来3到4天一更,甚至很有可能会断,断再另行通知。enxue(如果期间作者食言又更新得很快了,那肯定是导师他令人始料未及地出差去了。)但这回我说的话90是真,大家还是不必太期待了…… 对于南宋,感触很多,整个08年我都在写黔西之战,原以为魔门是花我心血最多的地方,没想到,山东之战,已经从11年写到现在。因为这种比较大的情以前没写过、比较有挑战xing,因为太想把林阡17岁以前的经历写完整了,更因为囿于历史,难度远超过当时,所以不知不觉山东都成了一个重头戏,算起来,已经占了南宋1/4篇幅,至于到底值不值得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且留待验证吧。 基于一些读者总是呼吁旧人出场,我只想说,不要急啊,诸如厉风行、越风、独孤这些,都会在下一卷出现的,具体事件差不多都规划好了,因为他们远在陇陕或川蜀,确实不能拉到山东来救局,山东乱,还是山东人来平比较好,各位说是吗?他们守陇陕的,若轻易动,也不利于陇陕安定啊,完颜永琏三个和楚风流、薛无情这种级别的boss全在那边啊~~ 不过,我也希望从此卷之后南宋不再出现新人了,即便有,也是龙套,免得大家看着累。高手已然出得差不多了,地盘也分得差不多,接下去,是时候进入大局模式、该开始收手了。唉,我也不想大家抱着孙子看结局。 不便之处见谅,南宋老跟论文杠上。 去年夏天也因为论文的事停更,使得停更完了再拾起的时候,竟然卡在了瓶颈过不去,瓶颈处又适逢南宋上架,种种不巧,让我想起了林阡的饮恨刀“到达的是巅峰,也是坎”,虽然的一年很艰苦,但是,这个坎已然翻越了,于是就有了新一层阶的内力。哈哈,我总说,我跟林阡很像。 上架后很多人选择了盗(版),对此我不强求,只是要说明一点,由于我发完了之后会反复修改、盗(版)网站又只盗第一稿,所以准确xing有很大问题,当然,不求甚解者没关系;求甚解的,经济又确实困难的,自也有看正版的方式,具体内容详见《一些问题与解决方案》章节。 在这里,最要感谢的就是最支持我的、订阅正版的读者,很少很少,先前也料到了这个情境,但越少,就越值得我珍惜。读南宋还是很费力气的,更何况追更,真心觉得你们很不容易,谢谢你们陪着我不离不弃。你们的支持,令我一直有存在感,有动力、责任和担负。遇到你们就如林阡遇到吟儿,所以无论外界扰,我都对南宋有信心。 等我对付完现实的boss,再来打小牛犊和完颜永琏这2个boss~~ 6月更新速度以及其它-本章免费,读者乱入 6月更新速度以及其它-本章免费,读者乱入 第1133章 试问天下间谁敌 第1133章 试问天下间谁敌 然而三骑方一驰开,后面正巧一支流矢,不偏不倚擦过林阡,愣是把他摔在了地上、滚到紫龙驹侧,醒了……刹那,吴越宋贤都已离阵,后续救兵还未抵达。 “吟儿……?”林阡浑噩之际,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然而看这家伙居然敢提剑打天尊,他就了,一定是真的。 可是吟儿哪里还是那个胆量爆棚乱打一气的吟儿啊,她能够从乱局中冲杀顺利得难以置信,根本是勇谋兼备而且还……令他振奋得生龙活虎 他一高兴,下意识地又有了力气去握刀。这一刻,别离的思愁和重逢的快感都来不及出口,只化为一句由衷的赞赏吟儿,不止是剑圣,更还是将才”吟儿,是要怎样的烽烟乱世,才得以磨砺出你这才干…… “还都是第一”打住,这话不是林阡说的,是某人自封,林阡哭笑不得,却情不自禁点头;一旦得他夸赞,吟儿更加清狂,尽管现在围攻中只剩他两人,她也没有半点惧怕,冲他一笑,惜音剑横在金军前面谁敢” 尽管两个人还隔了几步远,但是两个人之间干干净净没有半个别人在,金军因为吟儿剑尖还在滴血不敢上前碰她,而林阡即便倒在地上却还握着刀杀气腾腾谁敢试他 让吟儿打岳离,林阡一开始也只是见她想打、所以鼓励,但哪里信她能败岳离?须知岳离把一个正在好状态的都打得半死不活……是以林阡握住饮恨刀时刻都准备帮吟儿挡一剑,从这时起,他已开始调用身上仅余的全部真气,希冀帮吟儿全力反击—— 然而,初始几剑,他没想到,吟儿真的能把岳离给困住 何以小幻能对付大幻?难道是岳离此刻战力不高?然而吟儿明明也受了点伤…… 这点林阡就不了,吟儿这回不是乱打一气,吟儿勇谋兼备,打岳离 那个黑心军医说了,岳离的药里,了一剂,只能短暂复明,那么,吟儿就用这眼花缭乱的剑法,加速他失明吧反正时候也快到了 岳离果真越打越觉眼睛吃力,哪他是被敌方的叛徒卖了,只是,察觉到吟儿借着战马优势、刻意地朝他眼睛下手,手段如此龌龊,难免敌意飙升,林阡充蓄战力多时,听出岳离剑风一紧、料到他终会对吟儿不利,当下毫不犹豫大喝一声一跃而起,以全身挡在吟儿与紫龙驹前挥斩出一道寒芒,那时吟儿惜音剑还不及回应,惊见岳离九天剑向她打出致命一击、但是随刻、就被这熟悉的刀光全力扼制…… 她看到这道裹挟着xing命的刀光去和岳离拼,曾也和十二元神拼,和徐辕拼,和东方雨拼,她今夜之前的所有惭愧、所有自责、所有难过都九霄云外,为数典忘祖,为良心不复,为六亲不认,区区两个字就够。 这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只要在,就不会令她受到一点点伤。 即使不在身边,也时时刻刻帮她躲开一切凶险。 如果说做他的还需要站在风口浪尖、忍受聚少离多、经历颠沛离乱、担负无数家国……那也没关系。 要真清算,真算不出谁欠谁。 这一刀为她而出,厚积薄发,神威千重,刀搅寰宇,倒卷银河,不过刹那…… 饮恨刀与九天剑一旦相撞,吟儿只觉整个身体都麻痹,但看林阡虽有鲜血喷涌,岳离却也面如金纸……吟儿心念一动,几个月不见,怎感觉他内力提升了好几层? 急看林阡眼神并无异变,才放心他没有走火入魔,然而此地终不可久留,趁着岳离和他两败俱伤,她必须尽快带他杀出重围吟儿当下不再迟疑,右手立即给岳离补上一剑直把他砍翻在地,一反手顺带着杀退了好几个不怕死的金兵先锋,左手则同时拉起摇摇yu倒的林阡置于身前。紫龙驹当然懂她和他的意思,一旦两个主人都在马上,立即如飞般驰往刘全驻地。 这一幕好像以往有过千次万次了,却无一次,是她将他横放在马背上,同时由她来给他防着披风外面的暗箭明枪……“却还一样,是‘英雄’救‘美’。”吟儿与他四目相对,嘴角划过一丝得意,他虽视线模糊,却也流露一抹放心。 然而尚未抵达安全之地,她便触到他身上冰冷,打开一支流矢后,更他合了眼睛安安静静,吟儿这一惊非同小可胜南?”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倒是很淡定的样子,过了一会,反问蒙蒙它,还好吧?” 她不再有笑,眼圈通红你到好意思问的,三个多月,孩子跟出生的时候都不一样了。”那一刻,因为他有这么重的牵挂,所以他会活下去。她也,他之所以问小牛犊,就是要讨骂,就是要示出他有牵挂啊。 “不几个月的时候,会学?那时候,我要成天抱着它……”一路颠簸,林阡也一路断续。 “不准不准先教它说‘爹’,它一定要先说‘娘’”吟儿泪在眼角,杏目圆睁。 “小人,谁跟你抢……我是要教它背诗……”林阡微笑,“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晖。” 听着听着,吟儿忽而就泣不成声。 “对不起,吟儿,你受苦了。”他发自肺腑对她说。 “不,不苦。其实,小牛犊都是茵子她们带的,我没带。”吟儿……真还是老样子啊。 “咳……”林阡原还动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与她背了一路的诗对了一路的话才临近刘全驻地,夜sè中不时有火光从他二人身旁穿行,沙场却被这份温馨拒绝在一线之隔。 寅时,卯时,彭义斌、石硅各自传来好消息,调军岭、龙泉峰虽然战败,却因他俩而存留了翻身希望,如今他们正和蒲鲜万奴、完颜斜烈分别对峙。另一厢,李思温柳五津刘二祖等人,却难敌楚风月黄掴联手,中部战场继优势转为劣势后,有一分为二趋势。 辰时前后,因凌大杰、梁宿星、高风雷等人尽皆惨败,岳离与司马隆战力全降,东中交界留出了一块林阡凤箫吟可以养伤的区域——“养伤”,如此而已。 决战落幕。 开禧元年三月十六,凌大杰岳离终于在摸清林阡的战略后将他击败,诸如护、花帽军等二三线兵将,亦一起登上历史舞台。 战乱发生在一夕之间,一夕而已,泰安僵局终被打破,东、中、南三大战区,宋军尽皆多面受敌,原先被宋军铺满的北部也遭遇回击,原先由金军占据的西部却依然由完颜永琏在握—— 不再是双方平衡。今若泰安三分,林阡只占其一。 若非红袄寨厉害,恐王爷已五局四胜。 为这一夕,完颜永琏却规划了多久?又洞悉了多少?如完颜永琏这样,把所有的敌人都看透的,世所罕见,无可匹敌。 “林阡只占三分之一”,这句话还是给他面子了。 林阡在面临三倒扑时候的选择也许没,的是为时已晚,彭义斌、石硅即便力挽狂澜也只是各自扳平、未能连成一大片使地盘达到完整,而月观峰驻地宋军也因为楚风月黄掴最终联兵而零零散散。一切是偶然更是必然。这就是为无论林阡选他都输了的终极原因——纵然扳平,也无“完整”战区了。 王爷的策谋里实则没给林阡留半寸完整之地,所幸凤箫吟等人的超出意外使他在东中交界还保全了一隅,经过一番鏖战他还能落脚于龙泉峰的西北角、与祝孟尝驻地勉强相邻。是天眷顾林阡,天却也不助他——这一隅,恰恰最不稳定、危机四伏,因为就在这龙泉峰战区周边,存在着大批并不凝聚的宵小,决战中正是被他们误了大事—— 当林阡战败后唯一比较完整的据地偏就是这人心最不定的这里,如此,这三分之一地盘都是虚的。是了,真不凑巧,惨败后本就人心惶惶,落脚点小人还大行其道, 战斗刚落幕,林阡还不容喘一口气,完颜永琏的剿杀就又席卷而至。 东部大盛时完颜永琏就对岳离凌大杰说过此局存在变数,变数之一正是身处东部那些叛徒,决战中,完颜永琏也成功地榨取了他们的价值——为出卖宋军的叛徒会集体出现在东部?一则龙泉峰曾失陷于金军难免有人变节;二则调军岭由于独自战斗的缘故,腊月就存在的叛徒没有被及时剔除,ri积月累诱导了又一批宵小潜伏。这些叛徒,当夜石硅、吟儿等人都已分析出,林阡亦其实早防不胜防,可惜没想到完颜永琏用得恰到好处。 但除了这些真正的叛徒小人外,龙泉峰战区此刻最可怕的“人心惶惶”,却根本来自于另一群并非宵小的人那便是大众。这便是完颜永琏所指的变数之二,顺着时势才产生,到决战落幕的现在才生效—— 人都是从众的,当宵小大行其道时,清易变浊浊难变清。只要借宵小之口灌输一句简单的“因为杨鞍回归,所以此战战败”,那就会正好钻进某些人心的空隙,反对和在意杨鞍回归的声音就会逐渐放大充斥在林阡的落脚点,从而,直接颠覆他和红袄寨一直以来包括决战都依赖的情谊…… 也许林阡要问了,情义不是已经回归了吗,难道还没有完全铺满东部,怎还会有人反对和在意杨鞍?明明很多东部的激进分子都亲眼看着国安用和杨鞍握手言和了,如何还会有人心的空隙……? 林阡忽略了,那些看着握手言和的当时都在调军岭,而有一部分东部宋军,早先在“国安用凤箫吟融合、大盛”之时,已经被派到了龙泉峰,这些“近ri不在东部的原东部宋军”——世界一直在发展着,林阡算漏的因为而引起的变化,完颜永琏一概没有放过……这些宋军和调军岭那些不一样,他们对杨鞍的回归即使没抵触,却至少还没来得及理解,现在,他们难免会怀疑这场战败的根源是不是就在杨鞍;会觉得杨鞍的回归对红袄寨不利。 而完颜永琏顺水推舟,只需轻易给出一句“因为杨鞍回归,所以此战战败”,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可以将决战的真相屏障。大众没有眼见杨鞍拼命,会宁可耳听这杨鞍罪名。大众更会,一直以来百战不殆、即使战败也不该败这么惨的林阡,此次糊涂答应了杨鞍回归,因此才葬送了泰安局面……如此,大众心中,林阡的地位大跌,杨鞍更粉身碎骨。客观上说林阡是被他捆绑才遭他牵累。但杨鞍,注定就无法翻身了。 尽管,国安用等人早就原谅了杨鞍,而杨鞍在这一战也戴罪立功,杨鞍在战后逐渐还有恢复威信的可能,然而,不在当时,也不在此时,也许还需要几个月,甚至只需要几ri,才能传达给这些“不在东部的原东部宋军。”可惜,完颜永琏短短几ri都不会留给宋军。 “就在这几ri内,趁着林阡等人战力最低、红袄寨将重聚而未及重聚之时,一举将宋匪歼灭。”完颜永琏对岳离如是说,“任宋匪自然而然士气崩溃,你等都厉兵秣马予其致命一击。”决战耗尽了宋匪战力,决战后趁势瓦解他们jing神力。这已不是决战,而是决战后收集漏网的战利而已。 完颜永琏所述“将重聚而未聚之时”,是林阡jing神象征和情义的过渡断层,很不幸被他抓住了这个断层。这场决战拆散了林阡的jing神象征,而情义也没来得及完全铺满东部—— 林阡怎能想到,不仅的战力、策谋完全不是完颜永琏对手,更连舆论之仗也望尘莫及,也罢,林阡先前在舆论战场的对手只是黄掴岳离,没想到陡然间就因为决战落幕而换成完颜永琏……这不是林阡刻舟求剑,而是完颜永琏电光火石、神鬼莫测,以战养战,自然而然 红袄寨宋军此刻处境,像极了岳离来到之前的金军。 第1133章 试问天下间谁敌 第1133章 试问天下间谁敌 第1134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 第1134章谁是结局谁是因 可想而知,如果今晨林阡死在了岳离的剑下,即便现在勉强还剩三分之一地盘,这地盘也会因内部紊乱而被完颜永琏秋风扫落叶,一切源于杨鞍在腊月廿九种下的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国安用一样当场经历了和杨鞍的同生共死。(!赢话费) 这也是林阡知己知彼未知变,一直觉得东部宋军由于梁宿星的血洗而和衷共济、就算早期有叛徒也不会诱导出多少新的——确实没有大量叛徒能诱导,但会有观点的分歧可激化!这股巨大的反对杨鞍回归的力量,以前没有,却恰恰因为此战惨败被金军诱生出极大的一群来;就在此刻才出现,一旦出现就滚雪。 杨鞍对林阡转圜和回归,是完颜永琏的故意纵容!一则他觉得没必要再驱狼吞虎了,二则,他就等在这里—— 这,大概也是利用了矛盾勾销的时间差? 是的,杨鞍的回归,自然利于离国安用较近的那些兵将让他们万众一心,然而,这部分离国安用较远、身处龙泉峰的原东部宋军,当然不了解为何主帅与杨鞍和解,还来不及问清楚原因,战斗便一拨接一拨地来了…… 杨鞍才回归一天后的这场决战,这么巧宋军就遭逢全盘大败,他们不相信大败的原因是金方后辈多强,心里因为对杨鞍还疑惑故而存在空穴;这时候,有一种风言是“因为杨鞍回归,所以宋军大败”,那么在金军和叛徒有心的诱导下,自然有人觉得林阡和国安用糊涂、接受杨鞍回归是大错特错。他们认定是杨鞍造成了这场败仗,所以失望,不满,甚至不忿,继而在意的变反对,反对的更反感! 同理,那些正好就是决战之夜变节的叛徒,有些不也正是因为对杨鞍回归持保留意见、而在这一天内动摇了以至于错误降金的?这也是为什么叛徒的数量恰好在决战之夜突破平衡的缘故——就算林阡也曾想到箭杆峪之败可能为细作和内jiān共同协作,但林阡心中有数,龙泉峰相对箭杆峪而言实力雄厚,即便有叛徒,要影响局面的话势必需要达到个平衡、正好足以突破那个节点……很可惜,这个节点,林阡没算到,完颜永琏又算准了,哪怕相对大众而言这些叛徒只是少量,却恰到好处…… 这些在最后一夜才不坚定的叛徒,其实重蹈了杨鞍的覆辙,那就是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这些引物,却在决战后的现在继续诱导大众——这次不是诱导叛变,而是诱导着他们走上反对杨鞍的路。 那么大众呢,在这几ri之内,会否轻信谣言? 会。融合的度永远都不如分裂。让杨鞍在战争中救赎,是林阡希冀的,龙泉峰的这些原东部宋军觉得杨鞍回来是林阡糊涂,是林阡漏算的——龙泉峰的大众们觉得这场仗之所以败是杨鞍回来的错,他们却不明白,这恰恰该归咎于那些误导他们的叛徒宵小!如是,大众更加不支持杨鞍回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迹象。也极有可能宵小会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就是展的潜力,动摇坚定都是一线之间……宵小与大众,都是同类人,互为因和果! 这个时间,林阡有幸未死,到底他有无能力在完颜永琏的秋风尚未吹到时,将这些落叶砌成堆吹不散? 答案是没有。 “因为杨鞍回归,所以宋军大败。”这句话简简单单,也拆了林阡的威信。这句话的解读就是,这场决战林阡昏招迭出、亏得红袄寨靠自己支撑住了…… 于是作用一,就已经悄然拆除了林阡的jing神象征,无论他死不死都一样;原本林阡被拆除了没关系,红袄寨可以顺着林阡的意修复兄弟情谊,然而,即将修复的兄弟情、也行百里路半九十,战力高强到击不倒的红袄寨,难敌内在jing神力的散架——眼看着杨鞍已经要回来了,却因为此战大败而莫名又获罪;决战,败得越惨,越来不及去辨明是非,谣言就越容易扩散;杨鞍回不回归,又恰恰和红袄寨兄弟情谊这样的终极信念绑在一起。(!赢话费) 战斗时那么斗志昂扬,何以战后却容易信念不坚?还因为主体不一样了,战斗者都正处疲惫,战斗的获益者们却以逸待劳;战斗者也许还没回到安宁的地点,战斗的获益者们却对着功臣甚至烈士都能妄加揣测—— 龙泉峰大众们的反对,哪怕并不基于理智,而只是纯粹觉得杨鞍不祥。这不祥的罪名,就够杨鞍回不来,就够红袄寨空中解体。纵然林阡和国安用,也会因为“用错杨鞍”而无法再支持他。 “安用,我高估了你的‘远程控制力’啊。”林阡说笑。 “他们可以因为观点转变而倾斜回来。若他们知道,鞍哥为这一战付出了几多辛劳!”国安用噙泪说时,杨鞍拔出胸口血箭的行为还历历在目,还有,两个人合力张弓shè梁宿星的默契与战争里一幕幕的铁血豪情……“假以时ri,我一定会帮鞍哥对下属们澄清一切,事必躬亲!我……” 然而眼看林阡说笑几句就又昏过去,国安用诚知林阡比杨鞍更加伤重,担忧之余不再多说,悄然退出帐外,却看刚出去的盟主又回来了,双手还端着一盆热水,肩上也搭着块巾布。 国安用和吟儿点头相互示意,他们在此战中常常是在同一句话里出现的两个名字,战后此刻这才真正会师。那个令金军闻风sè变的女人,此刻居然乐于端茶递水如个店小二般,国安用恍惚了很久找不到解释,走了几步,还是想通了,“唔,人生如逆旅,得一店小二,足矣。”笑了笑,知道盟王的伤势不用担心了。 “箭杆峪的那个是金方细作,龙泉峰的副香主应是那种中期不坚定而变节的,军医那种则是胜南他们分析的这样,后期对杨鞍回归保留意见,从而正巧在决战之夜变节。”吟儿给林阡擦汗时,也逆向思考了一回父亲的战略。 “军医所在的这路兵马原本来自调军岭,因东部和南部的融合大盛才分到龙泉峰来,然而时过境迁,却正好来不及赶上国安用原谅杨鞍的唉,这些原都是我们的好事,却被父亲他等在这里……”无空穴不来风,前次我军大胜使产生空穴,今次我军大败而产生风。父亲他,反败为胜、先敌而变的能力堪称一绝。 忽然一笑,看着昏睡的林阡说:“大盛后反而有了各种变数,倒是符合你对我说的,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爹他懂我们在走上坡。” 林阡半昏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衣服被人轻轻扒开、缠满了绷带的胸腹全展露在外,轻咳一声,笑着睁开眼对魔女:“sè鬼,在做什么呢……” “什么sè鬼,樊井说该换药了!”她好不容易才把他衣服褪了,此刻跪在他身旁准备拆他绷带。 清理伤口、换药包扎,原是家常便饭,先前却好像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也不知被剑伤得有多深内脏是不是也只剩三分之一。除了这岳离造就的剑伤之外,还有对付高风雷、梁宿星、司马隆时的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伤口太多,无处不在,她一时忘记怎么换药,从何拆起,停在半空不忍下去。 “傻丫头。”他先伸手将她手中的药水接来,蹙眉问,“这是纯粹的……伤口愈合的药?你以前,用过没?” “嗯?”吟儿一愣,不懂,却点头,“用过啊……怎么了?” “你转过去。” “哦……”吟儿还没会过意,就习惯xing令行禁止。 不知不觉间,她的衣也被他从后撩起,背上的伤没想流露,却不知何时被他察觉到了。 他原是要给她先换药,却还顾忌着有没有对火毒不利,她鼻子一酸,“我,没以前那么怕热了……” “确实,模样比以往好看得多。”他笑,蘸着药水给她清理,“疼吗?” “不疼,舒服。”她也笑,他微一用力,她忍不住叫出声。 “还是那么不小心。”他意指她被流矢shè中。 “该得的惩罚……我心里也好受些。”她眼圈一红,他们此刻所在,正是凌大杰先前驻扎。 “我还次次说,要避免你们的相残,却次次陷你于不忠不孝。”林阡叹息,难掩歉意。 “其实已经避开了很多次了,没有生的比生的要多。”吟儿转过身来,泪中带笑,“天底下的事情那么多,哪是件件都如人所愿的……逃不开的,面对就是,面对了他,才知道面对之后仍然选你,不后悔。” “吟儿……”他一时动情,伤口迸裂,绷带上尽被染红,吟儿事不宜迟,赶紧要给他换,然而仍是下不了手,叹了一声:“你可别笑,我胆子竟小了。” “为师刚刚教过你,怎么敷药才会让病号‘既不疼,还很舒服’。”他笑说。 “……”她笑,“刚刚背对着,没看到。”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让别人来。 “慢着……”他一把抓住她手,“吟儿……难道你忍心把我交到樊井的手上!” 她看着这表情实在忍俊不禁:“身在福中不知福!樊井大夫,多好的人啊!”不再多说,终于开拆。 他老老实实躺着,良久,又道:“吟儿,你说得对,逃不开的,面对就是……” “怎么了?” “是在想,你爹他眼看着东部大盛,非但不急,还诱导我作茧自缚,这还不够,早在决战的过程里,就把决战后的诸多收服、瓦解之类也一并想好了……自叹不如。”他由衷说,“战略上,我同他一比,还是个少年,只懂解一时之危,不知道长远打算。” 吟儿点头:“他出手很慢,出招太晚,简简单单,却卸完了防御力,挑准了致命伤。金军现在处于最好的战力,也是最好的jing神力。红袄寨呢,战力确实好,可只要jing神力不行,就会走上这条他铺的下坡路。” 红袄寨的战力,就像不断燃烧的火,为什么金军没有针对xing地一一浇灭?是因为还有兄弟情谊这样的隐在虚空的薪柴,即便没有火种了,还可以钻木取火,而今,却出现个空档来,火快没了,薪柴露出了一角,于是被釜底抽薪、一击即中。越来越小的火焰,突然短缺的薪柴,难道要生生被越来越大的釜给压死。 “龙泉峰你用海将军暗度陈仓,那一战其实是对他宣战,想把一个旁观的他拉下水。结果惹恼了他,可尝到自讨苦吃了。”她心疼地看着林阡,轻责。这些年来,谁都习惯了林阡翻云覆雨无出其右。无人可及?只因他先前的对手都在南宋,只因完颜永琏的重心压在北疆! “不该惹他,却又岂能不惹。”林阡微笑。 “其实我也懂,不参战的才最可怕……他是战场第一、高高在上,你不把他打下来还能谁打。”吟儿拎起他伤势较轻的左臂,没好气地说,“却终究把自己伤成了这副德行!” 他知道她当然懂他,笑:“还是要赌赌的。少年比老年敢赌,故一次不成,改ri再来,终会胜他。” “哼,大言不惭,当爹的人了,还说自己是少年!”她一时不敢触碰他身体,笑骂时只能动他臂膀。 他注意到她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朝他伤口压,奇道:“今次怎么胆小得循规蹈矩了?” “……是见岳离下手太狠。”她瞥了他一眼,“真是的,还想我压你伤口不成。” “哈哈,还真有点想……”林阡说了几句,便又昏昏yu睡。 伸手探他额上微热,看他脸sè惨白,吟儿自是心疼,怕他忽然出事,便躺在他榻上同睡,想紧抱着他身躯不愿离开他,抱紧他,却又怕碰到他伤口。纠结矛盾之极,吟儿眼泪簌簌流下。 也许她之所以胆子变小了,是因为现在这位是孩子它爹……?这一战她虽冲过来了,小牛犊,还没带过来呢。 却这时,忽觉他左手轻轻一动,吟儿还未会过意,便现他拉了件披风过来,正好遮盖住他和她两个。 “这个距离,不错。”吟儿破涕为笑,与他共享这披风。 “你怀着蒙蒙的时候,也是这距离。”林阡说。 “过两天,等我们或祝将军能动了,就把小牛犊也放这里,让你抱着它睡。”吟儿憧憬不已。 “嗯。是抱着它和你一起睡。”他jiān笑。“贫嘴。”她脸红。 睡了一半,吟儿醒了,探林阡已经退烧,终于放下心来,因此刻宋军还内忧外患,故起身便要离开,然而动静明明极小,林阡却也跟着她一起醒了,命令的口吻虽轻尤重:“吟儿,再睡片刻,你休息得还不够。” “可是……还有宵小,我去处理。我有断人口舌的口舌。”她一直记在心里。 “先让国安用去事必躬亲。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他慑服一笑,“吟儿,咱们暂时都退隐,接下来的仗都让红袄寨自己打,账也让红袄寨自己算。” 见他云淡风轻,她终放下心结。好,与阡在一起,什么矛盾都靠边。 战火里,他二人一如既往相偎而眠,这些年流失的一切时光,全增添在这越扣越紧的十指之间…… 小别胜新婚,无声胜有声。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5章 兵马乱,美人肩(1) 第1135章兵马乱,美人肩 “我家小魔王呢?快与我瞧瞧!”傍晚阡吟刚睡醒不久,军营里就有个枭雄威风凛凛地来、目空一切地笑。(赢话费,) “邪后……”吟儿大喜过望,和林阡一样,她也很久没见邪后了。献宝yu素来极强的吟儿,恨不得立即就把小牛犊上交。然而,此刻落脚点尚未与祝孟尝彻底融汇,中间还隔着移剌蒲阿等几路金军…… 故正要弃了林阡奔出去迎邪后,吟儿就郁闷了,那小东西不在这儿啊! “唉……你这丫头,别出去破坏了景象。”林阡一把将她拉回榻上。 她会过意来,想起片刻前得知的海逐浪大军已安定的消息,心忖林阡这是动用职权让这一对重逢,于是狡黠一笑,复躺下来,刮他鼻子,“唔,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你这山东之战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把所有的夫妻都被拆散在战地两边——你啊你,真是个糊涂鬼!” “放肆!咳……”林阡瞪她一眼,却苦于有气无力,反驳不得,只能任由她调戏。 “可不是吗?真不够通情达理。邪后在济南,海将军却在泰安。玉泽和宋贤、闻因和彭小将军也是这样。妙真和李全更教人气愤呢,刚有在一起的迹象,你就把妙真调回去了。所幸我就地撮合了一对秀颖和杜华。”吟儿撅起嘴。 他蹙眉,这丫头八卦的xing子是一点没收敛,听着听着,他笑起来,索xing承认了:“若不这样安排,弟兄们和女人们,又怎会比往常百十倍的拼命?” “哼,谁信?我说着玩。”吟儿笑,“不过我要谢谢你,现下大伙儿都已经重逢,你没把邪后和海将军给忘了。” 他一怔,她还真以为他调林美材回来是和海逐浪团圆?摇头苦笑,“这丫头聪明的时候聪明得紧,笨的时候也笨得要命。” “林阡,居然到现在还没跟我家小子见面!这当的什么混帐爹!?”正说着,林美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骂,海逐浪拉也拉不住。然而一旦入帐,看到林阡这全身上下都是伤的样子,林美材二话不说就往回冲,海逐浪照样拉也没拉住。 林美材才在营帐里露个脸就又掀帘出去,当然是因为对林阡的伤势不忍卒睹:“我这便去打什么移剌蒲阿!”海逐浪紧随其后:“站住!”林美材倔得愣是不站住,海逐浪冲到她旁边去,林美材怒道:“休要拦我!”海逐浪抢前:“谁要拦你,要去一起!”“伤势比林阡那混账爹好不了多少,别给我添乱子!”林美材怒叱。“添乱子也要一起。”海逐浪强行骑到她马上笑着揽住她腰。 林阡未曾劝阻,由着他二人去了。 “邪后入局,确实会好很多……然而,济南没了她会怎么办?薛焕他……”吟儿忽而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长久以来,林美材、陈旭都协助孙邦佐,与薛焕大军在济南相持。(赢q币,) “我调她前来,正是为敌薛焕。”林阡说起实情。 “他也来了泰安……?”吟儿一怔,清楚了一些。决战到此,战力持衡,父亲和林阡,显然都在拉伸、扩展棋局。无论是要予以林阡致命一击的父亲,还是这个想要对父亲绝地反击的林阡。 “不错。正午陈旭派人来报信,薛焕可能会和楚风月一起、对咱们的北部两面夹击。” “正午……”吟儿一愣,忖道,那时候,不是在睡觉吗。 “薛焕若真与楚风月合攻北部,则眼下战机确是最佳。”林阡说。 泰安的北部,大崮山、摩天岭,是腊月廿九之后、林阡从济南回归泰安最先安定的地盘,自二月初七“火烧司马隆”结束便由宋军占满,昨夜这场涉及东南中三方的决战里没有包括它。 然而,当中部的李思温、刘二祖最终不敌楚风月、黄掴联兵,丢了原先红袄寨在月观峰的优势,兵锋正劲的楚风月强打强攻,竟趁势将月观峰一拆为二。宋金双方,戏剧xing地回到了腊月廿九轩辕九烨和杨鞍订的盟约 月观峰一半属金,一半属宋。唯一的差别是,先前盟约,以南北划,如今局势,以东西分。 而在此基础上楚风月毫不停留、继续北进,午后已开始向北部的王琳和吴越等人回击,宋方战力都在最差,她捡到个和吟儿一样的大便宜;而身处泰安以北、济南以南的薛焕大军,今晨已有加入泰安战局的趋势,傍晚此刻已然得到验证。 “薛焕是佯动,还是真动?”吟儿问。 “陈军师看的,是真动。”林阡说。 “嗯,那就是真动。”吟儿笑,自然信陈旭眼光,“所以邪后也来泰安。” “不止邪后,孙邦佐也来了,此刻他正在摩天岭帮国安用一起守,邪后因思念小魔王,便先来了我们这……”林阡笑。 吟儿不禁大汗:“这关头也许薛焕都要打了,你还由着她去救小牛犊,暴露行踪给金军看?” “便是给你爹下明棋、告诉他,他怎么动,我怎么变,薛焕来我的人也来,薛焕要是走,我的人会随刻就追回去,而陈旭在济南原地坐镇,以逸待劳。他不如就让薛焕老老实实待在泰安,和楚风月两面夹击。” 林阡说时,她暗自懂,阡之所以不下暗棋、不藏着邪后和孙邦佐作底牌,是免得藏着邪后的举动没骗过父亲反而麻痹了他自己,不如把邪后等人和薛焕一起从变数转为定数。如此也便于济南安定。 聪明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处于劣势的红袄寨和林阡,玩变数玩不过完颜永琏。 “大崮山有王琳、吴当家、宋贤,摩天岭有杨二当家、国七当家、还有这位孙邦佐协助,一定会安然度过!”吟儿斗志满满。 “这一战不是那么好打,很可能会很难捱。”林阡摇头。 “为何?”吟儿一愣,不解。 “陈军师报信说,孙邦佐所代表的济南红袄寨,也因为这场决战惨败的关系,反对和在意鞍哥回归。孙邦佐来之前就扬言,‘不愿与杨鞍同流合污’,只怕见面时难免会闹得极为不快。”林阡说。 吟儿眼圈一红:“说起来决战之夜多出来的那些达到平衡的叛徒,就是因为对他回归持保留意见、才被最早的叛徒诱惑,算来是他腊月廿九种下的因,所以决战惨败就结成了果。然而,这场三月十五的决战里,明明他是功臣他没有错,不明真相的大众却偏把他认成了因。” “说得对,是大众。这些大众,还不一定都是黑心肠。有些只是眼里见不得黑。”林阡叹。 “或许是腊月廿九的代价还没付完,所以才被硬接到三月十五来,这样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如果孙邦佐果真不肯原谅杨二当家,最初面对楚风月,一定很难打。” “然而,吟儿,很多事情都是双刃剑。要把孙邦佐放在鞍哥身边,才能了解鞍哥。所以我说了,只是很难捱,却能捱过去。最初难打,最后一定会翻盘。” 是啊,双刃剑,就像去激束乾坤的完颜斜烈,确实激了束乾坤的斗志,也没想到束乾坤跟他会相处不好?如此,才给了合作无间的石硅裴渊一份极大的挥空间。 双刃剑,彭义斌李全去打假的岳离大军,轻而易举就打赢了,初期,别处还不知岳离是一个假的存在,口口相传说岳离被彭义斌和李全打垮,倒是在当时给了两小将一份极强的造势,使得蒲鲜万奴等人在最初被他们压在下风。是以才有了海逐浪等人能够zi you活动。彭义斌现在一个人便能扛着蒲鲜万奴,而李全也能去东中交界协助刘全、展徽、杨妙真驻守。 双刃剑,宵小也是,他们使金军闪电之势拿下了南部,太轻易,所以很快就败给了吟儿的献宝yu。 如是,任何计谋,ri久都能见缺漏。反之,一切挫败,过后未必不逆转。林阡通过这一战和完颜永琏学到的,是“主帅要沉住气并放长目光,麾下们战力可以低但信念绝不能垮”! “说得对。只有并肩作战了,才会真的相互了解。所以你不让我用口舌,而是让杨二当家以行动对孙邦佐说,再对国七当家手底下这些还没服气的兵将们慢慢传递。”吟儿点头,悟。 “嗯,或许宵小们都在完整战区还值得庆幸,因为不完整的战区都是绝对互信的……哈哈。”林阡笑时,吟儿一愣,其实换个角度看,他们现在处境确实不难。因为杨鞍要面对的敌人都在林阡可控制区域,而彭义斌、石硅那些却都没有任何芥蒂,所以和林阡隔得再远都没关系。 “中部战报,仆散揆与黄掴兵分两路,由柳五津刘二祖、李思温郝定分别对之。暂无危险。”才歇不久,战报又来,烽烟从来就没断绝。 林阡听罢,点头:“这重新分工分得好。” 而南部,东部和东中交界,也因为彭义斌石硅和李全的关系趋于明朗。哪怕只是“持平”二字,林阡每每听到都振奋非常,对吟儿笑说,你看红袄寨随便哪个,都是值得托付、水准一流的好手。 她点头,看着他脸sè虽不好jing神却振奋,心知这是他想给红袄寨完成的,把红袄寨练到没人能欺负、自己能自救。 “盟王,沙溪清沙少侠来见。”连续不断的音讯里,终于来了个非战报。 “吟儿,扶我起来。”他说。 “你小心……”她搀扶他起身、知他每一步都艰难、故做他支点撑他走到帐外。没制止他,是因为他俩一样,都对沙溪清既感激,又负疚。 “危难时幸得沙少侠慷慨解围,却累及了三位前辈的xing命。”林阡诚恳为盟军道歉和致谢,吟儿忆及前ri战况,难免心有余悸,悲愤仍在:“沙少侠,三位师父的仇,盟军一定报!终有一天会报!” “二位不必过分自责,与金军为敌本也是我和三位师父的责任;也不必太过悲忧,于你我,是累及了他们的xing命此仇必报,但于他们,何尝不是技不如人心悦诚服。”沙溪清如是说。 吟儿听时悲愤稍轻,想起三位前辈临死的坦然平静,不得不叹服沙溪清这份心境。 沙溪清帮吟儿搀扶林阡回去,实则他伤势也未恢复,几步路也满头冷汗,却终究不像林阡般脸sè惨白、身体竟直都直不起来。 “岳离的剑……差点便这样刺穿了我。”沙溪清看到连林阡都难忍痛楚,心知换作自己必然死了,“三位师父,是舍命救我。”回忆当ri,历历在目,“岳离剑法,有种特别强大的力量,竟能cāo纵着我的意识——我提着断水剑去杀他时,根本不是我的本心,而就是他想杀我三位师父,借我来作为理由罢了。” “原是这样?!”吟儿一震,当ri她也觉得沙溪清趁人之危不像他的作风,原来那时候心智已经被岳离的九天剑吞了?! “昨夜岳离战我之时,还没有达到他的这一境界,就已然将我打成这般。”林阡说。 “他真是我所见过的,除我师父以外,剑法最强的人。”沙溪清说罢,吟儿一愣,问,“那ri战后,各种说法众说纷纭,说沙少侠是大金朝的王孙贵族,可是真的?” “王孙贫贱,莫不荣枯。”沙溪清淡然一笑。吟儿才知他眉眼里的熟悉从何而来。他所谓的报仇,没别人那么情绪化,却其实比谁都负重。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5章 兵马乱,美人肩(2) 第1135章兵马乱,美人肩 “今ri到此,一则为述岳离剑法,二则是向林大侠和林夫人辞行。(!赢话费)”沙溪清道。 “这么快便要走?”林阡吟儿齐问。 “我过早行事、行踪暴露,只恐完颜永琏等人jing明、会即刻去找寻和对付我的族人。宁可是过虑,也不能怠慢。”沙溪清说。 林阡点头:“沙少侠担心得不错。”沙溪清与郑王府的出现,难免会令完颜永琏对山西一带上心。不会过多久,必当去找寻,是铲除还是收为己用,都是寻到之后的事,但不管怎样都一定逆着郑王府余党的心愿。 “林大侠,沙溪清在你面前绝无神秘,生来便是你的盟友无疑。他ri你若到山西太行,必然有沙溪清率众响应,同进同退。”沙溪清起身,举酒立誓,“你明ri到,我明ri应,你明年到,我明年应。哪怕要死,也会如山东群雄这般,活到等你来会师为止,先干为敬。” “得与君约,三生有幸。”林阡也随之起身,接过这酒一饮而尽,整个过程不用人扶,这时候全身上下都散着劲力……吟儿无语地看着,你俩……击掌为誓不行吗,偏要喝酒! 道一声后会有期,沙溪清拜别远行,林阡仍坚持送他去帐外,这次再看到暮sè里沙溪清的背影,知道下次再会必然远了,吟儿不由得叹了一声:“想到了一个画面。” “什么?”那一刻他仍望着这白衣翩然失神。 “你俩说,誓要戒酒,然后说,好,咱们喝酒立誓!”吟儿笑中带着点怨,他转过脸时,方才觉得胸口麻痹,刚想说话,便一口血喷出来。(!赢话费) “报应……”她这次再不心疼了,把他拖回榻上去。 “吟儿……我是有度的。没胡来。”他挨训,轻声驳。 “有个鬼度!这豪情一上来,管也管不住,命也不要了。”她忽然计上心头,“以后只要喝酒,就不准抱小牛犊!” “……太残忍了……”他再也不敢驳。她得意地笑,小牛犊真是好武器。 不刻,又传来北部战报,不久前楚风月再度进犯摩天岭,薛焕则率军从大崮山以北压境。果然与军师陈旭推测相契。 此情此景,泰安局内大半凋零,像林阡和沙溪清这般能走动却上不了战场的伤兵,金宋双方比比皆是。宋军能守住摩天岭大崮山的战力,勉强挑得出吴越、杨宋贤,他们在决战之夜都只是疲累而所幸没受多少伤,故勉强可以把薛焕揽下,而楚风月面临的,则是国安用、杨鞍诸如此类几乎不剩战力之人。除了一个例外,那便是刚入局的孙邦佐。 孙邦佐这时候应该很希望林美材在身畔?如他这几个月来一旦有事就求助一样。不过很可惜,林阡这次把林美材调开了,事实上无论林美材在不在,其实都不妨碍孙邦佐去了解杨鞍,但,“这场硬仗不自己扛,孙邦佐便永远都离不开邪后。”林阡如是说。 “嗯,还说我残忍,不知谁狠心。”吟儿笑。 “李思温离得开柳五津,孙邦佐怎能对邪后依赖。”林阡道,“所幸,用楚风月来练孙邦佐的兵绰绰有余。” “楚风月……”吟儿的笑容渐渐敛了,其实,原本不该有这一战不是吗。 原本该重逢的爱侣里,还有这一对不是吗? 楚风月,她为何还出现而且和天骄为敌?是何时为敌的,是阵前推开天骄说你还是不相信我的时候因爱生恨,还是先前被天骄救藏在山头的时候就卧薪尝胆了…… 这一关头,在甚嚣尘上的谣言里,楚风月帮她的宿敌杨鞍分担了一部分火力。大致是说,楚风月是一条白眼狼—— 失去联络至今,徐勇和徐辕等人没有半点联络,教人不得不怀疑他已遭遇不测,楚风月对此居然只字不提,宋军中难免众说纷纭。即便从最善意的角度去揣测,楚风月也欠宋军一个人命关天的解释。 “天骄和楚姑娘之间,一定有误会。应当抓紧时间消除矛盾。”吟儿说着说着,自然犯起了难,“可是……如今战火连天,竟连和解的最基本条件都没有。” 林阡蹙眉看着她,知道她说的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徐辕和楚风月是同一类人,都把担当看得太重,都会为了一个执念不顾一切,而xing格方面恰恰相反,徐辕不善争取,哪怕火烧眉毛的事都可能会搁置;偏偏楚风月懒得解释,一怒之下就会气急败坏头也不回…… “不过,我相信,有情人还是会成眷属。”吟儿眼睛一亮,“山东之战再长,也总是会结束的。”不错,山东之战结束,实则徐辕也曾与楚风月承诺,山东之战一结束,便与她定下终身。 “这么热衷?然而到时候,苦的可是你啊。”林阡笑起来。 “为什么?”吟儿一怔,不解其意。 “天骄与她在一起了,难免就会隐遁、从此不问江湖事,我又少了个膀臂,只能劳烦你来补。” “真那样,我也甘。”她乐呵呵地说。 调侃的过程里,林阡渐渐也笑意不再,是再度想起了当ri黔灵峰顶、徐辕对自己的劝谏,历历在目,想到他劝谏时自己还诸多抵触,ri后若真没了这个人,恐怕又会念起他的好: “实则我真的缺不得天骄,天骄心里也知道我需要他。然而,我听说他对楚将军道出隐居时,震惊之余倒是有些欣慰,那个冥顽腐朽的脑子终于是开窍了,我也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平生第一次说出这么真心的话,那片刻绝对是完全视战场、视担当为无物,真教人难以置信。我只怕他说错了人,偏说给一个错的人听,反而伤了他自己。也罢,若是对的人,他高兴的话,隐居倒也没关系,或许大家离得开他,盟军虽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也是时候自己开始学着走。” 吟儿听得半懂不懂,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么深情的话,你从没对我讲。” 林阡无语,见过她吃她自己的醋,现在居然吃起天骄的醋来了。 说不多时,他又不支睡去,她猜他白天根本没怎么睡好,是以决定晚上给他守着军帐,也把战报都截在自己手上免得扰他。 起身掀帘,看着满山烟沙,一轮圆月,想到那“辕”那“月”都在烟沙里,吟儿却没法帮他们牵线搭桥,不由得叹惋一声:尽管林阡放手又怎样?林阡本来就插不得手!情感上的事是两个人的,跟谁家的主公都无关。若是和解了,主公想拦都拦不住;可是,和解,不是只靠两个人就能办到。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6章 梦中事当不得真 第1136章梦中事当不得真 徐辕,风月,没人可以帮你们和解。(!赢话费)一个人两个人眼里看见的那不是真相,真相需要各方面各角度结合才能展现。遗憾的是,你们各自的目击证人没办法坐到一起静下心来和和气气地剖析原因,他们每次一碰面都立刻就开战直到拼得你死我活,逼得你们也不得不每次都仓猝相见还来不及选时间地点—— 就如这已经生的一天一夜里,徐辕和楚风月同处在月观峰,同为主将,同样理智,同程度能征善战,所以根本避不开正面交锋,一天一夜,一直相见,此情此景却争如不见。 除了对面交心骤变成当场决裂的那个瞬间是用言语,徐辕和楚风月这整整一天的交流都是在以兵刃,以战争,如斯残忍。尽管他还想找寻时机继续坦诚,奈何她伤透了心更闭上了耳。“徐辕,你我注定各为其主!”相爱的人,心上的针,爱得越深,扎得越疼。 月观峰之战方休,稍作调整,金军便再趋摩天岭。 对于楚风月来说,最好的结局不就是现在这样?终于可以离开月观峰了,终于敌人不要再是他徐辕!风月想,他要照顾他的兵,他自己还要养伤,不会紧随着追过来的……那样也好,风月也好喘口气。 离开月观峰,打的却偏是摩天岭……昨夜她正是从这里南下;昨天傍晚的同一个时刻,她明明还甘之如饴地躲在摩天岭的一隅,和徐勇一起等候着情郎解救。为何,三月十六的楚风月已不是三月十五的心情…… 徐勇把她和百余残兵从绝境里救出来时,她真的如遇曙光大喜过望,死了的心也全部重燃——徐大哥知道她回金营的苦衷,徐大哥愿意不理会她对杨鞍的欺压,徐大哥说如果宋军介意、那他们就隐遁在江湖之外,真要那样的话,林阡柳五津那些人,如何管得到云雾山的内事? 后几ri,她的几位副将也从死地走出生关,陆续与她会合,在徐勇的直接救援、和吴越的间接相助下,他们终于得到了喘息和恢复。部下们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楚风月三生有幸得到这样一群死忠,当初二话不说协助她软禁纥石烈桓端,如今因徐辕胆敢私下违背林阡也要救他们命的举动,亦对楚风月宁愿放手! 部下们都说,“天骄宁可抵触林阡也要冒死相救,可见天骄是真心实意要与将军隐居。”“将军,若然真的动心,属下尊重将军的选择。”“大不了这战不打了,将军走了,咱们也解甲归田!” 她真的已经心动,也通过徐勇回复他说,“宁可勾销前仇旧怨,也不再找杨鞍算账,跟着徐大哥一生一世,慢慢把戾气消磨干净……”这些,徐辕应该都知道。 徐辕不知道的却是,就在这决战之夜的关头,徐勇他确实无故消失了。 或许是有故的——月出时分,他们藏身之处便不时传来金鼓声、马蹄声、厮杀声,狼烟鸣镝不绝……如果杨宋贤在他可以解释,当时是他追司马隆入迷阵,如果司马隆在他也可以解释,当时他把杨宋贤诱入摩天岭、出口正好在吴越驻地的附近。那么巧,楚风月却位于“吴越和王琳之间”,那一刻,王琳亦接连向吴越jing报。 楚风月等人难免风声鹤唳,担惊受怕之际,谁都没留心徐勇竟然不在身边了,部下安慰楚风月说,可能徐勇去探到底出什么事了。那时她点头却仍有些担心,夤夜,山林里四处流散着杀气,短兵交接中掺杂着虎啸龙吟。 煎熬了几个时辰,徐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回来,这个时间点没有良心的人才会自保,楚风月怕徐勇遭逢不测,怎么说也需找到他——他们,终究没有停留在原地。 可惜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原点。虽然楚风月一直交代说,“小心些,不要离开安全范围。”但经过迷阵的开拓和战乱的袭击,这地带哪里有安全范围。几百兵将与一路大军撞了个正着,好在、是金军的自己人…… “是司马将军的麾下!”他们惊喜现的同时,也惊讶地现这支兵马居然体力还不如他们——只有岳离才看得透,彼时泰安战场,数这几百兵马还是活棋,天助他也。 “天尊。生了什么事?”楚风月对战争好歹有些嗅觉,见到岳离领着司马隆的兵,联系到不久前的一路杀声,隐约明白决战临近——然而,与世隔绝那么久,岂能洞悉方方面面! “风月,将这路兵马,领到司马隆的驻地。”岳离的这句话,实则是指,风月,帮司马隆把失去的驻地夺回来。可是,司马隆的驻地,因为败给林阡的关系,是当天午后才失去的,风月并不能够得悉…… 风月解成了歧义,以为司马隆的驻地尚存,自己的任务,只是把这路兵马领回去而已,那么,“天尊,我有一事,想求天尊向王爷说明。领回之后,便不去见王爷了……” 正待与她细说的岳离,自然诧异,她说出的,竟然是,好,她领这路兵马给司马隆,其后她便去月观峰徐辕身旁;她唯一感到对不起的,是王爷、师父这些年的栽培,师父已经不在了,王爷,风月也羞于见…… 也就是说,楚风月把这当成了她临别前完成的最后任务?岳离惊诧地现,楚风月点头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顺路!或者说,只是期冀这次她帮他完成任务能换来他替她向王爷求情…… 为了大局起见,为了弥补王爷的三倒扑不至于失败,岳离同意了楚风月的恳求,岳离说,你把这些残兵顺利领到驻地,我便与王爷说,任你与徐辕远走高飞。 傻风月,居然信了,怎就这么轻信人呢?即使这个人是淡泊沉稳如天尊岳离,他也历经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好,你栽给过黄掴,竟又栽给了岳离一次,浑然不觉。 月观峰战地,彼时,哪里还有司马隆的驻地?倒是彭义斌刚把仆散揆打到下风,李思温和柳五津守着后方打着十二分jing惕。结果毋庸置疑,看到司马隆兵马南下,李思温立即就下令拦杀。 从楚风月的视角,且不说这路司马隆的兵马系着她对岳离的承诺、系着她和徐辕的未来,她这些ri子一直患难与共的兄弟们自然也需要保护。在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手相貌的时候她已经为了保护兵卒而出手,哪怕是金军先伤了她的人,她也一定会立马出 结果来的人却是李思温。真可笑。她每次答应了天骄不杀宋人,不消片刻手上就会沾宋人的血。说到底,是宋军每次都先不给她机会。 那时她不明白战事根本已经进行到了决战!更不知她是岳离慧眼挑中的最强的一支战力,没有她,李思温柳五津还能在彭义斌去南部的过程中守妥中部,有了她,输定了。 她的到场,即刻唤醒了中部残留在各地的金军响应,毕竟驻地才失半天,在这种情况下,楚风月才隐约觉察出自己被岳离骗了,但可惜为时已晚,身在湍流,如何退开?她到底有身后兵马的束缚!当此时,楚风月心底雪亮,大叹失误,后悔莫及!心中只怕徐辕误解,所幸徐辕并不在中部…… 可徐辕终会来的,他若问起,她该怎么答?实则她忐忑久矣,若非为他留了几分情,柳五津李思温等人早已垂危。然则毕竟刀剑无眼,谁又能真的对谁留命?! 徐辕果然来了,在她几乎掌毙柳五津的关键时刻……她却没有猜到,他是那样身负重伤鲜血淋漓地来。 于是见到他的第一刻她便呆住了,那一刹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就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在交心。她迫不及待要告诉他她准备已久的答案:这场决战她是被岳离骗的,这场决战前徐勇就不见了。 因为这方面他们心有灵犀,她知道他一定会先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徐勇呢。他需要她释疑。她也需尽快回答他,她恨不得,立刻停战带他去疗伤!然而,置身后兵将何顾。 “收兵。”他在得到答复之后,并没有拖着她的手二话不说就走,没有直接就走,是看出来她对战士们有一丝牵挂,必须用一句自肺腑的情话才能感化她。堂堂天骄,在两军冲锋之间亲口说出一句“隐居”……如果此刻林阡在这里,会告诉楚风月,徐辕这一生从没对任何人说出这样一句话——这句希冀她割舍麾下的话,是他先割舍了麾下才说出来。 他决绝地在那一刻忘记了担当,比黔灵峰上的林阡更加混帐,狠心把周围一切都隔在了两人之外,已不管世人谴责千秋骂名。难怪当时仆散揆和李思温分别都懵了,都忙不迭地各自苦口婆心。然而那一瞬,徐辕和楚风月真的都是铁了心!哪还记得这是战场!哪还听得进他们的言语。 可是徐辕在来之前,本身是有一个潜意识的,这个有关于徐勇生死的疑问,楚风月并没有合理地回答他。孰料就是这段短暂忘乎所以的时间,正好令岳离的“假话”浮上徐辕的心头,这个“不对劲”,是徐辕道出隐居之前就产生和出现的……他瞬即就被拽回了现实。 哪怕徐辕在来之前,一直都相信楚风月,然而岳离出现在东中交界,在当时确实难以令他置信。不过只是难以置信,没有开口没有动作,只有突然迷惘的神情,偏是这份神情,深深地刺伤了楚风月,她是那样的敏感,那样的脆弱。她看见了,他的不诚实。她忽然一阵晕眩,窒息的痛。 一个瞬间,诱导着楚风月忘乎所以的是徐辕,在她刚沉浸时先于她回到现实的也是徐辕。 开头将她带上天堂,结局推她下了地狱。 说得好听!还不是不相信我!你来这里是为了应急!你根本是虚情假意!什么隐居,什么不顾一切的爱,都是谎话!只怕先前让徐勇传的话也不过是想让宋军少一个我这样的劲敌!只怕我们的“爱”,从生的那一刻起、石头里就承载着刻意!你要我放弃一切拉住你的手,你却何时松开了你的林阡你的盟军!?这样的身负重伤鲜血淋漓是为他们受的,却为何要给我看见让我心碎。 愤怒与悲恸之下楚风月一把推开了徐辕。越盼有什么,就越怕没什么。 正如当初林阡和杨鞍一样,他怀疑她撒谎,引致她认定他欺骗。也许一切该归咎于彼此的理解太少。每次相遇都在战场,每次宁静都在梦里…… 所以徐辕和楚风月在决战之夜,恰恰因为天尊岳离到底在哪里这样一个说起来跟他们的感情没半点关系的原因而决裂。是的,徐辕连这样一点可怜的信任都不给她,换任何一个心高气傲对爱人有越国界希冀的女人,都是一种天大的打击。 加之昨夜楚风月对于中部战场举足轻重。徐辕在战场轻言隐居难免有权宜之嫌,金军不是没有言论。楚风月越想越气,没有给徐辕半句说下去的时机,她越战越狠,和徐辕对她的要求背道而驰。 过去的承诺都成梦寐,未来的构想都成影。 或许这一天一夜,连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在宣泄,她是在逃避那个事实,那个徐辕把她看得太轻的事实……她是在自我抛弃,偏不随着徐辕的承诺;她也想我行我素一次啊,不愿意再被任何人抓准弱点钳缚了,黄掴算她,岳离利用她,徐辕骗她,这个世界本来就对她特别不公平! 风月受的伤太多,太重,根本不想再相信任何。 活到了二十多岁,楚风月仍是无根野草。越没有人重视和爱护,就更要自己努力。 这世上唯一可靠的,只有自己。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7章 刀光剑影伴行程 第1137章刀光剑影伴行程 既不回头,誓言何必。(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希望破灭,楚风月绝无留情。 落幕的决战属于别人,楚风月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率军北上对摩天岭夜以继ri地启衅,宋军由国安用、杨鞍守,孙邦佐、史泼立同上阵,都已是三线战力,果如林阡所料败得极惨,就算邪后在也一样惨,因为军心不定。 战争跟武斗不一样,林美材可以灭楚风月于呼吸间,但一定会加重众人对杨鞍回归的反感——因为林美材也是坚定地反感着杨鞍的,诚然林美材的脑子没那么百转千回。没别的原因,谁教他背叛过林阡。 然而孙邦佐史泼立等人毕竟战力较弱,鏖战了一个时辰上下,便被楚风月大军涌入了第一座营寨,那时国安用杨鞍战力不复、虎落平阳,国安用和楚风月倒是还能对打个十几回合,杨鞍却连握起回旋刀都牵连伤口。 楚风月一见杨鞍分外眼红,直接撇下已经败战的国安用就往他打,和他拼接第一招两把刀就齐齐落地,楚风月毫不罢休迅即以手代刀,霹雳掌,碎骨掌,物换星移掌,层出不穷,掌掌都是追魂夺命。 “怎么是你!不是让你先撤吗!”国安用回头见是杨鞍,不由得大惊失sè。 “李全救兵很快便到……你先撤才能保全更多!”杨鞍吃力地赤手空拳负隅顽抗。 “谁先撤还不都是一样!?”国安用即刻要上,却被孙邦佐拼命向外拉,当此时楚风月麾下陆续朝这里冲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一样!你先撤!她要杀的是我一个!”好一个杨鞍,竟把杀移到自己身上,国安用无法接近半步,因楚风月一身杀气站在中心。 “没错我要杀的就是你!”楚风月眼中尽然杀机,眼前是她和徐辕回不去的罪魁祸! “且看你杀不杀得了!”杨鞍大喝一声抽回刀来,楚风月亦同时将刀拔出,两道冷芒反向扩散,蓦地却又再度交缠碰撞,强度摩擦激起阵阵热流与无数火光。 因知杨鞍是楚风月最为痛恨,楚风月的麾下们无一插手,都自觉去拦截国安用孙邦佐等人。(赢q币,)霎时,帅帐四周尽皆混战,刀光剑影交映重叠。 “听鞍哥的话,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定是我们赢,赢了之后,再与诸位对酌!”杨鞍说,杨鞍看着楚风月时说,他不是没有悔恨,如果不是那个改变山东之战轨迹的腊月廿九,也许此刻已经在对酌了也说不定; 而楚风月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苦痛,如果不是那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腊月廿九,此刻,怎会有这漫无目的,魂魄无主?然而,浮萍只是逐流,飘蓬只是随风,它们不需要消耗战力,不需要透支生命,不需要这么烧尽自己,明明别人错了,却要她来自惩!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曾经,那个人,说过的那些海誓山盟,偏偏遭遇的却是“没有结束”! 可是,楚风月的歇斯底里喊不出声,只能这样,拼尽全力地打,竭尽所能地证明,打出你们不能接的招,证明你们不重视我都是错的! 结果,她的咄咄逼人,换来的却是山东兄弟的真情,国安用和孙邦佐撞围后终于答应离去,信誓旦旦说,“好,听鞍哥的话,再下一座,不准丢了!” 哼,真是真情,徐辕你当然愿意被这些战友裹挟着。不解风情的武林天骄,女人、爱情注定放在最末位。就像穆陵之战的前夕,他给她的第一个吻,令她受宠若惊,却还是因为她说出内jiān是范遇才给她的。她忽然又渐渐想起来,他跟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不也是万千铠甲中,他为了保护红袄寨竟然甘心受她一掌吗。过程太长,竟忘了怎样。 杨鞍勉强躲开楚风月数刀,撑到国安用孙邦佐安全为止,十回合后,终于无处可躲被楚风月打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楚风月只道他不行了,杀得兴起逮住个壮胆殿后的史泼立便要劈斩:“你也该杀!” 杨鞍半昏半醒,滚地而进、抱住楚风月的腿脚,缓得一缓,史泼立终是逃过一劫,从一干刀兵中钻了出去,杨鞍却被楚风月恼羞成怒狠踹一脚:“好一个龌龊的杨二当家!卑鄙无耻下作!” 国安用离开之际,隐隐听到这句话,坐在马上忍不住就对孙邦佐骂:“到这关头了,你们还不相信他吗……牺牲自己救咱们的人,你们忍心怀疑?!” 此刻他们都逃出生天,虽是弃甲曳兵狼狈不堪,好歹留了一条xing命和下一座营寨的生机,然而杨鞍和留下的战士们却来不及走、全被越聚越多的金兵困死……显然杨鞍和他的那些近身将士都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为了红袄寨其余兄弟能安全而甘心与金兵决一死战!其中,核心处的杨鞍最是凶险! 孙邦佐慌乱中尚不及坐稳,被这句话直接问得呛住,“不愿与杨鞍同流合污”的他们,命却全是杨鞍救的。且不说现在这拿人手短、吃人口软了,只要想到适才这对酌两字,孙邦佐就不自禁想起了过去,那时是红袄寨刚崛起,孙邦佐刚入寨,鞍哥是元老,对自己诸多提携、照顾,也常常在一起喝酒,打赢了仗痛快了会喝酒,有兄弟战死时悲恸了喝酒,有什么矛盾不快干一坛酒就烟消云散。 于是酒竟成了红袄寨兄弟们义气的一份象征,没有过不去的坎勾销不了的矛盾,所以红袄寨跟多年前的耿京义军不一样,可谓是从小到大十多年大家一起扛过来的,意志尤其坚定、信念绝对不倒!而义气、意志、信念,无不与杨鞍息息相关。若说红袄寨是杨二当家一手拉扯大的毫不为过! 更难忘,前年黄掴清剿山东之初,尽管杨鞍、吴越、刘二祖、国安用四人分别在泰安、沂蒙、青州、潍州坚守,孙邦佐、李思温却在济南袖手,当时,“不愿与孙邦佐谋”的大有人在,鞍哥也指责他们是“投机者”要与他们划清界限——可是,说是这么说,鞍哥又是怎么做的?寒烟事件里面对着冯有南那帮早先他也“划清界限”的投机者们,他依然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他们救回头,明明是口硬心软,所以……鞍哥划清界限也是要他们好啊。 因为鞍哥曾经教过他们,“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鞍哥愿意理解那些缩头乌龟、愿意原谅那些明哲保身,那么孙邦佐,你为什么不能换位理解,鞍哥对他一手拉扯大的红袄寨有着如何希冀?希冀太多,难免会有想岔的时候…… 逃亡中史泼立一声不吭殿后。作为杨鞍和林阡中间一直以来都最糊涂的人,今次他倒没有反对和在意杨鞍回归,相反,他从来都把林阡和杨鞍看做同一阵线。适才,在听到楚风月愤怒大骂杨鞍“卑鄙无耻”时,史泼立连滚带爬地跑,恰看到了那一瞬杨鞍脸sè不变、站起继续提刀的画面,那画面,令史泼立心中一动—— 对流言淡然,对死亡无惧,与当ri杨鞍问罪时,林阡的神sè气度一致。 史泼立不禁一笑,也许不该说杨鞍像林阡,而该说,林阡像杨鞍。 由于林阡常常言出必行,所以史泼立相信,杨鞍一定能撑到救兵来。 杨鞍当然没有辜负史泼立的希望。救兵亦然。 就在楚风月手起刀落的千钧一,帅帐外响起一声刃响随后闯进一少女怒目而视:“放开我哥哥!”及时之至,正是杨妙真。她原在东中交界刘全处养伤,得李全相助后驻地已定,闻知杨鞍危险随刻来援。但见杨妙真李全作动,纥石烈桓端也即刻兵拦阻,故而摩天岭刚死寂了半刻又再陷杀伐。 此刻李全正在帐外不远以一杆铁枪对战纥石烈桓端的风里流沙刀,枪法卓绝,英气勃,竟真有给林阡盘回败局的实力。他两人对战不过二十多回合,正巧经历了夕阳落尽夜幕降临。杨妙真破围入帐之际,楚风月刚好瞥见天黑和火燃,再瞥了她一眼,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杨妙真武功并不如她,何况也有内伤在身,自然转移不了楚风月的杀机,却好歹使楚风月因这意外停断了一忽,再及时不过,杨鞍幸运从刀锋下滚了一转逃离。楚风月眼神一狠,即刻再追、再砍,招招式式悲愤怒火。 杨妙真因见杨鞍伤重不支,知道自己再怎么不行也比现在的哥哥强,被哥哥保护了这么久的妙真,是时候该支撑起哥哥一次了,是以毫不犹豫冲上前去,虾兵蟹将且全教给麾下们对付,而她则直接枪挑这另一位十二元神:“好一个心狠手辣的魔女,难怪天骄他不要你!” 杨妙真话声刚落,嘴角边浮现出一抹决绝的冷笑,是,她就怕楚风月杀机不在她,她就要挑起楚风月失去理智的敌意! 楚风月果然震惊,凌厉回眸反身劈出一刀——给我闭嘴!你给我死!这些话楚风月没有出口,可是刀里全都表现了出来,眼角眉梢,俱是哀绝。 杨妙真勉强接下十招早已虚脱,被楚风月虐到肩头连中两刀鲜血直流,然而见到杨鞍没事,心也安了,曾几何时,她想过,若哥哥死了,她也不活,后来,没想到,有另一个人,若然危险,可以令她不怕死……就这些属于少女的小心思,却足够给人动力,就这些属于成长的伤,却足够让人勇敢。 是的,是不怕死,不是找死。杨妙真是杨鞍和林阡各自的嫡传,学到的是一样的坚持到底…… 妙真原想支撑到李全来救她,却未料想,李全和纥石烈桓端打到现在还腾不出手; 更没想到,这一刻来救她的那个人,不凑巧……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8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第1138章不如不遇倾城sè 那人及时出现却没有立刻出刀,只一手将杨妙真拉在他身后、而一手握紧了楚风月的锋刃。(!赢话费)楚风月再也不像昨夜那般看到他时喜不自禁,而是震惊之余痛彻心扉、一霎神sè里充满了怨恨——果然、果然你还是为了来救宋军的! 徐辕,为何我指着哪里打,你就要来阻哪里,你安安稳稳留在月观峰别再到风口浪尖上不行吗,偏令我躲着你也不能,天教你故意来戳我痛处一次又一次,因为知道我太爱你太在乎你,因为知道即便你继续骗我还是会相信,因为知道你是我的弱点、你只要出现了我的弱点就出现、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帮南宋帮林阡消去一劫…… 你想得太美了啊,这一回,我楚风月不会再有弱点,我看到你的时候,决不会收回我的刀,你既握紧它不放,那它就要你的血、要你的命! 可是风月,为何手听了使唤刀听了使唤,独独眼眶里的泪没有听从,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自主。当那个人的面容映入眼帘,你才懂恨是爱的一体两面。 落泪,是因为疼,你明知道他是你的弱点,你还拿刀去狠狠地刺他,结果刺中的还不是你自己?于是也血喷如注,也命悬一线…… 杨妙真惊见楚风月刀锋割过徐辕的手直接扎进徐辕胸口,刚还暗叫适才自己说的话不巧,这一刻大惊失sè急要上前去救,才移一步,就看楚风月刺刀的手陡然停住,原本没有受伤,却也生生呛出了一口鲜血。 “风月……”徐辕关心之至,分毫不顾他自己伤势。 “徐辕,我不怪你。受骗、原是我自己没出息!”楚风月抽刀而回,抹去血泪,凄切的语气里,一如既往的倔强。她强装冷静地说着这句话,却几乎每字每句都是咬出来的,声音虽轻,用力多重、用情谁知! “风月,我说的话,从来不假!”他这一昼夜一直来不及说的,终于有机会可以表述。 “可惜,从来都只在战场上说!”她冷笑一声,面排斥,见他想要上前,执意退后相避,“这么快就为了救局再相遇,你还说你对我不是应急?!” 他一怔,是啊,这么快就再相遇了,他们的爱情,穿插在战争里被拼命地挤压缩短,还来不及沉淀和回味,连解释都生得如逼迫一般:“风月,你有所误会……” “我没误会!什么退隐,什么不顾一切,不过是为了骗我,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怕退隐了你也仍是你主公的后盾……”她恶狠狠将他打断,撇过头去瞪着杨鞍,“你满心满意都是你的主公你的盟军,所以你宁愿护着这些,当初拆散我们的小人!” 岂止嗓音在颤,她双肩都在抖,是气到无以复加,亦是恨到忍无可忍,更是爱到不能自拔,“当初你昏迷不醒,正是眼前这小人所害,我为你重返军营,ri夜盼你清醒、担惊受怕、伤心yu绝,如今你醒来了,却要护着这小人来对付我,徐辕,徐辕,你教我楚风月情何以堪!”徐辕,到底谁是白眼狼?! “是,昨晚我是应急,你的出现,使主公把义斌调到南部后中部会危难,我去得那么急,正是因为你对月观峰举足轻重。”徐辕竟还承认。楚风月更加气愤,听的时候一直捂住心口,听完这句气急败坏,转身拂袖头也不回。 徐辕不及裹伤即刻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她方要挣扎,方要本能提刀,他已迫不及待坦诚:“听我把话说完!风月!徐辕虽是应急,却非半句假话——昨晚我那样急迫,不仅因为你举足轻重,更因为我有私心,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战局里再多一件阻挠你我的事!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楚风月一惊提刀的手也往下一沉,徐辕凝视着她的眼眸继续述说深情,“当我听说你领着一路人马南下的第一刻,想到的不是中部有变数,而是怕我们之间又有变数。” “变数……已然有了。”楚风月叹了口气,气愤却比适才少了些。杨妙真察言观sè,知道她愿意听到这些,而这些,徐辕显然诹不出,确定是真话。 “不管是不是你,昨夜我都会去应急,而非金军猜忌的权宜之计。或许在世人眼中,敌军主将是你,最容易不战而和,但我宁可那个人不是你。那样的话,就算浴血一场,肝脑涂地,身死魂灭,都比此时此刻更好……”徐辕说时,鲜血直流,面如金纸,眼看摇摇yu倒,语声悲戚之至。 “不,宁可我死,也不要你出事!”楚风月心骤然一软,捂住徐辕胸口的血,扶住他去榻上的同时,急对麾下喝道:“金创药!”话声未落,徐辕已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告诉她,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不必上药就能伤愈。 “楚姑娘,适才的辱骂,我才是应急,我向你道歉。”妙真即刻上前,“我也没想到,天骄竟会来——救局的人,本不该是他。” “是,今ri到此,只是来挽回,不是来救局……风月……”徐辕见风月亲自裹伤,喃喃说着这句,眼神眷恋寸步不离,真宁可一生一世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 风月噙泪给他包扎,她误会他了,他昨夜就不只是为了救局,他今夜完全是为了挽回她。 妙真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那时的天骄紧攥着楚风月的手,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他便像是一个怕东西被人拿走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她突然又误会气走了,生怕才得到就又失去了她。是的,楚风月虽然转圜了,可脾气仍然燥,必须稳固才是。 见徐辕口拙,妙真帮忙说,“楚将军,天骄来这里不是被战争迫,而是自肺腑真心实意。你适才说天骄每一次好像都是在刻意阻着你、每次好像都是为了把你从战场拉开,可每一次,天骄都是想告诉你,是他和你‘一起走’啊。” 是啊,昨夜徐辕之所以选择在战场那个场合说隐居,正是为了同时断开他和楚风月还牢牢拉住的宋军和金军的手,潜意识里徐辕一定清楚,唯有在战场,才能“同时”断开,那就不存在谁对谁欺骗;加之徐辕先前让徐勇间接传达隐居,却还没直接地亲口地表述过,是以见到她的第一刻就即刻传达,只为能尽快完成承诺…… 她为什么要觉得,他是应急,他是谎言?他此一生,有几次真正解风情过,连向蓝玉泽提亲都是找人代劳,却宁可放下这场比云雾山比武更重要的山东之战,急着来挽回这段情……今夜他当然不是来救局的,他要是来救局的话他会先打纥石烈桓端。他挑中楚风月因为目的就在楚风月,他推开杨妙真是不想再多一刻贻误! 所以,徐勇是他对林阡明志,隐居是他对柳五津宣誓,徐辕愿意包容她楚风月的一切,根本没有舆论里的功利和虚情假意。楚风月口口声声“非得在战场重逢”,是不是战场,又有什么关系?此刻也在战场,但妙真旁观时,觉得此刻已不是战场。 “别说了,别说了……”如梦初醒,楚风月泣不成声,咬紧的牙关豁然松开,百炼钢化绕指柔。 此情此景,各自麾下,也都成布景,无论是一开始随着楚风月来犯的,还是适才跟着徐辕来挽回的,以及杨鞍杨妙真各自部下。他们,都退了出去。战火退场,而灯烛留下。 恋人之间,一旦争吵,从来不会就事论事,而只会不停不断地翻旧账。但只要触及软处,总是把新仇旧怨都忘得一干二净,继而把事情想得透彻清晰——不错,风月,你为什么因为一句话、一个表情的过失,便不相信他一直就是真心实意的。 谁会想到多留半刻都会多一个岳离这样的“谎言”,以当时的徐辕视角难道那不是谎言那不是敷衍?也许你会觉得徐辕的联想太过分,但你也确实拿不出徐勇失踪合理的解释。若你收敛了你的气xing,你试着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想……那也许你就不是那个懒得解释也懒得听解释的楚风月了。 但,既然徐辕愿意改他“凡事都宁可搁置”的慢xing子,你又为何总是三番四次地耳朵不听背道而行,你们俩之间的证人,本来就少得可怜。 “风月,岳离的事我错怪了你,我理应给你全部的信任……此刻你也静下心来,不去想战场,不谈隐居那么远的事,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徐辕断续地恳求,她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他伤势,什么气愤什么纠结都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愚蠢如他,居然还看不出她早已原谅他了,仍然在求,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答应我,风月……” 她见他可怜,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杨鞍由杨妙真扶起,感慨地看着这一幕,平生第一次一声都不敢出,生怕破坏了他俩的感情修复,忽然忆起自己和林阡,当初也是这般,先是你不信我,后来我不信你,造成了各种你等我相信,我等你相信的罪过,但最终还是转圜了。转圜之后,那些不过都是感情的考验而已。 却才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而已,又一阵刀剑相击声从无到有、由远及近,杨鞍兄妹原以为是李全和纥石烈桓端打来正待应战,孰料随着风的骤紧骤松,帘的一开一阖,明暗光线里,他们分明看见,厮杀双方,属于方才各自退去的徐楚麾下……战意从一点开始燃烧,交睫之间传十、传百。 “出什么事了?!”徐辕楚风月都从温馨中回神,各自上前去阻止并责令自身的麾下,同时也想下达他们各自的最后一次指示。那就是“停战,莫再相敌!” “将军……”楚风月的麾下yu言又止,面露难sè。这个麾下,是她最信任的副将。调查梁晋暗算楚风月事件的人里有他,腊月廿九前夕率众迎接她回军营的人里有他,帮她兵谏黄掴软禁纥石烈桓端的人里有他,落难于摩天岭生死与共这么多天最后也支持她和徐辕隐居的人里,一样有他。 而不同于楚风月麾下的理屈词穷,徐辕的这支百步穿杨军,端的气势逼人,义正词严:“天骄!他们这群白眼狼!勇哥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把勇哥害死了!” 旁观的杨鞍兄妹都是心念一动,他们原先只盼徐勇能回来,那样也可皆大欢喜。否则,美景只是瞬时,这对爱侣再怎样不顾世俗,都不可能在一个救命恩人失踪甚至死去的情况下置身事外。 可惜世事大多都不尽如人意,你越不想介入,越身在其中。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39章 看朱成碧容易别 第1139章看朱成碧容易别 “他们这群白眼狼!勇哥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把勇哥害死了!”这一句晴天霹雳,不仅令杨鞍杨妙真听到时大惊失sè,更加使徐辕和楚风月都觉震惊麻木。(!赢话费) “这是怎么回事?可有调查清楚?”徐辕问时语气全是焦急和痛心,他当然相信楚风月说的是真话,所以还对徐勇的事存在希冀,希冀他们都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想多了,何况徐勇是他最亲信的部下,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徐勇出事! “天骄……”却见人群渐次散开,几个百步穿杨军中的战士,齐将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抬前,为的那个带着悲愤的语气:“勇哥的尸体,片刻前我们在荒野里找到的……” 那时楚风月完全懵了,一把拎起副将的衣领,瞪着他时无声询问:难道真是我们害死的?! 她当然不相信啊,她当然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这个副将,昨夜对她安慰说,徐勇可能是走失了,那时她听到山间的虎啸龙吟还担忧徐勇会否遇到了野兽袭击,会否被狼吃了被毒蛇咬了,然而没想到,他遇到的,是一群真正的“白眼狼”! 当徐辕掀开白布看到那真是徐勇时,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带着强烈的震惊和悲恸去查看,只在他身上看到一处尖锐的致命伤,那不可能是野兽袭击,也不是迷路摔下来的,是被一刀从后强力贯穿,肝胆俱碎,肋骨尽断。徐辕不知他撑了多久才死,也体会不到临死前究竟多痛苦,可是徐勇武功不差,明明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信任的人偷袭致死…… 徐辕此刻,要多悔恨?!千不该万不该,背着林阡派出这个私下去捞人的徐勇,才把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后辈断送在战场之外,被敌对的势力弃尸荒野。他愿意相信楚风月没有欺骗他,他却知道楚风月不是白眼狼她那些麾下未必;他交给徐勇的唯一任务就是照顾好楚风月,但徐勇没有完成,是因为楚风月的麾下杀了他他才没有完成! “你到底,还要瞒着我瞒到什么时候?”楚风月从伤口看得出招式属谁,放下那麾下的衣领,嘶哑着问。到这一刻她已然心力交瘁。 “属下……听到有异响临近、而他又鬼鬼祟祟,属下便生了疑忌,属下怕他出卖了将军、对将军不利……”是郁积了多时的邪火,在那瞬间转为杀戮的戾气,她知道,这副将是为了她着想,是怕她最终还是被徐辕骗了。然而,终究却是她对不起徐辕,她辜负了徐辕…… “是他杀的,他需偿命!”那抬尸而来的小将难掩愤懑,随即拔刀复要砍杀,楚风月副将不及闪躲脸sè大变,却被楚风月提刀奋力驳回,那宋将被这一刀震到七八步外,楚风月另一副将即刻回击,徐辕随即出手拦挡,他身后宋军亦全部剑拔弩张,霎时帅帐里宁静不再、刀剑雪亮、杀气寒心。 “不是他杀,是我所杀,要偿命,便冲我来!”她知副将只是一时脑热、可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亦是她和徐辕之间,永远都过不去的坎了——徐勇尸体出现的第一刻,她已背负了无法还清的债。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杀,然而,他和她一样带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需楚风月偿命,我徐辕才是祸根!”他这一刀没往楚风月砍,而直接反手迅猛刺向他自己。“天骄!”幸得麾下眼尖夺下,纵使这般,他适才被楚风月刺中的伤口都迸裂,战衣之上一片殷红。(赢q币,) 那时他们也才都相信,楚风月是那个……徐辕甘心用命维护的人。 甘心用命维护的爱情。就像当年,罪名压过来的时候,林阡对吟儿,莫非对莫如。 却可叹这一次他两个罪魁祸,竟不能共同面对这项罪名,只因各自都需担负着麾下们的生死和安危。曾经,他们想把各自麾下安抚后就走。可是……退隐?不在战场?做寻常夫妻?那良心上说得过去吗? 爱在最高点戛然而止,谁能预见,这条路越走越高却终到绝顶面临深渊…… 一阵沉默。世人真是愚昧,以为沉默了时间就能凝固。 沉默中却有另一声激响起于楚风月耳畔,楚风月尚未回神,一股鲜血已擦身而溅…… “安义!”楚风月惊见麾下伏罪自刎,大惊之下慌忙将他抱起可惜也回天乏术。“属下,对不住将军,懦弱得、证据确凿才承认,却害得将军和天骄误会、为难……属下,不该辜负将军……愿以一死伏罪,将军不必再回护……将军,与天骄,大可……” 话未说完,已然咽气。楚风月隐忍了多时的泪水潸然全下,我与徐辕,大可如何?徐勇是他的伯仁,你却是我的伯仁啊……你说过我若随他隐居你便也解甲归田,如今你自刎于战场我与他怎能苟且偷生!这世上,本有着太多太多,爱情没法相比的、也根本无法解释的东西。 唯能拔下头上的紫玉钗,放下副将的尸身,蹒跚走到徐辕的身边,强颜作出个微笑:“我一直很蹊跷,为何天骄从来都送我我自己的钗,今ri才明白,原来这支钗,注定只能由我赠天骄来送心爱。” 徐辕摇头,也噙悲泪,是为徐勇,更是为她,虽还支撑站立,眼神却空洞得不似天骄,这场梦太长所以太累,她先于他醒来,而他,竟睡过头了,目眩神伤,浑浑噩噩——徐辕他,拒不接受这支钗,亦不知该如何斩断这份情! 这一刻,他指尖还残余着她的温度,胸口还留着她的包扎,甚至还面对着面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机会……是吗,堂堂天骄,何时学会的自欺欺人。 若徐辕楚风月能够预见,适才的一炷香是给他们短暂的安慰,现在的对望是他们最后的诀别,那么,会不会、从开始就抓紧珍惜这所剩无几的时间…… 良久,他仍不肯接过这钗,只一字一句,说着这没说完的,当初想挽回、此刻却于事无补的话:“风月,我最悔的,便是那天对你说出一句,让你走……” “如果那天,徐大哥追上了我,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她微笑忍住泪水,她哪里醒了,分明这场梦谁也不想醒,刚醒又想沉沦。 “如果那天,追上了你……我想对你说,任何矛盾,都可以解决;任何问题,都不是阻碍;如果经此意外你我的感情路很难走,那么,错一步,补一步,便如主公和主母一样……”这些,却全是腊月廿九被搁置的话,如果他在小树林里追到了她,那徐辕和风月,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世上却有一些话,传不到那人的耳,世上总有那个人,以为可以追上的,却一次跟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楚风月狠下心来,终将钗子硬塞到徐辕手里,才转身泪水已不能止。 “你曾说过,要抛开过往,做一个全新的楚风月;你曾说过,农妇比将军更适合,做菜比打仗更喜欢。”他痴痴望着她背影,紧紧护着那回忆。染指江湖千刀万刃给过他的伤楚,不及她转身留给他的万一。 “那只是另一个世界对楚风月的吸引,楚风月曾经闯进那个世界去满足好奇,现在满足了,又回来了现实里。”她步履维艰,一边说一边心在刀割,一边走一边脚在针刺。 “撒谎,你明明说过,你骨子里,更愿为一个宋人……”话音刚落徐辕吐出一大口血,左右将他扶住时,竟已经神志不清,只重复着一句根本没有用的挽留,“不,本就没金宋之分,本就没金宋之分……” “谁愿意承认,自己的前半生是错误的?”楚风月痛苦一笑,把安义的尸体负起,决然再没有回头。今夜摩天岭之战她再也不插手,纥石烈桓端和黄掴她皆不相帮。 夜半,摩天岭战事趋停。徐辕伫立于徐勇墓前,想前些ri他们共同抗击司马隆高风雷,想派遣他去救金兵时那少年一脸洞悉的笑意,再想到看到他年纪轻轻竟这般无辜丧命,饶是见惯生死,也是不胜唏嘘,痛心、内疚、悔恨、悲伤百感交集,听到风沙声都觉在哭嚎和嘲讽。 “徐勇,徐辕私心,竟害你一命,负你太多,无颜相对……你曾说要与我学御风箭,可惜从前无机会、ri后亦再无机会,只能以此箭此弓相祭……”徐辕将弓与箭齐齐祭给徐勇,葬他时亦将情缘埋葬。 一步一步,走向这个再没有爱的世界…… 风月,曾经你给过我与全天下为敌的冲动,却不料最后一刻与我为敌的,并不是愤怒的阻挠,而是惨痛的代价……你我相识相知,奈何情深缘浅、不能相伴今生,却无论如何都感谢你,曾给我与全天下为敌的冲动…… “那不知姑娘一贯作风是什么?”“损人利己,煮鹤焚琴,暴殄天物,血流成河。”犹记得初相逢,那漫不经心的随意一问,那少不更事的冷傲一笑。 “等一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何必知道我叫什么!”风月,可知道就是这脾气,带给了我战场以外的惊奇,我也是被另一个世界吸引的,却好像还……还没有满足,还不想回到现实。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然而……”“天骄……别说。风月,不想走。”原来,你根本不想走,正如,我还不愿离开。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等一个人,能把你从金宋之分里救出;二十多年来,终于也有一个人,能令我对国界对信仰不管不顾…… “风月如果说为了天骄可以放弃一切,再不管那金宋之分,天涯海角都追随天骄一起,天骄会完全不在乎我过去的作为而接受我吗?!”“嗯……会。”风月,我是真的会,不想再骗自己,哪怕拼尽力气。 “楚姑娘,是不是从前就学过做菜?”“嗯。”“味道很不错。”“天骄,可以叫我风月吗。”…… 月出时分,村口聚宴,周围是淳朴的民众,战乱中难求的清静,那晚山风轻抚她绝美的容颜,她就站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只盼他一句欣赏,一声改口,从此答应不再与故人重见,只要不重见就能狠心绝情,于是为天骄立下一个“再也不杀宋人”的誓言…… 一阵急雨横扫过境,竟将那小动作,那誓言,那笑靥,都顷刻吹远全然遮掩,时过境迁,谁还认得海誓山盟,楚风月,为何今时今ri,徐辕反而成了你不再重见必须绝情的故人…… 雨打风吹,不过刹那,竟将一切全都抹消,抹消?抹消得了吗,那些扎在徐辕心头的,没有丝毫带走反而被推进更深,让他能觉得疼,疼却还能活得下去。 谁说是缘分已尽,明明才情到浓时,爱在最深处搁浅,很多话才说一半,然而徐辕你自己舍不得,又何苦一定要她不放下……痛彻肺腑,忽而于半路跪伏,四望那荒凉战野,竟不知何去何从,到底哪个时空,才有那个他准备带回云雾山去的美丽女子,从此不问金宋间事,只愿有她过此一生,其实只差一步,却是无垠鸿沟,“风月,战争让我遇见你、又让我失去你……” 来易来,去难去,分易分,聚难聚,原来这便是爱情。 三月十七,吴越杨宋贤协助王琳终能与薛焕相峙,杨鞍亦在李全杨妙真援助后成功与纥石烈桓端制衡,而国安用、孙邦佐、史泼立等人则齐心协力守妥了驻地,孙邦佐功劳尤为显著,战力虽不至于极高,到也堪称挥稳定,林阡要练的,本也只是他的胆魄。 战后,杨鞍与国安用等人,终于如愿对酌庆功,盟军虽被徐辕和楚风月那份伤悲影响,但被兄弟情谊一裹挟总是觉得温情不少。 因杨鞍冒死退敌,再加上国安用极力灌输,北部战场、东中交界、以及龙泉峰一带的原东部兵马有不少都有观念倾斜。在场庆功对酌的,除了国安用史泼立外还有谈孟亭,他见众兄弟终于有恢复旧ri情义之迹象,难免老怀安慰。 “孙当家,何以不去喝酒?”话的,是前些ri子,刚从青州战地陪送谈孟亭同来泰安的刘二祖副手,张汝楫。 孙邦佐转过头去,叹了一声。 “莫不是还没有原谅鞍哥?”张汝楫问。 “也不是。”孙邦佐摇头,脸上充溢纠结,“唉,还是更喜欢战斗之时,什么都想不到,什么也不去想,斗志都是很坚硬的,人一松散,就喜欢乱想。” “所以,还是不该多想了。还是该信战斗之时的直觉。”国安用的声音响起于脑后。 “嗯。”孙邦佐点了点头,“其实大伙都盼着,鞍哥他继续戴罪立功,帮盟王逆转败局。” 由于是国安用为杨鞍争得了这丝戴罪立功机会,杨妙真最为感激他,遂与他一路并肩而来,这时听孙邦佐说“鞍哥”,知道有所转圜,心中不禁一喜。 “对了,师父他怎样了?”妙真听到“盟王”,着紧问。 “唔。不大好……昨夜刚惨败一场,所幸邪后和海将军援救及时。”国安用道。 “是怎样惨败?”孙邦佐张汝楫齐sè变,“盟王他!?” “无需过虑。和他的店小二在一起,败也败得很满足啊。”国安用笑起来,张汝楫孙邦佐面面相觑。 妙真先是一怔,神sè里忽有一丝颓然,稍纵即逝,恰被不远处的李全捉住。 ,注册用户天天登陆送q币,话费真给力!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40章 万箭千刀一笑杀 第1140章 万箭千刀一笑杀 原来,就在昨夜邪后攻打移剌蒲阿以期与祝孟尝融汇之际,林阡和凤箫吟的临时驻地不幸遭到完颜乞哥突袭,危机来时,近在咫尺,林阡还在帐中酣睡,战报都被吟儿截在手上。!d “主母,金军神速,我等需否立即撤离?”飘云知此地兵将战力低下,唯能先往刘全靠拢。 “不必。”所幸吟儿决策正确,彼时适逢楚风月击杀杨鞍,刘全处能调出去的兵全都救摩天岭去了,要真是向北撤离,恐怕要连累刘全一起危险。 当然了,凤女侠没什么全局观,有且只有无与伦比的胆气。 “把能点的火把都点了。怎么说也先把声势给张起来。”吟儿当即下令,众将依言而行,宋营即刻照同白昼。然而燃完火把、转身看这驻地,却只见一个夏风中寂静如死的宵小和大众……人数本就不多,战力更加无几,一旦光线照亮,竟反而显得更空虚。 “主母,看来没办法虚而实之。”飘云面露难sè,看出这yu盖弥彰。 “嗯……那便虚而虚之。”吟儿受挫却不改笑意,铤而走险,命人立刻将寨门大敞;为防万一,再令飘云将剩下的最后两支jing锐埋伏两侧,务必藏得悄无声息;她与林阡所设军帐,离寨门不过数十步,壕沟虽有但其实并无多少。忽想起她当年跟林阡戏谑的“弱者只能挖坑自保”,而今,变相唱一出空城计但看完颜乞哥敢不敢犯! “那这些多点出来的火炬,要不要熄灭?”飘云随吟儿一起入帅帐,问上一计既然不成功了需否中断。 “不用灭了,虚而实之和虚而虚之两个计谋一起,敌人更加会觉得乱七八糟了。敌人这么觉得,细作也一样不解。”吟儿说时,飘云心念一动:不错,骗过细作才是关键! “即便冒险不成功,宋军战力还有我。”吟儿微笑给林阡掩好披风,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提剑转身而走。 倚在林阡帐外,等候敌军前来,扬眉淡看漫天烽火,星月交辉美不胜收。 完颜乞哥开到之时果然困惑,刀剑戈戟陈列在寨外却难起干戈! 说起来,红袄寨的叛徒宵小虽然也在驻地,却因为身负“诱导大众反对杨鞍”的重任而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功亏一篑。须知,若此战又因内jiān出卖了内部情报而惨败,正好会被林阡和吟儿逮住这一点说服大众,若不小心人赃并获,只怕会顺带着把上次的赃一并缴了。冲这一点,接下来宵小们也受限制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为了诱导大众反杨鞍,而专心致志规规矩矩地装大众。 而那些意志不坚的尤其是一两天前才变节的糊涂叛徒,心里恐怕早已经百转千回,冒死向金军报信的可能xing,远低于怕死而明哲保身一声不吭的可能。 于是乎探情报的事,叛徒做不了,只能靠金方细作们来。如此显然人少,而且也有时间差。此时间差与彼不同,彼时间差,随着时间推移能够获知,只是延迟而已;而此时间差,由于部署稍纵即逝,一旦错过无缘得知。 况且这场战役宋方的探子情报快过金方细作、吟儿又是临阵两次换部署迅疾之至,使得在这一刻金军细作对宋军在此地的虚实不能及时掌握。 然而凡事没有绝对,这也是吟儿备好后招以剑相敌的原因—— 需知,无论是虚是实,敌人若忌你,他一定犹豫,敌人若小觑你,怎么也会收拾你。 吟儿运气实在很好,这个曾以箭shè中她的完颜乞哥,心里竟然是忌她的——既因凌大杰重伤还没有醒,更因王爷亲自下令杀无赦。她在金军中的地位,是完颜永琏所承认。 “战力当真空虚?”完颜乞哥问细作。 “确定林美材和海逐浪率军去援祝孟尝尚未回归。”细作答。 “然而,何故她一个人站在帐外,寨门大敞?”完颜乞哥实在无法理解。寨门大敞,应当是在示虚,灯火通明,明明又是示实。 “只怕是宋人惯常的yin谋诡计。若真充实,何必用这么多虚虚实实?”谋士甲道。 “然而,用这么多虚虚实实,亦有可能是想到你之所想,只怕不能对我军请君入瓮呢。”谋士乙反驳。 完颜乞哥倏然不敢挥师再进,远远看到凤箫吟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亦隐隐闻出她身边有伏兵,似万似千……她的两计对垒,害得他两念相持。此情此境,哪里还是他突袭!? “将军,不能再拖,迟片刻林美材和海逐浪便有可能得知并归来。”不刻,谋士甲终于说。 “或许,北部刘全等人,早已知情来援而被藏兵。”谋士乙仍然摇头反驳,“甚至,林美材和海逐浪如此大胆率军离去、本身就是佯动诱引。” 完颜乞哥惊于这佯动说法,金军正是趁林美材率军离开之后才决定突袭,会不会宋军在那个节点就已经示虚……心中一乱,连突袭的决策都不知是对是错。 当此时,一声不吭的谋士丙终于开口:“实则,即便刘全增兵也未必敌得过我们,再者宋军当时没有佯动示虚的必要,此刻更没有请君入瓮的实力。将军,无需犹豫,请尽快进攻!” “嗯……”完颜乞哥暗觉谋士丙有理,吟儿亦微微嗅出骗局殆尽。可叹才支持了半个时辰不到。心想这支兵马真是气盛,居然不怕刘全和我,甚至连邪后也不放眼里。 吟儿手里捏了一把冷汗随时准备迎战,便那时脑后响起一个声音:“吟儿,我刀哪里去了,怎么只剩一把?” 金军兵马,尽皆sè变……他不是勉强捡回条xing命吗,怎么现在不是如细作所说卧病不起,而是还在找刀……金军细作的真实度,先因吟儿的计谋打了个折扣,现更被林阡一开口就粉碎。虽然说隔着营帐也虚实难辨,但完颜乞哥听得出他中气十足! “找不到自己兵刃,那便抢敌人的好了!”吟儿笑,心里一暖,手上一热,狂气一发不可收。 “那可不成,刀中饮恨,便如马中紫龙,女中凤箫吟,都是林阡独爱。”林阡在帐中亦哈哈大笑。 也仅有他一个人,在没看到场面的情景下,就猜出她具体是怎么做的,配合她虚虚实实。金军压境之际,他二人虽隔一帘,却谈笑给彼此撑腰。 吟儿大致猜到,杀伐决断的完颜乞哥,之所以此战会犹豫不决,不止因为看重她,更加因为顾忌林阡。决战之夜,林阡于宋军的jing神象征虽被拆除,但于金军战力却得到肯定。岳离迄今眼伤未愈,司马隆、高风雷战力大降几乎无用武之地是事实,梁宿星、就连头颅也被宋军割去了…… 因此,林阡的说话帮吟儿又争得一分不战退兵的胜算,她望着完颜乞哥神sè的渐次凝重、适才的不安忐忑也逐步敛了,既欣慰于宋军即将脱险,又不免生气金军——害得林阡还是没睡好! “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犹豫了片刻时间,完颜乞哥终于做出撤退决定,吟儿一喜,攥紧的拳刚要松开,便听得又一个人声出现在完颜乞哥身后:“完颜乞哥,难道不想为天尊和凌将军报仇?” 吟儿心中一颤,暗叫不好,这个声音,冷酷如昨,寒如渗进心脏的冰水,虽然她最早听到时、还不知他其实是她的大哥。 “天尊和凌将军,都是为这女匪砍伤,可想而知王爷有多恨她。”发话者短短一句,便给完颜乞哥找准了方向感斩钉截铁对他指教,完颜乞哥,你不遗余力去杀凤箫吟便是,她才是这一战最重要的人,别再顾忌林阡,从战绩里就看得出,他战力尚不如她;这句话还有个作用就是引出了“王爷”。 “不错,王爷说过,不提这女匪人头去见,那便提着自己人头去!”完颜乞哥忽然想起王爷,jing神一震,终于下定决心,“杀!宁可冒险、也不能放过机会!” 风声一紧,万马长嘶,齐齐向宋军寨门涌来,吟儿耳朵一动手已握紧惜音剑,然而她没法预想金军听到“王爷”二字会是这么意气风发,杀气和速度都比自己所料的高出了百倍,方一眨眼就已冲向了寨门,也即将进入寨口百里飘云的埋伏…… 就在二百步外,终于浮现出了那个动摇大局之人的影子,完颜君剑,他已开启长弓准备shè她,而她惜音剑挥出去哪够斩得到那么远,此情此景根本来不及冲驰唯能就地防守! 完颜君剑第一箭便力道强悍地撞偏了她的剑,接踵而至又是两箭一左一右,吟儿极速回身堪堪斩落,不料这么巧牵制背上伤口,竟说什么都没拦断随后一箭,任由它电闪之速擦肩而过直冲帅帐……觉察之际,时光难追回,吟儿只恐那一箭shè穿了帐帘威胁林阡,情急之下连退数步挥剑猛砍:难追也要追——追不上箭的速度不要紧,能影响它轨迹就好! 所幸完颜君剑也有伤在身,这第四箭原就仓促,被吟儿剑风一影响,shè歪了擦着帅帐过去,吟儿见化险为夷不免长吁一口气,不容喘息,却又一箭锲而不舍,吟儿不敢怠慢,随刻又与他隔空交接,须臾又过去十余回合,他每招都以数箭齐发,她每式都是一剑如十,他策马越来越近shè箭越来越急,她身法越来越快剑术越来越激。 是时百里飘云已经与完颜乞哥冲杀在一起,刀兵相接厮杀声立竿见影,迅速将驻地宁静一驱而散。吟儿不战退兵的计划尽然粉碎,虚虚实实的伎俩也全都穿帮,宋军作茧自缚难免陷入苦战,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邪后海逐浪,所以鸣镝信弹烽火等jing报尽数报传连续不断。 不,不对,宋军逆局的希望才是邪后海逐浪,救命的希望,还在乎他们自身,当吟儿余光扫及百里飘云的麾下们毫不慌乱地迎战,当吟儿想到即便鱼秀颖不在杜华不在也能发挥作用的陷阱机关,当吟儿手里的剑提醒她她仍然是这里的第一高手! 完颜君剑一马当先已到百步范围,吟儿当机立断带弓箭上前迎战,心念电闪,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明灭的光线后,她分明看到,完颜君剑以他的个人光辉,故意盖住了他身边不远一群分散的神弓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些神弓手大多都是拏懒神机三兄弟的战友……除了弓箭手,更有投石车……吟儿大惊止步—— 原来不光她会对完颜乞哥用计,完颜君剑也会对她用计啊!他根本有伤在身shè箭不在最佳状态偏要装得最有威胁,目的就是要集中吟儿的注意力对她调虎离山,趁着百里飘云等人正在和完颜乞哥厮拼,只要她一走林阡的帅帐就没人保护,那些被他故意黯淡处理和分散设置的神弓手和投石车全部对准林阡。 完颜君剑此举不仅能置林阡于死地而自身无危险,更可教完颜乞哥看清楚适才他所担心的“虚实”。林阡中气十足?细作不能相信?进攻会有危险?帅帐被巨石砸中、林阡被shè成箭猪的时候,你我这支军队,从谋士到细作,从将领到下属,都该自信十足是大金朝的中流砥柱。 冲这一点,完颜君剑和别人不一样,他宁可相信林阡现在是个伤病。所以,吟儿的虚而虚之之举,骗得了完颜乞哥,却便宜了完颜君剑…… 当此时吟儿刚要冲前去打完颜君剑,便见他眼神一变继而分散于各处的金兵齐齐相应,瞬间,适才被吟儿剔出不对劲的矢石尽数由暗转明,完全验证了吟儿的不祥预感和猜测! 既然如此,吟儿何必舍本逐末!现在最强的战力不是完颜君剑,而是凌大杰麾下的那些新人!吟儿猜到完颜君剑已是强弩之末,当即扔开弓箭、全力横剑在军帐前,同时对担忧分心的百里飘云喝令,“全力抵着他们,主公我来相护!” 完颜君剑发现她未中计自然意外,却不停改要杀林阡的计划,“好一对情深意重,那你们便一起死!”挥手一声令下,“剿杀林匪夫妻,立功报答王爷!”话声方落,金军斗志全燃,异口同声呼应,一刹,箭矢全部上弦、长弓尽数弯满、巨石无不蓄势。 吟儿咬牙亟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想恰在此刻背后异响,原来,是完颜君剑适才shè歪的擦过帅帐的那一箭—— 歪打,正着…… 箭虽shè偏,却力道毫无减轻,正好能借此碰擦将帅帐摇撼、支撑片刻终于斜斜倾倒,可谓量变引起质变。 这一倾斜原不打紧,却给了金军更大的胆量,需知原先即便他们不信虚虚实实,但还对杀林阡留了三分顾忌,若吟儿不拦在前面他们就观望片刻再动手、她拦前面他们则先杀她来壮胆。然而眼看这营帐倒落林阡对意外作不出任何反应,这下谁还把他当回事,是以上弦的箭、弯满的弓、蓄势的石,无一例外全都伺候他一个人。 吟儿刚反应出发生了什么,金军第一轮箭石已然发shè,万千杀机如巨浪般在半空翻滚,铺天盖地全朝军帐倾轧,不及抵抗,无法抵抗,全已掠过头顶撞向身后,呼啸风中,只听一声强烈坍塌…… “胜南!”吟儿惊恐之下把迎敌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哪还记得完颜君剑的箭就在身后招呼?脑袋里一片空白即刻冲进这凶险之至的营帐,独独不想现在的林阡再受多一丝一毫伤!因此毫不犹豫抢在帐顶砸下来之前整个身体都扑在他的身上相护。 说时迟那时快,吟儿方闯入一个瞬间,帅帐便被连续几石砸中轰然声中一干二净,林阡吟儿都被埋在这废墟之中。完颜君剑毫不手软,命令继续投shè箭石。 ¥b 百度搜索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41章 谁与同舟共风雨 第1141章谁与同舟共风雨 轰响声落,帐顶坍塌,无数碎石滚过耳畔,案几床榻到处中箭,林阡吟儿都还不及看对方安危,便眼前一黑双双被埋。du,看 黑暗中、箭矢下、沙石间,忽而却觉时间停了一瞬,吟儿分明感到身下林阡在笑。 “笑什么。”吟儿狐疑,虽然看不到他脸,但听出这种云淡风轻——难道是笑咱们幸运?正好没被石头砸中吗。 “很高兴,吟儿终于又压上了我伤口。哈哈。”林阡这种时刻还在插科打诨,偏偏吟儿也被逗乐:还真实现了盟王他老人家的怪心愿。 这不容喘息的凶险一瞬,本应是生死一线,吟儿却因和阡在一起而觉温馨之至,仿佛帘帐就是杀气的结界;而虽然帐下一片漆黑紧张到窒息,林阡看到吟儿的明眸就不自觉轻松打趣。 危难却还没有就此过去,雕翎仍在四面八方纷乱,石块继续漫天遍地轰砸,从这一瞬脱离后,林阡吟儿当然不能乐极生悲真以为时间停了,都是连滚带爬刀剑并用勉勉强强才争得了万分之一生机。完颜君剑生怕他们不死,不刻竟又下令shè出火球,阡吟所立之处原是震颤不安,顷刻更燃起熊熊烈火。 吟儿撑着林阡躲过一石还没站稳,一根染火之箭便贴着她的手飞过,差点伤了她倒无所谓,差点断开她和林阡牵着的手才要紧!她腕力一弱林阡就站不住,冷不防后面便是一簇烈火急行而过几乎打在他背上……如是,时时刻刻都是杀机,方方面面都是死路,很多火都还没看清楚载体就已经掉落并燃在军帐上,阡吟躲过箭石没用,发现火情时他们已注定走不出。 此情此景,真像夔州之战的战船上,吟儿照样和林阡紧握着双手不放,不同的是此刻他们手上并无人质吟儿发挥不了口舌,甚至林阡连战力都没有,如何走出这刀山火海!?百里飘云等人自身难保,一旦想靠近便也人仰马翻,更别说帮忙救火了;偏巧虎落平阳时宵小横行没人救! 吟儿眼圈一红,换往常她可能还狂傲不怕死;这会儿油然而生一股惧,小牛犊和林阡还没见到啊……“对不起,我太自信能退兵,不缜密,竟忘了未雨绸缪……”吟儿抹泪,“辜负了你的将才之说。”最后一句还没说出口,就被林阡拉了拉衣袖。 “吟儿……过来帮我。”偏生他在这种绝境还淡定自若……吟儿一拍脑袋,她没口舌了林阡没战力了,但林阡还有伤人脑筋的脑筋!于是也俯下身去,才发现他跌倒是“诈跌”呀。 “这缸?怎么角落里有个缸?”吟儿觉得特别奇怪,虽然她刚和林阡重逢不久,但记得军帐里原先是没有这缸的,阡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摆放个水缸镇火防灾,要知道他连这一战都没预料到! 她以为他要她帮忙舀水,即刻应声帮忙移开盖子,孰料上前一步登时无语,缸里哪里有水,倒是藏着……好几坛子酒。“咳……”吟儿反应过来,他是怕她骂、怕她不给抱小牛犊,所以背着她藏酒啊!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林阡真教她捉摸不透。 由于正在火中,也不好停留太久,吟儿帮阡一起把酒掷开老远,随后被他拉着带进这缸里,直到他使劲把这缸磕得倒在地上,才意会原来是要两个人一起借着缸滚出去吗。 “爹想抱小蒙蒙睡的心愿,救了爹和娘。”林阡笑。吟儿想到小牛犊便快来了、一家三口就要团聚,心中顿时一甜。 这水缸从箭林火海中急速滚出的第一刻,宋军都喜出望外金军则出乎意料,当下都知阡吟命大,站立处烧得寸草都不剩了竟能逃出来且还毫发无伤,既然箭石与火都无效,完颜君剑也不迟疑、驱马向前拉满弓弦,守株待兔对准将要出缸的二人。 这一刻,吟儿已先爬出、回身去拉林阡,却岂不知完颜君剑会趁人之危放箭—— 完颜君剑,天骄没有杀这个人的原因,是因为林阡答应过吟儿不会杀她的家人,天骄没有口上允诺,但在称她为主母的那一刻已经默默答应。 然而完颜家族并不了解吟儿的身世,故放虎归山是否贻祸犹未可知,吟儿只怕一时的仁慈反而害了更多人。既算是她放的人,那今夜无论如何,她都要保证主上和麾下所有人的安全,是以表面拉林阡、暗中则提紧了剑随时候敌,距离已经很近,防御时也能反击!就算,凌大杰和她残杀的那一幕重演…… 谁知这一箭并未shè出,她只觉耳畔风先一紧、完颜君剑弓已落地,一惊撤剑,转头才知,原是一粒石子从林阡指间弹出,jing准无误。平素这种气力对阡九牛一毛,但今ri吟儿知道他是全力以赴—— 他说过,有他在,就会竭尽所能避开她和完颜家族残杀,所以即便此刻脱力,也一定打落这兵刃。吟儿蓦然回眸,颊上一丝清澈,却不再是悲愁凄苦,早已化成了感激和释然。 林阡微笑抬头,拭去这柔和的眼泪。当完颜家族的人都不遗余力去杀吟儿,那他也应当全心全力地救她;她已然为他割舍一切,只剩下他这唯一一个依靠。 完颜君剑吃痛,半刻都举不起手,却仍指示麾下上前要杀阡吟,一声令下,拏懒军敌意更重,一行十人齐齐围上,锋芒凛冽杀气腾腾。 林阡吟儿正待拒敌,蓦地一阵罡风席卷而过、直把包括这十人在内的拏懒军全部扫退数步,瞬间阡吟的防御范围内一敌不剩。拏懒军适才的严整箭阵,霎时竟东倒西歪、七零八落;适才还泰山压顶的气势,亦因这阵风而沦为灰飞烟灭。 “邪后!”吟儿认出那风力是谁打,一把攥紧了林阡手,“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窝囊受气!” “邪后一出,谁与争锋。”林阡也一笑,终于撑到了她回来,放下心时,方觉额上冷汗淋漓。 “好大的胆子敢犯我军!”人未到声势先到,林美材显然是在和移剌蒲阿交锋半途赶回的,从她打出来的这第一刀就看得出来有多窝火。 邪后既及时回归,战势便一目了然,往常等闲之辈和她的武功实力就悬殊,今夜活该惹恼她自取其辱。因此宋军不是佯动胜似佯动,金军没被请君入瓮却损失惨重。究其根本,是林阡和吟儿成功拖延时机,亦全赖百里飘云等人不辱jing锐之名。 完颜乞哥完颜君剑与林阡吟儿的插曲、虽干扰了林美材和移剌蒲阿的主战场,却未能将胜负影响,前半夜完颜君剑这支刚铩羽,后半夜海逐浪的捷报就传到。移剌蒲阿等人南撤,祝孟尝暂时脱险,只是林阡命他不得大意,因海逐浪对阡回报,移剌蒲阿骁勇善战,随时都有反扑之象。 当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邪后海将军成功完成任务,现在战事再紧张矛盾再急迫,都比不过某一件事某一个人重要—— “海将军!茵子!”一大早,吟儿就在辕门候着海逐浪本人来,因为他手里有个吟儿要制林阡的法宝……远远看到逐浪和茵子两骑行于最前、茵子臂弯里还睡着那个小东西,吟儿喜笑颜开三步并两步上去,拿着水赤练立刻就要跟茵子交换。 邪后难得一次觉睡到一半就奔出来,忙不迭地要迎这混世魔王,和吟儿一样把什么海逐浪啊林阡啊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牛犊已有两个半月,体重比刚出生那会儿多了一倍,邪后抱在怀里也说比想象中沉,又说,“长得比较像你啊。” “现在是比较像我,刚出来那会儿,长得像林阡多……”吟儿笑说。茵子很懂地抚着水赤练在后面插话:“小婴儿总是长着长着,一会儿像爹,一会儿像娘。” “还是像你好。哼,哪能便宜了那个混帐爹,不要这孩子,偏还长得像他?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易的事?”邪后一路替吟儿抱不平。 “邪后,海将军,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小牛犊还在险境里,我们昨夜也未必脱险。”吟儿认真地说。 “哪里的话,都应该的!”邪后和海逐浪一起这么说,异口同声连动作都一样。吟儿一笑,回看百里飘云:“飘云,也借你吉言,虽然迟了一天,但主公终于可以抱着小牛犊一起睡了。”飘云笑而点头,那一幕他也憧憬多时。 邪后只抱了片刻,还是把小牛犊还给了吟儿,搓着双手无奈,“果然,还是别叫小牛犊,叫小火炉更衬。”低声连连直呼烫煞我也。 蒙蒙一旦看到吟儿,脸上就露出很甜的微笑,还依依呀呀地说话,好像认得她是妈妈。海逐浪林美材都觉惊奇,驻足逗它时它还笑得特别欢快,海逐浪说:“是了是了就是这笑声,这个小火炉,俨然又一个林兄弟啊!” ¥b 第1142章 烫手山芋吃不得 第1142章 烫手山芋吃不得 “小火炉,来,把这帘子掀开,就可以见到爹爹。(更新最快最稳定,读看 看,duk ank ”吟儿右手抱着蒙蒙,左手就握住它胖乎乎的小手掀帘,说笑间众人一起进帐,祝孟尝的人刚离开不久林阡正自小憩,看到这粉嫩嫩的东西登时眼前一亮,jing神为之一振,倦意全都驱散,大喜冲上前来,赶紧伸手要接。 邪后讽笑:“瞧这两眼放光的样子,不是狗看到包子吗!”众人皆笑,邪后原还想刁难刁难林阡,看他全身是伤着实可怜,于是便没阻拦。林阡一旦抱去便爱不释手,兴奋地不刻就把它从上到下摸了个遍。蒙蒙则愣愣看着他,不认识他是谁,所以东张西望,定格在吟儿脸上,伸出手指好像指着林阡问,这呆子,他是谁啊。吟儿忍俊不禁。 “……”众人看主公不加掩饰这副德行没好话说,见他玩得太过分了,吟儿急忙提醒,“别抱太久,它身上热。是个火炉。” “哈哈哈哈。是啊,烫得很!”林阡朗声大笑、兴起对准它屁股就拍,“什么小火炉,分明是个小山芋!” “呀,怎么这么粗鲁!”吟儿赶紧护犊,愠愠瞪着林阡,“手太重了!才几个月不见,怎添了这么多的剽悍之气!” “也没见你增多少的闺秀之气。”林阡调侃吟儿时极尽无赖,偏不把小牛犊放下继续调戏,“小山芋,你说是吧,爹手没有娘手重吧……啊!”一声惨叫,林阡手上一片红肿,还起了个极大的泡。 好吧林阡手不重,手太贱了!居然打的是小牛犊的屁股,岂不知牛犊屁股拍不得! “好一只……烫手的小山芋啊。”林阡一脸冷汗,直接坐了下来,飘云逐浪赶紧帮他找药去,吟儿抱住小牛犊真后悔忘了告诉林阡了;邪后瞠目结舌的同时直接拊掌叫好,这娃记仇,符合混世魔王的做派! 飘云急急忙忙把药找来给林阡,想到适才还说小牛犊终于可以跟主公见面了还高兴呢,哪想到小牛犊偏不给主公抱更别说抱着睡觉…… 林阡望着小牛犊回到吟儿怀里时挥动着小手小脚示威的样子,仿佛在对他说,叫你藐视我,说我小山芋。 不过,林阡哪是这么轻易就认输的……唔,总有一天,你会乖乖地跟我睡。 清晨此时,龙泉峰战报终于传到了摩天岭去,杨鞍国安用等人的情形自也为林阡得知。吟儿抱着蒙蒙在旁听消息,她知道杨鞍孙邦佐一定能齐心协力所以不担心,相比之下更关注的则是徐辕和楚的情事,然而得到的结果注定伤魂。 “天骄和楚姑娘,太可惜了。”吟儿听罢消息苦叹一声,值此团聚时刻,偏偏他们要遭遇离别,吟儿虽对楚不甚熟悉,唯觉得天骄眼光不会错。可是当闻知了分手原因,纵然是她也觉和解棘手。 “吟儿,没什么可惜。天上飞的,和水里游的,见面是意外,离别是必然。想开些,便释然了。”邪后拍拍她的肩,如是劝慰。 吟儿一怔,想天上飞的遇到了强风所以飞低、水里游的遇上了巨浪所以游高,终于在风口浪尖相见,如今风停了浪落了,难道真是时候离别了…… 然而为何还是有点放不下?其实更多是为了天骄吧。吟儿再也回忆不起来,多年前那个力阻林阡和她的顽固权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姓徐名辕有血有肉的灵魂。思及战报中称,楚转身之后、徐辕仍执意挽留,不免为他慨叹,多此三句问情,天骄亦情痴也。 “盟主,情爱这东西,没人不会历经,没人不会受伤。是要受过伤才会成长,才会更好地爱下一个人。”海逐浪也对吟儿安慰,与邪后四目相对,言辞几多相契,目光自然交融。 吟儿勉强点头:“但愿。”待看到林海二人时,才觉真心慰藉,嘴角亦绽出一丝微笑。 “希望天骄能尽快走出来。”林阡也说。情伤如酒,冷暖自尝。林阡了解,徐辕可能需要很久才能走出;但林阡相信,凭他和楚的坚强,一定能够各自克服yin影。 同是这三月十七的黎明,箭杆峪,昏迷了几天的凌大杰忽然有了些许反应,但仍是将醒未醒。 便在这醒与睡的临界,有一份尘封已久的yin影,渐次在脑中凸现、扩大…… 黑sè缓缓往两边退散,露出当中的一片清澈,清澈中却回荡着灰霾,原来,是回忆的帷幕被拉开?光yin的那一头,依稀有一男一女正于花间舞剑,空气里是酴醾的香味,淡淡的悠远的,飘掠着弥漫着……眼前此地,分明陇陕。 那对男女情到浓时,招招式式心有灵犀,竟连路过的他,都因为感觉缱绻而驻足观看,原本王爷的剑法该追魂夺命,而王妃的剑法也如酴醾花般外表清雅、内在却藏着纤长的刺,但当他们在一起,竟融洽到好像在合作夫妻剑法一般—— 不,不是夫妻,而是同一个人,因为他们此刻竟打出了一模一样的招式来! “好!好!这招妙极!就用它做定情之招!”花下忽然传来又一个慵懒的声音,凌大杰一愣,才发现仆散揆那小子边喝酒边侧躺在近前、悠哉悠哉地赏看。 “仆散将军?怎又偷喝!”王妃脸上一红,停剑时才发现仆散揆喝了她调给王爷的酴醾酒,惊而失sè。“你这小子,非教训不可!”王爷佯怒,一剑便往仆散揆打,仆散揆抱酒滚了一转起身,自卫而与王爷拆分了十余招,显然王爷是让着他的,他倒好,眼看持平狂笑起来,“王爷剑法退步了不少!”王爷眉一蹙手一狠,剑法于是比适才快了一倍,仆散揆立刻自食其果啊地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 王爷手上的剑花剑浪,令当时的凌大杰看得眼花缭乱,这一招,好像与定情之招一样,却又似是而非,那一招,好像与定情之招不一样,但又一脉相承……凌大杰琢磨着琢磨着,太投入一时忘了时间地点,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有种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觉,夕阳西下月悬中天时才回过神,回过神时那剑花剑浪还在眼前,凌大杰才想起了关于这一招有点问题要问王爷,一瞬移步正要上去,视线一抬却陡然发现,那剑主不是王爷! 是凤箫吟!为何却是凤箫吟! ¥b 第1143章 廿年生死两茫茫 第1143章 廿年生死两茫茫 一惊而醒,竟似出了几层梦,凌大杰直接坐起,连胸腔里都觉咯噔一声,却忘了自己还身受重伤,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差点喊出来。(duk an 赢q币,读看 看) 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败给凤箫吟还伤得那么重?还不是因为那一瞬他心念电闪凤箫吟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小牛犊?琴声、战法、棋谱、剑招……接二连三各种巧合! “大杰?!”映入眼帘的是王爷关切的神sè,王爷脸上甚少出现如此焦灼……凌大杰因为才见过中年时候的王爷而突然有点不适应,霎时眼眶一热,王爷他,居然一直守着自己吗。 “太医,他伤势怎样了?”王爷转头问。当见到太医院的人,凌大杰忽而想起什么如鲠在喉,一腔热血都如火山岩浆,明明极热,却堵塞滞流——一刹他站在王爷的立场上考虑了太多,尽管大金朝所有人都依仗王爷,但视王爷如眼中钉的包括皇上在内,如果知道王爷的女儿竟在侵略金朝,如果造谣王爷是故意把女儿安插在南宋…… “禀王爷,凌将军已无xing命之危。”太医说。“大杰,你可吓煞了咱们……你可知道,我多少年没见王爷这么暴怒。上次说‘杀无赦’,好像还是对渊声那魔头!”仆散揆在旁边长吁一声,笑起来。 “什么……?杀无赦?”凌大杰一愣,尚未明白什么意思。 “那个差点要你命的女匪首,王爷下令一定要杀了她给你报仇。”仆散揆说。如果仆散揆知道,就是这个女匪首,当年撒了他一手的尿,还会笑说这句话吗…… 凌大杰会过意来,脸一下变得煞白,死死抓住王爷衣袖:“不,王爷,别杀她!” “大杰,你无需再cāo劳,下面的事都交给麾下。你且安心休养。”王爷对他和颜悦sè,丝毫不见战场凌厉。其实他也向王爷学来,对战友极尽关怀,对敌人毫不留情,却从未想过,敌人有可能是亲人。 王爷当他是太累了,所以不甚在意他这句不要杀。但他明白,接下来他不可能安心休养,他一定要帮王爷验证或排除…… 他多希望是排除!总算熬到了王爷和仆散揆离开,他现在根本不忍见到他们,巴不得他们就去看望岳离一直留在那儿才好……因为清醒时,凌大杰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王爷抱着小牛犊时爱不释手的样子,就会想起王爷王妃和小牛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天伦之乐,然后又会空想,凭王爷王妃的文武双全十几年后会把公主培养成怎样的才气xing情…… 直到这三月十七黎明,凌大杰才终脱离xing命危险。为他伤势,完颜永琏连续几夜不曾合眼,岳离亦是彻夜难眠反倒加重了眼伤病倒。 这些ri子以来,别说整个山东、只怕河南河北的大夫能征的已经都在泰安,然而即便如此都不够。尤其决战之后金宋双方都伤亡惨重、适逢夏之交瘟疫横行,战场最紧缺的竟还是军医。 “大杰剑伤严重如今体力极差,怕就怕染上病然后还传给王爷;天尊的眼里据说是进了火药和毒药,长远来看这才最令人担忧。”仆散揆之所以会到箭杆峪,纯粹是心里惦念天尊,怕他眼伤不治,所幸抓住根救命稻草,正好有个叫张从正的名医在济南府行医,据称对付疾病很有一套,加之也有为人祛邪治毒的经验,便立即将他接过来并护送到南部。泰安中部战场,仆散揆尽数转去了司马隆手上,本来月观峰也就是司马隆负责。 那位张从正果然不负所望,虽然看他第一眼不像大夫反而具江湖气,但医术真把包括太医在内此地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不仅把众兵将的病情稳定于扩散之前,更帮岳离找到了祛邪治毒之法。奈何他要于民间行医来去匆匆,是ri岳离刚能模糊见影,张从正便要离去。从一方面说,倒也对他医术自信得很。 完颜永琏、仆散揆、岳离等人都对他极为感激,完颜永琏更命仆散揆搁置一切亲自送他离开。仆散揆十分好奇王爷最后把张从正叫进帐中说了什么,不知是赏了他金银,还是允诺他将来会进太医院?也是路上才从张从正的马背上看到,原来王爷所赐是一坛山东这里的酒。“王爷真是老糊涂了,居然送神医酒?!”仆散揆没好气地说。 “实则这酒,是老夫对王爷讨要。”张从正笑而摇头,看着王爷身边这个难得一个敢拿王爷打趣的将领。 “……神医原还喜欢喝酒吗?”仆散揆一愣。 “诗书茶酒,都是医术外的喜好。”张从正道。仆散揆沉思了片刻,笑:“可能是我思绪太局限,看到这么好的医术,竟以为神医只钻研这一行……而忘了有可能是个全才。” “若非ri常积累,又怎会有医术进步?就从天尊所中邪毒说吧,一年前老夫可能还觉棘手,倒是因为斗茶遇到个毒已入血、又结邪气的病患,才学得救命之法、亦悟出对症之道。”张从正说。 “毒已入血、又结邪气,那还能活?”仆散揆惊奇。 “能。”张从正点头,“还是个体质原先偏寒的女子,中了火毒之后全身都变热。”他神sè笃定毫不怀疑,那个女子当时能活,现在也还活着。 “体质可以因为中毒从寒变热吗?”仆散揆听时不知张从正说的是吟儿,这句于是也就淹没在当天的所有对话中,只把这个闻所未闻的知识,隐隐沉淀在了心底最深处。 “神医既也喜欢喝酒,改ri,仆散揆再与你好好畅饮一番。”年少时,仆散揆最爱偷喝陇陕的酴醾酒。 “老夫自是盼望,不过,希望这改ri不再是在战场。”张从正点头。 “谈何容易。”仆散揆笑意微敛,医者与征人的角度不一样吧,也许张从正生活了四十余年觉得一直安定无战乱、不忍在战场一下就见到这么多的死伤病患,但其实,这四十余年,金朝、南宋、西夏、北疆,尤其边境处,战乱何时曾真正停止过呢。 他送张从正北上这途中,历经的泰山全境都是烽火,沿着大崮山一直烧到济南府,明明这已经算决战之后……然而,王爷的五局四胜被那向来坚挺的红袄寨死死撑住,竟无需靠林阡支持都能留着这最后一口气,甚而至于他们还有余力去救林阡于危难。 是的,向来坚挺,这群宋匪与仆散揆以前见过的盗寇不一样,他们个个都是浴血疆场戎马一生,他们从不缺斗志或许只缺战力。但当彭义斌、石硅、李全、郝定、王琳在决战中的作用,都已经能追上国安用、杨鞍、刘二祖、吴越、杨宋贤,而还有王敏、时青、李思温、裴渊、史泼立、孙邦佐这一系列稍逊sè却照样独当一面的人物……仆散揆敢说,现在即便林阡撤去徐辕、海逐浪、祝孟尝,红袄寨的实力都足堪比短刀谷。区区一年而已,红袄寨竟即将焕然一新。 只是,完颜永琏和仆散揆都不可能给林阡与红袄寨这个机会—— 因为现如今金军的战力也正在最高点,远高过宋军的这一最高点;因为此刻红袄寨的斗志,并不如他们最困窘时期强,jing神象征倒塌,兄弟情谊不稳,红袄寨如今的坚挺,死撑而已,不过表象。 所以在杨鞍事件上正巧有一个极利于金军奠定山东未来的空隙!这一点,仆散揆已清清楚楚看到了,王爷不止看到,更还早就看到、早就在推动。 这一场王爷亲手发起的舆论战,当然能借杨鞍回归反拆红袄寨,就趁着此刻林阡重伤不起,就趁着国安用那一部分麾下还没来得及掌握真相,国安用再怎样灌输也来不及,仆散揆明白,金军只需静候红袄寨解体便可。 不错,国安用再怎样灌输也来不及,哪怕杨鞍已豁出xing命救孙邦佐,明明孙邦佐已经点头说“鞍哥”,但孙邦佐只能代表一部分济南红袄寨,能代表宵小与大众最多问题最严重的龙泉峰吗。 林阡凤箫吟驻地,短短两三ri,便遭遇完颜乞哥、完颜君剑、移剌蒲阿、黄掴、解涛等人或交替或合力犯境,始终不得稳定。即使真相有时间灌输,也没人有闲暇听信。林美材海逐浪一旦抽身援祝孟尝,林阡凤箫吟便岌岌可危,有时还需靠彭义斌石硅分兵相救。 尤其前晚完颜乞哥会趁邪后离开而突袭,实在是林阡事先没有预料,林阡叹“此番低估了完颜乞哥的胆量”“归根结底他帐下谋士奇多、细作厉害,他自身亦是骁勇善战”,而“完颜君剑毋庸置疑,箭术jing湛无匹,手段狠辣凌厉”,再提及移剌蒲阿,“这契丹虎将,竟能把孟尝缠得焦头烂额。” 何况金军中还有完颜斜烈、蒲鲜万奴这些同样厉害的新势力,和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此类终于苏醒的中坚将帅。 决战后金军的绝顶高手虽然都被林阡拖垮,但综合战力却也是有史以来最强,更难得的是士气正旺!反观宋军,信念中存在空虚,现在就走在悬得极高的钢丝上,只要被完颜永琏切中肯綮,就一定一落千丈摔得粉身碎骨。 林阡知道,现在完颜永琏可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这个国安用麾下的时间差水到渠成,林阡根本阻止不了,因为林阡发现这个时间差的时候是在决战之后,而完颜永琏早在决战开始前就设定好了,甚至是在上一战他林阡东部大盛时就已经酝酿……他的岳父,真能沉住气。 “但看这一回,是谁更能沉住气。”林阡握着红肿的手转头看向不能抱只能看的小山芋,看着这家伙安静熟睡的可爱样子,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来——它真的,从睫毛到肌肤,从神态到睡姿,都好像好像吟儿! 吟儿那家伙,此刻又在哪里呢?正在军营里到处走、物sè玉项墨之后的新战马呢。 ¥b 第114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第114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近ri来金军的反复欺压着实惹恼了吟儿,她向来不喜被敌人当成弱点,也不愿龙泉峰的宵小和大众就这么一直耗着任矛盾扩散到摩天岭、调军岭、月观峰去。(读 看看 小 说网!dukank 赢话费)然而她的口才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因为林阡早已对她明言父亲太厉害、即便她多说也徒劳。可吟儿心想不试试怎么知道真相追不追得上谣言之速?林阡看出她想试,竟破天荒地强调说不允许,还军令如山地对她授命说“沉住气”。 吟儿很久没见林阡这种严肃的神sè,上次见到好似还是在寒潭里了……是以硬着头皮答应他不帮国安用一起为杨鞍澄清,心忖林阡大概还是为了她好、怕她太累。 但爱乱跑的吟儿总不想一直闲,此刻林阡父子俩都在睡、而海将军邪后正为祝孟尝助阵,她便找刚好在此地的柳闻因帮忙物sè新战马,转了个弯,忽而眼前一亮:这不是那位不屈剑彭将军吗! 自前晚之后完颜乞哥黄掴解涛又连发两次突袭,次次都合作无间令邪后海逐浪不得不被调开,第一次林阡吟儿幸得石硅分兵襄助、第二次则全赖彭义斌亲自赶赴解围——金兵敢欺,林阡无惧,虽说前晚的水缸火海极度惊险,毕竟给了林阡未雨绸缪的提醒,石硅彭义斌自不待言早就作足战备。在林阡重伤不起的今时,他们都已是红袄寨的长城。 前些ri子,也正是眼前这彭义斌帮时青和江星衍稳住了龙泉峰东部的蒲鲜万奴。此刻驻地有他在,吟儿当然不必为驻防太费心。 因想起又可以牵线搭桥,吟儿登时就来了兴致,摩拳擦掌。 “盟主。”彭义斌正给青骢刷洗,见是她来,停了手上的活。 “好漂亮的马,是送闻因的五匹之一吗?”吟儿嬉笑问。 “唉。”彭义斌轻叹一声,黯然摇了摇头。 “怎么?闻因不喜欢?”吟儿一怔。 “不是不喜欢,是心里早已有了中意的马。”彭义斌苦笑。 原来已经向柳闻因表白过心意却遭拒了?唉,急什么呢,不找我出手帮忙,成功的机会降一半啊。吟儿想。彭义斌xing子果然直爽,一见机会就立即出击,若非被战争耽搁,恐怕“千军万马独身闯”前就剖白了。 “彭将军,莫泄气,闻因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来的早已心有所属?”吟儿想了想,拍拍他肩膀,郑重分析,“她自幼长在军中,身边全是叔伯,常常男扮女装,可能对男女之事木讷,对她表示爱意令她有抵触之感也不奇怪。” “或许不是木讷,而是深沉吧,盟主才看不出来。”彭义斌摇头。 “才受挫一次就放弃了?我说实话啊,即便她心有所属又怎样?她现在身边没有人,证明她和心上的那个没前途。那你就去主动地靠近和达到她心上的那个啊!”吟儿笑着给支招,赶巧闻因策马归来,吟儿低声道,“闻因那边我就不说了,多说反而加深她抵触。彭将军、自己考虑啊!”即刻上前,去跟闻因选马。 彭义斌转身继续刷洗,他再怎样单纯无心机,也实在知道他心里的揣测不能跟盟主讲,因为,闻因心有所属恰恰是…… “盟主,实则昨夜我想了很多,把认识闻因之后的点点滴滴都串在一起,好像有点懂了,闻因爱的是英雄,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会把感情藏在心底,为了爱愿意主动分担,却宁可不说,也不争取。”彭义斌自言自语,忽又停手,望着天际,若有所失。 唯一的慰藉只是,闻因答应他说,“我会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说的时候都是洒脱之至,但闻因说时如释重负,他回答却难免伤感,可惜情爱之事向来都强求不来,所以竟充满了不公平。 就像闻因,竟宁可一味付出不求回报地对一个人、而不肯转身面向别人,偏偏那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无法给她回报,更无法给她公平……偏是那个人怂恿他向闻因送马,而想来给他牵线、热心给他支招的,又偏是那个人无法给闻因公平的原因—— “那个人,可是盟王啊。”只有那个人,才会让闻因甘之如饴地千军万马独身闯。彭义斌漫无目的地刷着这青骢马面容惆怅,青骢啊青骢,你该如何靠近和达到无法无天? 是夜,林阡帅帐依然有人不时进出,却再非兵将或报信者而都是樊井等军医。 夏之交金宋兵营尽皆瘟疫大作,林阡伤势未愈竟又有染病之征兆,吟儿不得不把小牛犊抱出帐外,守候良久,每见一个樊井的人出来都想问林阡情况如何,但每个人都诚惶诚恐不敢答她,叶阑珊出帐后也神sè凝重说盟王怕是避不开这一劫了。 吟儿大惊,急要破帘而入,樊井正巧出来,大怒对她大骂:“闯什么闯,不怕也得上瘟病么!”一边骂一边更把她带同得离营帐更远了些:“都离他越远越好!讲什么都不听,现下可遇到了报应!” “瘟疫?!该怎么治?!”吟儿惊得泪盈于睫。 “还能怎么治,让他喝酒!一醉就好了!”樊井气得胡子直翘,直到阑珊过来劝才敛了些,“给他点巴豆,浸在酒里,试试看吧。”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语气,说罢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巴豆大毒……?”吟儿一怔,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吟儿虽不懂医,但起码知道巴豆是大毒。她当然相信樊井的医术,也听说过有人拿巴豆治瘟疫的。但是,这巴豆治瘟疫却不可能发生在林阡的身上—— 林阡适才还和樊井对话过,证明他虽然虚弱、神智却很清醒,那就奇了,一年前在济南府,点拨他的名医张从正,明明提到过“瘟疫在表不可下,况巴豆之丸”,得张从正真传的林阡,必定会谨遵“对付瘟疫时,慎勿便用巴豆大毒之药治之”。 不是说樊井不如张从正,而是吟儿觉得两者抵触得太巧,巧得便如同一个暗号。 她也知道樊井不仅是林阡的军医更加是林阡计谋的合作者,她更记得黔西之战林阡曾和贺兰山合作假称病危引得贺若松入瓮,所以,林阡这次是故技重施?骗敌人的?只不过因为他怕吟儿担心他生死,故此借巴豆传达给她他并未得瘟疫的暗号? 但这次要引哪个敌人入瓮?此间情势这么紧急,无论引哪个来打都是引火烧身!林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咒自己病得快死了很有趣?吟儿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林阡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金宋在山东的主要战力都吸引和聚合到这一点!吟儿眼前一亮:是了,是了,短短两ri,战乱地和安定区已经全数调换——正因确定了林阡身受重伤,完颜乞哥等人才敢三番四次来欺,一旦他又有染上瘟疫征兆,无论是否确诊都证明战力极低,只怕目前散落附近各地的军队都要陆续往这里挺进;当然,这当中既有金军要杀他,又有宋军要来救他。由于林阡先手,就不是铤而走险,而是有备无患。 所以,诸如石硅、彭义斌、柳闻因都是第一拨,杨鞍、孙邦佐等人都是第二拨,郝定、李思温等人原就靠近这里。他们虽然原先各自在调军岭、摩天岭、月观峰等地,但是经过这几天的分兵相救林阡也掂量清楚了,如果紧急支援他们会多快、能否抵得住。借这几ri的大小战役,林阡更铺垫完了金军集体犯他的胆量。尽管各大战场还分散,但jing锐们聚在一起打一战是完全可行的。 林阡从那一晚她的虚虚实实得到启发,想要玩一次相当大的请君入瓮、抑或叫做、各个击破?吟儿这么猜测着。 此刻于吟儿心中流转的猜测,一山之隔,黄掴并不是没有算到。 决战后红袄寨别处的据点竟一概撑住,反倒是林阡驻地、这预想中本该最安定的区域,成为了金军唯一的突破口。当摩天岭等地的战乱陆续消隐,接二连三的刀枪向林阡那里投了去。很简单的道理,水往低处流,谁教他是宋军此刻的最薄弱。 既然金军对宋军的存活地区、别处都已经啃不动、只剩这一点空虚。那便再没有分散的战地,只剩这一个斗场。 “林阡必然是借病示虚,亦必然是想把目前山东的所有jing锐都吸引到龙泉峰这一点,将他所在之地作为下一个主战场——但未必是请君入瓮,而应当是正面出击。” 尽管完颜永琏的舆论战发起之后只要坐等红袄寨解体就行,但迟则生变,金军当然不可能真的坐等,只会以实战打击来激化。实战打击和舆论战本不冲突。而于林阡而言,舆论战已经必输,只能靠反围剿来绝地反击,那就得事先把所有的牌都抓握在一起。 黄掴的猜测和吟儿相反,林阡不是请君入瓮,而是在吸引了所有敌我之后,双方在龙泉峰来一场大规模的正面交战——当然不是请君入瓮,更加不会被各个击破,金军没那么傻,主帅又多深谋远虑。 “正面交战,此其一也。”黄掴切中肯綮。 “莫不是还有第二个原因?”解涛、完颜乞哥、完颜君剑等人皆不解。 “舆论,是第二点——他把所有jing锐吸引回龙泉峰,更加是想近距地、一次就灌输完杨鞍的忠jiān,趁着人都到齐了,趁着那些jing锐都是他的死忠、可以压制住龙泉峰的变节者,趁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黄掴道。 “他明知道真相快不过谣言,便只能把更多熟知真相的人往谣言处填。先前熟知真相的宋兵都在分散战地、不能动弹,但如今这些宋军都有余力到他身边停留,只不过还不能同时出现;而他只需抓住我军和宋军一起到他身边开战的时机,就能将他们同时停留在他身边。”完颜君剑意会,“一举两得,既保证他安全,又帮杨鞍澄清。” “我一直纳闷为何他不对杨鞍事件采取行动,原来,他气沉到了现在,就是为了一劳永逸。”完颜乞哥叹。 “那咱们何必遂着他的心意、一起到他身边开战?”解涛问。 “解子若,这未必只遂着他的心意。父亲应是最希望林阡把jing锐聚在一起的,对父亲而言,这是最好的将他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的机会。”完颜君剑摇头,笑起来,“林阡的计策向来很好,最后不还都被父亲‘顺剧情,写初衷’了?” “王爷的意思,正是接受挑衅。‘正面开战也罢,宋军仍然必输,林阡不会得逞。’”黄掴传递这一号令。 “原来王爷认为他计谋虽好,却一定不会得逞……”解涛领悟,完颜乞哥点头,“确实,林阡想得太美。舆论战,哪是那么好打。” “他想给杨鞍澄清,也不想想他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早已不是先前红袄寨奉若神明的盟王了。”黄掴笑,心有成竹。 吟儿刚把小牛犊安置在另一个军帐里,它便醒了不停哭闹,这当儿就翻脸不认娘了,再不像先前对她甜甜地笑,而是手脚不停地踢打,吟儿知它是饿要吃nǎi,慌忙去把nǎi娘寻来,它吃饱了,终又满足,兴奋不已,手舞足蹈,不刻蜷缩在nǎi娘怀里睡着。 “唉,真可惜啊。”邪后方一回营闻讯赶来,看到小牛犊原来在nǎi娘怀里才最乖最甜,叹了一声,“这小火炉,原来最喜欢跟nǎi娘亲近吗。” “嗯。我不能喂它。虽然现在身体没什么影响,但身上的血却还是太毒了。”吟儿心情甚是不好,把小牛犊丢给nǎi娘照顾,便与邪后一同在军营里散心,路过林阡的帅帐不禁驻足,那边冷冷清清,世人都远,天sè一黯,更增凄恻。吟儿忽然添了些愁绪,想这些年来的一切繁华和沸腾,到头来不过也就是那样,凋零、孤独、没人记得? 便那时,忽然听到有人说“盟王”,惊回现实,心才舒缓些,然而刚移近一步,听得内容,竟是大失所望,一瞬心如死灰。“盟王对战黄掴不力,竟还需要石当家的分兵。石当家不分兵不打紧,一分兵,据点差点被完颜斜烈反扑,亏得裴当家的发现及时。”“要不然啊,石当家就惨了,弄不好被完颜斜烈截住、命都没了。”“你们说,盟王会不会真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其实是蓄谋吞并咱们红袄寨,一边说要帮我们,一边暗中在害……”“……要不,怎么始终不给杨二当家澄清,只让国七当家一个人劳苦?” 吟儿登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林阡为什么对战黄掴不力、还不是为了你们打了豫王府和高手堂的那么多、打到现在满身是伤生死未卜?你们怎可以如此疑忌如此中伤?!“全都给我闭嘴——!”“吟儿!”邪后大惊拉不住她更唤不醒,便见她怒极拔剑冲入那群兵士,边喝叱边以惜音剑威慑:“什么楚白眼狼,你们这群红袄寨的,才是白眼狼!还打什么,不打了,抗金联盟撤走算了!” 站在山头、望着丹霄,黄掴露出个预见xing的笑。他这才知道,轩辕九烨为什么那么喜欢夕阳,多少yin谋都是在这个时刻水到渠成的—— 林阡,恐怕你失算了。 你不是把死忠往回引,而是要引出一番群狼扑虎。 当初我眼看你与杨鞍和解,失落于驱狼吞虎的不能完成,是天尊告诉我,虽然你与杨鞍不可能再反目,但群狼扑虎,还存在于你和彭义斌石硅等人之间。 也许你可以说,先前杨鞍向你问罪,彭义斌石硅等人都坚定地站在你身后;但我告诉你,事过境迁了,现如今他们是中流砥柱,你林阡可有可无。 他们当然不会无理由地没有良心,但如果察觉到你林阡居心叵测呢? 别忘了当ri杨鞍对你的抹黑,是他在二月十二就种下的因,当时虽没有结果,却毕竟在彭义斌石硅等人心中生根。他们当时没怀疑,是潜意识里把你奉若神明。尽管你那时也不是常胜将军,你却是他们的jing神支柱。 神不能怀疑,但人可以。当决战后杨鞍彭义斌石硅乃至三线兵将都赢、你林阡却一次接一次地输。从决战起你输的仗,全是这些人给你盘回来的。在他们心里,你早已不是神。 现在说你居心叵测,信的人就不可能再寥寥无几了。虽然你可能还会觉得这是他们没有良心。多亏我黄掴帮他们找到了理由,是你先不仁不义。 林阡,谁让你沉住气,不尽早给杨鞍解释,只把重任交给了国安用,现在你来不及解释一劳永逸了,因为我黄掴出手了—— 你的盟主是断人口舌的口舌你却封住她的口,你可以以她多说也徒劳来辩称她为什么不开口,本来你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但是,我可以轻轻松松地就借着几个兵士的口,激发出她在一个同样的多说也徒劳的事件下为你开口的状态。她不仅会为你开口,更会为你拔剑、怒喝、甚至掷出要离开山东不相助的敌意之言——那你不尽早给杨鞍解释的理由还会是“多说也徒劳”吗? 那你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故意不给杨鞍解释啊。你本意并不希望杨鞍回来,那你为什么要整合红袄寨?你为了什么? 他们怎会不觉得你居心叵测呢。他们还会帮你打什么大规模的正面战役? 你林阡的疑点,多得很。 宵小与大众,原不只是为了诋毁杨鞍才存在。 ¥b 第1145章 众口铄金君自宽 第1145章 众口铄金君自宽 “在山水清,出山水浊,他早已不是那个我们看着长大的林胜南了,他是掠夺者林阡!”“山东局势,他明明可以轻易cāo控,他确实也一直在cāo纵,却一边入侵着敌人,一边也掠夺着我们。(读看看小 说 网!duka n 赢话费)”“别再糊涂了!我之后便是你们!”“山东之战,自引狼入室伊始,就已经注定万劫不复!” 二月十二,杨鞍对林阡的种种抹黑,不会不传入黄掴的耳,尽管那时的杨鞍只是盼之深责之切,到了黄掴这里,文章就好作多了,最近几ri,黄掴刚借时青寨女俘收服泰安以南十多处据点,对人心的拿捏可谓顺风顺水—— 现如今,山东宋军最为惧怕的恶魔梁宿星都已暴毙在林阡刀下,林阡本身便取而代之成为战力上的又一魔,用这一点来证明掠夺者、来描述林阡非林胜南,足矣。 “一边入侵敌人,一边掠夺红袄寨。”这一点更容易证明,当ri彭义斌石硅都是被他林阡领着去对杨鞍兴师问罪的,杨鞍当ri就指出了这是他掠夺红袄寨的第一步;而调军岭,国安用和杨鞍一见面就兵刃相接的关键时刻,各自麾下都不知道听谁的令好,又是他林阡,拦在中间向各自麾下施令,得到一呼百应人心所向,那一幕轻松阻止双方拼杀的情景,换个角度解释,像不像一个主上对两个麾下?不正是如愿以偿已经掠夺了红袄寨? 所以杨鞍的责备之言生根发展到今ri也正好水到渠成,继杨鞍国安用之后,便轮到彭义斌石硅等二三线兵将,林阡对他们的任意调遣正是为了告诸山东各路兵马,彭、石、李、郝皆臣服于他,林阡此举,亦是要修补和巩固他自己因输战而可能会危险的地位;而他之所以把孙邦佐林美材置于泰安、不正是要他的军师陈旭趁机渗透济南?暗示出一旦打退金兵,林阡当仁不让是红袄寨的主,于此,谈孟亭、杨鞍等一线,早就自毁了竞争力。 引狼入室?是引虎登堂吧。 “天尊说的不错,其实林阡一味洗白杨鞍,反而愈发显得杨鞍对他的抹黑成立。”因为杨鞍的这些指责之言,是林阡自己都承认的——林阡为了给杨鞍洗白,早先就在对所有人讲,“鞍哥之所以叛变,是因为他误会我在侵吞。”……“侵吞”这个说法,林阡为了杨鞍,竟蠢得毫不加掩盖。 故此,林阡别指望帮杨鞍澄清了,杨鞍越白他自己就越黑,杨鞍还没白,他便黑透了。 而黄掴祭出这一招,正是要林阡舆论上无法得逞、于是战场就更不得翻身。 很多牢不可破时可能还牵强的说法,千疮百孔时却太容易渗透。吟儿没有预料到,林阡如愿把红袄寨练到没人能欺负、自己能自救了,却竟然遭遇到群狼扑虎…… “他为了山东能和陇陕一样强,不顾xing命,也要给所有的兄弟安定。安定是信任的前提。但安定了的人,却不相信他!”吟儿没有向任何被她砍伤的士兵道歉,他们不配,红着眼睛,由闻因陪送回到营帐。火气不低于她的邪后,原想要拉架,结果比她打得还厉害,百里飘云和柳闻因两个才架住她。 “主母,主公曾严令你和邪后不得开口,你们……竟都忘了。”飘云说,如果不是这句话出口,哪能控制住吟儿和邪后。然而为时已晚,她们已经动口甚至动手—— 吟儿没为杨鞍打抱不平却因林阡一触即发,显然也要给林阡声名雪上加霜,是啊,杨鞍事件,她没有任何表态、没有任何作为;那么林阡这件事,她本应该也一样沉默…… “杨二当家的事我们不作为,是因为确实来不及、就像楚姑娘和天骄的无可挽回,辩解无用……”她瞪大了眼睛,当时尚不明白。 “实则,主公的事xing质一样,因为已经是二月十二的说法。”飘云分析给她和邪后听。 “可是……杨二当家好歹还有个国七当家,胜南他,都已经这样了……!”吟儿又气又悲,不忿噙泪,那时帐外又有喧嚷,听在耳里像更多人在指责,此情此景,怎能不作为,“不行,我一定要去制止!” “说得对吟儿,别管那辩解有没有用,总之制止住了最痛快!”邪后拉住吟儿手要走,闻因飘云齐齐大惊。 “盟主……”闻因紧紧将吟儿衣袖攥住,眼神充满恳求,“冷静些盟主,可以想到办法的。一定可以!” 杨鞍属于辩解无用的类型,所以诸如凤箫吟等人不必像国安用那般不放弃、费口舌,但林阡想不到吧,当黄掴给他创造出此情此境,使他林阡也面临辩解无用,他要么不辩解、任凭谣言扩散,要么就辩解,可以克制住一部分谣言,却加深了黄掴对他的抹黑,适得其反—— “为什么同属辩解无用,林阡会为自己辩解却不为杨鞍?于是林阡‘故意不为杨鞍澄清、敷衍红袄寨、内心并不希望杨鞍回归’就更加合理。”黄掴如是说。 “林阡的人,现下定然骑虎难下,怎么选都是错。” “冷静些盟主。”闻因劝说之际,力量竟似比邪后更大,尽管吟儿冷静不下来,却还是因她停住了脚步。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强硬制止,反而更利于谣言。”飘云亦拦在帐帘处。 “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难办就不去试?!”林美材怒。她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同样可以由红袄寨的人去质问林阡。“难道难办就不去试?”事实上他不让吟儿她们为杨鞍开口确实理亏,哪怕做做样子他都没做。 “没想到金军会出这样的一招。现在制止是害了胜南,不制止,难道任凭谣言这么传……”吟儿骑虎难下,想到一定又是黄掴,拳都快攥碎了。虽然常言道清者自清,但也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静寂时,忽听四面风沙起、战鼓声声、铁蹄阵阵……沉浸在舆论战的紧张中这么久,竟忘却了真实战场的节奏。 “石当家到。”“郝当家到。”听得这些此起彼伏,才知石硅、郝定大军都已临近。这场林阡紧锣密鼓筹备的战役,这些林阡一早就在筹谋的jing锐,却撞到这种事先谁也想不到的危机!原来,大战,是今夜吗,而林阡,可还有指挥、或参加的资格? “怎么这么不巧是今夜!”最动荡的夜晚,最sāo动的人心。吟儿叹大事不妙,实在不巧。外围来了多少宋军,就相应来了多少金军,一样的速度,不一样的内涵,当敌人战力最高众志成城,而内部紊乱的红袄寨……恐怕、要先对林阡兴师问罪? 林阡想用外围的红袄寨来影响内在,只怕外围的红袄寨要被内在拖累,弄巧成拙得很了。 黄掴一笑,是谁对谁请君入瓮?只等着林阡的牌全到齐了,我等则立刻发动攻势。 看着脚下的沸腾、对面的死沉,和当中战地的苍凉、寥廓,黄掴忽然叹了一声——不消半刻,这里就将被兵马、刀枪和烽火填满,再不分对面或当中;但再一个循环,恐怕又会重置。而这种循环重置,又到底换得什么。 黄沙之循环,不过一起落。每起一次,掩映多少豪杰,每落一次,埋下多少白骨。 征人之循环,却是不逆转。血肉埋下就不再复返,剩魂灵在沙上徜徉,不得归乡,也无所寄…… “林阡,愿以你之惨败身死,换大金至少百年未来。” 感xing的声音永远比理xing的大。 所以,从信源、传播、扩散、发酵、爆发、到升级。恶意越来越小,声音却越来越大,xing质亦越来越恶。 短短半个晚上,舆论之争已硝烟弥漫,俱是心机攻防,狭窄而喧嚷;而现实沙场尚未开战,满眼刀枪兵马,磅礴却零落。 心战和实战,一样置人于死地,前者更杀人于无形。 吟儿眼睁睁看着这不利于林阡的舆论一夜激化,平素断人口舌的口舌却偏在这一刻形同虚设,那时才知什么是人世间最痛苦最无奈事。 “就像当年盟主中了火毒又受了两掌,那么重的伤,林阡哥哥纵使一身武功,竟连救都不能救,可是,林阡哥哥他相信盟主会活。就是这份信念,支撑着他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拿下了短刀谷。”沉默里闻因突然开口,吟儿略带诧异地回看向她。 闻因续道:“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火毒和内伤在那天虽然是个抵触、让林阡哥哥的武功形同虚设,但又恰恰是这种抵触,才使得盟主能一直活着。” “胡说,明明还有天骄的回生丹……”邪后这会儿是天骄的忠实拥趸了。 “闻因,你说得不错。”吟儿忽然彻悟,“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相信胜南的威信,不至于那么低!相信这个现在还是抵触的东西,将来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相信胜南有回生丹可以救。” “正是!”闻因见她又有了信念,喜极。此刻林阡卧病不起,她是盟军和林家军的主心骨。 “姐姐!姐姐!”帐外忽传来茵子的声音,急促中带着些许高兴。 “怎么了茵子?”吟儿一怔。 “坏叔叔他好了!他没得瘟疫,樊爷爷误诊了!”茵子说,吟儿摇头:“本就说是‘染病之兆’。不一定是瘟疫。” 心中一凉,林阡是否已经知道,他的全盘计划,都因为自己的冲动搞砸了,所以很多细节都需要改变?比如说公布了他没得瘟疫,只为与她见面叙述? “主母,主公要见你。”那时林阡果然派人来找,她先愣了一愣,忙抱起小牛犊就去见他。 ¥b 第1146章 寂境洞穿纷战棋 第1146章 寂境洞穿纷战棋 “阿蛮姑娘生起气来,后果总是很严重。(读看 看!du kan 赢q币)”帅帐相见半晌吟儿都沉默,直到林阡先笑着开口,竟只是调侃并无指责。 听到他声音,哪怕才只隔半个晚上都觉过了很久,也不知是悔恨还是愧疚抑或思念,她一听就跪地痛哭差点把小牛犊扔到地上。这许多年,她总是如此狼狈,惹上无数麻烦然后他来收拾残局。 “跪着做什么?”他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哭笑不得。 “我错了,太冲动,连累了你的声名。”吟儿抹泪,“不过你放心,无论最后怎样下场,我都铁了心跟你同罪。” 他看她如此,本就不怪她,现下更心软,甚至还有点感动:“吟儿,不是你的错,是我算漏了……”体力有限顿了顿,她以为他说完了。 “我能爱你所爱,却不能忍你所忍。”她后悔莫及,苍梧山上他就对她说过,身为一盟之主,必须包容其中各种各样的声音。 “因为事情出在我身上,你是我的妻子,关心则乱,是很正常的。平素就不听话,那种情况下,哪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加之另一个林姑娘也是一样的没脑筋……最后能收住手,已经很不错了。哈哈。”他伸出手来,抚住她头顶,撩拨了这乌发两下。 “若不是闻因和飘云,根本就收不住手。”吟儿红着眼睛。 当此刻营帐里只剩他二人和睡死的小牛犊,林阡忽然压低声音,问:“吟儿,你真觉得,我没问题吗?” “嗯……?”吟儿一时转不过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么诡异的问题。 “我曾严令禁止你为鞍哥开口,吩咐你说沉住气,这没什么蹊跷……蹊跷的是,为什么我也严令禁止邪后为鞍哥开口?我明知道,邪后不可能为鞍哥开口的,用不着禁止,她不会管鞍哥死活,我用刀架着她她也不会开口。”林阡轻声、断断续续。 “这倒是。”吟儿点头,不解,“为什么?” “实则我是要禁止邪后她为我开口啊。”林阡一笑,“却没算到两位林姑娘都气极,不仅违令开口,更动手了。” “你……你怎知道会有你的谣言?这么说……难道你……”吟儿一惊,忽而忆起自己要帮杨鞍澄清时、林阡那军令如山的神情,确实过于严肃……她原以为林阡是怕她劳累,而正常人会认为是多说无益无可挽回,但到了黄掴那里,则是林阡故意不为杨鞍澄清、敷衍红袄寨、不希望杨鞍回归—— 这些谣言中伤,竟好像是林阡故意在引导黄掴这么营造?! “我不让你为鞍哥辩护,外界都会以为是难办,但在黄掴那里,难办却不试一试,足以证明我的敷衍,黄掴可以由此入手,捕更多风捉更多影,将关于我的谣言散播。” “所以,你的本意是希望黄掴察觉、诱使他中伤你,并把这些关于你的谣言继续扩散?”吟儿隐约有悟。 这么说来,他的所谓疑似瘟疫,显然不止是吸引外层金军的,更是提供内部的宵小的,诱导宵小们有中伤他的契机和胆子。疑似瘟疫也是针对着黄掴去的,就是要让黄掴看出三分假来,诱导他决定散发有关他林阡的谣言。 “两位林姑娘,虽起先没听令,却及时收手了,没有妨碍谣言扩散;更还因为动手帮了我的忙,多送给黄掴一个理据——原本‘难办却不试一试’已经足以证明我的敷衍,而今‘我是故意不试’,更恶劣。” “应当是黄掴出手引导、他知道我会关心则乱……”吟儿愧疚少了些,脸sè却未舒缓。 “如此一来,鞍哥处境比我预想的更委屈,可以更容易地处于舆论上风。”林阡说,“只不过,洗白我可能难了些……不过,你一定行,吟儿。”握起她的手,他无限信任,“莫与我同罪,要共享福气——你害我名誉扫地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你都能帮我补得比以前更好。” “我会补,我一定会补。”她拼命点头。从前,林阡为了洗白她,也先抹黑他自己过,如今故技重施,她不会允许因为她的插手而使他弄巧成拙。他因她失去什么,她帮他夺回什么。 “嗯,吟儿,沉住气,等人都到齐了之后,再一鼓作气全都辩完吧。”林阡慑服一笑。 吟儿大约完全明白了,原来林阡是想帮杨鞍吸引火力、转移一部分甚至所有的敌意……?他把杨鞍营造得很委屈,很孤立,很受害,直到众人沉浸在对他的质疑里而忘记了对杨鞍的不信任,继而兄弟情义能短期内站稳,抓紧这时间打赢正面战场……?他是要让众人暂时搁浅并遗忘了对杨鞍的谴责,所以用了一招“矛盾转移”!但是……这样太冒险了! “我能沉住气,可是不喜欢……这是什么烂招数!”吟儿眼睛一湿,压低声音。 “如果我输了,才是烂招数。”他是刻意拿他的名,在跟黄掴赌。 “很可能会鸡飞蛋打的,也有可能,即使暂时救了杨鞍,却彻底毁了你。除非我一定可以以口舌弥补完……然而你竟这样相信我?” “吟儿每次打不过敌人的时候都可以傲然,因为吟儿就信林阡能够帮她撑腰;同样的,林阡每次说不过人的时候都可以沉默,因为他也信,吟儿一定能够帮他撑腰。”他低声而深情,她终于燃起信心。 “那我灭谣言,要相信的人,是谁?”吟儿一瞬想起营帐里的闻因和飘云,但她知道,闻因和飘云不是可以解决谣言的关键人物。 “相信到时候,每一个人,都或是自己人,或将是自己人。”林阡微笑。 “到时候?是何时?”一帐之隔,刀兵啸响,她听不出到底谁敌谁友,宵小和大众会否已经扩散……在这个前所未有的陌生环境,他要她信任彭义斌石硅如信海逐浪杨致诚,她感觉到他握住她腕的手正渐次握紧,所以内心渐渐也安静了下来,其实他无需回答,等这些刀兵入帐,就是时候。 这时他抬起身来、吻了她脸颊一吻:“吟儿,每次我身边只剩一个的时候,都是剩你一个。”情之所至去亲这个此生唯一战友,复躺下时却全身伤口都疼,禁不住惨呼一声冷汗淋漓,吟儿一惊回神,他却依然满足:“真高兴啊,看到了咱们六十岁时候的样子。” “什么六十岁,孩子还没会说话呢。”她终于破涕为笑,指着小牛犊说,“你身边剩的,可不止我一个。” 在他们商讨军机、面对劫难的从始至终,最淡定的都不是他俩而是这个小牛犊,睡得死死的,似在做美梦。 他偏过头去看它,目光一下就收不回来了,一直凝视,充满爱意。她笑着打趣说,“忽然想起一个很搞笑的句子,很适合此情此境。” “什么?” “长得跟包子似的,就别怪狗跟着。”吟儿笑道。 “哈哈……”林阡知她骂他,哈哈大笑,“我常说它像吟儿,原来吟儿长得像包子。” 与这温馨一瞬硬生生接在一起的片段,是猜忌与疑虑裹挟着的隐形杀气,它们,二月十二就在山东战场,与死者的魂灵一样在风沙里飘荡着,它们却有机会找到空穴与载体,一个推动,一个冲击,传十传百,半晚足够。 ¥b 第1147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1147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盟王……”第一个入帐的将领风尘仆仆,原是远道而来的石硅,他语声略带颤抖,眼中分明血丝。(读看 看!duk ank 赢话费)作为谣言中的受害者之一,前次石硅分兵救龙泉峰、却差点失了他自己驻地。 流星锤,石敢当,与杨鞍同生共死多少年、与林阡浴血奋战多少回,无需赘言,能翻过无数惊涛骇浪,可闯得过内心这一关?“盟王,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随后而来的,是原先就在此地的彭义斌,他应当也是最先听到谣言的人,却没有和闻因飘云一起出现在吟儿眼前,也不曾如往常那般脚步最快冲在第一个称林阡盟王。 吟儿恍惚像看到了黔灵峰上兴师问罪的厉风行、李君前……经年腥风血雨,若论关系亲疏,石硅彭义斌未必不及那些旧友。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拍着彭义斌的肩膀,对他鼓励说怎么继续追求闻因…… 但见他走得那么慢,腿脚都僵硬了似的,吟儿心一凛,她不是没有想过,会否林阡对黄掴的诱引却最终造成自杀,就像当年越野为了打陈铸教游仗剑钱弋浅演戏结果却假戏真做一样……只是,想起林阡的威信还不至于那么低,她手心一热,是敌还是友,现在还没定,因为我还没开始辩—— 既然今次风波远恶过往常任何一次,她就该拿出比往常更强的勇气!凤箫吟天不怕地不怕,来场仗就打一场! “何必吞吞吐吐,他们说什么了?!”吟儿厉声喝问,迫他们尽快摊牌。 说话间,郝定、李思温、孙邦佐,各率一队jing兵强将入内,从上到下个个威风凛凛。后浪推前浪时总是这么残酷,小革命们总对老革命们革命,自古及今,征人都难敌闲人。 杨鞍其实也在侧,可惜他说不上话,国安用因故还未到场,龙泉峰大众并不承认杨鞍,这大概是林阡不及时为他辩解的报应。 彭义斌回看杨鞍一眼,答吟儿: “这里的人都说,盟王只教国七当家一人帮杨鞍澄清,却不曾付诸更多作为,是内心根本不希望杨鞍回归和他争权……” “别说了……”石硅一手按住彭义斌的臂,痛苦万分地打断,“我不信……!”他不信,他的表情告诉吟儿,他是不想、不愿、不接受,而不是真的有理有据不相信。 他没有理据,那吟儿给他:“林阡不帮杨二当家澄清,是他想故意引黄掴上钩,让黄掴抓住他的把柄散播谣言,让黄掴在自以为我们分崩离析之时掉以轻心、由我们出乎意料地协力对金军出击。他是在骗敌人信谣言——而不是要你们信!” “盟主的意思是谣言是他故意制造来毁他自己?真牵强,若是他自己制造,又何必要盟主去制止?”说话者是龙泉峰的留守将领之一,吟儿惊而语塞,这就是林阡说的、经她和邪后一插手、增添的洗白他的困难。没想到被这么个不知来历的将领说出来。 因不知他是宵小还是大众,吟儿也不好怒骂还击。当然也更不可能告诉他们,林阡的意图是要他们暂时忘了杨鞍……于是竟无言以对。 “难不成竟是真的?盟王借着瘟疫和重伤召集我们所有人到这里救,是为了证明和巩固他自己的地位?所以竟不顾我们这些人的安危,与寒烟事件里,对杨二当家,是一模一样的作为?”石硅带着乞求的表情,希望吟儿摇头。 龙泉峰大多留守将领们以及孙邦佐张汝楫等人都无说话分量、尽皆沉默旁听,他们原都只是反对或踌躇杨鞍回归的,对林阡本来就没多大怀疑,此刻听时,又诧异又紧张。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现在确实都对杨鞍放下了,他们的焦点果然被牢牢地吸在林阡身上。 “石硅,你问问杨二当家,寒烟事件是不是他自己想岔?当时的你有没有对杨二当家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何他开始清醒,你们又糊涂了?!”吟儿又气又怒。 “盟主……你说得对。”石硅回看杨鞍,忆起当初自己还对他劝,而那ri林阡苦战司马隆受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不禁惊醒,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石硅不该糊涂!即便石硅为救盟王分兵差点葬送了自己,又怎样,多少次盟王为救石硅为救红袄寨也是不顾安危的!我信盟王,不是谣言那样的人!”他虎目噙泪,最先表示相信,吟儿微惊,没想到这么快,她明白石硅和林阡事先没有任何交流,所以全赖林阡以行动表明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也全赖那种、坚铁的、“绝对互信”。 是啊,眼前石硅,和当年那个名叫杨致诚的知我者多像啊,这才对得起林阡先前说过的,“不完整处军心完整。” 吟儿的心愈发踏实,说白了还是她错了,她太分抗金联盟和红袄寨的彼此了,就像当年她总怕林家军和最单纯的盟军不一样、总觉得官军和义军不能融合、总以为魔门和黑道会无法沟通,但事实告诉她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今,陇陕齐鲁,与川黔淮广无异,人心不是那么脆弱,善良与险恶的决斗,征服与背叛的较量,不可能一直落在下风。 一笑,怎忘了,红袄寨与盟军的融合更轻易呢,且不说姜蓟、杜华、妙真、李全她都熟知,且不说钱爽、范遇、吴越、宋贤早年就在盟军——林阡他本就是红袄寨的人啊,早就预示着不分彼此了。 当此时,彭义斌却仍站在原处不动,对吟儿置若罔闻,冰冷的表情不像是他:“这里的人还说,盟王口口声声要我们回归兄弟之情,却暗中借帮忙冰释的理由来得到入主红袄寨的契机、以期自然而然地得到红袄寨所有人的臣服,但事与愿违,屡战屡败,jing神象征不保,如此当然要排除异己,杨鞍本就是弃子,而石硅彭义斌郝定等人,也会以各种形式谋害或降低威信。”说罢停在第二个龙泉峰将领前面,又与那人对视交流,他们同仇敌忾,意思显然而然。 “彭义斌,我看错了你。”吟儿冷冷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彭义斌说出这一番话根本是想把石硅拉回去,所幸石硅坚定不移未受影响。叹只叹杨鞍的腊月廿九叛变真的激发了一些人的潜在心理,终于有人学杨鞍、在最不该叛的时间叛—— 一样是被谣言围绕,一样有一群凑巧的拥趸,虽然她并不能理解,彭义斌是何时起为了名利……被谣言蒙蔽?不错大众可以是天真无心机受骗被蒙蔽,但他彭义斌作为主将显然不应该是,因为,如果说他和杨鞍当初一样的天真,杨鞍已经给他演示过主将胡乱质疑的恶果,他彭义斌作为腊月廿九的直接受害者、定然不该再重蹈覆辙、就算不相信林阡也不可能激化谣言啊;所以,彭义斌现在,不是被谣言利用,而是在利用谣言! 吟儿心一凛,好一个彭义斌,竟藏了这么久,这么深吗,他比杨鞍更恶劣,是真的为了一己之私而不辨敌友,不分轻重!原来,他一直以来就在等这一刻,林阡倒下、杨鞍不归的这一刻,却忘了这同时是金军压境、宋军险极的一刻。 “盟主,你如何能证明,盟王心里不是这样想?”那时龙泉峰将领乙问。 “我,无话可说。” 被黄掴这么无中生有,被这群宵小这么莫须有,被彭义斌这么顺水推舟……吟儿还有什么话好说!她的心必须先平静一下,她实在不清楚到底有什么私yu可以使彭义斌背叛战友情! 吟儿答后,那些宵小尽数展颜,当即便要剑拔弩张。但石硅和杨鞍流星锤回旋刀拦在前面,这两把兵器联用,实战中可以撂倒一个高风雷。 吟儿虽气愤,到不至于就愣在那里,区区一个彭义斌背叛了,可石硅杨鞍还是战友—— “无话可说,我当然无话可说!这样缜密的诋毁,教谁都百口莫辩,缜密到这么高深、显然是策谋已久,要么是敌人cāo控着傀儡,要么是有人自己想做寨主!”话声刚落,群雄皆惊,吟儿这话分明有指。 “凤箫吟你血口喷人!”彭义斌一剑飞袭,快如闪电。吟儿亦一剑出鞘,追扼流光,“你不也口说无凭?!” 双剑交击十余回合,她将彭义斌斥退数步,转头看向林阡,一笑,回身看着眼前众人,她相信宵小和大众的比例很小:“面对诋毁我当然不解释,不解释不代表我认,而是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任何行为都可能引起误解!信谣言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利用谣言方便行事的,一种便是被谣言利用的诸如各位,谣言要的就是你们的误解,误解却常常是一念之差,善恶天壤……” “口口声声谣言,如何证明是谣!?”彭义斌打断之际,被她以急智还击:“证明是谣,简单得很,我只想请众位试想,天yu堕地,有一石试拄于天地之间,难免锋锐到刺破天的同时、亦不慎割裂了地,难道就意味着他是故意要裂地?难道不记得他的本心是去刺天?是啊红袄寨如今确实凶险,金比宋强、兄弟之情还站不稳,但这不可能是他‘暗中引起’——因为若不是他,天都把地压垮了,何来如今的凶险局面?一切早就都结束了!” 李思温惊叹之余终于表态:“盟主说得对,盟王是来帮咱们的。诸位,怎可以没有良心到忘了这恩情,难道忘了这一年盟军受了多少难,难道不知他身上这些伤何来?这些都是咱们有目共睹的啊。若不是他,咱们还有命来论这是否谣言?” “哼,这才是人说的话。”吟儿叹了一声。 “我原没想到来这里是趟这种浑水的,本不愿说话,但此情此景不说是不行了,林兄,我不知你瞧不瞧得上这寨主之位,但是不管你是不是这红袄寨的主,我郝定都是你抗金联盟的人,是你的盟友,盟主,郝定来投,你要不要?”郝定拍着胸脯这样说。 “好!原本我就当天下人都是盟友,忠肝义胆的,我求之不得!”吟儿热血澎湃。 “盟主说得对,确实是谣言!”“我们居然还相信……”“太过分,太对不起盟王了!” 龙泉峰几个将领稍微露出些怯sè,显然吟儿这几番话出口后,大众有所触动、立场亦有更改。大众在今夜之前本就没有对林阡的怨,被突然挑起来的矛盾,来得快去得更快。 吟儿知道,林阡敢自毁,一是自清,二是自信。然而,想到损失了一个彭义斌,总是得不偿失……转念又想,这疖子这么快发出来,让她趁早看清楚彭义斌为人,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事实上,众位之所以竟对他有猜疑,根本不是怕他篡夺寨主之位,归根结底,还是在怪他没救得了山东吧。”这时传来又一个声音,吟儿一怔,才发现樊井不知何时来了,正在林阡床头诊脉,林阡一直醒着,却未开口说一句话,既是体力有限,亦是不愿多说。 “病得很重,去找大夫,治不好、或误诊了,怎能就说大夫是居心叵测?有可能大夫的医术不够高,也有可能是病人有过不合作。”说这不合作三字的时候,樊井故意加了把力骂林阡,“但请各位记得了,大夫和病人是战友,共同的敌人是病。万万不要病没治好,就误认了仇人。” 若然吟儿的话是反驳恶言,那么,樊井的话就是在感化良心。她第一次发现,樊井口才这么好…… “是啊,是病人不合作。诸多疑忌,糊涂混帐,这才是‘鞍哥之后,便是你们。’”杨鞍一直在侧,隐隐含泪,到此时方能插上话,孙邦佐亦前去劝彭义斌,“义斌,不要再走鞍哥的老路了。我知你是太单纯、受了谣言的蒙骗,不是自己有私yu……”一边善意说,一边回头看凤箫吟,解释。 彭义斌沉默不曾回归,龙泉峰的那些将领们见势头不对,纷纷调转风向,个个都说他们错了,个个都显得他们是吟儿说的第二类人。他们终于承认那些都是谣言,但是他们是“被谣言利用了”,他们承认林阡是大夫,但是强调他们都是病人而不是病。如此,宵小虽然诋毁过林阡,大可以埋在大众里继续浑水摸鱼。 “若……若我承认我错了,你们还会原谅我吗?”见那些人都退一步明哲保身,彭义斌终于软化,问。 “自然,自然。义斌你只是一时糊涂。”孙邦佐忙说,石硅亦道:“下次不犯便是!”众人都善良地觉得彭义斌应是和杨鞍一样天真、犯浑,也是第二类、被谣言利用之人。 “好……”彭义斌上前,对林阡认错,“适才是我错了,盟王,我不该不懂事、随便猜疑……盟王这样的人,信任是无需道理。” 哪里是不懂事,哪里是天真随便猜疑,他明明是第一类……因涉及林阡安危,吟儿不介意恶劣一回,紧瞪着彭义斌生怕他使诈。她心里总有根刺,直觉告诉她彭义斌很有问题,比宵小大众恐怖多了,奈何她与他终究不是熟悉到如杜华姜蓟那般地步。 “既然都相信我了,那么鞍哥,也一并信了吧。”那时林阡忽然间开口,令所有人都意料之外,吟儿心念一动,既为他开口的时机,又为这话中的内容。 一切就好像,林阡等在这里似的!? 他怎么会提起杨鞍?他本意不是想让大家搁浅并遗忘杨鞍的吗? 原来他别有用意?难道说他不单是帮杨鞍吸引火力?! 吟儿知道这应该就是回生丹,这就是腐朽化神奇,这是林阡为杨鞍给金宋所有人设下的圈套,但具体内容,还洗耳恭听、拭目以待…… ! 第1148章 天将塌下都撑起 第1148章 天将塌下都撑起 四境沉默中只听见林阡一个人的声音,他这句话,是针对龙泉峰那些被贻误的大众、以及孙邦佐张汝楫李思温郝定、诸如此类本来对他没什么敌意但对杨鞍或反对或在意的人问。(du kan 赢q币,读看 看) “石、李、孙、张几位当家,适才也或多或少有误解过盟王吧?我更糊涂,差点就真向盟王反戈相向,所作所为确实是步了鞍哥的后尘……既然我们都会错,为何诸位能不由分说原谅我,却不能同样地彻底地原谅鞍哥?如果说他先前带罪,决战时业已将功补过。”彭义斌也回转身来,对着同样的一群人说。 霎时吟儿就明白了一切:好吧,她就觉得彭义斌不对劲有问题,原来彭义斌适才所有的不靠谱和糊涂,也都等在这里——义斌他,是被安插在内jiān之中的内jiān! 然而看到这个内jiān她心里禁不住一暖:义斌他是林阡的人,所以不是那种天真的蠢,不是那种自私糊涂的蠢,他一点都不蠢! 又其实,义斌才是这里最冷静、最理智、最关键的人—— 当吟儿负责击破谣言,义斌所负的任务,正是逐步让大众意识到谣言在大局中起到的作用举足轻重,也令大众有机会去从这个不正常的义斌身上看懂腊月廿九的杨鞍,整个过程中,义斌和吟儿不是合作胜似合作。更巧妙的是,由于义斌树大招风为那些宵小们挡住了吟儿的攻击,一旦谣言站不稳脚,宵小们都有机会退一步说他们是“被谣言利用”了,宵小们以为退一步承认被谣言利用就可以置身事外?殊不知承认谣言的存在就给了林阡接下来找信源的机会! 稳住了大众,下一步正是抓宵小——又有谁能想到,就是适才兴师问罪的短时间内,彭义斌已经通过“相视交流”、“同仇敌忾”,把信源的大致范围确定了。 “今夜我见证了中伤盟王谣言的从无到有,也由始至终被这些煽动者围绕,他们当中,有源头,有扩散者,个个都是居心叵测。”彭义斌将龙泉峰将领甲乙丙丁等等一律拉出,说话间看向樊井,甲乙丙丁尽皆瞠目结舌懵住,如木雕石刻毫无还手之力。 樊井点头,承接彭义斌:“此夜我宣称主公有瘟疫之兆、到确诊未得瘟疫前,有些人曾经靠近关心、或在营寨四周行动过密,此刻这些人却同时出现在这些煽动者里。可想而知,他们不是真的关心我主公的生死,而是在帮他们的主子打探虚实、并帮忙散播谣言。”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铁定的叛徒,全赖海上升明月发现,樊井是他们临时的情报收集人。 “疑似瘟疫”。疑似,对于外围战场来说,确不确诊无所谓,但却会让内部这些胆敢中伤林阡的宵小们紧张,是以一边悄然聚集传谣,一边随时准备鸟散;瘟疫,是会传染的,冒着危险靠近,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过分关心,二是别有用意。 大众发出一片惊呼,这才知他们原被这些人一直骗着。这些人的主子,当然是金军无疑!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还用言明? “拿下他们!”吟儿下令之际感慨万千,林阡找信源的本事一向很强,穆陵之战那会儿就已经为她在锻炼,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也多亏了彭义斌和樊井,一个忍辱负重,一个惟妙惟肖,这么无私地帮林阡! “众位再回想一番,这几ri有关杨鞍的忠jiān,你们耳边回荡着的,可不可能也是这些人的说辞?这几ri被这些人环绕的你们,不就是适才的我,和腊月廿九的鞍哥?!谣言利用各位反对鞍哥到底意yu何为,还不是金人怕鞍哥一回来我们红袄寨翻身?!”彭义斌喝问时,真相一目了然。 这几句话出口,吟儿更醍醐灌顶:林阡他诱导群狼扑虎,果然不是像她先前想的那样,什么“帮杨鞍吸引火力”,什么“暂时让大众忽略杨鞍”,什么“兄弟情谊短期内站稳”…… 不是! 林阡怎可能“暂时”洗白杨鞍,要洗就洗彻底;怎可能让兄弟情谊“短期内”站稳,要站就一辈子;他不是帮杨鞍吸引火力转移灾难,而是要借机帮杨鞍完全消灭谣言,如此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较之金军先前忖度的“把熟知真相的人往谣言处填、让这些熟知真相的死忠往龙泉峰灌输”,还有个更好的更治本的办法,正是让龙泉峰的大众从根本上理解他们身边存在宵小、他们都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蒙蔽了双眼,给他们演出来小人确实是可以轻易左右大局的!林阡要做的只有一点,那便是找准信源! 但这些宵小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就露出行迹,他们显然懂不能人赃俱获否则会连带着杨鞍的赃一并缴了,所以他们就连上次吟儿摆空城计都一动不动装大众……谨慎到这个地步,却独独没注意,什么叫得陇望蜀、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就是指诬陷杨鞍还不够,还想着要抹黑林阡——这些宵小,只要他们敢踏出散播新谣言的第一步,就已经注定了被海上升明月剔出、被樊井和彭义斌拎出、由暗转明、示众的结局! 所以林阡的做法不是矛盾转移,而是以一个更大的矛盾覆盖住小矛盾、再在拖回大矛盾的时候把小矛盾一起顺带着拽回来,一干二净—— 不代表矛盾越大越不能cāo控,相反的,这矛盾一大就容易快,快得连敌人也控制不住,而矛盾越快其实越容易站不稳脚,只要吟儿能辩解他林阡,他就能紧接着洗白杨鞍。 林阡给彭义斌的设定,是卧底,是过渡,也是诱导大众将心比心的关键,而义斌作为次要污点、仓促矛盾,只要被大众洗白和原谅,亦预示着林阡这个圈套大半成功。因为刚从质疑的状态回到肯定,这个状态的人心都是向善的。所以他们肯信彭义斌和林阡,就必定会给杨鞍机会。 当然,林阡的这一圈套,对宋更对金。 黄掴,还想借着谣言打击林阡?你根本不知道,你从头到尾在被他算! 宵小与大众,确实不只是为了杨鞍才出现,黄掴知道这一点,林阡早就知道,也希望黄掴想到,决战落幕后,明明可以生出另一种舆论,那就是中伤林阡。 林阡之所以宁可自己名声受损,所谓“为杨鞍吸引火力”这个成分也有,但说白了吸引火力只是前戏,林阡其实根本就是知道黄掴他舍不得驱狼吞虎!原本完颜永琏的舆论战确实已经稳赢了,可是黄掴他不定心,他明明先前是定心的,只可惜此战被林阡诱引了——黄掴,在说林阡已不再被奉若神明、在笑林阡自不量力的那一瞬,他忘了王爷曾经对他说过的、驱狼吞虎没必要…… 王爷一直说,驱狼吞虎不宜多用。王爷早就看出,即便群狼扑虎也未必吞得了林阡,王爷还说过,决战要按红袄寨统一的方式打、即便红袄寨和衷共济又何妨……决战前后王爷一直压制着驱狼吞虎,黄掴本来也很坚决执行着王爷的指令,结果林阡以一个疑似瘟疫的招数将黄掴的心请君入瓮,林阡诱出谣言正是要避开难打的王爷来收拾容易对付的黄掴! 此前黄掴正好刚代王爷收服了时青寨的一些据点,风头正劲,心态处于最浮躁。所以他忽略了红袄寨的人不是土匪莽夫他们有良心,有记xing,有眼睛!再者,哪怕抽除这些良心记xing不谈,红袄寨也很难真的接受林阡害他们,就算此人已经没有任何威信—— 为何?因为即便黄掴说林阡对山东不利摆出了一堆证据,但质疑林阡的杨鞍曾经把山东害得更糟,红袄寨若质疑林阡,一则很可能会走杨鞍的老路,二则质疑林阡很容易就和反对杨鞍形成悖论!他们一时可能觉察不出这是悖论,但内心深处隐约的抵触感会使他们很快走进又很快走出对林阡的质疑,既然腊月廿九事件上林阡和杨鞍一个是错一个是对,他们潜意识里自然更相信一直没错的林阡和知错认错的杨鞍。黄掴曾寄望于宋军中恰好有别有用心、顺水推舟者,例如和寨主之位切身相关的群狼,哪怕一只被激出来都够,然而很可惜黄掴失算了,红袄寨赤胆忠心半只白眼狼都没有! 何况林阡不是没有任何威信的,林阡本身威信多大,哪是黄掴可以估量,虽然吟儿觉得林阡自毁很冒险,但黄掴完全没意识到他敢发起质疑更冒险。 至于二月十二杨鞍种下因,三月十八结成果,黄掴浮躁地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点,杨鞍这个种因的人都不承认这果!这就如一辆马车,马车夫都跑了,这车载了再多人,也不稳,只能乱冲乱撞,或一个个地跳下去。 而且黄掴更没想到的是,林阡引他来造谣中伤的终极用意—— 宵小的拎出只是其一,其二,正是林阡和杨鞍的相互捆绑。 在有关腊月廿九的事件中,林阡和杨鞍是悖论,但有关山东的过去和现在,他们必须绑在一起。 吟儿曾经问林阡,杨鞍在腊月廿九犯下的错,三月十五方尝到恶果,这么下去却不知何时才是头?林阡找到的解决方法,正是这抹黑林阡的二月十二,其实林阡早就已经找到。 黄掴觉得林阡蠢,为了洗白杨鞍,关于“侵吞”竟然毫不掩盖,林阡蠢吗,林阡从头就没掩盖正是为了今天结成果—— “二月十二、谣言中的林阡,比杨鞍更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那样的一个林阡,诸位都可以理xing地分析、并最终推翻,为何不同样地接纳这个,同样被谣言魔化的杨鞍?” 在这一刻,林阡说,谣言里的我,比鞍哥错得更离谱…… 昔年,众人指责胜南是jiān细后人阻碍宋贤新屿与之来往时,鞍哥也曾为胜南说过一样的话,也不由分说把胜南和他捆绑:“都是生活所迫罢了……各位,谁无年少,谁没有犯过错?我杨鞍也游手好闲过,各位看见过,如今还记得?当年各位给过我杨鞍机会,如今何不也给他宋贤和新屿这样的良友?” 谁是结果谁是因?什么二月十二、腊月廿九、三月十五?都不重要了,还有一个因,是从小就种下的!那就是从小到大由始至终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个固有的兄弟情谊裹挟着! 林阡问出这一句,无异于一道击毁谣言的杀手锏。 营帐中,无论杨鞍彭义斌石硅,还是孙邦佐张汝楫李思温郝定、龙泉峰大众,瞬时都似回到了往昔,杨鞍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年那月,铁血烟云,恍然极远,赫然拉近。 “胜南,你,你说得不错……”李思温一时动情,竟觉回到过去,他其实一直就觉得杨鞍没舆论里那么恶,只是对于腊月廿九的内幕极度不解,想要弄清原委,但如今,“还管什么叛变内幕,只要红袄寨重新整合,什么都是细枝末节,何必舍本逐末!”与杨鞍一靠近,便激动击掌。 “鞍哥,我和兄弟们,早就盼着这一天。”石硅情绪再内敛,被今夜的大起大落一影响都控制不住,与李、杨相握时目中赤红。 “鞍哥,确实该彻彻底底地原谅!”孙邦佐亦上前一步,伸手予以三位兄弟,这一次,孙邦佐再不勉强。 “七当家早就说过,鞍哥他决战已经洗清了罪过!只是我们空长着一副耳朵,却不肯听!只愿听小人之言!”终于有龙泉峰的大众开口,一手又一手叠加而上,再不见最初飘零的寥寥无几。 林阡看着这一幕感慨万千,他原先的想法便是扼杀腊月廿九之后被激出雏形的党派之争,所以寄望于兄弟们先慑于他后回归情谊,适才大家选择相信他的时候,就证明兄弟情谊彻底回暖了、各种私yu亦完全封冻。其实这也是他对他们的最终试炼,将来他不可能长留山东,战力上他不担心,只担心他们的凝聚力,如今他看到了,也完全相信,他不在这里这里亦牢不可破。 “哪里有酒!”郝定一时血热,喝出这一句来。彭义斌直接应:“我知道,我去找来!”此情此境,根本没有人再怀疑杨鞍、或再纠结于腊月廿九,帅帐沉浸在冰释前嫌的激动里众酒鬼忍不住个个垂涎,全都是一身的土匪习气。 “去!他得瘟病了!要喝离远点!”吟儿大惊,赶紧跳上床去挡住林阡。樊井亦立即俯身将他按下。 “哈哈。”群雄见她如此紧张,当然明白她为什么冲动给林阡辩护了,此刻哪还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兴之所至,全都在帐中就地干坛子,林阡就看着自己缸里的存货被喝自己喝不了,而吟儿和樊井又统一阵线压迫着自己,不禁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不齐心的红袄寨,好像已经有点能打,齐了心,必定更强!”群雄饮罢烈酒,再也不曾停留,外围战场,海逐浪、林美材、柳闻因、百里飘云,以及刚刚到达的国安用,早已等候他们一起! 此战黄掴必然措手不及,不只因为他后来才得知他被林阡算,更缘于这位国安用的刚刚到达——谁人想,国七当家的“未能及时到场”亦是内藏玄机。 林阡算到黄掴会认为“林阡是想等牌凑齐了再大规模地澄清并正面开战”,届时黄掴再将他们关进瓮中一网打尽,所以,林阡故意让国安用遇到了一些波折、一直没能及时到场,也许黄掴会认为,林阡想澄清一切,最不可少的人就是国安用……没有国安用怎么也不可能澄清杨鞍,何况林阡自己还焦头烂额。 所以此夜黄掴虽然早先也有挑衅,却未大规模开战,在林阡等人澄清之际,黄掴只发动了一些不甚大、能被飘云、闻因、逐浪、邪后消除的乱子,生生放走了这个他当时唯一仅有的战机!但黄掴怎能相信,最支持杨鞍的国安用、龙泉峰大众的首领国安用,明明刚到……他刚到场红袄寨就开始和衷共济地打仗,怎能不令黄掴难以置信、措手不及?! 大规模的正面出击。 不巧是今夜?刚好是今夜! 万鼓哇殷地,千旗火生风。 ! 第1149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 第1149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 就像樊井说的那样,林阡是大夫,红袄寨是病患,外围金人才是要对付的病。林阡医术再高,红袄寨不配合治也没辙;但只要红袄寨自己想活,停了林阡这药又何妨。 夜半吟儿远眺战场,因觉夏风微暖,不知怎的,想起去年冬天,大伙儿一起打雪仗的情景,那时她看着盟军和红袄寨其乐融融,欣慰于林阡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兄弟团终于融合,却没想到,腊月廿九事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原来盟军和红袄寨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膜,注定只是救与被救的关系……但这层隐xing的隔膜,这几个月来逐渐消失了,夜半所有人都表态相信林阡的时候证实早已完全不存在。 曾经对红袄寨而言,林阡是屏障,现在虽然他被拆除,所幸还有众兄弟齐心协力。这时候的林阡,心愿得偿在营帐里笑得可高兴了,他哪里想争什么寨主啊,吟儿懂,对林阡来说,能在红袄寨里当个小头目就好,他本来就是那个名叫林胜南的幕后功臣他甘之如饴他当习惯了。只不过,前提是,这还是昔年那个完整的、顽强的红袄寨。 吟儿转身入帐,正好樊井还在,林阡十分感谢他的帮忙,事先真没预料到他会帮腔:“樊大夫,‘断人口舌的口舌’,这称号你也真正可得。” “那不成,我一人得,不让给他!”吟儿赶紧抢前,她表现也很好的! “呵,不要了,我还是叫‘一言九鼎’算了。” 樊井笑起来,被捧得心情很不错。 “嘘,自是不让给他的……我永远都记得,‘天峰yu堕地,试拄于其间者’。亦永远记得,‘信谣言者,或为谣言用,或用谣言为。’”樊井走后,林阡低笑,“吟儿,所幸有你。” “哦,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讨好我和樊大夫呢!?”吟儿笑,变脸说,“哼,嘴再甜也没用,背着我们继续藏酒就是死罪!居然还藏原处,把我们当猴耍,若不是彭将军了解你……”母老虎般又说了一堆,林阡理屈,只能解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把酒到处藏,害我到处找。”吟儿再到水缸那去,已经没了,于是到处翻箱倒柜,林阡笑看着她背影,享受着这份安谧不说话,吟儿找到了会生气,找不到却失落,最后空手而回,“嗯,这回好像是真听话了,那就原谅你了。”坐在他身边,忽而自顾自笑起来。 “笑什么?”他纳闷。 “笑你作茧自缚,召一大帮人回来、把自己存货喝完了。哈哈。”吟儿笑,他也跟着一起笑,不过他是笑吟儿傻、没发现他的新藏处。 吟儿转过头来,“咦”了一声,小牛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俩,好像有意识在听。 “看着这小山芋,我就会想起遇见你的最初,被我捉在网里,傻乎乎地、偏又充满傲气地、瞪着外面的世界。” “好意思说,那寒冬季节,我忍着万分的冷,看着你故意一件一件慢慢穿衣服的样子,可恶得紧。哼,现在可得到报应了?我可以随时随地、一件一件地给你脱下来!”说的时候霸气万分,不察林阡“咳”了一声,显然帐外有人靠近,林阡听到脚步声了,而吟儿又不注意声音大小。 此刻舆论战硝烟散尽,帅帐不再生人勿近,何况来人脚步熟悉,无需半点设防。 “盟王,盟主,我、是来禀报军情……”从语气里,就听得出彭义斌听到了……窘。 “一定赢了是吧!”吟儿赶紧问,红着脸允许他入帐。 “金军确实始料未及,此战他们必输无疑。不过黄掴既已明白,应当会有相应措施,预计未来这几ri,主战场和分战场都会状况不断、交替紧急。”彭义斌说。 林阡点头,说:“新屿、全叔、王琳、李全守北部,裴渊、时青守东部,柳大哥、二祖哥守中部,王敏、袁若守南部,其余人等,尽数见机行事,位置不定。接下来的仗,大家齐心协力,应当会好打得多。” “是。”彭义斌笑意满满,“这场仗打得这么好,什么‘杨鞍不祥’的言论都没了,大伙儿军心士气都上来,金军这下可栽了跟头。” 这样一个直爽的人,夜半的伪装竟也那么好,吟儿叹了口气,见他说完要走,急忙上前拦住:“彭将军!” “盟主?”他转身来,疑问。 “半夜我对你的说话,都是我错了,我现在都收回,我若是一早知道,你是最坚定的人,才不会对你充满敌意,猜度了你,好似还……剑伤了你。”她叹了一声,知如果石硅是杨致诚,那彭义斌就是海逐浪了。 “哈哈,盟主,没关系,半夜那段时间,确实义斌是另一个人,盟主若无敌意才奇怪。不打紧的!”义斌豁达地说,“对了,适才我遇到闻因,她说盟主选了半天都没挑到好马,匹匹都嫌不好看,不如我那匹青骢马送给盟主如何?我记得盟主夸过它漂亮。” “这是在选战马啊……还漂亮……”林阡无语,插嘴。 “要的,要的。”吟儿笑,对林阡置若罔闻。她知道,义斌之所以送这马,应该是要感谢自己,也就意味着,他听从了自己的劝告,会接近和达到闻因心里的那个人。 送他一并出帐,笑着压低声音,“会努力去尝试、接近和达到闻因心里的那个人了?” “会。哪怕很难成为。”义斌点头:闻因,哪怕我很难成为他那样的叱咤风云,却也该学他那般的胆魄气度;即使很难成为他,我也会帮你保护他,并保护着你爱他的权利。 伴随着一声鸡唱,东方天空微微泛白,这异常难忘的夜晚终于过去,妖魔鬼怪和兵荒马乱尽皆烟消云落。三月十九。 “黄掴你这混帐东西,王爷的计策原先万无一失,被你硬生生搅了局多此一举!”仆散揆送张从正回济南,路上稍微耽搁了半ri,一回来就闻知金军惨败,问了才知昨夜种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想不到,原本可以坐等解体的红袄寨,竟然能在最后一刻翻盘,王爷的计划竟行百里路半九十! 仆散揆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明白王爷的苦心——王爷看出红袄寨是信仰和情义的结合,所以要趁兄弟情义没恢复前拆掉林阡这jing神象征。不错王爷也是在算林阡的,但王爷是拆他jing神象征,而不是拆林阡的台!王爷发起的舆论战,是要把杨鞍设定成耿京,让山东义军重复四十年前的私yu膨胀掩蔽主帅,林阡则微妙地被王爷推在局外、没法起作用。 但黄掴偏把林阡提了上来,起了作用,改了大局! 拆台?台只有在面临被拆的时候,才会被人注意到它需不需要存在,反而使得台的重要xing复苏,此战最忌给林阡拆台,就连王爷都不能,更何况你黄掴,怎可以自不量力对林阡! 什么驱狼吞虎群狼扑虎啊,王爷早先就已经说没必要了,“关于谣言之类,已经恰到好处,无需再做更多”,“借谣言来做辅助,切忌看得过重”……王爷说那么多回,只不过没有严令禁止而已,为什么黄掴竟一时忘了?!王爷和我们都太高估你黄掴了,竟然失控地得陇望蜀、画蛇添足、过犹不及! “属下……属下知罪,属下……太想林阡死,所以竟……”黄掴犯下的错和脸上的表情,都与冯张庄之战的岳离,如出一辙。一样地,一样是被林阡诱引出了yu念…… 如果说这一战林阡没控制住吟儿,那么完颜永琏就没控制住黄掴,只可惜吟儿是黄掴算的,黄掴是林阡算的。 当此时完颜永琏蹙眉看着黄掴,没有开口再说什么,红袄寨原本可以没有未来,舆论战确实没有那么好打,但纵然完颜永琏也没想到,林阡打的不是舆论战,林阡居然是自毁,玩得那么大,该说这是专属年轻人的胆量,或是强盗的逻辑? 岂止,林阡同时也从自己这里学到了“放长目光”、长远打算。逆势方法正是对黄掴“顺剧情写初衷”。林阡一直沉住气,是因为他知道,清与浊的相互渗透,未必只看速度…… “林阡本身的威信,哪是你黄掴可以估量,林阡自己都未必知道;现在,你帮林阡、帮王爷都量出来了。”岳离闻讯亦后悔不迭、后悔当ri为何要对黄掴安慰说群狼扑虎…… 群狼扑虎,时机不对,如果在红袄寨度过危险、论功行赏的鼎盛时期诱导,金军还有可能会达到目的,岳离当时说群狼扑虎时还未得知王爷的决战策略,当获悉王爷很可能会使红袄寨全军覆没后哪里还有群狼扑虎什么事……黄掴却在一个乱云崩坏的时候问了出来,问红袄寨你们同意林阡当寨主吗、问林阡的威信。 “威信”,岳离说得对,这一点,也极为可怕。林阡本身的威信现在已经被黄掴量了出来,预示着他即便不是jing神象征了,仍然是红袄寨的后盾、盟友、兄弟,红袄寨信他,也归属他抗金联盟。 因此黄掴帮红袄寨提前解决了一系列关乎论功行赏的棘手问题,让他们意识到了谁是寨主无所谓,甚至有没有寨主都无妨,兄弟至上。没人再会在意这个问题,至少现在没有,寨主,本就是个凝聚军心的虚名。现在军心凝聚的好,战力前所未有的高,管那些作甚,打完金军再论。ri后?轮流当也行,反正是盗匪—— 换在别的时间,红袄寨未必这么一致。这个时间,黄掴拿捏得太好了,白帮了红袄寨一个大忙。也提醒了红袄寨,金军会通过这一点来打你们。 “这些虽然可怕,到还不是最棘手。”王爷叹笑,“现在没有私yu,不代表未来亦无。没有永恒的战友,红袄寨存在后患,即便他们已引起jing觉。然而……”眼神一厉,神情亦前所未有的严肃,“黄掴阿鲁答,你的自作主张,使大金在山东将多出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浩劫!” “这十多年、几十年、余生,黄掴都愿在山东,直到剿清红袄寨为止!”黄掴噙泪乞求。 “终是又连累了多少个别人的余生?!”完颜永琏拂袖,未曾原谅黄掴。 一切都像是天意注定,注定红袄寨露出个倾覆灭亡的机会,却又注定红袄寨走到悬崖被那个名叫林阡的敌人一手刹住。注定了几十年内金军战力不能一心一意倾注在北疆。 实则比眼前山东、未来山东更可怕的一点,仆散揆和岳离都不知道。完颜永琏终于深刻地意识到,林阡这个对手,可能是几十年来遇到的进步最神速——哪怕不是最强,都一定是最可怕。 战力能翻倍增长或许只是其次,谋略上,他竟已经很善于侵入完颜永琏和麾下的交流!冯张庄之战岳离如是,这一战黄掴亦如是,每次完颜永琏设计得天衣无缝,他却都能巧妙地改变执行者的思路,偏偏这些执行者死忠于完颜永琏,但却失控在他们当时认为无所谓的细节——很明显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自然,更轻松,更游刃。就在完颜永琏的眼底,却竟连完颜永琏都失察。 也许林阡也抓住了某种时间差,黄掴偏离、谣言风传、到黄掴发现、以及完颜永琏觉察……完颜永琏即使并未输仗,这一局都已经不能追及,因为失察,另一方面也算失了先机。 凭借三月十九这场翻身仗,林阡终于如愿以偿,把红袄寨改造成了即便群龙无首,亦无私心作祟。红袄寨堪称焕然一新。 虽然泰安是林阡的家乡是林阡的主场,但在一年前,金军比宋军多、盟军来得极少、红袄寨又鱼龙混杂、宋军整体堪称羸弱,加之腊月廿九一场大劫,红袄寨明显气数已尽。却硬生生地、被他练到了现在这般—— 山东义军,在这个红袄寨时代俨然比耿京时代强得多。须知耿京下面一盘散沙,红袄寨却兄弟情深,愿意相信统帅和包容叛徒,加上杨鞍刘二祖等人从来就奉信的死不认输,使得金兵想要招安不可能、离间分化又很难故技重施、战力提升亦使现在黄掴再想铁桶封锁也锁不住任何人。林阡不是红袄寨的主,却不管寨主是谁、都永远是主后面的那个人。 完颜永琏有预感,他对南宋封了二十多年的剑,第一次离出鞘不远。 c 第1150章 生命每一次跋涉 第1150章 生命每一次跋涉 剧情仍是耿京义军的剧情,初衷却是胡水灵的初衷。(读看 看!duk ank 赢话费)或许,林阡通过cāo纵黄掴来颠覆山东,正是对胡水灵最好的祭奠。 接下来的战役,不是决战,胜似。 三月下旬,金宋之争起伏于彼此二线兵将之间,或不该谓之二线兵将,而该称作未来新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亦是历史作出的最终选择。 这场经年漫长的山东之战,到此刻都还没有完结,不断地朝前延伸,却不觉得煎熬,因为这里,实现了很多先前林阡丢掉的或者没实现的东西——兄弟情义,和家。 在这里,从水轩和范遇开始的背叛,终于在无数次误解和冰释后落幕;即便还有害群之马,亦不会再任凭滋长,只可能被情义渐渐同化;于是便再也不会有钱爽、唐进、清风的无辜牺牲,生离死别亦不再那样悲恸。 在这里,筛走了山东最早的、龙泉峰之战变节的、决战夜产生使突破平衡的、最后一刻了没能坚持下去的,前前后后各式各样的jiān细,筛子上留着的,都是坚定抗金之义士。天幸红袄寨未走向越野山寨的结局。 在这里,林阡相依为命多年的养母离世,而他期待已久的小牛犊降生,有战友去了,亦有新的兄弟来…… 唯一不变的是枕边人,今天唠叨,“对了我答应杜华,毁弃的床弩,要还给他一大批,你可别忘了。”明天又讲,“宋贤和蓝姑娘、海将军和邪后,都在山东这里办婚事吧?”“妙真”“闻因”“石敢当”“致诚”……虽不上阵,她可没闲着,几乎每个战友,每天都要被她念一遍。 念着念着,林阡伤势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ri天气极好,他由她扶着在营中走,就在那天她火冒三丈砍宵小的地方,他俩又看到了邪后。 不过这次邪后是和逐浪在一块的,当然没再动刀动枪,因为手被逐浪的手铐着。又因为,他俩对面的人不是宵小,而是那个不甚熟悉的刘二祖副将张汝楫。 隐约听到邪后说,“原本我自然不是盟军。对抗金的联盟,我感受过仇恨、也尝试过谅解、体会过震撼,终于慢慢地就归属了。”阡吟驻足旁听,心想一定是红袄寨的人好奇魔门为何与正道相通。 “其实,我原本也不属于盟军。”海逐浪也回忆说,“跟着林兄弟他们久了才知道,只要信念在、道义在,无论是什么身世、什么背景,其实大伙都是一路人。”说实话阡吟都回忆不起来,原来海将军也曾经并不属于盟军? 身世背景……这盟军的最原始两大核心,林阡和凤箫吟,就都是不分金宋的,所以这盟军,当然藐视一切区分,说愿与天下人互信。 因见海逐浪和邪后在感化那些陌生人,阡吟都极为感动、不愿打扰、平静离开。每次开启一段新的征途,都是这些旧友在帮他们打外围,就比如澄清那晚邪后他们一直在对黄掴对抗;也正是海逐浪杨致诚等人,让林阡和吟儿感觉到,一直就没和对方分开过。 “红袄寨和抗金联盟,虽然需要时间才能彻底融合,但,总会融合的。”吟儿微笑抬头。 “自然。”林阡轻将她鬓发掠到耳后。 若非红袄寨的正巧重聚挣扎了片刻,山东之战就连一丝转圜都不会有,但兄弟情义终于如林阡所愿撑住,那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度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红袄寨水涨船高开始逆打金军,连续十余ri尽皆平分秋sè,泰山境内,红袄寨原先只剩的三分之一地盘,亦自然而然往二分之一去争、去补。 局势因小见大,连ri来因泰安死灰复燃,远近各地寨众举事,如火如荼,战事甚至都蔓延到了密州、胶西诸如此类原先红袄寨寨众极少之地…… 泰安以北的济南府,目前正由陈旭坐镇,等闲金军无法胜之,唯能双方一直持平; 山东南部,杨致诚来禀报沂蒙战况,先前岳离将他半年的努力都打破,后时青寨夏全寨又因女俘之事部分被金军和平演变、招安纳降,故沂蒙等地是山东最遗憾处,幸好上次吟儿拦胡,才不至于损失更重。但林阡对杨致诚沈宣如时青夏全皆说无妨,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何况他也理解,完颜永琏的仁义之风,其实比盟军要更擅长征服,若非红袄寨死不肯降,黄掴早已一统齐鲁。 再说起先前林阡在泰安境内的所谓东部大盛,虽然被完颜永琏借力打力致林阡在决战作茧自缚,但也确实使得山东东部地区宋军对金军占得上风,留守青州的刘二祖部将霍仪、留守潍州的国安用战友郑衍德,都对金军屡战屡胜。他们的努力,令山东东部大战场成为泰安主战场的掎角之势。山东本地金军如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等老朋友,都必须集中力量投入新一次的围剿中。 而短短半月,青、潍二州已与密州、胶西战场交融,星火燎原之势,亦激得邳州、海州等地红袄寨生出雏形,声势并不因沂蒙惜败而停止扩张。这般情况下,纵是淮北诸府亦不得不派出主力加入扼杀红袄寨的战事中。山东之战岂止山东,已牵连淮北并震到了国界的彼端!这原本不是一夕之间的事,而是红袄寨太投入泰安之战了来不及跳出去看;这也是一夕之间的事,量变引起质变而已。 既然淮北军队开始镇压,淮南自有盟军跨境帮忙,棋盘进一步拉伸扩广,此极利于淮南盟军壮大,也正好能填补当年苍梧山脱离盟军害淮北产生空缺的遗憾。吟儿得知百里笙、司马黛蓝、李君前这三家都已往淮北派兵,一边为淮北战事松了口气,一边也笑说淮南这些安逸享福的,终是养兵千ri用兵一时了。 “可惜他们都还在淮北,唉,我到真想看到二大爷和我那个不省心的徒弟,飘云他,也该带个姑娘去见父亲了吧。”夜晚,吟儿挽住林阡的胳膊,相互依偎看夜空,笑说,不是躺在平地,而是在哨岗一隅,烽火乱世,难得闲适。 那时有马蹄声近,俯瞰是一人一骑,身影轮廓都太熟悉,决战那ri林阡与他各自都身负重伤,是以一直以来都没法相见,彼此思念不言自明,因此林阡脱口而出“天骄”后就立刻从哨岗上下去。 吟儿起身,仍在原处凭栏,笑看着徐辕和林阡暌违重逢、相拥、拍打、两人都健康、都壮实的样子。这才好,这才是三足鼎立。 不久前密州胶西大战起,那位楚楚将军向黄掴等人请缨,要往彼处剿匪,一来彼处缺人,二来楚熟知山东东部,三来黄掴也知徐楚情伤,便答允了。楚避开徐辕、往东部建功立业去,倒是坚强抽身、懂得如何治愈,将帅之才,心xing气度,果然比得上她的姐姐楚风流。 而天骄可有走出来?吟儿在旁看着,觉得还没有,对此林阡自然没权利问。“或许,时间是所有伤痛的解药。”吟儿复坐下身,望着徐林二人相携入帐的背影,视线略移,看到杜华秀颖、邪后逐浪、宋贤玉泽,成双成对的样子,想,“不知最后会是谁,带着天骄走出楚姑娘的情伤……” 叹了一声,视线再一偏离,刚巧闻因帮天骄把马牵走、她看来跟天骄的马儿非常熟悉,动作里极尽爱抚,吟儿凝望她俊俏的侧影,忽然一怔,想起彭义斌说的闻因早就有了喜欢的马,和“虽然要达到那个她心里的人很难”,再忆起多年前柳五津等人的打趣,又联系天骄和楚刚刚分手、旁人都只能在旁静悄悄地分担着这份伤痛……哦,原是这个意思吗。嗯,闻因是个好姑娘,那我可就放心了。 吟儿心情虽不至于大好,至少为天骄找到了一份慰藉,当即起身、下了哨岗,高高兴兴地去给宋贤玉泽他们贺喜并问婚期。杜华秀颖说要等着大哥鱼张二前来做主,秀颖那种个xing恨嫁写在脸上只怪哥哥不来,相反邪后一听到这话题就闪人逐浪笑说她是怕羞,众人一听都觉不信,想堂堂邪后怎会怕羞,吟儿笑,若不是当年在寒潭里听到邪后说暗恋,她也不信作风大男人的邪后内心最是女儿家。 这三对情侣,看来在山东成婚的只能是宋贤玉泽了,吟儿贺喜之际,看见玉泽娇美的脸上阵阵红晕,素ri里玉泽是一副高洁动人的姿态,今夜火光下更增了三分妩媚。吟儿想,“天下第一美女”真是名不虚传,sè胆私心一上来,立刻把宋贤拉一边去。 “盟主,怎么?” “宋贤,你看到小牛犊了吧,可喜欢吗?” “当然喜欢,那可是胜南的儿子!”宋贤实话实说,但不明其故。 “喜欢就好,将来认你作岳父大人!”吟儿笑着与他击掌,可怜宋贤立誓的时候还没懂什么意思,会过意时忍俊不禁,想想倒是有趣得很。 ! 第1151章 姜是老的辣,小的也不差 第1151章 姜是老的辣,小的也不差 半带诓骗地帮小牛犊敲定杨宋贤当岳父后,吟儿忽然忆起曾经和厉风行也指腹为婚。(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 ukan 读 看看 可是,厉家的也是个儿子,她想嫁女儿拿不出,细细算来战儿已经六岁,可别真被文暄师兄先下手……吟儿带着没有完成任务的失落感,怏怏地回到营房。 “回来了?”灯下,林阡正专心研究着地图,右手边还聚着几堆米指代地形。 “嗯、在做什么呢?”吟儿眼前一亮,立刻坐地伏于案前,在他对面倒着看这地图,发现其与普通地图相异、上面各种标注、勾画着一大块前所未有的新领域,却又明明凌驾在摩天岭一带的图注之上、仿佛重合了另一层空间似的……吟儿脖子看歪了也没看出是什么,“这是?”说的同时,不自觉又去玩那几堆米。 “摩天岭的迷宫阵。”林阡轻声答的同时,打开她差点搞破坏的手。 “哦,看来天骄他没忘跟你汇报战况。”吟儿笑,用脚趾头都猜到这一点,不然林阡为何比先前更着紧了?适才她还为天骄担心怕他走不出情伤,现在发现榆木脑子工作狂也有他的好处。 林阡点头,告诉吟儿:“战况又起了新变化。”数ri来,红袄寨众将屡屡在摩天岭涉险、受挫,彼处一直潜藏的由完颜永琏摆布的迷宫阵,决战之夜首次展现威力,决战后亦显然被投以实用。或许是因岳离的迷宫相护,或许是必须得契机才能开启,多年来红袄寨竟无一人察觉其存在,仓促间显然难有破阵之术,故黄掴、纥石烈桓端、司马隆等尽可借之为战,泰安之战又一度偏向金方。 随着林阡伤势的痊愈,当ri与他两败俱伤的岳离、高风雷等人也都在渐渐恢复武功,再加薛焕这一强敌以及海州军那支劲旅,形势并不容林阡乐观……即便如今红袄寨人才济济,也不能对金军有任何怠慢。 可惜这破阵术凭林阡一人想不出,即便他先前已经阅阵无数;红袄寨兵将目前积攒的经验也少,陈旭的意见还在送来的途中……于是林阡只能先对吴越、王琳、李全、柳五津等人授命,战斗时尽量避开无把握的地形。然而,很多事情是避不开的,虽说吴越深谙地势,众将领也熟读兵书,但这阵法存在于虚空,并非纯粹的地形之战—— “非常凶险的是,摩天岭大半是我军所占,这阵法却以一个看不见的姿态横亘摩天岭甚至月观峰,堪称心腹大患,又是压顶之灾……怕只怕我军在自家驻地不由自主就误入其中,而好不容易走到出口就入了金军的包围圈——也难怪十多天前、楚纥石烈桓端在打鞍哥和全叔的那一战中占地为先、次要才是杀人,而纥石烈桓端最终也争得并站稳了那一地带,他们是想把这迷宫唯一的出口cāo控住。” 林阡说时,吟儿忽然想起一年前楚风流在崆峒摆出的柳月阵法……但那一次,被引入山中破阵的只有他俩,盟军都在阵法之侧的瓦亭关备战、无需冒险入内。今次,阵法却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从一开始就已经将千军万马都纳入其中,躲无可躲。无论正面交兵,还是背后伏击,或是侧翼攻战,规模或大或小,都有这阵法穿插、镇压、主宰! “唉,在阵法中的必然不敌阵法外的……即便阵法中吴当家的占地远比阵法外纥石烈桓端多,甚至实际上阵法外的纥石烈桓端明明在吴当家的包围中,可是虚空中调了过来、害吴当家他们不得轻举妄动……真厉害,只花了这么点兵马,却等于把吴当家他们都围死了。”吟儿懂,摩天岭甚至月观峰的这些宋军,此刻都已经陷在阵法里,稍有不慎都沦为废棋死棋,越想迎刃而解,越等于自己朝着纥石烈桓端那黑洞里送,若不想找死只能僵滞,僵滞到外围其余金军打破僵局为止。 冲这一点,完颜永琏先前当然可以缓着泰安北部不动。林阡所剩三分之一地盘里最大部分的这里,在红袄寨分崩离析之后再遭遇此阵怎可能不顺势瓦解…… 当此时林阡思及的,则是更早一次与金军交战,由浣尘居士运用的黑山天阵,很可能最初就是这完颜永琏所设。这类阵法拥山川湖海、挟天地大势,不会因为细节的变动就失去整体之威,故即便年代久远也不可能废弃、只需了解其中玄妙的人开启、便会与地形完美结合。但那一战,金军需要借用渊声才能把林阡和兵马困在阵中,这次设阵的正主在此,竟悄然用形势就引导了宋军自我困死、而无需耗费一兵一卒就把林阡的心和手都钳住—— “红袄寨如今不再以区域、而是以此阵内外划分,当阵内阵外一安一危无法两全,必然再次令林阡捉襟见肘,何况他还有个三倒扑的教训。”可以想象这同一时间岳离正在对黄掴说,王爷的全局观,他们来执行,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王爷不亲手介入。 “可惜十多天前我没有先见,忽略了那阵法不是只用一次。”林阡叹道。他和完颜永琏的较量不是你先一招我后一式这样你来我往,彼此的计谋在时间上是相互重叠错开来的。 完颜永琏的这一策划,明明在林阡诱引黄掴的舆论战之前,当时完颜永琏有把握红袄寨空中解体,而留了这一后招希冀灭尽穷徒。不过,现在这一招却成为弥补—— 让林阡难以破解失尽先机焦头烂额,却也从令完颜永琏把后招升为重头戏,翁婿之间,已难分胜负。 “不怪你,那阵子你也够焦头烂额的了。”吟儿抚着他的额,说。她却也明白,虽然林阡打败黄掴使得此刻阵法外宋军并不是那么危殆了、但林阡不可能为了救阵法内而罔顾阵法外,如此必然伤神,她一时有些心疼,不禁想要分担,是以认真得多。 “所幸先前宋贤这路兵马曾追司马隆走过一部分路,才给我标出些机关陷阱、也总算集着所有人回忆出一条大致的路来。”林阡说,吟儿则起身抱手站在他身边看,这条所谓大致的路弯弯折折还没能连贯,更重要的是——“……偏没把最终出口记住?!” “是啊,出口附近和司马隆缠斗太紧,加之在阵中方向感极差。只知道是一个当时离吴越驻地不远的路口。”当时离吴越驻地不远,经了半个月的战争,早落在纥石烈桓端手里,如今引起重视,黄掴、薛焕、岳离都在当地,想要把那一大块全盘啃下不是那么容易。 “出口不明确,那就糟了。”吟儿明白得很,如果出口明确,宋军大可集中兵力、快速地、直接地打下那一小块区域再说,但现在,出口在哪儿不知道,无异于没头苍蝇乱撞。 那就、寄希望于海上升明月打探真正出口?那也只能让他们通过传达金军分布来推知,但是,占据主动权的是金军他们完全可以虚虚实实——对于真正的出口金军可以假装不在意平时并不重兵把守,而对一些地段却假装在意,从而把信以为真的宋兵吞在那里……虚虚实实,连吟儿都会。 又站了会,看林阡继续凭着先前破阵的经验钻研地图,隔片刻似想在图上添段路、改些标注,吟儿反正jing神正好,便帮他磨墨、好让他蘸了写,看他写就笔里的烽烟、填出纸上的恢弘、可惜她不懂内涵,于是手还在砚里、眼神渐渐就从纸移去了他脸上、身上…… 转眼八年过去了,他已从初见时那个隽秀英气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威武雄壮的盟王,她习惯了他微笑的神态、蹙眉的模样、还有这走到哪就能带到哪儿的战场气息,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有这战衣下筋骨的力道、血肉的热度,隔得再远都能感应得到…… “嗯?”林阡规划完、合上地图,发现这丫头都快磨出砚了,明显是心不在焉,狐疑地回过脸来,恰好看到她起sè心的样子,她惊回神,啊了一声整个脸从粉到红直到脖子根,随即砚台就掉到地上去她急忙去拾越急越错被溅得脸上也是。 本来也只几滴,孰料他心急直接就拿衣袖帮她擦,万想不到这下把面积直接扩大,她脸蓦地就花了,林阡一拍脑袋,赶紧出帐去取水正好帐中有米浸在水里此水更好洗墨,给她擦拭的时候看到她被抹黑的脸、再想到她刚才那个神游天外的痴相和窘样,真正是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笑什么呀!唔,你跟徐呆子处久了,竟连正常生活都不会了!”两人一起坐在榻上,吟儿直接推他不肯擦,顺带着起出了天骄的绰号。 “再推就一直黑着啊阿包。”他忍俊不禁,也给她造出个绰号来。 “……你真记仇,念念不忘着我骂你的狗追包子。”她只能乖乖坐着任他除墨,撅着嘴气呼呼的,还以为他说阿包是指包子。 “什么啊……阿包,我说的是开封府的包公!笨!”他愣了会儿才知道她思维跳跃没听懂,她现在听懂了,更窘,他擦完墨发现她脸还通红,笑,“这下又成关公了。” “胡说八道!我……我不是公,是姑娘!”她嗔怒,却笑盈盈地推开他的人,说罢便要把水拿出去倒,刚走到案前他上前几步,伸手拦住接过,俯首柔声对她,“我去倒,我伤已完全好了,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做什么都行。” 他笑将水接过来,实则早就洞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如今她身体果然好得多了,经他这么多天的观察,火毒几乎无碍、yin阳锁也未发作,自可一解数月的相思之苦。昨ri刚与军医问过她身体可行,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巧也等不及,磨墨的时候呼吸都不自然,然后脸就一直红着。所以他说的这句做什么都行,显然是暗示和调情。 “真的……做什么都行?”她脸愈加红、愈加热,喃喃重复,瞥了一眼他地图已然收起,知道他本来打算就寝了……邪念再生,呼吸亦渐渐急促起来,心忖只等他倒完水回来,就对他挑逗一番,没想到的是……这一局先手的人是林阡—— “自然、做什么都行。”当那丫头双颊桃红、眉目如画地站在前面,做什么都行是能说出的最后一句理智话,一瞬他便装不了淡定了他哪里还能沉得住气!接过水来还没端出去就直接扔在一边,比她还等不及地蓦地就将她扑倒在案上,yu火焚身,何管榻在咫尺。 “你这丫头,害得我好苦……”亲吻之前,先说出句责怨的话来,他觉得是他中了火毒,头脑不清醒得很。 “恶人告状,分明是你弃我在先……”间隙她也神魂颠倒、爱恨交织地骂了一句。 “要算便算总账。”他含糊不清地说,她再也不说话、吝惜着这种时刻;哪怕才是前戏而已,唇舌交缠也不该停断。在他漫长而柔情的亲吻里,她身体开始酥软和放松。 偏在那时,不远处传来个前所未有的哼哼声,他二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里还应该有什么——若有人来也会先报禀的,何况此刻并无紧急军情,是以不管不顾继续缠绵,双方体温都在急剧攀升。 “哼哼……”久矣,那怪异的声音还在耳畔起伏,阡吟二人正自亲热、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起张开眼睛:“蒙蒙!”话音刚落,同时起身。 “这声音,是要尿尿拉屎呢!”吟儿凭着仅有的一点经验说,林阡跟在后面学习,小牛犊早就想排泄,是以一直皱着眉头哼,然而这么久了爹娘才过来看,不知是否为表示不满,他们抱起它要服侍的时候,它就一点尿啊屎啊都没有了,静静地看看林阡又看看吟儿,一双眼充满了灵气和傲气。 忙乎了半天一场空,只能把这小魔王又放回摇篮里安顿好,虽然适才的兴致被它中断,但此刻既然它已经被哄睡,那林阡和吟儿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 第1152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第1152章一生一代一双人 林阡拥着吟儿倒到榻上,顺势便解开她的衣袍,打破了久远的时空距离,他终于再次压上这温软的身体,而她双手亦用力地缠住了他脖子,“嗯,若算总账,我也知道、你的苦……”此刻她两腮微红,双眸迷蒙,娇躯微颤,诱人之至。 “愿闻其详。”他带着征服的笑问,立即就对他的领地班师回俯。 “兵书上说、吏强卒弱,曰陷。”她笑而承欢,秀目微闭,“意思是说……将军强,但麾下弱,那可是要打败仗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弱,你……自然……苦。” “哈哈,知道就好。盟军越来越强,你身为一盟之主,莫教人小觑了。”他将她紧搂身下,她轻柔抚他背脊:“谁敢夺这位置,尽管来夺试试……”抵死缠绵,实不知到底在交流些什么,只记得被这巨大的晕眩感包围着,两个人全身骨骼都觉相绕。 帐暖被翻,一番畅游,兵马与鼓角尽皆推远,巫峡和潇湘都被拉近,恍惚入夜后渔舟上灯辉,依稀ri出时砖墙外桃花……无声的翻滚里,激烈的搏杀中,沉淀的心境下,浩瀚的景间,陡然…… 传来一个世俗的声音:“哇……” 这讨厌至极的声音,千不该万不该又在这个时刻闯进来! “又不知是要怎么了……!”吟儿和林阡的欢合被再度打断,实在是心情不好得很,可服侍那个小畜生才是至上的……是以小夫妻俩唯能起床添衣,去看这小牛犊怎么又哭了。 “唉。”站在摇篮前,看着吟儿哄儿子,林阡只能笑叹一声,“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山芋吃不得,山芋他娘也不能吃,实在教林阡备感无奈。 最令人愤怒的是,他俩缠绵时小牛犊开始嚎啕大哭,一旦他俩停下来去看它,它就顿时止了哭声,手舞足蹈呵呵笑起来。 “……”阡吟相对,无语至极,看它就跟存心耍他们似的……吟儿火冒上来、实在不想它再打扰、抱起它便往帐外走。“算了吟儿,今晚且忍过去吧。”为了一家三口一处,林阡宁愿后退一步。 “这种事情怎么能忍!我生它不是为了要跟你对着干的!”吟儿气呼呼地抱着襁褓直接朝nǎi娘的营房跑,林阡本是怕她太累才忍让,孰料她回过脸来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受伤。”……说罢她脸微微一红,他却忽然有所意识:小牛犊确实像极了在跟他对着干、在伤他。也许还是在惩罚他? “不过,还是太穿凿附会了。它还这么小。”林阡正要阻止,吟儿已进了nǎi娘营房,把小牛犊暂托给了她,转身回来,拉他一起,“不管是不是穿凿附会,反正它更喜欢nǎi娘,nǎi娘也对它更好。”林阡一怔,居然还听出来一丝醋意……这丫头、现在就为儿子吃起醋来了! “它要吃喝,咱们要玩乐,咱们和它各取所需。”一旦送走了那个恶意破坏的捣蛋鬼,这下再没什么可干扰了,吟儿魅惑一笑,刚回营便即刻帮他宽衣解带。 “你这等不及的妖jing。”他心里虽不在意小牛犊的打搅,但身体着实比她更怄火,那感觉便如他在战场大获全胜气吞万里之时突然后方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一样,这是但凡征战之人心中最忌讳最厌憎之事,偏偏战场之外居然有人能骑在他林阡头上!? 是以处理了这个懦弱无能的当权者之后,他赫然就重返理想执掌荣耀,敌人还在,那还等什么,拾起先前未尽的事业、带领千军万马继续驰骋、指点那排兵布阵水淹火杀,与兄弟与战友生死与共笑论峥嵘……刀剑声,风沙温,铿锵有力,酣畅淋漓! 热血沸腾里,免不了柔情无限,这柔情也是他生平最快意事,在遇到这柔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有担负有责任却因为理想纯粹而不敢弄脏自己双手的人,是这柔情让他知道,哪怕拯救了天下危亡后他也染了一身的缁尘,也一定会有一人陪着他左右,能与他一起攀上最高的天,也愿与他往地狱的最深处堕,那个人的名字,与他林阡早已一体,无论是梦是醒都会念:吟儿,有了你,我就是没了一切都无妨,有这一场生,便就算再无轮回也无所谓了。 “你……又喝酒了……”她带着一丝惺忪、一丝醉意、一丝粲然,初始便觉幸福甜蜜,如纵着一叶扁舟,漂流于天地之间任意东西,欣赏着万物万象万千姿sè,怡然自得,舒服闲适……待到行至险处,忽而暴风骤雨,强势袭击,急湍甚箭,猛浪若奔,便连一花一树都带着狂暴……只是这险境过去,才衬得静谧更静,那时再体会着山山水水,就觉得别有一番趣味,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万里江山,秀丽风烟,偏也引得烽烟青睐。便这般几千年来金戈铁马,倒催出连篇累牍英雄红颜…… 夜半三更,战伐与赏景都已消弭,她因用尽了全力而微微气喘,枕在他胸膛带一丝浅笑入梦,他亦空前满足地闭目养神,怀抱着她渐渐睡熟。 约莫五更时分,帐外天还未亮,忽然帐外吵杂,动静越来越大,呼喊声、刀剑声、马鸣声、风啸声、百千齐作,阡吟先后醒来,才刚起身添衣要问究竟,就听有人直朝这里来:“主公,主母!”步履凌乱,声音慌张,令人顿生不祥之感。 “出了什么事?”吟儿问时,林阡掀开帘帐,两人一并出营见来人,那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吟儿本能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却见那边红光冲天正自蹊跷还没想通怎么回事,那士兵的回答便直冲入耳如雷轰顶:“少主!少主它!” 吟儿脸sè当即惨白,哪能不意识到是那nǎi娘的营房失火!几乎在那士兵说“少主被掳走了”的同时吟儿已不顾一切往彼处直冲,林阡大惊之下亦什么都没问便紧随她一同飞奔而去,当时当地,只见到那营房崩倒、四面着火的惨状,nǎi娘所幸无碍、却因过度惊吓而躲在一隅瑟瑟发抖,但废墟中早已不见小牛犊的影子……战场一直从此处延续到马厩附近,只还剩十余黑衣人没走得了,此刻正和柳闻因百里飘云缠斗着。 “孩子它!哪里去了……”吟儿茫然站在残火当中,蓦地只觉天地无轴,魂魄支离,撕心裂肺,嗓子是最先哑的,血流紧跟着停滞,手脚亦不再有力气。 这一句,却不知是朝着谁问。或许她是在朝着她自己问?!在质问她凤箫吟,何以倔强生出这孩子却又为了一时的欢愉置它不顾!失去小牛犊的第一刻她不是疯了而是懵了、怕了!她怕她因为这个不容犯下的错误再也见不到小牛犊了!帅帐里那个古灵jing怪、粉雕玉琢的婴孩模样、是她今生见它的最后一面! “不!不要!把小牛犊还回来!”再清醒时,吟儿眼神一厉、拔剑而出直往最近的黑衣人打,歇斯底里到近乎癫狂,方移一步手腕就被林阡用力攥住:“追孩子要紧!”她一惊回神,因他才找回了重心和平衡感,却忽而泪流满面。“才走不久,会追得到。”他一把将她抱紧,斩钉截铁,“沂儿它不会有事。”既是安慰,更是承诺。是以丈夫的口吻,更是以父亲的身份。 当即牵出紫龙驹。 “他们夺了马、朝摩天岭去了!”百里飘云刀战虽吃力,仍不忘为他们指明方向,阡吟会意、急忙跨马去追,柳闻因亦补充说:“记住找青骢!”那时紫龙驹已带阡吟驰出老远,忽然太感谢闻因她认识这里的几乎每一匹马,她认识每一匹马却只说青骢,自然因为当时抱着小牛犊的人抢的是这匹、不是这匹也靠得极近必须留意! 吟儿如暗夜中燃起明灯,等不及夹起马腹抽鞭,而与她共乘一骑的林阡,平生第一次没有想过他这么一走了之了盟军会怎样,一则因为,他欠小牛犊已经太多太多,二则,他不想小牛犊宿命般成为第二个林阡,三则,他怎能再给吟儿残忍的眼泪和后悔,这是吟儿拼死给他生的“希望”…… 四则,不必多说,经行处对视一眼便是托付,所以这次林阡可以头也不回——他知道天骄一定能帮他处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以及为他守妥龙泉峰杜绝一切后患。今夜林阡不是盟王、不是主公,任务只有一个,让吟儿还能抱着小牛犊。 !( 就爱网 第1153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第1153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1152章小修过,青骢去的不是西北位的‘摩天岭’,而是正北位的‘东中交界’,特此更正……我在地图上把方向画偏了,不好意思啊~) 林阡吟儿甫一离去,众黑衣人便见势猖狂,士气一增,手中兵刃自然厉害,竟把百里飘云、柳闻因等人都渐次压到下风。 徐辕正待靠近乱局,忽听空气中一丝微鸣,与他当年在海上升明月中的暗号类似,属于特定组织内部之间的交流,心念一动,知眼前都是控弦庄细作无疑……这暗号理应指代逃脱路线,徐辕当然无法立刻探知,但大抵能够听出他们的情绪——“林阡既去,方便我等撤离!”所以才这般信念十足气势大涨。 “林阡这么抛下战场一走了之,竟不怕龙泉峰乱吗!”好一群控弦庄的高手,武功不凡至此,连飘云的大刀都能制住、更害柳闻因陷入苦战,亦令杜华等人完全不能靠近。为首黑衣人,在挑开大刀的同时喝问,竟还有继续分化龙泉峰宋军甚至抹黑林阡的意图。虽然他的最大目的,不过是激励同伴而已。 叹只叹,随着时间的推移,留下的叛徒会越来越不坚定容易被筛,而潜藏的细作却越来越厉害难以拔除。 在他们眼中,林阡一走开,龙泉峰必乱,莫非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廿四年前于陇南以同样的一计对林楚江调虎离山的高手堂……?可惜这次金人们失策了,已经二十四年过去,徐辕注定不是他的父亲徐子山,说给阡吟稳住这里就一定不会食言——当即上前,开禧年南宋天骄首度动武,山东战场怎少得了他冯虚刀徐辕! 青衫一闪而过、骤入战圈之内,一手将重心不稳的飘云扶好,一手已长刀出鞘浩荡生风破空而斩!若问林阡怕不怕龙泉峰乱,就是问他天骄足不足以震慑这里,林阡不用答,谁问他笑谁—— 即便敌人们都还认为徐辕武功尚未复元,但徐辕坐断疆场凭的岂止是武功?何况单论武功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飘云原还紧张,见徐辕一刀就荡开两个、三招已把为首黑衣人打得兵器都险险脱手,自然放下心来。 眼睛一花,却看柳闻因连连退避寒星枪岌岌可危,飘云暗叹这帮细作武功高强、正要移步相救却看白影一掠,一剑千丝万缕如水倾散,不是杨宋贤的潺丝剑是什么,不禁更受鼓舞。 那位杨将军的xing子却不像他剑法那么细腻,方一到场就正面击溃了细作们的口出狂言:“没脑子的,看不出林阡一走了之的意思、是不屑跟你们这帮等闲打么!”代替闻因,宋贤笑而与徐辕并肩。天骄也淡然一笑,竟说出句盟主风格的话来:“是了,即便他被调虎离山,这山中还有好些豹子,够收拾兔子。” 战局便立即从刀枪合作转为刀剑联手,把闻因飘云换了人却独独不换情谊,在十几步外透过稀疏人群看着他们的玉泽,忽而忆起徐辕杨宋贤携手作战这个画面并不是第一次了—— 剑锋上滴血,刀刃旁逝命,经行处漫天风沙,光影后巍峨河山,原先以多欺少的敌人们、接二连三七零八落渐渐变成以寡敌众……这画面,不就是去年三月,刚刚涉足益都那时候吗?画面天蓝sè、山青sè、水绿sè、沙黄sè、血红sè、刀兵sè,交替呈现忽明忽暗,随着气流的时张时弛也像卷轴般起了褶皱再抹平、破碎后再修整、烧焦后再荡涤干净…… 玉泽静静关注着这场动荡,嘴角也兀自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若然一战是一轮回,山东之役即将圆满。 然而杨宋贤骂细作们的这句“没脑子”,却也给了笑谈时的徐辕心中一撼——这帮细作虽是金人,幕后却不是高手堂! 因为,高手堂若有心掳掠是可以亲自下手的;如果他们不想败坏声名、必然也会指使亲信神不知鬼不觉,在孩子得手后对林阡调虎离山不迟,而不是像眼前这帮细作一样,还未得手就引起这般大的动静——很显然闻因飘云发现时小牛犊还在、青骢正待走。 而尽管诸如黄掴完颜乞哥等金将也都有相应的调用细作之权力……但如果是他们策划的、如果他们引起动静是另有目的——那也不至于刚动手就被发现、甚至是被nǎi娘发现、容她第一刻就呼喊出来——这说明策划本身并不完美甚至堪称仓促!黄掴受上次自作主张的教训还不够?怎可能策划不完美随意动手?完颜乞哥完颜君剑会投shè箭石屡次趁人之危,说明他们方法很多还不至于主动地想出暗中掳掠这一招。也就是说,即便可能跟他们有关,他们也只是被动听从。 显然主谋是第三种可能! 天骄自然要自己来想出这结论,因为他明知道这些细作都是死士、一旦气尽必然自尽,根本不可能给予盟军擒获后讯问的机会!果不其然,便在这胜负决出之际,存活的死士们统一行动全数自刎,饶是徐辕早有jing戒、宋贤剑术超群,也不过制止得了两个而已。 制止又能如何,仍无法撬开他们的口,甚至会被他们拖延时机……控弦庄和捞月教一样,其余能力都还其次,最重要的竟是必死之心!宋贤提剑怒指着这两个已被控制却死不开口的细作,如何逼问也问不出今夜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龙泉峰到底还有没有后患,以及小牛犊最终的去处,万一阡吟跟丢了…… 刻不容缓,徐辕再不迟疑、当即去问更可能给出线索的nǎi娘,那是事发时靠得最近也是最早的目击者。 “我……我……”那nǎi娘直到此刻还躲在一隅发抖,鱼家三姐妹都在旁安慰了很久都无果,只见她可怜蹲在那里、害怕得嘴唇都苍白,喝口水手都握不住杯。 徐辕示意鱼秀颖等人退开,站在她身畔看着她,很显然她之所以留下活口,是因为危难来时第一刻撒腿就跑。为了自保,人之常情。但她怕到这个地步,分明不只因为惊恐。“不必自责,你没事就好。”徐辕温和地说,乍一听到这句话,那妇人终于哭出声来,跪伏于地。 徐辕俯身将她扶起:“你且回忆一番,适才抢夺者中可有熟悉之人,也好令我们找回那孩子。” 那妇人茫然摇了摇头,泪在眼角,目中无神,徐辕心一沉,知道第三种是内应的可能xing也该排除——本来就该排除了,上回林阡通过和彭义斌樊井的合作已经把内部jiān细几乎都除尽了。谁都看得清山东红袄寨的发展趋势,未来少说有十几年都不可能出现变节者,因为兄弟情谊的恢复。 所以,还该是金方指使……却到底是怎样一个因由?小牛犊会落到谁的手里?而这事件究竟是调虎离山对着龙泉峰,或是擒贼先擒王要借孩子把林阡和吟儿除去…… “目前只知是往东中交界去……”那时乱事初定,闻因飘云紧随着天骄来到nǎi娘处。 “东中交界,金方为完颜君剑、完颜乞哥驻守,我军有杨二当家和国七当家。”徐辕正自沉思。闻因点头:“若真是彼处的金将们指使,那方向就没追错,则林阡哥哥和盟主便需和杨二当家合作救小牛犊了。”是啊,其实他们就是怕方向追错,所以一定要找到最正确的主使者。 “主公也是关心则乱,竟连一句都没问就直接去追。”飘云叹了一声,这件事林阡难得一次比吟儿还不缜密,吟儿出于本能也是先行捉拿审问。 “天骄!”恰在这时那nǎi娘像反应过来似的,上前颤抖地说出个线索来,“适才黑衣人先闯进来夺孩子……后来,罗大姐她也进来了,她应当是最先追上去的!”“是追上去,还是同党……?”闻因登时jing醒。 “哪个罗大姐?”天骄飘云齐问。 鱼秀芹鱼秀安尽皆一愣,那姓罗的农妇她们也都认得,天外村据守时期倒过一盆腌菜的水才令岳离找出地道。但那次只是意外,“她不可能是细作,亦不会是叛徒,只是个普通民众罢了。” “若是同党,又为何暴露身份呢。”飘云摇头。 “然而,即便她热心到想也不想就追,她武艺不甚jing湛,怎会有胆量追……?”闻因觉得不通,才走谜团,又来谜团。 “这倒是。”飘云暗觉闻因有理。 “她的家人何在?”天骄自要问她家人。秀芹秀安等人也都知道,罗氏女极爱她的丈夫,倒过的腌菜水正是她丈夫学做菜所致。两姐妹尚待去找,nǎi娘便说,“唉,那男人不是东西啊,早就投到了金营去了。” “怎的?”鱼家两姐妹皆是一惊,“何时的事?” 她二人也是近期才返军营,金军犯箭杆峪那夜她们和柳闻因一起被俘,后作为“时青寨女俘”勉强xing命得保,与盟军暌违数ri,至今才知当然不足为奇;而这么小的事这么边缘的人物,徐辕柳闻因都不知情,看nǎi娘与罗氏女似是要好,是以连连追问她。 “便是金军犯箭杆峪的那夜,她的男人跟着祝将军一块上阵的、却没能回来……原以为战死了,后来才知道,是临阵倒戈的,居然当时就投降了金军。”nǎi娘抹泪说,叹气摇头,“可她……偏不信啊,她说她男人有苦衷、是一定会回来的。” 徐辕恍然,原来这就是第三种可能吗。非叛徒,非细作,是已降金者遗下的家眷! “……难道是发现黑衣人中有人似她丈夫?抑或就是受她的丈夫指使,抱着小牛犊去金朝加官进爵……”飘云亦有所悟,难免遗憾,联盟军血战到底的那一夜历历在目,当时的箭杆峪军民有像自己这样差点送命的,有像姜蓟那样壮烈牺牲的,亦有像祝将军那样赤膊硬扛的,却也确实还有最先就反戈一击的…… “不会的,罗姐姐不是那种不明大义之人,她恨金军!她的父母兄弟都是死在金人手上。”女子们诸多维护,都说罗氏女为人热情和善。 “但会否这一切都比不过丈夫对她的意义?”那时飘云基本已经确定了。 “无论如何,小牛犊终于有条线可以顺藤摸瓜。林阡哥哥和盟主追向东中交界、彼处完颜君剑、完颜乞哥正是这女子的丈夫投降寄身之处。理应不错了。”闻因松了口气。 徐辕清楚,完颜乞哥完颜君剑早就想给凌大杰岳离报仇雪耻,加上还有一道对凤箫吟杀无赦的严令,使得他们不会拒绝任何可能。一旦这个投降者脑袋聪明些,说借此机会能够生擒林匪,前提只是借些细作来用……一本万利的事,金军会不做吗。虽不是主谋,到正好顺风。虽然是被动听从,但却是主谋的上司。 “是完颜君剑、完颜乞哥倒还好,主公主母就不会追错方向。”徐辕点头,仍面sè凝重,“怕只怕横生枝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转了个弯,小牛犊和他们都没去东中交界……或者更可怕的是,小牛犊去了东中交界,一路上尚未知情的他俩却跑去转了个弯——可千万别转错弯,去了摩天岭啊,既错过小牛犊,又陷自己于危难。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事情还有许多蹊跷。 “闻因,你要去哪里?”飘云转头,发现闻因往马厩去。 “既确定了是东中交界,我可以先快马加鞭、去向杨二当家他们述说情况。什么交流,都不如当面。”闻因转身一笑,“我去用‘无法无天’。” 飘云心里稍微有点不放心,跟着她一并去到马厩里,却陡然间发现,无法无天竟然不在原处。闻因当时脸sè就吓得惨白:“那匹马……怎生也不见了!” 说起这个插曲——林阡之所以牵出紫龙驹去追人,是因为紫龙驹速度快也保险、好驾驭,他脑海中不是没和闻因一样想起过这个更快的无法无天,但是此番不容出错,林阡果断不用。 而且林阡幸亏没用,想用也用不到。在青骢马刚刚逃脱、闻因飘云与剩下的黑衣人缠斗之同时,有一对男女恰好路过马厩,其实离林阡吟儿到场不过片刻,他二人却比这对父母尽责得多,先于二人就也放马追了上去。 “竟敢夺我魔门之主!这帮杂碎不想活了!”林美材盛怒之下,即刻翻身跃上这无法无天,问都没问海逐浪意见,当然海逐浪是铁定跟她一起的。 邪后和逐浪当先追赶而去,无法无天竟出奇地安静没引起乱子,是以盟军这边无人知道他俩的离开……惨就惨在,这个无法无天,在即将追上青骢的那一刻,最不该发癫的那一刻它突然发癫了…… 连林阡都不敢贸然驾驭的这匹战马,旁人如何控制得住,所幸没害邪后和海逐浪xing命,却把他二人拖在原地不停打转。那情景外人看了一定相当好笑,邪后和逐浪两个却手忙脚乱几乎累死,哪还顾得上敌人……那马越原地打转越是欢快,可苦了邪后和逐浪越转越晕,最后没办法,逐浪喊:“只能暂且弃了马摔地上去!” “什么?!”邪后听不清,潜意识却不愿松开缰绳、还想把无法无天驯服了。 “摔地上去!”海逐浪当机立断、揽住她腰打开她手就直接往下跳。 亏得是挑了个转速不快的时候跳才不至于骨头散架,两人终于从这惊险中清醒回来时,敌人再也追不到、幸好得见紫龙驹及时赶上,林海两人也随刻就给阡吟指路。 “你要作甚?”海逐浪目送阡吟离开正要和林美材回去,却看她继续走到无法无天旁边扳鞍,大惊。 “这匹烈马,今夜我驯定了。”邪后眼中俱是征掠之意。意思更是,她必然要参与魔门护主之战。 横亘于摩天岭的迷宫阵,其实离东中交界不过几里路,转了个弯便可以接近那危险领域,天骄的预感好的不灵坏的灵——就是被邪后逐浪这么一打搅,jiān细们真的开始转了个弯跑。 没跑向东中交界引发杨鞍完颜君剑开战,而是直接送给了黄掴岳离一个大便宜。关乎一场武功上的真正对决。 这个便宜,林阡在转道入摩天岭后、奔驰了几十步开外方才想明白,可叹对决来得是这样快这样不巧,他根本没来得及破解迷宫、亦不曾把画好的地图都带上,如此仓促,如此劣势——但小牛犊危在旦夕,却哪有止步或回头的道理! 他自不知,黄掴岳离也是飞来横福——他们事先并未策划要引他夫妻单独入阵,但,“既来之,则陷之。” 天定大战,一触即发。 …… 第1154章(2) 偃月vs锋矢,红袄vs花帽 第1154章 偃月vs锋矢,红袄vs花帽 小牛犊被掳发生后的半个时辰内,和纥石烈桓端、解涛大军一样,原先就驻扎摩天岭周边的刘二祖、柳五津、吴越、李全诸军也陆续得知阡吟涉险,因他几路原本就在阵法覆盖范围内,故都有向阡吟伸出援手之意,但又因先前林阡强调过要他们“远离陌生复杂地形”而难以抗命、步履维艰。 完颜永琏的阵法自复现那ri起,便教吴越觉得自己生活在泰安几十年竟一朝不再认识这里!驻地的四面八方就像埋下了无数炸药踩一脚全毁,红袄寨哪敢随意出击,被迫迎战都危险……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宋军一直如不稳衡的巨船行驶于暗流深潜的静水表面,地盘虽广,毫无优势。 “他不希望见到咱们为了救他随意冒险。”吴越懂林阡。“而且随意也不可能救得了他。”刘二祖保持着冷静。这一刻吴刘二人虽在摩天岭月观峰两处,却如十年前一样作为红袄寨的战略决策者心有灵犀。 “六当家,不如暂且听候天骄决断。”柳五津说,刘二祖点头,郝定在他们一旁踱过来踱过去,极是担忧林阡:“这迷宫极是厉害,已陷过我好几支兵……唉,但愿盟王的武功能使他走出来!”“应该说,但愿盟王的武功能使他一直没陷进去才对。”李思温向来稳重。事实上如他所说,林阡吟儿在和桓端解涛交战之初,一直都是在金军兵阵中打,只能算涉足古阵而尚未陷入迷宫,和诸军的处境是一样的。 另一厢,李全则对吴越请缨:“五当家,李全愿率一路敢死队,当先往彼处驰赴,只要有幸未陷迷宫,则必定不断与金兵为战;哪怕被金兵堵住,也好离盟王近些。”妙真梨花枪在手:“我也去!”“是了,未必处处都是机关陷阱的。”四当家史泼立附和支持。“就算处处陷阱,那也未必可怕。”王琳也再不若当年般胆小。 其余人等,包括老迈的刘全在内,却都是面露怯sè——恨只恨消息传递的途径与战路相异,没法飞过去,迂回又难攻;而关于迷宫有多少入口、出口何在、路径几多,诸如此类问题,宋军即使有掌握都太片面、不能完全肯定。 “不必率敢死队;怎可教金兵堵住。”吴越笑了笑,终下决断,“若真要打,就出动我数千军马、一鼓作气赢过金兵。”众将士眼前都是一亮:“吴当家原有策略?” “阵法出现了这么多天,原先陌生复杂的地形、也该有些把握了——既换了地形,那就换战法。”吴越边说边在聚摞的米堆上cāo纵小旗。 林阡在盟军有徐辕为肱股,在红袄寨的膀臂正是他吴越。林阡入魔回归首战司马隆那晚,人群中吴越就曾默然许诺,做兄弟的,没别的作用,就是帮你打。 “在此我只能承诺诸位,迷宫阵,我尽力打‘阵’,至于‘迷宫’,覆盖如此之广,大家置身此间久矣,虽然有经验避开某些入口,但一定还是有些地域会防不胜防,特别是离敌人越近入口可能就越多……若打赢金军却陷入迷宫,或甚至是还没打金军就已不幸陷入,我只想对诸位说,没什么好遗憾,也不必觉恐惧,反正陪盟王一起,兄弟们也都在一起。” 吴越说罢,妙真点头:“若真那样,没后路了,豁出去、陪他一并找出口!”“何况咱们有经验,不会轻易陷进迷宫的!”“在迷宫外找到出口则更好了!”众将士齐齐呼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胜就漂亮,输也坦荡。 天逐渐亮了,对于摩天岭战地的后续消息,龙泉峰徐辕等人都是翘首以盼,终知林阡和吟儿陷入了纥石烈桓端神速摆布的兵阵里下落不明,迟他们一盏茶左右的杨宋贤等人有幸未被卷入最深层漩涡,却仍被兵流裹挟进了次深层,同样渐渐就不见踪影。 “主公主母应是陷入了迷宫,宋贤则遭遇了他俩先前遭遇的、纥石烈桓端的‘漩涡分流’之兵阵。”徐辕推测,叹阡吟携手作战虽jing彩,仍还是没逃开千军万马的洪流,被金军齐心协力推向了迷宫的入口;宋贤虽还没有入迷宫,却也是被兵阵古阵合力给留住了。 不容乐观的是,作为第二拨增援的杨鞍和飘云,领军刚到半途就被完颜乞哥、移剌蒲阿两路金兵前后阻截,没能与纥石烈桓端解涛大军正面交锋,故不曾到主战场,只僵持在几里外——作为金宋双方各自的最早增援,这几支一旦交汇便如百川入海,势均力敌的他们,如果说一方是九曲黄河,一方便是万里长江,上千兵马血肉相拼,激烈不输于摩天岭战场。 “增援竟没接近就遭阻拦。”徐辕甚是揪心,他知林阡不可能赞成因私出动大批兵马,杨鞍飘云已算是徐辕权衡轻重后的冒险之举,谁都不可能对阡吟见死不救,但如今严峻的形势告知徐辕,谁都不能贸然出击抱薪救火。 在此之前柳五津派人前来问战,天骄便已不允他们妄动,本就处于阵法内的他们虽离阡吟最近但危险xing同样最高,如今阵法外的宋贤杨鞍飘云等人都僵了起来柳五津他们就更该吸取教训切忌妄动了。故月观峰三次问战天骄都同一答复,天骄熟知柳五津李思温刘二祖都慢xing,三次问战显然是那位郝定心急,喝斥说再焦躁就把郝定那小子腿打断了关起来,郝定听说天骄动怒这才不再吭声赶紧遵命。 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同在阵法内的吴越李全自作主张、率军逼近金军驻地之战报。闻因听闻难免担心:“吴当家他们违抗了林阡哥哥的命令,会否乱上添乱?”懂事识大体如柳闻因,经过这三个月来的磨砺,其实和百里飘云一样,已堪称短刀谷未来首屈一指的将才,勇谋兼备。 “不会,吴当家向来谨慎,若无把握不会轻动。”多事之秋,徐辕选择相信吴越,“但其余人等,一概不得擅自入内。”破局关键,暂时只能是吴越或林阡,其余必须靠徐辕静观其变理清思路、稳住军心是当前最重。 柳闻因万分佩服徐辕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不想扰他,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忽见寨口处,nǎi娘领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往他们来,那女子农妇打扮手上还抱着个小襁褓:“少主在此!”闻因当时便觉光线刺眼。 “什么!?”留守龙泉峰的孙邦佐、张汝楫等兵将都是大惊。“少主?!”徐辕本来就觉事情蹊跷,如今看罗姓女回归、急匆匆又兴冲冲的样子,既震惊又怀疑、接过襁褓时不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少主怎会在你手上?” 柳闻因心生一阵寒,海上升明月说,失去下落之前,林阡一家三口都在一起,那个小牛犊,被吟儿紧抱在手上……几个月的婴孩本就难分,那阵法中光线又不清晰,何况还有那么多敌军环绕……粗心的盟主,会不会当时连看都没看、听到声音就以为…… 罗姓女道出原委,她的丈夫虽然在箭杆峪血战那夜降金,但如她所想真的是被逼无奈,只能随波逐流、暂投入完颜乞哥麾下。是别人为了加官进爵撺掇完颜乞哥盗小牛犊,她的丈夫阻止不得便主动请缨,希冀途中背着其余细作悄悄将孩子换了。 罗姓女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来龙去脉,看到一个黑衣人背影极像丈夫才冲进帐去,路上才得知这一切,他说有她在就更好了,孩子先行由她护送回来,他处理完事情再在金营“消失”。而为了避过细作耳目,她耗了半个时辰才回。 众人听到这种误会全然瞠目结舌,这半个时辰,足够泰安天翻地覆! 先前天骄察觉破绽推测出细作仓促,但不懂罗姓女为何要暴露身份,如今得知个中曲折,淡定如他,都不免为林阡吟儿捏了把冷汗。 摩天岭金军与林阡吟儿总共不过交锋一盏茶,这一盏茶无论他们是过客或看客都此生不忘。一为林阡桓端的刀所撼、一为解涛吟儿的剑所惊,一为自豪,自豪这一场战个个不枉!合作空前的万余金军,终于是、也必须是大金朝的中流砥柱,此役,他们是齐心协力提供给主帅的战力,他们是众志成城阻挡着劲敌的围墙,他们是推动着那对战无不胜的夫妻最终被迷宫入口吞没的cháo流…… 哪怕在四人大战的末尾,林阡的饮恨刀曾臻入化境、差点颠覆全盘兵阵,却还是迟了一瞬,他和凤箫吟在一个明明有防备却还是没意识的情况下、被狠狠推入了摩天岭古阵的最深处……金军赢了。 不可否认的是,金军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一盏茶工夫他们从兵到将都被林阡折腾得筋疲力尽,饮恨刀却渐打渐强恰到好处、在那一瞬寒芒暴涨陡然扩散并覆盖到整个兵阵之上,什么苍山洱海,什么仙境天宫,什么绝漠瀚海,全都沦为他的陪衬,或是成为他的点缀,于是狂放激荡如诗,恢弘暗涌如狼,都把他妻子的灵幻修饰得如凤…… 林阡在那一瞬其实已经破了兵阵,可惜偏在那时接触到了迷宫入口,换句话说,金军若差一瞬坚持都要服输,却幸好没有放弃对这林匪的剿灭,终于把他逼进了目的地——死地。 “甚好,林阡已与他的盟军隔离。”黄掴、岳离皆如是说,同样是隔空的交流心有灵犀。黄岳与林阡各种战场交锋数月互有胜负,给彼此的感觉都是从来没有谁能将我缠得这么久。 时值ri出时分,黄掴岳离一个领花帽军在桓端之西迎候吴越发难,一个则领铁甲、护国、紫茸、大同府诸军在桓端之东静等徐辕出招—— 隔离林阡与其盟军,正是黄掴岳离此战的共同目的。“桓端此刻可以歇歇了,林阡暂时出不来。”因为薛焕等高手就在其中候他,而且个中路径曲折、他不可能那么快就能见薛焕;“桓端且尽管休整片刻,慢慢吃完兵阵中的零散宋军譬如杨宋贤吧。”这位杨三当家及其带领的jing锐,是对林阡吟儿步步相随、接踵而至的先锋,来得太快出乎意料,却终究要被桓端的兵阵暂时掐断联络,接下来会否遇到和阡吟一样的下场,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现在除了杨二当家的那批增援在几里之外,宋军大半都已涉足阵法范围,只关乎深浅而已——若言林阡吟儿此刻在“内一层”,则杨宋贤等人分散在“内二层”,他们的敌人纥石烈桓端解涛,随时随地都可能把他们按同样方法打入内一层陪林阡,杨宋贤可能愿意陪甚至很想陪,但一来不能作这种自杀举动直接对金军认输、怎么也要打过金军再陷入不迟;二来林阡显然不愿他们也入迷宫冒险,因为多一个人入迷宫多一个人找不着出口而且还出不来——所以黄掴倒是乐于见到宋军的煎熬。 除此一二层之外,已然率军而来的阵法内吴越李全,一早就在黄掴等待招呼的“内三层”里,而徐辕接下来可能派出的阵法外南宋主力则是“内四层”,这内四层,便是岳离张网要吞的此战中最大的鱼。若换旁人,倒可教岳离在隔离林阡后放一百二十个心南宋必乱,但此刻徐辕的纹风不动证实徐辕不愧是林阡值得托付的二把手——徐辕,今夜一战金宋主力谁赢,就看你能淡定多久了。 不同于岳离还要等徐辕从淡定变不淡定,黄掴知道吴越是铁定会即刻开战的,哪怕吴越及其驻地兵马、起始就已涉足阵法,吴越都必然敢绕过陷阱机关开战,倒不是说吴越不自量力,恰恰相反,黄掴清楚,“如吴越那般骁勇善战,即使明知此间有阵法,经这十几天的蛰伏,怎会没有对策?” 擅长分化人心、文过饰非、诱生舆论的黄掴,识人脸sè最是一流,从来深谙为官之道,但同样的,他也是山东一带由始至终的剿匪统帅,领军鏖战多年,岂可不识对手特点。 不错,吴越立刻开战,着史泼立、王琳留守,而对李全、杨妙真言说,“无阵法时会用无阵法的地形战,有阵法时便打有阵法时的地形战!”当下李杨二人受命,依他所言向金方进攻,对手正是黄掴。 摩天岭与阵法结合后地势全变,给人以实地虚空两重空间之感,故经行处许多地形皆不对称,吴越侦察数ri因地制宜,便将宋军以弧形配置,即用非对称兵阵来履战场,“李全、妙真,你二人分别为月轮,注重攻击敌军侧翼。” “这兵阵形如弯月,若我与李大哥在月轮,则内凹处岂不薄弱?”妙真看他摆布模型时发问。“我会在这内凹底部摆出大将本阵。”吴越回答时笑看着她,心想鞍哥此生大幸,有个这样冰雪聪明的妹妹。 李全点头,领悟:“只需这大将本阵兵强将勇,则此内凹处看似薄弱,实则对敌军而言凶险多了。” 确然,凶险多了。 能据平地、据山河、安能不据实与虚!区区古阵,又有何难,此时此刻,由阵法带来的地形改变,都被吴越因之而变的地形战法对上,而沙石树木的悄然杀伤以及可能存在的迷宫入口,也凭刘全等人悉心研究出的克制之道躲过…… 红袄寨的金鼓号角,俨然在向花帽军宣告,分离难斩兄弟情,乱局岂伤江湖义,刀光厉,剑啸激,弓箭戈矛上阵齐,千军万马为一体,月牙攻,内凹守,李家铁枪于左,杨氏梨花在右,吴门金针居中,偃月真弧无懈可击! 上一战咱们压着他们打,不是决战。这次,才更像是正面交锋。黄掴惊撼之余,既遗憾,又不自觉添了一丝满足,好,那便试试,金宋谁强!当即传令:“变阵”! 黄掴看出,月轮处的李全杨妙真虽然攻击xing强但都不如内凹处的吴越关键,破宋军阵法自要将他冲出个缺口才是,然而覆骨金针用到妙处,眼前耳畔全是黄尘,一时草木皆兵连沙砾都觉是针…… 骁勇如吴越该如何冲开?黄掴变的阵法正是“锋矢阵”,召集jing锐先行突击,形成箭状往敌阵内凹处穿入。 此锋矢阵战斗xing强,适合强兵猛将突袭,黄掴此举就为盯准吴越一个,谁教那人是金方十年前就想捉住处死的人物。“这锋矢阵唯一的缺点是背后露出太多,防守xing差。好在,我的背后是桓端和天尊。”黄掴心中妥帖——背后相托和铁三角,原不只局限于宋军。 黄掴的密集突击确实对吴越的偃月之阵造成些许干扰,“花帽军果真名不虚传。”吴越施展千手万臂,不多时就大汗淋漓,但因李全妙真在侧而沉着相应,“可惜,咱们红袄寨,也早是‘军’了。” 纥石烈桓端解涛和林阡吟儿只战了一盏茶便把他们陷入迷宫深处,而黄掴与吴越这三盏茶过去都始终不曾见胜负分晓,金宋兵阵首度在阵法之中就开战,倒是惊起人世间一场雨飞雾漫、风起沙扬。 而在吴越开赴摩天岭与黄掴激战的最初,阡吟就已经沦陷于迷宫长达将近一个时辰。 …… 第1154章(3) 泰山vs崆峒,天尊vs天骄 第1154章 泰山vs崆峒,天尊vs天骄 一盏茶便可贯彻一场万人大战,一时辰却还在迷宫百回千转,很显然完颜永琏作用比纥石烈桓端的千军万马更大,无怪乎岳天尊那么强的迷宫也不过是给他陪衬。别说林阡仓促把地图留在了帅帐,即使带上也必定找不着路——因为宋贤当夜追司马隆只不过涉足一角、所得的经验并不涉及全盘,当时的迷宫阵还有一片先前没开启,就专门对林阡等在这里! 也罢,就不会被地图束缚了思维。 前路真假莫辨,战马不知所踪,幽暗昏惑之地,斜风冷雨侵袭。辗转处不乏刀剑戈戟、风雷水火、死路凶门,阡吟携手一一躲过、根本无暇语言交流,一路风声雨声心跳声,除此就只有小牛犊抽泣之声,吟儿久哄不见哭声有停,知它不是怕、而是饿了又想吃nǎi,吟儿苦于没法给它,只能紧紧将它搂着。 不得不说这迷宫阵摆布得极尽高妙:从细节看,迷宫陷人、机关害人,树木花草、旧石古道,看似信手拈来或正好存在,又无不是恰到好处画龙点睛;从大局看,阵法辽阔、凌驾泰岳,可笼盖多路兵马、多处地盘,更能与纥石烈桓端黄掴等多种兵阵都可搭配,天地浩然之气,尽揽其中……甚至因迷宫摆布在此,摩天岭部分地区连地形都变了;而此间光线全无,不正是篡了天时?! 不错林阡之于完颜永琏有入过会宁地宫的优势;然而完颜永琏之于他也有先来过泰山的机会。扯平。 小牛犊好不容易静下来,终走出刚刚的鬼打墙,吟儿终于开口说:“他来泰山布阵那年,应还不曾识得柳月。”应是敌境,不再称呼爹娘,免得隔空有耳。 “为何?”林阡问时,带她母子拾级而上,过了此处需要攀爬。 “他们说论打仗王爷第一,论布阵柳月第一。这里却只有岳离和他的。”吟儿推测说。 林阡笑她不缜密:“即便如此,也可以是识得柳月之后来了山东、只不过柳月并不曾来而已……”心念一动,不,吟儿推测原是对的,陇南之役以后完颜永琏便极少与南宋正面交锋,后期一直施行着北疆经略,南线则扶植自己的儿子和麾下,完颜永琏确实不会在柳月死后到泰山来,但红袄寨崛起之初这两处迷宫阵俨然都已存在很久了…… 于是便只有一种可能,完颜永琏是很早之前就来过的,林阡因想起茶翁和寒彻之毒心念一动:三十年前,正值山西义军刚刚解体,山东红袄寨尚未诞生,作为武坛新星、金朝柱石的完颜永琏,横扫河南河北诸军,来到山东扩展南北前十与高手堂,带着岳离凌大杰等人收了邵鸿渊……尔后几年,才担任陕西统军使与短刀谷对上。 “你说的还真对,这么说,这阵法,仅仅是当年他和岳离随手一切磋。”林阡顿时有自愧不如之感,若非曾以黔西的五行和八门金锁练手,若非在川滇遭逢十方俱灭北斗七星,若非在陇陕遇过柳月的八卦两仪天地迷宫……他拿什么跟完颜永琏比。 “哪里的事,这阵法明明是他摆着等你来攻破的。”吟儿笑着挽住他臂,他被这清狂之气抓回来,不禁大笑,适才的自愧不如之感也一扫而空。 没错,有的是经验。 于是这一路与她且行且战,无论是突兀压来的奇花诡树,或是联翩无数的青山玄石,还是滚滚而至的朝云晨雾,闯入视线时能动能阵列能运行自如,打出视线外时已死已幻灭已投闲置散。 不管是弯道直道、高处洼处、快速慢速、通途阻途、或回头路,期间都有这红颜剑笑、爱子哭喊、龙吟虎啸、风急鸟旋作伴,百步九折,萦此岩峦,恍惚都觉走了一生,满足得成败得失都不肯计较。 动物植物,实物虚物,分击合进都是虚妄,当阡吟走出这块最麻烦的区域时,九霄外终于ri露半脸,光线微弱如斯,峰与天相接,人间成一线。 便那时阡吟的防守范围内终于出现了人的气息和声音,泰岳无处不飞云,处处仙气皆兵气。 但此刻林阡和吟儿无暇为自身连破数阵现在终于见人而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听见隔着几个山头传来的杀声,很显然联盟已经和金军打了起来,而此刻阡吟眼前是薛焕和束乾坤…… 什么岳天尊的剑包罗万象啊,分明这位王爷的阵才海纳百川,容兵阵,改地形,耐时间,合山河,遮ri月,而且分明与任何高手都堪称百搭,前提只需这个高手了解此阵玄机,玄机很显然又是那么深入浅出一点就透,但林阡和吟儿这种敌人却是不点就一定不透! “好一个完颜永琏。”林阡终有此叹。 “他布阵不输母亲。”吟儿暗暗说,即便现在已面临高手挑战,仍不免去回味适才的风物,这一路走过来,她心中自然而然将父母对比。 在局中更知布局人,泰山和崆峒的两处天地迷宫阵,一个是父亲的手笔,一个是母亲的心思,摆布此阵时,父亲尚未知道世界上还有个母亲,但套接勾连、排列组合、细节构造诸多方面竟都与她出奇地相仿。这是他们在陇陕斗琴棋沸腾文学机关,运用有相通处,但又风格相异—— 泰山威严博大,崆峒神秘jing微。 由于上回崆峒阵是由楚风流摆布不能有柳月缜密、加之柳月阵法虽jing湛却不适宜磅礴、任何细节的变动都可能使效仿者露出破绽,故此被阡吟借着仙禽走出;今次泰山却不可能纵容阡吟投机取巧,还在困着阡吟的同时更捆绑了整个抗金联盟! 抗金联盟,无法逃过的一场劫难。 眼下这决战战场因阵划分,内一层林阡凤箫吟正深陷迷宫斗高手,内二层杨宋贤长驱直入打jing英,内三层中吴越李全统帅千军战地形,内四层暂时尚无宋军入却虚席以待;几里外杨鞍飘云都在浴血奋战,再外层徐辕刘二祖按兵不动实则枕戈待发。整个山东的最强兵力,终于都是高手对高手、兵阵对兵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一切阡吟不能全面了解,但听彷如天外传来的轰隆战鼓,铿锵刀兵,大抵也知血雨腥风真的避无可避了,盟军和红袄寨已四面八方全朝这个位置涌来……其实林阡不是不希望他们来,而是不愿见他们感情用事毫无头绪地来送死,若能有所目的、理xing地策划决战……可惜天意没给林阡筹谋的时间、甚至竟把他排在局外。 盼只盼,山东不要再走陇南的老路。 薛焕之所以出现在迷宫,是因为他的大同军一直都在北部,但原在泰安东部的束乾坤为何也映入眼帘?束乾坤的到来提醒着林阡,很多事,可能已经回不了头了—— 束乾坤应是受临时调遣、刚到这战场不久的,调他一人事小,解除了他对彭义斌石硅的束缚事大,加上林阡此刻还不知道的完颜乞哥移剌蒲阿,金军俨然在东部南部星散战场放了好几个饵,正想引彭义斌石硅这些主力大军来增援—— 到此金军的用意还不明显吗,内一层迷宫隔离林阡和盟军,内二层纥石烈桓端陷杨宋贤,内三层黄掴把吴越李全拖住,几里外僵了杨鞍百里飘云……这些,都不过是诱导是前戏,金军真正想钓的大鱼,是阵法外的所有兵马!徐辕、祝孟尝、彭义斌、石硅…… 他们,才是金军的最大目的,只要决策一错立刻全灭,来多少灭在岳离的阵中多少,是的,还有个内四层,目前还藏着大军没教宋人看见,彼处兵阵属于天尊岳离。 来摩天岭多少都灭在阵法内,而相应的,东部南部走了多少,剩下的多少就会被锁定他们已久的仆散揆吞掉。毒辣至此。这一仗其实就是考验失去了林阡的宋军会否失衡。 林阡推测没错,当此时他刚对上薛焕,当此时吴越还没打赢黄掴,当此时宋贤还苦撑着桓端,束乾坤等金军的调离给了东部的彭义斌石硅一个很大的拉力,从另一方面而言,阵法内吴越李全的开战、龙泉峰飘云杨鞍的造势,也一起给了彭义斌石硅不小的鼓舞,使得他们在这一刻真的来到徐辕身边、迫不及待说要参战……去岳离给他们圈好的内四层送死。 倒是有一点教徐辕有些安慰,彭义斌石硅来问战时没有过分焦躁也没有当即领兵,他俩着裴渊时青等人守好本营,明显还存着jing戒之心不曾对防守疏忽。“是有一定的将帅才干了,才不输给他们的杨二、杨三、史四、吴五、刘六和国七当家。”徐辕心想。 但他们的求战之心却也非常强烈——年轻气盛,敢想敢冲,难免也经验欠缺。 “不行,不能打。”徐辕告诉他们,“这是陷阱,你们不会像杨鞍飘云那样被阻在半途,而会被金军多藏了一层的兵阵吞灭!岳离的目的、正是吞了你们。” “多藏了一层?”“岳离……?”彭义斌石硅都愣住。 “不错,岳离。”徐辕冯虚刀出鞘刻痕,四个同心圆跃然地上,“zhong yāng三层的敌人分别是迷宫、纥石烈桓端、黄掴,第四层就是岳离。他想要趁你们增援主公时将你们绊倒。尽管少主是细作临时起意、但金军这次是有备而来。” “原来如此。”石硅那时才懂,彭义斌醍醐灌顶,“这么说金军一直就等着我们坐不住。” “正是,闯得越狠,跌得越重。加之一直坐镇东、南的仆散揆,早先已有北上增兵之势,俨然是想方便诸如移剌蒲阿、束乾坤这几个高手也参与围剿、而你我、祝孟尝等人则可能被调虎离山从而后院起火。”徐辕道。 堂堂南宋天骄,岂会看不清金军兵力如何。到此纥石烈桓端黄掴出动的兵马数目,加起来还只能算摩天岭金军的一半。岳离知道瞒不住徐辕,岳离需要的只是徐辕的关心则乱。徐辕在第一刻,选择的也恰恰是“绝不见死不救”—— 但徐辕虽关心,却没乱。 因为是为林阡守,就必须坚守着林阡的原则。 由于林阡不可能赞同因私动兵,所以徐辕也遵守着增援不能多只能jing,宋贤、飘云杨鞍是他送去、同时也是金军引去的一二拨,其实这是徐辕的冒险失败,恰也是岳离的投石问路。完颜乞哥是岳离放着激杨鞍的、移剌蒲阿、束乾坤是岳离放着激祝孟尝、彭义斌石硅的,被激发的他们和自发的柳五津郝定等人再一起激徐辕,但很可惜徐辕没有中计,清醒得、沉着得令岳离惊叹—— 徐辕的错误止于派遣两拨增援,甚至那两拨增援也没错。 所以金方隔绝林阡没用,徐辕说不准郝定去郝定那急xing子吭都不吭一声,说不答应柳五津刘二祖祝孟尝他们全都按兵不动,说彭义斌石硅糊涂彭义斌石硅恍然大悟,若非吴越李全先斩后奏,只怕现在连黄掴的内三层都还冷清,而吴越李全也不是随便行动的,徐辕对此采取的是理解而非苛责或阻碍。 “有徐辕,实乃林阡之福。”岳离心知,徐辕之于林阡,像极了三十年前王爷曾经的某个二把手,只可惜那人后来一场意外死于横祸,和轩辕九烨一样,于荒野中尸首无存。岳离之所以忽然想到那个人,是因为正是那个人的死才致使王爷一怒之下摆出这迷宫阵报仇。 当然,关于吴越李全的先斩后奏,岳离黄掴和桓端都算到了,他们不仅知道吴越骁勇善打地形之战,也预料到月观峰的柳五津刘二祖等人实力较弱应会犹疑,更加了解,即使徐辕淡定、彭义斌石硅那些人未必——忍得了一时,却终不会忍住。无论私底下是单纯的还是寡言的,战场上他们有着同一个属xing,林阡的死忠。 徐辕可以有和林阡一样的洞穿乱局、控制形势之能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驾驭红袄寨,这个程度仅次于林阡,但可惜,他的阻力唯独敌不过林阡的吸引力,当那个他在天下间仅次于的人此刻偏偏在乱局中,红袄寨也许可以理解他、服从他、遵守他,但一定会感xing地说出如下的一席话: “然而,就算后院起火、会失掉一些驻地,关乎得失,比不过盟王生死……”石硅yu言又止,后续呼之yu出。 “是啊,真不想管这阵法!盟王盟主被困住、难道要见死不救?”彭义斌说。天定上一场舆论战落幕时他们和林阡刚好走到一个不可离分的时期。 “听我说各位,谁都想去救人,但真的能救吗,别说增援必然会被绊倒,即使赶到他身边了,也是与他一并陷入迷宫,没头苍蝇般,对帮他找出口一点用都没有!”闻因说。 “对他而言无用,对我而言值得。”义斌凝视她,“总比坐在这里一直不动好得多,不去增援不去闯,谁知道出口在哪里,何况我们有备而去,不再是被岳离偷袭。” “那又如何?正面交锋,你们一样比不过岳离。”徐辕冷道。 “一个打不过,一群总可以!”义斌说。 “说得好,一群去了,驻地谁守?!”徐辕喝问。 “失掉驻地可以夺回来,失了盟王和盟主,就不会再有第二对。”义斌如是深情,闻因忽也噙泪。 “不错,说就是这样说,做也该这样做。天骄,给咱们一个机会!”石硅点头,带着期待的眼光朝徐辕。 “若然遭遇岳离,你等该当如何?”徐辕不置可否。 “如五当家那般,合力与他一试高下,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时帮盟王寻觅出口,若不幸与他一并陷入迷宫,也无遗憾。”石珪回答。 “合力与岳离一试高下倒是不错,但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就难得多了,你们没有五当家那般擅长地形战;帮盟王寻觅出口,也不是帮他破阵的最好办法。”徐辕摇头,语气漠然。 “诚然确实难打地形战,然而,找出口不是最好的破阵之术吗?”石硅一怔。 “那种找到出口走出来,焉能称之为‘破阵’?”徐辕冷笑。 “天骄说的破阵,是?”闻因聪颖,听出音来。 “不是‘找出口’,而是‘破阵法’。阵法内部,全权交给林阡他自己破,阵法外部,全然要靠你们。你们和林阡不必靠近,靠近的事五当家做就行。” “那我们,该怎么破阵法?”彭义斌愣着。 “带兵去打岳离,如你们所说,你们知己知彼,正面交锋未必输。但你们打岳离,不是为了突破他的阻拦,而是要打溃他的兵阵,夺下他的驻地——既要救盟王,就倾尽全力、打下可能包含出口的那一整块区域。这才是最好的破阵。”徐辕说罢,闻因豁然开朗。 找不到出口又怎样,包含出口的一整块区域都打下了,当然是最好的破阵方法——内四层不是不去,而是不能气急败坏心急如焚地去。不仅要去,更加要斗志满满地去、有所目的地去。 兵马,最可怕的就是有了目的。在那时,彭义斌石硅的目的,跟吴越李全出现了一个本质上的区别,从一方面讲,徐辕对吴越李全的放任,正是对岳离的迷惑,迷惑岳离,红袄寨不受我控、红袄寨都想往内闯。 打下这包含出口的一整块区域,不仅可以救林阡和吟儿,更加是唯一能够缓解摩天岭月观峰战区压力的方法,曾经宋军不能打,是因为金军实力太强大,倾龙泉峰宋军之力不可能快速就全部啃下来、而若要彭义斌石硅打则他们的驻地必输……但此刻彭石去意已决破釜沉舟,徐辕为何不推波助澜背水一战! 这背水一战正是博弈,搏一次阡吟脱险而摩天岭月观峰也解除危难,虽冒险却一旦成功就一举两得,何况彭义斌石珪他们,心都驰骋在战场攻克难关了,强行把身留在这怎会守好。 “只要能将岳离制衡,就意味着可以夺下整个金军驻地。因为黄掴和纥石烈桓端,都被吴当家和主公拖住了。”徐辕说罢,彭义斌石硅顿然会意。 徐辕对此是有一定把握的——岳离大军若以一个“阻碍内闯”的方式存心绊彭石,如何能够战胜企图“外围包裹”的红袄寨? 此战金方策谋只漏算了徐辕一个。他们猜不到的是,徐辕不仅淡定,更还狡猾,和林阡在一起久了,他也有年轻人的胆量。 “放心,他们会获救,驻地也不会那么容易丢。这一战我等各司其责,你们尽管打,我在这里守,答应各位,尽可能保住所有的兵、与最多的地盘,撑最长的时间,等诸位的好消息。”天骄从来都甘心为盾。 “有天骄,自然放心。”义斌、石硅齐齐说,当下召集东、南兵马,势要将摩天岭一并。 “闻因,星衍,你们也一起。”徐辕转头说,江星衍点头受命,自姜蓟战死,他脾气敛了不少,即便心急,也绝不给主帅添麻烦,既答应主母代姜蓟活下去,便要好好地活。 柳闻因听令却是一惊,徐辕道,“即便我等能出乎岳离预料,但凭他逆势的本事,不得不多放些筹码——既然背水一战,那便按胜算最大的方式来。” 闻因明白徐辕说的岳离的逆势本事,早在冯张庄天外村时期,岳离就曾在两面受迫的情况下强龙力压地头蛇一夜就反败为胜,其后在失地的情况下还一直保持上风,实力不得小觑。所以事实上,徐辕还是赌了一把的。 “然而,我若也去了……”闻因其实是这里最想去救林阡的,然而实在放不下徐辕的安危。 “除我之外,还有他们。”徐辕笑,闻因循声看见孙邦佐、张汝楫等人,知道现在不一样了,主攻的既有盟军也有红袄寨,主守的亦然! …… 第1154章(4)饮恨vs楚狂,惜音vs乾坤 第1154章饮恨vs楚狂,惜音vs乾坤 薛焕,束乾坤,一个是北部第一,一个属十二元神,论武功,比桓端、解涛要高出整整一级。 尤其薛焕,近几年来没遇到一个对手故从未出过兵刃,其楚狂刀在原有基础上又上了几层无人可知,若以六年前他唯一对手林阡的进步来推算,薛焕现在是南北前十里唯一一个能达到高手堂水准之人。加上这古阵的存在怎么说也利于金方,薛焕他要是像桓端一样武力翻倍……吟儿不敢再想下去。 不幸中万幸,当薛焕说出一句“林阡,你还欠我一刀”时,束乾坤及其麾下选择的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退后围护,很明显这是比武不是夺命,所以薛焕要用的应还是真实水准;而那位十二元神束乾坤,历来把任务看得极重并无所谓以多欺少,但此番出于对薛焕的信任和尊重,没有一上来就群攻……薛束二人这些做法,好歹令吟儿觉出些公平比斗的江湖气来,一时也忘却了身陷战场。 “岂止一刀,六年,共欠十九刀。”林阡应答之际,饮恨刀出鞘在即——这语气,谁欠谁。 薛焕先是一怔,忽而朗声大笑:“自负不减当年……出刀吧!” 众人因这对话而惊,吟儿惊林阡在薛焕面前竟从来一副后生自负的xing情,束乾坤则惊薛焕没有反驳这句十九刀,仿佛这六年的虚度真的都是在等林阡。 不容喘息,山道上惊雷般劈出一道寒烈,饮恨刀雄浑气力顷刻斥满全局,当此时薛焕亦在蓄势,虽后发但危险更大,战圈侧众人不自觉纷纷退让。因薛焕出刀之际有无数方向,故一刹林间到处起飓风,引得一番枝飞叶落、沙走砾旋,巨木根动,大石sè脱。 众所周知楚狂刀最恐怖就是这出招之前的“路数难判”—— 但与林阡饮恨刀的“无路不刀”真正是棋逢对手、天造地设! 声一滞,光yin慢,楚狂刀刀至半路气已冲灌,饮恨刀锋走中途力也满溢,是以兵刃尚未交击气力便凌空对峙,林阡cāo纵着雪光成灾攻守兼备,薛焕执掌着风沙弥漫进退合宜。 等闲眼中一瞬,高手实经万劫。至少吟儿和束乾坤勉强捕捉到的几个片段,林阡和薛焕都差点就要了对方的命,而真等到他二人交汇两刀撞在一处,激响炸开震耳yu聋,气波荡涤惊心动魄,才使旁观者全都觉察出凶险,他们不一拥而上原是对的,这两刀撞击之时天下间谁能活命! “楚狂刀一如既往可怕,连下一刻比上一刻多出来的速力,都比上一刻本身还快还强。”吟儿暗忖,寻常高手即使在战斗的过程里速力会增会长,也不可能增长数多于基数,薛焕这种滚雪型高手,无需兵阵帮忙自身就能不断翻倍,在实战中若无止境,则最终会增到无穷…… “饮恨刀能制停薛大人的攻势。”束乾坤心道,他也察觉适才一瞬薛焕的气力一直翻倍上升,但在两刀越来越近最终相撞时突然趋势从陡变平直至平稳,这才发现原来林阡的气力也几乎同步,所以林阡将薛焕的刀克制住了!是了,不该忘了,林阡他,连邵鸿渊都能击败…… 楚狂刀无止境增长的速力,因为饮恨刀而骤现“止境”之可能。不过薛焕毕竟厉害,即便被林阡钳制仍然能增长而不见减弱、放慢,功力之强,稳衡在邵鸿渊平级,而林阡虽有时能窜到邵鸿渊上,实力毕竟波折反复,加之适才才经历几战,难免有些折扣,故而仅能将薛焕制停在这里。 这一回合两刀相撞竟然相缠,久矣竟如粘滞般不能拆分,各自都大汗淋漓一时恢复不得气力……薛林二人,只在僵持时相视哈哈大笑,真难得,他们从黔西到现在一直都持平。 吟儿知道林阡一定是满足的,太多高手望尘莫及,太多宵小不屑动手,世间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武功上不相伯仲旗鼓相当,却相互激励不倦进步。 “薛大人,这一刀,是六年前的。”林阡抽刀而回,笑看薛焕,手却不敢怠慢,已酝酿着第二刀。 “好!且给我看看,这六年的进步!”薛焕豪气清啸,不虚此行之意,他曾吝啬得一年不出三刀,如今却慷慨地全付与林阡…… 于是这接下来的十几步内挥击不下十刀,勇猛阳刚,张弛有度,经行处风急云涌,竟令人感觉山道不复、人世不再,眼前空间竟然倾斜,被两段刀路扭曲、水平面陡然倒转成了垂直,于是旁观者尽皆头晕目眩又不得不聚jing会神—— 那楚狂刀粗犷豪壮,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飞流直下三千尺,势如投壶,浪淘风簸,非薛焕何人能驭,唯有卓越如他,配得上“取天下不凭一刀一剑”之名,不怒自威,睥睨河朔。 只是这饮恨刀也正意气风发,刀中有襟江连海、雄州雾列、腾蛟起凤,虽晚他几年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对他高屋建瓴的攻势或封堵或合围或扰乱,仿佛扔到饮恨刀下来定义,黄河只一杯酒,泰山也不过高三尺而已。 这一条路接连打过去可以通过遗下的碎石断木看到比拼的渐次激烈紧张、双方的腾挪转移你来我往削砍架打哪容得下半点停顿叨扰! “难得一见薛大人如此连贯的高招!”远近金兵皆叹不枉。 “这些功力,果然有六年积淀的厚度。”他二人斗到十九刀后正巧阳光破云,澄净的天空终不再被黑云挡着,也不知是否被双刀之战气力铺陈最终撕开。吟儿想,与这十九个瞬间比,整整六年都算白活。 “我觉得,我是薛大人的克星,一年三刀需作废了。”林阡说时因折耗过多而断续,这十九刀刀刀持平、但亮sè确实在他。 薛焕也气力大损,却仍带着那丝令金北群雄敬畏的笑容:“我也愿为你破戒,一战至死,才最畅快。” 不过可惜,不是今天,也不在此战。 林阡,为何我们每次相遇,都在战场,纯粹比武较量,都是奢望。 只因你是抗金的盟主,而我也是金军的领袖—— 薛焕来内一层战斗,虽负着击败林阡的重托,但岳离黄掴等人知他一年不出三刀,是以怕他留不住林阡因此阵中留了后手,故薛焕无论胜负与否都不影响大局;薛焕自身并不重视生死胜负,实则带着些试探林阡如今实力的私心,如今试探结束便可以走了。 因这存在了多年的欣赏之意,他不想继续留下与林阡互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薛焕刚说了句愿意续战的话转身就走,名不虚传的喜怒无常真xing情。只有阡吟方知,金北前四都与盟军诸将亦敌亦友,他们可能都视交情为第一,战场,只要不影响大局,别的都在其次,所以,薛焕和六年前一样在屋檐上留了一句,你有事且先去,欠我一刀。六年后的今天,却是薛焕欠了林阡无数刀。 吟儿正自慨叹,就见束乾坤率众迎上,很明显下一战一触即发,吟儿心知林阡不济,当即抢前与他并肩,因这一圈金军是圆形围上,她和他只能背后相托,看不到彼此眼神,只听见呼吸紧张。 当金军一层层地围上来,此情此境怎能不心跳加剧。 “三七分。”林阡为安她的心与她说,她却听出林阡底气前所未有的不足。 “嗯。”吟儿从来都把他的话听岔,“好,我七,你三!” “咳……好……”他无语。这丫头……见怪不怪了。 她说完我七你三就直接挑战,剑气倾颓就揽下了七成敌人,包括那乾坤剑束乾坤在内。 “哼,花拳绣腿,只会投机取巧罢了!”束乾坤素来对美貌女子有偏见,何况吟儿还曾对邵鸿渊胜之不武,是以偏见更大。 吟儿不知他是因此故,还以为他狂妄瞧不起自己,“少狂妄,十二元神你爬得再高,也不过是杨宋贤的手下败将!”便此一剑闪电般刺出,一回合嵌入十余招绰绰有余。 值得一提的是,青州一战束乾坤不过是缺点正好遇上杨宋贤的优势而已,然而正好长了吟儿的士气让她觉得束乾坤不如她强,“以吟儿目前的实力,应该和束乾坤确实相当。”林阡权衡后便真把七成敌人交给了吟儿,握饮恨刀扫她背后和侧路威胁。 束乾坤不甘示弱,也一剑急速袭来终成螺旋,环弧层叠而加直往惜音剑上缠,三十回合后,惜音剑前路被堵后路被封,像极了天地闭合之际只留得一线之光…… “难怪狂妄,这乾坤剑足以傲视燕云。”吟儿险极,赞了一声,连挑几剑方逃开压迫。 “如今知道也不迟!”束乾坤冷笑。 “好得很,打败了你,换我傲视燕云!”吟儿笑,顷刻就转守为攻。 惜音剑虽无潺丝剑的千丝万缕似连还断,却有自成一派的灵幻飘渺举一反三,当年就将“一剑十式”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又在逆境下悟出更好的“风花雪月”,双重加强,纵然林阡也未必瞧得出她剑招虚实。 这一刻剑锋一掠,如烟岚扩散,星雾迷离,朵朵剑花从剑尖幻出,全从乾坤剑螺形的防守薄弱处逃脱、并极速旋转着朝束乾坤打去,灵幻与凌厉完美交融。那束乾坤倒也眼疾手快,匆匆回撤将剑花大半击退,但却还有一小撮防不胜防,擦过他衣袖溅出些血迹来。 敌兵大多燕云之地,看到她露的这一手好剑法,纷纷惊呼,甚至把林阡薛焕的风头都盖过去了……说实话林阡也奇怪得很,吟儿虽然不是武功最高,但偏偏每次打斗都能最抢眼,也许,刀战再磅礴也是黑白的,吟儿剑术灵幻得、在视线里五彩缤纷? 到此束乾坤哪能再存偏见,吟儿亦心知难消一番苦战,好在束乾坤没有欺她左手尚抱着个婴孩,然而这小牛犊照样混蛋,她占上风时就哭,她落颓势就笑,该说什么好——“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此后又近一盏茶的时间内,阡吟二人联手拒敌,一人长刀大开大阖势道雄浑,一人利剑无穷变幻意境空灵,束乾坤曾见过林阡与杨宋贤合作无懈可击、以为那是人世间最心有灵犀,今次才知她凤箫吟才是这最佳搭档、当仁不让。 其时摩天岭四阵,内一层始终缠斗,内二层一如既往,内三却起了显著变化,原是吴越终通过偃月阵赢过花帽军的锋矢阵,成功消除了二三层之间的阻碍,黄掴与桓端两大兵阵被打合并。不过此举祸福难知,吴越虽阵线向内推进,遇到的却是更大阻力,于他而言,宋贤胜南都还无音信,黄掴桓端却联手对他。 而龙泉峰处,彭义斌石硅柳闻因江星衍亟待动身,内四层金军等候久矣、终嗅出目标真正逼近。此层金军大多由山西大同军组成,并存花帽、护国、铁甲、乣军。宋军开赴之前,正值薛焕从内阵出,得见领袖到来,大同军士气更增,岳离却难免吃惊:“焕之,怎先行出阵?”他虽没勒令薛焕一定赢,却不希望他出阵。 “足矣。他已不输于我。”薛焕以纯粹尚武者的口吻答,回过神来,看岳离面sè难看,道:“天尊无需担忧,束乾坤等人尚在其中困他,何况阵中还有豫王府高手迎候。”他所指豫王府高手,正是伤势初愈的高风雷,尚且不能领军作战,于是就在迷宫作关卡。这也是岳离黄掴等人的后手。 “高风雷自然能困住他,却只怕你不在场牵绊、他在遇高风雷之前便找到出口。”岳离蹙眉,“焕之,你不应出阵。” “他不会那么轻易找到出口。天尊。”薛焕摇头,带着对王爷的尊崇。 “何以确保?”岳离问,“黄掴和王爷的交流,也能被他切断。” “这……”薛焕在金北向来以威严著称,然而岳离亦一贯天尊气度,这一照面气质上勉强打个平手,但薛焕因是晚辈难免逊让他三分。何况于理于情,岳离都说的不错。 “若然因这细节误局,此战便会因你落空。”岳离说道。 薛焕点头:“天尊果然谨慎。薛焕虽略通谋略,难免有考虑欠妥。”若换黄掴,在这里一定低头,天尊教训的是。薛焕却毕竟是薛焕,即使认错,也不卑不亢。 “对付林匪,岂能不慎。”岳离看他有要返回之意,将他拦住,“不过你也无需返回,便领着你的大同军吞灭宋军主力吧。”薛焕正好是大同军领袖,应当更易调动士气,也好省得他来去折腾了,毕竟不出刀照样拦不住林阡。 “他们,果真来了?” “此刻应在半途。”岳离道。 “天尊、桓端和阿鲁答,俱是料事如神。”薛焕由衷。 “焕之,你要陷的这支,是红袄寨的中流砥柱。”岳离意味深长。 “必将全心投入此战,随机应变,因势而动。”薛焕承诺,他知战争变数确如天尊所言极多,是以对宋军不可纯粹守株待兔——这家红袄寨不是兔子,是狼。 …… 第1154章(6) 饮恨vs九天,私恩vs公仇 第1154章饮恨vs九天,私恩vs公仇 听得那窸窣声悄然临近,林阡和吟儿当即jing觉,提握刀剑正待应战,却又闻之由近及远。//小说网//“是束乾坤……”吟儿听步声猜测,林阡点头,也知束乾坤此人、为了完成任务向来锲而不舍。 “好在没发现咱们!啊……”吟儿长吁一口气,原想夸小牛犊关键时候没出声破坏,然而伸手触它身体,却觉异常发热,难怪变得安静。 “怎么了?”林阡着紧问。“小牛犊似是发烧了,不对劲,怎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吟儿语带焦急,林阡一听,也前所未有的紧张:“那便更该尽快走出去!” 俗话说yu速则不达,果不其然,被小牛犊的发烧一扰,他俩在没有敌人追赶的时候反而数次走错路,生生浪费了这最佳的逃脱时间,片刻后,非但没找到原本位于一线之隔的出口,竟还越走离得越远,光线更差,迷路恍惚,不知何处。 待总算回到正道上来的时候,不幸就再也没机会走了—— 绕了一圈的束乾坤及其花帽军,恰好也赶到此处和他们重逢,陈力就列,围墙般堵在他们三面,当此时只剩一面有路可退,那边,却是一条横亘两峰之间的铁索桥,极长,至高,摇晃,吟儿只向彼处瞥了一眼,便想起当年的聚魂关上。 这种铁索桥悬空飘荡,平时走就足够令人提心吊胆,何况吟儿从花帽军的目光里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是不输于先前的激战……危机来袭,心弦紧扣,浑忘了光线已经大亮、适合将小牛犊仔细察看。 林阡调匀气息,注视着这群除去十一剑手后仍然强劲的花帽jing军,不敢怠慢分毫。“林阡,你与我之麾下,虽有私恩,毕竟公仇,束某在此对不住了。”束乾坤一声令下,花帽军剑拔弩张。 从始至终,其实也就只有束乾坤这一路在追他和吟儿,这意味着什么,区区一路人马就能贯彻始终地拖住他俩!这一刻薛焕的束缚不复存在、完颜永琏的阵法也可忽略,金军现今的实力,已然难以想象。 但转念一想,金军除此之外的其余劲旅,不得不在外围辛苦与红袄寨周旋,不正证明了山东宋军不遑多让!? “好!”林阡想到这里,不免意气风发,饮恨顺势提上,“欠下的私恩,就用场绝伦的战斗报还,也好让林某不枉走这一趟!”豪气干云,直把敌军的士气也火上浇油。 兵刃再汇,只在刹那,吟儿还来不及说出句“凤某也是这么想”,劲敌们便已随束乾坤一拥而上,瞬时将她完完全全排挤在战圈之外! 转眼间你来我往就已不下二十回合,那种存在于虚空的张力,使得吟儿下一刻根本没有涉足插手的权力,眼睁睁看着当前的十条才聚拢就不断交错的身影,条条分明可又丝毫拆散不开,分明的是命,拆散不开的是锋芒—— 林阡挥砍的任何一刀都像和他们合作才冲出刀鞘的,可惜这寒光没办法一刀之内就将他们全数荡涤,九将领合作无懈可击,每逢四人受害,另四人足可翻压饮恨,锋芒如牢牢吸附在饮恨刀面上,待到林阡反手对付这四人时,先前受害的四人便又尽数找了回来……更有一位十二元神束乾坤护阵,其手中宝剑极速旋转布成螺形,层叠屈伸,光环流泻,虽不如纥石烈桓端jing湛,却比他执着,所以遇强则强。\\ 。 首发\\ 一时战局胜负难分,忽而有雨雪暗乾坤,忽而却天地无刀芒,啸响铿锵,气势激荡,虽距离铁索桥还有一段距离,却已传到彼处震得那桥哗啦作响,不必俯瞰,已能想象桥下会如何风起云涌。 吟儿心一凛,包括束乾坤在内的九位将领,实则比适才的十一剑手更强!不过,随着薛焕战力的渐渐消失,林阡的战力已逐步恢复,对付这九人他是越打越见顺手了。 战到五十回合后,林阡终有了应对之招,接连避过右面三把快刀后,饮恨刀挑开两枪后直趋束乾坤,附带荡开最左两剑,只剩最难敌的右后方一枪,其枪与火器联用纯熟程度不输李全。林阡左手在须臾之间败退八人的同时右手蓄力,略一侧身一气呵成地击向那人胸口,一掌过去结结实实,俨然抓紧了那人破绽,却也冒着被火器烧伤的危险…… 吟儿甫一看出这九人是三刀三剑三枪并以火器合阵,早已在侧凝神冥想当初柳闻因和杨妙真是如何破李全火器的,这当儿眼看林阡刚把束乾坤刺倒后退他自身却陷在第一重火器之中,吟儿被排挤也排挤够了,当下跃前几步迅猛及时地挡下这燎原之火,强光尽颓,火器全销,战圈内只余惜音剑吞吐凌厉、剑尖彷如灿然生辉——当ri吟儿忘记送杨妙真的枪法这个名字,“火树银花”! 九敌暂时退却,林阡赞了吟儿一声好,却未趁势与她经行铁索桥,而是拉起她的手直接往适才的右后方取道,彼处阵列金军全都遭他长刀所向横冲直撞。“怎么了?”吟儿一愣,不解询问时剑挑众敌,金军见状全都朝这一方向涌了过来,他不惜抽出短刀来左右齐发,眼神中充溢着信心:“吟儿,出口的方向。” 吟儿一震,这才知他对敌之时发现了出口何方,原是在这里吗!也许正是束乾坤这九位将领的排布提醒了他,也许是光线的明灭正好投shè出他心里迷宫的构造……吟儿又惊又喜,自然信他,束乾坤等人脸sè大变也愈发验证……未想,就在这将出未出之时,斜路里霍然一道罡风,宣告了阡吟美梦破碎——这道罡风,虽不曾对准林阡或吟儿任何一人,却如予了这迷宫最厚的一道结界!众金军尽数转忧为喜,他来了,林匪就别指望从这里走出去—— 那一刻,阡吟的刀剑上便如落了一层灰般沉重、腐朽,那不是心理作用,而是,那人内力之深,轻易就将空气拨转,哪怕此刻覆在阡吟武器上的空气、还只是他cāo纵的万分之一,却已能可怕地封锁住了他们的战力所指,继而迫他们不得不转攻为守。 这逆光碎世手…… 翻,气流倒逆,时间定格,群雄无不匍匐;覆,掌握的一大把星斗散落得一个宇宙皆是…… 他一旦到场,所有人都瞬间就停止了打斗,不是不打,而是各自在那一瞬都如遭电击,动弹不得,待到画面解冻之时,所有人从强到弱内伤渐次增加。是伤是死,全赖他给出的力量是要伤还是死。 岳离!他们早该料到的,薛焕的出阵虽是好事,却也祸之所依将他换来! 吟儿本能反应将小牛犊往怀中深藏,此刻别说她了,林阡都一定心口剧痛,更何况小牛犊! “吟儿,退后。”林阡知此刻不适合单打独斗,但不想吟儿和小牛犊受任何伤。吟儿依言退后,眼中俱是担忧。这么多年,她每一场战役之前都信林阡必胜,但眼前此人,直教她为林阡捏了把汗。 “天尊,林匪便拜托您了。”束乾坤面露喜sè。 “束将军,完成得极是出sè。”岳离只给了束乾坤这句评价,至于林阡,九天剑的方向已经毋庸置疑。 束乾坤自然惊喜,听出吟儿退后,转身持剑向她,“这女子且交由我来对付。” “你一个不够,一起上好了。”吟儿眼神一厉,攥紧惜音剑备战。 “何须群攻?难道我连你还拿不下?!”束乾坤拔剑怒指。 林阡听出吟儿这话其实是yu擒故纵,现在得到束乾坤这句何须群攻,自然有所放心,花帽军且全当成摆设,此刻他要对付的只有岳离吟儿则只有束乾坤。先前在林阡与薛焕交战时,吟儿就已经与束乾坤斗过剑,互有胜负,实力极近,体力消耗也差不多…… 话声刚落束凤双剑已然续战,见招拆招,腾挪辗转,飞沙走石,眼花缭乱。 “吟儿……”他虽希望吟儿离岳离远些,却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命她退后,因为她与束乾坤剑斗的几步之遥,便是束乾坤一味逼迫他们选择的铁索桥。奈何还未及开口,岳离第一剑已当头压来,灭顶之势,震心动魄,林阡不得不举刀硬扛,彷如回到了三月十五的决战场上,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全力招架。 “别走铁索桥!”一招毕他勉强抵过岳离,饮恨刀防线却被撕开,退后数步胸中堵塞,瞥见吟儿危险,不管不顾唤她回来。风声惨烈,实不知这句话有无转弯,有无贻误。 “好,你莫分心!”战斗中吟儿从来都带给他心安。 是了,对付岳离,岂能分心。九天剑能包罗万物,反控敌人节奏,同化敌人意识啊,现阶段的林阡不可能打赢他,但是可以有机会不被他打败,那唯一的机会,就是需要林阡心志顽强、自成境界、自控节奏、不受干扰。也正是司马隆间接帮他找回来的,那个最初的“林胜南”,无yu心境,最是钢硬。 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心境,不分心是最根本的前提。怎能教他担心?要让他割开两种jing神的自己,潜入饮恨刀去物我两忘,一心二用,刀人合一,那般关键,她绝对不能扰他……哪怕此刻,吟儿其实已经离铁索桥很近很近。 束乾坤果然并非等闲之辈,林阡与岳离交战方十回合左右,他已持剑将她逼退到铁索桥上,吟儿剑法虽是亮sè但亮sè救不了命;那时脚后跟桥已摇摇晃晃,深渊中风云都在静候吞她,吟儿倒是冷静毫无惧sè,仗着一剑十式攻守兼备,屡次灵活地闪开他攻击、希冀能占据主导……身形快捷如她、剑法变幻如她,确有几次机会化险为夷,反将束乾坤迫到桥上、或差点就将战局引离了险地,但久而久之,仍还是和他一起停在了桥头。 伴随着一声声金属撞击,看不到双剑摩擦的火花,因为它们都被更壮观的木板逐层卷起坠落的景象覆盖——由木板零星铺成的桥面,不消半刻,已经接二连三被惜音剑和乾坤剑的鏖战掀翻或抽离。束乾坤和凤箫吟,来时容易去时难,束乾坤尚有另一只手,吟儿为保持平衡便只能倚在脚底和背后的双链之间,劣势明显。 却说对岳离同样是舍命相搏的林阡,心无旁骛之时,刀意已雄浑得多,二十回合左右,虽调运内功吃力,气势宛然收发于心,jing神也越打越旺盛。 然而,岳离风格和薛焕完全相异,起码薛焕带来的是持平感令人尤觉对手,岳离,却是气贯全场,毫无异义地力压林阡,尽管这个林阡,已经攀爬向司马隆那一级,很可惜林阡没有见过的豫王府之战,岳离轻易就给了从无败绩的司马隆神话破灭。 这场有岳离参与的对峙,早就有花帽军不支吐血,他们,全都是一流高手,竟完全不能相邻。 天尊岳离,那庞大的同化反控能耐,得源于他睥睨群雄的内功,也许对此林阡还可以平心静气地扛过去;但除此之外,他的剑法路数林阡也根本看不透——如果说林阡还能给司马隆分个三层剑境,那么九天剑,林阡完全只能看到表象,“灿烂如ri,迷离如月,正存,矛盾一体”。只知其形,不解其xing。 所以即便林阡稳扎稳打、饮恨刀对准了眼睛里的这唯一一把剑了,力气再绵绵不断意象再恢弘壮阔也无法打败它——从何打起?!感觉九天剑经过了海纳百川、无穷变幻之后,又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力回归到一把剑,但那把剑偏偏又会顷刻就幻化成虚无…… 岳离的存在根本绝了剑坛好一帮后人的路,要意象他有,要速度他有,要内力他有,要快变,他有!他还能有人之没有,他能把不该共存的境界包容到一起,“实能化虚,有能变无”。若沙溪清在此以万剑来刺,或许还抱着一份念想这一万剑里总有一剑能碰到岳离?错了,岳离可以让他的剑偏偏就隐在这一万剑的范畴里,也许他明明就在这一万剑触碰到的每一个角落、奈何明知他在却愣是触不到…… 上次有人给林阡这样的震惊,还是川东之战的薛无情,那把将发未发之枪! 林阡虽已经被岳离刺中几剑、却逐渐气脉通畅,由于心身两忘,毫无疼痛之感,只一心一意地与物互通、去对饮恨刀以一驭万、尝试以这最佳状态下形成的刀象去打岳离,奈何徒步了沙溪清的后尘,如何也碰不到九天剑! 这一回合力拼尽了,空换回一身血迹,内伤严重至极,惊醒之际,才发现吟儿已走到极险,夫妻俩罕见的没法向对方援手、而且都自身难保。 “你能打,上回交战,你的内力,分明在司马隆以上。”岳离目中威严,似师父对徒弟那样。实则林阡自己都不知道,当天他与岳离先打、战力就跟今天差不多,后来吟儿入局他再与岳离拼,打出来的那一刀分明还上了一个层阶,窜到了司马隆以上,然而这最新一层战力尚未完全据为己有,因此不林阡曾察觉,反而是身为敌人的岳离最清楚。 此刻林阡经他提醒恍然大悟,原来自身还有潜力可挖?!然则,若战力要提升,显然不应是今天,起码还要循序渐进几个月甚至几年! 但为了吟儿、为了小牛犊,岂能不继续打! 第1154章(7) 真相vs假象,小人vs大局 第1154章 真相vs假象,小人vs大局 对于林阡战力的新上一层,当夜吟儿也有所觉察,只不过他若想真正提升,火候还远远未到,此刻听到岳离对林阡激将,她深知无论岳离是站在要杀林阡的立场上还是纯粹求战、都是在诱引林阡走火入魔一定会对他形成莫大伤害!是以吟儿怒不可遏、剑加快、喝叱束乾坤道:“什么十二元神,什么ri月天尊!一诈小人,存心趁人之危!” “谁趁人之危?分明你们先闯我方!”束乾坤亦被激怒。 (那时桥下风云变幻,已暗中生出了浩荡漩涡,与其说被束凤的剑斗引起,不如说是被林岳的刀剑之争祸害。漩涡越卷越大,铁索桥风中摇曳。 吟儿气不打一处来,一剑上关花急打而去:“谁教你们卑鄙、先去我军掳人!” “谁去你军掳人?你随便抱个婴孩便想往我们栽赃?!要起衅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别开战了打不过就胡说八道……”束乾坤剑势不停,大喝,林阡和吟儿的心都是咯噔一声,什么,随便抱个婴孩?……谁去你军掳人? 吟儿脸sè倏忽惨白,在阵中这么久了她确实还没来得及看小牛犊病情如何,因为光线太暗外加不断辗转动荡她也一直未曾看过小牛犊的容貌,只是,因为从不曾有过怀疑……然而,在这一刻得到束乾坤的矢口否认她忽然心念电闪:手上这个,会否不是小牛犊?!不是小牛犊!是我们弄错了!所以它烧的温度感觉很不对劲,不对劲!那么真正的小牛犊呢?它是不是真正的小牛犊? 霎时吟儿思绪凌乱,几乎忘记对敌,俯看怀中婴儿是不是小牛犊,然则这略一分神,就被乾坤剑拆了防线强势突破,吟儿大惊回神慌忙出剑自救,冷不防束乾坤剑风一掠,恰好割过她左袖,左手一颤,婴儿登时脱出怀抱——可叹吟儿这一个早上从来没松开的左臂,竟在这最关键的一瞬忘记保护,任凭这小襁褓脱手而去、继而、摔落这铁索桥下,顺风而去…… “小牛犊!”吟儿脑中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弃下背后乾坤剑,当即翻身跃下这高悬铁索。“你疯了吗?!”束乾坤大惊失sè脱口而喊,竟然也忘记对敌,伸手要将她拉住,可惜只剩一片衣角……束乾坤之所以引她上桥,只是为加大胜算,并非要她xing命,以至正是利用人的怕死,可是,这女人疯了吗,竟不知脚下悬空?这一跳下去那还得了?! 是啊,疯了,任何母亲,在孩子遭遇凶险时,都会爆出世人难信的胆量、力量、度和决心,就像陇南之役里的玉紫烟,她是第一个追上去的并且追上了,武功平平的她,能在徒禅勇手里夺回个林陌,战到一身是血还能支撑着回营告知林楚江…… 虽然,吟儿不知道手里的是不是小牛犊,可是,怎该怀疑手里的是不是小牛犊!她眼里,它就是小牛犊,那个在营帐里搞破坏jing灵调皮的孩子,那个她担心过会重复林阡宿命的孩子,那个她要留下来延续林阡故事的孩子,那个孩子,她绝对不容许它得而复失! 所以,吟儿不是落下去的,是间接跃下去、跳下去、飞下去的,不断加地往下坠,只为赶在那孩子落地之前捞起它! “吟儿!”林阡与岳离恰好作战间隙,突见这惊天变故,岳离尚能面不改sè,林阡哪还淡定得了?也狂一般抛开九天剑不顾冲到铁索桥上来,往吟儿和小牛犊落坠处看,却只能看到足下一片风云肆虐,束乾坤刚从余悸中醒来忽见林阡冲到身边正待应接,蓦地见到他也翻过铁索竟也要跟着跳下……束乾坤瞠目结舌,脚没稳差点也一头跟着栽倒。 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深渊里猛一抛回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慢正是那小襁褓,林阡眼疾手快急忙将它一把拉上,然而吟儿的声音却久久未曾听闻,吟儿她,明明跟聚魂关上他对她一样,选择舍了xing命也要先让小牛犊安全…… “吟儿——”他适才也怀疑过和吟儿一样的怀疑,只是见吟儿连命都不要也要保这孩子,哪能不对之愈加谨慎?这一刻不但要借天光好好地注视它探究它,愈加要给它一巴掌看它到底会不会烫他报复……然而这一掌拍下去,襁褓中久久不曾回应,林阡悲从中来,不是小牛犊,这不是小牛犊,吟儿,他怎能让吟儿生死未卜得如此不值?! 可是,正想要跟着吟儿生死不离,偏这小牛犊的样貌将他拉回了理xing……这怎么不是小牛犊,不就是营帐里那个包子脸吗!他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虽如邪后口中是个混帐爹,但不至于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若它是真的小牛犊,他就该答应了他曾经答应过她的话,无论将来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爱着它,哪怕吟儿不在世上……临危之际她努力将它抛上来,不正是希望他能代她照顾它的安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生死相随……以至,不管它是不是,他都没有资格跟着她跃下去,他必须活着找到它不是吗! 吟儿,吟儿,告诉我你还安然无恙!林阡心魔被触,握刀的手全然煞气,血也顺着臂流于刀上红黑相间,铁索桥岂止作响以至有沉降断裂之势! “林阡……”束乾坤察觉他眼神有异,不知该进该退,只能求助岳离。岳离尚未移步,麾下先行上前要救束乾坤,忠心耿耿的他们,冒着xing命之忧纷纷上得这铁索桥来,奈何林阡一声悲吼,反手一刀挥霍泄愤,竟将这先上去的八将领间接砍下四个,正是先前他还觉费劲的四个。果然战力横跨一级,只不过是因悲愤而虚跨。 “很好,他已有入魔之迹象。”岳离在旁看着,潜意识里岳离和薛焕一样,求的正是对手。平常状态的林阡,哪里满足得了岳离。 “都别靠近林匪!”此刻束乾坤惊而不乱,不愧是花帽军的主帅,一剑迅猛解救了其余四个,却将他自己置于险况,“不,一定要救束将军!”而花帽军护主心切,竟也都不顾死生。 其时林阡眼中哪还分辨得出对手是谁,只知道谁离他最近他就要斩谁,灭尽天地,血流漂杵,他心中暴戾才会减轻!所以把束乾坤从桥内追到桥外依然要打,在束乾坤受伤被救后,一手抱紧小牛犊,一手继续腾空单挑了不怕死的接连十几个金将,极是解恨,意犹未尽!铁索桥经过这番板荡后几乎已不剩木板,两峰间只留下枯燥铁索,甚而至于真有了断裂之音,一时还不知传自何处…… 眼看林阡忽然癫狂、无数先锋死死伤伤,远离的金军惊慌失措,一个个弯弓搭箭意yu救人,岳离伸手示意不必,纵身而上独自凌于铁索桥中,挡在束乾坤等残兵败将前面,冷看着眼前这个、酣畅到极致、意犹未尽求战的、魔。 跟上次那个、在这里遇到的、一模一样。 同一时间,内二内三层融汇多时,杨宋贤吴越却并未相见。 换句话说,吴越的偃月阵虽然击败黄掴的锋矢阵,反而自主进入了纥石烈桓端更强的风里流沙阵,使得这一路宋军在两大战阵合并之后长时间都无法救援杨宋贤,更还自身难保、逐步沦陷在金军兵阵和古阵的协同作用里。吴越军起始的势不可挡慢慢削弱,变成配合生硬、继而胜负难判、到此刻已经败迹明显、负隅顽抗。 因而,摩天岭吴越李全杨妙真虽然未败,却打了一场虽胜过黄掴却败给桓端的仗!这支宋军遭到风里流沙阵的肢解型分散,与先前的杨宋贤一般处境,胜败轮换,真可谓祸福难料。 “恭喜你桓端,终究收拾了这个红袄寨的常胜将军。”黄掴眼看着吴越军分散被吞,叹服的语气对纥石烈桓端。 众所周知,吴越在山东红袄寨以至于南宋抗金联盟,都是个常胜不败尤擅强攻的神话。是以当年金军都说,生擒别人都可招降,唯独覆骨金针必杀。 桓端居于制高点看着川流不息的兵阵中那个骁勇难当的红袄寨领袖,再一转头,看到相隔甚远几乎在兵阵另一端的玉面小白龙,端的也是战斗中难掩的潇洒气度,继而,想到不久前闯阵几乎成功的联盟军统帅……桓端不得不神sè凝重地叹了口气,“但愿。” 黄掴一愣,没有说话,目光擦过兵阵里冷静自若的李全,停到那英姿飒爽的杨妙真身上,蹙眉,沉吟,“天命危金……” 何时,为何,这群盗匪,会到达这样的高度,人才辈出,且一个比一个不容小觑?令得黄掴看着他们的种种表现,已经不再会说给他震撼最多的人是林阡了。 这支红袄寨,却和林阡的抗金联盟一脉相承,笃定,坚韧,顽强,刚硬! “众将士莫慌,别怕被冲散,记得咱们都有同一个方向!”枪林箭雨里,妙真鼓舞说。 同一个方向,不同种打法。 彼时内四层,彭义斌石硅已然挺进,薛焕率大同军迎候,最大的战役即将在这里一触即——此战金宋双方胜算均等,因金方不曾算到宋方并非闯阵而是要夺驻地,同理,彭义斌石硅,也将不测地现他们的主要敌人不是原先天骄千叮咛万嘱咐的天尊岳离,而是北部第一薛焕…… 外围,杨鞍百里飘云仍陷苦战;身处东中交界的国安用则不断策应徐辕,谨防他被南面金军突袭;龙泉峰处,江星衍柳闻因亟待开拔。他二人战力略低于彭义斌石硅,徐辕的意思仅是助阵之用。 闻因尚且以为要对付的是岳离,故而在马厩寻无法无天,苦于前去几次都没见着,眼看都要开拔了还没踪影,只怕真的只能对彭义斌石硅助阵了……苦叹一声,再看青骢马原来的位置空空如也,难免心中难过,只是忆起青骢马时,忽然想起些不对劲来—— 今夜黑衣死士们夺抢小牛犊时,她几乎是第一个到场的,故而看到了小牛犊是被青骢马上的人抢走,然而,当时青骢马前后左右都是黑衣死士,根本没有那个罗姓农妇……真奇怪,那个罗姓农妇,却说自己是现丈夫行迹即刻追上去的,为什么闻因就没有看见她呢? 闻因心念一动,难道这罗姓农妇撒谎?只怕她不是追上去、而是走在他们前面……对,她一定不是追的! “闻因……”徐辕连唤了几声,闻因才从惊讶中醒,“徐辕哥哥!” “怎么了?”他察出她神情有异。 “nǎi娘帐里那个,是真的小牛犊吗?”她低声问出疑问。 “什么?”徐辕蹙眉。战事紧急,他也还不曾仔细看过,只觉眉眼几分类似。 “我是说,真正的小牛犊也许还在金人那,林阡哥哥他们追的未必错了。”闻因忽然有些喜悦。 沿途将疑点对徐辕说了,两人一起到nǎi娘帐中,罗姓女恰好也在,脸上是期待的表情,很纯粹,很自然,并不像有心机、有预谋的歹人,然而闻因抱起这个襁褓时,当然不知如何分辨。她不似阡吟那般清楚,小牛犊有个逢拍屁股就烫人的习xing。 “这不是少主。”徐辕接过小牛犊查探顷刻,忽然眼神锋锐地直逼罗姓女。 “怎的?!”罗姓女一怔,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怎会不是少主?” “少主体内,有我透入的真气,它没有。”徐辕厉声问,“还不肯说实话吗?你究竟是什么人?!何以要夺少主?” 涉及林阡吟儿,徐辕一扫平素温和,严厉不近人情。闻因一喜,是啊,徐辕哥哥曾给小牛犊输气。 “不,不可能,是我夫君亲手掉包给我的!不会有错!”罗姓女重复着这句不会有错,目光灼热。 “你的夫君呢?不是说顷刻就回的吗,怎生他还没回来!?”闻因问出这句一语中的,帐中众人忽然都知生了什么,她,明显被她的夫君骗了。 罗姓女分明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明白的一刹那她眼中灼热一扫而光,换成一种僵滞的空洞…… “说,为何要抢少主?!你意yu何为?!”徐辕怒问,他清楚,这女子虽被她夫君骗了,但这场骗,并非生在掠夺之后,而是在掠夺之前,因为抢少主的人当中,有她,她是帮凶,是从犯。 “天骄!”罗姓女生xing热情开朗,这时会过意来、泪流满面,跪地伏罪,“我真是……罪该万死!我原以为……我竟信他!我……” 闻因心中一寒,其实,罗姓女到现在仍还信她的丈夫…… 联盟军血战之夜,他没骨气地弃械投降,没有人原谅或记得这个小角sè,除了她,一心一意相信他,为他开脱。 他只是随波逐流、他根本是被迫的、以至、他那么聪明的男人,还有可能是忍辱负重去卧底的。 唯独不是见风使舵、贪生怕死、图个富贵安逸去向金军摇尾乞怜的。 然而,事情的真相明显是,他投降金军,他希望完颜乞哥赏识他,他要升官财,却苦于没有功绩。苦恼如他,终究在某天夜里,想起了他还在宋营的女人,理当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潜回来看看情况,顺便,也许心里还有些柔情…… 但女人的心里不是这么想,她不断等他回来,终究今夜他回来了,她问他有何苦衷,他对答如流,果然,果然如她所想是随波逐流、忍辱负重的。 回来。她说。 他摇头,红袄寨已不见容于我。 不,盟王和盟主都说,只需能将功折罪,都能够既往不咎!她想起杨鞍都能回头,心想那原则一定是普适的。 我又能如何将功折罪?他问。 诉说时,恰见到盟王和盟主从帅帐中出来,一路风风火火、将襁褓送进nǎi娘的营房。她认得那nǎi娘,她笑说,小牛犊还是跟nǎi娘最亲啊。 “那就是盟军的少主?”他当时便上了心。 她也心念一动,心有灵犀的他们,几乎在当时就想到了一起去,只不过出点不一样,那就算殊途同归——她想,能够先造出个小牛犊被夺走的假象啊,继而在中途由他们夫妻送回来,就说是他们拼死救下的,这样不正使她的丈夫将功折罪? “需要金军帮忙,演出这场好戏。”他向来是她的主心骨,她以为这是戏,却不知她只是他的棋子。 他当即跟完颜乞哥说,能够借此机会生擒林匪。从而,他自己也能借机升官。 她等他回来直到后半夜,她与他里应外合,她以为他信誓旦旦说的都是真的,细作手里抢过去的那个是骗金军的,她先行护送回来的是真的小牛犊,她曾担心地问他,金军会否生疑,他也说,“金军不是那么好骗的”,所以他要晚些才能回来。 “宋军就是这么好骗的吗?!”张汝楫等人听着审讯,都是义愤填膺。 柳闻因叹了一声,也许,最好骗的永远都是女人。 他说细作手里的是骗金军的,其实他是骗她的,骗来骗去,真正的小牛犊,还是在金军的手里啊。 “难怪这件事这么奇怪,计划仓猝,行动缓慢,你又不得不将自己暴露……错到最后,一堆破绽。”徐辕难掩愠怒,偏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引了这场波及泰安全境以至周边的天崩地裂…… 恰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炸响,众兵将只觉脚底震撼,没站稳的全都视线摇晃,徐辕循声往西遥望,不知那声音来自于内四层,或是……“主公主母,这一刻会是与谁在战。” ! 最新最全的小说 第1154章(8) 林沂vs岳离,泰安vs大同 林阡正与谁战?与谁,徐辕都不可能想到会与岳离。////,dankan因这一役至关重要,通兵法、善谋略的都该在内一层之外,所以林阡和吟儿的对手,只可能是纯粹的武者如薛焕,作战水准略低如束乾坤、或处于休整期、暂时还不能领军的,如高风雷。 累积了数十年的作战经验提醒徐辕,摩天岭和龙泉峰之间潜伏内四层,从大局出这任务一定会分配到岳离身上、不可能更改,岳离绝无可能和林阡对上…… 可惜岳离没想到薛焕会出阵、徐辕就更料不到他二人互换。从一方面讲这场意外源于岳离太过重视林阡,但另一方面又恰恰打破了徐辕战前的“对症下药”,使得彭义斌石硅等人掌握的所有天尊知识、都毫无用武之地。 当然岳离不是随随便便就跟薛焕互换的,此举一为补救阵内形势,二则掂量了薛焕在大同军里号召士气的作用,确定有百利而无一害。岳离认为,这一战的总领,薛焕会做得比自己更出sè,既然薛焕不忍杀林阡,那强扭的瓜也不会甜,不如训斥几句后、让他意识到大局轻重、如此也能更好地投身内四层大战…… 向来对功绩之类淡然的岳离,当然愿意把仗交给最适合的人打。 是以岳离这番调度,竟把薛焕的出阵巧妙修饰到、非但没有影响布局、更还为布局锦上添花!甚而至于,在彭义斌石硅到达埋伏圈两军开战之初、远远看到阵前出现主将一把陌生的楚狂刀时,全然吃惊、心中忐忑!他们手头没有对付楚狂刀的经验方法!很显然这是岳离对徐辕留的一岳离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徐辕能出我的意料。” 遭逢薛焕出阵变故,岳离淡定不乱、将错就错、临时把正面交战的统帅替换,足够打徐辕一个出其不意。如此,徐辕再出他意料也没用。 当岳离以薛焕打了一场错位,就如同武斗时虚晃一招,彭义斌石硅对薛焕武功不解,加之大同军在薛焕的率领下士气果然高于在岳离手下……彭义斌和石硅在兵荒马乱、矢石交攻的第一刻毋庸置疑立即就落了下风。 好在,岳离也被徐辕先手打出了一场错位,关乎人心。岳离虽看出彭义斌石硅等人义气为上,却不知徐辕帮他们化解了戾气找准了目标。还是那句话,有目标就不怕,落了下风撑住便是,总有机会能赢回来。 彭义斌和石硅,不屈剑与流星锤,这一刻从人到兵刃都是一个意思——“不错我们对薛焕没经验,那就从此战积累起罢!”初时,彭石二人离薛焕尚有一大段距离,于是带领身后红袄寨的中坚力量一往无前,左冲右突,全力以赴,奋力冲驰最先几座大阵。 论经验,其实已经够了——金方主将虽易,主力军兵不变,大同军为主,花帽、乣军、护国、铁甲中的jing锐为辅,时间地点人物甚至相关阵法,天骄都没有算错。内四层此刻除了薛焕这个武力威胁之外,最明显也最可怕的,正是眼前这博大jing深的小阵套大阵、大阵连小阵……好一群山东山西的最jing锐金军,他们战力高强百里挑一,磨戟拭刃等候多时,岂能容宋军轻易撞围! 锣鼓敲响,黄旗招展,内四层阵法与前人无关、古阵无关,有只有兵多将广、血气方刚。铁门阵,坚硬难催;阵,摄人心魄;八卦阵,道路繁杂。尤其此阵,几乎一上来就把彭义斌合围覆灭。以上三阵,便是金军这一仗的先声夺人和强据上风。 所幸彭义斌不退不让、石硅救应及时,不屈剑撑过核心处十余兵将,流星锤则迅猛从斜路劈进杀散敌军……当石硅救得彭义斌透出阵来,膂力之强,使当今金军无人不识“石敢当”,而彭义斌,神勇非凡,剑如闪电,一骑流光般驰骋阵间,不同于林阡说的“彭倔子”,金军都赞他“彭敢闯”……他们,标志着红袄寨不远的未来,中流砥柱,当之无愧。 不过,即便这样了,红袄寨也只能顶住、不能反败为胜的原因,在于如今也人才济济的大同军,其中最为突出的,正是薛焕麾下的“大同七雄”,彭石打破前三小阵便费时这么久,完全拜其中三位的武功所致。“他们与彭石的战力,应是差不多的。”薛焕暗忖。这一役虽是山东之战,更该算燕云之地金宋战斗力的一次改朝换代。 恰在这时,听得一声炸响从西面传来,摧枯拉朽,震耳yu聋,空气中翻滚着一股无形巨浪,从摩天岭某一个圆心扩散而来,迅猛地穿插过内四层所有的大阵小阵继续往东、往南,那巨浪荡涤之处兵阵全然泛起涟漪,有形有状的涟漪,消隐后全换作血污,以及横七竖八的盔甲、躯体、旌旗…… 抬眼望,江河乱,分明清早,错觉已到黄昏;谁把晨曦抹上晚sè,谁把晓角吹成暮笛,谁把朝雨汇进夕风…… 谁,自然岳离林阡是也。 这声炸响,出自他们的第三十回合,或者说,是第三十次以命相拼。 当时在侧的花帽军无人后退,因知退了也没有用,因没有力气可以退,因这声音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经耳膜震穿,听不见了,事后回忆时才说,那一刀一剑相撞之时,连心都有炸漏了的感觉。 可是不容喘息第三十一不第三十二回合已经铺张开来,铁索桥上这二人无视山石崩落、桥面翻覆,不作消停继续再拼再砍,岳离额上甚少沁出汗水,而林阡此刻眼中俱是暴戾,煞气环绕在他身上,束乾坤甚至能看出那煞气的黑sè…… 是啊,山石崩落是一定的,但桥面翻覆……是指这铁索桥已经有一段被扭曲翻倒!当林阡和岳离越打越沉浸在刀剑中时,他们的眼睛根本不可能去注意脚下悬空,他们的脚步是出于本能在铁链上来去往返,也许别人最关心的是他们的手,但束乾坤最着紧的,是每一步,天尊,林匪,千万不要掉下去啊…… 入魔后的林阡,果然实力跃升,刀大幅提高,力量、内功都刚劲了数倍,正因如此,他看得清岳离剑法的招式内容,所以每一招都来得及捕捉、拆解,甚而至于反击! 一如吟儿先前所说,撇开内功高低只论招式,岳离剑法比林阡神幻,幻生于真,亦融于真,指他包罗万象,有真有幻,故比林阡多一份飘渺,因而拉伸出多一份辽阔。 但也是吟儿说过,林阡却比岳离多了一份生动,岳离纵使有气象万千都是静态,而饮恨刀能够有sè有声有动态,那种“昆仑崩绝壁、突兀压神州、月涌大江流、黄河走东溟”的动态感。络绎不绝地呈现,难以置信地层叠,未必不如岳离! “万寓于一”和“真幻万象”,饮恨刀的刀意,与九天剑的剑境訇然相撞,都想破坏对方的招式,却都破坏不得,狂风中,沙石下成暴雨;黄尘里,刀剑撞出卷龙。 这一战没有多余的呼吸声,观者不敢呼吸,比斗者几乎一气灌注从头至尾,每一瞬每一霎都在劈砍攻杀,冷静从容地释放出沉猛凌厉,每一次比斗的余风,都够给浩瀚山林激起一场风暴。 光线明灭,林阡岳离都快被自己掀起的风沙埋住,却又在几乎同时将对方身上的灰尘驱除。不多时,岳离的剑锋竟已残破,林阡刀他自己的血,而为什么是束乾坤的心,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 “到了……”岳离到这一刻还中气十足,手里攒聚着比上次炸响时更强的真气,而林阡眼中杀气腾腾,很明显下一刀的“万寓于一”会更加激猛。束乾坤瞧出端倪,预感可能会伤亡惨重,可是麾下和他,比上次更加来不及退了…… 是啊到了,你们的死期,都到了!下一刀,亦是林阡有史以来蓄力最多的一刀,要对这些害吟儿掉下去的人斩尽杀绝,一个不剩!“全都下去给她陪葬!”入魔时林阡毫无人xing可言,自然也没有坚持吟儿还活着…… 所以,岳离才说,到了。 岳离和薛焕有一点截然相反,虽然尚武,更加向战。 林阡给他满足之后,他就一定会将林阡杀害。 在林阡最邪魔时杀了林阡,更算为人间除去一害。 这就是凤箫吟适才听出来的,岳离对林阡的激将,其实是提醒林阡还有潜力可挖掘,隐隐在林阡心里种下一个入魔的念头。 天助他也,凤箫吟会那么巧掉下去,林阡在最快的时间内jing神失常。 或许也是水到渠成的,是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薛焕等人的厉害,共同促成了林阡在这一战中一直就状态飘,也是司马隆、梁宿星、高风雷等人的实力,使林阡比起一年前入魔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尽管他也一路想克制,一路想重返当年的林胜南。 入魔时,林阡确实战力提升、实力倍涨,可以对岳离迎头赶上,内功、度、外力、意象、招式全部都近乎制衡,但是林阡只怕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越入魔他心智就越不坚定,那么,就越容易被岳离“同化”“反控!” 因为,林阡现在的战力是不稳的,飘的,不属于他自己的! 岳离前五十招都没有完全施展的“反控力”,就在这最后一招等他,等他林阡,亲手将这二十多年来打的最强一刀,心甘情愿地刺进他自己的身躯! 遇到岳离是林阡的不幸——正常状态下最多自保,入魔状态下必死无疑。 然而,世间万事万物,都那么巧埋下了因,在最关键的时候结果—— 强光交汇、生死擦肩的最后一刻,林阡的力量还未全然出手,就被一个更强于岳离的人物制止,那人就在他怀中,抢在九天剑前直接热烫伤了他的手。 伤他却是救他! 一刹,理智和思绪,决堤般倒灌进林阡的脑海,本能俯,看襁褓里清醒异常的小牛犊,它竟似预料到了这一切,把这一烫滞后到了此时此刻! “沂儿……”瞬间他忆起他现在的身份,他是怀中这小牛犊的父亲!不该走火入魔去强招自损,吟儿跳下铁索桥不是要他走火入魔,就算当初胡水灵咬舌自尽也只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他要为她们保重自己! “哈……”小牛犊当然只是凑巧烫,此刻睁着眼睛笑意满满,长长的睫毛,白净的肌肤,像极了吟儿。林阡陡然清醒回来,不错,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是让吟儿抱住小牛犊!吟儿,一定还没有死!还没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她怎舍得死! 他一想起吟儿,就想起今夜她趴在他对面倒着看地图的情景,就想起她调皮地动他案上的米堆,就想起她差点破坏了那米堆代指的摩天岭,他当时真想骂她,捣蛋鬼,你可把摩天岭害得山崩地裂…… 战斗岂容分神,岳离一剑强势席卷,林阡却居然中途撤力,众金军俱是大惊,束乾坤惊他必死,岳离却惊他没有中计……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的他们,不自觉地近前一步的也有,虽吃惊却不停止进攻的也有……谁都看到,林阡嘴角划过一丝释然的笑。 “沂儿,和爹一起,找娘回来。”说罢此句,来不及闪避岳离这一剑,但饮恨刀的方向却不是抗击、而是全力斩断了本就将断的铁索,交睫之间,摩天岭战地两道寒光电闪,一横亘天地,一纵贯河山,九天剑朝前斩林阡,饮恨刀却沉降劈铁索! 这一竖一横映入眼帘稍纵即逝,炸响声不如上一次激烈,死伤也比想象中少得多了,但视觉冲击、心理震撼、意外之感、却比预料中更加强烈!在铁索桥上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遭遇桥被一劈为二,伴随着两段铁链的左右断裂陡然垂落,是桥上所有人的吃惊惨叫和争先恐后地攀爬而上。 凶险来时无论他是天尊岳离还是等闲之辈,第一时间当然都是扶稳垂直沉落的铁链万万不要掉下去——他们当时设定这铁索桥就是利用了人的怕死想拦住林阡,结果,林阡没怕死,他们怕了。 那一刻若从上空俯瞰,一端铁链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人,另一端,则洋洋洒洒泼满了血,林阡把小牛犊夹在腋下,一手抓紧铁链,一手攥着长刀,望着由近及远一瞬间就遥不可及的所有敌人,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虽然疲惫,却不容喘息,因为这根铁链的下端有异响…… 危难之际,竟有一人飞身而来,抓住了这边的铁索与他一同荡了过来——束乾坤这小子,当真执着敬业! 林阡低头看着脚下风云涌荡深不见底,心知必须极快地找路下去,束乾坤并不足虑,怕只怕岳离和这群花帽军也会从另一条路下山、抢在他之前找到吟儿。 “无论如何,凤箫吟生死未卜,他又割断了铁桥,一时半刻也不会找到这出口出阵了。”岳离安抚花帽军说束乾坤应当无碍,一番调兵遣将之后,望着鸿沟那边的情景,叹了一声,“还有高风雷,正是在铁索桥的彼端等他。” 花帽军都万分佩服地看着岳离,林阡凤箫吟几乎手牵着手这一路过关斩将地过来,偏偏在临近出口的几步之遥功亏一篑,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宁可放弃出口、辗转下山、前途难料,都是拜岳天尊所赐。 他们不知,适才差一点,岳离就能把林阡结束在这里,岳离也是功亏一篑,败给了近水楼台的小牛犊。 这一声炸响过后,林阡除了被烫出个来之外,并没有受更重的伤,铁链上的血迹,亦全来自他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口。 第1154章(9) 新手vs高手,阵容vs战略 铁索桥一战后,林阡不得不舍弃出口追随凤箫吟而去,目测他当时一身是血筋疲力尽战力极低、束乾坤追赶过去理应无xing命之忧,花帽军诸将都是长吁了一口气,然而刚随天尊一起下山找了段时间,却得到内四层金宋双方大战持衡的消息。 “泰安匪竟能与大同军平手?”这比林阡差点平了天尊更教花帽军惊讶。权衡轻重,岳离既达到目的便不宜久留,因而将林阡留给了高风雷对付。 “好一个薛焕之,果然值得托付。”岳离赶赴内四层时,远看大同军兵将勇猛、士气高热,较之花帽、护国、乣军毫不逊sè,更因初次参与山东之战而状态上佳,心忖,之所以不能赢过宋军,问题一定不出在他们,而出在我身“徐辕战术,一定出我所料。”如果说小辈之中,薛焕是岳离的最赏识,那么徐辕就是岳离的最顾忌。 彼时大阵中局部甚静、局部则动荡不堪,尤其薛焕所在的核心,已经只见光影,分不清谁是谁了。金军严肃如山,宋军适应如水,同样强劲,旗鼓相当。一路往那边疾驰,岳离不得不问,“宋军何以会反败为平?” “天尊,原来宋军还有增援!”麾下回答。原来,彭义斌石硅冲阵的一刻以内,大同军都不断将他们死死压制,尤其在他们到达青龙阵后,纵使彭石合作无间,也一时行动僵滞,不料,恰在半刻之后,宋方火速增援了又一路兵马,出人意料地搅乱了原先已战到白热的两军。 “原来徐辕意不在一鼓作气闯过去,而是这般有所目的地夺取驻地。”岳离获悉形势,才知果然是自己对徐辕失算,若非正巧换成薛焕迎战,只怕会被宋军占尽先机。 “是啊,未想到徐辕竟不惜一切代价,几乎倾巢而出。”身边谋士说,岳离心道,徐辕胆魄不免也太大了些,不怕投入过多实力、得到他的南面驻地吗,再问:“宋军增援何人?!” “柳闻因、江星衍。”麾下答。 “如此!徐辕也是险中求全,他未动祝孟尝、孙邦佐等人。”岳离暗自叹惋,林阡难除,皆因林阡的人难除!徐辕他,明显采取了冒险打法里的最安全模式,可谓最平衡、最稳妥。 岳离再问,柳闻因江星衍是如何帮彭义斌石硅脱险的。 谋士回忆说,青龙阵几乎将彭石困死之际,彭石等人身在局中不得要诀,而柳江二人被外层兵阵所阻难以接近,危难关头,江星衍飞戟隔空而去,全往龙须龙爪处守军横扫,帮彭石争取时机从龙腹截杀而出,同一时间,柳闻因手持寒星枪一马当先,川蜀雄风,攻守兼备,竟比彭石冲阵能力更强。 不多时柳江便与彭石诸军在白虎阵前会合。纵然虎眼虎耳守势严整军威赫赫,闻因与星衍合作无间毫无惧怕,长枪干脆利落,飞戟无一虚发,白虎阵伞旗锣鼓尽数销毁、零零落落,因他们率众驰赴,宋军犹如死水被引入活源,彭石备受鼓舞锤剑超凡发挥、慢慢竟能顶住压力,薛焕命人告知岳离时,正是彭义斌石硅打赢了十几座大阵越战越猛时。 那时,金军视角,宋军越战越猛,锐不可当;宋军视角,金军又何尝不是越打越劲,牢不可破。 “闻因,谢谢。”兵阵中彭义斌险被一刀擦过,寒光一掠那刀锋被一枪挑开,转头来看不是柳闻因又是何人,晨曦中他看着她一身男装英气逼人,心想这一生即便不能相恋,便这般战场上并肩也是无憾了。 “收拾残局的事就交给星衍和我,彭大哥,石当家,你们且继续朝前战吧,不必有后顾之忧!”闻因给他们揽下白虎阵。她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当年吟儿和祝孟尝海逐浪,战火中一起成长。 “竟是薛焕,你们当心。”星衍远看发觉薛焕已亲身临阵。他和闻因是在炸响声传来之时开拔,是以正好和薛岳互换的情报错过。 “不知天骄得知后会不会有对策。”路成也在这拨增援中,经验尚浅的他忧心忡忡。 “天骄,怕是还有别的战事要顾。”闻因知,不会过多久,仆散揆就会从南压境,以至东面的完颜斜烈、蒲鲜万奴,还有北面的完颜君剑……所以眼前这场仗是真正的背水一战,因为稍有不慎还会连累天骄! “凡事不能光靠天骄。”石硅握住流星锤,看向彭义斌,义斌也转过脸来,默契地举起剑来,“说的是,这仗可是咱们要打的。” “然而那终究是北部第一。”星衍不再像过去那样莽撞,他会思考了,会为别人担心。 “无妨,楚狂刀只是做做样子凝结军心,薛焕他一年不出三刀,我二人再差,一起上总成。”石硅一笑。彭义斌也点头道,“再强他也不会强过司马隆,怎么对高手咱们熟得很,万一顶不住,撑到等你们来。”曾几何时,有对方在,彭石就觉得有信心。 “好!”闻因笑而回应,也许他们都是被司马隆练出来的胆量——怕什么?绝顶高手之威,新手照样能拆。彭石和她,都曾赢过豫王府。 当此时金宋双方已纵横交错,一干小将正和大同七雄在最核心、最处,四面八方刀剑无眼,全部都是背后相托在说、在行动—— 实战中,没有后路能够退,jing神支柱并不是统帅,而永远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些人。 几乎同一时间,奋勇顽强的内二内三层宋军,则破天荒出现了一个靠得最近、极可能融汇的机会。 先前,黄掴和桓端二人亲眼看着吴越军分散被吞、并没有就此教花帽军掉以轻心、而是下令趁势肢解这一兵流,希冀一战决定胜负;初始吴越军确实也接二连三地沦落迷宫下落不明……奈何吴越李全杨妙真皆坚韧至极,零散到极限竟还能顽强地吊一口气,最终否极泰来。 可怕那吴越和杨宋贤竟心有灵犀般、感应到了对方位置所在,越打越近,渐入佳境……见势有变,桓端、黄掴当即近前去打,绝不允许他们就此翻身! 先前宋贤等人迟阡吟一步进入这风里流沙大阵,因随身照顾着地图、才不至于像他俩那样陷入内一层迷宫,但是总有些地图上没有标注的道路、防不胜防的机关圈套,宋贤这一行人手又少,于是就只能苦苦撑着,直候到吴越冲杀过来。奈何行百里路半九十,桓端黄掴眼疾手快竟立即要将他们强硬拆开…… 这一刻,金军就如两股反向的波流,各自冲荡向吴越军、杨宋贤军这两只孤舟,越冲越高,澎湃澎湃,激越铿锵,吞噬之象。“众将听令,继续分割,今ri势将宋军灭尽!” “弟兄们,冲过去,死也死在一起!”两强相遇,哀兵必胜。虽是孤舟,却是大船。吴越和杨宋贤,不近则已,一旦已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了,哪还容许对方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新屿,可算来了!我缺人手多时了!”潺丝剑撂倒了他二人之间最后一道阻障,宋贤终究和新屿会师,战史中已无数次这样的经历,宋贤一如既往挂着“兄弟有你在真好”的笑容。 “我也缺你武功多时。”吴越沉着一笑,眼神示意后面几步之遥的纥石烈桓端,同时把手下的兵将们带入宋贤所在。 “好,你一手交兵,我一手交剑。”宋贤笑着捉弄、持剑迎上,李全铁枪从旁协助。二话不说,吴越以金针对付黄掴,杨妙真则提梨花枪挑战解涛,其余兵将,交融之后继续破阵。现如今,内二内三层才是真的被打汇合——宋军与金军一样都成一体了,孰强孰弱自要重新较量! 适逢彭石柳江在内四层与金军持平、岳离尚未知情而到场,身处内二内三层的吴越杨宋贤李全军,与他们相互得知、相互鼓励,“只需咱们和这两块兵阵僵持住了,义斌石硅一旦打破薛焕就会奠定胜局。”吴越说。 “这句话,倒过来也是一样!”杨宋贤笑,是啊,谁说一定是彭义斌石硅、而不是由我们打破局势呢!他们这老一辈的,可不能输给小辈们了。 “一起打破,就更好了。”李全也显露一丝笑。 “薛焕、岳离……?”聪颖如妙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摩天岭几层兵阵都取得突破xing进展,捷报传回龙泉峰却比先前迂回得多。 闻因担心得不错,其实最孤掌难鸣、最孤注一掷的不是一走了之的他们,而是留守原处的徐辕、张汝楫、孙邦佐,以及周边诸如时青、裴渊、祝孟尝、袁若。 今ri一战,到此也只有他们没有被拖下水,越晚,就越是重点,尤其对于金军来说。 仆散揆、蒲鲜万奴、完颜斜烈、完颜君剑四路人马,仿佛早已虎视眈眈。 炸响声前后,前三者都已进军,完颜君剑更是立即就对国安用启衅,徐辕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对闻因他们说。 小将们走后,注定龙泉峰、调军岭、东中交界众将都逃不脱苦战。所幸小将们英勇令人省了许多心,老将们又按照规划因敌制宜打得相当熟练。 “周边驻地,不出不测,应是蒲鲜万奴攻裴渊时青,完颜斜烈攻祝孟尝袁若,我军保全兵马为上、驻地为轻。”徐辕对形势了然于心,“只需我与国七当家都不出差池,即便周边驻地有失、都不会影响大局太过。” 实际上留守之战的重点,就在于徐辕和国安用分别直面的仆散揆和完颜君剑。徐辕想,那仆散揆jing于行军打仗,剑法却比自己要低些层次,阵前武斗应当不难对付;国七当家,与完颜君剑实力不相上下,加之与杨鞍一样防守能力一流,这一战,并不难打! 抽丝剥茧,仔细分析,四路金军,其实也就两路有要挟,分别对症下药以后,徐辕运筹于心、几乎稳cāo胜券。 可惜,攻击的阵容徐辕赢了岳离,留守的战略他却是输给了仆散揆—— 徐辕未曾料到,仆散揆从南面北上,选择的恰恰不是来攻徐辕,而是绕开徐辕去打国安用,与完颜君剑合力! 原本策应徐辕的国安用,竟陡然成为众矢之的,而徐辕,竟也不能在第一时间策应之,因仆散揆留了一路jing兵,特地用以捆住徐辕的手脚。 只一路jing兵便够?足够,那人战力,在天骄徐辕之上! 虽然兵临城下的旌旗上写“仆散”,此役,却是那个人的回归。 山东之战即将落幕,离场之将岂能不回。 第1154章(10) 冯虚vs鎏金,今人vs古阵 徐辕剔出了岳离伏下的内阵,却没猜到仆散揆按住的外援……不禁暗叹失误:怎该忘记三月十五之战、主公曾这样输给岳离?只不过当时岳离假以分身,而眼前人应该算作返场,眼前人,十二元神之首,仆散安贞! 这一战对仆散揆意义重大,是他首度掌控与盟军交锋时的大局,对他的儿子仆散安贞而言则价值更加宝贵,这是他获得新生后第一次履步荣耀…… “伤势确实很重,但非不能恢复。五年后恢复,那五年后重返战场,十年后恢复,便十年后号令山东。安贞,这七尺之躯,至死都应报国恩。”数月前王爷教诲犹在耳畔,此刻仆散安贞跨梦魇宝马、持鎏金月牙,实力恢复到几成,和徐辕一战才见分晓。 久违了,战场!月牙铲轰然冲刺,锋芒毕露,流光溢彩,冯虚刀沛然还击,林山之盛,江海之深。“好武功!”纵使徐辕,亦情不自禁赞,仆散安贞也难掩崇仰:“不愧是天骄徐辕,再过几个月,必能将我甩开,可惜——不会再过几个月了!” 仆散安贞此言非虚,他因林阡入魔而被牵累险险送命,事件虽发生在徐辕遭金军和杨鞍合谋暗算之后,毕竟获救及时,而徐辕蹉跎两月,故如今实力并不如他。 “不必过几个月,现在就能将你甩开。”徐辕一笑,好一句轻狂之语偏说得这般沉稳。仆散安贞脸sè一变,自然对他不敢怠慢,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辕受伤之前,武功绝对高过他。 当下铲刀大战不可开交、月牙铲锐利,冯虚刀浑厚,月牙铲直挥斜掠,冯虚刀纵劈横砍,月牙铲激起明灭光,破立随心,攻防一体,冯虚刀抡起张弛风,浩荡八溟阔,志泰心超然! 彼时孙邦佐已成功突围北上去支援国安用,张汝楫在侧看徐辕应敌不免胆战心惊,甫一发现仆散安贞的梦魇战马喷火、害徐辕一刀扑空险被仆散安贞铲中,张汝楫义愤填膺当即上前补位、给天骄争取时间把战马控稳…… 虽然此战惊险,倒也并无惧怕,张汝楫忽然有些吃惊,换一年前,只怕他早已逃,麾下早已散了,人之常情,他们这些小将毕竟不是鞍哥、不是二祖哥、不是国七当家。但为何,一年后,竟不一样了…… 这一年来,红袄寨习惯了被林阡被盟主和被这位武林天骄庇护,殊不知庇护中他们也被这cháo流裹挟着一起成长,不论是跟在林阡身边的彭义斌石硅,跟在盟主身边的杨妙真李全,或是这最后一战才跟在天骄身边的孙邦佐张汝楫,时间再短,都已蜕变,不再是投机者,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毫无建树——连从前浑浑噩噩的史泼立,都已不再是挂名四当家! 岂止是仆散安贞重生?整个红袄寨都已焕然一新!张汝楫对徐辕感激不尽,心甘情愿为他填补空缺,拼刀时全力以赴毫无松懈,哪怕血溅当场也咬紧牙关! 然而,局面在某个毫无预兆的节点,仍然整体倒向了人多势众的金军—— 战过百招,徐辕惊闻内四层主将竟是薛焕,他知岳离虽然漏算却毕竟是策谋主使、加之薛焕补得恰到好处,彭石柳江并不占优……而且,越往后拖对宋军越不利,因为岳离总会获悉消息出阵,如他那样的擅长逆势,很显然彭石柳江要吃尽苦头!也许现在还没,但,迟早的。 祸不单行,内一层,主公主母至今下落不明;外一层,百里飘云杨鞍始终不得脱身;眼看这龙泉峰战区徐辕张汝楫和仆散安贞的武斗差距渐次拉大,这一战俨然因为仆散揆的战略独特而大势已去时不我与;周边,国安用展徽遭遇完颜君剑仆散揆合攻生死未卜、时青裴渊袁若祝孟尝等人以少敌多显然最多也只能制衡。 危难至此,就只能看内二内三层能否破局,其实徐辕清楚得很,他们也不是破局的关键,即便杨宋贤吴越能和桓端黄掴武力持平,但因古阵和迷宫存在,获胜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雪上加霜的是,便在那时,传来月观峰李思温郝定动身北上向司马隆开战的情报,不知真假,按理说他们不该是听说徐辕撑不住才动身的,因为一来一去不可能这么快,唯一的可能xing,是郝定那急xing子没有按捺得住,早就动身开战了! “他们这是疯了吗!不是说他们绝对不能动吗!”徐辕闻讯大惊,这是最不该动的一路兵马,林阡战前也嘱咐过,因为月观峰和摩天岭都位于古阵当中,稍有不慎即入迷宫,绝不能妄自作动。吴越打破规矩也便算了他有那个实力,李思温郝定,为何逞这个能! 即便他们能打赢司马隆也肯定会陷入迷宫啊!这等同于自寻死路……徐辕握刀的手全是大汗,迄今为止最凶险的一场战役! 徐辕料得不错,当内四层彭石柳江即将遭遇岳离薛焕联手,内二内三层,作为当时唯一的破局希望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的,即便杨宋贤吴越顺利会师,但也步入了古阵最强的范围内,他们接二连三被迷宫的入口卷入内一层去,人数开始再一次地越来越少。 事实上,吴越的兵阵能打败黄掴但不能奈何纥石烈桓端,正是因为这里的迷宫入口、陷阱机关明显比那边多。随着战士们接二连三出事,其实迷宫入口大部分都已显露能够避开,潜在的小部分却仍然无所征兆突如其来。 最终,连吴越自己,也和黄掴一起,被吞噬进了内一层的迷宫中去,杨妙真亲眼看着他消失于前,正待拉住他,却连自己也被飓风吸牢,若非李全眼疾手快,她也一定会提早去见林阡——提早去见林阡,在这一战里,是能避免就避免的。他们虽不负夺驻地的任务,却最好是靠近、守护、并打赢敌阵,而不是提早见林阡去承认输了。 “师父……”妙真眼眶一湿,想见而见不得,蓦地撩起一枪,全然拉着金人一起死的态度。 其时风乍起,从东往西浩浩荡荡,历经了一整个泰安战场,灌向适才内一层炸响处,林木反摇,云雾逆掀,断裂如死的铁索桥,趴在两侧悬崖上微微颤动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不止每一层的盟军,更有一直没有寻获吟儿的林阡—— 这将近一刻的时间内他抱着小牛犊一路往下,束乾坤则坚持在后紧追不舍。他与岳离相争体力本就不剩几多,再被束乾坤这般死缠、又要到处寻吟儿,久而久之自然透支,束乾坤却终于和麾下殊途同归…… 也许林阡要庆幸岳离终于走了,但岳离这一走会对内四层造成怎样的伤害,林阡当时想不到,后来回忆真是心有余悸。 更何况即使岳离走了,林阡也不得掉以轻心!当下双方在崖底的竹林里再行激战,金将们提刀携枪争先恐后全扑上来,没有语言,只有兵刃,只有他们来之前想要完成任务的执念,和来之后生生添出来的仇恨和矛盾…… 寒光冷冽堆迭、强烈刺目至极,花帽军集结合阵,饮恨刀蓄力迎斩,刀法层出,气势磅礴,杀机萦绕,锋芒炽烈,那时ri上三竿,阳光破云而下,林海翻腾不休,残叶闪离飞旋,翠碧sè、玄铁sè、绛红sè、金黄sè交织相映,修竹、战甲、血污、光晕,凌乱不堪。不知是光圈随着战圈在移,还是战圈一点点地迫进光圈里…… 久之,好好的一片竹林便被这群武者暴殄天物,当ri月遁逃崖底无光、茂林修竹东倒西歪、战衣盔甲七零八落,内一层由饮恨刀堆出了一道浩瀚兵阵,局部堆满了人,局部则空空如也。然而,虽然林阡只余束乾坤一个对手,却竟然需要倾注于锋间九成内劲,再yu添力,胸口却一阵堵,岳离比薛焕强太多,一战就败光了林阡所有内力!此刻饮恨刀之所以还能呼啸生风,完全拜刀法造就的气势所赐,和他固有的并不杰出的膂力…… 束乾坤略带敬畏地剑挑这难得一见的刀象,如果不是因为林阡走投无路,其饮恨刀招式如何,束乾坤根本不可能看清!如今看清了每招每式,才懂为何其刀象里有山如丸,河如带,危可摘星辰之感……明明此刻是在崖底,束乾坤却觉身在绝顶,步步惊心。 林阡越打越激,忖度已离吟儿落坠处不远,抛下这即将败战的束乾坤,无视身后已扣弦发shè的弓箭手,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见流水边、乱竹间,一片白sè衣角,染着斑斑血迹…… 林阡陡然震惊,刀势一停,便要去看,恰那时脚下一空又一紧,蓦地泥土全被揭开,飞腾而起两条铁链,在他尚未意识之际,四面拉开将他腿脚捆缠,林阡满心都是吟儿根本无从闪躲,铁链收紧时已缠绕数圈打成死结无法摆脱!这机关煞是厉害,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早被这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此情此景不是脚铐胜似脚铐,别说每走一步都需拖缠着如斯重物,林阡想移第一步时都觉重如千钧无法抬脚! “吟儿……”他重心不稳几乎被绊倒在地,却无法去判断吟儿生死、甚至无法够到吟儿的衣角,可是吟儿如果还活着怎会不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他来!?余光中已有数十箭扣弦而发,竟要趁此机会将他shè杀,林阡万念俱灰,悲从中来,嘶吼着拖动铁链再战。 跌倒在地的束乾坤,吃惊地循声看去,只看到混乱里那片衣角——刚刚他要救吟儿没救成、只扯到这一片、一时忘了扔、打斗时掉了、如此竟救了自己一命……束乾坤瞠目结舌。 而当林阡悲痛yu绝、胡乱劈砍完这一轮箭矢后,又有花帽军一拥而上,刀剑戈戟云集,林阡站于原地不动相应,刀法凶悍,见刃就断,困兽之斗,激烈非常。沉寂了片刻的竹林里倏然又叮当声起、围上的花帽军尽数受害。 束乾坤眼看麾下危险急急相救,纵身而去一剑螺旋刺下,林阡竟负重还能一跃而起,长刀削斩,不由分说,一刀点破九重剑花,束乾坤因有执念,却也不曾输给林阡,一掌拍去,亦使林阡退后几步、内伤加重。 不退则已,一退又触机关……林阡尚未能解开脚上铁链,突地两侧生风、竟猛一飞出几节尖竹,林阡若单手持刀顷刻就能破左面威胁,然而右面尖竹正对着手臂里的小牛犊……本能驱使他当时也一片空白、想也不想选了最错误的御敌方法、防御力完全放在身右、先将小牛犊紧紧护住确保安全、其后才往左往右去断尖竹,缓得一缓,右面尖竹已到身畔,速度根本不足以对付身右,而左面尖竹,力量上也抗衡不得…… 訇然撞击、林阡身左身右到处鲜血浇淋,身体一晃,险险倒下。完颜永琏的机关,比柳月设置的更加毒辣。 “拿下他!”束乾坤看出他身心俱疲,发号施令。 然而手刚抬起,便被一刀斜斜打来,若非躲闪及时,势必被连人带手钉在地上,强风过后,束乾坤循声惊看,阳光下,不远处山道上并肩而立两个人影,几乎一样身高,轮廓区分,却一壮实一清瘦,分明一男一女,虽然逆光看去并不能立即看清,但束乾坤马上就懂了,数遍天下也没第二对这种特征,他知道这把刀一定是女子所发,因为相较她身边男子而言,甚至相较林阡而言,她都是刀王。 “拿下他?试试看。”那女子冷笑一声,语带挑衅,气场无敌。 第1154章(11) 魔门vs金军,主公vs爱侣 束乾坤当然被激,立即亲自来拿林阡,然而才走一半,就被又一道罡风一掀,险些重心不稳,余光一瞥,那女子竟不在原地了,再定睛一看,她不知何时已闪到自己脚后来——这魔一样的速度! 瞬间而已她顺势拔出了适才钉在地上的刀,束乾坤意识到的时候脖子上一片冰凉!饶是他剑法高明,反应过来也只能自救!倏忽与她交击七八回合,她毫不换气越打越快,单招凌厉,合而厚重,与楚狂刀一样自成一阵 歘如飞电,隐若白虹,风吹不断,ri照还空……束乾坤如被捆绑在一个落差万丈的瀑布下面,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水势砸死的还是被淹死。勉强打个十余回合,那女已不仅落川刀法,而更有万云斗法,各种招式都汇成滚滚洪流,一时不知是云是水,总之不再是刀,更不可能是个纤腰不盈一握的女人发出来的…… 关于“美女一无是处”这个论点,束乾坤向来都把楚算成特例、而因为蓝玉泽和凤箫吟动摇,此刻看到邪后……直接全盘推翻。 束乾坤未曾参与七年前的黔西之战,所以错过了轩辕九烨的见解:金宋之争,最忌魔门的邪后站队——因为七年前那场专属邪后的“魔门护主”,曾令完胜金军后的林阡都一筹莫展、险些败给她的毁世之能…… 谁也不可能料到,七年后的山东之战,金宋之争最忌的事还是发生了,巧的是,对于金宋双方这仍然是金宋之争,对于邪后而言这也还是“魔门护主”,简简单单。 只不过,此主非彼主。那边大小两个魔王,岂容在她眼前被金军杀?“拿下他?试试看。”这句不是挑衅,而是林美材想当然,想当然地认为没人敢犯她魔门之威,话毕必然噤若寒蝉! 偏偏束乾坤属于那种任务至上、为了任务、遇强则强、威武不能屈、敢冒险也甘做小人…… 是以这场激战在所难免,是以束乾坤显出疲弱后战斗渐渐有发展成群攻的趋势,是以在越来越多的金军上前却被三下五除二干掉的时候、证明了束乾坤这次属于判断失误…… 林美材状态正到好处,一旦出手,几乎毫无悬念就把束乾坤赢过,继而挡在林阡身前应接这一涌而来的花帽jing兵,偌大几层合斗的金兵被强势冲荡、席卷、掀翻,不过只花费她几个回合而已。随着一声震响束乾坤和麾下们一并兵刃脱手,只觉一阵不适感直接从虎口直接麻到心里,稍一退却,竟失去了好几个手下。 “是邪后林美材!”花帽军有人听过她的名头,忽然个个脸sè惨白,传说中她一招灭梁晋及其麾下、披风一翻就把楚打伤,而梁晋楚,皆是十二元神、也是花帽主帅……如今见到邪后本人,才知何谓名不虚传、何止名不虚传! 束乾坤见势不妙,急唤麾下先行离去,麾下们则忠心护主,希冀能将他也及时救走,配合恰当才避开了更多伤亡,也好歹支撑着没有这么快就败阵……奈何等到那掩月刀也拔出上前之后,花帽军就只能拉开死死伤伤的序幕…… 少顷,花帽军从上到下都战到遍体鳞伤,邪后和海逐浪联击却是势如破竹,最终,在十余金兵的殿后掩护下,由三五个将士半拖半拉、带重伤半昏的束乾坤仓惶逃离…… 一如花帽军的主仆情深,林美材和海逐浪的脸上,俨然也都写着“林阡状态不好就由我来顶上”。这些令他林阡骄傲的战友们啊,常常都表现比他还强还出sè,令他欣慰,教敌人一筹莫展的从来都不是他林阡一个人,令他期待,抗金联盟的现在和未来…… 未来,特别是红袄寨——他听到声音,虽不知分了好几层兵阵,却显然知道已经在打。 林阡神智略有恢复,回忆适才花帽军与他的整场交锋,其实也是作为新秀却毫无怯场,更将他迫到逆境几乎绝望,若非遇到个正巧以逸待劳想打一架的邪后,他纵然英雄一世也难逃折戟……展望山东未来,金军也许不会比宋军差。 当此时,金兵或败或亡,现场无人叨扰,姻缘刀一回鞘,林美材双腕相握,笑而骨骼作响,动作表情,全然枭雄霸气。 海逐浪则已跑到林阡身边来看阡到底如何了,乍一瞧见他满身是血却还紧护着怀中毫发无损的小牛犊,想起这一幕拼死相护曾发生在他对盟主身上,再看盟主不在他身边恐遭不测,海逐浪登时又惊又恐又悲又感慨,百感交集扶起他来语无伦次:“林兄弟?还活着?!盟主呢……她……你……” “她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是失散。”林阡渐渐恢复知觉,语气斩钉截铁。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他砍断啊!”林美材伏在林阡腿边,研究了片刻,对海逐浪发号施令。 “好!”海逐浪赶紧挥刀来断铁链,却看那铁链异常牢固,难以对付,海逐浪虽有赠刀癖,随身带的不多,何况要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可惜了,破铜烂铁虽然可能有用,但魔神殿下说过,得在有酸雾的条件下才行。”林美材也发现这铁链棘手,看林阡似是虚脱、扶他坐稳时想要先把小牛犊接过来。过程中海逐浪换了好几种方法试。 小牛犊那家伙,蹊跷地像吸附在林阡的怀里似的,无论林阡怎么放手邪后怎么拉扯,它愣是抱着他胳膊不肯离开,破天荒地赖在林阡身边不肯走。邪后惊讶地望着这幕情景,这小畜生,居然这么势利鬼,谁能保护它它就粘着谁? “这么混帐的爹,你也喜欢?”邪后酸溜溜地说,小牛犊好像听出她的不满,于是调皮地用脚蹭她,似乎在示意说,你也救我的,我也喜欢你,但是更喜欢爹爹……邪后被它的小脚蹭到,顿起怜惜之情,于是捏提起脚亲了亲,此情此景,温馨得好像不在战地,林阡僵硬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笑,笑意过后,因忆及吟儿生死未卜,平添了一丝苦涩,他知道此战非比寻常。 “有了。”海逐浪忽然一拍脑袋。“什么?”邪后循声看去,发现他手上多出副手铐来,那不正是短刀谷的最坚硬手铐吗……这家伙,居然有用的东西不带,这种害人手铐倒是随身备着……邪后站起、看他给林阡磕、磨这铁链。 “虽然效果不会很显著,总是能起到点作用的。”海逐浪说,“只要能损坏一半,接下来一半就交给她。” “怎么?”林阡奇问,邪后也不解。 “曾经她被手铐铐住的时候,什么方法都尝试过,待会我磨出一点起sè了、交给她,只要她一发功、也许就能彻底解开了。”海逐浪笑而回忆,邪后哦了一声:“原是如此。”没心没肺的她,到这时还没明白海逐浪为什么把手铐带身上。 “逐浪倒是很会变通了。”林阡微笑,是啊,既然砍不断,那就努力破坏、哪怕只是先磨坏一半、总是能朝着砍断的方向进展的。 “有人来。”邪后面sè一变,提醒道,林阡海逐浪即刻jing觉。 邪后连拖带拽把林阡带到隐蔽处,海逐浪的解锁才进展到一半,奈何新的敌人不巧就在这时到场。 “是东方雨。”海逐浪低声告诉林阡。 “他来了。”林阡蹙眉。东方雨及其海州军,近期在淮北活动频繁,主要也是针对当地新兴的红袄寨势力的,林阡先前和陈旭、徐辕、杨鞍、二祖等人皆有交流,分析过总有一天淮北与山东的大战场会融汇一体,却没想到,这么快。 “我俩几个时辰前刚到这里的时候就遇上了他,然后就与他且躲且绕好几个时辰……这里应就是那个迷宫吧,好在有这迷宫,虽然咱们出不去,倒也可以借它防身。”逐浪说,“不与东方雨战,是为保全体力,见到你和盟主为止。”他和邪后的目的,显然和宋贤吴越一致。 “正因这样,我才手痒。”林美材笑了笑,她显然自认为不输给东方雨。 “你二人,竟没回去、跟着来了。”林阡叹,不知祸福,虽然自己亏得他们救,但外界会否缺不了他们。 “她一定要驯服那匹无法无天……然而……”海逐浪回答时窘迫至极,林美材脸上也因心虚泛红,咳了一声:“战后再找。” “好在东方雨应该只是‘将至而兵未至’。”林阡心悬于此,之所以确定东方雨兵力甚少,是因为淮北军若有大动静,再怎样兵贵神速,宋方也不可能毫不知情,所以东方雨应该只带了一批高手到此,机缘巧合看到林海二人从某个入口进阵故追踪而上、其后与他俩一并在内一层里绕了半个早上。 “说的不错,也就十七八个人,我听他们对话,好像是刚到泰安还没和黄掴打招呼,就看见咱俩鬼鬼祟祟地闯到了金军驻地,还以为我俩是不请自来,继而就糊里糊涂被咱们引进了迷宫。”林美材说。 “想必小牛犊这意外发生得突然,金军自己也没有准备充分,时机根本不成熟。若此战晚几ri,东方雨,应当是黄掴放在战场上的一员要将。”林阡点头,他相信束乾坤情急之下说话不假,小牛犊被掳不是金军授意,东方雨的糊涂入阵更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宋方也一样准备不充分,说来也无巧不成书,黄掴若是将东方雨放在战场上,林阡派出应战的理应也就是逐浪和邪后。 再不说话,敌人已然靠近。果然是东方雨。 林阡抱着小牛犊不让它出声,同时任海逐浪为自己继续解锁,林美材则与他们一并隐蔽于乱竹与机关间屏气凝息,防御为主——尽管敌明我暗,毕竟对方人数众多,林阡又正巧不济,所以林阡和海逐浪都禁止林美材动武,暂且看清对手、保全实力。 值得一提的是,东方雨出现之际邪后差点就直接出刀了,林阡还未出手拉住她,恰看到海逐浪转头对她眼神示意,邪后素ri那样强势的女子,竟立即按刀不动、真能被他管住,林阡不禁大感惊奇,而海逐浪专心解锁之时,亦能预感到林美材的按捺不住,及时地给以制止、继而埋头继续;解锁十分困难,他汗水淋漓,其后就一直不再多说,明显又是了解邪后说到做到、不必再制止第二次……种种细节被林阡洞察,既感叹这袍泽之谊,又欣慰于心灵交流时的“主公无用”。 远远看去,东方雨身后的十七八人都人高马大,显然是在海州军中jing挑细选、当年东方雨麾下“三鹰”的接班人……林阡心忖,这些人先前没被自己折耗过,林美材和海逐浪要真打可能并不占优势。 “在那!”果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许是林阡呼吸略重,东方雨身侧一人陡然转身,挥刃直指他几人藏身之处,短暂宁静即刻便被打破,山风忽起,又一番溪竹交响。 林阡还未想好派谁先上,海逐浪便起身并把邪后按在他身旁:“我去引开他们,你且先行解锁!”说话时背对着他二人,虎背熊腰直将他们都遮挡,留给东方雨等人一个明显的靶子,并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移步。林阡邪后尚未与他说得只言片语,他便已纵身一跃往山上狂奔。 “追!”十几双脚步全被他调虎离山,东方雨却比以往聪明许多,在原地留片刻确定无误后、才也跟上山去。 海州军追去之初林美材并无所谓,还听话地帮林阡发功解锁,然而眼看东方雨也离去了,她便开始明显心不在焉起来……虽然她与逐浪只是短暂别离,然而……人也许真的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担惊受怕。 “邪后,你也去。”林阡说。 “嗯……嗯?”邪后一愣,“可铁链还没……” “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断。”他说。 “然而我要护主。”邪后摇头。 “帮逐浪一起打赢东方雨,就是护主。” “可是……”邪后愣在那里。 “去吧,反正你心也不在这儿了。”林阡一笑。 这其实就是上次寒烟事件前,逐浪为吟儿说话时的语气吧,林兄弟,你要去历经寒毒、空前凶险,若把盟主强留在这里,她呆得住吗? xing格所致,海逐浪也许是世间最了解吟儿的那个人,同样的,林阡也看得出邪后心境:“再晚些,就追不上了。” “好。”邪后起身,再不犹豫,转头追去。 林阡看他二人先后上山,虽觉冒险,但也有相当大的胜算,思及适才短暂交流,海林与他点点滴滴,长叹一声,逐浪,邪后,林阡得你二人,真是三生有幸。 片刻后待气息稍见顺畅,林阡便再行运功去砍铁链,奈何仍然不见有效,勉强起身,还想要去看吟儿到底如何了,因此拖着这重物艰难往溪边挪。他凭经验避开了重重机关、也绝不逞能没有到处走动。然而,运气极差的他,没去找敌人,敌人来找他了…… 便在他再度见到那白sè衣角、还没来得及再走一步的关键时刻,一记重击,轰然砸下——高风雷单锤是也!须臾,已将他视线和溪涧明暗两隔…… 凶险忽如其来,林阡眼疾手快、正要躲闪,才发现眼手再快,腿脚却端的跟不上思绪,暗叫不好,千钧系一发他已完全被锤势笼罩。 不同于别人为任务、为捍卫、为武功、或为了民族大义……高风雷此行,只为一点,证明!他要用反败为胜来证明,他豫王府四大高手绝对在林阡之上,之所以上次被林阡撂倒三个,不过是正巧被林阡投机取巧罢了。 等候已久的他,不知林阡已被薛焕和岳离合力耗过,否则也不可能下这么重的手。 第1154章(12) 陈旭vs范遇,彭石vs薛焕 第1154章 陈旭vs范遇,彭石vs薛焕 风吹云开,天sè晴明,林树得ri,碧华四shè。 天亮前金军就施行的围城打援,到这临近午时终于大获全胜。于大势已去的宋军而言,结局似乎都锁定在这个瞬间—— 大阵的核心层里,高风雷一见到林阡就以十足力道轰砸下来,浑不察林阡腿脚上还拖缠铁链,也不知他方才与桓端薛焕岳离轮番交手体力早已透支;当此时,同在此层的逐浪邪后正遭遇东方雨海州军高手,难免陷入了一番苦战自身难保;而吴越被卷入这层迷宫后,也还未及找到林阡所在。 内二内三层中,杨宋贤李全杨妙真则都面临和吴越一样的“福兮祸之所伏”,稍有不慎也会提前见到林阡。时间一长,宋军战力难免下降,而对手纥石烈桓端及四大主力金军却越战越勇,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没有胜算、搏上xing命的战斗,他们原以为靠近些可以发现破阵方法,很可惜他们都赌输了。 不远的内四层,彭石柳江尚处于与薛焕大同军的纠缠中,小将们也许应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再不打赢薛焕,岳离就会出现。此刻最好的打算,岳离也已经在路上了,最坏的打算,不堪设想…… 大阵外,他们的后盾也一样形势堪忧:月观峰郝定李思温违令对司马隆开战,柳五津刘二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都未劝阻;龙泉峰与东中交界,仆散揆避实击虚,仆散安贞意外入局,战略重心的瞬间偏移,将徐辕、国安用都打得措手不及;周边宋军不多时便全线战败,强些的负隅顽抗,弱些的走为上,箭杆峪北祝孟尝、冯张庄袁若、龙泉峰东时青、调军岭裴渊、都在此列。 此情此境,位于大阵和后盾之间的所谓“外一层”,成为唯一的一个破局关键。百里飘云、杨鞍对战完颜乞哥、移剌蒲阿,一方是徐辕最早派出去接应林阡的人马,一方是黄掴最早调遣希望能效力此战的金军,谁都认为,他们僵滞了这么久,理应有所突破了…… 可惜得很,有所突破的是金军—— 当听到了别处金军都大胜宋军时,当发现重担全落在了这一层后,当清楚宋军千疮百孔到处都捉襟见肘了……可想而知飘云和杨鞍的压力如何,再怎样骁勇善战,都难免关心则乱。 因为,即使放弃这里不战了,即使能全身而退,你也不知道你应该先去救谁!谁都是战友,谁都在危难,甚至有些还是至亲,陇南之役田若凝的难题,抛给了此时此刻的杨鞍。以小见大,这一整个外一层的红袄寨将士,全然心惊胆战…… 士气此消彼长,金军得知优劣悬殊,只需给予眼前宋军致命一击便可……一鼓作气,猛悍如虎。 “怪不得天骄那么快便落败,原是仆散揆先前藏兵,正巧是这仆散安贞复出……”飘云冷汗淋漓,完全凭意志在cāo控大刀,听闻龙泉峰战报后情知大劫难逃,这一刻情势危急自己的兵马却被冲散,一时根本看不到杨鞍等人在哪,甚至视线里的对手移剌蒲阿都渐渐模糊,流进眼中的不知是汗还是血…… 移剌蒲阿从来都是百里飘云的对手,也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和手下败将,虽有相惜之意,却终各为其主,尤其这么关键的一战,哪容得半点手软。但这一战,飘云真正是尽了力,恍惚中竟似看到了姜蓟…… 风一紧,对手兵刃已破开他的防御,飘云猛一惊醒,意识到移剌蒲阿的目标不在伤他而只是要击落他大刀将他生擒,然而,战士手中岂能无刀!飘云咬牙绝不放手,瞬间脑海里闪过主公的话语,非但没有就此认输,反而将刀攥得更紧,危难时反而看得开了…… 怒吼一声,飘云气贯大刀奋力回击,宁冒着断臂之危也要死磕移剌蒲阿,锐利锋芒随即也扫向移剌蒲阿的武器和身体,然而终是慢了片刻,他臂上已磨出一条血痕,对手的武器才被打偏毫厘,须臾对手又一招反劈,其时飘云仍处下风、xing命堪忧。说时迟那时快,便在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关突如其来时,最巧妙的化解方式也恰好与他不期而遇—— 一声激响震耳yu聋强行从斜路切进战局,刀之神威,迅猛将移剌蒲阿及邻近的几个兵将都击退,同时飘云已被一只大手有力地往侧提起、脱离险境。那熟悉的左手,提起他时像幼年一样轻易、亲切、无论他年纪多大还当他是个小家伙,而另一只手更熟悉,挥动着与他相同的刀法却比他高出数倍的内涵,他虽立志要青出于蓝,却也知道理想实现太难,有些成就,可能需要用一生的奋斗才能超越…… “爹!”飘云又惊又喜,眼前人是自己一辈子的榜样,是父亲也是师父,言传身教,刀法修养,既是亲情的血浓于水,又是灵魂的一脉相承。 “云儿,没教为父失望,虎父无犬子也!”百里笙一如既往壮怀凛凛,大刀无限天威,这一句,明显赞他适才的不退缩不放弃。 “我适才,是想起主公教训过的,‘这刀是我的,若连我也不握,它还怎么杀敌’。”与狼族般壮硕的百里笙一对比,百里飘云明显清秀许多,面容里却一样坚硬。 “好小子,没想到爹,想的都是主公!”百里笙哈哈大笑。那时金军得知是九分天下的淮南天堑到了,难免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继而发懵。 红袄寨众将闻讯喜不自禁,是啊,金军坏了规矩有外援,为何宋军就没有?此战上演父子档的,可不止仆散揆一家! “百里大侠,多谢相救!再及时不过!”杨鞍策马而来,外一层因百里笙而解围,他吊着的心这才松缓。百里笙带的兵马不多,却显然给了形势一大冲击。 “杨二当家,这里先交给百里将军父子,你且带些人马,先回龙泉峰救天骄!”滚滚烽烟中,杨鞍和飘云看清了这位紧随着杨鞍到来的发话之人,他的到场,比百里笙更加教人激动和安妥—— 发话者,陈旭是也,因时间有限,他不过只让杨鞍带给徐辕几句话,杨鞍也二话不说就听令,先回龙泉峰救天骄。由于他的到来,适才发挥失常的盟军顷刻就找到了主心骨, “陈军师,你不是在济南?对了我爹,何以,也会到泰安,这么巧……?”飘云裹伤之余找到间隙、颤声询问陈旭,彼时前方交锋暂且托付给父亲——怕父亲要笑了,谁托付谁呢?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把这一辈看成主角——本就是主角了。 “说来话长,先前主公与我推测说,海州军近期可能会北上有所异动,不过我们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所幸盟军未雨绸缪,先前主公就提醒过百里将军他们要紧盯着东方雨海州军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与此同时我也紧盯着济南府和泰安时时不敢放松。”陈旭解释道。 军师陈旭,常被林阡誉为料事如神,心比田若凝还多那么一窍,正是因为这种强而有力的洞察力,使得他在泰安之战刚显出苗头的同时,就已然从济南府发现端倪,是以成功抵消了情报传递一来一去耽误的时间。虽然事发时身在济南府,陈旭却明显是在还没有和徐辕取得联络的情况下,就和徐辕同一时间采取措施、隔空搭档。 “当初的济南之战,也是陈军师看出了金军的‘无险自补’,才避开盟军一次大难。”飘云回忆时心服口服。 “此战连天也站在我们这边。”陈旭笑说,“当我得知主公主母危难,正yu调遣事先组织好的人来相援,除了红袄寨在济南府的一些兵马能动之外,淮南几大帮会在周边的分舵也能找到助手——巧的是,偏巧百里将军他们就在这里。有高手,更好了。” 飘云很快就悟了出来,百里笙很可能是因为紧盯着东方雨才到来,换句话说,东方雨此刻俨然也在局内了。 “百里将军他们……”飘云咀嚼着“他们”这两个字,难免意识到,除了百里笙,淮南几大帮会,还有别的高手可能也就在泰安。这一战根本不是山东之战,而将淮北战役提前了! 想到这里,飘云难免兴起,胸中热血澎湃,伤势一旦裹好,便立即朝父亲所在奔去,父子大刀,联手再战! 千万里烽火次第燃。 杨鞍率众驰回龙泉峰据点之际,东中交界失守的消息已然传到这里,孙邦佐被擒,国安用散逃,若非回旋刀来得及时,徐辕和张汝楫只怕要被仆散安贞和南下而来的完颜君剑趁胜击败,然而这么巧,“金胜宋负”的局面只停了一个瞬间,骤然冻结、碎裂、化为乌有。 一种强烈的胜念从百里笙和陈旭入局伊始就附加在了红袄寨主力军身上,电流般迅速传递、相互影响、最终扩散在整个摩天岭,教任何人都看见了,这一战逆转的希望。 无论是小回旋斩的气流自旋,还是大回旋斩的刀锋回转,自杨二当家回归并力挽狂澜后,纵是仆散安贞和天骄徐辕在此,也挡不住他博得这满场喝彩,毋庸置疑他杨鞍才是这山东一带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徐辕居于一侧帮他防御、为他对战完颜君剑掠阵,因见他逐步恢复战力、可信度、信念心境、到如今的荣誉、威严与jing神力,不免为他和主公都欣慰,这样一个完整的杨鞍,才该是林阡从小到大的崇拜。 等同于邪后之于黔西,其实这场山东之战,最忌站队的就是红袄寨的杨鞍啊,徐辕看他威信回归,已能预见红袄寨将来,“杨二当家,终于彻底归来,可喜可贺。” “天骄……”杨鞍面容里俱是激动,他感谢徐辕的宽容,更感谢因为有徐辕在、红袄寨从士气到地盘都牢牢钉在这里,“犯错之后,认错之后,杨鞍最期待的改错,就是和天骄来一场兄弟般的并肩作战。” “这便是了。”徐辕提冯虚刀而笑,“以后还会有。”意思是说,还会恢复,更高更强,合作更好! “对了天骄,陈军师,让我带给天骄几句话。”杨鞍忆起陈旭所托。 “陈军师?”徐辕一愣,“原来是他。”这才知改写大局的关键是陈旭。山东之战特殊,当林阡与他都在泰安,济南府调动全权交给了陈旭,一如沂蒙等地交托杨致诚。 时间有限,陈旭仍教杨鞍带给徐辕几句话,其中最关键的一句便是,“天骄,郝定不至于连刘二祖的话都不听。” 这一战开启前徐辕和林阡都认为,郝定刘二祖等人占绝对劣势、因此万万不能动。甚至纥石烈桓端和黄掴也预测说,月观峰的郝定李思温柳五津刘二祖,是此战中实力较弱、一定会犹疑、未必出战的。“实力较弱”,“绝对劣势”,都不是固有缺陷,而是由于、“月观峰恰恰在大阵迷宫范围内,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情况紧急,陈军师在天骄未及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调动了思温和郝定。是以希望天骄海涵,并相信此举无错。”杨鞍说时,徐辕难免吃惊:“竟是陈旭调动了他们?” “是。” “除非,陈军师发现了他们其余的作用,否则,调动他们绝对是错了。”徐辕蹙眉,没有多说。 “正是发现了他们其余的作用。”杨鞍说,“陈军师说,调动他们,是范遇托梦给他的。” 徐辕不禁笑了起来:“陈旭这家伙,竟还能说笑。”当然知道这个范遇托梦只是托辞,详细原因此刻不能明言,陈旭却是诚心希望天骄能信他。 那时外围驻地已经丢了不少,尤其是东中交界全然沦陷给了仆散揆,当国安用带残兵退到这里,杨鞍按住国安用的肩膀说,“丢到哪,守到哪。” 徐辕听到这里时一怔回神,是啊,他徐辕的打法险中求全,并不一定适合红袄寨吧。虽到现在还不知陈旭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想起刘二祖柳五津都在守位,月观峰应该稳当,因为刘二祖和杨鞍国安用一样,丢到哪守到哪!所以月观峰一带的战局,便让李思温和那个愣头青郝定来冲来搏吧,也许真有其余的作用,世上本无绝对的劣势,陈旭一定能化腐朽为神奇,何况李思温郝定有创造奇迹的本事—— 其实,除了月观峰正好处在大阵中这个劣势之外,徐辕对郝定和李思温,本就有着和对石硅彭义斌相同的信心。可别忘了,郝定先前有过打败纥石烈桓端的战绩。 徐辕一笑,放下心来,“也罢,陈旭和范遇联手了,我能不信吗。剩下的就交给他们打吧。” 就交给他们打吧。 怎能不交给他们打,与其说红袄寨是被盟军裹挟成长的,不如说盟军前期就建立在红袄寨的雏形上,创始人分别是杨鞍刘二祖、徐辕柳五津,如今正巧他们都在一同战斗,而无数jing兵强将,在这一战也刚好共融、滚雪壮大,他们拥有着同一个共xing,就是战到此刻了,哪怕是“散”,“退”、“败”,但决不“溃”,哪怕被捕,绝不投降。 所以在那个惊悚的瞬间,撑过去的不止是杨鞍飘云、国安用徐辕、郝定李思温。大阵内的红袄寨兵将们也全都知道,撑过去,才有希望。 让光yin倒流向内四层的那个瞬间,诠释那条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作为中坚力量,彭义斌石硅能否顶住薛焕的压力? 能。给当时刚刚回到内四层的岳离呈现的,正是这惊人一幕—— 战局内不屈剑迅如闪电,快若惊鸿,一剑快过一剑,急斩向薛焕手中兵刃,擦磨出的火花竟已形成激流飞舞;彭义斌不够的内力,全由石硅流星锤的巧劲填补,他手控软索收发自如,狼牙细齿布满锤面,杀伤力防御xing都令对手极为吃亏。 敢闯敢当,名不虚传。虽然他们单独武功对于岳离来说还很落后,但协同合作竟毫不怯场甚至能将薛焕拖缠!彭义斌避,石硅补位,流星锤撤,不屈剑攻入,又是谁人,说红袄寨没有出类拔萃的大将?无拔尖之峰,却全然高山。 所以这部分宋军,之所以能和金军持衡,不仅因为有所目的,更加因为,遇强则强,超常发挥。久之岂止薛焕难胜,大同七雄都露败迹。 好在薛焕不似司马隆反应慢,也不像高风雷靠蛮力,倒是没有被他们找准破绽赢过,但可惜薛焕的内力终不如司马隆高风雷高,一时之间竟只能与他们马打盘旋。 “不好,岳离来了。”路成提示声落,柳闻因脸sè倏变,循声看来,岳离就在几座阵外,很快便能到场,“天骄原本想彭大哥和石当家对付他,情况既变,星衍,我们来打!” “只能如此了!”江星衍心里稍有忐忑,盟军从上到下,谁都知道岳离是个善于逆势之人,哪怕金军已经兵败如山,岳离都能以一人之力扭转,何况金军并没有败! 柳闻因提起寒星枪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吹出声口哨来召唤“无法无天”。 “徐辕哥哥,对这场背水之战,胜算几成?”战前闻因问徐辕。 “七成。”他说。 “为何?”她不解。 “两成给岳离,一成给薛焕的大同军。” “不,我是问,何以有这样的信心?纵然林阡哥哥在,也未必敢这么打……”闻因也了解,林阡向来宁可自己犯险。 “有个角度,是主公也未必会去看的。”徐辕笑着看她,她记得这眸眼里的满足感,上一次见到是在云雾山的山道上,只不过上次徐辕哥哥得蹲下身来跟她说,现在,她自己也已一身戎装了。“就当在这里办了一次新的云雾山比武,我看到不屈剑、流星锤、飞戟的实力,都和当年的前十名初出道时差不多了。” “啊……”她吃惊地想,这种对比,也只能身为主办者的天骄一个人能够有资格评估。当时,前十名初出道的时候,也是这么青涩的年纪和实力,当时他就相信,他们能改写南宋衰败的江湖。 “虽说这里没有独孤清绝,到有好几个厉风行、林胜南、杨宋贤。闻因,你便是当时的那个凤箫吟。”徐辕说时,她心念一动,忆起云雾山上盟主的投机取巧不按常理出牌…… 此刻,闻因也作弊一次,碰运气找个外援来,用无法无天来打岳离——无法无天那家伙,失踪着实太久了。 大同七雄可以由副将们打,薛焕且交给彭石,“盟主,请借些运气给我。”闻因哨音落,期待那汹涌的兵阵中,能出现那个熟悉的影子,一出场便荡开一路的刀剑矛枪。 这世上,只有她能彻底驯服无法无天。 彼时谁也不曾料到,就在无法无天出现、兵阵波开浪裂之际,幸运也同时降临在彭义斌石硅身上,锤剑联合袭向薛焕的一刹之间,他们分明听到薛焕唤出一句“子若”后分心,一失神、一耽误,竟被彭石伤及……是以闻因和星衍的压力骤然减轻了很多。 柳暗花明,大阵由外到内宋军几乎同时出现转机,而核心层,高风雷重锤向林阡轰砸的那个瞬间,转机也就只能完全看林阡自己。 …… 凤箫吟(供百科) 凤箫吟(1181-)武侠小说《南宋风烟路》女一号,抗金名剑“惜音”的少主,擅“一剑十式”与“点苍剑法”,特点灵幻、迅捷、多变,实战中可驱除饮恨刀魔xing。凤箫吟由点苍派女侠云蓝抚养长大,自幼灌输抗金思想并与饮恨刀林阡未婚夫妻,但追溯身世却是金国平章政事完颜永琏和南宋才女柳月的独生女儿,非纯粹金人或宋人。吟儿自己不知身世,常怀一腔报国热血,年少轻狂,爱与群侠英豪一争高下,在云雾山比武中夺来武林盟主之位,起始却毫无作为被人指“挂名盟主”。从小到大凤箫吟一直认定林阡是自己的未婚丈夫,孰料饮恨刀易主“林阡”这个身份竟从弟弟换成哥哥,一缕芳心渐渐地全部转移到新的林阡身上。尽管他一心一意爱着别的女子,也愿默默将身份埋在暗处,为了能与他相配而磨砺武功、因他而坚定信仰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终于等林阡克服心魔并与她相爱。其后,吟儿与林阡开始了一段征战天下的戎马生涯,过程中吟儿却获悉自己竟是金国公主……经过无数曲折,决定割舍亲情留在林阡身边。 人物基本资料 生ri:huaixiu[huaixiu] 国籍:宋金混血 民族:女真 出生地:会宁 身高:160 xing格:活泼可爱,灵气,坚韧 曾用名:风七芜、林念昔 本名:完颜暮烟 相关人物: 父亲:完颜永琏 母亲:柳月 师承:云蓝,纪景 兄弟姐妹:完颜君剑,完颜君附,完颜君随,完颜君隐(同父异母) 丈夫:林阡 儿子:林沂(小牛犊) 徒弟:司马黛蓝,林思雪 人物档案: 昵称:吟儿(林阡、云烟称)、小吟(洪瀚抒称)、念昔(林陌称)、暮烟(完颜永琏称)、凤姑娘(初始林阡称)、凤姐姐(金陵称)、祸水命(敌人称) 绰号:阿蛮姑娘(林阡称),断人口舌的口舌(慕二称)、剑圣(不认识的人称)、剑胆琴心(徐辕称) 武器:惜音剑,王者之刀(海逐浪赠),锟戎剑(单行赠) 绝技名:风花雪月,一剑十式,砍瓜切菜 战马:奔雷,玉项墨,青骢 主要成就:江洋道三姑娘,江西八怪之一,云雾山排名第一,抗金联盟盟主,小秦淮十五当家,短刀谷林家军主母,陇陕单行寨寨主 人物生平: 幼年(1181):出生不到一个月便因母亲柳月被杀而人间蒸发,父亲完颜永琏寻她不得而发动陇南之役,杀戮无数,血流漂杵。 童年(1181-1196):自幼由点苍山云蓝抚养长大传授点苍剑法,13岁继承惜音剑并与当时的饮恨刀林阡(实为其双胞胎弟弟林陌)成为享誉江湖的未婚夫妻,象征xing合作了一场惩恶扬善的武林大会后,“林阡”便失踪于江湖,凤箫吟则隐姓埋名漂泊江湖。活泼好动的她与江西三清山的纪景气xing相投,故被纪景收入门下江西八怪中,纪景因为年少杀错人而对一名为“弄玉”的幼女耿耿于怀,赐名“凤箫吟”实则为向弄玉道歉赎罪。吟儿甚是喜欢这个名号,故其后就将其用作本名。 挂名盟主时期(1197-1198): 15岁那年回点苍山脚下,惊闻饮恨刀丢失,不久,传言一个名叫林胜南的小白脸为了得到饮恨刀欺人感情不择手段,故决定要戏弄这个玩弄感情的败类、也算给“林阡”出口恶气……孰料戏弄的过程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不仅发现林胜南对蓝玉泽的感情非常专一,更发现林胜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林阡那么也才是自己的未婚丈夫&凤箫吟因为“未婚夫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一时头大,思前想后决定事业为重不再纠结那劳什子情爱了,跑去云雾山比武意yu夺个好名次,却没想到又招惹上西夏祁连山的山主洪瀚抒,他因为凤箫吟长相酷似旧爱而热情追求。 凤箫吟剑术高明,加之生xing机灵善于投机取巧,竟极快地在武林大会上得到了第一,因是女子难免遭人非议,但由于被独孤清绝承认而名气很响,继而又有天骄徐辕作后台撑腰,于是当定了武林盟主。 期间,凤箫吟、林胜南、洪瀚抒三人结义兄妹,由于三人秉xing相近,凤箫吟虽不能接受洪瀚抒的求爱,倒也并不厌憎他,可惜一场被翻出来的祁连山旧事终将他二人的可能xing在当时就画上句号。比武结束后洪瀚抒重返西夏平乱,吟儿则与胜南结伴同行,实际是要随他一并去建康找林陌。 一路风雨同行,林凤二人先在泉州帮云雾山第四厉风行、第十金陵结成连理,又与他们一同在福建路白手起家了第一个南方帮派作抗金后盾。朝夕相处、奇遇连连,吟儿渐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胜南,可又因为还没见到林陌而心怀忐忑,外加胜南始终坚定对玉泽此生不渝,吟儿一直将暗恋藏在心底,直到行至建康、见了林陌,虽有些许踌躇,踌躇完了反倒更加坚定她喜欢的人是胜南,哪怕这个人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甚至有时还会一言不合说她是个路人。 吟儿却只能一直暗恋着他……淮南小秦淮烟云、淮北苍梧山风雪,胜南和玉泽在次次错过后感情不上不下,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姓云名烟温柔得给人以完美感觉的仙子,吟儿自卑心理作祟,慢慢觉得自己怎么都配不上也够不着了,在这般情况下差点就选择了苍梧派的越风,奈何一旦想起胜南她就明白谁都是自己的插曲——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他对信仰的坚定不移打动并传染了她,爱上他当然不可自拔非他不可…… 翌年夏季,已经具备抗金领袖气质的胜南竟然会在众少年前往白帝城迎战金人时、独自前往江西瓢泉刺杀抗金派词人辛弃疾,仓促之下没有别人可以阻拦,吟儿立即亲身前去不惜与他刀剑相敌,终将他彻底拉回正道,却也使他与养母决裂。在白帝城歃血为盟抗击金人的聚会上,吟儿因迟到加无作为被因为误会反目成仇的洪瀚抒指责为“挂名盟主”,但胜南帮她从白帝城这一战起对金人反守为攻、反败为胜,夔门水战歼敌无数,抗金联盟最终奠基。吟儿惊喜于胜南终于成长为林阡,但也心疼他和玉泽的误会分手,当听到云烟说“要给他幸福,给他心安时”,吟儿下定的决心是“我要变强”,她要成为真正的盟主! 盟主时代(1198-1199) 是年秋天,黔西沈家寨有乱、魔门作恶民间、金人再度深入猖獗,吟儿帮胜南一起平定内乱、驱除外敌、收服魔门,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处事的成熟而逐渐吸引了胜南,加之云烟在其中帮忙撮合,吟儿和胜南的感情潜移默化地从战友情转为爱。然而,胜南却在和饮恨刀的磨合过程中被激出杀戮之心,不堪重压的他,在突然得到玉泽的噩耗和意外失去云烟后血洗魔门,更因此连累吟儿受伤昏迷,才发现吟儿就是惜音剑林念昔……从此胜南更加不肯原谅他自己,对吟儿坦言只要她平安幸福,宁可她跟洪瀚抒去西夏、跟越风去江南,但吟儿说,“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执意留在他的身边,不管天之咒再凶再险。胜南虽然感动,却未曾克服心魔。 未几,发现自己误会吟儿的洪瀚抒竟对吟儿逼婚,另一厢,越风的兄长越野也因想拉拢盟军势力而对吟儿示好,外界纷乱加速了林阡对吟儿的去留取舍,因见吟儿不愿走,更因林阡希望她留,故林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没有人可以抢走吟儿,吟儿是我的。因这句话,越风和洪瀚抒都弃林阡而去,不愿再做抗金联盟之人。吟儿却说,若有一天你们不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便我一个人做他的左膀右臂! 彼时盟军平定黔西、征战川东,眼看就要开到川北短刀谷。短刀谷中官军惴惴不安,因此于各处散放谣言,抹黑中伤林阡,其中一条,便指林阡与吟儿的结合是“政治婚姻”。另一厢,短刀谷义军因要推翻官军、尽快夺权,故各路元老都强迫林阡尽早北上开战,但林阡不愿牺牲过多故而犹疑、更一度生出隐遁之意,各路元老都怀疑林阡与金国王妃楚风流牵扯不清、成婚根本是个幌子。但天骄徐辕在调查过程里发现,林阡不愿开战的原因,竟是“凤箫吟是金国公主”! 为了不影响林阡将来的路,徐辕决然要将凤箫吟铲除,但林阡甘心用命将她保住,激起吟儿强烈的保护yu,更不惜与徐辕大打出手,反而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眼看天骄和盟主互掐,林阡实不忍盟军有乱,终回归抗金联盟,但与天骄之间始终因吟儿问题打成死结。川北之战将发未发,不想就在这一关头,吟儿应劫死去。 主母时代(1200-1201): 因天骄徐辕给出回生丹、盟军各方助林阡寻药,吟儿于四十九ri后苏醒,但由于义军内乱而体内残留火毒,自此只能远避尘世深居寒潭,从此与刚夺下川蜀的林阡聚少离多。翌年吟儿不负众人所望走出寒潭,身体武功却都大不如前,纵然如此,仍愿为林阡常留后军,当他外出征战,都由她打点短刀谷内事务。但吟儿火毒难以根治最终复发,同期得知身世真相痛不yu生病入膏肓。 失踪失忆时期(1202-1203): 当林阡与金军于边关大战之时,病危的吟儿遭到短刀谷官军余孽强掳、后被带至陕西越野山寨,苏郭余孽意yu将之改造成刺客刺杀林阡,却无意间帮吟儿压制了几乎夺命的火毒,过程中吟儿却也失忆、更因意外和郭僪流落到临洮县境。吟儿和同样失忆、化名紫雨的郭僪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流浪生涯,姐妹俩一同投入到临洮某个大户做工,吟儿虽然失去记忆,仍怀一腔报国热血,崇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缘结识“侠客”单行,拜他为师,单行却是林阡麾下,不得志而亦正亦邪,企图通过她来平步青云,吟儿不知单行邪恶,但因紫雨喜欢他,故对他忠心耿耿。 不久林阡与她重逢,她却因第一印象极差而非常讨厌他……林阡软磨硬泡,动用麾下谋士无数方才将她收服,其时单行却紫雨为谋反,吟儿虽未恢复记忆,能力却已归来,为了林阡不得已与单行为敌,极快将单行yin谋挫败,但单行自尽却使她对紫雨背上愧疚。单行死后,紫雨恢复记忆,再度将吟儿绑架至定西县境的越野山寨,吟儿终于恢复记忆(仍缺一部分身世)。 平定陇陕时期(1204) 吟儿虽为阶下之囚,却仍助林阡收服越风,与林阡分离两地,亦合作打赢榆中上梁保卫战,但终在金军阵营想起自己的身世,时过境迁,只想与林阡破镜重圆,于是狠心割断亲情……由于身体反反复复,吟儿决意给林阡留下一个后代。但林阡不希望她冒险,坚决不予允许。 剑指燕云(1204-1205) 百般算计,千般勾引,吟儿终在山东之战开启时查出身孕,为此不惜次次忤逆林阡,终于赢过了他将小牛犊生出,生出亦是明志:自此不返金朝。吟儿自己不能与父亲相认,不想林阡也和养母决裂,希望林阡和胡水灵能趁此战化解,孰料造化弄人……亦是在这场山东之战中,吟儿的身体康复到前所未有的最佳状态,剑法也在一次次由她撑起的战事中炉火纯青,第一次决战中更成为逆局关键对林阡英雄救美…… 经典语录: a霸气类 我是盟主。 我要变强! 你总说‘匈奴在侧,有内乱便当练兵之用’,其实,血雨腥风在侧,流言蜚语也可当磨练就好。 向清风你给我听清楚,林阡他从未遗弃过巅峰,因为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巅峰!他就算孤身在黔灵峰上,都能号令魔门六枭千军万马,如此气魄,谁人能及! 瀚抒,我不会后悔留在他身边。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 b搞笑类 男人家为何要专情呢?还是因为你们江湖人士嫌麻烦,闯荡江湖只能带一个女子在路上走? 有些做错了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c深情类 吟儿的心不在西夏江南,吟儿心在无垠天地间。 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漫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 试一试吧,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个 这就够了……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 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 我刚是骗你的!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我爱你……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 d秒杀类 盟王……什么时候,临幸盟主我一次? 我知道……你急了。 e绰号类 糊涂鬼、妖邪(林阡),徐呆子(徐辕),鬼兮兮(轩辕九烨),小怪物(越风),戴高帽(戴宗),一言九鼎(樊井),二大爷(李君前),榆木脑子、天哥(厉风行),矜贵美人(寒泽叶),翻脸无情不认人(风鸣涧),爆炭大叔(郭子建),闪电怪(梦魇战马),无良马贼(柳五津),五马将军(彭义斌),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石硅),阿蛮(洪瀚抒),王爷不知(二王爷),肚子疼(穆子滕),李魂飞(李云飞),吴冒先(吴冒失),幺蛾子(慕三) ah ef= 起点中文网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1174章 陪君醉笑三千场 第1174章陪君醉笑三千场 开禧元年秋兴州短刀谷。 青枫浦的小树林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脚步靠近刚要追寻然而尚未看到人影就已陷身一片花海、再难移前一步。 时值七月紫薇烂漫桂花飘香。缤纷sè景浓郁气味配那嬉笑声音无不泛着些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小女子情调来……不用猜一定是洛轻舞领着好一群女眷在游戏。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全是美貌的女子若是个sè鬼来恐怕眼睛都盯直了但是祝孟尝眼里哪有别的其余人——咳好吧老祝承认事先把所有的都浏览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自家的大老婆最好哈哈! 洛轻舞和她的婢女梅兰竹菊、祝孟尝的几个侍妾、以及很多熟识或陌生的女子、孩子们此刻正高高兴兴地玩着追逃的游戏祝孟尝听到有人喊那两个不认识的少女作“小玭”“熙儿”不由得一愣连这两个陌生的都不陌生原来是主公主母的义女顾小玭、和杨致诚的女儿杨若熙啊!好几年不见竟都出落得这么美貌了——等等还是不能超过我老祝家的大老婆…… 这会儿洛轻舞快输了耍赖说:“好热好累不玩这个了换一个玩玩捉迷藏吧……!”于是乎众女子都听从她换了游戏她蒙着眼睛到处找人只怕玩输了又会耍赖。 祝孟尝原是远远看着的这当儿见到一个四岁左右的小胖男孩蹑手蹑脚跑来他这边作着“嘘”的动作圆溜溜的眼睛紧张盯着他看他当即会意一动不动掩护这胖小子藏妥但洛轻舞还是往这个方向来了……说时迟那时快那小胖子忽然钻到祝孟尝身后蹭了蹭紫薇树两下…… 这紫薇树又称痒痒树谁蹭两下都会枝摇叶动造成的结果就是洛轻舞听到动静立马更加坚定地往这个地方扑祝孟尝还愣在那里那小胖子出卖了他立即闪人祝孟尝当场就被洛轻舞逮到了。ishu “哈哈哈!”那小胖子拍手笑起来笑声里颇有点他祝孟尝的豪气。祝孟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所谓陌生的孩子们是因为当时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当时的幼儿变成了少年如沈依然的儿子阿杰而当时的婴儿则变成了幼童…… “啊……”祝孟尝差点高兴地立即就去抱这小子这小子不就是他的明豪嘛!但刚要去追明豪机灵跑了而孟尝的脸则被洛轻舞固定住:“别跑!我要来猜的!” 祝孟尝的侍妾们和顾小玭杨若熙等人闻讯而来一见是祝孟尝纷纷会心地笑起来。梅兰竹菊看见他们家姑爷意yu告诉小姐却被祝孟尝举手示意别说。 洛轻舞咦了一声明显意料之外因为这里没有人的脸粗糙得不能摸。而且个头还很高腰围抱不下……洛轻舞呼吸登时变重重新来摸他的鬓发、他的下颚双手开始发颤触到那胡子的时候她已控制不住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把蒙眼睛的布摘下泪眼朦胧地直瞪着祝孟尝不刻推搡着捶打歇斯底里:“祝孟尝你这个死鬼!你可舍得回来了你啊!你再不回来呜呜我就带着雨轩改嫁了!” “哈哈哈哈。”他任由她打的同时把她拥进怀笑道“嫁不掉没人要!” “呜呜都怪你们的绣花枕头主公一点都不体恤人!三天两头打仗一年比一年去得远!天天夜夜盼着你回来我盼得嗓子都快干了!”她呜呜地哭当下就抱着他不肯松开。众人识趣避闪只有明豪傻愣愣地在旁狐疑地看着母亲趴在胡子大叔的怀里哭。可能这聪明的娃也会想母亲高贵娇气又貌美怎会嫁了这么一个粗莽的大汉。 “傻丫头你是用嗓子盼吗!”祝孟尝哈哈大笑抚着她的背告诉明豪为什么她会嫁给他因为是个傻姑娘啊! “去你的死鬼!有没有想我!”洛轻舞抹干眼泪娇嗔。 祝孟尝想起泰安之战无数次命悬一线哪时哪刻心里不念着她……笑的同时正yu答话思绪忽而回到漫天箭雨前凌大杰的长钺戟下……突然后怕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洛轻舞发现异常。 “我……我不是想我就是怕怕不能回来跟你跟明豪见面。”祝孟尝不再大笑正经地揽紧了洛轻舞。 “雨轩过来来叫爹爹。”洛轻舞被搂得不能动弹只能招手让明豪过来。 “我不叫雨轩叫明豪!”明豪他骤然乐了赶紧跑到他的英雄父亲身边来巴结祝孟尝心情当即为之一震:“好!”一把把他扛在脖子“回去就教咱们明豪喝酒、舞刀!” “好啊好啊!再也不要识咯!”明豪高兴得很把父亲的头当鼓拍。 “不不行。也要练。主公说了。不能光练武。”祝孟尝赶紧说。一家三口从花林里走出来幸福感充溢在他们脸。 “主公就是那个绣花枕头的主公吗?”明豪问的时候祝家洛家从山东回来的将士们正巧到这里来找将军听得这话所有人包括祝孟尝都窘在那里。 “将士们可都还安好?”洛轻舞前去慰问大家并细细点起他们的人数来。祝孟尝刚还哑在那里这时看到轻舞已经有了些许家主风范不禁大为欣慰更加备感自豪。 “当年也是你送咱们出征的。”嘉泰二年他去陇陕其后其实就一直没有回来中途夫妻俩便只在秦州见过一次面——他欠洛轻舞母子的应该靠“珍惜当下”来还至少杨致诚是这么指教。 “是啊当年也是在这屋子前给你擦拭大刀披战甲牵来战马如今刀卷了刃马也换了几匹所幸还是、旧时衣冠旧时人。”洛轻舞回忆时也感慨万千。 晚饭毕时候不早洛轻舞先哄明豪去睡祝孟尝便到夫妻俩的屋子里去看书画、花鸟、脂粉之类都还是按从前那样布置摆放昔ri娇滴滴的贵族公主如今刁蛮任xing少了却还是个公主啊。一辈子都变不掉了。自然的他也不要她变。 无意间竟在床下面找出好几坛子他喜欢喝的酒来他一愣心想你这丫头先前不准我喝酒说全倒了、原来是藏在这儿啊! 换成林阡找到了肯定不动声sè然后慢慢悄悄地把这些酒都干掉;但祝孟尝那匹夫……发现的同时立刻就偷喝了两口三口四口……一喝就停不下来了。 “唉?你怎么喝起来了!?”洛轻舞回房大惊祝孟尝赶紧把酒藏到身后:“轻舞我……我答应你要节制的每次最多就只喝一坛!呵呵一坛……”颊的通红却骗不了人哪有酒一坛子就能把祝孟尝喝高的。 祝孟尝神智还在叹了口气低头认错:“轻舞对不起好多事情答应了还是做不到不过只有这颗心绝对不会变!”说的时候拍着胸脯东倒西歪心里却怕她生气怕她失望。 “唉我是说你怎么自己喝起来了都不等我。”洛轻舞无奈地扶住他祝孟尝一愣还以为自己醉了拍了拍脑子:“轻舞你说……说什么……” “这是‘庆功酒’每年我都藏七八坛要等你凯旋给你庆功。藏了好几年床底下都放不了了心想你总该回来了吧……可不你总算回来了。”洛轻舞边回忆边端起酒坛坐在床边与他对饮笑靥娇美毫无矜持。 “好好……好!”祝孟尝痛快大笑闭房门风光无限。 洛轻舞不常常喝酒一口就微醺面sè酡红含笑噙泪带些醉意“今ri陪你醉笑万场……” 求一世陪君坐愿醉不愿醒。 第1175章 越溟河畔又一秋 第1175章越溟河畔又一秋 柳五津、祝孟尝、路成三人同期回到兴州不同于柳五津有女儿可团圆祝孟尝有娇妻在守候路成竟觉得回来没什么意思说不清是怎样一个落寞。按说能见到父母双亲理应高兴可路成心里总觉得空空荡荡——可能是因为少了杨妙真的笑靥吧……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范铁樵的驻地处来曾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他原先就不会武功只一副铁齿铜牙更由于近年来老迈多病而将手下的兵将全都移交给了相邻的宋恒接管。范铁樵倒也乐得清闲年少时投笔从戎老了就自找福享在山腰某处开了间小茶馆平时供经行到西谷的人们歇脚、交流。转眼茶馆也开了好几年。 路成小时候第一次出谷就是和范伯伯一起到大理寻饮恨刀老少二人感情极好是以回来的翌ri就找到了这处来。当时范铁樵还在忙碌路成先和那小二对话据小二讲这茶馆平常客流并不多多是从走马场那儿来的人才停靠。将军们不常常来因为将军们爱喝酒嘛。 然而路成觉得很奇怪的是才讲了几句话的工夫就看到好些兵士接二连三往南面山跑好像还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绝对不是客流不多也俨然不像从走马场来……这时范铁樵忙完了来给他倒茶说“路成你可回来了”的时候路成忍不住心头的诧异问:“范伯伯他们往南面山溜什么?”路成记忆里南面山可没什么好风景即便翻过山去也就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足以将短刀谷一分为二的河流越溟河。 “哦他们是想回自己驻地——他们都是百里笙的兵近几年都是由泽叶代为cāo练的。”范铁樵解释道。百里笙寒泽叶正是与宋恒范铁樵隔河相望直到东面的许从容风鸣涧处听月轩附近才始有交通。 “怪了……”路成更加觉得蹊跷“要回百里家驻地不是该从东面那条路先下山吗……若是就这么翻过山去南面有越溟河挡着可怎么过去涉水?”一直无桥如此麻烦盖因先前坍塌过几座被林楚江徐辕等人判定过不适宜。 值得一提的是林家军萧谢杨田、陈郭祝辜也都是分布越溟河南北他们几家却都有极为便利的交通锯浪顶和青枫浦的来去也完全不费力气林阡和吟儿曾在河畔的长坪道观洛轻衣舞剑祝孟尝婚礼当天也把洛轻舞一路小跑背回了家……倒是西谷此地这么麻烦以致川北内战时期宋恒无法像百里笙那样顺利地钳制寒泽叶。当然一切都是前事了 范铁樵嘘了一声:“小声些……本来是要从东面先下山的可是不方便啊下了这山还要再经一段坎坷路、再往对面山登攀。锁昌说他研究过百里笙和我驻地的最短距离其实是可以跨越溟河吊一座桥的这样就方便两山之间的交流了。而且不必翻过山就在南山面大家都叫这座桥‘快溜桥’怎样贴切吧?”范铁樵亲切慈祥地笑着。 范铁樵口中的锁昌是林阡的大师兄许从容的儿子许锁昌和路成、柳闻因、百里飘云皆是差不多大的年纪都属于短刀谷的下一代了。话说回来路成之所以这么拼搏完全因为闻因飘云太厉害但路成之所以偶尔还可以喘一口气是因为许锁昌可以垫底—— 许锁昌是短刀谷里最典型的不成器学学不进练武半吊子故许从容一狠心极小的时候就把儿子送去岷山派学剑“学不成便不准回来。”结果许锁昌回来了到底是学成了还是真的不能勉强?可以推知…… 路成却来不及问许锁昌的事而先sè变:“吊桥……?这这怎么可以……天骄不是曾经说过此两山之间不宜吊桥的吗……?还有石伯伯他知道吗?这么危险的事他一定禁止!”路成想起石中庸那张铁面无私的脸纵使林阡都要忌惮三分。作为谷中内事执法者的他一向刚正不阿。 “所以要偷偷摸摸啊。”范铁樵轻声说“路成可别告诉石中庸去实则有些事情他太死板了以前塌过桥不代表以后也塌是吧?不能别处都有交通就此两山没有……我去看过快溜桥哎别说还真不错……” 路成当然不会出卖兄弟点头说“自不告诉石伯伯。”坐下来喝了点茶聊了些许锁昌的事恰在此时茶馆外走进一个负剑的少女来临近傍晚天sè暗黑只能看到身形和轮廓吸引路成注意的是她背负的剑比她半身还要长很多高出来大半个头应该不是本人的吧…… 不免借着灯火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原还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形纤巧削细虽然发育还没成熟可是一眼就很惊艳绝对是个美人胚子瓜子脸蛋双颊粉红眉似墨画星眼如波偏偏容颜里好像还透着一股幽怨楚楚动人教人只看一眼就特别想保护。路成心想单从相貌气质看这女子就是那种惹人怜爱、静内向、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但这女孩儿一开口差点教路成傻了眼事实和想象完全两码事—— “老板我饿了有吃的没?”哪还有刚才路成目测的那股幽怨? “对不起啊姑娘咱们是茶馆没有饭供应。”范铁樵说。 “那不对啊即使是茶馆你们开店的不吃饭吗?老板拿点出来呀!我有钱。”好吧这姑娘不能开口的一开口举手投足带出来的傻气就直接把美女的气质给灭了。 少女从包袱里往外掏铜板路成忍着笑把视线移回来便听得少女大叫一声:“不好了我铜板掉进去了!” 路成再度被吸引只见那少女已直接趴到地去、手臂直往掌柜桌和墙壁之间摸索“怎么办怎么办啊……” 一系列举动着实把路成吓了一跳……好一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外表怎生是这样的一种怪xing格…… 少女手臂够不着一跃而起:“掌柜的帮忙摸啊!” 她回头来看见路成:“你你也来帮我找!唉可怜我那命运多舛的铜板啊!” 路成也不知怎的就听了她的话手忙脚乱帮找铜板直到蓬头垢面为止铜板还卡在不知何处。路成说姑娘你不是有别的铜板吗算了这个就不要了少女说那不成一定要把这块铜板捡回来。 路成想移范铁樵的桌子可桌子不知放了老头子多少东西一时半刻不是没力气移是怕把他重要的东西摔坏了。范铁樵说不收姑娘钱行了吧?别把我东西摔坏了啊!少女愣是说跟钱没关系那铜板是生活必需云云。才刚片刻就把茶馆这里闹腾的。 突然响起一个浑厚且熟悉的声音:“又在作什么?” 路成一惊而起见到风尘仆仆的来者原来是官军的首领曹玄昔年“曹范苏顾”仅他一人幸存如今他与吴曦的亲信共同管着东谷官军不过全都慑服于林阡和徐辕。林徐二人不在则曹玄和风鸣涧平起平坐共谋短刀谷对外大事。路成愣在当地既是敬畏曹玄身的领袖气质亦是在想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铜板卡在里面了……”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曹玄摇头笑了笑伸手轻轻一推掌柜桌好像纹丝不动铜板则立即滚了出来范铁樵桌的一切也都毫发无损路成为这瞬间的功夫看得惊呆。少女笑逐颜开冲前去捡起铜板起身直接跑到曹玄面前。 路成先一愣再一怔然后一震原来她认识曹玄?看样子关系还不简单!回头去看曹玄他平素不苟言笑威严持重此时脸鲜有的温和与亲切:“比约定的迟了一天跑到哪里、干什么去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从包袱里摸了半天抓耳挠腮了半天然后一个劲地“咦”:“我明明买了只跟你长得很像的泥捏的大黄牛怎么不见了呢……” 在这少女口中曹玄平素的威严和陌生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邻家大哥那般亲切不过曹玄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你先随我去安顿好。” 少女识时务地找到了那头牛擦擦汗递给他:“找到啦!像不像?” 曹玄无可奈何地接过来然后拉住她的手:“天快黑了先与我回东谷去。”转过脸来对范铁樵:“不好意思范大侠给您添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原来是慕涵啊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才两年不见竟变这么多。”范铁樵说。 “可不是!成女侠了!川西岷山派的女侠啊!”慕涵嬉笑着随着曹玄走了。 “慕涵……?”路成喃喃念着这个名好熟的名“范伯伯她是?” “苏降雪的小女儿苏慕涵啊。”范铁樵说。 “啊——!”路成瞠目结舌。虽然他对那苏慕然的印象不深刻好歹知道苏慕然是个妖jing一般魅惑迷离的女人……怎么妹妹和姐姐这样不同!?一想年纪到确实差不多前年苏家覆灭、主公把苏慕涵等人送回短刀谷交给曹玄照顾时正好是八岁左右再想想这一等一的容貌也就释然了。 龙生九子吧……路成叹了一声当年以为“苏家覆灭”了谁知还有余党苏慕然用她自己的生命换来顾震、苏慕岩、苏慕梓等人的苟且偷生如今顾震苏慕岩等人已客死山东反而是当初失踪的苏慕梓带着一部分余孽成功在临洮翻身……除不尽的余党掀不完的波澜。 出征众将以及樊井大夫的回归带来了山东诸将的许多英雄事迹不多时所有的人和事便在东谷西谷之间流传了起来——其实他们带回了很多传说但宋恒满耳朵里都是杨宋贤的没办法越在乎谁越听得进谁然后就越不爽谁。 “却说斜路里插出一支大军来一马当先的是个玉面薄唇的清秀剑侠梁晋束乾坤一怔看见旌旗蔽空四面八方围来的只有一个‘杨’束乾坤大惊金军大乱梁晋刚刚回头看见一道寒光一闪而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剑刺落马下自此时青寨紧随夏全寨归顺……” 盟军在青、潍二州和沂蒙等地战十二元神的事迹俨然被以讹传讹各种张冠李戴然而故事虽然可能有假功劳却绝对不可能是虚的—— 杨宋贤助林阡收服沂蒙的夏全和时青于泰安鏖战邵鸿渊司马隆高风雷等高手腊月杨鞍叛变后潜伏冯张庄内伺机颠覆、为林阡赢得了彼时南部战场最重要的一次翻身最终更令杨鞍能顺利回归红袄寨数次大战全都在离林阡最近的地方杀伐驰骋……区区一年建立的无数功勋教在短刀谷驻守一年的宋恒望尘莫及。 尽管一年前杨宋贤还被宋恒耻笑说龟缩后方毫无建树不负责任。 一年后宋恒还守着前年打藩人的旧功绩笑谁呢…… 只能在每听完一个故事的时候都说一句“这山东之战是我宋恒让给他杨宋贤打的。” 为什么让给杨宋贤打?“因为祸乱发生在他山东啊。” “若是我玉龙剑在还会只杀掉一个十二元神之外的梁晋吗?一定会教那束乾坤也身首异处了。主公和天骄才不至于这么辛苦。” 偏巧有人相信宋恒的吹嘘譬如曹玄的义女苏慕涵她最近常来西谷找年纪相近的杨若熙等人玩听到这些话就会发自真心地满脸崇拜对宋恒说“义父常说玉龙剑宋恒英雄盖世可惜没能去得了山东建功原来你就是他久仰久仰!” “哈哈曹将军也说起我吗。”宋恒高兴地摸摸后脑勺脸一副“这么说怎么好意思”的表情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他心理年龄也就比姑娘们大个四五岁是以不多时就跟苏慕涵她们熟络了。 时林阡回陇陕平叛不久因越风必须负责陕北、临洮又面临高手短缺故众将猜测可能会把宋恒调往前线宋恒一数天骄伤重寒泽叶的病时而复发时而稳定川北义军武功最高的还就非自己莫属了……高兴之余极力在风鸣涧面前表现。也时常拍着胸脯跟苏慕涵吹嘘我要去陇陕建功立业了主公说我是不可或缺你可记得出征那天来看我宋家堡雄风。 苏慕涵说一定一定。 可惜天不遂人愿……最终竟然是那位一直负责川东布防的莫非将军被风鸣涧选中前去临洮协助林阡莫非在川东的事宜则将由杨致诚的副将杨哲钦从山东归来后接手……宋恒的功绩啊就这么又一次停滞了吗……关键是脸没处搁因为苏慕涵她们还记得要去看宋家堡雄风。ri子一天天近了苏慕涵她们一定都已闻讯宋恒苦于无法启齿…… 七月初的某ri官军义军由曹玄、风鸣涧分别率领在谷口百里林送将士们出征。苏慕涵醒来已经ri三竿啊一声从床跳起估计已经耽误慌忙提了鞋子、未及梳洗、一边穿一边跑路在门口和一个人撞了满怀一看那是宋恒咦了一声:“你不是要去陇陕吗?怎么还在这里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恒气道:“我才不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苏慕涵本来是要关门的这会儿遇到宋恒立即跟他说起话来:“咦不是说过宋大哥不可或缺的吗?宋大哥莫不是嫌那地方条件差不肯去?” 宋恒正想反驳想起被人踢出局脸更没光彩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尴尬不已苏慕涵似乎并不介意:“是找我义父谈话了吗?宋大哥你好了不起啊从我认识义父起还没见有人能逆过他的号令更别说找他谈话了!” 宋恒原想告诉这姑娘这件事是义军风鸣涧负责的跟曹玄对官军的号令没多大关系。但看着苏慕然发自真心这一脸羡慕宋恒觉得用这个理由比较不掉价。细想这姑娘说的“从我认识义父起还没见有人能逆过他的号令”委实不假如今的曹玄在官军中地位与风鸣涧在义军中地位一致 “哎呀不说了我赶着去送李将军他们走!去迟了就晚了!再见啊!”苏慕涵一溜烟跑出老远原来她不止是要去看宋家堡雄风。此次与莫非等义军将领一同北的也有官军中人其中有个便是兴州之战那会儿与宋恒合作极好的李贵——就因为先前李贵私底下告诉宋恒曹玄选了他去宋恒才自以为稳cāo胜券哪想到风鸣涧会选莫非……唉! 宋恒叹了口气忽而缓过神来看见曹玄屋子的门向内大敞心想一定是苏慕涵那丫头只顾着谈话忘了关门宋恒苦笑去帮她关门心道没见过这么傻的丫头跟她亲爹、义父没一点像的。 苏慕涵冲到曹玄身边气喘吁吁道:“义父对不住啊!醒迟了!” “还指望你早些起床能唤我醒可见在岷山是怎样不学无术了。”曹玄摇头苦笑嘴角一丝宠溺。 “义父!慕涵答应一定没下次了!以后都由慕涵唤义父醒!”苏慕涵信誓旦旦。 曹玄转身去再和李贵话别苏慕涵这才发现适才打断了义父说话。官军中李云飞、周存志等老将早已复了原职此刻也都聚集在曹玄身边看到这一幕实在诧异曹玄的xing子和实力都在那里放着即便是李云飞这样的老将在曹玄和李贵说话的时候都不曾去打扰先前还有一次周存志来见曹玄当时曹玄正在睡觉周存志愣是程门立雪了一个时辰。 “这小丫头却居然敢这么没大没小看来曹玄是奈何不得他这个义女了。”“到底是旧主的女儿。”那时李云飞和周存志都不得不叹。 曹玄虽和吴曦一样对林阡臣服、归属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苏降雪还保留着一份最纯粹的信任、尊重。每年苏降雪忌ri他都会去天阙峰拜祭。而把苏慕涵送到岷山学武更时不时搁下正事去看她绝对对苏家仁至义尽了。 第1176章 长坪道情缘错落 话再说回到这宋恒身来。 宋恒明明有机会战山东却不珍惜现在想去陇陕帮主公也不成蓄了一身的豪气一刹就全泄完了虽然手下的都劝说:“风将军可能觉得堡主您驻守兴州更适合。”…… 宋恒自己也曾开导自己说:“那个莫非先前差点丢失川东的黑道会因此戴罪被主公闲置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太可怜我应该把这个好机会让给他。”…… 但最后宋恒还是被一个小小的牵强理由给击败了——“我觉着莫非将军不是风将军选的是主公选的。主公是看中莫非将军和宋贤将军的默契他ri宋贤将军忙完了山东到陇陕去主公好直接给他接手陇陕的事情啊。” 就这句八竿子打不着的牵连因为牵扯到杨宋贤宋恒心里不知多郁闷……已经被你抢了我玉泽已经被你抢了我山东的战功!你还要跟我抢陇陕啊!“啊啊啊!不行陇陕我一定要去!” 叫有什么用还不是赋闲? 短刀谷初秋想临溪舞剑又怕霜露沾衣yu登高而眺却满眼是百花凋残谢尽虽也有紫薇桂花一类那也不比季万一。逝者如斯八月将近短刀谷一家家都空了主将陆续去金国征伐副将也能到冲要驻守只有宋恒美其名曰坐镇川蜀实际川蜀还是人风鸣涧治理的。 快溜桥不远的那家茶馆一直是苏慕涵女侠常光顾之处。宋恒就这么在路毫无目的地走着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个熟人看她不停往空中抛铜板、翻开手掌来看、看完后就再抛好像比自己还无聊。不由得凑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宋大哥!”苏慕涵是这世唯一一个崇拜他的人她把手里铜板给他看宋恒接过来看铜板一面刻着“涵”一面刻着“玄”咦了一声:“哦这铜板这么独一无二的一面刻着苏慕涵。一面刻着曹玄啊?对了你抛它做什么?” “哦我抛这硬币‘涵’面朝就听义父的话‘玄’面朝就听义父的话练剑。”“那抛一次还不够?” “不够。一个月有好几十天天天都要打算好。” “那你喜欢还是练剑?”宋恒问。 “都不喜欢。我喜欢玩泥人、看轻衣师叔舞剑还有就是把这铜板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苏慕涵天真无邪地笑她口中轻衣师叔。自然洛轻衣了。 “那应该这样‘涵’面朝就玩泥人‘玄’面朝就看人家舞剑直立就。倾斜就练剑。”宋恒开玩笑。 “哈哈宋大哥你好笨啊。怎么可能抛到直立呢?倾斜那就更不可能了!”苏慕涵傻傻地笑起来。宋恒一惊。差点左眼球碰到右眼球世怎会有像她这么笨的女人! 不由得一阵唏嘘像她这样自小都生活在颠沛动荡里的女孩按说不该是这副无忧无虑的xing情……可想而知苏家从到下给了这个心理稍不健全的小妹妹多少关爱、疼惜和呵护竟然一点yin暗都没给她碰触。 “这样?你要看人家舞剑不如看我?我宋恒的玉龙剑天下第一的美你们轻衣师叔也比不。改ri我就舞给你看。” “好啊好啊!”苏慕涵笑着拍手眸子里全然崇仰“比轻衣师叔还好!”虽然不是该死的倾国倾城也真的是惹人喜欢得紧尤其那粉红的脸蛋宛然半熟的水果令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宋恒脸一红心念一动不知哪来的这么个邪念轻声问:“慕涵可有男孩子爱慕你追求你吗?” 慕涵边抛铜板边不在意:“有啊我跟我师兄师弟都是夫妻。” 宋恒差点吐血窘在当场:“什么……” “哦那是个游戏啊有时候练剑无聊师父他们又不准到处走就只能自己玩你扮我妻子我扮你丈夫消遣ri子打发无聊唉每逢师门考核的时候都是那些不玩的人才会比武获胜我们这些平时无聊玩乐的人最后都只能去捧场充场面。”慕涵笑说“不过挺好的考核完了就能回短刀谷来玩玩我可想极了义父的。” “唉。”宋恒听出个所以然来触景生情“有什么用我堂堂九分天下之一云雾山排名的第三结果还不是消遣ri子打发无聊……” “无聊啊?要不也玩这个扮演的游戏?”慕涵说傻傻的一点心机都没有。 “呃……”宋恒一愣心想怎么能堕落到玩起这些来了。 “太好了!正愁没事情做呢!”慕涵一跳三尺高“再带两个人进来玩!?” 宋恒晕倒:“谁啊。” “我的好姐妹小玭和熙儿啊祝夫人最近很忙没人陪她们玩。”慕涵提起若熙和小玭。 “好。”宋恒勉强答应反正只是游戏。 “那再带一个!”宋恒再晕:“啊!?” “兰山姐姐啊!熙儿说前阵子兰山姐姐的娘亲去世她整个人都憔悴了生了场病暂时也还不能给别人医病就一直孤孤单单的。”苏慕涵说。 宋恒听到“兰山”二心里咯噔一声:“兰山?是那个曾对杨宋贤拒婚的贺兰山?” 对杨宋贤拒婚太有诱惑力了。宋恒本来是勉强答应的现在一点都不勉强。 秋夜越溟河畔寒泽叶策马而行长坪道落叶纷纷只要他路过的地方即使蛾儿雪柳黄金缕纵然王侯将相官车在都要驻足一望。 依旧是蓝发飘扬。依旧是寒枫在手依旧是倜傥多骄依旧是那略带邪气的容貌比宋恒还姣好、比杨宋贤更俊俏的面庞。但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众男女的惊艳与尖叫声远去了兰山记得那年主公刚入川时你也在那其中我睥睨你一笑。竟全失在灯火阑珊处。 什么时候我寒泽叶竟也开始做梦了。 嘉泰年间他一直协助越风穆子滕东征三秦情势稳妥后便回到这短刀谷来。两年内兴州形势从来安定不像前线那般战伐不断如此寒泽叶也能离贺兰山近些即便只是默然守护。 他总觉得那丫头年纪还太小。虽然。早已有她母亲冷冰冰当年风姿。 寒泽叶想起兰山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于是走山腰间那条小路转弯。下马只有樊井等几个军医在。寒泽叶放下手中香料:“兰山大夫不在吗?” 樊井摇头:“先前被几个女孩儿叫了出去寒将军这是?” “哦。这是些能助睡眠的香料兰山大夫这些天未曾去为戴宗先生医病我问了才知她自己生病、还常常失眠?这样对伤员病号极是不利。”寒泽叶正sè说。 “好寒将军且放在这里。”樊井见是正事收下了“她确该早些恢复早ri救死扶伤去。” 寒泽叶轻轻松了口气收起寒枫鞭来往回路走。 晚饭毕兰山才和若熙、小玭她们有说有笑地回来似还窃窃私语着什么樊井严厉地站在她几个面前兰山她们赶紧收口不说话。 “兰山最近总是失眠是不是?”樊井说罢兰山点头。 “这些香料能够助你入睡你是大夫更要自己照顾好身体。” 兰山如释重负哦了一声。 “适才去了哪里?”樊井问。 “刚刚啊去看宋恒舞剑了舞得好漂亮。”小玭说兰山附和:“是啊真没想到宋将军是那么谈笑风生。”若熙稍微静些没开口只是一味点头。 她二人既是送兰山回来的而且也有别的念头。 “那个传说中的小牛犊它出生的时候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樊井大夫必不在场手下哪个女军医在?让她给我们讲讲。”小玭特别关心主公主母的子嗣问题连连追问笑逐颜开。 “哦……倒是没有军医在。”樊井捋着胡须回忆得非常简略“那一仗特别艰险好在度过去了。”樊井回忆完了的时候几个丫头还在翘首以盼他开始。 “接下来就希望陇陕的仗别太难打。”不刻樊井已经开始展望未来……无趣的樊井大夫!想起宋恒的单纯和幽默兰山的心思忽然游走。 樊井希望陇陕仗别太难打宋恒却真心希望陇陕的仗棘手些—— “陇陕的乱子那么大估计不会只有莫非一个人去补救”所以宋恒还是有机会能和寒泽叶搏一搏、争取下一个名额的只是不知主公他何时才会有下一步调遣每天这样被悬吊着也实在不是滋味…… 宋恒想最知主公心意的非天骄莫属不如去问问他……才走两三步忽想起传闻里那位害天骄重伤的楚风月宋恒叹了口气懂事地想算了还是不打扰天骄了。 据称天骄的伤势因为累积的关系其实很重然而就因为心伤更重才又在山东坚持了那么久……教包括主公和樊大夫在内谁也没发现他的不支直到他最终倒下的那一刻。因此山东之战还没有实际结束主公就派飘云和闻因先将他送回川蜀休养依樊大夫的话说若再赖在战场数ri只怕天骄真就会这么废了。 而为了天骄能够彻底康复山东之战一结束林阡命人将樊大夫也一并护送回川直到医好天骄为止。 除了樊井ri夜负责徐辕伤势以外闻因、飘云亦轮流前去探视情况时刻留意着天骄的身体和心情并告诸风鸣涧、柳五津、石中庸等人知晓。 闲暇时寒泽叶、宋恒、路政、许从容、曹玄、景州殿等各家首领也去过锯浪顶看望、问候。宋恒不知道别人的心情如何总之宋恒看到天骄那副前所未有的憔悴样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见过两次就不想再去了难过得紧。 感情真有这么伤吗?宋恒想自己爱玉泽闻知她嫁给杨宋贤也没这样失魂落魄过——顶多更讨厌杨宋贤而已。 “天骄复原得很快众位不必过虑。”樊井建议众人不要过多地来打扰天骄恢复只说柳闻因和百里飘云可以留下有空就扶着天骄多走动、多下几次锯浪顶那样对于武功的修复会好很多。(未完待续。。) 第1177章 山海一夜无声雨 这晚徐辕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楚风月一身青sè长裙不施粉黛、清秀动人地站在云雾山的路口等他一见他来笑靥如花要把他手里的紫玉钗抢过去戴。明知是梦出梦时泪湿枕沿却偏偏不肯骤然惊醒还一动不动躺在枕想要一点一点地从那梦里挣脱。便这般无能为力等着梦力散尽、思绪完全清醒心如刀割已不足叙。 “徐大哥……”不是梦不是!他仿佛听到这一声提醒刚才的一切才都是梦现在还是二月的山东战场!徐辕猛然间一跃而起冲前去推开门直接将站在门口的她紧紧揽住。纵然这只是一场梦境他也要不顾一切将她抱紧。任往事缠绕凭记忆灼烧。 “……徐辕哥哥……”直到她的眉目一丝一缕、残忍地化作眼前的柳闻因徐辕才终于不再自欺欺人放开闻因时万念俱灰:“闻因……”为何他每次都只能在梦里见风月而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闻因。 “对不起闻因我听错了……”徐辕站在窗前看着山中晚风裹挟小雨似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徐辕哥哥……药煎好了。”柳闻因放下药来担忧地看着他。 “放心闻因我不会一蹶不振。”徐辕回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存一些坚毅却隐藏无数不舍只听他机械xing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会忘记她。” “徐辕哥哥要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轻易的事。越想忘。越忘不掉。”闻因摇头说“其实徐辕哥哥不该忘记她相反。要把她好好地记住才是——不能留在身边了那就更该放在心里。” “闻因……”他一怔不知闻因在说什么。 “这颗心是用来想着她、念着她的如果这颗心不跳了那她该怎么办呢?”闻因微笑帮他将药倒出来“所以要为了她好好地保重自己才能有力气继续去关注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分开后是否找到了新生;慢慢地。才会把这份悲伤转换成祝福、释然。不往前看怎么转换?” 他服帖坐下桌旁看着碗里的药若有所思。闻因是在劝他。该往前看他和楚风月虽不能在一起又不是没有别的可能了。是的今后在战场还能够再看见她的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别再这样折磨自己。因为。就算敌我有别、泾渭分明能看到她英姿飒爽、容光焕发也是一种幸福啊。 “相同的楚姑娘应当也很想知道徐辕哥哥的近况。徐辕哥哥一定不想让她担心你的身体。更不想让她知道徐辕哥哥竟然失忆忘了她是吗?”闻因将药凉好了。亲自尝了一口温度适合才给徐辕来喝。 徐辕一饮而尽跟喝酒一样快。闻因在旁看得傻眼天骄把碗喝的底朝天。 “闻因谢谢。”徐辕由衷说看着眼前这个小时候他常抱在手里逗乐的小丫头如今竟轮到她来开导他偏还开导这么成功……闻因说得对他确实不该这样消极毕竟他和楚风月还只是生离未来不人还可以有很多别的机会可以关心她换一种身份和方式去爱护她所以他更该尽快地恢复、去前线何况主公还在前线等他! 想到这里释怀许多。 七月胶西风起云涌。 策马千里路孤身月明中。 楚风月驰骋沙场无人能敌渐渐地已被远近金军推了jing神象征的位置特别是在胶西密州一带地位堪比当年楚风流——如果没有梁晋的陷害这本就是她应该达到的。 可是有了梁晋的陷害她生命里平添了一个不该得到却得到、不应失去又失去的人岁月荏苒何以竟模糊不了他的容颜…… “姐姐时至今ri我才明白为何你既爱山东又恨它。”楚风月早已认命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触碰姐姐楚风流、理解她的心理。山东这地方给她两姐妹都带来铭心的恋、却同时有刻骨的痛。 可惜她们最爱的男人都没能陪她们走下半生的旅程。尤其她楚风月曾努力为徐辕尝试作出一切改变都没能改变宿命预留的伏线。 在这个孤寂的下着雨的夜晚战争似乎已销声匿迹她在胶西的城楼看着仿佛横亘了万里的雨幕一时不知脸是泪还是雨水如果是泪又该是喜是悲? 忽然没有预兆的有一把伞撑在自己的身侧遮蔽了漫天纷落的雨丝“徐大哥!”她一惊本能回头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师兄纥石烈桓端:“师妹。” “师兄……我……”她无法掩藏自己的狼狈泪水就像粘在了眼眶怎么也没法被风带走。 “如天骄徐辕那样优秀的男人若换成我也会时常牵挂。”他扶她走到无雨处按着她坐下帮她包裹伤口以师兄的口吻说“风月下面的仗由我来打你且好好地用这些天休养生息以后你和他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谁知会不会有新的转机?” 楚风月怔怔看着他僵硬的眼神这才有了一丝希冀。 “活着就有机会有机会重逢有机会释怀有机会重头再来。”桓端说罢转身便走背影略带一丝落寞。 “师兄……”她将他唤住他转过脸来她轻声道:“谢谢。”他一笑如昨温暖。 安慰虽只是安慰开解却已然开解。 又一年中秋转瞬而至楚风月暂离沙场徐辕首出短刀谷。 在这同样的一个傍晚徐辕和楚风月各自坐在长江畔和黄海边望着脚下的大江东去与百川入海按着刀锋、边饮酒边体验那无声无息、磅礴无垠的秋雨。 雨过天青、月出水静谧壮美这一刻往事的伤痕渐渐洗净空荡忧郁了许久的心终于分别找到了解答仰起头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川蜀、山东、天下原本并不到处都是战伐。 “就算未来我们再没有直接的交集就算以后也只能擦肩而过远远地知道消息就算今生今世都只能拥有回忆……”楚风月徐辕二人隔着千山万水同时说“徐大哥风月相信我会好好珍惜……”(未完待续。。) 第1178章 羽檄交驰如流星 后越野时代陇右安定不过两载再次进入纷乱纪年。 一切始于苏降雪的次子苏慕梓忍辱偷生、卧薪尝胆。嘉泰年间伴随着越野倾覆他明明大势已去若非苏慕然牺牲自己他都不可能有机会存活其后却“生死未卜”从头来过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短短两年流落在定西周边的苏降雪旧部、越野死忠、顾震门生包括田若凝在内或哪怕先前已投降归附郭子建者一旦心有不诚都悄然而然由他剔出和召集。 这两年越风与穆子滕率军东征三秦越野山寨的旧寨众都已回了陕西老家大半陇右几乎成为盟军后方。旧时寨众唯有肖忆坚守榆中梁、沈钧沈钊兄弟控扼石峡湾其余各大地域都由郭子建一人坐镇耿直、何勐、郭傲、辜听弦为其副手。盟军四面外敌北洪瀚抒、南薛无情、西楚风流、东陈铸都不及郭子建一家的兵将势大。 纵使是金军如薛无情、楚风流都叹林阡将郭子建一人留在定西竟然都足够威慑两年内各种大小争端都没改变得了定西局势分毫——始终是“宋强金弱”。加之那洪瀚抒心不在焉盟军在陇西县境还有旧ri单行地盘与郭子建呼应故这一稳定的局面令当时战于山东的林阡毫无后顾之忧。 谁也想不到关键时刻居然是苏慕梓半途杀出、从辜听弦处找到了突破点后院起火、打破了林阡在陇右堪称牢不可破的格局…… 林阡之所以不得不回定西一因郭子建重伤难愈。闻讯时还未脱离生命危险;二因故事里的辜听弦见死不救任凭耿直下跪磕头苦苦相求辜听弦都冷漠如冰无动於衷。战后越风等人兴师问罪。辜听弦竟二话不说一走了之、没打招呼那不是直接叛离是什么—— 追溯四月下旬战乱开启当夜郭子建因遭暗算失踪无法带军作战全凭何勐和沈钧兄弟奋力抵住才不至于过分伤亡但事出突然终于只能保住阳yin河几处据点。白碌、下yin山、叶碾城一带以及石峡湾周边尽数落到了苏慕梓或陈铸的手其后。郭傲等兵将孤掌难鸣很快被田若凝等顾震门生击败乱沟、天池峡、岘坪一概不保唯能据清水驿等地安身。不ri却又遭到薛无情兵锋虎视随即就被金军夺去高崖、韦营、御风营…… 同期楚风流派遣叶不寐率金军来袭将肖忆的榆中北部吞去。肖忆退守榆中南以及梁左右前后却已都是敌境。特别是侵占他榆中北部的金军副将他也认得——原先同属于越野手下的王冕之。此人曾对越野尽忠危难时刻还跟随越野左右最终却不过是为了斩去越野头颅向金军领赏功…… 旧友新敌。情何以堪。 四月末五月初。心不在焉了多时的洪瀚抒突然也不再袖手率祁连九客南下先站牢了夏官营、红柳、彭湾等地。继续攻榆中北、乱沟、白碌……苏军、金军与他你争我抢、互不相让这些地盘今ri属苏明ri属洪后ri属金。相比之下肖忆沈钧等人反倒沦为了夹缝生存。 定西形势支离破碎。 所幸越风杨致信等陕西将士及时来援沈钧及其神机团中的副将曾嵘才总算从陈铸手里抢回石峡湾一半据点并在兵荒马乱中找到奄奄一息的郭子建其时石峡湾三度易主尉迟雪早已身陷苏军据称被苏慕梓霸占了数ri之久手无缚鸡之力如她向来屈从宿命毫无反击之力教诸如瞿蓉等女子听了都是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然而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把她抢出敌营内外消息一度隔绝。 危难时刻也许更加能考验年轻将领们的实力。沈钧和曾嵘一旦回到石峡湾据点自此便再也没有失去那里任凭周边金宋打得乱云崩坏; 五月中下旬耿直代郭子建重整旗鼓与沈钊两人破釜沉舟从关川河渡水向北挺进极快克复了下yin山据点;骁勇善战的杨致信亦到那榆中城相助肖忆抗敌趁着叶不寐与祁连九客相争他们对王冕之连战连捷也很快在榆中北占得一席之地。 另一厢越风和沈延更在林阡未曾回信之前从薛无情手里巧妙盘回来一个御风营交到了何勐的手打点令他能和郭傲掎角之势。后期何勐郭傲攻防配合出sè几乎不必越风和沈延帮手。 为防前线有变越风不能在陇右久留但知陇右形势难料“暂时胶着未来少不了一场大战”“众位小将虽然骁勇应变之时经验缺失少了大将必然吃力”但郭子建又伤病交加战力不复“不如致信和沈少侠暂且留在定西帮他们渡过这难关。” 巧的是林阡回信中也称“陕西缺不得越风穆子滕任意一人可将杨致信沈延暂时调往”“暂且不从川蜀增援陇右诸将战力足够”余下情势还待林阡自己回陇陕定夺众将这才知林阡要亲自回来平叛海逐浪与邪后是他的先锋。 林阡的意思也已经明确陇右诸军必须和山东红袄寨一样撤去前辈和增援也能活——不仅能活更能战!“目前金军尚未增兵自家的后院起火当然自家平。”林阡说陇右诸将不过是败在暗箭伤人、猝不及防而已。 其时海升明月已恢复大半虽隔千山万水军机不曾贻误过久倒是越风和林阡这关于调遣的心有灵犀令群雄难免叹服。 六月初林阡一行尚在途中陇右形势居然经历了一段风平浪静意料之中却又极尽微妙——苏慕梓、洪瀚抒。谁都不可能心甘情愿被金军当枪使既得了利益他俩都见好就收才不让金军渔翁得利。定西县境目前一分为四洪瀚抒专心等着林阡回来。苏慕梓也需留命报仇雪恨。 在这种情况下薛无情、楚风流、陈铸等人都是按兵不动林匪虽此刻地盘锐减但兵马在越风的及时调控下依然充足、潜力巨大金方暂时不能乱惹以免剿除林匪费了太大力气又多出个洪匪、苏匪。 六月下旬沈延因故离开陇右杨致信也完成任务回去陕西。海逐浪林美材及时替补了空位这些调动都不曾对局面造成分毫影响。 六月末随着林阡回归在即陇右军情再次绷紧。骤然变作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令盟军无法估量、令金军头疼不已的是苏慕梓和洪瀚抒这两方居然相互打了起来…… 明明金方很希望他俩无论谁先打林匪都好盟军最防的也恰恰是这一点……结果战事发生得令人错愕、哭笑不得。 按说苏慕梓和洪瀚抒在嘉泰年间曾经合作过。这两个人怎么说也不至于不共戴天相反见了面还该皮笑肉不笑甚至组成一支联军哪怕貌合神离。事实苏慕梓在打到白碌之后因和洪瀚抒靠得很近。为免摩擦真摆了宴席与他求井水不犯河水宴席也极尽恭谦。起初两方是非常投契的。 当然苏军早不是两年前任人欺负的那个状态了。苏慕梓手段向来狠毒自不可能真心对洪瀚抒求和只是为了不引起枝节暂时虚以委蛇而已这方面他最像他的父亲。 哪知道洪瀚抒此人难以捉摸他在宴席直接看中了一个婢女立马便向苏慕梓要人苏慕梓的属下原是越野死忠与那婢女是熟识之人看不惯洪瀚抒趾高气昂愣是没给苏慕梓也觉明明我们双方势力差不多你怎还真像我来求和似的正自权衡轻重那属下竟和洪瀚抒肢体冲突起来。苏慕梓赶紧前去拉说何必为了一个婢女伤和气那属下却义正言辞偏偏不肯放人洪瀚抒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人抢去宴席当场发动战役。 是的女人不过是借口。 可是节骨眼跟谁打不好跟苏慕梓互掐?谁也不懂神经质的洪山主他到底是怎么想。 如果说这是节外生枝的终点那就错了节外生枝才刚刚开始——洪瀚抒和苏慕梓争抢白碌的间隙沈钊看不下去白碌乱局不干了直接去救!他一个热血青年哪容得下自己家户被两个敌人践踏?盟军在下yin山的兵力与洪瀚抒立刻就杠了起来但可惜沈钊兵少很快被洪瀚抒给撵出局陪苏慕梓一起。 然而动乱当夜洪瀚抒偏也遭遇了一方难以预料的劲敌——正是屯驻于下yin山脚下的辜听弦兵马他和盟军现在是处于半脱离状态但是白碌却离他最近。他选在此刻发兵到底为何洪山主也没想明白再几ri工夫洪山主被辜听弦一物降一物地赶回了彭湾据点…… 辜听弦堪称是林阡留下辅佐郭子建的最强一将其实力别说跟何勐耿直沈钊这帮年轻小将们比较了即便是寒泽叶戴宗等人当初都不得不承认他的锐气。不发兵则已一发兵就没打败仗瞬时把白碌占了大半挥军直指叶碾城、小青杏。彼时叶碾城和小青杏正是苏慕梓的属下、顾震门生驻守。辜听弦的意思是要撇清自己和田若凝的关系……但当初对郭子建为何却见死不救呢。 七月初二林阡和凤箫吟的车马行到下yin山据点沿途闻知的一切情报都沿途就作废用ri新月异来形容毫不过分但归根结底这种ri新月异竟然也是僵的。 事先谁都不可能来搅动这定西僵局唯能靠林阡或完颜永琏亲自——早晚的定西都会集中金宋最强兵力开始一场新的大战是以林阡沿途着风鸣涧和曹玄在川蜀遴选官军义军兵将随时候命陇陕一旦有动静他们立即出征。那些人却只可能是第一拨。 “突然发现‘十三翼’不够啊何勐郭傲沈钊耿直曾嵘沈钧致信思雨听弦他们没地方可入了。”吟儿在瞿蓉那里听来最准确最客观的战报后微笑对林阡说“不过‘十三’可以是泛指可以偶尔轮换轮换。”山东的小将们郝定、石硅、袁若、妙真与他俩一同抵达不久的将来十三翼必然更加壮大。这些全是盟军的未来。 林阡因刚看过郭子建伤势脸却很难现出笑意吟儿说十三翼里可以有听弦真的还可以有吗。他该怎么弥补啊。 “辜听弦现在何处?”林阡回定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辜听弦找回来。 白碌和叶碾城两处据点如今由辜听弦及其家将分占孙思雨也在之中。 应了陈旭在这一路的担忧孙思雨早已被人说成祸水。范遇陈旭加辜听弦足够定她的罪。 “胜南……”吟儿见林阡马不停蹄连夜就要走敛了笑容前将他抱住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脸来凝视着她:“我自是不愿清理门户。但该问的事终是要问。” “你们的心结总是要解的。然而最好是不要连累思雨。”她面俱是担忧。 “她与此事无关。”林阡正sè点头遂只带了郝定石硅两人前赴叶碾城。(未完待续。。) 第1179章 叶碾城师徒交戈 林阡此行不带兵马入城原只是为了向辜听弦问清真相、希冀能够助他回头哪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被辜听弦二话不说派兵直接围堵在叶碾城中。 曾经也只有一个人能有本事把林阡和盟军隔绝在叶碾内外那就是洪瀚抒。 是夜辜听弦数百人堵林阡三人说:“听弦今夜就在这叶碾城内以饮恨刀刀法来挑战师父——还剩二十招了。” “没话与我说吗?”林阡眼中俱是痛心。 “有。”辜听弦眼中则全然不可征服的坚硬他所谓的有话说只不过是“还剩二十招了听弦没有机会赢师父。只想以他二人xing命换得两百招公平决战。” “小子!两千招你也打不过!”郝定豪气一笑石硅则冷眼相看:“逆贼我二人xing命不是你能拿捏得住。” “既不愿解释那便在你伏罪之前、令你如愿以偿。”林阡心寒至极亮出饮恨刀来。 “好!”辜听弦眼前一亮便即那时部将前来点头示意叶碾城南已有苏军中计来犯。 师父我不必多解释半句话我不动声sè悄然设局、把苏慕梓的麾下引入死地、继而趁胜反攻夺下他的小青杏那就足以表达我的忠心。郭将军他们从来不肯正视我越风将军也不能理解我师父你会了解的是吗。如果说我夺下叶碾城你还不能看出来那加小青杏你总该明白了。 世有这样的一种人从来不愿意说出内心深处最想表达的话。嘴硬着即使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判定他是叛逆也要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不肯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早年辜听弦在锯浪顶不被任何人待见。郭子建在其中算是比较客气两年来他们共事于陇右明明无懈可击偏巧有这样那样的小人继续进献谗言——不过是和田若凝见了面说几句话而已一下子说辜听弦和田若凝走得近的有让尉迟雪来给孙思雨旁敲侧击的人也有更有甚者千里迢迢跑到远在山东的主公那里告状! 苏慕梓突然起衅的当夜。辜听弦心急如焚即刻就要去援郭子建没想到还未动身所有的脏水即刻向自己泼过来什么叫郭子建尉迟雪身边的jiān细是田若凝借辜听弦之手安插?别说辜听弦不是那种人田若凝也不是!辜听弦实话实说就被所有人质疑——你给田若凝说话当真是你辜听弦害的早就让你别跟他接近。你偏不听。 奇了怪了。难道郭子建尉迟雪的身边有jiān细就一定是我辜听弦干的?盟军这里和曹范苏顾有联系的岂止我辜听弦郭傲他们不也是官军的人吗为什么不疑他们?!难道就因为曾经出过一个叛徒水轩?难道就因为田守忠因我而死?难道就因为我和田若凝惺惺相惜?辜听弦自尊受到侵犯备感受伤之际耿直来求救你求救就求救偏说什么你只要救了郭将军就能证明你没有勾结苏家。笑话!我本来就没有勾结苏家!辜听弦心心念念着这一点愣是没有立即出动反而还对这些年一直不看好他的耿直冷言冷语。耽误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谁说苏慕梓不是看准了这个漏洞?看准了辜听弦的战力最强、却也最心高气傲最不懂事的漏洞!苏家细作的安插确实和辜听弦没什么关系但盟军里的众说纷纭着实是对准了辜听弦去——乱辜听弦的心以卸郭子建的左膀右臂!先前演出的种种都是为了离间:临危时最有可能来救你郭子建的人我让你的人先用敌意把他给推开。 可惜辜听弦想通的时候已经不止和郭子建被离间完全和盟军都断交了。 如果主公不是林阡辜听弦都不会有命公平对话。 却是因为太了解师父。师父不会不查明真相任无辜枉死辜听弦才会抓住这两百招的机会。拖住师父的脚步让他在作战的过程中看到自己的刀法进步。也在战后得到苏军顾党惨败的消息。听弦和师父一样不以言语只凭行动。 可是这么迂回你教林阡一下子如何看得清楚? 何况林阡今夜也在叶碾城东伏下了一支军队是得到海升明月情报陈铸极有可能犯境想夺辜听弦的叶碾城——林阡判断此消息是真因为陈铸今ri刚谋下关川河西一处营寨必然要以此为跳板继续西进陈铸行动又快又悄然辜听弦未必能及时察觉林阡不在陈铸势在必行林阡在不过是多派几个高手的事仍然势在必行。 陈铸对部署心有成竹是因林阡初来乍到、难以知己知彼。陈铸却万万想不到楚风雪已经在他近身林阡虽初到却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 所以林阡答应二百招并亮刀之后便始终防备着金方有不速之客前来哪会注意你辜听弦的刀法进步还有你对城南苏家兵马的部署?他的来意太纯粹救你辜听弦或者杀了你。后者他当真不忍心前者你却错过了机会。 思绪南辕北辙双刀纵横交错一个叹养虎遗患一个怪世道险恶。师徒二人凭一脉相承的刀法、以不同的招式相互砍杀。刀法如浪般此起彼伏于各个回合你来我往攻防推挡;招式弹跳于炸裂的气势里不再亲切战意凛冽。 那样巧偶尔两个回合内师徒二人只是互换了手的招式而已:第一回合师父以这一招压过了徒弟那一招然而招式在下回合竟然轮换师父却以适才徒弟的那一招劈退徒弟用的这一招; 甚至更巧的是有时同一回合师徒正好会用到相同招式……在这种情况下当内涵高深些的那一刀渗透进平庸些的这一刀刀路中时竟可以顺着两道刀光看到那雪sè相缠、不可开交、纷纷扰扰…… 林阡胜局早定辜听弦却倔强不肯认输双刀齐出左右开弓极速运转竟和饮恨刀咬在一块旋转起来三兵械边急转边进退交击声铮鏦铿锵如雷贯耳。 渐渐地招式之类都似活了实打实地演绎出什么叫小巫见大巫、江河入海流。多年前这种渗透是赋教导于切磋今夜火光下这种渗透夹带着一丝处决之意一丝犹豫的处决之意!辜听弦知道这两年自己进步了不少但师父他仍然是高深莫测刀象不知又拓展了几许——师父是真心看重自己不然哪会让了自己五十多刀还不忍下手杀?可是辜听弦不肯罢休是因为连师父也不理解自己! “少主苏军死伤惨重大败而退我等趁胜追击。”那时他设想的剧情终于来临就在副将的口中传到他和师父的耳里。 他一喜好打下苏慕梓指ri可待!众所周知小青杏离苏慕梓重兵所在的下庄只有一步之遥若占了那里…… “什么?!”林阡面全然震惊“你重兵不在城内?!” “已去城南追歼顾党。”辜听弦心里一阵甜说实话的感觉真好。 “莫再追了把追兵都撤回来!”林阡大喝一声长刀已封住他脖颈眼神前所未有凌厉。 “出……出什么事了?”辜听弦咋舌。 林阡不知苏军有没有闻知他师徒交锋趁机设局、故意狼狈败逃反引辜军中计南下林阡只知适才鸣镝声响这么巧城东陈铸兵马已到……杀声大作战势凶险辜听弦循声望去骤然呆了。 便即那时斜路骤出一道寒光辜听弦差点没站稳脚被掀开时穴道都觉被封定睛一看自己方才所站之处已被一个中年人代替那中年人无刀无剑只一双拳头他不认识郝定石硅却都清楚“齐良臣!” 只不过把战场从山东搬到了陇陕而已。齐良臣不像陈铸那样等在城东直接进了叶碾城来找林阡相敌。(未完待续。。) 第1180章 神鬼见愁翻云手 “郝定石硅速去城东助他御敌。”林阡说话间已与齐良臣交锋郝石二人当即离去在场辜军无一敢拦。 辜听弦面中划过一丝悲戚郝定石硅现在的举措曾全都是他对师父的。 “辜听弦趁现在还有机会把追兵全都撤回来我一个伤亡都不要看到。”林阡下令时辜听弦喊道:“来不及撤回来!早已经追出去——” “撤不回那就堵回来!”林阡厉声喝斥“辜听弦shè出去的箭若是错了方向你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顶也要给我顶住了!” 辜听弦震慑当场勉强冲开穴道跌跌撞撞离开齐良臣的杀气范围。 不过十回合左右那双铁拳便已将林阡刀路封锁内力之强叹为观止——何止内力登峰造极齐良臣轻功也是一绝故真气在他周身成网、无尽无竭、川流不息。林阡要专心拆解铁拳就顾不这乱窜的细微真气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其擒筋拿穴不刻头维穴大迎穴都受此气流之威力。 若非山东之战有了些经验及时采取防御林阡岂止目前这般感觉麻痹、酸软?只怕这身体早已分崩离析……然而对真气的防守需严密不漏若一心一意去对付气流那这双铁拳又该怎样去制衡…… 一刹齐良臣仿佛有千手万臂对虚实拳手的cāo纵随心所yu协调之出神入化直追覆骨金针吴越。翻云覆雨神倒鬼跌。绝无虚妄。远近兵将个个都觉穴道封堵、气息不畅、关节失灵明明他们没参战……可想而知林阡在正对面的受力如何。他要招架的是两路毫不相同却一样威慑的攻击力! 换作他人必然对攻防之取舍吃紧幸好此刻遇到齐良臣的是林阡——还好他是双刀林阡亏得辜听弦适才给了他提醒。 实战中林阡一贯不用短刀或因长刀所向望风披靡、短刀几乎不需要出手或因敌人虽然强大、但还不至于祸害他的人身安全。如司马隆、高风雷……能逼他双刀齐出的就都是绝顶高手了何况十回合左右就逼出来的?齐良臣功力可见一斑不过总算还有办法克服—— 当下林阡一心二用左手持长刀与齐良臣铁拳相搏拳影缭乱刀意浩荡。欺身拼斗。难分难解。可叹饮恨刀虽能排山倒海齐良臣拳亦有削刃如泥之势刀拳相击气力肆虐呼啸生风轰响裂肺饮恨刀多有受损。万刃频出反倒利于林阡故这一路攻势双方互相不能得手唯能见刀芒纷飞、拳影乱窜、万千零碎、却无一不在激烈相杀。 另一路林阡则以右手控短刀将齐良臣的真气格挡灵活手段以抗齐良臣鬼魅速度——不错鬼魅齐良臣身形之快轻功之畅。使得他真气能巧妙代手发展成一流的擒拿术当然。林阡相信世间任何的擒拿之术。都必然有相应的反擒拿。不过事实证明齐良臣的气流成团成簇一簇未消一簇又起随心所yu任意东西根本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目前的林阡断然只能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渐渐地旁观者只要是高手都能觉出这两人的刀拳之战、实际是四个绝顶高手在两两互搏……其中两个令他们眼花缭乱另两个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能体会到震耳yu聋。 齐良臣此刻难免惊诧林阡从最初不能捉摸他在何处到现在打这么久不落下风只不过是费了济南府几次交锋罢了。进步如此之大伤势一旦痊愈内力竟也了一层。 林阡自也不敢怠慢齐良臣虽不像渊声或岳离那样一出手就能把自己打得满身是血武功之强却不愧为豫王府第一直追完颜永琏的不愧是“神鬼见愁翻云手、能教江河向西流”大漠风沙漫天倒灌如江如河滚滚西流! 第三十招齐良臣真气如多手环抱将林阡从到下缚住林阡险些肢体不能动弹千钧一发之际短刀纵斩强劈方才得以脱险;第四十九招齐良臣真气又绕他肘正当他在手臂各处穴道设防之际齐良臣忽然反关节用力托林阡亏得在最后一刻察觉他另一簇真气协同握住了肢体一端方才会意他意yu何为为时不晚横刀割断……如是一次次擒拿一次次解脱。然而说是解脱何以关节作响、脉搏乱跳、要穴生疼几番几乎倒跌所有节奏完全和着对手拳风…… 当此时辜军远远相围、静寂观战哪敢接近一步或发出一声?看着主公都如此吃力若换别人定然早失去了反击能力!齐良臣所站之处除却一双铁拳就只剩不停高速转动的气流谁被卷入就必然被这种强力肢解哪怕骨头和筋络都逃不过;而这双铁拳对饮恨刀竟也能够势如破竹过了刀的防线打在身俱是拳拳到肉! 问世间除岳离之外还有谁能将他击败!? 林阡勉强支持到四百招长刀不堪外力短刀费尽心力整个人亦耗光了脚力、内力、应变之力。半个时辰且打且停适逢石硅郝定打退陈铸辜听弦也领军马回城方才消去此劫。 “一心两用不愧如天尊所说是我最佳的对手。”临别时齐良臣言道不错这一点他们是同一类人最佳对手。然而林阡内力和轻功都在他之下目前能立足不败便是不小的成就了。 一战毕林阡身不见有血却有几处骨头觉得错位稍一移动都有散架的征兆。 辜听弦那时才意识到自己错了来挑衅的苏军是诈败专等着反过来对辜军诱敌深入——苏慕梓命顾党在小青杏极快地设下了陷阱等着辜听弦来跳…… 林阡也明白苏慕梓起先可能就有诱敌深入的念头随着他林阡的行踪因为辜听弦的放大被公开化苏慕梓俨然获悉了辜听弦因林阡的到来分心、从而苏军诱敌更易所以临时将“先硬战后伺机诱敌”的策略改作了“不再硬战立即诈败”决断之果敢部署之神速不失为将才。 这件事的背后却大有玄机苏慕梓为何这么巧来犯城南和陈铸犯城东同时?很显然正是陈铸暗中推动并促成了苏慕梓和辜听弦的相斗!不排除陈铸在苏军和辜军都安插了控弦庄细作的可能陈铸此举正是为隔岸观火渔翁得利——好连楚风雪的情报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铸明明是想将辜听弦的叶碾城和苏慕梓的小青杏同时吃下! 若非辜听弦救得及时这支趁胜追击的辜军几乎全军覆没饶是如此也费了辜听弦好一番苦战才都带回叶碾城来。 意识到错了不代表就能低头认错当此刻金军退去、苏军yin谋也失败辜听弦仍是不肯屈服。 林阡一时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循循善诱告诫他你的叶碾城和苏慕梓的小青杏分明都有金方细作否则你和苏慕梓打不起来、齐良臣也不会来这么快……当此时林阡搅局却也救局、挫败了陈铸的诡计、使齐良臣无功而返、苏军亦一无所获纵然如此却得不到心高气傲徒弟的一声认错。辜听弦满脸还是不服的表情。 师徒两个还僵在叶碾城、似还要再续前战时惊闻辜听弦的后方白碌境内祁连九客中的蓝扬与孙思雨等人也战了起来…… 连ri来白碌一直频繁易主辜听弦虽还没坐热却已算是它最长时间的主宰然而依然被洪瀚抒这旧主虎视眈眈着因祁连九客屡次侵犯个中地盘时得时失……白碌本来就说不清到底是属于洪瀚抒还是辜听弦的辜听弦说我伸手就能够到这地方那它还不是我的?洪瀚抒冷笑辜听弦你不过是林阡的附属你不配;林阡却岂能不要但林阡必须先收拾了辜听弦才能去要。 “少主不在白碌云老将军率先迎敌却受了重伤不幸不幸身亡!少夫人当即去救然而……祁连山大军实在骁勇……”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辜听弦问时脸sè灰白。 “一个时辰前。” 就在这个时辰内因见辜听弦不在白碌祁连九客恰好动起了侵占白碌的念头……若只是被蓝扬打下白碌还好但若是白碌附近的金军、苏军也见状搀和进来会累得更多无辜伤亡这一切全然和郭子建一样都是辜听弦的xing子所害。不分轻重如他只为了区区尊严不肯直接服帖硬要把辜家军和盟军脱离若非他赖在叶碾城胡闹白碌的辜军怎会势单力孤! “辜听弦你还要辜家的兵马陪你趟多少浑水?!”林阡闻讯大怒一掌严厉地扇在辜听弦脸这掌扇得如此之重辜听弦嘴角霎时流血林阡的手也应声脱臼。 这一掌落下时师徒情断林阡辜听弦对对方都是万念俱灰。 早前白碌便有异动可惜林阡也被辜听弦拖在了叶碾城鞭长莫及下一刻更多情报陆续送传林阡耳边只会比想象中更加波折。 吟儿和妙真也在这情报内。(未完待续。。) 第1181章 湍上急流声若箭 “妙真蓉儿都陪我走走。”林阡动身去找辜听弦之后吟儿思前想后觉得不妥即对杨妙真和瞿蓉说。 “师母盟主去何处?”妙真、瞿蓉问。 “去白碌。”吟儿说“万一他师徒俩不能相互理解我去问思雨可能会知得更全面。” “可是……连夜去吗?”妙真面带一丝担忧。“白碌境内很可能遍布危险。”瞿蓉亦劝阻。 “所以要你俩与我寸步不离无论发生什么事。”吟儿道出根由“不得不连夜去思雨身边暗箭不少我也省得夜长梦多。” 吟儿轻装简从来到白碌境内正巧赶祁连九客来犯彼时辜军最先出战的云老将军阵亡白碌情势并不乐观然而若要等战报传到叶碾城必定贻误何况真正传到的时候辜听弦也确实去打苏军顾党了根本来不及顾……危难关头白碌武功最高实力最强的当属孙思雨无疑她和辜听弦的另一位陆姓骁将共同出北城拒敌吟儿来时不能与她相见唯能和妙真等人在城中等她消息。 又是一年白碌之战吟儿俯瞰脚下全境风沙四起难免感慨前年越野和林阡在城头的惊险决斗还历历在目。 如今白碌是林阡的叛将辜听弦占西面乱沟驻扎着顾震旧部田若凝北面彭湾是洪瀚抒屯兵东面则少量金军和盟军散布越野他大概不会想到这么多变故…… 叹人间。只两年沧海桑田唯有烽燧、胡笳、戍鼓、黄沙。年年岁岁不变。 战乱来袭白碌境内关门闭户街道中难见一人却有一女子形迹可疑行sè匆匆往城西方向去教坐在高处歇脚的吟儿等人甚是费解。瞿蓉看着她面容熟悉忽然想了起来:“这好像是陆将军的妻子和孙姑娘关系极好的。” 吟儿一怔:“陆将军?便是现在和思雨一起在北城打蓝扬的那位陆将军?” “是啊、怎么?”瞿蓉一愣。 “何以丈夫还在北面战斗妻子却往西面出城?”妙真带疑虑凭栏远眺目送那女子消失在西门。 “白碌西面不远乱沟。有田若凝大军驻扎。”吟儿叹息隐隐猜到了一些。 “莫不是要借着被祁连九客打败之机这陆将军带着一堆败兵去投田若凝?”瞿蓉大惊岂能不悟。 “残兵败将被打得晕头转向未必辨得清是非真要是迷迷糊糊。还不知道他们是被人诱拐、临阵做了叛军。”吟儿点头。看向手下“盯去。若这女子真投田若凝立即向我覆命。”那人领命。 “除了以那女子行踪验证也可继续关注北城战势只需看辜家军会否真是打不过祁连九客。”妙真分析。 吟儿点头:“那陆将军如果聪明必会惨败、诱着祁连九客向西南追打直把他们打入乱沟境内。正好可投了田若凝去。” “哼若是真的聪明怎会舍不得妻子让她先去西面等候会合反而暴露了自己行踪?”妙真冷笑鄙夷。 吟儿一怔叹是啊也许真不是成大事者。 一切都被吟儿妙真料中。不刻覆命之人回来称陆夫人确实投向了田若凝。而北城战乱孙思雨与陆将军也确实不敌蓝扬、孙寄啸。 那是自然。孙思雨身边有宵小如何敌得过和衷共济的祁连山大军?所幸孙寄啸还念得昔ri姐弟之情局面尚且不曾往西南方倾轧而是一度僵滞在白碌彭湾之间。 “不合那位陆将军的意却甚合我意。”吟儿闻知战况胶着一边着人通传林阡一边备车yu出白碌。 “师母这是要?”妙真不解。 “去乱沟会一会田若凝。”她要做的就是不让田若凝收纳这位陆将军。 “田若凝会答应我们不收纳那陆将军吗?”妙真果然聪颖立刻猜出她要做什么。 “妙真看得出吗为何要先死一个云老将军?”吟儿先前听过林阡的分析知道辜听弦和孙思雨的近身着实有内鬼但和在郭子建尉迟雪身边暗中潜伏暗箭伤人的那些不同的是—— 郭子建尉迟雪身边的那些确实是苏军收伏而辜孙二人近身的看似苏军收伏实则金军招纳! 那田若凝闻知林阡的人前来意料之外亲自来迎其时吟儿和妙真等人步入他军营之中感觉那旌旗辉映、铠甲鲜明、刀枪林立、军容整肃不由得暗自钦佩田若凝治军却也从兵将们紧绷的神sè里见出些剑拔弩张、箭在弦之意。 “盟主何以到老夫军中?”田若凝问。谁都知道敌我分明难免不是尔虞我诈。 “来提醒田将军谨防被人假道伐虢不经意间失了乱沟此地还丢了背后的天池峡。”吟儿道。 “怎么?”田若凝面sè一紧。 “辜家的副将陆将军陆夫人当真是你苏家的人?而不会是楚风流、陈铸的人?”吟儿压低声音问。田若凝神sè一变:“恕老夫愚昧不知盟主在讲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田将军我知你想吞辜家的兵、谋辜家的地盘。这些人早年在黔西之战曾被你收编差点归了你去。”吟儿指向东北方向的白碌“此刻那陆将军正在白碌北城作战不过几里之远一旦战败便向你这里溃逃名为溃逃实为投效否则陆夫人怎会先行一步?” 田若凝未曾答话面不改sè却心知陆夫人坏了大计。 “我这里有些琐事田将军可能不知道——一年以前林阡的军师陈旭和范遇差点变节就因为那辜听弦的妻子孙思雨。金人只用了些孙思雨的佩饰。便成功要挟了眷恋着她的他们佩饰。钗子甚至衣服田将军可以设想谁可以那样接近孙思雨?还不是家将们的女眷?” “何以见得一定是陆夫人?”田若凝冷静询问这么问明显已半信半疑。 “临洮府从今年四月开战到如今无论苏家如何作动金军总是最先相应。情报为何如此之快?苏家给林阡后院起火正巧解了完颜永琏山东之困难道不是完颜永琏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矛头都指向了你苏军里也有金方细作并熟知你苏军在我军中细作的每一份情报。”吟儿说“而这一切。并不能说明一定就是双重细作、身兼两职。然而。今夜辜家军先去战祁连九客的‘云老将军战死’倒提醒了我——陆将军明着投你实则害你他还真是双重细作了。” 田若凝明显有所动容:“云老将军战死?这么说辜家如今能战祁连九客的已然全无一人……”他向来深谋远虑只不过未曾得到这样的消息而已——云老将军战死这样的消息一出自然和他与陆将军的约定背道而驰。田若凝眼神当即投向副将。副将们点头证实了这一消息他们以为不重要便没报哪知却是此战关键。 “陆将军今夜与你相约趁乱带兵投奔向你——若云老将军不死、或许陆将军确实是带兵投奔向你而靠云老将军将祁连山众拦在白碌外;但如今云老将军却先死了陆将军一旦溃逃祁连山大军拿下白碌不费吹灰之力势如破竹下一步正是田将军驻地。 足以见得。陆将军是故意要把狼群继续引向这里使田将军你出乱沟与祁连山大军激战……而他。则立即与你军中的其余金军细作控扼乱沟再与榆中的叶不寐一东一西。夺取你背后的天池峡!一举两得的是还劫持了孙思雨在手。”妙真也极尽聪颖吟儿的揣测大多建立在林阡先前的一些推敲林阡沿途就说过可以往“双重细作”考虑而妙真吟儿只说了一句话她就推敲出了全部。 “还有个方法可以确定陆夫人是否诚心归降田将军去看她还在不在、是不是躲了起来就是。”吟儿一笑胜券在握。 “不必去看。”田若凝面sè凝重jing通谋略的他在妙真说之前就清楚了。接下来他要做的不是出城收纳和吞并白碌而是在乱沟此地加强布防和肃清。军中有金方细作不容小觑。 田若凝着心腹出城冒充白碌逃兵和祁连山追兵再遣亲信去天池峡报信谨防金军背后偷袭。万事俱备后调集兵马张网设伏以身犯险演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便看是哪些宵小想趁我与“祁连九客”交兵时谋我乱沟与天池峡! “盟主妙真竟不怕被他扣留吗?”瞿蓉出得苏军方才喘了口气看吟儿和妙真毫无惧sè不免惊她二人胆sè。 “他?已自顾不暇。”妙真一笑。 “我们的到访其实已算跟他谈判——白碌交给我们乱沟你来处置互不干涉。”吟儿道。瞿蓉点头暗暗钦佩。 吟儿说服了田若凝放弃收纳叛军后便立即北帮辜听弦收拾摊子时孙寄啸已将孙思雨击败果然已有祁连山众攻了白碌城墙同一时间林阡和辜听弦方知白碌事变却已无法来援。千钧一发盟军距离最近的下yin山兵力得到吟儿调遣、及时过来援救白碌才不至于城破然而陆将军不出所料将孙思雨等人诱拐跑了。 “去叛将我把那些去投田若凝的全都毙了!”沈钊气愤持刃而去。 “沈钊你守着白碌不准去!蓉儿监看好他!”吟儿怕沈钊热血、冲动起来真杀了那些不明状况的“叛军”故而决意自己去追杨妙真则寸步不离跟随。 沈钊瞿蓉不得随行盖因白碌当时还有孙寄啸蓝扬攻城。 夜半的白碌城西南方向果然有两三队辜军在慌乱撤移其后断续有杀声传来分明还有一路祁连山大军追击。 “是孙思雨?”吟儿策青骢马驰近黑暗中有一双眼眸一亮:“师娘!” 慌乱不堪的辜军登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主母!” “方向不对全都往我这里来!”吟儿看出这里已经离乱沟很近厉声喝令一时还未说那陆将军有异心却听嗖一声激响斜路里突然一根利箭循声而shè硬生生扎在她臂将她打落下马。 “师母!”杨妙真慌忙下马将她扶起同时整个人挡在她身前相护;孙思雨眼疾手快早已剔出了那箭矢方向出刀即斩将那姓陆的叛徒当场擒获。 孙思雨正待前却可惜无能为力——万道罡风由北卷下辜家兵马连连后退原是祁连山这路大军压迫而至原是由洪瀚抒亲自统领到此之所以断续追击忽远忽近、洪山主明明是拿捏准了力道、借驱逐辜军去乱沟、为的正是拿白碌的同时克下田若凝! 此路兵马由洪瀚抒亲率气势汹汹令人胆颤马蹄声齐作划破长空军威赫赫雄风浩荡。吟儿受伤行动不便因此根本走不了了。 “思雨回白碌找师父解释。”黑暗中漩涡里枪戈声中孙思雨最后听到吟儿的话。(未完待续。。) 第1182章 城头残月势如弓 是夜临洮府五大势力全数参战所有的yin谋阳谋磕在一起却使得这结果谁都得不偿失—— 辜听弦的意图是要收拾最近一直在sāo扰叶碾城的苏军顾党:辜军在叶碾城引他们交锋失陷后再趁胜反攻、可顺势拿下他们的小青杏甚至下庄如是听弦献给师父一份大礼顺便帮自己证明清白。 苏慕梓却站得更高他有着白碌和叶碾城两大企图:一方面他通过反复挑衅把辜听弦的重心诱到了叶碾城来、从而调虎离山留下一个实力空虚的白碌、凭借他在辜军中的内线陆将军、暗中吸引祁连九客动念头侵吞彼处。而在祁连山众与白碌辜军苦战之时田若凝可趁机收纳陆将军所引的辜家叛军、继而北打退祁连九客占据白碌; 另一方面苏慕梓则在叶碾城真和辜听弦交战。虽然难免一场硬仗但辜听弦心高气傲苏慕梓可采取将计就计、诱敌深入、慢慢对辜听弦君入瓮。当然林阡的到来使苏慕梓的胜仗简单得多也快得多因为辜听弦心不在焉虽也勇谋兼备却很快被苏慕梓反打。 很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一切始作俑者原是金人——白碌方面其实是楚风流想黄雀在后那辜家叛军的主要人物陆将军根本是金军的双重间谍为的是假道伐虢与榆中北的叶不寐共谋天池峡趁着田若凝重心从乱沟移开错误去接手一个支离破碎的白碌并在那里和祁连九客厮拼…… 叶碾城方面其实是陈铸想渔翁得利他很早就在苏军和辜军都安插了细作。辜听弦和苏慕梓各自的计谋都在陈铸股掌之中他。也利用这些细作暗中推动并监视着这场乱战由始至终。 然而谁都没想到林阡会从中作梗。叶碾城南辜军虽中了苏家的计却及时抽身城东林阡也暗中伏下一支jing兵陈铸的兵根本就没过得去。林阡和辜听弦在闹别扭这一幕到底没给林阡自己造成多大危机。反而令林阡充分肯定了辜听弦身边有不止一个细作。 谁也都没有想到吟儿会居中破坏白碌城北沈钊奉命抵住祁连九客城西她救孙思雨兵马安全脱险亦说服田若凝不曾被金军偷袭。同时她也发现了林阡口中所述那极有可能存在的双重细作…… 因此谁都没得到梦寐以求的地盘。包括那位希冀南下猛攻乱沟、却在中途意外俘获了吟儿的洪瀚抒。他闻知白碌并未夺下、知乱沟很难协同夺取。因此收兵打道回府。却是得到了比乱沟更重要的东西。 事实乱战一夜定西唯一有收获的只有林阡的盟军:他的沈钊和瞿蓉夺下了白碌——从辜听弦手里夺下的白碌。 从辜听弦手里……讽刺之至。 而他的吟儿和妙真却被祁连山大军俘获。他明白吟儿心里思雨更重要只要思雨等人能脱险吟儿愿做殿后;而妙真也坚守着吟儿说的那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寸步不离”。 可在旁人眼里。盟主和妙真是在给辜听弦收拾摊子的时候被洪瀚抒掳走的郝定石硅等人闻讯之后都是义愤填膺立即要擒了辜听弦禁闭、甚至想杀了他伏罪。那时辜听弦双手被缚站在军前咬紧牙关没说一句话一双眼直直地瞪着林阡。 “这场战乱由谁推动谁向你辜听弦献计谁让你率军到叶碾城来向苏慕梓攻袭始作俑者是谁。那就是苏家jiān细。”林阡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一众谋士和兵将。他们全都是由十三翼剔出来的辜军中可疑人物。 辜听弦一怔原不是处置自己。而是要自己来捉拿jiān细吗…… “近来你与苏军之间摩擦不断谁暗中推波助澜、矛盾升级那便是金军细作。”林阡说。这之中难免也有双重细作。 辜听弦总是失察。虽说这一切并不怪他最近定西大乱尤其适合细作滋长……但随着jiān细接二连三被逮出来林阡和辜听弦的情分却渐渐尽了。 尽管思雨连夜从白碌赶赴叶碾城向他解释辜听弦遭遇的一切不公林阡却因为此战和先前都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和不可挽回的过失而心灰意冷、不再原谅: “辜听弦没有任何人对你有偏见除了你自己。让你亲自手刃水轩实则是向守忠赎罪早就已经将功补过。然而这一战你要如何弥补。” “师父这场战乱始作俑者还有你。”辜听弦即使被缚都不曾低头决绝不悔地看着林阡他确实是为了林阡才打这一战“甘心被缚是因觉对不起家将但我自问不曾做错任何如果有错也是师父、郭将军和我一起。”事已至此还不认输也不觉得对不起郭子建。脸一如既往不可一世的骄傲。 “无人是你辜听弦师父林阡自问无法传教!”林阡因这句倔强的顶撞大为触动面sè铁青抽刀而出辜听弦绳缚一劈而断“从此你不必再领辜家将士盟军也不再有你辜听弦。” 辜听弦虎目噙泪怒视他时对思雨说:“思雨随我走。” 然而静谧了半晌却不曾得到思雨移步他吃惊回头惘然看去孙思雨颊明显泪痕。 “思雨。”他凝视着她不明其故。 “我时常想起我是在短刀谷的走马场第一次对你改观后来得你陪同回川东才对你倾心延安府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嫁给了你。那些事情想起来真是太美好了。”思雨笑中带泪到他身旁“辜听弦那走马的聚会是谁办的你陪同我回川东是谁提出来的谁在延安府鼓舞你将我迎娶了。是谁啊……”她说时已拎起辜听弦的衣领质问。“辜听弦别告诉我你都忘了!你的良心都跑哪里去了!” 辜听弦回转头去不肯答话眼中分明也有泪花孙思雨放开他时咬牙切齿声音都在颤抖:“你最好是祈祷师娘她们没有任何危险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辜听弦攥紧拳头。一步步向后退去在这种充满敌意的氛围里他终于还是没有屈膝认错转身相背离开盟军。倒是有几个辜家老臣不忍少主就这样离去。零零散散跟。林阡没有制止。 “盟王!”郝定自然不肯将他这么轻易放过石硅也向林阡投来征询的目光。 林阡那时只是漠然看着辜听弦的背影。谁也没见过林阡有如此失望的时候:“若有良心自会归来将功补过。若没有……且任他自生自灭罢。” “师父师娘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孙思雨前哀求的表情对辜听弦。她如何能狠得下心。 林阡知道经此一役苏慕梓应当也会在苏军中肃清谁推动着叶碾城和小青杏之间的战斗升级谁就可能是陈铸安插的细作。苏慕梓彼处原还可能比辜听弦这里难捉些但田若凝在乱沟抓住的那些乱党势必和苏慕梓身边的有牵连所以绝对轻易多了。 同理。陈铸不会不在他军中找寻谁最有可能把消息传给林阡知晓。林阡的种种作为。明显是他一边行动林阡一边知情的。 是夜在处决了辜家jiān细之后。“落远空”的信号轻轻抹去林阡获悉楚风雪及其下线都暂时无事。两年时间她早已轻车熟路与她下线无懈可击不愧是当年控弦庄的庄主。 夤夜林阡在白碌的城楼向北眺望彭湾——这一战哪里都有害群之马。最纯粹的反而是和衷共济的祁连山大军。 所以他们才不费一兵一卒反而还有了战利品。 此番吟儿被洪瀚抒俘虏他比前两年要定心得多一则吟儿再不羸弱二则妙真在侧守护。 然而听闻吟儿被叛军shè伤之时难免还是为她身体担心“吟儿但愿妙真在你身边能保护好你。”七月初二纷乱落幕看似定西纹丝不动实则接下来的局势早已决定先与林阡战的必是洪瀚抒他最强。 分明残月却似弓弦。 除却些许忧虑之外今夜林阡感觉最多的是怅然。凭栏饮酒尝不出山东的兄弟情谊只感觉脑中空前麻痹为什么麻痹因为塞满了关于辜听弦的一切。 “林阡你最好是杀了我!血浓于水不共戴天!”当年辜听弦就是这样不屈不挠地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不要招为己用小心养虎贻患。”当年范遇说。 “但盟王要开疆辟土帐下亟需这种虎将。”当年陈旭说。 “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终有一天定能为他指引一条明路。”“何况这本就是我对他辜听弦的责任。”林阡啊林阡你说服范遇的答应盟军诸将的承诺辜家老臣们的那些竟然这样辜负了吗。 风乍起秋意寒。那个在短刀谷走马场意气风发的少年黔滇边境之战已成为自己最钟爱的弟子关山时期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屡立战功还曾狡猾做风七芜的师父……差一步就可以成为自己所想的那种可以代替父兄统帅辜家军的领袖只差一步! 那个熟悉却又模糊的少年为何后来竟被流言蜚语、yin谋阳谋一起从自己身边生生推开、越来越远。 另一个人不也是一样?另一个人等着他去打。 开禧元年七月初洪瀚抒俘获凤箫吟杨妙真囚禁于其彭湾据点的营寨中。换作苏党或金军必然以此对盟军迫降唯有洪瀚抒以之迫战。 洪山主很专一只要求和林阡一战一战到底。 林阡自然遂他的愿当下与沈钊据白碌备战祁连九客同时以石硅东拒陈铸、袁若南挡顾党、郝定西御田若凝、耿直则代郭子建驻下yin山。初始陈铸、顾党、田若凝皆不以为意谁料从山东回来的这几个小将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沙场老手不容小觑更在连ri的攻防战斗中将陇陕的小将们整体水平也提携了来相互影响负势竞。 定西县南御风营何勐、郭傲、邪后三者与薛无情麾下金军反复交战互有胜负;县东沈钧与曾嵘搭档始终拖住陈铸的后腿并严防陕西金军增援驰赴。陈铸在白碌东面一直只有少许分布薛无情亦距离主战场更远。东南两方形势都不算紧迫。 县西叶不寐却因那晚曾与双重间谍约定、等不及发动了对榆中北的大肆袭击试图出其不意击败守卫彼处的逐浪、肖忆、以及部分祁连九客。榆中城紧承白碌大乱战乱从七月初二延续到初十都不曾有偃旗息鼓之象…… 因薛无情和楚风流对此战一直没有较大作为以及齐良臣在七月初二那夜率先到访林阡清楚地知道金军的增援已在途中。毕竟他林阡的回归已经一石激起千层浪。 “临洮府有可能最先向定西增兵不过我们在陇西的势力可拖住他们。”单行先前的谋士张鉴言道。风七芜的陇西县境一直由吴赟、刘淼、孙琦据守两年中形势大好蒸蒸ri临洮府事术虎高琪和石抹仲温也奈何不得他们。 “凤翔、平凉金军尚不敢大幅变动越风和子滕牢牢看着那几个小王爷。”林阡点头知陕西金军增援也难“看来咱们的敌人还是山东之战里的老对手。”换场不换人换汤不换药。 “虽有齐良臣已到增援却未必就一定是高手堂或豫王府毕竟完颜永琏后方有事。很有可能是盟主说的那‘四小天王’里的一两个新人、由他们打头阵。”陈旭与林阡分析时说。 林阡点头。石硅郝定他们不过是对郭子建辜听弦的弥补;真要有完颜乞哥等人的援兵来则短刀谷必须对此有增援。本地对本地增援打增援才是。 七月中旬风鸣涧和曹玄将义军和官军中遴选出的兵将一同派往分别是断絮剑莫非和官军中猛将李贵预计再过数ri便能到达陇右。 至于需否再做下一步调遣还须看完颜永琏对他后院起火的平息如何。 林阡有一种预感这是他和完颜永琏各自最后一次被掣肘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能阻碍他们正面交锋。 若他和完颜永琏同期平定内乱金军的高手堂十二元神汇聚陇陕则会和宋军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对决。莫非必然只是一个预热。随着事态发展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和盟军各帮派高手可能都将调遣至此彼时金军的绝顶高手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保留。 “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盟军各帮派高手。” 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很少可洪瀚抒却是实打实的一个。 作为辜听弦的前辈。你洪瀚抒可回来得了吗? 林阡知道内乱不难平定最难的是在大对决来的时候能不能把人凑齐。 说实话这场大对决应该没几个月了但是瀚抒能不能回归竟比独孤或暄还难。(未完待续。。) 第1183章 一生与君几擦肩 “又见面了小吟。”吟儿实在没有想到回临洮的第一天竟就与洪瀚抒重逢如昨的兵枪马乱不变是血雨腥风。 “你胖了。”吟儿刚想答话就被噎住。她发誓这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见面第一刻是这样深情问候的。 那时她吃力站稳、忍痛拔出肩头箭矢杨妙真则当即帮她处理伤口两女子都是这般的安之若素差点教洪瀚抒忽略了来意、无端端吃起醋来:“哼林阡的女人都这样不怕死吗。” “洪山主的女人哪个不是豁出了xing命。”吟儿笑了起来束手就擒的同时看向洪瀚抒身后不远那个始终被忽略、一直作陪衬的绿衣姑娘看着她时吟儿不自禁想起当年的白衣琵琶、踏雪无痕。 瀚抒还是老样子从来不珍惜自己有的却老是盯着林阡的。如果说成菊、黄蜻蜓那样的女人都庸俗不值一提他手下的陆静和顾紫月哪个不是尽心尽力为他出生入死。 吟儿这句话却没对洪山主起到任何作用他照样将吟儿攥在手心里向林阡迫战为的是要证明他比林阡强…… 后续数ri洪瀚抒把林阡强行拖在白碌和彭湾拉锯再一次喧宾夺主地害林阡偏离初衷——不错喧宾夺主定西的主角本该是卧薪尝胆的苏慕梓林阡回来的本意是要平定苏军在后院放的火…… 结果洪林二人十足浪费了半个月时间在小小的定西县北折腾来折腾去若非各自帐下都猛将若云。早就被金军苏军趁虚吞并。当然他俩也是有这个魄力、料定了金军苏军不敢乱来。这半个月金军苏军获利确实不多。 可是这半个月、活脱脱就只证明了一件事:洪瀚抒和林阡的战力用兵皆相当整整十五天彼此间没有任何地盘的得失堪称旗鼓相当却也徒劳无功……长此以往金军苏军养jing蓄锐总有一天会坏事毕竟楚风流薛无情苏慕梓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越静。将来越险。 然而跟吟儿无关林阡如何不打洪瀚抒?最强的不收拾好了以后林阡打金军苏军无论哪一家都很艰难。 最强的就是必须最早收服的——吟儿隐隐约约懂林阡的心。换句话说若洪瀚抒回归盟军。则临洮府强弱重排将一劳永逸。虽然艰难。可以一试。 吟儿和妙真两人身份属阶下囚待遇却座宾洪瀚抒派专人看守并照顾她俩对外界的情况虽有贻误倒也都是真相—— 外敌堪忧内患不休据说林阡和辜听弦仍是不能互相理解。那夜孙思雨解释再多也换不回云老将军的xing命林阡说除非认错或求我你才可以留下来救回吟儿就算赎罪不认错那你就给我滚。辜听弦说滚就滚。十三翼说怎么能直接放他走。在他们心里林阡已经仁至义尽。林阡说不杀他。看他滚到哪里去! 吟儿想事后林阡肯定也恼。也恨他这硬脾气偏偏磕了辜听弦那个臭脾气。 她两人对盟军内事稍有贻误但对于洪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战斗却是一点贻误都没有因为洪瀚抒每逢战后都会自动给吟儿带来第一手情报—— 持平。甚至连比武都十打九平还有一次不了了之。 “不枉我回西夏闭关了那几个月他武功竟也一ri千里比我低不了多少。”洪瀚抒携火从钩来到吟儿身边时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一如既往的自负。 吟儿知道洪瀚抒说的战况不会骗人妙真从他表情里也看得出战况属真。 “他武功竟追得师父……”妙真默默打量着洪瀚抒。 吟儿叹林阡的武功提升才不是一ri千里那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摸打滚爬、无数次命悬一线换来的。而这一年多的时间内洪瀚抒恐怕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潜心静气闭关修炼、钻研武术。竟然只是为了打败林阡吗。 洪瀚抒见她失神黯然以为她闻言胆怯张狂笑了起来。从洪瀚抒一进屋屋子里的气氛就紧绷着看守者们全都没了神情、统一姿态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对他畏惧俨然久矣。到此刻听到他豪壮笑声也未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可想而知如果洪瀚抒暴跳如雷他们会怎样噤若寒蝉。 吟儿担忧地看着这些人……洪瀚抒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却会错了她的意思:“你曾问我世间有几人会承认我的丰功伟业如今你可见到了我所到之处人人敬仰哪敢不从。” “洪山主需要被尊敬和值得被尊敬是两码事。”吟儿就知道他耿耿于怀着这句“承认”当年她威胁他把黑道会划江而治时第一句问的就是谁会承认你洪瀚抒。所以瀚抒这几年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希望得到承认……? “哼。且看谁比谁更值得!”洪瀚抒脸sè铁青拂袖摔门而去。这已经是他比较克制的一次仍然使众看守提心吊胆了一忽等他走了气氛才骤然松缓。 瀚抒啊瀚抒可惜我忘了告诉你林阡他就不会纠结于天下间有几个人会承认他。功过不求谁鉴问心无愧便是。 吟儿再顺着这条路看过去路已没有了瀚抒的背影。 而那时杨妙真不动声sè暗中和一看守点头示意。 如果你能帮我和师母出逃则我杨妙真向你保证盟军次ri就能开赴这里届时就不必再受制于这霸王。 明察秋毫的妙真成功地捉住了彭湾据点的漏洞——连ri来她借着这一人心的破绽连续剔出七八个却先只拉拢了一个看守。少而jing自是为了避免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祁连山大军纯粹”。那是林阡在七月初二一战中得到的经验但彭湾、红柳、夏官营等地原先的越派势力未必。两年前他们被洪瀚抒吃定之后一直慑服、屈从不代表从心底就服帖。吟儿那句“需要被尊敬和值得被尊敬”就已经透出这一点。 不同的是吟儿只拿来损洪瀚抒而杨妙真却凭此突破——彭湾据点当然能诱导出内jiān。只不过他们不愿降金、不屑于投苏家却不敢找林阡罢了。既然如此妙真替林阡先走第一步。 只要师父赞同越狱随时可行。 妙真通过那位临时细作向林阡传出消息其后就一直等待回音。 “‘一ri不瞅。山芋烫手。’这是什么意思?”是夜。妙真将那临时细作送来的糕点撕开捏出个纸团来面只写了八个确实是林阡迹她这时才告诉吟儿她的计划吟儿惊艳之余也知林阡显然是赞同了。因此笑说:“他是在夸赞你计划可行谨慎很好。不过他连一ri都等不了了。” 林阡显然也考量了送信者的可信度确定无误后对妙真说立即行动。 “立即行动?却是何时?”妙真眼睛一亮。 何时?营帐里小山芋烫林阡手的那时候。吟儿写在妙真手心:就是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妙真只需放倒一部分看守。便可带吟儿成功越狱林阡则会在各个关卡都安排接应。他本人则负责亲自在外围调虎。 调虎离山此计对于洪瀚抒是未必行得通的。因为他一定会在和林阡激战之际给吟儿增添更多更强的看守先前被林阡从婚礼拐带过吟儿一次他很在乎林阡的人会不会趁虚而入。 但洪瀚抒若不被调虎离山吟儿就更难从他眼皮底下逃出来。 权衡后林阡当然还是选择和洪瀚抒兵戎相见——唉若然战场他能把瀚抒甩开一大截又何必这么迂回?但若洪瀚抒非敌非仇雠盟军势力哪会任由苏慕梓后院起火……如是人生没有如果。 翌ri清早一切不出林阡所料洪瀚抒虽被林阡引开注意、却同时加强了对吟儿的监看。 因此林阡只能给她们扫清外围帮忙帮到这里成败更多都系在妙真吟儿自己身。对于她俩来说需要放倒的看守都还是其次宇白、陆静这两道关卡才最棘手——要闯过祁连山众的城寨谈何容易无论被谁的兵马发现和拦下妙真吟儿都会前功尽弃被扭送回营。 而这样的越狱又最好是一次成功的。否则洪瀚抒会几万倍加强戒备吟儿了解瀚抒绝对做得出。 好一个守卫森严的祁连山大军天刚蒙蒙亮纵使是这个杨鞍一直培养的能突破黄掴铁桶封锁的杨妙真也还是在宇白这第一道关卡就被发现了行踪。 “什么人!”“是人质!”“竟被她们逃出来了!”“追!”若非有几个林阡安排的接应者潜入并沿途暗中相护妙真吟儿早就被宇白的兵抓住然而不消多时仍然被宇白的麾下围堵至于绝境无路可走。 人群散开主将走出映入眼帘的彼此都还和云雾山、阆水之畔、大散关外的一样熟……“白”“凤姐姐”脚步趋停称谓如昨。 坏事传千里“人质逃脱”不刻就传到阵前彼时洪瀚抒和林阡刚刚照面尚未交锋听得这话全是sè变林阡惊诧妙真和吟儿这么快就暴露行踪洪瀚抒则一掌掀在那报信者的脸强调说“什么‘人质’!是‘主母’!”情势危急还说出这么句话阵前沈钊差点笑出声来。 且不论到底是人质或主母消息传来时状态却是“逃脱”的也就是说宇白虽然发现了妙真和吟儿却几乎没耽误多久就放了她们……尽管临近的陆静一定已经得到消息并做足防备不教一只苍蝇飞出去但却给妙真和吟儿生生省了一道关卡更有一点——陆静所在较宇白离林阡更近! “好个宇白不听军令!”洪瀚抒怒而收钩拨马掉头就走哪怕情报来的之前一瞬他刚提起火从钩来要同林阡战……洪山主总是这么不分轻重。 林阡知宇白定然是顾念旧情放过了吟儿就像当年黔西树林里她宁可私下放走陆怡一样……而同理林阡太了解瀚抒瀚抒从来就是这样感情放第一位仗都可能会搁下不打! 林阡岂能任凭机会就这么溜走此刻吟儿已经靠前线很近若真被瀚抒拦挡那就功亏一篑但只要林阡能一路追着瀚抒打过去既能拖延瀚抒脚步更能靠近去救吟儿! “拦住他!”“莫让他过来!”一骑火红刚往北去紫龙驹也冲入蓝扬的视线蓝扬及其麾下都大惊失sè慌忙要提刀携枪将林阡封堵在战场然而沈钊和瞿蓉即刻领兵帮林阡揽下了他们并异口同声“盟王将盟主救回来!”相视一笑并肩作战沈瞿二人早已习惯。 林阡驰过蓝扬兵阵便如策马驱车踏过一片麦田祁连山兵将倒在道路两侧痕迹一目了然未及起身更教孙思雨领着一路兵马再一次突破过去霎时战场军马七零八落兵阵凌乱不堪若不是蓝扬实战经验丰富极快调整只怕洪瀚抒刚一离开真就会兵败如山。 “思雨我将洪瀚抒拖住你去陆静处救吟儿。”林阡听出身边最近之人是孙思雨尚未回头便即下令“攻入白碌!” “师父小心。”孙思雨知林阡想凭他自身将瀚抒牵绊从而给自己和沈钊都留下最大的胜算最终吟儿可救、白碌可得。 思雨即刻与师父分道往陆静城寨去心中暗自叹息师父想把白碌和师娘都夺回来其实也是想给听弦留一丝转圜……想起听弦更是伤感不知他最近到哪里去了……可有反躬自省、面壁思过吗? 便即此时林树间忽然出现了一双眼追随思雨的身影而去。“跟她。”那人低声对麾下下令。 晨曦初孙思雨便令辜家军于外围备战同时带领部分高手、趁祁连山众追捕吟儿之虚潜入城寨内营救并里应外合。(未完待续。。) 第1184章 青城派紫蝶松风 前方战局渐行渐近尘土飞扬剑光枪影孙思雨见势止步、举手一挥已然对救援行动初步部署:令辜家高手们悄然对此处分散包围同时她就近旁观战局。 才看片刻不免为了数步之外的打斗惊心。核心处唯一的亮点属林阡的另一个弟子杨妙真无疑。年纪刚满十四的她武功竟就已这般超群右手携梨花枪与陆静较量点刺扫追锐不可当左手亦持刀护卫着凤箫吟时刻帮她打退劲敌。 思及和妙真的次相遇还是在两年前的秦州了那时吟儿笑说林阡的三大弟子终于见面如今那个名叫辜听弦的人却去了哪里……孙思雨险险失神。 “小丫头武功着实不赖!”纵然是陆静般剑法jing湛也不得不赞妙真刀枪厉害。她和很多人一样都被杨妙真的表象骗了过去不明白杨妙真当夜是要照顾受了伤的吟儿才束手就擒。 此刻得见杨妙真枪缨舞雪、动静裕如更有一心两用、枪进攻时刀防守……方知这小丫头不容小觑。 “竟好比是我的弟子在打林阡和穆子滕的弟子么。”当此时吟儿笑说。陆静剑法和点苍派一脉相承算来也是吟儿的同门后辈。 有妙真在身畔护卫吟儿连惜音剑都用不着拔为了孩子自也不轻易动武。祁连山大军尚不知情只以为她前段时间受伤而今不知有否愈合……对伤势痊愈后武功一定强于杨妙真的她到底还是存了三分顾忌。此刻她不动武比动武更有威慑力。 “陆静陆女侠。”孙思雨心知时机已到与麾下示意后率先现身。 陆静等祁连山众循声而来看她立于高处惊诧不已:“你是何以进得这寨中?!” “我的人已将你等包围。此城寨亦由盟军谋定!”孙思雨此言不假她带来的人马少许潜入此间、分散包围陆静等人。而大半则与此同时准备攻打陆静城寨! 孙思雨一声令下潜行之辜军尽数现身、迫近、合围而至百余弓弦箭在弦。很明显她意yu极速拿下陆静继而与寨外兵马里应外合。 “速速放了盟主弃械投降可饶不死!”孙思雨喝令之际眼前这打斗遽然停滞已有辜军先锋冲前要缴陆静等人兵械。 “思雨干得好。”吟儿微笑相看。正要继续说话就听一声炮响似乎出在寨口——祁连山驻军与孙思雨带来的人马已然开始交战。 “师娘您且安心等候片刻师父他正自拖住洪瀚抒很快就会夺下这彭湾。”孙思雨走前来。陆静等人全已被她擒下。气氛骤然松弛了不少她们也都以为脱险了。 “是吗是谁拖住谁夺下的又是彭湾还是白碌?”忽然这样一个声音响在脑后那种感觉便如毫无防备之时突然被人一刀抵在后心。孙思雨会意之时已转不过身遭到身边陆静反手一剑锁喉。 说时迟那时快杨妙真一脚踢开那发话之人的轮椅、将吟儿抢出他的可触及范围。同时出手一大把火器尽数往那人带来的兵将处洒。妙真真正身手不凡一挥袖漫天梨花雨瞬间就带吟儿从人前消失。 缓得一缓那不速之客带来的兵将全数从天而降突然间一对一地把孙思雨的麾下cāo控到得突如其来快得不可思议。 百余军兵猝然将辜家高手的站位取代。为首那人坐着轮椅移前来。不是孙寄啸是谁:“姐姐。”对于彭湾而言他不是不速之客。孙思雨才是啊。 孙思雨又惊又疑:“你你怎会在?” “姐姐一来我便盯了。”孙寄啸道。 “不你你不是应该……?”孙思雨咋舌她总觉得寄啸若不在前线出现那就必和宇白相互策应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陆静这里。即便他可能是追着吟儿和妙真来的可他是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临时调遣哪会这么快?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太诡异了—— 除非他和他的人从一开始就被洪瀚抒固定在这里…… 而孙寄啸刚刚的那句反问和现在的猝然出现都告诉孙思雨这当中包含太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了今ri的一切就仿佛是个局! 当此时孙寄啸示意手下们去追捕妙真吟儿面带一丝“尽在掌握中”的自若孙思雨骤然懵了仍想不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个局?如果是局从哪开始布的?! “姐姐大哥他拖住了林阡好让我守株待兔吞了想夺这里的盟军并助前线的蓝扬克下林阡的白碌。利用的便是那两个想逃的诱饵重重封锁她们根本逃不出去。”孙寄啸说“我只是没想到‘想夺这里的盟军’正巧是姐姐所领。” 孙思雨若有所悟:“诱饵……这么说你们竟早知道她们想逃……怎么会?” 美人比江山重要不代表他就不要江山了。 这回洪山主狠狠赢了林阡一次。 “你们的细作出卖了你们。”孙寄啸说。 出卖?不应该啊洪瀚抒怎会那样明察秋毫?此刻躲在暗处的杨妙真屏气凝息心想那个临时细作是自己千挑万选、唯一一个。那人行事利索也绝对不可能两面三刀至少师父也是考量过的…… “所以师父他输了先机……”思雨倒吸一口冷气就因为细作的出卖林阡的一切计谋都反打在了他自己身! 吟儿暗自心忧多像岳离的“反控”把对方的所有力道都反打在对方自己身这一切竟是洪瀚抒给林阡的。交锋半月林阡和他都想率先打破僵局赢对方。竟然是洪瀚抒赢了林阡吗!? “谁出卖了我们。”妙真自信一定不是那个临时细作。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不会是那个人。而师父派的那些沿途接应者更加是师父千挑万选的妙真也相信师父! “姐姐。”孙寄啸说。他的意思谁都清楚他要绑着孙思雨去要挟来攻陆静城寨的辜军不战而降。 “他们不会不战而降同理。你姐姐我也不会!”孙思雨笑了起来这泼辣语气曾经她修理弟弟、脱了鞋子按在地抽时有过“孙寄啸直接杀了我。或是与我较量一场!” “姐姐。”孙寄啸曾多次与她在战场交锋。却次次回避正面相煎然而今ri狭路相逢竟似绝对逃不掉了。 曾经姐弟情深如今兵戎相见形势逼人却又如何能躲!嗖一声锐响孙寄啸反剑破空:“川东孙家养育之恩寄啸不敢相忘。自然不会直接杀了姐姐!权当是旧ri川东你来挑战我剑神之位就此较量一局、成王败寇!” “如何还是旧ri川东?!”她为孙寄啸伤、为辜听弦伤心情虽沉重手中剑端的轻灵无比一如既往秉承青城当下孙氏姐弟持剑相敌早把陆静等人忽略。陆静信任孙寄啸武功。不再逗留亲自去抵来犯辜军。 铿然出剑。寒芒电shè两相交击。处处光华。紫蝶曼妙飘忽仿佛不著力道柔韧轻灵剑如白丝;反剑则似是而非似守还攻似山洪又溪流似露水却暴雨。姐弟二人挥撤砍挡、进退攻防剑剑都是行云流水道道光影互不相让。 这光影里分明还有广安孙府庭院外的蒲公英、川东鸟的天堂里拥挤林荫还有当年她被盟军俘虏后他麻袋套头式把她救出来当年他被挑断手脚筋后她不弃不离衣不解带……却不得不稍纵即逝。 松风吹拂明明柔和却暗藏针阵刚劲有力针针致命。好一个孙寄啸他学成了他们幼年偷师不到的青城派绝学剑法之jing妙完全继承了青城掌门程凌霄! 贴着来剑孙思雨不甘示弱再抽一刀急掠过去右手剑还是紫蝶起舞左手刀却已蛟龙出水青城派若他孙寄啸能派第五那孙思雨必然第六。何况她另一只手还是林阡指教如何输得?! 然而不久之后她却因辜军不敌的消息传来而心惊胆寒不知不觉中已被这个意境更胜一筹的弟弟斩到下风……“姐姐莫再负隅他们已经输了。” “不到最后一刻何以就是输了。”孙思雨冷笑一声那时寄啸手中剑光冰寒提醒了她这已不是程凌霄曾经赠给寄啸的那柄青云纯阳剑……心念一动:寄啸和盟军的关系曾经是改善过的就是嘉泰年间宋金大战程凌霄赠剑予他的前后—— 明明孙寄啸和林阡在神岔之战同生共死过更在暗战里间接帮林阡剔出了银月但这种短暂的相融随着战事的落幕再度分离。毕竟那一战是瀚抒和林阡一起在大散关、一起打了那场河桥大战……是的必须有洪瀚抒做纽带才行。盟军害死郭昶的谣传使得寄啸不可能真心归附盟军只有可能随着洪瀚抒一起。 但不归附不代表就敌对前年瀚抒搅乱定西寄啸就不曾助纣为虐过半次他和宇白一直都在祁连山或川东;为何现在却回来了还拥有了这许多的敌意?! “寄啸!为何把剑换了程掌门给你的那一把呢?!”思雨发现了问题的严重寄啸不可能是不懂事。这一失神险险衣袖被刺。 “休要提他!”寄啸骤然激愤。 “不提他你好意思用他的剑法!”孙思雨愠怒。 “程凌霄胆怯畏战见死不救害死我爹娘与抗金联盟沆瀣一气!”孙寄啸喝道。 思雨一怔程凌霄曾经是孙寄啸和抗金联盟之间的另一纽带为何竟突然起了反效果—— “这是谁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孙思雨不懂这事是谁告诉寄啸的。 “不是谁胡说八道是我翻看爹娘遗物意外发现的当年义军明明可以救!爹娘明明可以不用死!”孙寄啸怒吼之时剑法愈发凶猛。嘉泰年间林阡为了收服楚风雪拜托孙寄啸给出楚天阔的遗物这些遗物后来就一直在孙寄啸身边带着一年前无意间被孙寄啸发现了——当年有细作和孙长林位置极近灭门发生时程凌霄作为细作首领竟然未曾相救绝对心里有鬼; 加之去年苏军对抗金联盟的中伤再起仍然是旧事新炒关于“郭昶之死”——彼时顾震和苏慕岩在山东还能动摇陈旭更何况本来就心心念念着这件事的孙寄啸?川蜀不是没有说法谣传最懂见缝插针。 孙寄啸一直就对短刀谷义军心存yin影加之发现程凌霄曾经见死不救、和莫非对郭昶的情况近乎一致!孙寄啸一怒之下连忘年之交的程凌霄都视作劲敌了还怎么可能把抗金联盟当朋友?对莫非的憎恨亦更深!偏偏郑奕和陈旭都对林阡死忠不准他动莫非……适逢洪瀚抒需要人手在陇陕孙寄啸受到召集立即前赴。 “大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孙寄啸曾在人前对洪瀚抒这样表忠心洪瀚抒听到这话豪情干云立马跟他双手紧握一起。确然在孙寄啸心里只有瀚抒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人世几回伤往事……”听闻程凌霄和孙寄啸也转师徒为敌我孙思雨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剑法也陡然丧失jing髓。 当此时孙寄啸行剑越来越激思雨眼看着连战连退将要不敌吟儿哪还像之前那么淡定觉得这只是一场青城剑派的比武?她看得出思雨苍白的神sè里尽数是对人世的厌恶、绝望、悲伤…… 吟儿大抵可以体会周围全都在说自己红颜祸水、而自己的男人竟然不能做他最喜欢的事偏偏还时过境迁过去的亲人如今也要把自己逼绝路…… 那种情况吟儿可能还会厚着脸皮可思雨不会思雨的话里或多或少已经透露出了我不会被你孙寄啸绑去迫降辜家军的我只会跟你较量一场赢了解气输了那就死!如思雨那样的xing情刚烈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 吟儿眼见思雨的刀剑近乎做出了自刎之举大惊失sè慌忙要救却被同样躲在暗处的杨妙真一把拉住妙真摇头示意小不忍则乱大谋而吟儿哪里舍得思雨就这么做傻事?!缓得一缓却是连自身都难保——吟儿这一回头竟看到树丛里平添了一双鞋由下而去看那人越走越近——竟然有人发现了吟儿和妙真藏身之处……(未完待续。。) 第1185章 钩深致远名火从 第1185章钩深致远名火从 定西早寒。虽才七月林阡瀚抒这一路缠斗过去已不知多少行北雁南飞。马蹄过处尽是秋草凄碧、黄叶坠落、苍茫萧瑟。刀钩之劈砍压刺边飞驰边鏖战再如何激烈羌笛声贯穿始末总是添些清冷之意。 可惜所有的惨淡都是布景对局中人来说它们全都被排斥在外反而更烘托出这战局的热! 黑白世界的核心独有一簇火红熊熊燃烧近乎达到了极限一时间无论远近任何意境都会被这炽烈熔化任何兵刃都会因这暴躁变形。没错有洪山主的地方就有光和热——慢着不会造福什么天下苍生只是破坏xing的光和热而已。 常人舞钩都是钩走浪势唯有此人钩走流淌火河之势。以水之形钩刺火束白热沸腾蒸发爆鸣。行钩时那层出不穷的招式竟似挥出了狂草丛生来使火更盛! 刹那洪瀚抒手中招式与兵刃已教人全忘旁观者和他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他手中仿佛就只剩烈焰翻滚张牙舞爪浩浩荡荡霸气嚣张! “他的钩法到底还有怎样的升空间……”这是林阡半个月来最惊叹事明知洪瀚抒修为今非昔比还是每见一次每震撼一次。纵使阡习惯了被洪瀚抒挑战也难得一次对火从钩有强烈的探知yu、每与洪瀚抒交锋一回都意犹未尽不过瘾所以清早来战他除了为调虎离山拖瀚抒之外甚至还带着点主动武斗的意思…… 这世就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从起跑线开始你们就一直平局随着你渐渐进步他也缓缓攀升着从未有谁将谁甩开最后可能还一起登顶。瀚抒之于林阡便是这般。林阡被高手豫王府练出来的这一年多瀚抒也回祁连山去参悟钩法静心修炼进步长足毋庸置疑—— 是的林阡感受得到瀚抒的钩法虽然意境比以往狂热难得的是他本人在运钩时可以平心静气俨然克服了瓶颈能将这部分境界游刃也便意味着——升空间无穷…… 不消多时又到千招无论内力骑术一如既往旗鼓相当索xing跃下马来继续cāo戈步法轻功仍不逊于彼此。当此时林阡刀锋如雪从容穿行于火海之中气喘吁吁过来的两方兵将都目睹了火势中映现着联翩群山、滚滚江河、动荡云天、交错时空较之洪瀚抒钩里的热烈别有一番恢弘豪迈。 便在这时林阡才发现到此的两方兵将宋军居多祁连山众少……一个危险的念头忽然袭心间:洪瀚抒的主力根本没过来! “林阡暌违一年多连仗都不会打了么。”洪瀚抒发现他面中一闪而过的惊疑满足地笑了起来。 林阡才知不祥成真他竟也做了一回辜听弦施计于人反而中了他人计吗! 却又是什么令自己现在才发现这简单的错漏?是谁的计谋谁的钩…… 从一开始他对洪瀚抒的估计就错了。什么为了吟儿不顾一切了?什么蓝扬差点就兵败如山了?洪瀚抒的主力都没到这里现在大半还和蓝扬一起停在白碌城前等着林阡一走就猛攻沈钊! 又是谁拖住了谁?林阡还想把洪瀚抒拖在这里让孙思雨对陆静趁其不备——结果竟然被洪瀚抒出其不意了一回瀚抒拖住他好让陆静诱吞孙思雨! “没人比我更了解白。”洪瀚抒神态里俱是“让你死得明白些”的得意。 宇白不是不听洪瀚抒的军令宇白的违令正中洪瀚抒下怀。 “白她太念旧情她一定会放过小吟。哼白如果不放我连戏都没法做白放了她她离白碌更近一步才会有我佯装后撤才会有你胆敢追打。不仅要让你陷进来我还要让你的大军也中计所以他们一路被蓝扬放进来一路被蓝扬阻在外。” 思雨被放进来沈钊被阻在外“守株待兔的还有孙寄啸。”林阡面不改sè边运刀边想通了孙寄啸是这一计的关键之一如果瀚抒早就知道宇白会放人的话那么孙寄啸就一定会被放置在陆静城寨因为此人行动不便——林阡一锤定音前来追打瀚抒没考虑孙寄啸、也是因为肯定此人在宇白身边策应行动不便不能及时到陆静处反而想错了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陆静城寨等着林阡派来攻城的后续兵马…… 宇白明帮林阡实际却助了瀚抒使瀚抒顺风顺水地把所有的计谋都反击回来不仅瀚抒会大获全胜而且最终看起来还是林阡不够正义……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洪瀚抒对林阡知己知彼……吟儿不过是洪瀚抒的诱饵。 “不想问我谁出卖了你吗?”洪瀚抒问。好毒辣的一问跟随林阡赴此的兵将一时人人自危“jiān细疑云”也当场由洪瀚抒反打向了林阡。 “论功行赏之时林阡才问对手是谁将你俘虏。”林阡一笑沉静自若。他此一句一言洪瀚抒是对手对手口中没有真话二言作战之时岂容杂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战后追究清者自清三言我军尚未败战如今还有机会翻身战后才好论功行赏。 瞬间yin霾一扫而空盟军兵将振奋杀敌势要冲开困境及时回前线没错还有机会翻身趁着主公发现极早、趁着此地祁连山众比他们少! 洪瀚抒察觉这一变故脑中划过吟儿说的那句“值得被尊敬”……难道不是这样?林阡一句话而已就能把士气调动得这么好毫不受谋略失误的影响……洪瀚抒却岂容林阡重返前线必然要将林阡缠在这里!登时眼神一厉变招加大力道火从钩强势袭往意yu紫龙驹离去的林阡。 如是火势吞山噬天狠狠与林阡擦身而过瞬间七十二路钩法闪耀如柱直接就把林阡围堵在内不见浓烟满目火红林阡所幸闪避及时然而饮恨刀反手一砍根本劣势七招交击大落下风。 身处逆境从没人见林阡轻言放弃千钧一发又有谁见林阡面有忧急。扛过七招的火力凶猛第八招起火从钩就休想再灼伤饮恨刀分毫林阡心静如水早把物我两忘潜入刀中试图将刀意继续挖掘、进一步拓展……何种意境?就用边塞如何?!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磅礴至此的冰天雪地剧猛与满空烈焰撞在一处交睫之间光芒万丈真气扫shè山林土掀树翻城寨地动石摇。轰响之际雷电交集不是死战也是硬拼。 那冰与火的临界点何处?林阡与洪瀚抒谁凝结谁谁升华谁无人知晓。 只见到那宽阔的刀痕给了干燥的空气裂印!忘了问空气是何以会干燥至此?秋天还大汗淋漓知觉凭何出了错; 只听得那尖锐的火声撕开原本充耳的啸鸣才察觉适才怎竟有充耳的啸鸣……那宏阔的战景实实在在千军万马都被硬生生推进耳中…… 一个是钩深致远谁也不知最高的热度有几许一个是刀蕴万物难以探求最后的极限在哪里。火破中原雪飞华夏沙走石旋乱舞尘世。风沙中众人惊见不知何时决斗结束林阡已策紫龙驹而去还未缓过神来便听一声长嘶赤炎马紧追而洪瀚抒持钩猛攻——决斗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紫龙驹跃几丈赤炎马跃几丈林阡跑几里洪瀚抒照跟不误! 彼时林阡成功将战局带离转移当务之急自然是救沈钊之白碌然而也心悬孙思雨及辜家军之安危适才与洪瀚抒决斗之初他已派人去救局如今增派更多人手却唯恐较之沈钊来不及了…… 这一战虽然到此还有转机但不得不说林阡在布局、彻头彻尾输给了洪瀚抒至今不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林阡还不知你错在哪里吗。”靠近前线白碌大战已能见兵荒马乱沧海横流奈何洪瀚抒再度将他截停他能见而不能救眼睁睁望着几百步外漫天箭雨却挡不住祁连山大军踏撅攻城“要救人动静就小点我放她身边的看守你买通一个可以哪能买通那么多不怕有些是我故意等着钓你的么。” 瀚抒放声大笑林阡心念一动买通那么多妙真不是只拉拢了一个吗目的正是为了保险……怎会买通“那么多”?是金军、苏军、宵小做鬼?他们若是得知林阡要来救吟儿显然是会故意把林阡暴露的……但是他们不会采取买通看守这条路很简单他们不知道瀚抒故意放着些看守钓林阡而且他们分明可以采取更加直接的暴露林阡的方法比如说混些可疑人物之类、从而给洪瀚抒示jing。 买通看守这条路更像是要救吟儿…… 糟了!林阡忽然猜到是什么原因。世间万物总是有因有果。偏偏这么巧…… 偏偏这么巧那个破坏了大计的人和林阡同一时间营救吟儿。半个月来他不声不响自己出谋划策与杨妙真一样洞悉了彭湾据点的漏洞拉拢内应伺机劫狱恐怕也离出手不远那个人目前不属于盟军却恰好暴露出了盟军的策谋…… 半个月林阡都打不赢洪瀚抒所以瀚抒猜到吟儿可能会越狱唯一需要的就是证据这个人好心办坏事地给了证据极早就验证了洪瀚抒的猜测从而引发了一连串洪瀚抒反打林阡的事故—— 也就是说一旦发现了看守中有人被收买洪瀚抒就把所有的看守们都牢牢盯紧了包括妙真找到的那个临时细作行为再严谨哪敌得过洪山主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后来林阡吟儿的交流大半在洪瀚抒的掌握之中小半也足以推敲得出。 可这个破坏大计之人绝对不是故意要祸害盟军不然他不会从看守入手。而他在拉拢看守的时候用的还是盟军的名义只因为他心里存着一丝想回归盟军的良心…… 洪瀚抒可能会以为暴露给他的这些jiān细中一部分负责为林阡打探周边而另一部分则帮阡吟双方联络两部分细作各有分工、相互交流甚少是为安全起见……洪瀚抒没有想过这群细作并不都是林阡所派歪打正着打败了林阡。 而杨妙真也对她剔出来的那个临时细作说过“现下只有你一人是盟军拉拢切忌和旁人说我们的事”。这一来谨慎反被谨慎误反而使妙真也没发现原竟有另一个幕后之人拉拢了极多看守并同时掉进了洪瀚抒的网里、将她牵累…… 那个破坏林阡大计的人暴露盟军却非盟军; 那个人林阡没有料到会做这些事因为那个人不肯认错不肯低头、表面好像装得无所谓、凡事只肯用行动表示! 因果关系就是洪瀚抒也同样不知道那个人偏是目前不属于盟军的辜听弦! 辜听弦洪瀚抒料中了林阡却没料中他、所以很显然没有防备他……那么他如果也在附近便就可以救盟军! 第1186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第1186章杀气三时作阵云 孙氏姐弟的厮拼和林阡洪瀚抒近乎一样久那一刻刀钩之战刚落幕、增援还未及到这里孙思雨手里的刀已经横于脖颈决心自刎。却听铛一声响一粒石子及时将她手中刀弹开同时一人飞速杀进战局代替她和孙寄啸决斗。 前一刻寄啸惊见思雨自尽大惊失sè几yu撤剑、故差点被这不速之客一招伤及所幸他青城剑法臻入化境遭逢这突发事件瞬即便能调整转过轮椅翻手对来者就是一剑绝杀。刹那工夫剑光已膨胀数倍并于半空中转圈般击斩而去招法既凌厉又老练不像他这年纪能参悟。 来者又岂有半点怯战?不甘示弱如他实力确实也不逊于寄啸连环刀所击之处反剑光圈尽皆被破jing准无误无半刀多余!这两柄刀剑一旦相逢当中腾出的气流和不断耀现的闪光就像不能混溶的两个物件突然碰到一起骤然浑浊偏还剧烈反应一边相互扩散一边彼此共振着。 来者辜听弦也。 思雨怔怔望着辜听弦背影一刹只觉如梦似幻手中刀剑全都落地不禁唤他泪流满面。原以为他回不来了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听弦……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来救师娘。”他一边答她一边持刀继续进攻孙寄啸劈砍凌锐撩扎锋利却仿佛少了点什么…… 她惊见他武器换作旧时刀招式也全成了他拜师之前的她忽然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心里还有师娘但已经和师父决裂了并不矛盾。听弦和寄啸还是不同的寄啸不认程凌霄了还会用程凌霄的剑法但听弦数十回合内没有一招用白氏长庆集! 所以听弦在战斗中一时不能取胜反而有三次差点被寄啸长剑刺中饶是如此毫不见退却或服输之意——听弦啊听弦你这不认输和置身逆境更要赢的xing子到底还是和师父一脉相承了如何说决裂就决裂得了。 她看得出听弦常常在不经意间就挥出师父的饮恨刀法直到快触到孙寄啸反剑时才猛然醒悟刻意改掉就是这不经意与刻意来不及转换才常常使辜听弦落在下风。 “何必轻慢要战便拿出实力来!”孙寄啸傲气被触尚以为辜听弦轻慢于他眉宇间话音里充满不悦。 “听弦大军危险尽快去救!”孙思雨当即缓过神来想到辜军还在城寨与陆静激战已来不及为林阡等人担心心念电闪更发现辜听弦的存在可能才是大军危险的根因! 听弦你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一局的人啊……思雨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的插手才造成了今ri战局诸多失误?! 就像七月初二那夜林阡不该出现在叶碾城——但林阡他搅局却也救局了。听弦你可以吗。 思雨心知此刻万万不能对辜听弦说是你害得这一战辜军水深火热、你更该去救他们离开将功补过……因为这些话一定会使辜听弦抵触。没人更比她了解听弦。所以思雨强调了数次都只是“尽快去救”是想听弦尽早从和寄啸的这一战中抽身、尽早使出饮恨刀法来打败寄啸。 然而孙寄啸因为辜听弦的来到猝不及防而难免疑虑:“姐夫你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会否林阡的计谋是因你才败露?” “别听他胡说!”“你说什么!”思雨和听弦几乎异口同声。 “大哥他没能料到你的存在不过还有我!快拿出实力来与我一战赢了才可弥补你的过失!”孙寄啸存心求战哪知正好触到辜听弦逆鳞使他更加不肯拿出实力来“补过”。孙思雨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她这不省心的弟弟不懂事的丈夫! 眼看着辜听弦仍然用连环刀负隅顽抗、宁可陷辜军于苦战无援之境孙思雨痛下决心直接离去再不观战临走只掷给辜听弦一句:“若辜听弦迟迟不救则孙思雨与辜军共生死!” “思雨……”辜听弦不想她走却更因这句触动毕竟受困的是他辜家兵马。 “拦下她!”孙寄啸喝令之时麾下已朝孙思雨迎他们全都想掌握分寸地手下留情但他们却泾渭分明是敌人。 刀光剑影齐齐向孙思雨围裹转眼辜听弦就再也看不到她从人群中旋散而出的血迹他真怕是她的……所幸他带来的辜家老臣们还去帮手、先前被孙寄啸擒下的辜家高手们亦有反抗但长此以往只可能寡不敌众…… 当此时辜听弦手中刀环环相扣锁成连环尽管已和他哥哥辜听桐当年不相下但比起cāo纵反剑在手的孙寄啸还是逊了一筹孙寄啸端坐轮椅之臂力犹如控万余兵刃剑柄在腕不动剑身则以不同角度直曲长短、下翻飞彷如脱手却又随心。 辜听弦走投无路之际“晴空一鹤”本能出手发现之时已到孙寄啸剑无从更改不是饮恨刀法里的又是什么霎时“排云”境界出现凌云之势气度雄浑战刀流光溢彩无限夺目。 孙寄啸面sè一变叫一声好沉着与他对战下一回合。辜听弦放弃杂念一刀“cháo平两岸阔”劈出刀路中始见波涛滚滚豪迈气象。 辜听弦此刻便如涉道时期的林胜南一般刀法致密源源不断更比林胜南好些他本就有辜家连环刀的底子;而孙寄啸何尝不像当年的洪瀚抒意气风发傲慢偏见更比洪瀚抒好些他有青城和祁连前辈们的双重指点。 “好这才是饮恨刀刀法!”孙寄啸大为满足以龙虎剑法抗击辜听弦的“三山半落青天外”纯阳剑法诱出辜听弦的“尽挹西江细斟北斗”凌虚剑法制衡辜听弦的“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相互之间叹为观止转眼又下三十回合。 孙辜之武斗暂还持平辜军却因少主重新振作而士气高涨不刻孙思雨就已能撞围而出、先行去救城前局势。 原先藏匿于暗处的吟儿和妙真此刻都早已不在原处。 却说洪瀚抒和林阡的刀钩之战在彭湾和白碌之间一路逆行激烈与眼花缭乱程度不减只不过换成了洪瀚抒策赤炎追打林阡与紫龙驹而已。 而林阡终被洪瀚抒拖缠、停顿于战场之外迟迟援助不得沈钊抵御那边蓝扬指点杀伐大将之风祁连山大军已从城墙登撅而箭矢滚木之类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天昏地暗yin风怒号白碌再一次危在旦夕沈钊不得已甩开弓箭和敌军欺身肉搏瞿蓉亦带头持剑直接到城墙边打。他们的身先士卒鼓舞了一大帮古洞庄战士争先恐后。那时盟军和祁连山大军甚至都没有了谁在谁在下的概念只知道连纵向的城墙都好像铺展成了一个横亘万里一望无际的战场…… 沈钊瞿蓉守城本是焦头烂额好在不多时袁若、石硅、郝定都量力各派了些增援来方才缓解了稍许。另一厢陆静、孙寄啸、辜听弦、孙思雨等人一时都未赶来前线显然他们也正处于胶着影响不到这里。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此时林阡正与洪瀚抒酣战城外忽然一只信鸽急急掠过他肩头……其速极快流光电逝饶是洪瀚抒都因为一心沉浸战局不及看到而林阡则极速将束缚其的情报扯下在手。 飞鸽传书是他和落远空之间不到事态相当复杂时不会直接采用的。这半个月来林阡和楚风雪的所有交流都采取两种模式:如果距离很近那就“林阡明、楚风雪暗”式地当面汇报;若距离稍远、行动不便则楚风雪定时定点留暗号、林阡验证并收讯。两人之间不经过第三人、或明物。 用到信鸽除非情势相当急迫——楚风雪不能到那特定地点林阡可能也禁不起半点贻误。 洪瀚抒穷追不舍林阡假意对敌不力、拖刀而走左手酝酿着下一刀右手则很快打开那情报来:辰时陈铸yu犯城东…… 怎能不叹世事凶急?意想不到这一次战败意想不到又一份意外! 鉴于白碌的控弦庄细作这半个月已由林阡根除、而林阡计谋被洪瀚抒反打的事也都是突然间的可以说陈铸事先一定不知道白碌北城几乎要沦陷给洪瀚抒这样的消息“陈铸yu犯城东”是不凑巧刚好选在了今ri的此时此刻。否则不会只是小规模的异动了而会等林阡和瀚抒两败俱伤后再大规模出动。 陈铸和洪瀚抒之间又绝对不可能合作……所以陈铸再犯白碌的目的?林阡还没来得及细看当即转身再挡洪瀚抒一钩火从钩进攻凶猛饮恨刀稳稳接住火从钩飞转如车饮恨刀挥斥如风刀钩之战再行数丈火星四溢金铁交鸣。洪瀚抒近不得他城池半步他也救不得这乱局分毫。 钩刺刀斩缠斗又八十回合正赶洪瀚抒被流矢耽误林阡方有闲暇再看手中信关于陈铸意图楚风雪书信中写得明明白白陈铸是故意泄露消息给麾下金将们的为的是续着七月初二那一战的“肃清”—— 和苏慕梓、林阡不一样的是陈铸一直觉得细作并没有真正找出来!所以他酝酿着近ri对白碌城东的石硅大军进行袭扰以此引蛇出洞捉细作!不偏不倚就选择今ri、辰时、也就是即刻…… 一则天气环境适合二则石硅大军刚巧有调动非常适合陈铸袭扰。虽然陈铸不清楚石硅这调动是为了救沈钊于水火但他知道石硅的兵力有削减那他就可以试探动作……而且他很快应该就知道了石硅调兵是为什么继而就知道林阡和洪瀚抒发生的这一切……陈铸多谋快断可惜沉不住气要是再等一等、把肃清的事先放一放、静下心来想这些为什么会发生或许今天真会被金军获利!如果陈铸能忍住并布更大的局那楚风雪再及时可能林阡都很难对付他了…… 但陈铸不会放掉这肃清计策的因为这是他的初衷陈铸盯着石硅的动静只是为了捉内jiān——也就难怪陈将军只采取小规模袭扰了他的企图立意就只有这么高。那是当然他怎敢大肆侵犯一个有林阡在、守得稳稳的白碌?试探xing袭扰获利虽少风险却最小。 如楚风雪所说今ri陈铸是铁了心要捉住害群之马他给一众副将们的袭扰地点是不同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宋军在哪个位置防御充足则相应的那人就是内jiān。而事先副将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要领军去犯的地方不同。 所幸陈铸他没想到他麾下细作不止一个——楚风雪有两个下线各自都是陈铸麾下的将领而楚风雪本身也是第三个金将的副将。他三人得到的地点不尽相同楚风雪才知陈铸是想捉jiān细。此刻石硅驻军很可能有六七个地点都会有金军分批袭扰楚风雪信中只说明了事实。设不设防、何处设防难题就抛给了林阡。 而今辰时将近洪瀚抒重兵压境陈铸业已来袭孰轻孰重孰缓孰急?! 换作平常林阡只要视而不见让石硅对所有地点都一视同仁、作出并不知道金军要来袭扰的样子那楚风雪两个下线都会平安无事;而陈铸毕竟只是处理内事石硅驻地宋军兵多应该也不会损失过重。 然而陈铸本意是试探没错但是林阡不敌洪瀚抒的情报不刻就会传过去陈铸多谋快断之人计策会随时更改的——不放掉初衷但可以改啊!他很有可能肃清和夺城并行!天送的胜仗陈将军怎可能不要?!届时小规模袭扰后将即刻承接大规模侵犯洪瀚抒打败林阡了那么陈铸敢了!这种情况下石硅若还佯装不知道一定弄巧成拙—— 石硅驻军被撕开六七个小口不重要重要的是陈铸的侵略会使这些伤口融会贯通。陈铸的小算盘可能现在已经开始打了这个时候陈铸的“派出七路袭扰”立意就高得多了。既捉内jiān又能克石硅、继而白碌、甚至彭湾。 而林阡现在就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楚风雪等人一样要兼顾好。 回归现实洪瀚抒的火从钩不依不饶仍在纠缠不知不觉紫龙驹和赤炎马都已向东驰开了老远盟军和祁连山大军各有一部分往这里奔腾。 看着洪瀚抒林阡计心来——送来的帮手。 两面受敌? 不两全其美。 既帮石硅和沈钊又能保护楚风雪。 第1187章 角声满天秋色里 第1187章角声满天秋sè里 洪瀚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金军或苏家联合来打盟军也绝对不会把除了林阡之外第二个人视为对手。千钧一发天赐良机林阡不得不感谢瀚抒有着如此这般从来鲜明的立场。 白碌、彭湾、县北、城东陇草萧萧白洮云片片黄飞驰过境鏖战不休只有天sè明明灭灭身后布景一直在换而瀚抒和林阡则毫无更改、始终把对手的心和视线生生地留在自己的招式里—— 洪林二人相对位置不变辗转往复都靠坐骑赤炎和紫龙驹理应最累;其次他们各自的下属也追着看着很累很累……可是他们手中的兵刃却仿佛永不会累——几万招了?不记得数了。 这一番酣畅比武就因为遇到了与生俱来最相近的那个对手使得彭湾的得失、白碌的攻防都黯淡得多、次要得多。如果有可能林阡真心也不希望陈铸和楚风雪这件事搅局…… 却终还是赶在辰时之前把洪瀚抒这部分兵马引到了白碌以东。 石硅驻地在白碌东城外掎角之势、连营数里。林阡事先没有告诸陈铸之变是看中石硅jing觉xing高一旦风吹草动必定高度设防。果不其然洪林之战甫一邻近探子立即闻战石硅军中鸣镝。 “传令石硅全面加强戒备。”这时候林阡当然可以说“全面”加强戒备—— 让洪瀚抒给石硅“打草惊蛇”!让洪瀚抒“正巧”暴露陈铸的yin谋! 不得不说林阡走这一步也有一定风险他和石硅将要面临被洪瀚抒陈铸东西夹击的可能。只是林阡太了解陈铸了陈铸在这一刻会坚定吗?陈铸只有胆子趁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的时刻捡便宜。 在洪瀚抒和林阡战况僵持的情况下陈铸不会像对苏慕梓辜听弦那样坐收渔利他没有这个实力插一脚只可能更多采取观望更何况洪瀚抒的到来使得石硅已然全面布防盟军既已做足战备陈铸如何梦想成真? 陈铸观望久了七成的结果就是退兵;若不观望、采取攻势则石硅经林阡提醒了也立即迎战。 而洪瀚抒“教石硅莫分心这个人交给我来退。” “哈哈哈哈你这大话说得出来!”洪瀚抒尚不知林阡要防金军这句不是大话是林阡对是石硅等人的承诺军令状——由于陈铸心意难明阡不能让石硅等人有后顾之忧。 彼时背后厮杀声起攻伐之气从东急来林阡瀚抒战为之滞不由自主循声望去黑云黄沙漫天遍地旌旗隐约出没风里。 陈铸已有七路高手潜入生乱——终还是选择了走一步试试看么。陈将军胆量比以前强了三成把握也敢试。 “哼林阡捉襟见肘你要败了!”洪瀚抒冷冷道。 “石硅对陈铸沈钊对蓝扬辜听弦对孙寄啸皆是足够何来捉襟见肘。”林阡如昨般带着一丝他极讨厌的淡笑。 “可惜凤箫吟那丫头仍是逃不出我的掌心。”洪瀚抒冷哼一声宣告林阡的初衷没了。 林阡被他击中心头只能将吟儿暂时抛诸脑后:“下次再救。”话音未落却觉虎口吃紧再续几招关节大不灵活……他适才话中没提到的人也许就是陈铸有胆子决意攻袭的原因那个人还是作为先锋地来到了这里:“齐良臣……” “什么?”洪瀚抒也蹙眉。这个名有点熟最近战报他也研究过但是跟林阡一比就断然渺小得多。战局过度绷紧洪瀚抒一下也没会过意来那是谁。 伴随着齐良臣这一接近林阡和洪瀚抒各自的速力都减缓许多林阡知道齐良臣不屑于背后出招、显然也就不可能趁他人比武时暗算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只是要拆分自己和洪瀚抒的战局如此而已。 那白衫老者一旦现身竟似神出鬼没一般盟军与祁连山大军的高手们无一人发现他是何时到的只能当他是凭空多出来的人……而他不降临则已一降临就在刀钩之战的核心弹指一挥洪林二骑全往反方向斥开同时他对退后几步不得已弃马刚站稳脚的林阡亮出拳头:“与我一战。” “什么人!竟当我不存在!”洪瀚抒啊啊大叫爬起身来提钩就打气得脸sè发青鼻孔冒烟他和早有防备的林阡不同他一点设防都没有!所以齐良臣虽出手不致命却还是把他害得跌坐在地这倒没什么要命的是那人一来就把洪瀚抒扫开出局目中无人地立马挑战林阡起来了—— 这什么意思!这什么人!压根不把我洪瀚抒放在眼里!? 洪瀚抒猛地一跃而起cāo起双钩就往齐良臣打林阡大惊本能喊出一句“小心”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他二人哪一个喊的齐良臣的应变能力自然一流瞬即就于身后生出多簇真气纵然如此都只给洪瀚抒的攻势挡了一霎并未把洪瀚抒击飞出去…… 齐良臣自然讶异这才明白洪瀚抒不是刚和林阡斗在一起、而是和林阡已经交战、平局极久了……当此时洪瀚抒穴道有所阻滞关节些许不灵换作他人显然败死但洪山主偏偏jing力旺盛一身气焰火急火燎地继续横冲直撞穴道关节之类都好像被火从钩的热度冲开了不再被封…… 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大抵说的就是这个吧…… 洪山主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还持着火从钩带着一往无前的气魄硬碰硬式地往齐良臣身直扑报仇来了——谁教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感应到敌意凶急的齐良臣当即回首加强真气流的同时铁拳出击洪瀚抒见势一惊没想到他空手就来打双钩缓得一缓仍对其用了九分力气。齐洪二人擦肩而过铁拳和双钩互相都震得虎口生疼洪瀚抒被他真气流打到全身穴位都好像被注进了药物一般堵塞而齐良臣面带诧异地收回铁拳只感觉适才一瞬如遇火烧深林知觉整体被他调热鼻子里好像还剩着一丝枯焦之味。 “眼前高手不寻常也。”“他之实力绝不亚于林阡。”洪瀚抒看着这个白衫老者而齐良臣望着这个魁梧男人各自都皱起了眉头。 一招工夫便两败俱伤此情此境虽不是林阡初衷却真正解了林阡之危—— 瀚抒握住手腕面露痛楚之sè麾下慌忙将他扶起他却连钩都暂时无法再提显然对此战再无任何作用;而齐良臣经此一战的消耗实力应和林阡差不多了。 林阡实没想到危难关头竟是这样解决了燃眉之急自此他捉襟见肘的情境一去不返。这一战十三翼沈钊、石硅等人也尽皆表现出sè白碌东陈铸很快退兵白碌北祁连九客攻坚失败。包括辜听弦在内也及时打败孙寄啸并与孙思雨一起将辜军从陆静城寨安全撤下……林阡率军回归前线之际辜听弦等人正于祁连山大军北撤的混乱兵流中艰难前进。 林阡知他私下有营救吟儿之心虽然对盟军计谋有所搅乱却是出于一番好意自然有所欣慰然而此刻站在寨墙之眼看他与思雨等人在一干辜家高手的簇拥下往前行进却把一直跟随着他不离不弃的老臣们放在殿后的位置……他们陪他出生入死他临难时竟忽略他们实在还是被惯坏了的表现。 总体而言这一战他终是不功不过的林阡叹了一声尚不及休憩半刻便带几名将士一起跃下寨墙直接打入乱军之内那时祁连山大军前推后拥辜家兵马在其中时隐时现林阡仍是一双利眼很快到达了辜家的老臣位置助他们打退了追击不舍的陆静兵马。 “主公!”辜家的老臣们九死一生见是他来心才定了。那时林阡清早闻变就立即派去相援辜家的高手们也全朝林阡处聚合而来他们告诉林阡辜听弦虽然救局然而他和他的人都比孙思雨晚了片刻这稍有的半刻贻误使辜家攻城的兵马仍有伤亡若非林阡给了最多的兵马及时赶到救急后果仍然是不堪设想的。辜听弦真正到场之时其实对情势只不过锦添花而已。 “少主若是早些使出了饮恨刀法也不至于被孙寄啸拖延过久。”辜家跟着孙思雨前去营救吟儿的高手们也目睹了全程。 辜听弦和孙寄啸又到底是谁比谁更不懂事?为了区区一点面子能放弃最好的刀法宁可自家的人有死伤也没关系。直到孙思雨说出句共生死的话来他才肯把饮恨刀法使出……这些都是实话没人添油加醋。林阡刚燃起的一丝希望骤然转暗…… 更别提听弦在瀚抒近身收买的那些看守是怎样被听弦的不小心给误了xing命。倘若这孩子真的能懂如何在战争里降低自家兵马的伤亡到最小如何遇到变数了考虑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誓死跟随不离不弃的人……他不懂妙真可能都比他懂!至少妙真一定保全了那位她剔出的临时细作。 再思及盟军在金军中的所有细作经此一役也因楚风雪的准确判断和及时报信全部保全。也许陈铸不能成功的根因是他连计策都错了他没想到他近身的细作有三个!可叹海升明月中的细作们行动起来就如一个人并且还超过两个人身临高位、就在陈铸近身……这样的失误不知该说陈铸太自信还是海升明月太高明……总而言之楚风雪已经堪当大任…… 临近午时一场战斗就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更令林阡和洪瀚抒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刻乱军之中竟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战的始作俑者——杨妙真和凤箫吟。 “吟儿!”林阡喜出望外刚把大军送进城中去就见妙真扶着吟儿一起眉目生动地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林阡抑制不住激动慌忙前一把将吟儿揽住吟儿也紧紧拥抱住他他的手臂、怀抱那样温暖她多想半刻都不再离开他。 林阡许久才松开怀抱打量着她全身下没有半点伤杨妙真就在一旁微笑:“放心吧师父师母和小虎妞都好好的。”林阡一愣孩子还没生出来呢绰号都被某人提前起出来了吟儿脸颊微红笑靥如花。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林阡喜不自禁问杨妙真。 “是师母遇到了故人。”妙真回答吟儿点头。 第1188章 如风吹絮浪飘萍 话自然要说回孙思雨和孙寄啸剑斗之时吟儿转过头正巧在树丛里看到的那双鞋了……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吟儿剑也即刻攥紧然而当视线移看出那人是谁吟儿握满的拳头骤然松开……是真是幻?如梦初醒吟儿一边按住亟待出枪的杨妙真一边忍不住喜极而泣。 “盟主随我来。”彼时辜听弦的出现解除了孙思雨xing命之忧而那个人则趁着祁连山大军注意不到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吟儿的手说认得路可以带吟儿走。 那个人当年吟儿与她患难与共、亲如姐妹。她曾为了救吟儿挺身而出把郭僪打到失忆她还在陈铸的大殿里紧紧抱住不堪身世打击的吟儿她更加因为把吟儿当朋友而决心放弃与林阡的私仇。 她和吟儿却在叶碾城的婚礼后失散。她的失踪曾令吟儿恨了林阡好一阵子。她就是那个神奇的可以治愈吟儿的红樱…… 最后一次疑似见到她还是在嘉泰三年白碌的大街了当ri吟儿正在跟林阡挑首饰一看到人群中有她的影子就连林阡都不要了直接追去然而却不慎被越野擒住、是以中断了找寻。自此她便再无踪影未想重逢此情此境。 “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避人耳目往白碌去。”这一次红樱仍然在救她的命关怀如昨妥帖依旧。 “红樱你怎么会在彭湾?这些年你过得怎样?!”一路虽然要紧张防备着前后左右但吟儿止不住心里各种关切和疑虑的情愫一边抹泪一边问。 片刻就问了红樱无数句话但多年来对她的思念哪是这无数句话就能表达出来的吟儿的话这么多这么啰嗦衬得红樱更加静了。 “盟主真是一点都没变啊。”红樱微笑着说“脱险后再讲。” 离开危险范围。红樱方对吟儿叙述叶碾城一别她就去了白碌一户人家为婢女。虽然苦些累些红樱也能容忍本以为后越野时代可以稍事平静然而几个月前苏慕梓再次掀起了乱子。不巧越派中有人认得她是先前沈絮如的侍婢看到她被主人欺负便将她直接从那户人家带了出来。 “那位史将军原是章邈将军的手下对越寨主是忠心耿耿的。他倒也不是歹人救了红樱之后便让红樱在他身边。虽还是继续做婢女端茶递水。总是比从前好得多了。” “这史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吟儿点头她记得那个章邈在越野山寨危难之际被金军招降、继而离间了越野和游仗剑、最终在加害穆子滕的同时被越野斩杀再加多年前曾经霸占过沈钊妻子的恶行……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没想到如章邈这样的一个败类倒是有一个忠于越野的副手史将军对一个熟悉的侍女能这般照顾而无非分之想。直接推翻了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 “然而。乱世中谁都是飘萍一般。”杨妙真大抵明白了白碌那个时候确实是属苏军顾党的但才没多少天工夫就经过了洪瀚抒、辜听弦、林阡……沧海横流红樱没能随着苏军一起撤走反而被留在了这里。 “他们为何不带你走?”吟儿听出些不对劲来。按说那位史将军应该对红樱极有情义既带她出来了就不会再把她遗弃…… 而从白碌颠沛离乱到彭湾。红樱她显然是遭祁连山俘获了…… “因为……洪山主他……他在宴席认出了红樱。”红樱说时有些神伤。吟儿握住她双臂的手忽然僵住。腿也不自禁有些发软—— 传闻中洪山主曾经在宴席直接发动战役猛攻猛打把苏慕梓等人赶出了白碌战争原因正是因为要跟一个越派的人物抢婢女索要不成肢体冲突完了立刻兵戎相见。吟儿和林阡沿途听到这消息尚且以为洪山主是随便找了个打苏慕梓的借口而知情者也都以为洪山主是个捉摸不透的神经病二百五。 红樱说当时洪山主的理由简简单单正在喝酒的他见到她时眼前一亮彼时苏慕梓还在与他对话而他置若罔闻、一把就拉住了红樱的手“我认得你你是她的侍女!” 史将军认出红樱是沈絮如的侍女沈絮如包含着史将军对越野寨主的兄弟之情、主仆之谊;洪瀚抒认出红樱是吟儿的侍女吟儿跟洪瀚抒的关系那已经不用表明。 吟儿再怎样铁石心肠听得瀚抒这样重情都难免有些动容;妙真闻言也叹息师母那时候还没回到陇陕就已经在战局有了一席之地。 正因吟儿的关系红樱在被瀚抒夺去之后才也受到了类似于主母的待遇瀚抒千防万防不可能防到她的身——虽知她和吟儿要好瀚抒却不知她有副侠义心肠、和吟儿是“生死之交”。她得知吟儿落入此间便一直关注着事态获悉吟儿和妙真越狱她正好也在陆静城寨……真可谓瀚抒自己种下的善因。 “适才红樱是怎么猜到我还在原地藏匿?”吟儿问红樱怎发现自己藏身之处。 “过去盟主带红樱藏身的时候曾往东面扔了一把火其实还是在原处伺机往西面逃。”红樱微笑回忆着那次是吟儿要带红樱去清水驿找海逐浪、躲开越野和苏慕然的追兵……历历在目怀念至极。红樱是吟儿在陇陕的黑暗岁月里唯一一束光。 “红樱!”吟儿情之所至将红樱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与我回去回盟军去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妙真一怔怎么感觉怪怪的师母在说这话的时候酷似一个男人…… 红樱却摇头。 “和林阡的仇恨就这样难以释怀吗。”吟儿心生一丝悲凉当年她就知道红樱和林阡可能不能共存。放弃归放弃忘记不容易。 “不是。盟主。”红樱噙泪摇头。 “可以释怀的?!”吟儿一喜。 “早就释怀啦……”红樱笑而低下头“可是红樱不能跟盟主走。” “为什么?”吟儿不解其意。 “因为……红樱在彭湾。有关心的人。”红樱难以启齿终是说出口脸sè微微泛红。 “……啊……”吟儿半刻才悟了过来。妙真掩口而笑师母那时脸全是表白被拒的失落。 “红樱原来有了喜欢的人?就在红樱的身边吗?是何时认识的?是被抓到彭湾之后?洪山主真是干了件好事啊!真难得!”吟儿这才想通虽然有点失落很快被好奇心占据了。 这丫头。一旦八卦起来几乎忘记了那是战场、她要逃难……好在红樱和她没支吾几句便就到了靠近前线的地方妙真对她提醒说前面就是白碌了。吟儿才总算有点正经。 “盟主两个人相爱太不容易你要抓紧和珍惜每一个和盟王在一起的机会。”临别相拥红樱如是说。 吟儿把这句话也复述给林阡的时候林阡面中全是对红樱的感谢和敬意:“她说得对。你该听她的话。”其实林阡心里不无对吟儿的责怪那夜他嘱咐她早些睡下她不听偏还要跑白碌跑乱沟各种折腾。终还为孙思雨把自身陷入险境。又一次与他分别了半月之久……然而责怪虽责怪却哪忍心和敢于责怪她。 “林阡你给我滚出来!好啊你竟利用金将打我!卑鄙无耻下作!如此赢了小吟也不光彩!”彼时洪瀚抒在城下叫嚷他闻讯时显然气愤为何战略胜了林阡却反而打了个大败仗。这边输了就算了凤箫吟居然也不翼而飞。 “瀚抒你记得我说过的许多话。可记得我说过的那一句?”吟儿狠下心来、得寨墙、不愿再见瀚抒胡闹“我曾经说过。要和林阡打那你就该堂堂正正地和他打。把我捉在手里永远不会公平。” 洪瀚抒面sè一凝:“堂堂正正?如他这般无耻少玷污这个词!”又在城下喧嚣数句伤势终究不轻最后被蓝扬陆静等人架了回去。 “这次我对瀚抒也确实是胜之不武了。”林阡一直在吟儿身旁这时扶她一同走下城楼。 “可也没卑鄙无耻啊。齐良臣要打的明明是你他硬要给你挡自己不要胜仗。”吟儿听石硅说过那来龙去脉想象那场景实在是哭笑不得;再回忆红樱叙述里关于瀚抒的点点滴滴终于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终是惊险空前。”林阡心系瀚抒伤势也难免为这战果在意。便那时辜家的几个老臣一起簇拥着辜听弦来了师徒二人便这般在台阶的最和最下相遇。 林阡心绪原就纷乱如今见他更加繁复。辜听弦亦然。一旦见了面两个人唇角都微微翕动却没人说得出半句话。 缓得一缓石硅、沈钊、妙真三人则率兵将们堵了过来。 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罪也不能怪到辜听弦一个人的身但这些小将们都认为“辜听弦罪比功大”“不为这一战也该为一战归咎”“这次不能再放过他免得他下一次再惹枝节”…… 小将们不过是义愤填膺一时意气而已这个时候只消林阡抬一抬手他们完全就可以散去偏偏辜听弦少不更事看见这一幕肺都气炸了几乎当场就爆发了出来没给林阡留半刻动容的时间: “这是要做什么?逮着一点点过失就要将我处决吗?我回来不是为了受你林阡的气!”辜听弦绷紧着一张黑脸昂首挺胸毫无屈服之意语气之中更加充满叛逆很显然他是被那些老臣们勉勉强强推过来的可是他事先也听到了盟军里对于此战的种种说法。明明他是好心!明明他也救局!怎能被曲解成误事! 看他依然冲撞林阡岂能不怒诸事叠加几乎也克制不住情绪愣是被身边吟儿给按住了:“师徒两个何必一见面都是吹胡子瞪眼的?坐下来平心静气再好好商量。”吟儿知道思雨的苦当然不愿辜听弦再走于是笑着轻摇林阡的手臂希冀能缓和气氛“这一战听弦是功过相抵的。” 吟儿见林阡脸sè稍微缓和。给十三翼示意正准备都走谁料到刚下一步差点踩空了台阶林阡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当此时局面一僵谁都心有余悸唯辜听弦无所谓地冷笑一声:“盟主好意听弦心领可惜这里除了盟主之外全都冥顽不灵。盟主就顾好自己少cāo别的心。免得摔伤了哪里他们又全赖我。” “辜听弦你说什么!?”妙真怒喝沈钊顿然提刀石硅眼中亦敌意骤起。 “听弦!住口!”孙思雨急忙把辜听弦按住“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不认!我没错!林阡少给我栽赃嫁祸!诬陷我不如痛快杀了我!”辜听弦怒气冲冲瞪着林阡。先对吟儿不敬又对林阡敌意更还带着些“你们不敢杀我”的挑衅这般行为直接触怒了在场除了辜家家臣之外的所有兵将。火药味陡然浓烈岂止近前的十三翼白碌军兵都几乎要冲来应言将他斩杀。 “我不杀你你打得过他们。你就走。”林阡强忍愤怒、揽紧吟儿、半步未动。他对辜听弦和十三翼下令之时。都是一如既往威严却含冷酷和自豪两种情愫。 孙思雨心中一凛知师父一言九鼎却不想石硅、沈钊、妙真任何一人碰听弦因此林阡话声刚落她便长剑出鞘抢在沈钊他们之前要与辜听弦战。 “思雨……”思雨已然挥剑招法迭出。辜听弦一怔急忙拔刀防御却哪里能够狠心与她决斗?当面交锋只看到她眼里剑招里全是失望。仅仅流露出最后一丝迫切的希冀这是她拿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在赌:“听弦。输给我留下别走……” 辜听弦心念一动思及她今早差点在孙寄啸面前自刎他确实不想情景重现——可是思雨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没错凭何要下跪! 眼神一硬辜听弦决心选择“打过他们走”!便从思雨开始车轮战! 较之思雨功力听弦高出几级哪怕她双手搏击他也只需单刀对决如是在不伤她xing命的前提下仍还持平了数十回合继而稳占风。听弦一心想要离开此地因此急于摆脱思雨纠缠六十招后终于使出了八成气力连环刀越挥越快、越刺越激思雨与他差距也渐次拉大慢慢地越来越追不他…… 电光火石思雨只觉身右风力一紧暗叹不好yu追难及被他一刀打开了右手剑瞬间听弦抢前半步绕到她身后、迅疾将她左手刀也挑走一线之间便缴了孙思雨双手兵器。那时思雨惘然若失、呆呆背对着他站还未转身就遭听弦轻轻拂袖推开……推出了战局之外新的战局来自于沈钊。而她与这一切都仿佛无关。 当此时辜听弦不再像对思雨那般留情长刀在手杀气凝重脸sè淡漠眼神如刃。越是这般心冷血热的状态白氏长庆集便越能发挥极致所幸应战的是那个遇强则强刀法在古洞庄第一的沈钊方才没有立即就分出胜负。 沈钊却也逃不开被辜听弦刀光笼罩几乎起始就在下风、十有都在防御但被吟儿称为愤怒小青年的他却偏有这种本事连消带打着每隔几招就能把局面从辜听弦手里扳回来一次。 雁翎刀连连作响连环刀虎虎生风沈辜二人交击七十余招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傲气凌人双刀撞击铿锵有力光影翻覆jing彩绝伦战局虽咬得极紧但差距却也有目共睹——沈钊打蓝扬可能还能旗鼓相当、战辜听弦却堪称惊险刺激。听弦几乎能够将胜负游刃。 不同于别人都在一心一意关注战局吟儿自思雨败后就一直担心地看着她心忖只要思雨作出些不对劲的举动就立即去阻止然而思雨却一直站在原地好像全身力气都不剩了、魂也被抽出了躯壳一样。哀莫大于心死…… 吟儿知道自己适才那一脚踩空的真不是时候忙抬头去看林阡希望能将他劝服这一抬头恰好能见林阡眼中掩藏不住的痛心……吟儿明白林阡根本舍不得听弦走、其实也是于心不忍可是为什么他还坚持着驱赶听弦?难道他乐于见到听弦去投田若凝、走错路……吟儿百思不得其解。 适才思雨问听弦认个错真就这么难吗?吟儿也想问林阡要听弦认错真就这么重要? (未完待续。。) 第1189章 撞破南墙不回头 彼时沈钊已然败战妙真进入辜听弦视野挺枪便搠闪电掠云身轻如燕步履如飞。11她右手的梨花枪与孙思雨的紫蝶剑同样轻灵内涵却比思雨要凌厉许多“动如雷”“梨花杀”“风九转”“龙蛇影”枪招层出不穷端的是虚实兼备、动静随心。 辜听弦觉出她招式jing湛雨散梨花般轻盈泼水不入的坚硬因此不敢怠慢、沉着潜心手中刀初现江河盘旋、山峡拔地之势完全继承了林阡衣钵舒卷着江山图画。 辜杨单手交战竟是拼了个半斤八两但逾百招后杨妙真终究体力难济危难之时她左手再抽一刀、双手并行对辜听弦趁胜追击的连环刀左扑右挡终于于九招之后翻身占得了风。然而辜听弦与她同一师承并非使不出双手正待本能拔刀……却看妙真冷然一笑:“既已逐出师门还用双刀作甚?” 听弦面sè一沉尽管此刻也在用白氏长庆集里的刀招到底可以掩饰过去、不像双手持刀那么明显这一分心险险被对面这小丫头削去衣袖辜听弦霎时被激:“好一个yin狠的女子辜听弦偏以单手来败你双手!若不慎打残了你休怪我手下无情!”“打残试试。”妙真冷笑听弦眼神骤狠单刀狂斩妙真初时还能坚持招架了十余招眼看就扛不住他的哀兵必胜。 “胜南……”吟儿既为思雨担忧、也为妙真紧张、更为听弦焦虑到这一刻再也克制不住握紧了林阡衣袖:“让他们停别再打了。”林阡却一直无动於衷、神情难以捉摸。 便这时众人齐齐惊呼杨妙真左手刀已将辜听弦连环刀攻势锁住右手虚一枪“扎一线”至辜听弦脖颈实却推“翻湖海”向他心窝竟有凭此招逆转之象!这一番胜败反复的激战看似要落下帷幕谁料辜听弦临危不乱技高一筹。在这一枪刚碰他左胸之际杨妙真连人带着刀枪被辜听弦一刀强力震开、连退数步都没站稳、直接就跌坐在地输了此局。 眼看辜听弦化险为夷辜家家臣终于松了口气。石硅沈钊则一同前扶起妙真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放心。比武局面一时停顿辜家老辈们尽皆围前去嘘寒问暖辜听弦被簇拥在中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此情此景尽收于林阡眼底。 辜听弦连胜三局已然嚣张回看一眼林阡:“他们都不济我要出去了!”随即就离开辜家老臣们头也不回地走……就因他这般狂傲吟儿的劝说当即又失效林阡的神sè因此也没有丝毫软化。但吟儿怎不知道:刚刚妙真几乎伤及听弦之时。林阡明明脚步有过移动…… “逆贼你出不去。”缓得一缓石硅提流星锤前轰击辜听弦一转身便刀意火热直接迎战辜家老臣们慌忙四散。千钧力与百丈山剧烈撞在一起骤然在城楼下兵流中掀起漫天尘沙。 待到这场刀锤之战开启辜听弦便不再占据多大优势了须知石硅在实战中可是直面过司马隆高风雷的。车轮战四大高手里。他虽话最少。却是最强劲辜听弦见了才知小觑。 任凭辜听弦的刀法再怎样气势冲霄、风云开合石硅的锤法既能遥击更能重落锤面狼牙本身就杀伤力强再加他膂力十足骁勇无匹一来就把已战三场的辜听弦砸到连败三式、十余招手就有鲜红血迹。 辜听弦偏也铁了心不用双刀、虽处下风不屈不挠。舞一把带血的连环刀艰苦迎战至两百回合仍和他缠斗在一起。他二人综合实力应是差不了多少。看得众人既慨叹也煎熬。 “胜南我已平安回来了。这一战也终于赢了。究竟要听弦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他?”吟儿不解地问林阡“难道真要他磕头认错?” 林阡的心绪方从石辜之战收回认真地凝视着吟儿:“要等他明白他不是辜家的少爷而是辜家的少主之时。” 吟儿一愣他不说她都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林阡不肯原谅听弦是因听弦他不能成熟。无关吟儿的失踪或回归更不仅仅是态度的谦恭或倨傲而是听弦他每种表现、一言一行、出谋划策能否能意识到并兼顾这一整支辜家兵马。 对于盟军的所有兵将林阡逢战都尽可能计算jing准、让他们面临的风险最小遇变故也能及时调遣使伤亡最少;林阡不要求辜听弦现在就能做到这些但最起码辜听弦需要对自己的少主地位有所意识。然而叶碾城一战让林阡极为痛心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辜听弦仍然可以在闹别扭的时候赖在叶碾城分毫不顾白碌形势的…… 在林阡的心里听弦“错”在这里跟别人咬定的各种错都不同。 次林阡赶走辜听弦是没想到徒弟堕落至此大受打击一时气昏了头对辜听弦能否再回来并无绝对把握“要么自生自灭要么反躬自省”是以一直都不曾关注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凭栏喝酒时也悔也恨。林阡真没想到会有这第三种方式辜听弦居然不声不响在救吟儿!获悉辜听弦没走远林阡真可谓大喜过望。 很显然听弦这次如果真想回归林阡的门已经为他敞开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磕头认错就算吟儿没救回来林阡都会直接原谅…… 然而他却教林阡看到危难时刻他将辜家的元老们抛诸脑后完全不记得那些人临难时对他不离不弃……如果说当时是因为一时情急忘了林阡也可以就这么算了、脱险后勉强被推来求和明明就是契机就是转圜偏因为十三翼的兴师问罪一时赌气一直逞强到此刻还一心一意要走这哪里是一个少主该有的表现?! 这半个月的时间林阡是希望他静心自省的得知他策谋救吟儿的时候也惊喜过可惜除了这点良心之外他分明还和过去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少爷这十五天白白浪费了回来了还不如不回来。林阡大喜大悲这算什么反躬自省将功补过。一直为了回归而努力的只有辜家的老臣们!他辜听弦一如既往被惯坏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当林阡说出一句我不杀你你打得过他们你就走是在适才辜听弦激起众怒一发不可收拾的场合下唯一的解决方法。林阡暂时平息了所有兵将们的强烈敌意将矛盾集中在了听弦和一场车轮战的几个高手之间。结果看辜听弦又是怎样一点点消耗林阡的好心、悖逆林阡的本意了—— 口舌是听弦的弱项比武是听弦的强项。所以纯粹的武斗。可排开舆论的纷扰提供足够的空间供听弦平复情绪;并且车轮战由于人手众多、能将辜听弦拖延在白碌最长时间——听弦的武功比好几个高手都高出几级能一心二用的他自然可以借这时间思考。思考什么?思考他辜听弦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吗同时也思考和自己有关之人该怎么办……林阡不相信他心里就只有他自己! 林阡觉得换作是他、逐浪、徐辕。换作思雨、妙真、楚风雪都一定会在任何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里争分夺秒地考虑那个名叫“后果”的东西! 况且孙思雨就在这几个高手之内。林阡曾以为四个高手里有思雨存在无论她安排在第几个出场都能提醒辜听弦一丝有关亲人的意念。思雨的分量。随即就可以令辜听弦联系到家臣们的重要xing。 可惜思雨那么快就出战也那么快就让林阡发现了辜听弦真的太自私他居然还是把骨气放在第一位……那好那也许是辜听弦赢得过于轻松了都没反思完只要他在接下来与沈钊的交战里能有一点合情合理的表现。林阡还是留下一丝余地的…… 在接下来的交锋里沈钊和林阡设想中一样。刀法可以拖住辜听弦但远远落后只能偶尔扳平。这样的场合听弦既不会太轻松也不会太紧张足够他好好地权衡事态轻重了毕竟事不过三这回辜听弦如果再走就很难回来必须为家臣们也决定好去留——如果说次辜听弦没有意识到这些家臣们的存在令他根本不可以一走了之这次经历了半个月的共同患难他仍然没意识到城楼周边这些为他提心吊胆的人们一直存在着?人群中发出的每次惊呼每次叹惋辜听弦会听不到吗…… 只可惜没听到。辜听弦偏偏越打就越把他们扔到九霄云外了听弦只是越来越想赢仗气焰只升不降。用来反思的那部分“一心二用”他完全去思杂念去了。他恐怕就一点都没想过他要是真的冲出了沈钊的封锁这些老臣们该当如何。 所以沈辜之战刚开始不久林阡就清楚了辜听弦比想象中不负责任得多所以车轮战适得其反竟成了对辜听弦的激将。 其后沈钊退下妙真场由始至终辜听弦都没表现出一点令林阡能说服自己留他的地方林阡当然痛心当然于心不忍痛心和不忍的情绪过重连吟儿都能看出来。 再后来辜听弦更因妙真一句不凑巧的挑衅而更加赌气。诚然这次或许是妙真的错妙真破坏了林阡的设定把纷扰重新带进了纯粹的武斗里。也罢听弦虽哀兵必胜但没有把妙真迫到死路那就还没有错到离谱……如是林阡对听弦的忍耐一点点保留到了底线。竟连这样都还对辜听弦燃起了一丝原谅。 可以说在听弦差点被妙真击败的那一刻林阡脚步移动是想救他的即便听弦后来反败为胜了这一战错的还是妙真所以林阡眼神示意石硅且慢场。林阡的计策作了微调—— 战局的停顿是为使辜家家臣们终于可以前嘘寒问暖这些老臣们都早已等候太久了他们不知道石硅是林阡拦停的他们可以说都是冒着xing命危险去看望少主。如果说林阡的计策开始是暗的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明朗。他就等着辜听弦意识到并说一句我走了这些人该如何如何。 实则这场车轮战那些老臣们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辜听弦连胜了三场两场游刃有余一场也有足够的时间转头说话。然而三场毕了直到家臣已经围去了辜听弦都没跟林阡提到过一句关于他们的去留。转过脸来第一句竟然还是。他们都不济我要出去了…… 如此石硅的出阵林阡无心再拦。还拦什么?还有什么好拦。 “胜南哪里是坚持着要驱赶听弦啊。根本是一直在创造着机会想见到听弦的好。”吟儿边听边回忆叹息不已“可是太迂回了听弦他会明白吗。”她见林阡脸sè越来越差。声音于是越来越低:“车轮战的设置听弦是不会明白的所以你见不到他的好。” 迂回吗?是啊包括吟儿在内的别人没意识到辜家家臣这一点那是因为吟儿他们都不是辜家的少主。实战中他们心里可能更关注兵器的声音和光影但辜听弦他是太自信这些老臣们都会跟定了他。还是因为不在意这些老臣留下来会不会群龙无首?前者不负责任。后者更不负责任…… 迂回?恐怕也只差言辞的提醒了。若真要提点那么明才知道那何年何月才能堪当大任! 石硅出战三百回合之后辜听弦别说将胜负游刃了就连平局都不轻松。 流星锤轮番打压下连环刀沦落下风久矣刀法中的空间被石硅强大的外力压制得混沌一片。每一招每一式在众人眼中呈现的光影都似要断成两截。 辜听弦手中鲜血时凝时流面sè惨白眼神里求胜yu却前所未有。在石硅近乎压顶的攻势下听弦难堪重荷。悲吼一声举手就是一刀追魂夺命竟不管这一锤下来自己会身首异处、也要把这致命一刀经过石硅手与锤的空隙。送进石硅胸膛…… “听弦!”所有人都没料到听弦连命都不要也想赢惨呼声里一场比武生生演成了死战。 石硅力量虽然惊人速度比他略逊更加没想到他会打出一招同归于尽——这得有多大的仇啊辜听弦你和石硅是不共戴天吗! 连吟儿也想不到辜听弦会这么拧、比瀚抒还要叛逆、比林阡更加决绝林阡说你打得过他们你就走辜听弦打不过石硅却宣告“变成尸体也要走”。听弦他走到这一步局面跟林阡希望的越走越反这一刻把最不该表现的都表现完了。 林阡又怎可能见到石硅听弦两败俱伤?一见情势不妙骤然飞身而下饮恨刀当空劈斩巨响声擦磨过耳流星锤连环刀的攻势全然分崩离析。林阡落在当中石辜二人分别被斥开了数步辜听弦喷出一口鲜血石硅捂胸不适适才一瞬他俩内力也拼过竟也是个相当。 “盟王……?”石硅望向林阡他自信一定可以帮林阡扣留辜听弦不必林阡亲自出手。 “自己定下的规矩转眼翻脸就不认了!”辜听弦一脸鄙夷也以为林阡是想插手收拾自己。 “石硅无需你为我强留此人留下他我也无法判处反倒折耗你的战力。”林阡说插手根本不是为了挽留只是为了石硅不受损害而已。 “是吗是怕我打败你帐下四大高手扫了你林阡脸面。”辜听弦脸sè骤变冷笑一声。这种只硬不软从不求人断然还是不懂事、没长大的表现。 林阡不需要他被动留下那样留下只是归罪、平众怒对于辜家军一点作用都没有。 十三翼都尽力了只是没让林阡得到预期的效果如果不能主动留那还不如走了。 “算你过关了你走。”林阡一眼都没给辜听弦只走到辜家老臣们中间致歉:“各位辜家前辈这些年来一直为他cāo心更加希望林阡能够接受他回来……但此情此景恕林阡收不回来辜负了你们的一番好意。林阡教导无方在此向各位赔罪。” “主公……”老臣们尽皆大惊自是没想过主公行礼赔罪慌忙也躬身将他扶住听到辜听弦收不回来他们一个个老泪纵横。 “哼。”辜听弦看到这一幕仍是不在乎的眼神。 “他每次离开再想回归势必就比次更难。这一次仍然愿意跟他一起走的林阡与次一样绝不阻拦。”林阡收起适才歉意重新袭那一份属于主公的说一不二严肃、冷厉地对辜家老臣以及对辜家新手们说。 僵硬片刻城楼下的兵流得到重排越来越多的人往反向退而只有比次更少的辜家人面带悲伤无可奈何往辜听弦的身后去。 渐渐的兵流们便再不动了形势既定辜听弦脸带着一丝淡然的笑似还在得意还是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他而林阡心如死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举手示意让他们都走。 林阡却不问一句“还记得我在锯浪顶跟你说过的话吗”连这种提示都不给只怕凭辜听弦的傲气当场根本是悟不出来的。师徒俩一样的迂回根本是两条平行线。此刻辜听弦和林阡的背影都显得那样孤傲。 “慢着。”吟儿忽然开口向着人群渐离的方向。 “盟主还想说什么?”辜听弦头也不回林阡闻言转过脸来遥望着还停在台阶的她。(未完待续。。) 第1190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1190章不见棺材不掉泪 “还记得林阡在锯浪顶与你说过的话吗?”吟儿问道。其实吟儿也是道听途说林阡曾对辜听弦说过一句所有的错都在我但我有了林家军我做得再错都有对的理由。因那句话因顾念了辜家军听弦才答应留在联盟。曾经他也有过懂事的时候后来他却难忍作为众矢之的。 “不记得了。他话那么多。”辜听弦略侧过身实话实说。 “不记得了好。我就告诉你辜听弦按你个xing不会隐姓埋名你此一去无论ri后跟着田若凝也好投效了金军也罢哪怕是自立门户都极有可能与林阡为敌。”吟儿说时辜听弦仰起头来一脸不屑。 “但不管哪种情况与林阡为敌都是以卵击石!”吟儿自豪地说话锋一转“再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他们中有哪一个是不识时务?!他们谁都与我一样懂跟着你辜听弦很可能死路一条侥幸不死也一定颠沛不安!纵然如此万劫不复也不后悔!这样千夫所指了都还跟着你的人你扪心自问是该沾沾自喜还是好好珍惜?!” “你是在威胁我!分化我!”鬼知道辜听弦脑子怎么长的说这么明白了还没懂竟以为吟儿说你应该好好珍惜他们不该与林阡为敌或是分化现在跟着他的辜家军……可想而知林阡那么迂回更加没用或者说可能要很久以后才有用。 “不是威胁你分化你而是拜托你以后每做一个决定前都好好地思考你这样做了置他们于何地。七年来的每一件事都值得你反思哪天治军和作战一样好了自然不会再有人针对你诬陷你!”吟儿厉声道“反思不出来?那对不起这些人跟着你就绝对是白白送死!” 辜听弦心中一颤忽然好像想起了锯浪顶的那一晚隔着被窝林阡跟他说过的话到此才开始有所悟:原来师父的失望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愤慨说我有罪师父失望的是我照顾不了辜家的兵马?至于为何这么多年一旦有事发生所有人都针对辜听弦、诬陷辜听弦这些也尽在吟儿的话里找到了解答。“可是!”听弦的话呼之yu出师娘并不知道问题不止出在听弦“治军”啊根本是他们嫉妒听弦战斗的才能所以这七年听弦一直都被他们联合打击! “何必诸多争执!为他浪费口舌!”林阡却误以为听弦还想争论对吟儿说勿再浪费口舌也同时中断了听弦的第一次开口。 “谁与你争执!冥顽不灵!”听弦看他不给机会发言也是高傲个xing怎还愿留忿然转身说走就走。师徒二次“交戈”终是不欢而散。 怪谁?怪听弦懂得太晚还是怪林阡糊涂得不是时候…… “思雨。”吟儿下得城楼走到思雨身旁彼时林阡离开处理军务去、听弦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思雨才终于缓过神来一见是吟儿放声大哭。 吟儿拍着思雨背轻声安慰:“没关系思雨师父那里还是有转圜的。” “可是他不会回来了我……我也用不着存在。”思雨悲痛yu绝泪流满面。 “思雨听弦会回来他若赖着不肯回还得凭你将他拖回来。”吟儿极力制止她自尽之念。 “真的吗?适才师娘说师父他真的有转圜?”思雨这才有些恢复不再语无伦次。 “你见过师父给人机会给七八次还留余地的?越来越多这余地还留不完了。”吟儿笑而低声“放心吧听弦又不是什么叛徒充其量不过是个跟师父闹别扭的孩子。” “师娘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思雨擦干了眼泪露出个久违的笑容来。她向来率xing笑了就代表真没事了吟儿也终于放下心那时与思雨一起往林阡在白碌的住处去才走出十几步远忽然意识到手腕好像有那种异常却熟悉的收紧……暗叫不好留神去看却见yin阳锁的印迹时隐时现、稍纵即逝。 这样的发作太浅太淡手都没有印痕因此吟儿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只盼是自己太紧张、太多心了。 是夜临睡之前吟儿去看小牛犊分离了半个月它又长大不少倒是好像还记得她一见她就露出喜欢的笑。夜深人静大人们都已倦了它却jing神、能坐能爬细细去看还长牙了会咬衣被。 林阡听到动静亦循声而来当看到吟儿正伏在小牛犊旁边逗它才露出这么多天第一次舒心的笑:“它这些天可想极了你怪你这母亲太狠心。” “哼少以己度人了。别人的肠子可不像你这么弯弯绕绕的。”吟儿笑着转头损他他揽住她一起站在摇篮旁看着这无忧无虑的小牛犊:“如果可以也真不想弯弯绕绕、勾心斗角。” “唉听弦他心思单一很难发现你的苦心。”吟儿说时林阡一愣才知话题不是一个。 “要是他走错路了岂不是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吟儿很不希望听弦走错路真去投敌也怕他自立门户了那些老臣们真就白白送死如此一来林阡可就因为师徒闹别扭而为渊驱鱼损失了一大片人。就算最好的可能xing听弦没和林阡为敌那他麾下的老臣们也断然没有出路。 “听弦说的不错你少cāo别的心。他那边我自然有人看着不会再出问题的。”林阡说。 “咦?”吟儿一愣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吃一堑长一智今次我必然将他放在可控范围内如此不误我也不误他。”林阡解释。 “原来那些老臣里有内线?”吟儿笑了就说嘛林阡哪舍得?次说要听弦自生自灭确实是真动怒后来林阡他一定后悔得很好在辜家老臣们自发把听弦推回来一次了林阡就是林阡这一次显然要换他主动了。 “周边也有些别的将领、军医暗中会策应他、帮他忙。”林阡想得比她自然周到许多。 “倒是不怕田若凝和陈铸他们挖墙脚?”吟儿笑问。 “吟儿听弦是个有良心的人。”林阡摇头正sè说“他这次虽然扰了局好在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做法有漏洞罢了。当时群情过于激愤对他定罪确实过分。纵使这样他也不曾埋没良心在能将胜负游刃的情况下他对沈钊妙真也都是手下留情了。这样的人怎会去投敌?” “现在倒是念起了人家的好。”吟儿撅起嘴心道原来我在城楼说的那些假设情况都是不成立的听弦不会去投敌林阡竟这么自信。林阡唯一担心的只是听弦无法自立、又一次白白出走吧。 “但无论怎样我要的都不是今天这个辜听弦他还需很长一段路走。”林阡因辜听弦对石硅打出来的同归于尽耿耿于怀这么短时间内决计不可能原谅他所以今天在城楼下也没肯听辜听弦半句辩解“现下我宁肯不拦阻那些自愿跟着他的老臣也是因为觉得他还有被托付的可能、还有治军和作战能一样好的期望。我相信他们跟着他绝不是白白送死的不然我把这些人全扣下关起来也不会白送给他。” 当林阡道出真相吟儿却不想那一天太晚到来:“唉你总是这么百转千回……只能说你对听弦的期望太高了高到不给任何提点就希望他能完成。” 吟儿怎会不懂师徒二人的互相不能理解源自两人都和对方心中的那个自己有落差因为这次林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心自然偏离了听弦心中的师父形象;而听弦也从林阡设想的这几年稳步升的过程里摔了下来自然和林阡心中的听弦形象不一致。对彼此都期望值太高所以师徒二人以为直接的都迂回了。 “百转千回?没给提点?!我都制造机会、让老臣们主动迎去嘘寒问暖了这样他还看不出来!”林阡薄怒。 “然而为何你不直接开口说?车轮战的过程里你哪怕开口提出一句老臣们也好过我最后间接说十几句废话。”吟儿道。 “指教那么明那还叫提点?他就是没受过挫折不经点打击、不自己参悟根本就不会懂长大将来如何堪当大任!”林阡的意思就是要他自己悟就是要他辜听弦达到那么高! 听他提到将来堪当大任吟儿才终于明白了一些“好吧我懂了这么说来根本不是闹翻的更该是送出去磨练了吧。”吟儿笑起来转身正sè说“不过也不要拖得太久了你可能不知道思雨不像别人想象中那么坚强若是听弦真的执拗着不回来她再想不开出了事这磨练反而就成了反目的开端。” “思雨出了什么事?”林阡听出端倪吟儿见瞒不住当下把思雨的事说了林阡长叹一声“确是委屈了她。”又道“纵然如此听弦也不回头脾气真是够犟。” “说到底最后还是希望能看到一个脾气磨平、认错低头的辜听弦?”吟儿笑想最后和解的场景估计还是那样吧。偏偏辜听弦还真难低下尊贵的头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办。 “不是让他彻底放弃自尊是该学着正视错误、收敛脾气人的成长都是来自于承认。”林阡摇头“今ri你也见到了对他忠诚的多是老臣换句话说不过是看在了其父其兄的情分、不忍少主就这样孤苦伶仃真正对他信服的小辈们又有几人……毋庸置疑他的才干出类拔萃可是他的威信却在坐吃山空他和盟军将帅们从来都难处所以越强悍反而越容易被党同伐异从前范遇戴宗如今耿直沈钊。他却从来不肯反思这些不光是别人忌才也有他自己太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缘故。我也不可能照顾他一生一世所以该严的时候还是得严免得放纵了这种恃宠生娇。他的脾气就从这一次、他和老臣们之间改起。” 吟儿这时才完全懂了若不是趁着看小牛犊的契机与他挖心掏肺地长谈一次根本不知道他对辜听弦有着这样长远的打算和苦心。 这当儿小牛犊听他俩谈话内容好无聊好无聊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去睡吧吟儿。”林阡看时候不早说。 吟儿点头正yu离开不想眼前一黑险险栽倒竟和城楼一脚踩空时如出一辙林阡大惊之下急忙将她拉住扶稳同时已一把将她手腕提起……吟儿视线渐渐恢复和他一起看清楚了这一道虽然轻浅却终于停滞在手腕的淤痕……吟儿抬头惊恐看他脸sè蓦地变成惨白:“yin阳锁……?!” 林阡早已给她诊脉世间还有谁比他更熟知这种脉象:“何时有的?!”质问语气他以为她早发现了一直在瞒着他。 “……就是今天……就是、适才……”吟儿心中一颤六神无主她实在没想到原来阳锁还在世——近半年来yin阳锁都从来没发作她曾以为对方很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虽然她也觉得对方无辜却终是自私地庆幸自己活着。 叙说之际声已发抖一年前的回忆重新袭来她怕林阡又会像对小牛犊那样对又一个孩子这回吟儿也再没借口:“好在好在发作较浅的……”吟儿喜看那印子忽然又消去觉察出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 “这么多天一直没发作偏巧今天才发作……?今天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林阡心乱程度不亚于她偏在这一刻还保持着清醒头脑。 她一怔他说“你今天遇到了红樱?” 吟儿醍醐灌顶恍然原是红樱?!是啊当年她和红樱患难与共水深火热多少回要说几率也该是她郭子建等人在陇陕寻找那么久莫非就是忘了往这个方向去?也有可能红樱一直躲着盟军众将…… “不!”吟儿一惊回神急急拽住林阡衣袖:“不是她!” “无论是不是她我都不会为了你去杀。”林阡知道吟儿说什么因此对她如是承诺。 “可是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怕你不杀别人会去杀。”吟儿蹙眉“她孤苦无依了那么久方才有一个关心的人。”吟儿越来越觉出对方真是红樱只有红樱那样的侠义心肠、生存环境、自我照顾的能力、随遇而安的xing情和心境才会强忍了阳锁这么久时间。 “嗯一切只是推测我自不会告诉任何人。”林阡每句都是顺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说别的话?”她害怕地试探着。 “何必说说万句你也绝对不会听我。”林阡叹了口气看向小牛犊“只盼你记着它才这么小。” 她万万没想到小牛犊会成为他的人质和要挟一时之间噙泪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任由他拦腰抱起、放在榻两个人从始至终对视深邃的爱意里却掺着对抗。 “会渡过去的小牛犊可以小虎妞也一样可以。你啊你别总是和孩子们过不去。”她强颜笑拉他的衣袖试图唤起他的柔情。 “吟儿我想一生一世都这样顺着你却怕你与我这一生一世太短。如果可以我愿将我二人的寿命加在一起平分。不知你愿不愿意、把属于你的那份加长?”他俯下身来深情凝视她的脸眼神中却是她无法柔化的坚硬。 “如果yin阳锁是因为距离……那我以后和红樱老死不相往来。”吟儿流着泪把脸转过去过程里始终掩腹护着小虎妞。 “一条路走到黑九头牛拉不回你和辜听弦一副德行你才是他的师父!”林阡早知说了白说愠愠转头起身。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一个床躺着一个窗口站着背对背一句都没交流。 帘外秋雨泛滥。 静默中将这雨声听得久了节奏竟也能找到规律她心绪渐渐平复正思索着如何挽回就听他好像移步要出去。 “做什么去……?”她一惊转身他已推门出去:“找樊井。”话音未落脚步已远。 “啊……樊大夫他在川蜀……”她哭笑不得大声唤他回来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门外却已没音了她急忙起身去门口刚把门再打开就见他已经回来却低着头脸sè沉重目中微红。什么是捉襟见肘?瀚抒和陈铸一同犯境没见他眉皱一皱她和徐辕的伤病竟令他如此无助。 那时他一声不吭背还被雨打着却在门口就将她抱紧了不放她只能拍着他的背安慰说会好的。 是会好的。一定要在不伤害吟儿身体的情况下、找到能够救助她的办法。林阡不希望洛知焉的悲剧重演到吟儿身。 第1191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1191章夜阑卧听风吹雨 同一个夜晚辜听弦睡卧于驿站听着窗外风雨大作。 此情此境耳边终于没有了那些嘈杂的舆论却睡不着因为不知道明天做什么好太清闲思绪便不自禁地一窝蜂地飞回昔年。 “林阡你留下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在你这里心却在田将军那里!”他第一次对林阡傲气宣言。真巧那时也是林阡凭麾下高手强行扣留他。不同在于那时林阡一定要他留下;相同的是每次都是听弦想逃走…… “不管你心在哪里人必须在这里。”那时林阡斩钉截铁。七年后的今夜听弦的心已经不可能离开人却无法留在林阡身边了。林阡不表态林阡始终不开口挽留林阡罩了他那么多年说不管就不管! 听弦本来以为师父还会像多年前一样回到陇陕后收集证据给自己洗白。就像当年锯浪顶师父将昏厥的自己一手托起源源不断的内力和他的话语一起温暖了自己的心:“谁能拿得出证据我即刻将辜听弦定罪严惩不贷!” 那ri师父依稀还说过一句“我不愿他对我一个人的私仇就绝了他和他的家族在义军的路。”不错“他的家族”师父考虑最多的是辜家军。但后来听弦听别人说师父在寒潭里就曾力排众议说辜听弦是奇才指点得当必成大器……所以不止“他的家族”是“他和他的家族”。 真正折服了听弦的是那句话“我说不是你谁还敢怀疑。”那样强大的气场瞬间教听弦心跳都仿佛停了只知道他是短刀谷的主他这样坚信自己流言还有什么好畏惧。 慢慢地听弦开始了这段认贼作父的经历也在边报仇边学刀法的过程里发现仇恨在减小敬重在增多或者说是同化。他以身作则给听弦看到了怎样才能做真正的英雄。那一身正气那一言九鼎那一往无前令前期浑浑噩噩的听弦奉若神明令后期建功立业的听弦视作榜样。 尽管那时候听弦还会在背后比如说洛轻舞面前抹黑林阡那时候听弦也会不服气地说林阡有什么了不起那时候听弦看到师父也不会像别人那样低声下气……但那时候听弦发现自己会在单行说“你不是盟王派的人你是盟王的仇人”时本能地反驳说不我更加是盟王的人。 是的师父不但能容忍自己这倔脾气师父还很喜欢……所以师父口中的“错”确实跟别人一口咬定的不同。师父想看到的原是一个能兼顾好三军的辜家少主。次叶碾城中师父怒其不争地给了听弦一巴掌吼出来的是“你还要辜家兵马陪你趟多少浑水”这次白碌城内师父同样是在意自己没把家臣们当回事……师父没直接说师娘的话间接提点了。 师父啊是想我慢慢地悟出来吗是自信我在缺少提点的情况下也一定能悟出来?师娘她却因为思雨的关系给听弦走了条捷径。 然而那个渐渐成熟的辜听弦那个稳步升的辜听弦师父心中的辜听弦究竟是何时开始变的? 转头望着窗外的秋雨连绵不绝竟似有形已有不少被风吹送进来一点一滴一丝一缕落在听弦的鼻、脸清冷。就这样双臂抱头慵懒地躺着、想着连起来关窗也不愿意。 “说辜将军出卖鄜延路可有证据?”终于想起来是那一次开始变的因为有人时隔多年再度触怒了辜听弦的尊严——那个名叫耿直的副将竟诬陷听弦说田守忠是听弦出卖才死! 同样是师父厉声问耿直可有证据? 耿直义正言辞有证据证据就是鄜延路的据点只有田守忠和辜听弦两个人清楚。 看似铁板钉钉听弦百口莫辩师父他居然说“不代表谁知情就是谁出卖否则我与他一样嫌疑。”师父居然会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听弦感动啊听弦感动时竟多了一丝依赖……从此后师父在听弦心里的地位是那样高无可撼动。 不能怀疑主公耿直哑口无言;师父教育耿直为将者切忌随意猜忌。 耿直明明说末将明白。 但师父一走耿直他们凭何又猜忌起听弦来了……?听弦名声受损自顾不暇哪里还懂得去关心和保护那些身边的人们?听弦只会从他们那里取暖而已。 今ri城楼之下听弦没来得及说完那句“可是”没来得及告诉林阡“可是我被他们合力排挤”……此刻夜深落雨之时换个方式想为什么两年来的忌才还是从不间断为什么他们不排挤别人专排挤我?比我强的人有比我出身不好的有真如师娘说的那样单凭师父的压制不够还得我自己治军出sè?!是不是治军出sè了师父就会再一次地承认我? 没错就因为我战斗一流但治军还不够出sè他们才找到诬陷的漏洞、攻击的点!?也就是说只要我把麾下的将士们也全凝聚了以后他们再嫉贤妒能我也无懈可击! 辜听弦完全想通骤然一跃而起——虽然这绝对不是林阡希望他想通的耿直等人也绝对不是忌才的小人这觉悟也一如既往争强好胜……但是好在这觉悟还不错…… “清白不要谁帮着洗摊子也无需谁收拾!”辜听弦终于有了jing神有了目标站起身来看着雨幕jing神振奋我辜听弦从今起卧薪尝胆脱胎换骨我要让师父承认我我要让师父知道我不但能做到还会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我要让家臣们为我自豪让那些嫉恨我的全都向我赔罪! 可是那些都是师娘的话和听弦的推测会否不是师父的意思?师父他很可能失望透了、不会再给我机会了、也不会再看了? 听弦的心忽然再一沉。因为师娘和师父的见解有误差——师娘居然以为自己会去投敌师父他固然不会这么觉得。所以师娘的话并不一定代表师父。 如果那样的话那就当师娘的话不是提点、而是要挟……你辜听弦也得正视跟着你的这些人清楚你身后跟着的人就是你背的担子!师父虽然顽固但他有句话说的是不错的哥哥死后你是辜家的少主。他们强你才能强。他们都保全你才完整。他们存在你哪怕此刻身在驿站都可有履步沙场棋局的权力。你带着他们人再少都对大局举足轻重。 无关其他首先你辜听弦要做到的就是存活立足强大。这些年师父一直罩着你撤去他的保护面对逆境的能力你辜听弦不会没有! 辜听弦攥紧拳战意凛冽:就算师父不再看我也会凭自己的表现让师父他后悔让师父他向我低头、将我辜听弦回去! 七月十八三方大战落幕战胜方归罪战败方亦然。 祁连九客以成菊黄蜻蜓为代表强烈谴责宇白的不听军令尽管这一战从始至终都跟驻守在别处的她俩无关、关于宇白的自作主张放人也是道听途说叫嚣的最厉害的也是她俩。 这情景真像像极了那年秋天黔西森林里白放完陆怡之后不同的是如今白已有了寄啸而那时瀚抒还可以见到吟儿。 然而这回寄啸也不能包庇白确然她是违背了瀚抒的号令。 最了解白的永远只有瀚抒一个这一刻瀚抒听厌了成黄二人的说辞疲惫挥手示意她们都闭嘴四周静寂鸦雀无声白终于抬起头来结案陈词:“我放了凤姐姐大哥理应是知道的。” “白你要找理由也得找好一些的。”黄蜻蜓笑了起来成菊看向瀚抒:“大哥应当怎么处置她?”“两位大姐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寄啸在一旁急了。“不是得罪我们是她眼里没有大哥!”成菊黄蜻蜓唯恐天下不乱“是她放走了凤箫吟那女人!” “住口!住口!我叫你们全都住口!”凤箫吟这三现下成了洪瀚抒的不能提一触即跳雷霆大怒吓得成菊黄蜻蜓立即噤声而寄啸也好几年没见过瀚抒如此克制不住情绪一怒之下竟把桌子都掀翻寄啸大惊赶紧冲前去按住他:“大哥息怒!” “大哥!”陆静关切前看瀚抒面如火烧极不对劲“你还好吗!” “是啊我知道你会放她我却不知道你会吃里扒外到底找了条小路背着我护送她直到白碌!”瀚抒恶狠狠地瞪着宇白推开寄啸和陆静直冲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提起暴戾空前地说连对白都这般态度。 “什么……”白愣住不知如何领罪。“大哥身体要紧还是先看伤势……”蓝扬急忙劝说陆静也劝:“放下白别伤了兄弟姐妹的和气。” “看什么伤势!她都丢了看什么伤势!!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看一个人都看不住!”瀚抒把想凑来的大夫和奴仆尽皆轰了下去所有人都不敢前靠近这团火气而适才胆敢靠近的药罐医箱尽数被打翻。 瀚抒发了这通脾气之后却难忍齐良臣的气流伤害握紧了手腕面露痛楚倒坐在地一瞬之间竟没人敢前扶他。缓得一缓却看一个绛丝纱衣的少女前无惧地将他搀扶起来只有在她的眼里他才是个病人。 瀚抒逮住谁就会发火的个xing在一偏头看到她的时候忽然有所收敛:“小吟?”一刹醒悟“玉莲?”不不都不是。世间眉目相像的还真多被他碰了第三个。 这粉嫩的面庞这唇红齿白的模样这我见犹怜的神情她……是谁?好像是凤箫吟的那个侍女?她竟还在彭湾吗……瀚抒冷汗淋漓站起身时低声问她“你不怕我?” 红樱轻轻摇头怜惜地看着他不怕。 洪瀚抒艰难站稳不再火爆试图调匀气息久矣冷然发号施令:“今夜之后我与寄啸往东、北退据其余人等都往西、北撤。暂时不与林阡正面冲突。”众人看他正常方才松了口气。 “下去吧。”瀚抒举手示意不想再看到成菊等人。 今ri之前定西县北瞬息万变;今夜之后白碌周边大局初定。 因齐良臣洪瀚抒两败俱伤祁连山大军暂时退避三舍陈铸所领金军亦已不能再图白碌加之耿直代郭子建占稳了下yin山据点发挥出sè三ri后陈铸军就连在县北夹缝生存的机会都不再有无奈之下唯能从白碌之东撤出。自此下yin山白碌之间再无零散金军可谓除去一心腹大患。 陈铸却岂是无名小卒多谋快断如他迅速拟定计划表面撤兵会宁实则暗中蓄势、随时准备闪电南下、出击关川河以东盟军。 其时盟军驻守石峡湾的沈钧曾嵘二人已与巩州、平凉增派的两路金军交战近十ri由于陕西金军大半遭越风穆子滕及越野山寨掣肘金方的这一波“本地增援”不多、原不在林阡陈旭等人的估算范围内。事实却是林阡等人有所低估这场交锋里西路金军虽然很少诸如“把回海”、“蒲察秉铉”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名仍是不容小觑或战斗力强、或指挥能力一流。 幸而沈钧淡定、曾嵘骁勇搭配得当主副分明方能保得这半月来石峡湾周边盟军地盘的不失反扩。不负林阡所托的沈曾二人是林阡在古洞庄和叶碾城的神机团里发掘的不可多得之人才很显然的他俩就是陈铸这一步准备打击的目标。 而此战陈铸联合的则是ri前已到秦州境内、如今恰在会宁附近的、完颜永琏的第一拨增援完颜乞哥。陈铸密信予之、约定南北夹击。沈钧曾嵘对巩州平凉军尚能绰绰有余却哪能拼得过闪电袭击、左右合攻的秦州军和陈铸的真定成德军? 由于陈铸疑心近身细作未除故此番密谋尤其小心完颜乞哥亦是那四小天王中资格最老用兵最严谨是以楚风雪等人都未能及时打探内情。待到陈铸和完颜乞哥出击果然把沈钧曾嵘打了个措手不及。 危难之际林阡yu调石硅、沈钊前去相援陈旭在旁笑而摇扇说主公谁都不用去。那副场景颇有些军师仙气。吟儿和妙真在一旁都蹊跷为何不用去?陈旭指指地图右下“昨ri他们到了这里如今正巧石峡湾不远。主公说过本地打本地增援打增援。” 众人皆是一愣陈旭话中的他们是短刀谷增派的第一拨援军莫非、李贵。吟儿只知道很早就出发了他们应该快到了却不知道具体方位—— 如是军机旁人不知情而林阡知情却ri理万机未必记得方方面面所幸有个陈军师看得透彻并从旁提点。所以每逢这个时候吟儿才觉得林阡每天见陈旭时间比见自己还长是值得的。 “陈军师所言甚是看金军来得突然竟忘了我军也一样神速。”林阡笑而自豪。吟儿知道他比陈旭迟想到这一点是为什么因为连续几晚在钻研医书吧。吟儿叹气低下头去。 “莫将军他们会自发去救吗?”妙真蹙眉怕号令传到莫非处和石硅等人开赴一样晚除非他们自发援救。 “会!”吟儿抬头说。别说抗金联盟同气连枝见到就一定会救了莫非是曾经因为失察不救而几乎倾覆了黑道会的聪明人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显然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出手相助和保全当地兵马。 林阡这才与她对看了一眼虽然那晚雨中他抱着她示弱但连续几天都没怎么跟她交流。嗯应该的…… 为防万一林阡另派了沈钊等数十古洞庄高手前去掠阵。果然与陈军师料得一模一样羽檄飞回莫非李贵已率军击退了完颜乞哥等秦州军兵其后沈钧曾嵘在他们的帮助下亦扛住了陈铸的突袭、制衡了金军三路兵马。 是ri兵阵之前唯一亮彻群雄视野的那一把断絮剑激猛之下不失稳重完颜乞哥枪法远远弗如再加一手jing妙无匹的散花飞雨暗器术纵然是那金南第八的乱剑之王陈铸也终究成了他手下败将…… 到这天的临近傍晚之时战事俨然偃旗息鼓四大路金军尽皆败战其中陈铸退往会宁、完颜乞哥无功而返这两路都还输得不重另两路却溃不成军、惨败往东北逃窜。李贵二话不说趁胜追击莫非为防有诈当即前去相应沈钊曾嵘仍留守石峡湾。 追出几里开外李贵已生擒了蒲察秉铉好几位副将眼看便连主将都触手可及正吼一句“过来”要把对方拉到自己马孰料便即这时斜路一道寒光劈斩而下直冲李贵眉心力道招式端的是凶悍之至。 李贵虽然骁勇倒也不是好胜到不要命千钧一发立即松开蒲察秉铉避过这刀然而也直接从飞驰的战马摔落下来。那突至的一刀神速转弯飞一般地继续往他追刺追魂夺命凶神恶煞说时迟那时快莫非正巧一剑赶直接迎刺霎时剑气横飞、光芒四溢竟有与刀锋互相吞噬之象莫非与对手内力硬生生撞在一起僵持之际才看见夕阳下终于不再摇动的光影。 “将军先走我来殿后。”对手毫不吃力地对蒲察秉铉说。无疑他是会宁方面闻知战败派来的增援。 “老将军小心此人甚是厉害。”蒲察秉铉提醒而这位老将军又何须他来提醒。 人生何处不相逢。就像吟儿回陇陕第一天就遇到瀚抒一样。莫非没想到他北陇陕的第一天就遇到他心魔的相似场景——一场见死需救的灾祸以及他心魔的根源——他的父亲黄鹤去。 第1192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1192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金南前十今只余四。ishu东方雨封官淮北、小王爷避居陕西黄鹤去、陈铸则都驻守陇右。 人生际遇往往难料。当年黄鹤去曾被小王爷认定反骨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谁料想小王爷自己却最先离开了金军自建义军那么荒唐?黄鹤去被压制的战力终于重见天ri却未像陈铸那样立刻倒向二王爷实因看彻了二王爷无甚才识只有辅助大王爷才是明路。 嘉泰元年黄鹤去和十二元神合力对林阡的西南边陲大肆进犯既是卧薪尝胆厚积薄发亦是到大王爷帐下后初展宏图。韬略与胆识成功分裂沈家寨万人啼血阵几乎覆灭短刀谷义军。奈何这一切辉煌在遭遇林阡后就成了弃去辎重、仓皇北顾最后还需在苏降雪苏慕梓父子的帮助下才离开南宋…… 何其屈辱那大王爷不听解释只看功绩后来对黄鹤去便是投闲置散。转了一圈竟只能回到二王爷二王妃的身边来好在二王爷贤明或者说二王妃贤明仍然接纳了他令他戍守临洮。嘉泰四年林阡洪瀚抒都曾于临洮翻云覆雨黄鹤去却因病甚少攻杀故只能是薛无情轩辕九烨等人的陪衬于故事中显然已不值一提。后越野时代这两年更因病情加重而退居二线。 他也以为这就是黄鹤去时代的终结了老来孤独、伤病交加可以说是自然的规律也可以说是杀戮的报应。 若非今ri战势险急、金军一时无人可调也不会由距离最近的黄鹤去当先来救。黄鹤去的武功教等闲金兵们看清楚了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尚在病中也能奉命于危难之间、救主将于水深火热。那时蒲察秉铉看着这恩人须髯如戟、大气威严油然而生的敬重和疑问:为何这位老将军未领重兵、名不见经传?问了左右才知那人比他成名早得多只是仕途较曲折而已。 蒲察秉铉想改ri定要对二王爷谏言这位黄老将军不可或缺。 绝漠刀。 在世间行了一个甲子按说该参悟得也都参悟差不多了再提升又还剩几多空间?于是只需尽可能地保留着外表的凶恶与内在的狠厉壮年水平大约七成也已足够笑傲沙场。 果不其然战力仍在那诡绝陈铸之黄鹤去与莫非策马交锋五十余招始终占据绝对风。断絮剑所有的jing髓都彷如被绝漠刀控扼。 好一个“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莫非的断絮剑明明还是那些招式特sè却竟如被横削一半较之刚刚出场时黯淡许多渐渐地许多招式都只能施展一半——剑法都施展不全又何来特sè可言。 光影交迸铮铮连鸣。战局中的布景总是那么趋炎附势就连弥漫在刀剑之侧的尘沙都似成为了黄鹤去的助势。 莫非知道这种下风的很快出现决不是自己状态不行而是绝漠刀太过先声夺人——因为杀戮得太狠压迫得太重从而能在一来把对手的招路倾轧、侵略、改变其中最先针对的正是对手的长处于是长处变短处再变一无是处难免就会使对手在实战中产生各种杂念。这样的情况下最忌畏惧、狂躁、焦虑最忌却也最容易。杂念争相而起继而激出心魔对手自然自失方向…… 不过我的心魔可不就是黄鹤去你吗! 虽然重逢意料之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解除这心魔了——今ri我与你的相见不是打击是磨砺!莫非眼神空前坚定暴风骤雨且一起来好了! “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心无旁骛、激中稳进因此剑法虽如被锁却越来越有进展、突破之迹象。 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现在的剑招被你困住百招后千招后你能撑我也能等且看谁更适合拉锯战。 心旷神怡悠远长怀如在雪夜书、林间舞剑或临清流听水观鱼或登岳冈俯瞰大地皆是胸襟开阔、心如止水…… 一线之间昼夜交替光线由昏黄转为暗黑只这两束寒光未变相互缠绕彼此切割时断时连时隐时现或窜入对方防线或擦过对手之肩。火光起锋芒厉围观兵将惊见他二人轮廓竟似一样稍纵即逝分成一老一小。 是的莫非只记得黄鹤去是自己心魔那只要平心静气、心越沉稳剑越激烈就好而黄鹤去却如何能忘莫非是自己和最爱女人的儿子?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总是销不去这一层血缘关系尤其是人到晚年凄凉之时总是不断想起。金南前十仅余四了好在东方雨还有个叫东方修的杰出儿子年纪轻轻臂力如神而黄鹤去当年一手栽培的付千秋也死在了郭子建的手。常常叹息没有优秀的儿子没有吗你黄鹤去有很多啊。 只可惜没有一个认自己。全部站在对立面林阡的阵营。 老矣如他武功停步吃老本了;孩子们都正值壮年却一个接一个地来、来厮拼。战场无父子。 “蒲察将军我拦住他你等先撤!”他不希望蒲察秉铉等人因为好奇就一直站在这“胜局已定”的边缘因为局面很可能会因为他的体力不济被莫非扳平甚至赢回去。 如果说天平的一端原本是重如千钧的巨石断絮剑有这个实力将漫天飞絮无一例外斩落在天平的另一端一点点地硬生生地倾斜过去。 “待黄老将军打败他再撤不迟。ishu”蒲察秉铉道。战力虽然略逊却有领袖风范。其时大半人马都已撤去只留了他和近身高手。 黄鹤去心头一热感觉此将不凡虽然此战溃逃但在他的引领下并未有人员损伤、流散……是以绝漠刀猛增气力真想一鼓作气再十几刀便彻底拿住莫非。 “哼何必逞强若真能打败我何以适才还叫他们走。”莫非冷笑剑行更急。与林阡同样师承白氏长庆集的他打出来的招式磅礴不足激越有余。如果说林阡的饮恨刀常常震耳yu聋是把千军万马塞进了耳里那般轰鸣那么他的断絮剑则如从云端跳下万丈人间那种尖锐。 黄鹤去气力剧增刀招连环铺展势要将他封锁莫非速度陡激剑式叠加堆积意yu跳出束缚霎时视觉唯余瀚海黄沙万里听觉则只剩一道尖锐刺鸣竟是这两者交击于同一时空黄鹤去每一刀斩去被莫非每一剑驳回都是被音律阻隔沙滞石停莫非每一剑刺来被黄鹤去每一刀中断都是被黄沙纠缠音断曲残。 随着他二人策马一路打开去战势和火把一样接近白热。胜负眼看就要分出在侧观战的宋金兵将都已蓄势待发更有甚者已在小范围内兵戎相见。 刀剑和兵阵这两大战场一交融颇有“鼓鼙悲绝漠烽戍隔长河”之意…… 当此时黄鹤去放手一搏终于无用莫非再不像以往那样逢他就乱断絮剑延续了一贯的激锐狠准冲破了他的险阻到这一刻终于反败为胜。 “蒲察将军先撤!”黄鹤去话音未落莫非已一剑翻到风来:“休想走!”一声令下在场宋军尽数冲驰谁都已经迫不及待。原本这就是一场宋对金的追歼。 “谁都逃不了!”斜路忽然平添了又一个声音接踵而至的分明第三家旗鼓。 石峡湾之西北、关川河侧的此地偏是近几ri洪瀚抒退避的那三舍。 许是缠斗太紧许是对方无论怎么说都还骨肉连心莫非和黄鹤去各自都不曾注意战局从始至终都在被这第三方靠近着。便这时洪瀚抒与孙寄啸大军压境辗转到此的金宋两军人数都占了极大的劣势——都与陈铸、沈钧等主力相距极远了。 这世界就要这么小。且不说洪瀚抒和黄鹤去曾经在江令宅有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洪瀚抒和莫非在夔州之战有一段似有似无的合作孙寄啸他就是莫非心魔的后果——这个名叫孙寄啸的黑道会三当家自始至终都因为郭昶之死而对莫非耿耿于怀、从而也不肯对盟军归顺。他就与当年的慕二如出一辙更何况多了一层和洪瀚抒的结义关系。 这情景叫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 “对自己的父亲也能下得了杀手吗。”洪瀚抒邪冷一笑不多废话带着敌意一骑冲进战局火从钩一左一右顺势勾带开黄鹤去和莫非的刀剑。黄莫坐骑全然跟着赤炎马一道走三人便这般把刀剑钩之战一路往前拖沿途火星四溅落进严寒的关川河水骤然就消弭不见徒留一大片蒸汽。 “原是父子?!”蒲察秉铉自然震惊缓得一缓与李贵cāo刀再战。 “洪瀚抒凭何再三搅局给盟王添乱!”莫非气愤不已他觉得瀚抒应该是自己人却次次搅乱盟军的进程。 “添乱?哼分明他林阡在我眼皮底下撒野!”洪瀚抒钩法刚开局就热火朝天对黄莫之战造成了巨大冲击跨步追星豪气干云本是对黄莫二人不分轻重、左右开弓一起开揍此时单单因莫非一句话他想起林阡登时狂风呼啸暴雨咆哮全部往断絮剑乱扫十招以内莫非便吃不消这当儿黄鹤去看准洪瀚抒重心偏移、及时抽刀而出驾驭战马退出局外……向来狡猾的黄鹤去不仅自己走得一干二净顺带着斥开李贵救得蒲察秉铉。 莫非见敌远走大惊失sè奈何被洪瀚抒双手并用追打了再十钩金军都撤离得差不多了……洪山主的意思很明白你越说我添乱我就越乱给你看! “好一个专门误事的洪瀚抒!”莫非又急又怒剑招如絮一涌而出纷纷狂舞攻势如飞。 说他误事还真是专门只误林阡的事这不和莫非对手本来洪瀚抒是绰绰有余的谁料到才把盟军的事误完他的伤势就开始发作早不发迟不发就现在……故而莫非的剑刚有遇强则强之势洪山主他的钩就一落千丈…… “大哥……”孙寄啸在旁见势不妙交手方才二十余招前半程莫非完全落在下风后半程瀚抒竟然不能翻身……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火从钩?二十招便不济还不如黄鹤去的绝漠刀。”莫非冷冷道实事求是说瀚抒就差没跌进他怀里来了……诚然莫非念旧情纵然这么气愤了都还没下狠手置瀚抒于死可见他心理素质过硬。 “你你你……你说什么!”洪瀚抒勃然大怒既不能被他这样羞辱又不堪跟黄鹤去比!然而虎落平阳很难逞强不多时就被莫非打落下马祁连山大军慌忙去救孙寄啸推轮椅前补位:“jiān险小人!敢否下马与我一战!” 时至今ri他仍叫莫非jiān险小人。 莫非知道林阡之所以将自己从川蜀调到陇陕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结束自己关于郭昶的梦魇毕竟莫非在林阡的涉道时期是一往无前的骁将怎能够因为一次偶然的失误就一直庸碌于后方? 而莫非既想给林阡看到一个复原的自己又何尝不想开解孙寄啸有关于此的心结…… “孙三当家关于郭二当家之死……”莫非收起适才对战洪瀚抒的愤慨平静带着些许诚恳主动走出第一步谁料话未说完便被那孙寄啸无礼打断:“住口!你有何脸面提他!”同时反剑出鞘不由分说指向他“老天开眼孙寄啸便在今夜为二哥报仇雪恨jiān险小人敢应战否!” 莫非无奈之下唯能下马尚未说出半句迎战之言孙寄啸便已冲他刺出一剑熟悉的青城剑法曾经郭昶无师自通旧时川东也曾较量郭昶繁弱剑亦刚亦柔如雷如雾这孙寄啸则似柔却刚雷雾交加两者一样虽散还聚越散越聚端的是内涵惊人无论缓急都是杀招。尤其在孙寄啸这年轻气盛的反剑里任何平凡的招式都显得那样离奇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知道他打出的是哪一招。 好在莫非临战时都有着物我两忘的超群控制力此刻抛开是非灵魂与现实相离刀剑与jing神互通莫非俨然将自己一切为二一个在机械地承接到自己手的剑招一个在主动地窥视着对手剑的奥妙。 他二人原该旗鼓相当但莫非先前打了数场尤其被瀚抒害了一战五十招后终于不是孙寄啸对手险险被他一剑刺中膝盖眼看孙寄啸已然准备将他手刃洪瀚抒也几乎要发号施令“冲”却在这迫在眉睫之际当空而落两个身影其后更多高手策马往这边来李贵见是盟军的增援大喜。 那两个身影分别是石硅沈钊他俩一旦入局流星锤立即从孙寄啸轮椅前挡下一剑雁翎刀也即刻护在了莫非身边。 此刻再冲再杀焉知谁胜谁负? 如流星锤般的灵活重杀几乎是孙寄啸这种坐打的克星。而洪瀚抒原本遇到这些虾兵蟹将根本不可能放在眼里此刻再yu行钩却又受制于经脉愤怒之下却哪能随便交战唯能吃这哑巴亏不战而退。 “莫将军可有受伤?”危机解除石硅前关切莫非是最有辨识度的谁教他皮肤黑呢。 “无碍。这位是?”莫非先前才和沈钊见过如今问了石硅才知新秀辈出连叹老了老了再与石硅介绍李贵李贵看沈钊和石硅接连到了石峡湾高兴问盟王何处。 “就在白碌盟王闻知石峡湾险急之际说有莫李两位将军在此故都不用调遣大军但派了我们先后两拨高手说是陇陕金军藏龙卧虎不得不将他们也高估。”石硅如实陈述。 “盟王说的是了。”莫非点头事先谁想到会宁有个赋闲的黄鹤去。林阡再怎么放心麾下也不可以对同样高强的敌人掉以轻心。 莫非临走之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那证明身世的玉佩竟掉在了地若非火把正好照到恐怕都察觉不到心想先前与黄鹤去交战险胜恐怕也是得益于此?思及父亲比过去见面老了不少虽受良心谴责却是无可奈何。 第1193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一战多亏了莫大侠!”因援军及时赶到石峡湾转危为安诸将都十分感激早便在寨口等候特别是沈钧的副将曾嵘极崇拜莫非断絮剑。 “哈哈大侠什么少侠才是!”莫非把战马交给麾下、与沈钧曾嵘并肩而行俊气的脸挂着笑容一如既往亲和近人。曾嵘一愕没想到偶像是这副xing情。 沈钧听别人说莫非李贵是初度合作难免赞叹:“不认识的谁知道莫李两位是首次合作。莫少侠剑法一流李将军骁勇无敌。”李贵冲锋时一马当先这会儿被赞得连连摆手:“这可不敢当!不敢当!” 其实沈钧曾嵘也是一样他俩一动一静合作于陇右早可取代昔年越野麾下的游仗剑、钱弋浅。 这时莫非和沈钧得哨岗望向东面不远的陈铸营寨。 “甩不掉的诡绝陈铸。”沈钧如是慨叹。盟军的东面劲敌长期都属陈铸最难缠。 “看样子这几ri还没法去见主公。”莫非略有把握但还需耗些时ri。 处理完事务恰好肚子有些空了莫非才回营房就看见了热腾腾的饭菜。灯火昏黄却温馨走到哪都有家的温暖。 “这么快就熟悉了陇右的环境吗。”莫非笑而坐下莫如转身端着又一盘菜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借来的。当然炊家子做的。” “却是经你亲自热过准没错。”莫非品尝了一口。“唔好吃得很。” 莫如清澈一笑与他对面坐着一起吃这顿饭:“都要吃完啊。哥哥。” “自然!”莫非后来发现自己食言了……莫如她借了好多菜吃不完…… 莫非是没想到她今天会热这么多菜要早知道就一定多拉几个人来吃——虽然乱局初定、不容懈怠多找几个人还是行的。可现在总不至于把吃剩下的给别人分享。 “唉可不能浪费啊……”莫如和他一样吃得很饱了却见不得一点浪费试图把残羹收拾干净。典型的小女子行为。 “还是算了吃不下了……今天看哥哥辛苦一时之间才借多了菜。放在这里明天再热。”莫如说时。起身先收了几只碗意图留下这些明天她吃。 “哦。”莫非一边点头似漫不经心地同意一边趁她转身出去的间隙、迅速地把那几样菜掺和在了一起这样的话莫如就不用再留到明天了……哈哈。 “啊!你怎么把东西都混一起了!”莫如回来。大惊失sè莫非笑了起来他就是不想她吃苦这些东西最好别反复热。还能吃吗?偏巧她又不喜浪费。 “哥哥你真是的!”莫如郁闷心疼捧着碗却还能怎么办。 “如儿。不用这么省。”他则心疼地看着她军队开销大。确实该节俭也犯不着这样剩一点点了还要留。 “也不是省……”莫如无奈微笑摇头、续去忙碌不刻将碗筷收拾完了又要他褪下衣服说帮他洗。莫非顺从地任她帮忙脱衣正巧袖中掉下块玉佩来他一愣意识到他刚刚在战场拾起的玉佩应该在怀中难道记错了?不对劲…… 还未会意之时却听帐外有人痴痴在笑声音熟稔之至。 “盟主?”“林兄!”莫如莫非都是喜出望外转头循声却只吟儿一个旁边陌生的美貌少女自然不是林阡了。 “莫将军和莫如姐姐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好。”吟儿站在帘边笑而满足地看着他二人举手投足都是关心体贴尽管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妙真在吟儿身边也艳羡地注视着。 “咦?盟主一个人吗?林兄他?”莫非找寻林阡的影子。 “正在和沈钧说话呢。他不想惊动大军因此便没声张。”吟儿笑“我迫不及待就先找你俩来了正好看到了这么恩爱的一幕。” 莫如红着脸莫非奇问:“林兄和盟主怎么亲自来了?” “是看陈铸他死缠着你们、耽误了我们为你们接风洗尘你们过不去只能我们来。”吟儿带着一丝对陈铸的怪说“好在先前的战火转移到了石峡湾、白碌和叶碾城都稳定极了我们来这里没什么后顾之忧。” “这倒是我听过那句‘饮恨刀何处战之界何处’——其实林兄和盟主哪能不到‘边境’来呢。”莫非期待不已笑与吟儿说了几句就立即就往沈钧军帐寻林阡去了。 莫如看出吟儿有孕欢喜之余急忙扶她座吟儿见莫非走了续着适才的话题窃笑一声八卦地问:“你俩何时啊?” 莫如原就羞怯听得这话脸更加红不好意思地说:“再等等。”因妙真在她声音极小。 “还等什么不小了……”吟儿唠叨……此处省略五千。 却说沈钧和林阡正商议着石峡湾布防莫非到时林阡恰巧要召集众将颇有些说到曹cāo曹cāo就到的意思闻知莫非求见林阡笑而搁下地图前相迎:“莫将军今ri一战实则是同自己打的。”拍莫非肩膀“干得漂亮!”最了解麾下的永远是主帅。 “终是不负林兄所望。”莫非释然“不过还需帮孙寄啸也解开心结。” “不远了。”林阡看他信心十足由衷高兴“看着你这状态真不错。” “其实对父亲还是有一些歉疚。但思及林兄你不也曾推翻过自己的父亲?”莫非叹了一声“既有这勇气便该有这承担。”林阡闻言欣慰将他揽到地图前。莫非问:“原来林兄亲自到石峡湾是有关于接下来的布防?” “原希望能在白碌为你们接风不想战场先转移到了这里。”林阡点头。莫非笑:“不过是被我军拉伸到这里的。可喜可贺。”不多时李贵、曾嵘、沈钊、石硅也都被召集而至李贵ri思夜想终于见到林阡比莫非更难掩激动喜悦不过得先乖乖听令。 “接下来白碌和叶碾城都已稳定石峡湾会成为定西县东的主战场莫非李贵你二人辛苦些负责与洪瀚抒、蒲察秉铉、把回海、黄鹤去之间的攻防;沈钧曾嵘。对战陈铸、完颜乞哥;石硅沈钊ri后便坐镇先前陈铸丢弃的地盘主要是石峡湾与关川河南面这一带如此既能策应邪后所在的御风营。又能对小青杏等地的苏军顾党有所压迫。”林阡说。当然了这一切原本并非林阡初来乍到就能认知的全赖沈钧对石峡湾周边形势的洞若观火。 众人都听懂了林阡的决策——如果说莫非沈钧等人对金军还不算绝对攻势那石硅沈钊已是对苏军顾党开始了主动进展——没错明打金军的同时。可以暗压苏军了。 “若非洪瀚抒搅局也许我军进展更快或许都能把金军赶出会宁。那疯子到底哪根筋搭错。”想到洪瀚抒。莫非就禁不住忿然。 “莫非与他能不战便不战。既是为了旧ri情谊。也是那孙寄啸的关系。”诸将走后林阡对莫非说。 “我倒是不想与他打!”莫非面露愠sè。 “所以才说辛苦。”林阡笑。“不过次他与齐良臣两败俱伤最近出战不会那么频繁。” “原来如此。”莫非思及洪瀚抒阵前不济恍然。 “孙寄啸的恩怨也且暂时放着先安心打金人。过些时ri自会有人帮你。”林阡从孙思雨处得知孙寄啸的心结不止莫非一个。“再好不过。”莫非点头。 “黄鹤去短期内还不会太受重用是以你们的主要敌人还是蒲察秉铉、把回海。明ri我便走了接下来这里就全数交给你们了。”林阡边说莫非边点头一愣:“林兄这么快就走?” “今ri我来之所以没有声张是因只是石峡湾的过客、对县东形势无关紧要有你负责足够。”林阡知道县东有莫非他们在基本形势妥当他自己没必要久留于此。 莫非心一暖:“林兄尽管放心。” 亥时莫非再回营房莫如忙完家务后就一直在等着他一时无聊正躺在榻举着玉佩在看他正待宽衣忽然摸到怀中那块玉佩登时想起来适才被吟儿中断的那丝不对劲——怎会有两块玉佩? 他当时以为记错如今才知拿错:“唉原是父亲的么。” 子时林阡才回军帐吟儿已睡了一觉先前妙真也说林阡等人只议到亥时就散了居然消失了一个时辰深夜外面似还有点冷。 “一晚不见去了哪里啊。”吟儿关心不已从榻起来问道。 “去找了别的女人。”林阡不在意地回答。 “啊……”吟儿没想到会这个答复一时咋舌愣在那里。 “心里很酸很不好过原来你也懂。”林阡漠然“你若不珍惜xing命我真会这么做。” “没心酸啊没不好过。”吟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我懂的盟王做什么都是为了说教!” 看他仍板着那张脸吟儿赶紧去撒娇:“好了好了别再冷战了我也没不珍惜xing命啊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不反对你生它毕竟强行不要对你身体也有害。”他脸却一直沉着不肯接受她投送怀抱语气冰冰冷冷。 “……哦!”吟儿惊闻危机解除喜出望外笑逐颜开拊掌就差一蹦三尺高“好!好!” “我只是恨你不长记xing、好了伤疤忘了痛从来都不肯听话根本就没法控制。”他转过身来面露一丝转圜之sè。 “没可以控制!只要能生小虎妞盟王说什么我都听!”她察言观sè赶紧摇晃他手臂。如果辜听弦有这本事。早就被林阡求回来了。 “与我约法三章。莫再明着答应暗着忤逆哪怕半次都不行;莫再不听话还开口顶撞哪怕一句都不准;莫再到处乱跑必须与我寸步不离。”林阡霸道地说着这三个不平等条约。 “好。好。一定。”吟儿点头如鸡啄米。最后乖乖地问“那在去找别的女人的时候也要寸步不离吗?” 好刚答应完就开口顶撞了而且还顶撞得这么无辜……他被她搞得一句都说不本还主公威严一本正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正拿她没有办法! 临睡前。抬起吟儿手腕仔细瞧了半刻这几ri一直都无印痕却是今夜又现出一道浅淡、终于没再消隐。看来是会一直留着了。“吟儿气sè倒是还好可见yin阳锁虽然发作加剧却是对方克制太多因此受累。” 林阡知道虽然陇陕一带未必冠名“yin阳锁”恐怕红樱在求医过程中。还是能明白自己和另一个人一起中了一种此消彼长的毒“红樱心肠甚好宁可自己强忍激动、压抑情绪也不愿意连累对方。所以吟儿。纵然是为了红樱也要认真答应我。” “红樱她。为了救我……”吟儿眼圈一红不再不正经。点头。 “那个小丫头最近怎么不见了?”瀚抒养伤这两ri一直没见到红樱觉得蹊跷偶尔也会问她几句。 “据说是生病。大哥别管其他人了。名医我大哥这伤势该如何是好?”孙寄啸担心询问这些天瀚抒的伤势不见好转。随军而行的名医是瀚抒从西夏抓来的国手瀚抒一直觉得宋金没什么好的大夫。 “应是被那金人伤了穴道、功力大退故而引起了先前的旧伤复发。先前我建议主公以练功提升内力如今也一样只需循序渐进继续闭关修养提升内力即可如此一边提升武功一边根治旧疾。”名医道。孙寄啸略有所悟:“又需闭关修养个一两年么。” “只需提升内力便可压制?”瀚抒真心不想被伤拖住不想闭关修炼循序渐进那么慢不想在战场打不过黄鹤去莫非就算了、连石硅沈钊那种货sè都要回避! 名医看出他想加快速度面露难sè:“这……主公若要治伤循序渐进才是策若然速成未必达到治伤效果反而会有反作用。” 这关系到洪瀚抒到底是想治伤还是想提升内力。 “怎样的反作用?”洪瀚抒问。 “属下不知……”名医战战兢兢yu言又止。 “不知你还放什么厥词!滚!”洪瀚抒怒吼名医在他吼前就赶紧滚了出去。瀚抒攥紧拳头已经下定决心速将功力从目前七重练至九重——那足够教林阡和齐良臣觉得棘手的内功正是父亲洪兴唯一留给自己的火从钩心法。云雾山时期瀚抒已达四重奈何后几年就一直蹉跎……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寄啸已经离开将他思绪唤回的是一个温柔的声音:“洪山主该喝药了。”走进眼帘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静纤弱的少女果然她生着病脸sè苍白却还捧着药。 瀚抒一惊回神也不管自己的伤势了慌忙下床便来看她:“发烧还来送药……你不是下人以后这些事别人做就行。” “没没发烧。”红樱受宠若惊低下头去“只是一种连大夫也没诊断出的怪病好些天了……”具体却没多说。 “如此……”瀚抒顿起怜爱之意“若明ri还这样便别亲自来了。” “不我怕……”红樱摇头面带悯柔。 “?” “我怕洪山主发脾气不肯服药治伤这样的话身体会一天天差下去。”红樱噙泪偏也很怜惜他。 “不会的。傻丫头。”瀚抒发自肺腑笑了这个小丫头真的好单纯竟把他真当成了病人。不知怎的原本心情极差看到她时窝心不少。 即ri起祁连山大军完全退出局外但洪瀚抒心意已决:必会在不远的将来卷土重来。 第1194章 龙挂乱走起沉沙 因白碌叶碾城石峡湾都局势趋稳翌ri林阡便带吟儿同去南部、定西陇西两县之交界。1(1) 正是这定西县四方大乱的同一时期南面的陇西县境内单行寨盟军与临洮府金军亦始终相持、互为牵制。金宋双方谁都不希望对方的这一拨“本地增援”加入定西乱局。但ri前宋方发现金方调动过密张鉴孙琦等人当即禀明林阡:术虎高琪、石抹仲温可能都有意图北——这支临洮府金军的第一步俨然是要和定西县南的薛无情会师、继而威胁与薛无情胶着了半月之久的邪后何勐。 而另一厢张鉴孙琦等单行寨寨众显然会由楚风流代替术虎高琪亲自镇压她决不会允许这支实力强劲的陇西盟军北。 是以林阡知道薛无情和楚风流的大动静终于都要来了。他们的动静也预示着完颜永琏的第二拨增派不远。 “我军在临洮路的最大敌人正是定西县南的薛无情、和更南面陇西县的楚风流。”枝节都扫结束重要的终于要开始林阡知难免硬仗。 “还真‘难’。”吟儿听了自也担心楚风流和陇西单行寨应是平分秋sè但若薛无情和邪后真正战起来武功决计不在同一个水准“难怪你要前去县南亲自迎战了可是你最近状态够吗?”吟儿了解林阡与齐良臣、洪瀚抒的两两交战虽然最后林阡是胜者。但还是难免使他折耗目前只到平ri六成。 林阡笑着听她分析完才道:“吟儿说对一半除我之外。还有高手可以助阵。” 和莫非同一时期奔赴陇陕的青城、岷山派高手们受林阡之与莫非等人是前后脚动身。尤其那位青城派掌门程凌霄林阡他出山原只是为了对苏军的越派人马不战屈兵——需知有一部分越派势力像程绍邮那样是当年青城派留在越野山寨的老臣这两年并未和穆子滕一样与盟军融合但被苏慕梓召唤搅局绝对是错贼船他们中目前有一大半分布就在定西县南。是以程凌霄的到来可以将他们感化如此走人心之道也好消去不必要的战祸与伤亡; 加之在七月十八那一战之后孙思雨更意外发现孙寄啸对程凌霄有所误解……因此。程凌霄的到来更加能阐述事实、更快帮莫非解开孙寄啸的心结; 当然程凌霄最能够帮林阡忙的还是战力邪后和林阡要得他相助才可能完全地克制薛无情——那个武功很可能还高过岳离的薛无情。 “这么好!我听说程掌门的青城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可以御剑飞行的。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吟儿摩拳擦掌。 “……御剑飞行……”林阡汗如雨下“你从哪听来的。要真能飞瞬间就可到这里来了。” “啊不准藐视程掌门!那种神技岂是能随便为了凡人用的!”吟儿一味维护程凌霄而鄙视林阡。在她心目中。程凌霄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车外温暖晨曦。 几里之外却已鼓角争鸣。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不戒也。”很显然楚风流和薛无情都深谙兵法前半月一直低调、养jing蓄锐突然间厚积薄发、攻其不备。 但可惜金军调动再如何不露声sè总是涉及太多兵马辎重绝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故此不管楚风流和术虎高琪等人的意图藏多深审时度势的张鉴孙琦等人都能察觉并且及时告知林阡。林阡事先显然也命邪后jing戒如此足可勾销定西县南的一劫。 然而不得不说薛无情和楚风流的动作比想象中还要迅猛! 兵贵神速。 千军万马快如一人调兵遣将神鬼莫测—— 七月廿四临洮军主力才刚转移北楚风流立即补位压制单行寨; 而术虎高琪率万余兵马一旦涌至薛无情则顷刻向邪后等人倾轧! 同时进行毫无间隙。 薛无情在定西县南的兵马寂静数ri都未全力忽然一击万钧风雷。 术虎高琪的临洮军助阵兵强马壮人多势众骤然而袭来势汹汹。 第1195章 三军大呼阴山动 却是不负吟儿所望那程凌霄果然是神采超迈、风骨不凡。11形貌气质、举手投足都宛如诗里描述的圣贤、古画里勾勒的仙人。吟儿向来以貌取人一见他就放下心来说薛无情这下输定了。林阡听了冷汗直冒想姑娘这是在比武功啊。说来也怪吟儿对谁都是话痨自来熟唯独见到这位只敢小心远观生怕冒犯了他似的。 “程掌门多谢前来救局林阡感激不尽。”形势稳妥后林阡拖着吟儿前来见吟儿却是前来拜…… “盟王盟主多礼。”蜀国多仙山青城天下幽是以这位掌门人的内涵修养自然与俗世的武学宗师都大不一样。都还没看到他抬动手指吟儿拜到一半就被扶起。抬起头那程凌霄朝她温和一笑:“青城剑派原本就属抗金联盟。”言下之意分内之事。 吟儿被他气场慑住连连点头称是明明人家并不霸道……林阡想要是她这么听我话就好了。唉林阡啊修为还是低了点啊。 当下程凌霄将他最得意的四大门生也与林阡吟儿引见孙思雨说过孙寄啸武功虽然也高到青城派不过只能第五而已大约说的就是这几个珠玉。四大门生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他们各自也带了一些弟子前来助阵。 “众位高手来得正好。目前县东、县北都已稳定我等与薛无情楚风流都是一触即发。”林阡由衷高兴、感谢。因受他之求青城、岷山显然也耽误了不少正常作息。放了好些徒弟譬如许从容苏慕涵归家然而如程凌霄说的那样:毕竟战时不同寻常。 除却这些及时赴战的青城派高手岷山剑派亦已在途中甚至就快赶到。林阡在山东时期遇到高手堂时的捉襟见肘用人欠缺终于一去不复返毕竟陇陕川蜀毗邻已算他的主场。 然而虽林阡以青城岷山派高手为外援完颜永琏却也征调了大量羌兵奔赴他们的加入使陇岐兵锋愈发强劲故这一回合调遣。翁婿双方勉强打平。 七月廿五廿六因金方兵力数倍于宋何勐、杨妙真与那术虎高琪、石抹仲温对了数仗。均是不敌而败。廿七林阡着郭傲从清水驿来援方能与临洮金军持衡。而对于薛无情亲自临阵的每一场战宋军则都坚壁据守、防御为主拒不应战显然这是林阡在抢一个自己伤势恢复的时间。11那样也好为程凌霄减轻些负担、为战事提高胜算—— 山东之战沙溪清等人合攻岳离的后果还记忆犹新当时林阡虽全心相信沙溪清却偏偏低估了岳离、害得郑王府几位高手枉死吃一堑长一智当他知道高手堂的武功都是“没有伤。只有亡”就万万不可能用这位程掌门的命去拼去赌。而必须做好所有的应急措施。 这一战盟军对程凌霄倚若长城。那他林阡就更必须对这长城诸多保护如能自己恢复打头阵最好不过。 以种种薛无情自然也能洞察怎可任凭林阡遂愿?是以攻势毫无停顿欺得宋军连战连退林阡防御体系再好都经不起薛无情无武功和术虎高琪至强兵马的联合冲击罕见一次竟被打得抬不起头来盔甲成倍弃曳城寨翻番丢失。到这七月廿九竟已只剩两座若然再失东北石峡湾不保西面清水驿凶急“危如累卵”形容毫不为过。 而林阡、邪后偏偏伤势难以痊愈看样子程凌霄这张王牌是非出不可了。众将都对林阡示下一战薛无情若再挑衅不如就程掌门出马。 “不能再等看样子金军的最后一击已不远了。”郭傲说。金军明显已经在酝酿着最后一场大规模袭击直接把御风营仅剩的两座城寨掀翻。如金军那般如飓风海啸的战力林阡的两座城寨不但必失、而且一定是近乎同时失!所以宋军唯一的翻盘机会正是在两座都还未失之时用程凌霄放手一搏。 作为川蜀郭氏军阀的后人郭傲有着对战事的灵敏嗅觉嘉泰年间明珠暗投索xing不曾一错再错。林阡看到他能冷静洞悉心想和何勐那种勇夫搭档起来也真是天造地设。“郭将军觉得金军的最后一击是何时?” “明ri。”郭傲回答“最迟不过后ri。现下我军驻地该削去的臂膀都已削去薛无情能得的也已得到因此不会再等。只怕明ri一早就会对我军倾轧。” “何以不是今晚?”林阡追问。 妙真刚和吟儿从外面巡防过来帮郭傲回答:“无云屯鸟散之象不似有连夜进攻之意。” 林阡笑:“是了到该感谢金军占了绝对风不必对我必败之师急于一时也无需采取暗中行动、堂堂正正地大肆压迫。” 郭傲一怔:“盟王的意思是?” “等夜再深些由我必败之师先走这步暗中逆袭。”林阡道。 “趁夜偷袭……”郭傲一喜原来盟王并非不战只不过不想按照敌人的意图来战! “原来这几ri的屡战屡败是故意等到这一刻、失到只剩两座营寨。”邪后在旁侧耳听懂而笑。薛无情和林阡的战斗ri程表一样但林阡不是真的兵败如山倒或者说即使败也在为胜铺垫。 “没有两座城寨了只有这一座。”这时林阡肃然摇头诸将面sè都是一凛妙真一愣好像有点会意了是啊今夜还不是绝对的绝境不是绝境要怎样才能激出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勇气? “备好干粮准备硬拼。可能需要几ri。”林阡说“把身后的那座城寨房屋全烧饭锅全碎!” 妙真恍然:“原是如此。无所往则固不得已则斗。” 林阡命人把下一座城寨烧毁之际有不少将领还未知情看林阡面sè严厉不敢多问只有何勐纳闷不已问吟儿怎么把后路给烧了吟儿问他马什么时候跑最快?何勐说。屁股被抽一鞭的时候。吟儿道这一场火就是要给所有骁骑的屁股一鞭尤其是给你这不抽就不跑的何勐。吟儿笑语盈盈。昔ri何勐做过她手下自然她最清楚何勐。 这边何勐很快会意那边林阡一边断后路一边发号施令半刻都不曾耽误:“全军猛攻去!后路已经不再。杀出去才能活!若谁退怯必死无疑更还是石峡湾、清水驿覆灭的帮凶! “早等这一天了!主公早等着你下令大战!即便不是此刻有进无退。我何勐本来就不想退下来!”何勐哈哈大笑踊跃提北辰剑。勇往直前。 这几ri虽然金宋双方差距悬殊薛无情的攻势并不算欺人太甚。显然是深谙兵法也掌握了分寸、没给林阡“穷寇勿迫、哀兵必胜”的可能。林阡也一直表现得不似穷寇直到这最后一刻——没有条件的时候他从来都能创造条件。突然之间闪电夜袭哀兵必胜一往无前北面才火势冲天南边已喊声震地金军虽防而不及! 林阡挥军猛进、一马当先饮恨刀过处连番伤亡何勐郭傲则率千余jing锐步骑兵紧随其后大刀阔斧勇悍冲杀。因主帅威猛、前锋骁勇后面的宋军士气倍增全数往金军反向扑击。 值得一提的是这之中便有一路人马是郭傲麾下的川蜀官军。当得知打赢此战才能活一贯懦弱的他们也难得一次拿出了胆魄。原本川军就有草莽不得的知识及培训是以如今打出状态了反而比义军发挥得还出sè。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一干兵将个个拼命以一敌十足够战平这金军的兵多马强。不多时彰化军、通远军完全败阵、术虎高琪和石抹仲温苦苦支撑然而薛无情不临阵他们焉能抵住? 而薛无情又在何处? “敌军严整将犯则攻其要害、扼其咽喉。”林阡说临洮府援军之所以势如破竹所恃不过是那个逢战必胜的薛无情。换而言之数万金军又如何?攻其要害只要薛无情败术虎高琪等人奈何不得你何勐郭傲! 薛无情断然没料到林阡会趁夜来一出绝地反击是以一出营帐、还未赴阵前营救便已被青城派的数十位高手围堵身边金兵全数或死或降或完全受控。 这群青城派高手迂回到了薛无情的控制中心来得比林阡更快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为的是帮林阡隔绝薛无情这样的速度纵然明察秋毫连薛无情都无法预知! 可叹程凌霄的四大门生所领弟子一进敌营如水入沙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潜行到目的地时陡然就聚合一处这样的突袭比战场更迅猛纵使薛无情军帐也一样被攻其不备! “何时要是连战场的宋军兵马都能如此则我大金腹心地区不保矣。”薛无情见势不免惊叹当此刻青城派主动求战他们都代表了林阡的意思林阡想通过今夜一战就彻底翻盘! “没那么简单。”薛无情决意抚琴周围一干人等无一能够将他封锁全要做他琴下亡魂。 薛无情和金方很多人都一样哪怕平素再寡淡再不喜杀戮都因为林阡的强势崛起而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敌人有任何松手都会造成己方生灵涂炭。 微风一掠似有似无薛无情听出绝顶高手驾到顷刻之间那程凌霄就出现于眼前脸型方正面sè红润容貌慈祥jing神矍铄。 果然来了。 那四大门生这一战只起了围堵作用薛无情和程凌霄各自只是彼此的对手。本就约定的战斗只不过时机被林阡变走了。 第1196章 飞沙走石满穷塞 白龙起幽蛰黑雾佐神变。11 交睫之间飓风起长夜杀气横万里。 电光惊骇如从天而漏火势狰狞似拔地而生瞬即对流冲撞于人世间下流走、混乱穿行其情其境彩虹难遇壮观恢弘美不胜收。 然而置身这景象边缘的所有人都等同于走了一遭鬼门关——凛然塞满虚空的不是美景不是享受而是杀戮之音、真气之笼是压在林美材头顶轻易就能将她完全淹没的万顷沧海是布满林阡身侧随意向他全身削割的盘龙丝。 是鬼神缥缈而惊悚。 无论是谁武功再如何绝顶只要走错一步血肉之躯都会遽然瓦解、轰然坍塌; 只能比谁速度退得最快能退到每一行的最左才能幸免于难…… 死亡气息劈天盖地不由分说就把这被林阡隔离在沙场外的一隅、变成了真正意义与人间两绝的yin间冥域。不过区区一个音调的起伏。 不知薛无情何时抚琴可想他内功深不见底。 而这一个音调过去众人原先站立之处都荡然无存;没来得及退的人则人间蒸发或是被拽进了那铿锵的琴音里去了那个更加辽阔的世界游离。 唯有薛无情对面的庄严老者不仅存活更毫发无损任薛无情的杀气如影随形追魂索命他岿然不动超尘脱俗一柄古剑于宽袍大袖中若隐若现——金宋兵将皆震撼。此人竟能与薛无情持衡! 而尽管能与薛无情持衡已算世外高人、绝顶高手众人却仍不能辩驳程凌霄并不能轻轻松松游刃有余换作往常不可能连旁观无辜的xing命都救不得——那是自然。薛无情武功之金朝第一岂是虚妄?青城高手亦心惊多年不见掌门人显露武功! 下一刻薛程二人还都能静止不移然而才几回合的交手就已蕴含千招万式无穷势早便是威冲绝漠、气凌苍穹……众人战局霎时已远。 然则不过片刻而已薛无情和程凌霄便都齐齐sè变缠斗更紧。真才实学频繁展现、内功外力层次加强战局也因此在他二人之间急剧升温最终两者竟都不得不为了彼此而腾挪辗转——为对手移动脚步对于薛程是怎样的概念?曾经川东之战薛无情也因林阡而险。但不是区区几回合就能达到;程凌霄避居川西这许多年何时见过这样好的对手?! 若要特意分个先后是程凌霄先行移步薛无情紧随其后看似薛无情相对更强。(1_1)确定吗?确定是这个先后吗?太多人。都没来得及捕捉到先后就被风力掀得更远……原来薛程一旦转移他二人之间那摧枯拉朽的生死场瞬间就从一隅抽空又全然覆盖到另一处。苦的累的自然是这些旁观者。 渐渐地。程凌霄整个人都像蒙了层浮光、存在在别的时空一样薛无情的音律虽然能靠近他却无一能够接触、或是刚要靠近便即转弯绕道。而他手驭的剑芒则一分十十化百百成千在他和薛无情身侧一气铺展、终幻化成万千光影、如圆形剑阵列开、势将薛无情琴声圈揽其间只等这琴音被压制被收束程凌霄手中剑能够随刻找出其破绽长驱直入。 可惜薛无情琴声虽然被压制却离收束还早得很琴音刚被削弱便又攒聚火龙声势浩荡shè地红。正是ri前挫败了四绝阵时所用。 但程凌霄这一更胜过四绝阵的青城绝学“御剑术”使薛无情一时之间也难以突破当他内力与程凌霄云影功撞击而过每次激响都损各自大半气力龙形横贯天际剑影纵穿山河彼此内气乱窜四shè交织战局中千万次鏖斗竟然仍只生生打了个平手。擦肩之际两人虽未触碰到对方身体却是剑影不变其数、火龙稍有低头这一番较量看似程凌霄要更胜一筹。 然而一个转瞬琴音尚未全然消隐周边横生更多火龙却不再属于内力而是薛无情之枪!未出枪时已能问鼎金朝出枪之时自要雄视古今。一霎枪与内力就能交融枪如火龙内力是刃到处轰击发屋动地。程凌霄剑还在手面前身后路已不通有感风势吞天噬地更还刮着熊熊烈火偏偏火舌尖锐切金断玉……眼看就要破除程凌霄的内力屏障。 程凌霄几近败于他手却不愧武学宗师这片刻端的是临危不乱巧妙以御剑术控制万余剑影重设“七星剑阵”刹那龙虎、玄门、劈空、松风、纯阳、紫蝶、凌虚七种不同剑阵划分并成型它们竟几乎同时而发明明由程凌霄一人而控但又脱离了程凌霄的手这样的万寓于一一归于零与林阡饮恨刀近乎异曲同工却显然更加炉火纯青。 若言薛无情的枪是风卷尘沙起则程凌霄的剑则是云化雨落地。那时空气中完全都被风沙堵塞暗夜黑sè显得更浓滚滚来去翻天覆地倒是有剑丝能够见缝插针如云离散穿梭如雨悄然滋长。林阡和邪后杀到这里时都为这两人的造诣惊撼。不过薛无情和程凌霄战到这一刻谁攻谁守已一目了然。 和军兵战势相反这一刻薛无情不再是先锋而是想好怎么为术虎高琪等人殿后了——宋军大胜林阡希望这样的形势能够帮程凌霄一把安安稳稳地送走薛无情可惜此情此景凡人交战哪还会对他俩造成吸引? 彼时漫天遍地全是程薛内功膨胀的漩涡任何外人都无法靠近只得眼睁睁看着飞沙走石之间暴风骤雨昏天暗地核心处的两种声影纵横激荡你来我往却迟迟无法正面相撞……是程凌霄的剑在哪。薛无情的枪在哪他们各自都还没碰到。 没碰到?却已硬碰硬全部接招的形式交戈了百余回合程凌霄如地如山要把那天边的龙挂扯下而薛无情如天如龙要将地的群山拔起。缓得一缓。杀招迭起两人为与对手交锋甚至搬出了各自绝学真心便宜了林阡林美材诸如此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薛无情在这种形势所迫的情况下反而全力以赴地占足了风。当他的枪法毫无保留骤起更强飓风竟能将周边几百步外所有人物全部扫开包括林阡等人都无法站稳程凌霄亦略觉吃紧。虽退两步但仍能御剑战局之中…… 倏然光线倏清林阡清楚看见程凌霄竟能站在长剑之先凭此招稳住重心以静制动;后带剑浮走于风力四面。动静交融;继而控剑凌空悬于此强攻下有随时随地变静为动之象——不管薛无情风力杀伤有多巨大程凌霄据剑为立足点自身战斗节奏分毫不受影响!这次还哪里是“像存在在另个时空一样”。这次宛然就是真的自造了一个时空…… 所谓的御剑飞行未必全假如此程凌霄与长剑合二为一能够站在这飓风zhong yāng不被排宕!此情此景林阡见到时神乎其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但又一想这和善若水、风不止而树静都应是一个道理。要怎样的历和道行。才能修炼到这种等级? 电光火石之间听得一声暴响。薛程二人内力终吸在一处从始至终风力还一直在往外斥周围人物哪个都无法靠近甚至一直在退整个世界都彷如被装进了一只逆时针走的钟里又像正在坠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觉再度浮现清醒之际胜负已分薛无情凭这最后一掌内力比拼险胜终是将程凌霄逼退了几步之外。然而回味这战局中整体攻防却哪里是最后一招可以概括。 薛程二人分开之际世间万物才归于寂那时才发现根本不“寂”其实战局之侧一直都有兵荒马乱、刀枪剑戟何以竟被压缩到几乎不能有画面和声音…… 形势危急薛无情忍着心口剧痛为术虎高琪等人殿后指挥撤离时淡定自若不失大将风度; 而程凌霄转身脸sè亦不好看嘴角的那口鲜血也证明是他败了。四大弟子与林阡急忙前要将他搀扶程凌霄却摆了摆手示意无事果然脚步还轻灵伤势并不严重。 得见程凌霄xing命无忧林阡因郑王府高手搦战岳离的心魔才有所改善此刻再回看一眼薛无情离开的方向他清楚地知道薛无情适才显然是为了大局、而几乎对程凌霄以命相搏如此岂能不赢。 可叹竟然有人能令薛无情以命相搏。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是有人从不显山罢了。 也叹竟然有人能令程凌霄这般的都心无旁骛。 经此一役金军全线败退御风营清水驿等地转危为安林阡趁势将先前失陷于金军手中的韦营收服军麾直趋薛无情目前所驻的高崖、黑山。 后几ri御风营等地营寨都已安定定西县南的战事容易了稍许程凌霄伤势未曾痊愈薛无情倒是据说也病了一场吟儿听说之后极是高兴说这战果不对分明是程掌门赢过了薛无情。 “非也。”程凌霄正sè摇头“战局中他十有九攻一直占据着主动。确实是他高出一筹不愧是金国第一人也。” “薛将军武功依然如故。”林阡点头“亲眼目睹之后才知程掌门的御剑术果然能御剑克敌甚至能御剑飞行。”林阡终于对吟儿承认了这仙术。吟儿笑:“那当然我就说嘛。” “御剑飞行?”程凌霄一怔捋着胡须哈哈笑了起来。 “怎么?”吟儿和林阡都愣在那里明明都被林阡眼见为实了难道不是? “年少之时曾被一真实的‘龙挂’卷走了数十里当时真以为自己的xing命就这么没了待到风力一弱即刻开始挥剑自救却也参悟出了这种于飓风中生存的剑术。确实演化出了又一层的境界。”程凌霄笑而讲述往事“然而落地之时到了近百里外由于安然无恙被人误解成御风飞了过去。之后以讹传讹经年无数传说。实没想到盟王盟主也信这谣传?”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吟儿脸颊一阵红侧头尴尬瞄了程凌霄一眼却怎么看都仍觉得他身仙气未除…… 第1197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 御风营转危为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定西陇西。11近一个月来战火虽已波及到了陇右全局但形势却因为林阡和薛无情的交锋和滞留、而毋庸置疑倾斜在了定西县南——当千钧重量压在御风营诸如袁若孙思雨驻军的白碌、沈钧莫非所守的石峡湾等地皆已轻缓不少。 而这段时间适逢祁连九客北撤他们的部分地盘亦遭苏军、金军、盟军三方侵吞得胜后的三方兵马则继续在榆中、天池峡、乱沟以北各种规模相互之间混战。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田若凝与郝定。 那郝定虽然被吟儿戏称为愣头青却从来不曾因为冲动误事过相反是林阡帐下的一名奇将最为擅长打恶仗先前遇纥石烈桓端都能将之击败现下哪怕是对战心多人一窍的田若凝也仍然分毫不落下风。 当初苏慕梓对郭子建发动乱战明明已夺下定西大半未曾想越风会那么及时调遣救局、亦小觑了环伺的金军和蛰伏的洪山主但纵然如此都安枕无忧是因苏慕梓拥有一支人心绝不可能更变的苏军顾党、一个在巅峰时期能够与完颜永琏正面对抗的田若凝、以及一块毫无疑问定西县的最大地盘范围到目前为止依然——林阡和金军、洪瀚抒打得越热闹越适合苏军的继续滋长。尤其在田若凝的带领下要想把优势扩散到整个陇右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田若凝之外苏军还有苏慕梓、越派死忠史秋鹜、以及昔ri官军中顾、袁、李、王几位将军作战力。卧薪尝胆这两年。明枪暗箭都能用要与林阡一争高下并非绝对没把握但眼看林阡这两年也不是白过的。他从山东带过来好一批骁将使得抗金联盟在陇右的战斗力得以扩充——哪怕盟军主力还未全到、且又是金军洪瀚抒的众矢之的这般状况下林阡都还游刃有余莫非程凌霄等人就不用说了甚至连一个小小的郝定都对田若凝不甘示弱……苏慕梓不得不着紧:绝不能掉以轻心。 尽管现在苏军的地盘未失人心也没变逆水行舟从来都是不进则退的苏慕梓虽还没能察觉林阡的“暗压行动”已经开始却也未雨绸缪考虑到了这一点。(1_1)这一点就是要继续扩大我苏慕梓的势力不仅地盘要继续扩张人才更加要广泛吸纳。若能从林阡处挖墙脚更是绝对的此消彼长。 挖墙脚挖的自然是辜听弦。有这机会不能放过。 辜听弦是陇陕一带仅次于郭子建的骁将。现在郭子建的女人都在苏慕梓的怀里了辜听弦自然是苏慕梓征服陇右的下一个目标。举足轻重。 这些天来关于林阡和辜听弦的争执在陇右沸沸扬扬林阡第一次蛮不讲理为渊驱鱼后苏慕梓并没有立刻出手。是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苏慕梓在赌、在等。等林阡把辜听弦冷落到发霉为止或者是赌第二次林阡再度把辜听弦驱逐。那样的话辜听弦会走得更坚决更加一去不回。最适合趁虚而入。 与苏慕梓有一样想法的陈铸却没有挖走辜听弦的条件一则陈铸大军现在已经等于被林阡打到边缘去了二则陈铸他拿什么来招降辜听弦?金军从始至终只做过一件事那就是在陇南之役杀了辜屺怀。 苏慕梓则不然。至少在黔西之战辜听弦曾经是田若凝麾下的一员大将。辜听弦名分属于过苏军。当时辜听弦想为哥哥辜听桐报仇、索罪魁祸首林阡的xing命如果今时今ri辜听弦还记得这血海深仇…… 要报父兄之仇则金军与林阡同样都是辜听弦的敌人那么辜听弦更该和苏军一拍即合、同仇敌忾才是。 “田将军一切拜托您了。您一定能将他找出来。”苏慕梓对田若凝如是重托必须趁着林阡和薛无情、楚风流、洪瀚抒互耗到极限之后报苏军顾党与林阡的不共戴天之仇、雪这多年来苟且偷生之耻! 以卵击石吗?不不是。苏军不相信扳不倒林阡苏军也更相信林阡倒下后盟军一定就散他们这些人也能回到故乡——有这样的执念在苏军委实比金军、祁连山更难被林阡拔起。 “若能将辜听弦招纳则控制好他;若不能将他招纳则……”若不能将他招纳则他是有可能向林阡回头的那还能怎样自然杀了他。抢在林阡和他和解之前杀了他对林阡的军心何尝不是一种影响?对苏军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慕梓眼神一厉却也同时察觉到田若凝的眼底藏着一丝不忍:“田将军生死存亡不该再有妇人之仁。” 田若凝一愣苏慕梓已按他肩:“当年为了阳yin河的百姓田将军曾不战而降越风为此顾将军、慕然、慕岩都被那林阡杀死。若再来一次田将军也许会拼搏那一次也许既能不失百姓也能保住这些对我很重要、对田将军也一样重要的人。” 忆及顾震客死他乡田若凝难忍悲恸点头答应了苏慕梓。 就趁着这两ri与郝定鏖战于天池峡北田若凝也托人去向游离其间的辜听弦送信说yu与他见面商谈言辞中已隐约透露意图。这边老臣们都劝辜听弦莫去赴会辜听弦却说“一场师徒情谊你等莫又想岔。” 辜听弦看他们都面露难sè笑“我与田若凝之间从来都清清白白终有一天会向世人都证明。” 辜听弦兀自不肯透露出自己对林阡有转圜只嘴硬说要证明自己清白故老臣们都看不清他是什么用意只能任这依旧不懂事的少主答应赴会。 辜听弦这次出走与次不同次为了策划救吟儿行踪一直保密林阡也不能察而这次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林阡辜听弦没什么别的事本就不想遮遮掩掩况且因为林阡把话说绝了、跟随过来的老臣也比次多、想要隐藏行踪很难再加辜听弦也被吟儿的话说服了一半——他反正是要等着林阡低头认错的那为何还要躲着林阡呢?免得林阡要来找的时候找不着他了。 便这般一路向西游离在郝定、田若凝、叶不寐、蓝扬等人的战事之中不插手我辜听弦只要保证我手下这几百人活好了、不出事就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战事本来也不需要辜听弦插手定西县的东南西北盟军打得是一样好。 然而便是这月黑风高之夜辜听弦安顿好麾下众人后只带了两三个不放心他的老臣一起前去见田若凝还未走到目的地便听得树林之中风吹草动窸窣声响辜听弦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拔出连环刀来循声而打。林间应声飞shè出数只大石偷袭旋即就将老臣们手中的火把打偏或盖灭光线一黯辜听弦长刀劈在空处缓得一缓想起老臣们可能不敌即刻复位还未站稳暗处又一缕细丝擦肩辜听弦大惊慌忙退后一步才不曾任手臂被这削铁如泥的暗器削断那丝状暗器最终缠绕在辜听弦身后树竟使这参天大树顷刻当中折裂! 不过多时又有万千暗器从四面八方降落到这核心处来辜听弦持刀在手听风辨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端的是刀无虚发滴水不漏争如生了三头六臂各种针匕扇链到刀面来的全都被甩远斥飞或劈砍到散架为止一时林间风起云涌万千寒光虽是以辜听弦为中心却已变“众矢向心”为“四面发散”。久而久之都不觉是辜听弦在御敌好像这些暗器都是他打出来似的。 刺客看似有十几人全然不敢露面渐渐有所势弱。待他们暗器殆尽之时听弦急问身后老臣们可有事他们多不负武功故而躲在听弦身后惊慌失措幸而都不曾被这些暗器伤到xing命纵然如此已有人负伤流血。 “少主会否是田若凝他?”“引我们入局想把少主围剿在此?”林子里倏忽有些宁静老臣们以为刺客们走了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起来。 “不田将军不是那种人!”辜听弦怒不可遏至此还维护田若凝“别说他不会暗算我就算暗算直接暗算哪还会笨到先传信与我暴露他自己?!” 原来尽管定西到处战乱仍有不止一家在关注着辜听弦吗。辜听弦该笑该哭这其中又到底有没有师父?如果有何以从来不给音讯…… 第1198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唰一声一道寒芒复现终有一刺客趁辜听弦转身训斥而见机行事飞身而降持一柄锋利长剑杀招凶猛急往辜听弦头顶击落辜听弦一惊回神只觉一束寒气直灌自己头心这种夺命剑法根本是想从头心刺下直到把人一分为二为止如此狠毒! 辜听弦赫然举刀劈砍一式“鹰击长空”jing准无匹后发先至打偏那一剑的同时迅猛变一式“藏头露尾”刺进对方手腕。那人虽受伤跌落地面形势却不容听弦喘息刺客们前仆后继一个受伤便两个两个败退再进四人如是从单打独斗变以一敌二再到最终这十六人围攻辜听弦只能命令老臣们在自己能控制的区域内观战双刀并出、与这群刺客们交锋。 凭辜听弦如今战力速度接十六人并非不可力量也够和这些宵小抗衡加之一心二用足可一边对付刀剑一边防守着远近还在见缝插针的暗器。久而久之竟能将众敌压制。刺客们却哪里肯罢休终于又下来一人攻敌必救直取辜听弦麾下这几个老臣辜听弦大惊失sè胡乱打开一缺口急急回救未想这最后一个刺客声东击西、蓦地于途中转向、一枪飞速往他胸口扎辜听弦始料不及枪尖已经顶在心脏后背亦被围攻者中的一剑追及…… 听弦眼看就要被枪尖贯穿说时迟那时快前面又杀出一把战刀来帮他把持枪刺客从背后结果了。天太暗他还没来得及看出那人是谁就必须转头去对付十六剑隐隐约约。只记得那人力道和身形。 思及适才惊险一幕枪尖刚停在自己胸前枪主却先死了那种感觉侥幸却又心有余悸。好在得救命恩人帮助总算度过了危机有那人保护麾下们那自己也心无旁骛竭力打这场恶战! 辜听弦大喝一声热血沸腾渐渐越战越到状态。十六刺客亦终于开始有死伤缓得一缓随着一道黑影一掠而过附近有更多人前来襄助听弦。如果说别的人辜听弦还不认得。这位和他的三尺青锋辜听弦是久久都不会忘怀:救我xing命的人原来是田将军…… 作为听弦的良师益友田将军早了林阡很多年。或许该这么说。林阡可从来没把听弦当朋友顶多只当了个严父。 “多谢田将军相助!”辜听弦知化险为夷定了。那群刺客一看苏军来俨然也阵脚大乱除了最先成功逃脱的一两个外其余人眼见不敌竟接二连三自刎求死。 田若凝青锋剑一如既往凌厉。抢在最后一个活口自尽前强行将其刀劈离了手更抢一步将他反手按倒在地:“说。是何人指使!”那人到这般境地竟还咬舌自尽在田若凝眼皮底下抢着死了……辜听弦忽然有些明白。1(1)这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金国的死士。听弦征战这么多年不是没遇见过好歹都有些经验了。虽然含沙派、捞月教接连被林阡连根拔起却还有控弦庄这种野火烧不尽绝杀更加是一直未衰败。 “不知是楚风流还是陈铸指派。”辜听弦收刀说。 “是陈铸。”田若凝长剑回鞘“楚风流重心尚在陇西分身乏术。” “是了。”辜听弦点头“楚风流擅长的是兵法而陈铸更可能用诡计。” “林阡他何以竟真的任你自生自灭?”那时田若凝转过头来虽他带着苏慕梓的目的却也真心关切听弦——适才这一幕倒也消除了田若凝先前顾虑心多人一窍的田若凝曾怀疑过林阡故意和辜听弦演了一场戏钓鱼但此情此境他也看见了辜听弦命都快送了林阡的人都不曾关注。 夜已深辜听弦脸的黯淡田若凝没有细看声音里却明显听出一丝苍凉:“真的任我自生自灭了……”师娘的臆测并不对如果师父的本意是要我学会兼顾老臣们何以师父自己竟不顾全这些老臣们呢?即使再怎么相信我的实力师父都应该算到有些凶险我可能会防不胜防师父他应该明白老臣们跟着听弦危险重重那么师父他必然沿途保护不至于这些人送命才对…… 所以师娘的猜测是错的都是听弦一厢情愿。 又或者师父他原本是有这意思的但是……后来没有了。 不喜欢开口表达的人心思总是这样百转千回。 “听弦随我来。”田若凝说。因听出这丝苍凉田若凝顿生怜惜。他不能任辜听弦成无根野草苏慕梓的想法未必不可行。 因对付这群死士田家高手亦有折损田若凝将他们都安抚之后才来见压惊后的辜听弦几位。 “田将军一如既往爱兵如子。”辜听弦说辜听弦说的时候不知怎的又想起林阡内心一阵酸涩。 “既然林阡已不管你等死活听弦不如跟回我。”田若凝开门见山辜听弦登时一愣。 几位老臣面sè大变议论纷纷:“田若凝你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少主就说他是刻意!”“妄想分裂我军!” “众位稍安勿躁。”田若凝语气低沉面sè严肃“我承认我此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听弦你应当信我绝无一丝歹意。当初见你在林阡手下能够舒展抱负我对你半点分裂的想法都不曾有今夜交流原也只是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没想到刚一到场就见林阡对你弃如敝履。我只知你辜家兵马不能就这么被他遗弃这对你对辜家军兵都不是长远之计。” 老臣们听得这话都缄口不再回答。 可叹“老臣们最重要”这个观点。是林阡希望辜听弦琢磨出来的辜听弦自己没参悟好却是被田若凝捕捉到了并以此招纳辜听弦!林阡用意田若凝懂了…… 辜听弦心念一动。真心不想就这么带着辜家军蹉跎下去他知道如果林阡真不要他了他必须为辜家军另谋出路自立门户没希望投降金军不可能——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陈铸才会不招降而直接采取杀他的策略。 辜听弦迟迟没有回答田若凝只说。“我自相信田将军人品。也会给他们都寻一个好出路。”他犹疑他当然犹疑如果说田若凝初衷是来关心情况结果却真发展成了招降。那辜听弦更可笑初衷来解原罪结果却被套牢初衷要解释没投效官军结果真成了投效官军了…… “听弦。常言道人各有志但你最初的志向并不是跟随林阡左右。”田若凝叹了口气坐在听弦对面。回忆着当年黔西之战……那天黎明破晓之前桃源村村西还在恶战。他与辜听弦促膝长谈谈为何都要与林阡一人为敌。 可是。挖心掏肺完各自便起身赴战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却自此分道扬镳不相为谋。听弦被戴宗俘虏、被林阡强制在身边、被盟军培养成了抗金的骁将田若凝则兵败回到短刀谷、因顾震而更加效忠、再因苏降雪之死而远逃陇陕。后来重逢陇陕哪怕有时候还能见面命途却是渐行渐远。 “田将军当年为何不带我?”辜听弦重情之人听得这些回忆难免触动心伤如果当年田若凝强行交涉要换他这俘虏他未必被林阡控制受这么多年的苦和白眼。 “是怕你到官军中无法发展。”田若凝如实说“你xing子孤傲未必被官军所容。” “其实到了哪里都是一样。”辜听弦低下头来眼圈微红“一样两面不是人。” 他俩不仅仅是师徒朋友更加是这世的另一个自己——身为义军中人却不能在义军立足! 所以根本不关治军的事是师父让我自生自灭了是我和田将军一样经历里有过官军的印迹无论怎么努力洗都洗不清终还是会被推向官军…… 可是听弦为何还是有一些舍不得。是师父啊他太歹毒给听弦在义军偏偏找了那么多的人际交往谁说听弦没有朋友、没有牵挂的人啊虽然少可是有思雨海将军守忠将军陈军师郭将军师娘……甚至还有那个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却又传道授业的师父。 一边是可能大错特错的起点一边却是顺着这起点一路走过的这些年;面前是未必象征着出路的光芒背后则是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的黑暗。无论哪种选择牵扯到整个辜家军的前途辜听弦不能随随便便:“田将军让我考虑考虑。” 曾几何时辜听弦心里想什么田若凝一目了然如今辜听弦的心中却繁复至极尽管田若凝仍然一眼看得出他繁复却看不出他最终决定会是什么:“听弦下次见面再议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毋庸置疑这几位最先还开口后来都沉默的老臣里其中有一位就是林阡安插的眼线尽管他不会武功——他保护的不是辜听弦的命而是辜听弦的路。 田若凝与辜听弦的谈话他全程都看着作为田若凝的论据和筹码之一他心知胡乱劝阻反而打草惊蛇不如暂且把田辜见面的消息尽快告知主公。 消息传到县南之际林阡正为妙真辅导武艺——明明是习刀之人偏要越俎代庖把战场从薛无情那里偷师过来的枪法传教给杨妙真琢磨。吟儿在旁坐着晒太阳边看边叹唉这半吊子林阡不知要怎么荼毒穆子滕的徒弟呢。 “老将军问可否在旁提点辜听弦一二便说主公其实是允许他回去的?”专人送达消息时问其时林阡吟儿已屏退左右。 “不准提点。”林阡斩钉截铁言简意赅。 “这怎么行。别真给田若凝挖了去!听弦虽有良心却未必坚定很容易脆弱……”吟儿赶紧说话。 “他这种人扛得住打击经不起诱惑。田若凝正是外界对他的诱惑如果这种考验都过不去如果公私都分不清如果敌人都找不准他ri后动辄便会动摇。今次甚好就让他自己拿主意且看他怎么决断。”林阡对吟儿如是说。 “你就固执万一哪天真失了他你哭都来不及。”吟儿撅起嘴。 “失去人才我才会哭。”林阡郑重说着这话。言下之意听弦若跑了可不算人才。 吟儿登时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说陈铸:“唉事已至此只能希望陈将军少动听弦念头了。” “陈铸这刺杀倒也帮他添了几分jing戒心。”林阡叹笑“过几ri再要找到他的行踪就不是那么轻易了。” 吟儿一愣也知接下来辜听弦会比以前谨慎更多。因祸得福也算磨练。可是……“你真狠心。”吟儿发自肺腑地说。 第1199章 城头铁鼓声犹震 七月末、八月初金宋于高崖展开一系列攻防之战互有胜负。59学 在一次郭傲所指挥的战斗中金彰化军通远军大败、狼狈退缩回城寨内闭门不出郭傲率军围攻、决意趁热打铁。 虽说宋军势如破竹彰化军通远军却因术虎高琪的及时驰赴而又燃起了些许斗志。有术虎高琪在金军明明也可以效仿宋军打出一场绝地反击未想恰在那时城内军心浮动——那群临时征调的羌兵里竟有人秘密向宋军投诚!郭傲与之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对守城金军发起猛攻术虎高琪大叹失察、迫不得已唯能撤军南退。 郭傲所领川军在最近的大小战役里都发挥超常可喜地成为陇右盟军的又一支劲旅。或许该恭喜他们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阵地和战法步骑兵破甲技能阵法这些本来都是南宋官军最强这一点郭傲袁若相当。 不过术虎高琪所领的临洮军不甘示弱在这般火浇油的情况下他们的战力最终得到了强力反弹——毕竟叛出的都是羌兵而且他们的兵力比宋有数倍再加术虎高琪安抚众兵将说“只需撑到薛将军复原作咱们的坚实后盾即可”……他们自然有理由相信这次只是剿匪受阻而非天亡我也。 果然胜负交织是ri郭傲趁胜追击之时被术虎高琪施计引入壕沟一时间沟内雷声大作、火器爆炸伤亡惨重。林阡闻讯、当即调何勐去救。 “郭傲这鲁莽冲阵最后掉到陷阱里的举措。不是我老何才该犯的吗!”何勐奉命增援前去捞人凭北辰剑与术虎高琪抗衡之际把郭傲从狼藉不堪的壕沟里救起来。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郭傲也气。却很中肯“这支金军除了薛无情外还有个术虎高琪也很能打仗啊!” 论军事才能术虎高琪和彰化军通远军那些小首领显然不在一个档次至少在盟军力压的几次大战里他都能有所翻身。 定西县南战事一度僵持高崖。 而县东莫非陈铸县北袁若洪瀚抒。县西肖忆海逐浪县中田若凝郝定这些零零碎碎的小战场在这些ri子里都不过陪衬而已不值一提。 又一行秋雁往南而飞。行sè匆匆。 终于逃离定西战场却不容片刻喘息视线下移还是战场—— 陇西县金营。 仲秋夜晚。立足山头眺望北面高崖各地早已是黑云滚滚、烽火连天。 天掠过的雁许是今年的最后一群了。到底是战斗的激烈还是边塞的酷寒。促成这千山鸟飞绝的提前到达? 这些天来陇西单行寨令楚风流镇压时备感辛苦。她清清楚楚定西那支盟军在林阡的率领下势必也教薛无情一样头疼。 “林阡等人今ri又下一寨。”又闻羽书飞兵气连朔塞。 换作他人听得这话必然惶恐唯有楚将军闻知时淡然一笑:“态势又慢了。” 是的又慢了一ri才拿下一寨。多亏了术虎高琪力挽狂澜。 “定西县南几乎都要在林阡手了他的下一步莫不就是县西了?”副将罗洌说的同时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县西叶不寐等人的阻隔若是被林阡拆了那么林阡和临洮府之间将没有任何障碍…… 如今的临洮府和两年前的已然不同当年林阡为了凤箫吟舍临洮府而先打定西越野举措很危险是因为当时临洮府还没有林阡的据点而现在据点早已成熟只不过被苏慕梓发起的动乱割断、不能随意互融而已——说到底金军从苏慕梓这里得到不少便宜。以为可以借机把林阡好不容易奠定的临洮路再摇撼却发现才回来一个月的林阡竟又要把形势给定回去…… “罗洌定西县南并没有几乎要在他手主公和他势必还会停在县南极久。主公很难被战胜所以林阡轻易不会离开县南更加不会在县南彻底稳定之前、把重心偏去县西。”楚风流咬着这“彻底”二。 罗洌一怔:“末将愚钝还王妃明示。” “可知兵书有云‘交地则无绝’你可知作何解释?”楚风流问。 “末将之理解是每逢‘交地’都应部署相连、勿失联络。”罗洌道。 “说的是了试想林阡在陇右最大的两块势力正是定西县原越野山寨与陇西县原单行寨这南北两县境内我军势力都极少分布苏慕梓和洪瀚抒不可能长久听话甚至长久存在故此我军势力在此间势力、等同于无。包括我们拿不下单行寨也必须即刻回临洮府。”楚风流说罗洌点头。 楚风流续道:“所以如今陇西定西之间我军实际只剩高崖、黑山、秦祁一线还能占据。然而一旦林阡将这些地点也彻底控扼则这定西陇西两县势必完全融合、继而会形成一道跨越南北的阻障届时将对西面临洮府与其它诸府之间联络切断。是以高崖等地是我军‘交地’一旦失去则我军部署不连临洮府必失无疑。” “原来主公和我们都是在林阡的手、抢这交地的最后一块活路。”罗洌领悟难怪嘉泰年直到如今薛无情都一直最重视这里。 因此林阡他不是不到县西是一定要在彻底拿下县南之后再以这道由北而南的屏障隔绝临洮府与别处的一切来往然后像当年他关门收拾苏降雪一样地收拾叶不寐楚风流等人!到那时林阡会从定西县西开始、一步步地向西侵蚀临洮府。若连首府都遭林阡控扼整个临洮路都岌岌可危—— 嘉泰年间已经有过一次“陇右尽握林阡之手”了开禧年间不是重演而一定是激化!因为现在的山东是平定的……想到这里罗洌越想越是心悸。 “不过虽然林阡如今兵锋正劲我军却也不必坐以待毙一则主公可以将林阡克制极久我等都不必担心二则——只需趁着林阡还没有彻底控扼县南之前、过早把他的注意力从县南引开就是。”楚风流淡然笑。很显然对林阡了如指掌她此刻已携策于心。 却说这高崖一带术虎高琪助彰化军通远军与联盟右路军郭傲何勐交战优劣已分宋军大盛但因术虎高琪擅长作战金军还留一线希望。 高崖以南盟军左路军已将石抹仲温等人压向龙泉节节胜利。 龙泉附近却是黑山当年林阡曾在这里遭遇渊声、后迷失在完颜永琏摆布的天阵里。 八月初三邪后代替林阡在这里历史重演…… 虽然邪后要打的本来只是龙泉刚把石抹仲温驱赶屁股还没坐热便遭遇薛无情的复出和金军强势反扑。 薛无情的武功恢复似比传说中更快一众金军压抑太久看主公终于痊愈战力如出笼猛狮争先恐后前杀敌哪像刚刚败过一仗?无需薛无情过多指示石抹仲温便知道如何夺回失地而薛无情则挥军北将程凌霄等宋方援军拦阻。 冷冰冰曾言南北前十论综合实力薛无情第一贺若松第二黄鹤去第三其中心狠手辣一项贺若松增分行军打仗一项黄鹤去讨巧薛无情却只凭武功就足够将他们甩远。有薛无情亲自拦挡程凌霄等人自然有所阻滞。 故林美材没来得及等到援军开到便被金军打得落花流水慌不择路逃到几里开外却发现根本已经到了个不知何处…… 其时金宋双方谁都没有预知邪后会落入黑山薛无情最忌此地林阡何尝不是。 “又是一个难控制的越不想她跑哪里越是要跑哪里去。”林阡问及最后见过邪后的伤兵猜出一二分来语气虽玩笑内心自担忧却是希望邪后在黑山至少那样邪后还活着。 “希望邪后吉人天相。”吟儿面带一丝忧虑送林阡紫龙驹“胜南一定要把邪后她平安带回来否则海将军他……”海逐浪如今就在县西正是为了这个狠心主公新婚的夫妇就必须分开两地还屡屡遭遇生死危机。 “吟儿邪后的事如实告知逐浪不必对他隐瞒。”林阡握住吟儿冰冷的手“等我回来必和邪后一起。” 吟儿点头松手任他去了。他此一去会遭遇薛无情、天阵甚至渊声?委实难料。 而闻知林美材生死未卜楚风流最是欣慰:“正合我意天助我也。” 如此凑巧正中下怀——主公正巧将林美材击败并使之失踪林阡此刻恐怕也焦头烂额吧。楚风流即刻嘱咐下去:“火速将县南战况通传县西各地。” 第1200章 伏龙骤起,沧海倏动 从夕阳西下寻到夜幕降临邪后等人一直毫无踪影。 离那座曾将宋军深陷的凄风岭近在咫尺饶是林阡戎马半生身经百战时隔两年都还为一段空气的流过而胆战心惊。 除了那魔鬼渊声世间还有谁人能停驻一个武者的心魂长达两年之久每一招每一式都想来后怕至极? 唯一值得林阡庆幸的是黑山天阵在那一战被沈延彻底破坏故而凄风岭此刻的霜雾甚为稀薄、杀伤xing也不如两年前那么大。纵然如此林阡还清晰地记得天陷门天井门天牢门折损了他多少jing兵强将;天隙门前那批最早的十三翼将士们百战不殆差点都绝望;纵然现今天阵已经都失效了凄风岭仍然能够令误入其中的任何人都不辨途径譬如邪后…… 猝然林阡左手如触疾电他感觉到最近一次擦肩的这道空气不寻常—— 饮恨刀即刻在握但不想伤及无辜:“什么人?!”因还能被听出行踪不是那种眼前视线一抖又恢复的感觉故林阡判断出来者绝对不是渊声。 “林阡我候你很久了。”暗月下空气酥软这样的照面曾经在大理与宋的边境也有过。 是薛无情。这样的角sè替换令人先松一口气却陡然间心又提起。 他终是来了。恢复得比想象中更快的他为了制止林阡的攻势竟然克服了对渊声的排斥—— 心魔一词是旁人对渊声薛无情则是彻头彻尾的憎恶、排斥。曾经他也妻贤子孝。天伦之乐若非那渊声魔鬼。硬要将求胜心理强加于他人之…… 而薛无情与林阡的关系则是伯乐与千里马奈何信仰有别金国的伯乐何以能带走宋国的千里马?一念之误不曾杀他意想不到他竟成为南宋江湖中流砥柱更成为自己心底最不想看到的掠夺者—— 但无论是谁威胁到我大金国运薛无情都必将代王爷铲除! “众将退后。”林阡已然会意。长刀早便出鞘。今夜林阡和薛无情的战力。应当都在平素七成足够一场公平决战。 琴音初荡伏龙骤起沧海倏动。前一刻还万籁俱寂后一刻。一张无形之网迅即伸张、不由分说便訇然朝林阡压下;林阡持双刀一心两用于危难中攻防并举白氏长庆集主守十方俱灭刀主攻终比回交战要轻松稍许虽不能突破薛无情琴音却是守得滴水不漏。 战意火线攀升。饮恨刀右路严谨厚重左路激越强猛十余回合后状态恰到好处;薛无情略有变招。内力果然调用更多火龙暗将琴音取代铺天盖地瞬息尽是狂风猛蛟。 由薛无情双手间蹿出的巨大真气能量于林阡面前这一小块区域内完全释放。霎时林阡面前尽是气旋视线中唯余火龙频出、光芒四溢、漩涡毁天灭地……见此绝杀。林阡不得不与薛无情同弃战马甚至同弃脚下地面、变走马争锋为凌空打斗当此时旁观者都又见到了身前实地变断崖越扩越广越裂越深不停不断……好巨大的一个坑! 万马齐喑鸦雀无声原先还在眼角的凄风岭仿佛都被轻易就推远了几里。当然了如果薛无情想把它拉回来那也许弹指就可以办到…… 一条庞大旋风卷集无数火焰总体高达几丈内蕴千余分支一边强烈旋转一边齐齐往林阡进攻。迫在眉睫也只有林阡还能面不改sè手中饮恨刀以一驭万刀象里一如既往有吞吐天地、包藏星辰之势山峦磅礴江cháo大气天穹浩瀚林阡以此来斗薛无情希冀能退此飓风。 内功却是逊了薛无情一筹。这垂挂于人间的火龙卷江cháo撞山峦劈天穹很快就将林阡的刀法斩尽杀绝、径直冲入林阡的防线之内。林阡急急后退数“步”于半空中重新发力再以“昆仑绝壁”“盘路云梯”等意境顽强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薛无情终究无敌枪法似出未出之际内力聚出的火龙更旺见山吞山见路烧路见江卷江林阡犹感自己刀象里的山倒下来正好塞住路、路烧完了正好污染了江江溢出来又直接往山覆……恶xing循环竟也好像是自己杀了自己。 林阡有理由相信凄风岭不只是为渊声而起的这名。薛无情也一样可以将之标注!这样的内力一打出来兵械只是点缀竟能连天接地端雷暴下端地壳滚滚而行苍茫黑云;经行处山岳不知被隐还是被削若是隐去何以碎石如斗直冲低处滚砸若是被削世间当真有人能削山岳?…… 至此饮恨刀毫无疑问完全落于下风只能像当夜程凌霄那般勉强在这充斥天地嚣张至极的火势里争得一线立足之地——“万云斗法!” 微凉之雨霎时之云几回合后拓展成雨脚如麻、万里云霄……期间饮恨刀不断反复着山海万象势要将薛无情这火龙挂扯下。这种较量是程凌霄当夜教过林阡的但林阡气势虽比程凌霄磅礴根基却不像程凌霄那般深稳是以根本不能像程凌霄那般对火龙还会有所削弱…… 便那时林阡察觉到了薛无情的攻势有变!内心一颤难道他要出最后那一记杀招……那记杀招程凌霄通过御剑术撑下了也接住了而凭自己如何才能稳住……?! 可叹林阡内力不及程凌霄修养也还远远弗如万寓于零的最佳状态在这般战力欠缺的情况下只怕不能达到哪怕胸中血犹炽热却只怕这一腔热血都要消失在这火龙挂之内了。 好在终是能探求到了这一步从前川东之战他连见到这内涵的机会都没有……林阡知必败无疑哪能就在薛无情枪下傻等着送死?堪堪挥出一刀纵降到低洼之处躲过这一波龙挂袭击却几乎被漫天扫下来的沙石掩埋差点被薛无情就这么用来填坑…… 正yu躲过下一击再带麾下们见机行事不想薛无情下一击却转移了方向那一枪攻势未减半分风力依然强大到林阡刚起身就站不稳连退数步但飓风核心却有一不速之客如鹤临空和程凌霄同样地竟能站稳、并且御剑在与薛无情相抗。 一袭青衣云淡风轻浮沉若梦。英凛长剑千里岷山雪沫烟岚。 “轻衣……”林阡终究会过意来暌违数年不见她武功今非昔比。 那时邪后等人也都被岷山高手们救出迷途来到此地而林阡却来不及欣喜一边着他们尽快撤离险境一边转头凝视着飓风中的那个女子。他知道洛轻衣虽能很快到达善若水境界却不可能一个人与薛无情支持太久。 此情此景想避都避不了了。他林阡必须和薛无情在此决战! “是薛无情!”邪后一看到薛无情在此哪会像旁人那样得令后退当即拔刀要前然而才走两步忽然脚底一松大惊失sè何时竟临万丈深渊?!邪后分明发现脚下深不见底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不知真幻恐高之症又发险些直摔下去林阡发现危机急忙将她后心一抓同时因处飓风边缘薛无情枪势已然扫到林阡恐她受伤即刻挥刀砍去威胁同时掀起披风为她挡下。 “怎……怎么会有深渊?”邪后她晕晕乎乎实在没想到此地、居然有悬崖? 那一刻洛轻衣已落到下风输定了林阡来不及和邪后解释这是薛无情内力所造一边提刀前一边以主公口吻强令:“先行回去!已一天了逐浪他放不下。” 邪后原想抗命闻言登时一怔终于不再逞强。然而却和众将一样没有先行逃离只是退后不连累林阡而已——这种情境战友比爱人更重回去可以要回一起。 何况附近并不是没有金兵很需要他们这些人留下来抵抗! 彼时洛轻衣虽占劣势却凭岷山剑制住薛无情风力不少故林阡能勉强到达战局之侧、与她并肩对敌起始却只能是她陪衬刀法弥补她气势之不足。 世间恐怕没几个人像薛无情这样交手不过几回合就能把任何无懈可击的招式都变得千疮百孔。如洛轻衣般只是气势不足剑招却堪称完美不受影响的真正凤毛麟角。 “轻衣剑法比昔年更层楼。”林阡禁不住赞叹。人是欺霜压雪、圣洁风华剑是空山灵雨、不染纤尘如此搭配天作之合也。 “盟王多年不见清减了。”洛轻衣恬静端庄的脸无端端多出半丝笑意来如水清浅如夜幽静。 战局里原也没有太多的空暇畅叙别情。她的眼神却仍不自觉被他吸引一因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二因有他在她信这半刻走神不会出事。三因重逢时无论何种感情、激烈与否都一样放心、释然。 第1201章 大象无形,上善若水 漫天火龙遍地枯朽一场天变造就了惨绝人寰。 这段由薛无情枪法和内力营造出的浩劫将远近金宋每个兵将都困死在原地随着光线忽明忽灭观者视野尽是凋残蓦然回首依稀见风中的烛、石缝间的松、厚茧里的蝶冲不破的命运逃不脱的天地道不尽的生死…… 幸而灾难只是暂时滚滚黑云虽然充斥乾坤却被丝丝轻雾穿插点化。那明净如水的剑影浅淡掠过、安静无痕却似能够将这黑气溶在水中、继而自然扩散一样意境深邃任对手再厉害也遭阻滞;而一旦得饮恨刀从旁相助磅礴刀气正好壮大了此岷山剑的气势恰到好处。 纵然如此薛无情之火龙肆虐仍处风。强光下洛轻衣剑中仿佛生出茂林修竹、清泉踊跃之意象细腻生动清晰分明战到不可开交之时其剑中每一片叶、每一滴水都似在与火龙周旋、反复交织、此起彼伏。然而十余招后的结果却是火龙仍在林叶间不断作祟水却越去越弱、渐行渐隐最终堪堪落下毫无动静了。 好一个洛轻衣此情此境面断然无一丝触动稍退半步冷静调整倏然再连续击出三招相应剑法纯粹出手凌厉分毫不受适才惨败的影响刹那间在她锋刃边和身侧流溢的光彩皎洁似月透彻如镜清洌胜雪内涵深不可测真气源源不断剑势无处不至! 林阡离她最近那时只觉有什么东西映照着自己的眼登时心念一动。怎感觉自己和薛无情并不在战斗、而只是来把手的污浊都献进这水镜里来洗一遍似的…… 可叹身旁的战友们各负绝艺宋贤潺丝剑具备着流水细腻。邪后落川刀能演化出瀑布跌宕君前鞭如cháo顾名思义有江cháo气势而洛轻衣的岷山剑同样属xing为水却全然参透了水的透明清澈、与世无争、所以平静到波澜不兴境界却深不见底。 “七分凌厉三分孤悲”凌厉全是对手该感悟的孤悲则是自己深藏不露的。 洛轻衣今时今ri的修为和功力即便遇到司马隆高风雷等人也不遑多让。谁见了不誉之出神入化?林阡也只能甘当绿叶。可惜的是。她来得不巧刚到战场就遇到了高他们一层的薛无情!所以注定的在林阡的帮助下她也只能撑得一时久而久之又落下风。 林阡知大势已去。心忖轻衣和此刻的自己加起来勉强达到一个程掌门…… 想到这里林阡忽然灵光一现适才他以山海万象斗薛无情气势虽足根基不稳比程凌霄缺的不就是对善若水境界的参悟吗……若然。他能通过洛轻衣这种得天独厚的剑法来弥补根基不足……那就不是他“助”洛轻衣了而是他“借”洛轻衣! 察觉洛轻衣气力略有不支林阡即刻与她换了攻防之位——没错就是这样打换林阡主攻洛轻衣协助——借洛轻衣的如水意境。以他林阡的十成气力、战意和刀象打出一番实打实的……水龙挂! 对付火龙挂自要以水龙挂—— 想到就打毫不迟疑就趁着这攻防位置的转换还在进行、薛无情刚准备应变却没有准备应付全力一击林阡的力气已出乎意料毫无保留地向薛无情一涌而、致命一刀!机不可失自要一击即中第一招便是最后一招! 撞击之惨烈强光之刺眼以及这放手一搏的结果林阡都还来不及去承受、去感应、去探看当此时边缘金宋诸将却都已惨呼——他们谁都看见了战局核心适才坍塌的巨坑、在此刻竟开始以双倍之速裂陷……忽如其来的加倍杀伤使正自交戈的兵将们完全猝不及防这当儿哪还交战逃命要紧!只有邪后等几个一流高手还有胆子和闲暇回看…… 回看百步之遥那道死亡飓风一分为二却并非都出自薛无情之手新生的这道是被林阡饮恨刀复制出的与薛无情力道速度危险xing质几乎一样的强风漩涡……但内涵却与对方火乘风势黑雾缭绕的狠辣截然相反宛然从波涛中窜出腾云驾雾的龙吸水…… 美则美矣雷霆交击! 黑气雪光将凄风岭空割裂成一块一块sè彩斑斓于观战众人视觉里都是稍纵即逝缓得一缓睁不开眼疼痛万分不知眼球被火烧了还是视网被水胀了…… 空气极不稳定众人忽而觉得嗓子干哑皮肤开裂干燥至极忽而觉得刀甲锈蚀箭矢脱羽漫天湿气。洛轻衣的岷山剑化水入云含蓄超然无所不利林阡的饮恨刀则钢铁浇注霸气宏阔气象万千二人合力张弛有度动静兼备大象无形善若水渐渐地众人都已看不清那水龙挂的形只感觉它还在在是在却悄然无声地、潜进了火龙挂的每一个缝隙里…… 这一刻来不及赞林阡和洛轻衣的合作高妙却都不自禁叹薛无情功力深厚臻入化境——要怎样的战力才能连这种意境和斗志都能够制衡!?不错这样了薛无情都还不曾败! 一声巨响战局zhong yāng忽然爆出一层圆形气浪、由内而外发散冲击僵持三人都被迫往三种方向连退十多“步”远仍隔着这层真气圈在拼斗内力…… 当战局的核心处水龙火龙激烈熔溶cháo湿与火热继续蔓延在凄风岭各处与此同时地面土坑竟好像也在裂地旋转构造出了一个土龙挂一般……而消失的土又去了哪里?去了天所以天此刻正在下着沙土……何路鬼神在挖掘着地壳又重新盖好、还没有填满又继续倒吸如此无聊却害苦了世人…… 许久以后苦苦煎熬的众人终于等到那苦难过去。远远看到沙尘消隐山sè扑朔。光线陆离……天云层迅速地变幻飘移着黑夜与白昼交睫间已融为一体……可是众人得见这些景象竟连动都不敢再动。 又不知过了几万年这最后一击才见出分晓……缓过神时谁都如梦初醒看见凄风岭全境弥漫着水雾、火烟水中有火火中有水既疏离。又亲密…… 抬眼望。风景像两断接不起来的画面面那半幅是一条纵向垂挂的黄sè卷云那是适才气流被掏空后留下的印迹而下面这半幅则是夕阳下半黑半红的连绵群山……夕阳?怎么会已经夕阳西下?空气中漾着鲜红之sè如果只有薛无情在。那是红但不鲜这样的淋漓湿濛自然是其对手构造…… 然而停留视野火sè更多俨然证明是林阡输了他输得不冤枉他拼命时也意识到了薛无情的琴音里也有沧海意象。是以虽然枪中火龙能被林阡削弱琴音复现时他刀中水龙却奈何不得。因此当薛无情手中时水时火、时枪时琴之际林阡和洛轻衣都不能再行突破、不得不功亏一篑那种条件下却焉能维持一贯的思维缜密。 “主公!”风声减金宋双方知浩劫已过。所有人都忘我地冲前去去见他们倒在地的主公。 “盟王……”洛轻衣来不及抹去嘴角血迹即刻前要去看林阡伤势却看薛无情先她一步、与林阡从废墟里相扶站起。 虽知这一刻薛无情和林阡战力应当都接近于零但看到薛无情林阡相互靠近众人都是大惊失sè、生怕对方趁人之危直到看他俩并无敌意才松了口气。 “待你我都伤势痊愈、状态全好了便再打一次。”薛无情脸sè苍白却郑重与他约定。当然要约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个方法破他枪法虽然此人“君子也善假于物也”了。 “薛将军林阡已迫不及待。”林阡一笑与之击掌为誓其时步已不稳虽邪后轻衣等人都来迎他却还舍不得跟薛无情分开众人都无语…… 适才一战争如太平盛世江湖比武。但若真是盛世怕也不会这么卖命了。 与薛无情战平回营之后林阡终完成了对吟儿的承诺、将邪后从绝境里救了出来吟儿看到洛轻衣也来了大喜过望问长问短把林阡撇一边让妙真代为裹伤她们寒暄时耽误了些时候再说起ri期林阡才发现已过了三天。 “山中一ri世都三ri了。”林阡叹息心知这几天吟儿显然都牵肠挂肚虽然表面好像没表现出什么……正自走神胸口剧痛内伤吐血吓了妙真一跳轻衣处变不惊、即刻给他输气妙真看他情况稍缓了才继续帮他包扎。 “啊!”吟儿则当时就大惊sè变转身旋走十几步远边走边喊“樊大夫何处!”话音未落停下来红着脸也和林阡先前犯了一模一样的错林阡听得这话差点笑呛了:“看来樊井是不得不来了。” 说笑几句林阡继续问吟儿战况吟儿说定西县都还如故谁都没敢轻举妄动然而陇西县却好像来了一支从陕西那边过来增援的金军“主帅名叫完颜纲据说很能打仗不知他与楚姑娘联手会否对陇西造成极大的压力?需不需要调兵给张鉴刘淼吴赟等人?” “暂且不必。”林阡蹙眉他知道楚风流和薛无情一个意思要抢金军交地的最后一块活路不同的是薛无情在阻止楚风流在开辟这个完颜纲的增援来得真是时候林阡有必要快速地击败薛无情去与楚风流正面对决。 林阡暗忖川蜀的第二拨增援七月下旬方调遣其中有个便是樊井但目前他们还不及到场。而陇陕一带最能派用场的骁将战力能令林阡放心对楚风流麾下高手们的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辜听弦…… “那小子最近可有闹出什么事来?”林阡问。 “……据说一直在思考。”吟儿一愣笑了笑猜出林阡问的是听弦。 “主公不好了!”却就在那时羽檄西来措手不及。 “何事慌张?”邪后将那人拦在一边似是预感到了什么。 “榆中危急!”听得县西有事林阡惊而站起邪后闻言立刻就走逐浪就在那儿守着啊! “金方增援的这位完颜纲原没有停在陇西而是绕道去了榆中。”林阡猜出个一二来没有拦林美材。 吟儿会意那审时度势的楚风流竟借着邪后失踪的契机去扰海将军的心吗…… 这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吟儿为海逐浪夫妇担心之时林阡则平添一丝对楚风流的佩服楚风流铤而走险这般搏杀别说他料不到连陈旭、田若凝等人也一样没看穿。 (:最近更新太快身体有点吃不消加有论要修改下周可能不更了放自己也放大家一个假下下周争取呈现出一个比较好状态的自己oo) 第1202章 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楚风流料定了林阡想封死交地也假意要对他奉陪到底二人决战眼看即将在陇西爆发谁想她竟铤而走险搁下他先打榆中?原来她梳理清楚了他的意图并不是为了顺着他而是要告诉他陇右这盘棋规则由不得你我大金朝说了算! 这一战楚风流与薛无情的任务不尽相同:薛无情帮金军与林阡连番激战抢活路楚风流能为金军做的则是把握大势谋胜局…… 便趁着林阡和薛无情胶着在县南三ri楚风流何其方便地对县西投入军兵—— 那支由完颜君随千挑万选调遣来助她镇压陇西宋匪的金军她没把一个兵一匹马一杆枪留在身边、全部下令跟着他们的主帅完颜纲走。尽管那时她对单行寨并不能游刃有余甚至好几次身陷险境但她偏偏采取了这种林阡等人无一预想到的剑走偏锋、放手搏杀……占满了先机赢尽了主动权纵是林阡一时半刻也必须被她牵着鼻子走难以再对交地实现那最后的封堵—— 楚风流给林阡设下了这样的处境:榆中必须救不救便失定。肖忆、海逐浪乃至不远处正和田若凝僵持的郝定将全部处在叶不寐、王冕之、完颜纲大军的正面打压下。“这种岌岌可危一旦出现定西陇西的交界又哪还算得‘交地’?”楚风流如是说。 为求一战成功、变数最低、风险最小完颜纲增兵之行动必须避开凤箫吟、陈旭、田若凝、海逐浪等人视野因此楚风流要求完颜纲“秘密出发、迂回向西”“行动之前。对麾下需只不提”。完颜纲应言慎之又慎卷甲倍道。极速前进走的都是不能取的道行的是不能行动的气候和时间增援大军出现在榆中城外争如神兵天将从天而降。 海逐浪等人太晚才发现这支从陕西来的金方援军一则意想不到二则突如其来三则他们一直与叶不寐大军缠斗疲累至极。 四则三ri之前。县西就传遍了有关邪后失踪的消息…… 一场大胜仗。事前就要铺垫到各个方面需要做到的岂止“谨慎”“绝密”?完颜纲这支不过是增援是奇兵叶不寐王冕之才是主力是关键楚风流最必须调动的是他们的积极xing最必须加强的是他们的胜算。战前。楚风流就亲自去了趟榆中对叶不寐指教说“想要海逐浪不行那便紊乱他的心。”将林美材之失踪大肆宣扬如此海逐浪自然不是叶不寐对手。 又说“至于肖忆就交给冕之你了。作为越野寨主最亲信的人你的武功与策谋都应当比肖忆强。”王冕之割下越野头颅后降金迄今两年先期跟随轩辕九烨。后来山东之战爆发轩辕九烨离开王冕之就一直在楚风流帐下效力听王妃这么讲王冕之斗志高涨。 叶不寐倒是也有主见问楚风流道:“榆中之战若开启会否被邻近的祁连九客、田若凝坐收渔利?”楚风流答:“不会。祁连九客北撤多ri即便洪瀚抒卷土重来也顶多刚重整旗鼓远不会比我军实力强;而田若凝有郝定与他互相牵制明显不会太碍事。叶将军放心一战。” 叶不寐比从前缜密得多紧接着对楚风流问出又一个顾虑:“但田若凝与郝定若然联手、该当如何?林阡此人恐怕会先外后内、试图与田若凝和解。苏慕梓虽然不可能与他化解但田若凝未必。” 楚风流笑而摇头:“田若凝不会肯。”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陈铸与她提及前几ri派出的死士刺杀辜听弦失败、逃出定西后向他覆命声称之所以失败是田若凝搅局陈铸告知她是因他认为这事蹊跷、对战事可能有帮助。确实有帮助田若凝和辜听弦绕过林阡私下见面楚风流怎可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田若凝正忙着对林阡挖墙脚又怎会去与郝定联手?”楚风流深知田若凝再怎样仁慈暂时都还受控于苏慕梓。 叶不寐听罢再无疑惑下定决心与海逐浪开战。 诱导出敌人的弱点、把握住己军的优势计算jing准筹谋充分。楚将军非但出谋无懈可击更加逐一扫清了麾下的顾忌……是以看对了也没错过半点战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刻不容缓趁林阡还未从黑山回归楚风流一面着完颜纲潜行一面教叶不寐备战。八月初五清晨持续了数ri的榆中之战又一次开启海逐浪等人还只道是和平常一样的拉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午后战势的陡然升温……直到王冕之的兵已经把肖忆围得水泄不通时宋军方知这一战金军的重心突然间就不在御风营而是转移到了榆中! 世间还有谁人有胆量抛下林阡有魄力省略薛无情? 楚风流在这样一个强敌面前宋军输得并不冤枉。 诚然肖忆却有超出楚风流意料的血xing他誓死捍卫榆中言出必行手下还有一批当年向清风练出来的兵马jing通叠阵更擅长他肖忆特别的铜墙铁壁阵……兵将同心协力死守着榆中南扬言绝不教掎角之势的海将军多cāo半份心。奈何对于王冕之最起先的那次突袭肖忆始料未及故最早就输了损失了好大一批人马其后只能处于劣势一点点地扳回来。 王冕之试图对肖忆劝降他与当年因苏慕然而变节的懦夫钱弋浅不同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拥有非常明确的规划一看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肖忆及其麾下就有理有据地劝他们弃暗投明:“肖忆你醒醒唯有朝廷才是明路!草莽匪类终像林阡苏慕梓洪瀚抒这样不过是互相内讧一盘散沙!”一语道尽。他当年降金也并非完全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对抗金失望觉得cháo流所趋。 “王冕之。你折了自己志向便罢又何必执意折他人志向!”肖忆大怒策马提刀“少废话了!看刀!” 王冕之堪堪举刀相抗仍不放弃劝降:“肖忆投降吧!听我的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 “去时务你老子肖忆我当年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如今断不会一个人投降!”肖忆怒不可遏。刀锋席卷而去。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当年团结一致的越派人马会破败凋零到这个地步……算了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大敌当前他只能坚守着一个信念。哪怕逆着历史cháo流只为着当年兄弟情义和天地正气——无论多少煎熬……莫让自己后悔! 越派人物中王冕之与他的战力相近是以双刀相击之际漫天火星溅落战斗之激烈程度不亚于洪瀚抒与林阡加之两人对对方都怒其不争战局时时有岩浆喷发之感。 王冕之见劝他不得三十招后。终露出苦涩一笑再不相持冷漠嘲讽:“冥顽不可理喻。肖忆口口声声当年情谊然而你的刀有钱弋浅的血我的刀。亦有越寨主的血……他们都走了都不在了而你也已不复当年还说什么为他们而战?”毒辣至此肖忆被戳中痛处面sè一下变得煞白冷不防被王冕之刺中一刀半个身躯鲜血淋漓。 “肖忆你这些年荒唐透顶不必苟活于世哥哥送你一程!”王冕之越说越看出肖忆招式减缓俨然已是万念俱灰冷笑一声最后一招挥刀劈砍直接对准了他的头颅。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投shè给肖忆一长串有关于这些年的记忆荒唐透顶……?哪里荒唐?从游仗剑没有说出但是眼神示出的“归降林阡”开始到与向清风合战轩辕九烨到与郭子建共同管治定西到与海逐浪一起站稳榆中和谁都心有灵犀。那些就是与钱弋浅与王冕之等人的当年情谊。于肖忆而言越野山寨本质没变只是换了个抗金联盟的标识而已。 心如死灰的肖忆倏然眼中透出一丝希望的光来与此同时手中的刀芒复现带着双倍的速力猛然撞向王冕之的胸膛訇然声中后发先至只见肖忆噙泪固执:“没有走!他们都还在!我现在跟着的盟王和寨主年少时一模一样!” 王冕之不及回应涌喉咙的血已经堵住自己想说的话只能瞪大这一双眼看着与肖忆头颅还差毫厘的刀。 “下去见到寨主告诉他肖忆唯独不负他的是从未忘记自己是‘匪’——如果你还有脸的话。”肖忆叹了口气将刀从王冕之尸体里抽出来王冕之稍有僵硬的身体顿然从马背落了下去。 “杀!”肖忆一声大吼榆中城将士们士气更足金兵见主将猝死俱是大惊急忙再由副将来战。肖忆适才调用内气过猛实则也是筋疲力尽不知怎的眼角好像有泪却跟次杀完钱弋浅的苍凉感伤不同多了一丝慨然和问心无愧:为了年少时的那些兄弟不得不杀了如今的他们。 是ri傍晚在闻知王冕之不幸败亡之际楚风流难免叹息大金少了一位战将又道如果王冕之的实力能有田若凝那么强倒也不至于败在善于硬拼的肖忆的手了。 “可惜田若凝与王冕之不同即使也觉得林匪不是明主却绝对不会像王冕之那般降我。”楚风流闻讯之际榆中南形势稍缓可惜仍不利于宋匪:王冕之虽死肖忆却也伤重退场金军仍处风不过宋匪的斗志难以小觑—— “肖忆的麾下放话出来次大战钱弋浅死琴瑟琵琶也死其二今次大战王冕之死琴瑟琵琶另二位也该葬在榆中了。”信使如实禀报。 罗洌闻言大怒:“好猖狂的宋匪!” “那一路平局也就罢了另一路海逐浪败在叶不寐手便好。”楚风流笑。战争又岂是靠逞嘴皮子的。 对王冕之肖忆战报接踵而至的正是海逐浪危急的情势消息几乎同时传到楚风流和林阡的耳边。 据称虽然邪后失踪确实扰心海逐浪到不至于失去素ri水准亏得林阡对吟儿说“不必隐瞒逐浪”否则若吟儿刻意隐瞒正好碰楚风流的添油加醋则海逐浪就很可能关心则乱输给叶不寐了。 早在黔西时期就互为对手的海叶二人掩月刀与第一棍从来都是你赶我追、互不相让今次亦然海逐浪虽无法分身去救肖忆战场把叶不寐抗住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海逐浪与叶不寐才勉强战平就有完颜纲率军大肆扑来金方两股兵流猝然合一逐浪难免捉襟见肘于是便出现了战报中的那一幕——“榆中危急”任海逐浪再彪悍再勇猛也无力再多对付一个完颜纲此情此境榆中全局兵荒马乱一如楚风流分析的那般没有郝定能来救没有洪瀚抒能来搅局更没有田若凝来渔翁得利。 是以这一ri夜幕降临之际榆中形势基本已定。林阡刚打完薛无情回来惊闻消息邪后去得再快都俨然不可能救海逐浪。而战报一去一回的间隙完颜纲恐怕早已克下了榆中。 当楚风流出其不意增兵县西、瞬即对榆中呈歼灭之势宋军遭遇空前危机肖忆重伤逐浪战败离得最近的郝定与田若凝互相牵制远一些诸如林阡袁若等人都鞭长莫及。 乍看之下林阡即使增援得当也只需考虑怎样夺回失地而非挽回败局了。 然则形势偏在那时给了楚风流当头一棒也教林阡大吃一惊……榆中盟军出现了一个他们明明可以想到的救世主。 可以想到却偏忽略。 第1203章 为战而生,为何而战 救世主恰是那个林阡本就想给楚风流安排的对手然而时间地点事件都和林阡的构想不同。林阡完全没料到他会及时返场更还救局…… 楚风流也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出现在她平复叶不寐心情的话里的人明明一直显示着却偏被她一语带过忽略了。那个人是她推敲出田若凝不可能入局的论据可是那个人她为何漫不经心忘记考虑—— 辜听弦!林阡不是还没来得及收服他吗?他不是正徘徊在林阡和田若凝之间摇摆不定吗?他战力再强也吸引不了楚风流重视因为他虽然未必被田若凝招降心思也绝对不可能在金宋之战…… 别说楚风流无法理解林阡自己都大吃一惊。 虽然在得知辜听弦没有立即答应田若凝、而是说要考虑几天的时候林阡没笑但心里很欣慰欣慰听弦终于肯三思而后行了。这对于辜听弦来说真是个不小的进步。 林阡真是没想到进步会比想象中还要大。连林阡都捉不住他心思楚风流田若凝当然全都想岔了。 正是这八月初五的午后田若凝在与郝定两军对垒的间隙抽身与辜听弦见面并进行了一次长谈。 “听弦可考虑好了?”说实话他在看到辜听弦面容里的八分笃定和两分惭愧时心中一颤不必辜听弦回答他已经猜到答案原来这几天他田若凝本不该稳cāo胜券。 听弦注视着他。眼神极尽诚恳语气不卑不亢:“对不起田将军。” “也罢凡事不可勉强。我只想知道。你不愿随我的原因。”田若凝关问之时大惑不解。 “因为每次看到田将军我都会想起林阡即便田将军任何方面都是好的我也会想起林阡的种种不好然后脑子里都被林阡和各位将军的回忆塞满了容不下其余。”辜听弦说。半是苦涩半是想念“虽然从前不见容于盟军现在想想也不算什么。那时候的烦和最近的乱不一样……我很怀念那些时候不想再遇任何变迁。” 还用辜听弦继续说吗因为一个情因为听弦的心牢牢系在盟军那里。现在的尴尬处境竟让他意识到了过去其实没那么坏…… “所以。我想过了纵然我对田将军心服口服或许归顺后也死心塌地可是归顺后只怕毫无建树——我不忍心与师父与盟军为敌。如此跟随田将军也是逆心、无用……” “但今时今ri林阡已经将你遗弃。你又何苦念他已无回头之路……”田若凝一直尊重听弦的决定。听时不曾开口听罢苦叹一声。 “他的为人我清楚的。即使是任我自生自灭也是他认为应得的惩罚不是那种真的毫无理由弃如敝履。”辜听弦信心满满“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让师父重新发现我的价值继而回心转意、承认是他错了——我不用走回头路我在等他追来。” “听弦。”田若凝爱怜一笑“永远是这样的自信。”这样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竟还希冀林阡向他认错。 “田将军其实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辜听弦回过神来正sè道“不管林阡怎么想我都不应忘了自己的理想、和麾下的志向。就像那夜田将军对我说的:麾下们的路才是最要紧。这句话点醒了我。” 田若凝听他说到重点面sè一凝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不错我是跟随过田将军打赢过那场黔西之战后来林阡也确实折了我的志向可是……我一开始的志向确实是黔西之战吗?只不过黔西之战以前我还是一个被哥哥庇护的少爷而已我没有志向。”辜听弦苦笑回忆“林阡折了我的志向可也是把我的志向折回去了是抗金是公私分明是父亲和哥哥曾经想做却没完成的那才是家将们矢志追随的。林阡他教会了我很多可惜很多东西都是离开他之后我才悟出来。” “当失去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时你总是记得最清楚。”田若凝感慨之余几近忘记对他的劝降缓得一缓蓦然醒悟记起来意“听弦‘抗金’‘公私分明’这些并非只有盟军才有……” “田将军觉得苏军有吗?”辜听弦反问。 “目前不能有但……”田若凝一愣如实回答。 “不是‘从不曾有’。”辜听弦摇头“也许田将军那个时代还有但听弦从不曾看到。黔西开始便是内战。” 田若凝一时语塞。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时至今ri田将军还跟着苏慕梓。犹记得黔西之战田将军与我说过‘官军的核心是朝廷义军的核心却只是一个人’田将军心怀天下是以宁可除去林阡一人、赢得天下太平那时候听弦也觉得田将军是对的……然而今时不同往ri苏军叛离南宋核心再不是宋廷除去林阡比覆灭苏军更难苏军为的也只是私仇而不是正义。”辜听弦问。 “除去林阡看似艰难实则义军仍是一盘散沙他们不该代表百姓抗金只会把国仇家恨搅得更乱。”田若凝摇头“若有志向报国就该以我军为正统、正义从定西为始推翻林阡、回到川蜀、澄清短刀谷。” “田将军确定宋廷还会接纳苏慕梓?”辜听弦问言下之意苏慕梓如何代表南宋代表正义? “没有盟军翻云覆雨苏军仍会恢复声名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田若凝斩钉截铁。 “翻覆什么?何必自欺。”辜听弦笑而摇头“陇右局势一目了然。盟军都是为了抗金反而苏军做的却是在一味拖后腿志向再高。策划再好都是空想。” 话不投机田若凝一时沉默为何他竟没有语句反驳? “真要是为了公仇的话既然金军大敌当前那就该找金军战斗去而不是互相消耗。”辜听弦说“田将军。不如暂且与盟军握手言和吧就像两年前为了阳yin河的百姓——根本早在两年以前田将军就有了退隐之意田将军心里也不愿见到苏军搅局。所以田将军今天说的话都是违心的田将军根本不支持这个‘以定西为始推翻林阡回归川蜀正统正义’的说辞。这些只不过是苏慕梓的天真想法。”辜听弦越说越发现自己剖析得对田若凝来挖墙脚也根本不是他的本心! “听弦。反倒成了你在游说我吗。”田若凝苦笑一声无力再辩“然而很多事情都根本不会随着本心控制;很多地方。也不是你想去就去、想离开就能离开。” “田将军我知道你有隐衷……”辜听弦得寸进尺还想再说。田若凝举手示意将他打断。 他们都希望互相说服也明明早就知道。彼此可能说不服。辜听弦根本背负着辜听桐的罪。田若凝则承担着顾震未尽的事业—— 今次坚定辜听弦心智的人不是那个遗弃他的林阡而是抗金联盟的导向是公私分明的立场是外敌当前不该轻易背叛的信念诚然这些全都是林阡提出并坚持的辜听桐的死正是因为抛弃了这一点辜家的家臣们最后的出路原来也在这里。 而顾震宁可后世唾骂也要辅佐的苏氏后人顾震在世时田若凝还可以动辄退居二线遵循本心顾震不在了田若凝就必须是中流砥柱在风口浪尖!人世间有几个人又是时刻能循本心不作修改的那属于旧主的鞠躬尽瘁和呕心沥血田若凝愿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继承。 谁能撼动谁的执念? 田若凝起身送辜听弦走在辜听弦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苏慕梓的手下便已经给辜听弦备好了剧毒因为苏慕梓说过如果辜听弦不归顺那就要他死。田若凝一念之仁将毒换了但昧着良心仍给他下了并不那么致命的另一种药。不致命只期待能废去他的武功几个时辰后便会发作。从此战乱中再没有他辜听弦。 目送辜听弦渐行渐远……听弦其实我说的话并不完全违心如今的林匪看似正确却不适合为我大宋百姓的出路这句话我一直是坚持的只是没有出现比他更好的选择而已因此两年前我才不战言和。天定的朝中无人草莽反而出现了核心凝聚力……两年后的现在形势依然如故可惜物是人非。两年前和两年后苏军唯一的区别也是最大的区别他们少了一个顾震。 田若凝长叹一声。适才他一边听辜听弦述说理想一边心折于那句“被折了志向”是的他的志向也折了所幸辜听弦没有犯下和他当年害死父亲一样的大错确实和义军的关系是可以挽回的;还有另一句话他适才听了也动容过辜听弦说苏军抗金我没见过也许田将军那个时代有。有那个时代的顾震将军还有。正是因为他的存在田若凝觉得官军义军没什么分别! 可是为什么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丝牵扯的痛楚。真的没有分别吗。官军与义军早说不清谁对谁不起但毋庸置疑的是田若凝的观念早已和二十年前的自己分道苏军的导向也甚至已经和六七年前不同如果说黔西之战杀林阡还是因为看透了义军的腐朽、说要为了天下苍生除去这祸根那么如今这与林阡的私仇真的还是为了维护正义造福百姓吗?当你田若凝自己都说大势所趋没有比林阡更好的选择……连辜听弦都能看见你心中不支持苏慕梓这些说辞你也反驳不了辜听弦适才说的公私分明——你田若凝根本只是为了顾震而已。 是只是为了顾震。士为知己者死。 他知道苏慕梓与林阡是不共戴天苏慕梓必然宁死不从他但也不可能龟缩一世何况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林阡不一定想杀苏军余党但林阡身边的人必会侵犯在各种因素主动被动的推动下林苏之间绝对会撞在一起一旦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林阡再仁慈也不会放过苏军。这般情境下下如果连他田若凝都退缩那就是真的强弱悬殊。 田若凝不忍看到顾震用心维持的事业崩坏顾震用命维护的人们死难。他不想苏慕梓跪在他面前说的顾震苏慕岩死于林阡之手的噩耗换了些名接二连三地再度出现。所谓私仇不过自保而已。苏慕梓的想法尽管连辜听弦都觉得天真但那是苏家军唯一的活路。因为顾震将军在山东捐躯田若凝清楚苏慕梓的处境比楚风流危险万倍不放手一搏就死路一条。 所以“抗金。公私分明。我还不如听弦啊……”几里之外鼓角争鸣少年义士投身革命。听弦要证明他的实力、要实现他的理想、要带家臣走最对的路所以听弦愿与海逐浪共守榆中、抵抗金军;而惊回现实田若凝必须往东面去压制骁勇的郝定等人。想借以打动辜听弦的自己却没有做到。 视线里听弦渐行渐远其实是自己渐行渐远了。 辜听弦的想通和顿悟在一方面来讲也是拜田若凝所赐。纠结了很多天没有答案重压之下得出对的结论然后立即付诸行动。这样的事辜听弦的师父林阡曾经也做过比如说面对辛弃疾的时候。一切只关乎“为战而生为谁而战”。最像的人才最有摩擦却最容易相互理解。 第1204章 师父原是纸老虎 辜听弦说服自己不投苏军的理由、推动他走了金宋之间的战场所以竟是田若凝或者说苏慕梓造成了楚风流的意外…… 听弦的及时驰赴与高强战力对完颜纲而言真可谓不速之客来者不善。适逢海逐浪叶不寐两败俱伤辜听弦的到来给濒危的联盟注入了一剂强大活力哪怕他带来的只是几百人马偏帮着榆中军争得了喘息之机。 战刀出鞘宛然龙吟下翻飞左斩右劈辜听弦冲入局内一马当先金军阵型大乱立竿见影当此时听弦所用的刀法千钧之重、千军之威坚定地继承了他的师父毫无遮掩——有什么好遮掩战斗时最好的刀法就是师父的饮恨双刀! 左手强揽“泽国江山”右手轻巧化“入战图”攻之刀挥霍“九万里”势守之刀偕行“风鹏正举”辜听弦双刀在手协调之至、刀象中既有磅礴亦能浪漫连那位极善用兵的完颜纲也武斗不过、金军下自他到场便连败七阵。完颜纲由衷赞叹这辜听弦锐不可当骁将是也! 遥望天边这ri的夕阳明显有些湿濛。 战报频传胜败堆迭楚风流听说辜听弦坚定地拒绝了田若凝头也不回不禁大叹千虑一失为时已晚追悔莫及:“对人心之控扼吾不如天骄大人。”若然轩辕九烨还在生怎会使她的搏杀之计中途受挫。 不错只是“受挫”不是“破灭”还有机会平定榆中!当听闻完颜纲因为武功不敌就攻势趋缓楚风流喝斥说:“岂能因辜听弦这种散兵游勇难倒!?告诉完颜纲在林阡增兵到达之前他需全力助叶不寐攻破榆中我等只是他的后盾不会再有援兵也不需要有!” 是的辜听弦只有几百人而已。数量根本没法和完颜纲匹敌但他的战力却是完颜纲等人望尘莫及……罗洌听着战报登时觉得棘手:“王妃。辜听弦是林阡帐下数一数二。” “林阡怎么打主公完颜纲就怎么打辜听弦。”楚风流如是指教——照搬林阡对薛无情的打法攻其要害、扼其咽喉切中肯綮。“海逐浪之所以还有口气是因依恃辜听弦的战力一旦拆裂无力回天。”此情此境等同于林阡打薛无情。因此只需分清主次择强而攻“多派些人马包围、死死吃住辜听弦便是宁滥勿缺。” 夜幕降临邪后增兵尚未到达县西辜听弦虽缓解了身后海逐浪的危机却不幸陷自身于危难—— 原是那位完颜纲避其锋芒。见正面搏杀拼不过他。便不以武力只凭计谋先将他和一部分辜家兵马引进一隅残阵忽而外围金军合形成了新阵将他们层层包封。辜家兵马先还是趁胜追击后来则被迫随着这股兵流辗转、最终沦落到一个不知何处的境地恰逢昼夜交替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辜军才意识到早就与其余宋军隔绝多时而完颜纲的主力大军则在这里守候已久。意图采取多人围攻战术合击。 这一刻楚风流的指令还在途中完颜纲和她策谋达到惊人一致。是的。先前的攻势趋缓只不过迷惑辜听弦而已。由此可见这位陕西军统帅不辱其名。 火把燃起山谷微明果然离主战场已有一段距离了辜听弦暗叹中了完颜纲的计海逐浪等人应该和听弦一样初始不曾注意后来发现已晚也罢海将军他们自顾不暇! “只需针对xing将辜听弦击破则海逐浪一旦失去辜听弦的音讯必然慌乱、榆中城将会再陷绝境;而辜家兵马被金军针对xing地围在此地核心一时三刻根本别想找到出路。当内外音讯渺茫岂止联络被切断?战力也立马被分离、且各自都被削减到一半以下!如此林阡的增援再快也来不及。 “哼!完颜纲只要你被我拖在这里凭叶不寐一个也奈何不得海将军!”换别人也许还会心灰意冷但辜听弦怎可能认输刀锋经行之处金军无人不退。 “拖住我?只怕你等撑不了片刻。”完颜纲冷笑一声发号施令金军即刻攻势更猛不消半刻便把辜家兵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当然不可以被辜听弦拖在这里必须在林阡增援赶到前帮叶不寐攻占榆中。 奈何在辜听弦带领之下的辜家军个个勇猛无匹以一敌百老臣小辈各显神通全都与少主并肩作战。一时半刻完颜纲还真就离不开了。 鏖战片刻金阵终于被辜家军冲出一个缺口听弦正要让后面的老臣先行斜路里却蓦地又有一杆枪冲出来听弦反手一刀将其挑开不停断护送老臣。“少主?”老臣看到辜听弦手有血吓得脸sè大变。“没事!我殿后!走!”辜听弦英勇无畏果真是小辈里出类拔萃边护送家臣边与金军高手们交击无论围攻或单打独斗没有一战不是他辜听弦胜金军缺口越来越大逐渐开始阵不成阵这才费了一刻时间。 “不容他们走!”完颜纲令旗一挥阵型再变金军人多势众将辜家军又一次团团围住。空气一滞能量剧变即使不懂阵法的人也预感到这种阵法比刚刚那种还强百倍而辜家军战力再强适才也已为了冲阵耗了大半!原来是这样?中了完颜纲的计!他真正的杀招等在这里yu擒故纵?!辜家军霎时危如累卵也不知害了他们的斗志此刻还该不该有…… 祸不单行的是向来jing力旺盛的辜听弦竟在这一刻忽然捂住胸口、面露不适之sè明明不曾受伤流血…… “少主怎么了?!”林阡安插在辜听弦身边的内线大惊慌忙将他一把扶住。 “我……没事……”辜听弦忍着心口剧痛缓得一缓继续卖力杀敌然而没有杀退几个竟直接瘫坐在地。军医急忙前。“少主如何?”“……似是中毒!”“难道是……田若凝?”与辜听弦一同前去见田若凝的老臣们恍然大悟听弦咬牙站稳。吃力提刀冷汗直冒:“不不会是他……要是。也是苏慕梓!”醍醐灌顶只怕果然是苏军贻误大局! “众将听令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要将这些敌人都剿灭王妃她才可以脱险!”完颜纲知道楚风流冒着生命危险在放手一搏如果输了。他们就是林阡杀死楚风流的帮凶。 “辜听弦不行了!杀了他们榆中城唾手可得!”听得完颜纲的激励金军士气更盛意yu趁辜听弦战力稍弱、将辜家军尽数剿灭在这里继而挥军榆中襄助叶不寐! “可有解毒之法?”藐视这不安的世界忽略那喧嚣的敌寇辜听弦尽力平复心情站稳后询问军医如何解毒。不刻却觉手脚愈加发软、筋脉不听使唤……火浇油。迫在眉睫海和榆中军民就在辜家军身侧肩头。这一战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只许胜不许败。 “这种毒是为了废除武功少主宜离开战场、找个僻静处尽快运功驱毒。或还有转圜。”军医回答。 “怎还可以找个僻静处!我退下去你等该当如何?!”辜听弦大怒岂可能退。 “我等愿作少主之盾!” 毫不犹豫异口同声。辜家老臣。辜听弦心中大震。他忽然觉得林阡说的没错有些人。有太多人真的是没有原因、全心全意地在为着自己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给予回报……心念一动“如果不运功驱毒也不会有xing命危险是吗?” “是。只是可能会相当折磨不及时驱毒战后武功也必然流失……”军医面露难sè。 “好!那就一边打一边任这武功流失好了!”辜听弦提刀站起身来爽朗而笑“这点小困境何愁过不去!我与你们一起死守这里绝不教他们得逞!” “少主……”“万万不可!”在老臣们的七嘴八舌劝阻下辜听弦一句不听、半刀未停地依旧冲驰在最前线如他倔强林阡都制不了何况别人。在这种孤军奋战、伤势严重的绝境里辜听弦足足与完颜纲搏杀了半个时辰之久真的是无视了那剧毒的折磨一边奋力拼斗一边任凭内气流散大汗淋漓痛快清啸只觉越死战越是酣畅!所谓痛苦都流失在刀法里不堪一击何足道哉!完颜纲无法理解对手非人的战斗力眼看他身体越虚弱刀法还越强完颜纲难掩惊疑和敬佩。 而一干老臣在劝阻辜听弦的同时明知听弦不可能听、便各尽其力为他揽下等闲金兵刀枪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却遮不住他们从始至终的关切。 “少主您且放心退下这里交给我们!”“我们可以等援军再撑片刻盟王的援军便到了……”他们仍想劝辜听弦暂时休息由他们抵住。他们不是说说而已真的已经分配人手、来帮他战完颜纲。他们对他保证他不在的战场他们也能撑住、等援军到达。 “听着我们是来战斗的不是来等援军的!林阡他打过那么多的败仗有哪一战是倚仗别人来救还不是一口气打到底要么反败为胜要么决一死战?!我们辜家军也是一样不比他差清白是靠自己洗摊子也要自己收拾!”辜听弦大喝一声再度冲前争锋不是撑到援军到达是打到反败为胜为止那才会损失最少的人那这个战场就必须有他!这般危险的境地兵不退将如何退! “少胡说八道!师父何时打过‘那么多’的败仗了!”却听一声娇喝出现在不远处的兵流中战旗一开一阖火光忽明忽灭辜听弦分明看到了这声音的主人:“思雨……” 思雨思雨怎么会来。 林阡如果调遣增援不是该调最近的比如郝定的人吗怎么越过郝定把思雨送来了难道说这是林阡闻讯后的某种暗示……思雨是听弦最重要的人。 辜听弦大喜过望不是梦境这是真的她带同一部分兵马冲破险阻朝这里越来越近马还未停已然跃下一手继续持刀砍杀一手迫不及待与他挽住:“听弦师父说多亏你誓死奋击才使海将军等到了邪后的援军化险为夷!” “邪后来了?榆中已经保住?!”听弦一愣后知后觉思雨话中太多的情愫师父他竟然……称赞他了?!而完颜纲就在近前闻言面sè一变是什么让他沉浸此战而忘记了对不远处榆中局势的监控是眼前这个高强的不服输的对手啊! “是就是刚刚的事!可惜你们却被困死在这里师父他们刚到外围破阵我放心不下便先进来寻你。”思雨脸一红“大概是心有灵犀竟好像知道你在这个位置。” “众将莫慌此阵厉害纵是林阡亲自也别指望破阵!何况他被主公折耗战力不会太强!”完颜纲此言非虚即便林阡到场陕西军也毫无示弱。 当此刻阵法中所有出口都被封死外围的援兵确实很难攻入孙思雨现在的突破重围其实也只是抢着陷进来而已。纵然如此都甘之如饴看着思雨脸的红晕听弦忽然心生一种得妻若此夫复何求的感动明明这些一直存在他却一直没发现故而不曾珍惜…… 他是个多幸福的人啊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家都对他这么关怀这么宽容。 “思雨你来了所以师父他已然转圜了……”刀光剑影此起彼伏他忽然不想再管再问想到林阡已经转圜难免有些得意。 “什么转圜啊。师父他就怕你回不来还说如果你不肯回来还非得靠我才能拖回来。”思雨很直接地笑着说刀法与他相得益彰。 “……就怕我回不来……?”辜听弦一怔那时金军威胁渐弱明显受外围的林阡大军牵制。 原来师娘说的都是对的……辜听弦的心一热所以师父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占劣势的因为他明摆着觉得我辜听弦没错!辜听弦忽然觉得好解气啊师父他根本不像表面那样处于风!按思雨的话说师父就怕我辜听弦不回来了、所以把思雨当成一个求和的筹码师父他原来那么弱! 只是这略一放松辜听弦忽觉胸口又堵、眼前一黑、倒在地。 醒来之时金军比适才更少更萧条外围宋军也陆陆续续地进了来敌寡我众才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辜听弦躺在孙思雨怀里军医正在给他诊治。“哈哈师父他真是sè厉内荏。”辜听弦笑了笑有气无力神智却清楚。 “你不也是?口硬心软!”思雨微笑握紧了他的手。林阡安插的军医起身与另一个内线相视而笑。这些ri子辜听弦的进步他们谁都看在眼中了。 第1205章 盟主天生狗屎运 外围破阵之战郝定派遣的兵马直打到翌ri黎明才结束金阵之厉害可见一斑完颜纲无愧楚风流重托。 然而恶战罢完颜纲终还是不敌败溃加之先前叶不寐西撤、王冕之战死榆中宋军虽千疮百孔楚风流策谋却功亏一篑——这场针对榆中的放手一搏楚风流只缓了县南形势却未曾根治天不遂人愿更还在县西遭遇大败……是以接下来金军的战斗势必更难。 挫败她的功臣辜听弦终被孙思雨等辜家军从围困里抬了出来林阡亲自参与了这场增援、也一直就在外等着辜听弦然而看到孙思雨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全然是惊诧之意尚未来得及问思雨为什么你在这里转头就看到辜听弦半昏半醒听军医说他是中毒武功被害因此毫不犹豫往他身体里输气。 “他的武功会否就此失去?”林阡边行边问军医把辜听弦的手放回担架去。 “苏军下的毒分量不轻所幸少夫人及时赶到故而少主从发作到运功驱毒没流失过多战力。假以时ri还是有机会恢复的。”军医答。 “那就好。”林阡看着孙思雨幸福的背影实在不忍苛责什么也知道凭她本事绝对不可能有胆子擅作主张。 回到军帐罪魁祸首刚睡醒。除了她凤箫吟还有谁会借自己的名义发号施令。 “昨夜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告知了思雨?”林阡极其严肃地问。 “嗯你说听弦可能会把他自己陷于险境……”吟儿吐了吐舌头。 “自作主张多此一举。”他本来没想调遣思雨“万一思雨沿途出什么差池。你如何担待得起?” “那种情景真要她坐着也坐不稳。哪怕违令。都要和听弦死活在一起的。”吟儿一向有理情场的仗要和战场同期打。 “除了调遣思雨可还把我的想法也一股脑儿告诉她了?”他猜到她可能藏不住话。 “……是啊我早就觉得不必隐瞒啦一五一十都详细告诉她了。”吟儿笑着自以为是。 “一五一十……”他……无语…… “现下可好了?皆大欢喜!”吟儿眉开眼笑拊掌庆贺。 “皆大欢喜?你等着辜听弦继续趾高气昂他就这么被你惯着、永远学不会谦逊了!”林阡难掩气恼。 “啊?只是把思雨调过去英雄救美而已说了几句真相有这么严重吗?”吟儿一呆。 真有这么严重。 这天听弦清醒之后林阡吟儿去看望他。逆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哼我还以为师父你只喜欢人打胜仗。”语气还是那么傲慢一点改变都没有。 “虽败犹荣也可以。”林阡语气也冰冰冷冷的生硬回应了辜听弦一句。把吟儿和思雨两个都听得面面相觑。 “我这次虽然人是回来了不代表愿意背回的黑锅——我辜听弦没错所以死也不会认。”这小子仍然拧到家了一句低声下气都不会反倒扬着下巴好像在等林阡认错一样吟儿大窘心道盟王可算遇了一个克星。 “回来就好大局为重。”林阡咳了一声仍是师长威严。当然不可能低头辜听弦他配么“希望你以后无需我鞭策也能这么记得。” 扔了一句“好好休息思雨。留下陪他”,林阡就立刻把吟儿给拉出去了。 “唉果然还是没有认错。”吟儿想难道真是因为我把思雨派过去的缘故? “虽没认错却已改错。我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一半。”林阡如是说。 “盟王自我感觉良好嘛!”吟儿噗哧一笑赶紧损他也忘了刚刚还在自我归咎。 “还笑!都怪你这丫头不仅用思雨给出转圜更说什么我怕他回不来。”他生气地瞪着她“原想他悟出了跑回来、自然而然脾气收敛你硬要拉他一把、示我的弱他现在小人得志只以为我低头求和ri后更加要得意忘形。” “唔……我错了。”吟儿不好意思地揪住衣角低着头乖乖挨训“可我我就怕再不拉他一把他就跑啦你当年去刺杀辛弃疾的时候身边不还有我和云烟姐姐吗我就想让他看到他的红颜知己立场一下子就绝不动摇了。” 她比辜听弦好不到哪去辜听弦死不认错她呢可以乖乖认错但会说出一大堆理由然后把人说得好像怪她才是错的。 “唉算了算了!”他哭笑不得哪忍心再指责她“其实思雨的调遣也是对的虽说她和后续兵马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间隔但若不是她不顾一切冲进去救听弦听弦很可能就因这半个时辰的耽误武功尽失。” “当真?!所以说就是嘛!我的调遣还是对的!”吟儿一下就抬起头来一副翻身当家做主的表情。 她这种人天生狗屎运总是一边惹祸一边立功所以当年她对厉风行胡扯的那句话是对的什么盟主都是撑着伞坐等捷报的…… 他自动忽略她这种小人得志:“经此一战我对听弦的信仰是彻底放心了先前对他溺爱太多使得他即使长大了即使在战场也改不掉自以为是少爷作风难得一次我狠下心肠心想只要他有良心、丢出去溜一圈只要能进步能坚定就是自我证明ri后我不罩着他他也能赢得爱戴。” “确实有点改变了他开始认清他是少主了会慢慢成熟起来的。”吟儿知道林阡对辜听弦大乱大治了一次这次自证之后怀疑他的人一下子会少很多——yu擒故纵你们不是怀疑他跟田若凝勾结吗就让他去和田若凝接触一次但离那么近都没被田若凝收服。反而坚定地倒向了林阡——榆中危机更加是天赐的机缘危难关头更考验一个人的真心。 “然而对他的前景。我还是持三分保留——唉脾气还是没调教好。”林阡摇头叹气自顾自地说负手走出了好几步开外。 “不就是没有低头认错吗盟王其实还是纠结着这个。”吟儿窃笑。 “嘀咕什么呢?”林阡一愣转头看她眉又蹙紧。 “啊没嘀咕什么我是说将来你对小牛犊它们。可别像对听弦这么凶啊。”吟儿赶紧前去抱住他胳膊。谄媚。长吁一声:唉林阡辜听弦这对令人头疼的师徒问题在楚风流将军的帮助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盟王下一战咱们去哪?”吟儿知道县西局势才激又稳楚风流白费了完颜君随给她的增援说实话林阡还是多亏了听弦。听弦对战局造成的虽不是颠覆xing的影响却把榆中撑到了最后一刻援军到达。援军是郝定的部分兵马和林阡邪后的战力——在林阡邪后等人离开御风营之后郭傲何勐程凌霄和洛轻衣驻守县南楚风流原指望完颜纲拖缠林阡、趁此机会与薛无情联手在彼处抢占风。昨夜也确实已经付诸行动然而完颜纲速败经此变故楚风流恐怕还没开抢就又没下了。是以辜听弦争得的时机在整个大局里都举足轻重! 理所当然地林阡不可能在县西逗留最重要的战场仍是县南不该受到榆中插曲的干扰。“回御风营继续与薛无情、楚风流战——他们昨夜趁我们不在北逆转了一战。”吟儿一愣才知楚风流到底还是得到了些甜头。林阡对她淡然一笑胜券在握语气却颇为狠辣:“吃到的甜头我会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经过县西这一败楚风流颠覆交地的心愿才展开又落空金军虽捞了一个大便宜却只是收之桑榆接下来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和林阡在御风营续战了。 “我们去御风营那么邪后和海将军一起在榆中?思雨和听弦一起回白碌?”吟儿饶有兴致地问。 “要不要把瞿蓉调到石峡湾陪沈钊?”他听出这人又在无聊配对没好气地回答。 “呃……” 八月旬御风营盟军在林阡、洛轻衣、程凌霄的率领下与南面高崖、龙泉、黑山等地薛无情术虎高琪大军续起那段被县西插曲打断的决战;而何勐、郭傲、杨妙真等人则联手拒北面天池峡、岘坪等地的苏军sāo扰。 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战何勐才把先前打包票一战拿下的史秋鹜绑来难怪史秋鹜身为副将还能位列越派排榜、更加受到那苏慕梓的重用。 听闻他是越派人物章邈的副将众将都觉得梁不正下梁歪因章邈强抢沈钊的妻子而对其深恶痛绝不过吟儿知道偏见害人红樱先前告诉过自己这位史将军是难得的一个大好人。 那时林阡赴战还未归来吟儿代他处置俘虏何勐说这史秋鹜满口都是辱骂盟军之言不必想着将他招降了、肯定吃个闭门羹。果然他被押到吟儿面前来也不肯屈膝更当着吟儿和杨妙真的面啐了一口:“林匪!不必白费心机!忠臣不忠二人!” “忠臣不忠二人又何以忠了越野又忠苏慕梓岂不知越苏二人貌合神离?”吟儿问。 “我更知寨主与林匪势不两立!”史秋鹜冷笑一声绝不屈从。 “势不两立?嘉泰年林阡安排单行寨入陇右不正是为了缓解你越野山寨危急?你扪心自问他的到来是否将金军全然吸引到他的身侧而为越野山寨争得了一线生机?又是谁人眼看着单行寨如ri中天予以分裂害林阡先失吕之阳后失单行最终苏慕然更将我强掳!?胆敢禁锢盟主原本一体的抗金联盟当然会一拆为二、如果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势不两立!”吟儿越说越理直气壮“整件事来龙去脉谁都清楚越野寨主正是被苏家人蛊惑才一步步与当年的他偏离他越野。早就已经蜕变沦为了大jiān大恶!林阡不是凶手。苏慕梓才逼死了越野!” “住口!你这女人、休得侮辱寨主!休得胡言乱语!”史秋鹜亦难忍愤慨情绪激动几乎要与她冲撞。 “史秋鹜何必自欺欺人两年前的大是大非你不会一点都没看见!”吟儿掩腹让开一步语气仍然不改攻势。 “是我看见了我看着寨主做错了分毫林阡就把他逼绝路我看着寨主已众叛亲离林阡还不肯将他放过!我恨我们的越野山寨接二连三被林阡瓦解……”史秋鹜泪流满面说到这里终于哽咽。 “史将军。其实你最恨的。是肖忆不顾袍泽之谊是于樵陈玘临危叛离是穆子滕夺了兄弟之妻就因为这些人违背了结拜时的手足情你誓死也不会和他们找一样的归宿。”吟儿早已看穿他真正的在意。喝道“你却不曾看见越野离间游仗剑钱弋浅你也不知道寨主夫人是如何被越野遗弃宋丞自尽章邈被斩你也会找各种理由为越野开脱。不为别的因为他是寨主他是大哥所以你什么事都需站在他的立场想而别人的背叛都是没有道理的都是错的!你从不肯相信。是寨主他被苏家人带坏、率先打破了兄弟情谊。” 史秋鹜连连摇头泪湿前襟痛不yu生却说不出半句反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防线全被吟儿击垮。 “史将军对一个善良到极致、对魔鬼都能原谅的人我无话可说不是没有论据是因为事实都在你自己心里。事实胜于雄辩。你愿意接受现实我就不必费吹灰之力但若你活在假象里那我甘心认输。”吟儿语气恢复平静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 “所有枉死的兄弟们在天之灵希望你明白大哥也是会众人皆醒他独醉的大哥他真的错了的时候什么忠臣不忠二人都是虚的首先应当忠于自己的心那才是大哥从前的本心。”吟儿说“兄弟们都后悔当初没有提点他红颜祸水后悔的兄弟们有大半都战死沙场但也有些重获新生然而另有一些却带着悔恨愧疚徘徊在生死边缘找错了发泄的对象——那些幸存的兄弟们都在等更多的人被救脱苦海。” 史秋鹜平静少许却还没有表态。吟儿微笑续道:“还有史将军盟军和越野山寨不是势不两立而是一拆为二了现在盟主在这里对你保证会重新整合成一体——相信我林阡这里保全有从前的越野山寨差你一个完好无缺。” 妙真一直在侧旁听几番前相护生怕史秋鹜对吟儿不利直到史秋鹜崩溃毫无招架之力佩服师母之余恍然为何师父一定要收服史秋鹜先前妙真觉得史秋鹜如果能投降将是对苏家军心的一大打击、由此揭开对苏军瓦解的序幕但师父他俨然是为了让越派人马彻底获得新生如吟儿说的一样差他一个就完好无缺。 与师父设想不一样的是师父原以为收服史秋鹜会很艰难却不知越野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令史秋鹜死心塌地收服他其实是势在必得的;敲开他的心门拥有一条捷径所需要的只不过师母的一针见血和三寸不烂之舌罢了。 当师母她先晓之以理ri后再由越派兄弟们动之以情何愁史秋鹜不能回归正途。 妙真正这么想着感觉吟儿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一句点醒的话但不知怎地为何不说回过头时惊见吟儿站立不稳察言观sè即知不妙急忙前将她扶好并代替她先教何勐将人押走:“史将军盟王和盟主会给你时间考虑过些时ri亦会将过往兄弟找来逐一与你当面对质。”妙真冰雪聪明说得分毫不错吟儿几乎靠她支撑才恢复意识不知不觉背竟已一大片湿。 多亏了妙真眼疾手快若吟儿适才在史秋鹜面前倒下了只怕盟军会以为史秋鹜暗箭伤人反倒为渊驱鱼! “师母?!”妙真见他们都下去慌忙看吟儿情况。 “不碍事……”吟儿脸sè苍白额全是汗珠勉强挤出这几个竟已说不清楚。那时妙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手腕那道触目惊心的勒痕:“yin阳锁……”吟儿只觉全身的气力和jing神再度被那股熟悉的强力吸走无法被妙真拉住不支倒在地。 “速速告知盟王!”妙真冷静下令。 第120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1) 清醒之时已是傍晚吟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住所榻那种手腕收紧的感觉稍事缓解但仍未消除问身边的杨妙真才知短短半riyin阳锁便发作了六次之多。由于事出突然茵子她无法施针压制军医们也个个都说棘手。 “樊井还没来呢樊大夫会有办法的。”吟儿隔着屏风听见林阡的呼吸知道他回来了此刻就在房里因此说着乐观的话开解他。 “师父和程掌门正在商议……”妙真解释。吟儿一愣原来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自己竟没听出来?不愧是程掌门内力修为如此高深。 妙真还未说完林阡已来见她:“吟儿。”程凌霄也出现在畔步履轻盈、飘然若仙。 “前线的仗是不是很难打?”吟儿看林阡神情严肃猜出薛无情难以对付林阡俨然是从南面战场赶回来的看来自己的病情还是耽误了他。 “高崖黑山秦祁等地俱已落入我军之手。”那时林阡摇头说着捷报虽然面容里看不见半点喜sè。 “啊……大胜?!这么好!”吟儿这才知道原来薛无情和术虎高琪都败了、临洮军和彰化军通远军全部都被盟军打出了交地!是啊她真不缜密若是战事紧急怎么可能程凌霄也从前线下来!肯定走不开啊!“怪不得程掌门……也来了。”那仙风道骨光芒万丈她恍惚觉得不可逼视。 “师母我适才还未说完——多亏了程掌门及时救了师母xing命。他和师父商议的不是战事是如何救师母。”妙真微笑对吟儿说。原来茵子等人对yin阳锁一筹莫展时。程凌霄随林阡一起回到后方并给出了三颗青城的大还丹、帮吟儿缓解yin锁的毒xing。 那时黑山前线胜局初定。程凌霄一听妙真派来报信的人描述吟儿的症状再问及林阡关于yin阳锁的点点滴滴便说:这yin阳锁毒发的情景倒是很像我青城派早期的一种“相思”。 程凌霄的这句话宛若柳暗花明。林阡知道不是很像而是就是。多年前他就分析过ri前也找过楚风雪确定过:战狼所造的“yin阳锁”集合了控弦庄数位高手的优点比如王淮的“索命环”使其有勒紧之效秦毓的“血海棠”使阳锁的烈xing增强。而程凌霄提及的“相思”。是曾经潜伏在控弦庄的程绍邮、甄叙师兄妹最擅长。 林阡当时就问程凌霄如何去破解“相思”。程凌霄言道yin锁与相思很可能毒xing相近程度却不在一个等级果不其然。吟儿虽不曾xing命之危但并没有迎刃而解。 其后林阡和程凌霄在等吟儿苏醒的过程里便一直在讨论着接下来该如何压制yin锁程凌霄说解法之一可让盟主她到我青城派来学一些基本的练气养生之道…… 接下来的话吟儿就没听到了吟儿听说可以去青城派激动地差点连yin阳锁都忘了受宠若惊。云里雾里忙不迭跪下对程凌霄拜师:“师父!受徒儿一拜!”她一向把程凌霄看得跟神一样听到这么好的事脸sè都红润了不少。 “……”林阡无语他和程凌霄本来讨论的结果是让吟儿跟着四大门生之一的没想到吟儿误解了以为是程凌霄亲自传教正待和她解释。程凌霄已经受了这礼、将错就错了。 “唉……”林阡连连摇头只能任吟儿变成他的关门弟子同时在旁看着这位厚道温和的程掌门既是感激又是敬佩。这当儿见吟儿暂时无碍、便细细考虑起程凌霄说的另外两个解法来——解法之二翻完手中这本医书或许会有收获解法之三找到阳锁yin阳锁两人聚在一起、尝试以内功帮他俩驱毒。 解法之三一时还难施行一则红樱在洪瀚抒手二则万一盟军有偏激之人将其诛杀反而适得其反。故林阡只能先翻这本程凌霄给的书了。 三更了吟儿醒来时林阡还没到榻休息这种情境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这么静静地隔很远聆听着他的呼吸习惯了很多年只要感觉到了身心都温暖。半晌吟儿终于忍不住爬起身来到他之侧深宵灯火把她的影子也投shè到屏风。 “嗯?怎么醒了?是yin阳锁受不了吗?”他一听到她的声音即刻起身关怀备至。 “没没有是一个人睡太孤单了。”吟儿笑。刚转过头却看到案的原是医书那么厚的一沓被他焚膏继晷地看了一半如此拼命。 她笑意还在眼角忽而竟有些感伤:“为了我这病号找了不少医书吧有时候深更半夜不回来恐怕也是在外面寻大夫教……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可不好……”按住他胸口她疼惜不已。 他一怔拭去吟儿的泪笑而低沉:“吟儿会帮我排忧解难我自也要为吟儿倾尽全力。” 林阡所指正是吟儿一击即中的史秋鹜入夜前他已向林阡示出转圜之意越派的回归比林阡预想中轻易了太多。 这八月初九实在是宋军的大胜之ri。对外薛无情楚风流兵败对内从前的越野死忠完全归顺。 初十在岘坪史秋鹜归顺之后林阡在前段时间命沈钊和石硅在石峡湾作出的“暗中施压”也水到渠成——沈钊石硅虽不动声sè却虎视眈眈加掎角之势的史秋鹜又倒戈相向位于小青杏下庄的苏军顾党不堪压力人心惶惶。 然而那苏慕梓审时度势明察秋毫很快剔出了这两地的隐患。倍感危险的同时苏慕梓雷厉风行、亲自到场对症下药地安定军心。苏慕梓说“不错林阡是强但先前郭子建也强盛还不是照样被我们打垮?所以何必气馁!”“众位将军忘了与他的仇、忘了我们要回川蜀、忘了咱们还有田将军吗!” 短短数句激得苏军顾党群情澎湃士气重燃因林阡收服史秋鹜而生的压力和畏惧都荡然无存“不错咱们的力量已蓄积到现在骁将云集下齐心何必怕林阡又何必因一个越派人物的倒戈就离散!” 眼看苏军的乱象稍纵即逝沈钊石硅自然遵从林阡指示、不曾着手进一步压迫很显然林阡对苏军的试探因苏慕梓而失败眼下苏军正是最坚硬的时候、不可能认输而且也不比盟军弱多少既不能不战屈兵了盟军若是在错误的时机随随便便啃一口只怕会自讨苦吃满地找牙。 而在整合小青杏下庄苏军顾党的同时苏慕梓亦听闻辜听弦未死、估计到田若凝心念仁慈想起属下曾说田辜长谈之际辜听弦曾试图反劝田若凝虽说只是反问句到底也有反挖墙脚的嫌疑。苏慕梓抓拢人心自有他的一套不仅没有怪责田若凝违令更当即去与田若凝挖心掏肺终得到田若凝的坦诚相对。苏慕梓握紧田若凝的双手言道:“苏军虽众志成城却需要有田将军这样的长城。”田若凝则指天誓ri为了顾震将军的知遇之恩也为了不再犯两年前不战言和的错“田某会和将军同生死、共荣辱!” 故此定西全境苏军“不战而散、分崩离析”的苗头瞬间被扼杀更完全恢复到“钢铁意志坚若磐石”全赖苏慕梓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简单几句话的背后何尝不是有着算无遗策和不遗余力。 “苏降雪六个子女苏慕梓是最像他的一个。”林阡在闻讯时如是说洞察力和凝聚军心的本领以及那种yin冷的教人轻易看不穿的气质苏慕梓应是对他父亲继承最好的那一个注定的还会剩下他为苏降雪报仇。 第120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2) 中秋将近大势所趋抗金联盟在陇右重新回到风。既已反败为胜接下来是一意倾轧楚风流还是专心收拾苏慕梓全凭林阡一声令下。而林阡的种种表现证明他对楚风流和苏慕梓都有心。 但无论先打苏楚哪一方林阡都有一定的难处必须考虑妥当、三思后行——苏楚双方应该庆幸林阡虽强却是一切势力的众矢之的。 田若凝对苏慕梓分析将军已摧毁了林阡通过史秋鹜来瓦解我军的yin谋林阡想不战屈兵悄然收服已不可能;但若想要通过战争来制胜林阡先内后外的可能xing只有万分之一——辜听弦话里就有“抗金”和“公私分明”这一原则林阡自然不会轻易摒弃接下来林阡和楚风流势必还将再耗一段时期所以我军只要不像洪瀚抒那样主动发起大规模袭扰暂时都还安全“宜继续蓄势等厚积薄发再见机行事不必因越派之事而慌乱。” 但居安思危、不进则退苏慕梓必须考虑苏军内部的众位将军会不会有人在接下来这段继续蓄势的ri子里步史秋鹜之后尘。不过他相信“多数将军都不会叛离因为他们都与林阡有不共戴天之仇、信仰观念也都相异。”苏慕梓攥紧拳头史秋鹜的离去绝对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区区一个越派倒戈不会教咱们受迫崩溃!” “将军的极是也正因我军宁死不屈林阡先打的就更加是楚风流无疑。”田若凝点头就算出现了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林阡想要摒弃先外后内像当年先打越野一样来打苏军了。他也难以撼动苏军的铁血战志、无法攻破苏军的众志成城。 “如苏将军所我军内部是很坚硬的。不像金军那样临危时还会出些畏死的羌兵——我军与林阡有不共戴天之仇届时哪怕群灭血流成河也一定会教抗金联盟陪葬而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林阡不会愿意见到盟军死伤惨重。即使有心杀我们他也绝对做不到。”田若凝的本心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猜透林阡他也很明白这一点这几天林阡让沈钊石硅的收敛也证明了他顾忌这样的内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和苏军死战。 “况且。完颜纲的出现已代表了金军增援将会更多何时到达陇右只是个迟早的问题数量规模也空前难料。林阡若选择与我们拉锯则必定会对金军出现疲软届时就不只是渔翁得利的问题了。是他与我军两败俱伤、金军黄雀在后将陇右收复。林阡他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如此必然得不偿失。”田若凝从林阡和金军的方方面面都剖析清楚。 “哼若真那样岂止得不偿失更还名誉扫地、颜面尽失。”苏慕梓yin鸷一笑。 同一个不眠之夜楚风流则与众金将推测:“林阡必会承接着史秋鹜继续去收苏党。” “为何?”众将不解。 楚风流指出恰恰是这不久之前的榆中之战给林阡他敲了一记jing钟——若不尽快清除后方的苏党拖后腿的他们指不定又会犯出什么事。那样一来若被金军逮住机会杀出血路定西陇西之间的交地会再度不复。“海逐浪肖忆的前车之鉴使林阡注意到定西这块心腹之地需及时清理干净否则我军时时都会像这次县西大战般再有转机。” “王妃确定林阡这次会摒弃原则先内后外?”罗洌问虽不至于对林阡知己知彼。但罗洌和叶不寐一样被王妃熏陶久了对林阡的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两年前林阡照样先内后外打了越野;前不久林阡也与洪瀚抒在县北互耗了半个月。” “那是因为越野不仁不义先分裂他单行寨、洪瀚抒也井水犯河水不停地大肆袭扰但苏军在林阡到场之后迄今一直都只是规模sāo乱。”罗洌xing质不一样。 “然而在林阡到场之前苏慕梓何尝不是暗算了郭子建?现下再怎么平静韬晦也洗不清先前的污点装得再好林阡也忌新仇旧账早该清算。如今我军与祁连山都败正是林阡最好的契机。”楚风流追根究底这场定西大乱还是苏军引起林阡的初衷就是平息陇右的后院起火。 “后院起火”苏军最擅长给林阡后院起火恰好和榆中之战一起激出了林阡的这一心魔。如果田若凝更了解林阡的本心楚风流更掌握林阡的忌讳!苏慕梓即使消停了都还有前科在何况连路人都知道他根本没消停。林阡心里应该早就想收拾他、一直想。 “可是对林阡而言‘后院起火’不错对世人而言却并不是这样苏慕梓可以解释成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地盘不像越野洪瀚抒欺人太甚那么直接构不成林阡摒弃原则先打内战的理由。”罗洌得在理苏军也显然洞察了这一点。 “是的对世人而言确实不像洪瀚抒越野那么直接但在林阡心里苏军终究还是不义、先犯、心腹大患——要的就是在林阡自己有这‘念头’、从而他就会有对苏军的‘顾忌’。”楚风流“有这顾忌便好办了林阡会这样考虑现今他若打苏军我军很难干扰而他若打我军会顾忌苏军又再捣鬼。林阡若是被所谓的原则绑死了与我等哀兵来个决一死战不怕蓄势已久的苏家来个厚积薄发把定西整体吞噬?须知在青杏的这件事苏慕梓已经表现出了难以收服和强硬崛起的态势由不得他林阡觑。” “从结果分析就更加一目了然了苏军一旦翻身我军必相应有转机而相反的我军若翻身苏家还可以继续隔岸观火。前者林阡腹背受敌后者林阡维持现状。各位觉得林阡会选择哪种可能?” “自是先和苏军打。”罗洌点头。 “再者林阡极想合并苏军后一起打我们虽然难却非常理想化符合林阡的一贯作风。”楚风流笑“毕竟林阡心里王爷才是最重苏慕梓是必须最先砍去的枝节。” “二王妃的是……但不知苏军与他能坚持多久?我军可来得及恢复元气、等到王爷的第二拨增援来?”术虎高琪问。 “来得及。”楚风流稳cāo胜券。别忘了苏慕梓和越野还不一样苏慕梓凝聚军心本事一流。加之田若凝战力高强。林阡妄想不战瓦解真战起来又势必异常艰难所以苏军比祁连山比金军比越野更难收!但林阡此人会是知难而退的?楚风流再了解不过林阡权衡后一定会打苏军。当然了他必须恪守底线他会尽可能地控制伤亡那他就得费尽心思筹谋怎么打苏军越难打金军喘息恢复的时间就越长。 综所述楚风流有八成把握林阡先打苏军而且她大可等着完颜永琏的第二拨增援来。 “林阡势必也会从川蜀派遣人手会否阻遏王爷的第二拨增援?”薛无情在侧久矣这时开口。 “主公不必担忧我已传令下去。将林阡的增援全部消灭在临近定西之时。”楚风流道。薛无情术虎高琪和罗洌俱是一惊原来楚风流在川蜀短刀谷有内线? “第一拨莫非和李贵未能探知第二拨的路线被很快地剔了出来我有一部分‘绝杀’早已对他们监视多时。”楚风流笑。 “为何消灭在‘临近定西’?”薛无情问时。术虎高琪略有所悟:“因这一路增援能牵制王爷的增援林阡会更加觉得我军不足为虑、继而铁了心去先和苏军内战。我军自要等宋军这些增援临近定西之时再一打尽以增加林阡先发内战的可能xing同时也使林阡来不及调遣新人……最终王爷的增援在陇右将没有任何敌人。” 楚风流带着欣赏之意点头。 苏军金军此夜都在猜林阡敢不敢与自己打实际却都是自己不敢与林阡打。 而这些猜测最初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区区一个史秋鹜的倒戈罢了! 田若凝觉得林阡收服越派只是敲山震虎、对苏军不战屈兵的yin谋更还失败;楚风流则认为这是林阡打内战的第一步趁着金军正好羸弱濒临绝境。 田若凝想林阡怎会在打金军打到最后、即将消灭干净的时候放任金军等增援来而且增援数量强度还很难料?楚风流则心忖其实林阡和我们交战的过程中就一直在暗中收服着苏军如今既已显露就不可能中断。 田若凝郭子建遭苏慕梓暗杀之事虽会使林阡不忿却不能给林阡直接的发兵攻打定西理由原因很简单撇开金军不论定西到底属谁?苏军占的地盘都是从郭子建手里夺的没错但苏慕梓比郭子建占得还早两年前就是苏慕梓和越野共守所以苏慕梓和洪瀚抒越野往盟军内部挑战、分裂的xing质不一样郭苏之争一桩悬案不清定西只能能者居之谁也不是正义之师那么苏慕梓和林阡在道理就扯平。 正因如此只要现阶段苏军平静韬晦维持现状、林阡突然起衅就很难占“理”和维持“正义”和洪瀚抒的搅局一叠加只会教世人认为林阡爱打内战而且明知道和苏军难逃决一死战“血流漂杵”金军增援随时会到林阡如何能背弃“公私分明”?这些全都在辜听弦话里出现过……苏慕梓也了名声的事林阡可以不计较但他的盟军必须保证。 楚风流则林阡一定计算过王爷的增援不会来得那么快就算快也能有他自己派出的第增援阻拦所以他大可放慢打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对局势基本不会有影响但若倾力打我们这些哀兵则反而可能激起我军死志更在这一关头放纵苏军在他背后—— 苏军始终是林阡的一块心病青杏事件里被他试探出强硬所以苏慕梓的整合不是好事。他们早已激起了林阡杀意只不过先前被洪瀚抒挡了一下而已如今证实比洪瀚抒强、比我军更容易破坏局面不收有隐忧收则永逸换我是林阡权衡了轻重缓急之后也必抢在王爷增援前先收服苏军如此整合后更利于击垮我军。虽然艰难完成就完美机遇与风险并存林阡他一定愿试。 苏楚双方一个侧重因一个侧重果分析完了林阡的两难。 一石激起千层浪罪魁祸首林阡这夜却一如既往在军帐里仔细钻研着医书战事的烦恼反正都让敌人愁去了。 吟儿坐在一旁看他心无旁骛好像对战事稳cāo胜券的样子于是不多问什么翻了翻另一本医书心想樊井大夫怎么还不来分忧啊不知樊井大夫来了天骄伤势怎样了呢谁又是短刀谷派到我们这儿来的第二拨增援? 诸如此类脑袋里装了太多问题一条都解不开来倒是一想起那些琐碎的事情就每一条都那么充满活力譬如玭和兰山她们长什么样了轻舞有没有嫌祝将军又粗俗了好多致诚将军当是已经回川蜀了吧见到叛逆的听弦才发现飘云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还有宋恒是不是还是那么直来直往?寒泽叶的病有没有好转些……继续省略几千。 第1207章 战场失意情场得(1) 早在半个月前林阡关于第二拨增援的指示便已传至川蜀但起先除了风鸣涧和曹玄两位统帅外谁都不知情。众将虽都跃跃yu试私底下倒也猜测过如果真有下一拨调遣义军首领很可能在战力最高的宋恒和寒泽叶之间选择…… 而七月下旬正是宋恒很想去问天骄有关主公意愿、但又不忍心去看天骄处境的那时候。 有意无意地宋恒会去风鸣涧面前晃几下或是卖力练兵表现给他看以期击败那个唯一的对手寒泽叶、把去前线增援的名额给抢过来。但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风鸣涧没流露任何的肯定或否定…… 闲暇时宋恒就跟苏慕涵、贺兰山、顾玭、杨若熙几个丫头继续玩在一起成天在谷里瞎转悠。 慕涵在他们的陪同下很快玩转了短刀谷偶尔也会想念起岷山的千里雪景叹现在是夏秋之交可惜还没有下雪也不能在冰面走路。宋恒死亡谷里有处冰场当年主公入驻时经行过我带你们去玩如何? 兰山爱好奇自然赞成玭听是主公经行过也立刻想要去寻若熙原本心怯不敢去禁地但被慕涵拉着还是壮胆一块了。 四美相陪沿途宋恒不忘把当年如何取道死亡谷入驻川北的辉煌战绩描述了一般当然了削砍掉别人的所有枝节战绩里只有宋恒和主公哈哈。 慕涵一到那冰场就特别开心、放肆地即刻就站到结冰的池子里来回走。若熙她羡慕地站在一旁看却不敢学其赋予行动。 “怎么慕涵有这种奇怪的嗜好是在岷山呆久了喜欢雪吗?”兰山颇为不解奇怪地问。 慕涵兴高采烈:“不是啊。是看见雪就开心!我记得很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们一家在雪玩。爹爹、妈妈、哥哥、姐姐都在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后来的事记不得了只记得有雪很开心就对了。” “好像我当年也很喜欢和瑶一起在东谷的雪地里玩。后来的事也都忘了……”玭望着这片冰天雪地触景生情。 宋恒当时心里一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后来?后来短刀谷就有“内事”了后来你苏慕涵还没记事苏家就家破人亡颠沛离乱。【w |我||】而你顾玭何尝不是在半山烟沙里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有时候天给了一个人心智缺憾未必是坏事。至少苏慕涵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不用像顾玭这样明明记得故意忘了。 看宋恒失神慕涵笑着招呼:“过来玩吧夫君!冰面走路特别有趣的!”虽是在玩那无聊游戏到最后一直把宋恒喊做夫君的也就只剩慕涵一个了。宋恒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微笑听话站了去脚有点滑本能以剑支撑。慕涵赶紧推他剑:“不带这样的把剑丢了别用支撑、走走试试!” 宋恒赶紧护剑直接摇头:“那可不行丢什么也不能丢兵器——我是武者到哪里都不能丢了剑!”他可还等着去陇陕增援呢! 慕涵笑着充满童真:“哪里有哇夫君该。我是剑人到哪里都不能丢了剑!”学着宋恒的语气动作像得很。宋恒望着她美丽活泼的样子想起昔年蓝府退思园的玉泓后来何以消失在茫茫寒烟里……人生如梦有点感慨。兀自竟又呆了。唉是年纪大了吗怎么总是心不在焉宋恒自嘲摇了摇头。 慕涵看见仍旧有些拘束的若熙:“若熙啊!别这么拘谨嘛!要玩咱们就痛痛快快地玩!”过来拉杨若熙若熙站来还是很害怕走了几步又下去了:“我……我想吃东西去。” 宋恒看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馒头吃的若熙笑着打趣:“如果我是丢脸不丢剑那若熙是丢丑不丢口啊。” 兰山听了噗哧一笑:“这样来我岂不是丢魂也不丢美了。”跟短刀谷众多女子不同的是兰山自对女红啊饰物啊之类都抱有特别浓烈的兴趣。 “那慕涵就是丢人不丢笨!”宋恒调侃着慕涵。 慕涵站在冰面脸气得通红急急跺了一脚:“我哪里笨了!” “唉唉!我错了成不慕涵生气可以来打我千万别跺脚啊冰裂了掉进去会很危险的!”宋恒赶紧慕涵才消停。宋恒表面嬉笑却很关心人。 兰山经过这些ri子与宋恒的交游发现他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虽然被短刀谷诸将评为幼稚但也正因如此不谙世故胸无城府才显得与周围人不一样的可爱、平易近人。 短刀谷的将军们虽然热血重情重义、不会过多地勾心斗角但处于危险之中惯了很多时候都喜好先来一个深思熟虑宋恒就不会宋恒直来直往做就做兰山思及曾经自己喜欢宋贤也是因为宋贤比别人要“不成熟”些更贴近自己一些。 不觉面一热…… “你们四个都有‘丢’了那我又是什么呢?”玭问兰山兰山回神想了片刻:“是丢命也不丢花!玭最重视的东西就是锯浪顶的木芙蓉比自己的命还爱惜啊每次去锯浪顶都见你在打理它们风雨无阻!” “唉得我都极想主母了这些木芙蓉是她移去的。”玭有些惆怅。宋恒道:“那就别光想了早些准备与我一起去陇陕见主公主母!” 玭一惊:“原来不是只派遣莫将军那一支吗?太好了我正后悔次没随军一起呢。第二拨增援原是宋将军你?”“咦夫君次不是刚拒绝了去吗?看来是义父求得太久你终于赏脸了啊。”慕涵崇拜的眼神。 “嘘。此事机密声点。”宋恒忽然意识到不能太大声一边严肃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嘿嘿八九不离十了。” 这当儿慕涵弯腰下去看脚底冰面:“奇怪了其实这冰并不怎么厚啊我怎么就没踩空了掉下去呢?” 兰山、若熙、玭、宋恒皆是一怔看着这个无知少女蹲下去查看冰的厚度对这个女人的笨真正是爱莫能助、丢人的事永无止境——苏慕涵她竟然她居然一边“怎么才能掉下去呢”一边在冰跺了一脚…… 千钧一发之际四人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在冰层当中半个人往下面一陷当即溅起冰下寒水来整条衣裙都被浸湿了……这架势颇有当年凤箫吟女侠的风格! 几人一同把的慕涵送回东谷去一路还直接想笑慕涵一个喷嚏接一个晕头转向曹玄帮她了正巧在此的樊井来看樊井把完脉气得连骂了两句话:“以后这么的病别来找我浪费时间!”“你这丫头以后有人要吗!” 慕涵倚在曹玄怀里笑:“有!义父会给我找个好人家的是吧?” “是啊找个仇人嫁过去!”樊井是毒舌。 曹玄直摇头:“不专心练剑成天瞎胡闹不行ri后得与我形影不离!” “将军。”夜晚天阙峰不远的一处密林内旧时官军中的幕宾覃丰来见曹玄。 “覃先生事情都安排妥了吗。”火光微亮曹玄身旁是一座无名的衣冠冢。 “都已办妥。”覃丰。 “是时候去陇右了。”曹玄轻叹一声。 待覃丰走后他转身看着空空荡荡的墓碑如是:“主公我会完成你的心愿。” 不久后短刀谷官军义军皆作调动。风鸣涧选寒泽叶为主将、顾玭随军北;曹玄则将官军事移交后亲自出马苏慕涵自然与他形影不离。 这么一来常常在一起游玩嬉戏的密友们就再一次一拆为二了;下个月致诚将军据将回川蜀若熙也要帮杨夫人在家中打点迎候父亲。兰山一个人孤单没人陪是一回事看着旁人家其乐融融又是另一回事路过时看见了只能在心中幽叹一声。但她天xing乐观很快就想通了没关系的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活法自己可以让自己很幸福很快乐。 譬如极尽所能地去救死扶伤——只要看到将士们伤势痊愈、恢复往常的健康体魄、谈笑风生生龙活虎兰山看见了都会发自肺腑的高兴那便是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那便是她的价值使她充实。 这天却听闻宋将军在喝醉时舞剑把他自己给伤了、伤的还不轻兰山奉樊井之命前去给他诊治时想起宋恒本应在出征陇右的路受伤流血也该是战场……疑惑之时难免心忧到了宋家都堡主不在、不知哪儿去了老臣们连连叹息堡主可别想不开啊。 第1207章 战场失意情场得(2) 失意的宋恒此刻带着少许的醉站在山头看着脚下冷冷清清的冰场……很想这样跳下去。 失意当然失意意气风发等着出征结果就因为厉风行在散关发现金国边军异动因觉形势可疑在还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就对风鸣涧建议“尽量派遣心思缜密之人”——这什么意思?摆明了偏帮寒泽叶! 宋恒心里不是滋味得很厉风行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害他又一次失去了建功立业的可能!这次输给了寒泽叶他连追赶杨宋贤的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唉算了今生今世都别指望了!只是不想别人指着说:同是九分天下差距怎就这么大?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空有抱负没有机会……秋风凛冽特别的冷割剜着伤口冷到极致了反而火灼般热。 突然流血的手臂被一只温柔的手定住了、同时伤口被绷带一道道熟练地缠绕他呆呆地任凭着这些举动没有反抗只知道那是介于很冷和很烫之间的另一种温度……在家将们面前他只会表现出无所谓哪怕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他在乎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不服、怨念、泪流满面。 泪流满面但是没转过头去是因不想给那人发现他的狼狈便这般无声地看着死亡谷发泄情绪那人也在冷风里陪他站了很久、一直没走。“怎怎么还不走?”他含糊地问哭完了希望那人别看见那人先走他后走。 “等宋将军一起走。”那人带着些许爱怜的语气。他一怔。听出来那个原是兰山登时一惊。慌忙把脸收拾干净了:“是你?!”转过身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苗条身影是了不会有别人猜到他会跑到这处新发掘的禁地来。 “唉兰山你不该来这里万一一个不慎掉进这杀人魔窟。”宋恒叹了一声所以有时候无心之失。真的会害了别人也说不定。厉风行他们的谨慎。不是没有原因的…… “杀人魔窟?嗯我听说这死亡之谷是设置出来杀金人的。”兰山点头等他下来。 “看见那块石头了吧?”宋恒指向不远处山峰的一块巨石“那石头已经在那里好几十年。一旦启动机关落石死亡谷便会山崩地裂、道路封死一部分还会下沉到地底去足够教陷进之中的敌人尸骨无存。” 兰山倒吸一口冷气宋恒带着遗憾:“可是这死亡之谷至今也没杀过一个金人哪怕是陇南之役也没能把完颜永琏引进来——在那之前宋军都败光了。” “宋将军时常在江西和川蜀之间奔走。没想到对短刀谷的事情是这么了如指掌。”兰山发现宋恒其实本可以承担抗金大业。 “谈不了如指掌只是因为家将们从来都对我述说这些父亲他最恨之事也是没能担负起抗金大业、反倒把人生最宝贵的几年。用在了和自家兄弟的内耗。”宋恒说着实话其实他、徐辕、林阡、辜听弦等等都一样都是还没作出什么成就的时候就有着未完成的父志压在肩。 “就因为这样宋将军总是很想去抗金的前线尽一份力。”兰山理解地说。 “唉不只是尽一份力也希望能建功立业。”宋恒实话实说兰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恒面一热:奇了我对这个女子怎么好似希望和盘托出似的。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宋恒看她等了太久终于不再停留、一跃而下却还难免带着怨念。 “宋将军不必太过纠结这场仗去不了也许就是注定不该由宋将军打的仗。不强求随缘的好未必不是福。”兰山微笑开解他“知道吧樊井大夫先前有个徒弟跟着他学医术却嫌他教得不够好、改投了别人去学他知道了特别伤心曾也想把这徒弟夺回来后来不了了之了。不久前才听说这个徒弟背叛了那个新师父还把他新师父的治病之术占为己有了大伙儿都为樊井大夫庆幸不然现在被出卖的就是他啊所以说多年前的被抛弃现在反而成了福。” “樊井还有这么段伤心的过往啊。”宋恒听了很受用原来谁都有这种时候。 “所以不是你的就任它去损别人好了是你的终有一天会认可你成为你正确的人生。”兰山说时宋恒心理作用觉得天都开始发亮了。兰山真是个好女子又美貌又善良又温柔又开朗!他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不过倒也希望陇右的仗不要损了寒将军啊!我很希望寒将军帮着盟王旗开得胜的。”兰山笑靥明晰。 宋恒见着她微笑的侧脸脸sè渐渐变得平和:“兰山以前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快乐哪怕受伤哪怕失落都从来都带着笑。现在总算懂了。” “怎么?”兰山一怔问。 “我要学习你的兰山jing神。把不如意的事都往如意的方面去想。”宋恒由衷地说自信满满“所以不如意的宋恒刚刚已经跳下山去被死亡谷埋了如意的这个要继续拼搏继续努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宋将军笑了就好了!”兰山放下心来宋恒想通了就立刻与她下山“兰山谢谢你开解我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了是要回去吗我送你。” “不必了我还要有别的事。” “还要去治病?这么晚了……樊井真是严苛难怪要被抛弃。”宋恒说时稍带将军的傲慢以及对她的怜惜。 “不不是。”兰山低头。“今天是我娘亲的生忌。我还要去拜祭她与她说说话。” “啊……”宋恒这才知道她是要往青枫浦人家要和自己母亲说话那宋恒当然没资格在场。这么在半途与她分手后竟有点依依不舍身边少了个人失意骤然变成了失落。 宋恒于是就一直在路口等兰山等她从青枫浦出来的时候天sè已晚了。借着火光。发现她眼圈泛红明显刚刚才哭过。“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宋恒关心所致即刻扑了过去。 “宋将军……”兰山没想到他还在这里怔住。 “兰山。原来也有脆弱的时候吗?唉大夫总是能医人不自医有什么想不开的不妨对我讲。”宋恒关切询问。 “没只是刚刚在母亲墓前追溯她的一生难免觉得苦楚。”兰山面带惆怅“虽然很多事情可以往好的方面、乐观的方面想。但独独这一处、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不如意。兰山始终找不到如意的方面因此情不自禁就哭了出来。”说罢仍强颜作出个微笑“不过哭完了。便舒服多啦!” “兰山。”宋恒摇头正sè对她说“永远不要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哪怕你与他xing格相近或血脉相连你们的遭遇不一样想法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世形形sèsè的人都有也许你的父母亲之间习惯了他们相处的模式所有的冷漠和互相伤害都是专属他们的牵连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他们的开心或难过都不是你能揣测该狠心的时候真是要狠下心来不去庸人自扰反而伤了自己。” “嗯你说得对不该去多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要做的只是不让他们白生了我接下来的生活里我要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这样才对得起他们。” “对就是这样才延续他们的生命。” “宋将军怎么成了你在开导我了?”兰山笑“好了你说的话我很受用我不再难过了。你也别再难过。今天过后谁都不许再哭。” “自然看到你我就不难过!”宋恒高兴、脱口而出说完才知失语暗夜火光宁静深林情绪正好他和她的脸都登时一红。认识这么久两个人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心亦然。 “兰山你的生辰是哪天告诉我好吗?”沉默了半晌宋恒借着机会继续问兰山一惊啊了一声:“什么?” “兰山我想以后、多了解了解你你的生辰你的喜恶你的一切。”宋恒鼓足了勇气“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走进你心里。” “你对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说吗?”兰山想起来那个慕涵提议的无聊游戏加现在他可能酒还没醒……虽说如此为何兰山像怀揣了只兔子又争如心里有十五只竹桶七八下……青涩的甜蜜。 “我几年前只对一个女子说过这话那个女子却不肯跟一个落魄的我还把我给奚落了一番。现在一样是我很苦的时候还没作出多少成就。不过我还是想鼓足勇气问一个新的女孩可否认可我的认真我很希望她就是我正确的人生。”宋恒认认真真地说“兰山我想照顾你为了你奋斗。” 兰山浅笑低头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啊。那就先告诉我生辰。”他看见她的羞涩并不抗拒自信且稍有自得地笑了。 “不告诉你你猜。”兰山笑着跑远他一愣赶紧追。护送她一路向北沿途晚风拂夜吹面甚寒入心则暖。 “贺大夫!”小姐妹连唤了兰山三声兰山还沉浸在幸福中没缓过神来。 “贺大夫怎么了?”小姐妹摸了摸兰山额头又摸摸自己额“没事啊……” “我告诉你她哪儿有事啊!”姐妹乙笑嘻嘻地指着兰山心口:“芳心动啦。” “去!”兰山赶紧骂羞红了脸。 “怪不得贺大夫病了这么久说好就好了。”姐妹甲笑侃兰山确实已休息了很多ri子、才刚回来这里几天便教她们发现出了不一样。 这些少女都是在王宝儿被发现是内jiān、玉泽玉泓也陆续离开之后新投入樊井门下的。据说杨夫人也有心愿想要让若熙也来学着救死扶伤。不过兰山和她们有所不同她们只会一些基本救护兰山却是极通医术。 “樊大夫来了!”这一声比军令还管用姐妹甲消失得无影无踪姐妹乙也赶紧专心做事。 樊井把兰山叫到一边交代了一会儿天骄的病该怎么负责说以后的事就交给兰山你和闻因了“天骄伤势不可耽误我不能带你过去兰山你已可以独当一面。”原来林阡在确定了天骄无碍的情况下把樊井也调离短刀谷今夜就由百里飘云护送北。 换往常兰山肯定是巴不得随着樊井一起去前线但今次竟有些高兴高兴自己可以留下不用跟过去。 “樊大夫放心吧天骄就交给我和闻因姐姐了。” 目送樊井走她忽而有点走神。 我想照顾你为了你奋斗。 清风中宋恒的脸若隐若现。 谁都不许再哭。 还有他手的温度。 第1208章 车师西门伫献捷 永远不要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可惜宋恒对贺兰山说的这句开解田若凝、苏慕梓和楚风流都没有听见。 八月十五林阡击败薛无情、收服史秋鹜之后楚风流和苏慕梓都以为林阡会先打对方、自己还可以喘息或调整。他们这样想的原因很简单苏楚两方都还有气林阡不可能一起打再强都没那个实力;而林阡的种种表现又证明他对楚风流和苏慕梓都有心由此苏楚自然算计出林阡打自己的难度和打对方的可能xing。 但苏楚都忽略了这一点——若不是有两方一起收的胆魄林阡又怎会“表现”和“证明”出他有这个心? 不错楚苏两方不是一起“打”但是要一起“收”前者兵戎相见后者舆论攻心在实际和虚无的两大战场林阡早就携策于心意yu一起拿下了! 楚风流算到了林阡忌讳后院起火林阡也确实不允许苏军再拖他后腿林阡真的紧承着史秋鹜去收拾苏党了;但楚风流没算到的是林阡对苏军的舆论战是速战速决。由于拿下苏军通过的是人心途径不费一兵一卒盟军几乎同时就在专心致志地猛攻金军……根本没来得及得到喘息的金军即使被激起死志哀兵不降也无法抵抗林阡在收服苏军之后的实力倍增!继而金军的战败再反作用于苏军则加速了残余苏军的归顺…… 田若凝算到了林阡本心不愿打内战。林阡也确实不允许金军渔翁得利林阡真的没中断与金军的交战继续打了下去;但田若凝没算到的是林阡对金军的战斗也是速战速决的。楚风流薛无情没能像田若凝想的那样起码要撑到王爷的增援到为止那么快就惨败苏军根本没时间进行调整和蓄势。但金军为何那样弱?还不是因为打金军的不只是林阡还有苏军啊!苏军几乎同时就遭到了林阡的舆论侵入、在林阡打金军的过程里接二连三向他倒戈。苏军的投诚。加速了金军的战败…… 苏楚谁先谁后已难以察觉只知道双方互为因果!金军败得越惨苏军降得越多苏军降得越快金军越难翻身……也许有人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何以仗竟然两三天都打完了? 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意外?林阡是怎样扫清了种种忧虑? 苏楚双方都曾替林阡愁过这一战他有两个最大的障碍一个是金军的增援。一个是苏军的坚硬。 第一点金军的增援。田若凝说“金军增援何时到达陇右只是个迟早的问题数量规模也空前难料”、“抗金。公私分明先外后内”是林阡的原则苏慕梓说“如果强敌压境林阡还打内战那他就会得不偿失。还声名败坏。”楚风流说“毕竟林阡心里王爷才是最重。”术虎高琪说“……最终王爷的增援在陇右将没有任何敌人。”…… 他们都没想到。林阡压根没把王爷的增援放心!因为只要闪电之速抢在援军到来前就把楚风流薛无情消灭干净。王爷的增援到了陇右再天下无敌也没用!苏楚都考虑到的这一点那是林阡他下一战的内容。不足以放入这一战来考虑陇右确实是他数年的经营但楚风流和苏慕梓一样是“必须削砍的枝节”! 第二点苏军的坚硬。苏慕梓说“大多数将军都不会叛离因为他们都与林阡有不共戴天之仇。”田若凝说“我军内部是很坚硬的不可能受迫崩溃……”苏慕梓和田若凝都这样以为林阡不愿把内战打得生灵涂炭、而不战屈兵悄然收服又那么困难……是吗不战屈兵真的很困难吗? 楚风流也分析说小青杏的试探失败让林阡小觑不得苏慕梓苏家的过分强硬反而使林阡更对之不除不快。林阡不可能不战屈兵就只能费尽心思打苏军、去思考如何摒弃原则但还恪守底线……结果林阡确实费尽心思了但不是费尽心思打苏军而还是不战屈兵! 所有人都说史秋鹜可不够使苏军不战屈服是啊所以当然不是用史秋鹜——当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挖苏军的墙脚史秋鹜只是个序幕和幌子后面承接的是一出毒辣的“顾震之死”! 可以说苏楚双方忽略的两点都殊途同归也都被林阡抓住。 他们最不该忽略的就是那顾震之死。这一场舆论攻心之战林阡需感?狻8行恍澎恰? 史秋鹜对林阡的轻易归降曾教楚风流叹息过越野的往事没能被掩盖、造成了史秋鹜极快就良心发现若是有个能过饰非的人帮他掩盖事实倒好了。 这样的人才诸如黄掴就掩盖了大半山东之战的真相。但是过饰非就一劳永逸了?不错陕西方面大多都把苏慕岩和顾震的死完全归结给了林阡和盟军然而在一定程度也欺人者自欺——至少楚风流等人还真不知道顾震之死原来是有内情的……黄掴等人又哪里清楚他在山东盖住的某个人是大半苏军的信仰基础。 而田若凝——或者现在不该说田若凝了因为包括田若凝在内都是大惊失sè、心乱如麻的田若凝之所以违背本心辅助苏慕梓不就是因为顾震吗失去了顾震这个jing神支柱田若凝站不住脚情何以堪——苏慕梓也完全没有料想竟然是慕岩杀了顾震?!何止啊林阡的舆论里把顾震死前苏慕岩的嘴脸描述成那样无耻更还抹黑了苏降雪和顾震的战友情谊!这对苏军可能还不那么致命但对顾党来说……会是怎样的重击!起码他们因顾震之死对林阡的“不共戴天”没有了! 撇开顾党而言。苏军死忠又何尝没有死穴?虽然苏慕梓说过“苏军和抗金联盟的观念和信仰是不同的苏军是正统的优越的。看不起草莽的”…… 忽然间苏慕梓才看清楚了这棋局的分布这些分布早就在独独忘了去探究——田若凝和苏慕梓的南北一直以来都被谁包围着?天池峡南是郭傲小青杏北有袁若都是旧时南宋官军中人尤其那个袁若。更是顾震嫡系的部下。 这种分布是以这些“旧时官军今时草莽”来镇压“旧时官军今时苏军”啊。林阡一直不露声sè林阡才是厚积薄发! 而林阡的第一拨增援。为何要有李贵、今时的南宋官军中人第二拨增援应当也一样官军义军一起吧。除了要磨练他们的合作本事难道不是为了说明“你们还自认为正统。我就用正统来镇压你们”!?好一个林阡他毒辣至此! 没错林阡的意思就是内外同时速战速决!当初在打薛无情的同时他就收服了史秋鹜其实已经暗示了这一点——同时。 苏楚何必为他愁为他从因、从果地分析?他林阡。轻而易举循了因。收了果。没摒弃原则也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 早在林阡从山东到陇陕的途中。他就采取了军师荀为的建议荀为来自官军自是对官军义军的将来有着最为正确的谋划。 而如今在顾震之死的舆论中林阡的棋都摆好了会不下吗? 八月十六林阡倾定西之兵对楚风流薛无情横扫的同时郭傲抽调少许人马对天池峡的旧时官军施行“小规模sāo扰”这两路兵马很少正面交锋过一旦遇见了环甲盾牌、弓箭抓钩、战法阵型都是一样本都是南宋官军岂能不有所触动?此为攻心术之一也这部分苏党再如何有优越感优越感能赢过郭杲都统的儿子?与郭傲象征xing打了几场之后人马越来越少。 另一厢袁若则直接与胞弟袁如两人、去小青杏与顾党中的几位将军对质袁若是穆陵之战前和顾震约定一起逃、但等了很久也没见顾震来的而袁如更加是亲眼目睹了顾震死、却跟了苏慕岩降金的。因是真相有理有据没有任何破绽加苏慕岩平ri德行顾党将领一半以都信了当时就泪湿前襟、骂不绝口。有不信者问袁若何以现在才说真相?袁若说盟王原不希望你等仇视旧主左右为难所以只想以越派人物来不战屈兵孰料中途失败你等反而更加坚硬金军在畔苏慕梓又强恐你等为虎作伥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听到这里又有四分之一的人信了袁若再四分之一的哪怕不信心也冷战力骤降。 顾震之死甚嚣尘极大程度坏了苏慕梓的事苏军尤其是顾党军心涣散饶是苏慕梓善于抓拢人心对此也根本无能为力。为什么他苏慕梓理屈词穷?因为苏慕岩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我听二哥说的”、“二哥说所以他曾经帮父亲怀疑过你是内鬼可父亲不信二哥……”因为苏慕梓自己是猜测顾震背叛苏降雪的始作俑者!尽管两年前苏慕梓已经认可顾震的忠心没想到苏慕岩那个臭小子不识好歹居然这样坏他苏慕梓的事! 须知顾震被苏慕岩害死不仅伤害了顾党对顾震的个人崇拜而且还动摇了苏降雪和顾震的基业、官军中唯一一个曾被视为永恒的合作纽带! 这一次苏慕梓难以凝聚军心是因为苏慕梓自己都相信这个真相了卧薪尝胆了两年从头到尾一直在扩张到头来成空如梦一夕之间就败给了林阡!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这么毫无招架之力……苏军战力比祁连山和金军都强又怎样敌不过这致命一击、空中解体。 值得一提的是那苏慕岩对顾震的杀心又是范遇为林阡做的最后一件事出的最后一道谋。冥冥之中官军义军的谋士们也进行了一次默契的合作。 于是在和楚风流薛无情交战的间隙林阡一边西打一边东收收完的去打打完了再收良xing循环……循环最终是林阡的势力暴涨和苏楚双方的急剧缩小。 八月十八楚风流薛无情等人全都被林阡兵马强压至临洮府自此与陕西方面隔绝孤掌难鸣;而同样的苏军在连失岘坪、天池峡大半营寨之后只剩苏慕梓和田若凝两处据点先前苏军很强是因拥有苏慕梓、田若凝、史秋鹜、顾、袁、李、王等几位官军将领如今史秋鹜降了凤箫吟顾、袁归了袁若李、王跟了郭傲至于田若凝苏慕梓自知已握不住唯一可信的就只有自己。苏军的死忠想不到最后还剩了点这些才是最铁的。 “我等与苏大人、顾将军是一起从江南到了川蜀。”“决不信林阡的鬼话!”一众老臣信誓旦旦可苏慕梓也留了三分谨慎——万一这些人和王冕之对越野一样只是想割去他苏慕梓的头颅…… 形势飞速地不可控地发展到这一步辜听弦伤势还未痊愈、行动得由思雨照应、却是急急奔到林阡的身边难得一次地竟似要对他低头——不是低头认错是态度谦和地希望他放过一个人。 “听弦我懂你与他的君子之交。”林阡听说过榆中之战自身难保生死一线的境地辜听弦还忍着疼倔强地说不是田若凝对他下毒……“我答应你只要田若凝愿意回头你将他带回来我会给他和田家军一条明路。” “这样就好!”辜听弦喜出望外没想到师父是这么好说话。 “能得到这样一个忘年交田若凝也真是三生有幸了。”林阡看着辜听弦离去的背影叹息。 “咳醋坛子翻了的味道。”吟儿笑盟王确实很羡慕辜听弦很少这么关心人。 县西县南的都被赶到了临洮府而县东的也被赶到了会宁县、县北的更是跑到了夏金边境须臾之间盟军在县中也只剩下田若凝、苏慕梓两个敌人。ri前林阡对定西全局作了一些调整以备步入下一个战季“田若凝由听弦去说服苏慕梓暂且晾着。我们掌控全局的间隙也要谨防着完颜永琏的第二拨增援到。” “我们的第二拨增援也该到了吧?”吟儿抱着小牛犊边哄边问。 “嗯沿途一直风平浪静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林阡说当时纵使是寒泽叶、曹玄也未曾发现楚风流有绝杀一路在监视——不错即使楚风流现在已经败逃到了临洮府她这道阻杀的指令也没有撤销而林阡的人也一直没有发觉这一金北最强的杀手组织。 “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我一直没有想到的。”林阡蹙眉看天苦思不得庸人自扰。 “是啊两天前是我实质的生辰你一直没有想到。”吟儿撅起嘴。 “啊?”林阡一愣。 “我好像是中秋第二天出生的。”吟儿不满地说。 “今年有闰八月还来得及贺礼下次给你补。”林阡哈哈大笑早猜中了这家伙jiān险拨着她的头发承诺。 夤夜吟儿睡着之后林阡还在想着战事不过被吟儿一岔倒也没那么苦恼了。而因为辜听弦的这层关系他对田若凝的不战而和始终抱着希望:“如田若凝那样的惊世才干若一直埋没在内战里得不到施展也确实太可惜了。”犹记得黔西魔门之战田若凝曾三番四次令他失策甚至害他xing命之忧。 第1209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于田若凝为何明珠暗投却甘之如饴林阡在他私下接触辜听弦的时候便已推出:“田若凝的难言之隐是顾震”否则何以言不由衷理屈词穷? 田若凝只剩一成希望还能实现其找到明主取代林阡造福天下的理想九成的可能却是在阻碍形势助纣为虐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顾震一个人就能打败那九成的现实士为知己者死。是以田若凝早有隐居之心却退隐不得他要帮顾震保护好苏氏这些人的命途!一方面他要报答知遇之恩一方面他要弥补过失—— 田若凝只怕耿耿于怀觉得是两年前他的舍难求易害了顾震但其实杀他的人不是林阡也不是田若凝而是苏降雪是苏慕岩!可惜田若凝却一直蒙在鼓里自认为对顾震之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难怪不战言和的决定他再也不做了…… 可是纵然是顾震临死前可能都不想管苏氏这些人了!他们不值得管;虽然顾震说不相信苏慕梓的话、不后悔由始至终都跟着苏降雪……但设身处地你田若凝原本承担的是这个知己未完成的梦后来发现这个知己原来是被一心付出的梦伤害还伤害致死、至死不渝的是情但不是志!你这间接坚定的志要如何再继续下去、你该如何一错再错逆着本心坚持到底?! 林阡告诉吟儿时吟儿曾问林阡会否揭穿真相对顾党太残忍。能否只收越派的史秋鹜一个、照样对苏军全体不战屈兵呢?总得试一试的。 林阡说试是当然要试但如果最后还是要走到那一步那只能长痛不如短痛。其实林阡也懂。别的棋子都摆好了也许都没用。 既然苏军包括田若凝在内都是因为顾震那顾震之死的真相就有揭露的必要只要它能消去一段灾祸令更多的人回头是岸。 史秋鹜归顺后苏军顾党反而更凝聚的当天林阡便决意走这一步。这些事件也终于都发生了。 “听弦和田若凝之间是君子之交理应不会再有什么变数……”林阡起身出帐。向东眺望不知怎的总觉得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不多时有人前来匆匆报信。“小青杏下庄事变”与那苏慕梓有关——难道林阡忽略的在这里! “太过分了!”何勐、肖忆、逐浪等人闻讯都义愤填膺。 原来苏慕梓见苏军分崩离析、众叛亲离一气之下竟开始戕杀那些先前他在郭子建军中抢掠的女人们。包括尉迟雪都在消息中…… 苏慕梓对郭子建暗杀、争地盘、夺妻事件从来都是个梗堵在林阡心头。 诸如暗算、争地盘都可考虑在兵家常事的范畴。所以像田若凝、楚风流分析的一样林阡若想对苏军以战取胜。一直没有合理的借口、正义的理由所以只能采取舆论攻心去迂回收服。而林阡原本可以拥有的最好借口。这些遭到抢掠的女子竟不知为何在战乱里始终没有太多的音讯平静得仿佛被苏慕梓藏起来安置好、照顾好了一样后来传出的音讯里因为尉迟雪都对其屈从而教外界都感觉这些女子真的都对苏慕梓服帖了这些女子自愿不回头……正因这样盟军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苏军启衅。 而这一刻这些女人们出现在了苏慕梓的暴行里为何偏偏在这个关头这样做是没办法了只能以此告诫林阡切勿轻举妄动希冀林阡投鼠忌器吗?! 还是苏慕梓已经发疯发癫丧心病狂了他开始大量地戕杀无辜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都不放过!只因为她们曾经隶属于盟军他已经丧失理智忘记她们早就属于他? 林阡宁可是前者那至少可以有商量的余地若然是后者苏慕梓血洗小青杏下庄不用负责任却使定西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盟军即使占据了道理和正义ri后也一定会良心不安。 “林兄弟这可如何是好?!”“自然是要去打小青杏!” “主公我愿去救郭夫人他们!!”海逐浪肖忆何勐纷纷缨。 “慢着……”林阡忽然想起了苏慕梓这样做的第三种可能“郭师兄他可知情了?!” 郭子建伤愈后就在叶碾他脾气那么火爆搞不好现在已经杀过去救人了……会否关心则乱被君入瓮、继而被苏慕梓抱着同归于尽?!毕竟郭师兄和旁人不一样无论尉迟雪对他做了什么都动摇不了他救她回来的决心。 “红颜祸水自作孽不可活。”楚风流此刻虽已陷于困境却也在不久后得知苏慕梓发疯如是评判了他一句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说“林阡一直没有直接的借口打苏军苏慕梓现在给了他一个。” 虽然楚风流知道林阡和王爷一样敢于弄脏自己的双手但今时不同往ri林阡再怎么无所谓背负骂名也该为他的盟军考虑没借口如何打自家人?毕竟时局紧张南宋举国都有意图北伐抗金联盟必须谨慎尤其民心每一战都要以战养战。 然而楚风流和林阡一样这么久了都没想到苏慕梓把尉迟雪攒在手的动机和这样做的实际深意—— 哪怕苏慕梓把她们藏得再深都绝对不是为了给林阡借口他也不像苏慕离那样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发疯。 “哼若真那样岂止得不偿失更还名誉扫地、颜面尽失。”——曾经苏慕梓和田若凝在分析林阡不会打内战的时候yin鸷一笑。是的苏慕梓知道林阡很在意盟军的“名”苏慕梓知道父亲曾在死亡谷打出一场经典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准的就是盟军的“名”。林阡和他的抗金联盟没有理由对走投无路的弱者赶尽杀绝。 所以几个月前苏慕梓在颠覆定西的第一刻也同时就做好了万一走投无路的准备。 但和父亲不同的是。父亲走投无路还会求生苏慕梓是求死拉着林阡的抗金联盟垫棺材!同归于尽! 尉迟雪等女子并不是苏慕梓贪恋美sè。一时脑热只能是洪瀚抒那种莽夫才做得出。 苏慕梓把这些女子握在手里藏匿着与外界完全隔绝她们并没有属于他也没被他怎么样。只是听了他的恐吓之后为了保命为了能够回到亲人的身旁才服服帖帖。安安稳稳规规矩矩生活在苏军的角落里默默无声熬着ri子表面看来服从和陪伴着他。 这些隐在战史里的平凡女人们。由于藏得太深加确实有人公然对苏慕梓投送怀抱使盟军误解以为她们弱小、屈服。故无法成为盟军发动内战的根由。 真正自愿委身于他的几个女人都是闻知丈夫死讯后失去依靠的。其中姿容佳的尉迟雪。至今也不知道郭子建仍然在世跟她说郭子建已死。第一天哭哭啼啼第二天就唯唯诺诺这样一个低眉顺目的懦弱女人据说她的前夫正是死在了郭子建手里如果她真能有点骨气不知已经杀了郭子建报了多少次仇。可惜这样的弱女子乱世中比比皆是。 苏慕梓有备无患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女人就是他与林阡之名同归于尽的筹码—— “大量地戕杀无辜”?谁说的?苏慕梓只是随便找了些尸体说这些都是我在郭子建那里掳掠过来的女人。事实他不是投鼠忌器也不是丧心病狂他是以此逼迫郭子建等人按捺不住打过来!尉迟雪软弱是一回事盟军会义愤填膺是另一回事! 但另一厢他却安排这些女子全部都活生生地离开这里苏军被郭子建赶尽杀绝全军覆没以后她们自然会完好无缺地出现甚至包括那些献身给他的女人们也都是出于自愿没有一个曾经被他伤害过。 他会在战场问郭子建一句“凭何不肯放我苏家生路”的那会得到郭子建怒不可遏的一句“我女人被你戕杀”然而郭子建的这句将在最后扇他自己一个巴掌扇林阡的整个抗金联盟一个巴掌…… 事情结束之后林阡等人会发现郭子建的冲动陷他于不义什么戕杀都是道听途说甚至是盟军编出来的所以先前的任何说法也是假的或者悬案唯一的真相是他苏慕梓死了在苦苦哀求放我苏家生路的时候抗金联盟还是没有放过他们。有理有据铁板钉钉。 届时苏慕梓虽死这里总会有生还者帮他宣传林阡恶名—— 抗金联盟的所谓英雄好汉原来是这样的道貌岸然yu加之罪何患无辞对着弃械投降的弱者也能赶尽杀绝……如此哪里还能赢得军心、士心、民心?林阡的数年经营、短刀谷义军的基业也全都将毁于一旦!他走得越高就跌得越重! 这一切苏慕梓都早就想好了万一林阡忍不住想要收拾他他就鱼死网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他原以为这一仗林阡还会和楚风流互耗……没想到连田若凝此刻都已经动摇了决心。 “好既不能教林阡得不偿失了那就让他名誉扫地!”卑劣者的手段林阡楚风流都不可能想到所以焉能斗得过!?饶是林阡想出第三个可能xing也只是以为苏慕梓是故意以戕杀去对郭子建君入瓮求胜……殊不知苏慕梓的第四个可能xing是跟盟军的声名同归于尽、求死啊……不错苏慕梓事先又不知道正巧这次是郭子建离他最近他的谋略是在那么早几个月前就有的郭子建因关心尉迟雪正好自到叶碾更加是天助苏慕梓也。谁都知道郭子建最为火爆最容易按捺不住。苏慕梓不管那人强弱只要那人冲动。 此刻苏慕梓坐等郭子建来决一死战但敌人还没有到所以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还和身下的女人在地缠绵。 他对这些掳掠来的女人们没有一个动过真感情但他就是喜欢与她们交望而是他想狠狠地糟蹋这些女人——乱世中的这些贱女人时常会让他想起他的妹妹苏慕然曾经那么伟大为了整个苏氏家族能存活、残忍地承浪视作劲敌……他宣泄着伤感和不忿的同时会觉得慕然的仇和耻辱在她们身换到了公平!他那时才可以对林阡和越野都报仇雪耻! “从这条小路走吧跟着苏师傅一起。”完事之后他对这个女人指点活路。那一刻郭子建的兵马俨然已近震天动地感觉似要把这里撕裂一样苏军的下场定然是极惨的好在这些父亲的死忠们全身缟素没有一个背离——是真的还服从父亲准备要和郭子建决战…… 苏慕梓忽然有点感激感激这世还是有真诚在虽然不多到底他比越野幸运也许真要到绝境里才看得见一个人的真心吧。喝完这杯为彼此壮胆的烈酒掷开杯豪情万丈他忽然意外地发现那个名唤尉迟雪的女子也在人群里没有离开。 “你也一起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不能离开将军。”尉迟雪泪光点点。 “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他怒喝。 “活着太累!”尉迟雪坚决不从。 第1210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苏慕梓察觉这个女子与平素的低眉顺目不同、竟敢在这种场合下公然顶撞他难免觉得诧异心念一动不想多事找一亲兵:“将她拉走!” “不必了!”尉迟雪推开那个亲兵、凛然笑了起来“给郭将军报仇了尉迟雪不必再活可带你一起去见他!”这些天来的忧sè一扫而空眼神更是决绝到了极致。【ww |我&|】 苏慕梓倍感意外:“你竟……”适才他还误解她是因为频繁失去依附而觉活着太苦、所以软弱地想跟他一起死现在才发现她之所以想死根本是因为她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给郭子建报仇、如今报完她便不再贪生——完全不是软弱恰恰坚贞得很! 然而她又是如何报完了仇?指的是……苏慕梓面sè大变想起的这一瞬暗叫不好还未开口适才饮酒之人已有捂胸、sè变的:“这女人下毒!”当即阵脚大乱、刀枪剑戟全指向她。 “慢着!”苏慕梓也顿觉身体不适却知道这一刻如果杀了她会破坏了自己的整体运筹!“莫杀她!” 然而她已经破坏了自己的运筹!这些毒酒一旦饮下苏军还如何去和郭子建去拼命?郭子建就快来了来到这里看到倒了一片人火气一定全消更还可能不计前嫌来救他们……那么抗金联盟、还如何名誉扫地……? “别杀她先自救!”苏慕梓又气又急开始运功给自己驱毒众将一听不错纷纷效法总算接二连三将毒驱出了少许可惜这段时间内。尉迟雪已经中毒至深面笼了一层黑气的她。此刻倒在地噙泪带着满足的笑意:“郭将军……我为你报仇了!”死志早已坚决。 苏慕梓万万想不到千虑一失、败给了这个女人的扮猪吃虎。他以为这个女人没骨气但这个女人其实要为她深爱的男人报仇不仅如此她好像还知道苏慕梓打这一仗的用意因为她这些天时常出现在他的近身……这一切不是她善于伪装工于心计实在是因为他太看女人。 “苏慕梓妄想陷盟军于不义。你将我尉迟雪俘虏、占有、戕杀……他们不会饶了你。名誉扫地的是你!”尉迟雪聪慧地猜出了这些即使被他揪着头发半坐起身脸sè惨白她眸子里都是那种得胜之后的得意和不悔! 苏慕梓原还尝试救她却发现她已无药可救失败之时。听到她这样更是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死死扼住她脖子:“好!那我就让你死透死绝!让他们连你的灰都找不到!”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两声啸响扑面而来意外之至!苏慕梓同时被两道罡风撞击应声而退还未回神身前手已全然是血那人及时赶到这里显然也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打苏慕梓却只为将他击退而把尉迟雪抱起。“雪!”持双刀者郭子建也。 一见这位战神将军到场苏军全然大惊后退望而生畏!苏慕梓何尝不是又惊又恐被尉迟雪一冲击苏军计划已然失败现在郭子建竟然比想象中来得还快更加宣告了苏军败局已定——郭子建竟没有火爆地立刻发动总攻。而是在千军万马到来之前先行探究起青杏内部的事来…… 郭子建他的主公曾告诉过他今时不同往ri每一战都要三思而后行所以在有这个契机打苏军的时候更加要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契机!不明白?那就在兵马之前先率十余高手作先锋潜入、窥探! 所幸是这样所幸他听了林阡的话学会三思所幸是因为先到这里他才制止了苏慕梓杀尉迟雪!然而刻不容缓尉迟雪已经昏迷郭子建必须即刻救她当下为她运功驱毒却因中毒太深而颇为棘手。 生死一线郭子建自知无法分心、很难兼顾进攻苏军之事好在耿直率领着外围军兵正随时候命郭子建立即鸣镝施令要他全权负责。焦头烂额之时能有个这样的战友自是省心这份感觉郭子建已经暌违多年——自耿尧老将军在黑山之役阵亡郭子建便如被削去左膀右臂如今命运轮盘再转到定西之战没想到左膀右臂竟以另个方式还了回来—— 因祸得福正是在这几个月养伤的ri子里郭子建发现耿直的能力得到大幅提升再不用像以往一样得由自己护着了甚至郭子建的命还是他救的是他保着的……心中难免欣慰、也有这个信心:耿老将军你的孙子不输于你! 耿直得令当即开战不刻便已杀入此间铁马长鸣惊心动魄。“天不助我……冲去!跟他们拼了!”苏慕梓作茧自缚这一仗不遂他愿、竟真的演变成了哀兵必胜。而尉迟雪恰恰成了郭家军最直接、最正当的借口! “雪睁开眼睛看着我!雪!”兵荒马乱中郭子建紧抱着尉迟雪不断地运气给她尉迟雪苍白的脸终于现出了些许气sè先前的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在见到他时变成一种强烈的悲喜交加:“郭将军……没有死……没有死……”流血的嘴角终露出一丝笑来这些ri子她对苏慕梓的yin谋大抵都猜到唯独不知道郭子建还活着。 “是啊我活着所以你也要活着!笑笑他也不能没有娘亲!”郭子建攥着尉迟雪的手另一只手则不遗余力给她驱毒他硬汉一个不怎么流泪眼神中露出的却尽然心痛。 虽然郭子建并未直接指挥这一仗但尉迟雪之事紧承着苏慕梓先前的“戕杀”悲愤填膺的宋军在耿直的带领下大举进攻、长驱直入苏慕梓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真的触怒了盟军加之耿直勇谋兼备且磨戟拭刃多时故此地苏军全被打懵几乎无一丝招架之力。 最终苏慕梓与区区几百的残兵败将被耿直等人围在核心大势已去火光中两军个个都面sè黧黑神情哀愤万籁俱寂甚至能听得见断箭在火中的断裂。环境越静越躁决战一触即发——决战?每场都是决战何以一场之后还有一场?因为可以判决胜负的不是人数而是战志只要还剩一丝战斗就永远不完! “这些禽兽一个不留!”在得知戕杀事件之后耿直不惜以此来形容苏慕梓不错比起他的父亲甚至越野苏慕梓都更加没有人xing。真没想到到这一刻他竟还有这么多的死忠。 耿直从来急郭子建所急听闻尉迟雪垂危恨不得把苏慕梓剥皮抽筋这一刻一声令下他更是第一个冲到了苏慕梓近身举刀狠狠朝着那禽兽劈落苏慕梓武功却也不弱即刻举刀格挡向他还击如此你来我往刀战了十余回合众兵将亦不再僵持开始往对方冲涌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全都分外眼红拼了个你死我活。耿苏二人迅速被淹没在一片大范围的殊死搏斗里…… 然而盟军与苏军终究强弱悬殊—— 当一阵秋风吹熄了遍地残火战野和多年前川军事变一样荒凉。暗夜微光中苏慕梓忽然回忆起了四年前的那一战想起乱军中流矢shè瞎了自己一只眼的那种苦楚难道苏军的结局又这样复演?这些年的颠沛离乱卧薪尝胆全是黄粱一梦?苏慕梓仅剩的那只眼睛看清楚身边的苏军再一次地、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他自己则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站在废墟里形同困兽…… 是的战志还在那寄居着战志的血肉之躯却接二连三地被外力剥夺再骁勇也只能化作荒魂。 一切喧嚣都消失了耳朵仿佛被静音留在视野的不再是一行行血水而是一幕接一幕的血污!他凌乱着狂笑着冲前去迎接那最后的一束光原来只有地狱和死亡才存在属于他的光明…… “铛”一声这束亮光本已接近他的脖颈却被中断、离散、折返他一惊回神难道还有转机!?难道在一波三折了几年之后我还可以再一次重生?天竟对我这样好吗是啊我苏慕梓何尝愿意就这么放弃!总得让我得到些什么! 然而循声看去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看到一个及时救他的自己人。不自来落在他和耿直之间的分明是林阡另一路兵马的统帅曹玄……苏慕梓见到他时心底雪亮林阡果然还是在不停地进行“官军义军合作”以期他们能够融合。 第1211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 “叛徒!你来做什么!是等着看我怎么死还是要亲自手刃我?!”苏慕梓冷笑一声直呼来者为叛徒当然是叛徒!昔年曹范苏顾除你曹玄之外无一得以善终何以唯独你能保全更得林阡授意提拔、几年来在官军平步青云?当初出卖父亲和顾将军的内鬼还不就是你吗! “曹将军来得正好这叛将就交给您来处置!”耿直自然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曹玄将军见是他来知道林阡的第二拨增援也提早赶到因此收刀回鞘、yu把苏慕梓移交。在耿直心中苏慕梓这等败类才是名副其实的叛将应该由曹玄代南宋官军来处理。 万料不到耿直刚有懈怠突然就面前生风大吃一惊刀不及拔若非正好副将手快耿直恐怕连人带刀都被这突袭劈成两半尚未站定一丝冷汗就流在颈后心有余悸:“曹……曹玄你你这是做什么!?” 苏慕梓也是面sè微变没想到曹玄会对耿直下杀手。 “二将军我是来救你。”曹玄偏过头来对苏慕梓言简意赅。苏慕梓震慑当场耿直又何尝不是?出什么差错了难道说这拨官军借着来增援盟军的名义其实是来增援苏慕梓的?!他们脑袋有问题?救苏慕梓动机何在?!那么义军同来的增援呢此刻又在哪里如果还活着如何能遭受这一分为二又如何去抗击金军的增援?! 没有时间再供耿直思考了事发突然也根本来不及告诉郭子建和林阡所有的变故……曹玄举手一挥曹军已向郭军剑拔弩张。以行动来表明当年出卖苏降雪的事不是他们所为、这四年来尽管分隔散关南北、他们也一样是苏降雪的死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是夜。苏慕梓、曹玄接连给了林阡两大意外前者有惊无险不曾给盟军之名造成危险后者却在郭子建耿直手里强夺了一席之位、使苏军在历尽浩劫后仍然有立足之地。 如果说他俩是林阡的始料未及则楚风流以“绝杀”对寒泽叶进行的阻杀则刚好验证了林阡所说的“不祥预感”——没错林阡的预感正是为这位楚将军而设的苏慕梓等宵小不配此列、林阡宁可说他们的伎俩自己料不到。 但对于盟军而言雪加霜的是寒泽叶刚经历过一场和曹玄的分道扬镳尚未明白曹玄此举是叛变立刻就遭到金北最强杀手组织的突袭——唯一值得盟军庆幸的幸好那是寒泽叶不是宋恒…… 此前林阡的重心虽已偏移到临洮府却也不曾忘却对定西周边的布防。海逐浪肖忆等人较为机动。出任何事都能回救——不过用不着他们亲自出马了事发时离寒泽叶最近的洛轻衣及一些顾党中诸如袁、顾等将军都做到了对寒泽叶的及时支援、相互呼应是以未教“绝杀”得逞。寒泽叶军损失较轻“绝杀”很快无功而散。 当顾党中人得以回归正途。更在寒泽叶军中看到顾霆的遗孤顾小玭感慨万千的同时哪个不觉物是人非?旧主的幼女都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们却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走错路! 顾党因这突发的“抗金事件”找到信念的归属从而对回归抗金联盟更加坚定此为后话。关键却是在于当林阡这第二拨增援先因曹玄一分为二后遭遇楚风流阻截完颜永琏派出的第二拨增援则顺风顺水在此夜极速北无人挡拦……来得真巧无巧不成书—— 司马隆移剌蒲阿。这两位山东之战的老对手他们一入定西便打破了沈钊石硅的联手防御、连夜渡过了关川河、天亮之前更侵入叶碾迅雷不及掩耳。彼时最该与沈石策应的郭子建耿直偏偏陷在和小青杏曹玄的激战之中分身乏术…… 形势可谓风云突变。是苏军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楚风流先前策谋唯一捞得的便宜。 司马隆移剌蒲阿马不停蹄继续向西挺进俨然是遵循楚风流先前传达的战略决意从乱沟天池峡一带找到突破口从而往临洮府解救被林阡困住的楚风流薛无情。在金军的概念里这条路线是最容易钻空子也是可以最快赶去临洮的事实也确然如此——楚风流审时度势可谓一流更懂得在败战里寻求胜算—— 这条路线属于目前四分五裂的苏氏残军!刚刚经过层地震的苏军有些刚被林阡收服很多都不适应而有些还彷徨不定不知往何处去还有一些提刀携枪慌乱中犹豫着还要不要打林阡……由于林阡舆论攻心的关系这些人士气低落不堪一击偏巧林阡的人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压迫感、暂时也不敢对他们逼得太紧故而双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段距离就是属于金军的缺口。 “虽我等不能借这道缺口过去司马将军他们未必不能借这缺口过来。”楚风流如是说。天幸今夜定西还发生了这许多意外原本可作为彼处苏军最近挡箭牌的郭子建率先出局如此也算苏慕梓帮了金军一把成功几率大大增加。 所以楚风流等人时刻都关注着定西的局势闻知苏慕梓戕杀无辜时就猜出郭子建可能要被调离楚风流笑叹红颜祸水的同时便说“天予我等战机”完颜纲点头“就看司马将军他怎么打了”薛无情胜券在握“对付丧家之犬自然绰绰有余”。 天池峡乱沟的苏军都成了“丧家之犬”这一点真心是拜林阡所赐或者说只怪林阡人算不如天算定西之战才打赢还没来得及善后增援之战就输了。 那司马隆经过山东之战早已彰显将才豫王府中武功谋略数他综合最强。在来陇陕之前他便做足了对此地各方各面的了解多数都建立在陈铸楚风流薛无情等人的经验。而尽管近ri来定西盟军分布有所变动但正是因为苏军尚未平定故天池峡周边的基本未变司马隆战前亦已探查确定。他完全值得楚风流等人托付。 “战机已至兵贵神速。”司马隆分析得和楚风流等人分毫不差“抗金联盟的郝定、袁若、史秋鹜、辜听弦四者都在天池峡乱沟的附近分布虽离苏军都比郭子建远但都必须考虑在内——我等需抢在这四路盟军应变之前冲过去——记住。攻防并举。攻杀苏军的同时不教抗金联盟任何人有阻截住我们的可能。” “是!”金军令行禁止他们一路过来都是摧枯拉朽士气正一路往最高处燃。 “辜听弦此人三番四次神出鬼没破坏大局是以我军遇他便杀。不论他是带兵打仗还是单枪匹马。”楚风流和陈铸都曾重点强调辜听弦则司马隆也对之不留活口为辜听弦特别安排了一支绝杀。 “而且那个人还是林阡最强的徒弟。”其实司马隆哪里认识辜听弦?或许最在乎的还是这句话。司马隆永远都记得那个cāo纵饮恨刀指着燕云武界惊了河朔群雄的男人即使面对着实力高他不止一筹的自己、哪怕六次战斗有五次都是惨败不止一次伤重将死……都没有轻言一句放弃如同对他身后的山东红袄寨。终于竟真的凭他越输越强的斗志硬生生扳倒了自己。昆仑崩绝壁怎一幕毁天灭地的战景。怎一段魂悸魄动的杀声怎一种迷惑近妖的刀象…… 司马隆的所有命令里充斥着对抗金联盟的宁可高估几乎将一切盟军救局的可能xing排除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军本身是会被摧拉的枯朽。如果盟军不救他们就没有翻身机会。包括田若凝。是的包括他在内。楚风流闻知顾震之死的真相后设身处地猜到田若凝的心情比谁都低落即便要恢复也不会这么快。 苏军现在剩下的那三种人中正有着这位不尴不尬的田若凝。这么多年他到哪里都不尴不尬从前因为“身份”后来因为“信仰”。 就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辜听弦正巧前来天池峡与他接触……田若凝事先不曾料想听弦毒还未全解行动尚且靠孙思雨扶却是只带她一人前往、不携兵刃、不顾一切来劝他……还在天池峡的老地方见面讽刺地呼应了田若凝先前对他的挖墙脚。 但其实都还是为对方好。 可是田若凝却还是一时糊涂听了苏慕梓的鬼话要不然听弦才不会战力缺失到这般程度! 当此时田若凝看见听弦以诚恳对自己回报一时间愧疚难当、感慨万千怔怔看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来拒绝?他早知听弦想劝什么!听弦想劝的话他多少年了都一直在对自己劝!他多想听从那个内心深处最开始的自己…… “田将军回头。其实被折了志向的人不是我是田将军。”夜未央人不静外面的世界依旧动荡一如自己sāo动的心情。关门这里只剩听弦和他促膝长谈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泾渭分明。 “伤势可好些了吗?”他关怀地问听弦但是却答非所问存心回避着。 于是听弦也一样答非所问继续承接着来意规劝:“几年前我在锯浪顶的时候就听守忠将军提起田将军是因为‘义军不容’才留在官军。我先前不懂何谓义军不容如今以己度人却是推出了一二田将军投效官军并不是‘因’而根本是‘果’——是义军先对不住田将军田将军走投无路逼不得已。” “听弦旧事不必重提……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田若凝难免心折“尽管那时是走投无路那时确实是义军先误解我与我断绝后来却是我自己选择了和义军分道扬镳、渐行渐远过程中并不曾怨悔。” “田将军也知道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物是人非如今再也不存在‘义军误解’了。义军现在的这位领袖他是真的心怀天下想要造福苍生他和田将军是一样的人不会对田将军‘不容’!”听弦说着这些从锯浪顶开始就不肯给林阡的评价噙泪动情真心实意憧憬“原先我一直想不通我的两位师父原该莫逆之交凭何竟是对手……好在。师父他现在已经答应了。只要田将军愿意回来就一定给田将军一条明路。我的两位师父终于可以见面可以并肩作战!” “听弦我自问对不住义军太多。手握了义军无数人命。若我走他所说的明路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令你更难自处。”田若凝摇头。 “听弦不必管如何自处因为师父他必然出于真心地支持听弦——师父他定然是欢迎田将军回来的他不止一次赞过田将军战法高强也不止一次叹过田将军可惜。”辜听弦摇头由衷地说“其实田将军和听弦一样都是官军义军不容的受害者——是受害者。不是罪人……若是真想消除这种‘到哪里都不见容’只要消除官军义军的界限不就行了吗。就可以雪了这些年受到的不公可以平反这些年受到的冤枉!” “听弦官军和义军的观念真的有很多是不一样的。一体只是一个空想。”田若凝叹了一声连连摇头“当年我江湖恩怨看透反而信仰真的转成了官军那就是要把义军的唯一核心清除你认识我的那一刻便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唉可叹我当年被‘不容’所害却也渐渐默认了这种‘不容’。” “然而先前‘不容’是因官军义军斗争尚未结束现如今盟军早已平定川蜀川蜀已不存在纯粹的官军了陇陕这支更加不算!即使田将军你不支持师父的‘空想’也应当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拭目以待看看那些不可能的到底有没有机会变成可能——是的信仰观念不一样可是无论属于官军义军最终目的不都是抗金?!那他们就有融合的必然!”彼时听弦不知曹玄叛离否则论据绝对不足。偏偏这句抗金仍是击中了田若凝的心。 “是啊我心里想的还是从前的义军和从前的官军后来的苏军却不再是当年……顾将军死后我更加置身其间、助纣为虐一味内战反而忽略了大敌当前、抗金为重!”田若凝如受震撼脸sè惨白双目定住。 听弦说得不错川蜀早已不存在纯粹的官军了不过比听弦说的时间点更早苏军的本质在林阡入谷之前很多年就已经蜕变了就在田若凝无怨无悔与义军分道的那个过程里苏军在他不知觉的情况下逐渐不再是陇南之役时坚持“抗金”的官军! 辜听弦一喜以为劝服了他正要继续说话田若凝忽然站起狂吼青筋凸起双目赤红睚眦尽裂竟似要流出血来:“田若凝杀人无数、罄竹难书即便林阡既往不咎我又有何脸面回头?! 一改平素淡然自若着实吓了辜听弦一跳众人听得异变急忙推门而入却看田若凝拔剑悲啸、若非辜听弦制止几乎自刎纵然孙思雨最先进入夺剑田若凝已完全心灰意冷、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父亲若凝有愧于你!这青锋剑陇南之役以后沾过几个金人的血!?” “田将军……”听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情绪不稳的他给拦住自己力气却已不剩多少思雨看他满头虚汗赶紧要看他他却示意思雨先守住田若凝。 听弦正后悔适才提及田若凝的痛处思索如何补救不想这一刻门外却忽然传来苏军的紧急战报“将军!有敌杀到!乱沟失守!!”那传信者气不接下气根本来不及一句话说完就晕倒。 “什么!”“怎生这么快就失守!?”守候已久的田军心腹都是闻言大变辜听弦孙思雨也是始料未及扶田若凝走出时都瞠目结舌盟军怎么可能在他们还在协调的时候就压境!? 定西县境这么久了从来兵荒马乱是以田辜的交谈始末杀声都存在竟不曾引起注意凝神听时才发现真比平时要近、且强烈的多! “好啊这辜听弦夫妇竟对田将军调虎离山!”田军纷纷要将辜听弦夫妇擒下。却看孙辜扶着魂魄支离的田若凝“慢着。他们劫持了将军!”“将军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田若凝是这支田家军的主心骨他们怎能看到田若凝这般失常!田将军一定是中了辜听弦夫妇什么诡计! “绝对不是盟军所为一定有什么误会!等这送信的醒过来再说!”辜听弦赶紧辩解思雨急起来也直接猛摇田若凝手臂幸运地她这般乱摇总算使田若凝的魂又附体他片刻像老了十多岁举手吃力地示意他们:“不不是听弦设计盟军也不会失义……”勉强返魂。却苦不堪言。心口的郁积使他在这一刻只能有力气举手崩溃零碎的情绪却一时间不知如何收拾起。 “情何以堪!你们哪一个不是脱自义军竟真的一个都不想回去、宁肯仇视义军?!”辜听弦又是感动于田若凝的信任又是恨这支田家军的固执! “刀山火海虎穴狼窝。都和将军一起!”众将士个个忠肝义胆辜听弦一时气愤忘记设防……不想就在此刻脑后生风…… 好快的箭!好在可以避过去的……听弦轻蔑一笑正待闪让忽然脚步一个踉跄——纵然感应和平ri一样灵敏身手却远远不如先前灵活……判断失误躲闪不及那一箭正中背后他连人带箭被巨力冲飞老远…… “听弦!”变故突然孙思雨大惊失sè。哪还顾得扶田若凝、急急前将听弦抱起尚不知到底是谁放了暗箭就听得那送信者醒转开口说:“将军……是金人是金人杀来了!” “金人?!”众人更加意外金人不是被林阡整体赶去了临洮吗!田若凝面sè微改最先理顺了思路。虽还冷汗淋漓却已不容退避强撑着身体和斗志试图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金兵增援开到林阡阻截失败夜间渡过关川河天亮已取叶碾城我行之前对乱沟发起进攻不刻便有两座寨子失了守……如今如今不知怎样了……”那送信者带着哭声述说详细的战况。 是的林阡就是他们的屏障……辜听弦意识模糊听到这里猜出这一路金军极强可是来不及想后心一阵剧痛原是思雨正在给他拔箭、敷金创药……再然后的事听弦就不知道了。 “莫慌即便乱沟已失也会教他们终止在天池峡……”田若凝以平和的语气安抚着那个送信者的恐惧这么多年跟着苏军恐惧远比喜悦多。 田若凝正待离开部署话音刚落却又一道罡风猛打而至却撇开了他们所有人再度袭向辜听弦那个方向孙思雨还不及应变田若凝眼疾手快一剑斜出劈斩与此同时却有更多暗箭从四面往此核心激shè田家高手们紧随田若凝而刀枪迎击隔空兵戈相拨鏦铮鸣响不绝他们忽然谁都意识到了这些人好像非常想要辜听弦的xing命…… 此情此境复演了当ri陈铸的手下对辜听弦的暗杀田若凝长叹了一声猜到了什么金人们都很了解辜听弦的价值。担忧之时难免欣慰屺怀后继有人。 “老实说!你是什么人!”终于有一战士骁勇在万千暗器中腾空跃去身手矫捷地逮住一个敌人、揪出后摔在田若凝身前审问。 那敌人不曾自刎、却是站起身来站在了万千暗器的激shè中……众人sè变不及反应那人已以这样的方式自尽下场是万箭穿心而死……是自尽同时也是救同伴他倒地之时金人之箭应声而止整齐划一。顷刻人已全散悄无声息在田家军完全想不到的时候…… “不必追应当是楚风流手下的绝杀死士。”田若凝看出这群人与控弦庄死士的异同。 “金军先锋已经混入了天池峡与我军难逃一战了。”谋士分析田若凝点头。 “将军我等是要去……备战?”将士问时田若凝发现他们个个眼里都泛着惊异和期待的光……他们和自己一样很多年都没有痛快地打过仗——即使在越野山寨时还能去前线干几场都那么憋屈地要被越野的人采取权力制衡…… “我适才就说过要教他们终止在天池峡。”田若凝笑了第一次感到下令时如此舒服。 “好!在金境这么久早就想和金军来一次真正的决战!”众将士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未完待续。。) t!~! 第1212章 但求不负平生志 也不知在黑暗中到底沉睡了多久辜听弦才终于再度睁开双眼。视线模糊思维混乱难探寻是何时、在何处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未知好在触手可及的那个女子是熟悉。“思雨……”头疼yu裂忘了中箭前生的一切安逸的气氛里他脱口而出她的名得到原还四顾jing觉的她回眸时嫣然一笑。然而还由不得半刻喘息兵马乱就倏忽从方传来他猛然一惊拉住她的衣袖:“田将军他?!”急火攻心险险脱力昏迷前的记忆如cháo倒灌。 “田将军领兵去战司马隆。”思雨回答时前一步扶稳他他看清楚他们藏身所在原是地道昏暗的一丝光线来自于头顶孤灯……原还在一边听一边查看四面环境得到这句之后再也心无旁骛:“当真!?太好了太好了……师父他一定很高兴!”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颤抖。 挣扎着要出去见田若凝归附林阡的这一幕却被思雨一把拉住:“听弦听我一言先别出去。” “怎么?”他一愣转头见孙思雨神情严肃。 “天池峡极不安全你又是众矢之的田将军赴战前唯独放心不下你是以教你安心藏在这地道里——只有将你保护好了他才没有后顾之忧。”思雨说时他恍然大悟原来是田将军藏他的……听弦骁勇自负惯了虽点头应允。却一心想去战场。奈何虎落平阳随便动几下就jing疲力尽不免遗憾失望。 这时思雨又说:“越野山寨的原有地道几年前就不能用了田将军说这地道是他最近和苏慕梓备好的万一不敌盟军那就借此逃脱因此无几人知道听弦和我绝对安全。他还说了。天池峡的这些地道不该‘敌’盟军而该‘救’我们。” “思雨田将军他。终是清醒了回归了!真好!就再也不用走错路!”听弦心里一暖高兴地握住思雨的手激动的眼泪不自禁盈眶。思雨喜他所喜连连称是。 “但可惜这么好的战役我却因小人暗算不济敌人打来只能缩在这里!”听弦难免气愤郁积听着外面的刀剑戈戟忽远忽近攥紧了拳极想不顾一切冲去、到田将军和师父的身边一起抗金、实现他们三个人共同的重叠的理想! “嘘……”忽然孙思雨按住他。他还没意识到异动孙思雨已悄然前去轻轻灭去近身之灯候了许久却并无任何敌人经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孙思雨才明白是自己风声鹤唳判断失误笑:“哎草木皆兵了。”正要重新点火听弦伸手将她制止:“先别动。” “嗯?什么?”思雨一怔。不明其故还没缓过神来颊就被听弦落下一吻。“……”思雨脸一热没想到这么危险的境况下还会有这举动。 “就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趁其不备的感觉我最喜欢。”听弦淘气地笑着。 “怎么跟师娘似的爱做贼。”思雨娇羞低头“咱俩都已经成亲好几年啦!”老夫老妻了还这样! 然而他这好几年。却一直为着建功立业、为着知己深交稍微冷落了些她忘记了除却英雄的豪情之外还应有那丈夫的担当…… “思雨。”他看着思雨重新点灯忽而有些感动“这些年来很多事情都对不住……尤其最近!”他知道他的反出师门最焦急最忧虑的是思雨后来帮他回归最卖力最冒险的也是她。 思雨浑然没想到听弦适才会有柔情蜜意而此刻竟还在做忏悔心想这小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不禁笑出声来转身来抱住他手臂低声道:“刀山火海虎穴狼窝都和将军一起。”这是适才田家军对田若凝的话语辜听弦那时听到怒其不争此刻听时心中一震动情将思雨紧揽入怀。 “好了外面的仗且全交给田将军和师父打!”田若凝和林阡是他最敬佩的两个人战力与计谋当然最信得过听弦终于想通此战自己既是累赘不如就暂且休憩在此才对得起天赐给他和思雨的半寸光yin。 田若凝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确实是辜听弦好在他伤口处理及时又有孙思雨在旁照应理当无碍。 “与听弦安心藏在这里待他醒来告诉他我会帮林阡补足这一战的缺憾绝不教金军越过定西。”田若凝看出金军利用的是“苏军不强”这个弱点林阡在这一战的缺憾也是如此他田若凝偏要呈现出一个极强的苏军给金军看、给林阡补足! 阔步前行赴战青锋三尺迎敌。“顾将军打一场这样的仗才是对你不负……”田若凝如释重负在心里对顾震说。 前路的尽头便是身后。这条歧途他终可以决绝地转过头尽管再回已百年身到底在这一刻重新看见了他年少时向往的疆场……马驰骋无限辽阔。 征途漫漫杀机四伏将要面对的这个敌人林阡那么多人都拦不住所以一定很强但不幸的是他再强都要栽到田若凝手——因为田若凝有着积攒了几十年一直没用对的坚决今ri终于要派用场。 天sè大亮。 彼时乱沟据点大小城寨都已陆续被克司马隆兵锋强势过境并扬言只借路不杀人加了部分苏军不战而降——但司马隆再如何言出必行金军都必然会对当地苏军造成危害。 被各地逃散兵马一倾轧于天池峡驻守的田家军亦很快就遭金军冲垮。那批受命刺杀辜听弦的绝杀无意间也帮了司马隆一个大忙。他们牵制了田若凝较长一段时间使之无法到场。待到田若凝临阵已晚田家兵马大多山穷水尽。 他们却不愧是田若凝麾下比寻常苏军要坚毅得多宁可在这绝路死撑、也要把他们认为最强的金军主力牢牢地吸引在这里……这番缠斗不是为了帮林阡而是要帮同伴们转移火力并等待田若凝来救局——田将军他一定会来来收拾这些胆敢欺辱他们的外敌! 司马隆不知这群田家军与寻常苏军相异诚然这是楚风流经验里很难提到的……将他们逼到绝境后本以为他们会溃不成军却意外现他们不依不挠竟反而还纠缠着金军少许先锋。司马隆心知迟则有变。当即下令不再追杀“搁置于此兵贵神我军西进”。说完号令立即要走不想已经泥足深陷—— 原来不知何时田若凝已经到了这里!他临时集结并统帅了一路jing兵见势危急当即结合地形设阵——换句话说其实田若凝早就选在这里等着了他是看透了司马隆最终会被引到这里、故而先了这群田家军和司马军一步……料事如神至此! 而何以司马隆不曾察觉?因田军jing锐乃是全体寂然贴伏于地手执大旗尽数扑倒地形掩饰恰到好处。司马隆施令刚毕田若凝令旗一挥当下百余旗帜接二连三扬起。金军尚未回神近千人从无到有从静到躁不过转瞬!旗之舞动似奔cháo涌浪此起彼伏人之突现如神出鬼没争先恐后。 旗中有雷声狂吼雷中有电光急趋电中有兵影狠扫兵中有旗形猛扑相辅相成循环相生! 司马隆大军万料不到田若凝会如此善于设伏。惊惶失措之际立刻就遭遇了田军反击攻防骤换只看这群伏兵进一步迅疾铺展火乘风势攻击xing已比适才更足。因旗掩蔽因声造势。十人便有百人之效几百人星罗棋布更显得成千万加之阵型随时间推移不断演变大旗忽开忽合人物时散时聚外表神乎其神意象无穷无尽…… 这支田家伏兵设阵时、存在时形同虚设无声无息一施令一扬旗势同滚雪无懈可击。金军先是一惊一乍又惊敌军人多势众再惊阵法不计其数……三惊交叠后知后觉自然转胜为败…… 后知后觉?山东之战司马隆明明进步了很多怎又犯了迟钝的错!? 因这位田若凝将军的伏击战术纵然是林阡在黔西魔门的主场都曾败给过更何况今ri他司马隆是客! 寓阵于伏的田家军表面看仅仅是一只普通的钝弱的刀鞘其中却令人意想不到地并存着各种折叠武器刀剑戈戟应有尽有闭合时是一支最安静的伏兵展开后有无数种最惊悚的阵法! 金军霎时沦为被动生生被挫成钝局。 “千旗百怪”司马隆骤然给眼前所见起出了这样的名个人感觉贴切之至醒悟之时他与近身骁将都已沦陷阵中恍惚之间他和移剌蒲阿竟被田若凝的兵马切断在此阵内外无法沟通尤其被围困的还是他司马隆! “好阵法好配置!”司马隆自肺腑也尤其惊异他用兵虽不如王爷仆散揆楚风流等人到底也懂得事先熟知敌情、打法必须谨而慎之这是司马隆的xing格特点更加是他的优点。武功他早已一代宗师却从始至终谦和着学习……可惜司马隆对定西局势的掌握注定不能方方面面:“薛、楚二位将军不是说南宋的旧时官军中没有任何将才吗?”大声询问谋士谋士尚未答话。田家军已传来慷慨笑声:“打内战没有将才打外族焉能也无!” “几十年来我田家军打金军何时输过!?” 楚风流是否应该悔恨什么叫“田若凝心念纠结、田家军士气低落、要恢复也不可能恢复这么快”? 是啊田若凝心念纠结不会恢复很快但是辜听弦和田若凝很早以前就在接触了她忘了去计算虽然那个时期是田若凝在招降辜听弦但辜听弦和田若凝相互影响着彼此都在潜移默化地渗透!很不幸的田若凝受辜听弦影响更大所以把次加在一起算这不是辜听弦第一次招降回归的观点在田若凝心中水到渠成刚巧今夜恢复!确实不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而田家军因林阡招降而产生的士气低落——只是对林阡低落而已并不适用于金军…… “如田若凝那样的将才若一直埋没在内战里得不到施展也确实太可惜了。”林阡曾叹息说。田若凝这二十年来的处境和徒禅勇差不多都因个人遭遇而没有特别优越的战绩使得金方确实没有太多有关他的经验。那个二十多年前即便遇完颜永琏也不输的田若凝即便楚风流没算漏告诉司马隆要重视了也一定是低估的。 司马隆虽措手不及好歹也是将才处变不惊:“很好也不都是给林阡后院起火的。” “众将听着为了田罡将军、顾震将军、辜屺怀将军的平生夙愿……就当我等是陪着他们到最后一刻的人、就让我等为他们打完这场没有打完的陇南之役!”田若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这样鼓舞三军士气。 “是!”众将士激动不已豪气填膺噙泪呼应。时空在这一刻得以倒逆拼接回廿四年前的陇南战场自然而然毫不生硬仿佛这二十四年都只一梦明明他们都还在陇南的战场奋勇杀敌——要帮屺怀将军扳回成县的局势要去增援坚壁拒守的田老将军要在帮顾震将军保卫略阳的同时向他阐明这时候的官军和义军明明可以融为一体!要努力去做对这辈子最遗憾的最悔恨的没能做成功的一切! “天待我田若凝不薄今ri就能达成心愿!”田若凝眼神一厉青锋剑杀气腾腾“杀!”(未完待续。。) / 第1213章 然诺重,君须记 杀声乍起聚歼之势千旗似火风百怪若星云田家军阵法伏击何等厉害司马隆势如破竹的jing兵强将半个时辰不到就栽在他们手大半!若非司马隆个人战力非凡金军死伤只怕更多更惨。 因受阵法能量牵制司马隆内力施展只得素ri六成纵然如此环绕在其锋刃旁的煞气依旧是激猛无匹毁天灭地经行处旗无不残等闲者站无可站陇陕山东原是一般待遇!这把臻入化境的碎步剑仿佛能轻易震裂其几丈距离内一切事物并且连剑带同碎片一起向着目标进攻四面八方同时冲击扫荡。 “煞是恐怖。”田若凝审度司马隆剑法绝顶唯恐再有等闲军兵受伤变换阵法保全他们的同时飞身而青锋出鞘直冲核心。 青光一闪司马隆顿觉来者不善毫无犹豫碎步剑横空挥斩转向这一刻武力最强的方向顷刻十数层煞气圈一涌而威力无穷势不可挡。 田若凝却大致看懂了司马隆力量从内到外分布的从厚到薄故而青锋剑沿着唯一的径向凌厉切入、从外到内由轻变重地与这柄长剑拆斗!对症下药循序渐进各个击破司马隆遇神杀神的碎步剑竟然迎刃而解—— 田若凝本身内力在杨宋贤之下胜在知己知彼“先胜而后求战”克制煞气圈时他所用内力恰到好处无一丝是多余。故而轻易闯入碎步剑的第二层防守线中留足了气力…… 尽管这一刻田若凝和司马隆真的是第一回碰面、观其碎步剑境不过半个时辰。竟就能觉出个中玄妙连司马隆都不得不惊叹:“好犀利的洞察!”田若凝到这第二层中时也许内力和杨宋贤相当但所浪费的气力绝对比林阡还少!故此实力保留得最全、当之无愧破解碎步剑的第一人! 丝丝煞气在青锋剑流转殆尽——黑sè煞气在最开始明明如cháo般凶猛一触剑锋却如遇疏水的荷叶滚滚浪cháo全跌落成滴滴露珠纷纷从青锋剑滚落…… 但煞气圈后的防守线田若凝明显就不那么轻松了碎步剑这第二层剑境更加玄妙。不止力道更猛更还招式迭起内涵频出。司马隆剑锋所趋滴滴露珠没有就此作废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复活——它们形散神聚。虽滚落到处却形成了剑的万千分身使得这看似防守的境界凶险xing更高。 于是三十回合过去随着青锋剑越进攻越向前剑主田若凝却更难退更凶险!微观宏观竟然相反!惊呼声中司马隆灭尽了田若凝追杀而至的八道剑风碎步剑迅猛斜刺、万钧力齐围堵说时迟那时快田若凝一个侧翻闪过攻击。腾身掠起又三剑御敌其中两剑是为尽可能地自保一剑却专门为迫司马隆战马受惊…… 一声长嘶司马隆坐骑不堪此扰疯癫拔开四蹄几近决胜的司马隆不得不下得战马紧随田若凝转移战地、继续周旋在紧锣密鼓的千旗阵里。再斗几剑田若凝隐约看出司马隆虽被战马打断了思维剑法却没受一丝一毫的影响不禁暗暗称奇。显然不敢怠慢——也许早几个月司马隆剑法还没这么无懈可击是林阡造就了他的境界提升和缺点填补。 辗转交击再十回合青光黑影荡涤战野田若凝早已落在下风身中数剑。却感觉不出半点疼痛为了麾下他绝不退让、中规中矩地继续试闯——感觉这一层剑境注重防守。排斥力比适才要小的多然而看似不像煞气圈那么“对外杀伤”了真要经行时才现表面柔和的外表里潜藏有一股巨大颠簸、yu辩难言的气流……是“对内吞噬”。因此不闯入第二层则已一旦闯入你越快越强去拼去撞气流就越颠簸凶险就越大。 田若凝的感觉虽然仓猝倒是和林阡总结的不离十。如林阡所说煞气圈是钢铁不可怕可怕的是千钧力打穿一块钢铁后突然陷在藏针的棉花里——试想谁想冲过这一大团看似柔和的棉花势必会带动一整个棉花的牵连从而其实是被两层剑境一并阻隔!加之这棉花里还藏了无数根细针…… 这一时期的司马隆因受林阡鞭策剑法的迟钝修缮不少三层剑境“自重排”和“被重排”的可能几乎为零故而投机取巧打过他绝对是妄想;但若是实打实的对战田若凝就只能屡冲不破、止步于防守线外……幸而田若凝心境不似林阡杨宋贤般好强是以没有一心求胜地再朝第三层探索见势不妙便不恋战一心一意维持平局。 故而局面到此终于僵滞田若凝虽暂时无法抽身倒也还受伤甚少。 一样的司马隆虽然能牢牢占据风司马军却注定不能及时赶去救临洮了……如何才能打破这一僵局?摆脱这支棘手的苏军……司马隆额沁出汗水棘手这支苏军比盟军还要棘手! 恰在此时司马隆感到自己受阵法牵制的内力又回来了剑中一成……刚有点感觉偏稍纵即逝才再度受制就又猛然返还!嘈杂的人声sāo动的阵容里司马隆忽然意识到僵局的转机来了—— 是近前的田家军关心则乱挥得不如半个时辰前、而外围移剌蒲阿的军马有了突破此阵之迹象所以此阵的流通xing和能量才会受到严重影响那么司马隆的内力将会不受牵制则直接关系到这一战的胜负! “很好!天助我也!”他知道恢复七成左右“斥引一线”将推移向前那便会轻而易举把田若凝连人带剑吸引并撞到自己剑。撞到第三层剑境非死即伤。一旦除去这个天池峡的唯一高手则此地田军难逃全军覆没! 但司马隆领悟的时候已晚田若凝早就洞察并且先对诸将下令:“莫再管我与他之剑斗全心与移剌蒲阿对阵——为我维持阵法既可救我xing命亦令金军尾不连!” “是!”诸将听令司马隆又迟了一步那七成力骤降回六成更加在一瞬之间往五成跌落……久而久之司马隆也担忧如田若凝这般料事如神。会否现这力量的重新分布里有破绽哪怕破绽已经修缮到很难捉摸…… “田若凝休怪我剑下无情!”司马隆被激目光骤狠潜意识却留了一丝莫名的欣赏。虽是初识他很欣赏这个名叫田若凝的对手起码林阡花费六战才掌握的经验对方一次xing全部剔出……但是司马隆今夜身负的使命使他不能和移剌蒲阿一起僵滞在这里他必须尽快打败对手哪怕冒着被阵法迫害的危险调运全身所有能用的真气。然而他说这句话却竟然还是想给对方提个醒——像对方这么聪明的应该能明白这是自己要孤注一掷了潜台词是你注定挡不住的快闪开我可以放你和你的麾下一条生路…… 然而这一剑已经在燃田若凝不会没看见。他为何眼神那么坚毅一步也没后退?霎时司马隆从田若凝的双眼里看见了两团烈火那红sè沸腾的事物并不只是碎步剑的倒影……尽管司马隆迅猛地填充内力改变了斥引一线、刹那青锋剑和田若凝都已经被吸住、直接被碎步剑强悍刺骨的剑气笼罩……田若凝有机会可以闪躲他为何没有移步?! 轻轻一擦无声相撞司马隆还没来得及听到田若凝心脏破裂的声音倏忽却留意到田家军封锁住移剌蒲阿的动静——是的此刻只有自己和田若凝在留意着核心这一场剑斗别的人令行禁止在打外围……随着移剌蒲阿的很快受阻。阵法也极地恢复正常一瞬回归的强大能量使司马隆即使调运全身也不可能再有七成力与此同时他现了田若凝嘴角崭露的弧线…… 原来如此对方明明等在这里!对方总是想到比自己更快一步!田若凝在适才司马隆用力最足的斥引一线。没有使用半点力气防御预留的这一身全部jing力、心血、魂魄。都等在这一刻司马隆最弱最惊疑的时候铺天盖地全往司马隆和碎步剑强势翻压!这一身?这一生…… 三尺青锋的杀势田忌赛马的谋略命证赤诚的决断! 无论杨宋贤徐辕杨鞍林阡都没有这个经验都不知道碎步剑还有另一个重排的时间段是从全力以赴阶段突然落到一无所有阶段的过程……连司马隆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人存心用命来拉扯出一个他最迟钝的时间! 轰然巨响当此刻无数血气从田若凝身躯里一涌而出漫天卷地如枫如火裹挟着青锋壮烈地劈斩开碎步剑只为拖曳司马隆身体里一样的腥热…… “将军!”司马隆和田若凝的麾下各自呼喊在看到这种同归于尽的时候已经无从救援。 炽烈的两道光芒炸裂苍穹掩埋了整个战场的千旗百阵瞬间连时间和空间都不再有一望无际全然是血雾浇灌。 天sè一暗狂风暴雨落叶纷飞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去何往。 依稀是那江湖之远辜屺怀、寒恩与他在锯浪顶结义豪言壮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抑或是那庙堂之高顾震将军与他并肩携手意气风“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庙堂礼江湖义生死不足惜。 那时他们生死与共不惧艰巨眼中心中都藏彼此从来未怕失去任何一人因为谁若不在了还有别人会继续着理想活下来的人要尽全力令这份属于大家的功业延续、永生。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 曾经的那个时代只有田若凝一个人维系住了官军和义军的共同点而今有更多人有无数人在尝试融合足以令他感到安慰曾经的那个时代终于结束了但这份功业却可以令人放心地流传下去、永生…… “兄弟们我来了……”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苍颜。 他满足地笑了起来漫天血sè的彼端是遍地的烽火狼烟有着父亲、杨公、屺怀、寒恩、顾震、若冶甚至林楚江和苏降雪仿佛所有的人都等着他很久了。没有嫌隙面带笑容。 碎步剑的孤注一掷换得青锋剑的搏命一击。 司马隆万不曾想到到定西来的第一ri就遇一个如此可怕的劲敌。田家军从兵到将联合压迫司马隆遭受千旗阵和田若凝双重打击身受重伤力尽离战。 如果说这是金军的结局言之过早——当这支金军失败在属于田家军的“斥引一线”也没能冲破天池峡的“防守线”故而只能打道回府往东撤、思忖东面只是乱沟的残军败将威胁会小一些——不不小了当地苏军构成的可是“煞气圈”啊岂容小觑?!没错乱沟的这些人马先前是不堪一击的但被欺辱后只是在憋着一口气而已看金军反胜为败接二连三退到这里了哪能不借势还以颜sè!? 田若凝先前就已经知会那些苏军如何对败逃后的金军伏击而近ri由史秋鹜和郭傲收服的李、王等原苏军将领亦及时赶赴乱沟随后更是林阡调动的史秋鹜军、辜听弦军亲自来援……他们正巧这时候到就在乱沟对仓惶逃离的金军横冲!田若凝明明掐准了林阡的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援知道盟军会及时带动、裹挟着那些心志不坚的苏军变强!从这一战起到不远的将来尽管田若凝不能看见了却已经预见! 林阡曾经说过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之时他的每个心思都能被田若凝准确无误地猜中或许不叫猜中而是囊括其中。林阡都不例外更何况司马隆区区几条逃离路线…… 天池峡乱沟两大战役岂止金军撼盟军亦惊叹。当一个时辰之前苏军阵地已经败到了天池峡乱沟明明已经一盘散沙金军只怕想不到这种情势下苏军都能反败为胜更还在金军溃逃时散沙忽然凝聚、冲着他们剪尾!一切全赖苏军的主帅田若凝即使这路金军本来是一群不之客、这一战田若凝没有足够时间来运筹帷幄……田若凝的部署却决计比金军先他的攻击和攻守都比他们高强……(未完待续。。) / 第1214章古来征战几人回 八月十九金军眼看就要成功增援临洮奈何全体被绊倒在天池峡功亏一篑。[ 找小说素材就到] 最扼腕叹息、追悔莫及的理当是他们的主将楚风流。为什么?因为连林阡都漏算的田若凝辜听弦她明明算到了却没算准! 榆中之战当她得知辜听弦没有接受田若凝招降反而回归林阡的时候曾长叹“对人心之控扼吾不如天骄大人”这一战也已经开始学习轩辕九烨把人心算计在内……却仍然棋差一招想不到辜听弦会这么巧击中田若凝的死穴。 而“田若凝决心以死明志”、“比林阡更具制伏司马隆的实力”这两点楚风流亦是到战后才清楚。 “楚将军……”术虎高琪述说战报之时担忧地看着脸sè惨白的楚风流yu言又止。缓得一缓却得到她镇定自若的一笑:“是该去泰安的大崮山把天骄大人给挖出来了。” 众人原都甚感紧迫听她泰然谈笑渐渐都觉定心知她必还有策。术虎高琪感慨地看着楚风流心道罗洌将军说的没错王妃真是大将风度。 “如今司马将军和移剌蒲阿都在何处?”楚风流续问。 “黄鹤去陈铸营救及时都已安顿到关川河之东。”听来却极尽无奈明明司马隆和移剌蒲阿才该是增援。且是完颜永琏派遣的增援! 楚风流知道关川河之东也并不好打。彼处宋军除了莫非、沈钧两路。必还会有寒泽叶前赴可怕的是先前还需兼顾邻近苏军顾党向他们暗中施压的沈钊石硅也不必再去兼顾了、可以心无旁骛合击金军了——因为在这一战里的战报里顾党都齐心协力去救寒泽叶苏军都众志成城去帮田若凝剪尾“苏军不强”这个弱点不再有而且他们全体归降了林阡心悦诚服!所以对金军来说除了曹玄苏慕梓外定西真的再无缺口。曹苏之流目前也有同于无。 因此关于为何林阡会漏算田若凝这个细节……楚风流想或许林阡早把田若凝看成麾下了!因为林阡当田若凝麾下、全心全意信任他托付给他而田若凝也知道林阡是个拍档、所以预设了一场剪尾的戏、专供盟军来和当地一盘散沙的苏军融合、示出绝对的回归之意并给苏军找到了未来——林田两个人之间。从没接触过却交心也放心! 战前金军都笑林阡“定西之战打赢了增援之战却输这么惨”然而也许对于林阡来说定西之战赢了增援战输根本无关痛痒……现在就可以看到增援之战的输反而令林阡更好地对苏军善后…… “唯独可惜的是。林阡损失了这个田若凝。”楚风流如是慨叹其实林阡损失了曹玄都没关系最可惜的恐怕就是要得到田若凝的噩耗。这个能把司马隆十倍兵马打得丢盔弃甲的人物竟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旋乾转坤……林阡却注定只能拥有他一战。 楚风流大致也能想通当林阡闻战之时原可以最近策应苏军和沈钊石硅的郭子建不巧陷在了和曹玄苏慕梓的缠斗中抽不开身;原可以对司马隆紧缠的寒泽叶亦被甩在定西东南一隅无法加入县中此战;林阡只能把田若凝一个人作为对抗司马隆的先锋而史秋鹜辜听弦等兵马调动得再及时。[]都因相距较远且本身身负攻防任务而贻误最终天池峡乱沟虽然大胜却没救得了田若凝……主因仍是:先机输给了楚风流。 “田若凝之死虽是我军之福到底英雄命短惜哉痛哉。”楚风流不胜唏嘘。 “黄鹤去说。田若凝战死之事可借机归咎林阡、离间一部分苏军和盟军。风流。你怎么看?”薛无情问。 “救援不力而已不是林阡之错追根究底是我之因并且还受曹玄苏慕梓牵制所以离间不会有效反而会令苏军更加反对内耗、齐心协力向我们复仇。”楚风流摇头说。 “那么……”众人脸sè都变得凝重适逢林阡兵锋正劲后院已平司马隆等人又刚巧不济谁来救如今被铁桶封锁的楚风流薛无情?靠曹玄和苏慕梓吗?这帮余孽比楚风流还危险。 “对二王爷说不必虑我守住陕西莫再增援。”楚风流转过身来先对“绝杀”中人嘱咐她知道二王爷会关心则乱不停地调动兵马往这边送但此情此境真正不该一不留神二王爷会太侧重陇右而输给陕西的越风穆子滕。 此情此境却已危如累卵“不再增援谁能救急?”“司马隆?”“齐良臣?”“黄鹤去?”众说纷纭看诸将都翘首以盼楚风流一笑带过:“不必靠别人自己可以走。” 如何走?在这个林阡几乎一统陇右、旌麾所指、望风归顺的时刻? “一切转机拭目以待。” 正如薛无情所言八月十九大战刚一落幕金方便从黄鹤去军营传出舆论说田若凝之死原是林阡见死不救云云阵前挑衅之时亦强调田军有眼无珠竟跟随了杀主之贼。林阡和吟儿很快赶到定西本是为安抚郭子建、寒泽叶、苏军田军三方吟儿闻言缀然只道“姓黄的或者黄掴的怎么都是这么险诈歹毒”。却恰如楚风流分析苏军是田若凝自己帮林阡向盟军撮合的众将也显然不会相信林阡放过这么一个收服田若凝的机会见死不救和谋害田若凝毫无成立的可能是以黄鹤去的这番离间没有给林阡造成过大的影响。 然而那时林阡俯下身来、掀开那白布一角、看到田家军带来的田若凝的尸体……一言不发。目中泛红。面sè苍白诸将甚少看到他这般状况故气氛严肃没人敢说话。 “将军在世时常常说男儿当杀敌当建功立业当矢志不移当不畏恶名当殒身不恤马革裹尸是为荣!这一战将军他不悔。得偿所愿!”这样的话说起来那样鼓舞人心何以发生的时候总是令人无法接受。阡看着田若凝临死前满足的笑痛惜、悔恨充斥在心头。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为什么千算万算就漏算“绝杀”会去绊住寒泽叶?如果换一种方式田若凝不会才刚完成心愿就去!这样一个他敬佩了很多年、忌惮了很多年、触手可及的对手、知己、战友分明已经隔空神交了这样久这样久……痛心疾首! “他临终前嘱咐我们要在盟王的麾下要跟着听弦将军好好地发挥才干为他继续完成那些他刚开始完成的理想……”田家将士泣不成声谣言之类不堪一击。吟儿感触地听着看着想。忠于一个人就是要这样不一定要与他同生共死而是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撑下来、为他补足缺憾。 待田家将士们都已脱险辜听弦和孙思雨才被辜军救出来到乱沟沿途闻知噩耗晴天霹雳的听弦走进帅帐看到田若凝的遗容方信是真伏尸悲哭痛不yu生朝着林阡语无伦次:“师父。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保护好田将军你的增援为何却到这么晚到这么晚……!”将林阡从田若凝身边推开。“田将军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走啊不要再见到你!”说不连贯。辜听弦昏厥在地忧得孙思雨连连对林阡说他是无心。 吟儿很意外连田家军都不相信黄鹤去的抹黑辜听弦怎么可能相信但从辜听弦的话里她明明听出了听弦对林阡的误解和怪责……吟儿油然而生一股敌意、想去把辜听弦拎起来立刻就骂醒然而终究被林阡拉住同时林阡对思雨说:“伤口裂了带他去医。”吟儿这才看到辜听弦背隐隐血sè心想像林阡这样关心听弦的有几个啊。 午后寒泽叶来见林阡与他详述了官军之事足足一个时辰。同到乱沟的还有官军中的谋士覃丰这些年来覃丰一直是曹玄的左膀右臂曹玄叛离之时把他留下才迷惑了寒泽叶有关他的野心。然而覃丰的结局一目了然林阡严令将他系狱若非念在他早年有功此番只是帮凶绝不会留他xing命。 这一个时辰内吟儿不知寒泽叶和林阡说了些什么总感觉林阡那家伙心里一定很悲戚可是寒泽叶那么忧郁怎么劝他?吟儿心心念念着寒将军快讲完吧那小子却硬是霸占着林阡不放。 吟儿在帅帐外面踱来踱去妙真便陪她踱来踱去这时脑后响起一个声音“主母……”吟儿一愣感觉耳熟知道是川蜀那边过来的人转过身来见到个和妙真年纪相渀的少女瓜子脸蛋眼如点漆礀容秀美不知哪里见过呆了一呆。那少女不像她这样迷惘目中满是喜泪迫不及待冲前来一把将她抱住了“主母小玭想极了主母、主公还有传说中的小牛犊!” “小玭!?”吟儿大惊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顾小玭心中一折泪险险落自己离开短刀谷原已经这么久了?!当年小玭才比吃饭的桌子高一些想不到想不到竟已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 “这又是个一只小老虎吗。太好了太好了!”小玭看出吟儿正有孕在身克制不住惊喜和激动吟儿连连点头触景生情想起多年前的锯浪顶小玭曾是那么期盼小猴子的降生……那时候那么艰难还失败的事情如今竟然可以这么顺利还接二连三可见人生充满了峰回路转。想到这里吟儿忽然又有点乐观。 “小玭陇右危险你竟也来了。”吟儿不知小玭也在寒泽叶军中。 “不想再在后方坐立不安地等消息……其实两年前主母在陇右被找到小玭就很想来了苦于没有机会。”顾小玭边走边与吟儿诉衷情妙真便跟在她们后面相护。 “来的路可出过什么差池?曹玄叛变之时。不曾伤及你吧?”吟儿关切问。 “不曾。”小玭神sè忽而有些黯然。“曹将军他为什么要叛变呢?慕涵好不容易才融入了大家的生活他怎狠心将她再度带进那颠沛离乱……” 吟儿一愣慕涵苏慕涵。 其实小玭不该问这句“为什么”当年顾霆在对苏降雪发动叛变时也把顾家诺顾小玭顾小瑶都抛诸脑后。乱世中一千战士死便相应有万无辜亡。 “好在现在的苏慕梓并不是朝不保夕。慕涵应当还不至于有危险。”吟儿叹了口气有了曹玄的帮忙苏慕梓是绝对可以暂时存活的加林阡现在的目标在临洮的楚风流以及一切可能来到陇右的金军增援。曹苏完全可以在目前的小青杏下庄基础站稳、发展。当然现在只能自保哪敢惹盟军引火烧身?他们和义军之间的主动权完全在林阡的手——不过吟儿也明白虽然这群宵小暂时可以排除局外但总归是心腹大患。 吟儿把小玭带到安置小牛犊的地方交代她和nǎi娘一起帮忙照料小玭自然乐意终于得以展眉。吟儿与她再聊了川蜀这些年的变故好一会儿感慨物是人非之余对短刀谷的思念和归属感更深不知不觉就回忆起当年的听弦和林阡。 “茵子。辜将军可醒了吗?”正巧茵子来看小牛犊吟儿心里一直念着这事儿。 “刚醒。”茵子对照顾小牛犊驾轻就熟。 “我去看看他小玭你和妙真认识认识吧。”吟儿笑而离去。 辗转到军医处时思雨刚好从帐中出来一脸愁容满怀心事。“听弦怎么了?!”吟儿一惊冲前去。“师娘。”思雨一怔抹了眼泪“他……他一直在念田将军啊。” 谁能想。听弦明明已经诚心回归了林阡、也绝对不可能再反出师门了师徒的关系却忽然转变成这般。 听弦毫无生气地躺在枕面无血sè眼神空洞果然如思雨所说一直在念田将军。可是他所期盼的田将军却再也不会回来…… “听弦。”吟儿看他这般颓丧原先想骂的话也骂不出口。只能轻声帮林阡说话示软“金军泼向师父的污水从来恶劣无所不用其极师父他也没什么在意唯独不希望自己最器重的徒弟误解。” 一丝眼泪从辜听弦眼角滑落不想再听蒙被子。 吟儿一急前掀开他的被子:“听弦师父他很想和你也有那份知交之情!什么都可以讲彼此没有隐瞒隔阂平等温和就像朋友!为何不肯给他机会?为何竟然不相信他!” “田将军没了田将军没了什么都没了……”听弦颓废伸手把被子从她手里拖了回去又盖了。 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回到帅帐寒泽叶已经离去多时林阡孤身面对屏风望着其的地图静伫似是在冥想又像在失神。 “去哪里了?”他不用回头就听出她的脚步纵然她示意守卫别说、刚刚掀帘。 “……去劝听弦。”她一愣如实说“不想他误解你。” “不必劝了他不是误解我见死不救他是责怨我救援不力。”林阡叹道“预料不到‘绝杀’会拖住泽叶是我的错。田将军的战死确实大半归咎于我。”他说他辜负了听弦他的语气和当年失去钱爽、向清风等人一模一样他的背影告诉吟儿其实失去田若凝也符合了那句‘对不起没能保护好自己的麾下……’望着他一头银丝散乱吟儿鼻子一酸“哪能全怪在你的头失去田将军你也很痛苦。”叹只叹楚风流和司马隆着实太强一个害林阡失去先机一个迫田若凝以命去抵。 “吟儿我终是有负听弦。”他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她忽然发现他臂也一大片红也不知是最近哪场仗的旧伤。 “自己伤口也裂了都不管的。”她心一疼当下前给他包扎“听弦他和过去的天骄、杨二当家一样以为你能强悍地兼顾好所有的人和事……他终有一天会明白不是这样也不该是这样。” “现今才明白高估一个人对那个人是怎样的压力。”林阡就近坐在案苦笑似是想起了先前对听弦的种种期许如今角sè互换一报还了一报。 “别太苦恼了时间终会帮听弦悟出一切思雨和我也会一直帮忙的……”吟儿坐在他身旁挽着他的胳膊微笑“你就不必再管这些琐碎专心去前线战吧。” 他点头眉略展他要在的前线显然是司马隆、齐良臣所在。 八月下旬天池峡乱沟等地陆续降伏田军和部分苏军诚心归顺抗金联盟在定西几乎无敌。旧时官军暂且都跟在史秋鹜郭傲麾下、分布于县中各地;苏军仅剩的残余曹玄苏慕梓则由袁若、耿直、辜听弦三位小将合力牵制。 定西县境林阡着邪后与郝定守县西、洛轻衣与顾党驻县南、莫非李贵控县北、沈钧曾嵘扼县东数ri来不教金军有一只苍蝇飞过定西;同样的陇西县境吴赟、刘淼、孙琦、张鉴率领单行寨御敌也未曾给金军任何一支增援机会。定西陇西一线跨越南北强力封锁。 而作为剿杀楚风流薛无情的先锋肖忆、何勐、海逐浪、程凌霄、陈旭等人连ri来已将临洮府围死眼看楚风流等人已岌岌可危却因隔着这道抗金联盟划定的封锁线陕西方面的金方援军都只能远观而不能救急…… 那群如今停留在封锁线边缘的金军增援说起来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如陈铸、黄鹤去这样的久经沙场完颜乞哥、移剌蒲阿这样的新锐蒲察秉铉、把回海这样的将帅还不是被莫非李贵、沈钧曾嵘、沈钊石硅三对搭档完败?纵使齐良臣、司马隆这样的武功高手也是一到陇陕就身受重伤一个拜洪瀚抒所赐一个喝了田若凝一壶好不容易恢复了几成寒泽叶就已襄助林阡站在了陇陕的舞台。 寒恩的儿子要多强?田若凝在黔西之战便有过掂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t 第1215章 势均力敌才叫战斗 却说司马隆大败后紧承的又几场战役那位勇多于谋的移剌蒲阿一遇伏击便如惊弓之鸟逢战必败狼狈逃窜哪怕他的对手明明只是史秋鹜和耿直而非田若凝……可见田家军阵法后劲之足。 无弹窗 更新快 前有盟军夹击后有苏军复仇司马隆和移剌蒲阿山穷水尽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不得不说这支金军的运气太背刚好遭遇盟军和苏军摒弃前嫌同仇敌忾……若非伤重的司马隆清醒后对移剌蒲阿强令“无论如何都需强渡关川河”、“全军撤出包围圈去往东部”金军根本不可能有跌跌撞撞爬到黄鹤去身边的机会。饶是如此都已折损过半。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隆指教移剌蒲阿如何在史秋鹜耿直的眼皮底下逃退战术完全照搬年初泰安之战的凤箫吟明明当时追杀凤箫吟的还是凌大杰……司马隆这种对经验的学习掌握和运用的才能不得不教林阡闻言后都大为赞叹; 而另一方面金军成功逃离困境还需归功的正是及时赶赴营救的黄鹤去此番他是与陈铸分工协作由陈铸将莫非拖缠黄鹤去则率一队jing兵、趁着北部洪瀚抒处兵力虚空而取道。不过对金军来说很可惜的是洪瀚抒的这一缺口往西相邻就是郝定的强厚故而只容黄鹤去救不远的司马隆、而不可能令其有援助临洮楚风流的机会…… 毋庸置疑司马隆、黄鹤去、陈铸三者的首度联手。令金方的这一路兵马终于得以苟延残喘、安顿恢复;尔后随着蒲察秉铉、把回海、完颜乞哥等将帅的陆续增兵眼看东部便要成为金宋双方角逐的主战场八月下旬。林阡自然将寒泽叶等人也调往前线;而因楚风雪提及“金军高手繁多”林阡自身也不可缺席。 东部会战一旦发起涉及秦州、平凉、会宁、固原、陇西几乎所有可被调遣的金镇防军数ri内依然可见风沙滚滚、兵马仿佛千万里不绝旌旗蔽ri辎重盖地。然而场面再大也唬不了人林阡早先便给予了这里最多的兵力部署莫非李贵、沈钊石硅、沈钧曾嵘。防御力足够应付。如今再配以寒泽叶和他自己要担心的也只能是楚风流了。 林阡俨然还算到了金军最多只能出到这么多——二王爷手里现在不是没别的兵将但是只要一乱来就会把陕西输给越风穆子滕——林阡把当初完颜永琏对他的“双倒扑”成功地回报给了完颜君随。 虽宋方在林阡统帅下显得更加强劲。金方却不是没有完全赢面的至少林阡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金方此番的配置已经堪称完美他们第一次从战将到谋才都是翘楚如果配合得无懈可击完全可以打出一场逆袭。尤其黄鹤去、齐良臣、陈铸、司马隆四者黄鹤去从来都善于驱兵接仗。齐良臣武功恢复到最佳根本无人匹敌陈铸则是个擅长补给己方的鬼才司马隆虽然如今战力减到最低。仍然不容小觑因为。“任何战术对司马隆用了一次就不会再有效果。” “不可对任意一人掉以轻心。”林阡对一众麾下嘱咐。 到此刻洪瀚抒、苏慕梓全部出局。金宋的这场决战宛然被扣在弦的箭万箭齐发无人幸免。 混战五ri东部地盘兵力都有少许重排。是夜移剌蒲阿兵犯石硅沈钊驻地却被石硅再度采取伏击战术击败气夺反奔溃不成军。沈钊二话不说将其围困移剌蒲阿久久不得突破终与沈钊殊死一搏勇武奋战如移剌蒲阿竟生生从南面杀开一条血路;僵持不久黄鹤去蒲察秉铉增兵便至、快得不可思议兵力超出石硅预料;才战片刻更惊觉齐良臣也在其中;这么快就触发了又一次大战么…… “应当是黄鹤去故意设局。”当黄鹤去占尽先机、以此地为始突发大战、意图最快打破东部平衡寒泽叶闻讯却处变不惊授命石硅全心扼制移剌蒲阿沈钊则一意抵挡蒲察秉铉“速速禀报主公;黄鹤去与齐良臣且先由我对付。” “然而……”家将面露难sè齐良臣武功据传在主公之更何况多一个金南第三的黄鹤去? “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办法。”寒泽叶轻柔一笑提鞭马语气却是家主威严。多年前他就是短刀谷著名的“奉命于危难之间”是林楚江父子扭转逆境的最关键武器。 策马奔腾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甫一到场便直冲齐良臣挥斥长鞭千军中剔出劲敌只需一瞬抽响声中宋军临危者尽数得救群雄四散之际寒泽叶气势逼人一往无前那齐良臣攻势虽未全停战马却忽而被迫顿足—— 因“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既出手马蹄岂能无冻脱感?而齐良臣觉冷之余更察出一股强烈到近乎刺激的劲力——这种足以用“冷烈”来形容的感觉令豫王府第一的齐良臣都感来者不善况且那还属于一个容貌偏柔、蓝发白衣的少年人。 若说寒泽叶纤妍那就错了武者的jing神面貌向来就该在兵器里!所以是冷烈!临阵时寒泽叶眼神凛冽笑意yin冷鞭法严寒内功深邃做他的敌人当然恐怖做他的主公最应安心。 然而今时不比往ri当年寒泽叶要打败的敌人是陈铸而今是武功比那“乱剑之王”高了三级的“神倒鬼跌”所以陈铸会被寒泽叶轻易就击溃而齐良臣相传与薛无情差不了多少——不过寒泽叶又何怯之有?他帮林阡赢过薛无情! 寒泽叶起手就是强挥猛打将众人驱开、秋风扫落叶继而直接对齐良臣的手腕出鞭抖击。“好毒辣的鞭法!”齐良臣当时就看出寒泽叶的战力极强。抖击到这般直入直出的效果数遍历没有几个而又挑着齐良臣的手腕直接打断勇气胆力如此之高。只怕是林阡麾下最厉害的一个。 换作素ri寒泽叶举手一抖、一击必杀但今ri却换作触之即折、铩羽而归凌厉交击十四回合始终无法将齐良臣腕伤甚至改变他铁拳力度轨迹索xing弃马飞身而破空劈扫撩压九鞭环环相连密不透风竟然依旧不能得手。齐良臣一双铁拳万千翻云手能教江河向西流能令林阡一触即跌。能令洪瀚抒一接便伤自然也能令寒泽叶强悍着来、倒逆着走! 寒泽叶进攻无效回到战马时齐良臣铁拳已然反击速度争如鬼魅。力道雷霆万钧寒泽叶却也绝非等闲攻击力强防守xing足。众人眼见他还没来得及回防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寒枫鞭已在寒泽叶面前形成屏障并且趁势迅猛缠齐良臣手臂—— 天意。齐良臣遇寒泽叶速度极快身法百变轻功诡谲都不会再是优点。 然而却到底是谁缠了谁?! 刹那齐良臣铁拳重重击出、直接扼制了寒泽叶的鞭力与此同时万千擒拿之气乱舞——这些齐良臣多出来的千手万臂比铁拳本身还像长在齐良臣身一般随心所yu。难以捉摸的它们妖异地将寒泽叶的鞭路搅乱搅乱之后寒泽叶的鞭法暂时根本施展不开原想一拉将齐良臣拽下马现在被拽的只会是寒泽叶自身…… 铁拳已将寒枫鞭牢牢锁住那一刻深知自己已被擒拿之气笼罩的寒泽叶果断松手弃鞭策马退让数步、避免更多气流冲击饶是如此好几处关节都感钝痛尤其手臂好像被谁强抱着反别过去、甚至硬生生地被扳弯、到处骨头都错位或折断…… 空气中流淌着血腥之气红黑sè的光影碎片交错今夜不知何故会想起田若凝想起那个川蜀官军的中流砥柱川北之战、黔西之战不管自己的身份是谋权篡位的反贼还是死心塌地的忠臣田若凝他从来都是自己的敌人甚至多次威胁过自己的xing命……但因他是父亲在生时极好的战友和最痛惜的人才寒泽叶虽忌惮他却也不止一次惺惺相惜和扼腕叹息过想不到与他yin阳相隔的今夜终于在陇右为主公合力父亲你若泉下有知必然不再有憾。 不容喘息战斗继续寒泽叶眼神一厉:父亲泽叶的战力和田将军一样强但泽叶的命却不会那么脆! 端坐马伸手接过的是家将默契掷来的又一根长鞭冷然一笑—— 谁教主公需要他呢。 一直以来敌方的武力都在变强从南北前十到十二元神到豫王府高手堂这一切本不该只要主公一个人扛。 逆境下沉睡的血脉被唤醒尘封的潜能被激发势均力敌才叫战斗。 火烧的战意里寒枫鞭的第二层造诣内涵和表象一同在走高。 “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如果说闻名时尚且不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见面时接招后自然就会理解鞭法的霸道和凌锐举世无双加之呼啸凛冽竟令齐良臣化解攻势时都有sè彩支离、景物凝固的错觉。 但臻入化境如齐良臣攻击守御的协调xing绝对比寒泽叶更好拳与气流可一同进退亦可一攻一守故而这么久了也没被寒泽叶撼动分毫哪怕寒泽叶的意境已然频出、炉火纯青竟还无法把主动权夺过来…… 寒泽叶衡量齐良臣武功当真直逼薛无情单打独斗自己绝非他对手趁此刻他因寒枫鞭的意境大开眼界泽叶深知这是自己能取胜的最佳时机、抓紧机会一鼓作气挥鞭扎刺试图将齐良臣的气流和铁拳一同“支离”和“凝固”…… 然而出乎寒泽叶意料的是齐良臣铁拳虽然立竿见影有所减缓气流却丝毫不受寒枫鞭影响很像主公和饮恨刀之间、那种无人可以干扰……群魔乱舞的气流继续肆虐四面八方向寒泽叶周身侵袭过来防守再快也无法周全寒泽叶这放手一试赫然失败握鞭的手也险遭他铁拳击毁。 随着连续七八声啸响声落寒泽叶攻守两路全部一同败溃身亦受了近十处伤缓得一缓调整重心才不至于掉下马去重新攥紧鞭看向劲敌齐良臣的眼中明显写着“还打么”的优越。 还打么为什么不打?齐良臣的铁拳会受自己的影响至少表明了他的内力并不至于深不可测那就还能够望其项背——寒泽叶的寒枫鞭法在遇到内力远远高于自己的人时“支离”和“凝固”才会失效——对付齐良臣时没有完全失效说明了齐良臣并没有“远远”甩开自己。 没有答话潜心运气寒泽叶忍着筋脉和穴道的疼痛继续发力再与齐良臣连续对战十余回合鞭路愈发开拓逐渐出神入化翻飞若游龙抡击似猛虎齐良臣大感烈风刺面未有怠慢拳力更重气流更强寒泽叶迟迟不能得手刚刚渐入佳境的鞭法被他拳气强制紊乱忽然就陡转直下…… 家将们看寒泽叶落败生怕他体力不济正自焦虑暗叹不好就见寒泽叶状态再度自我修复轻巧收鞭一团轻灵之雾刚烈放手一片天寒地冻鞭法竟是越挫越强功力重新攀升向——他太擅长剧烈转折、爆发力如此强……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命运。 黄鹤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已经到场默默打量着寒泽叶:寒泽叶他可是和洪瀚抒一样的“九分天下”他还曾威胁过林阡的“夺权复位”;当初在广安之战也是这寒泽叶令北斗七星闻风丧胆;黔滇边境同样是他在林阡到场之前力挽狂澜害得自己和大王爷功亏一篑……想到这里黄鹤去的梅花锥和绝漠刀都已同时在握。 当此时激战正酣已然过七十回合寒泽叶身数十处血却每处伤势都不致命、更不曾对鞭法造成过大减弱可想而知寒泽叶事先通过林阡了解到齐良臣的气流比较杀伤、而每次都及时护住了要害、多数情况下都选择宁可被铁拳打中……如此聪明有勇有谋虽落在下风却得以维持甚至似乎还在酝酿着他第三层造诣专属于寒枫鞭的绝杀。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决斗!寒泽叶一出手即风云sè变狠辣无比的“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拼力一搏有如彗星横扫冰凌纵挂霎时光线明灭漫天遍地的鞭影裹挟着碎裂的陇草洮云有序、有预谋、有针对xing地阻挡住了齐良臣的眼…… “叶叶蔽泰山”齐良臣视线被挡气流铁拳都不能找准寒泽叶的方位无奈之下只能采取守御便是此时便是这蔽目瞬间寒泽叶的长鞭可以全力以赴、长驱直入。 眼看齐良臣已完全转攻为守无论如何寒泽叶都有可能突破其防线然而一线之间斜路里蓦地杀出数把梅花锥来直接将齐良臣眼前的障碍扫除同时耳边响起尖锐的马嘶与刀响绝漠刀和铁拳已然全朝寒泽叶打压……顷刻间寒泽叶刚见成功迹象便就岌岌可危! 说时迟那时快也是那时战阵里有两把战刀为寒泽叶杀了出来、及时入局巧妙之至左助他一同防守齐良臣右替他接挡了黄鹤去…… “主公……”他正要叹主公来得及时猛然却发现那不是主公可是欣喜却更甚!(未完待续。。) 第1216章 大金枭雄在,南宋多人才 刀锋掠过战局的下一刻寒泽叶看清了来者何人忍不住欣喜之情却还来不及收拾心中的余悸正要道谢人群里便已有人先于自己赞了一声好:“郭将军!好刀法!” 世间善用双刀之人物原就不只有林阡和他的逆徒辜听弦还有林楚江和他的爱徒郭子建。 无弹窗 更新快 八月十九盟军与曹苏激战过后郭子建因伤重而将职责移交副将耿直他自己则到了关川河之东休养生息郭子建素来与士兵同甘共苦是以身在何处不曾有半点张扬事先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郭子建就在此地——就算知道又怎样郭子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根本不可能有力挽狂澜的战力。 是吗赫赫有名的火将军这一声怒吼拔出双刀来拼命万一就能制衡你黄鹤去的绝漠刀呢? 黄鹤去计谋算尽却终究千虑一失。事实正是这位不速之客的来临立竿见影地化解了寒泽叶的xing命之危也为盟军扫清了“寒泽叶要以一对二”的后顾之忧。强光下齐良臣和黄鹤去刚要靠拢便被迅速地一拆为二是寒泽叶和郭子建一冷一盛两种气势硬生生迫他们背道而分! 拳鞭之战倒退回原先的僵局夺人眼球的换成了三刀相接——当绝漠的宽广和双刀的葳蕤交织齐良臣和寒泽叶不得不沦为陪衬。黄鹤去不断演变着刀法试图拉扯出双刀的短处郭子建则挥斩着两道亮热意yu倾轧进绝漠的缺口。都是先声夺人型。都是攻高于守然而黄鹤去经验熟稔没有缺口郭子建意念坚固没有短处彼此遇到的都是克星。故此双方兵器不间断、杀无尽! “郭师兄双刀一ri千里!”这时千军之中又出一骑对着战局如此置评。 几人称郭子建为“郭师兄”?身处局中的寒泽叶登时心中一股暖流:主公到了!喜不自禁何管身伤血。 郭子建也是朗声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豪爽粗犷。多亏了他的存在将齐良臣从寒泽叶安全地过渡给了林阡。 “师伯的双刀与师父的比起来其实有很多不同之处。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杨妙真远远看着对她负责保护的吟儿说。 “那是!现下尉迟姐姐大好了郭将军刀法自然更层楼。”吟儿笑。 妙真一怔点头:“郭夫人确实勇敢。一战幸能有她。” 时隔多ri盟军才完整得知苏慕梓的诡计苏军先前那么久的示弱只是表面对盟军示好暗地里却心意已决要和盟军的“名”鱼死网破。时值南宋全国面临北伐。盟军自然非常顾忌声名竟被苏慕梓抓住了这一点不得不叹有其父必有其子。众人闻知时都觉后怕若非尉迟雪勇敢自尽。后果不堪设想。 “勇敢”这个词。先前从不可能和尉迟雪联系在一起吟儿想起林陌和付千秋。幽叹一声也许苏慕梓会觉得纳闷为什么尉迟雪不敢为付千秋复仇却甘心为郭子建而死。为什么?因为是抗金联盟的女人所以濡染了太多的勇气和坚定吧。 走神一瞬再看战局林阡已不再处于人群之中置评而是及时赶到了体力不济的寒泽叶身边、饮恨刀替换下他对抗齐良臣驾轻就熟。寒泽叶终于得到喘息却只简单裹了几处伤、不曾从林阡身旁退下似乎还有余力助攻。 吟儿感慨地看着寒泽叶有这种战友林阡何愁不赢?而放目四眺郭子建双刀劈开的满空亮热沈钊雁翎刀斩出的血气方刚石硅流星锤舞现的灵活重杀黄鹤去、移剌蒲阿、蒲察秉铉全然不足为惧……吟儿再看向身边这位目不转睛看着郭子建和林阡、好学至此的高手杨妙真不自觉地就轻蔑笑了起来:敌人再强都不够啊。 身处局中的林阡则当然不能像吟儿那么轻狂否则恐怕现在已经被齐良臣打趴下了——齐良臣在适才遭遇寒泽叶鞭法“蔽目”不得已转攻为守的状态下、俨然触发了其擒拿之气的转变和加强这也是寒泽叶渐渐开始不济的原因。林阡承接之际齐良臣的擒拿之气比以往要凶猛许多、铁拳的拳路亦有所创新开拓不多时竟令林阡眼花缭乱。 敌我双方都是负势竞的试想齐良臣已经被洪瀚抒那蛮人“误伤”过一次这些天来怎可能不有所改善和提升?再加适才遇到和洪瀚抒冰火两重天的寒泽叶改善和提升就更加要派用场了原想给寒泽叶受这么巧林阡来了那就林阡接招且看林阡如何应付! 所以林阡当然不能守着山东之战的经验刻舟求剑、从这一战起他再也不能知己知彼了哪怕齐良臣只改变了一两点他先前所积攒的“齐良臣从哪些穴道入手”以及先后次序都要作废!必须作废! 在这样的状态下林阡在前五十刀都只能占据守位默默克制着饮恨刀尝试习惯齐良臣击打在他身畔四面八方的气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齐良臣实打实的两双铁拳所幸有寒泽叶在旁不时以“凝固”之招使其减慢这样就可以避免林阡受到过多伤害。 林阡在这五十回合的时间内最需克服的正是齐良臣这些用以擒拿的乱舞之气!它们的存在太嚣张也太危险肆无忌惮地屡屡突破林阡的刀路和内力游刃有余得就像看不见的刃插入松动的空穴真正是“以无厚入有间”—— 好一个齐良臣竟使得林阡在这一战里毫无建树吗……于是就过来当一次寒泽叶的盾牌了?当然不是林阡哪是仗没打完就认输的人?这一刻寒泽叶从林阡的眼神里看出了那股强悍得一直以来都慑服自己的战意…… 心念一动。主公独独奈何不得擒拿之气而已而唯一能扼制擒拿之气的方法在自己手里——正是“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因此。寒泽叶在接下来的十余回合都放弃了主动出击、任凭齐良臣铁拳数度伤及林阡也不曾管、一心一意、酝酿着此战中寒枫鞭的最后一击也是最厉害的一击—— 决心下定:“要为主公争取最适宜的战机……” 一鞭横扫诡异狠辣快如疾风变化险急对手虽神倒鬼跌他鞭法则神出鬼没! 意境升华的第三层造诣成功地挥舞在寒枫鞭里寒泽叶嘴角划过一丝胜券在握的笑。这一鞭。该是他有生以来最满意的一鞭…… 然而遇到了那个名叫齐良臣的劲敌偏要害寒泽叶笑意僵在嘴角——尽管鞭法已经成功遮蔽了齐良臣的双眼、他的铁拳和擒拿之气也一瞬找不准方向丧失了攻击之效然而林阡趁势向前刀杀之时。齐良臣转攻为守形成了一道极强的抵御力林阡突破不得!所以适才寒泽叶与他单打独斗的拼力一击即使黄鹤去不出现也还是会失败……寒泽叶心为之一折。 一瞬毕鞭法已不蔽目。林阡失去最佳战机寒泽叶惊撼之余陡然感悟了更可怕的一点:齐良臣那万千道致命的擒拿之气适才只是局部地不识途径而已。它们并没有完全失效。没有完全被齐良臣收回去!寒泽叶倒吸一口冷气还有小部分气流还滞留在林阡身边。也就是说寒泽叶用了这一招真是麻痹了自己的心反而害了林阡…… 寒泽叶察觉已晚齐良臣守攻赫然承换那部分适才滞留的真气作为齐良臣的先锋在林阡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向他四面压迫!继而另一部分适才被齐良臣收回去的气流则重新打出、与铁拳相拼赋予林阡再次痛击……前后两次致命打压林阡的饮恨刀还处于进攻位来不及撤回! 寒泽叶到此刻已经完全脱力心知竭尽所能也无法再救主公不禁油然而生绝望之意……未想他的主公林阡、却想到了他所不曾想。在刀杀齐良臣时林阡对身边滞留的气流是有所感觉的他知道齐良臣想骗寒泽叶和害自己—— 既然有所感觉当然早作准备故林阡预留了些许内力先对付这一小半气流所以根本不存在齐良臣希望的“林阡毫无意识的状态”、第一波进攻林阡完全有办法对抗;待饮恨刀收回时再克制齐良臣拳气相拼的第二波进攻不迟! 从根本来说这一战其实只是要较量林阡和齐良臣此刻能够发挥的内力罢了—— 问林阡有多少胜算?五成!就赌他林阡状态在最佳而齐良臣不在! 冒险的决斗却是对寒泽叶的信任。 笑到最后的且看是齐良臣还是林阡…… 接连两声震响一声尖锐刺耳一声振聋发聩战局中先有澎湃的蒸气腾旋后见剧烈的火光迸shè……那是内气与内气的硬撞和铁拳与刀锋的碰擦两次攻防战前后相承不一样重一样杀伤! 片刻后光气全散齐林两骑都往反向被冲斥开两个人都伤得不轻连临近的寒泽叶都被浇成了血人。好在没像田若凝司马隆之战那样成为死战。吟儿妙真都大惊失sè直到确定林阡无碍才放下心来。 林阡抹去嘴角鲜血勉强握刀的手臂恐怕只差毫厘就会与刀脱离然而此刻齐良臣亦面sè惨白没有再多一点的力气来卸他兵器尽管伤势比他轻些消耗却比他大! 冲这一点齐良臣岂会不流露出惊诧?他终是低估了林阡——原来林阡的内力竟已在二弟司马隆之! 战斗再胶着片刻终还是偃旗息鼓事实在林阡抵消齐良臣攻势时已经宣告了、这场由黄鹤去导演出的yin谋空中瓦解。 “好一个黄鹤去居然能这样抢先机。”林阡和寒泽叶相扶到军医处时大抵都明白了此战开启的根因寒泽叶说:“黄鹤去是存心引石硅沈钊去围移剌蒲阿废弃移剌蒲阿这个棋子却能从外围侵吞石硅沈钊从而由于占满先机而使沈石失救、东部平衡打破。”林阡摇头:“黄鹤去企图打破东部平衡这一点没错但移剌蒲阿并没有被黄鹤去废弃舆论中移剌蒲阿一遇伏击必败沈钊石硅自会有些许轻敌而黄鹤去是故意让移剌蒲阿再陷重围一次冒着风险却希冀移剌蒲阿能绝处爆发、否极泰来;甚而至于以后再也不怕伏击。” 寒泽叶点头:“之所以没想到这一点泽叶也是对那移剌蒲阿轻敌了。那人的勇悍足以将石硅沈钊的谋略击败。” “驱兵接仗果然是黄鹤去强。”吟儿听罢他们交谈才理解看林阡伤势不轻真心希望樊井大夫能早些到。 八月廿五廿六齐良臣、黄鹤去、蒲察秉铉、移剌蒲阿轮番阵对战宋军来势汹汹急于冲开林阡封锁林阡、郭子建、沈钊、石硅继续应对局势进展得极为缓慢;另一厢伤势未愈的司马隆林阡交托寒泽叶全权负责司马与寒之间的较量多是靠兵马与战略。纵然只靠战略司马隆攻击xing也是十足的。 一目了然了金军从齐良臣、黄鹤去到司马隆谁都想冲开封锁线到达楚风流身边!这样急切是因为遭到封锁的楚风流等人实在已经过不了几天…… 是ri帐中寒泽叶告知林阡与前些天“移剌蒲阿如惊弓之鸟一遇伏击就败”完全相反的是“这几ri但凡司马隆指挥作战再不曾中过半次埋伏。” 林阡道:“司马隆虽然看似迟钝却是大智若愚、一通百顺经验掌握非常出sè与谁都能合作无间。” 寒泽叶点头说:“与他交战数场确实感觉此人知彼知己战法一流。”林阡说:“不止战法一流而且剑法绝顶如今伤重只得运筹帷幄若然恢复必定无懈可击。”寒泽叶知道这是林阡在给自己提醒认真地说:“末将不敢怠慢。” “我现在就担心司马隆和黄鹤去走得太近司马隆可塑xing太强了会把一堆坏心思学来的那样对他不好得很。”目送寒泽叶出帐吟儿蹙着眉自顾自地说。虽然司马隆的武功一定程度害死了田若凝但吟儿对他没那么厌憎可能因为司马他xing格好吧。 “你这丫头为他担什么心。”林阡哭笑不得拍了拍她头顶因田若凝而伤的心情自然不再那么yin霾了。 当齐良臣、司马隆、黄鹤去三者在林阡铜墙铁壁的阵容下始终受挫不得已就只能对最后的希望陈铸说诡绝将军看你的了。 然而这段时间内陈铸及其副将完颜璘却一直僵持在与莫非李贵的战斗中势均力敌脱不开身。临近的把回海和完颜乞哥就更没法冲开固若金汤的沈钧曾嵘。 不过诡绝陈将军的心思哪会被人那么轻易就猜出呢。(未完待续。。) 第1217章 战法无穷,炮马尽用 世人绝对料不到陈铸下一步要做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料不到自己下一步会做什么。 陈铸此人有个优点,谁都算不准他心思,也有个缺点,就是这招式一祭出来,谁都知道主意是他出的。别人哪会那么没节cāo没下限。 不过,这个策略的用意,起先还是谁也没看懂—— 从八月廿一伊始,把回海和完颜乞哥所领的那路金军就完全改变了进攻方针:对于和沈钧曾嵘交兵时获得的战俘,金军开始施行异常残暴的行为,各种刑罚无所不用其极,如是,阵前数度折辱宋军;金军更还在石峡湾当地大肆挖掘坟墓,侮辱越野山寨的先人。 陈铸这种做法,看似是要逼迫沈钧曾嵘改变坚壁拒守方针、激他们义愤填膺按捺不住杀出来、硬碰硬痛快打一场,届时由于宋军时机不成熟加之金方早有戒备,沈钧曾嵘必然小不忍则乱大谋正中陈铸下怀,一旦启衅,必败无疑,虽说邻近有莫非李贵策应,但别忘了陈铸可以将他们掣肘…… 然而石峡湾守将曾嵘虽然真的对此暴行反感,身为主帅的沈钧却非常沉稳,没有真的被激转守为攻,更控制住了石峡湾的兵士们包括曾嵘,告诫他们切忌冲动。 可惜陈铸的yin谋远不止于此……曾与沈钧交手数次,陈铸熟知此人的温厚,他就猜到沈钧会压制住宋军的冲动。是以掐准时机、派出一群控弦庄人物到石峡湾散播言论。其中不乏痛骂金军暴行之说,斥责陈铸罄竹难书,煽动和激化石峡湾兵士们对陈铸和对金军的厌恶、憎恨,同时掺杂些许对沈钧不作为的埋怨……如此一来,总有人会憋不住,沈钧的忍耐和克制适得其反,他越压制,越有麾下会不服。 是了,陈铸要的不是冲动,而是内讧。谁会相信。石峡湾第一个跳出来骂陈铸恶心的是陈铸自己,煽动着对金军的仇恨却是为乱宋军的军心、引他们内乱甚至暴动! 利用敌人对自己的憎恨来生乱滋事、吸引更多不知情的蠢货出来胡闹,在陈铸的步步引导下,宋方的内讧如一点就着。林阡等人都来不及回神。把回海和完颜乞哥就将石峡湾夺半…… 不过,陈铸虽用计谋极好地补给了己方,自己却在八月廿六的对阵中败在了断絮剑莫非的手下。随着司马隆齐良臣之军兵败撤退到这里,金军唯一的彩头石峡湾俨然被林阡列为最新目标——林阡将要亲自来收拾这位诡绝。 战线前推如此之快,直接让酝酿极久才成功的陈铸傻了眼。 这ri,林阡与莫非、莫如几人一同策马巡营,莫非因剑胜陈铸心情极好,与林阡策马行了一段路后,索xing仰躺在马背上晒太阳,双手抱头慵懒自得。林阡原想说别这么睡,话到嘴边忽然笑起来,唉,被战争压抑太久,忘了莫非xing子里本就有这一面。 “哥,这样不大好,万一掉下马,可不利于战。”莫如在旁小声提醒了一句。 “唉,今ri林兄来,只聊江湖。不谈战事。”莫非笑起来。 “那可不成,咱们本意是来巡营的,你可别忘了初衷。”莫如说。 “……”林阡先是一愕,没想到莫如觉悟比莫非还高,后笑了起来。“哈哈,莫将军。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所以嘛,你也看到了,跟你一样,被夫人管着,可不爽的嘞。”莫非笑侃。 “哼,哥哥难道还想再找一个?!”莫如佯怒,涉及原则问题当即拔剑“砍”他,莫非倒是控制好了,不过马儿没控制好……结果原地跌了个四脚朝天的狼狈。 莫如大惊失sè,生怕乐极生悲,赶紧下去把他扶起来。林阡苦笑摇头看着这一对,忽然有些想念被自己留在关川河东的吟儿。一ri不见,如隔三秋。 风沙扑面尘土扬。 所幸,东部会战就快结束了。 八月廿七,金军在此番最佳的阵容配置下仍然溃败,临洮金军本可期待的司马、齐、黄、陈全部失效。 什么叫“安顿到了关川河之东”?楚风流在八月十九得到的战报,才八ri就换作了“流离在石峡湾东”……根本别指望去救楚风流,甚至集体在往后撤。 二王爷完颜君随,面对着骑虎难下的“双倒扑”,根本没有半刻思虑,生怕楚风流覆灭,于是直接给出完颜永琏填补给他的狂诗剑解涛、扩充到齐良臣司马隆这一阵容里。完颜君随此举,也就像当年林阡为了吟儿一样……陕西镇防军由此被越风穆子滕掏出缺口,暂为后话。 狂诗解涛的填补,使林阡没能够在接下来的战事里继续轻松,甚而至于要将县中的辜听弦调上去顶着……然而到这一刻,楚风流实在是已经兵粮寸断,多撑一ri都是天赐…… 临洮府,城围十余ri而不解。 金方从陇陕调遣的援军,陆续折戟于林阡之手,无一路能赶赴楚风流身边。非但援兵不至,偏还在这时天降大雨……当疫病横行,又缺粮断药,近万将士走投无路,此情此景,“天助贼也!”站在寨墙,罗洌悲观骂天,完颜纲一言不发,似还想为楚风流出谋划策,叶不寐强自振作,楚风流看他的时候他还不屑一顾地咧嘴笑了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陷于死地的金军主帅,将领有术虎高琪、石抹仲温、完颜纲,高手有薛无情、叶不寐、楚风流,他们却无一不能在宋方找到可以克制他们的对手——宋军先锋是程凌霄、何勐、肖忆、海逐浪。后盾则是如同仇敌忾的苏军盟军、可以随时随地给以前线支持。所以。这样的包围,早已给金军造就了黑云压城城yu摧的yin影;而今连绵的秋雨、怒号的yin风,都好像是故意来给宋军助势的,因而眼看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站在寨墙的楚风流,看到的不只是yin涝的风景、体会到的也不只是绝望的心情,她明白比自己更危险的是二王爷——林阡拿不下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擅长凭险据守,还有一个原因是林阡想要围城打援!所以很早以前楚风流就命人对二王爷说,别轻举妄动随意增援,可惜完颜君随没有听她的话,又派出了解涛及其军兵……想到陕西即将被陇右连累。楚风流不禁幽叹一声,正要说话,耳边响起一句话—— “现下这个局面,别指望杀出去。咱们,失败了。”石抹仲温被罗洌传递了悲观因此垂头丧气。 楚风流闻言转身,厉声向他喝斥:“失败?与林匪共存于临洮府已是失败,若然我军全军覆没而他来主宰陇右,那不是失败,那是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将军……”石抹仲温万想不到一贯温和的楚风流会有这种严词厉sè,惊诧之余双腿都有些颤。 “楚将军说的不错。”同为临洮府事的术虎高琪闻言肃然。临洮府是陇右首府,金军战败退到这里、使抗金联盟在陇右的据点能够互融就已经是失败了,如果金军团灭,那陇右将改变这几年来的金宋共存局面。换成林阡全然掌控,大金之江山社稷将被重重摇撼!那不是失败,那是耻辱! 换句话说,就算现在能走出林阡的包围圈去他们也没什么资格笑出来,因为他们毕竟还是弃守了临洮府,只不过保存了兵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已。“将军的意思是,若然能杀出去,也不能暗自庆幸,而是。必须记住这个奇耻大辱,ri后卧薪尝胆,把临洮再夺回来。”术虎高琪悟道。石抹仲温等人被点醒后全然士气点燃:“不错,若有机会走,将来必将临洮夺回!”罗洌一愣。难道说,王妃有办法杀出去吗…… “风流。你上次便说,‘不必靠别人,可以自己走’。”薛无情来到众将所在,也听出了楚风流弦外之意。 “是时候了。”楚风流点头。 计谋早已有之,她多等了八天之久,一则要金军记得这教训,绝境下燃起最强的斗志,二则她在等一个战机,等林阡完全把重心倾到东部战场去。 “司马隆、齐良臣、陈铸、黄鹤去,人人都想突破去救楚风流”——这是楚风流不动声sè、给林阡施加的障眼法。事实上楚风流预见了,当林阡强行封锁、围城打援,这些人根本一个都过不来,只可能接二连三地往林阡网上撞。而楚风流,图谋着要自己走,首先就需要林阡不在意她。 其次,她就等着宋方以为,“楚风流已经陷入绝境,粮尽援绝。”—— 是要在这样的绝境下,金军才会有人叛变、向宋方投诚。而宋方在这种情境下,也会最容易相信这些投诚之人的动机和诚意。 投诚之人选谁?自然是选“羌兵”。 连苏慕梓都知道羌兵是金方的一个不稳定因素,苏慕梓曾对田若凝说过:“我军内部是很坚硬的,不像金军那样临危时还会出些畏死的羌兵。” 不久之前高崖之战,术虎高琪之所以败给郭傲,也是在关键时刻军心浮动,“那群临时征调的羌兵里,竟有人秘密向宋军投诚”…… 羌兵畏死。临时征调。既有过前科,宋军当然信了。 围地则谋。 当楚风流采用羌兵来诈降宋军,以期由他们出其不意撕开宋军的缺口。金方将帅闻言却分为两派,一派如术虎高琪和完颜纲这样赞叹支持,一派像薛无情这般皱起眉头说太过冒险。 “主公,非常时期,需要非常的战术——已是万不得已。”楚风流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说服力。 “若这支羌兵出卖我们,陇右金军将万劫不复。”薛无情仍然犹疑。 “羌兵中未附者,终有一ri会附。或许正是从这一战起,与我军共患难而同仇。ri后若大金与南宋全国交兵,陇岐兵锋也少不了他们。”楚风流微笑自若,和林阡一个德行,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 “楚将军看中的兵马,自然也不会错。”术虎高琪心悦诚服。 “别无他法了,等到宋方总攻,我军必定覆灭。”完颜纲道。 “也罢……只能如此了。”薛无情只能赞同。 八月廿九,羌兵首领秘密与宋方统帅海逐浪见。称原就不属于金朝官军,素来遭他们欺负,一有危险的仗都是他们先扛,现在羌兵十有九伤,可一旦有药有粮还是先给官军。他们不想再这样陪金方共患难了,愿投降宋军帮他们反打金军,只求活命。 “金军这次是彻底完了!”闻知羌兵yu叛离楚风流向盟军投降,何勐和肖忆都是高兴不已,逐浪和程凌霄则因为羌兵有过前科,心忖濒临绝境的金军确实是从这里开始“内部崩溃”了。 宋军诸将都是勇谋兼备之人,也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可还是轻信了楚风流设定的剧情,毕竟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根本想不到羌兵会是“诈降”! 战法无穷,炮马尽用。 奈何,楚风流的合情合理,遇到的偏是心比田若凝还多一窍的陈旭军师。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试想如果不是因为陈军师谋略远胜于林阡,林阡怎会把自己的重心倾到东部去? 陈旭说,羌兵可以投降,但盟军不会像金军一样驱使你们当先锋,不需要你们打,只会送你们走,你们要的本来就是“活命”而已,我们成全——如此,杜绝了羌兵和金军里应外合的可能。 陈旭还对那羌兵首领说,只要你们投诚了,盟军会分批将你们遣向各地。着重咬住了“分批”二字——如此一来,杜绝了羌兵的半途反悔、突变滋事,他们被拆分,没法闹起来。分批更还彼此为牵制,已走的觉得未走的还没安全,未走的觉得已走的还没脱险, 以盟军现在的兵力,要在围困金军时,分批监视遣散这些羌兵,绰绰有余。 “若羌兵诚心投降,当然求之不得;若只是诈降,必然不敢一口答应,因为既不能里应外合、又不能出其不意聚众杀个回马枪,那么楚风流交代的任务就算失败,他们断不敢把楚风流丢在这里苟且偷生——楚风流少了他们这一路兵马会更危险。”陈旭说。 在陈旭的解决方案下,楚风流的最后一搏,被化解得轻柔无形,却毒辣地直逼要害! 羌兵们最终没有一口答应,投诚之事不了了之,诈降之谋因此败露,海逐浪等人闻言又惊又心有余悸,庆幸陈旭军师看得深切,亏得他小心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陈旭却叹息:“倒是宁可我没有击中这yin谋,若然羌兵诚心归降就更好了。”他知道从长远来看,羌兵坚定归附金廷很棘手。 金宋历时数月的乱战,到这一刻终究落下帷幕,金方惨败,濒临绝境。闰八月即将开始,闻知完颜君随再派薛焕领军到达前线…… 豪雨中,楚风流悲问绝杀:“解涛已是极限,何苦还要再派薛焕?!” “二王爷说,宁可被越风穆子滕夺了凤翔京兆,也要保证王妃能安全脱险。”绝杀如实回应。 “荒唐至极!我只一身一命、纵使全军覆没不过几万,大金社稷维系九千万!”楚风流怒不可遏,却同时恨己不争。 还能如何?完颜君随的调遣,已经撤不回去了,而且开不进来,薛焕解涛的增补,使林阡在东部打得吃力了少许,然而这种情况下他打陕西援军的态度还是那么强硬,自然强硬。 不能自救,不能他救,这应当是楚风流一生到此最绝望的战役。 三ri,两ri,一ri,半ri……(未完待续。。) p 第1218章 红尘客栈风似刀 八月縠七,静夜下的关川河,四境荡漾着淡蓝与浅黑的颜sè,气氛平和得近乎有些肃穆。薄雾漂浮在河面上迅疾地向东推进,风一吹便乱钩月则沉在水底缓慢地向西挪动,沉默却执着。 “关川河竟也有这般暗蓄力量的时候吗。”吟儿看着脚下的静水流深不无奇怪,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太熟稔了,林阡抢婚时背着她和洪瀚抒激战,林阡带她一起帮何勐夺占风水,林阡打赢越野负着她九死一生从聚魂关离开……无一不发生在这里,因为有他林阡在,每次关川河都汹涌、澎湃、激荡,哪像现在这副德行,“欺人太甚连条河都这么见风使舵。” 吟儿心里这么骂着,第1218章 红尘客栈风似刀这时抬头饮远山烽火,不禁为林阡牵肠挂肚♀边的静谧是那边的战斗换来的,这边还好的气候那边也许已是yin涝,这些年的战斗金宋双方都认为自己正义所以都不正义了……谁的心愿都离实现太远,空有仇场战场千百处。 据说,ri前金北第三的解涛已向会宁增兵,而宋方的沈钊与移剌蒲阿战斗中负伤、林阡寒泽叶又有齐良臣司马隆要应对,紧迫之时唯能抽调县中的辜听弦顶上。听弦却是不负众望,伤愈后首次出征便靠单打独斗与狂诗剑打成平手,更顺带着制伏了蒲察秉铉险些将他俘虏,锋芒毕露直追寒泽叶,令金方从上到下都觉后生可畏。 然而论功行赏之际。宋军帅帐却不见那人的身影’硅莫非等人都蹊跷他不至于这么心高气傲,明明辜听弦见到他们时也一改以往的不屑一顾了……后来才懂,辜听弦对所有人都打开了心扉除了林阡。所以回归是回归了,仗也越打越好了,但对辜听弦几乎百战不殆的战绩,林阡就只能有主公的赞扬、而不能有朋友的喜悦……第1218章 红尘客栈风似刀 “这算什么意思,他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师父?”吟儿问身侧的孙思雨№体原因思雨也没有陪听弦去前线,今晚刚到关川河来、寻到出外散步的吟儿和妙真※足河岸片刻,叙别情,说战况。很快就谈起了辜听弦和林阡的事。 “实则,我觉得他怪的不仅仅是师父。”思雨叹息,“他更多是在责备他自己——田将军独身和司马隆决战的时候,不仅师父救援不力。他辜听弦,又在干什么呢……” “和他师父一样,总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话说回来,若非田若凝对他下毒,他也不至于战力全失被迫躲起来n田若凝自己的因果,何必往他和林阡身上瞎联系。”吟儿带着些缀缀,眼圈微微泛红。 “师娘,放心好了,会和解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思雨回过神来。劝。 “我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这么下去”吟儿攥紧拳。 “盟主”那时瞿蓉兴冲冲地也来找她们,“小牛犊来啦” 妙真一愣:“怎么随随便便就来了?”比吟儿和思雨的喜出望外要冷静些。 “小玭姑娘说,小牛犊会叫娘亲了所以迫不及待要把它带过来”瞿蓉面带喜悦。 “嗯,应该带来的这称谓重要得很,可不能让它乱叫”吟儿眼睛一亮,笑着立即就要回去,只是刚一移步忽然停顿,妙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稳。“怎么了师娘?”思雨一惊,瞿蓉也上前关切。 “没什么。回去吧。”虽然吟儿表情里没表现。妙真却仍是看出,那该死的yin阳锁,不到二十天就又找了回来。 情况看来还不好得很,否则凭师母个xing,怎会情愿留在后方?她和师父二人。应都是怕对方的,当师父战斗太激烈血肉横飞v母病情又反复不见好转,暂时分开竟是两个人达成的共识。 守在帐边,看着吟儿、小玭、茵子和小牛犊其乐融融的样子,妙真忽然鼻子一酸。“妙真,师娘的伤,到底怎样了?”思雨适才就觉吟儿不妥,现在又发现妙真不对劲,按捺不住向她问。 瞿蓉站在她俩身侧不远,听得这话,即刻在意:“那yin阳锁,该不会又发作了?” 妙真无法隐瞒,点了点头,一时不忍再留在这里,出了营帐,思雨和瞿蓉也退出来,妙真眼神里尽是敌意:“真想什么都不管、立即就把那个阳锁杀了也好直接救师母” “可惜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那个阳锁是谁”思雨听后怒己不争,噙泪。 “其实,师父师母他们,应该是知道的……我听过他们谈话,师母说不让杀,师父也答应了……大致能推测出来。”妙真说。 “是谁?”瞿蓉着紧问。 “师母yin阳锁第一次发作那天,正巧和那人重逢后来加重昏倒,偏偏又有所好转,正是因那人随军撤离、距离远了。”妙真说,“尽管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距离的原因,但十有是她,不然师母不会那么保护那个人。” 思雨瞿蓉齐齐蹙眉,妙真续道:“这两年来盟军都没找出那个阳锁,正是因为没往那个方向去查,那人不在盟军,两年来一直都是个小侍女,今年才又卷入陇右的战局,现在就在祁连山大军里。” “是不是一个……名叫红樱的小婢女?”瞿蓉有所听闻,很长一段时间内,吟儿都和红樱一起颠沛离乱、相依为命。 “正是她。”妙真道。 “这就棘手了。”思雨理解吟儿的心情,“师娘不会牺牲她的。” 瞿蓉提议说:“不如这样,先不杀她,咱们一起去北面、潜进祁连山驻地,把那个红樱给抓过来≥然是夏金边境不过数ri来回,何况妙真你提到‘距离’——盟主最近病情加重。也许那红樱就在这里不远。” “倒是不错n该为师母做些什么了。”思雨点头。想到就做,比她更急,“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抓来之后,再问师父如何处置便是。” 彼时,思雨瞿蓉不知道红樱就在瀚抒近身,否则打死也不会这样偏向虎山行。谁都以为,红樱只是个于大局微不足道的角sè,她唯一的定义就是曾经做过吟儿的婢女——但红樱还是那个洪瀚抒向苏慕梓发动大战时借口里的婢女。可惜太多人都把那场战当成了笑谈,也不可能往深去想。 彼时,思雨瞿蓉所需要的仅仅是妙真的描述、以确定红樱的相貌而已。她们稍一商量留下妙真在吟儿身边,只是为了瞒住吟儿她俩的行踪。三ri之后。吟儿才觉出妙真有事相瞒,可惜得知真相时为时已晚。 彼时,洪瀚抒和红渔就在盟军的驻地北面不远——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上一战里黄鹤去舀他洪瀚抒当缺口救了司马隆被金宋之战连累不算,被忽略也只是郁闷可以容忍,被当缺口尤其还是被他所痛恨的父亲——这怎么能忍黄鹤去他也和世人一样,忌惮林阡却瞧不起自己?在这样一个洪瀚抒已经被迫克制忍让了很久、主力退到夏金边境上难得一次与世无争的时候。 气头上的洪瀚抒,不想这么巧又有人来惹他身边的人将他触犯,瞿蓉和思雨可以说真是不偏不倚撞在了刀口上。 鲁莽,冲动,不缜密。关心则乱,是吟儿和这些丫头们的通病。 不幸中的万幸,双刀卓绝的孙思雨,终还是劫持着当ri还在发烧的红樱逃出生天——又或许,突围本身没那么轻易,红忧故意让她自己为人质以保证孙思雨的xing命。 “师娘……”一身是血的思雨倒在宋军寨门看到吟儿时几乎力竭,瞿蓉却失陷在洪瀚抒的手里只怕情况更危险。马蹄声狂乱越迫越近,当先者正是忍耐突破极限的洪瀚抒,此情此境于宋军无疑一道晴天霹雳——前线眼看就要大胜金军奠定陇右,岂容后方先与洪瀚抒交兵? 吟儿扶起思雨却不忍将她怪责》根究底她和瞿蓉都是为了救自己,心一狠命令左右:“带她走。” 可是,思雨甫一从她的视线里踉跄走出,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即刻就跃入眼帘,太意外。不及防,恍惚不辨年月。哪里又知敌我?只叹生如逆旅,明明有故人来,擦身过全是风沙,竟几乎手足无措。 红樱,红樱,我实在不想与你事过境迁,不想与你从同生共死、变作你死我活…… “盟主……?”红樱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辜,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思雨和瞿蓉要去掳她,但还是为了吟儿,掳了她自己,因为吟儿说过,她属于盟军…… “红樱,你放心,我会把你毫发不伤地还给他。”兵临城下了吟儿哪里还不清楚,红樱说的关心的那个人是谁、为何又支支吾吾不敢告诉她。 “盟主,对不起……”红樱的泪不自禁夺眶,迫不及待地解释,“红樱,控制不住要喜欢……不过,不过洪山主他,应只是……” 吟儿微微一怔,笑而掩?的口:“傻孩子,他本不是我的,愧疚没有必要。既是你的归属,便要认定了。” 红樱因这句泣不成声,连连点头。其实红忧很想来的吧,来见吟儿,说完上回重逢时yu言又止的话。 吟儿掩?口时觉出她身上滚烫,下意识地联系到了yin阳锁,这出乱的罪魁祸首…… “这种毒发作起来,真是难受得紧。”吟儿终于和她坦承,这方面她们应是同病相怜,心念一动,寨外瀚抒已经在叫嚣,完全是在意红樱的表现。也就是说,即便这一战能度过去,将来,为了自己和红樱的yin阳锁,瀚抒和林阡有可能还是会兵戎相见吧…… “唉,这是种连大夫也诊断不出的怪病,没法治,好些天了,总是似上火却又不像。大夫说,就怕是那种和别人此消彼长的热毒,那便棘手了。”红樱说。原来红樱还不确定这是yin阳锁,嗯,这也符合了林阡先前的推测,林阡说,红樱秉xing善良,知道有可能是那种此消彼长的热毒之后,就一直在注意着。 “这些ri子来,时而发作时而不发,所幸没有xing命之忧。我想,只需平心静气就好了,不会害己伤人,可能自我消隐呢也说不定。”红樱继续说着,吟儿感动不已:“红樱……与你此消彼长的人,正是我” “原是盟主?”红逾才知道思雨瞿蓉意yu何为,眸子一暗:“竟是真的……这一个多月来,苦了盟主了。”吟儿一怔,还没想到哪不对劲,城上城下就已敌意白热—— 城头沈钊早就为瞿蓉在与瀚抒争执,沈钊脾气不好火急火燎,瀚抒也是怒气冲冲地压根就不可理喻,说实话,这次盟军一点理都不占,井水犯河水的事从来都是瀚抒干的,没想到林阡的人这次先去招他……吟儿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红樱带上去给瀚抒看见,谋求先逼迫瀚抒退兵,其后再把红樱带出城去、换瞿蓉回来…… 然而就在那时手腕急剧收紧,吟儿猛一回神几乎神智全夺,红樱一把将她抱起:“盟主,怎么了”片刻后等到不适感渐渐消除吟儿才恢复视觉,震惊当场——映入眼中牵在一起的两双手,属于她和红樱的,为何她手腕上全然锁屿芋上却没有? 再想起刚刚红樱不对劲的那句话“一个多月来”,红樱刚中毒一个多月,而且不是yin阳锁……因为现在吟儿正在发作而她手腕上没有任何yin阳锁的痕迹吟儿喜极,何管这满头大汗:“不是你……不是你,原来不是你,你不是yin阳锁……” “盟主……”红雨全状况外,面容里却极尽的。 “你随我上城楼,先劝瀚抒他退兵。跟他说,只要退兵,怎么都行。相信我,有我在,你,必能安全回他身边。”吟儿知道刻不容缓,强撑着身体先带红酉去。 可惜她和红樱脚步再快,仍是追不上战斗的开始……两军对峙久矣,却无半分进展,因沈钊看不到瞿蓉,瀚抒看不到红樱,一言不合,气急败坏,瀚抒发号攻城,沈钊施令shè箭,才开战便趋于白热。“发什么疯,不怕害死瞿蓉吗?”吟儿见状大惊,冲上前去一把抢过沈钊的弓,那时沈钊眼眶通红:“蓉儿已经死了,洪瀚抒想借机夺城” 转头看见红樱,更是杀气腾腾:“正是她,是这个女人害死蓉儿我要她陪葬”雁翎刀顷刻出鞘直逼红樱,吟儿行动不便险些不能救护,所幸一根流矢冲灌上来不偏不倚扎在沈钊臂上,同时杨妙真冲上前来一枪挑开另一根几乎shè中吟儿的,缓得一缓,已将吟儿和红樱一同护在身后。、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本站哦!t 第1219章 爱能成魔能成疯 虚惊一场,幸能化险为夷,红樱惊魂未定,沈钊半疯半醒,吟儿怒不可遏:“滚下去!” “盟主……”沈钊这时才恢复理智,央求的语气。 “若想蓉儿安全回来,那从现在开始,你半刻都不准留在城上!”吟儿斩钉截铁,“也是从现在开始,谁若对这位红樱姑娘不敬,那他就是害死瞿蓉、误我前线盟军的帮凶!” 众将因她语气一凛,脸sè齐齐变得肃然,沈钊唯能遵命、被迫离开城头,却看吟儿对妙真轻声说了一句,当即猜到她想做什么,惊道:“盟主!不要过去!危险……” “妙真会保护我们。”吟儿一笑,不容再辩,“你且等蓉儿回。” 沈钊无奈不能违令,目送吟儿等人上前时,想到自己只能添乱不能分忧,懊恼不已,一拳打在城墙上。偏巧城墙上掉下一大片土,沈钊更加懊恼,又再捶了自己胸一拳。 吟儿亲自将红樱带到城上、洪瀚抒能够看到的地点,同时勒令双方停战。有红樱为质,有吟儿下令,两军自然战意顿减,形势逐渐平息下来,过程中妙真一杆梨花枪在手,随时保护吟儿和红樱。 一缕雨丝飘落,天sè变得yin沉。 “洪山主,你的人在我手里,若不希望她有危险,那便请你先行退兵!”四境寂然之时,吟儿终于开口,同时劫持红樱,威胁城下手持双钩、策赤炎马威风凛凛的洪瀚抒。 她知道夜长梦多,万不能和瀚抒僵持。因为现在还属于意外的这场交兵,终有一天会被有心的敌人利用——说什么都要高估洪瀚抒搅局的能力,万不可让他破坏了金宋双方的平衡! “洪……洪山主……救命……”红樱配合地被吟儿劫持着,力气却完全由红樱自己提供。那一刻红樱眼眶中的泪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担心她身后的吟儿。 “红樱,你放心,即便踏平这城池。我也必定会救你。”瀚抒柔声对红樱承诺,回看吟儿,徒添愤怒。 “不必踏平这城池。你也一样能救她。退兵足矣——”吟儿忍住手腕的收紧,厉声道。 “退兵?!”瀚抒无礼将她喝断,言辞之中尽然气愤。“是你抗金联盟先行犯我、无缘无故将我的人俘虏、刻意招惹我来攻打你们!现下竟还厚颜无耻、理直气壮要我退兵!?” “本是我要请你的人来叙旧,手下曲解了意思对她不敬了而已,区区私人之事一场误会,她到如今没受半点伤害,况且你手上还有人质,完全可以私下交涉。洪山主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驱兵压境、大动干戈、更扬言要踏平这里,也不顾你的人安危了——若早有野心犯我,找好一点的借口!”吟儿曲解事实,到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恶人反咬一口指洪瀚抒不义。说他早有野心只拿红樱作借口。 “你这歹毒的女人!分明你们做错,还硬要把罪名栽在我的头上!”瀚抒被诬陷,新仇旧恨一股脑冲上心头,神情一霎变得狠戾。其实吟儿明明了解,瀚抒属于江山美人一样重。甚至在抵触的情况下,美人更重。 “只要洪山主退兵,她一定安好无缺,抗金联盟,言出必行。”吟儿无情地说,“至于这一战的起因——是我盟军中人先行侵犯。确实失礼,不到之处,自会赔礼道歉。所犯过错,哪怕要我甚至林阡回来以后负荆请罪,能抵消洪山主心头愤恨,心甘情愿。” 红樱连连点头,颤声道:“退兵吧,洪山主,我,我也不希望,洪山主杀无辜之人……” 吟儿微微一怔,红樱没有完全遵循自己给她的台词,就像吟儿完全为了林阡一样,红樱真心是想给瀚抒积德,单纯地是为了瀚抒好……想到这里,吟儿忽然有些欣慰,却又有些担忧。 “好,我退兵,实在不想她待在那乌烟瘴气的盟军中,沾染太久心机变重!”瀚抒忖度吟儿话外有话,她说林阡“回来以后”,是言辞方面在跟他逞强,意思是林阡现在不在,你洪瀚抒即使夺下这里也不光彩。一开始瀚抒来是以为林阡糊涂了先放人出来欺负他,现在才意识到,孙思雨和瞿蓉恐怕是真的私人恩怨一场误会。从凤箫吟的态度里他看得出来,林阡现在并不希望他插手搅局,他夺下这里确实不算赢得光彩——当然了,虽然面子上会挂不住,但并不是林阡希望他不干或者干得不光彩他就肯定会收手不干的。 瀚抒答应退兵的最根本理由,是他本来就是那么强烈地想进攻!试想他才离开陇陕战场二十多ri,伤势还没痊愈,身体也未复原,军兵还在休整——只要他没有那个意思,谁逼得了他?但若他发自肺腑就是那个意思,天皇老子也改不得他。 既然本就不想进攻,进攻了也没什么好处,洪瀚抒当然选择退兵了。兴师问罪可以换回林阡欠他一个人情,“低头认错”“负荆请罪”之说很是受用,而索要红樱可以用瞿蓉那个筹码。值得。 他自也不怕他先退兵盟军会反悔,他知道林阡那种人的麾下素来不可能反悔、和金军交战中的他们没动机也没资格惹祁连山,而他最相信盟军不可能轻举妄动的正是,他手里还有瞿蓉。必胜。 然而以上这一切心理活动,他相信城上那个歹毒的女人了如指掌!她,凤箫吟,如果不是那么了解他、就不会这么有把握地等他答应! 所以说这句“心机变重”完全是在露骨地回报吟儿,讽刺她因为林阡的关系近墨者黑,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吟儿。 而从前的吟儿,现在的红樱。才是他这一次率军南下的唯一动力——救人要紧,泄愤其次。 “凤箫吟,若要你那个手下的xing命,我大军退避之后,就你一人带着红樱到阵前来,将那手下交换回去。”看出宋军的怯战之后,洪瀚抒牢牢控制住了主动权。当前一战,横竖他都赢定了。 “不行!”杨妙真脸sè登时一变,脱口而出。她岂不知吟儿独身前往会很危险,那样很可能洪瀚抒反悔,即使瞿蓉能回来却不是交涉而是交换、得不偿失! 洪瀚抒心情极好。偏不让步:“适才说‘低头认错’‘负荆请罪’,原来一点诚意都没有么。凤箫吟,既是你盟军的错,无需等林阡回来,你一人前来赔礼认罪,便可当场抵消我的愤恨。有你牵制着他们,我也好退兵退得没有后顾之忧。” “你我都只带三四手下,交涉会比较公平点。你有后顾之忧,我也有。”吟儿分毫不敢忘记林阡临别的嘱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照顾自己周全,何况yin阳锁到这一刻才稍微有些缓和。 “从前的胆气,也都消失了吗。”瀚抒一边得意地看着她露怯,一边却感伤青的流逝。 越走越近,却渐行渐远。陇右风沙的回音,模糊了谁的记忆。 由于是真心实意要换回红樱,洪瀚抒没有在瞿蓉的问题上有任何耽误,停战退兵后当即命陆静蓝扬将遍体鳞伤的人质带了上来。当此时吟儿和他会面于城前数百步外,各自只带了若干高手,吟儿有杨妙真等人。瀚抒有祁连九客之二,相对而言算是公平。然而,气氛虽不比战斗时激烈,却远比那时候绷紧。 “换人。”瀚抒一句废话都不再有,拎起瞿蓉随时准备将她扔到阵前,而瞿蓉奄奄一息看似一放手就会倒毙,此情此景吟儿和妙真见到都难忍愤怒,难以想象沈钊若在这里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慢着,不是这么换!”吟儿不等瀚抒同意,就先示意妙真将瞿蓉扶回,妙真心有灵犀,胆sè过人如她,即刻前往瞿蓉身边。 “得寸进尺!”瀚抒怒道。红樱毫发无损,瞿蓉伤势严重,这样做原不算过分,然而为了红樱的安全,瀚抒不怠以最险恶的角度猜测抗金联盟:你有人保护俘虏,我的人却没有,万一背后做什么手脚。本着这样一种心态,瀚抒不多思索就在人前消失。 不经意间,一道烈风与杨妙真擦肩而过,再一晃眼那红sè身影竟已出现在盟军面前,他,竟亲自来接红樱走。 然而,面对着吟儿和红樱的第一刻,他并未直接拉开红樱,而是一把揪住吟儿的衣领,恶狠狠地冲她放话:“凤箫吟,不管你强掳我的人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若敢再有下次,不只是大军压境这么简单,我会屠城——大开杀戒,血流成河!”洪瀚抒逼视着她,眼神中全是前所未见的恶毒,语气令远近听到的人都是不寒而栗。 吟儿抬头冷静相看,面中并无半分惧怕:“说完了么?” “当然了,对我的那只‘小牛犊’,我倒是可以手下留情。”洪瀚抒语气一转折,柔声却毒xing更烈,当时听见的听懂的都是一片哗然,吟儿闻言则心中登时一颤,洪瀚抒这句话里,包含有太多的因素,其一,洪瀚抒是为了羞辱她,说小牛犊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倒还不是最主要的,其二,洪瀚抒他知道小牛犊就在城里,而小牛犊是林阡和吟儿的痛脚,这一点其实和屠城一样,吟儿相信他不是那么容易办到……其三,很关键的一点,洪瀚抒他为什么知道小牛犊就在城里?他无非是在炫耀,他的耳目早就在关川河之东安插,吟儿近身一定也有—— 随着盟军在陇右重新扩展,混杂宵小是在所难免的,洪瀚抒安插间谍的意思很明显了,凤箫吟你也知道的,我当真是有野心图谋你们的,今天不夺此城,明天未必来夺,但后天一定会夺。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吟儿听明白了,他洪瀚抒,是在裸地威胁她,他撼定了林阡的业! “少胡言乱语,放开你的手!”吟儿听他说他无论如何都会和林阡为敌。虽心里一寒,却只能倔强地不听不辩,一心只想把今天的危险先度过去。 洪瀚抒邪肆地微笑起来,却不曾应言松开吟儿,而是猛然间俯下身来,强行抱住她就激吻,吟儿始料不及。更想不到他竟如此失态,行动不便半步都躲不开,“你且看着。是不是胡言乱语!”半刻后他带着得胜的笑意抬起脸来,目中充斥着轻蔑嘲讽和不屑,“哈哈哈哈。这就是今次的赔礼道歉、负荆请罪——无需林阡来,我对你很满意,已经既往不咎。” 她身为林阡的妻子和一盟之主被如此欺负,哪里受得了瀚抒把林阡和盟军折辱,怒气冲到心头毫不犹豫便提掌打他,他却比她更快地一把将她手抓住,脸上的得意散尽、敌意顿显,冷肃地说:“记住,莫再得罪我。”力气之大,吟儿根本没法还击。 洪瀚抒甩开吟儿。牵起一步三回头的红樱,头也不回,并同时对祁连山众人发号施令:“盟主说林阡不在,那我就等他回来为止。我等先行于此安营扎寨,主力军陆续开回陇右来。” “大哥……”陆静和蓝扬皆是一惊。很显然瀚抒先前没有这个决定,但此战的意外促成了他将陇右争霸提上ri程——当他知道林阡即将扫清棋盘上的金军了,棋盘既已成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然而瀚抒他却不知道,即使他只是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入局。不插手,不搅和,他都有可能害林阡扫不清棋盘上的金军,曹玄和苏慕梓的存在更是加大了这样的几率。毕竟,金方那位统帅是楚风流啊,用兵如神的大金第一将才…… 这一刻吟儿捕捉到了陆静和蓝扬的不情愿,心念一动,无暇再去纠结适才的羞辱,一面教人把瞿蓉送回,一面带妙真一起上前,试图将瀚抒劝阻:“瀚抒、听我一言如何。” 瀚抒虽未停步,却有些许放慢。 “别再和林阡赌气了,你二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反倒便宜了金宋的那些小人。”吟儿说的是真心话,每次瀚抒都损人不利己,便宜的都是苏慕梓越野那些宵小。若然换一种角度,瀚抒是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么如今的天下大势,一定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 瀚抒驻足冷笑,却未转身,一直背对着她:“谁说我是赌气?我是发自内心要与他为敌!我只看得起他,是他的荣幸!” “与他为敌,不一定要在战场,可以是江湖的那种比武,不必上升到生死和荣辱。”吟儿看向他身侧的陆静和蓝扬,多年来始终追随着瀚抒的他们……“大家都是出自云雾山比武,全都算是天骄的门生,同气连枝,为何后来竟先自相残杀起来?当年加入盟军都是为了抗金难道忘了?” “住口!什么云雾山什么盟军!休得再提云雾山提盟军!”情绪激动,两颊通红,双目喷火,至于如此?抗金联盟与你洪瀚抒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瀚抒,我与你说实话……林阡此战,并不轻松。”交涉的过程中一直不曾误事的yin阳锁,在此时陡然又再发作,顷刻间就越压越紧,吟儿体力极难支撑,只想极快将他说服、离开这里,是以一时加快了说服的速度,直接道出了林阡的苦衷,“虽然林阡此战是势必会赢的,但投入的心血、耗费的jing力、还有兵马,绝对比以往哪次都多,他很艰难才可以把陇右重新安定,司马隆,齐良臣,薛无情,任谁都是极难打的高手,很可能还会来更多。而曹玄、苏慕梓之流,却一直在伺机破坏我们,倘若被他们发现你在附近,即便你只是安营扎寨,都有可能被他们利用,反而会打破县中的平衡、继而利于临洮府的金军、最后令林阡功亏一篑……但只要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当这次的事件不存在,那么……到那时候小人尽除,你再与林阡……交战交兵都可行,一较高下……如何?” 说话间吟儿依靠着杨妙真才站稳,好不容易说完已近语无伦次,脸sè更是苍白如纸,然而,她错就错在,不该把洪瀚抒当成林陌……洪瀚抒的表情虽然没怎么变,可是对吟儿的长篇大论置若罔闻。最终更是脸sè铁青地、以一句再短促不过的话回应:“凤箫吟,我早就说过,宁看到你为了他逞强,也不愿看到你为了他示弱、对我恳求!” 吟儿一惊而醒,险险没有站稳,yu速则不达,她竟败得这样惨!最长的一次劝说。竟得到最短一句拒绝,洪瀚抒的咬牙切齿不似有假,如此的强硬不容回旋。心绪之愤怒可见已达到极致。 是啊怎么会是假的,黔西的隐逸山庄里,这个名叫洪瀚抒的男人第一次把自己从林阡身边硬生生拉开。又气又怒地宣告出和今天如出一辙的情绪——凤箫吟,我要的是他低声下气,不是你!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是爱还是占有yu,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团炽烈的火、从那时起就已烧焦了瀚抒的心。 吟儿噙泪,难免也觉自尊受伤。身心的双重打击使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趁此刻还能走动,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妙真,咱们走。”妙真点头,安慰:“师母莫忧。无非是麻烦一些罢了,盟军在这里的每一个,都不容任何人给师父他添乱。”吟儿一笑,只觉妙真伶牙俐齿,顿感胜负扳回不少。 正待离场,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盟主留步。”吟儿不禁一怔。那是祁连九客之绿衣陆静,宇文白嫁给孙寄啸之后,吟儿发现瀚抒身边还有另一位红颜知己,正是她了。 “大哥,盟主说的,难道不对吗。”陆静走到洪瀚抒身边,吟儿心中一暖,原来她的言论还是说服了一些人的。 “大哥的本心是什么,如果大哥忘了,陆静还记得。”陆静从容谏言,“多年以前,那个泛舟于漓江之上的大哥,是陆静见过、最高兴、最开怀的时候,心境平和、谈笑风生、对人生充满期待。因为大哥由衷想去云雾山比武、见到与大哥齐名的三足鼎立、九分天下,大哥想要结交那些少年义士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大哥的本心,一定是想和盟王一起……”吟儿感慨地听着,陆静的说法看起来天真,但那时候的瀚抒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谁还记得那个最初的瀚抒、最初的自己。 “闭嘴!宇文白吃里扒外还不够,你陆静也想要步她后尘?!”未想,陆静话音未落便被洪瀚抒当头喝止、一把推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大哥,你确实该醒醒了!”蓝扬大惊,挡在陆静身前,“老山主的夙愿和遗志,是我们祁连九客存在的根本。政变是为了改变奴隶的命运,平叛是为了延续我军的基业,云雾山比武,是要给祁连山正名,要在南宋江湖、抗金联盟有一席之地,即便有争雄之心,那也是争在抗金的最前线,绝不是这样盲目地与林阡杀与林阡斗!那三点,都是咱们与老山主承诺过的,成菊黄蜻蜓能忘了,竺青明顾紫月可以不懂,岂能大哥也忘了也不懂了?!” “说得好,真在理!”吟儿忍不住正要叫好,也以为祁连九客的这个“老山主遗志”和另一个“兄弟情谊”的根本能够齐齐将瀚抒触动,万料不到瀚抒仍是一点理和人情都不讲地直接冲着蓝扬出钩:“够了!有下属这种语气对主公说话的吗!” “蓝扬矢志跟随的主公,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霸主洪瀚抒,不是现在这个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面对主公糊里糊涂地出杀招,蓝扬哪能不拔剑、心甘情愿被他刺吗?! “你犯上作乱,自己找死!”洪瀚抒雷霆之怒,钩势如疾风骤雨,凌厉降临不可避闪。 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只觉瀚抒不对劲得很——他现在怒目相视睚眦尽裂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追魂夺命的是他的麾下他这么多年的兄弟蓝扬他竟忘了?!这……太奇怪…… 眼前这块火红刚硬的山岩吟儿早已不认得了!那也许早就不是洪瀚抒,不是多年前的那个,不是两年前的那个,甚至,已不是一个月前的那个。心里自然充满疑问,当年瀚抒为什么叛离云雾山之约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瀚抒为什么拆裂祁连山之义一样令人莫名其妙…… “阵前自家人打了起来,好笑得很。我军倒是一点忧虑都无需留了。”妙真低声对吟儿笑说,吟儿对瀚抒早已死心,不再多想,点了点头,与妙真一同回去。 “先前有越野和苏慕梓,局势还不甚明朗,我以为大哥只是嘴硬。说与盟王为敌实际在大局上还是帮盟王的,就像渭河之战……”蓝扬吃力地说着,“即便抢了他的黑道会、带走他的人一次次。都是赌气,无关紧要……蓝扬觉得,大哥还是有救的……”倏忽臂上已然见红。在一旁看着的祁连山高手们面面相觑不知帮谁劝否,唯有陆静拔剑上前迅速相助,同时劝阻蓝扬:“蓝扬,别说了!” “怎能不说!蓝扬悔不该说得这么晚!悔不该纵容了大哥一次又一次!悔不该任由你听那所谓神医的话,修炼什么狗屁神功,不仅伤病没有起sè,为人更还糊涂了!现今的大势所趋一目了然,大哥还要一意孤行到何时?”蓝扬被主公蛮杀,一腔悲愤无处发,此刻剑斗时溢于言表。 吟儿虽已走远。却还在凝神细听,原来,他们也早已发现了瀚抒的不对劲,比她更早——伤病?对啊,瀚抒是得了什么jing神上的病?他那种动辄暴跳如雷的人。确实很容易得一些……焦狂的病症…… “你他妈才有病!阵前跟主公冲撞,反逆到这般程度,是该杀了你以儆效尤!!”洪瀚抒狂躁大骂,那“千军万马只一骑,千山万水只一砾”的火从钩法,端的令陆静蓝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吟儿正巧yin阳锁发作。伫足侧身时模糊看见了这一幕,这一刻洪瀚抒脸上的表情和火从钩一样,几乎能够将陆静和蓝扬的兵器都烧到白热熔化。 然而与此同时,yin阳锁的巨大吸力,遽然勒紧了吟儿的手腕,使她没有办法再看,也毫无能力再走,顷刻便满头冷汗、思维全散。这次发作比以往更加剧烈,许久都不曾有丝毫的减缓,反而锁力还越收越紧,吟儿大多意识都不再有,除了感觉到心脏在越跳越重堵塞着身躯,血流在越涨越高刺激着筋脉……当气力神魂全部衰竭,渐渐的这些压力竟成了她意识里的主宰…… “师母……”如果不是有妙真轻唤,提醒吟儿盟军还没有脱险,吟儿根本没有重新站稳的意志。可是,那一刻她已经感觉到了大限将至,心中油然而生的全是对死的恐惧,她怕啊,她怕林阡还未战胜就得到她的坏消息,她怕她的小牛犊又随便叫别人娘亲,可是,怕又能怎样,yin阳锁,阳锁还有选择的余地,yin锁做什么都没办法,只能等死…… “妙真,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尸体,一定要将我,带回去。”吟儿咬紧牙关,轻声嘱咐,妙真霎时泪倾:“师母,别胡思乱想,跟着妙真,一起走回去。” “嗯。”吟儿趁着jing神暂时恢复再往前走了几步,然而yin阳锁看似已不可能再松开了。那边打斗声仍然不绝,蓝扬和洪瀚抒依旧在冲突着,“你不配为我主公,两年前还算是个人,起码知道不能害人害己,这些ri子以来却动辄失智,以往的残暴更变本加厉!”害人害己……动辄失智……变本加厉…… “受死吧!!!”瀚抒战意飙高到不能再忍,双钩齐往蓝扬冲灌,偏巧蓝扬武艺超卓,刹那双方血肉横飞。 “蓝扬,别刺激大哥了,你明知道大哥有病,让着他些……”“他才有病!”“有病也不至于把理智都吃了!”陆静、洪瀚抒、蓝扬的声音不时嘈杂于吟儿耳畔……不,有一种病,譬如yin阳锁,是真的会把神智都吃了的…… 吟儿背对着越走越慢,脚步亦越移越沉,抬头迷茫地看向天光,又一丝雨在她的眉间消融,忽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里一瞬被惊恐填满,陡然心脏一滞,完全失去知觉。 “师母!”妙真大惊将吟儿抱起。“盟主?!”红樱原就给瀚抒和吟儿各留了一半的心,这时见吟儿倒下慌忙抽身前来,她之移步和吟儿的变故,方才令瀚抒对蓝扬的杀意有所勾销。 “今次留你狗命,好好反思去吧!”瀚抒命人将蓝扬押下,蓝扬却觉自己无错,始终不曾低头。 “不堪受辱,又再自尽了?”带着一丝冷笑来到吟儿面前,瀚抒扭曲的表情根本不像是人所有。 “师母她已经……”妙真悲之所至泪流满面。“盟主说,她中了一种名叫yin阳锁的毒,就是大夫说过我可能得的那一种,与旁人此消彼长的病!所以她们才会来劫我。可是后来发现我不是……”红樱解释道。 “什么……”洪瀚抒听到妙真和红樱双重打击,如遭晴天霹雳,神情忽然变得平和,这一瞬,才恢复得像是个人,“把她给我。” “与你何干!?”杨妙真眼看洪瀚抒上前,思及吟儿适才说过的话,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决计不让洪瀚抒夺去。 “让开!”洪瀚抒却岂是妙真能够拦住,蛮力一把将妙真推开的同时,早将吟儿的身体抢来,俯首仔细查看,触目惊心她手上真是yin阳锁的锁印,和自己腕间现在已经即将解开的一模一样! “会这么巧吗,会是她?!”瀚抒当场凌乱! 洪瀚抒中毒的事,一直没有透露给祁连九客之外的人,包括红樱在内,都不知道原来洪山主也是大夫口中说的那种此消彼长之病,尚且以为战斗中落下的伤!而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对此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道yin阳锁的害处竟能置人于极罪恶之地…… 难道,正是因为自己适才的重度发狂导致了她的毒发?!探吟儿脉搏心跳已然全无,瀚抒知救命刻不容缓,因此毫不犹豫举钩就朝自己猛刺,在众人还未意识到也根本不明白何故的情况下,洪瀚抒发狂一般已连续刺了自己胸腹十几钩,鲜血四溅,一时喷得红樱和妙真脸上到处都是……众人全部瞠目结舌,只见洪山主自残过后奄奄一息,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疯癫、凶恶和血丝…… “他……他疯了……”妙真完全不理解世间怎会有如此嚣张跋扈又毫无理智之人……泪在眼角,还不曾完全接受盟主之死,却见洪瀚抒发神经一样伏在吟儿心口又哭又笑,“真的是她……为何是她!啊啊啊啊!” 旁若无人,一身是血的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抱起吟儿便要离开。 “师母!”妙真不知吟儿是生是死,大惊失sè当即要追。 而尽管洪瀚抒身受重伤,却因他几近癫狂,祁连山高手们哪还敢重蹈蓝扬覆辙?无需下令,全体迎上,横挡在洪瀚抒和杨妙真之间,制止了妙真的路。“快去告知守城的将军们,主母被他们抓去了!”妙真大急,立即调兵,陆静见势不好、知瀚抒不可能放过吟儿,为了护他,故即使理亏也只能先以军兵防守。 一场战争眼看就要爆发,洪瀚抒对此充耳不闻,早已将吟儿放上赤炎,再一转眼,绝尘而去。(未完待续。。) s 第1220章 万国兵前草木风 箭声飒沓,鼓声铿锵,马蹄声激狂;剑影凌乱,旗影动荡,征人影踉跄。 闰八月才过三ri,定西县已过境数十场战。一时风起云涌,四面沙走石飞。 犬牙交错、你死我活的,却不止祁连山与抗金联盟两方人马——应了吟儿最担心的那一念:终是便宜了曹玄苏慕梓两个宵小。 但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衅虽是洪瀚抒启,兵却是杨妙真发,令还算是她凤箫吟下——是她对妙真说,哪怕是尸体你都要把我带回去……当眼见洪瀚抒将她强掳,妙真当然连想都没想直接就冲上前同祁连山交兵。 “主母被他们抓去了!”妙真鲜有失去冷静的时候,脱口而出这一句调兵。说是抓去而不是害死,一因洪瀚抒当时的又哭又笑使师母出现了一丝生机,二因妙真的潜意识里希望在前线作战的师父听到的不是噩耗! “沈钊,沈钊,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克制!”沈钊刚将瞿蓉安顿就听到这般变故,当即就领军出城来帮妙真,除了扬言一定要把盟主救回之外,沈钊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改善这个火急火燎忘乎所以的脾气——如果他当时能沉稳些,也不至于头脑发热害了盟主…… 大战爆发于定西县北,祁连山显然理屈词穷。陆静本就不想打、一直都处于守势,奈何竺青明顾紫月与她不同,多年来习惯成自然的他们皆以洪瀚抒马首是瞻,洪瀚抒说一句敌军欺过来你们不会还手么。竺青明顾紫月便会立即遵命以十倍的敌意奉还。 祁连山九旗军兵,向来属于“将领们谈不上个个都极善用兵、但胜在组织xing极好配合能力上佳、作战尤其是反击战百战不殆”的那一型。这自然与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毕竟都是从几十年的压迫中反抗出来的,卧薪尝胆、坚忍不拔,斗争经验之丰富,远高于盟军,更甚红袄寨。“祁连九客”这九位领袖,则更在九大势力里脱颖而出。武功经过了万里挑一的拔擢,虽然有几人在后来还是心念不正,但大体都是底子好。意志坚,战念强,守时兼攻。 这样的军队。可以被战胜,但从不会被消灭。你若一脚踩进它的领土,从此便泥足深陷再拔不出去;表面看是你战胜了它,然而元气大伤不久后吐血而亡的绝对是你;因为,你压迫它一滴血,它会回报你两滴并且很快自补。 防如铁胄,坚如磐石。故而是所有侵略者、压迫者的坟场。 以上,却只是没有洪瀚抒的祁连山。 一旦配上洪山主那种豪情万丈武功高强偏又极为谙熟兵法,祁连山便会立竿见影脱胎换骨成另一支军队,热情如火。锐利如钩!是的,洪瀚抒本身得天独厚的王者之风、统帅之才、强攻之猛,使得这些年来的陇右、只要有洪山主参与的仗、没有一次林阡不把他列为最强对手;从出道至今他和林阡在各个层次、各个领域都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一直平局,彼此难得的唯一对手。 所以,有了洪瀚抒。祁连山便成了所有人的忌惮,怕它侵略,怕它压迫,甚至,连它搅局都怕…… 今次之战役,所幸洪瀚抒无心参与。否则,洪瀚抒一定会迫林阡把后方变成前线,饶是如此,妙真、沈钊、袁若、耿直几位年轻小将,都难以在保全林阡据地的基础上再对祁连山大军进攻有效、于是也就根本没法实现他们发动此战的目的、“救回盟主”,反而作茧自缚,与祁连山陷入了无尽攻防…… 而这一关头,林阡及其麾下最强兵将们,正与金军于会宁县激战,薛焕解涛、齐良臣司马隆、蒲察秉铉把回海、完颜乞哥完颜璘、黄鹤去陈铸,这些金国的高手或将才,全都是完颜君随的放手一搏,将近十路金军的劲疾扑攻,使林阡的主力根本抽身不得;而定西陇西诸如邪后郝定、刘淼孙琦等其余势力,都需作为何勐肖忆等盟军主攻临洮楚风流的后盾力量,也根本不能轻易调动。 洪瀚抒撼局之能、乱世之力,可想而知。便连楚风流、轩辕九烨、纥石烈桓端、岳离、黄鹤去这五类翘楚,用兵、攻心、布阵、深谋、远虑,顶多能让林阡捉襟见肘、而不至于像洪瀚抒这样令他焦头烂额……但林阡事先岂未审时度势?可鬼才想到洪瀚抒会在这时候乱来! “主公,时机已到。”正是在这一刻,数ri来对形势悄然旁观、洞若观火的曹玄,为绝境逢生的苏慕梓找到了接下来的坦途。与洪瀚抒一样,苏军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曹将军之于我,正如顾将军之于父亲!”苏慕梓得曹玄,如鱼得水。他自也对局势看得真切,知道时机正好、他苏慕梓否极泰来了。 回溯上月十九的那一战,苏慕梓身经百劫涅槃重生,理所当然地,在见到曹玄的第一刻,他虽然感激,却无法理解,为何曹玄要来拯救一个已经垂死的自己,特别是当曹玄已作为林阡扶植的官军新领袖长达四年之久。 “众位,为何?”那时蓬头垢面的他,惊魂未定地问这路熟悉又陌生的旧部将们,从前都属于催锋,踏白,虎贲,物是人非,整整有四年了吧,这些官军,没有经历过陇陕的寄人篱下,没有参与过山东的流亡落魄,他们一直在川蜀的边关或短刀谷、林阡徐辕和风鸣涧的威慑下,他们明明应该安逸享乐、自甘堕落…… “二将军,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您绝不是一个人,我等将士,全部都是一样。”那时,曹玄身边官军里满头白发的老幕宾谌迅,对苏慕梓和善慈祥地一笑。 “川蜀的官军。一直想迎新主回去。”曹玄还和昔年一样,寡言,忧容——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林阡的眼底下还能保全! 他的到来,依稀也能证明他的清白,他并不是当年出卖我曹范苏顾的叛徒……绝境下找到救命的战友,苏慕梓欣喜若狂拍在曹玄的双肩:“曹玄!这韬光养晦。养得好啊!”这些年来,竟忍辱负重,宁可承受误解! 苏慕梓的近身忠臣里却有不信曹玄的如骁将赫品章。直接予以质疑,不愿接受好意:“放弃川蜀的安乐到这形势险恶的陇右,救一支岌岌可危的兵马。谁信!二将军,别信他们,必有企图,必有内情!” “谁想要安乐的生活放弃斗志,谁便会被安乐消耗殆尽、不复存在;白天赐予你的一切美好,夜里会一并没收回去,连本带利……赫将军,无需我多说,想必你也知道这些道理。”谌迅循循善诱,赫品章一怔。敌意虽还在,却无言以对。 “赫将军,您不知我们在川蜀的ri子,甚而至于羡慕着你们在陇右,至少。那还可以与顾将军、与主公一起,不用活得那么累,那么违心……”“如果不是因为曹将军撑着……早坚持不下去了。”一干将士们如实叙述,短暂的交流中一直红着眼睛,“想不到,主公和赫将军竟然不相信我们吗……”此情此景。竟已直呼苏慕梓为主公。 “不是……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因为,太好,太好了,难免……”赫品章一时动情,连连摆手,看向苏慕梓,再也不敢说什么,苏慕梓也挖心掏肺道出隐衷:“各位,勿怪赫将军了,整整四年被分割在散关南北,难免有所生疏,加之势单力薄,常常草木皆兵……”曹玄点头,为他继续圆场:“主公有这个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众位,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事不宜迟,先帮主公他夺回据地才是——这也是最好的表忠。” 八月二十,曹玄等人为表忠心,竭力为苏慕梓击败郭子建耿直,终夺得下庄小青杏并控稳地盘,闲暇时与苏慕梓说起川军受压迫之事,言道:“主公若还存疑,可以差人去川蜀一看,纵使是吴曦都统,都被林阡和徐辕的人压制。” 曹玄说,对于人心惶惶的川军来说,吴曦那种傀儡根本不值得期待,郭杲的后人落草为寇更加不堪,唯有苏降雪的后人能够带领他们夺权复位,他们不想林阡那些草莽骑在川军头上、因小见大抗金义军凌驾于整个南宋的官军。苏慕梓,就是他们翻盘的唯一希望。 “夺权复位”,四个字敲在苏慕梓的心头,那一刻他和刚出道的林阡是那么相像,而曹玄就像那时候的徐辕。不错,如果草莽凌驾于朝廷之上,那与父亲、顾大人、田将军的心愿皆不符吧,林阡从来就不是正统官军心目中的那个正确的人——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苏慕梓走到绝路时,还会有那么多死忠追随,因为信仰系在他的身上,当然与草莽不容。 “林阡能做到的,我也能。”苏慕梓攥紧了拳,昔年云雾山比武之前,义军本来已经满盘皆输,没想到天骄伸手拉了一把,后来林阡全盘放了回去……如今的苏慕梓正值壮年,岂能连这个斗志都没有。 静候着形势方才十余天,陇右果真如他们所愿,厉风骤啸,乱云崩坏。 “此情此境,林阡已同东西金军、祁连山三处交兵,极为方便我军扩张。”曹玄提醒苏慕梓。 赫品章也赞同:“我军之西,有郭傲、史秋鹜,东有袁若、耿直。郭、史战力极强,且有郝定林美材策应,宜先不动;而袁、耿正受祁连山牵制,利于我军趁虚夺其后方。” 谌迅摇头:“应先取郭傲、史秋鹜才是。”谌迅说,当祁连山牵制袁、耿,而楚风流对郝定林美材掣肘时,我军应先打郭傲史秋鹜等人。一则他们的麾下都是些刚归顺林阡的官军,优点弱点我军都比较熟悉,二则,我军在打郭、史之际,因与他们掎角之势的袁耿、郝林全被吊在别的战事上没法出手相救,我军的胜算是最大的,同时也杜绝了吸引祁连山注意。洪瀚抒过刚。我军初扩张,必须避开他。 苏慕梓觉谌迅说得有理,顿感相见恨晚,若早年在有田若凝时有像他这样的谋士,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ri。 “应如谌先生所言,将祁连山用到好处、才可逐渐控陇右之势。”曹玄要的显然不止这一战,更为苏慕梓规划ri后的大局。 苏慕梓闻言。肃然点头:将敌人极好地变为己用,曹玄的战略眼光着实极远。 “是该由祁连山与袁若、耿直互耗,我军先取郭傲、史秋鹜。再收祁连山与袁耿的成果,继而攻郝定林美材与金军不迟。”苏慕梓对形势也了然于心,理智地决策着。“届时定西与临洮全为我有,林阡将无处可据、无家可归。” “亏得林阡和金军这次都投入了数万兵力,两败俱伤。而且看样子林阡还有可能搬石砸脚。”谌迅笑说。 “也需防着一个情况,那就是林阡惨败给金军,那样一来我军难辞其咎,到时候世人的污水全往苏将军身上浇。这或许就是你们来的目的。”赫品章冷冷说,对他们两个外人仍然不信服。 “见机而行,平衡盟军与金军的强弱——不教林阡惨败,必要时候支援,暗处再下杀手。”曹玄对苏慕梓说。“这样就能防着世人之口。”苏慕梓点头。 谌迅因赫品章的语气难免气愤:“何谓我们来的目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夹缝生存、杀出一条血路、最终以最不可思议之姿态一揽这个乱世。难道不可能吗?主公有这个决心和胆魄,你赫品章年轻气盛竟没有?!” 赫品章虽觉他说得正确,却忍不住气,冷冷回应:“谌老先生安心出谋便是,我等将士自会在前线奋勇杀敌。给二将军把仗打到最好!不教任何内jiān败坏二将军声名!” “什么内jiān?!你所谓的‘目的’,不讨好也得不偿失,简直堪称好笑至极,试想林阡正值意气风发、可能会以他的惨败来换我军名誉扫地?”谌迅气愤难消,只因明明忠心却屡遭猜忌。 “……”赫品章忽然一怔而语塞,因为前不久走到绝境的苏慕梓刚刚用过这一计。但是,林阡正值意气风发,怎么可能用呢……不知怎的,赫品章从绝境逃生后、再想起当时的事,心里总觉得有一根刺。 “两位怎生吵了起来?”苏慕梓一笑,上前握住赫品章的手,拉到谌迅身边来,“都是为了父亲和顾将军的夙愿、为了官军和朝廷,各抒己见可行,伤了和气便不是我想看见的了。” 一番言辞恳切之至,将赫品章和谌迅当真说得各退一步、握手言和。苏慕梓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曹玄在旁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欣慰的一笑。 祁连山与曹苏的先后入局,无疑将林阡在定西的部署打破,是以上旬伊始的数十场大战,涉及县东、县中各地,县西、县南亦受牵连,即便林阡及时应变、重新调整了布局,也难以追回这短短两ri的缺憾。西线临洮府的攻势也因此不能进展,楚风流薛无情等金将压力骤减、雨过天晴。 金军原已濒临绝境,连楚风流都放弃希望,还以为只剩半ri等死……孰料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居然不是自己不是二王爷不是羌兵而是洪瀚抒、苏慕梓!一切起源于洪瀚抒强掳凤箫吟拒不肯放,恐怕ri后还将继续烦扰林阡。楚风流不明其中根因,却也发自肺腑笑赞洪瀚抒:“以守势撼局,第一人也。”因为此人的存在,陇右从两国之争,硬生生变回了四方之杀。 “天命难违,不灭我大金。”薛无情长吁一口气,雨停之后,风寒也开始治愈,不久便可重返战场力压程凌霄。 曾经,楚风流命在旦夕、完颜君随得不偿失、苏慕梓唇亡齿寒、陕西金军指ri便灭,一系列的剧情顺风顺水,孰料关键一刻,洪瀚抒竟卷土重来擒走吟儿……当此刻县中大乱宋军必须和曹苏、祁连山陷入无尽周旋、而林阡又被金军数万大军拖在东线会宁……西线楚风流的解危几乎是一定的。 然而,种种不利于抗金联盟的压力之下,没想到林阡还是那样的强硬,仿佛后方的动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即便群敌四起,他,竟还是牢牢占据着上风、主导,还是陇右的最强无疑,他没说停战,谁能够喘息? 没错,楚风流虽然压力骤减,也只是解危,并不曾解围,苟延残喘而已,如何可以掉以轻心…… 没有一场战争的结局会符合最初的希冀,临战如弈棋,最关键的不是熟稔于心的战法或棋术,而是在于临场应变的能力和驾驭。楚风流相信,林阡是一个好的军师。 “局势,愈发的难料了……真是有趣。”楚风流驻足城头,销毁手上的密信,望向远处军容整肃的宋军,顿然感到一种挑战的快感。 “可是,吟儿流离,非我所愿。”想起吟儿,楚风流眸底忽而一丝黯然。 “吟儿她,可还活着?”事发当夜,会宁的前线战乱不绝,林阡他甲胄不脱、战刀上血还未干、紫龙驹与无法无天轮换,却连休整的闲暇都没有,除了规募战事之外,有只有问出几句话的时间。 “活着!”妙真目光坚定地回答,哪怕是谎言她也要这样坚持,“我会帮师父夺回师母!” 来龙去脉林阡大抵在妙真来之前就清楚,却根本无法理解瀚抒在阵前那些令人难以容忍或莫名其妙的各种言行,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吟儿清白的那一句完全触到了林阡的底线,然而情绪并未淹没理智,妙真等人确实没有夺回吟儿的能力反而引火烧身,所以林阡此刻务必将崩坏的形势尽力扼制,因此对妙真低声下令:“解决他的事,ri后由我来做,你等如今切忌硬拼。” 那一刻林阡眼中的愤怒分明极强,不亚于癫狂时的洪瀚抒,但他的语气却出乎意料,是克制到极限的平和:“妙真,回去后候我命令,不得再随意开战,找那位陆静休兵;私下也勿前去救人,洪瀚抒一定全副武装。” “可是……”妙真一怔,知林阡虽未在场对形势却了如指掌,他竟看出了祁连山不愿与盟军争锋的大有人在。可是,公然休兵,私下也必然近不得吟儿,那该怎么救……“可是师母她?!”妙真自不甘心,噙泪复问。 “我自有安排。”林阡眉头微皱,声音虽低,面容里的杀意和冰冷越来越强,看到的时候连妙真心里都是一凛,因为师父说有安排,妙真的心才有些安,点头坚定,牵起枣红马便往回走。 晚云深处笛声起,一曲隐约《关山月》。(未完待续。。) s 第1221章 骤雨落,宿命敲 “盟主,你醒了盟主!”熟悉的声音,饱含着惊喜,一霎像回到了越野山寨,不知今夕是何年。 视线许久才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红樱,吟儿杂乱的思绪开始倒灌,片刻后才完全想明白,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全天下只有她和洪瀚抒你知我知,连林阡可能都会纳闷都会莫名其妙,洪瀚抒为什么要在阵前疯魔般自残。 要想让吟儿从当时的气息全无,到如今这呼吸舒畅转危为安,洪瀚抒就必须舍得那十几钩刺在他自己身上…… yin阳锁。 难道是他?竟然是他?怎会是他?不该是他!醍醐灌顶,当场凌乱的不只是瀚抒一个,吟儿完全一致的心情所以才感觉惶恐…… “他、怎样了?”此刻吟儿看见yin阳锁还在,知道瀚抒一定还活着。 “洪山主他……自残、受了好重的伤,可所幸情绪恢复了不少……”红樱红着眼圈,我见犹怜。 爱上这样的男人,当然要天天夜夜的担惊受怕,吟儿叹了口气,在红樱帮助下加高了枕,再躺了片刻,只觉神清气爽。 此消彼长,自己jing神大好,那瀚抒……吟儿随即黯然。惶恐散尽,化为煎熬,不得不忆起同病相怜的洛知焉和林阡。当年中了yin锁的洛知焉,是不愿林阡再克制所以自尽,可是凤箫吟,你这么怕死,怎会愿意和洛知焉一样壮烈?何况。他是为了他的主公,而吟儿的主公不是洪瀚抒,吟儿,还需保护腹中的小虎妞——对了,小虎妞还在吗!? 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去触碰小腹,惊诧地发现。经此变故洪瀚抒也没有以用药为名去除她腹中的骨肉。 “盟主,你放心,红樱会保护你和小虎妞的。”红樱看出她的心理。轻声说。 吟儿心里一暖,真好,上次遇到阑珊。这次遇到红樱。 “盟王私下派人来与红樱说过了,务必要保住盟主腹中的孩子。唉。”红樱说罢,吟儿一愣,这么快,那家伙就在洪山主近身又找到个卧底安排好了?!而且这个卧底还完全信得过!绝对没危险!吟儿顿时对林阡的明察秋毫佩服到发指,内心对盟军的担忧也一扫而光。她相信,有林阡在,盟军不会因这意外而损伤。 “红樱,叹气何为?”她却看出红樱脸上的失落。 “洪山主在阵前说的话,大抵伤了盟主的名节。小牛犊有可能不是盟王的孩子,所以,盟王才更重视这一个吧……虽然盟王是个大英雄没错,可男人家到底都是有这方面的介怀的。唉,我也希望我是猜错了。然而,私下前来强调这么件小事,红樱实在是……不想领他的命!”红樱实话实说,泪在眼角,终于说完这些难以启齿的话,“无奈何盟主未醒。红樱等到现在了,只想问盟主,真的听盟王的话吗!” 吟儿怔怔听完,才知小丫头为她担心,笑起来:“这可不是小事,这对我而言,是现如今的头等大事——这孩子,是我逆着他坚持要生的。他是理解我才支持我。”想起林阡,忽添哀愁,颠沛离乱,生死难料,“将来老了,无论谁先百年,留多多益善的孩子服侍在另一个人身边都是好的。女儿贴心,最是应当。”小虎妞,完全是她对命运的得寸进尺。 见红樱听得失神,吟儿拍拍她肩膀:“事实上yin锁无论吃不吃药都只能吊命,关键只能看阳锁的克制成功与否。所以……林阡当时才对我让步,现今也一如既往惯着我。” “原是如此。”红樱擦了泪,“那样就好,是我想坏了盟王。” 这时有旁人到此,红樱转头,面露喜sè:“啊,是军医来了。”忙起身为吟儿引荐,“这位是西夏的名医、专医治洪山主的。” “洪山主的伤势便是您主治的?他是何时有的伤,何以总是不痊愈?”军医给吟儿诊脉时,她询问有关洪瀚抒。红樱原想制止,却也相当关切,这些ri子红樱只负责端茶递水,但不知具体详情。 “这……”军医三缄其口,很显然,洪瀚抒不会允许他外泄情况,否则他脖子就保不住了。 “说给她听。”那时洪山主掀帘而入,吟儿循声而去看他jing神奕奕红光满面,一点都不像想象里的奄奄一息…… “这里没有外人。”瀚抒看见红樱也在,并没有赶她出去,“这病症,是一年多以前察觉的,先期以为是战斗中落下的伤,使我总是心浮气躁、发热上火,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根本没法克制住……然而我为人从来都很暴躁……是以根本没有上心,直到很久以后,才觉情况不对。” “到我诊断之时,诊出主公所中,是那种传闻里的、与旁人此消彼长之毒……”军医说罢,红樱惊呼一声,目中噙泪,忽然彻悟,他才是yin阳锁里和盟主此消彼长之人……红樱冰雪聪明,哪里不知道此消彼长就意味着你死我活,所以沉默倾听时,泪水无声无息就夺眶洒落。 于是明明是军医在解释情况,对情况了然于心的却是听的三人。 “因是稀奇之毒,我无药可救,只能对主公建议,‘以内功驱毒或可’。去年我军撤出陇右,回归西夏祁连山,主公名为闭关修炼,实则练功养伤。”军医道。 吟儿忆起yin阳锁的发作骤减和直到今年年初时的销声匿迹,知道正是这段时间洪瀚抒的武功突飞猛进、毒xing也克制得非常顺利。 “然而,陇右形势再度变幻,主公他又再亲临战场,一不留神,便被一金国高手的气流伤至穴道、筋脉。从而使yin阳锁重新发作。”军医叹息。 “……齐良臣……”吟儿一震,想起林阡、齐良臣、洪瀚抒之战,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在小牛犊的摇篮前突然眼前一黑。难怪了。 “主公伤势复发,只能听从我之建议,继续修炼那内功心法。然而,内力的提升虽然能攻毒。但过快的提升只可能起到反效果,yu速则不达。”军医长叹,“我只恨当时没有拼命拦阻。如今,铸成了大错!” “是啊,大错。”洪瀚抒这时是非常有理智的。在吟儿面前坦诚说,“去年练功,是为治病,今年练功,却是为争一口气。为争一口气,过快地修炼、当然yu速则不达……因此内力虽提升了,却克制不了毒,yin阳锁几乎崩坏、近ri来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想不到。祁连九客的兄弟情谊竟无法将我劝阻。连他们,都无法将我克制……可见我,真的已经……”洪瀚抒想用丧尽天良来形容,但因为那是形容自己,所以话到嘴边。还在找别的词代替。 这一刻吟儿侧耳倾听他的叹气,其实并不完全觉得可惜,这次变故唯一让她欣慰的就是祁连九客——原来陆静和蓝扬之所以跟着他到阵前不是盲从而是因为担心他的病怕他失智胡来!这个月来,想必他们谁都发现了他的变化,他们之前服从他是因为他虽是个暴君总算还是个正常人,可如今却不正常!当然欣慰啊。祁连九客,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愚忠符号。 “现下主母可以不用服药。”正巧这时军医诊断完了吟儿。 “闭嘴,休得叫我主母!”吟儿大怒,既为自己,也为红樱。 “主公,这……?”军医忐忑,怕叫主母引杀机,不叫更引……瀚抒原还沉浸在慨叹之中,因她这突然发怒而惊回现实,尴尬咳了一声,示意军医下去。 军医走后,营帐里就只剩三人。 “这种毒叫yin阳锁,确实此消彼长,阳锁愈加暴躁,yin锁愈加衰竭,而且,你们所不知道的是,它和蓝扬说的那样,能让理智彻底被吃了,所以致人于罪恶之地……”吟儿将樊井等人的说法转告,“瀚抒,蓝扬他们都错怪了你,失智胡来不是你自己控制不住,是你早被它控制住了。所以……走火入魔不是你的错。” “大宋的军医,果然比西夏的好点。”洪瀚抒嘴角勾起一丝调侃的笑。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表情,只觉得这好像在夔州之前的哪里看过,那么纯真,那么自然,她很怀念,脱口而出,“大宋的身份也是。” “这样了还要当林阡的说客吗。”他表情一凝,“小吟,你从来都这么有攻击xing,却一点都不懂防御。” 起身背对:“可是我,发狂时和正常时,实则是相差无几的——不必都推卸给yin阳锁。什么杀人的是恶念不是我自己,这种开脱只有林阡会用,我不需要。”转头,冷淡一笑,“阵前很多话都是我的本意,莫对我抱有太大的希望!” 吟儿知道说服又失败、因为林阡是洪瀚抒的yin影魔障……哪里拦得住他忽然的由晴转yin、拂袖而去。 当此时,吟儿和瀚抒、红樱都知道了yin阳锁的内情,瀚抒不肯告诉别人,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包括祁连九客那些兄弟。他若是告诉他们,只会给吟儿带来灾难,所以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这一点,吟儿、瀚抒、红樱已经自发形成同盟。 红樱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洪山主要疯了一样自残。是为了救盟主xing命。 而洪山主强掳盟主干什么?是要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怕她濒危而不能再救! 洪山主说兄弟情都唤不醒他,可他再怎么控制不住,盟主的生死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这世上有人会将兄弟情看得高过爱情,有人完完全全相反。 “yin锁没有办法,那么阳锁怎么治愈呢?洪山主他,难道要这样一次次地自残,一次次地消耗自己?盟军那边的军医可有懂怎么治的吗?”红樱噙泪问吟儿。 “嗯。有。”吟儿说这话却纯粹是为了安她的心,怎么治?从前的yin阳锁。还能以yin阳调和来治愈,但程凌霄和林阡都曾告诉过她,现在的yin阳锁由于经年激化,连这个解法都可能会失效。最后的三个办法,是青城派的练气养生之道、林阡翻阅的那本医书,或需要靠林阡甚至更强高手的内力祛除。 也未尝不可,至少。可以劝孙寄啸,将练气养生之道灌输给瀚抒。吟儿想。 “孙寄啸孙将军何处?”她问红樱。 “他?可以救盟主和洪山主?好!我会尽快给盟主打听!”红樱一惊,眸子里全然喜悦。 吟儿恍惚又觉得回到了过去。“打听”,红樱那时候就是个包打听,无私地帮吟儿到处跑腿……感慨万千。红樱,红樱,所幸这世间万般变迁,你我的感情丝毫无损。 得此一人,进时心有灵犀,退则推心置腹,绝对互信,永不背弃,红樱,可比妙真更早啊。 “小吟。小吟,我不信那江山刀剑缘,只信天把你糊涂地安排给了我……”昔年越野山寨的北长城,瀚抒曾意乱情迷,几乎将她玷污。 “不会的。不会让你一个人……”聚魂关上,当林阡生死未卜,她正魂飞魄眩,冷不防瀚抒竟失心般抱住她就吻,丝毫不分情境。 午夜梦回,忆起先前瀚抒曾经的种种不规矩、不对劲。这时才懂,都是yin阳锁害的,瀚抒对她那不可控制的,是因为yin阳锁在当时亟需yin阳调和,然而yin阳锁到如今还未解开,也意味着洪瀚抒说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说什么小牛犊是他的儿子,都是逞强好胜、自欺欺人。 是yin阳锁,拖了一两年,害他变成了这个让她和祁连九客都不认识的洪瀚抒,yin鸷,凉薄,邪恶,歹毒,不可理喻,胡作非为。如果当年洛知焉不自尽,林阡再发展下去,也一定会变成那样。属于yin阳锁的不可抗拒之力。 都明白了。 然而……齐良臣使瀚抒的yin阳锁复发还能解释,又会是谁,害瀚抒和吟儿中了yin阳锁?意乱情迷就发生在她在陇陕初次见到瀚抒的第一ri!所以时间几乎可以确定了,就在那ri发生的。但是人物呢?到底是谁,带着怎样的目的,对瀚抒和自己下了yin阳锁? 若是知道何人何地,倒也可以更好地对症下药。可惜,极费思量…… 吟儿睡不着,起身掀帘,听着四面八方的战鼓、马蹄,接过落在手心的一丝夜雨,心里不自禁地牵挂起林阡——若然曹玄苏慕梓入局、楚风流薛无情起死回生,则林阡应当是谋求与瀚抒停战,方能保证盟军与金军的胜局。她相信林阡会停止那道她下给妙真的错误命令并将其修缮到没有缺漏为止,她也明白,陆静蓝扬等人的良心,使得洪瀚抒的参战不会太久,所以曹苏这两个宵小也会随之遁隐、不会捞到任何好处。东西两方面金军,不过都是回光返照而已。 轻狂一笑,“可是……又何忍楚姑娘、陈将军岌岌可危。”想到这里,吟儿扼腕,太多的敌人可以变为战友、被盟军感化然后风雨同路,然而有一些人,心灵上可能早就绝对互信,身份与立场却从来根深蒂固、泾渭分明。金宋一体这个梦,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实现梦想的第一步,竟是杀,杀这些拦路的狠角sè。这是天骄等人在林阡入短刀谷前就教他的。 吟儿只怪自己记xing太好,记得黔西之战楚风流在林阡帐中说过的每字每句,如果那时她能留下该多好啊,也记得会宁的府衙陈铸对她的诸多照顾,如果那时林阡能勾走他该多好。 正自纠结,却看不远处帐边走过一个身影,应是妇人,并不熟知,但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是谁……?”吟儿见她鬼祟,匆忙走上前去,然而还未追得上她,就听红樱在后面追喊说盟主怎么出来了,那女子似是jing觉、即刻躲藏起来,吟儿追踪暴露,只能无功而返。 “奇了,怎好像是盟军里的人?”可若是盟军里的,何以林阡不让她来和自己接头?(未完待续。。) s 第1222章 能攻心反侧自销 后方生变当晚,林阡便命杨妙真向陆静谋求停战,然而那祁连九客意见不一,三ri之后旗鼓才完全偃息,期间,非但沈钊需与孙寄啸缠斗,袁若耿直亦不得不受竺青明顾紫月掣肘。趁此机会,苏慕梓依循曹玄、谌迅之言,先行对郭傲和史秋鹜发动攻击。曹苏倾全军之力突袭,将帅谋才兼备,目标明确唯一,郭史因始料不及加无人策应、十战九败、据地大多遭到吞并。 短短几ri,苏慕梓便于林阡心腹迅速膨胀,大有死灰复燃、一跃而上之势。盟军早前还笑苏军无大将、品章作先锋,孰料那位年纪轻轻的苏军小将冲锋无畏奋勇杀敌,涅槃重生真正将郭傲史秋鹜都比了下去!先前投降了郭史的官军旧将都说,赫品章的战力在苏军数一数二,名声不响只因苏军叛逃那年他才十三岁,这些年来说实话也就差一个好的军师指路而已。赫品章之于苏慕梓,犹辜听弦之于林阡!郭史闻言不再轻敌、重新调整布局应变,终又夺回几座大寨。奈何经此战役郭史元气大伤,曹苏也毋庸置疑占有了定西的一席之地。 陇右眼看已经从两国之战变回四方之杀,然而就在这闰八月初四,局势因林阡的调控而变数再起,金军与曹苏都意想不到傻了眼——祁连山和抗金联盟,居然这么快就握手言和了?!这就好比这两家是在玩玩而已,从友变敌给了金军和曹玄一点甜头之后,突然又变脸了说你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还给我们……一旦祁连山和盟军这俩主角休战。配角们如何指望再捞到便宜?曹苏一时间不能再进展,不得已而藏起锋芒;楚风流薛无情刚喘了口气就又悬吊上去、再次濒危;东线,完颜君随这数万金军一如既往被林阡绊着冲不过去、继续胶着。 千钧一发,四两拨。局面被林阡云淡风轻地放回了上月末,除了吟儿的行踪外几乎什么都没变…… 连ri来,林阡通过红樱可知吟儿每时每刻的情况——事发第二ri,他才获悉吟儿在阵前气息全无、所幸当夜恢复神智、原竟有过xing命之忧!林阡心弦为之紧扣。但吟儿隔空告诉他,如今已经jing神大好,红樱真可以神奇地治愈她……林阡却不信她的鬼话。这一听就是假话,吟儿说谎是因为要维护阳锁——诚然林阡再聪明、到现在也还以为阳锁是红樱。 鉴于孙思雨瞿蓉意图强掳红樱,林阡一厢情愿地认为。红樱和吟儿现在互相知晓了,她二人自发形成了一个同盟,互相保护,尝试共存……这就解释了,为何吟儿这么快就能恢复健康。林阡心忖,其实吟儿留在阳锁的身边竟是最好的,她俩可以时时刻刻知悉对方的生死、于是便真有可能达到平衡和共存。短期内,只要瀚抒不对吟儿sāo扰和伤害,吟儿反而会比在盟军时要安全得多。故此,妙真不必急于救吟儿引起过多的牺牲。 当然。他和吟儿一样,都不想阳锁因为良心的关系反复自耗、牺牲,而自己却不作为、冷眼旁观。是以林阡通过海上升明月私下将阳锁克制的药物送去给红樱、希冀能慢慢缓解她阳锁的痛苦。不ri樊井便可安全抵达战区,林阡也务必将带回红樱和吟儿的事提上ri程——一旦有合适的时机,便立即出手救人。毕竟。吟儿现在留在祁连山只是权宜,治她的方法终究还在樊井这里,樊大夫定能看懂那本极晦涩的医书。 至于带回红樱和吟儿,是对瀚抒用硬或软?这还用问吗,洪瀚抒听得进道理?先前与齐良臣之战自己理亏且形势不明朗也就算了,这次金宋间涉及十多万兵马的生死大战。祁连山的举足轻重他不可能不清楚,居然还当儿戏一样帮着金军反盟军!洪瀚抒干得出这次的胡闹,林阡就已对他不抱希望,他和苏慕梓一类人,不分轻重!欺辱吟儿更是罪加一等,聚魂关下放他,实则大错特错! 所以林阡表面虽然不动声sè、冷静如昨,内心却雷霆之怒,岂止是要将洪瀚抒“收拾”?决斗一场抓回来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现今吟儿身陷敌营,只能得到靠近阳锁这一点好处,而洪瀚抒的存在永远是个大威胁,林阡便只能托付红樱、宇文白等人,尽量防御着洪瀚抒对吟儿的觊觎,所幸吟儿先前用过玉石俱焚倒也令瀚抒顾忌,不过一切都要以防万一,因此另一厢,林阡更增添了在祁连山军中安插的卧底,各有分工,相互配合—— 而当洪瀚抒在盟军中也早已安插耳目,形势其实已不言而明:两军目前虽正休兵,但决战之期必不远矣,洪林过去的兄弟情,与时俱散。 不过在那之前,林阡还需先攻克金军这道难关——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能人辈出的他们,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击垮的。 闰八月上旬,见陇右形势继续绷紧而得不到半丝缓解,金方从凤翔府再度调兵万余,陆续投入到与林阡的正面交锋之中,统帅是二王爷最近尤为倚重的陕西路统军副使完颜承裕。 初时,楚风流接到密信,万万不能接受陕西方面的继续援军,唯恐二王爷和自己此消彼长、被越风穆子滕趁机掏空,只叹完颜永琏鞭长莫及,二王爷最终要得不偿失。但那道密信仿佛看出了她的顾忌,信中明说,越风穆子滕等人能从薛焕解涛的离开得到好处不假,但并不说明完颜承裕的离开就一定继续利于他们—— 毕竟,林阡才是越风穆子滕的主,林阡不存,他们焉附?此刻即使二王爷有新的虚空,他们也不会继续挖掘,而只会紧急增援林阡才是——因为。林阡原先还能强硬,如今若不增援,绝对处于劣势。凡事都是有一个度的,完颜承裕,恰到好处。 一场豪赌,二王爷手中这么多筹码,出解涛是乱。出薛焕是错,再出完颜承裕,却物极必反。是搏,搏心,若成功。便把双倒扑的难题抛给了越风和穆子滕。 楚风流读信时觉得字迹熟稔,再看到‘搏心’心念一动,再一回味恍然大悟,撕毁密信时当然要面带笑容,是的,她不担心二王爷了,二王爷身边有一条死而复生的毒蛇! 轩辕九烨,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她的最佳拍档之一,暌违八月之久。如今重返战场、正为二王爷出谋!楚风流所以才欣慰地说,局势,是越来越有趣了。回信予之,兵贵神速。 会宁县境,寒泽叶与司马隆对峙十ri。胶着之态,当完颜承裕领大批增援火速开到,一两ri内,便在寒泽叶的四周都密集布下营寨,独留一路。 曾嵘对寒泽叶请缨,意yu带军从这缺口尽快冲出。称“若被他们完全封锁就来不及了”,沈钧在旁摇头,看着寒泽叶在地上堆放的石子,对曾嵘说:“敌军包营太快,咱们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么?”曾嵘不解。沈钧道:“这独留的一路,是故意的。” 寒泽叶点头:“这等包营扎营的方式,是为引诱我军,以为机会难得、故从此路冲出,然而他们早已在前方隘口预先伏兵,一旦邀击,无疑全歼。”叹,完颜承裕固然神速,这当中无非也有司马隆的功劳,田若凝的伏击经验,果真被此人学到不少。 “那可如何是好?”曾嵘一愣。 “唯能沉住气以守辅攻、尽量保存实力,静候我方援军赶到,从外将他们阵营破毁。届时里应外合。”沈钧道。 寒泽叶点头,欣赏地看着沈钧:“这便需要沈将军发挥一贯的固守水平了。” “可惜……主公战得紧张,实不愿他分心。”沈钧叹惋。 “最快的援军,未必是主公。”寒泽叶摇头,“应是陕西方面出。” 沈钧曾嵘皆是一愣,片刻,都点头:“这倒是了……”金军这么多,越风穆子滕也该派增援来了。 “说到底,棋盘还在不停地往外扩。”作为林阡身边武艺最高的战将之一,寒泽叶的战略眼光也是极远,不亚于曹玄,亦曾撼范遇。他意识到了金军这样做的目的,也清楚二王爷只要敢搏那他就成功了一半,因为越风必出增援救主、于是战斗的重心仍压在陇右、只不过加入了陕西的势力。那么陇右危机可解,陕西也无忧虑。 “寒将军,飘云觉得,最快的军队虽是东面来的盟军,不过他们不是援军。”月初和樊井一同到达此地的百里飘云,也在帐中听势良久,这时开口,笑说,“不是来救援咱们的,而是来同咱们分战功的。” “飘云有何想法?不妨直说。”寒泽叶看飘云的面容里,依稀传递着一丝当年范遇的气质,审时度势、悟xing极高的他,恐怕会和辜听弦一儒一武,成林阡征服陇陕的左右手啊。 “新到的金军人数虽多,但经验有限,应胆气不足。”百里飘云如是说,“用这‘胆气不足’,够咱们脱险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绝佳的劫营时机。 百里飘云带几位壮士一同策马而出,后跟随近百步兵jing锐,从兵到将,全都经过寒家军、古洞庄、神机团的拔擢,身经百战,灵活矫捷。 事先,飘云教几位先锋在马背上秘藏多枚火种,主力军则携带鼓角兵械。众兵将卷甲衔枚,疾走至敌营外,择隐蔽之处事先伏下,待到这三更半夜,先锋们便在飘云的带领下并驾齐出、直驰而去、抵敌墙下。 还未等金营岗哨出声,飘云已shè箭毙之,稳狠准辣,同时先锋们迅疾登攀,都将火种抛起、朝其中营帐燃、十发八中。片刻过后,守兵拦挡已晚、唯能扑救。 “林匪偷袭!”“不,不对,是强攻!”敌军惊扰,正待还击,宋百余步兵视火光为讯号,随即出动。齐鸣鼓角,往敌营奔。一时间马驰风啸,火如流星,金军被视觉听觉误导,只道是有千军万马,草木皆兵,“林匪何以出如此多人强攻我处?!”“只怕是定西变乱已消。故而从西面调遣了援军来!”“难道说咱们别处的营寨已经被拔?” 飘云对泽叶说——“由于祁连九客一直以来的反反复复,金军最顾忌的就是林、洪、曹苏三方匪军结成同盟。”故而此刻金军的几句话就道尽了他们的顾虑也正中飘云下怀,飘云要的就是让这百余兵马起到千军万马的作用。虚而实之,吓他们疑惧、自扰,以为三家宋匪合力所以才如此猖狂。果然厉害。初战告胜,被他选中的这一路金军受惊溃退,哪还担得起先前的包营任务? 若非完颜承裕来得及时,只怕寒泽叶早已从这处漏洞撞围,反败为胜。 “那是假的!真正出现你们眼前的,不过百十人而已,居然不敢与之交手?!”完颜承裕亲临败军之中调整布局,眼看被烧的粮草、被掠的辎重、被扰的军兵,怒不可遏。翌ri,金军士气有所受损。未能按原定计划发动总攻。 “可惜,那完颜承裕到底没有中计,救得太过及时。”宋营内,沈钧扼腕,曾嵘点头:“副统军使。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似乎能看穿这种打法,那今夜便再唬他一次。”飘云说,草木皆兵不成,那就换个形式。 当ri夜晚时候,天气照旧,飘云故技重施。率领百骑袭击,却不再择弱而攻,而是选完颜承裕为目标! 这一回,放火只是序幕而已,声东击西,以方便飘云等几人最先混入敌营,继而他几个与外围将士们里应外合、一同杀进、策马飞驰、径奔完颜承裕中军——“陕西统军副使何在!” 完颜承裕不是庸碌,加之昨夜教训还在、防守投入十足,然而百里飘云有勇有谋,率着一大群骁将左冲右突,纵横驰骋见阵杀阵。一鼓作气锐不可当,金方防御形同虚设…… 鼓噪火起,金军惊惧,这次到底是实是虚?! “若然为虚,岂非再中他计?!但若为实,怎可能对方一百骑就来与我主力相拼?该不会是那三家宋匪真的言和了?”无数心念于完颜承裕心头对峙,如果说昨夜的劫营只是对着等闲,这次完全是冲着主将啊,没有底气怎敢?如果只一百人,不是找死吗! 对了,要的就是你完颜承裕这念头! 百里飘云一百余人,刀枪剑戟各显神通,望他身后云屯鸟散,金军难算人数多少,正自犹疑,中军已经被他们杀乱,岂止粮草辎重,不少兵将都见伤亡——如此强悍的破坏力! 百里飘云这般冲击,金军俨然应变不力,不及回神,就被他直接杀到完颜承裕帐边,照面交锋十余回合,完颜承裕连头盔都被斩落,幸而借着点运气和急智将飘云战马刺伤,才被几位副将联手救下,“将军……”众将看完颜承裕满脸是血,大惊失sè。 “他是何人!?”完颜承裕指着战局中的清秀小将,急问时语带颤抖,难以置信,他膂力那般强猛。 “回副统军使,那是林阡身边的人,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一战立威,若完颜承裕稍胆怯些,恐怕要直接被此人吓走! “人不可貌相……恐怕,真的只有百人?立刻!立刻将他们拿下!”完颜承裕甫一惊醒,咬牙狠下决心,正要命人围剿,奈何战机不等人。彼时不远处喊声大震,分明寒泽叶已派兵来接应,百里飘云迅速杀回,所行之处无人敢挡,完颜承裕知寒泽叶占尽先机,一时不敢肯定百里飘云虚实因此不曾追击。 虽有兵马十倍于宋匪在握,今夜这一片狼藉断然不可与之交战,明ri,重振旗鼓后但愿能与宋匪较量。所幸,百里飘云那般骁勇,也不能够帮宋军撞围出去。比起实质意义上的突破,只能算是小袭扰而已。 话虽如此,为何心里还是诸多对百里飘云的在意…… “数万金军来压境,一百骁骑定胜局。”战罢,寒泽叶笑赞百里飘云,因他争取时机,泽叶收到情报,东来的增援杨致信已及时临近——何况百里飘云不仅争取时机,更还两次小规模胜利? “他之胆气,实在难得。”完颜承裕得知实情,回忆昨夜战况,仍觉不可思议,“区区一百余骑……” “这两次袭扰,我军都失在同一点。”司马隆闻讯后即刻与完颜承裕会晤,“那便是顾忌,顾忌三方宋匪言和,才将虚错看成了实。故此,我军理应抛开这一束缚,笃信定西不会有援军来,寒泽叶再怎样反抗都是挣扎,若再夜袭,必逆侵之。或可考虑反用计谋、先发制人。” “确是挣扎。”蒲察秉铉推想,“不过常言道事不过三,连林阡都说,一种计谋对有司马将军在的战场用过就不能以差不多的再用第二遍,何况是第三遍?自露破绽、自寻死路么?我看这虚而实之怕是不会再用了,他若敢再来,也必会是实;而且,林匪一定考虑到了司马将军会反用计谋吧。” “蒲察将军说的是,林匪既然偷袭,必然做足相应的反偷袭准备,何况我军也无必要偷袭,白ri作战加大攻势,早ri将他们瓦解便是。谅他们挣扎得了一时,反抗不了一世。”把回海双目炯炯,信心十足。 “确实如此,看似我军为他们头疼,其实也是小闹怡情。”蒲察秉铉笑。 “两位说的确有一番道理。不过,夜袭之事,不排除他们会剑走偏锋、兵行险招,真有第三次,试想,连续以相同百骑夜袭三次都成功,传出去也真是扫我军的士气。”司马隆摇头,“这个百里飘云山东之战跟在凤箫吟身边良久,虚虚实实也jing通得很,所谓计谋,变些花样,内涵也会全变了。” “哦?那就要注意了。”蒲察秉铉郑重点了点头,分析说,“他初战以草木为兵,第二战以威严为势,两次袭扰的过程都可算作虚而实之,利用了我军不敢贸然与三家宋匪硬拼的心态取胜。然而,这两次袭扰合起来看,又恰恰显露出了宋匪兵力的空虚,因为如果真的充沛何必花样百出?而且第二战明明极大优势怎么只立威不冲出去?因此在这一刻又可看做他们在虚而虚之,然而,真的空虚吗?会否故意耍花样想要赢得更大?毕竟,定西的三方宋匪会否言和,并不能一句话说死……无限的可能xing,一时攻克他们也难,倒也很像会有第三次夜袭。” “蒲察将军,你可把我给绕晕啦,你都没说清楚,到底是虚是实。”把回海实诚人,摸摸后脑勺,完颜承裕面sè凝重:“这便是百里飘云丢的难题,考验我们,有没有这个魄力去把三家宋匪言和的可能xing全盘否定,那样会使可能xing减小许多。” “副统军使不必多虑,如果我没有料错,这群宋匪白ri仍然会撑住,入夜后则继续来犯我。”司马隆说时,蒲察秉铉和把回海都是一愣,完颜承裕听他语气笃定,蹙眉凝神,司马隆续道,“至于是虚是实——那就顺他们的剧情,写我们的初衷吧。” “原来司马先生心中已经有数?”完颜承裕问,司马隆点头。 战前若能猜出敌人的心思,必然是事半功倍的。(未完待续。。) s 第1223章 倾心计尔虞我诈 第三夜,百里飘云却不曾来;第四夜,仍未出现;第五ri,蒲察秉铉和把回海对宋军的强攻得以进展,是夜,百里飘云终于重拾故技、利用那同样的一百余骑对金营发动了第三次夜袭。欢迎来到 当此刻百里飘云领百骑过境再生滋扰,如此胆大妄为、藐视金军威严,虽继续引一部分金兵忌惮,却还是激得把回海按捺不住冲上去直接单挑,蒲察秉铉则随之带兵上前围剿。 不同于前两次猝不及防和应变不力,这次金军好歹是严阵以待的,虽然已空待了两晚——是因有司马隆的正确推断和完颜承裕对这一推断的采纳,才有了金军从上到下的信心和耐心。一句话,白天的正面交锋不容宋军喘息,夤夜的背后偷袭也绝不教宋军得逞! “好一群肆无忌惮的宋匪,一百号人也妄想故技重施,太小看咱们了!来送死的吧!”把回海大喝一声,一斧在手,砍翻多名宋将,直达百里飘云身旁。 激战些许时候,宋军不曾有任何突破,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撤!”百里飘云挥大刀搏斗把回海之际、给身边将士们发号施令,宋军这次没有接应在寨外,显露出真只有一百余人,此刻他们纷纷搏命、意在杀出重围。哀兵必胜,片刻后竟能有半数都冲出了金营。 “哪里逃!”把回海一声大吼,麾下将士飞驰而前、奋力追歼。 “追。”蒲察秉铉亦持剑直趋百里飘云。同时揭开他的策略。“百里飘云,你是故意来示虚想掩饰寒泽叶的空虚,不过对不住了,别以为咱们会被你这出空城计唬住不敢追——不仅你们都要死,今夜连寒泽叶一块拔!” 面对宋军的逃离,金军不再对虚实的判断作任何纠结了,他们选择了最直接的那种可能xing,笃信了司马隆所说“抛开束缚,根本没什么三家宋匪言和”,所以今晚不仅对百里飘云严阵以待。更是做好了准备要灭寒泽叶! 百里飘云等人面上里尽数掠过惊慌,证明这一场虚虚实实,宋匪是铤而走险走错了,而金方的孤注一掷掷对了。宋匪变通不多的策略一遇司马隆就折! “司马将军,备战。”不刻,完颜承裕觇望风尘,知先锋已朝寒泽叶压迫,如是下令—— 这帮匪徒素来硬气、难以攻克,今夜机会难得,金军自要趁胜发动总攻。 萧萧古塞冷,漠漠秋云低。 视野中一大片战马狂奔,其中却是有惊慌失措的、也有一往无前的,这些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前后推拥着。每次一重合便就一大片血,那便是黑sè和黑sè的叠加,兵械与兵械的相差,身体与首级的分离。 却未必是宋将吃亏,也有前面的杀死了后面,只是会换得更多cháo水从后涌来…… 包括并驾齐驱于最快的三匹战马,一样是血肉横飞的惊险——百里飘云以一敌二,舞大刀疾驰斧剑之间,时而那位把回海的斧劈进他防线、所幸被他借力推给了蒲察秉铉,时而他大刀刚与左侧长剑相接、右边阔斧已砸上背肩……两面受敌。百里飘云稳而不乱,迅速将蒲察秉铉连人带剑带马砍退,刚猛无俦,身形倏忽一变,刀如急电翻转。回首恰遇上把回海大斧,威武凛冽。 马蹄声合乎着劈砍撩挂斩抹截的节奏。蕴含有虎啸狼嚎龙吟的杀气;三兵器摩擦撞击出的冷芒如星般流散一路,伴随有飞沙走石落叶的狂舞。 便到这几里开外百里飘云终于不敌,气喘吁吁的他挑中蒲察秉铉一个破绽拖刀而走,把回海立即抬斧穷追,蒲察秉铉紧随上前几步,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两人要追上百里飘云时,忽然间一声炮响,四境火亮,蒲察秉铉与把回海原还人多势众,突然发现,周边一大群高头大马正围着自己,最显眼那个竟是宋军的主帅寒泽叶,他,已趁着百里飘云的闹事将战线推上来了,千余人一直就埋伏在这里等着他们!? 金军大多都判定了百里飘云是“虚而虚之”,故而未曾对中途的伏击有所设防,须知宋军如果摆了个空城计、当然是希望金军不敢追出并来拔寨的,那么宋军自身则应防御为主、谨防搬石砸脚,故不可能把战线推前,要伏击也不在这里。除非,不是真的虚弱…… 所以……“难道说,不是假的?定西三家宋匪是真的言和了?!”把回海面sè大变,悟出不是虚而虚之,而是实而虚之!他们的孤注一掷掷错了!不该选最直接的那种可能xing的…… “不是三家,是两家——祁连山大军就在不远,你听得到!”百里飘云笑道。 所以,百里飘云适才的面露惊慌、仓猝逃离,大半都是演出来的!?果如司马将军所说,同样的一百余骑,计策稍改,内涵全变,原是等在这里——是实而虚之,他们故意示弱引金军来追歼,其实西面已经有祁连山的援军,也就是说,定西的洪瀚抒和林阡两家不止休兵,还言和了…… 金军这回却是笃信了三家不会言和,因此趁势发动总攻时、只是出动了一半兵力,一则不需要倾全力来剿灭寒泽叶、没有洪瀚抒参与的话没必要;二则司马隆作战风格保守、不可能赞同完颜承裕等人出全力……种种原因导致,蒲察秉铉和把回海后面跟来的司马隆,只领了完颜承裕不到一半的人马,足以剿灭寒泽叶,如何对付目前还不明实力的祁连山? “不!不一定!别听他鬼话!没有祁连山,根本就只有寒泽叶这一路,打法怪异、殊死一搏而已。”蒲察秉铉强行镇定。试图从寒泽叶的眉目中看出破绽。然而那寒将军邪气的面容看得蒲察心中一凛,忙对麾下命令,“速速突围,告知统军副使,情势有变!” 眼前这战野,他们被百里飘云引入了寒泽叶的包围圈,寒泽叶却被司马隆和完颜承裕包围了数ri之久,堪称是一圈绕着一圈。陇右棋局的表面,到处都散落着这样的年轮。 而事实上,当金军在讨论虚虚实实的那一刻。金军就已经输了,百里飘云胸有成竹地一笑—— 飘云这第三次夜袭,是虚而实之,是虚而虚之。还是变了个计谋实而虚之,这些,都已然不再是重点——这些本来就不是重点。 虚虚实实?障眼法而已,浪费金军猜测的时间, 夜袭?确切说来不过是一个幌子,吸引金军大半的注意—— 正是要完颜承裕、司马隆这些人的注意力倾斜到非林阡、非寒泽叶的百里飘云身上!数万大军,只介怀这区区百骑,尽管他们可能会觉得是小闹怡情。 “司马隆那样的xing格,必然会对我军出相同的百人劫营有所设防,他们将严阵以待。一旦我等杀入,金军先锋必然气愤按捺不住、立即围剿我这百余人,这第一步,是必然发生的情况。我等需谨记,奋力逃出金营。 “其后的第二步,涉及‘主力军需不需要追歼并将宋军连根拔起’,金军会面临两种选择——其一,追歼,金军会因我只有百人,而结合情势判定我军是虚而虚之。因为这是最直接的可能。故而金军不再顾忌定西三家会否言和,主力军随后就朝我军倾轧。然而司马隆此人向来喜欢留一手,故而不会全军皆出,只派出最保险的兵力。 “若然如此,我军可将他先锋诱入伏击圈中围剿。即刻倾全军之力反击其主力,作出兵力充足、撞围之势。借此威慑金方本营;届时,金军必会怀疑他们先前的判断失误、勉强应变、自然要将定西的顾忌重提、调整战术、倾力来打我军——但彼时,他们背后却难免露出破绽,由杨致信将军来助攻,与我等分享战功。”现下,金方选择的就是这第一种。 “另一种可能xing,金军继续顾忌着西面的三家是否言和、不觉得我军是虚而虚之、故主力军仍然选择按兵不动,宁可再度被咱们袭扰也不追歼,那我便依然去去就回,尽力逃离彼处。待到致信从东与他们交战,我方充当助攻,与他分享战功。这种可能xing,会相对较小。” 没错,这便是飘云说的,杨致信不是援军,是来分战功的。关于百里飘云是虚是实这个命题,无论金方选什么,都会被两面夹攻——谁让他们忽略了杨致信? 所以金军在深刻探讨虚虚实实的时候就必输了,百里飘云需要的就是他们厚此薄彼,此,百里飘云,彼,杨致信。 对于金方而言,能救寒泽叶的宋军增援有二,不远处正被齐良臣薛焕解涛黄鹤去等人纠缠住的林阡辜听弦,几乎不用考虑要来早来了,另一个,便是西面定西的三方宋匪若然言和,洪瀚抒以一敌万……金方所有的忐忑都放在那里,其实可能xing也很低,之所以猜不准只因为谁知道洪瀚抒会不会发神经。 除此,金军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百里飘云寒泽叶等人身上,又有多少的思量会费给杨致信? 事实却是,越风穆子滕派出的杨致信,他们从东面的陕西而来,虽然一直不出声,可也快到了。 宋军之援,“应是陕西方面出。”这个想法不止寒泽叶会有,一定流转过金军所有谋士的心头,却稍纵即逝—— 杨致信等人的来到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但主观上杨致信会被判定去救林阡,毕竟陕西方面增添的金军也有部分去对付林阡了没有跟着完颜承裕来围寒泽叶,而且越风调遣杨致信来陇右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林阡、林阡的形势比起寒泽叶好不到哪儿去…… 但最关键的一点却正是,杨致信,他对这一战区的价值,被百里飘云人为地降到了完颜承裕等人心头最不重要的位置! 完颜承裕。可算得出百里飘云的前两计根本不是虚虚实实。而不过是在为这第三计铺垫? 连环计!前两计只是为东面的增援杨致信“抹消行踪”、并为寒泽叶和杨致信的合作“争取时间”而已。 为什么前两夜不夜袭? 不是因为这第三ri蒲察秉铉和把回海的强攻得到进展了所以要虚而虚之自保,那只是表象,内涵是,要能拖延到这一夜,杨致信到,两面夹攻! 而不得不说的是,飘云把金军的“全体”都引来,为的正是方便杨致信掩杀,但冒险的却是他和寒泽叶—— 祁连山,并不在将要发生的故事里。只是百里飘云用来唬对手们的。 也许今夜的虚虚实实就不在“夜袭”里,而在这里。唬人的却还是百里飘云,玩命的却包括寒泽叶在内。 寒泽叶,身为主帅还把自己第一个陷进来?这一点完颜承裕等人可能不懂。经历过川黔滇边境会战的人却都知道。寒泽叶,是那种明明饱受毒害却还敢从毒瘴里走的人。 “全力反击!”眼见蒲察秉铉和把回海皆败走,寒泽叶下令,对不远处将至的主力司马隆反击。胜负在此一搏! 尘沙于暗夜中涌起,霎时扩散得浓厚。 一阵冷风掠过,飘云却有些吃惊地发现,完颜承裕竟出现在司马隆身后不远—— 飘云的计谋是,将他先锋诱入伏击圈中,即刻倾全军之力反击其主力,作出兵力充足、撞围之势。造成盟军和祁连山一同攻击的效果,借此威慑金方本营;届时,完颜承裕“必会怀疑他们先前的判断失误、勉强应变、自然要将定西的顾忌重提、调整战术、倾全力来打我军”——是“分批”的引诱,有时间差,有阵地偏移。 说冒险却也有胜算,飘云将金军拆成了三部分,虽是硬战,贵在“各个击破”,也活用了司马隆的xing格。 可现在,为何却不像是分批被引诱来的?而更像是一起来的? 分批诱引。一部分原因还是飘云知道司马隆为人谨慎风格保守,是以只能慢慢诱出金军的全力。但金军却好像是一起来的,似乎看出了飘云心内的种种念头?因为,金军若没有把握、没有准备,不可能瞎打。不可能刚追歼就倾全力来打他们这些空虚,这么打一没有必要。二不符合司马隆一贯主张的攻防并举,三不合逻辑,不合飘云给他们量身定做的逻辑。 而这段时间的交战,飘云和泽叶都看得出完颜承裕虽然是主帅,却基本对司马隆言听计从、也无着急立功之心…… 飘云希望自己是多虑了。因为也有可能是蒲察秉铉适才僵持时派人杀出重围火速告知完颜承裕情况有变,金军来得,就要这么及时? 夤夜会宁,两军对峙。 金有完颜承裕、司马隆、蒲察秉铉、把回海,宋有寒泽叶、百里飘云、沈钧、曾嵘。 “金方骁骑,来得真快。”寒泽叶不像飘云心里那么没底,而是立刻就意识到金军是来得神速,此刻他打量着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金军,统帅,高手,谋才,骁将,有些还一人兼具多项。 “宋方悍将,着实难啃。”完颜承裕将身犯险境的蒲察秉铉和把回海救回之后,发现几百先锋已只剩十人不到,宋军军威如此,哪怕现在对着十倍于之的他们,也不输分毫气势。 “放下武器,可饶不死!”完颜承裕开口扬言,统军副使之威。 “不教你们越过定西。”寒泽叶笑而轻声,九分天下之魄。 “是在等杨致信吗,他今夜不会来了。”司马隆说罢这句,飘云心一紧脸sè微变。 飘云这回,真是高估了陕西盟军卷甲衔枚的水平,也低估了金军之间的合作能力—— 飘云何尝想到,兵从天降,两面夹攻,计谋里最高cháo的这一环不成立?!杨致信的行踪,那么碰巧被轩辕九烨在陕西就发现并一路跟踪到陇右、早就被陇右的金军也锁定了! 所以,飘云和泽叶惨遭司马隆的计中计回应——什么叫金方骁骑来得真快?完颜承裕本就是全军来的,真的是全军来的。他们事先不知道祁连山来不来,来也是全军,不来一样全军!因为他们心知杨致信来不了! 不可能瞎打?当然不瞎打,因为背后即使有破绽,又露给谁瞧呢? 当此刻完颜承裕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岌岌可危的不是别人正是寒泽叶——就在此时,移剌蒲阿已去绊杨致信! 原来适才蒲察秉铉等人的慌张也是装的,包括围剿不力被宋军逃出来、以及说“我知道你们虚而虚之摆空城计”也是故意演的!他们早就知道了宋军两面夹攻的企图,之所以顺应宋军的剧情,是为此刻的临阵猝然一变,教宋军猝不及防、军心也受到打击,完颜承裕笑了,“宋军最厉害的就是士气。”司马隆和蒲察秉铉都这么说,他作为统帅,当然要首先击毁宋军之心——这时候的宋军,才最脆弱! 战前他对蒲察秉铉和把回海说,你等追出之后,无论他们耍什么把戏,都可故作慌张,但内心不必惊乱——我会先顺他们的意思只出司马隆,而我,实则紧随其后。 “既已趁势总攻,自要全都拿下!”完颜承裕是全军俱出、合围聚歼!这样的倾力打击,即便洪瀚抒真就在了他也不怕! 是的,司马隆之所以赞成出击,是因为“抛开束缚,根本没什么三家宋匪言和”,而完颜承裕说,“三家宋匪言和了也不怕!”“前两次夜袭已算是胆怯,莫教人看轻我陕西金军!” “无论他们耍什么把戏”——这也包括了设伏,为什么司马隆没让他们谨防伏击,恰恰是司马隆要装作不知道他们要实而虚之,要装作判定了他们是虚而虚之,事实上,司马隆知道杨致信会在第三夜来,所以第三ri才命蒲察秉铉和把回海加大攻势,帮助百里飘云完成了虚而虚之的剧情和逻辑,控制得自然而然。 不满足鱼的胃口,怎么引它们上钩?战前,谁挖掘透了敌人的心思,谁会让敌人死的时候还没有防备,敞开家户等着被长驱直入。 飘云面如死灰,端的搬石砸脚。 他的计策就到此为止,虽然他根本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杨致信会被发现,明明一路上都很悄然。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他的主公那样缜密,害了寒泽叶沈钧和曾嵘,以及背后这几千兄弟。 重心不稳,险险从马背摔下,幸而身侧一道强力,扶在自己的肩头。 “杨致信来不了没关系,洪瀚抒随刻就到,打起jing神,能撑几时是几时。”寒泽叶一脸淡定地说着这句,飘云知道一定是假话的话。 飘云知道,可是普通兵士们却不知道。寒将军说的没错,怎能认输?有士气,就有希望,不能让金军看到他们内心的受迫崩溃! 话毕寒泽叶右手已然触及寒枫鞭,沈钧看着对方重新出阵的把回海,道,“寒将军,这等角sè,有曾嵘在。” “哈哈哈哈,寒将军,交给我好了!”曾嵘豪气大笑上前应付,飘云的冷汗滑过脸颊,却感觉心不再冷。 是的,每逢冲锋陷阵,沈钧都说,有曾嵘在,强横霸道如他,就像涉及据守,曾嵘都说,有沈钧在,岿然不动如他。 对于飘云而言,此刻有寒泽叶在,那便是主心骨,有所有人在,那便是强者的力量。他们没有任何怪责和推卸,而是说,飘云你完成任务了,下面交给我们。 尔虞我诈,终不过是纸上谈兵,他们,能否如岳离一样,藐视兵法,临场逆势!? vid/ 第1224章 铁打兵戈流水谋 一直以来,对于寒泽叶作战的思路司马隆都有所掌握,就像眼前这一幕一样—— 曾嵘与沈钧配合,一攻一守,前者飚风之疾,后者不动如山。 欢迎来到 百里飘云这支奇兵,与他们更加相得益彰。宋匪可白昼抵抗、夜晚袭扰,实在攻守兼备、勇谋充足,金军纵有十倍兵马、也觉棘手之至。 纵观形势,那两夜连发的劫营,宋军实际是在封锁中采取了两次,第一次差点剔出包围的漏洞,第二次则几乎直取统帅的首级,两次都威慑金军…… 只是这两次劫营的结果,从一定程度上也暴露给司马隆看到,宋军的主力并不想拼力撞围,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候援军而已—— 没错,寒泽叶等人,对单独撞围并没有充分的把握——确实第一次夜袭之时,完颜承裕也让他们见识到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突破;而第二次夜袭,宋军主力要是拼命撞围不是不可能,但他们没有这样做。 因此就告诉司马隆,援军对寒泽叶很重要。这几乎毋庸置疑,寒泽叶也没有隐藏。 援军会是谁?不错,最快的是林阡辜听弦可惜他们抽不出身,其次就是定西县境内的洪瀚抒他的可能xing最大,所以宋军表面上确实是想利用三家宋匪言和这一战机反击—— 但暗中,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宋军极有可能是在等东面的援军潜行而来?! 那么,夜袭的计谋。又会不会与之紧扣? 无巧不成书,轩辕九烨给予陇右金军的情报内,恰好曾提过那支陕西盟军的行程,这使得原本分开来的两件事赫然合二为一,使司马隆预感到,百里飘云的三个计是连环的。 也就是说,百里飘云隐藏在三次夜袭里的连环计。如果不是因为轩辕九烨正好给了司马隆提醒,将会是绝妙的一计、必定成功,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轩辕九烨想绊杨致信,原和本场战役无关。确实是分开来的另一件事。 杨致信这支援军会离开陕西往陇右增援,是陕西金军的翘首以盼——他们走了,证明越风等人在陕西不敢轻举妄动、二王爷能够无后顾之忧。 如果没有轩辕九烨在,二王爷可能会擦汗说,终于送走瘟神了。太多一样的人,都没有大局观。或者说,明明也会关注这些人去陇右之后会怎么做,而不关注这些人去陇右的过程是怎样的。 轩辕九烨,却是从起始就留意着杨致信这路兵马,从离开陇右。到突然失踪。“突然失踪了。”轩辕九烨霎时就清楚了,这群兵马是想暗中前去陇右,对着某一处战区神出鬼没。 再悄然,轩辕九烨也不会忽略他们。越悄然,越不会。 “越风战力虽强。却是林阡死忠,决计不愿独自获利,而陷林阡于生死未卜;加之陇右怎么说都是穆子滕曾随越野共患难同生死之处、越野山寨更加以陇右为根据地多年,有先人、有情谊。这群增援陇右的盟军,自是心念陇右甚重。抓住这两点攻之,杨致信及其麾下都很危险——紧张、慌乱。便有漏洞,极易忙中出错。”他劝二王爷出完颜承裕后,曾这样说过杨致信。 言语之中透露,他不仅要送瘟神走,更加要杀了瘟神! 敢搏是其一,攻心是其二——赶走杨致信等人绝不只是为了让陕西无后顾之忧,要的是他们慌乱、要的是将他们拦杀使他们对陇右无效!杨致信等人却不知道。 杨致信及其麾下有太多盟军忠臣和越野山寨旧部了,紧张,慌乱,忙中出错那几乎是一定的,对于平常的金人而言他们可能还很好地完成卷甲倍道,但对轩辕九烨这样的鬼来说——“从一开始,我就在等你们失踪,等你们再暴露。” 可以说,如果杨致信按部就班地去增援,轩辕九烨还不会去动他们,这样去增援,让轩辕九烨意识到他们的危险xing,也就更必须在他们入局前就拔除! 一旦得知杨致信的行踪,立即告知完颜承裕,“战前扫清此祸患”。 诚然,当完颜承裕等人都知道陕西盟军要来、接受了轩辕九烨所说的杀杨致信,却从行军路线上看,都还以为杨致信会去增援林阡辜听弦,从而没有结合情势引起过多的重视。 加之,百里飘云刻意在抹消,让完颜承裕想不到,杨致信先来救的是这里。 但完颜承裕没想到,但司马隆想到了!林阡在他自己很危险的情况下,将增援让给另一处战区的寒泽叶,凭司马隆对林阡的了解,完全有可能,具体参考山东之战里林阡三番四次的失策和负伤。 整合信息的能力,司马隆绝对比百里飘云更强,也彻底超出了寒泽叶的预算。 契合着杨致信的越来越近,司马隆感觉到了一丝微妙,是的,这跟百里飘云的计谋一定有关。 两次已经发生的夜袭、一次呼之yu出的夜袭,百里飘云恐怕不只是吓唬金军、sāo扰金军、让金军蹊跷琢磨、咬牙切齿这么简单!再加上寒泽叶的初衷,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所以司马隆猜出了百里飘云的用意!司马隆知道,百里飘云是一定还会来夜袭的,但是,是在杨致信抵达此地的当夜、并且是实而虚之!“他会继续以百骑示虚引发我们追击,继而伏击并反击我军,希冀能够从正面各个击破,并通过杨致信来背面助攻——那便让宋军抓住杨致信这根稻草,与之一同溺水!” 当ri完颜承裕听罢司马隆的推断,恍然大悟,而百里飘云三四两夜不动手。更加验证了这一点。借助轩辕九烨的提醒,司马隆真的摸清楚了寒泽叶的心理,于是就有了今夜一战—— 宋匪太强太硬,金军的初衷不大好写,顺宋匪剧情就轻松多了。 一个好的军师,抵得上一百个间谍。 所以宋军今夜才真是惹火烧身、搬石砸脚、自讨苦吃。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隆几乎是笃信定西三家不曾言和的。他向来保守,确实不赞成全军出击,“宋匪寄望于东面援军杨致信。就说明西面洪瀚抒的可能xing不大。”司马隆虽然这么笃信,但谨而慎之的xing格使得他并没有对此一口咬定、而是对蒲察秉铉和把回海的说法也兼容并蓄了。毕竟司马隆拿不出完完全全的证据,这一事实只能说九成成立。 是以这一战金军对宋军的想法几乎全然洞悉。却唯独不能肯定定西是不是三家宋匪言和了—— 自洪瀚抒林阡握手休兵之后,曹玄苏慕梓选择了偶尔韬晦偶尔犯事,连ri来其实金方、林阡方、洪瀚抒方、曹玄方真的就目前时局一直在谈判、周旋、暗箭明枪——金军大抵可以相信,苏慕梓和林阡不会有讲和的可能,但洪瀚抒那种鬼神难测…… 故这段时间内的不敢冒进,完颜承裕多是留给了祁连山的…… “祁连山即便来也没关系,这是一个冲破的好机会,可以冲破他们继而定西,何以不敢放手一搏?”完颜承裕鼓足了ri前未曾鼓起的胆气,聚集兵力下令全军发动合围。 司马隆说。全军出击没关系,但初始要佯装分批,完颜承裕问,为何要佯装,因为。“小家伙会连着我的xing格一起算啊。”称百里飘云为小家伙。百里飘云是跟着林阡和凤箫吟成长起来的人,要骗过他就必须注意细节。 完颜承裕不作保留全军出击确实是百里飘云想见到的,可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杨致信、也不能各个击破,寒泽叶的冒险就变得没有意义,明明可以成功的计谋。在轩辕九烨的攻心之下显得那么脆弱。 棋差一招。 幽暗昏惑之境,唯靠殊死一搏。 寒枫鞭迎上碎步剑的那一刻,寒泽叶当时没想到这一切根源于轩辕九烨复生,却由衷地在心里说,完颜君随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好的参谋。同时,还归功于阵前司马隆的崛起。 宋军大败。毋庸置疑。 秋听殷地发,风散入云悲。 夜sè渐渐褪尽,厮杀永无止歇…… 铁打的现实,流水的谋。 万箭齐发对冲在一起,交织纠结缠绕到最后,灰飞烟灭。 然后会发现,一切绕了个弯又回到雪亮一片,天地明净,峰回路转处,领千军万马而来的那人,就是这一战开始前所有人都期待的那一个—— 在两军交战的最关键,完颜承裕和司马隆明明胜券在握,宋军四将皆已负伤,其中百里飘云还尤其重,忽而金军就后方躁动。“宋军来了!” 杨致信。他还是来了!?移剌蒲阿的人呢,竟然没有截杀成功吗?! 金军哗然,这等惊天变故,根本是参战双方都没有料想到的。 甚至,事情太紧急,战斗太激烈,双方的情报都还没有送达。 “怎么回事?”“消息属实?!”这一幕便像当年的瞿塘水战,后方火起将贺若松贻误。 “移剌将军围剿不力,反被宋匪击败!” “怎么可能!?”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杨致信的弱点已经被轩辕九烨算清楚了,他再如何骁勇也敌不过移剌蒲阿的占尽先机,何况,移剌蒲阿也是骁勇著称! 除非,占先机的不是移剌蒲阿……司马隆心里咯噔一声。 寒泽叶和百里飘云虽不解其故,却都喘了口气。 鼻青脸肿挂了彩的杨致信,此刻真正出现在了战场的彼端。策马提剑杀敌之际,他真想对寒泽叶说,我等差点就被移剌蒲阿绊倒了; 然而天公助我,事先莫非将军派人告知,今晚可能会有金军设伏,我原还只信八分,见到时才知,莫将军的眼神术真不是吹嘘—— 莫非李贵近来与完颜乞哥完颜璘交战频繁,刚巧有夜巡营之际发现有人鬼祟。眼神之术断之,故意不曾抓捕,放长线钓大鱼,按图索骥而去,终通过这一间谍了解到了一些枝节,推测出可能会针对杨致信而去。 莫非对细作之事天赋异禀,碰巧破了轩辕九烨给杨致信的这一局。及时的提醒,也使得杨致信能不至于猝不及防、反占先机将移剌蒲阿击败并及时驰赴。 换作平常,杨致信对莫非的提醒可能只信六分。“因为念着我不仅是我一支军队,还肩负着帮飘云分享战功的任务,故而才信了八分。”多信的两分。救了陇右。 战场,果然要看配合,不是个人之功,不纯粹是武力或谋略之拼。 天sè大亮,马翻人仰,杨致信在莫非的协助下最后还是脱险并杀来了,百里飘云和寒泽叶败给了完颜承裕,一败涂地,完颜承裕眼看着已经赢了却不得不败给杨致信,两面受敌。 一战至此。完颜承裕不至于手忙脚乱,还亏得那位司马隆——司马隆本来就不赞成全军出击,战前他说,其实没必要真的全出,只要满足百里飘云骗过他就行。但司马隆的xing格不能坚持自己判断。不能一口咬定,是以当时劝说另外三将不得,只得自己留了些防备。 所幸他预下一路布防,才勉强与杨致信打成个平手,加之这寒泽叶此刻已见颓势……若然是刚开始时杨致信就到了,即便是司马隆这种人。也不可能两面都能保全。可见移剌蒲阿的截杀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叹只叹有胆魄相信洪瀚抒不来的司马隆打法杀过反而是保守的,无胆魄不确定洪瀚抒是不是来的完颜承裕反而采取的是聚歼……仍然说明,完颜承裕把心过分地给予了洪瀚抒。如果说全军合围寒泽叶时完颜承裕还叮嘱了一批人勿忘防御,那么叮嘱的一定是那些靠近洪瀚抒的。 洪瀚抒,到底也没有辜负完颜承裕的这片心—— 令谁都始料不及的是,当时祁连山倒是没来,这一刻盟军和金军刚平衡好,他们就来了…… 而且,目标明确,不是坐山观虎斗,而就是站在抗金联盟这一边,杀金兵,主将是竺青明和顾紫月,奉洪瀚抒之命…… 一场战争,哪怕参与者一样,不同地点,不同次序,都是不同效应,不同走向。 于是靠近祁连山军这一面的金军全都七零八落、四散逃命,毋庸置疑——尽管他们明明还是对祁连山有所防备的,却哪经得起平衡时被强力打破? 金军全线溃退,包括完颜承裕在内,都是被把回海拼死奋战抢回的一条命。战后他赞不绝口说,寒泽叶有百里飘云,我有把回海。其实不过自慰,羡慕溢于言表。 经此一役,完颜承裕哪还敢再聚歼、孤注一掷? “最会打仗的人,却是那位寒泽叶寒将军啊。”司马隆回忆此战的来龙去脉,长叹—— 从该月初四到今天闰八月十九,整整半月,祁连山和盟军虽说休兵却未言和,可谓一直处于休兵言和之间的状态。 这一战似乎是握手言和了却也不然。 竺青明顾紫月一直以来都同沈钊杨妙真于石峡湾西相峙,寒泽叶与完颜承裕的交锋离他们太近,加之完颜承裕数万大军的全力压迫,使得竺青明和顾紫月嗅出了完颜承裕这一“哪怕洪瀚抒来了也不怕”“连着他们一起打”的决心。 既已闻见敌意,紫青两旗的兵马,哪可能任凭金军撒野? 颇有些“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意味,寒泽叶没有硬拉祁连山下水,还算得上是完颜承裕拉的。 但却是寒泽叶故意、借了完颜承裕的手惹了洪瀚抒,借洪瀚抒的手与完颜承裕一搏。 司马隆对完颜承裕苦劝不果的时候,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作战最靠应变力,难怪林阡全权把东线的另一战场交给了寒泽叶。再想,百里飘云寒泽叶沈钧曾嵘这种配置,除了武功之外,根本和林阡石硅郭子建辜听弦不相上下。 事实上,林阡将增援让给寒泽叶这一战区之后,只叮嘱杨致信谨慎、别被发现行踪、其余各部保驾护航。除此之外,此战区的一切他本人毫无过问。 寒泽叶表现确实可圈可点,然而宋与金仍是各有失策—— 百里飘云一定程度属于欺人者自欺,寒泽叶是出于相信杨致信的能力,司马隆则是相信移剌蒲阿的能力,移剌蒲阿尽管谋略稍欠胜在勇悍,但对于杨致信的截杀恰恰只需靠勇悍。 于宋军而言。这样一场倾力冒险的仗,原本不该把希望全寄托在杨致信身上,不该失算……但因为那是唯一的办法了。包括寒泽叶在内,都只能对杨致信采取完全的信任; 而于金军而言,这样一场本身并不冒险也不需要冒险的仗。却由于对洪瀚抒的忌惮远高过杨致信,而谋算到最后一层却还是只差一步。 金军宋军,都未能跳出棋盘注意其它战区的配合,本战区内面面俱到,偏偏别处千虑一失。别处,轩辕九烨和莫非,属于暗处的暗处的这两条线,敌我双方战后也都只能知道个大概。 所幸司马隆留了一手,想,本无关系。我有防备,抵杨致信; 所幸寒泽叶深藏不露,想,这样也好,哀兵撑住。洪瀚抒来。 司马隆的留一手,败给了寒泽叶的应变力。 也许别人都会说,幸好司马隆谨而慎之,但这一战,明明可以更好地打下去,如果他当时一口咬定自己明明正确的判断。又如果他能算上寒泽叶的应变…… “是个对手。”这个没有林阡存在的战场,再一个人引起了司马隆的重视。 “统军副使可苏醒了?”走到完颜承裕的帐边,正巧蒲察秉铉从内出来。 “刚醒,只一直说,悔不该全军出击。”蒲察秉铉叹了口气。 “也不必因噎废食。因地制宜吧,有时候分散兵力反而致败。”司马隆说。 这些ri子以来的接触,他知完颜承裕不是好大喜功之人,素来也对自己言听计从,为何偏在这一战最后决断失误?其实问题出在那句话上,“前两次夜袭已算是胆怯,莫教人看轻我陕西金军!”这句,是金宋无人算到的他的弱点,关乎陕西军的集体荣誉感,他想证明底气。 “反正杨致信不会来了。”这句话完颜承裕没说出来,却也是原因所在,他对着他和移剌蒲阿,有比司马隆还多的自信以及他信。 “司马将军,其实我觉得,这一战之所以败,有很多的原因可以借鉴。”蒲察秉铉和司马隆走了一路,教司马隆欣慰地听到,他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其一,宋军具有我军难及的优点,魄力、行动之悄然、如一。” 另有一点和司马隆想的一样,宋匪利用了陕西金军的“端着”,可谓成也统军副使,败也统军副使。陕西这支援军因为来头大、实力强,所以就中规中矩地打,不屑于搞偷袭,因此被宋匪们钻了空子,占了便宜。 “说的极是。”司马隆点头,蒲察秉铉说,“下次与百里飘云再撞上,便不会再有任何受囿,为战之时,怎能拘泥?” 因这一句,蒲察秉铉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与百里飘云互有胜负,锋芒毕露。正因如他,如把回海,种种新人都有出sè表现,不骄不馁,齐良臣薛焕解涛黄鹤去陈铸,才毫无意外、毫无后顾之忧地,将林阡辜听弦拖绊。 “然而,再这般打下去,还是老样子,林阡这里,端的也是人才辈出的。”司马隆说,局势反反复复,总是刚有点希望,就又恢复原状,陕西现在还跟着陇右一起僵了。 他们自然不会允许,形势像凤箫吟说的那样,完颜承裕的来只是“回光返照”。 “竟没有办法挑起洪瀚抒和林阡的战争么。”司马隆紧随着轩辕九烨、黄鹤去、楚风流等人想到,洪瀚抒是唯一的破局方法。奈何林阡太顾全大局,连凤箫吟被掳都能不战,破绽就从能洪瀚抒处寻,身负这谈判任务的黄鹤去,却花了半个月时间,非但无果,竟还把洪瀚抒送进了刚发生的这一战里…… 战后完颜承裕这一路金军被完全赶出原据地,而祁连山和盟军非常和睦地瓜分了那里。(未完待续。。) vid/ 第1225章 风回曲折百千转(1) /div 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林阡从原先战无不胜到对其它战区毫无存在感,麾下们别指望他抽身来救只能相互配合求生,可想而知,洪瀚抒的破坏xing有多强。() 完颜承裕数万大军被百里飘云三次夜袭就唬得怨声载道,最后还决断失误大败而归,全都因为顾忌祁连山会否插手,可想而知,洪瀚抒的威慑力有多大。 能挑起洪瀚抒和林阡决斗的唯一理由凤箫吟,此时还被洪瀚抒死死地攥在手心里,要先启衅也该林阡,偏偏那枭雄最是无情。可想而知,金军有多憋气。 “金军再怎么折腾都是回光返照!”这一切,凤女侠半个月前就料到了。 所幸正常状态的洪山主不会乱来,对祁连九客的各种建议都能兼容并蓄、尽力平衡,因此在闰八月初四祁连山和盟军终于休战。吟儿听说后极为欣慰,既为林阡忍得对,也为洪瀚抒改得好,松了口气的同时,听红樱说起她打探来的孙寄啸,行踪原不在定西北部的这里,而是在关川河西与袁若耿直相峙,同时,也正悄然向叶碾城曹玄苏慕梓迫近。 吟儿当时就把棋盘在心里映现了一遍:当孙寄啸宇文白被洪瀚抒放置在县中威慑曹苏,陆静蓝扬驻守于石峡湾的此地他俩是亲盟军派,竺青明顾紫月不出意外应是在会宁县附近与沈钊杨妙真毗邻、却同时、也隔着寒泽叶微妙地与司马隆完颜承裕大军相望…… “是真的休兵了。祁连山大军,表面还看不出来。实际却可以和曹苏、金军都接壤、较量。”吟儿笑着想,瀚抒和林阡虽然没有握手言和,可是这样的分布和打法是非常利于盟军的,一时想到当年的云雾山之约,心里一暖——“就应该这样啊……” 有祁连九客,洪瀚抒几乎垂拱而治,倒也有助于他休养生息。这段时间内,林阡通过细作送达的克制阳锁之药物,都由红樱负责传呈给洪瀚抒。只说是军医采用的新药。为防洪瀚抒起疑,吟儿红樱早与军医串好了口风。那军医自也好学,对着樊井的药学习研制。然而许久也没研究透,故而偶尔药物会有所中断。 因孙寄啸不能常回石峡湾、青城派练气之道也无暇传授洪瀚抒,吟儿自己是个半吊子,只能略懂一二,悉数教给瀚抒,却并不见成效—— “你这心法,记反了?!”每当那时,瀚抒都蹙眉,表情狐疑,一如既往对她以不屑的口吻。 “盟主。不必再默了。”这ri,吟儿正于营房内默写着剑谱,红樱关切地说。 “可yin阳锁,也确实我得帮瀚抒一起克制才是,不然也太自私了、尽把难题抛给别人。”吟儿叹了口气。“自己不敢死,只躲起来生孩子,典型的逃避。”何况,救洪瀚抒是吟儿的责任,她希望瀚抒的正常状态能够给林阡看见,一生。 “可是。畏死逃避是人的本xing,盟主不必太自责。”红樱理解地说。 “红樱,我真的很对不起他。”吟儿面容里极尽愧疚,“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是哪个有良心的人,是哪个好心的人,为了一个可能素不相识的别人在克制,是谁这么善良不愿牺牲无辜。要知道,衰弱很容易,躺在那不动谁都会,可是狂躁了要辛苦抑制,那是很难受的。选择权根本完全在他手里……他还本就是那么暴躁的人……真的没想到,可本应想到的,他,洪瀚抒,本就是这么好的人。” “嗯。”红樱听得眼圈泛红,“虽然我不懂洪山主原本的样子,但是我第一次看到洪山主的时候,就明白他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红樱,怕是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吟儿何时何地都不忘八卦。 “洪山主,喜欢的人是盟主……”红樱脸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盟主,一定能帮他克制的,或许只要盟主在这里,就能帮他改善这个脾气也说不定。” “红樱,你脸红了。”吟儿笑起来。 “呃……”红樱羞红着脸,佯怒,“盟主,再拿我打趣!” “红樱,我曾经发誓,要在盟军里给你找个好归宿,现在找到了,就是他没错。()”吟儿认真的表情,笃定的语气。红樱不由得一愣,脸上火辣辣的,转过头去,喜道,“军医来了!”恰巧军医出现解救了红樱。 吟儿心里却咯噔一声,多年养成的习惯,最怕的就是军医,所幸他来了之后只是简单诊脉又离开。 “唉,盟主最怕军医,军医最怕洪山主,洪山主最怕盟主。”红樱看出吟儿在诊脉过程中大气都不敢出,反笑她。 那时陆静刚好也入了营房,笑说:“哪里哪里,军医也怕盟主!据说军医称呼盟主是主母,被盟主一声吼啸,吓得是魂飞魄散。”红樱吟儿皆笑,陆静上前来,挽住吟儿的胳膊,“今天外面太阳甚好,别闷在营房里了,出去走走。”宛然是当年的脾xing,活泼亲切。 吟儿应了,不再默写,与她俩出去散步,沿途问陆静,“瀚抒和蓝扬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陆静点头,说瀚抒释放了蓝扬,嘴上没说什么歉意,但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这么过去了;蓝扬依然固执,却看瀚抒已恢复理智,就不好再说什么。 “像极了听弦和胜南,不过,错的不是蓝扬。”吟儿心忖。 走了一大段路,正倾听陆静言谈,忽而擦肩过一个女子,几步过去吟儿一想不对,转身追寻,却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盟主?是怕晒么?要不,不逛了,回去?”陆静看太阳有些大。 “不。别回去,我喜欢晒太阳。”吟儿摇头,这是最近这段ri子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只是想想适才那个女子、好像就是某夜见过的熟悉妇人,吟儿难免觉得有什么蹊跷。 便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几ri,那孙寄啸终于从县中回来,原是曹苏再度藏起锋芒、袁耿本就不会惹祁连山、他留在彼处闲着也是闲着,加之听说大哥需要他。立马把据地交给宇文白。 “原是要青城的练气养生之道?那你单默剑谱有什么用?!”孙寄啸比洪瀚抒还鄙夷地看吟儿,吟儿这脑子,专门用来记剑谱了。谁叫她感兴趣呢! “有这么对师姐说话的吗!”吟儿气道。 “什么师姐!?”孙寄啸没好气地瞪着她。 “都是程掌门的弟子,不看入门早晚,只看年龄大小。我啊,就是你师姐!”吟儿笑着想,青城派我是你师姐,点苍派我还算你师叔呢,够给你小子面子了。 不料孙寄啸瞬即满脸铁青:“休提程凌霄,谁是他弟子!” “……”吟儿语塞,这才想起了—— 关于孙寄啸和程凌霄的反目,当ri孙思雨与孙寄啸剑斗,吟儿躲在灌木丛后听到分毫,适才说话太快就一时没有留意。现在才明白了孙寄啸可能真的有心结……然而,吟儿什么都能忍,万万不能接受谁对程凌霄不敬,吃惊之际难忍愤怒,“不认就不认。小人之心,谁求你做弟子!”一边骂一边捍卫感油然而生,顿时就冲动地拔剑相向,孙寄啸脸sè一变,赫然控剑相拦,随即与她交击缠斗。顷刻就过了十余回合。 这次换洪瀚抒、陆静、红樱愕然了…… “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洪山主鲜有这么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表情通常别人对他。 “盟主不是一早就嚷着肚子疼么。”红樱捏了把汗,看着吟儿和寄啸各自坐在轮椅上,一个病,一个残,偏偏出手时一个狠,一个辣。 “还好都坐着,不吃亏……”陆静讪然。 吟儿却其实比寄啸要吃亏一些:孙寄啸多年习惯、人和轮椅几乎合二为一,她还得费力来调控轮椅,因此身形灵活用不上了,腾挪辗转几乎奢望……好在她手上剑法灵幻无匹,一时也不至于落到下风,何况不熟悉的轮椅打着打着也就会习惯的,吟儿这样想着,心无旁骛过招。 那孙寄啸腕下一抖,施展出又一式反剑,似缓还急,似刚又柔,频繁曲直,反复左右,剑芒吞吐间,教谁都看不清实质,蓦地掀起烈风,呼啸急攻凤箫吟左路——“似是而非”,真不寻常。 吟儿左手将轮椅一挪,右手则一连挽出了十余朵剑花,惜音飞速,气劲加持,倏忽就将笼罩在她头顶的白光斩落,铿锵声中层出不穷的剑法全往孙寄啸处回报——“招式杀手”,岂是虚妄? “哼,到真有两下子。”孙寄啸看清楚了她用的招式全都是青城派的。 “彼此彼此!”她也察觉孙寄啸比以往川东时更加炉火纯青。 洪瀚抒观战之际随时准备营救任何一方,同时也为这两位剑圣的武功赞叹:陆静等人怕是根本别想追上这战局的速度,因为他俩属于同一型的高手,变幻莫测,眼花缭乱。 然则,细细区分又有不同。孙寄啸剑法之变幻,在于可蛊惑人心,每一招从出手到结束时没什么花哨,但到你身前时却有两种对立的可能,你只能判断“是”还是“非”,判错便必伤无疑,吟儿yu破其招需心静神定;而吟儿剑法之变幻,则在于换招快,虽然到你身前时那一招是固定的,但从出手到结束时天壤之别,你应接时将面临着万般可能,孙寄啸拆招时必要眼疾手快。 因此,剑斗的过程里轮椅和人几乎没怎么移动,剑中的景象竟倏忽就沧海桑田。无数剑尖冲撞,无数剑影交缠,无数剑花推挤,无数剑浪倾轧…… 除了洪瀚抒以外的观战者,常常是第一回合还觉两方都险象环生,孙凤第五回合已然拆解结束化险为夷,一时间各种龙虎、玄门、纯阳、劈空剑法交错呈现,此起彼伏。每时每刻。一破一立,进退攻防,不可开交。 越打越急,快到眼花,再过去二三十回合,剑法早分不清是谁打出来的。只知道孙寄啸和凤箫吟之间真幻交变的光影,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全都是属于青城派的表象内涵,倒更像合作而出,环环相扣。铮铮有声。 表象,那是凤箫吟的本事,一系列的青城招式都被她记在脑中、揉在她自己的一剑十式里。再从她手中绽放出属于青城的“风花雪月”。 内涵,那却是孙寄啸反剑更加贴合的,松风刚劲,紫蝶曼妙,劈空明厉,凌虚空灵,与凤箫吟这“风花雪月”相得益彰,弥补得恰到好处。 洪瀚抒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当初孙寄啸休养在川西、和程凌霄亦师亦友的点点滴滴,一时失神。看向凤箫吟的眼蓦地变得凌厉:你这丫头,莫不又是暗用心机,借着青城派的剑法,想要给林阡当说客…… 虽然此刻,孙寄啸用的剑法不全然是青城派。而凤箫吟的剑法无一不是青城派,但谁是青城派弟子谁真谁假一目了然!吟儿太过表面,孙寄啸根基扎实,所以吟儿虽实力在寄啸之上,这次打斗却不能占据上风。 洪瀚抒置身局外,不像其他人胆战。却到此已不耐烦,只因看出他二人不分胜负、觉得再打下去没必要,更不想被凤箫吟借题发挥,是以毫不犹豫持钩入局,左右开弓间隔开孙凤,“好了,你们两个,莫再班门弄斧了!” “要面子吗,何必救他!”吟儿撤剑回去,始终怒视孙寄啸,脸上全是不服输的气愤,不像瀚抒适才想的那样有心计,并没有借此帮林阡拉孙寄啸……洪瀚抒察言观sè,原是我小人多心了,她恐怕是真把程凌霄看得极重,真想代他和寄啸一较高下? 孙寄啸虽也不再打斗,却也没有就此言和,一直睥睨着吟儿,腮帮子气得直鼓:“什么救我!明明你就要输了!” 这时候红樱陆静赶紧圆场、张罗着给孙寄啸接风洗尘,结果孙凤二人从剑法上一直斗到了宴席旁,对着同一盘菜同一块鸡头使着筷子暗自较劲…… 于是洪瀚抒、红樱、陆静再次哑然……只看着那可怜的鸡肉在孙寄啸筷下翻转、在凤箫吟筷旁弹跳……几十回合,愣是没有夹到任何人的碗里,孙凤二人的筷子却各自被打少了一只,倒更像在交流剑法了…… 吟儿筷子里的却依稀还是青城剑法,虽然她把所有招式打散重编、拆解后推衍变化,洪瀚抒越看越起疑心,仍觉吟儿别有用心,是以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够了!” 孙凤二人剑斗一停,看他面sè铁青,才终于乖乖地将鸡肉一起夹给他去。 “不必再用青城剑法去说服寄啸与程凌霄和解,程凌霄那种小人,不配。”洪瀚抒冷冷看着吟儿。 “他才不是小人!”吟儿一愣,她适才并未想要说服和解,只是纯粹为程凌霄打抱不平、‘为师门而战’不想失败而已。现在被洪瀚抒这么一提醒,吟儿忽然有点明白了这是个劝服的好机会,真就转头对孙寄啸说,“孙寄啸,你那青城剑法炉火纯青,不像我这般只有表象没有内涵,缘由正是你修炼的青城派心法,能巩固根基,更能修身养xing,程掌门于川西清修了那许多年,难道你竟不能由此去体会他?” “既然你也知道用‘表象’‘内涵’说教,那所谓‘川西清修’‘仙风道骨’会否也只是表象?”孙寄啸嘴不饶人。 吟儿一怔语塞,当年她在收伏川东黑道会时,唯一说不过的人就是他。 “好了,吃。”洪瀚抒将食物让给了凤箫吟。 “大哥……”孙寄啸脸上一副大哥你偏心的表情。 吟儿埋头吃饭,瀚抒真是提醒了她,不应该把孙寄啸当成逆徒,他和程掌门之间是存在转圜的。瞟了孙寄啸一眼,不和好太可惜了,他在青城派,可排第五。 冷不防孙寄啸也瞟了回来,她今天这剑法,虽然乱得不成章法,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两人视线一旦接触,各自都是瞪了一眼。 八月中旬,洪、林、曹苏、金军一直处于谈判状态,洪瀚抒可谓是谈判的枢纽中心,定西三方都在看他怎么做,除了林阡希望他停战以外,曹苏、金军都盼着他搅局。于是这边苏慕梓亲自来访,那一厢,黄鹤去挑起重担。 赋闲多年的黄鹤去,因蒲察秉铉的举荐而得到重用,自然是不遗余力要做出成就。 早前洪瀚抒给林阡后院起火教金军出现了一线生机,然而林阡及时与洪瀚抒休战令金方不得不出完颜承裕,但完颜承裕虽然几万大军,却唯恐洪瀚抒与林阡言和,谨小慎微不敢冒进。黄鹤去审时度势,知道必须在这几ri内与洪瀚抒达成共识,才方便完颜承裕冲垮寒泽叶沈钧。 可惜洪瀚抒此人喜怒无常,难以捉摸……黄鹤去想起多年前江令宅偶遇、那人可以莫名其妙与自己交战,后来的黔西瀑布隐逸山庄、那人更口口声声对自己充满了嘲讽。似乎,非常瞧不起自己? 但洪瀚抒更曾经对东方雨、贺若松等人也是闭门不见、直接以多欺少地赶出他的领地……所作所为,大概是xing情所致。 黄鹤去思前想后,并不觉得自己出面去谈判有什么不妥,洪瀚抒对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这幅德行。却偏偏不曾意识到,他是洪瀚抒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是他逼着洪瀚抒走到今时今ri这种尴尬的境地。 这种尴尬的境地——金宋在激战,各自都看他。金方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明明该属于宋方。 “如今休兵、坐山观虎斗,是想等林阡杀尽我们之后来杀你么?”黄鹤去与洪瀚抒交涉,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洪瀚抒不平衡金方和林阡的强弱,在林阡最强的时候不帮金方,那么后果只能是他也赢不了,被壮大后的林阡带着收拾。 “他杀得了我?哈哈哈哈。”洪瀚抒大笑数声,不以为然。 “洪山主不肯插手,只怕是自觉实力强厚,只想待此战结束后,再与林阡公平竞争。然而,他可有对你仁义?早先你在定西最强之时,他借齐良臣之手、害你被迫出局外、仓皇北顾。”黄鹤去冷嘲热讽。 “他是他,我是我!何须你来多言!”洪瀚抒脸sè大变,显然逆鳞被触。 “今次你擒住凤箫吟,林阡表面姑息,实际你已犯他,将来无法解释,届时他以此为借口,你在舆论也占不到‘公平竞争’的上风。”黄鹤去咄咄逼人。若是正常人,早就被打动。 “我怎么打与你无关!届时我就算没上风,你也早已经死了!”不可理喻的洪山主,勃然大怒地咆哮,将父亲大人灰头土脸地赶了出去。(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v 第1225章 风回曲折百千转(2) /div 虽遭洪瀚抒驱逐出境,黄鹤去却是心愿得偿——他来的目的,本也就只有这三句话。都说完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洪瀚抒不可能真的坐山观虎斗,他和林阡之间定然还有仗打,所以这段时间内即便不明帮金军也必会想尽办法抑制林阡的膨胀,是故黄鹤去在交涉前便说:“洪瀚抒喜怒无常,我等未必能劝服,唯有给他种下心念,‘他和林阡是敌非友’,其余ri后见机行事。” 同理,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洪瀚抒介意林阡的胜之不武,在乎凤箫吟的心有所属。“人都说枭雄无情,洪瀚抒却为情所困。”交涉时重提旧事,激得洪山主暴跳如雷,原也是黄鹤去意料中事。 “如此,他又怎能赢得了林阡。”离开洪瀚抒的地盘,黄鹤去发出此叹,昔年隐逸山庄中洪林二人的高下,俨然已经延续到了眼前ri后…… 收起惋惜,对于谈判,胜券在握。 不过,虽然正常人那里黄鹤去的说辞必定有效,洪山主却总会带给正常人无穷意外—— 闰八月十九,洪瀚抒授命竺青明顾紫月出击完颜承裕……此举令寒泽叶百里飘云危机解除,亦宣告了黄鹤去的谈判完全失败…… 消息传来,黄鹤去不禁愕然:“洪瀚抒不会没听明白,却为何彻底逆我之意?”如果说洪瀚抒不可理喻逆他心意也便罢了,关键是逆得这么彻底。未免有对着干刻意顶撞的嫌疑! 那ri,站在寨墙遥看西北、思索着下一步的谈判之道时,黄鹤去不知何故泛起了很多过往的感觉,除了隐逸山庄、秦淮河、江令宅,竟还有二十多年前的祁连山……心念一动,“素云……”旌旗中隐约又浮现出洪瀚抒的脸,轮廓分明。似曾相识。 “洪瀚抒并非洪兴亲子”的传言早已耳闻,有空穴,不来风。这一刻大胆的怀疑掠过黄鹤去心头,“洪瀚抒,会否是我和素云的……”否则。怎会有那么亲近的感觉?父亲觉得亲近,儿子却觉得嫌恶。 所以,洪瀚抒才三番四次对我不敬,刻意顶撞式地乱打一气? 冷风里黄鹤去忽而有些失落,苦笑:胡思乱想什么,这是嫌为敌的儿子还不够多么。 正事要紧。黄鹤去心想,可能xing是有的,但揭穿不揭穿都于战无益,试探他身世的事还是暂且押后。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想一个挑起洪瀚抒和林阡决斗的办法…… 翌ri。吟儿同时听说了黄鹤去谈判和洪瀚抒出兵两件事,欣慰。虽然她也和很多人一样心照不宣“洪瀚抒和林阡之后必然有战”,但洪瀚抒却不一定如黄鹤去所言那般通过拖林阡后腿来抑制林阡膨胀,他也可以通过和林阡变相合作、将林阡对金方的战利分一杯羹,如此既不便宜林阡又能一起壮大。到时候再无金兵叨扰,适合他与林阡走上决战。 吟儿对陆静这么分析,听得陆静连连点头,心服口服的样子,吟儿喝了蜜一样甜,接下来吟儿就开始跟陆静吹嘘。百里飘云的虚虚实实是她的真传;又说起自己在山东之战最正统的虚虚实实,纵然百里飘云也望尘莫及……那陆静听得一半有事得走,吟儿总不能把人家给拉住,怏怏回到椅子上晒太阳,却觉得太阳怎么比她还慵懒呢。() 红樱,今天发烧生病,不在,不然倒好听她的丰功伟绩了; 樊井的药断了好几天,加上祁连山军务多待决策,所以瀚抒这几ri也很少来见她。 剩下一个孙寄啸……是绝对不可能听她吹嘘的,不拆她台就好事了。 吟儿百无聊赖,心想,红樱,怎么生病生的这么不巧呢。 素ri都是红樱照顾她,也是时候她给红樱端茶递水一次,吟儿正巧jing神极好,便径自往红樱的住处去,途经军医营房,无论那老头在不在场,一律绕开了走,不想角落里随意一瞥,竟又见到那位三分眼熟的妇人。吟儿小憩这十天半月,总共遇到她三回,不多也不少,这回总算没有错过。 吟儿把她的模样铭刻在心里,一路上想了良久而无果,从红樱处回来后又经过彼处,耐不住好奇,索xing直接去军医营房相看,可把军医老人家受宠若惊的。那女子原在军医近身,担任和蓝玉泓、王宝儿差不多的职责,吟儿一边与军医套话、尽量不打草惊蛇,一边远远留意、细细打量着她。 “那位姑娘,可是军医的同乡么?”吟儿待她出去,若有若无问,正巧先前话题也到了军医的故乡。 “那倒不是,陆夫人是定西当地的百姓,战乱里丈夫失散了才来投靠。不过她勤快极了,虽是约莫两个月前才来,却是做了好几个月的活。”军医老老实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吟儿一愣,约莫两个月前?很巧的是那阵子自己也正好落在洪瀚抒手里。难道那时候见过?还是…… 等等!吟儿灵光一现,忽然想起那次自己落到洪瀚抒手上前、恰好是被一个姓陆的叛将shè中手臂、落下马车,那叛将原在辜听弦麾下,却出卖了另一位云老将军,表面看来是想向田若凝投诚,实际却是金方安插的双重细作……“原来是她……” 当夜吟儿成功破局,只因在白碌城中看见陆夫人形迹可疑、丈夫在前线厮拼她却借夜sè潜逃,孙思雨凭着身形轮廓判断出是她并告诉吟儿……难怪吟儿对她轮廓的记xing比五官要多,而且又似熟似不熟了。 陆夫人不知吟儿认得她,故这几回看到她并没有刻意躲闪。吟儿心忖:不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吟儿记得第一回看到她时。她鬼鬼祟祟在帐边出现,红樱叫了一声盟主她立刻就躲不见了,那时候,到底是在做什么事、为什么要躲闪?心里有什么鬼? 按理说,不该是冲着红樱去的啊,红樱那么善良,不会招人怨恨…… 想起红樱那疑似yin阳锁的中毒。吟儿眼神一厉,拳头握紧,决定即ri起跟踪她看她有什么蹊跷:必不会让你伤害红樱! 兵荒马乱。鼓角争鸣,不觉又过去了四ri,定西局势不曾有丝毫进展。再拖下去。金军全体给楚风流挣得的生机恐怕又要丧失。金军谁都意识到,此时此刻,不得不强拖洪瀚抒入局了。 在再一次的谈判之前,黄鹤去自也做足准备,详细剖析了洪瀚抒先前明明已经因伤退避、却为何会在撤离多ri后没有预兆地忽然卷土重来——“无非因为我军与林阡交战之时却殃及他的领地。”“他与林阡不同,不能受欺而忍耐,年轻人的脾xing,总是这般争强好胜、好勇斗狠。” 战力高强目空一切偏又是个情痴——洪瀚抒这种人,黄鹤去看得比谁都透。既然林阡无懈可击,那果断从洪瀚抒下手。挑起洪瀚抒和林阡决斗,方式就这么来了。 什么“洪瀚抒可以通过和林阡变相合作将林阡对金方的战利分一杯羹,如此既不便宜林阡又能一起壮大,到时候再无金兵叨扰,适合他与林阡走上决战”。这种想法只能说是吟儿的天真,是啊洪瀚抒可以通过这种公平的方式,但他和林阡分到的杯羹哪会那么平衡?必然是林阡获利比他洪瀚抒多啊!一次两次看不出来,多几次差距就会拉开。 前几ri洪瀚抒选择对完颜承裕出兵,那是因为形势允许他这么做,当时林阡比他危险得多。加上出兵可以气气黄鹤去,何乐而不为,这样打不超出洪瀚抒所认为的度。然而,一旦林阡比洪瀚抒强,或是欺人太甚一些,洪瀚抒显然就不会变相合作了。再看林阡这几ri攻城略地势如破竹的表现,应该很容易就会超出洪瀚抒限定的那个度。 因此,黄鹤去先前对洪瀚抒种下的心念没有错,那天洪瀚抒表面没接受他的言论,心中却兀自加重了对林阡的敌意,冲这一点,黄鹤去完全可以利用洪瀚抒感情用事的弱点,继续趁势推动和激化洪瀚抒的战念。哪怕林阡实际上并不比洪瀚抒强多少,黄鹤去也可以营造林阡比洪瀚抒强、林阡欺人太甚的假象。 “告知完颜璘和完颜乞哥,这几ri与莫非李贵的交战,都有意无意往洪瀚抒的地盘引,再害祁连山无辜受累几次,小摩擦大动作皆可。”黄鹤去对下属说,务必造成抗金联盟和金军都欺负祁连山的证据。 然后把问题抛给了洪瀚抒:分一杯羹,一起壮大?但现在形势不是这样了,林阡得你相助收了比你更多战利,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得寸进尺,你洪瀚抒再不动手打林阡,就会被他骑在头上逐渐越欺越狠,目前你还有选择,要赢要输请自便。 “黄大人此计甚好,毗邻之处必有争端,想来平素就有积怨。”齐良臣点头领悟。 陈铸闻知黄鹤去详细的意思之后,一边点头认可,一边叹息公主的祸水命,洪瀚抒对林阡的在乎,始于公主她不肯屈服。如果是感情的胜者,一定不会不甘受欺。 “不过,这次的谈判,恐需要旁人代劳了。”黄鹤去道出顾虑,“只觉洪瀚抒对我诸多抵触。” “我去!”陈铸快速自荐。 “便让诡绝去。”解涛极尽支持。 闰八月廿三,夜。 红樱一个人秘密去领樊井的药了,洪瀚抒和陆静据说准备会见金军来的说客,吟儿又一个人蹑手蹑脚进行着跟踪,一路上做贼心虚,觉得经过耳畔的风也那么鬼祟。 好几天了,一无所获,因为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盯梢,但是今天不一样—— 吟儿悄无声息地旁观了陆夫人好一段路,见她左顾右盼神神秘秘,就知道今天自己一定能有收获。 看她入了军医的营房,吟儿一边屏息靠近、悄然拨帘,一边心想,那位陆将军呢,却不知到了哪里?失散了……是被瀚抒俘虏了,还是逃到了田若凝那里后来又不知去向何处…… 映入眼帘的,却击中她心,果然印证了吟儿那不祥的预感,这陆夫人真的是在给某碗药下毒!吟儿情之所至,再不躲藏,“你在做什么!”厉声喝止的同时,已陡然出现她身旁,猛一扣住她手腕,那陆夫人登时一惊手中毒洒了一地,回头一看是她竟还想要挣扎,吟儿纵使行动不便对付这种等闲却绰绰有余,顷刻就反背她双手使她无法动弹。 陆夫人完全没料到吟儿会出现在这里,转过头眼神闪烁全是惊疑:“盟主,你怎在这里……” 吟儿怒不可遏:“说,何以下毒!是什么毒!” “盟主,我是盟王派来的细作,所以才在洪瀚抒药里下毒。” “胡说!”吟儿冷道,“盟王岂是这等小人?!” “盟主自然不知我是自己人,ri后回到盟军可问辜夫人,便会知晓,当初我帮她和瞿蓉,轻易劫持了红樱……”陆夫人连连解释。 吟儿一愣,怪不得孙思雨和瞿蓉潜入祁连山劫持红樱这么方便,原来有这陆夫人助了一臂之力……可是,陆夫人意yu何为?吟儿知道林阡授意下毒不可能成立,但陆夫人帮孙思雨这件事不似有假。 “盟主……”陆夫人试探的语气企图要她松手,吟儿缓过神来,斥,“少废话了,是自己人,会随丈夫一起投奔金军、出卖辜听弦?思雨真是劫持心切,才误信了你!” “……盟主,竟认得我……”那陆夫人面sè一改,才知吟儿了解她的底细,骗吟儿不得只能拼死挣脱,吟儿劲力一加,一面大喝“来人!” 最先应声而来十几个祁连山女子,平ri都跟在军医身边,看到这状况愣了一愣,纷纷壮胆上得前来,却是令吟儿始料未及的、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竟是吟儿! “什么情况!?”吟儿最后一刻才明白并惊愕,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个词汇,不得不松开那陆夫人推向这些女子,同时冲出重围本能退让两步守御。 “暴露了,快走!”陆夫人发号施令,俨然是她们的核心。 “哪里逃!”吟儿怎可能让他们一走了之。他们这么多人吟儿不可能全都记住脸,若趁着夜sè逃窜潜行到各处去抓不着关键角sè,那这次的事岂不成了无头公案那就不能杜绝有下一次了! 吟儿毫不犹豫拔剑而出,飞速而前挡在帐前,惜音光寒凛冽:“不怕死便逃了试试!”那些女子眼看都不会武功,但求生心切咬牙还想逃,只听得陆夫人一声令下:“夺她剑,杀了她!”哀兵必胜,众女子都忖人多势众,当吟儿只是虚张声势,争先恐后上来杀她,到这份上了吟儿哪能还跟她们客气,长剑挥斩,杀气纷呈,一声啸响千招万式,或将人直接击倒,或将人排开数步,一回合罢,地上断下数十幅袖,如此悬殊,宣告她们逃离无望。 唯有那陆夫人不顾一切撞上前来,被吟儿侧身一让借力摔在地上,同时剑已架在她脖颈。 “出什么事了?”终有祁连山将士在孙寄啸的带领下提刀携枪而来。“这些jiān险,在山主的药中下毒!”吟儿道。“什么?!”孙寄啸脸sè一变,“将她们拿下!” “谁指使你们!金兵?!林阡?!”孙寄啸迫不及待审问这些女子。 “孙寄啸你什么意思?!若是林阡下毒,我会给你们擒?!”吟儿气不打一处来,孙寄啸正眼都没瞧她。 “这,好烈的热毒……”同时军医回来,见毒而sè变。 吟儿不觉一惊,热毒……(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v 第1225章 风回曲折百千转(3) 吟儿心念电闪:热毒? 那就是针对瀚抒的阳锁去的、存心要他的病情加重! 难怪瀚抒的狂躁在这两个月愈演愈烈、到和吟儿阵前对峙时近乎失控,那并非只因军医愚钝;而近来尝试的新药由于无需经过军医之手,这才有了显著的好转。 红樱,在这几个月常常发热上火不知何故,表面看来像也中了阳锁,吟儿被俘后才有所恢复,那是因为,红樱这个会疼人照顾人的好姑娘,会在洪瀚抒喝药前习惯xing先试一口。那陆夫人为防他人起疑,下的分量并不重,是以红樱的症状不是明显的热毒发作,军医只能说感到蹊跷——这多添的一丝热毒,对红樱这种正常人第1225章 风回曲折百千转并不致命,却能对洪瀚抒起到立竿见影的药效…… 不是针对红樱去的,红樱却是被连累,这几ri她生病生的不是不巧,是正好樊井的人没有及时送药来!所有事件串联,吟儿心底雪亮,哪里能够释怀,激动之下质问:“你们和洪山主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至于这般害他?!” 她们的脸上竟统一写着“至于”,只是一时之间还嘴硬不肯回答。 吟儿心里清楚,无论金军或苏慕梓曹玄,他们希冀瀚抒入局救命,谁都不可能对瀚抒毒害,看上去林阡确实拥有最大的动机,可是吟儿不相信。 “无需废话,全部交给主公发落。”孙寄啸掉转轮椅之时如是下令,言语里却俨然对吟儿的淡漠。站在他的角度,猜忌盟军无可厚非。 “不用审问,我们的指使者,正是盟王……”陆夫人答,中气十足,遭到吟儿厉声喝断:“放老实点!栽赃嫁祸林阡,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只是这般动怒。不巧又心脏一顿,吟儿手腕倏忽又收紧,随即沉默。面sè苍白。第1225章 风回曲折百千转 孙寄啸看出端倪,冷冷扔了一句:“没能力就别乱跑,乱吼乱叫。” 吟儿被他彻底鄙视。断人口舌的口舌成了乱吼乱叫,奈何虎落平阳也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把这群“盟军jiān细”押送到洪瀚抒帐下,悄然相随,伺机反驳。 一路过去吟儿都觉身体不适,先还以为是自己动怒所致,直到洪瀚抒军帐,老远就听到他在咆哮。 “他怎又动辄暴跳……”吟儿狐疑之际和孙寄啸等人一起伫足,意外听见帐外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呜咽。 “红樱?”吟儿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丫头不是去和樊井的人接头去了吗?怎会……吟儿顿生不祥之感,急忙移近:“出什么事了?”红樱见是她来才抹了眼泪,当此时一帐之隔洪瀚抒的怒火还依稀可闻。 “洪山主他,发现了……”红樱哭着连声道歉,“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好。” 吟儿闻言一怔,瀚抒,这么巧发现了红樱和盟军的私下往来?虽然红樱是为了他好……可红樱素ri行事小心,怎会暴露? 转过头来,瞥见那陆夫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冷笑:会是巧合吗,会不会。红樱的暴露也是陆夫人故意的、她是故意要瀚抒发现新药的存在?!刚刚的下毒之事她一口咬定是林阡指使,现下又有可能暗助瀚抒发现林阡和红樱有私交,这些做法,或是为了挑起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战意,或是为了逼迫瀚抒换回旧ri的药,不管怎样,两种目的全是瀚抒,全是为了害他…… 可惜一切都是吟儿的猜测,陆夫人怎会承认她故意帮瀚抒发现红樱和林阡的私交呢,她要是承认了,倒好推翻林阡指使她的说法了。多事之秋,吟儿知道现在的情况很棘手,这位陆夫人确定不是林阡的人却旨在借林阡的刀杀瀚抒!也许是出于私人的原因,也许,就是金军或苏慕梓的希冀……吟儿暗叹不好,眼看现在金人就在谈判啊!这么说来是受金人的指使?! “正与主公谈判的金人,可是黄鹤去?”吟儿急问陆静的麾下。 “是诡绝陈铸。”麾下说罢,飞来羽檄,有人匆匆呈上战报,据称是莫非与完颜乞哥交兵,却趁势sāo扰蓝扬地盘,连ri来不止一次这次忍无可忍。吟儿扣紧心弦,心道这战报来得不是时候,可想而知必是黄鹤去他们的伎俩,特意引莫非李贵上钩、迫瀚抒不堪受害卷土重来。瀚抒这几ri本就暴躁,再与红樱的这件烦心事一叠加,吟儿怕他被激而情绪失控,不顾一切要冲进去辩论,帐中此时却意外传出大笑—— 战报一到,陈铸即刻依黄鹤去之言顺水推舟:“几ri前,林阡算是得你相助方才反败为胜,还收了比你更多的战利,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诸如欺压的事绝非一次两次,ri后只怕更加要得寸进尺。”“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他赢得太多已不需要你,甚至已经开始对你挑衅。” 吟儿当时已经听出音来,陈铸这话是在暗示,林阡将会骑在洪瀚抒头上、逐渐越欺越狠,杀他之心早有,井水先犯河水。不想洪瀚抒哈哈大笑:“黄鹤去黔驴技穷了吗,用这种可被人一眼看穿的破伎俩,还怕死缩头乌龟一样不敢亲自来。” “什么?”陈铸一愣,无言以对,那时正巧吟儿冲进来,军帐内几人都僵了片刻。 “我与林阡交界,难免会有互扰,你等便钻这破绽,希冀我会被你们激将。”瀚抒大笑,洞若观火,“前ri摩擦,次ri交兵,循序渐进,做得这般刻意,以为我蠢到看不透?” “是了,就是这般刻意!”吟儿点头,很高兴瀚抒是正常的,正常的瀚抒明察秋毫、洞悉敌我,他比吟儿更确切地看出黄鹤去抓住了他争勇斗狠的弱点。如他那样的审时度势,金军实在不该低估。 瀚抒脸sè并不好看。没对吟儿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坐下。陈铸心知黄鹤去计谋被看破,佯装镇定,并以飞快的语速周旋下去,“刻意与否你心知肚明,形势本就是这样走,没有人为的循序渐进。”“你现在不动手。那我们先死,等林阡送你来陪葬。” 陈铸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无论这是不是黄鹤去导演的戏。这都是剧情的绝对走向。只因为林阡分到的战利比洪瀚抒多。过程中吟儿没有辩驳,只是呼吸着这种波云诡谲的气氛煞是伤感,他们竟全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只能略带一丝期待看向瀚抒。盼他一直这样拒绝下去,她觉得,无论和林阡之间如何不平衡,瀚抒都有那一丝骄傲,绝不可能在林阡与金军交战时叨扰。当然前提是瀚抒要正常。 “主公,前线纷扰已定,蓝扬已与那莫非言和,并合力驱逐走了完颜乞哥。”再谈判了些许时候,又有战报来狠狠扇了陈铸一巴掌。吟儿闻言一喜,心想莫非一开始可能真的中了黄鹤去的计、被完颜乞哥引到了祁连山交界开战滋扰。但随后一定发现了问题、果断地谋求和蓝扬合力…… 不同于吟儿和陆静等人的轻松表情,陈铸明显看出洪瀚抒听到某两个字、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那两个字,叫“合力”。 心念一动,主意很快就上来了,洪瀚抒他最忌讳的。并不是林阡欺负他,而是林阡在挖走他的人!思及前些ri子,陆静蓝扬和洪瀚抒在阵前的反逆闹剧,这么好的条件怎能不用?! “蓝扬陆静与洪瀚抒在阵前的争执早有耳闻,他们更倾向于与林阡交好,甚至在洪瀚抒面前屡次抵触。绝对是洪瀚抒的魔障之一,现在又做出和莫非亲近合作的举动来,自己的下属对林阡归心,俨然比林阡的欺压更激怒洪瀚抒。”陈铸脑子奇快,又想,林阡与洪瀚抒军中的某些人肯定会有私下的交流,不管是不是陆静蓝扬等人,他们一定都是洪瀚抒不想失去信任的人—— 是以陈铸鬼使神差,在那一刻发出一声冷笑,尖锐地撕开了洪瀚抒的伤口:“好一个合力驱逐金军啊,祁连山有多少人都已私下朝林阡归心?” 吟儿一惊,脸sè大变,只因碰巧触及红樱之事!不管陆夫人到底是不是陈铸指使,这件事说到底还没有完…… 然而来不及拦阻,洪瀚抒已火冒三丈,直接持起双钩冲灌向陈铸:“你说什么!” “林阡弱而你强之时,你霸占他的妻小,他心里怎会真容下你……”“明明是他夺走了我的小吟!”“林阡强而你弱之际,他必然报复,霸占的将会是你所有的麾下,现下就已不止一次的私下来往!”“他要是敢,那就来霸占试试!”陈铸一边说一边起身提剑格挡,但脑子和剑再快也抵不上洪瀚抒的钩强,气氛骤然白热是因洪瀚抒突然间的暴怒,几乎陈铸每说一个字的同时瀚抒就也在说,在排斥,在覆盖,在贯彻!“给我闭嘴!全都去死!” “陈将军……”吟儿虽责陈铸利用她的祸水命挑衅,但见洪瀚抒攻势如泰山压顶没几钩就把陈铸压弯了腰,不容多想抽剑而上去追洪瀚抒救陈铸,瀚抒左手不改杀气右钩中途变向刚猛抽打,吟儿险些被他攻势击倒,所幸剑法还算没忘,很快站稳了脚,斗剑时急唤:“瀚抒你清楚,别被他激将!”瀚抒似乎发现是她,稍一缓解,钩法被她惜音剑缠上,“陈将军闪开!”得她襄助,陈铸才有喘息之机,身上却已血迹斑斑,慌忙从战局中退让。 “杀了他!杀了他们!”瀚抒勃然大怒。 “大哥,不斩来使……”陆静面露难sè。 “连我的号令都要忤逆,一个个都真的是归了林阡去?!”瀚抒把吟儿强行按下,凶蛮得脸红脖子粗。 “……”蓝扬的前科还在,陆静哪敢违令,只得奉命上前,要把陈铸等人全都拿下。 “没用的东西,杀!杀啊!”瀚抒见陆静等人仍存仁慈,怒不可遏,亲自动手先将最近的一个直接刺翻,大步流星雷厉风行地直朝陈铸。“拿命来!” “将军,快走!”趁着这一时僵持和帐外的混乱,忽然陈铸的副将将刚刚站起的他推出帐外,陈铸尚未会过意来,那些金兵都已自发挡在帐前,情愿代他送死。只听数声啸响,顷刻十几个祁连山将士手起刀落。混杂在陈铸和侥幸两人的马嘶声中…… 陈铸本该为急中生智激将成功而高兴的,为何这一刻眼眶里全是泪光:“怎会……怎会这样!”一步三回头,望着那营帐若隐若现的血光。谁能想到。洪瀚抒会在被激之后,即刻开始肆无忌惮的屠戮?!而且目标并不是林阡…… 留下的那些金兵,毋庸置疑凶多吉少。大半都遭洪瀚抒亲自诛杀当场死亡,连吟儿都没法唤醒他,眼睁睁看着一幕幕惨剧接二连三,与此同时吟儿也相应地虚弱下去,没法唤醒他正是因为yin锁又发作。 “洪山主,别再……别再杀了。”那时红樱拼死进入这刀光剑影,只能泪眼朦胧地望向血雨腥风的核心,那个她魂牵梦萦的恶魔,以强欺弱如他,此刻万滴血中过。半滴不沾身。 “出卖我,背叛我,与林阡私通往来,便也是这样的下场。”洪瀚抒很快就结束了杀戮,眼神里的戾气不曾消减。环视过陆静、吟儿最后定格在红樱身上,目光逼shè,锐利如鹰。 吟儿心里一抖,无疑,红樱那样的纯洁善良,是洪瀚抒最不设防最信任的人。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不是为他好。他都不能忍受连她都对他欺骗和隐瞒,就像从前的萧玉莲一样……欺瞒是洪瀚抒最大的忌讳。 连红樱都不在洪瀚抒的信任范围了,吟儿这样的,只怕更加没有任何亲近的可能…… “将他烹杀!”一声令下,残暴至此——那个最jing觉也最强硬的陈铸副将,由于血战到最后伤了不少祁连山士兵,竟被洪瀚抒泄愤式地下令活烹。 “活烹?!你疯了!?别这样对他!你醒醒啊!!”吟儿回过神来大惊失sè,苦于体力流失殆尽,单凭一两句话,哪里可以反转瀚抒执意要做的事。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洪瀚抒,这样一个罄竹难书的魔王,此刻他瞳孔里全然嗜血的腥红,唤不住他,头也不回,吟儿纵使声嘶力竭也无济于事。 “盟主,别再劝了。” 孙寄啸还在对洪瀚抒愚忠,陆静却已无心再跟,伤魂地扶起吟儿走出营帐:“大哥,凭何竟这般一意孤行,明明没有任何人出卖他……更还,惨无人道,这活烹或分尸的刑罚,已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 吟儿一愣,想要阻止她说下去,她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来:“这不是我们的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暴虐,再用伤病来掩饰他的罪恶,不是太可笑了吗……” “听着,陆静……”吟儿急忙将她嘴捂上,祁连九客有太多事都不知情,吟儿不能让她误解瀚抒,“现下他真的不是本心!所有的残暴罪行,全都是中了一种名为‘yin阳锁’的毒。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会痛心自己做过的事,他其实,很想听你们的话,很想醒过来……” “如此?却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他?”陆静的心灰意冷这才有些恢复,彼时洪瀚抒状态发飘,吟儿满头冷汗,根本无力开口。唉,要救他,她哪里不想,可是总会有很多人制止瀚抒恢复,金军苏慕梓是这样,陆夫人那些也是这样。对了,陆夫人那些jiān细…… 吟儿刚想起来的初衷,便听孙寄啸道:“将那些盟军jiān细押上来!”活烹地点,灯火通明,孙寄啸yu将陆夫人那些死罪难免的也一起解决,吟儿预感到这将是火上浇油,奈何涉及“盟军”她要是阻拦一定更糟,暗叫不好。 “什么盟军jiān细?!”洪瀚抒语气都比平ri要重十倍,他的神智,可能只剩下一丝一缕。 “是这些jiān细在大哥的药中下毒,使你的伤病迟迟不得好转。”听到了孙寄啸的解释,陆静对洪瀚抒的误解显然消除了少许。可是,瀚抒对林阡的战意会止于今夜的杀戮吗,他何时能恢复正常?吟儿心里一阵虚,瀚抒要是不正常起来谁能猜到他下一步会怎样兽xing大发? 脑袋里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制止活烹的办法,想到过不久陈铸副将就会被惨无人道地对待,吟儿更是徒增伤感,这是人命关天啊,你凤箫吟给洪瀚抒说一句话文过饰非就可以抵消了吗!如果林阡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林阡在,一定可以很快救人。并且消除瀚抒的罪孽…… 然而现在,林阡却只能出现在别人的证词里。 倒是这节外生枝一扰,活烹之事倒是可以延迟。也许吟儿还有机会……吟儿打起jing神组织语言,希望能阻止激化,拖延时间。 “山主饶命。是盟王指使……”“是盟王指使……”“盟王想要把盟主救回去,才出此下策……”到洪瀚抒面前来时,众女子的镇定冷静都一扫而光,争先恐后地招供。 “林阡,竟干出这般可耻的勾当,是要逼着我与你势不两立!”洪瀚抒眼中霎时烧出烈火,灼热得伤人伤己。 “这件事与林阡没有丝毫关系!她们是别有用心,想挑起你与林阡的决斗!”吟儿急忙辩驳,她来的目的便是回护。 “林阡无耻,不是一次两次。你于他之重要,教我如何不信?!一面私交我军,一面授意害我!”瀚抒狠绝地掷下这句话。 与他几步之遥的吟儿,手腕被紧紧束缚,知洪瀚抒此刻相当危险。虽然说话还有条理,但善念基本沦丧,是真的只剩一丝神智了,她若有一句话说错很可能祁连山就要与盟军冲突:“我说过,她别有用心,且不说这次红樱的行踪是否她故意暴露给你知晓。上次红樱被劫持到盟军是她亲口承认了相帮。她之作为,无不是为了将你激怒,加重你的狂躁,或为迫你换回旧药,好能够服她下的毒。如今栽赃嫁祸林阡,更加是为了迫你去战斗交锋!如此害你,想必是为了一己之私利!” “盟主,你怎可以如此,对我等弃如敝履?!”陆夫人泪水涟涟,演技超群,吟儿一声冷笑,“问得好,洪瀚抒,你可信我凤箫吟,会坑害自己人的么?” 洪瀚抒斜睨了红樱一眼:“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 “且不谈林阡的光明磊落你比我还熟知,他武功与你相当,若真要取你小命,至于用到这种把戏?”吟儿笑了。 洪瀚抒神sè一凛,没有说什么。 “然而她们与主公,能有什么莫须有的深仇大恨?”孙寄啸疑惑地看着她。 “是否有仇,调查便知。”吟儿一时拿不出证据,“倘若不是一己之私,那就必是陈铸指使,他来的这么巧,为的就是激你和林阡开战!你识得他伎俩其一,却不识他伎俩其二?” “陈铸指使?哈哈哈。”洪瀚抒仰天长笑,目空一切,“我若被他毒杀,谁救他们的命?!” “所以才下慢xing毒药。难道不是吗!”吟儿佩服自己竟能说通,下慢xing毒药,可以说陆夫人谨慎,也有可能就是金军的把戏!吟儿理直气壮看向陆夫人,“你若仔细查她底细,便知她的男人曾经降金,与陈铸绝对有交集。” 众人脸sè都是一变,尤其陆夫人从头到尾都冷静,却在听到她的男人之后眸sè一暗。 “敢对主公下毒,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要死,不过,查明底细确是应当,以后方能杜绝类似。”陆静点头,但回避着活烹之事,还抱存着念想希望洪瀚抒忘了。 烈火中不时发出哔啵之声,煮沸的水翻滚出腾腾热气,便在这众人都噤若寒蝉的时刻,听得洪瀚抒云淡风轻地说,“先扔一个进去。” “什么……”陆静等人皆是愕然,这种话,他说得越冷静,就越代表他没有恢复正常! “一个一个地扔进去,让她们亲眼看着同伙们是怎么死,也好心甘情愿地说出实话。”洪瀚抒嘴角露出一丝yin厉的笑,对一个无辜的金军来使都能血冷,更何况下毒害他的jiān细? “别……”洪瀚抒说做就做,不容转圜,吟儿来不及制止也根本没资格,话刚说一半——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叫,一女子被数人抬起、生生抛入大瓮之中,只要是正常人都已不敢也不忍再看。吟儿原就浑身无力,嗅到那气息更禁不住反胃。 “洪瀚抒,你这恶魔!”“没人会对你心甘情愿!”随着第一个女子被抛,除了陆夫人之外,所有女子都情绪先后失控。 然则陆夫人之所以一动不动并非冷静,而是面无表情,如一口没有生机的枯井,随着生与死的比例越来越小,她陡然冲上前来,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撞向洪瀚抒、带着她袖中的一只匕首视死如归——不是以卵击石,人在最哀绝的情况下总是能爆发出惊人的实力,何况洪瀚抒是她的不共戴天。 “去死吧!”陆夫人与洪瀚抒訇然相撞,匕首也击中了瀚抒的胸口无法躲闪,瀚抒猛一惊觉,眼中煞气骤减,同时本能长袖一拂,将这陆夫人直接甩进爆沸的瓮中,霎时热烫的水花四溅,然而那倔强的陆夫人声音凄厉,竟在灼伤和烧焦之时还大笑诅咒,“洪瀚抒,我会在炼狱等着你来,哈哈哈哈——” 那笑声太过yin厉,教除了洪瀚抒之外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唯有洪瀚抒置若罔闻,漫不经心,目送着那陆夫人从生到死。缓得一缓,洪瀚抒身体晃了一晃往后就倒,陆静孙寄啸连忙上前相扶。 吟儿手腕忽然一松,知yin阳锁的力量到此时才真正消失,所有一触即发的危机也就随之消除,忍不住为盟军松了口气。然而这一刻望着几步之外的瀚抒,一时之间心里竟充满怨恨—— 瀚抒虽然种种作为都不是出于本心,却显然还记得前一刻发生的所有事,他,即便是有可能后悔的,却不会对做过的错事有任何道歉或弥补。他的罪行可以推给yin阳锁,但他的愤怒是没办法找借口的,吟儿恨的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激怒、失控!才至于胡来,才至于,把那仅剩的逻辑,带进癫狂的状态。 “那些女子,审完再判不迟……他是忠肝义胆,放他一条生路。”那时火药味散尽,吟儿看向遍体鳞伤的陈铸副将,趁着洪瀚抒恢复清醒,对他请求撤销活烹。 “留他们全尸。”洪瀚抒只宽恕到这一步。 “……”吟儿登时语塞,大失所望,“如此,清醒与不醒,又有什么区别。” “本就没什么区别。”他言辞中充满了无所谓,脸上那丝倔强的笑,好像在对吟儿蔑视,别以为你说话的分量有多重。 没人能劝服瀚抒,包括吟儿在内。v!!! 第1226章 此时迷恋彼时恨 吟儿一夜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遭屠戮者凄厉的叫喊,和洪瀚抒那从头到尾都冷酷无情的微笑。/ “陈将军,对不起。”她终是无力救援陈铸的副将。虽然当年在会宁县有过数面的缘分,如今那人却是在洪瀚抒军中枉死,可想而知陈铸的伤魂和愤怒,以及金军将来复仇的狠绝…… 翌ri,陆静查明了那些下毒女子的来历:陆夫人的丈夫因在白碌之战shè伤吟儿、被俘后被洪瀚抒就地五马分尸,并非传言里的失踪;而其余女子的亲人,多是两个月前负责看管吟儿和杨妙真的兵士,他们或和辜听弦私通往来,或根本就是无辜连坐,总之无一例外,在吟儿逃脱后以看守不力之罪伏诛。他们的下场,符合陆静先前所说,“烹杀或分尸的刑罚,已经不止一次。” 在这些兵士惨死之后,同病相怜的遗孀们聚集到了混入祁连山军中的陆夫人身边,一拍即合,伺机报仇,十年不晚。终于等到机会,从洪瀚抒的伤病切入,于是接近军医并下毒,所有过程都合作得天衣无缝…… 追溯昨夜陈铸的谈判先说“林阡欺压洪瀚抒”、再灵机一动改成了“林阡和蓝扬私交”、最后来一段凑巧的“林阡下毒”,使洪瀚抒对林阡的恨意越走越高,循序渐进,水到渠成,表面看来陆夫人她们真就是陈铸指使的,谁会想到下毒之事是du li在外的,全部都因私仇?!却恰好帮陈铸激化了瀚抒的情绪。 帮陈铸的。又偏巧是瀚抒自己的暴戾。从另一种角度讲,洪瀚抒实际也是自食其果。吟儿叹息,瀚抒早年的仗义正直都已随时间烟消云散,现在在做的完全是把他的祖上积德坐吃山空。 如果这些女子被查明是受金人指使的,瀚抒可能会大骂陈铸小人然后一气之下去打金军,但现在原因是私仇甚至归咎于瀚抒自己……如此,正常状态下的瀚抒。应该会一如既往按兵不动,甚至还会闭门自省痛定思痛,吟儿想。 所有的矛盾看似都已尘埃落定。再纠结再担忧其实都没了意义,吟儿却心忖陈铸的离间还是给瀚抒留下了不少yin霾,譬如蓝扬。陆静,还有红樱——“你们全都是林阡的人。”军帐里瀚抒和红樱没有多少交集,除了斜睨过一眼、置若罔闻了几次,瀚抒的言行举止里,无不表现出这种决绝的意念。太伤人。 “红樱不是出卖你,是因为你用西夏的药不见起sè,又怕你不肯接受林阡的好意。”吟儿大清早就去解释。之所以先为红樱开口,一因争取瀚抒信任的第一突破口就是红樱,瀚抒把红樱看做最单纯的人,只要瀚抒还有值得信任的人那就有救。二因,吟儿实在不想看到红樱伤感哪怕半刻,她希望瀚抒和红樱的关系不要变质。 可是洪瀚抒执拗地没有答话。红樱瞒着他是为了他的面子没错,但他就是不能忍受瞒骗,一丝一毫都不行。 “说到底。那些人在你药里下毒是你自己的报应,红樱为了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她受你连累病了这许多天你就不想补偿补偿?就不能抵消吗?!”吟儿当然生气,不再好言好语。 这方面洪瀚抒和孙寄啸不愧是兄弟一副德行,同在军帐里的他俩同时抬起头来,冷冷不屑地瞥了吟儿一眼。示意她说完就走,别再乱吼乱叫。 换往ri吟儿到可能还会觉得这一幕好笑,如今看着军帐里只有他二人吟儿忍不住心里一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洪瀚抒现在相信的人只有这个糊涂的凡事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孙寄啸!也就是说洪瀚抒现在不会再对蓝扬陆静等人推心置腹、洪瀚抒作的任何决定都一定得到孙寄啸拥护那就会把一意孤行坚持到底! 那还得了?万一洪瀚抒不清醒胡搅蛮缠?“jiān佞!”吟儿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冲着孙寄啸怒骂一句摔帘而去。() 事情如果只发展到这里也便罢了,要担心的只是洪瀚抒对祁连九客这些自己人乱来。吟儿心里想得透彻,即使陈铸黄鹤去谈判成功激将,也只得到了一个瞬间爆发愤怒、却在适当时间又恢复正常的洪瀚抒——他不会对盟军起衅的、盟军也无须担心他搅局。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她或陆静或红樱都不明军机的ri子,陡然机缘巧合,看到先前尚在西夏边境的成菊黄蜻蜓出现军中并风尘仆仆来而复走,更发现孙寄啸那小子好像也不在此地赋闲了,而蓝扬正巧也免职回来据称被竺青明接替了驻守任务……祁连山这一系列的变动,吟儿察觉之初尚且以为洪瀚抒是“对自己人乱来”,然而细细思量却觉不妙,因为棋盘布局也已经跟之前不一样! 孙寄啸宇文白本来就既在曹玄苏慕梓旁边也同时在袁若耿直身畔,竺青明与莫非虽毗邻却不是蓝扬那种明确合作的关系——这两点,都还不算大变化只算潜流,然而,成菊黄蜻蜓进军的夏官营红柳等地,无比逼近郝定和邪后的榆中,那些地盘,没有任何金兵或曹苏,洪瀚抒的用意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准了林阡去的! 吟儿闻知之时,战报实际已铺天盖地,为时晚矣。怪谁好,只怪吟儿当时不再消息灵通,除了陆静等人权力被架空,吟儿和外界的交流也基本被切断!活动范围那么小,当然会有贻误。加上海上升明月最近也见势沉默,唯一传给过吟儿的林阡号令也只是“少打架”。连红樱最近都在风口浪尖上、循规蹈矩不敢做错一件事…… 可是,吟儿惊诧的并非知道得太晚,而是,这不是万万不该发生的事吗!不是惊诧,是根本无法接受! “也就是说。他和林阡,已经打起来了?!”吟儿始料不及,当然觉得晴天霹雳—— 虽然谁都心照不宣洪瀚抒林阡会决斗,但是吟儿万万想不到会是现在!没错先前所谓的“分一杯羹、公平竞争”只是吟儿天真,吟儿承认,吟儿自己也看出来了,黄鹤去陈铸利用“林阡过强。必须趁早平衡”来敲边鼓,说林阡分到的战利多给了洪瀚抒争勇斗狠的战念,但是吟儿想。瀚抒有骄傲啊,怎会不择手段地打林阡呢?趁林阡和金人还在纠缠的时候叨扰,如此赢了也没脸面!瀚抒应该这样想。林阡分的战功多我洪瀚抒无所谓,我一样可以在金兵退场后将他打败! 吟儿还是不肯相信,决心亲自去洪瀚抒处求证,然而两ri都未见他,依稀亲临前线,看来不像有假……吟儿反复思索,也悟出瀚抒当夜为什么没饶过陈铸副将,除了对她示意她的话没分量之外,还因为他想和林阡开战但在开战前就明示“不和金军合作”! 为什么瀚抒要明示出这一点?很简单,为了说明立场—— 瀚抒确实不会在林阡和金军交锋时背后叨扰。因为现在瀚抒的举动不是叨扰而是取而代之做主角!这同样符合了瀚抒的骄傲,他压根儿不在乎那些金人。那些人如果不退场、妨碍他和林阡的决战,那他连带着一起打,除了一样事情是确定的,林阡是他打的那位主角…… 所以。亲临前线,打的只怕也是林阡,一切都说得通…… “几天之前不是已经摆好了棋吗,不是已经准备先打金军再说吗?为何就因为陈铸的一两句话、还有你自己人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改变意向?”吟儿终于找到洪瀚抒的时候质问,为何要破坏她心中的云雾山之约。 “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先打金军。完颜承裕入侵我境。我才命竺青明去教训。”他冷静地回应她,他上次要竺青明去打完颜承裕,并非因为他想帮林阡,他只是为了祁连山。尔后他在棋盘上的布局也只是吟儿的臆断罢了,他把孙寄啸同时放在袁耿和曹苏的旁边,吟儿一厢情愿认为他这么放“是为了威胁曹苏”,但他明明是“用孙寄啸威胁袁耿”去的。 “我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林阡。现在,刚巧时机到了。”瀚抒对她清楚地讲,说一不二的语气。 所以这意向,真不是黄鹤去陈铸改变的,他们只是推动了而已。吟儿想错了,他们想对了。吟儿以为只要洪瀚抒恢复正常那一切都好办,但金人们看清楚了,所谓正不正常哪有多少区别,只有战念、愤怒和介怀是固有的、实实在在的! “刚巧时机到了。‘时机’是如何判定?”吟儿冷笑问。 “再不正面抑制,他将无法无天。”瀚抒直截了当地回答。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陈铸的鬼话!?”她目中噙泪,但也知道别人的话主导不了瀚抒,瀚抒心里确实根深蒂固本来就是这个念头,瀚抒早就不把林阡当朋友了。瀚抒确实一直没想和林阡合作先打金军再说,陈铸他们,只是帮忙提早了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时机根本就还没到,金宋战势眼看还绷紧,他却觉得林阡非治不可。金军明明可能是假退场,他眼里却早已没了他们。 她曾以为大战当前洪瀚抒起码要分个轻重,现在看来不是了,洪瀚抒只分林阡和他的轻重! 心死。吟儿对瀚抒的一切揣测都基于云雾山的约定,尚且以为控制他情绪就成,尚且以为,正常状态下的瀚抒是把抗金放第一、把林阡当首要对手起码会把金人考虑、很多话都是一时意气嘴上说说的、那天他命竺青明打完颜承裕救了百里飘云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连这个本心却猜错了,奠基都倒了,那所有的行为都当然坍塌。先前关于程凌霄的好坏,吟儿以为洪瀚抒只是小事情上不喜欢程凌霄,现下才明白,洪瀚抒不是为了阻止程凌霄孙寄啸和解,而是怕她帮林阡招揽孙寄啸!他独独怕林阡壮大! “既然你一定要和林阡打。那就放我回去!”她知道这一刻洪瀚抒完全清醒,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尽。既然徒劳无功,因此仰起脸来,瞪着他的同时,斩钉截铁。 “我说过,若想赢他,你应该堂堂正正和他打,把我捉在手里。永远不会公平!”她一字一顿,充满敌意,目光中亦全然怜悯和轻蔑。 他果然受不了这怜悯和轻蔑。大怒拧起她的下巴,也一样不容回旋,恶狠狠地注视着她:“凤箫吟。你若在他身边,我才无法堂堂正正和他打!你明白吗!” 吟儿一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连抗金他都可以忘了,但夺爱之恨他却记得牢靠! “从来你就是我的女人,不把心交给我并不要紧——我偏要霸占你在身边,亲手杀了那个你移情别恋的男人。”洪瀚抒毒辣地笑,语气神态,与关山时期的林阡一模一样。 吟儿被他松开,呆呆站在原地——瀚抒为何三番四次不放过她?太简单不过的原因。有人说吟儿总是作为林阡的弱点被别人强掳,唯独瀚抒他强掳是因为吟儿是他洪瀚抒的弱点!瀚抒和别人不一样。是的他那样骄傲。她不应该想岔。 有些事情他并非疯魔、并非蛮不讲理,而恰恰是认为理所当然。譬如说凤箫吟是他的女人,多年来他从未改变过的执念,无论别人同不同意。 闰八月廿六,祁连山黄橙二旗将夏官营红柳等旧时驻地收复。直趋郝定林美材所守之榆中。此举宣告祁连九客正式入局并以林阡为第一劲敌。 随后几ri,定西县中部地区,孙寄啸视曹玄苏慕梓为无物,公然与袁若耿直交戈。 石峡湾以东及会宁县地界,则主要分为三大战场:竺青明、莫非、完颜乞哥鼎立于北,顾紫月、完颜承裕、寒泽叶相峙于南。林阡、齐良臣、洪瀚抒互战于中。 由于金军激战到此都已羸弱,祁连山一出便黯然失sè,加之洪瀚抒目标明确要战林阡,故其旌麾所指金军自觉退让,果然依循着洪瀚抒的心念,将舞台让给了他和林阡做主角。 依循着洪瀚抒的心念?明明是依循着黄鹤去、陈铸等人的心念。 ri前分明已大占上风的抗金联盟,战斗良久虽不至于疲累,却不可能比祁连山来得锋锐,很快便陷入了和祁连山的反复缠斗当中,别指望抽出身来对着金军趁胜追击,金军全体顺利离场休整。而由于洪瀚抒也亲临前线、气势汹汹,包括林阡在内都别无选择必须与他决一死战。 可是除了洪瀚抒谁都清楚,这几天看似死灰、示弱的躲在暗处的泪眼朦胧说你别来打我的金军,过不久便一定会死灰复燃、大张旗鼓地返场、来坐收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的渔利。 洪瀚抒是真的不清楚吗,却是被触动了哪一处逆鳞,因此被蒙蔽了心按捺不住,死死地咬住了林阡不松口? 是的,金人们和林阡一样,其实早就意识到,如瀚抒那样的目空一切,不可能把金军放在眼里,所以他才会不顾后果、也没有所谓抗金第一位的原则。那不是没轻重,而是太自负。前些ri子他根本就是在控场、在等着林阡存活脱险,在等着林阡膨胀到值得他打压,在等金军和曹苏都无法翻身他对着林阡一击即中的时机。 “只可惜,时候未到,他动早了。”望着脚下乱战的漩涡,黄鹤去如是笑叹。洪瀚抒原本是理智的,可惜被陈铸的一两句话动摇了理智。林阡,那个对洪瀚抒最了解不过的人,显然没了解错洪瀚抒的本心知道他想怎么打,可也对洪瀚抒的心态骤变难以想象,若非海上升明月情报及时,恐怕连林阡都要猝不及防。 冲这一点,洪瀚抒还是不够冷静,心态有太多的漏洞。思及诡绝急中生智,弥补了自己计谋里的不足,黄鹤去便对他由衷地刮目相看。 “兄弟们,我不会让你们白死。”陈铸咬紧牙关起誓,冷风呼啸而过,伤口隐隐作痛,目光却空前坚定。再没有什么仗,值得陈铸认真、舍命。(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v 第1227章 风声萧瑟伴征程(1) 黄鹤去三番四次的设计激将、苏慕梓从未间断的推波助澜,加上多事之秋众多私人因素从中作梗……这一切巧合或必然,终于引洪瀚抒失去理智。心被恨念蒙蔽的他看错时机、过早入局,短短四五ri祁连山与盟军便战至白热。 林阡虽不像吟儿那般把瀚抒想得单纯,却也真没神机妙算到他会这时闯入战圈,所幸海上升明月及时传达军机,才不至于两面受敌捉襟见肘,饶是如此也堪称手忙脚乱,和薛焕解涛的旗鼓还未偃息,就马不停蹄来刀战洪瀚抒,至于对薛焕解涛的扫尾,只能托付给了石硅郭子建。 然而,由于洪瀚抒厚积薄发以逸待劳,林阡基本是逢他而不胜,负伤太多武功远远不及,唯能靠用兵才勉强与他相当。洪瀚抒在战前便是三国兵马的翘首以盼,如今更教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不负众望、当之无愧最强。有他横在zhong yāng,盟军完杀金军基本妄想,甚而至于,沦为苦战,疲于奔命,兵力虚耗,每况愈下…… 而那些得了洪瀚抒便宜离场休整、目前暂处于蛰伏状态的金军,林阡等人实则都嗅得出气息——他们全在等着时机反击。太明确,太危险。这时候如果他们杀一个回马枪,岂止此地的盟军不赢?整个陇右宋军都反胜为败! “打得好。”在临洮据守了数月之久一直处于劣势的楚风流,闻知洪林之间休而又战。不禁大快,笑对麾下言道,别小瞧这区区七ri,已足够改变历史。术虎高琪等人都知此言非虚,若非洪瀚抒行了个方便,东面大金援军败走,楚风流必难逃一死。其后林阡对三秦诸路将势如破竹…… 而现在,金军不仅都还活着,而且很可能陇右大乱会给他们夹击林阡的胜机。“对陈将军说。他居功至伟,辛苦他了。”楚风流言简意赅,由信使传达安抚。 可惜洪山主对这些却毫无意识。言之凿凿林阡先和他的人私通往来居心叵测,林阡确实私下送药医他百口莫辩,其后也得知了陈铸与他交涉的详情,期间,盟军无论派去多少说客都无法理喻,林阡也有预感,只看事实不听解释的洪山主怎么可能理喻?战力无双、不可一世如他,不出意外在七天内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林阡本来稳赢的战局冲成了一团浆糊…… 这等胡搅蛮缠肆无忌惮之举,毋庸置疑害陇右形势崩坏。金宋平衡亦完全打破甚至倾斜,果不其然,在林阡和洪瀚抒两败俱伤之际,原先貌似奄奄一息的黄鹤去陈铸等人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如此金宋再战,就已大不相同—— 短短七ri。风云骤变。 洪瀚抒初衷是我只对着林阡打、旁人乖乖给我滚一边去看戏,说到底这并没有实现,金军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受他驱使的关系,而只是将他利用罢了。结果这一场不该打的战役,在打赢后洪瀚抒完全迎合了金军的意思、百口莫辩地、成功地对着林阡拖了后腿…… 各地金军的蠢蠢yu动终于浮出水面。这当儿,按理说洪山主应该像他承诺的那样,谁不呆一边去我连带着谁一起打,偏偏洪山主没做到——可巧他后方传来个不好的战报,把他从攻打林阡的前线拉了回去,没看到黄鹤去陈铸等人的再起,也就意味着:把烂摊子丢给了林阡一个人收拾。 洪山主之所以回去,是要解决另一些人—— 有人的动作,比金军还快。 其实也该在意料之中,当看到洪瀚抒林阡缠斗,苏慕梓曹玄焉能无动于衷?定西县内,孙寄啸和袁若、耿直的攻防战也已进行了七ri之久,眼看孙寄啸就要尝到胜果,不料鏖战结束,唾手可得的城寨偏被别人拔去—— 洪瀚抒也真没想到,苏慕梓曹玄这种宵小竟然会大胆妄为、夺他洪瀚抒的目标!曹苏素来在他眼里连根葱都不算,只把宇文白往那里一摆就足够压着他们不动了,居然不慑于他洪瀚抒的威风?不是找死是什么!洪瀚抒怒不可遏,毫不犹豫回去后方,一则他已经解了气林阡此刻已不足为惧,二则,正是要为孙寄啸去教训曹苏。 祁连山的战报,却同时也是抗金联盟的战报,对于当时亟待应战金军逆袭的林阡而言,是屋漏偏遭连夜雨—— 孙寄啸只不过无功而返而已,袁若耿直却是遭遇大败,奋力拼搏才勉强保住一半据地。 尽管关于曹苏的野心,林阡对耿直袁若已有嘱咐,鉴于有孙寄啸横插了一脚,他们还是败给了那战力非凡的赫品章。 战报里,还有令林阡痛心至极的“耿直阵亡”。据说,与孙寄啸连打了几天几夜的耿直,在遭遇赫品章夺城强攻之时,负伤累累仍然奋勇顽抗,最后更盘肠作战,终于jing疲力尽,坠马而死。 噩耗来袭,郭子建痛彻心扉,扬言他ri必要杀了赫品章以祭耿直。耿直是耿尧唯一的骨血,耿尧战死后郭子建一直视若亲子,如今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魂多于愤慨,他伤势本就未愈,现下又添新病,林阡在东线战场的战将便更少。而耿直战死,袁若折了辅翼,势必也更加难守,林阡不得不调遣人马使白碌等地兵力得以增补,则东线这一触即发的战役注定更加艰苦。 “所幸,洪瀚抒会先与苏慕梓战,也算缓解了袁若的危机。”樊井给林阡治伤之际,也难得一次主动陈述想法,只因看出林阡这次并不轻松。 “他与任何人战,都无法改变他折我兵将的事实!”林阡竟也罕见地难掩激动,怒喝的同时攥紧拳双目都似喷火,樊井一怔,没再说话,是的他本意只是说袁若,但林阡听进去的是洪瀚抒,如果没有洪瀚抒,哪会有许多伤亡! “樊大夫,我悔不该纵虎归山。”离开樊井军帐时,林阡仍语带悔恨,“若非当年聚魂关一念之差,耿直今ri便不会战死。如他一样的后辈小将,这才刚刚崭露头角。”洪瀚抒起到的作用,就像来而复走,来给林阡闯了祸,走给林阡添了堵。他向来惜才,何况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培养、亲眼看到已经磨练出来的耿直。 “主公,他ri洪瀚抒必将伏法,如今,当抛开一切杂念、全心应战金军。”樊井道。 “果然是徐辕派来的。”林阡收起遗憾,敛了悲愤,叹笑按他肩膀,樊井一愣,不解其故,林阡神sè郑重,“必不会辜负众位。” 没有过不去的困境。 九月伊始,洪瀚抒引发形势急转,抗金联盟腹背受敌。如樊井而言,祁连山和曹玄苏慕梓的纠缠,可给后方袁若等人一定程度的喘息,但今时不同往ri的金军阵容,令得林阡从兵到将都不得不一人当成两人去拼。 金方主将黄鹤去陈铸薛焕解涛齐良臣,毫无保留;林阡辜听弦石硅又本就负伤,以三打五注定吃力, 这种时候,亏得辜听弦还jing力旺盛,连挫陈铸解涛不说,更还和满状态的黄鹤去你追我打平手了三百多回合。说来辜听弦武功并不会比解涛更好,胜在马术一流,黔西之战已可见一斑,故而百战不殆,也算给阡争得了不少时间、恢复jing力。 是ri林阡还于帐中养jing蓄锐之时,前线传来战报,辜听弦已与薛焕在斗,近前去看,辜听弦手舞双刀陷头阵,端的是骁勇难当,教谁都叹后生可畏,周围兵流裹挟着他与他主要的对手薛焕,据称已经交击了二十多回合。 听弦的锐利使他从一开始就刀气凌人,左连环右饮恨招法不绝,然而林阡到场之际他就已好景不再,盖因薛焕刀法属于状态攀升乃至滚雪之类,后劲太足,三十回合左右已经稳占上风。毕竟金北第一正值壮年,尚不曾祭出楚狂刀,就已不可能是辜听弦平级。 薛焕的刀法,起始似一丝一缕,越打越是卷积,待到末了,争如猛龙冲贯中州,意境酷似那黄河之水,滚滚滔滔。辜听弦虽被他高屋建瓴的气力压制,却也算小辈中的出类拔萃,对方吹沙走浪横亘万里,我便水来土掩一山封不住你便以两山来锁,左右手或协同或先后出刀、各招式信手拈来迭起频出,说是下风偏偏什么伤都没受到,正是前些年林胜南那种不认输的倔脾气。 薛焕刀爽利粗放、路数难判。听弦刀则是雄浑稍欠、巧变有余。年轻人里林阡欣赏百里飘云的淡静如水,但也不得不称道辜听弦的跳脱如火。“玉琢终成器。”他眼中辜听弦已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副手,天才如听弦俨然已玩转了双刀。 第1227章 风声萧瑟伴征程(2) 三十五回合一过,听弦虽不曾负伤,控刀却愈发艰难,jing力亦罕见耗竭;反观薛焕则越战越强,力如取之不竭,速似快无止境。- -两者差距急剧拉大,再三招而已,听弦便从连连后退发展到了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左闪右躲,勉强活命,倏忽薛焕又追前一刀,雄浑内劲竟将他整个人全然压倒在战马上。 那一瞬,酷寒的锋芒与听弦仰起的脸颊擦碰而过连带起一大片血,听弦盔落发散脑袋里完全空白只感觉得到自己几乎定格的心跳…… 还好,还活着……然而在场但凡有高手都心知肚明,听弦看样子不可能撑过四十回合了,尽管,还只差一刀……听弦却哪有命熬过? 是的,一回合都不可能。因在这短短的须臾之间、薛焕的速力会继续翻倍、强袭夺命! 然而这般危险的情况下林阡都没有出手救人,即使辜听弦避闪了四次四次都无济于事差点送命,林阡他在场他却偏偏狠得下这个心…… 有其师必有其徒的是,辜听弦也没有半句认怂说要退下来把薛焕让给他师父,连脸上伤多重都没去管血也任它去流、咬紧牙关挥刀对薛焕的致命一击硬抗——不是蛮打,是无所惧、敢尝试——反正逃跑无效闪躲必死何不尽力扛它一次! 倔强的眼神,炽热的血流,冷傲的心,全是当天对杨妙真沈钊和石硅,这一次。他的不认输,终于给对了人。 轰然巨响。无论劲力、速度都无法对薛焕望其项背,然而,无论劲力、速度都是听弦自己的前所不及、恰到好处——这些年来打得最好、参悟最多的一招,不是辜听桐或林阡教他。 三刀交错,赫然相缠,不刻粘合。震耳yu聋。所有人的时间,不可抗拒都被停在了这一刻—— 只要刀主能与白氏长庆集互通,哪怕对手过强。也能制衡,关键只在心平气和。 一向只有林阡能,心高气傲的辜听弦。竟然也能! 那一刀仿佛在宣告:适应逆境并反转,林阡刚出道就能办到,辜听弦,凭什么办不到。 听弦这临危不乱应变的一招,实际已巧妙地化解了薛焕那一刀,意象完全呈现并铺展了开来,只不过欠了几分气力,所以才被薛焕轻易追袭,当是时已过四十回合,薛焕速力再度翻倍排山倒海向辜听弦倾轧。听弦气力耗竭,虽有应变之招,苦无招架之力,忽觉背后有股强力托着自己,尚未回神。却就此借着这强厚后盾挥砍完了下一刀,表现恰好。四十二招,终于策马侧让,容薛焕与那人较量,与此同时,薛焕与那人已不由分说交手。霎时山海震荡,光影摇晃,风云卷席。状态已热的薛焕,与jing力复原的那人,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林阡,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薛焕如昨般爽朗大笑,“真有你当年的影子!” 观者包括听弦在内全是一愣,没想到薛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林阡却没有惊诧,他知道薛焕素来也爱惜人才,适才对听弦却杀招频出毫无怜悯,如此,方激得听弦遇强则强逆境下自悟提升,薛焕此举不止是战场对敌,更是前辈对晚辈的试炼。[ ] 无试炼如何进步。林阡欣慰听弦能敢于挑战薛焕这种类型的强敌,而且也不是无脑地抵抗,一定意义上说,林阡适才的不救是和薛焕的默契配合。 “确然。”林阡微笑应答,平素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他,不知是和薛焕的缠斗太紧,还是实在掩饰不住,语气里竟令人听出一丝满足。 辜听弦就近听到这短促的一句肯定,微微一怔,望着林阡嘴角勾起的笑意,脸上一热,嘴角也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缓得一缓,怕别人看见,赶紧收住,环视片刻,无人发现,方才放心。 想起田若凝,心里又忽然一凉。 他曾是多渴望师父有一天能微笑看着自己、点头赞许的样子,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战火纷飞的此刻,关系实际却还没有破冰。 一旦刀战的对手换成了林阡,薛焕的打法便注定不再一样,向来吝啬的楚狂刀,一遇饮恨即刻显露,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果然这把刀才最配得上他。”听弦旁观,才知此前对薛焕来说真是预热,唯有此刀之沉猛,适合薛焕力道的雄厚,如虎添翼,相辅相成,气势上每招每式都压迫着对手。薛焕用楚狂刀机会甚少,往常一年不到三次,每次可能也只一招就够杀敌,足以见得,薛焕实际进入状态是极快的,并不需要预热,刚才对听弦真正是提点罢了。 偏偏这样沉猛的重量,对薛焕越来越快的速度并不造成多少影响,实战中反而影响着对手的发挥,只因薛焕刀法神妙,刀诀在心,刀人合一,对楚狂控制力一流,于是,战刀中既蕴雷滚之重,又现电闪之疾。 “黄河走东溟之力,飘忽不相待之速。”所以仅仅片刻,就已是决堤之灾,煞气腾腾,势不可挡,那一刻听弦观望,只感觉自己站在万丈悬崖之下,抬头仰视着飞流冲荡而来,瞬间压顶,无能为力只能被之淹没,从生到死都一动不动,就要渺小到这个地步。旁观便已如此,若在他对面,只怕灰飞烟灭。 亏得他对面是林阡,速度基本能够与薛焕抗衡,力量……虽然听弦感应不到,却好似可以与薛焕比肩。听弦原是为林阡捏着一把汗的,因为想象不到薛焕的力量上限在哪里,但十招开外,渐渐有点懂也安心了,师父他内力是在薛焕之上的,因此饮恨刀能够压制楚狂刀的进攻,只不过两人实力相差并不远。师父尚不能制伏薛焕,加之楚狂刀暂无发现任何缺漏,饮恨刀一时还难以将之击破。 若把所有的意境和速力都抽减,只看到林阡和薛焕的每次交手,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不过是一刀下劈一刀扬起。一刀砍往一刀格挡,挥斩之间,重击急掠。高手比武,旗鼓相当。拜林阡所赐,高手们难得一次看到薛焕打出这么多楚狂刀法。以及同时获得它的应接方式,赞不绝口,叹为观止,求只求继续打,别停下。然则真正打完一回合又希望且慢,停片刻,容我回味一二…… 苦战多时竟都不分胜负,天sè已晚唯能鸣金收兵。薛焕在山东之战只与林阡见拆十九刀,虽是持平,亮sè在阡;而今ri陇陕往来数百回合。明显属他表现更佳,显然这几个月来参悟不少,对楚狂刀的内涵挖掘更足,林阡在山东好不容易超越了他,到了陇陕却还是很难将他战胜。 虽然林阡清楚。破薛焕的方法很简单,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将之刀势收容—— 谁都清楚。谁能做到? 薛焕的楚狂刀几乎没破绽令人入手,更何况还需要远远高出薛焕的力量。 叹只叹,薛焕已经是公认的金北第一却还在武学上孜孜不倦地求索。到这个地步了还在进步。今次相遇,他招式比以往jing湛更多,起码上次林阡是有机会合围和扰乱楚狂刀攻势的,可以说算是发现了破绽入手,今次,除了压制之外,找不到转守为攻的机会,薛焕的刀招无懈可击,林阡虽能正面封锁,却捉不住,滑出手。像黄河水来,如流光般跑。 那种飘忽前所未有,完全不像他那种阳刚之人能打出来的,对林阡而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恐怕还不好说自己已经超越了他,也许又被他扳平了。 而力量上,别说林阡本来就与薛焕差不多,想要发挥出sè,还得问洪山主答不答应。 近ri来洪山主的反复折腾,早就把林阡的jing力给消耗了大半,林阡心中自有估量,瀚抒比薛焕还要难缠,关于他的武功提升,林阡其实也感应得到,七ri内走马交锋过三十余次,瀚抒明显从以往跟他同速进步、演变成了跨级跃升,不客气地说,他和薛焕,目前都比瀚抒要弱。 就像是要来印证这个估量一样,九月初一林阡刚和薛焕比斗过,九月初四瀚抒就也和薛焕厮拼上了……对,没错,暌违几天洪山主他又回来了…… 闰八月末,洪山主没有悬念地出现在了白碌叶碾战场,为的是给孙寄啸宇文白出一口恶气,火从钩一出谁与争锋,他亲自出马,曹玄苏慕梓岂能不败。不仅是败,兵败如山倒,再度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把江山拱手相让。那一厢祁连山和曹苏的较量不过三四ri就结束,这一边盟军和金军的对峙却才起了个头,洪山主,像会缺席的人? 洪瀚抒一旦返场,实现了他的诺言,一面继续缠着盟军争高下,一面使劲想要驱赶走金军,只不过他也该发现了,现在的金军,哪有先前那么蔫说走就走。 不走,那好,那就三方混战吧。洪瀚抒携着白碌叶碾大胜的战绩,一跃而升定西之战的霸主,再度成为最大最强,发兵首战石硅,翌ri挑衅薛焕,皆是获胜。那石硅流星锤向来厉害,遇高风雷而不惧,结果火从钩战意灼热,竟仿佛不能耐热的石硅天生克星;而薛焕与瀚抒缠斗七十回合,据称一直是抱守势,刀法虽完美无瑕,内劲却远不如瀚抒,故而鲜有进攻,瀚抒一时半刻却也伤不得薛焕,皆因要破薛焕,不仅需要内劲足,同时得找到他破绽。值得一提的是,那种情境下薛焕并没有出楚狂刀,似是并不认可瀚抒武功。 纵然如此,谁都辩驳不了洪瀚抒此刻,就像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 “先前与瀚抒和齐良臣交手,那时他武功就已极强,据称修炼的火从钩心法达到七成。才短短几十天而已,怎会比那时像要多了两成。”九月初四夜,林阡于高处遥看洪瀚抒据地,那个人给他留下的yin霾或者说震撼,远远高过薛焕。 面对面的那么多次较量。瀚抒都与以往判若两人,追溯回去是从何时开始的?从突然间卷土重来二话不说打盟军;从不由分说把吟儿夺去还觉得他自己占理……不仅所作所为无情无义到令人发指,武功也骤然提升厉害得近乎魔邪,一切都太不对劲,不可思议。 在意瀚抒比在意薛焕更多,不得不说还有吟儿的因素。太想念吟儿吟儿却不在身边,洪瀚抒岂会不成他林阡的大忌。尤其是在这种冷风中伤口隐隐作痛的情境。他便会想起八月末田若凝战死之后,听弦等人包括他自己都归咎于他,独有吟儿在他身畔。包扎时为他心疼,“自己伤口也裂了,都不管的”…… 当时还只道寻常。如今,竟又欠了她一个闰八月的生辰。阔别又已一月之久,其实刚失去她那时候,真心不想为战争所累,不想被局势束缚,为何要与祁连山休兵容忍着洪瀚抒的胡闹?他真想就那么不顾一切地纵马闯进祁连山的军营! 盟军的将领从上到下,都支持他这么冲动。然而那时候,金军的将领从上到下,何尝不是一样。 yin阳锁能相互靠近,保得吟儿xing命无忧——只有这一点。是她被祁连山束缚唯一的好处,也是林阡说服自己和别人都不鲁莽的借口,还是后来平伏所有人怒气与冲动的理由。 终于,对吟儿他比谁都决绝,没有伸出援手、不与洪瀚抒冲撞。令黄鹤去都禁不住叹息枭雄无情,也令盟军中诸多小将都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会觉得憋屈,窝囊,会不理解林阡,觉得不报复耻辱极了。 其实说实话。林阡也是人,哪里不会有这些类似的心情,可以说这一个月他心里积累的负面情绪,比任何人都多,加上对吟儿在祁连山军中的处境担忧、以及素ri对战事的运筹和参与……杂乱无章,烦心不已!只能在每个夜晚无事的时候,找个人烟稀少处让自己冷静,看着萧瑟战野,吹风吹到麻痹,纸都懒得去烧,偶尔会想起当年初涉江湖的轻松,想何时起何故会走到今天这样繁冗,偶尔则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一个月来,都这样度ri如年。 所幸,这些ri子细作传达的吟儿都是生龙活虎的,方才令他不救吟儿的愧疚和悔恨少很多;樊井与红樱的私交东窗事发之后,他对细作们基本都要求蛰伏,少许就近保护吟儿;当洪瀚抒竟然开始打盟军,他不想吟儿忧心盟军,所以战事都瞒住了她,只对她说,少打架;然而这几ri细作传达,吟儿病情又有反复,只因洪瀚抒断绝了樊井送药的可能,派人监管住了陆静红樱等多人。洪瀚抒,竟这样不管不顾地置吟儿于死地…… 先前林阡容他让他,只因大敌当前不该找错敌人,但既然无论如何瀚抒都要与他为敌,还何必以这大局为重!?是时候将红樱和吟儿都带出来了,哪怕他承认洪瀚抒武功比他强,决一死战不可以吗!无所谓局面变得更乱! 一霎林阡攥紧了拳:林阡,林阡,何以你却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一双脚步也来了,像是偶遇,也像心有灵犀。 那人心念繁复、百感交集,也想找个僻静处呆一呆,却意外发现,他师父也在这里,竟好像跟他一样不见容于这个世界。 好笑啊,他辜听弦一向认为,只有自己不为世界所理解的,怎么连这个呼风唤雨万人zhong yāng的盟王,也会有这样孤立无援彷徨无助的时候吗。 然而这一刻,看着师父他孤寂清瘦的背影,听弦忍不住心中一颤,设身处地,确实,师父他很难很难……可是听弦以为师父会应付自如,至少人前的他游刃有余。 “听弦。”林阡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见了他,他一愣回神,望向几步之遥的师父,迟迟不肯恢复叫他师父,虽然怨念没那么重了,可还是有点芥蒂,知道他很为吟儿牵挂,于是说了句不像安慰的安慰,“别太担忧了,她不会有事的。” “听弦,盟军多亏有你。”林阡发自肺腑地感谢他,所幸有辜听弦为他分忧,他战洪瀚抒后甚感辛劳,以为黄鹤去解涛薛焕会对他采取车轮战,然而,听弦竟代替了他、一次次地超出意料。 “也是我分内的事。”听弦说,两人四目相对,都各自愣了一愣,终于陷入了沉默。听弦越打越好了,可是与林阡竟如越走越远了。是的此刻林阡没有师父的威严,听弦却也没有徒弟的羞涩,只是上级的赞誉和下级的客套,他们各自都懂,中间横着一个田若凝,那个雄心壮志要帮他们和解的凤箫吟,如今也被人给拿捏着。 “金军夜袭!”逃避不了人世太久,又被战报唤了回去,据称,犯境金军之主将是神鬼见愁齐良臣,听弦看师父马不停蹄去接仗、那般辛苦,心里既痛苦又矛盾。 奈何再没有时间可以对话,林阡与齐良臣对阵的今夜,听弦必须做好林阡的后盾,曾几何时,他竟成了师父的左右手,既能为矛,也能为盾。 “将军,捉到一个祁连山的jiān细。”那时有士兵带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辜听弦斜睨一眼,不禁觉得眼熟。 “将军,我要见盟王,告诉他盟主的事!”少女急道。 “你是何人?”听弦看她经了一番乔装,却和吟儿有几分相像,心念一动,忙叫思雨来看,思雨一眼就认出她是红樱,xing子如她也立刻就急了:“莫不是师娘出了什么事?!” “我……我要见盟王,必须对他讲。”红樱泪光闪闪,似有难言之隐。 “备马。”辜听弦说。 “什么?”思雨一愣。 “我去把他换回来。”听弦不是说笑,那目光里,竟还有一丝不屑,齐良臣,有什么可怕。 “师父他,不会愿退。”思雨理解地说。 听弦哈哈一笑:“那我就对他说,反正我不防守了,后方空虚,谁爱夺谁夺。” 思雨愕然,听弦按住她的肩:“听我的没错。” 第1228章 阻险艰难皆共罹 “后方空虚,谁爱夺谁夺。”林阡听到这话,能不回来么。 辜听弦这家伙,真心摸清了林阡的弱点,用一句轻描淡写不负责任的话,去攻那位向来最负责任的盟王。何况他先斩后奏不请自来做得这么绝,林阡哪有犹豫的机会,自然是不得不退。 当然,林阡一回,便立即把郭子建身边几个副将也调上前线一同相帮,否则听弦单打独斗决非齐良臣对手。那一双实打实的翻云覆雨铁拳已足够稳cāo胜券,而那万千看不见的擒筋拿穴真气则更加追魂夺命。铁拳路数繁多力道凶猛倒也可抗,真气速度方向都不受干扰如何较量?纵是上回寒泽叶林阡合力,也不过只将其险胜而已,而且那一战中的齐良臣拜洪瀚抒所赐身上带伤——威武的洪山主,无处不在。 然而,在战阵中突然看见听弦冒出来的那一刻,林阡难免是既惊诧又愤怒的,只道这小子又不听话擅自违背军令,未想责备的话尚未出口他就先对自己扔了这样一句……虽然简略,虽然还不明其意,可林阡的怒气却顿然消失,很显然是后方发生了一些更需要他林阡的事。 二话不说,纵马驰骋,闯荡在阡身边,陷阵冲锋杀敌——听弦没有像以往那般凡事欠考虑,却表现得好像冲过来是他欠了考虑林阡必须回去补救一样……好一个听弦,用这样一种专属于他的方式,果断也巧妙地代替了林阡。无所贻误,毫不影响军心。 这便是他林阡的徒弟,战火中已经长大成熟,为他分忧,独当一面。 策马归营,回到军帐,林阡惊见红樱在场。显然会意事关吟儿,原来那就是听弦认为的更需要他。 红樱一见林阡便泪如雨下,屏退左右之后。只剩两人相对,红樱才说实话,原来她这段时间和陆静军医等人不同。并没有被洪瀚抒勒令监管,似乎洪山主在表达一种“看你自觉”,又也许洪山主在赌气“你于我无关紧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方法给对了人,他越宽松,红樱反而越不敢随意行动、一直安分守己——因为无人监管,所以才有了她这次轻易离开祁连山管辖。 但她的离开,显然也是冒死的、不可逆的。 之所以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完完全全为了吟儿的生死。吟儿也是三生有幸,得到这样一位知己。“盟王请务必尽快救盟主!”红樱解释说,洪瀚抒最近的拒绝接药,使得yin阳锁再次恶化、发作ri渐频繁,她不忍心吟儿受苦。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实际描述的情况和细作通传一样。 “既你已来到这里,我自当倾尽全力,将吟儿救出。”他这么久都没下定的决心,在看到红樱已经先出来的那一刻,当即下定。 “不。盟王,我不是中阳锁的那个。”红樱和吟儿一直在一起,知道盟军包括林阡在内的误区,之所以要秘密述说,也是因为要保护真正的yin阳锁双方,只能给林阡一个人知道——“救盟主的唯一方法,便是让洪山主他接受新药……洪山主他才是阳锁!” 红樱一五一十道出来龙去脉,林阡得知之初便大惊失sè,瀚抒的脾气败坏武功骤升倒行逆施,几个月来的一幕幕全部电闪而过,这才恍然原来如此!阳锁居然是他!?是的早该想到是他!可又随之心中一颤——所以吟儿的病情才更加反复,因为这个人从来yin晴不定!因为这个人不顾后果地争勇斗狠,要当定西霸主,要把心法练尽,要把异类清除,他可知道,他每次莫名火爆,吟儿都要无辜受害!林阡宁愿这个人是谁都不希望他是洪瀚抒! 红樱说,因为瀚抒的拒绝,只几ri工夫,yin阳锁便发展成,即便瀚抒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偶尔战斗激烈了些,吟儿她也深受其害,再这样下去,只怕瀚抒以后随便一动武都会牵累吟儿。没有人能把洪山主绑起来让他不动武,所以就只能劝他继续喝药。红樱说时眼圈通红,林阡当然看不出她对瀚抒的一片痴情——她宁可今生再也不被瀚抒原谅也要他好好活着。 林阡又哪有心情来审度红樱的心理?完完全全被事实惊撼!以为洪瀚抒杜绝红樱喝药、是不管不顾置吟儿于死地,现在才知道是他自己决绝、宁可自己死也不接受林阡好意——林阡的怒意和杀气虽少了些,仇恨和憎恶却一点都不曾减。还能怎样?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把吟儿带出来,而是怎么把药给洪瀚抒灌下去。 甚而至于一了百了,杀了这个害他盟军的祸根!那是阡心中最危险、最失衡的念头,但那一刻真的呼之yu出过——包括耿直郭子建在内的血仇已积了数ri,一念之仁带来的后果他也尝够,反正洪瀚抒已经回不了头,他更需要他的吟儿活着! “还考虑什么!这阳锁都来了,还不快去救盟主?和洪瀚抒决一死战去啊!”听弦抵死击退了犯境金军,来不及裹伤就冲进营帐,从思雨那里听来只言片语误以为吟儿xing命攸关,不能忍林阡和红樱谈了许久竟还没动身,若按他的个xing,即使不兴师动众,也一定会一个人私下潜进祁连山军营,先把吟儿带出来。 “放肆,谁准许你冲进来!”林阡怒喝,思雨赶紧拉扯听弦,但却站在听弦立场:“师父,听弦说得不错,为何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定?事关师娘生死,师父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去救人,师父不该怕惹上那洪瀚抒!” 听弦冷笑一声:“为何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定?因为他觉得盟军离不开他林阡,因为是盟军惹不起那祁连山!非要等到你女人死了才后悔吗。怕不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当断不断,真是个笨蛋!” 他说前半句时众人的表情都是一凝,红樱感动、思雨动情、林阡动容,然而他说后半句就开始骂林阡,红樱无语思雨赶忙制止:“怎能对师父不敬!”林阡却知道,论对自己的理解,听弦其实比思雨还要深。 “听着。天下英雄不止你一个,有我在,盟军可以离开你活!半ri。半ri总行了吧,不会连半ri你都信不过?”辜听弦大言不惭的口气,第一次令思雨折服。尽管那一刻听弦目光和心情完全集中在林阡一人身上:“盟军也可以为你,去背那祁连山的黑锅。” “是,大不了以后四面受敌,重要的是大家都在一起!”思雨噙泪,连连点头。 “说得好。”林阡笑叹,他向来就说不过人,何况这个强硬起来的辜听弦。 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半夜前的所有杂念,全然随着晚风散尽,心里留下的全然感怀。是的他遭遇了太多的艰辛,可他身边有这样多的绝对互信。 红樱说的大抵不错,闰八月末随着洪瀚抒转战白碌叶碾,哪怕他不发怒只动武都能使yin阳锁响应,何况。曹玄苏慕梓的恶心程度又焉能教洪瀚抒不发怒?那组合在洪瀚抒眼里本该不堪一击,然则战力不强却偏打不死、活着就总不停搅局。说得好听像黏在鞋底的糖,说不好听,苍蝇一样。 苏曹军中倒还有一个先前谁都不曾注意到的能手,姓赫名品章,年纪轻轻勇谋兼备。先前差点就随苏慕梓一起枉死、埋没,浴火重生后得以展露光芒万丈,一旦配上总参谋曹玄和军师谌讯,他几乎没有打败过的仗,斩耿直于马下、夺孙寄啸之功,一战而已,便惹了林阡和洪瀚抒两方介怀。对敌人来说是漏网之鱼,对苏慕梓而言是沧海遗珠,可以说,其之于苏慕梓,如田若凝之于苏降雪,不可多得,依若长城。 “yu除曹苏,必先诛此人。”洪瀚抒到场之前就看清了这位赫品章的重要,与苏慕梓对阵时主张倾力向他打击。 洪瀚抒假意宣称要将苏慕梓一网打尽一概血洗,诱惑苏慕梓以为xing命危矣、急求掎角之势的赫品章分兵相助,实则是为骗赫品章分一半兵力走从而孙寄啸能趁虚将之击溃。然而,那赫品章竟一看兵力分布便知有异,命人告知苏慕梓此只声东击西之计,不仅没有中计来救,反倒将计就计引得孙寄啸入瓮,若非洪瀚抒紧急调遣增援,孙寄啸武功再高也难以负隅顽抗。 “果然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洪瀚抒先前虽对赫品章有所注意,却以为他打败孙寄啸是坐收渔利胜之不武,然而,只此一战,刮目相看,那人真正是个人才。 所幸洪瀚抒对苏慕梓旗开得胜、势如破竹,才使得赫品章对孙寄啸形成的干扰作用大减,又几ri,洪瀚抒便已毫无悬念奠定胜局,然则他虽对苏军摧枯拉朽也未曾将其势力根除,根因正是这赫品章审时度势、凭险据守。曹苏地盘虽锐减,军心却犹固,只不过被洪瀚抒一冲击,战斗力耗尽勉强活命。因有这一人存在,洪瀚抒才不得掉以轻心,凯旋后调遣蓝扬到此坐镇,亲口说,孙寄啸宇文白制不住他。 要压制赫品章必须兼具过硬武功和不俗谋略,洪瀚抒麾下只有蓝扬一人可当其任。用人勿疑,对于蓝扬的忠心问题,洪山主看来是虽然有所猜忌,却又自信驾驭。 “又有几人,能教大获全胜的洪瀚抒,说出那样一句顾忌之语。”谌讯听到洪瀚抒说孙寄啸宇文白制不住赫品章,叹息乱世出英雄之余,不由自主赞誉他,“赫将军忠肝义胆,力挽狂澜,主公他多亏有你相助。” “谌老先生,我现在相信你了。”赫品章脸上挂着年轻人溢于言表的喜悦,他一度怀疑过谌讯危难时刻对苏慕梓伸出援手的动机,直到这一刻,阻险艰难,皆共罹之,“我早该相信谌先生,曹将军不会看错人。” “哈哈,原只是因为曹将军的关系,才信任了我吗。”谌讯笑着捋须。 “自然,自然不止如此……”赫品章脸上一红,认真地说,“我只知道,必须和衷共济,才能大获全胜。” “说的不错,除此之外,还有耐xing。”谌讯说时,看向东北战场,赫品章随之看去,点头:“唉,苦于不曾听先生教诲,这次,真的动早了。” 谌讯在战前就苦谏曹玄苏慕梓,洪瀚抒与林阡刚开始交手,宜等洪林两败俱伤、金军也参与进来之后,方能作动,可惜曹玄苏慕梓不从、赫品章年轻气盛也支持现在就夺。谌讯指出,洪瀚抒意气用事,不会任凭孙寄啸惨败而袖手不管,很有可能会被激放下林阡先行以我等为目标……这一切后果,如今也实现了。 “不必忧心,还有机会。”谌讯笑。赫品章一愣,论用兵他自认高强,但论远见,不如谌讯。在这一刻,大有惺惺相惜之意,相见恨晚之情。 “洪瀚抒,仍然没有觉悟啊。”谌讯说,曹苏的机会又来了,那位心浮气躁的洪瀚抒,听到曹苏犯境就来打曹苏,才几天而已,虽然大胜,却听到金军返场又赶回去,不帮林阡,同时与金军为敌,这做法,哪是觉悟的表现?如今九月上旬,洪山主开始尝试了一种最难玩的打法,一面挑战薛焕,一面和石硅厮拼……也罢,千金难买他高兴。只是乐极向来生悲,只要看到那战场是“薛焕洪瀚抒林阡”阵容,就知道很可能三败俱伤。 “吃一堑长一智。需隐忍到关键时刻,一击即中。”赫品章意会。 三国四方,你来我往,风起云涌,兵连祸结。 短短十ri之间,胜负已过千场,强弱却成定局 定西战况,几乎就是洪山主的行踪,走哪儿哪儿激起千层浪——对曹苏,他恃强凌弱,对盟军,他抢占盟主,对金军,他强斩来使。树敌无数,无敌至此。 哪怕祁连山内部还存在诸多问题——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都能将各大战场游刃。说白了,猜忌是他对别人,别人对他忠得很。 “亏得他先前为人热忱,所以他们习惯了给他卖命。”吟儿上次见到洪瀚抒还是他刚从与林阡的交锋中退下来,争执了几句得知他打林阡是早存的执念而万念俱灰,后来再问洪瀚抒行踪,却意外得知他又去了叶碾白碌战场打曹苏,心道曹苏那般杂碎洪瀚抒估计很快就能凯旋,果不其然九月才刚开始,洪瀚抒便回来了。 不过不同于吟儿想象中的威风八面,洪瀚抒是和孙寄啸一起相扶而回、身上带伤且一脸凝重、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敌人。吟儿当时不知道赫品章的存在,但因这几riyin阳锁发作剧烈而猜到一二,那一刻远远看到洪瀚抒和孙寄啸兄弟情深的样子、还有蓝扬不计前嫌二话不说就上前帮扶的动作,吟儿忽然想起了宋贤和林阡,那种真的可以为对方搏命的交情。瀚抒他拥有的真的已经很多了。 叹,要是哪一天,瀚抒和林阡也能为对方搏命该多好。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229章 身如不系之舟 )吟儿远观军医给他疗伤时他到处绷带的惨状,几乎可以想象白碌叶碾之战的过程,必是一番犬牙交错风激雷荡。当弓弩齐发,纵然这川东剑圣也不过在箭雨里夹缝生存。 吟儿也是脾气不好还记仇的那种人,看孙寄啸刮骨去毒时旁人都连连钦佩,吟儿不屑也不厚道地跟他们讲,孙寄啸可一点都不意志坚强,人家那只是痛觉迟钝而已……孙寄啸好像感觉到有人在说他坏话,狐疑地转头来瞥了两眼,装作很慢才终于发现了她,仿佛她在人群里就让人找不出来一样:“哎?是你啊。” “是被哪个杂碎暗算的?”吟儿估计他是中了流矢,上前来关切询问的同时,发现那家伙当真面不改sè意志坚强……霎时有种要一把拍上去的冲动,很久才克制住了这缺德想法。 “……倒不是杂碎。”他回忆时叹了一声,“大哥赞的不错,那姓赫的,确实有独到之处。他竟看透了大哥计谋,将计就计诈败佯撤,将我引入空城,他则伏兵shè箭……” “……”吟儿无语,吟儿想,若换林阡,哪会在称赞别人的时候来一句,那姓赫的。 孙寄啸跟她说不到几句话,视线很快转移到了先前一直在看的地图上,依稀是在帮洪瀚抒规募着大局。只是那部署都在孙寄啸心里呈现,吟儿看不见。 孙寄啸虽不像洪瀚抒那般坐拥一方,也不像蓝扬那样能一人独挡,好歹当过多年的黑(道)会三当家,岂有不懂如何征扩的道理。 他认真起来,倒是有可取之处。吟儿这么想的同时,刮目相看。“原是在想着如何给洪山主打下定西呢。” 首发今时的多方混战或许还只是乱世的开始。 “老山主说过,要先想法不凡,才能成就不凡。”孙寄啸道。 “嗯,你想法常常都很不凡。”吟儿懒懒说了句。 “嘿,何必恭维我。”孙寄啸笑了笑,满足得很,故作谦虚却掩饰不住自得。 “我不是说你想法本身不凡,我是说你想法里的自己常常很不凡。”吟儿jiān笑,拐着弯骂他,孙寄啸听得脸都绿了。窘迫地恨不得立刻收拾她一顿,刚想动武,忘了自己还在刮骨,差点把军医老人家带摔了…… “凤箫吟,别再让我见到你!!!” 孙寄啸颜面扫地。吟儿总算报了那次说不过他的仇,正自得意,报应便来了,那yin阳锁近来发作愈发频繁、急剧,一旦收紧吟儿招架无能,即刻倒地人事不知。孙寄啸原还在酝酿语言跟她战斗,毫无征兆就得到对手弃械投降,错愕地瞠目结舌,却还不得不把军医先让给她…… 然而吟儿醒转之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却非军医、非孙寄啸,而是形容焦急、风尘仆仆的洪山主……当神智渐清,远方不止不休的厮杀声提醒吟儿,他此刻分明应该还在前线作战。“是什么样的敌人,教你……又动怒了?”吟儿痛苦感减轻不少,看向瀚抒,心照不宣地低声问。 “我……没有动怒。”他平ri的骄狂在此刻一扫而光,语气面容里尽皆愧疚和无辜,“我只是,陷阵杀敌过猛。”他这话一出,吟儿已经猜到yin阳锁是真恶化了,而一隅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红樱,也是闻言一惊,听出同一个意思来:也就是说,洪山主只要一动武,盟主就…… “罢了。”吟儿轻叹,目中噙泪,“你要带着兄弟们建功立业、开疆辟土,又岂能不去陷阵杀敌。” 她知道,虽然瀚抒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偏是这一点,有关于他对林阡的介意,有关于他对父志的继承,她逾越不过。 “你不会死。”瀚抒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坚定不移,语气里几多笃信,几多命令,他其实和林阡一样,固执,狠心,不认输。也就因为看见他这样严肃,她明白瀚抒这次是铁了心、不留退路、不顾后果地要和林阡决斗,要和林阡争天下。 说罢这句,瀚抒便携钩起身,眼看要重返战场,临行之际,轻按在孙寄啸肩上片刻:“金鹏,早些伤愈,帮我的忙。” “是,主公!”孙寄啸双眼一亮,中气十足,跃跃yu试。他不叫瀚抒大哥而称之为主公的时候,本该都是在战场。 吟儿这些天来是一直希望瀚抒寄啸强悍的,因为叶碾白碌之战、瀚抒的对手是曹苏,现今回来,对手该是金人,又因为吟儿和他们过去有交情、故而常常于一时之间忘机……忽然之间回过神来,看到瀚抒寄啸明明负伤还都jing力旺盛的样子竟顿生不祥感,冥冥中也已预见未来: 是的现在她和他们还可以插科打诨还可以心照不宣,但是洪瀚抒和孙寄啸的交流中无时无刻不透着凛然杀机、激烈战志,令她意识到了这杀机这战志根本都是冲着林阡去的,他们的终极目标是林阡啊,舍他其谁?!所以,他们把打曹苏和金军当练手,将带着目前的这种状态一直挺进决战——眼前的人们,是林阡未来最主要最棘手的敌人。 现在他们就已经开始以战养战了,甚至早就已经是林阡的对手了。如此,醒悟的吟儿带着一丝对盟军的私心,还哪里希望他们继续强下去!? 心不在焉了不知多久,来来去去又许多人,再一抬头,发现孙寄啸已经裹好了伤、坐着轮椅准备走,但还没到门口、回头若有若无瞥了她三次。三缄其口不知道有什么话说。难不成是为了刚刚被中断的斗嘴? “喂。”他果然没好气地冲她说了一句话,但话的内容却大出她意外,“早点好起来。” “啊?”她一愕。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话,莫不是被她刚刚yin阳锁发作给吓的…… “跟我切磋剑法。”他面无表情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吧…… 吟儿心里忽而平添一丝伤感。这样的人,本来只属于江湖。 在这种时而乐趣时而紧张的ri子里,由于洪瀚抒断绝多人与吟儿的来往而林阡又刻意隐瞒军情,吟儿便只能通过和孙寄啸等人的接触来推测定西的战局,太多情报在得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贻误了多ri,譬如……叶碾白碌之战的“耿直阵亡”!她得知时晴天霹雳、如雷贯耳、难以置信,耿尧老将军的孙子,郭子建最得力的副手,也是对林阡忠心耿耿、才刚二十出头一腔热血想要成就理想的小伙子,他。还有个自幼就爱慕的闻因,竟来不及表白…… 又是什么,使征人的命如此草率! 除却耿直阵亡,这段时间内拜洪瀚抒入局所赐,战报还有“寒泽叶应付司马隆艰难”“林阡对战薛焕失利”……就包括昨ri军医处。吟儿以为瀚抒是去前线收拾薛焕了,哪料想他回到东部第一战战的是石硅!?是的昨ri令洪瀚抒动武害吟儿yin阳锁发作的那人不是薛焕是石硅!据说,洪瀚抒的火从钩战意灼热而石硅又不能受热差点被他克死,所幸吟儿突然犯病召回洪瀚抒才救了石硅一命,饶是如此,当地盟军在祁连山的欺压下也兵败如山。 “你答应过的。不会偏帮金军,不会扯林阡后腿,如今金军从中获利,你岂能背弃承诺,放着金军不去对付,还硬是抓着林阡不放!”她愤怒前去质问瀚抒,两只手都攥得死死的,“岂不知耿直阵亡寒泽叶失利,形势很不利于抗金联盟吗!” “错。即便是耿直阵亡、寒泽叶失利,他还有徐辕在川蜀为后盾、还有穆子滕在陕西、厉风行在边关能援。”瀚抒微笑,“他死不了。” “这就是原因……?”她一怔,“可是天骄他们,又怎会轻易就能调动……” “要不要调动、怎么调动麾下,都是林阡该去烦忧,与我无关。”瀚抒冷静地凝视着她。 “你分明……也该是其中之一。”她顿觉心寒,寒泽叶穆子滕厉风行,哪个不曾与他齐名。 “当年的云雾山会盟,一时多少豪杰,或被同化征服,或已不知所踪、七零八落,只有这乱世还在,只有我,依然故我。”他竟带着一丝满足与得意之情。 “是啊,依然故我……依然胡搅蛮缠、帮金人多吸去林阡一滴血。”她冷笑嘲讽,“何必缄口不认,你和金人就是同盟?单打独斗,根本不是林阡对手!” “住口!”他脸sè霎时变得铁青,喝断时猛一掐住她脖子,也未意识到她根本是在激将,不错她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去打金人!只是倏忽就冷汗淋漓,不是因被掐而是因yin阳锁,激怒他着实还要冒这种风险。 他忽然意识到了yin阳锁,赶紧放开吟儿并平息怒气,但却被吟儿成功激将:“我说过,林阡是首敌、薛焕等人我也不会放过,那些杂碎岂会是我的同盟我也不需要同盟!” 恰好那时,有祁连山兵士扭送犯人而来,原是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怀疑是金方或林阡方的细作。然则几人先前死不松口、不肯供认,待被押解到洪瀚抒这里时深知他明察秋毫又刑罚严酷、因此不可能再矢口否认,全数自尽于前,异常决绝。 “这又是何必……”吟儿叹了口气,想起当年夔州之战,那些被盟军捉住的细作,那时候瀚抒刚开始走上分岔路。 “是金方死士。”洪瀚抒因为他们的集体自尽反而由此断言。 “为何?”吟儿一愣,原想问,为何不是曹苏的。瀚抒看向她时反讽:“因为,我祁连山有死士,金军也有死士,唯独林阡盟军的海上升明月,都是些明哲保身的,没死士。”她面sè一僵,无言以对,这些ri子,海上升明月在林阡的保护下确实没有动静。他看她语塞,哈哈大笑起来。 “谁说盟军没有死士。”她看他笑完了,才开口反击,“我盟军死士,都在战场,轰轰烈烈!” 他一惊,再无话说。 因这凑巧的金军细作事件,更因吟儿前几句的诸多激将,洪瀚抒下定决心要搁下手下败将石硅不管,先行前去向邻近地界的薛焕挑战。另一厢,曹苏余党他也一概不放过,全部死盯着。这些,应当全是他的初衷。 世人皆看到,这般最难的打法,有且只有洪瀚抒玩得转。 世人却难以理解,洪山主那百转千回的心念。 漂泊不定的不系之舟,旁人看来总是无拘无束。 实则,那不是zi you、随xing,而是矛盾、盲目,不是洒脱、轻松,而是困扰、繁复。 既要与林阡一较高下,又不能忘父志抗金,更无法坐视兄弟受欺而不理。 不但必须和薛焕刀钩厮拼决一死战,更得存着一动武便会伤及吟儿的顾虑。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233章 塞外风沙犹自寒(3) () 第1233章 塞外风沙犹自寒(3 那一刻,连长刀也险些被震脱手,林阡只感一阵透心的凉,继而全身骨骼都似散架,所有筋脉尽受阻塞而不容喘息,弥漫在四周的真气都已凌空而下,致命一击,灭顶之灾 生生死死,这般寻常,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有,唯独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有吟儿看着,也好,她不必再为他担惊受怕 因为想起和吟儿从前一同征战的ri子,因为知道不打败眼前人就更难追回吟儿,他骨血里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重燃,那是一股再强烈不过的悲愤,激昂!却在血流如注的同时这全身的热量都已骤然冷了下去,瞬间什么感情什么爱人尽皆失去意义刚来又去才生又灭,当命在旦夕仿佛他血已经流干整颗心也前所未有的放空…… 掏空之后,全然是给战斗腾出的位置,任凭齐良臣的进攻一轮高过一轮,他当时一片混沌的心里,一片迷茫的意识里,只留下要击破眼前对手的这一念除此,再无其它的记忆和思想,包括吟儿都遭到排异彻底不剩那些压抑已久死灰复燃的热情,这一刻,有化为无全然转成了战意,冷酷,凛冽!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是以“及吾无身”,魂魄支离,濒死之境,反倒波澜不惊,无所计较,对饮恨刀的控制亦更加坚牢一心二用如林阡,这一瞬根本就不在战超而完全去了饮恨刀里,去探索,去感悟齐良臣气流的路线…… 原还一知半解且战且悟,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百年,终有阵宛如来自异世界的冷烈寒风,掠过他与锋刃的合体,吹醒了他的感观渐渐开始对那些气流的存在感有了体验前所未有的模糊空明彻悟境界…… 当林阡的心魂都置于饮恨刀刀内刀尖,随着自身知觉流失得越多,对气流的认知于是就越深—— 难怪不知道这些气流藏在哪里,齐良臣的速度根本比尹若儒还快! 便这般心情逐步沉淀净化之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产生杂念,除了心无旁骛去了解虚空中的气流之外,实路上他只剩那一只左手,挥舞长刀机械xing见招拆招拆得那般高妙招招都迎刃而解,又有几人知,那时他神智不在现实而是已深入刀中合二为一 以意识探索气流,同时以长刀感受铁拳,实际只五回合的功夫,表面看来是勉强可像辜听弦那样招架,实际林阡已能看到气流,正自厚积薄发蓄势还击 然而齐良臣毕竟不是等闲,林阡拥有的探索时间并不多,虽然已察出些许气流的奥秘,凭一把刀却如何抗拒齐良臣虚实两路?便即此时,林阡jing神还在刀内,齐良臣铁拳终于找准机会强势锁住他刀,同时万千气流业已绕到他肘后,两路合攻,来势汹汹 “主公小心!”众将不知气流偷袭,但见铁拳毒辣,全都为林阡捏了把汗唯独林阡意识紧紧跟随着齐良臣的气流,知道最危险的永远不是看得见的铁拳——他既然意念紧随着气流当然知道它们偷袭又怎会允许齐良臣得逞?!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林阡前路遭到钳制而后路防守虚空,那年白碌与越野之战的奇迹倏忽再现:只看林阡危急关头虚手一抓,霎时清幽光华贯彻全超数步之外短刀回防,放手一招缓慢轻盈,竟对这万千气流jing准拦截,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这短刀及时把那乱舞之气截下,寒芒挥洒如落雨,与此同时,长刀也悄然从拳风中抽离,雪光隐没似鸟羽,双刀齐鸣之际,清冽澄澈,绵绵渺渺,俨然给那年白碌之战刚萌芽的轻灵饮恨刀法添了一笔 “天人也,竟看清楚了我的气流取道吗!”这两刀巧妙将气流和铁拳分别拦截,铁拳被接倒还能理解,气流被破却真正令齐良臣心念一动,虽然他还不知道林阡是为何能把气流看穿,好像林阡的意识可以紧紧追随着气流寸步不离…… 这世间,分明唯有物能通物! 齐良臣一未料到他竟发现气流的路线和区域,二更未料到他能隔空收回短刀那么短的时间内意念全然赋予其上在长刀无法照顾到的区域内成功守御也许,林阡和饮恨刀之间的感应当真到了这种无人能及的地步,又或者说他在危难关头控制它的意志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内功心法又是运用得那般恰到好处所以隔空收回短刀同时破解气流,一边合为一体一边制胜克敌! 而林阡到此刻仍未觉醒,仿佛天地之间不再有他,而只有这双不该分离的饮恨刀 如果说齐良臣惊的是气流被短刀抓住和击破,盟军诸将更惊的还是林阡这长刀的打法,好像没怎么见过 齐良臣感叹的是短刀回防气流,盟军诸将却觉长刀从铁拳中抽离更厉害,那刀法jing湛得根本不把铁拳的刚猛当回事,感觉你驱车去碾,他是轻尘飘然你抽刀去断,他是清水绵柔你纵火去烧,他是云气幻化仅此一招,教齐良臣逮着机会强势锁刀也功亏一篑因为林阡根本不在乎你强势送给你这机会! 也罢,林阡长刀所向,素来不限于机械xing见招拆招,而是——被打先顽强抗打后反打,遇强先以弱胜强后更强 “主公遇齐良臣从头到尾就占劣势,便如流水不停被压迫往下往下,丝毫没有翻身之机,直到濒临深渊之底,忽然反弹青云直上,跃居九天,水化为云气,完全高高在上”郭子建说时难免感叹,这招不是林阡风格,超出了饮恨刀里的山天壮阔是要怎样的xing情,才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sè,风疾雷暴始终如一,避高趋下终于以最纯净的姿态居高临下 曾缺程凌霄上善若水的内涵和境界,曾借洛轻衣之不争意境打败薛无情,曾赞叹过薛焕那么阳刚都能打出那么飘忽的刀法……林阡潜意识里就一直在思索,何时自己才能达到,不缺,不必借,不用叹?今ri此刻,掏空杂念,浑噩之际,终于实现包罗万象的饮恨刀,将它们全数偷来,杂糅之后,化为己有 说是绝境中诞生的又一重境界,其实又是水到渠成,他早就觉得,山东之战他就琢磨出的万寓于零,和青城派的大象无形有相通之处 然而林阡此举毕竟只是阻截了气流,不是干扰,更不可能打散,林阡也不过是迈出了向程凌霄靠拢的第一步,终究自创,不够jing微,稍带粗犷因此只是封锁了齐良臣不过两回合工夫,齐良臣的战力不压制便罢,一旦压制再释放,如决堤之势,更加以致命速力朝林阡冲灌,林阡刀法刚上层楼把他气流摸清和截赚也才是变绝境为逆境而已,哪想到齐良臣半点机会也没留,一下就把他往更绝境的方向推 适才是一阵透心凉,这一招打下来,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不知是麻木,还是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是同一个待遇那些气流放肆地在林阡身边乱窜横行,尽管他看到了它们的来路去路,却再也不可能打它们…… 真可惜,当他已经能看清楚了真气,却苦于不能治本,因为“整体干扰”“硬xing打乱”要面临的对手不是尹若儒而是更快更强的齐良臣,整体干扰有难度,硬xing打乱易落空,强制命中不可能,更该“侵入意识”,方能一劳永逸关键在于—— 如何侵入齐良臣和真气的交流?! 可惜,这双饮恨刀,已动都动不得 因受迫吃力,他意念渐渐有所恢复,终于不再是“物”,而重生了些许“人”的感情这气候好是熟悉,像极了某年冬天,小青杏的附近,他抱着吟儿两个人一起,在雪地里闲庭信步吟儿嫣然笑说,我已经生了白发,他无语得很,这丫头,用雪附在头上作个伪白头,哪有这么沉甸甸的头发啊 他原是绝望的,绝望中只求生不再求胜,但当“沉甸甸的头发”掠过心间,他忽然发现,这是个契机 如何侵入齐良臣和真气的交流 他没有岳离那种能力去同化和反控,但如果他能使气流上附了什么东西使它变得沉甸使它不得不因为他改变速力…… 此时此刻虽已无法去控刀劈砍,他却还可以控制他刀上的万刃——当这些气流袭击他的同时对他饮恨刀也在割伤,他意志完全可cāo控着这些被割开的万刃,借它们去招呼这些气流! 说是万刃,实则更可以利用刀意 因为刀意,会比齐良臣的气流还看不见 太轻的刀意,附着而上,贴而不下,便会像当年落了吟儿满头的雪 一旦那些真气流上附着了这种本不该有的而齐良臣又发现不了的零碎的细微的若虚的物,下一刻,积少成多的重量,会带着他林阡的意念,将那些真气改变轨迹! 如水意境,如雨轻渺,如羽悠然,那种刀意他以往可能还打不出,但今ri他刚刚才提升过,仿佛天赐良机——他发现了,他刀法的境界提升不是没有意义,不是只要去阻截齐良臣,更该有去干扰去打散的本事!他林阡,不至于志向还比不过辜听弦 这虚路,便较量林阡与饮恨刀之间和齐良臣与气流之间谁联系更紧,便较量饮恨刀的刀意和乱舞之气谁更轻,更静,更隐—— 武斗如用兵,谁令敌不能料,谁赢! 曾经他一拆为二,如今他零拆为万! 当是时,饮恨刀未动,而万余刀意先行,世间唯有林阡可见,眼前正有千万刃如鳞点点,逆风而袭,飘飘荡荡,壮阔无垠,不刻便各就各位,全然是他的细作,埋伏在齐良臣的真气流首尾初始隐秘,不为人知,现形之际,得胜之时! 齐良臣始料不及,倏然气流受缚,全都行动不便,反遭林阡控扼,尚不知是何缘故,形势已剧变倒向林阡!齐良臣虚路甫一受滞,实路便给了林阡可趁之机,长刀见势立即转守为攻,全朝齐良臣翻压而去,齐良臣乱气不能进展,双拳唯能生生吃了这击—— 轰然巨响,强光耀眼,气力迸shè,这实路,分明是在较量谁更猛悍! 赫然粘紧,久矣才吃力分开,两人都是满头冷汗,足见几多煎熬缓得一缓,林阡双刀竟是齐齐落地,齐良臣双拳也竟丝毫不能动弹 各退数步,jing痞粳林阡实路虽然落败,虚路却明显胜了,试问此时此刻双刀落地还能收回,齐良臣的拳不能动弹了如何恢复! “盟王赢了!”石硅看出端倪喜不自禁,郭子建亦看出战机已到,知林阡此刻恐怕没多余气力,因此代他发号施令,“杀!” 盟军将士待命备战,都已摩拳擦掌多时,听得郭子建下令,争先恐后,决然而上而金军虽主将败下一局,阵容却不甘示弱,也是当即就擂鼓进军个个都奋勇争先 瞬间而已,画面一掀,原还空无一人的中间地带,千军万马已全数冲荡一处,不分彼此烽烟遍地杀声起,刀枪剑戟,风雷水火,从此铺展,无边无际 滚滚尘沙的黄,血肉相拼的红,昼夜颠倒的黑 林阡一步未移,却已站在这漩涡的外围所有士兵的身后当身先士卒终于结束,轮到他来坐享其成了 他虽满足,却也知未必是必胜的——金军并未因为“林阡击败齐良臣”而士气大跌,因为他们有诸如黄鹤去蒲察秉铉这样的领军之才或后起之秀,他们或是一直以来就在不远安营扎寨,或是此番被征调而来合兵进攻,他们所有人共同且唯一的目标就是冲破林阡划定的界限,是执念 “便从此地,破敌夺城先登战士,赏千金,升三极!”蒲察秉铉说罢挥刀,驰骋最先,手起刀落七八宋兵 “将军竟也如此拼命?”副将见蒲察秉铉往冲秀的脸上全是鲜血,不解问 “我也是这战士之一——想要先登,赏金升官!”蒲察秉铉如是慷慨而笑黄鹤去笑接:“和麾下们抢什么!”便是这般兵将齐心,注定盟军摊上硬仗 当此时,薛焕已到达齐良臣身边,将他扶赚他不至于像林阡那般摇摇yu倒,但确实双手到现在还没缓过来“神鬼见愁翻云手”,若是它永久废了,那齐良臣活着还有意义? “是个对手”齐良臣脸上露出一丝怅然也满足的笑几十岁的人了,未想还能在武学之海中随波逐流,负势竞上 “如今我再打,未必比过他”薛焕也感叹着,视线穿过兵马沙尘,落定于那独独一人 那人屡屡把他自己打到重伤,却偏偏每次都让对手吃更多苦,而且还常常祸害对手丢了饭碗…… 开禧元年初秋,陇右疆超一战万人无 三ri三夜,喧嚣不绝,两军均折损大半元气大伤,却仍是分出胜负,以金军败退告终 寒风中残旗不卷,水流旁白气呜咽 第1234章战国烟火几时休(1) () 第1234章战国烟火几时休1) 秋sè昏,兵马凋残风沙盛。 当齐心协力、卷土重来、放手一搏,竟再遭痛击、铩羽而归、损兵折将,金军无法承受这最后一线希望的破灭,万念俱灰的他们甚至有要自行撤离陇右的态势——不主动撤出,那就被赶出,一样。 如此,面对着麾下十多路状态低迷的军兵,统帅纵是齐良臣薛焕黄鹤去也俨然无力回天。身为对楚风流薛无情的援军他们自身难保,短期内金方已注定绝无翻身可能。 盟军大盛。这样的打遍陇右无敌手,依稀是洪瀚抒到来后第一次,在洪山主插手之前却是常事。 久违的胜利,对盟军而言可谓否极泰来、拨云见ri,然而见惯了局势瞬息万变的林阡又岂可能安于现状、掉以轻心。养伤期间他收到楚风雪的信报,称陕西方面又有异动,“完颜君随应正在作齐良臣联军战败后的进一步安排。” 楚风雪送传的情报,充分验证了陈旭ri前对林阡的推测,“楚风流一味采取拖字诀,必不甘心、有所谋图”。不错,齐良臣等人败得再惨,都影响不了楚风流的坚韧,无论安全危险,她永远都是最难对付的那个。 所幸,细作楚风雪和军师陈旭,林阡引以为豪的两把杀手锏,一个滴水不漏,一个料事如神,楚风流和完颜君随的动作和心理都瞒不过林阡。 林阡心中了然,金军虽然确实一时难以逆转,却根本不可能眼看楚风流败死,因此事实必如楚风雪陈旭所言。是以林阡传令盟军诸将,趁胜追击,不可懈怠,不仅海逐浪何勐需抓准时机一举攻陷临洮,身处定西县南的洛轻衣等人也应加紧戒备、谨防金援军再出奇兵从黑山附近借道。与此同时,白碌叶碾境内的曹苏亦不得不列入考虑,他们这些杂碎,没少拖过后腿。 曹玄苏慕梓,袁若一人自然不是对手,幸而先前宇文白依循蓝扬之令已与袁若休兵言和,只消林阡再拟一封书信,劝其与袁若协同镇压曹苏即可。 那宇文白原就与盟军交情深厚,加之驻扎白碌的祁连军最大伤害来源正是曹苏,自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与林阡联手。蓝扬6静等人虽未就此表言论,却也不见得有多少反对之意。 由此可见,祁连山在洪瀚抒失踪后就已向林阡倾斜,齐良臣与林阡决战那ri,曾以为“金宋双方直到今天才不必分心分兵去应付祁连山、可以一心一意与对方战。”事实上,局势从那时起就不是平衡的,金方恐怕不可能一心一意和林阡战了——林阡拥有的人脉怎么会允许金宋势均力敌?所谓的中间力量祁连山早就被林阡拉拢! 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林阡,乍一看完全夺回了陇右战争的主动权,胜利唾手可得,无惧金方后招。但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偏有人出意料,令林阡在事后也不得不叹低估、失策—— 那个人,正是曹苏手下的第一员猛将赫品章。 他之强悍,郭傲史秋鹜全是手下败将,袁若耿直无不曾叹息称赞,孙寄啸武功再高谋略也输他不少,即便多方都给过林阡“赫品章战力一流”的信息、甚至耿直都命丧赫品章之手是郭子建的势不两立、林阡也明明拜托宇文白与袁若齐心协力牵制住他……只需“牵制”而已,却连宇文白袁若合力都未能办到! 这一次,曹苏的军师谌迅俨然为先锋赫品章看准了机遇,就趁着齐良臣和林阡大战到白热的那三天三夜,卧薪尝胆了一大段时ri的曹苏大军蓄势再起、厚积薄——金宋之战落幕、两败俱伤之际,便是曹苏锋芒展露之时…… 林阡当然失策,当然会败,因为失了先机,因为动作比谌迅晚了,因为考虑得不够周全,不知敌人狡诈险恶、胆大妄为若此,林阡尚且以为曹苏需要的只是牵制,尚且觉得曹苏会因为这场金宋大战被敲山震虎,然而事与愿违,刚完成一场焦头烂额的苦战,才现出力最少的曹苏获利最多。 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这样,林阡能不打齐良臣吗。 坐收渔利的曹玄苏慕梓,手攥着谌迅赫品章一文一武两张王牌,不由分说继续壮大地盘。短短五ri,又借机吞并盟军诸多地界,形如滚雪,火趁风势。白碌叶碾周边盟军尤其史秋鹜所率,经不起赫品章谌迅一勇一谋的联手打击,急便沦为了残兵败将。另一厢,袁若宇文白联军亦屡屡受挫,非得靠洛轻衣郭傲诸方抽调人手襄助。 苏军原本因越野的缘故在定西就有根基,自然趁势召回了不少旧勇,当地更有不少见风使舵之辈,见曹苏大盛便投奔了过去,锦上添花。 “不必愁眉苦脸。”林阡笑慰闻言大忧的辜听弦,“如今去的越多,苏军越不纯粹。” “纵然如此……也不过是把我军里面的不纯粹,送给了他们而已。”辜听弦嘟囔着,意思是说,这些不纯粹的,在我军时也没造成什么损失,现在去独独帮曹苏造势了。曹苏眼看着已经崩盘,居然死灰复燃,更还一跃而上,林阡能忍,辜听弦可受不了。 “怕他们作甚!师父会有办法的!”孙思雨见不得辜听弦愁苦,赶紧说。诚然她觉得在林阡的威慑下,曹苏只是回光返照。 可惜,没孙思雨想得这么美好,林阡心知肚明,内战若不战决,下一个死灰复燃的就是金军,毕竟,盟军在上一战伤敌一万也自损三千,尚未能缓过一口气就又开战,拖下去绝对不利,越持久越是凶急。金军和曹苏名义上不合作,实际却能对盟军左右夹攻,只要金方缓过来而盟军却一直呈疲态…… 是的,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形势凶急!盟军的限期,也许只是五天、三天、一天了…… 是ri会宁战事终于安妥,林阡身负众望重返定西,意图助袁若平定祸乱,到达时已是傍晚,上城墙刚好看到赫品章与袁若交戈,单论武功,足足几百回合不分胜负,时间一长,双方战马都有疲累,“借墨蛟一用!”赫品章索xing卸甲,轻装跃上又一神骏,战到此时还中气十足,听得林阡都不由得蹙眉,不过,当看到换上林阡紫龙驹的袁若,也是英姿勃毫无倦容复入战中,林阡的眉便舒展开来,他们的战斗力应当是相近的。 远观着那个武艺出众的英伟少年,横刀于曹苏大军阵前愈醒目,无论形貌装束气势武功乃至战报中的谋略,都是那般鹤立鸡群的出众,即便是其主公苏慕梓也绝对背景黯然失sè……林阡不由得心念一动,“此人不死,则定西不安也。” 天sè虽晚,赫品章仍越战越勇,袁若则渐渐落到下风。林阡曾以为论战斗力,红袄寨的郝定最有“侵略如火,不可遏止”之感,如今看来,郝定的地位已严重受到威胁。 “务必先斩曹苏之辅翼。”林阡和洪瀚抒当初见到赫品章时的决策一模一样,打败曹苏说不简单也简单,最先要打的就是赫品章。 然则,袁若驻地武功能在赫品章之上的没有一人,包括目前伤势未愈的林阡…… 冥想之际,视线因刀光一掠而不经意移过对方阵营,电光火石之间,林阡恰好捕捉到主帅苏慕梓,眉间眼角的那些忧虑,灵光一现…… “借墨蛟一用!”那是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赫品章战到兴起没有好马,直接和他的主公要,忘记了平素的礼节,甚至一句主公都没称呼,伸手就拿来,没问苏慕梓同不同意。苏慕梓的借,不同于林阡是见赫品章换马而主动命人送了紫龙驹给袁若。 赫品章勇谋兼备,终究少了些为人处世的心眼,也许在苏慕梓看来,赫品章的意思是这样的:战力输出都靠我赫品章,苏慕梓你便看看好了。颇有功高盖主之嫌疑。 林阡了解苏慕梓,他有一点不如他父亲,苏降雪有生死信任的人,而他这个人,谁都不全信。 既不可能凭饮恨刀收拾赫品章了,也只能暂且走这攻心克敌的一步。林阡决心下定:不错赫品章是曹苏最强,但苏慕梓那里才是曹苏的突破口。 有些时候,难关久久都无法攻克,令人焦头烂额甚至萌生退意,机会却总是在限期的最后一刻,突然开始降临,随后还可能会雨点般地继续打过来,只看那人有没有斗志等到机会降临的那一刻。 而一支军队的斗志,大半便取决于其主帅的斗志。 林阡自然不可能任凭曹苏和金军一先一后、一东一西、合力打压盟军,那种最危急的情况连苗头都不能让它生出来,是以yin谋阳谋,武战心战,一并先向苏慕梓招呼。请注意!本章节内容未完,后面内容请到白金。 第123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1) () 第123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1) 又一年的九月殆尽。 已记不清家乡的这个时节,是不是和这里一样,严酷得好像永无止境。 所以在看到谌迅、曹玄的那一瞬间,赫品章的心里除了喜悦、疑惑之外,竟还有一丝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斥。 排斥他们身上家乡的气息,嫉妒他们竟可以不用颠沛。其实,早该明白回不去川蜀,情愿把陇右看成家园守护。 不知不觉竟过了六个秋。 川军事变,投奔越野,那年赫品章十三岁,是非观才刚刚形成。回忆里最深刻的不是苏降雪之死或林阡之杀戮,而是从川蜀出关逃到陇右的那一路,惊恐的双眼中映出的渐变天sè。 流亡异乡,故国难返,唯能随主公苏慕梓、顾震一同,寄人篱下,看人脸sè。短短三年,却连越野的篱也遭林阡强拆,从此苏氏被连根拔起,弱者无立锥之地。 有幸存活,蛰伏伺机,却经不起光yin考验,壮年一个个变老,老人们一个个逝去,开禧元年四国争战,机会降临得太快、太早,但也是时候拔刀亮剑了,是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战斗的时候了! 战斗,是为了守住这属于苏氏的最后一寸土、最后一寸尊严,是为了壮大这寸土、抬高这寸尊严,如果可以,要打败林阡、消灭草莽义军,荣归故里、重夺抗金的先锋旗! 这些年来,我们受那些草莽的欺压、吞下的耻辱、承受的苦难、失去的亲人,还少吗! 复仇雪耻之战,轰烈地拉开序幕,从打败郭子建掀起陇右大乱伊始,苏氏不停地逆袭,不停被逆袭,一次次地被打倒,再一次次爬起来,给林阡造成的损失、贻误数不胜数,过程中赫品章也在尽心尽力地辅佐,无怨无悔地跟从,终于在田若凝战死后被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成了苏军的中坚力量。 终于可以站在这战斗的最前线了,头号大敌正是剥夺了他们太多东西的林阡。 于是正式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败袁若,杀耿直,退郭傲,慑史秋鹜,扰郝定……短短几月,战绩无双,林阡在定西一带留下的所有战将,几乎都是赫品章的手下败将,那个时候,赫品章真是自内心的高兴,有什么会比理想一步步靠近更高兴。 趁林阡和齐良臣大战之际,苏氏厚积薄一跃而起,雨后笋火乘风势。这个时候,赫品章也一样很高兴,哪怕过程中主公苏慕梓听信小人谗言、把他从前线拉下去架空,赫品章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况主公后来也认错了道歉了亲自迎他回来。 此刻, 轮到林阡孤立无援无物以相了,林阡他也有这时候啊。当临洮府金军脱困,正与庆原路增援而来的金军两面夹攻林阡的榆中,借此机会,苏氏大可慢慢把定西中南部城寨都侵蚀,然后,只需在最近的位置旁观,坐收渔利即可,现下赫品章俨然也已经开始这么做。 面对如此大好的形势,赫品章却反而高兴不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还总是浮起多ri前,苏慕梓戕杀尉迟雪未遂、那一幕苏军濒临绝境走投无路的画面。 那一幕现在要给林阡了,不是应该非常高兴的吗。为何…… “品章,在想什么?”这时背后响起曹玄的声音,赫品章缓过神来,啊了一声,迷茫的双眼,终于不再西望。 “不会还在生主公的气?”曹玄严肃少笑,对他却不一样,甚是亲和。 “没,早忘啦!主公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嘛!”赫品章摸摸后脑勺,实话实说。 “哦?那是在看垂死挣扎的抗金联盟了?”曹玄顺着他目光看向榆中,尽管位置靠得很近,苏军却不可能伸出援手,只会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前一刻,他们还咄咄逼人着。”赫品章叹了口气,“设身处地,真是可怜得很。” “傻小子,竟可怜起敌人来了,他们凶残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谌迅随之而来,听得这话,苦笑摇头。 “形势自是风云变幻的,咱们在当中功不可没。”曹玄道,“这也是林阡他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谁。” “诶……是吧……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赫品章低下头来,真真实实地不开心,总有些滋味说不清。 是的,功不可没,林阡快输了,但金军翻身了,我们在当中功不可没啊。这值得自豪? 难道我们和金军才是唇亡齿寒? 我打林阡便罢,为何要帮了金军? 谌迅没注意赫品章的矛盾心理,说几句话就下去了,曹玄却听者有心,拍了拍赫品章的肩:“品章,主公说过,最残酷的打击,只能施于最顽固和最凶残的敌人。”松开手来,“因此,有些时候,有些事,所谓原则底线,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赫品章脸sè倏然变得惨白,主公,为何主公竟是这样想的…… 曹玄走后,赫品章的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释,遥望榆中四面阵云,夹攻之势可见一斑,十二元神屯兵于旧ri天池峡一带,还有后续援军从已被他们占据的黑山要道开进,连绵不绝。 连绵不绝,对沿途驻扎的苏军视若无睹,是不在意,还是把他们看成盟友? 林阡此人,应该很擅长拉拢人心吧,但他没派过一个使者来……赫品章此刻竟是希望林阡派人来求和的,但林阡,很明显知道苏慕梓十成是不会帮忙。 好在,还有祁连山……赫品章伏在墙垛上,呆呆地想着,祁连山,不是和苏军一样吗,他们又是怎么愿意和林阡化敌为友的? 是的,好在还有祁连山。 榆中胶着五ri,大小二十余仗。 最初一战,便是郝定蓝扬联手,率盟军与祁连山戮力同心、迎头痛击十二元神。那秦狮、完颜气拔山起初轻敌、措手不及、险险败溃,所幸完颜瞻机jing谨慎、及时调援,秦狮二人单体战力又强,很快将局势扳平,后又连胜三局;金军之不败神话,却又在第四场遭善于用兵的郝定打破,自此双方互有胜负。 十二元神由黑山开进的后续援军,亦与从竺青明顾紫月手下拨出的祁连山众对峙,双方于冲要激烈鏖战了数ri之久,谁都没有被谁切断联络。定西地盘再度分崩离析、却又互为包裹,乱云崩坏迹象。 另一厢,原本胜算极大的楚风流大军,虽然脱困后势如出笼猛虎,却被邪后6静程凌霄联手、死死卡在了榆中之东,只差一步,终究无法与十二元神会师。 兵贵神,时不我待,海逐浪何勐追兵总有一天会来,而洛轻衣等人虽然失地,安顿之后兵力还可重新挥——抗金联盟完全可以借祁连山挣来这关键xing的时间,把金军重新置换进万劫不复。 这大约也是轩辕九烨的人算不如天算,他偏偏漏算了洪瀚抒身边的那群人,现在处于被动的是轩辕九烨,拜他的计谋所赐,楚风流很显然已经回不去临洮府了,那真得赶紧从榆中这个关卡拖出来,刻不容缓,否则她处境会比在临洮更惨。 所以形势虽然很教林阡和赫品章这些人担心,但也不像赫品章想得那么糟糕。盟军只要撑过这一波强袭即可,撑过去之后再打持久战,吃亏的是金军。 黑云压城城yu摧,还不知道压的是谁。 身经百战如郝定,丝毫不惧震山之锤威名,阵前与完颜气拔山单打独斗七十余回合。他二人一个刀法粗豪,一个锤势刚猛,打到天sè向晚鸣金收兵都未分出胜负,不过从郝定最终的气力耗竭大致可以看出,完颜气拔山略胜一筹; 而孙寄啸和辜听弦那两位高手,一边同行相轻一边安分守己,原想把完颜瞻和秦狮平均分配……然而,秦狮和完颜瞻虽同列十二元神,战力却非同一等级,所以孙寄啸和辜听弦现了个中玄机之后,都是对秦狮跃跃yu试,而对完颜瞻弃如敝履…… 不过很自然地,蓝扬没有给他们挥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采取“秦狮来时,二人并肩作战,完颜气拔山来时,其中一人为郝定掠阵,完颜瞻来时,其中一人为蓝扬补救”策略。蓝扬号施令,两个小子争着听话。 蓝扬这般打法相当保险,前提却是十二元神不曾三人合力,但,他们终有一天还是会同时压境,而且这一天一定不远。 “从他们的屯兵情况,已经可以看出迹象,他们备好了,决战不远了。”郝定将地图摊开,给他们标出十二元神的分布。 很显然先期只是试探xing攻击,是前奏,最强的攻击还在酝酿,金军必yu一击即中。不愧是十二元神,短时间内就能备战充分。 弓已拉满,紧绷之风,恐一不留神就弹碎了脸面,头颅也四分五裂。 “他们便是一起上,我们也不惧。他们是试探xing攻击没错,我们也一样练手了啊。”孙寄啸自信满满。 “真要到决一死战的时候,盟军拼力抵抗还是可以守住的,毕竟守比攻容易得多。”蓝扬点头之时,现辜听弦不在:“咦,辜将军人呢?” 关键时刻,太需要所有人都在了,毕竟盟军在将面上是弱于金军的,少了个辜听弦,会拉大彼此差距,一定要有他在,才有拼力抵抗的机会。 “将军没说去哪里……”所有辜家军都是这么讲。蓝扬和郝定问了一圈之后都是急坏了。 “算了,他不在也罢,决战我尽力吧。”孙寄啸是唯一一个不急的,他自信。 郝定从这语气里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想到林阡曾提过辜听弦与孙寄啸相轻,又忆起昨ri辜听弦提出要先探查敌情孙寄啸说这是基本常识,辜听弦说不是那种探子近距离查探也不是那种卧底传递情报而是将领本身要因地制宜,孙寄啸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虽然这只是斗嘴没有引起冲突,却是给郝定提供了一个可能xing,令他恍然大悟,转身旋走。 “郝将军?!”蓝扬一怔。 “我去找他回来!”郝定说走就走,风风火火,不必招手,副将跟上,“一定带他回来!” 老实说,听弦的夜探金营并非只是一时意气要证明给谁看,多年的战斗经验使他也预感到决战一触即,这一关头不仅要那种探子细作的情报,更应该亲自去敌营看看才好,看他们的军容,看他们的部署,置身其间去感受,师父也常常这么做。 这样才能看清楚敌人的实力,以及找准敌人的优劣,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之所以一个人都没有告诉……不是刚提出来就被孙寄啸那臭小子给否定了么,说什么光说不练假把式,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谁都走不开”“这是不切实际的空谈”,郝定蓝扬也没说要采纳这建议,也罢,他们是主将,更ri理万机呗,才不可能亲临敌营呢。 再说了,胆子也就那样。能继承师父衣钵的有几个。 那群山东的,妄称什么十三翼…… 潜意识里,听弦虽不仇视、但鄙视十三翼,特别是之前他反出师门的时候,石硅郝定杨妙真等人在其中或有或无的存在和作用,让他心里一直都有根刺。 这一点,林阡倒是没想到。好在只是鄙视而已,不会比相轻、仇视严重。而相轻嘛,顶多也就在心里嘲笑嘲笑孙寄啸,自不量力的,还以为自己能一挑三个十二元神。 月黑无月,万籁俱寂,风中潜行,杂念且抛,到敌营溜了一圈,恍若入无人之境,浑不知你在桥上看风景,楼上看风景的也在看你。 “那人是谁?”完颜瞻问。 “启禀将军,是林阡的徒弟,辜听弦。” “这样的胆魄,还真只有林阡的徒弟能有。”完颜瞻叹了一声,“若我身边,能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末将前去拦截?” “你们拦不住他。”完颜瞻说,“连我都可能不是他对手。” “难怪这么猖狂!” “且让秦将军会会他吧。” 窥探半夜,辜听弦顺利折返。因为过往的风景度太快,忽然还是掺进来一些与战无关的思绪,一时间感慨万千。 倒也算旧地重游了,上次我辜听弦这么偷偷摸摸来这里,还是为了和田将军会面,途中被金人暗杀,所幸田将军救我……如今,物是人非,再不会有田将军在前面等我…… 竟还是有些对师父的怨念……不过思雨说的也对吧,师父也不是什么事都一定料得到的,田将军他,命该如此…… 只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还是去了。 想到这里,鼻子一抽,忽地不远寒光一闪,陡然心生不祥之感,是的,上回我差点被人暗杀,那是金军所派,金军是一直针对着要杀了我的……我怎么独独把这给忘了! 辜听弦一惊之下已不及撤,一声啸响旧景重现,四面八方飞降下好一大群黑衣人——很可能他们的上级命令一直没撤销,于是从来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忽略了自己重要xing的辜听弦,好在意识到的时候并不晚,双刀齐亮,数面应战。年轻人身手总是灵活,加之林阡指点下他进步可观,一双刀法使得是既迅捷又透彻,很快便进入了打斗的最佳状态。 远远看去,刀光卷集成漩涡护在辜听弦身体四周,但凡兵刃、暗器,无一能近其身,久之锋芒扩散范围越来越广,仿佛连刀带光都能杀伤,转守为攻,一挥袖而丈余等闲皆倒。 纵然如此,仍然寡不敌众,半刻过去,眼看是要被络绎不绝的黑衣人淹死的下场。敌人似还出信号,邻近驻地明显见而作动。 “天亡我也……”辜听弦万没想到,榆中之战,居然是自己扯了师父后腿……错愕的同时,刀虽在握,气已短。 雪上加霜,听弦察觉人群有散时还以为老天开眼他们不杀他了,但哪有那么好的事那些人只是退开把他交给更强的人来杀——那人出现在听弦心念最薄弱的时候,度之神异,内功之深厚,都是世间屈一指,听弦在战场上不是没遇过他,却是和孙寄啸合力才能没压力,雕龙画戟,秦狮是也! 而今,这黑sè罡风旋绕过自己一周之后,顷刻就将自己全部包进了死亡之境,下一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危难当头,熟悉的一柄战刀当空而下,虽不至于击退那秦狮,好歹将直刺听弦心脏的画戟略微打偏,听弦呆了一样僵在那里,若非被随刻赶到的郝定往后一拉,恐怕秦狮再续点力听弦还是要死。 雕龙画戟名不虚传,一闪而掠,直接扎挑郝定,风鸣如雷,寒光如电,当是时郝定刚和听弦一同站稳,根本来不及避闪,那画戟锋利如此,即便郝定有备而来穿了甲都被刺穿,所幸听弦即使醒悟,提刀将这一戟格挡,刀戟擦磨,火花四溢,照得听弦秦狮都能清晰看见彼此的脸。听弦看见了秦狮的淡定从容,秦狮也看见了听弦那不倔强不认输的脸。 这场刀戟擦磨生在刹那,却维持了极久,是刃的碰撞,力的僵持,更是意志的较量。 秦狮适才只是被轻微打偏,而此刻被这双刀生生撞了回去,虽说听弦吃力得很,倒是令秦狮脸sè微变:“好个厉害的年轻人。” “辜将军,你不该来!”郝定趁秦狮收势而续上一刀,同时对听弦如是指责。 “我知道……我错了!”听弦早就后悔了,认错的同时心却不在这里,一直回看先于郝定到场的那柄战刀的主人,那个最开始救他的人,“郝定,他是谁?!” 秦狮持戟挥舞,迅即便转守为攻,连环数招割刺,一招强过一招,电光刺目,雷声震耳,杀伤力太过巨大,郝定无法分神回答,被迫只能越打越快,刀法豪迈如火,与之雷电相烧,远近天sè熬紫。 “将军快顶不住了!辜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啊!”这时那人终于话,听语气像是郝定的副将,辜听弦这下完全懂了,忍住内心的震撼,赶紧应言上去帮忙,不遗余力地,携刀冲进那霍霍光华,占据攻守的一席之位。 那时郝定已被秦狮刁钻招式锁死,听弦好不容易挤进,紧忙劈出两刀拦击,郝定才得以脱困重整战力。秦狮向来崇武,先被听弦的锋锐震惊,又因郝定的厚实动容,如今他二人车轮战,真是求之不得。 “这是他的刀法……”秦狮看出来眼前少年果然和林阡有关系,他的双刀极尽协调,即便左手“乱石穿空”的激越,右手“江山如画”的壮美,不同风格,同时出击,双线进展;十足力道,百般刀象,千倍刀意,和几年前林阡如出一辙,竟也把双刀轻松玩转,刀人合一。 是了,只有这样的刀法,才能和秦狮的雕龙画戟对得上。 “不过,还是欠了些火候……”秦狮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阅历尚浅,经验太少,顺境中过来的人,不能像林阡那样逆境参悟,一个靠人教出来的高手而已,很多招式,他是练武奇才故而有形有式,他本身xing格因素也有血有骨,唯独,少了点魂。 少了这个,威力便减了大半,譬如秦狮在陇陕地宫需要靠绝招“青干断”才能打平林阡的这一式,这一战辜听弦打出来,秦狮仅需五成力就足以击破。 不过有一点辜听弦比林阡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就是永不屈服的秉xing! 才几十招就被?可耻啊!战斗怎该是这样结束!甚至不该这样中止!听弦虎口麻却没退,卯足了劲换招继续顶,连口气都没喘,意yu趁秦狮意想不到而不停进攻,却是铤而走险左刀威力不足、露了个大破绽谁都看得出……和“用兵即用险”一个道理,秦狮果然没想到他落败后会不顾一切继续砍打,但后果是包括后一刻的秦狮谁都能看清楚这个破绽。 赌一把,就赌后一刻的秦狮没有后一刻了! 听弦就是听弦,毫不犹豫,胆量奇大,一刀激猛地送进秦狮的防线,但随之而下的不是秦狮的血,而是自己的冷汗…… 对方的画戟已绕过右刀点到了自己的右胸!堪称神的秦狮,不愧是动作可泣鬼神,思维再慢,手和戟都跟得上! 亏得郝定眼疾手快,补上一刀防守住了听弦的右路,那一刀来得既及时又巧妙,抢了秦狮唯一一个没法顾及的死角,并且着力点极好,直接把秦狮这一戟挑了回去,秦狮虽然攻势受挫,劲力却已贯彻,听弦右胸和郝定左身,一人吃了一半重击,听弦还好被推开所以力道落空,郝定半身都被击中鲜血淋漓。 “郝定……你的刀法,原来比我还好,竟能把他打回去……”听弦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对十三翼素来嘲讽,今天却心服口服,一山还比一山高,哪怕别人没名师。 郝定倒是有点吃惊,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因为我救他而低声下气还好说,可也别这么谦逊啊,我刀法比你辜听弦还差了点吧。 秦狮后退两步,收回画戟。当此时周边打斗因主将的停歇而止,他面带欣赏地看着这两位的合作,他最有权力评估,这二人辜听弦武功高些,但实际相差无几,不同处在于,一个适合打头阵缠住敌人,一个能看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 “辜将军,决战之ri,谁都少不得。别再这么不小心。”这时郝定低声说。 “我……我知道!”辜听弦连连点头,继续谦逊得不像他自己,并且手忙脚乱地和郝定副将一起帮郝定包扎,郝定身上惨不忍睹,适才秦狮这一戟他身上一次就二十余处伤,还都见血见骨。虽然如此,家常便饭了,郝定不在意。 “将军,如何处置他们!?”那时秦狮的部下们齐问。 “处置?还没打完呢,谁被谁抓住了?!”辜听弦冷笑一声,回应。这才比较像他嘛。 但形势一目了然,一方三人,一方百余。 “还没打完,但不在此时。”郝定镇定看向秦狮,“秦将军,此地恰好位处你我两军交界。”言下之意,并非你境,不算是侵入你领地被抓获,那么,是否该千军万马明刀明枪正面交锋一次? 秦狮很显然是被惊动而来,并不想在这荒郊野外通过非战争形式擒获他们,听到这话,只点头淡淡说了句:“也好,省得你们输得不服。” 听弦脸sè一变,却没法否认,此人战力之高,配说这话。 “给你们些许时间,想好要如何在战场与我交手。”秦狮转身,令行禁止,“容他们去。” “可能也就只有靠我和郝定将军一起合力战他了。”听弦扶着郝定一同踉跄,说时不停地回看那个郝定的副将。他今天和往常不同,就因为见到了这个人。 “是啊,只能靠两位将军了。”副将点头。 “怕是……怕是不成……”郝定原还正常的脸sè,在脱离险境后的现在,霎时变得惨白,刚说完这句就吐出一大口血来。 听弦急忙给他运气,情之所至,泪都快掉下来:“郝将军,撑住,别死啊!” “没关系,死不了!哈哈!”郝定笑而拍他肩膀,“却是肯定不能合力战他了……不过我想,你总比我厉害些吧,所以宁可我不能上。” “什么……”听弦怔在原处,听出了郝定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拼死来换我的吗?是料到会有危险,宁可我完好无缺?” 郝定点头,听弦不解其意:“为何?” “盟王他说,你和邪后,还有那孙寄啸,是榆中武力的中流砥柱。”郝定神智尚还清醒,“真正决战,必须都在。” “师父……”听弦一呆。 “辜将军,你是盟王最看重的徒弟,等于他半个儿子。”郝定目光真挚,“所以,我倾尽全力,也要为他保你。” 听弦的心仿佛被什么一敲,“嗯……你是山东那边的人,何以也对盟王这样好?” “山东那边?哈哈,他虽不是红袄寨的寨主,却是郝定的主公啊。”郝定笑了起来,听弦得他救命,对十三翼的那丝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听得这话,唯一的那点地域差别都没了。 走到战马处,听弦赶紧将郝定托上,郝定副将二话不说弯腰后背供他踩踏。 “好,真正决战,必和孙寄啸协力……那小子确实比我懂事得多,为了洪瀚抒,什么都肯做。”听弦话未说完脸sè一凝,看着半昏半醒的郝定,他,郝定,何尝不是为了林阡,什么都肯做。 可我,为什么就不能。 护送郝定回军营后,没有谁责怪他辜听弦,反倒教他很愧疚。 一个人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腿脚越重,就像灌了铅一般。 心情起伏不定,一因刚经一番腥风血雨,二因郝定适才真情流露,三因……郝定身边的这个副将,辜听弦认识他,也见过! 那是在何时,何地? 同样是天池峡这一带,同样是金人全体要围攻他。 当楚风流的绝杀埋伏已久要将他铲除,他危在旦夕所幸有一把战刀救命,天sè太暗他没看清是谁,只记得战刀的感觉,以及身影,后来,与他约见的田若凝便来了。 yin差阳错,自此他一直以为,那救他的人,是田若凝的部下;他也一直以为,他的师父林阡,在那段时间是任他自生自灭的,只会苛责他,没有给予任何实质的帮助或保护;他更一直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像田若凝那样对他好,好到第一时间来救他。 尽管后来他回归了盟军,渐渐也被林阡和盟军接受,但他却开始不接受林阡,他觉得林阡很多事情都“不作为”“不表态”“事不关己”,以至于田若凝之死他也认为是这样…… 越打越好了,越来越懂事了,却为何就这么和林阡渐行渐远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真是疏远到话到不愿意讲,如果不是师娘的事可能关系都不会破冰,但连这破冰都是他辜听弦高高在上地可怜林阡赏脸给的。 他怨林阡不作为,究其根本还不是在这里,在他流浪的ri子里林阡没管他死活? 不是的,他到今天才知道,其实师父的人比田若凝来得还要早,真正救了他xing命的人其实是郝定的麾下。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榆中大战,可能一辈子他们都凑不到一起,他辜听弦也就永远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师父都叮嘱所有人要合力保着他,师父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他…… 听郝定的副将说……其实不用说都知道,辜听弦是林阡的骄傲,也同时是林阡的牵挂,林阡提起辜听弦就很自豪、很痛快,甚少流露的喜sè丝毫不吝,可辜听弦现在想象到那一幕就特别心酸。 当别人都在对师父挖心掏肺,全心全意地为他出生入死,任何事情都为他排忧分忧,辜听弦啊辜听弦,只因为你是那个师父最喜欢也最疼爱的人,所以你就有这个资格特立独行?整个盟军就独你敢逆他号令,当面顶撞,还反出师门。 你口口声声说你长大了懂事了,你哪里长大你哪里懂事了。 你总是有那许多的在乎,总是向人索取而从不感恩,反而还要执意索取着更多…… 夜风清寒,像当年的锯浪顶,那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凭何就要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每晚,真的是每晚,都要来看自己有没有又蒙头大睡。 是因为杀兄长的大仇吗?兄长是怎么死的辜听弦早就清楚了,站在林阡的立场上林阡完全可以说他自己没有错,至少辜听弦死不认罪的xing格如果辜听弦是林阡,辜听弦才不会像林阡那样说,嗯,我欠你的,我让你五十刀的机会杀我,报仇。 于是你辜听弦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林阡应该保着你,让着你,惯着你,他欠你的。 你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记住那些生过的细节,譬如你私下潜入祁连山救师娘时连累了辜家军,乱兵中流矢下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救你于水火的男人是师父;譬如你在战薛焕当ri那个第四十一招狠心不救第四十二招却全力来挡的男人是师父;譬如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来去挑战齐良臣,昏厥前那个及时赶到生怕来不及的男人还是师父…… 乱兵,薛焕,齐良臣,哪个都不是师父随便插一刀就能战胜的,甚而至于可以说哪次没有冒着xing命危险? 你只会去计较师父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保护你,没有救田将军,没有帮你洗冤,没有吗,真的没有吗。现在盟军里有谁还在说你辜听弦私通外敌?田将军的死,师父一招走错,只怕比谁都要痛心,偏要有个叫辜听弦的傻瓜,不停去提醒他、怪责他、恨他! 至于保护你…… 那段漂泊在外流浪的时光,不仅辜家的老臣,还有郝定,可能更多人,全都在暗中策应着你,直到你回归之后既往不咎,师父都像什么都没生过一样、后来你屡建功勋,便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成天都傲娇得尾巴上天,师父对你的关怀、宽容,到你这里完全恩将仇报,变成了奚落,嘲讽,话中带刺。 你笑对师父说,我愿意帮你背这祁连山的黑锅,我们和师娘一起为你的仁慈买单,我们等你恢复正常状态。你背后议论过,救田将军不及时,救师娘也不力,早作决定不就好了?这些话大半可能也会传到师父的耳里。你多理解林阡谁都不知道,你多伤林阡谁都看得出来。 本事大了翅膀硬了,师父全都依仗你了,浑然不觉你还能吃好喝好睡得香全是因为师父,脱离了师父的保驾护航,你可能连一天都活不过,没有师父,你什么都不是。 “师父、对不起……”僵硬的腿脚忽而一软,听弦跪倒在地追悔莫及,只恨林阡不在此地,恨不得立即冲到他身边说这句对不起。 握紧了双拳,握到感觉皮肤都开裂: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住榆中!你等着看好了!请注意!本章节内容未完,后面内容请到白金。 第123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2) () 夜半,金营。坐等秦狮生擒辜听弦的完颜瞻,意外得知煮熟的鸭子轻易飞走,原本悠然的心境荡然无存,急询那些随行的兵士发生何事,竟是郝定几句话就说得秦狮放人。 “……这秦狮,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比武的!”同出自十二元神,完颜瞻却不像秦狮那般纯粹崇武,所以也很难理解像秦狮、解涛这类人究竟在想什么,武功高有什么用,光会贻误战机!气愤之际,一拳重击案上。 “将军息怒……”副将们急忙来劝,其实他们都知道,完颜瞻早前就分析过,孙寄啸和辜听弦是榆中武力的中坚,虽然未必比得过金方三位元神,但好歹一则年轻气盛,二则重压之下必有提升,是以能够拆散他俩便拆散,最好是先合力困住其中之一,实现各个击破。 今次是天赐的机会,完颜瞻根本没有筹谋,辜听弦就送上了门来,竟然又被他溜走……难道说不是自己的筹谋,就注定不会让自己得利? 好一个完颜瞻,不愧主将之才,气愤很快自我平息,举手示意副将们无碍,少顷,叹笑:“我原道辜听弦孤军深入有魄力,如今见这郝定才是更有魄力之人,至少他敢来也想到了如何逃脱,更是牢牢抓住了秦狮的xing子。” 副将们连连称是,都说郝定比辜听弦还厉害,于是也都面露难sè,这意味着榆中比想象中更难攻克,却不解完颜瞻为何面露喜sè。 “哈哈哈哈,所以今夜先残了一个郝定,于我们有百利无一害啊。”完颜瞻如实笑说,副将们纷纷展颜。 在拆散辜听弦和孙寄啸的这一问题上,完颜瞻先前并不是没有下过工夫,离间计是最先采用的:以细作在榆中暗发言论,指孙寄啸与盟军有仇且为人乖张。这一计只怕曹苏一方匪军也同时在施,功效却基本为零,足见林阡在预防问题上考虑得滴水不漏。也教完颜瞻看清楚了邪后林美材的统军水准。 心不能拆散。那便只能在战场上达成身的拆散数次交锋中,完颜瞻曾有意无意地激将孙寄啸或辜听弦,诱他们先单枪匹马来挑衅或应战,寄望于发现其中之一会按捺不住火气,如此在决战中大可出谋将那人单独引出聚而歼之……可惜事与愿违,孙寄啸辜听弦一个比一个懂事,并且蓝扬给他们的分工尤其明确他们也都遵从。显然那蓝扬深谙御下之道。 小小一个榆中,竟是藏龙卧虎,用兵有郝定,统军有邪后,将将有蓝扬,孙寄啸辜听弦虽非亲密却牢不可破……我军是背水一战。殊死一搏,不容有半点失误,不能冒太大风险,“到底该如何攻破,哪里才是关键的突破口……”众将退下,完颜瞻一人在军营中漫无目的地走,半夜前曾悠然品尝的酒,由于秦狮的放人现在是那样涩。 战机不等人。天一亮。就该拔寨进军了…… “将军,这是天骄大人给您的。”收到轩辕九烨的密信正是黎明。天刚破晓的时候,完颜瞻jing神为之一振。 孙寄啸,辜听弦,现下不用分开对付了,他们一起上都打不过了。 不出郝定所料,决战就在翌ri开启。秦狮、完颜气拔山、完颜瞻三路合兵,浩浩荡荡,逼压而至。千军万马来势汹汹,势将榆中一举攻破,从而改善陇右全局。 “清宋匪,灭林阡,安榆中,定陇右!”斗志高昂,众志成城。 “想得倒美,脖子洗干净没!”辜听弦携刀出阵,迎敌时英气勃发,与他并驾齐驱的孙寄啸,同样是一表人才,身负绝艺,压根看不出残疾。 但一改往常傲气,辜听弦说完这句振奋人心的话之后,孙寄啸并没有不甘示弱地说出句更振奋人心的话来,而是沉默郑重,肃然提剑,似是略带紧张。 “咦,这小子,平时三个十二元神都不怕的,不会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吧……”辜听弦没敢奚落他,只在心里嘀咕着,实战中哪敢开玩笑,却真希望孙寄啸关键时候别掉链子。 “已给你一夜时间,思虑如何对付我。”那时秦狮已率先出阵,完颜瞻和完颜气拔山虽目前还未有要动的趋势,却只是不需要动而已。素ri辜孙联手,打秦狮也不过三十回合上限,此刻观战的完颜瞻二人,俨然是想着在三十招后趁胜追击。无论如何,他们和他们的兵马,全都会在今天付出完全的战力,现实之残酷,绝非往昔可比! 所以蓝扬、孙思雨等主将副将,也都屏息凝神,刀剑在握,随时准备参与混战,血战。 秦狮道出这句的同时,听弦的脑中条件反shè闪过他的雕龙画戟,各种强招,太快,太猛,具体形式不清楚,只记得对方往往只是黑影轻轻一掠,自己这边如遇火雷连人带刀都被炸伤。 一夜时间,哪里想得到怎么对付。 据称,十二元神比武那年代,金朝中都曾有名士有云,雕龙画戟这神兵,遇到普通高手,是如鱼得水,遇到他秦狮,便是蛟龙出海。 如鱼得水,看似畅游其中,反而会被禁锢特sè、限制发展,蛟龙出海,却是能在他手中任意妄为、呼风唤雨、无法无天。 秦狮与普通高手的不同就在于,他脑力与体力全胜,体力是硬xing资本自不待言,而脑力,是他不受囿于现成,实战中思维刁钻,完全能够发挥戟的功能多样在他手中的戟刺挑勾啄任意搭配,直刃横刃随心所yu,一旦挥斥,神鬼莫测。 与他交锋这十几仗,听弦寄啸合力方能勉强持平,自然不得不承认,他是戟之霸者。 那些却全是决战的前奏,不容喘息的这一瞬,一道闪电锋利地横空劈下,直斩在孙寄啸和辜听弦的当中,壮阔惨烈,前所未见,热烈的气浪激越地荡涤出层层漩涡,登时就宣告了最强模式下的秦狮终于临战。这气浪排宕伊始。听弦差点连刀都拔不出鞘。而孙寄啸,明显更是迟疑了一忽,险险与他被迫分离。 顷刻,气浪下仿佛又伸出一只毒辣黑手,迅猛地扎向秦狮认为较弱的孙寄啸……天啊要不要这么弱,才刚开始就结束了!?辜听弦又惊又怒,不知孙寄啸何以失常。第一招就把破绽暴露光了……眼疾手快的听弦,当即出手一刀“排云上”,前刺直奔其腹,秦狮转向横扫一戟,凛冽刚劲,攻防并举。听弦右刀自卫,左刀使开连环刀法,配白氏长庆集中“夕阳斜”,弧光片片,侧刺其心,虽然jing湛,奈何力道不及秦狮,堪堪救了孙寄啸。却把自己置于险境。 从那之后。总共十招,几乎都是听弦在撑。然而越打越落颓势,孙寄啸只是在危难时刻偶有建树,多数情况下没有表现,面带悲郁,满腹心事,“你……你这小子……莫要害我!”辜听弦这会儿被秦狮一戟碾压之势按倒在马背上,气得急忙骂起来。 孙寄啸这才好像有点醒悟,反剑骤然运起,杀气极速涌出,招式老练得超乎年龄,剑花堆迭,光圈膨胀,全往秦狮掀去,那秦狮察觉有变,当即横戟来抵,辜听弦总算脱困,趁势一刀翻砍,是“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刀招耀目不说,内涵极尽无垠。好一个秦狮,即使被两面夹攻,也是不紧不慢,身为前辈经验丰富的他,直把一戟轻易挥作了两戟,左右进退,游刃有余。 许是年纪更小锐气更盛,孙寄啸剑法比辜听弦刀法还更凌厉,锋芒乍现,玄门正宗,不容小觑。进入状态之后,青城派剑法全是信手拈来,熟稔之至,熔于一炉,似是而非,若非对手是观察力和思维能力更甚凤箫吟的秦狮,何人能次次打准打对?!然则孙寄啸虽次次碰壁,次次补出来的剑招却更狠辣。或许,有孙寄啸在,锋锐凌厉就不再是辜听弦的特sè了。 一心守好榆中、此战沉心静气的听弦,刀法却是较往常要恢弘了许多,堪称锐气和雄浑并存,以“无边落木萧萧下”助孙寄啸龙虎剑法,以“会挽雕弓如满月”补孙寄啸纯阳剑法,以“黄沙百战穿金甲”辅孙寄啸劈空剑法,先前孙寄啸失魂他主攻,共救了孙寄啸不下十次,而这一段他打助攻位,也实在是无懈可击。 这场景思雨旁观之时忽而觉得有点眼熟,曾经寄啸和听弦也这样各显神通过,身处同一战局两个人不甘示弱……那还是不久之前,为救师娘听弦铤而走险,与寄啸撞了个正着大打出手……而今物是人非,仍然是身处同一战局,两个人明明不是战友,却冥冥之中注定做战友,打得这般出sè,剑浪刀风,上下翻飞,相得益彰,交相辉映。此情此景,不免教思雨平添一丝欣慰,她喜欢这样的物是人非。 这一战比过去几场实力更加贯彻,因此超出了五十招还未结束,自是令秦狮打得相当过瘾,然则,他也明显地感觉到,孙寄啸时而在状态时而不在,以及辜听弦双刀仍然是形似林阡而神不似……难怪他们也只能靠联手,而不可能单枪匹马打平他…… 这样的结果就是,辜孙联手才令人叫好了片刻,战局就开始一面倒地倾斜向秦狮,很快地恶xing循环秦狮越打越强,孙寄啸越来越形同虚设,辜听弦越来越独木难支。金方自上而下,早就跃跃yu试,见此情景,不等胜负分出,已然决定进攻,宋方见势不妙,无法控制形势,只能硬起头皮,御敌。 战鼓轰隆,甲光向ri,金宋双方交战伊始,都已默认了辜孙战败,是以士气高低一目了然,金军冲阵争先恐后,宋军面临整体崩盘。 “去你的臭小子,你在搞什么名堂!”置身混乱兵马,辜听弦气不打一处来,直斥这个在不如不在的孙寄啸,语气特别像一个长辈,一个……姐夫。 臭小子孙寄啸,没你在,我还打什么,我打得过他吗,早知道你这般不济,宁愿把你换成郝定啊! 孙寄啸虽在几步之遥,却等于在几里之外,听得这话,却没再受激励。而是露出难以承受的表情。呆滞地剑垂在腕上。 “还愣什么!快来帮我!”听弦难以招架,又一次被画戟压弯了腰。 “为何要靠别人帮。”这一关头回应辜听弦的却是敌人秦狮。他甚少开口,开口必然是最重要的话。 听弦一怔,秦狮的语气像极了师父,是的,为何凡事都要靠别人,秦狮是在鼓励自己和他单挑! “好啊。来啊!”听弦才不怕死,豁出去,那我就一个人打也罢! 腰骨一阵剧痛,是因为强硬地挺直了腰杆,才这么痛,弯腰屈服时哪感觉得到。 “第七招……第八……九……”渐渐地。听弦的自信升了起来,我,已经和他单打独斗,撑过了十个回合! 尽管,这手上,肩膀,后背,腿脚。到处都有血迹……跟郝定一样。流血受伤我辜听弦也家常便饭!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割开、两种jing神的自己……” 咬紧牙关。度过一道又一道难关,每次画戟打来,每次血腥洗礼,双马奔腾,相对静止,兵戈交错,动荡缭乱,眼角不停有属于兵士们的玄sè飞驰相离,黑压压的一大片cháo水如虚如幻,耳边不断有刺耳的喧嚣的不悦的声音,断断续续碎片一样擦过这里。这里,却就像一个du li的空间,与世隔绝。 天鸣,有声。 原是晴ri,忽而转yin,今年气候总是无常,或许与战有关。 黑云滚滚,罡风阵阵,赤气如火sè,青雾贯其中,铺天卷地,无穷无尽。 听弦和秦狮相杀更狠,不停不断,辗转反复,不刻又二十回合。 刀光戟影,孰赤孰青,孰实孰虚,早看不清。刀法戟招,谁云谁风,谁刚谁幻,谁能妄断。 也实在很难说是这些风云气雾裹挟了刀戟,还是刀戟挥舞时造就以及带动了它们,总之久而久之,这些全部参与了战局,全部在战局里肆虐,在听弦和秦狮的手中展现,身边环绕。 一时间天昏地暗,整个战场,全然灰sè,一片混沌。不妨碍战士们犬牙交错,更不妨碍武者们的缠斗不休,那一刻,只看得见近在咫尺的彼此,那就更该沉淀了心境,专心致志地打到底! “对,就是这样的刀法,已经……很接近……”秦狮喜不自禁,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的地宫,见到了当初的那个少年,那名叫林阡的少年,不仅能玩转双刀,更加……本身就是刀!灵魂都赋予两把刀中,思想也潜入其间,很深很远。 直到这辜听弦也发挥到他状态的巅峰,战魂与刀殊途同归,一同冲破秦狮的最后一道防线,秦狮的绝招“青干断”已然等候多时……然则,教秦狮没完全满足的是,不同于林阡立于不败,听弦是遇这“青干断”而立刻就毋庸置疑地惨败 雕龙画戟当定了辜听弦的心理yin影,只听一记轰然巨响,属于秦狮最快最猛最杀伤的这一招,把听弦整只手都炸得血肉模糊,右刀亦是惨不忍睹…… 辜听弦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位连人带刀都不放过的对手,速如鬼魅,形似蝙蝠,力如雷电,名不虚传! 而那时,辜听弦来不及去钦佩秦狮,只因灵光一现,忽然从这惨败里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右手伤得比左手重得多?因为,他在刚刚状态最好的时候,好像就完全没管右手!转守为攻的时候,忘了右手依然还承担着防御的责任。 “原来,我的弱点,竟是在这里吗……”每战先登,一往无前的听弦,双刀早已炉火纯青,早就可以刀人合一却不能提升,致命伤恰恰是体现在这里,每战先登,一往无前…… 很可能他每次在打到心境最好的时候,都会浑然忘了防御!就差这一点,便和师父天壤之别 右刀忘了防御,左刀的攻击xing未必就会强些,相反,这两路相互影响,右路在本该完美的时候露出破绽,左刀很可能就达不到进攻的极致,还白白葬送了右路。所以,被秦狮一戟就断了两路,完美画虎不成,成了残缺。而所谓一招错满盘输,如此一来,哪还是心境的最好状态,或者说这状态能保持多久?对对手的感应又会准确到哪里? 身子一晃。险些落马……不。不能输!被强力笼罩的辜听弦,右手近残废的辜听弦,第一次面临绝境而不可能有师父来救,嘴角却露出一丝再坚定不过的笑意:师父,我要是一直靠你来救,不吃亏惨败濒死一次,又怎可能自己成长! 凝神聚气。感应着对手的最后一击,对手得到些许满足之后给予的致命一击,所以一定很厉害,一定比别的更快更猛更杀伤,没法判断……因为对手认为,那样死是属于武者的荣耀。 不过可惜了。谁要跟你比武啊! 总说自己的不屈服强过师父,但以前所有的不屈服都是对真理,对师父,对亲人爱人,或者是刚要面对挫折就被师父给挡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残酷试炼,忽然间辜听弦感到特别的痛快。 既已清楚了自己差在哪里,再好不过。适才那一刀败了。就吸取教训,下一刀且攻且守。补回来!我要让世人知道,我对师父的刀法不是只继承到一半! 却在这谁都不经意的瞬间,天sè骤然大变,狂风急卷黑云,猛烈突出来的正午阳光,猝不及防地重新照进这一大片战场,对于刚刚习惯昏暗的征人而言,只是觉得突然、突兀,倒也可以即刻就习惯,可是,对于正全心全力战斗的听弦和秦狮,这光线强得就如扎进双眼的利器。 秦狮的位置问题,听弦左刀刀面,正巧聚满了光,直接害他睁不开眼;而听弦,则由于刀人合一,未能及时调整,故而也受其害。霎时二人都如眼盲,听弦还外带残了一手,但彼时雕龙画戟的威力却并无减弱秦狮他,还在杀听弦! 听弦不知秦狮也看不见了,只以为天要灭了自己,绝境里还雪上加霜,冷哼一声,才不跟对手示弱半句,而是铁定了要接这一招的决心! 你天越要灭我,我越要灭了你这天意! “师父,助我背水一战……”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跳都变慢、血流都变冷了,唯有不认输的意志,在他血液中滋长,心跳时膨胀,身体虚弱之余,这些热切的感情,毫无保留瞬间全都传递到了刀上…… 秦狮可能没想到,失败是一面镜子,把短板照得清清楚楚。秦狮只知辜听弦对林阡形似神不似却不知不似的原因,辜听弦却因这场失败而第一次这么全面地了解了自己,在清楚原来是这原因之后,辜听弦要达到最佳状态,就容易得多。 故此,此刻辜听弦不是束手受死,而是状态最佳! 右刀的发挥,原来那么要紧。 第一次那么jing准地感应到,判断对,或者说参悟出,雕龙画戟的存在和力道将动的趋势、方向。 而他,因为读透了对手怎么攻,所以也想好了怎么扛,双眼睁不开倒没关系,右手很难动却是特别吃力……可他事先就想过了,孙寄啸那小子,不也手不能动吗,却还能用臂膀! “……就是这样的一刀,这样的刀法,我的身体,不知已经打出过多少次……只要,改那么一点点就好了……”狂啸一声,连人带刀冲上秦狮和雕龙画戟,这次攻守兼备,绝对不是送死! 秦狮,我用不着思虑怎么对付你,因为,招式不是思虑出来,是临阵打出来的! 兵戈相擦,血肉相撞,雕龙画戟破云刺天,连环双刀震天动地,不知有几人还在旁观,旁观的恐怕都被这惨景吓懵,秦狮还道是奠定胜局的一招,辜听弦却是拼了!拼到这残局此刻,两人各自都只剩一口气一滴血。 换以往辜听弦会是不要命地拼了,今次右手虽残废却是没忘防御,所以,在制衡秦狮的同时他辜听弦还能活着,活着“看”到了左刀的进攻极致,活着体验到了魂在刀中感应的jing准程度! “好险啊……”摔开几丈,听弦重重坠地,吐出一大口血,还来不及去找秦狮何在,便晕厥了过去。 浑浑噩噩,似是被谁提了起来,暗叫不好,只怕被俘,随后又随战马颠簸,历尽坎坷。战斗声始终不绝于耳。 征人总是这般。无论在宿命的迷宫里怎样绕,都逃不开战伐的纷扰。 被几滴水浇在脸上,真是凉快,可算解了额头的滚烫。辜听弦视线略微恢复,发现这水不是被人用帕子挤在脸上的,而是被人用剑掀了几滴洒脸上……如此随意。 “……孙寄啸!”他依稀判断出那是孙寄啸,既哭笑不得。又恨其战场上不争。 “我现在才有点佩服你,难怪林阡都要依仗你。”孙寄啸说。 “……”他忽而怔住。 “怎么?” “其实,我哪里离得了他啊……”听弦想起师父,忽然有些想做一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到这时还和晚辈在一起,顿时收起怅惘。露出严厉:“孙寄啸,我想听你解释,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对不起。”孙寄啸转过头去,没有辩驳。 “如今仗还在打,若然输了,就完了!”辜听弦听不远处战鼓不歇,气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这一战对师父的意义不言而喻。 “不会输的。你和秦狮两败俱伤。你没有败,我军士气又回来了。”孙寄啸如实述说。“……也,也谢你的救命之恩,和救局之恩。” 其实辜听弦大致能想到,孙寄啸是把他从两败俱伤的残局里抢出来的,随后冲出兵阵,只为极快地把他送给军医,然而终于出阵,却是迷失方向,陷入了这片山林,然后就再也没出去,一直打转。听弦身上的伤口,旁人包扎倒是简单,他一个残疾,虽说策马提剑这些练过,裹伤止血平ri却一定是宇文白代劳,而现在听弦完好无缺,他必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听弦是遇强则强,所以看他这般示弱,反而不忍苛责,加上命也算他救的,于是柔声问:“你……你今天,是怎么啦?” “……”孙寄啸yu言又止,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表情,听弦猜到一二:“关于洪瀚抒么。” 孙寄啸鼻子一酸:“勿要提他了。” “怎么?”听弦面sè一凝。 “他,他又杀了人,杀了两个还不够,这次又杀了两个!”孙寄啸攥紧了拳,满脸怒容,目中赤红。 “……消息可有,确切?”听弦一惊,不敢多问,又杀的两个,必定又属祁连九客。 “我不知道!然而,无空穴,不来风……所以我,心乱如麻!”孙寄啸茫然无措。 听弦懂了,孙寄啸先前是因为洪瀚抒才坚定,这次是因为洪瀚抒而失常,太容易理解。 “是谁告诉你的?也许,是金人的yin谋也不一定?他们因你的入局而挫,所以看准了你的入局原因,要把你移除出去?”听弦猜。听弦猜的,大半也就是真相,这真是轩辕九烨的攻心之计,他没算准孙寄啸等人入局,现在自要反用洪瀚抒的重要xing,林阡出他意料得到盟友,那他就必须出林阡意料地搬出去。 是以这场决战,金人用计削弱了孙寄啸,却未料到辜听弦刚好受到良心的刺激,这一次,真是用命在守城,以魂在比拼,凭热血证明,不是证明师父我很强,是证明师父你没看错人!是告诉师父我辜听弦值得托付;是开始填补对师父的歉意和忏悔…… 听弦的崛起,恰好抵消了寄啸的失常,世事一贯难料。 而听弦说罢这个猜测,孙寄啸却并未完全释怀:“有目击者的,虽然那人,确实不是我十足相信的人……但他描述的情景,太完整,不像是金人可以编造……” “那不就结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去,出了这林子再说。”辜听弦想起了什么,想问他,他们描述的情景里,可提到了师娘?但忍了忍,没问,怕勾起他愁绪,还是得做好这个姐夫先。 归途中,孙寄啸的心情果然平复了许多:“仔细想想,那人说话未必可信的,因那人是大哥的仇敌。诶,我怎么这么糊涂!” “那人是?” “大哥杀二姐三姐当天,那人的弟兄也在当场,全被大哥屠戮。都是旧ri夏官营红柳等地的越派人马,为报当年大哥镇压残暴之仇。后来也有陆续追到西夏的,追见了大哥和盟主。这次,据说只有这一个活口。留活口的原因,是大哥杀人杀到一半的时候醒了。 “这些夏官营红柳当地人马,大多都是旧ri青城剑派,程绍邮的旧部。唉,大哥有罪于青城派,青城派有罪于我,我们和青城派之间,真的是打成了死结了。”孙寄啸叹。 辜听弦听得心惊胆战,既不想信,也想确定师娘还活着,更加担心,洪瀚抒的杀戮又会伤她的元气。听了许久,还是暂且将这言论定为“谣言”。(未完待续。。) 第123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3) () 迷境,千回百转无出路,唯能下马休憩,于暗夜生出篝火。 这一ri,孙寄啸做了好几个时辰辜听弦的眼,辜听弦也发现,残疾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他的视线到现在才有点清晰,沿途一直是半个瞎子,火是孙寄啸生的,路也是人家选的,他辜听弦反倒成了百无一用,全受秦狮的雕龙画戟所害…… 在互相救了一命之后,辜孙两人相轻的感觉自是少了很多,再经一天的时间相处,彼此间了解也增进不少。 辜听弦发现孙寄啸能主动承认错误,所以很是欣赏简单得很,这点他自己不具备。同是心高气傲,他比孙寄啸要难低头; 孙寄啸呢,则因辜听弦帮自己救局却不多加责怪而对他印象大改,竟也开口,对他讲了真心话,说出不少有关洪瀚抒的心事。 原本嘛,他二人就该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那么亲近。 “说真的,你绝对是盟军的中流砥柱了。”回忆辜听弦力挽狂澜打平秦狮,孙寄啸发自真心地赞不绝口。 “不,中流砥柱,永远都是我师父……”听弦没有自谦,在这个微寒的夜晚想起师父,他忽然觉得心中很暖。 “嗯,你的双刀,深得林阡真传,一旦他不在场,就都得靠你了。”孙寄啸郑重地说。 “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残废了还这么能打。”辜听弦也脱口而出一句真诚的笑赞,却听得孙寄啸脸sè一花,辜听弦霎时有点窘。 孙寄啸这样的人,生活中外冷内热,有时候随便扔句话,骨子里却其实特别关心你;比如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辜听弦包扎,却在其将醒未醒之时甩几滴在人脸上装得漫不经心,做出一副我并不紧张你也没怎么帮过你的架势;不管优点缺点,不愿被人拆穿,完全表露真心的机会很少。有也可能只在武功用兵这些方面。这样的人。常常也判断不出别人到底怎么想,于是对别人笑谈的话容易较真。 也是这样的人,偏偏口舌特别好这位孙寄啸,可以和凤箫吟斗嘴不相上下。 辜听弦好歹跟着林阡久了知道察言观sè,小辈面前岂能太放肆,赶紧收回冷幽默,规矩了点。认真解释:“我是说,其实我真挺佩服你的你能把很多不可能的变成可能。” 辜听弦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只是不懂如何表述而已。他觉得如果换成自己,不会在手脚筋挑断的情况下还能去练什么青城剑法更还练得这么出神入化,和正常人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说句实话,如果当年真如思雨说的“再也不能走路”。那辜听弦一定会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能把不可能的变成可能……”孙寄啸闻言忽而眼眶一湿,“其实那个人,是大哥。如果不是他,我断然不可能重新站起来,也不会有面对生活的勇气。” “你们祁连山人,真是把洪瀚抒看得比什么都重。”辜听弦看见孙寄啸这副神态,想到他对洪瀚抒的关心则乱,再联系祁连山人近期的各种作为。如是说。 “祁连山人有两个根深蒂固的原则。一个是兄弟情义,一个是抗金到底。大哥则是这两个原则的交汇,是难得的核心和凝聚对我们而言,他是大哥,也是主公。”孙寄啸道,“尽管我在祁连山呆的时间很短,但也耳濡目染得足够,想必一生一世都不会忘却了。” “我想你在川东会义无反顾加进黑(道)会,也是因为它和祁连山很像吧。”辜听弦这么猜测着,孙寄啸忽然愣神,一直定定看着他。 “怎么?”他生怕自己又说错了哪。 “我到没注意过,还真是很像。”孙寄啸点头,追忆郭昶,“兄弟情义,抗金到底……二当家和大哥,也是一般模样。” “寄啸的父母,据说是安插在金国控弦庄的细作,却被金人在肃清时杀害……是因为这个原因,坚定了抗金么。”辜听弦问。 “我想,应该不仅是为了杀父之仇……抗金于我而言,就好似是生来就有的、本能,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深刻……不知你听得听得懂。”孙寄啸说,“天生使命感,然后自幼四处漂泊,见了太多人的不公和屈辱,耳濡目染的又全是抗金之念和江湖大义,渐渐地,抗金仿佛就变成了一种融进血液里的东西。” “原来和我一样,从不懂事的时候起,就莫名有股要抗金的冲动吗……”辜听弦暗暗共鸣,竟听懂了。 “后来听多了父亲的事迹,就更加决心要继承父志了。才明白,抗金原是个世代相传的信仰,难怪我生来就一腔热情想要为之而奋斗。”孙寄啸越说就越是真心话,辜听弦听的时候不自禁跟他靠得近了些。 因为是同道中人的关系吧,连孙寄啸都说一腔热情了,辜听弦更加被燃起胸中的战火:“说的对啊,不仅是父仇,更加是父志,是世代相传的信仰。那些父兄未尽的事业,那些匹夫有责的理想,北定中原,攘除外贼,救黎民于水火!” “嗯!”孙寄啸素来的死表情罕见的激动,听到辜听弦的回应他也眼前一亮。少年壮志,他俩的理想是如此一致。 一阵秋风掠过山林,篝火里发出荜拨声响,孙寄啸似是因这清醒了些,激动减弱,长叹一声:“可是,当引路的那个人走错了路,是不是该纠正他,不要盲目跟着他呢。” 他说的是洪瀚抒,那个寄寓着他梦想,坚定了他信念,渐渐甚至已经变成了信念本身的人。那个人,令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充满了两难、矛盾、纠结、痛苦。 辜听弦一怔,很自然就想起了哥哥辜听桐,抗金这条路,是他带自己走上来的,可他也同样地先走丢了。他错就错在,公私抵触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辜听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两难过,夜夜审问着自己。要不要盲目跟着哥哥。难道要跟哥哥犯一样的错,选择私仇杀了师父吗。 好在经年累月,听弦成熟了,也逐渐放下了。 “不要盲目地跟着他。原则面前,不应徇私情……也不应念私仇。”他作为过来人开导孙寄啸,同时记起了孙思雨说过的心结。关于莫非和程凌霄这两件事,孙寄啸一直未向林阡妥协。 “如今战事险峻。私仇自然是第二位。这些战事过去了,以后再和莫非、程凌霄算总账。”孙寄啸知他说的是谁。 “嗯,私仇,我也放第二位。”他在开导完孙寄啸的时候自己也彻底释然,他见孙寄啸说得那么肯定,打心底里也决定。杀兄长的仇,不再找师父报,“那五十刀的机会,我不要了。”和那五十刀,果决地一刀两断。 “你ri后找莫将军程掌门理论几乎是一定的,不过我想你还是先听我一言吧。思雨说,你怨他们在危难时袖手旁观,甚至是故意陷害。这么巧我也曾怨过师父。对田若凝将军不作为。对我不作为。后来发现,师父并没有不作为。相反他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只是他关心得太深沉,我自己发现不了。而且人无完人,他不可能关照到方方面面,时时刻刻。同样的,莫将军当时要管一整个广安,程掌门也担负着整个细作集团,他们都不是神,总有兼顾不好的地方,或是兼顾了却没能完美。” 换平ri孙思雨和孙寄啸讲这些孙寄啸未必接受,此情此境辜听弦的切身体会反倒全部说进了孙寄啸的心:“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记下了。以后会给莫非、程凌霄解释的机会。” “好。”辜听弦帮思雨了却了一桩心事,甚是高兴。 “私仇倒是能放下,只是那徇私情……我不知该怎么办。大哥他,我是一定不会背叛的,但就怕,大哥他背叛了他自己。到了那时候,我只怕无法举剑去敌对大哥,只可能在对与错之间难割难舍。”孙寄啸愁上眉头。辜听弦听得很明白,世间就有这样的人,令你明知道他是错的,还可能会跟着他一起到死为止,什么原则都不顾一切地抛弃。 “也便是说,将来,我们还是有可能会在战场遇见吗。”听弦可以想象到这个场景,洪瀚抒和林阡还是会敌对的,而孙寄啸和自己,迟早依旧各为其主。 “也许吧。”孙寄啸实话实说。 “好,那就更该珍惜如今并肩作战的ri子了!”听弦胸中激情澎湃,他知道,这次的合作难能可贵,有可能稍纵即逝这一战是孙寄啸在帮洪瀚抒赎罪,却也同时可能是在向良心道别。对洪瀚抒纠正不回来的话,他或许会陪洪瀚抒一起死!因为孙寄啸是这样的人,辜听弦就更加地珍惜他。 只是刚聊到畅快处,便听得又一阵疾风,异乎寻常,绝非自然,火星轻微一扬,孙寄啸和辜听弦几乎同时jing觉,齐齐提刃待敌,电光火石之间,半空飞降一名高手,落于二人几步之外,不曾偷袭胜似偷袭,孙辜见到他都虎口一麻。 这样的下马威,缘自此人力道强厚,十二元神之震山锤,完颜气拔山是也。战场上的老对手了,名字就说明了武力。 不消片刻,四面涌来十余金兵,将他二人围在当中,但双方照面之时都看出了彼此狼狈,才知全都是迷失在山林里的。 即便这样也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汝等小儿,可敢与我震山之锤完颜大将军一战!”金兵倒是没有采取围攻,而是早知主帅是武痴。 “有何不敢!”孙寄啸辜听弦不约而同。 “是吗,武斗之时,战场上你们的运气成分可都不算了。”完颜气拔山的副将如是嘲讽,“完颜大将军真正的实力,只怕你二人经受不起。” “我若怕你,非孙寄啸!”“好大口气,倒要试试!”孙寄啸辜听弦同时应答,不相上下的臭屁表情。 副将jing明口出狂言,完颜气拔山自己却傻愣愣呆站在那儿,提着个锤明明想打不知道啥时候打,直到孙寄啸和辜听弦被惹火了,异口同声道:“光说不练假把式!” “嘿!”完颜气拔山虽不解其意,倒是听出了这是允战的意思,高兴得一跃而起。直接带锤冲到这里。战斗一触即发,孙寄啸先手拦在辜听弦前面,“没那么强,不必一起上!” 说的不错,完颜气拔山的武功不会比秦狮更强。这一战,好打得很。辜听弦点头允了,一方面养jing蓄锐。一方面也是容孙寄啸圆满今天这一战。秦狮那里他犯的错,合该在这里补回来! “孙寄啸,你那惯常依赖的轮椅,似是不在这里啊。”金将冷笑嘲讽他残疾。 “我躺着都能赢他。”孙寄啸却把这残疾化为更高层次的轻敌,意思很明确,我坐着他站着打。不公平我也不怕。随便挑了个石头,动作驾轻就熟,一晃而已就消失于人前,再一瞬间出现于石上坐,真比正常人还快还轻松,长剑一挥,气贯长虹,意气风发。直指气拔山:“过来!” 火光隐现着孙寄啸傲气的面庞。却掩盖不住反剑耀眼的光辉,辜听弦看着这架势。手中紧攥的双刀就不再是为了救局,而只是防御等闲之辈偷袭。是的,他十分相信,孙寄啸不会输。 因为洪瀚抒的郁闷已经暂且放下了,还因为,今天辜听弦打平过秦狮了他孙寄啸也得露一手不是? 一声巨响打断了辜听弦思绪,回神之时只见空中一片一片长虹断裂、剑气消退,取而代之,全然漆黑锤sè、狰狞暴烈,伴随响声是气流一紧,地上篝火差点连根拔起,旁观众人被风一掀也多有位移 震山之锤杀伤之大,击中之物,无不粉碎。孙寄啸松风剑法虽也刚劲,却是片刻就淹没在他锤风之下,摧枯拉朽。完颜气拔山此人膂力至强,孙寄啸这第一剑刚一挥斩,即刻就被他重锤磕上,訇然声落,攻势土崩瓦解。 小小挫折,岂会认败?孙寄啸再度击出一剑,身体明明不动,剑却动若脱兔,呼啸变幻,叹为观止,然而半道与震山锤再度相遇,却遭到那一锤雷霆劈斩,不幸又一次落败。杀声猛厉,孙寄啸剑被折回,反手一挥,又一式玄门剑飞速逆袭,从落败到反击如此之自然、顺畅,直教辜听弦惊呼神奇,那柄剑就像取代了孙寄啸的残手,那不是剑那就是手! 只是这一剑方才施展到一半,震山锤又强横地砸在了zhong yāng,千军横扫,威力无双。听弦看得明明白白,寄啸的反剑比往常有失水准,这不是寄啸不在状态,而是完颜气拔山的压迫之下,寄啸想构筑反剑根本力不从心因为要分神来抗压,对于其反剑的运筹,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难以发挥,如遇天敌。因此交击十余回合,孙寄啸的剑都得和锤硬碰硬,打得自是笨拙尴尬。 纵然如此,寄啸也自信满满别人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打的人自己知道,完颜气拔山虽然一直压制着我,但他一次比比一次压制的难,因为他并不懂反剑的奥妙而只是蛮力压制而已,而我的反剑被他逼着正一次次加速、进步、构筑得越来越快,总是会撑到那一刻,我的反剑能够快到从他的蛮力下挣脱,一旦发挥出来了,谁是谁的天敌,还说不定! “破!”不消片刻最后一击,完颜气拔山高高跃起,震山之锤重砸而下,从他手里竟似挥出一道超强的冲击波,杀气汹涌,斩天灭地。旁观者被这罡风扫及已觉经脉难受,被当头笼罩的孙寄啸压力之大,更是难以言喻。“寄啸!”听弦瞬即被揪紧了心,换作是他,接不下这一锤! 最后一击来得太快,饶是孙寄啸也没想到!本以为还能坚持个十几招慢慢对反剑的构筑提速的他,招架这一锤根本是手忙脚乱的病急乱投医的。这生死攸关无物以相濒死之境,他从小到大都沿袭自父亲和程凌霄的反剑里蓦地平添了一个自己的想法,来自于前不久和凤箫吟切磋时的参悟 他和凤箫吟一样以剑法快变著称,但细细区分时不一样,他每一招从出手到结束时没什么花哨,但到敌人身前时有两种对立的可能,敌人只能判断“是”还是“非”,判错就伤;而凤箫吟则快在换招,到敌人身前时那一招是固定的,但从出手到结束时天壤之别,敌人应接时面临着万般可能。 “如果我能兼具这两种……”凤箫吟。就准你偷师青城?你达到我可能还需十年。我达到你,容易得多。 当时他隐约有了这个创新的念头,却刚在潜意识里萌芽,没付诸行动也从未练过手。 人,却都是被逼着长大的。 遇到对手才能提升。因为是要救命,所以被激发出潜能,就好比李广shè虎。那一式打得多巧妙。孙寄啸后来也是回忆了许久才完全回忆出来,也有可能一生就只能打出这一次 是的,孙寄啸此刻面临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锤力重压之下来不及将反剑构筑完美,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但借助于凤箫吟的“万般可能”,或者都不用打出万般可能。只要从出手到结束时招式不一样,就能骗过完颜气拔山半刻,试想他手里有一堆力道打过来,却找错了地方击空,必然会有所延迟。 趁着这个延迟的时间,构筑反剑就足够,这个时候,再祭出属于孙寄啸的“似是而非”。把自己的这一本领发挥好了。让完颜气拔山判断纠结去! 千钧一发,孙寄啸手中剑厚积薄发游刃有余。银亮璀璨的光芒冲天而去,竟先是紫蝶而最终变成了凌虚两种又全都不知虚实!前所未见!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也都看得目瞪口呆,当完颜气拔山力大无比的锤击落而下,孙寄啸偏偏一个假动作虚晃,令他万余力道打在空处作废,就好似是巧妙以“无力”化解了这力大无比。那剑势的陡然一变,意料之外又浑然天成,意料之外,是这种打法不是孙寄啸风格,他竟能在保证他的反剑不受影响基础上,嵌入了一个“换招”。而浑然天成,是这“换招”毫不多余,恰到好处,亦感觉就该是在这里出现的。 完颜气拔山未能料想锤落虚处,缓得一缓,孙寄啸的反剑已然完善并到达他的身前,剑光急掠,无从躲闪,只能硬接。 好了,现在换你完颜气拔山来头疼了 孙寄啸的武器打出的是似是而非,是需要你判断结果是是还是非的,判错了你完颜气拔山就悲剧了。只要判错,也是死路一条! “哼,谁是谁的天敌?”孙寄啸嘴角流露一丝得胜的笑。结束! 还未笑完,便发现自己的轻狂大错特错。 那完颜气拔山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他居然,猜中了…… 一丝冷汗滑过孙寄啸脑后,当此时全部力道都寄予攻势的他,没想到完颜气拔山竟能判对,顺利接下,迎刃而解,分毫无伤……也许完颜气拔山和自己打得多了有经验,竟兀自看穿了?此刻自己防守虚空,完颜气拔山要转守为攻取自己xing命易如反掌! 多少人,没死在致命的重击之下,而死在了“大难不死”之后的侥幸喘息时刻! ……却在那痛悔赴死的关头,见完颜气拔山收锤走开了一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傻傻的,好像都不知道刚刚是他的战机……?!孙寄啸原还惊悚万分,现下更瞠目结舌! 毫发无损地退出战局,完颜气拔山好像确实不知道,他刚刚逃过了孙寄啸反剑之死劫,他似是只知道,适才孙寄啸避过了他震山锤的致命一击。 “好!”沉默僵持,剑拔弩张,孙寄啸和辜听弦都等他对金兵发号施令擒拿,久矣,却听他虎视眈眈地对孙寄啸喝出如斯一句,浑厚嗓音,配上表情,吓人得很。 孙寄啸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活着,一颗心大起大落腿都差点发软。(未完待续。。) 第1236章 青铜峡里韦州路(1)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离开盟军才十多个时辰,就归心似箭、半刻都不想再离开了。 听弦不想欺骗自己,在山中这一天一夜,念的最多的除了林阡就是榆中的战势: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了,危机解除了吗,郝将军、思雨、邪后他们都还好吗。 这些年他对盟军的归属感本就持续攀升,却在今年陇陕事变时遭到中断,此刻旧情复燃,竟然愈加浓烈。是因为恨过,才所以更爱吧。 那位完颜气拔山并没有动手剿杀听弦和寄啸,一因武斗后惺惺相惜,二因在彼时似是见到了什么暗号、面露一丝惶恐之后、带着那群手下行色匆匆地离去了。完颜气拔山一向憨厚,他的真实恐惧加上秦狮的战平,告诉听弦和寄啸,很可能这一战榆中守住了。 如林阡所愿,盟军撑过了这一波强袭,接下去打持久战金军就不再有什么指望了;曹玄苏慕梓在这一战中袖手旁观就已经是在金军最大的帮助,纵然如此金军都没能取胜,难道还要教这支南宋官军把“勾结金人”搬上台面?自不可能。 因此盟军形势柳暗花明,非但如此,听弦和寄啸也在百转千回之后找到了自己人的指路记号,一切都是这样的否极泰来。 当辜听弦和孙寄啸两个功臣终于从山林内携手而出,备好庆功宴翘首多时的盟军诸将既是喜不自禁、忧闷扫空,更加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这俩之前还一个不服一个说对方光说不练假把式的……不过一天工夫,变成深交知己了?!手挽着手,肩搭着肩,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啊…… “两位将军。没事就好!”蓝扬似是了解到了什么,收起惊讶,笑着上前,一手一个,扶住精疲力尽的他俩。 “秦狮和完颜瞻败惨了,一时半会儿自身难保。楚风流到底也没能出来。接下来咱们跟海将军一起,围住他们,关门打狗!”郝定痛快讲述战况,风水轮流转,当盟军克服了困难,金军则面临着比先前危机更尴尬的处境,竟好比越挣扎越缚紧。 “莫掉以轻心了,说,金将的武功配置还是超强的。薛无情、楚风流、罗洌、术虎高琪……他们即使失援被夹攻,也断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次是,次次都是,以前是,以后也是。”邪后在旁指点说,一本正经。只是这提起海时的神态,转述海时的语气。让众人觉得,即使是为了和海团聚。她也必定能拿出十二分劲来。 “咱们士气虽足,高手数量上仍在劣势,打赢此战已是很艰难了,下一战转守为攻,虽然占优,却没那么轻易就能拿下。何况孙姑娘还……”邪后继续说时。寄啸听弦都脸色大变,目光齐齐移向思雨,关怀备至:“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可以上战场的。”孙思雨脸上一红。 “臭小子。你要当爹了!”邪后笑骂一声,告诉辜听弦,昨日他二人失踪以后,思雨不得不在战场上收拾摊子,应是劳累过度故而晕倒,还好军医诊断后是好消息。 “这……这……!”辜听弦喜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讲了,立马上前一把抱住孙思雨,“这是真的啊?太好,太好了!!” “……来的,真不是时候。”思雨低头,脸上满是绯红。 “来的就是时候!”辜听弦斩钉截铁,边笑边说,“你别上战场了,你那份,算我的!”便是那一刻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个男孩,而该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丈夫、遮风挡雨的父亲!幸福感瞬间笼罩,责任感接踵而至。 孙寄啸原也沉浸在那双喜临门里,却见蓝扬神色凝重,不再言战事,而是低声告知他最近得到的、有关洪瀚抒的消息。 消息,也是经过再三确定的真相。 洪瀚抒,是真的杀了竺青明和顾紫月! “当真?!”孙寄啸大喜大悲,问时双肩都在颤抖。虽然,那号称唯一的目击者已经给他心里留了点底,他却不忍听见,又一些人证物证的出现。 “大队人马晚到了一步,只找到两位兄妹的尸首,描述与前次杀戮一样,有钩伤也有内力震碎脏腑。”蓝扬一时说不下去,因念及过去兄弟情谊,难免哽咽。走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竟阴阳两隔。 “如果说黄、成两位姐姐有错……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怎会令大哥下杀手?我不相信。”孙寄啸嘶哑着嗓音,眼圈泛红。 竺青明和顾紫月,明明是去找洪瀚抒的啊! 孙寄啸当然不会怀疑蓝扬捏造,但他同样觉得,应该眼见为实!道听途说只会漏掉关键的信息,毕竟现在千夫所指的是他一心为之的大哥和主公! “姐夫。”他以前都会说,给我时间考虑考虑,但这一次,主意下定如此之快。 “怎么……?”辜听弦受宠若惊,他竟叫自己姐夫。 “我那份,也算你的了。”孙寄啸苦笑,怅然道,“原谅我,没能帮你们到底。虽然这是对金军围剿的最好时机,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怕迟一刻都后悔一生。” “我明白!”辜听弦点头允了,尽管那时郝定邪后都没开口,都没答应放孙寄啸走,他们诚不愿孙寄啸走,他们不了解洪瀚抒对他的重要。 “金鹏,少了你,可能榆中的‘反败为胜’会变成又一场‘胶着’……”蓝扬摇头,不肯。 “我上次其实是想去找大哥的,可是,一是想留下来给大哥赎罪,二是,不敢看到真相,是逃避。”孙寄啸噙泪恳求,“可是六哥,我不该怕见到不该见的,而忘了也许我还能融化大哥,还能更直接地救大哥。现在这时候,虽然该赎的罪才赎到一半。请允许我中途退场!” “金鹏,但万一……”有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蓝扬说不完整,如果大哥他疯魔连你也杀了?! “寄啸不怕死!”他立刻对蓝扬诉衷情,蓝扬心中一震,再不劝阻。少顷,笑:“也罢,你那份,算我的好了。” “也算我一份!休整了一整天,我手脚都痒了!”郝定因是从山东之战过来的人,哪会到现在还不解这兄弟情谊,因伤而退的他,知道拦阻不了孙寄啸,故而决定自己带伤重新上阵。尽最大努力,帮蓝扬分担。 “谢谢郝当家。”孙寄啸感谢地看了郝定一眼,共事不久,他的爽快也给寄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动身就动身,临别,寄啸对蓝扬许下承诺:“六哥,等我和大哥回来!” “好。”相送之际,刻不容缓。是以无千言万语,“金鹏小心。” “六哥放心。”寄啸一笑。转身对另一位目光始终追随的人,想不到并肩作战的时间这么短,不知能否回来,也不知回来后还是否战友。 “赶紧走。”辜听弦催促。 “咳……好好照顾我侄子。”寄啸又露出个惯常的死表情,说罢不再滞留,策马飞驰而去。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听弦一时间感慨万千,边点头边与思雨十指紧扣。 这一年的九月终于尽了。 这九月并不安稳,除却陇陕之战,金宋间最大的事变莫过于河南泌阳。就在不久前的九月十五,三百宋兵袭击泌阳寺庄。杀副巡检,二十一日,焚黄涧,虏巡检高颢。种种暴动,俨然是对朱裕李全事件的延续和升级,也是南宋朝廷对自己声称不予伐金的反悔。 加上林阡、苏慕梓、洪瀚抒三者特别是林阡在陇陕的徐图进取,使得金宋两国之间的态势日趋恶劣,一场涉及两国全国性的战争看似不远,能推延战期的,怕也只有使节、说客、主和派的政客、爱好和平的风雅之士,而已。 这一切,听弦懂。跟在林阡身边久了,除却察言观色之外,听弦自然濡染了太多能力,譬如洞悉和分析天下大势,尽管可能还只是师父皮毛,尽管还没有师父期望得那么高。 老实说,听弦也不希望那一天来得太快。为什么?因为感觉很多战友现在还是敌人,因为很多人才都还缺席盟军,因为时机未到要真是现在开战胜负真的很悬。 “朝廷太急。”他觉得宋廷就该一直不行动,反正林阡怎么攻伐都是林阡的事是他的错。当然,宋廷现在对金廷虚以委蛇,一边在大张旗鼓地行动,一边却把罪名巧妙地推给了林匪说其实是他授意是他擅自,然而这表面是在呼应师父,实际却是在拿师父当枪使,存心利用师父当挡箭牌挡完后他们再一股脑儿冲上来获得利益。 怕只怕算盘打得太好,打的时间却根本不对,害了天下苍生不说,更还把那一切的罪孽都强加在师父头上。师父岂会不懂,师父岂会甘当受害,但师父,终于没有退却,一旦承负,当仁不让。或许对风口浪尖的师父而言,坚持了自己的信仰,其余那些又有什么好在乎。 “师父,真要那样的话,我会和你站一边的。”揽思雨回营时他在心里暗自对林阡说。从孙寄啸对洪瀚抒的追随上,他看见了自己接下来的路。 或许动荡险恶的日子总是会被世人心照不宣地挑在同一天发生。 九月十五河南泌阳发生暴动,九月十五,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也那么巧发生了一起战祸。 其实人数规模上还不如泌阳,却因为参与者里有一个姓洪名瀚抒,而显得性质那么恶劣,不仅是战祸,更还是灾祸…… 越境往西夏的都城兴庆府的方向去,洪瀚抒的初衷,只是去抓那个第一国手来救凤箫吟的命。他这样的人,往往只为一个很小很私人的理由,就会无条件掀起惊天巨变,管它牵连坑害多少人多长时间。 一路北上,只愿挑最短的路走,奈何必须考虑凤箫吟的身体,是以也不曾星夜兼程毫无喘息,纵然如此。为了她好也得尽快,故一番曲折后仍是在九月十五就到达了青铜峡,过了这里人烟也会逐渐密集,因为已然靠近都城。 此处应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双山对峙,黄河穿境。宛如劈开了一面铜镜,地势自是相当险峻。为图快,再险的路洪瀚抒也敢走,也不问吟儿敢不敢托付。一则他自信能保两人周全,二则,他做事从来不问后果,这仍源于他自信。 许是天意为了应景,便是当夜,陡壁湍流。月色火光,军争之地,偏巧惹来了战伐—— 原本毫无征兆,瞬即风声一紧,洪凤二人方一警觉,立刻有人飞降而下,先锋三十多人,集结合阵迅如奔雷。四面围攻水泄不通。 “竟不死心,一路追到了这里。”其实这一路都有他们的叨扰。从初四那天离开陇右起至今。吟儿认得他们的武功路数,当天他们的亲族曾讨伐黄蜻蜓成菊,却无一不被洪瀚抒内力震死,原就积怨已久,如今仇上加仇,这些人毫不犹豫竟像亡命之徒那般拼死追了过来。洪瀚抒没说但吟儿知道。他图快,一方面也是为了甩开这些人—— 他离开陇陕就是想逃开斗争纷扰,没想到还是要被仇敌一路跟踪死缠烂打! 洪瀚抒这种人,真是“他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全都是谁又去找他复仇了、谁又被他打死诸如此类的传说。所以他想逃却不可能逃开纷扰、而且是永远无法消失于江湖的一个角。 “洪瀚抒。拿命来!”不知这帮人是谁与他的仇恨是从何时开始的,待到他知道有仇的时候已经是不共戴天。话音未落,尽数亮剑,大约是亲人们都已死了生无可恋,他们宁可送死也不肯放过洪瀚抒。生死全抛,穷凶极恶。 “哼,当你失踪了落单了,第一个找到你的,永远都是敌人。”洪瀚抒冷笑一声,一手挟紧吟儿,一手持钩蓄力,他不想问这些人的来历,也不屑于。他眼里这帮人都是杂碎,专等人在无援的时候下手寻仇,也不掂量他们自己几斤几两。 甫一挥钩,烈焰狂扫,任它千军万马也都燃尽,更何况区区几个等闲带些刀兵。这一团火热掠过吟儿的面前,明明是朝外扬起,却都熏得她脸颊发烫、眼睛酸涩。热度怎样自不待言,关键是瀚抒红色钩影造就的火海之中,那帮人的剑法和内力卑微得还没发挥全都成灰…… 若非她也剑法卓绝,怎捕捉得到这些人的剑法沿袭自青城剑派!没错她虽艰难但还是看清楚了,他们还是过去在夏官营驻扎的程康程健麾下。 “莫顾忌,有这女人在,他不会太敢打!”这时核心者开口,是为给同伴打气。 “是吗!”洪瀚抒哈哈大笑,钩行愈发炽烈,火势所向披靡,腾挪辗转,身影如梭,凤箫吟在他怀里等于不存在,就要这么游刃有余。五六回合,斥得这一圈围攻者无不跌爬滚摔或是向外飞开。他手中红光鼎沸,正巧对比出这些人的剑影森冷,光影交织在一起便像是个火核放射出四面八方的寒气一样。 吟儿则心念一动,漩涡中冷静回味着核心者的话。如果只是有个包袱会拖累瀚抒,那个人不会说,“他不会太敢打”……相反,依瀚抒个性会快刀斩乱麻,他们不会不了解的。直觉告诉吟儿,这核心者好像知道瀚抒受她牵制一般…… 瀚抒受她阴阳锁的牵制。 牵制吗?其实也不尽然,瀚抒只要不关心她,不爱她,就不会受这牵制。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然而被那群人言中了,这些日子有理智时都极力克制的他,为防止动武太过牵累吟儿,在此情此境并没有太放开打,只出了平素一成气力左右,吟儿不吃苦,他也不吃亏。 只是,这样一来,攻防的时间注定漫长,那帮人明显是有计划的复仇训练有素,车轮战术,前仆后继,久矣竟害得堂堂洪山主吃紧。 “是为给程康程健报仇!?就可以不择手段,趁人之危、以多欺少么?”吟儿知道这些人手段卑鄙,为了报仇不惜一切,早已不是青城派的作风,是以站在洪瀚抒立场质问。 “与个恶魔,择什么手段!”“岂止两位少主,还有恩师他老人家!”“还有父亲、兄长!”那些人全然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更有甚者带着哭腔控诉,仿佛这不是青铜峡,而是青城山,他们正开着批斗着洪瀚抒的大会。七嘴八舌说的同时,七上八下着打。 “你不必动!”洪瀚抒察觉吟儿要动,即刻控制住她,低声,“给你剑不是让你动武。” “可是你……”吟儿被他强悍内力制住,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盟主不是善恶分明的么,才几日不见,竟就改变立场、和这恶魔统一战线了?!”“什么几日不见改变立场,你怎知这里就不是一家子。”他们顾忌吟儿拔剑,即便她不如平素,惜音剑却一定能逆转此局。 “闭嘴!”吟儿大怒,瀚抒冷笑,提钩继续扫打,“凤箫吟,我倒是见到了,比你更卑鄙的小人。”抑制着满心的怒火,宁愿将自己陷入至险之局。 洪瀚抒,他从前羞辱吟儿并不是为了羞辱而只是自己心里高兴,哪会容许别人有一点对吟儿的唐突冒犯、名誉诋毁?! 吟儿沉默收回剑来,呼吸着山风驱赶走紧张。当此刻眼角姿态万千的岩石,都成了亟待合攻的敌人,阴气森森的古木后面,似还埋伏着又一支讨伐的兵马……她却是听了洪瀚抒的话,她愿意听这个正常的值得尊敬的有良心的洪瀚抒的话。 渐渐的,十回合过去了,一百回合将近了,和着脚下撞击山崖的黄河水,钩剑交击的节奏也越来越张紧,瀚抒与他们的打斗相当吃力,每一轮激打后都血肉一片,个中不乏洪瀚抒自己的,吟儿却当然分毫无损。 杀气澎湃,山河震荡,声响不绝,光电明灭。吟儿蓦地感到脚底发颤,这份感觉越来越明显……当立足之地不稳,她唯恐这里塌陷,只循声往下看了一眼,那浪涛莫名焦狂、撞山而卷千堆雪,一次又一次,还愈发急切。 “要不……就快刀斩乱麻吧……一成不行,就用两成。”这时瀚抒闷哼一声,肩头被砍中一剑,吟儿于心不忍,即刻对他说道。 “不。不行。”他笃定说。 吟儿心一震又一暖,真的回来了,云雾山上的那个人。 此刻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的良心,一成险,他都不敢冒。只是,拼力杀伤了半数敌人,他身上也血流如注。(未完待续。。) 关于章节解禁 即日起,对曾经的vip章节一天解禁三章。 至于接下来要更新的章节,也就是1236章(3)开始,我决定全都发公众了,大家也就别订阅了。每周日到公众章节里去看看,有就有,没有这一周就没更新了。 以上做法,给订阅的各位带来的不便请见谅。我本人是想图个的方便,不想每次复习南宋的时候都只能读25卷以前的东西,而把山东之战给淡了。(未完待续。。) 第1236章 青铜峡里韦州路(2) 瀚抒此刻的种种言行,令吟儿想起当年魔门的林阡,为了良心对盟军至死不赢。但这些人,哪比得上盟军值得!吟儿眼神一厉,拔剑立即就要参战,招未及发,斜路忽传一道紫气,紧承而至青色锋芒,与此同时异口同声:“大哥,我来助你!!” 吟儿大喜过望,只见祁连两客从天而降及时之至,紫衣女迅疾护在了洪瀚抒身前,青衣客则一剑劈斩开攻击三剑,鏦铮声中洪瀚抒之危迎刃而解,吟儿知道惜音剑不必再出脱口而赞:“来得正是时候!” 紫青二剑的合作并未停止,瞬间默契变换了一式,自然而然就从适才的一攻一防,演化成此刻的双线进袭。区区两人搭档,剑也形成奇阵,个中能量,竟还高过对手五人合阵。双方剑阵激越对撞,气雾四溢,沙石喷溅,一轮战后,只见青城派五剑断去其四,而祁连山二人已然又成新阵。 所以吟儿话未说完就咋舌,惊呆得目不暇接,是了,论单人剑法她觉得青城派极强,但论集结合阵,哪家比得上祁连,纵使点苍也甘拜下风吧。祁连九客那九人,两两搭配,三三搭配,任意都是无懈可击,战法无穷战力无限。 可是吟儿一时怔住,心里骤然一冷……只因想起,那九人里,有两个尸骨已寒,而瀚抒他作为凶手,尚不知情…… 果不其然,和吟儿的脱口而赞不同,瀚抒在见到竺青明顾紫月的第一刻,说起的不是感谢而是沿袭了一贯大哥作风的质问:“怎是你两人先到了?那两个贱人呢!没脸来见我吗!” 紫青二剑原还步步为赢,听得这话,都是手腕一抖,顾紫月性子更脆弱些。险险被敌人剑阵套牢。 “大哥,大队人马就在不远,你且先行,我们殿后。”竺青明先收拾情绪,对洪瀚抒答非所问。 洪瀚抒只囫囵裹伤,却没应允先行。而是提钩继续对战,于剑阵内左冲右突——骨子里其实很重兄弟的他,怎可能有风险而一个人逃生? “哼,大队人马。你们竟也学她两个,不听号令自作主张了起来。”这个人却吝惜着那在背后毫不掩饰的赞美,面前只会冷冷地指责。或许,孙寄啸的言不由衷,多半受了点他的影响,只是没他那样的凉薄。凉薄到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高兴。 “大哥……真的,真的不是你杀的!”顾紫月本就抱存着一丝希望,听到洪瀚抒这不知情的描述,以为人不是他杀的,大喜,“是林阡杀的还嫁祸大哥!六哥和金鹏竟还去同林阡言和!” “不,不是林阡杀!”吟儿心里一急即刻喝断,已无暇为祁连山与盟军言和而欣慰。 “什么?!蓝扬他。竟敢去和林阡言和!”洪瀚抒闻言勃然大怒,缓得一缓。却不得不细细回味顾紫月的话,“林阡他,杀了谁还嫁祸我?!杀了什么人?!!” 吟儿心脏陡然一紧,只觉大事相当不妙,所幸瀚抒没有即刻入魔——他似是想起她会危险,故而一面钩法稍缓。一面调匀气息平定心绪:“回答我,出什么事了!” “二姐,和三姐……”顾紫月一时哽咽,一不留神,被敌人得到契机。青城剑法切中肯綮,直接从她流露的破绽中反守为攻,一击即中,几乎将她长剑挑开,亏得竺青明比她要理性些,一剑补上,将对方攻势格挡,然而对方六剑齐来,还是漏了一剑无从救起,瀚抒眼疾手快,飞速上前,一个跨步追星,直将敌人连人带剑扔开老远,同时他杀气十足也万般悲愤:“林阡杀了他们?!” “没,没有!不是他杀!”吟儿顿时反驳,仰头与他四目相对,被他生硬瞪了一眼,在他那里,没有什么事实胜于雄辩。 “这帮杂碎,也是他给我引来的!?”瀚抒冷笑,右钩趁胜追击,高屋建瓴之势,凌于那核心者身上。核心者原就不敌,此刻更全身都暴露在他钩下,火从急斩,眼看暴毙当场,核心者既来不及逃,索性与他同归于尽,是以哈哈大笑起来:“明明是你杀的,何必推给他人!” 瀚抒那一钩只差毫厘便就得手,听得这话,显然惊诧:“什么……?”那帮青城剑手,纷纷上前来救核心者,同时连连附和:“是你洪瀚抒亲手杀了那两个妖妇!”“竟还推给林阡!”“谁都知道了,那些人的尸体上,大半是你的钩伤和你内力的震伤!” 其实他们都不是目击者,他们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他们这么说,只是为了控诉瀚抒罢了……不仅是他们,连远在陇陕的林阡、蓝扬,都是按图索骥推导得来。此案唯一活着的目击者就是吟儿,她却同时还可能是为了洗白林阡而随意诬陷瀚抒。诬陷,洪山主此生最恨的字眼。 “是我?”这一刻的瀚抒却没有任何排斥,转头来轻声问吟儿。也许是干过的事总是会留下那么点印象,也许是对阴阳锁的状况太了解了估计到自己真的走火入魔过,也许,是那天有一段时间的记忆竟是空白的,难道,难道真发生过?!那天他曾雷霆之怒扬言要让黄蜻蜓成菊伏法,她二人骄纵惯了他和她们的关系确实是兄弟里面最疏远的。 “……”吟儿只沉默凝视着他,没有开口。只是这回答,再诚实不过。 “……不……”他顷刻感觉灵魂出窍,怔怔杵在那里,好像在等魂移回来,可是却久久不回。整个世界,也暂时消失了色彩,只剩下框架。 “小心!”吟儿余光一瞥,一隅有一青城剑手,抓紧他失神时刻偷袭,角度刁钻,气势汹汹,吟儿急忙出剑相拦,才避免瀚抒被砍伤,然而白光一掠。她背后也骤起攻击,意图一剑从头劈下,瀚抒惊醒慌忙相救,一钩极速将剑震开……却在那一霎之间思绪闪回——由于那剑差点把凤箫吟当头一分为二,瀚抒忽然想起了当天发生过同样的一幕,顺着那时刻陡然延伸。失去的记忆疯狂地倒灌进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后来发生的一切,瀚抒回忆时像用了一生的时间! “是我……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活着的目击者,又岂止凤箫吟一个!洪瀚抒只听到自己的喉咙里随刻发出啊一声嘶哑的吼叫,是悔是恨是愤是悲?是为他们还是为命?! 他发现阴阳锁在恶化终有一天兄弟情谊也可能唤不醒他之后,他怕他伤害他的兄弟,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克制啊,他现在发现他克制是没有用的,那些努力杜绝的事情终于惨烈地发生了,以后一定会循序渐进愈演愈烈!他还克制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瀚抒听我一言……会中止的,一定会!”吟儿慌忙劝他,可他那时候双耳都被记忆灌满了,特别疼,听不清。他只看到吟儿急切的表情,也许吟儿是想劝他说,继续坚持,换成林阡一定会继续坚持的。是吗。换成林阡他会吗,如果即便是你林阡也敌不过那疯魔到极致的阴阳锁呢。 “大哥。不可能是您杀的!不可能!”顾紫月和竺青明也在一味地否认着这一点。他们不知道阴阳锁的存在,他们的印象里他顶多是性子火爆了些动辄发脾气,就像现在,他们也觉得他只是在暴跳如雷。 洪瀚抒脸上的狰狞全被那些青城剑手收入眼底,当此时虽然他没有再动武他却是他们最大的顾忌:“不好他要走火入魔!”“大家小心!”“退后!” “他没入魔!”这时,伤痕累累的核心者。与吟儿吃力对剑之际偏还冷静地稳定军心,“这女人还这么能打!他没有入魔!” “什么?”吟儿心底雪亮,早就听出了话外之音,还用再分辨吗,这个人比祁连九客还了解。洪瀚抒和吟儿之间的相互牵制,他清清楚楚:只要洪瀚抒入魔了吟儿就不可能还这么能打,吟儿的状态好就是对他提示着洪瀚抒可以欺负。 换句话说,眼前人明白那个叫“阴阳锁”的存在! “什么?!”不仅吟儿问,青城剑手们也同时发问,问这个核心者,这句话的意思。 “哈哈,洪瀚抒,让你死得明白些。”核心者和吟儿不曾停止斗剑,一字一顿叙述给拥趸们听,“他之所以会入魔,是因他与这女人中了我下的‘相思’,此消彼长。这女人越强他越弱,这女人死了他才活。” 拥趸们全部恍然、面露喜色争前恐后,而吟儿,也即刻串连了所有——难怪,难怪程凌霄说,阴阳锁源自他们青城派的“相思”,难怪程凌霄能提供一些解药,下毒的人,当然不是那个川西青城派,但大家都不该忘了,越野山寨还有一脉为数不少的人也是出自他青城派的啊!也正因为是经过重新调配的“相思”,所以会和控弦庄的阴阳锁有出入。 还用继续问吗?下毒时间?正是吟儿被慕二抓去夏官营的当日,作为程康程健的麾下,他们完全有这个空隙,他们当时的动机只是反抗压迫。 那一刻吟儿彻底清醒了,瀚抒却还呆滞站在她身旁,反复着这句“不,不,是我杀的!”双钩重重坠地,他看着自己流满血的双手,一时不知自己是人是鬼! 吟儿一阵心伤,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太辛苦,一边慢慢恢复成昔日的多情少年,一边却与之一点一点硬生生地剥离着。正反两面,一人一鬼,非人非鬼。 狂风骤雨环伺,吟儿面不改色,四面挥砍之时,惜音剑一如既往灵幻,因她相护,青城剑手趁洪瀚抒失神而发起的攻击来路尽被封死,吟儿剑法表面风花雪月,内涵重重凶险,防守泼水不入。 他们原就不是吟儿的对手,更因知道吟儿状态越好洪瀚抒状态越差因此不想对吟儿下杀手,种种原因吟儿身处此局宛然占定上风,一把剑游走于层层剑网中,轻盈巧妙犹如精灵一般。 “大哥小心!”当瀚抒涉险,来相护的岂止吟儿,还有顾紫月竺青明,他们比吟儿更快。临难而不顾生,只是先发而后至,靠近之时那危难已被吟儿解开。 然则顾紫月也瞬间听懂了“相思”!听出了那核心者说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洪瀚抒的种种反常跃入脑海,原来如此,原来是被这女人害的,一切罪孽都是大哥来担这个女人却还被大哥袒护着!明明大哥要解决这些杂碎易如反掌。也还是受这个女人牵制才会打到现在一身是伤甘之如饴……这个女人,却偏偏对大哥那样绝情,就连现在帮大哥打几招大哥都可能受宠若惊!大哥他,太傻了!一个萧玉莲还不够,还要被同一面貌的蛇蝎心肠耽误多少次! “又是你这祸水!”如果说成菊黄蜻蜓对吟儿的杀机是蓄意是邪念,顾紫月这横生的战意完全是出于对洪瀚抒的怜惜、为他的忿然和不甘,日积月累,鬼使神差,厚积薄发!顾紫月剑到这里原是为了救洪瀚抒的。突然间就翻脸直接朝吟儿身体猛刺:“为何林阡在建功立业时可以不管你,为何大哥想争夺你为你而战却次次受你所累!” “不要!”竺青明大惊失色,明白顾紫月想要做什么,那一剑直接对准了凤箫吟的要害,趁着她毫无防备几乎可以将她贯穿,竺青明来不及救只想把顾紫月唤醒或是警示凤箫吟。 可唤醒的不是顾紫月,也没能警示凤箫吟,只是迅猛拉回了洪瀚抒的思绪。电光火石间拉回的偏偏是洪瀚抒魔鬼的那一面……当小吟在为他打斗无暇分神,居然有人背后偷袭小吟! “找死吗!”他满腔激愤都蓄为一掌。斥出的同时震得黄河之上水柱乍起,四面八方密集波及,无一不是剧烈旋摇,所有的高度都径直越过山崖。而那一掌九分都倾注于那个他要杀的人的躯壳,只有一分是给了周边别的事物而已! 毋庸置疑,当场死亡! 那一剑未及触碰凤箫吟便折。顾紫月直接被震上半空又重重坠地,那过程草率得她根本就不像是个人。凤箫吟和竺青明离得最近全被溅得满身血肉,武功高强如他们明明都可以让开得轻易,为何此刻就在这漫天血雾里腿像灌了铅似的不能移,双眼也久久不能闭……是震惊。是伤魂,还是恐惧! 而那时洪瀚抒双钩返手,毫无感情地,对着那个已经倒地的故人又接连追刺数下,凶神恶煞,丧心病狂,直到凤箫吟终于有力气拖住他,他钩下顾紫月早是四分五裂下场比当日黄蜻蜓成菊更惨。 “别……别杀她……”这句原该由竺青明去劝顾紫月的话,只慢了半步,此刻只能由吟儿对瀚抒求,声嘶力竭地求,又有何用,无力回天…… “伤你的人,都得死!”他转身时就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戾气未减分毫,眼神锋利如电,刷一声横扫过境,青城派那帮早就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人们,纷纷两腿发抖身体哆嗦更有甚者跪倒在地,包括那核心者在内。说什么舍生忘死?那还不是因为没见过死——不,他们习武之人,怎会没见过死…… 是没见过这样轻藐生命的死!很显然的只要这嗜血狂魔一拂袖,在场所有人一招之内就都不存在,而此刻动荡不堪喧嚣放肆的青铜峡,也会被他二话不说夷为平地就此死寂…… 不,不是“也许”,谁能想,这一幕瞬间就成真,气都不给人喘?谁能想,洪瀚抒在前半刻才打出那么致命的一招,用不着调整内息,后半刻就又发出更强猛更摧毁的一击!毫无疑问,他的内力调用太容易,雄厚得根本没有尽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惜他们想明白的时候,都已经被他送进地狱。 有他洪瀚抒在,天地都显得是那样渺小更何况人。 正对着这一大片人,平地劈出一记弧光,轻而易举推送开去,不由分说埋没全场,訇然巨响——他洪瀚抒手里光线般轻,对于那些人来说却是毁灭性的灾难,突如其来压迫而下的巨型光圈,火趁风势,一扩即广,直接白热,顷刻就将他们全部笼罩,倾轧,轰砸。威力之大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兵器与人,无一不是惨遭销毁。 这一钩从起到落,经行处一片焦红漆黑,七零八落倒在近前的人们,不知是被巨力碾压过去的。还是被热度直接熔化的,总之全都贴在地上惨得仿佛只剩一副空皮,与这些人静静死去不同的是,轰响声中有更多抵抗力差些的,全都在中招的同时还被火从钩甩飞开去,或接二连三地摔下这陡峭的青铜峡,或直接被抛到刚好激起的水柱中,那水柱升起时还只是水,落下后已全是血污。 火柱与水柱纵横交汇。那景象煞是惨烈,因为每个对撞点全有生命湮灭,仓促得不值一提,山崖震荡更加明显,洪瀚抒脚边不远,已有大石摇摇欲坠。 “不,不该死!瀚抒,醒醒!”只是一瞬工夫吟儿就已经不行了。瀚抒这一钩虽不是冲她,挥出前后却花费了太大的气力。害她直接倒地不起,纵然如此她还在拼力急促地说。 “听我说瀚抒……你醒醒,看看他是谁?他是你的兄弟,祁连九客,竺青明啊……”吟儿苦撑着神智,指向一旁僵立的竺青明。劝说之际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大半原因还是阴阳锁的吸力过紧。 洪瀚抒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竺青明,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那僵硬的表情和变态的行为,一起提醒了竺青明,眼前魔鬼,根本不是他熟知的那个洪瀚抒,那个纵横西夏,叱咤风云,人心所向的洪瀚抒…… 果然,这个魔鬼没觉得他做错了,不悔地同时也是令人怖惧地一笑:“小吟,我是为了保护你。” 听到这话,岂止竺青明,便连吟儿都万念俱灰,没希望了,他居然这样说,也就是指,他清醒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这些天来她与他也算相依为命,却眼睁睁看着这个最大的战友,把属于他的战友们一个一个地戕杀,越行越远,无回头路。 “你这魔鬼!魔鬼!”这时尸群中站起个颤颤巍巍的血人,正是那帮青城剑派的核心者,奄奄一息,悲愤交加,“果真冷血,连麾下也杀!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你祁连山人卖命!” 冷笑嘲讽,话音未落,却见洪瀚抒眼神一厉,交睫那核心者的身上、传出一声骨碎之音,吟儿再浑噩都清晰可听,强度之猛久久震慑心间,那核心者虽还完全,骨架却全应声而散,洪瀚抒用的是什么招她没看见,只知道这内力恐怕连林阡都不是对手,隔空就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这一击落下后,吟儿受迫昏死,洪瀚抒只记得将她负起,却未曾恢复良知和意识。 “快逃!”青城剑派尚有余孽,站得较远未能就死,见主帅死悲痛欲绝还想报仇,然而一看到吟儿的状态被提醒她和瀚抒此消彼长就立即作鸟兽散。 尽管都勉强活命,奔逃之时他们也个个都拖了一长串血印,然则杀红了眼的洪瀚抒哪容他们逃,操起双钩不假思索当即追杀,只近前半步便又开启一番腥风血雨。这回杀人,他连理由都不要了! 当时当地不管百人千人,除了死人不会引起他注意,其余全都是他杀戮的目标,直到他们也都变成死人才不会被他感应。 “大哥……”亲眼看着顾紫月丧命于洪瀚抒之手,竺青明虽早已心如死灰,出于本能还想上前劝谏洪瀚抒。未想洪瀚抒杀机太盛根本听不进任何语言,以为他要来背后偷袭是以侧路掀起飓风,钩锋对着竺青明猛擦而过竺青明当即半身是血。 痛楚霎时来袭,视线随即模糊,闯荡江湖多少次,从未有过的身心俱疲,竺青明瘫倒在地,痛心看着这个即将远去的身影……他不恨瀚抒,他也原谅瀚抒,他相信这一切都归咎于那该死的“相思”剧毒,换句话说现在瀚抒去追杀青城派只是报这投毒之仇也并不过分,可是,竺青明哪里能眼睁睁看着瀚抒这般一步步堕落下去?他和众兄弟一样,谁都想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义薄云天的洪山主。 那个洪瀚抒,即使脾气大了些,和兄弟们是有难同当的,即使面前不夸人,背后会为那人两肋插刀,即使当年政变背负了恶名,他分毫不屑他心甘情愿承担一切功罪。他曾就是林阡那样的人。云雾山上。“萧玉莲”重现人间明明可以将他彻底洗白、从此洪山主只有功不再有罪,他却没有昧着良心牺牲无辜来成就他自己,世人都知道他是那样的有情有义。 那个洪瀚抒,年纪轻轻就一手撑起了祁连山的基业,顶天立地为他们所有人遮风挡雨,他们看着他一路披荆斩棘跟随他一同过关斩将。从反抗压迫开始,到铲除最后一个余孽,他的当仁不让,雷厉风行,勇谋兼备,早教人忽略了他的辛苦,忽略了他的年纪,忽略了他的脾气,只记得折服了。认定了,不变了,那就是他们要追随一世的主公。所以当那个洪瀚抒要他们去抓凤箫吟,他们什么都不会过问地就会去黄天荡抓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所以当那个洪瀚抒的“噩耗”传遍江湖,他们祁连九客会生死全抛义无反顾地奔去秦淮河向黄鹤去复仇。 那个洪瀚抒,因为脾气反复无常,难免会在南宋江湖得罪人。所以教众兄弟也都担透了心,不担心他不能扬名立万。只是担心他有危险不自知、强招必自损。那个洪瀚抒,至情至性敢作敢为,对着心爱的人也不让步,所以教众兄弟还是担心,担心他为情所困想不开一蹶不振。看他生龙活虎的,看他一鼓作气了。哪怕是不跟抗金联盟合作打夔州之役又如何,哪怕在广安和林阡强抢黑(道)会的地盘又如何,哪怕他突然又抱住林阡说你不要死我帮你打渭水……只要他活着,他振作,他高兴。我们祁连九客都一起。 其实祁连九客站得最近也看得最清,谁都懂,那个洪瀚抒,他表面闹腾骨子里却还是希望回盟军。苦衷,隔阂,心结,情仇,全都在等待独独一个释怀的契机。 可那个洪瀚抒,近年来却变了一个人,他教人不仅仅担心,更加是感觉陌生,他越来越不通情达理,他越来越独断专行,明知是错还一意孤行……到今天竺青明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相思”这毒竺青明也大抵听说过,平常人可能连半个月都熬不过,瀚抒他,竟不声不响克制了两年多,不能只看到他现在疯魔了,而忘了去想,他曾怎样努力不疯魔到这般…… 此刻能唤醒他的到底是什么?这不是简单杀死凤箫吟就能解决的,治标不治本,但兄弟情,战友情,瀚抒俨然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就算凤箫吟,适才竺青明也看见了,凤箫吟从清醒到昏死都不曾得到他半刻的回应,恐怕那简单的三个字“保护她”,也不过是一个固有的执念罢了,根本唤不醒他,而只会激化他。 那么,你可真是什么都不顾念了吗。 那么,你还算什么洪瀚抒! 竺青明明明了解了阴阳锁,也理解瀚抒支持他体谅他、哪怕他是魔也跟定了他,但这瞬间竺青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原谅!因为相较之下他还是更爱戴更尊敬更拥护过去的那个洪瀚抒!适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这么些年,可能也没作出什么成就但是痛快!发生过存在过,凭何不能从头来过! 那个洪瀚抒,令我相信他能打败现在这个,令我相信,即使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已经做错了很多事,还是有中止的机会,还是能走回头路!一定可以! “把我们的洪瀚抒、还回来!”他被这意念力激得一跃而起,虽然还卧在地上却还是一把抓紧了洪瀚抒的右腿,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使杀得兴起的洪瀚抒都挣脱不开,同时他找准了脉络大喝一声猛地将仅剩的气力从瀚抒的右腿强灌进去。 因为过去的事情太热血也太深刻,竺青明死灰般的心重新燃起,太多年的沉默也化为勇气,一定要救瀚抒回头,他们的大哥、主公,同时也只是个苦命的需要关心的孩子。 “啊……”洪瀚抒右腿吃痛,继而全身经脉都错乱,误以为这是在害他的瀚抒,蓦地放开其余敌人,全力贯彻到右脚,恶狠狠踢向竺青明,顷刻他体内巨力膨胀喷发,便像一团火球炸裂,全然打在竺青明身上。 血色染上眼角的那一瞬,火势烫上胸口的那一瞬,竺青明情知危殆却不曾放弃,一只手仍牢牢抓紧瀚抒右腿。哪怕他力道再狠也还是要拖曳着他绝对不能让他前行,因为前行就意味着一错再错!洪瀚抒大怒势要继续挣脱,是以更加癫狂地蹬他踹他提钩刺他,每一脚每一钩,全都挟万钧之力、烈焰之热,因是拼命要走。所以不遗余力,偏巧竺青明也是拼命要留,身躯已不完整竟还顽强地不肯放手。 瀚抒目睹脚下此人从完整到残缺从干净到一片血污,目睹此人身上所有的有关自己内力和火从钩的伤口,目睹着目睹着他觉得杀人真是满足得很,眼看着那人就快断气了眼耳口鼻全是鲜血可那人还是死命抱着自己,他为何这么做,难道是这样……?瀚抒脸色陡然一变,来不及制止那人继续将内气打入自己体内——原来那人之所以要擒住他的经脉。不是偷袭,而是要……瀚抒想通的同时,阴阳锁的锁力忽然有些松弛,趁这一刻,他神智蓦地有些恢复…… 是要用这最后一点气力,镇住“相思”的毒素,虽然竺青明知道不能根治,但试一试了能镇住多少是多少。只为换回大哥一丝清醒,延续大哥一点良心。终于。没有试错,也不枉了他对这相思剧毒的了解。竺青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来,只因看到瀚抒眼中的火色略减、和表情微微的那一怔,他知道,大哥不会让他失望。 “这力道。好熟悉……”那时洪瀚抒刚从魔化的状态走出来,却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谁,只觉得抱住这右腿的力道很熟,思绪乍回的第一刻,竟是在祁连山那遍布百合花的春天里。父亲正手把手地传授他剑法和钩法,那时他年纪尚幼,练功的闲暇总会和几个同练的提议比武,一群男孩切磋,慢慢地总演变成蛮力格斗,而宇文白、陆静、顾紫月她们,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五哥,又使诈!”“五哥打不过就耍赖,又抱住大哥腿了!”顾紫月气最不打一处来,屡屡忿然打抱不平,全场属她话最多。 “青明,紫月……”何以那回忆,触碰后才知是梦,一场空,何以你如今要这样拼死地抱住我不放手,何以她如今想打抱不平都不再有机会……一丝冰冷划过脸颊,善恶交接,洪瀚抒终于懂得流眼泪。 “都差点不记得……还有过年少时……”一阵风吹过竺青明的神智倏然也有些清醒,似乎也忆起了这一幕。而这时,洪瀚抒终于离开回忆惊回现实,记起适才发生了他对祁连九客的残杀!可记起了又怎样,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逆转不了时间,他只会杀人救不了人!声音完全发不出,堵在喉咙里,唯能呆呆地望着脚下遍体鳞伤的竺青明,动作手足无措,表情支离破碎。 “把我们的洪瀚抒,还回来……”回光返照过后,竺青明的眼神陡然空洞了下去,合眼之前,也只重复了这句他适才曾用命大吼的话。 “不!不要死!继续使诈啊!继续使诈啊!”洪瀚抒震惊弹泪,沙哑地大喊出口,原想将竺青明抱起,不料适才用力过猛,山崖本身就在激荡,这番僵持过后,突然开始崩落,竺青明的手甫一从洪瀚抒的腿上松开,便跟着这沉坠的大石一同往山下倾塌,竟然,被洪瀚抒毫无意识地震下了山崖。 “青明……”洪瀚抒这一下完全醒了,哪还顾得上青城剑派有几个余孽,急忙要去追竺青明的尸体,然而崖峻水湍,竺青明一旦落坠便被激流冲卷,洪瀚抒锲而不舍,几乎是垂直下了崖一路都在伸手够他,可就像是天给瀚抒的惩罚一样—— 那区区半刻时间,在洪瀚抒的命中被拆成了很久很久太多片段,每一个都是他就快追上了可是没追上,每一个都是他拼力要去握却握不住!这双手,为何杀人杀得那么随心所欲,杀得满手是血那么享受,可救人的时候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救到满手是血也无济于事?! 碎裂的沙石纷扬砸在他身上无一不像天命的嘲笑,这一整条追逐的路他不止一次和竺青明失之交臂,就像曾经,他不止一次地不珍惜和错过原属于他的东西,就像当年,他不止一次地回避他的本心和机遇,终于最后他失去了他们,失去了信念,也失去了自己。 “啊——”天昏地暗的青铜峡里,他浑身是血地站在汹涌肆虐的黄河水间,仰天长哭,任它再怎样打击,也激不醒他麻痹的痛觉,任它再怎样浇淋,也降不灭他火烧的体温,任它再怎样荡涤,也洗不净他污浊的灵魂,兄长尸体,东西南北,四顾难寻,人世间仿佛独剩他一人,泪流满面,撕心裂肺。 双腿一软,倒在岸边,已无法去管被他掉在身后的凤箫吟,他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般瘫睡地面,痴痴地仰望这片陌生的夜空,不慎几乎被河水淹没了脸,忽然指天长笑,挑衅诸多悲郁:“哈哈哈哈,你还要夺走什么!” 苍白的风掀翻了季节的荒凉,断裂的峡谷上面,唯有一道狭长的天空,和一棵枯死万年的树,默默倾听着这四境回荡的哀啸和惨笑。(未完待续。。) 第1237章 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1) “哈哈哈哈,你还要夺走什么?”指天狂笑,无物相应,徒有回声渐渐消隐,他原还浸在湍流里,蓦地一跳而起,魔性大发,振臂怒吼:“这条命就在这里,你何不直接拿去!” 一样是以往那样的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不同在这次不再是对友对敌,风浪间他手随意舞脚胡乱蹈,任凭那些拍打削割而毫无收敛,只一味对天怒骂不停挑衅,终激得河水倒冲电闪雷鸣。光线明灭视觉断裂,击响威胁络绎不绝,那景象看似险象环生,却无一真能对他造成伤害,雷电过境之后,万物竟又归于死寂。 风暴中他挥钩乱劈狂砍,终落得满身狼藉不堪,见河水退潮天地变静,还不依不挠杀气凛冽:“怎么,不敢吗,不敢吗!不过如此了!”眼神一软,忽然变得冷静,冷静却认真,“你不敢结束它,那我来结束好了!” 这不是入魔,然而这也不算正常状态,这算什么?发疯一般。也许他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却是出于自愿要这么做,他本心就是,不想再活,宁可以死谢罪!习惯了自残的瀚抒,这一回更加是毫不犹豫,火从疾刺,直取脖颈—— 青明,紫月,我这一生的罪不计其数,不如让我,有多惨死多惨,那样才对得起你们!所以钩到身前,忽然不想让自己很轻易地死,要折磨到非人才好,要先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最后再四分五裂不完整地死无葬身之地—— 洪瀚抒你不是很喜欢杀人吗,不是很满足那快感吗,不是很嗜好血腥吗!那你自己怎不去死! “结束结束!结束个屁!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发生过的事就可以抹去吗!”吟儿在他跳崖追赶竺青明时便已醒转。后来则被他随意掉在了身后岸上,可谓目睹了洪瀚抒这疯傻癫狂的整个经过,这场面太熟悉了令她想起了黔西营帐里她对林阡苦劝“幽冥狱,彼岸花”的时刻,他和阡一样走火入魔时不随本心大肆杀戮,清醒后不堪重负自暴自弃。不一样在于阡在这个时候多半是躲着大家一个人静静消沉,而他现在却在继续杀戮以宣泄这一身的狂躁压抑,继续杀戮的是他自己—— 这样烈的性子她根本拦不住,劝诫是对林阡的可对他有用吗!纵然如此,哪能不拦,她不想洪瀚抒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以这样的状态去死!这么颓废、伤感、悲愤、残酷、痛苦地死! 她一把拉住这个一心求死正在凌迟他自己的洪瀚抒,不得不提高了嗓音厉声喝:“死要死得有价值,否则兄弟们死不瞑目!竺青明,他用他的命救你。不是要你去陪葬!” “不错他用他的命救我,却有可能留了这条命,继续杀更多人,杀了蓝扬,杀了金鹏!”他的言行举止,让她清楚意识到他确实已经从魔化状态走出来了,可这依然太不平静了,这是一个对他自己相当不利的非正常状态。 很容易想到的。竺青明的拼死相救,是为了洪瀚抒能更好地活下去。但凡一个正常人如吟儿都能理解。 可他是洪瀚抒啊,他是一根筋,他心里有了决定立刻就会履行,哪管得了那许多方方面面——但他却会想到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 他说,“我,洪瀚抒。只要活着还有口气在,就会造成更多的危害,所有人,不管是敌人还是亲人,全都会被我所杀!”他说的。有什么不可能?他这种害世界,死了才是对世界最大的价值! 眼前这说话的人全身是伤惨不忍睹,早已与传说中的九分天下钩深致远相去甚远。那伤口处不停流出来的炙热鲜血,吟儿能感受得到疼楚而他却没好像没有一点感觉。对她的劝说他当然左耳进右耳出,他仍在反复地刺他自己,直到一些伤口已经溃烂。 “那只是你的设想,你的害怕不是吗!不面对蓝扬不面对孙寄啸,你怎知道他们还会被你所杀!?未尝不会中止,竺青明也在盼着你中止!”吟儿底气不足,因她自己也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还敢去面对吗,你要不要去试试。”那时他凄厉看着她,无能为力地笑着,教她发现天不怕地不怕的洪山主原来也会有这样懦弱的时候。 “也许对孙寄啸和蓝扬他们来讲……宁愿死在你的钩下,也不想成天活在对你的猜测里。”吟儿口舌向来对他不灵,只能在狡辩的同时上前强抢,“洪瀚抒,自尽了固然好,事情确实不会更严重,私底下是不会更严重可是大局呢,你倒是解脱了,现下的烂摊子谁帮你收拾!以后祁连山的路,你也不管了吗,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主公!林阡他……” 她一心去夺火从钩万万不该提起林阡,只是这两字甫一出口,他蛮劲上来猛地将她一力推开,怒火中烧,战意澎湃,整个人顿然也清醒了很多:“林阡他会怎样?林阡他可有杀过兄弟?!你教他来尝尝这种苦?!天对他从来都有转圜,即使走火入魔,也未铸成大错,为何我却没有!说发生就发生不给任何余地?!为什么!” 她被摔在水里身上隐隐作疼,也暗自后悔她怎又把林阡提了出来,她确实难以想象林阡杀了杨宋贤杀了海,若是那样林阡会从天之咒里走出来吗?不可能。所以她怎么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想到这里,不禁为瀚抒伤魂,浑忘了阴阳锁发作时的苦,是怎样不公的命运,令无情的魔到处杀人随心所欲,却偏把罪孽给一个至情的人承受…… 他见她神态有异,才察觉出她又被他所伤,这下不用再去面对蓝扬孙寄啸了,他连她都是可以伤的——那他还活着干什么!?“什么保护你,那也不过是借口……”洪瀚抒冷笑一声,无限悲凉。“我说过的,伤你的人,都得死,我也不例外。” 伤你的人,都得死。从前,他之所以会害怕伤害兄弟。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怕他们伤她。“伤害兄弟”原本是未必发生的,然而在遇到吟儿之后,伤害兄弟就有了条件,所以兄弟杀吟儿的画面是他的心魔,见到了就会立即被触发。确实是执念。 吟儿看出他那一瞬的哀绝,知道也许只有这个保护自己的执念,能高过他以死谢罪的想法。然而听到后面那声冷笑才彻悟,这保护自己的执念,可以是他活着、护送她走出这荒郊野林。却更可以是他死,让她彻底地摆脱了阴阳锁的束缚! 那哀绝一闪而逝,洪瀚抒不再啰嗦、死意已决,火从钩带着锋锐的攻势,不遗余力地刺向他自己的胸膛。 “不要!”吟儿大惊剑未出鞘,虽有力哪停得了,生死攸关,唯能孤注一掷、咬牙挥剑朝他头上猛打。趁他悲恸自尽不曾设防,而猛然间快速地将他打晕了过去…… 她没有办法。说不过人劝不了人了,那便只能快刀斩乱麻地无赖一把。 “振作点,瀚抒。”她看他倒在地上眼皮动了几下没再睁开,知道也只能这样暂时拖延他的自戕之举,治标不治本,然而。有些话,就算说的人永远无法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也必须说,“活着就好——只要活着,都是转圜。” 她隐隐有信心。瀚抒虽然深感罪孽想以死谢竺青明顾紫月,可他对这个世界还不是没有牵挂。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譬如他的蓝扬,他的金鹏,他从前没有好好珍惜的祁连山,他若是想要他们都好,并不需要死,他只要不去面对他们就足以避免残杀了,他理应留着一条命选择在暗处关注着他们的辉煌。虽然他责任感没林阡那么重,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山主哪能这点意识都没有。前提是他静下心来好好地想。 是以吟儿没有再移动他,陪他在青铜峡待了整整一夜,他其实半夜就醒了,她知道。 后来他不再哀啸和惨笑,他变得出奇的安静,那不是安静,是死沉 就这么一直躺着,躺在肆虐的狂风骤雨里,躺到黑夜生生变成了白天、终于有光线照亮了这张脸 这张脸的下面,扭曲的兽性任意妄为着 反倒是他,被挤压成了寄居的灵魂,控制不住这张脸 可是,他,又是谁?要怎么找回? 被光照亮的那一瞬,他明显地感觉到不适应,甚至刺伤 醒来,终于明白,失去的那些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醒了。”吟儿没敢打扰他,说这话只想给他食物,他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颓废地没有给任何回应。 于是一直半昏半醒着,浑浑噩噩就被她带离了这片伤心地也是屠杀地,一路全由她照顾。她明显怕他寻死沿途战战兢兢,可他真想告诉她,他现在不想自尽了,因为不配玷污自尽这个举措,他这样的禽兽,根本没脸以自尽去向竺青明顾紫月赎罪,这罪他是谢不了的,死太便宜他了。 后几天她在他耳边唠叨了多少话他也都一概没有听见,不是他闭上心不想听,也不是没心情,是没有心了,他找不到那东西在哪里。 阴阳锁,是这毒药,害惨了他。 当初,在毒性发作的不清醒状态下,他只是觉得暴虐可以令他心情好些,所以越来越倒行逆施,便如在陈铸副将被擒那日的烹尸之举,以及对战俘或叛徒的五马分尸,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但,当时的暴虐虽然冷血,还不至于像后来那样,说过的做过的都不记得。 尔后,阴阳锁终于开始恶化,从他一旦发怒吟儿会受害,发展成他无需发怒一动武就能殃及吟儿,黄蜻蜓成菊事件的刺激,令他更是真正到达了善念沦丧的极点,杀人时出现空白,逻辑和条理全丧。从前只是冷血,那时一点血都没有了。从前只是心情好些,那时是觉得杀人太兴奋太享受。 再后来,争勇斗狠的他,即便是这逃离江湖的一长段路上,还是不停不断与跟各种杂碎打斗,越打下去就越走火入魔……以至于现在在回想的时候,竟已分不清那些发生过的是梦是现实。他知道,这意味着阴阳锁还会继续加重。 真讽刺啊,他竟记得这善念沦丧、理智离失、步步恶化的全过程。 可是另一个过程,他却是记不太清了。 这邪肆,是何时开始从无到有的?何时从一个正气凛然只是脾气有点大性格比较霸道办事比较冲动的洪山主,变成了人们谈之色变的无理取闹阴晴不定我行我素的暴君,到后来倒行逆施残暴不仁,然后善念沦丧理智离失? 什么回忆最可怜,在很久以后,想很久以前。 闯荡江湖,把握天下,歃血为盟,肝胆相照。那些漓江以前他曾憧憬的,有关夔州之役的一切追逐—— 他带着祁连九客去云雾山参加比武,不就是为了开启梦想中的那段荣耀之路? 出西夏时他曾答应他们,我争得盟主,与徐辕平起平坐,我们祁连九客号令南宋武林,领导抗金。后来这些承诺,去了何处。 后来他把争得盟主的目标改成了争盟主,后来他把平起平坐看得比抗金更重,为了胸中那一口气,忽略了属于大家的命途。 林阡实现给抗金联盟的那些,几乎全是他欠给祁连九客的。自找的“众人皆醒吾独醉”,强拉着还怀揣梦想的兄弟们与那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年华越来越远,在川东川西大开杀戒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令他们也被指指点点说成邪派,到陇陕这片“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战场,对林阡和越野的地域胡作非为却忘记去考虑祁连九客到底是为何而战会不会违背本心。 他本是个无轴而凌乱的人,他把这些追逐他的人带领得同样全都走错了路。有的一事无成,有的更成妖妇,抗金联盟的战史上几乎没有他们任何一笔,不,有的,全部都记在敌人那页,跟着他洪瀚抒一起莫名其妙地搅局。 有那么一瞬之间,很想回到桂林的漓江上,与兄弟姐妹们泛舟说笑,无限激动、自由、舒畅、狂放,因为即将携着消灭完政变余党的战绩,与这些带出来的他的人展开人生新的篇章。从此后,惊涛骇浪,金戈铁马,喧嚣尘世中并肩潇洒。 某件事你忽然特别想做,可能就是因为、你再也做不了它。 沙漠浩瀚的风,黄河苍茫的水,长城寂然的月,村落笔直的烟。 慢慢开始有人家,后来渐渐变喧哗,离西夏的都城愈发近了。 不经意间,隔着一个世界好像有人在唤他,洪山主。他毫不设防,被喊回躯壳,亲耳听到一声饱含着喜悦之情的“洪山主”。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称谓。(未完待续。。) 第1237章 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2) 是谁在唤这声“洪山主”?洪山主,西夏国几乎无人不识的英雄洪瀚抒。 年纪轻轻便列入“九分天下”那只是对于南宋的江湖,在这里他拥有远远高于“钩深致远”的成就——他是祁连山之主,他是威慑天下的战神,西夏人提起他的时候和宋人一样敬畏,但敬必然远大于畏。 行尸走肉般走到这里,忽然听人这样唤他更还饱含着激动喜悦与热情……他难免吃了一惊,一时竟也手足无措,更不知如何去回应。村口酒铺,那平民喜出望外的行为显然发自真心,又兴奋又惊诧难以置信:“莫不真的是洪山主?”愣了半晌,终于不再怀疑,“洪山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洪山主?!”用不着那人去拉,四周自然就有人围了上来,一个个如见天神降临的敬慕,岂止喜出望外,根本受宠若惊,云里雾里,如在梦中,“这就是帮咱们打退外虏的洪山主啊!”“原就是我家门口那门神的真人么!”“天神,您竟然来了这里!?”有七嘴八舌的热情洋溢着,有静静远观的却也惊心动魄着。 场面轰动,人群拥挤,换往常他也许还会冲凤箫吟得意,得意我一招手就是这么多拥趸,可此刻除了浑噩的回忆以外他意识里竟一点多余都容不下。太多伤人的言行,发生的那瞬间没有察觉,察觉的刹那则痛彻心扉,然后,就是无止境的持续不断的瘀伤,久久不散。 触景伤情,感觉还愈发惨痛。 “什么……什么外虏?”吟儿的脸上挂满了好奇,盟军战事太紧,加之距离遥远。便连林阡也对近年西夏的战事只知一二,太局限,看不到那么大那么远。 他懒得解释,却显然有人会向吟儿天花乱坠地描述,那些属于洪山主的丰功伟绩,他在旁边也听了。数不尽的英勇无畏、保家卫国、纵横驰骋,听得像另一个人的故事似的,听的同时他的心也越来越累,终于连听觉都变得模糊,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沉浸在酒气中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醉生梦死。 那几天他被他们供奉着如神灵般,什么事都不用干也不想干,他觉得这样倒也不错,至少在他们这喝酒时随心随意。村子里没有江湖的那些纷扰,除了不能隐姓埋名之外,像极了某种归田园居的生活—— 他隐隐还记得多年前的云雾山上某人问了他一个糊涂问题,名利、山水、家庭、武功、文采,最后一个抛弃的会是什么,他当时斩钉截铁,我最后丢弃的,是家庭。 他想到这里时特别清晰。恨自己此刻竟然会有意识,不该有意识的时候偏有意识。反复灌酒,也醉不了,脑海里反复闪回着祁连山里的一幕幕。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情谊,会心一笑不必讲的默契,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的畅快淋漓。 属于大哥的脾气,是被那些人惯着。才惯成了豪情。 夜以继日,以酒,终于把自己麻痹得不省人事,也忘了还要去照顾那个纵容着自己这么做的女人——他其实不明白她为什么允许自己这么颓废堕落,却愿意展现给那些敬慕他的人看、原来他洪瀚抒是这样名不副实的一个人。 喝醉的灵魂。是因伤透了心。淮南争霸的时候他对江南如是说。不经历,怎能懂。 而今才懂,当时的经历,也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已。 “不好了!”“猪妖来了!”“猪妖又来吃人了!”当他抱着酒坛烂醉在不知何地,蓦地传来一声又一声慌乱,他被这些人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奔逃声吵醒,睁开眼,转过头,模糊中,真看到个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肆无忌惮追赶袭击着村民,手无寸铁的人们四下散乱,脸上全然是畏惧惊恐。 “没关系,怕什么,大伙忘了吗,有洪山主在啊!”不知是谁颤抖着却也试探着叫了这么一声,紧接着,村民们如久旱逢甘霖般纷纷往他这边靠拢,或许危难中也是本能向他的方向逃生求援,绝境下人人都被传递到了底气:“洪山主,救命啊洪山主!” “有怪物,快帮他们赶跑吧!”凤箫吟也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来,说话间众人全都惨呼,只见那浑身黑毛的怪物已咬上跑得最慢的一个幼女,与此同时那幼女的母亲闻讯而来哭叫着想冲上前却被众人七手八脚拉扯,却眼看谁都拉扯不住,那母亲撕心裂肺地喊,“囡囡!囡囡!!”一场生离死别眨眼便要发生。 他虽还是行尸走肉沉溺于酒,却看清楚了那所谓怪物只是头变异了的野猪,轻笑一声,易如反掌。半梦半醒之间,火从钩不过发了三四成力,便将那势要吞没幼女的猪妖打得全身崩裂。那猪妖原还轻易得胜正欲享受美味,谁料才吃第一口就遭逢惊天巨力,直接便粉身碎骨像当中散架一般。 囡囡的母亲在他出手前便已发疯般挣脱开众人,本还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却才冲到一半就看到爱女转危为安,惊魂未定,如梦初醒,一把抱住魂也丢掉的女儿,啊一声痛哭起来。 那些村民们原还呆了一呆,见此情景先鸦雀无声了半刻,忽而全体惊悟,狂喜上前,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掌声,“真不愧是洪山主啊!”“洪山主是咱们的大恩人!”“洪山主,又一次救了咱们!”“洪山主,为国为民为百姓!是我们西夏的大英雄!!”囡囡的母亲抱着女儿更是感恩戴德:“山主此情,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他听着这些人无一例外地追捧他,伤感中徒增一丝讽刺感,他觉得那些只是举手的功夫罢了,那么容易,算什么英雄。 “这些愚蠢的人们……像我这样的恶魔罄竹难书,一身罪孽该到炼狱去赎。他们居然还称我英雄,哈哈哈哈。”他觉得好笑,他以为吟儿也觉得好笑,这帮百姓,竟只看到他武功高强,而忽略了他这些日子的日夜迷醉。 “不。你就是英雄。”吟儿摇头,他一怔,这些年来见面就相互打击的习惯,使得他一时间没法接受这恭维。 她却不是恭维,眼中全然欣赏:“对于百姓而言,这本就是英雄。我在云雾山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谁都可以做英雄——武功高强,为民除害,怎会不算?”说罢一笑。如昨嫣然。 他看着这笑容忽然一怔,小吟,好多年没见过你在我面前这样笑。 “善再小也是善,哪怕真恶贯满盈了,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不是吗。”她继续唠叨着,劝导着,天生的盟主作派。 “我不懂什么为民除害。也没见有什么价值。”他苦笑,“我只知道。我的亲人全都因我而死……会不会有一天,我连你都会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阴阳锁的终极很可能是敌对,保护小吟的执念属于他却不属于他心中那只残暴无情的兽,那只兽最后也许会吞噬了他把他放到第一位。 “不会。我相信。”她坚定地说,眸子里闪着一如从前的灵气。她在这种时刻。倒是不会固执地对他说想要回到林阡身边去了,可这是怜悯吧,而他现在即使有这个杀了她的危险也不想放走她,亦并非还是要代替林阡来霸占,不过是因为这条漫长的无目的的路上他暂时没人可以作伴。她是他的浮木,他只剩下她了。 “瀚抒……从来多舛的命途,到处是惊涛骇浪,即便如履薄冰,也该走到对岸。”她睡前还说了这么一句,他听的时候,虽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冷血那么麻痹那么非酒不可了,却还是没想通多少、没想好明天往哪里走。 之所以被这句话触动,是因为她正好说中了他此刻的处境,就像在一片汪洋大海里,随时都可能被淹没。 可他,是怎么害这块浮木的。 她睡熟后他一直在旁边守着,没有听她的话立即就离开,今天以前他一直都没空回忆有关她的事,今天,可能是正好烂醉的时候她闯了进来,那么巧让他看到了她脸色的苍白。 他记得他曾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跟着我你就不会像跟着林阡这么辛苦,辛苦地到处征战脸色苍白。后来,他也可以固执地把她的一切伤病都算到林阡头上去,川东战死,嘉陵江跳崖,全是被林阡累的,她出事了,他没一次没打过林阡。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阴阳锁是越野山寨的程姓那帮人所下,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个空隙下毒?明明一般暗器不可能接近他洪瀚抒和她凤箫吟的身。 因为他偏要争勇斗狠啊,他在让慕二把吟儿抓来的过程中和程康程健一言不合,立即挥钩镇压,一门心思地要慑服这些人,加之难免有点向吟儿炫耀的意思,他当时一味比武所以才忘记设防。阴阳锁,就在那个他越战越勇的过程里,偶然也是必然地找到了他和吟儿——当暗器四射人人都在躲逃,他恃强没有闪,也忘记去保护这个还被捆缚着的俘虏。她如果不是身为阶下囚会中招?又是谁一心一意要把她抓来才害了她。 而程姓那些人,又为什么要向他下毒?还不是因为他得到夏官营才短短几天,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压迫得苦不堪言。他该得的。可他们为什么要向吟儿也下毒?对,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向吟儿下毒,吟儿只是无辜地被选中了,罢了。事后他们才发现,他们下到了最对的人身上。 命途只是对你不公么,这个女人,凭何要为你洪瀚抒的罪名负责,莫名其妙地、白白地赔上这么多年苦楚,这么多年,你每次发泄怒火,每次练功动武,她都要相应被削弱。本来只是你做错了的事而已。 你做错的,岂止这些。 不知从何时起,林阡就开始劝,“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度。” 谁明明懂,却不肯听。 林阡还说过,“否则你将来必然会后悔不迭。” 是的他后悔啊,他后悔在夏官营的自立为王了,他更后悔多年前在川东围剿黑道会的时候。他对青城派岷山派的那些高手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了……程康程健为什么那么恨他不肯接受他使他不得不强势镇压?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杀了他们的师叔师伯还拒不认错! 所以这些追本溯源全都是报应啊,是报应,害得他无药可救,也连累吟儿病入膏肓。 瀚抒呼吸声的变化,此刻吟儿闭着双眼也清晰可听。 她欣慰,瀚抒还是有康复的可能的。他现在就在往变好的方向去,尽管很慢很煎熬。 原本她也以为瀚抒这一生就这么完了,从青铜峡出来的那一天,她也无助,也崩溃,真想继续拍昏他打晕他拖回陇陕见林阡。 直到走到这村子里,意外听到那一声洪山主,继而一呼百应,顶礼膜拜。 那场面的轰动。教吟儿又好奇又不适应。 印象里有过这场景的,那是在石泉县,南宋的百姓杀鸡宰羊送给林阡,那是在叶碾城,定西从土绅到平民一同夹道欢迎着盟军。为什么会把林阡和盟军当亲人?很简单,因为林阡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于是爱戴并拥护。 瀚抒,居然也有。 原来瀚抒根本就不需要和林阡争天下。该做的事他早就已经做了他自己却不自知…… 且不谈这十几年来祁连九客在他洪瀚抒带领下建立的威信,光是这两年。瀚抒在西夏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足够被爱戴和尊敬。 她原本还不知道,山东之战进行的那段岁月,西夏曾遭受一群来自更北部种族的侵袭,那种族她猜得没错的话应就是父亲口中的北疆各部。野蛮的战斗力似乎都强,他们的铁骑轻而易举就踏破了西夏国土,一路屠杀掳掠情境像极了当年靖康之变金军对宋国。 就在这种情况下。当时身处祁连山养伤的瀚抒,赴国难毫不犹豫,率领着祁连九客出兵抗击,帮助各地的残兵败将重整旗鼓,同时。也拯救和庇护了一大批如今逃到了安全之地劫后余生的百姓譬如这些村民。 那些英勇无畏、保家卫国和纵横驰骋她相信不是天花乱坠的,尽管瀚抒一口咬定他不是为国为民的人,他却是发自真心地在守护着这片土,这片土,他觉得他拥有着且热爱着。 这感情是自发的,与生俱来的,就像辜听弦和孙寄啸说的使命感。 她听他们喊洪山主时,还心想他这几日胡渣满脸变老了很多、憔悴沧桑得根本就是个老男人,这样居然也会被那些人认出来。 听完所有的故事才理解,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他们苦难岁月里的寄托,是可以帮他们冲破黑暗的天神。你会认不出一个你挂在墙上一日三拜的或挂在门上驱鬼祈福的精神象征? 她那时就知道,事情好办得多了。竺青明和顾紫月的死可能触发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悔不当初,但是他这么个混沌状态显然悔恨高于悔悟,短期内吟儿并不会奢望他会彻底地回归联盟——也罢,且让他先回归他自己吧。 天赐良机,这些曾得他恩果的人们,一定能让他回归的。 她要让他发现他自己的价值,发现这个他长久以来一直忽略的已有功名,找回他自己的归属。 她之所以停下脚步留在这村里,不光是为了瀚抒先几日能静下心来颓废过去,而更希望他后几日能静下心来想想未来。 猪妖的事当然不可能是她筹划的,却是意料之中的又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希望借此事件他看见这一点,该尊敬你的人不管你多穷困潦倒都这么尊敬你,因为不管你平日怎样,关键时刻你确实就是能救他们保护他们。为民除害,阻止生离死别,哪个英雄做的不是这些?只是有些业大有些功小。 这便已经是洪山主的定位了,你洪山主,并不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你同时,本来,根本,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并不知瀚抒因为程康程健的事而更加悔恨、更加对他自己深恶痛绝。如果说瀚抒的参悟也是有的,那悔恨却以更快的速度在加深着。她消不掉瀚抒的罪孽感,正因为她也是瀚抒对不起的人。 吟儿还想要继续盘算如何将瀚抒劝慰,冷不防觉得手腕竟又开始越收越紧,随着呼吸的越来越痛,吟儿渐渐又知觉模糊。(未完待续。。) 第1238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1) “小吟!”一直守在吟儿榻旁沉溺往事追悔莫及的瀚抒,冷不防听到吟儿呼吸越来越重和最后无意识的惨呼,大惊失色,缓过神慌忙上前看她,她极有可能是再一次的阴阳锁发作昏死,脸色惨白,双目紧阖。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了!”瀚抒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不动武不发怒的情况下也会牵累吟儿,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他无能为力彻底崩溃!悲吼一声不知该怎么救吟儿也不知怎么才能不伤害她的他,瞪着那双沾满血腥的手恨不得将它们直接劈在自己天灵盖上! “姐姐是怎么了!?阿爹阿娘快来啊!”耳边忽传囡囡的声音,才中止了瀚抒瞬间的自尽冲动。对对,还有别人可以救……无助如他,见人就是浮木,疯了一样抓上去,自己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瀚抒都是到处住随便吃喝,今日也是因救过囡囡性命的关系,被其父母款待故而宿在了他们家中,夜晚囡囡玩耍恰好经过这厢房,也看到了被瀚抒紧搂在怀里的吟儿了无声息。 囡囡的家人们很快闻讯而来,囡囡的母亲凑巧懂些医术立即照应,告诉瀚抒“这位姑娘身体里有种好生奇怪的热气、只恐我医术还不够医、唯能暂缓她性命之危”,囡囡的父亲则一拍大腿,“我知道谁会治!我立即去找他!”原是这村子几天前来过个医术绝妙的大夫与囡囡的母亲交流过,悬壶济世如他,行踪应就在附近这些村镇。 “孩他爹,把大牛二虎都一并叫上,大伙儿一起去找孙神医!”囡囡的母亲立即建议。 “岂止叫上他俩,人命关天。得抢时间啊!”父亲一边出门一边召集左邻右舍,很快便组织了一大群村民,他们全都二话不说甚至争先恐后地要帮忙去寻,更有人很快提出了最近在哪里见过那神医。在他们说话的过程里瀚抒也了解到,那孙神医前不久刚在本村救过个本来宣告已死的病人,堪称可以起死回生。 “事不宜迟。你往东,你往西……”他们紧锣密鼓分工负责,接二连三有序离开,众人拾柴火焰高。那夜从事发到找到神医出奇的快,被囡囡母亲吊住性命的吟儿,等到那神医被簇拥来时还睡得安然。 瀚抒从头到尾都呆呆地杵在吟儿床前,虽然等得急切,却不觉得煎熬,好像有这些人在吟儿就一定不会死似的。他们的出现,就像他在黑暗的海水里挣扎多时连最后一块浮木都腐烂之际,忽然又开来了一艘艘救援的船舰般光明。 那神医果然比囡囡的母亲高超不少,不过明显也觉得吟儿的病情棘手,蹙眉诊断良久,道,“尊夫人的气血中应有不少年的热毒了。”一语中的直指吟儿此番昏迷的根由。瀚抒愣怔怔站在那里,许久才意识到。原来并非阴阳锁加重。 “看看,是我自己不好。原不是你害的啊。”吟儿中途醒了过来,却似知道他的心理,微笑着却微弱地说,他心中一颤,明白她是在劝自己,是啊你确实犯过很多错。但不代表所有的错都是你犯的,别自暴自弃过分了,认清错误是好事,但莫要矫枉过正。 只是素日有许多话讲的吟儿,无力再说出这些话来。一直烧得迷迷糊糊。 由于山东之战开启时茵子正好被尹若儒抓走,造成了张从正提出的阴阳锁根治之法错过最佳时间,故而进入陇陕以来阴阳锁受到齐良臣触发后便难以制止在恶化,与之相反的是,同样由于山东之战开启时邵鸿渊与吟儿的那一战收回真气,恰好调整了吟儿的气血使之回到正常人的体温,是以从今年年初开始火毒就始终被控制。可惜那东西同样未被根治,仍然潜伏在气血里。 吟儿听到孙神医说起热毒才恍然大悟是火毒复发,那么昏迷前感到的手腕越收越紧应该也是气血紊乱的错觉和思维定势了。虽然很不情愿火毒又无可避免地找了回来,却还是有些欣慰这和阴阳锁无关…… “孙神医,该怎么救?!”所有留在屋子里的人都急问,仿佛吟儿就是他们的亲人一样。 “虽然有药可医,但都远水救不了近火,来不及。”孙神医说的药方,应该和樊井开出来的差不多吧,吟儿忆起樊井严肃的脸,忽然有点想念他老人家。 “她这情况,也不能用药。”那时瀚抒语气悲哀地说,吟儿才从想念樊井的状态里走出来,不禁有些感激,感激瀚抒原来这么善解人意,要是换一个人,肯定不会直接说不能用药,而且还会固执地要她放弃小虎妞……那个人,明明霸道明明蛮不讲理,可为什么吟儿一想起他的时候笑容就全没了,换成盈眶的眼泪。 贱兮兮的,现在就是很想回到他身边去,哪怕只是和他吵一架顶撞一次,可惜连这点机会都没有,其实凤箫吟你也知道,他最后还是会让着更霸道更蛮不讲理的你的…… “然而刻不容缓,尊夫人的毒发得猛烈,若再迟半个时辰,便连神仙都难救了。”此语一出,众人全都色变:“连孙神医都没有办法?!” “办法是有,然而……”孙神医面露难色。 “什么办法!”瀚抒打断时迫不及待。 孙神医说起他的治愈之术:“找一内脏新鲜健康的活物,将尊夫人的血输入其中,由这活物的内脏来自然地清除她血中的毒素,然后将净化后的血再重新输回她的体内。如此,即便不能治本,也一定可保一段时日的平安。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我的内脏是新鲜健康的!”瀚抒毫不犹豫地说。吟儿一怔,怎能不知,这内脏要净化她血里的毒素,怎么可能不会受损?而眼见瀚抒这般,一旁几个妇人都由衷赞叹,洪夫人真是有福啊。洪山主爱得这样深。吟儿听到时心中更伤,正待拒绝,孙神医已然否决。 “不,不必。”孙神医脸露窘色,打着手势做着比划,“活物。用猪是最好的,猪的肝脏,最能解毒。” 众人都是愣住了没笑,吟儿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是用猪肝来过滤毒素么,但得将她全身的血都输入再输出。 江湖上原也有内力将毒从血中驱出的,但火毒特殊,由于性烈。越压迫它它便烧得越凶;不把毒驱出血而是采取全身换血,樊井可能也想到过,只是太冒险不建议用;孙神医的方法则是借猪净血,以一个相对柔和的方式把毒从血里驱出去,然后回流进吟儿身体的还是吟儿自己的血……还真是越棘手的病人越能遇见奇异的大夫和治疗手段啊。 “咳……”瀚抒在拥趸们面前丢脸,脸黑了黑,居然用了种久违的大哥语气:“不早说?那有什么‘可是’的?直接净血,废话什么?” “猪多得是。不过都关起来了……没关系!赶紧去,给洪山主找一头来!”囡囡的父亲立即说。 “可是准备不齐。怎么把血输进输出……”孙神医说到一半骤然止住,终于听出了瀚抒身份,“洪山主?!真就是那位西夏的国师洪山主吗!” 瀚抒脸色一变,半刻后才说:“不是国师。只是洪瀚抒而已。” “如此……”孙大夫见他面色有异而不再说,“既然是洪山主,那就再好不过了。血输进输出,以内功便可。” 吟儿首次听到这国师之说,心知瀚抒和西夏的君主李纯祐之间必然也有些许交往,然而那时体力难支,竟没等到开始净血便又失去知觉。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这奇特的疗法还在进行中:一头猪正趴在自己身旁似被麻醉了般一动不动,瀚抒一手将血从她身体里驱出,一手则以同样的方式对猪,她与猪之间也通过两根简陋的管子形成了一来一去两个通路,全由他作为外力驱使着血液的流进流出。源源不绝的内力于现在的他而言,真正是九牛一毛。 视线渐渐清晰,她明显地看见从自己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是黑色,而回来的虽然不曾全红颜色却真是好看不少:“果然……回去要骂骂樊井,怎么学的医术,这么简单都想不到。” “你身上的伤病太多太杂,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所以不能再耽误了,等你一好,我便立即带你进宫,找那个西夏第一名医来治,必然能够治好。”这时瀚抒说。同在屋子里的孙神医,听到这西夏第一名医六字,似是猜到是谁,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是啊,必然能治好的,西夏的名医确实比宋国强。那么,从那里离开后的路呢?可想好了吗?”吟儿呼吸顺畅了许多,笑问。这些天来,她还是第一次敢窥探他的心理,因为今夜的种种情况都很有趣气氛很轻松。 “想好了,带你回祁连山,共此余生。”他回答得不像有假,听见这低语的几个妇人都眼圈一红,而在旁的囡囡年纪虽小却似是个情种,听得这话竟哭了出来,这情话,真感人。 “……”她其实是想听到更多,比如说他不该再以堕落去逃避良心的谴责,诸如此类的领悟。 然而他除此之外没再说什么。这句话他是认真的,但她不希望是唯一的。 耗时几个时辰,这巨大的工程终于完成,除了吟儿之外这屋子的人一概不曾阖眼,关切至此,当然,最累的就是那头可怜的猪了。猪肝原就是用来代谢毒素的是以这猪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日后这头猪显然再也不能吃或贩卖,在孙神医叮嘱过后,众村民都点头称会将它供奉起来,因它救了洪山主夫人云云,听得吟儿更感他们民风淳朴。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猪妖的关系这些村民都是谈猪色变,“都关起来了”,碰到这事反倒不再因噎废食,更还对猪的态度大转弯,“要供奉起来”……真是世事瞬息万变。 然而,就在把那头猪抬出屋子的时候,它好像过了麻醉的劲,火毒刚进它肝脏明显有些排异。是以躁动地不肯被人抬。那边七八个大汉,愣是没把它抬稳,四脚乱动的它甩开他们,摔在地上后还是不停打滚。谁敢接近它就反击,尽管没有意识,属于自保防卫。 “这可如何是好……?”众人都手足无措。继而手忙脚乱,因对猪妖的余悸还在,竟把这头暴戾的猪联想成了猪妖,见状谁不惊恐?心魔一触即发。强者怔在原地,弱者已有逃散。 便在那情急时刻,忽听何处响起乐声,悠长动听,轻柔,安魂……众人慌乱渐消循声去找。久矣,才发现乐声就在房内,原是出自那位勇谋兼备的洪山主手中之箫。他们人人敬仰的洪山主,云淡风轻地、又一次救了水深火热中的他们--以赶走他们心理阴影的方式。 既武功高强能运功疗伤,又能精通乐器抚平心情……无所不能的洪山主。 是的,听得这箫声,吟儿、囡囡等人的心都渐渐沉淀了,陶醉了。便连那头猪也着魔般慢慢停止了不安分最终完全平静。是要怎样淡泊笃定的人,才能吹得出这种心境? 这旋律。真优美,神奇在于,明明是很近很近,却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八年前她就听出了瀚抒和别人的不一样,可是“瀚抒,八年前在夔州。有句话我就很想和你说,可是一直没机会……”吟儿认真地对他说,凝视着和八年前已很不一样的面庞,这面庞,后面却藏着同一颗炽热的心。她肯定。 “什么话?”他停止吹箫,问。 “其实,你吹箫,很好听……”她真想时光倒流到那年那月那天的午后,她在下过雨的林子里走,走到路的尽头看到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红衣男子,与他说出这句真心的释怀。 “呵……只有猪会喜欢听。”他面容不变,却竟好像还半带玩笑。听他语气这么轻松,她瞬然心情也变得大好:“哈哈,一竿子打死一屋子猪。”村民们可都喜欢听呢。吟儿一笑,又道:“倘若没有你,这一屋的猪,怎可能很好地生存?” 吟儿说的没错,如果没发生瀚抒救囡囡的事,这些善良的村民还是一样会救吟儿。但若没有瀚抒杀死猪妖,他们中会不会有不少人都已丧命,缺了一个都不可能及时找到这孙神医。所以洪山主,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没,你不光是会害人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瀚抒脸色微变,似也不再价值缺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原来这话不是虚妄。 这忙碌的一夜总算顺利地度过,回到四境无人他和吟儿独处,转危为安的她虽还虚弱,脸色却好了很多,果然孙大夫的净血法还是有效的。 “看吧,我不仅没有被你害死,更还因你才活了下来。”吟儿说着夜半时就想对他说的话,“洪山主,值得被尊敬,是因为确实付出过。” “凤箫吟。其实你,怎可能打不过那猪妖。”他以洞悉的口吻,她一愣,脸上心虚地一红。他叹了口气,“为了劝导我,故而这几日欲擒故纵,平日任我醉酒堕落,危急关头放我出马……好一个有心机的女人。” 她只觉又被他完全看透,还被揭穿了好没面子,窘道:“可以别说我有心机么……” “不过那心机,也不是坏的。”他一笑,如昨般亲切,如昨般与她嘴仗时不肯让步,一时间,她感到那个熟悉的洪山主越来越近,快要完全回来了。 “好多事情,瀚抒都比正常人看得透,只是他不愿意去从那个善意的角度想。若第一时间的猜忌少一点,看世界也会美好得多。”万籁俱寂,她由衷感谢还有这样的夜,可以静静地和瀚抒倾谈。不再做敌人,像当年云雾山采花那样。 他苦笑一声:“是的,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想什么都不美好。”站起身来,推窗望着天上,后半夜的月,“我曾以为,是阴阳锁这东西害惨了我,后来却问自己,是阴阳锁害了我,还是我自己害了自己?” “嗯?”吟儿坐起,看着他背影,比林阡还孤寂。 “那群姓程的人对你我下阴阳锁,原因不见得就是反抗压迫,他们,其实是为了报当年我在川东杀他们师叔伯的仇。是我滥杀的报应。”瀚抒说时,吟儿也彻悟,原来是因这前尘旧事。 “几天前在青铜峡,我也不该直接把那核心者杀了,或许他有阴阳锁的解药……”瀚抒叹,“可惜种种事情,都是后来才参悟,为时已晚。想清楚的时候,早把那人杀了,尸骨无存。那人即使有亲人,怕也都会因此深仇而宁死不给解药。” “我也恨天,说发生就发生,不给机会给瀚抒,这么决绝,不留转圜。”吟儿眼眶一湿,想起瀚抒之前与她说的,为什么天这么不公平,对林阡和对他。 “因为我就是不给人转圜的人啊,所以天才不给我转圜的机会。”不尽人情,举足尽是危机。因为他为人处世不假思索不计后果,所以才会常常带来这样那样的后果。 吟儿一愣,没有答话。 “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林阡他之所以不会杀杨宋贤,是因为他心里委实把杨宋贤放得最重;天对林阡有转圜,是因为林阡对所有人都有转圜。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他声音越说越低,语气充满悲怆。 她一直静静地听,没有回应,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转身回来:“也许只有林阡那样的人,才能控制良知吧……” “你原也就是林阡那样的人。”她终于开口,这一刻与他四目相对,发自真心地对他笑,“虽然做法和脾气不一样。心是一样的。”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他醒悟的过程里悔恨和自弃要少一点。今天发生的所有,以及他的言行举止,都挺好,但什么“只有林阡能而我不能”,她不想听到。该跟林阡比的时候不比,是洪瀚抒的作风吗。 “小吟……”他听她这么说,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 小吟,可知道我再怎样抑郁的心情,看到你这粲然无邪的笑,都会莫名其妙就迎刃而解。(未完待续。。) 第1238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2) “等你休养得差不多了,咱们立刻就动身。”瀚抒说这话的时候迫不及待,很明显,他认为求医是当下最重要事。 当阴阳锁和火毒度过了温度上的平衡时期、成为相互独立的两大个体,意味着它们再也不能相互牵制、甚至可能一起恶化。瀚抒清楚,就算能解开阴阳锁,吟儿也还有很长路走,所以刻不容缓,必须尽快去找当世最好的大夫。 他一直就有这个自信,西夏的医生,医术和药材都远胜南宋;孙神医能想到樊井之不能想,更是涨了他的威风。 “好好好,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可得把欠人家的钱先还了。”吟儿微笑回答,对她来说这也很重要,你洪山主可欠下这些村民一堆酒钱和医药费呢。 瀚抒一怔,笑而点头,难得一次这么柔和、听话:“好,我听你的。” 凭他的洞察早已看穿,她是希望通过和这些村民的接触,他的心情能够得到活跃,如此,可以敞开心扉、在轻松的氛围里思考未来。 之所以这么听话,完全是在回答她,他愿接受她的好意。 她也知道,他理应能看穿她,接受她。 “瀚抒,不想你只有忏悔和疯魔两种状态交替,你的正常状态,我要见到,才与你走。”吟儿在心里说。 借猪净血之后,吟儿再也不像来时那样虚弱,那几日的白天,常常是一边晒太阳,一边和村里的女人们在一起大谈育儿经。瀚抒路过时既鄙视又纳闷,她带过几天的小牛犊?大道理却总是一套一套。 而那几日的白天,瀚抒因闲来无事。也帮那些村民们一起干农活、或是去酒铺里打下手,甚至会在邻近村镇的打铁铺、医馆各地找事做,不过渐渐地总会发展成到武馆里找人教导,吟儿偶尔看到了也哭笑不得,因为教着教着他指点江山的大哥风范就全露了出来,越俎代庖成了馆长别人倒还一个个都心服口服。 现在。他到处住随便吃喝就大不一样了。她终于看见他眉间的颓废渐隐,她欣慰于他有时会露出会心的笑容。那个邻家哥哥一样亲切的瀚抒,还在某天的午后对她说,我要教他们强身健体,我要让他们彻底地不再怕猪。 好一个简单而痛快的理由。 吟儿真心感谢还有这么一个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存在着这么一群淳朴的民众净化着瀚抒的心。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呆在这里,抛却江湖的烦恼、家国的沉重……多好。 可惜,太多人都为名缰利锁。而心中有江山的人,就更难快意潇洒。想到这里,不免叹息,这样的生活再适合,他和她也还是要走。 临别那天,当地有不少富豪乡绅,抢着赠送洪山主车马钱财和珍藏品。送行的还有不少女子,争相夹道全为一睹洪山主风采。这位洪山主不仅人人敬仰。更还深受爱戴,于民众而言。他从从前那种遥不可及的传说,变成了如今平易近人的真实。却都是——闻名不如见面。 车驾上洪凤与他们道别良久,几里远了后面还有人送,打招呼都忙得坐不下来,总算可以停歇的时候,吟儿笑着对瀚抒提起。那几日她在和人大谈育儿经的时候,居然还有很多人都在问她驭夫之术,包括囡囡在内,“一群西夏的少女都希望找个洪山主那样的夫君,便连囡囡那个小情种。都说长大了要嫁给你。”她调侃他。 他对她能扯到囡囡身上去极是无语,苦笑摇头:“照你这么说,我欠下了一笔情债,她长大了得娶她了?” “是真的啊。否则那天晚上,她怎么会那么晚了还往我房里张望?很明显是对你感兴趣。话也是囡囡亲口说的。”她认真地说。 他很多年都甚少这么不正经,听到这些话直接一口酒呛出来,瞪她一眼:凤箫吟你能别这么无聊。 “男女老少通吃,真好。在西夏拥有的人心,林阡永不及你多啊!”吟儿继续展现给他那一张灿烂的笑脸,在为他得意,为他自豪,为他骄傲,仿佛他是她的人一样……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怔,其实若干年前,多希望她口中,她心里,自己比那个人的分量重。 只为了追寻那分量,不休不倦地执着,浑忘了,自己原本的分量,一虚,一实。 “但拥有的,为什么却不珍惜,甚至都没在意过?”触景生情,他忽然想起他的祁连山,如今已残缺不全的祁连九客。 “也许,就因为拥有着,知道那些人,永远都不会背叛……”吟儿神色一暗,心知无意间触动他的心伤……不过既然提起了,那还是别刻意绕开了吧。总会触碰的。 “但不会背叛的那些,终究也还会离去……”他望着天外残阳,想那些不曾珍惜在意、看似不会叛离的人们,终究因为自己的关系,被硬生生逼迫着离开了他。 “却还会有很多人,怎么赶都离不去。”她手指着那些还在送行的村民们,这么久了还有三三两两淡淡的影子,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他们的洪山主。 她好不容易把他的阴霾赶跑了,可不允许他再绕回死胡同,是以立即打断,斩钉截铁。这么多天给他,应该不是白白思考的,这几句残留的颓废,她必须扼杀在萌芽。 手虽指着的是村民,但她实际说的,却是祁连山剩下的那些人。他们,就像这些村民一样,怎么赶都离不去!就算你以为他们全离去了,他们也会在不经意间又冒出来告诉你他们一直存在,一直支持,一直追随。所以你的绝望自弃心情它不对!你在绝望自弃状态下说出的那些话不成立! 你该听我的,别顺着自己乱想! 那一瞬她竟有种十足的女王气场,完全占据了所有的话语权,他脸色微变,怎能听不出她实际的意思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果说竺清明顾紫月是悲观的定数,孙寄啸蓝扬终究还有另一种乐观的可能。祁连九客虽然残缺不全,但还不曾分崩离析。 既悟够了,就别只恨。未来不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现在。只要他还有心去改过,怕什么没脸去面对。是顺着这条冰冷的路弃了自己的魂,或逆着那阵炽烈的风壮起自己的胆。吟儿希望。从西夏皇宫离开后,瀚抒能走出逆境完全振作。 九月将尽,她被他带着重回了青铜峡一次。 没错,是他提议要去。在前往都城的半途,忽然绕道重游旧地,更像是壮起了他的胆去面对一切的表现,吟儿虽然意外,却在惊诧的同时心里小小地喜悦了一把。 却不敢太打扰他,目视着这片于他意义深刻又情何以堪的山河。她很难完全感受到他的体会他的心情,她想不到这个决绝的洪瀚抒,竟会由他自己选择在走出桃源之后、第一个就来到这么直接这么打击的地点。难道不是每触到一块山石,每碰到一道河浪,那血雨腥风便会闪电般碎片般来袭么。 无数片段跳闪过后,手指会疼吧,心脏会麻木,血肉会僵硬。腿脚会发软,眸眼会刺激。 其实吟儿虽然希望他振作。也觉得那该在到西夏皇宫求医之后,甚至到从西夏皇宫离开的时候。时间,和别的事,可以消化一个人的悲伤和恐惧。 她一直猜不透他到底听懂了多少、会怎么抉择,万万想不到,他这么快就以行动告诉了她…… 也许就因为他是洪瀚抒。他才会这样选择治他自己!这样才能不逃避,不自弃!瀚抒是那种受了伤绝对会往自己伤口撒盐的人,那样的刺痛才会逼着他清醒尽管对伤口没好处,但他知道伤口终究会好的他现在需要的是清醒!哪怕这种揠苗助长使他受了比常人难以忍受千倍的疼楚。 深秋傍晚的青铜峡,晚霞和河水相互映衬。峭壁上荡漾着一片斑斑锈色。 近前树海摇曳清风之间,远处山峦延展暮云之外,闻听天籁,喧嚣尽远。 风景如画,气氛安谧,不再像那个残忍的血夜所见,置身其间,心也开始渐渐地静若止水。 盛开残阳的天边,恰有一群北鸟南飞,不知陇陕战况怎么样了,想起林阡,吟儿忽而有些怅然。 这里的狼藉全消、尸体空荡,也一定意义上提示了她,陇陕有人来到过这里,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搜索和善后。 漫长的寂寥过后,瀚抒终于开口说真心话:“那晚你性命之忧昏过去,孙神医与我说,其实你这火毒早就复发了,你可能不知是火毒,却一定有感觉,但为了不扰我,竟一直忍着。” “嗯……”吟儿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样,一时愣住,许久才点头,那段时间他堕落酗酒,病比她重,也没办法照顾到她,情有可原。 “当时的我,忽然间就有点感触。我真的不该辜负了你们,犯了那么多错误对死去的人,不该再对活着的人再犯。青明因我的残暴而死,他用性命换回的是我的清醒,让悔恨扳回了我的良心,但我不能矫枉过正,发现了良心却再封存了它,让你因我的堕落而死……我知道,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还在等我重新振作,怎么可以令你们失望,就算只有你一个,不能让你白白忍了这么久还失望。” 她赶紧说:“当然不止我一个!” “这几天我也想好了,既然堕落和面对一样伤感,一样有害,一样无法挽回……面对也许还有奇迹,堕落下去谁都不会有未来。” 她眼前一亮:就是这样!“是,还有剩下的祁连九客,他们还有期望,你需壮胆去面对!” “离开那里的路上,你对我说了一句话,振聋发聩。好一句‘还会有很多人,怎么赶都离不去’,蓝扬,金鹏,他们,怎么赶都离不去。他们不会离开我,那么我如何能去离开他们?”也许那天吟儿说的那时候,只是想给他一份“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的劝慰,他却从中意外地听到了一种责任感。 吟儿这才懂了,他是不想先离开他们啊。不想他们和他一样,承受亲人离开的痛。 “然而。我还是存着一份顾虑。我不怕见到他们会惭愧,只是怕见到他们会杀了他们。”天色向晚,是离开青铜峡的时候了,他将她带上马车,如是说。 “见到他们你会惭愧,就一定不会杀了他们。因为你惭愧时,杀戮心会小。”吟儿摇头,在马车上按住他肩膀,“瀚抒。你得相信你自己的定力,事不过三,不是么?也得相信他们的生存力,他们指不定命有多硬!”她只能先暂时代孙寄啸他们说,她也有资格代,因为他们对他,就是她对林阡。 “不愧是断人口舌的口舌。”他一怔,微笑。“且先去兴庆府求医,然后再见他们。我想从你开始,一个个地弥补。”驱车前行,心中负担少了不少。 “那地方好像最近改名叫‘中兴府’了。”吟儿纠正道,西夏的首都,在经历战争浩劫之后已改名中兴。 “哼。那般懦弱,被人骑到头上还不敢反抗。指望什么中兴。”瀚抒称之为兴庆府,原来是存心不肯改口。 吟儿想起先前孙神医称瀚抒国师瀚抒却不肯承认,和这显然一个道理。瀚抒原来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西夏那个君主李纯祐,也不觉得李纯祐还能够把这个一片凋零的西夏王朝中兴起来。 果然,越近都城。瀚抒脸色就越发凝重,如果只是鄙视,他脸上大可不屑,所以这凝重,代表瀚抒不仅不喜李纯祐,更加有怒其不争的情愫在内,是“眼不见为净、你爱怎么搞怎么搞”的那种态度。 他现在却是为了救吟儿,要去见这个他由衷不想见到的人。 好事传千里,洪山主驾到的消息,似是很早就传到了这里,于是离都城还有好几十里范围的任何村落、城镇,都不乏有西夏民众欢迎,以他们各自的方式。 热情淳朴,不免也教洪凤多长了心眼,提高警惕以防金宋有暗杀者藏匿其间。 “咦,那人是谁?”吟儿与瀚抒在茶寮小憩时,见到这家的伙计虽也和周围人同样打扮,长相上看却很明显不一样,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首先从脸看就不是一个地域的;其次习武之人职业眼光:西夏人大多粗犷彪悍,而此人身高偏矮,却极敦实,骨骼比正常西夏人还要大些。 更奇的是,虽是伙计,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内,却见掌柜都已对他唯唯诺诺了两次,尽管那人并没有作威作福。 吟儿之所以发问,是因见那人来给瀚抒上茶时,也跟旁人单纯的喜悦不一样,那人神色里的畏远大于敬。 “理当是个鞑靼兵。”瀚抒瞟了一眼,就说。 “鞑靼……”就是那群更北种族吧。 瀚抒与掌柜交流了几句告知吟儿:“鞑靼大军掳掠完就走,而那人当时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没来得及随军一起,正巧又是被这里一个姑娘救起、照顾了好几个月,那姑娘跟文白一样善良,见死就要救。” 后面的故事情节吟儿不用听都能猜到:“也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了,总而言之,他是留下不走了。”两国交战,哪怕侵略性战争,之中都一定有特别的个体,他们有可能是本心向善甚至被迫为之。叹息,每一场战争,除了血腥之外,残留下来的,竟还有相互的渗透和交融,尽管微不足道。 “却苦了当地这些民众,也不知是否该收留他。”瀚抒说。 “若是那国家地位低微些,恐怕直接当个战俘,人人喊打了,偏是鞑靼那种惹不起的,他们只能供着他一样。”吟儿点头。 “更何况,鞑靼兵当时之所以入侵西夏,就是借口西夏收纳了他们的逃犯,万一西夏再做错件什么事,又会给他们新的借口。谁都不知道,会否有下次侵略,下次侵略在何时,或许还一触即发。” “目前两国间战和未定,他不算合理合法,就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存在着了。”吟儿苦笑,却打心底里盼望着战争硝烟尽快从西夏人的头顶彻底消除。 “其实。仗早就打完了,却还这么有阴影,连和议都不敢提,时刻担忧着别人再压境。如此被动,还不是因为国君懦弱?”瀚抒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当时咬牙倾国反抗。还怕那么点鞑靼兵消灭不了?!可笑!” 她懂,他说得对,如果反抗过,就算失败了,也不会不战而败那么屈辱,留下这么深的心理阴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般煎熬,就像他说的,他要那些村民彻底地不怕猪。他也想让西夏彻底地不怕鞑靼。 其实,如果那个李纯祐有点骨气和胆量,瀚抒的心愿未必不能实现。从眼前这个鞑靼兵对瀚抒的恐惧就可以确定,一年前的夏蒙大战,虽然西夏全国大溃,但凡是洪瀚抒存在的地方,仍然祁连军胜多败少,最终寡不敌众。只是输在没有增援,若非朝廷懦弱。西夏不会惨败。 瀚抒不是输不起,只是不想输在不该输的方面,一怒之下,负气就走,他觉得西夏扶不起来,他重心也绝对不会放在这里。碰巧林阡和吟儿在山东之战打平完颜永琏,他宁愿回到南宋跟林阡继续斗陇陕。 “我记得去云雾山的路上,你曾与我斗嘴说,都是一样的统治,西夏会比南宋灭亡更早。”瀚抒长叹一声。“现在一语成谶了。如果连精神力都没有,一定会。” “那时南宋没有林阡,西夏却一直有洪瀚抒。你就是他们的精神力。不会灭。”吟儿笃定地说。那时候总怕金国灭了宋,现在接触久了,发现金国战斗力是宋军可以抵达的;西夏人怎会没有精神力,他们有你这个国师啊。 国师的精神象征是胡乱吹嘘的吗是假的吗?掌柜后来跑来说,那个鞑靼兵之所以要来亲自奉茶,是因为敬佩这个对手,他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就是拜洪瀚抒所赐,那是他和几乎所有的战友们,侵略西夏的过程中唯一一个败仗。 “有我又能如何。”瀚抒苦笑,“扶不起的阿斗。” 吟儿忽然明白,这次的求医很有必要,瀚抒和那个李纯祐有积蓄了经年的心结要解。 十月初,兴庆府,秋意正浓,塞外风寒。 那位懦弱无能的西夏君主李纯祐,吟儿没料到初次见他并不是在西夏的皇宫,情境也不是大张旗鼓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热烈欢迎国师。 而是轻骑简从,在郊外守候多时,比想象中俭朴得多;出城远迎,同样给足了尊重。 一旦确定是洪瀚抒的车驾,更立即下马上前,亲身拦于道上,车驾趋停,他便见礼:“国师,久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既不曾轻慢了洪山主,也未失他自己的身份。 吟儿虽不知李纯祐长相,却从他举手投足的贵族优雅,第一印象便判断出他是叶文暄那类的人,再加上他好像认识瀚抒瀚抒也认识他,便觉得他和李纯祐不离十了。 近距离细细打量着来人,三十岁左右的光景,相貌玉面薄唇,气质鹤立鸡群,竟还真和文暄师兄有六七分相像,只是身体比叶文暄瘦小,所以从他弱不禁风的模样里,吟儿可以说服自己他懦弱到任由敌军欺辱西夏。 果然瀚抒没好气地扔了一句“什么风把皇上吹来了。”虽然明明他来兴庆府就是为了去见这个人;虽然好像不该对皇帝这个轻藐语气……反正吟儿一听这话当场就懵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上次国师不告而别,我还有许多想法未曾与国师诉说。”李纯祐态度谦逊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说的。”瀚抒冷笑一声,不屑一顾,“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便要策马离去。李纯祐急忙相阻,分毫不顾安危:“国师,是否对我有所误解?怎生刻意躲让着我?” “世人皆知的事实,我能有什么误解?”瀚抒忍怒勒马,吟儿听李纯祐直接称“我”,明显是把瀚抒当朋友,当可以倾诉和求助的平等的朋友,心念一动,觉瀚抒过分得很。 “国师果然是对我本人有偏见了。可否为了西夏的国运,给我一次解释和交流的机会?”李纯祐把他自己放到这样一个卑微的地位,仍然不曾失去君王之风,那句西夏国运更是令吟儿大感意外,只觉得他和瀚抒描述得胆小怕事、不敢承担不是一回事。 相反的,他还是个很会为国家考虑的君主。私底下看,当也是温和厚实。 “国运……你好意思提……”瀚抒提到西夏的国运就气,正待喷他,忽被吟儿扯住衣袖直接打断:“你答应过我什么!”瀚抒蓦地一惊止住。 他答应过她什么,他悟出过什么?凡事都应该考虑后果,别不给人留转圜。 而且好像他来兴庆府就是为了对李纯祐求医诶!他这时候才想起来,现在根本不是肆意撒气的时候。 “咳……”他黑着脸很窘,不知道怎么说。 “皇上,给我俩安排地方住了吗。”吟儿打破平静时,这俩男人都还傻愣愣地没回过神。 “得先住好了吃一顿,慢慢解释和交流啊。”吟儿微笑。 “好!”李纯祐始终凝视着洪瀚抒,见他脸上没有排斥,欣然,回看身后奴仆,“去给国师安排。” “慢着。”瀚抒又提要求,“把你们最好的那个御医,一并安排给我。”(未完待续。。) 第1239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1) 原以为北雁南飞早已绝迹,没想到陇陕今日竟然重现,不知是意味着秋季无尽、还是在宣告着战季未完。兴许,它们也曾悠闲地经过青铜峡,比祁连九客、红樱等人,能更轻易地找到瀚抒和吟儿…… 九月末,闻知竺青明顾紫月惨死洪瀚抒之手,不肯相信也不愿接受的孙寄啸,选择了即刻前往西夏、亲身探寻真相,自此祁连山已前后派出不下五拨人马;而陇陕盟军方面,先于孙寄啸数日就已悄然北上的何慧如,却还始终不曾传给林阡任何音讯,想来是仍处于与西夏毒界交流的状态。 当初,正是洪瀚抒临阵劫持吟儿的变故,便宜了楚风流苏慕梓陈铸齐良臣诸多劲敌,他们轮番翻身、崛起、被扼制、再趁隙反压,时至今日,金军与曹苏实已有不下一次的“合作”。尤其是最近这场,在十二元神所领的庆原路金军、与楚风流薛无情的临洮军合攻榆中盟军的情况下,苏慕梓命赫品章袖手旁观、甚至是目送和推动着金军从他们的辖境旁过去、伺机渔翁得利…… 然而对敌人而言相当可惜的是,郝定与郭傲耿直洛轻衣都不一样,金方或曹苏对谁都绰绰有余偏偏都咬不动他;加之林美材海夫妻合作,蓝扬孙寄啸又与林阡言和,辜听弦还超常地给力……这一战,一众看似格格不入的大将小将们,特别是先前相轻的辜听弦孙寄啸,竟在一起大发威风挫败了金军!金军的两面压迫,唯能变作两面流落,接下来,眼看就要重演盟军对楚风流的关门打狗…… “对郝定说,这一战多亏了他。好好休整,别着急上,以后靠他的地方还多得很。”林阡听完战势,知道郝定对辜听弦甘心以命相救,才换回听弦在战场上的好状态并保住榆中,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对信使嘱咐了许多。又因闻知孙寄啸战后已离开陇陕,猜到郝定要负伤代为上阵,故而隔空责令这个愣头青,注意自身,切忌透支。 “嗯?师父竟然不称赞我的吗?”一干人等一起听主公传话,辜听弦发现师父偏心,居然不赞扬他这个最大功臣。 “说明你的表现,本就在师父的希冀之内吧。”孙思雨却是听了出来,林阡之所以这么感谢郝定。还不是因为他救了听弦一命么?换而言之,师父真是把听弦当儿子的。 思雨没有明言,只是简单说了这句,听弦笑了笑,倒也觉得不错:对!我的表现就是师父的预料之中!因为打了胜仗也满意了师父,听弦心里和喝了蜜一样甜。 “唉,也不知师娘如何了。”提起林阡难免想到吟儿,思雨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她。虽然很可能她也是个半吊子。 “要是你被掳走,我什么都不管。肯定追去西夏的。”听弦叹。 “可是,我们是我们,主公是主公。承担得太多,总有不能顾及。”思雨理解地说。 “我也懂……所以,师父不能顾及的事,无论大小。我必帮他。”听弦正色。 思雨看出听弦对林阡不再不原谅,心中既诧异又欣喜,更还带了些安慰——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三翼诸如郝定已清楚认识到听弦对林阡的重要,而与此同时。听弦也渐渐认清了,林阡对他的重要。 十月伊始,随着上回榆中大战的剧情落幕,再经过一段时日的势力重排,陇陕已主要分为三线战场:西线,海据临洮府,与榆中之林美材郝定,围楚风流薛无情;中线,完颜瞻秦狮备战、苏慕梓曹玄观望、洛轻衣袁若合兵;东线,林阡寒泽叶郭子建为首,拒薛焕齐良臣司马隆。 这场席卷整个金朝西部的战役,盟军和金军的高手们都在东线,主力们都在西线,但,变数却只能在中线—— 没有原因,毋庸置疑——因这中线区域,存在三国拼杀。 这地方,比西线、中线多一个苏慕梓!不可能和金军合作到底、却始终会将林阡当最大敌人的苏慕梓,率领着一批早已不属南宋的前川蜀正统官军。 三,这个数字,本身也就意味着变数。 深入探究这中线战区:十二元神及其后续援军冲破黑山要道后,接连攻取了高崖、清水驿西;苏慕梓曹玄赫品章则夺占了天池峡东、岘坪、下庄、乱沟南;郭傲史秋鹜洛轻衣等人皆回到韦营御风营以及清水驿东;袁若宇文白照旧合作于白碌叶碾和乱沟北部。尽管林阡已命陇西单行寨来对黑山要道亡羊补牢,但已经进入此间的陕西金军却无法驱逐。是以从这片抽取的地域可看出,三方相互穿插,重重包裹,宛若迷宫,但又都有空隙,无人能完全切断谁。只能僵持。 短期内似乎达到了平衡,但谁知会否一个小小的变故,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三足鼎立再稳定,也经不起连环效应。 最不容盟军乐观的还在于:现今中线的兵势总体强弱,与洪瀚抒发难前完全颠倒——竟由那赫品章带领苏军一点扩展全盘扩大,总共不过两月时间!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定西县中,是苏军最强、占地最广,盖因隔岸观火。 这趋势,还在继续发展着……连日来,辜听弦与十二元神持续拉锯于天池峡西,交战之余,每每想起苏军的近地扩张都压力深重。金宋谁都不会去限制曹苏,这样一个无嘲讽甚至无存在感的势力,非常理所当然地在吸收壮大、意气风发。 这段时间,于榆中南部夹缝生存的楚风流,延续了两个月以来的窘境,在海和邪后的压制下毫无招架与还手。十二元神似乎受到陕西方面压迫更紧,不顾一切地对榆中周边强夺猛攻,尤其是此处与曹苏也接壤的天池峡西。交恶不绝,情境凶急,负责守护郝定的辜听弦,常常是夜以继日、盔甲不脱、车轮之战。 金军以碾压之势重点打击这里。像极了明知苏军不会对他们威胁,甚至明知盟军怕苏军背后一枪似的……金军是刻意选择了这里。 久而久之,饶是精力旺盛的听弦也倍感疲累。起先他还想跑到苏军去质问:拾渔利很欢乐?不懂唇亡齿寒吗?不知金军才是你们的首敌?此刻你们不在绝境、盟军也未欺压你们,你们就不能有一点入局的意思、警告十二元神别这么过分、过分得把你们当盟友了?! 然而听弦很快恍然大悟了,这质问根本用不着而且也没用:苏军好像认定了盟军才是他们的首敌,苏军真是十二元神的盟友!尴尬。窘迫,哭笑不得,原来搞不懂敌我的是我辜听弦啊?从这一年的十月初四伊始,曹苏非但不协助盟军抗金、反倒绕到盟军背后侵扰,意在谋夺天池峡北与乱沟北,甚而至于十月初八,赫品章直接从东面犯境,非得逼着辜听弦暂时放下对十二元神的战备、亲自前去镇压他,所幸十二元神并未正巧趁势来袭。否则辜听弦得胜回来也来不及补救。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关门打狗,你们居然与他们合作?”辜听弦于阵前曾怒不可遏指责赫品章。但赫品章显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点,奉命行事的他,一口咬定这不是和金人合作,这只是苏军低调壮大的战略,是审时度势采取的,只利于苏军自己,根本从没襄助金人过。你没证据少用“合作”这个词诬陷。这最多只是巧合而已。 “哈哈,赫品章。即便天看不见,你这里,会记得住!”辜听弦指着心口,指望他还有半点良心。 回防之后,辜听弦又马不停蹄与完颜气拔山比斗一场,百余回合。胜负未决,对方重锤之勇,听弦双刀硬扛,接得好不吃力,又没法像孙寄啸似是而非那般克之。唯能稳扎稳打,渐渐承受、习惯、消化那打击重量,虽然吃力,却能制衡。 辜听弦胜在他遇强则强、绝不认输的个性,咬紧牙关,坚持到底,每挡一锤,每砍一刀,都遵从着师父教自己的饮恨刀心法,倒也能借助这个超膂力对手参悟出新的境界,慢慢提升内力,这番锻炼,着实有效。 傍晚时分,更是浅尝了一把师父的“万寓于零”,听弦试图将手中双刀刀意放空、骗完颜气拔山判断失误、令其误认为自己这里是个虚晃一招的假动作、从而忆起与孙寄啸对战之时一锤落空的教训而选择锤击别处,然而,听弦这里和孙寄啸完全不同,是刀意看似虚空,实则成千上万、无尽无穷,完颜气拔山和震山锤一旦有片刻分神、少许分散,都定然打击听弦不得,于是听弦反压便有希望。 这里听弦把孙寄啸和气拔山对决那晚的计谋反着来用,就利用完颜气拔山对孙寄啸的在意和思维定势,不过,这计谋虽然顺利骗过了气拔山,“万寓于零”的实施却未能完美,勉强胜过了气拔山,辜听弦自己也虚脱,回营一下马,右刀就直接往地上一沉。听弦一边去拾,一边心知自己及不上师父的地方仍是右手攻守不够协调,刚一弯腰接触地面,忽然就是脸色一变…… 不仔细看,看不见! 为何这片地方,呈现出一大块植被枯死?! 秋冬季节,草色枯黄倒是正常,不正常在,这是彻彻底底地死了。辜听弦虽不至于无所不晓,也对陇陕植被有所了解,脚底下这种类型的野草,即便是深秋时节也是泛黄最迟的,不久前辜听弦关注到的时候还是深绿,茎杆非常坚硬,哪怕枯黄依然挺立,决计不会低头,除非是死了!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也因为它像听弦自己吧。敢于茂盛地对抗阳光的炙烤,乐于被压迫后往复循环地抬头猛窜。 现在,却不仅成批枯黄,而且还无精打采地,死了。 由于有些没死的可以对比,听弦心中的危险感越来越重:能引起这种草枯死的可能性,只会是切断了根。 又是什么因素,会使根被切断?! 思绪瞬间跳回天池峡田若凝罹难当夜,听弦和思雨曾因受伤被迫入地道避险,就在那里度过了温馨一夜。那晚辜听弦十分警觉,看过地道种种构造、头顶脚底、拐弯转角。 田若凝通过孙思雨转告过听弦,越野山寨的原有地道,几年前就不能用了,它们有些可能是当时越野为防林阡而变改,有些可能是金军后来封堵的。有些则可能是越野的麾下们不想便宜了那时收服天池峡的轩辕九烨而选择在灭亡前自己毁弃,而这一条地道,是田若凝新近和苏慕梓备好的,万一不敌盟军,那就借此逃脱,所以往南还有一段距离可走。 但这地道虽是新近备好,却建立在旧时被毁弃的越野山寨地道基础上,当晚听弦和思雨从天池峡东的彼处进入之后,往南走确实能走到清水驿附近的出口。但往西走了不久就到了底、也看见了明显的封堵痕迹,猜测如果没有封堵的话,往西估计是通往榆中,原先这条路应该是极长的。 因为听弦听说过,前两年师娘落在越野手中时,天池峡和榆中之间就已经有地下的交通,错不了。越野当时为了狙杀师父,曾把师娘秘密从天池峡转移去榆中。 灵光一现。心底雪亮,却气从中来。怒火中烧:“还说没合作!” 还敢说没合作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打出来了啊!我们和你赫品章在天池峡西面反复鏖战不眠不休,你却把这些金军偷偷地从榆中运送到天池峡东、神不知鬼不觉助金军金蝉脱壳!! 难怪这些野草会枯死,只有在这条被封堵过的毁弃地道里仓促挖掘,才会因为心急没有注意有未切断地表附近的草根,从而引起地面上不同程度的枯死……金军差一点就金蝉脱壳了,好在还有别的东西能反映出事物本质的变化—— 但。现在辜听弦哪还有闲情庆幸!这一厢夜幕未降赫品章竟接着完颜气拔山又来挑衅,那一厢难道就这么由着楚风流薛无情的临洮军从大家眼皮底下逃出围堵吗?在你苏军的帮助下成功脱离我们煞费苦心的铁桶封锁、顺利和他们的十二元神合兵、再次颠覆定西以至整个陇陕的格局? “辜听弦,据说是盟军武功的首屈一指,我看也不过如此。”迎面的年轻人赫品章,让听弦看见了多年前桀骜不驯的自己。初生牛犊宣战寒泽叶的情景。 多年前,自己也是一样,少不更事,只做自己想做的,而从不去想,这样做的后果…… “赫品章,为了与盟军的私仇,竟能够摒弃了原则,公然和金军合作?在这里把我们纠缠住宁可拼死,暗地里居然用地道帮他们脱困?!”听弦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忿、伤感和愤怒,颤抖而低沉的声音里全然是谴责的情绪,紧攥着连环刀在手,已经心死准备迎战。 怎能不心如死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痛心疾首!对面幼稚到连是非都分不清,对面的主公则是奸险到连底线都不要,对面的那些人宁肯帮金军宁肯和盟军鱼死网破!这样的本末倒置敌我不分,说出去岂不被天下人都耻笑! 辜听弦话音刚落,敌我双方全都哗然,赫品章听罢当即面色一凛:“什么脱困,什么意思?辜听弦你又想诬陷什么!” “你会不知情么?不知情会碰巧在这时候将我拖在这里?!”辜听弦冷笑一声,指着脚下这片区域,“只要我们被你拦在此地,楚风流那些临洮军,就会在你们的帮助下,悄然而然从榆中逃走,没人可以截住,这条地道是田若凝将军备下的,出口都在你曹苏的辖境,短期内掘不出更长更多。你们宁愿与他们共存在定西,一起合力打击盟军!” 金苏都已经合作得这么明朗了,怎能不教盟军的兵将们都大跌眼镜,须知苏降雪时期曾和捞月教、金南前十也有勾结,但那些和苏慕梓前次榆中之战一样,都是拐着弯的,不上台面的。换句话说盟军都没证据,都是推测,都没有眼见为实,曹苏更多的都只是“不作为”而不是“合作”。 而这次,只要辜听弦能够证实现在脚底下真的有猫腻,真的有金军在转移,那曹苏难辞其咎—— 一则这么巧他们正在纠缠盟军,二则地道的出口均在他们那里、中途全是盟军所在金军不敢落脚短期内也没办法改道。三则,这地道现如今知晓的人真的很少,曹苏方面只有田若凝以上的才了解!连赫品章自己,都是最近才知道! “辜听弦,要打则打,没人听你在这信口雌黄。天花乱坠地抹黑我们!”赫品章虽然傲气地放话,语气里却掺杂了一丝慌张——辜听弦所针对的,是曹苏的名,名是多要紧的东西?曹苏还指着将来回川蜀去重夺抗金的指挥权啊,辜听弦说的这些,足以教他们连根基都没了!一席话讲完像在人群里投了一颗重磅炸弹,岂止盟军惊诧,苏军也轰动也窃窃私语也人人自危。 “信口雌黄?那你给我解释看看,脚底下这片枯死是为什么?还不是有人为了打通地道。仓猝挖掘,切断了草根?要证明我是不是天花乱坠很容易,即刻与我休战,就地掘地查看。看看当中有没有金军,也好证明金军是否想变两面夹攻为金蝉脱壳!”辜听弦充满自信义正言辞。 赫品章心念一动,竟是无言以对,其实他满可以说,辜听弦也知道这地道。林阡可能也知道,盟军可以为了冤枉苏军的名、而特地透露地道给金军获悉。刻意让辜听弦在战场上说出这许多,然后挖地三尺翻出苏军谋反的证据——可是,为什么赫品章说不出口?为什么这个可能性赫品章自己也不相信?为什么赫品章觉得说盟军阴险狡诈成这样没有说服力…… 赫品章还可以辩解说,地道在中途未必不会改道,金军的出口不在我们的天池峡——可是除此之外金军能去哪里?金军敢去盟军的地带?那不等于没逃出去? 为什么赫品章还没查看就相信了,下面这片原被封堵的地带真被打通了。为什么赫品章还没查看就相信了,下面真的会有金军的…… 心乱如麻,百口莫辩! “去,去把谌军师请来……”不得已,唯能求助于谌迅这根救命稻草。他一直是赫品章的口舌和脑筋,赫品章已经不能控制住目前骚动的军心。 辜听弦明显看出这支苏军从上到下的不知情,疑惑他们难道是被蒙在鼓里被人当枪使?所以也没为难他们,只是选择停战,没再咄咄逼人。然而想着时间多拖延一刻金军多成功一分,辜听弦难免心急如焚,他比赫品章大不了几岁,不像当年寒泽叶对他那般成熟,所以几欲立即行动、把脚下地道毁除。 谌迅闻讯亦是大惊,他连天池峡有地道都不知情,到场后还需先向赫品章询问和确定。纵然如此,他却比赫品章镇定得多。 作为谋士,谌迅的心窍自然不少,赫品章在心中列举出的种种反驳他怎可能不明,因此一旦临阵便立即挽回曹苏之名,言道,“辜将军,若然真有金军,也不排除我军被人嫁祸,甚至那就是金军的离间分化也说不定,还恳请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盟军先且勿下定论。当务之急,并非追究责任,而是先阻断地道,拦截金军要紧。” 他一边说,辜听弦一边点头,这位谌军师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令他感觉风度不亚于盟军中的陈旭。最后这句更是击中了辜听弦的心,谌迅说,为了自证清白,只要发现有金军从地道经行,苏军会与辜将军一起,在天池峡将他们一同剿杀。 说话时,谌迅面容中也全是凛然。听弦察言观色,竟也觉得迷惑,怎么连这个总军师也好似没有参与与金军的合作,难不成还会是我想岔了他们…… 或是,他们见事态败露,不得不牺牲金人,推卸掉他们的罪责,以达到属于他们的“金蝉脱壳”吧。 辜听弦本也没有中伤曹苏之名的本意,见赫品章和谌迅都欣然愿意自证,当然同意先休战、共杀敌。 “辜将军,就地挖掘恐怕打草惊蛇,不如你我各带兵马从那出口进入,与他们正面交锋。”谌迅想得自然比听弦周到得多,就地挖掘反而容易先暴露出明方的举动,暗方会采取措施停止行动,那么这件事不了了之,苏军就会永远存疑。 “好。”辜听弦不假思索,分毫不怕有诈。都到这份上了谌迅不可能还借此暗害他伤了曹苏的名。更何况曹苏允许他带兵进入本就是自证的表现、本身还冒了被他夺占的风险。既然谌迅相信他不是小人,他当然不假思索。 “辜将军,楚风流不会与我们共存在定西,因为他们到不了那里。” 明暗两方蓦然碰撞在一起的时候,金军根本来不及闪避也无从闪避,如谌迅对辜听弦承诺的那样。双方在前越野山寨的地道里展开了激烈搏杀。一干金兵由于始料不及、和一开始的失去调度而大乱,被宋兵们杀得一路丢盔弃甲奔逃回了天池峡,中途还相互推挤践踏死伤累累损失惨重。那一整条漫长曲折的幽暗昏惑里,留下的尽然血污、残肢、和心魔…… 在最接近光明的一刹被打回最黑暗的深渊,无疑是对金军军心最沉重的打击……以后,若干年,谁堪回首,这地道里绝望濒死、无能为力、混乱血腥的一幕幕。 参战是明暗两方,金宋两方。却还是楚风流、林阡、苏慕梓三方。 林阡方必然对楚风流不会手下留情,而苏慕梓方,今次为了苏军之名,而暂时抛弃了一贯战略,选择对金军赶尽杀绝。 然则苏慕梓方,此战的代表人物,是赫品章和谌迅,不是苏慕梓自己。 苏军有些许士兵。和辜听弦的麾下一起听见,楚风流在逃离前怒不可遏留下的一句。“苏慕梓这小人,出尔反尔!” 苏慕梓这小人,出尔反尔……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她楚风流,几乎亲口证实了,赫品章和谌迅最想颠覆的事实。 在一个苏军并不潦倒反而是盟军比较关键的时刻。苏慕梓和楚风流暗通了往来。 楚风流这句怒骂,完全抹消了盟军用计损曹苏之名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难怪,难怪主公要我务必在此刻挑衅辜听弦…原来,是已经勾结金人了吗…”赫品章的眸子一暗。 “不可能,品章。”谌迅克制住内心的震惊。一把按住赫品章的手,“主公他不会是真的与楚风流暗通往来,他……他有可能只是假意答允,骗金军入瓮,伺机把金军在出口堵杀。你也见到了,在地道里的金军是最无战斗力的。” “原是这样?”赫品章这才有点精神。 “何必自欺欺人,若真是骗了金军伺机堵杀的,堵杀的那队兵在哪里潜伏着?你和赫品章也都不知情?死拦着我又是什么用意?”听弦冷冷道。 何况,以楚风流的久经沙场阅人无数,她和苏慕梓之间建立的,几乎就是绝对互信啊……是什么令她那样相信苏慕梓是真心帮她的!还不是因为她已经排除了苏慕梓骗她的可能性!所以这次,才败得这么轻易、惨烈! 因为很尊敬楚风流那个对手,辜听弦了解,苏慕梓原本没什么坑金人的用意。 “忘了告知辜将军,出口处真的有兵马潜伏,只是那是主公的另一个秘密计划,不曾告知于我和品章,适才我经行时只看见了他们,却不曾意识到他们的目的,现下才想起了原来如此……”谌迅道,“至于拦住辜将军你,应是为了生擒楚风流的时候只有我苏军上下。” 辜听弦不由得一怔,只觉这老头子说话滴水不漏,竟还真的帮苏慕梓把这次的襄助金人,变成了他是设局伏击金人,也把苏慕梓对盟军的敌意,改作了苏慕梓只是要对盟军争功抢人头而已。 如此,苏军回川蜀要还想有名,这次的事件可以有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唉,故意坑害楚风流,对苏慕梓而言,是利是弊确实很难讲,他倒也有这动机……也罢,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听弦收兵回营的此刻,已是第二日的黎明时分,临别时,才有空擦去脸颊上的血迹,对赫品章和谌迅说,“只要不帮金人,你们也没什么错的。好好珍惜彼此吧,乱世中最难得,是理想一致之人。” 经此变故,听弦肯定了赫品章和谌迅的本心是好的,只是没遇上明主而已。可惜得很,他们的理想,都是精忠报国。也难怪谌迅在川蜀那么多年,一到陇陕立即叛离林阡来到苏慕梓身边,因为他始终认可他心里的正统苏降雪。(未完待续。。) 第1239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2) 辜听弦释然离去,留下的,却是赫品章半信半疑——谌迅辩护再多也没用,苏慕梓什么态度要问苏慕梓自己。 “谌军师……固然你的说法也有可能,但我一定要向主公求证。”赫品章神色从那时起一直消不去的犹疑。 忘了从哪时起心里就有根刺了,只有主公自己的回答才能把这根刺拔去。 “我原以为,这有可能是林阡设计——刻意抹黑我们,或是逼着我们非对金军赶尽杀绝不可、以达到他所希冀的陇右势力重排……但为了自证清白,我和谌军师都没办法,只能这么做!宁可这么做!然而,为何那楚风流在临走之前,会骂出一句主公误她?!难道还会是楚风流和林阡合伙诋毁吗!主公竟然当真与她合作了!?”少年气盛,满腔激情,又一次不顾一切冲进苏慕梓的帅帐。 得到的,却是和谌迅大同小异的回答:“品章,我是假意答应帮楚风流逃脱,实则在地道的出口埋伏了精兵杀她……然则,没想到林阡的人会从中作梗,更还差点因误会败坏了我军声名。” 究竟是剿杀还是接应,还不是凭苏慕梓一句话?就算苏军没法自证,盟军也无从反证。只要存在两种可能,这罪名便不是铁定,日后可以和宋廷解释、向天下澄清。 “主公不是一直觉得林阡最强吗?不是一直命我对金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会动手剿杀起这些可以钳制林阡的金军?”赫品章倒也不糊涂,仍然不解地追问。 “如今的定西,早已不是林阡最强了。”苏慕梓一笑站起,到他身边,按住他肩膀,“不知不觉。悄然而然,定西,已是我们官军最强。”赫品章一愣,还杵在原地,苏慕梓保持笑容,极尽慑服:“趁此机会取得楚风流的项上人头。拿下林阡这么多年都无法拿下的功绩,事情传回川蜀传回宋廷,还怕不能夺回北伐的最高权?” 赫品章被鼓舞得顷刻就热血沸腾,两眼放光,喜极:“是……是真的!?” “自是真的。品章,我们现在谁也不用怕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违心韬晦。”苏慕梓三两句话,便拔了赫品章心里的刺,将他哄得是服服帖帖。 谌迅,早就猜到了苏慕梓是这么回答。所以安慰半信半疑赫品章的时候,也一样是这么说的。然而,他不像赫品章单纯好骗,口中虽然劝了赫品章,心里却比他要怀疑苏慕梓,怀疑苏慕梓真的暗通了金人。当此刻,赫品章解了惑高高兴兴地下去了,谌迅却还留在苏慕梓的身后。有话要说。 “即便是定西最强,也还未曾巩固。何况陇右不止定西。平衡一旦打破。已有的都很可能失去——这个时候,是最不该杀楚风流的。”谌迅说,“主公会认清这一点,楚风流也相当清楚:我军本可以继续扩张、得到更多,无需这么急对金军动手。” 一阵沉默,苏慕梓忽然转过身来。一道深邃的目光定在谌迅的身上。 “当然,我军可以是一时脑热、没有远见。可是,吃了那么多次脑热亏的我军,最没可能那么做……所以主公的原意,应是想给楚风流一些甜头?待她成功脱逃。与她共存定西,一起对峙林阡。如此我军损失很少,却能放个长线恩情,将来金军必有回报。更重要的是,楚风流逃出榆中与其援军会师,将使林阡相当艰难,又从顺境落回劣势——可是主公有没有想过,尽管这样害了林阡,却对我官军有何好处?”谌迅还有一句没有说,如果是真的剿杀,主公会不和我谌迅商量? “谌军师,你在人前,不是这样说。”苏慕梓简短生硬地回应了他。 “之所以那么说,只是说给辜听弦听——我所回护的,是官军这么多年的声名。名节这东西,比性命还要紧。我不想见主公一失足成千古恨、刚犯错就暴露给世人知晓,更不想主公走投无路真的去投降金军……所以,在辜听弦面前一定要辩解出另一种可能。”谌迅眼含热泪,“我想救主公的命途,却只盼救了以后,主公别再一错再错,再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金军合作。”他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他知道苏慕梓的原意极度危险,分明已经悖逆了金宋有别这个最根本的原则,为了害林阡苏慕梓竟不顾自身也不顾苏军了。 “多谢谌军师。我知道了。”苏慕梓复背对着他。 “主公……”他不知苏慕梓到底有没有答应自己,苏慕梓比苏降雪还令人看不清,曾经谌讯以为看不清就是威严。 苏慕梓仍然没有开口,只招了招手,示意他离去。也许,苏慕梓的心情现在比谁都繁复,谌迅知道他繁复又岂能胡乱打扰。 “属下……先行告退……”那时,谌迅虽不知苏慕梓在想什么,却几乎肯定了心中最怕的那点,楚风流之所以想到和怂恿苏慕梓与她合作,就是想对宋军进行离间和分化!当然了楚风流在这一战并不是故意失败的,她只是诱导苏慕梓踏出错误的第一步而已,而现在,楚风流全军溃散了还偏要拉苏慕梓下水,除了真心实意骂他坑害,也一样是为了完成离间分化——金军原意只是引苏军合作从而慢慢地悄然地腐蚀他们,而今则是快刀斩乱麻直接就抹黑了苏军声名。这么做,分明是刻意地强逼着苏慕梓别无选择只能循着这条降金路走! 是,不管强迫还是悄然,都是“降金”这条不归路。苏军与金军,有了第一步合作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一次可以搪塞世人,二次三次该当如何?或连自己人都不可能再瞒骗得过!更何况现在一次就满城风波,无论有未定罪,都已落下话柄,浊者自浊,自欺欺人也是虚妄——苏慕梓可能还以为这次的事可以掩盖。但楚风流收降苏军的伏线势必已经埋下。 狠毒的女人,一次兵败就想要把兵败的根因连根拔起,兵败的根因,不就是苏军有个可怜的原则是“我们也抗金”?好,我楚风流出卖了你苏慕梓,你黑了。白不白得回操之在我,看你怎么打着抗金的旗号?看你怎么杀林阡?你走投无路,没别的选择,还不归向我? 楚风流,她是最不想中线“三”这个变数存在的人,她想要苏军彻彻底底地归降她这样才能和林阡抗衡!而苏慕梓,怎么糊涂地竟然答应了与她合作!是仇欲熏心、无法自控?! 诚然,谌迅是没有看到过,苏降雪时代与金人也有过接触和勾结。或者说没看到过证据。而苏慕梓,刚走出这千不该万不该的第一步,就已经露出马脚。谁教他第一步就做得这样大?苏降雪起码也是经过多次循序渐进的修炼才滴水不漏。而且当年苏降雪在短刀谷里依傍着宋廷,抗金的意志好歹是硬的,而今苏慕梓,在金朝境内能找谁做靠山,除了为父报仇,还有什么会是他的信仰。 谌迅此刻心乱如麻。来陇陕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哪里不清楚。陇陕这支苏军和他想象中的前正统南宋官军并不一样。多少老人们都已经不在,会有多少个新人,还存着之前的那些观念?!特别是比赫品章年纪还小的这些,没受过抗金意识的半点熏陶,自幼都长在越野山寨濡染着勾心斗角,父母兄弟不少都是战盟军时死的…… “楚风流。万不能教你奸计得逞……”谌迅清楚意识到,这一战表面的败者楚风流,实际在其他领域却一步开拓成功。 好一个楚风流,明明最弱的一方,竟在打最盛一方的主意。只因看出林阡那一方最坚硬…… “伤兵们都安顿好了么?” 傍晚,败军之将楚风流站在城楼,望着被夕阳晕染的榆中南郊怅惘,风景再怎样平静祥和,动荡血腥的一幕幕都还历历在目。每每触及,绷带下的手臂都隐隐作痛。 “是,都已安顿好。”术虎高琪也一身是伤地来向她禀报。 “死者的数目?”楚风流淡淡地问。 “三百余人……是已发现的。”术虎高琪支支吾吾,明显对数字有所隐瞒。 原本已经非常保守,万不想还是触怒楚风流,只看她一拳狠狠击在城墙,霎时碎石崩落血滴成线:“苏慕梓!” 术虎高琪见她反常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住她:“王妃……”却看她面色通红眼含泪水,之中无不泛着强烈的后悔和恨意! 做主帅的,自然知道,这保守数字,要乘以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才是军队最真实的损失,怎能不暴怒! “王妃。息怒!”术虎高琪难掩心忧,“保重身体啊!”这一战亏得楚风流及时调遣当先杀敌,临洮军才不至于全军覆没,纵然如此,还是难挽回伤亡惨重,楚风流自己都负了六七处伤,所有人都极担忧她的身体。 “苏慕梓教我失三百人,我教他失三万人!!”这一刻楚风流就在术虎高琪的搀扶下,分明没有力气说话时也颤抖,可是术虎高琪为什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死神般的杀气! “可是,苏慕梓怎会敢……?这太蹊跷了。” “是啊,王妃三思,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意外?” “王妃,我们的最大仇敌,不是苏慕梓啊!” “若是分心去对付苏慕梓了,还怎么去打林阡?”完颜纲、罗洌、石抹仲温、薛无情闻讯而来,分别劝解。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几眼,似是意料之外这些人没有一如既往地唯她马首是瞻、反而比她冷静地分析了战事还异口同声劝她息怒,片刻后,她自我调节,终于恢复了少许,笑了起来,“诸位将军在战斗中历练了不少,反倒是风流此战失误、战后还失常了。”平息了心情,低叹一声,“今次的事,会向王爷去领罪。” “王爷必不会重罚,因为法不责众。”术虎高琪半带玩笑,他支撑着她身体的手臂,和声音一样,饱含着力量。 楚风流一愣。众人皆是点头。“哪有赢仗是大家功劳、输仗是一个人过失的?”“何况确然是我等一起赞同了这个万不得已的策略。”“王妃,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一样选。”“风流,有的是机会,还失不起这一次?更何况,已经很明显越来越好了。”一直以来都是楚风流指引着他们。终于有次,他们全力支撑着她的信念了。精神上,她这次是被这里所有人一起扶起的。 事实上,谁也都看出,这位并非经不起失败的主帅,这次之所以这样崩溃,是因为殃及了太多无辜受害,是以,悔恨、惭愧、沉重的情绪居多。 “王妃。众位将军,调查清楚了,并非苏慕梓反悔告密,是辜听弦在阵前意外发现并揭破,赫品章与谌讯为证清白而剿杀。”当此时有羌兵首领也上城楼,向他们回禀真实情况。 “果然……谅那苏慕梓,也没这个胆量。”楚风流点头,罗洌听她说“果然”。说明她猜到这次的过失并不在她的决策、她联合苏慕梓这个决定并没有错,然而没有计算到辜听弦。也确实是她对不起金军。但是罗洌特别想劝她,哪有人方方面面都能想到都能兼顾? “辜听弦那小子,总是教我意料之外。”她听完了来龙去脉,语气里多了一丝挑战欲,面容也渐渐平静如昨。罗洌察言观色,知她无碍。心也随之安妥,因为王妃的战意回来,也没什么别的要劝了:“那么王妃,就不用先去毁苏军三万人了吧。” 却得到楚风流的摇头,众人看她已恢复平素淡定。可是摇头却不像有假,个个都不解其意,楚风流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已然让他失了三万人。” “王妃……何出此言?” “我在撤离前说出一句‘苏慕梓误我’,不仅是情难受控,更加是为了害他——我岂不知苏慕梓是真心帮我、遇到了别的变故才失败,我岂不知苏慕梓瞒住赫品章、没控制好谌迅的原因是什么——他麾下这群苏军,还妄想着取代林阡夺回抗金的最高权……我却要借此逼迫苏慕梓下定决心,他身边必有不少和他一样的,愿意接受这条后路,成为我楚风流的正规军。”此语一出,众将皆是既惊又悟,叹楚风流远见与魄力,是啊,难道要让金军对付完了林阡之后还对付他苏慕梓?还不趁此机会灭了苏慕梓这个低调壮大的可能,直接将苏慕梓收为己用哪怕他不听话日后再收拾? “天骄大人和我都观察过,苏慕梓他有动心降金的潜质,我自要将他拉近、逐步归顺了我。今次事件他对我欠下不少解释,我去软硬兼施,太有把握他不能推辞下一次合作……利用好了今次的失败,我将逐步斩断他的前途,他不可能因为走投无路而向林阡臣服,于是就只能接受我安排的后路。”楚风流道,“苏军有一部分会和苏慕梓一样最终愿意归顺我们,而另一部分,则会四分五裂,直接解散,届时,陇右势力重排,最是利于我们。” “风流看中的,是苏慕梓那一部分人对林阡的宁死不降,可是,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对我军宁死不降,不怕他们归属了林阡去?”薛无情问。 “不会。这些年,苏军和林阡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不共戴天——也不尽然是苏军死在盟军手里,郭子建就曾扬言要杀赫品章……即便林阡宽厚不予追究,麾下都能不计前嫌?纵然苏军有心归属,也只怕无脸面对,更何况很难有心归属。”楚风流说罢,术虎高琪点头支持:“苏军这么多年共患难同生死,若真因理想解体,也还有情谊留存,对故主再怎样失望,也不会提起刀枪投靠仇敌来和故主拼杀——明知故主在我们这里。” 罗洌佩服地看着楚风流,点头,王妃她故意害苏慕梓,本不可能只是为了报仇,她是一心为了大金的前景啊。 怎么说这都是大金朝的棋盘,楚风流有资格诱导苏慕梓步步沦陷,并在最合适的时机向苏慕梓抛出橄榄枝。“苏慕梓原是可以降金的?”“苏慕梓作为前南宋官军能降金吗?”“竟可以成为金朝官军中一员?”诸如此类的问题都留给苏慕梓们自己去发现、去纠结,她只负责一件事就是断去苏慕梓返宋的路,同时提供他唯一一条生路。 现在苏慕梓繁复的心里想的一定是解释和掩饰,压制舆论的同时提心吊胆着她以此为把柄要挟,而理所当然的她不会去要挟他,只会诚恳地向他提出第二个第三个他势必欣然同意的合作请求,直到他泥足深陷想拔也拔不出终于无法自拔。对理想的无法坚持,从无可奈何到无能为力到无所谓,这个时间,不会太短——因为理想是他父亲的,是顾震的,是田若凝的,而他的那份,早被“杀林阡”的私仇蚀化。 上回说到,“苏军在榆中之战袖手旁观就已经是金军最大的帮助,纵然如此金军都没能取胜,难道还要教这支南宋官军把‘勾结金人’搬上台面?”——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自不可能”。 因为他们认为,金军和苏军在原则上是不该合作的,否则苏军立业的根基都会动摇。 今次暗度陈仓无论成功与否,其实楚风流都已经在消灭这个所谓的原则和根基,只不过不发生辜听弦这件意外,动作不会这么快,下手不会这么狠绝。 楚风流就要瓦解他苏军的意念,逼他们认清这一点,为什么“自不可能”?身为南宋叛将,这么自信宋廷还会接纳你们?在陇陕游离这么多年了,好像你们也只有杀林阡一个目标,杀完之后会否遭到宋廷的诬陷诋毁和兔死狗烹,犹未可知,尤其是今次这件事毕竟留下了破绽……我楚风流的手下,羌兵契丹女真与汉皆有,我会向你们承诺在大金有未来,且日后若有金宋之战不会让你们再参与、免得残杀自己的同胞。 降金意念苏慕梓以前可能从没有过,但这么多年“合作”久了他对金方毫无设防竟不排斥……现在他可能还会坚定告诉他杂乱的心“我不可以降金”“我要抗金”,但他还会忍不住与楚风流合作杀林阡的,一回两回他可能还会守住底线,三回四回他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没了底线——其实,越合作,越离降金不远。所以这意念,一旦被激发,就不可断绝。早激发早好。 即使苏慕梓终于还是不肯放下尊严降金,他的所作所为,也会不走回头路地继续帮楚风流,越来越过分……或者说,他还是会有实无名的降金。 但毕竟苏军中有人不会愿意本末倒置,他们的观念,容不下半点与金人勾结的污点。这些清醒的会提醒那些迷失的,迷失的却终有一天可能连提醒都排斥。于是便不可避免有分歧,有争执,有……分崩离析…… 作为目前并不最弱反而在定西中线还算最强的苏军,好不容易转危为安作为渔翁强盛起来,他们才不会愿意自己在这场三国之战中消失,他们最希望消失的是林阡的抗金联盟。不过很可惜,三足鼎立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就发生了这样一件非常不利于苏军的事——一个集团再弱小只要骨子里坚硬都能存活,再强盛只要内部有裂痕都会解体。 所幸苏慕梓是苏军的主公,唯一的决策者,因此在他们解体之后,大批苏军都会流向金军,包括他们的兵械和地盘—— 如此,楚风流既报了仇,也遂了意,既伤苏慕梓,也难倒了林阡。苏军这个可以作为中间派的合作者,林阡现在根本没可能争取得到,甚至如果借此事件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话,还有可能加速了为渊驱鱼。合纵连横这一点,楚风流毕竟是林阡的师父。 “却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楚风流垂眸苦叹,惋惜金军这一战的死伤。 (未完待续。。) 第1239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3) 盟军方,哪里不希望“三”这个变数消失?哪里不希望苏军能够与他们冰释前嫌一致抗金?可惜苏降雪之死使他们相对于金军少一个天然优势,而诸如耿直之死更加给盟军自身也增添了隔阂和心结。 是夜由于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金苏合作事件,海、郝定、辜听弦都来与军师陈旭会面,郝定闻言只是义愤填膺,海则意图挖人墙角,特地对陈旭提议说,从这件事足以看出苏慕梓和谌迅赫品章没沟通好,“我觉得,可以出手将这俩人给拉过来。” “确是骁将与谋才。”陈旭点头。 “怎么拉过来?”听弦初听之时百味杂陈,其实他很不想他们走错路,可是又不忍折了别人的志向。折人志向和断人前途一样都是很痛苦的事。 “譬如离间之计,就像上次林兄弟对赫品章和苏慕梓的那样……”海说。 听弦立刻打断:“不行!” “怎么?” “师父那次是万不得已才小人了一把,别在人家现在纠结的时候还雪上加霜。”听弦说。一时语塞:“这个……” “海将军,我也不是骂你小人啊……”听弦一愣,好像发现了什么,难得一次还补充了一句解释,怔了怔,笑:“没事,没事。” “也是太心急要替盟王招揽人才才出此下策——不过,这策略确实不能用。”陈旭摇扇,笑道。 “为何?”和听弦都不解,郝定也停止忿忿,抱臂细听。 “对赫品章,先前盟王已经用过离间。再用反而可能留下破绽被他们察觉。诸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得越多,越有漏错,何况两次一模一样的计策?赫品章此人单纯武夫。万一得知盟军两次离间,会认定‘盟军奸恶’‘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盟军设计’,因此下决心跟定了苏慕梓,于近于远这都不是好事;而苏慕梓因为上回疑过一次,反倒看出了赫品章的忠实和重要,短期内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所以现在离间,极可能被他识破。” “也就是说,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赫品章很可能会和苏慕梓绝对互信、对他一条心到底了?”辜听弦问,其实满可以想到的,赫品章这种江湖气重的,跟孙寄啸一个德行,心里怕洪瀚抒犯错,但如果洪瀚抒错了的话他也不会离弃,否则赫品章不会跟着苏慕梓那么多年生死不离。 “那谌迅呢?”海没等陈旭回答便问。 “对赫苏离间,会适得其反。对谌苏离间,则是画蛇添足——谌迅和苏慕梓之间。本就有漏洞,坐等分道,自然而然,何必离间?”陈旭一笑,云淡风轻。 “什么?”还没明白。 “苏谌之间本已有隙,我等不用多做任何。顺其自然,必定疏远。”陈旭心有成竹,“苏慕梓,俨然就快断了这条臂膀。” “军师何以知道?苏谌本就有隙?又何以确定,苏慕梓现在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信任赫品章的?”听弦不解。 “因为听弦发现的这条甚少人知晓的新地道。苏慕梓告知了赫品章,却将谌迅蒙在鼓里。”就这么简单,战场上一闪而过的事,却被当时不在现场的陈旭看透,“苏慕梓此人,对谁都不全信,何况谌迅还是近期才从川蜀过去的人,又不像曹玄于他那么熟悉。” “原来如此。”听弦恍然,佩服之余有些欣慰,也好,这次盟军什么都不用做。 “不过我还是担忧,苏军的崩溃、分化,并不利于我们。”陈旭看着他们解释说,“因为偏偏是主帅不向着我们。苏军分流,大部分人才都未必归顺盟王。”海一怔,当自己看见的只是苏谌之间没沟通好的表面现象,陈旭看见的俨然是更内在和更长远。 “难道还会降金不成?”郝定漫不经心说了句,推己及人他直觉那压根就没可能。缓得一缓,却看陈旭沉默,以凝重神色看着他,他才想起这次的事件:“会……” 会。听弦也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苏军瓦解之后,我们能揽的人才并不多,多半会去楚风流处或解甲归隐,谌迅赫品章,去向也都不乐观。如果盟王想减轻损失,便必须对不肯降金的也不肯降我们的那些归隐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即使盟王肯,也一定很难收服,阻力三方都有。” “然而,苏军又不得不瓦解——不能再任由他们胡来。”海面中罕见狠色,语气多是痛心。从一定意义上讲,苏军瓦解是好事,后果却也不堪设想。 “所以,这次盟军也并非什么都不用做,而是得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若想收降苏军尤其归隐派,盟军有必要开始消除某一方的阻力了。”辜听弦说完,郝定默契接茬:“先消除咱们自己这一方的。”两人相视点头,陈旭捋须微笑。 还让辜听弦心里落了块大石的是,苏军经此变故没有能力再低调扩张,他们的实力停在原地、压制舆论还要些许时间,故而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只能和被围堵在榆中南的楚风流、一东一西存在在辜听弦驻地两侧,沉默无动作。定西确实还是苏慕梓地盘最大,但论及整个陇右,现在把金苏实力加起来,只能勉强等于盟军。 之所以把苏军实力加到金军那一份里,也是因苏慕梓虽地盘多却军心不稳,定西诸多地盘其实都已是楚风流囊中之物。 目前形势对盟军来说是最好的,但一旦苏军解体,不稳的退出局,稳定的归了金,再加到一起,实力就不一样了……冲这一点,盟军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形势,可以说顷刻就能起大变,林阡却怎会允许陇右存在这样的风水轮流转?当他有这样多的骁将谋士个个都勇谋兼备。 当战报传到林阡手上时。附带了陈旭等人的所有建议。他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次苏慕梓会和楚风流这么嚣张地合作,更难想象那个素来高傲对很多事情不屑一顾的辜听弦是怎么心细如发发现了脚下暗道,并还深入其境、为他冲锋陷阵,事后,竟还提出了这样正确的见解…… “主公,怎生笑了?”樊井正自为他疗伤。看这人又不理他,见怪不怪——奇的是,很少看到他得意笑。 “我曾欣慰于看到郝定的成长,如今,终于轮到听弦了。”他不吝赞扬。 “那小子,别让他听到了,尾巴翘上天。”樊井想到辜听弦就吹胡子瞪眼。 “哈哈,若真成熟,不会这么容易就自满。且让他听见这褒奖吧。”林阡笑,“也当是对那小子的考验。”其实,也是勉励吧。成长的路上,不能只有鞭策。 “有劳樊大夫,为我将郭师兄请来。”他想找郭子建来叙话,奈何这阵子旧伤未愈新伤又添,这两日更触腰疾甚至连行动都不便。好,那就顺便用樊井传个信吧。 “不可能。现在谁都不准见!我说了算!”那老头子倚老卖老目无法纪,提起药箱甩了脸就要跑路。可能还顺带着要威逼外面的侍卫也一起抗命……碰巧这时候风风火火冲进一个人来,差点没把他老人家撞倒,只是随手一扶把他定住、不由分说送出帐去,然后极度喜悦地冲到林阡眼前来: “主公,天池峡地道那事,可是真的?!苏慕梓那些杂碎。他们的末日到了!”如此,真贴合了火将军的名号,郭子建。 “不能证明事情是铁定,但我军都心照不宣:苏慕梓和楚风流,应是要逐步合作了。”林阡点头。本就想找他,“我军会越来越难,也是苏军往深渊越堕越深。” “可惜了,没抓个正着!”郭子建也懂,官军会有处理的办法,真可惜,没法证明苏慕梓所说的伏兵其实是接应,“不过,眼看着离露馅也不远了!让我抓住他们的把柄,立刻就一举攻破他们,省得给我赖在这局里碍手碍脚!” 绝大部分人和郭子建一样,目前还看不出苏军是所谓的“变数”,由于盟军对金军一直占上风,所以苏军一直都只是在扼制盟军,还没有发生过“控制金军行为”的做法。 但没发生过,不代表不会。所以苏军现在游离在外和归顺楚风流是两码事。现在是中间势力,归顺后完全属于金方,所以盟军根本不值得欣喜,越眉飞色舞越为渊驱鱼。 “他们中会有大批降金,大批归隐,只有一小批兵将可能主动降我。对应着苏慕梓的死忠、打盟军只是权宜之计,和无从选择迫不得已才打盟军三种。这些人,师兄当如何考虑?”林阡面露忧色,问。 “对……我只以为他们没路走会撤出局去,却忘了他们中有人会没了底线去降金,也忘了有很多人的本心可能是好的……”郭子建醒悟,点了点头,“如果真是来归降主公,末将自然再欢迎不过了!而降金的那些,日后往死里杀,才好祭奠我牺牲将士的英灵!” “为了陇右的安宁,剩下那些为数不少的、意图撤出局去解甲归隐、并未主动来降盟军的人——他们,我也要定了。”林阡凝视着他,郑重说,“这却涉及到一些问题:这当中不少人物,都很可能曾与盟军死战,是盟军不共戴天的仇敌。” “主公说的,是包括那赫品章在内吗?”郭子建神色微变,听出音来,直截了当。 “赫品章,谌迅,可能都在其中。然而,他们又都参与了白碌叶碾的战役,害了我无数骁将性命。”林阡的目光从未移开过他,“师兄,我虽要定了他们,却也须顾着你们的心情。你和麾下们若不肯,我自会想到更加兼顾的方法。”毕竟,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不是他林阡,他无权帮郭子建及其麾下们做主选择原谅。 那些人不是主动来归顺的,那些人并不一定愿降,林阡日后要收服他们势必屈尊礼遇,给这些麾下们造成什么伤害可以想象。 “不用再想,主公!主公怎么说,我等将士怎么做。没什么肯不肯。”郭子建目中含泪,忠肝义胆,“不那样做的话,对陇陕形势无益——我知道主公是在保全最多的人、牺牲最少的损失。” “可是耿直的死……”人命关天,谁能放下。 “主公有容敌之心,属下便该有宽恕之意。因为主公需要征伐的是天下。”郭子建真诚地回答,“我答应主公,现今不会设任何阻碍,将来若能与他共事,亦绝不循半点私情。即便于情而言会有勉强,但答应就是答应了,不会有半点敷衍!” 思及当初耿直战死,郭子建愤怒、痛苦、决绝掷下一句必要赫品章项上人头,今次却答应得这么干脆……林阡不免动容。握住他双手的同时,突然很想叫他将军而不是师兄,“郭将军——我不会教耿直白死。” 他在心里承诺郭子建,只要有他林阡在,便不可能任凭苏军成为楚风流的十拿九稳,不可能令时机白白地从盟军流向金军。 也许苏慕梓等人听到林阡和郭子建对话的内容肯定要骂,这么早就想到瓜分苏军以后的事了?这么笃定苏军会在近期就解体?!可是,就是这么笃定。林阡了解得很,苏慕梓是必然会和楚风流下一步合作并越陷越深的。除非他收手,还能反打林阡脸。 这一点林阡和楚风流想到了一起,判断得出的结论也完全一致:苏军解体,必不远矣。 其实听到地道之事林阡除了震惊以外,更还有一份油然而生的危险感,是为苏军的前景感到危险——如果金苏真的有过这次合作的话。苏慕梓会因为理亏而不能拒绝第二次。不能斩钉截铁地拒绝,那就是半推半就地合作。即便,第二次合作会很小,很秘密,很微不足道……但一旦如此苏慕梓和楚风流之间就已经构建了不可磨灭的关系。 纵使第三次苏慕梓还可以推却说。我不能再帮你们了,再帮你们我的属下们很在意、世人也都会看出来……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一些机遇,会使得苏慕梓的理智控制不住冲动。那曾经合作过不止一次的惯性,会激发苏慕梓突然间又再度启动合作,那么他所带领的苏军将会在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走上万劫不复。 不仅林阡楚风流看透了形势没有第二种发展可能,陈旭、听弦和郝定也都帮林阡分析出:苏军必乱。盟军要从现在开始,就着手收降苏军的事宜了。 而林阡,不但会接纳主动来降的那一小批苏军,更还要定了宁肯归隐的那一大批,这一点却并非楚风流失算,因为楚风流考虑的时候曾经明明白白地说过,那一大批都是盟军死敌,若是认错主动来降,盟军倒还可能宽容,关键是他们不肯来,盟军如何能去求着他们归顺?纵然郭子建同意了林阡,林阡也很难力排众议。楚风流知道林阡会愿意屈尊,但那么做如何控得住麾下的心?看着最敬重的主上去对姿态冷淡的仇敌三顾茅庐?谁的感情能接受?不能忍,是人之常情。 除此之外,还有即使盟军都软化了苏军自己也不愿意去敌对故主的客观原因。 楚风流设身处地很清楚,收降苏军的事,林阡不可能想不到去做,但是这事太棘手,林阡根本做不到。 转眼便是十月中旬,金宋对峙又陷僵局,林阡伤势稍恢复些便到处走,走得樊井怎么也追不着。其实樊井当日要是留在营帐就该知道他行踪了——在郭军军营。他是想在闲暇的时候,能够做好这些收服战的预备。尽管连他是主公都很难劝服所有人,但所幸,战之伊始,便到了主帅郭子建的鼎力支持。 既然如此,那就多几个郭子建是几个吧。林阡做起这道楚风流给他出的难题时,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十多年来从未消失过的压力。她几乎算无遗策,他确实很难顾全。 却岂可知难而退?“三方阻力都有,那么,便先从己方入手。”做这道难题的决心和动力,可是他的宝贝徒弟辜听弦给他的。 这晚回到帐中已是深夜,林阡去给小牛犊整理被子的时候,发现它不知何时抱住了水赤练一起睡,两个可爱的小东西就这么脸贴着脸睡得香甜,看得林阡烦恼尽远暖意融融。可是…… 这水赤练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它分明是何慧如离开后主动跟去的、后来林阡默认为何慧如的传讯工具之一。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水赤练外表可爱,内在却是个毒物。 可是别的就甭提了,这家伙明明是来送信的,在帅帐里等了林阡很久不敢乱跑,居然就直接上了小牛犊的床和它呼呼大睡了,喂,任务还没完成啊! 林阡赶紧检查它身上有没有信件,那家伙警觉,当即醒了,见到他极是高兴,正想出来交差,却看小牛犊翻了个身,抱得更紧,像是护住它,又像拦住它,偏不让它动…… “嗯……”水赤练动弹不得,这边被老爹往外拽,那边被儿子往下压……好可怜,眼泪汪汪…… 好不容易取出那信件,才得知何慧如已经熟知了当地毒界,如此神速,“做得好。”水赤练听了眼睛一亮,以为赞它,摇摇尾巴。 瀚抒和吟儿,则都在西夏的首都中兴府,关于这个行踪,人尽皆知。瀚抒身为西夏的国师,正在被西夏的皇帝李纯祐热情招待,李纯祐甚至连最贴身的太医都给了瀚抒配上。 “原是这样。”他知道吟儿大好,瀚抒还正常,更感喜悦,提吊了多时的心胆,也终于放下。 当下修书,要何慧如暂且莫接触瀚抒吟儿,保持距离,接近即可,若能对吟儿保护,便时刻保护以防万一。 正准备立即送信,见水赤练半个头露在被子外面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他,想想自己身为主公对兵将苛求不能对个动物也这么严酷吧,于是拍了拍它脑袋,让它再睡会儿。(未完待续。。) 第1240章 须臾不敢忘,兴寐不敢忘 月圆。 天池峡事件发生后,已不知第多少个不眠之夜。 “苏军必乱。”其实,连苏慕梓自己也有这不祥预感。凭他机谋,又怎会用对赫品章的解释来自欺麻痹。 多少敌人,多少自己人,实则都已心照不宣,只在观他今后动静。 而他,下一步是怎么诹,还是怎么走…… 谌迅质问无果愀然告退的那天,他在父亲的灵位前跪了整整一夜,一夜,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从小就在濡染的抗金信仰……他不想形势发展到哪一天他真的成为了楚风流股掌之间的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着杀林阡杀红了眼丧失了所有理智抛弃底线——然后,顺应楚风流的剧情,走到自己的末路降金,同时还被林阡的人笑看,那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耻辱。 林阡那种人,对楚风流的意图只怕是了如指掌吧,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坐等着苏军解体;没有比苏慕梓降金更衬林阡意的事了,因为这投降一旦发生川蜀官军在这世上就完全消失——苏慕梓如果降金,将比没杀死林阡更悲哀,苏慕梓亲手抹杀了属于苏降雪那一辈的抗金荣耀!即便苏慕梓的降金就是为了置林阡于死地而且还成功了,林阡就算死都一定是嘲讽地笑着的。 谌迅有一句话苏慕梓认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名节比性命更要紧。这之中就包括苏慕梓。 所以,不可能!降金?怎么可能降金?这两个字苏慕梓从来不曾想过,即使杀红了眼丧失理智他也一定不会那么做!至少,不会承认,死也不会! “一定要杀死林阡、回到川蜀,为父亲。为家族,报仇雪耻!”他的执念,他的理想,恨与耻,都要雪,杀林阡只是第一步而已。荣归川蜀、振兴家族才是终极目标! 这一点他和当年的林阡一样,父亲这个存在,至高无上,不容玷污。父亲传授的教诲,须臾不敢忘,兴寐不敢忘,终身不敢忘! 林阡命格无双、阻之必死?他偏不信这个邪,他是打不死的苏慕梓,他坚信上天给他一次新生不是没有启示的。那就是预言着他还会再起一次,只要坚持到最后他一定会成功,完成父亲没能完成的那些—— 事件却这样意外地发生了,楚风流竟那么狠辣地想一战就斩断他所有前途,还晴天霹雳地把降金这个倾向扣在他的头上,从而引发苏军分崩的可能性和恐慌…… 怪谁?怪他处事不当、行事不周;还是怪命犯了辜听弦这个克星、才迈出第一步就暴露;或是,被楚风流出卖的这一天是迟早的,怪他自己把楚风流想得太简单?合作的时候他当然没有全心信任楚风流、还担忧楚风流不能全心信任他。哪料到,楚风流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地一边在求他一边在谋他……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在成功杀死林阡之后,舆论的压力使他根本就不可能回得去川蜀;如果他领导抗金的理想在实现之前就抛弃了他、希望才刚燃起就又被掐灭……那么他杀了林阡又能如何!?能往哪里走?! 苏慕梓,你要如何回南宋?如何去向宋廷证明清白?即便你杀了林阡,甚至是杀了楚风流,出过了莫须有的问题,宋廷还会接纳你吗?你本来就做过太多越界的事。如果硬塞给你一个罪名说你曾经有过降金的行为,狠狠地打你誓死抗金的执念一耳光…… 就算最后你苦苦找寻到线索终于能证明你的清白……笑话么?证明清白?你回去明明是想证明荣耀的啊。 在杀林阡的过程中还费心坚守的抗金原则,如果到头来还要被人质疑和否定,父亲他们根本平反不了,甚至那些荣耀早不被人记得……苏慕梓现在。又为何还要被这样的原则束手束脚? 一遍一遍,反复问心,心乱如麻,无能为力。原来理想本身,都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他繁复的心不是没有动摇过——发生在杀死林阡之前,死的竟是川蜀那个早已陌生的世界? 假设,报仇与雪耻,只能选择其一,那么到时候,会是哪个更重要更应该保留…… 身边,还剩下谁可依托。 作为左膀的赫品章是一心一意跟随着他的,这和“是非不分”无关,是赫品章的善良和单纯致使其愿意相信苏慕梓说的每一句解释、每一段故事。这样的人,江湖气浓,情深义重,也许平时摩擦,可能不算知己,却生死不渝,到死为止。苏慕梓知道,接下来赫品章是自己唯一的翻盘希望,必须赋予完全的信任。 右臂谌迅,却是若即若离的。事到如今这么多仗过去了,谌迅直接帮苏军搅乱的局、间接对林阡害死的兵不计其数,谌迅对林阡的不看好和对盟军的不两立有目共睹,苏慕梓当然不可能还像当初那样怀疑谌迅的到来是林阡的图谋不轨别有用意。但即便忠诚度没有可疑了,苏慕梓还是因为谌迅是川蜀过来的缘故对他和赫品章存在感情上的亲疏之分。苏慕梓对谌迅一直都是有三分隔阂的,怕他在川蜀太久和陇右苏军观点不一貌合神离,怕他终有一天觉得自己和他理想相悖还是会弃了自己而去…… 现在,谌迅和他之间的问题就已经浮出了水面——果然不是同道中人。谌迅总是认为不该太过在意私仇,谌迅总是认为重回川蜀最要紧所以杀盟军是正确的但是和金军不能沾半点边。也罢,苏军的“私仇”,这么多年的苦难,你谌迅可有尝过?站着说话,自不腰疼,你去高尚,我们卑鄙; 重回川蜀固然要紧,可是你以为你还在短刀谷里享乐?没有金军的钳制我们流落金朝孤掌难鸣,如何杀得了林阡又如何回得去川蜀!不合作你也看见了那么多次全都失败!这次我选择合作本没有错,错只错在,对风险低估不足,竟然失手更被辜听弦揭露。 谌迅种种的理想主义和精神洁癖。使他不能完全站在苏军的立场着想,即使他曾给苏军制定过大量有利的方针路线,也一定会在太多可能抵触的重大问题上与苏慕梓产生分歧。因为他的所谓底线比苏慕梓高了太多。他,绝对不会愿意,陪苏慕梓走到最后一刻。尽管,苏慕梓其实很希望谌迅能够随机应变地变通、能够因地制宜地妥协…… 而除了左膀右臂之外。作为中流砥柱的曹玄,这些日子则为苏慕梓四处奔走,对内压制舆论的同时,更与金军的使节暗地谈判,不下一次。苏慕梓自己,只有一次是楚风流指定必须在场。 曹玄此人向来寡言形容忧滞,但不代表交涉能力就不强,相反,他曾是父亲在川蜀打通张诏关系的关键人物。与顾震负责处理父亲在外交内政各种领域的人际关系,各有所长。这样的人,不该开口时不开口,说起话来哪个字都有分量。前段时间赫品章与苏慕梓产生摩擦,就属曹玄对麾下和主公的关系处理最为得当。 实则苏慕梓初期也是对他设过防的——越是举足轻重、单体能力越强的人就越要设防。 原本苏慕梓不该存疑,因为没有曹玄根本没有他苏慕梓的新生,而且曹玄较之谌迅要相熟很多、苏慕梓和他早年就有交情……但见林阡那么着重牵引官军和义军的合作,苏慕梓与曹玄重逢的第一面。最怕的就是曹玄和谌迅都其实是林阡派来同化自己的。昔年曹范苏顾的内鬼指不定还就是曹玄,他名为官军最高指挥。实则在这几年早已变成了林阡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曹玄叛离寒泽叶时、留在寒泽叶身边迷惑、便于他金蝉脱壳的覃丰,内战时期就是立场不定的小人,难道就不能将之理解为曹玄留给林阡报信? 但相处的过程中苏慕梓的疑心和戒心就一点点地消失了,曹玄谌迅并没有做出任何同化苏军的举措,相反。作为苏军这几个月低调扩张的总参谋,曹玄为苏慕梓归募了先前从未想过的蓝图,也使苏军从当初的危如累卵一跃成为定西的最新霸主、从此苏慕梓回归川蜀的宏伟理想再不是白日做梦。如果没有曹玄的雪中送炭,苏慕梓早就已经全军覆没荒魂野鬼,定西理当早是林阡盟军天下。根本不可能出现今日的三足鼎立。 苏慕梓对林阡还不了解吗,就算愿意迂回地放长线钓大鱼,林阡却岂可能愿意为了苏军归心、而帮曹玄牺牲掉诸如耿直等战斗力高强的盟军?更加为他自己设下这么多的劲敌从而把他的盟军不止一次置于险难?说不通。林阡是个深思熟虑的人,这些后果不会想不到,他不会做那么多害多于利,所以曹玄不可能是来害苏慕梓的“林阡的人”。 再者,苏慕梓也派人去川蜀查探过,如今的川军地位确实低微,在义军面前根本没有说话权,苏慕梓大抵理解了曹玄在川蜀呆的时间再长也不可能对林阡归心。加上过去就有交情的关系,苏慕梓确定曹玄的忠诚比谌迅更早,也和赫品章一样,是因为相信了曹玄才相信谌迅。 已经确信之后,苏慕梓仍在曹玄和谌迅身边都安插过亲信作眼线,进一步用作防备。曹谌从无一次与林阡有过接触,甚至连疑似都不曾,他们又不是专业的细作,没有马脚自然因为无马脚。 日子久了,总算不怀疑曹玄是林阡卧底,但毕竟他没有经历过陇右的颠沛,苏慕梓怕他与苏军共患难同对错的心并不一定坚铁。尤其是,同对错——曹玄会理解他们的私仇吗?会和谌迅一样的精神洁癖吗? 后来,当眼见曹玄投入越来越多的心血支持他不计回报,他才渐渐懂了,曹玄理解他们,曹玄再理解不过,他确定,曹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他苏慕梓、不管怎样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支持的—— 因为,苏慕梓对曹玄来说太重要,曹玄曾坦言“不甘心再在短刀谷屈居义军之下”,这一句明明白白,苏慕梓听得出来,曹玄他支持自己就是拥戴新主、借苏氏之名、夺回川军的抗金最高权! 曹玄和自己。便像当年天骄徐辕和林阡的关系。当然,曹玄这么做也有可能只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纵然那样,苏慕梓也肯为他利用。因为这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殊途同归——他们的目的和理想是完全一样的!都是为了杀死林阡并代官军取得在川蜀的统治权!现在,苏慕梓给了曹玄名。曹玄给了苏慕梓实。 为了相同的利益,如此关系是最牢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日后还有可能会为曹苏谁大有分歧……没关系,现在苏慕梓做什么曹玄都一定会收拾摊子的,因为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对错一起承担,同生共死定了。 由于本着同样的决心。一直以来曹玄也是同样的原则:夺川蜀权,理当以盟军为首敌;为杀林阡,必要时可不择手段。不过,曹玄可能不会像自己这次这么心急。曹玄他也赞同可以与金军合作,但由于苏降雪时代他协同参与过很多次暗战,他清楚与金军合作需要把握怎样的度。 “悔不该没与你商量。”和刻意地瞒着谌迅不同,与金军合作的事,苏慕梓没告诉赫品章是因为赫品章武夫。没告诉曹玄则是因时间没来得及——同楚风流接触、决策得太快,曹玄当时不在苏慕梓身边。潜意识里。苏慕梓也是自负觉得计划是必然能成功的,信息翻山越岭给曹玄送去总归不保险。 “主公,下次再有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先找我商量。否则,就不会再有下下次了。”事发后,曹玄一脸凝重地对他说。在曹玄的面前苏慕梓才难掩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恐惧,慌乱,懊悔,无助。 所幸还有曹玄能与金军斡旋。曹玄帮他向金军解释原委、澄清利害,有理有据地分析、不卑不亢地争取。 曹玄对楚风流说。这起事件我军也是受害者,金军的伤亡是我军无心之失,同样地,楚将军的一句话也造成了我军的损失。 楚风流愠怒不已,伤亡无数难道还不让我军抱怨一句?我军抱怨之时又不知你们是不是有心出卖!一句你军也是受害者就可以令我军不问罪不归责?你军损失了多少?想不想损失更多?! 楚将军息怒,我军有心还是无意,从如今的后果即可看出一二。楚将军自然可以抱怨,可以问罪归责,但这罪责,确实不在我们这里——是辜听弦害得你军伤亡无数,害得我军不白之冤还两面不是人,他才是罪魁祸首,我们两方不该为了他的错相互谴责。 辜听弦害的?可笑!你在合作之前曾经信誓旦旦,会将我军救出绝境,如今剿杀我的人之中,辜听弦占几分,谌迅赫品章占几分?约束手下不力,难道不该给我个交代?让他们两个将功补过,立即斩了辜听弦的头来啊,如此才好以证清白!楚风流故意将清白二字念得很重,讽刺当时赫品章剿杀金军时口口声声的以证清白。 曹玄摇头,多事之秋若再去强杀辜听弦,是再明显不过的合作,对我军不利,楚将军那些部下也全都白死。曹某认为,为了避嫌起见,这段时间还是不合作的好。否则,曹某也无法担保:当我军军心不稳,你军还强制乱心,会否让林阡他坐收渔翁之利。 短短几句,曹玄对原先还大处上风的楚风流反客为主,杜绝了楚风流以此为把柄要挟苏军作乱军心,然而楚风流嘴角笑容若隐若现,气场仍然强大无匹:好啊,还是不合作的好,我倒要看看,林阡届时收的是什么利! 形似谈崩,楚风流拂袖转身就走,苏慕梓内心一抖,那一刻真想上前拉住楚风流,说一句好我答应你我派人去斩辜听弦的头,但当时曹玄一把按住他,虽然低声,斩钉截铁:“主公!这段时间内,必须不合作!” 曹玄在他几乎失了主心骨的时候一把拉起了他,对他说,三方之中,我军最难做,不如还按先前战略来,我们会帮主公控制好度,坚决不予明显合作。 “可是……” “楚风流,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曹玄望着楚风流的背影叹,回过神来,告诉苏慕梓。楚风流她不会是真的谈崩,她走只是示意她收手了、不会继续借此要挟苏军了,“她比我们都聪明,知道要挟我们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么她……为何那样愤怒?语气那么胁迫?” “她愤怒,还胁迫,意思是说。如今她仍在绝险,需要我军暗中给予支援。那些不会暴露的合作,她近期若要,给她就是了,毕竟我们理亏。” “有转圜便好……”他听闻楚风流原是表面恼怒内在却没要挟反而恳求,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 那便是楚风流对罗洌薛无情说过的,只会在某些时候,提出些诚恳的类似合作的请求,趁着这次兵败苏军欠给她不少解释。她也确实从始至终占据着优越和主导……楚风流的话就是在警告曹玄,近期你们若连小动作的合作都不给我,那林阡收的可就不止渔翁之利了——形势完全不会再变,直接停在这里,且让陇右归属林阡好了! 这其实就是楚风流所要,谈判目的完全达到。楚风流当然是想快速收了苏军的,但她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强逼着苏慕梓发现降金倾向和强逼着苏慕梓立即降金不是一回事。压得太喘不过气弄不好会狗急跳墙,曹玄的话里就是鱼死网破。她太清楚。苏慕梓现在还是有底线的人,一个人变得再快都要给他时间。 曹玄也看得出楚风流这些昭然若揭的居心,因而对苏慕梓说,“主公,接下来即便有合作,都必须是谨小慎微、你知我知的。万万不可明目张胆,主公必须把握好分寸。” “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犯错。何况,还有曹玄你提醒。”苏慕梓点头,吃一堑长一智。 曹玄说。主公现在就像欠下了一笔债,看似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填完,却因此与对方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关系,只要有这关系在,随时都可能再度犯错欠下更多,曹玄只希望凭自己的力量,能够帮苏慕梓杜绝那些危险的可能,曹玄肃然道:“为防万一,接下来但凡要和金人有任何接触,都由曹玄代劳,主公一丝痕迹都别留下。” 那晚就在谈判回来的路上,苏慕梓对曹玄如实托出初衷: “就像谌迅揣测的那样,我是想给楚风流一些甜头,与她共存定西,共同对峙林阡,谌迅却说,贪图长线恩情的回馈,或许会带来唇亡齿寒的报应。唉,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是欠考虑了。” “其实,即便那样,也不过火。那样合作并不会令林阡性命之忧,不像谌迅说的那么过分会唇亡齿寒。”曹玄点头,“谌迅他,始终是太过固执,半点污点都容不下。这次合作固然欠考虑,但却是正确的,唯一遗憾的,只是失手暴露了而已。” 世间最好的事,就是有人和你的理想一致,见解也是近乎一样的。这就好像苏降雪听到了顾震,林阡听到了徐辕,听到的同时,势必满心都是欣喜和感激。 但,当苏慕梓听到了曹玄,却并不能不有所保留,谁教他是这样多疑的人? “曹玄,你和谌迅都希望川军能够回到川蜀、重新领导抗金,我何尝不希望那样……但如果,林阡和楚风流逼我走到非降金不可的绝境,你会像谌迅一样离弃我吗?”苏慕梓因为谁都不全信,所以“挖心掏肺”的同时也不会忘记试探。他当然不会降金,但他需要听到曹玄的答案。 “不会让主公走那一步!” 曹玄当即摇头,极尽忠心,“主公,如今林阡和楚风流必然都已稳操胜券,都认定主公会一步步沦陷无法自拔,直至从抗金走到降金,但主公其实很容易就能破了他们:主公只需答应我,控制好自己的仇欲——是的,主公要想林阡楚风流落空太简单了,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也还是我先前所说的‘分寸’。” “真是这么简单?”苏慕梓难得一笑,“真想见到这两个人脸上的尴尬啊。” “尤其在林阡弱而金军强时,主公坐视不理、借刀杀人即可,切忌亲自推动。只有那样,才能既杀了林阡,又置身事外,不会引起宋廷的猜忌。”曹玄强调着这一点。告诉他所谓“分寸”应该在哪里。 “什么?” “林阡强而金军弱时,我们仍然以往常的方式打,不会留下任何名节上的破绽,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但如果有一天林阡弱而金军强,甚至林阡他必死无疑了,那便是对主公最大的考验和吸引。也是唯一可能留下破绽的局面。主公在前期做多少克制都没有用,关键就看主公在那时候还能不能克制自己、不帮金人打出对林阡的致命一击?能够克制,才算完全守住了底线,甚至那时候,主公还可以象征性地在背后打打金军……事成之后,主公可顺理成章代替林阡攻夺陇陕,吴曦都统会承认主公是新的抗金先锋。”曹玄说,“做成这些事,主公只需相信我。相信吴曦都统。” 曹玄目前代表的正是吴曦及其背后宋廷。曹玄看出楚风流动摇的就是苏慕梓的根基和原则,所以曹玄要苏慕梓相信宋廷,别动摇。   “可是,会这样顺利吗?如果到时候,硬说有可疑,又该怎么办?”说实话,他心里,并不是那么坚信宋廷。对那个陌生的吴曦都统也持保留意见,尤其在楚风流这起事件之后。 思绪回到十月十五的今晚。苏慕梓看着残酷月光下的陇右战场,冷冷沉思着。 寂寥的夜,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嬉笑,眼光一移,不远处的空地上,苏慕涵正和几个女眷一起放灯玩。就像两年前苏慕然曾经教她的一样……难怪,这皓月之畔,居然有几颗星星点点,苏慕梓忽然有些怅惘,思起苏慕然活着的时候。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世时竟没有过几天属于女子的安逸日子,反而要为了家族的生存委身给一个禽兽…… “是哥哥?好啊,一起玩啊!”慕涵发现是他,一溜烟地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眉目之间,倒是有五分慕然的影子。他一分神,泪险险落。 “慕涵,想不到,字写得不错啊。”他陪她笨拙却认真地玩了片刻,发现那灯上竟写了字,原是她在给他祈福,上书“二哥马到功成,长命百岁”,他看到时,露出会心一笑:“这字,这些词,好像还是和顾伯伯学的了?” “姐姐、三哥、顾伯伯、义父都有教过写字!” “慕涵。吴曦都统,你认得吗,那是个怎样的人?”玩久了,心也舒服了很多,所以忍不住想听点真话。虽然很多人说的都是真话,可他不能相信那是真话。 顾震将军你说得对,这世上,只有亲人才是真情实意。更何况,慕涵她心智不全,童言无忌,说出来的是最值得信的。 “不是很认得!好像窝囊得很!盟王的人说东,他不敢说西的。”那就是曹玄谌迅都说过的,官军被义军压了不止一头。 “果然,是个和王大节差不多的。”他心里即刻有了衡量,吴曦充其量就是另一个王大节。 曹玄已经为他联络好了吴曦,若然今后回川蜀去,吴曦必如久旱逢甘霖,迎他还来不及,怎会不承认他呢? 想起理想近在咫尺,他心忽然一阵悸动,就快完全实现了,只剩下两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的障碍,林阡,楚风流。 “义父待他倒是很好,他见义父也都笑着。没办法,他们也只能被义父罩着呢。”苏慕涵笑着自豪,继续说她所知的吴曦和曹玄的关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站起身。 一阵寒风拂过脸颊,他知道将来回到川蜀以后,或许还有另一场仗打。   陇右战场波云诡谲、瞬息万变,这几个晚上,三方势力的主帅都在审时度势,试图将局面往最利于自己的方向拉,却也都诸多阻力、变数、忧心、顾忌。苏慕梓辗转难眠,林阡和楚风流,不会比苏慕梓睡得好。 头疼的事情就都给大人们考虑去吧,反正水赤练这一觉睡得香甜,早起立刻就精神爽朗,别过小牛犊,当下背负起盟王下的命令,再度踏上了去见何慧如的朝圣之路。 过家门而不入…… 没办法,谁教那个是圣女。 川黔毒界,自她出生后都像是她的附庸,陇陕毒界,不到一个月,大半都臣服了她这个外来者,西夏毒界,更快,十几天工夫,无一例外沦陷。 包括水赤练,冥冥之中被她吸引了就跑不掉。 水赤练说实话,既想见她,也畏惧她。 好在,还可以代盟王去找盟主!(未完待续。。) 第1241章 叹斜阳如血,唯一轮明月(1) 早在十月初的时候,水赤练和诸多同类们就已经探到了洪瀚抒驾临中兴府的消息,这事件用不着禀报何慧如去邀功,因为人类世界也是路人皆知——要知道,那可是国师洪大山主啊,排场大得要皇帝亲自去郊外相迎,他还差点没给皇帝面子,没说几句就要甩脸走人。 亏得当时洪瀚抒身边有个凤箫吟,以一句“你答应过我什么”喝醒了他,不错他答应过她,以后不要凡事都不留转圜……然而,洪瀚抒虽说是软化了,态度却仍然倨傲无礼,他对西夏皇李纯祐就扔了两句话:给我们安排住所;我要你最好的御医。 洪瀚抒指明了不去西夏皇宫住,对御医的兴趣也远远高过皇帝。好一个李纯祐,听到这些要求后竟无半点动怒,从始至终更没半点皇帝架子,当即应言在城中找了家最合适的驿馆,周到地款待起他的贵宾洪瀚抒;而在听说吟儿求医以后,二话不说立刻要那个御医留下、专门给吟儿治病。 一连三天,李纯祐一旦有空便会登门拜访,洪瀚抒却都忽冷忽热爱答不理,大多情况下都借故出游、避而不见;整整三天,大小各种太医,全都在驿馆里诊治和照顾吟儿,还隔三岔五差人入宫汇报进展。明明吟儿只是被爱屋及乌白占好处,李纯祐对瀚抒的关注和用心程度可想而知。 那个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神医”姓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果不其然比樊井、张从正和先前借猪净血的孙大夫都厉害,巧的是,他也曾提到过以猪净血,不过那是应急之用。吟儿思及日前孙大夫提起他时面露熟识之感。隐隐觉得孙大夫可能就是那个后来被青出于蓝的师父。 万御医对吟儿对症下药,称若非夫人有孕在身,这两种毒会治得更加轻易,可惜如今药材诸多都有禁忌;不过好在有些还是能用的,夫人这些天且都服食我专门调配的药膳,必有奇效。 “这么说是新药了?确定无害吗?”从第一天起瀚抒便重重把关。涉及吟儿当然要谨慎小心。 “这单子上的很多药,皇上也是在服用的,臣下怎敢害皇上。”万御医回答。 “确实,这些都是无害的,国师且放心吧。”李纯祐手指着药单上的某几行,那几行药都是西夏特有,君无戏言。 “好吧,那就给她用……若有什么事,拿你们试问!”瀚抒骤然黑脸恐吓道——喂你是来求医的!求! “万神医……可以向您要些。治腰伤的药吗。”吟儿看瀚抒和李纯祐一前一后地出去,私底下又和万御医搜刮了不少好药,没办法,谁教人家能樊井之不能呢。快入冬了,陇陕战事又那么紧,林阡那糊涂鬼的腰伤,樊井老头肯定没能力治好。 仅仅三天罢了,吟儿便觉生龙活虎。有时瀚抒故意发怒,竟也只见阴阳锁之印。无感阴阳锁之存在。洪瀚抒得意地笑,怎么样,我西夏神医比你南宋的好吧。吟儿便猥琐地想,明明万御医的医术还是从大金学的。 问起瀚抒和李纯祐交流得怎么样了,瀚抒居然漫不经心说了句,没理他。吟儿听罢,就觉得瀚抒忒不厚道……“不行,明天哪都不准去,别再躲着他!” 十月初五,李纯祐却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吟儿以为他不会再来,允许瀚抒出去买酒喝,谁料这晚都已经快亥时的时候,日理万机的西夏皇帝还是微服访到了这里。 “皇上……”吟儿见到他来,又惊又撼。 “朕是想来拜会国师……”他被她恭敬拥进屋子,尚以为瀚抒在等他,面上露出些罕见的喜色。 “他……刚好出去买酒喝。”吟儿知道扑空的感觉,心一酸,“要不,皇上多坐片刻,等等他。” “这么不巧。”李纯祐眸子一暗,却显然等不了多久,宫中还有许多事在等他处理。 吟儿送他离开,为了不引起轰动,没告诉包括万御医在内的任何人,走到驿馆门口,正好刮起一阵冷风,被卷集的落叶和尘埃尽头,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妪,睡卧在台阶下面,饥寒交迫。 “可有吃的吗,去拿些来。”他说,吟儿听他下令,赶紧去做,不刻便找到食物送来,然而,吟儿步步靠近的同时却难掩心惊几乎止步——由不得她不诧异,贵为帝王的李纯祐,竟亲自除下披风,给那老妪盖上…… 吟儿愣了片刻终不再等,急忙给那老妪喂食,看那老妪狼吞虎咽俨然还有活路,吟儿心下喜悦不由得向李纯祐提议:“皇上,不如下令,让这些没吃没穿的人,都能被驿馆收容吧!” “经此一战,这样的老人,孩童,只恐千千万万,如何一一都能收容。”他眼眶通红,竟似在为百姓流泪,吟儿看得惊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忧国忧民…… 可是,他为何竟这样悲观!吟儿攥起拳头:“不能一一收容,也要下令收容,哪怕多救一个是一个!” “……夫人,你说得对。”他转过头来,忧郁看了吟儿一眼,“那么,可否为了天下苍生,劝国师与我一见,听我一言?请转告他:强敌在北,夜不敢寐!” 吟儿怔住,久矣,点头承诺:“下次你来,他必定在。” 李纯祐走后没有多久,瀚抒便回到了驿馆门口,显然他是刻意躲着李纯祐。 “真不大度,天天这么躲着,像什么话。”吟儿背对着他,试图将那个半醒的老妪扶起来。 他抢上前一把抱住那老妪,不要吟儿费力:“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我感觉他礼贤下士,倾力为国,是个好皇帝。你自己,偏见害死人。”吟儿看着他背影,说起自己的见解。 “哼,扶不起的阿斗。还好皇帝?”洪瀚抒想起祁连山当时兵少无援李纯祐无动于衷就生气。 “不,他不是阿斗,他是刘备。”吟儿看他重手重脚,忙说,“轻点!” “怎么?”他一愣,不解其意。 “已经三顾茅庐了!这个诸葛亮呢。天天都云游四海。”吟儿撅起嘴。 “能有什么办法?床铺让给别人住了,自己只能云游四海了。”洪瀚抒指着那老妪,说。 吟儿笑起来,正色:“瀚抒,见见他吧,就当是报答他救我。” “……嗯。”他本来是想不从的,看到她笑就没法招架。 “何以就对我这么痴缠不休?换一个不行么?”尽管瀚抒同意了见面,起始的态度仍是很残忍。 李纯祐却淡笑凝视着他,没有立即答话。似是很珍惜,又像洞悉了。 “咳,笑什么……”瀚抒杵在那儿,感觉这么着自己好像个小孩,被那人战略俯视了,赶紧正襟危坐,摆架子,肃然问。 “因为国师太重要——没有国师。西夏度不过这一关。”李纯祐敛了笑,叹。“在这个全国都在怕鞑靼的时候,幸好,西夏人还有国师你这个信仰。”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敌人的刀枪欺压的时候,只有我提起了兵械以牙还牙!所以我才不怕它,甚至我要它怕我!可那时候,朝廷呢。官军呢,该提起兵械的人在哪儿,有保护西夏的百姓吗!”洪瀚抒怒不可遏,一回忆全是生灵涂炭和火冒三丈。 “是的,当初选择不予迎战的策略。虽然也是对损失经过计算的,却忘记这会对人心造成多大的创伤,所幸危难当头站出了祁连山这支义军,才使西夏的百姓没有心死。只要还有信仰在,那就足以凝聚在一起,抵抗下一次侵略。”李纯祐低声道,洪瀚抒初听这一句,怒色微微收敛,感觉李纯祐确实还是有点想法的,谈吐也颇精要。 “下一次侵略……你也觉得,会有下一次侵略。”洪瀚抒皱起眉头,不知不觉心扉有所敞开,开始与他交谈。 “鞑靼的首领铁木真……” “真是叫‘鞑靼’吗?其分多少部落?他们此前还征掠过何处?”洪瀚抒无理打断,存心难倒他,只等他答不出来之后奚落一句“难怪只能被打”。 “‘鞑靼’只是我对北方这些侵略者的统称,那之中确实包含诸多的部落联盟。”李纯祐略有些尴尬,“铁木真原是之中‘乞颜部’的首领,这些年来,接连消灭了他们在草原上的敌人,塔塔尔部、泰赤兀和乃蛮部,发展壮大迅速,几乎统一了整个北方。铁木真先前就和金朝在边境有过摩擦,想来日后是要征掠金朝的,但是目前因为完颜永琏的关系还不敢妄动,故而只能先从我西夏下手。” 洪瀚抒听他回答得这么详细,暗地里真是大吃一惊,没点头,却心服:“倒也知己知彼。”竖起耳朵,继续听他讲。 “那铁木真是打仗的能手,这些年来胜多败少,为了对大金朝能够一击即中,他势必会做出充足的准备。今年年初对我西夏的攻伐,与其说是侵略,不如说是给日后打金国练兵、积攒经验。一次战争得不到的经验,必会用下一次战争来攫取。下一次,眼看不远了……”李纯祐回答完了上一个问题,有关于铁木真一定会发起下一次侵略。 “一次战争得不到的经验……是啊,他们这次什么经验都没得到,因为西夏的君主闭关修炼了。”洪瀚抒冷笑一声,“明明看得这么透彻,明明也懂一次不打还会有下次的,下次眼看不远了,李纯祐,你还想躲什么?人家拿你当经验练手你就不打了吗?!这算什么道理!!这像什么话!” “国师,我虽然不行,但还有你……”李纯祐还没来得及说完,洪瀚抒提起他衣领:“知道我这一路过来,看见有多少百姓往祁连山的方向迁徙吗!明明那个方向离当时的战区更近!?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对官军没期望了只对我有期望哪怕我不在!可我,我又不是西夏的君主,我武功再高也救不了一整个国家!尤其那君主还是悲观的,根本就不信他自己!……唯有我?什么叫唯有我!李纯祐他自己都放弃了有我还能怎么样?” “可是我……我一个人,是真的不行,只能请求国师……”李纯祐低着头。柔弱的表情。 “拜托能别这么悲观觉得自己没用吗?是啊很多人迁徙到了祁连山,可是也有一大群人迁徙到了都城来,他们还是对你李纯祐有期待的,尽管少,却还有!名比实强,所以李纯祐……能别放弃自己吗!”他看到李纯祐被骂得抬不起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可怜,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 “国师,你误会了,我没有放弃自己,只是在向你提出合作……有你在,我怎会躲。”李纯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同时调整情绪。淡笑对洪瀚抒讲,信心拾起,眼神清亮。 “呃……”洪瀚抒一愣,才发现自己好像从哪儿开始听岔了……?“下一次侵略,快不远了?” “下一次,我必不会躲,会迎战,但只会让敌人得到教训。而非经验。然而,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办不到,我有这中兴西夏的勇气,只求能借助国师的精神力和武力。”李纯祐一口气说完他的理想,脸色通红,而洪瀚抒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个懦弱的李纯祐,竟然是这么大的想法,和这么坚定的决心?!他压根不是没胆量反抗侵略者,相反他还想把侵略者铁木真狠狠教训一番?! “可是,为什么上次不打。这次才打……”洪瀚抒真心诧异,“你……还是你吗,还是那个……躲起来连兵都不敢发的李纯祐……?” 那天,李纯祐与洪瀚抒秉烛夜谈,直到后半夜。 初日,只是改观,只是解除误会、扫清困惑而已,顺带着洪瀚抒也提醒了李纯祐,各地惨遭战火摧毁的城堡,哪些是当务之急必须要修复的,既关乎安国养民,又关乎兵家必争。 翌日从午到晚,他们废寝忘食、促膝长谈,李纯祐向洪瀚抒谈起他所奉行的政治方针和外交政策,洪瀚抒多数深感赞同,称“如此才能内图中兴”,少数也提出意见,直言我就看不惯懦弱屈膝,别老把自己当金朝附庸,该硬的地方还得硬。 第三日,焚膏继晷,他们一起规划下一次侵略到来前需要做哪些战备,多长时间,怎样调整,以及战争开始后如何率举国之兵民、外御强敌。 真谈起来,就是不一样,初日改观,翌日深谈,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第三日,更加是教吟儿发现他们别离之时极尽不舍。尤其洪瀚抒,吟儿看他目送李纯祐的车驾远去转弯了还伫立门口,笑着跳过去拍他肩膀:“孔明先生,隆中对谈得怎么样啦!” “纲领和攻略,其实他心中早已有数。”洪瀚抒笑而摇头,与她同下台阶,语气里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快感。 吟儿知道,瀚抒差点错过这个人。当初就因为存在偏见,李纯祐刚给洪瀚抒表彰国师,洪瀚抒便直接予以藐视,立刻挂印辞官走人、离开西夏远去陇陕。李纯祐想和他交流的话,所以竟迟到了半年多。 “可我也不懂,为何半年前的战役,他打那么懦弱?”吟儿问。 “当时他身边有个水镜先生,指点了他。”洪瀚抒说。 “高人指点?”吟儿一怔,半懂。 “是的,铁木真的征掠太过突然,西夏的准备根本就不足,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仓促调遣,只会最轻易地暴露国力和战术给铁木真知晓,完全满足铁木真这一战的目的。而且仓促之下难免不力,事倍功半,不仅兵将去多少沦陷多少,还可能会将敌军引入腹地、掳掠更多财物残害更多民众。毕竟,西夏这次举国都是猝不及防的,凭铁木真的铁骑,会不会几天几夜就屠完西夏真不一定。”洪瀚抒说。 “因此李纯祐决心铤而走险,故意不战,没给半点回击。这算是一种疑兵之计,让铁木真没探清真实国力于是没立即往西夏腹地打;也算是一种缓兵之计,让铁木真掳掠了一些退出去之后,西夏能有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想办法;还有可能是一种骄兵之计,让铁木真觉得西夏太弱了不足为虑,可以先放下,先去打金朝。”吟儿顺着这思路猜测道。 “跟林阡久了,你倒是变聪明了。”洪瀚抒没想到她能衍生这么多,“就是这样,因为猜到了铁木真这一战的目的,所以李纯祐才下了这一步险棋,他是采纳了那个高人的建议……可惜,世人皆误解了他。” “那也没办法,确实忘记算上人心了。不战而败,总会人心惶惶。”吟儿叹。 “其实,李纯祐说,那个高人虽没说人心惶惶到这种程度,却说过‘君王失去民心’的后果,但是同时也预言,作为西夏守护者的洪瀚抒必然会挺身而出,为西夏战斗,成为西夏人的信仰。所以,李纯祐虽然可能会失去一部分民心,却只要得洪瀚抒协助,还是能度过难关。” “……那不是高人,那是神人啊……”吟儿觉得这个高人神机妙算更甚陈旭,居然连这些都能预言……然后又感到李纯祐真的很无私,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甘心被误解,甘心把信仰和英雄的位置让给洪瀚抒。 其实,瀚抒之所以没想到李纯祐不予迎战本身就是战术,不是瀚抒不够聪明而想不到,而是因为瀚抒先入为主和百姓们一起觉得李纯祐懦弱,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无私……所以瀚抒才没有代入这种“无私者”的思路想下去,自然也就想不到了。 “可惜那个世外高人不能常留,李纯祐再去寻他也已不见,他对李纯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真到了下次侵略,你能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打出一场漂亮仗来——他指的‘有准备’,是需要靠我的,可是,快半年了,我却没有对李纯祐有过半点帮助,都只靠他一个人,在撑着这个偌大的天下……”那时洪瀚抒叹了口气,眼眶里明明有什么在闪,既是痛惜,也是惭愧。曾以为家国凋零李纯祐是罪魁,谁料想他洪瀚抒才是祸首,是他的偏见害那计谋弄巧成拙。 “还好,亡羊补牢,现在也不迟,有你在,一定行。”吟儿懂,当西夏和凤箫吟一样病入膏肓,瀚抒会向李纯祐要一个万御医,而李纯祐也必须帮西夏要这个独一无二的洪神医啊。 “纯祐很早就已立志于像父亲一样,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让这个西夏帝国一直强盛下去。” 洪瀚抒回忆着李纯祐的话,对吟儿转述道:“他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宏伟志向,只可惜,内忧外患。”但没关系,李纯祐,你有我洪瀚抒在。 既然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便一定会尽自己的力,帮你。 “内忧外患?”瀚抒无心说漏,吟儿听出音来,忽然想起父亲,是啊,无论哪个王者,都要同时面对两份压力,一份来自外敌,一份来自内政。 (未完待续。。) 第1241章 叹斜阳如血,唯一轮明月(2) 平静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十月中旬,正是同属于林阡楚风流苏慕梓的那个辗转之夜。千里之外,洪瀚抒一样未眠。 原以为吟儿的身体已经大好,却在这夜出现了些许异常,当晚,由于李纯祐抱恙在身万御医被召回宫中,只能由留在驿馆的其余太医为吟儿诊治,他们告诉洪瀚抒,这只是新药对个别人体的小问题,应该在万御医的可控范围之内、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吟儿的任何问题在洪瀚抒眼里都是大问题,岂能掉以轻心。 二话不说,连夜带吟儿一起去西夏皇宫,找李纯祐,询万御医。 吟儿看着瀚抒焦急的样子感动不已,原想对他说,这点病痛很正常,确实不是大事,没必要进宫去……却转念又想,这样也好,瀚抒若想要帮李纯祐,特别是帮他处理“内忧”,当然是在皇宫里贴身护卫着最好了。如果瀚抒能找到这暂时的归属感,日后再循序渐进找回他现在遗落在陇陕的荣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吟儿自己呢,到底几时才能回去陇陕?想着想着,眼角旁白光一闪而过,适才,似乎路过个白衣少女,幽灵般飘荡而去,回头看已经不见,又觉她无处不在。 “……慧如……?”这感觉似曾相识,吟儿觉得和记忆不同的只是身高罢了。 就是嘛,林阡不可能什么都不作为的,一定还是派人来保护她的!吟儿的心忽然有点妥帖。 街道上屋舍疾驰而过,转眼间皇宫近在咫尺。 夜幕下耸立在眼前的,是金碧辉煌、重重叠叠的高楼大殿,它们座座紧挨、雄伟气派,再怎样不喜豪华富丽的人。内心也委实会被那巍峨庄严震撼。 和瀚抒一起随着侍卫往内走,千回百转,宫深似海,吟儿于是一直屏气凝息紧跟瀚抒脚步,生怕迷失,找不着北。侍卫们都认得瀚抒、即便没有李纯祐的指示也对他毕恭毕敬。沿途向他解释说,宫中今夜正巧设宴,我等这便带国师去。 离目的地不知多远,行乐之声虽还隐约,宴席却似已经散场,路过一些王孙贵族,带着或喜悦或诧异或疑惑的目光看瀚抒,他们有的听说过他也膜拜他,有的看仪表猜了出来但难以置信。有的则甚少与外界接触很好奇他是谁,于是一片窃窃私语过后,终于有个名唤李德旺的年轻人上前来:国师,皇上、太后他们都已回去,现在可能是在御花园那里。 说是要往御花园的方向去,吟儿看这里哪儿都像花园,亭台楼阁参差环抱,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心道那与汉人的宫殿比都不逊半分吧…… 正自沉思,思绪却骤然被打破。御花园就在十几步之外,然而与花的淡淡清香同时传来的,竟还有浓烈的酒气和厮杀气味—— 好生奇怪,是谁人会在皇帝面前都能燃起火药! 瀚抒一旦嗅出不对,立马把吟儿拉到身后;侍卫们纷纷避让,说不便再往前去;李德旺是陪他们一起来的。看了一眼就说,是镇夷郡王在和皇上起争执。 这镇夷郡王李安全,和李纯祐原是堂兄弟,辈分上,也都是李德旺的叔伯辈。 虽隔得较远具体内容听不太清。但李安全语气比常人高了好几度,很明显是在发酒疯。瀚抒何等高手,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李安全气焰嚣张,振振有词:“我想袭爵不成,你将我废成郡王!如今到好意思要我出财卖力!?” 李纯祐扶住比自己年长将近十岁的兄长,忍气道:“今夜朕已说得明明白白,这些物力,必须用作加强驻防!否则,如何应对今后的敌军侵袭?!” 吟儿听不懂西夏语言,十几句话里,只听出个“兀剌海城”的地名,想起瀚抒对自己也提起过,那地方北依阴山、南控河套,想来是瀚抒和李纯祐所提中的重中之重。李纯祐今夜设宴,有可能就是对这些王孙贵族施压,当百姓无力承负国难,需要由他们出钱卖力。那些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战备充足,敌人再强,也会不济。 瀚抒从李安全的态度里却听出了强烈的抵触,故而由衷地冷笑一声,这群党项族的地主,多年来一直安逸堕落,纵使铁木真没侵略过来,西夏国本身也早已腐朽,如今李纯祐想亡羊补牢,李安全还在借故撒气,说你凭什么从我的利益里扣?哼,不从你利益里扣,你们所有人的利益都玩完了还不自知! 便在那一刻,听得李安全笑问一句:“必须加强驻防?如何应对侵袭?我没听错吧!当初鞑靼来时你怎么不打?当初你自己缩起来,现在要我们作赔?” “郡王你醉了……”那时一个盛装华服的贵族女子,到李安全身旁想将他劝住,吟儿细细打量那女子,虽不在妙龄却风华绝代,语气里有一股平静却慑服的能力。 “我没醉!”孰料那李安全正在醉中竟一把推开那女子。一直忍让的李纯祐大惊失色,大步上前怒喝一声扼住他手臂:“李安全你大胆!母后……您有没有事!” 电光火石之间,却看李安全挣脱开李纯祐手臂,刷一声拔出剑来直指当时毫无防备的他:“李纯祐,将越王的爵位还给我!听到没!” 睚眦尽裂,目空一切,凶神恶煞,惊得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噤若寒蝉!“来人……护驾!”沉默了半刻之后,才终于有人失声喊出这句—— 但比这更快的,是当时尚在十几步开外的洪瀚抒,操持着火从钩赫然消失于吟儿身边、飞掠过当中花丛未惹半片土叶、守护到李纯祐之侧直接就震断了李安全佩剑!整个过程,刹那而已! 铛一声断剑落地,长钩横前谁与争锋!攻势猛锐,骇得人魂悸魄动,火色光芒,照得人心惊胆寒。“李安全。可知你犯君主,大不敬,按罪当诛!”红衣男子,正气凛然,魄力非凡,不容争辩。 “皇上……你还好吗?郡王他……应不是真的要犯上。他只是在撒酒疯罢了。”那女子便是相传有头风病后来被从金国请来的万御医治好的罗太后了,不远万里,不惜重金,李纯祐之孝心可见一斑。 李纯祐还没顾得上转身回应罗太后,便先欣喜地望向这个挡在他面前的洪瀚抒:“好啊……你总算来了!”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品行恶劣态度残暴!还当什么越王?镇夷郡王给了他都是抬举他!如此竟还不知足!”洪瀚抒义正言辞,“敢拔剑犯上,这样的人,留着都是祸害!”说罢便要处置。如在祁连山中。 “住手!”罗太后比李纯祐更快地喊出这句,缓得一缓,她正色庄严,“你是何人,皇帝还没下令,你竟越权处理?来人!将他拿下!” “母后,他是朕的国师,祁连山山主洪瀚抒。”李纯祐难得一次这样有底气地。当着她和李安全的面介绍洪瀚抒。李安全脸色大变,罗太后沉稳得多:“原是国师。” “他适才行为。按罪当诛,不过念在他是醉酒,母后也代为求情了,那就轻罚他闭门思过,扣除更多俸禄。”李纯祐冷冷说时,俱是帝王气魄。只因背后有洪瀚抒撑腰。 人群散去,吟儿才得以走到瀚抒身边,彼时与那罗太后打了个照面,只是一眼,便觉母仪天下。光彩夺目,丝毫看不出年龄几何,气质卓然令吟儿登时想到了一个词,“凤凰之女”,感觉她即使处在皇帝、郡王和国师中间也不遑多让。 事情都发生完了人也全见过了,吟儿却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各种动作姿态和容颜——听不懂语言是人世间最悲剧事。 不知不觉,额上竟有冷汗,这才想起自己和洪瀚抒进宫来的初衷,眼看着瀚抒已经在问李纯祐,药对自己是不是起了副作用,还有吟儿也想到的一点:李纯祐最近的抱恙在身会否也是这药出了差错? “立刻去把万御医召来!国师莫忧,御医他医术高强,理应不会有差错。”李纯祐因为瀚抒帮了他大忙,自是感激不尽,即刻便为瀚抒吟儿安排了宫室入住,沿途还一直在为瀚抒解烦,告诉他万御医的医术绝对可信,不必多虑。 “确定万御医他可信?”洪瀚抒压低声音问。他怕吟儿的这个小问题直接牵扯出李纯祐最近抱恙的根由。虽说,万御医医术很高而且涉及皇帝用药总不会粗制滥造,但万御医如果被李安全等人收买? “放心,国师。万御医是我和母后的心腹。”李纯祐微笑,知道他想说什么,“万御医甚重名节、与我亦有极深主仆情谊,绝不会为钱财美色之类所动。” “那便好。”瀚抒点头,李纯祐识人还是准的。 “国师,你能在我的身边就好。”并肩站在这深渊般的宫殿里看天上月,李纯祐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 “嗯,小吟她也离不开万御医啊。”吟儿好像又没什么事了,果然在万御医可控范围内;李纯祐的抱恙原也是旧疾,确定与新药无关。瀚抒的多虑总算告一段落。当此刻吟儿安稳睡去,洪瀚抒的烦恼却有增无减。 瀚抒那时心中只是凄凉,为李纯祐感到凄凉,当铁木真的铁骑随时都可能踏上他的国土,他的身边却还潜伏着小人恶人。 “我知道,皇上你是想先除了外患,再对付内忧。可是……伤的会是你自己吧。”看着那一轮明月,瀚抒想起的是青铜峡见到的残阳如血,西夏的国运会否便暗喻在了那夕阳里。 “无碍。我坚信,有瀚抒在,一定能做到我最想做的事情。”李纯祐笑而挽起瀚抒火热热的手,瀚抒一愣,“瀚抒,从此我们私下便兄弟相待,何如?我们年纪相近,便直呼对方名字,也省得国师、皇上那么见外。” “呃……好啊。”瀚抒自然是乐意的,只是表现得没那么热衷而已。 其实……一直以来他最多的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也没多见外…… 十月十八。 夜幕降临,万盏灯火。从这座最高宫殿的屋顶上俯瞰,整个西夏皇宫的规模和布局。 谁能想,这些华丽构造、严谨排布的里面,藏着那样多那样深那样危险的勾心斗角。 洪瀚抒知道,李纯祐如今处境并不乐观,因为不战而败的罪名。他在朝堂的地位也不牢固,尤其是那个一向就对他不恭的镇夷郡王李安全,敢借着撒酒疯的机会对李纯祐大不敬,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都指明了一点,量变引起质变,李安全对李纯祐态度恶劣不止一次,甚至李安全觉得李纯祐就是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过分,还想试试李纯祐的底线在哪里。 是羽翼快丰满了已经在宣战了?是不把李纯祐放在眼里觉得皇位信手拈来了?是拔剑喝一声就一呼百诺然后政变成功的预演吗? 若非瀚抒正巧到场,说实话后果不堪设想。冥冥之中,吟儿算是救了李纯祐一命。 李纯祐不像他们江湖中人那样可以快意恩仇,李纯祐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杀了李安全,李安全本身牵连了太多党羽,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若然有政变发生。朝堂上支持李安全的大臣,一定已经不少。 这件事。李纯祐本身显然也是知道的,却没对洪瀚抒明说。 瀚抒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能离开李纯祐半步,直到他消除了所有的祸患才好。瀚抒心想,这个人。竟有些傻气,傻气得像极了林阡,宁可自己被误会不辩解,也要为了他所守护的那些…… 为什么,竟想起林阡……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就在这一刻,从屋檐的另一侧上来一个身影,明明就是吟儿。 好在,这杀气森森的陌生环境,还存在着这个单纯和熟悉。 “你……摔下去怎么办?!”好胆量好身手!怀着身孕还爬上屋顶! “我就想看看这风景,可能再登上个皇宫屋顶是下辈子的事了,顺带着,让我家小虎妞也见识见识!”吟儿笑语盈盈。 “这西夏皇宫,也许用不着多久,便会不复存在,不知是在敌人铁骑下倾覆,还是在自己人手上崩坏。”瀚抒苦笑一声,吟儿知道他说的是铁木真和李安全这两类人,也知道,瀚抒早已从当初对李纯祐的恨铁不成钢,变成了对李纯祐的关怀备至感同身受。 这一刻,她也越来越肯定,其实瀚抒很想回到林阡身边来,再重温那些属于盟军的和衷共济。瀚抒和她一样,是厌憎自己人相互算计的。 “瀚抒,你会回来,是吗。”她觉得时机已到,是到问他的时候了。 他沉默许久,忽然一笑,答非所问:“我竟这么重要,所有人都在痴缠不休,觉得非我不可?” 她想想也对,他随她回陇陕,李纯祐怎么办, “我不和李纯祐抢你,对他而言,你是挽大厦于将倾的那个关键人物;不过,处理完了西夏的事,也可以回陇陕去看看,林阡他,也想和你握手言和……” “那时候,林阡都未必还在陇陕了。”他说。 “嗯……”吟儿静静低头,“也好,或许那时候,林阡事情忙完了,也会北上,帮你守护西夏的!” “唉,想不到有一天,大家都是这样的忙。”瀚抒笑,没有拒绝。 这夜他们在屋顶上吹着风看着夜空聊了许多,仿佛是从云雾山分开之后就积累下的话题。吟儿发现包括她和林阡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这条徐辕设定的征途上一往无前,真的是太忙了所以没有人真正地关注过,瀚抒他是为什么走了另一个方向。“好似就是从淮南那时起变的……”即使此刻挖心掏肺,吟儿仍然没有探到解答,只能在心里模糊形成这样的概念,推己及人,黯然自语,“难道,是身世害人……”是挡在前面的人有罪,后面的人才无路可走? 吟儿在自己身边面带愁绪地耷拉着脑袋,和云雾山时候的调皮鬼仍然一副德行,不同的是现在竟已经身负母亲的职责,提醒着瀚抒他也早就不是少年了。吟儿从开始到如今的成长他却一概没有看到,多年以前包括他也在为之奋斗的“盟主”之位,吟儿不仅坐到了,更还做到了,不只是无脑拼命和纯粹运气,是真的花了心思和心血,她的见识和气度,他也真不该轻视,“小吟,现在要维护‘盟主’之名,靠的就不只是‘魄力’了。” 除此,他也关心了她先前无脑拼命留下的这些伤是怎么得来的,以及后来靠纯粹运气遇到的大夫和治疗方法。听了来龙去脉,方才完全地得知吟儿这些年来过得怎样辛苦。起先,吟儿内伤和火毒常常抵触,必须输林阡的气治内伤,吃樊井的药解毒;后来,借柳月的弹琴治伤,阑珊所传的针灸解毒;再而后却在查出小牛犊的同时查出阴阳锁,只能以茶翁的食疗解毒,以张从正针灸之术对阴阳锁;然而,因小牛犊耽误根治阴阳锁,亏得邵鸿渊镇住火毒;回到陇陕的这几个月,都靠茵子施针和程凌霄的大还丹缓解阴阳锁…… “你的火毒,近酒会发……”洪瀚抒诧异且痛苦的表情,他知道,吟儿火毒的复发,很可能是因为接近了一个酗酒的人太长时间,这个酗酒的人还将她与盟军隔离,一定程度上也疏远了她和盟军能提供她的救助。 “好在,还是会遇到更强的高手的,也算托你的福,才求到万神医不是?”吟儿瞒不住,也没有怪他,继续适才的话题,提起孙神医的借猪净血,仓促之下能够顺利解毒,而不影响阴阳锁和小虎妞;再到现在的万御医,他调配的新药,给阴阳锁驱邪行气的同时,亦能遏止火毒,更不影响小虎妞,如此一举三得的东西,早就胜过了上述的所有人。 “也便只有你、能见识到各种医术、各国药材。”吟儿应堪称这人世间最复杂的病人,偏巧遇到的大夫还一个比一个游刃有余,这万神医,眼看着不出意外都能把她根治了。想到这里,瀚抒便恢复了些许信心,是的,他把她带出陇陕,来到西夏,并没有错。(未完待续。。) 第1242章 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在屋顶谈心的那么长时间里,吟儿不仅自己觉得神清气爽,而且观察瀚抒从始至终,别说有阳锁发作的迹象了,就连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心道这万御医用药的最强之处,该是打破了阴阳锁最根本的限制吧。渐渐治好她,亦能不伤害他。 真好,她不想和瀚抒此消彼长、你死我活,若在她痊愈的同时他也自然恢复、一起回到林阡身边辅助,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退一步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瀚抒不能自然恢复,也可劝他低头为他自己求医,万御医对此定然有妙法。想到这里,吟儿心更安了。 然而次日早起吟儿又感不适,觉得蹊跷的同时,不想再麻烦昨晚没怎么睡的瀚抒,自己一个人去找万御医解决。住久了倒能找得着方向,李纯祐的寝宫也离此不远,一般这时间应是在早朝,但吟儿听说李纯祐这两日卧病休养,万御医显然也在那里照应。 “还好他没有性命之忧,否则瀚抒就更睡不着了。”吟儿想到瀚抒那苦思冥想忧国忧民的样子就不厚道地想笑,其实,也是因为欣慰啊。 侍卫正在通传,吟儿被允许在寝宫的外室等。内室里的药味浓重,飘进鼻子里也特别熟悉。是了,自己尝试的药里,有一部分正是这李纯祐也在用的——咦,不是说他最近的抱恙是旧疾吗、因此他最近服的药和新药是无关的……怎么,才几天而已,和新药有关的那种病也犯了? 四处打量的同时吟儿觉得李纯祐那身体真是硬伤,王霸之业的最重要条件除了忠臣良将之外,就是本身有一副硬朗的好身体,他却那么瘦弱。还一身是病,唉! 这时内室传来李纯祐的声音:“国师夫人来了?御医,你去看看她。” “微臣要先服侍皇上用药。”万御医道。 吟儿看不到那画面却想得到那场景,不禁一笑,因为想起这熟悉的一幕来自林阡和樊井……只是这一笑过去,忽然间心口剧痛。原先略有的不适感陡然变重,而且这疼痛感和先前的并不相同! 瞬间而已,吟儿呼吸不畅,眼前全黑,扶案不稳,栽倒在地,可能声响大了些,惊得万御医和李纯祐先后出来看她,她那时满头大汗。想要站起,又再倒下,反复数次,难受至极,本能驱使她好不容易才挪到门口,只以为外面会不那么闷。 “御医,快,快救她!”李纯祐声音骤然慌张。随着药味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吟儿在那浑噩之际竟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来不及说一句话倏忽便失去了知觉。 “小吟!?”洪瀚抒正巧只迟一步赶到这里,原是听闻吟儿不适前来寻医他于是来找吟儿,未想刚一到场就看到吟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样子,瀚抒本就因为吟儿的病情反反复复心中对万御医颇有不满,此时心魔被触一惊成狂,竟是毫不犹豫冲将上去一掌就对万御医劈下同时强行把吟儿夺过。 他掌力何其强悍。不止万御医被打得血流满面,便连李纯祐也被掀翻,强风横扫之下,两个人竟齐齐被抛出寝宫摔在前院,性命在洪瀚抒眼中向来如此草率。瀚抒抱住吟儿输气的同时满腔怨怒。大步追出双眼竟似要喷出火,李纯祐定神后原想去劝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老远、没能站稳再次重重跌坐在地,李纯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洪瀚抒面色黧黑杀气腾腾:“你说过你要帮我救她!你看看你手底下这庸医到底是怎么救的!”一边发怒咆哮,一边情绪失控地把钩往万御医身边砸打,重复不休,形似疯魔,每打一次,地面就好像往下塌裂一次,所有人都震惊当场,因为瀚抒这举措,根本比上回的李安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师,不是、不是,息怒……”万御医吓得不敢睁眼,火从钩烧得他脸颊滚烫。 “瀚抒你疯了吗……让御医他看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纯祐惊吓也不轻,主要还是因为瀚抒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这癫狂的近魔状态,其实吟儿真心不想瀚抒再发出来,可是瀚抒根本不能自控,这是从那世外桃源走出来之后瀚抒第一次失控,难以预料。 “小吟,小吟死了,小吟死了我要你这庸医陪葬!”瀚抒只觉吟儿已经没救,关心则乱,大喝一声的同时钩锋已直刺万御医,然而这万御医和李纯祐就在一条直线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癫得带着李纯祐一起杀!?一片“护驾!”声中,中央侍卫军精锐全已到场,质子军共千余人,弯弓搭箭全朝瀚抒所在。 向来不讲理的洪瀚抒毫无理智,火从钩挥斥径直划定界限:“胆敢放箭,这庸医先死!你皇帝跟着来!” “洪瀚抒你好大胆子,竟敢劫持圣上!”僵持片刻过后,人群中走出那颇具威仪的罗太后,爱子心切的她显然是来探病,却没想到遇到这等意外。 “是为了她,才勉强答应,与我合作么……”想到这刚刚建立的君臣兄弟关系竟然这么轻易就崩溃,一直渴盼理解也终于找到知己的李纯祐眼中泪水难以忍住。 “李纯祐,庸医是你给我的,现在人治成了这样,他罪魁祸首,你难辞其咎!”便此刻吟儿恢复气息,却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并不发热,根本不是阴阳锁也不是火毒症状! “她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为何多治出一种病来!啊!?你什么狗屁医术沽名钓誉,治不好人,反害她病更重?!什么天下第一神医,彻头彻尾的骗子!骗子!!”瀚抒脸色铁青狠狠踢起那个抱头跪地的万御医,早已硬生生将那人踢到吐血。 “御医,你快解释啊,能治好的,能治好的,是吗……”李纯祐急忙道。生怕万御医无辜被瀚抒踢死,但万御医哪是不想解释,是洪瀚抒根本没给他时间解释。 “国师息怒!国师息怒!微臣并不是治不好……只要微臣治了,便没有治不好!”终于有空隙开口,万御医忙不迭磕头求饶。 “你说什么!”洪瀚抒听出音来一惊更甚,狂躁一扫而光。震惧充斥面上,他原只是问责、迁怒、硬要怪罪万御医治不好人以转移痛苦,种种表现只是比正常人看起来要过分些而已,心里却并不是真的要找谁陪葬,一番发泄过后原已是痛苦高于愤怒,未曾真正入魔,万念俱灰只想带着吟儿离开,万想不到,竟然意外从万御医口中套出来此中别有内情!?难道。吟儿是刻意被多治出一种病吗?!李纯祐亦惊恐地质问自己的心腹:“你,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 “说!再不说,再不说教你死无全尸!说!!”洪瀚抒言出必行,双钩狠狠落下——倏然看见,钩影里好像有吟儿?好像有她想劝自己的样子,可是瀚抒不敢再想,不敢想她昨晚还笑盈盈地陪自己在屋顶上。不敢想失去了她的林阡会怎么样。 “微臣说!微臣说!她来求医的时候,体内的毒素太多。早就没救了,纵使华佗再世,也是无能为力。微臣便与她说了实情,只是瞒着国师罢了……微臣想,虽说她已经无药可医,但是还可以造福其他人。只要她愿意以毒攻毒来试新药,如此便能根治皇上和更多人的病……皇上的病,微臣已经有了根治之术啦,只要服完这几帖,皇上便可药到病除!日后。西夏的百姓但凡也生此病,也能够不再是不治之症……皇上,恕罪啊皇上!恕罪啊,国师!”万御医战战兢兢,终于肯说实话,还反复强调着可以根治李纯祐了,还想要在李纯祐那里将功补过?! 冷不防瀚抒听得脸色全变肌肉都已扭曲:“药到病除,他李纯祐是药到病除了,我女人呢,因为治不好就不救了还拿她的命去换别人,你有问过她的意见吗!你不救她便罢,竟还敢害她找死?!”蓦然抢上一步,凶狠地夺取这万御医手中的药,猛一挥洒,顷刻挫骨扬灰。悲从中来,怒火填膺,却是浑身都在颤抖——他是慕名已久带吟儿来寻医的,万万没想到这万御医会害吟儿!这万御医确实不是庸医,和传说中一样,有把握的病只要他治了必然痊愈,然而对吟儿,他不是治不好,而是没有治,更还故意害她! 害吟儿——这个世间他最怕的情节,只要有稍许发生的可能,他就算连兄弟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一个本该救人的医生! 当所有的道理都站在瀚抒那边,这种情境下向来袒护万御医的李纯祐都僵立在旁、哑口无言。是要用这个女人试药,才能最快地根治他李纯祐的病,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不是!国师您听我说,没有国师夫人同意,微臣断然不敢做这等违心缺德之事,只因为,国师夫人明明也答应了,她答应了啊!”万御医大惊失色跪着还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她说自知时日无多,她愿意帮国师积福,愿意以身试药,发挥她的用处,拯救更多黎民百姓……她说不想国师被一个垂死的女人耽误,为了不连累国师,为了国师的前途,她盼着国师在她走后,能够多多辅佐皇上……还,她还说,因为她和国师的病情是此消彼长的,她,她一直以来都在考虑放弃治病、牺牲自己性命来救国师!国师您可以去问太医院的人,他们,很多也都知情……她亲口说,她恳求我们,要永远瞒着国师试药的这件事,原只想国师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她的死,实没想到,国师会这么大的反应……” 真合逻辑啊,合逻辑地编出了一个贤惠的一心为了丈夫前途的妻子,可凤箫吟那死女人会为了他洪瀚抒的前途宁愿自己死吗!她又哪里是真的国师夫人!这万御医鬼话连篇,分明是抓住吟儿死无对证的机会才这么狡辩!如此既害死吟儿又推卸责任更还将功折罪甚至不降反升,所谓太医院的人证那也全是他的手下是他的自己人当然为他说话……是吗,我还会给你机会活着吗!?会给你机会去证明?这败类好像还在狡辩什么,可耻的嘴唇一直在翕动着,眼睛里全泛着希望的光。继续说,继续编…… “啊!!!!”最恨欺诈的洪瀚抒不能再忍,这一声暴喝响彻云霄,与此同时血光斥满前院,众人惊呼声中竟是谁都看不见谁,血雾经久才落。只看到洪瀚抒和头破血流暗自垂泪的李纯祐中间,跪着一具无头的脖颈里还在喷血的尸体。一瞬而已,跨越生死,谁都来不及救。 瀚抒面无表情俨然在冷酷宣判:你是医生,该救人不是害人,做不到那就死吧! 慢着,区区一个御医就敢害皇帝的贵宾了?他哪有这样的胆子!尽管狡辩说吟儿她自己肯,可这御医竟敢把罪行全承认了,或是他根本就想包庇那个罪魁祸首?! 洪瀚抒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世道险恶得连自己都没猜透。适才,万御医那句“恕罪啊皇上”,到底是指他害了皇帝的贵宾希望皇帝宽恕,还是他对不起皇上他胆小他出卖了皇上的秘密?是后者不是吗,之所以硬着头皮揽下全部责任,他明明是想自己狡辩过关的同时,还在皇帝那里功过相抵、脱了这个出卖秘密的罪啊。那般怕死,那般机灵。两面平衡,两面求活。小人行径! 而另一个人,那个适才一直在惊恐质问小人的君子呢? 瀚抒的心一抖,清楚忆起那天自己在问新药是否有害时,李纯祐曾一口咬定说无害,可是有些药他自己根本还没开始试他却也说那么肯定!?他、根本就是存心的! 利用吟儿试药这么大的事他会不知情?那么多天大小各类太医都会把吟儿的病情进展往宫里送,虽然具体内容全是太医们自己说了算的。但他们怎敢自作主张欺君?! 也许很多事情都还不确定,唯一肯定的却是有人在利用吟儿试药,吟儿身上确实多了一种毒……谜底已经雪亮,幕后黑手就是那最大的也是最直接的获益者,李纯祐! 心底雪亮的同时却痛彻心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知道洪瀚抒昨夜在屋顶上除了和吟儿谈心之外思考的最多的是什么吗,为什么瀚抒昨夜苦思冥想几乎没怎么睡?因为他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万御医是不会害李纯祐的。” 一则李纯祐对万御医有知遇之恩、一直以来万御医也被李纯祐最看重,二则,万御医若是被李纯祐的政敌收买的话早收买了,要下手也太方便了,李纯祐就算被害慢性的病,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的……瀚抒想通之后还尤其高兴,万御医是李纯祐的人没错,李纯祐是没有危险的,他洪瀚抒可以十足放心。 所以,瀚抒忽略了吟儿早就有过的不适感,就因为相信李纯祐而相信万御医,他连最后一点戒心也没为吟儿留,万想不到,万御医和李纯祐之间铁打的关系和情谊,指向了另一个残忍的真相,李纯祐和万御医联手在害吟儿!前夜的月下挽手,又是个怎样讽刺的笑话! “好你个李纯祐,和我称兄道弟、要我助你中兴西夏,背地里,你却授意用我女人来试你的药救你!!!”瀚抒万万没想到,原来李纯祐不是一心求他洪瀚抒,李纯祐一早也注意到了吟儿,瀚抒可以救他的西夏,吟儿可以救他的顽疾。 吟儿根本不是托洪瀚抒的福被爱屋及乌白占好处,那些天李纯祐之所以时刻关注吟儿的病情进展,是因为万御医说过吟儿身上有极适合他用药的以毒攻毒。不巧的是,早几天瀚抒躲着他的时候,全是吟儿在和他接触;也难怪,李纯祐他这几日总是抱恙和卧病休养,他是在拜吟儿所赐的调整期和恢复期啊…… 吟儿的病情出现反复之后的那晚,从御花园到安排宫室入住的那一路,李纯祐一路都在给瀚抒解烦,强调万御医医术高超不会出错、担保说万御医是自己的心腹,终于将瀚抒刚起的戒备又卸下——试药就要成功了李纯祐怎么舍得放弃?万御医,真是他的好心腹啊,这替罪羔羊,明摆着是被他悄然地借刀杀人再金蝉脱壳,为的是他自己的病能康复还置身事外…… 好像有谁和瀚抒说过。王霸之业最重要的条件,除了忠臣良将,还需一副硬朗的好身体。 “瀚抒……你听我说,我,我本没有,要害她的动机啊!……何况。何况夫人她可能是真的,真的为了瀚抒好!万御医不打诳语,夫人一定是自愿!瀚抒,你醒醒啊……”李纯祐终于辩解,他说,他有求于瀚抒、依赖着瀚抒怎么可能来伤瀚抒身边的人,瀚抒你忘了吗,我的身边危机四伏,我极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李纯祐有求于他就不会害他?多少人都可以一边求人一边谋人的。譬如楚风流对苏慕梓。李纯祐,长着一副无害柔弱的样子,却比这里谁都阴黑,要害吟儿的动机他怎么没有?他几乎第一时间从御医那里知道吟儿是再合适不过的以毒攻毒之物,这对他和御医来说同等重要,他的病可以治好,御医的成就可以达到,吟儿本人同意与否。太渺小,他是帝王。掩盖得了。 动机之二,后来,瀚抒与他秉烛夜谈时说过,这段时日,不一定都在西夏,吟儿一旦身体好了。瀚抒必须先把她送回陇右……李纯祐听说吟儿能试药时就已经准备悄然榨干她,听到瀚抒这么说之后,他就更坚定了这个决心——什么吟儿不想耽误瀚抒前途啊,是他李纯祐不想洪瀚抒再被这个濒死的女人耽误而已!也许本来吟儿还是有救的,可李纯祐从万御医那里得知阴阳锁的此消彼长——瀚抒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想瀚抒活,所以很显然更希望吟儿死! 李纯祐的算盘打得太好:病入膏肓的吟儿本就很容易死,一旦病发身亡,只是万御医医治不力罢了,损失的可能只是万御医“救人从不失手”的声名。李纯祐哪想到,这正巧会触到瀚抒的不可触?瀚抒兴师问罪竟直接暴怒伤人,比他想象中的要癫狂万倍,只因为认定万御医是个庸医,洪瀚抒便直接变成了另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不是问责,而是直接要万御医陪葬!如万御医所说,实没想到,国师会这么大的反应,从而“试药”的真相被怕死的万御医不得已和盘托出,更没能掩盖得了他李纯祐才是幕后指使者的真相! 可悲的是,万御医因为怕死而供出实情,却加剧了洪瀚抒原本还浮于表象的怒火,万御医见势不妙,灵机一动狡辩出吟儿出于自愿,希望能够平息了瀚抒的怒火从而免死,却因为是个再幼稚不过的谎言而更加激怒洪瀚抒直接促成了他的死。越怕死,死越快。 现在东窗事发,李纯祐无从掩盖试药,只能循御医之言,坚持说吟儿自己肯,还满心希望瀚抒不相信万御医起码会相信他,还满心觉得万御医的谎言天衣无缝说给任何一个世人听世人都觉得合情合理,还满心期待洪瀚抒现在会醒来、会息怒,还满心以为日后瀚抒会接受、会想通、会看淡了她的死继续帮他? 帮?这样厉害的一个人,需要帮?怎能帮?瀚抒忘记设防,忘记了一个活在勾心斗角当中的人才该最奸诈!可是李纯祐,再怎样深藏不露,事已至此你还逃得了我洪瀚抒的眼吗!你,就算是一个为了百姓宁肯忍辱负重的无私者,你也还是一个为了社稷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君主,在你李纯祐眼中,最重要的是西夏,然后就是你自己和我洪瀚抒,为了西夏好,你和我都必须活着,凤箫吟,对你来说那只是个工具,和羁绊。 可对我洪瀚抒来说,不是!! “她要怎么自愿?!她的丈夫还在陇陕,你说她怎么自愿为了我死?!” 洪瀚抒目光如炬,声声震耳,李纯祐大惊失色,恍然醒悟,却如被钉在原地,遍遍拷问,你不能以诚待我,更还害我所爱,如何奢求我倾力相帮,生死患难!? “李纯祐,纳命来!”瀚抒挥钩狂舞,李纯祐,是你害了她,她死你也不能活!此刻你不再是我的知己,而是我的,仇敌! 那一刻恩断情绝,梦也破灭,自知对不起吟儿的李纯祐,流泪闭上了双眼。等死。 “放箭!”罗太后大急之下强令放箭,意欲在瀚抒下杀手之前阻断,只因万御医的死已经预演,怎么说他们这次都来得及,然而话音刚落李纯祐睁开眼站起身来:“别杀他!”竟想要挡在瀚抒身前。“让开!”瀚抒钩已到他后心,却察觉到几丈之外的万钧杀气。不耐烦地给了他一钩之后便将他撇在一边,同时挟剩余的全部气力迎向那万箭齐发。 由于是两面对敌,他杀李纯祐的气力早已被中央侍卫军分去大半,然而还是把李纯祐抛开了老远,此刻李纯祐昏死地上,早就像没了气息。侍卫军原是对瀚抒崇拜居多更还理亏,根本不想对他动手,见此变故怎能不惊怎能不动?不用等到太后那声“保护皇上!”他们中多数如质子军都已弯弓迭射,少数属于皇帝卫队的。则冒死前去李纯祐身旁。 那时瀚抒手中已无人质,或者说凭他神智哪还想得到用人质……狂暴如他,也早忘记阴阳锁的束缚,在一波又一波的围攻中全力以赴。他与他手中火从钩,便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凶猛地烧向四面八方,所谓箭矢,顷刻成灰。在那火烧的漩涡边缘,剧烈地旋转着。仿佛已不是西夏军的箭矢,而是洪瀚抒的又一重武器。 一轮又一轮神弓手,每一轮都有九成以上死,是的,哪怕火从钩本意只是去销毁箭矢,那道强猛的气波偏就能寻到箭矢的末尾、发射之人所在。还未及回神,喉咙已贯穿。 “伤她的人,都得死!!”任那是一早就在的中央侍卫军,是闻讯而至的擒生军,还是被急调而来的京师戍卫队。百人千人甚至上万把这行宫堵得水泄不通……这种场面洪瀚抒岂是没见过?是从来都见,更视若不见!千军万马,凭他一人,足可翻覆! 火从钩这一番大肆杀戮,掀起飓风阵阵,热浪滚滚,所有人都蓬头垢面,而他也披襟散发,所有人都面无人色,而他也面色苍白。原是个晴朗的早晨,天色却在他背后明灭,他目中不知是火还是血,他嘴角不知是火还是血,他衣上不知是火还是血。那不是他们膜拜的洪山主,而分明就是个魔!他漠视性命的脸上宛然写着,我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李纯祐悠悠醒来,看到这眼前一幕,无法想象他俊伟威严的国师,竟会有如此邪肆罪恶之时:“停,停下……”一边是国师,一边是精锐,他不想他们任意一方有损,其实他也看见了,洪瀚抒自己也被箭矢射中不止一处,破损的衣衫里血迹斑斑,偏偏好像没有感觉,他,疯了…… 瀚抒原还享受着这血腥的快感,在这一刻敌人进攻趋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陇右战场,山林小屋,青铜峡,无数碎片扎回身体,他终于想起他和吟儿原是阴阳锁的此消彼长他不该入魔! “小吟,别死,别死!求你,别死……”他慌忙俯身去看怀抱中的她,前一刻咄咄逼人说李纯祐害死她,现在才终于又意识到是自己在要她的命。那一刻他从头到脚到声音无不在颤抖,一面继续杀敌,左冲右突,势如破竹,毋庸置疑,一面为她输气,拼尽全力,却不知正确与否,泣不成声。 不,不,怎可以,又回到了那个入魔的状态,杀得兴起时毫不记得,哪怕吟儿告诫过他他也答应过吟儿。 同是那一刻,李纯祐也战栗着凝望着他,满心都是忧伤,原来,国师他,竟也是这样可怜的人,仿佛失去了怀中女子,他就会失去了他的所有,我先前竟然不曾发现,他心里,一个女子竟然可以比家国还重,所以,当然比我还重…… “瀚抒……”李纯祐不顾左右劝阻,勒令停战并再度上前,洪瀚抒在那时蓦然转头,闪电般射来两道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站住,别迫我杀你!”满头冷汗,却是为了吟儿,在克制自己,切忌动怒,勿再杀戮! 话音未落,斜路却传一声激响。 那箭矢太过突然,就在洪瀚抒好不容易已经出了魔性的瞬间,以对付魔邪的决绝找上了他,瀚抒没有设防,一方面也是因为李纯祐下令之后瀚抒的戒备松懈。 为什么瀚抒却忘了,不入魔并不意味着对这个世界还有信任!李纯祐,他可以骗瀚抒一次,他就可以骗瀚抒第二次! 那箭矢几乎射散了他的意识,意识消散前他才知道那地方是他的脖颈,稍不留神就会伤及要害……或许,现在就已经鲜血在喷溅瞳孔在放大,要不然,要不然怎么会控制不住力气,双腿发软直接往下瘫。 “杀了他!”那个已经越来越远的世界里,忽然响起这样的一句落井下石。 哈哈哈哈,想不到这虎落平阳,竟发生在我洪瀚抒的身上! 可笑得很!想趁人之危杀了我,可你们,杀得了我吗! 受这刺激他猛一站起,仰头对天狂啸一声,战力竟又重新蓄满—— 他竟然不由分说地直接把箭连血带肉地从他脖颈中拔起,以这一大片血污作为砍砸向侍卫军的先锋…… 待众兵将意识到发生什么时,那腥那热俨然已覆了他们满脸,就像是剧毒,一旦沾染,顷刻脸碎人亡,惨叫此起彼伏,一霎而已,百人皆无,全退数步,方才意识到那不是剧毒,而是强悍至极的内力,登峰造极,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一品堂何在!” 京师最强的高手们不得不奉命出动,可惜他们都来得太晚,或者说就不该来、来也是送命。血污落尽之时,大开杀戒之始,洪瀚抒袖中火从钩已等不及地向前推进、吞并,无人可挡。 轰一声巨响,一品堂最先几队,身体全都爆开,粉身碎骨,后面来得及止步的,也全都吐血倒地。想要后移,却遭追及,再度碾压,洪瀚抒毫无怜恤之意,周身仿若罩着血光,仿佛在对他们冷笑,死神选了你,你还躲得了? 道道弧光横冲直撞,圈圈气流排山倒海,刀枪剑戟,触之即死,命如草芥,尽被割杀。远近建筑,或动摇或粉碎或崩塌。火从钩每扩张一片,这世界每裁剪一片。高手或等闲?一样,不同的只是血量。 气力多到他战衣都已鼓起,这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分明是功力的最新境界,在他们眼中他早已是个非人的存在,无论近距拦阻,还是远程射箭,对他全是浪费,无非死路一条。 魔气缭绕的他,眼中又恢复那种只剩红绿两种色彩,唯一要做的,只是把绿色全抹成红,浑忘了,他从始至终脖颈里也都在往外喷血。换做常人,早就已经死了,或许现在洪瀚抒也死了,此刻化成了索命的厉鬼!不,不对,这是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但为什么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伤害…… 他们原想要剿杀他,何以他一人一战就剿了千人!撕开封堵,冲出围捕,伤痕累累,背影孤独,却是无出其右的孤独。 什么冲出围捕啊,谁还敢捕他。根本不是他逃出去,而是他放过了他们,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仰望着巴不得他快点走,所有人身上脸上全是血迹,都记不清他一钩具体能扫几千人。 “追……追他回来!”李纯祐喊了三声才把声音喊出来,久矣,竟是无人敢动。 回过神时,忽然个个都惊慌失色,若非皇上太后都在,差点一哄而散—— 谁都看见,那恶鬼虽走了,却留下了还会回来的理由—— 他……把凤箫吟丢在了这里。(未完待续。。) 第1243章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1)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多血,流淌不止,堵也堵不住 每蹒跚一步,每滴落一圈,就像他的火从钩,横扫千军的时候,杀气也是一步一圈,血与命 真是一样的,那扩张的漩涡,也是腥热、火红、湍急、不息 原来濒死时连他喷溅的血,都不忘记模仿他杀戮时的节奏 再走下去,也不知道走去哪里,风过胸膛,空洞的回响 血还在洒吗,还在洒,对不起,对不起小吟,把你衣上都弄脏了 浑噩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气息越来越短,双耳越来越充鸣,难得一次恢复意识,他赶紧对身边支撑着他的人努力做出一个笑来,虚弱地道歉,尽管那惨白的脸色会使他笑比哭还难看。 不,不对!不对!他陡然惊醒,不肯再往前一步,双脚就像深陷在沼泽——小吟她,现在不可能正支撑着自己,他离开皇宫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要带上她,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杀敌没有她!而她,从始至终都昏迷着,哪里可能凭她自己出得来?!李纯祐那些人,将会怎样处置她?! 以一敌万的绝境之中,好像有枪戟碰触过小吟的发,那时候他在干什么,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小吟,他却为了杀人而杀人忘记了她?! “小吟,小吟……”语无伦次,他知道吟儿一定是死了,可是现在连他都快死了吟儿的尸体该往哪里寻,悲从中来,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再也没有精神支柱,直接瘫倒在地上。 死…… 太容易。放弃一切念头,丢下个烂摊子让别人收拾。 却因为这份对吟儿的负疚和牵挂,他的精神竟硬帮他渡过了这一关,哪怕她的存在只是一具尸体。或许——是因为吟儿向来命大,他觉得她还有活着的可能,对。一定还有。 不知过去了多久,僵硬的身体终于渐渐温暖,继而开始回复火热。 全身的气力都在沸腾,筋脉也愈发通畅,那是内力经过这次杀戮的提升。与饮恨刀相近,凭他修炼的心法,他也能实现境界的开拓。 当意念慢慢清晰,唯一还感觉欠缺的地方,就是失血过多的脖颈伤口。没关系。好像正在自我愈合,有充足的血液往那里填塞。 还好,血被及时止住了。止住血的那个人,一直支撑着自己走路的那个人,在他昏迷的过程里,抱着他,温暖他,流过泪。不止一回。 最危险的时候他发烧,那个人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喊冷,盖了几层被都还发寒,那个人没办法,到他被子里搂住他,以身体来给他取暖。他呓语着吟儿的名字,那个人的容貌模糊映入眼帘,真的像吟儿的样子。 他不是个没感情的木石,这些全都记得。 “红樱,谢谢你。”躺在床上。他终于有力气转过头,对她微笑以报答。 视线完全清楚了,这是个普通农家,他现在理应正在被通缉,所以唯能由她帮着乔装打扮。 “你醒了……醒了就好!”她疲惫的面容里总算露出欣慰,白皙的皮肤上还有几道忙碌时留下来的黑印,特别显眼,也特别令他感动。 一瞬间他却脸色大变,他忆起她可能是在竺青明顾紫月之后北上西夏的,竺青明顾紫月却已经遭他毒手,他怕他连吟儿都能忘更何况她?他很可能杀了她! 可是还来不及说话,他看见她脸上那几条印子好像被提醒了什么,急忙抬手查看阴阳锁,完全顾不上这抬手的动作会怎样牵连全身伤口会怎样疼痛,他只知道他发现腕上的阴阳锁消失了他晴天霹雳他不愿相信! 尽管,他本应已经做好了吟儿死去的准备。 阴阳锁没有了,意味着他应该不会动辄入魔了,那么红樱的滞留倒是没什么危险了,可吟儿她…… “洪山主……”红樱发现了他的异常,小声地提醒着。 他呆呆地看着手腕,竟忽然大哭了起来。 “那天你走之后,他们怕你再去杀戮,慌乱之下,将盟主的尸体,扔到了宫门……我听说的时候去找,却没有找到……”红樱知道他为何哭,轻声道,“听京师的侍卫军说,他们也很后悔,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那日根本没有其他想法,只想早点把盟主送到你可以找到的地方。离他们,越远越好。” “哈哈哈哈。”他悲哭的同时忽而狂笑,从未显露过的脆弱,“我总说自己要救小吟,一意孤行,一定要带她到西夏,却自以为是,反复不停在害她,最后还把她送给了一个庸医,不,送给了一个败类……我哪里是为了救她,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哪里一心记挂着她,林阡他会把她扔在那里?!”心绪不宁,充满自责的他反复捶胸,他带她出来大错特错!红樱原还看着不敢上前,却看他动作幅度太大脖子上绷带泛红,一惊之下,慌忙上前将他按住。 按住他的同时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柔声对他劝慰说:“不,不是的,洪山主是为了救盟主!因为金宋间别的大夫都不会救,洪山主已经是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的,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而已,谁会知道那个大夫沽名钓誉、人面兽心……后来发生的事,洪山主也不想的,只是阴阳锁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会连身边人都不记得了,洪山主自己,都差点就没活成……”她劝的同时他在她身下仍然不停不断地挣扎,听到阴阳锁才安静下来,死一样的安静。 是的他输了,输给了阴阳锁,事实证明阴阳锁到了最后的一个阶段他是朝着要吟儿死的方向发展的,所以他那天半个早晨毫不受控地屠杀了中央侍卫军、京师戍卫队近千人,越杀越畅快。 他杀的,全都是无辜,甚至是他和李纯祐约定过的,需要保护的人。 李纯祐有罪。他们有什么错? 用不着红樱告诉他,他也知道,西夏的中兴府,从那日起陷入了全城的恐慌。万众期待的皇帝和国师珠联璧合,竟然以这种大屠杀的方式收场,最该拯救西夏的那个人。先于侵略者血洗了西夏,西夏国还有什么前景可言?提前进入了人心惶惶的末日。 他的小吟死了,他和李纯祐也反目了,他成了西夏全民的公敌,他还欠了林阡一笔血债……他忽然间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就算只有吟儿一个希望他站起来,那他也要为了她站起来”?现在连她那唯一的一个都被他害死了!“从吟儿开始一个个地弥补”?她第一个就没弥补得了! 吟儿好像说过还有祁连九客那些兄弟,可是现在的洪瀚抒怎么见他们?他比先前还要没脸见他们,先前不敢见他们是怕杀了他们。如今更害怕他们和他一样在西夏被人人喊打。 原先还想用守卫西夏的功绩来证明自己恢复了,还希望从这个西夏皇宫站起来重振雄风,现在发现,多可笑的一场梦,想拿来洗白的东西再抹黑了一笔,想站起来的地方跌得更重。 还要抵抗什么命运啊??事情只会越发展越糟。 那害人不浅的阴阳锁,现在倒是已经解了,可是是用吟儿的命解的。吟儿说她很希望。从西夏皇宫离开后,他能走出逆境完全振作。为什么,刚想振作,却又犯下这滔天的罪恶?!就算以后不会再被阴阳锁控制动辄入魔,可这已犯下的罪他真的已经无力赎。 对不起小吟,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扶起的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走。我不是没有勇气去尝试,而是努力试过了却发现徒劳。 阴阳锁和他,其实是一起死了,谁也没有赢谁。 尽管最近的他不再有可能乱杀人,可他已经完全被悲观笼罩。 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无比悔恨。情绪完全倒了回去,倒回青铜峡之后的那段日子,甚至比当时更不振—— 在世外桃源里他潜意识里好歹还存着吟儿和西夏两个希望,如今这两个都被他连累或毁灭;在世外桃源里他是故意要堕落,可在西夏皇宫他明明想要奋起…… 没什么比有梦想却被毁灭,想奋起却被打压更惨烈,更令人绝望。 借酒浇愁,醉生梦死,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他连要不要继续存在都犹豫。 “小吟?不,不,你是玉莲……不,是红樱,红樱……”他醉在桌边,像一滩烂泥,三遍之后,才将眼前人辨识清楚,她扶着宿醉的他要去他住的屋子,他沿途吐了三回她一直在他身旁照顾,然后,伺候他清洗、睡下、井井有条。他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换了干净衣服。 尽管她不像吟儿那般有一堆大道理可以讲,她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服侍着他,相似的面容,相异的方式,却相同程度地让他不敢死。 不敢死。他死了他对得起她?他放弃了然后把摊子丢给她?当她这样的重情重义。 为何每次他想放弃的时候,都有个红颜知己在身边,拉住他不让他轻易气馁…… 只是红樱,这不值得,因为我洪瀚抒,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若我不放弃,我坚持下去,我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 难得一个相对清醒的情况下,他听到了关于血洗皇宫事件的完整言论,整件事仿佛是梦一场,听上去就像另一个人做的。 舆论中说,凭万御医的医术高超,并不是不能治国师夫人的病,是因为夫人和国师之间有此消彼长的限制、治好夫人会害死国师,故而夫人自愿放弃,恳求万御医不必治她,并贡献出自己以毒攻毒试药,制造出皇上不治之症的解药,救国师也救皇上从而救整个西夏。这些情节全是合情合理的,公众包容和支持万御医,也尊重和感激国师夫人。 但国师因为痛失所爱不肯接受当场发疯,国师不肯相信万御医的辩解和好言相劝,不识好歹地摧毁了万御医辛苦制造的解药,还丧心病狂地因为误会就亲手虐杀了万御医。如果只是这样,这件事还不过是个罗生门而已,但洪瀚抒后面进行的针对无辜的大屠杀几乎已经证实了神医无错,罪过在他。他精神不正常,他嗜血狂魔,他杀人如麻。 关于国师夫人不是国师妻子的那句真相,在这千万人的血案中显得那样苍白,根本没有半点流露出来。现下舆论四起洪瀚抒人微言轻,负罪在身本也没办法开口发话,李纯祐之所以敢这样冤枉洪瀚抒,是因为预料到了洪瀚抒辩解无力,根因却是他知道吟儿已经死了,已经没有阴阳锁的洪瀚抒不会发飙,只会痛悔,只会颓废。 李纯祐现在牢牢控制着舆论,难道还是在期冀洪瀚抒会爬回到他身边去,道歉承认不对,甚至摇尾乞怜? 小吟,对不起,你被借猪净血了。纯净如你的死,复活了一个凶恶的魔鬼,可是,现在魔鬼的名,却完完全全在洪瀚抒这里,而与那个真正的魔鬼,无关。 “李纯祐……”宿醉不醒,在心底刻着这样一个姓名,他忽然真希望阴阳锁还在,让他忽略了所有的良知、忏悔和痛心,刺激他产生出杀尽一切的决心、气魄和力量,头也不回地和这个罪魁祸首同归于尽。(未完待续。。) 第1243章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2) 又一个长夜过去,他终于醉出了事。在一大盆水霍然浇醒他的同时,他忽然发现他一手拎着个彪悍的大汉一手操着酒坛在轰砸,那大汉五大三粗却毫无还手之力,早已头破血流大呼小叫着求饶。 这一幕,真习惯见到啊。 “恶魔!禽兽!洪瀚抒!”待那大汉终于被松开却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人群里有围观的群众认出了他来,一个不畏死的女童,长得真像囡囡,她第一个喊出了这样的句子,引起一大群人义愤填膺的跟风。 是的,再怎样乔装打扮,他们会认不出曾经贴在门上的守护神?曾经贴在门上如今却被撕毁的守护神! 换以往他必然暴跳如雷,现在听到却登时眼神一黯。 当从救星沦落为灾难,他终于要面对这种他不敢承认他是洪瀚抒的情境…… 为什么竟又想杀人!?烂醉的时候怎么也一片空白不记得要杀人了?!他来不及去管要不要承认洪瀚抒的事,惊愕地提起这罪恶的手腕—— 原来阴阳锁还在!?只是潜伏地更深了,没有印记,没有征兆,教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犯罪! “还在,还在!”顷刻他感觉到阴阳锁有锁紧的趋势,无所谓公众的指责他忽然由衷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小吟还没有死!! 可是,这也意味着,现在还滞留在他身边的红樱,以及在他病危时收容他的这些村民,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的钩下亡魂…… 百味杂陈,百感交集,百念挣扎。 竟呆呆地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再想再说,这些村民已经纷纷涌上,提起他们自卫的工具来打他。 他这坚厚的身体,其实倒扛得住,万没料到,那个时候她会冲上前来。挡护在他的身前,陪他一起受这苦难:“别打他!他身上有伤!他只是喝醉了!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见她也在这乱棍之下受伤,一时冲动他一把将她抱紧,手也碰触火从钩意欲逼迫他们住手,她大惊失色当即握住他手将他劝阻:“不要!”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被她坚定的眼眸锁住,杀气竟忽而被她镇压。 对,不要,不要她成第二个吟儿! 西夏皇宫的那一幕幕陡然重现。他总算清醒过来——当时他面对的大半都是高手,现在全是脑热的平民百姓! 可能也因为要打散他们并不艰难,所以瀚抒这次才没有轻易就癫狂。 情知理亏,他唯能带她一起,逃离这个寄宿的村落。 舆论这东西,果然皇室操控最拿手,他们尤其善于文过饰非,瀚抒只能接受名比实强。何况,他也没什么“实”。他今非昔比。 从今往后,他都是被通缉的罪犯。 红樱却说,无论是不是罪犯,天涯海角,她都跟着他。跟定了他。 “小丫头,你能做什么?只会拖累我。”他希望她走。不想伤害她,因此要她离开。为了她能活着,也为了她不被人人喊打。 “我能照顾洪山主!”她微笑,固执着,明明是反驳却温柔如水。他一愣。那笑容,那自信,和凤箫吟几乎一模一样。 “没关系,确定小吟还活着,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再醉酒,你不用担心……”他继续劝她走,当阴阳锁还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最危险的。 “洪山主,就这样不想见到红樱?”她面露忧愁地问,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他想起祁连山里的玉莲,一时迷惘,竟忘记答她。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有缘人,任你脾气再差,见到她时连发怒都不忍,更因为她忧愁或一笑而忘记抗拒。 “可是,红樱真的很想陪在洪山主身边——红樱到西夏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洪山主啊……”红樱素来文静少言,鼓足勇气说出这样的话等同于剖白了心意,多事之秋她放不下他、只想分担他的忧苦!瀚抒心念一动,完全想不出拒绝的话,实则,他也不希望她走?实则他需要一块浮木陪在他身边?可是他怎能这么自私!他随便一个举动就可能害了她啊!不行!不行!一定要赶她走! 骤然之间,手腕竟是剧烈缩紧,瀚抒难堪承受,脸一抽搐,面色惨白地弯下身来。 “洪山主!”她一见瀚抒痛苦就知发生了什么,急忙去取随身药箱,极快就找到了林阡曾通过她给瀚抒缓解的药。 总算,有借口可以留下了吗。 命运对他洪瀚抒,真是一直在开玩笑。 阴阳锁的剧情反复多变就跟小人一样,令他当时想以死谢罪唯独担心红樱、靠手刃李纯祐的决心才勉强不自尽,而现在又想赖活着只为找到吟儿、也许能够从吟儿寻到转机否极泰来也说不定…… 手腕收紧的痛苦他时隔多日总算尝到了,看到红樱随身携带的物,他知道那是林阡给的药,林阡的人一定也找到了吟儿在给她针灸,于是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只能以服药和针灸的方式温和地平衡着。 然而这几天吟儿的病情得到了极好的控制,而洪瀚抒又以为阴阳锁解了没什么戒备,所以受苦受累的全都变成了洪瀚抒…… 如此,也好。 为了给劫后重生的吟儿过几天好日子,也是为了训练克制自我的能力,他对红樱说能不服药便不服,刻意地抑制着所有的不良情绪,宁可承受本不属于阳锁的苦累折磨。 或许就该这样,命运越压迫,他就越该反抗,阴阳锁的威力越强,他就越不放弃要打破它! 陡然间,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从人生的最低谷反弹,顽强地继续着挣扎。 伤病缠身的这几日,竟更加对红樱产生了些许依赖。离不开她,有她在果真能缓解许多。身心都是。 即使是流亡逃难,他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穿得干净整齐,睡得舒服安然,行得惬意而不寂寞,对于流亡之人来说。这本就足够,他很满足。 甚至这一路,他觉得根本不像在流亡逃难—— 很开心,长途跋涉,这么温馨的末路。 “红樱,你是个好女子,日后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她给他做饭,为他洗衣。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他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她对他有多好,他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着。 他脸上渐渐恢复笑容他不知道,他只发现自己竟破天荒主动地学做菜了,尽管只有那么一次还失败得彻底;还有一天他在旁看着她想捕鱼而不成,他教她在水面上击掌、让那些鱼自动地飞上来。她效仿了却溅得他和她都满身泥水,他才听见自己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痛快。 一回首。忽怔住。那曾想和玉莲白头偕老的梦,其实不就是这样,寻常人家的生活…… 曾经有三个女人,接连步入他的生命,玉莲不肯陪他走多久,吟儿迈了一步就离开。文白追到半途终于放弃。在他以为再没有爱的时候,竟又出现了一个女子,也许不会轰轰烈烈,却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细水长流,长着和玉莲、吟儿相似的面容。存着一副和文白相近的性情,她没有说,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愿意和自己走到底。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看自己,接不接受而已。 其实,也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对她的感情就跟她那个人一样那么纯净。然而,因为他现在还有太多的事,以及太多的负担,他也怕他只是一时冲动,反而伤害了她。还不如,暂时地就这样进展着,慢慢地顺其自然: 待我过去了这个难关,真的有能力了,再说出那句,“不如一起生活吧。” 天待他洪瀚抒,真是不薄。也许是天可怜见,看见他前半生总被女子耽误,所以现在终于给了他一个抚慰和照顾。 和玉莲是不同的,玉莲只会利用他,一而再,再而三,即使对他笑,都是骗他。 和凤箫吟也不同,凤箫吟那家伙,做事很难井井有条,生活上嘴说会照顾人,实际可以把人给照顾死。 更像文白,但是不像文白对他那般,活得没有自我。 红樱能劝他,也敢逆他,有她自己的想法,即使面对着他,有时候她说话都能引导他。 这样好的女子,他当初怎忍心因为她和樊井私通往来的事就冷落伤害。 “对不起,红樱。那时候,是逞强好胜,所以才无端怪到了你的头上。”终于释怀,再回忆恍如隔世。 “红樱也有不好的地方,红樱怕洪山主发现所以欺瞒了洪山主,却忘了那样被洪山主发现后果会更严重。所以,人和人相处的时候必须坦诚,多沟通些,也会少很多误会。”红樱微笑。 他听着那些话很是受用,也许,多沟通些,少很多误会,也会少很多冲动,对克己也会好很多吧…… 那些天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吟儿,其实也就是围着中兴府打转。 他觉得,吟儿若大好,一定也会找他,所以必然离中兴府不远。 是夜,于一荒野破庙寄宿,连他那种精神旺盛的竟都体力难支,一落脚就赶紧睡下,当此刻红樱还在外面给他洗衣。 事实证明,林阡的人这回带来的治疗方法比红樱带来的充裕…… 而他,这次死死克制着自己,不练功疗伤,不轻易发泄。 他把这当做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他就真完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满头大汗睡不着,手腕一直作疼,压力排山倒海。他知道他现在的痛楚,远比不上吟儿曾受过的万一。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很轻的步子,太熟悉,一转头,正是红樱,他循声起来看她,诧异地发现寒冬季节她只穿了一件裹衣、便走到了破庙此处他的身前。庙门已然掩上,篝火挑拨着思绪,他胸中热血,恰好也如这火焰烧得正高。 “洪山主……其实,我也知道那阴阳锁的详情,知道洪山主必须和盟主结合、才能控制住那阴阳锁,否则,就必须尽一切力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红樱陈述着她早知道的一切,睫毛上满是泪水,“我希望洪山主能好过些,不要克制得这般辛苦……我、我、我可以……” 在他面前,红樱哽咽,不再说话,只颤抖着紧张地要解开她衣衫,他闻言难免吃惊却面无表情,看着那无瑕的面容他说不清为何心念又是一动,突然间克制不住激动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脸。 明明是个恶魔,偏有天使无私地喜欢着你,要说不喜欢不动情怎么可能。可是当他按住她半裸的双肩他明显感受到了那颤抖——她可以,她宁愿,做盟主的替身,献身来供洪山主发泄,只要洪山主可以好过些——可为什么,说的同时她全身都在战栗! 怎可以!他怎可以那样做!那太自私,又伤她名节!那一瞬他犹如被当头棒喝,终于及时扼住了他心中的那头猛兽,一把扶起她已半落的衣衫,立即给她穿好强行拒绝:“不!红樱,你这样纯洁……”怎么可以被我玷污!此刻的我,万分不配! 但又感动至深,毫无杂念地将她揽在怀中,紧紧抱着,不曾放手。 然而,这种和平美好、没有纷扰的日子,又怎会时时刻刻与他画上等号。 该来的终有一天会找到。 深情相拥不过片刻,短暂温馨便被打断—— 瀚抒余光扫及篝火一跳便知不妙,不动声色将红樱拦在身后,同时火从钩已悄然伸出袖外。电光火石间一把利剑从外飞来直穿庙门钉在瀚抒和红樱适才所在,瀚抒红樱方一避开第二把利剑已然袭掠几乎迅猛插进瀚抒后背,瀚抒强迫自己不使出三成以上功力,故而一钩推开此剑时万分吃力,随着第三、第四把飞剑的接踵而至,从天而落九个黑衣人,俨然正是这暗杀的主导者。 瀚抒双钩极速旋转左截右挑,铛铛连续数声之后虽然无不击中,却觉肌肉紧张虎口发麻,此刻虽才照面,其实与这九人都算隔空交手过。(未完待续。。) 第1244章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1) 武功之高能达瀚抒三成在西夏凤毛麟角,提醒了瀚抒他们的身份来历:“身为一品堂竟然遮遮掩掩——哼,不露脸我就不杀?” “你这厉鬼!原是不想你死得明白!”带头大哥怒不可遏。 洪瀚抒冷笑一声,本也懒得辩解:“李纯祐那败类,是明知通缉我没用,所以才选了一批自认为出类拔萃的来偷袭——来送死?” “少废话!大家一同取他人头,以祭兄弟们在天之灵!”带头大哥当下出剑,不再啰嗦只因不共戴天。 一品堂最强原有二十八宿,当日皇宫血拼,无端死去十九位兄弟,只留下当日不在中兴府的这九位高手。也许他们认为他们是复仇,但一旦洪瀚抒不受控,给他们的定义就只是漏网之鱼、送上门给瀚抒斩草除根。 尽管洪瀚抒情绪理应是颓废的、且所有人都默认阴阳锁消失了,但正常状态下的洪瀚抒反守为攻的能力有多可怕他们会不知道?洪瀚抒抗打击的过程里一不留神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没计算过?都知道,都算过,只因为要“祭兄弟们在天之灵”,才一个个都奋不顾身。 那剑法路数洪瀚抒原也清楚,与祁连纵横云海、同伴雄关的昆仑……他洪瀚抒与这二十八宿中的一些人物,多年前还算有过交往,可惜一直都没切磋过——孰料一同守护西夏的人,刚对上手就是生死相搏。 带头大哥第一剑便是“沧海游龙”,身手矫捷,大气非凡,对着洪瀚抒掏心之际,真令瀚抒感觉有条巨龙从汪洋中来,携万钧海水当着自己心口重重冲灌。持左钩堪堪打开这一剑还未及赞叹,第二人“深山猛虎”便已恰到好处地承接到位。刷一声罡风乍起,那二弟由另一路窜出、一剑威力无双地劈砍到头上,瀚抒深知其力道猛锐是以不敢怠慢,气贯丹田力达右钩末端,将那一剑擦磨着死磕了回去。 不容喘息。第三剑“凤游千仞”也已刺到额前,应是女子,暗蕴仙风,神形兼备,为了击偏角度刁滑的这一式,火从钩不知不觉已提了一成力。纵然如此,当第四剑“腾蛇乘雾”袭至腹边,表象古朴自然,内涵凶险莫测。洪瀚抒四成力都不足以相抗。不过四剑而已,瀚抒完全落得颓势,唯能继续调用内力,前景极不乐观。 自此,一轮又一轮剑法攻击层层叠叠,纷至沓来,尽皆此类矫若游龙者、强猛如虎者、轻盈如凤者、灵如龟蛇者,气力相合。刚柔并济,个个都是落步如钉。彼此之间潇洒连贯,瀚抒被缠在这名不虚传的昆仑剑阵内脱不开身,唯能将双钩挥舞成三头六臂,循着他们的节奏走七星,踏五行,劈五雷。盘八卦,如此才能不轻易受伤,满头大汗的同时暗叫不好,原来已是五成力之上。 昆仑派闻名已久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系各七位最强高手,组成了京师最强高手组织二十八宿。是为一品堂中绝顶,而此九人,俨然绝顶中的绝顶,向来被皇室分派最多的任务,故而常年不在中兴府。 却终于同仇敌忾地为了洪瀚抒相聚在这里。 这九人此刻又形成了新的九星连珠剑阵,齐心联动,丝扣连环,杀气时而蜿蜒,时而直穿,难以辨识,变化多端,阵型宛如星辰图景,意象深幽直映九州,洪瀚抒即便能左右并用、钩转如轮、翻飞不止,亦难免为破他们的高强配合吃力到了极致,突破六成力的大关伊始,他情知自己这么多天的克制恐怕危险,却如何能不突破。 不知是这九人围成的区域太大,还是剑阵与双钩的能量太猛,小小一座破庙不足以容纳,很快屋顶便紧随着庙门被冲掀开,继而这一整个建筑都在气流的反复波及之下摇摇欲炸,裂变之象。只感觉,在场所有人全都枉称高手,激发的漩涡没有一个真正打中到靶上去,反倒使那许多的无辜之物摧枯拉朽。 当此刻昆仑九剑锲而不舍,洪瀚抒自然也激战正酣,因此战局未歇,战场毫无间断地转移到了庙外旷地,确实也只有外面的无垠世界才能承载此局……红樱紧张地紧随而出,看到小河边自己原还在洗的衣服,没想到温馨这么快就被打破,禁不住眼圈一红。 九大劲敌全以洪瀚抒为核心继续行剑,顷刻就又将庙中剑阵上升为另一种时空交替,这一阵法之中,若隐的是冰雪漫山、交睫化作云霄万里,忽而微现熔岩喷溅、顷刻又呈斗转星移,天地之物,俨然被对应更紧,瀚抒看着看着竟忽然感到有点顿悟…… 不懂武功如红樱只看得见,他们的剑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应接不暇,纵横交织。洪瀚抒却能够发觉,那意境俨然通达宇宙,苍龙显现,朱雀上升,白虎露头,玄武升起,四季阴阳,万般变化,皆在其中,应当,是昆仑剑派的无极剑阵吧……瀚抒继续领悟着这境界中事,不知不觉,眼前全白,雪亮一片——待到亮光落下之际,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九剑已全然冲过双钩防线,来势汹汹直接围斩向瀚抒脖颈! 他唯觉伤口一阵麻痹,又是脖颈…… 早就不对这些高手们轻藐的他,这一刻求生心切唯能把七成气力都使出顽抗。说时迟那时快,洪瀚抒强势发力之际,空中彷如骤现两道烈火,染着炽热的火红旋转成弧,冲着那些威胁他性命的人们怒扫。伴随着一阵猛然张紧的风声,所有原还充斥此间胜券在握的九道剑气,转眼间黯淡颓败无不沿着切线离心般飞了出去,同一时间坠亡。 胜负剧变! 但那些岂是等闲之辈,不等洪瀚抒享受胜利,也不气馁这九剑的丢失,他们甚至都用不着眼神示意,就不约而同、同心协力地以掌代剑,继续这未完成的进攻。毒辣刺眼的白光。以洪瀚抒为中心急刺,和适才的剑气哪里有异?非但无异,就因为兄弟齐心且皆不怕死的缘故,九掌的威力竟比适才九剑更勇猛,此时此刻,因为就快要手刃仇敌。所以感觉到所有兄弟、无论活着的死去的、全在这里! 二十八宿夺命掌,流星闪电置敌亡! 霎时瀚抒根本毫无活路可言,更何况他竟然陷入了可怕的失神——那一刻,思绪竟然突回祁连山……这么巧,刚好九个人,当着父亲面歃血,立下的誓言是,外人乱我兄弟,必杀! 他本可以反复不停地入魔入魔再入魔。要在癫狂的状态下送这九人归西不是难事,可是,他如何能再爆发再反败为胜再置这些于死地?这些人,是谁?洪瀚抒,你看得见那带头大哥的眼神里,有和你当年一样的正直刚硬和固执?!没错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他与身后的兄弟。是你已经失去了多年的……祁连九客啊…… 一滴眼泪,划过他早已枯涩的心。他想把战力就停在这里,哪怕他这个人也和战力一起停在这里变成永恒……如果在临死前完成了这样的一次克己,也算是个建树了,这些高手们,还能助西夏抵挡铁木真一段时日的…… 对,不能再一次地走火入魔。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其实他一动武可能吟儿就有危险,但只要不井喷起码不会恶化…… 然而他抵死也想不到的是,他产生这些想法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阴阳锁对他气力的求援!当对手们的夺命掌尽皆拍上他的身体,就在这触碰的一瞬他周身如形成一圈不容触犯的疾电!无穷巨力。将这些才碰上他一点的手掌和身体全然排宕,电光火石,他们无一例外地被他满身快爆开的真气击飞开去! 下一刻,血红色已烧燃了洪瀚抒的眼,八成力以后,便是转守为攻,杀戮的开始!那似火非火的双眼,宣告着他尚未稳定也极不稳定的魔性……“洪山主!”红樱怕他再引杀戮,冲上前却根本来不及将他唤醒,眼看着昆仑九剑全都要在此丧生,洪瀚抒忽然痛苦地咆哮一声,甩开火从钩艰难倒退数步,缓慢挪动双手强行搬起自己的头,愤然将之砸进了几十步之外冰冷的河水之间…… 当然了,他是连人带头一起扎进去的,开始的动作艰难而又缓慢,后面却一气呵成是狂吼狂叫着一瞬之间飞奔过去,当然要飞奔,只怕来不及!由于是头部向下直接冲撞,他当即就被自己击晕倒在了里面。虽在入魔的同时他以自残的方式止住了罪恶,这举动也十足就是个疯子。 “快,快杀了他!”这时一个女剑客喊道,带头大哥一把将她按住:“三妹,等等!”然而再多的理智哪里抵得过敌意激烈,那女剑客含泪抢前几步拾起佩剑顿然朝刚刚抱起瀚抒的红樱冲杀,手起剑落,必然先是不顾危险挡在瀚抒身前的红樱,继而带走那个还在昏厥状态的瀚抒…… 只是手起之后,剑不曾落,那三妹如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带头大哥察觉有异到她身边查看,只见她脸色苍白,明明不曾受伤,可是无论怎样,都没法使她行动如常,中邪一样?! “洪瀚抒,竟然使诈?!”二弟气急败坏,也要拔剑去杀,奇迹却在,即将碰到洪瀚抒的同时,同样地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这回带头大哥就在一侧看得清清楚楚,原是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毒蜂,受操纵一般地蜇在了二弟的脸上。 “不好……”来不及对继续上前要瀚抒命的兄弟们喊一声“慢着”,嗡一声响振聋发聩,紧接着密密麻麻雨点般的、能在这个季节的不能在这个季节的、报的上名的报不上名的昆虫,不知从何处由何人一放而散,遮天蔽月全朝他们身上砸来、包围住他们的同时不由分说迅猛地往他们蛰刺,当此时,所有视线全都被毒虫给挡住如遇雾霾伸手不见五指,刚要动武却发现已被对手占了先机满身疼痛还持续被蛰、动不了武、保命要紧! “哼,本已给了你们机会。”这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如在天外,听得出年纪很小,却饱含着圣灵一样的威严,以及连洪瀚抒都不可能给昆仑派的,轻藐。 昆仑派众人被毒蜂追咬着或四处逃窜,或就地打滚,或倒在地上身体全在痉挛抽搐,带头大哥忍住那疼痛慌忙代所有兄弟问:“阁下何人,为何要阻止我们除魔?!” “以多欺少便也算了,以强欺弱,趁人之危,盟主说,她实在看不过去。”话音刚落,那女子轻易一收手,漫山遍野的蜂蚁蝗蝇,竟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当空气不再张紧,面前黑点都消除,只见月光下一副清冷绝俗的面容。 “盟……盟主?!”红樱念了一声,忽而醒悟,喜不自禁,“盟主没死!洪山主!”慌忙要将瀚抒摇醒。 “……阁下是?”原以为危险消除,昆仑派刚要发问,却在这卸下防备的同时,接二连三地昏了过去。 所有高手,战力全无。 这场景洪瀚抒也见过的……五毒教圣女何慧如,专治各种不服。 “盟主早说要救你,我以为你自己会打。”何慧如到瀚抒身前说话,不带悲喜。此刻,醒转过来的他虽然不在她攻击范围内,却也难免心有余悸。好吧,连他都有怕的人啊。 一惊而醒,才知吟儿原是被何慧如给救了!循声看去,随着打斗停止终于走出暗处的那个女子,不是吟儿又是何人。洪瀚抒惊喜若狂,在这冰河上一跃而起,浑忘了自己还鼻青脸肿,若非她有孕在身,差点能将她抱个满怀。 “红樱?!适才隔得远没看清——竟然是你!”吟儿眼中才没洪瀚抒。发现陪在瀚抒身边竟是红樱的吟儿,也是眼前一亮,喜出望外,当即上前与她相见。 “盟主!真的没有死!”红樱喜得连连抹泪。 气氛一冷,一旁,只剩下洪瀚抒何慧如面面相觑。(未完待续。。) 第1244章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2) 十月十九,西夏皇宫血战现场。 “追……追他回来!”李纯祐喊了三声才把声音喊出来。 回过神时,忽而个个惊慌失色,若非皇上太后都在,差点一哄而散—— 杀人狂魔已去,杀戮缘由还在,当万众目光聚集,吟儿稍有不慎立即便血债血偿。 洪瀚抒杀得最兴起的时候她显然是昏迷垂危的,偏偏那时洪瀚抒脖颈中箭命在旦夕虚弱至极,吟儿竟是最清醒也是最有气力的时刻——是一跃而起持剑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像她曾教过紫雨的那样…… 那可是中央侍卫军,京师戍卫队,和西夏一品堂啊,吟儿哪敢冒着失去小虎妞的风险去惹正在火头上的他们?灵机一动,想起曾掠过眼角无处不在的慧如……索性闭气,装死求生。 “她断气了!断气了!”“快,把她扔出宫门!”慌乱中他们暂时忘记了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如她所愿地将她扔到了宫门口,果然,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多年之后慧如的长相和姿态,看到慧如也就觉得离林阡不远了。 吟儿如此轻易就逃脱,正是利用了人的本性——他们当时一定都害怕洪瀚抒杀回头,而日后做足了防备反而不会那么害怕,甚而至于拖得越久越会把对瀚抒不敢发出的恨全转移到吟儿身上,所以吟儿那时候死是最佳的离宫时刻,死得晚些或者不死都可能没现在活得滋润。 不过她的“死”倒是给了李纯祐在后来随意诬陷洪瀚抒的胆子。 皇宫血战给中兴府笼上了一层阴霾,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她,听罢舆论里“真相”的来龙去脉,心忖那较之事实有太多的篡改和抹消。不过她那天断断续续昏迷着,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从头到尾战斗有多激烈。 纵然激烈,她的身上竟是毫发无损。从始至终被洪瀚抒心心念念着……那几日因为慧如带来针灸之术给当地大夫的关系她精神大好,每每忆及瀚抒却又伤魂不已。 “是吗,他真的还心心念念盟主?”慧如摇头告诉她,如果给阴阳锁划分等级,第一级洪瀚抒只是胡搅蛮缠、对吟儿的伤害若隐若现,第二级洪瀚抒做出烹杀之类、脾气越崩坏越是影响吟儿。已是不可逆的恶化,再到第三级时,洪瀚抒不必发怒便连动武过分了都能伤害吟儿,第四级他会连兄弟都不记得,为执念而杀人,杀人时已经到达了一片空白的境地,而第五级,他会为杀人而杀人,最后连执念都甩开。连吟儿都不记得了…… “恐怕到第六级的时候,他会想直接杀了你。”慧如说,不记得吟儿是第五级,不认得吟儿是第六级,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瀚抒克制得算好的,蓝玉涵可是中毒不久就立马要掐死蓝玉泓的。正常人真的会直接从第一级跳到第六级,又是谁。辛苦克制了这许多年。 “盟主,等能走路了。就随我走吧。”慧如到西夏来只是受林阡所托要把吟儿带回陇陕去,同时,离洪瀚抒越远越好。 吟儿摇头。她岂能走,她是这万千血案的共犯,也是谣言澄清的唯一突破口。 “慧如,他这次入魔情有可原。只怕还是受人陷害才声名败坏。”能走路之后吟儿决定留在中兴府,帮瀚抒向大众澄清谣言,然而在庞大的舆论面前她委实尝到了人微言轻。况且无论怎样洪瀚抒杀戮的事态都太大,大到直接令人们没有了想要了解这件事根因的心情。 再者,对于公众而言她其实是死了。现在只是个无知妇女、冒名顶替给洪瀚抒那个恶魔说话而已,没被人扔菜叶喊打驱逐就不错了…… 吟儿那性子,纵使碰壁,能不说?于是茶肆里、街道上、客栈中,只要听到,必然反驳,只求人群中能有这种别样的声音,纵然微小,也要有,才能渐渐变大,抵抗谣传——“凤箫吟不是洪瀚抒的妻子!”,“洪瀚抒的杀戮缘起于李纯祐和万御医的欺骗!!” 她相信真相是伴着良心存在的,那天在场的还有不少活口,听到过洪瀚抒在她半昏半醒间吼出的那句话。 “是那神棍先对不起我,缺失医德,以我试药!”吟儿第一次义愤填膺喊出这话的同时,冷不防被一旁的何慧如熟记于心,只听她幽幽道:“原来竟是真的,真的被试药了。” 吟儿一惊,才发现她是林阡派来的人,赶紧道:“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林阡!慧如,我,也不知这种毒是什么,会怎么样,该如何治……”还有个天大的恐惧,有否影响小虎妞?目前也真不好说。 “我已经告诉盟王了,是真是假,他会分辨。”何慧如依旧缺乏面部表情。 “我就知道,看上去太好的,都不现实;吹得太完美,反而是假象。”吟儿当即低头,说实话她当初对瀚抒口中的西夏名医也是抱存希望的。她真不想比以前还失败地回到林阡身边,害他为自己再担一份心。 几天之后,慧如终于清楚了,凤箫吟一直滞留中兴府的原因,原是对洪瀚抒有情有义,“盟主,这几日一直在中兴府打转,就是为了给洪瀚抒澄清是非,还是,为了与他再遇上?” “两者,都算有吧。”她委实怕瀚抒又被什么刺激,再去西夏皇宫找李纯祐算账,毕竟他阴阳锁还在,会否又再犯罪难以预料,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找到他。回神之后,却发现慧如眼中似有杀机浮现,她一惊,“慧如,可否答应我,不要直接杀了他?” “对他如此,却置盟王于何处?”慧如不置可否,这方面吟儿猜不透,慧如和林阡一样的令人难猜。 “慧如,我和他都会好起来的。”吟儿这个时候就想多多地攫取兰山的乐观主义。 好在,这段时间瀚抒一直没有入魔,直到这晚吟儿看见昆仑派围攻之下他都没有犯罪。他克制好了他自己。面对围攻慧如原本无动于衷、不肯听吟儿罗列出一堆大道理的恳求,也许在慧如的心里阴阳锁的最佳解法正是洪瀚抒死,终于吟儿想自己冲出去救洪瀚抒时慧如才勉强插手。 也是直到现在,慧如和瀚抒在面面相觑的时候,都还是想着要不要直接杀了他。 吟儿看到瀚抒和红樱在一起满心都是欣喜,她知道瀚抒的低谷遇到自己活生生的就一定能过去。不过——虽然瀚抒走出低谷是因为自己,但陪他走过的完全是红樱啊。 难怪最近瀚抒什么错都没有犯,也没有多消极多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红樱!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帮红樱剖白心意的好时机,当务之急,得先帮瀚抒去向李纯祐讨回公道! 瀚抒却摇头,只想要带她回陇陕去,把她送回林阡的身边就好。至于那些东西,他无所谓,“懒得解释,多余!” 她听得出那是嘴硬,虽说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被人误解,冤枉,诬赖。可总比设了个圈套构陷强啊,洪瀚抒。你难道不觉得个中别有隐情吗?难道说不是有人看不惯你太得民心了故意拉你下马? 那个指点李纯祐的水镜先生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李纯祐他半年前的战争就是懦弱没有对鞑靼应战。没想到瀚抒却应战了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李纯祐就是不想看到洪瀚抒比他更受西夏人拥戴。 谁都一样,怯于公战,勇于私斗,李纯祐表面谦谦君子不介怀,内心却把瀚抒这段时间对他的倨傲记下了。 是吗。是设计构陷,那又怎样?他不在乎,他笑了笑,把你送回林阡身边去,需要西夏的民心? 其实……也是需要的。 如果有民心。起码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和来时一样的夹道欢迎、宾至如归,然而,这一路向南却不曾风平浪静,到处贴满了瀚抒的通缉令,沿途充溢着各种诸如昆仑九剑的追杀。通缉的时候,追杀的时候,西夏宫廷就不是任人蹂躏的个性了。 为何要追杀洪山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围攻吟儿怒问。 他已遁入魔道!昆仑派一向都主张“武以德立,德以武显”,显然与洪瀚抒这种势不两立。 这次怎么不说我杀了你们弟兄了。洪瀚抒冷嘲热讽,怎么你们说的话,和我势单力孤时的不一样。 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想杀你的人千千万万,不是每一个都是为了复仇。你这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何慧如不胜其烦,只想着快点回到陇陕去的她,一般听不到两三句话就直接召唤拥趸清理场地。真不愧和邪后一个地方出来的。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追杀的义愤填膺的并没有就此减少,反而所有人都更认定洪瀚抒遁入魔道。 也对,何慧如本来就是魔道。 洪瀚抒继续不在乎。 十一月初,瀚抒吟儿一行四人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雪拥蓝关马不前,舆论的压力竟逼迫洪瀚抒这样高傲的人都不得不选择绕道走。 绕道走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躲避那人言可畏的纷扰。 吟儿早就懂的,洪瀚抒的继续不在乎,是继续装不在乎。 洪瀚抒才不怕高手寻仇,却只怕囡囡那样的小女孩,把对他的恨铭刻入骨。 她才知道,他为什么赶着回陇陕去……心里一酸,这就像当年越风沈延都不看好她和胜南在一起,胜南说川蜀叫她主母的排了一个山头,然后她在魔门被那些川蜀的人围攻的那种感觉,是那种……满世界的浮木都在下沉的感觉。 他是在逃避西夏啊。 可悲极了,为了逃避先前追寻的避风港,不得已回到当初逃离的地方…… 此情此境,她更加觉得不该放弃讨回公道,一定要把李纯祐的嘴脸揭露给世人看,凭什么要瀚抒吃这个哑巴亏?为了西夏还能在铁木真的铁骑下多残喘几年,所以让洪瀚抒做一个无私者承受民众新一轮的唾弃? 瀚抒不是那么高大无私的,瀚抒只是苦笑着说,发生过的注定已经发生,无论争辩什么都是借口、都改不了既定事实,小吟,你还活着,那就够了,我的罪,也少些。 “李纯祐对你的伤害,且让林阡日后去收拾他。”瀚抒疲惫地说,摒弃了一贯的“伤你的人都得死”。 发现阴阳锁消失的时候,瀚抒这颗心原已经死了,靠着红樱勉强挺过,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也是最一蹶不振的时候。 发现阴阳锁又回来,也就是吟儿还没有死,他对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也是最后的希望,他觉得或许能寻到转机否极泰来,那么首先就要做到克己…… 可惜在见到吟儿之前,拜昆仑九剑所赐他悲哀地发现阴阳锁在遇到比武的时候他仍然无法克制。 他虽然不是对人生一蹶不振的也确实走出了低谷,他却在阴阳锁的问题上彻底放弃、完全颓废、不再愿意相信他自己。那晚他努力克制过却差点又发作,如果不是正好可以栽倒到河水里,如果何慧如没有救急那把剑刺进了红樱的身体鲜血溅了他满脸都是,他也许真的会丧心病狂地杀害昆仑九剑陪葬,同时挣脱开阴阳锁最后那一道枷锁。 他还怎么能去讨回公道,去讨的过程里就血流成河了,一定的。 还不如,就一直在低谷附近徘徊着,愿望小一点,珍惜眼前就好。没有太多的,也许就能控制这颗动辄杀戮的心。 也许,你想得是对的。吟儿闻言而叹。然而,瀚抒送我回到林阡身边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你在问我人生的目标吗。瀚抒凝视着吟儿,苦笑一声,隐姓埋名,乔装打扮,带着红颜知己,流浪到天涯海角。 “……好!”吟儿听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她听到还有这条出路,由衷为瀚抒和红樱高兴。 这种情境未尝不可,瀚抒不再需要面对纷扰于是也不会被激滥杀,而重要的是他在不热情如火的时候也不必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个红樱治愈! 那句“一定要对红樱好啊”的话很多余,吟儿不想说,她很了解瀚抒会怎样待他的女人,只要那个人成为他的女人。 此外,吟儿还洞察得了,瀚抒之所以一味想送她回陇陕,潜意识里是想见到一些人,一些,曾触动过他心的人——因为,何慧如已经足够护送吟儿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1245章 他日或回首,美景总身畔 不过,令吟儿不得不叹瀚抒先见之明的是,此刻的慧如竟然没法保护她——这地方的毒物……慧如没涉猎! 同行于沙漠好几天了,没见慧如流露过半点“拥趸们都不在场、在场都不是拥趸”的声色,令得瀚抒吟儿红樱以及一众追杀者一直都对她提心吊胆望而生畏。眼看着新一轮追杀又要到来,洪瀚抒不堪其扰对慧如说要不你来?就见圣女她慢慢吞吞若无其事回答了一句,此地,我,不熟。 于是乎这才发现一点武功都没的何慧如陡然从最强变成了最弱、最好欺负! 话虽如此,谁敢欺负她……苦了洪大山主,一个得保护三个,还得应对西夏高手从未减少的投入。 “却是这风光,从前不曾见过,甚是美好,来得没错。”傍晚时分,吟儿慵懒地斜倚沙丘旁,惬意赏着天边那一盘巨大落日。躺在这片茫茫无际远到宇宙的沙海,自然而然就得到一份广袤无垠的心境,只感觉整个人融到其中也成了个平面。 那时瀚抒也闻言看到这残阳如血,触景生情,只觉天下之大,无他立锥之地。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吟儿总说残缺的景象最美——哪有蓝天白云黄沙构成的白天美? 当此刻只剩夕阳与大漠的交界被刻出深红色的棱线,除此之外整片天地都是一片昏沉的暗红,虽雄浑,却苍凉;画面的整个基调太悲,光线也比白天弱了太多看东西很艰难;更令人伤感的是,遇到落日那么壮烈的景象,这沙漠的海洋却还和睡着了一样,颓废到这种地步…… “唉,别站着仰头看啊。头不晕么?坐下来,躺下来!抱着头睡,舒服!”吟儿起身,把他重心也拉低了,传授他享受生活的姿势。好像,还真有点用。至少脖子没那么累。 渐渐地心境稍有平复,于是又坐起身来,倦倚沙丘扶箫,一曲《阳关三叠》(1),悠长而传千里,沙底像还传来共鸣声尽管很轻。 吟儿静静听,没说话,只看到所有旋律宛如有形、在大漠中飘荡一样,似雾非雾。似烟非烟。视线的尽头,天色也在一点点地继续暗着,终于在一曲末到达了极限——却未全黑,仍然有光,即使再弱。 待夕阳还是在不经意间落尽,换月光如水如练般倾泻眼前,浩瀚瞬然转化为璀璨,积沙表面犹同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洪瀚抒收回箫来欣赏。这黑夜景象,他觉得比残阳好看得多。甚而至于可以和白天媲美,是不同于白天的又一种美—— 可若是在夕阳西下时就无心再看了,哪还能有兴致览得如斯风光? 原来真的是这样,以为是尽头,其实是转折……原来之所以每天之后都要有每夜,是造物者时刻都想提醒人类柳暗之后是花明。人类,却总因为习惯了而没意识到:黑夜和白天的变化交接,其实和宿命一样波折。 却为何无法习惯,这宿命的坎坷……多少人跌倒还能站起,才发现什么才是自己? “盟主。洪山主,时候不早了,吃饭吧。”那时红樱从沙丘另一边来,带着吟儿两眼放光的好吃的,忽然她驻足,艳羡这美景:“好漂亮的景象,便像是沙漠里的星河!” “咦,这里一直都能做饭洗衣的吗。”吟儿一门心思早扑在了食物上,其实没人和她抢。 “是啊。”红樱点头答吟儿,同时还在眺望,瀚抒蓦然回首,不知何故竟呆了一呆,然后才缓过神来。 “我原以为,沙漠只能是没水的、渴死人的那种,行了这几天,彻底改观了,这里有湖泊,有冰雪,什么都有!真好!”吟儿笑道,一回头却看慧如难得一次不高兴,呃……什么都有,除了她的臣下! “见识短浅。”瀚抒冷嘲吟儿的同时,微笑接过红樱递来的食物。 因是冬季,沙漠里竟有好几大块白雪皑皑;毫无炙烤之感,常常能见天空湛蓝;最别样的风情在于,这片沙漠中分布着各种古代湖泊。 却有一点和吟儿想象中的沙漠是一样的,静穆。沙漠本身,没有生命。 每一粒沙都在阻碍着另一粒的行动,相互的拖拉造成了整体的凝滞,千万里连绵的沙海除了高低起伏之外再无动态感,好像千万年来始终就是以这副形态存在着。 吟儿瞥了一眼正在几步之外与人争斗的瀚抒,知道他赢定了不会有入魔风险所以不担心。前段时间这地方的人气因为瀚抒而高涨,最近追来的人却越来越少,而且一蟹不如一蟹,眼看着,他们四个也离陇陕愈发近了。 数日相处吟儿看得出瀚抒对红樱有情,只是与对自己的那种不一样,就像每两个人的相知情况,总有人在理想层面互通,有人在生活层面相仿,吟儿知道这段情没必要帮忙,人家进展得好好的,别跟林阡说的一样,越帮越乱,何况她还身份特殊没法帮。 那就慢慢地顺其自然地等着这个小丫头在瀚抒心里分量比我重吧。吟儿窃喜,想,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半年不到啊,微笑打量着红樱侧脸,彼时红樱正紧张地望着漩涡里的瀚抒,目光寸步不离。 那个令她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不自禁爱上的男人,她怎会像吟儿一样因为相信他武功所以就不挂肚牵肠?这一生最重要也是最小的决定,爱上他,爱着他,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管他是万世千载称颂也好,抑或是千秋万代唾骂也罢。 等洪瀚抒打退了又一轮攻击,红樱即刻上前给他擦汗帮他看伤,吟儿就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是这么多余……心念一动,惊觉时光倒流,回到当年黔西战场,看着林阡叱咤风云回归、还有云烟姐姐那个红颜知己来照顾……才恍然,原来这便是家的感觉,宿命给瀚抒设定的他最珍视的“家庭”。 像极了。那时候的林阡,也正巧在经历人生的低谷。 不幸在,瀚抒的伤要重得多。 也许这些天瀚抒的自暴自弃和过去不一样,至少过去还会在醉生梦死里反复流露。 现在他连发泄都不愿,一个诸如洪瀚抒这样一腔热血的男人,竟然如林阡一般沉寂地消磨着痛苦。 或许他正坚定地尝试要从阴阳锁的最后一级挣脱。又或许,这是他离阴阳锁最后一级最近的时候。 吟儿和红樱都希望是前者,慧如却说,暴风雨到来之前都很安宁,这几日她对沙漠里的毒物收服得差不多了,一旦靠近人烟更有无数旧部陆续驰赴令她如虎添翼。 一旦靠近人烟,也意味着纷扰会再度靠近,没人比瀚抒更明白,这几天相对安宁的日子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可激发的事情。这几天欲望很小杀戮心不重是因为没什么好杀戮。 人烟,才意味着考验。 远天苍黄,瀚抒闭上眼,站在这遍地尘沙之间默念:回到陇陕,见到他们之前,可否让我一直正常? 吟儿猜得一点都没错,他心中还有他们,蓝扬、孙寄啸、陆静、宇文白。他心中,或许还有包括他在内的盟军以及林阡。与暌违了多日的他们见面。之后,再决定他是浪迹天涯,还是就地正法。 不远方,有连绵的城墙,坚实的堡垒,盘踞在荒莽的山巅。提醒他回忆起了三月里的一些,他率领祁连山抗击鞑靼的画面,尽管并不是在此地,当时他们所在的战场太过激烈,就算长城都被毁成了断壁残垣。 终于。这腹地才侥幸没有被侵扰。 但或许转眼之间,这些现在还耸立在沙漠之侧的,也将尽归尘土。 他忽然想起他和李纯祐研究过的那些重要的驻防,可惜后来却淹没在了李纯祐和李安全为了一己之私的争执里,一己之私,西夏内斗,竟还被李纯祐斗到了他洪瀚抒的头上来,一恍惚,仿佛能看到不过几年鞑靼铁骑下西夏全国的血流成河。 国家,兄弟们,自身,与它们有关的理想,全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一个都没法完成,还亏欠了它们无数。 就在这怅惘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忽然有七八乔装者鬼祟掠过他的眼。 又是一批来偷袭的败类!洪瀚抒冷笑一声,当机立断一掌掀去。 被他徒手切开的一丘黄沙,呼啸全往那帮杀手落砸,连根拔起,拿而复放,竟又堆出个近乎一致的沙丘来,好像只是轻易平推过去而已,这期间却引发怎样的纷扬和动荡! 轰然巨响,不及眨眼,那七八人无一不被这从天而降的沙暴活埋,短时间只能露手露脚不住挣扎无济于事。 “又是受谁指使?!”吟儿操着一口汉语质问,出乎意料那些人露出头来却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西夏语言回应,和近期能用汉语和他们交流的西夏武功流派很明显不一样! 只有洪瀚抒,才听得出他们使用西夏语言时的生硬,他们显然知道吟儿要问谁是幕后指使者,但他们的回答,俨然不是谁指使了你们杀洪瀚抒。 因为他们在认出洪瀚抒的那一刻明明露出了惊慌之色,好像根本没想在这里与洪瀚抒遇到! 从他们彼此短暂的交流里好像有几句另一种语言,掺杂着西夏语言的几个字“神”“日”还有“洪瀚抒”……是,他们没想杀洪瀚抒,但他们认得洪瀚抒。 吟儿忽然也发现了,这些人的五官和骨骼,非夏非汉,而是……她先前也见过的,鞑靼人……! 为何会有七八个鞑靼人在这里出现,在极为靠近都城的河西地带?! 理智在第一时间告诉瀚抒那是鞑靼的间谍! “好一个铁木真,明明撤离了,还在暗中查探。”瀚抒暗叹一声:相比之下,李纯祐又在做什么!   他岂不知这些鞑靼间谍万万不能放过,可他要追要擒拿凭什么理以什么名?! 缓得一缓,气流骤紧,当空又下四个人物,东南西北各占一角,将洪瀚抒圈围当中,借此机会,鞑靼间谍们终于挣出沙尘束缚,纷纷回到他们的领袖身后簇拥。 他们的领袖,分别亮出索、环、杖、扇,无需报名,武器便是武者的姓名。 “洪山主,多日不见了,近来可好?”问这话的人,必然都知道被问的人最近不好,想必那皇宫血战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 瀚抒微惊,他自是认得面前这四个,作为上次侵略瓜肃两州的鞑靼军中首屈一指高手,为虎作伥屠杀百姓行径多令人发指,他们的武功,估计还在昆仑剑派之上,当时祁连九客苦于无法将他们全部捉拿,唯有一次抓住了当中使环者还被其逃脱,为平民愤只能以其副将示众。 想不到今时今日,这四人竟与无名无实的洪瀚抒凑巧在这里遇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起风了……吟儿心一颤,看那几人个个都目光炯然心知必为高手,但之所以紧张却是因为他们语气来者不善……尽管,仍然听不懂语言。不知不觉,她已将慧如和红樱都拦在身后,悄然握紧惜音剑以备不时之需。   (1)注:据说唐朝的《阳关三叠》曲谱在宋代时失传了,不过还是觉得这里用这个曲子比较适合瀚抒心境,为情节服务,姑且让洪瀚抒是在西夏某地得到了它吧……(未完待续。。) 第1246章 笑我疯癫,凭你的脸? “早便想手刃你们四个杂碎,祭落思城万千无辜!”洪瀚抒战意被激,钩一提立马上前,却看那四人同时阴沉一笑,核心者轻柔一摇扇首先开口道:“那中兴府的万千无辜,谁祭?”毒辣撕开瀚抒从不曾愈合过的伤口! 那人手执折扇本是对内轻摇,却猝然就向外猛张,于谈笑间变脸开战。霎时强力迎面而袭,竟能现出其形其状,宛若风魔张牙舞爪。这一招赫然出手,旁观者都觉面如刀割,可想正面打击下会多吃紧。尚不及叹气势凌人,更发现他内涵毒辣,原来那扇风中竟还裹挟毒砂,一暗一明两路绝杀,对手根本无路可走,情境之凶非同小可。 若然接招之人不是洪瀚抒,只怕已死千次万次,却因那个是钩深致远洪山主——任你黑云压城着来,教你风流云散了去—— 洪瀚抒右手横钩一卷,六成力顷刻奔赴,边冲杀一往无前,边将那风沙全揽,钩行霸道,舍我其谁,一招之内切中肯綮,回敬敌人百倍吃紧。 击退第一人数步,赢得第二人持杖来压,据称力能扛鼎的这一高手,手中杖少说二百斤重,一挥舞四面八方尽如巨石崩落,全朝着洪瀚抒连人带钩砸打。 瀚抒左钩抽翻,迅猛对杖痛击,化解蛮力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反守为攻。 使杖者略有滞后,使扇者及时补救,看似由上而下盖来,倏地却一掠而变、换作由左向右侧掀,虚实演化如此轻易,招式精湛不容小觑;而且明明是扇造就之风,锋芒之锐,能切金断玉。 因他是洪瀚抒。他们虽言辞冷酷,却无人武功怠慢,而这一刻便如吟儿,也看出他们武功之了得,足可纵横当世。若以十二元神中的完颜瞻去类比昆仑剑派的武功水平,那这鞑靼四杰明显个个都是完颜气拔山以上水准。甚至使扇的那位俨然能达秦狮档次,这种阵容,虽然首发只是两人,亦完全能夹攻处在正常状态的洪瀚抒。 没错,才两个来回,便战到白热! 扇杖二者越打越快,劲风乱扫气流四射,内劲之强可见一斑;而瀚抒双钩左右并用,也早已将之挥作热浪。仿若有火球被他信手拈来、操纵着轮转如飞,经行处火星如雨,攻势皆风疾雷暴。 高下立现,无论重沉如杖锐利如扇,一旦沾碰便被火从钩吞噬,一切招式都化为乌有,全然由他睥睨勾销! 这悲愤孤高之情,这争勇斗狠之心。这目空一切之意! 渐渐地,洪瀚抒的身影在战局里已看不到。是因看不清才看不到完整,划过夜空的,只有凌厉呼啸的风,流星喷溅的火,与夺魂追命的光……该是七八成力了吧,吟儿的心难免作疼。阴阳锁完全看洪瀚抒,一动武就牵引,一井喷就恶化,而现在,就在这两者之间动荡。 隐隐约约。围观众人竟都觉察到了多股先前不曾有的炙热真气,它们不时从瀚抒身体散发、流窜,脱缰野马,扑面如火,不知比扇杖二者的内力强烈了几千倍……虽对于他来说,力气太多,流失一点无所谓,对他们而言,真不能再多了,早已是炼狱般,烧身的煎熬。   猎猎漠风,吹起脚下荒原万里沙。瞬然这整个世界就像醒了一样,不仅光线被火从钩烧得明亮耀眼,尘沙忽然开始变得有生命,它们,妖娆升起逐渐弥漫,荡漾徘徊,稀疏悬浮,从未落下,不曾再扬,所有人和事物,尽被笼罩在这层朦胧的微白色里。 这雾霾之下,不知俗世与我孰为真?孰为海市蜃楼……? 又听刷一声划破僵局,一索当空而下直套火从钩方向,虽不曾更改这尘沙之势,却差点绕偏火从钩影响战局。 “即刻手刃此人,给尹将军报仇!”使索者明显比其他人要性急,久攻不下再也不想等。他一声令下话音刚落,所有鞑靼高手无论先前明着的还是暗着的,全都一涌而至并奉命将这里封锁,片刻便将洪瀚抒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只可惜这地方,不是那铁甲雄风的战场——洪瀚抒是鞑靼全军敬畏、忌惮,亦是他们除之而后快,天命,教他们在此,遇上他孤立无援、以寡敌众。虽省了许多要在战场上将他移除的心思,却难免打破了他们要在战场上将他斩杀的梦想。 趁着洪瀚抒双钩被铁索勾带继而被飞环干扰,鞑靼高手们同时出手战他,顷刻锤高攻,戟低旋,刀激舞,枪急绽,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全在洪瀚抒身边招呼,视野里虽是纵横交错,却坚定冲击向唯一的核心。 恨意尖锐,战念澎湃,兵刃声激越,来自同一类人,却是又一国——可叹瀚抒在这短短几月时间,既成仇者仇,亦成亲者仇、恩者仇。 瀚抒原比他们更仇,更向战,却难道听不见他们在讽,你凭什么仇我们?凭什么与我们战?你自己不也是杀戮西夏的逞凶逆贼!? 他们嘲讽,原该保卫西夏的他屠杀西夏,还屠杀得比他们更狠;他们想剥夺他此次为西夏而战的资格,他们原指望他站不住脚然后从身到心被他们打垮?他们果然好计谋,仗着人多势众和兵强马壮,就快要将他洪瀚抒击倒…… 当万钧气力倾轧而下、从聚集到压迫好像故意被放慢了节奏一个世纪那么久,洪瀚抒被强势镇压不得不弯腰仰倒面前被架压着千刀万刃,就好像,看见了包括这些人在内的所有人,西夏鞑靼女真和宋,全天下都持着舆论对他指点向他逼迫,要他投降,要他妥协,要他认输,要他服罪—— “不可能!!!”要我投降、妥协、认输、服罪?!岂不知洪瀚抒的字典里从没有过这四个词!即使你命运对我从来都刻薄,一路走来强加无数不属于我的罪名,我,什么时候低头过?!情绪绷到极点终于反弹,爆发出压制已久的心火,和这样一句愤怒的战吼。 所有压力排山倒海。转身狂飙谁倒下来?!咆哮声落他攒聚完周身能量,硬是挺直腰反斥出致命一击——炽热光圈霎时逆流而上冲天而起,就像岩浆喷发般直接肢解了原先堵着他的枝枝叶叶。 那些嚣张的强虏,转眼就灰飞烟灭,简单到不可思议,壮阔得无与伦比。震天巨响中人不像人。全是被他拂出去的尘。还谈什么缠着他,够都不到他。 众人从半空七零八落的样子也在他眼里停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冷笑,像在说,不好意思,我又摧枯拉朽了。 他会怕这些所谓高手吗?笑话,他连天都不怕!这麻木不仁的天有什么值得去怕!    不知是因为心魔被触,还是因为鞑靼军战力远远强于西夏,他在这一刻挥钩的力度俨然已是上次对昆仑九剑的最大。入魔的临界…… 如果皇宫血战缘于被刺激,与昆仑派争斗是武功原因,这次近魔,很显然两者兼具,可两者并不那么过分。吟儿也渐渐察觉出,瀚抒入魔的条件越来越不苛刻,越来越……正中下怀一样,正中那只。瀚抒内心之兽的下怀。 到此刻吟儿手腕已然又在收紧,竟有被打伤打退的鞑靼兵。想到了利用她们来威胁瀚抒住手。别无他法,因为此刻杖、索、环都已惨败,仅余使扇者孤掌难鸣,他们也不愿再僵持引得邻近驻守的西夏军队到此,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劫持她们…… “别过来!”吟儿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怕死怕被劫持,唯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举剑迎上这群不怀好意的鞑靼兵,挑倒他们的同时她手腕却在不受控地越锁越紧,于是一边穿梭于刀光剑影一边气力却在更快地流逝。 闹得满城风雨的西夏血战,死那么多无辜追根究底不就是因为她有危险激他入魔了吗,可是。这些鞑靼兵,又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国师夫人! 冷不防身后微呼一声,原是已有人突破了吟儿的防线、轻易就将红樱擒住,吟儿大惊转身一剑追及,硬生生将那人劈开数步,刚一到达红樱身旁,慧如背后又传刀响,吟儿剑速骤提,刷一声风花雪月连亘,直接就将那尖刀当中劈断,看似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她明明离慧如更远,从招式转换、气力调用、身形位移都应该比那使刀者费时,究竟是什么使她在到达慧如时比那使刀者更早! 鞑靼兵无不叹为观止,这女子的动作竟这样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招式转换、气力调用、身形位移,快到几乎捕捉不到!非但快,而且强硬,说要你断,你不断也得断! 见是高手,鞑靼兵一同围上,原本对弱者的欺负,全然上升为对高手的不服,蓦然合攻,武功之强,远胜西夏一品堂,吟儿强忍剧痛正待再拼,方一抬头却看这永昼之夜仿佛有万箭齐发,倾盆如星如雨悍然而下,铺天卷地无边无际的凶险碎片,全朝着她、红樱和慧如这个核心砸落,举起惜音正待施展点苍剑法,心一慌竟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前所未有的面对危机她不知该如何打起! 好在,危难关头,斜路忽传一声剑鸣,熟悉至极令她心念回到陇陕军营,坐在轮椅上的切磋和斗嘴…… 不必回头去证实,剑法,风力,以及重心所在,全指向了那人是“孙寄啸!” 不消半刻又来两剑,然而难知是友是敌——昆仑九剑……吟儿原还疑惑着他们怎会和孙寄啸同一时间赶到,原想发问你们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当帮凶的,却忽然间喉咙像被勒得死紧,不及开口眼中满是泪水却已无力流出,唯能在这痛苦的煎熬中长剑脱手、挣扎不能、筋疲力尽倒在地上—— 危难关头所幸三把利剑赶到救局,但与此同时却是吟儿精神耗尽,可想而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怎么有闲暇去想?那一刹所有人都像冻僵在原地,如同被抽离了灵魂…… 再回神时,哪还是那个年代,哪还是那个地点!   那不再是原先凝滞的安静的爱睡的沙漠。它被人为赋予了新的定义,滚滚热浪向前向上涌动不休,将积沙堆堆掀起,层层揭开,推远拉近,翻来覆去。疯癫,无序,罪恶狰狞!脚底震颤,无边沙漠,是从最低处地壳开始满盘震荡! 那不再是西夏可悲的天庆十二年,但狂风卷积,沙尘暴起,好像有无数千疮百孔的雕像、壁画和城池,带着历史的刻痕若隐若现在他们的面前。因整个沙漠被掀起而出,又因整个沙漠坠落而散…… 空气被抽干,湖泊被倒吸,雷电交加,昏天黑地,满世界到最后混沌一片,只看见风沙猖狂肆虐,空间仍然无垠。时间无休无止。 一刹之前、不,是很久以前的另个时空、到底发生了什么引起这惊天剧变? 是那个红衣男子。朝他所爱之人方向,为救局挥出的那一钩…… 一掷而乾坤移,日月转,山河破! 适才发生的一切拼斗,何足挂齿?在他钩下,天地都能命比纸薄。 动荡却远远不曾过去。细心之人就会发现,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相反,现在还只是酝酿而已——沙漠这泛着红色的表层,竟似正在火烧一样。 烧出高低。烧出起伏,烧出峰谷……这种异象前所未见,众人都还半信半疑,一声诡异而尖锐的嘶鸣,就像地表被撕裂了一样,深坑里猛地窜出大火,掺杂着无数血气,狂热地蔓延,旋转,像蓄了血的池,眼看就要有一次厚积薄发的爆炸…… 何来血气?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少了一半以上人! 如从地狱而来的沙漠大火,燎原之势,绵延不绝,经久不衰,像极了此刻洪瀚抒眼中的魔邪。 而他们,虽然发现,虽然先后意识到了,却呆在那里,不知要不要躲——怎么躲?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期待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终于,那个人人都可以预料却又万分不想见到的情景不可抑制地发生了:一个瞬间,风与火开始以最高的强度和速度自旋,搅起百顷万吨滚烫的黄沙,生成一个个猛烈漩涡,将他们不由分说吞没…… “啊……”不及想这到底是地震是火山是龙挂还是沙暴,所有尚且活着的人都还疯也似的逃命,然而身处这沙漠的世界里如何逃命?几乎每个人都在被脚下伸出的无形之手拖曳往下! 所有人都在发出恐惧的嘶吼,原来人在恐惧的时候发出的吼声远比愤怒的时候要大,可是越嘶吼越浪费逃命时的气力,不嘶吼却又如何克服这濒死的恐惧! 只有那一个人没有逃命,没有嘶吼,那人站在这漫天遍地的各种塌陷里带着满足的欣赏的欢畅的笑意,内力高强到沙漠没法吞噬他,声音高亢到覆盖了在他脚下匍匐这些人渺小的喊叫。 他当然不怕那流沙因为那流沙本就是他引起的听他的指使。 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及时地疯了一样跑来说吟儿不要死 而是在经历了鞑靼兵静疑、惊慌的两个阶段之后 静候着流沙迅速将那些兵马完全淹没,冷漠毫无怜悯 从始至终他一直不曾醒过 狂啸 狂笑 狂舞 如狼 如狮 如虎 全场高手,过半横死 遍地尸体,顷刻全无 原只有百余鞑靼人受此天谴,却无辜多出了百千闻讯赶赴的西夏兵,他们明明是紧随着孙寄啸和昆仑九剑而来,却一并被疯魔化的沙漠打中,压垮,死无全尸或就地活埋。   黑夜彻底来临,沙漠重回死沉。 原来这世界真的有全黑。 很久,很久,这条通往坟墓的血淋淋的路,都只伫立着他洪瀚抒一个人。 天地间再无其它,除了黑暗和死亡,就只有他。 直到很久之后阴霾散尽,天幕重新露出那繁星闪烁,却哪里还像先前那般璀璨,华美?不,也许在他眼中,依然是璀璨华美的。 末日之后,又过了一纪那么久,终于有顽强未死的接二连三从这浩劫里醒来并挣扎爬出。 他,如个从未见过世人的孩子,怔怔地等待着和望着这些蓬头垢面,而他们,在见到他的同时,忽然都失声失色,动作也全部都乱了套。 除了惨叫惊呼声,还有一些,微弱的,悲哀的,急切的,掺杂于耳,不外乎如下几种: “将军!” “莫忘记了可汗的嘱托,要活着,活着回去!” “三妹!”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 “盟主,盟主,醒醒……” 许许多多生离死别,各种国度各种语言 活着的死去的,惊恐的来不及惊恐的,全都拜他所赐而他没半点感觉。 因为他现在确实不是个人,只是个兽,所以他看着世人,如第一次见。 挥钩救局的时候,那个瀚抒,是为了救吟儿,救红樱,迫不得已,所以宁可忽略了他自己,宁可他洪瀚抒“死”了。 现在他洪瀚抒死了,内心的魔兽成了主导。(未完待续。。) 第1247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将军!”找不到他们的将军了,当晚,闻讯赶来的西夏军兵大半都折戟沉沙。 “莫忘记了可汗的嘱托,要活着,活着回去!”武功盖世的鞑靼四杰,也在这里折损其二。 “三妹!”“我……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大哥不必,挂心……”昆仑派幸存的九位高手又一次减半。二人当场死亡,二人被活埋后只找到一半尸身,四人身受重伤,还有那个曾经最想手刃瀚抒也是这次来得最快的女子,被从风沙里抢救出时只剩下一口气,他们拼尽全力想为她吊命,可惜自身难保一个比一个虚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失救而死。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孙寄啸死里逃生还想上前将洪瀚抒唤醒,冷不防被现在的洪瀚抒扬钩狠斥,当即血流如注连人带轮椅倒退数步。现在的洪瀚抒,执念不再是保护吟儿,而是保护他自己不受外界干扰。 “盟主,盟主,醒醒……”吟儿气若游丝,只恐也熬不过这漫长一夜。 风烟散尽,鞑靼兵情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听使扇者一声令下,幸存者们相互扶持着立即逃离此地,趁西夏兵马还没来全也根本没办法来全……使扇者背起兄弟尸体的转身刹那,分明回看了洪瀚抒凄厉一眼,这仇恨他记下了。 当阴阳锁再度恶化,吟儿只能被迫将腕间的绷紧忍受成习惯——终于等瀚抒的心恢复了平静如水了,即使他静静地、好奇地望着他们,她也只能醒转而无力说出半句话,阴阳锁竟时时刻刻都在压榨着她。 “是我,金鹏!”孙寄啸受挫后居然又一次头也不回地往洪瀚抒方向冲,“祁连九客。大哥不记得了吗!” “小……小心!”吟儿眼睁睁望着洪瀚抒再度举钩劈斩,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声阻止,原先她还指望孙寄啸比竺青明顾紫月幸运,因为他理应是有防备的,他一定听说过了阴阳锁而青铜峡时期的竺青明顾紫月并不知情…… 可是没想到孙寄啸会那样气盛命都不要,那一声巨响落下之后。惊看沙中血溅孙寄啸被打开数丈生死未卜,吟儿心中大伤喷出一口血来早是面无人色。 洪瀚抒曾经一味想送吟儿回陇陕,确实潜意识里还想见到祁连九客的人,可是,瀚抒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再见,实在也料想不到会是怎么再见面的。 想见是想见,如何见,从未考虑过;怎么面对,真得到面对的时候才知道;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他对吟儿充满惭愧却还能害她,说明他也能在充满惭愧的情况下害他兄弟—— 不曾想,这一刻真的发生了,这一刻的孙寄啸半身是血,刚够到轮椅便又倒地,几次之后才成功坐回去,却是毫无力气只剩神智。 “孙将军,可知洪山主有阴阳锁?!”红樱帮吟儿擦去冷汗的同时柔肠寸断。满心都是对瀚抒的牵挂,却怕靠近他——不怕靠近他后他伤害她。却怕会加重他癫狂害他和盟主更痛苦。 那时孙寄啸虽然虚弱,却是不依不饶的表情神态,缓得一缓,他竟不听劝阻,脑热近前还想再上?! “站住,找死吗!”情知吟儿命悬一线。慧如罕见厉色对孙寄啸怒喝。 “孙寄啸,不怕死!”一声喝罢,满空回响,紧随这气魄却是孙寄啸的血从头开始流下,当此刻他就在洪瀚抒的钩下只差毫厘便要身首异处。却岂有半分退让之意?硬碰硬!一字一顿吼出这句,字字惊心,红樱吟儿等人皆被震慑,即便洪瀚抒都微微动容。 他才不是脑热,他和红樱相反,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用血浇灌,用命提示,如此才能真正唤醒洪瀚抒! 虽然悲恸,吟儿却忽然为瀚抒感到一丝欣慰。 许久之前,吟儿被瀚抒从陇右劫持到西夏,以为孙寄啸会是按捺不住最快追出来的一个,见他没来,方能领悟孙寄啸才是最忠于洪瀚抒的人。这种平时表现得离不开,关键时刻却能帮忙收拾摊子;平时对瀚抒马首是瞻,关键时刻却能对错分明的性格,像极了……海。 吟儿对寄啸早就改观,此刻则更肃然起敬。是的孙寄啸比竺青明顾紫月要更懂阴阳锁的恶劣,可他在接到兄长们的死讯之后还是不顾一切来到了西夏,是不怕死,更是要救瀚抒! 如此,即使瀚抒已经入魔,吟儿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所幸瀚抒还有他,还有他所代表的那一群人。 真像她说的一样,他们,怎么赶都离不去! 洪瀚抒忽然好像意识到了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亲人,持钩的手久久不曾再往下半分,却,也不曾就此收回手去,尤其是在他感应到四周围还有人气…… 尤其是当西夏军马的装束、昆仑九剑的武器映入眼帘…… 他被提醒除了鞑靼军之外,这些没能及时逃离的西夏军也是一直以来在冤枉洪瀚抒、追杀洪瀚抒的敌人,他,要为那个含冤莫白的洪瀚抒报仇雪恨! 眼神一厉,杂碎们,都去死吧!那个洪瀚抒,扯什么良心,念什么无辜,这世道,谁还讲良心;战无数,谁会是无辜! 只有痛快杀戮,什么都不管不顾,才能灭尽心中繁复的苦。才能教这天下没人再可以随意地将我的尊严践踏,将我的真诚糟蹋,无端扣给我任意罪名,害我活得如狗一样。 “别杀他们!”孙寄啸发现不对立马一个翻身,顾不上自己安危刷一声松风剑法,直掀起一大片尘沙迷眼。 “听我说大哥!他们,他们都知道了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皇宫的那一战是李纯祐颠倒是非,如今全西夏都在声讨李纯祐!”孙寄啸几乎声嘶力竭,红樱闻言又惊又喜,看向昆仑九剑那几个幸存者,他们的神情。表明孙寄啸这句话并不是临时的谎言,那就难怪这几日追杀而来的人越来越少,原来是越来越多人获悉了真相倒戈,而只剩寥寥数人消息滞后。 其实,也只迟到了半刻…… 这寥寥数人里,偏偏包括当事人。和这些正巧在破解西夏驻防的鞑靼间谍们。 他们正好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身负破防使命,对其余传闻自然滞后。之所以拿洪瀚抒没保护得好西夏来讽,原可能是为了逃生,却反而死得更快。抓住了瀚抒的痛脚,却触碰到瀚抒的逆鳞。 红樱看着昆仑九剑,蓦然间又心中一颤,原来他们来是为了化敌为友?可是……他们存着来道歉来握手言和的心,却一招之内被他斩杀了一半…… 尽管。他们也许会理解,日后也会原谅他,尽管,他们此刻根本来不及提起仇恨,还没从震惊和伤感里走出来…… 最震惊,最伤感的,还有谁?本该还有那个最善良的洪瀚抒,为了错杀而痛心疾首。就像他每次发现自己滥杀无辜之后,他会颓废。会醉酒,会一蹶不振…… 可现在……   当西夏举国在通缉洪瀚抒,当务之急是恢复瀚抒的民心,这一点,吟儿和孙寄啸想到了一起。 难怪孙寄啸迟了红樱这么多天才找到洪瀚抒,因为他比吟儿更加直接地寻到了西夏的皇宫。去直面李纯祐,去质问中央侍卫军。 获悉阴阳锁还在世,看到孙寄啸来了,李纯祐必然慌张害怕,面对着这位洪瀚抒一直以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李纯祐和侍卫军迫不得已把事实全盘托出。 真相是唯一的,加上吟儿还活着的消息由昆仑九剑传回了中兴府作为当初吟儿在街头巷尾辩论的佐证,剧情的逆转传十传百闪电般流遍西夏。 这大概是林阡和洪瀚抒麾下两个最厉害的辩论家没再针锋相对、第一次合作着澄清是非拨乱反正。 洪瀚抒,并不是孤立无援到全天下都在谴责而只剩一两个人相依为命,而是,此刻全天下都站在他那边在声讨帝王,真的不止吟儿一个愿意在他身边。 但是孙寄啸再怎样坚决,吟儿和红樱再怎样喜悦,民心恢复成怎样,都弥补不了这段时日对洪瀚抒的伤害。他的疯癫期和消沉期在养伤和避走沙漠后越来越多,渐渐将正常态占据和覆盖,到今夜偶遇鞑靼四杰终于爆发…… 现在活着的,是个不可能再正常,不会再流露感情的,魔。 根本听不见这些坚决,看不到这些喜悦,享受不到这民心的恢复。侠骨柔情埋瀚海。 孙寄啸还满心以为这些话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令瀚抒不再对昆仑派和西夏兵们杀戮,然而毫无感觉的洪瀚抒、只知道有人在阻他的火从钩这个人罪无可恕! 是以钩锋顿转,直袭这个他一直以来最看重也是最疼爱的结义兄弟! 而对于孙寄啸而言何尝不伤魂?此刻要他命的人,是他最尊重和爱戴的大哥! 然而当风起沙扬杀气吹荡得他满脸都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他的手脚他的剑,任凭着长剑脱手顺着风向抛上半空再随着沙流瞬然而下,他整个人也栽倒在地栽倒在瀚抒一手营造的死亡氛围里…… 等等……那把剑,那风沙,那面容,何以,好像哪里见过…… 金鹏被强行带出祁连山的那个季节,俨然也是这样漫天都在下着黄沙。 昏黄暗黑的色调下突然出现一簇不该有的火红,那少年不住地跑,不住地喊:“金鹏,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远行的马车里流着泪探出头来的那张小脸,多年后其实和小时候就没怎么变。 不住招手,不住回答:“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金鹏,截住剑!”他一手掷过去的那把长剑,刻满了祁连九客的名字以及梦想。 “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金鹏欢呼,破涕为笑,可是,他那么小哪里懂得。这一笑过后可能是一辈子的离别。 “洪瀚抒,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还好,还好这离别的一辈子是这样短,终于重逢的时候。你孙金鹏还站在川东的战场,保留着祁连山的梦想。 记忆片片剥落,残留的影像和轮廓,溃散在静夜温暖的薄雾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箫声,渐渐洗净了浮躁和不安,立于天地之间的那头困兽,喃喃自语怆然四顾,父亲,父亲。是你吗…… 是你说过,要打破这近百年来被奴役的命运,要彻底改变这不由我控的离别,要由我东宗年轻的九支军队奠定兴盛不衰的祁连山,要兄弟齐心和衷共济,守卫西夏、远佑大宋…… 这些我都记得。 不对,这个“我”,不是我。而是上一个洪瀚抒! 你不就是洪瀚抒吗,你是他自身演变的心魔。 不。你与他毫无干系,现在只是寄居在洪瀚抒的身体里! 瀚抒的左脑和右脑好像被什么切断了联系,随着那当中一根丝的陡然一抽,他完全失去平衡不知是想杀人还是想忏悔。 然而片刻之前他满脑子还都只是杀戮,忽然竟止停了,意味着洪瀚抒的良知还有一线尚存!吟儿红樱看他住手都是一喜。天幸,当他不记得红樱也忘了吟儿,还有个孙寄啸能带给他光明。她们本都坚信,从来没有医不好的伤。 孙寄啸原本紧闭的双眼应言而睁开,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人。这个人的口中竟还念着他。洪瀚抒自言自语着明明是“金鹏”的名字,也许他自己还没意识。 “好了。”在洪瀚抒最脆弱最无防备的此刻,唯一敢冒着再激怒他的风险去制伏他的人,终于从暗处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走出,对他后背轻轻一碰…… 好似没有力度,却使洪瀚抒毫无抵抗訇然倒下。 何慧如的自信却无与伦比,刚出手就知必中的语气。一句“好了”,将适才这里所有的生死都勾销,也宣告了近人烟处她召唤毒物状态的回归。 然而,尽管这嗜血狂魔终于不再疯癫倒地死寂,这浩瀚沙漠里关于他的一切恐惧、仇恨、和怜悯,各种各样繁复的情绪仍然存在,仍然喧嚣,应有尽有,不减反增…… 等闲西夏兵或有见状而顷刻逃命的,却有诸如昆仑剑派那样,眼中饱含着泪水的,还伫立在原地,傻愣愣地瞪着他。 明知道洪瀚抒是中了阴阳锁被李纯祐冤枉,却也眼睁睁看着洪瀚抒亲手杀害了他们的兄弟姐妹。 纵使皇宫血战西夏举国都已经转移了立场变为支持洪瀚抒控诉李纯祐,又如何?这次的沙漠滥杀,他们该原谅他几分,又该要他负几分责任?! 最难向个精神病人复仇,何况他还是个禽兽——然而,难道就不复仇了吗!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事态好是棘手,这个夏蒙战争就要发起的节骨眼,竟然西夏同时失去了李纯祐和洪瀚抒这一名一实。   是的,不仅失去了瀚抒,也没有了李纯祐。 当日皇宫血战,洪瀚抒被逼入魔的那一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长期以来处在危机中心的李纯祐才最奸诈。 不仅瀚抒这么醒悟了,吟儿、红樱、寄啸,以及当时在场的西夏军兵,不在场的平民百姓,也全然相信,李纯祐和万御医之间铁打的关系和情谊,全然指向了伤害吟儿的那件缺德之事是李纯祐幕后指使、当天侍卫军戍卫队的血流成河完全是李纯祐为了一己之私而无端祸害——甚而至于,李纯祐可能是明知洪瀚抒有阴阳锁刻意激怒他,借他的钩杀自己的人,却借自己的人损他的名。 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九成以上——且看他这些日子对洪瀚抒的宣扬攻击、通缉追杀、把洪瀚抒赶上绝路?可以说,在一段时间内李纯祐的诡计也得逞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谜底雪亮之时,舆论倒置之日。洪瀚抒得以平反,意味着李纯祐民心的彻底沦丧,原本瀚抒就是西夏人最后的精神象征,如今身为帝王的李纯祐还这般陷害他置国运于不顾…… 此情此境,李纯祐在西夏已注定永不得翻身。(未完待续。。) 第1248章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公众却都忘了,即使事情表面的关键万御医他真就是李纯祐的人,可还有另一些人的存在才是事情真正的关键。 时间疯狂地倒退回皇宫血战之前,到瀚抒吟儿入宫的那一晚停—— “你是何人,皇帝还没下令,你竟越权处理?来人!将他拿下!” “放心,国师。万御医是我和母后的心腹。” “洪瀚抒你好大胆子,竟敢劫持圣上!” 闪回的线索凌乱交错,寝宫外,御花园,人群中,话语里,那个无处不在的罗太后。出现眼前之时,总是戴着凤冠,结绶垂挂,簪钗插满,威仪四方。 何以,在每个人的印象里都那样模糊。   李纯祐与李安全撕破脸的那晚,罗太后几乎整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明,听闻万御医前来求见。 如此秘密,好生奇怪,她看见他神色慌张便知有异,屏退了左右后当即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不去求见皇上?” “太后救命!微臣,微臣给国师夫人治病,原想极快就能将她治愈、而且也已然见了成效,不知怎地,昨夜国师带夫人来问,竟然……可能是用药过量了些,竟对夫人她起了反作用,微臣补救不得……夫人眼看就要毒发,国师若是知情问责,微臣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御医一脸慌乱,向她道出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她微微一惊,国师夫人她也见过,虽只是御花园一面之缘:原来,洪瀚抒是到中兴府求医来的。 如果只是起了反作用,大可借口说这几日他不能在凤箫吟身边常留、手下太医失职、将责任完全推卸。然而,关键不在前几日的责任,而在于现在的“补救不得”,也就是说,到最后给大众看见的真相,仍然是万御医治了凤箫吟却没治好…… 她也知病人对医生常会抱有过多的希冀。若医治不力一般都会心中不悦,不过,万御医也无需如此紧张……“你便如实告诉皇上和国师,‘试药失败,过犹不及’。国师即便不悦,即便蛮横无理,也只会是泄愤,不会当真要你性命,何足畏惧?”她微笑淡定。与他对比鲜明。 “不是性命的关系,太后……”万御医脸上惊惶未消,欲言又止,她察言观色忽然一怔,相识这么久了她和李纯祐一样,知道万御医是个甚重名节之人、万万不能容忍有人被他治了却没治好反而更严重,洪瀚抒那副脾气,若发现凤箫吟失救。不悦倒是其次,关键是他必然会问责并暴怒和嘲讽。说你医术这么差这块神医招牌别指望还能保住……“微臣担心国师他四处宣扬,皇上那里,微臣不好交代……” “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是重点所在吧。万御医之所以不想他手里有治不好的病,追根究底是因为他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在皇帝那里与医术相关的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这么说来。确是棘手……”罗太后蹙眉,她耳闻最近张御医和万御医斗得很凶,在皇帝心里,目前更器重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他不找李纯祐商量。因为一告诉李纯祐,他在领域内的第一也就没了。 “太后……救救微臣啊!”原来,这才是他所谓的要她“救命”。要救的,明明是名誉和地位。他不是西夏本地人又木秀于林,难免四面受敌、以至患得患失。 他来求助她,理应是希望她给他说话、求情。几年来他与其说是皇帝心腹,不如说更受她的庇护,因为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根治了她多年的头风顽疾。   她听万御医讲述了吟儿的病况,并示意他将药单给她看,原还觉得很难维护他的医术,却在看到那熟悉的几种药材后灵光一现:“不如这般,你可对皇上说你本就没有治她——而是用她试皇上的药、救皇上。先前为根治哀家的头风,你也曾以死囚给哀家试过药。” “可国师夫人她,并不是死囚啊……”他一愣,尚未会意。 “哀家也曾见过那女子,知道她命不久矣,这么多毒和伤同时在身上,恐怕不止你和张御医,就算华佗再世都不能救了。先前你总对哀家说皇上的旧疾难治、只差这一种药的药性难确定、可能也需用死囚试验,却怕他们不能抗那剧毒——其实她本是必死之人,还只怕是千载难逢的以毒攻毒,临死前若能试出这种药治好皇上,日后更还能造福万民,本是她的功德,也是你的成就,足够名垂青史。”罗太后一笑,如是说。 万御医听得失神,竟然呆在那里。好一个睿智的太后啊,能够直接从药单和只言片语里想到以毒攻毒,而且还说中了,凤箫吟真的能以毒攻毒,他明明是内行,怎就没想到!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敢提这策略,但需他来实施。 “有,可是……”诚然,他知道太后这么建议只是爱子心切、迫切想要救皇上,但是一则凤箫吟不是死囚,二则太后的意思,不是用这做借口搪塞,而是将错就错立即把凤箫吟转为试药,是真要这么做的了…… 若然成功,既满足罗太后救儿子的意,也可用这一成就,奠定万御医的医术第一。既然横竖都要用凤箫吟试药了,与其说治疗失败后转为试药,不如说他的本意就是试药。如此,既有功劳、也没失误,他并没有治了却治不好人,他的医术连这瑕疵都没有,不正是解决了他此行要解决的问题?真可谓一举三得。 没错,试药成功可以青史留名,把一次失败的案例稍事修改、变成极端经典的成就,太过吸引,然而他心心念念着这样做是否可行?虽然医术至高能维护,但当中要解释的事情还有很多,毕竟说他本意就是试药的话,虽然和治疗失败再没关系。却也就忤逆了李纯祐的本意,会否被李纯祐原谅也不得而知。 可是,他不做,难道让张御医做去?当太后的这一策略已经想到。 但这么做当真妥当?因为不小心害了凤箫吟也补救不了,就索性为了其它用处故意将她害到底? “不错,医生应当只会救人而不会害人,但如果害一人却救了万人。功过不在一个层面。若新药成功造福百姓,以皇上素来爱民如子,必然是会对你表彰。”她笑而坚定他的心念,“至于为何瞒过了他,为何明明是来求医却不医,私下你可以对皇上解释,这不是抗旨和自作主张,你是哀家的授意,是哀家拜托。哀家也是为了救皇上命,不得已。”她说到这种地步,万御医慌忙叩头并谢恩。 罗太后黯然叹了口气:“皇上他会理解,理解他对哀家和你有多重要,哀家和你是为了他的健康和西夏的未来,才不惜去忤逆了国师的来意和皇上的本意。他,虽可能觉得对国师抱歉,却会原谅哀家与你。还是会一如既往信任你,甚至。你冒死为了皇上忠心可鉴,皇上从这一点上亦会更倚重你。” 此情此境,为了掩饰失误、维持皇帝信赖和神医之名,他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何况太后已经说得这么明他如何能够抗旨——其实,关键还是他自己心被说动了正有此意吧。太后根本还高估了他的良心。他比她想得要坚定。   是先决定这么做了,然后才开始考虑那可行性—— “然而,国师夫人她毕竟不是死囚。若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对皇上告状,称微臣未曾取得国师夫人同意、此举缺失医德。又如何是好?”——岂不知这比医术差的说法更影响他声名?他忽然间想到了这一点,当即打起了退堂鼓,语声发颤问太后。 万御医此人所谓的重视名节,其实还是最重视医术方面。治不好病那个污点容不得,这种医德相关的风险反而敢冒,还差点就没意识到、其实医德问题更大会让他跌得更重——只因为,治不好病的事“必然”会影响他仕途,而试药只是说“有可能”会触发医德问题,“有可能”和“必然”天壤之别,但凡是人,总是会存着这个可能性的侥幸心理。万御医隐隐应该也懂,这个可能性发生与否,取决于吟儿自己的态度。 “谁说未曾取得国师夫人同意?国师夫人她,当然是同意的。”太后笑而摇头,说出了这句他想听到的劝解,“试药这种事,只要那人本人同意那就不算无德,你面对皇上之时,原本就该一口咬定,这除了哀家的授意外,还是国师夫人自己的想法,多找些‘目击者、知情人’,证明国师夫人是自愿的。一旦你们的言辞稳定,好事者捕风捉影便是胡说,皇上必然还是宁愿信你。”心照不宣,好事者是张御医那帮人,他们放聪明点、不会乱说话,一不留神搬石砸脚,反而推远了皇上。 “太后说得对。”万御医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在宅心仁厚的皇帝那里,医术和医德都已经完全过关,“可如果,国师他不相信呢?”他冒出一个又一个疑问,一点一点地查漏补缺,实则却已是深深赞同了太后的想法,无回头路。对他来说,此刻只剩下洪瀚抒这一关、要攻克。 太后笑道:“控制舆论的能力在皇上,在我们。只要皇上信任你,完全可以回护你。”否则,你万御医会这么在意皇帝,说了那么多句话全是在解决皇帝的信任问题?你自己也懂,皇帝最要紧,“日后国师会说什么,你完全不用担心,他再怎样得民心,无凭无据没人会信,你大可说国师他爱妻心切刻意归罪,人之常情。多找些人证明你,即可防备着他。” 万御医一想也是,只要得到皇帝的信任,还怕不能主导舆论?何况届时成就都做了出来,国师再怎样骂你医术差或缺德,你毕竟造福了这么一国的人自证了医术,说自己的医德没问题清者自清也会有底气,久而久之,洪瀚抒的声音也会小下去。 但思考片刻,却仍愁眉不展……“太后。微臣还是想,能不留下污点就不留下——让国师也相信国师夫人自愿是最好。毕竟,国师是皇上的贵宾,身份太特殊。他对皇上那么重要,不可因为微臣就生嫌隙。” 太后对皇上的病情关心则乱,忘了考虑这一层。皇上他对国师那般依赖。那般交心,夫人因他而死已经令他感到很抱歉,再要他去引导舆论压制国师的不满,实在太伤害皇上了。皇上和国师之间若有裂痕,对西夏的国运也是极为不利的。 “你说得不错,哀家差点忘了。是啊,为了皇上好,最好还是不要让国师和皇上之间因为这件事就有芥蒂。”太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与国师。不可各执一词,而必须达成共识。” 思考片刻:“那便更需证实,国师夫人自愿。尽量说服了他——若国师问责,当时当地最是愤怒,你需事先编好故事、降了国师的怒火,让国师当时的悲大于怒,以便我们及时制伏国师——先制伏,再劝慰。来日方长。” 太后也知,万御医要拿证据很容易。但要有个能骗过洪瀚抒的故事,才可以皆大欢喜。 毕竟,对于洪瀚抒而言,他是来求医的你为什么瞒着他私自改变了条件?这比说服李纯祐要困难得多,说服李纯祐可以用罗太后和百姓作为辅助筹码,用目击者、知情人和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作为主要筹码。可是想说服洪瀚抒……用什么?也用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吧?   “要令国师相信,倒也并无不可能……”说到这里,万御医俨然比太后要洞悉得多,是以从此处的出谋划策完全靠他。半刻后,他便把他编造的谎言完整对太后说了一遍。 一则。国师夫人会为了国师的前途考虑不想再拖累他,二则,国师夫人之所以自愿是为了给国师积德,三则,“相思”剧毒的存在此消彼长,因治好病一定会伤害国师,国师夫人自己主动放弃治疗;瞒着他,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不希望他制止。 “这理由,完美极了。”太后点头称赞,“这第三点,最是重要,完全可以说明国师夫人为何自愿,也可以解释你为何不治她的病。” 是了,如此一来,他不仅不是“治了却治不好她”,也不是“因她病情太重而特意不救”,而是“因她和国师此消彼长而放弃救”,也便是说,凭他高超的医术原本还是可以治好她的,但是为了国师能活,国师夫人自己恳求放弃——这个相当完美的说法,当日万御医在洪瀚抒面前临时发挥没说到这么完美,却被后续放出民间的舆论填补得无缺,原因便在,后续这么多天的舆论都是太后放出来的。 “日后,国师会因这女子,得到皇上更多照顾和器重,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会因皇上的关系渐渐看淡,从而也会慢慢相信你的说辞。因为你编造的内容,天衣无缝,合情合理极了。” 万御医一想也是,终于展眉。于是他与太后当日的密谈,首先决定以“特意试药”来保住自己治人从不失手的声誉和地位,同时以“造福西夏万民”和“太后首肯”等等来获得皇上的继续信任和回护,然后再以“国师夫人自愿”来挡住可能引起有关医德的声誉污点,谎言堪称天衣无缝,非但皇上坚信不疑,劲敌难以捕风捉影,纵使是那洪瀚抒,情绪缓过来之后都会采信,没什么所谓缺德的后顾之忧了。先解近忧,再除远虑,轻重缓急,全然算计。 “可是,太后……适才微臣也提起,国师和国师夫人中了一种名为‘相思’的剧毒,此消彼长,是以他脾气暴躁得很,若然在问责之时发作癫狂,愤怒到什么理智都失去了,根本听不进这些解释……?”万御医提起了又一重顾虑来自阴阳锁。 “你也说‘相思’是一人死而立解,届时国师夫人已然死去,哪里来的阳锁发作?”太后却比他缜密得多,短短一句,消除了这最后一重顾虑,万御医恍然,如释重负。“不过,虽无阳锁发作。问责时国师可能还是会情绪失控、甚至发怒伤人。平日里,你只需尽量远离皇上即可,若实在难以避开,也定要竭力保护皇上不受害。” “太后说得极是。但是以防万一,皇上和微臣都需要高手保护,这几日国师夫人可能就会毒发身亡。所以太后请出动中央侍卫军时刻布防。”万御医说罢,太后允了。他们都对中央侍卫军战力盲目相信,谁想到一万人都打不过一个洪瀚抒。当然他们也都以为,吟儿毒发就会死阴阳锁立刻就会解,却小觑了吟儿的生命力,吟儿偏偏没死,洪瀚抒杀人如麻。   越是沽名钓誉的人越是在他的行业载誉,为了维护他众所周知的零错漏,而故意把不完美的想方设法编造成完美。 当“可行性”那么多方面终于都想通。万御医唯独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与太后这么久的对话,都不曾涉及过半点真正的可行性,那就是,凤箫吟她不是死囚,你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你能用一个本不想试药的无辜试药最后还强说她自愿? 他心里其实一闪而过了这个考虑,可惜。良心总被利益蒙蔽,于是他想到过“凤箫吟不是死囚”却直接把它联系上了自己的医德而不是联系上凤箫吟她不该死;于是他当时罗列出的所有“可行性”。都只有关于害人之后的风险以及应对风险的谎言;他找到的解决问题的妙法,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徒一错再错! 瀚抒、吟儿等人永远都不会想到。 原来,“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迫不得已才说出的真相,而是一早就想好的用以维护声名的说辞,维护其在皇帝。在宫廷,在这个国家的医术第一。 狡辩说吟儿出于自愿也不是万御医灵机一动临机应变,而是早就组织好的阻止医德受损的逻辑。 万御医最在乎名,其次才怕死,但也不是不怕死。所以他预算到瀚抒更怒,因此做足了准备,早就准备了吟儿自愿的整套故事,既保证了活着,又保证了品德,当然他觉得那话说出来瀚抒会相信,会息怒,会悲大于怒,从而被制伏,然后阴阳锁消失,然后作为一个成大事者,慢慢地想通,看淡。 对于某些人来说,名比命还重要,苏慕梓是这样,万御医在他的行业也是。 后续的那几日,他将错就错,真就对吟儿加大剂量试药。 十月十九事发当日,治疗不力被问责的情况万御医也看见了,瀚抒虽然气急败坏说要命,其实也没有真杀了他,而只是口口声声说他沽名钓誉,骂他是骗子之后瀚抒就收手了,瀚抒只是想转移痛苦胡乱归咎…万不想,这触到了万御医的不可触!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招供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狗屁医术”“沽名钓誉”时忍无可忍。说了那么多话洪瀚抒你这么傻你就没听出万御医不是在招供而是在向皇上要信赖?字字句句都和医术高不高有关联! 当然,这万御医也是要命更可能是要医德的,所以他很快就说出了吟儿是自愿的谎言。他之所以没把编造的谎言说完美,想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气愤…… 所有辩解,不光是为了命,而且更加是为了名。 为何,却送命了、也没了名? 因为,万御医的轻重缓急,不是洪瀚抒的轻重缓急! 洪瀚抒要是那种成大事者,会抛开陇陕的一切赶到中兴府给这个女人求医?难道你以为他本心是想救李纯祐和西夏国的急、故意找了个求医的借口来的? 可惜,每个人只会按照自己所认为对的思路往下想。 万御医不是自发,幕后指使者也不是李纯祐,而是爱子心切迫切要试药救人的罗太后,可惜,那般缜密的罗太后,那般绞尽脑汁的万御医,竟都不能预料到,他们完美的故事情节会被洪瀚抒当场戳穿。(未完待续。。) 第1249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十月十八那晚,屋顶上的瀚抒和吟儿还在谈笑风生,吟儿说,让小虎妞欣赏皇宫胜景。 若是再跑几个屋顶,坐下,揭开瓦,窥探下面那个暂时无人居住的宫室,瀚抒和吟儿,一定能够看到比先前更唯美的景象。 素帏绣被,纱帘软帐,最是衬这金碧辉煌。 事发不过两日,便促使他俩又偷情在了一起——不仅,他还有很多事要问她。 一番欢娱过后,他终于蹙眉将她按躺,俯看她时正色低声,“那洪瀚抒,是你给你儿子搬的救兵?……洪瀚抒,那可是政变的能手!” 质问着他身下的姘妇,姘妇是当朝太后,那个曾被儿子尊崇和看重的女人。 “不,不是!我也知洪瀚抒来了,却不是我搬的,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宫外,不知何故,竟然到了纯祐身边……”衣不蔽体的时候,她在儿子、在臣下面前的端庄威严都一扫而光。 “哼,那个毕竟是你的儿子,与我之间难以取舍是应当的。”而他李安全,论辈分明明该叫她一声婶娘。 “不……从前,我确实矛盾,确实在你和他之间,想尽力到达平衡、我也不希望你太过分,但……但那夜之后,我……” “你知道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如今大批大臣都支持着我,我不希望再有变数。”她还未说完,他便又说,说一不二。 “我,我懂!那夜之后,我才知道,纯祐已经不依赖我,他竟相信洪瀚抒更多……我也不想再犹豫。”那夜。李纯祐转身面向洪瀚抒却背对着她的细节,深深地伤害了她,哪怕只是无心—— “好啊……你总算来了。”“母后,他是朕的国师,祁连山山主洪瀚抒。”闭上双眼,不想再回忆近来政见与自己已出现分歧迹象的李纯祐。在看到洪瀚抒时的喜出望外,和说起洪瀚抒时的理直气壮。 “那你打算怎么做?洪瀚抒,那人不好铲除。”李安全问。 “好铲除得很。”罗太后一笑,说起几日之前与万御医的密谈,“那个叫凤箫吟的女子,只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  “洪瀚抒爱那女子至深,脾气又暴躁,一旦事发,必能离间他和纯祐之间的关系。令他二人产生芥蒂,一时半刻,洪瀚抒根本不可能原谅纯祐。”罗太后如是说,如她般洞悉人性,深知洪瀚抒必然能因此与李纯祐闹翻。 她更知道,像万御医那种只懂得追名逐利的人,一定能轻易入了她的圈套,来求助她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李安全听罢却皱眉:“可是御医编造的话太过真实。本来那女子就垂死且中了相思剧毒,自愿试药合情合理。公众会包容和支持万御医,也会尊重和感激那女子。假以时日,洪瀚抒会相信御医的话,应该能从悲伤走出,然后看淡了她的死。” 李安全觉得,罗太后为了骗万御医上钩。反而把这要对洪瀚抒撒的谎讲得太通了,他们的离间反而没什么作用,家国面前,洪瀚抒和李纯祐还是会合作的。 “不会。是谎言,洪瀚抒怎可能信?只怕当场就能拆穿。”太后笑。摇头。 “怎的?”李安全一愣,不解。 “洪瀚抒和凤箫吟不是夫妻。”太后嘴角露出一丝洞察的笑。 “怎么可能……”李安全也知道那个怀着身孕被洪瀚抒关怀备至的国师夫人。 罗太后叹了一声,刮了刮李安全的鼻子:“看得出来,那么轻易,只是你们这些男人家不仔细。哪有个丈夫对妻子那样,牵她的手小心翼翼,得她的笑受宠若惊?” 偏偏吟儿不是瀚抒的妻子,罗太后不是不知道,而是洞彻!所以万御医在自以为最合理的那一刻死了——是谎言就注定漏洞百出、越狡辩越错,医生的话太轻易就露出他居心叵测,而且洪瀚抒此生还最恨欺诈…… “如果真不是夫妻……恐怕万御医人头不保了。”李安全点头。 “那么事成之后,咱们连灭口都省了。”罗太后道。其实当天密谈时她循循善诱,就是故意开导那御医自己编造出谎言——不直接教唆指导,不亲自出谋划策,她要让万御医自觉自愿,甚至是迫不及待地,用他绞尽脑汁想出的策略,把他自己送上死路。   那万御医,并不是“胆怯者,越怕死,越死得快”,而是,“迂腐者,越看重什么,越会在什么方面犯傻犯浑。” 那洪瀚抒,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个成大事者,本来凤箫吟就病入膏肓,而且和他还此消彼长,自愿试药合情合理,他洪瀚抒为了家国就该相信她自愿并很快看淡。 成大事者会看淡,可惜洪瀚抒虽是个成大事者却爱江山更爱美人,所以“那凤箫吟,我是必然要她死的。”太后一笑,云淡风轻道,“她的死可乱洪瀚抒之心,让他对纯祐起不到作用。悲恸之下他发挥不了实力,更会和纯祐之间一直存在裂痕。” 之所以要让万御医反复提及“试药是为了救李纯祐”,除了帮万御医在李纯祐那里索要宽恕,更加是为了突出“为救李纯祐而害死凤箫吟”,李纯祐作为凤箫吟之死的最大受益者,这一点可直接离间李纯祐和洪瀚抒的关系。 “若凤箫吟临死之前相思剧毒发作,那洪瀚抒大开杀戒当如何?”李安全问到了这一点。 相思剧毒发作?于是,太后就有了更好的计划,“如果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则不再是出现裂痕,而是反目成仇,还顺带着失尽了洪瀚抒的民心。”   罗太后知道瀚抒是个暴躁狂,也都没想到事发会这么快! 包括万御医在内也没想到瀚抒会比想象中激愤万倍。 眼看吟儿瀚抒一前一后到李纯祐寝宫,虽然早已部署了兵马时刻保护,为防万一,太后还是决定亲身临场。 她的临场,不是别人觉得的是“爱子心切”。而只是要来欣赏自己导演的剧情,罢了。 阴阳锁终于如李安全所说没避得开发作,于是洪瀚抒和李纯祐两人如她所愿直接反目! 解决凤箫吟和万御医,灭尽洪瀚抒的民心,令李纯祐失去精神支柱。一石岂止三鸟。 在她算计外的也只是西夏一品堂当日在场的全军覆没……   经此一役,西夏政变遭到激化。李安全欲趁这绝好时机夺权,筹谋之际,亦对罗太后承诺留李纯祐性命。 确实是个绝好的时机,事发后李纯祐伤心失落,相信了万御医话的他,推测出万御医可能是为了治自己的病而冒着缺失医德的风险用凤箫吟试药,他感动于万御医的忠心因此他伤心万御医的死,而凤箫吟,于情于理也都是他对不起她。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没脸再见洪瀚抒,他却十分想念和牵挂瀚抒……然而,他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洪瀚抒了。 “瀚抒……瀚抒……对不起……”李纯祐在事发之后就病倒了,卧床了多日不起,也许是心理作用不见好转,常常是泪湿枕沿含糊自语。自语着他那个一心结交、推心置腹、曾神交多年、闻名不如见面的知己,自语着他那个本来他不自信、可以支撑他挺直了腰杆说话和正视自己理想的主心骨…… 可是。那月下挽手的美好,竟然维持得不到一晚。就这样被自己的顽疾破坏……如此,“这病,别治了,还要治好作甚!害了瀚抒!害了瀚抒啊!”他难得发脾气,难得在寝宫大呼小叫,衣衫不整泪流满面。威仪全无不成体统。 昏沉久病,不理朝纲,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无所谓,慢慢被架空了权力。 那段时间。他真不该那样堕落!如果不是孙寄啸义愤填膺地闯到寝宫来问罪、来平反,他都不知道,原来母后她为了自己的声名竟颠倒黑白把脏水全泼到了瀚抒的身上! “不,不是瀚抒……不是瀚抒!是我对不起瀚抒……” 包括孙寄啸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李纯祐会承认得那么轻易,孙寄啸还以为李纯祐是迫于自己的压力和洪瀚抒还活着的威力,或是以为李纯祐终于良心发现了…… 在一旁看见李纯祐瘫倒在地怎么也扶不起的罗太后,转身就对李安全私语,不如就此向洪瀚抒示好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让纯祐他失尽民心。 令李纯祐丧失民心,仍将洪瀚抒作为守护神来安定民心。 “稍安勿躁,再等一段时日,等民众反对的声音到了极致,再轻易废黜李纯祐而登基。不会太久。”她对李安全说,届时,李安全登基的理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之所以还要一段时日,是观望—— 民众对洪瀚抒本就是支持到底的,如今被冤枉过又再平反,洪瀚抒的民心是空前高涨。她必须观望,洪瀚抒会不会成为李安全的对手。 “你这般聪明,真不愧是汉人的女子。”又一夜,李安全笑而将罗太后压在身下苟且。 “只愿助你独履至尊……”欢乐的同时脑海里忽然划过儿子的影子,却紧闭上眼狠心不再去想。   “其实我想对大哥说,李纯祐已经知错了,一直托我向大哥求原谅……然而,大哥他听不见了……”离开西夏的路上,孙寄啸向吟儿提起问罪的来龙去脉,也指出过李纯祐认罪的态度良好。 本来这些请求原谅的话该说给瀚抒听的,但现在的瀚抒怎可能还听得懂。 “原谅?怎么可能原谅!”吟儿气不打一处来,“李纯祐把瀚抒害成了什么模样?!” 可惜孙寄啸不是心思细腻如金陵,若是有她在问罪的现场,恐怕就能看出李纯祐不是始作俑者,然而孙寄啸把事情转述给吟儿之后,只会和她同仇敌忾地继续骂李纯祐,如此无脑。 缺乏线索,吟儿不能立刻想通的几点: 李纯祐曾一口咬定新药无毒,这一点令瀚抒和她等人都觉得李纯祐是幕后指使,事实上应该只是无心之语,李纯祐一口咬定只是因为绝对相信万御医医术; 万御医不可能敢害皇帝的贵宾,但指使者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可能是太后; 万御医的承认所有罪行,不是包庇李纯祐,而恰恰是嫁祸李纯祐; 还有一处是罗太后没有做到完美的破绽: 事发现场,罗太后曾不顾人质李纯祐还在洪瀚抒手上就喊“放箭”。 那么明显的破绽,正常的瀚抒肯定懂,可惜那时候他疯着。 而现在他完全疯了。(未完待续。。) 第1250章 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慧如没有反对吟儿、寄啸和红樱将瀚抒带回陇陕,因为她知道无论把瀚抒留在哪里都不会合林阡意。 这离开西夏的一整条路都充满了戏剧性令人哭笑不得,譬如现在的大城小镇上再也没有国师的通缉令,也完全不见有民众指责辱骂,对于吟儿等人而言这无非一场荒诞的梦,而对于瀚抒……他也许真是在梦里醒不过来的人了。 跨境入金之后,有孙寄啸的手下们早便闻讯、沿途守候和迎接他们的领袖,一拨又一拨,人马渐次增多——终于回到了陇右的烽烟境中,已是越来越靠近祁连军的地盘,很明显敌人和自己人在这里此消彼长。 其实在误会澄清之后,瀚抒在西夏的敌人本就不剩几个。 与西夏民众态度转弯不尽相同,昆仑三剑仍然不依不饶地跟到了陇右来——却并不是一味要对瀚抒复仇,更多是一种反复徘徊心茫然。 对此孙寄啸推测,他们虽然本性善良也相对理智,却可能还是想抢在这最后期限前将瀚抒擒拿,绝不可能任他回到定西战场、自此与西夏国永远切断联系,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拦截这最后一次危险,不令大哥的阴阳锁有半点恶化。” 红樱担忧地看了瀚抒一眼,洪山主现在这副样子,再恶化哪怕半点,可能都…… 经过又几日的翻山越岭,众人可以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和瀚抒建立的新关系。吟儿已经从执念变成禁脔,不再是瀚抒一心保护的,但绝不能离开他的视野;红樱仍是能治愈瀚抒的那个人,但尽管他会感到舒服感到窝心,也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不会对红樱心存感激;寄啸。则是瀚抒善恶唯一的沟通点,那狂杀之夜的沙漠漩涡里,寄啸曾令他触景生情想起零碎的模糊的小时候,然而这些天,却再没有认识的感觉。 也便是说,他们仨。说重要也都不重要,想唤醒他根本徒劳—— 但是吟儿红樱和寄啸都清楚,只要他们三个人还聚集在他身边,那就还能尽力平衡!吟儿维持着瀚抒关乎阴阳锁的那丝欲,红樱能够把他的病情和情绪控制得尽可能稳定,寄啸可以为他排除一切可能的武斗。慢着,还有何慧如,这丫头也把瀚抒吃得死死,洪山主武功盖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偏巧遇到毒兽那种看似微不足道却毫无规律可循的就没辙。   日夜奔波,无视艰险,只为能取最近的、最好也是人烟比较稀少的路走—— 与其说归心似箭、与其说为避追兵,不妨说是谨防万一,万一瀚抒入魔会殃及更多无辜民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傍晚行至半途,忽来大雨滂沱,四面原本就已都是雨柱。不巧陇山地势险峻,但凡水流都能飞泻成瀑、落地成潭。是以天地间倏忽竟全然是水,交联一片。放眼望,曲折险狭,动荡昏暗。 “我的疏漏。”孙寄啸一脸抱歉,路是他选,气候没料中。还是他行动最不便。 话虽如此,孙寄啸选的这条路可能原还是近路之中最易走的。这里只是阴沉偶尔降雨,别处恐怕惯常是冰天雪地。 “只能找个地方先歇歇了。”红樱点头,提议道。 尽管阴湿,雨幕后景色却是极好。虽已到了严冬季节,路深处竟还尽是树竹,一整片世界都繁茂苍翠欲滴——不过可能是光线的缘故,吟儿觉得那翠绿中总是透着点黑色,由于阴暗,越看越暗,肃杀之气极重,就算是水墨一样的美景,那也是不友好的美景。 深冬暗夜,寒意凛冽。除了雨声之外的环境静到消音,和雨打同样节奏的紧张感则屡屡扑面,教吟儿总能预感到那树竹的后面,会猛地蹦出几头毒兽—— 按理说不可能,因为身边有圣女在;按理说也不用怕,因为现在他们的马队一行有近百人。 怕什么,吟儿这胆子有什么怕的,其实吟儿的担心,是担心洪瀚抒失常吧。 但那时瀚抒只是怔怔地好奇地,望着密集的冬雨斜斜扫入林竹之中,一声不吭,偶尔还会闭上双眼、细细去听那喧嚣的世界。 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吟儿默念。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红樱的话声刚落,突然数道罡风穿过雨幕,呼啸声中横扫过祁连山马队所有车驾,在他们刚准备歇脚警戒心略低的这一刻—— “山贼?!”却不是飞禽走兽,应声而出是五个彪形大汉,每人手里都提着大刀,形象也是一模一样的粗莽。山贼二字掠过脑海,吟儿方才出口,就见又有几十人从隐蔽处蓦地窜了出来,个个也都提刀携棍杀气腾腾。 “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财!”五强盗异口同声。 “好家伙,我以为我眼花了。”孙寄啸在吟儿旁边低声说了一句,吟儿一愣,是啊,这五个人,居然长得分毫不差,五胞胎。 分毫不差的,还有武功—— “一群山贼,有何好惧!”祁连山兵将视而不见、当即反击,随着他们接二连三的剑拔弩张,山贼们发现恐吓居然遇到了抵抗,喝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全体冲前动手强抢。这帮人有眼不识泰山,毋庸置疑被祁连山众位高手堵在外圈、不得随意靠近洪瀚抒所在的核心。然而兵刃交接半刻之久,双方武力竟是相当,战线意外地分毫不动,不像吟儿先前想的那么小菜一碟。可想而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竟差不了祁连军多少! 除了武功,还有智谋,和团队协作,这伙人的出现很令人意外,除了借雨声挡住了埋伏的声息,择选的埋伏之地也特别隐蔽,行动更是安排得巧妙、悄然、有序。唯一欠缺的,只是事先的调查了。他们以为是寻常马队想要抢劫,谁想到碰巧遇上一支刚从战场撤下的精兵?即便如此,不相伯仲。 “应是被金国的镇戎军给练出来的战力,难怪这么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吟儿暗忖。这伙山贼不容小觑,其中,更以五胞胎领袖武功最高。他们五个时刻冲在手下的前面,颇有些她凤箫吟的做派。面对他们,祁连山普通高手非得以二敌一不可。 “慧如……”最三下五除二的方法就是何慧如出马,然而当吟儿投以希望的目光求助时,何慧如竟然摇头无能为力!不知何故她又一次功力全消,和沙漠中人生地不熟不同,她来过这陇山也一呼百应过。 蹊跷的表情何慧如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吟儿被隐约传递到了那丝莫名……吟儿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祸不单行?天不助我?! “嚣张得很。是该教训教训了!”看那五强盗横行无忌,孙寄啸再不可能坐视不理,刷一声长剑出鞘,瞬间他面前雨花全都成球,一团团齐往五强盗甩打,强风笼罩之下,直教旁观者都能看到他和五强盗之间,整个雨幕都被张紧扭曲。 杀气狂涌。好一套龙虎剑法刚中带巧,随着这一剑挥出。连环有数招迭起,孙寄啸脚下一条直线泥水四溅,却激烈如炸药的引线般由近及远。 由于孙寄啸坐轮椅,故而力量都由下而上,争如有山城拔地而起。见此摧枯拉朽之势,等闲之辈本能躲让。五胞胎强盗却逞强不闪。威猛如他五人,都企图在中途将孙寄啸拦挡,大刀争先出手,全砍在雨球所带的剑气内,竟还真能靠着齐心协力的憨劲将它扼制。砰一声六人的内力在那里达到极限炸响。虽宣告孙寄啸这一剑被截,他们却也无力再将这一剑驳回。 这龙虎剑法程凌霄也给吟儿指点过,是以认得,不过吟儿惊奇的不在剑法而在用剑,当上一把剑被洪瀚抒销毁在沙漠里,孙寄啸现在手里握着的,依稀是思雨提到过的,程凌霄所赠之物,难道说,预示着,可以和解的吗……什么时候转圜的?好神奇…… “老大受伤?”“还是老二?”战未毕,共同进退之际,听得五个同气连枝的兄弟关切互问,关切互问而不耽误大刀的回敬。 吟儿一怔……五胞胎这个,对手打还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伤了一个人吧,一转眼再看过去,还以为这人没受伤……让对手打的时候内心多受伤? 而此刻孙寄啸没有啰嗦,又再一剑凌厉侵袭,吟儿脱口而出“松风剑法”,是的,刚刚那招只是下马威,热身而已,这才开始发挥孙寄啸似是而非的特色,似守却攻,似静又动,似已拂面竟还未发,不过吟儿幸好还没开口,因为这孙寄啸剑到中途还是松风剑法,再过一程却已易作了“凌虚!” 没错,没眼花!孙寄啸盗用她的创意!居然抢在她前面实现把点苍和青城两家剑法结合了!一剑十式和似是而非并用,所以,是给她的下马威啊!难怪孙寄啸没有开口,这一剑出手大放异彩,直接碾压向还没来得及相互答话的五强盗—— 替你们答了,老大受伤还是老二?错了!你们是一起受伤! 一声锐响,五人全都挂彩,齐齐向后退却,半晌无法再上。冒雨来抢劫却吃力不讨好,手下们跟着退开难免挫败,五胞胎强盗却真是倔脾气,遇到劲敌,竟然不撤:“设阵!”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服,仿佛在说,好,偏杠上你了,非夺下你财物不可! 吟儿见他们陈力就列、不顾这风吹雨打集结合阵,俨然是动真格的了,惊而起身,好言相劝:“别打!你们要什么,给你们就是!” “小小娘们,废什么话!”那五强盗齐齐喝止,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同时已准备与孙寄啸续战,吟儿还未继续说话,忽而侧耳一动斜路生风,混战伊始,竟有另一路仇敌找上门来,绕开她后背直打洪瀚抒而去。 吟儿眼疾手快提剑猛砍,强势将那突袭一剑格挡,用力之大,将来者连人带剑摔在地上,那人疼得虎口发麻武器脱手而去,也那么巧正好钉在五胞胎之一的脚边。那一剑原和惜音剑擦磨而过还带着火星,落到五胞胎脚边时直接毙了他们不屑的那句小小娘们。 与此同时不速之客纷纷从天而落,昆仑三剑是也。 “碰到的都是些不依不饶的人啊。”吟儿冷笑一声,难掩怨怒,“竟不懂给人留些余地么!?” “他的冤要洗,但罪也必须赎!”被她击败的那个人。振振有词的同时手连抬剑都妄想,暂时武功是废了。 “所以就连昆仑派一贯遵循的武德也摒弃了,不惜一切,趁人之危么!” “这些等闲之辈,怎会给你们‘危’。”昆仑三剑说时,强盗们顿然色变:“瞧不起咱们怎地!?”无意中敌意被点得更甚。 “少听他们煽动!”吟儿大惊。 “有什么好废话的,无非两路敌人罢了。”孙寄啸到吟儿身边来,轻笑一声,无限张扬。“不让大哥动手即可,好打得很——你与我,几几分?” “你打他们俩,山贼们全归我!”吟儿狂气被激,心想,也罢,“既然越描越黑,那就速战速决!” 他们俩。指的是昆仑剑派此刻剩下的唯二战力,孙寄啸只需守护住洪瀚抒即可。凭他反剑的出神入化,只守不攻理应不难。而吟儿自己,打山贼该是最拿手的了。 “爽快!拜托你了!”孙寄啸再无后顾之忧当即上阵。吟儿听得这话心念一动,余光中背影提醒着她,这是属于战友的背后交付,不容喘息。一剑挥斥,隔空逼退这群已被他打压过声势的山贼,以她手中兵器,指点祁连军杀出一条胜路。 怎么,怎么我把祁连山的人马交给了她。孙寄啸忽然也微微一惊,却没有犹豫改口,而是挥剑迎向已经被她削减为两个人的昆仑派。   一道红光成弧冲击,四围雨幕俱被掀起,树竹倾斜,石雾凌乱,万式千招瞬然聚集,层出不穷破阵杀敌,惜音出手,旨在夺气! 依旧是属于吟儿的剑法,不同的是,剑招中既有点苍山的风花雪月,亦有青城派的紫蝶松风和劈空,不得不提的是……也有孙寄啸适才才打出去的两招,好吧,这么快就偷师过来了,招式拿来,揉在一起,风格略改,全是她的—— 孙寄啸出招时漫天雨球雨柱,似聚还散,似发又收,本身招式却是固定,而凤箫吟没有似是而非的动作噱头,却扬长避短、完全把雨拆成一滴一滴,每滴都光怪陆离,招式本身有无穷观感,不愧是迅捷与灵幻著称。 孙寄啸只瞥了一眼就已经完全放心,她比他更适合去破坏山贼们的集结合阵,因为她那种招式杀手最能打出眼花缭乱的表象,如是,虽然敌人可能单个受伤并不重,但敌人的阵法却注定结不成! 殊途同归,他知道她这么多天没耽误,居然也能把一剑十式嵌进这整个环境里去,打得这四面八方的每滴雨都好像一把微缩的剑,标准是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 再往后孙寄啸却无暇再看,只因昆仑二剑实力皆与自己相当。那被凤箫吟暂时废除武功的不过是白虎系第七,而现在与自己交手的却是青龙系和玄武系的第一,孙寄啸以一敌二比预期要难,抱定守势维持不败只够保护洪瀚抒不受侵扰,因此久而久之根本不可能再有闲情去顾胜算比自己高的凤箫吟。 交替萦回的“沧海游龙”与“腾蛇乘雾”,着实废了孙寄啸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才僵持了一段时间,冷不防暴雨下自己全身都湿透、轮椅也不像素日那般操控自如。 与孙寄啸一样的是,凤箫吟后期也不再有先前那般轻易,那些山贼的阵法虽然被她干扰而贻误,终究误得了一时误不了一世,待他们合阵之后吟儿业已必须靠真功夫才能克敌制胜,隔空交锋根本完全不能满足。 形势所迫,吟儿唯能带伞冲入战局,于阵中左冲右突、穿抹云扫,点刺崩撩,却终还是被那五胞胎强盗围在当中以一敌五。到这份上,因她剑法超高,也不奢求对手会对自己有什么保留,唯能咬牙硬扛,所幸红樱照顾下的瀚抒非常合作,不曾给她半点阴阳锁的拖累。 但不知是雨势过大,还是纠缠太紧,吟儿打着打着,终还是有雨水漏进了伞来。轰隆过境的巨响,完全淹没了短兵相接之声,吟儿心中的不祥之感也越来越强烈。 那一厢,孙寄啸一柄青云纯阳剑穿行于昆仑二剑之间,极难行云流水,而是诸多阻碍,不得不被迫蜿蜒,那二人本就都和孙寄啸武功相当,偏还是龙飞蛇走的配合,左盘右蹙,宛若惊电,孙寄啸发挥已算超常,才能够抗衡到现在。   天色迟迟不肯黑,火把堪堪才点燃。 山雨不绝,空气中灰白色的雾霭,如充斥着撕不开绕在一起的棉絮,随着乱战的开始、白热和,而升腾、狂奔、鼓噪—— 这一刻寄啸和吟儿等人都是追悔莫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山贼,没想到才立了个下马威便遇到又一路劲敌插手,害得他们不得不分心、两路分别应对。 兵荒马乱,震天动地,时间一长,难免又将附近驻地的金朝官军吸引,是的,喧嚣只会滚雪,当此时镇戎州金军已有先锋近前喊话,孙寄啸和凤箫吟在阵中都是暗叫不好,怎还是避不开这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 来不及制止,也制止不了! 恶劣的天气,就像这不如意的人生一般,吟儿正思考着要不要像当年在狡兔之窟那样,引导着镇戎军和这帮山贼还有昆仑二剑先打,然后他们一行趁机先溜…… 没想到乱上加乱的是,这当儿不知何故又窜出另一伙山贼来,他们在一个不经意的时间和角落出现,也都是全副武装,发现时为时已晚,来势汹汹直往吟儿这边冲杀。 竟教这又一波山贼渔翁得利吗!其实,祁连山的马队能有多少财物,还不如,还不如当时就给他们了啊!吟儿悔恨更甚,冷不防差点被刀伤及。 “盟主!”当此时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慧如忽然出现吟儿身边,今日也许是大雨的原因,慧如的召唤毒兽们,一个个都迟缓了很多,直到这危难时刻才有作用,一瞬间围攻吟儿的五胞胎强盗都已中毒,周边也倒了一大圈他们的手下山贼。 然则那另一波山贼竟无知者无畏,见这些人倒下,竟还争先恐后着来,吟儿知慧如已恢复能力,提剑之时未曾设防过多,孰料这一刻背后生风,吟儿来不及闪,被那东西撞倒之前看见好像是头毒兽……居然,慧如也能犯下这种差错,没毒了敌人却扑倒了自己!? 慧如再欲操纵俨然不及,吟儿大惊之下顷刻无力,这一剑没能打出,反而直接跌在地上,脱力昏了过去……倏忽醒转,只觉耳边轰鸣,似有山崩地裂,天翻水覆,然后又是手腕收紧,心脏趋停,许久之后艰难睁开双眼,漫天血污,遍地残肢,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根本毫无印象知觉。沧海横流,不知会不会被失心疯的瀚抒直接杀死,或是侥幸不死却又将落在谁人手上,明明离目的地已经很近,差一步都差好远。 昏厥之时,知瀚抒又再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难免大叹苍天无眼,害瀚抒和自己都命途多舛,想到那里,满腔怒火,尽管虚弱,忍不住骂,“贼老天你塌了吧!”(未完待续。。) 第1251章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1) 陇右战场,又一季,三国乱 是征人,烽燧、烟尘、军幕、辕门,就该早习惯 戍鼓、羌笛、羽檄、天风,不得不说,我喜欢 群雄逐鹿,光阴似箭,不经意间,再去一晚 可惜却是,盟主她,仍旧未还。 是夜,柳闻因怅然帮吟儿照看青骢,依稀记得自己自山东战后就没再和她见过面。还好,听说归期已近,原是水赤练最先回来禀报林阡,后来祁连山的动作也渐渐证实了这一说法。 追溯自己来到陇右之后不久,盟主就随那洪山主远上西夏,从此音讯渺茫,林阡哥哥哪是不急,奈何盟军正四面受敌,身为主帅,当麾下兵将生死存亡,他岂能为了妻子抽身。好在处变不惊的林阡哥哥,终还是击败了那位豫王府排名第一的齐良臣……   齐良臣的战败,使金军不得不增派十二元神,形势对他们而言极不乐观;峰回路转,却又有苏慕梓作乱搅局,竟间接帮楚风流度过了临洮府绝境。不过,金苏双方并没能同期强盛,因为对手是阴谋阳谋并用的林阡,因为辜听弦海郝定等人甚至祁连山都愿意分担,终于在榆中大战之际,纵使十二元神都示出疲软,苏慕梓亦与爱将赫品章被离间。 其后数战,金苏双方一直被林阡镇压得弱强交替呈现车轮阵之势,自始至终没有哪一方的战力真正能够超越盟军。即便在定西境内苏慕梓的地盘逐渐扩张成了最大,却连显示出了自己的地盘最大都胆战心惊。只因有林阡在一天,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得到都有失去的可能;有林阡在一天,实力再高也是虚高,再强都会被捏弱回去。 而以楚风流为首的金军。则在数度柳暗花明之后,又一次陷入了绝境只不过换个地点叫榆中…… 金苏双方,说到底还欠一场无间的合作:只欠一场跨越信仰的金宋合作,就必定能让林阡栽一个大跟头翻不了身——利欲熏心,他们竟真正地合作了一次:天池峡之战,苏慕梓明目张胆帮楚风流金蝉脱壳!非但如此。地道事件之后,越来越多的沟通都已经如楚风流所愿或明或暗地开始。 可惜纵然如此,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也只不过和盟军拼个相当——因为这合作,并不是一加一的效果——苏慕梓军中,总有人不能接受和金军的暗通往来。 但是,这合作正以一个无人察觉的速度进行着;这些年来由于同以林阡为仇,属于金军和南宋叛军的融汇一直都在缓缓攀升,终会在有一天到达顶点——大金第一将才楚风流,绝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要是没把握,怎会在自己的绝境下还将帮手谋算? 楚风流要的很简单,苏军一半彻底降金,一半心死归隐,陇右兵势,将迅速重排到她想见到的状态,那就是苏军解体后的——金强宋弱。 地道事件迄今整整一月,各种战役开启又落幕。多少谋略生成又消灭,剧情。已经渐渐地在向她的设定靠近。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俨然已有超出盟军的迹象,还正在她的操纵下继续滋长;一旦量变引起质变,金宋差距将会陡然悬殊,再也无法更改…… 尽管盟军中但凡明智之人应该都明白,这种关头本不该对苏慕梓帮楚风流的行为义愤填膺、冷嘲热讽、听之任之或幸灾乐祸。那样一来推动着苏军一条错路走到底……可是苏慕梓他就是愿意这么走呢?你怎么拦又要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拦?你还没办法不袖手。 何况盟军大多数看不到这么深远,对于地道事件义愤填膺、冷嘲热讽、听之任之或幸灾乐祸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误以为这对盟军有利,正合我意高兴还来不及。这一点,也是楚风流对此番策谋胸有成竹的原因之一——大多数盟军对苏慕梓的降金自愿袖手。 即使林阡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错误、引导着麾下盟军消除对苏军的冷漠和仇恨……还是那个问题。作为苏军的敌人盟军到底要怎么做才正确?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出兵帮忙?苏慕梓会领情么,或是诬陷你是在趁乱吞并,当这场心理交战楚风流并未对苏军出过一兵一卒?派使者示出友好?真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那还会有今日的陇陕之战? 作为苏军领导者的苏慕梓,他不可能教林阡心意顺遂。 楚风流清清楚楚,即使林阡强令所有盟军不无动於衷,林阡和盟军都无能为力这条苏慕梓说了算的路;只要苏慕梓自己头也不回、步步深陷,苏军降金都已成为定局! 所以林阡只能接受苏军降金的结局——事实上林阡确实也接受并认定了,“苏军解体,必不远矣。”他和陈旭看的一样:苏慕梓是必然会带领半数苏军降金的,那一部分苏军早已泯灭天良,降金迹象早有,林阡宁可放弃。 追根究底地道事件辜听弦也少了份心机,苏军处境那么艰难,那种龌龊何必拆穿,拆穿之后,直接为渊驱鱼,激发着这尴尬局面的形成。当然,并不是说辜听弦错,换谁都会直接拆穿,苏军那种宵小做得出为何还要盟军帮隐瞒?该发生注定发生,楚风流何许人也,洞若观火如她。   苏慕梓最终必然降金。除了苏慕梓自己没承认以外,包括林阡在内都已推知。 但若说楚风流这就赢了,也不尽然。 林阡接受苏军解体结局不代表林阡认输,之所以强令盟军不无动於衷,不是对苏慕梓而是对另一部分人—— 苏军还有另一半死心归隐之人,那就是林阡针对楚风流的“截胡”。林阡要的,是将这些人全数拿下,一概不漏! 如此,便可消除金强宋弱的可能,绝不令楚风流得逞。为盟军赢得转圜。 可是此举之难,亦难于登天。 虽然柳闻因和郭子建一样无论怎样都会支持林阡的决定,却也都了解当中有重重阻力,最重要的就是:中线战区盟军与苏军向来都是正面交锋,新仇旧怨加起来不知多少条人命,相互之间都有血债。要盟军不袖手已经很难,还要包容和原谅甚至去恳求?不是圣人,做不到。正因谁都知道这不共戴天,或理亏或憎恨,苏军的那些人,恐怕也早就自绝了归降林阡的路。 苏军那厢,最终归隐的可能性远高于归顺林阡,想劝降他们暂时八字还没一撇;而盟军这厢,将近一个月来。一方面林阡郭子建等人在盟军中为消除心理障碍劳心劳力,可惜另一方面苏军和盟军交锋的从来不曾断绝,使得这些努力才刚有点效果,就又付诸东流。 不错,苏军和盟军一直在交锋—— 十月中旬迄今,正巧整整一月,西线的大小战役共计有五百余场,场场惊险。盟军的敌人。除了金军之外,也不缺这支唯恐天下不乱的苏军。 榆中上梁地区。金宋分别以术虎高琪完颜纲薛无情、海肖忆程凌霄为主帅,而各以楚风流与陈旭为军师,敌我纯粹;而天池峡清水驿周边,则邪后、郝定、蓝扬、辜听弦四者,战完颜瞻、秦狮、完颜气拔山以及苏慕梓麾下的曹玄。 西线如此,中线亦然。白碌叶碾,盟军和金军几乎不接壤,敌军主力清一色是苏军;尽管战争相对要少得多;偏就是与苏军血债最多的白碌叶碾,这局面近乎宿命,关系堪称雪上加霜。 曹玄。苏慕梓,是铁了心仍然战林阡…… 他们自己可知道吗,他们其实是铁了心在帮楚风流啊。   当然,苏慕梓和曹玄不会这么认为,不到终场,谁知道谁为谁作嫁衣裳? 曹玄说得没错,只要把握好了那个度,曹苏会是笑到最后的第三方。 且让林阡为难,且让楚风流得意,他们苏军最肆无忌惮,爱怎么来怎么来。 天池峡地道事件发生之后,苏慕梓对战略作了一番调整,争夺白碌叶碾城的换做了赫品章,而曹玄则调到了自己身旁。这次变动显然不是对赫品章的架空,而恰恰是对他的看重,委以重任看他独挑大梁,赫品章也欣然愿往,彼处的敌人是他的老对手袁若和宇文白。 而曹玄在身边辅助,确实可以让苏慕梓的心妥帖不少,这些日子以来,与金军的任何接触、斡旋都是由他代劳,但凡有楚风流要求的合作,苏慕梓也是与他先行商量过、三思后再决策。论战力,曹玄俨然不可能在赫品章之下,而论坚定性,又实在比赫品章这种少年更强—— 简而言之,赫品章对苏慕梓是无条件死心塌地,而曹玄对苏慕梓,则是知根知底并还义无反顾着。 因而,这五百余场里约几十场暗中合作的战役,因为涉及到和金人的交往,苏慕梓需要曹玄而不是赫品章在天池峡。 他不得不为金军感到可悲的是,榆中上梁战区倒还旗鼓相当,偏偏天池峡战区的十二元神遇到盟军那种配置就没法去较量,曹玄缺席的那一百多场战事里,金军胜少而败多,其中不少还是大败,援军打得比被援军还差,久之林阡恐怕已经对辜听弦等功臣赏无可赏。 这种情势下金军倒也算因祸得福,苏慕梓焉能不扶他们一把与他们合作?是以,渐渐在地道事件上也夺取了话语权。   也是从十月中旬的不知哪一日开始,辜听弦再次走上与旧日南宋官军对峙的战场时,诧异地发现没看见赫品章的身影而是那位身经百战的领袖曹玄。 一样的,他们口口声声说,这不是合作,这只是战略,是渔利。人就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一样在于,赫品章是不假思索一口咬定,曹玄他,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麻痹了自己的心然后自欺欺人。 所以说赫品章是笨的,曹玄是聪明人,执念则常常属于后者。辜听弦骨子里有那个同化赫品章的心,而看到曹玄后立马就知道无望。 陈旭军师口中所说,那个可能会和曹苏意念分歧的谌讯,在这段日子的交战中,也如他所料的没有再献一计,至少辜听弦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每与十二元神或苏军战罢,虽然身体疲累,听弦却是满足的,因为心不累。脱下甲胄,思雨微笑上来给他揉捏肩膀,从前罕见的小女人温柔,虽天寒他也愈发觉得暖和,“师父可有什么新的叮嘱?”“师父可知我打败了完颜瞻?”“师父不准备去救师娘么?”“那边山贼还那么多,安全吗?” 思雨也惆怅,说,祁连山这么大动静必有蹊跷,可惜师父没法直接去救人,不知洪瀚抒劫持着师娘回来会怎么趾高气昂,他召集回祁连军又会给陇右造成什么冲击。 “没办法,师父他应该是走不开。”相比县西盟军的忙碌却乐观,中线的袁若洛轻衣等人明显要平静得多,除了个赫品章难缠之外,更多是修兵休卒,守御为主。然而东线战区,也就是定西以东,直到会宁县的那片烽火里,由于高手云集而最是艰难,林阡半刻都没法离开,别说去迎救吟儿,就连犒赏都欠了辜听弦不少次。 “师父把比较容易的仗都给我打了。”辜听弦感动得很,在他、郝定、邪后和蓝扬的联手打击之下,即便金军还有曹苏助阵,也越打越疲早已有撤军之象,撤军?也得小心,别被南面郭傲和史秋鹜剪断首尾。因此现在的十二元神,一改一个月前的来势汹汹,完全是不进不退,连带着苏军也不尴不尬。 当初,要再加一个孙寄啸才能确保榆中安稳的盟军阵容,如今,就算少了个辜听弦都能从容对付。   如辜听弦感动的一样,单从敌首的武功、敌军的数量来论,西线中线盟军诸将的战斗难度着实低于林阡。 不过,难度也并不低多少。 西线辜听弦,中线袁若,比东线的林阡实则要多应对一个苏慕梓,多应对一方势力,也就意味着多面临一份变数。林阡对他们的委以重任,根本比苏慕梓对赫品章的要彻底得多。 林阡希望他们都认清,三分鼎立这特殊形势下,他们的艰难和艰难之处:除了“三”所导致的风云变幻以外,还有当金军在侧之时、盟军和苏军交兵可能引起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一点,以袁若所在的叶碾白碌战区尤甚—— 因为苏军一半必然降金,意指曹玄苏慕梓,辜听弦不用拉他们回头,这份心用不着操;但袁若所面对的赫品章等人里,很可能就包括了另一半的心死归隐,袁若、洛轻衣、柳闻因诸将,以及近来一直在白碌的郭家军,此情此景便有着林阡交代过的、一系列关乎长远的难处。 各有各的难。林阡等人的难,在于战力,辜听弦等人的难,在于变数,袁若等人的难,主要还在于军心上的为难。 关键就是,近期赫品章对白碌叶碾等地的屡屡挑衅,令盟军深深感觉到,苏军根本没有一个还有救。 林阡哥哥和郭子建将军的诸多努力,闻因真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刻闻因握起耿直的战刀,纵使一贯潇洒也难掩愁绪:“耿直,换做是你,会怎样支持主公?”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忽然被频传的战报打破,军营里一下就变得喧嚷,伴随着灯火忙乱,兵来将往开始增多,不乏有闻因熟识的人,策马往辕门方向去,譬如洛轻衣、郭子建。(未完待续。。) 第1251章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2) 很快闻因便得知战报,任务随刻由袁若下达:“郭将军调集布防,闻因你随我来!” 当初山东之战结束,妙真离开杨鞍、跟在林阡左右的借口是和闻因曾有过“约定”,倒也确有其事,内容你知我知——说是约定,其实是个还带点小竞争的愿望——终于在这场陇右风波中,闻因被林阡收入帐下、成为战将的正式一员,不晚于目前驻扎县东的妙真。 愿望一起成真了,虽然她俩早就与他同生共死过,却终究很多时候都因为年龄小、还是见习战将的缘故,有时候未必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每一场战都能为他分担。得他认可,原是份殊荣,证明武功资质都已足够,不让须眉。 如今守卫白碌的职责在身,闻因正是袁若的副手,听他调遣后立刻动身,并驾齐驱时与他对话。 “袁将军,是何处的战报?”闻因知道这里没什么危险只是未雨绸缪。 “是清水驿。郭傲和史秋鹜所守的要道,被楚风流的手下完颜纲袭扰。” “所幸,榆中大军可以策应。”闻因点头,原不紧张。 “但榆中却因此遭到了楚风流和十二元神的夹击,以及苏军的背后奇袭。”袁若叹了口气。 “苏……苏军?!”闻因一惊,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合作……思及此举又在伤害林阡的弥合,闻因难免感伤,“可是,榆中有邪后、郝定和听弦他们坐镇,应该不会有问题?” “榆中城里,只有邪后和郝定。没有听弦。”袁若神情凝重,说起这个最强的战斗力之一。 “怎么……他……去了哪里?”闻因一愣,难以置信。 “他偏就和祁连山的人打了起来,不过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袁若无奈之至,边行边对闻因解释,沿途不停止巡营和指点布防。是以一句话分了好久才说全部。 “怎么可能?他,和蓝扬、孙寄啸?怎么可能打得起来?”何况,宇文白还在白碌这里,自洪瀚抒离开后,她便一直与袁若和平共处。 “听弦不在榆中……他去了陇山,联合当地山贼,去拦洪瀚抒的马队,意欲截下主母……”袁若话未说完,闻因脸色大变。 “他自以为只需两日来回。见最近榆中风平浪静,又听闻洪瀚抒归期已近,故而瞒着主公,带了一队兵马悄然离去了。他还对思雨姑娘说,速去速回,要她帮忙挡着。” “他……他怎可以……自作主张,擅离职守?”闻因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因为最近辜听弦的发展一直很好。因为看见辜听弦好了林阡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听弦他,怎又桀骜到了肆无忌惮。犯下这样幼稚的错误!?就算闻因这种职位都不能随意离开定西更何况他? “他和祁连的马队在陇山血拼,激得洪瀚抒当场成狂,我军、祁连军、当地山贼还有金国镇戎军的死伤,都难以估量……今日混战已从镇戎州蔓延到了定西,这些,也在此刻频传的战报之中。” “这么快……”闻因倒吸一口凉气。战场的转移之所以这么快,只有一种可能——是一路疯了一样地逃,一路疯了一样地追。 “苏军和金军暗中合作的攻袭,即便邪后郝定和蓝扬在场,缺了听弦。榆中恐怕根本应付不来,片刻前收到这情报,主公叮嘱我等守住白碌和叶碾,但是,东线的沈氏、寒将军他们,不知能否经得起这变故,此刻,他们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闻因顿生忐忑之感,难怪林阡更担心的地方不是县西还能救急的榆中,而是很容易被发狂的洪瀚抒冲撞的县东石峡湾等地,怎能不紧张,如果沈钊妙真驻扎的石峡湾被洪瀚抒打破了平衡,盟军主力和白碌叶碾的联络势必要被切断,以齐良臣为首的金军亦定会趁机出兵意欲冲过林阡划定的界线;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司马隆黄鹤去陈铸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捡不到便宜,如此一来对会宁战区寒泽叶莫非等人的考验前所未见。 “林阡哥哥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啊……”闻因面露忧色。 凭闻因的了解,林阡他在与齐良臣对峙的过程中,一定会对榆中之急的解决出谋划策,同时为石峡湾战地的危机调兵遣将,两面兼顾——填辜听弦的缺,补辜听弦的祸。 就因为这样柳闻因不得不担心林阡,他该如何保护他自己?而且纵然那些能够周全,他恐怕也对寒泽叶和莫非爱莫能助。 叹只叹,辜听弦惹火烧身。     “盟主那事……你不是不该去,是去得太迟了。”事实上,辜听弦一直对吟儿被洪瀚抒掳走耿耿于怀。 因为如果换成思雨,“要是你被掳走,我什么都不管,肯定追去西夏的。” 他哪想给林阡添乱?他是发自真心为林阡好,“师父,真要那样的话,我会和你站一边的。” “师父不准备去救师娘么?”“那边山贼还那么多,安全吗?”“没办法,师父他应该是走不开。” “师父不能顾及的事,无论大小,我必帮他。”急林阡所急,凤箫吟岂能与他辜听弦无关。 又一次好心办坏事的辜听弦,在听闻洪瀚抒归期已近而见林阡仍没有动作之时,他以为林阡是需要兼顾得太多,他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决定实施。性格如此,说做就做,毫无拖沓。 来回只是一两日的功夫,不会对榆中形势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且他是悄然离开的,金军和苏军不会这么巧来袭,会以为他辜听弦还在坐镇,他们怕他。 而且,金军苏军刚刚才分别败了一战,再怎样不怕死也不可能现在开战。听弦对形势估计得很清楚。金苏双方现在都是不尴不尬的,“当初,要再加一个孙寄啸才能确保榆中安稳的盟军阵容,如今,就算少了个辜听弦都能从容对付。” 重要的是,师娘她不能一直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洪瀚抒手上。回到定西的战地之后,若然洪瀚抒又莫名对盟军侵扰,争斗的过程中,师父难免投鼠忌器必受其害,何况两军交战师娘还在对方手中太不利于盟军了。还不如趁着这最后时机,把她夺回盟军。 这是我师娘,当初你于阵前出言不逊将她掳走,更不管她死活硬把她劫持到了西夏,如今我们自然要抢人。还不知道继续在你手上会发生多少意外!如你洪瀚抒这般的自以为是我行我素! 陇山,五胞胎强盗倒地之后猝然出现渔翁得利乔装打扮过的辜听弦,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才是那个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的人。 思雨曾说,“可是,我们是我们,主公是主公。承担得太多,总有不能顾及。” 可是辜听弦。林阡不能动,你就能动吗。你忘了,你也是承担着榆中的主帅啊。 毕竟是稚气未脱、资历尚欠。 连何慧如召唤毒兽的技能都懂得事先消除,只因为知道她一心服从师父,黔灵之战辜家军对付过何慧如,知道怎么对她下蛊。 连当地的山贼都知道事先去沟通,只因为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打扮成另一伙山贼,声称愿意提供他们财宝的情报并与他们坐地分赃,三七分。 用当地山贼打头阵,自己则趁乱救走吟儿,不露出真实的身份。暗中抹消了盟军的存在,避免祁连军在第一时间发现原来是盟军下了黑手,至于日后为什么吟儿出现在盟军里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听弦怎会不记得师父一直以来的叮嘱,“盟军与祁连山不是敌人”,“切勿树敌”。 其实哪能不事先算计过洪瀚抒的武功山贼们斗不过斗得过?阴阳锁可能会发作,洪瀚抒也许要走火入魔,辜听弦麾下高手都选好了,个个精锐,百里挑一,塞在山贼里,帮他们一起围攻。 过程中师娘也许会受点苦,不过,长痛不如短痛。 唯独忘记去计算,这样做的后果呢。 根本没法算,洪瀚抒的魔性比离开陇陕前高了不知多少倍,洪瀚抒的战力井喷之际哪还管你是来的第几路你是山贼还是盟军!算不到,因为洪瀚抒痛追穷寇的关系,祁连山很快就发现了他是辜听弦他们是借山贼来抢人的盟军!更难算到,洪瀚抒的屠戮一路向南会影响到林阡和齐良臣的对峙,除此之外,沈钊莫非沈钧石硅可能无不遭殃…… 如果说这些都可以原谅,因为毕竟是正常人的计算之外。 那这样做的合理性呢。连个愚钝的御医都会考虑的,“合理性”。 这么巧楚风流和赫品章就合力开始打榆中了,你辜听弦回不来,怎么办。 孙寄啸临走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吗,你还曾对着孙思雨打包票说,“榆中攻防,你那份,也算我的。” 林阡没有强调过,你辜听弦却理应懂,三线战伐的难度是差不多的,林阡的难在于战力,袁若的难在于军心,你的难,在于尔虞我诈波云诡谲。 怎就这样侥幸觉得金军苏军不会来?就因为最近胜得多了,最近你都是功臣,最近连师父都在赞许你?结果他们不仅来了,而且约好了来。   然而,事实上思雨这次没有劝阻孙寄啸,除了思雨也很想救吟儿之外,还有个原因是思雨也觉得这样做应该没问题,思雨不认为这样做就是不懂事。 听弦的成长她一直看着,听弦说会速去速回,意思是听弦是心心念念着榆中的,听弦没有完全抛弃责任感。听弦行事比以往周到得多。 听弦会乔装打扮不就意味着听弦重视着军令绝不忤逆林阡? 却为何,孙寄啸能对洪瀚抒雪中送炭,辜听弦却对林阡雪上加霜?是忙没有帮到点子上,或是,这一切另有内情? 别说辜听弦,就算思雨、郝定、邪后、蓝扬,甚至陈旭、林阡自己。都没想到这种形势下金苏会攻击!虽然说他们肯定还是会布防。但这个时机,对金苏而言不是送死吗,他们刚刚才分别败溃过一战,盟军这边还在庆功气势正盛,他们怎么敢打。 显然的,辜听弦不在榆中的事。楚风流她了如指掌! 辜听弦身边没有金军细作,楚风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辜听弦本就是她故意推开的。 洞悉人性的轩辕九烨说,骄兵必败,近来金军逢辜听弦便不胜,但这对金军不是坏事,完全可以利用。卸下辜听弦的警戒,只为娇惯辜听弦的脾气。 “没有一个如辜听弦这样的人出手帮林阡打洪瀚抒脸,如何为你挑起祁连山和抗金联盟的衅端?”轩辕九烨如是说。 “何以确定用辜听弦来出手?”楚风流饶有兴致地问身边人。 “少不更事。性急气盛,重要的是,不全然受林阡的控,并且,有以救凤箫吟为重急的潜质,有过撇下林阡独身与祁连山交锋的经验。风流,天赐我们的这个人。”轩辕说,“趁着这位辜听弦。责任感尚未完全定型,狠狠地挫败他一次。” 是的。不仅要用辜听弦燃起这一次的战火,更要害这个眼看着即将成长为一流武将的辜听弦一蹶不振。 攻心。 虽然,探听情报的细作现在很难在肃清过的宋军里安插,没关系,散布洪瀚抒可能会对凤箫吟继续不利、回到陇右战场就再无机会解救、继而对陇右局面造成冲击的那些谣言,完全可以无痕地出现在辜听弦的世界里。 “师父不能顾及的事。无论大小,我必帮他。”这句话出口后的辜听弦,注定要落到轩辕九烨的圈套里。没有别的任何人发现,甚至是枕边的思雨,甚至听弦自己。一边发现了林阡对自己的重要,一边被轩辕九烨发现和利用了这种重要…… 思雨,不也和听弦相互影响和加强了这种心绪? 师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金苏合作地道事件中,辜听弦对林阡的付出,被轩辕九烨一览无遗。 辜听弦你有听到过吗,夜晚的羌笛声,那之中掺杂着的一曲,来自于毒蛇轩辕九烨。 作为陪伴林阡时间最长的敌友,轩辕九烨自然知道林阡不会动身去救凤箫吟,所以轻而易举用一两句话,逼得急林阡所急的人动身。   调出个棋子,去引另一个棋子。 那么,又何以一定要挑起祁连山和抗金联盟的衅端? 洪瀚抒还没回到陇右战局,楚风流就已着手分裂他和林阡——轩辕物色到了辜听弦,蓝图却是楚风流一手勾勒。 因为这一点才是最至关重要的——“陇右怎能三国鼎立?必须恢复到四方混战。” “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也只不过和盟军拼个相当”,这句话里的盟军,是有祁连山相帮的盟军。 楚风流虽也不算清楚西夏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深知,不能让洪瀚抒和林阡有一点和解的意思。 彻彻底底,拆开他们,金强宋弱会更无回旋。 洪瀚抒,是唯一一个能帮她走出绝境的人! 而洪瀚抒,在她的原定计划里本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如今,因暴戾毫无人性而成功地加强了她的计划。 辜听弦不在的榆中,漏洞百出;洪瀚抒冲击的石峡湾,岌岌可危。这种情况下纵使林阡也注定分身乏术。   瀚抒和吟儿快回来了,慧如告知过林阡瀚抒吟儿最详细的情况,林阡对他最好的方式正是按兵不动,金军原本根本不可能像拉拢苏军那样去拉拢瀚抒…… 偏有人,思想这么远,趁着林阡胸有成竹还在坐等回归,驱使不该去的辜听弦先行一步。 没有辜听弦的不在场,没有洪瀚抒的撞过来,林阡还不至于捉襟见肘。这两个令他头疼的人,终究引起了陇右战场另一种意义的质变,比苏军更早,来势汹汹。 “今夜结束之后,不知定西势力将怎样变更,情势会如何发展。” 另两个令他头疼的人,轩辕九烨和楚风流,此刻并肩站在陇右的山顶,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最佳拍档。 他们给林阡设了如此艰难的一战,说实话,真的始料未及。 林阡和听弦之间的交流被干扰,酷似当初完颜永涟和岳离;瀚抒竟然会在最后一步和盟军成仇,亦真是挑战了林阡一直以来无懈可击的全局观;除此,“苏军奇袭”这一被淹没的战报更意味着楚风流对苏军的吸纳完全占得了上风。(未完待续。。) 第1252章 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 对榆中盟军发动奇袭,偌大一个天池峡,反对者竟不及一成。 当苏慕梓作出这一决定,他的嫡系麾下毫不惊诧,完全赞同、甚至推进,自是与楚风流合作的惯性使然,他们本就一心要置抗金联盟于死地; 曹玄麾下的川军倒有些理性之人,诧异过、怀疑过这做法的正确与否,他们从川蜀远赴陇陕,原本并不以杀林阡为初衷,但最终还是默然接受了,不为别的,只因苏慕梓和曹玄对他们承诺:凭此战铲除盟军后、即取而代之统帅抗金。凭苏军现今在陇陕的实力和发展速度,进入后林阡时代与金军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重新统帅抗金,不正是川军多年以来的心愿?这一战,过程可解释为坐收渔利、与金军无合作关系,结局更是一劳永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传闻此刻辜听弦缺席榆中城,海、郝定等人正为金军的两面夹攻焦头烂额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诱引着苏军整体往这个无底深渊里陷。早就吞噬了一部分人的良心,利益也蒙蔽了另一部分人的理性,除了仅仅不到一成高瞻远瞩的还能清醒,还能问一句这么做真的和金军撇得开关系?可惜,真理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日,苏慕梓曹玄领兵正待出征,遭到军师谌讯拼死相拦,大军阻滞一度不能行进。 谌讯短短数日竟似老了十岁,老泪纵横硬拉住苏慕梓的马,声嘶力竭作出这最后一搏:“主公,不能去,不能去啊!这一去、我军势必将万劫不复!” 苏慕梓闻言脸色大变:“胡说八道什么!来人,谌讯他胡言乱语动摇军心。速速将他拉下去,军法处置!” 曹玄在苏慕梓身边、怜悯望着谌讯:“谌军师糊涂了吗,出征前说出这般丧气话?这形势你会看不清?林阡他死期到了!” “林阡死活与我无关,我只知现今他正与金军血战,我军最好的做法是袖手旁观,而不是和金军在同一时间攻袭。因为,陇右的形势早就变了,我军已不再是当初为了自保而必须置林阡于险急,此刻我军并不是‘非出兵不能存活’,故只要动身就和金军撇不开合作关系!” “谁说只要动身就是和金军有关系?这是林阡与金军血战我军坐享其成,天赐良机,天助我也!今日之后,陇右战局便将彻底更改,只看我军能否握紧时机!”苏慕梓这一席话鼓舞得军心沸腾。将士们跃跃欲试根本不想还被谌讯阻在这里,他们原也都是同一想法。 “坐享其成天赐良机?往日用多少次都行,唯独不是此情此景,我军完全可以袖手……何况地道那件事尚未完全过去,给任何人抓住把柄,我军声名被抹黑就永远无法清白!”谌讯形容憔悴却义正言辞,“如今的我们,报仇虽然要紧但是夺抗金的先锋旗更要紧。那么我军的名誉便理应放在第一位考虑!任何行动都会影响我军声名,不利主公成就大业!” “谌军师你多心了!莫不是你根本信不过我!难道你竟猜忌。地道那件事我故意帮楚风流?”苏慕梓恶狠狠地质问,质问谌讯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猜忌我!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我本是想把他们围剿! “谌讯万万不敢猜忌……只怕有别人猜忌,使我军留下污点,尤其楚风流,一直在暗中谋算我军……”谌讯脸色煞白。事实上苏慕梓在和赫品章解释时谌讯是帮苏慕梓圆谎的,然而,谌讯勉强劝服了赫品章却劝不了自己,不猜忌苏慕梓只是因为不敢猜忌。 “我是主公你是主公?我军会这么容易被楚风流谋算?!”苏慕梓怒气冲冲。 “谌军师,你是明白人。千里迢迢追到陇右,难道只是为了和主公意见相左?!”曹玄亦怒其不争,谌迅你来是给主公出谋划策帮他开疆辟土的,怎忘了这初衷给他拖起了后腿来?贡献出你的才干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谌迅何尝不想为主公建功立业,然而……不愿见主公欲速则不达、误入歧途越陷越深!”谌迅坚持着这一底线:袖手旁观只是作为有别于林阡的第三方势力存在、誓死铲除林阡却也与金人关系清白,但若与金军出现合作迹象,即使能杀死林阡也坑害了自己,绝不可行,“千里迢迢追到陇右,只因川军都怀揣理想。川军的理想,在主公您对赫品章解释的那些话里——我军做了这么多,最终还不是为了夺回抗金的主导权吗!否则做再多也徒劳无功,只不过以我军声名给林阡陪葬……” 是的,川军跟随曹玄不远千里来到陇右、终于叛离寒泽叶救苏慕梓于水火,根因在于川军不容于盟军、川军怀念旧主、川军想站在抗金第一线,然而苏慕梓一意孤行步步背道难免令他们失望——谌迅身边也散落着七八将士,代表着天池峡此刻少有的清醒者,多半却都来自短刀谷,苏慕梓有感情亲疏。 “谌迅相信,那也曾是主公的理想;谌迅也希望,那解释不是搪塞……然而今日这奇袭榆中的决定,却令谌迅大失所望,原来真的是搪塞吗——夺抗金主动权的理想,主公终于还是抛弃了它,主公不信任朝廷放弃了原则,主公仇欲熏心本末倒置!不是谌迅要与主公意见相左,是主公先和老主公意见分歧——老主公的心愿,绝对不是降金!”谌迅声声灌耳,话掷这么重只是希望能够震醒苏军,让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堕落至此。 “你他妈说谁降金?!我何时说过降金?!”苏慕梓被激怒瞬间脸色铁青,大吼,“还不将他速速拖走!谌迅你贻误军机妖言惑众该当何罪!”再贻误,如何还能“奇袭”! “主公息怒!”曹玄急忙相拦,出兵在即他必须立刻稳定军心,是以一边着将士将谌迅擒缚。一边压低声音劝:“军师,降金这句话未免过重,是军师你太理想化……” “只要不与金军合作,完全不会没前路!一合作,就必定有无穷风险!这么走下去,绝对是降金……万劫不复。一败涂地……”谌迅虽然身体已被控制,言语却毫无妥协之意,耿直至此。 “将他就地斩了!斩了!”“主公,大战在即不可先杀自己人!不利军心!”曹玄赶紧道,众将也纷纷为军师求情。 “谌迅……你如此诋毁诬陷,到底意欲何为?该不会是,别有用心?”苏慕梓心情稍事平复,忽然像想起什么,冷笑一声。问,“说什么只要动身就是和金军有关系,那你不准我军动身,是否意味着你和林阡有往来!?” 谌迅脸色倏忽变得惨白,在苏慕梓这里,不支持奇袭榆中的很可能就是亲林阡!他谌迅,偏巧还是从川蜀来的。 谌讯的泪僵在眼角,再也没有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只因心已冷了半截:“如此说来,地道我自作主张去剿杀楚风流。也是和辜听弦的合作了?”苏慕梓不置可否,一副反诘成功的表情,谌讯心如死灰,主公,当你的理智被冲动吞没,我当初挽救你的声名如今制止你堕落竟成了好心办坏事?甚至。私通外敌? “你不也一口咬定我就是降金,口口声声只要与你意见相左就是误入歧途?!”苏慕梓冷笑一声。 “我阻主公去,与林阡没有必然联系,而主公,却不一样……”谌讯难以说服。气喘吁吁,“往常再怎样去攻击林阡,谌讯都是支持的,谌讯也知道,主公你父志不敢全忘。但此刻并非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若还是想杀林阡,就意味着,主公的潜意识已经是降金了,日后必然逐渐明朗……” “牵强至极,荒谬至极!你能看到我所谓的潜意识!哈哈哈哈,一派胡言,不可理喻!”苏慕梓怒不可遏,众人听到这话也都觉又好气又好笑,想这老头子真是偏执得很还冥顽不灵,摆出的所谓理据也根本站不住。 “谌迅,是你自己底线太高,难免庸人自扰。”曹玄提醒道,说的同时,捏住谌迅手臂,暗暗捏了一把力,眼神示意他让步。曹玄和苏慕梓岂是不看重“名”之一字?但事情确实没有谌迅想得那么严重。 “曹玄……不是我底线太高,而是你看得局限,现在只是有了苗头,恐怕等你看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我很清醒,知道我军在做什么,哪些不该做。主公的路,我会帮他监督着,我答应军师,绝不会误入。”曹玄郑重道。 “说得轻巧,他日真的无法挽回了你曹玄担待得起吗?”谌迅不再看曹玄,转头对苏慕梓,“请主公三思,以大局为重!以后杀林阡的机会,多得是……” “先押下去,关上几日,待我得胜凯旋,再将你治罪。”对于奇袭榆中,苏慕梓早迫不及待。 而包括曹玄在内的兵将们都觉这谌讯牵强附会杞人忧天:“谌军师,这几日,你便好好反省吧。” “军师,莫不是生了病发烧烧糊涂了?”不知是真关心还是奚落,当人群从他肩膀擦过,他觉得那些都是在他身上碾过去的。 他和那寥寥几个清醒的,竟然理屈词穷被押解,被关禁闭,被看守,而心急如焚杀林阡的那些将士,成为先锋,主力,奋不顾身去与林阡同归于尽……他想救,救不得,他们眼中他才是病人。 这些军士明明也有良心,不乏有人在离开前到牢内对他承诺:“军师,您放心,我等一定会打赢这一战!”“待主公心情好些,即为军师说情,一定无罪释放!”“军师太悲观了,林阡一死咱们就赢了!”他们,大多是他的战友,却不是他的同道。 “军师,如曹将军所说,您太理想化啦……”连看守的人都这样安慰。   “无一醒者,无一可救……” 榆中盟军遭围攻三日有余,谌讯在狱中一直这般,喃喃自语,苏慕梓临别时曾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情愫太多太复杂。 就因为那一眼的决绝,令谌迅知道。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可怕——他只是怕苏慕梓昏庸,看不清这降金的潜意识,看不清楚风流谋算,可是那一眼告诉他,不是的,苏慕梓只是不想你反复提起宋廷。提起苏降雪而已,他明明意识到了,他真的是不信宋廷,真的在背离他父亲。 宋廷根本无法约束苏慕梓,父志他也没有严格地遵循,他根本就知道这是和楚风流的合作——即使和金人合作、给苏军蒙上污点,他也一定要先置林阡于死地!宋廷,能帮他什么?父亲,本是林阡杀死! “楚风流。还是你比较狠啊……”楚风流的奸计还是得逞了,她抓牢了苏慕梓的复仇之心,谌迅预见得到苏军降金的结局,哪怕苏慕梓认定了不会,曹玄也担保说主公的路我会捍卫。你们,只会一起犯错而已! 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苏慕梓。为了给苏降雪报仇他连苏军的本都忘了! “赫将军……”昏暗的牢房里,来了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赫品章,原是从白碌战区闻讯前来探候他。 曾经赫品章不愿信任从川蜀来的谌迅,勉强才因曹玄和主公的关系选择接受他,后来他们一谋一武屡战屡胜成为最佳搭档,也意外地发现对方原来和自己理想一致。 没想到这一天,辅助主公翻身的今时今日。他们却会和主公,和曹玄,意见分歧—— 是的,一步步蹒跚走来的赫品章,脸上也挂着一样的迷茫和困惑。 他和他的战友们。原是陇陕长大的官军新一代,作战骁勇,志向高远,因为还年轻,所以理想很干净。 “我曾不顾一切追随主公,然而,来到陇右之后的这些日子,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也是战火不绝,却不间歇内乱。”谌迅苦笑,只余一丝神智。 “实则不仅军师所遇跟想象中不一样,品章也不知道,这几日对白碌的袭扰,打得对不对……”赫品章坦诚跪坐他身旁。 “这几日,打得对不对……品章,你还能这么想,还是有救的,有救的……”谌迅语无伦次,却露出欣慰一笑。 明明这狱中条件并不艰苦,赫品章却发现谌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不似人样,见此情状,不禁心里一酸:“军师……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摸样……” “品章,所幸还有你,你还是清醒的,你知道怀疑这几日。然而,却又能如何,谁能逾越主公,帮他做下决断……品章,你,你总不能背叛主公啊……”握紧赫品章的双手,谌迅用尽力气却带着哭腔,不住咳嗽。 是啊,他与主公想法不一样,他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这只是赫品章日后才会遇到的,他谌迅今时今日就遇到了。 一心一意辅佐,只得到临阵的冷漠一瞥,曾经出谋,终成泡影,多少恩怨,随风而逝,“主公……他已放弃了老主公,我,是时候放弃他了……”谌迅身子一歪,竟呛出一口血来。 “军师,保重身体……”赫品章眼见知己如此,泣不成声。 如谌迅预计得一样,赫品章离开后不久,苏慕梓曹玄的捷报便纷至沓来,何等光彩,他们的合作者是金军,无论是否潜在。 谌迅没有被苏慕梓依言凯旋后治罪——庆功宴方一摆下,便传来军师在狱中去世的消息,是病死或自尽,方式都不重要,原因恐怕还是苏慕梓那一眼授意,他自己生无可恋。据说曹玄是最后一个见过谌讯的人,没能劝得回,老军师很固执。人生最悲哀事,便是你挖心掏肺为之付出的人,最后不认可还掐灭了你的理想,你不肯低头,就只能决绝地以死明志。 “可惜得很了。”另一厢,作为败军之将的榆中海,获知后慨叹明珠暗投。纵观谌迅一生,算无遗漏,如遇良主,大业必成。 “苏慕梓毕竟‘外宽’,而赫品章实际无过失,故而离间计需要兼施;但谌迅就不一样了。他们理想不同,无需推动,注定分道扬镳。”——先前陈旭军师料事如神,预言成真,他们果然分道扬镳。 然而这对盟军尤其对林阡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林阡你不是想要去吸纳另一半不愿降金的苏军吗。但谌迅之死冥冥中给了林阡当头一棒,这些以谌讯为代表的苏军,宁可死,也不会想到去投奔苏慕梓的敌人,去融入意识形态完全不符的义军……暂时,也没到一半。 况且此刻林阡不是胜者,没闲暇去考虑优待俘虏。 榆中经此变故,半数城寨已被苏军和金军瓜分,所幸盟军兵马伤亡甚少。然而地盘锐减是不争的事实;此消彼长,楚风流完全脱离困境,与十二元神会师后更反败为胜,金军迅速占满了定西西部以及临洮大部分地区。 平素林阡可以化解各种危机,但此役令他险些无从救起。辜听弦的抽离堪称一箭双雕,离开了不该离开的榆中,和洪瀚抒冲突到了不该冲突的石峡湾,着实令形势晴天霹雳的同时雪上加霜。 所幸林阡还是处变不惊当机立断调整布局。才隔空将榆中损失降到了最低;亦在第一时间着郭子建巩固了白碌叶碾大本营的守御,使海、林美材、郝定等人到此时还有掎角之势可依;除此。由于及时分拨石硅予沈钊杨妙真,方免去了石峡湾被洪瀚抒倾轧。洪瀚抒这一人战力,堪堪费去了盟军千军万马才能抗衡。亏得保住了石峡湾这一枢纽,白碌叶碾和林阡之间的联络才未遭切断。 可惜,因洪瀚抒和辜听弦打破平衡,林阡和寒泽叶再如何勇谋兼备也无法力挽狂澜。双双战败于齐良臣司马隆,林阡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等人或轻或重都有负伤。再远一些的莫非,更是数日以后才传来音讯,那段时间,完全游离在定西战局之外。 风水轮流转。将近半月战火纷飞,终于换盟军被金军和苏军由西、南、东三面倾轧、围困于定西县中,盟军兵力主要分布于天池峡乱沟北,白碌叶碾、石峡湾、会宁西等地,不到昔日二分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盟军北面,是如今敌我未明的祁连山兵马…… 不错,辜听弦的错误之举,动摇了祁连山和盟军的同盟关系! 大局既定,战事稍缓,盟军进入陇陕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恨这八个字。 只因从前这时都是在论功行赏,而如今的定局,定的却是他人的局,自家兄弟,损失不言而喻。 任哪个都没想到绷了这么久的平衡会这么崩了,苦苦攻防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竟以这种意外终结! 除了伤心失落,捶胸顿足,最多的心情,必是忿忿不平,尤其是对,辜听弦!这罪魁祸首,按罪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呵,这情境可真熟悉,辜听弦其实你也见怪不怪了。 陇陕这群盟军,真可笑,打胜仗都是你们的功劳和我辜听弦的分内,战败归咎就全是你们站在道德制高指责说是我辜听弦的错!! 于是这一日谁都看到被带到林阡中军帐的辜听弦,伤痕累累却双目炯炯,倔强抬头挺直腰杆,无一丝认错道歉迹象。 混战在石峡湾长达半个月,辜听弦及其亲信曾经落在祁连山的手上,终于被林阡用正巧在盟军这里的孙寄啸换回,还是趁洪瀚抒睡得正香祁连山由蓝扬做主的间隙。 作为被交换回来的俘虏,辜听弦脸上却保留着一贯的骄傲,这硬气,这神色……教任何看到他这样的人都势必不依不挠问罪,这几乎是一定的……他要是换个姿态回来就不会这样……但那还是辜听弦吗。 “我军伤亡,城寨丢失,此刻困境,辜听弦,你十条命都偿还不清!”萦绕耳边的大抵是这一类型的话,在林阡与他交谈之前,便几乎有人剑拔弩张,杨妙真和石硅赶紧制止,因他二人从山东之战就知道,这番情境下,林阡根本不可能归咎问责,而首先应当安抚、合拢军心。可是,这是辜听弦,不是杨鞍,他会合作?只会火上浇油—— “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送到洪瀚抒那边去?”辜听弦站定之后,背着林阡对那些忿忿不平的战士们以挑衅的语气,这句没有主语的话同时却主要是对林阡的试探。 “辜听弦,榆中、会宁都丢了大半,寒将军受伤、莫将军音信全无,石峡湾这里也一败涂地,差点和叶碾切断关系……就因为你的忘乎所以,擅离职守!”沈钊尤其愤然。 “我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的吗?!如果我成功了,就不是错,好吗!”辜听弦理直气壮。 “你到还有理了?!”沈钊气不打一处来,“你离开前难道考虑不到这些风险!主公布局原本万无一失,你竟自作主张不去遵守!硬是为了私事离开榆中,竟还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来!”谁会想到石峡湾这里会被辜听弦拖来洪瀚抒袭扰?石峡湾驻军在盟军中算是战力最下,说到底不是林阡估计不足,而是这辜听弦难以驯服。 “哈哈,为了私事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沈钊,师娘是你弄丢的,怎么不见你去救!”辜听弦反唇相讥,师娘是谁丢的?如果不是你沈钊气急败坏,洪瀚抒会轻易抓得走她? “勿再怪责听弦,这件私事终究是为了我,起因原是我。”林阡到他二人之间,拆开他俩的同时道歉说,“这场战之所以败,根因也在我,是我与听弦之间缺乏沟通所致……”按住辜听弦肩膀,示意他下这个台阶。 “私事怎么沟通?唉,也罢,既然主公都给他说话了……”沈钊嘟囔了一句,这话却是一语道破,战场上,本应公私分明,辜听弦却没懂。沈钊因为林阡示意已经收敛,转身时多说了一句,声音原也不大。 “怎么能怪师父和我,明明应该怪你自己!我就不会像你们这样,离开了师父就打不了仗!”听弦冷嘲热讽,蹬鼻子上脸,一席话说得原本让步和林阡一起给他台阶下的沈钊脸色煞白:“你……”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在辜听弦左脸,瞬间震惊了原还得理不饶人的辜听弦,以及在场除林阡之外的所有人,这与林阡上一刻的态度截然相反。 “将他下狱,闭门思过。”只听林阡淡淡道,仅仅睥睨了一眼,竟不愿再看向他。 辜听弦诧异地捂住脸颊,凝视着林阡背影,眼眶里都有泪在转,倔强如他,愣是睁了很久,干了也不让它掉下来。委屈,不解,愤怒,伤感,一并交集在这目光里。 只是这种倔强与往常不同,往常,是头也不回掉头就走,这次,明明不想走,却也料不到林阡会打他——原来林阡也因为这次战败憎恨他吗,原来也觉得就是他做错了所以连累了盟军吗。可我为什么觉得,打败仗是因为这里有些人太弱了,不能帮师父应变和分担! 林阡,昔日功臣,你好像还欠着功赏。怎也和曹玄对谌讯一样,面对着真情真意,竟回报铁石心肠的决绝一眼。(未完待续。。) 第1253章 兵火辗转常相伴(1) 林阡将辜听弦下狱并严令闭门思过,众将欢欣之余还觉处罚不够。辜听弦一直强忍眼泪瞪着林阡背影,许久两人都没对话林阡也未转过脸。 将士们上前要押辜听弦下去,听弦一如既往倔强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横扫过他们,一字一句盛气凌人:“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罢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便这么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倔强,那硬气,还留在中军帐里不肯消散,仿佛过了很久辜听弦都还在。只是原本颓废失落的石峡湾兵将们,到此刻俨然士气有所恢复、愤愤变成了解恨,提醒林阡,听弦已经走了。 很多时候,人只是要找到个发泄的工具,就足以甩开一切缠身的烦恼。然而,林阡不希望战败后的大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恢复军心。 “这场战败辜听弦难辞其咎,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公私不分、擅离职守、祸及全军,原本罪不容赦,然而,念在他先前给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此番铸成大错亦是无心之失,便先将他下狱,让他闭门思过,若然无效,再加重刑罚。”他先说这句,是回答那些窃窃私语、嫌对辜听弦处罚轻的战士们。 “是啊,辜将军毕竟是功过相抵……”妙真接茬,提起辜听弦的好。若不论这一战的罪过,听弦在这几个月的功劳着实是盟军第一,足以教很多不服的人闭嘴。 “闭门思过这处罚,对别人是轻,对辜将军而言,俨然算重的。”百里飘云随寒泽叶一同退到林阡身边,此时顺着林阡的意思往下引导,众所周知辜听弦把一口气看得比命还重。闭门思过已是将他锐气大挫。 林阡点头,对他二人报以欣赏与感谢之意:“如我所说,听弦固然有罪,战败根由却是我与他之间缺乏沟通,加之他所为私事毕竟在我,是以他是从犯我是主犯。罚他前功尽废、下狱悔过。便罚我夺回失地、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众人忙道主公言重,看林阡态度真诚恳切,众人归咎之意也少了许多,平缓了心情再想,实则这次剥夺了辜听弦先前的所有战功,对他来说真是严刑。 “主公,夺回失地,算我一个!”石珪话虽少。却极尽鼓舞,不似妙真和飘云那般聪颖,但随性一句就帮林阡把士气拉回到正路上来。 “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归咎。不管该罚不该罚,罚再重也于事无补,不妨随主公杀出重围,共同度过眼下这难关。”沈钧点头。一贯沉稳。 “辜听弦丢掉的榆中,杀了辜听弦也夺不回;不如咱们抢回来。也好教他别那么横!”沈钊的那些石峡湾兵马虽然不是精锐,倒也并不像辜听弦说的那样离开林阡就打不了仗,沈钊性情中人,没在乎辜听弦的嘲讽之意,但也记下了辜听弦的看轻,此刻笑而号召。热血沸腾。   虽败不馁,军心凝聚,盖因地盘虽失兵马仍在——林阡在应变之时强调了这句宁失千城不失一人,有人何愁无地。 便因身旁士气的分毫不降,教连日来一直和何慧如被安顿在后军中的凤箫吟。曾错觉盟军是打了胜仗势如破竹。 不过林阡的迟迟不来、以及和小牛犊的无法相见,还是提醒了吟儿,很可能那些日子林阡还不曾脱困,与她相隔着几重金军。 “贼老天你塌了吧!”骂出这句时的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来为难她的敌人原是辜听弦及其亲信乔装,他们遇到的第一道险阻,就是她的拒捕、以及和孙寄啸心有灵犀的剑术合作。 终还是把她从洪瀚抒的手里硬生生夺了出来,救她回石峡湾他们却需浴血奋战,给沈钊杨妙真引起意外的血雨腥风,令会宁西的林阡非得调遣石硅来救,从而林阡缺失兵马,遭到齐良臣趁势反压……冥冥中其实还是得靠林阡救她……好在,林阡寒泽叶还是把齐良臣司马隆挡在了定西县外,然而这半个月盟军与金军之间的战斗难以想象是多惨烈。 “腰上的伤,又加重了吧。”她问樊井,答案意料之中,不能帮林阡的忙,只有把从西夏带来的药给樊井鉴定,才从樊井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伤势不比因伤退居二线的寒泽叶轻多少。 后来陇右局面初定盟军顺利会师,但林阡理应还需整顿兵马、安抚军心,日理万机,故吟儿从十一月等到腊月,他近在咫尺都从未回来过一次。 在又一日牵挂的心情中醒来,吟儿掀开帘帐,看营外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堆积,空气清新,好是高兴,便暂时抛开了林阡往雪地里走,正欣赏和呼吸着,忽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见到她后明显也放慢了脚步。 她没想到不想他的时候反而他来了,一时间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只能陷在雪里,笨得要命就知道在心里狂激动,明明想笑还紧张地连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还是口齿伶俐的凤箫吟啊,这分明就是林阡那个傻小子嘛! 她不必走,他越行越近,脸上挂着淡静自若的微笑,目中则尽是疼惜宠溺之意,然而还差十几步、他俩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时,他忽然止步低下身来,放下怀里抱着的某个小家伙,发号施令:“去,去娘亲那里。” 吟儿一惊,这才发现适才眼光凝聚他脸庞,残忍地把另一个小东西给忽略了,循声看去,就见到好几个月没见的小牛犊又变了一副样子——竟这么高这么大了,能依靠着林阡好好地站着,能听得懂林阡说话,还好像能……踉踉跄跄地开始朝吟儿这边走! “小牛犊!”吟儿呼吸一重,情不自禁眼泪夺眶,自然不是悲伤而是感慨。这小家伙一边挂着笑容喊着娘亲一边往前且爬且走,一看就是第一次走路以往都是抱着,四五个小步之后它终摔了一跤,跌地上没叫疼没有哭却是一直没起得来、差点在地上横着走;林阡只需要跨一步就将它抱起了。掸掸它身上的泥和雪,扶好它站稳了,继续放它走。 吟儿一双眼从此再也离不开它,看着它咿咿呀呀叫着娘对她笑朝她来,林阡就在它身后一路保驾护航,“哎呀!”这当儿看它又快跌倒。吟儿情之所至叫出声来,林阡这回没再立刻就上前抱它,让它自己折腾了很久慢慢学会了爬起、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吟儿这边走,吟儿心疼的同时暗中往前挪了几步。 “娘……”它健健康康地出现她面前,认得出她还拉住她衣角、兴冲冲把她往林阡方向带,蹦蹦跳跳也不知它激动个什么劲,“爹爹……”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吟儿泪流满面,喜不自禁地对林阡说。 “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亲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林阡一笑,看小牛犊刚会走路就走上瘾、不等他俩就直接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去,心想这小子真是懂事,于是抱起吟儿,一路跟随的同时,与她叙起这离别之苦。   她不在陇右的这些日子里,小牛犊进步神速,然而她离开前还想调和的辜听弦呢。虽然和林阡缓和了师徒关系,却仍然因为这次事变暴露出自以为是和傲慢不肯道歉认错的缺点。 “听弦当然不肯道歉认错。因这战败本就不能完全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追根究底他还是为了你我二人,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林阡与她说起困扰,“然而,他却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无论本心如何,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确实是犯了错。却以出发点当挡箭牌,不肯低头便罢了,连让步都不肯。” “他应是心理脆弱,犯了错怕人说,才故意装得那么傲气。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哪知道,这样会让指责的人更多,因此,便更加倔强了,心里是想认错的,只是拉不下这个脸。”吟儿设身处地,听弦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二大爷曾经形容过同类型的很多年轻人,仙人掌一样谁都扎不得。 “这便是不成熟的表现,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多大了,如何为人父?台阶都给他了,还蹬鼻子上脸!”林阡叹了一声,吟儿听出个八卦,但没问,只是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少年老成,总有个长大的经历嘛!台阶给一个不行,那就再给一个啊。” “实则这件事,本来是给他性子脾气、和他处事方式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他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更希望盟军日后不再有自作主张、擅离职守的情况发生。”从这件事上常人第一眼都会看出辜听弦的弱点,而身为主帅的林阡,显然看见的是这件事对于整个盟军的不良影响,他必须杜绝日后任何战役辜听弦们的出现。所以说,这次对辜听弦的处置,显然要非常得慎重,不可能再如往日般溺爱。 林阡说得严肃,吟儿听得心惊,好像擅离职守这事她也干过,捅大篓子林阡收拾摊子,但除她之外一直没人敢干,一因林阡管教有方,二因麾下马首是瞻。管教有方,是林阡从不允许自作主张、绝不纵容类似罪行;马首是瞻,包括吟儿海,都曾在黔西被他教训,倒也全都奏效,偏巧这回遇到个不被驯服的辜听弦。不过,是时候也好好约束了,“所以这一战,听弦他违背军令,擅离职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林阡素来赏罚分明,涉及爱徒更加不应包庇,加之此番牵连甚广,不处分他不足以平息事态;不过令林阡比较犯难的是,辜听弦同时有功劳在身。功劳不能忽略,以免令功臣心寒,惩罚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当时当地的林阡,正欲说出一句功过相抵,然后抛出“不赏不罚、降级处理”,辜听弦竟那么巧说错话直接触怒了他。林阡没有再给一个台阶而是直接打了他一耳光怒不可遏将他下狱,这当儿吟儿问林阡“为什么要打他”,林阡答“就是要打他辜听弦的目中无人,居功自傲!” “不觉疼如何能让他反省?若是盟军都记住了下不为例,偏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岂不是白吃了这次教训。”林阡说时,吟儿了解了,林阡之所以打辜听弦,不是因为憎恨他害盟军打败仗,也不是因为认定错全在听弦,而就是因为他没意识到自身的责任感缺失于是很可能还会有自以为是擅离职守,更还是因为他非但不能勇于面对还死死抗拒着同僚们中肯的提醒和意见高人一等,于是那一记耳光是警告辜听弦,休要再傲慢无礼、逃避着不去省悟,林阡是想打醒他去审视他自己的不足,与这一战,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我只知那一记耳光之前你回护心切,竟愿意为他道歉再次和他拴在一起,那一记耳光,打得着实突兀,判若两人。”吟儿叹了一声,“不过我觉得,听弦他的傲慢无礼是虚的,他一向都嘴硬心软,我分得清,他这次比以往懂事,没有逞强,也真不是不计后果,沈钊他们,说的罪名其实也过重了……” “不错,多少人都忘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林阡回忆起见到辜听弦的第一刻,望着他伤痕累累时,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丝苛责之意,竟还有些心疼他,“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亦不愿见到,我在他的心中竟重过一切,若然听弦的良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那么这次我需要对他做的,本该是鼓励,是引导,可惜……他在军帐里的所有言行,让我没法鼓励,只能让他下狱,现在他闭门思过,也不知会想到什么。” 林阡说,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收复失地,为他自己,为盟军,也是为听弦,这期间先把听弦晾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反省好,“也许我教育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吟儿嫣然一笑,从他怀中下来,抱起成功过关的小牛犊。(未完待续。。) 第1253章 兵火辗转长相伴(1) 林阡将辜听弦下狱并严令闭门思过,众将欢欣之余还觉处罚不够。辜听弦一直强忍眼泪瞪着林阡背影,许久两人都没对话林阡也未转过脸。 将士们上前要押辜听弦下去,听弦一如既往倔强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横扫过他们,一字一句盛气凌人:“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罢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便这么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倔强,那硬气,还留在中军帐里不肯消散,仿佛过了很久辜听弦都还在。只是原本颓废失落的石峡湾兵将们,到此刻俨然士气有所恢复、愤愤变成了解恨,提醒林阡,听弦已经走了。 很多时候,人只是要找到个发泄的工具,就足以甩开一切缠身的烦恼。然而,林阡不希望战败后的大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恢复军心。 “这场战败辜听弦难辞其咎,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公私不分、擅离职守、祸及全军,原本罪不容赦,然而,念在他先前给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此番铸成大错亦是无心之失,便先将他下狱,让他闭门思过,若然无效,再加重刑罚。”他先说这句,是回答那些窃窃私语、嫌对辜听弦处罚轻的战士们。 “是啊,辜将军毕竟是功过相抵……”妙真接茬,提起辜听弦的好。若不论这一战的罪过,听弦在这几个月的功劳着实是盟军第一,足以教很多不服的人闭嘴。 “闭门思过这处罚,对别人是轻,对辜将军而言,俨然算重的。”百里飘云随寒泽叶一同退到林阡身边,此时顺着林阡的意思往下引导,众所周知辜听弦把一口气看得比命还重。闭门思过已是将他锐气大挫。 林阡点头,对他二人报以欣赏与感谢之意:“如我所说,听弦固然有罪,战败根由却是我与他之间缺乏沟通,加之他所为私事毕竟在我,是以他是从犯我是主犯。罚他前功尽废、下狱悔过。便罚我夺回失地、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众人忙道主公言重,看林阡态度真诚恳切,众人归咎之意也少了许多,平缓了心情再想,实则这次剥夺了辜听弦先前的所有战功,对他来说真是严刑。 “主公,夺回失地,算我一个!”石珪话虽少。却极尽鼓舞,不似妙真和飘云那般聪颖,但随性一句就帮林阡把士气拉回到正路上来。 “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归咎。不管该罚不该罚,罚再重也于事无补,不妨随主公杀出重围,共同度过眼下这难关。”沈钧点头。一贯沉稳。 “辜听弦丢掉的榆中,杀了辜听弦也夺不回;不如咱们抢回来。也好教他别那么横!”沈钊的那些石峡湾兵马虽然不是精锐,倒也并不像辜听弦说的那样离开林阡就打不了仗,沈钊性情中人,没在乎辜听弦的嘲讽之意,但也记下了辜听弦的看轻,此刻笑而号召。热血沸腾。   虽败不馁,军心凝聚,盖因地盘虽失兵马仍在——林阡在应变之时强调了这句宁失千城不失一人,有人何愁无地。 便因身旁士气的分毫不降,教连日来一直和何慧如被安顿在后军中的凤箫吟。曾错觉盟军是打了胜仗势如破竹。 不过林阡的迟迟不来、以及和小牛犊的无法相见,还是提醒了吟儿,很可能那些日子林阡还不曾脱困,与她相隔着几重金军。 “贼老天你塌了吧!”骂出这句时的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来为难她的敌人原是辜听弦及其亲信乔装,他们遇到的第一道险阻,就是她的拒捕、以及和孙寄啸心有灵犀的剑术合作。 终还是把她从洪瀚抒的手里硬生生夺了出来,救她回石峡湾他们却需浴血奋战,给沈钊杨妙真引起意外的血雨腥风,令会宁西的林阡非得调遣石硅来救,从而林阡缺失兵马,遭到齐良臣趁势反压……冥冥中其实还是得靠林阡救她……好在,林阡寒泽叶还是把齐良臣司马隆挡在了定西县外,然而这半个月盟军与金军之间的战斗难以想象是多惨烈。 “腰上的伤,又加重了吧。”她问樊井,答案意料之中,不能帮林阡的忙,只有把从西夏带来的药给樊井鉴定,才从樊井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伤势不比因伤退居二线的寒泽叶轻多少。 后来陇右局面初定盟军顺利会师,但林阡理应还需整顿兵马、安抚军心,日理万机,故吟儿从十一月等到腊月,他近在咫尺都从未回来过一次。 在又一日牵挂的心情中醒来,吟儿掀开帘帐,看营外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堆积,空气清新,好是高兴,便暂时抛开了林阡往雪地里走,正欣赏和呼吸着,忽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见到她后明显也放慢了脚步。 她没想到不想他的时候反而他来了,一时间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只能陷在雪里,笨得要命就知道在心里狂激动,明明想笑还紧张地连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还是口齿伶俐的凤箫吟啊,这分明就是林阡那个傻小子嘛! 她不必走,他越行越近,脸上挂着淡静自若的微笑,目中则尽是疼惜宠溺之意,然而还差十几步、他俩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时,他忽然止步低下身来,放下怀里抱着的某个小家伙,发号施令:“去,去娘亲那里。” 吟儿一惊,这才发现适才眼光凝聚他脸庞,残忍地把另一个小东西给忽略了,循声看去,就见到好几个月没见的小牛犊又变了一副样子——竟这么高这么大了,能依靠着林阡好好地站着,能听得懂林阡说话,还好像能……踉踉跄跄地开始朝吟儿这边走! “小牛犊!”吟儿呼吸一重,情不自禁眼泪夺眶,自然不是悲伤而是感慨。这小家伙一边挂着笑容喊着娘亲一边往前且爬且走,一看就是第一次走路以往都是抱着,四五个小步之后它终摔了一跤,跌地上没叫疼没有哭却是一直没起得来、差点在地上横着走;林阡只需要跨一步就将它抱起了。掸掸它身上的泥和雪,扶好它站稳了,继续放它走。 吟儿一双眼从此再也离不开它,看着它咿咿呀呀叫着娘对她笑朝她来,林阡就在它身后一路保驾护航,“哎呀!”这当儿看它又快跌倒。吟儿情之所至叫出声来,林阡这回没再立刻就上前抱它,让它自己折腾了很久慢慢学会了爬起、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吟儿这边走,吟儿心疼的同时暗中往前挪了几步。 “娘……”它健健康康地出现她面前,认得出她还拉住她衣角、兴冲冲把她往林阡方向带,蹦蹦跳跳也不知它激动个什么劲,“爹爹……”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吟儿泪流满面,喜不自禁地对林阡说。 “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亲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林阡一笑,看小牛犊刚会走路就走上瘾、不等他俩就直接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去,心想这小子真是懂事,于是抱起吟儿,一路跟随的同时,与她叙起这离别之苦。   她不在陇右的这些日子里,小牛犊进步神速,然而她离开前还想调和的辜听弦呢。虽然和林阡缓和了师徒关系,却仍然因为这次事变暴露出自以为是和傲慢不肯道歉认错的缺点。 “听弦当然不肯道歉认错。因这战败本就不能完全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追根究底他还是为了你我二人,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林阡与她说起困扰,“然而,他却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无论本心如何,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确实是犯了错。却以出发点当挡箭牌,不肯低头便罢了,连让步都不肯。” “他应是心理脆弱,犯了错怕人说,才故意装得那么傲气。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哪知道,这样会让指责的人更多,因此,便更加倔强了,心里是想认错的,只是拉不下这个脸。”吟儿设身处地,听弦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二大爷曾经形容过同类型的很多年轻人,仙人掌一样谁都扎不得。 “这便是不成熟的表现,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多大了,如何为人父?台阶都给他了,还蹬鼻子上脸!”林阡叹了一声,吟儿听出个八卦,但没问,只是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少年老成,总有个长大的经历嘛!台阶给一个不行,那就再给一个啊。” “实则这件事,本来是给他性子脾气、和他处事方式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他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更希望盟军日后不再有自作主张、擅离职守的情况发生。”从这件事上常人第一眼都会看出辜听弦的弱点,而身为主帅的林阡,显然看见的是这件事对于整个盟军的不良影响,他必须杜绝日后任何战役辜听弦们的出现。所以说,这次对辜听弦的处置,显然要非常得慎重,不可能再如往日般溺爱。 林阡说得严肃,吟儿听得心惊,好像擅离职守这事她也干过,捅大篓子林阡收拾摊子,但除她之外一直没人敢干,一因林阡管教有方,二因麾下马首是瞻。管教有方,是林阡从不允许自作主张、绝不纵容类似罪行;马首是瞻,包括吟儿海,都曾在黔西被他教训,倒也全都奏效,偏巧这回遇到个不被驯服的辜听弦。不过,是时候也好好约束了,“所以这一战,听弦他违背军令,擅离职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林阡素来赏罚分明,涉及爱徒更加不应包庇,加之此番牵连甚广,不处分他不足以平息事态;不过令林阡比较犯难的是,辜听弦同时有功劳在身。功劳不能忽略,以免令功臣心寒,惩罚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当时当地的林阡,正欲说出一句功过相抵,然后抛出“不赏不罚、降级处理”,辜听弦竟那么巧说错话直接触怒了他。林阡没有再给一个台阶而是直接打了他一耳光怒不可遏将他下狱,这当儿吟儿问林阡“为什么要打他”,林阡答“就是要打他辜听弦的目中无人,居功自傲!” “不觉疼如何能让他反省?若是盟军都记住了下不为例,偏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岂不是白吃了这次教训。”林阡说时,吟儿了解了,林阡之所以打辜听弦,不是因为憎恨他害盟军打败仗,也不是因为认定错全在听弦,而就是因为他没意识到自身的责任感缺失于是很可能还会有自以为是擅离职守,更还是因为他非但不能勇于面对还死死抗拒着同僚们中肯的提醒和意见高人一等,于是那一记耳光是警告辜听弦,休要再傲慢无礼、逃避着不去省悟,林阡是想打醒他去审视他自己的不足,与这一战,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我只知那一记耳光之前你回护心切,竟愿意为他道歉再次和他拴在一起,那一记耳光,打得着实突兀,判若两人。”吟儿叹了一声,“不过我觉得,听弦他的傲慢无礼是虚的,他一向都嘴硬心软,我分得清,他这次比以往懂事,没有逞强,也真不是不计后果,沈钊他们,说的罪名其实也过重了……” “不错,多少人都忘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林阡回忆起见到辜听弦的第一刻,望着他伤痕累累时,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丝苛责之意,竟还有些心疼他,“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亦不愿见到,我在他的心中竟重过一切,若然听弦的良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那么这次我需要对他做的,本该是鼓励,是引导,可惜……他在军帐里的所有言行,让我没法鼓励,只能让他下狱,现在他闭门思过,也不知会想到什么。” 林阡说,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收复失地,为他自己,为盟军,也是为听弦,这期间先把听弦晾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反省好,“也许我教育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吟儿嫣然一笑,从他怀中下来,抱起成功过关的小牛犊。(未完待续。。) 第1253章 兵火辗转长相伴(2) 不刻林阡就又被盟军的事召唤去了,吟儿拉着小牛犊在雪地走了片刻,立即到狱中见林阡的另一个儿子。 “榆中丢了我是罪人没错、等见到战友们我自然会赔罪,但石峡湾祸首绝不是我,要怪只能怪沈钊他自己差劲不能打!”“若不是他们拖后腿,师父怎么会吃败仗!”“最鄙视那种战力低下就知道归咎别人的人了!”“结果师父和他们一样教训我,说他们都对就我错!凭什么!”辜听弦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说到底也是他战功赫赫、恃才傲物所致。 于是把这些毫无例外全抱怨给了吟儿,他这几天闭门思过想到的是:“师父他不识好人心!我明明是为了他好!”“师父将我下狱之时,看都不敢看我,不就证明师父理亏?就为了平众怒而牺牲我!”“他本应公正地处理,石峡湾这里,谁都有责任!”“逮着机会就罚我,功赏一概拖欠着!不过——我才不在乎!” “听弦,这次师娘能安全回来,确实最感谢的人是你。”吟儿赶紧纠正道,“不过你误会师父了,他心里并不怪责你,他不认为石峡湾你是祸首,更加不是为了平众怒牺牲你,你需为此战付出的代价只是‘功过相抵’……而‘闭门思过’,则是因你傲慢无礼、出言不逊,令他觉得你还没能认清自身的责任感缺失,恐你不能反省和吸取教训,也就不能杜绝重蹈覆辙。” 听弦神色倏忽一黯:“缺失……?原来他是失望?他觉得我的责任感还不够,不适合做将军么……”愤慨略有减缓,却似矫枉过正,忽然现出颓废。 “不,没有失望。听弦。你对辜家军和榆中的责任感已经够好,只是从严格的角度来看还不完美、差一些才能成熟。为将者,首先需公私分明、军令至上,其次当居安思危,切忌抱一丝侥幸,最关键。要记得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做一个合格的将军,不仅要负责好自己的麾下,也需注意同僚们的关系,战斗时要考虑会不会影响他们,安定时也要记得时刻都有他们——这便是你今次应该得到的教训。”吟儿解释,与其说循循善诱,不如说和盘托出。 听弦苦笑一声:“师娘说的话都在理,可惜师父从不曾说……”低下头来嘟囔了一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 “师父只是希望你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也希望,听弦你能够越磨砺越优秀。”吟儿微笑。 “师父他,现在何处?”他勉强报以一笑,也不知听进了多少,或者听多了多少。 “正忙于与祁连山议和。”吟儿一怔,答她所知。 “要想解除困境,第一步就是与祁连山言和吧——不如再把我绑起来。送回洪瀚抒那边去?那样谈判会比较快,师父也不至于这么忙。”他竟仍然出言带着些嘲讽之意。吟儿一愣,她听得出,这是句强烈的不希望别人来伤害他的自保,因为这嘲讽,是对着他自己的。 其实他从头到尾的抱怨可能都只是保护色,那些怨气不服和控诉都只是表层现象。深层的真实的那些则是颓废勉强和苦笑——吟儿早知道,听弦耍嘴硬。 直觉,听弦这次受到的打击很大,想起辜听弦在听到林阡真心时的神色一黯,思及林阡说过。“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听弦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吟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听弦他真的比谁都知道这一战的严重性,而且正如林阡所说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不懂这教训而是太懂,他已经被教训教训了而且还一蹶不振! 吟儿大抵梳理清楚了:这场战败看似是暴露出了听弦责任感缺失、难以驯服的缺漏,还在问罪时多展现出他傲慢无礼、与同僚关系不善的弱点,然而事实上他却比以往成熟得多。听弦的良心在这里,他自知擅离职守大错特错追悔莫及,他愧对榆中甚至其实也愧对石峡湾,吟儿不说他也已反省到:不能再公私不分、侥幸心理,他早就意识到了自身的缺失不足,经过这一战他责任感可能已经树立好了——可他的信心却跑光了,还成为什么优秀将领啊,原来他都不适合做将领的—— 完全是林阡那一巴掌吧。 因为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令人感觉他根本意识不到错误,林阡才打出这一巴掌,意思只是想要打醒他;而他本来就是醒着的,于是错理解成了林阡对他彻底失望……就这么双方都绕了弯、情绪都表反。话说回来,师徒俩面对面都南辕北辙不止一次,还不是因为辜听弦你先给出了错误信息?结果连林阡都看不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吟儿砍去沈钊枝节后留下的真相,验证了听弦心里最大的害怕,他以为林阡对他不再认可和期待,他是那样地在意林阡对他的看法。他之所以说出那句绑起来送回祁连山,意思是他心里无比悔恨他给师父惹来了祁连山!他不是师父的功臣、而是给盟军添乱给师父的英名抹黑!此刻师娘讲什么都是安慰,师父他连见都不愿见我的! “我说多少都没用,他现在最缺乏的,是你的鼓励,你的肯定。”吟儿很想对林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就是透露。“我已经为你确定听弦是需要抚慰而不是批评,下一步就该由你亲自来给他解开心结了。”然而林阡此刻正与祁连山议和,吟儿问了左右,都说谈判十分艰难,林阡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一想起瀚抒的心病比辜听弦还重,吟儿本来就紧的手腕更紧,痛苦却已习以为常。 “追根究底,这些事情,都是我引起。”吟儿看着一片凋零的石峡湾,战念骤起。暗暗发誓,一定要帮林阡把听弦和瀚抒都夺回来。   据称,林阡到场之前谈判就曾数度陷入僵局,大多都因洪瀚抒情绪不稳。每每蓝扬和寒泽叶就细节谈话已经进展了两项内容,兽性大发的洪瀚抒会突然反对,狂躁掀桌、持钩乱舞、大吼小叫。硬逼着把两项内容倒退回一项去,于是谈判就这么拖拖拉拉半天都没见个眉目。 洪瀚抒说的是人话,做的却不是人事,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却一个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因他们谁都见过他泯灭人性、一招百命、尸横遍野。有他在,谈判从头到尾气氛紧绷,除了蓝扬寒泽叶每个人都不说话彷如木雕石刻。平素看到了还算可笑的场景,谁敢笑?连脸上肌肉都不敢动。 包括此番因伤退下战场接过谈判任务的寒泽叶。虽与洪瀚抒同列九分天下本不惧他,却因肩负着盟军的生死存亡而必须谨言慎行。 是的,场景可笑,而且反常,换往日谈判这种事洪瀚抒根本不屑在场,今天却一直看似认真地旁听,从始至终虎视眈眈又胡作非为着。 陡然地,洪瀚抒又再开口打断谈判。没前没后,一惊一乍。却严肃郑重,斩钉截铁:“我就要他项上人头!!” 一霎,众人哪个不循声看向洪瀚抒?看他脸色如常、精神清醒、说的也是正常话,可怎就觉得他是疯的!怎就肯定他是疯的! ——而话语里的“他”,还能有谁,不正是此次陇山之战的始作俑者?那个在豪雨中与洪瀚抒曾打过照面、刀钩激战千余回合遍体鳞伤、祸害了当时在场和如今在场无数人的倔强少年…… “辜听弦。”蓝扬提醒了这句。他不提谁也都知道。 涉及听弦的性命,泽叶亦不能做主,却不愿烦扰林阡,意欲自己全揽下,寒枫鞭时刻在握。 今时今日洪瀚抒终于回到了陇右重新领导祁连山。尽管走火入魔的真相和在西夏遭遇的不公尚未普遍流传、诸多罪恶和冤屈都不曾被澄清,兵将们还是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主公。曾经再如何亲近林阡和盟军,今天也不可能还站在盟军立场。譬如蓝扬,适才他和寒泽叶在谈判席上一直互不相让,原因很简单洪瀚抒不肯让,此刻他当即就向寒泽叶索辜听弦的命,原因也很简单洪瀚抒他要! 当初蓝扬主动提出帮林阡守榆中,追根究底,还是为洪瀚抒赎罪积德——洪瀚抒,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是他的主公,是他的兄弟,是他倾尽生命也无怨无悔忠心不渝的那一个。何况,今次确实是盟军先犯了事、挑衅惹了洪瀚抒,洪瀚抒疯癫态的进一步恶化,辜听弦难辞其咎是元凶——是伤害洪瀚抒的人,别说洪瀚抒想要,蓝扬自己也不打算轻饶!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蓝扬对寒泽叶说时寸土不让,历来他就是洪瀚抒的发言人、洪瀚抒不在祁连山时的代理者,一言九鼎,气场绝不弱于寒泽叶,“经此一役,我军并不想趁机割据你们几多地盘,但该赔的罪该道的歉不得轻缓——以他一人之命,缓我两军之仇。” 言下之意,谈判可以很容易,地盘还可以商量,辜听弦的命就能抵大半,因果报应,相当公平。蓝扬传达的,是此时微笑看着他们的洪瀚抒的意思,也是祁连山大多数义愤填膺者的愿望,蓝扬本身却只是想听弦受罚倒不一定要他偿命,毕竟和听弦在榆中也做过战友,可惜现在蓝扬却必须打点好祁连山,为了主上和麾下要辜听弦偿命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还有那个和辜听弦惺惺相惜的孙寄啸,怎愿意知己丧命?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也许是想起了那夜打转出不去的树林、想起篝火前的交心和脱口而出的壮志……但大局为重、只能眼含热泪、一言不发。此情此景,洪瀚抒高于一切,辜听弦还是敌人。 寒泽叶自不可能交出辜听弦的头去给洪瀚抒,据理力争:“是辜将军先挑衅?试问到底谁先掳走了我们的主母,霸占了几个月也未肯放,才迫使辜将军想到私下盗出这等下策?!”常言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每进行一场战争,政治上是否有利、道义上是否有理至关重要。辜听弦罪不至死的原因寒泽叶曾归纳过,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谁掳你们主母?分明我们主母!”然而蓝扬反驳的这一句,震得盟军在场兵将全都惊呆,但祁连山所有人闻言都理直气壮——意识形态不一样…… “呸。娃都快会跑了还你们主母,要不要脸?!”沈钊在寒泽叶身后气愤回敬,虽然他在人前指责过辜听弦,却也不答应把自家人交给敌人去处置,况且有点理智的都知道寒泽叶说的没错,辜听弦不至于要死。 “那名唤林沂的孩子,本是我们祁连山少主!”这时有人开口,原是黄蜻蜓的副将之一,当初并不支持洪瀚抒迎娶凤箫吟的他们。个个都见过洪瀚抒明媒正娶却被抢婚。很快地,他们便牵扯到小牛犊的身世,毒辣地斥回了沈钊的论点论据,如果连这一点站不住脚,盟军在陇山之战就完全失理,不义之师。 真荒唐,辜听弦的起衅是“情有可原”还是“毫无道理”,决定了辜听弦是生是死。关系着盟军此战的正义与否,竟然。是维系于凤箫吟的归属何人……这种,铁板钉钉的事情,偏偏有人从截然相反的角度也认为尘埃落定了,还一大帮人…… “你们……”沈钊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寒泽叶拉住他示意莫再争执,以免继续伤主母名节。沈钊只能从辜听弦的罪过入手。忍气道:“无论如何,辜将军此行本身是为私事,谁想到洪山主会变成疯魔?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辜将军本心并不愿置千人死伤——这些死伤还全是洪山主造成,凭何要辜将军一个间接铸错的人负责!” 沈钊义正言辞了一番之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冷汗直冒,没想到给辜听弦辩护着辩护着,好像也发现自己一时热血对辜听弦言辞过激了,暗叹,回去了我一定得跟他道歉。 “不知主公会变成疯魔?净找借口推脱!难道主公离开那日的血案,你抗金联盟不曾听闻……?!”黄蜻蜓的副将忆及成、黄两人的惨死,情之所至欲言又止。 “不说也罢,一提火大!那日血案,你们硬赖在我主公的头上,诬陷他还借机侵犯我境,这么久怎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沈钊想起林阡那种身份还百口莫辩的样子就气冲斗牛,再往前追溯陇右后院起火时期祁连山对盟军的屡屡搅乱,甚至延伸到了他听过来的多年前的广安黑道会分裂事件……这么些年盟军和祁连军的恩恩怨怨,一宿都吵不完,彼此死伤真要清算真不知道谁欠谁。 “言和有你们这种态度?!想找打便直接点!”黄蜻蜓副将亦被点起怒火,随他拔剑沈钊也即刻斥出雁翎刀,刀剑交击迅疾激起一片火电。 两招方过,寒光一现,一柄古剑穿入战局,轻巧便将两人拆分,虎啸龙吟之势,正是青云纯阳。孙寄啸原为止战,奈何剑法似是而非、骗得沈钊一刀直往绝路上撞还收不回,寒泽叶眼疾手快顷刻挥鞭,须臾寒枫卷缠而上,堪堪将这一剑攻势止停。 孙寄啸脸上俱是敬色,盖因寒泽叶对适才这一剑的真谛竟是一击即中,他知寒泽叶内力远不止此,换做平素恐怕已经败了自己;而寒泽叶何尝不惊撼,长江后浪推前浪,难免也惋惜,他怎就不属于林阡。 “寒将军,还望管教好你的部下。”孙寄啸冷冷开口,意指沈钊级别低、不该越过寒泽叶插嘴,也是因沈钊先越级,黄蜻蜓的副将才也犯规。 “谁先动手,一目了然。”寒泽叶一笑,一语双关,孙寄啸不禁一愣。 “你们抗金联盟,犯错了还不肯认,对自己人的袒护,真是令人发指!!”黄蜻蜓副将不依不挠。 “什么袒护!谁又说他一点错都没了!只是说有必要逼人去死?”沈钊即刻回嘴。摩擦倏停,舌战升级,忽而局面一僵——一瞬前谁都各执一词吵得火热,一瞬后突然像默契般全都住了口。于是中间留了半刻的空白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双方冷场了很久。 “就要他的项上人头!”鸦雀无声。蓦地又响起这句怒喝,循声望,有人严词厉色,无视争端,红色战袍面貌威武。 不相干的人们从凤箫吟的归属问题开始已争执到此刻,而他洪瀚抒。心里却已没有吟儿,不记得她,陌生得好像不相干——竟然忘了这个人,曾经是死了都要爱。 什么凤箫吟?就要辜听弦! “前事不咎,毕竟太远。单论这一战——确实听弦伏击了当时并不想伤害盟军的洪山主,造成了现今你我双方的损失惨重,是以辜听弦负荆请罪,量刑另作商议,何如?”看洪瀚抒煞气腾腾。寒泽叶不得已而让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就势把话题拉回谈判,便听得洪瀚抒不依不挠振臂高呼:“杀了他!杀了他!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最终毫无结果,谈判当场破裂,洪瀚抒扬言要么割头,要么割地,否则铲平石峡湾。主帅一声令下,势要同盟军死磕到底。祁连山战火原还不高,被洪瀚抒无脑这么一扇。竟众志成城都愿与盟军决一死战。 “你我双方连对‘主母归属’都还不曾达成共识,可见彼此的思想意识是怎样相异,这一战的根因,并非辜听弦凤箫吟哪一个人,而恰恰是因你我双方积年累月的隔阂。众位,我们到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促成理解?为何排斥磨合……”寒泽叶言之有理,可惜,祁连山不可理喻,将他这么有力的言论都淹没,也罢。从来都是焦躁比冷静声音大。 疯疯癫癫的主帅,带动着麾下们集体不正常,祁连山咄咄逼人要盟军交出重要将领的命,盟军当然坚决不允——若论理也未必亏,何以要受这等辱! 真心没想到,这场关乎两军和平并存的谈判,会莫名其妙地偏题到听弦的生死上,祁连山忘了他们休战来这里的初衷,其实沈钊平静下来细想倒是可以理解,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人总是想找到发泄的对象来消除烦恼、抚平悲伤,就像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绝不肯放,当有一个人大呼不宽容,全体的愤怒都会共鸣,遇到寒泽叶沈钊这种妄想阻碍的,他们必然会同样视为仇敌从而气焰更涨。看着他们,如同看到镜子,沈钊反而释然得多,对辜听弦的错误终于可以不带偏见。 事态严重至此,寒泽叶不得不遣人去请林阡。   ‘把那个人交出来!”乍见林阡到场,洪瀚抒脸色一变,原还空洞的眼神变得实在,分明对林阡存有印象。 从陇山杀戮到石峡湾的这整整一条血路,他除了偶尔还记得祁连九客之外,再无人类的任何意识,连率领祁连军杀伐驰骋、为祁连山争夺疆土,都是本能。也许对林阡的敌意,也是惯性。 半人半兽,反反复复,战战停停,醒醒睡睡。 “那个上来就找死、被我打得跪地求饶、连刀也握不住的人,哈哈哈……”洪瀚抒目空一切地忽然大笑,这句话却说得林阡一愣,虽然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辜听弦,但是辜听弦不该和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主公。”寒泽叶对林阡摇头示意,洪瀚抒不在正常态。 不正常,那就可能如慧如所言,瀚抒在陇山雨夜里丢失了他的本心,他已经几乎被魔性占满,下一步就是想杀了吟儿。阴阳锁的最新境界,林阡比任何人都清晰,自是不可能杀了辜听弦,杀了他也解决不了问题,洪瀚抒根本不会罢休。 “如你所说,已经被你惩罚到了那种地步,何必还赶尽杀绝,做人也未免太过。”这语气,真令洪瀚抒横生厌恶,却又仿佛哪里听过,很耳熟的句子——“凡事都要有个度,否则只会日后后悔不迭。”“做人做事必须留有余地。”“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为何咀嚼之时,却又觉得伤感…… 林阡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了先前所有情况,知道寒泽叶的态度是保辜听弦,比较意外的却是沈钊也给辜听弦辩护。 或许,是因为都知道他的心意,连敌人都知道,他袒护辜听弦——他却只能袒护辜听弦的命。至于辜听弦的路,决不袒护!该认的错,必须要认。 “当然,只罚辜听弦跪地求饶,不足以赦免他的罪过,此番陇山之战连累无辜。他确是始作俑者无误,我也盼他能知错改错。”林阡看着瀚抒和蓝扬,郑重说,“祁连山伤亡近千,盟军损失亦然。他欠盟军的,需他日后戴罪立功才能还清;欠祁连山的,也可如此补偿,未必要断他命。” 蓝扬听而点头,给一个人报仇并不一定是简单地找到仇人然后杀人见血。而是去完成这个人没完成的遗憾、或是去扳正仇人人尽其才,林阡一贯这样做。况且辜听弦不是仇人,是罪人,完全可以以戴罪立功来服刑,同样是施了惩,同样艰难困苦。 不知何故,原本过分激动的祁连山人,在听得林阡这一席话之后情绪都有些平复。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不,他们的主心骨。明明失踪多时现在已回来了也在这里……蓝扬心里咯噔一声,急忙看向瀚抒,手足却是冰冷,为何,为何适才我在见到林阡的时候,觉得他和昔日的大哥。那么像。 人群有半数已经和蓝扬一样见到和听到林阡后便恢复正常不再索命,但仍有一些尚处在洪瀚抒的煽动下还未清醒:“翻来覆去都是同一说辞,除了袒护狡辩毫无诚意,除非能拿出真正的解决方法!否则谁心服!” “真正的解决方法?好!这些年来若清算,抗金联盟不欠祁连山任何;真论欠。我林阡欠他一个凤箫吟!这也是辜听弦犯错的根源所在。既是私事,那便私了。便以武斗一决胜负,交锋就此告一段落,洪瀚抒,敢应战吗!”林阡不希望石峡湾北盟军与祁连山的战线继续迂回,如此对盟军拒金军和曹苏大为不利,太容易有后顾之忧。最强的威胁,当然要最早根除,所以言和势在必行—— 但言和并不代表也一直忍让。没错我们是主动言和的那一方,主动言和却不代表求和! 显然林阡也听说了片刻前的主母归属之争,多说无益,便在这里顺带着一起解决好了! “哈哈哈哈,你倒狂妄,敢来送死?”洪瀚抒闻言大笑,却对此毫无排斥,眼看是默许了。这些年洪瀚抒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与林阡的争斗渴望,对他来说武场战场本来就没什么两样,林阡主动求战更是正中下怀,满意之至。主帅同意,麾下自不反对,祁连山谁人能知,林阡是对准了洪瀚抒的内心才这般言和!对林阡而言武场和战场当然不同,至少那可保盟军太平。 “我若胜你,你便需放弃索命,将辜听弦从轻发落;他日祁连山如有危难,林阡必与他一同鼎力相助,抵作补偿。” “哼,且不论你赢不了……我祁连山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难!”洪瀚抒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你若输了,便将那小子的项上人头亲自送来!” “我若输了,便将这执刀的臂膀留下,代他辜听弦的项上人头。”林阡慨然一笑,那笑容里诸多豪气,以及稳操胜券的自信。 “盟王,与你本无关系……”蓝扬一怔,不明其故。 “辜听弦是我的徒弟,子不教,父之过,是以我应代他受罚。”林阡道,“他在盟军举足轻重,一向为我林阡臂膀,你既要他命,不妨取我臂膀代之。” 洪瀚抒嘴角泛起一丝邪恶的笑,似醒未醒:“好,除此之外,抗金联盟还需臣属我祁连山!” 盟军众将闻言都是一震,得寸进尺!林阡胜和他洪瀚抒胜的结果竟这般的不平等!?沈钊还未敢插林阡的嘴,就听得林阡笑道:“要这么多,是没赢过?!”云淡风轻,见血封喉。众将回神才觉主公口舌原来如此厉害,赢得艰难的人才会把输赢看那么重、才会把战利品要得那么多! “受死吧!”洪瀚抒骤然癫狂,直接持钩冲林阡打。 对洪瀚抒,林阡才没对辜听弦的耐性,见对方毫无理智,提饮恨刀即刻应战,却也小觑了洪瀚抒的突飞猛进,与火从钩一撞第一回合林阡只觉虎口发麻,因为轻敌差点一招就败——然而他怎可能对洪瀚抒轻敌?只有一种可能,洪瀚抒的武功随着持续入魔正在深化,深不可测到了近乎可怕。(未完待续。。) 第1254章 忘却当时曾相知 “把小吟还给我!”与挑战应战毫无关系的是,洪瀚抒第二钩挥出之际,竟伴随着这样的一声呼喝——忽然又不再要辜听弦的命,改成要凤箫吟这个人……这一幕,真教人啼笑皆非也摸不着头脑。 可能连洪瀚抒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了他,他还沉浸在片刻前那些令他厌恶却又不舍的句子里。 长久以来,“受死吧”的下一句或上一句,都是这一句,然后他还会固执地强调说,“小吟是我的!”“把她还回来!” 无视他无理取闹的所有言行,接第一招时尚觉吃紧的林阡,顷刻便调匀了气息重新迎上,双刀齐舞攻守兼备迅疾如风,精准截下这杀伤力更大的第二式并挟千钧之力反砍。 四刃交接,难分难解,这回合二人速力皆是相当,饮恨刀意象之壮阔略胜一筹,已开始将洪瀚抒钩势兼容并蓄。 众人见惯了林阡解决问题时的易如反掌,也无一不曾领教过洪瀚抒引发暴乱时的翻天覆地,如今这局堪比最尖利之矛对上最坚固之盾,且还是盾在进攻想吞了矛——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洪瀚抒霸气外露,林阡神华内敛,以柔克刚正好。万众瞩目之下林阡俨然已制伏了洪瀚抒这一钩,缓慢,艰难,却,不容辩驳,且不可逆—— 你嚣张跋扈却内荏,我沉默少言却坚硬。 然而洪瀚抒这一招虽被化解了大半,却抢在林阡趁胜追击前重新蓄力、撤换——端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承的第三式气焰更盛,双钩走火浪之势回旋向饮恨刀所在,边燃边爆,蔓延波及千步。喷发高达数丈。 便像八方都窜起烈火,烧得核心处既热且闷,林阡刀法再如何磅礴,竟也被硬生生封住所有通路,即便全身气力都能贯彻刀身,奈何也无法再往任何一处挥斥。 当洪瀚抒先发制人。林阡别指望还能故技重施,莫说破解火从钩招式了,此刻林阡连守都守不住、出也出不来!在洪瀚抒出神入化的操纵之下,双钩已逐渐向林阡压迫围剿,强光笼罩,火海环绕,林阡再不抽身恐要化为灰烬,危在旦夕! 然而令洪瀚抒不得掉以轻心的是,冷不防林阡短刀微提轻巧一拨。竟把他钩法拽出个破绽来,蓦然长刀再作追补,更直接把小破绽撕成了大漏洞——这连续果决的两刀起于电光落于火石,手起刀落竟直接挑开了双钩强行翻压,切中肯綮,不可思议!须知,稍有不慎这破绽找错了毫厘,林阡都可能直接加快速度葬身火从。 如雨浇灌。倾盆而下,适才肆虐的火红色一片迷茫。非但不像起先那么热,反而衬托着透出一股寒意。此情此境,怎能不教人诧异。 尽管火从钩那破绽微不足道,尽管饮恨刀这一挑兵行险招,林阡竟能明察秋毫、还敢险中求胜,气魄一如既往—— 为什么。瀚抒心中划过“一如既往”四个字,眼前人,他认识的,很熟悉,很了解吗。 先前他能在招式被化解的关头猛地换出另一招。是因林阡制伏他时自身消耗过大不可避免,同样的,林阡被束缚岂会束手就擒听之任之?既然所有气力都被火从钩封锁住,那这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找这封锁线的破绽好了!于是,竟这么快就冲破了封锁和反守为攻…… 不容思索,这一刻倾轧向火从钩的内力之雄厚,与洪瀚抒前一刻震惊林阡的那道,不相伯仲! 说到底他也低估了林阡,虽然他心里隐约记起来上次对战时这个人的武功,却也没想到会像此刻遇见的这般强悍——居然,在同样一流的基础上,进步得和他一样迅猛。 忽然还感到手腕上有轻微的收紧。很久没这种对手,很久没这种疼楚,正是这种疼楚,令他眼球的灼烧开始变凉,令他思绪的混沌开始变清,他一瞬忆起了自己话中的小吟是谁——事实上,他最近偶尔还是会有些想她的,但是,不可否认正在一点点地淡化着,就在这一瞬,他刚想起她就又不记得了,明明应该记得什么却不记得的感觉,比手腕的疼楚,更疼。 只能重复着这句半刻前强调的 “还回来!还回来!”洪瀚抒双钩不成章法,又一次欺身相搏,几乎是连人带钩直接往林阡撞,周身煞气近乎可见,内功已然膨胀魔化。那么多年了,他一直要林阡还回来,林阡刚才也承认了,林阡欠了他。 “便因她属于我,所以才欠了你!”刹那林阡有感一团团赤色火焰陆续汹涌冲进饮恨刀防线,热度竟然有烧熔刀刃的趋势,赤色亦如染着剧毒双手一沾就裂,即便艰苦林阡岂会认输言败,不少于辜听弦的倔强,他永远用在战场—— 清幽光华,纵手挥斩,山天境界凸显,千军万马奔驰,正是他这些年来炉火纯青的“以一驭万,万寓于一”。 蓦然这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彷如被征调和物尽其用,凛然正气簇拥在林阡前后左右,试图对着洪瀚抒无法无天的邪气包夹或围堵。 赤焰与寒光在这倏忽之间便经过千招万式的较量,林洪二人的内力亦一轮又一轮连续不断地爆发,无数次刀钩纵然是隔空交锋都激起气流并射,景象壮观?堪称惨烈。 刀气沉猛,钩势凶悍,除彼此之外,谁敢抵锋芒!如果不是林阡挡着,洪瀚抒手指随便一动可能就是山崩地裂千万人被活埋,纵然有林阡在接,谈判的营房不知何时已被连根拔起渣都不剩。 魂悸魄动的围观者们全都练成了绝顶轻功瞬间移动到了百步之外,即便如此还不停不断地要往后退,说不清是自发还是被他们的凶险感推开。 寒泽叶略带吃惊地望着精力越来越旺盛的洪瀚抒,再反观数次拼斗后难免有所折损的林阡——是的,洪瀚抒武功这么强还能教人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杀人一万的自损三千他损在哪儿了? 终究火乘风势越烧越疯狂。林阡的意象则直接被钩围成了铁桶,什么正气邪气,全都被蒸干升腾上天。这次洪瀚抒哪里还有破绽?有破绽林阡也不够这力气去挑开! 林阡估计得出,洪瀚抒的内力上限、已经超到了齐良臣之上! 火从钩的心法之所以一度能治洪瀚抒的阳锁,正是因为它能够协助释放洪瀚抒的情绪,然而。每次释放适度都是温和、积极、有益的,逾越了那个度之后洪瀚抒释放出的情绪就完全为火从钩的心法服务——尽管洪瀚抒的初衷只是治病,发现武功提升后还曾高兴一举两得——多少人都是这样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的初衷给玩了?! 贻误了时机无法根治的阴阳锁,经年累月使洪瀚抒释放出的情绪超乎想象,于是火从钩心法的深化根本无从停止,促发洪瀚抒自身内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强。简而言之,这场病竟间接成就了洪瀚抒的武功飞跃,是福还是祸? 是福是祸,林阡还不懂吗?饮恨刀引起的内力跃升给林阡带来的痛苦还用赘述?那洪瀚抒付出的代价在哪?当然不在他自己身上。因为都在吟儿身上啊! 洪瀚抒你疯便疯了,凭何要我的吟儿受苦! 林阡心中一恸,忽然认清了这一战不止要为了听弦打,更必须为了吟儿速战速决,此刻虽已被洪瀚抒的无上内力压制,却不是没有胜算……于是在愈发沉重的呼吸声里,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听弦吟儿这些他所为的任何人,抛开杂念沉淀心境专注对待这场战斗。与他们短暂的分开。是为了很快地重遇。   突然间,没有预兆地。洪瀚抒蹊跷地发现,火从钩重压之下,林阡的饮恨刀像消失了一样。 再定睛一看,饮恨刀明明还在原处被自己死死克制着,难道是眼花?却怎感觉少了点什么。 也只有洪瀚抒这种内力,还能分辨到这种近乎没有的偏差。连齐良臣都无法觉察到的,刀人合一时的“零拆为万”…… 然而洪瀚抒虽料到必有玄机,癫狂状态也实在反应不过来,少了的那些,正是林阡悄然转移走的刀意。比尘埃还轻,视不见其形,充溢天地,苞裹六极。 饮恨刀不动而刀意抽离、数以万计脱手而去,它们不是同时出发,而是分别动身于每时每刻。时?刻?早不是常人计算的那么长……扣紧双刀的脉搏,抓准时空的间隙,唯有林阡眼中可见,它们已如潮水般扩展开,浸染向火从钩燃烧的每一个角落。 少顷,洪瀚抒终于感觉有异而眼神一变,比他动作更快,林阡那潜行已久的刀意赫然现形,山峦之巍峨,兵马之喧嚣,天穹之高远,尽数统一发起攻击,瞬然扼住洪瀚抒内气的所有枢纽! 与此同时,饮恨刀亦陡然作动,猛烈往洪瀚抒身上飙,一心二用,得心应手。洪瀚抒一惊而醒,即刻停止了先前压制,所有气力全都回防方才挡住,然则风水轮流转完全被林阡占据了主动,洪瀚抒哪肯罢休毫不犹豫双钩狂刺,显然是想趁林阡虚刚显实状态未稳赶紧破他。 可是,那些本该被火从钩捕捉和倾轧的气力,何以瞬间又灵滑至此,根本无从寻获?!这么快,刚刚才由虚转实的,一下就又由实转虚,回去了?回去哪里了…… 此刻饮恨刀里山天还是那山天,林阡借的却不是雄浑而是飘忽,盖因万物皆有着不定意象,故刀有时是无物,有时是万物,时而潜藏,时而凸显,林阡手里,信手拈来。那些力气,那些刀意,明明在,却到底在何时何地……洪瀚抒不知道,连岳离第一次见到这一幕都被蒙了。 那些气壮山河、挹揭星辰、万钧之重,竟然蕴含在一种类似乌有的境界里,这比金鹏的似是而非还可怕,金鹏的剑法,表象没这么虚,内涵也没这么实,构筑更没这么随意。如流光。如逝水,找不着,握不住,不像金鹏的剑法好歹还给人一个判断对错的表面,连点线面都不存在可点线面都杀人无形……等等,金鹏。好熟,是什么东西?……   以一驭万,零拆为万,万寓于零,各种境界竟可在几回合内任意切换收放自如,说明林阡因司马隆、岳离、齐良臣而跃升的内力终于得到了巩固,寒泽叶旁观之际,心知林阡如今内力起码该在齐良臣左右,若非战乱不休。应该还要快些。 而凭寒泽叶的武功水平自然看得出,不管洪瀚抒是否在齐良臣之左,洪瀚抒的内力都根本伤不了林阡。 他是水,你驱车去碾,碾不着,执刃去断,断不掉,不光是襟江带湖的壮阔。更加是透明光滑的纯粹,大处小处。细节整体,一概完美。 他是山,你力可拔山,他偏是水中倒映的山,他在镜子的另一面,在时空的另一层。而你。却在他的时空里。你烧不到他,他能淹死你,淹死你的同时,砸死你。 “没有声音了。”寒泽叶喃喃自语,旁人还不明其意。等闲之辈,对于此战精髓看都看不清,又有几个能体会,什么是寒泽叶说的没声音了—— 林阡涉道之初,饮恨刀中尚有管弦丝竹的繁杂之音,柳五津一听便能联想到。 其后闯荡江湖,饮恨刀的声音多半如雷贯耳,川流迅激。 扫天下的过程里,吟儿总爱听那宛若龙吟。 即便是上次与齐良臣交手,再如何大象无形,也教郭子建听到过那双刀的微鸣。 如今之战,从始至终,竟听不见饮恨刀。 只有火从钩的呼啸、落空、张紧、锲而不舍…… “主公对意境的挖掘叹为观止,胜过多少对力量的依赖。”寒泽叶感慨之余,竟有些悔恨多年前没去云雾山比武。 扬长避短,多年前林阡就能以微弱内功在云雾山得到第六; 善假于物,后来他能以有限的内力驾驭无穷无尽的内力源。 善假于物之后,明明可以驾驭高于自身内力的他,碰到洪瀚抒之后还是得扬长避短,这又说明了什么。 寒泽叶心里忽然又咯噔一声——说明了林阡知道内力硬碰一定会两败俱伤,说明了洪瀚抒的内力比林阡现在足够运用自如的那些还要强!是的洪瀚抒比林阡强! 所以寒泽叶难免又有点担心,担心林阡旧伤复发,尽管林阡的表现一点都不输洪瀚抒,更还显得洪瀚抒奈何不得他……   长此以往,陷入僵局,不知不觉天色已黑,谁人能感寒风刺骨。 林阡刀法臻入化境,故洪瀚抒想胜难于登天,然而不容乐观,林阡想胜似乎比洪瀚抒更难,他给洪瀚抒造成的只是棘手而非危机,凶险每每才露苗头就遭洪瀚抒掐灭,得到的结果就是,洪瀚抒抓不住林阡,林阡也伤不得洪瀚抒。 刀钩之战愈发激烈却难免陷入胶着,难以打断彼此但非要打断彼此不可,是以越僵持便越激烈恶性循环。进展不开,也回不去了,回不去还有他二人相识九年的恩怨情仇……云雾山同样将近千招的切磋,叶碾城一度五日五夜的血拼,聚魂关万丈悬崖由上而下毫不中断的比斗,从白碌到彭湾一路驰骋满天角声秋色里的纠缠,没有一次不这么艰苦,林阡洪瀚抒,真是令对方最累的对手,宿敌! 可为何回忆里,当战友的日子那么短,当战友的感觉又那么长。感觉这东西,真是骗人啊。也许那句话说的没错,反目的朋友才是最大的敌人。 战斗因为这势均力敌而白热化,最终升级到了血拼、死战,也许,这是两军从一开始就都心照不宣的,他俩之间的胜负怎可能点到为止就分得开?!虽然胜负之后的代价都没有命那么重,胜负却要用命来搏,他俩为的,也并非纯粹的胜负,人生,就是这般荒唐而充满无奈……刀钩火并险象环生,二人全都打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招招式式都是绝杀,追魂夺命你死我活。 但终究持久战更利于的,是洪瀚抒。 “若然主公再不胜他……”寒泽叶已经意识到了: 洪瀚抒越往后打,精力越旺盛,真气越囤积,出招会更快。气势会更猛,眼睛会更尖,力量会更强。 此消彼长,林阡是个正常人,越过巅峰状态只能往下降。久而久之,境界不再那么完美。气息难免有所凌乱。 蓦地一声巨响夺回寒泽叶的思绪,循声看连他都不禁给林阡捏了一把汗—— 火从钩终于在锲而不舍了千余次之后首度触到了林阡刀路,霎时按图索骥无上内力顺流而下势如破竹,饮恨刀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倏然战线全垮……像极了陇山之战洪瀚抒给盟军带来的祸害! 总算抓住了你……洪瀚抒嘴角划过一丝得胜的笑,排山倒海的内力几乎在转眼就缚死了饮恨刀,不由分说阻塞住林阡所有进退之路。 内力比你强,还破了你意境!洪瀚抒这一击即中的一招对林阡和饮恨刀之间的干扰,胜过往日越野、齐良臣任何一个直追岳离!眼看林阡对饮恨刀的控制已然作废,惊呼声中火从钩左右开弓一劈一刺。分取林阡脖颈和前胸。 双钩同时奔袭,尽皆性命攸关,林阡侧身一让堪堪闪避开左钩,脖颈转危为安身体却完全暴露,很显然洪瀚抒此举毒辣无论林阡如何应对都有一路必失,那一钩锐不可当刺破他战衣擦过他肋骨,斜斜往他心脏要害处插。 千钧一发,林阡身形微变。左臂回缩将钩锋生生夹住,但恐怕只能停得住一瞬。一瞬之后,一定拦不住钩势,手臂被削断的同时钩刺入他胸口。 这一瞬时间停止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为林阡担心受怕,唯独他自己。 林阡被洪瀚抒那么巧碰触到了饮恨刀是真,但后来牵一发动全身的战线全垮、所谓按图索骥顺行而下势如破竹,那不仅仅是洪瀚抒的机会——那是林阡的铤而走险好吗!?有谁比林阡更希望这一战尽快了结?! 战线全垮?洪瀚抒你真以为封住了我所有的刀路?林阡右臂蓄势已久。便候着瀚抒因这看似得胜的瞬间失策——在林阡看似还生死一线的时刻,洪瀚抒只等着看林阡如何还有余力化解危机,力量几乎全都继续灌输到右钩上来进攻,而林阡,压根就没想停止这一钩。左臂的夹住只是幌子和诱饵,林阡所有的力量早就都聚集到了被洪瀚抒忽略的右刀中,裹挟着漏网的所有真气直取洪瀚抒胸腹之间。 就任凭火从钩刺进自己的胸口,但那一定在你洪瀚抒见血之后!没错林阡只是延后了这一钩并没有防守! 不慎被洪瀚抒捕捉到破绽,他自己把这破绽撕得更大,诱引着洪瀚抒来进攻来得到好处,不是假的你确实得到了好处,然而我这一刀比你早比你快你想得到吗!人常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我先自损八千,后伤敌一万! 冰火相撞,两败俱伤,哧一声不知听见谁骨先断谁身先裂只知两人血都喷溅,只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竟都将自己砍翻了过去,火从饮恨完全不听使唤一并脱手而飞,在各自的战史上都从未有过。 勉强站起之时,林阡和洪瀚抒全是脸色惨白血流如注,为这场决斗,林阡根本豁出了性命,洪瀚抒更早就失去了灵魂。   “主公赢了!”沈钊喜不自禁,谁都看见,适才洪瀚抒的钩还没能刺进林阡胸膛,林阡的饮恨刀便已后发先至——也许还应该是先发,思想永远先于行动。 只是须臾的时间差,却是这场比武的胜负之分。 “主公……”寒泽叶怕林阡伤势加重,急忙上前来看他情况。 “哪能有你这样打!这一战,不得作数!”洪瀚抒面颊通红凶神恶煞,转身拂袖之际,竟将寒泽叶掀倒在地,连带着扫开一大片要来看他的祁连山兵将。 “堂堂山主,说话像放屁一样,你再狠,比他慢,能怎样!?”沈钊大怒,彼时林阡已到寒泽叶身旁,看见他因洪瀚抒这举动也伤口绽裂绷带一片殷红。 “比武不算!那个人的命,我绝不放过!”洪瀚抒不肯认输。 “起因公私不分、侥幸心理、为将大忌,结果,祸害无数,尸横遍野,罄竹难书。洪瀚抒,你与辜听弦,同罪。”林阡见寒泽叶受害如此,终于也忍无可忍,“他要死,你也要死。” “是吗。你是不是也一样要死!”洪瀚抒眼神一厉,“杀了他!”一呼百诺,有拥护洪瀚抒的极端者即刻冲上前来,蓝扬站得最近想都没想就帮林阡挡住:“休要唐突!”尽管可以解释为他是不想那人找死,却没想到这一幕居然被兽性的洪瀚抒犀利地捕捉,洪瀚抒的目光刷一声射过来:“蓝扬你反了吗!” 你反了吗,又是句耳熟且伤感的话,不过,是蓝扬比较伤感。在洪瀚抒离开陇右之前,主仆二人就曾在阵前相峙。那时瀚抒一样的怒火中烧暴跳如雷,那时蓝扬却不知道阴阳锁的存在还顶撞谩骂…… 悔恨和懊恼冲上头顶,蓝扬登时也麻痹了自己的心,放开那极端者自己提剑指向林阡,谈判破裂便破裂吧,只要大哥他高兴! “大哥,六弟。”便在这时背后响起个温柔的声音。叫瀚抒大哥而叫他六弟的活口,如今也只剩下一个。 还要算吗。祁连九客剩下的不过就这么多,另外两个不算主力,是年龄最小的弟弟妹妹。 不算主力的,如今也得算作主力了。 当林阡和洪瀚抒都已经被对方激怒,眼看着又一场武斗要掀起恐怕避不开内力的直接比拼,危急关头局面更还被小人物搅浑……忽然才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这几个本不在此地的人。 陆静、宇文白、红樱、凤箫吟。 孙寄啸一见妻子和四姐。便当即向他们靠拢过去,发现还有凤箫吟和红樱先是愣了愣,四目相对忽然知道吟儿想干什么。 也许两大说客,要在这里,再合作一次吗……   “来者何人!”洪瀚抒愤怒瞪着吟儿。竟然真认不出她,吟儿吃惊之余笑了笑:“来救你的人。” 其实祁连九客好几个都早知道瀚抒中了阴阳锁,但也不信真会吞噬理智,直到接二连三地看到他杀人才半信半疑。 而今,看他连主母都不记得,才真信了,主公原来是受此困扰……却也因此更加凝聚在他身边。 便如蓝扬这样的忠臣,主公巅峰时刻或还会耿直地顶撞几次,主公落难至此反倒义无反顾什么都支持。不想瀚抒再受伤再不告而别,知道瀚抒走火入魔需要人支持他并和他同一战线。 “吟儿?”林阡不曾想过吟儿会带他们来,宇文白原还负责白碌的守御,陆静应也刚经历过榆中的战败,她两个,都算是一半的盟军将领,随意调动必定影响盟军。 “洪瀚抒在,金军和曹苏不敢轻易惹祁连山的地盘,调她们俩,应该不会有问题。”吟儿倒是考虑好了。 “话虽如此,回去后自己领罚。”林阡面色冰冷,自是因她犯与辜听弦一样自作主张的错。 “嗯。”吟儿低头,“我只是想,帮瀚抒做一件他还没做完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西夏那一望无垠的沙漠里,洪瀚抒还有人类思想的时候,他分明是对林阡抱有歉意的,他一心一意要护送吟儿回到林阡身边,并率领祁连山与林阡的抗金联盟言和。 一回到陇陕就没这事了,完全因为身边的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分歧和隔阂竟催生出这样的一场战争,一场不可能彼此饶恕的战争,于是彻底断了瀚抒回来的路。 洪瀚抒和林阡本来不可能开战,说白了都是因为各自麾下给予的压力。但是,身边的这些人,分明都是亲林阡的,分明也都可以治愈洪瀚抒,分明一切还存在着自然而然的转圜—— 为什么不试一试? 早在西夏的都城中兴府,吟儿发现瀚抒被李纯祐触动过,李纯祐原是那样对他的臣子的,奉献着,付出着,哪怕他们随时有可能离弃他,那么瀚抒对祁连九客,是不是也该换个方式?“那些怎么也离不去的人,我不能让自己先离去。”瀚抒自己也说过。 真的,他真把祁连九客记得那么要紧,尤其在青铜峡杀错了人之后; 但没有完全被孙寄啸感化,除了孙寄啸迟了昆仑剑派一步、洪瀚抒已经被逼得人不人兽不兽之外,吟儿认为,那是因为人还没有见全。比竺青明、顾紫月更亲近的那些兄弟,一定要见全。 全都带来,才是真正的谈判,不是谈判地盘的划分,不是谈判辜听弦的生死、凤箫吟的归属,而是谈判洪瀚抒的心。 从前瀚抒有过的所有反省和领悟,怎么可能因为入魔说不再就不再了?总会有痕迹,她带他们来,一起帮他找。(未完待续。。) 第1255章 一日为兄弟,终身为兄弟 “还记得云雾山比武吗,咱们这些人,个个有名次。”吟儿环视四周,当年除了孙寄啸这小子不在场,其余全在武林前五十里,错不了。 “大家的武功算起来其实差不多,然而比武光靠力气不行还得比脑筋,无怪乎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我手下败将……”任何时候都改不了吹嘘的德行,哪怕林阡在场她也照样这么讲,“不过空有名次有什么用?受人尊敬才是最不虚此行——比武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有个姓洪名瀚抒的少年,在云雾山家喻户晓、德高望重。对,是叫洪瀚抒……能回忆起来吗,那是个怎样的人?”略带期待地注视瀚抒,像引导听弦一样地引导他。 洪瀚抒若有所思,思绪却不完整,直到很久以后,也没能收拾起记忆的碎片。原本还癫狂可怕杀人如麻的恶魔,忽然又变成迷惑彷徨需要帮忙,但一瞬之后,谁知这头野兽会否又突然再度发狂……?此情此景,一干人等,仍然是哪个都不敢随便呼吸。 吟儿真是高估了他,他花了半晌功夫,看似终于想通了,却只是想通了原来洪瀚抒所指是他。这些天来,周围人都称他为主公、洪山主,除此之外,只有适才的林阡挑衅过一句“洪瀚抒敢应战吗”然后他近乎本能地持钩应战……“洪瀚抒”,原来,这听上去有点耳熟的三个字,是指他吗? 瀚抒没开口回答,因为他找不到自己,遗失的那些,兄弟们该帮他寻。盟主的意思,再正确不过。蓝扬缓过神来,理解了吟儿的用意。这种时刻,如果连他都失去理智陪瀚抒一起疯,那这段日子的坚持、这么多年的煎熬,都白费了,对得起他们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洪山主? 支持他,和他统一战线。并不意味着和他一起糊涂,曾经的蓝扬明明懂,如今麻痹就意味着放弃和认败了,怎可以!陪着他固然是必须的,但在陪他的同时要拖他出来,而非被他一起拽下泥沼……是以蓝扬平复心情,且帮瀚抒一起追忆。 “事实上,云雾山只是个追逐信仰的起点——洪瀚抒从小到大挂在嘴边的话,一直都是‘非短刀谷不入’。若非去云雾山可以达到这个目标,多少人抬他去、多少名利摆在那、他都不可能去。短刀谷,没错这真就是他的理想,说来他虽然好像始终没能靠近,可时至今日都从不曾远离。” 追忆往昔峥嵘,蓝扬双眼不禁湿润:“洪瀚抒,那是个怎样的人?他曾在追逐情爱的过程里还管闲事要帮分崩离析的小秦淮化解恩怨,他曾在身受情伤的同时还密切关注着淮南争霸的进展。他在白帝城的郊外嘴硬心软拼了自己的命救盟主于危难,夔州之战他一个人深入金方战船去放火协助了盟军打胜仗。后来的黔西、川东。他哪场不曾拼尽全力,他只怕自己不能站在抗金的最前线。黑(道)会胆敢滋扰联盟,他二话不说会将它连根拔起,连青城岷山也不放在眼里、他洪瀚抒哪里会怕与人结仇……” 吟儿听着回忆着,而后面这场连她都没听过:“还有那神岔之战……陈仓道虽有百余里易守难攻,但战线却可能一溃全溃。如果不是因为他洪瀚抒的不肯弃守,林阡再怎样神通广大,也还是要从那里一直丢到大散关,今时今日哪里还有抗金联盟的跨境,金军恐怕早就踏进了南宋的疆土……”真是意外。意外却振奋!连凤箫吟都缺席的战役他洪瀚抒参与了! 而他,呆呆地也听着回忆着,印象里好像浮现出了和眼前人并肩作战的寥寥几幕,只是,太短暂也太模糊……非短刀谷不入?短刀谷,应是个地方?那我,到底入了没有?淮南,白帝城,夔州,黔西,川东……无穷无尽的记忆之城啊,如果我不在乎,如果我不追逐,为什么我听的时候,竟那么自豪,那么得意,那么激动,为什么会有这些感觉。 多荣幸,青春年少,曾与汝等共沐一场风烟。 那些沸腾过但冷却的热血,那些澎湃过但凝滞的心潮,那些快实现但搁浅的梦想,那些出口了不可能收回的壮志。在这一刻,无论虚实,一起剧烈地、尖锐地、划过他的每一道筋脉,充斥于他的躯干、头颅、脏腑。直到他不得不想起那些披肝沥胆、那些同生共死、那些酣畅淋漓、那些豪言壮语。沧海狼烟,梦里曾见。 往事越来越清晰,七窍却胀得生疼,疼才所以清晰——映入眼帘这蓝色身影,分明曾和自己一起,在父亲的面前立下誓言,守卫西夏,远佑南宋,兄弟齐心,协力抗金。不只有他,还有大约……四五个兄弟,两三个姐妹。凌乱的色彩里,分明还掺杂着一丝纯白,经年的战伐、政变、尔虞我诈中默默点缀着温柔,幻境里,他依稀曾把琵琶交到她手上,不屑一顾,呶,给你的生辰礼物,然后瞥见了她的受宠若惊,洞悉了她的心思笑而不语。那丝纯白,正巧现在也走进了他的视线,是你吗,是你们吗,是叫,蓝扬,文白? “洪瀚抒,他从来都是大哥的脾气,他喜怒无常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动辄暴跳如雷甚至对你拳脚相加,他受了伤卧床不起还要你出去帮他买酒、你不买就会对你破口大骂直到逼你去买为止,他做事都是看心情不会顾什么大是大非、更不管世人会怎么看会怎么笑,他颓废的时候你想去安慰他他宁愿把头埋进地里去也不肯理睬你。在他身边你时刻都有伴君如伴虎的忐忑,恐怕这天下再没有谁比他更一意孤行、更令人难以接近,他的缺点,还有太多太多,几天几夜也罗列不完……可是我们爱他。”宇文白含泪哽咽,如是陈述,“因为他当面对你不好背地里总是对你很好很好,面前他数落你责备你把你当空气。可是他私底下不会忘记对你的任何一个承诺,落下你的任何一个心愿,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战伐或是生活,从未见大哥撇下任何一个兄弟!所以祁连九客都在心里说,可以为了大哥豁出性命都不要。大哥的理想。便是所有兄弟的理想。” 吟儿感动之余,忽然想起黄蜻蜓和成菊,就算是那样低俗犯错的女子,洪瀚抒都会听信、会袒护、会不放弃、会一直放在身边管束,所以她们到临死前都不相信,洪瀚抒会杀她们;就更别提文白了,吟儿相信,瀚抒确实是当面对谁都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可是心里总是会为周围的人好,从前所有人包括文白和他应该都默认文白是他的女人吧。可是他给文白找到了他觉得更值得托付终生的孙寄啸并给予了祝福……他和林阡,是多么相似的,同一类人啊。 如果说蓝扬更懂瀚抒的志向,那么文白更理解瀚抒的性情。情动之时,饶是迷失如洪瀚抒,也陡然间像是碰触到了记忆的闸门,更在扫视过蓝扬、宇文白、孙寄啸、陆静这四人装束之后,过去的那些蓦然如潮水般疯狂倒灌过来——是的。是叫蓝扬、文白、陆静、金鹏……“孙金鹏,不怕死!”勾连到沙漠里那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他忽然本能想召唤一句“我九旗首领”,九旗……视线里,分明有另八个支离动荡的身影,在黑暗的风雨和闪回的雷电中飘摇——那八种鲜明颜色,何以如今,不完整了? 大雨滂沱般的窒息。伸手不见五指的惊恐,“……青明……紫月……”熟悉的感觉跳闪到他最不想记得的场景,天昏地暗,青铜峡的水面,他满身满手都是鲜血……青明、紫月、四分五裂的躯体。却有完整清楚的呼喊,“把我们的洪瀚抒,还回来!”是,九个人,和那八个身影合在一起拆不开的,正是他洪瀚抒啊……然而又是谁人,一掌碎在黄蜻蜓和成菊的头脸,血海中她二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是谁! 惊回现实,眼球都快瞪裂,偏偏不曾干涸,因为都是血泪,“祁连九客,祁连九客……啊——啊——!”喃喃念着这个词语,战栗之余,不能接受:“祁连九客,被我杀了四个!四个!祁连九客,不复存,不复存!” 抱头冷静,无法冷静,仰天长哭,哭又何用……哭到他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哭了这些人还是都活不来!   “他醒了……”寒泽叶轻声提醒,吟儿这才反应过来,明白的那一刹,却觉身旁林阡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这一握之后,吟儿与他四目相对,知他的担心远比欣慰多。其实她也是—— 吟儿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给洪瀚抒找自己,竟最先给他找到最近的事件,和阴阳锁相关紧密的全是血腥杀戮,全是错杀滥杀,竟把瀚抒从癫狂态直接拉回消极态吗?! 醒了,醒了却在痛哭流涕着。 原来这么久以来洪瀚抒一直都是这样自责,他即使变得人不人兽不兽了他都最不能原谅自己这一点,他对不起祁连山他没脸见他们所以他要以这样的形式回陇右——洪瀚抒你的走火入魔其实是逃避这些人是吗!现在你总算醒了,你终于要面对他们了,可是你的情绪被痛苦和歉疚塞满,完全无视了你自己的好,你这副样子要怎么面对? 吟儿正自后悔,却看蓝扬和陆静不顾危险一左一右上前强按住他,陆静少见一次情绪比他还要激动说得比他大声:“没错不能祁连九客了,不能八、七、六了,又如何!还能祁连五客、四客、三客!只要大哥在,祁连山就还在,不管身在哪里,活着死了,这些人的心,一辈子不分开!”表述之时,双手紧紧攥住他。 洪瀚抒怔怔望着她,竟只懂得流眼泪:“不,不,我,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如何还能追随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泪流满面,瘫倒在地,头脑算清醒了,肢体却不听使唤地抽搐着。 “大哥没有对不起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我们并没有资格接受大哥的道歉。然而前段时间大哥由不得自己控制的残杀,确实夺去了四位哥哥姐姐的性命,大哥对不起的是他们。要求的也是他们的原谅。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会怎么想,但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相信哥哥姐姐的态度也和我一样——不怕死,也不怕死在大哥手里,就怕死了留下大哥一个人,还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或是像这般消极地一蹶不振万念俱灰,教人如何放心得下……”陆静嘶哑着声音泣不成声,跪在洪瀚抒的身旁抱住他,语中凝结着多年的爱恋和关切。 “大哥,众兄弟早已商议好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现下我们要做的,只有包容、跟随、辅佐、和帮大哥解脱。有朝一日,必能帮大哥恢复,才不至于四位枉死。”蓝扬将瀚抒扶起,多年来很多方面其实他才是兄长,如这般的搀扶这一生不知多少次。 瀚抒神智有了些许清醒,不知能维持多久,蓝扬好不容易将他扶到一半,他便又沉了下去。艰难转头,痛不欲生:“胜南。胜南,对不起,小吟身上的毒,不能解反而加重……我,我也难辞其咎……对不起你。”林阡面色一变,握住吟儿的手更紧。 寒泽叶却是一颗心放了下来。这句出口,就意味着洪瀚抒的意思是与林阡和解,太好了,他不会给主公叨扰。沈钊等人闻言更是喜形于色。这种情境,别说言和势在必行。明摆着是洪瀚抒在求林阡原谅啊。 林阡只漠然看着瀚抒,许久不曾回答。   洪瀚抒当然也知道,涉及吟儿受害,林阡不可能轻易谅解。错误终于承认,歉意终于表达,释然的同时也完全绝望,因为“我这罪过,还不清了。”匍匐在地,久久不起。 “一个人当然还不清,但不该由你一个人还。”孙寄啸轮椅在畔,和蓝扬陆静等人一样不离不弃,守候已久,此时开口,“洪瀚抒从英雄少年变成独断魔王,这一整个过程,祁连九客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我们太崇拜他信任他也太了解他,我们很清楚凭我们改变不了他,便只能改变自己去迁就他,而忘记,去提醒他去纠正他……于是他自顾自地越走越远,我们也只剩下连声的附和和迷惘。到了今天,这一切的错都是我们一起铸成的,是我们大家的错,凭何要让洪瀚抒一个人承担?不是说好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孙寄啸这句话,是对瀚抒说,对祁连山说,也是对林阡宣言,“这罪过,我们帮他还,还给盟军,还给逝者,还给这天下!” 这一刻蓝扬陆静宇文白同时点头,对孙寄啸的这一说法毫无异议。 瀚抒,你曾一心想见这祁连九客,然而如何见面从未考虑过——面对之时,是考验是释怀还是恶化?此刻兄弟们都在,他们已经一起决断。吟儿欣慰且感激地望着祁连九客,多年来无论洪瀚抒是对是错,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他们都对他选择包涵和信任,而且并不愚忠,他们存在着正确的判断,他们愿意承认和分担。 “站起来。”直到林阡开口,才打破了气氛的僵局。眼看祁连九客早已感化了洪瀚抒并和盟军勾销了此战恩怨,然而矫枉过正洪瀚抒一直还没能站起来,林阡岂能袖手,这关系着以后祁连山的路要怎么走。 “洪瀚抒,无论有多艰难,你总算还是回来面对你的兄弟们了,足以令我相信,此番促使你清醒过来的原因,正是属于洪瀚抒的面对错误的勇气——既是勇气,那便别再消极,为了他们,站起来。” 站起来,你也不想你的兄弟们在盟军面前失了体,丢了格。你是主公,你跪着,这里谁都站不直。你回来面对他们,他们仁慈地回应了你,你不坚强也便罢了,怎能残忍地害了他们?不仅要醒过来,更加要站起来,否则白醒了!林阡言语虽少,却是一句就点破,吟儿即刻接茬:“没错,瀚抒,你是祁连山十几年来从未变改的领袖,若不是你从来都活得理直气壮,祁连山哪可能每个人站出来都挺直腰杆。” 十几年来,他们每个人都活得趾高气昂,因为,是你让他们活得这么扬眉吐气。 既然他们原谅,你便接受和补偿,让他们活得比以往更好。就在这里,谈判席上,面对着林阡和抗金联盟,第一步你只需站起来挺起胸膛。 让我们见到那个久违的正常的洪瀚抒! 祁连山努力说服,林阡一语惊醒,吟儿紧随激将,使洪瀚抒终于恢复了一息的正常,这一刻,他在兄弟们的或扶持或守护之下,艰难却坚持着站了起来:“林阡,你说得没错……” 片刻之后,不再犹豫,抬起头来,目光亦没有回避,咬紧牙关,一字一顿,这是他下定的决心,尽管叙说之时额上还流过一丝冷汗——“陇右金军,我帮你打。” 对,这就是瀚抒此行要回到陇右的初衷。吟儿攥紧的拳头因之松开,盟军安全了,祁连山也暂时好了,就因为这样,阴阳锁好像也不再那么紧。皆大欢喜。 林洪二人隔着十几步路就这样默然相视着,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饱含坚毅,两个人从未有过这般一致,敌方的谈判顷刻化为朋友的默契。 什么都不必再讲,这样一个坦诚、真实、交心的时刻,画面定格在林阡和洪瀚抒的对望,多少爱恨,在这瞬间,风流云散。 天光淡淡地笼罩着这片天地,霜雾降下空气里可见微白,记忆里的有天晚上,他二人也是在这种温暖的光线里,陪某个女侠采完花返回云雾山。 常年在消极态和癫狂态来回游离的洪瀚抒,竟然以正常情绪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双眼不见哪怕一丝混浊,令太多人都不可思议,他言行举止全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他竟开口道出了一句以往打死他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真心话,他看林阡的神态,更教人觉出点“绝对互信”的意味来,绝对互信?那明显应是抗金联盟的标记。   陇右,我会帮你守住,听上去,是为了赎罪,是忏悔和补偿。 有谁知道,这是个洪瀚抒欠林阡的承诺。 多久违的一句对话,本该出现在越风说“愿助君,扫天下”的前后。 多年以后,微笑不语,透明干净。 这是背地里的洪瀚抒。这也是骨子里的洪瀚抒。 抗金联盟,他明明是元老。应一马当先,当仁不让才是。 夹缝里正常的洪瀚抒,无意识地让躯壳里最柔软的自己流露了这一刻。 就让这一刻,缓慢地过去。(未完待续。。) 第1255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还记得云雾山比武吗,咱们这些人,个个有名次。”吟儿环视四周,除了孙寄啸这小子当年不在场,其余全在武林前五十里,错不了。 “大家的武功算起来其实差不多,然而比武光靠力气不行还得比脑筋,无怪乎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我手下败将……”任何时候都改不了吹嘘的德性,林阡在场她就更是肆无忌惮,“不过空有名次有什么用?受人尊敬才是最不虚此行——比武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有个姓洪名瀚抒的少年,在云雾山家喻户晓、德高望重。对,是叫洪瀚抒……能回忆起来吗,那是个怎样的人?”略带期待地注视瀚抒,像引导听弦一样地引导他。 洪瀚抒若有所思,思绪却不完整,直到很久以后,也没能收拾起记忆的碎片。原本还癫狂可怕杀人如麻的恶魔,忽然又变成迷惑彷徨需要帮忙,但一瞬之后,谁知这头野兽会否又突然再度发狂……?此情此景,一干人等,仍然是哪个都不敢随便呼吸。 吟儿真是高估了他,他花了半晌功夫,看似终于想通了,却只是想通了原来洪瀚抒所指是他……这些天来,周围人都称他为主公、洪山主、大哥,除此之外,只有适才的林阡挑衅过一句“洪瀚抒敢应战吗”然后他近乎本能地持钩应战……“洪瀚抒”,原来,这听上去有点耳熟的三个字,是指他吗? 瀚抒没开口回答,因为他找不到自己,遗失的那些,兄弟们该帮他寻。盟主的意思,再正确不过。蓝扬缓过神来,理解了吟儿的用意。这种时刻,如果连他都失去理智陪瀚抒一起疯,那这段日子的坚持、这么多年的煎熬,都白费了,对得起他们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洪山主? 支持他、和他统一战线,并不意味着和他一起糊涂。曾经的蓝扬明明懂,如今麻痹就意味着放弃和认败了,怎可以!陪着他固然是必须的,但在陪他的同时要拖他出来、而非被他一起拽下泥沼……是以蓝扬平复心情,且帮瀚抒一起追忆。 “事实上,云雾山只是个追逐信仰的起点——洪瀚抒从小到大挂在嘴边的话,一直都是‘非短刀谷不入’,若非去云雾山可以达到这个目标,多少人抬他去、多少名利摆在那、他都不可能去。短刀谷。没错这真就是他的理想,说来他虽然好像始终没能靠近,可时至今日都从不曾远离。” 追忆往昔峥嵘,蓝扬双眼不禁湿润:“洪瀚抒,那是个怎样的人?他曾在追逐情爱的过程里还管闲事要帮分崩离析的小秦淮化解恩怨,他曾在身受情伤的同时还密切关注着淮南争霸的进展,他在白帝城的郊外嘴硬心软拼了自己的命救盟主于危难,夔州之战他一个人深入金方战船去放火协助了盟军打胜仗。后来的黔西、川东。他哪场不曾拼尽全力,他只怕自己不能站在抗金的最前线。黑(道)会胆敢滋扰联盟。他二话不说会将它连根拔起,连青城岷山也不放在眼里、他洪瀚抒哪里会怕与人结仇……” 吟儿听着回忆着,而后面这场连她都没听过:“还有那神岔之战……陈仓道虽有百余里易守难攻,但战线却可能一溃全溃,如果不是因为他洪瀚抒的不肯弃守,林阡再怎样神通广大。也还是要从那里一直丢到大散关,今时今日哪里还有抗金联盟的跨境,金军恐怕早就踏进了南宋的疆土……”真是意外,意外却振奋!连凤箫吟都缺席的战役他洪瀚抒参与了! 而他,呆呆地也听着回忆着。印象里好像浮现出了和眼前人并肩作战的寥寥几幕,只是,太短暂也太模糊……非短刀谷不入?短刀谷,应是个地方?那我,到底入了没有?淮南,白帝城,夔州,黔西,川东……无穷无尽的记忆之城啊,如果我不在乎,如果我不追逐,为什么我听的时候,竟那么自豪,那么得意,为什么会有这些感觉。 多荣幸,青春年少,曾与汝等共沐一场风烟。 那些沸腾过但冷却的热血,那些澎湃过但凝滞的心潮,那些快实现但搁浅的梦想,那些出口了不可能收回的壮志。在这一刻,无论虚实,一起剧烈地、尖锐地、划过他的每一道筋脉,充斥于他的躯干、头颅、脏腑。直到他不得不想起那些披肝沥胆、那些同生共死、那些酣畅淋漓、那些豪言壮语。沧海狼烟,梦里曾见。 往事越来越清晰,七窍却胀得生疼,疼才所以清晰——映入眼帘这蓝色身影,分明曾和自己一起,在父亲的面前立下誓言,守卫西夏,远佑南宋,兄弟齐心,协力抗金。蓝、蓝扬?倏然惊醒,疑幻疑真,记忆彼端,不只有他,还有大约……四五个兄弟,两三个姐妹,无数麾下,铁甲雄风。 凌乱的色彩里,分明还掺杂着一丝纯白,经年的战伐、政变、尔虞我诈中默默点缀着温柔,印象里,他依稀曾把琵琶交到她手上,不屑一顾,呶,给你的生辰礼物,然后瞥见了她的受宠若惊,洞悉了她的心思笑而不语。那丝纯白,正巧现在也走进了他的视线,是你吗……是叫,文白? “洪瀚抒,他从来都是大哥的脾气,他喜怒无常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动辄暴跳如雷甚至对你拳脚相加,他受了伤卧床不起还要你出去帮他买酒、你不买就会对你破口大骂直到逼你去买为止,他做事都是看心情不会顾什么大是大非、更不管世人会怎么看会怎么笑,他颓废的时候你想去安慰他他宁愿把头埋进地里去也不肯理睬你。在他身边你时刻都有伴君如伴虎的忐忑,恐怕这天下再没有谁比他更一意孤行、更令人难以接近,他的缺点,还有太多太多,几天几夜也罗列不完……可是我们爱他。”宇文白含泪哽咽,如是陈述,“因为他当面对你不好背地里总是对你很好很好。面前他数落你责备你把你当空气,可是他私底下不会忘记对你的任何一个承诺,落下你的任何一个心愿,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战伐或是生活,从未见大哥撇下任何一个兄弟!所以祁连九客都在心里说。可以为了大哥豁出性命都不要。大哥的理想,便是所有兄弟的理想。” 吟儿感动之余,忽然想起黄蜻蜓和成菊,就算是那样低俗犯错的女子,洪瀚抒都会听信、会袒护、会不放弃、会一直放在身边管束,所以她们到临死前都不相信,洪瀚抒会杀她们;就更别提文白了,吟儿相信,瀚抒确实是当面对谁都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可是心里总是会为周围的人好。从前,所有人包括文白和他应该都默认文白是他的女人吧,可是他给文白找到了他觉得更值得托付终生的孙寄啸并给予了祝福……他和林阡,是多么相似的,同一类人啊。 如果说蓝扬更懂瀚抒的志向,那么文白更理解瀚抒的性情。情动之时,饶是迷失如洪瀚抒,也陡然间像是碰触到了记忆的闸门。更在扫视过蓝扬、宇文白、孙寄啸、陆静这四人装束之后,过去的那些蓦然如潮水般疯狂倒灌过来——是的。是叫蓝扬、文白、陆静、金鹏……“孙金鹏,不怕死!”勾连到沙漠里那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他忽然本能想召唤一句“我九旗首领”,九旗……视线里,分明有另八个支离动荡的身影,在黑暗的风雨和闪回的雷电中飘摇——那八种鲜明颜色。何以如今,不完整了? 大雨滂沱般的窒息,伸手不见五指的惊恐,“……青明……紫月……”熟悉的感觉跳闪到他最不想记得的场景,天昏地暗。青铜峡的水面,他满身满手都是鲜血,他照见了镜像里的自己……青明、紫月、四分五裂的躯体,却有完整清楚的呼喊,“把我们的洪瀚抒,还回来!”是,九个人,和那八个身影合在一起拆不开的,正是他洪瀚抒啊……然而又是谁人,一掌碎在黄蜻蜓和成菊的头脸,翻涌的血海中她二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是谁! 惊回现实,眼球都快瞪裂,偏偏不曾干涸,因为都是血泪,“祁连九客,祁连九客……啊——啊——!”喃喃念着这个词语,战栗之余,不能接受:“祁连九客,被我杀了一半!一半啊——!祁连九客,不复存,不复存!” 抱头冷静,无法冷静,仰天长哭,哭又何用……哭到他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哭了这些人还是都活不来!   “他醒了……”寒泽叶轻声提醒,吟儿这才反应过来,明白的那一刹,却觉身旁林阡握紧了自己的手,这一握之后,吟儿与他四目相对,知他的担心远比欣慰多。其实她也是—— 吟儿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给洪瀚抒找自己,竟最先给他找到最近的事件,和阴阳锁相关紧密的全是血腥杀戮,全是错杀滥杀,竟把瀚抒从癫狂态直接拉回消极态吗?!醒了,醒了却在痛哭流涕着。 原来这么久以来洪瀚抒一直都是这样自责,他即使变得人不人兽不兽了他都最不能原谅自己这一点,他对不起祁连山他没脸见他们所以他要以这样的形式回陇右——洪瀚抒你的走火入魔其实是逃避这些人是吗!现在你总算醒了,你终于要面对他们了,可是你的情绪被痛苦和歉疚塞满,完全无视了你自己的好,你这副样子要怎么面对? 吟儿正自后悔,却看蓝扬和陆静不顾危险一左一右上前强按住他,陆静少见一次情绪比他还要激动说得比他大声:“没错不能祁连九客了,不能八、七、六了,又如何!还能祁连五客、四客、三客!只要大哥在,祁连山就还在,不管身在哪里,活着死了,这些人的心,一辈子不分开!”表述之时,双手紧紧攥住他。 洪瀚抒怔怔望着她,竟只懂得流眼泪:“不,不,我,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如何还能追随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泪流满面,瘫倒在地,头脑算清醒了,肢体却不听使唤地抽搐着。 “大哥没有对不起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我们并没有资格接受大哥的道歉。然而前段时间大哥由不得自己控制的残杀。确实夺去了四位兄弟姐妹的性命,大哥对不起的是他们,要求的也是他们的原谅。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会怎么想,但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相信兄弟姐妹的态度也和我一样——不怕死,也不怕死在大哥手里。就怕死了留下大哥一个人,还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或是像这般消极地一蹶不振万念俱灰,教人如何放心得下……”陆静嘶哑着声音泣不成声,跪在洪瀚抒的身旁抱住他,语中凝结着多年的爱恋和关切。 “大哥,众兄弟早已商议好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现下我们要做的,只有包容、跟随、辅佐、和帮大哥解脱,有朝一日,必能帮大哥恢复,才不至于令四位枉死。”蓝扬将瀚抒扶起,多年来很多方面其实他才是兄长,如这般的搀扶这一生不知多少次。 瀚抒神智有了些许清醒,不知能维持多久。蓝扬好不容易将他扶到一半,他便又沉了下去。艰难转头,痛不欲生:“胜南,胜南,对不起,小吟身上的毒,不能解反而加重……我。我也难辞其咎……对不起你。”林阡面色一变,握住吟儿的手更紧。 寒泽叶却是一颗心放了下来,这句出口,就意味着洪瀚抒的意思是与林阡和解,太好了。他不会给主公叨扰。沈钊等人闻言更是喜形于色。这种情境,别说言和势在必行,明摆着是洪瀚抒在求主公原谅啊。 林阡只漠然看着瀚抒,许久不曾回答。   洪瀚抒当然也知道,涉及吟儿受害,林阡不可能轻易谅解。错误终于承认,歉意终于表达,释然的同时也完全绝望,因为“我这罪过,还不清了。”匍匐在地,长久不起。 “一个人当然还不清,但不该由你一个人还。”孙寄啸轮椅在畔,和蓝扬陆静等人一样不离不弃,守候已久,此时开口,“洪瀚抒从英雄少年变成独断魔王,这一整个过程,祁连九客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我们太崇拜他信任他也太了解他,我们很清楚凭我们改变不了他,便只能改变自己去迁就他适应他,而忘记,去提醒他去纠正他……于是他自顾自地越走越远,我们也只剩下连声的附和和迷惘。到了今天,这一切的错都是我们一起铸成的,是我们大家的错,凭何要让洪瀚抒一个人承担?不是说好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孙寄啸这句话,是对瀚抒说,对祁连山说,也是对林阡宣言,“这罪过,我们帮他还,还给盟军,还给逝者,还给这天下!” 话音刚落蓝扬陆静宇文白同时点头,对孙寄啸的这一说法毫无异议。 瀚抒,你曾一心想见这祁连九客,然而如何见面从未考虑过,面对之时,是考验是释怀还是恶化?此刻兄弟们都在,他们已经一起决断。吟儿欣慰且感激地望着祁连九客,多年来无论洪瀚抒是对是错,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他们都对他选择包涵和信任,而且并不愚忠,他们存在着正确的判断,他们愿意承认和分担。 眼看祁连九客早已感化了洪瀚抒并和盟军勾销了此战恩怨,然而矫枉过正洪瀚抒一直还没能站起来,林阡岂能袖手,这关系着以后祁连山的路要怎么走。 “站起来。”直到林阡开口命令,才打破了气氛的僵局。洪瀚抒的身体触电般一颤,不曾抬头却明显很在意他将要说些什么。 “洪瀚抒,无论有多艰难,你总算还是回来面对你的兄弟们了,足以令我相信,此番促使你清醒过来的原因,正是属于洪瀚抒的面对错误的勇气——既是勇气,那便别再消极,为了他们,站起来。”林阡的语气里,不容抗拒的慑服。 站起来,你也不想你的兄弟们在盟军面前失了体,丢了格。你是主公,你跪着,这里谁都站不直。你回来面对他们,他们仁慈地回应了你,你不坚强也便罢了,怎能残忍地害了他们?不仅要醒过来,更加要站起来,否则白醒了! 林阡言语虽少,却是一句就点破,吟儿即刻接茬:“没错,瀚抒,你是祁连山十几年来从未变改的领袖,若不是你从来都活得理直气壮,祁连山哪可能每个人站出来都挺直腰杆。” 十几年来,他们每个人都活得趾高气昂,因为,是你让他们活得这么扬眉吐气。 既然他们原谅,你便接受和补偿,让他们活得比以往更好。就在这里,谈判席上,面对着林阡和抗金联盟,第一步你只需站起来挺起胸膛。 让我们见到那个久违的正常的洪瀚抒! 祁连山努力说服,林阡一语惊醒,吟儿紧随激励,使洪瀚抒终于恢复了一息的正常,这一息,他在兄弟们的或扶持或守护之下,艰难却坚持着站了起来:“林阡,你说得没错……” 片刻之后,不再犹豫,抬起头来,目光亦没有回避,咬紧牙关,一字一顿,这是他下定的决心,尽管叙说之时额上还流过一丝冷汗——“陇右金军,我帮你打。” 对,这就是瀚抒此行要回到陇右的初衷!吟儿攥紧的拳头因之松开,太好了,盟军安全了,祁连山也暂时度过了危机,就因为这样,阴阳锁好像也不再那么紧,皆大欢喜。 什么都不必再讲,林洪二人隔着十几步路默然相视,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饱含坚毅,两个人从未有过这般一致,敌方的谈判顷刻化为朋友的默契。 这样一个坦诚、真实、交心的时刻,画面定格在林阡和洪瀚抒的对望,多少爱恨,在这瞬间,风流云散。 天光淡淡地笼罩着这片时空,霜雾降下空气里可见微白,记忆里的有天晚上,他二人也是在这种温暖的光线里,陪某个女侠采完花返回云雾山。 然后故事好像都没有发生太多,云雾会盟,淮南争霸,夔州奠基,黔西拓荒,渭河大战,跨境北伐,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常年在消极态和癫狂态来回游离的洪瀚抒,竟然以正常情绪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双眼不见哪怕一丝混浊,令太多人都不可思议。他言行举止全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他竟开口道出了一句以往打死他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真心话,他看林阡的神态,更教人觉出点“绝对互信”的意味来,绝对互信?那明显应是抗金联盟的标记。 抗金联盟的标记?我洪瀚抒会管你们不可思议?抗金联盟,我明明是元老,一马当先,当仁不让。   陇右金军,我帮你打。 听上去,是为了赎罪,是忏悔和补偿。 有谁知道,这是个洪瀚抒欠林阡的承诺。 多久违的一句对话,本该出现在越风说“愿助君,扫天下”的前后。 多年以后,微笑不语,透明干净。 这是背地里的洪瀚抒。这也是骨子里的洪瀚抒。 夹缝里正常的洪瀚抒,无意识地让躯壳里最柔软的自己流露了这一刻。 就让这一刻,缓慢地过去。(未完待续。。) 第1256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 天明时分,盟军与祁连山的谈判终于完全结束,然而,过程中洪瀚抒又不可避免地陷入浑噩,言行举止数度令众将感觉不妥。蓝扬对盟军的心情再了解不过,故而在临别之际代洪瀚抒向林阡保证:“遵守大哥在清醒时候的话,绝不与抗金联盟为敌。” 陆静、宇文白左右相扶,皆随之应允:“大哥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洪瀚抒适才说过,陇右金军,我帮你打。即便现在洪瀚抒又糊涂了、记不清那句承诺了、很可能还会再癫狂胡作妄为……没关系,有他们这些人帮他收拾摊子。 瀚抒,你有他们,你比任何人都幸运。吟儿感慨万千。 “主公去而复返,事业百废待兴,这才是祁连山的当务之急。”林阡对蓝扬如是叮嘱,赎罪是次要的,关键还在重整军心。言下之意,即便洪瀚抒有忏悔与补偿之意,祁连九客也无需凡事以盟军为轴,而一切都应看自家兵马的需要,譬如,不必为增兵榆中而空了自己的夏官营白碌。 毕竟,瀚抒固然愧对盟军,辜听弦也着实难辞其咎。 蓝扬点头,早就对林阡心服口服。洪瀚抒不在陇右的这段日子里,与其说祁连九客找到林阡去助阵去赎罪,不如说是林阡主动接管了群龙无首的他们,随后那么久的融洽相处与并肩作战,林阡若是觊觎早就予以吞并但是他没有;如今洪瀚抒刚一回归,林阡便等于是把他们全体归还给了洪瀚抒、教蓝扬自主选择调兵遣将,很显然一直以来,林阡都关心着他们祁连山的发展,是真心为了他们好。 “盟王,凤箫吟……记得帮我转告我姐夫。我去西夏之前,曾与他共守榆中,可如今它们都在金人手上,也算是我俩一起丢的。我希望祁连山恢复的时候,他也恢复了,然后一起。冲锋陷阵。”孙寄啸眉间原还藏着心事——作为辜听弦的知心人,他当然预感到了辜听弦的一蹶不振,此番人群中没有辜听弦的出现,大抵验证了他这一猜测。 “一定。下次见你之时,他会比以往更气派。”吟儿面对孙寄啸时自信一笑,到此刻终于可以放下戒备轻松回应,却在这不经意间,眼神掠过孙寄啸背后的洪瀚抒,心不禁咯噔一跳——原已困倦昏沉的他。不知何时竟不再茫然,而是缩在孙寄啸的身后一隅,黑着脸虎视眈眈着她!吟儿难得一次觉得这么恐怖,这眼神煞是可怕,别说好像不认得她,竟好似要吃了她一般! 众人正待要离开,谁能料到洪瀚抒倏忽背盟!毫无征兆,孙寄啸和凤箫吟还没对话完。他居然猛地从祁连九客的人群里窜了出来,再持双钩凶恶往凤箫吟身上砸—— 在谁都没有防备的时候! “洪山主!”“大哥!”“主公!”所有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乍见洪瀚抒突然发难,目标明确原是要取凤箫吟的性命,这,这怎么可能!? 且不论发生的时间和场合不对,这事情有发生的逻辑?!他那么爱吟儿会置周围人于不顾唯独要取她的性命?! “阴阳锁……”何慧如、程凌霄关于阴阳锁最新等级的描述还没来得及进入脑海,和吟儿几乎同时发现洪瀚抒不对劲的林阡。眼疾手快拔出饮恨刀却根本没有丝毫间隙能够调运足够的内力来与他抗衡…… 电光火石吟儿只感觉身旁犹如天地相撞,力量之剧猛震得她那么大胆都魂悸魄动,强光消弭之时林阡和洪瀚抒谁的位置都没有移,然而随着她的心和手腕一紧再一松,她明显能看到饮恨刀和火从钩上都有血在滴溅。 适才若非有林阡相护。她差点失去勇气直接等死,这突如其来的一次血拼,饶是林阡也只能生硬抵挡,为她勉强吃了洪瀚抒这一重击。 众人只见到一招过去林阡的饮恨刀将火从钩截获,而不知此战不同适才的比武,这一招林阡应接过快而达到自身极限,虽然此刻险胜但耗损过大下一战一定打不过他。下一战,会否就在转眼之后?迫在眉睫?谁清楚? “主公!”好在群雄都因此做足了防备,寒泽叶沈钊的寒枫鞭与雁翎刀皆已在握,包括吟儿也惜音剑出鞘直指又魔怔了的洪瀚抒。 “吟儿下去,他要杀你!”林阡用尽力气将吟儿撇到身后。 “你的伤?!”吟儿心疼地问。她知道先前一战林阡的腰伤本就复发,现下看他手上好像也被烧一样,分明就是刚刚那一瞬的事。那一瞬,他真是拿命在搏火从钩。 “盟王盟主,快请先走!”蓝扬趁洪瀚抒又莫名愣在原地,冒死上前,伸手拦住洪瀚抒的同时推他俩离开。 吟儿心知,自己不得不走,当洪瀚抒面对完兄弟、恢复了信心和动力,他体内潜伏的兽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抓住一切机会逼洪瀚抒疯魔,而你死我活的阴阳锁正是疯魔最大的契机,也可能是已经被兄弟情治愈的洪瀚抒走火入魔的最后因素了……   兄弟、战友记得那么要紧,要恢复记忆都是从他们恢复起,可是要忘却,却是从吟儿第一个忘。虽然当日是为了救吟儿他才入魔,入魔后他却一点都无所谓吟儿了——这,便是人生的无奈之处? 又也许,吟儿,玉莲,都是洪瀚抒早年最希望忘掉的人。曾经焦头烂额问天问地,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现在可好,一下忘了两个。 也是到成熟以后吟儿才能感受到些许,那种爱恨交织的苦不堪言,谁又会比瀚抒受情伤更重。虽说瀚抒变成这样很多人都说他自作自受,可难道吟儿不是罪源之一?年少之时,多少话语都是少不更事,多少行为都是不计后果,点点滴滴映入心间,凤箫吟。你说瀚抒不留余地,你不也一样不够委婉。此情此境,愧疚几乎与怜悯同时,在吟儿心里油然而生,难免为了他的遭遇黯自伤魂。 “好,咱们先走。”林阡也清楚。只要吟儿消失在洪瀚抒眼前,那么很可能一场灾祸就能中止,是夜他们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一切都交给蓝扬等人继续去治愈。 “谢谢……”吟儿忍着难过,对蓝扬文白这些收拾残局的人们道谢。当他们全都可以留下,唯独她完全不能靠近和关心,一靠近和关心就一定被针对继而添乱,即便她再怎样想留下……这,也许就是上天对她伤害瀚抒的惩罚。她,是他这辈子最恨,和最恨不得忘! 走,当然要走,谁叫她只能使他恶化?!然而,如果她就这样随林阡一走了之,这里的人们会否危险?他们真的可以管得住他?救得了他?其实,他们全都在给林阡和她挡着凶险!泪眼模糊。放心不下,被林阡强揽着往回走、上了马。还是忍不住往后看,忽然之间,泪水僵在眼眶—— 还好,还好还有她……吟儿看到方才没有说话连存在感都没有的红樱,此刻已静悄悄地去到了瀚抒身旁看护,也许是因她的悉心照料。这片刻时间瀚抒才从愤怒中平复、现在这么安稳,这么平静,从乖张变成了乖乖的。 “神奇的红樱……”吟儿破涕为笑,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话虽这么说,离开祁连山驻地的好一段路。吟儿都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一句话都没说。为瀚抒,也为祁连山那些人,怕他们照顾不好瀚抒,也怕瀚抒伤害他们。 连她都不说话,于是四周所有人都沉默而严肃。盟军来谈判的人马都正在往回缓缓行进着,林阡则见缝插针一直在闭目养神。她实也担心他的伤势,想等他醒了再问。   “你管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不知过了多久,林阡在她身后忽然开口, 吟儿听得出他内息调匀了不少。 “我,可能是前段时间和洪瀚抒相处久了,心里竟有点理解他、向着他……也委实担心红樱,担心文白和寄啸,担心祁连九客遭殃,不知此刻,怎么样了。”不用林阡说,吟儿自己都觉得蹊跷,如果说关心瀚抒是出于旧谊,那为什么还空前在意祁连山这些人?管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些。 “放心,瀚抒见不到你,不会滥杀无辜。至少暂时不会,因为他心里念着祁连九客。”林阡说,吟儿哦了一声。 那时沈钊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与林阡低语几句,没刻意瞒吟儿,吟儿也听见了,沈钊说他在彼处又停留了片刻,确定洪瀚抒平静了睡下了才走,又说应主公的吩咐去调人护送何慧如前赴,亦与蓝扬商定,一旦洪瀚抒突然发狂没人可以制停,便暂且由她的毒兽消弭灾难。 “瀚抒动辄失控,确实是我意料之外,必须防患于未然。”林阡解释说。吟儿适才的危机,提醒林阡不可心存侥幸,必须杜绝祁连山遇到不测,因此不得不动用何慧如保护。 “现在真是一点都不担心祁连山人了,继而,也相信瀚抒能被他们照顾好了!” 吟儿笑,拊掌庆贺,林阡表面对她严肃,内在如此贴她心思,又或许是夫妻俩心有灵犀,想到了一起去,“还说我,你管的事情,可比我还多呢。”调侃之意,溢于言表,整个人也瞬间阳光灿烂。刚巧那时天已大亮,阴霾尽扫,晴朗温暖。 听得这番调侃,林阡皱起眉头,提出惩戒压她威风:“不听我的号令,擅自调遣宇文白和陆静、影响盟军在白碌的布防。这罪过昨夜和你说过了,可是要回去领罚的。” “不能功过相抵吗?”吟儿一愣。 “不能。功不够。”林阡认真回答。吟儿这处境,与辜听弦大同小异。 吟儿苦兮兮地抬起脸来看他:“真的要下狱?” “谁让你屡教不改,管那么多事。”他赶紧回避这看了就会教他软化的表情。 “那你自己管事多,是不是也要受罚的?罚你去给樊井医这里,好不好?”说的同时吟儿捏了捏他的腰。 “……好啊,只能去找樊井了。”他吃痛,她不说也当然要找樊井的。 “哼。从前好说歹说都讳疾忌医,现下倒好,为了送夫人下狱,答应得可真是爽快。”她气得牙痒痒,按他伤口更使劲。 “再按几次,再关几天。”他肃然回应。 就这么斗争了一路。他还是坚持要将她下狱,执法如山,令行禁止。 沈钊在旁看了会,实在看不过去:“主公,实则没必要关押主母,末将觉得,此番交涉,主母居功至伟,可与过失相抵。” 吟儿眼睛一亮。正待顺藤摸瓜给自己开脱,林阡察觉到她小心思,咳了一声,“抢人功劳,脸不脸红。” “唉唉唉,我没有居功至伟,其实这次功劳最大的人,恰恰是沈钊将军你啊。”吟儿连忙推手。一副“没有抢人功劳”的表情,笑对林阡。“先前我总想,要给沈钊把妻室给安定下,才好约束他的性子……然而这次谈判,还真是多亏了沈钊这不受约束的真性情,才给盟军争了那么多面子。”她早就想赞沈钊了,现在一看人家给她说好话。就看他更顺眼,话也愈发多。 “哪里哪里……谈判那会儿,我说的都只是大实话罢了。”沈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虽然是粗人的说法做法,却表现得极是出色——当敌人在石峡湾这里问你要听弦,那么你就是听弦的上级、听弦就是你的麾下。关键时刻,你竟具备着这种魄力。”吟儿继续赞不绝口,寒泽叶在旁听到也点头。 关乎石峡湾的谈判,必须带上石峡湾的主将,林阡这次安排沈钊随行,本来是想锻炼沈钊的判断力——让他跟寒泽叶学着点,同时也在可能出现的地盘划分的问题上提供寒泽叶正确的信息。没想到在林阡到场之前沈钊竟然表现出了石峡湾一把手的作风,显然如吟儿所说,可圈可点,超出意外。 “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愤慨,并且没有一味咬定听弦,确是我此行意料之外的收获。”林阡亦对沈钊刮目相看。 “人总是会长大嘛。哈哈。”沈钊听主公也夸奖,高兴地笑了起来,自然打心底里乐滋滋的。 “沈钊,我知你帮主母求情,是因觉得亏欠了她,如听弦所言,当日确实是你丢了她。不过我需告诉你一点,丢了主母,无论谁救回都没有用;因为那次教训而改善了脾气,才是你自己的成长,也才对得起她的失踪,从此之后,按她的希冀表现得越来越好,便是对她的补偿,再也不会亏欠她任何。”林阡杜绝了某人继续拍马屁和卖人情,某人红着脸笑寒泽叶也心照不宣。 沈钊点头,正色说:“是。主公,先前我对辜将军,确然也过分了些。主公不妨带我去见他?我想向他道歉。” “正好,我也顺路。”吟儿苦着脸,找人帮求情想必是无望,仔细想来她下狱是最好不过,不然又要动摇辜听弦的处置方式,好不容易才让所有人都接受……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个冷面无情的夫婿,当然也还得怪自己不缜密,于是也就不争辩什么了。 当然,沿途也没忘记和林阡说,听弦现在心很脆弱,极度需要他的支持鼓励,“听弦心里,应该是对这一战很是悔恨的,他最怕连你都将他放弃了。我既去不了了,你就和他好好地说,你们师徒两个,别又把对方给说岔了。” “放心,我有分寸。”林阡道。   带沈钊去见辜听弦,不仅是让沈钊给辜听弦道歉,还想让他做一个榜样。 就类似于,榆中之战林阡在听弦面前刻意提起孙寄啸的懂事,一个用意。 无论作战的能力如何,沈钊和辜听弦在某一层面上站在同一个起点,他们都有着为将必须克服的缺点,沈钊是过于急躁,辜听弦是孤高倔强,所以他们总是忽略和同僚的关系,随意地指责问罪或是看低不屑。 “要记得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实上,这根本就是责任感最重要的一点。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不能只是一个人往前冲建功立业,也不只是一个人承担风险和罪责——任何时候,都还有你的搭档在。必须计算到,也可能会依赖到。你的搭档,就算战力比你低,却有可能比你成熟!资历比你浅,却可能比你稳重! 谈判维护时骤生的保护念头,令沈钊清晰认清了这一点。“不该一味怪责听弦”。诚然为将之道,沈钊日后还需要继续摸索…… 而辜听弦呢?他也并不是孤高到目中无人的,戍守榆中的那些日子,据林阡所知他正和孙寄啸改善关系、正对石硅和郝定慢慢改观,然而纵然这样,他还是不能和所有人都和睦,特别是给他意见和指责的人……放大别人的指责,不能虚心接受意见,与人交流不善。这些缺点堪称顽疾,不知闭门思过到底有几许改善。 实则,听弦与沈钊这么一对比,就是少了对林阡的一句认错,“不该忘记对沈钊会有连累。”   寂静黑暗的监牢深处,昏黄的灯光,利剑般刺入。 隔着铁栏,老远就可以看到那个素日倔强的男人。辜听弦,如今虽然身体是安静的。迎接他们的面容却刚硬如昨。 这刚硬,随着距离的由远及近,愈发分明,尤其当见到沈钊之后——当日领衔兴师问罪、差点要了辜听弦的命现在还令之不见天日的人正是沈钊…… 是以在打开牢门后辜听弦身都未起,冷笑直接冲着沈钊喝问:“沈钊,是来取我性命的?按罪当诛。千刀万剐也不解恨?!”苍白的脸色,凝练着凶狠。 “听弦,不是那样的!不是!”沈钊挠头,心急如焚,赶紧解释。“我当时是气头上,言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上回你说得对,救主母回来,全靠你帮我,算我沈钊欠你一顿酒!哈哈哈!” 辜听弦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即回应沈钊的话,眼神却坚毅地写满了拒绝、排斥和不原谅。数日不见,他消瘦不少,脸颊削了、胡子密了、唯独眼眸还明亮得仿佛一眼能将人洞彻,如此,五官反倒更加鲜明,鲜明得反衬了他的决绝脾气。 林阡带沈钊来见听弦,本意之一,就想看看吟儿对听弦提点的“和战友和睦相处”有没有效果,适才见他有敌意那也是宿怨,如今沈钊已道歉原该化干戈为玉帛,何以看他表情仍然不和?于是带着试探,开口以主公身份问道:“辜听弦,沈钊已向你认了错,你闭门思过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对他说?” “……没有!”辜听弦因这句脸色一变,似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久矣,惨白的神色更加凶狠,咬紧牙关坚持不松口,“石峡湾之败非我之过,沈钊他自己才是原因!”惨白得更加孤独,凶狠得更加高傲。 林阡相信吟儿的判断,鼓励和支持都想等在辜听弦和沈钊关系改善之后,加之难得沈钊他想通了先认错,完全可以给听弦引导和台阶,然而事已至此真是看不到一点吟儿所说的辜听弦完全吸取了教训。是的我承认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也觉得你心里确实是愧疚的只不过嘴硬而已,但你必须给我看见你真的是认清了错误那些都不是我的臆测,然而,你从此战中应该学会的,不只是“切忌心存侥幸”和“公私分明”,最重要的一点恰恰是“认清战友的价值”,连这点可以立刻改正的你都没让我看到,那么吸取在哪里、愧疚在哪里、认清在哪里,那么吟儿和我对你的期许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当日下令将他收押,林阡对他到底愧不愧疚反没反省都是持保留意见的,之所以打出那一巴掌,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对沈钊等人的出言不逊,也就是“认清战友价值”这至关重要。现在,尽管有吟儿作保,林阡也宁愿相信他良心是好的,但他到这份上还是不肯给战友任何通融,这样的人,真的连责任感最基本的因素都没有,即便他是嘴硬心软—— 在这种你知我知的场合下还不肯让步、嘴硬心软着维护自己尊严,那么很大的一种可能就是,辜听弦没把沈钊当自己人看。 何况他还可能并不心软!所以对应的更严重的可能性是,他非但战友没认清,公私也还是不分明,他牢记沈钊和他的私人恩怨,他把沈钊当仇敌! 不肯承认应承认的错,不承担反倒全然推卸责任,哪里看得出你有半点悔恨,别跟我扯是悔恨过了头神智模糊了,你分明是被怨气冲昏了头理智抛弃了;少再怪谁不提示你,吟儿早已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你还不是不懂显然是故意不懂,你只是不肯在你的“仇人”面前低头而已;说什么怕我对你放弃?你这副样子我捞得了你?!林阡真的没想到,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还不如一个普普通通的沈钊,情之所至,一口气冲到心肺差点没能抑制,一掌拍在那铁栏之上才能发泄,“辜听弦,教我对你,还有什么好说,宁没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过!别说为将,就连做人,都!” 瞬间而已,他带来劝和的沈钊竟直接从引导变成了考验,而听弦令他失望地没能通过这简简单单的考验!(未完待续。。) 第1256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2)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 “……无药可救!”林阡对他爱之深责之切,到这份上俨然心死,转身拂袖立刻就走,沈钊夹在中间心急如焚:“听弦,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你真糊涂了吗搞不清状况?”好言劝听弦,却拉林阡不住。 “沈钊不必多言……”林阡头也不回,斩钉截铁,“辜听弦,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主公!”沈钊大惊,因为林阡难得一次这样的不留情面,他很不明白听弦为什么要这样说话,这样说话必定伤透了林阡的心。可纵使如此,沈钊还是想求情,因为总感觉听弦说这些是存心的,个中一定有什么内情而林阡正在气头上没察觉。 “好!恩断义绝!从今以后,再不相见!”辜听弦扬起脸来,非但不求,还比师父更绝,“你的刀法,也还给你!”沈钊无意回看一眼,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在黑暗中那样倔强,却那样孤寂。这话一出,沈钊不禁一愣,为何竟强烈地感觉到听弦是故意在气林阡?听弦前面的那些言行举止,好像都在铺垫着这一句再不相见? 可是正常情况下的听弦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忤逆林阡啊——如果他还有良心认得清,这次林阡对不起他的地方远不如他对不起林阡多,那么他压根没有故意气林阡的动机;何况这还是个私下调解氛围极好的场合,为了表达叛逆而故意气林阡一没道理,二没逻辑,三没作用。 但如果听弦没有良心了,为何沈钊看见的这张脸充满哀伤,并没有那么多他话中表达的敌意,感觉他根本不是那么在意与沈钊的私怨……那就蹊跷了。不仇沈钊偏带仇,激怒林阡不该激,那他真是糊涂了? 当此刻辜听弦想把一直以来随身带着的刀谱掷出还给林阡,以做到真正的恩断义绝,然而就在这话声刚落,掷书的行为却没有顺利完成。有的。只是一声不该出现在骄傲斗争时的惨叫。 那本辜听弦意欲用力扔出的刀谱,即使辜听弦现在受缚,也不该才刚碰触就痛苦出声。无法掩饰,没有时间掩饰。那才是真心,不是吗。 这相似的感觉,令数步之遥的林阡陡然想起了黔西时期、在营帐里一碰到饮恨刀就如触疾电不敢再碰的自己。也是这种,轻微的惨叫,痛苦不堪,心魔使然。 “听弦?怎么了?!”沈钊急忙近前去看。看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用左手使劲按着他不受控制的右手,那只可怜的右手,此刻正在冰冷的地面、卷曲的刀谱边,颤抖、弹跳着——原来如此…… “别……别过来!别过来!”辜听弦眼神中填满了一种对死的恐惧,那些不想被发现的终于被发现,他原来,只是想赶他们走而已?!赶他们走以藏匿自己的脆弱。可惜却画蛇添足多出了这一步…… “别过来!”他发现林阡也循声回来,他歇斯底里地哀嚎挪不动。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不羁的刀客辜听弦,他,可能连刀谱都握不住了。 “那个上来就找死、被我打得跪地求饶、连刀也握不住的人,哈哈哈……”洪瀚抒的话犹在耳畔,林阡的心仿佛被一敲,为何。总是要忽略那些鲜明的提示。 “是……是什么时候,恶化了?”林阡知道,也许一开始只是握不住刀,可是经过这段日子的身陷囹圄,辜听弦伤势恶化了。这或多或少都因自己失察和沈氏咄咄逼人。 “你,你们,满意了吗!”辜听弦无处藏身,泪流满面,“连刀都提不动了,这是不是我擅离职守的最大惩罚?哈哈哈哈哈……”苍凉的笑声里,尽是痛苦、悲恸和无助。 原来是真的已经懂了,原来是真的心软而嘴硬却另有原因——听弦在沈钊到场后冷笑挑衅的怨恨表现,以及在沈钊认错后还不原谅的无良心说辞,大半都是为了赶沈钊和林阡走!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自己现在的样子……从一而终的态度恶劣,并非如林阡所想的“这种私下调解的场合只有在仇敌面前才会拼命地打击对方”,而是因为自己太弱小必须保护得严严实实才能不受侵害……   听弦的遭遇,也是后来林阡才断续听到完整,因为没有太近的目击者存活,但大抵都可以想象和拼凑。 走火入魔的洪瀚抒,为何对别人都是一招毙命却对辜听弦留了活口,这本就是悬在林阡心中的疑问,诚然听弦武功一流……但更多的可能,是洪瀚抒对这个罪魁祸首选择的方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在与辜听弦打斗的那几个昼夜,眼看着听弦因为白氏长庆集的关系可以立足于不死达到不败、愈挫愈勇愈勇愈挫,洪瀚抒当笑话一样看因为听弦根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间或他也会有清醒,他还说,我要帮林阡教训你这不省心的徒弟。 但清醒太少,他像猫捉到老鼠之后那样把玩着这个战利品,直到连听弦那样高傲倔强的人,在遭到这般羞辱后都变得不堪一击、奄奄一息。 把玩的时间一长,洪瀚抒终于不再耐心准备下手不留活口,但偏巧有辜家的老臣不顾性命拼死相救,然则一命换一命的结局是那人四分五裂。在林阡那里,那人是战死、阵亡,对听弦而言……是对自己长达一生的凌迟! 也许对辜听弦来说宁可死的那个是自己,也不要眼睁睁望着别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送命!结果,自己就在一侧这么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发生和结束,太快?太慢,承受着自己的灵魂被支离了千万次的痛苦,看得眼前的一切都重叠了,看得忘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看得自己情不自禁跪在地上求发自肺腑地哭:“求求你,别杀他!!”“不!不!!” 听弦这样的人,也会屈膝、低头、颜面全无。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打击洪瀚抒是怎样的恐怖。 可是无暇去想洪瀚抒是怎样的恐怖,一想到辜听弦受到的打击,林阡就后悔自己方才掷下的重话。 听弦,他压根儿就是反省的,只是别人没给他认错的机会。刚逃离洪瀚抒的纠缠他体力不支,就被沈钊那些义愤填膺的属下们下狱,紧接着盟军和祁连山混战在石峡湾长达半个月他的伤势就没痊愈过…… 要说不怨沈钊将他下狱、不怨林阡将他收押那不可能,但听弦心里,愧疚、悔恨、无地自容,远远比怨念多,走到这一步,多半是自作自受。嘴再硬,心里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然而正是因为事件发生后没有任何缓和地直接下狱、公然对峙、再度收押,听弦这些愧疚悔恨的情绪愈加无法得到排解、救赎和释怀,日积月累,伤病交加。   每天每夜都在被病痛折磨。 家将之死的心魔,也在每个刚刚入梦的时刻潮水般压迫,一旦惊醒,满头大汗。 陇山,榆中。石峡湾,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也是同样被他牵累,因他而死。 罪太重,孽太深,师父不愿来见他,师父心里在想什么?猜不到,不敢想。 只有在师娘来的那天听弦心里才有点高兴。才可以还和往日一样的活泼和不懂事,才可以不设心防地有很多话可以吐露——谴责几句沈钊的战力低下,叨咕几句师父的不识好歹,这些情绪只有当着师娘可以发泄,但发泄后。除了瞬间的快感之外,还剩什么?那些事情,毕竟都不是听弦最在意。 他只在意这一战如何弥补,只在意师父如何看他。对师娘发泄出的任性越多,探到师娘口中师父的真心就越多。 师娘的回答是,听弦你还有机会,别和师父相互放弃……好,那就不放弃。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心中不那么乱。什么是平静,动荡后才明白。 直到天命难违的这一天,林阡和沈钊谈判顺利归来的这个清晨,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疼痛,右手却近乎失去知觉。 有的东西,你平时放在那里你对它没感觉,它病变了你才会觉得它的存在感和疼痛,它死了你会发现它又没感觉了,你使劲去感觉它它都不存在。 就像,就像师父的认可、谅解、支持和鼓励…… 曾经听弦拥有太多,后来听弦害怕没有,到今天,听弦,要它何用? 我已经这样,还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有什么所谓? 和祁连山的谈判,到底有多么艰难,和师娘谈话的时候,他很关心却问不出口,现在,与他没关系了。   监狱里,这么久时间,度日如年,早已习惯。 曾经每天都在期盼,来的人,会是谁,是你吗,师父。 期待中,却有一丝排斥。希望他来救赎,害怕他来判决。 更加怕他不来,将自己冷落到底,与其说不肯赦免这罪过,不如说不肯原谅这失望。 终于他来了。可我,也等不起了。 沿途听到来人越来越清楚的脚步。 他真的来了,而这个残缺的我, 再怎样躲在角落,最终也无所遁形…… 能不能,不要来见这样的我…… 能不能,赶紧离开?! 来的人,除了师父,还有沈钊。 终于有了让师父立即就走的理由,沈钊,就是沈钊害我到现在这样。师父,你不是就想看到,战友之情吗。那么我对他的敌意,不就是师父离开的动力? 说好了不会有感觉的,但师父到来得久了,听弦忽然又矛盾地不想他走……或许,我还能因为师父而恢复?是的,有师父在身边,没有什么是不能弥补的。 只要有一丝感觉回来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就又跟着回来了,所以啊,人就是不该动感情—— “沈钊已经向你认错,听弦你有什么要对他说。” 本来已心如死灰说什么都不会有反应,因为对林阡那习惯性的依赖而复活了少许,却在下一刻陡然反噬从而一发不可收—— 师父。你的来意,还是将我收押时的意图?你期盼的,不过是一句我跟随的认错?!别说我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不在乎你看法了,就算是昨天的我,过去的我,也不会说半句违心。去满足任何人这般刻意的目的!我早说过,榆中的错我会负责,但石峡湾,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绞尽脑汁要我认! 为什么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还要忤逆林阡?如沈钊和林阡判断的那样,正常的辜听弦再叛逆都不会不分场合,再怎么不想违心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但这偏偏是不正常的辜听弦啊,这偏偏是一颗回光返照、经不起任何刺激的心。 场合往往蕴含着一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有点理智的人他的行为都经得起推敲。但这偏偏是失去理智的辜听弦……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辜听弦整个人的信念都坍塌,连撑都不想撑,恢复都不想恢复。死咬着不松口,就不是我的错!我偏不承认!不屈膝,不示弱! 所以林阡猜错了沈钊也只猜对一半,听弦确实不是那么仇沈钊,但激怒林阡就是故意激!不正常状态下的辜听弦,哪还记得他对不起师父对不起盟军。哪还记得吟儿的提点和自己的反省,哪还记得什么战友什么责任感。脑子里全被林阡的话塞满他气冲斗牛:师父,是你惹我,我才气你!气死你! 尽管他良心里知道是“非我一人之过”,原本为了赶林阡走他的回答也该是“非我一人之过”,但在这一瞬间因为林阡强逼他认错,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故而在这次的回答里彻底改成了“非我之过!”、“全是沈钊的错!” 这一句,是有多过分,多自暴自弃!他偏不让你林阡得到你想听到的话而且让你听到最不想听见的、想不到会听见的!倔强的同时他不仅打击到了沈钊还打击了师父,真爽真得意真高兴。当然他潜意识也还是在逼林阡走,我已是这样的不堪。我不要你看到这样不堪的我;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堕落下去了,那么,宁可你永远都与我不相见了! 可这是多么空虚的得意和高兴啊,林阡真转身走了的那一刻,死的到底是谁的心。 这一句,林阡你哪里懂,这不是在仇人面前为了面子才不松口,这一句之于听弦,就像曾经绝境下的饮恨刀之于你。 他在死心的一刹还那么坚持着原来的自己,你说这是他幼稚是他的缺点,这却是他刚烈是他的色彩,还是他宿命的堡垒…… 已经到了绝路,你还咄咄逼人,也许你会说你没有咄咄逼人但他眼里就是这样,因为你说的就是沈氏的叫嚣和他内心的自责一起加强的东西。不堪负荷的他失去思考,完全把你的引导放大成了逼迫,那可怜的孩子他本就没有多少思考,他以为你的来意没有支持、只有逼他认一个他并不想完全承认的错,那么不认错,自然形成他宿命的堡垒,宿命的最后一道堡垒。 终还是保持尊严地被摧毁。   于公,众将接连求情,加之大战在即、强敌环伺、再多的纷扰不应再持续,林阡终将听弦释放、安置在自己的营帐。然而他何尝不清楚,听弦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同情,那只会使听弦更加不振。 于私,得知真相后的林阡,显然也不愿听弦再受苦,没有谁会比他更希望听弦出狱。处境相同的吟儿,也能得到酌情宽恕。 回想起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果有吟儿在场和制止,师徒俩应该不会再次南辕北辙。谁能料到,林阡对沈钊和听弦的劝和,居然演变成沈钊对他俩的劝和…… 当辜听弦眼中林阡的来意是,你先认错,我再给你支持。 林阡的真实想法却是“支持为主线,认错是前戏”。甚而至于,不是要你认错,认得模糊点都没关系,只要态度明确就可以。 辜听弦,不可能看得见这些,该不该怪林阡先讲了不重要的,后等着重要的,先后颠倒,所以辜听弦曲解从而本末倒置? 然而辜听弦给过林阡任何展现想法的机会?林阡的来意之一“认错”被无限放大。最大的来意“支持”则从呼之欲出、变成九霄云外、再到彻底雪藏,只是辜听弦的几句激怒的时间。 辜听弦不想暴露的那些,林阡亦无法猜透,想岔之后,自身也被激怒,怒不可遏的那时。真的忘记了来意,也教辜听弦更加自弃。 恶性循环。 闻讯而来的思雨,起初只能被拦在老远的地方看着颓废的听弦,看着这熟稔的一幕分明发生在川东主角叫孙寄啸。 林阡狠心不让她近前来安慰听弦,是不想加重听弦的心理负担,听弦应该不会希望脆弱和颓废被她看见。 也没几个熟人会被允许在此时去接触听弦。军医都是林阡自己。他给听弦察看了伤势,说,手本身还是好的,之所以不能握东西。是心理原因,是心病。营帐里的详情只有林阡一人知道,听弦不抗拒也不说话,只是蒙着脸在哽咽,林阡试着把刀给了他好几次,他左手刚触到就立马闪开、而右手则从一而终没有反应。 “走吧,主公……辜听弦已经,以死谢罪。”听弦无神的眼睛里流淌出最后一滴泪水。几天来就只挤出这几个字。其实现在被谁看见都无关紧要了,被林阡否定后的听弦。就算是思雨都无暇去想或者去逃避。 当倔强如你所愿地没有了,连坚强也出你意料地不见了。 人说在最脆弱的时候,什么亲人爱人,一切美好的事物,可能引起积极作用的记忆,都不会出现在思绪里。 还有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  林阡自知又一次处理失当,只能尽力照看和补偿,这边祁连山事件暂告一段落,那边厢和金军、苏军的明争暗战日益频繁,但凡有了闲暇林阡都是第一时间去关心听弦的情况。渐渐也因为辜听弦的“凡事无感”而允许孙思雨去帮忙照料他。几天来听弦伤势有所好转,身体也不再虚弱,精神却是一般,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那是当然,武者,征人,会对除却战斗之外的什么还有兴致? 所以林阡收到祁连山和盟军接二连三的捷报也高兴不起来,只因为濡染了辜听弦这种生无可恋的情绪。 尊严,骨气,骄傲,荣耀,这些听弦真的曾经看得比命还重,原来被打碎了之后,自己都可以踩在脚底的?然后欢迎全世界都来看这一幕。 只是,辜听弦,你颓废地站在这些碎片上,表明了你放弃修补,却没有表明,这些东西,你不再在意。你一边踩着,还一边在乎着,你知道吗。在乎得不比以前少,却比以前疼,疼到死为止。 腊月初七,未借过多祁连山兵力,盟军已向金军、苏军收复失地,谈判作用立竿见影——定西北面的祁连山,不敌对便是最好的合作。当南部地区大半都重回林阡之手,沈氏也站稳了石峡湾再度往东扩张,关键时刻,向西克复榆中便上升到了重中之重,这本也是盟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最终目标。 被瀚抒和听弦的事情一扰,林阡几乎都忘记了,还有一类人曾经也让自己吃力不讨好、付诸东水流——苏慕梓的麾下兵马。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曹玄还是在辅佐苏慕梓与盟军为敌,赫品章依然在白碌叶碾周边骚扰,短期内降金者们还不可能撕开彻底降金的面皮,身为同一个整体的苏军,坚定抗金的那些还是在一边犹疑着一边与袁若郭子建继续交锋着矛盾加深着,谌讯之死给这些人指引了归隐之外的另一条路,老实说,也和林阡的愿望相悖。 于林阡而言,随时随地对苏慕梓予以吞并的楚风流、未必臣服楚风流却注定和盟军交恶的苏慕梓、盟军期待归隐但如今尚为劲敌的赫品章,都是无法排散的烦扰。除此,石峡湾周边司马隆齐良臣薛焕、榆中薛无情解涛秦狮、楚风流身边好像忽然多出来的可怕谋士,以及目前还和盟军主力分隔在金军两边的莫非……要担心的人和事,太多。岂止瀚抒和听弦。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监狱的另一间牢房来,酌情宽恕之后,吟儿她也该于明早出狱。 站定了。默然看着牢门解锁,她早就循声站到铁栏边上,静静凝望着他明眸含笑,嘴角也微微上扬着全然甜蜜。黑暗中,看到这副幸福满足的表情,林阡所有的烦闷都情不自禁一扫而光。 纵然如此。把她关在这还是没能尽到丈夫的职责,“吟儿,关了你好几天,可怨过我吗?” “我早懂了,不关我不公平,早原谅你啦。这里嘛,也算安全,反正几天而已,日子快得很!”吟儿笑着坐到他身边来。躺下抱头闭目舒服得很。怪哉,和旁人同种布置的牢狱,这人活得跟个安全屋一样滋润。 “若非诸事繁杂,我也想把营帐就安在这里,一辈子都好。”他睡在她身边,难得轻松片刻。 “那你在这呆着,明天我可出去了。”吟儿笑起来。 “嗯。”他自知说错,笑着懒懒地应了一声。揽她在怀里,她听见他呼吸略有些重。 “听弦那边。又说岔了吧?”不用问也知道他满怀心事,吟儿转过脸来,摸他的手,被瀚抒伤到的地方还破损着。 “他不肯认错,我无法支持。”他把当天狱中之事都说给她听。 “我听思雨说过些,我觉得。听弦他不认错、不原谅沈钊,并非因为私人恩怨,只是他身心俱疲、又见你不了解而纯粹想气你。对于那一战,听弦应该还是知错的。”吟儿说。 “那又如何?知错能如何?没认怎么改?”林阡其实也有林阡的倔强,听弦执拗着不合他的观念。他也不会认可听弦的做法, 事已至此,早已确定听弦是真的吸取了教训,榆中、陇山的错他都肯扛,唯一不想认的却是石峡湾,明明也知错,却偏不肯认,本来还能私下对吟儿说非我一人之过,现在无论什么场合对每个人恐怕都直接说非我之过。 “他还欠我、沈钊和祁连山一个交代。哪怕和我讨价还价,他也需承认属于他的那一份。”林阡叹了口气,“不过也罢,还是先扶他起来吧。”虽然示弱不是辜听弦的本意,却毕竟还是撑不下去示弱了。 “言下之意……扶他起来之后,你还是会希望他认错?”吟儿愣在那,“这……又何必。我记得曾有人与我说过,一个武将要是没有了性格,那么他的才华也就被泯灭了——为何一定要将听弦磨平?” “吟儿,知道听弦的哥哥是怎么死的?”林阡问,吟儿一怔,摇了摇头,林阡回忆时不无惋惜,“恃才傲物,骄纵自负,原只是我行我素,慢慢拥兵自重,最后却丧心病狂到了不能接受任何比他优秀的人,原只是为将的性格有缺陷,最后连做人都不能合格……良心这东西,谁本来都有,孙寄啸也说了,发现恶化苗头的时候不掐灭,小恶变大恶,总有天一切都回不了头,作恶的不仅是恶人还有没制止的人。同样的,放在那里不敢磨怕磨平,殊不知他会自顾自地越来越尖锐?听弦的哥哥,问题刚爆发出来就已经晚了,趁着听弦,还可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是怕他,不认所以不会改、久而久之恶化到不能收拾……”吟儿点头,对林阡的心情还是能体会一二。 “是,不会改,所以我也还担忧,将帅间关系的不能协调,会导致谋士间的悲剧重演。” “……”吟儿这才明白,听弦触到了太多林阡的心魔,包括辜听桐,包括瀚抒,还包括范遇。 “应当还是不一样。我相信,听弦虽不认,还是会改的。”吟儿想起已经悔悟的瀚抒,听弦那小子,脖子竟然比瀚抒还硬。但他的心,必然比辜听桐、范遇软,“诶,还是先帮扶吧,听弦他,这次委实被打击得太惨了些。” 听弦,他早和林阡关系破冰,也势要为林阡杀敌保家卫国,如今却是战败祸首一蹶不振;最脆弱时候不合时宜的嘴硬,还激得林阡直接将他全盘否决;遍体鳞伤心里更存在着无数人因自己而战死的痛苦,甚而至于痛到了没有知觉…… 设身处地,吟儿难免心疼,林阡叹了一声:“打击确实惨,可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啊。优秀将领,哪是那么容易长成的。” 吟儿想了想也对,林阡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然则,不是每个人的心理素质,都会像林阡这么强大。 “这或许是个坎,挺过去却是个成熟的契机。听弦太一帆风顺,所以一点挫折都经不起,若是这回重新站起来,至少能掌握承受考验、克服痛苦的能力,顺带着,应该能成熟到敢于认错改错。” “嗯,现下他极度脆弱,你要帮扶他不易,我可要提醒你一点:对他别总是那么严厉了。” “我分明是太惯着他,差点把自己弄成了第二个魔神。”林阡笑,正色道,“好在他良心好,所以情况比较乐观。”只要听弦是真的知错了,那么与知错有关的良心还在,林阡曾经最怕自己重蹈魔神宠坏儿子的覆辙,之所以想岔听弦还不是因为最怕他变坏?现在知道他可以挽救,自然要竭尽全力帮扶。 吟儿笑:“我知你其实惯着他,但我是说面对面的时候,能否别再那么威严无情?说什么辜听弦是个倔强徒弟,你不也是个固执师父?他越不想承认那错误,你越要他非承认不可,也不看看人家当时还心力交瘁着呢……” 吟儿分析得头头是道,小丫头,我去之前又不像你现在一样,知道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现下知道了,断然会有所顾忌! 不过她分析的倒是没错,难怪听弦会把认错当成宿命堡垒,因为他当时身心俱残,这情况还叫他认错,无异于揭人伤疤,当时林阡只考虑到把场合设定在私下,以为这样认错没有闲杂人等,台阶容易下气氛也会好很多,却忘记考虑到,听弦的身体如何心理如何。吃一堑,长一智。 “你一心希望他认错,是因为你怕他不改。其实我觉得,不认错不代表不会改错,完全可以跳过认错直接改错。满可以在帮扶的时候,找些听弦他愿意做的既可以弥补又给他信心的事,安排给他做,等他身体有点起色了,重新做人、心情好点了,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会自然而然地说,‘哦好像那一战是我错了’而那时候他也已然改得差不多了。一举两得”吟儿建议。 其实对话了这么久,吟儿接受了林阡的教育方式,也开始觉得辜听弦不得不磨,而相应的,林阡也接受了她说的,不认不代表不会改,也许不应奢求听弦像沈钊那样承认错误,但是可以期许听弦像沈钊那样先改善行为—— 因为,要听弦做,可能比要他说,容易! “我俩的教育方式,着实应该合并。”林阡一笑,与她商量完,忽而如释重负。 “唉,严父,这些天我不在,没乱教小牛犊吧。”吟儿靠在他胸口抱着睡,好像也预感到了今夜战事不那么紧,要把他留在这牢房里,而他也完全不想走。 “小牛犊,最近走路不怎么跌跟头了。”他轻抚吟儿的发。 “还跌跟头?……是时候好好训练一番了!”吟儿摩拳擦掌。(未完待续。。) : 临近博士毕业,真心诸事繁杂,所以在这里请假3-4个月,对不起各位了,我不想把南宋写差,我希望剧情能够紧凑。 第1256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3) : 上一章的补丁。。我被辜听弦气死了。。 罪恶感容易,责任感不易。 态度的让步,拳头的松开,性情的柔软,某些抱歉,某些原谅,某些释怀,也许随着性格的成熟会越来越简单, 但长大的开端,要让这些都从无到有,究竟需要多少勇气,经历多少阵痛。 十九岁那年,站在宿命的轮盘前,林阡曾问,长大难道都是人必经的溃烂?三观被颠覆,痛不欲生。 现在,轮到听弦问,我这逆鳞,你想触碰多少遍?性情被扭曲,极力抗拒。 一样都是挣扎。 不同的是林阡早已云淡风轻,听弦还在水深火热。   从监狱到营帐,于辜听弦而言只不过换了个囚禁的地方,蓬头垢面茶饭不思,延续着不振和浑噩,时不时还以泪洗面,大多时候都呆滞、木然、无精打采。 却比洪瀚抒好了不少,毕竟还是个人,能够和外界沟通语言,比如那句辜听弦已死。不正常之处,大抵就是颓废和脆弱。 身体因为师父和思雨的悉心照料而好转,“还有希望可以提刀”,但心病还须心药医,现在他这样萎靡,很显然是内心暗示,自我放弃。 辜听弦,你明明知道, 认错,并不等于低头,屈膝,懦弱 自暴自弃才是低头,屈膝,懦弱。 同样和尊严骄傲有关,你现在连自暴自弃都愿意,为何当时却不愿认错 就像有些人,同样都和胆量有关,不敢再活下去,却连死都不怕……     不想让人碰的逆鳞。自己刮得一干二净。 是啊,自己的自己怎么虐都没关系。 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触碰了,多天真。 不被人触碰,自己都碰得到。 然后疼得满地打滚。 不认输,却认怂,其实都是认命。 不能彻底醒过来。使劲想睡睡不着——因为还有一丝知觉,无法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整个思绪,除了死去的人们就只有师父,活着死去的一起在凌迟自己。 混沌里无数场景,殊途同归那天狱中,反复上演,不停敲打,“宁没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私!” 哈哈。好啊,真愿意听到,一个不了解自己的师父,对自己掷下这么错误的评价。所以宁可生硬地对他道一声,走吧,主公。所以宁可给他看见,对我就是像你说的这样,但是是因为你说我才变成这样!所以要让他看见这个辜听弦畏罪自尽的后果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害死辜听弦然后抱憾终身! 不知何年何月。忽然一道冰冷的血流剧烈地划过心脏,他一疼。后知后觉终于恢复了些正常…… 多可笑,这时候,竟然好像有点顿悟,是不是太迟,也不合时宜   辜听弦你现在居然懂了,师父的来意。原是要你承担起责任,而且是想帮你学会承担责任 只不过,凑巧是要经过改善性情的方式,简称为道歉认错、握手言和,那是他唯一不能帮你做到的只能推动你做到的 你不愿。你因为心高气傲又心力交瘁想故意逆他所以不愿,你完全想岔了他然后你任性赌气各种南辕北辙 他也雷霆大怒,他气得也犯糊涂还不如那沈钊。别怪他,他是用你愧疚来保底来看你吸取多少的,结果非但没看到吸取连愧疚都可能没有你别怪他气糊涂 师娘劝他宽限你这一回,他却怕你步哥哥的后尘性情不磨越来越尖锐,他说他绝不宽限,虽然他比谁都不想伤你 他坚持要在你身心康复后,还原现场,再来一次——认错,完善责任感,承担你该承担的 身心康复,是能够独立站起身、愿意出来见人、脸上开始有喜怒、不再生无可恋 其实他是又给你一次机会 而且他所谓的认错,可以只是承认你自己也认可的那份,甚至都不一定要你说我错了,要求降到了最低。 上次他其实要求也这么低,但他没和你明说,这次他答应师娘吃一堑长一智,会注意自身表现会和颜悦色地直接言明—— 但,你会愿意吗。 可能再来一次,重新站起来的正常的你,不会再声嘶力竭要气死师父了,却也不会如他所愿道歉言和吧。你可能最多选择沉默不开口,然后和沈钊、师父三个人相对无言…… 其实师父静下心来思考过这一幕,他也预料到了会这样,所以才把要求放那么低,可即便低了还是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因为现场无法还原了,因为再发生一次的时候你虽然是正常的,可不正常时的你说过的话都已经出过口了,因为既定事实已无法更改,重话掷出你比当时更对不起师父,你误会了他伤害了他,你都没脸面讲出改口的话! 何况改口的话你会说吗?改口,意味着不仅要认错,而且还要否决上次那个不认错的自己,上次你那么坚定地说不原来都可以否决的,那么同理无数个你曾经骄傲说不的事件大多不成立?当你的一言九鼎成了笑话,以你的骄傲不会开脱说你上次不清醒,那你怎么改口,辜听弦你连认错都不会你怎么会改口?!——这个“会”,既指了“可能性”,更加指“能力”。 还因为,你已经不是当天的那个辜听弦了,事件发生后你颜面尽失生无可恋过,大病初愈你落魄不堪你无比艰难……你看着他那么期待你,你有什么资格让他那么期待你? 到那时你一定是沉默的,但你,会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没资格,没脸面。没能力说!所有声音都出不来,全部堵塞在你心肺。 或许以往的你,是太骄傲所以不愿认错,如今的你,那时的你,却一定是太自卑而不敢认错。骄傲和自卑。一线之隔,两者兼具。 师父太懂你,他知道如果这次扶你起来之后避而不谈放任不管,那么自生自灭的你会从骄傲走向自卑的极端永不翻身,你认错的本事也会随之越来越弱直到连渣都不剩,相应的,这种弱化必会被倔强的强化弥补,从而你的倔强会变成冥顽毋庸置疑。同时你还可能把逃避责任当成习惯,无论变坏还是变庸碌。你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所以他非但不会任这件事不了了之,还会把这件事拾起继续。当认错不仅关乎为将的责任感更关乎做人的性情缺陷,错,你必须这一次就认,爱你便是害你,长痛不如短痛。 你空前地了解师父,知道师父不会放弃你,所以除了扶你起来之外。他一定还会要你再认一次错。哪怕他知道下次要你认错比上次更难。但只要认过错,你就不会再怕认或排斥认。你就懂要怎么认。他要从根本上救你,让你学会这大多数人都会的东西。 可你到那时一定还会是沉默,不管他把要求降到多低,不管他是怎样和颜悦色,不管他再怎么绞尽脑汁引导,你们都可能冷场到最后。你这人很奇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认错, 师父他那种人,知难而进。他料到你会沉默,但他宁可发生这件事见到你沉默了再想办法撬开你的口。也不要因为怕你沉默而不做这件事,正因为你这种会沉默的可能性让他明白,这件事只要不做你都会越来越沉默往深渊里堕。 然而你呢,你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辜听弦,你如此不堪如此平常,你只能知难而退。 虽然也知道你欠了太多人你罪孽深重你不该不担责,可这样的你怎么还债怎么赎罪怎么去弥补,你即使认错也于事无补因为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提起刀。不可收拾,只能不收拾。要偿命的人数不清,就唯有闭眼不再去数。 你何尝不想让师父满意,亏得他对你有这样的期许,你却空有心而没有勇气。你觉得现在的你要走出这步,太难了,你办不到,你实在不敢想你要怎么去认错 所以你内心暗示自我放弃—— 只有维持现状、堕落颓废,才能避免正常之后去再认一次错,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师父再失一次望! 那不如就自暴自弃下去吧。 不敢去面对认错,不想看见师父失望,不愿那情景发生,索性都不给他扶起来。 出狱的一开始他还只是和师父怄气,是真的因为师父不理解而万念俱灰想要以自暴自弃的方式自杀等死;但现在,是因为怕师父失望而刻意逃避才自弃。 于是在一个满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没有站起,健康的身体里维持一颗垂死的心 死比活着可怕,有人也宁可面对,是因为死容易,活着难。   辜听弦,为什么认错比死还难 无论高傲还是自卑,根本都是一个原因 还是那些你看得比命重的东西,你的鳞 刮不尽,因为嵌在了魂里 是的你还是在意的 说不在乎其实在乎惨了。 可这些天因为自卑你故意丑态百出你为了自弃而踩碎更多颜面,然后,你只能更加自卑 恶性循环陷入泥淖,越不站越不想站起来,因为你腿真的软了。   你当然不知道,师父和师娘探讨了一夜,苦思冥想,帮你解决了大半的困难。 师父忧虑在你大病初愈时直接找你认错可能很难得到结果,聪明的师娘,有建树地将你加强。 让你先做实事,边改错边认;让你在面对师父的时候有了点成绩,不那么落魄,不那么自卑,方便你到时候愉快地、轻描淡写地认错,帮你跨过你内心的障碍; 让你和沈钊握手言和——师父要求的责任感,并不只是扛起眼前的负责,最重要是长远地正视责任感,正视所有战友,这么巧,你对石峡湾榆中陇山同时负罪。最先要考验你的就是要你正视沈钊……当初,师娘提点后你确实不再把石峡湾和榆中陇山分得那么清你试着把沈钊当自己人看了,只不过牵涉到石峡湾的认错你还是坚持那只认一半的原则所以才不对沈钊让步。你其实不怕担责,你就怕认错,因为人活一口气。沈钊什么的,你对他压根没剩多少敌意。 师娘多理解你。知道要你做比要你说容易。她知道,你只是怕认错,而不怕改错。她相信,你心里是愿意和沈钊言和的,你已经正视所有战友。她对师父说,待你有了信心,什么劝说都能听进去,当然,这次信心不是师父口头抚慰支持就能有。 师父赞赏了她的建议。说首先将你扶站起来。 不过陷入恶性循环之后的你俨然是连站起来也不肯了。 想过吗,你如果不站起来不也还是让他失望? 是不是你堕落的时候看着他失望你心里不会那么难过。 却还是在伤害他。这才是他救你的第一步,认错在第二步还没来得及 而且你心里是难过的,因为你这堕落是装的。 多讽刺,当坚强没了,信心没了,自卑到了极点,那害死人的自尊居然还在。 你曾经对自己说要坚守荣耀、尊严、原则。所以骄傲地拒绝长大, 但是。你该认一半错却没认分毫,其实并不能完全归于原则。 是任性给你在潜意识安排了双重标准,你让虚假的尊严侵占了原则,连该你的错你也不认了,不就是冥顽的先兆?师父觉得你上次是走投无路了口是心非所以才给你下次机会,下次机会。你无论是面对时放弃,还是现在就放弃了,都是要延续、加深这冥顽…… 呵,你原是不配长大啊。   又一个雪夜,帐外热血沸腾。 而他死死地陷在梦里, 被洪瀚抒肢解的家将,身首分离的血腥不堪入目,可是却逼着他非看不可。那死亡的画面,偏还以无限放慢的速度、在面前呈现着。 “别过来!”“少主!”血淋淋地喷溅过来一直还没过来,一丝丝地切割着切割了很久都没完 这样他都没有醒…… 后来也不知过了几辈子,那场梦好像又发生到了榆中,辜家军全体兵马陷入绝境,那家将,那些家将,跟他一起浴血奋战,他喊,“你们先走!”他们摇头不肯走,“誓死追随将军!”蓦然间没有逻辑地,英勇奋战中的他哀伤大喊:“这样的我,配不上你们追随!” 他猛地惊醒了。被这荒谬惊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荣耀和忏悔穿插凌乱。 明知道他自己错了、认错会是可喜的进步;明知道握手言和皆大欢喜,却不想认,不能握。这责任他哪里是真的想逃避? 排斥去学会责任感,只是因罪恶感太重! 瞬间却横生面对的勇气,他下意识去碰自己的右手,可是仍然没有知觉。 赎罪,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他此战擅离职守的最大惩罚好吗! 眼神骤然又黯淡了下去,那瞬间富集的不知哪来的勇气,稍纵即逝。他都不记得,最近的这些日子里,这种曾经习以为常如今则莫名其妙的鼓起勇气的行为,是不是不止一次? 背后遥看挑灯阅着兵书的师父,承受着良心的煎熬,痛苦,矛盾,悲哀,消极,辗转反侧,无法再入睡。   听到这些动静,林阡不自觉回了回头。 这些天来,林阡也一直都在反省自己。 因为辜听弦是自己的徒弟,所以自己总是忘记,对他也一样要人艰不拆,一边说自己惯着一边又绝情到底,太不应该。 听弦当时的崩溃和现在的不振,说到底自己的气糊涂是个主导因素。 狱中的事情既已发生,如果说当时听弦不认错是因为原则,以后的他,可能是因纯粹的自尊而不再认了。那可真是林阡把他的性情给逼上了绝路。 当罪恶感侵蚀荣耀,听弦现在根本就是彻底否定了自己。太自卑,骄傲跌粉碎,功臣变成罪人,刀还无力提起。 不同于林阡从一而终的质疑长大,他是从排斥长大变成不配长大。 吟儿说得没错,他现在脆弱到这个地步,别先想着降低要求去撬开他的口,降低多少要求那都还是索取认错。只是治理,不是治疗。 惯着他是害他没错,但直接找他认错未必就是帮他。 所以当然采纳吟儿的建议,先给他安排事情干再去要他认错不迟,先帮他树立信心再说。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他站起来、不再自暴自弃——这一步还只是身心的站立,待他以后认错赎罪成熟,那是第二步灵魂的站立。事件发生后林阡怕他扛不住打击一蹶不振,那几乎都指第二步,多出来的第一步,林阡一直在用悉心照料帮扶。 然而,“真的没想到,他现在连站起来都比想象中都难。”吟儿出狱后见过辜听弦、对林阡叹惋。林阡曾经对辜听弦站起来相当乐观,只要辜听弦还有良心就一定会站起来。 但现在看来,辜听弦的心病严重得影响到了身体,俨然是明明可以站起来了而故意没站,俨然是空有理智思绪而没有精神心情。 “听弦的自尊受损、罪恶感重、和提不动刀一起影响着他的认错,他的提不动刀还直接影响着他站起来。” 林阡如何允许看到,辜听弦花了代价,却没能成长? “不过吟儿你放心,让他站起来,可以用我们男人的方法。”林阡当时抱着小牛犊对吟儿说。(未完待续。。) 第1257章 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站起 腊月初八之夜,两骑并驾齐驱,策马一路向西,沿途寒风凛冽。 听弦身体恢复不少,却是右手还不能动,整个人也形容憔悴、目光涣散,林阡要他出来活动,好那就出来吧,反正跟在营帐一样都是和林阡两个人,听弦没觉得有多大的区别,机械性地被林阡推送上马,还没怎么鞭策,马儿就习惯性地对林阡的那匹紧随而上。 原也不知要去向何处,自也不想和林阡多说话,是无心说,也无脸说。听弦都没发现自己瘦了一大圈,衣衫穿在身上似乎大了好几号,头发垂下两三绺就能遮住自己大半脸,胡子更是疯长恁是思雨也没敢随便刮,吟儿对林阡私下说过,初见听弦吓了一跳,简直就是从前慕二。 行尸走肉地活着。被洪瀚抒虐过,就变成了洪瀚抒。 或许,他之所以比林阡预期的状态更差,是因为打击远比林阡起先知道的大,除了擅离职守引发战败他从功臣沦为罪人,还有另一个打击狠狠地加强了这种心念,正是来自于洪瀚抒对他的残酷凌辱…… 沉默不开口,但路上还是喧嚣的,昏天暗地里,马蹄声,风沙声,落雪声,还有远近无处不在的兵戈,以及……林阡怀里那第三个男子汉的兴致勃勃欢叫声。 这家伙,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出来一趟这么高兴。 听弦微微侧目,不会没有感觉,最纯净的孩子,最无忧无虑的孩子,俗世间的纷扰都与它无关,爱恨情仇它什么也不知道——正这么想着看着。忽然辜听弦背脊发寒:过不了多久,你好像也会拥有一个它,你真的没想过,你要如何去教导它吗。 “听弦,今夜与我一起训练沂儿走路,务必要它做到百步内不摔。” 父亲的职责、榜样的职责、丈夫的职责。和风雪一起扑面而来,他鼻子猛然一酸竟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趁着今夜无人,风沙猛烈,雪海汹涌,倒是可以先一点点地释放在空气里,以为可以就地掩埋,但没想到这一流泪,最后还是克制不住涕泗齐流。声音也从断断续续,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哀啸。 亲人爱人,还是很快地回到了他空荡的良心里——辜听弦,辜听弦,你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你如何抛得下他们、诸事不问! 这也算责任感的一部分吧……这是个遗失过却愿意拾起的辜听弦。林阡听见他的哭声,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说白了,辜听弦现在欠林阡的。除了那句因为倔强而不肯对石峡湾认的错,以及日后还要为盟军和祁连山赎罪立功之外,最重要的,是状态的恢复、心智的成熟。 换而言之,林阡目前,只要见到他尽快地好起来。说出一句正常的话,独立地站稳、坚强地提刀。 这种从消极悲观中自我休整的能力,听弦不可能及得上林阡和洪瀚抒,林阡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就会自然而然地缓和,瀚抒会立马找到青铜峡去刺激自己用这种极端方式来改造。而听弦,需要林阡助他一臂之力。 此刻带着小牛犊的作用,确实是要让听弦先想起应该想起的人和事,趁着风雪夜在没人的地方哭一场不再郁积。 吟儿曾说,只要有了点功业就听得进去一些劝解了——其实,哭出来了也听得进去些了吧。 哭,并且哭到点子上,是林阡今夜劝听弦重新站立、将刀提起的前提——若不打开听弦封闭的心绪,如何能劝他听从自己。   此行目的地,原是这石峡湾西。随林阡下马之后,勉强站定,辜听弦茫然四顾,寥落山河之侧,空旷无人之处,略有起伏的地势,毫不平坦的路径。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当然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顺着这条路再向西望过去——仅隔着一条关川河的对岸,苏军金军对白碌叶碾的争夺战烽火正燃…… 辜听弦下狱思过长久不问世事,却岂能不知,他缺席的这段时日,战斗并未有半刻停止。定西多方势力的矛盾,在明在暗都愈演愈烈,决战看似尚在酝酿,实则说爆发就爆发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形势,哪里缺得了他辜听弦半日?! 然而那时他明知如此了,却在放目远眺之际,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心慌意乱。当无穷压力扑面而来,那难以承受的重量几乎令他不能站稳,一踉跄,险些向后便摔。所幸这残缺的躯壳,终究被人从后托住。 转头,师父他一手托着小牛犊,一手托着自己……说什么要来教小牛犊走路,其实,师父是想教他学走路吧。 略知师父心意的听弦,其实何曾对师父的用意排斥?其实听弦愿意接受师父的教诲啊,可是听弦愿意接受却无法承受!为何无法承受?为何?! 一阵酷烈的冷风从北而来,熟悉地留存着血腥的气味,下意识地投以目光,却又本能缩回不敢看,因为,不远处的那地方,正是当日洪瀚抒南下追歼、以及虐杀辜家军之处!无法淡忘的血流成河…… 失神间隙,小牛犊早已欢快地离开了林阡怀抱,在他二人身边跌跌爬爬地走起步来。听弦眼中还残留着当日阴影,是以盯着小牛犊的时候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骤然听得一声激响,脚下地动山摇,四面飞沙走石,不仅小牛犊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更加教失魂落魄的听弦猛地回神,循声看去,这个把他的灵魂从洪瀚抒那里夺回现实的人还是师父,师父他将饮恨刀掷在地下入石三分,此刻正目光深邃看着自己声音低沉却无法抗拒:“你把饮恨刀拔出来。” 说的同时,林阡已执起听弦的右手,将之紧紧地贴在饮恨刀上。 听弦一怔,半晌才听懂,可是刚懂就摇头,想缩回手。师父不是我想就可以啊,我现在,哪还有力气拔刀!?我已经是个废人!“不,不,我,我……没有力气……”然而你想做什么事。什么都是理由,你不想做什么事,什么都是借口。 “人生似乎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沂儿原也没走过这个地形。”林阡跳过了辜听弦的这句回应,爱怜地看着小牛犊如是说。辜听弦手还被林阡强行按在刀上,此刻呆呆地望着小牛犊脚下的这片土,地势起落间延伸进了辽阔的河流深处,“你看这条路,看似起伏着走到了尽头跌进河底沉寂死去。实则与关川河融为一体继续奔流永无止境着。人生亦然,换个角度看,败仗,挫折,都是阅历,都是财富。” 他被师父戳中了心,说无感的手微微颤抖,师父终于理解他。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或许,师父原本就知道。只是他们之间缺乏这样的沟通。低下头来,泪水却不自禁模糊了视线,不答话,只在心里嘶吼,师父,你可有败得这么惨烈过。挫折得这么痛。 “谁的人生都有起落,我此一生败仗无数。”林阡俨然看懂了辜听弦的沉痛,松开辜听弦的手回忆,“最惨烈的那次,我至今还记得——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在那之前,我感觉到我的人生前所未有地顺利,兄弟、爱人、知己、战友,同时看着我每一个荣耀的时候,我杀伐驰骋,建功立业,无往不胜。可是从巅峰滑落的那晚,满手血腥,醉生梦死,不省人事,只觉得自己就是个魔,甚至心里暗示自己就这样一直当个魔好了……” 从未与人说过的苦恼,原原本本告诉了听弦。从黔西那次走火入魔的打击开始,成长为盟王和主公的这条命途,失去和抱歉的爱人亲人麾下不计其数,至今仍然会有遗憾,打击只会一次比一次更意外,辜负的人太多,永远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能被迫着珍惜身边人的时时刻刻。 听弦听着素来严厉的师父第一次与自己挖心掏肺,预留的防线早已消除,更在听他早年经历的过程里,听得难过到想哭,那究竟是恻隐还是一丝丝的共鸣?他曾于魔门入魔,你欲在盟军背盟,同样是坚守着一个信念却亲手将之打破,同样是他控制不住饮恨刀了而你手握不动连环刀,同样地,他入魔是刻意麻痹,你背盟是存心消极…… 师父原来,也这样挫折过,这样惨烈过,这些年来,跟在师父身边的听弦,虽也见过他打败仗和受伤,却为何总觉得师父如神明般,遇到败仗也能转败为胜,受了伤就能很快愈合战胜更多的高手,总之,师父是战无不胜的,举重若轻的,师父的人生里没有挫折两个字……独独忘记了,师父也是个平凡的人,会有坚持不住脆弱到想放弃的时候,只不过没给别人看见而已,你没发现不代表没发生。 “却是怎样,后来能控制住饮恨刀了?”听弦一边不自觉地在握饮恨刀,一边问,站是站得稳了,可是右手还是那般吃力,根本拔不出饮恨刀,不经意间满头冷汗。 吃力就好,比没有感觉好。林阡看出他的手比在狱中时好得多,根本不是他自暴自弃时的“不能动”,心中大慰的同时笑了笑,回答这个愿意问问题请教自己的辜听弦:“后来之所以能控制住饮恨刀,是因为心里实在有股想控制它的——首先得有控制它的,才有可能学会控制住它的能力。” 就如此刻,辜听弦若不想拔刀,怎会自发握刀,怎会有这万分吃力的感觉?从林阡的手松开开始,辜听弦的手并没有离开过饮恨刀半刻,直到终于握住为止。冲这一点,林阡知道,辜听弦骨子里的战意是绝对不灭的,师徒俩的共性,不认输。 “在控制住它的过程里,吃力过,痛苦过,麻木过,生不如死过,只能执意对自己说,我没有后路可以退。不能控制住它,就会被它控制,完不成父亲的嘱托,达不到战友交托的一切,救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人生来就担负着太多的责任,谁教我今生是我?”林阡忆及当年,历历在目,听弦听得动情。父亲、战友、心爱的人,责任二字,在今夜第二次锁住了他,试着拔刀的手,却在一触碰的时候就如触疾电,痛楚万分。咬紧牙关,不愿被林阡看见自己的失态。 “一触即跳”的那种疼痛,林阡不是没有过,黔西的军帐里,他心心念念要去找柳峻报仇,却发现一握刀就被刺得生疼,疼到锥心。瓢泼大雨,他提着这双一路都在刺痛他的饮恨刀前去宣战,最后更用插在自己胸口的断刃。硬生生把柳峻压在身下……画面零碎闪回,多年来根本不容碰触的记忆,还是为了开解听弦毫不犹豫地重新开启,悉数倾诉,直到听弦听他讲完之时,早已不再计较触刀时的不适。 是的,悉数倾诉——既然要劝,显然是希望听弦别再拐弯抹角。那么首先,林阡自己就得把所有的真心话都和盘托出。不藏着,不让人家产生误解,即使对方可能还是会藏。可你林阡是他师父,你不该等他认错后再支持,而该先告诉他支持他的话。而且辜听弦那小子,即使话说清楚都会有误解的时候。 “无数次惨痛的教训过后。我忽然不再恨上天对自己不公,因为出过了这么严重的事我都还活着,甚至否极泰来过,以后再遇到挫折我也可以对自己一笑而过:那么艰难的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度过的?吟儿可能是另一种态度。她会笑着对我说,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听弦感触良多,师父说的这些打击,换自己恐怕已经放弃过很多次,可师父却凭着顽强撑了过来,上天给你辜听弦的历练虽然也比常人多,你为何不用比常人多的顽强来面对,谁教你今生是你啊。 正常状态下的听弦本就没什么怨恨的人、只有自怨自艾的不坚强而已,现下找到共鸣知道还有希望,鼓足勇气下定决心,终于肯听林阡的话,抛开所有的顾忌拔刀,可惜,尽管此时把痛楚都置之度外,却仍然许久都不曾撼动,使出了平生气力,做足了万般努力,也不能够把饮恨刀拔出多少。 可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辜听弦刚燃起的斗志生而复死,黯淡的眼眸仿佛在说,师父,即使你愿救我、我愿自救,也已无药可救。 “爹爹……”那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哭音,原是小牛犊伏在地上抽噎,最近叫爹的次数比叫娘多得多,原因还是在学走路时想得到爹的帮忙。 林阡一看凭它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赶紧过去将它放正了,才刚把泪抹干,它又开始跑不亦乐乎,即便不停不断地跌倒。为了克服面前的小障碍,它甚至想到了两个脚一起跳过去,虽然……还是失败了。哇哇大哭的同时,知道父亲不会帮它走这一段,所以好像还在摸索自己应该怎么办。 听弦远远注视,看得呆了,他实在不想自己不如师父也就算了,竟还不如一个婴孩!?辜听弦你都有这个决心了你还认败?不过是有点难罢了,没办法那就想办法啊!受小牛犊激将也受它提醒,他双手齐用来拔有饮恨刀,右手的力气不够,左手来诱导可以吗! 事实上没有右手何妨?你还有左手,一样可以执刀,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前不久和孙寄啸共守榆中时还眼盲过,那时的你,何时说过你是个废人你不再能为盟军御敌?!   霎时振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掌心有些冒汗,胸中倍感火热,才惊诧发现,辜听弦,你到底是提不动刀,还是不肯提啊!你分明是心魔导致、心理暗示才提不起来。现在,饮恨刀正一点一点地脱离地面,你的左手也一点点地从右手上离开,你的右手,逐渐可以清晰、敏锐地感知,刀锋和岩石的摩擦…… 林阡心觉振奋,因为听弦自尊心强,所以激将法一直允许使用,对于他此刻的状态恢复,小牛犊真是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视线方才从听弦身上移回来,就看着小家伙一溜烟地用走的方式迈过了那个小坡,全程毫无犯规。还不及赞它,听得一声大吼,听弦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饮恨刀从地底拔出,甫一破土。便连人带刀被冲开老远。 林阡大惊,正要去帮扶,却看小牛犊刚迈过面前小坡,就又一屁股瘫坐在地,累得气喘吁吁;那边厢,辜听弦也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好像在说,师父,我办到了,倚着饮恨刀慢慢站起,虽然花了听弦很久的时间,也是这段时间,他觉得他的右手不再僵硬,血流越来越循环。林阡停步。他俩谁都不用帮扶。 这很久的时间里,小牛犊也慢慢爬了起来,重新往林阡要求的方向走来,这次走的路稍微平坦些,小牛犊竟真做到了百步之内分毫未摔,稳稳当当,比来的时候要好上很多。 真像,像极了师父说的。历经了坎坷之后,总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连那么坎坷的我都能度过,还有什么过不去。相对平坦些的路,必然会很好走。 辜听弦闭上双眼,平心静气: 古人都已经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辜听弦,何况你比师父幸运 你受的打击吃的苦多半归咎于自身性格,你还知道该如何去杜绝磨难。   林阡看着听弦神情变得柔和,心知想劝解的那些已经事半功倍——再多的劝解,都不如自悟。 听弦一直不肯认错,先前是误会自己不理解他,后来却必然属于存心,无论先前后来,最大问题一定都是身体站不起来,所以今夜林阡只想先从身体着手帮他恢复,至于心的方面,以后再按吟儿说的那般,以做的方式来先改后认—— 此时此刻,饮恨刀已然拔出,证实听弦的身体已经站起,恢复心智这方面也随之迈出了第一步。 小牛犊与听弦煞是投缘,在林阡和听弦相视还不曾对话的此刻,它已跑到了听弦身边冲着他满怀笑意地亲近,听弦怕饮恨刀的锋芒伤及了它,赶紧回过神先行相护。 “、致诚、孟尝等人皆年长于我,宋贤、天骄、泽叶等人都与我同等年纪。他日我百年之后,这家伙就托付给听弦你照顾。”林阡于他二人身前站定,低声说。听弦一震,脱口而出:“不,不会,别说那么远的事!”他泪在眼眶打转,坚定说的同时维持着和林阡一贯的说话口气,不卑不亢。 心里仿佛在雷鸣在地震,其实他辜听弦对林阡真正是这样的重要! “不谈远的,只谈近前的,等你刀法恢复了熟练,还有很多事情要你相帮。”林阡接过听弦递回的饮恨刀,按住他的肩膀,“帮师父抵御住赫品章,他之锋芒,唯你能抵。”他点头,林阡续道:“至于与沈钊等人的恩怨,并非要你磨灭了自己的性子,而是,不想你为了这些事情而忽略志向。错不一定要认,但却一定要改。” 和着不远处关川河水偶有激昂的节奏,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和孙寄啸说过,生来就有的抗金意念,负面情绪笼罩的这些天,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抱负。所谓“不是我的错我不认”,这样的骄傲,这样的保护色,这样的傲骨,为人处世,其实不都是应该为了志向服务吗?怎生本末倒置,为了那骄傲,而忽略了抱负,忽略了这辈子原该紧随着师父抗金,紧随着师父攘外安内?! “我会做到,师父。”继续点头,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恢复,为师父揽下赫品章这一劲敌。沈钊那些事,听弦本不在乎,“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好兆头,这一战是他败的,也必将由他赢回来!   稍事休憩,师徒二人按原路返回,重逢当日屠杀画面,听弦的感触终不像来时那般,虽也刺激,虽也排斥,却战意长、颓意消。 才行一里路,竟就听得马蹄声急,林阡听弦皆起警觉,那边数骑越驰越近,分明都是后军女眷,小牛犊甚是欣喜,原是人群中有他两个娘在,顾小玭和茵子,然而全是满脸焦虑,不禁令林阡心念一动:“主母怎么了?” 今夜他和听弦到这里来,行踪只有吟儿知道,故此,这些人全是吟儿指派无误。 东面盟军驻地毫无风波之感,到此刻也未曾接收到分毫战报。所以可以排除石硅、寒泽叶、沈钧、百里飘云任何一方受敌,只有可能,意外发生在沈钊的管辖。 “洪瀚抒适才来过,差点掀起乱子,他为主母一人而来,主母为免伤他人。不得已为他所擒,继而向北去了,主母要求我们即刻来寻主公,但不得张扬消息。”小玭不愧是短刀谷时期就跟在他们身边的孩子,尽管焦虑,复述的同时情势已令林阡一览无遗。 这么巧洪瀚抒就在他不在的时间内又来了,又掳走吟儿,多熟的故事,上次掳掠他害林阡失去剿灭楚风流东征三秦的机会。这次吟儿当然要他们不准张扬,张扬出去让虎视的金军苏军拔寨进军吗!别忘了现如今盟军遭遇大败底盘锐减岌岌可危! “他竟又……”林阡万万想不到洪瀚抒突然又发疯,日前他刚刚才恢复神智追悔莫及痛苦不堪,尽管刚好一点就又不正常,不是有祁连九客看着吗,不是有慧如在威慑吗……无穷猜测,总算在途中截获水赤练才有解答。 作为慧如和他最新通信工具的水赤练,带来的是慧如的情报:洪瀚抒失踪。祁连山大军正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而她需要保护祁连山不能擅自行动、听候林阡指示。 一个动辄安静如死忽而疯癫如兽的怪物。林阡不可能苛责祁连山人成日成夜看守住他,何况他们不可能监视他软禁他,他们对他总归有心软仁慈的时候;慧如要接触他,总也不可能那么方便,像盟军一般出入自由。 总想着“洪瀚抒见不到吟儿就不会恶化”,却没想过。“洪瀚抒恶化后会更想见到吟儿。” 没有想过,阴阳锁到了这个地步,无需触发条件,就能自行进展。 所以,林阡保护的目标和方向都错了。百密一疏的他。就在开导辜听弦的区区几个时辰,被洪瀚抒天命难违地再次钻了空子。 “妙真姑娘带了些人马追上去,说会给主公留下记号,她要我转告主公,上次丢了主母,这次绝对不会。还有,沈钊将军也要我转告主公,上次丢了主母没能守好,这次绝对不会,他已全面戒备,不给敌军乘虚。” 听得这些承诺,林阡难免动容:“小玭,帮我把小牛犊送回去。”他今夜,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再蹉跎,洪瀚抒已经把吟儿视为仇敌、必杀,他断然不能有半刻贻误,这次是必须紧跟上夺回吟儿! 临行之前,却必须把盟军的风险降到最低,由于消息不会封锁太久,首先可能对盟军压境的,竟是北面的祁连山,是以林阡除了要水赤练向慧如通风报信外,更加要拜托一个人。 转过身来,看着听弦,发号施令:“听弦,你先不回去。若我今夜与洪瀚抒死战,祁连山很快便会压境,你帮我,就在这里,挡住蓝扬孙寄啸!” 听弦虽才刚能握刀,却心情澎湃,闻知主母被劫持时早已想请战,话到嘴边还怕林阡觉得他不够资格,此时得他传达号令,一如旧日绝对互信,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激动之余不禁噙泪:“是!”就在这石峡湾西,被祁连山打败的地方,拦住祁连山必然的兴师动众。 除了将北面劲敌交托给听弦之外,不忘告知楚风雪,密切留意司马隆行动,风吹草动,务必以最快速度通知寒泽叶。若有变故,南面金军犯境,不是沈钊做足战备就可以的,石硅、百里飘云、沈钧都必须听任寒泽叶调遣,协助沈钊应战。 至于西面牵制已久的郭子建、楚风流、苏慕梓三方,可能性更多,更难计算,但因程凌霄海邪后郝定陈旭等人上次榆中虽败,却弃地保兵目前与郭子建袁若柳闻因掎角之势,加之洛轻衣史秋鹜郭傲等人状态全在最满,真可谓占地虽少,实力却强,是以林阡放心交托。   意外来袭,林阡第一次没有先胜而后求战,变数万千,林阡没有一丝一毫的出谋划策。谁也不知道这定西境内的金军、苏军、祁连山分别会采取怎样的行动甚至联合…… 命中注定的劫,四方杀机,八面埋伏,盟军和他其实都在险境,一不留神粉身碎骨。 然而林阡向来不信命,只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 虽近日来屡战屡败,盟军兵马却保全了大半,还被压缩在了最少的地界里,偏偏所有人或战败休整、或连战连胜、时间一致地达到了最佳状态,听弦的回归更加预示着人心的空前齐整,所以看似考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但盟军,具备着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战力反弹。 “这一局,必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苦战,但看众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上次吟儿被掳他和盟军在陇右盛极而衰,这一次,他和盟军都需努力,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未完待续。。) 第1258章 平生知心者,屈指能几人(1) 林阡曾以为,只要瀚抒见不到吟儿就不会引起祸乱,因此将慧如安排在他近身也只是防他滥杀无辜,监视他少而保护祁连山多。 不曾想,阴阳锁竟自行恶化,对于瀚抒来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吟儿…… 于是安静温顺地人间蒸发、凶神恶煞地从天而降,突如其来,措手不及,一瞬林阡给予吟儿的防护,尽数都变成吟儿首先要保护的对象—— 林阡给她的人马,全都可以打退金军苏军的偷袭,却如何敌得过这毁世之兽的摧残! “愿被你杀,放他们走!”猝然临敌,表面不惊,吟儿与瀚抒如此交流,并非寄希望于瀚抒还有神智听懂她,而是心知瀚抒此行来的目标本就没有他们。 吟儿不希望瀚抒掀起的意外再次影响陇右全局,以往他的破坏力就已经不可估计,何况今时今日盟军多事之秋阴阳锁还变本加厉……不及权衡,只能疏散人群、甘心被擒,方可以解救沈钊驻地,使之能备战待敌;但思及瀚抒如今只可能除她而后快,而她哪是真的不怕死,所以当即命小玭茵子去寻林阡归来。 正自思索如何权宜,尚未有空发号施令,后背已被洪瀚抒钩尖顶住,力道凶悍,即使有护甲在身也近乎被穿透。 心念一动,知瀚抒真是半刻都不能等要夺她命,等林阡来真是奢望,“洪瀚抒你别乱来!”紧迫时听得妙真大喊,随即梨花枪便吸引了火从钩的两分攻势,同时也转移了吟儿的性命之忧。尽管妙真打瀚抒是以卵击石,然而令瀚抒似乎意识到了这里不能愉快地杀人,是以拖起吟儿就往最近的一匹马上撞,那战马上的小将吓得傻了。直接被洪瀚抒冲了下去由着他夺路而去,妙真大惊失色,急忙也飞掠数人,驰枣红马紧追而上,同时代替吟儿喝令诸将:“不怕死的,都随我来!” 是的。愉快地杀人……虽然阴阳锁需要吟儿很快死,可是同样是阴阳锁召唤出的内心野兽,却那样喜欢和享受杀人时的愉悦,这或许就是兽的愚笨之处吧。利用这一点,吟儿还可以拖延时间、挣得一线生机。 灵光一闪,知道自己有机会活,只是在马上颠簸了多时难免辛苦,刚忍不住哼一声突然就被狠狠抽了一钩:“闭嘴!”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那野兽铁青的神色、熬红的双眼,还不及喘息。紧接着一钩又落了下来:“闭嘴!闭嘴啊!” 疯了一般洪瀚抒一路冲着吟儿的身体抽打,吟儿原本没有再发出过声音,他狂吼闭嘴,原是将后面追兵的声音无限放大了吗,吟儿靠护甲挡住背上才没有重伤,然而这力气排山倒海,即使被缓冲后身上也是疼痛万分,只能咬紧牙关死死保持着姿势。只能告诉自己,不能放松警惕、觉得瀚抒有破绽就万事大吉。有时候上天对你的关照可能只是预先给你的慰藉。 祸不单行,吟儿的阴阳锁也在那时开始收紧……向来瀚抒的锁力解散都会促使他更加暴躁,并且这一次,他将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唤醒或打断,直到阴阳锁完全消失为止……昏沉之中,吟儿只强命自己苦撑。能撑多久是多久,黑暗的旅途上猛地一道强光,陡然间好像直接撞上了一大批兵马……? 妙真他们竟这么快,抄小路跑到了瀚抒的战马前面?陈力就列,剑拔弩张。然而这道光线刚一照亮,还没看清楚他们每个人每一张脸,刷一声响再一撕裂,烧到极热,化为灰烬,形状全都定格在原地,血肉全部横飞在了吟儿的脸颊边……交睫间,吟儿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悲从中来:“不!” 可是这不字刚刚冲出喉咙,就被四周的血雨呛没。辉煌灿烂的那些终成碎片,沿途光线倏忽变得死暗,再也没有追兵,前路茫茫无边,吟儿听得这一路只剩这唯一单调的马蹄声,沉浸在妙真等人死无全尸的悲痛里,竟不再觉得背后的凌虐有多疼苦,直到那护甲终被此刻终于可以一心一意杀她的恶魔打穿…… 惨呼一声她气息奄奄,没有坐稳直接摔下马去,命如草芥,亦如拂灰。他毫不迟疑随即跨下战马,决定在这个荒无人烟的角落里将她杀害,适才一路的抽打已经是虐杀,已得到了千刀万剐的愉快,是时候动手了——他争分夺秒到这个地步,竟是做到了快感和快速兼得。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以为她是刀下鱼肉,她忍痛探剑,在双钩猛刺之时,奋力挥出全部力气格挡,当一声兵刃相接,剑与钩迸出的血光与火热,却已不可能再令他想起他们一起创造“凤箫声动”的当年。 他压根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抗拒,双目更红操起双钩再度挥刺,她惜音剑被打飞唯能再拾王者之刀,抗衡时手臂竟当即被震断和遇到梁宿星时如出一辙,洪瀚抒那一钩更直接刺进她心窝还好还好前面也有短刀谷最好的防具……不是说洪瀚抒打不了防具,而是他看不懂是防具的作用,当他以打人的力气来打防具,自然死不了人,可是锲而不舍如此,终会水滴石穿。 她被震得头晕目眩,实在不知该以什么唤醒洪瀚抒好,几近脱力,勉强躲过又一次钩刺,王者之刀也握不稳,明知难逃一死,却求生念强悍,再折磨也要活! “去死吧!”那恶魔丧心病狂地大呼小叫着,雄浑力劲顷刻使吟儿的防具也分崩离析、武器全被打得四分五散,下一刻火从钩对着手无寸铁的目标,俨然就是身体的肢解毁灭。阴阳锁到了这一地步,洪瀚抒入魔至癫,此消彼长,吟儿武功无法施展,全身如同被火炙烤,笼罩在他钩锋之下,躲无可躲命悬一线。 当致命一钩疯狂来袭,吟儿本能提手掩腹。重击之时,这近乎被打断的手臂鲜血四溅,“还不死!还不死!”他没有认出她是谁,大笑却表情扭曲、享受的同时仍有不满,朝着这同一处伤口继续狠刺,才落第二钩。血便溅到他脸上手上,而吟儿左手鲜血淋漓已然近废…… 听弦,也曾如此……吟儿视线模糊,忽而想起那个连刀都提不起来的年轻人,也是这样受辱,也是这样被摧残,他和自己,同样等着一个人救。可是今夜林阡去得太远,短时间内根本回不来;而吟儿。逐渐失去了举手的可能,对保护小虎妞心有余而力不足…… 便在那千钧一发之时,耳边忽而再传喧哗,令洪瀚抒停了虐杀——又有人来,似比适才被瀚抒横空撕过去的兵马更多!喧哗之时,来自对方的战意杀气,已全向洪瀚抒所在之处直逼。 吟儿知林阡不可能这么快到、这些人自发行动必然折损,来不及担忧自身。想喊别过来却根本不及。那些不怕死的人们全然弯弓张弩,百步外草木之后万箭齐发。劲道凌厉冲灌而来。 虽然比适才那队兵马有勇有谋得多、懂得在百步外射箭自保,然而他们的努力一样毫无作用,箭矢如何被销毁,不过是他们自身死亡的先兆——只听一声厉响,万箭齐齐从中断裂,如灰烬般碎得软弱无力。团结一致地来,同时同刻地灭,而从锐不可当到强弩之末,不过是洪瀚抒举手之劳。 与此同时,已有最近数人惨呼声里从树上掉落。当场吐血而亡,明显是被洪瀚抒震死。吟儿知道若不是自己内力高强,可能此刻也粉身碎骨…… “退下,他已入魔……”吟儿气息不畅,拼死下令他们,那些人非但不退,反而全数再发第二轮,攻势比第一轮还猛。彼时洪瀚抒显然嫌烦得很,一把劫持住倒地不起的吟儿,持钩激砍向箭矢来源的同时,已带同她杀开了一条血路—— 不错,血路,这条路才走不远就已是深陷血海! 陇右此山此夜,原本黑如深渊,看不清有哪些人到底藏在暗处的何方,草木后仿佛只存在着暗器和杀招,但对于洪瀚抒,恰恰相反,这里没有任何兵械,不存什么威胁,一份呼吸仅仅对应着一只躯壳,他最爱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血肉生生烧毁、剩下白骨嵌入这森森的冷意里。 不必管这些人各自藏哪里,火从钩随手就能扫空,秋风扫叶无一遗漏,须臾,这些人的血就会融成一片,搅浑在夜幕里,火烧一样好看。 于是他每行一步,每落一大圈箭矢,箭矢外层,又各洒一大圈血污和尸首,远远望去,火从钩便像完成境界的开拓一般,一往无前掀开黑夜的火红,白热地令人无法直视。 吟儿艰难前行数步,脚下也是一串血印,分不清是别人还是自己,或是瀚抒,这副情境已是发生过太多次,太多次瀚抒带着她一起在人海里冲撞、钩锋过处千万人身首异处,那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无非为了报仇,或为了护主…… “恶魔拿命来!”‘师叔师伯都是他所杀!‘“休伤皇上!”“是他拆散了我们一品堂!”“把主母还回来!”交错穿插,洪瀚抒这凌乱的一生。 吟儿心念一动,忽然感觉这批人并不是盟军中人,因为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喊过半句主母,反而看她被洪瀚抒劫持也没有投鼠忌器一直在射箭,然而,不是盟军又会是谁人,首先这深山老林居然有人?尤其战火连绵就在附近;其二,为什么这些人明知洪瀚抒入魔可怕,却到现在还没有退却,他们,口中喊的明明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是…… “圣主……”“惊扰……” 吟儿冷静串联了这些词,惊诧地发现,他们说的是,休要被此人惊扰了圣主!这……这是什么意思……这偏僻山旮旯里,会有什么圣主?! 陡然腹部剧痛,吟儿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这一停步,火从钩也稍停半刻洪瀚抒回来拖她,然而电光火石,一支箭矢天命难违地直朝他俩射来,吟儿的身体首当其冲…… 说时迟那时快,洪瀚抒一边重新劫持住吟儿,一边竟本能地把她挡在身后。整个过程一瞬之间毫不犹豫一气呵成,随着那一箭扎在他后背上,他连疼都没觉得疼,眼神一厉,不用问,后面又是数十条命。吟儿分明看见,他火从钩只是轻轻一抬,他身后犹如万丈烈焰,铺展而去,那些并非等闲,却无一不死,不知到底是烫死还是震碎。 “……”本能,就是本能啊……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他眼中魔邪渐次消减。忽然好像回光返照般,呆呆地看着被他保护的她,这清澈的眼眸,真是熟悉,前世今生好像都见过,“小吟,你……你是……小吟……” “小吟,小吟!”然则看她面容惨白、遍体鳞伤。他终于发现他无法控制地发展到了这一步,曾经他最怕的情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发生了。他将他最爱的人伤害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难堪承受地仰望着他,此刻在他怀中她还是他拼死保护的人,可下一刻,谁知道会不会又反目成仇,老实说吟儿根本受不了这一惊一乍,既担心他也更怕他。而且,这种彻悟不知道何时会因为哪种意外出现,明明就一直在减少着次数……吟儿该庆幸吗,洪瀚抒此刻前所未有地清醒,可是。也只有回光返照才能这样啊——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清醒了…… 天空下起大雪,覆盖住遍地腥热。 其实来的路上就一直有小雪只是旅人不自知。 当喧嚣终于散尽,再无人可以打扰他俩。 而他俩本该感谢,正是这些不速之客救了他和她。 此刻瀚抒帮吟儿接骨和疗伤,从始至终两人都只默默坐在山边不说话,风里,不愿回顾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月不见得明晰,此时并排坐着,能看见不远陈旧的路标,依稀写着火烧湾三个字,每个字上都胡乱地沾染着血。 雪渐渐转小,悲伤自心底油然而生,或许雪落尽的时候,就是他们道别的时候。 “这里竟也有人,而且都是高手。”他回忆时,她也意识到,他最初冲撞的,不是穷追不舍的妙真,而是这些与世无争的山人,和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圣主。 “上次瀚抒带我离开陇右,是兀自往北面去的,而这次却是向这东北,因为在瀚抒的心里,北面也是个不好的去处了。”她苦叹,之所以来这个没来过的角落,她知道瀚抒的潜意识里,西夏也已不再是可以救命的稻草,这天下之大竟无他立锥之地,难免心折,然而他和她都清醒的间隙,本应该说些快乐的事情。 吟儿眼前一亮,意识到这件事情他还不知道:“可是瀚抒你可知道,你还是西夏的守护神没有变!?当日李纯佑害我之事,已经传遍西夏,人尽皆知!” 他神情明显浮现出了些许变化:“当真?……原是、原是你给我澄清的么?”想起青铜峡,想起西夏皇宫,无处不在的都是她的陪伴,他本应刻骨铭心,她是他的浮木,他却是怎样对待她的……心中一恸,情知自己早就罪无可恕。 “我只是作证罢了,为你奔走和澄清的都是祁连山人,当然,最关键还是李纯佑心中有鬼。总之你的声誉已经恢复。”她微笑,身边有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给她带来危险,她却仍然不变这副笑容,发自肺腑为他高兴。 “谢谢你,小吟。”他迷惘地望着天空中模糊的月,如困兽望天,叹了一声,“数遍这天下,竟只有你对我真心实意。” 她一怔,摇头:“不,有很多人,只是你从不曾回头去看——祁连九客,还有红樱,他们全都是真心对你!” “但又有多少人,在平等地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后,再真心实意地对我?”他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那样无助,乍看他真是个要求太多的孩子啊:要别人真心还不够,还要建立在平等地位上的真心;要别人了解他,并非只是感情上真挚,而且是同道中人支持他的抱负。 然而,那样的要求,又哪里多呢,只是要真心的朋友啊。难怪他忽然说只有她是真心的朋友,因为她刚刚那句话提到了李纯佑…… 她噙泪,听着个中的绝望孤独。低声却坚定地回答:“除了我,还有胜南。” 他愣神,久矣,缓缓点头:“……是啊,还有他……” 当你越交托真心出去,那个人便可能伤你越深。瀚抒的世界尤其如此,所以被冤枉,被误解,被围攻,被追杀,从萧骏驰到李纯佑,无一不对他疏离或背叛。虽然祁连九客不用多吃力约束,对他就能死心塌地,只是抛开地位的设定难道真能百般包容。换种平等的立场,对他还能像英雄一样崇拜、圣明一样忠诚?而诸如红樱这样的小女子喜好和平,原就不可能了解他的怀抱理想,只能是他落难时的感情慰藉。 所以瀚抒怀念,怀念当年和林凤两人毫无心机的交游,有时候想想,那三个年轻人,就像同一个人。有同样的脾气和志向。只有那样的人,才知道自己最在乎什么。最想要什么,并且贵在理解的同时能推心置腹,能靠近取暖。 云翳渐移,月光微现,他站起身来望着那月亮,吐露深藏多年的心里话:“知道吗。我平生最恨的事,就是发现你竟与胜南在了一起——这世上两个最理解我难得也对我真心的人,他们相互理解去了,我竟有种,成为世上最孤独之人的感觉……其后我的世界。便只剩下险诈,再没人能理解我,肯理解我,敢理解我,或就是总算有人理解,却是在计算着我的弱点害我……教我如何不恨。” “那么……有没有……最快乐的事?”她泪在眼角,不知该不该问,却还是想问,这一生,不该只有最恨之事。 他许久没有答话,最后却答非所问,间接告诉她,他没有最快乐的事:“傻丫头,你不知道,你与他在一起,我是真的担心你……多少人对你求之不得,你却只为他舍生忘死,他偏从来都不肯回顾……当初他不在乎你时你便对他义无反顾,所以我才怕在一起之后他不把你当回事;我怕他始终忘不了别的女人、把你视作独一无二;我怕他只是想要人陪,对你的习惯远多于爱;难得你们抱负相仿,可是感情不能勉强……”所以瀚抒在隐逸山庄才那样怒吼……不仅仅是失爱之恨,是因为担心她在感情里受苦! “其实……我也没关系的,他心里谁比较重都不要紧,因为他毕竟担负一个天下……”吟儿泪流,只念瀚抒情深意重——瀚抒为他自己抑郁的是“理解”,为她担忧的恰恰相反,是“感情”。 “是啊,他毕竟还担负一个天下,纵使不会为了别的女人,也一定会为了他的盟军忽略你,然而你,不管他怎么无视你,竟还去顾念他那帮盟军,我自然又怕他什么都可以担负却偏偏负了你……可我有时候也会笑自己自讨没趣,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有多喜欢他,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你早就被他抢走了,过得好不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有何权利舍不得……”他越说越痛苦,越说越激动,强行按住胸口他好像在克制什么,吟儿原还听得动情,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警惕,他脸色猛地变色,一边捶胸一边怒不可遏: “可是,我好恨啊!为何我无比珍视的你要被他那般对待!”一瞬而已,瀚抒双目再度充满血丝,其情其境煞是可怖。 哪般对待了?!!吟儿完全没想到他会卡在这个节骨眼,明明他也接受了林阡是真心待他的知己,怎么会突然间又停在了早期的某个时间段,回忆还没回忆完突地就卡住了,吟儿实在受不了这忽然的变故,好在他在入魔前有按住胸口的提示,她握紧了惜音剑有应变的时间,如此,才在他入魔的同时及时往反方向急行数步。 可叹正常态的瀚抒太有良心,为了提醒她走,做了多少明确的提示,以及痛苦的克制! 振聋发聩,惊魂未定,她适才站立之地,已被此刻疯魔的洪瀚抒一掌震裂,摧枯拉朽,渣都不剩。 泪僵在眼角,好的,真是回光返照啊,说着真心话,说着说着就突然恶化了……难以置信,可是,吟儿这下就不指望还能唤醒瀚抒了,连她。这个在瀚抒心里最重要的真心人、知心人都不能唤醒,那瀚抒此生还有什么希望。 挪了两步,腿如灌铅,委顿在地,心如刀绞: 曾经瀚抒虽也疯癫,几时追着吟儿杀过?如今正常态早没了。消极态也被压缩殆尽,终于,疯魔态完全占据了他,他满心都是杀了吟儿。说明什么,说明很多事情越拖下去越恶劣。 吟儿原本是存着乐观希望阴阳锁最终能解、两个人最后都能活的,可到了今时今日,发现瀚抒是如此痛苦、自己也虚弱至极,难道是上天在暗示着,一切都必须做个了结?耗不起了不能再拖了。越耗越糟糕的?! 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忽生一种空前的紧缩感,教吟儿这种吃惯了苦受够了疼的人都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惜泪水永远不可能令敌人仁慈,所幸,当火从钩烧到眉睫,及时听得一声娇喝“师母”……她便知道,妙真没有死…… 九死一生。跟丢了瀚抒行踪的妙真等人。终于在关键时刻重新追上,然而看着妙真和身后一群小将毫不畏死地上前御敌、只为将她拦挡在瀚抒视线以外。吟儿真是喜忧参半,既欣慰他们没死,又担忧他们此刻安危。 不曾对话,洪瀚抒迫不及待扑上前来,却听一声激响,霎时头顶有巨石轰砸。妙真与众将齐散,分明是故意对瀚抒请君入瓮的机关。好一个妙真,不愧是林阡的徒弟、杨鞍的妹妹,懂得如何回避自身弱点、不与洪瀚抒硬碰硬。 尽管那大石被洪瀚抒当中劈得粉碎,然而这半刻功夫漫天尘沙。影响不了瀚抒力气却迷得了他眼睛,缓得一缓,已足够他们四散的同时带走吟儿。 其后不知多长时间的追逃里,妙真吟儿等人便一直和瀚抒在山林里打转,原以为采用游击战术必然有效,可惜阴阳锁就像隐隐有一根线牵着吟儿和瀚抒一般,无论往哪里跑瀚抒都能极快地追上,原本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差几步。 狂轰滥炸,挖地三尺,这一整片林子就被他轻易搅了个翻覆,到处是残枝败叶。众人疲于奔命,夜半体力都到极限。 “师母,找到了一处易守难攻!”那时妙真有部下回来禀报妙真,说有一处安全之地,可容他们藏身。 吟儿领悟,由于瀚抒眼里此刻只剩自己,所以屏障再多他也能一眼剔出她的位置,必须立即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瀚抒明知道她在哪里也很难走进。 这个地方,沿自林阡的习惯,妙真在和瀚抒绕圈的过程里,已然吩咐一部分兵将寻获——拨开树丛,原来这深山之中,还真存在着这样一处空无人迹的洞窟,越往里走岔路越多,俨然迷宫是也,沿途不乏有利地形,先到者极易设防固若金汤。 这时才有闲暇听妙真说,他们是找到那匹洪瀚抒掠夺的战马才按图索骥跟随上来,沿途也留了很多记号给林阡,所以,林阡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们。 吟儿暗自祈祷着林阡速来,只因这地方再怎么天助我也,也实怕洪瀚抒气急败坏不管不顾直接把这山洞拆毁、将迷宫整体搬迁——对他来说不难办到。 吟儿这才想到这一点,暗叫不好,随着洞外已经传来阵阵轰鸣,越传越近,杀伤力越来越猛近在咫尺,众人还不及庆幸半刻,就惊愕地听见和看见,岔道犹如被连环火炮各个击破,又像被巨人一脚一脚碾压踩碎——洪瀚抒压根就不在乎这庞大的建筑崩塌了会把他埋下面,比这里更大的沙漠他都无所谓,可惜妙真不知道这回事,而吟儿情急之下同意妙真的策略躲在这里不曾细想,现在才发现,此路也不通! 幽暗昏惑,地动山摇,上方不停有石溅落,妙真诧异那恶魔竟如此肆无忌惮也不走脑子,今日竟要和他一起被埋在地下的结局,大叹失策……一瞬之间,堡垒全成断壁残垣,现场一片狼藉混乱,四周全是碎石粉尘,都可以堆砌成又一座座小山,又一幕幕烟雾…… 吟儿惊醒之余当机立断,利用洪瀚抒与这些碎石粉尘愚笨较劲的过程继续往前逃命,众将令行禁止,却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在哪里。 而当一切碎石都成泡影,连粉尘这种挡路的都荡然无存,外面的路已全被瀚抒封死。不知林阡还能怎么进来、怎么找到他们确切的位置……吟儿算算路程觉得林阡应该快到了,也许就在洞外?可惜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随着火从钩狠辣地直冲着这唯一目标砸落,吟儿刚被接好的骨便又被震断命悬一线,电光火石之间,被洪瀚抒钩风撇开的妙真。想都不想提枪挑开,角度正好可以四两拨千斤,一枪“箭穿云”,竟碰巧将吟儿从致命一击救下。 妙真救吟儿心切,这次发挥比几个时辰前要超常得多,许是逆境更能磨练一个人,她似乎是对枪路有了更高的参悟,即便洪瀚抒火从钩已掀起阵阵火浪,她面色也不曾改变丝毫。眼神中亦战意灼热,那属于师父林阡、师兄辜听弦的不认输!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杆梨花枪端的是动静皆宜,以穆子滕传授枪法应敌洪瀚抒,招式之精湛可及昔日穆子滕七成,细细品味,其中竟杂糅有薛无情的些许感觉,想必是当初林阡与薛无情比拼时偷师而得并悉数传授。杂糅在梨花枪里竟格外凌厉,枪缨处如梨花般飘落的竟是“火龙挂”。刚好弥补了妙真先前的轻灵有余而劲力不足。 可惜这绝世枪法才见雏形,便悲惨地遭遇了洪瀚抒,满状态的杨妙真只是比吟儿多坚持了片刻,也逃不开被蛮力囫囵震伤的下场,幸而和几个先锋采取车轮战,才支持了一定的时间也保全性命。断续对战十招左右,妙真实在打他不过,奋力拉起吟儿就走,沿途手臂一直在滴血,却是用身体挡在吟儿和瀚抒中间。过程中还生生挨了他一钩。所幸有她智勇双全,否则吟儿必命丧当场。 “啊……”终于妙真也体力难支,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一丝鲜血渗出她嘴角,明显这一钩为吟儿挨得不轻。 在这逃命的过程里哪容得下半次跌倒,这一耽误洪瀚抒显然是追到了眼前来,几尺之外,呼吸可听,面容可怖,钩在嗜血。 “妙真!”吟儿只觉这情境煞是眼熟,妙真给予自己的保护,像极了当年的清风,百感交集,此情此境,她不想再历史重演失去妙真,俯身来意欲用这半废的手臂拉起妙真,妙真却满头虚汗将她一把推开:“师母先走!”妙真显是豁出去了,即便不是洪瀚抒的目标,也可以以这身体,抵挡住他的攻势,给吟儿拖延时机等林阡。 殿后的这十余小将,此刻都护在吟儿身前,誓死阻挡瀚抒的同时,全都要求吟儿先走,然则洪瀚抒眼神一变挥斥火从,巨响声落前路的石门径自被震沉,谁还指望走?!路都没有了。 实力悬殊,蚍蜉撼树。一众高手,明明毫不畏死,竟在此刻被洪瀚抒一个人围堵,个个操纵兵刃却似手无缚鸡之力。 保护主母?怎么保护?洪瀚抒冷笑一声,随着万钧石门重重坠落,砰一声属于火从钩的万千杀气全如反弹般回旋过来,这内力的释放前所未见,竟完全将吟儿笼罩其中而排宕开了周围一切…… 洪瀚抒发力从头至尾,众人如被定格般任由主宰,当他发狂般操钩直朝吟儿侵袭,他与吟儿之间竟似形成结界触之者死,不管你想不想救……就是这样无能为力! “师母!”妙真泪被震落,眼睁睁看着吟儿整个人都被那巨力卷走,已经尽力却还是没救得了她。 炽热的白光刺眼至极,谁都可以预想,光芒散尽的刹那,吟儿会被洪瀚抒撕成碎片化为血雨消失于空气。 又有谁能料到,生死攸关林阡能来的方向尚无动静,却是在反方向意外地传来雷鸣地震—— 就在瀚抒动手杀吟儿的关键时刻,石门彼端突然横生一道强力直穿门过长驱直入,无穷杀气直接贯穿了瀚抒所造成的结界。 势如破竹,迎刃而解! 吟儿死里逃生,实在想不到石门那头原来另有其人、而且竟能比可怕至极的洪瀚抒技高一筹?!(未完待续。。) 第1258章 平生知心者,屈指能几人(2) 石门彼端的不明生物,拥有比洪瀚抒更强的战力——由于击穿了火从钩的结界之后、等了他半晌都迟迟不曾现身走出,所以吟儿不能肯定说那个就一定是人、只能称之为生物…… 和瀚抒绝非势均力敌。尽管这一掌对瀚抒来说出其不意,但好歹穿过石门力气减轻之后与火从钩打在一起还能相互抵消,那生物的功力一定更在瀚抒之上。吟儿命大,恰好位于风暴的中心才未曾受损、然而只要稍移半步可能都会被挫骨扬灰。 不错那一掌并不是为了救吟儿,只是凑巧救了她罢了,然而吟儿哪有闲暇心有余悸和庆幸大难不死?显然是和众人一样目瞪口呆着翘首以盼啊——须知入了魔的瀚抒几近无敌,此间居然还有生物,武功比他还高?! 包括洪瀚抒在内,也是停了半刻、向石门那边瞥了几瞥,那边却令人失望地一直悄无声息,好像适才真的非人力所为…… 怎么回事?众人尚在惊疑,瀚抒蓦地转过头来,重新对吟儿赶尽杀绝,危机又至,千钧一发,却听斜路风声一紧,随着一记凌厉猛劈,又一道雄浑内力打向他肩,继而光影与他错身,刷一声刀光锃亮,直与他钩锋相擦。 “师父!”妙真看来者正是林阡、又惊又喜,加上适才被吟儿惊吓,竟直接昏厥了过去,吟儿知她伤势严重,急忙从林阡身后慢慢爬过去、到妙真身边给她看伤,虽然吃力,却因林阡来了,再不需要惧怕。 刀钩相接,砰然巨响,山天怒。风火狂。 林洪二人内气汇聚,雨色焰色肉眼可见,浩然炽烈交错纷杂,正面冲撞,争如水火两道巨柱——才一回合,已是死战! 不消半刻。两者便交锋三百余招,激烈血腥,不可开交,因时间太短过招太多,等闲旁观竟觉无招。 却因这无招之感,一干人等无一离开,不知是被吸引,还是被震慑?也许,更加是因为疲累。也是到林阡来为止。才发现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这大半夜都疲于奔命,到此刻放下心来竟半步都挪不动了。也罢,先喘息恢复…… 林阡携饮恨刀气势恢弘,此刻如盟军众人的防护罩,任凭洪瀚抒激得漫天风暴席卷,愣是没穿透饮恨刀屏障分毫;亏得有林阡抵挡,否则洪瀚抒这力量铺天盖地,盟军谁都会被打进地底。 可想而知。林阡力量也一样摧枯拉朽。经这一番殊死搏斗之后,成千上万的水火碎片沉坠在山壁上。都能够将两侧土石都刷下不少,他二人之间足可用惨厉去想象。 适才洞窟被洪瀚抒一人毁得就已经差不多了,如今林阡推波助澜,更是加速了崩塌——真是教人连休息都不得安宁。 钩声刺耳刀风紧,蕴含了无穷招式和劲力的两双武器,顷刻间便又挥就两团光球分属水火。火由常温逐步升高,水一滴起渐次蔓延,这逐步与渐次尽在转瞬。 身处洪瀚抒对面的兵将们,这一刻眼看火从钩明明还在远处,竟像斩落眼前般眼球被划得生疼。痛楚之余,灼热且血腥; 而饮恨刀,则存在于火从钩和眼球之间的某一层空间里?教人在眼球被灼热的刹那,忽然感觉面上一湿,一阵清新——对众将是清新,在洪瀚抒那里却是山雨。山雨欲来风满楼! 虚无缥缈的性状,一望无际的意境,也只有它饮恨刀,能制衡那火海凶猛——然而洪瀚抒嘴角一抹轻蔑,我会怕这零星山雨?长钩起承,借风反压,直把饮恨刀所在之处烧成了熔炉。 然则林阡毫不示弱,刀锋所向尽然山洪喷发,浩瀚无匹,直把这熊熊烈火撕开一道道口。 火从与饮恨,就像不容的水火,明明携手并进地同时铺展给人世,多壮烈的图卷,水在燃烧,火在泼洒,可惜它们在视野里留下的每条痕迹,留下时都已经是蒸汽和灰烬,真一段残酷的相生相灭! 吟儿看妙真无碍终于放下心来,此刻一边让军医给自己接骨,一边侧面欣赏着林阡的刀法,看过李君前的鞭如潮、邪后的落川刀、洛轻衣的岷山剑,曾以为水的涌荡、沉降以及上善意境已被他们挖空,未想到这么快就发现水还有一重境界在林阡这里,兼具着空明和豪放。 “不枉了饮恨刀的山天之意。”一旦望之,胸中开阔,吟儿一笑,被饮恨刀点化的东西,哪个能不把豪放发挥到极致? 难得的却是这份空明,当初山东之战因岳离参透,后来据说是因齐良臣巩固、又在上次与瀚抒交戈时升华,但可惜那些吟儿都没看到……比往常精湛了太多,恢弘中不乏灵滑,吟儿忽而眼睛一湿,胜南又进阶了,何以我竟错过这么多…… 妙真醒转,忍着伤痛,与她一并囫囵看了数个回合,虽也为林阡赞叹和鼓劲,眼神却离不开那个紧紧钳制着师父的恶魔:“据说,师父上回与他打时,刀路曾被他寻获、找出了破绽来。” 吟儿一惊,循声看向瀚抒,这样厉害的饮恨刀,也差点被他打败吗,转念,有什么不可能?吟儿前段时间一直和瀚抒在一起,理应了解,瀚抒能有这么强不足为奇。 于是屏气凝神,试图去看清楚林阡和瀚抒的每个动作,却连拆解出他们的身影都特别难,只能勉强探知个气势的强弱:“上次找出破绽,应该只是凑巧、凑巧碰到刀路而已,否则这次早已破解。” “嗯!”妙真也发现这次瀚抒不能碰触到林阡,心知师父不会输,故而眸子一亮。 “这么多年,还是一直平手,还要打个一千招才罢休么……”吟儿黯然。 饮恨刀林阡,火从钩洪瀚抒,两者战力多年来一直持平,各有际遇、负势竞上、到如今。分占正邪两大巅峰,竟仍旧旗鼓相当。战力都太恐怖,是以此番较量惊魂夺魄——然而,又是什么,让他们竟然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成这样。梦最开始的地方。又在哪里。 朝着光线最密集的地方看,仔细看,凝神看,抽离了气焰和威势,分剥开内劲和外力,双刀和双钩的招式忽然变得很简单,光影随之变轻,那世界整个都发白如梦境,是时间倒退回去了吗。恍惚间,吟儿分明只看见,一红一黑两件披风,是两个少年在擂台角逐,今年谁可以拿第六。 又回神,才发现不知林阡和洪瀚抒刚刚谁顿了一顿,稍慢了半刻,正是这半刻流露给吟儿可以看清楚他俩招式的间隙。唉。力气内涵虽都变了,招式却还是那招式。还是当年,云雾山比武时候的招式…… 心念一动,不是错觉!是瀚抒的钩顿了一顿,此刻他又停滞了一忽,很明显不像适才杀气毕露,他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疑惑和怅惘,只不过此刻需要全力以赴的当局者林阡根本不可能发现…… 不可能发现,随着云雾山比武时招式的掺杂,洪瀚抒好像又有了点意识,好像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对手。朋友,知己,饮恨刀…… “云雾山……”吟儿一颤,时至今日连自己都不能唤醒瀚抒,可是林阡还可以!原来瀚抒心里的胜南,位置有这样重。这样说来,要瀚抒恢复不是没希望,要瀚抒回来帮林阡更加不是问题! 吟儿得到这一收获真是又惊又喜,思及半夜山顶瀚抒看着天月与自己交心,才更深一步地理解了瀚抒对林阡的情意: 这些年来,洪瀚抒你为何一直舍不得凤箫吟?为何一直恨林阡? “因为你不能像我一样地珍惜她。”瀚抒说是这样说。 但真是这个原因吗?这个答案,半夜山顶才说了一半瀚抒就入魔了,还没说完。事实证明,这个原因只是瀚抒早期的误解,他和林阡的这一嫌隙,在神岔之战就已经化解,瀚抒这几年在陇陕和林阡的纠缠根本与这句话无关。 “虽然你林阡确实不如我那样珍惜凤箫吟,然而你并不是我洪瀚抒想的那么无情。”——当年林阡跨境北伐,瀚抒是一力支持并且参与了渭水之战的。换句话说,他早已经释怀。 那么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追溯到之前那些交流,也许还因为,“抢走她的人偏偏是你”吧。 其实林阡才是瀚抒最引为知己的那一个,半夜前说什么数遍天下只有吟儿知心人,只不过把吟儿当成林阡的替身罢了。 同道中人、甚至世上另一个自己的那个人,林阡……那是他洪瀚抒这辈子最珍视的人,偏偏正是那个人抢走了他最心爱之人,教他舍得也不得不舍,恨却又无从恨起。林阡,吟儿,他们令他爱恨交织,他靠得越近就越想要躲着他们,越躲着他们反而越被他们吸引,做了太多其实也不知自己做些什么,很想回来又不知道怎么回来,矛盾,痛苦,错到离谱。 林阡一直没有发现瀚抒认出了他来,除了应付瀚抒太过吃力无法发现,更因为潜心入刀无暇分神。吟儿和妙真等人看到的饮恨刀堪称完美,那都是林阡完全抛开心念无欲无求着打出来的。 这些年来,虽然林阡物我两忘的能力进步不少,几乎时时刻刻都能刀人合一、以一驭万,达到可与齐良臣媲美、与岳离相抗的又一重刀意境界。但缺点在于,只要对手内力登峰造极,饮恨刀这种完美的意境不能维持,可谓能够掌握、能够巩固却不能够持久—— 遇到内力比自己高的对手,不以内力硬拼、巧借意境相抗,是既能平衡比武、又能提升实力的妙法。然而如果内力悬殊太大,意境难以维持的短缺就暴露了出来。 一旦发生意境难续的问题,战场上或许还能借战马掩饰、看不出缺漏,或是在得手后立即率领兵马发起进攻、不让敌人有机会反击,林阡自幼就明白如何回避自身缺点,因此才能制衡强如岳离;但若是正面武斗、而非战场,如上一次和洪瀚抒在和谈时交手,被洪瀚抒捉住破绽不是意外,而是必然。 今次交战历史重演。长此以往林阡的劲力渐渐跟不上洪瀚抒,内力本就及不上他,唯一能抗衡洪瀚抒的意境不再完美,因此眼看就步入了劣势;瀚抒虽然认出他来却还没记起吟儿、仍然是咄咄逼人要绕过他来杀吟儿,林阡吃力之至,甚至没半分力气开口说吟儿先走!打洪瀚抒竟累到这地步! 是的。他自到场之后半句话都没说过! 洪瀚抒对他并未出杀招,却因要向吟儿下重手、而这些重手全被他拦挡,他回敬的自然无一不是致命,导致他和瀚抒这一路腾挪辗转尽是你死我活,以瀚抒现在的思维,好像瀚抒一心是为了林阡才杀吟儿,所以此刻看着林阡拼死护吟儿打自己瀚抒特别吃惊,吃惊之后,由于对林阡的认识也是稍纵即逝的。来不及重组记忆,继续愤怒打下去:“要她死!杀死她!!!” 林阡虎口发麻,撑到九百多回合,竟就得到了和吟儿、妙真差不多的下场,然而看山洞中余震不断、盟军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精力能顺利离开的没几个,他根本没有和她们一样受伤败退的资格,下定决心,不再限制自己对借饮恨刀战力的约束。没办法了,只能靠提升内力来扛这一战: 为了他们。入魔又何妨! 不错,为了这些值得的人,只能放纵自己失去理智一次,光靠意境已经不够了,那就要继续挖掘战力、哪怕挖掘过度!抛开意境战法,选用内力战法!又一个需要忘我甚至舍生的敌人。林阡想不到今时今日竟会是瀚抒! 尤其当瀚抒说“要她死”的时候,林阡几乎想都不想,一边以身躯护住吟儿,一边几乎强制自己去跨级跃升! “林阡你也和我一样,为了要保护一样东西。会选择暂时忘了他们,可是你回答我,忘了他们之后,你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忆起,如果不能忆起怎么办。”那个瞬间,林阡忽然仿佛听到洪瀚抒这么拷问自己。 茶翁说过,向饮恨刀借战力,分为循序渐进借和一次借太多。循序渐进、无欲无求,割开两种精神的自己来参悟意境,这是好的方面,也许要主动忘记、轻松忘记,一些人一些事,可能只是一会儿工夫又能记起;一次太多、走火入魔,由于求胜的需求或渴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违背常理地飞速进步,那是坏的方面,是受迫忘记、强制忘记,可能要忘了很久……瀚抒,现在不就处于,忘了很久? 其实林阡心里哪能不懂,他再了解瀚抒不过,阴阳锁对瀚抒的伤害,比饮恨刀对自己的反噬更残酷,瀚抒犯错到这个地步不能全怪瀚抒他更加罪不至死,而且瀚抒这时候心心念念要置吟儿于死地根源还不是为了保护吟儿吗!瀚抒不是为了保护吟儿会在西夏的沙漠里入魔!?一切都是阴阳锁遣祸瀚抒他是个受害者!瀚抒的本性和本心并不是这样!! 也便是这被瀚抒逼迫着林阡强制自己入魔才能打他的瞬间,林阡前所未有地回到了那个万分了解瀚抒的时刻,抛开了盟军和吟儿不记得,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个知己,这些年来一切蹉跎都好像不存在,明明他们正携手在名山大川开疆辟土……祁连九客说的没错,没有哪个人是千古罪人,错是所有人一起犯下的,瀚抒有,祁连九客有,林阡也有。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时空里,这些年来的纷扰化为乌有,累积的憎恨、怨怒、气愤也抛诸脑后,分明瀚抒就是他,他就是瀚抒,回到那个诚挚挖心掏肺的曾经,“瀚抒,我会救你。”一定要救你回来,我们的云雾山之约,少了哪一个都不完整…… 战他,也要救他! 就在这林阡战意盛极即将入魔的一刹那,瀚抒战力也恰在最高烧到最热,万没料到石门那边忽然有异物入侵,在众人包括林阡洪瀚抒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比一瞬还短的时间里,携带着无穷力量从石门那头冲涌而来来势汹汹,直接打裂了林阡和瀚抒原还粘合在一起的刀钩,拆开了他俩白热化的打斗! 随着那人鬼魅般地穿梭而过、又鹰鸟般地扑腾回来,林阡和瀚抒的厮拼遭到严重破坏,光圈发散的同时林阡由于入魔未遂而内伤吐血。洪瀚抒则不更事地追前一钩被反拂一掌,作为一个恶魔脸上竟留下五条红印。 太,太不可思议!事出无常必有妖!原来此间真有高人,就是适才救吟儿的那个,然而到底是敌是友?什么来头?! 还来不及看那人是谁,就只见战火重燃——不容喘息。洪瀚抒、林阡和他竟三个纠缠在了一起,不知是谁找谁做对手谁先谁后、孰轻孰重,却真是看的人心惊胆战眼花缭乱。 “是那个‘圣主’。”吟儿心念电闪,这才明白半夜围剿瀚抒的那些人,为何为了不惊扰圣主能够不惧那么可怕的瀚抒,原因只有一个——此人比瀚抒还要可怕!“怪不得……”妙真聪颖,也想到了沿途来时见到的残骸断肢,适才一路逃命竟来不及与吟儿交流,这些山人。他们出现在这里太怪异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皱了皱眉,强忍着伤口的痛楚,更多的话也无力和吟儿讲。 那三人缠斗起来,则更是一番扭曲画面、混沌情境,动荡冲突,凌乱不堪,时而有火浪侵袭、火星四溅。时而是山山水水、聚聚散散,时而变地狱升天、癫龙飞窜。黑色、红色与白色同时在视野里肆虐,却一时间谁都融化不了谁,只见那天地虽大,山水隐隐迢迢,偏有无穷无尽火箭侵略,还搅合进了一番妖异龙腾之景…… “……是他!”这时吟儿才看出那人是谁。哑然失色,方寸大乱! “谁?!”妙真不认得他,可吟儿,虽然只见过画像听过描述,却也真是化成灰都认得他! 能让吟儿前所未有地担心林阡会送命的狠角色。数遍天下还能有哪个?前些日子,林阡和金军在黑山攻防时,所有人都互相叮咛嘱咐,如果遇到此人,别恋战,命要紧!好在虚惊一场,在黑山没见到他,只阴差阳错和薛无情打了个照面。林阡邪后洛轻衣等人,当时是全副武装应对这个人却没等到他出现,看到是薛无情还松了口气庆幸不是他。 没想到,竟然在今夜一个离黑山百里之遥、毫无防备的时候,遇见了他,他——渊声! “圣主”,好尴尬的称呼,给谁冠名也不该给他。 原来是他,难怪那些誓死保护他的人个个武功高强纵然瀚抒都称赞,理当是他在河朔无敌时期所收的徒弟徒孙或信徒,不是纯粹的山人!这也就解释了黑山之战后为何渊声无故消失,很可能是被这些人拐跑实际算救走,这几年一直在此地恢复和深化武功、以延续当年被完颜永琏破坏的未尽的辉煌,尽管吟儿难以想象,他们是怎样做到交流的,不是心有灵犀就是滴水穿石…… 然而,这些人的好心,明显激化了渊声好不容易消减的魔性,使得几年前可能还会和林阡战斗时交流几句再陷入浑噩的渊声,现在不用交流就直接是个疯子。 “渊声……”这两字如鲠在喉,吟儿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或许是不敢告诉妙真怕他们大乱,或许是……真的说不出来,被满心的害怕卡住了! 只能呆呆注视着这个已经不能用恶魔来形容的怪物,“好刀!好刀!哈哈哈哈哈!”当此时渊声欣喜若狂、望着饮恨刀双目炯炯,难怪他会和林阡打起来,想必本来只是为了惩罚洪瀚抒惊扰他修炼的,却又被林阡和饮恨刀诱引了,好在他和林阡之间只是战意而非敌意…… 洪瀚抒,则既要报这一掌之仇,又必须杀吟儿,是以把渊声和林阡同等处理,此刻的瀚抒,清醒时有时无,神智殆尽偏偏战力空前,可以用恶魔来形容,打得煞是欢腾的他,竟还说了句人话:“许久没这么尽兴!”他和渊声彼此敌意颇高,是此战最主要矛盾。 林阡,为了给身后众人挣得生机岂能败给瀚抒?但适才想起要救瀚抒、瀚抒一人打渊声必然吃力,因此必须在防瀚抒的同时也帮瀚抒御敌…… 因此,这三人相互打结,演化成了两两互杀! 不得不提的是, 洪瀚抒持火从钩、林阡执饮恨刀, 而渊声手上。没有武器,似捏着虚无的一根线,效果却和刀钩一样! 一样杀伐驰骋在这,专属于他的战场。 烈火和巨龙在宇宙间蔓延、穿梭,天地和鬼魅在熔炉中淬炼、流转,赤焰与星辰在地狱中炙烤、开拓。谁都不能改变谁,谁却必须影响谁。 这当中,意境最丰富的是林阡无疑,但是,体力最透支的显然也是他。瀚抒和渊声的内力都比他高,一个高得多,一个高到无解,使得他的刀境维持愈发艰难。 瀚抒他不能杀,渊声他杀不了。 吟儿只叹林阡辛苦。要应付两个魔怪。还好,渊声来得凑巧,没让林阡能自伤入魔,否则这里现在就是三个嗜血狂魔在打,其实吟儿不希望林阡入魔。 当然,渊声不请自来还有个好处是,虽然林阡的战斗任务未能减轻,却总算缓了吟儿的性命之忧——每当洪瀚抒刚有机会绕过林阡来刺吟儿。渊声立即就追前把洪瀚抒教训一掌,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频繁。使得洪瀚抒完全被拖缠,且不说杀人,自身都难保。 每逢这种情景出现,林阡上一刻可能还在和瀚抒拼杀,倏忽就必须换作对他支援,于是在敌友之间不停切换着刀法。上一刻对渊声的防御也即刻转为下一刻的侧攻。众人看不懂林阡为何帮瀚抒,妙真解释为唇亡齿寒,唯独吟儿心中暖流,她知道:胜南想救瀚抒。 而与这情景交替循环的画面则是,渊声刚被林阡阻遏。瀚抒又脱身来砍吟儿,渊声一掌才拍在林阡身上,蓦地就一脚踢翻了瀚抒……那画面近乎好笑,可这里哪个会笑…… 终于,随着战力的高下立现,这两两互殴变成了此刻的以二敌一。 过程中,两个魔怪倒是打的随心所欲,可苦了想太多的林阡,被渊声完虐不说,还由着瀚抒生生破了自己的刀法—— 这次瀚抒没有绕过他去杀吟儿,瀚抒是正面打穿了饮恨刀的防御!若非渊声在场,瀚抒绝对可以把林阡甩在一边对吟儿致命一击。此刻他能破林阡,不是误打误撞,是真的看清楚了饮恨刀的路数…… 尽管林阡现在气力不济意境不够完美,但是这么快就潜入了饮恨刀、按图索骥追到林阡路数的人,洪瀚抒还真是头一个,他在这夜的交锋里破解了林阡的刀法! 不过,说不清此战是否有渊声引导,因为渊声在洪瀚抒得手后抓回他的同时,反手把林阡拉了过去,正巧把饮恨刀带进双钩的烈火之境,偏巧也教林阡发现了双钩铺展的方向和趋势,不过林阡内力毕竟低于瀚抒,刚准备借机也破了他的钩法,兵器和手都好似被他熔化变形了。这长刀没握稳还很快被火从钩带飞,不知打到了断壁残垣下面的哪一层去。 那时林阡了然于心,渊声对于自己和瀚抒的刀钩可能都已一眼看穿……彼此眼中难以攻破甚至难以琢磨、打得酣畅却又无法触碰、只会祸害身边事物的绝世刀法钩法,在这个武学至尊的眼中其实是早就放慢了无数倍的慢动作…… 渊声要是个佛的话,现在可能已经化解了两人恩怨劝他俩放下刀钩言和了,可惜渊声是个魔,破了洪林两个之后,顷刻就要把他们一起打败—— 应着一声刺耳的锐响,林阡眼前突然出现九横九纵八十一条轨线,还未想清楚是真是幻,已从平面合拢而来宛若樊笼,不由分说将林洪二人完全锁定其中,顺着轨线飞旋而来的分明锋利锯片,势将林洪视为一个整体切割成一百块…… 林阡暗叫不好却仍当机立断,先于呆在原地的瀚抒冲上前去,唯一的一把短刀硬着头皮来承接,那时那刻,真被渊声逼迫得毫无主公风范,而就像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湖少年,好了豁出去了,因你而没能自伤入魔,终要为你入。不知战力要跃升多少级才能打过你会不会跃升了还是打不过,然而不这样做我们这里每一个都不会有活路!每一个,包括瀚抒! 可惜瀚抒刚唤出一声“胜南”,他便满身鲜血被打飞老远,重重落在地上,入魔抗渊声的尝试失败,还没跃升就又被击溃! 无数条细线从林阡身上显现,触目惊心的红热,这些伤口,初还是线,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吓惨了吟儿和妙真,好在瀚抒毫不畏死把林阡抢出危险区,及时给他止血,饶是如此,那时林阡都生死未卜。 完败。更加残忍的是,那疯子喜出望外地拾起林阡无力提起的短刀居然就这么跑了……谁都不明白渊声为什么要把饮恨刀捡起来而且谁也没料到他竟哈哈大笑着没有预兆地大步跃出去老远,眼睁睁看他抢走了短刀,这一干老弱伤残才刚恢复了精力哪个能追得上他?! “逆天了,逆天!哈哈哈哈!”只听到这浑厚笑声越来越远,紧随而至的是山洞最后的坍塌……如果金军有老将在此,必然能够回忆起,当年完颜永琏率领千军万马和迷宫阵法擒住他的时候,他同样也是以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说着同样一句。 “胜南!还活着,对不对!胜南!”唯一一个可能追上渊声的人,此刻哪还有闲情雅致追他,忙着在纷纷扬扬的碎石粉尘里照顾半死不活的林阡。 吟儿惊醒,渊声把林阡打得半死,却彻底打醒了瀚抒,这一瞬,瀚抒又是个清醒状态,他把林阡生死放在第一位。 此刻瀚抒泪流满面抱起林阡就急匆匆往外冲,从始至终全身护住他不被碎石打中,其余人等压根没有护送主公的份,本来也就只挣得了他们交战的那点时间才恢复了少许行动的体力。 吟儿在适才他们交战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长刀,赶紧和妙真等人也冲了出去,这条林阡来时开辟的路。 “胜南,是为了救我,给我挡了这一掌啊,啊啊啊……”瀚抒鬼哭狼嚎,原来是误解了林阡特意给他挡了一劫,但其实林阡和他适才都在渊声的攻击范围内,虽说林阡的本意也确实是为了保他周全自己一个人先扛。此时林阡昏迷不醒,瀚抒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吟儿忧伤看着这一幕,直到林阡醒过来她也一直没上前去夺。 “胜南你醒了!”瀚抒喜上眉梢,林阡眼神则第一个来寻吟儿,不及言语,看她未损放下心来,然而瀚抒循着这视线看过来发现吟儿,竟陡然又提火从钩要来杀她:“去死吧!”——清醒是清醒,却只记得胜南一个人对他好! 和吟儿仍然是势不两立! 只是这杀机刚起,便被他毫无防备的他怀里的林阡、以全身气力强行封住了穴道,一霎动弹不得,错愕转不过头。 “杀了他,师父!”妙真立即上前,要帮吟儿结果了瀚抒,这个人入魔已无药可救,和吟儿只能活一个。 “慢着。”林阡看着即使清醒也还是没忘记要杀吟儿的瀚抒,终究没有下得了手,尽管这些年来气急败坏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想要杀死瀚抒泄愤,但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切,都归咎于阴阳锁不是吗。 吟儿携他长刀向他走来,还不曾开口和他述说短刀被渊声抢走的事,却被他看见这满身的伤痕和形容的苍白,那时林阡对瀚抒再宽厚仁慈、再怎么想挽救、再怎样顾念旧情,也实在不能忘记自己来此的初衷,何况瀚抒看见吟儿靠近竟还想着冲破穴道也要杀她…… 看他这样锲而不舍,心知阴阳锁已到绝境,怎能对这样的他仁慈,善事岂能对恶人做?! 林阡狠下心来,强行抬起瀚抒的脸掰开他的口,把所有能灌的压制阴阳锁的药,都亲手给他一五一十地灌了进去:“将他带回去。”(未完待续。。) 第1259章 与子同袍,何其幸也 意外频发,恶战不断,最终林阡将洪瀚抒擒获,短刀却落入渊声之手,这般情节,始料不及。归途上吟儿抱怨说,待寻回之后,饮恨刀不知又会给你使什么小心眼呢,林阡听罢哭笑不得,但知缺失武器事小、渊声重现事大,原就混乱的陇右战局,不知会被这魔头掀起几多没必要的波澜——居然埋下个比洪瀚抒更麻烦的祸根。 回到沈钊据点已是寅时左右,石峡湾驻地紧张却安宁。这段节外生枝的来自洪瀚抒的考验,令人庆幸地没有引发林阡最不想看见的后果。除了归功于寒泽叶和楚风雪对于会宁定西交界金军的留意、掌控和应变外,更得益于石硅、百里飘云、沈钧三人以沈钊为核心在外围的各司其职,最关键的,却还是沈钊自己。 “上次丢了主母没能守好,这次绝对不会,我已全面戒备,不给敌军乘虚。”军令状不是白立的,夜半,即使有司马隆派遣出移剌蒲阿、薛焕、解涛、陈铸四路兵马试探性袭击,沈钊坐镇的石峡湾依然固若金汤。 “洪瀚抒骚扰、林阡离开”一来一回的时间差,导致了司马隆得知消息注定滞后,而盟军秩序井然“林阡在不在都一样”,又使得这军情的真实性有待观察。司马隆那样谨慎的又喜欢研读盟军兵法的人,最怕刚结盟的林阡洪瀚抒合起来演戏诱他入瓮,自然就错过了最佳的全军突击趁人之危的战机。 不全力以赴,如何能击败这个牢不可破的石峡湾?林阡回营后感沈氏兵马在沈钊的带领下有直追沈钧之意,赞他父兄之风,虽不是正式的论功行赏,沈钊听了比什么都满足,却是摸着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主公。过奖,哈哈……”和林阡交代了布局后又忙不迭地巡营和御敌去。 吟儿看他忙碌的背影,思及从前他动辄急火攻心、临阵自行大乱,到上回能以主帅气度应付祁连山谈判,而今能站在共拒金军的风口浪尖,叹只叹。磨难使人成长。 而瀚抒强掳吟儿之后的大半夜,林阡耽误了多时才能寻获,只差毫厘吟儿就命丧黄泉——不知多少个毫厘,妙真都以智慧武功甚至身体护住了吟儿。冲这一点,妙真也是吟儿的救命恩人,除了沈钊之外最该感谢的就是她了。 “师父,这是妙真分内。”那……也是一条军令状。尽管面色苍白气息不畅,她却甘之如饴,笑靥一如往常。 其实。还有第三个人,在战前,也在心里立下了军令状,那个人没说,但林阡听见了:“西北战事如何?” “辜将军拦住了孙寄啸的兵马,僵持了好些时辰,试图与他达成和解。适才那里兵马不够,现下沈将军已派曾副将去接管。”顾小玭一五一十禀报。当此时茵子抱着小牛犊在一旁哄,紧凑的战事中平添一丝温馨。 吟儿凝神听。不禁更释然,当祁连山和盟军在石峡湾西北胶着,听弦伤势初愈彼处兵马也稀缺,临时上阵的听弦,第一次没有用武力说话,而是用努力—— 从转述里也可以听出听弦的据理力争。他说,“盟军和祁连山是结了盟的,不应在此时交兵”、“洪山主是要置师娘于死地但是师父一定不会杀死他”、“现今谁都不知道洪山主在哪里,但辜听弦以人格担保,一旦有了洪山主的音讯。盟军会即刻通知和协助送还。”…… 若非辜听弦稳住了西北、扫清沈钊后顾之忧,司马隆可能就不会错过这次的战机了,因为盟军和祁连山已经打起来了。说到底,祁连山是司马隆打宋军的最大顾忌,同样也牵制着定西境内的苏慕梓。 “此刻曾副将应该已经接管,辜将军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小玭说时,吟儿悄悄留意着林阡的神情,难得的喜形于色,虽然没有口头夸赞,但是明显比沈钊、妙真的进步更高兴。自己的徒弟,一蹶不振又恢复了,心里自然高兴。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战绩,都值得欢喜。 “然而,此刻要如何‘通知’和‘协助送还’。”妙真面露为难。适才回来的一路,洪瀚抒都在怒斥对吟儿的杀机,差点还冲破穴道害吟儿从马上摔下。种种举动,着实令宽厚待他的林阡怒不可遏,是以回营的第一刻就着手将洪瀚抒关押——给了他短刀谷囚犯的最高级待遇,能用的手铐脚镣都给他上了,锁在最不见天日的牢狱深处。 上次和谈,林阡还不能直接提出将瀚抒带回盟军和吟儿一起研究阴阳锁的要求,碍于他是山主,碍于那是谈判,碍于祁连山需要重整,但如今,刻不容缓,必须囚他,哪怕这样做,可能会激起祁连山的敌意。 “通知祁连山,瀚抒在我们手上,但是不会送还——今夜的意外,我不会允许再次发生,瀚抒还是在盟军看管最安全。”林阡语带坚决。 吟儿带着忧虑:“但祁连九客,会答应把主公丢在我们这里?而且还是‘囚禁’。”洪瀚抒关在哪里必须透明,这事情隐瞒不了,洪瀚抒周边的盟军全都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依蓝扬和孙寄啸的个性,听到消息不会立即发难,而是会提出要求,来寻问和证实瀚抒的下落与处境。”林阡推测,妙真和吟儿都点头,这推测不离十,一定会变成现实——蓝扬孙寄啸都识大体,前者还大将风范,显然不可能直接发难,“而且因为关心,他们会来得很快。” “但依蓝扬和孙寄啸的个性,一旦证实了瀚抒被囚禁,还是会教祁连山发难的。”吟儿泛起愁绪。 “蓝扬孙寄啸到来之后,我会与他们商议樊井的解锁方法,他们听了不见得就发难——吟儿,我带瀚抒回来,不只是为了囚禁他,囚禁他是为了治好他。”林阡言下之意。想在缓冲的时间内和蓝扬孙寄啸把可能的矛盾扼杀在萌芽。 “那样才好。若真与祁连山决裂,会便宜了金军和苏军。”吟儿点头,能不和祁连山决裂就不决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箫吟被劫”的消息经过刻意封锁还是被金军知悉了一二,“洪瀚抒行踪”本就是多人探索的应该不多时就能传出去,所以蓝扬和孙寄啸注定会来寻问。那时,或比那更早,金军就有可能嗅到。 却是没想到,司马隆这回行动地比林阡预料的还快,他这么早就嗅到了。侧路风急,危机骤至,林阡伸手接过一支暗器,海上升明月的战报里,清晰地描述出司马隆主帅压境。 司马隆之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就是怕祁连山和盟军结盟。只要有可能决裂,司马隆第一个就来。 “这对手进步才是神速,如今他谨慎但不迟钝,并且也敢出险招了。”林阡知道,原先的司马隆,不到个九、十成的把握不会出手。 “司马隆……他来了?!”吟儿见林阡即刻就披甲携刀如此重视,猜到来人是谁,心道这司马隆的犯境搞不好也是想支开林阡、以便对祁连山和盟军造成分裂。冲这一点。司马隆的犯境,和祁连山盟军的敌友。就没有绝对的谁因谁果。一切利害关系,都是相互影响的。 “师父,可你的伤……”妙真看林阡说着说着突然要走,冲前急问,和洪瀚抒互耗他本来体力就不剩多少,还因为渊声的关系被打得伤势不轻。 然而盟军生死存亡。他不上阵还能谁上,石峡湾当地虽然兵将齐全,却没有还能打司马隆这样的高手。所幸,沈钊石硅百里飘云诸多小将以及寒泽叶,此刻不用林阡发号施令。二话不说已经分摊了司马隆手下的另外几路,当中不乏像薛焕一样的高手,逼着他们自己去分配轻重…… 吟儿知道渊声的意外令得林阡此番上阵属于硬扛、更何况饮恨刀还丢了一只,凶多吉少,却必须以一个微笑来送他:“你放心,我会尽力说服祁连山。” “无论如何,洪瀚抒一定要关。”林阡没有说多余一句,临走只强调,洪瀚抒必须不放。这句话重重敲打吟儿和妙真的心上,令她俩都听清楚了分量。 话说司马隆率大军压境,石峡湾所有能出的将领全都随林阡一起出阵迎战,沈钊一人留守后方,却是空前地令所有人都安心。黎明时分,更有辜听弦从西北前线归来,吟儿和孙思雨去迎接之时,沈钊也抽空一并去了。 “师娘,思雨,累你们担心了。”一夜而已,听弦令人欣慰地不再颓废,和沈钊照面时,虽然没有过多地交流,却也不像往常那般冷冷一瞥,而是相互点了点头,倒是还留着少许尴尬。 “这段时间,家将们可好?”第一句,他问的不是师娘昨晚什么情况,而是问思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家将们如何。思雨回答说:“好。都跟在师父身边呢。”他闻言才如释重负。 一夜长大。 听弦,师父对你那样乐观,比谁都相信你会站起和改错,不是没有原因的,可能你也没发现,实则你一直都在进步,虽然很慢,细微难觉察—— 以前你甚至连对辜家兵马责任感都没有,你现在却有这么深,难道不证明了从无到有?不正证明了,再艰难你也是在往高处走的?上次的兵败如山倒,师父他觉得发生了也好,祸兮福之所伏,好歹又是个让你成长的契机,不然以为长大了还是没长大,只不过这次,正巧比那些年更难,上坡更陡峭,情势更险恶。 好在,终于挺过去了。改错和认错,同样都是性情养成,同样都是态度端正,改错还比认错更加彻底。现在听弦的言行,很明显是已经改错,认不认都不要紧了。 吟儿回忆先前林阡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我不认’这性格,未必就一定是坏的,其实我哪想看见听弦这特色的消失?我也怕他被磨平了都是我的错。然而,只是怕他做人太较真、不懂妥协会否吃亏。”又说:“因为不肯认错这种斗争而彻底被打倒,反而丧失了改错的基本能力这太讽刺。”——吟儿想,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俩的期望。都达到了。 吟儿百感交集,转身暗示沈钊去备酒赔罪,想看着这两个少年正面握手言和。沈钊立即照办。 众人一齐往军营里走,听弦才问起吟儿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吟儿也问了他祁连山众人的态度,看他恢复往日气度。那时候的思雨无疑是最兴高采烈的人。 “听弦,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吟儿低声对听弦规劝。 “什么?”听弦一怔。 “为何一定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再优秀也会有人对你不屑一顾,你再不堪也会有人把你视若生命。活出自己不就好了。”吟儿笑。 “活出自己……” “师父说了,将领都必须以能力来服众,但不一定个个都是德才兼备的类型,尖锐的那些他很喜欢,那些是每个人不同的特色。”吟儿微笑,肯定他也是将领。但是是个特别的将领。 “嗯。”他听见了这番肯定,脸上划过一丝笑。 “师父最怕的只是你折了志向。”吟儿正色说,“人生来是自由的,但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之中。人生百年,风风雨雨,师父最希望听弦能够从一而终,无视那些捣乱的曲折的坎坷的故事。” 听弦点头,那是抗金。师父已经开导过你,辜听弦。 那你坚守的那些、骄傲尊严荣耀原则。貌似其余三条都不是那么重要, 只剩下原则,不用改,日后的日子,还是要坚守。 但就算要坚守原则,那也应该承认。一半的错吧。 终于有点释然了对吗? 你就欠石峡湾一半,然而欠榆中,欠陇山全部,是不是? 确实还没认错,一定要当沈钊他们是空气? 建功立业之后。忽然这些劝解就听得进去了,甚至用不着吟儿明说,这些听弦都能自我暗示。 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 除了沈钊就在眼前你很快就可以补救之外, 是不是还有句对不起,没有说?是对谁?对师父吧。 恨不得说,却从没有正面说过对不起,曾经,最多敷衍过我知道我不对,但最近就连敷衍都没有…… 正自反省,忽听不远处喧哗,循声一看,原该备酒赔罪的沈钊和帮他一起的妙真,此刻正与两个不速之客在互殴,“来得好快。”吟儿看见,来人是孙寄啸和蓝扬,他们比林阡想得还要快,即使和辜听弦言和了、也不能坐等片刻、急不可耐地尾随着辜听弦一起潜入了盟军军营。“好一个抗金联盟,居然囚禁了主公还欺瞒着我们!” 吟儿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他们不能等消息?非得要暗中潜入?预设立场,他们本该和盟军是朋友啊。除非,预设立场不是,他们不信任盟军! 所以,还没等到盟军去通知祁连山,他们自己就来了,还第一刻得知了洪瀚抒的处境,这样的时间差造出了此情此景的误会。 “寄啸,听我说,盟军已然派信使前去,正要去告知你们洪山主的事!可能恰好错过了!”孙思雨急道。 “告知我们什么?告知我们你们把主公他锁起来关在十八层地狱里吗?!”孙寄啸气急败坏,剑法步步紧逼。 沈钊雁翎刀却也是刀法阳刚毫不示弱,即便孙寄啸咄咄逼人丝毫不肯败退:“不锁住他,教他杀了我们主母吗?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听弦看负了伤的妙真不敌蓝扬,当即上去帮她,同一师门同一招式的承换,妙真感激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却是恩怨尽泯,虽是战场,妙真调皮一笑,轻声一带而过:“多谢师兄。”听弦因妙真刚刚的笑,感觉妙真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辜听弦!你的人格担保,盟军会即刻通知和协助送还呢?!何以变成了囚禁!?”孙寄啸不依不饶。 “应允你时,我也不知道,原来洪瀚抒是这副状态。”听弦如实回答,却难免理亏,孙寄啸呸了一声,“亏得我那么信任你!” 看听弦赧然。沈钊即刻帮腔:“信任?真信任会潜进来私探?!真信任会有此刻这误会?!” “若我不是这样潜入,你会给我看见大哥的窘境?若给你们通知我们的时间,你们自然就有间隙来准备、欺骗!”孙寄啸青城剑雄姿似虎。 “竟带着这样的心态揣度我们,明明先前都结盟了,竟还留一手!”沈钊之雁翎刀血气如豹。 “结盟建立在大哥安好的基础上!大哥不安,结个鬼盟!”孙寄啸言辞犀利。 “正是你大哥先行背盟!”沈钊也能言会道。他俩的争执其实已形成悖论。 “笑话!我大哥心里想背盟吗?!”孙寄啸气不打一处来。 “谁都不想。但他既然背盟,主公这里就不能宽恕!”沈钊说,他显然也得到了林阡的指令,洪瀚抒一定不放。前次洪瀚抒道了歉林阡也原谅了,可是今次再犯,林阡决不饶恕。一直以来,也都如此。 孙寄啸得知是林阡的本意,瞬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时间剑法更激。沈钊很快便落入下风。正愁无法应对,好在听弦虽然久不动武也能制衡了蓝扬,是以费了点力气来帮他弥补破绽。 然而还是低估了蓝扬,这刚一抽身,就露了个破绽给蓝扬,只怪听弦战力只达平素五成,沈钊眼疾手快,一刀砍过去顶上了缺。这刀剑合璧没人安排,搭配得真是天然也巧妙。 “你们……你们明明知道。我大哥那是阴阳锁害的!”孙寄啸怒斥之时,适逢吟儿阴阳锁发作,瞬间手腕收紧知觉全无的她,若非小玭在侧,几乎不能站稳。 “阴阳锁是罪魁祸首不错,然而阴阳锁还在他身上——所以不能否认。他就是阴阳锁!”听弦即使对他理亏,也要开口应答。 听弦虽然不像沈钊那么会说,在局中总共就说了这么几句,但是他的举动告诉孙寄啸,他支持林阡。他和沈钊再怎么不和,也是自家兄弟同仇敌忾。 吟儿忽然觉得,刚刚的刻意备酒赔罪真是多余,现在这样,沈钊和听弦背后交托,已然极尽战友之情,体力难支,却笑叹一声,虽然盟军近日连败,地盘锐减,却觉得众人心靠更近。 “盟主,蓝扬别无问罪之意,潜入也是心急所致,确实有欠考虑,还请盟军谅解——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放了我主公,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此番交战,比听弦更寡言的蓝扬,终于在无法闯关之时对吟儿直接要求。 “蓝将军。”吟儿一直就在等他开口,等他先说然后再稳住他,“我们囚禁他,是为了要救治他,不是要伤害他。” “即便你想救治他,你也不该锁他成这样!你当他什么?猎物吗!?凤箫吟,你明知道他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孙寄啸按捺不住,“那样的地方,我半刻不愿他呆!” 后来才知道,孙寄啸私探的时候,适逢瀚抒状态最差,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瀚抒那会儿正像一头可怜的小兽般尝试着把镣铐咬断,看到他时还把喝的解药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脏乱差的境地因为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收拾。 “你别激动,听我一言,眼下正不巧是金军打来,等林阡回来会救治他和我。便忍了这几个时辰的苦,如此才能两全其美……”吟儿解释,心口却隐隐麻痹。 “林阡的鬼话吧,他要能救治,早就救治了,何必到今天?”孙寄啸冷笑一声。 吟儿心中一震,是啊,林阡真有方法吗?本来可能也只是个权宜之计,凭他林阡的一言九鼎才能震慑住祁连山,换别人哪怕是她凤箫吟来说,都会是这个效果,孙寄啸蓝扬都不信服。 “至少我们没有杀他,正是在等林阡回来!”吟儿连忙陈辞。 “哼,是因为杀不了他,不敢靠近他吧!若不是金军打来,林阡早杀了他!现在等林阡回来,是等他处死我大哥罢了!只因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你!!”孙寄啸怒目而视,只是他话音刚落,忽而和吟儿都是一僵,顿时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其实孙寄啸蓝扬并不用寻问和证实。就能料想到此时此地的这一幕吧,从洪瀚抒昨晚降临盟军要杀吟儿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林阡会囚禁洪瀚抒,注定了祁连山和盟军要决裂……孙寄啸和蓝扬,之所以不曾发难但却比想象中更快地私下潜入,除了关心则乱。更多还是因为——心虚和理亏!这一点,林阡适才计算也不是完全正确。 站在祁连山的角度,毕竟错是洪瀚抒先犯的!洪瀚抒被囚禁的消息传出,无论真实与否他们其实都不可能直接发难。而且他们基本都能预料瀚抒被关,他们怕盟军伤害他,怕盟军对祁连山兴师问罪,他们内心不安也站不稳脚,所以才必须尽快潜入、不仅仅是寻问和证实,更加是希冀能抓住盟军什么错漏。才能以此为理由逼盟军放过洪瀚抒。 现在他们要求放人,除了抓住把柄口口声声盟军关押洪瀚抒残忍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适逢金军犯境,他们是抓紧了这机会来威胁放人! 明知理亏,缓得一缓,孙寄啸还是重拾傲气,转头对蓝扬说,“五哥。正是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和他们要人。大哥才有机会放出来!”果不其然!威胁放人!说到底,金军想利用他们,他们也想利用金军,不矛盾。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再不放人,祁连山立即压境!”蓝扬亦是斩钉截铁。 “呵。原以为祁连山和苏慕梓不一样,原来也是公私不分的小人,在场谁都听到了,‘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妙真鄙夷一笑,蓝扬和孙寄啸面色忽然灰白。 这也是不久前刚刚戳中了辜听弦的。人生的信念,他们明明是一样的。 什么都可以改变和磨灭,唯独不能折了的是志向。 孙寄啸和辜听弦的交锋忽然停在一半,因为两个人都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篝火旁交心,少年心事当拿云。 但孙寄啸明确表示过,或许有一天,还是会追随洪瀚抒而忽略一切。 “难道真能看着大哥他孤立无援?至少我孙金鹏做不到。”孙寄啸笑了,笑着说起祁连山给他的名字。 “蓝扬今生都对大哥愚忠,也不差这一次了。”蓝扬也几乎没有半刻思索,“这些天来,该积德的已经帮他积德。” 他二人一样,最后也只能背叛良心,能把亏欠降到最低就行,是的,该积德的已经帮他积德。 这些天来,祁连山确实一直都在为盟军扫清外围金兵,然而如今再度面临决裂,蓝孙都毫不犹豫站在洪瀚抒这一边:“我既知林阡不图祁连山,也知盟军矢志抗金,但是,对不住,大哥一定要还!”那些甘心撕毁的承诺,只因对那个人从一而终的追随。 可是盟军,一样信奉着一个核心之人的唯独一句,“无论如何,洪瀚抒一定要关。” 吟儿到现在才知道,林阡走的时候,可能想到了凭她口才再好也安抚不住祁连山,何况有些人心上的意外林阡适才过于仓促并不能完全能算好。所以林阡在看她微笑承诺一定能安抚祁连山的时候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和所有人都强调了这样一句。 回想起来,那面色的决然,说明林阡走之前,就知道杜绝不了这后患,林阡既然决定关洪瀚抒,就做好了现在这一刻这最坏的打算,和祁连山决裂。 却还是必须这么做,不能留后路。因为洪瀚抒只要放出来,吟儿就必死无疑。 打成死结。 虽然和祁连山决裂之后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金军不再投鼠忌器,比如苏军可能趁势偷袭,比如祁连山本身会重创盟军。在盟军危如累卵的今时今日。 阡已不是第一次为了吟儿宁可敌对全世界。 那一刻,吟儿虽感动于林阡的爱,却更感激另一群人, 像金军苏军祁连山这些问题,其实半夜前就有可能爆发了,但是有这群人的存在,愣是拖到了这一刻才发生。 是不是意味着,有这群人的存在,即使发生了也可以渡过去。 当孙寄啸说完,对不住,大哥一定要还时。 第一个回答的人,是从前排场比谁都大、此番降临静悄悄的魔门圣女,她不知是何时来的,听了多少,面无表情却无比震慑:“从我开始,为王战斗。” “好,无需一炷香,现在就决断。”妙真亦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即便祁连山苏慕梓一起拖后腿,又如何?说起来,不是一向如此吗?!” “说的是,你若起兵,我们奉陪,主公没说放,死都不能放!”沈钊意气风发,引领着这里的众志成城。 “我真没有想过,帮师父是这么近前的事,不是赫品章,而是你们——对不住。”辜听弦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激昂,但态度也是一样的坚定。 多讽刺,日前林阡代他向祁连山赔罪时曾说,“我若取胜,他日祁连山有难,辜听弦鼎力相助。”辜听弦接下来还是避不开要和孙寄啸打,和这些他还亏欠的人打。 还是讽刺,日前吟儿答应孙寄啸说辜听弦会比以往更气派地出现,竟出现在这个场合,气派地对峙。 说好的,“我们也许还会是敌人。” 同样说好的,他俩共同丢失的榆中,或许再也追不回来。 “好,咱们走!”孙寄啸眼中噙泪,铿锵说罢,与蓝扬头也不回。这一去之后,辜听弦势必要第一个去西北前线,即使他才刚回来。 “辜将军!”沈钊看辜听弦风尘仆仆又要上马,敬意油然而生,备好的酒不再是为了释怀,而只是为了饯行,不进帐了,就在路上干!“且饮了沈钊敬你的这杯酒,大冬天的,喝了干仗,酣畅!” “好酒!多带几坛,众将士一起喝了去干仗!”辜听弦一饮而尽,带着沈钊给他的兵,前所未有地这么自发地想要捍卫石峡湾。这一次,就不再是临时上阵了。 吟儿目送着听弦离去、刚缓和少许的军营又剑拔弩张,心里回味着沈钊、妙真、慧如等人没有明言但眼神交流过的一份份承诺。 有时候我很心疼林阡那孩子,觉得他承担了太多的矛盾, 可是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没关系,他有这些麾下。 所以即使偶尔我会希望时间回到若干年前的某一点,让他不用再背负太多, 但是很快会打消这种念头,因为那样他会错过更多。 不过,这些麾下和他,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如果我能够止战的话…… “小玭。”无人之时,她将身上的惜音剑交给小玭,“随着辜将军一起去西北,阵前要求单独见孙寄啸,说是我的命令,要将这把剑交给他。” “主母,为何适才不说?” 她沉默许久,没有正面回答:“他见到了,自然就懂。” 但其实,她对自己的想法能否被孙寄啸完全理解并不自信。无论如何,祁连山一方,已于今晨明确表示,要与抗金联盟为敌。 “正是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未完待续。。) 第1260章 千钧悬,故垒移 开禧元年,腊月初九,卯时。 陇右金军七路合一,由司马隆统帅,向抗金联盟的最后据地石峡湾压境。 高手云集,诸如楚狂刀薛焕、狂诗剑解涛、诡绝陈铸;将帅齐聚,囊括移剌蒲阿、完颜乞哥、蒲察秉铉;军力强盛,除高手堂与南北前十外援,会宁、固原、平凉、秦州等地兵马,本身就逾三万。 一时间,石峡湾东部盟军岌岌可危。 卯时一刻,石峡湾西北,祁连山大军因林阡囚禁洪瀚抒、关系破裂宣告与盟军为敌,并且孙寄啸和蓝扬言明了起兵原因,“正是要趁林阡和司马隆正在血拼!”动机明显到,完全不顾曾经的抗金底线。 不刻风传,位处盟军西南的苏慕梓,闻讯业已蠢蠢欲动,大军早在郭子建近前驻扎。 自榆中大败后元气大伤的盟军,此番三面受敌,无异雪上加霜,甚至决战到来堪称灭顶之灾,只因导火线是洪瀚抒而任谁都始料未及。 祁连山与盟军的兵戎相见,可谓说干就干毫不耽搁——几乎紧承林阡司马隆交战,即刻上演了一番昔日盟友的相残,辜听弦和孙寄啸阵前对峙难掩痛心,每每于刀光剑影之间、内功传输过程、金属相撞声中,挣得一瞬时间劝说,却总会被孙寄啸驳回—— “你明知道,祁连山在这关头宣战,会帮金军获得怎样有利的机会,你竟还能调兵遣将,当真不顾本心了吗?!”那晚篝火前的交心还历历在目,辜听弦始终不能理解,千斤悬在头顶都不能动的志向,竟这么轻易就可以弯折? “为了大哥。当真无视——适才我们已经言明,你便不必再费口舌。”孙寄啸面容中尽皆不悔,“听弦,此情此景不是我们不懂事,而是系于林阡一念之间——只盼林阡他顾全大局。”言下之意,真正把盟军和祁连山一起逼到死角的。是林阡自己;能转圜的也是林阡。 辜听弦沉默,因为懂孙寄啸的意思,所以无言以对。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横竖大哥都难活。屈膝和颜悦色,大哥没有生机;只有这样打,林阡才可能让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原来孙寄啸还在等林阡回心转意。 “师父不会让步。”沉默已久的听弦,也因为太懂师父,终于有话要说。却只说了这铿然六字。 孙寄啸脸色一变,阵前几乎对听弦下杀手,所幸听弦回神得快,连环刀迅疾劈开,只是功力不及往昔,应对时难免吃力。 “那就一起陪葬好了!”孙寄啸脸上写满凄厉,这凄厉,只因为。对林阡通融洪瀚抒的奢望根本走到穷途末路。 “为何偏偏不肯相信,不放洪瀚抒。不是要他死!?”辜听弦气急,“只是要师娘活罢了!” “凤箫吟活,不就是他死?!”战阵之外,听到辜听弦这句的蓝扬也罕见地一脸怒容,与阵前的孙寄啸反驳了同样一句。孙寄啸一样,蓝扬希望盟军的战势崩盘、崩到极限。当盟军和吟儿被迫走上天平,林阡能够在最后一刻放弃吟儿。 “何以不肯相信,阴阳锁能被根治?”便在那时,陆静带上前一个乍看以为是祁连山人的老者,只是那人抬起脸来。蓝扬不由得一愣。 这人卸下乔装近近打量可真是眼熟,几年之前,洪瀚抒曾因凤箫吟奄奄一息,去越野山寨和林阡军中把军医都搜刮了一遍,最后留下某个神医……“我认得你,你是林阡最倚仗的军医,依稀是叫……樊井。”蓝扬一怔,看向陆静,因为樊井医术高超蓝扬记忆犹新。 “不错,正是老夫。”樊井苦笑,心道,是啊,林阡很倚仗我,不过是被他当谋士的时候。 “樊大夫在你们回来后不久就来找我,说奉了盟王的命令有话要对五哥说。在此之前,还来过盟军信使,向我禀报过大哥的处境,可惜你们一回来就开战,根本来不及知会你们。”陆静言辞之中,透露出些许不愿与盟军开战的语气—— 但是谁都懂,即使如此,只要孙寄啸说打,蓝扬说打,陆静和宇文白再亲盟军也会坚定打,洪瀚抒是那独一无二的缘由。 所以,陆静和宇文白,这一刻可以是林阡亲近蓝扬孙寄啸的捷径,下一刻却仍然会为洪瀚抒提起武器,若能不战自然好,若必须战则死战!祁连九客,同气连枝,甚至从主将到副将都是一体。 “樊大夫,你适才说阴阳锁可以被根治?”蓝扬问樊井,毕竟那是神医,虽不及林阡威慑,却比凤箫吟还有说服力。 “不错,主公嘱咐我向蓝将军转达,阴阳锁有破解的方法,只希望蓝将军能够等他战胜司马隆归来,再向蓝将军亲身展示这解锁之法——这一切,只需祁连山休兵、做到不参与今晨战乱。”樊井在蓝扬面前,将程凌霄给林阡留的医书展开在某一页给他。 蓝扬惊诧之余不禁怀揣七分喜悦,三分疑惑:“有解锁之法,可是,他为何不早说?前次见面,还说无法根治……”所以,孙寄啸才会对凤箫吟冷笑说: “林阡的鬼话吧,他要能救治,早就救治了,何必到今天?” “实则这方法是老夫前夜寻获、昨夜证实之后方才告知主公,可是,昨夜发生了太多意外,尚不及与你们商议,洪山主便已失踪……”樊井解释,蓝扬看着那厚重医书彷如有千百页,竟真被樊井在百忙之中找到了那破解之法?! “又为何,适才我和金鹏去问责的时候,盟主她不将这医书拿出来?”蓝扬心思缜密,仍是半信半疑。 “医书一直在老夫身边。”樊井是这方面的权威,“因昨夜起就战况频出、军情紧急,当时老夫在东部前线、寒将军处。主公一到战地,便命我快马赶回。” 蓝扬点头,凤箫吟等人应该只知有解锁之法。不知方法在这医书上,所以适才一口咬定却无凭无据。目前这医书显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否则陇右不知多少人会想毁灭了它,是以蓝扬是知道的第三个人无疑。加之樊井是医生,医书显然跟在他身边最适合也最保险,樊井解释的一切都成立。 蓝扬立即给樊井让座。让他给自己详细解析这医书上的法门。 “樊大夫这般风尘仆仆,原是从前线赶回……若是适才就在凤箫吟的身边,也少跑了这趟冤枉路。”蓝扬想起适才凤箫吟身边并无樊井,确信他身处抗击司马隆的前线。 “这趟路,不冤枉。”樊井笑而摇头。 蓝扬与樊井倾谈之时,辜听弦和孙寄啸一战已毕、各自归营,相约休息半刻再战,大汗涔涔的孙寄啸,带着几个亲兵入帐之后。放下帐帘,交代了一二之后,便只留下唯一一人。 那人尽管扮着男装,掩不住的眉清目秀,分明是凤箫吟身边的丫头,孙寄啸印象不深只道是个什么丫鬟,却看她取出来匣中藏着的竟是一把剑,哦。原来会武功么。纵然如此,也不过无名小卒罢了。孙寄啸自然不屑,心想,居然要个小丫头冒着危险入敌营当信使,盟军真是无人了。 “盟军无人?”孙寄啸语带揶揄。 “哪个怕死?”那丫头毫不示弱,在孙寄啸羞辱盟军后,不卑不亢地对了一句。 孙寄啸一愣。回想起她出现在千军万马中无惧,怎能小觑,不禁汗颜,再凝神细看,才见她手里握紧的。竟然是——惜音剑?! “原不曾见过你,你是……”孙寄啸不懂凤箫吟让她带着惜音剑来的目的。 “彼处兵马的主。”那女子看他傲气所以也尽挑傲气的回答,眼神示意着西南,孙寄啸心念一动,好一个狂傲的丫头,细细一想,西南方向,白碌境内,无论苏军盟军,多半都是顾震的拥趸,这么说这女子可能是顾震的后人,所以也不是诳语——只不过,凤箫吟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看孙寄啸窘迫,顾小玭不再逞强,说起正事:“主母嘱咐我转达:只要孙将军休兵、不参与今晨战乱,这天平她帮林阡站——这剑就抵押在这里,请孙将军信服。” “这……是什么意思?”孙寄啸皱起眉头。 “主母没有明言,只说,她和郭昶郭当家,其实是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孙寄啸仍未会意。 “……”交流困难,霎时冷场。 卯时四刻,尽管樊井、顾小玭分别找到蓝扬、孙寄啸为林阡、凤箫吟捎信,但盟军和祁连山的决裂既成事实,难以挽回。 虽然辜听弦和孙寄啸偃旗息鼓,但厮杀到血肉横飞、你死我活不是假的,若非孙寄啸马失前蹄,辜听弦筋疲力尽,他二人说什么也决计不会收手,并且二人刀剑互斗不可能就此停止,必然还会续战。这期间,主帅尚在休憩,副将们之间还相互叫阵,摩擦不断,火药十足。 随后,祁连山和盟军的战役忽张忽弛,直到卯时六刻都不曾消停。弛,皆因樊井顾小玭穿针引线,张,却只因不可能樊井顾小玭一两句话就消弭兵戈——即使我蓝扬相信林阡的方法和信心,毕竟我没有亲眼目睹他对大哥没有杀机,这也是我和金鹏适才去问责时想求证的,至今都没真看到;另一厢,凤箫吟的话什么意思,孙寄啸更是琢磨了好久,如果说蓝扬对樊井信了九成,那么孙寄啸对顾小玭信了……五成…… 所以,即便说客起到作用,可以有商量,但是敌我泾渭分明,必须有保留。蓝扬的意思很明显,我们必须在这里打,只有这里最靠近大哥,“不休兵”,只要大哥有三长两短,拉锯立刻变成血拼。 于情于理,祁连山的态度都是斩钉截铁的参战! “只有这样,才能在林阡心头时刻提醒和敲打出他洪瀚抒的重量!”不休兵,一因枕戈待发,二,就是要给林阡压力。 而自卯时伊始,林阡寒泽叶等人就与司马隆七路大军陷入胶着。到卯时四刻祁连山与辜听弦鏖战之后林阡寒泽叶仍然胜负未明,据称当时的石峡湾东部战场盟军寡不敌众,兵将必须一个当三个使,而若是谁受了伤赶紧另一个病号顶,伤员歇够了继续上,惨烈如斯。 绝境远不止于此。传闻金军另有一路由齐良臣率领,亦开始有大举进发之意。向来与司马隆掎角之势的齐良臣,旗下多半是完颜永琏给予的精锐……盟军此战,竟无生机。 从卯时到卯时四刻的半个时辰里,最关注石峡湾东部和西北战报的人,除了凤箫吟,就数身处白碌的苏慕梓——和吟儿等人一样,他如坐针毡、心急如焚、而且还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飞去林阡身边,一模一样的心情。不同的是,吟儿是紧张,他是兴奋! 如坐针毡、心急如焚,因为,想发兵,越按捺,越控制不住想,怕被人阻止所以没说出口。可是不说出口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 怎能不说出口,怎能错失良机。祁连山和金军都在伐抗金联盟,这是我们最接近杀死林阡的机会!我苏慕梓一说,可能就一呼百诺!快五年了,支撑我们陇陕南宋官军的不就是一个信念——要林阡死?! “出兵白碌。”这四个字,苏慕梓是一字一字咬出来的,大仇得报的快感。必须慢慢地品味。 不出所料,周围面露喜色的有半数之多,无疑他们等候这句话已久,主公你终于决定了,我等正待谏言! 而另有半数。惊愕,未喜,却没有谁说话。是不知道如何措辞,还是不想变成谌迅第二?不想变得那么理想主义、优柔寡断? 于是这些人翘首以盼曹玄到来,希望他能劝阻苏慕梓,可是别做梦了,曹玄显然和我统一战线,你们便沉默吧,沉默着被裹挟到内战的漩涡里,不与盟军彻底撕破脸也得撕! “出兵白碌!”如果说第一次说是试探,第二次则是斩钉截铁地下令,越发有勇气所以浑厚,严厉。这句号令,口口相传,回声不停,经久不衰,有人士气被点燃,提刀携枪,跃马而上,有人念着这句话时如在背诵,杵在原处久久不动,似是想说服自己,然而如何改变自己的原则? “主公,不能去啊……”日前谌迅的苦求如在耳畔,当时,全军都觉得谌迅错了,因为当时奇袭榆中是正确且具有前瞻性的,而且对于当时亟待翻身的苏军来说,这并不算违背抗金的意愿,只是求生而已,可是现在…… “主公,切勿出兵!”便即此时,万众瞩目的曹玄急速而来,跃上点将台,几乎是一把抱住披盔戴甲正自挥剑威风凛凛集结兵将的苏慕梓。 “曹玄?!”苏慕梓色变,这和谌迅的苦求不同,曹玄明显有说服他的理由,所以语气比谌迅坚定! “主公!你该记得我说过的话——切忌前功尽弃!”曹玄恳切凝视苏慕梓双眸,压低声音,“现在没有人逼我们!没有刀架在我们脖子上!现在的处境,和奇袭榆中不一样了,我说过,不能逾越那个度,这就是度啊!” 不久前他与苏慕梓挖心掏肺,明确指出过那个名叫底线的东西:“林阡强而金军弱时,我们仍然以往常的方式打,不会留下任何名节上的破绽,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但如果有一天林阡弱而金军强,甚至林阡他必死无疑了,那便是对主公最大的考验和吸引,也是唯一可能留下破绽的局面。主公在前期做多少克制都没有用,关键就看主公在那时候还能不能克制自己、不帮金人打出对林阡的致命一击?能够克制,才算完全守住了底线,甚至那时候,主公还可以象征性地在背后打打金军……” “林阡弱而金军强,主公坐视不理、借刀杀人即可,切忌亲自推动。只有那样,才能既杀了林阡,又置身事外,不会引起宋廷的猜忌。事成之后,主公可顺理成章代替林阡攻夺陇陕,吴曦都统会承认主公是新的抗金先锋。做成这些事,主公只需相信我,相信吴曦都统。” 回忆如在昨天,一掌击成泡影。苏慕梓挥手示意决心,“曹玄,难道你不想为家父报仇?!”苏慕梓不想再回忆,不愿再听,更不可能被他说服,却怕别人被说服。因此严肃地反问曹玄。 “主公,机会多得是!”曹玄大急。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曹玄,我知道那你担心什么,可是,今次罪名,可以全数推到洪瀚抒身上!”苏慕梓打断曹玄,狰狞而满足地笑了起来,笑罢,阴冷一瞥。云淡风轻,“轻而易举,天助我也。” “洪瀚抒……”曹玄脸色大变,攥紧苏慕梓战衣的手蓦地松了下来,面如土灰的他,听得这句栽赃,整个人都软倒在地,眼神无光。无法回应,只能默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慕梓利用这一战报仇雪恨,实质是和金军一起杀了林阡,可是对南宋官方宣称,我们是和祁连山一起杀了林阡……如此,客观上并未发生苏军和金军有交往的可能。日后入主短刀谷不会有太绝对的污点。 于是,腊月初九这卯时四刻,苏慕梓说服曹玄,亲率兵马向白碌郭子建袁若进军,美其名曰。洪瀚抒邀兵。 千钧悬,有人宁可移了故垒。 曹玄久久伏于地上没有起身,和谌迅的万念俱灰泪流满面不一样,曹玄是一颗心还沉在地上,一直剧烈地跳动,太重,起不来。 曹玄没有听到楚风流对麾下说过的话,但是也大致可以想到,当初,楚风流之所以要昭告天下“苏慕梓你害我”,之所以要让地道的事一部分曝光,她是故意的,因为,金军对苏军的招降,“如果暗着来,谁都不明说,那只会失败,就如这回的地道之战。我会对苏慕梓有所保留,他也会是个标准的中间派。因此,还不如给苏慕梓及其麾下们即刻挑明了,真的和林阡的人撕破脸,才好断了苏慕梓念想,让他彻底为我所用。” 恭喜楚风流,她成功了,她收服了一批以苏慕梓为代表的、已经蜕变的、断了抗金念想的苏军——在决定追杀林阡的这一刻,他们终于不再是苏匪,而讽刺成为金朝官军,说的做的,都是金朝官军该说该做。 然而拜洪瀚抒所赐,他们暂时还解体不了,多亏了洪瀚抒,楚风流失算了!骨子里虽然是金朝官军了,但苏慕梓一定不会彻底为她所用…… “主公,让您失望了。”曹玄心中油然而生恐惧,暗自对旧主如是说。他怕他选错了人,苏慕梓竟真有降金的倾向,根本拉不住。 抗金本该是他们每个人的理想,杀林阡是他们这些年的执念。 当理想和执念两面对立只能选择其一时,苏慕梓竟然默认的是偏向于降金的杀林阡。 说明他心里,并不是那么相信宋廷,相信曹玄代表的官军,相信那个陌生的吴曦都统。 苏慕梓为什么觉得那个新的抗金先锋并不是那么吸引,甚至还不如林阡死吸引?! 因为——当名节比性命更要紧,而却高过了一切! 没错,高过了一切竟然忘乎所以。好歹,苏降雪和金军即使合作也是保持距离的,也就是说,苏降雪即使心狠手辣,但川蜀在他手上不可能被金军涉足,他有分寸有底线,但苏慕梓如果守不住这样的原则,那么只要林阡不死、或者即使林阡死了但是后人还在还会回来,曹玄可以预测多年后苏慕梓的不顾名节、认贼作父、数典忘祖、胡作非为。 即便此番苏慕梓想到了嫁祸洪瀚抒以此为借口,他一样是没忍住仇欲,他在克己的这方面依然是失败了!惨败!因为,以后不会这么巧还有洪瀚抒借口!! 仍然是不久前的那天交心,晚风里,曹玄对苏慕梓说,林阡和楚风流都在谋苏军,想让苏军一分为二,但是“主公要想林阡楚风流落空太简单了,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也还是我先前所说的‘分寸’。” “真是这么简单?”当时苏慕梓笑,“真想见到这两个人脸上的尴尬啊。” 真是这么简单?简单吗?情绪,是最难控的东西。 苏慕梓你真糊涂啊,你可知道你这样会给苏降雪的声名带来怎样的影响! 一瞬曹玄捏紧了拳。 卯时五刻,苏慕梓、赫品章袭扰郭子建、袁若。原先就在西北、东南、东北角都受钳制的抗金联盟,西南角横生祸乱,正可谓祸不单行。(未完待续。。) 第1261章 欲渡关山,何惧狂澜(1) 樊井带来的救命医书和详细讲解,令蓝扬陆静当场就信了九成——虽然林阡不曾亲临此地,但樊井是他心腹足以代表他,加之在解毒方面堪称权威,又是快马加鞭从战地赶回,无论是可靠度还是林阡对这件事的看重程度上,都足以令他们相信得高达九成。 但毕竟不是十成,十成当时就会下令休兵,再如何拖沓,战祸也不可能到卯时六刻还未消弭。 为何樊井代表林阡却也只能取信于祁连山九成?不是说如果林阡当时就在凤箫吟身边,和孙寄啸蓝扬对峙时的无上威慑,会杜绝这场祁连山和盟军的决裂吗?错,林阡再怎样威慑,再怎样对祁连山有十成的把握说服,那十成还是必须和洪瀚抒站在一起才行,也就是说,再威慑也必须建立在洪瀚抒安好的基础上—— 蓝扬孙寄啸最想看到的人不单纯是林阡,而是林阡和洪瀚抒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令他们信服“林阡对洪瀚抒没有杀机”。这个画面没有,最高只能九成。哪怕林阡现在来了,可洪瀚抒没在,没教祁连山看见林阡对瀚抒到底多真心,就绝对不可能十成。 所以此情此境,“这医书完全可以是你抗金联盟权宜之计,是假的,一时稳住我们的——即使林阡正人君子,事关大哥生死,请恕我们小人之心。” 也罢,九成就九成。既然只有九成信任,林阡不贪心,就要他九成。 樊井听到蓝扬斩钉截铁说“不休兵”。和林阡在他来之前预料的情景一模一样,暗叹主公料事如神。点了点头,继续将林阡交托的说完:“主公也知。休兵确实奢望,是以不会强求,但希望蓝、陆二位能做到‘不休兵,亦不进军’——为示诚意,从卯时四刻起,他将召回辜听弦。” 蓝扬陆静闻言都是一震,竟然在得到蓝扬的点头之前就决定了要撤辜听弦?蓝扬蹙眉:“不愧是盟王,这般自信我军不会有进一步动作?然而他这般魄力,究竟是信任祁连山还是看轻?” “都不是。”樊井摇头。“实不相瞒,盟王是不得已而为之——石峡湾东部高手紧缺,眼看齐良臣可能也会犯境,盟王少不得辜将军这臂膀。” “如此紧张……”蓝扬若有所思,“辜将军也是被盟王调遣来去,疲于奔命了……”思索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们。不休兵,亦不进军,维持现状,不贸然轻进。” “只盼蓝将军能够说服孙寄啸孙将军。”在樊井前后。盟军还派出了好几个说客,都劝阻此战无果,只能樊井一样。在一片“不休兵”的呐喊中离开祁连山军营。 “不休兵!——只有这样,才能在你林阡心头时刻提醒和敲打出洪瀚抒的重量!”这句话。是蓝扬在樊井离开后,亲口说。真心说,那一成的不信任,为了洪瀚抒,必须给林阡压力。 但是说完后,樊井离开前的话语却开始在心间不停回响,看似平常的没什么说服力的句子,却字字藏着玄机教蓝扬不得不这样把“不进军”看得比“不休兵”更重——大哥,请允许我帮您赌一次! “若金鹏不听令,便对他说明这一切。”蓝扬对陆静说——为什么樊井要强调“孙寄啸孙将军”?因为他是最可能按捺不住贸然轻进的人。 是以这卯时四刻到六刻之间,蓝扬将战况压制在拉锯状态,所幸孙寄啸一直规矩、对他号令也不曾有半刻忤逆,教忙于规募局势的蓝扬,都未必要立即找他述说状况,只需一直控制着他便好。 不想在这卯时六刻左右,反倒是自己麾下军心震荡,只因当中有人迫不及待要冲破曾嵘的防线,他们还不曾发现守军中的辜听弦不见了、更加不理解为什么蓝扬迟迟不肯总攻,因而竟不服命令有了小规模的喧闹,和惯常的祁连山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大相径庭。 “出了什么事?”蓝扬问探听回来的陆静。 “是有人,喧嚷着五哥的不作为,心急想要打抗金联盟。”陆静气喘吁吁。 “去将金鹏找来。”蓝扬对亲兵说的同时心想,金鹏难得一次这么不浮躁,不过既然问题爆发了出来,倒也是时候召集大家一起说明情况,否则再团结的军队都会出现信任危机——现在再说明实情,一是因为适才不需要说,二是因为,蓝扬必须要考虑那医书已安全抵达盟军。 “倒也奇怪,辜听弦那冤家不在战场,金鹏竟一直没发现吗?”陆静嘀咕了一句,蓝扬一愣,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卯时四刻,见过顾小玭的孙寄啸,孤身一人悄然离开了帅帐,临行前只和副将说了几句话,其余如行踪甚至连宇文白都没有告知,便径直潜入了石峡湾的盟军驻地。 和不久前的辜听弦一样,江湖气更重的他,为了救人,关心则乱,胆大妄为,擅离职守。 “好,我答应她,暂且休兵。”他琢磨了很久凤箫吟的话,终于在和顾小玭冷场了半晌之后彻悟,虽然爽快地答应了凤箫吟也接过了惜音剑,但还是不放心洪瀚抒、加上想立刻见到凤箫吟履行她的承诺、或者说起码要见到吟儿的诚意,所以他选择毫不喘息、再度折返盟军,说做就做,这一点,恐怕谁都想不到。 说起来是西北前线,真要快马加鞭,也不过一刻多时间,可是孙寄啸走马其上,却总觉无比漫长—— 唉,阴阳锁,这个一路都在牵动着孙寄啸心魂的罪恶之锁,它迫使大哥和凤箫吟只能活一个,若孙寄啸硬生生地杀了凤箫吟,只怕祁连山和盟军会结下宿世的怨仇,那是孙寄啸能想到的最差劲的方法。穷途末路的下下策。 上策一直有,就是林阡自己放弃。松口说让凤箫吟死,大哥活。但是貌似行不通。 而中策,凤箫吟的意思孙寄啸大致听懂了,那就是——我自己愿死! 我愿死,只要你休兵、等林阡战胜司马隆归来,哪怕林阡和你仍然达不成一致,我凤箫吟也可以劝服他,阴阳锁只能活一个,那就活洪瀚抒! 顾小玭转达的那句话就是原因——“主母还说,她和郭昶郭当家。其实是一样的人。” 昔年广安之战,郭昶临死不忘把繁弱剑交给莫非,于是吟儿把惜音剑留给孙寄啸,不言而喻,相同在这跨越帮派的知交之情。想当初在瓢泼大雨之中,他和凤箫吟在陇山上力战群雄,青城剑法和点苍剑法配合交融得那样出彩…… 孙寄啸忽而鼻子一酸:可是,如果和洪瀚抒之间只能活一个,孙寄啸只能宁可牺牲凤箫吟。任这惜音剑成为广陵散,虽也惋惜世间少了个剑术知音…… 岂止剑术一流,她这魄力也足够令孙寄啸动容的,适才在宋营里她确实不及林阡一言九鼎。如果林阡在场很可能早就慑服了蓝扬孙寄啸也便没有这场祸事,但是林阡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她努力了不是不能办到,只要她的盟军能够安好。为了向孙寄啸表示决心,她竟把命给押了上来! 仿佛她在隔空问他。盟军你谁都不肯信,“那么我呢。我凤箫吟可行?!”就因为联想到了这层魄力,所以孙寄啸选择相信她。何况,人家连字据都帮你立了——那就是惜音剑。凤箫吟的决心不可能有假,她也不是那种会出尔反尔或心肠歹毒的人。 好的,且顺遂你的心意,我孙寄啸不参战,但总不能白白休兵、坐在石峡湾西干等、浪费时间吧!我且亲临盟军,就在你的身边,看你要怎么劝服! 老实说,孙寄啸相信凤箫吟的为人、胆量和决心,唯独不信的,是她要如何劝服林阡? 须知,凤箫吟不在当场就跟他说这些话,非得通过顾小玭托剑这么大费周章,说明凤箫吟和他的交流,是悖逆林阡的,是私下决定的,是说出来都不会有盟军支持的——凤箫吟如果自己都说自己会死,甚至可能会动摇盟军的军心。 “凤箫吟,原谅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你,因为你要如何劝服林阡?难道你会在他眼前自尽?”无论如何,孙寄啸对凤箫吟终是留了一手,不是怕她骗自己,而是怕她没那能力,最终还是谈不拢,然后祁连山浪费战机,休错了兵,将来再没办法胁迫林阡。 所以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副将,下定决心亲身重返盟军——林阡应是身处前线回不来,所以凤箫吟的承诺暂时是无法兑现的,那么孙寄啸至少应和凤箫吟谈一次、确定好了,然后见机行事——当然,孙寄啸敢孤身入盟军军营,不仅因为信任凤箫吟不至于那么卑劣暗害自己,还是因为自信,自己的副将能够独当一面。 何况,还有五哥蓝扬坐镇…… 更加因为,可以离大哥近一点…… 卯时五刻,眼看顾小玭走向中军帐,孙寄啸虽想直面凤箫吟,尽快地详细地谈判和达成一致,但潜入盟军的第一时间,躲过了重重戒备心力交瘁的孙寄啸,还是很想先看一眼洪瀚抒再说…… 不曾想,稍一失神,连他这么武功高强的都暴露了行踪,侧路传来一声娇喝:“什么人!”同时一柄梨花枪扎到眼前,盟军真是好厉害的防御,堪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要不然,孙寄啸也不会一个早上连续两次栽在同一帮守卫的手上了,那帮守卫还有个好听的统称“十三翼”,此刻由梨花枪的主人杨妙真带领巡营。 这个教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陇右早晨,因为军情紧急、四面受敌,盟军人手紧缺、捉襟见肘,所以无论是负责捎信的顾小玭、樊井,还是兼顾战局的林阡、辜听弦,竟都必须在多个战区来而复往。轻重缓急,林阡需精准较量、合理分配,稍事不慎,盟军便一败涂地。 所有人都没闲着。辗转于阵前后方,奔波于两军对垒。穿梭过巡营兵马,人来人往。直到色彩变得苍白,光影变得浮动,才察觉,不知不觉,昨夜灯火早已熄灭,仿佛只有吟儿一个还在原地,默默祈祷着与她息息相关的这场仗。 辕门、哨岗、或中军帐,她和孙思雨一起在这些地方,等到了樊井、林阡、顾小玭接二连三地归来。却没有林阡所说的辜听弦的踪影。 “据说听弦被调了回来?”她狐疑,低声问正在被樊井处理伤口的林阡,这个颇为重要却难以置信的军情。 林阡看了一眼思雨,没答话,思雨立即就懂了:“是啊,回来了,可是……没进家门又走了。” “短短一个早上,这是第几次了?!”吟儿佯怒,却微笑。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关于辜听弦的喜事,残酷的战乱里平添一丝温馨。所幸听弦在这一战回归了,否则林阡连退下前线的间隙都没有—— 吟儿骤然就敛了笑。带着些许关心看向林阡——冒着被祁连山踏碎西北防线的危险将辜听弦调回到东部战场,这必然是不得已的,很容易让吟儿从侧面了解到。这次林阡伤势真的很重。拜渊声和洪瀚抒的意外所赐,他适才去扛司马隆根本是冒死。 “可是。撤了听弦,祁连山那边。蓝扬他们,该怎么对付?”吟儿担心问,林阡看樊井,樊井回答:“一刻前,老夫已说服蓝扬‘不休兵,亦不进军。’”军医信使,身兼两职。 “当真?!”吟儿一喜,想了想,确实啊,蓝扬的妥协和听弦的调离,其实可以调换一下因果关系。 “是啊,所以辜将军才得以归来……司马隆发起总攻,齐良臣业已不远,无论如何,也是东部战场最重急,其实主公他,本也不想归营吧。”樊井给林阡敷药时,语速和手速一样争分夺秒,吟儿问了另一个军医这才知道,林阡和司马隆两败俱伤,鲜血淋漓被寒泽叶强令抬送回,快到这里的时候才醒过来。 纵然如此,归营途中他就把自己医治了大半,以至于现在不用明言樊井都领会到他想说什么,“赶紧地”,“我要走了。”和辜听弦一模一样。樊井给林阡当发言人的同时帮他疗伤,当然知道此刻林阡正自调匀气息没法说话。 “齐良臣,终还是来了。”吟儿听到一个司马隆还不够,来了个战力堪称双倍的齐良臣,虽然一早知道齐良臣和司马隆掎角之势,却一直心存侥幸希望他这回不参战——事实上,关于齐良臣为什么会贻误这么久,吟儿虽庆幸,却不明其故:“按理说,他早该来了,却缺席了好些时候。” “因为有人拖了齐良臣的后腿。”林阡这时开口,语气诸多感慨,吟儿一怔,伏在他椅边倾听:“什么人?” “什么心肠?竟一点都不在意那对小夫妻的生死了?”林阡笑道,“失踪了许久,好容易才与我们联系上。” “是莫非莫如他们吗!有消息了?”吟儿眸子一亮,上回寒泽叶百里飘云大败,和莫非被齐良臣黄鹤去冲散,莫非就此下落不明,一直与主力没有联络。 林阡对吟儿简述说,莫非其后一直和黄鹤去游击,和吴越一样的战斗才能,利用地形闪躲和反抗,每一仗都打得相当漂亮,然而刚和盟军联系上,黄鹤去就对莫非藏匿的地区进行清剿,终于节节败退,直至兵尽粮绝,孤掌难鸣。闻知莫非危如累卵,林阡急欲调兵救援,却难免更捉襟见肘,那莫非似乎想到了林阡的为难,回信说:“末将战马,尚存十六。” 只此八字,足见坚决。是说自己还有东西吃,还是说自己还有战斗力?不得而知,只知事实上守比攻易,他当真没有要林阡多花费一兵一卒,就利用地形优势反困住了黄鹤去及其副将完颜璘,更在打败父亲的基础上还绊住了齐良臣。齐良臣必须伸手去支援黄鹤去,这就是他迟到这一战的原因。 “齐良臣救下黄鹤去的时候,莫非他们早就不在原地,四散了。”林阡说时,吟儿点头:“宣扬一番,倒是个‘以少胜多’的案例,和征兆。”军帐里大家都点头称是。不错,莫非可以。我们也行,盟军的字典里没有“寡不敌众”。不用问他怎么打,我们自己打一场。 “主公,蓝扬已答应,祁连山将维持这骚扰现状,不完全休兵也不大举进犯。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怕孙寄啸按捺不住救洪瀚抒的心情,不听蓝扬号令贸然进军……”樊井话音未落,就听帐外传来一声“什么人!” 众人生怕是敌方奸细,却看经了一番围殴之后。杨妙真把这个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的人就押了进来——“孙寄啸……?” 在场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不知他怎么会来! 孙寄啸心虚不敢看凤箫吟,却怕被林阡怀疑成刺探军机,所以干脆和盘托出:“我是来看凤箫吟的诚意!她要我休兵,我不能白休!” “当真?”林阡一愣看向吟儿,这家伙,又背着我自作主张了一次? 小玭得吟儿首肯点头:“确有其事,主母适才命我前去祁连山,已说服孙寄啸休兵。” 众人听说吟儿劝服了孙寄啸这个刺猬。使得林阡对祁连山的最后一层后顾之忧都消除,都是高兴之余连声赞叹“主母帮了主公大忙啊”,唯有林阡大惑不解,吟儿是怎么说服孙寄啸的?林阡示意之下杨妙真给孙寄啸松绑。便即那时一声清脆掉在地上的不是惜音剑又是什么?! 原来如此……林阡心底雪亮,却是难以置信,以至无名怒火。吟儿一向是他的贤内助,今次也不例外轻易帮他排除了孙寄啸这忧患。可是,可是为何用这方法。何故却要悖逆了我? “她答应你的,不作数。”林阡冷冷说。 “什么?!”孙寄啸呼吸骤然急促,吟儿一愕,你怎知我答应了他什么? “哼,果然。”孙寄啸不屑扔回惜音剑,“凤箫吟,就知道不该信你,你哪有能力动摇林阡!”他没想到意外能见到林阡,没想到提前得知凤箫吟履行不了这承诺!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子,不信我师母,居然还敢一个人潜进来。”杨妙真冷笑,心里却难免钦佩,为了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身有残疾,都能不管不顾。 “我原想就地保护大哥的安全,也想前来督促盟主履行承诺,没想到,低估了你军营的防御,也高估了盟主的信用。”孙寄啸的言辞里,竟充满了对凤箫吟的胁迫,似乎在胁迫吟儿,既然林阡不听你的,那你就给我赶紧自尽。 或者你可以杀了我,让你的盟军和林阡,从此戴上背信弃义的枷锁,我孙寄啸敢进来,就不怕你们会卑劣。 “凤箫吟,你敢!”吟儿方才拾起惜音剑来,就听林阡一声厉喝,差点吓得把剑掉回原地。 “盟军与我腹背受敌,全都是为了保护你,你怎能自己放弃了!”林阡质问吟儿,悟出的意思原和孙寄啸一样,众人皆是一震,小玭最是震惊:“主母?!”吟儿呆立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是的,这条命她自己根本无法决定,否则根本对不起盟军和林阡,可她没有要自杀啊,她只是要捡剑…… 刹那,捡剑也不是,不捡也不是,百口莫辩:“可是我,你,你们……” “好,好得很。劝服他也不能,自尽也做不到。”孙寄啸眼神里登时充溢杀气,上策和中策都没有,只余下下策,也是他来的最后一种可能,亲手杀了凤箫吟,只是偏偏不巧,林阡居然在?! 杨妙真一直警惕着孙寄啸,梨花枪始终横在吟儿前面,早在孙寄啸做决定之前就杜绝了他强杀吟儿的可能,一声锐响从斜路过去长枪径直和孙寄啸的反剑相擦,那眼神灼热到令孙寄啸才瞥一眼,就知道连出其不意杀凤箫吟都是无望的,连这小丫头都能想他所想,更何况林阡! “林阡,放了我,否则,连同你抗金联盟的声名,一起给大哥陪葬!”孙寄啸知道如果此刻盟军连他也一起扣押,等于是利用凤箫吟的信诺欺骗了祁连山,这一战结束后掩盖不了的理亏,也必然会遭到祁连山的仇视,于南宋抗金的未来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林阡等人不敢杀他也不会把他囚禁在这,他只要一离开,则必定率军总攻。 或许盟军会庆幸。孙寄啸还有一来一回的一刻多时间?不,没有一刻了。孙寄啸早就给凤箫吟留过一手。在来的路上便伏下了一处放信弹,足以一刻都不能耽误地对副将发出“停止休兵、即刻总攻”的讯号。孙寄啸既然擅离职守了。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相信副将能做到他不在时如在。 “孙寄啸,我当真有救瀚抒和吟儿的办法,但前提是这一战盟军安全地渡过。”林阡按下孙寄啸被梨花枪制停的青云纯阳剑。 “要我怎么信你?”孙寄啸双眉一轩。 “怎么信?单凭我归营这许久,都还没杀洪瀚抒,你就该相信,我有‘两个都活’的决心!”林阡语气坚决,“慧如,将洪瀚抒带到这里。活生生地给他看!” 孙寄啸惊立原地,执剑的腕终于软化,无疑,林阡知道他和蓝扬最想看到的那画面,所以可以一句话就击中他心头:“大哥还活着就好——可是!”陡然清醒,“你要怎么救他俩?” “解锁的方法,就在这医书的某一页,适才我也遣樊井去与蓝扬诉说,只怕蓝扬与你恰好错过。”屏退左右。只留慧如、昏睡的瀚抒、吟儿、寄啸和林阡五人。因是青城派的物,寄啸接过之时,略觉得熟稔。 “原来真有破解之法么……可是,你打算何时履行?”寄啸审核良久。 “渡过此战。立即履行。”林阡说。 “也好,既然你说,我便信了。现在做也不切实际。毕竟你此刻的样子,也不像能解锁的。”寄啸叹道。 原来那医书之上。清楚记载着破解相思的法门,是将阴锁与阳锁的中毒者聚在一处。抢在他们相杀之前,按医书中的详细方法,以全身真气帮他二人贯通经络。 需要绝世高手的全身真气,连孙寄啸都没这资格——然而看着林阡此刻,明显适才血拼司马隆的时候受了重伤,不然也不可能从前线下来。 因此,只要现在祁连山不添乱子,林阡他打赢了金军,洪瀚抒和凤箫吟就都有机会活。只因亲眼看到了林阡回营许久都对瀚抒的无杀机,是以孙寄啸十成信任了林阡。 “早知道盟王有了破解之法,这剑给我又有何必要?”孙寄啸心情放松了少许,笑起来,如常般睥睨吟儿,“也罢,那我将大哥送回狱中,就此别过,此战与五哥一样,不休兵亦不进军,待你林阡战胜归来,再议帮他二人解锁。” 吟儿目送孙寄啸和慧如一起带瀚抒回去,心知这医书可以说服孙寄啸忍得这一时的痛苦、换回两全其美的未来,自己也是首次知道这医书的存在,当然倒是本来就有这心理准备林阡是稳操胜券的。于是便松了口气,刚准备和林阡解释他们曲解了赠剑的含义,却看林阡脸色苍白,纯因樊井的疗伤被孙寄啸中断。 吟儿赶紧扶他坐下,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好了手臂新伤,就看他腰疼地都直不起,自寄啸走后再也没和吟儿说半句话。 “樊大夫!”吟儿气急败坏连忙出去把樊井找回来,同时给林阡掀开衣衫看,心疼之余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自己从西夏带回来的,那个无良万御医的治腰伤的药,“樊大夫,那个药还记得吗,你说可以用的那个,拿出来啊!”吟儿没想明白林阡为何一直没用,可能先前,伤势没今天这么重吧。 “噢……”樊井想起来吟儿的献宝,脸上却划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方一取出,就看林阡凌厉劈出一掌,直接将那瓶药打翻在地,樊井意料之外差点被他也掀翻过去,吟儿更是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去救:“怎么?!” “不用那人的!那贱人害我女人性命,我岂能用他的药!”林阡雷霆之怒,吟儿吓得愣在原处,她不知万御医害她的事情林阡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直不肯用…… 可是吟儿脑中空白了半刻,还是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要把这药拾起来,樊井也怒不可遏:“老夫早就说过,这药可以一试,至少可以缓解痛楚!原以为洪瀚抒意气用事。想不到主公更加!” “不用就是不用!”林阡执拗。 吟儿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捧着药激将轻笑:“该不会是不敢试?” “坐下。”林阡转过脸来。肃然与她对视,只是这对视一眼。竟然无比威严,樊井原还与他顶撞的都感威慑,何况正面触怒他的吟儿。 吟儿乖乖收起药,刚准备坐过去,却没想到忽然手腕急锁,疼得没站稳直接倒在地上。 “吟儿!”眼看林阡焦急将她一把抱起,那声音,却骤然像隔了千重山一样远…… 昏沉之中,冷汗淋漓。尽管多年来伤痛无数都撑过,却对自己能挺过这一天没有信心,浑噩间听到樊井都认输,樊井说:不如给她一刀,也好受点。只因为阴阳锁的关键是在阳锁,阴锁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然后是林阡大骂,樊井你那么多年神医,当到哪里去了! “你这糊涂鬼,孙寄啸误解了。你竟也误解……你和盟军都保护着吟儿,才打到现如今这个地步,教吟儿时刻都不敢死,所以。根本没打算要劝你……况且,我这种人,没胆自尽……只是。心想万一死了,那我就向他托付了剑……”她拼尽力气要解释这些。可是不知道声音有没有发出来,林阡有没有听见。只看到林阡拼了命地把真气输给她,她终于有了口气,可以把这句话说完: “我赠剑给孙寄啸,是想说‘我不追究’……我想给孙寄啸一个定心丸,告诉他,若我死了,祁连山如何做到让盟军不仇视……若你被仇恨蒙蔽要灭了瀚抒九族,他可以凭这把剑来和你言和,如此,就可以消除此战的后患……你可……懂吗?” 懂啊,吟儿你真是聪明,你是用这样的心念去靠近孙寄啸,去暗示这一战你帮他们设想好了退路,去说明你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他们所想的,你向来都是通过“靠近”来征服人心的,你套近乎说你和郭昶一样是孙寄啸的知己,如此就打开了孙寄啸的心扉,让一个我都觉得是刺猬的人都能通融,虽然他终究留了一手——孙寄啸还笑说吟儿没有作用,压根没意识到如果没有吟儿赠剑用交情来软化,心心念念着要和盟军决斗的孙寄啸,根本就不可能平心静气来听林阡说医书的事。 是要先打开了心扉,才可能听得进劝说。 “这‘不追究’,还包括不追究瀚抒昨夜的胡作非为,如此就能抵消孙寄啸对于这一战前因的心虚,更大一颗定心丸吃下去,孙寄啸会从‘考虑休兵’直接发展成‘自愿休兵’。因为交战没意义了,不休兵干什么。”林阡看她气若游丝,心痛之余,忍着悲恸代她说了下去,她知他懂,惨淡一笑:“可我没想到,他没悟出来……是我怕小玭赶不上,给他的提示、太、少……” 太多人,是因为怕第一个错被追究才恶意犯下第二个错,孙寄啸和蓝扬今次起兵,便有怕洪瀚抒被归咎的因素,怕洪瀚抒因昨夜的骚扰会负罪伏诛,吟儿是想告诉孙寄啸,洪瀚抒的退路我也一起想好了,也在这把惜音剑上,反正你们要的都只是洪瀚抒安全。当这一战的前因后果我都给你消除了,交战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现在就休兵吧,也好把错误犯得少一点。 虽然提示有点少可林阡现在算听出来了,和西夏那个故事相似的场景,曾经那个万御医,希求只要国师夫人亲口说不追究,那么民众也不会谴责,国师就不会复仇,如是,就能消弭很多恩怨,却是徒添多少伤悲。 到这回,吟儿你自己当然不想死,可是你安排后事说,不追究。我们确实曲解了赠剑的意思,那不是你愿死,那只是你死后的交代。你也不是不信我有能力救你和瀚抒,可是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到这突如其来的战役之后,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不得不安排这些。 “吟儿,我真糊涂……”林阡紧抱着吟儿,不,那不是糊涂,那只是不想见到他最怕发生的事,他不怕吟儿害怕吃苦而放弃,只怕吟儿会被敌人逼迫得自己选择从天平的一端跳下去。即便她活着才对得起盟军和他,可是她活下去的斗志会连累他和盟军,他怕吟儿有这样的情绪所以自愿牺牲。所幸,所幸现在他清楚了,吟儿的心理偏向于前者,那就好…… 可若不是有这从未断绝过的战争,他早已找到的医书方法,早就可以拯救了吟儿,不至于一直拖延,贻误,任吟儿的伤病一直恶化直至失救!世间最痛苦的死亡不是无药可救,而是明明有药却错过了最佳的诊治时间。他从未像今天这么激烈地痛恨战争,战争,明明她被战争坑害,她还在帮他排忧解难。(未完待续。。) 第1261章 欲渡关山,何惧狂澜(2) 曾几何时,吟儿想和瀚抒一起活下来、并且对此相当乐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得不说这种乐观正在减少,到最后支撑着吟儿的已经不再是意志,而是对盟军和林阡的责任感。 这场仗,盟军因她才腹背受敌,林阡为她才捉襟见肘,虽然盟军并不纯粹是为了保护她,可是之所以岌岌可危终究根源于她和洪瀚抒的阴阳锁。偏偏大家都浴血奋战无怨无悔,那么当他们在前线披肝沥胆,她就必须活着——她活着,是他们唯一的慰藉,更加意味着士气的凝聚。 给她斗志也给她压力,教她不敢死的同时,时刻不忘想办法去退祁连山的兵。 而总有那么一些间隙,悲观的念头会暗暗侵蚀了斗志和压力,譬如“如果不能两个人都活、真要有一个人死?”吟儿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相比生龙活虎的瀚抒,吟儿死的可能性更大,大得多,生死边缘吟儿显然也想过,如若自己不在了,不能令林阡太伤心,要是瀚抒能回头是岸,继续当林阡左膀右臂,她死也死得有意义些。 经过那么多日子和洪瀚抒的相处,她发现,多年来,也许瀚抒真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跟林阡比而已。“哪怕功业比不过林阡,也要让林阡头疼头疼”,抱着这样的态度游离在盟军周围——但其实瀚抒很想回到林阡身边。 也是昨夜和渊声的比拼中,吟儿更发现了,林阡差一点为之入魔的要保护的人当中,赫然存在着一个洪瀚抒——其实林阡很想救瀚抒! 原来是两厢情愿,那她,就安心得多了。 “吟儿。活着……只要活着,活着,我愿意敷药!愿意!”最后一点意识撑着吟儿把药递到林阡面前,终于得到他服软听话的这句。 见她昏死,林阡早不知身上的剧痛是来自后背还是胸口,却看到吟儿即使晕厥还剩只手本能掩腹。不禁更教他觉得自己适才糊涂,且不说吟儿是个怕死鬼,为了小虎妞她也不会愿意死啊。想不到当初他排斥不肯让她生的孩子,此刻竟成为他所希冀的她有求生欲的凭证!林阡大喜,竟含泪笑了起来,边笑边低声坚定:“吟儿,我不准你死。” “主公……”樊井以为林阡一时错乱把哭笑喜怒都颠倒了,不,林阡是看到吟儿想活真的高兴。此刻抱紧吟儿他自然不会悲恸——因为有救吟儿的方法啊,有这悲恸的时间完全可以救她,只看你林阡做不做罢了! “去把洪瀚抒带回来。”林阡如常冷静,即刻对帐外的十三翼下令。 “师父!师母她?!”妙真看吟儿昏倒大惊,也意识到,此刻正在回监狱途中的洪瀚抒,很可能已经可以摆脱何慧如的控制! 阴阳锁再次发作到失控,是这样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谁都想把仗打完了再来顾它。可命运这东西哪是你能安排,时间地点岂容你说了算。 “待战胜金军后再解阴阳锁”。是林阡说服孙寄啸和蓝扬的理由,最多也仅仅耽误了一夜,可能只需要消耗几天的苦战,于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哪怕金军祁连山苏慕梓一同压境也不怕了——可是,忽然间。这些情节全盘推翻,转圜的余地倏忽全消失……最好的情况突然不存在,最糟糕的境地不约而来,无法回避局面重新陷入两难—— 洪瀚抒又莫名发狂,吟儿随之意外衰竭。一瞬而已。 这一瞬,守护在何慧如身边的一众毒兽们,因为太猝不及防竟被那巨力一击而散,来不及排兵布阵,这在何慧如的正面战史上从未发生过;这一瞬,和轮椅堪称人车合一、行动自如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的孙寄啸,人和车被拆分老远、一起被飓风掀开重重摔在地上。 但下一瞬,何慧如即刻发力,将毒兽重新召唤,调集的同时发动反攻,直冲着洪瀚抒席卷。 难怪林阡下令时只说,把洪瀚抒带回来,而不是说,十三翼你们去助战,因为不需要,何慧如足够制止一个疯魔的洪瀚抒,尽管比对付一般高手吃力得多,但毕竟她控制的那些毒兽机灵刁钻,不是靠不动脑子的硬拼就能销毁的。现下的洪瀚抒功力非凡可以和渊声叫板、可以灭千军万马,却可能敌不过一个小小的虫豸,因为他思想转不过弯。 妙真赶到当场时,只见何慧如静静伫立,毫无表情,亦无动作,然而在她四面八方,却有多重兽阵、无穷毒物环绕,肉眼可见尚有这么多,遑论虚无缥缈者,教一干人等,谁都无法靠近一步。 不,却有人也在这战阵核心,那就是孙寄啸,和何慧如在同一瞬作出反应“拾”起反剑的孙寄啸,清楚是阴阳锁发作之后,选择不遗余力边上轮椅边挥剑抵抗洪瀚抒的内力:“大哥!冷静点!冷静!”尽管那声音很快就被钩风淹没…… 妙真忽然被惊撼,撼动她的,不是洪瀚抒和七八个物种群同时干上架了,而是此刻孙寄啸选择了怎么站,“他竟是这样的识大体……”这一幕和孙寄啸心急最容易为洪瀚抒贸然进军不冲突,恰恰还统一了,说到底,还是为了洪瀚抒啊。 先前,孙寄啸最容易发起猛攻,是因为“大哥同样是死,管什么理智不理智?”如今,理智起来也是孙寄啸,是因为,他静下心来听了林阡的解释之后,理解了林阡的意思,为了救洪瀚抒的命和志向他愿意和林阡合作,因为只有和林阡合作洪瀚抒才能活。哪怕,亲手送洪瀚抒一时之辱,亲眼目睹,一同煎熬。 思及孙寄啸从西北到这里不过费了一刻时间——孙寄啸虽然练过骑马,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毕竟应该迟缓些,然而他没有比正常人慢,他比他素日要快上太多,显然是为了洪瀚抒好。 现在何慧如终于毒倒了洪瀚抒。孙寄啸任凭洪瀚抒昏迷被人反绑,沉默一路却始终守卫在洪瀚抒身边,也是为了洪瀚抒好。 “这阴阳锁发作得太过突然……似乎是逼迫着盟王改变心意、不再等到与金军战后再抉择——改变心意,可以有杀我大哥和立刻救他两种方式,孙寄啸斗胆赌一次,盟王是选择后者!”此刻孙寄啸坐在林阡身前。不卑不亢发挥口才,还是为了洪瀚抒好…… 一切都是为了洪瀚抒……和妙真自己对林阡和吟儿,是多么相像。世人眼里的孙寄啸,却大多都达不到这样。 孙寄啸话音刚落妙真还沉浸在对寄啸的改观里,就只听得樊井大喝一声:“不行!”连一贯清冷的慧如都似惊了一惊,随后一直凝视着林阡。 妙真不知救阴阳锁的方法但是樊井和慧如知道,看他们举止反常自然诧异,不得不缓过神来仔细思考,忽然觉得。那解锁方法很难,很难,尤其是对于如今的战争狂澜,不切实际…… “樊井,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任阴阳锁耗着,但现在已无法再耗,瀚抒和吟儿都痛苦。”林阡自己中过阳锁,知道吟儿衰弱固然痛苦。瀚抒发狂到把他整个人都烧着了难道好过么,事实上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一直被战事贻误罢了! “然后你想做什么?!且不说这一仗是盟军的生死之战,你必须立刻就回前线;阴阳锁需要用你全身的真气,可你现在自己这副鬼样……”樊井极力劝阻,妙真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这样,真的不切实际—— 当吟儿和瀚抒的阴阳锁危在旦夕。偏偏战况和林阡的伤势都到了燃眉之急! 太凶险,盟军、吟儿、瀚抒一起上了天平,千钧一发似乎硬要逼着林阡做一个取舍可林阡哪个都不放,这样的压力和矛盾换个人根本难堪承受,林阡却在最短时间内试图做到上述一切都平衡。而且他做得这样坚定和迅速,一干人等除了惊呆之外,无法臆测到主公的把握有几分、心境是怎样,这场仗又该何去何从?! 妙真眼眶一热,只觉有什么在里面打转,整颗心第一次完全不站在师父这一边,只奢求樊井能说服林阡。 “樊井,只需半刻,他二人皆有活路,对盟军对祁连山都极尽鼓舞,这一战便不是生死之战。”林阡坚硬回答,俨然心意已决,他的意思很清楚,眼下的所有压力,看似并列,其实因果。 “那么真气呢?”樊井问,林阡只答了他的前一句,关于盟军此战很艰难、缺他半刻都很难打——林阡的这场冒险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盟军,相反,他计算到了此战盟军的难度会发生变化。也是,他这种人怎可能把盟军抛弃在险境。 可是,后一句呢,真气呢,你可考虑到你自己了? “若失败了,非但他二人会死,你比他们更早。届时盟军和祁连山,一起戴孝吧。”樊井不是危言耸听,慧如目中一丝黯然。 “虽不在最佳的状态,倒也不至于送命。”林阡目光充斥决心。 樊井冷道:“真是自信。” 林阡话锋一转,目中也含悲伤:“若他二人都不能救回来,我仍会给盟军打赢这一仗。” “到时候他俩没活盟军难度未减,你可能伤势严重动都动不了,要如何打赢?”樊井尽泼冷水。 “未必全靠武力,林阡言出必行。”林阡斩钉截铁。 樊井原想说话,却没办法再忤逆。 “说实话,我已经越来越不忍见到,每一战之后的他了。”樊井抑郁退出营帐,路过妙真身边时低语了一声,妙真一震,樊井边甩手扬长而去,边背对林阡怒吼咆哮:“小子,下次别再叫我见到你!!” “孙将军,我为他二人解阴阳锁之时,石峡湾由你协助沈钊,帮我军抵御金军。”没有听错,林阡居然用上了敌人,而且深知这个人能完全为他所用——在他缺席盟军的半刻时间,他拜托此刻唯一支持他的孙寄啸照看,并且把石峡湾的重要军情、驻军分布悉数告知于他。 眼看林阡和孙寄啸交代事宜、樊井也已气呼呼地离开了,同在这营帐之内的妙真,望着昏死的吟儿和瀚抒。呼吸越来越急,忽然横生杀机——杀了他! 杀了洪瀚抒! 形势这般危急,师父本就辛苦,何必多操份心,即便成功救了他们,即便皆大欢喜。即便不曾送命,也注定损耗师父,师父个性如此,恐又会马不停蹄去下一战,这才是教人最担心的! 妙真的脑中,不停回响林阡那句,“若他二人都不能救回来,我仍会给盟军打赢这一仗。”何必?若然失败,若然师母死了。师父身心俱伤还要再兼顾盟军,更痛苦。 无论解锁成功失败,伤得最深都是师父,既然如此,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由我杀了洪瀚抒—— 眼神一厉,梨花枪几乎扎到瀚抒额头上,却在那时。无法再深半分,林阡和孙寄啸尚不知情。只是何慧如的毒障在保护。 “何教主,为何?”杨妙真不解地也气急败坏地看着何慧如,这是绝好的杀死洪瀚抒的机会,为何她要阻挠。 “因为王的眼里有斗志,我知道他决心是这样的,那。就一定会完成。”慧如理解地说,眼眸静谧如水。 “我何尝不希望他完成,可是完成得太辛苦了,师父就是因为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诸多受制。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洪瀚抒的,师母和盟军便都有救!!……至于对祁连山有愧,且当杨妙真不听军令,任由祁连山处置!”杨妙真噙泪试图说服何慧如,所有的罪宁可一个人扛,甚而至于不怕死。 “两全其美的方法,既然有,又何惧辛苦。”慧如轻声低述,“王,向来如此,双肩挑担,宁走曲径。” 他是林阡,就注定是压力和矛盾的汇集点,那就由他来消解这一切。 “好,盟王,我会一直在这里,帮你们抵抗金军!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杀到不能再杀了,只要大哥能活着!”那时,孙寄啸双目炯炯,信誓旦旦。 看他俩已经有倾谈结束的趋势,妙真情知杀洪瀚抒无望,沉默低头收回梨花枪,退回到一隅。 何慧如悠悠叹了口气,王,又多了一个为他分忧的人。 刻不容缓,林阡与孙寄啸方一交代完毕回到原地,瀚抒阳锁烧到极致,皮肤都已有部分溃烂,而阴锁发作的吟儿,形似没有了生命迹象,当压制阴阳锁的药物都不再起效,林阡不再废话扶起他二人即刻盘膝坐地。 孙寄啸与沈钊护外,慧如与妙真守内,足矣。 卯时七刻伊始,军情纷至沓来,“祁连山向曾嵘发起猛攻,因辜将军先前撤离,曾将军人手不足,已经快抵御不住。” “怎会如此?不是说蓝扬可以稳住祁连山吗?”妙真大惊。 “蓝扬手下不听号令,聚众叛乱,宣称蓝扬投了盟军,背叛了洪瀚抒。叛军头目说要覆灭盟军,祁连山立即便一呼百应争先恐后。”报信小兵带着哭腔,显然彼处战事凶急他是来请求增援的。 先前,林阡和吟儿都不奢求祁连山能够休兵、只希望蓝扬能控稳形势不猛攻就好,诸多交涉,都只是要得到祁连山一个中立的立场、态度。 现在,唯一能按压祁连山对盟军敌意的那个将兵之才,竟然也因为迟迟不肯起兵而遭受了激进者的中伤和所有人的猜忌?!情势失控,行将崩坏。 在陇右多方战乱里的祁连山,连立场态度都是那么举足轻重,更何况他们的战斗力!破坏力! 妙真倒吸一口凉气,这阵前兵变说明了什么,顺应民心的才得天下,也就是说祁连山剿灭盟军的愿望已经决堤。 “别……别进去。”妙真怕林阡听见了影响心绪,这运功的生死关头,岂能乱他心神、害他走火入魔?于是狠狠拦着小兵不让进,只容自己心乱如麻。 祸不单行,同是卯时七刻,苏慕梓于白碌、叶碾等地连战连捷,其麾下“赫品章大败袁若、平郭子建,阵前扬威,锐不可当。”这情报接踵来袭,妙真硬是按着不肯报呈林阡。 “郭将军他们就真拿他赫品章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妙真气急,为何这崛起的英雄偏偏在敌方! 前所未有的危机,无以复加的恐惧—— 卯时七刻,楚风流、薛无情麾下两路大军联合,试图冲破林美材海的防线,其中,“薛无情与十二元神兵马已逼近我石峡湾驻地。” 卯时七刻,齐良臣率一干精锐强势压境,作为司马隆的掎角之势,于会宁对寒泽叶夹击,不多时,寒泽叶危如累卵,“辜将军尚未熟悉形势便遭大败。” “卯时七刻”,卯时七刻!卯时七刻…… 东南西北,无比复杂的战况,如此简单的指向—— 指向这是一场盟军横竖不可能赢的战斗。 当盟军的东南西北都已是劲敌,盟军就等于被围在当中几乎不通气。 而今,只要有一角垮,盟军就将被整体吞噬。 唯一能够在每场逆境里力挽狂澜的师父,此刻却忙于给师母和洪瀚抒那恶魔运功驱毒,那比这场战争还更加艰难……关心则乱的妙真,当时思绪一片空白,想不到对策,只担心战报会不会穿透了营帐进去了一心运功的师父的耳…… 而这些,站在林阡身边守护的何慧如清晰听到了、连知觉略有恢复的吟儿都清晰听到,林阡怎可能听不到? “我……”吟儿艰难想说话,泪水断线止不住,其实她心情和妙真一样,都不愿林阡太过辛苦,从她恢复知觉的第一刻起,战报就半刻都没有停止地一起轰炸在耳边,而且无一例外全是险情、败绩、粉碎边缘,她背对着林阡看不见他脸,想看他又怕害他气力被干扰,而且就在这发声之初,忽觉背上有一道强力阻挠了林阡的解毒进程,不知是不是受了战报的影响林阡内力遭遇阻滞,陡然竟出现了全身真气逆行的迹象。 亏得林阡及时调整才不至于送命,然而这真气的逆行岂是小事,当此时解毒发生中断,慧如色变急忙上前来救,林阡却还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满头虚汗,脸色苍白,气息凌乱。 “王……”慧如扶起林阡之时,意识到适才阻挠林阡的原是洪瀚抒阳锁的垂死挣扎、回光返照而已,此刻洪瀚抒四肢完全被毒兽们集体遏制着,仍然带着戾气精神旺盛地仇视着吟儿,可是这戾气很明显比方才化解了不少,还在渐渐转淡。 然而阴阳锁的消解不能停断,否则这戾气会在一瞬之间重新喷发,甚至比压制之前更加严重,或许会顷刻就反噬了瀚抒和吟儿,对这些万分了解的林阡,尚未调匀气息,便又要继续救他二人。 “胜南,我,不要你为难,你比我们谁,都重要……”吟儿泪流满面,拼尽全力要阻止他送死。他会照顾好盟军的她相信,他是战场无往不胜的英雄她知道,可为了让她活下来他用他的命在搏她心疼。 “少废话,只想你活着,看着我怎么赢这场仗,看着他以后的每一战都战绩煊赫。”林阡虽大汗淋漓,却甘之如饴,命令她活下来,也诱惑她活下去…… 以后的每一战,都战绩煊赫……吟儿余光看到反复折腾妄想抵抗一点都不省心的瀚抒,拳头终于有了握紧的意念,不错,我们都要活着,不负我们云雾山比武的约定……其实,瀚抒回来做胜南的左膀右臂,我真的,好想看到……(未完待续。。) 第1262章 因势利导,上屋抽梯(1) 帐内生死未卜,城外吉凶难料,妙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平素再如何勇谋兼备,也无计消除同时进犯的那么多路敌军。 没想到这么快盟军就濒临绝境,感觉前不久还是陇右最强…… 可惜,在陕西金军数度增援后金宋双方实力相近的情况下,作为举足轻重的第三第四势力的祁连山和苏慕梓,都一边倒站在了金军的那一方,才导致了陇山事件后形势的急转直下。 这当真是盟军的生死存亡,而且是空前劣势,年初在山东即使对上完颜永琏,都没有这样被围攻到堪称孤掌难鸣,毕竟当时立场态度很重要的杨鞍,口中说林阡背叛心里却惦记着和他和红袄寨的旧情,然而,苏慕梓和蓝扬手下不受控的向战者们,他们,和林阡有什么关系?!除了仇恨…… “这曹苏兵马、祁连山和金军,合而数十万之多,真是史无前例的棘手。”妙真揪紧了心,越想越害怕,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即便有数十万,曹苏蚁聚之徒,金军乌合之众,祁连山亦敌亦友,有何棘手。”帘帐掀开,却看发话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面色虽然苍白,嘴角流露一丝淡定的笑。 “师父!”妙真看林阡面带微笑,知道阴阳锁的难题已解,又惊又喜,直接冲进前去等不及要看吟儿。营帐内,靠在慧如肩上的吟儿虽还晕沉,却明显脸上有了血色,一旁洪瀚抒也迷糊坐起,还在皱眉四望,好像在组织记忆,不时摸着后脑。 妙真检查吟儿手腕上锁痕消失得一干二净。狠狠捏了自己的脸方才相信她复原是真,激动之余喜极而泣,压迫了师母这么久的阴阳锁啊……总算也可以让师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主公!祁连山蓝扬的手下不听号令、急于起兵、聚众叛乱,宣称蓝扬他暗投了我军要害洪瀚抒……”曾嵘派遣的小兵由于等待增援最是心急,见林阡出现赶忙冲前禀报。 陆续地,寒泽叶、海、郭子建三方送达的军情也详细于林阡处汇总。其中郭子建最是波折,他麾下袁若洛轻衣等人不仅遭苏慕梓赫品章紧逼,还从另一面受楚风流及其部下罗冽、石抹仲温威胁,盟军不幸被左右夹击。可叹金军和苏慕梓在白碌叶碾,果然通过祁连山这一纽带达成了合作。 此外,先前被司马隆打落下风的寒泽叶,虽由及时赶到的辜听弦所救,却同陷于齐良臣司马隆联军; 另一厢,海林美材虽未惨败。却因不能完全挡住金军脚步,连累后方盟军受险,当前石峡湾,薛无情和十二元神都已兵临城下。 妙真看林阡脸上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泰然,思及适才他云淡风轻的那句话,心中暗暗吃惊:师父他竟这样的举重若轻,师父到底对这场仗有几成胜算?生机又在何处?此刻,虽然洪瀚抒和师母都已经好了。会不会为时已晚因为战役已经接近尾声盟军就快完败…… 是吗,到尾声了?为时已晚? “妙真。要不要等等卯时七刻下一刻的战报,也就是……辰时——”林阡笑问,携策于心,妙真一惊。 辰时。 连多一眼都没有给吟儿,林阡随即就又上马出战,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阡没有给予西北战线的盟军一兵一卒增援,也不曾对旧难未解新敌又至的郭子建方做过任何补充,更没有回到他适才退下的会宁战场襄助屡战屡败的寒泽叶渡过难关。 不曾调控过这些战局分毫,只是正面向北迎敌去了——似是把祁连山、曹玄苏慕梓、齐良臣司马隆都列为了轻缓;那么多路敌军中的唯一重急,只是石峡湾已兵临城下的那部分金军。需要他此番亲自去应对。 这路金军早前由楚风流部下的叶不寐、完颜纲、完颜承裕、术虎高琪等人合兵,与海、邪后、何勐、郝定等人在关川河西的盟军据点正面开火,然而薛无情、秦狮、完颜气拔山等高手却轻骑简从、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到了海的后方,目的却并非要包抄海,而是绕过他渡水东奔,目标直取盟军大本营。 是以北部战区,名义上也是最激烈的战地是海等大军与金军决斗的关川河西,实际也是最凶险的战地却是海后方的石峡湾。金军此计,未必算声东击西,却像极了隔山打牛。 这一计,军师陈旭却并非没有看破。心比田若凝还多一窍的陈旭,一早就对这路兵马阵容之强有所顾虑:“自从楚风流和十二元神两军会师之后,阵容之强今非昔比,等人只怕不能完全拦阻。我担心金军一旦发起总攻,薛无情很可能会率劲旅一支,出奇兵从处渗透,直取石峡湾。从而北部最危险之地,不在前线,反在本营。” 料事如神的陈旭,早先也告知林阡尽可能设防。想直取石峡湾本营的金军高手并不少,诸如齐良臣司马隆都已被寒泽叶绊住脚,可是“石峡湾驻防的重兵几乎完全摆在了东部,如果有人从天而降,石峡湾北部根本没有屏障,尤其、高手紧缺。”陈旭所言,一针见血。 因此战前林阡便已请求程凌霄协助:“程掌门在近来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拦阻薛无情,这唯独一个人。”长久以来薛无情的战力都被程凌霄制衡所以才在陇右大局中隐没,然而在最近几次交锋中薛无情已出现能克服青城剑法的苗头,程凌霄更对林阡坦言:“能撑,但可能不会撑太久。” 不错,最重急的地方恰恰是林阡此时自己就在的石峡湾,不因别的,最是因为薛无情的可怕战力、终于突破了这几个月来程凌霄的封锁。薛无情的真正强度,不是司马隆、齐良臣可以比肩,他在哪里,可不就是哪里最险。 除薛无情之外。却还有秦狮、完颜气拔山这种十二元神档次的高手,林阡回石峡湾既是疗伤也本来就是预想到他们会来、意欲承担起对付他们的职责、然而不巧被阴阳锁的意外打破,在林阡给瀚抒和吟儿运功驱毒的同时应当如何抵御这些人?驱毒前,林阡毫不犹豫选择了孙寄啸—— 不负所托,当十二元神强势来袭沈钊守军险些不敌,所幸有孙寄啸及时赶到鼎力相助。方才解决了石峡湾的这次潜在危机,保障了盟军大本营的安全。然而,目前为止还是孙寄啸率军在抗,林阡必须尽快承接此战——纵然只有三个十二元神,孙寄啸沈钊面对的也是一场恶战,已经相当辛苦,不能再负任务,而薛无情随时可能会来,林阡应当抢在薛无情之前抵达北线。以免孙寄啸和程凌霄性命之忧。 “妙真,你可知,此战金军背后有个高人。”为确保战力足够,林阡把妙真也带在了身边,守内方面则悉数交托给了慧如。 妙真自然令行禁止,同行之际抓紧时间受教:“高人?”她知道林阡现在往北去是看重薛无情,可他口中这个高人明显不是薛无情。 “也许,是那个人。又回来了……”份属对手的直觉,林阡觉得。之前的那个人,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强。 从推动着听弦擅离职守去陇山救吟儿的那一战起,其实就有个暗处的敌人,把最大的精力集中在了挑拨祁连山和盟军的关系上。 只是由于这阵子听弦堕落、没和林阡交流过陇山事件始末,盟军并不清楚听弦去陇山是有人刻意设计、引导着他前去和祁连山火并的。更加不可能明白这件事背后有黑手。 可是仔细回味不难想到,谁会是祁连山和盟军关系恶化的最大赢家—— 彼时金军危机重重,洪瀚抒是唯一救星,陇山事变应运而生,金军顺利化险为夷。 “若盟军真与祁连山决裂。便宜的是金军。”林阡对妙真指教说。试想,祁连山与盟军反目,会带给金军多少优势,怎样地增加他们的气焰…… 开禧元年数不清的陇右大战里,金军不止一次在绝境翻身都是靠盟军和祁连山决裂,也难怪这一次有人因势利导,使历史重演。 不过金军没想到的是,洪瀚抒会那么快就在人前醒觉、还向林阡吟儿忏悔言和、更导致祁连山和抗金联盟缔盟……好在,洪瀚抒的清醒是短暂的,那么阴阳锁继续恶化、洪瀚抒疯癫绑架吟儿还遇到渊声的这个动荡之夜,就是金军打出翻身仗并对陇右一锤定音的最好时机,必须紧握。 尽管盟军严密封锁了瀚抒掳走吟儿的消息、司马隆也因此错过了盟军空虚的最佳战机,但一旦闻知洪瀚抒被林阡擒拿和囚禁,司马隆这么巧就发动进攻来挑战林阡。不,这不是凑巧,这是有目的的,归根结底,就是要贻误林阡和祁连山和谈、就是要趁乱再次分裂祁连山和盟军—— 当时林阡预料到孙寄啸蓝扬会来问罪要人,林阡想到的是用自己的一言九鼎来说服他们,但是司马隆来得这么及时,分明就是为调走林阡不让他们见面和谈,并且司马隆可能还加速了孙寄啸蓝扬的心急来得比预料更快、根本没机会和林阡面对面! 那时的孙寄啸和蓝扬身边,必定出现了一些不怀好意推波助澜的人,还没等到盟军去通知祁连山洪瀚抒被囚,就让他俩第一刻得知了洪瀚抒的“处境堪忧”,这些人,推动他俩压根不能坐等片刻,而是急不可耐地潜入了盟军军营探看究竟,并在暴露行踪之后向凤箫吟等人无礼要求释放洪瀚抒。却因林阡临走前对盟军下达过指令说坚决不放,双方一言不合继而一拍两散宣布开战。 金军利用了孙寄啸蓝扬的心虚和理亏,利用了林阡当时被战事拖缠分身乏术,利用了林阡一定坚决不放洪瀚抒,还利用了凤箫吟的信服力不及林阡,终于引导着盟军和祁连山撕毁盟约。 林阡在去应战司马隆的路上终于想通了金军原来是在盟军和祁连山关系上做手脚、偷赢面,凭司马隆想不到这样的战略,所以金军背后必然有个高人。 洞悉人性,熟知每个人的性格弱点。甚至比林阡还厉害,剧情发展得尽在其股掌之间。祁连山因为理亏所以真的硬起头皮来挑衅、然后顺利如其所愿和盟军谈判破裂立刻开战,这个幕后黑手,当真挑起了祁连山和盟军的关系恶化! 这个高人,不可能完全指挥司马隆等人临阵,但是在规募着陇右全局发展战略! 第一次交手的陇山事件。林阡完全没想到有他,第二次交手,林阡其实又输给了他!因为,林阡是在去应战司马隆的路上才想到这一点; 才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 才知道了这个人的……复活。 “轩辕九烨,又是你先到一步。”林阡苦叹一声,历来攻心杀人的毒蛇轩辕,原来并未消失在泰安那凶残杀戮的血夜。 是以当时刚到东部前线还未上阵对战司马隆,林阡立即就把樊井叫到身边,命他带上医书去西北找蓝扬说明情况。 “老夫现在便出发。若能及时赶回主母身边直接说明情况、或许还能制止蓝扬孙寄啸和我军谈崩。”樊井说。 “来不及了,此刻蓝扬孙寄啸应当已经和我军决裂,你赶不回吟儿身边相帮。直接去前线吧。”林阡计算时间之后知道注定错过,告诉樊井不必明知不可为为之。 “那便太可惜了。”樊井知道林阡也希望能够止战,可惜一来一回根本赶不上,根源在于林阡被轩辕九烨夺了先手。 “来得及有来得及的打法,来不及有来不及的打法。”林阡当机立断折选中策,“既然形势这么发展。就这般顺势反用吧。” “顺势反用……”樊井闻弦歌而知雅意,推算起战势军情。“祁连山与我军一旦决裂,金军便会即刻调动。司马隆必定全数投入,齐良臣会尽快驰赴,一直以来兵马将发未发的楚风流、薛无情等人,甚至苏慕梓,都会壮着胆子一起对盟军总攻。” “但是时机未到。仓促作动,果真吃得下盟军么。”林阡一笑,此番原是顺着形势,引金军把蓄势待发的兵力全打出来。可以说,除了司马隆之外。齐良臣、楚风流、薛无情都还没有厉兵秣马到最好的状态。 所以林阡的意思是,轩辕九烨计划已成,谁都不能把时间拨回去了,既然已经决裂,那就顺势而行,后发也能制人——且容祁连山和盟军闹僵,好让金军观望和酝酿,最终打出时机未到、准备不足的一仗。 “金军才刚翻身不久、今日正面冲突不是最佳时机,这点不假。但此刻金军享有天时地利人和,可趁我军也战力低下、借祁连山凝聚士气、同时还能诱惑苏慕梓合作。从时机上讲,一点都不仓促,甚至,还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樊井忧虑。 林阡摇头:“这天时地利人和,全是祁连山给的,是金军自己刻意诱生出来的‘因’。‘因’都站不住脚,如何能够有‘果’。” 樊井展眉,点了点头:“不错,我军和祁连山虽然闹僵,但关系不是不能修补。” “然则,因瀚抒毕竟在我们手上,在蓝扬看到你给的医书之后,至多信我九成,只可能点头说不猛攻,却不会与我们休兵和合作——蓝扬极有可能维持现状、仍要威胁我军放人。你且随他的意吧。”林阡说。 “单凭医书并不能退兵,那么关系该如何修补?阴阳锁可能要到战后才会解开,若洪瀚抒那时才会复原,蓝扬要到那时才会对主公十成信任?也就是说我们和祁连山完全冰释早得很?”樊井一愣。 “不要求完全冰释,蓝扬能给九成信任,我们便要他九成信任。祁连山能对我们点头说不猛攻,这个态度,就是修补,便足够了。”林阡一笑,“始作俑者忽然不猛攻,已经足够金军苏军尴尬。” 更关键的是,这种不猛攻却不休兵的态度,反而可以让关系的修补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出来,给了金军更长的麻痹时间。 “主公此计,原是利用金军诱导我们和祁连山滋生嫌隙的心理,故意放任这嫌隙对金军请君入瓮。继而在嫌隙放大之前求得祁连山从‘决裂’变作‘保持中立’、直接就对金军上屋抽梯。”樊井了然于心,由于洪瀚抒的关系,这嫌隙本就避免不了、消除不了,不如利用。 轩辕九烨因势利导,林阡顺势反用,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正中他俩的下怀。 虽说孙寄啸蓝扬的起兵初衷只是“威胁”、威胁释放洪瀚抒而已,但在金军那里,这是坐实的决裂,适合金军的火趁风势,助长士气的同时更可以拉拢苏慕梓合作,一瞬之间反林阡势力滚雪壮大。 而蓝扬孙寄啸回到西北即刻对曾嵘和辜听弦开战,虽不至于不共戴天,却是真的不遗余力——宣战对于祁连山来说,都是必须发生的事。不容许掺杂任何水分。 “必须给林阡压力。”决裂势在必行。 林阡显然也懂,着樊井到场并给予医书之后,没说半句休兵,也是默许了这胁迫,侧面给了蓝扬一颗定心丸。 “不休兵可以,但求不猛攻。”樊井只带去医书和这句话,以及表现出林阡撤回辜听弦的诚意。 作为导火线,祁连山的行动对陇右战场牵一发动全身。金军苏军全在看着他们,他们能维持现状不猛攻。是林阡极力想要争取的。 但关于这些金军不得而知,只知盟军交涉失败了,祁连山对外的口号中,一直强调的却是“不休兵”,不休兵那就是继续决裂,那也正是轩辕九烨和苏慕梓都想要看到的。只要祁连山坚定反林阡。足够金军气壮,足够苏军理直——当洪瀚抒就在林阡的手上不放,祁连山这种对林阡的钳制简直毋庸置疑。 于是,祁连山和盟军没有停战,金苏两军也才都大举进犯。须知。苏慕梓一直都处于等待和张望,楚风流薛无情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卯时五刻之后,苏慕梓才对郭子建全面进攻,楚风流才开始参与白碌混战,薛无情才一面重兵压境、一面卷甲倍道,齐良臣更是来不及收拾莫非黄鹤去交战的烂摊子立即赶赴、支援司马隆狠打寒泽叶! 但是金苏真的完全行动之后,齐良臣、苏慕梓赫品章、楚风流薛无情,他们都将意外发现,作为先锋的祁连山,竟然停在了这一步,“不休兵”不假,可也“不猛攻”…… 立竿见影、激动人心的不休兵,慢慢起效、后劲太足的不猛攻。 当祁连山和盟军决裂的诱饵出现,林阡就在坐等金军上钩,不休兵和不猛攻两者之间的那段时间,就是等鱼麻痹和上钩的时间。 那诱惑了金军的从卯时四刻到卯时六刻,祁连山和曾嵘之间的战斗一直忽张忽驰,表面激烈,内在却僵持。 六刻左右,才教人看清了林阡的计谋狠辣。“不休兵”是口号,“不猛攻”才是实质,蓝扬和林阡没合作,却也没给金军垫脚。 万事俱备,东风起时而动,未想飓风骤缓,虽火烧正猛,终究横生变数。 全是轩辕九烨自己缔造的剧情,林阡一不诱引,二不推动,最多只是随波逐流,偏偏竟然釜底抽薪。 当时当地,轩辕九烨果然还有后招。 这是林阡你的计划对吗,果然看透了我,竟然试图将我的心意反算。可惜林阡你错了,林阡你认为不休兵亦不猛攻会对金军造成不利,隔空与你交战的我,会告诉你什么叫做水到渠成。 轩辕九烨猜到林阡可能是用医书之类的解锁方法稳住了蓝扬,但是现实很残酷,一天没真正解锁这都可以被说成是权宜之计。蓝扬不猛攻,他麾下有的是人想猛攻。 樊井说过“在嫌隙放大之前求得祁连山保持中立”,然而,林阡让祁连山保持中立只是控制住了这嫌隙,并未治本。一切症结,只要还存在,就有可能复发,别以为压制住了就能高枕无忧。祁连山的中立给个契机就能骤然打破,燎原之势,只要祁连山战火一燃,金军和苏慕梓立刻就能对盟军打出致命一击,林阡会在这自以为已经请君入瓮的同时,不察瓮已有缝隙自破。 等鱼上钩的过程里显然不能抛开诱饵。所以林阡没有立即清除祁连山的战意,本来也就没法清除。但林阡必须拿捏好一个最佳的时间收杆,否则形势还会继续顺着轩辕九烨的剧情发展,麻痹和上钩的就不仅是鱼还有林阡自己。拿捏最佳时间?轩辕九烨不会给林阡万分之一的机会,你没有清除的战意是我的杀器,金军里。有的是诱生内变的人才。 飓风虽缓,风向未变,承接着“不休兵”的只能是“猛攻”而不是“休兵”,给世人看见的过程当然是最自然的那个过程。 第三次交战不约而至,轩辕九烨的意思立即彰显,“时机已到。”祁连山对盟军持之以恒的骚扰早就集聚了不少怨气,利用他们的救人心切在激进者中煽风点火,他们中必然有人妄图冲破蓝扬的制约,争先恐后地要冲破蓝扬贸然行动。就像卯时六刻发生的那样—— 聚众闹事、叛乱! 轩辕九烨遵循的,是“洪瀚抒比谁都重要”这个在祁连山根深蒂固的原则。 蓝扬再如何统御力强,终不过是这帮会的第二把手,当一把手被林阡囚禁而盟军危殆是个好机会营救,为什么迟迟不肯全力以赴去救? “抗金联盟的主力都不在石峡湾,趁此机会,完全可以将之掠夺。” “主公虽在那里被囚,料想也不会有人伤得了他。投鼠忌器不如放手一搏。” “六当家,莫不是真像有人说的那样。六当家已经……暗投了林阡……?” 当有人颤声问出这句,关于蓝扬亲林阡的痕迹呼之欲出。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蓝扬对大哥几十年追随,怎可能这般轻易就暗投他人?!”蓝扬一颗心全系在洪瀚抒身上。 “几十年追随的那个大哥,如今正巧处于不正常状态。而林阡,恰恰和从前的大哥,有七分相像……”这些话语重重敲打在蓝扬心上,蓝扬噙泪义正言辞:“大哥不过是短暂失智,过了这段时间他会恢复。而林阡,再怎样令我欣赏,也终是别人的主公。” “谁信!我恐怕,六当家你已然与林阡达成一致,只要林阡支持你当上祁连山的主公,你便可以出卖大哥和祁连山……”有人冷笑一声。 “大家万不可心浮气躁,且听六当家将事情说明白。”陆静急忙劝和。 “有什么好说,他不发兵救大哥,便不是六当家!”“他背弃了和主公的情义!”“他不发,我们自己发!” “站住!”蓝扬怒斥,“你们可知自己在胡闹什么,林阡那里已经有解救大哥的方法,只需度过此战,大哥就有救!” “这不过是林阡交涉时的片面之辞,权宜之计!”“果然是林阡的人啊!”“少啰嗦了!”“六当家,可真教人失望!” 林阡对“祁连山和盟军决裂”放纵却不扼杀,只能被轩辕九烨安插的鼓动者人为放大,终于也激起蓝扬以下的那些祁连山大众蓄积已久的战念失控,蓝扬必然一时压制不得这决堤的潮水,叛军会在那时起就接二连三地不听军令往盟军冲杀,那样一来耽误的时间里,盟军早就被金军苏军碾压。在外界看来,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成,谁都看不出盟军和祁连山有过关系的修补,也不知金军有过上屋抽梯的尴尬。 这就是后来妙真也担心的那样,就算蓝扬后来压制住了叛军,甚而至于林阡救活了洪瀚抒、祁连山临阵改变心意说要和盟军合作,就只怕到时候已经覆水难收,盟军早已被四面吞噬。 “师父,原来我所担心的,就是轩辕九烨想要的……”行军途中,梳理了这一切的妙真恍然大悟,心也随之一寒,“如果祁连山这场叛乱一直不能压制,那么我军可能会真的被四面聚歼……” “盟军涉险是大势所趋更改不了,但盟军被聚歼覆灭那完全不可能。”林阡摇头,笑,“妙真,我一直在等辰时蓝扬给我带来好消息啊。” “蓝扬……”妙真一愣,蓝扬能在一刻的时间内就平定战事吗?蓝扬,为何师父说起蓝扬时,竟有种主上的口吻,明明那是敌军的人。 从师父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不是没考虑到叛乱发生的可能,但是他有盟军不受此干扰的把握,这把握,竟是因为,他像相信他自己一样,相信这个不算他麾下的蓝扬。(未完待续。。) 第1262章 因势利导,上屋抽梯(2) 卯时六刻到七刻之间,一干人等,竟失控要犯上作乱,只因猜忌甚至认定了蓝扬才是谋叛,“大伙可还记得?主公曾于阵前和蓝扬交手数次,声称蓝扬不忠!” “胡闹,那时候的主公意识模糊,说话也能信吗!”陆静急忙要拉开他们,然而兵戈竟如此一致,同仇敌忾将他俩围在当中。 蓝扬怒喝:“与林阡交好,就是对大哥不忠?难道忘记了,主公也曾于阵前,向林阡泣诉?”自然也有各自亲兵,带兵围上前来,双方势均力敌。 陡然肃静,蓝扬陈述事实: “不错我是答应了林阡不猛攻,那么各位可知道,我为何答应?那不是对林阡暗投,那是帮大哥下的一个赌注——固然林阡是我们杀凤箫吟的最大阻力,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杀了林阡和凤箫吟,大哥一定会活下来,然而与盟军交恶后患无穷;但林阡同时却是个能救大哥的人,如果林阡能活,大哥也能活下来,祁连山和盟军还能化敌为友——两全其美的可能性既然存在,为什么不努力去达到?” “林阡活大哥就能活?你拿什么保证林阡不会背信杀了大哥?又凭什么说只有林阡才能救大哥?!”叛军头目也振振有词。 “普天之下武功之高,除他林阡还有谁能帮大哥驱毒,近十年来南宋金朝,又有几件是林阡应允而未能做到?”蓝扬质问之时,虽语气中对林阡诸多欣赏,却因为林阡在这一刻的标志从“敌人”换成了“能救大哥”的人,而竟然教人找不出半点不忠之意。 消除祁连山大军对林阡敌意的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是“林阡”自己,只不过这个林阡。不是敌人林阡,是能救洪瀚抒的林阡。 事实如此,林阡通过樊井告知的,不仅是阴阳锁解锁,还有——绑架。 没错,人心的绑架。因为需要林阡帮瀚抒打通脉络,那么林阡就必须活着。 林阡仅仅能取信蓝扬九成,于是就只要了蓝扬九成信任不假,然而,那仅仅的一成不信任,也因为不想洪瀚抒出事,在当场就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是蓝扬可能还不自知。 这一点放诸祁连山皆准,所以林阡非但绑架了蓝扬。而且还绑架了祁连山整体——当解锁的关键洪瀚抒安好的前提都是林阡安好,祁连山胆敢贸然发兵就是害洪瀚抒!谁能承担这种罪过! 这样的绑架一经渲染,一改先前祁连山哪个不发兵就是投降林阡,现在祁连山哪个敢发兵就是对洪瀚抒不忠。 曾经,林阡是祁连山最大的仇敌,林阡,把自己硬生生变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就像当年他在寒潭问杨哲钦,杀了我能救杨致诚。救了我也能救杨致诚,你救我吗! 杨哲钦没有犹豫。我救! 只不过现今祁连山没那么干脆,被轩辕九烨灌输的意念牵扯着——但毕竟已经动摇。 轩辕九烨的煽风点火,终究对上了林阡的隔空驾驭。 由于祁连山举足轻重,轩辕和林阡都必须争取,这一局,林阡虽然入得晚。终于又奉陪了他。 威胁祁连山的入局或参战,一个用的是你可想洪瀚抒死,一个用的是你可要洪瀚抒活?! 但是,林阡会绑架祁连山这一招,轩辕九烨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毕竟医书存在的可能性轩辕也知道、林阡是什么人轩辕也不敢低估——但是轩辕不相信,蓝扬简单说出一句林阡能救洪瀚抒就能压制战火,轩辕九烨了如指掌:祁连山不可能很干脆地臣服。 因为,纵使林阡会祭出这一招,也不过是和轩辕九烨的那一招互相抵消罢了。祁连山不见得就选择相信林阡可以使洪瀚抒活,未尝不会狠心一赌赌轩辕说的才是真的,林阡是会杀了洪瀚抒的。 结果正如轩辕九烨所料的那样,两种观点并驾齐驱各占一半,那么结果就还是轩辕九烨占上风,因为:“只要两种观点对峙,蓝扬必定还是会选择让步、不压制叛军。” 彼时的祁连山阵营,立马分化成了两种立场,第二个声音说:“林阡活大哥就能活?那不过是林阡骗我们的,大哥也不过是‘有可能’活。而林阡死大家必活,是‘一定活’。有可能和一定,大家怎么选?”“大家休要被林阡骗了,被林阡的走狗蓝扬骗了!” “将他俩囚禁,我等随九当家一同进军!”叛军头目大喊。 却自然有忠诚之兵抗拒:“主公曾将我军全权交予六当家,你们可忘了吗!” “不必与他们抗争……”蓝扬举手示意,不愿祁连山内乱,怎忍心祁连山内乱,蓝扬太清楚,实力相当的大军互耗只会两败俱伤、害了洪瀚抒一手创下的基业。 不能对不起洪瀚抒,只能对不起林阡,祁连山终于还是向曾嵘发动了猛攻,和卯时七刻石峡湾得到的战报一样。 自然完全切合了轩辕九烨心意。 只因轩辕九烨深知,蓝扬等人重视兄弟情——蓝扬此人个性,在劝说无果之后,不会令人数相近的麾下们相残,只能放手让祁连山去打盟军。 打的过程里,才会去找孙寄啸等人逐一解释,终究费力,终究时间会很长,于是,留给金军苏军聚歼盟军的时间,注定宽裕。 “原来如此,轩辕九烨是等在这里呢,只要两种观点一对立,蓝扬反而更加压制不了。”妙真忆及卯时七刻的战报,叹了口气,看林阡有意无意地会去按背上伤口,不禁关切问,“师父,怎么……?伤势要紧吗?” 林阡摇头,心里哪有伤势:“轩辕九烨,自是不简单得很,竟想到了用兄弟情去钳制蓝扬,不让他看着洪瀚抒的麾下自相残杀。” “洪瀚抒的麾下们,亲我军和反我军的。数目理应差不多。”妙真低头。 “但蓝扬答应我会压制,必定竭尽全力会压制。他虽被叛军囚禁,必然还会派遣亲兵,去向孙寄啸澄清利害。你觉得,孙寄啸若此刻就在西北前线,蓝扬需要消耗多长时间才能劝服得了他?” 妙真一震:“世人都看错孙寄啸。觉得孙寄啸一定会难以说服,但我今天见他那般一心为洪瀚抒,恐怕只要蓝扬晓之以理,半刻之内必定点头。这一点,可能轩辕九烨都会失算……然而,孙寄啸此刻,根本不在祁连山军营,会否有所耽搁?” “那就要看孙寄啸对副将的驾驭程度了。”林阡笑。 “师父的后招,是那个代表着孙寄啸立场的孙寄啸副将。也就是说,轩辕九烨在孙寄啸的性格和立场上,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妙真暗暗想。 心知孙寄啸最容易向林阡贸然进攻的轩辕九烨,自然和蓝扬一样,以为孙寄啸也必然在这场猛攻里,曾嵘的防线会很快被孙寄啸的战力撕裂。 蓝扬确实如轩辕九烨所想那样、派亲信前往试图找孙寄啸劝解,未想在这乱撕鹅毛的局势中,意外获悉孙寄啸一人潜入盟军的消息。 孙寄啸一直没来见自己。蓝扬原以为他是救人心切不肯听解释,仔细回忆才发现。陆静那句“辜听弦那冤家不在战场,金鹏竟一直没发现吗?”原来不对劲在这里!孙寄啸自己不在! 原来叛军只是自发并非被孙寄啸裹挟,反倒是裹挟了孙军一起打曾嵘……蓝扬虽然被缚,仍然以主帅身份下令,“去将孙将军的副将请来。” “什么?金鹏已答应与盟主休兵?!”蓝扬没想到孙寄啸会回答那么果断。 “而且至今并未有进一步消息传出。”孙寄啸副将如是述说,“将军临走时嘱咐。如无消息,务必一切听从六当家指示。” 蓝扬心头一暖,不料反叛副将冷笑:“六当家早已将九当家杀害,竟还编出这样的谎言,谁不知九当家是最想救大哥的人!?” 喧哗之时。百人呼应,听起来就像万众。 “蓝扬虽然排行第六,论武功却远在金鹏之下,如何能杀害了他?”蓝扬淡定,身正不怕影斜。 “因孙当家单纯,遭到你的暗算!”那人凶神恶煞,继续指证。 “好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我可不可以也猜测,你是金军的人?”蓝扬冷冷反驳, 那人脸色微变,冷笑三声:“各位别听他的,他真的,杀了九当家,我亲眼所见!” “你是孙将军的副将,你来抉择。”蓝扬转头看了一眼孙寄啸副将。 孙寄啸的副将来到蓝扬面前举刀就劈,蓝扬眼都未眨,如斯自信。 “此人说六当家杀了九当家、要害主公,我更相信主公长久以来一直强调的兄弟情,和九当家在临走之前对我嘱托的那些话,九当家说,无论出什么事,都要听六当家的。”孙寄啸副将传达着孙寄啸的指令,正义凛然。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议论,叛军头目未想那孙寄啸副将举刀居然并非是为要蓝扬性命,明明他代表了孙寄啸,孙寄啸怎会是这种立场?一时之间,方寸大乱,自然与蓝扬的冷静自若形成鲜明对比。 蓝扬脱离绳缚,当即对激进者们招抚:“好,好一句兄弟情啊。我也奇了,这些年来,众位兄弟的感情都极好,从未有过有违抗军令的事情发生,为何今天分为两派自相残杀?向来情深荣辱与共的祁连山居然会发生谋叛,岂止离奇,堪称耻辱!各位,祁连山的原则,抗金还有兄弟齐心,怎能因这败类完全破除?大敌当前竟受金军蛊惑先于阵前自乱!以救大哥之名义,视大哥基业不顾——他之来历,还待细查!不排除已被金军招降!” 激进者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是啊,蓝扬说得一点没错,这点他们之前没想到过,祁连山发兵与否可以划分成亲林阡派和反林阡派,难道就不能划分成亲金军派和反金军派?此人与祁连山渊源确实不深,岂能因他烘托渲染“兄弟情”,就先行手足相残起来这么讽刺? 稍一清醒。更加惊心。因听闻孙寄啸在临走前说会和凤箫吟休兵以及一切听从蓝扬指示,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林阡可以救洪瀚抒这一条件,以及孙寄啸迟迟未归是否可以说明林阡已经在救洪瀚抒?一时之间竟不再那么坚定激进——要知道,平日里那么心急为主公、和主公关系堪称最好、最不可能投降林阡的孙寄啸,都有可能是支持林阡活而洪瀚抒活的! 是更相信蓝扬杀害了孙寄啸、还是更相信孙寄啸休兵和自发离开?孙寄啸副将短短几句,竟使舆论一边倒。如此之快,却才是真的水到渠成——因为孙寄啸留下的只言片语,竟是那样的、“真实”,不是人为可以比拟……那句话原话是——“我去救大哥了,什么都听我六哥的”。 返璞归真,简单却包含一切,说得服这个刚刚被兄弟情敲醒的祁连山军心。 妙真说得对,世人皆看错孙寄啸,包括樊井在内。哪怕共事已久的蓝扬,更何况轩辕九烨。 虽然林阡的策略里,原本此刻孙寄啸应该是出现在祁连山此地蓝扬面前的、孙寄啸没有吟儿赠剑也不会那么快听得进蓝扬的解释,但是,孙寄啸却不可能不听蓝扬号令贸然进军,因为—— 除了蓝扬不能看见手足自相残杀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不忍洪瀚抒的基业受创,那正是孙寄啸!其深明大义的程度。林阡若不是榆中之战合作过,也不会了解到比世人透彻。 这也是林阡只需要樊井找蓝扬一个而不必找孙寄啸的原因。 虽凤箫吟插手了林阡的部署、移开了孙寄啸的行踪。但于大局而言毫无影响,孙寄啸的副将做到了孙寄啸在不在一样。也便是说,如果孙寄啸在场,轩辕九烨的点火也会被当场浇灭。 林阡对祁连山的敌意放纵而不扼杀,真的会使得这敌意继续蓄积最后成真吗,不会。 所以。即使卯时七刻传来的战报里还是蓝扬被禁锢,可是实际上当地发生的,却是蓝扬对那叛军头目的手起刀落。 “这个人的兄弟,如今正在金国为官!他是我祁连山的害群之马!”人头落地,昭告了一切。原来蓝扬被囚禁的过程里不仅试图去说服孙寄啸,还派亲信去调查了叛徒头目的根底,如此迅速又切中肯綮。 辰时传来的战报,林阡于途中收到,与设想无异。 当然不会给曾嵘增兵,因为蓝扬显然压制住了猛攻,过片刻洪瀚抒化险为夷的消息传回去,祁连山还会加入盟军抗金的阵营。 如此,金军的天时地利人和消失了大半,妙真所恐惧的四面吞噬,在林阡的把握之内已经消失了一面。 林阡要的,就是“根本没有出现过四面聚歼的情形”,祁连山被轩辕九烨燃起的战火刚生就灭! 胜负分明。 林阡之所以有十足把握,最根本的原因,除了信任孙寄啸的大义以外,还是因为信任蓝扬的能力,他们,总算没有辜负林阡。 轩辕九烨的缺失则在于,他认为孙寄啸会贸然轻进,他认为蓝扬势必不能及时压制危机,所以不可能横生金人不想看见的变数;在祁连山背信猛攻之后,即便林阡真能将洪瀚抒救活,即便祁连山真的想和盟军冰释,也会如妙真所想的那样,为时已晚了盟军早已完败,盟军早就因为祁连山的压境被金军、苏慕梓趁机侵吞,到那时祁连山真感到愧疚真需要救援都来不及,只能被迫卷进后林阡时代的纷乱。 轩辕难以料想,孙寄啸比蓝扬更不会随便发兵,而蓝扬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就能平定内乱并且以更快速度说服祁连山制止猛攻,那些冷静淡定、雷厉风行、对形势及时掌握和利用,对于祁连山而言,竟完全不输林阡之于盟军。 轩辕九烨原想利用兄弟情锁住蓝扬,未想被孙寄啸转告的一句兄弟情就轻易解锁。可以说,这颗轩辕九烨没捏好的棋子正是兄弟情…… 他和林阡原本对祁连山的胜算一样多,甚至他还更多,他煽风点火的时间刚刚好,也算准了蓝扬的心态,“不会自家兄弟互耗。只能默许进攻林阡。” 偏偏孙寄啸也是一样的人,他漏算了。偏偏正是这兄弟情义,被蓝扬用来号召军心并帮林阡加押了砝码。 成也兄弟情,败也兄弟情。 他哪里懂兄弟情。 第一战区落败。 轩辕因势利导,林阡顺势反用, 轩辕以洪瀚抒死挑拨。林阡以洪瀚抒活绑架 你喂招我拆招,你合纵我连横 他们同时完全信任着蓝扬孙寄啸会完全完成他们的计划,但 轩辕借孙寄啸的性格弱点,林阡握孙寄啸的性格特点 轩辕视蓝扬为棋子,在等他失败,林阡视蓝扬为麾下,在等他给自己带来捷报。 自此,“上屋抽梯”完全成立,金军在失去祁连山这一支柱的同时。此消彼长盟军方面战力火速加强,金军不再气壮却不能走回头路,必须尽可能地将这一战打完。 然而,即便祁连山在辰时前就和盟军冰释出乎了轩辕九烨意料,依然只是剥除了金军的绝对优势而已,换句话说,胜算从百分之百,落到了百分之八十。 轩辕九烨的战略里。另一重保障同时也是莫大优势,那便是。算准了林阡在石峡湾北部无人、将薛无情神速渗透到石峡湾驻地,对盟军的心腹之地痛击。 林阡派樊井去向蓝扬交涉的过程中,其实已着手将辜听弦移至东部战场,为的正是自己回石峡湾驻地,保住薛无情打击下的盟军本营。 所以拜轩辕九烨所赐,林阡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当时在石峡湾给林阡包扎的樊井,还以为林阡是想赶紧回东部战区,实际上林阡当时就必须加强北部安防、不能让轩辕九烨的计谋得逞。 但,“洪瀚抒病情那般反复注定撑不过几时,我军在这时对石峡湾强袭。林阡再如何淡定,只怕也捉襟见肘、分身乏术。”卯时五刻薛无情发起总攻之后,闻知林阡也被抬回石峡湾的轩辕九烨,一边坐等薛无情就位,一边如是分析。 “无论陈旭看破与否,无论林阡回不回石峡湾,抗金联盟在石峡湾都是缺人。” 轩辕深谙祁连山和盟军的关系不稳,同时也熟知林阡的个性如此,不会牺牲洪瀚抒和凤箫吟任何一人,更加不会抛弃盟军。这样的个性,注定把他自己逼到了进退维谷,这时候薛无情由北而来林阡必须上阵,然则会冒着洪瀚抒凤箫吟随时死去的风险,谁都知道阴阳锁可能就在今天终结不能再拖。林阡伤势本就严重,心力交瘁之下,或许到最后林阡凤箫吟全都要死。 可是林阡若不上阵,石峡湾北面毫无屏障将会被高屋建瓴的薛无情摧枯拉朽…… 第二战区,利用林阡的高手紧缺、捉襟见肘,轩辕早就给薛无情奠定好了基础,未战而先求胜。 万万不能料到,林阡缺席的那段时间,石峡湾居然是由祁连山的孙寄啸在扛……这,是轩辕九烨在这一战最不能参透的一环! 也罢,轩辕无法理解林阡的逻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这片棋盘上缺的棋子,居然在另一片棋盘被林阡抓握,同样也是轩辕九烨无法做到的,那就是操纵孙寄啸…… 和蓝扬一样,孙寄啸超乎轩辕想象的地方,一是能力,二是,他们,竟都等同于林阡的麾下……匪夷所思,所以林阡才是最超出意外。 “信任这东西,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林阡曾说。 当战事告急,瀚抒吟儿危殆,面临生死抉择,那时候的林阡对战事是有底的,知道盟军不是没办法赢,但是临战太多变数,到底增加了应变的难度,遭逢意外,岌岌可危,千斤压顶,不得不说林阡压力比谁都大,却在那时坚定作出选择,决心移交权力。 “西部战区,虽然波折,倒未必不能打,因为蓝扬答应我会压制,便必然会压制。曾嵘无需顾虑,耐心等待转机。”蓝扬和曾嵘,全权负责。 南部战区,除却赫品章苏慕梓和袁若柳闻因纠缠甚久之外,洛轻衣郭傲史秋鹜也已加入了对楚风流、罗冽、石抹仲温的交战中。“和苏军原还不好打;被苏军、金军一起打。说是被夹击,实际却有趣得多了。”此战区仍由郭子建坐镇。 东部战区,司马隆本就和林阡两败俱伤,听弦及时策应,泽叶可以应付;只是齐良臣,可能会给听弦一些挫败。毕竟听弦伤势初愈,然而,终究有飘云、致信在他左右,即使战败,仍能尽快熟悉情势,谋划如何反击,“听弦那边存在一定风险,希望他在飘云协助下能挺过去——不外乎一番苦战。”辜听弦百里飘云,全权负责。 北部。原本是林阡自己和沈钊一起守御,但被阴阳锁牵制的林阡,考虑到十二元神可能带来极大威胁,必须找到一个人承前启后,这番情境下的奉命于危难之间,竟然是一个敌方将领,孙寄啸,林阡敢托付。 而且也是全权托付。 终于林阡计算精准,孙寄啸如约完成使命。林阡和薛无情几乎是前后脚到达了石峡湾北线,因此和孙寄啸完成了无缝对接,同时还成功解救了洪瀚抒凤箫吟……尽管辛苦,完美至此。 第二战区,石峡湾北部,金宋双方即将开战。目前平分秋色。 轩辕百分之八十的胜算,又进一步跌至七十,金军的莫大优势也没有了,薛无情不能像设想中碾压林阡,看起来是和林阡要再续昔日在黑山的比武——当夜薛无情林阡都负伤在身。没能比武完全,故而约定日后再“公平竞争”,薛无情固然高兴,头疼的却是轩辕。 然而,盟军并不能因此完全乐观,在这辰时伊始,本就战力低下的盟军在节节战败之后,好不容易得到阴阳锁解开的好消息士气有所回升、金军对盟军却仍然是趁热打铁可谓不乏胜算。 换句话说,林阡弥补了后手的缺憾、消灭了轩辕的优势,终于把盟军从死亡线上拉回、翻身并可以正面抗击金军,然而,盟军与金军战力悬殊不容忽视,此战注定才刚拉开序幕,盟军面临的不再是绝境但仍是困境。 尤其,薛无情所处北部,是林阡要啃的最硬一块,连同齐良臣司马隆所在东部战区,由于主帅是刚复出的戴罪之将辜听弦难免令人担心。这两块大石压在盟军头顶,眼看着要一起砸下来,盟军总算不是垂死待毙,却如何能够挺直腰杆,渡过这段尚未和祁连山真正合作的空白? 卯时过后,身处石峡湾的思雨、慧如等人,便对东部和北部的战报翘首以盼。 清醒后的吟儿,倚着帐帘看向伫立雪中的思雨,万分理解她的心情,她的心情必然也是林阡的心情——这一战,不但关乎着盟军的存亡,也关系着听弦的生死,所以叠加起来意义是那么巨大。 当初陇右后院起火,虽与林阡、郭子建失察有关,到底听弦也脱不开关系,林阡担心听弦和同僚的关系不和、前途会被自身性格局限,数次教训他,都因他出言不逊而情之所至。每次吟儿劝和,林阡都坚持严厉:“优秀将领哪是那么容易长成的!?” 而今,陇右战事只怕要一战分高下,是林阡平定乱世还是金军集体翻身,今晚可能就见分晓。听弦在其中的重要性,甚至堪比洪瀚抒,然而救世主辜听弦自己,却是刚从颓废堕落的边缘刚被林阡抢救回来,伤病初愈,尽管战斗力一定有,可是被封锁在灵魂里的那些,究竟能被释放出多少。 如果胜,则皆大欢喜,如果输,则听弦的战斗生命可能也会告终,虽然即使输了本也不是他的过错。可惜命运弄人,你哪天戴罪立功不是你能选,哪一战决定你的人生不是你说了算。 “寒将军、沈钧、石硅、飘云、致信,他们和听弦,不知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吟儿知道听弦此番一定不会再犯性格上的错,但对于这些人如何能挡住齐良臣、司马隆、薛焕、解涛、陈铸、移剌蒲阿……不得不忐忑。 “不好了主母!”这时有信使气喘吁吁往这边来,吟儿一愣,原已做好准备迎接听弦的败报,不料那信使跪伏在地满脸是泪,哽咽之余话都说不通畅:“主公他……他……” “他怎么了?!”吟儿大惊,一把揪起那人衣领厉声喝问,冷不防身边飓风一卷,有个红色身影已不顾一切冲出帐去。(未完待续。。) 第1263章 铁骑刀枪砺,风发少年气 卯时伊始,司马隆为贻误盟军与祁连山和谈、故意增兵调离林阡与之鏖战,实质从那时起就已将金军战略转为总攻。 当司马隆大军压境,纵使林阡也不敢怠慢,虽然林阡对金军发动总攻的评价是“仓促作动,准备不足”,却也不得不承认,司马隆是唯一一个不在此范围内的。磨戟拭刃、厉兵秣马如司马隆部,到今日行动可谓“欲取林匪、当在此时”。 可以说,司马隆是林阡此番要面临的最险一关。因为准备不足才是金军全体败溃的根本,是要先揠苗助长才会最终搬石砸脚,可是司马隆不具备林阡需要的这一条件,所以最有可能在林阡的计谋成立之后予以颠覆。 如此劲敌,哪怕“上屋抽梯”在辰时已完全成立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卯时的林阡这条计谋才刚刚形成、怎能轻视? 话说当时当地,林阡帐下寒泽叶、石硅、百里飘云、杨致信、沈钧五人,勉强能应付薛焕、解涛、陈铸、移剌蒲阿、完颜乞哥、蒲察秉铉六大高手,战力本就不敌,人数还占劣势,加之宋方高手伤病偏多……因小见大,东部战场确实一个人要抵三个人上。 这种情况下,林阡虽刚和洪瀚抒、渊声损耗过、饮恨刀也失了一只,还是必须拼死顶上前线。否则,司马隆谁抗? 一番苦战,他和司马隆阵前两败俱伤,却仍于会宁战区指点战事,原想等辜听弦到场交接再回石峡湾本营,最终却被伤势比他轻些的寒泽叶打晕勒令抬回去。 没错,打晕,乍看完全不像外表柔弱的寒泽叶能干出来的。 长久以来司马隆的搭档齐良臣。这次因莫非的缘故意外成为他的增补,如此才给了盟军在会宁一线生机,却也为林阡在此地的规划部署带来变数。虽说寒泽叶是个能够随时应变的将才,林阡还是希望负伤在身的他任务轻些。 争分夺秒地,林阡将自己对轩辕九烨的应对之策全数告知寒泽叶:“泽叶,我信这战略可以帮盟军翻身。因为金军的‘因’站不住脚;但司马隆和齐良臣,很可能在‘因’倒塌的过程里,牢牢支撑着金军、推动战势发展到他们想要的‘果’。”林阡信任泽叶可以完成盟军对东部的坚守,然而对手太过强大他知泽叶必定吃力。 “所以要打败司马隆和打别人的上屋抽梯不一样,打司马隆靠的是这战略之外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寒泽叶领悟之时,也在为林阡的伤势担心,他总觉得林阡调走樊井还有个私心,就是像现在这样讳疾忌医。 “嗯。会是什么?会是此地兵马,被压到极限之后爆发出的战斗力,以及……”林阡忽然气息变重,摇摇欲倒,寒泽叶大惊:“主公……”林阡举手示意无碍,伤口却血流如注。寒泽叶把心一横狠手将他砸晕,回看军医,令行禁止:“把主公送回本营。” 寒泽叶不采取偷袭。完全说服不了当时鲜血淋漓已经快站不住的林阡。从会宁回到石峡湾的那一路林阡都基本昏迷着,甚至连途中和辜听弦增援的人马打过照面都没印象。 林阡没见到听弦。但听弦却见到了林阡,不及收拾情绪,只嘱咐军医一句:“照顾好主公。”便头也不回走了。临行之际,自是谁也没有看见他眼中湿润和心中坚硬。 卯时五刻,辜听弦率援军抵达东部前线,打破金军铁桶包围。驱退司马隆,救出寒泽叶。 因两军你死我活激战久矣都早已现出疲态,精力最佳的辜听弦自然捡了个大便宜,趁司马隆等人伤势严重,眼看就能生擒好几个金将。 但不容喘息。齐良臣由北而下如锋刃直插,将尚未和寒泽叶交流形势的辜听弦击溃,凌厉干脆。 所幸听弦没有逞匹夫之勇、也亏得百里飘云在他身边掩护,才使得一场大败之后盟军能够溃而不散,但对当时不能再承受失败的寒泽叶来说,用“危如累卵”形容真是毫不为过。 从卯时到六刻,拉锯,败,拉锯,败,难得胜了片刻,败,一败再败……再无起伏。 “虽然我知道齐良臣会来,可来这么快……还有他的兵力多少、从何而来,都没来得及判断。”辜听弦等寒泽叶醒来的过程里,脸上带着些许悔意,未曾像素日那样居功自傲。难免教泽叶吃惊,这种还没问责就先自责起来的样子,真不像是听弦可以有的。 “毕竟辜将军近来都在榆中,对如今的会宁不甚熟悉。”飘云立即帮他说话。 “幸好辜将军趁胜追击时没有轻敌,也难说司马隆的败逃是否刻意。”致信补充。 这一切,都是来自战友、同僚的温暖吧,其实和从前一样,听弦却现在才意识到。 “齐良臣来得不是快,是仓促——并不可怕。”寒泽叶苍白的脸上一丝笑意浮现,眼神深邃得令人看不清正邪。 “寒将军!”听弦看泽叶要下床急忙相扶,他伤势比林阡轻不到哪里去。 泽叶扶案伫立,将会宁战地的详细情况悉数告知听弦:“听弦,主公指派你来助我,不过,我想是你来接替我了。”转头,“飘云。” “在。” “你尽可能地辅佐听弦,为他出谋划策。” “是!”飘云对听弦一笑。 “致信,石硅,你二人战力非凡,是听弦的先锋,都需以他马首是瞻。”杨致信、石硅都应允。 “报将军!齐良臣他……又来了!距离不及五里,领头的,是薛焕解涛。”声音颤抖而恐慌。 战报如此迅速,营寨尚来不及扎稳,寒泽叶与沈钧都还未曾着手安顿盟军遑论守御。 盟军在会宁的兵马,目前战斗力尚存的应还有上万。与辜听弦带来的三千精锐合计,其实已是林阡给予最足的一方,也是为了加重这会宁驻防,石峡湾本营才稍显薄弱。 但此刻怎能不恐慌?经过在陇陕地区的大举征调,司马隆和齐良臣统御已逾五万。盟军乍看根本是被敌人压着打,终于地盘失到了还剩这么点。 即使燃眉之急寒泽叶也处变不惊。因为林阡说过:“打司马隆靠的是战略之外的东西,那会是什么?会是此地兵马,被压到极限之后爆发出的战斗力。”一直以来在哪个战区都是宁可失地绝不失人的,而今正是会宁盟军“人恒不变而地域最少”之时。 对下一仗,寒泽叶以一个将帅的嗅觉预判:虽然难,有把握。 “我军生死,拜托各位了。”寒泽叶看向众将,胜算近半,因为他知道此战风险只在久不上阵的辜听弦。而听弦到来之后的表现,足以令他信心倍增。 “为了这一战,主公、寒将军都已竭力奋战,奠定了这么好的基础,杀伤敌人一大半了,后面的也该靠我们了!”致信点头,双目炯炯,这一战。没有了那个已经和主公互耗的司马隆,即使薛焕。战斗力也被寒泽叶拉低不少。 “说得好。石将军,你是目前此地战力最高,你且前去正面迎候薛焕。”辜听弦立即分配。石硅一怔,当日孙思雨、杨妙真和自己车轮战辜听弦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他会称赞自己的战力最高。 “与薛焕正面冲杀,他虽强弩之末。仍是绝顶高手。此战极险,望将军保重。”听弦真诚地说,石硅与他握拳,点头笑抿恩仇:“石某别的不多,精力最是不缺。硬战还是会的,能战多久便撑多久。” “其余几位将军,则预伏于敌尾——待石将军与薛焕正面酣战到白热之时,我等伏兵从金军意想不到之尾部突出,最能扰乱敌阵,一举锁定胜局。”听弦道。 “辜将军原是想出奇制胜?”致信悟道。 “毕竟以少敌多。”听弦点头。 “计谋虽好,但需细算——毕竟成功的关键在于‘意想不到’,然而司马隆此人素来谨慎,本就善于观察地形地势,不能当一般的敌人看待。”沈钧提醒。 “其实这么多场仗打下来,我军不敢轻视司马隆、司马隆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们明知他熟悉地形却还胆敢伏击,只能解释成我军真是没有办法、狠心一赌了,说是说得通……虽合乎情理,可是意义小,肯定被反算。”致信附议。 听弦点头,从谏:“两位将军说的是,我只看出此间地形最利于预伏剪尾,却忽略了司马隆也一样能看得见……不知各位有何更好的见解?” 从司马隆的身上,可以明显看出完颜永琏的知人善用,虽然山东之战过半方被起用、初出茅庐的司马隆还需岳离兼顾指点,但不到半年的千余场战,俨然就磨练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勇谋兼备,仿佛天生和战法有缘一样。 自然,这也得益于司马隆的性格严谨,并且善于推敲、总结和掌握,不得不令人联想到短刀谷最善于总结的将军风鸣涧,如果说风鸣涧是打一战能比常人多得一倍经验,司马隆的这种天赋可能更胜一筹,双倍经验。 多年深居豫王府原是锥处囊中,得遇明主则如鱼得水,迟钝慢慢褪去,林阡也看见了司马隆的神速进步,道,司马隆的智谋程度,已经从东方雨到达黄鹤去,假以时日,也入得了金军的智囊团。 这样的一个司马隆,如今每临一战,必先知己知彼,广泛搜罗图籍,考察地形险易,继而分发给麾下各路。会宁盟军最近与他交战时,明显吃到了这一苦头,所以沈钧必须提醒听弦。 和沈钧担心的一样,齐良臣发兵之前,司马隆确实对其有过提醒:“大哥,此战要紧,不得疏忽,毕竟兵法有云,穷寇勿迫。若能趁这多事之秋瓦解宋匪军心,再好不过;敌在绝境。最忌以武力强迫屈服,尽量杜绝‘战事白热’。” “放心,二弟。”齐良臣郑重点头,素来言听计从,也绝非有勇无谋,“我知这是我军最佳时机。逼太紧反倒弄巧成拙。” “还有一点,此地地形复杂,最需提防设伏。”司马隆交代之时,齐良臣尚在为其运气疗伤,双方主将其实一样拼尽全力,到此刻都已精疲力尽。 “好,不管是行军途中或是激战之时,我都会对我方四周诸多留意。” 金军上阵阵容:打头阵的薛焕、解涛,遵从了司马隆指令。不曾强迫盟军屈服;陈铸与蒲察秉铉相辅居中,同样是攻守兼备;而齐良臣和移剌蒲阿等人,不出马一方面是穷寇勿迫,另一方面则是留心后方,毕竟以多打少,最应警戒背后偷袭。 齐良臣与司马隆商定后的这一安排,几乎令盟军可能设计之处都成死角。因此,卯时七刻到达林阡耳边的情报。无一例外都真实指向盟军濒危。 真实战况,却并不尽如司马隆之意:薛焕虽未咄咄逼人。阵前骁勇如石硅,奋不顾身身先士卒,硬是将局面演绎得那样破釜沉舟。当他一个人第一时间包办了所有的热血,激励得宋兵纷纷效仿以决一死战为荣。也就是说金军无一人喊赶尽杀绝,宋匪自己吼出了那句不战则死,这关头尽管才打不到一刻。战况就激烈得不可开交,鸣镝似火,溅血若砂。 早先就能以一敌三的宋匪,全然是杀红了眼,不管近前来者何人。争先恐后冲阵,各举兵器搂头就打,俨然有以一敌五架势。对于如此沸腾的战况,司马隆事先不是没考虑过:“宋匪很可能自发打出穷凶极恶之势,对此,我军不主动推动、不恶意激化、渐寻控制之道即可——敌我的士气和人数各为固有优势。”这一点金军无法消除,所以也只能尽量杜绝。 渐寻控制之道。是以围攻之际,完颜乞哥等人向盟军明暗发出劝降招安,分裂内部的这一剂毒药不刻便蔓延于盟军血液。这一点,宋方也同样无法消除。 金宋主力不由分说陷入拉锯,但持久战还是金军胜算更高。 当此时,金方身后忽生异动,辜听弦伏兵出现,兵强马壮,锐不可当,“真来了。”齐良臣知他果然想对金军掐尾,却正中了己军的严阵以待,“拿下他!” 辜听弦领劲旅一支潜伏多时,看石硅和薛焕已打到白热,时机正好,当机立断。出动之初金方似乎防备不足,却在刚一交手突然摇身一变,风云莫测地化为战阵! 宋军伏击骤然变羊入虎口,金军示弱其实是诱敌深入。司马隆果然不傻,雕虫小技骗不了他。沦陷后听弦心中暗暗吃惊,还好当时沈钧提醒了一句,不然我简简单单的伏击肯定白白送死。 战前沈钧推测说:“我军伏击,最希望的情况自然是金军意想不到;最可能的情况却是,金军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战伏兵。当然了,对于司马隆而言,硬碰硬难免折耗,最好的迎战方法是对我军施计诱吞、通过‘装作意想不到’来吃掉我军的这支奇兵,如此金军消耗最少,对战局影响也最轻……” “是以伏击之策根本不该提……”听沈钧和致信反对,听弦点头正要推翻,飘云摇头挽回:“没什么不该提。策略既然提出了,那就可以用,只看怎么用。” 现在这一幕,是大家商议后的决定,听弦是故意沦陷的。 “沈钧推测得对,司马隆对伏兵必然采取诱吞、不会硬碰硬,因为他不想折耗、希望伏击的事件对全局影响小——司马隆不想要什么,我们偏要给他什么,金军怕影响大,影响就要这么大。”飘云如是说,“金军若有计诱吞,那就让他吃好了——被他吃进去,逼他吐出来。如此,伏兵即使不能起到伏击的作用,但能够诱使金军硬碰硬、引导着这边的战事升级,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全局。” 飘云的意思是,听弦只要出现就有意义,不一定要致胜,“影响大”也可以。 “可是,如何‘硬碰硬’?怕只怕被他吃进去,再也吐出不来。”沈钧摇头。固然听弦这支兵马可以出现在那里突袭、金军也不可能放着他出没不管、最好的方法确实就是诱吞无疑……但熟读兵法深知穷寇勿迫的司马隆,必然是想有条不紊地各个击破。只会在听弦沦陷后轻柔地慢慢地把他耗死在阵中。硬碰硬不太可能,吐出来?怕早融化了。 便是此刻,眼前旌旗遮天,耳畔刀枪响彻,原和自己鱼贯而入闯入此中予以乱势的麾下们,皆已被蓦然形成的金军兵阵分割猝不及防。霎时四分五散杳无音讯。 一样井然有序,一样英勇善战,不同在于,身边战友们陡然尽数换成了敌人,辜听弦挥刀四砍,继续回忆飘云承接沈钧的话:“沦陷后慢慢耗死,主动权在金军;但何时沦陷、怎样沦陷,主动权在我军。” 金军可以诱吞,我军也可以诱导硬碰硬。 金军要的是辜听弦一往无前、遭遇凶险、被迫分离;盟军破解之法则是。听弦铤而走险,和其麾下在刚出击时有所保留、遇到金军兵阵故意不济、自发分离,待沦陷后反而有最大精力、从而爆发。“至于辜将军到底是真沦陷还是假沦陷,一开始哪能轻易辨识出来?” 终于金军兵阵环伺、围歼之势,听弦等人全被击散,自然要拼死反抗甚至搅乱,蓄积多时的战力在这时爆发,背水一战势如破竹。这种情况下金军哪可能不随之拼杀?如此硬碰硬和吐出来就都发生了和在发生,伏击的事件自然迅速升级。 和石硅一样。由听弦自己诱导出热血沸腾、破釜沉舟。不同在于,石硅正面受敌是抵御,要想热血需先示强,听弦背后偷袭是进攻,要想拼命需先示弱。 喜见辜听弦沦陷,众金兵无不鼓舞。然而此刻拄杖高处的司马隆,看辜听弦中计沦陷却并未掉以轻心。 司马隆是这样的一种人,不会因为看穿敌计反出一招并且成功了就沾沾自喜,而是会继续考虑:如果对方预先想到了我会看穿、会诱吞、并且针对诱吞将计就计? 事实上对司马隆来说,简单伏击不可怕。故意伏击才可怕—— 如果宋匪知道他熟悉地形地势还伏击,有可能是万不得已要赌一把,宋匪想挑战他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希冀他有疏忽的地段,如此,伏击了、失败了、害辜听弦沦陷了,是完全说得通的。所以简单的伏击计尽管意义很小,宋匪未必不会采用,这也是辜听弦出现此地的合理性。 但关键在于,他司马隆不仅熟悉地形,而且还吃过类似的亏,今年八月,他曾在定西败于田若凝之手,便是“剪尾伏击”! 这样一来,宋匪就不可能是来挑战他对地形的熟知程度了,因为即使他对尾部地段存在疏忽,他都已经对剪尾伏击十年怕井绳!无论他对地形熟知到什么程度,他都必定做到了最大程度的戒备,所以百里飘云采取伏击岂止意义小,压根没意义!连“万不得已赌一把”的解释都站不住脚,那么辜听弦为什么还伏击?他出现的合理性在哪里?不合理!只能说明,伏击本身是带着目的的,是故意的。 如果是简单伏击,那么诱吞是对症下药,可如果是故意伏击,诱吞就是被宋匪计算在内的…… 连简单伏击宋匪都需要考虑金军会否防备,如果是故意伏击了,更加会考虑到金军会否防备,既然考虑到了,却为何还是被诱吞了? “如果是简单伏击,辜听弦此刻中计沦陷倒是没问题,可能田若凝战事太久远,宋匪印象并不深刻,计算也不全面,我的计谋是真的成功了,到此为止了,但这是辜听弦一人也便算了,百里飘云等人比林阡还了解我,素来他们机智亦不轻敌,会知道我曾败于田若凝;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知道田若凝的剪尾伏击对我意义重大,是故意采取这故技重施,百里飘云预知我会防备,甚至猜到我会施计诱吞,这种情况下辜听弦居然还被诱吞得这么快,未免过于容易,所以辜听弦是演戏的——百里飘云是顺我思路,要求辜听弦假意沦陷……” “司马将军?”部将见他失神,赶紧问。 “看下去。”司马隆笑了笑,真有意思得很了—— 他需看着。辜听弦到底是不是假沦陷。 当此时,金兵金将如潮水般涌荡而来,如何也不能冲出一条血路,转眼就只剩听弦一个人在自己的战路上匹马纵横,紧握着连环刀左冲右突、披荆斩棘。 “可是,司马隆会轻信辜将军伏击不成、反被诱吞吗?”鉴于司马隆深谋远虑。沈钧对飘云的计策曾提出疑问,“预伏兵马于敌后、酣战之时突出,其实今年八月,司马隆在田若凝手底下就吃过亏,从此以后,用这种剪尾伏击对付他就算是故技重施。可是敌我双方谁都知道,对付司马隆用旧计很难,司马隆很可能会顾忌剪尾伏击,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用?如果我们没忘。这么用就是故意用,故意用肯定是有目的,那么辜将军的沦陷是真是假?——司马隆成功诱吞之后不会高枕无忧,他一定会这样地思考下去。” 听弦听到田若凝自然触动,田将军,若打败司马隆,也算为您报仇……同时,他对沈钧的敬意油然而生。要知道腊月以来就几百次大小战役,沈钧居然能深深记得八月的司马隆经验。真是把司马隆的特点琢磨透了。 “没错,而且他一旦确定辜将军假沦陷、真搅局,必定会采取措施对付辜将军。”飘云的话历历在耳。 这一刻,听弦咬紧牙关,负隅顽抗,越战越勇。陷阵杀敌,一切只因心底信念顽强。 “从兵到将,都勇猛至此。”齐良臣远观战局,辜听弦这支兵马人数虽少,不愧劲旅。个个怀刃浴血,虽不能看到听到彼此,却心有灵犀地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节奏,散而不乱,几乎在同一时刻戮力同心,杀伤此阵中十七八个关键金将。 “故意让他吃,吃了吐出来。”吃得容易,难以消化。 “果然有鬼。”高处眺望,沦陷之初和此刻辜听弦等人的战力根本两个档次,司马隆知道百里飘云果然是预算到自己诱吞而教辜听弦故意沦陷的,“不是伏兵,而是敢死队。”故意沦陷,燃起斗志,激起反杀,如火如荼,虽伏击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却能够在全局造成最大影响。 好在,司马隆战前已叮嘱过齐良臣,密切注意情势发展,不能制止假沦陷,但能控制假沦陷,甚至反用:“如若辜听弦别有用心、假意沦陷,宋匪战力反弹、破釜沉舟,则擒贼先擒王——大哥需亲自上阵,尽快取辜听弦性命。” 宋匪此刻造成的影响虽然比司马隆希冀的要大,但是只要齐良臣杀了辜听弦,就能把影响重新降为最低。 百里飘云,我要你们搬石砸脚,你们不是要加速被吞吗,那就擒贼先擒王好了。 看似迎刃而解,心头顾虑却仍还在。 其实他不可能低估宋匪,却不希望宋匪这么让他不省心。 “现在已经确定辜听弦被诱吞是故意的,可证明宋匪果真是故意伏击的,而且辜听弦的故意沦陷和宋匪此次的故意伏击目的理应一致。” 由于田若凝那一战的经验金宋共享,宋匪事先就应该会想到:我会算计到他们故意伏击的可能、知道他们一开始就算好了我有防备,而这种情况下辜听弦却轻易被诱吞?我很容易就能看穿辜听弦是假意沦陷。 所以,宋匪不太难就能推算出我能看穿辜听弦假意沦陷! 那么相应地,宋匪也必须要做好被他看穿假意沦陷的准备。或者说,后招。 辜听弦造出了和石硅一样“敢死队”的效果,和百里飘云故意伏击的目的的确一致,但百里飘云故意伏击不可能就只有一个目的。换句话说,辜听弦现在不过是为百里飘云服务。 百里飘云用意不会就这么简单。 谁说埋伏在这就一定是伏兵,还可以是敢死队,更可以是……疑兵。 要知道,对手是那个善于虚虚实实的百里飘云啊。 当对方也是知己知彼的谋才,哪怕打暗战都像在下明棋,金宋双方都没寄望于对方想不到什么,而都是在估测对方想到了多少。 “很可能在战前司马隆就考虑过,如果是假意沦陷、引起大乱,那齐良臣就亲自上阵去杀辜将军。”早先沈钧就提出过司马隆很可能看穿这故意沦陷。飘云也确实有相对应的回答,“辜将军在金军兵阵中支撑的时间越久,越会令司马隆的怀疑加倍,如此,骚扰达到的效果已经足够、吸引力全往辜将军去,剩下的。便都交给金人没有盯紧的另一支伏兵了。” 听弦做到影响大局了,盟军目的当然不止于此,影响了大局然后呢?这段时间,完全可以帮另一支兵马调开金军大部分注意。另一支兵马,致信和飘云。 “叫我听弦就好。”听弦一边点头,一边若有若无地说了句。 为了致信和飘云能一举获胜,听弦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撑得持久。 必须撑得长,把金军预防伏兵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吸引过来。从而忽略了致信和飘云,他俩将抓紧一个金军专注杀听弦的时间点、掩其不备、强势杀入。 会做到的,听弦精细选的这些精锐,他们有的来自辜家军,翘首以盼少主归来,有的来自田家军,誓死跟随旧主指定的人选,有的则来自寒泽叶、沈钧部下。这一战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体。 “可是司马隆既然会思考我们为何故技重施、就能推算出我们是知其有备、假意沦陷,紧接着他还会推算出。我们知道了‘他能看穿这假意沦陷’,他一定会考虑我们的后招。”沈钧说得有点绕,其实就类似于,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以此类推,只看金宋哪个想得更深一层。 “不错,他除了会考虑沦陷是真是假。还会考虑,听弦伏击是不是疑兵之计、虚晃一招。”飘云点头。 “一旦真想到了听弦可能是幌子,不难想到这厚此薄彼的目的吧。”沈钧继续道,“闰八月我军与司马隆部交战时,也曾采取过这厚此薄彼的战法。可惜最终却被司马隆识破,差点战败。如今想再一次厚此薄彼,一样属于故技重施,会否还是会被司马隆挫败?”那一夜倾心计尔虞我诈,令众人明白,敌我谋略是势均力敌的,司马隆不容小觑。 “不会。司马隆此人,擅长总结的是失败的经验教训,研究的多半是盟军的胜战。可是上一次我军的厚此薄彼之计,他识破了,我军战败,潜意识里他会怀疑我军还敢再用这条计吗?”飘云说。同是经验,这经验太特殊,特殊在它没有写入盟军胜战史,所以司马隆研究得不会太多。 “所以,司马隆不难想到这‘厚此薄彼’,可是很可能会将之排除?”致信领会。 登高久矣,司马隆感觉左肩被林阡砍的一刀愈发麻痹,那一刀若非闪避及时,几乎能直取心脏。 好一个林阡,内力竟足以摇撼碎步剑第三层,把司马隆的斥引一线一直压到胸前,这样的先手优势真心振奋宋匪士气,尽管林阡花的代价是被碎步剑反击得心脉受损。 司马隆看得出,林阡身上本就有伤,若非如此,其内力可能会迫得斥引一线消失……想到这里,心里一寒,对手内力,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可是陇右这么多场激战下来,司马隆也该接受:林阡的实力显然会被磨砺到现在这般,其实早意识到了,“他内力直追大哥。” 那么我该如何提升自己的武功,才能制止林阡的后浪推前浪? 明明逼自己不去走神,怎又想起了他,林阡,林阡,林阡……司马隆额上一丝冷汗流下:可能是因为,那辜听弦的刀法,形似?其实,神也有五六分似…… 司马隆将目光转移回战场:百里飘云故意伏击、考虑到我必定设防所以让辜听弦故意沦陷,这计谋能使辜听弦对战局造成极大影响。但是这么一来并没有太大的收益,不能因为辜听弦惹了大乱就解救石硅解放全局,此其一也。 其二,百里飘云能算这么多,必定也能顺势算到,如果我考虑到辜听弦是故意沦陷、最终会下令强杀辜听弦。害死辜听弦却不能利己,百里飘云不可能这么傻。 因此,宋匪显然是为了另一个目的的。什么目的?到底是什么目的,怎样的计谋…… 沉思少顷。迷雾渐清,基本只有一个最大的可能了:他们利用我军对辜听弦的注意力,用这辜听弦来掩护另一支伏兵。 其实这可能性不难想到,司马隆适才想到过好几次,可是觉得他们不会用,所以想到就排除了——为什么?因为宋匪之前用过。但失败了,是他司马隆的手下败将。司马隆觉得虽有可能,犹不可能,然后就越想越远,越想越绕。灵光一现,终于回头想: 闰八月那一战,百里飘云曾以虚实为屏障、试图吸引我注意力、暗中掩盖杨致信的行踪,无奈这“厚此薄彼”之计,终是被我识破。一度害宋军危在旦夕——难道说,百里飘云知道我会因为失败而更强,便想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我胜利的那一战来蒙蔽? 以这更简单的一计,来破这个可以解决很多复杂的我? 为什么不会?司马隆也是刚刚才想到这盲点,想太多,差点就放过这个最有逻辑的可能,甚至是唯一仅有的可能! 所以。不是伏兵剪尾的故技重施,而是厚此薄彼的故技重施啊…… 王爷说过。指挥战局的统帅理应能考虑到方方面面,并且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决断。这一点司马隆却现在才想到,已经不算快,还好为时未晚! “注意力不能全给辜听弦——必须留心,宋匪在此地有无第二支伏兵。”司马隆即刻传令。 金军再如何军容整肃、防备充足,总会被骁勇善战的那群宋匪不同程度地扰乱。不得不承认,辜听弦等人已经对后方产生了影响,连齐良臣都已经亲临阵中强杀辜听弦,更证明了原先足够的防御力现在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如此。宋匪同地却不同时地再出一支养精蓄锐多时的奇兵,一样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伏击功效。 与此同时,司马隆从完颜乞哥好不容易策反的宋匪中挖掘情报,开始估算宋匪人数,密切关注飘云和致信等人的行踪、验证自己的猜测。 卯时七刻,听弦在阵中已与齐良臣照面多时,刀拳相接近二十回合。 不管司马隆有没有想到“注意力不能全给辜听弦”,强杀辜听弦这条命令总是没错的。 对金军来说,无论百里飘云打什么算盘,尽快杀死辜听弦都足以防止变数;对宋军而言,飘云计谋再好,听弦撑不住也没辙,如若送死,搞不好还是正中了司马隆的下怀——当金宋顺着战况一计叠一计你来我往,到底加和汇总了是谁的计,谁知道?最终成王败寇而已。 冲这一点,听弦能撑多久,意义举足轻重。 飘云虽没有明说,听弦也能会意,他和他的部下们是一支敢死队,必须拿命去拼,不得不把命亲手悬在刀锋上,尽量以最小伤亡换得最大胜利。 连斩金军七大战将于马下,这样的辉煌辜听弦习以为常,他本就是林阡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和薛焕和齐良臣不是没交过手,只是近来堕落了好一阵、手法生疏了些罢了。还好,还好有这些人物热身练手。 眼看就要杀出一层,陡然惊觉死般窒息,危险来袭,是关节最先反应——横空斜扫过来的不是一人一骑而是千手万臂,在听弦还没听到风看到影的刹那,竟已套牢他腕爬上他肘缠紧他臂膀,一招之内就妄想将他持刀的双手反别过去。 斜路横生的万道气流,使听弦险些招架不住,意识到齐良臣来临的听弦,分毫不觉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擒拿,眼看自己手被抓肘被扣臂膀被压将成定局,听弦以前冲、拉屈、挑缠、反捆等动作灵活变换、奋力突围、一气呵成,凭借自己的一流马术,倏忽从那虚空大敌的樊笼里解脱。 然而不容喘息,真气重袭,铁拳天降。由于齐良臣比适才距离更近,气流更密集锋利,铁拳也杀机四溢,新一轮攻势顷刻就铺天盖地,不过没关系,我不怕你!一霎辜听弦眼中俱是战意,烧得火红—— 一回生是因突如其来,两回熟是因有备无患! 听弦就势一刀抽出连环,将迎面打来的铁拳直接崩开!刷一声左手也多出另一把长刀,对遍布前后左右的气流砍扫。 你铁拳雷霆闪电,气流擒筋拿穴,我连环刀接你铁拳,长刀与马术一同打你气流。 他心底的轻狂还在激发着他:辜听弦,从前你和齐良臣交手就能撑,现在不至于还退步了吧!?从前,二十招是上限,这次怎么说也要打过二十先!(未完待续。。) 第1264章 听剑吼西风,望霹雳弦惊 辜听弦也清楚,虽然不像师父那样可以借饮恨刀的内力,但基于白氏长庆集的心法,自己刀法的气势、意境也可以去填补内力的不足。如此可比正常情况持衡久一些,能够更好地享受对齐良臣的见招拆招,平心静气地求生,伺机寻到他破绽。 不错,和一个实力远超自己的人交手也是可以赢的,就是要撑、要等,先立足于不死、不败,然后慢慢找他破绽、或给他造破绽。 一回合错身攻防皆如骤风暴雨,辜听弦双刀紧扣接连挥出三十余招,把齐良臣的真气流和铁拳硬生生挡了下来。 狂涛乍起,乱云飞渡,听弦这刀法连齐良臣都觉得豪气万丈;电光火石,翻云覆雨,齐良臣的速力迫听弦感受到势不可逆。 巨响声中,听弦的连环刀被齐良臣铁拳强硬压低,天灵盖暴露在拳风的致命范围不过几寸,一股令他恶心的剧痛直接灌进头颅钻心刺骨。僵持片刻,克服重压厚积薄发,听弦瞬然蓄力将刀抽出,同时纵爱驹横跃两尺,马术端的一流。 齐良臣铁拳劈到空处、转向追击有所贻误,真气流却异常精明、如影随形极速绕道,霎时半空气浪翻卷,全朝听弦赶尽杀绝,千钧一发求生欲与斗志齐燃,听弦使出全身的力气抡出长刀,纯熟一招“大鹏一日同风起”格挡。 齐良臣速度比年轻人还快,气流方一阻止,铁拳倒转如流,反手凶猛劈砍,神倒鬼跌,削肉如泥。这一拳裹挟飓风。掀起的尘沙首先就喷了听弦一身,铁拳本身更是拳起命落之势。听弦猛提一口气,运力到连环刀上,铿然以“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守,连带回击“星垂平野阔”和“指挥楚汉如旋蓬”先后两式。 听弦虽很多方面都不及林阡。可是内功底子比林阡出道时深,对白氏长庆集招式的熟悉也比昔年林阡快,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对招式领悟极强的凤箫吟。结合他二人长处,终于可以在齐良臣手下活过十轮。 但十轮之内,只进攻了一次还被无情淹没,到十二回合双臂都已发麻……当此时铁拳又至、再举刀力不从心,危难重袭,听弦匆忙闪身一侧,将铁拳晃了过去。未料齐良臣原就是虚晃一招,似是猜到了他躲避方向,所以见他中计正中下怀,顷刻直取他身体要害,听弦只要还在马背上,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落马?气流就在下面托着、磨牙吮血呢。前有绝路后有追兵,环伺的凶险里辜听弦呼吸不变。从容不迫地仰倒离马,鼻尖和铁拳近乎贴着过去。身体甫一下沉,气流直冲上来,听弦虽然举刀力不从心,向下砍还有些许力气,蓦地一刀直插身下气流,借着气流的反弹力。灵活地重回马上。 以你之矛攻你之盾,急中生智卷土重来,不过一瞬之间,仍是一气呵成。在最短的时间,凭最好的角度。以最大的气力,撞开了原还难以抵挡的铁拳。 听弦一连串的动作,敏捷、冒险、漂亮得惊人,对刀法和马术都是炉火纯青,虽然还只懂硬拼齐良臣的气流整体、不懂其内在玄妙,谁说和高手过招就一定要知其所以然? 师父在自己这个年纪、这种武功程度,早已叱咤宋金、战功显赫,只不过遇到的对手还不是连跨了几级的高手堂。但听弦虽然比师父遇到的考验狠,却比师父拥有的经验多,站在师父的肩膀上,知道这种“以气势辅佐内力、铺展开来打铁拳”的策略,真心是屡试不爽的妙法;同时,听弦必须一心二用来摆脱真气流的擒拿,好在这种心法听弦也已滚瓜烂熟不太困难,不知不觉对齐良臣的二十回合终是接了过去。 二十回合连环、二十回合长刀,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节奏快,风声紧,勉强可与齐良臣匹敌。 听弦对撑二十招原还有底,可惜维持到二十五回合后,果然气力就到达极限,再难持续。毕竟对手内力过于雄厚,尽管连环刀毫无畏惧,铁拳却愈发沉重,气流也更多更杂更难防守。然而,为了飘云等人能不那么吃力,听弦还是卯足了力气——继续! 原还只是气势恢宏,舒卷江山,极尽壮美;倏然意境开拓,承接疆场辽阔,金戈铁马,气冲霄汉。 紧张激烈,险象环生,又煎熬了近十回合,可惜一根弦终究拉断。当气力越来越悬殊,心如止水就更难达到,而立足于不败的打法一旦有了漏洞,不能知其所以然便成了硬伤。 总有不能防备的某道气流,在刹那间侵入听弦的筋脉,旋即,一通百顺,无数气流往各穴道冲撞,整个身体都有失守之势……听弦暗叫不好,突然身畔异变厮杀声愈发鼎沸,怎么了?难道飘云和致信的伏兵已经作动?可是这时机好吗? 来不及为他们担心,喧嚷扩散在耳中尽为混沌,听弦身子一歪,生生从马背摔了下来。 辜齐之战还在持衡的阶段,司马隆就已经开始防御第二支伏兵。 第二支伏兵的可能性,不离十——宋匪敢在他司马隆眼底故意伏击、肯定带着目的和拥有胜算,而且目的不可能只有“影响大”那么小一个,胜算也必须经过了无数思考和推敲。毕竟达到这一切都需要辜听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铤而走险,付出那么大代价,怎能允许漏洞? 渐渐地,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发展到风吹草动异动频频,感觉另一支伏兵已呼之欲出。 “一步之差,我亦算到。”随着形势发展,司马隆知道第二支伏兵已经铁板钉钉。宋匪本就人少,采取奇兵不在意继续分支,而且他们经不起孤注一掷、所以必须有多条计谋环环相扣:一支奇兵要么成为另一支的锦上添花、要么……就成为另一支的弥补。 人群终攒动,疾趋如旋风,轰鸣震耳,烟雾漫天。“抓!”高处,司马隆神色一凝,宋匪确实还有多余的战斗力啊! 司马隆熟读盟军胜战经验、深谙金军失败教训,竟被百里飘云抓住特点来撕破绽。剪尾伏击和厚此薄彼,这两计看似简单,加在一起如此毒辣! “然而。百里飘云,厚此薄彼是你的弱点不错,但我若忽略你的弱点,那便就是我的弱点了。”司马隆沉着一笑。 果然有第二支伏兵比辜听弦所领更加威猛、人多势众,在乱云崩坏的这一刻,齐齐从暗处冲杀出来,一马当先的正是飘云。 听弦落马之际,不忘脚去勾带齐良臣,就像当年魔门之战对付戴宗一样;好在齐良臣适才气流太狠、双方坐骑都难堪煞气。是以落马都比寻常容易得多。 听弦虽和齐良臣公平地一起落马了,不公平却在,失去了马术的优势、加上穴道已然受损,自己接下去就更难打。好在,好在自己的救命恩人现身,原来真是飘云。他未曾策马,凭一身轻功神速闯到阵中救听弦,而他的麾下们则于阵外试图打破局面、冲乱金军。 于是听弦调匀气息。把齐良臣交给飘云的大刀应对,只待飘云气力不济。自己就去帮忙补刀。两人难得合作,两刃交错却可开可合、锋利如剪,纵使齐良臣都觉棘手。 因小见大,司马隆远观战局,看百里飘云和辜听弦的兵马也是如此,像极了交错的两刃开合自如。这二人的连续伏击造就了现在的内外夹击,在田若凝及其部将的基础上明显青出于蓝、推陈出新。 当然,金军在他司马隆的及时调控下也做了多套战备、此刻以不变应不变地重构阵型,没有因为飘云等人的骚扰就被惊撼…… 战阵中,以二敌一的模式使听弦和飘云各自都得以喘息。但每每化险为夷,都是堪堪转嫁灾难,过了五十回合,皆是摸打滚爬,美其名曰持衡。然而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听弦和飘云都发现铁拳并不难打,最棘手的是气流——“他气流比铁拳更像长在身上,操控自如……” 尤其听弦,比适才模模糊糊见招拆招要清醒得多,隐隐能分辨出每次自己去接拳时气流在哪里掣肘。其实,这些经验师父是说过的,师父怎么说来着,要想识破齐良臣的气流,必须割开两种精神的自己,神思进入刀中去找寻对方的“气路”,好,此刻有百里飘云呢,潜心入刀很方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很多年前,哥哥教自己,要做一个让别人信得过的人,听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可飘云一定是这样的人。 原想静如止水,后来心浮气躁,却因现在飘云就在自己旁边,慢慢可以再次沉下思绪,默念心法,调匀气息,心越静,血越热,最多的精力在攒聚。却恰在这五十七回,真气流陡然变猛,缠到他无法动弹,很显然齐良臣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齐良臣不是没和林阡打过! 听弦的潜心入刀赫然受阻,换往常倒还可以生死不顾、处变不惊,可就在这一瞬间,右手神经忽然被什么一扯、骤然失去知觉,顷刻心魔入侵,尘封不过几个时辰……提不动刀了?打不了这场仗?杂念丛生,石峡湾之败、洪瀚抒屠杀、千夫所指罪魁祸首……辜听弦!师父没让你改变原则,只是触到了你尊严,你却以抵触你原则驳回了他……罪恶感和消极重袭,一时间排山倒海,可是,不该在此时此刻纠结……辜听弦你在想什么!!! 一个不留神,齐良臣一拳狠击在他胸口,盔甲全都稀烂内脏也被少许震伤,潜心入刀识破其气流没可能了,忆起师父依稀还说过,“如果我能侵入他和气流之间,才最治本……”关于干扰齐良臣与气流交流的刀法,师父隔空绘图、刀谱上标注心得、甚至手把手传授过自己,可自己没好好铭记,不会那种刀意的“零拆为万”,好歹学个形似?不知能否唬得住齐良臣? 听弦打定主意要试一试这“形似”的零拆为万,六十三回合,飘云及时替他承接了齐良臣几拳却很快濒危,说时迟那时快。听弦再度使出全身精力掷出了双刀,一往无前到激沸——一川碎石大如斗,白虹飞趋电光走! 心太大,没学会跑就学会飞,原想打出的是师父那种外表飘忽、内在大气,可是。徒有山水磅礴,闪电之激,少了点什么…… 从前发现自己缺点是“攻过强时会忽略守”的听弦,实则此战攻守兼备已经做到很好、进步多了,但关于水的不争、善下、柔德、空虚,别说听弦性格所致必然缺乏,连林阡都还有继续进步的空间,是以那浩浩渺渺,到听弦手里展现出的是浩而不渺。 刀法天生灵性。巧变游刃有余,雄浑不断进步,浪漫却不稳定,尤其在实力不够的现在。就像山少了水会失去灵性,此刻有所缺憾的山水意象,遇到齐良臣就山秃水枯…… 不成功便成仁的这一刀,不出意外得到惨败,铁拳奔脑袋直接就砸下来。打得听弦头破血流,眼看听弦倒地铁拳还要追魂夺命。危难之间飘云想也没想持刀挡在听弦身前,轰然巨响,一片血雨后飘云连人带两战马全消失了,或是被兵阵卷走,或是……?听弦不敢想,也无力再想。伏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当是时前方石硅与薛焕仍在胶着,后方听弦和飘云的人却被清理了不少,宋军伏兵皆呈颓势,飘云和听弦对于麾下们来说都是生死未卜。 “若然司马隆也注重那胜利经验,很快却又锁定是那‘厚此薄彼’之计了。该如何?”开战前,心思缜密的沈钧追问飘云。 “固然司马隆可能一早就排除了厚此薄彼计,仅仅是一直怀揣着对故意伏击的怀疑,如我们所愿他会从战前就疑惑不解、心绪混乱,直至飘云伏击成功都没想通我们的目的;但更可能在最后一刻拾起这最不可能的可能——因为他毕竟心里一直是怀疑的、有怀疑就不该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战前虽想不到,可一旦在飘云伏击的最好时机之前想通,就能及时调整金军把飘云的这支伏兵扑灭。” “若然如此,司马隆吸引力不会全给听弦,他会在剿杀听弦的同时还留心第二路伏兵、对此地段整体都防御十足,你我二人如何能够在他眼皮底下一鸣惊人?”致信也问,听弦能够拖住齐良臣自然好,但一方面也会迫使司马隆去敲定这厚此薄彼计。 “如果是那样,我确实难一鸣惊人,谁说致信你也在他眼皮底下呢?”飘云笑道。 这一战,必须万无一失的是我们。我们出十条计,司马隆都可能一一打碎,也许出更多,他就打更碎。但总有第十一条,他想打碎也难。 “怎么?”致信一愣。 “我就打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交给你们了……”此刻听弦默念,支持他不闭眼的是寒将军临战前说的“靠你了听弦!”完成任务了,死,又何惧?   看百里飘云淹没于人潮、辜听弦倒地不起良久,司马隆并未因此得意忘形。 此前飘云给司马隆出的两道难题:“伏兵剪尾这一计,司马隆失败过,宋匪明知司马隆擅长总结经验,故技重施是轻敌是挑战还是别有用心?”“厚此薄彼这一计,宋匪失败过,故技重施是逞强不服输是侥幸心理还是疑兵之计?”司马隆一一识破并迎刃而解,是别有用心,是疑兵之计。 但是,以上两计会否都能作为第三计的铺垫? 若是别人,故技重施就黔驴技穷了,但是是百里飘云,就要探寻,后面还有什么等着?即使百里飘云现在被打得半条命都送了,计谋都还毒辣地存在着,在司马隆心的阴影里。 真正交战起来,前军没有余力为身后担心,所以金军在尾部的防备必须一开始就充足,司马隆战前的规划,齐良臣和移剌蒲阿坐镇,几乎足够; 辜听弦先是惨败,忽然反弹,其后激战于前,也是司马隆逐步想到和逐一反算的;百里飘云没有行踪,所以应当防着第二支伏兵,司马隆随着形势发展,给予尾部的防备充足到极致,终于等到了百里飘云的出现。一切都是那么符合情理…… 但是,杨致信在哪里?伤口稍微不那么疼的时候,司马隆争分夺秒审视地图,突然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说,是这里?!”想到其一却不能想到其二,还在剪尾伏击刻舟求剑。对厚此薄彼重视了,对剪尾伏击重视了,思维定势,忘记:吸引力不能全给某人,也不能全给某地啊! “好小子,不停地走在我思路前面!”司马隆从地图上看出个究竟来,原来在金军腰部,还有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小角落,纵使他这样谨慎用兵和熟悉地形的都差点忽略。彼处隐蔽处很少,可能很容易就被发现,似乎很难潜形。虽然要伏兵占地风险太大、不是一般人力可为,可是殊死搏斗的宋匪一定会派高手去夺,届时由高屋建瓴地冲下来,会使我军首尾不相顾也!金军此时前后攻防都充足,腰部这一段就注定少。 更关键是,细数腰部地段。有近十个这样的小角落,杨致信的伏兵具体位置在哪里。战前即使能想到,也难确定,而且宋匪掌握的可能还不止这么多。 厚此薄彼和剪尾伏击,两计加在一起是一种效果,加完之后竟出来又一条计——原来是关于剪尾伏击的厚此薄彼…… “没想到,辜听弦是敢死队。百里飘云自己也是敢死队……”也罢,虚虚实实是百里飘云的强项。 百里飘云知道他的特点是经验,故意用两种故技重施来对付他,实际却是为了掩藏杨致信。这杨致信,性质上还属于简单伏击。对付的只不过是司马隆的重视防备和谨慎地形。然而却不是剪尾,而是冲腰! 百里飘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司马隆演绎了一遍,无论简单复杂,其实都可以作为障眼法。利用司马隆对尾部地形的了然于心,挑战其对腰部地形的熟知程度。利用司马隆对尾段的防备充足,来挑战他对腰部的重视程度。最后返璞归真,抽丝剥茧竟是声东击西。 司马隆和飘云的斗智斗谋终究以飘云略胜一筹而告一段落,两大谋略家彼此心思精巧地设计对方,如果对方漏算就成功,而如果对方识破,那就都给对方找好了最合乎情理的应对之策,却推动对方不得不顺着自己的剧情走下一计。 司马或飘云,都是知己知彼,都能将计就计,也都能你来我往,只看谁先跳脱出对方给的思维框架、超出对方意料、给对方的脑力一场出其不备的伏击。   不过,百里飘云,确定你能够打赢腰部吗? 不需要去调控中军,即使司马隆想到这一计的时候稍微迟了些,也无碍—— 为战者确实应该考虑方方面面,可是总有漏网之鱼,毕竟每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不大可能每样都能在战前、或敌人计谋显现前就准备好。所以王爷还对司马隆说过,“真正交战,不仅考验计谋的你来我往,更加要靠‘应变’。” 先前司马隆还不太注重这应变,也是闰八月的那一战,他赢了百里飘云的厚此薄彼,却还是致使金军惨败,归根结底就是输给了寒泽叶的应变能力。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一直在意和分级的,就是麾下将帅们的应变能力。 此刻坐镇中军的是诡绝陈铸,与蒲察秉铉,应变方面只有陈铸一个都无懈可击了,虽然对战林阡的时候陈铸还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对付个区区杨致信,陈铸那堪称一绝的应变力都算牛刀小试。 何况蒲察秉铉,在闰八月那一战结束之后,曾心情沉重地来和司马隆讲:“宋军具有我军难及的优点,魄力、行动之悄然、如一。” “下次和百里飘云碰上,绝对不会端着。”在意在这里,决心在这里,会发现不了宋匪的痕迹? 辜听弦和百里飘云的破坏力再强也徒劳,早先司马隆命令各司其责,陈铸自己也多谋快断,蒲察秉铉从来都能审时度势,势必没有中杨致信的伏,反而足以把杨致信擒下。   “腰部此地的地形并不太适合伏击,司马隆能想到我们的‘冲腰’战术已经很难;而且,他更加难以把致信的具体位置确定。”在计谋初定的彼时,听弦和致信等人都觉得,司马隆很难应对这一计谋。 却也是沈钧这个最了解司马隆的人提出了“应变”:“确实。司马隆要想到这计谋太难,就当我们这条计谋能成功,但是,无关计谋,关于应变——别忘了闰八月司马隆输给我们,就是多亏了寒将军的‘应变’。负责金军腰部地段的将领。会否应变力极强?即使中计,能够极速给出对策,再棘手的伏兵也能杀?而且,负责了中段,就不会去在意别处的动荡?” 司马隆的强度在那里,就应不怠以最高水平去揣度他。 “坐镇中军的是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坐镇后方是齐良臣和陈铸。应变能力最强的人在后方,想来是防着我们的剪尾伏击。”当时飘云说。 这一点像司马隆对腰部地形会有疏漏一样,百里飘云等人对情报也有误差—— “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坐镇中军。”盟军研究过落远空送出的情报。却不知道战前陈铸放给副将们的消息是假,陈铸近来把落远空的范围压缩进了五人之内。 而事实上,坐镇中军的却是诡绝陈铸和蒲察秉铉,战前陈铸此举还只不过是为了抓细作,却在现在,逃避开了百里飘云等人的精打细算。说是意外,也不意外。这一切只因司马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前方后方皆危险的时候,中段金军可以令自己垂拱而治。所以同意陈铸的那一刻,预示着他一开始就平均分配了注意力。也就从根本上本来就杜绝了冲腰。 司马隆的这一潜意识可能连他自己也没细想,飘云不算轻敌却必然还是低估了他。 这一战,司马隆和飘云再强悍都还是各有漏算,最终只看谁的漏洞更大,更加意想不到。   此刻中部战场其实与司马隆设想中的剧情无异,性质上属于简单伏击的杨致信。被聪明如陈铸与稳重如蒲察秉铉联手击败。 致信和飘云、听弦一样计谋落空,七刻左右,宋军的冲腰和剪尾双失。   岂止计谋落空,性命危在旦夕。 无暇为失踪于兵阵的飘云担心,无暇去给承担着重任的致信祈祷。拼尽了全力的听弦,此刻全身都在齐良臣拳气的笼罩下,逃不脱一个死字。 为什么没有求生欲了?因为,起码我无怨无悔了。可以帮师父、帮寒将军,打这么久,这么多招,对得起寒将军离别前按住他肩:“靠你了听弦。” 那时候的自己微笑回答:“不,是靠大家的。”发自肺腑地觉得要靠大家,因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打齐良臣,即使能撑到底最后还是送命,但只要撑到致信赢了,自己不仅起到了作用也会捡回一条性命。多好,他为战友们打头阵,战友们帮他扫外围,互惠互利,相辅相成。 虽然到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致信竟没有胜……听弦的眼皮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昏惑中震耳欲聋的一句话却是“靠大家的”下面那句,杨致信说来振奋士气、坚定信念的:“活着!再会!”于是众少年一起吼完此句便离散上阵提刀携枪意气风发,短暂的各奔东西是为了战斗更是为了生存和再会! 突然间手指如回光返照一把抓住身下的土,却被泥尘嵌进了指缝、那感觉真是难过得泪流满面,对,就是这种难过,证明我还活着,神智其实是明朗着,原来眼皮抬不起不是受伤严重,是因为眼皮上有血啊。 辜听弦,为什么放弃,满足了不是你放弃的理由,因为,也许致信下一刻就赢了,呵,我可不想当成个烈士被你们供奉起来,也不想你杨致信因为害死我的关系明明有功却被师父下狱…… 下狱……虽然师父他动辄罚我下狱,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对的,听弦双眼忽然模糊,糟了,是血进了眼睛吗,嗯,就是这腥气让鼻子也酸涩。 暴喝一声一跃而起,几乎是凭着本能去打齐良臣拳的方向,曾经在榆中之战他也瞎过,因祸得福现在倒反而驾轻就熟,视线模糊之际听觉敏锐更多,而且排除了一切可以干扰的东西。潜心入刀以物通物偏偏容易得很!于是这一刀切中肯綮,恰好把齐良臣的致命一击猛磕了回去。 尽管气力远远不及,被齐良臣打飞几尺、皮开肉绽,好在这点伤,不算什么……便此时,辜听弦掉落的地方有不少金兵。不过一个都没上来,一则都觉得齐良臣下一刻便能轻易捏死他,二则齐良臣此人在武功方面有精神洁癖不可能以多欺少。 听弦慢慢扶刀爬起,抹了血,嘴角一丝不羁的笑:这点伤,真不算什么……刚刚他看到担架上的师父满身都是血,可师父搞不好还能再打一战、两战…… “主公怎样?” “心脉受损,内伤很重。” “外伤呢,敷药了吗!还有那早先就有的腰伤?”他看师父只能被侧放。探背后,稍一用力全是腥热。 “敷上了,还内服了樊大夫的新药,能缓和腰伤好一阵。主公刚刚昏着,还说好呢。对了,还提到了辜将军!”小军医因林阡终于愿意医治而喜笑。 “提到我什么?!”听弦一震,当他出现于师父梦中? “哦,主公说这药好。我和主公说,这药对腰伤其实还不太对症。对四肢才是最好。主公说,这药给辜将军留些。” “嗯……”听弦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声,辜听弦,辜听弦,师父都已经这样了还在担心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放心。 “辜将军,现在就可以试试。”治好了他的内伤,又来治他的外伤。 这些年来,多少次反出师门或回避不见,辜听弦。你都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想:师父你先惹我的,我偏要惹你生气,气死你。 可是那些伤人的话,自己难过的时候就一定要说出口? “师父,这场战乱,始作俑者,还有你。”“是吗,是怕我打败你帐下四大高手,扫了你林阡脸面吧。”“我这次虽然人是回来了,但不代表愿意背上回的黑锅——我辜听弦没错,所以死也不会认。”“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田将军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走啊,不要再见到你!”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最爱的人受伤…… 脑子嗡的一声就被那些不堪的回忆塞满了,腿脚也像灌了铅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师父身边移开的。从榆中之战发现最关心自己的人不是田若凝而是师父起,就一直欠了他一句长达半生的对不起。 即使今日开战前和师娘交流时已经对石峡湾之错释然,可对师父却连半句敷衍都不曾有,所以那句对不起,一直没有来得及当面说。 “辜将军,会宁战区就靠您啦!”他内心原还挣扎,听得林阡身边的护卫嘱托这句,缓过神来,迎向这群十三翼炽热真诚的目光。 “为何,还对我有这样高的期许?”他低声问。即使以前战功赫赫,可他现在是个罪人。 他们本不应该对他有期许,是谁消弭了私下的仇怨,帮他轻而易举恢复了威信? “还用问吗,主公愿意自断臂膀也要跟洪瀚抒换回来的人,肯定能领着咱们打胜仗啊!”那少年无邪地笑。 听得这一句,内心的挣扎陡然变成悸动。 不宜久留他还是离开了林阡,临行前对军医说“照顾好主公”,可是转头时眼角怎能不湿润,心底怎能不坚硬。   那不是压力,而是动力。 原先他以为师父让他解救会宁,是因为辜家军大部分都在会宁,师父正好可给他机会让他立功赎罪,原来还不止于此。 师父当面说的百年后托孤原来也不是安慰的话,是真的,师父是真真实实地如师娘所言,“你再不堪也会有人将你视若珍宝……” 那些他现在才知道的句子—— “我若输了,便将这执刀的臂膀留下,代他辜听弦的项上人头。” “辜听弦是我的徒弟,子不教,父之过,是以我应代他受罚。他在盟军举足轻重,一向为我林阡臂膀,你既要他命,不妨取我臂膀代之。” 人说万丈竹子容易弯,我辜听弦不该忘了本。 似梦非梦的过程中,伤痛在渐渐瓦解,刀法在慢慢修复。 “一直以来,都是我活在师父的庇佑下,但今日之战,听弦以命立誓——师父,该由我来保护师父你一次了……” 满心满意都是林阡,枯竭的战力因他复活,被精神,被魂魄填满,因此当齐良臣追魂夺命之时,辜听弦裹挟这一刀的无穷力量,反冲着齐良臣摧枯拉朽,刀之形,刀之意,如血如火! 激烈紧张骤变悲壮豪迈,扶摇直上,气贯长虹,风起云涌,山河崩碎。刀中有魂,劲力岂能不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要的就是那意境,那水,骨子里是倾盆大雨,形貌上却偏似湿濛霓虹,那山,骨子里是磅礴稳重,形貌上却是倒映在水里的山,飘摇如画。 零拆为万,打的不是形似是神似! 那一刀齐良臣甚至错觉林阡归来,意想不到辜听弦能打出来,错过最佳机会,差点因轻敌而败,缓得一缓,终是以比他横跨几级的内力将他刀法硬破。惊天震响,金军兵阵的核心骤生一道强烈漩涡,并直接掀起飓风层层扩散开来、似要将整个空间都扭曲。 此情此景,外加听觉,无不叩击近处与战者灵魂,稍远些的与战者因为措手不及,差点都被卷得离地而起,人如碎片,马似粉屑,微不足道。(未完待续。。) 第1265章 愿豪杰与共,任万里纵横(1) 顷刻之前,金宋兵马也曾遭受过这般天谴飓风,当时被齐良臣一拳打在胸口的百里飘云,被同样弃马入阵的副将冒死抢出、迅疾穿过一路的枪林刀雨、连搀带抬一口气逃命到不知何处,如此才拾回半条命,待到艰难地重新睁眼时,日月无光,东西难辨。 战前,飘云对自己的计谋十拿九稳。哪怕司马隆没有思维定势、而是能够举一反三、推敲出盟军战法从剪尾演变到冲腰,也一定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一则他注意力会被我们的剪尾吸引,二则腰部隐蔽处极少、难以潜形,他战前很难会想到冲腰;三则疑似地段太多、极易产生混淆,所以即使战时想到了,他也难以把具体位置确定。四则,坐镇中军的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应变能力并不强,无法及时作出调整。” 未曾想,什么不可能都有可能,林阡引以为豪的“海上升明月”,这次居然在情报上出了问题,事实上飘云入阵后也诧异过,为什么尾部金军中有个勇悍的将领长得那么像移剌蒲阿…… 直到此刻得到杨致信战败的详细消息,飘云才恍然彻悟,不由得大叹失策,说什么司马隆注意力给予飘云和听弦过多,其实飘云的注意力不也全在司马隆身上了?忘记去重视,蒲察秉铉此人,也是个善于总结经验的将才…… 这次,蒲察秉铉显然吸取了闰八月之战的教训,没有“端着”,没有拘泥,在杨致信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运用了奇正互变的阵型,特地防备着可能的伏兵,哪怕此地未必有设伏的可能——但蒲察秉铉见识过宋军“潜形一流”。对他们其实高度警惕!除此之外,为了司马隆说过的各司其职,他铁了心在负责中段的时候就不去在意别处动荡,因此比以往任何一战都稳重得多。 这种谨慎、稳重非常有利于临阵作出调整,如此,杨致信本来就很难出奇制胜。何况蒲察秉铉身边还有个堪称可以以万变应万变的陈铸……如果说飘云对蒲察秉铉是小看,那么对陈铸是失算! 坐镇中军的竟然是陈铸,不是移剌蒲阿! 结果,一招错满盘输。原本腰部是个可以把金军掐得最狠的地段,可是致信现在被反打得兵败如山倒、全体盟军也风雨飘摇。 司马隆与百里飘云的多番斗智,司马只能多想一步、而不能先行一步,所以一直是飘云牵着他鼻子走,他呢,则一直立足于不败、慢慢地见招拆招。最终却率先撕开了飘云的破绽,从而达到不攻则已、一攻致命。 唇亡齿寒。致信一败,听弦就离身死不远。飘云知道,司马隆现在才浮出水面的策略,正是钻他们的分兵伏击的空,一旦逮着破绽,便能真正地从大局上把他们各个击破、连根拔起,此刻司马隆已经完全占据了形势的主动。飘云要打破这样的格局。谈何容易?登天还难!!   飘云却如何甘心啊。忆及盟军计划环环相扣,无论哪招失败。都能转为铺垫、变化深入;飘云一开始提的那些都不能成功,但是经过大家一起探讨形成的总算骗过了司马隆,可即使这样了还让司马隆给反控……情何以堪?! 飘云勉强起身、从暗处去看阵地,内伤压榨,倍感艰难,迷惘之下。悲从中来。此地应属腰尾之间,内中也有乱战混战,却大多是腰部或尾部的盟军逃到这里、被金军小部分圈起来打围起来耗,对比鲜明,胜负了然。所有宋兵脸上身上都挂着伤。只有极少数的才能逃出生天、暂时以这难以潜形的暗处栖身。 飘云、听弦、致信所领的三支精锐,行动都如水入沙地,平日皆是训练有素,全然伏兵的好苗子,没想到全成了敢死队,到此刻人数却也不多了。 “还有……多少人?”飘云吃力地问副将,这些躲避在暗处喘息的兵将们,当然不是为了苟活不顾战友的,相反,他们出战前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待养足精神就会为那些死去的战友再出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硬拼因为那只是送死,应该先退回来想办法,哪怕没有办法了,战斗力总能恢复些。 基于这样的权宜思想,还有四五十人藏身此地,因知道百里飘云就在不远,他们更加觉得有希望,已有人传递暗号来问,何时可以再战。 难道还能有计策?那些消耗了全体谋略的思路,竟也能一下就付诸流水,此刻,石硅、致信、听弦都不知是生是死…… 所幸飘云的悲观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点他和林阡很像,自我调整非常快,甚至不用像听弦那样用“活着,再会”来暗示激励。当有人来询问他策略时,责任感自然而然就驱使着他忘却伤痛、平心静气,忽然间他眼前一亮,意识到再战不是空谈! 如何能够轻言放弃!?就像听弦看似实力与齐良臣悬殊,仍咬紧牙关在铁拳下苦撑,那场面再难令人置信,也确实能撑过二三十轮! 飘云脱去染血的战袍、尽管提刀的双臂都在颤抖,可还是微笑了起来,是的全体的谋略失败了,“可是……全体不仅有谋略,还有胆魄啊……” 没错,什么不可能都有可能! “将这五十人,汇集起来,听我号令,一同冲杀。”此刻每个隐蔽处就像一个据点,星罗棋布只待连成一片。 “什么?”副将一愣,大家再战的决心确实可嘉,退回来先想办法却不过是安慰,怎么还可以……真的……? “擦干净脸,脱了血衣,咱们要形成第四支伏兵——司马隆可不知道,咱们这第四支,还是第二支吧。”飘云和这些败军之将,对金军而言。是尾部或腰部扫出来的垃圾,但未必不能妙用。 多少可以借鉴点当年田若凝在魔门黔灵峰的战法:故意出现在黔灵峰周边的上千人,其实只不过是不足百人,只不过是在黔灵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经过、不停来回罢了!不足百人,就轻而易举演成了一场千人的假象。纵然是英明如主公都被骗得立即对黔灵峰加强布防。 这一战,飘云和这五十余人经过了、却换个装束杀个回马枪,完全可以演出第四支伏兵的样子,“造”出虚假的却超出金军意料的参战人数。 只要伪装得好,器宇轩昂、高屋建瓴地来,一时间金军谁会看出这是败兵,谁又能事先想到败兵能这样同一战里威风凛凛地卷土重来?都会诧异,原来盟军还有他们没想到的第四支! 所以,必须脱了血衣、不着甲胄。一则这才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动用大家最多的胆魄和斗志,二则,便是轻装上阵以这种云淡风轻的装束和姿态显示给金军看第四支伏兵的恍若神灵,三才是真正的目的:掩饰他们是败兵。 “但金军不是傻子,他们会发现,咱们只有区区五十人……”副将惊呆了。 “不会。” 飘云微笑,在心中暗暗说,听弦。致信,石硅。我必不负你们。这一仗,注定是他们所有年轻人一起以命谱写。   “金军还不速速投降!你们的主将齐良臣已被生擒!”金军循声而望,那白衣少年依稀是宋军主将之一的百里飘云,此刻横刀立马,英姿勃发,哪里有半分战况里生死未卜的样子? “战报有假?”“真是齐将军的马!”“怎么回事?”腰部和尾部之间的这些金军。谁会真的留意到,百里飘云是何时怎么样过来的,是冲过来的还是逃过来的,只会第一时间看到这匹名叫“燎原”的战马…… 这匹燎原,此刻在飘云胯下。也正是副将诧异询问之时,飘云指向的不远处一匹大家并不熟悉的那匹战马……那是在飘云被打成重伤的同时一起被齐良臣自己扫出来的,齐良臣的战马……如果说,可以当成飘云的战利品。 这,也是飘云眼前一亮的缘由。 尽管计谋全失宋军好像没有摇撼金军的可能了——是吗,被石硅、致信、听弦的战斗力一冲,总会有少许动荡吧?何况如果飘云策燎原冲进此地,带来齐良臣战败的消息,此地金军震惊之余,会首先来注意只有区区五十人么?不会!首先他们想到的都是,怎么连齐良臣也战败了? 此时此地,原还有条不紊剿杀盟军的金军,乍见燎原出现纷纷起疑,未及应对百里飘云,陡然又见到斜路里七八角落,竟突然冲出数队盟军,后面风卷大旗,四面八方飘扬,从高处凌厉碾下尘沙滚滚,大惊之下,措手不及,纷纷疑惑,怎么回事!? 当看见四面八方这么多角落一起冲杀下来这么多盟军,他们来不及去思考这是不是虚张声势,他们因为牵挂齐良臣的关系心被飘云凿通,轻易就被这场造势给攻陷了,飘云的计谋顺势登上这些人的心墙,令所有的防线无从招架缴械投降,其实,简简单单是一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已。 怎么宋匪还有第四支伏兵吗?人数有多少?看不太清,难以估算……更致命的想法是,“怎么司马将军没想到有这第四支?原来宋匪超出了司马将军的计算,从何处借来了这么多天兵天将?”“原来‘百里飘云生死未卜’只是宋匪计策里的一环?!” 尽管此地和腰部尾部的时间差都很少,但是眼见为实,他们顿时被形势所惑、怀疑起战报来。 这么一走神,全被飘云等人以动制静火速拿下,加上这一瞬刚好辜听弦和齐良臣的气流波及到这里,此间金军还没完全被骗就已溃不成军……中间地带一旦空白,腰部以为尾部失,尾部以为腰部乱,加之确实已经生乱,紧接着乱上加乱…… 瞬间星火燎原,多亏那匹“燎原”。急中生智的临阵变招竟出现奇效,飘云将已经颠覆了自己的司马隆、重新颠覆了回去! 人不在多,是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是最好的伏兵。 时间、地点,全都出其不意,在宋军大势已去金军大获全胜最麻痹的时候。在宋军自己都从来没想过利用的仓促地点。 便如当年主公曾“就地造出流星锤”,今日飘云也“须臾平地起伏兵”。 人心薄弱时更容易中计,也许他们正常时压根不会中。 没错司马隆、齐良臣、陈铸等人有个共性是他们很强,那就利用他们的强,利用金军上下对于这些大将的依赖性、一旦有战败的少许可能就心理击垮。 战前设定的计谋,因为敌人的计谋和应变都堪称无懈可击而折戟。就只能临场换计、便就利用敌人的这种无懈可击,攻心! 司马隆其实看穿了一切,可是在第四支伏兵出现偏就让金兵认为“他没看穿”;齐良臣其实压根没败,可是飘云等人偏偏说“他被活捉!” 事实上司马隆闻知战报的第一刻也愣了愣,怎么,还有我没想到的第四支伏兵?而齐良臣等人,只通知全体金军他就快杀死辜听弦,几时会想过通报战马的行程…… 同样是一匹标志鲜明的战马,乱撕鹅毛的战场不会有人注意它。可只要有人一提起、一利用、一转移注意力,就是这般尖锐,直接破局! 即使陈铸和蒲察秉铉都救不了离他俩一步之遥的这里,再聪明,再稳重,再奇正互变的阵型,如何敌得过兵将对主帅心理上的不信任,或者说忐忑……哪怕只有一瞬和一隅。就要这一瞬和一隅,是的。飘云的空子太好钻了。 就像手指上的小刺伤,也能小伤口、大感染,身体越庞大,越感染得严重…… 当此时飘云强忍着一口鲜血,始终端坐在马上强撑,这只有五十人的伏兵。事先没有藏,胜似当先藏,四两拨千斤骤然把此地金军扰乱,说简单虽简单,可从计划形成到实施全程需要多少热血和胆气。需知一揭穿个个粉身碎骨! 却终究没有被揭穿! 此消彼长得太快,原先深陷包围的宋军,立即转守为攻,滚雪壮大。 继而全体金军都牵一发动全身,战况骤变,胜负轮转;拨云见日,听弦、致信、石硅等人都有回复之机,纷纷被各自副将救起。 尽管金军里有勇冠三军者、力挽狂澜者,还是难以制止这形势的反转,因为这形势的反转,来自阵脚的自乱。 这场莫名的自乱,发生太意外,进展太快,尽管金军发现得也及时、立即来澄清和控制,却还是留给了宋方一段致命的时间空白。所以眼看已出现祸乱平息的苗头金军可以继续进攻时,宋军看准这战机全力以赴扼杀了他们—— 寒泽叶不会给他们机会。 作为林阡麾下的应变力最强,寒泽叶当机立断、调遣了此地原先休整的几千兵马,协同石硅对正自混乱的金军正面冲击,与这群给他们挣得喘息之机的年轻人完成了过渡交接,配合出这一场针对金军的车轮战。 也是亏得司马隆等人迅速保住大局,才没有使金军显得“铩羽而归”,然而,此番堪称灭宋匪的最佳时机,带着要击垮的目的偏偏碰了硬还差点输,怎能不是“大势已去!” 司马隆万万不曾料想,百里飘云竟成了克制自己的常胜将军。 “百里飘云,我只重视他谋略,却忽略其勇。所以,失了他后来的行踪……” 一切只因,百里飘云那支败兵伪装的太好!一时间金军谁会看出那是败兵,而且,原由致信、听弦、飘云分别带领的三支伏兵,兵败后一盘散沙,本该因为计谋失败垂头丧气,却可以在瞬息之内由一个人统一调度? 终究小觑了百里飘云的胆气和领导力,更算漏了抗金联盟从上到下的傲骨和坚持。是的,谁能事先想到败兵能这样同一战里威风凛凛地卷土重来?这样的不抛弃不放弃,即使飘云敢想,也需要实施者敢做。 仔细想想,司马隆也输得不冤枉,自己确实注意到了方方面面,却也败在那注意到了静态的方方面面—— “百里飘云领衔第二支伏兵。”“到此刻宋军应该全都上阵了,只有百人上下的偏差。”当这样的人数在计算精确的司马隆这里已经可以视为误差。显然难以想到第四支“意料之外”的伏兵本来就是第二支,而且本来是手下败将。 忘记形势是变化的,棋子是活动的。所以司马隆立即去冥想第四支会是谁派的、宋军还会有什么计谋?这一迟疑,宋军就赢了。 “以后要打败司马隆,就更难。”眼看金军撤散、风沙渐消、烟尘俱静,如同做了一场一波三折的梦。直到确定他们不是诈败才放下心来的飘云,前胸后背都沉重,虽然险胜了司马隆却难以舒心,因为司马隆的应变和谋略甚至更多都提升了,此刻与致信会师的间隙,感叹之余,竟差点没能坐稳。 缓得一缓,却被同样挂彩蓬头垢面的杨致信给撑住:“我们也会更强。”经历了陇陕这许多战事,致信比以往坚毅更多。由于林阡在山东的那段时间,陇右这块区域悉数由他负责,故而在这如今这东部战场他虽是最后才到、却常常一席话就能比寒泽叶更加鼓舞士气。 “嗯。这次还亏得有听弦,若不是他,可能单凭这燎原马还唬不住金军。对了,他在何处?”飘云打心底里感激听弦,归营路上一直在寻找他的身影,遇到石硅。也一样在关心他。 巳时,将最新战报送呈石峡湾后。帅帐中的寒泽叶一直坐在榻旁守着辜听弦等他苏醒。 望着听弦身上脸上的伤痕,思绪不由得飘回昔年,魔门的寒潭,正是自己向林阡谏言:“主公,不能留,杀了他。” 林阡摇头说:“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不得不佩服林阡的远见,这一战若非有听弦,东部战场必失无疑,这样的奉命于危难之间。辜听弦对林阡的救急,像极了多年前的寒泽叶之于林楚江。 感慨万千,细细想来:这一战确实如主公说的那样,东部战场最依赖的是此地兵马压缩到极致之后,爆发出来的战力反弹。 死地则生,恐惧化成勇气,是人和;利用地形地势伏击,是地利;利用金军的得意,是天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着。 不过,主公还说过“以及”,没说完,就被泽叶打晕了。 现在想来,泽叶真过分啊,好歹也该等他说完再打晕他。 因为轻松太多,回忆那紧张之时,泽叶嘴角露出些旁人难以觉察的笑意来。 以及什么?泽叶现在懂了:以及那四位小将的火花效应。 石硅内敛如玉,致信外露如剑,飘云淡静似水,听弦飞扬如火。 尤其,飘云和听弦的搭档,远胜当初令主公羡慕和惋惜的谌迅和赫品章。这对最佳搭档,竟迟了这么久。 “寒将军!”却在那时,众将士一同入帐见他,声音都浑厚得令他听出了精力的旺盛和南宋未来的希望。那声音里的喜悦、自豪不言而喻,还有种,团结……确实,此番上阵他们除了为盟军、为自己,就是在为彼此而战斗,各自都是彼此的牵挂、信念和动力。 不过,现在可不能这么嘹亮。寒泽叶回看他们一眼,示意听弦正在安睡,却为了表扬他们,给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寒将军这般动作真是罕见,即刻教众人受宠若惊,顿时觉得再痛苦也甘之如饴了,何况此刻这么痛快,他们看到辜听弦无碍,都纷纷露出笑意来,同时如战前一样将手上兵器摞在一起,以这种安静的方式来先行庆贺。 “别忍着,我醒了……”忽然听见听弦的声音,大家转头看去,听弦已经支撑坐起,就在泽叶的肩膀后面。嘴角挂着的那丝少年轻狂之微笑,说明暌违已久的辜听弦终于已经回来了。暌违已久,也脱胎换骨,“要庆贺,怎少得了我?”言笑之间,跨了一步,已将连环刀挥送上来。 几个少年,都带着温暖干净的微笑相视,所有感情,尽在不言中。 追溯回去,其实辰时一刻之后就已经是金军失败和宋军扫尾的时间,当时会宁战区的他们却还都还不知祁连山已经和解——事实上。从那道战报送往石峡湾开始,全盘战况便大局已定,因为林阡已经赢了东部和西部。 然而当时留守本营的凤箫吟,得到寒泽叶战报却已不在原地、而是在赶赴石峡湾北的途中——只因辰时刚过不久,她就意外得知了林阡不支的消息:被渊声、瀚抒、司马隆、吟儿一起消耗过的林阡,在城楼上刚和薛无情交手了一招、勉强占着地形优势把他的人马打退。竟新伤旧疾齐发,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好在金军没有看见、樊井也迅速赶到,否则不堪设想,纵然如此也瞒不住几时,薛无情一直就在城下。 “主公他……他……”看那报信的十三翼吞吞吐吐眼圈通红,吟儿原以为林阡真因为阴阳锁枉送性命,五雷轰顶,气急败坏,一把揪起那人衣领:“他怎么了!!” “主公他……昏过去了!”那小头目话还没说完。洪瀚抒那道火旋风已经一骑绝尘。 “能不这么一惊一乍?”吟儿又好气又好笑,这话既是说这个十三翼,也是说洪瀚抒的。 心里一颗大石头也终是放了下来,还活着,那就好…… “先前打司马隆,樊大夫就说过,主公内伤能不能撑过去不好说,但是下半辈子肯定不好走路了。”那个十三翼抹泪。只因林阡是他们的主心骨,见不得他倒下。 “这么说还是有危险的?”吟儿实在放心不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奈何本营必须有人守着。 “去吧。”那时身后响起个清冷却教她觉得暖和的声音。 “慧如。”吟儿转身,看见那清澈的双眸,再不迟疑,点头,“谢谢。” 卯时四刻。关川河,楚风流帅帐。 “林阡在东、南、西防守皆足,尤其东部,我军欲克,必经苦战。但是这石峡湾北部。林阡防御较为薄弱,然而正北有海、林美材大军阻隔,我军山重水复,要接近他非常周折。” 这是关于陇右蓝图的规划而不是纯粹的某场战斗,所以林阡不可能一开始北部示弱、突然间北部就强起来。强起来?兵将从何处来?拆东墙补西墙?别的战区更危险。 战前楚风流向众将分析过林阡在北部防御薄弱的根因,一是捉襟见肘,二是信任海、把海当屏障。 对于金军而言,想经过海和林美材去打林阡,就像要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去打短刀谷。 “虽然有难度,还是可以一试——绕过海,直取林阡。”完颜纲方一献策,楚风流一锤定音,是因深知这奇谋可行。当下召集绝顶高手,嘱咐他们卷甲倍道。 本意要快速攻陷宋匪本营的薛无情,深知石峡湾此地兵力空缺,一旦登上城头,其后全是平地,除却几个高手,再无防御可言。 因此,只要薛无情和十二元神能够打破程凌霄和沈钊构成的防线,生擒很可能被阴阳锁和洪瀚抒缠得焦头烂额的林阡,便能宣告陇陕此战形势的天平倾斜,如果林阡死了,宋匪更加土崩瓦解会一哄而散,毕竟成了丧家犬还失了顶梁柱。 当然,攻比守难,石峡湾这座城寨,外墙是前所未见的高耸光滑,何况城头时刻有滚石射箭招呼,以少敌多如何破城?这也是楚风流派薛无情的原因,别人跃不上、攀不了,有他一人先行平地飞上,则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当薛无情闪过程凌霄的御剑术抚琴腾旋而起,众人不觉察间,外墙上竟如被凿了一排专供架梯的痕迹,还未回神,不由分说,金军立刻得以缘梯攀登。 纵然如此,宋匪还是居高临下、程凌霄仍在与薛无情鏖战。垛口处沈钊不慌不乱发号施令,漫天石箭齐发杀气如麻,把等闲金兵接二连三轰下去。 金军打这第二道防线的却是十二元神,他们身为统帅身先士卒,凭着高强武功躲开了所有杀伤,此刻已接近城楼与守军近距离搏杀,不刻便有架梯附近的宋兵被与其隔物传功的秦狮给挑落下去。 见主帅如此骁勇,金兵不退反进,愈发凶猛,而随着守城兵将的接连被杀。宋军本就不足的防御愈发疲软,亏得沈钊淡定自若也当先杀敌,并且那时终于等到孙寄啸来。 虽然比楚风流预想之中多了个孙寄啸,好在兵力却没比预期雄厚分毫,加之程凌霄那时已被薛无情枪伤,眼看着金军攻城近半。不过十二元神都没想到。孙寄啸这一个人添进战局而已,就帮林阡把战机撑到了辰时。 孙寄啸到场的这个时间点,曾经林阡掐得刚刚好是自己到,可惜阴阳锁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孙寄啸,可是地形优势的孙寄啸和沈钊初度合作,竟把差一点就先登城头立下首功的完颜瞻和完颜气拔山给硬生生推了下去。其后,在这条纵向战场上孙寄啸与秦狮来回厮杀、激烈异常、雕龙画戟与青云纯阳剑交锋酣战了三百多招,沈钊事后回忆那火花四溅、势均力敌。说幸好孙寄啸襄助否则北城必失。 因沈钊和孙寄啸捍卫而未曾沦陷的北城楼,终于在辰时候到了主公林阡的驾临,众人如久旱逢甘霖兴奋不已,然而恰在彼时一道弧光强势侵略,乍见一条火龙逆天而上、横扫城楼近在咫尺,来不及去扶起随飓风一起被抛上来的程凌霄,林阡骤然拔刀、内力与薛无情隔空的这一枪堪堪相撞,轰然震响。余音未消,饮恨刀追前一步横扫。将一排架梯全都砍翻过去,令得包括秦狮在内的一干金兵都摔下。薛无情事先没有看到他来,不算正面交手,是以难测他实力几何,不过发现城楼上毫无伤亡就猜是他到场。 “这一仗看来不好打。”速战速决终成泡影,不太可能直接硬上城楼了。眼看林阡就要排兵布阵、正面攻防。薛无情倒是并无所谓。正面交锋,薛无情虽然兵马较少,少不了多少。况且,在那之前,两军主帅武斗。才是薛无情最满足的环节。 知他安好,自然满足,其实薛无情不太想像楚风流说的那样,俘虏了重伤的林阡或是趁乱杀死他,而是一直都记得黑山那晚,林阡和他的约定,“待你我都伤势痊愈、状态全好了,便再打一次。”“薛将军,林阡已迫不及待。” 十二元神被林阡一刀掀下,更加不可能想到:其实林阡打完这一刀之后就昏了过去。 潜意识可能知道自己撑不住持久战的林阡,选择的是全力以赴、一刀慑人、先声夺气。 “师父。”终于化解城楼危机,杨妙真正轻松微笑上前,乍见林阡倒下大吃一惊,赶紧和孙寄啸一起将他扶住,当机立断,低声下令“不得声张!”同时遣人寻找樊井、报信主母。 “盟王伤势比我更重,万万承接不了薛无情了……”程凌霄给林阡把脉、不顾自身给他运气,终于令他及时清醒过来。 想不到今时今日,他们所有人的内力都得拆东墙补西墙。 “妙真,沈钊……”林阡睁眼,示意刚到场的樊井让开,樊井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你们,这样打……给我撑,一炷香。”林阡给他们说了对薛无情的破解之策。 沈钊连连点头,妙真也铭记于心:师父给师母和洪瀚抒运功疗伤前和樊大夫说过,不靠武力也能帮我们胜,其实说的就是这些吧。 薛无情的武功和天尊岳离应是不相上下的,盟军一干小将不知差了几千里远。然而早在山东之战,林阡就通过吟儿之手,采取海、李全、时青、柳闻因、沙溪清、郑王府三大高手车轮战的方式,实现了对岳离的成功消耗和最终制衡。 薛无情,当然也可以这样打,俗称的人头优势。即使石峡湾北部驻军比薛无情所领奇兵多不了多少,毕竟多。 林阡所需要的,仅仅是目前还有领导力的沈钊、机智如杨妙真,以及他早先就挑选好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守将们,其中不少都出自陇右固有的越军,如叶碾的神机营、虎狼团,夏官营程氏,古洞庄沈氏等等。 只不过,薛无情比岳离的杀伤力要大,而岳离当日却要了郑王府三大高手的命……林阡必须保证小将们的性命无忧,所以只能先试着打薛无情一炷香。 “原来主公很早以前就在筹谋……”沈钊听林阡说出那些他要求尽快召集的人名,愣在那。 林阡一笑,没告诉沈钊,其实这筹谋还没成熟,也没想过这一战用。原先是想未雨绸缪,到关键时候启用的,终究还是在这一战,当成个后招提前用上了。(未完待续。。) 第1265章 愿豪杰与共,任万里纵横 顷刻之前,金宋兵马也曾遭受过这般天谴飓风,当时被齐良臣一拳打在胸口的百里飘云,被同样弃马入阵的副将冒死抢出、迅疾穿过一路的枪林刀雨、连搀带抬一口气逃命到不知何处,如此才拾回半条命,待到艰难地重新睁眼时,日月无光,东西难辨。 战前,飘云对自己的计谋十拿九稳。哪怕司马隆没有思维定势、而是能够举一反三、推敲出盟军战法从剪尾演变到冲腰,也一定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一则他注意力会被我们的剪尾吸引,二则腰部隐蔽处极少、难以潜形,他战前很难会想到冲腰;三则疑似地段太多、极易产生混淆,所以即使战时想到了,他也难以把具体位置确定。四则,坐镇中军的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应变能力并不强,无法及时作出调整。” 未曾想,什么不可能都有可能,林阡引以为豪的“海上升明月”,这次居然在情报上出了问题,事实上飘云入阵后也诧异过,为什么尾部金军中有个勇悍的将领长得那么像移剌蒲阿…… 直到此刻得到杨致信战败的详细消息,飘云才恍然彻悟,不由得大叹失策,说什么司马隆注意力给予飘云和听弦过多,其实飘云的注意力不也全在司马隆身上了?忘记去重视,蒲察秉铉此人,也是个善于总结经验的将才…… 这次,蒲察秉铉显然吸取了闰八月之战的教训,没有“端着”,没有拘泥,在杨致信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运用了奇正互变的阵型,特地防备着可能的伏兵,哪怕此地未必有设伏的可能——但蒲察秉铉见识过宋军“潜形一流”。对他们其实高度警惕!除此之外,为了司马隆说过的各司其职,他铁了心在负责中段的时候就不去在意别处动荡,因此比以往任何一战都稳重得多。 这种谨慎、稳重非常有利于临阵作出调整,如此,杨致信本来就很难出奇制胜。何况蒲察秉铉身边还有个堪称可以以万变应万变的陈铸……如果说飘云对蒲察秉铉是小看,那么对陈铸是失算! 坐镇中军的竟然是陈铸,不是移剌蒲阿! 结果,一招错满盘输。原本腰部是个可以把金军掐得最狠的地段,可是致信现在被反打得兵败如山倒、全体盟军也风雨飘摇。 司马隆与百里飘云的多番斗智,司马只能多想一步、而不能先行一步,所以一直是飘云牵着他鼻子走,他呢,则一直立足于不败、慢慢地见招拆招。最终却率先撕开了飘云的破绽,从而达到不攻则已、一攻致命。 唇亡齿寒。致信一败,听弦就离身死不远。飘云知道,司马隆现在才浮出水面的策略,正是钻他们的分兵伏击的空,一旦逮着破绽,便能真正地从大局上把他们各个击破、连根拔起,此刻司马隆已经完全占据了形势的主动。飘云要打破这样的格局。谈何容易?登天还难!!   飘云却如何甘心啊。忆及盟军计划环环相扣,无论哪招失败。都能转为铺垫、变化深入;飘云一开始提的那些都不能成功,但是经过大家一起探讨形成的总算骗过了司马隆,可即使这样了还让司马隆给反控……情何以堪?! 飘云勉强起身、从暗处去看阵地,内伤压榨,倍感艰难,迷惘之下。悲从中来。此地应属腰尾之间,内中也有乱战混战,却大多是腰部或尾部的盟军逃到这里、被金军小部分圈起来打围起来耗,对比鲜明,胜负了然。所有宋兵脸上身上都挂着伤。只有极少数的才能逃出生天、暂时以这难以潜形的暗处栖身。 飘云、听弦、致信所领的三支精锐,行动都如水入沙地,平日皆是训练有素,全然伏兵的好苗子,没想到全成了敢死队,到此刻人数却也不多了。 “还有……多少人?”飘云吃力地问副将,这些躲避在暗处喘息的兵将们,当然不是为了苟活不顾战友的,相反,他们出战前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待养足精神就会为那些死去的战友再出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硬拼因为那只是送死,应该先退回来想办法,哪怕没有办法了,战斗力总能恢复些。 基于这样的权宜思想,还有四五十人藏身此地,因知道百里飘云就在不远,他们更加觉得有希望,已有人传递暗号来问,何时可以再战。 难道还能有计策?那些消耗了全体谋略的思路,竟也能一下就付诸流水,此刻,石硅、致信、听弦都不知是生是死…… 所幸飘云的悲观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点他和林阡很像,自我调整非常快,甚至不用像听弦那样用“活着,再会”来暗示激励。当有人来询问他策略时,责任感自然而然就驱使着他忘却伤痛、平心静气,忽然间他眼前一亮,意识到再战不是空谈! 如何能够轻言放弃!?就像听弦看似实力与齐良臣悬殊,仍咬紧牙关在铁拳下苦撑,那场面再难令人置信,也确实能撑过二三十轮! 飘云脱去染血的战袍、尽管提刀的双臂都在颤抖,可还是微笑了起来,是的全体的谋略失败了,“可是……全体不仅有谋略,还有胆魄啊……” 没错,什么不可能都有可能! “将这五十人,汇集起来,听我号令,一同冲杀。”此刻每个隐蔽处就像一个据点,星罗棋布只待连成一片。 “什么?”副将一愣,大家再战的决心确实可嘉,退回来先想办法却不过是安慰,怎么还可以……真的……? “擦干净脸,脱了血衣,咱们要形成第四支伏兵——司马隆可不知道,咱们这第四支,还是第二支吧。”飘云和这些败军之将,对金军而言。是尾部或腰部扫出来的垃圾,但未必不能妙用。 多少可以借鉴点当年田若凝在魔门黔灵峰的战法:故意出现在黔灵峰周边的上千人,其实只不过是不足百人,只不过是在黔灵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经过、不停来回罢了!不足百人,就轻而易举演成了一场千人的假象。纵然是英明如主公都被骗得立即对黔灵峰加强布防。 这一战,飘云和这五十余人经过了、却换个装束杀个回马枪,完全可以演出第四支伏兵的样子,“造”出虚假的却超出金军意料的参战人数。 只要伪装得好,器宇轩昂、高屋建瓴地来,一时间金军谁会看出这是败兵,谁又能事先想到败兵能这样同一战里威风凛凛地卷土重来?都会诧异,原来盟军还有他们没想到的第四支! 所以,必须脱了血衣、不着甲胄。一则这才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动用大家最多的胆魄和斗志,二则,便是轻装上阵以这种云淡风轻的装束和姿态显示给金军看第四支伏兵的恍若神灵,三才是真正的目的:掩饰他们是败兵。 “但金军不是傻子,他们会发现,咱们只有区区五十人……”副将惊呆了。 “不会。” 飘云微笑,在心中暗暗说,听弦。致信,石硅。我必不负你们。这一仗,注定是他们所有年轻人一起以命谱写。   “金军还不速速投降!你们的主将齐良臣已被生擒!”金军循声而望,那白衣少年依稀是宋军主将之一的百里飘云,此刻横刀立马,英姿勃发,哪里有半分战况里生死未卜的样子? “战报有假?”“真是齐将军的马!”“怎么回事?”腰部和尾部之间的这些金军。谁会真的留意到,百里飘云是何时怎么样过来的,是冲过来的还是逃过来的,只会第一时间看到这匹名叫“燎原”的战马…… 这匹燎原,此刻在飘云胯下。也正是副将诧异询问之时,飘云指向的不远处一匹大家并不熟悉的那匹战马……那是在飘云被打成重伤的同时一起被齐良臣自己扫出来的,齐良臣的战马……如果说,可以当成飘云的战利品。 这,也是飘云眼前一亮的缘由。 尽管计谋全失宋军好像没有摇撼金军的可能了——是吗,被石硅、致信、听弦的战斗力一冲,总会有少许动荡吧?何况如果飘云策燎原冲进此地,带来齐良臣战败的消息,此地金军震惊之余,会首先来注意只有区区五十人么?不会!首先他们想到的都是,怎么连齐良臣也战败了? 此时此地,原还有条不紊剿杀盟军的金军,乍见燎原出现纷纷起疑,未及应对百里飘云,陡然又见到斜路里七八角落,竟突然冲出数队盟军,后面风卷大旗,四面八方飘扬,从高处凌厉碾下尘沙滚滚,大惊之下,措手不及,纷纷疑惑,怎么回事!? 当看见四面八方这么多角落一起冲杀下来这么多盟军,他们来不及去思考这是不是虚张声势,他们因为牵挂齐良臣的关系心被飘云凿通,轻易就被这场造势给攻陷了,飘云的计谋顺势登上这些人的心墙,令所有的防线无从招架缴械投降,其实,简简单单是一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已。 怎么宋匪还有第四支伏兵吗?人数有多少?看不太清,难以估算……更致命的想法是,“怎么司马将军没想到有这第四支?原来宋匪超出了司马将军的计算,从何处借来了这么多天兵天将?”“原来‘百里飘云生死未卜’只是宋匪计策里的一环?!” 尽管此地和腰部尾部的时间差都很少,但是眼见为实,他们顿时被形势所惑、怀疑起战报来。 这么一走神,全被飘云等人以动制静火速拿下,加上这一瞬刚好辜听弦和齐良臣的气流波及到这里,此间金军还没完全被骗就已溃不成军……中间地带一旦空白,腰部以为尾部失,尾部以为腰部乱,加之确实已经生乱,紧接着乱上加乱…… 瞬间星火燎原,多亏那匹“燎原”。急中生智的临阵变招竟出现奇效,飘云将已经颠覆了自己的司马隆、重新颠覆了回去! 人不在多,是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是最好的伏兵。 时间、地点,全都出其不意,在宋军大势已去金军大获全胜最麻痹的时候。在宋军自己都从来没想过利用的仓促地点。 便如当年主公曾“就地造出流星锤”,今日飘云也“须臾平地起伏兵”。 人心薄弱时更容易中计,也许他们正常时压根不会中。 没错司马隆、齐良臣、陈铸等人有个共性是他们很强,那就利用他们的强,利用金军上下对于这些大将的依赖性、一旦有战败的少许可能就心理击垮。 战前设定的计谋,因为敌人的计谋和应变都堪称无懈可击而折戟。就只能临场换计、便就利用敌人的这种无懈可击,攻心! 司马隆其实看穿了一切,可是在第四支伏兵出现偏就让金兵认为“他没看穿”;齐良臣其实压根没败,可是飘云等人偏偏说“他被活捉!” 事实上司马隆闻知战报的第一刻也愣了愣,怎么,还有我没想到的第四支伏兵?而齐良臣等人,只通知全体金军他就快杀死辜听弦,几时会想过通报战马的行程…… 同样是一匹标志鲜明的战马,乱撕鹅毛的战场不会有人注意它。可只要有人一提起、一利用、一转移注意力,就是这般尖锐,直接破局! 即使陈铸和蒲察秉铉都救不了离他俩一步之遥的这里,再聪明,再稳重,再奇正互变的阵型,如何敌得过兵将对主帅心理上的不信任,或者说忐忑……哪怕只有一瞬和一隅。就要这一瞬和一隅,是的。飘云的空子太好钻了。 就像手指上的小刺伤,也能小伤口、大感染,身体越庞大,越感染得严重…… 当此时飘云强忍着一口鲜血,始终端坐在马上强撑,这只有五十人的伏兵。事先没有藏,胜似当先藏,四两拨千斤骤然把此地金军扰乱,说简单虽简单,可从计划形成到实施全程需要多少热血和胆气。需知一揭穿个个粉身碎骨! 却终究没有被揭穿! 此消彼长得太快,原先深陷包围的宋军,立即转守为攻,滚雪壮大。 继而全体金军都牵一发动全身,战况骤变,胜负轮转;拨云见日,听弦、致信、石硅等人都有回复之机,纷纷被各自副将救起。 尽管金军里有勇冠三军者、力挽狂澜者,还是难以制止这形势的反转,因为这形势的反转,来自阵脚的自乱。 这场莫名的自乱,发生太意外,进展太快,尽管金军发现得也及时、立即来澄清和控制,却还是留给了宋方一段致命的时间空白。所以眼看已出现祸乱平息的苗头金军可以继续进攻时,宋军看准这战机全力以赴扼杀了他们—— 寒泽叶不会给他们机会。 作为林阡麾下的应变力最强,寒泽叶当机立断、调遣了此地原先休整的几千兵马,协同石硅对正自混乱的金军正面冲击,与这群给他们挣得喘息之机的年轻人完成了过渡交接,配合出这一场针对金军的车轮战。 也是亏得司马隆等人迅速保住大局,才没有使金军显得“铩羽而归”,然而,此番堪称灭宋匪的最佳时机,带着要击垮的目的偏偏碰了硬还差点输,怎能不是“大势已去!” 司马隆万万不曾料想,百里飘云竟成了克制自己的常胜将军。 “百里飘云,我只重视他谋略,却忽略其勇。所以,失了他后来的行踪……” 一切只因,百里飘云那支败兵伪装的太好!一时间金军谁会看出那是败兵,而且,原由致信、听弦、飘云分别带领的三支伏兵,兵败后一盘散沙,本该因为计谋失败垂头丧气,却可以在瞬息之内由一个人统一调度? 终究小觑了百里飘云的胆气和领导力,更算漏了抗金联盟从上到下的傲骨和坚持。是的,谁能事先想到败兵能这样同一战里威风凛凛地卷土重来?这样的不抛弃不放弃,即使飘云敢想,也需要实施者敢做。 仔细想想,司马隆也输得不冤枉,自己确实注意到了方方面面,却也败在那注意到了静态的方方面面—— “百里飘云领衔第二支伏兵。”“到此刻宋军应该全都上阵了,只有百人上下的偏差。”当这样的人数在计算精确的司马隆这里已经可以视为误差。司马隆立即去冥想第四支会是何处增援的、宋军还会有什么计谋?这一迟疑,宋军就赢了。 忘记形势是变化的,棋子是活动的。第四支“意料之外”的伏兵本来就是第二支,而且本来是手下败将,却就因为是“误差”所以司马隆没有去追寻他们后来的下落,只脑补出了弃甲曳兵而走的画面…… “以后要打败司马隆。就更难。”眼看金军撤散、风沙渐消、烟尘俱静,如同做了一场一波三折的梦,直到确定他们不是诈败才放下心来的飘云,前胸后背都沉重,虽然险胜了司马隆却难以舒心,因为司马隆的应变和谋略甚至更多都提升了,此刻与致信会师的间隙,感叹之余,竟差点没能坐稳。 缓得一缓。却被同样挂彩蓬头垢面的杨致信给撑住:“我们也会更强。”经历了陇陕这许多战事,致信比以往坚毅更多,由于林阡在山东的那段时间,陇右这块区域悉数由他负责,故而在这如今这东部战场他虽是最后才到、却常常一席话就能比寒泽叶更加鼓舞士气。 “嗯。这次还亏得有听弦,若不是他,可能单凭这燎原马还唬不住金军。对了,他在何处?”飘云打心底里感激听弦。归营路上一直在寻找他的身影,遇到石硅。也一样在关心他。 巳时,将最新战报送呈石峡湾后,帅帐中的寒泽叶一直坐在榻旁守着辜听弦等他苏醒。 望着听弦身上脸上的伤痕,思绪不由得飘回昔年,魔门的寒潭,正是自己向林阡谏言:“主公。不能留,杀了他。” 林阡摇头说:“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不得不佩服林阡的远见,这一战若非有听弦。东部战场必失无疑,这样的奉命于危难之间,辜听弦对林阡的救急,像极了多年前的寒泽叶之于林楚江。 感慨万千,细细想来:这一战确实如主公说的那样,东部战场最依赖的是此地兵马压缩到极致之后,爆发出来的战力反弹。 死地则生,恐惧化成勇气,是人和;利用地形地势伏击,是地利;利用金军的得意,是天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着。 不过,主公还说过“以及”,没说完,就被泽叶打晕了。 现在想来,泽叶真过分啊,好歹也该等他说完再打晕他。 因为轻松太多,回忆那紧张之时,泽叶嘴角露出些旁人难以觉察的笑意来。 以及什么?泽叶现在懂了:以及那四位小将的火花效应。 石硅内敛如玉,致信外露如剑,飘云淡静似水,听弦飞扬如火。 尤其,飘云和听弦的搭档,前者整合信息能力,竟知道对司马隆以矛攻盾,后者一马当先陷阵,竟能够与齐良臣平分秋色,早已远胜当初令主公羡慕和惋惜的谌迅和赫品章。可叹这对最佳搭档,竟迟了这么久。 “寒将军!”却在那时,众将士一同入帐见他,声音都浑厚得令他听出了精力的旺盛和南宋未来的希望。那声音里的喜悦、自豪不言而喻,还有种,团结……确实,此番上阵他们除了为盟军、为自己,就是在为彼此而战斗,各自都是彼此的牵挂、信念和动力。 不过,现在可不能这么嘹亮。寒泽叶回看他们一眼,示意听弦正在安睡,却为了表扬他们,端起一旁案上的那壶酒,浅斟一碗,先干为敬。 寒将军这般动作真是罕见,即刻教众人受宠若惊,顿时觉得再痛苦也甘之如饴了,何况此刻这么痛快,上前一人饮了一碗之后,他们看到辜听弦无碍,都纷纷露出笑意来,同时如战前一样将手上兵器摞在一起,以这种安静的方式来先行庆贺。 “别忍着,我醒了……”忽然听见听弦的声音,大家转头看去,听弦已经支撑坐起,就在泽叶的肩膀后面。嘴角挂着的那丝少年轻狂之微笑,说明暌违已久的辜听弦终于已经回来了。暌违已久,也脱胎换骨,“要庆贺。怎少得了我?”言笑之间,端起酒壶喝了剩下的,酣畅淋漓,跨了一步,已将连环刀挥送上来。 几个少年,都带着温暖干净的微笑相视。所有感情,尽在不言中。 追溯回去,其实辰时一刻之后就已经是金军失败和宋军扫尾的时间,当时会宁战区的他们却还都还不知祁连山已经和解——事实上,从那道战报送往石峡湾开始,全盘战况便大局已定,因为林阡已经赢了东部和西部。 然而当时留守本营的凤箫吟,得到寒泽叶战报却已不在原地、而是在赶赴石峡湾北的途中——只因辰时刚过不久,她就意外得知了林阡不支的消息:被渊声、瀚抒、司马隆、吟儿一起消耗过的林阡。在城楼上刚和薛无情交手了一招、勉强占着地形优势把他的人马打退,竟新伤旧疾齐发,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好在金军没有看见、樊井也迅速赶到,否则不堪设想,纵然如此也瞒不住几时,薛无情一直就在城下。 “主公他……他……”看那报信的十三翼吞吞吐吐眼圈通红,吟儿原以为林阡真因为阴阳锁枉送性命,五雷轰顶。气急败坏,一把揪起那人衣领:“他怎么了!!” “主公他……昏过去了!”那小头目话还没说完。洪瀚抒那道火旋风已经一骑绝尘。 “能不这么一惊一乍?”吟儿又好气又好笑,这话既是说这个十三翼,也是说洪瀚抒的。 心里一颗大石头也终是放了下来,还活着,那就好…… “先前打司马隆,樊大夫就说过。主公内伤能不能撑过去不好说,但是下半辈子肯定不好走路了。”那个十三翼抹泪,只因林阡是他们的主心骨,见不得他倒下。 “这么说还是有危险的?”吟儿实在放心不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奈何本营必须有人守着。 “去吧。”那时身后响起个清冷却教她觉得暖和的声音。 “慧如。”吟儿转身,看见那清澈的双眸,再不迟疑,点头,“谢谢。” 卯时四刻,关川河,楚风流帅帐。 “林阡在东、南、西防守皆足,尤其东部,我军欲克,必经苦战。但是这石峡湾北部,林阡防御较为薄弱,然而正北有海、林美材大军阻隔,我军山重水复,要接近他非常周折。” 这是关于陇右蓝图的规划而不是纯粹的某场战斗,所以林阡不可能一开始北部示弱、突然间北部就强起来。强起来?兵将从何处来?拆东墙补西墙?别的战区更危险。 战前楚风流向众将分析过林阡在北部防御薄弱的根因,一是捉襟见肘,二是信任海、把海当屏障。 对于金军而言,想经过海和林美材去打林阡,就像要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去打短刀谷。 “虽然有难度,还是可以一试——绕过海,直取林阡。”完颜纲方一献策,楚风流一锤定音,是因深知这奇谋可行。当下召集绝顶高手,嘱咐他们卷甲倍道。 本意要快速攻陷宋匪本营的薛无情,深知石峡湾此地兵力空缺,一旦登上城头,其后全是平地,除却几个高手,再无防御可言。 因此,只要薛无情和十二元神能够打破程凌霄和沈钊构成的防线,生擒很可能被阴阳锁和洪瀚抒缠得焦头烂额的林阡,便能宣告陇陕此战形势的天平倾斜,如果林阡死了,宋匪更加土崩瓦解会一哄而散,毕竟成了丧家犬还失了顶梁柱。 当然,攻比守难,石峡湾这座城寨,外墙是前所未见的高耸光滑,何况城头时刻有滚石射箭招呼,以少敌多如何破城?这也是楚风流派薛无情的原因,别人跃不上、攀不了,有他一人先行平地飞上,则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当薛无情闪过程凌霄的御剑术抚琴腾旋而起,众人不觉察间,外墙上竟如被凿了一排专供架梯的痕迹,还未回神,不由分说,金军立刻得以缘梯攀登。 纵然如此,宋匪还是居高临下、程凌霄仍在与薛无情鏖战。垛口处沈钊不慌不乱发号施令,漫天石箭齐发杀气如麻,把等闲金兵接二连三轰下去。 金军打这第二道防线的却是十二元神。他们身为统帅身先士卒,凭着高强武功躲开了所有杀伤,此刻已接近城楼与守军近距离搏杀,不刻便有架梯附近的宋兵被与其隔物传功的秦狮给挑落下去。 见主帅如此骁勇,金兵不退反进,愈发凶猛。而随着守城兵将的接连被杀,宋军本就不足的防御愈发疲软,亏得沈钊淡定自若也当先杀敌,并且那时终于等到孙寄啸来。 虽然比楚风流预想之中多了个孙寄啸,好在兵力却没比预期雄厚分毫,加之程凌霄那时已被薛无情枪伤,眼看着金军攻城即将近半。不过十二元神都没想到,孙寄啸这一个人添进战局而已,就帮林阡把战机撑到了辰时。 孙寄啸到场的这个时间点。曾经林阡掐得刚刚好是自己到,可惜阴阳锁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孙寄啸,可是地形优势的孙寄啸和沈钊初度合作,竟把差一点就先登城头立下首功的完颜瞻和完颜气拔山给硬生生推了下去。其后,在这条纵向战场上孙寄啸与秦狮来回厮杀、激烈异常、雕龙画戟与青云纯阳剑交锋酣战了三百多招,沈钊事后回忆那火花四溅、势均力敌,说幸好孙寄啸襄助否则北城必失。 因沈钊和孙寄啸捍卫而未曾沦陷的北城楼。终于在辰时候到了主公林阡的驾临,众人如久旱逢甘霖兴奋不已。然而恰在彼时一道弧光强势侵略,乍见一条火龙逆天而上、横扫城楼近在咫尺。 来不及去扶起随飓风一起被抛上来的程凌霄,林阡骤然拔刀、内力与薛无情隔空的这一枪堪堪相撞,轰然震响,余音未消,饮恨刀追前一步横扫。将一排架梯全都砍翻过去,令得包括秦狮在内的一干金兵都摔下。薛无情事先没有看到他来,不算正面交手,是以难测他实力几何,不过发现城楼上毫无伤亡就猜是他到场。 “这一仗看来不好打。”速战速决终成泡影。不太可能直接硬上城楼了。眼看林阡就要排兵布阵、正面攻防,薛无情倒是并无所谓。正面交锋,薛无情虽然兵马较少,少不了多少。况且,在那之前,两军主帅武斗,才是薛无情最满足的环节。 知他安好,自然满足,其实薛无情不太想像楚风流说的那样,俘虏了重伤的林阡或是趁乱杀死他,而是一直都记得黑山那晚,林阡和他的约定,“待你我都伤势痊愈、状态全好了,便再打一次。”“薛将军,林阡已迫不及待。” 十二元神被林阡一刀掀下,更加不可能想到:其实林阡打完这一刀之后就昏了过去。 潜意识可能知道自己撑不住持久战的林阡,选择的是全力以赴、一刀慑人、先声夺气。 “师父。”终于化解城楼危机,杨妙真正轻松微笑上前,乍见林阡倒下大吃一惊,赶紧和孙寄啸一起将他扶住,当机立断,低声下令“不得声张!”同时遣人寻找樊井、报信主母。 “盟王伤势比我更重,万万承接不了薛无情了……”程凌霄给林阡把脉、不顾自身给他运气,终于令他及时清醒过来。 想不到今时今日,他们所有人的内力都得拆东墙补西墙。 “妙真,沈钊……”林阡睁眼,示意刚到场的樊井让开,樊井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你们,这样打……给我撑,一炷香。”林阡给他们说了对薛无情的破解之策。 沈钊连连点头,妙真也铭记于心:师父给师母和洪瀚抒运功疗伤前和樊大夫说过,不靠武力也能帮我们胜,其实说的就是这些吧。 薛无情的武功和天尊岳离应是不相上下的,盟军一干小将不知差了几千里远。然而早在山东之战,林阡就通过吟儿之手,采取海、李全、时青、柳闻因、沙溪清、郑王府三大高手车轮战的方式,实现了对岳离的成功消耗和最终制衡。 薛无情,当然也可以这样打,俗称的人头优势。即使石峡湾北部驻军比薛无情所领奇兵多不了多少,毕竟多。 林阡所需要的,仅仅是目前还有领导力的沈钊、机智如杨妙真,以及他早先就挑选好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守将们,其中不少都出自陇右固有的越军,如叶碾的神机营、虎狼团,夏官营程氏,古洞庄沈氏等等。 只不过,薛无情比岳离的杀伤力要大,而岳离当日却要了郑王府三大高手的命……林阡必须保证小将们的性命无忧,所以只能先试着打薛无情一炷香。 “原来主公很早以前就在筹谋……”沈钊听林阡说出那些他要求尽快召集的人名,愣在那。 林阡一笑,没告诉沈钊,其实这筹谋还没成熟,也没想过这一战用。原先是想未雨绸缪,到关键时候启用的,终究还是在这一战,当成个后招提前用上了。(未完待续。。) 第1266章 烽火浮沉,钩色如故 自从黑山之战结束,林阡一有空就会思考,如何对抗薛无情的无上内力。 那夺命琴音恐怖之至,略一拨弦,远近等闲全都身首异处,邪后的落川刀在最佳状态也是送死,青城派四大弟子勉强可以设阵拖延,非得要洛轻衣的岷山剑和自己饮恨刀合力方能追及…… 至于那雄视古今的枪法,这些年来更加仅仅是程凌霄一个可以与之匹敌! 由于程凌霄亲口赞叹薛无情无敌、称抵得了他一时抵不了他一世,故林阡不得不未雨绸缪:若然程掌门战败、当地没有高手,等闲兵马该如何阻挡薛无情? 因察觉青城剑法可以合作并与薛无情拉锯,林阡很早就拜托青城派的四大弟子,传授他所挑选的悟性极高的年轻人一招半式。然而时间太短,众人不可能把那“四绝剑阵”学到极致,因此初期也只起到个紧锣密鼓备战的作用,根本不可能投以实用、上阵杀敌。 苦苦钻研、无法吃透,却是某日听吟儿赞程凌霄时顺带说了句,薛无情琴术的噱头太残忍,就是“每次杀一排人,只留最左一个活口。” 当时林阡否认:“这怎会是噱头,这唯一一个活口,是薛无情拿来慑人的!”是的怎么会是噱头,薛无情心理没毛病,他性格寡淡,也不是那种会以此作宣传的人,唯一的可能是留个活口捎信、从而达到杀鸡儆猴的威慑。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林阡就做梦梦回这句对话,有另一种可能性一线之间穿过林阡脑海—— 这确实不是噱头,却也许不是慑人的,而是个可以逆向思考的关键——会否薛无情不是为了留活口,而只是因为他琴声特点就是如此。旋律就是从右到左贯穿的,最左边的最容易活口?! 正巧薛无情虽号称杀人不眨眼,骨子里却并不是滥杀之人,所以本心敦促着他每次都留下了最容易活口的那个人,尽量少杀,顺带着慑人了而已。 所以当时还抱着夏日枕席的林阡。在脑海中把薛无情光电般的抚琴影像和沧海般的广阔意境一并放慢,继续放慢,慢到无限——可以看见那琴声是一点点地削掉了最右边人,慢条斯理地开始切下一个人,再下一个……旋律的杀手,在空气中循序渐进地移、有条不紊地格杀。每个过程,薛无情都能尽可能地找到哪怕很短的一排人。 因为林阡梦到的情景是无数的大圆形、小圆形,如车轮般高速不断地旋转于薛无情的音律边!所以才一惊而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硬是将那画面记下了、也推敲出了上述可能…… 就是在那将醒未醒的一刹。他忆起先前和纥石烈桓端在山东之战的风里流沙阵,知道可以参考这种圆形将盟军的高手们布阵! 便是如此,可以使大家在对战薛无情的时候、能够钻他琴声特点的空子——当圆形阵法快速流动时,其一是可以产生对抗内力的能量,其二是足以避免过高的伤害,因为阵法始终是变化的,每个人都可能在最右边,但倏忽都不在最右边。因为没有最右边,谁都可以是谁的右边!换而言之。哪有左边右边,最右边倏忽就能变成最左边。 如是,阵法内的人成圆,阵法运行轨迹也是圆,薛无情琴声所寻获的那一排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于是,杀伤力就会被众人平摊,足以保证每个人的性命。 加上“四绝剑阵”的春夏秋冬概念,也可以与这轮回循环的意念融合,青城剑法的意境可以发挥得更加玄妙。若能每个人都技艺精湛,甚而至于可以将薛无情围困!这也是林阡想以后熟练了再用的原因…… 然而,这方法治标不治本的地方在于,杀伤力是被平摊的、而不是被化解的,换句话说,每个人都不致命,但每个人都会受伤。毕竟薛无情不是只杀最右一个人,而是只留最左一个人。时间一久,伤害堆积起来,要么是大家在某个时间段一起倒下了,要么就是哪个人率先支撑不住了阵法顷刻分崩离析。 所以林阡才和沈钊约定了一炷香,“这一炷香,你亲自给他们擂鼓,鼓舞他们士气,到时间就鸣金收兵,希望届时还未战败。”沈钊和妙真领命退下之后,根本无力观战的林阡,此刻只能用樊井当眼睛,听到樊井和他汇报城楼下的进展,与他事先想象无异。 “主公,你说给他们一炷香时间,但你不合作,一炷香之后决计上不了阵!”樊井气得边汇报边骂,在城楼上就地疗伤也就算了,能不能让我给你包扎好了再打断我?!你不想这血淋淋的一幕给过多的人看到,却好歹别把我既当大夫也当解说啊!   战局中,光影里,渐渐地,薛无情却也意识到,琴声的超强伤害如同被眼前这圆形兵阵以切线方式甩开去大半。 那圆形兵阵不仅自身旋转而且整体移动的痕迹也是圆周,加上他们采取的剑术是四序的周而复始,巧妙构成了时间空间的三大循环,令薛无情也叹为观止:林阡终于可以对他的琴术知其所以然! 薛无情曾目睹过某种残酷激烈的棋赛,每当棋手在台上棋局内落一步棋子,台下代表着这颗棋子的人也在校场上走一步,一旦台上棋子被吃,台下相对应的那个人也会立刻就被砍死。以人绘棋,当局者压力不知几何。 跟眼前情境颇为相仿,虽然是林阡组织的七八十人,他们却代表着林阡饮恨刀的刀意,此刻就等同于林阡饮恨刀的七八十个化身。林阡如果没有受伤,此刻来应战的应该是他这个人、他会用他的刀法营造出眼前人们所演绎的意境。 在知道林阡伤重不能出战的那一刻薛无情不无失望、但现在明白了这些其实就代表着林阡,是林阡的以人绘刀、间接交战,薛无情自然大感满足也绝不怠慢。   “主公,需不需要再加一炷香?你这伤……”樊井低声问,他深知一炷香林阡肯定不能恢复。极需要让城下的兵阵再加一炷香,他觉得好像可以。 “不行!”林阡断然阻止,“薛无情他、很快就能打破这僵局!”说不连贯,坚决至此。 “别乱动。”樊井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强硬扯着林阡臂膀,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的不久他就看见了盟军兵阵的吃紧。当伤害在累加。效果是翻倍的。 樊井心里也知道,盟军只是挣得了喘息之机、实际北部战场还在粉碎边缘,如果这时候再传来辜听弦败报,石峡湾本营就更加危险。 “快点吧。”林阡催促说……你要是配合得好我会慢?! 樊井倒也蹊跷,现在林阡对不加时斩钉截铁、很明显是知道北部有多弱势,是对这圆形兵阵的仓促上阵没信心、不敢冒险,可是,为什么又见他目光坚定,好像有把握能撑一炷香!? 对了。杨妙真呢?说时迟那时快,当薛无情从四绝剑阵中强势突围、琴声涤荡之际枪中火浪燃起,圆阵极速破损众人全部受伤慌忙四散,却在那一瞬间樊井眼前一亮,一声啸响原是杨妙真一柄梨花轻灵而落—— 却不是为了对敌,而是为了坑害! 轰然巨响,沙尘震天,与薛无情当先接触的不是长枪本身而是、系在枪尖上的火药筒。同时杨妙真将枪一抖,火药朝着薛无情去而自身跳出险境。身如灵凤,流光溢彩,枪法百变,胆气过人! “好!”樊井忍不住赞杨妙真,却忘了林阡刚说“快点吧”,自己承接这句激昂的“好”。好像不太对,黑着脸转过头埋头苦干——任由林阡恩威并施,樊井发誓再也不听他号令了,这小子看不到就让他急去! 话说杨妙真持枪却扔了枪尖火筒,同时轻盈向一旁跃开避闪。薛无情那火龙直接就被火药坑害,好在他宗师风范处变不惊,发招虽快收回更猛,顷刻撤回内力化解险情、同时往前追袭杨妙真一掌,突然却脚下一松,不禁暗叫不好,竟就在这短暂时间,宋匪能造出陷马坑来? 薛无情自是不知,陇右有古洞庄的沈氏一族,多人跟随沈延学习那挖掘之术,所以很可能早先就在地底下挖空,适才的一炷香里则打通了上层。 薛无情岂会被这雕虫小技困住,虽然意料之外,毕竟武功卓绝,眼看他在此处下塌下陷之前就要迈出,神机营将士当即于左右弯弓迭射,虎狼团猛士们也骤然于四周抛掷他们事先与他拼杀时用的枪戟。兵刃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同时侵袭,对内力浑厚如薛无情却根本是蚍蜉撼树尔,缓得一缓,骤见他周身真气涌起,兀自形成一道保护罩,不费吹灰之力地令这些兵刃在离他身体的几尺外就弯折、转向、销毁。 但石峡湾岂是这样好欺负?薛无情虽将那些箭矢和枪戟悉数摧毁,却没留心脚下,径直踩进了第二道坑,竟然是坑连坑……所幸跌得不深,但两侧不少机关全数开启,全是先前天池峡等地的越军擅长…… 薛无情正要挥斥火龙将那些从地底弹出的长矛暗器击毁,岂料这时闻见一股油味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轩辕九烨曾经扰乱过榆中军民的“流淌火河”? 好一个薛无情,端的是惊而不乱,抚琴逐一给予破解,虽不至于败溃甚至被困扰,却也真是被这些人团结一致纠缠了好些时间。 夏官营程氏、古洞庄沈氏、叶碾城神机营虎狼团、天池峡越军、榆中军民——陇右人,是该这样亲自守卫他们的家园。 这样的人头战术,也是山东之战杨妙真对战高风雷时曾经说过的:“恃强凌弱的,必然要遭遇以多欺少。”   然而不曾到林阡限定的这一炷香,以上种种看似对症下药的手段,竟比林阡预料更快地折戟——是的,无一不被薛无情武力强行攻破,去时枪箭交攻、烽烟浮沉,结局枪倾箭摧。灰飞烟灭。 有去无回。 即使林阡采取火药火器限制了他用“内力攒火龙”,然而他就是只调用一半内气、只抚琴抚出沧海意境,也能使这些机关精致的陷马坑沦为断壁残垣——先前他全力以赴只不过为了加速宋军剑阵崩溃而已,如今既知道了林阡伎俩,必然不会遂他的愿。事实上,只用不到三成的内力薛无情也足够撕开现今剑阵的防御!没错。那四绝剑阵早已不像刚出现时那么锋芒毕露,毕竟构成剑阵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内伤。 也就是说,林阡的饮恨刀意境,如果呈现于和薛无情沧海意境的正面冲突中,也会是这般,一炷香内被薛无情潜移默化地反破解! 沈钊看还未到先前约定收兵的时候,却就得到了林阡下令的退兵,叹了一声,令行禁止。众将士只能依令保命退回城中。 薛无情虽被盟军拖缠久了,武功却无一丝折损,反而内力更加雄浑,众人退回城中之时,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而已,看似没有趁胜追击,却忽而闭眼拂袖——只轻描淡写地一挥弦,从他所在之地到城门之间。一道凌厉白光闪现,霎时万顷沧海翻覆。千军万马齐被压倒,于他而言是这般易如反掌! 众人万料不到狼狈不堪的会是自己,被薛无情这隔空追击的一招一打,原还在通过城门的众人前推后拥,平素再有序也无法及时调整,城门霎时无法关紧。十二元神即刻冲杀过来! 或许,他们正面应战的开始,就已注定了城门危险,就已宣告了即将城破? “不愧是薛无情。”沈钊远观着这位淡静、高深的老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慑。尽管他性情并不冷酷阴暗,哪怕他适才没有平素也不喜好杀戮,虽然他的气势和意境并不旨在血流成河眼前也没有尸横遍野,但诸如此类的威慑竟一丝都没减轻。 这下,唯一能拦住的只能是休整了不到一炷香的程凌霄或林阡了……   辰时前后,祁连山与抗金联盟和解既成定局,“上屋抽梯”计谋俨然成功。 林阡在与轩辕九烨过招的第一回合,利用对蓝扬陆静等祁连山人的绑架,把轩辕九烨的胜算从百分之百拖降到八十,加上阴阳锁破解和采用孙寄啸无缝对接北部战场,紧接着使其胜算降到七十,而在接踵而至的第二回合,他对会宁战区所有人的战力估计得恰到好处,是以吟儿带来寒泽叶辜听弦捷报之际金军胜算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自己发起的决战,四个战区被敌人赢了两个,这算怎样尴尬的百分之五十。 因此辰时过去的这一刻,另外两个战区对金军而言举足轻重!然而,恰在这时因为林阡倒下而薛无情过强,金军胜算又升回到了百分之七十。   “吟儿……你怎么来了?”那时薛无情刚发现陷马坑,林阡才刚支撑着倚壁站起,乍见吟儿出现自然吃惊,也无法再将自身伤势瞒她。 看吟儿面色红润、精神大好,阴阳锁的消失是这样立竿见影,他真是打心底里高兴,这一喜过望,内伤压榨连连吐血,才站起就又倒了下去。 “一炷香快到了,不好好配合大夫,要怎么打薛无情?”吟儿跪倒他身边,察看他只是简单作了包扎、内伤还没怎么诊治,自然站樊井立场。 “与他交手,我一定能持衡到大家战胜。因为薛无情区区这么点人,速战打不进来就算败。”林阡靠着城垛坐起,微笑抚吟儿头顶。林阡答应过所有人,要通过“武功和智谋并用”来战薛无情,现下智谋算做到了,武功,怕又是要搏命。 “可是,这样一来,于你自身,真的很辛苦。”吟儿心疼地说。 樊井有吟儿支持底气更足,比吟儿要危言耸听得多:“主公一向都能坚持,唯独这次非同小可——已经被渊声、洪瀚抒、司马隆一起耗过,只怕内力早就枯竭,仅仅一炷香哪够诊治?若内息还未曾调整就仓促上阵,意境发挥出来了打退了薛无情是不错,可这心脉的损伤必然加重,就怕回来的时候命都没了。固然我们赢了这偌大的陇右。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内力确实不甚多,不过可以意境填补。”林阡一如既往自信,樊井冷哼一声,奚落:“是啊,内力调整你有自己办法,以后出征别配军医。”喋喋不休。怒气冲冲,“没见有人这样顽固,要十天半月才能好的伤居然只休息一炷香,真当自己是神?!” “好,内伤或许你自己会调理,但外伤你得听樊大夫和我的——你先前答应过我,会服下这治腰伤的药。”吟儿随身带着那瓶万御医的药,柔声劝哄。她心想他内伤怎么治尚不好说、但外伤明显却可以先医,也能更有利于他意境的发挥、对敌的胜算。 “不用。”林阡面带愠色推开。苍白的唇角全然倔强,“站不起来,就坐着轮椅上,和腰伤无关,不是不能打。” “答应我的承诺,你也不遵守吗。”吟儿幽怨地看他,和樊井一硬一软联合制他。 “吟儿,制药的那个人。害瀚抒无路可走,连累你无药可救。你可知道,我在闻知那些情报的第一刻,恨不得直接去西夏、掘他的坟、鞭他的尸。”林阡说时怒不可遏,面色难得的狠戾,尤其在说到那人害吟儿时,拳都快握碎了。 “那种杂碎。我若受他恩惠,便枉为人夫,为人知己!”林阡固执不肯服,伤势却严重,一边说还一边吐血。吟儿柔肠寸断,哪还有语言说服得了他。 “够了。”樊井蹙眉良久,见吟儿眼圈通红焦急不已,终于鼓足勇气,“这瓶药,不是那兔崽子的,是我樊井的。” 吟儿一怔,还以为樊井是权宜之计骗林阡,林阡转头看他,看他眼角分明有什么在闪,情知他先前一直推荐这药明显有隐衷:“那兔崽子?” “那人,从前是我的徒弟,嫌我教得不够好,改投了他人门下,还带走了我当时刚刚研制的药。”樊井忆及往事,声音有些嘶哑,“曾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天资比旁人聪颖,可惜没用在正道,可惜我也没能觉察……前几年才听说他盗用他后来师父的治病之术自立门户,未想还去了西夏当上了御医。” “这药……竟然是樊大夫自己的?!”吟儿不可思议,看见樊井表情之后感觉是真,忆及从前和樊井谈到有关这药时樊井的异常表现总觉哪里不妥,原来根因竟在这里? “为何现在的自己,竟不能研制了?又如何发现,这药是你的?”林阡即使奄奄一息,也不改心思缜密。 “当年太过痛心,竟刻意忘记了这药的制法,到了主公腰伤严重、急需救治的时候,苦于无法完全回忆起来,再行研制,总是缺失一两步。却是看到了主母带回来的这瓶,才知就是当年自己所配。”樊井笑而自嘲,“也不知是不是老了,越活越退步了。” 吟儿心知,樊井不是越活越退步,只是后来诸事烦扰,战地伤病太多、而又要肩负着给她破解阴阳锁的重担,是以把本该制药的精力均分给了他们所有人。 “原来如此……”因为心里对樊井信任,林阡没有再拒绝这瓶药,只是,没有拒绝,也有可能是他精神不足的关系。“胜南?!”在樊井给他上药的过程里,看他昏昏沉沉哪里可以像上战场的人?眼看脸色全无都快没命了,吟儿惊得急忙给他透入真气,丝毫不管这样做合不合适。 能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因是大病初愈,难免精疲力尽,却流泪握紧他的手:“要上阵,就带着吟儿的气力一起。”帮他一起调整内息,那样,勉强和薛无情打完的时候,只是会很累很累,应该还不至于性命垂危。 林阡原还神智不清,却在那时感觉内息畅顺不少,除了吟儿给他过气之外,他知道还有个原因,仿佛是一曲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的箫……那箫声似陌生又熟悉,暌违多年重返耳畔,轻微,细腻,柔和,淡泊,可以在他垂危、昏沉、浑噩的时候舒心,如听仙乐。 “你这丫头,别动了胎气,在这里给我生起孩子来。”他意识逐渐恢复。不由自主爽声大笑,一把将脱力的吟儿揽在怀里,与她相拥着一起起身,先看樊井,致以感谢,“神医就是神医。这药药到病除。”樊井一脸受宠若惊,你可别骗我……林阡回看眼底吟儿,低声承诺,“你放心,我会活着回,还要照顾你,照顾孩子们。” 正待上阵,却见一人轮椅上前,阻止了他:“盟王——大哥说。这一战,交给他。”  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箫声的主人,原来是他……原来适才不是幻觉,真是他在给林阡吹奏,那首曲子之所以熟,是因当年盟军的奠基之战,林阡在夔州常常听他吹这一首。 “瀚抒……”吟儿缓过神来,才想起他应该比自己先到。适才为林阡生死牵挂,差点把他行踪忽略。这一战林阡很辛苦。既很难打,又要救他,他本就把林阡当成他此生最重要的知己,现在神智清醒了岂可能不为林阡披坚执锐、浴血沥胆。 其实林阡和吟儿在城楼上的每时每刻每一幕他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他欣慰于这两个人在那烟雨的华年在这荣耀的旅途一直都未改变,而这两个人曾时时刻刻与他并肩。与他一同从云雾山一路采花下去,与他一并在淮南经受理想和初恋的矛盾,与他共度三峡的星火、川东的风沙、散关的苦寒,与他一起攻掠这天下、笑看这风烟,一起。一起在他的箫声里。 一曲毕,头也不回地,也坚定不移地,携火从钩走向他年少时便曾向往的战场。 “大哥……”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人,孙金鹏,在乍见他平静扶箫的第一刻,城楼一隅,忽然静默停下轮椅,面容中传递出猝不及防却又喜出望外,却没再出声,克制着激动一直听,不敢打扰,不愿打扰,眼里心里全是珍惜,直到听完才失声:“大哥你真的好了!” 危险环伺不可能蹙眉的骄傲,在看到他时一扫而光,此刻金鹏明明还是那个漫天下沙的时候、在昏黄凌乱中朝自己不住招手呼喊的弟弟,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时至今日还没有放弃“大哥”这个称谓,说明众兄弟一直以来都选择宽容、原谅、释怀,除了祁连山人历史悠久的忠义之外,这当中多少也有林阡和吟儿的功劳,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俩把祁连山照顾得很好,没有走错一步路。 “金鹏,是林阡救了我,救了我们祁连山。”他简短地回答孙寄啸,脚步却没有停,孙寄啸高兴地立即转过轮椅紧紧跟随。 “我适才听说,六哥和盟军议和了,当时六哥对林阡只有九成信任,一成的敌意却也因为关心大哥而化解了。所以林阡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对麾下们都说,‘蓝扬答应我不压境,就一定会不压境的’。现在战报果不其然,六哥真是、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啊!”孙寄啸一开始没有看出他要上阵,笑着连连点头叹服林阡。 洪瀚抒心中苦笑,孙金鹏啊孙金鹏,你也是被他摸得清清楚楚而不自知啊。 今时今日,再听到自己的麾下称赞林阡也毫无介怀了,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忽而止步,停在阶前:“金鹏。薛无情,交给我,你帮他守城。” 孙寄啸一愣也停了轮椅,看出瀚抒神色中的战意,隐隐感知到他内心的炽热:“大哥?” “九年前在云雾山,我和他,还有许多的少年豪杰,有北伐抗金的盟约。他,林阡,也是林胜南,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瀚抒说得认真,寄啸听得心惊。 “很早的时候我便已下定决心,要像守护李纯祐一样地守护他。”瀚抒坚定地说,孙寄啸面色一凛,瀚抒说时没有回头说完直接就走,孙寄啸遥遥看着他身影,目送这一簇火一样的红色淹没于人潮。(未完待续。。) 第1267章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薛无情一弦攻杀,城门处前推后拥,盟军混乱不堪,金军趁势追歼,即便有箭矢与巨石如冰雹般轰砸而下,也难以阻挡十二元神一举夺城的决心、斗志和战力。 此情此境,石峡湾守军分明以卵击石,从兵到将全被他薛无情一人打成重伤,眼看就将城破人亡,只能盼他们的主公林阡能在一炷香内恢复上阵。 可是,怎能事事都依赖主公!沈钊心知林阡伤势严重,咬紧牙关那就欺身肉搏、决一死战好了,谁怕你这十二元神!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城门处横生一团炽烈的火红、气焰嚣张地直朝金军汹涌如潮的攻势反冲。火光炫目经久不衰,热浪下那一路金军就好像被烧成灰烬、全遭扫除、难以置信…… 金军宋军惨呼惊呼交迭,实难想到这逆势救世的神或魔到底是谁,只见强光渐渐散尽那人身影还在热量后荡漾着,余威也在震撼着蔓延着,可是适才被他光顾的地方,彷如有万座刀山全然尸体悬挂——死去的金兵金将个个都是软绵绵的,血顺着他们自己的武器现在还在滴淌…… 适才在强光笼罩之下,他们都太黯淡,太弱小,太假……所以才令人感觉像灰烬一样! 传说里,他洪瀚抒就是这样,在陇山、在西夏皇宫、在青铜峡、在定西各地,一人与成百上千人鏖战,每一战的结果都是一战千人无。 用这样的血腥屠杀、暴戾残忍给性格淡静、淡泊如水的薛无情来个下马威吗…… 火从之钩,千军横扫,无往不胜,骇人听闻! 洪瀚抒这样的出现,果然令高傲如十二元神也不得不让路、直接把薛无情留给他挑战。 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千余金兵。明明一步之遥,偏偏止步不前,不得再近石峡湾半寸。相反,由于得洪瀚抒协助,林阡如虎添翼、临阵更改策略,已经有沈钊杨妙真带领的人马重新冲出城来与他们正面交锋。于是数千兵马剑拔弩张,把洪瀚抒和薛无情围在了核心处。 看见他时薛无情不无吃惊,惊的不是这白热气焰,而是他和林阡的关系破冰……“陇右经年战伐,我军次次涉险,林阡几乎百战不殆,亏得每次都有洪瀚抒从中作梗,我军才能死里逃生甚至翻身,如今林阡得了这样的一员虎将。等同于多了双倍战力,则他侵略我大金腹地岂不更加容易!” 想到这里,不禁为王爷满头大汗:而且,洪瀚抒是这样一个干脆直接、正好可以与林阡性格互补的狠角色,他甚至可以为林阡心狠手辣、罄竹难书…… 薛无情虽惯有惜才之意,却对他横生杀机:这一战,必须除去他!   而洪瀚抒,也毫不拐弯地一出现就撇开了在场所有的一流高手。无论姿态眼神,全然是要与他薛无情直接对话的张狂。 红色战袍霸气四溢。钩深致远哪是虚传! 面对漫天遍地的热浪吞噬,薛无情兀自岿然不动,只有抚琴的手比寻常添了三分气力,倏忽眼神一厉展袖回旋,弹得悠然,杀得悍然。一出手便是吞天灭地的气魄。 霎时火从钩的霸气攻势尽遭截断,不由分说湮灭在薛无情湍急的琴流之中,随着他旋律的方向,霸气地滚滚而逝,只留下片片残热栽在了无人之境——没错。任你霸气地来,送你霸气地走,只消我薛无情淡然一拨、擦肩而过。 洪瀚抒钩法顿时折戟,却终于站在了离薛无情如此近的位置。 眼看洪瀚抒落败薛无情原还满足,忽而一愣暗叹不好,火从钩那绚烂的攻势虽然被他打散,只留下残热坠落于无人之地,却都被打落在了脚底不远的可燃物上,“流淌火河”…… 原本薛无情已决定本战只采取纯粹的沧海意境、绝不用火,事实上要击败等闲宋军不费吹灰之力,根本不会再有起火的风险,谁料到这世间偏偏还有另一个人,虽然内力攒不出火龙,钩法却能聚出热量——那流淌火河,原是受了热就能燃烧和爆炸的…… 或许,他是故意的?!薛无情明明也发现了,流淌火河迅速自燃、火如井喷般猖狂腾起、刹那间阵列于上下左右、合围他二人所站之地。这些火药,把对战时稍纵即逝的热量给拽住了、留下了、一旦燃起、越烧越旺,气雾蒸腾,浓烟滚滚。火势之大之密集,顷刻就抵得上从前一整个战场上所有的硝烟战火。 “薛无情,你是救火呢,还是与我打?!”那少年邪冷一笑,眼神却炽烈而决绝,不像薛无情还考虑过怎么在消灭敌人之后出去,薛无情心念一动:怎么……难道他…… 谁能敌得过这样自绝后路的死士心态?对,我洪瀚抒,来了就没想活,敢来就敢死。 这样打比较好,可以心无旁骛。瀚抒满脸战意,凶狠至此,根本不给转圜。 薛无情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爽声一笑:“好,林阡过不了的关,你来试试看!”说罢琴声涤荡,再也不受火药掣肘,而是对洪瀚抒的乱麻施以快刀尽快斩除。 气力急旋、音调嘶哑,须臾火龙平地而起,瞬息尽是狂风猛蛟,便以此壮烈的火龙之海、裹挟着原先的沧海意境平推而去! 整片疆场全然推远,视线霎时仅余红热。 洪瀚抒钩势不改嚣张,眼手与心同样自信,他能够和林阡一样看出琴音的来路和威力;洪瀚抒知道,薛无情的琴声当中,沧海为虚,火海为实,水是意境,火是内力,它们一起构成了锋利的杀人不眨眼的盘龙丝…… 于是双钩挥得狂草丛生,以双手操纵的无穷热量,灌入那仿佛横亘于前的万顷水火! 如果说林阡是立足于不败伺机寻找战法反击,这少年明明是次次以攻代守,看似无脑,却也震撼。 作为敌人。薛无情最能掂量,当前洪瀚抒的内力确实要比林阡更高,洪瀚抒有这个无需迂回、以攻代守的资格。因他所修炼的火从钩心法已达第九重,在林阡为他驱毒疗伤之后,这成了阴阳锁带来的唯一正面效果。 琴音之网纵横交错,左右双钩连番崩劈。杀戮之音不绝于耳,走钩如轮连绵不断。洪瀚抒那“修罗场,谁能挡”的战斗力,和薛无情一样总算遇到了对的人,彼此中和,也在短期内避免了伤及等闲、摧毁人世。 辗转不察二人已到地势更低处,离火源愈发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火从陷马坑的各个角落冒出。时不时还会有从身后窜出来,连番爆炸震得脚下不住摇晃、裂陷、下塌,两人酣战正激根本无法拔脚只能随着那地势继续向下,面对面的交击却从未停过。 感受不到凶险,是因最凶险的还是彼此! 一边打一边可以余光扫及四面火光不断升高,可见他二人脚下地面的不停沉降、周遭烈火则见风趁势而下如影随形。百余回合,两人都已是满颊通红,汗流浃背。 “好一个对手。缠得这般紧。”薛无情心中赞叹,他有时候也会苦笑想。其实林阡身边那么多武功比他强的高手,为什么我们只在意林阡、而小觑了他人。 洪瀚抒武功上稍占劣势,此刻他无力开口说话,同样被蒸得大汗淋漓的面容里,却透出一股誓死不悔的狠。那眉眼,那气质。像极了一个薛无情熟知的人。 他麾下的那群金南前十,总是有数不完的前尘旧事,贺若松,东方雨,黄鹤去。无一不在南宋留有子女,不像薛无情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  不容再想,此刻他内力虽高过瀚抒,却在环境上占了下风——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烟雾越来越呛,热度越来越高,爆炸越来越猛,明显自己更吃亏,便宜了对面这年轻气盛的男人,夜长梦多,未必不会被步步缠紧的对手反压。 薛无情体验到洪瀚抒这一另类的豪放,毫不怠慢也从容不迫地将真气调用更多——他本就存心除去洪瀚抒,加上环境因素不允许拉锯,是以必须加强攻势。 因此杀招频出节奏加快,火龙与琴音交融更甚,不再辅助,而是凸显。蓦地战场的万束烈火之中如现一条更深红色的火龙,凌空降世,肆虐呼啸。洪瀚抒几乎手忙脚乱,勉强招架,难免吃紧,内心感悟薛无情这火龙:争如那“龙挂”一般,盆倾耳双聩,斗暗目四眩! 虽然心惊,毫无惧色,劈挑崩扫,左右开弓,洪瀚抒双手并用终能堪堪格挡、未曾被这剧烈的火龙挂吞噬,而当时他二人身体所在,却俨然要被周围火场覆没。 却在那一线之间,薛无情似被他火从钩的热量灼伤,他一喜正待追击,忽而发现自己沦陷给薛无情更早、左钩已不慎被对方火龙挂燃上,顷刻火舌爬满左钩直烧他臂,只怕薛无情适才是故意流露破绽! 洪瀚抒大惊,几乎本能将钩脱手,一失神早被打飞开去。原先好歹双钩对琴多出双手并用的优势,现在却…… 杂念一扰,差点被薛无情趁胜的一琴直削了头颅,好在锋芒触及他脖颈时他被当日屠杀西夏皇宫射在脖颈的痛楚提醒,慌忙避闪,披风却代他遭劫、被那崔巍的火龙挂割卷向万里天外。他又怎会没有受伤,披风贴着的那一层皮此刻都已开了。 难道就这样被薛无情打胜了然后我死在这?!他连枪都还没出!如此风雅,却如此侮辱我! “瀚抒,在这里吗?!”忽然耳畔响起这样的声音,似远似近。 原本和薛无情交锋时还觉得像在异世界不见众生,突然就被那个人把注意力给抓了回来。 那个人,是朋友,也是对手,唯独,不是敌人。 林阡,林胜南,我们在同一个起点、竟连进步的速度都一样、于是在每一个人生的交汇处都想分胜负,可每次都是战平,真神奇。 可是,你能打败那金南第一的贺若松,你能迫薛无情在广安的山顶出枪,我是你的结拜大哥。怎么能输给你呢。 血染后背,战意愈浓,双钩打飞怎么办?那就单钩继续打!薛无情的琴声既能杀戮又能扰心,于我洪瀚抒而言,杀戮无所谓,扰心才可怕。所以闭紧耳朵,在心中给自己奏一曲,夔州之战的《凤求凰》如何。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也曾驰骋纵横英雄气,少年的感情总是热烈,理想总是非凡。从前日子轻狂惬意过得慢,可转眼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太沉重。是光阴吧,它把拥有变成了失去,残忍地在我们身上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将最初最纯粹的梦想击得粉碎。 只不过,胜南,我还是回来了,所幸还来得及补救,在我心里,歃血为盟支持你和盟主抗金的人,我洪瀚抒,当仁不让是第一个。 因为那首在心底浮现的箫曲。他的心前所未有清静,钩法也空前热烈。“胜南,云雾山的北伐抗金之约,我、一直不曾忘记。。。” 义军诺,怎堪负。     此刻虽然洪瀚抒是单钩迎战,但比适才双钩攻势更猛,颇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瞬间而已,薛无情眼中全然是从天而降的恐怖火雨,每一滴雨都是一把火焰钩,倾盆而来往薛无情直刺。 薛无情一贯秉承能不出枪就不出的原则,现下见对手宛然能够承接自己琴术。加之目前二人都远离人世,于是再无保留。 当我必须破城,而你必须守住,注定你死我活。 琴音渐消,长枪突出,现在才得以见识,百闻不如一见的薛无情枪法。 那时瀚抒才知,琴,不过是枪的引物。 等闲之辈,窥见琴中的火龙挂已然叹为观止,却没命看到真正的火龙挂还在枪中——霹雳迸火射地红,上帝有命起伏龙。 雄视古今的枪法,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一出手则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 一阵又一阵爆炸惊天动地,面前身后只见一片火海,一时间都教人恍惚,到底这些火是在战场在武场还是虚空场。 可瀚抒却清清楚楚,这些火,是流淌火河引起,是自己加强,却是薛无情演化到了极致的。 其内力之浑厚,造诣之高深,竟能营造出令洪瀚抒都觉不可思议的火势,不仅火的旺盛、猛烈、激扬、飘忽等都臻入化境,就连火的热量都被他兼容并蓄于其中,足够将火从钩最引以为豪的特点藐视! “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说得风雅恬淡,可他真要是隐士有什么可怕,还不是因为有三个字的前缀? 除却那火龙挂的震慑,只剖析那枪的招式,虚实奇正,皆在其中,势险节短,进锐退速,无怪乎天下无敌。 而当剧烈的火和涌动的风顺势结合,终于形成巨大旋转的涡流,顷刻将洪瀚抒卷在当中。 洪瀚抒却何时怕过谁?天教我洪瀚抒也一样是杀人如麻令谁都闻风丧胆的恶魔!   “他意境竟忽然提升……”那时薛无情本已十拿九稳,却看瀚抒竟和曾经的程凌霄一样,一霎仿佛置身于虚空一般。蒙了层浮光的洪瀚抒和火从钩,忽而令薛无情无懈可击的枪法无法靠近。 这意境,正是当日洪瀚抒在西夏遇到昆仑剑派彻底入魔前参悟出的。那晚几大剑客在破庙向他复仇时集结合阵,令他感觉他们打出来的冰雪漫山像极了云霄万里、熔岩喷溅对应着斗转星移,那时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在心底留存了一个印象,可惜无端端被入魔打断,直到这一战急中生智才顿悟: 地上和天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就好比星分翼轸对应着地接衡庐。其实,宇宙的形状,或许和年轮是一样的。 今生是冰雪,前身是云霄,今生是熔岩,前身是星斗,今生是火海,前身是云山…… 有这种参悟的瀚抒,钩法岂能不超然出尘,于是岂能不和曾经程凌霄一样,以只服从于自己心境的定力抗拒了薛无情热量和风力的双重打击! 如此意境,自然也令薛无情欣赏。 然而,只是欣赏而已,绝非头疼。 因为瀚抒在他出枪之后即使意境提升。却不再有半次以攻代守!全然守御!  和程凌霄等人一样,洪瀚抒勉强避得开薛无情,自己的钩却无法威胁到他!而只要薛无情破除了洪瀚抒的内力屏障,再高妙的意境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垂死挣扎。 当此时,正自死斗的两人。都发现已经有火烧到了身上,无法逃开的劫难,因四周围都烧光了。 火异常大,中心气压已经很低,而外围气压相对极高,便会造成向火场流动的强大气流,因此,外围的流淌火河、火器火药全会被吸引到战斗最激烈的这里,可能林阡、程凌霄、秦狮、完颜瞻等人都已经往这边寻救和尝试灭火。因为耳畔隐约有众人的呼喊,呼喊却和汗水一起烫化在耳里。 也许现在是最后的逃生时机了,薛无情和洪瀚抒都意识到,只有此刻解决掉对方才能活! 绝境求生欲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薛无情眼神一变、全力以赴、一枪挑破了洪瀚抒防线,技不如人的洪瀚抒跌开数丈祸不单行碰到了坑中机关,刹那背后生风射出无数利箭,其中一支稳狠地扎进瀚抒的大腿。 瀚抒闷哼一声猝不及防跪倒在地。第二支箭当胸而来迅猛射在他的心口,不会有第三支了!洪瀚抒暴喝一声狠狠拔出两箭。扔开血肉的同时,持钩猛斥这铺天盖地的凶险。 而那时,薛无情已然跃上高处,同时对再难跳出的瀚抒强势压下一枪,最后一道致命的火龙挂,旋转着倾轧着并且将燃烧残骸和易燃气体一起吸入。势要再吸入洪瀚抒吸得一干二净渣都不剩。洪瀚抒自己死不要紧,可放薛无情逃出去,会给林阡带去多少后患!? 跌倒了再站起来,才发现什么是自己,尽管血如泉涌。心里静如止水。 这心境,比适才听见箫乐还要平淡,就像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云雾山。 “罢了……”眼中全是火色的瀚抒,脸上全是黑色的瀚抒,已经和薛无情尽力打过的瀚抒,突然冷笑一声:薛无情,可知有样东西,比火要 热! 石峡湾战地陡然八方俱灭,林阡等人原还漫无头绪,就在这交睫之间,突然一条庞大旋风拔地冲天,振聋发聩,卷集着比火龙挂还要多的火焰还要强的光芒,照得战场一线全亮,可是那核心火场却继续不停地下陷、深坑越扩越广,倏然间,毫无预兆地,众人无一不看见,这条龙挂的外围覆盖着的却全然是……血—— 薛无情的火龙挂,林阡苦思冥想要用水龙挂才能打,不,还有一种,叫血龙挂! 周围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那由全身热血汇聚而成的龙挂之中,带着更高的热量掀翻并席卷了薛无情的火龙挂,将震惊当场的薛无情连人带枪一起拽下了炼狱之中、与这血龙挂的主人一并葬身血海、无法生还! “主公!”“不啊!”巨大的血火漩涡疯狂旋转、垂直刺天、烈焰与血腥同时剧烈燃烧滚滚而去,目睹此景的南北前十和祁连山的兵将尽皆恸呼阻止不能,谁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是两败俱死! 而且死的是谁,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自的左膀右臂,南北前十和祁连山的主公!   宇宙的尽头渐渐远去,而你亦然…… 其实在瀚抒的心里,什么火从钩,什么火龙挂,现在都不夺目,小吟,你才是夜空里那最耀眼的星辰。 错的人是玉莲,对的人是红樱,谢谢你,小吟,你这个不错不对的半吊子,偏要硬生生闯进我早已枯死的爱情,一醒来就爱你爱不停。 可是,我要辅佐林阡,还是应该忘了你,就任凭你远去吧。 “那么……有没有……最快乐的事?”昨夜你问我,其实我清醒着,但没有回答,现在说,迟不迟—— “有啊,桂林的漓江上,小吟,你的笑我真是喜欢看……” 漓江畔,你回眸多娇,而如今,我泪中带笑。 大火瞬间将这一切、这一生都吞没。     那年春天,云雾山上的某个早晨,天光明媚,姹紫嫣红。 “怎么了,为何突然离场?”他一路小跑,追上那个活泼可爱的白色身影。 “那你怎么也离开了,回去吧,那边很精彩。”她回头,娇俏可人。 “那边再重要怎比得上你重要?这几日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要说,要不要背一首《蒹葭》,或者《关关雎鸠》给你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初生阳光轻抚她的笑靥,他觉得万分愉快,即使拥有了天下也不过如此感觉。 辰时三刻的石峡湾战场,无数条血线在棋盘里向四面八方流去。   曾也虎踞鹰扬,转瞬苍茫如秋。 半卷红旗临易水,塞上燕脂凝夜紫。 林阡把石峡湾的战事全都交给了沈钊和杨妙真,盟军与十二元神后续的任何战况都不管了,他和孙寄啸拼了命地在荒凉的战火和血污里寻找,哪怕有一点点瀚抒活下来的痕迹。 直到接近午时,孙寄啸面无人色地把洪瀚抒的单钩带回,也看见憔损如林阡手上早已残破不堪的红色披风,两人都是筋疲力尽也不愿接受。待到挖地三尺才找到疑似薛无情和洪瀚抒被烧焦的残骸,孙寄啸痛哭流涕喘不过气晕了过去,林阡亦难忍泪水悲痛欲绝最终竟呕起血来,吐了整整一盆那么多。 谁见他这么伤心过掉泪过,谁见他吐过整整一盆血,樊井和当时带着各自捷报前来会师的盟军诸将都是又惊又惧,只怕林阡也重伤不治。 吟儿原因脱力的关系被林阡勒令离开城楼去休息,不知怎地就倒在榻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原还是林阡等人逆风扬刀、剑指狂沙,不知怎地却忽而梦见瀚抒在云雾山上跟她背《蒹葭》,画面一转,竟是瀚抒一个人浴火奋战、血溅三丈…… 一惊而醒,刹那失魂,不知何故,泪如雨下,那时她隐约觉得不祥,放心不下遂艰难起身,询问左右,竟都说瀚抒和薛无情失踪于烈火,只能反复告诫自己梦都是反的,祈祷瀚抒还有生存的希望,没错还有胜南的胜南会把他找回来的! 吟儿恨不得也和林阡他们一起去战地里找,然而终究因为毫无力气、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后军等最新的消息。 午时过后,她力气有所好转,决定出去询问,恰好那时林阡掀帘进来,面容如水,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稳,浑不知他适才吐过那么多血。 她只见到瀚抒不在他身边,这一刻心一凛,身似火烧,带着近乎哀求的语气问他:“瀚抒他……?” 她渴望林阡哪怕没好气地把瀚抒臭骂一顿,也要告诉他,这个刚硬决绝的男人还活着,还欠了林阡一个与子同袍的承诺,也欠了吟儿一个俯瞰天下的豪言。 昏暗的光线里她不知道和林阡对视和沉默了多久,林阡的眼眸里全然痛惜和伤怀,最后,只对她摇了摇头。 吟儿久久不能相信瀚抒会死,只是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林阡,还在翘首以盼着他的回答。 林阡强忍悲恸,轻轻将吟儿拥入怀中,低声抚慰:“吟儿……瀚抒他,去了天涯海角。” 吟儿双眸一黯,无声的两行泪,不能自控地滑落到嘴角。(未完待续。。) 第1268章 二虎竞食,猎人得利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南宋风烟路》更多支持! 作为四大战区之一的定西县境,情势却比会宁等地要扑朔迷离得多。 卯时四刻,楚风流部署了金军在关川河周边的战略大局:由薛无情和十二元神组成的奇兵直击林阡所在石峡湾,由其余将领组成的正军则大举进犯郭子建、海双线。 不错,双线,与海正面冲突于下阴山的兵马由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承裕、把回海、石抹仲温率领,楚风流则亲自统帅轩辕九烨、叶不寐、罗冽等人,名为由北而南攻击白碌战区,实则在进攻中并未全力以赴,而是养精蓄锐、等候着苏慕梓和郭子建的两败俱伤! 六刻,“苏慕梓于白碌、叶碾等地势如破竹,其麾下赫品章大败袁若、平郭子建,阵前扬威,锐不可当。”情报,不仅在一刻后的林阡耳,也合在当地的楚风流意。 “苏慕梓是全力以赴要郭子建死啊,如此,攻击力全出,对我军便无法设防。”楚风流笑叹,白碌战区这最好的食物,值得郭子建和苏慕梓厮拼。 楚风流看得很准,苏慕梓只要是攻夺白碌了,就意味他私仇终于逾越抗金。当初奇袭榆中或还算是反抗林阡、并非很明显地在理想和现实中作出抉择,但今次苏军气盛而林阡危殆,他只要出兵就算抛弃了抗金理想屈从现实——从榆中到白碌的过程,正是楚风流日积月累的诱导,也与轩辕九烨不谋而合。 楚风流节奏拿捏恰到好处,苏慕梓目前处于快到绝路而未到。苏慕梓城府很深不是一般人,也不可能轻易被楚风流引到绝路。是的,楚风流在谋算他,谌讯、曹玄都看出来了,身为他们主公的苏慕梓怎会不知?有曹玄在他身边规劝辅佐,他也一直把握着分寸尺度。不会走上万劫不复,但如果有一种情况出现,他绝对可能脑热不计后果!那就是,林阡快死了…… “林阡最容易死的时候,正是苏慕梓最容易心动的时候。”轩辕九烨如是分析。然而苏慕梓你忽略了,林阡最容易死的时候,也是场面最失衡、最需要苏军控制场面的时候,如果林阡绝望了你还纠缠不休忘记控场,分明你忘本了!所以。苏慕梓只要在今晨推动杀林阡,实质不仅是抛弃抗金的理想了,还是在帮金军剿灭宋军!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宋军……后路,只有一条就是降金,那也就是绝路。于是,楚风流会在这一战中明杀林阡,暗灭苏慕梓——早先还是定西最弱的楚风流,绝境下就已经在着手挑起苏军和盟军的互耗。 当林阡快死的诱惑递在嘴边。苏慕梓终于被成功诱导到绝路,在这一战的决策上果然冲动误事。对曹玄坚持说我意已决休得再谏,一心为了这次杀林阡的最好机会而罔顾苏军名誉,完全没有考虑苏军抗金至上的原则。或许他恢复理智还是想起来会有不妥,可是他还能怎样?已经开始打了,赫品章已经捷报频传了,还能收手吗? 这一仗对于苏慕梓来说残忍得很。他敢出手就很可能迫林阡死,可是他一出手就必定军心动摇。苏慕梓再阴鸷也败给了一时糊涂,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攻击力是他自己打出去的,此刻想防也防不了楚风流了。只能硬着头皮、没回头路,最多只能找个“洪瀚抒邀兵”的理由,来搪塞,来延后苏军军心的最终分崩。 一切尽在楚风流掌握之中,就因为赫品章打得一往无前、毫无保留,她可以确定苏慕梓杀林阡忘乎所以,于是,对她,无暇、也无能力再设防,只能在击败郭子建的第二刻再来应对她。 当然,也要感谢祁连山、洪瀚抒给了苏慕梓搪塞的借口。现在苏慕梓和郭子建正在打,楚风流也需要苏军只动摇、不分崩,待到他们打完了,楚风流再亲临苏军,引导他们最终分崩也不迟—— 等到苏慕梓和郭子建两败俱伤的那时候、再来应对她楚风流就晚了,当苏慕梓吃了郭子建却被楚风流吃,“打林阡大获全胜,却轻易败给金军”,如此,苏军命悬一线的军心能不死透? 以上是楚风流利用宋军内耗对苏军的狩猎,而对抗金联盟,亦通过谋算人心一直在推波助澜—— 金军的“未出全力、养精蓄锐”,自然做得没那么过分,毕竟他们才是陇右的主角、林阡最大的敌人。 当赫品章和郭子建在东城打到白热,楚风流也在北部打洛轻衣,只不过“打得并不顺畅”。 很快地,郭子建就要抵不住那个骁勇善战的赫品章,楚风流希望看见的,是郭子建把洛轻衣、郭傲、史秋鹜随便哪一个拆东墙补西墙,反正现在楚风流这一路并不可怕,调走洛轻衣去打赫品章才能救急。 一旦郭子建调兵遣将,便会加速盟军与苏军的两败俱伤,也能逼着苏慕梓更加覆水难收。而蓄势待发的金军,刚好可以在这一刻发力,攻破没有了洛轻衣的北门、势如破竹一拥而入去夺东城据点。 从而真正地做到渔翁得利,最大程度地两路并收。 然而,卯时六刻之后,哪怕袁若柳闻因个个都浑身是伤,郭子建自身也只能与赫品章持衡,东城都没有再填充一兵一卒!哪怕,轩辕九烨予以攻心的话早先就已经植入了郭军——多半是盟军和赫品章的私仇,尤其那个令郭子建耿耿于怀的“耿直之死”…… 郭子建向来脾气火爆,不可能不因耿直之死动容,然而,郭子建却出乎轩辕九烨意料地宁可辛苦拉锯,也不动用更多的阵容去对赫品章全力以赴——这不知是轩辕九烨和林阡的第几次过招了,林阡总算先行了一步。金军苏军地道合作事件发生后不久,林阡就已经和郭子建等人做过心理工作。 那时林阡就对郭子建说过如果苏军解体:“为了陇右的安宁,那些为数不少的、意图撤出局去解甲归隐、并未主动来降盟军的苏军——他们,我也要定了。这却涉及到一些问题:这当中不少人物,都很可能曾与盟军死战,是盟军不共戴天的仇敌。” 郭子建是这样回答的:“主公有容敌之心。属下便该有宽恕之意,因为主公需要征伐的是天下。我答应主公,现今不会设任何阻碍,将来若能与那赫品章共事,亦绝不循半点私情。即便于情而言会有勉强,但答应就是答应了,不会有半点敷衍!” 可以说,在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原先的计划里,目前。狩猎苏慕梓所需要的条件已经满足,而狩猎郭子建的要素则一概没有成立。 “林阡他,显然是猜到了我军名义为夹攻,实际会坐等渔利,所以他要求郭子建,不应对此刻占据上风的苏慕梓全力以赴,而该以足够精力防御我军。”轩辕九烨微叹一声,苦笑。 “难得这位郭子建。在林阡调教之下不像往年火性。此刻他能顺应林阡心意地坐镇东城、不被赫品章的气焰激得乱了阵脚,当对得起林阡对他的信任了。”多年逐鹿陇右。郭子建是楚风流的老对手。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苏慕梓再如何脑热,赫品章再怎样一往无前,郭子建偏偏就是不肯忽略了轻重、就是不肯多调兵马来打苏军,反而使得这二虎竞食没显得那么激烈。 梦寐以求的苏慕梓和郭子建“白热互耗”,哪怕有分毫程度的不足。都偏离楚风流的精打细算。 “不过,由不得郭子建不全力以赴。”楚风流看得出,身负绝艺的赫品章,搏杀中俨然有超越负伤在身的郭子建之势,如果连郭子建都战败。东城可能会被苏慕梓一方攻破,那时调不调洛轻衣白碌都失守定了。 这种情况下,郭子建有个既遵守林阡又能保全兵力的办法是不战而退、把白碌空城留给金军和苏慕梓,但是寻常战役也便罢了,此战事关盟军生死存亡,在各大战区同时遭受战火岌岌可危的卯时六刻,郭子建退都没路可退,承担不了“失守”的罪名,不允许败,只能想办法扛下去。 轻重缓急,赫品章一定会逼郭子建权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哪怕只调个影响最小的史秋鹜,都能榨干苏慕梓和郭子建最后一点力。 然而,卯时六刻是赫品章占据上风的时间,但直到卯时七刻,战报都一成不变,赫品章仍然只是占据上风,而一直无法破城。 楚风流原还希冀着赫品章能够逼迫郭子建狗急跳墙,孰料郭子建那般能撑,满心满意都是“只有这样,主公才能安全!”用我郭子建的刀法和你赫品章熬,也能既遵循主公又保全兵力! 此刻城楼上对笑笑讲述他父亲威风的尉迟雪,自然也了解郭子建的刀法:“你爹的刀法,虽不见得比敌人夺目、比敌人强,却往往能持平或打赢那个敌人,因为耐力与应变都非常厉害。”早已成为草莽的尉迟雪,现今也不再是个孱弱的官家小姐,知道在丈夫出征时登临送目,更知道在他鏖战时帮他击鼓。 是的,眼看着辰时将近,赫品章仍无法逼迫郭子建倾全城之力投入,相反,战力和兵力反倒一起被郭子建和袁若制衡住了,顿兵城下,止步不前。 “怕只怕苏慕梓再打下去终会清醒,也想保存余力等我们加大攻势。”将近两刻的“慢热拉锯”,与金军希冀的“白热互耗”南辕北辙,非但不利于楚风流一开始的坐山观虎,而且郭子建的作战思路还带走了原本脑热的苏慕梓—— 由于楚风流一直有所保留、郭子建又引导性地选择以守代攻,足够时间令苏慕梓看清了金军意图,如何还能再被楚风流当枪使?可别杀了林阡也葬送自己。 “赫品章此刻的止步不前,就是苏慕梓完全清醒、在胁迫你我。”轩辕九烨看穿——苏慕梓也不是省油的灯,可能他很早就意识到了不妥、知道猛攻不利于苏军声誉,苦于无法收手,现在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看清楚风流真的已经在侵吞苏军,于是他顺着“久攻不下”的台阶下来、反过来对着按兵不动的楚风流胁迫。 为何苏军和金军久攻不下盟军?因为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因为正巧是三方动乱的关系才无穷变数。 “和苏军原还不好打;被苏军、金军一起打,说是被夹击,实际却有趣得多了。”这是林阡之前说过的,苏军蚁聚之徒、金军乌合之众。 战报里说苏军和金军是合力攻夺白碌的,就真是了?苏军和金军暗地里是盟友。心里是吗。 楚风流胃口不小必然不止要吞盟军,她还希望苏慕梓也拼到精疲力尽。所以即使苏慕梓已经抛开底线完全在帮金军杀盟军了,金军自己却保存了实力还在作壁上观。 而暗中与楚风流合作的苏慕梓,虽然确实被楚风流利用好一段时间,却在看出楚风流的别有用心之后,虽不能收手了,却不可能再加大攻势、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余力。 “苏慕梓和楚风流各怀鬼胎,盟军不可能在短期内立即受到两面夹击,郭师兄能撑好一段时间。”林阡曾对郭子建指教。 “如此。便只能改变策略,直接攻夺白碌——先与苏慕梓合作,侵吞苏军之事,容后再议。”轩辕九烨不愧毒蛇,意识到了林阡策略的瞬间,当机立断转为中策。战前,他与楚风流自然做好了多套谋划。 林阡所说“能撑好一段时间”,能撑起码数个时辰。然而才两刻而已。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都点头改变为中策,是因为。太在乎,太在乎他林阡,“林阡太低估他的影响力。如果‘林阡死不了’和‘苏军难以拔除’两个后果摆在眼前,我军会毅然而然地选择后者。” 不错,一旦金军发力剿杀,则苏军将有所喘息、难以拔除。 需知。当苏慕梓用“洪瀚抒邀兵”来搪塞、苏军军心其实已经有所回旋,这种情况下,必须满足“打林阡大获全胜,却轻易败给金军”这样苛刻的条件,才会令苏军命悬一线的军心死透。才会令楚风流比较轻易地说穿“洪瀚抒邀兵”是假象、击溃苏军最后一道防线。 而如果苏慕梓在这场战役中,是和金军两路击败郭子建入驻白碌的,则苏军并未与郭子建两败俱伤,苏军战力上并未低于金军分毫,可能还能与金军势均力敌、分庭抗礼—— 届时,苏军完全可以接着和金军打而又一次地摆脱降金嫌疑,“洪瀚抒邀兵”将是苏慕梓抗金的通行证和跳板,不管洪瀚抒本身介不介意。无论如何只要楚风流现在动手打白碌,苏军都不太容易在此战就分崩,将来还会野火燎原形成陇陕的第二大匪害。 不过,哪怕便宜了苏慕梓,也必须先杀林阡了。 问哪一个金兵金将,回答恐怕都是一样,谁都希望陇右进入后林阡时代! “盟军不可能在短期内立即受到两面夹击?”对不起林阡,让你失望了。 天有不测风云。 不料想,辰时前后,金军才动,又传变数—— 就在辰时前后,传来了林阡解决阴阳锁难题、祁连山与盟军言和的消息,虽然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都还握着司马隆和薛无情两大保障,却也在那时意识到了被林阡上屋抽梯,大叹失策。 林阡颠覆棋局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动则已,一颠覆几乎同时胜负逆转,让你在棋盘的哪个战区都来不及调度。 不久以后的司马隆和薛无情都会战败甚至战死,别说楚风流,轩辕九烨都不可能预料,辰时前后自然只是因上屋抽梯而撼,撼而不乱。 然而这同样的一条消息,却在苏军中掀起滔天巨浪——偏就在金军终于发力的时候,苏军的军心动摇过早地演变成了分崩!金军起先发力还只怕苏军军心难分崩,现在却军心分崩过早,这一出简直戏剧…… 为什么动摇过早?因为苏慕梓说服曹玄出兵白碌的理由是:“我们不是和金军合作,是响应祁连山洪瀚抒!” 先前,还可以美其名曰是和祁连山合作,虽然也会留下被后人挖掘的疑点。但毕竟少,如今祁连山和盟军言和、林阡是洪瀚抒的救命恩人,但凡有良知早就有疑问的苏军,怎还好再不依不挠地和林阡拼斗?当疑点已经化为污点! 怎好和金军同时攻夺白碌,一起入城?那即使日后再翻脸也不是分庭抗礼,那是分赃不匀啊!你们还抗金?你们和金军私通过! 因为这一点缘由。赫品章等人再也不能理直气壮,时机不对,师出无名,苏军稍事退避,与郭子建短暂休战,而彼时洛轻衣与轩辕九烨的战事终于拉开帷幕。 好一个苏慕梓,他现在却还不停止要进攻白碌,因为战报里林阡内力枯竭、性命仍在一线之间,那么打下他的白碌也有可能会令他伤重不治! 心里这样想。于是借口说,现今形势已经回不去了、已被林阡的人认作仇敌了、现在除了打下白碌没有路走,难道我们要对林阡低头承认错误? 苏慕梓,竟然用“一错再错”当借口?只因为看到楚风流发力了,他打白碌的机会终于来了,不会葬送自己也能杀林阡了……这,其实也是轩辕九烨转为中策时,不担心苏慕梓不合作的自信和魄力。苏慕梓看到金军发力,排除了自己后顾之忧后。那热劲又会重新上脑,苏慕梓一定会想合作!可是这一切,如果有洪瀚抒挡着,都能成立,没有洪瀚抒,如何还可以!?缺少理由和借口啊! 没有洪瀚抒当挡箭牌了。洪瀚抒的恕不奉陪,使得苏军毛将焉附,崩溃解体只在刹那。 “主公,请理智!”得知洪瀚抒凤箫吟解危的曹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阻止和说服苏慕梓。情况变了你看不出来吗你没意识到危险吗。约束条件变了,原来的收益就会变成成本。可曹玄知道也许现在怎么劝都来不及了,事情要崩溃的时候排山倒海人力不能拦! “攻夺白碌!”当这日清晨苏慕梓的连续两次站队都举足轻重,苏慕梓却因为知道这是杀林阡的最好时机竟忘记权衡轻重,两次都说出兵白碌!攻夺白碌! 曹玄倒吸一口凉气:下一步呢,下一步就是降金了吗?他真的后悔,也许谌迅的精神洁癖是对的,有些人循序渐进才会走到罄竹难书,有些人只要两步就能走到十恶不赦了,曹玄在榆中那时候就应该阻止的!追悔莫及,捶胸顿足。 “这样的主公,如此糊涂,如何还值得跟随!?”曹玄绝望地松开原先紧攥住苏慕梓的手,一如当年谌讯。 别跟随这个糊涂的主公了,大家散了吧。曹玄以这句话来终结,是真的失望,还是谏言?希望掷下这么重的一句威胁来砸醒他?!苏慕梓转头看他,目中赤红,怒不可遏:“曹玄你!” 曹玄说时,已有苏军中的抗金派鼓起勇气、接二连三地从苏慕梓身边离开,逐一走到了曹玄的身后簇拥。 “这算什么?推动我苏军解体吗?”苏慕梓眼中全然愤怒的热泪,冷笑,“曹玄枉我以为你和我的目标一样,是我的知己,原来比谌讯还会优柔寡断、妖言惑众!” “从老主公到顾将军,我南宋官军,从未有人降金过!老主公从来都只利用金军,即便顾将军后来归于仆散留家,那也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而且他也后悔了、他叛变被金人杀害!”曹玄也目中噙泪,回忆着苏降雪、顾震、哪怕越野,谁都没有这么窝囊过。 曹玄早就该发现,自己真的看得不如谌讯远,苏慕梓潜意识真的没朝廷,诚然对吴曦的信仰不可能比得上对苏降雪的,曹玄自己也是,否则为什么带川军来找新主,然而,苏慕梓不遵循吴曦也罢,他有遵循苏降雪吗?! “曹玄,当初谌讯诬陷主公降金,你也说他是诬陷、胡说、他太理想化!主公什么时候降金过!”苏慕梓的死忠急忙相护。 也许陇右官军报仇心切情有可原,曹玄和谌讯确实没有像他们这样在陇右寄人篱下、流离失所这许多年,所以他们也接受了,陇右官军不能站在本应站在客观、理性的立场 ,却也不该到这份上了还泥足深陷,心甘情愿丧尽天良!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支持谌讯,他看问题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早,他知道什么叫防患于未然,真正恶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曹玄痛心不已,他从短刀谷带来千里寻新主的南宋官军们此刻基本已与苏军化为两派。甚至他身后已有原先的苏军归拢。 “降金?!谁说过我降金了!”苏慕梓终于张皇四顾。 便那时,和郭子建休战久矣、尚在寨口焦急等待苏慕梓曹玄下一道命令的赫品章,无法再等,亲自前来,带来的是一道令他无法再等的消息:“主公,楚风流大军就在寨口叫阵!” “楚风流现在来打我军?”“可见主公没有和金军合作!”这时有人窃窃私语,眼中泛出一丝希望的光。 “主公和楚风流串谋演戏吧,刚说他降金,金军就来。解围未免解得太是时候!”“主公出去打打看啊。”却必定有另一派猜忌。 “她不打林阡,打我们做什么?是看我们好欺负吗?!”人群中还有人这样问。这却最不可能,楚风流怎么可能放弃潜在的盟友。 曹玄愤怒凝望着苏慕梓,他太了解主公了,他毕竟帮主公传递过那么多次和楚风流合作的情报,他知道楚风流现在不打郭子建反打苏军不实际,所以,当轩辕九烨在和洛轻衣交战。楚风流肯定是用来帮苏慕梓的…… 因为,金军也知道了阴阳锁的解开、洪瀚抒这一挡箭牌的丢失。金军必须稳住这个数日内甚至数月都需要合作的对象,所以,楚风流现在根本没带什么兵马,是故意要送给苏慕梓一场胜战的,是想帮苏军稳住分崩过早的军心,给脑热的苏慕梓一个台阶上去。让他们能够有理由和借口去打郭子建——名义是踩着金军去以苏军自己的思路打,实际却是和金军两面夹攻。 凭郭子建和洛轻衣的攻防体系,轩辕九烨和楚风流不可能一家击垮,所以他们不允许苏军分崩过早、谋求着这迟到的两面夹击。或许,楚风流已经在和苏慕梓的最新密报里说了。“先杀林阡,再分白碌。” 而这道密报曹玄没有收到。向来负责与楚风流通信的曹玄,显然因为对苏慕梓的阻挠而失去了苏慕梓的信任,是以今次私通,曹玄这个直接桥梁,被苏慕梓备用的间接渠道取代——足以说明,今次私通,是苏慕梓发起。 “还怀疑什么?此情此景,分明是楚风流不能失去我军的援助、否则她很难打郭子建洛轻衣,所以她怕苏慕梓没有借口、和他串通做戏罢了!”曹玄大怒说出真相。 沉默多时的苏慕梓,早已感受到了曹玄的怒其不争,在这四境无声的关键时刻,忽然冷笑了三声,却说出一句话令曹玄登时背后一寒:“曹玄,楚风流是来见你吧!” “什么……”曹玄万万没想到这一句,显然懵了。 “林阡先死、我军离散,是楚风流和你最希望的吧。” 苏慕梓大义凛然,他说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楚风流为什么来这么巧,因为现在正好是苏军内乱;楚风流打苏军做什么,因为楚风流本来就既想吞林阡要想吞苏慕梓,现在趁着苏军军心离散正好将他们击垮使他们分崩。 “楚风流不能失去苏军的援助?不过你曹玄一家之言。她先前打洛轻衣不顺畅,现在怎就顺畅了还有余力来打我们?谁知道楚风流的真正实力、事先韬晦了多少呢?”金军多少有点狼来了,令曹玄“楚风流不能失去我军的援助”的论点不成立。 楚风流情报为什么这么准,因为,“楚风流在我军安插了内鬼,这内鬼就是他曹玄!” “苏慕梓……”曹玄料不到他抢先一步、反咬一口,在自己揭发他之前就断了自己的后路。 “曹玄,我不可能任凭我苏军名节败在你的手里!!”苏慕梓义正言辞,原先归向曹玄的陇右苏军,如墙头草般有倾斜趋势,却有更多人还迷惘不解。 “怎么可能是曹将军!他是吴都统面前的红人啊。”“他早已是川蜀官军的第一人,何必!?”“没有曹将军救命,根本没有我军的现在。好吗!?”“他有什么动机,放弃川蜀的好日子不过,来这里先救主公,再出卖?” 曹玄,那是曾经帮苏降雪在川军立足和张诏、郭杲、王大节都打好关系的关键人物,同时他也是苏慕梓和赫品章这些人的救命恩人。曹玄的拥趸。多数是短刀谷时期便一直跟随他的,也有郭杲、吴曦时代由他提拔和栽培的新川军。 “川蜀官军第一人?众位可知,他已和楚风流密谋,要谋夺吴曦都统的川蜀!?”一语既出,全体皆惊,“楚风流给他的条件,那可不是官爵,直接是封王甚至于川蜀自立。逾越了吴曦,才是真正第一人。为了得到川蜀。他答应了帮楚风流剿灭林阡。至于我们?都是楚风流的另一个眼中钉,和棋子!”苏慕梓狂笑。 “苏慕梓,志向岂能随便栽赃?”曹玄自认为行端坐直。 “你曹玄心中,难道不是只有权!?我一直依着你说出兵白碌、攻夺白碌,那只是降低你的防备,好营救我在你手上扣为人质的妹妹!”苏慕梓嘴脸一瞬更加邪恶,曹玄一怔,心如被箭射中:“慕涵?”原还从容不迫。忽然后背湿透。 “诸位,他逼我说了这么多违心的决定。还装作一副苦劝无果的样子,其实他才是主使,他逼我这么做的!我迫不得已、投鼠忌器,正是因为,他劫持了我的妹妹威胁!他教我演出带领苏军集体走错路甚至降金的表象,却暗中和楚风流勾结要蚕食我苏军的基业!没办法。为了慕涵活着,我只能依着他的说法、做法,可是我,不能让苏军万劫不复啊……”苏慕梓如演说般慷慨激昂,声情并茂。这本来就是他的擅长。 好说法,苏慕涵这几天一直被苏慕梓安排在曹玄住处照顾,苏慕梓把一切都解释成了先前都口不对心、现在终于蒙蔽了曹玄救出了妹妹,终于可以说出真心话指认幕后黑手了! 苏军军心,因苏慕梓而重新有凝聚之向,不愧是凝聚麾下的人才啊。在看见苏慕涵“被解救”出来的那一刻,曹玄长叹一声,岂止如此,苏慕梓是在绑架他,楚风流现在驾临有个楚风流自己都不知道的作用,就是在绑架曹玄的心,你看见吗,现在金军就在寨外、你忍心与我剑拔弩张、内耗而葬送给外敌?!无论楚风流来意是不是真的和苏慕梓合作,当看见苏军已经分崩,楚风流未必不会改变主意、趁机侵吞,不能让这女人看见战机! 慕涵此刻似乎受到了惊吓、恍惚一直含泪看曹玄,话都说不出半句,他向来疼爱慕涵,不愿去质问心智不成熟的她。 “主公,这是在营救小姐的时候,在曹将军的屋子里,发现的罪证!” 在曹玄原想放下的那一刻,苏慕梓竟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还是处心积虑?是急中生智诬陷他的?还是事先想好的用他来垫脚?! 曹玄忽然有些懂了,苏慕梓为什么那么糊涂,苏慕梓为什么脑热什么都不管,不,他一点都不糊涂,他没有失去过理智,因为这些楚风流设计给他苏慕梓的罪名,他可以顺水推舟全部都送给曹玄! 所以,苏慕梓反咬自己的这一口,是……早就想好了拿他当替死鬼!不是今日才恩断义绝! “为防万一,接下来但凡要和金人有任何接触,都由曹玄代劳,主公一丝痕迹都别留下。”这句当初由曹玄自己提出的忠义之举,竟然是苏慕梓现在用来倒打一耙的证据! 那段时间,曹玄为苏慕梓四处奔走,对内压制舆论的同时,更与金军的使节暗地谈判,不下一次……也就是说,现在随便拉个金军俘虏来说,他们在军营见过的都是曹玄,不是苏慕梓! 是曹玄背主妄为、企图自立!联系他适才说出的不再跟随苏慕梓,似乎谋叛板上钉钉。 “这道书信就在曹将军案上,就是此刻与金军约见吧……”莫须有,谁能破译书信上的语言,随便拿一封都能栽赃。 “原来,真是你!”苏慕梓脸色大变,“品章。拿下他! ” 楚风流教他的“一边求人,一边谋人”,他对曹玄,也是如此。 曹玄万没有想过苏慕梓会出卖他,放下川蜀那么多好事不做,陪他受苦还被出卖。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束手就擒。 曹玄一旦落网,苏慕梓先前失去的“洪瀚抒邀兵”,则成功换了正当理由,“一切都是曹玄胁迫”,从此他的降金嫌疑全消。 苏慕梓,他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如果曹玄反对,反对到令他苏军分为两派。那他就将曹玄当弃子。无用之人,死! 没想到曹玄破坏力这么大,真的能阻止他出兵白碌,现在他被迫和楚风流撇清关系,不可能再和金军两面攻夺白碌和迫林阡死,而是,必须推翻曹玄和竖起与楚风流为敌的大旗,当楚风流就在不远。没关系,我苏慕梓还有别的路。 辰时方过。兵变刚生即灭,此刻军心全归苏慕梓,苏军空前兴盛,而楚风流兵临城下,苏慕梓是去暗中通知她“我已经解决了内变”“请楚将军退兵”?不,显然不是。 苏慕梓此人。比楚风流算计得可怕得多—— 先前发现你楚风流坐山观虎斗,我苏慕梓在战场上确实没法设防你了,因为赫品章确实已全力以赴一往无前; 但之所以战场上没设防,是因为军心上,我对你已设防到无懈可击。你万万想不到,我会把罪名事先都推给曹玄吧! 哪怕我苏军会被你金军背后一刀,哪怕我苏军并不能借此战逼死林阡,起码我苏军军心绝对不会散!会团结在我苏慕梓一人身上。 只要有军心,什么做不到。卷土重来,卧薪尝胆是我苏慕梓的强项! 而且,林阡真不会死吗?苏军会被金军背后一刀吗?你错了楚风流。 换个角度,我苏军早利用你们金军杀死林阡了,别忘了现在的战报里林阡生死未卜; 又是谁对谁背后一刀?我军既不能和你楚风流合作了,现在要打的就是你楚风流,趁你现在完全不知情。 杀死了一个金国王妃,无论对于巩固我苏氏军权、还是领导南宋抗金,都是意义非常重大的事。 不是和你合作打白碌,是利用你的死、同时也利用林阡的死,去打白碌!! 那时,我军众志成城,杀了你再打白碌就名正言顺没和金军合作,赫品章本就比郭子建强,可以改顿兵城下为加大攻势;另一厢,金军与盟军都丧失主帅,洛轻衣和轩辕九烨又互耗久矣,谁会渔翁得利,谁狩猎得了谁? 我苏慕梓,才是这二虎竞食的猎人,我利用的是“楚风流和林阡都想谋求我、而都不可能最先置我于死”,我利用的是“楚风流和林阡不可能与对方合作一起来打我”,我利用的是“我可以与你们随时敌随时友,我被你二人彻底低估”。 可叹楚风流一生胜战无数,连林阡的计谋都能识破,偏就栽在了苏慕梓这个小人的手上。 当北城轩辕九烨与洛轻衣开始交锋,楚风流必须来帮忙制止苏军分崩、继续军事同盟,楚风流此刻来的缘由很简单:“洪瀚抒归顺林阡,则苏军必定分化,我等去佯装压境,事先告知苏慕梓配合。” 终于楚风流此刻送上门来,为了一己之私,苏慕梓竟然讽刺地真的抗金了一次。 当苏军准备十足,金军毫无防备,苏军强势冲击,金军措手不及,苏军气势汹汹,而金军以为他们分崩在即…… 此情此境,苏慕梓大挫楚风流罗冽,更令赫品章箭伤楚风流,他的目标本来就是杀死楚风流,若非罗冽以身体护住栽倒下马的楚风流,楚风流必死无疑。 然而尽管如此,楚风流都胸口中箭血流如注,在场宋金军兵全都看见,她落马后生死不知,忽传罗冽一声惨呼,痛哭流涕,王妃薨了…… “楚风流,既然要和林阡一起断我的路,那便和他一起死吧!” 阵前,苏慕梓哈哈大笑。 谁又知道,得知变故的楚风流,身负重伤的楚风流,在掉落马下的那一刻,还未处理伤口低声和罗冽说的第一句就是:“快哭!” 林阡、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都低估了苏慕梓,他用他的实力,对谋求苏军分崩后兵马的楚风流林阡等人,狠狠地一人给扇了一巴掌,代价只是个小小的曹玄,一个日后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由于金军折损良多,楚风流必然横生杀机,这一刻就用自己的“战死”,麻痹那旗开得胜的小人吧! 归营之后,简单处理了伤口,楚风流当即与罗冽商讨,如何在此地以少胜多。 “可惜我军与他的接触,全是曹玄一手负责,他早已……置身事外。”罗冽获悉曹玄替罪,暗叹苏慕梓心机之深,“今次联络苏慕梓用了另外的渠道,没想到就是暗藏祸端。”看楚风流换下的衣衫血迹斑斑,罗冽不禁心头一颤:“末将该死,应该动用苏军中的细作,随时掌握情报的,一时大意,害了王妃……” “无妨,他如今大获全胜,见我身死必定大意。现今正论功行赏、以及处决曹玄,正好利于罗冽你反扑立功。”见楚风流重新穿戴战甲,罗冽凛然起身:“王妃您?” “你只需负责击溃苏军、纳降招安,我也有两个任务,守株待兔、避实击虚。”楚风流意味深长,一如既往的潇洒自信,兵法谋略,谁及得上她。是的,她从这里看出了战机:“罗冽,曹玄会甘心被苏慕梓出卖?” 罗冽恍然大悟:曹玄也一样不是省油的灯,他不可能甘心就死,必然有亲信向邻近的郭子建袁若求援,郭子建袁若眼看苏军要亡、怎会不考虑林阡先前的话、赶紧过来帮忙和纳降?加上已听闻王妃身死,来的路上必然不会有过多设防。如此一来,王妃之死麻痹的到底是谁! “走下策,打胜战!”楚风流笑。可叹林阡先前对郭子建所说的对苏军的包容,虽拆了楚风流的前一计,却被楚风流抓住,非常利于后一计。 前一计是希望郭子建为了杀苏慕梓头破血流,后一计是要看到郭子健为了救苏慕梓头破血流。总而言之,苏慕梓能够和郭子建一起头破血流了。 罗冽肃然起敬,所以王妃会在郭子建援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守株待兔,迅速处理,而即刻挥师东进、代替苏军的位置、和轩辕九烨夹攻白碌。 没你苏慕梓帮忙一起打确实打不过郭子建洛轻衣,但要你苏慕梓帮我调开郭子建的某一路还是有方法的,那就是让他来救曹玄、来参与你们的内讧。届时郭子建实力有所空虚,我金军如何还打不下白碌。 虽转为下策,收益却和上策一样。(小说《南宋风烟路》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1269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南宋风烟路》更多支持! 旗开得胜、意气风发的苏慕梓,这一刻果然迫不及待开始赏罚分明——在嘉奖了用箭射死楚风流的赫品章之后,苏慕梓第一时间厉声喝令:“曹玄那叛徒,品章,杀了他!” 对苏慕梓毫无怀疑的赫品章,立即义愤填膺地要来杀曹玄这金朝奸细! 真讽刺,一心为苏慕梓好,当初阻止苏慕梓奇袭榆中的谌讯被其诬陷成林阡的人,如今阻止苏慕梓攻夺白碌的曹玄被其诬陷成了金朝奸细。 曹玄确实如楚风流所料,在这绝境来到之前已给副将使了眼色、让他去给郭子建送信求救,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求援,我川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让原来的苏军和后来的川军一起跟着苏慕梓走错路?曹玄万万不答应! 却不知为何经历了一战之后郭子建的援军还没来救他? 是送信的副将被苏慕梓给暗杀了?是郭子建怕有阴谋不肯取信?还是,来的路上遭遇了什么凶险……事实上,是袁若被楚风流安排的区区几十人绊倒在预先备好的陷阱机关,就像司马隆被百里飘云那般以少胜多! 那时不知真相的曹玄思绪繁复:对于郭子建等人来说,这一出“曹玄求援”,何尝不会是金军和苏慕梓合谋陷害?!郭子建还是会有犹豫的时间,无可厚非。 情知要死于种种阴谋交错下的曹玄,此刻眼看赫品章满腔热血地一刀当头落下,叹了一声。却仍有把握郭子建会来救川军的别人、我曹玄一人被耽误并不要紧,故而闭上双目满足一笑淡定赴死—— 林阡的海上升明月一定有细作会在我军安插,不可能不告知郭子建这里发生的真实情况! 是的,郭子建他们终究会相信我,终究会来营救我川军,以林阡那样的气度。其统御的抗金联盟不可能不包容! 便那时,郭子建果然如曹玄心里相信的一样,结合了海上升明月在苏军获取的情报、分析了消息的真假之后,当机立断派遣了袁若救急。然而,尽管带着对金军的防备,袁若却还是沦陷给了楚风流预设的陷阱,如袁若后来所说的那样,“那位楚将军确实高妙,尽管诸多设防。仍是失在了想不到的地方。”因此袁若才耽误了片刻。 值此紧要关头,袁若尚在途中,曹玄已慷慨赴死,却听一声惨呼,有人挣脱开苏慕梓的双臂,在他万万没有料想的时候冲了出来救命:“义父!别杀我义父!” “慕涵……”苏慕梓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个眉眼有五分像慕然的妹妹。因为慕然是个伟大地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苏慕梓兄弟的女人,所以苏慕梓心中唯一干净的神圣的不容侵犯的角落就是那里,慕涵她。就像慕然的重生一样,苏慕梓几乎出于本能地没有去计算她! 他竟本能相信着。心思单纯的妹妹,一定是毫无保留地向着自己的! 赫品章的刀顷刻间停在半空,也是诧异地注视着这剧情的反转。 “义父他没有劫持我,没有要杀我!是哥哥,哥哥他,要我把自己关在义父的屋子里……”慕涵虽然心智略不成熟。或许比别人傻了点心机少了点,可毕竟是个正常人不会说胡话,苏军从始至终都知道小姐的这个特点,她的话不可能假,相反还童言无忌得很。 此刻她为了保住曹玄的命。疯了一样冲上前来抱住曹玄,瞬间道出了所有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真相。 “什么?”“主公竟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原已军心凝聚的苏军,猛然间炸裂了一样。 “好,好一个苏慕涵,亲情为重的苏家,居然出了你这样个吃里扒外的女人,竟与你义父一起,设计诬陷你哥哥吗!啊!”苏慕梓一时难以应变,只能凶神恶煞地把罪名反往苏慕涵头上栽,苏慕涵被吓得不轻,泪光点点躲在赫品章的身后、曹玄的身边。 “曹玄,你可是给我妹妹,下了什么药?!”苏慕梓还在找理由,而赫品章,此刻僵化一样,脑海中回荡的都是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主公竟然……”主公竟然,是这样的人…… 那时曹玄一把护住本来就心已朝着他的慕涵,含泪冷笑:“我等曾经所谓的新主,竟是这样的一个小人。众位,曹玄不如徐辕命好,不能寻找到新主,辅助他夺权复位。” 曹玄带来的这些川军,确实不如当年徐辕带领的林家军命好,徐辕寻找的新主林阡终于带领他们如愿以偿,而曹玄寻找的新主,这样的居心叵测、阴狠堪比越野,能力却又不及!更万万不可能和林阡相比! 赫品章只觉自己握刀的手不住颤抖,然而还在心里找着为苏慕梓辩护的理由,是的,慕涵一定是被曹玄下药,才会这样指责,才会出卖了亲生的哥哥,可是,曹玄若想篡权何必要用到慕涵这么迂回?曹玄适才如果不是因为“软禁苏慕涵”的罪名已经足以撼动苏慕梓的统治了,足以使苏军分为两派甚至支持曹玄的还多些,为何要在那个很顺利的时候、故意让慕涵先被苏慕梓拿来指证自己、再让慕涵来反咬苏慕梓一口,这么大费周章?要知道现在只不过是抹黑了苏慕梓而已并没有洗白曹玄和金军的私通来往,曹玄如果真是那么做,根本于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曹玄会那么蠢,多此一举、把局面从“大占上风”变成“鱼死网破”? 苏慕涵不大可能被下药,那么,还会是什么别的什么原因? 在为苏慕梓苦苦思索着理由时,赫品章不小心竟触到了心里面的一根刺,那根刺,其实今年八月十九的时候就已经埋在了赫品章的心里。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去动过…… 八月十九,苏慕梓残兵败将不足千人,被郭子建耿直围剿走投无路,企图以“戕杀女战俘”的骗局激起郭子建的火爆脾气,从而与抗金联盟的声誉同归于尽…… 那夜,赫品章自然也在当中。只是地位还没现在这么高,如果不是曹玄和谌讯的解救,或许都没有日后的浴火重生、脱颖而出,是的,这些日子以来,仗是越打越好了,才干终于为人所知。 可平心而论,能有多高兴?太多时候,居然还是迷惘着的…… 走投无路的那个夜晚。赫品章听到四面八方的杀声大作,所以对抗金联盟有种超乎想象的恨意,可是后来回忆,也才慢慢懂了,那四面八方的战鼓,不只是郭子建压境,还有司马隆发兵与田若凝决斗,环绕在侧的根本有三个战场。偏偏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还在打内战。 那一战还有个更关键的问题,赫品章后来每每忆起都不愿再忆。更加不愿深入去忆,如今却也不得不忆,那就是苏慕梓假意杀害女俘虏的动机?苏慕梓说,那是必死无疑的时候想抱着林阡一起死,要嫁祸给林阡!可是,你苏慕梓都要制造祸端给林阡“嫁祸”了。不正证明了他林阡是清白的? 抛开官军才是正统这一观念不谈,苏慕梓那时不是求生,而是拉林阡垫棺材!恶劣之至! 而林阡,行端坐直,涅而不缁。 当时赫品章等人热血沸腾地想跟着主公死所以没有多想。后来渐渐形成一根心头的刺,现在,为何在给苏慕梓找理由辩护的时候,想得这么清晰…… 还有,还有那场令人久久不能忘怀的地道合作事件,赫品章曾经欺骗自己说,未必是我军暴露地道给金军知晓的,那是林阡的人暴露地道给金军来陷害我们的,林阡是要陷害我们和金军合作,是要害我们苏军的声誉!但盟军与苏军交战之际金军几乎金蝉脱壳,盟军放过一个可以对金军关门打狗的机会只为了陷害苏慕梓根本说不过去,那压根不符合赫品章一贯所了解的林阡思路,林阡不是那种为了谋苏军就可以去放纵金军的人,放纵了金军最危害的也是林阡自己,得不偿失。 那么低劣,根本只是苏慕梓的手段而已…… 所以赫品章当时和辜听弦在阵前辩驳的时候会语塞,幸好谌讯帮忙向辜听弦解释说,苏慕梓他不会是真的与楚风流暗通往来,“主公他……他有可能只是假意答允,骗金军入瓮,伺机把金军在出口堵杀。你也见到了,在地道里的金军是最无战斗力的。” 说这话维护苏慕梓的人,谌讯,如今又身在何方?他,带着没有完成的理想,抑郁地病死在牢狱,甚至还打上了亲林阡派的标签。 而如今,第三次大是大非的分界点,赫品章还想再从善良的角度为苏慕梓辩驳,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服自己,苏慕梓他,何故竟会被天真无邪如苏慕涵诬陷?! 满头大汗,浑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间耳畔杀声又起,像,像极了那个九死一生的八月十九…… 可是,可是再也没有曹玄会来救苏慕梓! “出什么事了?”内忧外患,竟这般凑巧一并发生,当时不知赫品章心路的苏慕梓,一把拎住哨兵喝问,又有谁人敢来犯我?! “苏军眼看又在内讧,果然不出王妃意料!而且,比王妃想得还要狗咬狗!”实际当罗冽领军逼近苏慕梓驻地时,就能隐约嗅出苏军内部又在分裂,若非军心动摇,怎连赫品章都久不应战。可叹袁若还没来,苏军内部就已自相争斗。 “金军,金军……又来了!”哨兵面如土色,事实上,就算现在苏军没有分崩,也一定诧异罗冽的卷土重来,“什么?他们不是主将身死、一败涂地么!?” “看来,看来不是……”哨兵带来的,是罗冽似乎蓄谋已久的反攻,“那个楚风流,是诈死、诈败。他们,有所增兵……” “不可能!”苏慕梓一把扔开哨兵,前所未有慌乱。他被林阡压着打的时候可以救他的人,曹玄、楚风流,竟都被他适才朝死陷害……前者,对他忠心,支持着他,却因为可能日后威胁他。成了他代罪羔羊;后者,因为对他有企图,是救兵也是敌人,所以他过河拆桥…… 讽刺的是这一刻军心四分五裂在即,擅长凝聚人心的他突然间不知道如何言语,随着一声巨响,金军当先一骑已冲垮了苏军防御,正是身先士卒的罗冽。 “这……这么快!”苏慕梓放大的瞳孔里,黑压压的一大片金军如潮水般涌来。这末日景象,不知人生中第多少次出现了,这一次,为何竟来得这么快……令他窒息得快…… “品章何在!”慌忙去寻赫品章的身影,赫品章虽还百味杂陈,眼看强敌在此岂能不听主公呼救,几乎本能提刀去迎战罗冽,苏慕梓勉强从罗冽剑下逃生。连滚带爬逃开老远。 罗冽被赫品章纠缠,察觉这年轻人刀法强悍得比自己高了一个等级。虽然久仰大名,却也十分吃惊,此刻赫品章还算穷寇,刀法更加虎虎生风,罗冽忖度正面打他不过,已着副将背后夹攻。 换平素赫品章自然能够察觉。然而今日因怀疑主公而心念繁冗,如何能够有正常一半的应变,眼见差点被那金将一枪扎在后心。危急关头却听珰一声震响,斜路又来一个半身浴血的男人,原是赫品章曾经的手下败将。袁若!? “他竟不计前嫌地,来救我么……”赫品章再如何忖度过林阡刻意设计,也万不可能现在猜忌,因为袁若等人很明显刚刚中伏过、好不容易从那些以少胜多的伏兵手上摆脱,现在也其实没有打败罗冽的胜算,却是为了能保护他急急救援、一到场就迅速和金军厮杀。 这种不计前嫌,不顾生死,赫品章若再去忖度,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而袁若手下有一支非常优秀的顾震旧部,他们战法高强、训练有素,胆略过人,武器无奇不有,包括蒺藜,蒜头,鞭锏斧棒鎚,善于破坏金军的装备和阵型,更擅长使用抓钩对金军的骑兵包纲。赫品章不是没有见识过,赫品章手下也有一支近乎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这么巧,因为他们也是顾震旧部啊,赫品章更加是袁着长大的…… 袁若屡次作战都输给他,多少也因为他和袁若在麾下实力相当的基础上、单打独斗更胜一筹,而今时今日,两支精锐合二为一与金军打,怎生如此自然而然,如此相辅相成,如此……无懈可击…… 危难时刻,苏慕梓兵马权宜地凝结到了盟军那里,对,就要这样,一起打金军! 辰时三刻至四刻之间,金军虽已落败两大战区,白碌叶碾战区的众人,却凭着和薛无情掎角之势的决心试图扳回局面,便即此时,传来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已将郭子建和洛轻衣等人击败的消息,捷报频传,罗冽等人都觉大快人心,一鼓作气地将苏军和袁军逼上绝路,同时不忘楚风流嘱咐,已经向苏军中的不坚定者发出招降,苏慕梓无法控制,逃兵越来越多,此消彼长,金军大盛。 然而,在这辰时五刻,忽而传来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黑色战报:“薛老将军他,他和洪瀚抒,同归于尽了!” “什么?!”罗冽等人均是大惊失色,薛无情,那个堪称金军精神支柱之一的人?! 他是金军在这场陇右之争中,战斗力最高的人物,也是王爷的高手堂里,第一等的第一人…… 更致命的一击是,那是洪瀚抒打的,那是洪瀚抒为了林阡的舍生忘死、同归于尽…… “众位,金军如此气盛地欺压,洪瀚抒又对林阡死心塌地,陇右早已不是今天之前的那个四方乱势。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选择?我作为一个‘金朝奸细’,第一个选择投奔林阡,如何?!”曹玄这一席话,是在苏军的降金派已经投降殆尽时,方才说出。这一席话,使得本就觉得与盟军合力抗金很痛快的苏军,终于公然倒戈投向林阡。 还能有别的路走么,没有了!当发现苏慕梓是那样的人之后,苏军早已空中瓦解,即便是中立派如赫品章。没有同意要归顺林阡,却在这一刻也不曾制止曹玄等人的归降……因为,人各有志…… 而这些中立派,在此刻虽然没有归顺林阡,却显然明辨是非,提刀携枪一起与金军厮拼、就是现在、就趁现在! 金宋陇右决战的四大战区。只有这白碌战区被楚风流赢了郭子建。 然而在攻打白碌已然得手之时,闻知苏军再度内讧,而且这场内讧里,苏慕梓没能和曹玄势均力敌——那个在她面前可以操控苏军全体人心的苏慕梓,居然在关键时刻因为苏慕涵的关系,失去了苏军全体人心。 千虑一失!楚风流教罗冽反扑苏慕梓是建立在苏慕梓小人得志的基础上的,楚风流料定的苏军内讧是建立在苏慕梓力压曹玄曹玄寻求外援的基础上的,那样一来当然可以给苏慕梓一个教训同时也对袁若伏击……可如果苏慕梓不能控制局面、反而失势,那么楚风流此举雪上加霜。适得其反,必定会对苏军的中立派为渊驱鱼……是她,亲手把苏军和盟军凝聚在了一起! 中立派在最不合适的时机面临选择,这样的时机,中立派根本不可能归隐田园。 “好你个苏慕梓,在我面前不是那么强吗,怎么不打我的时候就怂了!”楚风流一拳击在城墙,又悔又恨。满目凶光,罗冽此刻。竟已离弦之箭、覆水难收。 更加令楚风流晴天霹雳的,是洪瀚抒和薛无情同归于尽……一直到巳时她都不肯相信此事是真,那时,因袁若本就负伤、苏军也吃了措不及防的亏,罗冽终于大获全胜满载而归,而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亦在打得郭子建洛轻衣等人弃甲曳兵之后。还在城寨清点和巡视…… 将近午时,确定战报是真,千军万马目睹着洪瀚抒和薛无情两败俱死,原还坚强的楚风流,忽然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血。“王妃!”罗冽知她被赫品章射伤的那一箭离心脏只在毫厘,惊得急忙将她扶住。 “主公他,他怎能……”楚风流站立不稳,满目是泪,哽咽之时,竟也和林阡同样地悲痛欲绝、吐血不止:“渊声,渊声……我尚不曾了却了主公这桩心事……他……他的妻子、儿女,尽是被那渊声害死的。”罗冽急忙四顾:“军医!”楚风流已昏死过去,罗冽心中大伤:不错,当年王妃失职令渊声失踪于陇右,一直无法重新擒回,还欠了主公这样大的人情,主公没有追究过王妃,可是主公突然间走,太过意外,太过遗憾! “上屋抽梯”之计,由于时间太快、变故太强,金军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却是发展轨迹越打就越奇怪。原还因为林阡的倒下胜算上升回七成,在洪瀚抒和薛无情同归于尽之后直接降为三成,又因曹玄苏慕梓苏慕涵的三个人的意外表现而降到一成—— 丧心病狂的苏慕梓,曾想借最后一仗翻身惊人,让林阡死,让曹玄背黑锅,让楚风流这个女人自以为阴谋得逞再功亏一篑。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掉同舟异梦的曹玄,更对亦敌亦友的楚风流过河拆桥。 然而机关算尽,竟被亲生妹妹出卖了全部布局—— 苏慕梓,上天明明提醒过你,在慕涵为你放灯的时候,虽然写的是“二哥马到功成,长命百岁”,她的字却是“义父教的”,说的却是,“义父待他倒是很好,他见义父也都笑着。没办法,他们也只能被义父罩着呢。” 你明明看出了慕涵对曹玄有依赖,你当时因为这依赖而对曹玄动了杀念,却忘了这依赖更关联着亲疏和胜败。 却是谁,利用了亲情,却忘记去计算亲情! 终于众叛亲离。 林阡本来希望的也是利用楚风流的不作为,博得苏慕梓和郭子建的僵持,结果却比计划中更好,因为他和楚风流都低估了苏慕梓,不止楚风流和苏慕梓各怀鬼胎,而且苏慕梓竟然贪心不足妄想楚风流也死……想不到,形势不受控制地发展到最后一刻,曹玄竟带着苏军军心一起归向了他。 当苏慕梓这个精神象征没有了,曹玄在战乱中将苏军整合,参战的苏军大部分都愿意归顺林阡,比从前想象中的一半更多,曹玄对他们说,“跟随我一起,看看如今的林阡,可有吸取当年的教训。现在的他,是如何对待川军,再给他一次机会。” 形势天翻地覆。 半日之前,祁连山、苏军全然攻打林阡 半日之后,祁连山全体、苏军大半归属林阡 半日而已,陇右除却楚风流拿下的一带、俨然尽落林阡之手。(小说《南宋风烟路》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1270章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这一战,轩辕九烨原比林阡算计得早也想得周到,但林阡是用他的耐心在磨轩辕九烨的奇策,他想告诉轩辕,根基不稳、准备仓促的仗一定会打输。 当祁连山一时意乱,金军自然能狐假虎威,苏慕梓更加会火上浇油;但如果祁连山悬崖勒马,这一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上屋抽梯,祁连山一旦及时清醒退出局,于是金军战备不足、苏军师出无名,这些致命的缺漏一瞬就全部浮出水面。 轩辕九烨的布局,冷酷无情、天衣无缝,归根结底却漏算了:盟军和祁连山是有人情的。 且不谈林阡对蓝扬在关键时刻竟完成了高达九成的驾驭,就连那个看似浮躁的孙寄啸胆敢孤身前往抗金联盟,根本上都是出于对林阡的“相信”——孙寄啸说我敢一个人来,“除了信服自家战力,更是相信你林阡不会趁人之危。”潜意识里,孙寄啸把林阡看作一个值得相信的正人君子。盟军和祁连山的渊源,远可追溯到大散关、阆水、云雾山…… 这样一种高明精细却缺点人情味的布局,于是也便只能令毒蛇轩辕一招错满盘输…… 或许轩辕九烨会觉得终究祁连山是属于洪瀚抒的,被阴阳锁牢牢控制了心绪的洪瀚抒,一心一意要置凤箫吟于死地了还怎可能和林阡再论丝毫人情? 轩辕却想不到林阡会那么快就达到洪瀚抒和凤箫吟生存的平衡,但即使上屋抽梯出乎意料都只是撼动不是慌乱,毕竟,体力耗竭的林阡对上薛无情必死无疑,然而,轩辕更想不到的是才刚恢复神智的洪瀚抒。竟舍得用蓄积了这么多年的战力和薛无情同归于尽,一切都只为了守护和林阡的那份情…… 那份情,不是蓝扬、孙寄啸的人情,是超越爱情、超越生死的兄弟情、战友情,是过命的交情! 因为就算是魔邪入骨的时候,洪瀚抒心里都没忘记过的人。不是别人,是林阡…… 即便擅长攻心,轩辕九烨也疏忽了洪瀚抒心性的复杂。 金军于是借祁连山爬多高,就因为祁连山摔多惨。 而苏慕梓?他若不动,苏军或还有一丝转圜。动?他自己死路一条。 林阡原想通过“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来获取白碌战场郭子建的喘息之机,没想到喘息之机竟变成了意外收获,楚风流和苏慕梓不仅各怀鬼胎,更还撕破脸相互拼杀,虽战场上郭子建终究还是吃了亏。人心上袁若却轻松做了渔翁。讽刺的“二虎竞食,猎人得利”,都以为自己是猎人,结果各自千虑一失都成了虎。 对楚风流和苏慕梓来说或许此情此境是千虑一失,然而对林阡和盟军来说这些却是水到渠成,对祁连山,对官军,盟军从来都是以诚待人。就像林阡说的,信任这东西。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最后盟军拥有洪瀚抒、曹玄,协助他们一起抗金。 当此刻四大战场被林阡收获其三,抗金联盟转危为安,祁连山明言议和。苏慕梓大势已去,金军一败涂地,林阡还愁区区一个白碌不复?重返榆中、占满陇右,大势所趋,时间问题罢了。 盟军对金军。本就不是不能打,原就占据了这些天时地利人和,何况还是在绝境下哀兵必胜?此刻盟军的战力,就像被压缩到极致之后骤然爆炸、直接向整个陇右迅猛侵吞! 无疑轩辕九烨和楚风流一起,给林阡设计了有史以来最险的一局,不愧是林阡最强大的两个敌人,珠联璧合,无懈可击。 而这场绝地反击,林阡曾有过无数次捉襟见肘进退维谷,换常人恐怕早焦头烂额溃不成军,谁能想到他仍然是那样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把一切计策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地把所有战祸同时击破。 纵使轩辕九烨回忆全局,都不得不暗叹失策,以及在心底叹服这个他一直以来都看重的对手。 “战场可能一刻就风云变幻,所以事前必须有全盘设计、设计时又能考虑变数。这就关乎对部将的驾驭、对部将优点的掌控,对部将应变能力的信任。” 司马隆在东部战场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身处西部战场的轩辕九烨,也在思考着同样一个结论,想起林阡,脸色未变,唇角依然是一丝微笑,可是这微笑一直定着,是因为心念起伏、无暇去敛了它:“这一切,他,全做到了。”   腊月初九午后,陇右战火仍在持续,形势却已极难转折。 然而大局初定的第一刻,抗金联盟众将却根本无法轻松,各大战区的将士们往石峡湾带来捷报之时,竟见到他们的主帅林阡因为洪瀚抒的战死吐血不止、性命垂危,那情景太过伤魂,竟像要追随洪瀚抒一起。 林阡虽对战局把握完美,却对自身伤势估计不足,这辗转各地劳累过度,使得当时来报信的将士们根本无法救助,重要统帅都还在各大战区,凭他们的内力哪里够? 危难时刻,是祁连山的蓝扬、陆静,最先合力给林阡输气,对此他二人一样坚决,“他是为了救大哥才这样……是我们的恩人……”却极难将他性命吊住,运功一度受阻。 “六哥,五姐……”孙寄啸就在一旁,醒转之时见他二人,忍不住哽咽,“大哥,大哥他……” 蓝扬眼圈通红,双肩颤抖:“大哥临终的时候,可有什么话留下?” “大哥说……盟王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或许,那时就已预感到自己不能回来的洪瀚抒,给祁连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命途。 半昏半醒的林阡,在这一刻听到瀚抒的回归,只恨太晚,难掩悲愁,一时之间吐血更多。 “六弟!”陆静原已力竭。几乎放弃对林阡的救命,林阡看蓝扬锲而不舍,冷汗淋漓却厉声劝阻:“蓝扬,不必!不必白费力气!” “盟王,不能再任您死,我们祁连山。不能再失去第二个洪瀚抒了啊……”那一刻,蓝扬语气中分明都是不能亲身救护洪瀚抒的遗憾,他是把林阡当成了那个在烈火中孤身对敌的洪瀚抒,他现在调用了全身气力在给身前的男人续命其实是想留住那个他心底顶天立地的英雄—— 洪瀚抒,其实他侠骨柔肠,其实他理想高远,其实他待人真挚,其实他武功高强,其实他兵法韬略样样都在南宋前列。他洪瀚抒说什么祁连山都会无条件遵从的,更何况是他拼尽力气也要守护的人和功业!林阡和抗金联盟…… 在交托祁连山给林阡之后、洪瀚抒一心一意为联盟而战,那一刻,他不再是独断专行的大哥,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不会再想起祁连山,因为祁连山和他洪瀚抒是一体的,祁连山和他一样就是属于联盟的。那些兄弟也是他的知己,也都在北伐盟约里。他若不在,就都是他结拜兄弟林阡的麾下。 可是交托了他们又怎样,他教他们如何承受永远失去他的痛楚,“洪瀚抒……那是个怎样的主公啊,他次次把烂摊子,丢给我们收拾……”孙寄啸听蓝扬提洪瀚抒痛不欲生。祁连九客之中,他虽与洪瀚抒重逢最晚,感情却是最深,他怨洪瀚抒他岂能不怨,这么毫无征兆地离开他们。都来不及好好地道别! 祁连九客的所有人,无一不想救赎洪瀚抒,无一不希望看到瀚抒的恢复和回归,终于孙寄啸也如愿以偿见到了,却没想到,城楼上晨曦里的箫声,寨门口人群里最绚烂的一抹火红,竟是此生最后一次倾听和凝望,如果可以,孙寄啸真的宁可时间停在那一刹,让他再多看看,这个心满意足的主公,这个终于不再受阴阳锁束缚的主公,这个终于愿意讲心里话、同意和林阡一起抗金、带祁连山完成梦想的主公…… 而如今,刹那竟成永恒,只剩孙寄啸泣不成声。 当时还忙于总结失败的金军,完全不能料想,祁连山竟不是议和、协助,而是……归顺。 只需要洪瀚抒一句话而已,却又不仅仅是靠洪瀚抒一句话,祁连山和盟军之间日积月累的爱恨情仇,最终都恩怨尽泯,归于梦最开始的地方——云雾山——在那里,他们曾跟随洪瀚抒一起,与南宋的武林豪杰,缔了那北伐抗金的盟。 而林阡,是和洪瀚抒本心最相似的那个人,即便不是欠了他洪瀚抒的,也理应在洪瀚抒不再管的时候,照顾和延续、曾经的也是现在的祁连山。 午时二刻,林阡伤势略稳定些,终于强颜去见吟儿、带给她洪瀚抒的噩耗,那一路过去,他委实都不知如何与她述说,说起那“天涯海角”,也没指望吟儿会信。 林阡在吟儿面前已经克制不少,是因为知道吟儿比他更伤,毕竟那是曾经狂热地追求过吟儿的男人,对吟儿好到忽略一切连林阡也自愧不如,吟儿再怎样铁石心肠,怎可能不为他悲恸。 抱住吟儿、任她静默流泪,也不知她对天涯海角的理解是怎样,等她情绪稍稳定些,看她吃力离开自己怀抱、倒在榻上又沉沉睡去、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不住流泪,林阡轻声掩门捂住心口,不住地深呼吸试图平静,可是瀚抒的死总是令他原还察觉不到的心脉受伤,原来这样严重,这样疼,这样喘不过气: “吟儿,我竟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他也是我最期待的那个人啊……” 那知己,认识得太早,认识却太晚。 那个姓洪名瀚抒的男人,年少时被亲情被爱情被兄弟情所误,后来杀戮无数遭到无穷无尽的报复,偏偏他张狂任性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竟猝然被一个意想不到的阴阳锁击倒,继续蹉跎继续伤害继续背道而驰,终于林阡没有放弃他给他解开了所有的结,他也认清了他所走的那些弯路,他已经准备收手和回归,他的很多事业,现在才真的要开始。却,戛然而止! 岂能不教人痛惜伤怀,泪落满襟。 那时腰伤压榨得林阡根本无法站立,几乎踉跄着一路沉重地挪回帅帐,然而他是个军人,沉重和悲恸都应该到此为止。他必须尽快收拾情绪,去为盟军、也为瀚抒,为所有活着或死去的,为跟随他的和即将跟随他的人,打下一场战。 是的,这一战还没有彻底结束!战与战本身没有界限。 神智才刚清醒,更还卧床不起,却立即把从关川河战区带来捷报的郝定找到近前。 虽然他的上屋抽梯大获成功、金军溃不成军、苏军分崩离析,但有件事情并不令他十分放心。那便是郭子建洛轻衣败于楚风流轩辕九烨。 虽然郭子建等人都已九死一生逃出金军包围、此刻快退到了石峡湾境内,林阡命曾嵘和蓝扬即刻去迎救、将郭军和祁连山一起战后安抚,但白碌和叶碾却注定落在了金军手上。 而海上升明月的战报中描述,袁若和曹玄、苏慕梓、赫品章等人其实到现在还在白碌受困,林阡必须找一个既可靠又战力较高的人深入敌方去营救。 “好!立即去救!”郝定伤势较轻,明显下阴山的战役打得很轻松,海和林美材都不像寒泽叶、郭子建那么操劳。 “不是直接去救。”林阡摇头——正因为郝定这么轻松,教他看出了楚风流可能会怎么走下一步。 没错完颜承裕、完颜纲那些人都败给了海也都撤了。可他们都是被薛无情的死惊得士气低迷才败,不像十二元神是真的被沈钊等石峡湾兵士打得精疲力尽的。所以在尚有余力的情况下被召回到楚风流身边去,很可能会起到一种类似诈败的作用——目前的楚风流等人,明明就是“兵最集中而地盘最少”之时。 收缩阵型,楚风流必将采取的是集中兵力:轩辕九烨、完颜承裕、完颜纲、叶不寐、术虎高琪、罗冽等人,以胜者姿态,集中对袁若、曹玄、赫品章的散兵游勇进行围剿。彼处战力。金高于宋。 楚风流太明白,上一场惨败里他们唯一的战利品和筹码,必须要在下一战中发挥最大的用处。一旦抓住袁若赫品章这些重要的人质令林阡不得不前来白碌相救,则林阡克复榆中、占满陇右的规划势必受阻。 楚风流,她才是林阡这场绝地反击蓝图里的最大绊脚石!她正试图告诉林阡什么是“行百里路半九十”。“林阡不可能不救袁若和苏军,若救,则势必会被拖缠在白碌叶碾,又如何能迅速地走出他克复榆中的第二步?”他的反击战刚打响就噤声,只可能夜长梦多;一场战斗即使赢了却没获得应得的收益,如何以战养战,又如何能令他安枕无忧说他的上屋抽梯已经大获全胜了?怕就怕成果还没巩固就被颠覆,刚赢又输,仗都白打。 如是,只要把林阡控扼在这白碌一带,就可以将目前锐不可当、足以趁胜追击的盟军全体阻隔在定西县境的东部,则陇右金军还有机会复苏。 不错我承认你林阡拿下白碌、克服榆中、铺满陇右都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我阻止不了你,但能拖延你的进程、打乱你的节奏。就让你存在“时间问题”! “楚风流,到底还是给她打出了转圜。”事实上从得知郭子建战败伊始,林阡就知道,免不了自己计划要受阻,免不了又一战的接踵而至。 是的,楚风流在上屋抽梯中赢得的一环,已成功转化为最新最有利于金军的“拖延、转圜”战略,金军近前的利益是,让林阡和这些已经归顺他的苏军不能相见,故而战力不得利用、军心不能融合,长久的利益则是,使得林阡不能较快取得此战成果、抗金联盟不能及时借助此战收复失地,也便于司马隆齐良臣所领兵马能够喘息,并等待陕西方面进一步援救措施,给林阡造成真正的“夜长梦多”。 还有一点固有优势,便是借助白碌叶碾的地理优势,使陇右金军能够有一个“缓冲”时间、渗透进临洮、定西、榆中等地,其实虽然金军自我安慰说“教林阡这仗白打”,但不可辨驳林阡收复失地的可能性是最大,楚风流的计划不大可能打乱、连拖延和转圜都非常勉强。也罢就让他收复陇右好了。但金军在陇右也必须拥有一席! “不可能把从前已经堪称屈辱的与宋匪共存、变成不堪设想的被宋匪灭绝!” 因此,楚风流虽然被林阡打败、输得极为惨烈,倒也输得体面、尊严,至少扳回了如此重要的一城。 “形势如此,好事多磨。”林阡对此却也接受,抗金事从来都是一波三折。毕竟敌人阵容不是等闲之辈。白碌叶碾当时的战败,确实会使上屋抽梯留有被反击的空档,现下最该想的,是如何尽快救出郭子建和曹玄。    但凭楚风流的谋略和远见,真的只是把袁若当人质?真的只是要让林阡被拖延?不想哪怕有小小的扳回甚至颠覆? 楚风流,岂是知难而退之人? 楚风流更可能采取的,不仅是“拖延、转圜”,还有“围城打援”!林阡不得不救袁若和苏军,可是援军一救便很可能会被打。去一支沦陷一支,楚风流围困袁若苏军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是以林阡派出他认为最可靠也最可能打破僵局的郝定前赴白碌之前,立即指教郝定“不是直接救”,而是“对金军要害地带、直接打击。” 是的,破解围城打援的一个绝妙方法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转攻敌方要地、迫其退兵。 郝定才去不久,海上升明月最新的情报传来,果不其然金军已在合围剿杀袁若和苏军的沿途悄然部署。楚风流和林阡的策谋和行动时间惊人得一致,是以这一交手本该不负胜负。然而毕竟楚风流离彼处更近,所以略感棘手的是林阡。 林阡也同时闻知了楚风流被苏慕梓暗算胸口中箭,所以这场战役是她在担架上被人抬着给打出来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楚风流。不同于别人都是感叹、总结或学习林阡的战略,她是金军唯一一个对上屋抽梯计迅速作出了反应和调节的。出招速度之迅猛、调兵弃地之果敢、还有对战略要地的认知和紧握,她都不愧是林阡的师父。 和林阡一样,身负重伤、神志刚刚清醒、强忍着失去最强战友的哀痛,却即刻冷静理智地帮他复仇和完成未完成的一切! “好一个林阡。一眼看穿了王妃的策谋。”未时左右,以逸待劳着宋军援兵的罗冽,得知早在午时七刻石抹仲温驻守的要地便被郝定袭击。 其实他们惊的不是林阡的看穿,而是他的一眼看穿,林阡几乎在楚风流策谋形成的同时就做好了应对,用“攻敌必救”对“围城打援”来对症下药,时间和路线上都看得出来林阡是教郝定有备而来的。 “石抹仲温等人所驻守之处是白碌叶碾战区的咽喉,一旦被我军冲破,则失去地理优势,不再控扼我军前往榆中、收复陇右,是以楚风流等人必然不能再围城打援。”林阡对郝定如是说。 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你林阡还是不得不来救袁若和苏军了——此刻于与罗冽一同于阵前履行楚风流计划的轩辕九烨心有成竹,郝定的攻敌必救,也赢不了! 未时已将过去,林阡便得到了郝定久攻不下的战报,石抹仲温等人受楚风流之命令“死守”各大要塞,不教抗金联盟有任何突破口。因为知道白碌叶碾是最后的浮木,“不能守则死!”金军从上到下都表现出了足以抗拒郝定的坚硬。 便算是那个堪称百战不殆、在山东之战能与仆散揆打平的郝定,都无法在这一战打赢能力看似寻常的石抹仲温。 楚风流似乎是在挑战林阡:下阴山大战才毕,郝定受伤再轻,却如何能有惯常精力来打白碌?尽管你林阡拥有祁连山、苏军、盟军,但祁连山待安抚、盟军已力竭,苏军尚在我的追歼之下。尽管我金军也奄奄一息,可别忘了,此刻我守、你攻,你比我难。 林阡要打她,就像当初司马隆要打寒泽叶那样,林阡固然有兵与势的优,她却有穷凶极恶的军心。 如此。这久攻不下也教林阡看见了金军的众志成城,虽然只是在援救袁若的问题上受挫,却也侧面看见了楚风流“缓冲”战略的功效。    “郝定久攻不下,通过‘攻敌必救’去破‘围城打援’已不可能;而苏慕梓和袁若兵马所在之地并不固若金汤,故而很难以‘拉锯、伺机撞围,缓慢救援’来解。”林阡望着地图。蹙眉思索对策。 “苏慕梓的兵马,最擅长的就是坚定,他们愿意在逆境下等候翻身的时机,可能这方面比袁将军更强,所以拉锯、伺机、缓救并非不可。”妙真从性格分析。 “不可。”林阡摇头,“目前苏军军心无轴,与袁若也未能真的和衷共济,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一旦传谣,称我军‘城困而不救’。必将会使之军心瓦解,从而不攻自破。届时,金军既轻易破城,也更轻易打援。” 不错,必须救,还不能慢救,必须很快救。支离破碎的苏慕梓兵马,经不起拖。对楚风流而言。战争是最好的离间之术。 只是,很快救。只有攻敌必救和迎难而上两条路。 郝定走的攻敌必救那条路,楚风流已经用“攻比守难”来堵死; 迎难而上?楚风流军以逸待劳,援军远道而来;金军占地易守难攻,双方战力也不会悬殊到哪去。可想而知,只要林阡派遣援军,便正中楚风流下怀。必定落入金军之手——除非援军够强、能将金军整体打败。 只是,援军要怎样强,才能闯过“远道而来”和“攻比守难”两道屏障? “林阡,我来给你救命!”那时帐外响起个声音,中气十足。内力浑厚,好一个及时雨林美材啊…… 这场陇右决战中盟军既胜,战后的势力重排便也承启,因此当寒泽叶等人还在会宁进行善后时,海已经在扫尾的同时着手对榆中的收复,林美材原想和他一起备战,却因为彼处实力丰厚的关系,被和陈旭派遣回来给性命垂危的林阡运功疗伤。 “不必,邪后!”林阡激动地一跃而起、冲出去迎她鞋都没有穿好,按住她双肩一下把她留在帐外,却是边把她推上去白碌的战场边和她述说:“袁若和苏军的命,就靠你来救了!” 林美材云里雾里听了个大概:“可说,我……我是来救你的啊……”她一眼就看穿了林阡内伤不是靠蓝扬就能治愈的。 “救了他们,再救我不迟,邪后,只能靠你了。”他真挚地托付她,她矛盾着直挠头。 正在原地向邪后陈述具体情况,郭子建也风尘仆仆率领几支兵马前来,向林阡请战:“主公,郭子建愿往营救!白碌叶碾是我所丢,袁若也是我左膀右臂。” “郭师兄对彼处环境最熟悉,若能辅助邪后是再好不过的。”林阡点头,没有拒绝,“不过你此刻战力不及邪后,务必为她副将。” “是。”郭子建令行禁止。 “好吧!”林美材知悉彼处危殆,是以再不犹豫,临行朝林阡背拍了拍,“坚持住,等我回来。” “邪后,金军的目标就是援军,因此,万事小心,随机应变。”林阡低声嘱咐,林美材霸气一笑:“好歹也打过这么多年的仗。” 实际在郝定发兵的前后,林阡曾派出使者,以薛无情尸体提出与袁若等人交换,从而和平解决争端。但楚风流显然不可能赞同,亦在林阡的意料之中。 楚风流不仅拒不接受林阡的意思,并且对麾下宣称“这不是主公”,更以此激发金军斗志,“主公还在林阡手上!” 因此,不以邪后那么强的战力,根本不可能打现在的金军。 纵使邪后有郭子建辅佐,都只有五成胜算。(未完待续。。) 第1271章 料敌合变,出奇无穷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辜听弦午后便闻知林阡命危,虽还在会宁战区清理残局,却忍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寒泽叶看出他归心似箭,也看出他不敢再擅离职守,便趁着战事消弭揽下他的责任,准许他快马加鞭赶回本营见林阡。 事实上,寒泽叶对主公的牵挂又会比辜听弦轻几分? 辜听弦一路狂飙,生怕林阡出事,从午后到现在师父其实一直伤势严重,听弦他怎能不为之忐忑,还没给师父看见他的进步和改过,还有很多很多心里话没和师父说! 师父已经扶着他的身心爬了起来,师父还在等待他的灵魂站起,这需要未来他和同僚们无数次戮力同心、开疆辟土,师父必须见到!不能像孙寄啸那样,被洪瀚抒留下太多的未完成…… “师父,师父他怎样了!”焚心似火,才到军营,看到何慧如就立即翻身下马,一激动却手脚不协调,那么好的马术也是白搭,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却丝毫不管那尴尬、不顾一切地颤声问。 与他鲜明对比,慧如向来恬淡的脸上毫无悲喜:“王受了重伤,陆静、蓝扬等人给他运功,适才听罢了所有战报,终于不治……”辜听弦听到陆静觉得不够、听到蓝扬觉得勉强,继而这情绪跌到谷底,什么?!怎么会不治身亡?!几乎被五雷轰顶杵在原地,何慧如才害人地慢条斯理地说,“……而愈。” 辜听弦满脸黑线,大起大落:何大教主……你这说半句留半句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却是大喜过望,知道师父终于在身体恢复的同时收到了最好的慰问礼物,那就是寒泽叶、海、蓝扬、孙寄啸负责的几大战区全部都大获全胜。 三步并两步地往帅帐走,冷不防看到帅帐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诧异之至,但忽然又有了另一份更激动的心情,露出久违的温柔的属于男人的一笑,放慢脚步等她扑上来。 孙思雨看到他的笑容里全是如释重负、不再一蹶不振,自然欣喜过望,一直守在这里等他的她。自然有千言万语对他讲,却也知道,他更在意的是谁,笑中噙泪,抬头看他,同时为他整理衣衫:“辜将军,主公等候多时啦。” 掀开帐帘,看见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曾嵘。沈钊,杨妙真,新人或旧知,旧时榆中或今日石峡湾,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脸来欣喜若狂:“是辜将军!”“听弦得胜回来了!”“师兄,齐良臣有我好打吗?” 这场景,煞是温暖,其实以前也有过。太寻常,但是听弦不珍惜。从来都是昂首阔步地来、颐指气使地去。 当然,听弦棱角还在,看到杨妙真那么张狂地问,笑道:“师妹,备好梨花枪,随时候我‘赐教’。” 杨妙真狡黠地一笑:“随时候你‘挑战’!。” “听弦。会宁这一战,真给你师父长脸啊!”再往前走些,看见的是长期纠缠在师父左右的樊井大夫,其实曾几何时,樊大夫所说的话和师娘一样就是师父的口头表达。所以师父和思雨对这场会宁之战的期许原是一模一样的。 林阡这次不再吝啬欣赏,在樊井说罢,还微微一笑对听弦点了点头,明示这句是被樊井抢过去的。听弦得到这无声的赞许,原还想回报以笑,凝神却看见师父脸色苍白、内伤未愈、明显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说到底,之所以有这场绝地反击,还不是因为听弦任性擅离职守?! 听弦原本纠结了良久的对师父的单膝跪拜,到面前突然变成干脆的狠狠的以头撞地,可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听弦!?” “师父!那五十刀的最后一刀,听弦再不会报!”听弦心潮澎湃,虎目噙泪。 林阡即刻将他扶起,四目相视,无限深情,这一刻,他二人不仅是师徒、主公与麾下,更加是战友、深交的知己。 “邪后战报!”却就在这酉时前后,传来邪后等人在白碌战区的最新消息,轩辕九烨总领的围城打援果然高妙,邪后和郭子建一去便遇到多重设伏,亏得郭子建熟悉地形邪后武功也高,倒是能打,只是受阻。 “长此以往,邪后和郭将军承受不起拉锯,此战金军占据天时地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是金军。”妙真道出担忧。 “妙真,更承受不起拉锯的是金军。”林阡摇头,“邪后受阻,然而势盛——这不是真正的平局。” “奇就奇在,此刻的金军,不像急于突破,反而安于拉锯。”妙真领悟,“金军承受不起却安于,也就是说这安于是假的——僵持不会太久,金军必有阴谋。” “说得对。”林阡点头,赞她悟性。 金方武将多半勇谋兼备,完颜纲、术虎高皆如是,何况团结在楚风流这样的核心,被毒蛇如轩辕九烨统帅!静流之下,必有暗流汹涌。所以邪后等人最怕的不是一直受阻打不破僵局,而是金军为了打破僵局制造阴谋! 或许,已经开始。林阡等人虽然根据战况料敌于先,却也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派遣增援,刻不容缓。 “我去增援!”听弦立即请战。话毕,才想起这是又一次的过家门而不入,然而回头看思雨,眸子里尽是对自己的支持,一时间听弦心如坚铁,继续陈述。 “陇右之战,我欠郭将军太多,断不可能对他袖手。”听弦说罢,思雨点头,这根本是听弦没有勇气承认的心结。 林阡自然知道,这场由辜听弦的失职所引起的陇右后院起火,理当由辜听弦去平息,是以没有制止,但却低声排斥:“你内伤不曾好,太过凶险。”明知金军会有阴谋,邪后和郭子建可能不敌。必须有人去救场,但救兵必然冒险。 “师父,需要有人敢冒险。”辜听弦却还是那执拗脾气,不肯让步,目光炯炯,继续请战。“而且,打不过高手,可打等闲兵士,能扫几个障碍是几个。” 林阡不知他伤势几何,因而不愿像相信邪后那样信他。 “盟王,我掩护我姐夫,可好。”响起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声音,虽然悲恸还未减轻,骨子里却透出坚强。 孙寄啸?!众人见他复返。都是不曾料想。 蓝扬、孙寄啸、陆静等祁连山兵马,虽已归顺盟军,却不可能太快投入战场,而只能先稳定军心、尽可能地安抚和休整,因此先前林阡派曾嵘去石峡湾西,一是去接应和安顿洛轻衣、郭子建,二则是让曾嵘与蓝扬等人一同扶棺回祁连山辖地,尽管那棺中只有瀚抒的战袍、单钩能证明那是瀚抒…… 原先痛不欲生的孙寄啸。在听罢宇文白跪伏棺旁、为洪瀚抒弹奏的那首琵琶曲《十面埋伏》之后,幡然醒悟。擦干眼泪,说“六哥、五姐和文白且为大哥料理身后之事,我孙金鹏也要尽快地收起悲恸,去为大哥了却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身后事!” 今晨他与辜听弦间接合作一起挽救了石峡湾,而日后收复榆中的心愿亟待他和辜听弦直接合作完成!如此,才算也完成了大哥的心愿。大哥要和林阡一起完成陇右的统一!虽然,大哥没有亲身做到最后,但我孙金鹏,就是他洪瀚抒在战场上的延续! 祁连山,大家都在沉痛。大家都在哀悼,人之常情,大家都离不开大哥。但战事尚未成功,需要有人继续握紧刀锋,陷阵杀敌,一马当先,大哥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薛无情,不就是为了林阡能没有后顾之忧吗,大哥意外战死沙场,大哥的战略却刚刚铺展,我要让大家知道,大哥的战斗还没有终结、大哥的事业没有戛然而止!那指向金军的刀枪剑戟,由孙金鹏代大哥争分夺秒地继续砍出去。 “如此,足矣。”林阡终于首肯。   话说从未时直到酉时,邪后与郭子建等人战力睥睨,着实令金军头疼了好一会,围城打援眼看就要被盟军强势打破,然而轩辕九烨亲自参与的层层伏击终是能迫盟军停滞不前。 迟则生变,邪后与郭子建自然要考虑如何破局,最佳的策略,便是盟军和苏军里应外合——里应外合,这本也是围城打援的副作用和危险性。 “宋匪不可能安于拉锯,最好也最快的方法便是约定夹击。若真被他们里应外合,我军就未必撑得住了。”完颜纲对轩辕九烨分析,轩辕点头:“何况,较之宋匪,我军更不可承受拉锯。”轩辕本就在思考着如何打破拉锯、策划反击,所以令麾下表现出安于现状的样子,希冀麻痹得了郭子建和邪后。 关键时刻,潜伏于苏慕梓曹玄身边的金方细作发挥作用,术虎高琪对于袁若和郭子建将何时何地、如何合作了如指掌,建议轩辕九烨:“务必在这酉时一刻以前抢得先机,教他们双方无法里应外合。” 轩辕九烨当机立断,“将计就计,兵行险招。”于是金军故意在宋方约定地点的附近、开了个口给郭子建和林美材冲进去。林美材初始不知是计,尚未到里应外合的约定时间就以为找到缺口大破金军,直到撞围之后救得还未出击的袁若等人,林美材方才发现不妙,当此时,却已无法里应外合,因为哪还有里外之分!? 一声炮响,此地原还薄弱的金军破绽突然补足,原来适才不过是虚晃一招请君入瓮!金军重重兵阵复现,秩序井然,霎时将林美材等人一并围在其中,和袁若、曹玄、赫品章一起,关门打狗。 虽然盟军和袁若苏军团聚、战力总和一点都没有改变,然而,失去了两翼包抄的里应外合,是金军居高临下、四面环绕,盟军和苏军还处于刚刚会合状态、意料之外、措手不及,自然不敌——同样兵马,不同时机,不同战术,就是两种不同结果。 因为怕迟则生变,一心想打破僵局。结果动早了却逢变,反而帮敌人打破僵局——轩辕九烨恰是利用了邪后和郭子建的心理手到擒来。 当围城打援的援军也战败被围,基本上连强势撞围、里应外合的一线希望都不再有。 由于袁若赫品章都身负重伤,所谓里应,实际多半要依赖外合。袁若等人在邪后势如破竹的时候当然可以锦上添花,然而。只要邪后失败了,里应的这些基本上就都毛将焉附。这一点,无论金宋谁都清楚,邪后等人难免后悔没有等到约定时间一起打出包夹,然而当时情境明明也谨慎小心,竟是自然而然地掉进了轩辕九烨的圈套。那破绽,造得真好,浑然天成,无比巧妙。彼处金兵,全是被轩辕牺牲的诱饵。 “好一个轩辕九烨,宁输几子,勿失一先。”林美材亏得听从了林阡说的“万事小心,随机应变”,方才最大程度地保全,可惜此刻已势不可逆。轩辕九烨这番举措,正是林阡和杨妙真分析出的静流之下必有暗流。 “邪后。对不住,我们疏忽了。原来近身有金军奸细。”那时曹玄满怀愧疚地对林美材说。 盟军损失惨重。不幸中的万幸,彼时郭子建身为副将未曾冲锋,帮着林美材扫尾还未完全入围,并且对于事变发现迅速,才不至于断送了更多精锐,然而辩驳不了援军半数人马都已折损或沦陷的事实。郭子建勉强摆脱伏击,轩辕九烨等人却又追及,形势一度岌岌可危,所幸林阡料定“金方必有阴谋反击”、辜听弦和孙寄啸及时赶到,才总算救出郭子建等人。随后整顿军马,尽力与金方这一大路追兵持平。 “轩辕九烨故意放邪后入城与袁若会师后、再重新继续围城,从而使我军失去里应外合的可能。”战报到达林阡耳畔不过酉时三刻。 “可惜袁若、赫品章和曹玄都已力竭,武功都只在平素三成,便连自保都难,所以邪后一败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战报继续说,林阡蹙眉,若有所思。妙真恰好看见这蹙眉,隐隐觉察出师父有后招。 “所幸郭将军能与辜、孙二位将军合兵,可惜与邪后和袁若等人注定远离。”战报里的一丝转圜。 这一刻才是真正地陷入了拉锯,援军受阻、势不再盛,并且,郭子建和林美材被强行分隔成了两个距离不远却注定不通的战场。 但还是拉锯毋庸置疑,毕竟邪后还不曾覆没,对金军而言,要打的援弱了要围的城却此消彼长,此其一也。其二,郭子建处虽然只添了孙寄啸和辜听弦等不到百人、他俩也都不在最佳状态,却能令郭子建原先不敌金方追兵的战力瞬然飙高,未尝不能和轩辕九烨的追兵旗鼓相当。那高度,辜听弦一个人达不到,孙寄啸正好补足。   果不其然,平局。 第一战场,邪后等人不幸中计,盟军有所损失却有幸将损失降到最低,第二战场,听弦寄啸及时赶到,协助郭子建与追歼的金军勉强持衡。 渐渐的,邪后势盛或金军反击就都不存在了,所有的都慢慢形成了平衡,不能被打破的微妙平衡…… 而第三战场,先前攻敌必救的郝定人马正和石抹仲温僵持,一时间撤回不现实反而还有可能被敌人反攻,于是一样地只能平分秋色。 大家胶着,谁能打破这样的胶着? 同一时间,楚风流和林阡都预备带伤出战,无非双方计谋打平,也料到了对方会有增补,于是都决定亲身开辟第四战场,且看余力谁略强,胜败在此一举。 然而正当金宋万余兵马陈力就列、楚风流和林阡才刚面对面剑拔弩张之际,忽而从第一战场传来一条最意想不到的战报,“叶不寐被重伤,苏军自行撞围”。 一瞬,楚风流和杨妙真同时从林阡眉间看见“不出所料”,原来林阡早就知道?果然师父早就知道! 原来,原来你和我同时出战,竟是骗我?算计到战事胶着我只能走这条决战之路,所以你选择亲身抗我同时吸引我的注意,和邪后、郭子建、辜听弦、孙寄啸一样,你们的光芒四射、大放异彩,为的,是对我的心绪调虎离山,是为了让我黯淡苏军的存在,是你在掩护苏军的自行撞围,楚风流的脸色一刹变得惨白,可是为什么?她忽略了什么!? 妙真也存在着同样的疑虑,师父当时蹙眉若有所思的缘由显然就在那句苏军太弱的抱怨里,师父从那句里听出了这一战的唯一转机是苏军没那么弱。然而妙真不解的是,苏军怎可能不弱,难道在袁若、赫品章、曹玄都已力竭的此刻,还能是那个苏慕梓良心发现?到底大家忽略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  和伏击一样,破局的方法,不在人多势众,在于——意想不到。 不止楚风流和杨妙真心中悬着“为什么”,其实除了林阡早先有过被战报提醒之外,金宋双方所有人都在怀疑此时此刻。 为什么?因为除了苏慕梓之外,众人估算失败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神色忧滞地对意外沦陷的林美材说对不起,疏忽了,原来我们近身有金军奸细。 可这个人的内心并不忧愁,因为他知道,这一战他要赢,他要赢了。 事实上这个人对金军奸细本来有底,正好趁着这一仗剔了出来,却一个人都没有告诉,而是不动声色地,对这奸细进行了反利用,透过金军奸细向金军继续加深了“苏军难济”、“袁若、赫品章和曹玄力竭,武功只到平日三成”的假印象! 没错,假印象,苏军确实只能做里应外合的锦上添花、战力没多强,但如果金军整体被抗金联盟的高手们拖缠,苏军完全有自行撞围的能力,是的,苏军也没有假象里的那么弱!袁若、赫品章是力竭了武功只到平日三成没错,但这个人没有! 这个人也知道苏军里有海上升明月的安插,安全起见却没有通过海上升明月向林阡传信,一是没时间去把他们剔出来,二是,他赌一把,林阡懂!也许别人不知道这个人武功的特点,这个人的武功并不曾献世多次,便连苏降雪、顾震、苏慕梓等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世间有且只有林阡和这个人打过整晚,知道这个人的武功在整晚的过程变化—— 林阡在当初顾霆谋叛、苏降雪剿杀的百里林内战里,为了救李云飞等人和这个人打了整晚,整个晚上,连林阡都有力竭到武功滑落到素日三成不到,这个人却不曾,这个人的武功特点,哪怕精疲力尽,都能掂量出七成上下的大概。林阡那种高手,怎可能看不出来? 这个人,现在凝聚了苏军大半军心,趁着金军注意力全在邪后、辜听弦、孙寄啸、郭子建身上,突然从侧翼突击将金军打断、分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集中苏军力量冲散了叶不寐的中军,不仅重伤叶不寐,更协同林美材的正面军队将第一战场的完颜纲、完颜承裕围歼! 同样还是这个人,对林美材建议说,“围师必阙”,故意给此地溃散金军留了缺口,任他们溃不成军却把乱势引向了近在咫尺的第二战场,从而压得当时惊于变故却还惊而不乱的术虎高琪、轩辕九烨等人也兵败如山倒。 这个人,原本太渺小,小到苏慕梓会把他当替罪羔羊,小到苏慕梓以为能够利用他的傻,然而,在看懂了这一战他能把叶不寐重伤的这种武功档次、以及他对林美材献策时的战略水平之后,苏慕梓才意识到真正傻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曹玄,曹玄……你,你好狠啊!”眼看苏军顺利突围,苏慕梓的脸却倏忽变得惨白,一直指着这个人,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未完待续。。) 第1272章 圣贤修因,凡夫求果 昼夜交替,血流漂杵。 僵局被一个超乎意料的曹玄打破,楚风流的围城打援随即遭遇惨败,盟军与苏军首度合作,半夜而已,便于两大战场歼敌上千。 对于任何一个有良心、有梦想的苏军来说,这一仗都打得“从未如此过瘾”,这也许是盟军一次小胜,却是苏军的重返荣耀、一大胜。 而对楚风流而言,这场孤注一掷一旦失败,对林阡上屋抽梯计的颠覆就不再有,从此她和麾下金军只能依靠坚壁据守的拖延策略,负隅顽抗,哀兵必胜…… 可惜林阡不会给他们加深穷凶极恶的可能性——轩辕九烨等人尚未脱困之际,林阡已将薛无情的尸首送还楚风流,此举一则表示尊重,薛无情,楚风流,轩辕九烨,司马隆,这些对手都很强大,都值得盟军尊敬,二则,盟军战胜的同时表现仁义,自然也杜绝了金军进一步的化悲愤为战力。 楚风流难得一次败得这般惨烈,从战场和军心都被林阡完克,人前她还能强撑着巩固防守、并对麾下说出一句“厚葬薛大人。”却是一回帅帐就箭伤发作倒地不起。 林阡却真是发自肺腑地佩服也看重楚风流,这个女人,身负重伤都能让林阡计成后还消耗良多,“不让须眉,不愧楚将军。” 然而在这一战里,她还是败给了林阡的明察秋毫。 林阡终究没有辜负曹玄的信任,关键时刻看出了战报里曹玄故意的自我削弱,并且迅速地给予了配合和陪衬,或许这同样是来自于对部下的驾驭,虽然曹玄当初叛离今日才重新归顺于他。 岂止这一战楚风流败给了林阡,苏军归属问题才是她最惨痛之处。若非她被苏慕梓坑害错误地为渊驱鱼,苏军纵使有曹玄深谋远虑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当她楚风流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对苏慕梓进行公然剿杀,郭子建、袁若、林美材、辜听弦等人,则分别不计前嫌、生死不顾、毫不犹豫、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挽回并且伸手接纳了那支风雨飘摇、支离破碎的苏军,对比如此鲜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苏氏兵马,如何不对盟军和林阡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获得新生,终于身心一起见到了他们的新主,那新主,同样是曹玄带领他们找到的,林阡。 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喜极而泣、泪流满面……苏军在那一刻由衷表现出的一切,令金军听到的最初足以惊愕、恐慌! 苏军,祁连山,曾经都是能帮金军对林阡后院起火的势力。如今百川入海尽归林阡所有,陇右的金宋兵力何止此消彼长这么简单!这一战的结局如此颠覆,后果如此意外,危害如此巨大…… “日后陇右,恐难复也。”苏醒后,楚风流悔恨之余握紧了拳。    当初,楚风流和林阡一样,将苏军一分为三看待:抗金派、降金派、中立派。这三派的人数并不尽相同。会主动投靠林阡的抗金派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甚至可以归进中立派合计。人数方能和降金派抗衡,所以楚风流又称苏军其实只有两大派,“降金或四分五裂”。 林阡也说过,苏慕梓倾覆后,必然是“大批降金,大批归隐。只有一小批兵将可能主动归我。”由于存在着苏降雪等障碍,加上旧主苏慕梓会依附金人,这一小批的抗金派难免不受中立派的影响产生消极和隐遁之意,虽然归顺林阡却不卖力,最终归隐在林阡军中…… 是以一旦苏慕梓势力倾覆。最大的获利者是楚风流。 后来的谌讯之死,也令她笑叹,天助我也。为何?因为谌讯之死给那些中立派甚至抗金派们指点了除了归隐山林、归顺林阡之外的第三条路——如果发现信仰只是一场欺骗,那汝等大可自尽以殉道。如此,林阡收益则更少。 此外楚风流也清楚,尽管出了谌讯这号人物,林阡还是会想尽办法争取多多益善的抗金派,但那不会比楚风流收服降金派见效快,楚风流能抓住和利用这种“时间差”兼并“人数差”一起来打败林阡。 楚风流在苏军问题上几乎一直是同林阡下的明棋,结果没想到竟然在最后一刻崩盘——计划之外的楚风流和苏慕梓兵戎相见,竟然帮林阡大大缩短了这一收服抗金派的时间,另一方面,还给他亲手送过去了一部分楚风流始料未及的中立派…… 亡羊补牢,楚风流原想在最后一刻通过围城打援完成对苏军和盟军最后的离间; 却真的没想到非但袁若舍生忘死,郭子建也一样倾力相救,作为与苏军仇怨最多的白碌盟军,那种明知危险,明知是死,却还不计前仇,戮力同心的行为,当真感染了沉睡多年的苏军,激得他们也一腔热血、一片赤诚…… “林阡,你原是厚积薄发……”也是到那一刻楚风流才意识到,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因为给林阡送去的那部分中立派,只是楚风流的始料未及,不是林阡的…… 她是怎样的失算啊,原来林阡不止抗金派要争取,连中立派林阡也想要!并且林阡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为了克服那些比登天还难的困难,选择在金宋之战如火如荼的同时,一个人悄然地艰苦地开辟起另一疆土,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地搬开了一块又一块的绊脚石,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等人,没发现,更没拦他,被他先行了那么多步…… 是的,失算之一,林阡连中立派也想要,林阡在这一点上,有着完全超出楚风流的胃口—— 为何中立?这些人之所以动摇不定,不就是想看看,谁更符合他们的原则和良心吗?退隐和自尽都是逃避而已,他们当然最有可能选择逃避,但如果林阡主动摒弃前仇、向他们伸出需要他们投靠的手。过程中不惜排除万难、甚至可能要放下身段……那么,为什么就不能由抗金派去影响中立派? “这事太棘手,林阡根本做不到。”楚风流为什么想不到,林阡不但会接纳主动来降的那一小批苏军,更还要定了宁肯归隐的那一大批?因为她的潜意识在她想到的刹那告诉她,盟军和苏军积怨已深。要冲破金军、苏军和盟军人心的三重阻碍,太难,林阡不可能做得到。 “三方阻力都有,那么,便先从己方入手。”林阡不觉得这个难题比扶起辜听弦更棘手。要中立派归顺,既然必须盟军主动,那和中立派的积怨,当然从盟军开始消融。 所以楚风流失算之二,林阡超前地看见了这一切。因此很早就在为了决心而行动。 楚风流不知道,林阡的想法是,见影晚,立竿可以早。见效慢,行动可以快。 “若苏慕梓倾覆,先敞开大门让苏军投奔,再慢慢让他们融入。”苏军与金军地道合作疑案发生后,林阡就对郭子建说。那时林阡就在麾下中着手消解对苏军的仇视、误解、偏见、怨念。让麾下给予苏军通融、投奔的机会。 话虽如此,林阡也承认。收服抗金派本来见效会比楚风流慢,想收服中立派就更慢;要苏军和盟军完全放下前仇,和铺满陇右一样还需要耐心。要耐心?那就等。反正他也比楚风流行动得早,等得起。 于是,在耿直死后、苏军盟军矛盾激化的日日夜夜,林阡和郭子建在盟军军营四处奔走。似乎在做着一件与当时战事毫不相干的事,却是在今日才看出后劲多足。林阡的耐心终于没有辜负了他,成效虽然慢可是成就卓然:林阡最大程度地化解了白碌盟军对苏军的仇怨,为苏军的归顺砍去了自己麾下可能会引发的枝节,从而为今日郭子建袁若生死全抛地营救苏军、苏军义无反顾地投奔盟军铺了一条平坦大路! 看似被楚风流牵着鼻子走。只能在那段时间做那些看似没意义的事,其实,凡夫求果,圣贤修因,所以林阡会有最后的顺理成章和水到渠成,所以只有林阡才能毫不突兀地承接了这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由于盟军先行释怀、主动伸手,苏军将近半数的中立派都自行演变为抗金派。这些拜楚风流所赐此刻燎原之势,而事实上即使没有楚风流推动,原本也大势所趋、必然会慢慢地滚雪壮大。 大势——楚风流要逼迫林阡顺势而行,林阡却把势都慢慢顺成了自己的。 虽然慢,可是稳。 换句话说,林阡其实也预料到了楚风流能帮他缩短收服抗金派和中立派的时间,因为,楚风流和苏慕梓的关系建立得快,但是不稳,他们的撕破脸是偶然也是必然,楚风流从苏慕梓得到过太多的甜头,必然也会因为苏慕梓吃到苦头。 退一万步,即使没她帮忙缩短,也会比她以为得快,和她没有多少时间差,她也没有人数优势。 如果说林阡对陇右之战能翻盘还并非十拿九稳,对苏军最终的命途却早就成竹在胸。   曾经林阡是定西诸多势力中最感艰难的一个,因为地盘好打,人心最难攻占。 试想林阡要镇压区区一个苏慕梓还不容易?关键是林阡要的是人心,是绝对互信,要得难,当然打得难。 最后,关于苏军的归属自然是林阡赢,毕竟他在那片名叫人心的疆土犯难过那么久,付出过那么多! 楚风流虽然也犯难过,可付出得少了,得到的收获自然也少,虽然她最终也得到了她想要的降金派,但人数和见效时间都事与愿违。 而沾沾自喜以为让别人犯难觉得别人都费力不讨好的人,只会心安理得地坐等着被别人吞并。比如说,苏慕梓。   当曹玄率领的苏军人马与盟军主力会师,大半当场就对林阡热泪盈眶道出“主公”、纷纷单膝跪拜表示臣服,于此腊月初十的清晨,林阡终于得以当面接受苏军归顺,无疑此情此境标志着苏慕梓的大势已去、以及苏降雪统治官军时代的彻底结束。 同日,祁连山也在孙寄啸的表率下。陆续为了洪瀚抒重新提起刀枪。 元气大伤的金军,折损、耗竭、被俘者众,经此大败本已不可能再与盟军匹敌,何况此后盟军、苏军、祁连山三军合一,陇右金军根本不可能守住。 即使楚风流等人众志成城、坚持到底,也只不过撑到腊月十七。这数日拖延。金军斗志可嘉,可惜阻挡不了盟军锋芒,林阡虽不能尖锐地、却足以丰厚地克复榆中、铺满陇右。 甚至,陇陕。 饶是坚强如楚风流等人,绝境下坚守定西长达数月,屡战屡败,不时翻盘,也最终逃不开弃城退往会宁的结局,过程中还被盟军追击数十次朝不保夕。直到与司马隆会合才苟延残喘,战火,却注定蔓延进了陕西境内。金军的坚韧不拔虽然间隙还在陇右扳回了几城,但陇右整体的金比宋弱竟既成定局。 开禧元年端午前后林阡在陇右的后院起火,到这腊月的中下旬终于告一段落,并且林阡的兵力和战力都比当初更雄厚。当初动辄生乱的大患,如今皆成铁杆的战友。   不得不提的是,金方未曾全军覆没、九死化险为夷、另还扳回几城。除了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垂死挣扎、回光返照之外,另有黄鹤去通过蒲察秉铉建议司马隆采纳的。趁着祁连山和苏军新近归顺、尚未完全稳定,刻意于其中引发不安、金军正好可以伺机而动。 “祁连山中,刚好就有一条伏线,加以利用,则王妃便可脱困。”黄鹤去如是说。 决战当日蓝扬被麾下诬陷谋叛,随后便证实那叛徒是金方授意。然而祁连山当时一心要救洪瀚抒,加上大敌当前战事为重,蓝扬便只处置了那叛徒一人,叛变余党,原想等洪瀚抒回来再行定夺。不想发生瀚抒战死的意外,诸事繁琐,略一耽搁,那叛徒的一众亲信逃命要紧,于是竟胆大包天,勾结那叛徒在金朝为官的兄长,对着祁连山屯粮放了把火,打开城寨,里应外合。 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混乱一时。忽生事变,军心动荡,蓝扬所在石峡湾西,当即成为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突破口,眼看金军奔袭,趁乱大开杀戒,祁连山阵脚大乱、城寨失守、主帅命危。危难时刻,是辜听弦及时驰赴、一骑当先、锐不可当。 “是那位战无不胜的神威天将军!”金军喧哗,色厉内荏,这神威将军的名号,从前还是越野的,威震陇右数十载,百战不殆。辜听弦却在腊月初九的白天和黑夜、分别在会宁和白碌打出两场反败为胜,岂能不轻易把这名号抢过来。呵,还比越野多了个“天”字呢。 辜听弦临时调动带兵不多,金军终于借此处打开缺口逃往会宁,却是慌不择路,丢盔弃甲,难得计成一次却跟打了败仗一样。 明灭的火光下,蓝扬看清楚辜听弦那张俊秀却也坚毅的脸庞,和他手上那双锃亮而且锋锐的战刀,心中撼动。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当日蓝扬为报洪瀚抒之仇,向寒泽叶讨要的正是眼前少年的人头。 当日林阡这样保证:“祁连山伤亡近千,盟军损失亦然。他欠盟军的,需他日后戴罪立功才能还清;欠祁连山的,也可如此补偿,未必要断他命。” 若当日咄咄逼人、不肯宽恕,也许今时今日,祁连山不少精锐都会覆灭于此。 林阡和洪瀚抒的诺言总算由辜听弦实现了第一步,“我若胜你,你便需放弃索命,将辜听弦从轻发落;他日祁连山如有危难,林阡必与他一同鼎力相助,抵作补偿。” 蓝扬叹这因果循环,被辜听弦救起的时候看着他清亮的双眸,蓝扬相信,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不慎被叛军烧了屯粮的洪瀚抒副将,在蓝扬、听弦合力赶退金军之后,当即为失职之罪向蓝扬请罪,端的是铁骨铮铮:“末将防备不足,害大军涉险,放跑了金人,烧毁了存粮。罪大恶极,听候将军发落!” 蓝扬将他扶起,掸去灰土,微笑摇头:“将军言重。此番战斗,不遗余力,早已戴罪立功。”正色与他说,“主公不幸罹难,大家心痛之余,难免失了昔日水准。但盼大家莫忘了主公的夙愿,尽快地恢复状态,继续奋斗,为了主公,杀尽金人。” “是!”那副将双目通红,想起洪瀚抒而攥紧了拳:“为了主公,杀尽金人!” “为了主公,杀尽金人!”想起洪瀚抒,不该只有悲恸,“我祁连山,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将叛军擒杀示众之后,祁连山人异口同声提刀携枪呐喊,站在旌旗还在燃烧的废墟里,沸腾的热血于胸中激荡。   除却祁连山叛军事件的插曲之外,黄鹤去所主导的分裂多少也朝向了苏军去。苏军诚心归顺的抗金派和中立派倒没什么大碍,奈何当日一起到石峡湾来的中立派,并不是人人都对林阡开口说“主公”的——那些人,有的只是想对林阡求,放苏慕梓一条生路,然后放下屠刀退隐山林去,有的,如赫品章,当日还昏迷不醒着。 黄鹤去显然是对准了这一小半去的,当林阡贪心不足要他们,于是他们就在林阡的辖境内,且看是他们被一大半的人带动呢,还是他们带偏了那一大半人?“这一小半人虽然少,别忘了,其中有个苏慕梓,还有个赫品章。足矣。” 毕竟是旧主,毕竟是最猛的一将,前者关系到苏军的人心,后者则是林阡贪心的由来——赫品章,林阡要这个堪称名将的人物。 然而,甚至无需黄鹤去去散布谣言说盟军不会容忍苏慕梓和赫品章,苏慕梓确实表现出了他死也不投降的气节,存心刁难林阡和苏氏老臣,这使得林阡在战事尚未落幕的时刻只能权宜将他关押,而另一方面,传言郭子建等人可以容得下大半苏军但万万容不下罪魁祸首赫品章,声称,大半不杀,但要惩罚首恶…… 事实上,有个短暂的细节好在只有辜听弦一个人捕捉到:耿直的副将俞瑞杰,由于父兄尽遭赫品章毒手、加之目睹耿直力竭牺牲,因此在见到赫品章的最初竟忍不住要拔刀杀他,好在被郭子建及时按住…… 然而,郭子建这次虽按住了,不代表下次还能按住,听弦看得出,郭子建拼死救下一众苏军之后、亲自为他们的伤病员敷药、带领他们前往石峡湾见林阡的整个过程里,虽然强忍,虽然克制,虽然牢记林阡的嘱托,却在见到昏迷不醒的赫品章时,眉间也有过稍纵即逝的狠戾和愁郁。 不过苏军有负黄鹤去希望的是,中立派虽然未曾全部都点头归顺,倒也不太可能影响抗金派和已归顺的中立派,因为事实胜于雄辩,苏军都见到了林阡宁可重伤不愈也将邪后调往白碌战区、而郭子建辜听弦等人对袁若和赫品章无论如何从危难到安全都是一视同仁——即便有狠戾,有愁郁,人之常情,时间可以磨灭这些。 却是谁都清楚,无论林阡也好,郭子建也好,或是没有归顺的中立派也好,全然都在期盼着一个人的态度,尤其对于林阡而言,苏慕梓那种宵小再如何表现都无所谓,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名叫赫品章的将才,一直在等他从昏迷中清醒,隔三差五都要去探望他。 听弦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人现在却不是醒不过来,而是只能睡着。(未完待续。。) 第1273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与苏氏兵马不一样的是,祁连山虽完全归顺盟军,却并未改口称林阡主公;对此,盟军倒也都能表示理解,同样身为旧主,苏慕梓可比得过洪瀚抒堂堂正正? 一如既往奉林阡为盟王。若是极快改了口,才会教盟军诧异。 经历过洪瀚抒战死和黄鹤去生乱两场劫难,祁连山在辜听弦等人的帮助下浴火重生,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比以前更加一往无前,这当然和祁连山的本质有关。很早以前林阡就说过,祁连山是一支特别的军队,不仅拥有着抗击侵略者的坚毅,更加具备能使侵略者反被碾轧的嚣张,所以他们不仅能在磨难中挺住,更能在磨难后反弹。只要恢复了状态、军心统一、重新崛起,势必教他们的仇敌金军更加头痛。 祁连山的这种“坚硬狠辣”比盟军还要更胜一筹,而其“纯粹”则与盟军的“绝对互信”原则互通,原本就是同气连枝。这些年来,祁连山在陇右扩张虽也有过龙蛇混杂,更发生过洪瀚抒入魔发狂的闹剧,即便如此,都多凝聚,而少内乱。要整合和带领这样的一支军队走回正道,是林阡亏欠洪瀚抒的,但林阡相信,一点都不难。 战事结束、部队规整之后,祁连山要做的最重要事,便是将洪瀚抒埋葬。 “瀚抒他,骨子里是个注重家庭的人。”林阡记得,遥远的云雾山上,瀚抒他也曾笑得无邪。 “盟王,他是战士,是军人,战场和军营,便是他的家庭。”蓝扬说。祁连九客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他葬在陇右,这片他曾叱咤风云最终回归热爱的大地。 “不错,这里,是属于他洪瀚抒的最前线。”林阡点头,原本祁连山也不是瀚抒的根,征人早已四海为家。瀚抒应当更愿意陪伴着他的兄弟,他的战友,他视为家人的这些人,所有人,继续这段绚烂的永不终结的征途。 时值腊月下旬,盟军在定西、榆中、会宁等地均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临洮路失地尽数收复,然而毕竟金军顽强,盟军各大战场虽然胜利。自身损失也颇严重,急需调整、巩固与防守,另作与越野山寨会师继续进攻三秦的战备。是以今次吊唁瀚抒,盟军主将或在当日派遣副手,或选择在日后分批驰赴,并未一同到场。 但与瀚抒交谊最深厚的,当然也是祁连山最期盼的,林阡、凤箫吟。皆于当天亲身前往。寒泽叶、海、郭子建三大战将随行。 自瀚抒牺牲之后,众人不及为胜利欣慰。心头总被笼着一层阴暗,其中以凤箫吟尤甚,起先那段日子她没什么情绪流露,只不过是没力气哭而已,一旦身体恢复,想到瀚抒素日种种便以泪洗面。这日在来的路上更是哭了一路,才刚下马车便走不动、伏地痛哭久久不起。 便在那时,一双熟悉而温柔的手轻轻将她扶起,若干年前,同样是瀚抒死去的噩耗。曾激得她二人奋不顾身朝向黄鹤去复仇,那年冬天纷飞刺骨的大雪,落满了她们的琵琶和剑。不想,六年之后,这幕伤感重新来袭,竟教谁都无法释怀。 “文白,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吟儿抓住文白痛哭,失态至极。她和寄啸一样,虽也为了瀚抒悲恸、遗憾,可更多的是怨他,才回来就又走得更远,风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 文白听到这句,似也想起了那年冬日的建康城,呆了片刻,微微一笑,摇头,制止了眼眶中的泪:“盟主,可这一次,大哥是高兴的。大哥他,总是以他最希望的方式,重返了战场,回归了荣耀。”扶稳了吟儿,“其实,他从政变结束后,就一直没有真正的高兴过,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战,才是他最喜欢的。” “宇文姑娘说得对,这一生,他总算是做到了,没有遗憾,他是英雄。”林阡在吟儿和文白的身边,目中微红地为瀚抒感慨,祁连山与盟军众将闻言都点头,都肯定。吟儿记得,昔年瀚抒缠着她要背《蒹葭》的时候,就说过,他从小就想做英雄……如今泉下有知,应当也很开心吧。 “嗯……他可是一个人打败了南北前十的主公,这功绩谁人能敌……咱们不该流泪,应该为他高兴。”吟儿强笑,抹干眼泪,却看文白眼中清澈,明显情伤不能自医,吟儿心中一抖,不想再软弱去勾起别人心伤,于是哪怕声音变了变得很奇怪也强忍着,努力把眼泪收了回去:“文白啊……我想听听,你给瀚抒弹的那首《广陵散》……和这曲子,送他一程。” 据说那是古曲中唯一一首,能展现杀伐战斗气氛的音乐,个中狂放、快意、愤怒躁急、凌人之气,自然最配得上瀚抒,而由文白弹奏,亦是最贴切瀚抒心意的。 宇文白点头应允,将众人带到瀚抒棺前,即刻安坐,潜心琵琶,转轴拨弦,曲调初成。 起先那音乐颇为平淡,非但没有感觉高亢,反倒传出几分淡雅之意,怎是那传说激昂的广陵散? 林阡却是听得懂,这幽寂,这隐忍,这恬淡的岁月,世人可能都以为瀚抒没有,实则,他有,且比旁人多。正是在祁连山政变发生前后,政变成功了,军队掌权了,他却背上杀害爱人的罪,尽管美名还是比罪名多,可是那不忿,那残恨,那刚毅,却随着这曲子一同流淌到林阡心底,让他更了解,与瀚抒认识之前的瀚抒,会是怎样的人生阅历…… 终于那曲调有所升高,也显得稍稍流畅、明快,竟还带着些微小的灵动,或许,那就是在漓江上遇到吟儿之后吧,灰暗的人生重新亮起,为了她开始奋发向上,盟主之位也从梦想变成追求……可惜愉悦无忧的日子不过少许。节奏竟又回归到先前的沉淀中去。 吟儿心中不无惆怅,这一段,令她回忆起很多平时回忆不到的有关瀚抒的画面,想他在云雾山的豪情干云,想他在建康的爱恨交织,想他在夔州的孤独身影。想他在贵阳的不可一世……瀚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然而有个词叫“情天恨海”,重情之人往往就会疑心很重,会怀疑自己爱的人会不会背叛自己,所以,情天者必然恨海…… 可惜少年气性的不止瀚抒一个,年少时又有谁会收回自己曾经气急败坏的句子。 作为弹奏者的文白,显然也正沉浸在那些曾经里,这一路她都陪伴在瀚抒的左右。看着他经历情伤无从治愈,看着他沦陷身世无处救赎,看着他远离联盟无法发泄,看着他唯能一次次地伤害自己最喜欢的人、疏离自己最想亲近的功业…… 平淡中略有起伏,错落中稍带纠结。被酒麻醉,被锁麻痹,矛盾,凌乱。攻击性,充斥着瀚抒后来的生活。 继续想。想他在川东的无法无天,想他在陇右的杀伐驰骋,想他在西夏的呼风唤雨,想他在林阡面前难得纯净的眼神……阴阳锁的清醒太短暂,然而拼凑起来的片段也很多,谢谢老天。让吟儿还是抓紧了时机遇到了很多个不为人知的真实的瀚抒。即使曾邪肆得好像背叛了全世界,然而他终于还是留着本心的,他只是不会表达罢了,他一直存着着回归的念头。 曲调缓缓而下,竟似曲终意散。众人沉浸其间,于此处了结倒也不算突兀,却在陡然之间,不经意间,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完全爆发,那怫郁慷慨竟全然突如其来,想象不到。美貌柔弱的白衣女子,琵琶中呈现出的尽皆雷霆交击,风雨大作——不错,还有下文的,怎能就这样平淡了结,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要爆发出炫目刺眼! 压抑了太久的人生一触即发,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广陵散,便如火从钩一样,浑然喷发出无穷的愤慨不屈、浩然决然,是怒火,是烈火,是热火,不竭地、混乱地、坚定地焚烧向四面八方,一边宣告,一边道别,如此繁杂,如此简单,惊心动魄,淋漓尽致。 一曲终结,魂骨不朽,余音不绝,意犹未尽!   “事实上,瀚抒对我们的盟约,从未远离过片刻……”文白怀抱琵琶站起,林阡在吟儿耳边如是坚定。 “是啊,从未远离过,他一直都在……却教祁连山如何习惯,彻底没有了他的日子?”吟儿点头接受,虽然告诫自己不再流泪,然而始终不能释怀,呆呆望着那棺材,伤感至极。从少年痴狂骄傲不羁,到痛苦过后云淡风轻,终究瀚抒还是度过去了,可惜却没能跨过来,“其实,不止祁连山,我们……也舍不得……”实现了心愿瀚抒确实不遗憾,然而与林阡的北伐却作古,从此抗金的路上少了这片火红的身影,盟军少了一个威猛无匹的大将,吟儿也少了个可以人前对自己很凶、背地里却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而西夏,也少了那个在沙漠里孤独得只能入魔的红衣男人,高贵,为人尊敬,却一无所有。 不,不对,他明明不孤独!吟儿忽然身体一颤,他明明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一个新的女子照顾! 那个女子,去了哪里! 吟儿大惊,蓦地回看宇文白:“对了,红樱呢!?” “主母她,不肯相信这棺中之人是主公,她带着主公的钩、披风和坐骑,说要顺着那天火势燃烧的方向寻他的踪迹,天涯海角地也要找到他。数日前已经走了。”宇文白身后的副将回答。 原来红樱觉得瀚抒没有死,只是那日的火龙挂和血龙挂对撞之后,他就如同当年的程凌霄一样,被龙挂卷去了别处,可能重伤,可能失忆,可能太远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那么她就带着这些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去寻找他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相信,一日一日,终有一日,她能找到他。 为什么不可能,那残骸,本也只是疑似洪瀚抒。能证实的那些,属于薛无情的更多。 “红樱,感情上,瀚抒是个可怜人,何其有幸,得你这般红颜知己。”吟儿忽然有些释怀。不再觉得只有悲痛。 瀚抒,你总为我担心,担心我和胜南一起过得不够好,你可知道,我也曾为红樱担心,担心她在你的世界成为第二个文白,毕竟,大魔头总是吸引傻丫头的,在感情里无限付出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可现在吟儿很开心。很释然,原先怕瀚抒临死都没来得及承认红樱,可瀚抒其实在短暂清醒的那些时刻给了红樱名分,已经告诉她她是他对的人——那晚他到盟军掀起杀戮、把吟儿擒走、害林阡遭遇渊声,除此,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就在他离开祁连山驻地的前不久,清醒了倏忽的他给了红樱一件定情信物。那就是祁连山的第一宝,祁连山山主的印章。 所以。便连这段感情都是没有遗憾的。 “胜南,你说的不错,瀚抒他,确实是去了天涯海角,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和红樱,一起去了天涯海角。”吟儿噙泪而笑。   三日后,程凌霄、陈旭、辜听弦、孙思雨前来拜祭瀚抒,同时,也想借着这难得聚集的机会、在瀚抒的灵前解开几个陈旧的心结。 这些天来。黄鹤去利用祁连山尚未稳定的因素频繁激起祸端,先前蓝扬处理不及时引起的叛军事件,好在有辜听弦鼎力相助终于维稳。然而除却这一事件,孙寄啸与盟军经年未决的恩怨也被旧账重翻。 “孙寄啸曾因郭昶之死质疑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也曾咬定二十年前其父母之死是宋方刻意出卖。”黄鹤去不愧离间分化的老手,上回金军由他扳回一城,往后似还想从孙寄啸身上寻获漏洞——孙寄啸对盟军曾经有过的敌意,在洪瀚抒和林阡战至白热的日日夜夜,对于参战三方都不是秘密。 这也是金方大多数人对孙寄啸的印象还留在急躁甚至不识好歹的根因,此番黄鹤去吸取了轩辕九烨的教训知道孙寄啸不会那么好糊弄,但谣言向来是能骗几分是几分、能损几人是几人,自然能够散播;况且金军此情此境,需要散播谣言、临时制造不安,若然能有幸造出长久不安,更是日后金军之福。 然而,关于孙长林甄叙夫妇之死,孙思雨早就对孙寄啸澄清过。饶凤关之战程宇釜死于北斗七星之手,临终之际向林阡托付青云纯阳剑,心心念念的只是“请盟王将这把剑交给在下的师兄……程凌霄,请他……原谅……” 那程宇釜,就是当年策应孙长林甄叙夫妇的细作下线,也正是孙寄啸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对父母刻意出卖的、最近一处据点的青城派高手,他,代表着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 会是什么原因,使程宇釜在间谍活动失败之后不再回青城山,而是选择归隐在短刀谷做一个中立势力?若是真的刻意出卖,为何临死还念念不忘着要向程凌霄述说这份愧疚、遗憾…… “那是宇釜师弟对他自己的惩戒,当年他没有做好策应你父亲的任务,救援不力……那次事件之后,他性格大变,甚至他觉得自己,连抗金都没资格了,义军他也不能再参与……”孙寄啸原先不肯接受孙思雨的转达,直到榆中之战和辜听弦交心,才终于愿意倾听,倾听程凌霄讲述,程宇釜请他原谅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和孙思雨之前猜测的也不离十了,真相就是这样的。 “宇釜当年完全不是刻意出卖,而只是救援不力。他闻讯策应,被金方围堵在半途,其实那种层次的高手,素日他一定可以及时、全数诛灭,不料就是那夜,他的剑法无故失手,关键时刻竟被刺伤、延误,赶到时孙府已被血洗,他恨只恨自己、不能一同战死……”程凌霄回忆之时,不无叹惋,孙寄啸眼角湿润,一直沉默。 “寄啸,那帮金人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田若凝田将军战死,师父他也是意料之外、救援不力,却被黄鹤去诬陷成刻意牺牲……可是,田将军若还活着,金军败得更快,盟军何必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师父才没那么卑鄙。也没那么笨啊!”辜听弦思及旧事,更觉出当初的自己有意无意的指责对林阡是怎样的伤害,“同样的,若是牺牲了寄啸的父母,抗金联盟在金国的细作集团全部崩溃,有百害而无一利。完全没有刻意出卖的动机!” 孙寄啸原与程凌霄有师生之谊,又听听弦从动机着手说服极强,自然取信了大半。当初他对程凌霄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而说“当年盟军刻意出卖、现今盟军一丘之貉”则完全是牵强附会。当初孙寄啸之所以一口咬定并借此仇视盟军,为的只不过是坚定自己和洪瀚抒一起反林阡的信念。如今情境早已不同,孙寄啸不想再恨程凌霄,也没与盟军敌视的道理,这种生搬硬套牵强附会的东西还信来何用? “好,谣言里的那些。我绝对不信。当年的盟军没有刻意出卖我父母的可能;二十年前的旧事,也断然不会影响我和现今盟军的关系。”关于父母之死,其实这里大部分人要他不仇盟军太容易,唯独程凌霄,是代程宇釜个人要他谅解的,比较难。 见程凌霄翘首以待,孙寄啸终于松口,面色也见缓和:“我也相信程掌门不打诳语。当初程宇釜就是救援不力。后来他也为此愧疚一生,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在临终前重新站在了抗金前线。总算对得起我父母的牺牲。所以,程宇釜业已不再是我的心结,父母之仇,只在程沐空与王淮,皆已服罪或被我手刃,是以孙寄啸彻底放下。” 看孙寄啸总算对父母之死完全释怀。众人皆是轻松得多,陈旭上前,即刻劝第二场和:“三当家,还有个人,也将与盟王和盟主一同前来。他们。随刻就到。” “是谁?”孙寄啸脸色忽然一变,其实都要靠陈旭出马了,他已经大抵猜到是谁。 如果说孙寄啸对盟军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孙寄啸对盟军从郭昶那里来的敌意却是有理有据,虽然时过境迁了他不可能再恨盟军、而是理智地把怒火压制在了罪魁祸首一个人身上……毕竟这敌意却根深蒂固。 这个名叫莫非的罪魁祸首,林阡在安葬洪瀚抒的第三日去而复返,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与孙寄啸解决矛盾。 事实上,这些年来若非战争耽误,林阡早就给他们摒除了前嫌,不会教怨恨越积越深,不过对此林阡虽然不紧不慢,却也是行动颇早,今年夏季便请程凌霄出山,请程凌霄,除了对敌薛无情之外,俨然是希望他做一个和孙寄啸通融的桥梁——什么桥梁?救援不力的桥梁。 程宇釜和莫非的错误,本质上还是等同的,偏巧在孙寄啸那里,误解也是差不多的。程宇釜当然可以作为莫非的缓冲和过渡。 “三当家,我知你还对二当家的死有心理阴影。趁着今日莫将军向盟王复命,盟王马不停蹄就把他带了过来……”陈旭还想说。 “你明知道,我不愿见他!”孙寄啸无礼打断,噙满泪水,“陈旭,你难道忘了,二哥他当年死得是怎样不明不白!” “三当家,为何就是不能接受,那是意外,和二十年前一样,是意外。”陈旭叹息,其实他也是花了好久才走出阴影。 “孙三当家。”那时帘帐掀开,莫非果然到了,站定,见面便述罪责,语气不卑不亢,“我知道要三当家释怀很难,但必须向你述说,当日因为私事烦扰,是我莫非醉酒失职、疏忽了郭二当家的冒死报信,一切都是我的罪过,而与主公没有关系。” 黄鹤去的谣言中,说郭昶之死是“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事实上,盟军在这件事上见死不救是有动机的说得通的,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孙寄啸当然不会像当初一样,口口声声说林阡授意要侵吞黑道会,因为林阡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孙寄啸将谣言折了一半,他本人也一直坚信,郭昶之死是“莫非见死不救”。 要说自己是何时对林阡改观的?应当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具体记不清了,是洪瀚抒失踪后林阡对祁连山的长期襄助,还是榆中之战终于有了和他近距离的接触交流,或是从某次对敌中发现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根本是假的站不住脚的……不管怎样,无需莫非解释林阡,孙寄啸相信林阡。 不相信的只是莫非。 既已归顺林阡。孙寄啸也知道避不开和莫非共事的结局,本想强压着这团怒火以后再说,大不了见到莫非绕道走,没想到林阡竟然这么早就迎着谣言把祸首带来了。 “本就和盟王没有关系!孙寄啸知道,郭昶绝不是盟王所害,然而。莫非不是程宇釜那样的救援不力,他是失职根本没有救援,与见死不救有什么两样!不是刻意,也犯下了!他比程宇釜还应该愧疚,应该受到惩罚,盟王居然没有因此杀了莫非,实在不够解恨!”孙寄啸怒骂。 不再是怀疑人格,但必须不信任能力。 到如今谁还会歹毒地猜测盟军对黑道会的心意啊,然而这口气久久不能消除。是因为莫非在这件事上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因为孙寄啸在这件事上有着切身体会孙寄啸耳闻目睹断定没有误会! “二哥与莫将军报信之时,俨然奄奄一息,即使莫将军未曾醉酒,二哥也已回天乏术。”陈旭虽出谋划策一流,口才却完全比不过孙寄啸。 “那又如何?莫非因此没有及时对受困的我军伸出援手,岂非实情?不管二哥的死是不是他所害,当年黑道会死伤惨重。一切根源都是莫非失职。这件事,除非盟王处决莫非。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虎目噙泪看向林阡,此刻孙寄啸和莫非一样都是林阡的麾下,林阡不能包庇更不能偏私。 一方醉酒渎职、未作救援,一方性命攸关、水深火热,莫非的罪行比程宇釜重、惩罚却比其轻,孙寄啸当然能宽恕程宇釜却不能释怀莫非! “主公。当初宽恕莫非,是因川东需要战将,如今川东稳定,莫非愿意领罪,以绝后患!”莫非为了盟军安定。当即开口愿意顺应孙寄啸之意领罚,林阡没有回答,是默认吗,默认也好,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平息。   如果把这一切和林阡剥离、只归咎于莫非失职,那么孙寄啸当然可以原谅盟军、可以绝无芥蒂地效忠林阡,但是林阡必须顺从他的意思,对此番战胜的莫非以旧罪剥夺功劳,严重一点,甚至要取其性命以泄孙寄啸心头之愤。 但是,吟儿又怎能让林阡不能两全其美?心结不解,总是不能和衷共济,或还埋下祸根。孙寄啸非但不能真正解气,莫非还会深受委屈,对其麾下则更不公平。 “然而,莫非手里有一个最兴盛的黑道会。”一直没有开口的吟儿忽然说,孙寄啸一怔,看向她。 吟儿虽然说得轻,却哪字哪句不对了:“且不谈当年莫非曾经当场就受到刀创的惩罚,其实后来莫非在广安奋发治理、奔波劳碌,不也是惩罚的一种?只不过,和程宇釜前辈的自暴自弃不一样。” “莫非这些年的努力,对得起郭昶的牺牲,弥补得了黑道会当初的损失,将功折罪,也当得起郭昶交托的繁弱剑。”吟儿走到孙寄啸身边,步步是赢,哪字哪句,不敲打在孙寄啸的心上。 孙寄啸,你要莫非的性命也好,还是要林阡将他降级也罢,真是解了自己的恨呢,还是遂了郭昶的意?怕只不过是心心念念的一份执着,而忘记,现在的自己,已经和当年的自己,心境、气度完全不一样了。 是的,当年阆水之战的你孙寄啸,还曾跟大哥一起痛骂过盟王小人,而今,而今为何还要把当年的心绪带着,存心为难盟王呢,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想——其实,大哥说盟王是他最重要的人,莫非何尝不是郭昶最重要的那一个?凤箫吟的这句繁弱剑提醒了你,否则,为何二哥的遗物没有留给黑道会任何一个人,说明郭昶也希望黑道会能在莫非带领下蒸蒸日上吧。 因为,无论祁连山也好,黑道会也罢,初心全都是抗金,大义私仇,必须取舍,为何不像听弦那样,做出自己最理智的选择? 忽然发现旧仇不过一场虚空……当凤箫吟说。莫非的罪过确实重,惩罚看似轻,但是他将功补过了。孙寄啸,为何你还是迟迟不肯低头,双肩颤抖着没回应凤箫吟也没去饶恕莫非。是因为不想把对林阡的态度转嫁给他的麾下吗,是因为不能像相信林阡那样地相信所有人吗?或是因为。对未来的同僚们,没有那么大的归属感?是怕林阡也有看错人看走眼的时候,怕林阡终究还是对某些人惩治过宽、纵容太过了? 罪过那么重真可以说原谅就原谅的?惩罚?莫非当场那一刀是他自己插的,轻重自知,算什么刀创惩罚,有程宇釜一生的心理惩罚大?将功折罪?是啊成绩做得确实好,可是,谁能证明他莫非是抱着救赎的态度去建功立业的?! 如是,心念杂乱。   却在那时。无助的肩膀被人按住,他一惊,恍惚中只觉大哥就站在自己的轮椅后。 林阡何尝不知他会如此境地,然而迎难而上、大刀阔斧要斩乱麻,绝对不是揠苗助长,而是为了一次解决,釜底抽薪,大乱大治。 “我听了黄鹤去的那些谣言。其实心知寄啸对我有着‘光明磊落’的信任,却非要带莫非一起来释怀。不是心急要你一定点头连带他一起原谅,而只是想恳请寄啸,再多给我一个‘赏罚分明’的信任。”林阡说,语虽轻,力却重,前一份信任。毕竟是林阡先有言行,寄啸后有评判,然而这一份信任,却是要寄啸先信,所以是个恳求。 “盟王……”他抬起头来。只觉林阡看穿了他所有的怕,以及他为什么做不到当场就宽恕。 “那么深的不满、不忿,岂是说解开就解开……因此,便先多给林阡一份信任,信任‘林阡对莫非的信任’。这段时间,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我会让你去西吉一带协助莫非的人马一同追歼楚风流。你就在莫非的身边,好好地监督他,若是在这一战还能列出他的罪状,那便连同旧日的罪一同惩罚。”林阡说时,孙寄啸静静聆听,为这魄力慑服,为这自信动容。 “末将遵命!势必给孙将军看见一个,与印象里完全不同的莫非!”莫非即刻回应,铁骨铮铮。就如当年在调军岭伏罪的杨鞍,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国安用。   说是要孙寄啸来监督莫非,自然不是故意把两个不和的人放一起、去影响盟军和楚风流的残军败将打的下一仗,而是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让孙寄啸近距离去了解莫非,了解现在的莫非到底还是不是广安的那个,来解除孙寄啸所有的怕,才真正地绝了后患。 今日孙寄啸虽不曾完全原谅莫非,却也不曾再排斥他,加上他彻底释怀了程宇釜,教返程中的吟儿觉得,凡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真好,孙寄啸,愿意尝试去理解莫非了,他二人一定可以共事的。”战争后的很多事情比战争本身更要紧,因为那意味着相互促成理解,所以也许有时候战争还是有必要的吧。 “吟儿,我对莫非有信心,毕竟,咱们陇右这场决战的胜利,也是从他以少胜多黄鹤去开始的。”林阡道,“当时他与我军大部分主力被分隔在金军两侧,一度失去联络,我曾也担心他遇上黄鹤去会产生心魔,孤军奋战难免不敌……孰料他回复一句‘末将战马,尚存十六’,我忽然不再担心他,事实上,黄鹤去是他的心魔,他不也正是黄鹤去的心魔么。” 腊月中旬莫非才和林阡主力重新取得联络,近日则一直负责在西吉以北封锁、打击、追歼楚风流。先前他一个人在外围打了那么久的仗还能满载而归,加上多事之秋还以眼神术破获了一起金国细作事件,颇得程凌霄欣赏,吟儿见自己崇拜的程凌霄赞许莫非大有前途,甭提多酸了,当时还强调,“师父,你关门弟子可是我啊!”想到那里,林阡不禁啼笑皆非。 “就当莫非和黄鹤去互为心魔相互抵消吧,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黄鹤去和完颜璘会败给莫非,拖了齐良臣的后腿呢?”吟儿不知他笑什么,狐疑地问。“难道只是简单的眼神术、借助地势、哀兵必胜?不会这么轻易吧。” “哈哈,吟儿就是聪明,自然不是。”林阡微笑,“莫非对我说,战前不久,他流落当地的同时。在当地强盗的手上救了一群难民,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完颜璘、黄鹤去的兵马,因此就对莫非投鼠忌器了。” “莫大将军就是厉害,自己落难,还救了人。”吟儿笑,“所以好心有好报啊!不仅当地强盗归顺,而且还有了意外之喜!” “嗯,原来这群难民里有两个少女。是什么王爷的千金,因为离家出走不慎落入了贼窝……” “……少女,公主,桃花啊!莫如姐姐可没吃醋吧!”以下省略一万字…… 林阡看着吟儿嬉笑的侧颜,很欣慰吟儿的心情终于大好,只是,这件事情要是像吟儿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没有什么金国王爷的王府在陇陕。 那两个公主。再如何任性,怎可能离家到这么远的陇陕来?即使真有兴致。王府高手们能不在当地就追到、拦住?反而放纵他们到林匪泛滥的陇陕,甚至已经到了最前线? 难道是完颜永琏的哪个政敌,借助女儿的出走,想到陇右转一圈?一不留神,没控制住,才落入了强盗之手?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试问何必要用自己女儿冒这个险?随便派遣些探子很难?至于要让完颜永琏有所洞察?这么大事情一出,完全打草惊蛇。 于是乎又有第三个政敌的存在?故意穿针引线? 不过这些事情,虽不简单,也不是林阡想得通、和需要想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楚风流势力彻底打出陇右、并和身处凤翔路的越风穆子滕大军会合。 回到他们所在的会宁驻地。一下车林阡即刻转身来接吟儿,奈何伤势初愈加上这丫头重了不少,抱她下来险险把自己腰给闪了,那丫头身体大好了连带着嘴也损了不少,阴笑连连说“林老主公,老态龙钟”,从不肯给他在麾下面前留威严。 林阡看不惯她恃宠生娇,叹了口气故意提高声音:“唉,怎么办才好啊,世上唯一能抱动你的男人,也失败了。” “那……都快生了,那显然是要这么胖的嘛!”吟儿大怒,追着他打,脸色红润得很,小虎妞快到出生的时候,她比生小牛犊那会儿健康得多,也胖得多。虽然因为火毒的关系樊井把脉总是不能太清楚,但也告知林阡现在她的身体“非常好”“不必担心”。 “吟儿。”林阡停下,正色看她,她一愣,扑在他怀里,“什么?” “要谢谢瀚抒,记得他,将来小虎妞长大了,要和它好好讲述他。”林阡低声说。 “嗯。”吟儿眼圈微红,深呼吸一笑,“或许那时,瀚抒都回来了呢。” “说得对。”正相拥对视,那边郭子建兴冲冲地奔过来,看满脸红光就知道有好消息。 “曹玄可真是个将才啊主公!”郭子建笑把捷报带来,“金军在静宁留守的精锐,我原以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孰料曹玄要胆子有胆子,要脑筋有脑筋,那帮苏军也真是厚积薄发得很,这不,才三天不到,全部俘虏了!” “离穆子滕的手下在静宁的据点也不远了吧。”林阡问,郭子建点头:“已然会师!” “当真!”吟儿眼前一亮,她知道这捷报意味着林阡陇右尽在掌握,一旦攻克静宁,临洮路据点已经彻底和凤翔路连成一片,接下来,林阡显然会把战之界继续朝东朝北划分,和拥有着凤翔大半的越风穆子滕一起,与金军逐鹿三秦再续辉煌,“不知穆子滕那个手下是?慕二还是小师兄?” “吟儿迫不及待了,咱俩的帅帐,要往静宁安札了。”林阡笑。 “我也迫不及待了!想和曹玄切磋武功,看看他的真实水准。”郭子建的伤势也已好了不少。这些天来盟军主力都在休整和恢复,大仗全是海、莫非、曹玄这三支精力保存得最多的人给打的,其中海收复西部,莫非封锁东北,曹玄专攻东南。 “曹玄的真实水准……”其实不止郭子建,林阡、苏慕梓也都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1273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与苏氏兵马不一样的是,祁连山虽完全归顺盟军,却并未改口称林阡主公;对此,盟军倒也都能表示理解,同样身为旧主,苏慕梓可比得过洪瀚抒堂堂正正? 一如既往奉林阡为盟王。若是极快改了口,才会教盟军诧异。 经历过洪瀚抒战死和黄鹤去生乱两场劫难,祁连山在辜听弦等人的帮助下浴火重生,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比以前更加一往无前,这当然和祁连山的本质有关。很早以前林阡就说过,祁连山是一支特别的军队,不仅拥有着抗击侵略者的坚毅,更加具备能使侵略者反被碾轧的嚣张,所以他们不仅能在磨难中挺住,更能在磨难后反弹。只要恢复了状态、军心统一、重新崛起,势必教他们的仇敌金军更加头痛。 祁连山的这种“坚硬狠辣”比盟军还要更胜一筹,而其“纯粹”则与盟军的“绝对互信”原则互通,原本就是同气连枝。这些年来,祁连山在陇右扩张虽也有过龙蛇混杂,更发生过洪瀚抒入魔发狂的闹剧,即便如此,都多凝聚,而少内乱。要整合和带领这样的一支军队走回正道,是林阡亏欠洪瀚抒的,但林阡相信,一点都不难。 战事结束、部队规整之后,祁连山要做的最重要事,便是将洪瀚抒埋葬。 “瀚抒他,骨子里是个注重家庭的人。”林阡记得,遥远的云雾山上,瀚抒他也曾笑得无邪。 “盟王,他是战士,是军人,战场和军营,便是他的家庭。”蓝扬说。祁连九客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他葬在陇右,这片他曾叱咤风云最终回归热爱的大地。 “不错,这里,是属于他洪瀚抒的最前线。”林阡点头,原本祁连山也不是瀚抒的根,征人早已四海为家。瀚抒应当更愿意陪伴着他的兄弟,他的战友,他视为家人的这些人,所有人,继续这段绚烂的永不终结的征途。 时值腊月下旬,盟军在定西、榆中、会宁等地均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临洮路失地尽数收复,然而毕竟金军顽强,盟军各大战场虽然胜利。自身损失也颇严重,急需调整、巩固与防守,另作与越野山寨会师继续进攻三秦的战备。是以今次吊唁瀚抒,盟军主将或在当日派遣副手,或选择在日后分批驰赴,并未一同到场。 但与瀚抒交谊最深厚的,当然也是祁连山最期盼的,林阡、凤箫吟。皆于当天亲身前往。寒泽叶、海、郭子建三大战将随行。 自瀚抒牺牲之后,众人不及为胜利欣慰。心头总被笼着一层阴暗,其中以凤箫吟尤甚,起先那段日子她没什么情绪流露,只不过是没力气哭而已,一旦身体恢复,想到瀚抒素日种种便以泪洗面。这日在来的路上更是哭了一路,才刚下马车便走不动、伏地痛哭久久不起。 便在那时,一双熟悉而温柔的手轻轻将她扶起,若干年前,同样是瀚抒死去的噩耗。曾激得她二人奋不顾身朝向黄鹤去复仇,那年冬天纷飞刺骨的大雪,落满了她们的琵琶和剑。不想,六年之后,这幕伤感重新来袭,竟教谁都无法释怀。 “文白,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吟儿抓住文白痛哭,失态至极。她和寄啸一样,虽也为了瀚抒悲恸、遗憾,可更多的是怨他,才回来就又走得更远,风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 文白听到这句,似也想起了那年冬日的建康城,呆了片刻,微微一笑,摇头,制止了眼眶中的泪:“盟主,可这一次,大哥是高兴的。大哥他,总是以他最希望的方式,重返了战场,回归了荣耀。”扶稳了吟儿,“其实,他从政变结束后,就一直没有真正的高兴过,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战,才是他最喜欢的。” “宇文姑娘说得对,这一生,他总算是做到了,没有遗憾,他是英雄。”林阡在吟儿和文白的身边,目中微红地为瀚抒感慨,祁连山与盟军众将闻言都点头,都肯定。吟儿记得,昔年瀚抒缠着她要背《蒹葭》的时候,就说过,他从小就想做英雄……如今泉下有知,应当也很开心吧。 “嗯……他可是一个人打败了南北前十的主公,这功绩谁人能敌……咱们不该流泪,应该为他高兴。”吟儿强笑,抹干眼泪,却看文白眼中清澈,明显情伤不能自医,吟儿心中一抖,不想再软弱去勾起别人心伤,于是哪怕声音变了变得很奇怪也强忍着,努力把眼泪收了回去:“文白啊……我想听听,你给瀚抒弹的那首《广陵散》……和这曲子,送他一程。” 据说那是古曲中唯一一首,能展现杀伐战斗气氛的音乐,个中狂放、快意、愤怒躁急、凌人之气,自然最配得上瀚抒,而由文白弹奏,亦是最贴切瀚抒心意的。 宇文白点头应允,将众人带到瀚抒棺前,即刻安坐,潜心琵琶,转轴拨弦,曲调初成。 起先那音乐颇为平淡,非但没有感觉高亢,反倒传出几分淡雅之意,怎是那传说激昂的广陵散? 林阡却是听得懂,这幽寂,这隐忍,这恬淡的岁月,世人可能都以为瀚抒没有,实则,他有,且比旁人多。正是在祁连山政变发生前后,政变成功了,军队掌权了,他却背上杀害爱人的罪,尽管美名还是比罪名多,可是那不忿,那残恨,那刚毅,却随着这曲子一同流淌到林阡心底,让他更了解,与瀚抒认识之前的瀚抒,会是怎样的人生阅历…… 终于那曲调有所升高,也显得稍稍流畅、明快,竟还带着些微小的灵动,或许,那就是在漓江上遇到吟儿之后吧,灰暗的人生重新亮起,为了她开始奋发向上,盟主之位也从梦想变成追求……可惜愉悦无忧的日子不过少许。节奏竟又回归到先前的沉淀中去。 吟儿心中不无惆怅,这一段,令她回忆起很多平时回忆不到的有关瀚抒的画面,想他在云雾山的豪情干云,想他在建康的爱恨交织,想他在夔州的孤独身影。想他在贵阳的不可一世……瀚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然而有个词叫“情天恨海”,重情之人往往就会疑心很重,会怀疑自己爱的人会不会背叛自己,所以,情天者必然恨海…… 可惜少年气性的不止瀚抒一个,年少时又有谁会收回自己曾经气急败坏的句子。 作为弹奏者的文白,显然也正沉浸在那些曾经里,这一路她都陪伴在瀚抒的左右。看着他经历情伤无从治愈,看着他沦陷身世无处救赎,看着他远离联盟无法发泄,看着他唯能一次次地伤害自己最喜欢的人、疏离自己最想亲近的功业…… 平淡中略有起伏,错落中稍带纠结。被酒麻醉,被锁麻痹,矛盾,凌乱。攻击性,充斥着瀚抒后来的生活。 继续想。想他在川东的无法无天,想他在陇右的杀伐驰骋,想他在西夏的呼风唤雨,想他在林阡面前难得纯净的眼神……阴阳锁的清醒太短暂,然而拼凑起来的片段也很多,谢谢老天。让吟儿还是抓紧了时机遇到了很多个不为人知的真实的瀚抒。即使曾邪肆得好像背叛了全世界,然而他终于还是留着本心的,他只是不会表达罢了,他一直存着着回归的念头。 曲调缓缓而下,竟似曲终意散。众人沉浸其间,于此处了结倒也不算突兀,却在陡然之间,不经意间,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完全爆发,那怫郁慷慨竟全然突如其来,想象不到。美貌柔弱的白衣女子,琵琶中呈现出的尽皆雷霆交击,风雨大作——不错,还有下文的,怎能就这样平淡了结,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要爆发出炫目刺眼! 压抑了太久的人生一触即发,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广陵散,便如火从钩一样,浑然喷发出无穷的愤慨不屈、浩然决然,是怒火,是烈火,是热火,不竭地、混乱地、坚定地焚烧向四面八方,一边宣告,一边道别,如此繁杂,如此简单,惊心动魄,淋漓尽致。 一曲终结,魂骨不朽,余音不绝,意犹未尽!   “事实上,瀚抒对我们的盟约,从未远离过片刻……”文白怀抱琵琶站起,林阡在吟儿耳边如是坚定。 “是啊,从未远离过,他一直都在……却教祁连山如何习惯,彻底没有了他的日子?”吟儿点头接受,虽然告诫自己不再流泪,然而始终不能释怀,呆呆望着那棺材,伤感至极。从少年痴狂骄傲不羁,到痛苦过后云淡风轻,终究瀚抒还是度过去了,可惜却没能跨过来,“其实,不止祁连山,我们……也舍不得……”实现了心愿瀚抒确实不遗憾,然而与林阡的北伐却作古,从此抗金的路上少了这片火红的身影,盟军少了一个威猛无匹的大将,吟儿也少了个可以人前对自己很凶、背地里却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而西夏,也少了那个在沙漠里孤独得只能入魔的红衣男人,高贵,为人尊敬,却一无所有。 不,不对,他明明不孤独!吟儿忽然身体一颤,他明明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一个新的女子照顾! 那个女子,去了哪里! 吟儿大惊,蓦地回看宇文白:“对了,红樱呢!?” “主母她,不肯相信这棺中之人是主公,她带着主公的钩、披风和坐骑,说要顺着那天火势燃烧的方向寻他的踪迹,天涯海角地也要找到他。数日前已经走了。”宇文白身后的副将回答。 原来红樱觉得瀚抒没有死,只是那日的火龙挂和血龙挂对撞之后,他就如同当年的程凌霄一样,被龙挂卷去了别处,可能重伤,可能失忆,可能太远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那么她就带着这些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去寻找他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相信,一日一日,终有一日,她能找到他。 为什么不可能,那残骸,本也只是疑似洪瀚抒。能证实的那些,属于薛无情的更多。 “红樱,感情上,瀚抒是个可怜人,何其有幸,得你这般红颜知己。”吟儿忽然有些释怀。不再觉得只有悲痛。 瀚抒,你总为我担心,担心我和胜南一起过得不够好,你可知道,我也曾为红樱担心,担心她在你的世界成为第二个文白,毕竟,大魔头总是吸引傻丫头的,在感情里无限付出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可现在吟儿很开心。很释然,原先怕瀚抒临死都没来得及承认红樱,可瀚抒其实在短暂清醒的那些时刻给了红樱名分,已经告诉她她是他对的人——那晚他到盟军掀起杀戮、把吟儿擒走、害林阡遭遇渊声,除此,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就在他离开祁连山驻地的前不久,清醒了倏忽的他给了红樱一件定情信物。那就是祁连山的第一宝,祁连山山主的印章。 所以。便连这段感情都是没有遗憾的。 “胜南,你说的不错,瀚抒他,确实是去了天涯海角,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和红樱,一起去了天涯海角。”吟儿噙泪而笑。   三日后,程凌霄、陈旭、辜听弦、孙思雨前来拜祭瀚抒,同时,也想借着这难得聚集的机会、在瀚抒的灵前解开几个陈旧的心结。 这些天来。黄鹤去利用祁连山尚未稳定的因素频繁激起祸端,先前蓝扬处理不及时引起的叛军事件,好在有辜听弦鼎力相助终于维稳。然而除却这一事件,孙寄啸与盟军经年未决的恩怨也被旧账重翻。 “孙寄啸曾因郭昶之死质疑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也曾咬定二十年前其父母之死是宋方刻意出卖。”黄鹤去不愧离间分化的老手,上回金军由他扳回一城,往后似还想从孙寄啸身上寻获漏洞——孙寄啸对盟军曾经有过的敌意,在洪瀚抒和林阡战至白热的日日夜夜,对于参战三方都不是秘密。 这也是金方大多数人对孙寄啸的印象还留在急躁甚至不识好歹的根因,此番黄鹤去吸取了轩辕九烨的教训知道孙寄啸不会那么好糊弄,但谣言向来是能骗几分是几分、能损几人是几人,自然能够散播;况且金军此情此境,需要散播谣言、临时制造不安,若然能有幸造出长久不安,更是日后金军之福。 然而,关于孙长林甄叙夫妇之死,孙思雨早就对孙寄啸澄清过。饶凤关之战程宇釜死于北斗七星之手,临终之际向林阡托付青云纯阳剑,心心念念的只是“请盟王将这把剑交给在下的师兄……程凌霄,请他……原谅……” 那程宇釜,就是当年策应孙长林甄叙夫妇的细作下线,也正是孙寄啸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对父母刻意出卖的、最近一处据点的青城派高手,他,代表着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 会是什么原因,使程宇釜在间谍活动失败之后不再回青城山,而是选择归隐在短刀谷做一个中立势力?若是真的刻意出卖,为何临死还念念不忘着要向程凌霄述说这份愧疚、遗憾…… “那是宇釜师弟对他自己的惩戒,当年他没有做好策应你父亲的任务,救援不力……那次事件之后,他性格大变,甚至他觉得自己,连抗金都没资格了,义军他也不能再参与……”孙寄啸原先不肯接受孙思雨的转达,直到榆中之战和辜听弦交心,才终于愿意倾听,倾听程凌霄讲述,程宇釜请他原谅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和孙思雨之前猜测的也不离十了,真相就是这样的。 “宇釜当年完全不是刻意出卖,而只是救援不力。他闻讯策应,被金方围堵在半途,其实那种层次的高手,素日他一定可以及时、全数诛灭,不料就是那夜,他的剑法无故失手,关键时刻竟被刺伤、延误,赶到时孙府已被血洗,他恨只恨自己、不能一同战死……”程凌霄回忆之时,不无叹惋,孙寄啸眼角湿润,一直沉默。 “寄啸,那帮金人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田若凝田将军战死,师父他也是意料之外、救援不力,却被黄鹤去诬陷成刻意牺牲……可是,田将军若还活着,金军败得更快,盟军何必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师父才没那么卑鄙。也没那么笨啊!”辜听弦思及旧事,更觉出当初的自己有意无意的指责对林阡是怎样的伤害,“同样的,若是牺牲了寄啸的父母,抗金联盟在金国的细作集团全部崩溃,有百害而无一利。完全没有刻意出卖的动机!” 孙寄啸原与程凌霄有师生之谊,又听听弦从动机着手说服极强,自然取信了大半。当初他对程凌霄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而说“当年盟军刻意出卖、现今盟军一丘之貉”则完全是牵强附会。当初孙寄啸之所以一口咬定并借此仇视盟军,为的只不过是坚定自己和洪瀚抒一起反林阡的信念。如今情境早已不同,孙寄啸不想再恨程凌霄,也没与盟军敌视的道理,这种生搬硬套牵强附会的东西还信来何用? “好,谣言里的那些。我绝对不信。当年的盟军没有刻意出卖我父母的可能;二十年前的旧事,也断然不会影响我和现今盟军的关系。”关于父母之死,其实这里大部分人要他不仇盟军太容易,唯独程凌霄,是代程宇釜个人要他谅解的,比较难。 见程凌霄翘首以待,孙寄啸终于松口,面色也见缓和:“我也相信程掌门不打诳语。当初程宇釜就是救援不力。后来他也为此愧疚一生,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在临终前重新站在了抗金前线。总算对得起我父母的牺牲。所以,程宇釜业已不再是我的心结,父母之仇,只在程沐空与王淮,皆已服罪或被我手刃,是以孙寄啸彻底放下。” 看孙寄啸总算对父母之死完全释怀。众人皆是轻松得多,陈旭上前,即刻劝第二场和:“三当家,还有个人,也将与盟王和盟主一同前来。他们。随刻就到。” “是谁?”孙寄啸脸色忽然一变,其实都要靠陈旭出马了,他已经大抵猜到是谁。 如果说孙寄啸对盟军从程宇釜这里来的敌意多半是生搬硬套,孙寄啸对盟军从郭昶那里来的敌意却是有理有据,虽然时过境迁了他不可能再恨盟军、而是理智地把怒火压制在了罪魁祸首一个人身上……毕竟这敌意却根深蒂固。 这个名叫莫非的罪魁祸首,林阡在安葬洪瀚抒的第三日去而复返,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与孙寄啸解决矛盾。 事实上,这些年来若非战争耽误,林阡早就给他们摒除了前嫌,不会教怨恨越积越深,不过对此林阡虽然不紧不慢,却也是行动颇早,今年夏季便请程凌霄出山,请程凌霄,除了对敌薛无情之外,俨然是希望他做一个和孙寄啸通融的桥梁——什么桥梁?救援不力的桥梁。 程宇釜和莫非的错误,本质上还是等同的,偏巧在孙寄啸那里,误解也是差不多的。程宇釜当然可以作为莫非的缓冲和过渡。 “三当家,我知你还对二当家的死有心理阴影。趁着今日莫将军向盟王复命,盟王马不停蹄就把他带了过来……”陈旭还想说。 “你明知道,我不愿见他!”孙寄啸无礼打断,噙满泪水,“陈旭,你难道忘了,二哥他当年死得是怎样不明不白!” “三当家,为何就是不能接受,那是意外,和二十年前一样,是意外。”陈旭叹息,其实他也是花了好久才走出阴影。 “孙三当家。”那时帘帐掀开,莫非果然到了,站定,见面便述罪责,语气不卑不亢,“我知道要三当家释怀很难,但必须向你述说,当日因为私事烦扰,是我莫非醉酒失职、疏忽了郭二当家的冒死报信,一切都是我的罪过,而与主公没有关系。” 黄鹤去的谣言中,说郭昶之死是“林阡授意莫非见死不救”,事实上,盟军在这件事上见死不救是有动机的说得通的,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孙寄啸当然不会像当初一样,口口声声说林阡授意要侵吞黑道会,因为林阡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孙寄啸将谣言折了一半,他本人也一直坚信,郭昶之死是“莫非见死不救”。 要说自己是何时对林阡改观的?应当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具体记不清了,是洪瀚抒失踪后林阡对祁连山的长期襄助,还是榆中之战终于有了和他近距离的接触交流,或是从某次对敌中发现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根本是假的站不住脚的……不管怎样,无需莫非解释林阡,孙寄啸相信林阡。 不相信的只是莫非。 既已归顺林阡。孙寄啸也知道避不开和莫非共事的结局,本想强压着这团怒火以后再说,大不了见到莫非绕道走,没想到林阡竟然这么早就迎着谣言把祸首带来了。 “本就和盟王没有关系!孙寄啸知道,郭昶绝不是盟王所害,然而。莫非不是程宇釜那样的救援不力,他是失职根本没有救援,与见死不救有什么两样!不是刻意,也犯下了!他比程宇釜还应该愧疚,应该受到惩罚,盟王居然没有因此杀了莫非,实在不够解恨!”孙寄啸怒骂。 不再是怀疑人格,但必须不信任能力。 到如今谁还会歹毒地猜测盟军对黑道会的心意啊,然而这口气久久不能消除。是因为莫非在这件事上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因为孙寄啸在这件事上有着切身体会孙寄啸耳闻目睹断定没有误会! “二哥与莫将军报信之时,俨然奄奄一息,即使莫将军未曾醉酒,二哥也已回天乏术。”陈旭虽出谋划策一流,口才却完全比不过孙寄啸。 “那又如何?莫非因此没有及时对受困的我军伸出援手,岂非实情?不管二哥的死是不是他所害,当年黑道会死伤惨重。一切根源都是莫非失职。这件事,除非盟王处决莫非。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虎目噙泪看向林阡,此刻孙寄啸和莫非一样都是林阡的麾下,林阡不能包庇更不能偏私。 一方醉酒渎职、未作救援,一方性命攸关、水深火热,莫非的罪行比程宇釜重、惩罚却比其轻,孙寄啸当然能宽恕程宇釜却不能释怀莫非! “主公。当初宽恕莫非,是因川东需要战将,如今川东稳定,莫非愿意领罪,以绝后患!”莫非为了盟军安定。当即开口愿意顺应孙寄啸之意领罚,林阡没有回答,是默认吗,默认也好,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平息。   如果把这一切和林阡剥离、只归咎于莫非失职,那么孙寄啸当然可以原谅盟军、可以绝无芥蒂地效忠林阡,但是林阡必须顺从他的意思,对此番战胜的莫非以旧罪剥夺功劳,严重一点,甚至要取其性命以泄孙寄啸心头之愤。 但是,吟儿又怎能让林阡不能两全其美?心结不解,总是不能和衷共济,或还埋下祸根。孙寄啸非但不能真正解气,莫非还会深受委屈,对其麾下则更不公平。 “然而,莫非手里有一个最兴盛的黑道会。”一直没有开口的吟儿忽然说,孙寄啸一怔,看向她。 吟儿虽然说得轻,却哪字哪句不对了:“且不谈当年莫非曾经当场就受到刀创的惩罚,其实后来莫非在广安奋发治理、奔波劳碌,不也是惩罚的一种?只不过,和程宇釜前辈的自暴自弃不一样。” “莫非这些年的努力,对得起郭昶的牺牲,弥补得了黑道会当初的损失,将功折罪,也当得起郭昶交托的繁弱剑。”吟儿走到孙寄啸身边,步步是赢,哪字哪句,不敲打在孙寄啸的心上。 孙寄啸,你要莫非的性命也好,还是要林阡将他降级也罢,真是解了自己的恨呢,还是遂了郭昶的意?怕只不过是心心念念的一份执着,而忘记,现在的自己,已经和当年的自己,心境、气度完全不一样了。 是的,当年阆水之战的你孙寄啸,还曾跟大哥一起痛骂过盟王小人,而今,而今为何还要把当年的心绪带着,存心为难盟王呢,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想——其实,大哥说盟王是他最重要的人,莫非何尝不是郭昶最重要的那一个?凤箫吟的这句繁弱剑提醒了你,否则,为何二哥的遗物没有留给黑道会任何一个人,说明郭昶也希望黑道会能在莫非带领下蒸蒸日上吧。 因为,无论祁连山也好,黑道会也罢,初心全都是抗金,大义私仇,必须取舍,为何不像听弦那样,做出自己最理智的选择? 忽然发现旧仇不过一场虚空……当凤箫吟说。莫非的罪过确实重,惩罚看似轻,但是他将功补过了。孙寄啸,为何你还是迟迟不肯低头,双肩颤抖着没回应凤箫吟也没去饶恕莫非。是因为不想把对林阡的态度转嫁给他的麾下吗,是因为不能像相信林阡那样地相信所有人吗?或是因为。对未来的同僚们,没有那么大的归属感?是怕林阡也有看错人看走眼的时候,怕林阡终究还是对某些人惩治过宽、纵容太过了? 罪过那么重真可以说原谅就原谅的?惩罚?莫非当场那一刀是他自己插的,轻重自知,算什么刀创惩罚,有程宇釜一生的心理惩罚大?将功折罪?是啊成绩做得确实好,可是,谁能证明他莫非是抱着救赎的态度去建功立业的?! 如是,心念杂乱。   却在那时。无助的肩膀被人按住,他一惊,恍惚中只觉大哥就站在自己的轮椅后。 林阡何尝不知他会如此境地,然而迎难而上、大刀阔斧要斩乱麻,绝对不是揠苗助长,而是为了一次解决,釜底抽薪,大乱大治。 “我听了黄鹤去的那些谣言。其实心知寄啸对我有着‘光明磊落’的信任,却非要带莫非一起来释怀。不是心急要你一定点头连带他一起原谅,而只是想恳请寄啸,再多给我一个‘赏罚分明’的信任。”林阡说,语虽轻,力却重,前一份信任。毕竟是林阡先有言行,寄啸后有评判,然而这一份信任,却是要寄啸先信,所以是个恳求。 “盟王……”他抬起头来。只觉林阡看穿了他所有的怕,以及他为什么做不到当场就宽恕。 “那么深的不满、不忿,岂是说解开就解开……因此,便先多给林阡一份信任,信任‘林阡对莫非的信任’。这段时间,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我会让你去西吉一带协助莫非的人马一同追歼楚风流。你就在莫非的身边,好好地监督他,若是在这一战还能列出他的罪状,那便连同旧日的罪一同惩罚。”林阡说时,孙寄啸静静聆听,为这魄力慑服,为这自信动容。 “末将遵命!势必给孙将军看见一个,与印象里完全不同的莫非!”莫非即刻回应,铁骨铮铮。就如当年在调军岭伏罪的杨鞍,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国安用。   说是要孙寄啸来监督莫非,自然不是故意把两个不和的人放一起、去影响盟军和楚风流的残军败将打的下一仗,而是趁着战事不那么紧张,让孙寄啸近距离去了解莫非,了解现在的莫非到底还是不是广安的那个,来解除孙寄啸所有的怕,才真正地绝了后患。 今日孙寄啸虽不曾完全原谅莫非,却也不曾再排斥他,加上他彻底释怀了程宇釜,教返程中的吟儿觉得,凡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真好,孙寄啸,愿意尝试去理解莫非了,他二人一定可以共事的。”战争后的很多事情比战争本身更要紧,因为那意味着相互促成理解,所以也许有时候战争还是有必要的吧。 “吟儿,我对莫非有信心,毕竟,咱们陇右这场决战的胜利,也是从他以少胜多黄鹤去开始的。”林阡道,“当时他与我军大部分主力被分隔在金军两侧,一度失去联络,我曾也担心他遇上黄鹤去会产生心魔,孤军奋战难免不敌……孰料他回复一句‘末将战马,尚存十六’,我忽然不再担心他,事实上,黄鹤去是他的心魔,他不也正是黄鹤去的心魔么。” 腊月中旬莫非才和林阡主力重新取得联络,近日则一直负责在西吉以北封锁、打击、追歼楚风流。先前他一个人在外围打了那么久的仗还能满载而归,加上多事之秋还以眼神术破获了一起金国细作事件,颇得程凌霄欣赏,吟儿见自己崇拜的程凌霄赞许莫非大有前途,甭提多酸了,当时还强调,“师父,你关门弟子可是我啊!”想到那里,林阡不禁啼笑皆非。 “就当莫非和黄鹤去互为心魔相互抵消吧,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黄鹤去和完颜璘会败给莫非,拖了齐良臣的后腿呢?”吟儿不知他笑什么,狐疑地问。“难道只是简单的眼神术、借助地势、哀兵必胜?不会这么轻易吧。” “哈哈,吟儿就是聪明,自然不是。”林阡微笑,“莫非对我说,战前不久,他流落当地的同时。在当地强盗的手上救了一群难民,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完颜璘、黄鹤去的兵马,因此就对莫非投鼠忌器了。” “莫大将军就是厉害,自己落难,还救了人。”吟儿笑,“所以好心有好报啊!不仅当地强盗归顺,而且还有了意外之喜!” “嗯,原来这群难民里有两个少女。是什么王爷的千金,因为离家出走不慎落入了贼窝……” “……少女,公主,桃花啊!莫如姐姐可没吃醋吧!”以下省略一万字…… 林阡看着吟儿嬉笑的侧颜,很欣慰吟儿的心情终于大好,只是,这件事情要是像吟儿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没有什么金国王爷的王府在陇陕。 那两个公主。再如何任性,怎可能离家到这么远的陇陕来?即使真有兴致。王府高手们能不在当地就追到、拦住?反而放纵他们到林匪泛滥的陇陕,甚至已经到了最前线? 难道是完颜永琏的哪个政敌,借助女儿的出走,想到陇右转一圈?一不留神,没控制住,才落入了强盗之手?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试问何必要用自己女儿冒这个险?随便派遣些探子很难?至于要让完颜永琏有所洞察?这么大事情一出,完全打草惊蛇。 于是乎又有第三个政敌的存在?故意穿针引线? 不过这些事情,虽不简单,也不是林阡想得通、和需要想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楚风流势力彻底打出陇右、并和身处凤翔路的越风穆子滕大军会合。 回到他们所在的会宁驻地。一下车林阡即刻转身来接吟儿,奈何伤势初愈加上这丫头重了不少,抱她下来险险把自己腰给闪了,那丫头身体大好了连带着嘴也损了不少,阴笑连连说“林老主公,老态龙钟”,从不肯给他在麾下面前留威严。 林阡看不惯她恃宠生娇,叹了口气故意提高声音:“唉,怎么办才好啊,世上唯一能抱动你的男人,也失败了。” “那……都快生了,那显然是要这么胖的嘛!”吟儿大怒,追着他打,脸色红润得很,小虎妞快到出生的时候,她比生小牛犊那会儿健康得多,也胖得多。虽然因为火毒的关系樊井把脉总是不能太清楚,但也告知林阡现在她的身体“非常好”“不必担心”。 “吟儿。”林阡停下,正色看她,她一愣,扑在他怀里,“什么?” “要谢谢瀚抒,记得他,将来小虎妞长大了,要和它好好讲述他。”林阡低声说。 “嗯。”吟儿眼圈微红,深呼吸一笑,“或许那时,瀚抒都回来了呢。” “说得对。”正相拥对视,那边郭子建兴冲冲地奔过来,看满脸红光就知道有好消息。 “曹玄可真是个将才啊主公!”郭子建笑把捷报带来,“金军在静宁留守的精锐,我原以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孰料曹玄要胆子有胆子,要脑筋有脑筋,那帮苏军也真是厚积薄发得很,这不,才三天不到,全部俘虏了!” “离穆子滕的手下在静宁的据点也不远了吧。”林阡问,郭子建点头:“已然会师!” “当真!”吟儿眼前一亮,她知道这捷报意味着林阡陇右尽在掌握,一旦攻克静宁,临洮路据点已经彻底和凤翔路连成一片,接下来,林阡显然会把战之界继续朝东朝北划分,和拥有着凤翔大半的越风穆子滕一起,与金军逐鹿三秦再续辉煌,“不知穆子滕那个手下是?慕二还是小师兄?” “吟儿迫不及待了,咱俩的帅帐,要往静宁安札了。”林阡笑。 “我也迫不及待了!想和曹玄切磋武功,看看他的真实水准。”郭子建的伤势也已好了不少。这些天来盟军主力都在休整和恢复,大仗全是海、莫非、曹玄这三支精力保存得最多的人给打的,其中海收复西部,莫非封锁东北,曹玄专攻东南。 “曹玄的真实水准……”其实不止郭子建,林阡、苏慕梓也都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127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1 曹玄的将才,在陇右大小数千场战事中不是没有表现,但从未有过像近日在静宁攻坚战中如此耀眼。 便如沈钧、袁若等人当年一样,在越野、顾震麾下碌碌无为,到林阡麾下则脱胎换骨。 世人皆觉,这样的变化,缘于环境和敌人的不一样。以往曹玄明珠暗投,长期沉浸在勾心斗角中大材小用,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遇见能挖掘自己能力的人,当然如鱼得水、一通百顺,或许这便是“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 所以,郭子建和大多数人所说的“真实水准”,都是指“原先竟小看了他”。 但林阡、苏慕梓心里关于曹玄的“真实水准”,都是指“他到底隐藏了多少”。 没错,曹玄根本不是被小看的,曹玄是自己故意隐藏的! 事实上,这是属于曹玄不愿也是不慎流露的破绽。当然了,曹玄一贯行事谨慎,近日的静宁攻坚战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却在他归降盟军的第一战,“白碌叶碾苏军撞围”。那一战凶险至极他顾不上暴露真实,才令林阡和苏慕梓发现了端倪,那一战,他击败了≠↑金北第五的叶不寐…… 金宋所有人,觉得他不应该击败叶不寐的,都会认为“是我原先将他低估”,他们本来就都没见过他的真实武功,不关注他也不了解他,当然充斥着诧异、赞叹和震惊。至于“为何他身怀绝艺却被苏慕梓安排于后方?”大多人都是这样分析的: 初期,苏慕梓捉襟见肘,阵容难以随便调度,亲疏关系令苏慕梓决定,阵前交锋交托给赫品章,曹玄则长期坐镇后方和幕后参谋;而从苏慕梓最后出卖曹玄来看。后期,苏慕梓渐渐强盛,却为了找曹玄当替罪羔羊,而着重他与金军的私下交流,使得曹玄难得在阵前作战;苏慕梓更可能担忧曹玄功高盖主往吴曦处邀功,想限制曹玄和谌讯这些川军的战功。故意不给他们一展宏才的机会。 总而言之,世人都会叹惋小觑了曹玄,而小觑曹玄的根因是“曹玄被苏慕梓雪藏”。把战将定位成谋主,是苏慕梓明知曹玄武功高强却刻意为之的安排,是苏慕梓杀林阡之外必须做到的防备,也是苏慕梓太昏庸,太卑鄙—— 但这些罪,苏慕梓真没犯! 因为只有当事人苏慕梓才清楚,自己原先并不知道曹玄武功高强!何来的刻意雪藏?! 初期。苏慕梓思维定势不知曹玄武功突飞猛进,建议曹玄做赫品章的参谋指挥之时,曹玄没有否认苏慕梓关于“你武功比赫品章低”的评判,反而几乎促使着苏慕梓把他定位侧重在后方。后期,也是曹玄自己,提出代替苏慕梓和金军私下交流……整个过程中,曹玄倒像是刻意避开了阵前流露真实武功,他半次也没有对苏慕梓进行坦承他有飞跃。他对苏慕梓竟然存在着如此可疑可怕的韬光养晦! 然而这一切,苏慕梓现在说。谁信?苏慕梓也不能担保,如果早知道曹玄武功这么高自己会不会真的如舆论所说将他雪藏!因为舆论里的那个苏慕梓,就是素日的那个苏慕梓。 但现在的问题是,苏慕梓起先不知道! 天道轮回,倒是苏慕梓在舆论里给曹玄背了个大黑锅。世人纷纷说着小觑和雪藏的字眼,于是。曹玄“其实是自己故意隐藏”的这一破绽,世人并不能掌握和加以利用。 天下之大,现在也唯有苏慕梓和林阡知道,曹玄击败叶不寐这件事是另藏玄机的。 “曹玄的特点,并不会因为持久战而降低到整体武功的三成。”白碌叶碾撞围。曹玄和林阡之间,通过短刀谷内战的经验完成了隔空的交流、暗中的合作。 如果说林阡是通过“三成”、“五成”的差别,发现了曹玄在那一战的保留。 那么苏慕梓是通过“整体武功”的改变,当场就知道自己是被曹玄骗了!当一个人在主公身边的时候居然不展露自己的真本事,不是那么尽心尽力地在辅佐主公,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苏慕梓在苏军撞围的关头没有喜悦,而是噙泪发抖指着曹玄说出一句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曹玄,你,你好狠啊…… 至于林阡,为何也会和苏慕梓一样知情?那是半年来陇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战役,注定淹没在滚滚战史里,却有那么一两战能够传到自己耳里,只要有心去关注。那日对战,人数极少,是曹玄少有的以攻代守、对毗邻的洛轻衣骚扰,没有金军或祁连山参与,但洛轻衣的岷山剑还是将曹玄缠斗住、并曾经给过曹玄危机,曹玄勉强才化险为夷,夺路而去施以诡计,方能击退洛轻衣挽回了败局。那日战果,洛轻衣及时告知了郭子建和林阡,时过境迁却连郭子建也不是记得太清楚,林阡也是想了好几日才想明白这些天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苏军中的等闲之辈不知洛轻衣武功几许,自然不会回忆起曹玄那次交锋是韬晦,但林阡掂量得出,以洛轻衣轻松打败曹玄为参照,曹玄当时表现出的武功,与短刀谷内战时期无异,绝不至于能打赢叶不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曹玄不可能短短几个月跃了几个层阶。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那是假的——林阡通过洛轻衣的那一细节,发现了曹玄在陇右所有战争中的韬晦! 既然曹玄到苏慕梓的身边根本不是为了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夺得陇右,那么先前对曹玄定义的一切都有必要重新审视。大战落幕的如今,将一切过往串联之后,林阡心里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印象,曹玄和寒泽叶一起到陇右来增援,中途的叛变根本不是叛变! “曹玄老弟!归顺了主公就好啊!仗也打得顺得多,谁都将你小瞧了!”静宁驻地,当郭子建笑容满面在帅帐里重重拍上曹玄的肩膀。 林阡淡然一笑。迎上曹玄的目光,低声道:“不,他不是归顺,是归队。” 帅帐中除了林阡之外,只有曹玄、覃丰、郭子建三人,听得这话。郭子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覃丰面上一怔,曹玄微微改色,很显然,他俩都是知情的,也都被林阡说中了。 曹玄“叛变”那日用以迷惑寒泽叶而留下殿后的谋士覃丰,事发后遭到系狱,后来声泪俱下陈情,称自己是被曹玄所蒙蔽。根本不知曹玄怀有异心,终于花了半载时间和这群川军撇清关系、重见天日,回到林阡帐下,却只能因罪做些与大战无关的参谋……原来这些,也只是对曹玄的配合做戏、忍辱负重吗? “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我?”林阡心底雪亮,面中未露喜怒,只是那目光流过覃丰之际。竟惊得那胆大包天的覃丰即刻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知道主公不会愿意这么冒险。”曹玄回答时却能正视林阡,这句主公。暌违已久。  苏慕梓赫品章等人,最初都怀疑过曹玄谌讯的来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赫品章终于和谌讯成为最佳搭档以及知己,苏慕梓也通过层层考验终于对曹玄彻底取信—— 苏慕梓派人回短刀谷验证过川军说话的真假。苏慕梓派人监视过曹玄谌讯有无与林阡的沟通,总算排除了他们是林阡派来的人,合作久了,苏慕梓在曹玄帮助下收复陇右大半据地,给了林阡一次又一次致命危机。渐渐终于懂了也相信了: 曹玄所领的这支川军,之所以放弃川蜀安逸的生活、叛离林阡投靠这个在陇右几乎走投无路的自己,只因为在短刀谷深受不公,只因为川军地位低于义军,他们深感不忿、怀念旧主、意欲重夺抗金的先锋旗;而曹玄,更加是一个私心极重之人,他权欲熏心,一心想要借苏慕梓为跳板谋夺川蜀之主的位置,所以无论曹玄将来会不会和自己为敌,他和自己的短期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杀了林阡。 苏慕梓很早以前就对以上看法坚信不疑,但可惜的是,他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包括谌讯在内的这支川军确实是想夺权复位的,但曹玄并不想当川蜀之主,曹玄根本就等于是林阡在苏慕梓军中的卧底,只不过,曹玄是自发,不是林阡派遣,更未和林阡有过丝毫联系,直到最后都没有。 苏慕梓之所以看错曹玄,是因为他不知道,曹玄的唯一理想,是抗金,而林阡是这个让他最靠近理想的人。 “天下大势早已明朗,曹玄不想短刀谷内再内耗,无论川军和义军谁是正统,都已临近举国北伐,此时不统一更待何时?至于陇右这些苏军,无论战斗力与经验都丰富,无端丧失着实可惜,若主公您抗金之时,苏家后人也一致,对盟军和官军的声名无疑更好,皆大欢喜。”曹玄比林阡和徐辕更清楚短刀谷中的症结所在,他早就意识到川军存在的抱怨和愤懑,那是抗金北伐最可能的裂痕,他必须在此之前过滤出川军中谁是一己之私、谁是忠君报国。 那晚荒凉的秋风中,机关算尽太聪明的苏慕梓,被耿直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眼看不可能再有柳暗花明,那时的曹玄要补刀杀他易如反掌。然而,经过了心之交战,曹玄知道不能那样做,一则,那时的苏军情境哀绝,他们不可能投降只可能死,他不能看见苏军全体走错路、白白流失了战斗力和理想,他愿意兵行险招,宁走弯路也要把这群苏军拉回头带到盟军来为抗金出力! 二则,苏军的下场不会对短刀谷的这些川军造成任何正面的影响,只有可能为渊驱鱼则川军与义军私仇永远无法消除! “我曾耳闻,那越野山寨的史秋鹜,不肯和肖忆、穆子滕这些昔日兄弟有一样的归宿,费了极大的气力才肯归降主公。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这些越军归降的时间有先后。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苏军和川军,要归心也该是一起归心。”覃丰显然是曹玄这一行动的谋主,见林阡看向他。终于说出他的初衷。 出谋之初的覃丰,也非常理解苏军和川军的执着,只要他们心里仇视或憎恨盟军,叛乱一次不成就会有下次,一支覆灭了又续一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让他们陆续送死。不如让他们同归于一。 一个看出同根同源,一个杜绝前仆后继,曹玄覃丰殊途同归,他们的初衷是,让川军发现此路不通,让苏军良心有所发现。  接下来曹玄付诸行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明为支援苏慕梓,暗中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他要让川军认清内战的错误,放弃私仇、一致对外。 “几年来我调查发现,这部分川军想念旧主,很难整合和融入短刀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目睹陇右苏军的所作所为并参与,让他们亲眼看见内战会对北伐拖后腿,令他们失望,对私仇放弃。”这种做法恰好也把金军变为己用、用以唤醒川蜀这一支兵马的良心。 “川军总觉得不公平低人一等。所以才会对旧主抱存理想,以为有这样的寄托就能改变现状。只有实践过知道自己走的是死胡同。人才能自己走回来。”覃丰点头。 打破梦想的办法是让人发现梦想比现实还惨淡,当内耗只会造成贻误和伤害,官军会从早期的优越感减轻、心理不平衡,被曹玄暗中引导成渐渐地“不愿再打内战”。他们会发现,自己反林阡反得确实很畅快,可是却因小失大、为虎作伥了。他们会反思,身为官军,第一要务不应是争权夺利,而该是以抗金为己任! 所以在奇袭榆中的关头,曹玄对谌讯指责“难道你千里迢迢追来是为了分道扬镳”。一方面是为了支持苏慕梓疏离谌讯、杜绝谌讯和赫品章继续合作下去,一方面则让谌迅为代表的川军被触动心弦,暗示他们,千里迢迢追来陇陕追寻旧主,居然是有可能分道扬镳的。与旧主之间的那条线,当时就有了断点。 有了断点,何愁不崩断。 第二件,曹玄暗中离间和感化苏军,令苏军产生疑惑。 没错川军和苏军是同根同源的,能唤醒川军的良心,就能唤醒苏军的,只要他有良心,比如说赫品章,也一样会质疑,金军来袭时我们为何要打内战? 不过,苏军毕竟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多年,需要在唤醒他们之前施加更多外力,需要比等待川军觉悟消耗更多耐心。曹玄对赫品章,曾存心离间分化——在他察觉出赫品章有少年心事之后,他对伏在城楼上发呆的赫品章说出很多触动良心的话,让赫品章对苏慕梓的原则产生疑惑。 赫品章只是苏军中一个代表而已。是曹玄,也是形势,促发着苏军里清醒者和迷失者的分道扬镳。  这第一件和第二件,都完成得隐秘且顺利,不过,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然而,这期间,田若凝和耿直等人因内耗牺牲,是我不愿见到,却是不能避免。”曹玄语气一转,对过程中引发的负面作用忏悔不已。虽有金军和祁连山此方唱罢彼方登场,但田若凝和耿直的牺牲,到底是他的“叛变”间接或直接引起。 曹玄之所以一直没有对林阡承认自己初心,原因之一正是当初无辜害死了他们,他知道林阡不会愿意牺牲这些人。却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内战,害林阡失去爱将的同时,也令苏军和川军的很多人确实看清楚了内战的害处。尤其田若凝之死对赫品章的打击重大,使他在当日就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吴都统闻知战况,已将你降级处分,因你最终归顺,更还拯救了川军与苏军,罪不至死,回谷再罚。”林阡叹了一声,难免伤怀,“牺牲了田若凝和耿直,我虽痛心,逝者已矣,现在知道你出发点也是好的……只盼你能够将功补过。” “主公,这处罚,曹玄心甘情愿,也算是对田若凝、耿直等弟兄的救赎。”曹玄道。 “我也希望,下不为例。”林阡眼神严肃而复杂。 “谢主公原谅。”曹玄噙泪回应。 曹玄因“与楚风流私通往来”的罪名被吴曦降级处分,虽然在盟军这里算对田若凝和耿直的补偿和告慰,可是理解了真相之后才会明白,这罪名分明对曹玄不公。它会对曹玄在川军的仕途、曹玄在吴曦那里的地位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想他竟然能够为了川军抗金牺牲他自己那么多,林阡清楚,这个人是个同道中人,拥有着纯粹的抗金理想,为了大义抹黑他自己也在所不惜,无私至此。  不错。同道中人,因为曹玄做的第三件事,和林阡一样,不是求果,而是修因。 第三件,要消除官军和义军的信仰观念差异。这,是他们无法融合的根本因素,无论林阡运用麾下阵容、倡导多少次“官军义军合作”,都难消。 谌讯就是这种观念差异的典型。作为川军中的一员老将,他太过效忠苏降雪,也对苏慕梓怀有过高希望。理想坍塌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伸手对林阡求援,而是死。 于是最大的问题横亘于前——陇右之战后川军会对旧主死心,苏军也会产生疑惑,可他们不会因此就归顺盟军! 因为他们的信仰是代表宋廷的苏慕梓,观念里排斥草莽。没有对林阡的向心力! “那时,郭将军还扬言要杀赫品章。更激化了这些年的不共戴天。我当时唯一的希望,是主公能够意识到宽厚待人、并说服郭将军不计前嫌,结果主公不负我望,真的做到了,主公还示意‘自身愿意改正错误’,这就会让他们的观念里不再排斥草莽。搬开了一块极重的绊脚石,至于对主公的向心力,原先以为需要时间慢慢培养,孰料那一战楚风流有失水准,竟驱赶苏军一齐对主公归心。也算帮了主公一个大忙。”曹玄道,楚风流和苏慕梓撕破脸以及后来的围城打援当然不是曹玄能设计的,却也让苏军看到了林阡的决心和诚意,如此,归降之人必会比先前更多。 最关键的,就是林阡主动示意,自身愿意改正当年强杀苏降雪、郭杲的错误。所以曹玄在水到渠成的那一刻,只需要说一句,“跟随我一起,看看如今的林阡,可有吸取当年的教训。现在的他,是如何对待川军,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可以令川军对林阡归心。是的,改变官军地位、站在抗金第一线,苏慕梓要发动内战才能办到何况他现在还降金了办不到,如果林阡自己改正,我们何不拭目以待? “然而,只有主公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曹玄说,其实这水到渠成,还需要另一个条件,好在当日也达到了。 “苏军必然也有背弃理想、意图降金者,苏慕梓有极大的可能是其中之一。如若主公想减轻损失,便必须对未降金的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即使主公肯,也一定很难收服,因为只要楚风流将苏慕梓捏在手心,苏军即使真的对苏慕梓失望,也不会提起刀枪投靠仇敌杀旧主……除非两种可能,其一,苏慕梓也没有降金,被我们感化而归顺,只要旧主在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办得多;其二,苏慕梓是在一个最错误的时机下降金的,这个时机,宋廷和苏军都被苏慕梓彻底抛弃,使得苏军非但对苏慕梓失望,更加绝望、憎恶……”覃丰代曹玄说,如果说林阡先行一步搬开了盟军的绊脚石,那么苏军这边的最大绊脚石,搬开的方法就在覃丰的这句话里,两条路可以选。 很明显地,覃丰识人很准,他看透了苏慕梓:“苏慕梓勇于私斗,必然不会被我们感化,第一种可能,不值得期待。第二种可能,却令我十拿九稳。苏家军,哀时坚决,众志成城,无懈可击,这样的人,却会在安逸之后暴露缺陷——一直以来苏慕梓与金人都合作得进退有度,昔年将黑名全都推给了越野,如今也可能找洪瀚抒等人垫脚,从而维持着自己的正统正派。然而,如果存在大胜可能、看主公你走到绝路时,他却有可能犯错,忘乎所以地与金军合作——要完成这个可能,就一定要走迂回路线,让曹玄救苏慕梓于危难,带他浴火重生、百废俱兴。” 是以,覃丰的意思很明确。几乎只要施以微小的推动,就能让苏慕梓完成“在最错误的时机下降金,苏军绝望、憎恶他”。此“顺水推舟”之计,像极了单行当年的作风,就要引导人犯错到极致,才好置人于死地。 诚然覃丰是想推动苏慕梓犯错。宁肯让苏家基业名誉扫地,然而,曹玄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他觉得,不能施以推动。曹玄一直以来想选择的,其实是前一条路,也就是“苏慕梓也没有降金,被我们感化而归顺”。 曹玄虽离间过苏慕梓和赫品章,但是也是出于想救苏慕梓的命途。同时,想保住苏慕梓的命。 曹玄与覃丰,在这一点上产生了分歧。“毕竟苏降雪当年与我共事,我还是对苏慕梓留了余地,非但没有推动他,反而屡次提醒他,想要保他一条性命。”尽管曹玄存心要苏军内部分崩,但抱存希望能守住苏慕梓这个人的底线。“希望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错到那一步,却万万想不到。他不但做了,还推给我黑锅。”苦笑一声。 最后,曹玄没想到苏慕梓会不听自己劝告,直接跑去联系金人。百般算计,千种谋划,让苏慕梓疏远谌讯。让苏慕梓赫品章离心,结果,苏慕梓连他也不是那么相信的。 因为苏慕梓的人生信条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那晚苏慕梓诬陷曹玄绑架了苏慕浛来威逼自己,却不知道。曹玄不是来逼他的,而是来最后审视他,拦阻他,救他…… 可在苏慕梓看来,这曹玄,怎么能算救他!曹玄认为是为苏慕梓好可是苏慕梓死也不会觉得!曹玄所有的做法,都违背他苏慕梓的意愿,更可笑的是,以为自己演技一流,没想到身边藏着一个更深的演技派……  林阡,郭子建,楚风流,曹玄,苏慕梓,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在那一刻彻底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信仰观念差异,从此连身负血海深仇的苏氏兵马都效忠于林阡抗金北伐。值得一提的是,曹玄和覃丰设想中的结局都没有实现,苏慕梓既没有守住底线,也未曾投降楚风流,而是遭林阡软禁,林阡对他的态度,如同当年对田若冶,此人短期内处于“既留不得、也杀不得”。 曹玄在这第三件事中无疑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起到了带动苏军川军凝聚向林阡的作用,举足轻重,这其实算是一种深入其间的同化,所以比林阡过去的倡导合作要治本得多。 曹玄,颇像当年彭义斌在红袄寨“群狼扑虎”事件时的身份,作为向林阡问罪的始作俑者,彭义斌表现出了问罪者自身的极大问题,继而带动问罪者们纷纷回头是岸,并且剔出了其中的心怀不轨者。只不过,曹玄不像彭义斌是林阡授意安插的,曹玄要对付的不是金朝奸细而是官军义军根深蒂固的不容。 “需要有人深入去同化这些人。既要同化这些人,必须自己先同化成他们那样。”曹玄想取信于苏慕梓,就必须在那时与盟军彻底为敌。虽然曹玄把自己定位在后方避开了过多的阵前交锋,但即使只是出谋划策也总难逃血雨腥风。 “夺川蜀权,必须以盟军为首敌;为杀林阡,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这是曾经曹玄对苏慕梓述说的原则,曹玄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狠心,而谁能相信他当时是把林阡当主公看的! 听罢曹玄和覃丰虽有分歧却合作完成的所有计划,郭子建这才懂了林阡话中的“归队”是什么,又惊又恐,差点岔气:“可是,曹玄你可知道,主公因为你这叛离,数次失利,甚至性命垂危……曹玄,覃丰,你们玩大了啊!”差一点,曹玄覃丰就可能弄巧成拙! “请主公恕罪,我在苏慕梓身边,确实曾不止一次帮他置您于死地。”曹玄即刻解释,语气仍不卑不亢。 “牺牲了田若凝耿直等千百兵将的性命,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和前途,才换得现今的安宁、军心的一统,牺牲林阡的几战精力,又算得了什么?”林阡言辞诚恳,将曹玄扶起,“牺牲了千百兵将的性命。我知你心里愧疚,业已伏罪受惩;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这一点,应当是林阡要敬佩你的胆气和容量;至于牺牲了林阡本人,不在你赎罪的范围,权当是林阡和田若凝、耿直等人同生共死吧。” 郭子建一边帮扶曹玄一边拍他。笑叹:“哎,我也知道,虽说拿主公性命冒险了,你却是特别信任主公不会死的!” “曹玄那时心中确实有底,只要苏慕梓不触动底线,主公根本不可能死,哪怕他不择手段。”曹玄点头,“虽然用主公性命冒险确实不对,但为了让他们看见内战的缺点。为了唤醒他们的良知,为了先被他们同化再同化他们,曹玄别无他选。”人都会比较接受,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只有那样苏慕梓才会接受他。 “冲这一点,倒是确实应该不推动苏慕梓犯错到底,而是一边引导他们分崩,一边控制他不触动底线了。这样,主公才能保全。”覃丰现在回想。觉得曹玄的计划才是对的,万一苏慕梓真的狗急跳墙,虽然苏军基业会一朝坍塌,但很可能林阡也会深受其害。 “曹玄,你既然希望能控制他底线,为何不像谌迅那样在榆中那一战就拉住他。还要为了让他信任被他继续同化,才使得他终于一步步犯错,走到白碌这一步?”郭子建疑惑地问。 曹玄面色微变,没说什么,就是这一点。是他最后悔的事,可能每个人对底线的定位不一样,曹玄长叹一声:“也许,我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苏慕梓走到绝路的帮凶吧。”关于苏慕梓的命途,曹玄败给了楚风流,关于苏慕梓的去向,谌迅赢了,却输了苏慕梓。 苏慕梓做梦都想诬陷林阡和曹玄抹黑他的名,但不凑巧,曹玄无意中真就做到了。 没错,无意中做到的。其实,谁都了解苏慕梓一定会做到底,只有曹玄念在苏降雪的面子上予以宽容,还对他下一步的悬崖勒马抱怀希冀,意外却纵容了他也害了他—— 纵容他奇袭榆中,就别指望能拦住他出兵白碌。 结果苏慕梓像覃丰希冀的那样,直接跃下了那座名叫降金的悬崖,使苏氏基业一夕之间岌岌可危。 对于苏慕梓而言,谌讯底线太高、所以宁可离弃;曹玄也有底线,那条底线叫苏军辉煌时绝对不杀林阡,也本来就应该是苏慕梓的底线,可惜苏慕梓明知底线不能触犯,偏要垫着洪瀚抒、甚至垫着曹玄和楚风流,硬要触犯了,才遂了覃丰的愿。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边完成了心愿一边立好了牌坊,未想苏慕涵的倒戈反而使苏慕梓功亏一篑,从而更使曾经愿意陪苏慕梓一条路走到黑的赫品章心底埋下的那根刺骤然被拔出来,血肉模糊,只不过赫品章的心路历程到现在苏慕梓还不知道。  “主公,过不了多久,曹玄便要回川蜀向吴都统述职、接受处分,关于陇陕战事,以及苏家兵马,曹玄想推荐主公一个人选,也是唯一人选。”曹玄对林阡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过片刻去见苏慕梓,二是向林阡举荐贤能。 其实那名字也是一直以来林阡所中意的——“赫品章。希望主公能够将他重用。” “就在昨日,他醒了,主公去看,可惜他不肯归降……”郭子建面露难色。 “时间问题,他一定会归顺。”曹玄摇头,“他一直是曹玄忍辱负重的动力,曹玄早已代主公将他考量,无论人品、武功、志向、智谋,都是上上之选。” 赫品章,那是曹玄第二、第三件事中的交集,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交集。 “苏军和川军会师的第一刻,环绕在侧的其实有三个战场,可偏偏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们还在打内战”,这是赫品章当时就觉得不妥的地方,这也符合曹玄的初衷,曹玄早先就看准了,赫品章会觉得不妥、说明他有良心,后来赫品章想彻了更多的不妥在哪里,“当日戕杀战俘是为了嫁祸林阡,都要嫁祸林阡了,说明林阡确实没问题!”赫品章有这觉悟,自然而然也是曹玄把握内的,撞围之夜,赫品章心刺被戳、对苏慕梓产生疏离的那个眼神,苏慕梓没看见,曹玄却看懂了。 良心和觉悟都有,何愁他不归降。 “能得你曹玄举荐,自然要纳入麾下,哪怕需水滴石穿。”林阡点头。 “待我见过苏慕梓,便去见赫品章,劝劝他吧。”曹玄面色却终是笼着一层阴霾,他毕竟对不起苏慕梓在先。不管有意无心,他在牺牲自己、牺牲林阡、牺牲田若凝耿直之外,也牺牲了苏慕梓。(未完待续。。) 第127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2 陇右决战,如果说轩辕九烨千虑一失,终究忽略了洪瀚抒、孙寄啸这些祁连山领袖和盟军的人情,那么曹玄,就是他没想到的苏军和盟军的人情。 在楚风流和林阡鏖战最为激烈的关键时刻,曹玄率领苏氏兵马重新站队、出奇制胜,令轩辕九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战败时才明白这个人在这一战一直都是有所保留。 这一战?岂止啊!那一刻苏慕梓多想告诉世人:陇右这么多场战争,他一直都该更强! 所以苏慕梓眼看麾下撞围大获全胜、却只觉大势已去、万念俱灰、气急败坏!然而,他有什么证据控诉曹玄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忙于给盟军制造不安的黄鹤去,若是把谣言从孙寄啸、蓝扬、赫品章等人撤回到曹玄身上,譬如中伤说曹玄本来就是林阡的人……很可能事半功倍,可惜他没有,他没有,也是拜苏慕梓所赐—— 曹玄,是苏慕梓自己亲口抹黑的金国奸细、是证据确凿的“楚风流所安插内鬼”! 关于曹玄不慎流露的破绽,世人或不曾关注,或信息缺失,总难联系到曹玄刻意韬晦这一层,可苏慕梓明明掌握真相却无法辩驳,是因为坏事做绝、狼来了——当战事落幕,众说纷纭,一切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他没做的坏事也全算他做了,他的话前后矛盾还有什么可信度?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 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苏慕梓,万料不到有个人接近他就是为了负他,不顾一切地负,不择手段地负。真教他大开眼界,这是怎样的报应?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脚步,愈发近了,越来越重,朝着他被软禁的地点。而他,真没想到。今时今日,他心里会出现一个比林阡更恨的角色。他,连就地撕碎那个人的心都有! 那个人,来见他,是想作为胜者羞辱他?是满脸愧疚来对他道歉?或是,竟还指望着帮林阡劝降他?悲哀在于,无论是羞辱道歉还是劝降,曹玄今次来,都宣告了同一点:曹玄是林阡的人。 这些年来林阡一直倡导官军义军合作。其实苏慕梓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走投无路的那晚重逢曹玄的第一刻,苏慕梓心里也一闪而过“曹玄会不会是林阡派来的”?这几日,苏慕梓不是没有过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为什么他没有继续怀疑下去?就因为田若凝战死、耿直牺牲?因为这些不符合林阡的作风、林阡不可能牺牲自己人去放纵金军…… 是的如果走迂回路线会害人林阡是不会做的,但是谁想到这些都是曹玄的意思?这居然是曹玄为了帮林阡而自己拿捏的主张!虽然这条路复杂、曲折、危险,可是却能够一劳永逸。 苏慕梓怎么可能想到,曹玄竟会想林阡所想。并为了他铤而走险!为了林阡曹玄可以自发行动,孤军奋战。宁可承受误解,也要卧薪尝胆!覃丰也一样,系狱了那么久,一句也没暴露曹玄要做的大事。他们,都不是卧底,因为从没和林阡交流过哪怕一次。但他们又是卧底,哪怕形单影只,心里都坚守着独独一份使命…… “曹玄,你还有脸来!?”帘帐掀开,凛冽的冬风猛灌进来。苏慕梓仰头冷笑,脸色铁青地睥睨着那个他一直视为走狗的叛徒。 曹玄岂能不知他已知晓,脚步停在他锁链边缘,低沉而悲伤地说了一句:“二将军,对不起。” “林阡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样地效忠于他?!”苏慕梓恶狠狠地回过脸来直冲他一问。 “抗金北伐,他是当世第一人。”曹玄简短且坚定地回应。 苏慕梓表情一凛,原以为曹玄会语塞,原以为他会沉默,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惊得语调都变了:“曹……曹玄你在讲什么笑话!这南宋官军,也是你当年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怎能糊涂成这样、竟心向一个草莽?!”他不明白,为何甚少崇拜别人的曹玄竟然会对林阡心悦诚服到这种程度。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爱这南宋官军,所以我不愿见它走上歧路、越陷越深、万劫不复。”曹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你既这般热爱官军,就更不该向林阡臣服!如今川蜀,官军比义军地位低你不知情?!”苏慕梓一直以为,曹玄既然这么热爱官军心疼他们,那曹玄就是最没可能向义军低头的那个人。 “自己若有脊梁,怎会低人一等。原本官军义军就是平等,何必为了那点优越感而不平衡?”曹玄的态度令苏慕梓完全意料之外,若真把官军看成辛苦栽培的孩子,哪会只知道溺爱不懂得为他们引导最正确的命途。 苏慕梓瞠目结舌多时,歪着嘴凶恶地笑起来:“好,好,我好糊涂啊,杀了个和我理想一样的谌讯,留下个与我不一样的曹玄!” 苏慕梓现在总算看仔细了,曹玄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说,苏慕梓和谌迅的理想都是“代表官军抗金”,曹玄却是纯粹的“抗金”。苏慕梓名义抗金,爱的是那个名,而曹玄是实际抗金派,爱的是那份念!因为是这样纯粹的理想,曹玄并不认为官军低人一等,而且在主公林阡的努力下,现在的官军和义军恰恰是最平等的。 “谌讯如果活到今天,也未必不会归降主公。”曹玄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骄傲,他称苏慕梓为主公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苏慕梓这才发现他对林阡竟有如此深的信仰和依赖,甚至不比抗金联盟任何一个将领少,气不打一处来蹒跚站起一把抓住曹玄衣领:“曹玄,谁我都怀疑过会是林阡的人,唯独你,我刚怀疑就排除了!坚决地排除了!因为你。是南宋官军的顶梁柱!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曾与我父亲志同道合的人!你……你怎能背叛!”见曹玄毫不动容,苏慕梓知软化无望,语气一转折竟成要挟,“可是曹玄。你别忘了,你是个和金军合作过不下一次的人,你是从跟随我父亲起就屡次越界、堪称越界最多的人!!你与楚风流私通的案底,会令吴曦和林阡对你永不重用!” “重用与否,有何所谓?”曹玄一笑,如斯镇定,“二将军,却是你,不懂你父亲了……不错。苏大人也曾经屡次与金军合作,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就像我,进入陇右以来所有的越界表现,也是为了取信于你,做大事不拘小节;我曾不止一次包容你和楚风流共谋,是因为只要没有摒弃抗金的理想,即便和义军泾渭分明势同水火也是无妨。我会认为你和你父亲一样,这些你都没有绝对的错误……错却错在。你终是逾越了那个‘度’——在约束条件变了的时候,无论你有没有将黑锅推给我背,都表示你已经摒弃了那份荣耀。那份抗金的荣耀,你父亲,顾将军,甚至越寨主。都不曾彻底遗弃。”曹玄理直气壮,说得苏慕梓无言以对。 而苏慕梓之所以震惊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是因为曹玄下一句坚定的评判:“你在白碌的那一战,只要能克制、不帮金军打出对义军的致命一击,就完全守住了底线。那是我给你设的底线。也是你父亲一贯的底线。你打破它,就等同于杀了你父亲。弑父。” “弑父”二字如晴天霹雳,直接击得苏慕梓呆立原地,久矣,才发现自己脸颊有未干的泪,慌忙惊醒一把推开曹玄,冷笑起来,面部扭曲,愤怒质问:“哈哈哈哈,父亲坚守底线的下场,还不是被林阡一刀斩去了头颅?而你曹玄,口口声声抗金,却忘记了我父亲的血仇!你说我杀了林阡就是降金,那林阡杀我父亲算什么!啊?!” 曹玄的镇静与苏慕梓的激动对比鲜明:“苏大人被林阡斩去头颅的原因不是因为坚守底线,而恰恰是动了打破底线的念头,咎由自取,或许他临死前也后悔过……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真正的报仇,不应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该是完成他遗憾、后悔的那些事。” 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慕梓的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善,任何触动。曹玄知道,苏慕梓的心,早已被仇恨蚀化。其实苏慕梓是记得那些底线的,但是恨太多了,连把对越野的恨,都强加给了林阡。 是以曹玄说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既然你不能守住那些属于你父亲的荣耀,那便由我曹玄来守。” 苏慕梓等他说完了,面色未改,但肢体渐渐冷静了下来,此刻忽然形容乖巧地看向他,特别轻声地问了一句:“也就是说,白碌那一战,如果当时我守住了这条底线、这些荣耀,你会愿意继续帮我、杀林阡、夺官军在川蜀的抗金先锋旗的。是不是?” 营帐里忽然一阵死一样的沉寂,空气在他们之间的流动都僵化。 曹玄怔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沉默:“其实,官军只有跟随林阡,才能守住那份荣耀……”这句回答,一语道破,他根本就一早站在林阡的立场上! 苏慕梓猛然爆发,狰狞地双手拉直了镣铐,癫狂地扑倒曹玄套住他脖子要将他勒死:“所以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当夜无论我守没守住底线,你都一早就是林阡的人了!预设的立场就是这样,何谈后面的那些!” 曹玄未曾设防,被他压倒勒住脖颈,苏慕梓俨然是使尽了浑身力气,纵使曹玄武功高强也几乎喘不过气更推不开他,唯能调匀气息,将苏慕梓的双手扳回半空中停住,两人僵持许久难上难下:“是的我一早就是林阡的人,我早已决定将川军都带回正道。至于你守没守住底线,只是决定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能不能回头、我留不留你性命,仅此而已。我根本不会杀林阡的,否则,官军义军,都抗不了金。你不在川蜀多年,不知道举国都要北伐了……” “真可笑,真可笑……”苏慕梓笑得满脸是泪,和曹玄一样筋疲力尽,“所谓杀林阡,夺先锋旗。都是幌子!!最不惜杀林阡的人,最是林阡的人!哈哈哈哈……” 曹玄对林阡是真心的,怪苏慕梓没有早看清楚这一点,曾几何时那么识人的他竟没有看懂曹玄的哪怕一个层面! 所以苏慕梓后悔他怎能不后悔啊,曹玄的目的只是想官军义军统一北伐,偏偏苏慕梓看错了他以为他权欲熏心意在川蜀,因为看错,才决心利用他的弱点让他做替罪羔羊,不料他压根就不在乎名誉而只有信念。终于在苏慕梓弄巧成拙,反而给苏军和川军看到了,什么叫做兔死狗烹…… “我来陇右的目的是让川军和苏军都回头是岸,而同时把你控制在一定的度、救你性命。”曹玄蓄满力气一跃而起,擒住苏慕梓手腕将之反压,他是想救苏慕梓不是为了黑他,却是苏慕梓自己黑了自己。  “曹玄,说得好听!你来陇右。是为拯救,还是加害!”苏慕梓双手被缚眼中却射出一道刺骨的寒光。“曹玄,你根本就是想斩草除根吧!” 曹玄未想自己一番苦心遭到这般否定,一时之间并不懂苏慕梓说的是什么。 苏慕梓转脸看他,面上全是得胜的诡异笑容:“我想知道,你是我们曹范苏顾的内鬼,是么?” 曹玄瞬然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句话,原是短刀谷内战时期,顾震在牢狱问范克新的。曹范苏顾的内鬼,是顾霆、范克新吗,还是这个。苏降雪顾震死也想不到的曹玄?! “岂止陇右之战韬晦,你从短刀谷内战就韬晦了吧,否则,一个人的武功,怎会短短几年跃过这么多的层阶?!百里林的内战,你不是没有可能把林阡杀死,你是刻意藏住了锋芒、没有对父亲尽心尽力。”苏慕梓冷冷道,“你言之凿凿,说官军和义军的泾渭分明‘没有绝对的错误’,只要不触犯抗金原则,便只是内耗、只是各为其主而已,可是你,虽然没有将之定位为‘错’,却从那时起就不觉得父亲是‘对’,你从那时起就给自己重新找了个‘主’。” 曹玄动作僵在原地,表情微微愕然。 “曹玄,于是你甘心成为林阡傀儡,可是,却把我川蜀官军,整体卖给了他!从此之后,川军整体都不复存在!而我这个唯一的根,也死了!”苏慕梓还在手舞足蹈地疯言乱语,曹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会好好照顾慕涵。”曹玄对着苏慕梓长篇大论的控诉,竟然反常地只答了这七个字,究竟是理屈词穷,还是心如死灰? “你还没有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你!”苏慕梓怒气冲冲,当此时曹玄却答非所问地、屈身跪在地上,似要对他行礼。 “曹玄!?”苏慕梓错愕,大怒,“你把话说清楚,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承认了?!” “曹玄到二将军身边时便藏异心,说到底,欺骗了二将军,陇右之战从始至终对二将军不起,必须向二将军道歉、这一拜、是曹玄今日来意。” “你可知,残忍地给予机会再剥夺,不如不给!”苏慕梓侧身,拒不肯受。 “但我是为了给更多人机会,也确实给了更多人机会。”曹玄说时,冷硬至此,“这一拜之后,过往恩怨,便一刀两断。” “你说勾销,便是勾销?!”苏慕梓怒不可遏。 “这几日静宁攻坚,曹玄在主公的手下,战功显赫,一鸣惊人,也是曹玄的刻意为之,曹玄希望世人能明白,只有主公才知人善用,也警告世人,跟随庸主必然明珠暗投。”曹玄冷眼看他,不由分说再拜,“这,到底是借用了二将军给主公垫脚,是曹玄战后对主公不起之处,是以有这第二拜。” “曹玄你……你!”苏慕梓暴跳如雷,想撕碎曹玄的手却再也提不起气力。 “曹玄原想保住官军和二将军所有人的名节,不料二将军一念之差,承担了官军的所有罪名,自此,官军全白而二将军一个人黑……曹玄本还惋惜。但转念一想,二将军你是官军的主公,应当受这苦难。曹玄为二将军这善举,替官军向你第三拜。”三拜起身,竟似要走,曹玄对苏慕梓的愧疚之情。竟这么快就释怀,也没管苏慕梓同不同意! “曹玄,向我道歉和羞辱我,你竟能同时做到,真是了不起得很。”苏慕梓冷笑起来,也不指望曹玄承认罪行,“为何不帮你那当世第一人的主公,求我投降于他?那样一来,对官军义军的声名岂不更好。” “何必白费唇舌。唯一对你归降有信心的曹玄,白碌那晚便已经死了。”曹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说到底道歉变作掷下重话,也是苏慕梓自己自找。 苏慕梓偏不教他这么快就释怀,阴冷地在他背后笑了起来:“曹玄,我不会原谅你的,活着不会。死了化成厉鬼也不会。还有,纸里包不住火。你卖主求荣,终有一日官军会清清楚楚,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真正抛弃了信仰的人,究竟是谁。”  与苏慕梓当面对质之后。曹玄的心情显然有所影响。有影响,却也是该受的。 到底是曹玄对不起苏家在先,道了歉也不会就对得起。因为不可能有弥补和救赎,曹玄不奢求当面说出一切就能达到自己心情的放松。他对苏慕梓,本也没有抱存希望。将心比心,曹玄如果被人这样背叛,也断然不可能原谅。 说到底,之所以要见苏慕梓,只是为了让他对整件事情看得明白点罢了,当然,曹玄也是为了自己能进一步地看清楚苏慕梓…… 如今,只能长叹一声。或许他和苏慕梓在看仔细了对方之后,获得的都一样是绝望。 “曹将军……”覃丰看见他便走了上来,显然是想问他这场见面的情况。 曹玄摇了摇头:“罢了。我去看赫品章吧。” 过几日就要动身回川蜀述职,他想在临行之前完成这件说简单也简单,说艰难却艰难的劝降。  说好要随林阡一同前往静宁的吟儿,在动身之前却因事耽搁、不能成行,因此未能作为劝降赫品章的第一人。 事出突然,原是有陌生来客强闯祁连山大军、执意要见到洪瀚抒本人,要他说身份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蓝扬、陆静因不认得他且不明来意而必须阻止。那人一言不合,直接列阵就打,虽随从不到百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其中有五到六人尤其精湛、堪称一流。 此情此境,蓝扬当然不可能动用祁连山的兵力把摩擦上升为战事——谁知这些不速之客是不是黄鹤去挑起的又一场阴谋?存心要祁连山转移注意力调动驻防大材小用,继而有金军从意外之处突然出现夺城!?即便不是黄鹤去刻意挑起,也能被黄鹤去加以利用。 须知,祁连山内乱刚平定不久,金兵在石峡湾不会没有秘密据点和留下的潜伏者,只要驻防兵力调动,只需几个精锐潜伏足矣,山东之战杨宋贤便是那样夺了岳离的冯张庄。 因此蓝扬决定,为了石峡湾不节外生枝,不开战,只武斗,“驻军各司其职,无我命令,不得调动”,指挥之才,不在话下。然而武斗却注定吃亏,因孙寄啸宇文白都在莫非身边、西吉前线,蓝扬和陆静虽也高强,终究在高手人数上占了劣势,所幸盟军在当地刚好有几位高手、及时出手相帮,总算将那六个一流高手压制,可惜不能擒拿、而是相持不下,足见武功几何。 虽然没有上升到战事那么严重、不会被金军寻获战机,可再这么耗下去难免有所损伤,如何能够袖手此事。 听闻情况的第一刻,吟儿心忖来人如果是瀚抒的新仇自己或许认得、了解来龙去脉后也可能更顺利地平息事态,因而当即决定改变行程、要帮林阡尽可能地抑制这后院起火,但因此时离小虎妞出生极近,加之对面高手众多,林阡在有杨妙真贴身保护她的基础上,还另派了洛轻衣在她身边协助。 怎料来人却不是鞑靼四杰也不是陇陕流寇,而是……吟儿见到的第一刻差点忘记来意拔剑相向的……李纯祐! 她在见到这个人第一刻的心情和苏慕梓见到曹玄如出一辙:“你……你怎还有脸来!” “盟主?他是谁?!”听出了端倪,蓝扬着紧问,陆静也脸色骤变:“盟主?他可是大哥的仇敌?” “岂止仇敌。他还做了对不起瀚抒的事!害了他!”吟儿想到瀚抒去得突然、连他自己在西夏的名誉恢复都还没来得及看到,情之所至,泪流满面。 “国师夫人,瀚抒他,他,是真的。已经不在了?”李纯祐原还带着希望的眼神,在看到吟儿泪流的这一刹全然黯淡。 “住口!你不配叫他瀚抒!”吟儿眼神一厉,惜音剑径直锁住他的咽喉,西夏一品堂靠前两个当即要向吟儿动手,妙真和轻衣一枪一剑齐齐拦挡,一品堂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个美貌女子竟都武功绝顶,一时轻敌攻势皆被遏止。 “他……他,他是……怎么死的?”李纯祐瘫坐在地,全然失了素日仪态。 “何必猫哭耗子。若非你当日设下骗局、煽动西夏百姓将他仇视,他又怎可能走到后来的孤绝境地?!”吟儿看他又一次作出这种无辜表情,打心底里鄙夷这种表面清新内在歹毒。 一品堂的大哥即刻回应:“夫人,不是这么回事!皇……皇上他这次前来,原是想向国师解释真相,希冀和国师冰释前嫌、重新再来,谁料才到半途,便听说国师身亡的噩耗。皇上他,一直不肯相信……” “皇上?”众人皆惊。才知来者何人,吟儿也为这句话惊在原地,试想,若非为了“解释真相”,为何李纯祐要千里迢迢到这陇右?如果“真相”真是孙寄啸先前所说的、西夏民众也全信的那个版本,“李纯祐为了一己私欲嫁祸洪瀚抒并赶尽杀绝”。李纯祐躲祁连山还躲不过,凭何要主动跑来找打找骂找羞辱?难道……这件事另有内情? 事关重大,吟儿收起毛躁将剑撤回,也才想起自己来意是要平乱:“什么真相?” 带头大哥立即解释:“其实……” “让他自己说。”吟儿冷冷看向李纯祐,然而李纯祐哭倒在地形似哀绝。哪还可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是太后,她收买了太医,妄想驱逐国师、更欲嫁祸皇上。”终还是由那大哥说了出来。 那百余随从,其实是西夏的皇帝卫队、中央侍卫军、擒生军和京师戍卫队中,能活下来的少数人中还忠诚于李纯祐的更少数人,他们和一品堂这几位一样了解内情,纷纷开口为李纯祐辩驳,其中不通汉语者,尽数由带头大哥翻译: “国师疯了之后,皇上十分愧疚,卧病不起了好些时候,说都怪自己这病害得国师疯了,‘既然这样,还治什么’。”“后来才知,是太后在皇上卧病期间,下令对国师赶尽杀绝的……”“也是那孙寄啸前来宫中问罪,太后见皇上胡言乱语,便把罪名都扣到了皇上头上!”“是的当时皇上只是颓废罢了,太后却顺水推舟替他承认,说所有罪都是他犯的!” “然而,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吟儿厉声怒问,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样牵强! “太后与皇上,政见早有不合,国师走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支持镇夷郡王,大有取代皇上之势!”也许是阴谋渐渐铺展显露的关系,才使得那段隐藏极深的真相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可能,吟儿心念一动,想起那晚御花园里镇夷郡王和李纯祐冲突时太后的言行举止,心知这一切并非不可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镇夷郡王和罗太后对于篡位准备工作的到位以及时机把握的恰当都令人叹为观止,吟儿也不曾料想,自己和瀚抒的凑巧出现,竟然在西夏的这场将发未发的政变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必……不必说了……瀚抒已经不在,说出真相,又有何用?”那时李纯祐有气无力、坐在地上边哽咽边咳,近侍前去搀扶,他许久才支撑站起,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怜得不忍卒睹。 吟儿叹了一声,撤剑回鞘。虽然不无疑点、不能偏信,但事已至此,宁可单纯一次,信他:“等等。” 然而他们信他,世人信他,如他所言。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瀚抒信他吧。 “其实凭国师他的才智,清醒的时候,早就想通了。”吟儿知道,那段时间的误会实在太多,瀚抒神智也不正常,能把林阡误解,就能看错李纯祐,能回头审视林阡。就一定能对李纯祐也宽容。 “当真?!”李纯祐转过头来目光里全然孩子般的惊喜,可是稍纵即逝转成了疑惑。 “国师何许人也,我们看不懂的,他定能看见破绽。”吟儿坚定点头,侧过身去、让道,“皇上,去他的衣冠冢前,看看他吧。若信他死了。便诚心拜一拜他,若觉他失踪。则为他祈祷安然。” 李纯祐前去看望瀚抒垂泪诉说衷情之际,一品堂仅余的四位高手亦与瀚抒化解了恩仇。现如今终于知道了幕后存在黑手、洪瀚抒本也是他们心里的英雄、加之逝者已矣,故而那绝漠中的一切是非也全都随风远走、不留余痕。 化敌为友之后,吟儿方了解到,李纯祐在发现太后和镇夷郡王联手、自己和洪瀚抒很可能是被一箭双雕之后,为了瀚抒而决定重新振作。在上个月,他闻知鞑靼与金国战事胶着,立即集结西夏军马、驱兵攻打鞑靼。此番趁虚而入,虽说最终无功而返,到底是对洪瀚抒表示他不惧鞑靼的决心。也是想告诉瀚抒“若有你在,定能成功”——“我需要你。”。 然而,却在前来追寻洪瀚抒的半途,意外得知瀚抒战死的消息,他不肯相信,近乎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吟儿也是到此刻才知道,瀚抒的战死之所以令李纯祐如此绝望,一则他和瀚抒之间的误会始终未解,二则缺少了这一臂膀,今后太后和镇夷郡王若篡权他已无力,三则,瀚抒的,尤其是他李纯祐的理想,竟然如此残忍地再也不能实现…… 当初君臣知己、如鱼得水,两人秉烛夜谈、战略国策,是洪瀚抒要他强硬、给了他信心和指引,“纯祐刚准备像国师说的那样做,国师,可你到哪里去了……” “国师后来,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蓝扬怅然,想瀚抒对孙寄啸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林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或许,李纯祐很早就注定了不能拥有洪瀚抒。 “皇上,你日后有任何烦恼和危急,不妨都告知于我抗金联盟,我们必定会尽一切可能去代瀚抒保护你!”吟儿立即说,说来这是她和林阡欠瀚抒的债,然而,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李纯祐也未必肯接受他们。 “那敢情好,不过,不是保护我李纯祐,而是……”李纯祐面容中全然凄绝,“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护我西夏臣民……” 吟儿对李纯祐油然而生敬意,连连点头,心道先前自己想岔他真是枉做小人,也打心底里更恨那些颠倒是非的阴谋家。 无论日后能否像瀚抒那般及时地保护西夏,她必会告知林阡有关铁木真对西夏的掠夺,而从铁木真近期入侵金朝的河东地区来看,本也和林阡下一步要谋的庆原路、鄜延路十分近了。  待事态终于平息、李纯祐也率众离去,吟儿问了蓝扬陆静,在她和轻衣到来之前,是盟军哪几位高手摆下剑阵与西夏一品堂的四大高手相持了那么久。 “我怎记得,盟军在石峡湾的高手,大多都去了会宁据点呢……”这也是吟儿要亲自前来的原因之一,她是要来探个究竟的,她估计又是些类似沙溪清的朋友,适才情势紧张,她竟忘了关注他们,还好事态平息,做好事的还没走。 吟儿跟随陆静将目光移过去,恍然,谁能和西夏昆仑剑派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匹敌?原是川西青城派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序啊。 陇右之战,他们四位可算是林阡的救命恩人,虽然没能像程凌霄一样在陇右常留,到底是一出现都能立个功绩的。 “多谢四位师兄!”吟儿笑吟吟地,即刻上去套近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程凌霄的关门弟子。 “师妹……客气……”大师兄为人严肃,似是没想到盟主这副性情,有点懵。 “来,给众位介绍介绍,这几位都是我在青城派的师兄……这位是祁连山的首领,蓝扬,陆静,这位是红袄寨的首领,杨妙真,这位是岷山派的女侠,洛轻衣。”吟儿给群雄介绍说。 “原……原来这位便,便是洛女侠……”这大师兄是不是有点结巴呀。  回到会宁驻地后,吟儿特地去见了樊井一次。 也是在听罢李纯祐的忠臣所推测的“太后授意谋害”版本之后,吟儿才意识到,那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托出“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为了名誉,他不能容忍尽力去救人但没救好,而觉得只要治了都治好是荣誉、治不好的还能用便是成就,殊不知,前者才是真正的医生。 吟儿在知情之后岂能不来找樊井问那万御医的过往,最终因为特征和樊井的逆徒全部吻合而叹息,真可惜。“可惜了那么聪明的脑袋,却是那么歪的心思。他可能比他师父更加善于治病、甚至更加善于制药,然而医德却有所缺失。”还没成熟的体系他急功近利,在发现有副作用以后非但不肯承认,更还直接对吟儿加大了药量,这才造成了李纯祐和洪瀚抒的悲剧。 其实本来他还没错,或者,即便瀚抒那里他是罪不至死。却为了弥补一个漏洞,撒下更漫天的谎,犯下难改的罪恶。“说到底,还是看一个人要什么了。”樊井如是说,“他这个人,虽然可怜,到底也可恨。主母如今的脉象难辨,不仅因为火毒未解,也有一定程度上拜他所赐。” “所幸近来身体一直都很好!”吟儿笑,赶紧瞅了个机会溜了,她可不想在樊井这里呆上太久。 “跑什么跑!毛毛躁躁!再跑这么快,小心生路上!”樊井喋喋不休地骂,舌头愈发毒,至今不懂为何大伙都怕他。 跑出帐来,已是夕阳西下,吟儿停步、本能往静宁的方向看,也不知这件枝节结束之后、林阡何时把自己接过去,赫品章那边,劝降得怎么样了。(未完待续……)i752 第1275章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黄昏时分,目送那片曾也笼罩过短刀谷的夕阳渐渐沉落,缓步走在路上的曹玄忽然忆起,自己刚到苏降雪身边的那天傍晚,川蜀群山被染成微红的景象,当时的军营也是同样,夜幕降临了还热火朝天着。 长叹一声,那些,终究还是远去了,甚至早已恍如隔世。 如果说心情还是会被苏慕梓影响得极差,那么另一些人、另一些事总教曹玄觉得值得。 另一些人,林阡的人。 这段日子,除了曹玄和苏家老臣们向林阡举荐赫品章之外,先前归顺林阡的几位田若凝部将,亦纷纷向林阡赞许赫品章的才能。推举赫品章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适才曹玄也听说了,苏醒后的赫品章不仅没肯服软、甚至还对林阡出言侮辱,纵使如此,也并没有被林阡怪责或盟军问罪。 原因除了林阡本身宽厚以外还有其它教曹玄非常意外,既意外又惊喜:林阡帐下,郭子建、辜听弦、杨致信,全都对林阡劝说主公息怒,此人不过年轻不懂事;而史秋鹜、郭傲、袁若三个,当初在战场上属于一遇赫品章就败的,这段日子竟也对林阡夸他厉害、钦佩他,不止一人,不止一次! 将来要共事的都是这些人,怎能不教曹玄觉得欣慰。 尤其后三个。追溯起来也曾都是官军中人,分别属于越派排榜、郭杲之子、顾震麾下,前后于三个时期对林阡归心。昔年越野山寨的郭、苏、越三大军团。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到如今,已经完全被抗金联盟同化,同归于一,绝对互信。  伤兵营里,尽管隔了几十步远。赫品章的身影还是能被曹玄一眼区分开来,说不清是因为轮廓太鲜明、曹玄太熟悉。还是因为那感觉太孤寂、清楚地传递出不合群。 此刻,赫品章人坐在盟军里、心却在一隅。他显然是趁着林阡的人没来打扰而出来帐外活动筋骨的,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就没了力气,只能坐下来静静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曹玄蹙眉。却下定决心,上前将其肩背轻拍,赫品章转过脸来原还带着明显的排斥,却在发现是他的时候略有收敛:“曹将军。” 在赫品章心里,曹玄是个值得尊敬和听从的上级,曹玄是因为被苏慕梓出卖、加上形势所迫别无他选、才背叛苏家选择归顺林阡。所以赫品章虽然此刻清楚曹玄已经是林阡的人、曹玄很可能带着劝降的来意,却能够包容和宽恕他的投敌,也对他有着难得的亲近之感。 或许可以这样说,尽管此刻已不同阵线。心情上,到底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与我走走吧。”曹玄发现,赫品章手里捧着的。原是谌讯的旧物。 谌讯,是林阡、郭子建、曹玄共同努力的统一事业里,最顽固的也是最后的一大阻碍。 任你怎样去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到底那个人是以死明志的,怎可能不在诸如赫品章这类人的心念里形成一道宿命的堡垒。 谌讯以死明了什么志?苏慕梓和赫品章等人当初曾觉得,川军不像苏军在陇右摸打滚爬多年、对苏降雪的忠心未必经得起考验。相应地林阡对川军也会比对苏军宽容,怕只怕最终川军会不坚定、被林阡招抚倒戈相向、再作为林阡的部将将功补过荣归川蜀;退一步讲。即使川军确保忠心,也不能切身体会对林阡的痛恨,因此不能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他们所想。无形之中,苏慕梓等人就与谌讯等人存在隔阂。 然而谌讯虽然对苏慕梓失望了也自尽了,却还想要消除苏慕梓对川军的偏见和隔阂,他首先以死强调,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若不能随苏慕梓一起荣归川蜀那便不归! 其二,川军和苏军具有“同一性”,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誓死维护苏家的基业,我们忠贞不二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既然连命都可以给你们,怎可能不会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你们所想?只是我们必须为了苏军的未来、客观地想到更长远的一切,也就是说我们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们也理性高于感性,那些意见分歧,绝对不应是隔阂,而应当要融合…… 与其说谌讯当时抑郁绝望自尽,不如说谌讯心死之余,还是想用生命来证实自己的清白和换取苏慕梓的清醒,谌讯希望自己死后川军和苏军能够意识到以上种种杜绝悲剧的再次发生、隔阂的继续加深,期待苏慕梓能够改变一意孤行不让赫品章和曹玄也一样失望心死。谌讯的两大强调,其实还算一种苏军死忠对川军的反向同化。 谌讯起到的作用,老实说,即使不是从苏慕梓的立场出发,即使不是为了和曹玄覃丰对着干,即使也没对苏慕梓本人产生任何影响,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带给了一些苏军反思和促进了部分川军苏军相容,若非楚风流为渊驱鱼也绝对会引导苏军大半自尽殉道,还在尘埃落定的现今,阻碍着少数苏军的归顺。 “谌讯强调的没错,川军和苏军确实有着‘同一性’,我们都是苏家的人、要守护老主公的业,我们也拥有同一个仇敌,是金军,而不是林阡。”走了一段,曹玄终于发话,赫品章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物,叹了一声,他知道曹玄来意,也阻止不了曹玄开口,这一刻该来还是要来。没错,谌讯的“同一性”里还有抗金。 “苏家。是短刀谷官军的主,也是南宋官军的一部分,老主公的基业是抗金北伐。这些我都没有忘。”赫品章小心翼翼的回答着,避而不谈林阡。 “抗金北伐,若不能荣归川蜀,不归也罢,也可于陇陕继续延续。”曹玄轻而易举就抓住了谌讯强调的多个方面,循循善诱。 “然而,我想于陇陕继续延续。你们却都归顺了旁人。”赫品章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虽然白碌这件事主公也有错。可品章更知道,忠臣不能忠两人的道理。” “川军和苏军同根同源;官军和义军,不也是如此?虽有观念的差异,却没有原则差异。一样都是抗金。”曹玄触到了他内在的强硬,转头更强硬地看着他,“忠臣不能忠两人,‘人’之一字,如何定义?是指躯壳,或是理想?是为私人,还为家国?如果主公变了,而那个人才该是主公的初心,能否看作。归顺那人才是善始克终?” 赫品章向来单纯听他的话,根本不可能反驳他也不可能反驳得了,这一刻静静聆听。唯有低头沉默、在他身后继续走。 “慕将军。”走了片刻,忽听曹玄与路过一队人马的首领打招呼,赫品章略有耳闻,那是昔年黔西魔门的六枭之一,慕二,归顺林阡已近两年。是穆子滕的得力助手。而近日静宁攻坚战后,曹玄与他会师也合作过几场战役。每场都据说相当漂亮。 奇也奇在,原先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人,竟也能通力合作、掎角之势,不得不说林阡是个奇妙的纽带。 “曹将军,舍不得离开陇陕么?舍不得这里的好风光?”赫品章细细打量,发话的慕二将军蓄着大胡子,显得很是沉稳持重。 “是啊,不过静宁的路着实奇怪,好多都是斜着的,除了我刚来的那条路,其余的,都不是正南正北走向。”曹玄笑了笑。 慕二一愣,往那边察看了片刻:“曹将军这可错了,你们刚来的那条才是斜着的。” “原来是我搞错了,这条才是正路。”曹玄似有似无对赫品章敲边鼓,同时送慕二走,“不妨碍慕将军了,快去见主公吧!” 可曹玄与人轻松交谈的主公,再也不是他和赫品章的主公……赫品章的双眼忽然好像被什么蒙住,久久才散开来。 曹玄想说什么他不会不懂,固执地坚持着看似正确的方向多年之后,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前半生都是错的早该废了,这个人生的分岔路口他和苏慕梓已然失散。 又沉默在那条平坦正路上走了一段,虽然比适才坎坷小道好走得多,可赫品章知道自己毕竟熟悉那泥泞了,走不习惯,习惯,是个太可怕的束缚。 “曹将军,主公他,怎么说?”确定四处无人,赫品章忽然问曹玄。 曹玄一怔,却不愿回想那个人:“不愿回头。”他知道,谌讯的两大强调的第一方面,自己目前还说服不了——即使对苏慕梓失望,也不会背弃苏慕梓;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就选择以死殉道。 谌讯作为赫品章的知己,更是赫品章的榜样。苏慕梓错了不代表就要选林阡,甚至他们心里从来没有给林阡留过位置;他们离开了苏慕梓,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曹将军,虽然你脱不了楚风流的罪名,我却坚信你不会是她的内鬼,你是被主公弃车保帅了。所以我理解你的失望、原谅你的投敌,然而我不认为你是对的,不是每个人被伤害都应该背叛……虽然主公那日表现确实对不起苏军、也令我失望,可是难道不能原谅他?带他回头,等他改变?”赫品章真心真意地说出心里的感情,眼神清澈,纵使曹玄,也不能再劝。 赫品章这句明明白白,我不干扰你的选择,你也别来给我下决定好吗。 而且赫品章,明明还对苏慕梓抱存希望,纵使心刺被戳,仍然不怠以最大的善念守候…… 如果苏慕梓能归顺林阡赫品章显然会爽快点头跟他一起,可曹玄清楚苏慕梓不可能。那么赫品章现在的决心导致的结局很可能会是。陪苏慕梓一条路走到黑——赫品章心里祈望着苏慕梓获得原谅然后改变,但他可能也猜到了没人会再给苏慕梓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预感到了林阡对苏慕梓的处置。赫品章现在宛然是在万分之一的希望下,等死。 冲这一点,如果实在因为装不下去了,赫品章一定是继续装睡的。  这天晚上,慕二时隔两年终于重逢林阡,魔门正道、官军义军、陇右山东,众多人物齐聚一堂论功行赏。旧友新交畅叙豪饮,刀剑助兴。热闹非凡。原也邀请了赫品章,不过赫品章没有到场。 “赫将军说自己伤势未愈、又染风寒,故而不能来。”赫品章又如何能来?以什么身份来。如今他没有归顺,却在人家的地盘被人家觊觎着。不尴不尬,跟囚笼里的鸟儿没有区别。 得到的回应,意料之中林阡没有丝毫动怒,但意料之外是林阡给他送了药又还送了床被子…… 他,压根不想和林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赫品章被迫硬着头皮接过,心中不胜纠结、气愤,他不懂。为什么林阡强人所难,就不能成人之美放过他吗?偏要对他好,偏要这样地近乎求他归顺。然而他是肯定不会动摇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请告诉盟王,赫某谢谢他了,也请他给我主公送去一份。”赫品章冷硬回答。  腊月廿三。月黑星稀,寒风呼啸。 曹玄离别之期渐近。计划自己回到川蜀之后,这支陇陕苏军,只能请求林阡暂且交给带领着田家军的辜听弦代管,然而,辜听弦肩负不少任务精力注定有限,偌大一支苏军,群龙无首久了,到底也不是办法。 夜深人静,踱出帐外,看气候阴沉,似乎有雨要下,曹玄正自怅惘,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义父!” 他转身,乍见苏慕浛鬓发凌乱站在角落,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他惊诧之余,即刻大步前往:“慕浛,你怎么来了?” “我想……想去看看哥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不知他怎么样了!”苏慕浛一见曹玄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再如何心智缺乏,终于也可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攻夺白碌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想到说出真话救了义父,竟会因此葬送哥哥,然而,凭何义父和哥哥就不能共存?他们都是她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就想哥哥能回来!能和慕浛,和义父,大家在一起……”苏慕浛眼眶通红,抽噎时述说真情,“哥哥说过,慕浛在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曹玄面对苏慕梓时心冷如铁,却不忍再看苏慕浛忧郁的眉眼。 “义父,不能带慕浛去看看哥哥吗?”她到他身前来,一边抹泪,一边不停地恳求。 “慕浛……”曹玄看着这楚楚可怜的神色,始终狠不下心说出那句我不能,正自僵持,忽见不远处似有火光燃起,瞬间一声巨响人声鼎沸,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之事。 “不好。”曹玄当然暗叫不好,因为他现在看着的方向,是因为苏慕浛的求情而本能看去的方向——软禁苏慕梓的地方。 事实上,因为苏家老臣的关系,盟军不可能在这种时刻拿苏慕梓怎么样,苏慕梓虽丧失了自由难以和外界有密切交流,但起码性命和生活是可以保障的,他被关在哪里对于很多人也并不是秘密、不能是秘密。 一刹曹玄心底流过太多思路,难道有人不依不饶要劫他走?!可是郭子建安排在苏慕梓帐外的把守相当森严,日夜都有高手轮替!  除非,除非有更强的高手防不胜防,比如,装病已久的某个人。 那个人,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默默观察着郭子建副将们,换岗时间、各人弱点。 那个人,在与林阡斡旋着自己的归宿之余,详细思考如何部署劫狱、何时出击、分工合作。 那个人纵横沙场勇谋兼备,原本不输给曹玄,不逊于抗金联盟任何一个角色。 那个少年。姓赫名品章,明明还是每个人在关注的…… 他,他们。怎么能在需求他、感化他的同时,忘记去防他! 纵使曹玄已经告知林阡,赫品章只想陪伴苏慕梓,或一起归顺,或直接等死,可他们都忘记去推敲,赫品章竟宁可固执地选择第三种方法——明知道林阡一心要他赫品章。还偏偏绝情斩断了和林阡之间的后路! 只因没有想到,竟有人能在苏慕梓屡教不改、罄竹难书之后。还能对他做到这样的忠心不渝、生死相依! 是的赫品章冒死营救了这位众叛亲离的苏二将军,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了光明大道,受到千夫所指。亦要遵循心中的忠义。 于是继续犯下大错、对不起更多更广的人,譬如那些刚归顺林阡的苏氏老臣们会否会被影响信任……可那与赫品章没有什么关系,就当是他们背叛信仰的代价;譬如营救行动中会砍伤那些负责看守的郭子建副将,赫品章虽然对不起他们,却毕竟要各为其主只能得罪。 所以坚定地破帐而入解开枷锁,并将纠缠最紧的郭子建心腹,名唤刘乾的一位小将砍成重伤。 一番动乱,夺路而去,那时林阡和慕二、郭子建尚在规募陕西局势。万想不到赫品章行动如此之快,不消片刻他们便赶了过来,然而到场之时只余空营。传闻与赫品章本就有父兄之仇的俞瑞杰当时就率领人马追了上去,扬言忍了很久这次决不能再轻饶了他,郭子建曾经力压的愤怒终于因赫品章的所作所为重新喷发,从此矛盾一发而不可收。 劫狱之事显然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不仅苏慕梓成功逃脱后患无穷,而且也不利于官军和义军的初步整合。 曹玄与苏慕浛慌张赶到之时。只看到郭子建火冒三丈,显然是因看见刘乾等人无端受损。加上主公和自己连日苦心付诸流水,只觉这赫品章简直是不识好歹,非但不领盟军情、还害盟军兵将,盛怒之下,刀都掷地,痛斥,“赫品章此举和苏慕梓有何两样!给他机会都还祸乱!原以为勇悍之才,不料连做人都不够格,这种人,主公还要他何用?又还何必要他?!” 林阡知道郭子建性情中人、爱兵如子,要他忍仇人这么久实在为难了他,眼前情境也确实容易让郭子建激动,然而并未顺着郭子建的话说要治罪、严惩不贷。对于赫品章的处置林阡一直不动声色,而只是详细地询问情况、安抚伤兵、清理现场。 看郭子建在林阡面前抑制不住怒不可遏,而林阡面色看不出喜怒无法猜测,苏家原还支持赫品章的老臣全都噤若寒蝉,然而袁若却难得冷静,第一个跪地恳求林阡:“郭将军请息怒,郭将军误会了!主公,请听我一言,袁若愿以性命担保,赫品章是自幼被我看着长大,绝非苏慕梓那等阴险狡诈!可能确实有些不明事理,然而绝对可以感化!”林阡凝视良久,袁若仍抬头看他、眼神坚定。 辜听弦则一直留意着郭子建神态,此刻缓过神来,即刻帮袁若平息众怒:“赫品章确实有错,不过,念在今夜没人因此送命,总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辜听弦心里明白,赫品章今夜这么做,对于郭子建、俞瑞杰等人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身事件并不算特别严重,可是错就错在这件事叠加到了过去的愤恨里,只能火上浇油。 “说得对,好事多磨,现如今官军义军几乎完全统一,郭将军和主公,别因为这小小的挫折就影响了先前,这些日子大家一直都在共同努力,眼看快成功了不能说放弃就放弃!”杨致信一语中的。 “主公三思!”“请再给赫将军一次机会!”苏军老臣纷纷求情,声音此起彼伏。 好,有两派意见就好,林阡宁可被左右牵制,也需要有三思的时间权衡轻重。 其实,刘乾的伤痛、俞瑞杰的愤怒、郭子建的悔恨、袁若的宽容、辜听弦的庆幸、杨致信的清醒,林阡全都有,身为主帅,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众人都能心服口服的评判,这着实需要时间:“当务之急,将他与苏慕梓一并擒回。” 然而,有人宽恕没有用,林阡三思也不是根本,前提还是赫品章自己的态度,这一点林阡清楚曹玄也明白。那时俞瑞杰差人禀报林阡称,追到苏慕梓赫品章并同那些人打了起来,曹玄当即请命:“主公,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我也去!”慕浛紧紧挽住曹玄的衣袖。  却说赫品章劫狱成功势如破竹,苏慕梓又获得一次重生机会、真是否极泰来喜出望外,然而终究静宁以东以西以南全是林阡辖境,不容喘息,只能一口气窜逃向北,希冀逃脱后再谋后事。 然而郭子建副将刘乾虽身受重伤,另一位俞瑞杰却完好无缺、穷追不舍。赫品章心中清楚,郭子建身边有四大猛将,说的就是袁若、耿直和他俩,如今,竟有三个都和自己结仇……想到那里,难免酸楚,可猛地一惊,有什么好酸楚! 追兵渐近,难免鏖战,赫品章当即策马抡刀,为苏慕梓殿后、与俞瑞杰厮拼,眼看俞瑞杰人多势众,苏慕梓不敢久留、丢下赫品章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赫品章并不介怀,反而甘之如饴。 激战久矣,对俞瑞杰拖缠成功、思忖苏慕梓已经安全的赫品章,因知俞瑞杰必有增援在后,故而不再恋战迅速抽身,虚晃一招、一阵烟雾之后,他与另外几个殿后精锐同时绝尘。 俞瑞杰没料到他会在激战的瞬间突然逃跑,大惊,呆了片刻才喊:“追!”他也是被愤怒一时蒙蔽了头脑,失去了平素的作战水准,滞后的片刻再去追,哪还追得到。 缓得一缓,后面的增援却赶了来,原是曹玄领了一支精锐。“唉,曹将军,要是你们能早来片刻,都是好的。”俞瑞杰暗暗叹息赫品章的审时度势,偏偏抽身这么巧。 “他们?”曹玄看俞瑞杰停留之处,原有两条岔道,一条充斥马蹄印凌乱不堪,一条干干净净毫无行走痕迹。 “就是在此地失了他们踪影!”俞瑞杰大汗淋漓脸色通红。 “如此,我们兵分两路追去,谁能找到他们,便发这信号传报。”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曹玄立即建议。(未完待续)i580 第1276章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阴风怒号,树影摇曳,亡命之徒无所遁形。, 虽说有两条岔路迷惑了盟军,凭曹玄对苏慕梓的了解,又岂能不知他会选择哪条,却建议和俞瑞杰兵分两路各自追寻,自是为了履行对身前苏慕浛的承诺、让她能抓紧时间和苏慕梓团聚。 “哥哥!”稚嫩清脆的声音,到底还是避免了见面第一刻就剑拔弩张。当苏慕浛从曹玄身前一跃而下欢天喜地来见亲人,苏慕梓怔了一怔原是本能伸手相迎、却在看到曹玄紧随其后的一刹想到腊月初九被她出卖的阴影…… 这是何等的悲哀,原先我苏家人最顾念的就是亲情,如今,苏慕浛你到底是妹妹还是敌人,我与你之间竟然必须要有防备?父亲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一时之间,对林阡和曹玄仇恨更甚。 苏慕梓一把抱住扑进怀里的苏慕浛,同时留意到接踵而至的曹玄眼神扑朔,因此把心一横六亲不认,一边假意和苏慕浛抱头痛哭,一边满心算计着如何逃脱。 “哥哥不要丢下慕浛,慕浛舍不得哥哥!”慕浛梨花带雨述说坚决,苏慕梓心念一动却觉气急,你这丫头,真舍不得我,为何在我关键时候捅我一刀,如今我沦落至此皆拜你所赐你又何必说心中念我! “曹将军,放我们走吧!念在昔日情谊,请给主公一条生路,从此我们去过隐居的日子!”赫品章因将战马都放去了另一条路,此刻不可能速逃,唯能对曹玄恳求。 “是啊义父,不要杀哥哥!”慕浛眼圈通红转头看曹玄,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虽然她可能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慕梓没有说话。只带着最后一点威严看向曹玄,那是个绝对对他苏慕梓不怀好意的敌人,然而此刻也确实拿捏着他的生死。 “既然品章和慕浛都这样坚决,那你们,便一起走吧。苏慕梓,我放过你。但盼你明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帮你拖延住俞瑞杰。”曹玄思虑了片刻当众保证,在场都是他的心腹显然都无异议。 曹玄将俞瑞杰的信弹扔掷地上、以示给苏慕梓逃离的时间,但这机会不是给苏慕梓的,而是给赫品章和苏慕浛的——曹玄于心不忍,只想权宜之计先抚慰了他俩。 “走吧!”曹玄闭上眼,挥手示意他们去,赫品章眼前一亮、真诚回应:“曹将军,谢谢!” 可是苏慕梓心里清楚。曹玄是带着林阡命令来的,他不可能真的放过自己…… “义父,你不随我们一起吗……”尤其当苏慕浛这句出口之后,苏慕梓亲眼看到曹玄重新睁眼、从眼神到表情里尽是悯柔,故意无心?真真假假?苏慕梓最终还是确定了曹玄用心险恶:是的,曹玄他不会舍得慕浛走就像林阡舍不得赫品章。所以苏慕梓万万不能因为他现在承诺说不追就完全相信他、彻底放宽了心。 “咱们走。”于是一众人马悉数准备离去,赫品章兴高采烈,苏慕浛有得有失。苏慕梓却心事重重——曹玄一路追到这里就是为了送一个苏慕浛给自己?苏慕浛虽然心智欠缺难道就不可以成为他曹玄的奸细?如若趁今日一别赫品章掉以轻心、渐渐我等隐居日久毫无武装防备,他曹玄突然和苏慕浛里应外合来个暗杀?让我苏慕梓死得不明不白同时也因为对赫品章今日有恩而感化了他! 苏慕梓一边背道而驰一边心底雪亮。怀中的苏慕浛是曹玄安插的内线和杀器无疑!那时他心里产生一个万分邪毒的计划:一旦到达安全之地,立即就将苏慕浛处理!一日之前,苏慕梓或还下不了手,今时今日,苏慕梓还能对谁心软?想到这里,竟下意识地勒紧了苏慕浛的脖子。 恰是这逃亡关头。忽听前路马蹄阵阵,争如天边轰雷滚滚,瞬然风沙四起黑云压城,竟似有好一群兵马迎面而来,人数战马都不少得很。惊得苏氏人物全然止步,和曹玄等人一样惊疑地循声望向那些不速之客。 风急火响,四境喧嚣,随着一声炮响,那群人马全然阵列,光线渐亮,才教人发现来人不是盟军,这支兵马的主帅竟是楚风流麾下罗冽! 曹玄这才意识到:原来此地已是西吉。西吉,是整个陇右如今唯一没有被盟军平定的地方。虽然离临洮、榆中、定西等地都注定偏远,可是与林阡所在的静宁毗邻。 西吉一带,原有莫非追歼金军、与越风在镇戎州的兵力夹击,后林阡又增设寒泽叶、百里飘云、沈钧、柳闻因、石硅五路围剿,自然压得金军大体都是节节败逃、死伤累累。然而金军中毕竟也人才辈出,负隅顽抗的有,分散游击的有,懂得联合当地黑道土匪的也有,大仗打得尴尬,小战却有能赢,非但没有轻易如林阡所愿、慌张逃窜向环州方向,反而分出好几路军兵赖在陇右不走,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没错,当地黑道土匪。嘉泰四年林阡越风等人打凤翔路打得极顺利,却是没能纵向挖掘这些潜在盟友,终究验证了那句得到的越快反而越不稳固,因此楚风流和轩辕九烨此番方针一针见血完全正确——原先就与这些地头蛇井水不犯河水的金军,战败之后眼疾手快地与这些人澄清利害、建立关系,旨在利用他们作为缓冲、止住自身的败退步伐。 尤其这罗冽,不仅没被驱赶出境,还能深入到这西吉和静宁的交界来,调动了当地好一批匪类反林阡。那些土匪顽固不化曹玄略有耳闻,最近一直在由莫非斡旋,罗冽显然是比莫非更早就来和他们求合作的,只是金宋双方都一直未能面见其首脑。 由于极度靠近林阡所在,罗冽自也时刻全副武装,却显然一样没有料想,会在此情此境遇到这样一批人马——这些人全是新近投靠林阡的苏氏旧部,部分人物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令人乍看之下完全看不懂。 可还需要费什么劲?再看不懂形势也看得清敌我!尤其苏慕梓、赫品章。全然是腊月初九那一战射伤楚风流的人!当日王妃中箭从马上坠下生命垂危、在城楼上紧按伤口吐血不止、后来躺在担架上还要策划反击的一幕幕,罗冽都还历历在目!王妃的伤楚和痛苦罗冽看在眼里皆同身受,早就想手刃了仇人以泄心头之愤,“冤家路窄!真是老天开眼把你们送来给我报仇!” 一声令下,甚至无需下令,罗冽及其副将便已上前将苏慕梓曹玄等人团团围住。很好,这里宋匪人数不多,全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罗冽对旁人还可能姑息,唯独对苏慕梓和赫品章两个怒不可遏,只是赫品章武功高强不宜硬取,是以第一时间便拔剑朝苏慕梓猛刺:“受死吧!” 一剑当头来袭,苏慕梓毫不犹豫,一把拉过正自勒紧的苏慕浛来挡,罗冽乍见变故缓得一缓。却未改变剑的去向、坚定以一招追魂夺命、意图先杀苏慕浛再杀苏慕梓,危难时刻却有几步之外曹玄拔刀来拦,虽然慢了少许角度吃亏却硬生生将罗冽剑挑回去。却看寒光一掠,众人惊呼声中,苏慕梓推开苏慕浛一刀刺在曹玄背后同时直接扣住曹玄脉门,冲着摔倒在地的罗冽大喝一句:“罗将军,可知我今日来此,是故意的!?” “什么……”岂止罗冽没听懂这句话。在场谁也先是一头雾水,后来大致明白了。这是苏慕梓的急中生智。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金军,也只能站在过去私通前科的基础上谋求下一步合作,如此方能为苏军挣得一线生机。 是的急中生智,包括利用苏慕浛涉险来诱惑曹玄忘机、也一样是急中生智…… 苏慕梓眼神里充溢阴狠:“罗将军,我至今不曾投降林阡,我身后这些人。也都一样,除了我手里的曹玄,他一早就是林阡的人,他是我南宋官军的叛徒!” “主公……”赫品章没有深究句中的深意,也无暇去扶起瑟瑟发抖的苏慕浛。从始至终只忧虑地凝视苏慕梓,他怕啊,怕苏慕梓现在的权宜之计,会害苏慕梓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此,连隐居都不能有,不可逆地降了金……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能帮主公摆脱这罗冽?!金军人多势众,早已将此地本就内耗的宋军全然控制。 “罗将军,曹玄和他的一众心腹,如今在林阡麾下颇受重用,也是林阡战后整合势力的重中之重,我是闻知罗将军在此地不远、故意引他们追来,因为我知道,若然失去他们,林阡将人心损失惨重。”苏慕梓这句话重重敲打在众人心里,曹玄的一干心腹也是苏家老臣们,含泪担心地望着此刻被苏慕梓劫持的曹玄。曹玄面色苍白,显然适才遭苏慕梓背后暗算受了伤,他焉能不知苏慕梓所言非虚,如果这路人马倾覆,岂止会给赫品章的归顺雪上加霜,于官军和义军的统一也是极度不利! “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恐怕是苦肉计吧!”罗冽却冷笑不信苏慕梓,楚风流的教训犹在眼前,太轻敌,太小看人心难测! “是真的罗将军!我恨这曹玄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苏慕梓情之所至,捅在曹玄背后的那一刀顿时扎得更深,曹玄所立之地全然鲜血滴染,众人惨呼“曹将军”时,有人冲上前来抱住苏慕梓的手臂摇晃:“义父!哥哥对义父不好!慕浛恨哥哥!慕浛恨哥哥!!” 慕浛恨哥哥?那五字冲灌入耳,苏慕梓脸色大变肌肉都扭曲地笑起来,哈哈哈哈苏慕浛,无论你恨不恨我,你都已背叛了苏家!眼神一恶,瞬即抽出还沾着曹玄血的刀,径直往手边苏慕浛的脖颈抹了过去,这一次,不再是利用她来杀谁,而就是要杀了她,杀了这个背叛父亲,背叛家族的罪人!“慕浛!”曹玄大惊失色当即去救,却拼尽全力只阻了锋芒没制住力道,苏慕浛被强力震得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曹玄也被砍倒在地想抱起她却无能为力。 这里所有人,如今都被金兵遏制了步伐,没一个人能去照看苏慕浛。曹玄关心则乱,脸上竟全是悲怆:“慕浛……” “曹玄,你脸上也会有这种表情,哈哈哈哈。”苏慕梓笑得悲凉,曹玄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会夺走你的所有。哪怕你的所有,曾经也属于我,转过身来,看向罗冽,“罗将军,可相信了?” 亲眼看到曹玄和苏慕浛一个重伤一个垂危,赫品章原是为他们揪心也为苏慕梓担忧的,这时见苏慕梓忙不迭向罗冽邀功,一股凉气顿时从脚边生起。这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真的表忠心啊……为何赫品章现在却看不清!? 罗冽本还半信半疑,却听侧路风声甚紧似有兵马欲来,不消片刻便有探子回报:“将军,是宋匪!约千人!” “好啊苏慕梓,兵不厌诈的本事真不小!你根本也投靠了林阡,你和曹玄要和莫非接头,不巧在这里遇见了我。为了活命便串谋演戏存心欺骗我们,好拖延时间引那莫非的大军到此杀我!”罗冽气不打一处来。色厉内荏已经准备后撤。 “不不不。”全是苏慕梓在自说自话,一面忙不迭地挥手,一面小人嘴脸溢于言表,“罗将军,那千人不是莫非的人啊,他们是林阡派出的除曹玄外的另外一批追兵。是郭子建的部将!可能还有部分增援,因此才达到千人之多……他们敢肆无忌惮,原是不怕与贵军正面撞上的,然而他们意图追我,因此肯定无法防备伏击!” 赫品章心中一震。或许自己今次犯下的罪过着实是大,林阡派出数路增援可能没想到要追到西吉这么远,所以和曹玄一样并未考虑到会遭逢这些深入西吉的金军,何况以盟军今时的兵力雄厚,若正面冲突也是金军躲着逃就像现在的罗冽对莫非一样;而由于事发突然,赫品章和苏慕梓今夜出逃没有和金军交流,金军也不可能得到消息事先就在这里出奇兵设计伏击盟军…… 除非,现在交流……! 赫品章傻愣愣地望着苏慕梓拾起地上先前被曹玄扔开的和俞瑞杰通讯的信弹,随着苏慕梓越举越高,赫品章的心,越来越凉……是真的,是真的,所以这不是做戏,不是苦肉计,是主公宁可降金,不惜帮金人葬送抗金联盟那么多的人马,而这些人马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赫品章是罪魁祸首! 赫品章知道,林阡不去计算西吉流窜的金军可能也是因为不需要计算,毕竟盟军素日谨慎、攻守兼备,不会那么简单就真的葬送,他们一定对得起林阡的信任和嘱托,也才好教赫品章不那么罪孽深重……然而,赫品章心里明明说服了自己,为何久久七上八下还是担心!担心,是担心眼前的主公啊,无论林阡的麾下到底危不危险,主公的做法才是最危险的…… “罗将军,那些都是郭子建的兵马,只需将我手中信弹发放、引他们悉数到此,我军事先埋伏设阵,便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苏慕梓诚恳地说,赫品章脸上愈发惨白,根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再怎样做戏再怎样苦肉计要博得金军相信都未必要帮金军出谋划策害盟军,想保全自己性命不该以牺牲更多人的性命为代价!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吗,所以,主公想杀郭子建是想降金,主公想杀曹将军是为了泄愤,那么主公又给了慕浛一刀是为什么,是为了给降金铺路所以丧尽天良!主公原来,自己都背叛了他自己! 说到底,赫品章不是底线比曹玄高,而只是宽容度比曹玄要大!当此刻油然而生一种对抗金联盟的愧疚,他知道他必须阻止眼前这个陌生的苏慕梓和罗冽合作!虽然会抱存希望盟军不会有事,但如果从根源就杜绝他们冒险岂不更好!救人救己! “主公……”赫品章刚一移步,尚在疑虑的罗冽,看出了他和苏慕梓主仆的貌合神离,风声鹤唳竟感觉那千余宋匪已经越来越近,于是在考虑的最后关头选择了“不相信”,于战马上一剑挥斥:“苏慕梓你听听,他们本就是朝着这里来的!谁来得及埋伏设阵!你引那莫非到此,是要加速将我擒下吗!” 一心等待罗冽信任的苏慕梓,万想不到对方把唯一的生门都给自己关死。大惊之下脸色灰白,“不是莫非啊是郭子建的副……”即刻躲让这当头一剑:“品章何在!” 危难时刻人都会被本能激发出最依赖的人,苏慕梓惯性叫出这个名字赫品章也惯性想去救援,可是刚移半步,便没再移,一是身边有四五金将戈戟横陈。不那么容易,可能要拼死才救得了;二是……太累了,不想移。 他是苏慕梓最依赖的那个,曾几何时,顾震、谌讯、曹玄、哪怕楚风流、苏慕浛,不都是吗。 如果说曹玄和苏慕浛接二连三被伤害还构不成冲破赫品章的宽容度、这些都只是一步步地把赫品章从苏慕梓身边推离,那么,为了活命宁可背弃信仰真心选择抗金,便是压死赫品章的最后一根稻草。 赫品章没有豁出性命去冲那四五个金将的阻障。只是低头站在原地,不希望那一幕发生却还是倒数了那一幕的发生——一声激响再伴一声凄厉哀鸣,曹玄等人循声看去,只见罗冽一剑斩断了惊慌逃窜的苏慕梓手臂,那招法凶残力道刚劲,虽不在要害,也能致人于死,死只是时间早晚。苏慕梓倒地不起血流如注。久久不见动弹。若换林阡,换楚风流。甚至换越野,无论哪个主帅涉险,麾下被控制也能争先恐后拼死相救,而不是这样,在场没有一个移步,好似等着罗冽杀他一样…… 那一声啸响锐利地仿佛割伤了赫品章的耳。鲜血淋漓,疼楚万分,却,罪有应得。 闭上双眼等待金兵将自己这帮凶也杀死,可听到身后一众无辜麾下们的响动。忽而心有不忍,他知道,这些最后还忠于苏慕梓的老臣,之所以策划和执行了劫狱,多半也是惯性地听从着自己,若自己选择死去,他们该怎么办…… 无暇再为他们担心,赫品章听得侧路兵马声动越来越近,感觉盟军确实并非漫无目的地前来、无需发出信弹必然也能迅速找到此处,是以也明白了,苏慕梓即使真心给金军出谋划策了一次也可能一败涂地、罗冽选择不信任苏慕梓倒也是正确的选择。赫品章对抗金联盟的估量,一点都没错…… “王妃,终是给您出了口恶气!”罗冽快意至极收剑回鞘,此刻听麾下耳语几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下令全军撤离,临别之前,不知赫品章刻意求死,只道时间紧迫、再与他缠斗必然对金军有害,叹他命大逃过一劫,于是冷冷扔下一句:“若非他们来得快,此地也是你的死处!咱们走!”  金军一撤,苏氏一众人马显而易见分为两拨,一拨纷纷上前去看曹玄和苏慕浛死活,一拨则围到赫品章的身边来嘘寒问暖,久矣,才终于随赫品章一起看向不远处半死不活的苏慕梓…… “义父……”苏慕浛悠悠醒转,看身边曹玄被包扎止血后还虚脱,登时气急败坏泪如雨下:“义父!不要死啊!义父!” 等闲之辈谁都无从帮手,却听有人连喝“让开”,随即冲到最前来给曹玄运气、待曹玄恢复气力立即叫军医上前,救人救得如此及时,就像他适才率的这支精兵,也一样援救及时。 “莫将军……谢谢了。”曹玄意识清楚,明白还好来的不是俞瑞杰,而是正巧于几里外驻扎的莫非。 “所幸我的人正在盯罗冽,才能及时地得知消息赶过来。”莫非微笑,他上次破获一起金国细作事件后,顺势将自己人安插进了罗冽军中,最近一直都能准确掌握罗冽行踪。 “慕浛,扶我起来,去看你……看你哥哥。”曹玄转头对慕浛。 “不……”慕浛表情里全然惊慌。 曹玄眼底流露一丝哀戚,其实适才他真的后悔过,为何要用慕浛的性命来赌?差一点,利用慕浛来做卧底的想法就要害他永远失去慕浛了……曹玄在来的路上,在慕浛的头发里藏了魔门的一缕改性断魂香。神墓派曾经利用真正的断魂香藏于凤箫吟的发中欲害林阡,而曹玄向慕二讨得的改性断魂香,意在“示踪”,不在害人。 冲这一点,苏慕梓伤曹玄也不过分。曹玄本来就没想放过苏慕梓,带着虚假的目的,自然得到虚假的回报。 蹒跚站起却摇摇欲倒,半拉半扯才将慕浛带到苏慕梓身前去,见苏慕梓了无生气,苏慕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与半夜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的哭却明显添了一丝不解和惧恨…… “呵呵,哭,哭什么……”苏慕梓回光返照,猛一睁眼,吓了众人一跳,众叛亲离如他,和当初越野一副光景。他断掉的手臂还有血肉连在肩头,似断似连白骨森森其形可怖。 “哥哥……要什么……慕浛。慕浛拿给你……”慕浛终究还是个孩子,心地纯净,说原谅也便原谅了。 顺着苏慕梓熬红的双目望去,那地方落着苏慕梓不知何时丢掉的包袱,亡命天涯都要带着的行囊。 慕浛正待去拿,曹玄担心有诈,即刻为她代劳,才刚回到原地。只见苏慕梓喘着粗气像一条夏日里的狗,猛地窜了起来用身躯将包袱带落下去。 “哥哥!”众人全然后退。生怕烈性,苏慕梓疯了一般抱住那包袱里唯一的东西,那东西露出一角清清楚楚不是别的,而只是个陈旧的牌位…… 苏降雪…… 曹玄眼前一黑险险摔倒,当日苏慕梓的质问仍在耳畔:曹玄,背弃信仰的究竟是谁?! “父亲。父亲,我已经一统川蜀……”苏慕梓濒死之际喃喃呓语,紧紧握着这份最后的希望不放手,冷不防,却连手臂都已经脱离身体…… “睡吧。也许梦里你已经统一川蜀。”曹玄叹了口气,转身不看,一步一伤,遥想林阡当年初入川蜀,苏慕梓也曾是苏降雪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将军,是他父亲的得力助手,若不是近墨者黑,何以会至今时今日。 “其实,苏慕梓至死也没有抛弃过他所认为的信仰,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弃了信仰。这才是他最可怜的地方。”莫非亲眼目睹苏慕梓死,如是慨叹,命人处理他尸体的同时,看到慢了片刻的孙寄啸等人终于赶到,同时,副将也向自己复命,他们对着罗冽等人展开追击吓得一众金军丢盔弃甲。 “孙将军,同去交涉吧。”莫非对孙寄啸一笑。 孙寄啸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 说不清,到底是莫非近期一举一动吓怕了罗冽,还是苏慕梓过去一言一行让罗冽不信。 所以罗冽后撤时坚持认为增援千人是莫非,而曹玄苏慕梓是林阡派来和莫非接头的,曹玄人少应该只是第一拨后面还有,比如苏慕梓口中的郭子建副将。 可笑苏慕梓那亦真亦幻的演技,提供给了罗冽额外信息,俞瑞杰的人马也能达到千人,而且也在近前……罗冽不信苏慕梓的用意,却宁可信苏慕梓说的战况。 于是莫非到场救人了解情况后、顷刻抓准了罗冽的心理,借着曹玄追兵碰巧遇敌的意外,令自己的麾下们虚张声势追杀而去,换平日罗冽可能还对莫非知己知彼,而今夜罗冽等人无从计算追兵人数……自然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忙着逃,连来的正事都忘了。 便宜了莫非,刚好可以取代他们,和当地匪徒“永乐帮”首脑进行洽谈。这正是罗冽今夜的正事,被意外一扰,谁还可能按原定计划,不怕被张网设伏么…… 与匪徒交涉,没有那个兼具说客和土匪两重特色的孙寄啸怎么行,莫非心里极是佩服林阡的前瞻,想当初林阡让孙寄啸来督军,其实也有这层用意吧。前阵子莫非流难于黄鹤去辖境还能凭武力压制的匪帮“众神殿”、还有再早以前辜听弦不打不相识的陇山盗寇“临江仙”,老大们都可以作为交涉的代表一并带上。 夜半山腰,与永乐帮交涉结束后,等莫非终于不那么劳碌了,孙寄啸总算有机会叫住他:“喂。” “孙将军?”莫非一愣。 “有些话,压在心里很久,想说出来。”孙寄啸几乎从来都是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什么?”莫非处理完事务,终于得空能来与他深谈。 “这边,上坡很难,你推一推我。”孙寄啸下令。莫非莫敢不从…… “我看到这里的众神殿、永乐帮、临江仙……总会想起从前的黑道会……”孙寄啸潸然哀叹,莫非凛然倾听。 “当初我到祁连山追随大哥,大哥想得多,我便也猜得复杂。后来和盟王接触久了,我才知道,我本不该猜忌他。盟王是自信的。所以前次带你见我,他心里清楚我不会信有关他的谣言,他只是怕你与我不和睦而已。”孙寄啸说着对林阡的评价,莫非心里自然为了林阡而轻松:“是。”却仍然不知孙寄啸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盟王都费尽心力要我明白,你当年对我二哥,不是见死不救,只是救援不了,他不惜用程宇釜和你绑在一起。希冀我能信任。”孙寄啸继续述说,莫非忽然有点推不动,却咬咬牙,还是继续。 “大哥战死的那天,我亲眼看到盟王就在不远,我原本也身在战场,那么近,可偏是救不到。其实我心里知道。救援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知道很多事情可能就是救援不力引起的。若不在当场,不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要污了人耳。” 莫非不禁后怕:“是啊……”若非孙寄啸亲眼目睹,那么黄鹤去制造谣言完全可以诬陷林阡害死洪瀚抒,对盟军和祁连山的关系雪上加霜不说,还歪曲了洪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深情。 “然而,我无法释怀的。却正是这‘救援不了’四字!”孙寄啸转头看他,言辞激烈,莫非一惊停步,没有说话。天色阴沉,气候恶劣。狂风扫过,吹下一大片枯叶。 “当日,凤箫吟所言,你手里有个欣欣向荣的黑道会,确实为你洗白不少。她用二哥的希望和黑道会的盛衰敲打我,提醒我时过境迁,提醒我二哥的心愿,提醒我认清旧时执念,拨开执念还提醒了我的本心。我无法反驳她,但也无法就此原谅你……”孙寄啸道,“因为凤箫吟她说的都是二哥的心愿、我的本心,你那里是怎样的,我却不知道,她也说不了。莫非,你终究是失职过,而我,没有看见你在这一方面的被罚、认清和改正。” “孙将军的坚持,是对的。”莫非点头理解,“罪行确实极重,若未真正受惩,不可轻易原谅。” “凤箫吟向来巧舌如簧,一味用‘将功折罪’来混淆轻重,可是你失职的罪行并没有得到惩处,你也未必就在将功折罪里得到了救赎,而只是为了建功而建功。所以凤箫吟说的话不能让我信任你,即使解开了憎恶和愤怒,也终究不能治本。”孙寄啸转过轮椅,正面对他,“我需要看见的是,莫非,你救赎了吗,你对得起我二哥的牺牲吗,可真的得到了惩罚吗?”是的,要的不是对得起,而更是受惩罚。 “在孙将军那里,不论无心还是有意,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承受。其实莫非的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莫非肃然回答。 孙寄啸没有即刻承认莫非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而是顺着自己的话即刻说了下去:“当日,尽管你的人格我不再质疑,但却不能把你们都当成盟王那么信任,更担忧你们用这些当幌子,以后再无心犯错再救援不力也能得过且过内心安稳。盟王他看懂了我,他让我多给他一份信任。信他赏罚分明,便是信他对你的信,这需要我把对他的信任先拨出来一些给你。于是我真预付了你一些信任,且看你莫非满足得了吗。” 莫非完全懂了孙寄啸的心意,微笑,亲切:“那不知莫非满足得了么?” “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看你和各种土匪强盗斡旋,看你对麾下尽心尽力,看你部署对金军的阻击。我也算明白你对盟王的重要,盟王确实需要你独当一面。”孙寄啸说着这份循序渐进的改观,“再看你今夜收到探子急报,说可能有意外的盟军与金军遇上,你不假思索地亲自前去救人,纵使我马术不逊,也追赶了片刻才追上。见你终于救援及时、努力在改变,我到这时,岂能不改观?” “孙将军言重了,这些,原是莫非的本分。”莫非看见了孙寄啸的转圜,心中自然欣喜,不察还有些感动。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快下雨了,先回军营吧。”孙寄啸一如既往死人一样的表情,可话语却头一回这么暖心。 终于释怀,暖了莫非,也是暖了他自己。 莫非对郭昶的失职,林阡果然没有纵容太过,孙寄啸看到了一个服罪受惩后的莫非,能够信任和归属的战友。眼见意外,临时作动,及时救人,不但没有打草惊蛇提示罗冽自己在关注他,还能借机设计金军拦截要和他们深谈的永乐帮首脑。当然值得信任和归属。 陇右僵持了多时的冬雨,终于在此刻渐渐落下。  雨越下越大。 深夜,俞瑞杰绕了一大圈终于得知消息赶赴莫非驻地,由于愤怒未消,差点对着苏慕梓的尸体拳打脚踢,这位副将的脾气火爆最和郭子建一脉相承,加上本来就和苏慕梓赫品章有杀父杀兄的大仇,自然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一时控制不住,若非曹玄和莫非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俞瑞杰回头看到曹玄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听到半夜前苏慕梓做出来的那些恶心事,更觉不可原谅,不能虐尸那打人总可以了吧!“赫品章躲哪去了,给我死出来!” 赫品章原就没想藏,很快便被俞瑞杰找了出来,一心想死的赫品章,眼看俞瑞杰一脚踹向自己躲都没躲,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瘫倒在地其实他都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 苏慕梓死后的几个时辰,他几乎动都没动,也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任有人在自己身边忙碌经行,或是谁把自己簇拥着走了好一段路,谁忙什么都和自己无关,走多远都等于还停在原地。 或许多活几个时辰,是为了苏慕梓的最后一个错误向盟军赎罪吧,也罢,这次确实是他们对不起盟军……赫品章的眼愈发模糊,这次却不再有泪,或许是被雨浇淋的缘故……虽然和主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但主公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赎完了罪就随你去。 走错路的人,十恶不赦的还是被迫选择的,其实一样都是错的,一样都不会回头的。 最终拉住俞瑞杰的不知是曹玄还是莫非或是谁,他们自然忙着劝导俞瑞杰,不会有人关注赫品章往哪里去。 赫品章在大雨泥泞里挣扎爬起,一步两步,数十步,慢慢离开这越来越凝聚的人群。 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孙寄啸,正在一旁和苏军询问来龙去脉,却是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情景。(未完待续。。)u 第1277章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1) 赫品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效忠苏慕梓之外的第二个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当如今众人和情势全在逼迫他选择新主、那人还是他最不愿选择的林阡,隐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个命系刀锋的战将,失去了守护苏慕梓的目标他断然不可能隐居,剩下的,就只能是死。 “主公,没人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给你。”劫狱之时赫品章在心里信誓旦旦,可是苏慕梓轻易就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报给赫品章的是汹涌如潮的绝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从固执走向了消极:主公,事已至此,我不会再奢求你回头,只能在被你伤害之后,不背叛你地选择死。 是的,和谌讯一样,“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如果说以前是可能失望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扬镳这次是真的分道扬镳了,选择还是不会变,死! 走上悬崖,了无牵挂,闭起双眼,纵身一跃! 这一生,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 2∽却听一声锐响仿佛利剑出鞘直冲自己后背,尚未回神感觉并非推力而是绕着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锁定……原是绳索?缓得一缓,刚想明白,赫品章已经完全被那强力往后一拉一带径直摔在地上。自尽的行动在第一刻就被人无情打断,漫天遍地狂风骤雨,他被吹溅满身狼狈。 他刻意避开盟军众将挑了他们难得忽视他的好时机,结果没想到还是有人关注着他尾随了他,什么人!?莫非?曹玄?他们这么快就劝服了俞瑞杰?他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那个将绳索收回的人,才发现雨幕的那头原是孙寄啸坐着轮椅;方才为了救他凌厉挥掷的离手之物。实是把刃薄身长的软剑。这软剑,是孙寄啸刚残疾时洪瀚抒所赠,这么多年孙寄啸一直随身带着。 赫品章与孙寄啸曾也在战场上遭逢,当时各为苏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时候他就对孙寄啸有过评判,“青云纯阳与反剑的结合无懈可击”。而今看孙寄啸操控软剑也是得心应手,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敬服之余,忽而忆起,印象里,孙寄啸除了剑圣之外还是个非常著名的说客…… “这么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孙寄啸即刻发话告诉他,你从这里跳下去,也只能残废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为何要救我?” 凄风冷雨里,赫品章不知要问他什么好,想起他也已归顺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万念俱灰泪流满面。 “犯下这般多的过错,还未受惩,还未认罪。就能一死了之?连‘将功折罪’都没做,就觉得心理解脱了。被人打过一顿就算救赎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孙寄啸觉得这么一对比起来,莫非简直就是个服罪改过的典范。 “我……”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辩,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死,甚至因为对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须去见他一面,哪怕偿还了今次劫狱的债再死…… “随我回去。对盟军众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迟。”孙寄啸完全看彻了赫品章心里所想,因此能够极速地说出他刚萌生的念头,如此尖锐,岂能移不动他脚步。 因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孙寄啸在来的路上就大着胆子,像预付信任给莫非那样,信这个暂未归顺的赫品章是有药可救的。而且现在孙寄啸发现眼前人能够被“伏罪”说动、充分证明了他有责任感和良心确实值得挽回…… 于是尽可能发挥口才,骗他说,要他回去只是伏罪而已,并不是要他去了就归顺。如此,才能快速地将他劝离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悬崖片刻都是夜长梦多、赫品章动辄又会心智失常。先将其劝离死路,再说服归顺不迟。 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孙寄啸终于有了对抗金联盟的归属感,自动自觉地给林阡当了回说客。  沿途,孙寄啸却还是留意到,赫品章拖着沉重的泥水越来越慢。赫品章不是个不敢面对问责的人,或许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险,而只是害怕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 孙寄啸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现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远、而与人烟与战火与军马愈发临近,赫品章不会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权宜之计……是以孙寄啸叹了口气,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对他劝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军太多,与我孙寄啸,一样多—— “要帮盟军杀多少金人,要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赎得清?”赫品章默然倾听,捏紧拳头,孙寄啸的话里,俨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条死路了,不远的将来,他会在长期救赎的过程里,建功立业,戎马倥偬,慢慢地潜移默化成为盟军一员,曾经锐利的决不投降林阡的气概,会被渐渐磨钝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说什么去见林阡、向盟军将功折罪,说的是想让我罪孽轻些,其实不过是他们同化我的时机?”赫品章凄苦至极地笑起来,其实他沿途就猜到了这一点,现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决,都分不清是解脱还是煎熬。 “即使我不这样想,盟王也必会这么做,有几个人能像盟王那般坚持?”孙寄啸道。 赫品章停下脚步,于大雨中坚决反抗:“我会让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坚持、绝不被他们同化!我会在赎罪之后,立刻自尽!”骄傲一笑:“希望孙将军到时切莫拦我!” “若真那样,我不拦你。”寄啸自信一笑,停下轮椅,正眼看他。气势夺人,“不过我知道,不会有那天。” 赫品章斗不过这长期辩论者的底气,声音骤然小了下去,恨恨说:“你又为何现在就告诉我?不能一直骗我骗下去?不怕我现在逃了么?!” “你的脚步放慢已经告诉我,我骗不了你。与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诚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若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与我从今日开始算战友,今日起就不应再有欺瞒,当然,临危时的善意谎言不算。”好一个孙寄啸,说话滴水不漏的,而且话语里全是对抗金联盟的忠诚…… “孙将军。设身处地,如果你的主公临死还想杀林阡,你此刻会归顺林阡吗?”继续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问孙寄啸。 寄啸一愣,转头看他:“没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万一真的发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阴阳锁之害产生误判。我仍会归顺林阡、帮大哥回归本意,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可能比你还晚。” “是吗。”赫品章冷笑,“可我却听谁说过,孙寄啸本是个宁可是错也要陪洪瀚抒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不错,我曾发过誓,无论主公是对是错,直到他死都会与他同一阵线。与他同生共死则是最好,先于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却活了下来,那是命数注定由我来延续他的,我断断不会自尽随他而去,而只可能完成那些他没完成的事、弥补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错误。哪怕痛苦地为他活几十年。”孙寄啸苦笑一声说真心话,忽然觉得对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别人错了就要承担,错了就要面对,岂能对自己另一个标准?事实上,我早该因为祁连山当初的过错对抗金联盟有归属感啊。 赫品章原想问哑孙寄啸,未想得到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说服他,而且竟有点说服……心念一动,真是毒舌。 “你也会说你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我的主公,却是发自真心与林阡势不两立。”赫品章潸然,原来不能类比,“我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说苏慕梓死了就不会战场交锋了就不会有负于他了,是这个人连死也没有放弃过“官军抗金”的信仰,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还是背叛了苏慕梓。 孙寄啸摇头,要类比那好啊我就类比给你看:“赫品章,若说我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样都是误判。我偏不信,苏氏的本意,就是要杀林阡,苏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义。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只是那横亘了几年的私仇罢了。” “无论初心如何、大义如何,我只知林阡确实是我主公之仇,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便算能认同他、赞赏他,也万万不能归顺他。”赫品章傲然正气,“你孙寄啸当然理解洪瀚抒的初心大义,可洪瀚抒和林阡并没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你如何能理解我?” 虽然,曹玄借谌讯用以化解川军苏军嫌隙的“同一性”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差别,但毕竟官军和义军“公虽同,私却仇”;虽然曹玄告知赫品章,苏慕梓早已变了、林阡才是真正的明主,但赫品章心中牢记,“即使林阡是抗金的当世第一人,可他和苏慕梓是杀父夺权的仇敌……” 所以,林阡不是苏慕梓之外绝无仅有的选择,甚至完全不可能列入赫品章的选择范围。于是,曹玄几乎粉碎了谌讯以死明志的第二方面,却打不破谌讯第一条宁死不投敌的桎梏—— 赫品章不可能把林阡列入选择,原因简简单单就是苏慕梓和林阡的“私仇”!这是事已至此最大的阻碍也是唯一仅有的阻碍了,孙寄啸见说到了点子上立即穷追不舍—— “若公与私不能兼得,便必须懂得取舍,乱世之中,面临相同选择的比比皆是,而众英雄选择近乎如一——为公。我原以为赫将军忠义,却万万没想到,赫将军会为了对区区一人的忠义,抛弃了对所有战友的忠义。不肯因公废私,竟宁可因私弃公?!”这些话是当初在榆中时孙寄啸和辜听弦交心悟出的。所以说的时候他会想起听弦,那人就为了公义放弃了私仇。 那一刻赫品章不可能不会因为想起苏军老臣们而触动,孙寄啸轮椅步步移近、咄咄逼人:“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有更多人值得你活下去,他们需要你归顺林阡。凭何追随那苏慕梓一人去死?!” “公与私的取舍,为何我要和世人一样?又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取舍才是对的、才是应当?孙将军不必再费口舌,赫品章的结局只能是死!”赫品章明明被说动,却嘴硬不要和世人一样。 “死,真容易,不过就是逃避,看似壮烈而已。命没了就罢了,理想也一起带下地狱?这满腹才干轻易灰飞烟灭,对得起苏降雪吗。对得起川蜀抗金的官军吗,对得起祖祖辈辈的教诲吗!不谈世人的选择要不要效仿,只问你自己可问心有愧?!”孙寄啸说,祖祖辈辈,赫品章那时眼中湿润,是想起被苏慕梓背叛和遗忘的父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曾经最重要的人吧,孙寄啸强调这些,是想提醒赫品章——“公与私就在一杆秤上放着。苏慕梓,绝不是那个可以站在秤的一端压倒对面一切的人!赫品章。做人不能忘本,不该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孙寄啸陡然告诉赫品章苏慕梓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成功帮曹玄打破了谌讯在赫品章心里的垄断,那一刻赫品章信仰崩溃、气急败坏,因为必须不能死,突觉生不如死:“孙寄啸。何必得寸进尺、一定要把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我说了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 “你一定是一样的人,否则谁与你多费唇舌!”将他带到军营中来,孙寄啸因说到关键之处察言观色胜券在握,是以比途中要稍微卸下防备。 “笑话。说的林阡就不会看错人一样!他偏偏看错了我赫品章!”赫品章猛然抓住路边一匹战马,一跃而上推开马上那人,直接策马似要逃离此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孙寄啸一惊之下和马上小兵一样毫无防备,这时要追哪还赶得上。  与此同时却看雨幕中另一骑如飞而去,有人反应力和速度皆堪称当世一绝,虽然后发,直接就和赫品章缩至几步开外。接近赫品章时,那人运起轻功掠过马背直接踩上他马,三两下到了就赫品章马上将他反背继而压在身下。马术之强,叹为观止。赫品章始料未及不及拔刀相应、完败。 孙寄啸愣了一愣,虽隔着一重雨幕,却看清了那人熟悉的轮廓,不由得会心一笑。论马术,有谁及得上他辜听弦。 “赫品章,我们会让你看见,到底谁看错谁!”听到了赫品章叛逆之语的辜听弦,显然气不打一出来,将他夹在腋下点了穴道带下马来,赫品章还想冲破穴道却难挣脱。 “带回去押着。你也换身衣。”辜听弦对那被推下马的小兵说,转头来看孙寄啸,“多谢了,寄啸。” “似乎还是急了点,像是揠苗助长强迫他。”孙寄啸还在为适才赫品章的举动惊诧,想了想,自己曾经给莫非展现的样子也是这样吧。 “若不预先给他个心防,难道就这么带回盟军去?归顺得了吗,不添乱就糟了。寄啸不必自责,我看挺有效果,适才虽只言片语,我觉出他不再理直气壮,反而耍起了无赖。”辜听弦笑了笑,“接下来都交给我,以无赖治无赖吧。” “好。”孙寄啸笑而点头,自己只是晓之以理,还需盟军循序渐进。这时与辜听弦往莫非帅帐走,才想起问他怎也出现在西吉、好像才刚到的样子。 “师父半夜前收到莫将军战报,才知曹玄苏慕梓和罗冽碰上。他命我来给莫将军捎话,顺便把俞瑞杰和曹玄护送回去。”辜听弦回答。 以盟军的追赶速度,静宁境内就能拦截苏慕梓,林阡事先怎可能算到曹玄会放过苏慕梓、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意外拉长距离进入了西吉?所以林阡可以说完全没想到西吉之事,没给苏氏和俞瑞杰足够武装。 亏得莫非等人的连战连捷使得西吉与静宁之间已经形成了相当安全的据点网,才不至于苏氏被意外葬送,但林阡吃一堑长一智,不可能再让盟军涉险。是以必须派人把苏氏人马顺利平安全部带回。 “主公对莫将军说,他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他周全。”辜听弦对莫非传达时,孙寄啸也点头称是,听弦感觉出寄啸对莫非改观,虽然诧异倒也意料之中。 “事不宜迟。雨也小了,我立即将曹将军等人护送回静宁。莫将军,这几日便在西吉等着和主公会师吧。”听弦带给莫非又一个好消息。 “当真!”莫非喜不自禁。 出得帐外,曹玄扶着情绪稍稳的俞瑞杰双肩走了过来,孙寄啸去劝赫品章的过程中,曹玄和莫非显然都在安抚俞瑞杰,俞瑞杰情绪虽稳定不少,但辜听弦看了一眼,还是有所担心。 “听弦。俞瑞杰那里,盟王必须下功夫;赫品章这里,也需要继续感化。”孙寄啸送辜听弦走,一路上喋喋不休,“赫品章从小被灌输的都是盟王是敌人,这样的人要收服不可能不难,不过他有良心,终究在被感化中。对于即将成功的事。就好像拉船上沙滩,不能少停一桨。” 孙寄啸将辜听弦送出老远。一直不舍,那时天色微明,雨势渐消,听弦上马之前,与寄啸笑而握手:“寄啸。”“嗯?”寄啸不懂这笑的意义,从未见听弦这样发自肺腑的开心。于是停下了等他说话。 听弦凝视着他,情真意切:“欢迎加入。”寄啸能归盟军,自是他最欣喜。 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的道理,林阡自也清楚。临近半夜,确定刘乾没什么大碍了,和郭子建一起从他榻旁离开后,林阡便一直在试图平息郭子建的怒气,为此不惜和他赛了绕驻地一周的马又陪他拼了几大坛酒,郭子建喝得微醉含泪坐在篝火旁,忽然说:“主公,我想看看,那狡兔之窟里的八十一刀。” “师兄要看,自然可行。”林阡知他为何要看,随即应言拔出饮恨,刀锋所至,风流云散,郭子建亦出刀助兴,借着酒意,葳蕤更甚。 当年他初见林阡曾也为敌,被那八十一刀的气势所惊,渐渐折服于他随他征伐川蜀。如今再见这刀局比往年更加精湛,纵横捭阖,豪气无匹。 打得累了,郭子建坐下继续喝酒,追忆旧事,不禁唏嘘:“我还记得,耿老将军给主公冠名记刀谱的样子。” “一晃又过了许多年。”林阡难得看见郭子建有心事,其实像邪后、辜听弦这些脾气郭子建都容得下,怎会容不下一个赫品章?只不过邪后、辜听弦虽也曾不识好歹,却未伤害过郭子建身边最亲近爱护的人啊…… “黑山之役老将军牺牲,他只一个孙子,我也将之看作亲儿子,重点培养,倾尽全力。”郭子建难得泪流,“还想着此战结束了他有战绩了,尽快为他安排个家室。” 林阡愀然:“虽不完全是赫品章的罪,却到底是折在他的手上,耿直牺牲之时,我也曾痛彻心扉、恨得咬牙切齿,却知这痛恨之情不及师兄万一。” “现下我没刚才那么愤怒了,再回忆袁若、致信和听弦的话,才恍然要想主公之想。主公早已对我说过,赫品章是可塑之才,主公要成就大业岂能不惜才……”郭子建现在情绪平稳、自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是一时愤怒,当林阡在为他想,他哪能不为林阡考虑。就算不关乎抗金不关乎全局,他就算为林阡这个人他都能放下仇恨。 “袁若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不能前功尽弃,今晚事情确实不算太严重,而且赫品章和苏慕梓不是同一种人……”郭子建一边说话一边灌酒,“或许他真是可以原谅的,大丈夫何事足以萦怀?可一想到原谅了他,又如何对得起耿直啊……” 夜半阴沉,似有雨下,冷风呼啸,篝火将灭。郭子建又呓语几句,似已喝醉。 林阡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郭子建现在这般苦不堪言。不是因为想不通、需要林阡来疏导他,而恰是因为想通了、舍不得耿直,不想耿直就这么白白死了! “郭师兄,要你为难了。”林阡噙泪,脱了披风裹住他,将他一把扛起抱上战马。 郭子建醒来之时已在帐中。听到外面雨声不绝,惊问主公何处,守卫说和将军一起回来的,雨势不小立即回去更衣,现下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郭子建摸身上一点没湿,嗯了一声,坐回床上,盘膝良久。 他是性情中人快意恩仇,却也能权衡轻重三思后行。醉了再醒之后,因思及与林阡多年主公麾下的深情,又回想了很多耿直在自己和林阡身边的情景,终忆起同样效忠于林阡的耿直临死前还在惦念主公,好孩子,你当也是支持主公和郭将军的吧。 忧思渐散,豁然开朗。 就在那时,好像忆起了断片前林阡的最后一句话。郭子建微微一怔,低沉说道:“主公。子建、不为难。” 起身掀开帘帐,望着暗夜雨脚如麻,前路似乎一片昏黑,风吹过来却是一大片新鲜空气:有主公,什么难关闯不过去,什么心结解不开来。姑且当赫品章这次的劫狱是考验吧,这考验,或许是灾难,或许是磨练,只在众人一念之间。  雨过天晴。听闻辜听弦已将曹玄俞瑞杰等人护送回来,郭子建顾不上休息立即前去找俞瑞杰,爱兵如子的他,可以说知子莫若父,最清楚俞瑞杰性子不过。 “瑞杰,回来了。”郭子建入帐,俞瑞杰连忙站起相迎:“将军。” “听说你是因为愤怒才失去素日水准、跟丢了苏慕梓,终引起曹玄和罗冽的冲突,若非莫非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对不起,将军。”俞瑞杰低头。 “无碍,被仇恨一时蒙蔽双眼、干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来,郭子建是过来人。”自然由郭子建出马,来对俞瑞杰述说,忿如火,不遏则燎原,忿如水,不遏则滔天。 孙寄啸要化解的赫品章那里的“私仇”,难道俞瑞杰这里不需要人来化解?同样也是私仇。赫品章需要动静结合地劝服,所以孙寄啸唱罢辜听弦登场,俞瑞杰这里也一样,曹玄和莫非降了火,浇水灭火的事郭子建代劳。他们同种脾气,劝服也显然更治本些。 “末将答应将军,日后再有类似事件,决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绝不被愤怒冲昏头脑。”俞瑞杰真心实意保证,“事实上,这冲昏头脑的后果,末将也领教到了。” “瑞杰,既然情绪已平,不妨听我一言。”郭子建站起身来,面对着他。“将军请说!”“归根结底,赫品章是被苏慕梓误导,杀了任何人他都是苏慕梓的工具。如今苏慕梓已经伏诛,可否给赫品章最后一个机会,让他主债仆还,用以后的行动帮苏慕梓向你的父亲兄弟赎罪?”郭子建说时,俞瑞杰自也动容,无需郭子建多言,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郭子建已然对他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只是昨夜压抑的邪火被重新激化。 怎能不激化?终于卸下心魔、向他们打开了大门、不惜性命救他们于水火,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竟还不领情,还要犯下更多事……! “瑞杰,请受我一拜!”郭子建忽然行礼,尚在愣神的俞瑞杰一惊赶紧弯身:“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实则主公这番征途,多少麾下曾经尽是敌人,大抵也都手握人命。无论我、致信、听弦、泽叶,主公全然以德服人、既往不咎,哪怕各有嫌隙的莫非和孙寄啸也能一同容纳,作为麾下的我们,其实也都应学会彼此宽恕、包容。我们都希望主公能够势如破竹一帆风顺,若连这么些小恩怨都解决不了,如何开辟以后的每一寸疆土?诚然这次最难,为了主公,为了他抗金北伐的大业,全然拜托你了,瑞杰。” 俞瑞杰扶起郭子建虎目噙泪:“将军言重了。我只想知道,这赫品章是真的愿意归顺、赎罪?他要是真心来投,我看在郭将军和主公的面子上,可以把父兄的私仇放到一边,我知道他于官军重要、抗金的大事要紧。但是,难道他不识好歹、不肯归顺,还要我故作大度去求他投?这,刀架在脖子上俞瑞杰也不可能干啊。” “他会识好歹,会归顺。相信主公的判断,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郭子建目光灼热,“只希望瑞杰届时和我一样,不要再说出昨夜的激愤之言,莫让仇恨再将他推走,足矣。” “好,如若他真的愿来,我自然接受与之共事,也拭目以待他的为人。”俞瑞杰铮铮铁骨。 俞瑞杰应允之后,和几个同病相怜的武将一起,随郭子建前来面见林阡,林阡看他们比预料中更快就放下,敬仰郭子建之余,自是赞叹他们识大体。 “其实,主公大可不必顾念我们,主公要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等对于主公来说微不足道。”俞瑞杰说,“主公若真能把他降服,我们必然遵从主公。” “众位全然我麾下猛将,个个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怎可能是微不足道。林阡必须顾念,是因迫使众位因公废私,万分对不住各位。”林阡真挚地说,将心比心,谁都有忍无可忍的人和事。 “主公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赫品章关系到不止一人,主公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哀痛,至于遗憾,那是战争的不可避免吧。”俞瑞杰眼眶通红。 “末将听从主公!”“这就去把灵堂收拾,不阻碍主公收降赫品章。”众武将皆言,原来半夜前他们群情激愤,给不少战友亲人布置了灵堂。 “不必收拾灵堂。虽然我要他归顺于我、你们的大仇注定报不了,但该给你们的公道,我也一概都不会少。”林阡必然要让赫品章到那些人的灵前祭拜,这与归顺不冲突,甚至要在归顺前。  “主公,辜将军说,说,他找不着赫品章了!”俞瑞杰等人退下之后,只留郭子建和曹玄在林阡帐中,那时林阡差遣去辜听弦军中要人的前来回报。 “怎么?”郭子建一愣,曹玄道:“据称孙寄啸将军已将之说动,奈何赫品章性子刚烈,一路都想逃跑,一路都被辜将军以暴制暴。” 郭子建哑然失笑,这不是当初他对听弦么! “听弦这方法,虽粗暴,倒也实用,按理说应该能控制好他,他既被寄啸说动了,就不可能是自己逃走。”林阡洞悉。 “那会是?” 林阡早看透了辜听弦的心理—— “半夜听弦主动请缨要去护送你们回来,不过是为了把赫品章擒到他自己手上罢了。” “为何他要擒赫品章?”郭子建和曹玄都不解。(未完待续。。) 第1277章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2) 为何辜听弦要私自把赫品章擒到自己手上?答案其实就在郭子建闻知辜听弦以暴制暴时哑然失笑的神态里——太简单,同病相怜。… 眼看俞瑞杰声嘶力竭吼赫品章你纳命来,郭子建火冒三丈骂赫品章不识好歹,随后一干激愤者还自作主张半夜三更布置起了灵堂,辜听弦怎会不忆起,昔年锯浪顶上,杨致诚、范遇、孙思雨等人接二连三猜忌他、冤枉他、打击他的一幕幕? 当然要赶紧请缨前去护送曹玄赫品章,他怕啊,怕义军像当年对待他一样地对待赫品章,尤其他怕爆炭一样的郭子建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出赫品章当头就砍! 所以一旦抓住赫品章,辜听弦二话不说就把他藏到了自己军中,任何人来要都说他不见了我找不着。只是,一两个将领倒还好糊弄,奈何郭子建帐下关注的人太多,几经周折终还是把赫品章给逮了出来——实际也是赫品章自己想挣脱才引起的响动。赫品章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对他最无赖的辜听弦,出发点竟是要庇护他。 眼看郭子建的人兴师动众要将赫品章带走,辜听弦立马使出硬招拒不交人,横刀于前大喝一声:“谁敢拿他,先过了我!”众人哪个不知他是战功赫赫、林阡最宠的辜听弦,又哪个会料到他原来是故意在阻拦他们的?惊诧之余,一时间全都停了手。 僵持片刻,正好逢林阡、郭子建、曹玄到此,人群因此向两侧散开,听弦看到师父来情知庇护不了、然而倔强的面容里写满了不悔:“师父,我可以交出赫品章,不过你需让郭将军答应我。绝不杀他。” “小子!没人要杀他!”郭子建哭笑不得。 林阡点头,万分理解:“锯浪顶的事不会再发生。” 听弦一愣,微笑:“师父说的我都信。”收刀转头,一把拎起被绳缚的赫品章来:“走!”虽然答应交人,但一路上听弦都始终自己紧握着赫品章衣领、绝不放手。 适才郭子建的麾下们都说了辜听弦也听见了,主公的意思是同意把赫品章带到灵堂去祭拜。为亡者讨回公道与游说劝降并不矛盾。如此才能既对赫品章公平也对盟军公平。况且此一时彼一时,赫品章如今戴罪之身,盟军却是仁至义尽,盟军有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不管郭子建感化俞瑞杰还是孙寄啸劝说赫品章,他们基本都是从抗金大义入手的,但私仇,确实存在,可以放下,但不应该也不可能抹去。血海深仇。林阡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让所有人短期内就能完全化解,但缓和痛苦的前提恰恰是不回避它,甚至尽快地解开疮疤。这也就是林阡不拆灵堂的用意所在。 听弦心里明白得很,虽然要保赫品章的命,却没说盟军的意图不对,是以此刻看林阡出面,他即刻遵照其意、将赫品章带去了灵堂。 一近彼处,便看到包括俞瑞杰在内的人们很多都是全身缟素。众将面容里仇恨减轻了少许而哀伤增添了太多。乍见此情此景,赫品章面色虽不畏惧。却也染上一丝沉痛。进了营内,辜听弦把赫品章一把扔跪在众牌位下,一干人等也悉数围前靠近,赫品章望见一排排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含泪愧疚,再不挣扎。低头沉默。 听弦此刻站立之处,正对的正是耿直牌位:“耿将军之牺牲,虽是拜他赫品章所赐,却也与陇右后院起火不无关系——这罪魁祸首,是我辜听弦。尤其当年郭将军受困、耿将军冒死突围来求。听弦却为一己之私、不闻不问,终才使郭将军被重伤,从而酿起陇右大祸。是以听弦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自责、悔不当初。” 林阡暗自心惊也难免欣慰,虽是为了别人的事,可这是听弦第一次于人前这样坦诚地承认过失,听弦他正在适应长大…… 跪于耿直灵前、拜吊谢罪之后,辜听弦重新站起,继续述说,既是指着赫品章对耿直说,亦是对帐中的大众说:“我对不起耿直,也不想耿直白白死了,赎罪的方式,挽回的方式,除了我继续帮他征战沙场之外,还有更好的就是:换来一个新耿直!” 众人皆惊,都没想过这一思路,林阡也没想到辜听弦原来很早就有收服赫品章的决心,赫品章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似想否认,却无从开口。 听弦俨然比寄啸要强硬得多,当寄啸看似强迫赫品章却只是游说,听弦竟像在陈述一句既定事实!仿佛听弦把他按在了这个位置,就不允许他动弹、也不容任何人反对,他就要在这个位置上继承耿直! “那可不行,他如何能与我等共事?他自小随苏氏流浪于陇右,对黑白怕只能略微分清,理想却未必与我等一样,不能对他委以重任!”立刻有人反驳说。虽然郭子建和林阡事前就按住了最激愤者,可惜不能覆盖大众、防民之口。 赫品章冷笑相看,大怒反驳:“谁想与你们共事!我还不曾归顺,不必在此讨论我适不适合,一厢情愿而已!” 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激进者虽然安抚了,大众却仍有不服。他们的这种为渊驱鱼,虽然情有可原,终究干扰大局,袁若赶紧挺身而出为赫品章作保:“若他理想与我们真不一样,他今天就不会甘愿回到这里赎罪!袁若以人格担保,他只要归顺便必然合适!” 赫品章气得糊涂:“何必多言!我只是回来赎罪、以求对得起良心,我确实对不起他们,只愿将功折罪问心无愧。但这些只是暂时的,我不会归顺于你们,也不会成为什么新的耿直!” 话毕,无人应接,包括辜听弦在内都杵在原地,愣神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赫品章,望着他接下来旁若无人地跪下、诚心诚意地向亡者磕头谢罪,沉默中半柱香的时间已然划过。俞瑞杰等人开始是强忍着私仇没有动他。现在因看见他面上恳切似真心赔罪,故而也不好再说什么。激愤者尚且如此,大众亦只能闷声。  缓得一缓,看帐外忽然来了个一瘸一拐的人,正是昨夜无辜被赫品章刺伤的刘乾。大众中不知谁哪来的脾气,忽然应接了半柱香前的那句话。逮住机会就驳斥:“这赫品章回来赎罪是真心是假意,谁知道?万一反过来再杀我们兄弟几刀怎么办?”“既然他不肯归顺,那就杀了他好了!”只是这些大众都不过是语言,不可能付诸行动,本就没仇如何行动,林阡在此谁敢妄动。 在赫品章认罪磕头之后,又因为刘乾而横生波折。终于与血海深仇无关,而提起了昨晚劫狱。劫狱之事虽事态最不严重,却是所有事件的升华。最近因此也显得最大。大得赫品章在自尽的时候觉得愧疚也是念叨着这件事,却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暖了更多的愧疚记忆。大得大众也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大众却有谁能清楚,他们现在仇赫品章,只是为了面子不想输嘴仗而已,拿刘乾的事大做文章,只是因为不看好这个人不喜欢他脾气而已。 刘乾没想到自己进帐会带来诸多纷扰,停在原地忽而大笑起来,笑毕。言道:“众将士这般义愤填膺,原是为刘乾打抱不平。刘乾在此谢过。却教刘乾想起了不久前的另一件事。”见过了林阡、郭子建、辜听弦等人,刘乾来到人群中继续说:“当初榆中之战,辜将军发现苏氏兵马与楚风流私通、竟以地道合作帮金军逃跑,闻知这一消息,我盟军却不曾忧虑,只是大多欢笑。高兴,手舞足蹈,竟发自肺腑希望苏军万劫不复。” 刘乾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那时,我却来不及再为苏军忧虑。而先担忧起了盟军来。我原以为苏军只能由盟军拉回正道,却不想盟军已成了又一支苏军,见死不救,唇亡齿寒。这种‘因为苏军认不清仇敌、我们就随之认不清仇敌’、‘因为苏军犯了错,我们就觉得他们还会再错故而宁可不理他、或抢先杀了他、宁可我们犯错’的情绪,不正是今日这此情此境?” 原还沸腾于杀赫品章的大众骤然声势小了下去,劫狱那条路方才关死,竟有人不依不挠又回到亡者的原路上去:“所以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吗?”大众因为苏氏大多都已归顺、不能问罪,而不得不把矛头指向了这个唯一的靶子。方才看赫品章认罪而闷声,显然只是矛盾的中止而非终止,刘乾的出现刚好起到个过渡,让他们借着情绪又重新引出了亡者。 向来容易因此激动的俞瑞杰,忽然转身怒斥那人:“他已磕头谢罪,众人亲眼所见,他愿将功折罪,谁人不是目睹。苏氏与我军因战结仇,双方阵亡都不计其数,叫人家不念私仇,自己怎能还心心念念?” “说得好,铁血男儿,全然是主公的人!”郭子建拊掌称赞,既为俞瑞杰,也为适才刘乾。因俞瑞杰所言,一众赌气的大众终于噤声,到那时才意识到,连激进者都已经放下仇恨,先前自己的愤慨也不过意气之争;并且郭子建这话也点醒了他们,是林阡在担保赫品章不会再反,你们如何能够再三怀疑?因为从来都对主公深信不疑,他们终于收起浮躁,纷纷退一边去,若有所思起来。 赫品章忽然一惊,想起孙寄啸的劝导: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私仇,不就是双向的吗?对方能做到,而且确实从始至终都在做,对方阵营里,真的是从上到下的都“因公废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如此。赫品章含泪,当然记得那些一度被自己抛诸脑后的苏氏老臣,当然也明白苏慕梓确实不足以压倒对面天平上的一切包括赫品章自己的父亲,其实孙寄啸大多说辞都已经一针见血,可赫品章总觉得你们不能这样强求、逼着我少数服从多数,现在你们诛杀派和收降派终于达成一致了,你们人人认为必须拿下我所以我就该跟着你们一起因公废私加入你们?因为林阡不认输就希望改变我让我认输,赫品章做不到! 然而,悖逆着天下而选择因私废公。这么一对比起来,又是那样的问心有愧…… 当反对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当欢迎他的气氛开始堆积,他忽然不再像适才那样桀骜不驯口不择言了,人尽如此,逆境下能倔强面对。顺境下却无所适从,就像适才辜听弦说话他无法反驳可别人骂他他却能怒喝回去,而此刻赫品章嗅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不仅腿如灌铅,心都好像灌铅。 便在那时,有人走到他身后来给他松绑,他心念一动,不用转头,也知是谁。为何在这时为他松绑,他并没有答应要归属于他啊!赫品章忽然发慌,差点没站稳。   这个冥顽不灵、不识好歹的年轻人,和听弦当年确实极其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听弦是个可以骗降的人,也就是可以一开始说你不必归顺慢慢通过成长来让他自动归顺的人,这样的骗降没有伤害。因为听弦只是脾气倔、嘴硬心软而已,听弦从一开始就是肯归顺的。赫品章不是。赫品章是个如果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归顺、后面你骗他慢慢归顺,他一旦发现他会立即选择死的人,因为他嘴硬心也硬,不止是嘴上犟,他嘴里说的一切都受控于心,哪怕无理无据说不过别人他都会坚持到底。他心里就是死守那份忠义,他骨子里就不肯归顺。 因此林阡也懂,孙寄啸的劝降非但不是揠苗助长反而根本没有问题——必须很快就给赫品章阐明这一点,我让你来,不是要你赎罪。而就是要你归顺。因此孙寄啸必须摆出一切理据来敲打到他的骨子里他的灵魂深处。凭着孙寄啸的三寸不烂之舌,赫品章如今已被说动,但还未曾完全说服。 孙寄啸给他提点了“因公废私”他说他不想遵从,可是对立面的“因私废公”他真的能干出来?他干不出来。所以孙寄啸胜券在握,林阡也一样,赫品章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会选择站到公义上来,那是对于一个正常的有良心的人来说,经过反复剧烈思想斗争之后唯一仅有的较好选择。 他在上滩,只差一桨。 林阡待众怒平息、亲自来给他松绑之时,只低声说了一句:“来吧。”只此二字,无限威慑。 赫品章因这两字振聋发聩,只觉天劈来一道霹雳,瞬间泪水已湿了前襟:“我……我……”声音嘶哑,只能摇头,恐惧地望着这个、逼迫他的所有人的总首领。 郭子建紧张地望着这一幕,生怕刚被压下去的大众又遭反弹,还好这赫品章摇头的幅度还不算太大,而且很快他头就被林阡固定按住了。 林阡与他如此近的距离,察觉到他不安,忽然意识到孙寄啸棋差一招,孙寄啸也并没有完全一击即中,原因就在,孙寄啸考虑到了赫品章的良心,没考虑到他的纯真。 不是每个人的心都能一样狠,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样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因为心中有大义,就理所当然地抛弃从前的一切。遵循公义化解私仇,可以说服他不死、从此有了继续战斗的动力,但是却会教他负了苏慕梓,他不忍心背叛这个十恶不赦的对他却宽厚温厚的主公。 昨晚,郭子建在想通的时候仍可以为了一个念头喝醉,“一想到原谅了他,又如何对得起耿直啊。”同样地,赫品章的良心其实使之被孙寄啸说服了也想通了,可是,“一想到归顺了林阡,又如何对得起苏慕梓?”尤其苏慕梓临死前还那般决绝,看到的人再不认可也决计会被震撼…… 林阡这时才看穿,赫品章不想因公废私也不想因私废公,而是想要两者兼得!赫品章要苏慕梓和天平对面的一切两者兼得!如此贪婪,有何不可?林阡自己,也是个情愿双肩挑担的人,是以继续拉了赫品章最后一把:“来吧,我会给你一个既对得起盟军也不负苏慕梓的出路。” 赫品章双肩一抖似被说中心思,林阡一笑,与他相视,既威严也亲切:“林阡说一不二。” “好……我可以暂时归顺,但要与你约法三章……”赫品章的脸上沁出不少汗来,却终于有力气说话。“第一,我可归降宋廷,但不归降于你。也便是说,将功折罪之后,我可以不死、且会一直抗金,然而。我虽在你的阵营,却不会称呼你为主公。至于我的部下,我不干涉他们的选择。” “好。”林阡点头,“到底也是站到了抗金的阵营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第二,我代表的是苏氏官军,希望一直保留苏氏的旗号,以完成我主公未曾完成的那些。” “苏氏兵马,本就还有旗号。”这一点也不难。 “第三。盟军大多人物都能遵循公义、选择化解私仇,我赫品章自也愿意认罪。我曾犯下滔天大错、对不起在场所有人,愿意倾尽一生与众位化解。”这样的态度,不就是诚心来投了吗,不就是可以原谅的?其实已经算挽回了啊,所以激进者们和大众的仇恨也好不服也好顿时得到补偿,郭子建等人松了口气,然而这句话也才说了一半。另一半是—— “那么同样的,我主公与盟王的私仇。盟王也该认罪,才好还我主公一个公道,才好教赫品章公私都不负。” 赫品章不可能杀林阡去报,所以和俞瑞杰等人一样,选择放下和化解私仇。只是,他希望林阡能让九泉之下的苏慕梓安心。是要林阡先对得起苏慕梓了,赫品章才能抛开包袱走到他的阵营。原来赫品章最纠结的,终究是“负不负苏慕梓”这个问题,这才是不能废掉的“私”。 众人听得清楚,虽然赫品章提出的这些条件。基本能满足盟军对他的需求,盟军都可以接受,但对林阡而言,不得不说有点过分,竟叫林阡向那个罄竹难书的苏慕梓认错?!郭子建听着有点火大,然而还是为了林阡忍住。 “是非对错,从不是一个人引起。虽说苏慕梓这些年犯下许多罪行,终究始于林阡在天阙峰上斩杀苏降雪的那一刀,那一刀,确是林阡过于心急、以致犯错、才害得他人一错再错。这些错,林阡认识太晚,又是一错。”林阡没有犹豫太久,满足了赫品章的这一要求。 “主公不知会否原谅盟王,不过,既然盟王有心,总是教品章能对得起主公、也有纠正主公的理由和动力了。”赫品章叹了一声,终于归顺。 苏慕梓会原谅林阡吗,不知道,只知苏降雪死后,他立即就投奔了越野,复相见,又对郭子建痛下杀手,根本没有给过林阡认错的机会和环境,最后的这段日子,平添了曹玄的仇恨,他本人还几乎失心疯。 “若当年抓住的不是苏慕然、而是苏慕梓顾震,或许很多事情,都能改变吧。”人群散去后,林阡想。林阡有时候也会觉得造化弄人,不然他对郭傲致歉的次日就能与苏慕梓冰释前嫌也说不定,也不至于把人逼到无路可走罪孽深重。说到底,赫品章坚持的某些东西也没错,他林阡是很多错误的参与者甚至缔造者。 甚好,我没看错人。  “其实赫品章提出的三点,都是名义上的东西,而不是实际的,自然是可以接受的。”这天晚上吟儿由洛轻衣护送来到静宁,帅帐里和林阡说起这约法三章。 “这三点和苏慕梓息息相关,岂能不关乎苏慕梓最重视的‘名’。”林阡没像往常坐在案边也不到她榻旁来,而是在门口踱来踱去,很晚才回应她,心不在焉,像是在等人。 吟儿一开始还没发现,还在那笑叹:“这世上,有些人可以舍弃生命,可以舍弃爱人,却唯独不能舍弃‘名’,咱们的盟军,却唯独不能舍弃‘信’,这信,是信任吧。”说了半天,看林阡不理她,狐疑地瞄了林阡几眼:“在等哪个美人?” 林阡瞪了她一眼:“多得很。”吟儿赶紧捏起个绣花枕头扔过去。 看曹玄、俞瑞杰、刘乾、袁若、杨致信等人纷纷入帐又退去,吟儿知道林阡是在感谢他们近日的言行,他们为赫品章的归顺作出了不小贡献,难能可贵。 “我会让赫品章现在起就随盟军征战陕西、将功折罪,其后会让他回到陇右驻守,郭师兄与他务必和衷共济。”林阡对郭子建嘱咐说。 吟儿想。赫品章与郭子建的人马,较近的未来,不求他们同生共死,但愿他们能同舟共济。同舟共济,首先就要消除芥蒂,今时今日已经走出第一步。下面的,想来也并不难。 终于候着郭子建也走了,她发现,林阡还是一副等人的样子,这……掐指一算,没几个了啊。 “今夜酉时,请赫将军到我营帐。”白天林阡轻拍赫品章肩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前膈应在赫品章心里的三座大山:信仰,曹玄早就提醒过赫品章官军义军一样。私仇,郭子建俞瑞杰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还屡屡帮他求情。而赫品章与他们之间能共事吗这种实际也长远的问题,袁若是在问题一发出的时候就立即站出来帮他作保…… 曹玄曾是赫品章的导师和上级,袁若确实是照应过赫品章好一阵子的大哥,出于与他们二人的情谊,出于郭子建俞瑞杰的不计前嫌,赫品章怎能不有实无名地归顺林阡,从此以后,必要随林阡征伐于陕西。或者与郭子建等人共事于陇右了。赫品章,酉时之后你就真的回不了头。 终于这一晚的申时七刻。他没有回头地走进了林阡的帅帐。林阡等人为他妥协了那么多,也终于得到了他的一次妥协,这种妥协,就叫“无名,但有实”。 “原来是他……”吟儿撅起嘴吃着醋玩着枕头,心想确实应该是他啊。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在归顺的最初得到林阡同一天之内赠马赠袍赠甲的,就恨没把饮恨刀也送他,此刻隔着屏风凝神望去,她还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林阡对他的欣赏与喜欢竟然那么直接! 当然。赫品章是不会发现林阡说话时耳朵在动的小细节的,赫品章看着林阡手里摊开的地图毕恭毕敬站在一边,是个正常人都畏惧林阡的威严赫品章当然也不例外,吟儿忽然饶有兴趣。 “有一段时间,我给这陇右划分了三大战区,一为西线榆中,一为东线石峡湾,一为中线白碌叶碾。其中中线战区,本该是最好打的仗,却竟然最是棘手,我那时也觉诧异——白碌叶碾,本是地盘最大而金人最少,何以劲敌最多危险最多。”林阡说时,赫品章低声回答:“因为官军义军不容。” “是啊。好在这一切终是过去了,不过却也是百废待兴。我想,这中线战区地大而盟军少,也许就是在等着苏军和祁连山来填充吧。当然,是要抗金的那一支。” 赫品章当即会意,拱手说道:“赫品章愿意驻守!” “记住,只要内在有矛盾、不和衷,必定守不住,与人数多少、战力高低都无关。”林阡眼神深邃看向他,“郭子建是镇守陇右的盟军主帅,务必与之戮力同心,和平时协同治理,战乱时掎角之势。” “多谢盟王提点。”灵堂里林阡帮赫品章下了第一城,日后如何和郭子建相处融洽,就看赫品章自己了。 “近日你先随我去征战陕北、先行赎罪。白碌据点,暂且由袁若和俞瑞杰帮你打点,过阵子会完好地移交到你手上。” 吟儿这时才恍然大悟,不日林阡便将前往西吉会见莫非、之后显然是和镇戎州的越风会师、一同进攻陕北。陇右将再次作为盟军的后方根据,这次不能再留有后院起火的可能,因此从头就要杜绝。而俞瑞杰和赫品章的交接,显然是林阡策划里的一环。 “曾经吃力的军心,现在一起拿下了。”看赫品章离开,吟儿喃喃自语。 那时,守在林阡帐外不远,留意着赫品章出来的辜听弦,在暗处也露出个笑意来:“官军义军的混合——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田将军,你看着也高兴吧。” 先前,林阡之所以在白碌叶碾等地,让袁若、郭傲和郭子建、耿直配合出一场又一场“官军义军合作”,不仅是为打压苏军的气焰,更是为了表示官军和义军是完全可以融合的。 如今,昔日的官军更新换代,曾于苦难中煎熬,却也于磨砺中成长。他们的命途虽走了曲径,却和听弦一样,和大多数人一样,殊途同归。 “曹范苏顾。”明日就要回川蜀的曹玄,此刻在月色下轻叹过往,曹玄、范克新、苏降雪、顾震。如今名为曹玄、范泳儿、苏慕浛、顾小玭而已。旧时代,终于完全过去了。 然而那又如何,我们的南宋官军,终于走回了正道。  开禧元年的末尾,林阡终于把一个宋比金强的空前局面交到郭子建手上,一时陇右地区抗金联盟猛将如云,并且川蜀官军和义军亦是几十年难得一见地团结于抗金,于名于实都是非常有利于南宋,在此之前祁连山的归顺更加是锦上添花。 连日来好消息不断。继腊月廿四赫品章点头归顺自此苏军全体收服之后,腊月廿五,莫非孙寄啸旌麾横扫西吉,不仅击溃当地金军余孽,更与境内所有声势浩大的匪帮缔盟。他二人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效果竟堪比孙寄啸辜听弦。同为腊月廿五,越风与寒泽叶在镇戎州大败楚风流主力兵马,十几大路的金军可真算顺遂了林阡的心愿。不得不往环州那一个方向逃窜。 因这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幻,陇右的兵力必然要重排。不少都已经在驻地稳定之后、有条不紊地向着陕西方面填充。除却那些常驻陇右的兵马不作变化之外,有一众先锋,尤其战将,近日已由林阡调动、作离开陇右续战陕北的准备,林阡自己自然也在其中。 廿五那日,曹玄、覃丰离开陇右。回川蜀向吴曦述职。 廿六,林阡与郭子建、袁若等人作别,一方北上,一方西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是有人散了也有人再聚的,这不,吟儿原还感伤,却在和莫非会师的时候看到莫如喜笑颜开。 说起来这才是好消息呢,因吟儿看出,莫如体态有了改变似是有孕在身,莫如娇羞,也承认了,想到莫非既建功立业,又将有子嗣继承,一扫当年广安阴霾,人生真是幸福美满,吟儿怎能不为之高兴,只是一说出来,立马有李贵等人起哄要去向莫非敬酒祝贺。 不消片刻喝倒一片,李贵和莫非拉拉扯扯,一时激动,叮咚一声,似是把莫非腰间什么东西碰掉了下来,孙寄啸离得最近即刻帮他拾起,这不拾还不打紧,一拾则忽然一惊:“这……这是……” 莫非微醺,伸手接过:“这是我出生时就带在身边的玉佩。” 莫如坐在另一边,拿出另一块来给吟儿看:“这是黄鹤去的那一块,某夜战乱掉落被我拾来,那是他们父子相认的依据,便是玉佩的中央有只野鹤。” 孙寄啸死捏着玉佩没肯还莫非,面色苍白如纸,林阡发现端倪,即刻下了主位:“寄啸也认识这块玉佩?” 寄啸如梦初醒,转身即刻来抢莫如手里这块,可吓了莫如一跳,孙寄啸端看良久,忽然悲哭:“这玉佩……是大哥的。” 饶是林阡和吟儿也惊在当场,缓得一缓,才意识到,却没想到——瀚抒原是这样的身世!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淮南之后性情大变,又总对我说些胡话,说什么他不是我们这样的身世……”吟儿恍然大悟,掩面痛哭,少年时候,人能有怎样的抵抗能力?尤其洪瀚抒那样的意气风发,一听闻自己竟是叛徒之后,难保不会五雷轰顶继而一蹶不振,那个时候,若是他们在他身边就好了,或者他能对任何一个别人示弱……可惜他都没有,其实一切伏线都是那时埋下的啊。 “可惜他藏得那样深,竟是谁都不知道。”林阡苦叹一声,不知黄鹤去听说要作何感想。 “这么说来,莫非和我大哥是亲兄弟,原也是我的哥哥啊。”悲恸到极致的孙寄啸,终于说了句宽慰自己、也宽慰大家的话来,才教吟儿、林阡都从悲伤里走出:“说的是啊……”冥冥之中,洪瀚抒竟再度拉近了孙寄啸和莫非的距离。 陇右平定之后,孙寄啸和莫非抽空一起回了石峡湾一次,去祭奠他俩如今共有的亲人洪瀚抒,那是个非常难忘的正月夜晚,天际飘着皑皑白雪,他们看见有十余人在瀚抒墓前,肃穆伫立,全然不像是当地人,看骨骼更似来自西夏。 拉住个小女孩询问,那女孩会些汉语,说她叫囡囡,他们都是来不远千里看望他们的恩人洪瀚抒的。还有更多人,大抵都是同一个来意。 然而,却“都没听大哥说起过他们。”寄啸蹙眉对蓝扬说。 “大哥分毫不在意他在西夏拥有的人心,可能就是‘施恩不望报’吧。”蓝扬怅惘追思。 “做了好事,自己都不会去刻意记得的——可是,该记得的,还是记得了。”莫非说。(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78章 熙秦熙河 自下旬以来,原越野旧部、现驻凤翔路的越风大军便已接替莫非,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石硅数路夹击金军主力,风卷残云,捷报频传,势要将一个插满盟军大旗的镇戎州献给林阡为礼。︽ 陇右已去身后,陕北近在眼前,算算路程,估计明日就能与越风会师了,今天是个难得的林阡被吟儿独占的好日子,虽然定西决战后盟军安享了长达半月的清宁,但吟儿要不就和林阡隔着几个县要不就看他忙着以战养战,好不容易他带在身边的辜听弦啊赫品章啊都没来打扰,吟儿一颗心甭提多高兴。 然而高兴得过早,睡到一半她下意识探身旁,忽然发现空空如也,一惊而起……林阡那家伙,又跑哪去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环视营内他人不在案前、战刀盔甲也全都失踪,吟儿顿生不祥之感,他走了?细听帐外并不安静,掀帘果然灯火通明,走出几步发现尚有兵马正在调遣,为首那个要离开的正是听弦,“听弦,你师父呢?!”吟儿急问。 辜听弦显然有任务在身来不及说话,只是临行挥起马鞭往北一指,随后马不停蹄直朝那方向追随而去,吟儿远眺镇戎州辖境,那边四起红光竟觉兵荒马乱。 出了什么事?越风和寒泽叶不是胜券在握的追歼吗?需要林阡连夜前去督战?她目送辜听弦率大军离去,迷糊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洛轻衣前来和她解释详情—— 陇右的金军主力原已散兵游勇,按理不可能发生如此巨变,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当晚。负责把最后一路残兵驱逐出境的寒泽叶,才刚把对方营寨拔起,倏然栽倒马下昏迷不醒,事出突然众人尚在冲锋均是始料未及。在场的完颜纲是金军中最能洞悉楚风流心思之武将,素来勇谋兼备,见状即刻反扑。 意外突发。寒泽叶几近性命之忧,所幸家将营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金军因此抓住战机,当即调兵遣将向寒军回敬一仗。与完颜纲同路败逃的蒲察秉铉亦具将才,指挥出了一场气势惊人的翻身战,率领金军拼死奋战之际,其趁寒泽叶与寒军失散大肆宣扬寒泽叶已死,散乱寒军军心之后终于艰难地反败为胜。继而……重新陆续驻入镇戎州。 短短半夜,金军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林阡必须当即前往安定局势,赫品章作为最早的一拨战力与他同行,听弦则调集主力人马紧随其后。 “这些金军,不过回光返照而已。”吟儿傲然想,眉间一丝忧,“倒是寒将军不知如何了。” “盟王前去之时。寒将军已然无碍,越将军业已迅速救局。”洛轻衣恬然回答。“盟王离开前,嘱咐盟主不必心急,我等且放慢脚步、待境内平定后再入镇戎州不迟。” 吟儿点头,看一旁杨妙真和柳闻因并肩而来,再一转身,发现何慧如似在某个角落一闪而过。继而听到樊井的声音响起……嗯,林阡给她安排了不少生存保障啊。 虽然难免也会被这意外叨扰,吟儿终究很擅长自动调整心境,一听寒泽叶没什么危险了就基本放下心来,反正现在的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不添乱就好。还是平心静气回去补觉,坐等越风和林阡的捷报吧。  翌日清晨,刚进入西吉与镇戎州交界,远远就能感受到前线的烽火连天、浴血万里。 据称,寒泽叶被抬下前线,虽无性命危险,剧毒不可耽误,林阡着他休息几日后返回川蜀,待实力充沛后再战沙场。 据称,越风兵锋极劲,很快就将完颜纲和蒲察秉铉再度打退,昨晚的意外并不曾给镇戎州当地引起灾祸,但由于这二人争取到了足够时间,金军殿后人马之一齐良臣和司马隆的兵力得以在古萧关安扎、分布、设防。彼处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抢占的一席之地一旦稳妥,便能彻底屏护撤退后楚风流和轩辕九烨的安全,从而最大程度地遏制盟军对金朝腹地的入侵。 是以廿七正午伊始,齐良臣、司马隆,与越风、林阡在萧关一带展开激战。齐良臣和司马隆是金军众多人物中除薛无情外最强高手,经过一定时间的养伤他们的武功状态现已恢复不少甚至长进,实力不容小觑。加之此战对陕北存亡十分关键,金军上下也显然是卯足了劲,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被压到极限后反弹的趋势和气焰。 而盟军众志成城,在越风林阡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披肝沥胆,亦是一往无前争先恐后。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处,因金宋双方都决一死战睚眦俱裂而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鏖战两日,无昼无夜,一方迟迟不能退敌,一方久久难以攻克,要冲频频易手,激烈可见一斑。 因此凤箫吟一干人等放慢脚步,腊月廿八这天的晚上,才终于又向北行进少许,并停宿在一个人烟密集的市镇。因离西吉不远而又不算完全进入镇戎州,故此间是莫非和越风之间少有的空白地带,尚有几家匪徒各自聚集、占山为王。虽说不远就是越风地盘,安全起见众人还是入乡随俗韬晦了兵气,给人感觉不过是寻常的经商马队。 乱世兵燹咫尺之距,此地不可能有多静谧祥和,却到底与前线气氛迥异。民众们在忧虑里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故而人群密集处倒也有一定的热闹繁华。 晚饭过后,吟儿想出门欣赏当地的风土人情,原先准备与妙真轻衣绕镇一周,被樊井唠叨着愣是改成了绕街一圈,于是无甚收获怏怏回来,却在靠近驿馆的一处陡然闻见隔巷香气……吟儿感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立马穿过街去直达那家店铺,抬头看招牌果然是个饭馆。 吟儿正待进去,轻衣和妙真急忙将她架住,妙真一脸窘迫:“才吃了晚饭。师母不会又饿了?”吟儿道:“每次想多吃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肚子里有两个小虎妞在叫,一个说,吃一点,没关系。” “另一个是不是说,不能吃、不能吃?”妙真问。 “不。另一个说:好啊,好啊!”吟儿笑道。 妙真啼笑皆非,轻衣也难得面露笑容:“好吧,那便吃一点,不过莫忘了盟王嘱咐,不得在一处停留过久。” 三人进了那饭馆坐下,等候着店家上菜,这当儿吟儿四望店内,发现墙上挂满墨宝:“原来主人家是风雅之人。” 店小二正好上了道开胃菜:“是啊。老掌柜原本最喜欢以字画会友,很多墨宝都是有缘人当时当地留下的。” “不知最名贵的是出自何人手笔?”吟儿起身,问。 “父亲最爱的,倒是有两幅,不分上下。”那时年轻掌柜端来吟儿要的牛肉炖粉条。 “却是哪两幅呢?”吟儿颇感兴趣。 “是这两幅,堪称无价之宝。”那掌柜走到偏处卷轴之前介绍,吟儿才看到那双被珍藏最甚的墨宝,心念一动。太熟悉的草书和楷书…… “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凌云笔”“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江湖一倦客”…… 她一时也忘了食物,只求一字一字地读到何人所题为止。其实她也猜到是谁所写,却想多些时间再见一见这纵任奔逸,见一见这清劲秀雅,见一见这年轻时的父亲母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主人家认为这两幅是无价之宝。应该是出于鉴定了父亲和母亲的书法超群,却不曾意识到这凌云笔和江湖一倦客原是大金的王爷和王妃。也罢,他二人之所以在书法界几乎隐姓埋名,只因为大部分都埋藏在会宁的地宫里了。 终是有笔墨留存在镇戎州的,原来你们也来过这个地方。眼眶一湿,她便知道,出来寻风土人情没有错。 装模作样看了另外几幅字画,吟儿学到知识:“原来临洮路和凤翔路从前是并称‘熙秦路’?” “正是。”年轻掌柜说。正值晚间,饭馆中客人倒也不多,难得兴趣相投便聊了几句。 拭干眼泪不给任何人看见,吟儿回到原位静静吃起粉条来。 “小牛犊取自‘沂蒙’以纪念沂蒙之战,如今行至熙秦路,小虎妞也快到生的时候了,不如便叫‘熙秦’,轻衣姐姐,妙真,你们觉得如何?”吟儿忽然生出个主意来。 轻衣点头,念道:“熙秦,熙秦,给女孩确是个不错的名字。”妙真问:“但若是个男孩?” 吟儿收起伤感,心情大好,食欲也振:“才不会呢!”  吃了才片刻工夫,原还正常的饭馆里,忽而来了二十几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土匪山寨里的。吟儿看饭馆里原有的民众们并未望风而逃但也面露惧色,推想这一带应该就是这些流氓们罩着的,在索要了保护费之后他们自然不会在自己治下主动闹事,只要民众们乖乖听话服从即可。 这些人死性不改,点菜吃喝还不忘向妙真轻衣眉来眼去垂涎调戏。吟儿和妙真、轻衣一样,察言观色后不动声色,区区几个杂碎,甚至都用不着轻衣出手就能解决,他们命好就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半刻,陡然却觉气氛剧变,如果说刚刚只是来了些不和谐的东西,这次分明杀气!“他们在这!杀!”应声突至二十几个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为首那个风风火火踩进店门的同时一剑砍在门口桌上,吓得店小二登时腿软饭菜洒一地,原还吃喝的民众们顿时给吓懵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看年轻流氓们全部拔刀,直朝彪形大汉们迎上,恶汉们也是挥剑就剁,眼都不眨一下。武功档次在吟儿等人眼中不过花拳绣腿可是仗势实在威猛,吓得周边民众纷纷一哄而逃抱头四窜,整个饭馆当即走空。这幕流氓恶汉火并,从发生到白热不过转瞬,双方一句话都没交流就干上,很明显从前结下了梁子现在另一方冲着这一方寻仇来了。 “师母……”妙真小心提醒。轻衣点头,示意吟儿赶紧也走、勿参与当地地头蛇械斗。吟儿只是舍不得最后一口粉条,还想吃完再走。 几个流氓几刀就败下阵来,看吟儿淡定吃粉条没和其他人一样惊慌逃跑,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齐声喝道:“砍他们老大!”吟儿完全没意识到会有这种乌龙。尚来不及想明白赶紧先应对危险,妙真一杆梨花瞬然出手,迅疾连刺五枪直将左路封死,轻衣一柄古剑尚存袖中,如水意境飘然去远右路尽湮。时间太短,交睫之内,那群流氓败得几乎不可思议,而吟儿想明白了这幕场景为何发生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敢情他们以为她淡定于是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哼,连两个路过的丫头都打不过,也好意思和我们争地盘!”“明日便把这一带也悉数奉上吧!”“咱们走!”彪形大汉们显然没意识到妙真轻衣有多强,收起兵刃便要走,临行还不往从倒了一地的流氓们身上踩过去。 “这位爷,您留步啊!”掌柜原蜷缩在一角,这时瑟瑟发抖却还是叫住了恶汉们。吟儿吃完正待和轻衣、妙真一起离去,却因为对这掌柜投缘而放慢了脚步。 “怎么!”恶汉的首领回瞪一眼。霸气侧漏。 “您适才不小心,伤了这幅字……”掌柜被吓得泪流。却还是拼死举起手中墨宝,原被剑锋撕开了一个小口。 “滚开,我没银子!”那匪首即刻踹了掌柜一脚,吟儿捏紧了拳。 “大爷您可不能这样,这是我父亲的珍宝啊!”掌柜眼角血流还在固执,迂腐得近乎不怕死。 “你特么是酒馆还是字画铺!我看你故意坑我呢吧!”“二哥少跟他废话!”“咱们走吧!大哥大嫂还在等咱们会合!”“以后长点记性。这些东西少往外面摆,影响爷打架!二哥,行了行了,别跟书生计较。”恶汉们尽数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吟儿转头看了那掌柜一眼,握紧的拳头终又放下,想了想就算动手打抱不平、也该叫住妙真和轻衣让她们来,何况恶汉们的强盗逻辑倒也有些息事宁人的效果。 “哼!故意讹我,岂能轻饶!”那二哥一剑抵在掌柜喉间,偏不肯听劝,穷凶极恶道,“可瞧仔细了,我们可是林匪!以后这一带每个月的供奉都要给我们!还来讹我?!”掌柜脸色倏忽死白,眼神也骤然全暗,那二哥继续恐吓:“今日你为非作歹,我便代我大哥林阡、大嫂凤箫吟,用一剑十式刺你几个窟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犯!”说罢竟当真用力、对着掌柜身上就刺,说是教训,已然致命,分毫不分轻重,脾气暴戾至极。店小二惊见此状惨呼一声当场吓晕。 洛轻衣和杨妙真听到这“林匪”难免面面相觑,凭林阡的本事,一夜之间收服这匪帮并非不可能,但林阡不可能准许这些土匪肆意妄为。轻衣和妙真只比吟儿走快了半步,意识到这是恶汉们的大话,却谁也没预见到背后会立刻发生血案,吟儿却偏巧转头看到这幕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哪家的土匪不要命,胆敢胡作非为伤害她盟军名誉还这般草菅人命! 看那掌柜性命之忧吟儿不容多想救人要紧,顷刻飞身而返、长驱直入、惜音出鞘、直抵在那强盗锋刃。剑随心走,一气呵成,啸响之初,火星四溅。那匪首虽是流寇,竟也真会些一剑十式的皮毛,加之身具蛮力,勉强拼得一时,然而与吟儿的真才实学一比,这等三脚猫工夫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形似神不似而已,吟儿手中挥洒自如的全然不计其数的风花雪月,力气略有不敌灵幻却远在其上:“好好看着,什么叫一剑十式!” 众人眼花缭乱,只听她厉声喝罢,那匪首剑已铛一声脱手,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他五六件衣服原还穿着,一瞬全都中分往两边撕开落地,杵在原地根本是被戏弄,加之他和吟儿厮拼大汗淋漓,肌肉上也有被吟儿惩戒的划痕,活像被剥开了壳过了淌水的虾。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狐假虎威的小弟们剑拔弩张意欲上前质问,那二哥显然对武功有些造诣,伸手拦住他们的同时,颤声问起吟儿:“不知、阁下哪条道的?”唯有他知道,吟儿只要再深半分,自己就会被大卸八块。然而吟儿拿捏精准。竟是半寸都没有再多,游刃有余至此。 “不是说是我的人、要代我替天行道么?信不信,再说一次类似的话,这剑剥开几层刺了无数窟窿的,就不是你的衣服了?!”吟儿以从前对付江洋道的语气训斥,盟主之威令听者闻风丧胆。匪首大惊,腿软跪倒在地,众匪皆是惶恐,跟着跪了一地。年轻掌柜在一旁瑟瑟发抖。听到看到这来龙去脉,面上全然惊诧,他和这地方的大部分受骗民众都一样,不敢相信林匪原来是代表正义的。 “凭林阡的本事,收服镇戎州是早晚之事,届时岂会允许你们这群只会欺压百姓的乌合之众败他名声?!”她到掌柜身边扶起他来,同时将惜音剑掷在众匪当中,剑一落地。立竿见影,众匪纷纷磕头求饶:“女王饶命!女王饶命!” “还不快赔掌柜银子!”她厉声喝。 “回女王的话。这,小的出来仓促,没,身边没带银子……”匪首涕泗横流情真意切。 “竟然没带?!”吟儿眼神一变,只恶狠狠咬出这四个字,虾兵蟹将们直接屁滚尿流:“小的们……这就去取……” 吟儿强硬扣下二哥为人质。和轻衣、妙真仅三人,便制得这二十几个土匪服服帖帖,半个时辰左右,去取银子的那个终于带来一大包袱,远远看到吟儿那小弟下马没下好。差点直接摔下来。 “掌柜的,看看够不够,不够就再去。”吟儿存心帮掌柜教训这帮人,也不管这二哥冻得全身发抖。一众土匪被她戏弄了半个晚上,终于毫无戾气地滚了出去,连带着前一批年轻流氓们一起:“再敢到这条街上打架、收钱的,当心小命!” 收拾了他们之后,吟儿只觉大快,看掌柜眼圈还红着,安慰了几句,忽然叹了一声,那几个土匪有句话说得虽然没理却也没错,这些墨宝挂在这里,终究影响了他们打架,这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家掌柜可能是习惯了流氓们的存在才忘记给这些墨宝防护,然而面对着一批更凶恶的歹徒时偏能不懦弱地坚持到底,或许是一瞬间的精神爆发忘乎所以吧,没办法,谁教那些人侵犯了他最爱的东西。 一回神,才想起离开盟军太久,吟儿正待和轻衣妙真回去,突觉下腹一阵剧痛,禁不住惨呼一声僵在原地。 “怎么?”轻衣看她扶案掩腹,猜出一二,急忙上前撑住她,只见吟儿表情痛苦大汗淋漓:“要……要生了……” “这!?”妙真方寸大乱,轻衣冷静低声:“妙真,回去,请众位来!” “竟还是、生在了路上么……”吟儿也没想到小虎妞连一刻都不能再等。可是,这怪小虎妞?还不是怪她和别人打架?! 剧痛难忍,吟儿又气又悔。不知等了多久,林阡安排接生的大夫和稳婆们终于赶到,也听到十三翼里的将士把这饭馆四周都围了起来,然而更多的她却不清楚了。在一声声“用力”的呼喊中,吟儿原该像生小牛犊一样顺利,却因为适才打斗的关系一点力气都不剩,虚弱得直接就晕厥了过去。  不得不说小虎妞真是个折腾人的存在,吟儿生小牛犊不过费了半夜功夫,生它却耗上了整整两天,竭尽全力还未成功,吟儿清醒的时候听到稳婆们说话,知道自己这回是遇上了难产,再耽误下去对她和小虎妞都有性命之危……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生过小牛犊就不会有事!然而大多情况下,吟儿都是昏迷着的。 这两天两夜,她一直都是被疼醒,直到除夕之夜,却是被一阵喧哗生生惊醒,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她忽然有了些许力气。林阡,是他回来了…… “主公,不能进去,否则会受这污秽影响!”门外一群人将他拦住。 他们却如何能将他拦住:“一派胡言,让我进去!”吟儿循声。只见林阡风尘仆仆、明显战衣还没来得及脱、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 “你们……赢了?”她不知萧关战事几何,关切询问他,自己脸上却毫无血色。 他几乎快马加鞭地赶回她榻旁看她,也早就知道两天前发生的械斗事件,看她这一脸疼苦的表情,忍不住怒骂:“胡闹!” “我……我知道错啦……”吟儿知他说的是什么。窘迫不已也后悔莫及,泪水霎时充溢了眼眶。 林阡看吟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责,于是握起她的手,轻声细语:“熙秦这名字,起得不错,很有品味。” “啊,你也觉得好。”她被人赞了就高兴,眸子一亮正待说话,却终又脱力昏了过去。 “吟儿!”这场景真是戳中了林阡的心魔。他依稀听别人说过,玉紫烟差点是这样死的…… 吟儿时昏时醒,折腾了一宿林阡都没有合眼,醒来时她发现他一直不曾离开在她身边,伏在她床头眼圈微红,这模样,哪还像那个戎马多年、见多了杀伐血腥的主公。 “你还是……出去吧……”她感觉状态比前两天好,小虎妞似乎有了新动静。于是柔声对他说。 “主公……”众人谁都怕他,看吟儿发话。赶紧顺水推舟。 “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生。”他用严肃的语气说着一句旁人听来近乎可笑的话,一干人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时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见脚了!”小虎妞,终于要出来了吗,果然倒着生的害你老娘! “你在这里,我不敢啊……”她恨得咬牙切齿,疼得泪流满面。却终于凭借这句将他赶了出去。 “傻丫头……”他抚着她的发,意识到自己的滞留妨碍这些畏他的人,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我就在外面,等着你,等着熙秦,然后一起去萧关赏玩。” 坐到外室,听着里间忙碌、惨烈,自己不能参与、总是心急如焚,便从屋子的这头踱到那头,那头又踱回这头,竟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却始终不曾得到孩子的一声啼哭,吟儿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可算尝到了为人夫为人父应有的所有情绪。那时林阡焦头烂额,听得馆外有人禀报,说当地最大匪帮的老大老二带着拜帖求见,不禁蹙眉。 “盟王,闻知您萧关大捷、杀得金军落花流水,小弟我五体投地,特带同山寨兵马,一同归顺盟军!望盟王万勿嫌弃!”老大言辞恳切,尚能站直。 “祝盟王盟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老二双目炯炯,见他就拜。 林阡知道,连日来越风、莫非本来就节节胜利,盟军势盛之下这家匪帮并没有锦上添花,反而是选择继续观望,不可能因为萧关大捷这个简单的原因就选择归顺,所以另一个催化剂显然就在老二的话里,盟王盟主——这老二,显然就是两天前和吟儿打架的那个彪形大汉,被吟儿收拾得服服帖帖,估计也对老大耳朵吹了不少风。 “师父,就是他们这家帮会,最近一直打着盟军旗号闹事,和毫无恩怨的其余帮会故意火并,为的是趁乱扩张,同时散播自己是林匪,存心毁我盟军声誉。”一旁妙真提醒道。 “盟王,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今后必将听从盟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老大字正腔圆。 “盟王,诋毁盟军的事,都是先前二王妃她指示的,腊月他们兵败陇右之后,她便一直命我们这么做,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老二唯唯诺诺。 老大被老二的气势一带,也跟着朝向不怒而威的林阡跪了下去,紧接着和盘托出:“不敢隐瞒盟王,二王妃他们前几日在萧关大战时还曾对我等下令,要我们与司马隆齐良辰两面夹击……” “幸好你们没去……否则,可教我损失了一方兵力。”林阡笑了起来。 “主公!”老大老二都喜出望外,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既往不咎纳降。 “先前你们抹黑的盟军声誉,也需靠你们洗净了。”林阡正色。 “一定做到!”老大老二热泪盈眶。  送走了他们,林阡回到吟儿隔壁屋子,继续等待的同时不免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师父,在笑什么?”妙真跟在他身边,难得看见他流露这么明显的神色。 “这匪帮,虽然乌合之众,真要是两面夹击,不知会给战局横生多少枝节,毕竟地头蛇,处理他们也麻烦。”林阡拿了本书边翻边说,“结果,这大哥在备战的时候迟迟得不到二弟响应,原来二弟贪心误事,被一个女魔头在个小饭馆里戏弄了一晚上。” “……原来是这样……”妙真发现林阡脸上全然宠溺。 “乱打乱撞,也给我盘下好几个山头……运气这般好,不愧战地女神。”此间匪帮本就不像西吉那般猖狂,如今也没了反林阡的意思,注定成为楚风流无暇填补的空白,再往东去,三秦地带能有的匪帮都早已被越野山寨兼容并蓄,所以就更没任何势力介于金宋之间了。 林阡笑着说,虽也紧张地一直在翻书,却难掩对吟儿的欣赏和疼爱,妙真不知怎的羡慕之余心里微微一酸,轻叹了一声。 林阡胡乱翻书浏览几页,读到“嘉言懿行、怀瑾握瑜”这一行时,恰好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喜而站起,迎向里间,房门未开,就听里面稳婆报喜:“恭喜主公,恭喜主母,是个少主!” “是个弟弟,那么……不能叫熙秦了。”林阡就觉得,吟儿不该把话说得太满,从一开始就唤这孩子小虎妞,怎能再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什么,那战儿,怎么办啊……”吟儿听到这报喜既高兴又难免失望,是个儿子,这意味着和风行陵儿的婚约遥遥无期,自己还要再生下去?算了,算了,认命吧……合上眼,正待喘口气,忽然下腹又一阵拉扯……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使原先就快没气的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 “还有,还有一个!是双生子!”稳婆喜道,林阡和吟儿闻言亦是又惊又喜,难怪比生小牛犊要艰难,想不到,陪她经历山东陇右、远涉西夏皇宫、躲过一切暗箭明枪的小虎妞,居然和林阡林陌一样是双生。 “小虎妞,给娘争气些……”吟儿打心底里希望生下这一个比上一个容易点,也坚信这应该是个女儿! 这日午后,她在好不容易生出第二个之后还没来得及问,就又昏死了过去,恍惚中只觉有人轻轻将她抱起,不断低呼她的名字,火热干燥的身体才好似流过清泉般滋润。 她意识渐渐清晰,靠在林阡怀里,浑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咦,孩子们呢,都还好么……” “都很好,哥哥叫熙河,妹妹叫熙秦,都是临洮和凤翔旧时的合称。”林阡道,“我思索着还给他们起了小名,哥哥叫懿行,妹妹叫嘉言,刚好读到那一句的时候。” 她听说梦想成真,沉浸在这幸福中:“好,好,你起得都好。咱们现在,有儿有女,已完满啦……” 看她脸色苍白却笑靥如花,林阡难以抑制心里的感情,低头轻轻亲上她的唇:“吟儿,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一切。 (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79章 喋血环州 开禧元年腊月下旬,林阡夺稳定西、会宁、静宁诸县,陇右大定。 不久,西吉、镇戎州全为盟军天下,包括土匪流寇亦尽皆归顺。陇右周边最后一块威胁去除,哪怕黄鹤去再蓄意制造不安、创造潜伏者活动的条件,那些枝节也只怕刚生又灭——光有火,没有气,如何蔓延? 除夕,萧关大捷,司马隆齐良臣殿后人马在激战三日之后,遭越风林阡联手击败,自此宣告盟军在临洮路、凤翔路的彻底胜利,以及自此进入谋定庆原路、鄜延路的新纪年。 当初,林阡被完颜永琏在陇右后院起火,残喘于临洮路的金军终于死灰复燃,而同时完颜永琏也向凤翔路增兵数万,与越风穆子滕争战。陇陕金军虽然因此一度出现转机,但由于昔年崆峒之战影响深远、凤翔要塞多还在越风穆子滕之手,加之这一年来大王爷二王爷对临洮干预繁多、为救楚风流他们在凤翔的军马接二连三投入到临洮,这使得陇右决战楚风流兵败之后穆子滕要打凤翔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说临洮路好歹还支撑了大半年才失守,凤翔路几乎是一夕之间就轻易落入盟军之手,此情此境堪称唇亡齿寒。穆子滕很快就把大王爷二王爷压迫到了平凉府以东,才害得楚风流等人逃回陕北也诸多波折。林∫▼阡和越风即将会师的这日日夜夜,楚风流一路都是夹缝生存,曲折狼狈,最后萧关不复、更必须顺应林阡心意往环庆去—— 林阡把他们往环庆那唯一一个方向镇压,是为了教他们根本来不及收复凤翔路和临洮路失地,直到那些有盟军的地方都稳定,此其一也;故意利用他们的弃甲曳兵而逃、来更加轻易地打开庆原路和鄜延路金军军心的缺口。直到那里也有了盟军,直到那里也成了盟军的地,此其二也。无论其一其二,都看似金军生路,实则盟军征途。 环庆,又是环庆! 嘉泰四年。林阡东征三秦的步伐,正是由于范遇、水轩、小王爷和红袄寨等诸多因素的阻挠,才被迫停在了环庆,如今经过数年整顿和磨练,那些曾经被中断的功业又将续起,何况今次山东、陇右都已稳定,更加显得大金朝岌岌可危。现如今林阡等同于占稳了临洮路和凤翔路,若是再趁胜追击一举拿下庆原路和鄜延路,则大金腹地难保! 又是环庆。这一次。他兵威正盛盟军牢不可破又知己知彼,何惧三个小王爷和楚风流合力?   开禧二年正月初一,陕北盟军与陇右盟军会师并大捷于镇戎州,可谓将接风洗尘、庆功宴和新春佳节合三为一,一时之间喜气满溢。这日傍晚时分,林阡带着吟儿和两个新出生的子女到此,更教前来迎接他们的沈延笑称:“今晚上的这顿酒,怕还有第四点作用。是给两个孩子摆的生辰宴啊。” 前阵子忙于进攻和安定临洮府、近来被林阡调至前线的海和邪后,碰巧是今天午后赶到了阡吟身边。因此与他们同时到达沈延所在。听沈延这么说,再看吟儿怀抱小虎妞万事满足的样子,邪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哎,今天还是我小魔王的周岁生辰,莫要忘了。” “怎么能忘!”林阡朗声大笑,知她是分别久矣想小牛犊了。这就把牵在身边的儿子给邪后接了过去。 席间,沈延提议要给小牛犊“试晬”,邪后问:“那是什么?”答:“是民间的风俗,孩子满周岁的时候,把盘盏陈列在地。各自盛有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等,再把孩子放置其间,看他先拈哪一个,将来就是做哪行的。” “用不着试,小魔王将来当然是武林高手。”邪后自顾自地说。 “那也得遵循孩子自己的喜好吧……”摸摸后脑勺。 于是沈延在饮食、算秤之外,又象征性放了几把刀剑,安全起见必然都加了鞘不露锋芒。邪后嫌不够,添上自己的落川刀,又提议林阡把破铜烂铁也加进去:“可先说好了,若是拿了谁的武器,就得对谁拜师学艺。” 尔后,邪后将小牛犊置于圆心,当四周围刀剑林立,食物、笔砚环绕,且看这个东张西望的小子往哪个方向走,最后会抓上什么。 过程中,吟儿最是胆战心惊,生怕小牛犊抓上食物和他娘一样,或是拾起个饰物也不太好……却看半刻功夫,小牛犊颠颠地跑到林阡最后放的破铜烂铁那里,就此不动,而是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它、触上它、然后抚摸起它来,就像在顺着一只小狗的毛…… 众目睽睽,瞠目结舌,一片静寂,唯有邪后最先大笑:“哈哈哈哈,天命,天命如此!” 吟儿松了口气,林阡则颇觉惊奇,这孩子竟然和饮恨刀、破铜烂铁都有缘分么。 饭毕众人闲谈,沈延和吟儿许久不见,师兄妹自然有好些话说,聊起陇右数场战役里的诸多英雄人物,首屈一指寒泽叶、洪瀚抒是也,后起之秀当如辜听弦、百里飘云。倒有一人也是奇才,屡次反败为胜,其实他都是扭转乾坤的开头。 “便是莫非了,从前盟军征伐魔门的时候,只觉得他还没有现在这般淡定周全,如今真要刮目相看。”沈延回忆说。 吟儿想起当年广安的郭昶事件,叹了口气,也为莫非欣慰:“或许,人都要经过磨练吧,苦尽甘来,才别有一番滋味。” “他和孙寄啸两个人,对西吉一带的匪帮收服得……简直是势如破竹。原先我在这里据守的时候,就听闻‘众神殿’‘临江仙’‘永乐帮’顽固不化,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都服从了盟军,可见莫非还真有一套啊。”沈延夸莫非的语气就和程凌霄当时称赞莫非的一模一样。 “咳咳,小师兄,我也收服了一个匪帮,就在西吉和镇戎州交界这里。你可知道么?”吟儿眯起眼睛,胁迫地问。 “哦,我知道那家,确实也很顽固不化……不下于众神殿……”沈延看到林阡和自己使眼色,了解这家伙想和人攀比。 “那帮会是叫什么来着?”吟儿也想听到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一边喝水一边问。 “依稀是叫‘千金难买爷奔放’。”沈延说完。吟儿差点没喷出来,这还真是个匪帮的名字!为什么同样收服匪帮,差距这么大! 原想洗耳恭听,不料气全泄了,众人看吟儿这个反应,都笑得前俯后仰。 短暂的清闲之后,众人又将踏上征程,吟儿暂且在镇戎州休养,此地由越野旧将于樵驻守。较为安定。而越风、海、邪后、沈延等人,尽数由林阡统帅,进攻环州地区。 辜听弦、赫品章、石硅、百里飘云四位小将,都已作为先遣部队,在昨夜萧关大捷之后,先行向环州北部驻扎、布防,等候主力大军的开到,一场新的大战蓄势待发。而那将与陇右郭子建的辖境再没关系。 初二清晨,吟儿早起看着陇右群山安谧祥和。想起这段时间一直疲于奔命的楚风流陈铸等人,难免为他们的遭遇叹了一声。  那些陇右金军,但凡存在被俘虏后由盟军同化可能的,早就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归顺了,剩下的就如盟军对他们一样,全都不可能投降。这或许源于金宋间根深蒂固的国别思想。短期之内很多金人宋人都不可能轻易消除,尤其是金军大部分主将。所以楚风流和陈铸他们,只能面临近日种种。 先前,楚风流在陇右宁可被围剿也不愿弃城逃跑,是因为终究还有固守乃至反败为胜的资本。可惜当那些资本烟消云散的时候。僵持还是变作了被驱逐——在腊月初八至今的日日夜夜,金军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几乎没能再停在哪座城池立足…… 谁都知道弃城比坚守要可耻、失败得多也可怜得多,谁都知道只要逃跑就意味着敌人的更进一步,谁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退后。奈何人都需以活命为前提,当弃城比坚守的生还可能性大…… 陇右到陕北,一路弃城,一路撤逃,无数兵马被围歼,几乎每一路都不曾被抗金联盟遗漏打击,楚风流一行到镇戎州时,她所统帅的金军数万只剩几千,而且尽是散兵游勇,不幸中的大幸是,金军一众主将都武功高强,或有副将拼死相护,才无一人战死沙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却不容喘息,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直到前几日寒泽叶的意外,才使金军出现了一丝生机,司马隆齐良臣联手拒林阡于萧关,楚风流终于争取到最长时间的回光返照,在环州一带依托坚城防守吊命。 不过,由于越风的紧急增援和林阡的及时驰赴,那萧关之役只是增加了盟军进军陕北的些许难度,并未对林阡继续侵略大金腹地的步伐造成重大影响,换句话说,这一次,楚风流未必能够像坚守临洮那样守住环州。 楚风流唯一的希望,是等待陕北金军及时而有力的增援。 及时、有力,或许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楚风流也并不自信,庆阳府金军受陇右战败影响后的战斗力。 “环州。正是在这里,要教他们盛极而衰。”她回神,循声,看见那熟悉、冷酷而决绝的容颜,轩辕九烨。 “胜得过多了,是该让他们败的滋味——风流,你看着好了,此番林阡,必定损兵折将。”陈铸也出现她身边,面露一丝笃定的笑,以难得的称谓。 毒蛇,诡绝,难得看他们这么默契,似乎这一局早已设下。 “怎么?”楚风流追问。   长达一个月的追剿,盟军不遗余力,终使陇右金军全线溃败,作为立功仅次于寒泽叶的骁将,辜听弦并未懈怠和满足,他还要尽快地为师父拿下环州。眼前此处,是萧关后的第三道关卡,禹阳。 驻守禹阳的是陈铸及其几位副将。自萧关之战开始,到今日正月初五,这路丧家之犬几乎遭逢辜听弦便撤逃,使他得到前两座营寨不费吹灰之力。是日辜听弦再率三千人马向南急击,半路遇上禹阳城外的一千散兵,轻松斩获七百余人。趁胜追击余下的三百,驱之攻城,禹阳金军俨然也有不战而逃之迹象。 虽说金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疲软,但听弦早已不像过往轻敌自负,入禹阳之前谨慎地派人探查过,确定金军是真的走空之后方才率众入城,然而他一骑当先、副将紧随其后、大队尚在陆续进入之时,听弦忽然嗅出城内气氛的诡异,“太安静了……即使兵马走空。也不应当这样安静。” 陈铸军马最多不过两千,早先侦查之人带回的消息是近两千人尽皆撤离,按理说城内不可能还有兵马,然而,过分的安静真的给了富有战斗经验的听弦太多不详预感,于是低声对副将道:“不好,我们中伏了。” “什么!?”副将一愣,听弦轻声道:“不必惊慌。慢慢地退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斜路一声炮响。城头乍起一片火光,暗中藏匿的千余弓箭手全然居高临下、向着被围的辜听弦等人放箭射杀,一时间杀机从天而降密如飞蝗。 “撤!”辜家兵马,均是惊而不乱,撤得有条不紊,然而身先士卒的辜听弦却和此刻的殿后人马一起。被围困在重重箭雨与火海之中,凭着手中刀剑顽强格挡。 殿后的全是辜家军、田家军中出类拔萃的高手,无论武功装备都是至强精锐,然而此番中伏占尽劣势,久而久之。虽消耗了金军大半箭矢,却也有不少都身负箭伤。 辜听弦手持连环刀挥砍原还毫发无损,却忽然胯下一震战马訇然倒毙,连带着听弦一起摔了下来,金军抓住战机,最后的一轮箭矢纷纷朝听弦涌来,一片“保护将军”声中,众将士或提盾直扑,或干脆以身相护,终于护得听弦未受性命之危,然而混乱里还是有一支箭与他太阳穴擦过。 却看他马毙而不变色,起身之际,仍镇定果敢地发号施令:“冲出去,他们的箭矢已经不多!”颇有当年林阡之风。辜家军团结一心,当下有马的带上没马的、轻伤的扶起重伤的,一并要听从号令趁这群金军箭矢耗竭而撤离。 “杀!”北城却轰一声被关死,殿后人马与主力霎时前后不能相顾,而此时南城、西城、东城三个方向猛然间分别冲杀进千余骑兵,将听弦等人的生路完全封死。 深陷绝境,听弦不顾头上的鲜血,怒吼一声:“全军听令——战!”无论这里还剩多少宋军,这里都是听他指挥、与他同生共死的全军! “辜听弦,何必负隅顽抗,你们已经被包围,我军兵马,十倍于你!而你方,只余你一个战力!”为首那人正是陈铸,他刚领兵从南门杀回。 “区区杂碎,我一个人就够!”辜听弦轻狂一笑,提刀直往陈铸,陈铸匆忙闪避,感觉到这道锋芒不可逼视,辜听弦刀如霹雳,劲力不凡:“何况,不止我一个!”陈铸不敢怠慢,乱剑硬生生接上,顷刻与他相缠。 主将不可开交,兵马犬牙交错。 天昏地暗,火光丛生,呐喊到处,千军万马,刀枪交接,欺身相搏。   这支宋军,端的是辜听弦旗下乃至林阡麾下战斗力最彪悍的一支,不愧是跟着辜听弦一路过来的,纵使被围,纵使艰难,个个都猛若虎狼。 奈何金军兵马比想象中多出数倍,将禹阳城内外的辜家军分割。相比城外的那些被阻隔,辜听弦等人所面对的局面更加危险,被包围。陈铸所言“十倍于你”绝非虚妄,辜军奋勇拼杀,却是杀退一支又上一支,到这日清晨,围攻人数已超五千,纵使听弦骁勇,势单力薄也无法突围,只能怀刃浴血、勉强支撑。 “师父说过,陇右金军总数不过九千左右,陈铸最多分不了个四分之一。那么现在这批,应当来自陕北本地,庆阳府……”见缝插针,听弦也在心里冷静分析起来,没错。这是附近庆阳府大本营的金军,听弦在追杀陈铸的过程中,不凑巧与他们撞上了…… 慢着,是不凑巧,还是被算计?可以想象,陈铸这几天连续两关的不战而降。明明是为这第三关埋伏笔,放长线钓大鱼! 具体的细节应该是这样的:金军为了挽回军心,于是经过了详细谋划,祭出了这“请君入瓮”之计。利用他们长久以来令盟军习以为常的弃城,以小股残兵诱骗宋军追击,而大部分陕北兵马,则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就等在城里,为的是将这路宋军一举歼灭。 不过。战斗力如辜军般强悍,显然打破了金军本来的念想,没有令金军将己方“一举”歼灭。这场硬仗从夜晚耗到这日清晨,辜军竟似乎不觉疲累,越战越勇。 “我军经不起拉锯。”陈铸心知,辜听弦拼死坚持是在等待援军,而几个时辰过去林阡必然有所知情。须知同种战阵,将敌人围歼和被敌人内外夹攻是两种境地。所以金军根本拖不起时间,更加不可能允许有几个时辰的消耗。   陈铸必须在宋军派增援之前。尽快令林阡折了辜听弦这羽翼,于是在天亮之前便调集邻近驻军,陆续增添高手,满城旌旗盔甲。 金宋人数悬殊拉大,辜听弦一个就需面对三个陈铸档次的高手,然而他双刀在手英勇无匹。所见磅礴气势者无不惊心动魄。可惜毕竟孤掌难鸣,战到白袍染血,身上全然是伤,金军叫苦不迭,而他们冲出去的可能却也越来越小。 就在这金宋双方鏖战之时。忽听乱军中仿佛一声龙吟,众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就见一人一马乍现北城门口,近乎是如飞一般跃过数重兵马打到了北面战阵的最核心,在金宋双方为北城争夺不休的关头赫然冲开了彼处城门,且二话不说直接领着那边的辜家军往这边奔袭。 金军阵型,因其一人的到来被冲垮,也因为只有这区区单枪匹马驾到,根本尚未有哨骑来得及禀报陈铸说宋军增援已到……可是,此人到来,竟如切中肯綮、对症下药一般,一人一骑而已,攻势如此凶猛,径直把金军阵法冲撞得七零八落,如干涸的地表上骤然引入一道清流;也是此人的到来,证明了宋军增援也已不远…… 听弦半昏半醒,见那人到场大喜过望,正待也杀几个金兵,却就在那时,斜路里有个金军军官带兵往他猛冲,形势危急,众人欲靠近救他却被金军拦阻,却听嗖一声响,那人策马而来,挽弓一箭,正中那陕北军官头脸,如此及时地救了辜听弦一命。 “赫品章……”陈铸认出那人相貌,正是林阡新近收服的赫品章,赫品章胯下战马,则是林阡送他的日行千里。由于他是在陈铸和辜听弦等人杀到白热时从外破阵,加上他赫品章之勇不亚于辜听弦,两者叠加,造成他的到场效果立竿见影——此地兵阵繁复,不大可能被四两拨千斤,但却能被百斤拨千斤,赫品章便是这突如其来的百斤。 其实,也不过是多了赫品章一个人,结果却偏偏改了势,辜军合二为一,愈发杀气腾腾。 “众将听令,趁这赫品章身后大军还未开到,将他和辜听弦这些人一起结束在这里!”陈铸一眼看穿其实现在还是金军优势,自然要稳住军心,提醒众人:“赫品章不过战马速度快些而已,来的只是他一个人!” 谁料赫品章一刀劈砍过来,竟和辜听弦说出句如出一辙的话:“我一个人,还不够么?!”同时战马拔开四蹄,直往陈铸急冲,烈日之下,那大刀及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同时疯狂地将被笼罩的陈铸剪在当中。 “杀!”陈铸虽被他先声夺气,却也呈现大将之风,一剑挑开这刀锋,大喝:“即便宋匪全到,也断断拿不下这禹阳!别忘了,他们是攻我们是守,我们的兵马,不比他们少!” 金军原还惊惧于赫品章和辜听弦的猛锐,听到陈铸这大喝,看到他拦住这一刀,突然有所醒悟,士气因之大震,是的,虽然表面看宋将大放异彩,可这些人不过是虽败犹荣而已,杀不杀得死辜听弦我们都守住了禹阳城,睁大眼睛看看这城门到城中,一路蔓延的多是宋军尸体! 出战之前,楚风流曾顾虑,不知如何提升庆阳府金军的士气,他们从未和盟军战过,虽然会是禹阳之战的主角,虽然总共有几万人,可军心未必能凝聚,更别说在这段特殊时间凝聚。 那时陈铸凛然答:“士气不是靠人数堆出来,而是要靠仗打出来!”就在这里,一边赶鸭子上架,一边把咱们两千残兵的士气传递给他们,绝不教林阡不战而屈人之兵地将他们唬住。陈铸不能打包票他们在与林阡正面冲突后还能挺直腰杆,却起码要让陕北金军知道,不怕打输,就怕不打。 而此刻,陈铸带头杀敌,血溅当场却不依不饶的场景,不得不说真的感染了庆阳府金军,这等以身作则的言行鼓舞,带动他们不知不觉间登上了历史舞台,无知者无畏地闯入了盟军的战史。调动士气,就要这么快。   午后,禹阳冲突如傍晚,烽烟将全城染遍,血流仍肆无忌惮蔓延,兵刃与残肢早被他们的主人丢弃,整个画面都是触目惊心。 长达半日的殊死血战,赫品章方才救得辜听弦脱险,然而,禹阳城的交锋由于陈铸指挥若定、金军人多势众、上下戮力同心,终究宣告了宋军的折戟。辜军艰难突围后放弃攻坚,重回先前的灵武驻地,陈铸一防有诈,二则思及宋军勇猛不宜穷追,故而以守代攻,紧闭城门。 辜听弦曾挟千钧之势欲取禹阳,奈何碰壁不说反而差点全军覆没,可算吃了陕北之战的第一场败仗。从禹阳返回灵武的那一路上,听弦被赫品章护在身前马上,两个人的血都一直顺着衣袖在不停往下滴淌,迷迷糊糊间,他依稀记得,赫品章这一路一手策马,一手都在握着他的手不放,如此保护他…… 就如先前,扬言“谁敢拿他,先过了我!”的辜听弦,把赫品章带去灵堂的那一路,也是这样紧握着赫品章衣领、从未放手,保护着他…… 想不到,这么快便种豆得豆。(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0章 九地九天 萧关之后的洪德、灵武、禹阳三座城寨,回想起来,前两关不战而逃该是陈铸的半真半假,最重要的第三关,他则选择一边凝聚军心打赢,一边靠打赢凝聚军心……终于,在过程中成功调动了陕北金军的实际战斗力—— 在赫品章所领的苏军主力到来之前,陈铸凭借与他的决一死战,亲身鼓舞了守城金军的士气,并及时改变北城兵阵备战待敌。虽然这支陕北金军慢热,却终究在两军正面攻防战时进入状态。如果再早片刻进入,辜听弦尸骨无存。 赫品章是陈铸此战唯一的意想不到,谁也没料到他会一个人先了苏军大队人马那么久,才会教陈铸对于他这区区一人的到来猝不及防,事先更没想过他一个人战力就可以那么巧妙地破阵救局。 只不过,面对着善战的陈铸和变强的陕北金军,赫品章武力再高也独木难支,只能救辜听弦突出重围,极难反败为胜和取得城池,再惊艳,也告败;而对于陈铸而言,守住禹阳固然是好,没能杀死辜听弦,说到底还是未及完美。   夜晚,从东部战区闻讯而至的林阡,在获悉了此战的来龙去脉后,向樊井问询辜听弦的伤势,得知与辜听弦太阳穴相擦的那一箭染有剧毒,“所幸毒未入骨”,然而为免重蹈寒泽叶覆辙,樊井建议林阡让辜听弦休养数日。 “你休整的这两天,辜、田两家兵马,就和苏氏人马一同,暂且交品章代领。整顿之后,下一战,禹阳会由他与我一并攻克。”林阡对听弦说时。眉间却存一丝忧虑。 “师父是怕,辜、田两家兵马,离不开我吗?”听弦知道林阡离不开他,所以失落于这两天不能上阵的同时,内心还带着点暗爽。 “是担忧品章毕竟年轻,资质尚浅。与辜、田两军没有交往,不能服众。”林阡点头,其实盟军对官军的芥蒂早已消除,辜、田两家本也不可能排斥苏氏,然而赫品章毕竟新近归顺,如何能够挑起大梁、担当一整路大军的先锋,在这禹阳攻坚刚刚兵败的特殊时刻? “师父下令,莫敢不从。”听弦心想,林阡凭主公之令足够慑服部下们。 目送林阡出帐。看师父转身前仍似有忧虑,辜听弦心念一动,是的,强硬慑服远远不够,还需要心服口服。 初八清晨,林阡召集灵武驻地诸将,安抚之余商议下一步攻坚事宜,事先陈旭已向他分析:“按常理。受挫后理应偃旗息鼓、调整战术、从长计议,但这禹阳之战。却万万拖不得、更需尽快打、仍然以攻坚。只因敌我双方,皆不在常理之中——敌人是刚有凝聚力、不会骄躁只忌怯懦的陕北新军,我方则是战力至强、百战不殆、兵威正盛的精锐之师。 拖不得,继续攻坚,一则不可令陕北金军巩固了军心士气,久之禹阳将愈发城高池深难以攻克。二则我军复仇心盛,可适当转化为杀气,而非强迫收敛,反致意气消沉,三则陈铸为人狡猾、警觉、多谋快断。阴谋诡计极难逃过他的心眼,正面冲突才是他的弱项,主公战力亦是他的顾忌。 辜军与苏军攻坚时,主公可亲自率军掩杀,如此,既可免我军复仇脑热、过犹不及;又可令陕北金军闻知增兵、有所动摇。须知,此刻的他们虽不再怕听弦,却终究对主公无底;主公率军赴阵,亦可教陈铸不知兵马几许,‘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见主公强势攻城,陈铸一时难测虚实,即便是他所领陇右金军,也不敢过分恋战。 因此,主公只需带兵三千前赴助阵,便能有一万大军之效,既不会对东部战局造成影响,亦能尽快打破南面僵局。”陈旭的意思,是一定要尽快打破禹阳金军的反败为胜。 是以林阡采纳了他的建议,带兵也只三千赴此,加上灵武整顿后还能上阵的不过三千,只是与陈铸在禹阳拥有的近六千人旗鼓相当。攻比守难,唯有在辜田兵马全都心服口服于赫品章这一主帅之后,此地的三千军马才能达到最高的士气发挥出最佳的状态,精诚合作,才能以并不多出金军多少的人数优势攻克禹阳。 “胜败乃兵家常事。正月初六禹阳之战,是我军在陕北第一场败仗,虽然可惜,却值得借鉴。我军失败的根因,却不在听弦,不在品章,更不在诸位,而在未能知己知彼,低估了敌军实力。 所幸上一战有听弦和诸位将军血的教训,换来了庆阳府金军的兵力和战备情况,此时此刻,我等将不怠以最强的可能性来构想禹阳城,如此,下一战攻坚,我军知己知彼,势必会比上一战容易,胜算也大得多。”林阡以这现如今的知己知彼来振奋士气,群雄自然受用,没错,战败了不是没有用的,是在为胜战积淀经验啊。 “禹阳城,势必要立刻夺下,不得有误!”林阡说罢,向群雄一饮而尽,诸将齐声高呼:“立刻夺城!志在必得!”声音洪亮,震彻四方。 在林阡与诸将商议将尽时,辜听弦忽而到场,诸将皆惊,齐齐相迎,辜听弦提酒要为诸将壮行,不顾伤势,一一敬酒,到赫品章时,却是敬了一碗又停住,拉起他衣袖给众人看:“这是赫将军射箭救我时,被乱军砍伤的一处。冲赫将军的救命之恩,听弦也该再敬一碗。”品章一愣:“不敢当,辜将军。”立即从命喝了。听弦又给人看他右臂上伤:“这处刀伤,则是赫将军在抢救我时,被陈铸的副将偷袭,听弦又欠一命,又该敬一碗。” 如此,一道伤一碗酒,总计十处,全然禹阳之战救辜军于水火。见赫品章得到主帅辜听弦如此感谢和褒扬、提醒了他们赫品章确实救了辜军十次之多,诸将怎能不心服口服、诚心诚意地归他代管? 林阡没有阻止听弦带伤饮酒,望着人群里渐渐成熟、学会为他分忧的徒弟。难免心怀安慰,听弦如今,早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不仅能够和麾下和同僚相处,更加懂得去培养、爱护新人。笑叹,一个人的长大。竟可以这样快,这样彻底。    南眺禹阳,下一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有听弦分忧,然而林阡的忧虑并不曾减轻多少。事实上,他心里的那根刺,并不是赫品章的领导力,而是另一点—— 正月初六那一战。失败根因是宋军未能知己知彼没错,但是要知道,辜听弦在这一战并没有犯下轻敌自负的错误,听弦对敌人的低估,只是源于陈铸增兵的悄然;不止辜听弦,与他掎角之势的赫品章也一样,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可赫品章比辜听弦更稳重,更谨慎。 那么。辜听弦、赫品章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进军前竟没有发现这些藏在眼皮底下的陕北增兵,任由他们从天而降、天兵天将? 这样的失察,或许可以归结为,楚风流曾经指导过这支陕北金军,“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是她教他们如何藏兵,如何卷甲倍道,如何水入沙地。因小见大,可能已经有过万的陕北增援。悄无声息地、分散却纷纷地来到了如火如荼的环州境内,各大战区。 而更大的失败原因却直指,此战,金军切断了盟军与细作的情报交流! 是的,陕北金军的进发或可能藏掩,但到来之后伏击之前决计藏不住。辜听弦及其哨骑、暗中混入金军的普通探子们,或距离较远,或关系疏远,失察都是情有可原,但海上升明月早已深植金军内部,他们不可能连这点嗅觉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们完全有能力发现也有时间通知盟军,却为何没有及时地传送情报? 可以说,初六一战,辜听弦虽转危为安,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危机扎根在了海上升明月——当宋军的情报网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林阡就更加需要尽快地进入禹阳,去找楚风雪问明情况,刻不容缓! 是有人暴露、变节、牺牲?是谁人,于何时,该如何调整? 林阡知道,当事件和陈铸联系在一起,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暴露”。    昔年,由于职位的便利、距离的遥远,第一代落远空也就是破军,一直都和嫡系部下八大王牌单线联系,继而将重大情报传递给短刀谷七位首领之一,他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 后来,随着战斗的频繁、疆域的拓宽,当第二代落远空也就是楚风雪远在陇陕,身处山东的海上升明月便直接与林阡或柳五津联络,运作成一大分支,山东之战的任何情报都没有经过楚风雪之手,她不再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 而回到陇陕周边以后,制度则两者兼具:譬如苏军或祁连山的内事,海上升明月的哪一级都可直接向林阡传达,由林阡自己分辨真伪,无需楚风雪过问;而金军中情报,则全由楚风雪与林阡亲自交接,或当面,或飞鸽,或暗号,可想而知,这些情报不可能事无巨细,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海上升明月素来下线之间不能跨级联络,平级之间也互相没有来往,如此做法,可以保证海上升明月不会因为某一个下线的落网就全盘崩溃,唯一的弊端是落远空自身不能有失误,否则上层全体地震容易被连根拔起。 楚风雪便一直像破军一样,只和八大王牌单线联系,而其余下线接近不得,包括八大王牌在内的所有下线,都不知楚风雪的样貌身份,甚至不知道她在陇陕的哪一处。谁也想不到,身边这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综上所述,陈铸的副将们固然被陈铸试探已久,但即使当中有人被陈铸抓住了马脚,短期内应该还影响不到楚风雪;以八大王牌的行事作风和长久经验,他们不会轻易暴露,更加不会连累楚风雪暴露。 所以,楚风雪必然还活着。至于为何没有及时送出这份重大情报,林阡推断,是下面真的有人暴露了身份,从而导致情报的传递出现了中断。那个人,没见得到他的上线就被金人所杀,出了类似这种天大的变乱使得楚风雪不可能作动。 事已至此。林阡岂能不忧,虽然他坚信楚风雪现在还安全,可是再拖下去难保楚风雪不会有危险!他必须确定楚风雪现在安全、以及确保她以后一直安全。所以虽然海上升明月一时半刻不可能瓦解,但他须尽快调查出情报到底断在了哪一层。 向禹阳进军的途中,耳边忽然回想起腊月初八战后百里飘云的一句话:“明明情报里坐镇中军的是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为何实际却是陈铸……”司马隆和百里飘云的那一战,海上升明月的情报其实是出过问题的,可惜,当时林阡和百里飘云都以为。这是陈铸像上次对白碌城东石硅的侵犯一样、对其麾下中内鬼的试探,这行动又一次失败了,甚至没实施就被陈铸反悔了——不,不是的,这次陈铸的计谋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陈铸不是试探而是行动,而且他是真的借此抓住了某个奸细,只不过陈铸既得利益不动声色。风平浪静的后面其实暗流汹涌,陇右盟军的大胜掩盖住了陈铸在捉拿奸细方面的大胜。陈铸,是陇右之战金军中唯一取得胜果的那个! 迟了一个月才意识到这一点,说到底,这一仗表面是辜听弦败了,实际却是林阡败了。 正月初六禹阳之战,金军的计谋不止“请君入瓮”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是双策并行——一战而已,既杀了这个一直要他们头疼的辜听弦,还想同时给海上升明月致命一击,所需要销毁的对象一定已经离楚风雪和八大王牌很近甚至就是他们!如此,才是令林阡最痛的“断其羽翼”! 谋定而后动。是轩辕九烨参与设计的谋,却是陈铸从头到尾在动、在操纵,从抓细作上升到攻防战,不依不饶,不遗余力,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洪瀚抒钩下麾下那句凄惨的“将军,快走!”为的是不让陇右的兄弟们白死! 竟会是他打破林阡的不败神话,竟会是他?其实,是哪个,都不奇怪。     世人谁也没有料想,小小一座禹阳,竟令盟军前后动用了约八千兵马,花了整整四天才拿下,久疏战阵的庆阳府金军,竟把辜听弦打到卧床不起,挫败了势如破竹的赫品章,非把林阡本人逼到亲自上阵,继给了盟军陕北第一场败仗之后,又给了他们陕北第一场硬仗。 最终,虽然禹阳仍告失守,却分毫未露怯色,可谓给金军长了脸,也难怪陈铸连撤退时挂着彩也是笑着的。 盟军的兵势、装备、粮草、战力全都远胜于金军,最终以攻击力硬生生撞开了金军的防守,说起来只是时间的早晚。但这个月来狂胜不休的盟军,终于重逢了那支在临洮死战不降的故人……如此,怎能不教陈铸虽败犹荣?尽管未能教林阡痛失爱将,却终究看到了陕北军保家卫国的决心、素质和能力!这一战,有意义,打得值! 也是在正月初九深夜的兵荒马乱里,林阡才与楚风雪、以及八大王牌之一的“掩日”分别有过短暂的交流,掌握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验证了心里那可怕的猜测—— 果然陈铸和轩辕九烨那晚是既冲着辜听弦更是冲着海上升明月去的,企图通过一战就把他们都销毁,也真是差一点就如愿! 辜听弦喋血禹阳的半个时辰前,下线汇总了陕北金军的军情,正欲传递向掩日,楚风雪还准备往另一处等候掩日…… 却不料掩日刚到约定的酒馆坐下,就听得不远处街巷突发械斗,不动声色的他,随刻意识到危险,立即结账下楼,趁乱混入人群,余光扫及,身负重伤死于当场的下线,身边有用血写就一半的暗号:已暴露。 原本那下线是可以不用死的,之所以突然与监视他的那帮金人械斗,分明是发现自己暴露之后主动生乱、一心掩护掩日撤退!而关于禹阳金军实际的战备和军力,原本辜听弦用不着以血去获得,可惜却随着那人的死隐入夜色。 也就是说,陈铸已经顺藤摸瓜到了八大王牌的下线、撬动了海上升明月的核心层!也就是说。掩日往下的那一脉,短期内已彻底僵硬。 不能传递详细战况了,但简简单单一句“形势有变”,为何也没人传达给林阡?为何也没有乱势传达出来给辜听弦闻知?正是因为半个时辰之前的这起械斗—— 掩日下线那近乎自尽的举动,其实也算陈铸的始料未及,他本来可以将掩日甚至楚风雪都一网打尽。可惜功亏一篑。那下线确实是陈铸的副将之一,名气太过响亮,事态太过严重,一时间海上升明月人人自危岂敢妄动,陈铸明明没有戒严,那人却以死提醒了所有人戒严,所以一时间无人能说错哪怕一句话乱了禹阳城。何况与林阡的交流本来就轮不到他们这些下线,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强颜镇定、不慌乱、不露出自己的马脚,不能再重蹈百里飘云司马隆之战的覆辙。因为一个情报的小失误而损失更大!海上升明月,从上到下选择缄口,那个无名英雄,到底也没有白白牺牲。 海上升明月尚且惶恐沉默,混入城中的普通探子和后来辜听弦派遣的哨骑则更加不明情况,未能刺探到半分乱势。待到战斗开启,全被乱军裹挟,根本不及传达。而最能够和林阡交流的楚风雪?平日还可能铤而走险。这次事发突然,自然不会傻到明知陈铸全副武装还往他枪口上撞。当陈铸很可能已经从定点撒网变作全面戒严。虽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和掩日却心有灵犀地没有会面,亦连飞鸽传书都没有发给林阡,更未像曾经有过的那般借口职位低微擅离职守。况且当时陈铸已经到了,禹阳城所有人都必须就位,此战部署之紧急不同寻常。任何人稍一迟疑都会露陷,楚风雪既很难行动,也本来就不可能动,所以面色如常地参与了对辜听弦的围剿,甚至在事发后的两日。她都硬着心肠,一直没有主动地从上往下去探查。 “情报贻误,我等有辱使命。”楚风雪和掩日都是这样回应林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尽管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细作,目睹了战友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心中岂能没有触动和愤慨,然而他们更有专属于细作的冷静和冷血,成大事者,不能因小失大。 “你们还活着就好。活着,便有为他报仇雪恨、为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林阡如是说。海上升明月的至关重要是父亲和苏降雪等人的共识,楚风雪和八大王牌更加是重中之重,若为了区区一场战争、小小一段不忿,选择要他们冒险、害得情报网全盘崩溃,盟军整体都不堪设想——再经验丰富的主将也算不到临阵的所有变数,所以海上升明月一人都可抵千军万马,盟军并非没有情报的辅助就不能攻城拔寨,但一两次可以缺失情报,长期如此谁允许?因此,对于楚风雪和掩日等人的缄口和由此引发的辜听弦中伏,林阡没有怪责,宁可他们这样选择。 如今,楚风雪保全了自己,仍可维持海上升明月的运作,但掩日一脉全数倾覆,从下到上几乎每个人陈铸都一定已经掌握,是以林阡着掩日留下暗号,趁陈铸还未及将他们销毁,这些人且趁着战乱尽快离开敌境。由于所用暗号是暴露后的紧急暗号,仅此一次,故而金军想破译比登天还难,加之楚风雪和林阡这里有各人底细,是以可避免陈铸弄虚作假鱼目混珠。 掩日和楚风雪本人,则暂时蛰伏,听候启用。 陈铸抓住了其副将里的奸细,却不知其中有两个,掩日正是另外的那一个,所以这次的胜果也足以将陈铸麻痹,掩日仍然可以在他身边任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几战之后,便可度过此劫、再次发挥作用,唯一缺乏的只是人手,林阡将在这段时间内,和楚风雪一起调派新人给他。 楚风雪,则在这次战事中“阵亡”,她将在这段自由时间重新调整组织,并在不久以后换一个身份和装束,安插进环州东部战区,既为她安全着想。也是为后续战事铺垫。和当年的银月一样,她的职务不需要很高,甚至比下线们低出一截,只要她能随时接到和传递有效情报、平素能有合理身份在金军行走即可。哪里的情报网最需要她来活络,她就应去哪里。这次事件,是打击。也可视作机会。 “是!”掩日和楚风雪纷纷领命。细作,和征人本质是一样的,守时,要能藏于九地之下,攻时,要似动于九天之上,方能自保而全胜也。   正月初十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禹阳荒凉无声的战场。 盟军将那位被陈铸暴尸示众的无名英雄安葬,那个人。在陈铸身边是个不可多得的左右手,无论地位,感情,都不逊于另一个为救陈铸被洪瀚抒戕杀的副将…… 世事却就是这么无常,无常到陈铸得知内鬼是他,都忍不住突然间就泪流满面——那个人,是和陈铸已经将近十年的兄弟了! 也就是说,在林阡还没起来的时候。落远空就培植了他。十年,荣宠加身而竟未有半点的信仰动摇! 陈铸是在萧关之战后找出那个人的。那人已经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级,却行事严谨,迟迟没有暴露出第二级的掩日,直到庆阳府金军增援到此,陈铸忽然心生一计,似有似无地给他机会看到军内的破绽。“当此时辜听弦要定了禹阳攻势正猛,如此一来,不愁这下线不与其上线交流,不愁不能挖出落远空。” 至于怎么找到了这第三级,当然是从腊月初八陇右之战以后。就顺藤摸瓜、按图索骥,从第九级、第八级开始探查起,直到他为止。“等级越低的细作,自然行事也越不慎。”陈铸如是说。 “我一直怀疑,我身边副将里存在细作,‘落远空’可能就藏身在五个人的范围之内。上月陇右决战那日,司马隆和百里飘云交战前,我曾放出假情报给这五人,事关我军的兵力分布,而且根据战况,确实成功骗过了百里飘云。”正月初六战前,陈铸对楚风流述说始终。 “你这做法,只能证明那五人里确实存在内鬼,却不能查出到底是哪一个。”楚风流说。 “那日大军进发之时,我才公布实际情报,在行军途中吩咐下属们留心观察,到底那五个人中的哪一个,会因这情报失误而急不可耐、坐立不安。”陈铸道,“不出所料,果然有人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我料想,应该不是那五人中的任意一人。”楚风流也笑了,哪有这么轻易。 “说得不错,顶尖的细作,自然不会急中出乱,甚至可能任由这细节失误,也要保全自身。但是他们的下线则不然,会有心虚,会有慌乱,会露破绽,所以那日,我便成功盯上了一名疑似的细作。虽不是落远空,倒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陈铸道,本来也没指望那么快。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们的诡绝便不动声色,假装没有抓住他,也没有严刑拷打或大肆肃清,而是继续悄然盯梢,看他还和哪些人有所接触。”楚风流一边推测,陈铸一边满足点头,“在长达一月的观察里,逐渐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人确实是海上升明月里的,他也牵出了七八个接头的人。” 楚风流叹了一声:“这么多日子,逃亡之余还要留意这些,实在是辛苦。” “不辛苦,情报一直是林阡胜过我们的地方,要绊倒他就必须销毁他的情报网。”陈铸摇头,“如今我所掌握的最大细作,真实身份确实是我的副将,目前正驻守禹阳,此处一直是宋匪最先要打的我军所在地之一。今日我便利用庆阳府增兵的情报诱他和落远空接头,争取将他们一网打尽同时也封锁住情报。” 陈铸坚定说。 而他,差点全做到了。 陈铸曾为海上升明月设置过不止一次的陷阱,一一被他们躲过,唯独这次,过于狠辣,害林阡连败几仗损兵折将、更不得不被牵制调整。布局之久,隐忍之深,诡绝名不虚传。(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1章 逆光碎世 忆昔年兴州之战,仆散安德对北斗七星大肆肃清,破军明知凶险却仍与林阡不止一次成功联络,是因知己知彼而临时更换了交流方式;今环州之战,林阡和楚风雪即使有备用暗号也无法告知对方启用,归根结底是由于陈铸采取的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不动声色、令他俩谁没有意识到陈铸其实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凶险性深藏不露。陈铸与仆散安德,于是高下立现。 这一刻,林阡在叹息诡绝之名名不虚传的同时,也心知他注定成为楚风雪落远空之路难得的一道障碍。 凭借对林阡情报网的严重干预,陈铸在正月上旬的禹阳攻防战中一度立于不败,为庆阳府金军挽回了不少脸面,是他告诫他们,还没打、不能怂!也是他用事实证明了他们是能打的。 战果不止如此,禹阳扬威之后,正月初十至十五,辜听弦、赫品章所领盟军对禹阳之南的庆城久攻不下,这段毕生难忘的遭遇,守城之人仍然是他们的老对手陈铸…… 陕北义军同气连枝、相互影响——眼见南部战区的庆阳府金军起到表率,在抗金联盟于东部战区的攻坚中,延安府金军亦不甘示弱表现神勇,数次打出反败为胜的战例,只是大势所趋极难力挽狂澜,他们面对着林阡越风主力,远不如陈铸和庆阳府金军那么轻松……   这几天,是少见的“海上升明月”行动出现空白。于此,林阡也回报给了陈铸一场不动声色和暗流汹涌。 不错,陈铸虽然给金军长脸,但海上升明月制度的严谨、下线对上线的忠贞,造成的结局是陈铸对海上升明月只能撼动、未曾摧毁。林阡当然有足够的把握和能力酝酿反击。 对战局抽丝剥茧,表象后内涵无数: 辜听弦赫品章对庆城的久攻不下,实则是属于林阡的半真半假,借此他顺利掩盖住了“掩日”的存在,使得陈铸不知掩日还在近身蛰伏,以为副将的死亡使落远空在军队高层再无下线。否则怎会立竿见影宋军最近对南部战局毫无突破?——先前海上升明月被接二连三试探还行动,终究是小瞧了陈铸,如今,自然要打消他的疑心,将来在陈铸不设防的情况下传递情报才是最可靠。 陈铸没有发现这一点麻痹,但却意识到了另一点棘手:要知道,辜听弦和赫品章对庆城攻势很紧是没错,但庆城不过是林阡的连消带打而已,林阡的战略重心。终究还是在环州东部。 所以陈铸根本来不及为自己连日来的表现欣喜,自己虽令辜听弦深陷泥淖了辜听弦也同样令自己拔不出脚。这段时间内,当南部战区陈铸和辜听弦一起牵制在了庆城,东部战区的十二元神、楚风流、齐良臣司马隆等人则被林阡越风主力压迫到了白豹城、东谷寨、神堂堡一带,陷入死战……这一次,金军和宋军再没有西部和北部战区! 另一厢,楚风流等人自也有所觉察,东部战区宋军死水一般的情报网。似乎在这几天苏醒了,十二元神和楚风流轩辕九烨先后被击退。虽说大部分是盟军骁勇善战乘胜追击所致,但“落远空或其下线可能存在”也是个不小的原因…… 是的,海上升明月,死于陈铸之手,却复活于楚风流身侧!这些附骨之疽,势必以前就存在。只是没有像如今一样有组织,就像“被激活”的感觉一样,楚风流可以明显地感知到这样的变化。 风险与机遇并存,普通的探子更可能来去自如,但是对形势的了解必不及深植金军的海上升明月。当然海上升明月承担的凶险也便更大——冲着这几日宋军情报的精确,金人也深知海上升明月的入骨。 “又是个身临高位的人。”楚风流如是说,新细作并非出现在陇右原来的金军里,而一定是新人,并且掌握情报的机密性之大,表示延安军高层,竟也存在着海上升明月…… 控弦庄探查到,那人是八大王牌之一的“转魄”,初次启用,便大见奇效。具体是谁,却不清楚。 令楚风流更加不能确定的是,转魄在,落远空在吗?八大王牌可能身临高位,可落远空这个人,他自己是深植军中还是来去自如? “重大情报需要筛选出有效以及汇总,落远空还是深植入军中才最有利于林阡为战。”轩辕九烨分析说,“因此,落远空自身,也已经从陈铸身边,来到了这一战场。” “也只有他,能把失败视作机会了。”楚风流点头,攥紧了拳,今时今日,情报上她已远远不是林阡的对手。控弦庄如今,陇陕和山东竟都属于分支,虽然制度趋于完善、漏洞大体修复,却终究少了个落远空,少了一个组织者和向心力,给整体造成那样巨大的缺失。 想到落远空不由得她不想起银月。银月的死,至今仍是楚风流心里抹不去的阴影,而在银月前一任的战狼,或许是属于王爷的厚积薄发,至今仍然还在南宋潜伏。金朝这里,却迫切需要一个新的统帅。     正月中旬,陈铸于庆城仅能自保,楚风流在东谷寨再度濒危,环州之战金军又临绝境。 先前流落到平凉府以东得以休整恢复的大王爷二王爷,见庆阳军只能给陈铸保命、延安军似乎又有内鬼、众援军迟迟救不得楚风流,不禁更加心急如焚。 大王爷二王爷身边,不过陇右和陕南原来跟着他们的一众旧将,大多为天兴军陇岐军镇戎兵平凉兵,纵然有心救楚风流也根本无力。是日得逢京兆府调来保护的一批军士,其中不乏一等武将,方才有了些许底气,问询麾下解救环州的方略。 “如今我军又有增兵,几日之后势必还有。对于解救环州,不知众位有何见解?”这当儿。大王爷二王爷还哪顾得上争风吃醋?于是由大王爷坐镇中军帐,二王爷则于一侧聆听,情境极是和睦。 当庆阳府和延安府去楚风流身边增援的三万兵马付诸东流,凤翔府和京兆府如今聚在大王爷身边的金军总计四万左右,其中大多却被越风穆子滕先前就打到胆颤,鼓舞士气的话于是就只能在大王爷“几日之后势必还有”当中。 此刻。谋士甲进言道:“当务之急是二王妃安危,既然我军休整已有时日,京兆府增兵业已赶到,王爷宜率兵马,立即急救环庆。”二王爷立即点头,金军主将十有也皆赞同。 另一谋士则建议:“属下认为,救二王妃之法,不在环庆,而在平凉。”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大王爷蹙眉,问:“不救环庆,先攻平凉?” “虽然穆子滕是比林阡越风好打些没错,但林阡越风是攻,穆子滕是守,在他手中,平凉必定固若金汤,我军不会轻松多少。”二王爷摇头。 “如若我军北上救援环庆。一则远道进军,攻击力势必减弱。二则若此时穆子滕顺势出击,我军将会腹背受敌,能否撑到几日之后下一支援军到来难以想象,更可能会害得他们也一并倾覆,终究救不出王妃还自身难保。 但如若我军就近攻打平凉,其一。虽然平凉城高池深,毕竟穆子滕措手不及,我军比直接去迎战林阡要容易得多,其二,平凉安全。是林阡打击环庆的先决条件,重要性对林阡远高过环庆。平凉未必要破,一旦有所撼动,林阡都必定回师来救,届时环庆之围解除,而我军在平凉以逸待劳,并等到下一支援军会合,则必能取得胜利。”谋士乙有理有据。 “你说得对。我军应攻平凉。”大王爷一锤定音,虽当时包括二王爷在内所有人都还支持着先救环庆,唯有他一人赞同了谋士乙的计策先打平凉,“而且,要猛攻猛打,速战速决!”大王爷声音洪亮,目光如炬。     完颜君附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飞,教抗金联盟很快就领教到了他毒辣狠决的行事作风,正月十六,林阡和陈旭便在环庆战区,收到了平凉金军连夜猛攻穆子滕驻地的战报—— 饶是穆子滕管辖下的平凉堪称铁郭金城、越野山寨的军队早是坚甲利兵,都险些着了这群突如其来、奋不顾身夜袭的金军的道。所幸穆子滕惊而不乱、迅速统军迎战,才不至于给完颜君附得逞。调遣之快、阵势之强,证明了林阡将平凉托付给他是万无一失,其不愧是越野、越风兄弟的最佳搭档。 “临阵应变,穆将军不在寒将军之下啊。”陈旭与林阡一同伫立于山头,望松柏映带,品万壑呼吸。 “完颜君附,倒也有胆略。”林阡则为大王爷赞叹了一句,先前终究对他还是有所低估,或许他在陇右陕南的兵败如山倒,到底还是该归咎于为情所困、关心则乱,如今退到悬崖卷土重来,却是能够平心静气制定战略。 值得一提的是,围魏救赵这一策略,昔年林阡为阻楚风流攻红袄寨曾对大王爷用过,如今大王爷为阻林阡攻楚风流而对穆子滕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不过,这战略固然是好,可惜却有个致命的关键,那就是,如果我先于他攻平凉而打下环庆。”林阡笑看东面,胸有成竹。 没错,“平凉安全,是林阡打击环庆的先决条件,重要性对林阡远高过环庆。”这句话换了对大王爷一样适用,大王爷采取围魏救赵的前提是,“环庆不失”!毕竟,环庆的重要性对大王爷来说也远高过平凉啊。 实际上对于这一点前提,完颜君附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因此在作战前才大喝要“猛攻猛打”,目的正是“速战速决”,要抢在楚风流失守之前就威慑穆子滕。可想而知完颜君附昨夜对平凉的打击是一鼓作气的同时也是成功率最高的,一旦被穆子滕撑过去,往后金军不会比昨夜更强大,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渐渐地想撼动平凉就更难。 陈旭点头:“所以在平凉军情传达之后,主公对越将军只交代了一个任务。在金军撼动平凉之前、拿下环庆,直往腹地而去,这对于完颜君附的围魏救赵可谓硬性打破,而且主公胜算比他要高得多。” 那是自然,京兆府和凤翔府联军,和林阡越风联军。从攻击能力上讲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然而,主公却必须做好两手准备。”陈旭的心却比常人要多一窍,在林阡十拿九稳之时,指出林阡并不是高枕无忧。 因为,从防守能力来看,楚风流应该远在穆子滕之上。“主公可能会面对的困局是,穆将军是撑住了没错,但楚风流也撑住了,撑到了变数来临的那一刻。那变数,正是更多的援军开到,因为已经是环庆,金军增援,陕北不够,那就河东,西京,中都。”陇右之失已过去了一个月。早就给金廷敲响了警钟,楚风流的负隅顽抗也为金军全国的调动争取了最多的时间。最可怕的可能是完颜永琏自己都可能亲自到来。” “说得不错。僵局虽然我更有胜算,然而变数会将一切颠覆。”林阡蹙眉,他知道和王爷逐鹿中原的那一天迟早要来,海上升明月的山东分支,最近已有相关的推测和发现,只是尚不明确、还待留意。完颜永琏未必不会在近期就到。 其实,对于林阡和完颜君附来说,环庆和平凉,都是争分夺秒的时间战。   不幸被陈旭料中,正月十五至廿二。当完颜君附大军尚在穆子滕城下越挫越勇,抗金联盟竟也一般境地,明明唾手可得却偏偏被垂死挣扎的延安府金军拼死拦挡。 东谷寨,海率过万大军攻打楚风流本营,彼时海刚得林阡号令,和林美材一起来势汹汹,抗金联盟攻城略地争如狼食骆驼一般,延安府金军虽被庆阳府金军激将早已不再怯懦,却被他夫妇气势吓懵,一时之间全说要护王妃逃出城去,恐慌之余,瞻前顾后,“那海和林美材,骁勇无敌,精锐之师!”“王妃赶紧离开,我等护送殿后!” 彼时楚风流大怒,道:“海是精锐,我们这里便没有精锐了吗!我就坐在城中,坐在这里,看着你们与他交战——你们不是没战过他!” 醍醐灌顶,诸将不再惊惧,危难之际,薛焕赶到与林美材激战,另一厢,有延安府金将第一勇士前往迎战海,与之刀战了七八百回合才休,众人都看疲了,他俩还旗鼓相当。 便靠这第一勇士和薛焕新老协作,楚风流将阵脚一度维持在了东谷寨不变。 白豹城,石硅与百里飘云围攻十二元神期间,亦有延安府金将表现突出,那人施金蝉脱壳之法,先抓住盟军先锋几十人,随刻易装冒充盟军,成功骗过石硅,顺利绕到敌后两面夹攻,智谋过后,更显神勇,区区几十人而已,也扰乱了飘云的阵法将飘云都击败,不容小觑。盟军挫败了三日后方才找到转机,然而战线不过深入了几十里,比起往日进展实在微弱。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这段时日,令林阡也颇感意外的两个延安府金将,前者不副第一勇士的名号,后者也是难得的智勇双全胆气过人。 林阡大军进攻的三路之中,唯有神堂堡一路挫败最少,只因齐良臣和司马隆这里增兵不多、城寨本身亦不够坚固,加之敌人林阡越风最为强大。亏得司马隆经验丰富、齐良臣又战斗力强,加上身后不远有小王爷掎角之势,故而才和盟军勉强相持。 环州之战,正月下旬完全拉锯。   正月廿三,同样胶着、战火纷飞的平凉府。 看穆子滕一杆长枪如银蛇飞舞,骑而驰突于金军阵中,其冷快、精微、飘洒、雄伟,浑然一体仿若天成,不多时无论凤翔府名将完颜昱、袅懒,或京兆府高手乌古论兖州、完颜思忠等等,尽皆他手下败将。 远远望着这一景象,战马上的完颜君随发自肺腑叹了口气,心中所想,全被身旁一人道出:“百年难见的将才,全都归了林阡去了。” 二王爷一愣,转过脸来。又惊又喜:“仆……仆散大人!何时竟也已驾临阵前!”赶紧去寻大王爷也来见他,却一时没找到大哥在哪,那人正是时任宣抚河南军民使的仆散揆。 “虽是今天才到,却其实数日前便来了。”仆散揆笑而勒马,停在他身边观局,其后兵马络绎不绝。都从东面陆续奔袭,尘沙飞扬铺天盖地。 二王爷一愣,才意识到,数日前围魏救赵的策略很可能是他所提供的,因为大哥身边的谋士乙应该没有那么睿智和笃定。至于为何不直接给予见解,而只是提供大王爷选择,很显然是仆散大人帮父亲在考验和磨练吧。 见他带笑,二王爷知道,大哥一定选对了。选择先攻平凉。仆散揆是大金军事才能仅次于完颜永琏的人,提出的策略自然也高瞻远瞩,二王爷深信依着他的方略环庆一定有救。 “仆散大人带了多少人马?”二王爷顿了一顿,先问,“战将多少员?” 因他觉得,要攻掠平凉,武功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那穆子滕名列南宋九分天下之一。战斗力和寒泽叶都算相当,二王爷知道。虽也在父亲身边多年,仆散揆却是少见一个战力低于智谋之人。 他也没有把握,仆散揆带了万余增援,就能突破这个由穆子滕把守的平凉。 然而仆散揆还未答话,就听金军阵前齐呼,不知发生何事。二王爷一愣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大哥!”,原来大王爷眼看金将屡屡败阵、为了挽回士气,已亲身上阵战他银枪。 为免吃了武器的亏,大王爷此番出阵也是用枪。只为取其“放长击远”之效,自幼跟在父亲身旁的他们兄弟三人,除了剑法必然涉猎之外,常见兵械自也都通晓一二。而从资质论,则是小王爷第一,二王爷最末,大王爷居中。 身份尊贵如他,多年不曾亲临阵前,今次竟也被穆子滕的势如破竹给激发了战意,就像二王爷也难得一次给这同一个人叹息,叹什么,叹那人在大金多年,都没能被风流和自己收入帐下! 穆子滕接过大王爷这一新敌,尽管连战了六人都还状态上佳,灵活圈枪缠住大王爷枪杆,几经辗转战马都绕了数次,大王爷枪尖一直被绕在他所圈范围以内,无法轻易进取半分。 只看那简单招式动作、个中深厚底蕴,就能明白,何以多年来金宋武林,枪法总以穆子滕为标杆。 然而大王爷贯彻了他在战场上的狠辣决绝作风,非但不像金军前几个主将那样受挫后失败,反而胆识过人地挑中个他认为危险最小的时机和角度、冲着穆子滕发起冲击。电光火石间迅猛扎出的这一枪,竟也堪称是去如箭来如线,瞬间合力尽透枪尖。 如此一枪已然神作,可惜遇上穆子滕超神,众人眼看大王爷即将刺中穆子滕身体,却就在那一枪快要挨着穆子滕战衣时被闪电般劈开,只有仆散揆等人看得出来,穆子滕不是发现得迟这时候才挑,而是刻意等到大王爷锋芒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方才格开!因为在这一刻,拨开对方攻势并立刻贴着对方的枪杆转守为攻,才是最强也是最有杀伤!果然大王爷正欲得手突遭变故,根本无法回防霎时败相毕露。 穆子滕这一枪贴杆而入时机抓得极好,招式亦如万箭齐发箭无虚发!他这一枪,比大王爷更直更快,顷刻翻压把大王爷罩在银光之下,与此同时枪刃已不由分说刺向大王爷头脸。这一枪“飞燕投巢”杀气逼人,大王爷临危急忙低身,原是想由下而上崩开银枪,然而内力枪法均与之悬殊,压根无法在短时间自救,手中枪不受控地脱飞开去,而身体也摇摇晃晃要坠落马下…… 千钧一发二王爷正待要仆散揆去帮忙,却看仆散揆气定神闲无动于衷,再一瞬,惊见大哥摔落下马,而随着空气的一拧一松,莫名其妙的是穆子滕的枪也脱手而飞…… “怎么回事?”二王爷一怔,忽而感到胸口些许不适,来不及管胸口这一刹的麻痹,先给大哥逃过了性命之忧而庆幸。 正要趁胜俘获大王爷的穆子滕也甚为诧异,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酣战时武器脱手的稀奇事,刚刚的瞬间,眼前景象竟似出现碎痕了又拼接上,好像时空位移过记忆也断线,诧异之后,见银枪被适才妖风钉入几丈之外地上,即刻策马先去拿它,越是接近,越感离奇,只因脏腑好像被什么压紧…… 才刚要触到枪杆,忽然背后生风像有只手猛伸过来,都不知是从哪里是不是突然撕开空气闯过来的,穆子滕急忙低身避开,拔出地上银枪的同时不作停留策马旋走,然而那力量如影随形力大无穷,很快追前势要将他也斥落马下,他再度侧身让过,借腰力圈枪划圆防守,如此方能与那不速之客僵持在马上,模模糊糊,看到那是个青衣老者,四五十岁,此刻不该再去犹疑他是从何而来,最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袖间那把武器上,似幻似真,若有若无,杀气四溢,惊心动魄…… 纵使穆子滕枪法动迅静定冠绝天下,终还是在周旋了五回合后摔下战马。 那青衣人毫不怜悯,飞身而下,控剑对着落地尚在翻滚的他一路击杀,穆子滕为求生机避得空前迅疾,却感火花和风霜一路擦着自己的脊梁,滚至绝路,再无希望,于是咬牙一搏,以枪为支点奋力腾起,一脚跨过剑锋朝那人踢,同时在半空中猛然调转枪头,直接对着那人一枪当头劈盖。 “好枪法!”仆散揆远观不禁叫绝,这两招攻守并济起承转合得如此漂亮! 青衣人似乎不曾料到穆子滕还能有反击之力,然而此刻虽然惊疑,却只是那种高手在试炼晚辈时对晚辈超出预计的疑惑,而非命在旦夕时的惊惧,所以面容里竟沉淀出对这致命一击的云淡风轻和毫不介意。 毫厘之距,穆子滕明明就要刺到他,却好像被那人拨反了时间、拨离了空间——那人速度比他还要快千百倍,在他二人中间倏然铺陈出无穷剑气,内力之强,仿佛在他二人之间形成不可逾越的结界——岂止不可逾越啊,分明像一堵时空之墙,将穆子滕这一枪硬生生地撞回了头,枪刃完全朝着自己来,危难关头,非但不能调整枪法,反而自己的意识都好像支持着这一枪,往自己身上刺…… 这个人的剑,游刃有余地逆转了光阴,不费吹灰之力能摧毁人世。穆子滕的枪路,在他眼里一定慢到被切割成了无数进程,使他除了后发先至之外还完全有空闲来同化穆子滕的意识,所以,那一刻无法预知的巨大阻力,不仅使穆子滕当即如被困胶中难以施展,更加窒息痛苦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意识消失之前穆子滕还是想起来了这是谁,这是谁,完颜永琏麾下高手堂的首席,九天剑岳离。(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2章 剑出天山 惊天变故,穆子滕身受重伤,平凉府岌岌可危。『 军情火速传至林阡耳畔,仆散揆和岳离的到来,带来了完颜永琏的最强增援。 整个正月,几乎被盟军吊打的陇右与陕北金军,士气因陈铸、楚风流、大王爷等人的拼死凝聚而终于不散。令林阡不无遗憾的是,这场环庆之战,楚风流少撑一天都输,可偏偏撑到了这一刻,援军涌到。 前段时间陈旭便同林阡分析过,如果金宋在环庆与平凉陷入僵局,那么金军的下一支增援便会成为金宋双方各自最大的依赖和顾忌。但援军到来的日期、阵容和取道等等谁都无从知晓,因为即使海上升明月在河东等地也有分支,毕竟未知增援的动身和已知阵前的规募并不完全一致,增援是否佯动可能到当天才能准确得知以及靠盟军临阵应变——须知,这支援军可不会像庆阳府金军那样还会被陈铸藏段时间密谋埋伏,他们更可能说来就来、不速之客、闪电般给予强袭。 因此,林阡不得不依陈旭所言做好两手准备,在攻夺环庆的过程中,不忘将近期从陇陕、川蜀调集的兵马尽可能向平凉扩充,有此准备,平凉才不至于因为一场意外就城破失守。守城盟军,在穆子滕副将陈玘等人的带领下竭力维持住了局面,接下来,却少不了浴血苦战。 “子滕伤势如何?是如何从岳离手下逃生?”林阡深知岳离威力和危害,就算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穆子滕都很难不败,何况完全没想到对方是谁穆子滕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那般凶险的情境下据说还与岳离平手了近十回合,穆子滕实在不愧其九分天下的称号。然而,岳离不像薛无情那般会因为惜才就饶过谁,何以穆子滕在昏迷后竟然能拾回一条性命?! 来人是个亲眼目睹了平凉之战的小兵。对林阡说在那危如累卵之际盟军中也横空出世一大救星,在穆子滕倒下之后天神降世般出现在金军阵前,不由分说便战上了岳离的九天剑—— 世间有胆量挑战岳离的已经寥寥无几,有实力单挑岳离的则更加屈指可数。 数遍南宋,有且仅有一人,他在联盟认第二。所有人就只能在第三以下排着,第一那个也只好背着名不副实的骂名。 “是他……”林阡听到那一袭白衣、持无鞘双刃之剑的描述,立即意识到是谁人不请自来,然而当时当地,岳离在大感意外南宋竟有人能与我战的同时,并未像林阡这么快反应出来者何人。 那人排宕开九天剑的致命一击,轻飘飘地落在穆子滕身前,电光火石间发起反攻,剑如云水奔腾。英姿放浪无拘。 “他内力在良臣之上……”岳离发现他内力竟高过以往不少劲敌,因他年龄尚不足三十,无论外表装束还是剑术风格都指向了唯一一个、失踪了许久的抗金联盟中人——“莫不是、独孤清绝……” 关于独孤清绝其人其事岳离虽然远在金朝却还是略知一二,谁教他有可能是南宋联盟之中的最棘手?当年他远上天山挑战肖逝,因为回阳心法未练到第十层而抱憾,其后遭到肖逝囚禁,一度销声匿迹。传闻他被肖逝传授武功、指点心法,六年过去。恐怕早已不是当年可比——尽管他,当年便已是横扫南宋! “从你开始。战遍你以上高手。”那少年宣战之际,狂气不减当年,眼中战意凛冽,不是独孤清绝是谁。 遇到肖逝之前,独孤残从来都逼着他完全断情、无情、冷血,如此才能参透剑法与心法;他却不肯割舍玉儿。宁可不练就登峰造极的内功。 肖逝则在囚禁他六年练剑的第一刻,便告诉他不完全忘情才是根本,“拿起过,放下了”是他比他爷爷的固有优势,也是练回阳心法的最佳条件。所以他,现在就合适! 只要暂且搁置了情爱,藕断丝连着对玉儿的念头,那么他就能练成回阳心法的第十层!以肖逝教他的门路…… 六年后,回阳心法的十层,加之易迈山、肖逝各自倾囊相授,独孤清绝能展现出比同龄人高达数倍的内功,也便没必要惊诧了。 岳离压制住心头的震撼和激赏:或许,每个时代总要出现个不世出的天才吧,独孤清绝,像极了年少时候的王爷。 独孤自学成下山之后,目的便是战遍天下,既为自己,也为肖逝,未想挑战的第一个就是如此硬角色,虽放话说从此人开始战遍他以上高手,却在交锋的十回合内就已清楚地意识到,天下间在对方之上的高手已然不多。 出道之时,曾以残情剑缺口成功嵌牢饮恨刀,若非林楚江内力大优,险些就被独孤胜过;然而今时今日的独孤想以剑法诱岳离入瓮,竟还难以将岳离引近半分,可想而知,自己剑局早已被岳离看穿…… 数度交错,剑影零落,独孤一时进展不得,岳离也意识到了对手的与众不同,对手非但没有因为能接几招觉得侥幸,还妄想着要以残情剑的缺口来诱他深入、从而破他的防? “年少轻狂!”岳离虽是后发,却见机抢得先手,自此掌控了此战节奏,一剑高屋建瓴之势,意图击穿独孤防御。 岳离剑法,幻生于真,亦融于真,包罗万象又飘渺多变。如此虚实相济,像极了肖逝在天山之巅的囚笼外给独孤演绎剑法的时候,被天山月照出来的练剑身影。六年来,人和影,皆为剑,一虚一实,并行教授,每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独孤的心头,由于肖逝这近乎疯癫的举动,才在今日一战给了独孤分辨虚实的能力,接得住岳离每一剑猛若海啸的进攻,只是除了起始剑局的尝试随后独孤就一直处于防守,苦于迟迟不能反攻。 饶是如此,岳离心里。他已算南宋第一人了。 “肖逝明显教过他‘辨虚’的本领,即使他内力一般,也能分辨我的虚实、守御我的攻势。”岳离能看出独孤剑局,独孤亦能分辨岳离虚实,是故这一番交击,竟是个平分秋色。   岳离终于看懂。对手有年少轻狂的资本,自己确实不能像打败林阡穆子滕那样碾压胜利,唯能从内力、速度和剑术三方面将之硬性震慑,而这三方面,他都不差自己多少! 内力有回阳心法,速度是独孤轻诀,剑术,更是他看家本领—— 剑法中的破漏、缺憾,是其特殊心法的反映。将天下一切剑法的短处包容其中,然而整合得又恰到好处,寻常高手根本无招可破。在肖逝指点之后,“寻常高手”直接删除,是真正的无招可破。即使岳离能像解构穆子滕枪法那样,把独孤清绝的剑法也拆分成无数进程,放慢来看,也根本无法窥测出破绽何在。 原因。是融合进了肖逝苦心孤诣了几十年的绝世武学,不仅藏今之霸者之气。更加蕴古之苍朴之风。 “恢弘逍遥,尽在其间。”观独孤清绝残情剑光影,大王爷如是感叹。 然而,虽说独孤清绝剑法无招可破,岳离这九天剑,又有什么破绽可言?!就算能够辨清虚实路数也还都无懈可击着—— 对于这灿烂与迷离集于一身的九天剑。或可谓之“大幻”之剑,独孤虽然比林阡等人了解得深入些、能够看清他的大致路数不至于被击败,却也无法像岳离解构他那样,把他的每一剑都拆成具体动作,从而捉摸出攻破之法。 何况在二人剑术都近似完美的基础上。岳离因为掌控战局节奏的关系一直压着他,次次招招都是追魂夺命,令他几乎无法转守为攻。 “原是烈日凌空,俄尔夕流注涧,倏忽明月照雪……”一剑之内,竟可同时并存这许多意象,变幻交替越来越急越来越自然…… 一时之间岳离虽拿不下独孤,独孤更奈何不得他,心中惊撼,不比岳离对他少:此人宗师气魄,好像完全不管对手武功怎样,只要从整体把控着战局趋势属他就可…… “世间竟真有如此幻奇之剑术。”陈玘是越野从前的得力干将之一,此刻站在寨口眺望战局,也不禁赞叹起岳离剑法。 穆子滕半昏半醒只感周身空气凌乱、沙尘猖狂、风雷震荡,浑然不知他二人交锋了多少回合。 便在那时三十回合开外,独孤试图夺回节奏优势,残情剑倾注全身气力澎湃刺去,岳离则裹挟剑境巧然一招格挡,脸色宠辱不惊剑势唯我独尊,独孤清绝陡然心念一动,竟觉左手不听使唤起来。 在岳离眼中,所谓一流高手是能撑自己两招,绝顶高手至多平十回合,与自己能交手三十以上的只有薛无情和王爷,独孤清绝早就值了。 蓄势已久的九天剑,在此刻猛然祭出狠招,势将独孤意识“反控”! 岳离这一剑俨然掠夺了万物之气,将周围一切都控置于其精神世界中,焉能不破坏对手节奏,从而操纵起对手武器、令对手自愿反打而不自知! 再强的高手,只要心念有不定就会被岳离剑场同化!除非内力远胜过他…… 这一击绝杀,立竿见影之效,瞬间残情剑已然调转猛刺独孤自己! 岳离之所以从始至终要掌控战局,显然就是等在这里。 独孤剑已刺伤左手,剧痛之下猛然惊醒,身体往后急避的同时,倏然调动全身真气相抗,半刻僵持,终于从岳离的死亡威胁下抽身,瞬间而已,已封锁住不听使唤的所有剑气,令残情剑停住了被继续反控的趋势。虽不能斩杀岳离,却俨然突破了魔障。 盟军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在岳离反控之后全身而退的人,其拥有内息之深厚、调用真气之奇快,远在林阡、穆子滕之上,他能被岳离反控却也能不被完全控制,意味着内力与岳离根本相差无几! 岳离适才没有低估他却也还是小看了,剑术、内力、速度,岂止与我相差不远,假以时日他未必不在我之上……而且他,还这般惊人地年轻。 南宋军中。首次出现有人能将岳离拖缠,金朝也罕见如此世外高人,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又变数万千,酣战到六十回合仍畅快淋漓,自然令两军望之都胸中激荡。 二人盘旋进退,起落变化。手中寒光点点,缤纷飞洒,周身有无穷剑气掠地卷空,气势好比,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两军不时叫好,恍若身临比武场,浑忘了这是生死战。战至入夜,方才鸣金。   平凉府转危为安。 林阡虽然庆幸独孤的出现帮盟军减免一场苦战。却更加为仆散揆、岳离的到来扰心。 无论天下大势或陕西时局,都指向了完颜永琏将接踵而至。 当年,陇右和河东的不安因素,硬生生阻挡了林阡和完颜永琏于山东的决战。如今林阡料理了苏慕梓平定了陇陕,完颜永琏亦镇压了束鹿三兄弟安稳了北疆。 后院起火既然平息,下一步怎生不是会猎于前。 而完颜永琏,又岂能不来,难道眼看林阡战胜楚风流再夺环庆?实则他给林阡的扰心。林阡早已给了他! “若林阡得到环庆,则他发难之时。出环庆取延安,同期,穆子滕出平凉取鄜州,厉风行出陈仓取京兆,三路攻我大金腹地,必然形势危急。”一个半月前完颜永琏尚在北疆边关。仆散揆的书信便和楚风流的败报一同传到。 仆散揆指出,林阡之所以先打环庆,是因稳定了那里之后,京兆、延安等地将迎刃而解,王爷必须出手。夺来他的主动权。 完颜永琏紧攥着那道战报一拳狠狠击在城墙上,直打得乱石崩裂手亦血流都不解恨:“薛晏,薛晏,徒禅已经离我而去,岂能又少了你……”   正月下旬,完颜永琏亲身临阵,两军愈发此消彼长,林阡注定很难打下环庆,不得不放弃继续进攻,而在巩固已得城寨的基础上,赴平凉府拒之。 陇右战后的近两个月来,盟军已经夺定陕南,并侵占了陕北诸多城县,终还是要在这一刻暂时止步。 兵力重排之后,金宋双方主力,最终于平凉府陈力就列、剑拔弩张。 死守庆城数日、是日因仆散揆援助而获救的陈铸,闻知王爷到来自是欣喜若狂,入得帅帐,陈铸听罢仆散揆对自己的赞许,笑问王爷接下来的战略:“如今仆散大人的围魏救赵也算成功,林匪势力必然要调整,接下来,就是和他们决战平凉了吧。” “此其一也。”仆散揆笑而品酒,“我这计策成功的基础上,王爷还有计上之计。” “怎么?”陈铸忙不迭问。 “先前大王爷用了我的围魏救赵打平凉,王爷推测,以林阡作风,势必对此作出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猛攻环庆,一方面会增补平凉。”仆散揆指向地图,陈铸点头,确实都是这样,原来王爷连这都计算在内了。 “林阡对环庆、平凉上了这许多心,却是哪个老巢最空虚了?”仆散揆话音刚落,陈铸一拍脑袋:“厉风行,陈仓?” “正是。林阡最近的所有行为都契合着王爷的心意,增补平凉的过程里也动用了厉风行不少兵马,虽不至于掏空,却毕竟不曾引起重视,趁着王爷在平凉吊着林阡,我们有一个突袭陈仓的好时机。”仆散揆道。 “王爷的想法总是比正常人快一步啊……”陈铸心服口服,“若真能突袭了陈仓,散关不远便是短刀谷……那可是林阡最重要的大本营了!这下平凉恐怕要不战自破,环庆就更别妄想了。” “不过……”陈铸心念一动,“真要是剿匪威胁到了边境、甚至跨境,南宋朝廷会否诸多微词?” 仆散揆冷笑:“宋廷,早就想打了吧。” “也好。”陈铸问,“是何人去突袭?用京兆府的兵马?” “不能用,京兆府无论边关地位还是腹地门户,都是至关重要,因此为林匪下一步必取,先前从那里调集给大王爷的增援,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拆东墙补西墙。现在王爷到来,这些兵马能回原地的便回原地去。”仆散揆摇头,“所以与林阡的正面交战靠王爷和陕北兵马,而突袭陈仓只能靠陇右和凤翔兵马了。” “由我带领?”陈铸眼前一亮。 “我会给你高手。”仆散揆道,“找个最可靠的人,规募对陈仓的攻袭。” “好。”陈铸知道此事机密。肃然点头。   凉月如眉。 当晚率军驰赴平凉的林阡,终于有机会当面感谢独孤清绝的及时救局。 远离了军营,行走在山川云雾之间,任酒味弥漫在这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平凉府。也是那时候才模糊记起,独孤看似远离抗金,其实也曾出现在他们的风烟境里。 “足矣,足矣,请我喝了这般好的酒,也就不必说感谢了。”独孤豪情一如既往。 “独孤。何以这么巧也来了平凉?”林阡不无疑惑,“这些年来,又是怎么度过的?” “六年来,我都师从肖逝,也答应他,要将他武功传承于世。”独孤说。 林阡点头:“所以连岳离都无法破解的残情剑法,其实已经融合进了肖老前辈的毕生绝学。” “我原先想,战胜肖逝就能做天下第一。后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然如此,这争斗之心却也不灭。习武但凡有抱负之人,岂能因为人外有人这句话就放弃了追逐的,理应遍寻高手,越战越强才是。”独孤斗志激昂。 “肖老前辈于是指点你来到陇陕,目的地应是那渊声所在吧?”林阡推测。唯有渊声,可能是所有人的念念不忘。 “不错,可惜我到黑山,知他两年之前便挣脱了牢笼,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定西、会宁。于是按图索骥,直至来到这里,正巧遇到岳离,倒也收之桑榆。”独孤面上一丝满足的棋逢对手之笑。 “当日你未能知己知彼,所以才险些被岳离‘反控’,不过我觉得,你内力已与他不相伯仲,有所准备,必能突破。”林阡道。 “我们正值壮年,他们不进则退,突破亦是必然。”独孤爽朗大笑,似乎胜券在握,与他又喝一坛。 目送独孤踏歌向住处行,林阡心不禁一暖,有他助阵,感觉填补了瀚抒离去的诸多遗憾。 耳边忽而一声异响,林阡脸色微变,边行边以酒坛接过,透骨针下的绢帕上,赫然楚风雪的暗号。随着金军的整体调动,她和转魄、掩日最近都来到了平凉战地。   “完颜永琏要求拿下陈仓厉风行。”陈铸万万想不到,不过半夜过去,林阡便已得知他的部署。 掩日的卧薪尝胆总算没有白费,他辛苦送出的进军详细阵容、路线,多半也是他自己的规募,没错,他是陈铸如今的最信任。 “我会帮你们,为下线报仇雪恨。”林阡意识到掩日此番功劳巨大,同时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叮嘱身处陈仓的厉风行和金陵,备战之余,需懂得半真半假对某些地方放水。 “请转告盟王,我明白他的意思。”金陵自然理解得很,这情报非常重要,给了厉风行及时调整的时间,不得不叹,那位王爷实在高强。 “嗯,转告他,独孤那小子能救平凉,我守陈仓也不会差。”厉风行还是那般性情。 “转告他就差别人去了,我还想喝口水歇一歇呢。”来送信的噗嗤一笑,除去身上厚重并抬起头,才教紧张中的金陵厉风行缓过神来仔细打量她是谁,因有多年不见上次还是生离死别,金陵一瞬就红了眼眶喜极而泣:“凤姐姐!” “哎,连你都派来了,是多怕我守不住?!”厉风行愠道。 “还不快去倒茶!”吟儿和金陵相拥之余,立即吆喝厉风行去端茶倒水,他们几个旧日知交,气氛自然相当轻松。 细细算来,阔别已有三年之久,战事所限金陵一直随厉风行驻守散关周边,吟儿则与林阡辗转陇陕、山东各处,近一个月于镇戎州休养,虽没少帮于樵去军中安抚,却始终念着前线的一干人等,是以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林阡所在的平凉,然而适逢陈仓临危、急需高手,林阡便将她调来当厉风行的助手。 吟儿原不想与林阡分开,不过一听可以来见金陵,自然还是欣然愿往的。这晚在陈仓巡视布防之后往回走,她二人便交流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当初以为你死了,我心里怨过胜南,如今看你大好,只觉命运出奇。”金陵看吟儿神清气爽的样子,哪里还和兴州城的那个她有半点联系,一边抹泪一边笑说,“非但死而复生,还有了三个孩子,真是羡煞旁人。” “可惜小虎妞它们太小,这次没带过来,不过小牛犊还是要带来给你们看的。”吟儿献宝欲燃起,正事做完赶紧去把小牛犊带来,七岁大的厉战原已睡下,听小牛犊来了一骨碌爬起,和金陵一同来迎看,还未等母亲介绍,厉战一把就将小牛犊抱起在怀:“哈哈,我知道是谁,是我媳妇儿!” “啊,不是!”吟儿金陵都跟他解释不通,战儿把小牛犊抱着在附近转了一圈,兴致勃勃谁也不让插手,从那天起,就把小牛犊叫成“媳妇儿”了。(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3章 陈仓之危 “完颜永琏的凌大杰,林阡的厉风行。○” 对于凌大杰和厉风行在各自阵营里的武功等级和身份地位,世人多曾这般类比,想不到他二人终于第一次会面并且对上,就是在这场陈铸大军针对陈仓宋匪的突袭中。 彼时天光初现,朔风阵阵透骨,鼓擂箭奏中金宋双方早已战至人仰马翻。 原想对陈仓出其不意的凌大杰,难免惊异于厉风行及其麾下的严阵以待;而本以为手握情报万无一失的厉风行,又怎能不惊撼陇右兵马在凌大杰协领下的意气风发。 乱军中两人终于照面,目光就此锁定在彼此身上,不必报上姓名就知来者何人,冥冥中一遇见就接受了这种安排。不及收拾混战里手握的血污人命,立即策马不敢怠慢地迎上拼杀。 凌大杰持戟,厉风行携剑,一力道威猛,一势头凌厉,错身之际,风力便将周围兵将生生斥开丈余,立竿见影。 一交手,长戟风驰般斩至,软剑电骋般回刺,再一错身,软剑如疾风闪绕,长戟似怒涛压倒。 论水准二人棋逢对手,论风格,二人罕见接近,既干净利落,又刚猛凶悍,是以战至二十来回,比先前和林阡等人交战还要酣畅,然则越打下去便越是不分胜负。 才三十招上下而已,无论是他俩还是观者都觉此战刚刚开始之时,忽然凌大杰长戟被厉风行强力打开脱手而去,而与此同时,厉风行软剑也遭同样下场被凌大杰攻势排宕开来。决高下那么艰难,出状态竟那么容易!教谁都觉哪里过瘾?意犹未尽!! 当然还没结束! 两人原还打得不可开交万万不想突然中断,都在激斗之余对对方面露惊异,那瞬间。正自高速运行的戟与剑从他二人手上被硬性分割,却仍然承担着无穷战意竟在半空纠结起来,相互缠绕,狂舞旋转于二人身侧不休。 而此间隙他二人不受干扰半招未停,因都在正在兴头之上,他俩不约而同直接赤手空拳继续对决。交睫已达几百招,身影位移方才毫厘,戟剑相缠尚还不停。 观者无不目不暇接,不错转眼就达百招,而他俩始终凌驾于飞驰的战马之上,顷刻完成了无数个这样的转眼,这一路掌拳互博,一路烟尘弥漫,始终持衡。将近万招! 战场影像不停后退,耳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厮杀,汗水亦熏热了眼和血液,能有谁比战斗者本人更加享受。  待把累赘的战马都抛开,便只剩南北拳坛的较量。 人称“戟中阎罗”的凌大杰,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看家本事,盟军也仅林阡在山东时领教过,林阡说。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当长钺戟不见了。其凶猛化为无形,融入掌拳。 而素有“风电之掌”美誉的厉风行,剑术与暗器造诣都并非登峰造极,然而南宋武林多年来指掌都由他一人垄断,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配上轻功“风行水上”,身形变换、外力刚强各方面牢牢钳制凌大杰。 “力点明确,节奏鲜明,雄浑朴茂,舒展大方。”协助厉风行守城的。是在泉州曾明珠暗投后改邪归正的杜比邻,他对拳掌精通也常与厉风行交手,故而能看出他二人特点。 其实细细琢磨,两人虽分南北,却和鱼张二的少林拳系一脉,只是较之有所改进。 如果评价鱼张二的拳法特色为刚猛,走直线,主外力,凌大杰和厉风行虽划分在刚猛一派、也走直线,却不仅靠蛮力,而且与轻功完美结合,闪展灵活,加之各自内力深厚,都算内外兼修而偏于外。 拼硬拳注定不是办法,凌大杰见久攻厉风行不下,自然忆起林阡在崮山南崖与他对拳时的经验,面对一个和自己强硬程度不相上下的厉风行,完全可以假借林阡当日对付鱼张二屡试不爽的周元儿打法,不走直线,曲步行拳,奇快制敌,以灵刹猛。 束鹿三兄弟中,周元儿的特色为灵巧,也是内外兼修而偏于外,却因走曲线而独树一帜。凌大杰原就是拳坛霸者,当然会比林阡要更善于集大成,经验丰富如他,可想而知崮山战后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打出来完全是一派青出于蓝的气象,不仅不失坚韧,亦把拳法演绎得飘忽游走,竟还超出了周元儿的本来水准。 厉风行显然被这见所未见的拳法打乱了节奏,顺身疾落但临危不惧,危难来袭以一指“弹指惊雷”巧然化解,手型之变化炉火纯青至此。陡然间他竟也改了套路,上肢亦随同手型作了微妙调整,拳招忽然比原先短,每招的速度却更快,这种短招连打一步之内变数招的方式,应当是厉风行从前身经百战的参悟,在这一战中试图对凌大杰以变制变,以新鲜制新鲜。 于是众人大呼惊奇,看原先就平分秋色的他俩,分别变拳一争高下,恰如并驾齐驱之后分别另辟蹊径,久而久之却真是各放异彩。 对于凌大杰来说,能杀退厉风行一步就能进一步,故而既打得猛,又逼得紧,而厉风行,自然寸土不让,是以既扎得深,又行得稳。 尘沙纷扬下了遍野,半空中弥漫着枯黄,不知是这番搏斗引起,还是天气原就恶劣所致。 无数回合过去,凌大杰似乎更胜一筹因为老辣,但这终究是似乎而已,厉风行悟性极高表现不逊于他。 观者惊撼于凌厉的你来我往你拆我解,紧张的感觉却远远多过刺激,只因扑面而来割过耳鼻的狂风时刻在提醒他们,那劈崩翻切中的拳拳到肉掌掌到骨。 谁都知道,这不是表演,也不是武斗,而是生死战。是他俩各自向主公立下的军令状!  几乎与北城同时陷入僵局的,还有东城外的陈铸与金陵、分别统帅的陕南金军和南方义士团。 战火将陈仓染作了不夜之城,约莫撑到天明,城下已遍布云梯、车马、箭石的残骸,然而混战还在持续,与犬牙交错的普通兵将一样。两军最重要的先锋也早已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并缠斗已久,只是,与厉风行凌大杰的旗鼓相当不尽相同,凤箫吟与她所面对的高风雷并不在同一水准。 高风雷,豫王府四大高手之第三,虽与司马隆先后被林阡在山东以实力打破,但盟军其他人现在见到他们仍要耗上无限气力,或人头战术以多敌少,或以其破绽对症下药。勉强才能够投机取巧保平求胜。 不过对于吟儿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胆气,岳离她都敢叫板,何况早已看顺眼的高风雷? 风暴战锤,雷霆之怒。昏暗中,漩涡中,唯见吟儿傲然伫立,衣袂翻飞如雪。剑锋利落干脆,气势凌人地宣告着只要有她阻挡高风雷。陈仓城外的金兵便休想前进一步。 如果说厉风行的一拳变几手还算是拳法里的创新,那么一手蕴藏十余招对吟儿来说压根不算什么特色,重锤轰击过来吟儿一剑轻巧相迎内涵千变万化。在高风雷锤下失去生机的全部空气,仿佛因为惜音剑的注入而重获灵动。 不错,对抗超乎自己多倍的强劲对手,四两拨千斤是王道。久疏战阵的吟儿。剑法并不曾有多少退步,此刻打得得心应手,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瞬间碰撞,势与力尽在高风雷,景与色全看凤箫吟。虽然被他紧紧压制暂时无法反败。她却是毫发无损抢尽了眼球,即便是惯常对盟军凶狠的高风雷,都不免因她的奇变幻灵而渐渐松了神色。 十个来回过去,高凤二人纠缠愈紧,身影与兵刃腾挪辗转,炫目与扭曲如影随形。 赫然高风雷又一记重砸简单粗暴,乍看之下凤箫吟又无路可逃,吟儿却哪里想逃,一剑回刺自信如斯,“半月掩蓝”“飞雪天风”“白石清泉”诸多妙招兼容并蓄迭起又稍纵即逝,层出不穷跳脱多变的剑花剑浪,顷刻困扰了高风雷使之无法进展。说来也怪,明明她占劣势,她的剑法却给人一种她一定能逆袭的希望。所以才和往常石硅等人打高风雷不同,这是一场实力单打独斗。 城楼处到此刻才有闲暇旁观的金陵,如有置身苍山洱海看天、云、水、山互相交织、倒映的图景,美不胜收而又威力无穷。金陵放宽了心,“风姐姐的剑法比往年更精湛了。” 不刻一剑百式臻入化境,若独从当中截取一式“千月流湖”剖析,明明天月独一无二,偏是映在千余湖泊,故而千月并行,裹挟高风雷的竟成了如此千招,千招皆幻,唯一是真。而这,不过是一剑百式里的一式罢了! “倒是和天尊有异曲同工之妙。”高风雷原不愿意承认,宋军盟主一届女流,竟然能和天尊岳离相提并论。不过,吟儿显然和岳离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有虚实并济的剑招,惜音剑却不像岳离那样包容天地万象、换句话说吟儿要和林阡的恢弘相加才正好等于岳离;岳离能使相似的意境、不相干意境、矛盾的意境近乎同时存在,她在同一时间只能借助相似意境而已;岳离更多融入了内力精神,万物皆所用是以创出大幻,而她完全是靠剑法营造出小幻—— 然而这小幻之外,却比岳离要多出不少灵动,是因配合她轻功步法,故而轻柔快变。吟儿和岳离有此三点不同,剑法内涵可能没他高深没他致命,却真是令人吃苦眼花缭乱。 只是高风雷拼杀战场已久,早也不像山东之战那般,会因目不暇接就头痛欲裂。虽一时无法对凤箫吟追魂夺命,他却是压得凤箫吟始终不曾还击。这世间有一种人,他就是有资格蛮干,他的力量够他任性挥霍,旁人都是因为打不过他,才嘴硬说他只靠蛮力。 “这样打下去远远不是办法……”吟儿心里也清楚,自己善于先声夺人,后程却肯定比不过高手堂和豫王府中、一系列以内力修为著称的高手们,何况高风雷还兼具膂力得天独厚。“必须尽早将他突破才是。” 撑得艰苦,灵光一现,山东之战林阡曾告诉吟儿,“对付高风雷,要‘左手杨鞍,右手石硅’。”左手打出杨鞍的回旋斩。右手造出石硅的流星锤,回旋斩和流星锤作为两个高风雷的克星,未必时刻都能奏效,但一起用上绝对保险。 吟儿哪里会像林阡一样双手并用?必然不会左手杨鞍右手石硅,然而吟儿是天生的招式杀手,可以“后手杨鞍,前手石硅!”此刻她一剑只需要打好两招,两招却都必须是实打实的,不是一剑十式里的九式虚晃。换而言之。此刻她的一剑多招不再为了缭乱对手的眼,而是为了回旋斩和流星锤在她的剑法里虽不能同时呈现,却可以类同时! 而吟儿在山东那么久,岂可能不曾学过杨鞍的回旋斩?用不着像林阡那样还要杨鞍现场教授,“气流在极小空间内自旋”的小回旋斩,她可以精确无误地在心里和手上打出来,以期“能够勒住高风雷的锤势,使之有力而不能发”。 至于石硅为何能屡屡战胜高风雷。林阡分析过其流星锤构造特殊,“恰好使石硅的自身不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而石硅的力量又能侵入高风雷硬锤的轨迹使他节奏方向紊乱”。林阡这种就地造出流星锤的手法有过两次,一次是靠和杨鞍的大回旋斩合作,一次是凭借左右并用的长处强势以刚克刚。 吟儿没法依葫芦画瓢,却胜在脑子动得快,她那风花雪月的点苍剑法里,“下关风”有一招是这样的——那也是云蓝结合真实情况缔造出的剑法之一——下关某地。入口处两山狭窄,中间成槽形,吹入其中的风上窜下跌,行人迎风前行,风若揭开人帽理应落在身后。在下关却会掉到前。如此,一招符合该意境的剑法,和杨鞍的大回旋斩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吟儿完全可以出乎高风雷意料打出这种“剑势绕行”,而发挥了这一长处之后的那一瞬间,趁着高风雷惊愕意外她凤箫吟哪还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内? 可她人不在高风雷眼前了,力量还能侵入高风雷的硬锤轨迹! 如此,“只要影响了他重锤的方向,使他超威力的招术在他自己手中就爆开,而你,也就能幸免于难。”林阡的分析历历在耳。 可惜,吟儿剑术虽高,对高风雷终究还是火候不到,不知是吟儿力气不够,还是林阡的战术已经旧了?天不遂人愿的是,高风雷的锤势明显比过去要坚定不少,虽差点被吟儿这诡异的打法扰乱,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终究还是没被吟儿这铤而走险的一招击退。缓得一缓,状态正好的高风雷,一锤冲着苦心孤诣孤注一掷之后已经走下坡路的凤箫吟猛打,危急关头,强光刺目,城楼上金陵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却听一声激响,惜音剑里血光四溅,直冲着重锤铺洒而去,后面的事情,却谁都看不到了—— 霎时战局内如遇爆炸一片混沌,旁观众人皆因尘沙掩蔽半刻间丝毫看不清眼前情景,根本难以预想吟儿这险中求全的自救一剑打完之后战局究竟怎样,是反败为胜还是维持原状? 沙尘初散视线渐明,在这众人屏息凝神翘首以待之际,见只见吟儿和高风雷两个身影分立两侧,分别持王者之刀与重锤似要续战,同时咔嚓一声引得众人循声而看目瞪口呆,只见一道剑影裹挟飓风直朝高风雷帅旗而去,不由分说,旗杆折断,大纛倒地!那剑,不是惜音剑是什么! 适才高风雷一锤索命,吟儿最后半刻以剑自救、惊险抽身,然而这拼命的一招却打得精疲力尽,她惜音剑操控不住径直朝一侧斜飞开去。吟儿显然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换刀来攻的,然而众人谁知道她是操控不住才令惜音剑脱手的?都以为她刚刚匆忙爆发打出了绝招,一边抽刀和高风雷打一边出剑瞄准了金军大纛—— 帅旗当中折断,远近全都惊愕,由于多数不明就里,或以为凤箫吟神功盖世三心两意也能击败高风雷,或以为宋军有天命相助恰好在此时刮起强风掀翻帅旗,当自家帅旗都被砸了,金军士气正好悬在了最低点。“好机会……”金陵观战良久,虽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奇事,却抓住金军惶恐不安的战机,骤然转身,下令击鼓。 宋方士气瞬然提升,人人奋勇提携刀枪,杀气澎湃如狼似虎,反观金军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力再战,还未成阵便被冲散。 尚处于激战当中的凤箫吟和高风雷,完全不知此战已被适才一个小细节打乱,更毫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金军兵慌马乱节节败退高风雷也不敢恋战,以为自己输战免不了一番苦斗的凤箫吟,瞠目结舌站在原地看敌人如飞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地女神名不虚传,纵使林阡等人也未料到,原还赢面极小的陈仓东城、需要厉风行兼顾的凤箫吟,竟然成了此战盟军率先的突破口,并在击退金军之后反而打破了北城厉风行和凌大杰的僵局。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拉锯苦战,陈铸酝酿完美的偷袭宣告失败,南宋盟军转危为安。 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凤箫吟啊。公主,又一次成功地阻击了王爷。”夜幕微落,星光隐现,陈铸一人走在军营里心事重重。 “林阡未能得环庆,王爷也拿不下陈仓,为今之计,怕只能决战平凉了。”他知道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正面交战一触即发,连同各自麾下最强的高手、精锐、谋略和武装,心里难免有着和凤箫吟一般无二的矛盾。他们,都是他绝对互信的知己。 一隅角落,有白衣人悄然停留,携箫轻敲掌心,静观陈铸背影,眼角处忽而一抹凛冽机锋。(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3章 陈仓之危 “完颜永琏的凌大杰,林阡的厉风行。○” 对于凌大杰和厉风行在各自阵营里的武功等级和身份地位,世人多曾这般类比,想不到他二人终于第一次会面并且对上,就是在这场陈铸大军针对陈仓宋匪的突袭中。 彼时天光初现,朔风阵阵透骨,鼓擂箭奏中金宋双方早已战至人仰马翻。 原想对陈仓出其不意的凌大杰,难免惊异于厉风行及其麾下的严阵以待;而本以为手握情报万无一失的厉风行,又怎能不惊撼陇右兵马在凌大杰协领下的意气风发。 乱军中两人终于照面,目光就此锁定在彼此身上,不必报上姓名就知来者何人,冥冥中一遇见就接受了这种安排。不及收拾混战里手握的血污人命,立即策马不敢怠慢地迎上拼杀。 凌大杰持戟,厉风行携剑,一力道威猛,一势头凌厉,错身之际,风力便将周围兵将生生斥开丈余,立竿见影。 一交手,长戟风驰般斩至,软剑电骋般回刺,再一错身,软剑如疾风闪绕,长戟似怒涛压倒。 论水准二人棋逢对手,论风格,二人罕见接近,既干净利落,又刚猛凶悍,是以战至二十来回,比先前和林阡等人交战还要酣畅,然则越打下去便越是不分胜负。 才三十招上下而已,无论是他俩还是观者都觉此战刚刚开始之时,忽然凌大杰长戟被厉风行强力打开脱手而去,而与此同时,厉风行软剑也遭同样下场被凌大杰攻势排宕开来。决高下那么艰难,出状态竟那么容易!教谁都觉哪里过瘾?意犹未尽!! 当然还没结束! 两人原还打得不可开交万万不想突然中断,都在激斗之余对对方面露惊异,那瞬间。正自高速运行的戟与剑从他二人手上被硬性分割,却仍然承担着无穷战意竟在半空纠结起来,相互缠绕,狂舞旋转于二人身侧不休。 而此间隙他二人不受干扰半招未停,因都在正在兴头之上,他俩不约而同直接赤手空拳继续对决。交睫已达几百招,身影位移方才毫厘,戟剑相缠尚还不停。 观者无不目不暇接,不错转眼就达百招,而他俩始终凌驾于飞驰的战马之上,顷刻完成了无数个这样的转眼,这一路掌拳互博,一路烟尘弥漫,始终持衡。将近万招! 战场影像不停后退,耳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厮杀,汗水亦熏热了眼和血液,能有谁比战斗者本人更加享受。  待把累赘的战马都抛开,便只剩南北拳坛的较量。 人称“戟中阎罗”的凌大杰,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看家本事,盟军也仅林阡在山东时领教过,林阡说。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当长钺戟不见了。其凶猛化为无形,融入掌拳。 而素有“风电之掌”美誉的厉风行,剑术与暗器造诣都并非登峰造极,然而南宋武林多年来指掌都由他一人垄断,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配上轻功“风行水上”,身形变换、外力刚强各方面牢牢钳制凌大杰。 “力点明确,节奏鲜明,雄浑朴茂,舒展大方。”协助厉风行守城的。是在泉州曾明珠暗投后改邪归正的杜比邻,他对拳掌精通也常与厉风行交手,故而能看出他二人特点。 其实细细琢磨,两人虽分南北,却和鱼张二的少林拳系一脉,只是较之有所改进。 如果评价鱼张二的拳法特色为刚猛,走直线,主外力,凌大杰和厉风行虽划分在刚猛一派、也走直线,却不仅靠蛮力,而且与轻功完美结合,闪展灵活,加之各自内力深厚,都算内外兼修而偏于外。 拼硬拳注定不是办法,凌大杰见久攻厉风行不下,自然忆起林阡在崮山南崖与他对拳时的经验,面对一个和自己强硬程度不相上下的厉风行,完全可以假借林阡当日对付鱼张二屡试不爽的周元儿打法,不走直线,曲步行拳,奇快制敌,以灵刹猛。 束鹿三兄弟中,周元儿的特色为灵巧,也是内外兼修而偏于外,却因走曲线而独树一帜。凌大杰原就是拳坛霸者,当然会比林阡要更善于集大成,经验丰富如他,可想而知崮山战后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打出来完全是一派青出于蓝的气象,不仅不失坚韧,亦把拳法演绎得飘忽游走,竟还超出了周元儿的本来水准。 厉风行显然被这见所未见的拳法打乱了节奏,顺身疾落但临危不惧,危难来袭以一指“弹指惊雷”巧然化解,手型之变化炉火纯青至此。陡然间他竟也改了套路,上肢亦随同手型作了微妙调整,拳招忽然比原先短,每招的速度却更快,这种短招连打一步之内变数招的方式,应当是厉风行从前身经百战的参悟,在这一战中试图对凌大杰以变制变,以新鲜制新鲜。 于是众人大呼惊奇,看原先就平分秋色的他俩,分别变拳一争高下,恰如并驾齐驱之后分别另辟蹊径,久而久之却真是各放异彩。 对于凌大杰来说,能杀退厉风行一步就能进一步,故而既打得猛,又逼得紧,而厉风行,自然寸土不让,是以既扎得深,又行得稳。 尘沙纷扬下了遍野,半空中弥漫着枯黄,不知是这番搏斗引起,还是天气原就恶劣所致。 无数回合过去,凌大杰似乎更胜一筹因为老辣,但这终究是似乎而已,厉风行悟性极高表现不逊于他。 观者惊撼于凌厉的你来我往你拆我解,紧张的感觉却远远多过刺激,只因扑面而来割过耳鼻的狂风时刻在提醒他们,那劈崩翻切中的拳拳到肉掌掌到骨。 谁都知道,这不是表演,也不是武斗,而是生死战。是他俩各自向主公立下的军令状!  几乎与北城同时陷入僵局的,还有东城外的陈铸与金陵、分别统帅的陕南金军和南方义士团。 战火将陈仓染作了不夜之城,约莫撑到天明,城下已遍布云梯、车马、箭石的残骸,然而混战还在持续,与犬牙交错的普通兵将一样。两军最重要的先锋也早已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并缠斗已久,只是,与厉风行凌大杰的旗鼓相当不尽相同,凤箫吟与她所面对的高风雷并不在同一水准。 高风雷,豫王府四大高手之第三,虽与司马隆先后被林阡在山东以实力打破,但盟军其他人现在见到他们仍要耗上无限气力,或人头战术以多敌少,或以其破绽对症下药。勉强才能够投机取巧保平求胜。 不过对于吟儿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胆气,岳离她都敢叫板,何况早已看顺眼的高风雷? 风暴战锤,雷霆之怒。昏暗中,漩涡中,唯见吟儿傲然伫立,衣袂翻飞如雪。剑锋利落干脆,气势凌人地宣告着只要有她阻挡高风雷。陈仓城外的金兵便休想前进一步。 如果说厉风行的一拳变几手还算是拳法里的创新,那么一手蕴藏十余招对吟儿来说压根不算什么特色,重锤轰击过来吟儿一剑轻巧相迎内涵千变万化。在高风雷锤下失去生机的全部空气,仿佛因为惜音剑的注入而重获灵动。 不错,对抗超乎自己多倍的强劲对手,四两拨千斤是王道。久疏战阵的吟儿。剑法并不曾有多少退步,此刻打得得心应手,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瞬间碰撞,势与力尽在高风雷,景与色全看凤箫吟。虽然被他紧紧压制暂时无法反败。她却是毫发无损抢尽了眼球,即便是惯常对盟军凶狠的高风雷,都不免因她的奇变幻灵而渐渐松了神色。 十个来回过去,高凤二人纠缠愈紧,身影与兵刃腾挪辗转,炫目与扭曲如影随形。 赫然高风雷又一记重砸简单粗暴,乍看之下凤箫吟又无路可逃,吟儿却哪里想逃,一剑回刺自信如斯,“半月掩蓝”“飞雪天风”“白石清泉”诸多妙招兼容并蓄迭起又稍纵即逝,层出不穷跳脱多变的剑花剑浪,顷刻困扰了高风雷使之无法进展。说来也怪,明明她占劣势,她的剑法却给人一种她一定能逆袭的希望。所以才和往常石硅等人打高风雷不同,这是一场实力单打独斗。 城楼处到此刻才有闲暇旁观的金陵,如有置身苍山洱海看天、云、水、山互相交织、倒映的图景,美不胜收而又威力无穷。金陵放宽了心,“风姐姐的剑法比往年更精湛了。” 不刻一剑百式臻入化境,若独从当中截取一式“千月流湖”剖析,明明天月独一无二,偏是映在千余湖泊,故而千月并行,裹挟高风雷的竟成了如此千招,千招皆幻,唯一是真。而这,不过是一剑百式里的一式罢了! “倒是和天尊有异曲同工之妙。”高风雷原不愿意承认,宋军盟主一届女流,竟然能和天尊岳离相提并论。不过,吟儿显然和岳离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有虚实并济的剑招,惜音剑却不像岳离那样包容天地万象、换句话说吟儿要和林阡的恢弘相加才正好等于岳离;岳离能使相似的意境、不相干意境、矛盾的意境近乎同时存在,她在同一时间只能借助相似意境而已;岳离更多融入了内力精神,万物皆所用是以创出大幻,而她完全是靠剑法营造出小幻—— 然而这小幻之外,却比岳离要多出不少灵动,是因配合她轻功步法,故而轻柔快变。吟儿和岳离有此三点不同,剑法内涵可能没他高深没他致命,却真是令人吃苦眼花缭乱。 只是高风雷拼杀战场已久,早也不像山东之战那般,会因目不暇接就头痛欲裂。虽一时无法对凤箫吟追魂夺命,他却是压得凤箫吟始终不曾还击。这世间有一种人,他就是有资格蛮干,他的力量够他任性挥霍,旁人都是因为打不过他,才嘴硬说他只靠蛮力。 “这样打下去远远不是办法……”吟儿心里也清楚,自己善于先声夺人,后程却肯定比不过高手堂和豫王府中、一系列以内力修为著称的高手们,何况高风雷还兼具膂力得天独厚。“必须尽早将他突破才是。” 撑得艰苦,灵光一现,山东之战林阡曾告诉吟儿,“对付高风雷,要‘左手杨鞍,右手石硅’。”左手打出杨鞍的回旋斩。右手造出石硅的流星锤,回旋斩和流星锤作为两个高风雷的克星,未必时刻都能奏效,但一起用上绝对保险。 吟儿哪里会像林阡一样双手并用?必然不会左手杨鞍右手石硅,然而吟儿是天生的招式杀手,可以“后手杨鞍,前手石硅!”此刻她一剑只需要打好两招,两招却都必须是实打实的,不是一剑十式里的九式虚晃。换而言之。此刻她的一剑多招不再为了缭乱对手的眼,而是为了回旋斩和流星锤在她的剑法里虽不能同时呈现,却可以类同时! 而吟儿在山东那么久,岂可能不曾学过杨鞍的回旋斩?用不着像林阡那样还要杨鞍现场教授,“气流在极小空间内自旋”的小回旋斩,她可以精确无误地在心里和手上打出来,以期“能够勒住高风雷的锤势,使之有力而不能发”。 至于石硅为何能屡屡战胜高风雷。林阡分析过其流星锤构造特殊,“恰好使石硅的自身不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而石硅的力量又能侵入高风雷硬锤的轨迹使他节奏方向紊乱”。林阡这种就地造出流星锤的手法有过两次,一次是靠和杨鞍的大回旋斩合作,一次是凭借左右并用的长处强势以刚克刚。 吟儿没法依葫芦画瓢,却胜在脑子动得快,她那风花雪月的点苍剑法里,“下关风”有一招是这样的——那也是云蓝结合真实情况缔造出的剑法之一——下关某地。入口处两山狭窄,中间成槽形,吹入其中的风上窜下跌,行人迎风前行,风若揭开人帽理应落在身后。在下关却会掉到前。如此,一招符合该意境的剑法,和杨鞍的大回旋斩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吟儿完全可以出乎高风雷意料打出这种“剑势绕行”,而发挥了这一长处之后的那一瞬间,趁着高风雷惊愕意外她凤箫吟哪还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内? 可她人不在高风雷眼前了,力量还能侵入高风雷的硬锤轨迹! 如此,“只要影响了他重锤的方向,使他超威力的招术在他自己手中就爆开,而你,也就能幸免于难。”林阡的分析历历在耳。 可惜,吟儿剑术虽高,对高风雷终究还是火候不到,不知是吟儿力气不够,还是林阡的战术已经旧了?天不遂人愿的是,高风雷的锤势明显比过去要坚定不少,虽差点被吟儿这诡异的打法扰乱,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终究还是没被吟儿这铤而走险的一招击退。缓得一缓,状态正好的高风雷,一锤冲着苦心孤诣孤注一掷之后已经走下坡路的凤箫吟猛打,危急关头,强光刺目,城楼上金陵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却听一声激响,惜音剑里血光四溅,直冲着重锤铺洒而去,后面的事情,却谁都看不到了—— 霎时战局内如遇爆炸一片混沌,旁观众人皆因尘沙掩蔽半刻间丝毫看不清眼前情景,根本难以预想吟儿这险中求全的自救一剑打完之后战局究竟怎样,是反败为胜还是维持原状? 沙尘初散视线渐明,在这众人屏息凝神翘首以待之际,见只见吟儿和高风雷两个身影分立两侧,分别持王者之刀与重锤似要续战,同时咔嚓一声引得众人循声而看目瞪口呆,只见一道剑影裹挟飓风直朝高风雷帅旗而去,不由分说,旗杆折断,大纛倒地!那剑,不是惜音剑是什么! 适才高风雷一锤索命,吟儿最后半刻以剑自救、惊险抽身,然而这拼命的一招却打得精疲力尽,她惜音剑操控不住径直朝一侧斜飞开去。吟儿显然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换刀来攻的,然而众人谁知道她是操控不住才令惜音剑脱手的?都以为她刚刚匆忙爆发打出了绝招,一边抽刀和高风雷打一边出剑瞄准了金军大纛—— 帅旗当中折断,远近全都惊愕,由于多数不明就里,或以为凤箫吟神功盖世三心两意也能击败高风雷,或以为宋军有天命相助恰好在此时刮起强风掀翻帅旗,当自家帅旗都被砸了,金军士气正好悬在了最低点。“好机会……”金陵观战良久,虽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奇事,却抓住金军惶恐不安的战机,骤然转身,下令击鼓。 宋方士气瞬然提升,人人奋勇提携刀枪,杀气澎湃如狼似虎,反观金军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力再战,还未成阵便被冲散。 尚处于激战当中的凤箫吟和高风雷,完全不知此战已被适才一个小细节打乱,更毫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金军兵慌马乱节节败退高风雷也不敢恋战,以为自己输战免不了一番苦斗的凤箫吟,瞠目结舌站在原地看敌人如飞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地女神名不虚传,纵使林阡等人也未料到,原还赢面极小的陈仓东城、需要厉风行兼顾的凤箫吟,竟然成了此战盟军率先的突破口,并在击退金军之后反而打破了北城厉风行和凌大杰的僵局。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拉锯苦战,陈铸酝酿完美的偷袭宣告失败,南宋盟军转危为安。 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凤箫吟啊。公主,又一次成功地阻击了王爷。”夜幕微落,星光隐现,陈铸一人走在军营里心事重重。 “林阡未能得环庆,王爷也拿不下陈仓,为今之计,怕只能决战平凉了。”他知道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正面交战一触即发,连同各自麾下最强的高手、精锐、谋略和武装,心里难免有着和凤箫吟一般无二的矛盾。他们,都是他绝对互信的知己。 一隅角落,有白衣人悄然停留,携箫轻敲掌心,静观陈铸背影,眼角处忽而一抹凛冽机锋。(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1284章 决战平凉 正月廿七,平凉府,奠定陕南未来格局的关键一战。 金军六路大军,分别来自凤翔路和庆原路北部、原陇右和仆散揆所领河南府部分、鄜延路全境以及完颜永琏近身,规模空前;位于守势的宋军则由包括越野山寨、南方义士团以及魔门在内的抗金联盟、川西武林诸派高手和部分川军组成,未尝不及!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兵气如冲,山气如濛。 宋军当先御敌者,英气勃发的枪神穆子滕是也,所遇金军冲阵先锋,原是那外表阴柔的狂诗剑解涛。 白袍银枪神将,起手枪锋直劈,快扎一线“蛟龙出水”,一怒赢人锐不可当;对面的紫衫玉剑妖童,反手剑浪横扫,回敬一叠“天风海涛”,毫不示弱泼水不入。 解涛剑如其名,诗情却狂癫,只有在做他对手的时候最能感悟——便如在看一首美妙诗篇时正自欣赏,却突然被纸张划伤鲜血淋漓…… 说他剑法如诗,则穆子滕的枪法如辞,每招每式都有着竹简上的古朴深刻,看似简单,实则精微。与他对决,只叹动迅静定,灵威并济。 交击三十多回合,画面难得的清冷肃杀,没有火花,只有寒芒银光,听着枪与剑的扑点抽扎,节奏也一样冷得生疼。 穆子滕枪法用圈如神,历来幻变难挡,便连洪瀚抒都曾深受其害。此刻四十回合处适逢绝妙时机,穆子滕枪构圆弧凌空而去,势头全在当中一点,迅疾精湛,刁钻老辣。解涛暗叹“此人枪法纯熟,已达心能忘手、手能忘枪”。灵活到如斯地步,个中虚实根本令人无从防范、感觉眼前四面八方都是攻击。 不过无从防范的敌人,可不包括我在内!解涛嘴角一抹冷静而自信的微笑,对着这番进攻神速作出了判断,千钧一发之际,持狂诗剑精准招架住了穆子滕这招充满杀气的“毒蛇吐信”。格挡之余转守为攻,一剑“江海凝光”翻飞而去。 那剑法的纯熟,不输穆子滕半分!“世人练剑,解子若炼剑,果不其然。”穆子滕心中掂量,这千锤百炼的招式,神骨兼具,几乎是对自己上次进攻的迎刃而解,分毫不偏。无可复制。 穆子滕受岳离所创有伤在身,是以在“江海凝光”之后,竟不慎被解涛连续压迫了十几剑,堪堪避让,只退不攻,一直由对手占据上风。若非他枪法卓绝必让解涛赢了去,然而枪神不愧是枪神,虽然劣势。宠辱不惊,脸上表情依稀写着:任你得意再久。也是逊我一筹。 就是这份笃定,使得穆子滕渐渐又能挽回局面,于下风中逐步调整好了姿态、枪法以及气息。两人前后架打,左右攻防,不可开交,平局了约莫十个回合。越往后果然就越显出了真实差距——穆子滕虽然带伤,内力总是比解涛高出一筹,六十回合又挣得控制权,七十招后更加寻得胜机,表面好像故技重施了一次“毒蛇吐信”。被解涛打回而收枪,却突然斜斜刺出,攻敌之不防。 他适才佯败收藏气息,待到回扫解涛时,厚积薄发,威风凛凛,如黑云压城,连环而进,狂诗剑果然防不胜防,吃了这一败之后,解涛便开始对穆子滕落了下风,但为了狂诗剑的荣耀而不依不饶、继续顽战、只是苦于不太轻易。 “以狂诗剑的精炼来对付穆家枪的精微,真是对症下药……”远远观望的樊井,这一战有幸能目睹战局,却除了陈旭之外无人能够探讨。只因此战盟军没有高手将领是闲人,此时此刻,全在战场上,个个都在打,看不到别人的征战始末。纵然樊井,职责所在也不能观全景。 “所以,那位完颜永琏,终究知道我们每个高手的强弱特色,也看得穿我把每个人安排在哪里么……”陈旭不禁叹服,日前,面临即将发起的金军冲阵,他向林阡提供了自己参考古籍所创的阵法,盟军需出动六位高手,各领兵马分守乾坤生死水火六门,六人各自为战、彼此呼应。 林阡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上阵六人,敲定了目前平凉府战力最高的穆子滕、洛轻衣、林美材、越风、独孤清绝和他自己。完颜永琏的情报系统暂时还及不上他、无法及时探知内情,可是终究在两军陈力就列之后,几乎一眼就看穿了陈旭和林阡的思路…… “又如何?这一战,无论冲阵时间也好,武将安排也罢,都是那王爷为了拆我们主公啊。”樊井笑着捋须,陈旭一怔,点头,樊大夫说的是,以往都是林阡殚精竭虑如何去闯完颜永琏的局,这一次,第一次倒了过来,是我们横在这里,他要考虑怎么破阵。 在解涛和穆子滕交战正酣的同时,宋军战阵两角,又分别杀入了两路金军,领军主将,一位是金北第一薛焕,另一位则是那豫王府第二司马隆。 狂诗剑和穆家枪的对决一度曾平分秋色,完颜永琏在此门的安排明显是针尖对麦芒,然而,在薛焕和司马隆这两门,完颜永琏的想法却明显不一样——没有针对性,因为他有这个资本——他的麾下,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薛焕和司马隆要打守在这里的洛轻衣和林美材,怎么打,那是林阡需要头疼的。 是的,虽然掉了个个、冲阵时间和武将安排都是完颜永琏在考虑,但抛开大局到细节里来看,林阡并不是高枕无忧的那个,高手堂和豫王府的阅历和水准在那里,林阡麾下不是每个人现在就能与之抗衡,总体实力不得不说有差距。所以,对此完颜永琏安排得可以很随便。 “唔,老对手了。”邪后早看到薛焕奔袭,魔门时期他们就有过交集,偏都是王者霸气,岂能不激起她心中战意,所以披风一掀。尘沙直接扬起,“薛焕,早该一战,看谁是刀坛之王!” “咳咳,怎么不是针尖对麦芒了……”樊井笑起来,目光不得不被这一战吸引。 不错仍然是针尖对麦芒。邪后特有的“不换气心法”向来耐持久战,正好对上了薛焕的特色“欲加之速,比现有速度更快;下一份力,比现有力量更多”。 专属于魔门的落川刀法和二十五刀,在邪后的姻缘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惊异地在其每一劈每一砍里,感受到属于瀑布的跌宕和浩荡,以及万云斗法时的凌乱与涌动。 在邪后那里,随便拿把刀都是落川。在薛焕这里,也用不着出楚狂刀,拆骨为刀,析血是刀,气势足可滚雪滚天地,任凭邪后的演绎再怎样触目惊心,最后总是被他阻断。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种旗鼓相当之上。薛焕的意境明显还多了一点。既存“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之浩荡。又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飘逸,那是陇右之战属于他和洪瀚抒、林阡的负势竞上,邪后能遇强则强,却难以习惯这豪放大气刀法中暗藏的飘忽无迹,不免对薛焕刀谱暗自称奇。 久而久之。林美材开始负隅,对于善打车轮战持久战的她来说,这际遇真是前所未有,因此卯了一股狠劲的同时心里也满足得很:“呵,林阡和徐辕那两个小子。都没给过我这般惊讶。” 另一厢,洛轻衣与司马隆的剑斗也已然进入。 碎步剑慑人之处从不在招式名,事实上也无人能分清其招式,林阡赞其之所以“孤剑压全金”,靠的是“煞气圈”“防守线”和“无防守区域”三层。 等闲之辈无法通过第一层煞气圈的考量,一般高手则往往折戟于第二层防守线,绝顶高手要过此关却也不难,如林阡靠饮恨刀的磅礴气势,杨宋贤靠潺丝剑的粘字诀,今次参战,洛轻衣不遑多让,靠的正是她岷山剑的超尘绝俗。 而第三层“无防守”,林阡惯有经验是,若内力及不上司马隆,便以“不求胜,只求生”的空白心境持衡。战前他料不到谁会对阵司马隆,是以对所有人都讲述过,“在碎步剑剑境中,越是攻击性高的,越容易输且越惨烈。” 天意,拥有至清至净意境的岷山剑,显然不是! 洛轻衣的剑法与她的容貌性格完美匹配,洁净无染,上善若水——在境界空明的这一点,林阡和薛焕都属于刚有参悟,最接近的人是程凌霄和洛轻衣。 因心态纯粹,完全抵得住碎步剑三层剑境! 转身凌厉,一剑锋的雪沫,飞旋轻盈,一衣袖的烟岚。这青衫古剑,无论战斗时还是寻常时,都是那般风华绝代。 如此,洛轻衣一直能在司马隆的强势攻击下立于不败之地,司马隆一时半刻无法碾压她,她则必须在这种淡渺心态下,思考如何反守为攻——突破他! 三层剑境只是交代了如何能对司马隆平局,突破他的方法,是将之分为斥力、引力两种,“煞气圈”“防守线”充盈斥力,斥毁等闲,“无防守区域”存在引力,吸灭高手。 “碎步剑的第三层剑境,斥力转为吸力,只要内力在他之下,一旦以求胜心境去打,必将被他吸撞到碎步剑下。然而世间内力在他之上的,屈指可数。”山东之战林阡舍命得来的教训,“内力在其之下,便只能抓住司马隆个人的‘迟钝’,以外界的突发事件,干扰他的心境,打断他的剑境。那一瞬间的滞后,会尽可能地将司马隆的‘斥引一线’后推,甚至使他引力吸人的那部分剑境彻底消失。” 然而陇右之战,司马隆自我修补了这一缺点,外界突发事件,除了田若凝用命硬抗之外,再无其它能干扰这样的“斥引一线”。 “唯一的方法,便只剩下用自己的刀法或剑境,引导出司马隆的滞后。”战前林阡如是说,山东之战他便以自创刀法“昆仑崩绝壁”打赢了司马隆。 想起林阡述说经验时的话语神态,洛轻衣虽外表漠然,内心却起了微澜,在与司马隆制衡了六十余剑之后,这手中的招法忽而注入了灵感和信心,此刻岷山剑破空而出,剑气四散,雪光湛然,瞬即在身前形成一道水幕,远远望去,如一击即碎的水镜,全部散乱,难以捉摸。 司马隆显然未曾想到洛轻衣有胆来破斥引一线,在这意外散乱的攻势前难免惊异,此战中,洛轻衣有一个强力的胜过司马隆的优点,那就是——善于总结经验的司马隆,他没有打洛轻衣的经验!他与洛轻衣是第一次正面对决。 以这些轻巧姿态绕开斥引一线的万滴雪水,在攻入司马隆最后防线的同时,突然合击,完全融汇,异常尖锐,一剑击杀!正是岷山剑法中接近最高层次的“破镜重圆”。 这一招,不仅能使司马隆迟钝滞后,甚至还能与齐良臣一较高下。要知道,林阡能侵入齐良臣和其真气交流的“零拆为万”,不过是比这“破镜重圆”多了些心志和内力而已。假以时日,以洛轻衣对空明境界的参悟,足以弥补心力的不足,未尝不能跳过这豫王府第二去与第一争锋! 眼看着洛轻衣已然闯过斥引一线直取司马隆要害,未想就在这一剑即将得手之际,司马隆眼中的惊异散尽,换做一种凝练的毒辣。 “不好……”那时对解涛正处上风的穆子滕余光扫及,清晰地意识到洛轻衣的长驱直入只是司马隆的请君入瓮。 林阡那所谓的唯一的方法,也已经过时,现在要打司马隆,彻底不能再凭借什么迟钝,什么滞后了,甚而至于司马隆会用这种迟钝和滞后,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司马隆,他的经验和薛焕的刀法一样,一直以来都在举一反三地滚雪,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临危受命的新晋将领,他甚至已经成为盟军最可怕的敌人之一,中流砥柱。 霎时洛轻衣剑与衣上鲜血淋漓。 (未完待续。) 第1285章 谁与争锋 盟军六大高手,穆子滕稳占上风,邪后惜落败势,洛轻衣不敌受伤。 彼时,越风、独孤清绝和林阡分别对抗的三个劲敌,也全然硬茬,胜负难明—— 齐良臣、岳离、完颜永琏,无论哪个姓名,都是盟军战史不可承受之重。  不同于前述三战六人,越风和齐良臣在连日来的陇陕战场上已然交手数次,所以无需旁人提供信息,他们就是对方的最知己。越风内力深厚可与林阡比肩,齐良臣自然不敢怠慢;齐良臣武功远超出南北前十,越风岂能不全<力以赴。 人说抚今鞭是世间一切兵刃的天敌,固然不假。削铁如泥,齐良臣一双拳头却也能够做到。是以当抚今鞭的全身是刃,遭遇齐良臣的周身是拳,便好似天作之战,克星相遇,时时刻刻鞭拳交接,方方面面碎屑冲撞,他二人所立之地,唯余光影缭乱,近前怎敢留人。 那些给世人展现的惊才绝艳,不过只是看得见的而已,杀伤力更强的,全在金鞭与铁拳之外——齐良臣的“神鬼之拳”与越风的“一鞭动,满蹊风”: 铁拳攻击的同时,有真气流无形无痕、从虚空对敌人擒筋拿穴,方为齐良臣的独门绝学;而金鞭劈扫之际,以鞭法操纵的飓风,壮阔自由,激越雄浑,才是越风的看家本领。 如果说林阡打齐良臣的方法是,用刀去拼铁拳,同时以意识探索真气流的存在,随后直接凭刀法干扰齐良臣和真气流的交流;那么越风的方法则是,以金鞭迎击铁拳,同时。不必探索真气本身的存在,而是尽可能操控所有可用之风,通过影响真气的这一媒介来间接干扰,虽不像林阡那样立竿见影,却是比他更容易干扰成功。 当然齐良臣豫王府第一不是白当,即使越风对付他有了超出林阡的属于自己的一套。但毕竟间接,遇上齐良臣轻功一绝,往往是才刚侵扰成功便又重获困窘。加上齐良臣比林阡遇到的那时也提升不少——毕竟先前因为辜听弦形似林阡而十年怕井绳过、齐良臣必然想过如何克服真气流被侵扰,在这一战中遇到越风时,与真气的交流已经更加稳固。 不过,齐良臣却未能如愿取胜。 越风与林阡差不多,内力均比齐良臣略低。一般而言,内功低的才需要去钻研和琢磨内功高那一位的特点,齐良臣打谁都是靠自己的内力、轻功直接碾压。再无懈可击的精致都是一击即碎。然而,越风却是例外。 齐良臣始终无法突破越风,皆因刚给越风困窘,便顷刻遭其化解——再怎样刁钻危险的真气流,都能被其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地点调用新的风力拦阻、并且边守边攻。鞭招层出不穷源源不绝,鞭风此方才歇彼方又起,最为神奇的是,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总能迎刃而解。 “这般新奇。”“这般无解。”齐良臣和越风就在这种对彼此的赞叹中打出平手。一如既往。  而此时,正值洛轻衣最危急之际。自她被司马隆伤及,过后七八招连负隅顽抗都不能算,可谓无时无刻不在生死攸关。那一路败退,一路血迹,她周围一圈兵将全有被司马隆兵马冲宕开来的趋势。眼看阵脚大乱。 同样是林阡没能预知的变数,前一回,吟儿在陈仓面对的高风雷虽说进步,也只是修复了他“不坚定”的缺点,今次轻衣在平凉面对的司马隆。懂得利用原先的缺点来引诱对手中计,等于是直接创新出了三层剑境外的“第四层”。一个是“修复”,一个是“创新”,哪个造成危害更大,不言而喻。 到吟儿和轻衣这里,盟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到对豫王府刻舟求剑的苦。 山东之战林阡对他们从一无所知到发现和总结出他们各自的破绽,这过程本身其实就已经经历了豫王府众高手的许多进步。是的就连那段时间他们都一直在变,岂能刻舟求剑。 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他们虽比盟军上升空间小,却比高手堂普遍年轻得多,故而一次次提升超乎想象,这使得林阡每次获得的破敌方法在第二阵都需作废、第二阵总结出来的放第三阵还要补充。 这三个人,就数司马隆最可怕,高风雷还吃过好几次石硅的亏,齐良臣也差点被辜听弦骗过一战,他二人的进步都是缓慢的潜移默化的,而这司马隆,第二天比第一天都不一样。 对付他们,所以比对付高手堂更难。因循守旧必定大忌。 但,万变不离其宗,经验既然存在,林阡自要提醒,希冀大家心中有数。 可惜,只能心中有数了…… 从被司马隆剑法请君入瓮伊始、洛轻衣只能堪堪逃生,旁人之战或还有变数,她这里战败铁板钉钉。 盟军这阵法,无论出阵主将抑或兵马,进退变化全按照五行八卦。六位高手、六大兵阵,都彼此呼应,相互牵引。换而言之,一人落败,则可能会在其余人平局的基础上迅速扩散、殃及全军,但此时若同方有另一人能够取胜,则可瞬间达到阵法的平衡,也能当场解救落败者之绝境。 盟军六大高手,若此刻有人能立即赢战,便能支援岌岌可危的洛轻衣。然而身为设阵者的陈旭纵观全局,穆子滕的微弱优势已然与邪后的微弱劣势相抵,越风又是笃定的平局,助洛轻衣脱困者,唯能指望剩下的两个人,独孤、林阡。 “然而他俩面对的,却是岳离和完颜永琏……”听到樊井说出忧虑,陈旭却轻摇羽扇,稳坐中军:不是没有赢面。  别忘了,那可是独孤清绝啊。 上次他与岳离交锋,便不曾失色半分,只不过略输一筹。 输的原因也很简单。岳离根本不管独孤剑法细节如何、武功多高,起手便从节奏入手、把战局整体掌控。 先手为“势”,当两人剑术一样完美,内力也相差无几,这种情况下只要由谁带动节奏,谁便更可能决定武斗的走向。从而一方顺风顺水,一方兵败如山倒。 独孤自那日之战后便一直心存傲气:再遇岳离,必不会让其先手,要由我独孤清绝,从头到尾,控制住这一战的势! 不错,从头到尾。不仅开头要抢先手,更加要一直占据,不给他夺去。如此,剑术便不会被岳离一路顺手压制,更不会出现太轻易就被其反控。 因此在残情剑成功先发制人之后,独孤挥斥的每剑都心无旁骛——控制战局的节奏,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节奏。对战岳离,淡泊心境是最根本。 抬手一扬,剑影飞掠,圈转横削。行云流水。所有常见剑招里的残缺,全在这残情剑中呈现、交替、断续、升华。臻入化境,竟至完美,令岳离在剑斗之余不免添了一丝激赏。何况独孤剑法、内力、轻功,尽皆合而为一,此番说夺先机便夺先机毫不相让,别说这般年纪能做到就是神话了。哪怕同龄人,岳离还真没遇到几个有魄力把自己压着打的。 只是,独孤输出的这一切杀招,都无一幸运、粉碎在岳离九天剑的防线之外。 岳离其人,不愧天尊。 任独孤豪迈洒脱。龙飞凤舞,出击一气呵成,这岳离云淡风轻,剑网纵横,变幻电光火石。 轻描淡写、不经意间,便化解了眼前这堪称南宋无人能及的杀伤。 打岳离真和打豫王府不一样,打岳离,根本没有经验,独孤还是超过林阡来探索的第一人,而纵使他这样可与之平手的能力,也还是对攻破岳离无能为力。 大幻之剑,从容游走,纵能辨虚,也难看透。 而不由分说地,在众人最需要独孤或林阡旗开得胜的这一刻,岳离的剑光偏巧强势笼罩而来,随之难以抵挡的杀气和内力,提醒独孤他竟又一次正在反控残情剑。 之所以突然以及恰好发生在这一刻,正是因为这阵法六人之间相互影响所致,洛轻衣落败,不得不说对敌方六人都有了微小的加强,对旁人还无甚影响,对岳离和独孤此战却举足轻重。一瞬间,独孤细心维持的节奏被破坏,岳离见机夺回控制权,反控术当即趁势而下。这一刻需要独孤胜利,但同时也加重了独孤胜利的难度。  千钧一发,独孤近乎被反控,所幸前次战败提醒他时刻都对反控术设防,因而岳离这次转守为攻后所施展的三十招剑境,他虽不能完全看懂却当然有印象足以警惕。 近乎被反控,终究得跳脱,既是幸运,也是实力。成功防守后的独孤心念一动,可否借此挣得攻破岳离的良机?! 独孤明明已经脱缚却假意还被捆绑,刻意麻痹岳离到最后才发觉,剑则在他察觉真迹的最后一刻,结束蓄势、不容喘息径直刺前。残情剑由于本身双刃,甚至无需再调转,更加节省了独孤的时间。 这间隙,岳离发现中计已晚,来不及再花三十招构筑剑境再度反控,若仓促回防只能暴露短缺,再适合独孤打赢他不过! 当独孤剑疾趋而来,岳离明显因意外而动容,却仍处变不惊出九天相迎,独孤原以为稳操胜券,不想光线一暗,陡然岳离不在原地,霎时电闪至他背后,九天剑法大阖大开,雄浑缥缈顷刻全现,而且超乎独孤想象的是,岳离这一剑并非为了回防,而是继续反控—— 事实证明独孤还是想得太美。岳离的反控剑境哪里需要三十招才能形成,岳离的反控之法从开始到形成须臾而已!上次对战岳离花了三十招不过是为了将他完全考量,适才花了三十招完全也是独孤自己的心里估计……岳离运用这般超强的剑术只需一招工夫! 刹那,不仅消失于前,而且已经发招,独孤背脊不禁一丝冷汗。 由于施计诱敌而舍本逐末,这一刻独孤心念偏离较多,竟真要被岳离反控,重重一击泰山压顶,这回岳离竟又赢了?不知他是真中计还是将计就计? 独孤未免大叹失策,自己还是抓错了重点,上次被控虽是因为节奏被抢,归根结底还不是由于心念动摇? 倏忽眼前光影若隐若现,日月山河无限远,只余一弧星斗遍满地平线,疑是秋夜平野看天上银河如练……交睫之后,又复烈日当空、满山烟尘、烽火无垠。 灿烂如日,迷离如月,当真可以统一在同一人剑境之内。旁人只能眼花,独孤,尚还有分辨、欣赏的资格,却也不得不被他操纵,残情剑反朝自己斩下。 便如梦的力量,明知道是梦,却失去控制难以醒来,任凭摆布无能为力。却也和梦不同,在九天剑下受的伤会带入现实。 独孤却焉能认败?以残情剑法奋力格挡着这独独一招,勉强令反控没有当即实现,于是这段其实很短的时间,令独孤觉得竟好像经历了万千年,比被肖逝关在天山还煎熬。 反控术下,旁人别指望能抽身,独孤偏是有能力抽身的人。只是,加多少力拦,最后拦不住了可能打多少回来。加千钧可能会冲破困局,差一钧都是自作自受。 可怕的是,独孤到了这情景,却还没有放弃打败岳离的决心——自然是加千钧去冲! 屏气凝息,重压之下思尽了肖逝所传剑法,灵光一现,择其一与残情剑法相融,运起回阳心法,一边沉淀心境,一边极速挣脱。 没错岳离,反控术下,人力能由你左右,神力岂可亵渎!寒芒之侧,忽而平添一丝清冷,那妙手偶得的剑招,初生时还掺杂在其余剑招里,只是感觉与其它剑招不同,当光线越来越耀眼,才发现属它最致命。偏就这一丝力量,因为内在非凡,岳离竟反控不得!明明也注意到了,却把握不住、更制止不了! 独孤后跃之余居高一劈,锋芒满溢,一川碎石。岳离万千剑气,不敌他一道神光,当场黯然失色,竟如失去生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岳离布下的所有障碍,皆由独孤清绝摧毁。恰如月出天山,荡涤云海。 此刻岳离不是被挣脱而是被打破,反控术形同虚设,对肖逝剑法认知又达到了新高度的独孤,足以无视九天剑的存在,无需防御、只要进攻即可。 岳离眼疾手快抽身,终不至于被独孤翻压,然则他持剑的手上,居然鲜血淋漓。 胜败交叠!眼见独孤将败,突然天尊受伤,近前金军全然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未完待续。) 第570章 魂因战忘(1章) ,為您提供精彩小说。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胸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欲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欲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迷乱,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浪,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乱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贱,不是我黑(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唇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贱,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贱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混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迷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鸡。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色气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乱,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花缭乱!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欲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操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胸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欲退则进……” 欲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色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荡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激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阴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570章 魂因战忘(1章) ,為您提供精彩小说。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胸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欲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欲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迷乱,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浪,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乱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贱,不是我黑(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唇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贱,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贱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混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迷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鸡。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色气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乱,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花缭乱!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欲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操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胸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欲退则进……” 欲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色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荡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激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阴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570章 魂因战忘(2章) ,為您提供精彩小说。 王淮气愤之至,索命环越收越紧,孙寄啸双耳轰鸣,思绪也骤然终止,只感觉呼吸僵硬于身体之外,脉搏凝结在铁环中间,那个瞬间,他胸口一阵剧痛,骨髓混在逆流的血液之中堆积堵塞,眼睛都没有力气再重新睁开,他的仇恨像顽而不化的巨大冰块,刺骨崚嶒却被王淮的内力从中打破,径自崩裂!他再难承受这等摧毁,一腔热血冻结成冷酷尖锐的匕首戳着他的每一根血管,塞住他自以为并不脆弱的心脏——王淮的这一掌太快太急,郑奕相隔如此之近都救援不得,眼睁睁看着寄啸胸口一道残忍的掌印,掺杂着寄啸的鲜血,寄啸的手和剑还停在半空,只怕已经是五脏俱碎!郑奕郭昶哪还管得着自己安危,一并冲上前去,寄啸脸上毫无血色,距死亡只是一步之遥! 胜负已分,鼎沸忽然变作沉默,王淮一声长啸,石之迷宫的所有金人齐齐应声,士气烧到顶点,开始反击黑(和谐)道会。风紧,剑厉,枪急,刀激,一切声音,都沉重地烙在寄啸耳膜之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输了,杀父大仇,结果,被斩草除根…… 金人反败为胜,顿时将人心惶惶的黑(和谐)道会帮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淮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谁不还不向我投降,就和这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人”?!这个人…… 太侮辱!比程沐空那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还要侮辱!王淮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没有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他眼前晃过十年川东的生涯,和煦的季节,轻狂的年华,他却只是个空有躯壳、寄人篱下的灵魂…… 不,他不是行尸走肉——“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洪瀚抒这个名字,同一天第二次在他脑海里浮现,漫天风沙,残阳萧条,难忘颠沛离乱中这个身着红衣的男孩拼命地将剑扔向飞驰的马车,剑,就是还在腕边没有落下的剑! “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 “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忍着痛苦,想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瀚抒,文白,孙寄啸的废手不随意志地搐动起来……他的大哥,他的文白,他的祁连山…… 王淮不曾想到,早已残废的孙寄啸,腕虽然被索命环钳制,手却根本没有感觉!索命环开始松动,即将被王淮收回去,孙寄啸腕上的剑忽然掉落,与他的废手一擦而过,奄奄一息的孙寄啸狂喝一声,尽管索命环还套在他腕上,他的废手却“握”住了这把剑!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输入回光返照的剑内,没有寒光,连声音都没有,鲜血却从王淮的胸口喷溅出来,原来,连王淮自己,也是易破的躯壳! 孙寄啸身体前倾似将站起,冷笑着把剑往王淮的身体里继续捅:“王淮,我让你死得明白!你眼前的这个人,他叫孙寄啸,又名孙金鹏!”寄啸内伤太重,几乎一边吐血一边说,还一边笑,那语气,王淮只能到阴间去回味了……  大势已去,倒下的是王淮,活着的是孙寄啸! 王淮怎能想到,威风一世,客死他乡…… 手为剑生,魂因战忘! 好一场无果之战,好一座无我之峰。 不远处那个隐匿多时的高手薛无情,旁观到此时此刻,已然决定离场。←百度搜索→ “王大人!”金兵们万万都料不到,前一刻还在等孙寄啸暴毙,后一刻王淮竟然猝死!来不及应变,就听得人群中一阵混乱,此战既罢,黑(和谐)道会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又一次的血肉相搏…… 夕阳西下,天就以一明一灭的姿态赏视着人间这一隅的疯狂!是的他们都杀疯了,在锋刃间,在兵械下,在无序的拼斗中……然而,聚集在此地的金兵,总比现有的黑(和谐)道会帮众要多,根本来不及搬救兵! 不,来得及!郑奕正自焦急,忽听后方一阵嘈杂,正欲转身御敌,回身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疾驰而来的竟是洪瀚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召集了阆水沿岸这么多的黑(和谐)道会兵马! “你们已经走不掉,还不速速投降?!”洪瀚抒威风凛凛,霸气浑然四溢。 “还有救,还有救!”郭昶扶住血泊中的孙寄啸,摸着他仍然强烈的脉搏,喜不自禁,泣不成声,回头看这帮群龙无首的金人,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这帮龟儿子,要死还是要活?!” 月开始熬得惨白。昏暗之中,只听得有人的兵器仍在地上,紧随着,是更多的刀枪棍棒…… “大哥……大当家,二当家……”孙寄啸虽然内伤严重不停吐血,却止不住地畅快淋漓,握住他们所有人的手:“我……终于用手,将杀父大仇报了!哈哈哈哈……” “金鹏……”文白泪流满面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忽然停止了笑,轻声道:“文白……我,我不会死……虽然大仇得报……人生却不止仇恨……”闭上眼,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脉搏,也牢牢靠着他的心跳,孙寄啸满足微笑,闭上双眼,“还有牵挂……” “立刻带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瀚抒立即发号施令。  寒鸦鸣幽林。 清晨阴冷的空气里,一个势力的灭亡预示着另一个势力的兴起。 只是当时已忘魂。 人群散了,不是残局。 一夜的心惊胆战之后,得到孙寄啸性命无碍的消息之后,郑奕郭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石之迷宫去收拾战场、清点俘虏、慰劳弟兄,心情都平复了很多,郑奕禁不住叹道:“黑(和谐)道会这次能自己脱困,可就缓了盟王的后顾之忧啊!” 郭昶连连称是,很是高兴:“我已差人向盟王他们报信,想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王淮死在这里!” 洪瀚抒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微微蹙起眉头,心里自然不满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林阡。 却说这一战颜猛手下伤亡兄弟最多,有一队人马在趁胜追击之后杳无音信,清晨才被人发现一干人等全军覆没,这一队三十人,二十九人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横向杀害,依稀只用了一剑或一根琴弦。而二十九人之外的那个人,尸体被发现于不远处的崖涧之间,很显然,他当时是被留了活口的,又或者说,留了活口等于没有留—— 这个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胆裂至死! “难道他来了?”洪瀚抒一怔,不得不想起那个每杀一排人只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的武学大家薛无情! “谁?”郑奕问道。 “哦……没什么……”洪瀚抒摇了摇头,斗志激昂:是他就更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鞭舒啸,风卷 云 吟儿注视着海逐浪逐敌的背影远去,耳畔忽然闪过胜南嘱咐的一句话—— “你要尽量小心,抓不住敌人无所谓,生疏的地方切勿乱进,以防横生枝节。除此之外,便没有特别要关照的。” 胜南关照过的,她曾特别记牢的话。尽量小心,切勿乱进。只是简单的八个字,却是对付并不强悍的敌人最要记住的,当敌人无可畏惧的时候,要最意识到敌人拥有的天时地利。 那么,海逐浪现在的追逐,其实是被无关紧要的诱饵请进了瓮…… 吟儿一惊,来不及阻拦,却见海逐浪蓦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盛气凌人地上前、势如破竹地消失! 沼泽,拖曳着一条性命吞噬之时,不会在意那是个英雄还是个小人,也才不管那人多威猛或多弱小,逢人就吃,何况是黔西魔村的沼泽地!刹那,可以清楚地听见海逐浪诧异且掩饰不住恐惧的惊叫,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他已经陷落的战马和腿脚到底遭遇了什么,从他稍显痛苦的面色中,隐约可以觉察他已经受了伤。 紧随海逐浪的十几位兵士,见此变故,刚欲救援,忽然也齐齐遭遇一致状况,魔村周边的沼泽荒地,蓦然有如沉睡中惊醒,不必开启,已然开始像扩散般伸展,危险远远超过了风沙隘,吟儿与越风处变不惊、安排其余诸将退后并重返主道之上。便即此时,慕大似是也得到了慕二命令一般,见机而逃,疯也似地一声咆哮直朝着沼泽里正自下陷的海逐浪飞撞了过去,似是要冲击他,似是要吃了他,海逐浪掩月刀已然难以提起,此情此景,再不救援,海逐浪必死无疑!危急之际,吟儿不假思索,一剑极速投掷而去,又急又准,几乎穿透慕大肩胛将他钉落地上,慕大当场晕厥,血流如河。 众将来不及喘息,却见玉剑刚刚凌空袭去克敌制胜,谁料半空忽然横出一白色巨物,蓦地从另一个方向反袭吟儿!那庞然大物从俘虏群中突袭而来,饶是越风和吟儿都没有任何防备,吟儿更是被那巨兽径直从马上扑倒,摔出好远,吟儿坠地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剑已离手,不能攻守,四围皆是沼泽,更难以躲让。 吟儿不及再想,眼前大物,与慕大身形相仿,没有慕大之蠢,只有一种透骨的凶悍,从它的眼睛和血盆大口里凸显出来,这会飞能撞的白熊,拥有龙头、马身、麟脚,拥有因为护主而表现出的无上凶恶,那只有一种可能,是貔貅,是属于魔枭慕大的貔貅…… 好一个慕二!吟儿有如身处孤岛、四周皆是洪荒,不由得暗叫不好:慕大突然上前去杀海逐浪,明显是慕二故意怂恿的,明显是引人杀慕大,再引貔貅为主报仇! ?? 继海逐浪之后,盟主也遭生死劫,然则,联盟有谁敢动?谁动,谁便必陷沼泽! 没有谁可能理喻得了凶徒,更何况吟儿身边那个是兽!那貔貅,突眼中有犀利的敌意,獠牙上是尖锐的杀气。众人齐声惊呼之际,貔貅已然咬上了吟儿的腰…… 貔貅那样紧附着吟儿,叫谁也没有把握援救,若以箭矢或暗器攻袭,会不会有貔貅不死、反害盟主的万一?即使能控箭准确无误地射中貔貅,会不会更激得它在临死之际怒杀盟主!? 远距相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证吟儿安妥,要想对武器操纵自如、并在瞬间对貔貅进行连续攻击确保其猝死无疑,便非得近距插手不可! 鞭在手,长莫及,只差毫厘,却够不着,无法替吟儿杀死貔貅,越风显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吟儿涉险却无动于衷,立即决心上前去,却好像是天意为之,他刚移开不到半步,已是足够小心翼翼,竟仍是脚底一滑,看出那也是一片沼泽,饶是越风身手矫捷,也差点没有逃得开失足深陷。看主将被困,盟军即刻遣出大胆者也想上前搭救,可是,慕二脸上的冷笑表情,告诉抗金联盟,若没有破阵之术,单靠胆大或侥幸,能破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吟儿明白得很,慕二深知他自己逃不掉,便一定要拖着联盟的后腿,能挽回一点威信都在所不惜,这沼泽,是慕二借了诸葛魔村一用,效果立竿见影,如果联盟一定要上前来救下海逐浪和她凤箫吟,结果,很可能是接二连三地沦陷此地,全军覆没于沼泽荒! ?? 当然不可能那么傻,吟儿在那一刻,冒死发号施令:“重新退后!不准来救!” 重新退后,不准来救?越风猛然间有些感触,这一个,真是他一度忧郁彷徨的吟儿吗…… “退后。”越风镇定地点头,趁着大军没有深陷,应该先稳住主道上的所有兵将不乱,再想方设法来挽救这横生的枝节。 一众麾下,全然屏气凝息,退后之后不再动弹,等候下一道命令。 越风冷静地看向吟儿,她已经在很努力地不做过多的动弹,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怕和伤楚,可是越风又怎舍得她在危难关头?她身边的貔貅,尽管还没有下杀手,可是时时刻刻都会立刻咬下去,深一寸吟儿便伤得不轻…… ?? 这貔貅,不仅威胁吟儿性命,还强行牵制着她行动,使得她一时半刻,也根本无法用她轻功飞出险关。 其实还有方法——吟儿出不来,那他便过去。然而,吟儿的身边,也许还有落足之地,但更有可能,到处都是沼泽…… 每条路都那样艰难,可是,如果飞身跃到吟儿身边能立刻解救她性命,纵使那周围全是沼泽又何妨?想的同时,越风已有此意……越风,若你孤注一掷也没有救下我,反而连你都陷落沼泽,那这群俘虏和这支队伍,该由谁领回去。”吟儿忽然正色说,“这沼泽很蹊跷,是迷阵,不能有丝毫大意!” 越风注视着她的神色,蓦地一怔,这神色,为何像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林阡。 这一战,虽然林阡没有在场,阡的威力,却可以时时刻刻呈现在吟儿的脸上,已经不止这一个瞬间了,仔细回想,其实渗透在每个瞬间,每个细节里…… 越风点头答应她,答应这个有着林阡神色的吟儿:林阡啊林阡,你联盟屡战屡捷,为何总害得我吟儿多灾多难…… “你过不去,她也不可能出得来!”慕二讥讽的口吻,“要不要试一试?看看是盟主命大还是貔貅命大?” 越风握鞭的手越攥越紧,要保证貔貅必死,吟儿无伤,越风心里不是没有担心惧怕,当初,在开拓淮南的战场上,他何时有过这样的牵挂…… 慕二冷笑:“怎么样越副帮主,现今的你,还能有你打败我时候的威风留存么?!也罢,你要是肯跪下来乞求我这个败军之将,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她,不让她来陪葬。”慕二果然不是可以理喻的敌人,屡擒得屡施恩,却从来都被他以怨报德。 “你闭嘴!你既已自知是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言语!”吟儿自是不会允许再有谁来伤害越风尊严,此时见慕二效仿张潮,不由得大怒,才不管貔貅对自己命有什么威胁,使劲地对越风摇头示意——是,她凤箫吟是曾经赞叹过越风那一跪,可是,吟儿这一生,不希望越风为自己屈膝一次!就当是她欠他的情。 越风尽量地克制着对吟儿的怜爱,回应给慕二的是无穷的冷淡:“慕二,难道不知我越风向来为刀俎,久不为鱼肉?!” 慕二面色一僵,滞立原处:“越副帮主,那也就只能克死这位盟主、眼睁睁看着她被貔貅生吞活剥了!” 越风冷淡相看,暗暗思忖:有什么兵器可为纵自如,既长,也锋利?手上的抚今鞭,缺的只是长度,而又有什么兵器,可以弥补抚今的短缺,又不失抚今的锋利?视线当中,这样的兵器,并不是没有…… 众人再次疾呼,骤然间貔貅挑中了吟儿脖颈,已然再度发起攻势,吟儿继续闪身一让,貔貅一斜,獠牙已贴上吟儿后颈,当此时,吟儿前有泥潭,后有貔貅,前后夹击,大难临头。死里求生,吟儿闭上眼睛,牵动内力来杀,只等着貔貅咬下的那一刹那,拼死震裂它。 “便叫你看看,我越风和她凤箫吟如何不相克,反相助。”越风冷冷说,话音刚落,却见他抚今鞭一鞭笔直削去,却没有对准慕二,也没有指向貔貅,而是朝着慕大倒下的方向——慕二惊得合不拢嘴,便看着抚今鞭鞭身瞬即缠绕住还插在慕大肩上的惜音剑,来不及眨眼,鞭之巨力已将剑拔出无误,刹时,惜音剑已被越风牢牢控制于鞭身之中,未停留片刻便换了方向,鞭剑相绕,瞬即增了长度,直袭貔貅,方向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抚今之激、惜音之利,只需两三次来回急锯,就足以伤得那貔貅体无完肤,怎可能不当场败死! 那距离,不知越风是怎样一眼量了出来,在旁人眼里,也许慕大和凤箫吟与他越风靠得差不多远,可是,越风鞭长莫及只半点就可以触及凤箫吟,却正好能够到慕大肩上直立的惜音剑,也真是吟儿命不该绝,这半点的距离,都已经替她赢得了生机! ?? 慕二惊见越风以鞭系剑强杀貔貅,深知阴谋又错,不禁又是惊愕又是挫败,愕然站立,别无他法。 不仅吟儿毫发不损,那海逐浪虽然一直被沼泽往下拖曳,却也沉着不乱,渐渐有停稳趋势,海逐浪为安军心,竟然还言笑道:“个子太高,已经踩到了底。” 吟儿亦一笑,骄傲地看向慕二:“对不起吸血鬼,我凤箫吟你是杀不掉了。差点赔了自己哥哥性命,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么?!”慕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牺牲慕大来引貔貅,在他看来也是过分,只是,情势所逼、非用不可。 纵然吟儿脱险,却仍旧在泥潭包围下没有立刻出来,越风有些担忧,隔着重重险障,轻声问她:“你可有事?” “没什么,只是一时半会无法从这里直接飞回你那边,也许歇会儿恢复了便好。”吟儿微笑,刚刚对付貔貅,实在是牵动了不少内力,才有幸保全了性命。 吟儿不禁又回想适才抚今鞭瞬间连换数向、运力控剑毙敌的情景,那整个过程的连贯智勇、鞭剑相缠之后的急准稳衡,令吟儿心不禁为之激荡:“抚今鞭,果然见人克人,见物克物,见阵克阵。” “说过要保护好你,不可能睁眼任你涉险。”越风长舒一口气来,也生硬一笑,“没有闪失就好。” 小秦淮诸位皆是一愣,不苟言笑的越副帮主,竟然也会笑?虽然,笑得有点不大自然。 “慕二,你还有什么招?不如在林阡来之前先耍出来再给我凤箫吟再试试?!”吟儿冷冷问慕二。 慕二一震,他脸上明显的神色变化,吟儿看得懂。胜南的威慑,果然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因为别人会让慕二惨败却不服,他却让慕二痛败还反思。 可能是因为作战作风很相像?慕二的死不认输,胜南有过,所以胜南更容易击溃他心里的重重防线,直达最里面? ?? 吟儿却终究没有全然脱险,正努力调匀气息,准备恢复体力运轻功飞出去,忽然脚上一阵剧痛,这一下,是更不可能轻松地飞跃回去了……吟儿不动声色,明白这里又来了一个敌人…… 如果有一日在黔西遇见分门别类的奇毒异兽,那一定是因为遇见了一个人——何慧如。联盟谁都知道,何慧如降临之前,会有极大的排场,最初光临的几大毒物,最出名的当属“五毒障”,五毒,传说中是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吟儿的脚上,就是刚刚那一瞬被何慧如的蜈蚣光顾。 运气真不错,六枭得遇其五,经历了墓室三凶的“风沙隘”,误入了诸葛其谁的“沼泽荒”,还没有走出这迷阵,就明白,何慧如的“五毒障”不远了,只要风一起,什么样的飞禽走兽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胜南曾经告诉过她一句话,“遇见何慧如,等于遇见黔滇所有奇毒异兽。” “何教主,何以还不起风?”吟儿听出何慧如已至,不怕死地笑问。之所以不怕死,也是因为自己知道她的答案——何慧如来了却不露面不出马,也是因为她五毒教畏惧的人也到了。 ?? 他来了。 吟儿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不安全。 当越风在自己的右面,林阡在自己的左边。q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雪天,风沙地(1) 一觉醒来,昨日数战皆已不剩什么印象,吟儿正习惯性地要去握惜音剑准备新战,忽然探剑之手便止于中途—— 既然某人一定要削她的权迫她不动武,那她当然不能逆着他。吟儿轻轻一笑,每天清晨,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必定都是阡,谁都无可取代。偏偏他出现之后,战事就排山倒海压回了记忆…… 一个可能一生都征战不停的男人,吟儿追随他的心,从来没有后悔过。 添衣起身之后,吟儿倚帘,续赏联盟辉煌。 一夜酷寒,未促成半寸冰冻,只缘雪在马蹄下。 荒村雪犹香。 便即这时,海逐浪刚好率众经过盟主的营帐,忽然一瞥,惊见盟主一身白衣、立于道旁雪痕中央,一瞬竟教海逐浪很怀疑这里是不是战场。 触目惊心…… 这样的景象,应该出现在盛世的早秋,当浩大的军队随着帝王出巡威武归来,宫城内外到处是夹道欢呼的百姓,而她,可能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冰雪可爱,纯洁乖巧,抱着她怀里仅余的些许木芙蓉,站在道旁,静静地、也遥远地旁观着所有的武力和霸业,无邪眼眸里透露出的,该是敬畏,而不应是向往。只擦身路过一次,从此再无交集…… 海逐浪重重地嗅了口花香,对,是花的香,就算只是出现在农家、在深闺、在山野,只要不与风沙为伴便好,可是,人世间几多无奈几多叹惋几多可惜,花,偏要开在疆场,她当然不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要是那样,怎可能会与她的联盟有缘相逢? 到也是场场轮回事,教多少人明明天南地北、偏偏成为生死之交。 昨天被她几乎是舍命相救的那一剑还历历在目,海逐浪一拍脑袋,立刻从马上跃下,抽出一把新刀来,拖着锃亮的一道刀光往盟主的方向大步流星去,看海老大心血来潮又带着把新刀走了,麾下们尽皆带着冷汗相视苦笑:又要送刀了…… 却说吟儿当众被他赠刀,果真是猝不及防,看他行些不知风俗何处的大礼、同时双手捧刀奉上她正前方,势不可挡的模样哪有一点像“赠”刀,吟儿一时也不知他意欲何为,正自疑惑,他已经抬起头来,真挚地迫她收下这份厚礼:“属下昨日疏忽,连累联盟被困中途,也连累了盟主受惊,希望盟主能够谅解宽恕,属下会以戴罪之身,继续跟随盟主征伐!” 哦,原来只是求谅解……吟儿微笑,她本来也就没有怪怨他。吟儿当着大军的面,正色回答:“好,我答应你便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是,盟主。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他高兴地连连点头。 吟儿正欲伸手去接,他忽地把刀又移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说:“不对啊……属下还没有说完。” 吟儿愕然,一众麾下,屏住笑意,盟主啊盟主,你是没有见识过海老大赠刀本事哦。 “赠刀给盟主,是因为盟主是属下救命的恩人,此为一。”他满脸感激,吟儿淡然一笑:“只是剑比平常人快一点。” “其二,是因为属下真正对盟主心服口服。”海逐浪终于改变了姿势,好好地展示起这把宝刀:“属下赠刀,一向看人而赠,依情谊而定,刀有区分,平日赠刀,是给友人,给部下,甚至兴起了给路人。有多少感情,赠多好的刀,可是从前没有一次,赠过谁这双‘王者之刀’!” 王者之刀?吟儿怎么忽然想笑?也赶紧克制了笑意,真奇怪,这明明只是一把刀:“何以是‘这双’王者之刀?” 海逐浪一愣,哦了一声:“另外一把,就是上回送与林兄弟的。”吟儿一怔,续听他说:“这一双刀,是逐浪多年前在海上搜刮来的,一直都没有遇到足送之人。属下没有想到,竟然能在短刀谷外一次见到这双刀的两个主人!你与林兄弟,都是德才兼备的领袖,都是令属下觉得安心的人,想我抗金联盟,东南帮派早已不归自纳,你二人刚至西部这几月,已然威慑黔滇西夏,不送你们,更待何人?!” 想不到,这海逐浪赠刀也有条件规则,倒是个另类的英雄谱,吟儿面带微笑,虽然不能动武,总不至于连刀都握不动,立即将刀接来佩戴,这一刻,竟可以有与阡一样的尊荣,其实,如果用命能换得居阡之侧,可以与阡平起平坐,她很开心用命能换到。 “想来真不错,金人们经过上次夔州一战,有兵力也不敢再往黔西踏一步了,听说有抗金联盟在的地方,金南金北的麾下都不敢贸然作动,现如今,他们只得生硬地控制着魔门,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插得了手。”海逐浪如释重负,“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吧。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我们越强,敌人就越卑鄙……” 吟儿一笑:“敌人越卑鄙,那我们可以越强啊。”有种信仰,它已经从阡传递给了吟儿,所有脆弱,早酿成了坚强。 ?? 蓦然之间,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安宁,那叫声惨烈刺耳,如利刃直破心头,饶是海逐浪等人,都纷纷转头,循声而望,不远处,骤即混乱连营,惨叫声止歇少顷,已围堵了一大群联盟兵将,刹那有营帐撕裂声,有刀剑割撞声,有惊马鸣风声,但掺杂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吓恐慌过度的女子哀鸣,任再多人围堵,都恐怕遮掩不住! 这声音,何以如此耳熟?吟儿的心,片刻也似被刃撕开了一道划痕——分辨清楚了:那声音、来自于她的徒弟、司马黛蓝!黛蓝,此时此刻,你应该是在帮我、看守慕二和慕三啊…… 吟儿心下震惊,几乎立刻移步而去,恰巧对面狂奔来一个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的少女,同样失去了往日平静,证实了吟儿的不祥预感——林思雪!她们师徒三人,哪里会料到这次相逢,竟会颠覆如以往那样的谈笑风生、而却将可能会面对……生离死别?! 思雪脸色惨白,满面泪痕,一见吟儿如遇救星,忙不迭地上前拉扯她衣袖,拼命喊,嗓却嘶哑:“快……快……去救师姐!” 吟儿急忙扶稳她,厉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只是来看师姐……师姐……我……招惹了慕三……”她断断续续,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事出何因,可是吟儿听罢,面色一凛——招惹了慕三,招惹了慕三……所以,黛蓝没有看守好他,反做了他的人质,还可能、已经被慕三雕琢……吟儿紧紧攥住思雪的手,那一刻,不知是思雪在战栗,还是自己觉得酷寒…… 待人群让道,吟儿、思雪与海逐浪等人终于能见到慕三和他手里已停止哀叫多时的人质,思雪却哭喊一声登时瘫倒在地——那哪里是平日里傲气冲天的司马帮主,那已经是个浑身上下到处伤痕的血人!慕三手上的锋刃,已经削够了她肌肤,还正在往下不停地漏着血迹。慕三紧紧把黛蓝搂抱在怀里,半俯身,目不转睛盯着黛蓝欣赏,面带美绝的微笑。 “司马帮主!你还好吗?!”海逐浪被如斯景象震撼,忙不迭地先去查探司马黛蓝生死,却没有回音,黛蓝双目紧闭,早是面无血色。 吟儿的心被揪紧般地痛苦。慕三正沉溺在他的世界里,正在寻找下一处可以雕琢的地方,吟儿却不能直接杀他,杀了他,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谁人能解?!吟儿凌厉地看向慕二,无论如何,他一定又是始作俑者! 吟儿冷冷下令:“放了她!” “放了她?那我兄弟俩如何能从这里逃生回去?”慕二冷笑否决。逃路的战马与装备,已然备足。 “你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么!你再逃,还会被再擒回来!这种事情,你不嫌累,我都觉得羞耻!” 慕二不予理会,不可能放弃这绝佳的机会:“盟主一念之差,也许司马帮主就会玉殒当场!”他也俯下身来,抚摸司马黛蓝脸颊,黛蓝略有苏醒,早已无力说话,慕二手扼她咽喉,随时准备吸血:“既然吸不了盟主的血,从她下手也无妨!” “师姐!”思雪泣道,“你要吸血,我林思雪多得是,你吸我的好了!”说罢就要上前去救,却被吟儿一把拉回头,吟儿恨事发太凑巧,自己偏偏不能提剑挥刀,但纵然周围皆是武功高手、即使自己惜音剑在手,尚不得以理服之,以武胜之,才明白,越风昨天看到她深陷沼泽荒时多么无奈又煎熬!吟儿看见黛蓝的手已经逐渐开始下垂,深知慕二说一不二晚半刻黛蓝立即命丧黄泉,惟恐黛蓝遭遇不测,吟儿一时竟然没有比思雪更好的办法:“先放了她!你恨的,不过是我凤箫吟而已,她是无辜受害。若我和她相换,你意下如何?” 众人皆惊,慕二大笑:“谁不知你凤箫吟剑术无双,我把司马帮主放了,立刻被盟主杀了,未免也太愚笨!” “你若不信,可以先反缚我双手,或强封我穴道!这司马黛蓝本身便已是半死不活,况且,你慕二也明白的很,她和我凤箫吟,哪一个会令你突出重围更轻易?!” 海逐浪听她这话不假,看慕二神色有变,察觉形势不利,急忙吩咐麾下:“快去请林阡或越风前来!”海逐浪牢牢扣住掩月刀:如果盟主真要去换下那将死的司马黛蓝,我便只能争取在换的那一瞬间负责救下司马黛蓝,而盟主,她的武功慕二根本不可能及得上……打定主意,却同样不知吟儿其实负伤在身。 相换刹那,只见掩月刀气势如虹长驱直入,飞速把一身是血的黛蓝夺下,慕三肩头被刀锋斫伤,却好似没有痛感,疑惑地往他自己身上摸了摸尝了尝,还是那般恬静安逸的笑,还带着些许新鲜感,海逐浪大骂一声“有病!”,转过身,却未听到玉剑有弑敌之音,只见盟主当真被慕二劫持! 谁能料想,吟儿会是真的不顾一切去救司马黛蓝。谁能清楚,吟儿此刻的确是自身都难保?吟儿苦笑,罢了罢了,也真就是爱徒心切,生死关头,这次面子丢尽也罢…… 此时此刻,敌我双方却都心存顾忌,慕二慕三忌吟儿武功,并不敢妄加暗算,联盟忌吟儿被擒,一时亦不敢贸然援救! “林思雪!照看好你师姐!我要看到她活着!”吟儿知道,若是短时间内胜南越风没有一个来得及赶来,慕二在挟持她的情况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逃生,她是冲动战胜了理智,所以又一次把自己陷入到虎穴深潭去了,但是,不这么做,黛蓝会丧命,她怎舍得黛蓝丧命…… 被慕二强行绑缚在他马上,吟儿全身都被绳索紧勒,脖子上被慕二慕三同时贴上了两把利刃。然而,正是因为敌人紧张,她便知道敌人惧怕她顾忌她。 慕二在跨上战马的同时,带着阴笑贴着她耳朵讲:“多谢盟主合作。”吟儿一愣,一时没有想明白,难道说,她与黛蓝的相换,是慕二其实最大的目标……不,之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目标啊…… 是啊,刚才她只记得她要救人,却忽略了她是联盟的盟主……吟儿可以预见抗金联盟失去盟主会是如何的重创,可是来不及后悔,便只能补救—— 胜南说过,最强的军队,不是常胜不败,而是在劣势下也击不垮。吟儿当然不容许盟军有沮丧的表情,劣势下,吟儿可以丢面子,但绝不容许她联盟丢:“今日一去,我在魔村、等候与众位重逢!” 海逐浪会意,即刻上前一步,看盟主被慕二劫持掳走的同时,胜南和越风还是没有来得及赶至,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力挽回,焦急地眼眶都有些湿润:“我等必定追随盟主,即日起提前攻克魔村!” 愿随盟主克魔村!离去之时,满耳充斥此声。慕二,虽然此刻有盟主作威胁,为什么、竟不安,竟感觉是把自己陷入了一条注定失败的捷径……q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雪天,风沙地(2) 雪复扰山国,如碎玉微琼,书空千尺,但多而不寒,落地即融。 天中纷扬规模,难于地面重现,一来贵阳罕冰雪,二是盟军惯风沙。 然而,当司马帮主命悬一线,当盟主被掳生死未卜,雪下得再内敛,于群雄心头,都只觉残酷猖獗。 莫非步步走向不远处正观雪等候他的林阡。军情忽变,莫非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危难之际,林阡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也竟会是自己。被他特地请来此处,莫非当然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自幽凌山庄与白帝城之后,莫非就一直在等候他与自己第三次合作。 “司马帮主的伤势可有稳定?”他转身相询。 “还没有醒,形势不容乐观。”莫非答。 “请莫非你前来,首个原因,就是让你和萧骏驰协助代管你淮南十五大帮,稳住如今事态。” “我明白,林兄就是不吩咐,我也会代管,帮里虽然有乱,还不至于不稳,短期内形势不会有多严重。只是司马帮主形势堪忧,还不知能否熬过七七四十九日,况且,盟主她……”莫非还没有说完,蓦地发现胜南脸色有变,莫非看得出,那是一种担忧和在乎,只是,却被多数的淡定自若冲淡。莫非明白,现如今,谁都最担心被慕二慕三掳走的凤箫吟,万一那二人雕琢她吸她血,盟主再武功高强,也寡不敌众。 “莫非,能在今日之内,替我将短刀谷的奸细找出来么?”胜南带着些许恳求的口气,不错,原本这是个命令,但要在今日之内,让莫非去一个陌生的帮会找奸细,实在是一份苦差事。 “短刀谷也有奸细?” “不错。我适才问过林思雪,她师姐为何失手被慕三拿下,林思雪说,当时她师姐有其他事情要做,是她在看守慕三,一不留神,也不知怎地,慕三就挣脱了镣铐,慕二也是在此时脱离了绳缚。林思雪直到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前竟然是没有知觉,恰好此时司马黛蓝回营,已经来不及再抓他们,措手不及才被慕三所伤……显然,慕二慕三能逃跑,不仅她师姐妹俩失误,必定还有外援,替他们引开了司马黛蓝、迷晕了林思雪、打昏了其余侍卫,甚至给他们备好了逃跑的战马装备。” “有外援?怎么会跟短刀谷有关系?”莫非一愣。 “慕二慕三是被短刀谷的镣铐套牢的,没有专属的钥匙、仅凭一般的刀剑,根本不可能解开断开,我去看过他二人脱逃的营帐,没有镣铐被砍断的痕迹,镣铐是被钥匙解开,而这些钥匙,只有那些能经常接触到首领的人,才能够轻易偷到轻易送回,盟军戒备森严,外贼的可能远低于内贼。更何况,慕二慕三走时的武器装备,全都是来自于联盟,准备得尤其妥当。” 莫非哦了一声,点点头:“这样想来,几位将军身边到真是有奸细潜伏。” “不错,柳五津、路政、海逐浪几位将军还有他们的副将周围,一定存在着某些可疑之人,希望莫非你能帮我尽快找出他们来。” “放心林兄,说好今日之内,那便是今日之内。”莫非领命。 “只要找出了他们对他们逼供,相信救盟主又多了一成把握。”胜南说罢,莫非觉察他其实已然携策在胸,笑着问:“其实林兄已经有把握救下盟主?” “慕三慕二虽然逃了,慕大还在我的手上,而且他们逃跑不会影响何慧如的投降。有何慧如在、再得到莫非你抓到的内奸,慕二慕三心里想什么,显然可以了如指掌。”胜南笑。 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夔州之役,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黔西之战,却要威逼利诱,反为我用。莫非显然很清楚他心里所想,心情骤然缓和:“那就好!我立刻去找人。”说罢便走,临走前若有意若无意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每次出差错的都是短刀谷啊……” 怎么每次都是短刀谷出差错?胜南心一颤,难道苏降雪为了扼杀新势力,不惜也与魔门合作?可是,身处欲望的疆场,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敌人,哪个是朋友…… 一失神,横打在脸上的,不知是冰雪,还是风沙。 ?? 追逐无果归来,溅飞遍地水印,惊散漫天雪迹。神骏于胜南身前骤然止步,那骁勇善战的越副帮主,从吟儿被掳的那刻起,已经强攻魔村不下百遍,却因阵法太多太强,而屡闯不破。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 “已经快一天了,吟儿她……叫我难以放心得下……”他压低了声音,对胜南讲,听得出心焦。 “越风,不必再去闯魔村,吟儿不会出事。我可以以性命担保。”胜南轻声道,“他的目的,是想用吟儿与慕大相换,并引我入局陷害,不会伤及吟儿性命。” “他们的目的,是引你去救吟儿,再伺机害你?”越风一愣。 “查问了何慧如和一些与事件相关的可疑人物,该怎么做我已经知道。现今只是在等着慕二主动走下一步,一旦他确定了这个意图,事情就不再僵持不下。” “以吟儿作饵对付你,他们胃口实在是不小得很……”越风点头领会,“对我们而言,慕大本就无关痛痒,带过去交换也无妨。可是,慕二这般处心积虑,岂不是对你相当不利?” “区区一个神墓派,能奈我何?”胜南故作轻松,注意越风的焦急已然消减了不少,可是吟儿啊吟儿,我的焦急,为何却不减丝毫…… 这一次,神墓派一定是要与诸葛其谁合作着布阵待我,时间拖得越久,设的阵就越容易杀我,时间拖得越久,吟儿你就更难以确定生死…… 黔西之战,联盟首次陷入被动。纵然胜南掌握着敌人接下来的所有举动,却失去了吟儿的一举一动。 吟儿,他五天不能动武的吟儿,现如今正一个人身陷魔村,且不谈那里是怎样不见天日的魔窟,一想到吟儿身边一妖一怪都歹毒凶猛,他的心,便其实比谁都痛,却要表现得没有任何变化,照常指挥若定,依旧着手对魔村攻陷、对林美材设防,却传令下去,不准对神墓派有任何骚扰,谁都不准肆意动弹,包括越风在内。 待到深夜回营,四境无人之时,胜南便再也止不住郁积了一天的所有担心、思念、煎熬和压力,恼恨地提起手中饮恨刀,却情难自禁地厌恶它,蓦地捉起长刀就狠狠地朝外砸,砸了长刀还不泄愤,短刀也想一起扔。听见饮恨刀重重摔落的声音,的确解了气,可是短暂的寂静过后,却更增气恼,心愈难平。 忽然有人轻声入帐,俯下身来,悄然在门口将饮恨刀拾起,粉色裙裾映入胜南眼帘,骤然令他一惊:云烟?她怎么来了?从贵阳城内到魔门地盘,就算不会一波三折,也处处不乏危险潜藏。 她醉眼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是饮恨刀能重被胜南接纳的最好保障:“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连刀都不要了?”其实,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不一定要征服多少狂风巨浪,而恰恰是和她一起的细水流长。寻常人家的生活,他林阡曾经想也不敢想,却能遇见,竟能珍藏。营帐里灯火幽暗,像他和她的爱情一般,平淡,却不缺残,没有丝毫遗憾。 胜南的怒气却仍旧没有止歇,勉强才肯把饮恨刀收回:“只是气恼她凤箫吟,为何那般冲动,只为换回一个司马黛蓝,把自己陷于生死险境!慕二拿司马黛蓝做人质却要害她性命之忧,明显是故意引吟儿去换!吟儿这个傻子竟然就真的去换!” “敌人是抓住了吟儿的弱点啊……吟儿为了大局,常常不惜牺牲自己……”云烟轻声叹道。 “以联盟现在的实力,哪里还需要她牺牲自己……”胜南忧从中来,依然在心里责怨吟儿,转过头来,怒气略减,“对了,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可好?” 云烟摇摇头,轻声说着:“我听说了吟儿的事情,便央求着江中子带我前来,因此一路没有什么障碍……唉,吟儿不在你身边,你应该会觉得冷清。你又担心她,又思念她,很容易会想不开,若是又玩火自虐……我真是,很担心……” “我现在,真想放火烧山,把他们全都逼出来!要是敢伤吟儿分毫,他们神墓派全都要陪葬,个个碎尸万段!”胜南越说越凶残,眉紧锁,刹那诸多暴戾之气,越填越多,越演越烈。 云烟听罢看罢,早将他的反常了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微笑相劝,只是轻轻地举箫来吹唱。 不在廿四桥,又听玉人箫。 其实也是个静如沉璧,幻似流影的仙子,却常常脉脉温情、款款深情地陪伴他。教他如何不被她逼迫着、把焦躁忧虑一扫而光…… 驱逐尽了适才如中邪般对饮恨刀的排斥和嫌弃,世间果然只有她能治愈他,看她依旧在投入地吹奏,他早已对这段音乐又习惯又喜欢。 “唉,真好听,若是心情不好了可以听见云大小姐吹xiao,倒是宁可天天锁着眉等你来抚平它。”他尽量地缓和过来,微微笑。 “不,不要。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云烟认真地说。 胜南一怔,笑着自我检讨:“那也不必啦,我再也不这样就是。唉,只希望如我所想,能把吟儿安安全全地救回来……” “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等你把吟儿救回来,我还要向她讨教些厨艺呢。最近几天我想陪着你,等吟儿救回来我再回去。”云烟凝视他仍有战意的双眸,“可是,胜南,要救回吟儿,也要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儿。”云烟真挚地说。 只是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令胜南感怀——就算世上由始至终只有他和她两人,他林阡,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 ?? 连续几日,战场上都少了吟儿的笑,生命里也缺了吟儿的扰。 第二天悄然过去,慕二仍旧未与联盟有半点联系。 却在第三天傍晚,神墓派终于送来一只泛着血腥之气的木盒,刚一打开,但凡胆小的,都大惊失色,齐齐后退,胆大的,都矗立原地,瞠目结舌,越风一见那盒中之物,又怒又伤、提鞭径自要抽来使——那木盒之中,竟是一只断足,血还新鲜,色彩明亮地直冲众人的眼睛! 难道说,竟是盟主的?盟主她,难道已经遭遇不测?不对啊,盟主,向来都是吉人天相……海逐浪暗暗祈祷。 胜南看那断足的确小巧,像极了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脚,那正是魔王奸(和谐)淫少女的手段之一,魔王杀人虐尸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现如今,手段已被慕二慕三继承。因为诸葛魔村的庇护,就狐假虎威如此,未免也太小人猖狂! “二当家说了,这次送盟主的断脚来,下次送她断手,一点一点地送来。”那来使神色扭曲地讲,“你们杀了我也没用,还有别人送。早晚把盟主送完整!” “你!你!呸!你还盟主命来!你怎么能杀我们盟主?!”海逐浪大怒把他压倒在地拳打脚踢。 “这只脚,根本不是盟主的。”胜南立即上前把海逐浪挪开,“盟主的肤色哪有这般黑?况且,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 众人皆一怔,一时也来不及探究胜南什么时候见过了吟儿的脚,纷纷面色平缓,长舒了一口气来。越风却有些狐疑地,看了胜南一眼,蹙眉,又重新舒展,却又再蹙眉。 那来使面色一变,显然是被胜南说中。 “说!你骗我们作甚!”海逐浪大怒。 “我……我只是……奉命……” “你回去转告慕二,不要再玩花样,我林阡答应他,这一次他要做什么,我奉陪便是,他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我来讲,不必拐弯抹角!若已经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莫怪我林阡心狠手辣,不随他讲任何条件!” “是……是……”那来使不敢逗留片刻,立刻转身要溜。 “站住!” 来使赶紧止步,回过身来,略带惊诧,却不敢正视胜南。 “去报了立刻回来!记住,不准换别人来!我还是要看见你这张脸”胜南怒火不减,续作无理要求,却是无上威慑。 “记住了,记住了……”那来使灰溜溜地跑,谁却都明白,僵局化解,已成定局。 “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会限定你单枪匹马去救盟主。”海逐浪说,“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可是,林兄弟虽然是刀法卓绝,若是独自犯险,不得不说是一着险棋啊……” 越风轻声道:“如果可以改变,我真想代替你,去救吟儿。”吟儿总是众矢之的,而越风,却不是敌人最大的眼中钉。每次思量,每次心折。 “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为什么,这句话这样刺耳?越风心里总是有个念头,林阡和吟儿,他们俩有情愫,而且早有情愫。又为什么,在苍梧山,吟儿要否认,要那样坚定地否认,还为什么,林阡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也否决,彻头彻尾地否决?天真会考验我越风——若是谁与我抢吟儿,我都不会服。我当然不会服,可是,若这个谁,真的是林阡……q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1) 魔村印象,该是魑魅魍魉孤魂野鬼支配、毒沼瘴气寒潭火窟主宰,千村万落皆荒芜,无寻常百姓,惟凶毒禽兽。 百转九折,却赢得色光声影交融。被紧勒在马上的吟儿,双目被眼前田园风光冲击,以至于无暇再为自身担心为联盟烦忧——世上所有极端的好风景,皆因抵触而成——魔,竟住仙境。无论是绿参天的修竹,咽细泉的清渠,或是淡冶如笑的山、苍翠欲滴的林,还有一段段古人留的斜石径、一行行旧时有的薄云雾…… 诸葛其谁太善于伪装,在表层迷惑世人以塞北的景象,却把世外桃源深藏。 晨钟响,源自远山之末。 ?? 道路忽被魔人封。 神墓派坚守余党,效忠信念固若金汤,一见领袖凯旋归来,齐齐欢呼迎上,那样的热烈和死心塌地,让吟儿彻底地明白,什么叫做孤军作战寡不敌众。一瞬,吟儿的骄傲被击垮。应对一个有如胜南般坚定的敌人,她凤箫吟没有足够把握取胜。也是在来路上,她想明白了那句“多谢盟主合作”的真正涵义——司马黛蓝只是个诱饵,慕二想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凤箫吟。她的上当受骗,根本就在他算计之中,且还用了一式欲擒故纵。 “昨日交战,你为了区区一个海逐浪都可以牺牲自己性命去救。所以那司马黛蓝,我慕二不得不赌一次。结果你凤箫吟有够冲动,为了手下,又一次不顾身份。”慕二冷笑,当着一众魔人的面羞辱她:“盟主虽然剑术高强,有时却未免过于愚蠢!” 吟儿虽然已是他的阶下囚,仍旧不减盟主之威,立刻微笑劝降:“若是你对我联盟归降、成为我凤箫吟的手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身份、牺牲自己性命!” 慕二料不到羞辱不成反被她劝降,神色大变:“盟主,你可别忘了,现如今你在我们手上,生与死是我们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说得起么!”吟儿色厉内荏:幸好自己死要面子没有公开自己不能动武的事实,否则此时,狠毒如慕二,早可为所欲为,把自己虐死都不一定,还何必顾忌她……在自己弱小的时刻,当然要利用自己曾经的强悍。吟儿转过头来,恰好迎接来慕三一道迷恋的目光,吟儿继续色厉,冲着他怒斥:“妖蛾子你看什么看?!” 群魔皆震惊,妖蛾子?慕三当场怔住,许久才哼了哼,一直咀嚼着这三个字,没敢再看她。这个太独特的绰号,谁敢当着慕三的面这么叫…… “盟主好凶暴……”“是啊,据说剑法独步天下……”“她若是不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恃才傲物,穷兵黩武,唉……”“抓住她,真是除了一大祸害啊!”“带回去,立刻审她判罪!”可以听得群魔窃窃私语、纷纷给她定义。 ?? 魔人家,桃源村。 慕二慕三被群魔簇拥而去的所谓魔窟,外观上看是一排排僻静的农家小舍,确是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赏心悦目。可是来不及欣赏好景象,此刻的吟儿,只有腿脚能松动,双手仍被镣铐反缚,由曾经的手下败将们一并看押、步履蹒跚地往不归路去…… 忆及昨日自己生擒墓室三凶的点点滴滴,角色互换来得如此之快,吟儿当然始料不及,惊撼之余不免也心中无底。下一刻,等到了慕二的屋舍,他会如何对待自己?他会不会发现她其实根本无力动武?他会因此而对自己下杀手吗?种种猜测,费尽思量……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吟儿边路过这魔门中的桃花源,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胜南。对不起胜南,我要不听你的话了,五天不能动武,不如直接杀了我……暗自运力企图将这镣铐冲断,可是,不知是何慧如的软骨散太强效,还是慕二慕三适才绑缚得太紧,下定了决心,却力不从心,吟儿血难循环,气力亏损,根本无法冲断那镣铐……想尽了办法逃生无果,最终才回忆起来:对啊,这是短刀谷的手铐啊,海逐浪说过,短刀谷的手铐坚硬无比,除了钥匙之外,内力外力都难以解开,所以,她方才的一切努力,只是在白费心力…… 吟儿差点就把逃生的念头放弃,任魔人押解着她往唯一的方向去,但当魔人集聚之地俨然出现眼前的同时,吟儿陡然心生一种排斥:要知道,这魔窟一旦进去,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出得来!逃跑,她必须逃跑,死也不能就这么妥协……来魔村的第一刻,她要用她的逃跑,驳斥魔人们的所谓审判,给魔门一个下马威! 吟儿屏息凝神,目光微移,瞥见慕二家的深院,四面皆是高墙难以逾越,院中仅有一道紧锁偏门,与墙的高度相若。 如果、可以出其不意、从这偏门的栏杆里钻出去…… 计上心头,立即行动,吟儿趁慕二慕三在人群之首正专心往那魔窟走,心想你魔门不会料到,我凤箫吟和慕二一个德行,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立刻反叛、永不屈服,身能擒得,心却难擒! ?? 魔人虾兵蟹将,有谁能看守得住这位盟主!?猝不及防,群魔眼前只剩一道白影余痕,她一改之前蹒跚虚弱,电光火石间从人群中脱逃,虽然双手被缚,不依不饶,直冲着偏门的方向……刹那慕二转过脸来,一丝惊诧划过面容,盟主是要从偏门溜出去?可是那扇铁门紧锁、如何能令她逃得出去?她武功再高强,也奈何不了慕二家的这道屏障!“盟主休想要逃!这扇铁门是我神墓派最坚最强,你再大的力气,怕也弯不了它!” 慕二不愧是神墓派的头领,突逢变故,他是第一个紧追而上的,出手如疾电,直朝吟儿后心,也是在即将抓到她的时候他才明白,盟主不是想溜出去,也根本不想把铁门扳弯,而只是想……钻出去……“钻”出铁门的栏,对于他们魔人来说的确不简单,可是对盟主这样的小女孩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 “好一个狡黠的盟主!”慕二大叹,却容不得她就此逃掉,一掌直上她肩胛,吟儿闪身一让,并不是钻出去的最佳角度,慕二再发一掌,势要将她留下,“休放她逃走!她还要为我神墓派两大灵兽的死负全责,大家拦住她,要以血还血!要为我神墓派雪耻!” “不放她!”“拦住她!”群魔齐齐迎上,杀气骤然被抬高到极致,吟儿面色一凛,此时处境已与适才不同,再不逃生恐怕会立刻丧命!吟儿暗叫不好,慕二那一掌袭来的同时,根本无力反抗的她,刚刚选定的最宽出路已经被斜路里杀出的魔人们封死,吟儿现在面对的一道缝隙,比身体窄得多,钻出去基本无望,难道真是天在绝她…… 灵光一现——手铐,短刀谷的手铐,如果你足够坚硬,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这神墓派最坚最强的铁栏撞宽,哪怕丝毫…… “短刀谷……这次全拜托你们啦……你们的手铐,一定要比神墓派更坚实啊……”吟儿默默念,闭上眼睛以手上镣铐去撞铁栏,原本是死里求生,万料不到这束缚住她的手铐是救她的最铁武器,千钧一发之际竟真将那铁栏撞宽了些许,吟儿避开慕二续发那一掌,身体一缩巧从那栏杆中钻了过去,仅仅一瞬,便从慕二的围攻里脱险而出,魔人大多彪形大汉,哪里能顺着她的路钻出来,吟儿虽然仍在魔人视线,处境与方才已是天壤之别,趁神墓派一时尚未追出,吟儿立刻把身后吼啸声抛弃,择路而逃,不管能否从这魔村出去,避得了一时是一时! “怎么办?她跑了!”“还没有来得及审她!”魔人大扰。慕二手下慌不迭地准备为铁门开锁,但动作再快也迟了一步,盟主早已无踪。 慕二身边亲信,特地俯身去察看铁栏撞痕,拊掌叹:“盟主的内力真是厉害啊!竟将我神墓派最坚之铁捏弯!”“是啊是啊,还带着手铐,真不简单!”魔人们啧啧称赞,万料不到他们的坚铁,是吟儿用短刀谷也同样最坚的手铐磕弯的吧。 ?? 吟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脚力,一鼓作气跑了好久好远,直到月将日换,遇人即闪,逢魔就躲,尚不知自己有否出了神墓派的地盘,绷紧了神经不能有丝毫懈怠,风声鹤唳,这里一切都是自己的敌人,看到自己就会即刻把自己杀害肢解……疲累到极点,只能蜷缩在最荒芜最不会被人察觉的阴暗角落,带着忐忑,再困都必须保持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沉睡里醒来,被阳光亮伤了眼睛的片刻,她忽然像失忆般绝望,这世界,她再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音讯,眼前的一切,落寞、且虚幻到无法承受……不,不对,还有惜音剑在,还有海逐浪送的“王者之刀”…… 他们呢,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因为我在慕二的手上,胜南会答应慕二一切无理的条件是吗?我该怎么告诉胜南,我已经很安全,不必他担心,不必他向敌人屈服?他怎么能屈服,尽管这战场上多少暗箭明枪都从来都只对准他,他却一直没有对任何一个敌人低头过…… “胜南,你若是能感应,我已经很安全……”喃喃自语、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的吟儿,站起身来决定继续择路,却陡然脚底一滑,一夜的紧张,输给了骤然的疏忽,吟儿失去平衡,也没有手能够撑得住,说摔就摔,直栽进那深渊里去…… 也就在联盟失去她的第二天,吟儿遭遇了人生中最诡异的惊恐事—— 饥寒交迫的她,其实很想吃些东西,也很想找个柔软的地方靠一靠暖一暖,可为什么,当看见了一个深渊里到处是某一种食物的时候,她这种欲望,竟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恐惧——那食物,是跟吟儿的记忆牢牢相关的食物,蘑菇,胜南的死穴,她曾经最拿手可是将永远避忌的好菜…… 在饥肠辘辘时得见食物,若换成以往的吟儿,恐怕会毫不掩饰、不管能不能品尝就狼吞虎咽地吃,可是,当跌进这深坑的刹那,她清楚地知道,她一定会被这一坑的食物吃了…… 这道深渊,原先一定是囤积蘑菇用的,也许是因为菇类太丰富,竟把这里当作了它们的天下,肆意生长,把一切可能的障碍销毁,包括人,包括兽,包括土壤植物,包括风雷水火……所以当吟儿这样的不速之客坠入,遇到的下场只能是一个,就是被身体下面的菇群托住,由身体四周的那些菇类以不为人知的方式瓜分,当血肉被耗尽,剩余的白骨,就永沉食物之内,掩埋人世之外……吟儿心一寒,跌进这里,还不能挣扎,一挣扎,就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后悔吧,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逃离慕二的魔窟……吟儿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原始的气息,只知道这片无人荒野,主宰一切操纵生杀的是万千生灵,它们一直在觊觎着从天而降的一切,一旦得到,不是合作瓜分,就一定是哄抢一空,让临门贵客不留痕迹,吞噬的过程里,它们要吮吸干净每一滴血,嚼碎每一根血管,毒烂每一只脏腑…… 吟儿忽然开始哽咽,想续命,不知如何续起,不敢挣扎,却出于本能地想逃,胜南,你在哪里,若是此刻,你在这里,就好了…… 越痛苦,越挣扎,越挣不脱,越痛苦。 失血晕厥的同时,其实能够感受得到身下菇群的涌动。我凤箫吟纵横一世,最后,竟被一群食物吃了……吟儿哭出声来,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是害怕,是后悔,还是觉得羞耻……这种慢性的、恶性的,也太过惊恐的死亡,吟儿何曾设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朦胧中,忽然又觉得有影子在眼前晃动,拼命地睁开,却似看见了慕二的嘴脸,看见慕二的嘴角都是鲜红的血迹。是啊,魔村终究是魔村,拥有再仙幻的景,却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之城…… 不,怎么会有慕二存在?我此刻,本应置身于深渊……难道说,我并没有被那群蘑菇吃了,而是被救了上来? 凤箫吟一个激灵,整个人一窜而起,把正站在她床沿的慕二及其亲信都着实吓了一跳。 吟儿一改昏睡时的口干舌燥,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不禁一愣,察看到慕二眼角诡秘的笑意,再发现他手下魔怪端着的一只木碗,吟儿大惊失色:“慕二!你给我喝了什么!你竟敢如此对我!趁我不觉,给我喝人血?!” “我没有给你喝过任何你不该喝的。这只碗虽出自魔门,却只盛了清水。”慕二冷冷道,“我见过不要命的,却没见过如盟主那般不要命的,不吃敬酒,跑去绝路送死,若非我有属下恰巧路过那里,盟主此刻哪有命在。” 吟儿一怔,那属下解释道:“是啊,大家救了好久,才将盟主的命从潭中夺回来,适才盟主一直叫渴,所以二当家才吩咐属下,找了好远才找见这些水,要知道,我们魔门中人,从不喝这样的清水。” 吟儿当时就已经被慕二及其麾下又羞辱了一次,且这一次无力辩驳。神墓派这次,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恩情还不小得很,不仅救下了自己性命,还不嫌路远地、帮自己找了能喝的水,吟儿刹那间,竟无言以对。 慕二拔下自己一根胡须给那麾下,低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多谢二当家!”那麾下如遇大赦,笑逐颜开。 吟儿直愣愣地盯着这主仆二人怪异对白,总是不明白这魔门中所有的规矩和交道。 慕二转过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盟主不必了解,也不必探究,别人的生活方式,你探究不了,更改变不了。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生存,无论是吸血也好,食肉也罢,雕琢也好,他们需要我的胡须来治病,我也需要吸血来维持性命,我们魔人若是喝清水,效果很可能和你们喝毒水一样。我们魔人眼里的血,就如你们眼里的花一样好看。” 原来,慕二也是软硬兼施的型。吟儿苦笑:胜南对他屡擒屡放,他非但不感恩,反到从胜南那里现学现卖,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来对我们抗金联盟感化…… 吟儿冷笑:“所以,你就可以剥夺别人看花的权力,来服侍你饮血是吗?”慕二一愣,吟儿继续维持冷傲:“慕二,有时候我真在想,会不会林阡对你施恩,其实是对你的纵容。他次次放你,你非但学不会感激,却学会反击!” “是又如何?”慕二承认,“林阡施恩于我,我很明白,他不仅是希望我感激,也更希望我的威信在我神墓派降低。我这一次有幸请盟主到神墓派来做客,是希望盟主能从常胜不败的巅峰下来,看一看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体验我们被人俘虏被人打败的耻辱。至于适才救盟主的性命,盟主可以认为我是在向林阡所学、故意施恩,慕二只想问盟主,盟主真的想破坏魔村的秩序吗?真的不曾为你抗金联盟的征伐后悔过动摇过吗?” 吟儿面色冰冷,慕二真的很通世情,他的劝降,同样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魔村的田园风光骤入吟儿脑中,一时竟教吟儿真觉得他们不该征伐。吟儿的脸上,却骤然袭上一丝坚决:“不,我没有后悔过!魔村不平,黔西不安,川蜀周边如何能稳?”后盾,是胜南最近对她论过的形势,虽然她听的时候并不是很理解——“将来一旦北伐,西线以川蜀作先锋,若黔州后方生乱,至于北伐则有大不利,故而必先安之定之,否则后患无穷。”胜南的话语重上心头,竟让危难时候的吟儿平添了三分信念,慕二的劝降再有理,都可以忽略不计。 ?? 慕二却并未被她言语击败,轻声继续相劝:“盟主真是顽固,可是慕二真不明白,盟主自己不也是江洋道上的妖魔首领?为何你要离开那里,还去领导抗金联盟抗金?” “江洋道上的那些败类,只会使民间苦不堪言,又何曾真正闯入民间,害得民不聊生?”吟儿厉声道,“若他们有你们这样的劣行,我凤箫吟头一个教他们万劫不复!若直接犯下魔王那样的滔天大罪,我江洋道就全听候林阡发落,必要时可以一个不留!” “我只是想不明白,盟王林阡,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教你们如此拥护。”慕二微怒,“他会弄权谋,不算是好人,城府极深,手段凶悍。唉,他根本不了解,权谋之术,知而不用,才是上策。” “狡辩!知而不用,知有何用?”吟儿冷笑,“以为自己深藏不露就是高手的,殊不知有一天真的露出来也不过如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必还自欺欺人?!慕二你自认为你的能耐,高得过他么!” 慕二被吟儿说得怔住,许久才僵硬一笑,说出一句:“我原先想,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想不到,盟主你、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我二人,还有折人性命的性命。”吟儿大占上风,轻笑面对。既然她命不该绝,这性命,是该留着继续夺人性命了。 已经决心不轻易逃跑,既然她命中注定要做慕二的阶下囚,还不如就顺着天意,留在慕二的身边,帮着胜南对他劝降,这次角色的互换,慕二是希冀她对魔村更深入地了解、而感化她放弃清扫魔村,可是吟儿,完全可以也加深他们对联盟的了解,以及敬畏。这一次征服,不再以盟主的身份,而是,以囚犯的实力。 吟儿骄傲一笑,不在阡身边,亦居阡之侧。q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2) 村中方三日,所有魔人,感受竟是空前绝后地统一——“度日如年”——盟主在身边,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天天夜夜只觉威胁。 谁也没想到,盟主非但没有被感化驯服,反而令慕二家从上到下觉得棘手,怕她逃脱,惧她发怒,她就宛如被慕二带进魔村的一只危险动物,甚至连领袖慕二,都因为顾忌她的一手好剑术,不敢对她有诸多接触,接触她一定自讨苦吃;又害怕她伶俐口舌,不能上前去惹她,惹她就是自我羞辱。 危险动物这个形容,吟儿当仁不让。连胜南都说过,有她在身边,就会有无穷无尽“危险感”,现在想来,到真贴切,吟儿微笑着把盟主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再掩饰两日,就可以恢复气力和武功,用不着暴力伪装了。 “虽然她是由林阡一手扶植起来的,却出乎我意料,根本不是林阡的傀儡。”依稀可以听见慕二对他的忠心手下如是说。第一天吟儿是九死一生的囚犯,第二天吟儿却已经肆无忌惮。这也正是慕二前两日与联盟没有联络的最根本原因…… 却也只有一个人能够不惧盟主之威对囚禁吟儿的屋子进行侵略。 步入危险地盘,那人可以携带天真无邪的笑容,与蹑手蹑脚的动作,还有猜不透的胆量和心态——慕三,他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来一次、独倚门扉、托腮观她,那目光一改从前的挑逗和轻薄,演化成憧憬向往,吟儿认得这个神态,这神态,明明就是想吃鱼的猫的神态,在夔州偷吃自己鱼的那群猫,吟儿一旦想起立刻火冒三丈,想也不想立刻要这妖蛾子滚蛋,慕三先几次的确是乖乖地带着令人怜惜的模样低头安静走开,却在几次之后,任吟儿怎样咆哮都死赖着不走,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可是那又大又黑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他和人世勾搭的最好媒介,才不管吟儿如何霸气王道,他眨够了眼睛,诉说完了他想传递给她的,也不管她是不是懂了,蓦然就从门外轻步侵入,吟儿当即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妖蛾子!要命的你就不要过来!” 他一边置若罔闻往吟儿的方向前进,一边伸手去探他背后,凝脂般的肌肤,将要触碰的兵器,是刀剑?是利锥?是毒针?他一定是想雕琢她了,用他对黛蓝的手段,把吟儿也成为他雕刻的杰作,先前他隔窗看她,只是为了挑中从哪里下手,现在定完了计划,终于亟待实施了……吟儿倒吸一口凉气,拼命地瞪他无济于事。邪恶如轩辕九烨都无法动摇的慕三,她凤箫吟如何能制服得了?又一劫临身,吟儿恼羞成怒,抬起脚来使劲踢过去,慕三果然止步于她身前,但武器也已经举在了他双手之中,那武器,却不是锋刃——吟儿不禁一愣,怎么会是一面铜镜?! 慕三为何要以这面铜镜照着她?吟儿一头雾水,那一瞬看见铜镜里有个美貌少女对自己怒目而视,吟儿确认那个肯定不是自己,于是继续适才的脾气对着那铜镜中少女大骂:“看什么看!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妖怪!?” 铜镜里,晴天霹雳没有任何其他的影像,只有那个少女,也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和没有半字疏漏的话语,同时地对自己完成了人身攻击! 吟儿犹如当头一棒,当即全身僵硬,这少女,五官越看越熟悉,真就是自己无疑,可是,她什么时候发型变成了铜镜里的鬼样子……她明明,没有过这样的打扮啊…… 混沌中听得慕三的轻声细语:“姐姐,喜欢这发髻么?这是慕三所梳。” 第一次听见慕三说人话,吟儿当即咋舌:“这……这?这是你什么时候梳的!?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前日她跌入蘑菇坑之后昏迷,他趁她熟睡于是帮她挽髻?吟儿越想越觉得愤怒。 “姐姐,如果好看,我继续帮姐姐梳。”他不由分说,立刻坐到吟儿床沿,吟儿大怒:“滚一边去,我先前的头发,你给我还来!” 慕三难得的开口说话,硬是被吟儿活生生地禁止,慕三眼圈骤然变红,委屈地开始抹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教吟儿一时觉得自己太残忍,可是这慕三实在太风骚,吟儿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解除防备。 吟儿却不由自主地把头凑到慕三的铜镜上去看,是啊,铜镜上也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她的面容来,是她的貌没错,可不知怎地,也许是许久没照过镜子了,也许是战场上拼杀久了,再看的时候,竟不习惯。吟儿近乎呆滞地看着镜中人,想惊叹,却惟恐他人说自己自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绀绾双蟠鬂?这样梳妆,真把她从前一贯的盟主形象打破了,真不适合她性格。 “安逸的生活,我下辈子再享用吧。”吟儿悠悠叹,她却更喜欢在战争过后,带着一头乱发去找胜南邀功。 “为何漂亮的脸蛋,总喜欢握锋刃沾血腥,林阡越风与你,都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像杀戮者的歹徒。”慕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二人身边,看吟儿正在对镜自照,叹气说,吟儿赶紧从自我欣赏中走出来,恢复冷漠看向他:“你又来做什么?” “慕二思虑了一日,还是想壮壮胆子,卸下盟主身上的兵器。”慕二冷冷一笑,将慕三送出门去,周围骤然围了一群魔人,来等待慕二替盟主卸兵器。 吟儿心下大惊,须知这两天她在魔人之中拥有强大震慑,很大原因是因为她身上有惜音剑等兵器护体,魔人不敢碰,一来怕兵器有蹊跷,二来怕夺器不成反将她激怒,如果卸下她兵器,魔人对她的敬畏势必要减弱一分——敌人进了一寸,就等于自己缩了一尺! 当然不能退一步,吟儿强忍心惧,微笑周旋:“那你该思量好了,先夺刀还是先夺剑?” 慕二下定了决心,却也是必须走出这一步来消除属下们恐惧,无暇犹豫,立即正色回答:“不问刀剑,能夺则夺!” 他偏不信,对付一个双手不能动弹的凤箫吟,能难到哪里去!是以一旦答罢,伸手便向她腰间急发,吟儿即刻闪让,不予妥协,应敌之际,时急侧,时飞窜,时走壁,不令慕二有可趁之机,旁观这一攻一躲,群魔皆是鸦雀无声,能让道则让道,屏气凝神看那盟主如何被缚还能护身。 慕二深知,若卸不了兵器,盟主威风更甚,故而出手越来越狠辣,攻击越发越连续,足见决策坚定,久之,竟真能追逐到吟儿的身影,众魔围观而呼,慕二的影子,已经几乎将盟主全身罩及,下一刻,便是夺器无疑! 吟儿那一刻几近喘息,感觉得到身后巨影的胁迫,也明白反败为胜的可能微小,慕二的手已经探及惜音剑的剑柄,吟儿无路可逃,长剑已被慕二抽了出去,那玉质剑身蓦然映入群魔眼帘,随着赞叹声同时发出的,是群魔对慕二报以的热烈掌声。慕二意气风发地把惜音剑拔出剑鞘,还没有完全得胜,就已经把目光聚在了吟儿另一把刀上。吟儿抓住了对手这样的缺漏,冷冷一笑:慕二,你要怪,也便怪你自己得陇望蜀,还没有把惜音剑全然卸下,就又想去卸刀…… 慕二思虑夺刀的瞬间,猛地吟儿身形一动,一改先前她躲他,她竟然朝着他横冲过来,慕二被那强大的力道一撞击,一时没有握得稳剑柄,缓得一缓,被他拔出的部分剑身,已经随着吟儿的进攻而直接迎上,狠狠斜擦着慕二的手过去,削得慕二的手当即血流如注! 吟儿灵巧地一转身,惜音剑已对准了剑鞘重新回去。“贪得无厌,一不留神就会两者皆失,怪不了谁!”吟儿笑道,“吸血鬼,难道你还想再重头比过?!不怕手脚都被我削断?” 当着手下的面反胜为败,慕二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来给自己看伤的部属,咬牙切齿道:“手脚都被你削断?盟主,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的联盟看见了你手脚齐断的模样,会如何的奇耻大辱。” 吟儿一怔:“我手脚齐断?你且试试看!” 慕二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大怒之下又欲与她交手,被左右手下齐齐劝住,立即有人在慕二身边耳语献策,才令慕二收回暴怒,少顷,群魔七手八脚抬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普通少女,掀开她身上染血的被褥,吟儿惊恐地看见,这无辜少女,左腿还完美无缺,右腿之下,却只见血污一片,那女孩的断脚,正深浸在血沫之中,这惨烈的情景,于征人来讲,实在寻常不过,可是,为何却要发生在无辜身上…… “盟主,是你说的,强者弱者,皆该负责。她断了脚,不仅怪我凶残,也怪她太弱,而且,盟主也脱不了干系!”他冷血地看着她,一次说尽了她能说的话。预感,她抗金联盟和这神墓派,一时难以由谁说服得了谁。看魔人将那断脚置入函中,吟儿立刻明白他们要做什么,飞身冲上去制止,却被那小魔一把推开,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差一点,就把自己虚弱暴露,吟儿勉强站立,为今之计,能自保时便自保。只是,由此一直忘不了那面如金纸的少女,最后的一眼凄厉。 却在此时,慕二略带惊疑地看了一眼差点跌倒的凤箫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骗不了他们!去也是白去!”吟儿噙泪。 “是么?我倒要听一听,林阡对盟主你被我魔门杀死分尸有怎样的感觉。”说的时候,慕二面部肌肉已扭曲。 良久,那去使一直不归,吟儿担心之余,侧眼睥睨慕二,时间拖得越久,对双方其实越折腾,但愿慕二没有发现她刚才差点摔倒…… 事与愿违,慕二却偏巧还在思虑适才吟儿与他手下小魔争执、差点被推dao的细节:为何她凤箫吟可以轻易被我手下推dao?难道说,她方才与我的比试只是伪装?她其实武功已失?思绪回到那日凤箫吟被困沼泽群中不能动弹的情景,慕二忽然有些明白,盟主十有是伪装,只有刚才被推dao的片刻,没有设防,才被我一个平常的手下轻易推开…… 他慕二,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戏弄还击败?慕二面色忽然大变,既然如此,何必还顾忌她,趁着她不能动武,不如一下子就杀了她,杀了她,立刻可以积淀自己的威风,为适才一战雪耻!慕二一声厉喝,陡然拔出自身大刀,直往吟儿挥去,那一刻,他才不怕盟主实力爆发冲破镣铐,他也不怕盟主恼羞成怒突然发功,盟主根本就没有那些能力!他高估了她! 恰恰是刀光袭身的刹那,吟儿知道自己的伪装被他识破,根本不及闪让,却是那一刻,余光得见慕二的使者张惶回来,仓促带来的只是林阡的回话,但也正是阡的话语来的及时,骤即制止了慕二杀吟儿:“二当家,林阡说那断脚定然不是盟主的,还警告您不要再玩花样,林阡答应你,你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他去讲,不必拐弯抹角……若二当家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就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二当家,我怕他心狠手辣起来,什么事都做得起来啊……”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这一句说得如此狠绝,实在是把魔人对吟儿的忌惮全然转嫁到了他林阡的身上,慕二心一凛,不错,杀了凤箫吟,只是逞了一时之快,而他的最强敌人,却是远在魔村之外的林阡。 杀凤箫吟,不如杀林阡。 “那咱们的计划,就照旧进行。”慕二收回大刀,“他林阡,必须带着大当家深入魔村来换盟主,不准进任何人马,不准带一个随行,我慕二只迎不送,他若不答应,盟主性命则忧,没有其余可谈。还有,你转告林阡,我慕二的心地,不比他林阡善良,更何况,盟主还在我的手上。” “让他单枪匹马深入魔村?!你这条件,未免太无理!”吟儿怒道。 “我真想看见抗金联盟两难,是立刻重新选盟主,把你彻底抛弃在这里,还是真的就答应了我这个条件,让林阡赴死?要知道,魔村里有太多迷阵在等着他,我的神墓派,也通通在设阵待他,他,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我告诉你,你只会看到一个情景,就是盟主被救走,林阡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吟儿笑,“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冷道,凤箫吟,真是我最好的筹码,为了你,抗金联盟真的可以什么条件都答应,也许,会因为充分的信任而支持林阡救你,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你将会带给林阡最大的危险和灾难……q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3) 再有几步路的距离,便可从人间直接逾越去地狱。阴云笼罩的魔村村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由阳光割裂的分界线。 概念里,魔村本就该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容不下半缕光明,忍不得丝毫善良,只不停地容纳被人世摒弃或遗忘的一切;视线中,魔村给他们展现的一隅的确如此,阴暗、潮湿,路窄、天低,因为太黑也太重,竟教人觉得连时间到这里都会僵滞。 内奸的交待、船王的教诲,连日来胜南早已了然于胸、铭记于心,对于迎敌破阵十拿九稳,但也深知,再如何知己知彼,亦总有临阵变故,非得以不变应万变不可,说没有凶险根本不可能。只是,自吟儿被掳那一刻起,他要把她带回来继续盟主之位的决心就已经根深蒂固。 临入魔村,随行盟军均需止步。神墓派一干手下已在村口等候良久。 谁都明白,慕大在胜南的手上,确保了胜南能顺利与慕二会晤。试想进入魔村之后要找慕二所在,定然会经过百转九折,但因为慕大必须回归神墓派,慕二派遣的手下在引路时按理不会生出多少枝节,且谅他们慑于盟王之威也不敢恣意妄为。 可是,胜南顺利地进去了,能见到吟儿么?能救下她么?能回来么?之后的事情,盟军谁都无法控制…… 信任他,和担心他并不矛盾。 海逐浪说,这是一着险棋,说的不错,不止神墓派处心积虑,魔村毕竟还是那诸葛其谁地盘,胜南与吟儿能否安全出来,着实难测。纵使胜南有大半的把握可以神速来去,可是联盟走这步棋,真的是经过了太多的思忖和考虑,联盟输不起盟主,更失不起林阡。 最不情愿走这一步的,当属短刀谷林家军无疑,柳五津明白胜南和吟儿的交情,因而从来不曾相劝,却是路政较为担忧,曾屡次提及诸葛其谁这个威胁:“诚然神墓派设阵简单可破,可是那诸葛其谁也在魔村,你与盟主二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许多阵法?你这样单枪匹马去,实在是冒险之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胜南回应他,“路前辈,顾虑是顾虑,决策是决策。越强的敌人在前面,就越不能因顾虑而退,而应将他计算在内地制服,路前辈,其实,敌人是越多越好。”路政当时就一愣,这句话着实耳熟,“敌人越多越好,我正愁没有。”多年以前,也是同样一双刀的主人,在战斗的巅峰,竟觉得战场很无聊,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带动他精神起伏的敌人,林楚江,常常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一些路政并不敢做的决策,路政曾误会他是一意孤行,却发现饮恨刀林楚江的一意孤行,对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唯一一次被困,还是因为苏降雪出卖。 “而且,诸葛其谁还未必会参战。”思绪回来,饮恨刀现今的主人,一样有不同于常人的远见卓识,令路政不得不恍惚,他是林楚江,还是林阡。于是来不及忧,路政喜问:“何以见得?” “诸葛其谁不甚好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之前沈庄牵制诸葛其谁的经验。何慧如也曾说过,诸葛其谁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参不参战犹未可知。只要我记住去路,带着吟儿原路折回,与他诸葛迷阵井水不犯河水,在魔村的时间越短,惊动诸葛其谁的可能就越小。” 路政仍有疑虑:“可是,战势如此紧迫,他怎可能不改变本性,把你放在首位对付?” “所以他参战的可能对半,但无论诸葛参战与否,都只是挑战,不是威胁。”胜南说,“路前辈,我会尽量把危险降到最低,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人为。” 此刻,路政就看着胜南带慕大策马渐渐走入那与世隔绝的黑暗,回忆着胜南几日来对他的种种说服,眉间多有宽心,柳五津轻叹了一口气,策马上前拍拍路政的肩,笑问:“相信么?楚江的人生,又一次开始了……”路政一笑:“相信,身份上讲,他最不该去,可是武功和威慑,又非他不行。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他为。” 除了短刀谷两位将军,盟军之中最担心胜南安危的却是沈延,当小师妹身处险境需要林阡豁出性命去救,而深爱的女人却在战地其实很需要林阡凯旋而回……那一刻,且不论吟儿和云烟哪个比较重,沈延发自内心地对胜南说:“一定要回来。如果真像路前辈说得那么凶险,我宁可吟儿不回来。” 越风亦神色凝重,在沈延身边不远,对即将入魔村的胜南低声说:“万事小心,不必顾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联盟不能没有你。”言下之意,其实与沈延一样。 胜南微笑:“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吟儿迷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吟儿回来。” 沈延越风皆是一怔,胜南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力量,他让他们确信,那他们便只能确信。 吴越与胜南目光相接,轻轻点头:“你放心去救。我从来不觉得,什么能妨碍你林胜南。”对视而笑,弟兄默契。 ?? “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肆意后退回头、切不可走错一步。” 胜南清楚玉门关为何在传授破阵经验之后,只粗略地讲了三句话,有很多迷阵,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默念之时,也逢桃花源。与吟儿一样,心未设防—— 剥开了层层假象的魔村,浓黑色的云翳,竟是先幻化成了淡黄色的烟霭,再洗脱作微白色的水雾…… 交睫间,硝烟散作迷濛景。 枯叶、绝路、风沙,经无数蜿蜒,换小桥、流水、人家。 恶劣气象,被偷天换日,成旖ni风光。 胜南终究是胜南,心骤即恢复平静。与吟儿不一样,他不仅要被景震撼,更要把路牢记。 ?? 俗世尽,石是把路对折的镜。 仙幻生,雾是将树半蒙的尘。 神墓派严阵以待,虽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却个个表情僵硬,眼神呆滞,屏气凝息。 当突出两骑同时进入视线,神墓派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欢迎他们的当家慕大回来。而慕大,纵然此刻能活动自如,又岂敢妄自动弹?没有绳缚,没有镣铐,林阡就是绳缚,林阡就是镣铐。他还没有开口说放人,慕大就仍然是他的俘虏,轻举妄动,不会有好下场。 真可笑,老家就在眼前,麾下谁都不缺,敌人只有两个,一个还是人质……可是,林阡,真正是慕大手脚发软不敢逃跑的原因。 “这么深的虎穴,你也敢来,不怕你非但救不了盟主,还把自己深陷于此么!”慕二从人群深处走出,他挟持的白影胜南再熟悉不过,是魔门的筹码、慕二的条件、联盟的必需……也简简单单,是胜南的吟儿。 胜南冷冷回应:“这么大的赌,你也敢设,不怕我饮恨刀将你神墓派老家都荡平么?”语方出,威胁全至,群魔尽皆变色。 慕二面色一凛,是,他希冀以凤箫吟为诱饵杀林阡,但也不得不担心,这样一来,会不会反而更便利了林阡扫魔村?! 林阡进来,就出不去了。他曾得意洋洋地这么想,可是,万一林阡不出去却在这里以一人之力夷平魔村……慕二带着些许惊愕,竟然无言以对,一干魔人,直愣愣地盯着胜南,是啊,主动权还是在胜南的手上,尽管战场已经转移入魔村,魔人还是怕他,人质何时相换,只等他一句话。吟儿满怀信心地在慕二身边等着,并微笑。 这笑容太清晰,吟儿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可以时时刻刻保持微笑的人,吟儿脸上的笑别人伪装不出来。 视线集中在这个微笑上,胜南却不得不带着点纳闷——这个……真的是吟儿么?胜南忍不住蹊跷,盯了她足足半晌,盟主之威,何时换成了静女其姝?比魔门给他的感觉还突兀,这发髻一挽,到真从个小孩变成了个美人,可是、胜南看着不习惯、不能自控地盯着她就笑起来,只是他这该死的笑容,害得群魔束手无策,差点阵脚大乱:明明知道林阡这笑容褪去,风沙就会被掀起,但他的笑会在哪一刻消失?真正难揣测…… 慕二知道不能再拖,林阡再强大,也总该失败一次。其实,他已经步入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只要稍有疏忽,就一定会触及机关,等着他的,是地下满布的锋刃和zha药……连日来,慕二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构阵,却也常常来此监督试验,效果如何,可想而知,就算是林阡,也不过血肉之躯而已,顷刻亡死,华佗再世也无医。慕二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而且,即使你运气好碰不到陷阱,我慕二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换不换?”慕二一边开口,一边已经准备将凤箫吟交出手。双方领袖,仅几步之隔。 胜南没有转头,只轻轻给了慕大一瞥,慕大犹豫地转过身,踟蹰着挪下马,后背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半步半步地往对面挪,待一与凤箫吟擦身而过,慕大终于觉得危机已过,蓦地一窜而起,一溜烟逃到慕二身后,慕二险恶,竟在慕大逃跑之际,趁吟儿武功全失而又出手来抓她回去,骤然一掌已直朝吟儿脑后袭来! 与此同时,神墓派的人多势众终于发挥优势。数十件兵器陡然出击、毫无疑问直冲胜南阻止他救吟儿,攻击迅猛,合作巧妙,自是策划精密,训练有素,蓄谋已久,神墓派等候他林阡的,不止地下陷阱,还有接二连三的车轮阵!然而,群魔兵刃从各个方向齐齐迎上阻击的结果,却是在交错的刀光剑影各色真气之内,发现敌人方才只用了一刀迎接、且只是虚晃了一刀便再无所踪!这第一轮的挑战,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就结束,刹那以群魔自相残杀一场空而告终!林阡一闪而破阵,避退之速,足以拨动光电,而惊见林阡已携刀而出,慕二发出的那一掌还没有来得及碰到凤箫吟! 策马只一步,长刀在左手防御,右手放低去做吟儿的保障,胜南逼近慕二掌风,竟单凭臂力就将其斥退,重心一低立刻将吟儿拽上马来,同时第二轮所有兵器已然全袭至饮恨刀侧,胜南一面不改安置吟儿,一面不变控力杀敌,刀行之处,犹能见刀气浩荡刀意激昂,不管这马上少年面容如何平静、出刀可否轻松、运力怎样随意,瞬即,战局之内惟余他的刀完好无缺,群魔锋镝皆被削断。想不到,趁人之危而袭击,却反被他后发先至,眨眼功夫,所有靠近他的兵器都身首异处。 他的刀,仿佛并不需要时间,即使是在最后一刻才提在手里,最后一刻,就已经换成了敌人还能攻击他的最后一刻。 胜南满足于饮恨刀,当如饮恨刀满足于他,两者达成一致战意,无论进攻防御、用几成力,都从来无惧,每一刀都是绝杀! 吟儿贴着他靠着他,视线已被饮恨刀带偏离,就随着刀的轨迹,穿越到最远,倾斜至最弯,冲击向最高。慕二构造了数日的所谓阵法不过如此,胜南一边降敌,一边就可以策马择路毫不影响,而神墓派的车轮阵,恐怕还得扩展十倍才能拦住胜南。吟儿亦满足一笑,慕二,你想杀他,未免太小看他,到今时今日,有什么能给他林阡拦路?! 吟儿无意间回头,却忽地发现慕二面上一丝诡异的冷笑。 ?? 冷笑,这冷笑,太熟悉,仿佛刚才在何处见过……对,适才慕二说“换不换”的同时,把她推到阵前,就好像带着这样的笑容…… 吟儿心中徒生一个不安的念头,难道说,慕二还有另外的计划…… “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的话重袭心头——慕二之所以要留她来等他,其实是用她来杀他,她,有可能身上被暗藏了什么,只要被胜南救下,她就可以帮慕二完成杀胜南的计划?! 所以,慕二刚刚的那一掌,只不过是与欲擒故纵相反,表面看来要抓她要杀她,实际上,是引胜南不假思索就救她?! 所以,吟儿现在倚着胜南的背,却会在下一刻,成为慕二杀胜南的工具?! 所以,吟儿越想越觉得正确,慕二这一次如此自信能将胜南打败,是因为他手上有个绝佳的筹码,可是,自己身上,真的被暗藏了什么吗,可是,魔人何曾有人触碰过她,敢给她藏什么…… 灵光一现,竟第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了慕三的影子,吟儿心念一动,群魔之中,只有慕三曾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接触过她,还给她挽髻……慕三为何要无缘无故给她挽髻?怕只怕,有什么毒药,正藏在自己的发髻里! 不,害联盟失去盟主,我就已经错了一次,怎么可以再害联盟失去胜南!吟儿的身体,艰难地与胜南的后背疏离,那一瞬,没有任何理由,几乎是毅然决然地就用尽力气,跃下马去! 胜南携带吟儿,一骑突出重围,本来是轻而易举,顷刻已驰出好远不知败了多少路人马,哪里料得到吟儿竟在此刻忽然跳马下去!待一觉察,胜南立即掉转马头,左刀换在右手,袭尽迎上所有,左手狠狠一捞,把吟儿一下子揪回头,又按在自己身后,只是这一去又一回,不知又害了多少魔人遭殃,刀经过的阵地,皆是残戟缺剑断刀折枪,饮恨刀看似未卷风,魔人披靡成风。 惊撼不已,想这车轮阵还来不及交替填补,被他一刀过去把已上场的和未上场的同时击溃不留余地,群魔早就是溃不成军,幸好有慕三的灵兽闪电貂可以灵活穿梭其间,才补了车轮阵空缺,争取时间令魔人有喘息之机。 魔人震慑的同时,胜南却忽然觉察出自己的不对劲,不,也许不是自己不对劲,是饮恨刀不对劲……何以觉得,长刀极难控制,来回气力均太过分?他的本心,并没有想用这么大的气力,这么深的战意,他和魔门,虽然势不两立,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在出刀的过程里,有一瞬的时间竟留给了困惑。巅峰的代价,是他脑海中不可阻拦地出现了从前那个奇怪的念头,大理、客栈后他对战蓝玉涵,点苍、山脚下他受托蓝玉泓,两广、沙石间他受教林楚江……那一整条艰难曲折的路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那个由饮恨刀带来的奇怪念头——正是饮恨刀战意太激锐,又常常献愁供恨,害得他总是觉得与刀难融合,待到云雾山泉州之后,那些矛盾已经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偶尔出现,也只是提醒他一些似前世似今生的情景,并不鲜明,却在今时今日的战地,又一次带给他清晰的现实抵触,且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以往是因为没有融合,饮恨刀不肯相信他,所以才会觉得操控吃力,才会觉得抵触,这一次,他和饮恨刀,却不知为何,走火入魔般地越融越不可分,反而令他觉得更吃力! 待到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心绪和力道,所以,用的力气高出了敌人能够抵挡的一切,他站的地方,已经离敌人的头顶太高太远,这个时候,才发现饮恨刀创造出的一切奇迹,都不是自己原先希冀…… 稍一失神,吟儿竟又不合作,再一次要离他而去,刹那群魔杀机大涨,层层刀剑相继迎上,吟儿跃下马的同时,闪电貂亦袭上饮恨刀刀锋,险不单行,胜南先迎车轮阵,后阻闪电貂时,竟力道太猛,饮恨刀差点脱手而去!危急之际,状况不断,胜南无暇追寻个中原因,既然发现了饮恨刀异常,当然不可能继续任凭它走火入魔带自己越拼越不要命,重重威胁皆已临身,胜南右手一探,蓦地将腰间那所谓王者之刀拔出往身右相抗,同时强行把吟儿拉回头、制止在身前压在身下,左手猛地在她腰间一抽,正是她身上的另一只宝刀。双刀在手,纵使不是饮恨刀又有何妨?齐袭而去,气势果然与适才有所不同,刀中不再有令人敬畏的暴戾和盛焰,寥廓无垠、磅礴无限的气概里,魔人只看见了不变的一种语言:候汝等效忠! 好熟悉的刀法,这好像是……从前的饮恨刀吧……可是,胜南为何不要他的饮恨刀了?难道他真的因为我而中了慕二下的毒所以神志不清了?吟儿泪眼朦胧,误以为是自己害了胜南,不停地试图逃跑,她明白,她身处的刀林剑雨里,胜南是她唯一可以的倚仗。可是,她不要看见她的男人,为了她而有性命之忧…… 然则,胜南压制着她所有的倔强,双刀过处,魔人有如静止,失败是他给他们的赏赐,而胜南最在意的,是他费尽力气揪回来的她,他屡次犯险她还是想下马,教他如何不动怒:“乱动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不要回家?!” “你要不要回家?”家里,有她的联盟,还有她永远不会动摇的两个同盟,胜南和云烟。还记得,云烟姐姐和她闲聊时说,爱情,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火对飞蛾,从来都是吸引,可以令飞蛾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所以,云烟姐姐情愿一生都不安全,也要做他的女人……所以,胜南宁可自己涉险,也要保证云烟姐姐的安全…… 吟儿早就明白,其实,火和飞蛾,也许是互相吸引着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头,已是矛盾之极,痛苦纠结,无济于事:如果我是火,我该不该去接近飞蛾?q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4) 胜负已出,众魔人弃甲曳兵,神墓派一败涂地,车轮阵偃旗息鼓。胜南压制住吟儿加速策马离去,仍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车轮阵止歇、群魔退散,其实正意味着陷阱与迷阵更加交叠密集,当敌人从看见转为看不见,胜南明白,凶险还远远没有结束,慕二精心策划的圈套,一定会一劫毫不间断地承接上一劫。 魔人叫嚣声尚在身后不远,这范围,应当还属慕二地盘,如果内奸们透露得不错,慕二布置的迷阵大部分还能覆盖此处。胜南专心破阵、全力防备,专心、且全力,是因为来路和去路不一样,现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个人…… 然而,吟儿却好像不想拖累他,到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愿意合作,总是想要挣脱,他没有别的办法,战斗无休止,有些话,还来不及去跟她好好地讲,就只有紧紧揽着她,才能拦着她…… 吟儿心头,却当真是百转千回,纵然适才置身兵刃漩涡,吟儿都没有停止想过,如果她是火,该不该去靠近飞蛾。魔人奈何不了他林阡,所以,天就安排她来杀他。吟儿心头一阵凄苦:胜南,我怎舍得去靠近你…… 有史以来第一次想要背叛胜南。她不得不背叛他,他将她紧紧抱着拼命地护,就等同于抱住毒药在拼命地嗅,即使他现在正一心一意要带自己探路出去,她都不管不顾地要调匀气息随时准备挣脱。耗尽气力,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他!而且,要越远越好! 若然飞蛾愿扑火,火也可以选择自己熄灭……吟儿拼尽了力气,却根本没有结果,他仿佛生了铁臂,吟儿就是用身体去撞,也撞不出这个牢笼。吟儿苦苦地和他对抗,知道再拖下去发髻里的剧毒一定会起作用,吟儿声音已经很微弱,却不得不说:“胜南,离我远些……我身上有毒……” “不错,她身上有毒。林阡,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和她这么近这么久,怕是已经中毒不浅了!”她发髻当然有毒,若是没有,慕二此刻也不敢带着已经溃败的大军前来继续拦堵他林阡,却见林阡经过反复车轮战后,根本不见疲累神色,也并无丝毫中毒迹象,慕二心下惊疑,不禁一怔。 “慕二,饶你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回头说了这样一句,不是强敌对弱者的怜悯,却更多像主上对麾下的略施惩戒。 被这句打得措手不及,慕二瞠目结舌,眼睁睁看他带着盟主轻松离去,只差几步就要顺利走出这片迷阵区域……难道说神墓派真的困不住他?!难道设阵还是不够威胁他性命?慕二此刻再难亡羊补牢,只得抓紧时机,做最后的放手一搏,一掷闪电貂!唯有这只灵兽,于迷阵中可轻盈来去,灵快如电,且跟随慕三雕琢多年,同样是嗜血如命,剧毒之物。然而,慕二已经不指望它能咬伤盟主或林阡,只希望它在追上林阡之后,能把林阡路线带偏,只要将他引入陷阱,只要能败他一次,就算是同归于尽,单为林阡,慕二在所不惜! ?? 阵地里,光阴被湮灭,乾坤皆冻结。 闪电貂,和胜南的刀锋正在周旋,他的招式很熟悉,吟儿听得见,却已经数不清,趁着胜南的怀抱有了些许松弛,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是,是到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纵身一跃,即使下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没什么好后悔。 “胜南,重立盟主,为我报仇。”她知道,如果胜南离开,她没有别的下场,只会在她失去武功的第四日,被丧尽天良的魔人杀死分尸。可是却在说完那一句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想不到,她和胜南的再见,竟是永诀,如果不是她死,就是她害死他。可是胜南,真的想为你、变强一次,保护好你…… 铁了心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他,却没有走出几步,发现自己面对着的一众魔人都神色大变,吟儿一怔,还没有缓过神来,脚底就是一阵松动,猛然一股巨力从地底破土涌出,吟儿大惊,一道急光随之划破视线,却是从下钻出的一段利刃,确定了这利刃是倾斜上行直朝自己的同时,吟儿根本想不到它会倾斜而出,收脚之际,利刃已达胸前,吟儿下意识地后退,但一退,背后机关也动,同样的一剑,平地而起直戳她后心,临危之际,忽然后背一阵冰寒,冰寒却厚重——那把刀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却是毫无疑问地把吟儿身后的所有威胁都阻截,吟儿轻轻转身,看见骤出的利剑被那一刀斩停继而受迫往反向插回去,吟儿的心,也在那一刻受迫。 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把她和危险一分为二的男人,她可以为他倾尽性命,却不能把命托付给他。 “吟儿,宁可相信慕二也不信我么?”对付吟儿这样又冲动又不可理喻的敌人,说什么“把手给我”,说什么“速速上来”,都不会有效果,软硬不吃,却易动情,胜南再理解不过,笑着去攻击她弱点,果然看见吟儿脸上有迟疑。 是更信她自己的危险感,还是更信他的安全感?吟儿的视死如归,在他面前就必须换成贪生怕死。 废墟中央,他从她变化的神情里觉察出她的动摇和妥协,机不可失,即刻把她从陷阱之间带上马来,这一次,他相信吟儿不再叛逃。 ?? 辛苦布置的陷阱与迷阵,被林阡随意的扫荡搅得凌乱不堪;投入的太多心血和努力,顷刻白费,教神墓派如何不惧怕,如何不叫苦不迭?林阡和凤箫吟,实在都太善于破坏,威风归去,只留下一个连日来鸡飞狗跳、现如今人仰马翻的神墓派…… 慕三睫毛上满是泪水,心疼地抱起迷阵里奄奄一息的闪电貂,对着它洁白貂毛不停抚梳,偶尔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对慕二的怨。 慕二犹疑地看向林凤二人身影变淡变远,忍不住怒气,也在试图猜测林阡破阵原因:“他能如此顺利来回,一定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内奸,把陷阱布局透露了出去!” “未必没有其他原因啊。”“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想,为何连毒兽之王何教主都降他,今日一见,总算领略到了……”麾下连连窃窃私语,竟在第一时刻把慕二的正确猜测推翻,不知何时起,墓室三凶的威信,其实已空中解体。 “不仅何教主会降他,邪后未必不会怕他。大家有没有觉得,盟王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啊?”这一句一出,群魔立即鸦雀无声,面上迅疾呈畏惧之色,那发话小魔没有发现慕二脸上的阴沉,还想继续说下去,蓦地被慕二一掌击去,躲闪不及,颊上瞬即一道掌印,慕二怒不可遏,恐吓的同时双目射出狠毒的胁迫:“若再敢妖言惑众,杀无赦!”那小魔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点头,赶紧退下不敢再言一句,魔人一个个亦由畏惧改成惊讶——事实上,那小魔说得没有错啊,谁都觉得,林阡的确像极了一个人…… 慕二强制他们住口,却真的因为心虚。如果,自己所有的麾下都觉得林阡像那个人,那神墓派,就真的完了……慕二绝望地闭上眼,他早就知道,像林阡这样的敌人,留不得。 “诸葛其谁,若你也看见他,我就不信,你还能那么畏畏缩缩,找理由继续推辞……”慕二自言自语,却已经是最后的希冀,“他来了,你就隐居不得。” “我只是很困惑,你们原来设阵了啊?看不出来设阵了啊……”慕大这时才从麾下之中蓬头垢面地走出来。状况之外的老大,恍惚惺忪到连慕二也哭笑不得,慕二刚刚回过神来,看见那个傻子一边说“看不出来设阵了啊”一边自己往陷阱上试着踩,慕二大惊,阻拦不及,亲眼看着慕大一脚过去—— 迷阵之效立竿见影,地下刀剑雨后春笋,一时无法探究慕大究竟有没有出事,一干麾下,还没有从车轮阵疲累里走出来,就被陷阱里的连环爆炸震撼围困。硝烟弥漫的战场,空前绝后的磅礴景观,居然出现在敌人顺利脱险之后…… ?? 归路上,林凤二人历经的,却是一片安宁。 几线天光,怜爱地待在睡石上,舍不得将这层淡得不能再淡的雾冲乱,不打扰,所以任雾继续轻轻地掩万象。 最危险时,莫过于适才十几把兵刃袭上拦堵,长刀几近脱手的情景,若是没有海逐浪的王者之刀在,后果不堪设想,饶是胜南,想起都不禁后怕,当时身体的每个部位,其实都已经暴露在了魔人的锋刃之下。饮恨刀忽然不听话,吟儿也忽然不合作,胜南回忆起来,就觉得那是标准的众叛亲离。 “不入虎穴,焉得盟主。”他轻轻一笑,不用再想了,现在,饮恨刀还乖乖地在刀鞘里歇着,吟儿也安静地在身前坐着,没有说话,应该是还紧张,胜南笑着去放松她心境,“你适才真是太自作主张,你怎就知道慕二说下毒就一定下了毒?他也许是虚虚实实,骗你留下不随我一起呢?” “不,慕二玩不了虚虚实实,能玩得起虚虚实实的就你一个。”吟儿微笑,转过脸来看他,“他心里想什么,我可以猜得出,你心里想什么,却总是猜不透。” 胜南一怔,吟儿续问:“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你会轻而易举地破阵?慕二布置这迷阵,花了几日几夜,不少人力。” “慕二能从联盟里脱逃,是因为短刀谷那边出了奸细,所以反间之策,值得一用。”他回答说,“我原本想,那些出卖你的内奸们,既然参与出卖你,也就有可能会参与设阵对付我,结果不出所料,慕二果然需要他们去构阵。既然知道了大概的阵法,联盟里那许多的能人异士,要针对性地破阵当然轻而易举,不过就苦了我的记性而已。” 吟儿一笑,叹道:“原来如此,可是,我身处魔门之中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设阵,而你们身处魔门之外,却把阵法事先便破解……”有些懊恼,她着实没用,尽会添麻烦。 胜南看出她沮丧,当即否决:“你在魔门要和他们的领袖斗智斗勇啊,才令我们有机会利用他们手下并破阵。”言下之意,还是吟儿的功劳比较大。吟儿扑哧一笑,心情骤然恢复。胜南却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通过那些奸细,也知道少许你在魔门内部的事情,可是知道得模糊,就更担心。你表现得太弱,他们会欺负你,要是表现得太凶,他们会恼羞成怒杀了你。你处事方法又不能按常理推测,我们不能确定你的一举一动。不过这次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出。” 吟儿脸色一变,眼眶已湿润:“因为更想杀你,魔人才没有杀我……”她真的不敢问,她害怕她问完这一句就真的实现,可是她不能骗自己说发髻里的剧毒不存在,转过头来,噙泪看他脸色:“胜南,你真的……没有感觉哪里有不舒服吗?没有很难受吗?” 胜南笑问:“你是说你身上的‘断魂香’?你不用担心,来魔村之前,我就已经服了解药。” “断魂香?”吟儿一愣,半信半疑,他怎么知道这剧毒的名字? “上次与何慧如要软骨散解药时,她便无意间提过神墓派的至宝断魂香,毒性剧烈,一嗅即亡,回天乏术,却能轻易匿藏传送,杀人致命,悄无声息,这么贵重的宝物,我便不信慕二对付我的时候用不到,所以事先已经服了解药。其实我看到慕大一经过你的身边立刻加快逃跑,就明白他已经觉察到你身上有毒,证明我事先预料不错。可是有毒又怎样,我来就是为了救你走,毒性再猛,我也还是要救。” 他说得自然也坚决,吟儿听着却脸红,沉思说:“原来,断魂香这样的剧毒,也有可以压制的解药……” “当然有压制它的解药。要是没有,吟儿你就是第一个‘一嗅即亡’人,给你下毒的慕二慕三就是第二第三个,魔门还没有等我来,就已经死光了。”胜南笑着说,吟儿亦被逗笑。“只不过这解药也有它一定的期限,只能防御,不可根除,所以还得将你速速带出去,先找何慧如,她说过,对于断魂香,没有根除的药物,但有根除的方法,只是繁琐一些罢了。”胜南续道。 “那适才为何你不告诉我你已经服了解药?害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地跳马,还一直很担心你……”吟儿的脸绯红,赶紧把头偏回来。 “我若是说我服了解药,慕二就有可能会倾尽所有把我们困在这里,一旦解药过了期,我们就有可能一起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慕二只会以为你的毒药对我无效,就会畏惧我不敢追来,孰安孰危你也明白。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 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吟儿趁他看不见,咧着嘴偷笑。真安静,两个人的地方。 ?? 策马不知又经过多少岔道,该走哪条路尽是胜南选择,吟儿不需要提建议,安稳坐着便可以。 来回经过桃源村的风景几次,就觉得这次心境特别相契,慕二那群魔人,跟胜南根本不能比拟。吟儿赏着念着,忽然有些恍惚,若是可以,这地方,倒是能做险恶江湖的避风港呢。 轻轻转头,这才发现胜南选路的法则,他不知何时已经把饮恨刀连刀带鞘提了上来,一边策马一边在看刀鞘,吟儿先觉得蹊跷,后来才发现长刀的刀鞘上有轻微的划痕,凑过去看,才明白这小子的记性果真有限得很,对慕二的阵法记得滚瓜烂熟,可是魔村的百转千回他是用刀划在长刀刀鞘上记录的。把路刻在了刀鞘上作弊,也难怪他选路那么快那么准,一路畅通无阻,神速利索,原来如此。 只是,视线再一偏移,吟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微呼,他手腕上好像有血迹……不禁一惊,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受伤流血了,何况是在对付等闲之辈的时候?究竟适才他是怎么受了伤? 他听见她的惊诧,似乎也明白她想说什么,轻声与她解释:“这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饮恨刀忽然不听我的话,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若不是海逐浪那王者之刀在,我真的就出事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换了刀,才只受了点皮外伤。” “为何饮恨刀会出现……那样诡异的情况?”吟儿一愣,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一个人若是背到了胜南这种地步,还能狂胜而归真不容易。 “回想起来,有一天晚上,我将饮恨刀狠狠摔了一次。也许就因为摔了它一次,导致它与我有些抵触。”胜南揣测说。吟儿被这奇怪的揣测说得一愣一愣,非常不理解:“可是……这刀也太小心眼了吧,就是摔了它一次,它就不听话?牵强。”吟儿转而笑他,“不过也怪你不对啊,没事凭何摔自己兵器?” “没事?你被慕二掳走生死未卜那叫没事?!”胜南探路分心,一时失语,待到觉察时,发现这句其实不该讲,却也覆水难收,他这样一说,把联盟最近对她的关心,或者他对她的担忧全都泄漏给了她,教这个没良心的吟儿,听着听着眼圈一红:“其实……其实你不必那么……那么在意……”她哽咽,“我救不出去,你可以重新立盟主,不必管我生死……” “不,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他否决,“你要记着,要好好活着不能出差错,若是你凤箫吟死了,你的亲人会痛苦,仇人会痛快。” “可若是你林阡出了事,不仅亲人会痛苦,仇人也会惋惜。”吟儿说得,却也是凄绝。 这孩子,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觉悟?胜南收起严厉,亲切一笑:“怎么可能出事?我这几个月总是在叹息,握了饮恨刀许久,都没遇见过一个像样的敌人,真乃憾事,要真是有比较适合的敌人,到真宁愿凶险多些。” 吟儿呵呵笑:“果真是那样么?” 胜南表情不变,顷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一说到凶险,凶险就又来了。” 只是,这凶险不知要披着几层伪装的皮来?吟儿笑笑,披着几层伪装的皮都无关紧要,她和胜南,要一层层地把敌人的弱点剥开掀掉……q 第二百七十章 浴血战,诸葛军(1) 万籁俱寂。 小屋之内,吟儿安然入睡,胜南淡然观刀,两人世界,无限安宁。 分析迷路原因,却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步,都经过了最缜密的推断、最果断的抉择,按理说,没有错。但偏巧这“按理说”,被现实彻底推翻。犯错却找不出错之根本,实在是人世间最糟糕事。 这个临时选定给吟儿休憩的小村落,与清晨初入魔门看见的那些村庄风格迥异,太安静,安静地不像有人居住。死一般的沉闷,不仅不闻人声,连动物也罕见。可是不容松懈,也许一转头一低身,就会看见诸葛其谁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吓人。 这里,其实也是迷宫的一隅啊……胜南起身,欣赏着这一整片暗夜的荒凉。 那诸葛其谁,情知阵法一时无法拦下他,所以用一招鬼打墙来迷惑他。让他林阡克服险隘之后畅通无阻,却又害他畅通无阻地绕圈打转,若是换了别人,可能真的会一颗心反复地大起大落,七上八下,最后不是走累死的,就是心累死的。在这样的迷宫,走投无路当然是死,畅通无阻一样是死。胜南暗叹,纵使是他,每一次返回原地,都怀疑再走一圈的必要,而且,再走一圈不是说说而已,接二连三的变幻迷阵,每次重新去走都没有固定的破阵模式,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永埋阵中。 战意却在危机四伏的同时开始燃烧,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观刀时候有那种拼杀的激烈欲求了。他也一时难分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担忧多还是兴奋多——黔西的战场,终于有人能困他一次,却不知、能否败他? 求败的渴望,多半是从求胜的信念中衍生滋长。 ?? 经过了漫长一夜,窗外的黑,已缓缓褪色。 心念一动,骤然握紧饮恨刀。 终于听见了声音,兵马的声音。 他林阡的敌人,从来就不可能只是那些单调的阵法,诸葛其谁的杀手锏,除了阵法,必然还有与阵法完美统一的军队人马! 依稀在耳,船王的回答:“诸葛其谁有一群杀不尽的大军,越杀越强,越杀越多。”沈延的经验:“魔村难攻,只能牵制,诸葛其谁不惹则已,一惹翻天覆地。”何慧如的说法:“盟王若想彻底收服诸葛,不妨先与他会面。诸葛其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付敌人所用的所有阵法还有他的军队。” 杀不尽的大军?胜南攥紧饮恨刀,这挑战,来得好。 一片嘈杂,吟儿显然已醒,起身走到胜南身旁。她明白,他们在魔村里走哪条路、做什么,很可能一切都在诸葛其谁的掌握里,但诸葛其谁,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来一招“既迷路且迷路”、还在半路就挑了间屋子安稳地休息吧。诸葛捉摸不透他们了,所以才不再躲藏,主动出击了。 “是因为你昨晚停下来休憩的建议,引得这帮等不及的魔人自动自觉出现了。”胜南轻声赞她。又看见胜南的微笑,吟儿一愕而心安,玩笑说:“原来像我这样的懒人,才是急性子最大的克星啊。” 无暇再笑谈,二人世界顷刻消散。 金鼓声铿锵,马蹄声疯狂,千营一呼,雷震山川,列阵冲锋,正面挑战。刹那,可以从声音里听出诸葛的这支军队历经过多少惨酷战事,而他们,竟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有进无退的决绝,百千人,来对付胜南和吟儿两个人!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来势汹汹。算不出包围着的魔军到底有多少,因为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在吟儿的眼睛里已经膨胀到不可以用“人群”来形容,攒动在眼前的每一个身躯,越拥挤越显得微小,可是,却个个凶残! 虎视眈眈。他们是这里的主宰,就当然忍不了胜南的存在。 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携死亡威胁浩荡杀来的大军,将要前仆后继、反复不停地对胜南和吟儿身处的屋舍进行打击甚至践踏,先打败他,再逐渐地、杀死他和她…… 最近处的所有敌人,眼里皆透出邪毒的杀气,面孔里写满了憎恶和排斥,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瞬即,吟儿的心里再没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这里,独剩一字——战!战马飞驰,战风咆哮,战之天阴霾,战之地震颤,战之沙乱舞,战之景倾斜。想我南宋迄今还不逾百年的风烟,竟无论在什么时间,任何地点,都从来都逃不开烽火和刀剑! “杀了他们,不留活口。”空荡的林间,蓦然传来诸葛其谁的命令,轻淡,却威严,太奏效,原先还在调兵遣将、陈力就列的大军,一瞬间如同苏醒,四面八方,同时蜂拥而上,着手摧毁。 冲杀声交迭渐近,饮恨刀拒敌,绝不怠慢。 诸葛魔军,比墓室三凶那一群不知凶险了多少档次!激而不乱的一切人马,几乎来源于各个方向,却每个方向的兵马都整齐划一,都只冲击向胜南和吟儿! 前后皆封,出口已死,胜南当机立断,揽住吟儿跃马而上,挥刀杀开一条生路! 离危难越近,越看清危难的实质,八门金锁阵的脉络,这回已经牢牢嵌入了大军行动之内。不再是石八阵,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精锐,背后主使仍是那诸葛其谁,他的布置,使得金锁阵环环相扣,密无缝隙。 “八门金锁阵,比石八阵要多了军队的阻拦和打击。兵马冲入阵中,并不只是与一人一将交手,而是和阵中每个人同时交戈!”冲陷入阵,胜南才知船王所述不假! 这凶险非常的八门八阵,以前为后、以后为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入局刹那,天骤降,地骤抬,风骤裹,云骤卷,几近将二人压迫在内,这能量实实在在,战马上吟儿感觉得出,就好比,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强大而均衡的力量,在同时对自己反方向挤压,与车裂之效恰恰相反! 创造出这等压迫能量的所有大军,此时亦全是胜南饮恨刀的敌人。 双刀,战场上一如既往,没有速度和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只能被他用最快的速反守为攻,最强的力击溃铩羽。 挑衅他饮恨刀的武器们,最终一定会去投奔失败,接二连三地黯淡。 但如果,敌人的调遣,比黯淡要快……吟儿心一紧。看得出,这一战的性质与上次慕二的车轮阵不一样,胜南明显不可能轻松,甚至,有些吃力。要知道,他要应对的,不是魔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连续打击,而是,此阵之中,所有人同时的压迫和交锋! 偏偏在软骨散还有效的最后一天,她竟然还和先前一样虚弱没有半丝恢复的迹象,只能在他身前,没有力气,一动不动…… 沉默在最安全的地方,体验他所历经的最凶险。 ?? 又也许,魔门选择挑衅,是他们的错误?厮杀、咆哮的魔人们,前进后退有条不紊,攻击防御井然有序,可是,只为了对付他一个人,只为了他一个…… 这不正是长了他的威风? 这个在战场上无论遇险还是得胜可能都不会随意流露任何感情的男人,运筹或杀敌,布阵或破局,治军或制敌,所有能力,的确都值得诸葛其谁用百千人,甚至千万人来围攻。 抓不住他,甚至伤不了他,战局里,光芒到处倾泻的是饮恨刀,气势时刻铺张的是饮恨刀,威力从来无穷的还是饮恨刀! 魔军阵法,渐渐不再固若金汤,一有破绽,即刻被他发现擒牢,还没有来得及补救,局势已经被他掌控,东南部兵马首先露出破绽,饮恨刀一刀疾斩,那带头黑衣魔将,即刻身首异处,东南一阵顷刻溃散,饮恨刀再攻正西,八门八阵由此错乱,阵型不保也! 诸葛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无力抵挡,只能撤逃,天微微泛白,依稀才过了半个时辰,马蹄过处,累累尸体。 他竟然,可以一下子杀得了这许多人……吟儿略带吃惊,饮恨刀的厉害,已经超出了她对胜南的估计。 胜南,却显然力气耗散不少,纵使一贯英勇善战,也不是三头六臂,同时应战那么多兵将,到此时已然精疲力竭。吟儿不敢动弹,以自己的身体,去撑着他,战场上,他是她的倚仗,那战争之后,她也应该守护他。 他一直不说话,应该是太累。她暗自想,诸葛其谁应该会妥协了吧。 ?? 妥协了? 当然不可能。 诸葛大军虽然失败撤离,却成功地消磨尽了胜南的体力,所以,没有给胜南半丝喘息的机会。百千人撤离,换千万人侵略! 陡然,比适才还多了十倍的人马,大军压境!以众待寡不可怕,可怕的是,以逸待劳,以劲待疲! 吟儿岂止心一颤,喉头都一紧,诸葛其谁的大军,真的有如传说中一样,杀不尽么?! “比刚才……还要多。”她轻声试探他,真的担心他的体力,不知还剩多少…… “一个敌人代表一个破绽。敌人越多,破绽越好找。”胜南冷静地宽慰她。握刀的手,却一阵隐隐的疼。适才争斗太紧迫,旧伤裂,新伤添。新伤覆旧伤,意味着好不容易能够操纵的长短刀,又面临着握不牢的风险,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何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饮恨刀又有不听话的倾向…… 现在,却真的只有一个愿望,吟儿不要再叛逃了,千万不能再离开……有太多沉重的担子,要他林阡去肩负,可是肩负的同时,甘之如饴,抗金是第一位,所以,他的命也是第一重。但在那个建立不久还很年轻的抗金联盟里,吟儿是他早已认定最可靠的盟主,若是失了她,联盟也许不会死,但会重创。而除却这些,还有自私的感情——若是失了她,他一个人出去,那他,可能连人生都失去意义…… “吟儿,他们交给我。我等着你完全恢复。”他低声说,却用这句话,迫使吟儿不叛逃,也不随意动武。对,她要恢复,要完全恢复,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住,免得功亏一篑!只有完全恢复了体力和战力,她才能不做胜南的累赘而做他的同盟! “明白。”她理解地说,说话的过程里,千万人的侵袭已经铺天盖地。 也许是心理因素?为何会觉得这一次的诸葛军更加骁勇,比适才武艺精湛得多?适才一举击败的刀剑,现今要耗三倍四倍的力与时间…… 诸葛军统一玄色,铁衣铁骑铁器,满阵黑潮汹涌。理应疲惫的胜南,一投入战事,却挥刀能斩浪。 碾平了那层叠黑潮水,饮恨刀气势滚烫地、好像要将它煮来兑酒。凡是被饮恨刀烘烤熏染过的敌人们,吟儿可以一眼辨出他们与别人的不一样,他们僵硬的神色,就像是饮恨刀给的封印。 然而,已将近一个时辰,刀锋上,游走过不知多少悍敌,或死或伤,却前仆后继,没有使阵法露出丝毫破绽…… ?? 猝然,吟儿左侧冒出一道黑影,速如幽灵,防不胜防,胜南对敌中途,不假思索,即刻换向来救,却在同时,看清楚了这魔人的身形长相,不禁引得胜南一怔——这黑魔,不就是适才百千人围攻时被他找到破绽击败杀死的东南面群魔之首么?他是将这黑魔杀死之后才带吟儿冲破八阵的,错不了,因为这个黑魔身首异处了,方才他才会把百千人斥退! 为何……这个人没有死?还全身没有血迹地出现在吟儿身旁偷袭她?胜南带着些许怀疑和震惊,刀路不改直冲那人脖颈,横切而去毫不留情,谁料缓得一缓,背后就是一道强风扑来,直攻要害同样是凶狠毒辣,胜南毫不犹豫提短刀防御,虽然仓促,但在平时显然护身游刃有余,却没有料到,短刀根本不听使唤,像发疯般依旧顺着原先的轨迹冲杀,而把它的主人、林阡、置于生死险境而不顾! 一切都来不及,当他的长刀正保护吟儿,当他的短刀在继续杀敌,他背后那一刀,猖狂地对着他就砍了下去…… 血满魔人刀。 那一刀吟儿感应得到,却没有想到为什么……为什么?胜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会出卖他,为什么在魔人村、饮恨刀要次次与他强烈抵触…… 强忍剧痛,继续迎敌。浴血之时,战意更绝。诸葛其谁一夜的布局,只是他林阡一瞬的际遇! 诸葛也许不知道,对于他林阡来讲,杀戮是伤血最好的麻痹,越痛楚,他就越投入作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内心深处,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是林阡,他是饮恨刀,这些血伤,挫不了他,因为他本身就是刀,拥有刀的内容和魂魄…… 心热气躁,满头冷汗,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回过神来,适才对战,竟有一段时间他的记忆是空白,他好像,真的在刀里,所以,除了记得他一直在杀敌在平乱之外,他对自己有没有负伤根本没有印象! 后知后觉,肩背腿脚,早已是无处不伤。血如泉涌,先前竟然中邪般没有一点感觉!没有想法,且挫且战,越战越激,仿佛是不死之身,却在回神的刹那,才察觉自己已经到处是伤,不知中了围攻敌人多少刀枪! 刺刀上,才写着他林阡的宿命。 蓦然后心又中一剑。阡气势凌厉地侧目一看,直把那剑的主人骇得不敢续刺、人剑相离。可是,只要这剑再刺稍许,恐怕林阡心脉都会被震伤。 激战到此,已无所谓胜败,因为谁胜谁败,根本没有衡量的标准,诸葛大军再次凌乱,而战局之内的林阡,已负重伤,满身是血! 他的血液,真的也会像他的刀这般沸腾么! 魔军的攻击已经开始减弱,为什么他却愈战愈勇不能停歇?! 浴血奋战的他,就像是一团不灭的火,簇拥着饮恨刀,烧向四面八方…… 吟儿在凶险与伤血的最附近,想插手助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强忍心疼,努力恢复:好像,四肢是有些反应了,感觉越来越好了,力气越来越可以控制了……胜南,要坚持,我们都要坚持……你要坚持你的不败,我要坚持我的不动……q 第二百七十章 浴血战,诸葛军(2) 哪管敌人有千万?阡以他满身的伤、双刀的血,给吟儿见识到诸葛军如何从风林火山变成凌乱不堪! 敌人整齐划一,换一种说法,其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而以少胜多的关键,就是诱出千万人中哪怕一个人一瞬的破绽,千里之堤,一定毁于蚁穴! 千军万马,只有千疮百孔的下场。诸葛军,骤遁逃。 吟儿控制不住自己紧张的呼吸,忧伤地回看阡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那个,是她最心疼的面孔,清俊,又惨白。气度引她痴醉、刀意激她崇拜的这个男人,就算没有什么好相貌,也足够她死心塌地地跟随,而却偏偏,又有惹她怜惜的面容,还有微笑,还有捧她做盟主时候,带着点虚伪,又带着点温柔的每言每语,一举一动…… ?? 吟儿原本以为,诸葛军的退散,可以帮胜南取得些许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料到,在转过头去凝视他的一瞬,发现他却没有答应诸葛军就任他们这么退散! 因双刀不听使唤而直接导致身负重伤的胜南,他在适才的浴血战里,已经逐步成功地把双刀重新控制在手上,渐渐又与刀融为一体了,反常的是,融为一体之后,他越打越兴奋…… 他不想结束此战!?想到这里,吟儿忽然毛骨悚然——所以,现在的胜南,根本不是在防御,不是在临阵对敌,而是,在找敌人打,找敌人斗,找敌人杀!?他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反常?!换作平时倒也罢了,为何在他可能自身都难保的时候,还要策马携刀,趁胜追击!? “胜南,停下!”来不及制止他,吟儿第一次亲眼看见,有关于饮恨刀的妖邪,对,原来饮恨刀的妖邪之说,不是传说!当胜南,变成了林阡,饮恨刀里的战念,锁也锁不住!是胜南精绝无双的刀法,帮饮恨刀完成了它想要的杀戮,但它却不管胜南本心在想什么,继续挖掘胜南的战力! “醒醒,胜南,不要再杀了!”她努力地去拽他衣袖制止他的杀戮,他猛然惊醒,一勒战马,长刀,却不受控制、不改战意地甩了出去,直扫败军! 乍现此景,林凤皆是大出意料,即刻急追而去,却只见长刀落坠魔军深处、与此同时,续听诸葛其谁发号施令:“把饮恨刀夺过来!”溃散魔军,一瞬再度合聚,顷刻将饮恨刀围得水泄不通,势要将刀带回去献给诸葛其谁! 拥挤魔军,骤即将阡与饮恨刀内外隔绝。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阡冷笑着,携带着尚在燃烧的斗志,势如破竹般冲破魔军自以为坚实的包围,转瞬策马入局,当是时,由斜路里杀出一干顽将,提刀挈枪来拦阻他,趁阡单刀御敌、无暇顾刀之际,竟真有个不怕死的魔人试图来拾饮恨刀,电光火石,吟儿一脚过去直把那魔人踹飞,惜音剑横于阵前,虽未恢复体力,语气不改威胁:“谁人敢夺饮恨刀,我这把剑、一起等在这里!” 斥退群魔包围、胜南突然又发现人群最前面,仍是那个身着黑袍、表情木然的魔将,那黑魔,身上完好无缺,没有一点伤口,可是,记忆里,胜南已经杀了他两次,每次都是亲眼看他身首异处的……何以却杀不死? 杀不尽的大军,杀不尽的大军……难道竟是指,杀不死吗?每次他林阡杀一个,又复活一个,所以如船王说的那样,越杀越多,越杀越强? 胜南的体力,却已经濒临枯竭之境。祸,从来不单行,伤势在恶化,饮恨刀也难驯服,他的吟儿身上有剧毒,他的敌人从百上千到万地增加,还令他难以解释地死而复生……可是,忧患、恶劣之境,不正是饮恨刀战力的发源地? “林阡,何必负隅顽抗?你败定了!我诸葛其谁的兵马,永远都杀不完。” 诸葛军,就在胜南与饮恨刀最抵触的时候,再度来袭,阻断了胜南和吟儿的征途,这第三次杀来的敌人,竟比前两次更多、阵式更完善,教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胜南一眼看出,上万大军,是古阵之中的数阵阵型,队伍密集、难以分割,自然又免不了一场苦战。可是,已经体力透支的他,还能再突破更高一层的障碍吗…… ?? 这场浩劫,清清楚楚地告诉力气刚刚开始复原的吟儿,死亡,第一次和胜南这么接近。跟胜南接近,也就离自己不远。 可是乐观地想,上万人要将他们无情吞噬,这上万人,也应该是他二人生死与共的见证啊。吟儿微微笑,提起惜音剑,顽皮地对着地上的饮恨刀点了一下:“这一剑,是揍你的,谁教你这么不听话!” 这般的视死如归,也童心未泯得紧,让不想言笑的胜南,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吟儿啊吟儿,你总是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逗得我忘记场合。就这样当着穷凶极恶的魔人们你以剑揍刀,可知我的一颗心悬而又落?胜南觉得痛快,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在阵前愉快大笑。 怎就有这般豪情干云、惊心动魄的笑声?新至的一群大军,面面相觑,不敢贸然作动。而却有千余悍敌,仿佛并未耳闻目睹,依旧剑拔弩张。 “胜南……”装成什么都不怕的吟儿,觉察到这一次可能凶多吉少,有一句话再不讲,可能就会带进下辈子……想着想着,不禁开始悲恸,她恨她从前总是冲动,所以被慕二抓进来,更恨他把她看得太重,为了她竟然铤而走险,才会遭遇这场劫难,一时百感交集,忽略了身边敌人的存在,想在兵荒马乱里,做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白,那句话,就是,胜南,我是念昔,我是你林阡的女人,林念昔…… 泪水,在沉默中,僵持:“胜南,我是……你女人……” 战事绷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欠揍的是,她讲“你女人”太慢太拖沓,他以为没有话了,就没有再听,正好趁魔人犹豫,他陡然下马将饮恨刀带了回来再瞬即跃上,就是这一刹那的离开又回来,吟儿的表白,已经从开始到结束。 “你们尽管上,你们怕杀不完,我怕你们不够杀!”他厉声喝,全然不像重伤之人,可是他衣衫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就是魔人看了,也心惊胆颤。 吟儿窘迫地红着脸,她怎么就老挑错表白的场合?可是,如果天安排他刚刚没有听到她的话,那那一句,是不是就注定不是遗言? 他看来,真的是没有听见。吟儿苦笑,他为了带回他那把不听话的长刀,一定没有来得及听她说话,本来嘛,男人家就应该战事第一,何况,是她的男人。那好,就先不讲吧,要是现在再讲,岂不是要分了他的心? “胜南,如果实在抵触,不如用‘王者之刀’。”她低声提醒他,海逐浪的王者之刀,同样可以一用。 胜南笑而摇头,轻声道:“不必了。饮恨刀能跟我开的玩笑,想必也已经开完了。和这东西越相克,我就越想要驾驭它。” 吟儿一怔,又是不服输的脾气惹的祸。 ?? 战不休。 和他一起的战场,怎一个险字了得。 一战比一战艰难,这一回,他要在与那千军万马作战的同时,和他的兵器先作战! 如果没有目睹,吟儿也不信,饮恨刀在杀气不足之时,会令胜南无力控制,就像短刀的不听使唤一样,而杀气一旦过了极限,也过犹不及,会令胜南同样无法操纵,就如长刀的脱手而去……胜南,想必早就发现了,所以,这几个月在魔门的交战,他一定是想极力地克制住战意不要走火入魔的,所以,才会失神地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变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门六枭还有什么区别……”谁说他在黔西已经没有敌人,他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啊…… 此时此刻的饮恨刀,却真的收敛了任性、正一步一步地被胜南驯服。 他林阡不想要别的,只追求恰到好处的饮恨刀! 恰到好处的饮恨刀,多一点则排斥,少一点则抵触,强一寸而暴戾,弱一寸而悲怆,快一刻便疯狂,慢一刻便迷惘。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状态!胜南明白,这是他得到刀谱之后,第一次实现他追寻太久的完美,虽然,竟出现在他本应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心,却空前坚定,燃烧的不仅仅是战念,还有脾气,意志,甚至,他的血,他的命!这条命,本就是用来征服的,早就不躲什么了,要来就来吧,越打击,越残酷,他就越强,在最强的时候受死亡威胁,就当成涅槃好了! 诸葛军,就像是一张原先平铺的墨色纸张,被这道清澈雨光不停地冲打、洗刷、闪耀、撕扯,到最后,不仅墨色脱落,连纸张都揉皱。这就是阡的固执,阡的骄傲,诸葛已经许久没有下令,诸葛还有后招吗?诸葛其谁,他倾尽了所有,只能算他倒霉! 奄奄一息的阡,他身上,有种惊人的爆发力,也许,正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的童年,竟使得他在灾难越多的时候,越打不倒击不垮! 次次激战,次次积攒,从来一笑,直面伤血。 吟儿心痛地支持他,她知道他快支撑不住,他本应炽热的怀抱,这一刻,竟越来越冷……只是,此刻的他,依旧弃身锋刃端,一边以刀写他的传奇,一边徘徊于生死线两边…… 诸葛其谁与林阡的交战,已经滑向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到底,会是谁先给谁致命一击…… ?? 渐渐的,吟儿的身体有恢复的迹象,慢慢地不再酥软——对啊,胜南说过的,盟主在哪边,胜利就一定属于哪一边的……胜南一个人打太累,可是我可以帮他,打下去…… “诸葛其谁,你死期到了!”吟儿冷笑,一旦恢复,立即提起惜音剑也来拒敌。当即胜南长刀在左,得她惜音剑相助在右,灵幻缀磅礴,刀剑荡群魔。光影铺展之际,饮恨刀宛如平地游龙,衔山吞江。抖擞天威,纵扫千古,横覆八荒。从前,在泰安,他的右臂一直是宋贤,如今,却换成了盟主。胜南安心一笑,盟主回来了,意味着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战事稍一缓和,胜南却骤然发现,诸葛军阵千万人里,有许多人马都在脑海中存过印象,都是适才已经被自己砍翻的搠倒的,搦战至此,几个时辰过去,好多人的脸孔,都与先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一个两个可能还可以解释,但怎么会……所有人,身首异处之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沙场,继续冲锋陷阵?! 他不信,世间真的会有兵马,杀不死、死又生的! 心念一动,有一个大胆的揣测袭上心头——如果,与自己对战的千万战将,一部分的确是真刀实枪,却有更多其实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军队,而是幻境、是假象、是虚人……q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高处,少一人(1) 得诸葛其谁指路,迷宫之中,自然通行无阻。 归途上,胜南也渐渐意识到,为何他明明把来路作弊记在了刀鞘上、竟还会选错路径并遭遇鬼打墙。原因太简单,是他在刀鞘上记录的迷宫图太粗糙,有几条路画得太复杂,竟将出路的印迹覆盖,若不仔细看,真的不会发现是因此才出错。 未曾想过,诸葛其谁的迷宫,竟会令作弊的他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些迷宫,可能连地图本身都是迷途。 ?? 所幸已然转危为安。 把魔村的记忆淡化,前些日子的战况又重现,胜南忽然想起,这心力交瘁的五天,原是给吟儿休憩用的,本想让她利用这五天好好地养伤,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幸好,神墓派没有伤害她……心疼之余,胜南欣慰地笑,慕二这次的阴谋,收获一定不少,可惜他达到的效果,还是和他希冀相反——魔村没有威胁得了联盟,相反的,吟儿的威信却深入魔心。 吟儿,好像真的是盟主了。他在心里赞叹说。 一年以前,在去淮南的路上,和她一同寄宿于山林的某一夜,忽然听见熟睡的她在梦里面笑,依稀听见她开心地说:“我是盟主。” “我是盟主。”也许,只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梦呓,但却也许,是她想实现的理想…… 从那天开始,他的大理想之内,就包含了一个小理想:就是实现她的理想,不能看她灰心失意地害怕江湖,而是扶她做名正言顺的盟主。这个小理想,带着点小温馨,小幸福,甚至,是小幼稚,小糊涂,可是,用不着清醒了,经此一役,愈加确定,他喜欢吟儿,以至于不想和她分开半刻……咦,这条路,好似不是回联盟的路?”吟儿看风景陌生,有些诧异。 “你回联盟去,岂不是要用断魂香害死你的盟军?他们可没有服下什么压制的解药。”胜南笑着说,“先去何慧如那里,帮着你解毒。” “这么说,还是见不着他们了……离开这几日,真的很想念……”吟儿黯然说,半刻都不愿意等。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胜南苦笑摇头:“就猜到你会这样,有个人也和你一模一样,一直念叨着要早些见到你……所以我就将那个人事先安排在何慧如身边等我们回来了。” “谁?”吟儿一愣。 胜南笑,压低了声音:“别告诉别人啊,我动用了私权……” 吟儿不解:“动用了私权?”胜南笑而不语,却已经能看见盟军事先接应的少数人马,和之后五毒教的一干人等,何慧如与她左右护法一个不差,人群里,显然还有个影子是他期待。 他的期待,也是吟儿的期待。当即吟儿的视线里,别人都变黯淡,只剩下何慧如身边的一道浅紫色身影,那身影,是吟儿和胜南家的方向,有了她,吟儿和胜南才不是流浪。 想不到,还能活着看见云烟姐姐。吟儿骤然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怎么了吟儿?怎么哭了?”云烟微笑着上前来先扶她下马,再回头看胜南,微微蹙眉,就算他衣衫已换,但也发现他比从前得胜回来要疲惫,便明白他这次一定是受了伤。于是一边照看吟儿一边对他讲:“这两天联盟一直很顺利,没有出什么大差错,你放心。” 胜南点头,现在的联盟,正处鼎盛时期,本就不可能会出什么大差错。 “云烟姐姐,那司马帮主,伤势有没有缓和?”吟儿迫不及待地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昨天已经醒转了过来,而且,慕容山庄的军师杨叶,这几天来一直在照顾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云烟说。 “杨叶?”吟儿一愣,司马黛蓝一直在追求的这个男人,传闻中他好像就快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别的女人——慕容荆棘的亲妹妹,慕容茯苓。 “嗯,据说,那天司马帮主之所以失职,也是因为离开了片刻去与见杨叶,谁料到刚从杨叶那边回来,就被墓室三凶暗算了。”云烟轻声道。 “男人,男人,一切都是为了男人……”吟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责黛蓝,云烟一怔,这句话不应该是男人说红颜祸水时候的口吻吗? “吟儿总算救回来了,可真了却了一桩心事。”云烟心情舒缓。 “其实,我是被他揪回来的,不是救回来的。”吟儿一笑。想到自己不停跳马再被不停揪回去的场景,吟儿忽然觉得那场面实在有点滑稽。 “哦?发生了什么事?我到想听听。”云烟立刻来了兴致,等着吟儿把她与胜南的经历叙述给自己听。 ?? 不能再耽误时间,云凤二人叙说之际,胜南立刻看向何慧如:“何教主,盟主身上的毒,需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解?” 何慧如走到吟儿身边看她,久之,轻声道:“中毒……很厉害。” 正自畅谈中的云烟和吟儿,当时脸色都吓成惨白。 “到了一个怎样厉害的程度?”胜南面不改色。 “中毒已经数日,毒素还只控制在发丝之中,不得不说盟主很厉害。”何慧如一脸敬重,众人被这句话摧残得大悲大喜。吟儿一颗心也大起大落:何慧如啊何慧如,说话太慢,会害死人的! 胜南却自始至终一样的口吻和语气:“既然毒素尚未散开,解毒应该较为容易?” “容易……”何慧如说着,还没来得及让吟儿喘息,何慧如继续说,“把头发全都剃了,最快,也最彻底……” 吟儿欲哭无泪……不会吧,刚从魔村脱险,就要削发为尼?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云烟急问。 “有,但是比剃发要慢,不够直接,也未必能根除……”何慧如轻声说,“而且,若是要用别的方法除毒,盟主必须很擅长……” “很擅长什么?”吟儿急问。 “盟主必须很能吃……” 吟儿连连点头,吃,吃能拦倒我凤箫吟?!不对吧,何慧如,也许话还没说完…… 吃一堑长一智,发现何慧如果然还有后话:“苦……” 连贯起来的意思,是“盟主必须很能吃苦”?!吟儿不禁一怔。 胜南领悟道:“就是先前你与我讲过的断魂香的解法,把染毒部位浸入九九八十一种毒药解药里,一个一个地去洗。”何慧如轻轻点头,胜南转头问吟儿:“可是,这八十一种毒不光是药,还有很多是剧毒兽物,接触到的时候,可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 “是啊,有些剧毒之物,真的会很折磨人的心志,盟主也敢接触?若是万一再中它毒……”何慧如补充问。 “何教主,未免太小瞧我凤箫吟,大风大浪都经过去了,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害怕不成?”吟儿笑,无法预料的危险算什么,胜南在魔村为了救她那样豁出了性命,她总不能回报给胜南她的死,或者她的削发吧?抗金联盟的盟主,怎么能顺着慕二下毒的意愿把头发全削去。 何慧如点点头:“这八十一种解药,慧如的五毒教有四十余种,也应该还能同别处周旋来数十种,墓室三凶的手里,也有七八种,对于盟王来讲,从他们手上赢得这些,不是难事。” 胜南点头:“你缺少任何一种,与我讲来就是。墓室三凶那边,该会乖乖送来。” 何慧如轻声允开,转过头来,当人群散开,这里,也便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 “不必再担心吟儿,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得了她。”胜南笑着抹去她眉间愁绪,“怎么了?先前没有见过你有过这般的惆怅。” 果真,她眉间仍然有哀愁不褪,揉去之后,又重新蹙紧,胜南一愣:“怎么?看来我也要学箫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 “用不着学箫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云烟轻轻一笑,“吟儿当然不会有人伤害得了,因为有你在。可是你呢?你可好?这脸色,着实不是很好看……”她带着怜惜的语气,轻声说着,伸手来抚他脸庞,他将她手轻握,微笑说:“只是有点疲倦,但这一战,算是狂胜而归。从未想过,会与饮恨刀那样融合……” “适才,我闻见了吟儿身上,有那味道……”云烟柔声问,他一愣,是啊,吟儿身上的蘑菇味这么浓,难怪云烟要一直担心。 “要是味道再浓些,我就必死无疑。”胜南忆起那味道,就憎恶,“不过总算只是气味,而不是食物。你看我现在,不是精力充沛得很吗?” “就知道你体力旺盛,所以吟儿才是被你揪回来的。”她笑着说,舒展了眉,“说来区区一个断魂香,魔门就有八十一种毒药应对,可见魔门珍藏的毒药实在是不少。五毒教尤其丰富,不辱其名。” “可是,这八十一种毒药,却都是同一种性质,都是寒性剧毒。”胜南叹,“何慧如当时与我说起,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寒性毒药,一定是金人那帮人追求的目标,他们早就看中了魔门的兵力,也早就想占据五毒教的这些剧毒,以备制毒之用。” “所以,你第一个收服的,就是五毒教。而且,用的是最铁的手段。”云烟点头意会。 “不错,五毒教归顺于谁,决定了战事往谁那一方倾斜,要知道,魔门六枭虽同气连枝,但论关联最大,永远是拥有最多奇珍异兽的五毒教。清扫魔村,我必须第一个有何慧如点头。”胜南轻声道,现如今联盟最顽固的敌人,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人,还有诸葛其谁掩蔽魔王的一座死村罢了。 事实上在魔村的这一日,他可以感应出金人新一步的计划,事已至此,金人若再不采用强硬的手段,就不可能再有转机。他们唯一能够利用的,只是那据说一人刀落万人身死的邪后林美材,只因这女子对之前的魔神有过分效忠,不可能接受联盟要剿灭魔王这个现实,所以联盟最难征服。联盟最难征服,金人就最可以持续地对之施加压力。 胜南看着林中最蓊郁的一个方向,心暗想:“轩辕九烨,却不知这位邪后,肯不肯答应把魔门兵力交给你用?” ?? 残阳如血。 有幸欣赏到轩辕九烨凭栏画夕,那近乎安逸的环境里,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到,但心跳声,只属于陈铸,没有轩辕九烨。 他的心不跳,所以,一定正僵持在某一点,构筑着一整套杀人方案。陈铸了解,轩辕九烨出道至今,没有一次构思杀人比这一次来得长久,难得有个敌人,会令他不停地设定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 他似乎,刻意地在避林阡锋芒?又或者,是真的有顾忌,所以不敢碰林阡?陈铸不禁叹了口气,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辩驳不了林阡已轻而易举征服黔西这个现实,征服黔西,同时压制金南金北。 “怎么,陈将军为何要叹气?”轩辕九烨的念头,因这一声轻叹而打断。 “只是觉得挫败,答应我们要与我们合作的,已经接二连三被林阡收服了过去,没有答应的,也都臣服于他,剩下的那个林美材,至今仍旧模棱两可。唉,明明魔门与我们都是抗金联盟的敌人,同仇敌忾的时候,难免会有相同的利益和追逐,沟通合作,在所难免。却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林美材还是不肯与我们合作,不肯把兵力移哪怕一部分给我们……”陈铸越说越觉得费解。 轩辕九烨冷色听罢,低声道:“看紧她,她和别的敌人不一样。” 陈铸点点头:“只是,觉得我们在气势上与抗金联盟比,便已经输了,他们太强,我们现在,想用手段都已经来不及。” 轩辕九烨冷笑:“是啊,陈将军见过邪后,陈将军觉得,林美材那样的女人,会对比她强的低头么?”陈铸一愣,轩辕九烨续道:“林阡如今正处巅峰期,屡战屡捷的状态一时没有谁会克得住,所以我们可能的盟友,才会被他接二连三地收服过去变成他手下,不过,一个人如果太强,有些时候未必是件好事。身为邪后的林美材,名为邪后,实际上她才是魔门这一代的君王,不可能甘居任何人之下。越强的,越会令她警惕和戒备,林阡越厉害,越会令她视为敌人。他二人斗争没有转圜,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原来九烨你不动声色,是坐山观虎斗。若两败俱伤,我们再试着去把那些还不一定稳定的魔门兵力夺回来。可是……若不是两败俱伤呢?若是林阡将那林美材打败,我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回?”陈铸不解。 “若林阡打败了林美材,林美材要不要满心不甘向这个打败她的人复仇?可是在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根本报不了仇,她最弱的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抗拒我们帮她?所以,林阡打败林美材,才是我最想看见的,那样一来,我们名正言顺地,用她魔门的兵力。” “也对,到那时候,只要手脚快些,赶在抗金联盟先前接手魔门,林美材就可以沦为咱们的傀儡。”陈铸略带敬佩地理解,“等接手魔门,再与林阡好好战一场。” “想与他好好战一场?可是陈将军,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说过,与抗金联盟的战争里,我不能再纵容他的存在,他能扭转胜负,战争之前,必须将他处决。说到做到。” “真的要在战争前,就将他处决?”陈铸却不想,陈铸还没有好好地跟这小子较量过。 “我要在他最辉煌的时候,送给他一个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的礼物。”轩辕九烨笑着,续看天际暗黑之色,“林阡,等你登上巅峰,我会亲自把你从巅峰拽下来。” 陈铸忽然觉得寒心,轩辕九烨,向来说到做到。 ?? 破晓之际,远方天空,渐渐由暗变亮。 季节,不知何时起已悄然演变,摒弃了冬山昏霾,由春山明净取代。 万籁争鸣,群山深处有人家。 何慧如为吟儿解毒的木屋,依石傍溪而建,那溪色清翠,水位尤浅,只及当中石高一半,那情景正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深入去体会,觉美不胜收。 纵目远观,另还有林木吞风,湍瀑喷玉,无论从何种角度去寻觅,都觉其中潜景匿象,却可惜,面对这样清逸的境,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为了牢牢掌控每个细节,而不是为了享受。 “吟儿的毒,想不到半日就全解了。她本是迫不及待就想赶回去的,谁料到解开之后见缝插针就睡着了。”云烟从溪桥的那一头笑吟吟地走来,他一时怔住看她,仿佛这样的静谧风景,实在是为了她才安排的,他站在这里,一直是为了等她过桥来:“就让她好好休整,你我二人,趁此机会游览游览这里,顺便偷些建筑的意念回去。” “就不管联盟了?”云烟笑着问。 他笑而揽她:“正等着他们带捷报来迎我们回去。” “咦,那不是何教主么?劳累了许久,她竟没有去歇一歇。”正一并漫步林间,云烟忽然驻足。 他也早就发现何慧如的存在,点点头:“咱们不去扰她,她的视线里,应该不会有我二人。”云烟一愣,顺着他告诉她的方向,看见一只乖巧可爱的白兔,此刻正伏在何慧如站立之处的正对面,安安静静地与之相视。 “哦,难怪何教主的表情里,都是向往。”云烟笑着点头。那表情,才充分暴露出何慧如还是个充满童心童趣的小孩,如果抛去五毒教教主的位置,单说她长相,到挺像这只小兔般,清纯而非幽冷。 无非,她是想抱起这只兔子,与它逗乐嬉戏?胜南心念一动,只怕,连这点小恩赐,上天都不肯给何慧如。 猝然,那白兔战栗悚然,毛发直竖,神情绷紧,它看着何慧如的眼神里,完完全全是一种恐惧,一种对圣灵的惧怖,超越了临敌时的敌意。它显然已经清楚她是谁,对她根本不可能再表示出友好和喜欢,而是,距离……正因这份距离,它不敢进,不敢退,谁都可以感应出,何慧如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毒蛇猛兽,她无心路过,并未刻意召唤,可是却引来她无数臣子。 这群已经逐步靠近的毒蛇猛兽,本心只是想接近何慧如,但对于这只白兔而言,却是死的威胁,此情此景,它还如何再接受何慧如的靠近? 何慧如精美的面容骤然犹如花之枯萎,虽然从始至终的冷淡,却可以捉摸得到那一瞬的黯然。 胜南携云烟一起进入毒兽包围之内,亲自抱起那只差点魂飞魄散的白兔,交予云烟。那白兔钻入云烟怀中,经她照顾许久才找回魂魄,恢复安然。何慧如回过神来,略带羡慕地看着云烟怀中服帖的白兔,不舍、不甘,却无可奈何。 “何教主,过来看看它?”他微笑着对她说。 她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差点移步,却在最后一刻摇了摇头,眼里明明有什么在闪。 “它胆子很大,连我也不怕。”胜南笑从云烟怀中接过那只小兔,何慧如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那兔子不禁不惧怕,还任凭他抚摸。云烟在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摸的力气,好像大了点……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胜南俯下身来,其实,自从他入局之后,毒兽们也不可能还敢接近,何慧如不必有任何顾忌。 何慧如噙泪摇头,总是畏惧会给那白兔带来灾难。 “嗯……那便摸一摸它?” 云烟笑,胜南和何慧如,此刻就像父女俩。她看他亲自握着慧如小手来摸那兔子,注意看慧如的脸色,终究渐渐松弛。 他松开她手,亲切地笑着将兔子逐步转交到她手里:“看看,这兔子多听你的话?” 她好奇地抚摸着她一生到此从没有触碰过只远远观赏过的这种动物,生怕一碰就破地抱着它护着它,不说话,可是抬头看胜南的时候,明显地浮现出一丝满足又幸福的笑来,只是一丝笑,靥却如花。 胜南心却一凛,这可怜的孩子…… 睡醒起身的吟儿,远远看着胜南、云烟与何慧如三人这一幕情景,也明白何慧如和自己一样,是死心塌地归顺联盟了。 这气氛,为什么会这样和谐?正感慨万千的吟儿忽然一怔,想起了诸葛其谁的姻缘谶:“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过。”吟儿脸色苍白,不会吧,小的,难道是指何慧如?脑袋里登时一片紊乱。吟儿碎碎念:“林阡啊林阡,用得着这么缺德?何教主才八岁啊……风起,凛冽。 除夕之夕。 当今年的最后一片落叶袭过黔西野郊古旧的路标。 何慧如的眼前脚下,蓦然出现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她可以用她的出现,剪除何慧如眼里其他的风景。她从前,从来只是对男人大开杀戒,从来都宠着慧如。但自从慧如归顺林阡,她与慧如见面,都不得不在暗处,敌我两个立场。 “你是六枭之中,第一个背叛王的,我想知道为什么。”她冷冷说,却先替她把一切别的可能否定,“不要说你怕林阡,不要说抗金联盟太强,那些只会是墓室三凶的托词,不应该是你的。” “没有别的原因。邪后殿下可知道,林阡他,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力……” “狡辩!”林美材不怒而威,打断她的话,“无法抗拒的威力,不属于魔门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他真的有,就是先前魔神殿下的,他身上全都有,他像极了魔神殿下,像极了他……”何慧如又惊又急,即刻回答。林美材惊愕地看向她,何慧如心情有所平复,轻声道:“魔神殿下仙逝的那一年,慧如才一岁,并不知道他确切的长相,可是,自从见到林阡的第一眼起,就觉得林阡和长辈们描述的魔神殿下,一模一样,他就是慧如心里的魔神殿下……” “放肆!不准你这般侮辱魔神殿下!”林美材大怒,“区区一个林阡,怎可能与魔神殿下相提并论!” “没有,慧如没有放低魔神殿下。五毒教没有人说他不像魔神殿下,甚至墓室三凶降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觉得魔神回来了。”何慧如拼死否决林美材,“邪后殿下闭关冬眠可以毫不知情,可是慧如清清楚楚,还有诸葛其谁,一向得过且过的他都会被挑起斗志,难道邪后殿下不觉得蹊跷么?能令诸葛都点头让步的人,世间不会有几个……” 林美材冷冷看着她,心中思量:仁心未必慑魔,但此人一旦能在魔人心中地位如魔神,就一定慑魔无数,真是棘手,当这个人,比墓室三凶坚定,比诸葛其谁强势,再加上魔神之威,若我与他争斗不过,魔门岂不是输定了…… “邪后殿下,不如暂且收手,不要与他争锋了……他与盟主已经答应,会放过无辜……”慧如乞求。 “我才不会投降,他们承,只见一匹高头骏马,从晚林之中缓缓行过,马上一男一女,距离不远,清晰可见,都袭白衣,约莫二十岁年纪,那少年玉面薄唇,俊秀儒雅,说不出的飘逸潇洒,那少女亦清雅美绝,此刻正依偎那少年怀中,静静微笑,少年面色之中,也尽皆爱恋珍惜。一目了然,这一对璧人,太登对,骗不了别人他们的情侣关系。 也正是这白袍少年佩戴着的宝剑,令林美材心一紧:“正是这个人,最近攻入魔村,差点直接把王抓走。” 何慧如一怔:“原来已经有人差点直接把王抓走了?只可惜,这个人着实有些眼生,应该不是抗金联盟里比较有名的将领,或者就是他故意躲藏起来,不与他们一起。” 林美材叹道:“林阡麾下,果然人才济济。”q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高处,少一人(2) 夜晚,抗金联盟终于争取得片刻清闲,在边荒之地堆砌出篝火。 庆元四年,除夕。逢佳节,兼为盟王盟主接风洗尘,当然热闹空前。失踪于生死线,暂现于山水间。 越风透过人群看见吟儿熟悉的笑脸。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 这里所有人,不管是越风认识的或者不熟悉的,对吟儿来讲都没有区别,都是可以交心可以舍命保护的,越风也永远不能理解,为何吟儿不像他一样,把人分为两类:可信的和不可信的? 就仿佛两个世界。喜欢吟儿的他,不太习惯吟儿身处的这个江湖。淮南的战场,乍看之下是为他这位骁勇的越副帮主而设,但抛开战事,那诸多纷杂的江湖人事,与越风的性格根本是格格不入,越风有时候甚至觉得很累,不适合,但曾经想,为了吟儿,不妨尝试着去融合,去改变,去投入…… 不禁苦笑,却又为何,在最喧嚣的每个夜晚,明明身边有太多可以专属于他的热闹,他却依旧仿佛隔得最遥远? “越副帮主,听说你是除夕所生,岂不是说刚好是今天的寿星?来来来,敬寿星一杯酒啊,越副帮主又长了一岁啊……”海逐浪给他斟酒,和吟儿一样,到哪里都习惯了把气氛抬高,不像越风自己,似乎有些沉闷。 “是,过了今夜,二十有二。”他被动地回答,没有放多余的情感。 “唔,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大,却都这么能征善战……”海逐浪忏悔的语气,“唉,怨只怨自己不好啊,年轻的时候虚度了不少光阴,就知道到处作恶……” “哦?难不成海将军便是那个也曾在泉州周边出现过的‘绝世悍盗’?我小时候听说过你的名声,久仰久仰!”别离了许久的厉风行一直在后方战地,难得携妻露面一次。 陵儿正坐在吟儿身旁,有孕已有七个多月,此刻的她被丈夫照料地妥妥贴贴,脸上亦充溢着将为人母的幸福喜悦,谁都明白,这个姓厉名战的孩子,对于已是几代单传的厉风行来讲是如何重要,何况陵儿上回还刚刚失去一个,这次怎么说都要好好地吸取教训。 海逐浪一怔,谦虚和骄傲在他这里没有界限:“你也听说过我绝世悍盗的名头?哈哈,那个都是过去的事情啦,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对了,那厉少侠也应该听说过泉州四侠被我一起放倒的传奇吧?算起来,我出现在厉少侠学武的关键时刻,该不会对厉少侠的一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原来还可以说这样的大话去引导别人?众将士受教匪浅。 风行陵儿对视一笑:“严格说来,陵儿倒真的是因为海将军,自创了她平生第一套毒术。” “哦?我就说,肯定会对谁的人生起到关键作用。”海逐浪正自沾沾自喜,陵儿笑着接茬打击他:“是啊,我是实在听不惯那绝世悍盗的恶行了,那年才矢志要学精了毒术,将来好好地毒他一番的。唉,却料不到过了五年,物是人非,曾经的悍盗,如今的将军。” 吟儿笑道:“物是人非的事情可不多着吗?从前既刁又馋的金大小姐,几个月不见便是贤妻良母了,半年才见一两次面。” “盟主这句话,听来似乎有责怪之意?你可要记得了,别看咱们这些人不在前线,可都是你屡战屡捷的强大后盾。” “是是是,这边的战事当然不需要你们操劳,现今你只要负责把我战儿顺利生出来就好了,还有三个月吧,我这当干娘的都等不及了。”吟儿满怀期待。 却在这时,云烟凑过头来就是一句:“我也想做这孩子干娘。” 听到的都是一愣,陵儿最精明,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帮胜南表露心迹?陵儿带着一丝洞悉的笑看云烟身旁的胜南,胜南却不动声色,他明明懂云烟的用意,却不把这层纸捅破,显然是想看吟儿的反应如何再做打算。陵儿暗笑:看来有些事情,在不见的几个月里有很大的进展了。 只听吟儿这傻丫头嘟囔:“那样不大好吧,岂不是说战儿要有两三个干爹干娘?一个就够了……” “是啊,一个干爹就够了。”陵儿笑着启发吟儿。 还没有足够时间令吟儿回神,就听得另一个女子插话说:“云烟姑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若是不弃,也可以做我孩子的干娘。”众人循声看去,原来发话的是沈依然,她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微笑走近,和几个月前的荒凉凄清相比,早是判若两人,想必,这陌生男人就是她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了,她终于不必再逃避现实,胜南多打量了这男人几眼,面貌普通,却也高大壮健,粗略看来,也应该是个好归宿,希望能带给依然幸福。 他发现胜南在打量,似乎有些紧张,但并未失态:“盟王,在下李郴,是依然的丈夫,从前是单行将军的麾下。”但显然有些拘谨,足见没有见过太大世面。 沈依然微笑着消除他紧张:“还是第一次将我和郴哥的事公布于众。” 胜南点点头,轻声道:“好好照看依然。” 李郴续憨笑,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汉子,应该不会太影响沈依然的事业。 “林大哥。”沈依然走到胜南身前,带着万千感激之意,“依然要尤其谢谢林大哥,是林大哥收服魔门,才保得我沈家寨许多年的基业。” 胜南摇头:“要谢也要谢这一整个抗金联盟啊,这些日子的战争,不是当中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的。” 沈依然一笑认错:“是,依然谨记。” “对了,说到收服魔门,听说林兄弟你对战诸葛其谁的时候遭遇了危机重重,还遇到诡异状况一直在他的迷宫里打转?”这种不分场合想到就直接问的问题,只有海逐浪才问得出来。 “是啊,原先我是把路刻在刀鞘上记录的,可想不到记错了。” “啊?连林兄弟也会犯这么浅显的错?”海逐浪奇道,胜南被他说的脸忽然一红,吟儿一直盯着胜南看,就捕捉到他脸红的样子,一瞬间,很可爱。 她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里无论是爱戴也好,敬佩也罢,甚至是怜惜,都不变的执着,教这个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越风,心里越来越冷。也许他心里的揣测准确无误,他的阻碍,真的是林阡…… “海逐浪,说起来容易,你若也在当场,一定也会绕不出去。”吟儿立刻攻击海逐浪。 “迷宫啊?我不知走过多少次了!我告诉你们一个诀窍啊,有些迷宫,你一进去,就一直贴着左边走,搞不好就能走出去……”海逐浪继续吹。 众人皆笑起来,不过还真指不定有这样的迷宫呢。 正谈笑,莫非风尘仆仆地押来一大群俘虏:“盟主,这些便是当日害你的那群短刀谷奸细,一共十八个,一个不差在这里。” “盟主饶命……”“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不等吟儿起身,他们已经七嘴八舌。 吟儿冷冷看着那群俘虏:“你们最好是祈祷司马帮主性命无事,否则当心小命。”吟儿转过头来看胜南,胜南点点头:“先押去柳五津那边,由他审问,按短刀谷军法处置。辛苦你了莫非。” 莫非笑道:“不辛苦。对了,来的时候还遇见一个红袄寨的香主,他说自己姓钱名爽,和林兄是拜把子的兄弟,可有此人?” “哦?他现在在哪里?”胜南吴越皆大喜,云烟吟儿、风行陵儿也都与这掌柜钱爽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海州就是由他接待的,同相处了不少日子,鼻子小眼小嘴巴也小,因为人长得实在是太有特色了,想忘记都难。想不到他也来了黔西,不知来此何意。 待莫非去请那钱爽来此,沈延脸色微变:“这钱爽,便是吴当家那位蓄意伤人的手下?” 见吴越点头,吟儿一愣:“是与沈家大少爷争斗把沈少爷打得卧床不起的那个手下?竟会是钱掌柜?!”人不可貌相,吟儿死活想不到钱爽有那么大力气能打伤沈宣如。 沈延面色并不好看:“在夔州我已说过不再追究,但实在是想知道,为何钱爽一定要与我大哥争斗还害得我大哥重伤。” 吴越叹了口气:“其实,大概的原因,我也知道一些,是为了胜南和宋贤啊。”“为了胜南和宋贤?”沈延一怔。 “沈庄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言闲语,那段时间,一直在谣传宋贤和玉泽姑娘,诋毁宋贤他们的名声,爽哥和沈少爷,就这么不凑巧在海州撞上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彻底触怒了爽哥,二话不说揪起沈少爷便打了起来……这件事总而言之也是动手的爽哥不对,事后我也将他革了职。”吴越叹息,“现如今,爽哥在红袄寨里并没有一个实的职位,也算是给沈少爷的交待。所以,希望沈延你谅解。” “原来是这样……”沈延蹙眉领会,吟儿轻声叹服:“这爽哥,真的很够朋友啊,小师兄啊,不如不要去追究了……” “沈延,事情因我而起,不要归咎于他人。”胜南的话,令沈延不得不从地点点头,沈延早便不会追究,只是觉得,蓝玉泽,终究是他林阡一生难以过去的一个坎。 ?? 钱爽随莫非步步上前,再目送莫非离开,并不知众人方才一直在谈论的是他,笑眯眯地指着莫非的背影问胜南:“他就是鞍哥常说的那个擅长眼神术的莫非了?” “不错。”胜南点点头,“爽哥何以看出来?” “听说过,夔州和黔州,他抓了不少奸细,一抓一个准。唉,胜南啊,你一向是这样知人善用,鞍哥夸他眼神术厉害,你就让他离间反间。”钱爽发自真心地叹。 “爽哥勿再赞誉,爽哥为了我和宋贤,竟不惜以地位相换。”胜南感慨。 “说的是哪门子话,为了你们几个,你爽哥什么错皆不怕去犯,什么职也不怕去革!”钱爽笑,众人也皆为他的爽快感染。 钱爽坐到吴越胜南中间:“我来这里,也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我帮你去夔州劝劝宋贤,他不想见你,不想见新屿,总是避不了我啊,好歹从小到大喝了我那么多坛子酒呐!你们少年人之间解决不了的事情,有的时候啊,还非得靠我们这些老将出马不可。” “爽哥若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这件事郁积心头已有四个月之久,胜南一直领导抗金联盟在黔西征战,宋贤却一直滞留夔州。 钱爽看出他忧郁,一边笑叹一边拍他的肩背:“说实在的,以前在红袄寨的时候,寨主就常常说,你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地位。现如今你什么都有了,爽哥可不想看到你缺了他在身边,你们三兄弟,本应该是到哪里都一起的。偏偏一个比一个脾气倔,这件事早晚要解决,我可不想听到他杨宋贤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遥知兄弟登高处的感觉……” 吴越胜南皆苦笑,吴越点点头,轻声道:“是该好好地坐下来长谈了,如果连爽哥也劝不了他,我就只好把寨主搬出来压他杨宋贤。”吴越微笑看着胜南,感慨说:“我曾经也误会,以为胜南你有了地位就变了,做事情不一样,越来越大手笔了,后来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局势,当然得用大手笔。”胜南一怔,吴越笑着继续讲:“所以无论先前也好,之后也罢,相信宋贤和我一样,永远在你身边。”胜南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是啊,提起宋贤,已经很多天没见胜南笑过。 当是时,无论谁的目光都聚集在胜南吴越钱爽身上,忽略了一隅的慕容荆棘转过身去,与她的手下耳语了数句,那手下不知说了些什么,慕容荆棘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啊,姑爷也真是的,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四处乱走……”吟儿心念一动,除夕之夜,难道杨叶还呆在司马黛蓝身边照顾?可教他快要成亲的妻子慕容茯苓如何不误会?希望不要闹出太大的风波…… 这宴席中间的小小插曲,也并没有太过打扰众位的兴致,趁着正好在场,钱爽向沈延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海州的斗殴,好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均已核实,终使得沈庄与红袄寨的不和彻底落幕。宴席一散,钱爽便释怀离开,即刻往夔州出发。 聚会不长,联盟众将,也再度各奔东西。 ?? 与钱爽一别,胜南吴越同路而归。 那温度很旧,那感觉也很熟悉。一年又一年,总是会有不同的际遇新的邂逅,却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会从旧时光一直保留到现在。 吟儿与云烟皆去为厉风行夫妇送行,看来要有很长时间才回得来。所以,更教他觉得,仿佛又回去了几年前,当时的胜南。 好像、找回了当年的一点记忆,当年的自己,兄弟是生活的重心,义气是感情的主宰,关于爱关于伴侣,只有两个词语属于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微笑着回味这一切:“其实,好像是真的有些变了。”他以前理想的生活,似乎早就达到了,止于三峡之前,拥有吟儿云烟的平淡年华,或者,更早,定格在大理邂逅玉泽的刹那时间。 太多当年假想的经历,却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无法解释的饮恨刀…… “那就让他变吧。”吴越笑着说,“有些事情,本来并不需要永远。只要理想不变,只要你的本心没有变。” 理想?当然不会被打扰。 “短刀谷,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梦。不会变。”他语气坚定。 “林少侠,吴当家。”有人在路口等他们。 “叶兄?”那不是叶文暄又是哪一位? 不是偶遇,这次的盛宴,他们都发现暌违数月的叶文暄也参加,却没有和过多人交流,夔州之役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向,当前十名的别人虽然都不在前线却在后方,他无影无踪,但显然不是像瀚抒那样逃避。 “两位真的很想加入短刀谷么?”叶文暄的确有话要讲,“可是真的想劝两位,如果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憎恶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就还是不要加入短刀谷去了……” “这几个月来,叶兄一定是被短刀谷之中的人在苦苦纠缠?”胜南知道,不离十,苏降雪看中的不是叶文暄武林第五的武功,而是他的家世、在朝廷里的地位。 叶文暄点头:“苏降雪和曹玄,这两个人已经彻底把短刀谷搅乱。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抗金,还不如停留在短刀谷的外面……” “我明白,不必管谷内风波,只在意盛世江湖。”阡笑答。 “有林少侠这句,就知道我坚持留在抗金联盟没有错。”叶文暄担忧的表情已不复存在,“今生,我叶文暄断不会加入那短刀谷义军。” 这句话,却刚好砸在胜南吴越的心头:究竟是为什么,叶文暄宁可效忠抗金联盟,却不愿意进入短刀谷——他们曾经的梦想? ?? “苏降雪,提起这个名字,柳五津路政这些前辈可能要睡不着做噩梦啊。”次日清晨,海逐浪酒醒了,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便被胜南拦在了营帐里。 “这个人手段很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都牺牲得了,比如林楚江前辈,也差点被他陷害了,偏偏这个人命还很大,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点小病都没害过,唉,有他在,恐怕没几个人会在短刀谷里有好日子过。”海逐浪叹道。 “我不要听到别人口中的苏降雪,我想听你海逐浪自己的见解。”胜南坐在他身旁,听得出这样的苏降雪,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苏降雪。 “唔……”海逐浪一愣,“我眼中的苏降雪啊?其实,苏降雪到没令我做过噩梦。”他笑着说,“要说起来,表面上讲,苏降雪还是个很不错的头领,至少比别人要平易近人。那个时候我刚刚进短刀谷,哪里知道苏降雪是大忌啊,林兄弟你也知道的,我从前海盗一个,平日里打打杀杀要有不和肯定也是为了财宝分赃不匀了,遇到一个赏识你的对你好的,你怎么也不可能避着他嘛,他三天两头请我去他那里吃饭,他有个女儿,还总对我示好……” 胜南轻咳一声,海逐浪叹道:“不过林兄弟你也知道,交情归交情,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我身上这把‘姻缘刀’,比送给你的‘王者之刀’还要诸多挑剔,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中了美人计成了他那边女婿……唉,只是短刀谷里面人不理解,成天说我背叛,我根本就没有……若是知道他苏降雪是天骄的死敌,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常常去他那里……” “这样说来,如若不是派系之分,苏降雪,其实算是个比较和蔼可亲的首领?” “表面看来,是和蔼可亲,几位首领之中,属他最平和,手下们也很忠心耿耿。”海逐浪说,“只不过,他要下起狠手来,也不是一般的水准。” “哦?” 海逐浪点头:“就好比林兄弟你这样,平日里也懂得和大伙儿谈笑风生,可是一到战场上,你便是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盟王。” 胜南一愣,微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苏降雪是个如我这般的人?” “不,他比林兄弟你要不择手段。他暗地里搞出来的事情,卑鄙龌龊。” “暗地里的事?可是你海逐浪先入为主,道听途说?”胜南问。 海逐浪冷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又怎可能随随便便诬陷一个人?若非他苏降雪明一套暗一套,我海逐浪也不会被短刀谷里的那帮人孤立,若不是碰到林兄弟和盟主这样的明主,我可能早已经被两个阵营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有些事情,我并不是没有看清,只是懒得说出来而已,差一点,我就对不起天骄的一番栽培,被那苏降雪活埋,死得不明不白了。” 胜南听罢点头:“这么说来,这次与魔门勾结,他是最有可能的主谋。” “哼,他休想!害得我短刀谷还不够,还要害我联盟。”海逐浪攥紧拳,“好在盟主无碍,林兄弟一入魔村,便吓得墓室三凶那老大当天晚上就率众来降,第二天慕二慕三的手下已经亏损了一大半人马,想不到第三天诸葛其谁也归顺了,说来还多亏了他苏降雪。” 胜南笑着,忽听帐外麾下来报,说越风已于阵前将慕三一举击溃,现正带着俘虏往胜南这边来,出得营帐,恰好吟儿也闻讯赶至,威风凛凛。阔别五日,重见盟主之威,胜南不禁欣然一笑:“这么快,又和慕三他见面了。” “慕三落网,司马帮主就有救了。”吟儿微笑说,他喜欢吟儿在战场上自信开心的笑容。 “越副帮主,接下来的慕二,你就高抬贵手、让给我海逐浪打吧!”海逐浪忙不迭地讲,无耻地提出把慕二让给他。 “怎么能让给你打?自是谁遇到他谁捉他。”吴越领军上前,制止这种无理要求。 “吴当家说得对,若是可以,真想今天顺带着把慕二也一并擒拿,也足以省去不少精力。”越风认真地说,听得出,还是为了吟儿,为她那句短短的“扫天下”。 “而且,要让也不能让给海将军,您已经叱咤风云四个月了,不如给叶某一个建功的机会?”叶文暄不知何时已走到众人身边,微笑说。 ?? 这里的每一兵每一将,都支配着战事。 两淮俊杰,蜀中勇士,齐鲁奇英,吴楚名才。双目去览,眼睛竟一时难以全容下。 这场面,太辉煌。 胜南心内,原先尽皆褒奖满意,却蓦然有些惆怅。 ?? 这不是阡一个人的胜仗,而是一切人的盛事,可是,宋贤,似乎,还少了你一起,少了你一个人……q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王与主,同征伐(1) 落川刀邪后。 林美材满足地擦拭完兵刃,多少年来,不管对手攻击多么华丽,防御多么密集,都逃不掉失败的宿命,只要她一出现,就必定能呼风唤雨,翻天覆地。 高高在上,独揽大权,并非不胜寒,但嫌寒意少。 此刻她与魔王平起平坐,王的脸上尽是收敛恭维的笑,气势上尤以邪后为龙,魔王为凤。 “抗金联盟很重视这场战事,几天来吴越莫非单行海逐浪是轮番迎战,可惜,他们来一个,就败一个,看那林阡如何奈何得了邪后殿下!”慕二敬畏地仰视她,现在她捏在手里把玩着的,正是海逐浪的姻缘刀、和莫非的断絮剑。 如果单行有那个被她夺兵器的资格,如果吴越操纵的并非覆骨金针,那也许四战结束,邪后身边就有四样敌军主帅的贴身兵器。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对王的惊吓困扰,我要叫他们十倍还回来。”林美材淡淡地说。她的责任,自是要把魔王的性命保护好。 “下一战,邪后殿下是不是就是去找林阡了?直接赢了他,情势就会立刻利于我们。”慕二轻声试探。 “为何我要去找林阡?应该林阡来找我吧?”她冷冷说,慕二不禁一怔。 “邪后殿下说的是,适才是慕二失言了……”慕二赶紧连声回答,冷汗直冒,“幸好有邪后殿下在,才结束了抗金联盟这么多天的连胜。” “抗金联盟连胜?哼,怕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林美材冷笑着,枭雄气一展无遗。 ?? 明明已是黄昏,海逐浪眼前,却仍然是冷色调占据。依稀是、寒光堆叠。 眼前断断续续掠过的是那把落川刀,奇、回、急,根本无法喘息,眼球、手脚、神经、心脉,于是随着那逼人的刀光不断、不休、不停、不歇。脑海里,所以全都是林美材的影子…… 然而海逐浪百思不解:究竟如何,才破得了林美材?这女魔头,挥刀斩敌的过程里,好像都用不着呼吸…… 吟儿担忧地在远处看着海逐浪背影,也明白这个时候劝说什么都是徒劳:“真可惜,原先以为,海逐浪的状态到了,没想到半路邪后给杀了出来,她出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邪后接手了四战,四战全是她赢回去了,也算是给我们提了醒,屡战屡胜固然好,但不能越来越浮躁。”胜南在她身后,轻声说,“不过不必担心海逐浪,他应该没什么挫败感,此刻估计是在思考如何去破解落川刀。” “明白,海逐浪这样的人,自己就能调整自己的状态,的确用不着我担心。”吟儿点头,承认自己多虑。 “林美材有个在魔门之中流传的嗜好,好像也已经证实了:她只要打败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就会把对方兵器夺过去,但不是每个人的兵器她都要的,被她夺兵器的人,武功上必须要达到她欣赏的水准。”胜南说着,吟儿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剑:“她真厉害,能打败吴当家,又夺去断絮剑,还有对于海逐浪来说,那么重要又关键的姻缘刀……”话说莫非遗失了断絮剑,只是焦急悔恨,而海逐浪丢了姻缘刀,却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抓狂……姻缘刀一天不回,海逐浪天天抓狂…… 胜南发现她握紧剑的小细节,低声问:“怎么?吟儿莫不是被激起了斗志,想要看看自己的武器和她落川刀哪个强?” “逃不过你的眼。”吟儿微微笑,“你一向是这么……知人善用……” 这句话怎么这样耳熟?胜南忆起除夕当晚钱爽当着众人面这么赞过,可是,为什么从钱爽口中出来那么真诚,吟儿这丫头却引用地如此虚伪呢…… 胜南苦笑:“为了上阵,竟然这般恭维我?”吟儿忙说:“我知道林美材很危险,不同于其余几枭,但既然大家都失败了,不如由我去试试看,要知道,我已经休整了快十天,再不跟高手真正意义上地比剑,剑法会退步。” “却怕万一低估了她。”他蹙眉,“你还记得诸葛其谁的话吗,他说过,林美材的落川刀不比我差,而且还有魔音幻影做看家本领。这个敌人,可能是我们在黔西征战以来最强的一个对手。几天之前,我也想过,我用一两日尽数收服魔门六枭,会不会引得她沉不住气立刻现身直接找我,顺便一起被我击败,所以我便有意无意去魔村附近,等候她宣战。可是她却比我想得要冷静,非但没有直接来找我,还把我撇下、绕过去对付逐浪、莫非、新屿、单行,连破四军她风光无限,这气势,这魄力,都无愧于她邪后这个称呼。” “好一个邪后,咱们给她设的战局她不入,原来是为了跟我们比气势比魄力?可是她再怎么逞能都早就输了啊,她是邪后不错,你我二人,可是盟王和盟主。一个王一个主,早把她这个邪后压下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吟儿却有点脸红,第一次,把他和她并列地在他面前讲出来。 胜南听罢,不禁一笑,正因为吟儿在,他知道,抗金联盟的气势绝对不会输给林美材。 她看他笑了,于是以不烂之舌继续游说:“所以,跟邪后决战沙场的时候,盟主应当与盟王同进退,是不是?” 他忽然一愣,同进退?真熟悉的一句话。一阵冷风突然袭过,他记得,这三个字,曾经是一句誓言。 她看他面色一僵,笑着说:“就当你答应了啊,我先和林美材,好好地比斗一次。” “玉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那天日还未落的时候,江风抚过的,是玉泽微笑的脸庞。那十式来攻克。” 吟儿喜上眉梢:“好,一剑十式,回去勤练。”她立刻要走,胜南一把挽住她手臂,命令的语气,但其实是温柔的感情:“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的确和奠基之战不一样,拓荒之战,先前从来没有一次劣势,林美材,只不过是他们完胜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 征战的这一天,心急着盼也不会来早,心慌着躲也不会推迟,该解决的当然要解决。 两军对峙,首度有旗鼓相当之感。满阵兵马,蔓延之广,蜿蜒之长,看似已达极限,却依旧不停增广加长。 不觉战场拥挤,却察苍穹空旷。 趁此日天最晴朗,杀气蒸腾也无妨。 刺眼的光线从落川刀的刀面上折返给联盟,同时抵达阵前的还有林美材骄雄的气度。 魔门,总算也出了一个令联盟敬畏的对手。深不可测的林美材,究竟能否凭她一个人的本事,继续逆转大势? 吟儿自信地欣赏着对手变强,然而无法辩驳的悬殊,即使输了四场,联盟仍然有太多名将,足够她林美材挑战。 天本无风,兵马生风,摇撼林木。 助战声空前热烈,经久不绝。 吟儿一骑驰离胜南身边,进入林美材的视野。就像胜南提醒的那样,联盟诸将,会比在滟滪堆时离她更近,声更喧,气更足。 林美材镇定的神色中,忽然掠过一丝诧异,凤箫吟,显然不是她等候的那一个。 “盟主还是请回,我不忍心伤你。”林美材冷若冰霜的脸变得尤其温和。似乎,她眼中也没有敌我之分,而是、男女之分,所以,对吟儿才显得格外亲切。 “白天对男人大开杀戒,晚上对女人打情骂俏”,这样性格怪异、性向诡异的敌人,竟与传闻无异,用何慧如的话去形容邪后:“她恨不得杀尽天下一切男人,霸占天下一切女人。” 胜南冷冷一笑:林美材,真不该小看了吟儿。 果然吟儿才不吃这一套:“不是夸口了‘刀不下林阡,剑不下盟主’么?既然相遇,何不证实?” “深知盟主剑法卓绝,但今日见到盟主,却有怜香惜玉的念头,不舍得。”林美材微笑说,数尽吟儿此生,先前怕也只有冷逸仙敢带这种语气在人前调戏她。 吟儿冷笑:“这么说,打赢了打输了你都要哭了?”即刻抽出惜音剑,厉声宣战。 话音未落,林美材陡然出刀,吟儿赶紧提剑拦挡,谁料她初露一手,瞬即收回,同时另一只手却轻轻从吟儿面上拂了过去。 众将侧面看到这瞬间一幕,皆大惊,吟儿闪避不及,脸色苍白,幸好林美材下手不狠,只是轻触,吟儿半边脸却已发麻。 “肤色白皙,足以做我宠爱。”林美材继续微笑,吟儿一愣,敢情她刚刚还是在调戏自己?! 恼羞成怒,吟儿绝对不允许自己丢这么大的面子,战场上,她的面子,就是联盟的面子。不等林美材笑容退散,吟儿迅速回敬,积淀了几日的精力尽数化作临敌的速度与力道,那一剑迅猛地穿越过林美材第一道防线,但寒光一现落川刀已于中路将惜音剑截获。似乎第一招交手,胜负已然分晓,却不容观者喘息,惜音剑出其不意在被截止的同时绕道,仅在落川刀刀面上留下一道虚痕,剑身却对准了林美材腰间轻轻一点,若是再添些力气,林美材显然难逃剑气伤及,吟儿这手下留情,该是回报林美材适才不杀的恩。气势和魄力,已然赢了回来。 吟儿礼尚往来,笑道:“楚腰纤细,亦可做我侍妾。”一旁聆听的尽皆愕然,盟主当真是口齿伶俐,把邪后的称号从林美材身上抽离,她也不过是个身材颀长、腰尤纤细的年轻女子罢了。 一招毕,知己知彼,凤箫吟与林美材,均知对方不得怠慢丝毫。 正午时分,落川刀与惜音剑,刀剑启战端。q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王与主,同征伐(2) 忽略了战场的千军万马,仿佛又回到当初挥霍刀光剑影的年华,足可淡去那兴盛的千营一呼,深入这凶险的千钧一发。 旧时战地的风景都还历历在目,昏天暗地、荒原烽火,疾风狂沙、乱石衰草……一切却如昨,亦如空。 吟儿明白,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一结束,就会立刻重演这熟悉的一幕幕。沙场的景象,最震撼人心的,永远是血肉之躯不辨死生的格斗。 但更觉得这场在两军交战之前的刀剑争锋,本身也是享受,是历练,是过程,如果可以,吟儿想暂先将它定义成、简简单单一次交手。 棋逢对手。几近分裂的黔西魔门,悍将是不出则已,一出惊人,林美材,单凭落川刀,足可补天裂! ?? 名不虚传,落川刀攻势如万丈悬瀑,动时汹涌,静时厚重,却从一而终毫无阻塞、不肯断绝,确如海逐浪、莫非等人所见所言,仿佛交战之时不必呼吸换气,一直主动出击、只进不退,直到对手再也跟不上她、气喘吁吁失败为止。若单是依靠速度,根本不能制止这样的湍急,所以一剑十式的功效,几乎在十式以内就失去意义! 林美材急促的每一次攻击,都好像替代了她的呼吸,因此她不可能累,不可能迟疑,节省得的所有时间连贯起来,足够找出吟儿的不足来破;反观吟儿,总要因此在每一个来回都落后于林美材半瞬,再以惜音剑之灵幻掩饰缺憾,忽缺忽补,演绎得再缥缈都终将跟不上对面这位高手——落川所出,前后密统,左右强粘,上下紧链,最关乎整体势,无所谓每一招。 胜南于近处观战,刀剑之争三十个来回,很明显是邪后更胜一筹。只不过,才三十个来回,从吟儿的神色里看,现在明显没有到吟儿的极限。 来势汹汹的落川刀,下手狠辣、咄咄逼人,欺压得吟儿毫无转机,骤即就身处劣势。吟儿既落下风,还突如其来一场雪上加霜——紧要关头,竟连她战马也出现异常,一失蹄,差点把她摔下马背。情形不妙,众将皆有色变,越风正欲上前去救,被胜南由后止住。 幸好是虚惊一场,视线里,吟儿已重新将战马控制好,接稳了适才林美材那一刀,胜南轻声制止越风:“该败退时,吟儿自会败退。”他很清楚,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越风却由衷地担心:“她会败退么?她哪一次出战退到别人后面过?” 胜南微微一笑:“也许,吟儿现在,已经有了退的念头,且是以退为进。”越风不禁一怔:“怎么?” 经历了适才意想不到的坠马危机,重新与林美材对战十余剑,吟儿刚刚找到些许感觉,又因为气力不济再度渐落颓势。 冷光急旋,眼前似乎并没有这个黑衣女枭雄,惟余一道令吟儿心寒的巨型漩涡,激速流转着企图将她连人带剑地吞并。难抵抗,惜音剑真的有一种迫切离去的趋势…… 养精蓄锐多日,吟儿有很多精力聚集着还没有施展,怎么可能不到四十招就失败,连武器都要先沦陷? 邪后林美材,武功上真的高出了她这么多?一旦她落了下风,好像就没有转圜余地,一败再败,任凭有再多的力气和信念都无法逆转,只有恶化,越来越差…… 出道以来,吟儿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这样的敌人,只要剑一不顺手,就越打越不顺手,她记得她凤箫吟在从前对敌的时候,是向来厚积薄发的,不论过程多艰难,总会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反击,所以反败为胜太正常、战局向来都一波三折。但对手换成林美材,仿佛形势只能单调地往一个方向走、距离只会越拉越大! 可是,如果林美材真的那么武功高强,为何适才自己与她礼尚往来的第一剑,她明明有防备也没有接得下、还差点因之而受伤? 这胜负,再诡异,也要有原因…… ?? 心念一动,其实,自己并没有一直处于劣势啊,有两个瞬间,她曾经有过与林美材抗衡的实力—— 第一个瞬间,是刚刚交手的前几招,她的一剑十式,曾令落川刀被压制;第二个瞬间,出现在马失前蹄她与林美材战事中断又重新开始,当时,她重心一低,林美材不得不换向变力,那短短的一个中断,吟儿才找回了一点平手感觉,然而再对战几招,时间一长,胜利又再度滑向林美材…… 那便是说,起先自己的一剑十式,是可以抵抗林美材甚至胜过她的,但是还来不及胜过她,便输给了她那惊人的耐力。换句话讲,林美材的耐力惊人,但却未必有高强的应变力…… 所以,对于她凤箫吟而言,最好的迎敌方法,就是把时间永远控制在她凤箫吟失势、林美材得利之前的那一段——五招到十招之内! 好啊,既然林美材的优点是激亢急促不停歇,那吟儿就硬是逆着她来,逼着战局忽断忽续,断断续续!每次在林美材抵达最好状态的时候,立刻把她从那最好的状态里拉出来! 铤而走险,吟儿抓紧时机,即刻从马上跃下,轻步飞遥。要想操控战势,当然要赌一赌,林美材的轻功可否比得上她!那林美材果真趁胜追击,索性亦弃了马飞身而来,继续与吟儿刀剑相缠。 抛弃了战马,转移了时空,吟儿可以更好地发挥她无上的轻功。这战术,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想不到,吟儿的胆子也不小。胜南赞许地看,林美材的速度,意料之中没有吟儿一流,若是计算上耐力和速度的双重比较,吟儿与林美材,该是平分秋色。 “刀法不断绝的林美材,缺点就是在她断绝之时。”胜南低声向身旁海逐浪解释,“所以吟儿的战术,是败了就跑,胜就继续打,把她的一剑十式发挥到恰到好处。”说的过程里,果然看见吟儿对战中途灵巧地运用她轻功转移阵地。 越风省悟:“马失前蹄的意外,反而提醒了吟儿:比试突然中断,可以阻止林美材达到最好的状态。所以,吟儿可以用速度去对付林美材耐力。”叶文暄浅笑:“这样取巧的战术,小师妹在云雾山的时候,倒是经常用。” “怕只怕,支撑不到多久,盟主还是会败。”海逐浪忧心忡忡,“盟主利用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耍得了她。这个邪后,根本不是常人。她迟早会清楚盟主这个战术,甚至她会觉得:即便是这样,盟主也胜不过她。” 越风点头:“吟儿要不停地用轻功转移,再不停地应对林美材的纠缠,虽然表面上看可以维持平手,长此以往对吟儿其实更加不利。” 胜南低声道:“如盟主这般聪颖,定能找到机会全身而退。” 越风一怔,似乎众将全都相信胜南的话而不再忧心,可是,越风却不理解为何他要这样狠心对吟儿。无论谁,接手这一战都会凶多吉少,他却偏偏交托给吟儿?! 如果吟儿愿意听自己的话,自己就会把吟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永远和争斗和杀戮无缘,为何林阡却要这样,吟儿只听他的话,他却害吟儿次次处在风口浪尖…… ?? 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虽然取巧,却的确太消耗体力,全力以赴的吟儿,久而久之也精力殆尽。且不论她一个当局者,旁观兵将之中,不堪此疲者也大有人在,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可恨的是,林美材神情不改,没有一丝疲倦之色。 真是邪后,连她的内息都如此阴邪,难以窥测。若是这么打下去,车轮战都灭不了她,甚至,车轮战反而更利于她……海逐浪的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林美材。 他们其实都已经了解,吟儿能坚持这么久,已算是林美材比较棘手的敌人,谁都认定,吟儿这一战,没有太多赢面可言。 这个陌生的劲敌,究竟何时才会表现出倦容? 胜南心底,与他们担心的却都不一样:林美材,果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让人明知她缺点在哪里,却仍旧无法战胜她…… 不过很不凑巧,他林阡也是一样。 吟儿感觉全身都是林美材的落川浇灌的水花,不过多时,淋漓的汗水被冷空气冻结,那苦寒的滋味,真的不大好受。 吟儿的优势,早已被“时间”这个强敌拆封,战局,在日照完全倾斜之际,彻底遭到林美材支配,魔军大盛。 “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 她本不必不认输,林美材,的确比她强。吟儿心头,钦佩早已胜过敌意,输得心服口服,现今日已西行,她已经有全身而退的理由,而且,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令她也不得不退了。 “林美材,天色已晚,敢不敢略做休憩、挑灯夜战?!”吟儿精疲力竭的同时,果真可以找到好借口。 林美材看天色果真不早,冷笑收刀,可以度量,对方这位盟主剑法轻功双绝,却依旧与她差了一截,不足为惧:“盟主敢打,我便敢战,不过提醒盟主,晚上天凉,回去加件衣服再来。”吟儿脸上骤然一红。 双方主将,便在日夜交替之际,暂且休战,林美材一旦回军,魔门气势大增,邪后果真众望所归。 盟军这边,皆回应盟主以理解支持,虽然战败,却不失望。盟主,毕竟是第一个能与邪后争斗几个时辰之人,盟主佩剑,仍在手上,夜里,还有机会再与林美材一较高下,了断恩怨。胜负谁家,尚有变数。 海逐浪等人领军上前,迎接盟主归来。吟儿却满脸绯红,面带奸笑,只是有个动作十分奇怪,为何吟儿要有意无意去捂着心口?莫不是征战太累?胜南一怔,策马上前,正待慰问,却听到越风紧张的问候声:“吟儿,是不是受了伤?”胜南心头,同时微颤。 越风看她笑而不语,以为她是故意掩饰,更增担忧:“吟儿不必隐瞒,若受了伤便告诉我,夜里那一战,由我来打。” 吟儿赶紧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没有受伤,只不过……”她狡黠地对胜南一笑:“我要回营一趟,找衣服来加……” 众将皆是一头雾水,林美材最后一句让她添衣服的话,难道这么重要? 她捂着心口的动作,教胜南看了,也不大明白:“不必回去,这边便有……” 她急忙说:“那么,给我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守着我……” 群雄皆是一怔,还是搞不清这小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我里面不知有几层衣衫……被她刀气……好像是震破了……”她面上一红,很小声也很含糊地说,确保只有寥寥几人听懂了。 海逐浪大怒:林美材,真是色魔,怎么刀气还拿来震破人衣衫! 胜南面露微笑,幸好吟儿吸取了上次对战铁牧之的教训,加强了防备措施,才只是震破衣衫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目送吟儿远去的身影,越风心里,却依旧忐忑。当这里听见的人,都为吟儿那句话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唯独越风没有,他认真地听她讲完,他知道,这只是吟儿那么多次征战里难得的侥幸而已。这样一个战场与江湖交融的天下,有太多太多高强到闻所未闻的武功,无论做多少防备,很可能都没有用…… 挑灯夜战?他不忍心再看…… 林阡啊林阡,当初在苍梧,你也是这般狠心,纵容吟儿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可知我若真是穷凶极恶,吟儿性命早已不保,你真狠得下心,如果我是你林阡,在那多事之秋,我不会任凭吟儿在苍梧山那样的陌生之地流离…… 他悄然从阵前退下,两军火把均已经点燃,在等待盟主作战吧?可是,他真的并不希望吟儿是盟主…… “越副帮主为何要离开?”他没有离开太远,便已经被叶文暄追及,文暄其实早就看在眼里。 越风叹息:“我只是,不希望吟儿受伤,不希望……” “莫不是越副帮主觉得盟主该待字闺中、足不出户?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林阡比越副帮主了解盟主,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叶文暄微笑着解释。 越风点头:“我明白,林阡的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可是,我越风只想给她保护。让她远离凶险,远离这些不属于她的一切。” 叶文暄一愣,也许是这样,各自有各自给吟儿的定位吧。 “不过,林阡为了成就盟主,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宁可得罪他人,说他狠心,我并不赞成。”叶文暄轻声道,越风回过神来:“宁可得罪他人?” “黔西战局,有哪些人参加,哪些帮派待命,相信越副帮主也清楚,我云雾山前十名,独孤清绝与联盟追求有异,宋恒要在大理稳定局面,金陵和厉风行是私人原因而暂时身退,杨宋贤在夔州耽搁,而为什么、那洪瀚抒却销声匿迹?” 越风心念一动,叶文暄续道:“在越副帮主到黔西之前,据说很多战事林阡都交托给了洪山主,可是越副帮主一来,他竟将洪山主安排去了别处。他那么做,我可以确切地说,真正是为了盟主。以洪山主性格,若与越副帮主见面,恐怕联盟会闹得天翻地覆,林阡为了盟主声誉,不惜将他得罪。这样的做法,没有公平可言,与林阡从前作风相去甚远,他从前那样行事周全,这次却胆敢冒着有后患的风险……一切都是为了盟主,为了她一路顺利……” 越风蹙眉:“叶兄口中的后患,是意指洪山主对联盟不忠?” 叶文暄轻声道:“不是对联盟不忠,而是对林阡的敌意。” “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越风忧伤地回味这一句。 ?? 战火烧到炽热,红色之外,已燃出异变的光彩。 夜的黑衬出火的白。 “你们盟主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林美材在阵前,期待的口吻。 “我们盟主那么忙,让你等是给你面子。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与我海逐浪一战!”海逐浪敌意旺盛。 “你?你腰间的刀还在我的手上,难道还想再失去手里的不成?”林美材骄傲地问。 海逐浪气不打一处来:“林美材!你好意思再提刀!我海逐浪刀多得是,你凭何一定要强抢我定情的刀!那姻缘刀,是我海逐浪将来要给我女人定情用的!你怎么能夺过去私占!” 林美材冷笑道:“偏要私占,那又如何?那么好的刀,送给你海逐浪的女人,岂不可惜!” “林美材,你这不男不女,怎能诋毁我海逐浪的女人!” 吟儿经过麾下一众兵将,听得前面海逐浪与林美材争执,不禁摇头,一笑而过,胜南已在军马之中,等候她多时:“怎样?挑灯夜战,可有胜的把握?” 吟儿微笑摇头:“真是半路杀出的高手,本想终结她的辉煌期,谁料到将我的辉煌期搭上去了,真不明白为何她落川刀那么激动,激动得我马儿都发癫不听话。”笑罢,忽然正色对胜南评价说:“林美材的刀法,当居你与天骄之右,南宋第三。耐力惊人,实力雄厚。” 胜南看她面色凝重,知她说得不假,自诩为剑圣的吟儿,鲜有如此心服口服的神色,林美材,明显当之无愧、是女子之中的第一人。 可惜,这不是云雾山的单打独斗。她战胜了吟儿也罢,即便今夜她率领的魔军一鼓作气,也无法击败吟儿身后、他已经足够信任的抗金联盟。 ?? 挑灯夜战,似乎并未历经太久,仿佛决出了胜负,又像没有打完便被中断…… 云绕天穹起,光循霜雾传,云,是黑云阴霾,光,是火光炽热。 恍惚间,适才助战呐喊的画面已被扭曲撕裂,魔军凶残,我军亦彪悍,候久了这一场悲壮淋漓,慷慨沫风雨,骁勇赴矢石。 战马奔腾着,征途褪色着,是,熟悉了,习惯了,所以就旧了,也正是在黔西之郊野,过了江湖的青涩年岁,刚刚闯入戎马生涯,毫不陌生地,双手沾满了杀戮的血与邪恶,身上背负着的再不只有担子,不只有仇恨,而且有一种感觉叫罪孽。 磅礴吧,喧嚣吧,一往无前吧,早已察觉,真实与理想永远有偏折,都曾想过以战止战,未料到却以战养战! 又有谁人敢断言,一战从始至终,谁是始作俑者,谁又是真正无辜……q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碧落,下黄泉(1) 最难忘,瞿塘滟滪天,江潮怯断英雄誓,秋夕羞映美人颜,此生再难见。 故地重游,意返旧年,不得不悔少年气,不能不忆红颜泪。孰能料,双刀所向唯功业,奠基却是至爱血?!黄泉水印碧落月,不是她命薄,只怪他情浅! 若第一眼,她未引他遥望,他依旧心灰意懒淡江湖; 若初邂逅,他未惊她回眸,她依旧清高冷漠轻天下。 那倾城色,低落时有一抹不安于黑暗的哀愁,如果当年他并没有发现; 那英雄气,沉着中带一丝不容于世俗的忧伤,如果当年她并不曾察觉。 假如没有饮恨刀,没有江湖险,没有他要担起的他的使命,没有人世间各种不同势力的恩怨纷扰利益追逐。 抑或者,根本就没有遇见,她还是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他只是泰安山寨间流窜匪徒,不可能遇见,遇见了也不会幸福…… ?? 从回忆抽身已是午夜,在滟滪堆约见钱爽,也并不需要会面留守夔州的风鸣涧。 阔别了几个月的白帝城,此刻陌生得南北已失、乾坤如错。的确,风烟俱净,难怪从战地来的他不认得。 一路长途跋涉,几乎没有充足的休憩停歇,第一次在战时离战,为爱退却阵前,可惜,想弥补已经太晚。命运难道是想告诉他,他林阡可以支配江湖、却根本不配拥有情爱?特别是,玉泽的爱…… 却为什么,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之后,才会特别记牢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曾经绝美如今却残忍的画面,发生时再短暂再模糊,回忆却只会越反复越清楚,不由分说地、紧扣住每一次思绪、深刻入每一个念头…… 悄然归来,滟滪堆岸冷风凛冽,诀别才一百多天,秋与春,换两季。 时间若倒退,背后的脚步声,不是钱爽和他手下的,而是属于七月十七夜的宋贤,他是不是该转身笑对宋贤说,“我相信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不应该用怀疑的口气问“你如果还是我兄弟”?虽然,笑着和好很违心,就算违心,也应该那么说…… 率性而为,只会彼此伤害。到如今,欲挽回,情已破残。胜南疲惫转身,准备询问钱爽关于宋贤的行踪。其实,也同样是在那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宋贤。 “胜南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正准备送他们去黔西找你……”钱爽面色也不好看,甚至比远道而来的他还要憔悴。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胜南都曾有过见面,然而钱爽意指的“他们”,显然不是他手下们,而是之中站着的,三四个本地村民,看上去并没有多壮实,于众武将之中很是鲜明。除了他们,不速之客还有宋贤在夔州时的副将杨玉凤,她满面忧容,似是哭过不久。 胜南蹙眉,不明白钱爽为何要带他们来:“他们?他们知道宋贤的下落?” 钱爽低下头去,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是啊,可是,胜南……我们……都想错了……宋贤他……” 胜南全身一颤,几乎将钱爽一把提起来:“宋贤他怎么了?!你说清楚宋贤他怎么了?!”杨玉凤见此情景,再掩饰不住,蓦地哭出声来。胜南本来就不坚固的防线,因为钱爽和杨玉凤的异常举动,猛然间崩塌! 钱爽的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我……我也不相信啊!我还指望着,看着你们三个一起打天下啊……可是,宋贤他就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他已经死啦……死了几个月了,墓上都生草了……” 钱爽哭到眼鼻子都通红一片,胜南一边谨慎地听,一边僵硬地把钱爽放下来—— 死了?原来,他来夔州,不是为了看玉泽有没有生还的机会的,而是来撞又一个噩耗来自宋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堪的世界……玉泽的劫难,突如其来、晴天霹雳,已经令他受够了与至爱死别的最悲怆,然而宋贤的死讯来袭,他先前竟依然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听到的同时,仍旧是措手不及、当头一棒!再一个他生命里最关键最爱护最思念也最愧疚的人,为何,要再一次令他遭到情之重创! 悲恨驱使,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面色冷峻地几乎是审问的语气:“爽哥,你如何会相信这些人的说法?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他从他十五岁起就是剑坛数一数二的奇才!试问……谁能杀了他?!” “他们……他们知道经过……他们说了你就知道了……”钱爽抹泪后,又噙泪,“有高手带人围攻……他敌不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胜南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村民,压低声音继续问钱爽。 “七月十八,或者七月十九,应该是,差不多就是深夜这个时间……” 心一抽,又是七月十九!玉泽遇害,宋贤罹难,都发生在奠基之战的过程之间?! 却伴随着金人绝迹夔州,他们也消失于江湖?!胜南忽然懂了,宋贤和玉泽的死,只怕是有关联…… ?? 胜南眼神骤然凌厉,悲已积聚成怒:“是金人?” 钱爽悲切点头:“原本我也不相信,都说那夜你们与金人作战,宋贤是要负责和金北解涛开战的,怎么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遇到金人啊……追问玉凤才知道,宋贤那天下午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了,玉凤怕你怨他擅离职守,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且他走之前,玉凤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说,只嘱咐玉凤,他真想对不起你一次、不回来见你了……我们,才一直以为……他意气用事躲了起来……可是,追究起来才知道,我们全都误解了他,他想归想,可是不是那么做的……” “他不是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的,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走的,是不是这样?”胜南的目光骤然移到玉凤脸上。 “胜南哥,你猜得出宋贤哥想到的是谁是吗?想到蓝姑娘可能就在战地不远,他说走就走,根本没考虑会不会有危险,想到了都没有犹豫过……他从来就这么心急,连战事都不管了……”杨玉凤啜泣,“是这几个村民看见的,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村子里去,蓝姑娘已经在村子附近被一群金兵擒住了,金兵们个个都凶神恶煞,对蓝姑娘那样的女子都舍得下狠手,所以村民们才都没敢过去救,眼睁睁看着蓝姑娘被他们毒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宋贤哥找去了……他本是救得蓝姑娘、击退了金兵们的,可是,还来不及带她走,就又出现了十多个高手,围攻他……最后还杀了他……” 毒打玉泽,杀害宋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在烧……原来不止玉泽,宋贤也一样是活活冤死的!他终于尝到这种害别人冤死的滋味了,一害还是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攥紧了拳,他趁着自己意识尚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握饮恨刀。脑海中唯独剩下这句情景,毒打玉泽?杀害宋贤?究竟是谁,那样暴戾凶残……能杀宋贤的人,天下间没有几个,就算围攻,也不会有几个能害到他性命……”胜南冷冷地,却想要推翻这既定事实,“当时的南北前十,来到夔州的都在与我们交战或是被新屿和玉凤你牵制,没有来夔州的,行踪全都在海上升明月掌控之中,还有哪一家的兵力,能够用来对付宋贤?!” “胜南,有一个人,海上升明月没有来得及发现他的行踪有变……”钱爽痛苦地拍他肩膀,“金南前十之中有个人,一直都是挂名存在在夔州,他从来没有露过面,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金国脱不开身。” 胜南一震,同时想起这位金南第四:“柳峻?” 钱爽点头:“柳峻和楚风liu闹了几个月的争斗,其实在那时已经被薛无情悄悄摆平了,薛无情真的老谋深算,原本是内部分裂,他却将乱就乱,表面上楚风liu和柳峻还在金国斗,私底下他稳住了楚风liu,把柳峻暗中送了过来。七月十八那天,柳峻应该刚刚到白帝城不久,当时他捞月教已经不剩多少人马,没有资格再正面与你交锋。所以明着不行,他就暗着来。他卑鄙无耻到、竟去找玉泽姑娘下手……” 胜南镇静地听着,其实,深入去想,柳峻用这样的招式,事先是一定与轩辕九烨等人商议过的——换句话说,扣下玉泽作人质,很可能是南北前十作战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如果那晚他们顺利带走玉泽,直接带她去滟滪堆战地,很可能会在开战之初就要挟胜南来乱他的心…… 难怪船王说,胜负变数太多——一次战争的胜败,的确是由无数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可是,纵使是他林阡,也都没有算到,金人们还有一个最阴毒的计划,就是派柳峻去害玉泽…… 钱爽叹道:“可是柳峻也没有想到,宋贤会去找玉泽姑娘。那些打伤玉泽姑娘的金兵,一个个哪里会是宋贤的对手,几乎就任凭宋贤把她带走了,柳峻当然不肯放过玉泽姑娘,所以被迫露面出手拦下了宋贤,村民们听见宋贤骂他‘连侄女都出卖’,我就推测出是柳峻……唉,只可惜宋贤和他苦战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救得了玉泽……” 计外有计,战外有战,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诸将万事俱备却没有料到胜南会先发制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玉泽却没有想到宋贤会突然出现一样!宋贤的出现,贻误了柳峻带走玉泽的最佳时机,当宋贤与柳峻苦战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不远处,由胜南掌握先机的奠基之战,金人早就大势已去…… “胜南,个中详情,他们都知道,由他们说,最清楚不过。”钱爽叹了口气,胜南倔强的脸色告诉他,虽然胜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属实,但胜南依旧不信宋贤死讯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听他们说。”胜南固执地说,“他的墓在哪里?墓已经生草了?谁给他建的墓?谁这么武断定他杨宋贤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过那么多回,我们之中,哪个人不是死过很多回,现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胜南哥……”杨玉凤凄然上前,“宋贤哥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们都从头到尾看见的,描述出来的一点都不错……” “带我去他的墓。”胜南看向那群村民,却冷冷说。一众村民,听他语气坚决,不得不从,齐齐带路。 ?? 这里的环境,胜南再熟悉不过,在滟滪堆备战之前,他不止一次到这里来察看环境,也是这附近不远,和玉泽同观辽阔,却还是这附近,和宋贤为情反目。 那墓穴临江,只是块普通碑石,虽然与周边环境相较已算高大,却清寒到无文无字,于荒僻之处,根本看不出这是他杨宋贤的归属。 “我找他的时候,还路过好几次呢,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听到钱爽这么说,玉凤不禁掩面。 “他没有在里面,那是咱们给那剑侠立的空坟。他的尸首,被那帮金兵抬到江边去扔掉的,那天浪还不小,估计已经葬身鱼腹了……”“我们只听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所以,也就没有写上去……”“真是可敬啊,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撑好几个时辰……”没有人能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没有武功并不健壮的村民,幸好他们当时都选择了躲藏,否则可能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钱爽有些担忧地看着胜南的脸色,直觉,他从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排斥。钱爽当然能理解,宋贤,是胜南此生最不愿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钱爽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结拜兄弟,看着他们一起离开山东闯荡江湖去……那种感情,生死不弃,以至于钱爽不肯相信他们会为了什么女人就闹翻,更不愿听到他们互相逃避不见面,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画面同时出现,现在只剩胜南一个人,钱爽见了心都酸。 胜南轻抚在那墓碑之上,却感受不出一点点它与杨宋贤的关系,宋贤,可知道,我到夔州来,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杨宋贤?他应该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报复,无论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听尊便,他应该为了玉泽的死不肯原谅我,真的与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来五个月不见我,他真的可以对不起我,不要这样,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离我而去…… 这墓碑,真不结实,风稍大些,估计都支撑不住,阡不用力气,就可以把墓碑拔出来,想的同时,他已经这么做了,他无所谓这么做,他不自禁就要这么做…… “胜南,你做什么!你……”钱爽眼睁睁看着他把墓碑徒手拽出来,既惊讶胜南这个举动,更惊疑他的轻松,虽然,胜南看上去都没有知觉,毁坏得却好像非常容易,可是,这墓碑修得坚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间,胜南才发觉,这墓碑很重,单手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惊醒时,墓碑已被自己带离悬空,却忽然变得很沉,很沉,越来越沉…… “胜南!放下去!”钱爽大惊,胜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势要将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这里,要什么空坟墓,他若还活着,岂不是会被咒死……” 钱爽一把夺起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经慌了神:“玉凤,快拉住他啊……”玉凤匆忙上前来拉住他手臂:“胜南哥……让宋贤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胜南与钱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双方四手都磨得粗糙出血,谁都不可能放,许久之后,胜南忽地气力一松,呆滞地盯着钱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冲在地上,喃喃自语:“你们为什么,都认定他死了……” 钱爽骇然起身,不解地盯着胜南,胜南手上已经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钱爽的心不安至极,忍不住狠下心来:“胜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这是事实,没有别的可能了,没有了!宋贤被柳峻的双刀杀害,是村民们亲眼目睹的,柳峻是确定他死了之后才命令金兵们扔了他,也根本错不了。玉泽姑娘在宋贤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宋贤一死,玉泽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来,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物证,也有人证,不信也得信!不要因为自己没有亲身历经就不相信别人说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时时刻刻系在别人刀剑上!” 没有物证?物证也有啊,是玉泽的玉戒,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交集,竟又一场鲜血淋漓…… “是双刀杀了他们,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胜南望着这个滟滪堆附近陌生安静的小村落,听不见那夜此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见为实,和迟到了五个月才见到的一座空坟,记忆真的已经支离破碎无从拼凑,“是我杀了他们!这些,本应该是我的报应……我自以为自己能实现理想达到巅峰,却连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连他们遭遇凶险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为我是他二人的坚固堡垒,却未料到我是拦在他们中间最顽固的障碍……” “胜南……”钱爽老泪纵横:“谁也不想的,谁都不知道,不是障碍,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来,我宁愿这里埋着的是我……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宁可天让我林阡死于非命!” 钱爽被胜南说得字字震心,慌忙摇头:“胜南,不要这么说,抗金联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们怎么继续下去?当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样的理想,现如今宋贤不在了,弟兄们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们要为宋贤,杀了那帮金人,报仇雪恨!” 胜南捏碎了拳,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我不会饶了他们,绝对不会!”纵使此刻还清醒,却克制不住心绪去握饮恨刀,一旦触碰,战意一发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转了天下,也要掀出你来,千刀万剐!” 饮恨刀携杀气出鞘,瞬间眼前如地动天摇,挥刀之际,阡却忽然有所觉:夔州已经是一个安宁地,这里没有他的敌人,不需要他的杀戮…… 那一刀,今夜只能砍乱江面景象,刀势逐流而去,竟激得江山狂乱,岂止那一干村民,连钱爽玉凤都暗自心惊,如果说脚下不稳是错觉,何以看到这适才还平静的江水激越翻滚如雨幕壮阔?声洪如钟,势猛如雷,速迅如风,江水试图越俎代庖,把风雷钟的涵义都一起抢来?!然而此刻这段由江水承受的祸乱,是本该由柳峻去享的,阡这一刀,会给他好好留着! ??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胜南只在夔州多留了一个昼夜,整理宋贤在夔州留下的、遗物。 涉足旧迹,不忍回首—— 为什么,与我林阡关系越亲近的人,会越是首当其冲被我连累,从前,是父亲和川宇,现在,是宋贤和玉泽…… 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即使玉泽注定要被金人阴谋带去战场逃不开这场由我带给她的劫难,也该让我有一个面对的机会,要抉择,要承认错,要担当骂名,七月十八那一战,本该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却为何,要再多搭上宋贤一条性命,还让我许久以后,才知道真相,浑噩过了这半年时间…… 失去悲喜,知觉全无,就当自己是行尸走肉,没有心肺,没有思维,在回忆和现实里随意游走,若是玉泽想惩罚,就玉泽来隐现,如果宋贤要纠缠,那就宋贤来明灭,渐渐的,好像宋贤和玉泽都成了同一个人……有些感情,没有缝隙,狭隘得只能容两个人,第三个人,存在是累赘,却又为何,我们三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心忽然一紧而僵持——不!不对,钱爽和玉凤在骗我,是我杀了他们!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饮恨刀,杀了宋贤,杀了玉泽!他瞬间被林美材的幻境误导,一旦失足,步步沦陷……突然,把云梦泽的死转接给了宋贤,仿佛死在饮恨刀下的,是宋贤,是他亲手断送了宋贤的性命……钱爽在骗他,他才是杀人凶手!精神已经彻底错乱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梦魇伤情,清醒的时候,满头是冷汗,好一个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竟在十多天后,还残留在胜南的念头之中。靥的真实,已经彻底地搅乱了胜南对七月十七的记忆,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阡整个人,自此陷入无休止的现实打击和梦境摧残。 总以为把宋贤和玉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就可以完整地保护,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锁,从来不给别人知道,自己也从来不去打扰,渐渐地,记忆变陈旧,陈旧到那心锁上徒留多年的铁锈,连自己都无法再打开它。那些被他遗忘的曾经,随着宋贤和玉泽的死去,再也无药可救。 ?? 临行前的夜,胜南忽然很想彻头彻尾地听村民们把那晚所见再讲一遍。为了宋贤和玉泽,他有责任知道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刻,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情况,或者,有哪些没有得偿的心愿,其实,那些很可能只跟他紧紧相连。 他们告诉他,那天的傍晚,玉泽被金兵们擒住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反抗,她很冷静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动声色随着他们去见柳峻,却忽然发生了冲突:有一个金兵,财迷心窍盯上了她手上的玉戒,掠夺惯了他当然以为这犯人会乖乖任他抢劫!一直出于习惯懂得自保的玉泽,竟然一反常态,即刻从那金兵手中抢夺回来,不肯把玉戒给他,这一挣扎,一反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以玉泽那样聪颖,不可能不明白。柳峻显然没有吩咐过玉泽是他的亲侄女,金兵们当然不会对她有所顾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们也绝不容许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们都叹惋:“他们太凶残了,一大群男人啊,面对着那么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手,打得满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没肯把东西让给他们……”“那姑娘真傻,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个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们告诉他,宋贤出现的时候,玉泽还是有救的,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带她走出这个困境,就好了。当宋贤抱起已经满身是伤的玉泽准备离开,柳峻的突至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苦战的中途,他们隐约听见柳峻嘲讽:“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玉面小白龙,竟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离战场,真是玷污了九分天下这个名号!”可是,宋贤战到最终,不过留了一句遗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说的时候,已经神志模糊,气息奄奄。 他二人,才到他们人生最好的年纪,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为了他林阡,他们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他。宋贤一直深爱着玉泽却从来没有抢走她的念头,玉泽虽然歉疚可是多少个日夜都只盼望与他林阡重见,他们一样深爱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玉戒,对于玉泽来讲,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倾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他们易碎的爱情;玉泽真的是宋贤想要的女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她连战地都不顾,说走就走,他杨宋贤,从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色,可是,他为何临死都要说,玉泽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为了他林阡啊……都是为了他啊……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二人至死不渝。我只是一个掠夺者,zhan有了别人的情感,却从不曾真正保护,我是那样逃避现实,竟不肯听一句解释,我为什么要那样倔强,非但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反害得你们走上绝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玉泽你说,我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穿越过两年的界限,没有一点改变,如果那夜,我可以听宋贤你哪怕半句解释……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样,都喜欢把真话留在最后才讲,我为什么,就等不到最后…… 最后,生死殊途…… 杀戮无数,命格无双,所以,在战场内叱咤风云,战场侧却痛失情爱。事过境迁,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赢得最彻底的一战,却同时,也是输得最完全的一战…… 听完所有村民的叙述,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也快到他安静离开的时候了。 “胜南哥,你怪他么?不听命令,私自背离战场?”玉凤面带愁苦,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现在不该问,却仍旧怕宋贤的一生会留下任何污点。 “不,宋贤没有背离战场,他用他的潺丝剑,为他的兄弟,斩断了奠基之战横生的枝节,宋贤与大家一样,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胜南强笑回应,“天下间,没有谁可以代替他成为玉面小白龙,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玉凤点头,总算有些心情平复:“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不值得。”胜南收敛了笑,“他的兄弟,却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样对待。” “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钱爽按住他的肩轻拍,动情地说,“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胜南,这是宋贤自己选的,他一定不后悔为了你……” 胜南背对着他,泪已盈眶:“宋贤,我偏偏却负了他……” “兄弟之间,何来尽是负疚和亏欠?你们两个,最多的回忆,不该是开心、痛快吗?十几年来,你们一起的经历那么多,难道都比不过一件痛心事来得深刻?” “爽哥,你说得对,想起宋贤的时候,不该只记得那些伤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怆的时候说最痛快,阡备受煎熬,其实根本就说不下去:“想起宋贤的时候,应该笑着想,应该想我们那么多年,再怎么艰难都笑着闯过去了,再怎么苦也笑着熬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和新屿,都在黔西等他去,独缺他一个人……” 回忆越充实,现实越沉重。 ?? “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那武功盖世的易迈山盟主,在遥远的点苍山下,曾经带着一种真挚的渴望看着他们三兄弟,只是,当时他眼神里流露出的迫切与感伤,他们都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现在的胜南,才终于明白,这种痛。 他总算懂了,却已经晚了。q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碧落,下黄泉(2) 花落去,燕归来,无可奈何的命,似曾相识的景。 有些事,如果错就回不了头,连补救的可能都没有,有些情,一旦放就收不了手,连挽回的机会也难求。 决战那天,他的爱情曾经回来过,却因战事紧迫,注定被他忽视和遗落;是因为生来至此逃不开的战事,宋贤才得以与他相遇相知,且生死与共刎颈之交十多个年头,也是因为逃不开战事,宋贤才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自此生死殊途阴阳两隔,徒留下他永生的遗憾和愧疚;可恨还是因为战事,他在白帝城逗留不了多久,就必须匆匆离去奔赴黔州…… “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一直提醒他,所以,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走到哪里,都要把战带过去,不管是以战止战,还是以战养战。 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去,回哪里去?黔西,那边荒之地,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回去?苍茫万里天地,独剩他一人一骑,他瞬间像失去了所有过往,任战马载他狂奔向战场。仿佛,他的归宿,只有战场,唯有在战场,才能够原谅自己、遗忘自己、放逐自己、实现自己……终于,和轩辕九烨一样,敌人在哪里,他就必须跟去哪里了…… 错不了——他的饮恨刀,和柳峻之间有无数笔旧债新账!他林阡,还要带着抗金联盟继续征服黔西魔门,再紧接着完成宋贤没有完成的梦想! 可是,宋贤……他该怎样与新屿诉说,他们的兄弟,再也来不了了? ?? 疾行经过联盟驻地,阔别数日,联盟果然令他放心地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一路归来秩序井然。阡抵达时已是深夜,驻地安宁如常,阡的心,因为这样的安宁而稍稍缓和。战地气氛,一重逢就能立即融合,只因这里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阡不愿打扰任何别人,径自走向新屿的营帐,这么多年来他早了解,新屿很少在这个时间前睡下。 却正巧看见玉泓神色慌张地从另个方向赶来经过,似是看见了他又转变方向,面上带着焦急、关切、怀疑、犹豫好多种感情。她是太想知道玉泽的真正境况吗?阡黯然,难以启齿,他该怎样告诉她,噩耗是真的,你姐姐,真的已经离我而去…… “姐夫。”玉泓暗垂珠露,似心情繁复。 阡低声说:“玉泓,你姐姐她……已经……” 玉泓蓦地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落脸庞,身体也在抽搐:“姐……姐夫!不用说了,不用说……”她反应却异常,哀伤的成分远不如惧怕:“姐夫啊,你若是,能早一天回来多好……” 阡一惊:“怎么?这里出了事?”又出了事?如果再出事,岂不是太荒谬!可是,联盟明明是离开前的状况无疑,他沿途还征询了一些兵将,都说联盟近来与魔门数战,虽魔门已有金人接手,但吴越、越风等人坐镇,一直保持百战不殆! 他颤抖着望着玉泓本来要去的方向,那方向,是出事的地方吗?可是,那明明是他林阡从前发号施令所在……他心一凛,步步移近,每一步却是那样艰难,几乎每一步,他脑海中都闪过无数种可能再全部推翻……离营帐不远,已感应出帐内有无穷杀气,兵刃交接之声一直不断绝,声声震耳欲聋,招招追魂夺命。他分辨得清清楚楚——这不是比武,而是血拼! 越走越迫近这样的杀气,他意想不到归来之夜,会有人在他的帐内肆无忌惮地争斗!无暇去揣测,他一刀挑开帘帐,映入眼帘的一幕,在第一刻他根本无法相信也无从领悟——敌意澎湃的这场交锋,主角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江中子和越风?! ?? 江中子手里的刀,在那瞬间已经被越风横鞭断为两截!越风脸上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好斗,而江中子,纵使是刀王,又何曾在众人面前动过武! 更令阡诧异的是,江中子这一刀原先的方向,并非越风,而是直朝越风身后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凤箫吟!那风力厚重强劲,听得出江中子带了怎样的仇恨,江中子面色恐怖,杀气沸腾,疯狂得似是要直取吟儿的性命!而这营帐之内联盟诸将,吴越、海逐浪、莫非、沈延、叶文暄一个不漏,可是,却漏了一个阡最想看见的人!阡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爱人…… 饮恨刀骤即握不稳,手与心,都隐隐作痛——云烟呢?云烟为什么不在?!他移动不了丝毫,被冻结在原处,他不知该问哪一个,他拼命告诫自己不会的,他刚失去宋贤和玉泽,命运就这样残忍,不容喘息又夺走云烟?!不,她不会不在的,就算全天下选择将他遗弃,她都是最后陪着他的那一个…… 帐中所有人,近乎呆滞地纷纷把目光集中到阡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跟他解释,为何江中子要杀凤箫吟…… 吟儿没有出剑,也没有躲江中子,是任凭他这一刀斩来的,如果不是越风拼尽全力要保护她,她早已经命丧刀下,只是这一刻,吟儿一改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泪水流满面。 越风不言语,伸手把吟儿强拉到自己身后,神情冷漠地环顾四周,做定了吟儿的堡垒,谁要伤她他都绝不准许! 江中子侧过头来看见阡,第一个打破静寂,断刀仍不依不饶指着越风和吟儿:“林阡,杀了这个女人!是她,是她一直处心积虑要害我家主人!” 震惊之下,阡难以置信地看向越风身后低头战栗不辩解的吟儿。吟儿?害云烟?处心积虑? “江中子,你口口声声说吟儿害她,你有什么真凭实据?”越风紧护住吟儿,质问江中子。 “发生了什么事?云烟呢?去了哪里?”阡不管越风和江中子的对峙,冰冷且严厉的语气,他不想追究责任,他只想关心这一件事,就是云烟的下落和可能的处境! 蓦地一片死寂,联盟诸将,无声无息。 “你让这个女人告诉你!她是如何将我主人送给了魔门?!”江中子尖锐的口气,刺目的眼神,全都针对吟儿一个! “不……我……我没有……”暌违多日,第一次听到吟儿的声音,竟然这样痛彻心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昨夜我要送玉泓姑娘回贵阳城去,云烟姐姐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谁知道路上会有那么多魔人忽然出现……我给云烟姐姐和玉泓姑娘先后夺了两匹马,我留在那里解决了那些魔人的,我以为她们都已经安全了……可是回来之后,才发现只有玉泓姑娘回来了,云烟姐姐,一直没有回来……她,被魔人掳走了……” 被魔门掳走?他最害怕,正是她被魔门掳走啊……阡的心,像被撕裂之后强行被置入千万根针,反复不停地扎着已经血流不止的伤口,刺完之后一起拔出来,抽出来之后再掰开继续钻透—— 现今的魔门,比先前掳走吟儿的时候不知危险多少倍!黔西的这帮顽固凶徒,早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抓到了他林阡的女人,他们会如何发癫?!慕二身边,有多少妖魔鬼怪会怎样欺凌她?林美材对他的恨,会不会转移到云烟的身上报复?还有那淫荡无耻、手段凶残的魔王…… 他脑海中,忽然映现出玉泽临死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场景,陡然间已经彻底麻木,如果,云烟也遭到一样的劫难……魔门,显然比金人更恨他林阡啊,魔军不会比金兵手下留情! 就算、金人是故技重施要用云烟来要挟他所以暂且不杀她,可是,以她那样孱弱体质,怎么可能熬得了多久…… 阡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害怕,他也会害怕吗?那他的饮恨刀,横行敌境何以一往无前仿佛没有顾忌……他为什么,要替他身边的人招来那么多杀身之祸!他明明知道,玩火会注定焚到无辜的人啊…… 生活上,要好好关照吟儿。离开时,她微笑点头,令他安心地走。现在,吟儿真的如她保证的一样,毫发不损,可是,她明明还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自己”的……阡心如刀绞,一直瞪着吟儿,吟儿,你向来只带给我好消息不是吗…… 吟儿泪眼朦胧地迎接胜南这个眼神,刹那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恐惧感。阡失去别人,是悲恸欲绝,是痛不欲生,是撕心裂肺,可是失去云烟姐姐,就等于连他自己也会跟着丧失——云烟姐姐如果还在,胜南的心就算濒死,还有复活的可能,可是现在,他的心,不仅死了,还腐烂定了!是悲是喜,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 江中子咄咄逼人,却紧咬着吟儿不放:“有谁会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会做如何手脚?表面上让玉泓姑娘替你作证你救了她,暗地里你却在回来的路上害了她把她送给了魔门!” “没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我为何要害云烟姐姐?”吟儿终于懂得争辩,“江中子前辈,为何要诬陷我处心积虑?”越风亦冷道:“江中子,吟儿只是没有保护好云姑娘,她有什么动机,会故意去害云姑娘?” 联盟诸将,本来并不能有立场。若是支持吟儿,岂不是犯了袒护盟主之嫌,若是支持江中子的一面之词,未免也都觉得他的怀疑太牵强。此刻能做主的阡已经归来,海逐浪也顾不上避嫌,跟着越风说下去:“是啊,大家都有目共睹,云姑娘和盟主相处地很好,一直都是互相照顾,怎么会是盟主害云姑娘啊?”终于有人开口,众将总算能够各抒己见不再沉默,但沈延,却始终没有发话,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怀疑,江中子的判断,也许是正确的:吟儿和云烟处得再好,都终究是情敌,而且,说吟儿没有心机,那是骗人的…… 江中子冷笑着:“相处地很好?没有动机?她怎么会没有动机害人?我家主人的位置,不是她心心念念要的吗?只要是林阡的女人,不都是她成功路上的障碍?她居心叵测了这么多天,我日防夜防还是百密一疏,我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这么心狠手辣!想逼走我家主人,竟用魔门来借刀杀人!现在总算如她所愿了,林阡身边,独独剩下她一个女人!” 此语一出,一干人等,尽数是惊栗当场,震慑回味——林阡的女人?知情如沈延,早就猜出江中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知情如海逐浪,此刻却杵在原处:盟主?盟主她原来也喜欢林兄弟? 情事难解,这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此时此刻,盟主和盟王两个,一个是面色煞白,一个却铁青着脸。 吟儿被江中子这般戳穿心事,根本事先没有料到,时机也完全不对,这种情况下,承认了就是承认她出卖云烟,不承认她还是逃不开猜忌,吟儿的眼泪簌簌流下,越风认真地看着她再看向阡,阡根本没有任何表态,漠然到他与他们好像素不相识。越风从他的神情里就可以断定,林阡他根本不配被吟儿追随和热爱!越风真想代替他把吟儿揽在怀里,免得她被众人孤立的时候,阡却不闻不问! “江中子,你是个武林前辈,就为了你自圆其说,不惜伤害别人的名节么?!你可知道,吟儿心里面,早就有人是值得她一直等,一直爱,找了许久的今生今世嫁定了的人?!”越风说的同时,已经牢牢地握住吟儿的手,被那句话打击,吟儿早已是手足冰凉。 江中子冷笑不止:“那个人,不正是林阡么?!越副帮主,你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你们隐瞒了她多少过去!” 吟儿的未婚丈夫,就是林阡啊,沈延心里暗暗念着,不错,江中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真相,已经离沈延的猜测不远了,如果吟儿真的是林念昔,那么,她隐瞒着身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方便搬清她路上的障碍,好顺顺利利地做林阡唯一的女人啊……沈延刹那间,竟然不愿相信小师妹,而宁愿相信江中子的话。不错,小师妹在建康的时候,提起蓝玉泽就酸楚,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接受蓝玉泽的存在,说她处心积虑要害云烟,又有什么牵强? 吟儿战栗着,她的过去,她不能说的所有秘密,难道会被这个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中子理直气壮地逼近,眼中依旧杀气毕露:“你心虚了么?当初是谁与金人私下会面密谋要害他林阡的女人帮你搬去你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当初是谁与金人合作,说要处决蓝玉泽,再处决我家主人?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和他们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轩辕九烨一直暗地里帮着你撮合你和林阡?” 众人皆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吟儿她,竟然和轩辕九烨密谋?眼前这盟主,不是一直都真心待他们吗,难道一个人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吗,难道这盟主,表里不一到这个地步,她要的根本不是盟主之位,而是要做林阡身边独一无二的女人?! 人群中已经有谁已经豁然大悟?原来盟主竟是这般的机关算尽…… 人群中却还有谁依旧不愿信服?其实盟主不是这般的阴险狡诈…… 吟儿闭上眼,她听着听着,忽然也已经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人,轩辕九烨,你真应该在孔望山就杀了我,反正我这条命,早晚都是你害死的,害得越迟,对我伤害越大,现在云烟姐姐失踪,未必不与我有关……我已经是满身的罪孽…… 一石激千浪,如今这场针锋相对,一方已然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教群雄也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盟主,她究竟是云雾山上那个天真活泼技压群雄的盟主呢,还是后来已经渐渐蜕变,现在甚至已经跟金人密谋交易、这一次次劫难的幕后主使? “难道你们今时今日,都没有发觉她心里是多么恶毒!多么卑鄙无耻!她一切单纯,一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吗?!”江中子带着得胜的笑惬意地反问,越风心疼地看着吟儿,她理亏地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是眼泪不能自控,可是,林阡,你为什么不说话,就让吟儿对你的爱,不由分说地作为她是凶手的铁证吗? 沈延厌憎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吟儿噙满泪水的眼:真是装出来的吗,小师妹,这样清澈的眼泪,竟然是假的?你可知你陷入魔门之后,云烟担心了多少个昼夜,她为了你,不顾危险到了战地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坚持要等你安全归来,你却竟然……谋害她?!沈延攥紧了拳,那一刻,他已经全然相信了江中子的话,他深爱的女人,真的是被凤箫吟推给了魔门,这个借刀杀人的小师妹,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师妹了…… 吟儿感觉得到这道更愤怒的目光来自于谁,强忍住眼泪回看沈延,微笑问他:“小师兄,旁人不相信我,那你呢,你信我么?” 沈延转过头去不看她,冷冷的口气:“不是我不信你,有些事情,我早便已经怀疑,只是不觉得我的小师妹会去做它,做了那种亏心事的人,就再也不配做我的师妹,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更不配做三清山的弟子,抗金联盟的盟主。” 谁都看见吟儿的眼中霎时尽是绝望的眼泪,没有人敢打扰她,任她和沈延对话,但沈延的表态,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越风紧紧挽住吟儿,他知道,这一刻又回去了苍梧山海岸,整个抗金联盟,再度对他们的盟主袖手旁观,他真的想,带着吟儿一起逃,像上次一样,不负责任又如何,他到抗金联盟来,本就是为了保护吟儿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为了杀戮和征服,他越风不同,他只做吟儿一个人的守护。 吟儿这才了解,什么是越风曾经说过的,被一切人孤立的感觉,即便此刻越风站在她身前,也只是毫无理由地包庇她罢了,她曾死心塌地的抗金联盟,回报她的又是什么,是不信任,不谅解,不再支持,不再拥护…… 她不稀罕,她原本,只想奢求沈延会明白,可是没有,沈延宁可不认她这个小师妹。她多想问胜南一句,你呢,你也不相信吗,可是,她不敢问,胜南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胜南如果说你可以走了你不要再做盟主了,她甚至想到当场自刎一死了之! 她不敢问,不仅仅是害怕他的否定,她更怕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来管她,她猜得出胜南此刻心里已经被什么彻底占据。是他临走前的夜晚,云烟姐姐抱着他安慰着失去一切的他那画面吗……只有那一刻的胜南,才最真实,最柔软,不会对世界设防…… 世上除了云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阡的内心,一个都没有!没有人会在他怒气冲冲的时候让他把不愉快摒弃、心情被快乐取代上来,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承认错误之后,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还逼迫她跟自己许下一个空的丰都之约,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浪迹天下的过程里还能到处有家的感觉,无论在哪里,都会感到安定,都会舒心,除了云烟…… 还有谁亲手做的饭菜,能够吸引他留下,狼吞虎咽地吃,吃了还要带去战场;还有谁冬天的时候陪他观星,被他披上外衣回报给他幸福的笑,会在他悲观的时候说我们到哪里都是同盟;还有谁会在他心情烦躁想不开的时候,替他把饮恨刀拾起来还给他,吹xiao散他的暴戾气;还有谁,不顾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在他最艰苦的时刻,在他握紧饮恨刀要拔出来宣泄的时候,也冲上前来,挽留住他的手!?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儿。”阡的精神忽然被云烟的笑靥炸醒。醒来的时候,心却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感觉。 “事发到现在,有谁跟了过去,有谁在安排救云烟?有没有清楚是谁主使?”阡平静地结束他们刚才的所有争论,现在,根本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 所有帐中相信或不相信的力量,在那一刹那骤然消失——阡真的根本不会管得着吟儿,他现在,全然记挂着的,不是谁来负责任,不是谁出卖了联盟,而是云烟怎么救回来啊…… 吟儿早就知道,现在没有什么风波能够吸引阡去介入去平息。他的心,牢牢系在云烟的安危上,她凤箫吟,本就没有资格让阡回过头来顾她。 叶文暄轻声回答:“初步看来,应该是慕二的手下,他们这几天又在帮魔王四处掳掠年轻女子,被掳的不止云姑娘一个,周边民众也有不少无辜受害……云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无意所获,但是掳过去之后,不知会如何对待……” 海逐浪亦回过神来答他:“而且,慕二人少,一直躲躲藏藏遍寻不着。所以老柳听了我的提议,用闻因做诱饵被慕二擒去,沿途帮我们留下记号以确定他们的老巢。今天傍晚的时候,慕二的手下们已经上钩把闻因抓过去了,细作们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慕二的位置,我们正准备下半夜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和老柳一并去对慕二围剿。” “慕二那边,合作的金人是金南第十完颜敬之,据我所知,应该还会有南北前十其余的高手增援。”莫非补充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势必要拿下慕二,他插翅难逃……”吴越凝神看阡,“被掳的无辜,我们会尽全力都救出来。胜南,你刚刚回来,只需等我们消息便是。云姑娘会回来,你放心。” 胜南仔细地听完,谁都猜不到他的心里现在是如何想的。他的灵魂,已经被各种灾难肢解,每一个他最惦念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他不可磨灭的伤痕:“新屿,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宋贤,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冷笑着说完,转身便走。经过了一天的耽误,云烟是不是还在慕二那里,或者是已经被慕二移交了别人,谁都不可能对他保证,叫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 他真是黄泉的水。 是啊,他不就是叫林阡吗,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 耳边回荡着的,一直是云烟关心的话语:“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 云烟,可知你不在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开。为了我你可以折了你的箫,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你,可以把饮恨刀都折断! ?? 新屿瞬间没有站稳,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 玉泓心碎地看着胜南二话不说立刻离去的背影,轻声泣道:“姐夫明明说过,除了姐姐,心里头容不下任何人。” 吟儿骤然泣不成声:“不,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 可是,现在,宋贤、玉泽还有云烟,都不在了……她不敢去触碰阡的脆弱,甚至现在,她自身都难保。 被越风握牢的手,它明明还想紧攥住惜音剑继续杀敌,为什么却在江中子又射来一道寒冷目光时失去勇气? 是啊,阡走了,可是这场风波,没有平息。 虽然,他们大家都明白,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而是应该齐心协力救云烟救闻因的时候,可是,吟儿在这个关头,到底还是不是联盟的盟主? 没有人敢断言。 ?? 在分岔路口,背离所有人群的目光,吟儿知道,身后的联盟诸将,或误解,或不解,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以至于她现在如果选择往柳五津的驻地方向走,她可能都会被责骂没有这个资格。而另一个方向,是离开,叛逃这曾属于她的抗金联盟,联盟不以她为盟主,而以她为公敌…… 吟儿的泪,骤即滑落。 第一次,这样艰难的抉择,身边只有一个人做支持的力量,是报应吧,当时在苍梧山上,幸好她还当了一次好人……越风宽大的手掌,义无反顾地把她引向背离联盟的方向: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 她跟着他步履蹒跚,像当年在苍梧山私奔一样,可是,才走了几步,猛然惊醒:越风,你在说什么,你本不必为了我,放弃你在抗金联盟的地位!这个地位,其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迷惘地看着他,他冷冷笑:吟儿,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经疲惫?若不是因为你在抗金联盟,我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回山海间隐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当初就是为了能够最近距离地保护你,我才心甘情愿留下,既然他们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联盟的逃兵。 越风的手,跟阡一样坚决。方向却和阡截然不同。 吟儿猛然惊醒,爱情真的太不公平,越风给她这样感动的同时,她的脑海里,竟无处不在全是阡的影子和阡的话语:“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是阡曾经坚定地告诉她,她凤箫吟是联盟独一无二的盟主,无可取代! 不,越风,不能这样就不负责任地走!云烟姐姐是因为我才失踪,现在走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越风怜惜地看着吟儿她纠结的眼神,这数句别人根本听不见的心语,他早就读穿了吟儿的心思,若不是因为阡在抗金联盟,吟儿是不是也根本不会在意盟主这个位置?叹息着,他看吟儿策马驰向柳五津的驻地,他不得不转向跟上,既是随行,也是保护。 ?? 夜色幽蓝。 吟儿凄然于柳五津帐外停留,云烟姐姐,若能共此夜该多好,我们三个,本该到哪里都是同盟……何以现在,风景如此萧索,都不知此身何往…… “老柳,连女儿都敢送入虎口!这次你是胆子不小,我只是说着玩的,想不到你当了真还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海逐浪的声音传来,他是在阡离开之后立刻来找柳五津的,比犹豫了半个时辰之久的吟儿和越风显然快了一步。 “不仅我敢,闻因这次胆量也不小,跟她说了这个计划以后立刻请战,还说越快越好。我对她讲,静观事态,我遣送进去的细作会暗中保护她,我会尽快去救她。慕二那些残留,精明不到会立刻识破我们的计策。”柳五津叹,“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最近魔人和金人合作,怕是又要开始对年轻女子猖狂掳掠,我们也只能冒险一次,才能把他们的行动遏制在刚露出苗头的时候。闻因这种小姑娘在他们的目标里面,也是我们对魔人最好的诱饵。” 吟儿小心翼翼地经过守卫兵将,却僵立原处,不敢探手去掀开帘帐。越风在她身后,没有犹豫地帮她卷起来,他清楚地知道,吟儿又回到和他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不自信了…… 一目了然,柳五津对面,现在只坐着海逐浪一个人。吟儿深呼吸了一口:胜南,可不可以教会我,失去的人心,该如何去恢复? 海逐浪一怔,看得出吟儿面色里的窘迫尴尬,起身笑迎:“盟主不必太担心啊,老柳已经部署好了,待会儿由吴当家做先锋,慕二那一块铁定拿下!也许云烟姑娘这一次失踪不是劫难,恰恰是我们歼灭慕二的契机啊,云烟姑娘一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海将军,原来还认为我是盟主?”吟儿忧郁地看着海逐浪,她本不奢求。柳五津一愣,他显然还并不知道联盟适才这起变故。 “笑话!难道把盟主踢开叫我海逐浪来当啊?我当得起来吗?”海逐浪笑着说,“盟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今天大家都不发话,是因为救人要紧,若要真追究起来,我海某当然铁定相信盟主!海某的性命,可是盟主你舍命救回来的,我海逐浪,生是盟主的人,死是盟主的鬼!” 若换作平时的吟儿,早就为这句话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死灰,蹙眉不安:“那我便坐在这里不插手、等候吴当家的捷报好了……对了,胜南他……适才是不是也来过?” 柳五津点头:“先前胜南是来过,问了我一些慕二的情况,看了我部署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权当他赞成了,的确不用担忧,对付慕二那帮残留,吴当家绰绰有余。” “闻因这一次,真是立了头功啊。”海逐浪轻松地说。 “那胜南呢?之后去了哪里?”吟儿急问。 对话之际,忽听一骑疾驰而回,马未勒停,策马之人已然飞身跃下,匆匆奔来直冲营帐,四人一惊,却见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血人,是尚待他们去救援的柳闻因,顿时皆是意料之外。 “闻因,你怎么回来了?”柳五津起身迎接爱女归来,却不明白,他还尚未发号施令,闻因已然虎口脱险,难道局势有变? “快去……快去拦住他……拦住他……”柳闻因前言不接后语,脸上挂满泪珠,“林阡哥哥,他杀疯了……他疯了……”q 第二百八十章 魂走火,心入魔(1) 夜,被阡经行的魔村路,每一寸土,都注定不再稳,轰然坍塌,堕入地狱! 顾不得云,听不见风,山河皆可抛去九霄外倾轧粉碎。他一边顺着闻因留下的记号去,一边清楚地知道,属于“林胜南”的魂魄正在消散殆尽,一份份地被“林阡”丢弃并掩埋进背后废墟里!唯有杀气,永无休止,生生不息,不停充斥他沸腾的血液,和他火热的躯体! 没有日月,没有阴阳,没有正邪,没有黑白,天是那样的澄明幽蓝,这样的明蓝,很适合用血的暗红去涂抹! 不需要等柳五津部署周全天罗地网,他饮恨刀,已经足够保证慕二插翅难逃! 疯狂的杀气,瞬即充满了慕二临时落脚却显然戒备森严的宽阔殿堂,顷刻间阡双眼能容纳的范围,敌人全被定格一个都逃不掉,谁先逃,谁就第一个迎上他的刀! 魔人们哪个不熟悉他的气势?将近半年来,是这个人破坏了他们正常的生存,害得他们跟他一起不分日夜地鏖战。即使他们是魔,也惧怕他林阡,敬畏他的刀!要跟他比凶恶是吗?他们对黔西民间有滔天大罪,林阡的那双手,同样沾满了他们魔人的血!罪行一样是罄竹难书!他这一次,来得太快,太突然,来的时候,已经带来漫天卷地的血腥战意,所有魔人,匆忙应战之际,想要忏悔这次触犯都已然不及! 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亦不会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一旦遇见就必须立刻防备,否则,会像上次完颜猛烈一样,再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都逃不了被饮恨刀撞飞的下场,伤得鼻青脸肿败得体无完肤!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阡冰冷到极点的语气,疯狂到满溢的杀气,竟然会有人没有在意——那完颜敬之身旁不远有个不怕死的歹徒,本是正在欺凌弱小的,阡发话之时仍不愿停止暴行,竟敢当着阡的面还在撕扯纠缠,于僵立原地的魔人中央再醒目不过!阡所有的澎湃战意灼热目光,陡然全都集中在这必死无疑的歹徒身上!完颜敬之蓦然觉察出形势不妙,随着阡的目光而去,这愚钝之徒,是尚未与林阡照过面交过手的来自金北的第十名,他显然还不清楚眼前人就是他本该忌惮的林阡,他若知道他会不会悔恨,可惜要悔恨都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提醒,谁都不敢阻拦,金北第十的虚名根本不必介绍,炫目白光横侵而去,将那作恶惯了的金人一刀拽开拖出老远直落林阡身前,可叹那金人仰摔在地之后,刚回过神握紧兵器准备御敌,肢体却已被巨力震得四分五裂猝然暴死! 血在饮恨刀上爆开四溅,谁想活命谁就不能逆他林阡!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他第二次命令,魔人安静聆听,呆滞伫立,同一种表情,木然。 气流不安地湍动,慕二看得出,今夜的林阡,跟以往很不一样…… 当所有麾下都用期待的神色乞求慕二答应林阡,慕二却不得不向身旁金南金北的高手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他不甘心,他不想一看见林阡就又向他投降! 阡经过适才猝死者碎裂的尸体,每进一步,所有敌人都退一步。 阡哪里不知道,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可是,若不用杀戮,这帮顽固魔人,不知到哪年哪月才会服从!而这群硬要插手双方战事的金人们,就更不能轻饶,杀无赦!直觉和经验,使他一眼就可以把乔装的金兵金将从扎堆的魔军里剔出来。夔州之役败走,发誓不再潜入宋境?他冷笑,既然你们要找死,就休怪我饮恨刀无情! 金北潜藏于此的还有另外三大高手,看见同伴死无全尸,矛盾着既蠢蠢欲动又畏畏缩缩,欲与阡一比高下,又怕以卵击石,白白送命。 若是一直僵持不出面,他三人也许还能安然熬过这一夜,可惜在短暂眼神交流之后,他三人做了此生最错误也是最后的一个决定,就是一起上……一起上?可知饮恨刀,早就在候着一场血雨腥风?! 是刀?是剑?是戟?都丝毫不重要。阡手上有刀,便目空一切,狠绝地勾销他们的进攻,癫狂地分散他们的配合,潦草地结束他们的性命,五招以内,所有兵器,换主人鲜血浇淋! 若真可将匈奴血渴饮,胡虏肉饥餐,那这三个一拥而上又接连倒下的金北高手,不过是他饮恨刀三道再普通不过的下酒菜而已!完颜敬之战栗地看着他,都不敢说服自己,他的战力,何以如此离奇!倒下的那三个,是金北前十以内的高手啊,怎奈一遇见他,竟命贱至此?! 林阡的眼中,明显是一种满足和惬意,金北给他活生生送去四个人屠戮,他已然丧失了传闻中他一贯的沉着冷静甚至说理智,而是冷笑着狂啸着开始对金北增援的士兵挑起衅端寻起战事!完颜敬之猛然有一种错觉,凌乱的这座殿堂,只有一双沾满了血的刀,在金兵魔军之间痛快肆虐恣意穿行,血色由淡变浓,雨光由浅入深,那冷色中央,忽明忽暗闪现出阵阵火色,林阡,便逐渐消失在这片血雾里…… 这气势,不是磅礴恢弘,不是壮怀激烈,而是恐怖!他杀得兴起,战局内,风遇之皆扯碎,石遇之皆撕破,兵刃遇之皆焚毁! 饮恨刀,仿佛是折断在陡峭山巅上的一道闪电!在孤绝的最高峰上,却折断,虽然折断,可是强劲如破天之电! 没有看错,林阡与平时不一样,仿佛少了些什么,仿佛已经不是饮恨刀的主人,而……而本身就是饮恨刀……不是操纵战局的一个人,而是引起祸乱浩劫的一双疯刀!逾越过巅峰期的“恰到好处”,气势有如沸水之过沸!太反常,却比平日里还要在战斗的状态,失衡失控之后,那种锋芒,那极端的炽热,那烧透了的战意,根本不是世间能有,难怪没有对手!他的征途,不再是敌人服输跪倒的路,而成了死路,不归路,真的就是……通往坟墓的路! 转瞬之间,林阡正面侧面,敌人不死即重创,背对他的力量,不躲远就自己遭殃! 完颜敬之陡然明白,林阡的这种状态,铁定是走火入魔!恍然大悟的同时,左右前后已然全空,一不留神,林阡的刀光已经倾泻到他的面前!求生的意念,促使完颜敬之提起刀来全力以赴相抵相抗,此刻完颜敬之的刀,不再是他金南第十的荣耀,而是他救命的稻草!他眼前这个可怕的……刀坛之王……不,根本就是,阎王…… 使出平生最多的气力,也没有阻止得了眼前劲敌拓宽他的战伐,完颜敬之遭遇到平生最致命一击的同时,所幸有别的敌人吸引了饮恨刀转移注意力,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重重跌落,血已覆盖了自己满身满脸,林阡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完颜敬之,竟然不堪一击到——毫无还手之力!可是,明明不是他的失误啊,而是林阡……林阡他,杀疯了…… ?? 是,杀疯了,每一个回合,都太短暂,可是无限享受! 混战之后,战局里只剩下阡一个人站着,提着他以血覆血的饮恨刀,其余的一切敌人,都横七竖八地躺着,散落在殿堂到处…… 他不是没有受伤,尚有敌人断刀留在了他身上,可是任凭他们把刀捅断了,他都没有停下来过,对着他要杀戮的一切照砍不误!直到他的血也伴着他们一起流成河! 阡根本没有意识,阡不知道,魔军那时已经有许多跪地求饶,更有甚者已经不听慕二坚持,把阡索要的所有无辜都释放了出来,阡不认识来劝阻他的柳闻因,阡在这一望无际的阴暗绝望里,没有找到他深爱的他要找的云烟,他没有她的音讯,只能一边痛苦地吼啸一边继续深入寻觅,见魔就杀!闻因一路跟随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 阡一个人,就可以带去铺天盖地战云燹火,就可以把魔门满门抄斩片甲不留! 杀疯了,杀到血已经染透了整个视野,却不感到疲惫。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那个见机不妙却逃跑不了的慕二,半条命已经断送在阡的手上,狼藉之中,这片战地只留阡一个人独胜,可是闻讯赶来的抗金联盟,没有谁人胆敢去认他! 那是林阡?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比在幽凌山庄还要恐怖,林阡的眼神,竟如此暴戾! 吟儿满面泪水,吟儿不敢看,吟儿看了心惊,这个让一切敌人已慑服,却也已经丧失了本性的阡…… ?? 他们的到来,方使得阡的知觉有所恢复。微微觉醒,阡看见自己正拎着一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灰的魔人要出刀,那魔人在他饮恨刀下只差毫厘,根本就像只被野狼紧紧叼着的兔子,战战兢兢不敢看他深邃又灼人的眼神,那魔人,看他似乎有犹豫,拼了命地连声哀嚎,嚎叫的是什么,太凄楚,字字惊魂:“饶命啊魔神殿下,饶命啊魔神殿下!” 在场群雄,谁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魔人,在称呼他林阡为“魔神殿下”?!多讽刺的笑话! 阡半梦半醒之间,将这魔人一把推开,眼神空洞到仿佛是从天外而来。 海逐浪随后赶到,还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轻声向阡禀报:“林兄弟,那些无辜大多都平安无事可以走了,可是云姑娘她,可能已经被移交给了魔王……看来当务之急,是立即扫平魔村!” 阡面色恐怖地,转过头阴沉沉地盯着他,吓了海逐浪一跳,只听他一字一句,明明铿锵有力,为何却那般苦涩断肠:“还要平什么魔?我林阡本身,不就是一个魔?!” 真的醒了,阡,忽然终于懂得流眼泪…… 他扔不掉他手里的饮恨刀,也扔不掉他手上那么多罪过和人命,一瞬,他记清楚了他适才杀戮的所有过程,他从前作战时总是回忆不起来的段段空白——那是他想克制的征战欲念,可是今夜的屠戮告诉他,他再也没有能力遏止!难怪魔门的兵卒,连看都不敢看他,他终于也发现他手里的饮恨刀是如何给敌人挖掘坟墓的,原来战场上他竟是如此的残忍无情,他不是林阡,他是嗜血狂魔,他的饮恨刀饮血如酒,餐肉如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来越能征善战了,越来越强悍了,越来越令对手畏惧了,可是你真的还是胜南吗?亡国小孩的那滴眼泪,竟从何时起变成了对对手的残忍杀戮呢? 那一刻,阡再不是阡,失去所有,一无是处。只有痛苦,无边无际。 醉在起始,即罪;毁到最终,是悔。 饮恨,完成了无数场杀戮,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刀奴。 ?? 当大家把阡从墓室三凶那里带回来,他只剩下躯壳,没有灵魂。 灵魂全给了饮恨刀,抑或者,已随着云烟姐姐去了…… 云烟姐姐,如果可以,吟儿真的希望,我是那个被魔门掳走下落不明的人,换得你在胜南的身旁,胜南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走火入魔…… 吟儿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真不巧,又听见柳五津和路政交谈,但他二人这一次,却是完全出于对阡的关心和担忧。 “想不到第一次和饮恨刀磨合,竟就发生了玉泽云烟两位姑娘的悲剧,还连累了那玉面小白龙……”柳五津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 路政叹息:“和楚江一样,以为饮恨刀可以助他战遍天下,谁料到,饮恨刀里的战念他控制不住,最后,是刀在主宰楚江……我还记得,当年云蓝和紫烟相继离开之后,楚江要同时承受丧子之痛,几乎和胜南这次的打击一模一样……那时候的楚江,基本上精神是疯癫的,还不知多少年之后才好起来,抑或者,根本就没有好起来,也许,直到他重新认回胜南……”可是,林楚江重新认回胜南的那一天,是他的死忌。 吟儿忽然明白了这一切,路政的意思,是到死为止吗?这样的疯癫,阡的父亲也有过,父子俩,和先人一样,承受着饮恨刀澎湃战意的诅咒,且一代比一代战意更激越。饮恨刀真的是妖邪,每次胜南握起它的时候闪过的那个奇怪念头,都是饮恨刀要对他的内心战念挖掘。为什么,饮恨刀的好战,要让它的主人步步沦丧、走火入魔?当林楚江解脱的同时,这份咒,就遗传给了他林阡…… “可是,胜南还年轻,还有机会挽救,楚江说过,历代饮恨刀之咒,都有惜音剑可介入。若是能得惜音剑相助,或还有转圜余地!”柳五津说。 吟儿蓦地一惊,惜音剑?不就是在自己的手上?可以救胜南?该怎么救?若真能救他,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阡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她…… “不,或许偏就是这一代,惜音剑没有用。”路政摇头,“因为这一代,还平添了阡陌之伤另外一条谶语。惜音剑林念昔,一旦救了胜南解得了饮恨刀之咒,可能就会唤醒那阡陌之伤。那道士说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说了很久很长,我只记得有一段是说,‘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道士说,楚江最好是杀了其中的一个儿子,才能保证没有后患。” 吟儿噙泪听,阡陌之伤?不可能再唤醒了啊,陌已经决定了退让了不是吗?不会再唤醒了。我惜音剑,当然只归属饮恨刀,云雾山上饮恨刀易主,那时起我从身份上讲,就已经是林阡的妻子。 但现在,却该如何对阡讲,我是你的女人,林念昔? 他的心,一定已经背道而驰,闭上不听,要能容纳,也只可能容云烟姐姐一个人啊…… ?? 被救回的这一个昼夜,阡都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当所有精神,全被割裂。宁愿昏昏沉沉,不想清醒过来。 林阡现在在战斗的巅峰,可是胜南却死了——他的脑海里,独剩下这一个意识。 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只有被他救出的柳闻因敢留在他身旁,他其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反正闻因是个孩子,让她发现他真实的脆弱也无妨……他,真的太累…… “为什么要把所有敌人都赶尽杀绝?就算他们都已经跪地求饶……”阡的坚强,早就遇见了所有困惑:“我真的,越来越不认识这个林阡了……我真的,看不清这样的自己……” 他从一而终,都在说同样的话语,闻因静静地聆听,不说话:可怜的林阡哥哥,在黔西这半年来,他从来都在竭尽全力克制锋芒……闻因噙满泪水,盯着他忧郁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这就是林阡哥哥他最真实的灵魂,他本来已经可以克制住那些极端战念了,可是失去云姐姐以后,他再也克制不了了……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泫然问,他那时已经把他自己抛弃,他认定了他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再也不配被他们追随。 他问完,没有等她回答,就已然囫囵睡去,无论闻因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闻因攥牢他的手,伏下身来,贴近他胸前,压低了声音,不停地流眼泪:“林阡哥哥,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 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流露感情的同时,两年以前,柳五津的玩笑,也不停地在闻因的耳边回响:“闻因,爹支持你,把蓝玉泽树为敌人,志向高啊!跟她当一辈子敌人,直到把心上人夺来为止。”造化就是这么弄人,一切都会成真——在大理蓝府之外,林阡哥哥你还没有遇见蓝玉泽姐姐的时候,爹好像就已经预料到,闻因会和她一样的宿命,先爱上天骄,后移情林阡……可惜闻因却太小,小了你整整十岁,就算是拼命地戴,还是戴不起刻着“林”字的玉戒……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重新猖獗的魔门,似乎并未受到慕二全军覆没的打击,不顾教训依旧大肆掳掠,继云烟被掳那次之后,魔门竟再一次大胆侵略,在这一夜当着慕容山庄多名武师的面,把那慕容茯苓强抢了过去,事情发生的时候,本是慕容家女婿的杨叶,偏巧正在司马黛蓝榻前悉心照料以防毒性复发。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司马黛蓝同杨叶二人一并出现在群雄面前时,慕容山庄类似“狗男女”这样的谩骂已经不由分说不绝于耳。 淮南的这两大帮会,嫌隙似乎永远都不会消除,先前是为了荣耀和地位,如今却是沸沸扬扬的夺夫之战,然而无论如何,这场战争司马黛蓝都理亏,再怎样都无法如从前般态度傲慢。只不过,赢得爱情的女人,就算输了理也幸福。 慕容荆棘漠然在对面看着她,冷笑问:“杨叶,青梅竹马十多年,我也不信你竟如此薄情,你现在有两种选择: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与我们恩断义绝,或者就是回来慕容山庄,既往不咎。此刻天下英雄皆在此,都可为你今日选择作证!” 司马黛蓝遇袭,慕容茯苓失陷,就像是天平两端几乎一样沉重的砣。偏偏涉及两个不和的帮派势力,非得被她慕容荆棘上升给天下英雄作证不可。杨叶对得起左就对不起右,怎么抉择都是错,两边都是责任道义,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庄主,杨叶既然已经对一个女人做出了背叛和伤害,就不能对另一个女人再一次背叛伤害,希望庄主明白,杨叶不能反复无常。”杨叶的回答,如暖流般加温黛蓝心田。 慕容荆棘冷笑:“所以,就要一直对茯苓背叛伤害下去吗?眼前这女人,值得你对你的未婚妻子如此狠心?到真是新人换旧人!” “慕容庄主,请你明白,杨叶他不会无情无义到那个地步,慕容姑娘我们会救回来,但救她只是要补偿欠她的一切,而不是要杨叶与她旧情复炽,情爱经不起折腾,很难走回头路。”司马黛蓝难得的语气中肯,言语中,却有一种天然的优势。 慕容荆棘微笑听完她说的,却忽然开始哽咽:“茯苓一贯是那样随心所欲,穿得那么随性还要整天地窜上跳下打打杀杀,不吸引魔人掳掠才怪……可是,她又为何表面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真以为她没了你可以好好地过,你可知道她这么多天,茶饭都不思觉也睡不好,一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你杨叶回来了……” 杨叶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明明有泪光闪动。慕容荆棘续道:“这么多年,你们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她习惯了到哪里都粘着你,赖着你,就算要指使你,呼喝你……她可以没有我这个姐姐,她却不能没有你杨叶在身边……” 同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荆棘是冰美人,慕容茯苓是野美人,性格上太过悬殊,一个心机深重,一个天真烂漫。 从硬到软,从威严逼迫到亲情感化,不过是几句而已,慕容荆棘的心机,司马黛蓝怎么可能比得过,杨叶明显已经动容且动摇,思绪中霎时一片混乱——青梅竹马和一见倾心,究竟是哪一种,才是他该抉择? 远远旁观的越风,并不愿再做这场情事的观众,这样的争论,一年来何尝不是一直在拷问他?叶继威为了阑珊而给吟儿的重重一掌,至今还那般铭心刻骨,可惜又蹉跎了一年,他只能留给阑珊回忆,却要见到吟儿在别人的感情里受苦…… 猛然一惊,吟儿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越风关心所致,才不管话题原本属于谁,骤然厉声喝问:“盟主呢?魔人掳掠到现在为止,有谁看见过盟主?!” “盟主?”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盟主了。 “自昨天清晨拿下慕二之后,就没见到过盟主啊……”“算起来已有一个昼夜之久了。”“她去了哪里?”“不会也被魔门掳走了吧?”“怎么可能?!” 难道她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不惜单枪匹马杀入魔村中去,可是现在的魔村,就算诸葛其谁已经归顺不再设阵,之中仍旧机关重重还有可能遇见林美材和金国高手们!吟儿她……怎么会这么傻!越风刚刚想通的同时,看见人群中央阡的面色突变,林阡他似乎已经清醒,没有说一句话,就立即为了吟儿冲了出去! 吟儿也失踪了?! 阡冲出营帐跃上战马的那一刹那,真的已经无所谓打击。 ?? 联盟兵分数路,于魔村附近寻觅了整整一天,到接近傍晚,吟儿仍旧杳无音信。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阡找到筋疲力尽,没有吟儿半点影踪。无数个日夜没有好好阖眼休憩过,身心俱残俱疲的阡,早已厌倦了这样重复来袭的灾难,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他还有没有知觉?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打击接二连三地来,他甚至觉得,这些打击安排得这么紧凑密集却相似,根本就是老天它黔驴技穷。 没有人忍心上前来问候阡,累吗,伤心吗,痛苦吗?他是该恸哭一场,或是继续冷笑?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他真的已经和骷髅没有任何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接受这既定事实——吟儿那个傻子,是自己把自己送给魔人去了…… 阡眼前一黑,勉强站稳,急火攻心猛然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吓坏了一旁的吴越、柳闻因、海逐浪等人,众人手忙脚乱想要去相扶,被他一一拒绝,他冷静地重新站起拭干血迹,轻声却肃然说:“魔村,非提前一扫不可了。” 灾难压不垮他,他们都明白,那冥顽不灵敢激怒阡的魔村,不仅要提前一扫,而且是要大举扫荡一次才痛快。就算那魔村里高手如云,以阡现在战无不胜的作战状态,联盟肯定稳操胜券万无一失,可是,大家最担心的是,阡的身心,会不会因此继续轮回在无穷痛苦里?如果成就联盟辉煌却要对阡的人生造成重创,他们宁愿不要这狂胜。 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总是这么说,胜南也一次次地在办到。此刻的新屿,设身处地,却不由得流泪不止:“胜南,会好的,会柳暗花明,会拨云见日,我们会比以前活得更好……”他上前去紧紧按住阡的肩,是劝说,是承太不值啦,就为了你江中子随便诬陷的几句话,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江中子,若是我们盟主出了事,我海逐浪也不会饶了你!”江中子瞪大了双目无力反驳,只能承受这海逐浪恶狠狠地放话。 阡真的受够了这种内斗,厉声喝:“还嫌乱的不够?再啰嗦,你海逐浪就不必参战!”海逐浪一怔,赶紧收起凶狠退到一边去。 阡一边喝斥他,一边只觉胸腔剧痛,忍不住又是一丝血迹渗出嘴角,阡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受的伤,或者,根本就是心病。 不是伤,是病。心像漏了一样,在不停漏血。饮恨刀让他天下无敌不会再受什么伤了,他便只能累病。累病又如何,反正他又死不了,索性就这般继续累下去,沉沦下去,直到他征服黔西为止:“全都回去,备战待命!” 群雄皆从,正待散去,忽看由远及近有一个白色身影——几乎是活蹦乱跳地回了来,方向却不是从魔门那边来——凤箫吟?她脸上绽放着的,依稀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未免太荒谬!当所有人都在为她生死存亡担忧,当阡找遍了战地一无所获已经心力耗竭,当海逐浪为了她不惜去针对江中子破口大骂,忽然,大家看见她开开心心地从路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回来,一面走还一面愉快地笑!那一刻,甚至连海逐浪都想骂她!她怎么能这样不懂事,给联盟忙中添乱! “吟儿,你去了哪里?”越风担忧地问。担忧,是感到联盟的气氛,明显已经很不对劲…… “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吟儿的笑真的太讽刺。 “了不起的事?你问一问金宋大理和西夏,有哪一个盟主,会在他联盟最危险的时候不仅不与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共商大计,反到害得联盟还得派出兵力四处寻他?!”沈延冷笑着打断她,这一刻,却就算是越风和海逐浪,也无法来为吟儿辩驳。 “怎……怎么?你们?寻我?”吟儿神色忽然黯淡,“你们?以为我被掳走?”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原先以为你做盟主没有错,大家都喜欢你都服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非但没有帮助,反倒连累所有人,根本是不负责任!”沈延愠怒地说,却显然已经激怒吟儿:“沈延,我凤箫吟八辈子也想不到,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是你沈延最先翻脸无情不认人还狠狠地把我往脚下踩。你试一试看,当你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都被别人一口否决,他随随便便断言你没有任何作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打击你,你却没有任何言语为自己辩驳,你心里会有如何的感受!你这样说话,才真叫令人失望,不负责任!” “盟主,沈少侠他只是气过了头,大家都找了盟主一整天,其实是真的都记挂盟主你的安危,各退一步,不要再针锋相对了……”闻因怕阡的体力难以支撑太久,急忙劝吟儿住嘴。 原本吟儿的确是不想再争执下去,闻因这句正巧帮她下了台,哪料到柳五津在这当儿,鬼使神差轻声说了句:“连闻因都比你识事理,凤箫吟。” 真的就是鬼使神差,柳五津是凑巧想到了闻因为了胜南甘愿请战深入虎穴,跟凤箫吟今日行为一对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谁料到吟儿的火气立刻被点起,被人拿来跟一个小孩比,吟儿当然不服气,火冒三丈:“识事理,什么叫识事理?我凤箫吟,轮不到你柳五津来教训!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你们合力排挤我是吧,好啊,这个盟主我不当了!你家柳闻因识事理,那这盟主,让她当去!” 众人惊愕看她转身旋走,头也不回,谁都不知要不要劝阻,如何劝阻,怎么会有这样的场面?大敌当前,盟主只身一人,扬长而去?! “站住。”阡的声音,听得出真的已剩不下多少气力,吟儿痛苦止步,闭上双眼,她又哪里想再伤害阡一次……可是,再怎么也覆水难收,她也不想掷下重话扭头就走啊…… “这里有多少人,是在瞿塘歃血为盟坚定了要跟随盟主的,现在有谁后悔谁站出来说,她凤箫吟这半年来的东征西伐出生入死是闹着玩的,血是白流的,伤是白受的?谁有这个资格对她取而代之,谁就当着我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出来!” 吟儿转过身,冷风中四处弥散着一路霜雾,她知道,在阡的威慑下,不会有谁敢站出来,而阡的话,对于她来讲,永远是她自信的保障。一瞬,吟儿禁不住啜泣,她早就知道,跟定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最正确的一件事,最不后悔。 “又是谁,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做好抗金联盟的盟主?可知从云雾山天骄封你为盟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坐这个位置,你就算是千万个不愿意,从生到死你都不能让步一次?”就像他林阡从林楚江手上接过饮恨刀之后,他就同样不能让步一次,他真的从来没有让步过,就算他明知饮恨刀是妖邪,就算他也曾感觉对林陌愧疚,就算后来他了解饮恨刀会领他走入万劫不复,会害他走火入魔甚至一无所有,他也从来没有让步过! 吟儿强制自己微笑着找回盟主之威,为了阡,她再厚颜都要把盟主的地位握牢在手,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不让步:“待清理完魔村,我要让你们都知道,盟主这个位置,今生今世都跟定了凤箫吟我!”q 第二百八十章 魂走火,心入魔(2) 太想云烟,太想她。 阡闭上眼,告诫自己,先睡一觉,再醒来,再闭上眼,重新睡,全然清醒的时候,终于明白,没有她在,根本睡不着,走到高处看,却不知看什么好。 长江侧初识,她误解他是江洋大盗,他也以为她只是个不谙江湖世道的过路人,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身份而贻误她性命,没有想过会插足她的人生。 幽凌山庄里,不再陌生,而是同一个世界来的唯一可信的人,相互扶持相互信赖,生与死,不由分说牢牢绑在一起。 黄天荡观浪,共享一句“风不止树静”,才由浅入深地了解彼此,原来对方是如此不一般。 廿四桥重逢,玉人箫,解英雄愁,他知她善解人意,她察他重情重义,早已引为知己,可叹还能有缘再叙。 北固山情愫生,她的爱情,终于被他牵引,尽管那时他全心全意等玉泽重逢,她却甘心与他一并流浪,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感情中。 可是,有了她,胜南哪里还是在流浪?苍梧、瓢泉、夔州、黔西,经行的城市,好像没有任何陌生。他的世界不再拼拼凑凑,他的感情不再松松垮垮,少不了她,每时每刻都少不了她,她不懂行走江湖,她却做好了他林阡的女人,没有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她在江湖之外,却在自己心头太重太核心的位置,每次凶险来袭,想到她在等自己凯旋,他都告诫自己,要不受伤、不流血地回去,要笑容满面地告诉她这一战自己的所有功绩。让仇恨伤血都找不到自己,任凭自己的无畏里平添了一丝对死的惧。要告诉她,莫担心,莫忧愁,否则我会为你担心,我会为你忧愁。 可是,却一直没有同她说过这些关心的话,还欠她一个丰都,欠她一生一世用命的守护,欠她无尽无尽的幸福。她去了哪里?只是十多天没有见面而已,便这样消失不见了…… 云烟,难道你已然舍我,去了另外一层的梦里?教我何处去找寻?你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玉泽遇害,令胜南魂走火,云烟失踪,更令他心入魔…… 深夜,他根本无法阻断思念,又快马加鞭回去了贵阳城,回到战地之外,他和她的家。空空荡荡的、没有主人的家…… 旧景犹在,人何在? 这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就清楚他喜欢这样的格局,可是虽然他开心地留过,却从来没有留过太久,根本也不可能专心地感受,不知道她对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都倾注了多少细腻的心思和真挚的感情…… 习惯了对战场和人事都明察秋毫,唯独不去体会身边亲人爱人每一件事每一句话的细枝末节,他可以狡辩他是没有时间,她也总是帮他借口他没有时间。 忽然才发现,追求的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反而却把真正的生活看得无关紧要。 直到女主人不在了,才真正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对着壁,对着窗牖,对着所有她可能触碰过的旧物,不住地抚摸,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想记牢这里的一切,这曾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她为他学习缝衣尝试做菜的地方,是她听说了吟儿出事之后怕他想不开所以也心急如焚无法入睡立刻启程去找他的地方,是她日夜期盼他凯旋可是也明明知道他的凯旋只可能是暂时的他还会找下一场战事的地方…… 泪,僵在眼眶里,不是不想流下,而是真的流不出。 “第一次认识小姐的时候她才六岁,她脾气一直很不好,因为生病,常常无端就发火。长大了之后,不任性了,懂事了,却胆子太大,做事情不问后果。她什么都不会,做饭做菜,缝衣洗衣,更别说处理伤口跟着你们打打杀杀,就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不到一年,变成了一个体贴入微温柔娴淑的贤妻良母,可知她为了这些转变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连我都不信,她会甘心做这么平凡的事情,而且她还做这么好这么出色……”江中子的话,不停回荡。 “云烟,真的做的很出色。我是骗你的,菜真的很好吃,补衣进步很长足,我是骗你的……”他摸着她枕边又一件他的衣衫,她显然走得匆忙,还没有补完,胜南,于是抚摸着这件只补了一半就停下的衣衫,泪水,终于为她而落,断线不止…… 云烟,你在哪里,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等着我去救你?不管发生什么,你云烟,都是我林阡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要答应我…… ?? 终于看见阡从云烟的小屋里走出,吟儿远远看着他,却不敢唤他,只能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谈不上蹑手蹑脚,因为阡一定知道。 “胜南,我真的,没有害云烟姐姐……”吟儿不知他到底有多信江中子那夜的指证,听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无心听下去,但不会什么都不了解,他现在,其实明白她喜欢他,可是他懒得去管,吟儿清楚,吟儿也不在意,吟儿宁愿他把他的痛苦哪怕一点点都转移到她身上来,那样她反而好受些。 “不关你的事,慕二不肯服硬,加上完颜敬之帮忙,他早就开始蓄谋,你已经尽了力……你和玉泓都没有被掳走,是不幸中的万幸。”沿着清晨微明的街道走,阡转过身来,带着仅余的些许温和等她走上前来。 吟儿却踟蹰着走不动,他原谅她,他说不关她的事,他信她,可是没有保护好云烟,是她的罪,她的过失,她根本不配站在这里,也不配留在阡的身边,吟儿越走越慢,肝肠寸断。 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迷惘地看着大道上某一个方向发呆,吟儿一愣,循着他眼光看去,路的另一侧,正站着个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背对着他们正在铺子里打理,身形动作,甚至是发髻饰物,都几乎和云烟姐姐一模一样!吟儿又惊又喜,莫不就是云烟姐姐?忽然一惊,失魂落魄了几日的阡,显然已经被这巧合的相似完全吸引,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包括吟儿,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立刻就要冲到街道的对面去看那女子的正面! 也只有云烟姐姐一个人,可以害胜南这般的忘记一切丧失理智?吟儿却骤即心头一颤,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起阴谋! 一瞬间,街道的一侧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嘶,随着胜南忘记自我不顾一切冲出街道,同时映入吟儿眼角的还有一辆这么巧刚好疾奔而至的马车!是错觉吗?是幻象吗?那一刹那,吟儿明明发现这匹烈马根本是疯了一样,直朝着胜南撞去啊…… 在那样短暂没有缝隙的时间里,胜南他整颗心悬在云烟姐姐的身上,而吟儿,竟也整颗心给了胜南,她的男人,不可以这样无端端地再受一点点伤!她要保护他,不能再让他受伤害! 那骤生的保护欲念,只是因为太在乎,太在乎他!以至于吟儿一心要救他的同时,把自己也全然忽略!一瞬爆发的勇气和力气,促使着吟儿毫不迟疑上前一把将胜南推开,那匹急冲而来的疯马,理所当然撞上的是吟儿的身体! 真的就是一起阴谋,肇事的马车,撞飞吟儿之后没有停下,继续狂奔疾驰而去,而吟儿被这撞击力重重抛出老远之后,胜南才清醒这里适才发生的一切! 冲到离自己已经有很长距离的那个角落抱起吟儿,那一刻,胜南的双手以至于全身都在颤抖…… 谢天谢地,吟儿还睁着眼睛,神智很清醒,微笑着对他说:“我没有撞到,没有撞到……”胜南也真的以为她安然无恙,可是来不及放心,吟儿的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微笑着说的同时,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胜南早已注意到她摔落之处有血迹斑斑,心念一动,手已经触碰到吟儿的后脑勺,湿漉漉也黏糊糊,不是热血是什么?胜南顿时大惊失色,看吟儿身底下土壤并不平坦也不柔软,甚至当中还有不少坚硬石块,登时胜南连害怕都不知道怎么害怕,拼了命要唤醒吟儿:“没有撞到?吟儿?醒一醒啊吟儿……” 吟儿面如金纸,呼吸浅弱,冷汗直冒,却还是在微笑:“我……真的没有撞到……”却偏偏不是她说的那样,她说的同时,血已经越来越多、沾染了胜南满手,暖得吟儿的脸都感到湿热,她惊讶地看见胜南指缝间流下的属于她自己的血,呼吸忽然有些不畅:“难道……真的撞到了?” “真的撞到了?真的撞到了……”吟儿又喃喃念了几句,忽然合上眼睛,没能醒过来。 胜南震惊之下,立刻将她横抱着往最近的医馆去,一边去,他感觉得到吟儿的命也在慢慢耗竭……不错,是因为他林阡,如果不是跟着他回到城里来,如果不是因为要推开他,她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劫难,她受到这样的重创,完全是因为他林阡啊! 那段去医馆的路,他连走路都发飘……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的征途上,全是他亲人和爱人的血迹……甚至,连他已经决心不去祸害的吟儿,老天都不放过…… ?? 这样的意外,对于抗金联盟来讲,无非又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盟主出了事?”海逐浪一怔,“要紧吗?” 旁人,却都比海逐浪心情复杂,沈延抬起头来,眼神中明明有关心的成分在,可是这份关心,却必须隐瞒,周围的别人,显然知道盟主的事情很要紧,如果只是受了点小伤,盟主不会不和林阡他一起回来。 “是我连累了盟主,盟主是为了救我被马车撞倒。”阡轻声说,“她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醒来,暂时也不能劳顿,只能先在贵阳城的据点里安置。” “什么时候能醒来?”越风焦急地问。 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伤得……很严重?”越风语带悲伤。 “我离开的时候还在昏沉,一直在讲胡话……”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二人武功都那么高强,为什么会出事?怎么可能被马车撞?”柳五津奇道。 “是我的疏忽,吟儿的伤,是我引起的,前日被我砍伤逃走的一些金人,策划了这次阴谋对我复仇,吟儿她、替我挡了这场祸事。”阡回答,在吟儿遭遇意外的地方,他没有忽略那个身形与云烟相仿的女人,吟儿伤势太重必须及时去寻医,但若是有耽搁,那女人可能就会溜走,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威逼着那女人一路带他去最近的医馆,沿途也问清楚了是谁主谋。那女子显是被金人利用的,金人答应她把她放出魔门,但需要她帮他们假扮一次云烟。那女人被阡逼迫得哪里敢隐瞒,招供说马车上那个人的“长相很恐怖,脸上坑坑洼洼全是刀疤,而且身上还有新伤”,阡一听,就猜十有是完颜敬之,只是不能确定,尚待他去查。 “无论是谁,胆敢这样害吟儿,我都不会轻饶他!”越风怒道。 “最近我可能要多去城中几次查定真凶,大家一切如常,切不可因为盟主之事而焦虑。”阡轻声说,“在夔州时,我们都说,盟主在,联盟亦在,现在,请各位做到,联盟在,盟主亦在。我想这一点,并不艰难,沈延,海逐浪,你们说是吗?” 沈延、海逐浪皆是一愣,点头说是。他刻意提到他二人,显然是在克制海逐浪与沈延可能引发的冲突,像海逐浪那么率性,搞不好要为吟儿的事与沈延不欢,如今联盟虽辉煌兴盛,却实在多难,他实在不希望,局面就此演变为内忧外患。 “墓室三凶还散落在附近的余党,越风,就全都交给你了,他们人少地盘多,越是到最后,越难清理。完颜敬之的兵力,应当也在其中,你帮我,帮吟儿,全都抓回来,一个不放过!” 越风未言而点头,已经意会吟儿的意外与阡话中的这些人有关。越风显然对这些人一概不放! “新屿,你我二人,该好好策划着如何清剿魔门,赶走那帮金人了。”阡说罢,转头看向何慧如,“清理魔村深处,最不能缺少何教主和你的五毒教,魔村中所有的毒障猛兽,都希望何教主你能协助破除。” 何慧如点头:“能帮盟王分担,慧如自然乐意,不过,慧如想,除了慧如,其实还有个人,清理魔村也值得一用,却不知道盟王能不能把他找出来提拔?” “是怎样的人?”阡问。 慧如回忆说:“大约在除夕那夜,我曾与邪后会面,交谈间有一男一女路过身边,邪后指着那男子说,就是那个人,曾经直接进去过魔村,差点要走魔王的性命,这样的人,进去过魔村最深处,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是盟王最该用的人。” 众将皆惊:“有这样的人?” “不过,那男子,似乎不是联盟中常见的将领,慧如在联盟多时,一直没有再次见过他。慧如猜测,这个人可能是韬光养晦,不愿意太过张显。”慧如很努力地连贯着说,“所以,也只能盼盟王能够慧眼识才,在联盟里,找出那个人来,也好助盟王一臂之力。” 新屿蹙眉:“那男子是多大的年纪?有如何特征?”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清目秀,还带些书生气,但是好像那天经过了一番乔装。”慧如答。 众人考虑良久,也没有一个答案。“这样的少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呢,慕容山庄的杨叶,就是这样的。”海逐浪说的同时,慕容荆棘不禁一怔。 阡问道:“那那个女子呢?又有如何特征?” “女子?”慧如一愣,忽地眼前一亮,“当时被邪后说的,我就一直注意着那男子了,也就没太在意那女子,现在想来,那女子,倒是有些眼熟……那女子,真好像在联盟见到过不少次……” 阡沉思不久,点点头:“这个人,的确需要,而且要尽快找出来。” ?? 将时间拆分成无数块,在战地运筹布局的闲暇,不得不辗转于贵阳城的各种驿站酒家,希冀能在这些地点找出一些金人的蛛丝马迹,查明吟儿无辜受累的真相。那几天,幸好阡的身边有太多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战友们,场场战事,没有令他有丝毫失望。两日之内,越风就带来了墓室三凶余党全部降服的好消息,吴越亦第一次深入魔村凯旋而回收获颇丰,沈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等人,皆因亲人失陷或受伤,而协力助叶文暄海逐浪破魔军、斩金敌,战线急速向魔门深处开拓,堪称是势如破竹。魔门近来的猖獗掳掠,也立竿见影有了收敛,然则那南北前十的一众高手们,却不知怎地,并未如预期般越来越多地露脸,反倒纷纷躲进魔村的最里面。 “我听俘虏们讲,南北前十受了重创,金北的七十,一起死在了饮恨刀下,个个都死得缺胳膊断腿,所以他们有所顾忌,大多只敢躲在魔村最里面帮着林美材防,坐等着我们闯过魔村的天险,而不会主动出面来对付我们。”海逐浪说。 阡一愣:“我何时与金北的七十交过手?” 海逐浪面色惨白,已经想到了那天清晨看见的阡,别说被他屠杀的魔人,连海逐浪这么大的胆子当时都被吓了个半死。 阡看他神色有变,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是那天的事?” “是。”海逐浪点头,真不该说漏了嘴,又勾起阡的不堪回首。 “南北前十,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小怕事的。有些人会对我退避三舍,有些人却会对我阴谋复仇,还有些人,显然已经跃跃欲试,只是少一次激将罢了。”阡冷冷说。 “胜南,你想做什么?!”吴越大惊,同时心一颤。 “南北前十里排名靠前的,实力与我相当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都是遇强则强。他们现在按兵不动,可是斗志却已经满溢。只要轻轻一碰,都会自己杀出来。”阡说,“他们必须尽快杀出来,我们要把他们之中比较厉害的,全都结束在魔村的外面,这样一来,对付魔村的时候,敌人才不会那么挤。”他似乎发现了吴越的担心,微微一笑:“新屿你放心,我不会再大肆杀戮,只会对他们轻轻一碰。” “如何‘轻轻一碰’?”吴越继续担忧地问。 “碰最弱的那一个,去激最强的来反击。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是这次伤害吟儿的主谋,也是我要去对南北前十宣战的理由。”阡说完,越风不禁一震:“伤害吟儿的,确定了是完颜敬之?” “种种线索,都指定了是他。”阡轻声说,“他敢伤吟儿,就永远都逃不了,我会向南北前十要定了他的性命!今日一去,定要逼得完颜敬之和南北前十,一起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越风欣慰地看着阡,他知道,阡这一次仍然是在为联盟的征战铺路,可是阡这一次,同时也在为吟儿报仇——不错,要逼完颜敬之伏罪,同时以此激南北前十应战! 越风攥紧了拳:“我说过,谁敢伤吟儿,我都决不会饶谁。既然确定了是完颜敬之,我也愿意随你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 “那便再好不过。”阡点头,“我也需要有越兄与我合作。而且,越兄可以顺道去看一看吟儿……”两天来,提起吟儿,阡却闭口不说伤势,只是神色憔悴。 “怎么?你不是要去魔村、而是要去贵阳城向南北前十宣战?可是,他们不是都在魔村里吗?”吴越不解地问。 阡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住得了魔村的,南北前十,毕竟有太多的王孙贵族。他们,只可能在贵阳城出没。” 吴越知他两天来已经调查出一些敌人的行踪方向,也一定已然携策于心,出道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胜南的计划,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他在走火入魔之后的第一战,就算有越风合作,他可以像他保证的那样不随意杀戮吗?不错,胜南现在还很正常,可是,会不会遇见那些金国高手之后,再一次走火入魔?毕竟,金国那些高手,与他之间有更激烈的仇恨,太多都是,血海深仇…… 吴越又如何不清楚,玉泽云烟已经令阡走火入魔,吟儿的这次身受重伤,根本是火上浇油,现在的阡,他的一念之间,就牵制着整个黔西的战场! 而,阡的一念之差,其实又正悬于吟儿的伤势变化——如果,吟儿的伤势有起色,也许就会把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画上句号,峰回路转,一切往顺利的方向,而如果,吟儿就此重伤不醒,甚至死亡,那么,阡的入魔,则再也没有阻挡的力量…… 那一刻,其实谁都希望,吟儿还是林阡的福将…… ?? 黑云从檐起,那一缕变幻万千,如絮般升腾。 天昏霾,风大起,冷风烈,催得白昼比夜暗。 午后入得贵阳城,阡与越风二人穿过街巷,来到暂时安置吟儿的据点。两日来,吟儿的情况一直很不好,接手医她的贺兰山等人,清清楚楚告诉阡要做好心理准备,吟儿被撞得很厉害,因为被撞的时候没有防备,是后脑勺着了地,经过那般突如其来的强烈震荡,吟儿现在只会昏迷不醒,偶尔呓语,压根儿没有醒的迹象,兰山说,若再长此以往,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两日来,越风也显然明白为何阡对吟儿的伤势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没有消息,是因为没有好消息。然而越风清清楚楚,自己心里有多痛,林阡都不会少痛。既然都一样深爱吟儿,林阡不说,那越风也不问。 宅子外面,出来迎他二人的贺兰山,焦急写了满脸。 “还是老样子?”阡低声问,与越风一同随她往院中走。 “今天有些发烧。”贺兰山难受地说,“中间醒过一次,可是是那种迷迷糊糊醒的,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呕吐了之后又昏过去了……盟主真教人大悲大喜呢……” 阡蹙眉,遗憾着听,而越风,则不忍心再听下去。 越走越觉宅院中有人声鼎沸,阡疑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准这般喧哗聒噪么?” 兰山面带无奈,掺杂些许惶恐:“制止不了……他……太凶了……他来的这半晌功夫,已经把我们这群大夫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定要把盟主强行带走……” “谁找到了这里?”阡一怔,有感不妥,“怎可以被外人找到了这里?” “可是,那不是外人啊……”兰山不安地说,“是洪山主啊,他说他找遍了贵阳的据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阡心一颤,其实他早就该听出音来,那么霸道一意孤行的人,显然只可能是他洪瀚抒!他林阡可以毫无理由就把洪瀚抒调遣开去,洪瀚抒同样可以就毫无理由地突然又出现他眼前!可是,为什么要偏偏,却出现在吟儿重伤,越风探望的同时!? 越风少有的愠怒:“把吟儿强行带走?他可知吟儿那么重的伤势,怎么能随便动她?!” “咱们都跟他说了,他不听啊,所有人都在拦,可是他一次次抱着盟主往外冲……这下真好,林少侠和越副帮主来了!” 越风显然被激怒:“洪瀚抒,他未免太过分!” 这下真好?乍见林阡越风二人神色突变,机灵的兰山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下不好了…… 瀚抒与越风的争端,是阡最不愿见到的局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调遣安排妥妥帖帖,却竟然在多事之秋接踵而至?!换作平常,显然是由胜南将越风立刻按住,并告诫他要冷静要顾全大局,而当自己也恰恰在情绪的最危险边缘,抱薪救火,阡的怒不可遏,比越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算当然不如天算,林阡万万没有料到,越拖越久的这场战乱,真正降临之时,已经未必只涉及越风和瀚抒两个人!q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1) 从疯狂追求誓不罢休,到误会生恨见死不救,瀚抒对吟儿的过往种种,都足够构成阡对他的无法容忍。阡知道吟儿无辜,所以一直站在吟儿的立场,吟儿不介意,阡于是也不追究,首先他没有追究的权力,也更加没有追究的必要。但这一次不一样,事关吟儿生死,阡绝对不会允许洪瀚抒再这样专横——不管他对吟儿是爱是恨,他都不应该在这种关头,不计后果,想做就做! 瀚抒的突然出现及其所作所为,只差毫厘就真的将林阡激怒,却幸好,当时阡的身边有越风——阡也永远都不后悔,那天自己安排了这个人在身边——越风在不悦的同时,早已发现了林阡神色里的危险。清醒阡要做什么的越风,一把夺下林阡握刀的手,低声说:“答应我,你忍,我战。为了吟儿,请让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 他骤然把胜南从战念中强行带出来,这一句深情的相劝或相求,总算令胜南有了一丝清醒,是啊,现在不是发泄怒火挑起衅端的时候,吟儿的安全才最重要,此时此刻,该是不好战的人战,不能忍的人忍,风为阡,阡为风…… 水泄不通的庭院,人群虽是围攻的阵势,却谁也不敢过分靠近,不敢靠近那来势汹汹的洪瀚抒,更不敢靠近伤重垂危的凤箫吟。而任凭人声怎样嘈杂喧嚷,洪瀚抒要带走吟儿的决心愈发坚决无可阻拦。 一筹莫展的一干人等,眼睁睁望着他怀中盟主似醒又睡、频繁呻吟的可怜模样,真巴不得林阡等人速速降临才好,一见越风林阡到来,人群竟主动空出一条宽敞大道,好方便他们来驯服这霸王。气氛,随着林越二人越行越近,忽然从僵滞直接白热。 一刹,瀚抒更抱紧了吟儿,眼神动作里,保护zhan有的欲念居多,所以,对林阡的敌意也不假。越风冷静地审时度势,身旁的林阡果真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动怒,镇定应对:“瀚抒,把吟儿放下,她受不了。”一如既往,说一不二。 “林阡,你这群军医,个个医术都这般低下,事发两日,她不仅没有起色,反倒更加恶劣,教我如何忍心得了她在这里孤苦无依!”瀚抒不依从,“我说什么都要带她回西夏,把西夏所有名医都抓去祁连山,一定能医好她!” 贺兰山急道:“不是啊,盟主姐姐她还不是没有救!” “你住口!”瀚抒呼喝,“林阡,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只能硬着来,倒要看看,你饮恨刀与我火从钩,还是不是当年云雾山那个排名!” 林阡怒道:“何必管我饮恨刀,让吟儿的命硬生生断在你手上,你不就已经是第一?难道我们会推举你做盟主?” 瀚抒冷笑:“是谁亲手断了她的命?她若非定要做什么挂名盟主,又岂可能会多病多伤到这个地步?你知道她发烧的时候有多惹人发笑,一边发烧一边在说梦话,你要不要听听看她在说什么!她在说:‘我要变强!我要变强!’这个女人,真是蠢得要死……” 林阡一怔。其实,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对于盟主这个担当,吟儿她从来就没有过自信把握,可是,吟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坚定地“变强”…… “我纠正洪山主一句,她不是挂名,她就是盟主。”越风冷冷将洪瀚抒驳斥回去,“既然决定做盟主,她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伤害。洪山主若真的爱她,就不该劳顿她,你把西夏名医全都搬来黔西我们都无所谓,但你若要把她带走这里长途跋涉,我们谁都不会允许!”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越副帮主句句在理。 洪瀚抒轻蔑转头,尚不知他何许人也,虽说越风气度不凡,然而瀚抒眼中实在也只容得下林阡一个,态度嚣张傲然以对:“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允许,你凭什么不允许?林阡,你不拦便闪,要打就快!” “不可理喻!”阡大怒,饮恨刀被逼激出,瀚抒成功挑衅,挟住摇摇欲坠的吟儿,双手顷刻挥出火从钩去! 却万没有料到,火从钩迎上的兵器,不是饮恨刀! 电光火石之间,越风不假思索把饮恨刀与林阡往反向推,取而代之以抚今鞭迎上,替他担负起救援吟儿而不引起祸乱的重任。 林阡后退一步,回刀入鞘,脑海里反复那句“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完全明白越风的深意,火气却一时难以消除,尤其是看见瀚抒尚在挥钩作战的右臂强行搂着吟儿的脖子迫她站立,就不禁又是担忧又是焦虑。须知洪瀚抒动武过程里,力气随随便便就可能置吟儿于死地! 阡猜不出越风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阡却清清楚楚,瀚抒越风势均力敌。当吟儿在瀚抒手上做人质,越风就必须心存顾忌而攻击力大减,而瀚抒,同样因吟儿在身边而防御力急降,这一减一降,都给成功救得吟儿增加了无限难度! 仅仅一个交错,洪瀚抒便知适才小觑了眼前人:这一鞭的实力,不逊饮恨刀! 火从钩携焰,抚今鞭攒风,短短五六回合,双方都知棋逢对手。都与林阡交手过,越风与洪瀚抒亦早有评敌基准,也几乎同时度量出劲敌实力—— “洪瀚抒有林阡饮恨刀之气焰,却输他几分沉稳,霸气虽足,少大气磅礴。” “眼前人有林阡饮恨刀之壮阔,却差他一些豪气,淡定有余,缺激锐胁迫,但,多一丝自由流利……” 恰是这多出的一丝自由流利,越风在战局中不必大肆强攻,便能够在瀚抒挥霍火从钩的空隙间巧妙周旋游刃有余,以守为主攻为辅,似乎,越风并不想立即从洪瀚抒手里强夺吟儿…… 交锋刚刚进行,形势尚未稳定,当然不能强夺吟儿,吟儿在漩涡的边缘,些许不慎都会被钩鞭间强力吞并,对面洪瀚抒可以自信满满不在乎,越风却必须在乎,他要首先确定,在每一次交锋过后,还能听见吟儿的声音,就算……只是呓语…… 是啊,好像真的……是“我要变强”……吟儿心心念念的盟主之位,林阡赋予她的最荣耀…… 越风怜惜听,漠然战,逐步纠缠令洪瀚抒一旦怠慢就无所适从,越风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以突破洪瀚抒双钩把吟儿毫发不损夺下,一切也都是为了吟儿,心却在痛苦地因为这句“我要变强”而割舍——若吟儿坚定跟随林阡却只把他越风当兄长,是因为他差林阡豪气,可是,只要吟儿快乐幸福,宁差林阡豪气! 不知不觉,也被吟儿传递到那种坚定:要替林阡,保吟儿无忧…… 林阡静默于战局之侧,排斥尽了怒火,尚不知越风心中辗转万遍的退让割舍,却暂且听从了越风的劝阻,替他留意着吟儿的安危,每时每刻。 旁观者清,洪瀚抒的软肋是紧缚吟儿还逞强出钩的右臂,而瀚抒软肋,亦正是越风软肋,战斗的重心,明显早就偏向了远离吟儿的另一侧,然则瀚抒的右手并不是形同虚设,谁都不能彻底把吟儿的影子从战局中分割。 瀚抒钩走浪势,向来是火浪热,越风鞭行风厚,一度有夏风炽。钩鞭之战,叹为观止。一炷香过,难分难解,已说不清是鞭卷绕钩,或是钩勾带鞭。 阡也明显看出,略胜一筹的越风,似乎在酝酿着一起声东击西,明似压迫瀚抒左臂,实则想铤而走险一次,聚力击溃洪瀚抒右臂绕走他右手兵器伺机夺下他怀中吟儿…… 然则越风占得上风的那一刹那,意外一幕谁都意想不到—— 尽管越风瀚抒二人已经尽量没有转移阵地飞檐走壁,头晕目眩的吟儿,根本经不了这般折腾,早就感觉天旋地转,也恰是这一刻,透过身边半开半合的红色披风,与眼前那若隐若现的火钩金鞭,看见了阡的身影,真好,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见他…… 吟儿无意识地,竟在这鞭钩相迫的最激烈关头,挣脱开洪瀚抒缚牢她的手臂,往阡的方向去,可是,要往林阡的方向,就必须先经过争锋不绝的战场…… 胜负将出,孰料吟儿会突然跌进这飓风之间! 岂止洪越二人,战局之外,林阡亦是大惊失色! 千钧一发,是越风放弃了当初的声东击西,抚今鞭的巨大力量,尽数倾泻给了洪瀚抒左臂,事先准备暗度内力的右路,全部放空,所幸洪瀚抒为了揽吟儿回去,右钩本便不多的气力所剩无几,越风知吟儿命悬一线,冒着被右钩伤及的危险急冲而上,把吟儿硬是从洪瀚抒右臂之中一把拽出来,也根本不去理会抚今鞭适才一击有没有成功。胜负对于他越风,本就无足轻重!他只知道,这是唯一能救吟儿的好机会,出其不意,趁其不备! 洪瀚抒岂能料到越风竟不顾一切冲上前来全心全力抢走吟儿,再欲后悔已然不及,转瞬吟儿已被他从自己怀里夺走!瀚抒大惊,上前一大步要拦吟儿,为时已晚,右钩只能追上越风的一片衣角!瀚抒又惊又怒,重新进攻,双钩狠辣地直对准了越风而刺! 越风侧身应敌,整个身躯,已将吟儿彻底隔离在抚今鞭火从钩之侧,右手抚今鞭极速阻攻,却因分心救下吟儿,挡不了洪瀚抒此次摧毁之势,危难之际越风沉稳不乱险中求全,调聚全部内力急行拦截,火从钩势头再猛,一时也难以冲破他深厚内力囤积,洪瀚抒料不到他竟如此之快内力如此深不可测,也料不到抚今鞭能在最危难时刻依旧灵便窜行自由如风,更料不到,眼前兵器的鞭尖是世间一切兵刃的天敌,遇之则削,钩强力而去,竟徒添伤痕! 阡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与缓和交迭之中,亦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吟儿,此刻见越风微胜瀚抒同时截获吟儿,不禁大喜,正待接替他与洪瀚抒交战,却未想,越风夺下吟儿之后揽在怀中没半刻,便立刻侧过身来把吟儿交到了他林阡的手中! ?? 其实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转身之前,越风冒着会被火从钩刺伤的危险从瀚抒手里把吟儿强行夺下,转身之后,他继续留在凶险里却把吟儿安全地转交到了他林阡手上…… “带着盟主,重新找一个地方,莫要再被此人找到!”越风语带嘲讽,气息有些不畅,想是适才临危太过匆忙,调动激烈,内力难免损伤,林阡自然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他若带吟儿先走,洪瀚抒越风就逃不了一场恶斗,可是怀中吟儿身体滚烫神智错乱,令他忧心之余不得不这样做,阡当即把吟儿负在背上,转头对贺兰山讲:“这据点的所有人,尽快转移,以防曝露。”贺兰山点头:“那……是否要留人在这里看着?等待这两位将军比武结束?” 两位将军?洪瀚抒稍感眼前这陌生人并非等闲,却因他适才嘲讽语气而意欲反击,边纵钩边怒道:“不必留!林阡,你再把凤箫吟藏起来,就等着我把你这个手下的人头带回去!” “是么?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越风冷笑,行鞭如流风,既能过群山之巅,又何惧烈火之焰。 林阡不作停留,当下背负吟儿朝院外行去,瀚抒大怒,正待去追,随刻被越风阻断,然而,走不出几步,阡骤然察觉,除洪越二人之外,院内外四面八方,实则有更重杀气! 止步之际,几十弓箭手忽如从天而降,来势迅猛,没有任何人下命令,只听得众矢齐发,疾出于檐后屋上,力道强劲,目标唯一,是林阡和他身负着的凤箫吟!一瞬变故,院中大乱,人群皆散。 这群训练有素、不明来历的敌人,他们的兵器,比他们本身更快更突然,几乎所有观者心弦,都为阡与吟儿扣紧! 却看那箭雨之中,林阡毫不畏惧,凌空急旋以刀斥箭,箭至之时,饮恨刀如他三头六臂环绕在侧,任何箭矢,根本无法伤及甚至触及他与吟儿,随着时间推移,箭仍旧前仆后继,箭之漩涡却距离林阡越来越远,最后竟无从接近、中途便溃散坠落。 联盟来不及调兵遣将,敌人之中一个暗号传递,竟神速将一箭换作三箭齐发,这一变箭更多,紧凑交织在阡的四周,密如天网。 如网又如何?阡激战不消一刻就盯准了网中空隙,从群箭之中极速穿破阻障飞身而上,当即走檐而去直冲敌人阵内。 远距离攻防,哪比得上面对面交手痛快?饮恨刀攻破敌阵,从来都锐不可挡,战无不胜,刹那间,满空弓弩尽掀翻。 为保吟儿能尽快转移,阡当然要用这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整个庭院,不再是箭矢穿射,而换作弓弩扫荡,联盟众人傻傻看着箭矢陡然换成了弓弩,虽然一样是景象壮观,气氛凶险,却个个都愕然相看、情不自禁想笑。 待这群不速之客大多被击败,阡也并无欲念要继续争斗,正待审问他们从何而来由谁指使,忽然身后强风横行而至,阡骤即侧身,短刀急撞,擦过的是洪瀚抒的双钩,到了这种关头,他竟不惜置身凶险,依旧不依不饶要吟儿?! 越风跃上屋顶紧随而至:“洪山主,大敌当前,你怎能如此胡闹!” “把她还给我!你也看见了,这里到处是敌人,她怎么可能安全!”洪瀚抒置越风与群敌于不顾,一边说一边直逼林阡,“相信我,我是为了她好!”说的同时,已有残留顽敌一箭飞射,待到发现之时,离洪瀚抒脖颈之距仅以尺寸计! 差一点,洪瀚抒就要因为疏忽和不屑枉送性命,林阡警觉,是以即刻出刀将这一箭遏断,方解救了他的危难,但出人意料的是,阡砍断箭矢之后,饮恨刀不仅没有就此收回,反而加重力道代替那一箭狠狠架到了洪瀚抒脖子上,阡的魄力,直将洪瀚抒迫退数步几乎没有站稳:“为了吟儿好?就该凡事为吟儿考虑!你说你为了吟儿好,自吟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吟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瀚抒无言以对,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同叶文暄讲的一模一样,洪瀚抒对林阡有敌意,可是文暄没有看见,洪瀚抒对林阡,同时有服从。只不过,是一种叛逆性的服从。 阡哪里不知道洪瀚抒的这种状态,冷冷喝斥,竟具师长威严:“瞪什么瞪?你有本事便做些实在的事情给我抗金联盟看!你洪瀚抒有何德何能配得上我联盟的盟主!” 阡的激将,总算令洪瀚抒坚硬的态度有所软化:“小吟她……是谁害的?是谁那么不要命,敢伤我洪瀚抒的女人?是不是这些人?!” 阡转头看向越风,越风早已替他将这一众敌人擒拿,回答阡:“这些只是捞月教的死士,柳峻的余党,不是完颜敬之……但恐怕,也是冲着盟主来的。”越风轻声说,没有叫她吟儿,而是称她为盟主。 阡听得出越风说这个称谓很勉强很生硬,可是越风此举,是在极力掩饰他“越风”这个身份,同时也在向洪瀚抒宣告,吟儿不是挂名! 想不到,当初最不肯承认吟儿是盟主的越风,为了联盟的安宁,竟第一个极力维护她盟主的威名?这一刻,阡才知越风爱吟儿爱到了如何程度……从屋顶跃下,吟儿在背上,已经不再呓语,不知怎地,竟然满足地睡着,阡怜惜地舍不得将她放下:这个傻吟儿,怎么在越凶险的时候,睡得越香? 越风走上前来,也发现吟儿安安静静地赖在林阡背上沉睡,一扫先前在洪瀚抒怀里的急躁不安:真的,也许只有林阡,才最适合吟儿…… ?? 阡却不得不狠心把吟儿放下交托给已经服气的瀚抒,转过身来走出几步,轻声对越风讲:“越兄,可否代我将吟儿送回联盟驻地去?事已至此,我不放心她再留在贵阳城。” 越风难得一笑:“不是代你送,是代你协助洪山主送回去吧?” 阡一怔,他不该那么说,无心之语,竟将吟儿占为己有:“越兄……” 越风点头:“我会把吟儿安全送回去,一路能忍就忍,总之洪瀚抒为主帅,我做手下。” 命越风以一个手下的身份,“协助”洪山主送吟儿回去,实在是太放低他越风的地位了。阡锁眉:“只能委屈越兄了,越兄,可是,你我来贵阳城的目的,是为了向南北前十宣战,这个计划不可能因此就打消。” 越风一笑:“我明白,但经此变故,你放心不下吟儿,也只能由我送回去。现在被敌人先发制人,我猜你是想将先前计划稍作改变,不再大张旗鼓地宣战,而是先找几个你熟知的敌人摸清状况,同时伺机私下胁迫一次。” 阡笑了笑:“越兄已经洞悉我的心思。不错,大张旗鼓与私下胁迫,有时候成效一样。我只需带几个人随行便可,越兄安心送吟儿回去。” “却仍然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了联盟,一定不能迷失本心。我们护送吟儿回去,你必须随刻回来,要正常平安地回来。”越风低声说,看了不远处洪瀚抒一眼,他已然再度把吟儿抱在怀里往马车的方向。 越风看着瀚抒,说:“因为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否则,他要带吟儿去西夏,我们谁都拦不了。” 阡点头:“我会正常回来,我带了随行的人去,正是杜绝我一个人去会没有顾忌。” 越风神色大好:“原是如此。”是啊,阡要带随行的人去,就会注意到随时随地控制他自己。若他在金人之中大肆杀戮,就一定会危害这几个随行的性命。阡显然已经做足了计算和准备,总算令越风相信:我认识的林阡,他不可能轻易就入魔,他上一次的走火入魔,只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错误和遗憾,只是一个意外和劫难罢了。 阡看着洪瀚抒把吟儿抱上马车,临别之际,叮嘱了越风最后一句:“回到联盟去,立刻与柳五津、莫非一起,找出曝露吟儿的内奸。” 又一个来头不小的内奸,能够探出阡的行踪,与柳峻还有那样的密集牵连,再与近来联盟发生的一切相联系……在阡的心头,其实有一个呼之欲出却不忍心牵涉的名字。 ?? 独坐林间,蓝玉泓静静地往空中飘忽不定的云层看。灌铅似的天,似乎在预言着太多的不祥。 恰在这一瞬间,两块浓墨色云,极速擦边错过,并未磨合,中间空出一丝洒亮,像天的残破chu,渐渐,这伤痕,裂得越来越长。 就像有些人,明明是生命里的亮色,却是心的破残。 玉泓的心,不得不为此耿耿于怀,许多年——真的,只爱我姐姐一个人吗? “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凤箫吟曾经泣不成声地对她讲。 如果当时“有些人”指的是云烟姑娘,又为何,姐夫对凤箫吟也如此牵肠? 骗不了我的直觉,姐夫眉间写满了他心里的话,姐夫不是唯一爱姐姐一个…… 那姐夫当年,拒绝我的话,都是假的? 玉泓想不通,泪如雨下。 当那凤箫吟由洪瀚抒和越风送回联盟驻地时,帘外小雨早已停歇,但因为姐夫没有回来,似乎还有雨要下。那一场场雷声,沉重碾过玉泓的心头,她懂:姐夫没有回来,是因为姐夫要给凤箫吟报仇。凤箫吟,早在大理,就已经是姐夫身边的女人…… ?? 护送吟儿回来,洪瀚抒果然一改先前言行暴躁,一路体贴呵护无微不至,可是贺兰山看在眼里,知道洪瀚抒爱得再深,都不及那个一路上沉默寡言对吟儿没有过问半句的越风爱得深。因为,爱,不能与理解分割。 兰山听得见吟儿的呓语,自从林阡离开以后,吟儿又恢复到那种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不断地梦呓,幸好老天保佑,她的高烧总算退了下去。 把吟儿安置在她的营帐里,没有别人参与,洪山主一人包办;陆续有人想要来探望盟主伤势,洪山主一概接纳,但只容许远观;除了军医,几乎所有人,都被勒令止于盟主十步以外。 尽管如此,关心吟儿的人没有减少,上至将帅,下至兵卒,来去进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不肯离开的,如越风,如柳闻因,如海逐浪,如何慧如,等等。洪瀚抒烦忧的同时,坐在她床头,不免有些惊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好像,真的不是挂名盟主了?洪瀚抒眉头紧锁,难道是真的?他永远都记得,剿灭铁牧之父子的那个夜晚,吟儿对他施加的命令:“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心念一动,竟是真的,吟儿她,从那时起,或者说更早,就已经在下定决心…… 瀚抒不禁苦笑,自言自语说:“那么差的本事,那么臭的脾气,居然能当好了盟主,你真是了不起……不,林阡真的了不起,有人到了他的面前就改性……” 吟儿听到他提及林阡,却忽然好像有了些知觉,糊里糊涂她梦里的时间被调到了苍梧山上,又在念叨那句话了:“不可以凤箫吟!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你爱的是……是……是……” 全体八卦的竖起耳朵要听,却听她这句讲完无数个“是”以后,呼吸再度衰弱,偏偏就是不说那人是谁,贺兰山直冒冷汗:好一个盟主姐姐,连昏迷不醒的时候,都要这么耍弄人…… 明明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还那么遮遮掩掩,一听便知,她真的藏得很深。联盟诸将,都已心照不宣,这个人八成是林阡。 洪瀚抒却被这一句梦呓提醒了什么,蓦然起身,盛气凌人:“哪一个是越风!他活得不耐烦了!敢打我的女人!”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没人敢告诉他,跟他一路护送吟儿回来、现在就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正是他要找的越风。 越风却不再掩饰身份,面带诧异地按住洪瀚抒的肩,力道雄厚:“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打过吟儿?” “哪一个是越……”瀚抒话到一半,猛然中断,回过头来,目露凶光,“好啊!原来你就是越风!”新仇旧恨堆叠在一起,洪瀚抒大怒着立刻出力,牢牢擒拿住越风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下午在贵阳城被意外中断的比武再度升级,竟一发而不可收,越风紧锁住他肩胛骨的手,也毫不留情,不愿撤回:“你说清楚!谁告诉你我打吟儿?谁敢如此造谣!?” 众人在侧惊看,他二人力道都非等闲可匹敌,此刻僵持,只听得有骨错之声,不知到底是洪瀚抒使劲捏碎了越风的手呢,还是越风强力震裂了洪瀚抒的肩? “你不就是在苍梧山上打了她一巴掌的那个不要她的男人!敢打我女人,你不要命了!”洪瀚抒不肯罢休,盛怒之下,立刻另一拳挥过去,才不管招式手法,能出气便可以。 那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先前便受够了他,此时他随意诬陷还这般大动干戈,越风也不得不辜负林阡一次,横掌出去,亦直劈瀚抒:“你竟然宁可相信谣传也不愿相信吟儿?!洪瀚抒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洪瀚抒继续出拳:“我是什么人!今天就让你越风尝试到我是什么人!” “蛮不讲理!我今天要替吟儿好好教训教训你!”难得动怒一次的越风,原来不出抚今鞭也这么狠。 众人就这么看他们你一拳我一掌地你来我往,也不知如何制止得好,这……根本不能谓之以战,这明显就是一起争风吃醋! “怎么办?”“恐怕除了等林少侠回来之外,没人制得了他俩了……” 围观者不知怎地已经越来越多,柳五津闻讯而来,无可奈何:这洪瀚抒,真是性情中人,竟也不管一管周围人……胜南?不行,必须在胜南回来之前,把这两个人拆开,也算是对他的交待! “可是大家说得对啊,凭咱们,怎么可能拆得开他们?”海逐浪面带困惑地望着柳五津。 “未必,也许有人已经在着手拆开他们。”柳五津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何慧如脸上。 何慧如嘴角早就浮上了一抹微笑。柳五津小心验证:“何教主,你的手上应该有很多毒兽,可以剥夺人的体力却不伤人性命?” 慧如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冷冷看着洪越两个,神色难捉摸。 众人循着她目光看去,猜到洪越二人的四周,可能早已是十面埋伏。 “盟王不发话,他就永远不会醒。”何慧如忽然开口,话音未落,原本还在大打出手的洪瀚抒,竟应声就倒,无半点招架之力! 震惊之中,群雄皆是哑口无言:洪大山主,竟简简单单就败给了一个才九岁小丫头?!那是当然,他大概没意识到入乡随俗,到了黔西,地盘属于魔门,何慧如在这个领域,才是得天独厚,至高无上。 生龙活虎的洪山主,身上有太多潜伏的力量要爆发,越风尚在聚精会神全力应付,陡然间对手就莫名其妙倒了下去,饶是越风,都被这变故惊了一跳,直到看见那肇事毒虫回到何慧如手上,才知洪瀚抒这一倒是被她预谋。越风本不是喜欢与人血拼争斗的个性,此刻得何慧如平息混乱,不禁报之以感激欣赏之意。 争锋停息,何慧如语带恐吓:“一切可能扰盟王忧心的人,我何慧如都要用尽手段消除!” 转身之际,何慧如眼神若有若无扫过蓝玉泓。 那纯澈眼神里,透露出的,完完全全是一种冰冷的洞察之意,玉泓不禁一怔,被这小姑娘吓出满身的冷汗。 ?? 帐外,忽然一场雷电,不像纵贯天地,倒像在人间横亘。q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2) 雨残,风急,天色枯黑。 一入夜,陈铸就领着一队兵马,绕着二王爷暂住的驿馆密切关注着走,一周又一周。偶尔还能看到些同样也在附近巡视的旧知,却不能相互打招呼掉以轻心,而必须继续保持鹰视狼顾。 愈发觉得,这驿馆因为二王爷的驾临,一下子变成了皇宫内院。绝顶高手做锦缎,层层包裹这铁函,二王爷,正是函中至宝。对于王孙贵族的保卫,本就应该万般森严,加上初至黔西几乎遇刺,王妃替王爷安排的防御措施就更是完善齐全,数日来,早已确保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骚扰王爷起居。王爷的一众近卫,利用这段日子亦增长了不少经验,尽管临敌实力照旧,总算军心凝聚,纪律也严明许多——那是自然,活不了只有死,在危险边缘,为求自保,只能安分守己,时刻绷紧神经。 尽管如此,陈铸、轩辕九烨、解涛等人,在与魔门联手对抗抗金联盟之际,仍时不时要到二王爷这里来看一看,怕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完颜永琏,谁都明白,防不胜防,楚风liu的防卫再怎么万无一失,天衣都会被那林阡扯出一道缝来。 陈铸环绕数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得不防,二王爷的行踪,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从金国到南宋,二王爷其实一路都在被越野山寨的乱党跟着,说林阡不知道二王爷来到黔西,鬼才信。 二王爷,固然成为了南北前十尤其担心的一个破绽。一方面,确实需要二王爷的兵力充数,需要二王爷做人心鼓舞,一方面,又实在不想二王爷继续滞留。陈铸叹了口气,风liu啊风liu,真是辛苦你了…… 幸好,到这里来,可以顺便见一见楚风liu。陈铸一旦走神,走路的速度也不受控制,一下子把身后兵将甩出老远,开心得很,却在转角处蓦然止步,心像骤然被装反了胡跳乱窜——噩梦实现,担心成真,满头虚汗——天啊!怎么他真的来了! 绕着外围转了半晌一无所获,陈铸根本没想过,敌人林阡、早已经潜进心腹之地……陈将军,我等你很久了。”林阡明明对别人不是这种笑容,可是对付自己的时候,硬要这么俘获地笑,笑得陈铸的冷汗流速加快:“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的同时,陈铸紧张地打量着敌人身后展开的一干随行:还好,林阡带了随从来,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林阡,从来跟其他那些敌人不一样,面对其他敌人,陈铸不知多么希望那人单枪匹马,可是,林阡单枪匹马却容易走火入魔,吃亏的是他刀下败将。事实告诉陈铸,林阡在形单影只的时候,反而最为棘手。 “这个诡异的敌人……”陈铸暗想,那一刻,真想把自己诡绝的外号双手奉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谁、胆敢泄漏二王爷的行踪?! “你那矜贵的二王爷,贵阳城有几个客栈驿馆茶肆酒坊能满足得了他?你最好劝他足不出户,否则你们南北前十所有动向,都会落在我掌控之内。”林阡的回应,字字惊心。 陈铸咬牙嘴硬:“都落在你掌控之内?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来找二王爷!” “可惜这完颜君随,毕竟是你们主子的二公子。”林阡一笑,笑容,竟然还是那样服人。 似有雷电穿梭过胸口,陈铸忽然觉得心脏异动,像是产生了一点细碎的裂缝:“你来干什么?想挟持二王爷?我怕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陈铸一边说,一边觉得心上这一点正在往外大肆扩散继续破裂:天啊林阡,你千万别这么来……他虽然没有目睹魔门那一场浩劫,却可以想象出当时情景,如果重演一次,林阡未必还能那么无敌,但肯定少不了一次血洗! “马车那件意外,是谁干的?是不是你们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林阡没有回答他,语气却是要陈铸非答不可。陈铸一愣装傻:“什么马车意外?” “用酷似云烟的女人转移我注意力吸引我,然后用马车来撞我,这种阴招,南北前十也只有诡绝毒蛇想得到,陈将军不必装作不知情。没有你们授意,谁也不敢做!” 陈铸一颤,舌头发麻:“你……我……你想干什么?想挑战我和天骄大人?林阡你直说便是,何必栽赃找借口!” “我今天到此,也不管是谁想出了它,更懒得跟你们追究责任,要追究起来,南北前十恐怕谁都逃不了干系!”林阡厉声道,“只要你把那一个凶手交出来,我抗金联盟既往不咎!说,究竟是不是完颜敬之!”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我金军集聚之处,竟敢对我呼喝?!”陈铸不禁怒火中烧,不知林阡到此最终目的正是逼迫激将。听他这一句气势逼人决不让步的口吻,陈铸想这里可不是夔州之役你占据主动,怎么能让你再赢一次,陈铸一下子便被他的计划套牢,想捍卫荣誉的同时,帮着阡完成了他对金人的“轻轻一碰”,陈铸大怒拔剑,欲为南北前十的威信而战:“林阡,看你还骄狂!” 陈铸剑出鞘,身后一干人等亦纷纷张弩挽弓,当是时,阡也察觉到陈铸的麾下是各有分工——当弓箭手铺陈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前来,用以传递信号给其余人马的鸣镝和信号弹皆已蓄势待发,单凭阡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与陈铸交手同时,阻止这群金兵将此处战事信号传递出去! 陈铸平添了一丝信心:林阡,虽然你单枪匹马可怕,但也毕竟孤掌难鸣!等大家全都来了,你饮恨刀,胜得过我南北前十一个两个,可是胜得了我们所有吗! 却未料想,信弹还未发出,一声轻响,几乎所有金兵金卒,全然抬头往一个方向看——林阡身侧几个随行中,忽然有人袖间急发一支利器,只闻其声见其影,不知其形道其名,却直冲云去,在低空隔断了第一枚信弹的去路。所有金人,个个皆被此等暗器功夫震慑,瞠目结舌,视线无法控制、全部贡献给这一个方向!该传出去的信号,全然滞留手上! 风停声干,陈铸才知道,林阡不是孤掌难鸣,林阡的身后不是简简单单的随行,可能也都是身怀绝技不可忽视的高手!这暗器,是之中的一个人发出的,可是这样的深藏不露,很可能存在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陈铸额上顿时沁出汗来:这样一来,这些响箭和信弹,又如何传递得出去,他身后高手们,真的被我低估了! 陈铸的信心,来得飞快,去得更快。 ?? “陈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还没开战就找外援。你我二人,该先单打独斗一个回合,陈将军输了,再上他人不迟!”说罢,林阡一笑出刀。 “你不会逞能太久,会有兵马发现这里!你跑不掉!”陈铸说的同时,准备好了一剑迎上去。 初次正面刀剑遇,变乱、幻灵、跳脱的诡绝剑法,的确如先前所观,和吟儿一脉相承,不相上下,每一点每一劈连接高妙不留痕迹,每一刺每一撩飘洒大方绝无空隙,加之行剑时脑海里不停呈现出的阴谋诡计,陈铸的“不知其招”,的确给饮恨刀的征途设下了一丝阻力。阡交手的第一刻,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在一两招之内就以血覆之、像前两天捏死蚂蚁般击溃陈铸。失去了那种疯狂狰狞的摧枯拉朽,阡的心头,却总算平添了一丝温暖平和,是啊,这才是真的我,目的明确,力道专一,去征服,而不是去杀戮,我控刀,非刀控我…… 眼前这金南第八,论刀剑的形式技能,快他比不上文暄,灵他争不过吟儿,急他拼不了邪后;而谈力道气势,第一从来就属林阡自己,陈铸他还排不上座次。他,还构不成对阡的威胁。 然而,说到不成章法,又不得不承认,陈铸独树一帜,堪称乱剑之王。舒卷疆场图画的饮恨刀,一时半刻并不能收服这渐落下风的对手,实在是因为对手实在狡猾,对手深知冲不破这无垠气势的包围,就伪装成一粒泥丸在卷轴上东西南北地流走,还不停地更换高低快慢,既不落败,更拖延时间,看上去,陈铸打得很乱,每一剑都像是慌忙补充,拼拼凑凑,各家都拿来,修饰了送出去,又教阡不得不赞,这剑法,实至名归,不知其招! 围观者皆慨叹,陈铸,他正在不停地翻新自己的乱和幻,只要林阡纵容给他下一刻,那下一刻他的剑则更加变幻无常! 而,围观者也都明白,陈铸想要发挥自己的剑,必须由林阡来“纵容”,对抗的数十个来回里,胜负几乎可以一眼看穿,阡之饮恨刀,王者之气,彰显无疑!诡绝剑,犹同被刀风包容,无论可以缭乱呈现出多少剑,都被饮恨刀的雨色浸染消散。幻化成多少剑,就输给他多少剑! 所幸在这争锋的最后关头,适才在外巡逻的几位旧知终于路过,依稀是金南第五的完颜猛烈,和金北第五的叶不寐,陈铸不禁大喜,只要得他二人出手相援,他就不会输得惨不忍睹,说时迟那时快,便在陈铸慌忙撤退无力还手之际,两位刚刚驾临的高手,一个提刀,一个携棍,二话不说,飞身而上,替陈铸争得了喘息之机,左右夹击之姿,阡微微一笑,这次的轻轻一碰,倒是碰了不止一个对手!左路完颜猛烈,交手已经三次,刀如其名,猛虎烈风,剽悍果敢,右路叶不寐,虽未遇过也在金国久仰,兵器为棍,蹦跳轻盈,人棍合一,气势凶急,即刻,与当中陈铸三足鼎立,终于,气势、速度、力道相合,势要把林阡合力拿下! 局势忽然从一方压倒成为梅花间竹,以三敌一,胜负重置,却可惜,这四人会战,久而久之又成了林阡的独角戏,挡不住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实在是令金国这三个人感到好奇,何以他三人齐心协力毫无失误,却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眼前敌人困不住,甚至每一刀的厚重充实,都教他三人不得疏忽,疏忽就招架不住! 他的饮恨刀,好像是在拼接着刀剑棍的间隙,连续收容了“不知其招”之险、“移形换影”之急和“呼啸生风”之猛…… 驱遣那饮恨刀横侵斜扫,敌人很多,很惬意。 ?? “怎不曾听过,我大金有这号人物啊?”忽然,有人不远处传来这一句稚嫩的疑问,语气中尽皆对阡的赞誉和好奇,可是这句话,问得实在太浅薄。 “王爷不知……属下也不知……”这一句答话,令阡心念一动,更令围攻三人全都惊悚侧目——那不是完颜君随是谁!他,竟然到这混战中来了!?楚风liu呢,怎么不阻止他?!也许,连楚风liu也被这精彩一战吸引,一时忘记了她该保护好王爷的安全!? 三位悍将齐齐走神,棍差点脱手,刀几乎陷落,陈铸侥幸,携剑再退几步到楚风liu身边,刚刚站稳,麻痹感已经传递到整条手臂:“危险!拦住他!” 楚风liu不禁一怔,剑飞出鞘的同时,轻声问:“他是谁?” 败者出局,王妃出剑,三人围攻,当即换成双剑合璧。陈铸担心二王爷受到惊吓,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他。” 楚风liu敛眉沉吟:“是他……”不错,能有如此惊人实力,不是他又是哪个。 早在完颜君附时代,他们金人的失败就已经拜他所赐,尽管完颜君附对此耿耿于怀,但楚风liu也并未对谁恨之入骨,相反,当红袄寨燃眉之急,有人敢触犯完颜君附来挑战楚风liu,对于当时的楚风liu来讲,是一个值得欣赏的对手。也曾试图询问过吴越身边有哪些谋士,却因那是个小头目而不了了之,楚风liu非但不像完颜君附那般觉得耻辱,反倒也曾为这小头目扼腕叹息。想不到,多年后,竟能与当时的对手沙场再逢! 那一瞬她插入战局,形势堪称一波三折,双剑来袭,一度竟令状态极佳的阡有觉棘手,眼前两个,剑术绝配,聚时如一,稳而不僵硬,散后如万,灵而不单薄,得她相助,陈铸的剑法,就真正叫如虎添翼,突然飞越了好几层境界!奇也。 与她不一样,阡当然第一眼就认得出她是谁,当他是无名小辈,她已是战地女神,驰骋山东几个年头,她是他弟兄三人难得敬重的一位女将。当年的他又哪里想得到,竟有幸与她刀剑一较高下,而现在,他本身,接受挑战已是家常便饭。 楚风liu剑,的确如阡所知与陈铸师出同门,但明显又有自我见解,变幻杂奇,足见她年纪虽轻,阅历颇丰,较陈铸而稍有章法,错落有致,然则却比陈铸更难破,只因她每一剑都是附着于搭档剑上,无法单独拆开,即使拆开也不弱,合上去就推助搭档到极致!楚风liu不是这一场战役的主角,却把她的搭档陈铸修饰到了最顶峰!难怪金南金北私底下会流传一句,得楚风liu者得天下,眼见为实,她真正是金人每一场胜利的保障! 眼见着那刀光剑影流利涂抹,淋漓擦拭,酣畅洗刷,二王爷观战良久,根本不愿听从完颜猛烈等人所言离开,而是忍不住流连拊掌,被吸引得如痴如醉:“如此刀法,大金南北,莫能有之。” “王爷不知……他……他……”属下想说话,被完颜猛烈一个眼神制止。 他们都不希望,二王爷知道他今夜离林阡这么近!可是,不让二王爷知道的结果是,二王爷被林阡吸引得越靠越近,到此时此刻,他尚不知此人是敌,完颜猛烈惊慌失色,满手冷汗,不知如何劝阻。 二王爷话音刚落,林阡的沉寂阶段已然过去,那接下来的几刀,都在加强力道把楚风liu从陈铸身边疏散走,陈铸和楚风liu的繁复剑网,接二连三被颠覆拆除,仿佛有静静刀光,从他二人剑网中漏进来,给二王爷以无穷无尽的视觉享受,然而二王爷根本不知道,这漏进来的刀光固然静,被拦住的全是动荡! 渐渐地,楚风liu与陈铸,如被止于鸿沟两侧,趋向于无力合作。阡这次的轻轻一碰,已经向南北前十宣告,南北前十要击溃他的人,非得前四以上!阡不动声色,饮恨刀替他叙说了一切。 且看他最后一刀,近乎害得陈楚二人不假思索互相残杀,均将己剑搁去对方剑上,待到发现之际,撤回已然不及,阡微微笑,饮恨刀直横于陈楚喉间,电光火石,刀剑摩擦而出的强烈闪耀,伴着一声横亘人间的雷震,给战事献上了一段电闪雷鸣的终结曲! ?? 可是,谁都不曾料想,就在这电光掠过的末尾,二王爷竟因为害怕、吓得窜到了林阡身后去、径自躲在了他披风后面! 一干金人,那一刻全都脸色煞白,大惊失色——二王爷,他竟然将林阡当靠山?! 完颜猛烈想说话,却咋舌,二王爷未免太丢人,害怕打雷说得通,可是怎么慌不择路地躲到别人身后去,躲谁不好,偏偏要找那个一掌就可以要了他性命的男人! “你真的很厉害啊……”那一刻,二王爷眼神里全是崇拜,啧啧称赞着阡,竟不知先前楚风liu与陈铸是在保护他的安全。 陈铸汗如瀑布:这是个什么情景?二王爷,宁可相信林阡也不相信我们? 林阡一怔,原来这二王爷误以为适才的交锋是高手间切磋,他并不知自己身份,估计自己也是金国新生的高手…… 虽然荒谬,这王爷倒也真是天真可爱,摇了摇头,阡无奈一笑。现在,完颜君随就在自己身后,这局面,怕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本不想劫持这二王爷,无奈这王爷,送上门来心甘情愿地亲近他。 “马车的意外,究竟凶手是谁?”林阡还是这一问,这一次,谁还敢嘴硬隐瞒。 还要什么斗争挣扎?二王爷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鬼门关!陈铸匆匆冷静,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完颜敬之……是完颜敬之的错……” 二王爷忽然开窍,陈铸语气中有所提示,眼前人不该依赖,而该躲开!可是,躲不开了,生杀大权在他手里!二王爷眼神立刻求助楚风liu,此情此景,只能希冀她来周旋。 这番短促紧迫突如其来的场面,楚风liu毕竟见过太多次,比陈铸等人冷静得多:“只要阁下不伤害无辜,我楚风liu可以担保,完颜敬之即日起从南北前十除名,阁下如何处置他,南北前十决不插手!” 林阡冷冷一笑:“也请阁下转告柳峻和轩辕九烨,要对付我就跟我明着来,除非他们胆怯!” ?? 阴云过境,硬生生下了几滴雨水,像林阡的到来和离开,快得无法抗拒,人已去,威力根本带不走。 或许,天的距离,此生永远都够不着。楚风liu悠悠回味:完颜敬之,只能委屈你了…… 闻讯而来,南北前十皆为此变故所撼。 “以后众位就不必来了,我会把王爷移走,免得林阡再来。”楚风liu收下众位的关切问候,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王爷,到此时此刻,他还没能接受现实。 轩辕九烨环视四周,战乱痕迹犹在:“林阡那魔鬼,没有伤及你吧?” 风liu不禁一愣:“魔鬼?” 轩辕九烨一笑:“难道不是魔鬼么?金北前十,要因此人大换血一次,完颜敬之一除名,金南也破残不堪,我的阵型,恐怕一时也无法完全了,他一下子,给我去掉了五个人……” 楚风liu听得出,这一回他是真的遗憾。 “真是没有想到,以为可以给他狠狠打击,看他顶着重重压力,还如何保证他的饮恨刀,现在,一切证明,林阡被打击到这个程度,还是无敌……甚至,更加无敌……九烨,会不会,我们的计划,从头就是错的……”陈铸叹惋。 “不会错。”轩辕九烨摇头,“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比谁都了解他的弱点,命里最重要的全都走了,他撑不了太久,表面呈现的,都是假的……” “希望如此吧……你一声令下,柳峻盯准了他身边的人,三番四次出招,谁都没有他利索。”解涛半带讽刺,“蓝玉泽、云烟,现在又轮到了凤箫吟。” 轩辕九烨心头一颤:“什么?!” “内线告诉我,凤箫吟不止是盟主,也是林阡的女人,杀了她,一举两得。”柳峻冷峻的表情。 陈铸一惊:“凤箫吟什么时候成了林阡的女人?!”盟主之称已经是个笑话,如果再成为林阡的女人,那王爷的大患不就成了王爷的女婿?! 轩辕九烨的愠怒惊诧,远超过陈铸,喝斥柳峻:“是谁准许你自作主张,去动凤箫吟?!” 楚风liu微感陈铸和轩辕九烨皆反常,柳峻已然变色:“天骄大人莫非忘了,主公叮嘱过,天骄与诡绝出谋划策,允许我柳峻自作主张?” “凤箫吟在计划之外,是我另外一个计划,你不能碰!”轩辕九烨冷冷地,斩钉截铁。 陈铸连连点头:“柳峻,你不会真的杀了凤箫吟吧?” “没有,派出去的,全都没有回来复命。”柳峻摇头,轩辕九烨满手冷汗:“差点就功亏一篑,我做这么多事,前提都是她活着。” “是啊柳峻,天骄大人在孔望山上,就已经把凤箫吟抓在手上当棋子,以备将来之需。”东方雨发话,柳峻态度总算有些收敛:“那好,一切还听天骄,留她性命便是。”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按原先计划,全部部署在魔村里。”轩辕九烨说。 “还任林阡这样无法无天?天骄大人,他已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明摆着目空一切,谁还能忍这口气!”东方雨语带焦急。 “他来的目的,以及最后留的话,正是为了激我们打乱计划、提前动手。若是不忍这口气,在魔村外面动手,我们怎么可能保存足够的实力胜过他们?”轩辕九烨笑而洞悉林阡之意。 “上上之策,是忘记今夜林阡的造访。”楚风liu领悟。 已经尽量不讲话的楚风liu,仍然无法避免来自柳峻的嘲讽:“忘记?恐怕忘不掉了,王爷那么精彩的表现,王妃恐怕要刻骨铭心许久了。” 楚风liu面不改色,完颜君随大怒:“柳峻!你竟敢这般羞辱本王!你……好大的胆子!” 柳峻扭头就走,做事狠绝从不拖泥带水:“王爷今夜此举,难道是王爷该有的表现?”对二王爷的当众羞辱,却是一种对小王爷的示好表现。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轩辕九烨。 轩辕九烨冷笑看着柳峻背影,也感觉得到完颜君随的怒火中烧:柳峻啊柳峻,做什么事,都不应该不给别人台阶下,都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虽然二王爷不成气候,你也不该得罪了他,早晚,你都会为了你的处事方式,付出代价……q 第二百八十一章 命定人,错相逢(3) 浮生远。俯瞰天下,树林摇曳,似山雨将至,漫天夜雾四处狂卷,隐约可听马嘶声,兽鸣声,伴随着依稀潮水之音,风铃之韵,迷乱中灯火像全被点亮,世界被染成各种颜色,沙铺展,烟孤直,世界开始偏离,漩涡极速地在飘转…… 阡从梦魇中清醒,由后往前一点点地回忆,发现被扭曲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不凶险,却紧张,明明是绝美景象,为何竟紧张……阡满头冷汗,因为,梦境太广袤,天地苍茫,浑然一体,然则: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向金南金北宣战之后的下半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梦,最可怕的孤独感汹涌来袭,他根本不敢继续睡。是从哪天开始,他林阡,竟然有了两件害怕的事情去面对,一件,是睡,另一件,是握饮恨刀…… 没有别人了解,他握刀一瞬的肌肉状态已经定型——用“一触即伤”来说明,再贴切不过。只要一碰刀柄,他的手其实会像电击般有一个微小的弹跳,紧接着,会有种痛楚,直接撕心裂肺,那痛楚,或来自悲怆,或来自悔恨。他却不得不尝试去克服这种弹跳,夜半清醒时,他常常会努力地克制着那份恐惧去握刀。表面风光天下无敌的饮恨刀,谁会想到,它的主人举起它的瞬间,其实是这样艰难。 他不可以就此放手,不能够一蹶不振,不应该向命运屈服!可是每一次,还是避免不了那种来自饮恨刀的灼伤!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放,哪怕那电击烧得他整条手臂都作废,手没断,就不能逃避刀锋!比命更重要的,是使命,就算玩命,也要去拼…… ?? 终于,煎熬到了白昼,阡现在,每天都很期待白昼,期待战斗,期待万事俱备长驱直入。玉泽、宋贤、云烟以及吟儿的债和仇,要全部向魔门和金人讨回来! 吟儿的帐外,早早就有人等候着阡的到来,除了越风,还有另一个将领,阡也有过一面之缘,是沈依然的丈夫李郴。 昨夜,阡履行了对越风的承iu从不可能食言,亦无需当众索要完颜敬之的藏身之处,经此一役金军之中显然有人会乖乖送来他的行踪,瀚抒取他性命再简单不过。既然瀚抒出战十拿九稳,更可以暂时拆开瀚抒越风,阡自然同意他的请命。洪越之战,终于告一段落。 此刻,能看见越风守护在吟儿帐外,阡的心里尤其妥贴,可是,李郴的到来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阡平添了一丝疑惑不解。 “林阡,我们可能,都误会了吟儿……”越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是一丝湿润,“那天她消失了一天,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阡一怔,吟儿消失的那一天,联盟几乎为此要罢她的位,她也倔着脾气说走就走,他虽然留住了她,却没有问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种毫无依据的信任,反而逼得吟儿的负罪感更重。 李郴轻声道:“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太张扬,可是,若不告诉林少侠,我于心不安,惭愧万分。” “她……发生了什么事?”阡依稀记得,那天黄昏,吟儿清晰的笑靥:“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说的时候,他们都忽略了她的了不起,只记得他们找她时的疲累。她本来就不想太张扬,接下来他们也制止了她发言的权利。 “那天我有四个手下,同时发生了哗变,是因为对我的不服,事情太紧张,一时根本没有办法突围,盟主刚好路过沈家寨附近,一个人接连斗败了他四个,第四个有些纠缠,还好盟主把他拿下了,叛变的人马,也尽数收服。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声张,还教我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果然顺着盟主的方法来,这几日兵马再无异动,也多亏了盟主的威慑……可是还没来得及谢盟主,听见盟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郴叹息,“若非盟主到来,恐怕沈家寨又有动乱,依然和我,都很感激盟主。” 越风轻声补充:“吟儿之所以会路过,是因为她在找云烟姑娘送给她的玉戒。凑巧会撞见叛乱,吟儿知道情形紧迫,所以就独自周旋,是这件事情,耽搁了她一天时间。” 胜南这才明白了一切,也许,对于他、越风或吴越等人,这种兵变是小事一桩处理方便,可是,对于一向迷糊又冲动的吟儿来讲,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而且取得那样的成功,真的如她所言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又为何,他闭上耳朵不听她的战绩了,他闭上心不理会她想要的自信了…… ?? 独自坐在吟儿的床沿,他忽然觉得,吟儿很陌生,这样惨白的吟儿,这样病态的吟儿,这样可怜的吟儿,如果她真的一睡不醒,阡绝对无法承受如此之重…… 经过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阡早就了解,即使武功成就已经登顶,可还有太多事情,面对时仍然无能为力。他却不希望,频繁接受噩耗会成为他的习惯。 当从前自恋的梦呓“我是盟主”再也听不见了,而换成了现在这样艰难的也坚定的“我要变强”,反复不停地出现在阡的耳畔,阡心如刀割:吟儿,真的是因为爱上我,所以才要变强吗,可是,为什么吟儿要爱上我,又是在何时,吟儿其实已经在为我付出她的一切甚至生命…… 夔州之役拒四方外敌,黔西之战平三家内乱,到现今辗转边荒征伐魔门六枭,哪一战不是凶险危急,哪一战吟儿不是众矢之的,又有哪一战、吟儿对敌人让过半步、失过半寸气势!?支持吟儿的信念,不就是这句简单的“我要变强”吗?是为了他,她才狠狠地逼自己变强,一次次置身最凶险,万箭齐发、刀山火海也要在他身边,唯一一次意念坚决地要离开他,还是在魔村里不愿意连累他宁可自己送命…… “吟儿……”唤不醒她,只得来一句短促的“要变强”,她的命,难道要在这种凌乱的呓语中结束…… “吟儿,你真的,已经很强很强……”他告诉她,曾几何时,他的肯定,就是她最丰厚的报偿。 她果然,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喃喃问:“是吗?很强很强?” “很强,吟儿,你是盟主……”他抑制悲恸,俯在她耳侧坚定地对她讲,“吟儿,是我林阡不想失去的人,她要活着,和我并肩作战,直到都战不动了,才罢休……” “林阡……林阡……”她似乎有些触动,头微微倾斜,有要醒的趋势,却仍旧在梦话:“师父……找不到林阡,死也不回点苍山……” 阡一震,这一瞬,他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却显然听出她话中的师父,不是纪景,她要回的,不是江洋道,而是点苍山!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梦里,把心事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地被他知道:“师父……找到了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 那一刻,仿佛有万钧强力,直接冲灌进阡的双耳。 找到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山庄,点苍山的云横山庄,她当年,带他进去过……霎时,心中所有的模糊,都亮成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吟儿为什么要爱上他,是因为吟儿是他命定的那个人,林念昔!吟儿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付出一切的?是从点苍山就开始了,吟儿不止付出了她的一切以至于生命,吟儿还同时付出了她当年深深爱着的川宇!吟儿死死不肯说、却久久不曾忘的未婚丈夫,在云雾山之前是川宇,在饮恨刀易主之后,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是他林阡! 是念昔?吟儿,原来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为什么,竟然选择沉默,宁可用另一个身份,来偷偷地爱我,不让我知道…… ?? 遥追当年事,总叹似相识。 ?? 最早一次他把心交给她,是在江洋道上,为了救玉泽,他不惜置身犯险,信她的诱引,告诉她:“在下便是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他一直不解,为何她当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振奋,甚至是双肩一震,欣喜中带着矜持,惊诧中又有怀疑:“什么?你便是林……林……”她到最后,才忽然觉醒,喜悦一扫而光,漫不经心哦了一句:“林胜南?”却其实,她出山庄之后,等的人,找的人,一直都是她的未婚丈夫,林阡…… 后来,吟儿也间或提起,当年她之所以拐骗他,是因为在大理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蓝玉泽和他的情事,以为他林胜南是一个为了饮恨刀不惜出卖感情的小人,因而想戏耍他,带他进云横山庄吓唬他,可是,当她发现饮恨刀明明就在胜南手里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自己害错了人……吟儿却没有让他知道,当时她是和她的大师姐串通起来作弄他的,其余师姐妹并不知情,旁人都以为,这个在云横山庄里最得宠的林念昔,要带男人回来,那一定是带这个男人进山庄成亲的……所以,当时几乎所有女子,都用好奇、喜悦的眼光打量他,所以,在擒拿他们的时候师姐妹们面露惊诧,还问那大师姐“为什么啊”,所以,吟儿为了把他安全带出山庄去,从头到尾,都对云蓝不敬,甚至最后还诹谎去骗她……阡不知云蓝当时是不是真的信吟儿,又或许,云蓝拗不过吟儿,吟儿要放他,云蓝就只能放过他…… 也许,一路同行让吟儿对阡逐渐有了改观和了解,却都不至于令吟儿彻底变心爱上阡,毕竟和川宇一起载誉江湖好多年,说放就放不可能——可是她却毅然决然地牺牲了川宇,把他是林阡的事实公诸于世!一直以为,在云雾山那种环境下,要不要承认身份取代川宇,胜南是内心最纠结的一个,但其实,最纠结的那个是吟儿,如果不说事实,吟儿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说出事实,吟儿却必须面对一个最大的打击,那就是她现在的未婚丈夫,心里面一直装着只一个女人,她还必须,对川宇负疚…… 是不想昧着良心,或是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甚至于想都没想直接就实话实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云雾山下山的那天起,吟儿的行踪就一直跟他林阡一致,她不是没有犹疑过,她也曾惘然自语,她从前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份了,因为这个身份,现在给了眼前人啊…… ?? 那他又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他说,此生,只念着蓝玉泽一个人,林念昔,不可能闯进他的生命,她于是假装没什么,还笑说,“是不是你们江湖人,只能拖着一个女子在路上走”,吟儿啊吟儿,现在他才知道,当时的她,失望、后悔、愧疚、伤悲,已经一起涌上心去了…… 她却笑着陪他走过每一段路,直到在建康,她无意识地戴起他给玉泽的信物,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立刻从她手里取下,她口不择言与他一言不合,他失言说她只是一个“外人”,他还指着黄天荡峭壁上的野仙人掌说:“无心的伤害最残忍。”他那时候都不知道,他一直在对她无心伤害,且一次比一次深刻,也就是在黄天荡,他斩钉截铁地说:“玉泽没有夹在中间,玉泽和我是两个人,我们中间也不会有任何人。”继续否定了林念昔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怜的吟儿,她当时,还是在用微笑掩饰,吟儿,比他还会掩饰…… 是命运眷顾她,还是他总算懂得了一次失去的痛?竟然在那年十月初五的晚上,他亲自背着他的未婚妻子一步步走下秋山,虚弱的她,也跟今天差不多的梦呓,说,“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他当时,竟然只给了她这一次依靠…… 对玉泽太痴恋,对吟儿就铁石心肠,不忍她孤身一个,所以喝斥越风不准欺负她,到底是谁欺负吟儿?是他林阡吧?好不容易他为了她挺身而出了一次,她却忍着泪水拼命地拦住越风:“不,不是!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吟儿真是谎话连篇,吟儿如果不是昏迷不醒,根本还要继续说谎下去! 这个无耻的,不出面的,偏偏还占据着她所有爱情的男人,真的是他林阡?越风的试探没有错…… 因为爱他,她挡在辛弃疾的身前,一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求换来的,是阡没有走错的路,是阡没有转弯的命途。 因为爱他,她放弃了想逃跑想归隐的决心,她要为他做好盟主,她对陈铸骄傲地讲:“我凤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她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冰凉,她真的,早就连命都不顾了…… 连命都不顾了,所以成了一个不认输的盟主,受了内伤要死撑,力气耗尽也不讲,连命都不顾了,上战场,陷敌营,从来都令他放心,从来都是他最强的一将,连命都不顾了,冲上前来推开他,她自己却送了一半性命! 吟儿,念昔,当你付出一切,我却无心伤害…… ?? 连他都为她不值过的那段爱情,她拼死守护的那个男人,是他,饮恨刀林阡,可是,这样一双魔邪的饮恨刀,怎么可能爱得了任何人? 念昔,玉,剑,泪水,幻影,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来袭,可是吟儿,你可知道,我的饮恨刀,承载着太多的错和罪,靠得越近的人,伤得越重? 她表白的时间终于大错特错,当他知道了她是念昔,他忽然,从心底里排斥自己……他不会原谅,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的忽略、伤害,甚至于拖累……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种排斥和封闭,迫使他离开她的营帐时,带着一丝隐忍着痛苦的冷笑。 远远就可以看见阡的这种冷笑,虽然吴越并不知道冷笑源自于阡对自身的不信任和嘲讽,看见的时候,吴越却懂,此刻的阡,并没有可以让大家彻底放心,他也许,不再是危险的随时会爆炸的zha药了,不再会动辄走火入魔了,却,变成了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到极点的坚冰…… 阡真的没有好起来,一切都是假的,撕下那伤口上的伪装,他的心早就死了。伤势,越隐瞒,越坏死…… 尤其是这冷笑,看见阡的冷笑,吴越心骤然一寒:胜南得到了属于林阡的一切,可是却失去了他的过去。和过去,永远脱离。没有人能救他,谁能够救他…… 看着他越来越辉煌,也越来越孤独,吴越霎时心乱如麻。q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饮恨(1) 阡对金人的“轻轻一碰”,在遭遇轩辕九烨以前,其实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手段,既摸清楚敌人实际战力,也逼迫敌人打乱布局。然则,从宣战后的实际情形来看,只实现了前者。南北前十忍得太出色——包括那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在内,没有一个高手,因为阡的这次挑衅就被激发了斗志冲出魔村来,尽管,可能有太多人已经跃跃欲试、甚至曾下定决心。 他们不出来与他决一胜负,显然一定是铁了心全都要在魔村部署,以确保有足够的优势来阻碍抗金联盟。阡叹息,当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目空一切,甚至放下狠话指明了不出现就是胆怯,轩辕九烨却根本不为所动,计划照旧。处事以狠毒著称的毒蛇天骄,阡也早就了解,论淡定他同样冠绝大金,加之身边有一个同样不容小觑的楚风liu,阡对能够震撼轩辕九烨本来也不抱有太大期望。 只不过,阡在最后一句狠话,还给另外一个人同样下了战书,这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他不可能像轩辕九烨一样,不为这句挑衅耿耿于怀…… 魂魄在沸腾:柳峻,我其实,可以猜到你心里的念头,你对饮恨刀的欲望,对我的存在,关注度超过了一切,我便和他轩辕九烨赌一局,看看你柳峻是服他,还是顺我! ?? 正午,雨已停止多时,天色却阴沉,没有放晴。他怀念,夔州之役结束后的吟儿,曾经开心地看着天空说:“这样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阳。” 吟儿,记忆中的吟儿,她是那么阳光,那么喜欢笑,那么热爱生活,她还很怕死……用尽全力,阡忘不了自己抱起吟儿时沾染的满手的血——他配不上吟儿,不是吗?认定了饮恨刀是一场频繁葬爱的旅程,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把吟儿拖进来! 幸好,在这个阴霾多时的天气,贺兰山面带笑容地告诉诸将,盟主伤势大好,应该不会再这样昏睡下去了,已经有知觉了……阡也勉强地笑,吟儿,谢谢你醒过来…… 当大家都迫不及待去探望吟儿,他却一个人,背道而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灵魂像已经散架。 伤害吟儿的凶手,瀚抒临行前对他保证“绝对不留”。瀚抒,他也是那般爱吟儿,爱得无可救药,甚至无理取闹。纵然是他那样暴躁的坏脾气,也从来没有像自己这样的冷落伤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坚定拒绝,令吟儿渐渐地根本不敢奢求情爱…… 吟儿不适时的表白,和阡错误的疏远,绕苦了他们可怜的爱情。 当吟儿的知觉渐渐回归,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都没有林阡,捡回一条命的吟儿,在鬼门关打转都没有忘记的男人,他好像,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似的……吟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仔细地看,真的没有胜南啊,真的没有,一个寒颤,她像想起什么,又没记起来,扯住一个人的衣袖,第一句虽然有气无力,她却已经坐起:“他呢……他有事么……他可有事?”问的同时,泪水盈了眶。 等视觉逐渐清晰,看见越风熟悉的脸,对,是越风,他喜悦的表情,不像是他的,这一枚笑容,竟如此真实自然,虽然掺杂着一点憔悴和忧心。越风笑着,摇摇头:“不,他在,他好好的,没有出事。” 没有歧义,这一个“他”,指代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吟儿奋不顾身,也让越风甘心退让。 ?? 而他,林阡,却渐行渐远,离开这个充斥着欣喜的联盟,走到荒僻,走到阴翳,走到孤绝,走到和梦境一样的凄凉,恢弘的尽头,是不是只有萧瑟?这双魔邪的饮恨刀,竟还有些人,愿为它一生一世费尽心机…… 身后脚步声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轻。他刻意离开很远,刻意走进这片深林,是带着足够的信心和准备,来引诱敌人露面,不,称其为敌人,怎如称其为仇人贴切! 这位仇人,列金南第四已久,觊觎着他的饮恨刀,却顾忌他林阡,如果不是稳操胜券,并不一定立刻出现。 可是,当确定了阡没有任何埋伏、独自一人没有后援,柳峻要夺下他的饮恨刀,就是势在必行、无人可拦! 和轩辕九烨一样,计划之外,永远还有自己私下的计划,所以不会随着任何人的安排来。他最想要的是饮恨刀,就不可能不在意阡的挑战,毕竟,他伤害了太多阡身边的人,那种心虚,更令他一触即发。更何况,昨夜,竟然连解涛和陈铸,都先后讽刺和怀疑了他对林阡身边人的所作所为。他宁可相信轩辕九烨所言:林阡的这种巅峰状态,是假的巅峰态,是虚幻的,当林阡失去一切,其实是他柳峻夺刀的最好机会,他原先的策略,本就是在玉泽、云烟、凤箫吟重重事件之后,立刻夺下这苦追了几十年的刀!他对林阡身边人的害,是正确无误!现如今,他面对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 柳峻的阴谋,却正巧死死磕上了林阡的阴谋。 阡猜透了,柳峻的贪婪,害他偏离了轩辕九烨的轨迹。 而柳峻,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神速地将他包围,更因为柳峻有个内线,安插得恰到好处。 当柳峻兵马真的呈现,阡也终于证实,柳峻的内线,是蓝玉泓无疑,这个他最不忍心伤害的玉泽最疼爱的妹妹,适才他离开联盟的最后一个侧影,是被她看着的。玉泓,早就已经蜕变了。云烟的失踪,不是吟儿的失责,而是玉泓的伎俩啊…… 便为了饮恨刀,柳峻早先便搭上了儿子的性命,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其不意将他的师兄林楚江暗算,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卖了他的侄女玉泽,现如今,他的又一个侄女,被他精挑细选送入了歧途。 ?? “近来刀法,真如传言般已经无可匹敌?”前一次较量,柳峻还曾失神唤他师兄,今时今日,柳峻却在第一句话末尾,就即刻揭开他的结痂:“却何以,连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阡没有表情,冷冷环视:“要活命的,全部退下。”围攻者皆是一凛,他警告在先,他们谁都不想重蹈覆辙。 “林阡,我倒要看看,你走火入魔的样子,是不是和师兄当年一样!”柳峻狰狞地笑,刀法专克林阡的他,不相信林阡入魔后可以击溃他!饮恨刀的走火入魔,他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林阡,我柳峻,能把你引入心魔,能把你带入歧途,就能把你从假的巅峰态拉下!” “柳峻,你拿命来!”背负了太多年月的父仇,爱人的血债,兄弟的恨,阡的饮恨刀,一如既往的坚决里,明明添了太多的激越和悲壮,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他这一战,很可能又会入魔!单枪匹马是大忌,而柳峻的引导更是大害,却太想要进行这一战,他不想借口说是为联盟除害,他真的是积累了一生到此最深的恨!若是用恨来挥霍饮恨刀,他知道,入魔是唯一的下场…… 心冷,像寒风里,父亲死后僵硬的温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那一天起,这一战已经在埋伏——“我杀不尽这群金人!”彻骨恨意,根深蒂固,时隔多少年月,不死就不忘。 心却冰冷,宋贤,玉泽,我对你们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无论柳峻在哪里,我都要掀出他来,千刀万剐,此生,我最想实现的心冷,刀却热。 极端的复仇火焰,第一招就迅猛地窜向对手双刀,那种炽热,几乎从刀气中崩裂,临近者皆退数步,不是气势吓人,而是——震耳欲聋!?谁也不明白,为何旁观此战,先受其害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恢弘的战念,它主宰着饮恨刀攻防从第一刻就惊心动魄,壮阔的刀局,就像是阡昨夜梦中那辉煌绝美的世界,山河、天海、风沙、烟云,尽收眼底,尽在脚下,何等惬意,何等痛快! 柳峻双刀里的悲怆,却扣紧了饮恨刀的状态,是他,逐渐地引导阡出了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俯瞰,发现这刀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林阡一个人,属于双刀的孤独,从柳峻的刀法传染给林阡,只是短短三四个来回,柳林二人的刀法,实在是相生相克。他们的磅礴极端,就是触碰到磅礴的边缘之后,陡然地陷入低谷,千万里的荒芜,千万古的虚空…… 惨酷的四刀交锋,双方都机关算尽,上个季节的凛冽,和这个季节的萧索,皆被四刀轮回占据。 如若,阡恐怖的饮恨刀是烧到极致的战火,柳峻那专克他的双刀刀法,鬼祟地拥有浇灭它冻结它的实力,阡的刀魂,于是被战念吞噬着走到白热形同走火,再在瞬间被悲怆孤独拉回最反面近乎僵冷,反复煎熬折磨……阡的饮恨刀,一招于是可以呈现两种意象,从低谷到巅峰只是交睫间,可是,尽管刀路开阔得柳峻根本难以追及,连围观者也无一不叹:既恢弘,何饮恨?! ?? 是啊,既恢弘,何饮恨?当一个人心如铁石至此,才可能既坚定不移,又冷漠无情吧? 隔离了战局外的一切,柳峻忽然有些悔恨,悔恨自己不该引他入魔,当林阡丧失灵魂,他的刀却真的更加汹涌,自己一时间难以应对自如,久而久之,竟还吃力! 刀如鹰隼,低旋时胁迫,高飞后夺魄。如山脉,拉伸时壮阔,挤压后惨烈! 眼前场面错乱,似乎所有事物都已消散,在林阡物我两忘,魂魄耗竭之后,仿佛周围一切,也相继被饮恨刀吞没,唯有这双刀,这双年代久远似乎来自上古的神器,它与林阡一起,把柳峻原先所处的世界尽数拖曳进去毁灭! 柳峻心生怖惧:难道说,饮恨刀在最佳状态之外,其实匿藏着这个状态?饮恨刀,“饮恨”,其实也是一种必须的极境?! 刀之极境!恨只恨,这极境不该目睹! 饮恨刀内,究竟有几重天?!柳峻陡然相信,自己的引领,的确害惨了阡,却令饮恨刀达到了又一次提炼!原以为林楚江的成就太辉煌,即使有再杰出的儿子,也永远无法追及,没有后人可以超越…… 却有一句话,狠狠砸在柳峻心头,登时力不从心——“当年总叹江无后,谁料此生遇林阡!” ?? 天色全黑。 即使是远处帐内,卧床不起的吟儿,睡着,也能感觉得到天色在变,天变。 那恶劣的天气,沉重地压在吟儿心上。 谁能明白,其实雨下得再辽阔,骨子里都脆弱……冷不防一滴泪流落出吟儿的眼眶,她感应得到,阡恐怕,为他自己招来了又一场生死战…… 林阡那样的人,本来就是把命置于刃上,本来就是习惯了战争,本来就应该九死一生。 她,却害怕阡走火入魔,害怕他带去杀戮,阡那样的人,不能够再滥杀无辜。 也许谁都可以说,哪个闯荡江湖、功成名就的人手上没有沾过无辜的血?可是,这个好不容易有人可以领导的江湖,无论谁都可以杀戮无数,唯独他不可以!他的饮恨刀至关重要,是抗金联盟整体的指引和象征,他一人的滥杀无辜,却会激得天下纷纷效尤,江湖因此不复! 吟儿的心揪紧了疼,胜南,不要再作贱自己……不是你的错,不是……q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饮恨(2) 狂风掀起树的表情,骤雨砸出眼迷惘的方向。 无尘风、清澈雨,搅出一番泥泞景、浑浊世。 林阡柳峻,鏖战已久,仇恨难被风雨掩杀! 任柳峻枉费精力算计反击,林阡根本不放在心上,阡唯独关注的,是对手的弱点和自己的刀,阡的眼对敌人的每一寸破绽都洞若观火,阡的心随意驱遣饮恨刀从一而终霸占战局的走向! 论气势,柳峻早就落了下风,当他频频心有杂念,阡已无所谓弃身锋刃,抛开生死。恨,真的比爱还深刻,深刻到阡的心头,只记得柳峻一个人…… 只有像阡这样的心无旁骛,才会在百招之内,把这柳峻狠狠斫伤扔在地上!而他,就算满身血也习以为常毫无知觉!围观者皆如身陷冰窟滞立原处,其实,稍有武功的都了解,已经接连挑倒南北前十过半高手的眼前人,面对着金南第四不可一世的柳峻,同样胜得毫不艰难!如此刀法,岂止二王爷所判:金南金北,莫能有之!恐怕普天之下,一时无两! 可是林阡,他胜了也是败了!又有谁,真的了解,阡那时却首先败给了他自己! ?? 恢弘,饮恨。 复仇雪恨的心,在巅峰处四分五裂,碎裂着抛落悬崖,原来是这样,登峰造极的下场,不过就是从最高处,自己把自己扔下去…… 扪参历井仰胁息,不过得到一个心情,便是、以手抚膺坐长叹。 此心牢落与谁论。 阡寒冷的目光,直刺缓缓站起没有认输的柳峻。 柳峻,年轻时也曾以为,自己不妥协的性格同样可以驾驭饮恨刀。所以,对这天下无双的饮恨刀,才锲而不舍追求了半生。无奈年轻的时候,永远追不上林楚江的高度,他暗自想,当林楚江老了,力不从心了,自己正壮年,还有机会……为何,被天命再一次抛弃,到终于杀死林楚江以为双刀唾手可得的时候,自己正在变老,而林楚江的儿子林阡,年轻气盛功成名就,并坚决要做饮恨刀不二的主人!?多年的实力如同被倾轧,不知是没有发挥完全,还是真的就局限于此,这一刻,林阡只要再一刀,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 阡对面的人,真的是柳峻吗?这表情,属于柳峻?竟是柳峻的?贪婪骤然化为无助和绝望,追求忽然沦为抵抗和恐惧,柳峻死死举起他的武器拦挡饮恨刀,神色和几天以前,完颜敬之如出一辙。 多少枭雄,叱咤半生,也仍然天有不测风云。 柳峻,一瞬像读懂了自己的人生,林阡和饮恨刀,是为彼此而生,虽然,太多人,是为饮恨刀而生的——那秦川宇,为刀而生,却似是为“让刀”而生,柳峻自己,为刀而生,其实只是为“促刀”而生,促使着每一次刀的主人达到巅峰,促使刀的主人成就了刀法上的极致?! 赫然省悟,不知是悲是喜,这半生,竟然大错!大误! 每一次设计都无懈可击,每次都事与愿违还适得其反——林阡现在的战力,是他柳峻帮助甚至赋予的啊! 是啊,是他柳峻,成功地在林阡身旁安插了蓝玉泓,她没有让他失望,带去蓝玉泽的噩耗把林阡引开,再把云烟从阡的生活里抹走不留余痕,还曾顺水推舟嫁祸凤箫吟,曝露凤箫吟的住处几乎害死这武功远胜于她的盟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击垮林阡,因为林阡的死穴是情感…… 世界被气候压迫成一片黑暗。他却看得清楚,现在,只差一步,他就会死在林阡的手上…… ?? 末路,柳峻却禁不住求生之念! 要阻止林阡的进攻,只要抓牢他的死穴便行。柳峻挣扎着、断续地冷笑、肌肉抽搐:“林阡……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你的女人在哪里……” 林阡骤然面色煞白,云烟,是啊,云烟一定还活着—— 这么多人的性命或责任全系在柳峻一个人的身上,林阡却没有想到,它们会在最后一刻抵触! 犹疑,力气松弛的一刹那,柳峻的双刀最后一搏,狠狠地将阡手上的饮恨刀甩落在地,千钧一发,柳峻拳扣飓风,直袭林阡心口,然而,在柳峻那一拳来袭之前,竟有个意外更加突如其来! 陡然间,阡后背的旧伤口一阵抽痛,瞬即他明白,这不是伤口迸裂,而是又一把偷袭的剑,趁着他和柳峻僵持,猛然从他背后刺穿!剑的力量不大,但是没有迟疑,从刺入到穿出,粗糙而强硬,无疑,偷袭者不擅剑术…… 不用转头也知道,谁是这个为了救柳峻而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人,是她,蓝玉泓,她和柳峻的前后夹攻,使得胜败轮换,战局已定,失去武器的林阡,必死无疑! 形势逆转,却即刻再回旋——谁都想不到,阡才不管柳峻迎面发力,而是带着刺穿自己的那一剑,大吼一声扑上前去要和柳峻同归于尽!染着林阡热血的长剑,锋利的刃硬生生地扎进柳峻的胸口,一声巨响,不知是剑断了,还是林阡和柳峻的伤口断了!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绝路,痛苦仿佛在那一刻结束,阡解脱般地冷笑,和柳峻分开,柳峻的脸色,顷刻间已经趋于无色,强行站立不到半刻,忽然就倒了下去,一众金人,阵脚大乱!他们的主子,此刻正在林阡脚下抽搐发颤! “提剑杀人的滋味,有想象中那么好过?”阡没有力气回头看玉泓,胸腔已经开始僵硬而麻痹。 “要坏,就坏到底,姐夫,是你逼我!”玉泓一字一顿,说得是这么坚决。要坏,就坏到底?从前那个凶巴巴的却心地单纯的玉泓去了哪里,为什么,竟然说出一句,要坏就坏到底?她啜泣着,说是他逼她的…… “为什么决定跟着柳峻,走错路?为什么?”他只要反手,饮恨刀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要了蓝玉泓的性命,可是,却不忍心,也难以懂得,她究竟是为什么才蜕变…… 心软,手却依旧紧,刀可以不听使唤继续杀戮。 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这种不稳定状态,杀第一个人,就会杀第二个,直至杀光为止,这些金人,大部分已经逃散走了,却有一些对柳峻死心塌地的,曾想着如何帮助柳峻战胜他,而现在,胜负太出乎意料,他们几乎都被震慑原地,忘记离开。他们不走,他们就有致命的危险。 他不想再杀戮,如果说,上次的走火入魔是失误可以不指责,这一次,为杀柳峻明知故犯,他本应试图着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不要再滥杀无辜,他的想法,和吟儿一样清晰,他也似乎,能够感应到吟儿此刻的心痛—— 每一次他的饮恨刀,像烈性的酒,敌人沾了就伤病,病得一定深入膏肓,可是更像劣质的酒,自己碰了就中毒,毒得一样渗入骨髓,他刚刚拾起的饮恨刀,他知道现在有一种念头正在驱使自己攥紧它杀戮,第一刀就先把蓝玉泓结果了,其次是对着柳峻慢慢地折磨,再然后不放过这里的每一个,这种念头,越来越明显,占据着他的脑海和手腕…… 他极力自制,却难以游刃有余。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玉泓流着泪,像是喃喃自语,他骤然听懂了,玉泓真是被他所逼,因爱生恨!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玉泓凶恶的语气,早已将阡激怒,阡迷离的眼,忽然露出凶光:“蓝玉泓,世间竟有你如此恶毒心肠的女人!” 饮恨刀刹那爆发,直朝蓝玉泓而去,被心魔占据的阡,忘记了一切顾虑,杀戮眼看着便要开始,玉泓狠话还没有讲完,躲避不了这道强烈的刀光,动弹不得,眼睛都还来不及闭上,面容惨淡,大惊失色!她,将为了云烟的失踪负责,成为杀戮的起点,殒命的第一人! 然而,那个瞬间,玉泓惊恐的脸庞,激醒了阡太多的回忆和心绪——她说的何尝不对,她走错了路,是因为他林阡,他怎能对误入歧途的她这样残酷地惩罚?地窖里相处的五个昼夜,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啊,玉泽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自己如此冷血地对待她的妹妹,玉泽和玉泓,都只是饮恨刀的受害者,他怎可以伤害她来铸成大错! 她走错了路,可以再回来,他不该杀了她,而该把她找回来,才算对得起玉泽啊…… 生死一线,他无法遏止饮恨刀的进攻,他只能当机立断,做了平生第一次放弃的决定!万不得已,他必须选择放弃,他把他的饮恨刀,狠狠地扔在地上! 他,竟与他热爱的饮恨刀,硬生生地脱离?! ?? 从来只有将军拼死握刀,为什么竟有人在他的巅峰期把武器扔开……只是为了自己的本心啊,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了,作为一个战士,该坚定时坚定,该放弃时必须放弃!对强者不认输,对无辜却必须恻隐! 扔开饮恨刀,换来半刻清醒,他一掌击在身侧树上,适才没有撤回的力气,尽皆发泄,将那树木拦腰斩断。蓝玉泓死里逃生,愕然站在原地,战栗着盯着他的脸。 “饮恨刀林阡,若再滥杀无辜,当如此木!” 他冷冷吼完这一句,转过脸来,面色铁青:“我不伤无关之人,你们都可以走了!”那一干人等,忽然被这一掌惊醒,登时一哄而散,没有一个坚定留下来。 玉泓抽泣着,动了一步,却没有再动。 “你也可以走了,不要看着我杀人。”阡呼吸疼痛,“想想你姐姐,她对你是怎样的期许……” “姐姐……姐姐她……”玉泓泪流满面,语气骤然有些变软,适才生死劫,毕竟令她有所察觉,她不该伤害她的姐夫,她的姐夫,在走火入魔时,心里都没有忘记过旧情。 凭她的舅父,怎可能有与她姐夫的抗衡之力?而她,到底又要和她的姐夫抗衡什么呢?杀了姐夫所有的女人,姐夫也不会爱她而只会恨她,姐夫和她,会一生都不快乐。姐姐,姐姐对她是怎样的期许?玉泓骤然心乱,泪如雨下。 ?? 阡等待玉泓蹒跚离开,才再度提起饮恨刀,终于得偿所愿了——他要用柳峻的头颅,来祭奠他所有的亲人爱人! “林阡……你杀了我,将永远不知道你女人的下落……”柳峻挣扎,眼中尽是对死的惧怕。 阡咬紧牙关,满头虚汗。同一剑的锋刃,他的伤,不比柳峻轻。 “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这一句说完,柳峻却虚脱,当场休克。 是求生的骗局,还是事实如此,阡分辨不出真假。阡没有看他,阡没有体力看他。 柳峻真是命不该绝,阡不能立刻杀他,必须把他生擒了带回联盟去。可是,心有余,力却不足,失血过多的阡,要靠许久的站立原处才能缓释疼痛,根本没有办法立即带走他,虽然,仇人的命此刻就悬在阡的手上,只要一刀下去,一切就结束……阡近乎窒息,没有继续——活着的人,毕竟和死去的人一样重要…… 阡眼前一黑,不曾想,便即此刻,随着一连串急切脚步直面而来的,竟是一道剧烈掌风,地崩山摧之力,径自出于一人之手,那一掌试图要把垂危的阡劈离开柳峻,根本是轻而易举,甚至,再一反掌,就可以结束阡的性命! “来人,把柳大人带回去!”东方雨,当他在阡的视线出现,有勇无谋已经不算他的弱点,此刻,东方雨无须智谋,即可带着林阡的尸首,去向薛无情领功! 阡力有不济,强行提刀,视线已经模糊,半年来,第一次尝试到不济……纵使是阡,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金南第二的东方雨,他竟然也会不听从轩辕九烨的计划,被阡的轻轻一碰给碰出来?! 阡高估了轩辕九烨对东方雨的控制力,阡也低估了柳峻和东方雨的车轮阵! ?? 不,不对啊,逆境劣势,和仇恨一样,一样是饮恨刀战意的发源地…… 无论怎样都要站起来,他的心还在跳,是,尽管他已经体力不支,都不可以在开端就认输,是该战斗的时候了,饮恨刀不死! “林阡,你的性命,天算着由我来终结!”东方雨冷笑,倒也听得出,他的出战不是没有依据,他一定,是被他的门客们说得坚定了信心。 “天算?天能算我饮恨刀何时罢休?!”阡也冷笑着举起双刀,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东方雨一怔,直愣愣地看向饮恨刀,见林阡表面上仍然气盛,东方雨不禁心中一凛,忽然间,必胜信念有些虚:怎么回事?我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濒死,他好像还可以继续打下去? 是吧,纵使是天,也难以算到,饮恨刀出鞘会不会还有更奇的奇迹?会不会?! 东方雨,想着想着,笨到竟想把将出的一掌往回收! “对付伤重之人这样的卑鄙行径,哪里是武林前辈的作为!有本事便来追我的剑试试!”蓦地,一簇白影轻飘飘掠过这片战地,作为又一个不速之客,这个白衫人显然站在阡这一边! 刀掌之战,尚未呈现,却被中止转移,胜负成谜。神速来去,这白衫人向东方雨仅仅亮出一剑,却将他吸引到数步之外,只是数步之遥,阡却无法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轮廓…… 柳峻,柳峻,竟然任由你逃脱……阡收敛起适才历险的气焰,临危一刻调动的所有气力,此刻已经枯竭,攥紧拳,百感交集,便像是一场梦,只差一步就完结,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力量,令他的复仇,永远无法彻底…… “盟王,盟王……醒醒啊盟王?”何慧如的声音。渐渐缓过来的时候,数步之外的比斗不知已经结束了多久,阡察觉到自己的伤势已经被控制,知道慧如来得及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慧如?你怎么会出现此地?” “说来也巧,盟王可知我是跟着谁来的?” “谁?”阡蹙眉,直觉与那不速之客有关。 “便是慧如上次与你提及的将帅之才,曾经闯入魔村几乎要了魔王性命的少年。”慧如说,“我一路顺着他过来,却发现盟王受了重伤,好在盟王没有性命大碍……不过,他却跟丢了……” 也无暇管她说话语速快慢了,阡问:“那少年,是不是穿白衫?” 慧如点头:“盟王看见了他?盟王可认得他?” 阡摇摇头:“他只是一掠而过,只看到衣衫,听见剑风,应当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神色里,明显有黯然,离大仇得报,曾经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可是,柳峻,你没有死,不代表你死不了,还有下一次,你多活一天,都会多一天担惊受怕!q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1) 是日,抗金联盟亦得知轮回剑辗转反复逼近战地的消息,离叶文暻接镖已有将近半年,竟然大费周章刚刚才到黔西,一路显然历尽艰辛波折,若大家不提起,吟儿几乎把这件事忘却。 “江山刀剑缘”里会将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最珍贵兵器,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却属于天下英雄,是设阵的不可或缺,无论如何,抗金联盟都要坚守,不能被敌人夺走——几乎所有人,态度空前一致。 “对了,说来也真无巧不成书,林兄可知道,那轮回剑原先在淮南,是由哪一个守剑世家守着的?”莫非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阡,似乎这个守剑世家的少主人,林阡认得:“哦?不知是淮南的哪一家?” “越副帮主今早说了,守剑之人是他小秦淮的一个副香主。林兄,我们在淮南的时候,也见过这副香主——黑鹰寨的殷柔姑娘。”莫非说,林阡一愣,他当然记得殷柔,是他把殷柔推荐给了李君前效力小秦淮。阡蹙眉,真想不到,原来殷柔兄妹在黄天荡独霸一方的黑鹰寨,就是传言里神秘的守剑世家。 “殷姑娘原先应该并不知情?”阡问。 莫非点头:“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殷柔还对抚今鞭眼红过,想要霸占抚今鞭,她哪里知道她有把剑其实是个比抚今鞭还要重要的宝贝啊!想必当年她的父亲殷江被别的镖师谋杀,没有来得及把秘密告诉殷柔,殷柔守着这把剑,以为是要用剑报仇的,报完了仇,就供奉了起来。等殷柔去了小秦淮之后,黑鹰寨便空了,丢了剑许久都不曾察觉。”莫非说。阡点点头:“这么一来,倒是被莫非你言中了。你那时候就说过,守护轮回剑的人,可能是淮南我们见过的每一个,想不到,竟真的会是殷姑娘。那,殷姑娘也是近来才得知了真相、通知了越兄?” 越风道:“也是到几天前,我才接到这个消息。想不到,个中还有如此渊源。”殷柔现如今正是他越风的手下,而想当初在黄天荡,越风与殷柔更曾对峙过,算来也是缘分使然。 “那个殷柔姑娘既不知情,又如何知道她失窃的剑是轮回剑的?”吟儿问。 “据说是殷柔的兄长,帮着叶文暻押镖的时候,发现押的是自家的剑。这才知道。”越风道。 “黑鹰寨……叶文暻……”吟儿一愣,笑起来:“难怪了,殷柔的兄长,不就是那个被叶文暻算计借刀降服的殷乱飞吗,他到真踏踏实实地干起镖师来了。胜南倒是帮着这殷乱飞找了份好差事。”她有些胆怯地看着胜南,发现他果然轻轻一笑,他笑了,总是件好事。她估摸着现在的她不能够带给胜南惊喜和温暖,但能带给他片刻轻松,总算有效。吟儿不禁也因他一笑。 ?? “可是……你们大家不觉得蹊跷么?那个夺走轮回剑的神秘人,他为什么要把剑特地运到黔州战地来呢?”海逐浪问。 吴越发话说:“到不一定是特意冲着战地来的,他托镖的时候,我们还未曾与魔门开战。黔州,应该是他的住处,他生活的地方,或者就是个很值得怀念的地方……” “那么,他拿了剑之后,直接带回来算了,为什么要托镖给叶文暻呢?他自己却从不露面。”海逐浪接着说疑点。 吴越摸摸后脑勺,林阡帮他释疑:“他不露面,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拦着要干,而托镖给叶文暻,应该是他故意为之——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叶文暻运送的镖,向来都被黑白两道认为尤其珍贵,所以借叶文暻的名声,可以很容易把轮回剑的消息散播出去,而他同时也明白,叶文暻的能力可以保证轮回剑不丢,他,是在不失轮回剑的保证下,故意把金人宋人一起引到黔州来!” 叶文暄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这个人真的很有预谋。利用我哥运镖,一路运送,一路传播消息,把能引的几乎都引了过来。” “好怪的人……”海逐浪摸着胡子。 “一般来说,这样一个想吸引天下注意的人,显是要扬名的,可是神秘人至今不曾现身,似乎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是谁……”文暄说。 吟儿也和海逐浪一样,觉得这个人很怪:当年,我让人去抢抚今鞭,是为了饮恨刀能够安全一点,那么这个黔州的神秘人物,他不可能跟我是一个想法啊,因为现在,没有什么需要轮回剑来保护的兵器……可是,他要是金人的话,夺了剑之后,不可能还托镖,可是他要是为我们大宋好,他抢出轮回剑来作什么乱?真的是个怪人…… 林阡轻声道:“现在唯一能够肯定,这个人,并不是很看重轮回剑,只是把轮回剑当成一个引人注意的工具罢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帮着叶文暻,把轮回剑安全地留在宋国。他一路过来,已经很不简单了,战地这边,危险更多。” “其实,不止那神秘人怪,叶文暻更怪啊!明知道这趟镖难跑,还接什么?要是换我,给我多少财宝,我都不跑!”海逐浪拍大腿,文暄一怔:“是啊,我哥哥,他终究是坐不住了……”为了找谈靖吧?可是现在的谈靖郡主,已经隐姓埋名叫云烟了……不过话说回来,轮回剑这宝物,出现了就不是好事,就算能留在大宋,大宋就不知有多少家想私下zhan有它……”莫非叹气,“因为传说中它有凝聚军心甚至治国安邦之力,多少个本身就有内乱的帮派,不知多么想守着它不放。” “师妹,有一件事情,可能还要向你备案。”文暄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脸有些红:“曾经有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子,她很可能也要参与抢夺轮回剑……” “哦,莫不是文暄师兄曾经提起过的,必须风尘感、能任宰相国王之职的女子?”吟儿奇道。 “是。她叫冷飘零。”文暄没有避讳,告诉她也无妨,“只不过,她总是与我若即若离,她虽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故事我却无法进去……” “嗯,国王宰相啊,当然也要轮回剑帮忙统治的。师兄放心,我会把轮回剑借给她用几个月。”吟儿微笑,也许是追求胜南追得实在太苦,吟儿真羡慕这冷飘零,可以让文暄师兄这么优秀的男人追得这么辛苦,“不过她要答应我条件,就是让文暄师兄走进她的故事。”文暄会心而笑:“那我先替她谢过师妹了。” “怎么说的好像你就是轮回剑主人似的?”莫非笑罢,正色说,“怕就怕,联盟现在有一家帮会,已经在对轮回剑虎视眈眈。” “慕容山庄?”林阡轻声探问。 莫非点头:“逃不过林兄的眼。” 林阡蹙眉:“我对淮南大势的认知,并不及你们淮南人深刻,只是看出慕容荆棘对整个淮南的控制大有野心,终有一天,她想侵吞十五大帮和小秦淮的野心都会流露。不过,现在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她要轮回剑,还不只是为了将来控制淮南大势。”莫非说,“其实姑苏的慕容家,现在有内乱在。” “慕容家又有内乱?”吟儿迫不及待地问,阡也洗耳恭听,的确,他的猜测,真实度不及淮南人的见解。 “慕容荆棘的丈夫东方沉浮,是慕容荆棘当年稳定帮主之位借助的最强势力,可是,东方沉浮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东方家族的领导力也大不如前。慕容荆棘,其实感应得到这种潜在的不安。”莫非解释说,吟儿领悟道:“慕容家真是多舛,内亲之乱结束,现在又是外戚之忧,智囊杨叶现在又背叛了慕容茯苓……难怪她也很想要轮回剑了。” “其实又有哪一家帮会,真的没有一点点乱子呢,把希望寄托在一把剑上,有什么必要啊。”海逐浪叹道。 “盟王!”何慧如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稍纵即逝,“盟王,我记起来了……” “什么?” “那天我和邪后看见的一男一女,那少女的轮廓很熟悉,好像就是慕容帮主啊……” 阡一怔,海逐浪笑着随口就说:“怪不得要躲躲藏藏,原来是有夫之妇和小白脸勾搭……” “嘘,千万别乱讲,慕容荆棘没有你想得这样淫荡随便。”吟儿立刻制止他。海逐浪难为情地笑笑,赶紧闭嘴。 阡蹙眉,能被慕容荆棘看上的男人,天下间能有几个?他剑术超群,书生气,想必身上,一定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宋贤…… “咱们暂且称这个人为慕容白衫吧……”吟儿说,“向慕容荆棘要出来,一起去打魔村。” 慕容白衫?阡忽然,很想很想见一见,这个慕容白衫,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 交谈过后,信步于温暖的夜风之中,阡开始适应着从前的习惯,放松心态地在联盟附近徘徊。 许久,心头一直回味着吟儿同他说过的话:吟儿,你说得对,我应当为联盟而活。我怎么竟忘了,纵然失去了很多,我身边还有些同样珍贵的人啊,我怎能辜负我的兄弟和战友们…… 以前作战的时候,吟儿牢记他的每一道命令,而现今,他也绝不忘她的每一句开解。是吟儿把他唤醒,告诉他生命里不仅有恨,还有爱——饮恨刀,绝不孤独。他,早就该用对刀的态度来看待命运了。不放弃,就能活! 最近二十天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二十个月发生得可能还多,接踵而至应接不暇,还大半尽是打击灾难。受挫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在挫折后重生。如吟儿所说,任何人都会经历成败,只不过饮恨刀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所以他遭遇的打击,需要用最坚韧的毅力才能熬过去,也幸好,天下愿意一起共度难关。 轮回剑,也便是在这庆元五年的二月战事胶着的情势下,走入了战地各方人物的视野。 ?? 那众矢之的叶文暻,是政客、是富贾,却算不上武林高手——他无须做高手,只需要能驾驭高手就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叶文暻,走南闯北的过程里不知收罗了多少高人,恩威并施为他所用,皆听差遣甘之如饴,而随着生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新生的武林高手们,已经自动自觉地在叶文暻的家门口排队等候,一时可谓门庭若市。 此值南宋中期,叶文暻抽空建立的所谓镖局,行业本身在江湖中也只算个雏形,零零散散可有可无,尚未在民间参与大规模运作,大家对于镖局的理解,也不过就是在生意人行走的过程中托送些货物罢了,一般来说,敢这样以信义为先托镖的,大抵都是些武林人士。叶文暻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然而他深厚的家世背景,撑着他的镖局在江湖上有了一定地位。而叶文暻在两淮民间的名声大振,更依赖的是他的红火生意,虽是以天下第一镖在江湖中闻名的,隔行如隔山,在民间,商圈行首的名誉,才真正高于一切。 好一个叶文暻,就是他这样的生意兴隆,让太多淮南习武出身的人家,一时只知做他的保镖为前途,入他叶家为潮流。风头正劲,直接盖过多年前临安红极一时的冷铁掌。 树大招风,这句话却一点不错,叶文暻的面子有多大?从眼前的情景就可以看到,当他运送货物的队伍马蹄刚刚经过黔州的路标,就已经被黔州战地数倍于他的军队堵截,兵马,远远不止一家。或许,不可谓之“堵截”,而应谓之“簇拥”,黑白两道,无一不想目睹这个商界政坛甚至江湖都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他究竟是单凭财力物力,还是真的八面玲珑。 ?? 早就预料到金人、魔门以及川黔滇黑(和谐)道都不会放过轮回剑,阡不仅安排了沈依然率众先对叶文暻尽地主之谊,更与吟儿闻讯后亲自相迎,一切措施,都为确保轮回剑不会在来到战地的第一天便涉险。 与此同时,考虑到联盟防御不能虚空,除了叶文暄、海逐浪、何慧如随行,其余一干强将,全都被阡留在了联盟,料想这里的外人再多,也不可能多得过沈家寨。而被莫非言中的是,慕容山庄果然对这轮回剑也有觊觎,抗金联盟中除了沈家寨,这一家人马也颇多。 阡在马上不动声色,把另几路人马尽收眼底—— 老对手林美材,她好像恢复了伤势,也想见识见识这轮回剑。撇开轮回剑凝聚军心或许能拯救魔门这个作用不谈,林美材本身就尤其喜欢收集名刀宝剑,她要这轮回剑的决心,显然尤其坚定。 金北第一的薛焕,也是个久违的故知了,难怪南北前十齐聚黔西之后他的行踪屡屡不定,该是一直在为这轮回剑奔波劳碌。薛焕与轩辕九烨身负的艰巨构阵任务,以轩辕九烨寻找人才为主,薛焕破坏敌阵为辅,寻找和抢夺轮回剑,是薛焕一直以来的最重任务。但阡心中有数,薛焕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不会轻易就打破。 除此之外的兵马,看衣着打扮、武器装备,都是川黔滇边界的贼匪盗寇之类。此刻川蜀最大的黑(和谐)道会正在被洪瀚抒牵制,郭昶郑奕没有来凑热闹的机会,因此这群匪类大多零散,没有什么组织号令,一得知林阡薛焕皆在此处,就明白轮回剑不可能被他们所得。不过,可以目睹一下大名鼎鼎的叶文暻,总算也不至于白来。 ?? 已经谈不上叫做金宋双方各为其主,因为,敌我的界限在轮回剑的态度上骤然模糊! 刹那仿佛世间只剩两种人,一种要夺,一种要守,没有人脸上写着他们是夺是守,那么,就只能先全做叶文暻的敌人!而无论哪一家抢过去,抢过去之后内部还要继续抢,抢到最后,就会变成哪个人私有了吧! “什么凝聚军心的宝剑,明明就是分裂之剑啊……”吟儿嘟囔着。 却真有一路,起先就不是以“一家”为单位的,真的只是一个人,这才显得在夺剑人马中尤其醒目,那身材高挑、丰腴圆润的深蓝衣女子,无依而独自站在道中央,和任何一支军队都泾渭分明,而且目前,是她最靠近叶文暻。很明显,她是态度最坚决的那一个,当其余人,都还抱着鹬蚌相争的侥幸念头,坐山观虎斗。 吟儿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女子,她给吟儿的第一印象“深蓝色”,在第一刻从视觉冲击直入心头,深邃又收敛,委婉却惊人。 叶文暄轻声说着,语气中全是忧虑:“她真的来了……” 吟儿一愣,哦了声:“原来她就是风尘感?”远远看那姑娘背影尚算标致,不知她的容貌可配得上叶文暄的清秀。 叶文暄哑然失笑:“别叫她风尘感,叫她冷姑娘便行了。” “那么见外做什么,叫师嫂更好。”吟儿坏笑着说,“师兄当年,也是为了她才逃婚的吧。” 文暄心中忽然徒增感伤,云烟当年,好像也是为了将要遇到的林阡才逃婚吗?哥哥终于来了黔西,可是云烟她已经失踪。有江中子做眼线,哥哥应该已经知道,林阡和云烟的关系了……q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2) 叶文暻仍旧与初遇时一样,表面看去就有一种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的内涵修养,仿佛单凭他的长相气质,就足以判定他是贵族之后,而且,还一定是贵族人家的长子——和文暄的清秀气质很不一样,深谋远虑的叶文暻,与官场中人交道久了,早就练就了这一层层目不可测的深度。难怪叶文昭曾说过,在她和文暄的面前,叶文暻就像是个“大人”,吟儿和阡远远看着这个男人,对他的担心骤即降低了不少,冷飘零的拦路威胁,和四周其余人马的列队压迫,并未使叶文暻皱一皱眉头,这种场合,怕是司空见惯。 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叶文暻对江湖的触觉已绝顶地敏锐,他也明白,这次的凶险非同小可,金宋武林,皆派出了数一数二的高手,叶文暻对此沉着一笑:“果真不假,越往西来,障碍越多。” “只问叶总镖头一句,要怎么做才能借轮回剑一用?若有任何条件可以交换,都请直接开出来,在下还有路要赶。”冷飘零开门见山,言谈甚是阔气,却透露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着手,到真应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 原本只是赶路时正好经过,得知事态后却不由分说做了第一个来要剑的人?冷飘零行动之利索,令吟儿不禁咋舌。 “姑娘原来是凑巧路过、而且是要‘借剑’?”叶文暻也略带诧异地沉吟,这女子俨然和别人不一样。“却不知姑娘欲借用多久?” “若能一月平乱,就借一月,一年平乱,借一年。”冷飘零说的同时,吟儿已经在悄悄问叶文暄:“师嫂是哪个帮派的帮主?怎么从未听说过?”文暄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吟儿愕然,师兄对她的故事,恐怕还真的不曾涉足,吟儿远远看着她,揣测,她之所以不让师兄接近她,也许就是因为她身上背负太多?国王宰相之说真的成立了,她身后,想来该有许多不凡的事业…… 叶文暻当然对冷飘零的回答予以否定和轻视:“如此一来,又怎谈得上是借?” “为何谈不上借?”即使理屈,吟儿仍旧微笑帮冷飘零向叶文暻去辩,“借与夺,前者是礼,后者是兵,界限明确。” 原先鸦雀无声的道上,所有人都循声把目光落在吟儿的身上,随即,移向她身侧的林阡。薛焕目光犀利,慕容目光扑朔,林美材目光冰寒,叶文暻目光游移,他们,都是第一次有借口看她和阡。文暄霎时可以肯定——叶文暻透过江中子,一定已经知道了云烟的事情:哥哥,竟然也有失神落魄时…… 冷飘零也不禁转过身来,报以感激一瞥,却骤然色变,该是文暄所致。吟儿乍见这冷飘零脸若银盘秀丽端庄,不禁看呆了,真跟之前所见美女大多纤弱小巧不同,珠圆玉润如冷飘零,拥有的是一种隆重大气,虽是江湖儿女的装束,也遮不住大家风范。华贵堪比云烟,但云烟像大家闺秀,她却更像一家之主;高挑胜过林美材,而林美材纵然身材修长,哪里有这般俏容貌?吟儿叹,先前江湖上见过的女子们,都好像过于小桥流水了。奇怪的是,冷飘零的那感激一瞥带着些许亲切的笑意,给吟儿的感觉亲近得如同点苍山的师姐们,久离家乡的吟儿,不知怎地越想越远,鼻子都有些酸。 叶文暻亦入神看阡,一直没有回应吟儿。侧面而来的,却是另一个浑厚声音来自薛焕:“难道盟主不知,一借不还不为借,先礼后兵还是兵?”问的同时薛焕一笑,应是真性情流露,吟儿却一怔而语塞。 眼前人物,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即便不用耗费力气去剖析他的心思,一个最真实的他站在你面前,你却不得不油然而生敬畏! 只因他是、金北第一,薛焕。 在南北前十里,他没有陈铸的诡谲,没有轩辕的毒辣,没有柳峻的贪婪,连他的武功都一年难得见三次,他的过去也甚少有人知道,却是他给了金北前十以统治,若干年来,只听说金南前十乱,金北之中,人人各居其职。 他当然不必像旁人那样在南宋江湖引起一阵又一阵狂风巨浪,只需要从旁协助,甚至是袖手旁观,其一,是因他一年不出三刀,其二,是有其余的任务在手,其三,“成就”可以由别人出,“地位”一定是他垄断。 薛焕是个怎样的人?可曾有人叹过:那曹孟德的存在,让人一时觉得当君王还不如当丞相有成就感?薛焕在大金武坛便即令人有过这番感慨——封王不如为将!从出道的第一天至今,早已拥有煊赫军功的薛焕,不必出刀自然就服人,他强势接过金北第一的地位,魄力令人望尘莫及。以至于邪后这样的女魔王在他身边都不见往日威严。他可以一直保持心平气和甚至真心诚意与吟儿对话,话中明明没有诡绝那样的陷阱、毒蛇那样的剧毒、柳峻那样的不饶人,却比他三人都胁迫! 究竟是为什么,让吟儿第一次正式对峙,就觉得说他王者当之无愧?难道这一切,归功于他太魁梧太阳刚太威猛? 吟儿却不得不信——薛焕确确实实把金北第三的解涛都霸占过去做宠爱了,堂堂一个金北第三狂诗剑,不过是他薛焕的一个男宠!薛焕的私生活,的确是骇人听闻得不检点,也许就是因为有些真情他不想掩藏,不懂得掩藏,不屑于掩藏,他才敢不顾天下人想法,说zhan有就zhan有?! 当对薛焕建立了这么多不算好的印象之后,吟儿不得不觉得薛焕这束目光犀利、薛焕的这句话很胁迫。 ??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于阡那可怕的天之咒里,一下子遇见这么多强敌,吟儿忽然有些不自信,现在这战场上,有四个困难重重的关隘——神秘女郎冷飘零、威武邪后林美材、亦正亦邪近谋臣、不怒而威胜帝王,这四个,有的来历上尚待考核,有的武功上不可战胜,有的心机上捉摸不透,有的气魄上无出其右…… “先礼后兵,一借不还?薛大人这样讲,未免是以己之心,度他人腹。”阡的声音,好像比薛焕还浑厚,吟儿听了忽然就踏实。 吟儿也被一语点醒,不错,陌路相逢,别人给你以高深莫测之感,是因为陌生,你会把他无穷放大和抬高,而如果“以己之心,度他人腹”,你给别人的感觉恰恰也一样。吟儿收起瞬间生出的胆怯,最强的男人,还在自己身边呢。 吟儿骄傲地笑笑,现在阡的战力,才是敌人最难以琢磨,阡才是他们心中最大的谜吧。再说了,从前她又不是没有和薛焕接触过,点苍山下,她还曾故弄玄虚,蒙着面去恐吓过他。 信心立马回来,吟儿带上些敌意继续封薛焕下面的话:“却不知薛大人为何会频繁地把轮回剑借去又还来?薛大人次次先礼后兵,叶总镖头又是如何对他设计刁难?不妨就让这冷姑娘也尝试一番?” 叶文暻适才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使得文暄更加确定,林阡的出现,对于叶文暻来说,一石激千浪,难怪竟失常——追寻了许久的女子,是陪着眼前人在漂泊于天下,当然介怀,怎不介怀?却因吟儿的问话而缓过神来,叶文暻勉强一笑:“薛大人并未频繁借还,而是在逼迫着叶某反复得失罢了,薛大人公然强取豪夺,令叶某技穷才尽,就快要没有对策。” “叶总镖头向来狡猾,不必自谦。”薛焕当然不悦,“不过,叶总镖头总不至于为了避我,就把轮回剑拱手让给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若是和每个对镖物居心叵测的人都可以谈条件做交换,恐怕叶总镖头的镖局在江湖也维持不下去了,连最基本的行镖规矩也没有,岂不可笑!” 冷飘零听出阻碍,不作停留,转身便走。叶文暻笑而相拦:“姑娘且慢,虽然于理不合,情况却特殊。这位姑娘对这轮回剑动机纯粹、诚心相借,为何不可以给她机会尝试?薛大人所虑固然周到,却未免不近人情了。” 薛焕冷笑:“是吗?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叶总镖头又在耍花样。借出去之后你又会怎么把它周转回头,我不插手,在旁看着便是。” “薛大人这么确定轮回剑会借出去?我虽是开出了条件,可是这条件,常人未必能够办到。”叶文暻一击掌,身后顿出五个彪形大汉,叶文暄薛焕皆有色变。 “想必薛大人认得这五个高手,前次被薛大人夺去轮回剑,是他们为我周旋了回来,现在让他五人排着序给这位姑娘比斗,为避免她有先礼后兵之嫌,比斗点到为止。薛大人认为可否公平?”叶文暻问,把刁难薛焕的五个高手派给冷飘零去尝试,到真是公平。纵是薛焕,也没有摇头。 文暄轻声向阡和吟儿解释:“这五人是在我哥少年时就跟着他的前辈高人,他们合称京口五叠,因为他们的名字很繁琐,是鑫、森、淼、焱、垚,皆是金木水火土叠成……尽管是点到为止,我哥还是给飘零设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吟儿一愣:“师嫂已经同意了这个条件,而且正在和第一个剑斗。师兄以为,她可以完成到第几个?” “这五位伯伯,我在云雾山参战之前也剑斗过一次,从金开始打,我也只能勉强闯到水火之间。基本上,很多淮南的高手,都止步于这一关,人称他们是‘水深火热’之坎。”叶文暄不加遮掩,“凭飘零的实力,恐怕,只能够在鑫前辈上一点点、与森老前辈持平,打得过他就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 吟儿蹙眉:“真是世外高人啊……连师兄,也只能打败三个……” 叶文暄嗯了一声:“而且是连滚带爬。”这么一说,吟儿反到更增兴致:“好啊,倒想试试我会不会也被止于水深火热之坎啊!”说的同时,已见那深蓝色身影携剑击败了第一关鑫老的刚柔齐驱,往第二关森老屈伸自如挑战去,果如文暄所言,先前略胜一筹的冷飘零,进入此局后稍显吃力,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实力如此,吟儿不禁对文暄竖起拇指:“文暄师兄真乃未卜先知。”文暄笑:“只因为,这些都是对我尤为重要的人,不想了解都不可能,印象太深了。” ?? 京口五叠,真正给适才安静无声的战地带来了惊涛骇浪,到并非那冷飘零的剑术平庸,而实在是因为,世上有太多出神入化却名不见经传的武功,千载难求一次现世,陡然呈现江湖,当然要给人别有洞天感! 吟儿在叹息姜还是老的辣之后,不免也为这冷飘零的剑法皱起了眉头,费思量:这冷飘零进剑的方法技巧和力道,到很像我在建康见过的冷逸仙,她正好姓冷,难道是临安冷铁掌的后代?却不必要窥测这姑娘的身世来历了,现今她的胜败更加值得关注。嘶一声响,冷飘零的衣袖已经被森老的剑割了一道口,未流血,力却被制约,文暄不得不担忧揪心,然则素来临事有静气的他,从不可能把焦急显于脸上,看这冷飘零败下阵来,也是文暄意料之中。 “师兄要不要上前去,帮师嫂她扳回一局?”吟儿问。 文暄浅笑摇头:“我哥之所以让飘零有尝试的机会,是通过飘零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要借剑该有多难,并不是真的难为飘零;而飘零也是那种会审时度势的人,定然知难而退。局势发展到此,恰到好处,无须扳回。” 林阡会意而点头:“叶文暻通过薛焕等人,已经向天下说明了想‘豪夺’很辛苦,现在,通过冷飘零,告诫的是那些妄想要‘巧取’之人。” 吟儿略有所悟:“师嫂是知难而退的明智人……是啊,其实,她好像也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似的。”冷飘零的背影,忽然告诉吟儿,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 “叶总镖头手下果然尽是英雄,在下服输。”此刻冷飘零明知受挫,收剑而回,平淡一笑:“还请恕在下冒昧,竟把叶总镖头的镖当成了一桩平凡生意,现在才明白,轮回剑对叶总镖头来说,并不一定是一桩生意这么简单。” “哦?”叶文暻忽然上了心,认真问她:“姑娘何以见得?” 冷飘零笑道:“总镖头在不知在下身份来历的情况下,便以这么强的几位高人来设计在下,旁人可以说叶总镖头深谋,叶总镖头恃强,可是在下却觉得,叶总镖头此举,是出于紧张。” 众人皆是一怔,叶文暻微笑捋须,点头相看。 “总镖头这么紧张轮回剑的得失,只怕保护之念已经超出了维护天下第一镖的美誉这么简单。”冷飘零轻声道,“若是谁要抢这轮回剑,就不是伤了总镖头的信誉砸了您的招牌这么单纯,怕已经是夺了您所爱,害了您性命那般严重。如此一个至关重要的宝物,就算有一百个在下,也夺不来。” 叶文暻笑着不置可否:“还不曾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冷飘零抱拳:“在下姓冷名飘零,初涉江湖还不知天高地厚,误以为叶总镖头只是个生意人。” “冷飘零……”叶文暻低声微吟,“生意不在人情在。叶某与姑娘萍水相逢算是不打不相识,姑娘得不到轮回剑,叶某可以转赠其它。森老,是您打败了她,不如把您身后那箱宝物赠给她如何?” 不管说者有没有意,闻者全部都听在心坎里,在场众人视线云集。薛焕冷冷道:“叶总镖头,何以不将这箱宝物明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种伎俩,骗得了薛某?你和这女子的戏,不必要再演下去。” “枉叶某当薛大人是老朋友,薛大人竟还不及这冷姑娘了解在下。”叶文暻令森老把运载宝物的马车牵上前来,回看冷飘零,依稀带笑,笑中却不解何意。 薛焕再不和这叶文暻说什么,立刻转过头去吩咐麾下:“盯死她。”吟儿无意听见,心不禁一凛,一句短短的盯死她,好像阡也曾用过的口气。 薛焕身边站着的那武者兵器为棍,想必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吟儿心情沉重,薛焕在金北的地位,等同于阡在南宋。那种人心所向一呼百上,依稀看见了些阡的未来几年。阡会不会也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从此看淡恩仇,和这薛焕一样,“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便即此刻,猛然一道黑影飞身掠过,直落冷飘零身旁,二话不说推开她就要将箱掀开,森老眼疾手快,不及提剑,以拳相拦,步稳拳刚,功底深厚,与来者正面相抗,一声巨响震撼人心,黑影连退数步并未受伤,站定之后,众人才发现半路杀出的原是那邪后林美材。 “我只担心冷姑娘中计,箱子里会否有机关暗箭尚未可知,必须当面察看以防有诈!”邪后说得头头是道。叶文暻笑道:“这位姑娘,未免小瞧了我叶文暻。” “真荒唐,人家冷姑娘的安危,你着个什么急?”海逐浪质问。 “我自是要着急,世间一切女子的安危都系于我心头,我自然要保护好她们!”邪后玩味地赏着冷飘零,正经得不像假话。 “狗改不了吃屎,见到美女就调戏!”海逐浪面色都变了,几乎就要气着冲出去,吟儿文暄一边一个拉住。 “那么,姑娘是一定要打开我这箱子了?”森老的剑,亟待出鞘。 “是又如何?!”邪后自恃落川刀一定在他之上,立刻一刀横斩,不换气地跟他比斗,另一只手却扶着箱子边沿伺机打开。众人不便插手,只看那邪后刀法一如既往还是那么一流,攻势猛烈肆无忌惮,森之剑法轻便潇洒,出手迅疾却也不可能逊色,文暄目测他二人实力:“凭邪后,恐怕要到水深火热。” “早点打!这女人再不揍就有恃无恐了!”海逐浪狠狠说,吟儿奇怪地盯着他,暗暗蹊跷:海将军,怎么这么紧美材?q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刀剑缘,轮回事(3) 就任由着邪后和森老拼杀吧。吟儿清楚知道,此刻虽然有两个人隔岸观火、不动声色,可那两个人周围才维持着最高浓度的战斗气息——林阡与薛焕,最在意的是对方存在。 对于薛焕来说,林阡绝对不是横空出世的,和轩辕一样,他亲眼看着阡如何一步步背离大金、从可能的战友变成了必然的劲敌,这一切,都毁于当年他们的纵容。而对于林阡来讲,恐怕在未成名的时候,薛焕是阡最梦寐以求的对手,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把薛焕牢牢地留在了巅峰,且没有引起一丝不必要的杀戮,阡欣赏他,敬佩他,更想达到他。阡要想达到他,却必须调整好状态不能入魔,否则,只可能黩武反而迷失魂魄! 吟儿回神看,那林美材果然又占据了主动,急促刀法,逼得森老体力耗竭不少,她和冷飘零点到为止不一样,招招都是专属于邪后的不留情面!激亢炽烈如此,森老自然跟不上,吟儿刹那不敢看,看着看着,呼吸就被代入到邪后刀速里去了,岂不是自己找死?! 森老虽然落了下风,却是恪尽职守,始终阻碍着她得逞,然而和太多林美材的手下败将一样,他唯独剩下一个感觉:气短招长! ?? 见森老气喘吁吁,淼老岂能不管,蓄势已久,顷刻提剑续接,林美材得势而笑,她邪后最爱车轮战,越战越凶! 却显然和文暄所述分毫不差,太多实力相近的年轻人,恐怕都会在水深火热之坎停滞。“京口五叠的关隘不是摆设,每一关都好像有临危点和死角,只不过出现的时间、次数、危险程度视对手而定。越是高手,考验越艰难。”文暄如是说。吟儿点点头:“而且,林美材不认得这京口五叠,靥看来也派不上用场,加上她伤势未必恢复,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水准。” 海逐浪为那京口五叠助威已然许久,此刻直拉住吟儿衣袖:“要胜了!要胜了!”吟儿赶紧回神,只见林美材一刀逆转,这么巧险胜了淼老,吟儿哑然失笑,海逐浪脸色大变,沮丧不已:“这样子了还反败为胜?淼老他太不给我面子了!”“淼前辈出手向来是以柔克刚比较敦厚,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林美材的激锐战术,不过遇到了焱,邪后就不会那么轻松了,焱前辈很恶,通常在第一招,就可以害得你连滚带爬。”叶文暄解释。 “好!”海逐浪大声喝,足把吟儿吓了一跳。 焱前辈实在火旺,精神闪烁,人都说火曰“炎上”了,此人占了三个火更是了不得,或许天听见了海逐浪的内心世界强烈呼吁。一脸红热近似关公的焱老,第一剑就凶神恶煞地把邪后狠狠治了治,邪后没有料想对手实力陡然提升了几个档次,因而措手不及被一剑擦肩错过该是受了些皮肉之伤,然则她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站定之后立刻还以颜色,才不管这焱老攻势如火炮,群雄皆全神贯注把眼神聚集于此,吟儿却有些功利地问:“师兄,那垚前辈是哪一个?” 叶文暄一愣,指着五个彪形大汉之末:“不就是那个吗?” 吟儿一怔,难以置信,原来这五个彪形大汉身高确实出众,但论及相貌,垚老与另外四个有天壤之别,不仅不像习武之人,反到老实巴交、神色忧滞更像个庄稼汉。文暄看出吟儿的窘色,笑道:“垚老前辈的武功,今时今日,江湖中没有几个人有缘得见,所以我在猜测,今年薛焕会出几刀……”垚老和林阡,明显都具备令他出刀的足够资格。 吟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垚老,偶尔目光交接,他还憨憨地跟自己笑笑。 焱老果然是过不去的坎,纵使在不换气打法的林美材面前,他的精力也尤其旺盛甚至直把林美材压在下风,如果吟儿能有这般一剑退刀的本事,一月前的决战,吟儿就不会那么累地打了就跑、跑了再打了。 吟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按说此刻海逐浪应该在不停地鼓掌说:打得好,打得好的。这当儿他高兴的欢呼声有些衰弱,手也越拍越慢,唯独眼神不变留在刀剑之间,嘴唇翕动着呢喃,明显在走神。吟儿心头蓦然有什么一闪——诸葛老头说,海将军的姻缘被人硬抢过去的,该不会……是邪后?不然,海将军怎么会如此关注她……虽然海将军未必承认…… 邪后尚不知有人在给她拉郎配,邪后脑海中只想着如何能开箱验明之中宝物究竟是否轮回剑,寸步不让,坚决死守,任凭焱老最后一击直接钻在她刀身上,那一刻急中生智,林美材借着力道猛然把手松开刀一甩,比武是输了,刀却顺着巨力循着方向直朝箱子削过去,愣是焱老,也不禁傻了,哪里还来得及阻止!箱被邪后和焱老合力砍为两半,随着另一半摔飞直朝人群中打的同时,箱中之物也纷纷散落、齐齐呈现,却真的并非轮回剑,而是卷轴,若非文人雅士,才不觉那是至宝。 吟儿咦了一声,叶文暻竟赠冷飘零书画吗? 冷飘零走上前去,将一幅画卷缓缓铺陈开来,林美材虽觉不值,也忍不住好奇探头一看,见那绢上尽皆淡墨横扫,也不懂得欣赏,说了句“竹子?”就不说下去了。海逐浪催马而上,张头一瞧,可不是竹子?!但这竹子以淡墨为背、深墨为画,色彩运用独到,明显是名家之作。海逐浪诧异地对林美材问:“邪后手下不是有很多风雅之士吗?竟不识得这作品来历?”林美材摇摇头,脸上是少见的谦虚,海逐浪哦了一声,吹嘘道:“我倒是正好知道,画坛上能画出这等‘疑风可动,不筍而成’墨竹神韵的屈指可数,一定是文湖州竹派的。” 林美材难得地没有跟他相互奚落,反而在点头听他解释,还问叶文暻是不是这样,吟儿笑着看邪后,忽然觉得邪后还挺可爱。 叶文暻点头:“是啊,这一幅价值连城,正是出自名家文与可之手。” “啊,是这样啊。”海逐浪还想吹嘘、继续赢得林美材的尊重,“文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真不该多嘴暴露短浅,林美材笑起来:“海将军,文与可过世已经百年多。”海逐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众将士趁这当儿倒是忽略了敌我,纷纷也笑出声来。 叶文暻也一笑,笑罢,却蹙眉盯着冷飘零手中墨竹图看:“笔如神助,妙合天成。文与可的墨竹,仅给世人呈现几尺,却有万尺气势。”顿了顿,叶文暻却把眼光移向阡,除了文暄,没有人知道他最在意的人其实也是阡:“几尺之现,万尺气势,就像传说中、林阡手中的饮恨刀……” 阡微微一怔:“叶总镖头过奖,林阡现在的饮恨刀,对与错,还悬于一念之间……” 薛焕听罢,低声指教他:“看淡恩怨是非,总是要历经一些过程,过去了自然就对了。” 叶文暻不再提竹,回看薛焕:“现在薛大人可相信了?这箱中所谓的暗度陈仓,不过是几幅名画而已。” “叶总镖头以为,你有机会暗度陈仓?”薛焕冷笑,转过头来,敌意不减,“这一路上,与叶总镖头接触过的所有人,薛某都已经派人跟上。” 叶文暻镇定而笑:“有薛大人这番随行保护,这轮回剑想来是稳妥定了。” “叶总镖头最好清楚,薛某夺定了轮回剑!就算你有再多的京口五叠,再强的依附,谁敢参与周转它,薛某必定不会放过谁!”一旦薛焕斩钉截铁,满阵金人剑拔弩张。 叶文暻收敛了笑,严词拒敌:“叶某也是守定了它!薛大人见识过我的不择手段,也知道我叶文暻若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怎么会有胆子把风放到你大金去!” 眼看着他二人骤然死磕,局面显然一触即发,只待双方之主一声令下,难逃一场生死血战,抗金联盟亦翘首齐待林阡入局,吟儿察觉气氛凝滞,明白这即将爆发的战火,敌我很难分明,若真正混战一场,轮回剑恐怕会下落不明。 阡亦立场鲜明,止于叶文暻身前、薛焕对立面:“薛大人何不与我林阡战一场?若要抢夺轮回剑,必先过我饮恨刀!”吟儿点头,即刻在他语落之后宣战:“抗金联盟,决不纵容轮回剑落在外敌手中!” 众盗匪哗然,明白得很:既然林阡将轮回剑与饮恨刀并重,那抗金联盟的立场铁定了是保剑。心理驱使,在场川黔群寇,纷纷也确立态度:“当然是要把轮回剑先留在我大宋!”“就算要抢,也轮不到外人说话!”“将这群金人驱逐出去!”何慧如手下全被煽动,“盟王英明”“盟主英明”之呼喝震天动地,直逼得魔门诸党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选定立场,看此情形,对抗金联盟依附才是上策,可是,见邪后冷若冰霜,魔门党羽又怎敢去和林阡选一样的立场?! ?? 联盟群雄,却不约而同地盯着薛焕的右手看——薛焕,谁敢参与周转轮回剑,你便不会放过谁,可眼前此人是饮恨刀林阡,你该如何实现你承r/>这敌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不像别人那样来势凶猛却被你的刀杀害,他不动声色引你去挑战而你未必有这个资格挑战得起!可是不过他这一关,轮回剑永远都不会安妥! 然而,薛焕从适才到现在,竟然没有流露出半丝出刀的意愿,而是深锁着眉头,他显然也觉得抵触,他比谁都清楚,不出刀就夺不了剑,而夺剑是他的使命理应赴汤蹈火!却究竟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力量,在牵制着这刚硬勇武的王者薛焕犹豫?!难道现在他还要权衡什么轻重?他不知林阡可怕吗? ?? “叶文暻,倒是找到了一个最大的靠山。邪后,你的魔门,为何如墙头草般,被气势吓怕了吗?”叶不寐体会到薛焕不愿出刀,此情此景,敌众我寡,当然要去打算林美材的兵力。 何慧如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对邪后的怜悯,从前的邪后,虽然与正道武林为敌,却不能容忍金人插手南宋江湖内乱,可是现在,力不从心。身不由己的邪后,无从逃躲这个尖锐矛盾,到底是屈从金人,还是固守原则…… 正自思忖、尚未作答的林美材,忽然察觉脑后劲风急扫,下意识一闪而过,转身出刀自卫相拦,却看那来袭者白衣飘然,眉目如神,步履轻盈,剑意如丝,端的是剑中高手,人中龙凤,然则这英姿俊朗的年轻人,似乎对邪后尤为不满,还分明面带怒容! 邪后适才与焱老比斗已久,体力耗损未及恢复完全,一时不能占得上风,且这少年来得突然,邪后难免猝不及防:“是你?!” 何慧如激动地在吟儿耳边叙说:“对,盟主!就是他!慕容白衫……” 吟儿一愣:“慕容……白衫?”可是这慕容白衫,为何像一个故人?! 阡刚刚定神,猛然却失神——那白衣少年,似乎是慕容荆棘阻拦不果之后提剑对林美材施加袭击的,适才局势紧张,没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他袭击林美材的原因很明确,他的话里已经提及:“向棘儿道歉!你脏了她的衣袖!” 显然,适才林美材为了开箱而不顾一切把箱子往人堆里打,正巧落坠慕容荆棘身边,幸好没有性命之忧,而只是脏了她的衣袖? 可是,无暇去关心他话中理由,阡的吃惊与错愕,忽然轮转为一种欣喜若狂或悲喜交加,这声音,听了十几年,上次模糊,这次却清清楚楚,太熟稔,而这身影,这剑法,这容貌,他几生几世都不能忘!宋贤!? 这个人身上不只是有宋贤的影子!这个人……不正是宋贤吗!?活脱脱的宋贤啊! “不必……不必道歉……”慕容荆棘一反往常,忧伤地上前来要把他劝住,语气柔和,目光中全然爱怜。 这一幕,着实将群雄震慑,但凡认识杨宋贤的,无一不觉得那根本就是宋贤!相貌身形、气质神态,无一不与杨宋贤相合!而令人吃惊的,又岂止是他和杨宋贤的惊人巧合? 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活着,又为什么会为慕容荆棘简单的一次涉险而怒不可遏,为什么会因为慕容荆棘温柔的一句劝阻就真的动容,即使宋贤的确是情痴,出死入生只为红颜喜怒,可那个红颜,也不是慕容荆棘啊!可是说他不是杨宋贤,怎会和杨宋贤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即使吟儿和萧玉莲有分相似,甚至真的是同胞姐妹的长相,可萧玉莲的剑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冒充得了吟儿!而眼前人,他适才仅仅两三剑,剑中精髓,谁都立刻可以发觉——是潺丝剑的细腻精致啊!长相可以巧合,声线可以仿造,剑法,却是每一个剑客的印记! 时空错乱?阡一瞬惊魂,激动下马,已经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那一刻,真的可以把战场争斗全都暂时抛开,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拦住这个已经失散半年之久的兄弟!十几年的兄弟,错不了,就是他!他没有死,是钱爽道听途说,是村民眼见不实,是事情另有了转机! “宋贤!宋贤!原来你没有死?!”阡一刀将他和林美材分开,喜悦地近乎失声,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骗不了阡,他真的是宋贤,连出剑时候的小细节都没有变! 可是,阡迎来的,不是兄弟相认,而是眼前这白衫少年的一剑横袭——白衫少年,紧紧把慕容荆棘揽在怀里,眼神里是一种要对至爱的负责和保护:“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充满敌意的语气。阡一怔,他不认得自己?陌路人的相逢,白衫少年怒气渐渐消隐,可是却在用疑惑的眼光注视着自己,从一而终都是疑惑!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竟然会存在于胜南宋贤之间? “宋贤,我是胜南啊,你不记得了?和你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兄弟,林胜南……”明明就看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忧愁,阡下意识地觉得,宋贤是故意装成不理他,再前一步,却遭到对面少年再一次出力阻断,这少年,并没有承认他是宋贤,这少年最信任和最爱的人,显然是他怀中的慕容荆棘:“棘儿?他叫我什么?什么宋……宋贤?兄弟?” 白衫少年蹙眉问,不管他是不是装,都是对阡最残忍的惩罚。 慕容荆棘唇边带着得胜的笑意抬头看了看阡,大声告诉这少年:“不,他不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七月十七之后,宋贤对胜南的宣判吧…… ??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面受敌的轮回剑,陡然失去吸引和效应。死而复生的九分天下之杨宋贤,他的出现,颠覆了这场对决。 蓦然,瞠目结舌旁观的抗金联盟和黑(道)盗匪全都炸开了锅:“那不是玉面小白龙吗?”“怎生会复活?”“真的是杨宋贤吗?他不是已经?”“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他一定是弄虚作假!他不想认林阡罢了!”“可是,和慕容荆棘怎么会?”“他想躲林阡吧?”七嘴八舌,窃窃私议,原先紧张的箭在弦上,顷刻间烟消云散。叶文暻也略微领悟出了些什么,沉默旁观,审时度势:事已至此,混战亦难以再被触发。 不止双方手下偃旗息鼓,就算各自主帅、一众高手,也没有继续哄抬战势之意。叶文暻环视四周,那林美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断没有趁人之危偷袭之意,在这种关头,没有再以落川刀向林阡复仇,也许是没有把握,又也许是有她自己对敌的原则,原因不得而知,结果却只有一个——在薛焕林阡都在场的情况下,邪后林美材没有夺剑的第一等资格。 而最棘手的敌人薛焕——叶文暻转过头去,意外地发现,薛焕竟也凝眸望着林阡和杨宋贤的方向,这个最棘手的敌人,如果没有看错,此刻他的神色里,明明有一丝灰飞烟灭的怆然——薛焕也夺不了剑,适才林阡试探过他,他根本没有出刀的意愿,然而只要林阡在一天,薛焕就妄想再凭威严和凝聚力夺剑,因为林阡已经有拆除他威严和凝聚力的能力! 事实上,叶文暻也早看出另一个玄机:薛焕,真不简单,他刚刚若是出刀,就是把林阡的地位公然提升,就等于承认了对手已经强到了这个程度,双方士气,显然一增一减……这一刀的较量,又岂止简单一刀……出刀不利,不出刀也未必有利,这种两难抉择,也只有薛焕敢这么轻拿轻放。只不过,这个会令他薛焕两难的局面,除了林阡谁设?!叶文暻突然有些疑虑眼前情敌的实力:难说刚刚林阡的挑衅是不是故意,薛焕不仅是被他挑战威胁,甚至适才已经在被他设计逼迫…… 骤然,却明白黔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多最危险的夺剑大敌聚集此地,只会相互制约相互胁迫。叶文暻一笑,他早就明白,越往西来,障碍越多,障碍越多,轮回剑越好走!q 第285章 兄弟三,复当年(1)逆鳞 “叶总镖头,来日方长。”对待轮回剑一向宁错勿漏的薛焕,留下这句与叶文暻叙说过了无数次的话道别于战场,然而,跟以往夺剑后意气风发或失手时不甘让步不同的是,这回薛焕的语气,是漫不经心。 当金宋武林皆为杨宋贤复生而撼,战地瞬间风云变幻,使得本来就未必呈现的焕阡之战不了了之。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的薛焕,语气里却没有该有的解脱,而是这样的漫不经心。没有留恋,头也不回,仿佛,是因为不想看眼前一幕。 又有谁,真宁愿看到这一幕:曾是刎颈之交,又有夺爱之嫌,继而误会重重,一度生死茫茫,此刻,负疚的一方,却被拒绝相认…… 阵地从这里结束,苦海从这里延伸。 慕容荆棘捕捉到阡面容里的震惊失望和不可思议,挽住宋贤的衣袖也要离开:“我再说一次,他不是你兄弟。”轻风般柔,言语刺骨。 吟儿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慕容荆棘胡说,冲动着立即拔剑恐吓:“慕容荆棘你再讲半句假话试试!看看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话音刚落,迎来杨宋贤的凌厉一瞥,潺丝剑剑锋之上,透出幽幽寒气,有一种潜在杀气势如破竹蔓延向吟儿整个人,只半刻,群雄惊见那一剑直袭凤箫吟喉间,速如鬼魅,剑旨柔韧细致,其中利害,可见一斑!饶是盟主剑快,也差点没有拦得下,没想到半年不见,剑法依旧清新自然,潺丝,缠思,沈依然噙泪相看,云雾山还点滴心头,自己却将为人母。 惊呼声中,杨宋贤与凤箫吟已陷入一番恶斗,如果说他出于往事不肯原谅阡所以才否认他是宋贤,那么,他真的会因为慕容荆棘的缘故就对吟儿杀机毕露?!不对,这决不可能! 阡察觉到眼前少年和宋贤的不一样——眼前少年一旦离开剑单独来看,眼神是空洞的,目的是虚无的,似乎很喜欢挑衅,次次挑衅,皆是因为慕容荆棘!即使他是宋贤,也断不是一个完整的宋贤,似乎,失去了什么…… 真气弥满杨凤剑侧,吟儿一脸肃杀,纵使艰难,毫不退缩,阡可以体会,吟儿她绝对不容许有谁对自己背叛、欺骗和伤害,所以为了捍卫他从来都不假思索、全力以赴,他从前,也竟没有发现吟儿的心意……可是吟儿,我怎舍得你被牵涉,你还伤病未愈…… 阡敛起怅惘,饮恨刀极速入局将吟儿护在身旁,毫不犹豫砍在潺丝剑上直将宋贤逼人攻势压制,有他在,当然制得住宋贤:“慕容荆棘,回联盟去,想好怎么向我解释!” 遏制交锋的同时,他厉声给慕容荆棘施令,慕容山庄没有反驳的可能,只能够选择先行撤离。 吟儿冷笑,看着撤剑而回、若有所思的宋贤:“杨宋贤,不必再装!你的剑出卖了你!” 阡与宋贤,猛然都是一怔—— “饮恨刀,真的有这么灵吗?杨宋贤啊杨宋贤,最灵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犹豫,出卖了你!”阡永远都记得,夔州早秋的山崖旁,他和宋贤的反目,源于他率性而为的这个举动,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次的伤害,而宋贤呢,是不是也还耿耿于怀?或者说,他失去了记忆,但心里,还留存了一丝印迹…… 宋贤带着些许疑惑,转过身去随着慕容荆棘走,有几次想回头,却终究没有。 “叶总镖头,抗金联盟会保证你的安全,希望你合作。”目送慕容山庄离开,阡首先要做的,是确保叶文暻留。 “甚好。叶某也有事要与故人商议。”叶文暻点头,适才对峙,还不曾与文暄招呼,此时终于不必远远示意。 望着杨宋贤远去背影,吟儿设身处地,知道阡心中忧伤,不得不轻声诹谎:“胜南,他应该……不是宋贤……宋贤的剑法,始终不会这么凶。” 阡并非想象中的忧郁表情,相反,对她微微一笑,似乎释然:“不管他是不是,他都逃不掉。”单凭这强颜一笑,却已是大将风度。 叶文暻侧面看着他淡定笑容,不像是不满二十岁就应当有的,暗暗心惊,最近林阡身上发生的一切叶文暻都略有所知:接二连三的劫难变故和不如意,林阡都是这样度过去的吧,难怪连文暄也心服口服,他的经历甚至比文暄还要多还要复杂,一波三折,却终究造就了他高屋建瓴的眼光、一盟之主的气魄。 叶文暻叹了口气,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依稀是韩侂胄府上,蓝玉泽的秀色殊容,和临安深宫,郡主的神姿艳发。 “给我安排和江中子的见面,暂先不要透露给林阡,他要问起,就说我与江中子是同乡。”叶文暻走到文暄身边,低声说了这第一句,文暄点头,叶文暻移开视线回到那风尘仆仆的冷飘零身上,她正在将书画尽数整理收藏好,没有人帮她,也无需有人帮她,叶文暻洞悉地笑:“这冷姑娘,看来是独来独往惯了。我听文昭提起过她,当年你不要郡主,就是为了追求这个神秘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你喜欢的类型。”拍拍文暄的肩,叶文暻笑着说:“留下她吧。莫要再像我一样,拴不住郡主的心。”文暄轻声叹:“哥其实也明白,郡主本就不可能被锦衣玉食的生活拴住,离开那种环境,郡主反而如鱼得水。” 叶文暻默然听着,片刻才问:“林阡现在,可以探到她的行踪吗?失踪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郡主还安不安全,如果事态严重,我会去找官兵来调遣。” 文暄一怔:“现今魔门实际已经遍布我们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我们。哥无需担心,金人的目的是用郡主威胁林阡,所以郡主性命不会有危险,不过,郡主行踪一直是谜。据我们的推测,恐怕郡主被金人藏在了黔西的最隐秘处。”文暄察觉出叶文暻的担忧,顿了顿,才说:“最隐秘处,莫过于魔门最深、魔王的居住地,一般人很难寻路进去。” “那么,林阡现在,可有了救援的计划?”叶文暻锁眉问。 “魔村最深处危难重重,可能要先经过几个高手探路才行,而凑巧的是,杨宋贤很可能对魔村路非常了解……”文暄回答,“不知他能不能和联盟合作,如果可以,事情会轻松许多……” “经过这件事,林阡又该如何确保他和郡主有未来……”叶文暻淡淡地说。 ?? 在回联盟驻地的路上,与文暄一样,无论是谁,最在意的皆是宋贤的复生,第二才是薛焕的藏刀。 阡对突发的一切都心中有数,白衫少年,如果他真是宋贤,也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宋贤。复活,却失去了记忆,七月十八战地发生的意外,如果钱爽打听的没有错,那唯一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金人弃尸之后。 “金人弃尸,村民们都以为事情结束了,可是那晚的事情偏偏就没有结束,还在继续——又有了另外一个人来,那就是慕容荆棘。”阡推测给随行的海逐浪、吟儿听。 “慕容荆棘,她没有参与夔州之战……”吟儿回忆说,“但是,慕容山庄是一到夔州就立刻赶到黔西来的,现在想想,是急了点,难道说,是因为救了一个濒死的宋贤,而刻意躲着我们?”吟儿越想越通:“哼,我还以为慕容荆棘只是为了和司马黛蓝较劲才这么着急做第一拨人马来黔西,原来她最着急的是把杨宋贤和你彻底隔离。当我们还在夔州等宋贤出面,宋贤却已经在黔西等我们了?!好一个阴险的慕容庄主!” “是啊,她不仅救了当时濒死的宋贤,还用了半年的时间医治和照顾他……”阡轻声说,“她一直想要得到宋贤,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这个改造他的机会吗?”吟儿忽然冷汗直冒,“她不会给宋贤灌了半年的汤吧?难怪宋贤不认识你……” “宋贤失去记忆,不一定全由她所致,也许是伤势过重,也许是存心忘记,可是有一点一定是她能促使的,就是宋贤对我的感觉和印象。半年之久,宋贤一直乔装,不愿与我们有所交流,你觉得,慕容荆棘到底和他灌输了什么?”阡剖析着,“他对我的所有认识,一定都建立在慕容荆棘的基础上。” “现在的宋贤,可能只听慕容荆棘的一面之词了。”吟儿点头,忽然有些伤魂,一个人真的可以丧失记忆吗?包括曾经那么深爱的蓝姑娘,宋贤也忘记了? 宋贤复生之变,群雄皆百感交集,待到拨马回营,发现吴当家也闻讯赶至,喜形于色:“真的?那个真是宋贤?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一向沉稳著称的吴当家,极少有这样直接的神色。可是,宋贤有这样的分量,他的生死,和新屿、胜南从来都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新屿,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贤。”阡浅笑着,对于吴越来讲,这当然是个天大的喜讯。 吴越听到这样的说法,更增喜悦,毫不掩饰地骂:“钱爽!你真是办事不力!”责骂的同时,兴高采烈。 “不过,我们认得他是宋贤,他却未必认得我们。” 吴越如同被泼了冷水,一呆:“怎么?” “他可能缺失了一些记忆。”阡轻声道:“具体原因,我还需向慕容荆棘问清楚。她一定没有料到宋贤会突然冲出来被整个联盟都看见,我不会给她时间组织谎言,现在就要让她说实话。” ?? 远处天色,一抹寒青。 残山剩水,于人间交错纠纷。联盟内外,亦是杀气丛生。 争斗不歇。 战局中,白衫少年倜傥风liu,温文尔雅,剑随心动,细致柔和,剑之意境,令人忘返流连,一旦离开了潺丝剑,白衫少年就不对劲,如胜南说的那样,他不认得胜南和新屿。 剑影之外,是刀光萦绕——他不认得胜南,所以,他和胜南的对话要通过动武才能进展。 当联盟立即兴师问罪、胁迫慕容荆棘讲实话,慕容荆棘根本没有理由狡辩,所以脸色苍白地向宋贤示弱,而宋贤,竟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向胜南再度宣战。眼前交锋,无可避免,已经连续了两炷香时间。 三兄弟一同长大,新屿无数次这样见识过胜南和宋贤切磋武艺,他也是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各自的刀法剑术步步提升,看着他们彼此的容貌气度悄悄改变。刀剑中,摩擦出的,是光阴飞逝。就是这样看了十几年,林杨二人的刀光剑影,曾是新屿最眷恋的一道风景,谓之风景,是因为从来只传递兄弟情,刀剑之争再揪心,也不担心。当年,以为要这样,看一生一世,甚至于三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闯荡江湖,遇不到各自的伴侣。 新屿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一回味,若干年,还是同样的两个人,饮恨刀林阡、潺丝剑杨宋贤,相貌皆是天斧凿就、神笔勾描,一个刀法慷慨悲壮承古风,一个剑术清新素雅辟新径,周围一切都褪色。太熟稔的景象,教新屿不得不回到当年的泰安去,去看,去听,去想……宋贤,你总喜欢玩笑着大喊:新屿,新屿,快来救我,我快要被他砍了!可现在,为什么你剑尖和你的表情一样寒,你要砍他,眼里也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让我!拿出你饮恨刀实力来!”宋贤挑战的口吻。 “你也不用再逃避现实,你不会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了解!”胜南厉声道,“你难道从不曾怀疑过,你是从何而来,你姓甚名谁,你剑法来历,还有她为什么要你远离联盟!” 这世上,所有的爱恨都在等待同一个人。吟儿在侧看着胜南宋贤兵刃相见,回忆起夔门外的离奇一夜阡对自己的反常作为,此时更明白了,胜南与宋贤的关系,早就透露在他的梦游之中,他要惩罚宋贤跳水,他在教宋贤跳水的时候却要把宋贤护在怀里……也许,在宋贤爱上自己最好兄弟的爱人一刹那,已经注定了这爱恨矛盾的纠缠! “是,你是叫杨宋贤。”发现了宋贤眉间有无限动容,慕容荆棘知道她藏不住他的过去,索性讲实话,林阡的这种引导,压迫得她无路可逃:“你的确是他们说的杨宋贤……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 慕容荆棘这一让步,就是宋贤回归的开始,吟儿、文暄、海逐浪等人皆是大喜,以为宋贤会因此而领悟,谁知慕容的低头,却更激得宋贤反叛,他不妥协地冷笑:“是啊,我叫杨宋贤,你们可以走了!林阡,请你带着你的这群人离开!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这次不同,这次斩钉截铁否定他们兄弟情的人不是慕容荆棘,是杨宋贤自己!那一瞬,群雄全然大惊失色,新屿几乎攥紧了拳,也恨不得上前去将宋贤击倒! 林阡的脸色也全然更变,惊诧震慑敌不过愤怒,饮恨刀猛然发威,力道狠劲,有不可方物之豪气,不管杨宋贤还有没有下面的话,一刀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一字一顿,他控制着宋贤的潺丝剑僵滞:“杨宋贤,你给我听清楚,这么多年来,无论立场如何,形势怎样,厌恨也好,憎恶也罢,我林胜南从来没有否认过你杨宋贤是我兄弟!你同样也是!也必须是!”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他最愤怒时候的一道命令,说的同时他声音还像从前一样略带感伤,震撼着新屿的心头。他们三兄弟都曾患难过,患难的时候,胜南的语声,和宋贤的呼吸,几乎是他黑暗中的明灯,没有人会带别人冲破黑暗的世界,只有大家一起冲破! 宋贤显然惊愕不已,潺丝剑脱手而落,胜南大怒着转身就走:“我留给你时间考虑,要不要和联盟合作!” 新屿走到宋贤身边,触碰到那把熟悉的潺丝剑,九尺男儿,难忍泪水:“像梦境一样,死去又活来。你真的是宋贤……”宋贤回过头来,唇翕动,似乎有话要问,却迷茫打量他,不认得他。 “宋贤,只想让你知道,从我吴越在红袄寨第一天开始,生死便与你二人不离,出谋划策全听他,强攻敌人我当先,凝聚军心你第一。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他是我的动力,是你的支柱!结义兄弟,岂能说不认就不认!” 眼前这相貌堂堂,魁梧英俊,好像认得,好像还是不认得,宋贤无法填补这个缺失,他也无法接受突如其来。 慕容荆棘凄然抬头,语带嘲讽:“吴当家,什么三兄弟同生共死?真正到林阡和宋贤决裂时,你次次都站在林阡的那一边。” 吴越冷笑,白了她一眼:“是吗?我只知道,只有蓝玉泽那样的女子,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 慕容荆棘脸色大变,惨白地吓人。海逐浪只觉快活,差点拊掌叫好。吟儿忽然对慕容荆棘平添了一丝怜悯,为情所困的女人,可惜她的方式太恶毒…… 群雄正要离开,宋贤却即刻冲上前来,拦住走在最前面的吴越:“等一等,我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女子……她,是不是喜欢白衣?” 风侧写着慕容荆棘孤独美丽的脸,吟儿明明看见她双肩微颤。 沈依然正站在吴越身侧,战栗着问:“你是不是、经常在印象里有个白衣女子?” 宋贤盲目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沈依然心里不是没有妒意,瞬间爆发,带着冷笑:“是吗,杨少侠,你就这么确定,那白衣女子不是你的棘儿吗?!” “够了沈依然!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慕容荆棘疯了一样地叫嚷,一改过去在人前的深邃冰冷,她有气无力地逐客,嘴角带着凄然的笑。她似乎想哭,却流不出眼泪。q 第286章 兄弟三,复当年(2)孽缘 记忆零零散散,白衫少年独自倚石,默看天边月。 也许,他和那个叫林阡的少年真的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命运吗?它没有办法用常理来镌刻这份情,所以只能通过思维错乱、时空混淆…… 零落的片段在记忆中穿梭来去,全都是碎片,无法拼接,却真的有些事情有些话,一想起就被扎一次。 “我不是你兄弟,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如果这句话脱口而出是因为冲动,那么,为什么说出口之后,脉搏会跳得很急,心虚得想喘息?也为什么,竟预感到林阡他会因为这句话而愤怒,强迫自己收回这一句!?其实,自己潜意识里很清楚,“兄弟”这两个字,是林阡的逆鳞,是林阡的隐痛,是林阡最在乎最不能容忍被否定的关系?然而,自己在否定的时候,分明还夹带了一种莫名的惬意,像报复一般的快感…… 蓬松的记忆忽然有了一线绷紧,一句类似的话猛然悬浮心头:“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他惊醒,太清晰,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这句话发生的情景属于黑夜,再回忆下去,却宛如被水淹没的窒息…… 这句话,是我向他说的吗?他,要抢夺我的女人?而我,竟然要把女人让给他?“管我们是不是兄弟”,最关键的应该是这一句吧,他像今天一样被触怒,紧接着,紧接着发生了什么? 宋贤生硬地回味着,吴越在临走前讽刺的一句:“只有蓝玉泽那样的女人,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蓝玉泽,林阡和宋贤争抢,是林阡去和宋贤争抢啊,结合自己的那句“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他近乎肯定,身为盟王的林阡,竟为所欲为来抢兄弟的女人!? 可是,她真的是我的吗? 今天林阡的身边,没有一个是她,她,蓝玉泽,她在哪里,长了怎样模样,我梦境里那模糊的人,她如果真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每夜都只梦见她的背影,她从来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再被他伤害……”这时候,慕容荆棘幽怨地走到他身后,他不忍责她。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他叹了口气,被记忆误导,他始终想反了方向,颠倒了他和胜南的位置。 慕容荆棘一怔:“你要离开我,回去他身边?”寂寞脸庞,两行清泪,教他如何敢伤害。 “不,我没有想过要回去。”他挽起她的双手紧握,温柔地说,“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我爱的是棘儿你,我既答应要保护你,就一生一世在你身边……可是,铲除不光是他林阡一个人的事,我探了这么久的路,就是为了杀了那。之前不与联盟交道,是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不相往来,也不愿为棘儿你节外生枝,现今懂了个中联系,断不会逃避他们,不管之前林阡到底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慕容轻轻点头,宋贤的意识,隐隐还是不愿背叛林阡…… “不过我答应你,事情结束之后,我和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瓜葛。” “就一辈子,与我在慕容山庄?”她眸子里闪出受宠若惊。 “我听你说了半年之久的姑苏,早就有了想去的冲动。”他笑道。 “这边事情平定了,那边的事情,恐怕也会有困难……”慕容荆棘垂眸,卸去往日冷艳,袭上一丝柔弱,安静地靠在宋贤怀里,喃喃道:“宋贤,宋贤,我原先便不将所谓脸面、所谓贞节看得多重……只要得到你,得到你……” “不要去想困难,想一想去夜半枫桥,听着钟声赏月是不是也很不错?”宋贤仍旧轻松地笑着,他总是没有像她这么多的烦恼,她喜欢他的简单。可是,表面安静的慕容荆棘,心里却百折千回——宋贤啊宋贤,其实,你去过夜半枫桥啊,赏月,你和她在平江赏月,她曾经说过:“真的很憧憬临安那地方,西湖上赏月,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呢……”我慕容荆棘真是愚蠢,时隔这么多年,连情敌无心的一句话都还记忆犹新……可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姑苏,而是临安…… “你……竟不想知道,你梦里,那个常见到的白衣女子?”她禁不住颤声问,她刻意没有穿白色,以在联盟维持她可怜得卑微的尊严。 “蓝玉泽……也许,是我这一生永远触碰不了的一个梦吧……”他深情地凝视她,“棘儿,世上谁对我最真心,我不会不清楚。” “既是这样,那便答应了林阡,事情解决了,我们立即动身回姑苏。”慕容终于如释重负:蓝玉泽,我就这样,得到了一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你输了…… 宋贤心头仅剩下一丝困惑:林阡,林阡……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那么熟稔…… 他总是不记得,多年以前,那个男人并不是叫做林阡啊…… ?? 也是多年以前,大金的诸多高手,没有谁能想到,有一天饮恨刀林阡,会令他们个个谈之色变。 或是潜能,或是机遇,总而言之都是奇迹,抛开他在巅峰期的事业鼎盛不谈,在他压力排山倒海的低谷期,他一路狂扫,倒下的竟还是一大片敌人。 轩辕九烨、解涛、楚风liu与薛焕会合之夜,方知薛焕也已经和林阡狭路相逢过。为何薛焕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反而借机离开不了了之,饶是轩辕和楚风liu也难以理解,想探问,却不知该怎么探问个中缘由——与薛焕这样一个最真最直接的一个人交谈,他们却无奈地必须用最假最转弯的话,薛焕,他的真性情不是武器,可是建立在金北第一威信上的真性情,着实令这些在江湖混迹多年遇事心眼不少的高手们难以应付。 楚风liu于是轻声地,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林阡,并未指名道姓:“就像、又回去了当年,也是我们金北前四,也是有金南协助,当时是红袄寨,现在还是这三个。”楚风liu说罢,望着眼前薛焕,只叹这王者的容貌,就像封印般天生就赋予了薛焕。 薛焕微微一惊:“还真是不错,真的很像当年的情景啊,吴越、林阡、杨宋贤……只不过,其中有个敌人已经由暗变明了。”他爽朗地笑着看楚风liu,“还是你眼光独到,你当年说过,红袄寨绝对不止吴越和杨宋贤两个人,暗处的敌人最危险。”稍带不满,他严厉地问:“现在的情势比当年明晰,为何我们的战绩还不如当年?” “因为当年的他,还没有遇到饮恨刀,有实无权。”轩辕淡淡地说,“焕之,你我二人都曾或多或少与他有过接触,你应当比我要了解他得到饮恨刀之后的变化。” “哦?”薛焕有了些兴致,“你看出了什么变化?” “他在山东的时候,刀法杂糅,喜好用刀使剑术,刀法比平常人快。可是,重遇他,觉得他的刀变慢了,境界在拓展,气势在扩张。刀慢了,可是刀路更难以预料。” “那不是刀慢了,而是刀路满了。”薛焕概括着轩辕的话。 楚风liu一听,亦觉如此,笑着说:“真有幸我们是他的敌人,在这种情形下,不做他敌人,可能光芒都被他掩盖。” “可惜他现在,还是不足以挑战我。”薛焕说毕,轩辕等人皆一怔,原来薛焕并不介意提起白天的事。 “为何焕之不愿出刀?以他现在的实力,难道还不配?”轩辕问。 “等他哪一天,对恩怨能一笑置之了,才可以挑战我。”薛焕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能胜了我也没有用,他要的,并不是打败谁,而是找回他自己。这个坎,都是九烨你的计划引起的,他一时半刻过不去,过不去,就没有资格挑战我。” 轩辕点头,薛焕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也清楚他现在这种状态,这种‘我精神很好你来打我吧’的状态,等敌人精疲力竭,他才恰到好处,可是敌人奄奄一息时,他正巧体力最旺盛……这个状态,没有对手,自己却也难自控,他明显不能忍受。”薛焕如同有切身感受,黯然压低声音,“当你对一件事不能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接受它,一是超越它。” “我当然,是要让他接受。让他永远地停在这里。”轩辕柔和的语气。 “现在他得遇杨宋贤,很可能会找到魔门的路。”薛焕探问,“你又将如何行事?” “他不会那么快。”轩辕一笑。 “拖住他,是用那名叫云烟的女子?还是用柳峻转移他视线?”楚风liu疑道。 “暂先都不用。”轩辕冷笑,“王妃,这次是与他正面较量,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哦?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薛焕带着欣赏的笑容,“九烨,风liu,你二人合力,不可能拿不下他。” 解涛名义上在旁听着,却一直没有吭出一声,此刻看他转头看向自己,知道再也无路可逃,微微一颤,软绵绵的任由宰割的眼神,惹人怜惜。 “子若,你随我来。”薛焕的笑容里,真正包含了太多宠溺。 解涛不敢怠慢,随之而去,背影优雅,却明显可怜,楚风liu与轩辕敛色看着这荒谬一幕,其实,这么多年,本应该习惯不该问的不问,也不太愿意理会别人的人生。 相视一叹,楚风liu轻声说:“真想看看,薛焕和林阡的比试,究竟谁会被谁斩落马下。” “原来你更希望我不插手,让林阡恢复心态去挑战焕之?”他蹙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天骄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楚风liu淡然一笑。 ?? 流苏帐外,香烛红。 易装容,解涛盛妆华服,只为了给另一个男人玩味。 他何尝喜欢冗长的衣裙在身后累赘,珊珊细步,绛色点唇,桃花面,柳叶眉,那些,本应都属于女人啊。他曾经,也想追求的女人…… 薛焕,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要求安排他的服饰装束,甚至于发髻唇色,都由薛焕钦点,一旦有不如意,薛焕会毫不掩饰地露出凶残,勒令他怎么做怎么表现……而他,金北第三的狂诗剑,何以就渐渐屈服,何时已经不再反抗,任由薛焕把他当成闲暇时的玩物,满足薛焕这个病态的嗜好,从来沉默,从来温驯,从来却胆战心惊。 正襟危坐,等候薛焕回来,强打精神,却难改倦意——薛焕突然离开与贺若松等人议事去,这个变故,并没有解救解涛,反而更将他悬吊……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察觉到身边有了薛焕的气息,惊恐地明白,自己刚才,因为太困倦真的睡了过去。他知道薛焕正在俯瞰他的脸,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可能又一次惹恼了薛焕,他却真的不敢睁开眼面对薛焕,只能继续假装熟睡。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解涛忽然听到薛焕喃喃念着这一句,迷迷糊糊中,看见薛焕面上带着些许欣赏的笑,陡然间才感觉全身放松的舒适:薛焕没有发怒,薛焕没有发怒…… 他明明不应该这样弱小,他是狂诗剑,他出道的那一年连挑金北多少高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三啊……只是比之同类,他有纤细的腰肢,娇柔的躯体,精致面容,明眸皓齿,如果这也是错的…… 薛焕要抱着他才可以入睡,薛焕强硬地揽上他的腰已经习惯成自然,薛焕第一次碰触他的时候笑着说,有了你,何必还要天下的女人,他以为是玩笑,结果不是…… 他,解涛,宛如深陷沼泽,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听着薛焕轻微的鼾声,他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是没有出息,薛焕说“你随我来”,你为什么就紧随而上,你竟在你心仪的女人面前那么窝囊,解涛你真是丢脸,你早就没有脸再见风liu。 还记得,“男儿相貌当如是”,是风liu说的,风liu曾经激赏过他的相貌,可是现在,他除了相貌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给风liu呈现了…… 生命里,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解子若,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我薛焕。”“子若,你随我来。”“子若,还是檀色比较好看。”薛焕的所有命令,他向来逆来顺受……每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强烈的羞耻感和罪孽留下,他根本没有反叛的力气。 天明之后,他带着破碎的心情和憔损的容颜,在金军的守卫中漫无目的地走,竟有人比他还要早,站在路口仿佛等他,楚风liu。她似乎也没有睡多久,却比任何人都容光焕发,几乎没有谁可以做到像她一样,俊逸的同时保持妩媚。 她静静地看着解涛,眼光中明显是担忧居多,却化之为一笑,上前来:“虎质羊皮。”总是体恤人意,说的话一直是鼓励。 解涛一愣,悲哀地摇摇头:“在薛焕面前,我只是任凭糟蹋的羊羔,没有一丝虎的资质。” 楚风liu微笑否决:“这世界就是这样,没醉的人强说自己醉了,醉的人硬说自己没醉,没有才干的人爱现,有才的人喜欢藏掩。你一向都是深藏,不压迫到极限,就没有爆发的动力。” “但愿你说的那个,真的是我。”他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转。 “我和天骄大人将去魔村部署,王爷这里,还需要你来保护。” “珍重。”解涛僵硬一笑,他也感觉到风liu说的不错:事情跟当年一模一样,主要的敌人还是林阡吴越杨宋贤,唯独有一点却变了——当时的风liu,是大王爷的心爱,现在,却是二王爷的依附……她的侠骨柔肠,礼贤下士,正补了大王爷的不足,而聪慧镇定,魄力奇伟,正是二王爷之缺憾。风liu,当年的我,真不应该不自量力,真不应该想入非非,喜欢一个人,竟忘记尊重她,我现在,终于得到了报应,只能够远远看着你,却站在一个霸占我的人身边……q 第287章 兄弟三,复当年(3)枝节 携轮回剑停留战地,叶文暻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江中子的会面。短暂交流,匆匆过问,叶文暻料到话题只要有关郡主就必定不离林阡,可是料不到,江中子的立场隐约竟有所改变——江中子,他好像忘了郡主应是叶家的人,反倒一直在为郡主与林阡心酸、愤恨、遗憾,江中子虽然言辞不甚激烈,可是无意流露的一切,叶文暻都可以强烈地感觉—— “郡主一日回不来,林念昔都洗不清嫌疑,我不会公开她的身份,那么做便宜了这个女人。” 叶文暻记得,江中子说完这一句之后,自己只是苦笑着问他:“江中子,连你也觉得,郡主应该排除万难、跟随林阡是吗?即使,是跟别的女人分享?” 这一句,把江中子问傻在原地。 叶文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一句如此灭自己威风的话,事实胜于雄辩,郡主宁可为了林阡漂泊这么远…… 但是林阡,你和郡主总算年纪都太小,隔得又太远,不了解帝王家的一切。两个世界的人互相吸引,可终究,还是会有不同的人生际遇…… 天明,仲春的黔西,不见临安的繁华气象,只有战地的萧索光景,叶文暻远远看着林阡与凤箫吟帐外调兵遣将的身影,感慨万千:郡主,当他们生死与共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属于战场,你属于安谧……战场,自古以来无非两种气氛,忙碌紧张、死寂荒凉,林阡和凤箫吟可以选择抛开一切争战不休,可是郡主你可以吗?你是金枝玉叶…… 移开脚步,很想就这么把郡主的身份告诉林阡,然则这里最多的是肃杀的氛围和坚硬的神色,儿女私情,怕是容不得在这里讨论。 现如今,唯有期盼林阡早日攻克魔门,魔村里那些深远荒僻的路,想必要由他和杨宋贤等诸多高手先行探访开拓。不过那帮居心叵测的金人们,显然会因为事态不妙而预先加足了防备。叶文暻熟悉这一战的局势——要救出郡主,不是想象中的轻而易举。何况,对于自己,是救出郡主,对于林阡,却是平定黔西。算上整个黔西参差不齐的魔人,和大金层出不穷的旧敌,这一战委实艰难。 叶文暻思前想后,终于决心静观事态:郡主的身份,目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防有不必要的危险。 却见林阡与杨宋贤相对而立,不像先前传说的兄弟关系,凭感觉更像对峙,叶文暻一阵恍惚,仿佛又见那日韩府一战,西湖晚风中的一枝独秀,本应还有、一对璧人无言遥望,道是无情却有情…… 今时今日,何以却独缺那位素衣如雪、飘渺圣洁的神女?纵使是这待人接物一贯敷衍的叶文暻,也不得不惊诧,杨宋贤身旁紧紧拥着的,怎会是另一个女人?如果要和林阡成仇,他也理应是把蓝玉泽夺了过去…… “我答应助你们剿除魔王,在那之前,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杨宋贤的语气,不远不近。 “说。” “事情结束之后,容我和棘儿一同回姑苏,之后,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打扰我们的生活。”宋贤说得随意,听来却真的残忍。 吴越冷冷喝:“任何借口?什么叫做借口!那明明不是借口!” “你们的生活?你将与她如何生活?你可知道她是有夫之妇?”林阡压低声音,走到他身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打扰她的生活?!” “早料到林少侠会反对,可是,林少侠不也曾为情痴狂过?林少侠当年,不也曾不管是非对错、说爱就爱没有丝毫后悔?”慕容荆棘微微一笑,挽紧了宋贤手臂,悠悠说,“任何感情的开始,都是因为有人在打扰对方的生活啊,否则,怎会遇见,怎会沉溺?说到打扰,当年的林少侠,何尝不是打扰了蓝姑娘的生活……” 吴越怒道:“慕容荆棘,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蓝姑娘!杨宋贤,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醒过来,你会知道你为了这个女人痴狂是多么荒唐!” “荒唐?”慕容荆棘悦然,“我所觉得最真挚的感情,它本身就应该荒唐,吴当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会承认结发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绝对不会承认!”吴越面色惨白,慕容荆棘每言每语,都说得尤其认真。 涉及吴越石磊旧事,饶是吟儿伶牙俐齿,也不知如何与慕容荆棘理论,只有沈依然噙泪在吴越身后,冷笑:“慕容荆棘,世间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女人,做错了事非但不觉得错,还不惜诋毁别人来说自己没做错!?” “这么说,你们是不答应我的条件?”宋贤看出众人敌意,回头看向林阡,“你若不点头,我便不会助你攻克魔门,说到做到。盟王,请恕在下顽固!” 阡冷冷盯着他尖锐眼神,感应不出半丝从前炽热,传递的只有生疏—— 他是在要挟自己吗?他原以为他必须跟自己交换条件、学叶文暻和冷飘零那种陌路人一样?他竟然还叫自己“盟王”,虽然现在的自己,的确活在阴影之下出不来,可是当宋贤这句称谓出口,其实是在硬生生地扭曲自己的过去啊……其实,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称谓、就是“盟王”…… “你确定,你真的爱她么?”阡问着宋贤,洞悉地看向慕容荆棘,她清雅的面容里,浮现出一种来自心计的笑。这笑告诉所有人,她胜券在握。 “你先不必点头,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去留。”阡淡淡说,“不过,这次与魔门的决战,慕容山庄必须置身事外。” “为什么?”慕容荆棘的笑容消隐,她也知道林阡向来说一不二。 “没有为什么,我需要他全力以赴为我探路,你若在场,会影响事态。”阡不留情面。 “林少侠这样做,未免过分。”慕容荆棘冷笑。 “你让宋贤隔离联盟半年之久,便不过分?”阡斩钉截铁,“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置身事外的原因,慕容荆棘,我要让他恢复记忆,在此期间,他不能再受任何你的影响!” 慕容荆棘心头一颤,阡看向犹疑的宋贤:“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恢复半丝记忆,我心甘情愿让你和慕容荆棘走!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 “宋贤……”慕容荆棘一时语塞,根本没有话讲,更看出宋贤已经动摇,慕容的颤音流露出心虚。 “还有,宋贤,我们会让你清楚,你梦中的白衣女子,她……”沈依然上前一步,正欲把蓝玉泽也告知于他,孰料慕容荆棘转过身来,猛然将她推开,歇斯底里地喊:“沈依然,你给我闭嘴!” 这一推力道虽不至于凶狠,然则对于已有五月身孕的沈依然来讲,显然凶险非常! 当是时,吟儿眼疾手快,即刻上前一把将沈依然托住,一边扶她站稳一边抽剑而出直指慕容荆棘:“还嫌热闹不够么?让你置身事外是对你的恩赐,以你慕容山庄的水平,盲目进去等同送死!” “盟主,是沈依然她自己送死。”吟儿一惊,察觉身边沈依然非但不能站稳反而一直往下瘫倒,心念一动,赶紧撤剑而回,支撑沈依然起身。 慕容荆棘一笑:“若盟王盟主不应,不仅沈姑娘一尸两命,只怕这黔西沈家寨,要乱上加乱了。”察觉吟儿毫无防备,霎那慕容荆棘目露凶光,竟连吟儿也算计在内地再下毒手,电光火石,一阵强光急闪,分不清适才挡住慕容荆棘毒针的兵器是饮恨刀或是覆骨金针,然则慕容荆棘亦毫发无损,只因潺丝剑始终对立。 这番节外生枝,竟强迫着三兄弟再度分清了立场! “依然,依然!”吟儿对毒术一向没有研究,看这沈依然面如金纸、嘴角一丝锋利血迹,吟儿不禁又惊又怒:好阴险的女人,一边疯癫地推开依然,一边还用毒针伤她?这招式,是生怕沈依然不死啊!这么做,是报复沈依然,同时也是对胜南的要挟! 小秦淮一干人等,远观这一变故,方知北固山潇湘中毒的一幕,又在这里明确重演,慕容荆棘,真是心狠手辣,任何无辜都不放过…… “林阡,有沈依然一条命押在这里,好让你考虑收回成命。”慕容荆棘轻笑。 “如果沈姑娘有任何三长两短,宋贤你还会留在这慕容荆棘身边?”阡亲自俯身察看沈依然伤势,淡淡问。 慕容荆棘万万没有料到,林阡每说一句话,总让她原本的得意忘形,演变成惊慌失措。 宋贤也明显面露惊疑地盯着她,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面目。慕容荆棘无言以对,双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一时竟感觉众叛亲离。 沉寂之中,另一个声音从斜路传来:“既然你执意要押沈寨主的命,那我、就押你慕容荆棘的命!”众人都认得,眼前徐行而来,这个模样清纯的小女孩,是黔西一带独一无二的万兽之王。 慕容荆棘心一凛:“何慧如?”容不得她喘息,即刻喉头像钳紧般剧痛。她当然不会了解,在她暗害沈依然毒杀凤箫吟的刹那,何慧如的毒兽已然挑中了她来袭击!这世上,要比心狠手辣,也是山外有山!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何慧如一如既往地维持清冷,做事手段干净利落。 背叛盟王的人,就是她的敌人。 如果说,这是一种极度的偏激。 慕容荆棘哪里会想到,习惯以毒术害人次次都如愿以偿的自己,最后会被一个小丫头狠狠惩治了一番同样易如反掌?!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抓住,凄然倒下,明明尚有知觉,尚有一息存在,却动弹不得,全身奇痛,喉头仍旧被扼紧般,生不如死。 “慕容庄主,若不给沈寨主解药,就只有三天可活。”何慧如难得流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完成了她的信仰。 “把解药交出来!”宋贤大怒,冲上前来不顾一切提剑直指何慧如,阡担忧宋贤不利,随即侧面截下,挡在他二人之间:“慧如,可有解药?” “我会救这个沈寨主,快把解药交出来!”宋贤语气里充斥着迫切,慕容已然晕厥,失去知觉,然而沈依然悠悠醒转,听见情郎提及自己时竟是一语带过,呆呆地靠在吟儿身边,泪水夺眶而出:“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这解药……” 吟儿察觉她呆滞恍惚,以为她是一时糊涂,殊不知沈依然是万念俱灰,真心求死,只听她咬着牙,狠狠说:“林大哥,盟主,就算我死了,也要拖着这个女人,一起死了!” “依然,不要再说傻话。”阡岂不知沈依然和宋贤有过旧情,此刻见她固执至此,也微微有些吃惊,“依然,为了李郴和孩子,要撑下去。” 依然泪流满面:“林大哥,我真的宁可听到宋贤说,仙女一样的女子,他可以考虑考虑,我真的宁可他说,他爱的是蓝姑娘,忘不了的也是蓝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昏昏睡去。 “对不住,杨少侠,我手里经常只有毒药,偶尔才有解药……”何慧如轻声回答。 “要解开慕容庄主所中之毒,解药在魔门另一家掌管毒药的帮派手里。算来是因为我们两教必须相互牵制,敌友都难做,所以,才有一方毒药解另一方毒的惯例。”何慧如的护法补充说,“而且,那一家帮派,目前臣服于邪后,恐怕,想要解药不是那么容易……” “我才不管能有什么困难,我一定要救棘儿的性命!”宋贤轻轻抱起慕容荆棘,“你告诉我怎么去找,我这便带着她去求医!” 这横生的枝节,显然使得宋贤不会把清剿魔门的战事放在首位,甚至放在心里!阡痛心地看着宋贤:宋贤,我此刻才明白了从前的你,从前你是怎样地对待玉泽,从前你又是怎样地珍惜她……换作我,我可以么?每一次玉泽生病受伤,每一次玉泽孤单寂寞,我却是在哪里,怕是,一直只在玉泽的回忆里……q 第288章 兄弟三,复当年(4)转机 “宋贤毕竟还是不忍伤及无辜,依然没什么大碍,所幸孩子也保住了。”吟儿看柳闻因和贺兰山照料沈依然躺下,走到营帐外,微笑对阡说。掐指一算,宋贤离开,有了半个时辰之久,而李郴,应该也在闻讯赶来的路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宋贤没有变,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了自己。”阡感怀,“吟儿,还记得我落难之时,被关押在云雾山的牢狱之中么?那样恶劣的情势之下,他为了我,竟可以抛弃九分天下的威名,一次次地去监牢再一次次地碰壁回去,可是他以前在泰安,一直一帆风顺根本没有波折,他出道那年,只几天就把楚风liu麾下的五虎将打成了五鼠将……” “自小没有挫折……难怪他什么事情都乐观都傲然……”吟儿点头领悟。 “他这一生,本不可能有多少坎坷风雨,都是为了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阡原先感伤,忽然却为回忆笑出声来:“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和一个不可理喻的狱卒打架,明知道对手一鞭挥过来,还冲动着一脚迎上去,结果脚被抽伤了,硬要赖在监狱里不走……他都不记得,过几天武林大会要开始了,他都不记得,他的潺丝剑本来还可以有更好的名次……” 胜南,是不是希望自己,很早很早就死在了云雾山的牢狱里呢,那样,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纠结于他越来越大的世界…… 吟儿静静听着,她知道,只有拥有宋贤和新屿的林阡,才算是完整的胜南,她真的不忍心,看他得到现在的一切,却失去了宋贤,因为,失去了宋贤,胜南也就死了——他们是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胜南,如果,现在蓝姑娘还在世,你会怎么对待这份感情?”她轻声问,“如果重视了兄弟的情谊,就要把蓝姑娘让给宋贤不是吗?可如果完成了你对宋贤的愧疚,你却会辜负蓝姑娘的承哪怕最后,我真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只要他们幸福,我一定会重新选择一个方式去爱,一定……”胜南噙泪,他终于又肯对她说真心话了。 吟儿难过地不知怎么安慰他:可怜的胜南,他也好像,忽略了他自己……而我,换作我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我一定会自私地把时间调回去,调到饮恨刀丢失的那一年,让胜南和宋贤的任务更换,宋贤去大理的皇城见蓝姑娘,而胜南来点苍山,宋贤和蓝姑娘一见倾心,我把胜南带去了山庄成亲…… 又怎么会有时光倒流呢?所以,人生不如意之事,注定十之啊…… 吟儿缓过神来,看见柳五津、莫非、越风、吴越、海逐浪诸将一并往这里走来,吟儿不禁一愣,转头看阡,他好像有要事宣布。 “我会立刻动身,先行去魔村探路。最近几日,联盟仍然靠各位,如以往那样,各居其职便可。” 吟儿一愣:“去魔村探路?一个人?”阡摇头:“不是一个人,宋贤现在,不也已经在魔村之中了?” “可是……他虽在魔村,又怎会与你合作?”吟儿不解,慕容荆棘中毒的枝节横生,宋贤还有没有可能与阡合作? “会。他会合作。”阡微笑回答,“待我与他合作有了成果,便会通过各种方式向联盟传递行踪。不过,魔门深处凶吉难料,各位需按我指令行事——届时不得擅自违令,命谁入谁才得入,命谁出谁必须出,兵将数目,不可多一个,不能缺一个,调遣时间,不应早半刻,更不得迟半刻。” “好,明白!”海逐浪率先大声回答,众将士纷纷领命。这一点,看来南北前十都羡慕不来,他林阡有着最忠心的朋友以及麾下,同时也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基础。 “新屿,先前你对我说,半个月会清剿魔门,我看,基本被你言中了。”阡笑着说,吟儿相信,阡说二月十五是魔门颠覆,那二月十五就是魔王祭日,也是金人继七月十九之后,第二个败亡之日。 “碰到过那么多强硬派敌人,哪料到半强不强的敌人最难撂倒……”海将军笑道,“不过,越难办妥的事情办妥了,我海逐浪越是高兴!” “是啊,海将军到那时,又得寻一把宝刀给胜南了!”吴越笑着说。 “这么说来,胜南你如今是要去帮着宋贤寻解药?”五津领悟了胜南的意思,“据说那解药是黔西毒圣宁家的镇教之宝,轻易并不能得到,所以,你怕宋贤遇到危险,是以要助他一臂之力?” “是。”阡苦笑,“可是我帮他取解药,动机并不单纯,只希望他不要恨我,恨我借着解药靠近他。” “我明白你的苦心。”柳五津拍拍他的肩,“这不是动机不单纯,就算是兄弟之间,你帮了他,他回报你,都是正常。我想他侠义心肠,为联盟探路,肯定是出于自愿。” 阡点点头,柳五津继续说:“不过,胜南,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对毒圣宁家起兵?和平解决这次解药的事端?” “怎么?” “毒圣宁家的掌门人,名叫宁孝容,她和短刀谷,有杀父之仇。” 阡和吟儿皆是一怔,柳五津点头:“攻克魔门,能不把宁家拖进来就不拖,最好是礼遇,因为短刀谷对宁家始终有愧,而且,还有求于宁孝容。宁家,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寒泽叶的命,需要靠宁家的药才能延续。” 吟儿听出话音来,对于如今局势一面倒的短刀谷来说,九分天下之寒泽叶,是柳五津等人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很可能是林阡将来的左右手,对宁家,当然不能动武。 “好,决不起兵。”阡点头。 “可是,得到解药那么艰难,又不能强迫她给解药,难道……是要用偷的?”吟儿一个激灵,摩拳擦掌,好久没有偷东西了。 柳五津赶紧按住她,冷汗直冒:“用不着……用不着……” “的确用不着偷盗,强迫给药不行,诚心求药却未必不可,盟王如果与我一起去见宁孝容,得到解药的把握最大。”何慧如说,“我与宁孝容平素不相往来,总算是互相敬重,何况盟王威慑黔西,就算邪后见了,也要避忌三分,区区一个宁孝容,再固执能固执得过邪后?” 吟儿听她语速正常,话音连贯,比以往有了很大的进步,正想夸赞,却听何慧如继续讲:“可是,毒圣宁家有个规矩,盟王最好事先清楚:取药本身就不轻易,如果您向宁家取过一次药,那一定就终生不得再取……” “啊?”众人都愣住了,“终生不得再娶?” 何慧如信誓旦旦地点头:“对,终生不得再取……” 众人面面相觑了很久,联系何慧如的上下文才明白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哈哈笑起来。 “哦,就是说,不能再取第二次,是不是?”吟儿笑着,也懂了,何慧如,真不经夸。 “想再取,比登天还难。”何慧如回答。 ?? 日暮时分,林阡与何慧如抵达魔村深处又一个寒潭,熟悉的冻伤感觉,提醒阡他曾经来过:上一次,是为了救吟儿。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没有她在身边,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环顾四方,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按慧如的话讲,他们比宋贤启程慢上半个时辰,但宋贤带着慕容荆棘走不远,也应该在寒潭附近,不知为何,却还是不见踪影。 此时夜幕降临,何慧如虽然地位不凡,终究是个小女孩,怎可以像他一样拼命,正巧遇上险路,阡于是暂且停歇,给马儿喘气之机,同时问她要不要休憩。 “嗯,只要休憩一会儿便够了,争取在天亮之前,见到宁孝容。” “怎么?” “宁孝容有个很怪的嗜好,就是白天睡,夜里醒。”慧如解释。 “哦?” “宁孝容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小,哎,竟连身世也和我一样,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无依无靠地长大。”慧如同病相怜的语气,“可是我的父亲是因为内乱去世的,她的父亲,却是因为无妄之灾。”慧如抬头看他:“不过她和我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她从小,心里就有人,我……却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冷冷清清。” 忽然,乱石后有什么一窜而过,阡猛然一惊,将那灵动之物瞬间截住,借着火光看,手到擒来的,原是一只小狐狸。对于一直只与毒物交道的何慧如来说,这狐狸却反而弥足珍贵。 慧如带着惊喜,对这不速之客爱不释手:“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休憩多久,抱着小狐狸,牵马与他一并行路,静静走了片刻,她低着头,痴痴笑起来:“盟王,很喜欢和盟王一起走路的感觉。” 阡一怔,这语气,像极了从前吟儿的欲言又止——“没什么……你的背,很暖和……”如果,当时的他,可以看见吟儿脸上的红晕,他会不会察觉,其实,他对吟儿,有丈夫的责任…… “为什么喜欢和我一起走路?”阡带着些许诧异问慧如,他不明白,何以慧如会有和吟儿一样的表情。 “因为,盟王像爹一样。”慧如耷拉着小脑袋,露出难得的可爱一面,“站在盟王身边,一起走路,感觉很舒服,很亲切,很温暖,还很安全,就好像……和爹走路一样。” 阡笑起来,第一次听有人说把他当爹。 “我将来的夫婿,最好也要有盟王这般,举世无双的武功,人心所向,一呼百应。”慧如憧憬着,“可是,那个人,终究不是盟王。” “哦?那是为什么?因为你长大的时候,我已经年迈了?”阡笑着问。 “倒不是年龄的缘故。”慧如摇头,认真地说,“就算我长大的时候,盟王已经年迈了,那用我前半生,续你后半生,不是一样可以吗?” 阡不禁一震,这何慧如果然是过早地成熟:“那又是何故?” “因为……盟王不是专属于黔西的……”慧如黯然说,“盟王从来不会为了谁,停泊在哪里吧……我也听说过那被誉为大理第一美女的蓝姑娘,盟王没有为她,留在大理,盟王将来的伴侣,一定是最配盟王的那个,心里装着的,是天下……” “我的这一生,不会再有更多的伴侣了……”把心闭上,是不连累别人最好的办法。阡想着,已逝的玉泽、失踪的云烟,他这一生,本应当再也无牵无挂,让一切都成往事,可是,听着慧如的话,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天营帐中吟儿的泪眼?难道在自己的心闭上之前,吟儿已经走进了心里吗…… “盟王,今天我帮你得到解药靠近杨宋贤,之后,如何挽回这个兄弟,就要看盟王自己了,慧如在旁边看着,知道攻克魔门对于盟王来说并不艰难,可是,征服人心真的不易,更何况,这杨宋贤还是盟王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能靠手段,不能使心机,必须真心实意,还难免会碰钉子……” “等宋贤恢复了记忆,知道我今日借着意外极尽全力讨好他靠近他,他不知要怎么嘲笑我。”阡面带微笑,仰望残月,此行凶险,却踌躇满志,吟儿,我定会让宋贤恢复记忆,定会将云烟救回来,定能把轮回剑留下,也必然如你所愿,找回从前的那个我…… ?? 却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 月虽残缺,却明亮皎洁。 吟儿的心头,预感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胜南,而是为了何慧如的话——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这个预兆,真是不详,吟儿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不详在哪里。 “盟主,担心什么!宁孝容充其量只是林美材的一个属下,可何慧如却和林美材平起平坐是魔门六枭,而林兄弟呢,林美材逢他肯定败!他们俩一起去,还愁要不到解药?”海逐浪走到身边来,笑着说,一句话三个参照物,全都是林美材。 “海将军,我不是担心他要不到解药,而是,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吟儿托着下巴来回踱步,“何慧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偏激了……哪里有绝对的服从?显然有别人背叛过胜南啊……” “别人?”海逐浪有些紧张,“哦,你是说,她会不会找别的人也下过手?” 吟儿点点头:“是啊,最近联盟里,应该没有别人顶撞胜南、被何慧如看见了吧?要是有,就糟了。” “糟了!”海逐浪大惊,“要说有,还真有一个啊!” 吟儿蹙眉,海逐浪周身发寒:“我都忘了有这么件事了,盟主,那天你身受重伤被越副帮主和洪山主带回来,他们二人,不知怎的就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围观的越来越多,大家都束手无策,何教主就像今天这样,毒倒了洪山主,还说了一句,凡是扰盟王忧心的,她何慧如必将帮助盟王驱除!洪山主,会不会?” “不会。”吟儿摇头,“瀚抒现在身在川蜀,她想害也害不着,时过境迁她也没有这个动机,当时的说法,应该只是个警告,之后触犯的,她才会下狠手。” “之后,之后不就是慕容荆棘和杨宋贤吗?”海逐浪摸摸后脑勺,“没别人了吧?” “怎么会没有……”吟儿倒吸一口凉气,“联盟近来不是传遍了,蓝玉泓是被柳峻安插到胜南身边的奸细?海将军,你立刻带些人马,在联盟和五毒教附近搜一搜,尽快找出蓝玉泓的行踪。一有她下落,随即通知我!” 海逐浪一拍脑袋:“是啊!我怎么忘了,蓝玉泓她串通柳峻来围攻林兄弟的事呢!” 吟儿心里紧张,不错,何慧如毕竟是五毒教的至高无上,她说到做到,不像蓝玉泓那般嘴硬心软,她承儿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我料中了,如果说何慧如伤了慕容荆棘,正好是胜南宋贤接近的转机,那么,何慧如让蓝玉泓也遭到慕容荆棘一样厄运的话…… 玉泓姑娘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所以,才这么长时间地杳无音讯?如果没有,那还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是——偏偏这解药,还终生不得再取?也就是说,本来就不容易取的解药,纵使是胜南和何慧如,也最多只能取来解救一个人的分量? 吟儿哭笑不得:这哪跟哪的教条,何必这么凑巧!希望、希望是我多心了……q 第289章 兄弟三,复当年(5)潺丝 日落西山,慕容荆棘和杨宋贤,现实面前,不得不束手就擒—— 泥沙飞涌进慕容的眼,虚弱的她被他拉着择路而去却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因为宋贤一近寒潭,忽然双目失明,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难道……他的失明……是因为旧伤复发?! 这样也好,让他带着她逃跑,而她做他的眼睛,不管后面谁在追赶,不管多累,不管多凶险……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却出于本能地往后看,身后黑点已经越来越鲜明——那个令人憎恶的悍将,他自发现了他们起就一直苦苦追赶,似乎要定了他们的命…… 慕容急切地扯住宋贤衣袖:“宋贤,你眼睛……还好么?怎么会突然看不见?那个人他……他快追上了……” 宋贤听得身后风声四起,而慕容却中气不足,不禁心底骤生一种勇气,抓紧了慕容的后心,用内力将他二人速度又提升了些许,可不一会儿,他身旁慕容发出一丝痛苦的惊呼,他脚底一磨,就此站停。 他知道慕容为什么惊悚如此,后面是追兵,而前面,却是一种空洞,前面,是断崖!慕容左脚悬空,右脚近乎失足,往下看去,一阵眩晕…… 宋贤的眼睛虽然毫无起色,听觉却空前敏锐。空空荡荡,耳边只剩下诡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静,荒寂山林里,这样的蠢蠢欲动汇集成脚下凶残的禽兽天堂,宋贤听得见悬崖的方位和高度,也听到这悬崖下端没有规则的血腥杀戮,他明白,出口不会在那里。 宋贤,你知道吗?出口其实在心里,在你自己的心里。慕容在那一瞬间,捉紧了宋贤冰冷的手。凭直觉,宋贤判断出慕容半个身子已经越过了崖界,立即后退几步抱紧她退离险境。虚惊一场,慕容死里逃生,情绪起伏着既心有余悸又激动不已,定神之后,竟然想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震怖:被爱情滋润的死亡,不必痊愈。 ?? 背水一战,无可避免。来者面相古朴怪异,衣着却非魔人,加上适才断续有过交手,令宋贤和慕容都心知肚明,来者是金人。 “棘儿,你怕么?”宋贤笑问。 “怕?有什么好怕?”慕容强行支撑,云淡风轻。 “杨宋贤,都已经瞎了,还佯装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来人的声音里,充斥着已经得胜的满足。 “他没有瞎!他只是短暂的看不见!”慕容心底怨气被激,情不自禁说。 宋贤立刻将她拦住,一笑而过:“原来是老相识?是不是盼望着这一天我双目失明盼望很久了?” 来人冷笑,不答话。宋贤笑着提剑:“想不想试一试,我看不见的时候,你能不能打败我?” 来人荒凉的面目中闪过一丝受伤:“死到临头何必嘴硬!”硬字一落,杀机毕露。谈笑中,宋贤剑也出击,粘缠又精致,秀丽而巧妙,慕容勉强站稳,在他身后目不转睛看他。 从背后看去,他的影子颀长,夕阳的余光微弱地洒向地面,却遮挡不住他带来的晴空万里的气息。不错,宋贤就像是春夏之交、一望千里、浅蓝色、拥有着醉人阳光的晴空,而潺丝剑,实在是融入空中绣入天幕的连绵密川,起点无际,终点无极,一道道起伏交织,一丝丝聚散依存,依旧是融情于剑,看多了战场的惊心动魄,人事的勾心斗角,到小筑里品一口沁脾清茶,那香味足以杀尽一切喧嚣,磨平所有凌厉,该喊的,该恨的,该拼的,该戮的,都被融化,弹指间形成该回味的…… 这便是战场,于无声中静谧中轻轻剥开的一层画纸,终究挡不住强势的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漂亮,他的人,他的剑。 慕容纵使被他吸引,也终究看清了一点——他的对手,剑法绝对毫不逊色!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如果说宋贤的剑法引人入胜、耐人寻味、诱人沉浸、沁人心脾,那么敌人的剑法无疑夺人耳目,耸人视听,骇人听闻,惊人肺腑,令人连看都不敢看……凶残,野性,狂暴……一切绝迹于江湖的血腥杀戮从对方手中复生壮大,没有词汇能够精准形容他的剑法,因为表现不出那样内外俱撕的张力! 慕容刹那可以猜测,敌人对宋贤,有一种嫉恨! 没有什么会比嫉恨更令人疯狂,更何况是饱受摧残心力交瘁的嫉恨!对方的神色,说明了他嫉恨宋贤,而且不止一年两年! 宋贤身上几乎所有致命穴道都是对方攻击的对象,不过片刻,这些穴位一个不少分毫不差地全部陆续被笼罩于对手剑下擦磨而过,敌人剑剑夺命步步致死,一剑遭拒,另一招已然袭至新处转移阵地,实乃耗敌元神损敌体力,料想宋贤失去记忆很快便会败阵。 然则宋贤毕竟剑法高强,素来不畏艰险、乐天知命的他危难当头镇定应敌,剑风落处剑法一如既往,潺丝剑犹如黑暗之中被一道火光照亮的一角雨幕,冷倚斜风,轻点夜幕,巧缀星侧。 而敌人,在百攻不破之后恼羞成怒,新一番攻势和着九霄暮笛以翻江倒海之力汹涌侵蚀潺丝剑身,企图创造出宋贤的破绽长驱直入,敌人双眼熬红,告诉宋贤:他对宋贤的嫉恨,在海枯石烂以后依旧至死不渝! 这一道强烈寒光,刺得宋贤清清楚楚:这世上,好像有各种各样的恨吧。私仇,总是比公仇要渺小,却要密切紧张急迫焦虑得多,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才更加显眼,直至在一个人生命中举足轻重为止…… 宋贤一笑,他失忆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啊,已经记不得,先前恨过谁……却也同时不记得,先前爱过谁…… ?? 以柔,克刚。 缘分使然,宋贤与敌人,前者存温文儒雅之气,因而剑中显文,染墨山水,轻如山涧西风,几乎全然不见,后者却剩山野村夫之质,剑法却是外表粗糙内涵锋利。 看似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柔一刚,实则却是旗鼓相当,销流云魂,折秋风寿。 无须编织,空中尽是潺丝剑剑影掷下的千丝万缕。敌人明显惊于宋贤情剑合一之激越高亢,竟是表现地如此含蓄深邃不留痕迹,不管他是瞬即爆发妙手偶得还是向来高妙不露声色,敌人当然要被狠狠震撼一把! 天下武学果然博大精深,潺丝剑是这鼎盛江湖中一重少有境界,谁人能悟当中玄机! 从前宋贤的潺丝剑,久久都挣扎不前没有进步空间,徒有乱眼之姿而少凌厉之势,可此时此刻,宋贤剑法里除了一种深刻的觉醒之外,任何缺憾都已经消失,眼睛虽然无端失明,剑路却清晰如常,随情而动,起伏周转,遂心应手——只因为,他心里有情,不是么? 慕容惨淡一笑:多少兵器练就,需要的是绝情绝义,唯有这潺丝剑,要的是融情于剑吧?林阡,你若是可以放过我和宋贤高飞远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因为,和我一起生活,才是对他最好的释放…… ?? 剑涤流风。 暗夜飞花随气波凋零,依逐着一段段好似从天偷来的银丝,细致地体会着潺潺轻缕上倾轧的辛酸——这也许就是宋贤最真实的灵魂?不是从前他对荆棘的寡情甚至无情,而真的是他曾经对玉泽现在给荆棘的深爱与疼惜? 帘外雨潺潺的那番意境,浇注在潺丝剑晶莹的身端,循环流淌,缠迷an缱绻的雪白疏影,凝聚在这个人手中,抑或是心里……宋贤啊宋贤,其实,我想一直在你的心里…… ?? 瞬即疏松的紧密攻势,再一次全然绷紧——宋贤利用优势设计剑局,巧妙一次请君入瓮,敌人并非等闲之辈,平日里这种虚晃诱敌敌人应该司空见惯,并未中计,然则宋贤适才这剑局施展得自然平和,不失优雅,虽露破绽,亦近乎完美,敌人本能跟随,导剑入内,就像明知故犯般,再想挽回,已然不及! 眼看着敌人手中宝剑深陷潺丝剑四面包围之中只等着粉身碎骨,那一刻潺丝剑气凌云驾雾,封死了对手求生之门,那一瞬宋贤哪里是个双目暂时看不见的残疾人! 宋贤,却蓦然觉得从耳根到背部一阵燥热,不对,战斗还没有结束! 慕容看得真真切切,敌人的右手尽管已经笼罩在了潺丝剑下,却有第六只手指,纤长,阴毒,直戳向宋贤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宋贤一个急转猛然侧退几步,悬崖上立刻有土石松垮坠落,宋贤站直时,已是汗流浃背:好险! 高手对决,从来都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敌我反而分明,有六个指头的一流高手,而且是金人,慕容荆棘豁然开朗:“原来是金北第六郑觅云?” “郑觅云?一点印象都没有……”宋贤坦然笑,若是记忆还在,恐怕也还是这么说。 “杨宋贤!”郑觅云大怒,“我不管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弄得现在这般又失忆又失明,我只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郑觅云与宋贤之间,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慕容蹙眉:难道,先前在山东红袄寨的时候,宋贤与郑觅云战场相逢过? “潺、丝、剑。”郑觅云轻咬,“名不虚传,不过,现在能破我‘六指意剑行’吗?”q 第290章 兄弟三,复当年(6)缠思 六指意剑行。 宋贤自然不记得从前山东的大小战役里,他和这位郑将军有过多少次狭路相逢。 作为楚风liu和完颜君附手下五虎将之首,郑觅云年纪轻轻就有了足够他人艳羡半生的才华功业,直到,在他十九岁那年,遇见年方十五的杨宋贤—— 天才,也许最不得以相遇天才。是杨宋贤抢走了本应全属于他的一切,亮得他黯然失色,亮得他走投无路,亮得他碌碌无为!是杨宋贤的出现,害他的六指意剑行没有发挥的实力,战场相逢,他本该天下无双的好剑法,竟终究只停在了杨宋贤可以轻易战胜的水准,以至于,宋贤都不曾对他的剑法留下任何印象,他的第六指,也甚至没有派上过一次用场! 认识了自己的剑法和敌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空负了金北第六的名衔,郑觅云羞然离开山东时,曾经对着巍峨泰山发誓并宣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宋贤终于可以“见到”了手下败将多年磨出的一剑,换成以前,这个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如今,自己却虎落平阳。 夕阳渐张狂。 天空瞬间像被血泼染,一层层浓厚不均,好似未完成的一卷图画,慕容不禁有些惧怕,回过神来,郑觅云与宋贤已然交锋。逐鹿疆场,郑觅云靠意志驱使,而宋贤,却只能听音辨位,优劣,难道预示了胜负…… 宋贤心一凛,预感危险已经铺天盖地狂飙而来,郑觅云的剑像疯狗,拼了命地吠吼,企图啮噬他整个人,而真正无痕的第六指,依稀夹着细长的毒刺,轻巧地跟在致命伤的后面,它潜伏在剑锋任何可能的地方,宋贤若是复明还可,眼睛看不见,哪里有可能与之抗衡! 好歹毒的郑觅云,他的剑刹时急转而下,带着风锋利尖锐的呼啸,化为最凌厉精致的一指,不带任何声音再刺宋贤,慕容仿佛心卡在了嗓子眼,近乎晕厥过去,好在,宋贤的潺丝剑回防地彻底,“吸附”着郑觅云那一指没有攻入要害。慕容荆棘喘息着,冷汗飞速干涸——好险,好险…… 可是,郑觅云的剑尖,为什么被擦染了些血渍?粗糙和锐利的冲突,造就了鲜血,宋贤的血,沿着剑身不眷恋地飞溅开去,瞬即消匿无踪,只剩下干枯的橙红色,和夕阳一起在空气里泛冷……慕容惨叫着,沉溺在痛苦心碎里。 宋贤身处凶险之中,微微感觉到郑觅云魂魄的分量,那是一种坚韧,那是一种卧薪尝胆的辛酸,摸爬滚打的沧桑,卷土重来的疯狂……宋贤自然无法理解对手的意剑,也差一点就迷失在对手的剑意之内!这剑意,像压缩了对手十年以上的厚重实力,潺丝剑切不碎,砍不断,甚至还几乎迷路! ?? 迷路后,所幸,每次迷了路,都有一个声音,在唤他名字让他回去…… “宋贤……”梦里依稀是何人,既面熟来又面生? 声音,恍恍惚惚不是从棘儿那里传来的,对不起棘儿,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轮廓反而更加清晰,她是谁?此刻,她好像就在占据着我潺丝剑的去路啊…… 蓝、蓝玉泽?她,竟然转过身来,在看着我吗?这惊世骇俗的容颜,这楚楚动人的身影,她为何茕茕孑立,寒风中显得那么孤独,这一抹永恒的恬静,仿佛该沉淀于人世之外…… 渐渐的,慕容的印迹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那个,是旧人,是挥之不去的背影,是幽谷深处的美目盼兮,是那个早已经侵占自己整个人整颗心的灵魂。她的孤独,她的落寞,她的清雅,她的恬淡,她的安静,以及,她的爱情…… 刹那间,宋贤被噩梦吞噬,几乎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脑海中全然都是她的影子,玉泽……那个美丽背影的主人……真的就叫玉泽…… 宛如一场来自上古的梦,错误,苦痛,纠结,揪心,伤楚……她明明懂,她却从来不说她懂……她是谁……她叫玉泽……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为什么重袭心头的时候,会教他如此感伤和失落…… 和潺丝剑一起,想她,想她……仿佛,他不记得她了,可是剑却记得她——曾经,他和潺丝剑,是不是都暗自立誓,要永远陪着这名唤玉泽的女子,寸步不离,生死相许…… 那一刻潺丝剑行越慢,却带着断裂的伤痕、腐蚀的疮疤,轻轻地,慢慢地,毒辣地,尖锐地,侵入郑觅云意剑之内,顷刻间,对手意剑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之势…… 宋贤剑丝一现,得胜势头便一发而不可收,他挥霍着心头数年来日日夜夜的压抑和煎熬,用一种异于豪放磅礴的方式…… ?? 然而…… 千丝万缕,千山万水,千生万死,骤然却迎来晴天霹雳:他和玉泽,陡然间被告知分割在悬崖的两侧,中间的裂谷鸿沟,竟是他的兄弟! 他的心,骤然被这份三个人的爱情抓紧,他的记忆,却始终颠倒了他和林阡的先来后到,他以为玉泽本是他的,他以为林阡爱上了本属于他的玉泽,他所以要面临一个虚空的选择,到底是要林阡还是要玉泽! 是命运的玩笑,它竟在此时,给宋贤设下了胜南的心境,让他来体会七月十七悬崖上胜南的心情,让他来将心比心啊! 潺丝剑光影游移,慷慨激越赋予阴柔缠迷an,疼痛、愤怒、百折千回,同归花间一壶淡酒,月下一湖涟漪,潺丝剑,随风潜入夜,毁物细无声! 郑觅云显然是没有料到潺丝剑有如此奇迹如此高度,峰回路转,他的第六指几乎没有更多优势可演化,刚刚他自以为无与伦比的六指意剑行,不过是昙花一现,甚至,是抛砖引玉?! 郑觅云心中急火:杨宋贤,难道我郑觅云,还是要败给你!难道你真是我命中克星! “我不服!我不服!”他狂吼,“这些,不能全都是你的!不能全是你的!” 宋贤的心陡然一沉,玉泽,那你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更爱的那个,是我还是他? 记忆,容不得半点犹豫。 ?? 当思绪里有了玉泽,他的潺丝剑如虎添翼,超越了过往任何一次细致密杂,经典到叹为观止,可是当思绪里再加了一个人,那个不该出现的第三者林阡……宋贤的潺丝剑,忽然因此开始自我粘缠! 像隔世的风,吹散了今生迷雾。 宋贤刚从雾中抓住了一丝留存,却立即陷入无垠沙漠之中,承受着这漫天遍地的情感考验,情之一字,生死缠绕,世代纠葛,祸倚之,血系之,刀剑不可绝之,骤然跨越重峦叠嶂,将烽烟四起的所有爱恨全部推到了宋贤的脑中剑上…… 心乱,不可自拔。 郑觅云审时度势,来势汹汹,仅仅一瞬的间隔,“潺丝”已然走进“缠思”的误区,剑,从剑柄到剑尖,恐怖地反复着自我纠结,转眼,剑已被折磨地不成剑,而宋贤的心智,也不听使唤损耗殆尽,他的右手,再也控制不了手中万千尘丝,任由它们一道一道以抑光之速倾轧扎系成死结,他的潺丝剑,惨遭作茧自缚的命运。 眼睛……恰是在这个时刻,眼睛忽然有了感觉,这灰蒙蒙的尘埃世界,四周都沉沦在深灰暮霭之中,对手的影像在摇晃在呈现,裹挟着碎耳的风声,五官古板,面容严肃,只一瞬,又淡去,再转眼,才清晰,宋贤一闭眼,重睁开,不由得一阵晕眩。残喘的夕阳在他眼里演变成猛烈的光线,他的视觉,蓦然像被激醒,却只能亲眼看见,自己潺丝剑的自我灭绝。 仿佛被一种原因牵制,适才的失明,和现在陡然的恢复,纵使是宋贤,也难以解释这魔村的蹊跷……可是,失明时因为只想着玉泽一个,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待到现在视觉恢复,反而却杂念丛生无法自控!?只因为,林阡在记忆里的插足搅乱和破坏吗? 郑觅云察觉到他的复明,冷笑:“原来,还真是短暂的看不见?” 宋贤大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应对,潺丝剑,起于潺丝,毁于缠思。 郑觅云大笑:“杨宋贤,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一定是出口!” 是啊,他看见的不是出口,他赖之以生存的潺丝剑,竟然出师未捷先把自己困死。宋贤的剑法,愈加苍白无力,像一层极易捅破的薄纸,只需郑觅云一指轻点,就再也无力回天。而这一刻,宋贤吃力地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 什么叫牢不可破?在防线几近崩溃时候的坚守,最牢不可破! 还没有结束,缠思,可以恢复成潺丝—— 宋贤比谁都清楚,他不可以再纠结于脑海里多出来的这个自称他兄弟的男人。只要自己专心致志地想玉泽一个人,潺丝剑岂是郑觅云之辈可匹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纠缠,苦苦地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林阡,不想他,就绝对不会纠结—— 林阡,我们真的可以……情深到连爱人都可以割舍的地步?你能告诉我,我们有怎样的兄弟情谊?林阡,林阡,为什么这两个字在心头,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如果真的存在,它究竟在哪里?我真的,很想找回我的过去,那些曾经…… 残月初上,一生百转。浩浩宇宙,为何独不存他杨宋贤的记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晚风吹死了他的心…… 猝然,慕容虚弱的侧影映入他视野,他的心陡然一震: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如今为棘儿去取救命的解药才是最重最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郑觅云,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就把棘儿从记忆里彻底地移除不留痕迹?该移除的,该是那个做事从来说一不二的林阡啊!林阡,你以为你一句话就可以颠倒是非?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兄弟?你在夺人所爱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你兄弟?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对立面上,我凭何要信你! 宋贤冲破光阴的枷锁,逃脱记忆的牢笼,迫不及待地把林阡驱逐并遗忘,只有遗忘林阡,才可以完美地施展他的潺丝剑来打败郑觅云、保证棘儿不是吗! 忘记林阡,又有何难?!当他的脑海中始终占据着的,是慕容荆棘苍白的脸,焦急的神态,和憔悴的容颜……识破了潺丝剑瓶颈何处,宋贤慢慢地学会自我解救:只要抛开有关林阡的杂念,就能找到潺丝剑最好的状态! 所谓潺,真正乃流水之音,此刻,慕容荆棘喘息着歇在战局之侧,清楚地听见,属于潺丝剑的声音又在不停回荡,高山流水,瞬即漂泊成小溪玉漱,幽涧清泉,剑未留痕,声刻彻底,宋贤手中显然有独特手感,驾轻就熟,顷刻间精髓重新被他操控,他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事物,郑觅云,再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原本也就不是郑觅云和宋贤的比试,而是宋贤的自我突破……慕容荆棘心中有数,等待着宋贤凯旋。 手忙脚乱的郑觅云,没有侥幸再期待他杨宋贤发挥失常,猛然已血溅潺丝剑…… 这一刻,宋贤几乎可以证实,只要彻底摆脱林阡这个梦魇,他就赢定了!他赢定了……q 第291章 兄弟三,复当年(7)死结 夜幕笼罩下的寒潭,只剩下冷空气在蔓延、在堆积、在缅怀。? 剑光闪耀,当此时,清晰地看见锋刃上属于郑觅云的血,宋贤原本麻木的思绪忽然痉挛…… 触目惊心,如冰窖般的寒冷,如花火般的血,属于严冬战场,属于暖冬庭院,好熟悉的感觉,血…… 记忆深处,突然真的闯进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坚称自己是他兄弟的少年…… 原来,原来生命里真的有他,但那少年,不叫林阡,不叫林阡…… 好像是某一年冬季的泰安,雪纷飞的夜,一个黑白的世界,也像现在这样,身上还负着伤……对,是红袄寨战事最危急的那一夜,当强敌临阵,当孤掌难鸣,当身负重伤,当濒临绝望,是那个他杨宋贤一生到此无法疏离的少年,单枪匹马穿越疆场而来,同时也携来反败为胜的一线生机。闻知敌军再度来袭,当时因伤重已神志不清的自己,没有一个麾下可以拦得住冲动,心力交瘁却拼了性命要上战场要杀敌,也是那个姓林名胜南的少年,不容辩驳地把自己强行按住包扎伤口,平日里的温和亲切毫不残留,骤然袭上一种王的威严,神的冷峻,也是他,同时真诚地对他讲:“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兄弟是什么?兄弟不就是在自己累了的时候可以帮自己赢得喘息的人么?不就是可以用不着他杨宋贤一个人把血流尽、而是和他一起用血去为战胜奠基的那个人么…… 宋贤,于是也早就告诉了自己兄弟的意义——在胜南距离遥远、无法顾及的时候,他杨宋贤可以两肋插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他去犯罪去死! 胜南……胜南……他的名字,是胜南…… 忽然回忆起有关于林阡的第一个片段,竟然那么清晰却遥远,有关于林阡,也同时有关于战乱,被血触碰的记忆,深红色浅红色交织的印象,可是当那个男人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刻骨铭心…… 血,在又一年的冬季,却换了场景,战场,换成庭院,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也跟着换,这个人,却不简单,她令宋贤在履行兄弟承惨淡的表情里,匿着一丝丝怜悯和迷惘……她,玉泽,是胜南的爱情,也是胜南的分身,所以,注定是他杨宋贤遥不可及,也注定是他杨宋贤终生挚爱。 却为何,偏偏在众人面前,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要跟胜南一样,喜欢给自己打上死结。她说:“打上死结就不会松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好像真的打上死结了…… “胜南,玉泽……果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原来我都爱着,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而且,好像我还想反了,是我在搅乱,是我在阻碍……”宋贤的剑,在茫然之中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迷失本心的后果骤现,倒置之际,真破绽现于假破绽! 郑觅云见他剑意坚决,本无把握反败为胜,却忽有转机求之不得,立即反守为攻,宋贤剑至中途,自缠成茧,一道道死结屡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 宋贤竭力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大敌当前,终于败在了回忆里,剑中的矛盾,促使着死结苦苦束缚,他拼尽力气不再去想,却始终无法遗忘,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解开死结的心血已然一场空。半炷香过去,一炷香飞逝,他打开一结,即刻又有另一结疯狂纠缠,曲折又澎湃,难以拆除,前程未卜,天暗了,他的潺丝剑,生死难判。 他的眼一阵酸痛,很累……宿命就要如此存心,害苦了他们三个人,嘲弄着不罢休!他,根本无法解开他们的死结…… 烙印心头的,是这句话——越小的结越难解。 “越小的结越难解……是不是这样……”既然难解,又何苦去解?此情两极,一为情怯,一为情切,合两极之势,结亦非结。 难道,潺丝剑之本意,便是融此二情于一体?莫非这相互缠绕,本就没有克服的必要?无法克服,所以任它滋长,直到物极必反,直到死结自己消亡?! 灵光一闪,潺丝与缠思,非对立,而应该相通! 刹那潺丝剑光辉璀璨,可连天涯,可伸地势,夺目绚烂,裹挟着细腻和刚韧一起,并驾齐驱、风驰电骋,尽管那一瞬剑丝依旧互缠,却直攻郑觅云力道非凡,郑觅云察觉变化端倪,始料不及,连退数步惊愕反抗:潺丝剑,难道还别有洞天! 剑,在杨宋贤的手里被重新定义,山月初洒清辉,而一缕缕柔长缠迷an的轻丝,薄如蝉翼,幽似江上清风,静比孤灯残月,风雅若画中青黛,能将任何腐朽化为神奇,能够悠悠然引浩浩愁,能侵魂蚀骨于无形之间……这不是诡异,这是挑战极限的力量,当他超越了从前的领悟,尽管此刻身处劣势,对方有两倍三倍于自己的力量,而他剑中的幽柔,视万钧如四两! 明显的是,这一剑刺向郑觅云时,空中明显是有两道密集的光线,一明一暗,暗淡的阻挡着明亮的攻势,但却挡不住整体的压迫!大势所趋,郑觅云必败无疑! 郑觅云瞥见潺丝剑主次两道白光忽明忽灭,愈缠愈紧,却深知变数尚在、仍有颠覆之机,虽说宋贤剑术精绝初辟蹊径,恐怕一时也无法维持状态,任何新生事物,宿命都未必长久,只要,在初现人世之时,被人堵死封杀就可以!郑觅云心生一计:此刻,一定要趁杨宋贤剑法尚未稳定,把他引回自缠方向去…… 然则,如鱼得水的杨宋贤,潺丝剑好似已然可以畅游于郑觅云意剑之中,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曾令芸芸众生自惭形秽自感淤泥,现今这璞玉,沾染了世俗,掺杂了些红尘,却更加光彩照人,闪亮晶莹!郑觅云心魂游离之际,正是宋贤乘胜追击之刻,那锋利,那阴柔,那温和,就仿佛来浪迹多年的剑魂归附剑身…… 郑觅云,又岂甘示弱:玉面小白龙,你的潺丝剑,其实是在贪图一场冒险吧,潺与缠,只一线,你想两者兼得,不会那么容易…… 剑啸歌荡,回肠。 六指夹着阴冷的风穿插在万千潺丝之内,犹如一把觊觎着血脉的刀子,只需轻轻一割,便血流成河…… 宋贤早便料到这第六指的意图,不轻不重掌握着进剑的力道,只要他将这第六指完全截挡在剑网之外,就可以找到出口克敌制胜,他的潺丝剑,拿捏得精准,计算得确凿,眼看着这满脸愤怒的郑觅云已经将近折戟,无计可施…… 宋贤却未曾想到,当自己开辟了潺丝剑又一番天地,被激发的敌人郑觅云,似乎也参透了属于意剑的另一层境界!高手剑法,天下大同,均是层层推进,步步深邃! 敌我双方,迫使彼此对剑的领悟不断开拓、负势竞上——郑觅云,绝对不应该再是多年前那个,被宋贤随随便便就打败的敌人,他,绝不是杨宋贤的征途上,陪他练剑的下人!慕容荆棘恐惧地盯着郑觅云扭曲的脸:也许,宋贤的剑,越纠结时越强,而郑觅云,越恼恨时越不弱!剑意,和剑主人的性格当然非吻合不可! 六指意剑行,并非局限于“五指控剑、第六指杀人”,而是随心所欲,“但凡有指,均可化为剑”!当即,郑觅云的第六指虽仍为潺丝剑所阻,第五指却出其不意,轻巧闯入潺丝之间,倾颓宋贤攻势被拨乱,有所阻滞,潺不敌缠! 宋贤始败。 立刻潺丝剑犹如从天堂沦落地狱,周围辗转曲折,给以潺丝剑千锤百炼的惩戒。郑觅云,他指通心意,在宋贤剑丝之处穿针引线,引领着一道又一道剑丝纠缠成死结! 当敌人屡战屡败却摸清楚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存心地拨乱潺丝剑并一击成功,宋贤知道,敌人境界的开辟,就是自己失败的开端…… “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是出口……”郑觅云的话再度回响,天色全黑,宋贤胸中一片灼热,郑觅云在提醒他,他的潺丝剑,即使看清楚了敌人是谁,也根本出不去…… 世间最悲戚之事,是明明看见出口,却依旧困死其间! 人生自是有情痴,他,为情而左右为难,即使记忆只是断章取义,他却依旧英雄气短。 潺丝剑,在他心存杂念之时,逆水行舟,绕缠地更加猛烈。情本不是剑的出路吗?新境界的尝试,却宣告了对手的突破、和他的失败? 他脑海里,迷惘地截断着玉泽、胜南的画面,他冲动地开始自欺:不,是记忆在骗我,这世上本来没有玉泽,否则她不可能只是个影子只是个画面却从不出现!其实玉泽和胜南是一个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思绪凌乱,又虚构出一个和胜南一模一样的人来罢了……是啊,玉泽就是胜南,他们的眉眼,他们的神色,都那么惊人地相仿……难怪思绪里,从来没有胜南和玉泽一起出现的画面,不错,玉泽和胜南,实际上是一个人! 飞速地,潺丝剑剑路回归得明朗而透彻,依旧是两路,却重新有合二为一之势,轻重主次之分在悄然消亡,郑觅云刹那看清楚,宋贤并没有费心去解开他编织出的反复死结,而是直接“弃旧丝,生新丝”!郑觅云显然被这更高一层的境界震慑,整个魂魄被潺丝剑的细致侵占! 待宋贤神志逐步清楚,不禁满头冷汗:天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玉泽温婉娴静,胜南英勇豪气,他们,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然而——玉泽、胜南,你二人,分明都是我心中不可磨灭之痛之爱…… 这一次,心中明明有两个人,潺丝剑却并未自缠,而是相辅相成,珠联璧合,两路剑丝,以互绕之态趋于平衡!宋贤被矛盾主宰,情切与情怯终于到达同一种高度,剑法自然而然更精绝! 在郑觅云眼里看来,突如其来的两道剑光,论气力难分伯仲,论内涵不相上下,骤然无从考虑如何去应战,意剑即刻被潺丝剑缠住,越近越紧的死结接踵而至将他套牢,细腻纠结,坚不可摧! 这剑意,像极了三个人的爱情,试问有谁能解?剑主尚且拨不动,何况剑的敌人?郑觅云的攻势,丧失在一望无际的死结绑缚中,下一刻,只能迎接死的下场! 握不住自己被捆缚至死的意剑,郑觅云眼神黯淡,手心依旧温暖,命却沿着胸口的潺丝剑悲哀剧烈地耗竭:“杨宋贤……杨宋贤……”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的,就不是出口?”杨宋贤解脱一笑,他看见的,就是出口,寻找了半年的答案:林阡,原来你真的是填补过我生命的人…… “到头来,还是输……”郑觅云猛烈地咳血,凄凉苦笑,名叫嫉恨的这把剑,最后还是没有杀得死对手。 “郑觅云,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杨宋贤打败的,是实实在在的金北第六,非等闲。”宋贤正色说,至少,郑觅云在临死前,的确曾那样威胁过他杨宋贤的性命。 “非等闲,非等闲……”郑觅云痛苦地享受着生命最后的几句话时间,忽然望见杨宋贤潺丝剑侧,散出一丝寒气,轻轻消弭,荡漾在空气里,凄然笑,再想什么都已经太迟:我郑觅云,一生败于天才之手…… 郑觅云虽死,断崖旁却是一片迷雾,宋贤怅然望月:林阡,真的是我兄弟,我对你的恨意,对你的误解,其实,都应该是你对我的……为何天要这样吝啬,竟只给我这么少的提醒……q 第292章 兄弟三,复当年(8)归心 混合着危险和温馨的悬崖,宋贤转过身来,蹙眉凝视着气息微弱却也算生死与共的慕容荆棘,她微笑着,在他面前总是这般的娇柔。 可是,这样的美丽动人,究竟是清高孤独,还是透彻犀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棘儿,他唯一信任依赖同时保护的人,半年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丝毫,虽然在处理山庄事务时人人都说她更像个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个爱他爱得疯狂可以歇斯底里的女人…… 暗夜里,敏感如她,察觉出他目光的犹疑,颤声问:“宋贤,你……怎么了……” 暂且不管她有没有骗他,此刻的他,对她有夜半枫桥的承墙路过的悬崖,如果宋贤可以带着垂死的慕容走出去…… 慕容的身体很轻,很冷,她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宋贤……如果要不到解药,要答应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着你对他低声下气,不想看你忍让他,不想你再被他伤害……” 宋贤却忽然有冲动想问她,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不会要不到,棘儿,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多波折……”她凄然说,先是个何慧如,又来个郑觅云,前者伤她,后者误她。 入魔村前,宋贤听从何慧如的劝告,只带了寥寥数武士诚心求药,孰料半路杀出一个借机挑衅的郑觅云,慕容家的人马被尽数冲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荆棘也不指望他们会来解救,此刻绝望地闭上眼,随宋贤在悬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云雾,早就把来路淹埋。 这悬崖,就像是和魔门其它路径并列的一个世界,它明明与外界连接,却可能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导致错误接二连三循环下去,然后永久地沦陷此间走不完。宋贤很理解,魔门路,一条缠缚着另一条引人入死。 迷惘四顾,宋贤并没有把握走出悬崖的迷途。尽管他在魔村深处已经探访了几个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没有走过这条岔道——几个月来,当他一心一意寻觅伏魔之路的时候,外围所有捍卫魔王的魔人们,全都应该是在和林阡吴越对峙。 宋贤不知怎地,忆起新屿那句“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这样跟他们妥协了,合力消灭最后一道障碍…… 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林阡,我知你还差最后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后一步…… “怎么,竟连你杨宋贤,也会为走不出去而叹气?”慕容声音微弱。 宋贤摇头,故作轻松:“我只是在叹息刚刚来的时候,没有带纸笔,不然就可以画张地图记下来,方便找路。” “这才对啊,这才是你杨宋贤啊……”慕容悠悠念着他,“宋贤……宋贤……还有……” 她猛然间揪紧了他衣衫,面容惨白且痛苦,“宋贤,若是我死,一定要帮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顾她,谁欺负她,你杀谁……” “答应我……答应我!”她得不到他回应毫不罢休,比适才虚弱了很多,却严厉了数十倍,她几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说“棘儿你不会死”这种废话,她要的,是他的点头。 “如果棘儿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亲生哥哥。”宋贤止步,点头正色答应她,“绝不叫任何人欺负她。” “扶她、做慕容山庄的女主人……”她脸上笼上一层黑雾,“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娶了她,除了我们姑苏慕容的女人,你哪个女人也不准看,不准想……” 宋贤噙泪点头:“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儿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儿,活着,不要放弃……” 慕容冷冷苦笑:“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又怎舍得放弃?”她称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为何慧如一个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绝她…… “慕容荆棘,你们果真在这里。”幽暗的迷雾中,突现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发话的如果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孩,不会连慕容荆棘都心一紧。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荆棘性命之忧,也是她的声音,使得慕容生机骤现。 宋贤带着繁复的心情循声而看,何慧如身边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心情在注视他?无声对视,难道是在相互拷问? 何慧如话音未落,即刻上得前来:“将她放下,我们已经取到了解药。” “果真?!”宋贤喜出望外,慕容心头一颤,虽然惊喜,却终究带着敌意:“林阡,你这么费尽心力抢在我们之前找到解药,不正是变相地在要挟宋贤?我若服下这解药,不正是顺应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吻,却无限恐吓:“你小心,回光返照。” 宋贤大惊:“何教主,快将解药给我们,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宋贤!难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话吗!我宁可死在这里,也决不出卖你来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冷冷地看着胜南,“因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这解药?”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掺杂了一瞬的怒。 宋贤放下慕容,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赶紧起身,大步上前阻拦,慕容荆棘动弹不得,唯有厉声道:“宋贤,不必求她,给不给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转身看向慕容,何尝不知她是心计驱使,连这种关头还敢拿命赌,慧如早就看破,却难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肠:“慕容荆棘,为何到了这个时刻,还要令自己的夫婿为难?” 慕容荆棘气喘吁吁,却依旧坚决:“我只怕现在不令他为难,日后却害苦了他。” “哪里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慧如正色说,连她所属的魔门,都已经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贤察觉慕容脸色越来越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胜南岂有不知:“给她强灌。”慧如听命而从,强行给慕容荆棘灌药,宋贤一步不离,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们……怎么会找到了这里?”宋贤压低了声音,因为不确定,他不敢去看胜南。 “今夜你没有在宁家出现,寒潭这边有魔人称他们见过郑觅云,这个人当年曾被你打败,视你为眼中钉,所以,我估计是他对你不利……虽是这样估计了,却苦于一时没有办法找你。谁料得,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看见了,你留的记号,是我们红袄寨的记号……我在断崖边,发现了郑觅云的尸首,好一场恶战!”胜南道出原委,“你在极端凶险的情况下,暗号留得很仓促,却引我沿途而来。” 宋贤的视线,开始模糊而浑浊,隐隐作痛的,不知是头还是心:“我……留了暗号?”也许是本能吧,回忆起来竟没有任何印象。 “是。”胜南浅笑着环顾四周,这断崖也有他的回忆,“这里,我也来过。上次在这附近打转一直没有出去,亏我还在刀鞘上刻了地图。” 刻地图作弊?如果说,这也是他在迷宫里打转时第一个闯入心间的念头还付诸行动……宋贤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号求助,是事实,在告知自己,自己和胜南,生命中,思绪里,处处巧合? “魔村里,果真到处是迷途。”宋贤黯然神伤,“这半年来,你一定……很不轻松……” “要是真的只有我一个,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轻松,幸好不是。”胜南微笑摇头,告诉他他脱离了很久的抗金联盟半年来的见识和作为:“魔村的迷途大致有四。第一种,是墓室三凶的‘风沙隘’,危难时候才合力使用,不过,早先就败给了越副帮主的抚今鞭;第二种,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经被新屿的覆骨金针破除;第三种,是诸葛其谁的寒潭、沼泽荒、石阵和幻军,这些,几乎遍布魔门的每一处脉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察觉个中凶险,所幸,诸葛其谁已经答应,不再插手布置新阵,这些自然天险,只要事先安排避开,也就不再威胁;第四种,就是邪后布置的最深处迷宫,纵使是魔门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机关。之中布局,神秘莫测,吉凶难料。” “邪后如此保密,是以防万一,她考虑过有这么一天,连魔门中人也都背离她,所以不可能透露给太多魔人知晓。完全通透机关的,只有简单几个心腹。”宋贤说,何慧如点头:“邪后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后却想不到,这魔门深处的迷宫,却被你进去了数次。她不知该怎么对付你,因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机密,没有其余五枭的帮助,她也没有余力来构建更好的藏身之地。”胜南道,“形势于她不利,为了保护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 “迷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不帮你。”宋贤真心说。 重新听到宋贤真诚的回应,胜南明明是达到了目的,心里却为何不是滋味:宋贤,原谅我,竟用解药,来迫你主动要求回报我……我们的关系,何时起隔阂竟这么深,深得一望无际…… 宋贤的笑容里,何尝不是藏着些哀伤:希望,可以一边追随你,一边追忆我…… “我们在天明之前,先将慕容庄主安顿。”胜南道,“随后,就立即动身去探路。” 渐渐地,光线开始密集,清晨的魔门,有专属于魔人的繁华。联盟大军,昨夜自阡得到解药起,已经陆续进驻魔村——谁都明白,宋贤必点头,决战必开启。 “盟王,吴将军已经抵达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禀报。”由远及近的一骑,魔人装束,信使身份。 这个时候,胜南在魔村的行踪和指令,竟真的是由一些细作和魔人来联系,来传递。 宋贤乍听见胜南说是魔人告知他郑觅云的行迹,当时还有些不确信,然而带着昏迷的慕容荆棘一路跟随胜南往墓室三凶的驻地方向走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在魔村也来去自如、指挥若定,且何等的游刃有余。 宋贤体会得到,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俨然是一种洞悉——高屋建瓴如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这些人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可能,甚至,胜南不担忧谁会背叛他错改他的指令,因为传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胜南的作风,他相信他的麾下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何况,他的指令未必是简单的一句话,还有红袄寨、小秦淮多家的暗号保证。 一切,仿佛在他的掌握里,他的联盟,一如既往地可令他和吟儿垂拱而治;而当从前的敌人都已经成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两股势力,分别支持他和邪后,并且,zhan有绝对优势的,是他林阡。 宋贤从旁看着胜南的侧脸,一时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这场战事的尾声,才得以进入他的生命…… 宋贤一时失神,忘记听那魔人说的要事,只是,察觉胜南听罢,脸色一变:“当真?”何慧如也是一怔,转过头来,看了昏睡的慕容荆棘一眼,若有所思:“确有此事,蓝玉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 “吴将军可有说,蓝姑娘伤势如何?” “据说盟主连夜将她找回来,当时就已经昏迷不醒。” 何慧如一愣:“盟主为何要救她?”发现阡的神色有异,慧如微惊:“怎么?难道她不该杀?”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他该怎么告诉慧如,他已经原谅了玉泓?这一切,吟儿能够明白,慧如也许永远不会理解,慧如的世界,爱与恨,一直有明确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暗淡:“原来,我又做错了……早知如此,就不救这慕容荆棘。” “你没错,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阡摇头,“宁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规矩,看来非破不可。” “万万不可!”慧如急道,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态,是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宁家的规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违例!” 宋贤一愕:“什么规矩?” 慧如收起适才语气,轻声问:“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阡点头,回答宋贤:“看来,我是要返回去,再见宁孝容一次了。” “昨夜,宁孝容既为了不逆你意,也为了顺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药,半个时辰就妥协,已是破天荒……”慧如态度依然,急促地劝他,“但毒圣宁家,从来都对恩仇斤斤计较,他们施恩之后,必不再施恩,必求回报,报恩之后,互不亏欠,就如报仇之后,再无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个地方,首先必须尊重这里的祖训。”当此时,幸而那信使也劝谏了这样一句。 阡被一语点醒,忽然忆起船王教诲:“切不可逞一时之强。”时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杀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经在阻碍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可是,船王预见了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时之强,不从谏而一意孤行,就必定会在魔门中倒行逆施。 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历经战役无数,阡知道,黔西一战,面对一些不可理喻的敌人,其实比过往哪一次战役都艰巨。 “的确,有些规矩,虽然怪,却不能破,我们毕竟是外人。”阡收敛了适才战念,“不能起兵硬夺,不能破例逼迫,眼下也唯有一个方法……” 燃眉之急,不能抢,不能求,就只能偷盗,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才不继续节外生枝——他知道,他的吟儿,一旦接过他的任务,一定会办到最好,不叫他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在他和宋贤探路的过程里,吟儿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解药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决心,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她来对宁孝容冒险。毒圣宁家,论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凶和何慧如还要古怪,把这样重的一个任务交给吟儿一个,说实话,他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她却比谁都胜任。q 第293章 兄弟三,复当年(9)相当 旧木摇落,新叶横飞,白昼之寒潭,同样是风云涌动,激荡有势。 虽于心不忍,胜南却不得不将吟儿卷入这次的旅程——吟儿,必定要担当此次的盗药之任,慧如则从旁照应,沿途帮她扫清毒障。仅此二人。 从墓室出发时,吟儿微笑对阡保证:“你放心,进宁家之后,我和慧如立刻乔装混迹,担保偷得神不知鬼不觉,速战速决。”可是,他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全然放心她。 于是一路送她,快马加鞭经过漫长的魔村路,直到经过屏障宁孝容的第一处寒潭,抵达了属于宁家的村落边缘,才明白,战场,他能在她身边的时间,再长都只是一瞬。 吟儿察觉四面崖峻石险,骤然勒马,转头来看他:“这感觉,真是熟……” “这地方,你我曾经路过。” “不仅这地方路过,这感觉也曾有过。”吟儿回忆着自嘲,“记得在泉州那时候,武林盟主和饮恨刀的主人,两大抗金领袖,穷困潦倒到要靠赌博赚钱,现如今两年过去了,这两个人还是不学无术,变本加厉做了盗贼。” “上次,是你怂恿,这次,却是我指使。”阡不自觉一笑,他也发现了,他生命里的每一次落魄潦倒,每一次辉煌成功,身边都不缺她。 “好了,回去吧,宋贤还等着和你一起出发探路。”冷风中,吟儿温和地说。 “本想再找个人给你们照应,可是,新屿、越风、文暄都要安排联盟部署,无法抽身,海将军虽说可以,但又怕他做事不留心,至于闲杂人等,安排了反而累赘。没有上策可循,所以,心里总是有些不妥当。”一向当机立断的自己,为什么竟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凭吟儿的实力,她出马比自己还要得心应手。 “不要觉得不妥当,举手之劳而已。”吟儿与慧如,竟默契地相视一笑。 “也是,这方面,谁也没有办法比得过你。”阡笑着,现在的心情,他自己也难以解释,不如不释。 “如果我没有和师兄反目,你倒是尽可放心我与他合作。”吟儿忽然有些忧伤,“也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师兄变了。” “我明白,吟儿,你们都没有变,只不过事态变了。待你云烟姐姐救回来,你们会和好如初。”阡说。 “嗯,我救玉泓姑娘,你救云烟姐姐。你快去吧。”昨夜还在互相想念,今日又有短暂重见,吟儿心里自然巴不得和他时间越久越好,奈何战事需要,必须速战速决。 “有任何消息,都要保持与我联络。”阡交代慧如。 寒潭。 下一处寒潭的温度,总是毫无疑问就把上一处的极限推翻。 一路因为有慧如,黔西万千毒兽,都形同虚设。曾几何时,宁孝容的毒障,是魔门中的一道无形天堑,威力直逼何慧如之五毒,但明显的,再怎么万夫莫开,一个何慧如也就都迎刃而解。 吟儿惊异地看着又一条剧毒蟒蛇滑过慧如的肩、再亲昵地绕过她脖子,昂头吐信,不似威胁,而近谄媚,不禁瞠目结舌:“难怪宁孝容要顺应你,若惹怒了你,她手下的毒兽都会造反。” 原先这条路上满布的众妖肆虐、群兽乱舞,一旦慧如路过,无妖不衰,无兽敢拦,干干净净,畅通无阻。若黔西毒障是世间最难打开的锁,慧如便是天赐的、独一无二最匹配的钥匙,特异且简捷。 仿佛,何慧如身体里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她做万兽之王,除了与生俱来的异能之外,应该还凭聪明的头脑,和清冷的个性。难怪胜南最先集中兵力攻克的是五毒教了,慧如有大作用啊……吟儿佩服地看着慧如,也佩服地想着胜南。 “她不是因为怕我,她是因为欠我。宁家,从不愿受恩任何人,更不愿施恩任何人。”这是他们血液里的秉性,世代相传。 “她欠你恩情?你曾救过宁孝容性命?” “算是。”慧如没有多说。 阴冷的飓风割过吟儿的耳朵,同时,一种强烈的寒侵袭进衣领,吟儿缓过神来,全身都因僵冷而发麻。置身此间,冻伤感在所难免。 “盟主,你脸色很差,是受不了这酷寒么?”慧如察言观色,发现吟儿不堪此寒,“不如回去,趁盟王还在,重新安排。”她顿了顿,肯定了吟儿不能再走:“越往里去,会越冷,盟主,谨慎起见……” “不必回去。”吟儿咬咬牙,忽然感觉视线在模糊,怎么回事?上次经过吸热的寒潭,并没有这样头脑不清醒的感觉……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何以连这点小寒都经受不起? “去……带盟王来这里。”模糊视野里,吟儿隐约看见何慧如双手中窜出一头小兽,嗖一声如离弦之箭:好个何慧如,也有了和胜南求助的暗号么…… 吟儿头痛加剧,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失明,待到视觉恢复,仍旧眼冒金星——怎么回事,插入脑海里反复的只有一个片段,是那天为了救阡被马车撞飞的瞬间,后脑勺和地面的猛烈冲撞,磕得吟儿差点反胃,刻意不去想,竟还是晕晕糊糊,记忆仿佛都被倒着洗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吟儿?”熟悉的声音,阡关心的问候,她的视力明显地在减退,寒潭侧,她说不清头痛的缘由:“没什么……只是,眼睛有些看不见……或许,是寒气所伤……” 阡身边,同行的宋贤不禁一震:怎么这么巧?难怪他走到这里,头也隐隐作痛,昨夜他与郑觅云剑斗之初,分明也有过短暂失明。 “可能是这样。”慧如点头,“可能有些人的体质偏寒,硬闯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吟儿急问,“可有御寒之术?” 慧如摇头:“体寒之人,最好是远远避之,以免受损伤……” “吟儿,你回去。”阡立刻改变原先计划。偷盗拦不住吟儿,谁料得寒潭却难倒了她。 吟儿嗯了一声,静默点头,阡回头看了一眼宋贤:“你也暂先回墓室等我回去。我与何教主,熟知如何取药,耽搁不了多久。” “为何我不能去?”宋贤一愣,“这解药,算责任也该有我一份,我与你,一并去。” 吟儿听得见,这句话明显没有敌意,而分明是种迫切。 “因为你体质也是偏寒。我先前不清楚寒潭伤害,现今明白了,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也涉险。”阡回答。 宋贤一笑:“若真是因为体质偏寒,为何如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虽然说的同时,其实和盟主是同一种症状,头疼欲裂,记忆紊乱伴随失明感,宋贤就是口不对心,不想为了听他的话放弃一个了解他的机会:“你那三脚猫的偷盗技术,抵得了盟主吗?不如算上我一个?” 岂止胜南诧异,宋贤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口气的一句话,这句话,和林阡的关系只有亲密无间才说得出来,当今世上,怕是没有人胆敢这么随意,可宋贤,说的时候那么自然,连“不如算上我一个”的时候,都冲动着差点说成,“不如算上兄弟我一个”…… “盟王,与他配合,胜算会更大。”慧如轻声道。 “果真没有不适感?”阡蹙眉,把宋贤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没有不适感。可见盟主反常,并非因为体质偏寒,而可能是有其它缘由。”宋贤急忙说,也不惜把吟儿给取代,“不如,就由我与你来为盟主代劳。” “那……就拜托你了……”吟儿低下头来,不得不让步,可是这里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不能有所作为,吟儿略微有些失落,不禁恨死了寒潭,也恨死了诸葛老头的寒潭为何偏巧为难她。 “吟儿。”阡看她沮丧,挽住她手臂,她一惊抬头:“嗯?” “我不在联盟,你要留心大局。把慕容庄主带出魔村,同时看紧了叶文暻和轮回剑。” “知道。”她微笑着点头,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暖和,“叶文暻是聪明人,他明白哪里对他最安全,暂时也不会走。慕容荆棘……”她转头看了杨宋贤一眼,“也包在我的身上。” “你是盟主。”阡一笑,意味深长,笑容里,好像有百种意义,百种信念,千百句要说的要关心的,要吩咐的要她牢记的。 出得魔村,吟儿适逢越风率众进驻,迎面而来,越风言简意赅:“当心轩辕九烨,他对你居心叵测。”她领悟,越风对她的要求很简单,“注意安全”。比起阡的“你是盟主”,好像关心成分更多,也更纯粹。 战线前移,一触即发,吟儿发现,她已经爱上了阵地的剑拔弩张,习惯了战场的尔虞我诈,但是身边有些事情,真的永远不会变,如越风。还有些事情,即使变了,还会再回归,如胜南。 “鬼兮兮居心叵测”,吟儿猜测,那夜江中子因为云烟失踪对自己的质问,令联盟都获悉自己和轩辕有过私下会面,然而,知己莫过于越风,他听出轩辕九烨的别有用心,他听出吟儿其实极度危险,临行不忘嘱咐。 不止吴越、越风,进驻魔村的还有两家势力:文暄和柳五津指挥的短刀谷义军,莫非与司马黛蓝率领的淮南十五帮。 连日来,虽然阡遭逢人生低谷,却不影响联盟扩张入魔村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进驻只是水到渠成,在这种关头,魔村之外的联盟驻守,更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无懈可击。当吴越、越风、文暄、莫非陆续转移,留下的主力,有慕容山庄、沈庄、沈家寨、厉风行夫妇、海逐浪等,这些人,不管是正是邪或亦正亦邪,吟儿都要像阡一样,掌控在手心里,做到十拿九稳。 每每到孤立无援,总想到阡在苍梧山海岸说的:“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 “不管别人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你,你就是盟主!”她时刻这样对自己鼓励,于是,周旋于沈家寨、沈庄、短刀谷数家兵力之间,原以为会胆战心惊很久,逐渐地,却终于从旁人并不疑虑的目光里,看见了自己的成长,这一切,除了归功自己的努力,还有旁人的宽容,更不能忘的,是阡无处不在的身影。 想不到,离开阡,又这么久了…… “盟主,蓝姑娘服下了解药,已经有了好转。”贺兰山继续她救死扶伤的职责,几天后,慕容荆棘和蓝玉泓经她照料,都已经逐渐好转。 “可是,盟主,何慧如她把解药带了回来,却说林阡哥哥和杨少侠下落不明。”柳闻因焦虑地问,“林阡哥哥临走时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去,现今他与我们失去了联络,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来,最坏的一个消息莫过于此——胜南和宋贤,突然与联盟中断了一切联系。在宁家附近,原先能布置的细作就不多,联络本就不会轻易,所以,才应该速战速决,以免沦陷其中敌众我寡,然而,得到解药后的第一天,林杨二人竟然不知所踪。其后,纵使是与胜南有独特暗号的新屿、慧如,也突然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他与宋贤,宛如人间蒸发——仿佛,胜南从前没有出现过这种失误——明明取药只是横生的枝节、宁孝容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敌人,胜南宋贤,却与联盟失去联络两天。 两天,以“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或能应付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以“文暄临事静气、莫非应战淡定”,也不会因为阡罕见的联系中断就心急如焚——安排他四人先行进驻,果真是首选。然则,如海逐浪、厉风行诸将,闻知林、杨二人音讯全无,早已经如坐针毡,厉风行三两个时辰便会遣人来问一次胜南的下落,海逐浪则是三两个时辰便有要直冲宁孝容村落的冲动。 当此时,幸得金陵和路政,把他二人一劝服一拉住。但长此以往,胜南宋贤的安危,不得不教人寝食难安。 众人心头疑云密布:林阡他究竟身在何处?何以突然没有音信? 一言九鼎如他,军心所向如他,举足轻重如他,从前没有一次对联盟失信过,少了他,联盟即使一片盛世景象,也有难以言喻的空虚动荡。 金陵大腹便便来看望吟儿,原本是担心吟儿一人应付不来这种状况,更担心吟儿会克制不住对阡的思念、把联盟弃在脑后直接跑去魔门,谁料自己还真是多此一举:吟儿在这意想不到的大危机里,表现得好是镇定,镇定得陵儿刮目相看。 没有阡在身边的傍晚,吟儿独自一人站在营帐外,宁静地对着天外夕阳,这个瞬间,真是难得一见,陵儿一步步移近,心中暗自惊叹:就是这样一种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安谧,倘若入了胜南的眼,纵使是他,也该逃不过这情缘…… “陵儿?你怎会来?”吟儿半搀半抱把她迎进营帐,唯有见故人来,才真正的开心。 “只是来看看你,胜南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消息了,联盟现在没有谁可以发号施令。”陵儿叹道。 “胜南他,怕是遇见了他一生到此最大的劲敌……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彻底地将胜南和我们隔绝了,想借机在宁孝容的地盘里,对孤绝的胜南和宋贤下手。可是,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让胜南也被困住……” “那我们……继续等胜南的消息?” “是,现在无论谁自作主张,都必将坏了联盟军心。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因为没有人可以取代胜南。”吟儿坚决地说。 “可是、如果……” “陵儿。”吟儿一笑,“你相信他的,是不是?无论在哪里,和谁一起,他都必然化险为夷。” “是,我相信。”陵儿也坚定点头。 交谈不久,忽然海逐浪赶到营帐外,气喘吁吁:“不好了盟主,慕容荆棘她,她想要硬闯魔村!” “却不知她是想硬闯魔村,还是想趁机作乱!”吟儿冷笑,“陵儿在这里,我去拦她!” 陵儿轻轻起身,于帐中远看联盟既起祸乱:慕容山庄,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如果真的乱了联盟军心,小秦淮、淮南十五大帮,如今可全都在魔门里接应,一个谬误,全军覆没,慕容山庄,难说会否借机作乱淮南……胜南,你把慕容山庄隔离在外,何尝不是一种对它的观察和考验,却不知,你把防备做足了吗? 陵儿不禁有些紧张:胜南,你一向行事周全,一定已经预备了对策,可是,为何我没有看见你的对策……难道说,你决定以自己代替凤姐姐去盗药的那个瞬间,一下子就决定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全权转交给凤姐姐?你,可以像信任自己那样地信任凤姐姐? “两天了都不去救援!难道要坐在这里,等他们死讯?”慕容荆棘厉声质问吟儿,金陵蹙眉远观:年纪上,慕容大吟儿好几岁,心计上,慕容更加地不择手段,纵使个头上,都狠狠压制了吟儿半头,乍一看去,吟儿占定了劣势啊。 “你进去有何用,救不了他们,反而会将他们拖累!你不要忘了,若非为了救你性命,谁会绕道去那里!”吟儿也厉声回应。 “盟主,杨宋贤是我的男人,纵使是死,我也要与他一起!现今我的男人在魔门冒险,我岂能坐视不管!”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敢在拥有一个丈夫的情况下,对外斩钉截铁地宣称自己的男人另有其人? “这里又岂止你一个人的男人在魔门冒险!为何旁人都没有一句怨言!”吟儿环顾四面,之中就有莫如姑娘一边听她讲一边情不自禁点头,冷飘零亦一人一隅,默然在侧聆听思考,吟儿心中骤然踏实:其实,我的男人,现在也在魔门啊……想起胜南,更增勇气。 “别的男人跟着林阡是他们自找的,宋贤却是被胁迫!”慕容冷笑。 “笑死人了!谁信你啊!林兄弟杨少侠结拜那阵子,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绣花呢!”海将军大笑。 “盟主,这是我慕容山庄内事。”她亮出武器,“盟主最好是不要管!” “慕容荆棘,就算你在慕容山庄无法无天也没用,你就是女王我也管得着!在我抗金联盟,你就要听我的话,在我眼皮底下,你最好收敛点少生事!” 慕容的毒针,已然暗暗潜入剑下对准了吟儿:“凤箫吟你凭什么!” “你说我凭的是什么!”电光火石,只见吟儿惜音剑出,后发先至一道白虹,霎时将慕容荆棘连剑带针击落在地,交睫之间,慕容攻势被毁喉头被封,挣扎不得动弹不能,随之而来一句狠话,凌厉非常盟主气魄:“谁敢违令跑进去,见一个,我杀一个!”慕容手下,尽皆唯唯令,那么任何人等,不得擅自进入!林阡不在,这里由我做主!” 慕容性命攸关,哪敢随意动弹,也看得出吟儿的剑和慧如的毒一样,强控生杀予夺。慕容武功不敌,气魄不及,唯有冷笑:“原来,盟主也不好惹!”压低了声音,听得出忿恨。 吟儿瞥了她一眼,明确告之:“不是不好惹,是根本惹不得!” “独当一面的凤姐姐……”陵儿这才安心,微笑望着吟儿,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适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放松,反倒感觉头晕目眩,腹痛难忍。 “陵儿你怎么啦?”吟儿回得帐内,看陵儿面色惨白,不免一惊失色。 “没什么……没什么……好很多了……”陵儿缓了缓,终于不再那么痛苦。 “怎么会这么痛苦?八个月了……不会是快生了?”吟儿心一紧。 “瞧你,跟天哥一样大惊小怪……腰酸背疼,很正常啊……”陵儿笑着坐好。 “听天哥提起过,战儿其实也怪折磨人的,是不是?否则,天哥也不会为了战儿,陪着你一并辛苦……” “是……大夫说,我身子太瘦弱,不容易产子,有孕必定辛苦,上次是个教训,这次也不大稳定,稍有差池也许又会重蹈覆辙,可是,我和天哥都那么喜欢孩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大意。战儿他真的很珍贵,我说什么也要保护好他,哪怕……是拼了我性命……” 吟儿听得有些害怕:“不会那么凶险的,绝不会……”说着说着,她握紧陵儿的手:“陵儿,拼性命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安心养好身体就是。” 陵儿面带微笑:“好啦,说得你眼泪都快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吧,初为人母,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没经验,所以想得糟糕。” “是啊,我也没有经验……”吟儿说着,脸颊一红。 陵儿洞悉她心里念头,憧憬地说:“真想看到那时候啊……”凤姐姐,若真得与胜南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美满?他二人此刻,盟王盟主,已然相当。q 第294章 兄弟三,复当年(10)众说 早春,迟暮,离寒潭几步之遥,寸草不生,寒意料峭,色彩干枯,满眼荒芜。有苗家幼女,年华正好,面容清秀,仿若从画中走下,冰冷地原不想管世间纷扰,却被天意选中,自小见证了五毒教盛衰与魔门兴亡,冷漠了身边一切无谓的争斗和刻意的纠缠,再怎么出落单纯,却还是避不开俗世的烟火。此刻,何慧如正无声无息地面向寒潭危坐,皓腕上盘缠蛇蟒,青丝侧环绕虫蜂。 见此情景,新屿怀揣覆骨金针,靠近之际,步步为营。 胜南和宋贤失踪至今,新屿显然是最担心他俩的那一个,无奈部下之间众说纷纭,都不过是妄自揣测,意见不一,搅得新屿心乱如麻。要想得到林、杨最确切的消息,何慧如是唯一的目击者。然则何慧如向来言谈甚少,只告诉新屿,林、杨二人盗药成功,与她作别时还一切正常。慧如说话一贯简略却表达得直接,更多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一人来到寒潭召唤黔西她的臣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两天,被招引到何慧如身边的毒物五花八门不计其数,只要她在场,附近森林方圆数十里的怪物们就接踵而来从不间断。吴越揣测:她该是在询问这些臣子究竟有没有胜南的下落?可是看这个趋势,尽管何慧如翻转了整个黔西,也一无所获。当眼前异类越聚越多,吴越知道,这群剧毒之物,哪怕沾染了其中万一都必死无疑,所以不得不裹足不前,难以置信地盯着没完没了的毒物们成群结队、对何慧如有朝圣般的意念。但看何慧如,明明像删查过一般,放逐走了大半的毒兽,还强行留下了一些,不知是否另作他用。 暂时,恐怕还是不能打断她……吴越思忖着,何慧如有她寻找胜南的方式,他不应该插手妨碍,可是,吴越自己,明明也有和胜南联络的暗号啊,怎地沿途一路寻过去,到处都没有胜南留下的痕迹?寒潭这边细作本就寥寥无几,更加没有胜南宋贤的消息。 多年来,三兄弟无数次的配合,都那样的天衣无缝。唯独这次,依稀是出了纰漏: 一旦胜南宋贤盗药成功,显然会立刻开始实施颠覆魔村的大计,事实上他俩也的确已经开始了探路之旅,沿途有事先安排接应的部署,一切看来相当顺利。但怪就怪在,他俩探路之后,没有如预期般与联盟保持联络,而却说隔离就隔离,纵是新屿,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点也毫无头绪。更令新屿紧张的是,好几次自己都亲眼看见了几个疑似暗号的出现,那些暗号明明就像,被谁刻意毁灭了,只迟一步,或许就能峰回路转。 暗号,却都只能说是“疑似”。当暗号被隔绝,如响箭信弹之类,在这环境险恶的魔村,一般来说作用都不大,不得不令新屿紧张,偏偏所有的部下,意见还不能一统—— “事情很明显,胜南和宋贤盗药成功了,眼看着是神不知鬼不觉摆脱宁家了,可其实是暴露了行踪、被宁家盯上了。哎,宋贤性子太急,胜南行事太快,一定没注意暴露,现在才没有办法跟我们联络啊,被宁家有预谋地隔绝啦……”老将唐进,亲眼看着三兄弟长大,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是啊,要是直接从这儿出发,宁家哪里插得上手?现在去了两次宁家,免不了要被盯上。能走出宁家眼线还好,要是一直突围不了,想跟我们接头?我看这事悬!”发话的唐迥是唐进同族兄弟,和唐进的看法一致,“我就说,当初他们就不该绕弯子!胜南和宋贤,怎么就不好好权衡轻重?为了两个女人,眼睁睁浪费时间,去了一次还去第二次!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大功告成!” 却有老将赵显当即反对,言辞中大有挤兑之意:“你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以胜南和宋贤那么能干,能想不到?你忘了他两个是什么起家了?怎么可能暴露呢?!就算有暴露行踪的万一,胜南和宋贤,也不可能被宁家隔绝,宁家是几流角色?”同为老将,向来看不惯唐迥的拽。 唐进一想也是,低头重新思索,唐迥即刻闹嚷:“那你说,没有暴露是什么?不是被隔绝了又是什么?” “可胜南宋贤,不应当暴露啊,他们本就是细作起家,当年可没有暴露过一次……”唐进嘟囔着,周围也一阵沉寂。 “说不定他俩内讧?”军中人称乌鸦嘴的范遇,问完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吐吐舌头。 “范遇闭嘴!”只有在叫范遇闭嘴的时候,所有部下才会表现出不约而同的默契。排除这个乌鸦嘴的不祥揣测之后,十多个谋士、数位老将小将便开始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来自老家的粗话们又在耳边层出不穷了,新屿一时烦闷,走出墓室散心,虽然心里蹊跷,却又不得不信,现今联盟没有队伍能够接应到胜南,说明胜南和宋贤被困属实:哎!偏偏宁家在魔门已经属于敌众我寡,令宁家敌众我寡的人却要在宁家敌众我寡! 新屿面上却带着一丝微笑:回宁家去,是为了救人性命,胜南,虽然此举引出一番争执,作为兄弟的我,却很高兴你这么做。这么做,才是你林胜南。否则,就算此刻大胜,也非联盟之荣。 直到走到何慧如身边来,新屿心情才彻底地沉淀,才开始形成自己的想法:唯有在宁家的地盘,胜南没有兵力和人心的优势,魔人利用这一点拖延他,金人也想利用他不在来动摇我们军心,甚至就真的,把胜南和宋贤彻底困死,如果他们有那个能力的话…… 新屿攥紧了拳头,不免有些紧张:“看来,我的动作要更快一些,要抢在敌人之前,找到胜南的记号……只不过,胜南他知不知道,他已经与我们隔绝?”忽然有些紊乱,心里为他二人制造了一万种情景,难免比平常要紧张,若是此时手下谋士还在耳边各抒己见,他实在说不清更信谁的推断。 寡断,紧张。 忽忆前年二月,云雾山下三兄弟浅溪边洗浴情景,历历在目—— “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如果自己做事不是一直这样的循规蹈矩,是不是可以像慕容荆棘说的那样,娶了石磊,宁可要谴责不要道德? “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宋贤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只有宋贤,无论多么紧张,都会保持轻松愉悦,宋贤能卸下自己的包袱。 “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有胜南在身边,才好像有主心骨般踏实,胜南能左右自己的观点。 新屿长吁一口气来:说好有难同当的,你俩小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不多时,毒兽才有消散迹象,看众臣子大半退下,何慧如缓缓起身,远远看着他,吴越站在那里,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奇特,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如此幼小的女孩,还必须全副武装。 “实在是难为了何教主。”他说。何慧如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她面上甚少有表情。 新屿难掩失望:“恐怕能与胜南联系的毒兽们,都已经被截获斩杀。有人猜到了你我和胜南的暗号。” 何慧如冷冷地:“红颜祸水。” 新屿一愣。何慧如说:“诸葛其谁说,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也许是吧,为了慕容荆棘和蓝玉泓啊…… “也不全然,多亏了盟主看好了联盟。”新屿忽然想起凤箫吟。魔村之中,现存的是进驻的盟军和原始的魔人,尚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来去同时与外界保持联系,实力当然无须担忧,倒是外界的联盟,以凤箫吟一人应对那许多变数,新屿先前还有过担忧,今时今日,新屿的话脱口而出,自然是承认了凤箫吟的地位,连他都觉得,凤箫吟是林阡的女人了。只是说的同时,新屿才忽然开始后悔,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何慧如那么早熟,显然会听出来…… 却没有料到何慧如轻叹:“盟王身边的女人,倒是一应俱全。” “什么?”新屿一怔,难以理解。 “世上有三种人,惹盟王烦忧的,替盟王分忧的,蓝玉泓这般的,就是前者,云烟姑娘还有盟主,皆是后者。” “三种人?还有一种呢?”新屿舒了口气。 “还有一种?”她忽然一笑,“闲杂人等吧。” 新屿看她身旁留下的毒兽凶猛:“为何教主要留下一批毒兽来?它们还可以有任务?” 何慧如黯然:“没有,我留下的这一批,在黔西不是那么听我的话,我只能,先把它们留在身边。” “把难缠的放在身边?”新屿一怔。 “我把所有难缠的都召唤到身边来,那样盟王就不会有危险了。”慧如说得自然,新屿听者有心:胜南,据说有时候战俘比战友还可靠,今时今日,我算彻底懂了。 “教主。”新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上前去叫住她,“我想知道,胜南和宋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状况,或者,中途和哪些人有接触。” “没有,一路畅通,盗药顺利。”慧如说,“却是在盗药前夜,杨宋贤与人有过争斗。” “那人是?”新屿灵光一闪。 “盟王提起,那人叫郑觅云。” “五虎将之一的郑觅云?”新屿心头一震,立即想起郑觅云的顶头上司楚风liu,“原来如此……我心里大致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了。这个敌人,和我们打了好几年的仗,知己知彼得很。” 慧如点头:“但盟王也一定知己知彼。” “战场相逢,她与胜南互有胜负,可现在……”新屿有些寒意,“不凑巧,偏偏被她给碰在宁家附近,在魔门其它任何地方,我们接应的人都会比在宁家多很多……偏偏在宁家……” “有何不凑巧呢。”慧如摇头,“盟王能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单是靠人多势众吧。” “换作别人,我不担忧,可那个,是楚风liu。”新屿很公平地给予评价,“老实说,当年在泰安,胜南也曾是她手下败将。看来,要患难,是不可避免了,像天定的一样,偏偏盟主被寒潭拦下来了,该遇到的还是要遇到。” “如果说寒潭拦下盟主,是给盟王和杨宋贤兄弟共同历险的机会,不是天赐的恩惠么?” “怎么?宋贤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了?”新屿听出音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想起来,可以感受到。”慧如说,“便如有些人,无论轮回多少次,都改不了那个关系。” “他想不起来,但也改变不了。”吴越说。 “他想不起来?还是他口不对心?”何慧如这句话,使得新屿一愣。直觉,何慧如话中有话,她一定,目睹出一些微妙。q 第295章 兄弟三,复当年(11)失忆 何慧如当然看得出那微妙,事实上宋贤决定追随胜南的那个刹那,连宋贤自己,都察觉得了关系的微妙。 记忆像一本零散了的书,他撕几页就是几页,每一页的理解都不一致,想翻阅过去再找答案,发现另一面已经发霉,胡乱联想,断章取义的作用就更明显。 获悉身份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两边都不能全信。信林阡,是三人成虎,他无法对得起慕容的爱;信慕容,是一面之词,他也实在骗不了自己的心。 直到郑觅云的事件发生,宋贤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人、他的兄弟叫胜南,宋贤也发现那不是“反目成仇”,那是最好兄弟和爱人一起绑缚的死结,他不能再对胜南冷漠无情,他不能再以先前的骄傲姿态,他所以口不对心,他所以难以启齿,他以想要了解胜南的意念支撑自己突破一道又一道寒潭,心想要不我就这样还你我欠你的吧,从此以后,装作我不认识你,消失在你和蓝玉泽的世界,彻底失忆的我,去与棘儿继续生活。 宋贤曾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何、杨、林步入宁家是当天午后,宁孝容的臣民们明显在集体狂欢,街道热闹得不似魔村而像那记忆中的城市临安。慧如说,怕正好赶上了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胜南笑着说,又是个怪规矩,宋贤也就与他俩一起,乔装混迹于村民之内,既然无处隐身,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宋贤听周围人讲山珍节,睥睨了一眼盘里盛满的各种山珍,眼神瞄见了蘑菇,就随口说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这句,宋贤稍稍愣了下,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句,好像说惯了?也许胜南知道原因?却看胜南一脸沉静,宋贤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想着想着,没忍住在寒潭憋住的喷嚏和哆嗦,出了寒潭,反而更寒。他赶紧控制自己不哆嗦,然而喷嚏还是接二连三。 胜南回过头来,轻声问:“怎么?是受冻了?” 宋贤知道藏不住,面上一红:“是有点凉……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了冻?” “这之中还有个典故。”胜南微笑,“当时我们弟兄三个还小,偷了一辆马车驾着出去玩,结果控制不了它,活生生把它赶到了河里去,它一怒之下发疯跑了,把咱们连人带车甩在河中央,那还是个冬天。” “我就是这样被冻着了?”宋贤笑着问,原来还有这等糗事。 “不仅是冻着了,而且被呛着了。经过这件事,锻炼了我和新屿的水性,可你,却自此不敢去水深的地方。”胜南说。 宋贤点头,怅惘:“想不到,有天听自己的过去,仿佛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去记忆。”胜南凝视宋贤,“如果你愿意找回来,我会帮你找回来。”他说得真挚,宋贤听得也动容。 慧如在侧,轻声道:“盟王,过片刻这里的主人会分发山珍,来者有份,不必拒绝。”话音刚落,就见识到了这所谓的来者有份,魔门似是盛产山珍,品种齐全,丰富至极,然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胜南忆起吟儿和自己述说过的“恐怖食人蘑菇坑”,才知那丫头没有夸大其词。 “何教主,他们、是为了表示友好吗?必须得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么多全吃完?”宋贤低声问,指着碗里,“好多……” “嗯,最好是不要逆着主人的意思,吃吧,没有毒。”何慧如点头,“风俗。” “又是风俗……真被风俗打败了。”宋贤开始饕餮,竖起大拇指,“嗯,不错!原可以这般好吃!”正想和胜南说关于记忆的问题,却瞥见胜南不动声色地在动筷子,不知怎地,宋贤心里像有根刺,直觉吗,宋贤觉得——胜南不该吃这些山珍。 一边有这种怀疑,一边真的在留意胜南,天啊,他不会来真的吧,他真的不是在吃,他在做一个奇怪的动作,筷子的确是在动,却是在把碗里的山珍往衣袖里狂扫…… 宋贤难以置信地停箸看着他,他表面上还是那么沉静,做出这么滑稽的事情来他居然这么镇定自若?! “你……在做什么……”宋贤舌头开始打结。 “哦。很好吃。”胜南忽然一笑,筷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拿反了吃其余。宋贤也没有看见这个小动作,只诧异地看见胜南碗中,有样菜已经被他扫得精光。 他就像握着扫帚,把那些该填肚子的菜都转移进了他的衣袖里?宋贤左顾右看,旁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这个举动,只有自己看见了?揉揉眼睛,掐掐耳朵,没错,不是自己的臆想,这匪夷所思的事件,竟然发生在林阡的身上? “不对……我应该是冻着了,记忆又在紊乱。可是,他明明就把蘑菇都藏了起来……”宋贤留心着他不知何时已经握反了筷子在吃其余,明明还拐带了一袖子的菇类,宋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周围一切都还在继续,毫不受这诡异事件的影响,宋贤颊上全是冷汗,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他和胜南之中,一定有一个病了…… 民风淳朴,气氛轻松,一路都保持着入乡随俗,又通过一道村寨关卡,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 依据归顺魔人所言,宁孝容手下臣民,看似憨厚纯朴,实质上皆和寒潭一样,有屏障她的作用,一旦察觉异类侵略,不管手头上正在执行什么,都会第一时间群起攻之,将异类结束在能够伤害宁孝容的范围外。因此,在这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宴里,胜南宋贤慧如三人,侵入时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令身边穿梭过的人群有所察觉。 最畅顺的侵略之道,首先必是融入——慧如说:“只要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你就不会有危险。” 融入之后,活动在这到处潜伏着危险的血液里,他们要潜伏得更加完美,要赶在四起攻击之前,先攻入敌人的心脏,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将心脏里一件至宝抽出来,论武功论经验,吟儿当然是不二人选,换成胜南和宋贤,想要替代她必须从配合上补救。 “偷盗的一大境界,是守卫宝物的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过去,把宝物堂堂正正地取走,取走后才恍然大悟,后悔莫及。”胜南忆起吟儿的指教。 “你希望他们对我们一路放行?可是,这些看守圣坛的兵力,一定是全副武装,不像适才村民们那般好对付。”宋贤说。 “一样的办法,先混入其中,让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他们会一路放行。”慧如回答。 “那我就有些奇怪了,既然混入其中对于我们来说并不艰难,盗药也不艰难,那为何说,再取解药比登天还难?”宋贤问。 “混入其中,本身并不轻易。首先我们的气味和魔人不一样,所以必须要快,在每一支队伍里都不能逗留太久,时间上必须拿捏妥当,第二,昨夜我注意过,这些宁孝容的亲兵们,与其说人,不如说是行尸,他们走路就很难模仿,特别是,他们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安静得和死尸一样,那就要求,必须要轻。”胜南述说之时,宋贤不免凝神。 “而且,盗药也不简单,尽管圣坛里全都是栽种的解药,但宁孝容夜晚就在圣坛会客,白天也睡在圣坛之中。”慧如的说法更令宋贤一怔:“怎么?那个宁孝容睡在圣坛里?” “嗯,如果偷盗的动静大了些,宁孝容醒了,触动机关,必死无疑,何况,我们既不能让宁孝容醒,也不能让巡视的‘寒尸’们有所察觉。”慧如点头。 “要快,要轻,胆量也要大……我忽然对盟主肃然起敬了……”宋贤攥着拳头,“不过,她能完成的,我们也必定完成。” “那是一定,我不担忧。”慧如微微笑,“宁孝容设这些障碍,是为了对付妄想盗药的魔人们,她想不到,以盟王盟主之尊,会来盗药。这些机关和巡视寒尸,本是用来对付等闲之辈,未必奈何得了你们。”顿了顿,她又说,“不过,说到比登天还难,还有另一层意思: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 “哼,越比登天还难,我越要一步登天。”宋贤被激发得越来越踌躇满志,胜南一时失神:对啊,这才是当年的玉面小白龙,怎地这意气风发,变成如今满是辛酸?胜南想不起来,上次和宋贤一起争战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大家在一起失忆,宋贤失去的那些过去,如果胜南不存心要帮他找回来,是不是也不再会去管呢?生活一直在往前去,往前去必然会失忆。 “一步登天,那也要先量一量天有多高才是。”胜南缓过神来,一笑,用从前和宋贤说话的方式。 “粗略地看,你二人这身装束,还真就像此间人。”慧如点头。 “一左一右,就像慧如的左右护法。”胜南说着,慧如也觉察到了,怎么左护法换成了盟王他老人家? 宋贤笑道:“说到混进去,你适才那偷盗境界之说,听来肤浅,又有实用,经验之谈,肯定是盟主的意思。” 胜南点头:“若用盟主出马,真正是对症下药、举手之劳,只可惜,她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却偏偏最先被排斥在外。” “用不着这么遗憾吧?如果世间没有盟主存在,那你难道就盗不了药了?”他一贯地,无论在哪里都用轻松的口吻,“对了何教主,我心里很疑惑:这宁家为何这样古怪,给解药只能给一次,而且给得心不甘情不愿?” “这解药是宁家的镇教之宝,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才会给出来。换作其它解药,给得会轻易些,但原则是只给出一次。”她回答说,想必她杀慕容荆棘和蓝玉泓,是决心下定根本没有想过要救她们。 “宁家世代不与别家建立恩仇,施恩望报,有仇便寻,关系网没有千丝万缕,跟谁都是淡淡的来往,我想,他们不给出第二次取药的机会,恐怕是不想给哪一家建立邦交的机会。”胜南揣测,慧如点头:“大致如此。” “宁家到真是与众不同。”宋贤愣了愣,胜南忽然忆起柳五津所说的寒泽叶:宁孝容必须每个月都给寒泽叶定量的解药,在宁家其实已经是史无前例,宁家和短刀谷建立起来的脆弱交往,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断绝。 即便与九分天下这位“叶寒枫友”寒泽叶从来没有谋面,但每场战争,都要估计到可能会牵连的人。 “盟王,我为你与杨少侠把风,你二人进入圣坛之后,凡事快捷,不留痕迹。”慧如轻声说,“遇到凶险,最注意的便是,不要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林、杨二人一路过来,也听慧如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慧如重复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不要发出声音”,待到真正来到这圣坛周边,宋贤发现慧如和胜南说得都不假,此间巡逻和守卫繁多,各有分工,交替轮换,秩序井然,但奇也就奇在,没有丝毫声音——他们还真就名副其实是寒尸,谁知道是人是鬼,是活是死,陆离光线印染在他们身上,还仿佛通体透明,浑身寒气逼人。 通往圣坛的路,白昼也存在着一种独特的阴森,许是因为光线的骗局,许是因为浓雾的作祟,许是因为这毒圣宁家到处蔓延堆迭的寒气。 原始的白昼光芒仿佛被摇匀在这片浑浊雾气里,一寸阳光一寸灰,寒意通过这阴冷的画面完好地诠释。 混迹在这群只走路无声息的寒尸当中,体验这恍若暗夜的不寻常白天,宋贤不知是自己心甘情愿走进去的,还是被那片撩人的雾气给抓进去的,所幸身边的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一并走进这异族的领地,尽管他没有出声,尽管连呼吸都听不清,尽管在混入或转移或离开的过程里不需要眼神传递就可以完成得了无痕迹,尽管他表现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可这种安全感难以言喻:不管怎么样,他就在身边。如果我不拒绝,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找到归属感的宋贤,沉默地跟着胜南快捷地穿梭于不同走向的寒尸队伍里,渐渐地,发现这不是跟随,而是并肩、是同行,是熟练地掩护彼此,是轻松地配合对方,所以不再刻意地去回想,而是自然地去感受。冥冥之中,这氛围,这感觉,都那么熟悉,那么强烈,还那么陈旧,依稀有过一千万次的“敌众我寡”,但从来就没有以“寡不敌众”终结过。 如果对这群寒尸都视而不见,那这里,也就是块地形复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远多过人类的大森林吧……宋贤心念一动:仿佛,我也和他一同经历过这样浩瀚的森林,之中除了吓人的怪物以外,还有…… 空气在静静地流通,仿佛一条时间的隧道,隧道的彼端,若隐若现的好像镜中世界,场景和这里几乎一致,苦寒,生僻,凶险,周围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好像已经将自己捕获,要把自己和胜南一起扭送回去…… 人生,不就是在不停地换场景吗?偶尔地,会撤换到那些类似的…… ——“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胜南也忽然记起这遥远的对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际遇…… 那还是自己得到饮恨刀以前,和宋贤的一次同行历险了……为了救食物中毒的沈依然,闯入人生地不熟的江洋道虎山寨,被野生动物们围攻、被爬山虎禁锢、合作着抓住爬山虎的死穴、齐心协力越狱却不遂……胜南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如果当时知道要得到一个和宋贤同行历险的机会竟会这么难,胜南恨不得自己日日夜夜陷在那险境里。 不容再回忆,胜南和宋贤,早就该懂,他们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险境,辗转去另一个险境。 直等到终于可以有喘息的机会,胜南和宋贤隐藏在圣坛不远,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一池的镇教之宝,和果真熟睡其间、千万不能惊醒的宁孝容。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宋贤也宁可不相信,魔门里地位高而年幼者,比比皆是。 得手前后,都不得掉以轻心,不能被表面的简单所迷惑,胜南明白,这次盗药和虎山寨那次很不一样,那次没有经验找不到目标,被抓在所难免,但盗药对于虎山寨来说无关紧要;而这次,尽管解药唾手可得,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承担的风险,更可想而知—— 耳边回荡着的,是当年宋贤步入虎山寨范围时轻松地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当年,他话中“盟主”,还是易迈山前辈。当年的“大事”里,宋贤和自己毕竟都不是中流砥柱,现在,却必须看清,江山已由我辈登临。 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如果不是想要增加此行的把握,也就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盗药。 “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何慧如所说必须谨记,胜南端详着不远处安睡的宁孝容的脸:所幸,不管她有多么警惕,她终究是没有意识到我们会来偷盗,出其不意,十拿九稳。 选好了某一株,正待与宋贤动手,忽听宋贤低声道:“等等!” 胜南一怔:“怎么?”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宋贤适才一路过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他,想问他,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底属于何年何月。 “想起了什么……”胜南一惊,许久,宋贤皱着眉头,终于抬起头,胜南喜道:“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那些记忆在宋贤的脑海里本来就模糊,一瞬间又淡去。 胜南早就明白,要帮一个人找回忆是多困难,如手中的植物,扎根的是过去经历,开花的是现今感情,扎根的却不见天日,开花的永远虚无缥缈,扎根的,却因为一些些盘错,一些些恍惚,就移位,就淡忘,时间一长,和任何人重逢,就都可以恍如隔世,虽然花一直开着,开得好像还很灿烂,等一瞬间凋谢了,留也留不住芳华时,才回头来找根在哪里,太迟,也太难。 换作是谁,也记不清楚,兄弟三个长大成人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了吧,拼尽力气,也不可能记起和宋贤是哪年哪月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见面结为兄弟了,好像从记忆的开始就在一起,本来也就记不清楚、也不需要记清楚的事情,天却逼迫他要记清楚并去告诉宋贤?他忽然觉得,记忆本身就是个脆弱的东西。 “还是先盗药吧,莫把她吵醒。” 不作停留,林杨二人当机立断开始盗药,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将这株解药连根拔起才不过是些许功夫,虽无盟主的偷盗技术,林杨两人凭借着默契配合,没有惹出一丝动静,待解药藏妥之时,宋贤胜南大功告成,心下安稳,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相视而笑,宋贤轻声道:“可以撤了?”胜南蹙眉低声,尚且保持警惕:“不能出声。”“好,不出声。”宋贤坚定点头,习惯性地一掌就拍过来,胜南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一掌接了过去。 本来,是想如当年一样,击掌时跟对方说“合作愉快”的……q 第296章 兄弟三,复当年(12)红颜 新屿听慧如转述林杨二人遭遇到这里,不免心为之一颤,原来唐进猜测是对的?身经百战的胜南和宋贤两个,会因一时激动而阴沟里翻船,暴露在宁孝容卧榻之侧!?但转念一想,若他二人真的因此暴露,为何还能盗药成功,一路顺利走出宁家?宁孝容不可能欲擒故纵啊,以他们宁家人的个性作风…… 新屿疑惑着问:“他们、因此而暴露了?” 慧如摇头:“有惊无险。” 却说那危机当头,宋贤刚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就被胜南一拽,直接穿过一道石穴添进了正巧经过的寒尸末尾,趁那群寒尸未有察觉,又再次转移借地形藏身,速如电掣风飞,缓得一缓,宋贤确定,宁孝容就算醒也找不到这里,总算喘了口气,转过头来:“真发现你,混进哪里就像哪里人……”胜南亦一笑,耳语说:“自是越平凡越好。” 避过这飞来一劫,宁家一切如常,林杨离去之际,得知宁孝容虽醒未惊,不禁大叹侥幸。圣坛之侧,慧如等候多时,迎上前来,胜南把事件经过简略告之于她:“好在是虚惊一场。”“盗药,比想象中简单。”宋贤也说。 “还没有结束,天黑前,最好是离开宁家。”慧如摇头。 “即使适才的确暴露了行踪,沿途也可以把他们甩了。”宋贤信心满满。 “适才没有暴露行踪。”胜南说,“如果暴露了,宁孝容不可能装作没有听见,也不可能放我们出来。” “万一她是有预谋?”宋贤蹙眉,“欲擒故纵?” “她不会有那个预谋,因为盗药这件事,我们尚且是刚刚才决定,她更是处在被动。”胜南分析说,“她连我们要再来也料不到,又何以能够布置出欲擒故纵?我们虽然出了声音,却也没让她正面看见我们。”宋贤想了想,点点头:“刚刚她应是醒了,但没有觉察。” “好,不耽搁了,我们这便离开。”胜南说罢,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圣坛的景象,表面幽暗深邃,内在又生机勃勃:“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不经意间引述,慧如与宋贤皆觉得,这诗句应景。 “这时候还不忘留意这些。”吴越微笑,听到林杨一同安全离开宁家,心也舒缓,又不禁更增疑虑,“可是,既然没有暴露,怎么会音信全无?” 慧如明显有了一丝不安的表情:“吴当家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的部下们,有些猜测是宁孝容欲擒故纵,但这不像是宁家的做法,宁家也实在没有必要隔绝他们俩却单单放过教主你。既然胜南也是这么判断的,看来可以彻底排除这个可能。”吴越蹙眉,“还有人猜测,并非宁家插手,而是胜南和宋贤不和内讧、在教主你离开之后暴露了行踪,因此被金人钻了空子。” “金人?他们的手脚,真会有这么快?宁家尚且预料不到盟王会去,金人又哪里会预料到?” “预料不到,但未必手脚不快。胜南先前就去过宁家一次,加上郑觅云被宋贤杀死,一定会吸引金人留意寒潭那一带,他们虽想不到胜南这么快会再返回宁家,但若是发现了胜南行踪,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围困他们。以过去的胜南和宋贤,也许不会轻易被人盯上,被困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现在这个关系,老实说我也考虑过,万一他们内讧,像楚风liu那种作战水准,立刻有可乘之机。”吴越问,“所以我很想问教主,胜南和宋贤一路关系如何?” “其实,杨宋贤的记忆,很乱。”慧如说。 “他们……果真有内讧的可能?适才听你讲了这许多,似乎宋贤对胜南已经放下了防备。” “可是,杨宋贤提了不该提的,盟王也答了不该答的。他二人,中途的确有过磕碰。”慧如说罢,吴越一怔。 那些完美的配合和惊险的遭遇,即使何慧如作为旁观者也懂,这对盟王来讲,是与兄弟冰释前嫌的最好契机。又也许,在双方的隐痛都没有被触及的时候,这看似融洽的一幕幕,都给关系的破冰带来希望,她一路随行,清清楚楚,有了杨宋贤的盟王,心若重生。 “我们是不是因为偷盗与盟主结识?我在宁家时,想起来的就好似有盟主的印象。”关于当年勇闯虎山寨的点滴,也给了宋贤想要了解过去的动力,胜南听得耳熟,宋贤叫“盟主”的口气,都和当年对易迈山的一模一样。 胜南点头:“算起来,还真是因为盗药,遇见了如今的盟主。” “哦,她以前,原来也是土匪窝里爬出来的?”宋贤带着些不解,“倒真是英雄莫问出处。”英雄莫问出处,当年的宋贤,何尝不是逢人就说,说我的兄弟林胜南,他其实有着如九分天下一样杰出的才干,你们不要因为出身就排斥他……尽管所有人都不会理会这句话,宋贤却不在意在他自己的荣耀里画蛇添足。胜南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那么,玉泽是谁?”却在这时,宋贤忽然把话题从吟儿直接引去玉泽,胜南不禁一愣,他知道,他本不该再拖延。 “玉泽,是你和我,都可以为之奋斗追求一生的女子。”他回避了太久的真相,他却必须承认它。 “有先来后到的,是不是这样?”宋贤,显然也再不会从这个话题移开。 胜南迟疑了一忽,上次的教训还在,他不可以再率性而为。 “你不要迟疑,要在心里盘算的话,都不是真心话。”宋贤的语气变得僵冷,“你实话说,玉泽她,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是不是?只不过,你为了我,把她放弃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我若是真的放弃了她,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时今日这种局面。”胜南语带悲恸,但不后悔,“我没有放弃她,尽管你是我刎颈之交,她却是我至爱知己。” “那她为何,现在却不在你的身边?”宋贤略带一丝惊疑。 “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他心中永不可磨灭的惨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噩耗,他用了太久太久,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从前,去硬生生地接受。 “什……什么?!”宋贤得知这噩耗,惊诧不亚于当时的他,可是宋贤,你明明是第一个得知这噩耗的人啊…… “玉泽,已经不在了。”胜南轻声地重复。 “不在了……因为我,她不在了?”痛苦划破沉默,宋贤的神色里有太多煎熬,有些记忆,再提起来,本就是一种煎熬。 寒潭傍晚,天色分得很讲究,新月云外飘一撇,余阳缎上泼满行。他三人,气氛忽然变得僵滞而紧张。 “不,她出事是因为我,是因为战祸。”胜南低声说,宋贤蓦然打断:“别说了!”他转过身去:“发生了这些事,以前的记忆,记得还不如不记得!” “你明明有印象,你只是断章取义,把什么都硬怪在自己头上!”胜南洞悉了宋贤的惭愧,一把将他拉回头,“她不是因为你才不在!事实上你更曾试图挽救她,可是没有用,连你自己也受了重伤,才会失忆……” 宋贤陡然一惊,如醍醐灌顶,一把揪住他:“那么,你在何处?为何你不救她?我是你刎颈之交,她是你知己深爱,以你这般高强武功,不会连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吗?” 他猛然像全想通了一般,扔开胜南的衣袖,像七月十七的夜晚,胜南扔开他的手一样决绝:“我懂了,你不是救不了,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救,你林阡,为了你战事的顺利,不惜牺牲你自己的女人,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杨宋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胜南难掩惊愕,救不了玉泽,是他命中最大的遗憾,他显然无法忍受宋贤这样的过分,不禁怒喝:“慕容荆棘竟是这般误导你?!这女人,真是险恶透顶!” 宋贤脸色也全变:“你错了林阡,她从来没有误导过我一字一句,你不得在我的面前中伤她!”骤然恢复排斥,“我现在,不过是承认过去我是你的兄弟,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没有什么联系,我也许可以和你做到朋友,最深也只到这一步,你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更不该去中伤我所爱的人。你原先想跟我讲述我的过去,我也听了一些感受了一些,但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这么多丑恶的真相,不知道或许会更好……” “你若执意信她而不信我,我再怎么解释都是捏造!”胜南面色也很不好看,强忍着悲愤,他明白宋贤思想一向简单。 “你有什么可以解释?”宋贤冷笑,“我听人讲,当今世上,论武功已经没几个是你的对手,害死玉泽的人再怎样高强,如果你拼命保护,他也不可能得逞,不是吗?你当时一定是在恨玉泽,你一定是忽略了她,所以选择袖手旁观,不是吗?!” 是,爱一个人,本就该像宋贤一样,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旁,她遭到危险时,应该第一时间挡在她的前面,然而,他却给她带来了危险,他离开她的时候明明也还在恨她。而且,不仅仅是玉泽,受害的还同时有云烟。胜南忽然沉默,他明白,南北前十在夔州之役大败之后,已经盯准了他的女人伤害。 “既然杨少侠想要逃避,盟王要讲什么都是生搬硬套了。”慧如冷冷说。 “我本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那个是慕容荆棘,杨宋贤,你好自为之。”胜南轻声说,事关慕容荆棘,态度决不转弯。 “剿灭魔王之后,我就会跟她走。”宋贤冷冷坚持。 “她会比你先走。”胜南亦语气冷硬,饶是慧如,也听得心一寒。 像绷紧的弦,明明就息息相关,却差一点便断,如果在这弦上可以发出灭绝敌人的箭——却说不清是箭先发,或是弦先断? 吴越听得胜南的最后一句,哑然失笑:“他真这般说?” “总觉得杨宋贤是故意在逃避,有些话他口不对心。”何慧如回答,“不过,吴当家一提醒,我突然觉得也许他们真的内讧了……” 吴越真恨当时在场的是何慧如而不是自己,慧如对胜南宋贤了解不深,以她的经历去揣摩宋贤胜南的心理,出入偏差是肯定存在的,然而在这个本该调和他们的过程里,何慧如竟然先行一步了,放着两个火气大的人冷战,这时候如果暴露了行踪被楚风liu的人马盯上,胜南和宋贤就不再是最佳拍档。 “糟糕,我本以为,杨宋贤可能恢复了记忆,故意给盟王钉子碰,报复盟王。”慧如回忆说,“我以为他口是心非,想要欺骗盟王继续对他愧疚……” 吴越摇头:“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才不会这样跟胜南讲话,也不会这样怀疑胜南的本性。以他的性子,要是恢复了记忆,一定是抱着胜南哭,才不会故意地报复他。” “我……又错了?”何慧如可怜巴巴地问,教吴越也不忍心点头说,是,你又做错了……看来还是范遇那个乌鸦嘴言中了,是内讧了之后被楚风liu找出来围困。但赵显也说,楚风liu虽然有机会找到他们,可是想困住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事情一定还有玄机。”向何慧如了解了事态,吴越依然不能下定论,只能再找莫非商议,沿途路过红袄寨驻地,部下们还在吵嚷,吴越远远听见了,还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这样才耳根清静。 “我觉得,他们的敌人还不止楚风liu……”莫非低头思索片刻,“以哥哥对林兄和杨少侠的了解,他们万一被困,应该怎样突围?” “他们,应该是想方设法在与我们联络,两天来,恐怕是用了不少方式,敌人却在他们的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见他们的暗号就销毁,宁错勿漏。而且,像你猜的那样,敌人绝对不止楚风liu一个——想彻底困死胜南,若没有七八个高手绝不可能,想隔绝那许多暗号,敌人需要的是兵马,但是金人人手不够,所以理应去借邪后兵力……邪后兵力出来了,决战,恐怕提前到此了……” “哥说的对,看来,不必深入探路,决战提前到此。” 吴越越剖析越精确,教莫非不得不连连点头赞同,吴越对自己的判断却明显得不确定:“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什么依据。” “不,哥哥猜测的,比你那些部下们讲述的要合理得多。一旦证实了附近魔人和金人明显增多,哥哥的猜测就十有了。”莫非拍吴越的肩,“看来联盟的人马还要加紧些,寒潭周边,要是真成了魔人和金人的天下,局面就是他们占了优。” “胜南他真的失误了……若一直收服不了宋贤,将是他此行最大的一个失误,我们就要被迫被楚风liu牵着走。”吴越轻叹。屏障魔王的迷宫,阵法机关比魔村任何别处都难测,若要发动攻袭,真如胜南所言,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不能迟半刻,不能早半刻。那种境地,若不事先冒险探路,根本无法率众长驱直入、将魔王从深穴里揪出来,是天把一个识路的战友送到胜南身边来,那么巧,出现在胜南最需要的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自己人,原本就是给联盟如虎添翼,更何况,他还竟是胜南从小到大就完美搭档的弟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探路之旅,尽管魔门占尽地利,天时人和全归联盟,实力悬殊,联盟几乎是赢定了。 当宋贤身份揭发、探路大计在新屿胜南心头慢慢形成,事情也一直往着最顺利的方向发展:慕容荆棘中毒受伤再也拦不住宋贤的决心,胜南不费工夫得来解药有了接近宋贤的机会,之后,虽然因故要辗转宁家,但宁家不会主动去和金人合作,胜南宋贤只要不留痕迹就不会和宁家有什么牵连,解药一到手、探路便开始、联盟即刻全面攻袭……太顺利,顺利到连胜南也忘记了,他们中间,彻底有一个心结还没有解开。 可能胜南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必须收服他的兄弟,那么巧,又那么难……此刻,新屿想到诸葛其谁的那句“红颜祸水”,方知蓝玉泽才是这句中红颜,只一问“玉泽是谁”,便将胜南宋贤骤然推远。耽搁他们的,本不是慕容荆棘和蓝玉泓的拖累,也不是宁孝容的阻挠,而是玉泽的牵绊。要知道,不论有没有去宁家绕弯子,走上这条路以后,胜南宋贤就必须保证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旦他俩生嫌隙甚至内讧,就都会被金人立刻抓住破绽找出行踪。探路之旅,一旦行踪浮出水面,就表明功亏一篑。 对于敌我双方心照不宣的这次探路,如轩辕九烨和楚风liu那样危险的敌人,很早就预料得到,所以也很早就在揣测谁是探路之人、何时前来探路,当联盟把决战设定在魔门深处,金人已经把决战设在了这探路之旅上。安排如何捕获,如何拦截,如何围困,如何封锁,似乎是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结局是两种,一种叫料事如神,一种就白费心机。胜南和宋贤,本可以让楚风liu白费心机,合作顺利毫无破绽,金人根本没有沾上来的机会,若真滴水不漏,可趁金人未觉而很快探路成功,继而联合吴越一同率众擒魔!现如今,却只能在开端便成就了楚风liu的料事如神……以金人,要在那广袤无垠的寒潭范围内,出动他们原就不多的近乎所有兵力,来寻找微乎其微的还未必会暴露行踪的两个人,似乎冒着大风险,但是,这一仗,别人不敢打,她楚风liu敢。 她当然敢战,步入魔人的地盘,没有超乎寻常的胆量就一事无成,她相信她的对手林阡一定是敢冒险探路的,他既敢闯,她便敢拦! 如吴越所疑,金人们从盯上林杨二人的那刻起,已经策划着不动声色,一路随行,暗处监视,趁林阡没有察觉,把他遗留的任何暗号拆除在吴越获得之前,这些暗号,即使无法破解,却都可以被销毁。知己知彼的楚风liu,是轩辕九烨认定的,林阡最旧却也可能最强劲的敌人。销毁红袄寨暗号的经验,当初在泰安她从不短缺。 “王妃英明,林阡怕是想不到,有一天当他掌握了大半魔人,却还是要被我们孤立!他二人一路探行,却一路被我们隔离,等到走上绝境,没有救援,他们插翅也难飞。然后,我们再来解决吴越。”五虎将之一的罗洌,这一次便负责搜索林阡行踪,一边说,一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被我们找出来,林阡和杨宋贤就败定了,我们为他们而设的层层包围,不仅他们的暗号出不去,外面进不来,他们自己也出不去!” 解涛点头轻声地:“这次林美材借了兵马给我们,困住他们本就有极大把握。加上现在连宁孝容也在攻击他俩,不要说困住,就是生擒他们都指日可待……总之,这次是天助我们。” “他会跑去自己惹宁家,事先恐怕谁都没有想得到。”轩辕九烨点头,“自己给自己添了麻烦,也怪不得我们,是他林阡的死期到了。” 解涛轻松一笑,“话说回来,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竟教林阡一到此处,就即刻暴露行踪给我们,还失道寡助。”他想说,风liu不愧是战地女神,是他们的幸运。 “子若,不可掉以轻心,凭林阡,很快会察觉到我们在阻碍。当他发现他的暗号起不了作用,有了疑心,会留神注意到我们,无论我们自以为隔得多远藏得多安稳,他绝对会有对策,对他,不能有半刻低估,而是以不变应付他万变。” “王妃说得不错,林阡一旦发现阻碍,之后就不会再留红袄寨暗号,而是重新找各种方法企图摆脱我们。”轩辕九烨点头正色说,“考验我们本领的时候,还在后面。” 罗洌看见解涛,咦了一声:“怎地解公子也来了魔村?不是要保卫王爷么?” “是我向薛大人提议,为了增加胜算,让子若也参与围剿。王爷由薛大人亲自保护。”九烨说。解涛眼神一直不离风liu:风liu,我知道,这应该是你对我的解救…… 楚风liu转头去,看了如遭大赦般楚楚可怜的解涛一眼,再看了看他身边稍带点痞气的叶不寐,悠悠道:“是啊,除了薛大人,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他兄弟两个?” 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是南北前十之中唯一一个对楚风liu只听说没有谋面之人,历年来金北棍界霸主,素来有“人械合一,呼啸生风”之赞誉,本性却据说玩世不恭,甚至稍显轻佻。 此刻叶不寐没有建议没有意见,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盯着楚风liu:楚风liu,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q 第297章 兄弟三,复当年(13)劲敌 却令敌我双方都没有事先料及的是,当夜四下搜查胜南宋贤下落的,还不止楚风liu为主帅的金人们——毒圣宁家,亦在其中,且一马当先。 千金难买是教训。 当林杨二人察觉事态,为时已晚。步履诡谲的宁家寒尸,出现只在一瞬间,浩浩荡荡四面合围,敌意嚣张不必收敛。纵目远眺,这应当还只是铺垫,增援必定还在后面。 凭胜南和宋贤的胆量,还不至于惧怕人多势众,只是,此情此境,像极了被一群鬼魅幽灵缠身,它们无声无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单是寒气和阴风就足够唬人,加上四周本就黑云叠嶂,沙走石飞,一不留神身后荡出这么些异类,瞬间恍如置身地狱阴间,饶是胜南见到了都不免吃惊,宋贤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凡走过必留痕迹。”宁孝容以得胜的姿态,告诉林杨毒圣宁家不可欺,给他们见识到一旦触犯宁家被发现,补救是否真的比登天还难—— 胜南没有想到,善于利用环境的自己,明明注意到了圣坛沉睡的表象之外有内在的生机勃勃,还莫名的兴致引述了一句“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却竟然把一个自己也注意到的关键忽略。有时候做事也真是千虑一失,其实自己几乎就已经发现错在哪里,自己也觉得那个现象很可疑,但若是没有被揭穿,有再深的印象和感慨都没意义—— “你二人鞋上沾过的泥,便是最好的证明。”见第一面时觉得宁孝容腼腆,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则第二面判若两人,表情严肃,该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据称,宁家多数人,也只有这两种基本表情。 胜南初听宁孝容这般指证,尚以为宁孝容只是虚晃一招,不愿中这“做贼心虚”之计,因此不可能低头去察看。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脚底会沾上湿泥,是以在出入圣坛之隙,和宋贤都有过留意,理应没有留下泥土痕迹。 自信如宋贤,亦冷笑嘲讽:“宁姑娘,脚底‘沾过’什么你都看得到,你真是神人!泥又怎地?好似只有你宁家有泥,别处没有?” “泥自是随处都有,可你们脚底的泥,原先附着着的,是独我宁家才生长的苔。”宁孝容冷冷盯着林杨。 胜南心念一动,动作再轻便,他二人脚下都会沾上苔泥,虽然不会多明显,却无可避免。那阴湿之地,苔本身不沾粘,湿泥却沾粘,却真正是把苔藓独特的气味甚至痕迹都随泥带到了鞋上。但宁孝容,她又是如何会察觉一隅苔泥的异常?若真如此,还真是明察秋毫了。 宁孝容一笑:“盟王自是不明白,圣坛之中明暗不均,平常若无外物侵扰,万物生灭自有规律,譬如,有些地方苔重,有些地方根本从不生苔,盟王若不是被我宁家人带路引进去而自己硬找路私闯,会很容易闯进不该进的地带。” 胜南一怔,他也记得,圣坛的光线是不均一照射的,故而宁家的地形结构,使得光线诡异,明暗相间,原来,宁孝容所言“不该进的地带”,就是那些本不生苔的位置?难道,竟连地形起伏光线明暗,也在起着监视敌人的作用? 果不其然,听得宁孝容说:“盟王不请自来,原先不生苔之处,处处留下气味。若一两处,自是看不出有何变化,然则你们为躲巡视寒尸,辗转过多,我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宋贤瞠目结舌,胜南蹙眉思虑,那宁孝容越说下去,效应就越大:“盟王更不会知道,我宁家地面上石缝里有多少生灵,是要依附这些青苔生存,当它们的依附乱了,它们也就跟着乱!这等风波,是不是由两位引起的,两位不必我多说了,你若未去圣坛,鞋上不可能有痕迹。” “也只有你们这些鬼怪,走路的时候还会注意这些!”宋贤嗤之以鼻着。 “即便脚下有苔痕,也不能证明今夜私闯圣坛侵犯的就是我。宁姑娘应该还记得,我昨夜刚去圣坛一次,有苔痕并不奇怪。”胜南冷静周旋,“他沾苔痕也不稀奇,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她往细微处考验他,他当然也从细微处还击。 “是吗?不知盟王如何辩解,我宁孝容蛊毒的无法制成?你二人应该是曾为了避险强行躲进圣坛的一道石穴之中,却想不到会因此杀了我在石穴里原先所养的虫灵,那虫灵再怎么微不足道,少了它,我的蛊毒就完成不了。”宁孝容冷道,“我宁孝容身侧的十二座石穴,是对应了十二个路口,埋好了来养蛊之用,想不到刚刚埋下,就被你二人之中某一个一脚踩坏!” 她愠怒着说,似是本来并不想提起这伤心之事,胜南宋贤,也是一怔,原来他二人忘情击掌,不是有惊无险,而是埋下祸根!?为了补救,胜南一把将宋贤揪进石穴里去,却踩坏了宁孝容养的蛊,的确躲过一劫,却从而埋下一个隐患?! 宋贤讪笑着,压低声音:“早知如此,就换鞋了,省得这么多麻烦。不过……也许她还会说,脚印是你的,或者虫子的亡灵缠住你了……”虽玩笑,却也是在劫难逃的口吻。 可是,竟没有“早知如此”,习惯以环境取胜的胜南,独独忽略了这又一个细节,他还对陈铸说过:“战争的性质抽丝剥茧,每一场归根究底都一样。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却忽略。”现在,该轮到宁孝容对他说了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胜南和宋贤,直到被寒尸围攻时才了解,他们自由地来去,沉着地应对,没有惊扰宁家任何一路人马,却破坏了宁家生物的正常规律,宁孝容夜晚睡醒,发现了这些异常之后,立即调兵遣将,四下搜捕,胜南宋贤,即使没有不和,也未必避得开宁家寒尸的集体出动同仇敌忾。 而且,之所以被敌人追及,怕真是源于不和。 尽管胜南不愿意承认,此刻他和宋贤,已经再度走到了关系断裂的边缘,但当宁家寒尸已经剑拔弩张围攻阵势时,静下心来的胜南,明白前路已不再平坦。行踪一旦暴露,他们就是宁家的公敌,再者,宁家能找到他们,与邪后合作的金人也一定不远,或许早已经躲在了暗处——胜南原先不无警惕:既然郑觅云在寒潭出没,那么,很可能这次的敌手是山东的老相识,楚风liu及其五虎将。本该处处防备,以保周全——却为什么,终究是太在意宋贤的话,宋贤的哪怕一句误解,都竟教一贯谨慎的自己,淡忘了周围其实危敌四伏…… 胜南暗自叹息,不禁忆及新屿,多年来,只因关系太亲近,又免不了少年气性,一贯是宋贤心直,胜南口快,常常引无数摩擦嫌隙,身为大哥的新屿,熟悉他们的脾性,总是能够洞悉调和,此刻倘若他在此处,自己和宋贤才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今遭遇劲敌,敌众我寡不可怕,可怕的是,敌联我分——宋贤的忽冷忽热,就像是中了离间计一般,可叹这离间计,是因玉泽才一触即发,由慕容荆棘火上浇油,对宁孝容自投罗网,给楚风liu可乘之机…… 胜南基本可以肯定,以楚风liu为首的旧敌们,就在不远的暗处。看不到,却危险。 “这群鬼怪也不算多,平分如何?”宋贤说的时候没有看着他,态度很一般。 胜南心念一动:“我们两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吗?” 宋贤一愣:“什么?” “平分他们,你引一半去左边,我引一半去右边,注意安全,半个时辰后回到这里。”胜南说。 “我们,为何要分开?”宋贤一愣。 “必须分开。”胜南说,“左边那条,是我们从寒潭的来时路,你不会迷失,右边那条向断崖,我记得路。” “就这么百十余鬼怪,还必须分开?”宋贤恼怒地拔出潺丝剑来,“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直说!” 胜南愕然,情况紧急,不容再辩,只低声道了一句:“敌人在你见不到的地方。” 宋贤哼了声:“反正你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也奈何不得,只希望你记得信守承再了解不过,之所以突然决定分道扬镳,胜南心中有数,不无把握:他和宋贤两个,人虽少,却可分可合,反倒是那群暗处的金人,他们当然始料不及自己会和宋贤忽然分开,他们该如何去分兵力,如何再因为自己和宋贤重新会合而把分出去的兵马再集回来,安排时一定颇伤心力,调遣上必然煞费功夫,敌联我分,顺利转化成敌钝我灵,也可以帮助自己看清楚,敌人的大致数量和分布状况。 像吟儿了解他的那样,不管先前发生什么,和谁一起,应战时,向来从容不迫。 “将军遣小人来请示王妃,事态有变。”楚风liu帐外,忽有五虎将之王天逸遣人请示。 “什么变化?”楚风liu轻蹙秀眉,平静问势。 “林阡和杨宋贤不知是否内讧,分开走了两条路,不知王妃作何安排?” “跟着分。”楚风liu发号施令,“他两个,一样重要,谁都不能放。” 罗洌见状,不知何故:“为什么我们要跟着分?集中兵力抓一个,无论抓住谁,都可以给他们重重一击。” 楚风liu摇摇头,反问:“可还记得,杨宋贤当年在泰安,还没有九分天下称号时,是被我们封为什么?” “当年,吴越和他,一个是‘抓不牢’,一个是‘抓不住’。”罗洌回忆着,“吴越抓住了也会溜走,杨宋贤是到手了也抓不住。” “当年,我们都忽略了还有个‘抓不着’的。”楚风liu叹息,“抓住他们,谈何容易?如果集中兵力抓一个,一直抓不着,反倒放走了另一个,更可能给他俩都得来生存之机。” 罗洌正色点头,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他,在楚风liu面前绝对收敛。 “我看林阡之所以敢和杨宋贤分开走,就是看准了你两个都不放。”轩辕九烨说,“转守为攻,他还真是快。” “是啊,我们刚刚拦截两三处暗号,监视他还不足一个时辰……”罗洌说,略带些失望,“这么快,他就故意分开走刁难我们了,一共就两个人,他竟还敢分开走……” “他当然敢分,如今没有几个人敢露面去攻击他,特别是在他单身一个的时候;郑觅云一死,杨宋贤的威风也就杀出来了。”轩辕再了解不过,解涛亦开口:“以前在泰安的时候,不就是说谈孟亭手下有好几个小子,以一敌万,刀剑无敌。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异同……” “哈哈,此言差矣,在魔门这种容易迷路的地方,分开来走的苦头,他吃一次恐怕就不敢吃第二次了。王妃,是不是?”叶不寐看出楚风liu并非此意,因此投其所好地说,边说边示好地乱抛电眼。轩辕九烨知他油腔滑调惯了,听着他说话语气便不舒服,知他一定另有所图。 “我倒是想,且让他先尝一次分开走的甜头,看他还有没有本事再争取尝到第二次。”楚风liu的笑容里,洋溢着的全是无可匹敌的自信,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解涛总是叹服她,怎地何时何地都能有这样的神采飞扬,完颜家风华绝代的准王妃,她同时还是个志向不输男儿,甚至保持过不败战绩的战地女神。且看她,是不是真的能顺势,就此把吴越林阡杨宋贤克死…… 林深幽暗处,叶不寐环视四面,除楚风liu外,人皆已散,不禁心下窃喜,知机会难得,心理驱使,纵然那个是王妃也猛然扑了过去,啪一掌拍在树干上把她去路截住,胸膛堵在她身体之前,原想要趁势看看她有如何反应,然则缓缓低下头去,见王妃面不改色,那令他惊艳的容貌里,分明存在着一种进退有度的从容。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好似早已知道他会有侵犯她的意念,但这表情实在告诉他,他侵犯不得。也难怪,这么个出身世家、见多识广的妙龄女子,当然不会跟平时打交道的女人一样容易搭讪。 越棘手,就越激发叶不寐的斗志,带着他痞气的坏笑,他继续用眼神领略王妃的美,这玉骨冰姿,不能亵玩,也总不能浪费,于是啧啧地赞,轻浮地笑:“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还是金北第十,花了两年吃尽苦头,最近才连败了五个拼到第五,一直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受这种虐要个虚名,如今才懂了,是为了见到你,美人。” 楚风liu面色一变,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尊称她为王妃的今天,竟还有人敢如此轻佻地叫她美人。 “若我还是第十名,怕早就在半个月前,窝窝囊囊地死了,幸好我是第五,才得以与美人一见,并肩而战。” “有没有想过,你会死得更加窝囊?”楚风liu愠怒的口气,竟惹他忍不住发自真心地爱抚,鬼使神差就把另一只手拿出来,伸出去,托起她下巴,捧住她脸蛋,忘乎所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liu。” 她冷笑着,拨开他无耻的右手:“人往高处走,越走越下流。” 生气的样子,竟也这般妩媚可爱,情不自禁,叶不寐即刻采取强势,谁料刚刚有侵犯意向,眼前便一道白光疾掠,缓过神来,这才记起对方是金北第四,叶不寐急忙跳闪,差点没有站稳。 “你是第五,就不要痴心妄想。”剑入鞘,楚风liu冷冷说,“叶不寐,让你参战,是希望你乖乖看着,五虎将是怎么打败林阡的,好好学着些,才不辱你第五的名。” 叶不寐想辩解,舌头在嘴巴里打成结。 楚风liu说毕转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追求失败,叶不寐仍带着笑意,抬起适才触碰她的左手,不气馁:“嫌我第五……你等着,我会打上去的!”斗志更甚。 话说叶不寐打心眼里也瞧不起那完颜家的二公子,压根儿没怕自己的行为会被谁发现,因而这幕情景,虽发生于夜间郊外,也隐秘不到哪里去。一路寻来、有急事要向王妃叙说的罗洌,正巧看到王妃动武的瞬间,猜出了所以然来,叹了口气,上前:“王妃,天逸他……” “他怎么了?” “原来适才回来请示王妃的人,并不是天逸所派……天逸看见林阡和杨宋贤分开,怕禀报王妃来不及,所以就立刻自作主张了,是他的副将觉得不妥,才遣人回来……”罗洌察言观色,楚风liu果然脸色不好看:“所以,他没有来得及得到我的命令,就按着他自己的想法乱来?!” “王妃息怒,幸好,天逸是猜到了王妃两个都不放过,歪打正着了王妃的意思,才没有引起混乱。”罗洌赶紧说。 “哦?他倒是越来越擅长揣摩我心思了。”楚风liu冷冷道,“只不过,他还是出事了,是不是?”罗洌无奈地点点头。 “怎么了,林阡干了些什么?” “可能是一时疏忽,天逸光顾着看宁家围攻林阡,一不留神,发现林阡的座骑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什么?!”风liu面色一变,“真是成不了气候,枉他还与你合称‘天罗地网’!小聪明多的是,遇到大事却犯糊涂!” 罗洌对这评价,已是习以为常,像这次,找出林阡行踪,功劳也全在罗洌:“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补救?万一,林阡的座骑出了我们封锁,跑去了吴越那里?” “没关系,吴越那边,也有我们的人。”风liu低声说,罗洌骤然领悟:“喔,原来,王妃是两面都封锁?吴越身边,已经?” “吴越凝聚力在泰安是数一数二的,杨宋贤靠名气人缘,他靠实干经验,但是这次,林阡杨宋贤不在身边,吴越只怕会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没有注意调和属下的关系,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楚风liu叹息,“当年没有打完的仗,存在在我和吴越之间,我一度怀疑过,吴越的弱点是不是就在这里,常常当断不断,左右为难,现在,终于发现这个怀疑是对的。一旦吴越失去主见,自乱阵脚,他身边的人,就会接二连三成为我的。” 罗洌惊讶点头:“王妃实在是棋高一着啊,双方封锁,双重保险。”早就对王妃心服口服,“才一个时辰,竟发生了这么多!如此安排,林阡的暗号即使出去了,也到不了吴越手里……” “没什么事,你也先去歇着,过片刻,和梁介一起,接替天逸。如果宁家倾尽全力,兵力多到林阡杨宋贤都无法抗衡,你们可以考虑直接出战,灵活应变便是。最好,是先把杨宋贤拖垮,他毕竟失了忆,武功上,理当时强时弱。” “是,王妃。罗洌还希望王妃、好好地保重自己。”罗洌却不得不提醒王妃,虽是主仆关系,共事多年,他一直把她当姐姐般尊敬,也实在清楚不过,像王妃这样的女子,免不了一生会遇人无数。 “好,一定。”楚风liu一如既往地笑答,可是,罗洌清楚得很,楚风liu很识人,却未必了解她自己,她是至高无上的统帅,她以为她能够保护自己不受任何损伤,所以,徘徊在南北前十一干男人中间还能那么锋芒毕露,且从不属于任何人。楚风liu是不败的女神,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是。 一个从来不败的人一旦失败,有多痛苦,罗洌可以体会。也不知怎地,会在与林阡暗战时,有这种不祥预感,虽然,现在林阡处于劣势,处于劣势的他,还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这样一个在逆境中还能时刻保持通行无阻的敌人,才是他们最大的劲敌,因为,他们无论谁,都永远无法揣测到他的极限。 所以,在得知王天逸失误之后,罗洌一直担心着林阡会不会是令楚风liu结束神话的那一个,但现在,这疑虑基本已经消除:原来,王妃已经在吴越身边诱出了叛徒,还即将,利用宁家的人多势众先行拖垮时强时弱的杨宋贤…… 既然王妃对吴越和杨宋贤的弱点了若指掌,王妃一定也了解林阡的弱点,罗洌心想,不怕林阡会逃得过王妃的手掌心。q 第298章 兄弟三,复当年(14)弱点 沿途折返,重温寒潭,那独特的阴霾感,掺和着来自寒尸们的连串伤亡,传染得连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唯有这血腥,证明敌人们不是鬼怪而真正是人,魔,追根究底也如此平凡。 与寒尸交战的将近半个时辰,潺丝剑断续拉扯出回忆,每一场回忆莫名绽现,都像一场绚丽的烟花,绚丽后再倾颓。宋贤的心情单调且空洞,却实在不想去追求任何充实。因为,力不从心,额上尽是汗水,不知是紧张还是燥热,只觉浑身皮肤都是被两寸温度覆盖着,热灰与冰,一寸寸相互渗透,摧残着自己的灵魂,尽管,表面上他完好无缺。 被楚风liu言中,他果真时强时弱,却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寒潭—— 越靠近寒潭,他知道他一定会越冻伤,胜南是因为怕他迷路而把这条路给他,可是,胜南没有想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宋贤就会失明,就会头疼欲裂,就会有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真该死,真的又在发作!”宋贤咬紧牙关,他刚刚之所以同意走回头路,也是偏不信邪,想证明自己是经受得起寒潭作用的,结果,事与愿违,寒潭又一次在考验他的体质……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他的面前,还有这么多敌人……怎么会,越来越多……风哀急,雾苦浓,刀光剑影,渐暗渐虚无…… 当视觉再一次丧失,他难以依赖自己的双耳,宁家寒尸,人势浩荡,声却细腻,不见,听觉再灵敏都徒劳,比对付郑觅云还要艰苦,一瞬,他只能凭借着寒气感应敌人的位置,脑海中,现实被洗净,幻觉开始充斥,久之宛如亲历漠北,徒见那酷寒疆场: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马蹄脱……蓦然间失去平衡和高度,醒自战马的惨烈哀嚎,几乎同时,下坠,麻木,恍惚中反复一种与地面强烈冲撞的疼痛,那撞击太猛烈,把压在最底层的记忆都翻了上来——好像是发生在不远的过去,和现在一样,惊沙扑面,箭镞穿骨,隐隐作痛,倏忽又剧烈悸动。那一夜,身负重伤,浴血苦战,全身各处,都被冰冷的武器刺穿,没有后援,只要放弃,就一定会死……黑压压的敌人身后,是奔腾不绝的江水,和浩荡水势映衬下的天月,夔州?夔州?是那一场、我和林阡的夔州之役吗……那一段在抗金联盟人人引以为荣的奠基之战,林阡为什么独独选择牺牲我?我……又为什么情愿为他送死?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次也一样,这次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回到了寒潭,仿佛他的命令,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去反对过…… 当击毙宋贤战马,宁家群魔即刻乘胜追击,遭遇劣势的宋贤,刹那血染一身,根本无法应付这样的雪上加霜,潺丝剑的精彩,刚刚开始即将谢幕。 横竖都是一死,以前不是没有过,死有何惧,他只是遗憾,遗憾着:棘儿,算我欠你一生,玉泽,前生欠你今生又错过,林阡,生生世世,我们纠缠不清…… 便纵有千万种牵挂,也无法阻挡体力的耗竭。 死之时,割面阴寒,风清冷,豁然往事开。 凶险,动荡,血腥,险恶,他曾经历过的,类似景象。 “是你们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荆棘,我找到她的话,这笔帐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庄吧!”怎地?棘儿害了玉泽?而我,对棘儿是这般的恶言恐吓? 他猛地一颤。 同样的血色夜晚,来自苍梧的清风凛冽刺骨,“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眉儿是谁,似乎,这个人的死,让玉泽那么揪心,那么悲痛欲绝。她凄凉的眼泪,让他的世界骤然跟着一无所有:“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似乎,玉泽在重见胜南的路上,一直在踌躇,踌躇能不能做好领袖身边的女人,所以,宁可一个人背上所有的债。 死,不光眷顾过别人,胜南,也一样是把命系在刀剑上的人,枭骑本该战斗死…… “你可知道,胜南今天早晨差点就死了,可是因为你的玉戒,他才复活……”其实自己懂的,胜南不可能是那种无情无义之徒,胜南有多爱玉泽,可以从玉泽多爱胜南之中体会。 最深刻的,却反反复复一场浩劫——玉泽在自己的怀里呼吸渐渐衰弱,玉泽知觉模糊,玉泽说,胜南,对不起,玉泽念着,若没有重逢,玉泽清醒过来,流着泪,宋贤,你怎么会来,你们,不是要备战吗,若回去,告诉胜南,叫他小心啊,玉泽阖上眼,为什么关心的话,我们总要在背后说出来…… 有印象了,有印象了,林阡不是故意牺牲玉泽的,然而了解事实的此时此刻,自己也已经死了,死了,僵硬了……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追随玉泽而去,再也不会和林阡会合了…… 偏偏在这一刻,意识逐渐恢复,身体也越来越暖和,他微微动弹着,还好,体力不支,命还在,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还被紧紧揽在那人怀里,不暖才怪……危险还没有结束,那人沉着地带他一起寻到山洞之间避难,冷静地判断着附近寒尸的动向,还来不及注意他的苏醒。想必,是半个时辰到了,那人见他失约,所以立刻赶来,从血泊中救出他,寒尸纠缠过紧,那人怕他有事,脱了衣来给他取暖,那人的温度自己可以感觉到在极速地下降,那人明明也该觉得冷…… 那个人……那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会揣度得那么卑劣,那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弟啊…… 记忆残缺,情却复苏,感觉来袭,撕心裂肺。 “胜南……”他嘶哑地喊那个人,那一刻,只想要抱着胜南痛快地哭一场,不作它想。 “你醒了?”胜南回头看他,带着些焦虑和忧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寒潭这里来,会跟吟儿一样反常?你可知道,那样我会害死你?” 宋贤虚弱一笑:“不就是为了,在你身边多赖半刻,多了解些事情,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我什么都没有了……” 胜南一愣:“你不是说,不想听那些记忆了吗?” “不想听,是因为没有必要。”宋贤轻声道,“你是不是我兄弟,记忆虽然不在了,感觉还在。真实的事情,不需要辩解,不需要回头去找,现在就是,现在就有。” 胜南颇受感动:“有了你这句话,我即便这一刻便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是值得。” “敌人,是不是很多?” “宁家的在增援,金人也出来了,看来,是特意拖垮你,警告我不要再和你分开。” “就这么不想与我并肩作战?”宋贤尽管体力虚脱,还是轻松的口气。又回到过去了,胜南很想回到的过去。 “宋贤,你听着,敌人很多,绝对超过我们的想象。这山洞我也是适才临时发现,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但是这样一来谁也出不去……” “不行!不可能!”宋贤凛然,“调虎离山,把我送出去,那你呢,你真要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啊!” “是兄弟的,当然一起杀出去,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讲完?”胜南无奈摇头,阻止他的脾气,“这不是调虎离山计,我只是想出去,带他们溜一圈而已,过片刻我会回来。你身上这么重的伤,不要休憩片刻?不恢复体力,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杀出去?”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令人厌恶,总是说一不二,叫人又辩驳不得。”宋贤佯装气愤。 “因为我试过,二是错的,一是对的。”胜南轻声说。 “看看,不仅说一不二,还独断专行。”宋贤一怔,露出笑来,“好,我等你来。” 黑夜,风很冷,看不见,可是身边有温度,就什么都不怕。 “我等你。”我一辈子等你来,即便我什么作用都失去了、唯一的本事就是等你来。 天罗地网,是楚风liu麾下五虎将之罗洌、王天逸两位的合称,名副其实,战场上遇此二者,突围之难,可见一斑,倒不是说罗王二人都武功高强善于围攻,实在是楚风liu调遣一流,一旦开战,即以罗王两位交替轮流,协调应变,常使劲敌难以攻克,一直也是所向披靡。但数年前,这天罗地网还是被些高手找出了破绽。 破绽,正是这号称地网的王天逸,比之罗洌,经验不足却擅长浮夸,偶尔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然,这弱点,是被放大以后才如此,若王天逸不是身经百战,怎可能列五虎将之一?换作平日,王天逸的弱点,可以计算在外,可惜,这次的敌人,终究非等闲,怠慢不得,楚风liu也没有想到,才半个时辰,王天逸就出了个可以被无限放大的失误。 此刻,王天逸正胆战心惊地站在楚风liu面前,冷汗直冒,林阡的战马,怎么说也是他一时疏忽放出去的。 老老实实地站着大约有了一个时辰,却见帐外秘密进来一个熟人,依稀是来自山东红袄寨,估摸着已经叛离了吴越吧?王天逸暗自猜测,老寒腿发作,在这个犹如冰封雪飘的低温寒潭。 “怎么样?”楚风liu忽然开口。 “王妃放心,那匹马,我已经处理了。”楚风liu的双保险,总算派上了用场,她满意地一笑,转过头:“天逸,还认得这一位么?唐迥将军?” “哦……原来是他……”王天逸犯嘀咕。 “这一次,是唐将军替你补了过。”楚风liu说,“可记得这恩情了?” “记得了……”王天逸连连点头,向唐迥投以感激目光。 “唐将军,我想知道,吴越是不是真的比较没有主见?” 唐迥点头说是:“王妃英明,识穿了他。新屿是红袄寨里谋士最多的一个当家,他出战之前,常常要听很多人的意见,自己没什么主见,就算有,也不怎么令人叫绝。” 楚风liu暗自欣慰:“跟他打了那么久的仗,也只抓住这一个弱点罢了。当世之才,若论攻城略地,第一非他莫属,暗器又那么一流,从前,我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弱点。” “所以说,胜南和宋贤,真是他的左右手啊,胜南是他的军师,宋贤是他的福将。” “杨宋贤,这个人倒也真是福将,他一出道,就连败我五大将,风头无法阻挡,后来一跃成为红袄寨的当家,然后平步青云九分天下。”楚风liu续道,“后来我才发现,他到是他三人之中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为人比较简单。” “说实话,现在他失忆了,也未必有以往那么可怕了。”唐迥说,“而且,宋贤很可能会跟胜南有分歧。” 楚风liu轻声问:“今天请唐将军来,也是想问一问唐将军林阡的弱点。过去在泰安,实在没有注意到他。现今他身份变了,也还是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胜南,其实胜南哪里都可能有弱点,可是总让人发现不了他弱点,比如说他从前有内力上的欠缺,他却从来没有一次输在内力的较量上,要不是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才不会料到他出道时候根本没有多少内力。”唐迥说。 “没有内力?”楚风liu惊诧地点点头:“是啊,他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把弱点都缩小到了微不足道啊……” “不过他有个很大的弱点,熟悉他的,会知道。” “什么弱点?”楚风liu求之不得。 “独断专行。也正是新屿宋贤对他言听计从惯了,使他独断专行。” 唐迥对答如流,王天逸面露喜色,楚风liu却敛色冷道:“这算什么弱点,他是领袖,当然独断专行,难道还有人可以推翻他的决定不成?” “那……我也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弱点了……”唐迥直冒冷汗,“他先前,是有一阵子的特别好战,但是他现在好像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不要老是处在那种低谷。” “这也是低谷?那可真是最高的低谷了。”楚风liu当然不悦,挥手令他出去,王天逸站立许久,才叹息了一句:“难怪天骄大人说,敌人只有林阡一个,隔离了他一个,抗金联盟立即就阻滞不前,决战差不多就提前告终了……可是,找不到他的弱点,又怎能说,我们这隔离是成功的?再不突破,俨然是失败啊。” “他有个弱点,我不确定能不能用。”楚风liu轻声说,“你先下去。”王天逸领命而退,帘帐掀起,楚风liu瞥见叶不寐从帐外一闪而过,他讨厌的脸上,挂着些魅惑的笑意。 楚风liu皱紧眉头,忆起适才他种种不敬,陡然一阵嫌恶,心念一动,转过头去,轻声吩咐侍女:“去替我、送件东西给叶不寐。” 一个时辰左右,胜南顺利地回到宋贤身边,跟他承“何以见得?” “我放出去的马是墓室三凶所养,识路回墓室,但是一直没有回音,足见新屿手下有内鬼。”胜南说。 “啊?你把战马给放走了?你确定它出了包围?”宋贤奇问。 “长相比较普通,只要逃过王天逸的眼就没事了,王天逸督战,敌人最放心。”胜南笑,“他的弱点,还是从前你发现的,他这个人,比较喜欢耍小聪明,总希望能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利。现在正巧宁家在场,方便我趁机利用。” 明明有两路敌人联合攻击,他竟然利用一路敌人来麻痹另一路,倒是要感谢宁家的插手了……宋贤点点头:“那么,新屿那边的奸细……” 胜南摇头:“我也不能断言是谁,新屿的部下们,少则追随他三四年了,本该是忠心耿耿的,但只怕,楚风liu当年在泰安就曾经跟之中几个有过交流想过招安,所以,现在又趁机去分裂。不仅如此,楚风liu还猜出我和慧如通过毒兽联系,所以,但凡与我接触过的毒兽,都被楚风liu所杀。” “何教主的毒兽,若是像宁孝容的虫灵一样,看不到摸不着就好了。”杨宋贤玩笑说。 胜南一怔,笑道:“可惜,慧如能与我联系的毒兽,楚风liu应该可以问出来是哪些种类,可能会接近我们的毒兽,在这一带恐怕都被她清理干净了。她这次,到真是针对着我们,不惜大费周章。” “楚风liu,竟是个这么利害的人物?” “嗯,才华横溢。”胜南低声说,“当年,我们曾经频繁地败给过她,但是也渐渐跟她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作战。不过,也顺带着把她的作战缺点给学了来” “什么缺点?”“独断专行啊。”胜南半开玩笑。 “哦……”宋贤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能跟我讲一讲,我们三兄弟,在泰安的经历吗?我们,常常偷东西?或者喝酒?或者嫖赌?”宋贤,首次这般主动地询问自己这一切。 胜南因为嫖赌而不自觉笑出来:“那些没做过,喝酒倒是经常。泰安那边,有名无名的酒家,只要好喝的,都被我们喝遍了,只不过跟你们喝酒有个不好,每次喝哪家都要我来决定,你们跟。” “啊?我们这么没有主见?”宋贤问。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鼻子对酒和食物尤其敏感罢了。”胜南说着,却有些黯然,“其实,谁没有主见呢,新屿总是不知道,每次他的第一推断,都是正确的推断,他却总是要受旁人的影响,策略宁先用别人,也不用自己。回想起来,我们三兄弟横行山东,真正是肆无忌惮的,我和新屿缺少你的乐观,你缺少我们的冷静,新屿缺少你我的主见,三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互补,无奈这日子……却真的太远了……”那些故事,早就结束了,以至于他也时不时地恍惚,误以为他记忆的开端,在闯荡江湖之后。 宋贤憧憬地说:“竟有过这段岁月么。”有过,他想告诉宋贤,还曾延续到点苍山、云雾山,本该、延续到多年后的现在。 “待会儿,我们合力杀出去试试,如果实在不成,再想想,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和新屿联系。”胜南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真可惜,短刀谷的响箭,毕竟隔太远,墓室那边几乎听不到,小秦淮的信弹我也试过,像会被魔门这边的雾气吃了一样,一去不返,别的方法,也受魔门地形气候所累……最实际的,还是在新屿可以找到的地方,留暗号。” “对了,我们的暗号,是不是这种形状?”宋贤忽然想起什么,在地上划出红袄寨的记号来,虽然歪歪斜斜,倒也确实有那么点像。 胜南笑:“这应该不是暗号吧,这是‘疑似暗号’。” “疑似暗号,不是很好吗?金人会销毁暗号,可是销毁不了疑似暗号,你说,凭我们三兄弟的默契,新屿能够察觉出那是我留的?” “原来你适才出去过?”胜南一愣。 “是啊,人都被你调虎离山了,我还不找些事情干干?”宋贤得意地看着这疑似暗号。 “杨宋贤,你干了一件多蠢的事?你既然能够出去了,为何就不彻底离开?留了个暗号还走回来?你脑袋有问题?”胜南气急。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我答应了你,要等你来。”宋贤不如他强势,却比他固执,“若你回来不见了我,不会以为我走出去了,只会连累你。林胜南,你不是认识我吗,也应该知道,我脑袋一向有问题。”多熟悉的语气和称谓啊,胜南气恼的面色里,蓦然平添了一种解脱的欣慰,一掌拍在他肩上,很久没这么痛快地笑了:“好小子!傻得也叫我心服口服!” 夜半,罗洌梁介不得不向楚风liu请罪,关于他监视中途林阡的忽然失踪。尽管林阡的确没有离开过他的合围,但中间消失的一大段空白,他永远猜不透林阡做了些什么。 “王妃,他们好像会遁地。”梁介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不得不信。 “不会这么神奇,他可能发现了什么地形藏身,故意耍了你们。”楚风liu道,“没有离开过你们的包围,按理说不会有暗号能传出去。” “可是,他们如果一再地找到好的地形,会不会借此遁逃?”梁介没有信心地问,五虎将中,梁介年龄最浅。 “梁介,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天罗地网’和你梁家父子的实力。”楚风liu劝解的同时,忽然心念一动:“对了。林阡没有离开过你们合围,那杨宋贤呢?” “杨宋贤有过,只是杨宋贤被我们击垮,身负重伤,理应……” “等一等。”楚风liu严厉地打断罗洌,站起身,“我是不是叫你们,全力监视他两个?!” “可是,杨宋贤自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林阡出现了一阵子,就又消失了。适才才来禀报,他两个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话说回来,监视他两人,还真不容易。”罗洌气急败坏。 “唉,你是一见林阡出现,就全心全意盯上去,跟着他绕了个圈子,却把杨宋贤忽略。罗洌,你对杨宋贤,终究是轻敌了。” “杨宋贤,没有那么可怕吧?他消失的那阵子,不可能传递暗号出去啊,他已经被累垮了!” “你们继续盯紧他两个,教他两个杀不出去,我去附近察看察看。”楚风liu说,“杨宋贤,就算他失忆,也不容小觑。罗洌,你是我五虎将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应该时时刻刻记得,对不该轻视的敌人,万不可轻敌。”q 第299章 兄弟三,复当年(15)意外 谁优谁劣?人数说了不算,该以气势来显。杀出魔障,冲破浩劫,林杨两人一往无前,不知有多畅快淋漓!宋贤养精蓄锐至此,剑术精致无匹,胜南巅峰战意保持,刀法激越难抵,一夜数战,不似同患难,反是共破敌,宁家倾尽全力,实力不过如此。 心结已解,怎不像当年般合作完美?再无芥蒂,反复胜南心间的,是几个时辰以前,宋贤给他的重新审判和心的安慰:“我说过,要等你来。”萦绕宋贤脑海的,也不再是凌乱碎片,而是完整的又一生,重生,源自胜南,“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是啊,那昨夜之后,就是我的又一生,我杨宋贤,无论失忆多少次,但愿每一次,都能做回你兄弟。 狂风卷地,内蕴针雨,自然主宰战局,饮恨出刀,万象皆宾,潺丝行剑,秋毫尽客,草木不实,金石不坚,持器之寒尸,纷纷好似武功废黜,争先恐后翻涌而退,个个面色黎黑,惊慌失色。 然而,魔门的这片战地,你以为处处都没有人都是死的,但可能处处都会冒出活人来。 暗处的,还有他们。真正的敌人,也是拓荒之战从最开始其实就不可能避免得了的敌人。南北前十。 此时,宋贤也已经听见,一波杀气散去,一波杀气荡及:“我们的敌人,是越来越多了。” “一个大敌人下面,无数小敌人罢了。我们的敌人,其实都是先前劲敌们衍生而出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小了,零碎了。” “怎么说?”宋贤不解。 “先前来黔西,以为攻破魔门六枭足矣,可是,历经半载,魔人虽大半归顺,战事却越来越难,只因越到后来,敌人越小。”胜南叹息,“敌人一个比一个差劲,却一个比一个不服从你,你要做的,仍然是先尊重他们。”纵然他们在抗金联盟是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至高无上,他们是天皇老子也得遵守宁孝容的规矩,不遵守——这次围困就是惩罚。 “是啊,就像,越小的结越难解一样吧……”宋贤惘然,当胜南在论战,他却忽然忆情。 “魔人是这样,金人也是这样,越来越多。我们可以很容易凭刀剑战胜楚风liu,可是,她的五虎将,在战场的作用等同宁孝容之于林美材,举足轻重。”胜南说,那五虎将各有长短,各有面貌,从前也是红袄寨最大的克星。 “他们怎地还不亲自出马?”宋贤等不及,摩拳擦掌,“再不露面,我就逼他们出手!” “快了,寒尸散了,他们想躲也没屏障。”他们不露面,是因为要向楚风liu请示,那独断专行的楚风liu,不愿意把决策权交给五虎将中的任何一个,尽管他们都服她,她却没有一个完全信赖的人,也许,是因为受过伤、有阴影,不得而知,多年不见,据说比泰安时还要变本加厉。有时候其实胜南也扪心自问,当年,他是不是也把楚风liu这个缺点毫无保留地学了过来,若是那样,一旦被隔绝,联盟军心会极度不稳,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像金人以为的那样,敌人只有他林阡一个,但其实,胜南清楚,人才济济的抗金联盟,应该不会让金人得逞,希望没有他在的日子里,联盟依旧有主。 “你是盟主。”其实,我有完全信赖的人啊。吟儿,与其让你面对宁家这未知的危险,我更宁愿让你面对我可以掌握的危机。你是盟主,我若不在,你也还是盟主。 林杨二人于寒潭突围,竟因祸得奇遇,在这阴冷潮湿的寒潭附近,发现许多隐蔽得仿佛与世隔绝多年的洞穴,有些只容他两个藏身,有些则与别处相通,才明白,相传诸葛其谁善于遁地,到真有可能是构建寒潭时假公济私了,借着这些平素不可能为人所知的好地形,林杨两个也实在过了把遁地的瘾,只叹那诸葛其谁智则智矣,构建通道只是贪玩所致,因此再如何遁逃,通道长度也局限得很,根本逃不开楚风liu封锁,那些通道对于林杨两个,着实只能怡情,不得实用,饶是如此,胜南宋贤,气性所致,要耍那五虎将的罗洌梁介王天逸,毫无倦意。 将近丑时,天色忽然变阴沉,月星消隐,光亮遁逃,整座魔村皆是浓雾充盈,胜南心知,敌人露面的时刻到了。 宋贤望向不远处迂回的火把:“真被你言中了,他们露面了。” 胜南亦迅速生了火:“打败了这些,我们在这里喝酒如何?” “你身上带酒了么?”宋贤狐疑,一目了然,没酒。 “我没有,五虎将有。”胜南笑,“尤其是,五虎将里的老元帅梁四海将军,行军打仗时,随身必备一壶酒。” “哦?真不巧了,梁老元帅他,最近刚好在被勒令禁酒。”人群由远及近规则分散,主帅楚风liu疾步而来,将军装束,却是如斯的玉树临风,潇洒自负,她身后,依稀有五虎将之四,梁四海双目炯炯瞪着林杨,梁介、罗洌、王天逸三人或阴险或直率、或自卑或轻敌,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而多过胜南猜测的是,竟连北第三解涛,北第五叶不寐也在其中,看情形,难逃一番苦战。 “楚将军。”火堆旁,胜南自若转身,一个照面,楚风liu不禁一怔,真正重遇他,方知他果然是那天遭围攻还狂胜,几乎劫持完颜君随的少年人,哪是轩辕所述“魔鬼”?然则骗不过她的眼,胜南身上的独特气质,使她一眼就证实了这个人真就是饮恨刀林阡——她曾经唯一的对手,害她失去爱情和家庭的敌人,充满了传奇色彩从奸细后人一跃成为江湖领袖,仅一眼,他可以和他身边同样杰出的杨宋贤一分伯仲,杨宋贤是九分天下,林阡是独一无二。 更令她又惊又疑的是,林阡称她为、楚将军。 他似是注意到她的愣神,微微一笑:“楚将军,当年在泰安,我三兄弟为山东所有金将列了个将军谱,楚将军在之上,一直都是第一。” 她一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解涛面上一红,咳了一声,想辩解,怕越辩越不解,另几个都是武将草莽,没听出她这一损一大片。 “楚将军竟忘记了,当年金军大盛,楚将军麾下多少人才,文武双全,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都是后来的南北前十。” “你也会说,是当年。现在,就连那个使金军大盛的人,也解甲不打仗了。”忆及完颜君附,楚风liu忽然一阵感伤,“更别提他的麾下们,即便已经南北前十,还是要被你简简单单就打败,死的死伤的伤,那般窝囊。” 绕着林杨踱了数步,楚风liu回看杨宋贤:“我也是真佩服你,杨少侠,当年是你,一人一夜间连败我五虎将。” “过奖了。”宋贤想,这气氛,一定和山东泰安一模一样,但当年,定然没有想过,正式相遇会在黔西啊。 “王妃,没必要跟他们叙旧,咱们先打吧!”王天逸急说。胜南冷冷瞥了他一眼:愚蠢透顶的家伙,明知楚风liu,偏要触犯她。宋贤亦骄傲地看向他:“这点规矩都不懂么?你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说什么!?王妃,你也看见了,他太嚣张了!”王天逸不禁大怒,提起剑来。一众金人,尽皆剑拔弩张,听候指令。 “一起上,为我金北,报仇雪耻。”楚风liu知箭在弦上,点头发号施令。 当即,叶不寐、解涛、王天逸已然按捺不住,齐齐攻袭,宋贤潺丝剑等候多时,先行上前一步,轻飘飘地晃过叶不寐第一棍,擦过王天逸龙渊剑,再战向解涛狂诗剑,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宋贤直觉这一位才是真正绝顶高手,缓得一缓,五虎将之三随楚风liu先后出动,胜南饮恨刀蓄势已久,再度出鞘,轻而易举撇开梁家父子和罗洌,他倒要见识见识,楚风liu若不陪衬搭档,剑术究竟何如! 叶不寐棍在手中肆意扫荡,舞动地风声四起、虎啸之音,然则杨宋贤真正是玉面白龙,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潺丝剑更是名不虚传,千丝万缕,丝丝入扣,高妙非常。以缠闻名天下的潺丝剑,毫无疑问在笔直的外表下如丝般转折环绕却屡折不断,教叶不寐一时不敢有所怠慢,侧看美人解涛,一改平日娇美阴柔,剑法癫狂实在罕见,以剑狂诗之际,剑剑精警考究,招式滴水不漏,难怪金北都称,“世人练剑,而解子若炼剑!”他狂诗时面色那般的冷傲孤僻,本该,也属于个绝世少年,却为何堕落再堕落…… 尽管那王天逸龙渊剑在手、时不时趁人之危暗下杀机,宋贤在狂诗剑纠缠之下,仍有余力先将他斥退,还无意发现王天逸也果真酒痴,不禁笑说:“胜南,原来酒在这里!”说罢,忽然惊见解子若面容里被激发起的逼人战意,和那张我见尤怜的脸蛋强烈反差,宋贤不禁心一紧,一不留神,差点中叶不寐一棍,侧身一闪,好在有惊无险,铲倒王天逸推他给叶不寐,一边卸下他的酒扔给胜南,一边接过解涛续发一剑。表面轻松的宋贤,也微微感受得到,解涛的战力在无止境提升,意念正在火热。 胜南没有辜负宋贤这兴起露出的一手,飞身而上将酒夺下,续与楚风liu四人交手,十余招而已,五虎将略显吃力,已呈交替攻势,却是楚风liu渐入佳境,似是见惯了磅礴逶迤,看刀意威武,丝毫不为所困。 也是和陈铸、完颜君隐同一师承,楚风liu剑法,却非陈铸风格上的“不知其招”,亦无小王爷的“磊落英多”,而显然是看惯世情的“淡远清微”,胜南猜得出,环境决定了性格,性格也决定剑意,到了她那种高度和地位,她也实在不必再追逐什么了,唯有像现在这样,在等待中追求,剑旨因此淡泊静谧,出剑则毫无功利,随心而行,所出皆绝杀,如此种种,反而促成了她和陈铸表面一致的杂乱无章,亦如吟儿那般,大有一剑十式的初步印象。 他却只恨当时,差了一步,没有想过去深究这几人剑法中的联系。尽管也觉得类似,尽管似曾相识,怨只怨,只差了那么一些提示,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情势一波三折,比斗过去了将近有半个时辰,五虎将都早已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却是金北三位高手愈战愈勇,尤其是,狂诗剑解涛,真想不到,那翦水秋瞳,平日里澄澈,却可以有那么尖锐的一瞬间。胜南察觉宋贤开始吃力,是以尽可能地抽身,从旁化解叶不寐充满力量的攻势,不停地帮宋贤消除危机,也同时,把围攻改写成混战。 “怕不怕酒里有毒?”并肩对敌,宋贤忽然笑问。 “怕什么,无毒不美酒!”胜南淡淡回答。 “好!边打边喝吧!或许能喝出些记忆来!”宋贤提议说,和吟儿一样,他真是个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开心的人啊。真是傲气轻敌的玉面小白龙,但是男人,本不就该具备这种傲气!? “可惜这酒壶太小,喝不过瘾!”胜南笑而畅饮,刀剑与酒,均呈慷慨纵横、不可一世之概!战之缝隙与兄弟分享故人美酒,真忘记这是场激战,反而、四美具、二难并,逆旅之宴罢了! 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一起回去。刀剑之辉,如暗夜凸现的耀眼电光,壮阔地在人间强势平铺,明明悄无声息,气势传递到心头震撼,竟犹若声析河山。 ?日后金北众位高手再回忆,方知那真正是一场吞噬心魂的,昏暗雨幕中透现出一望无垠的疆场,初春的地平线顿时被千军万马所断,力可斩千岩万壑,气可吞日月山河。战场,是饮恨刀潺丝剑决胜的战场,河山,是亦有锦绣亦有硝烟的河山。 却是敌人最辉煌的时候,沉寂多年的解子若,毫不示弱,狂诗剑的轨迹里,述说着一种想赢的、想证明的情绪,无论对手是潺丝剑也好,饮恨刀也罢,他的狂诗剑,几乎没有退却或本质的失败,最终,也只是他,一直在维持着金北的荣誉。教一众金人都叹息,原来解子若的剑法还是这么卓绝! 是啊,还记得出征前,风liu说过的,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林阡吗,风liu,要让你看着,他们出不去! 许是受这解子若的鼓励,原先形同虚设的五虎将,终于把战场上的凌人盛气渐渐代入了武功里,这场战事,谁都输不起!楚风liu嘴角一抹得胜的笑,继续打,就不信达不到你林阡的极限。 点扫崩抡,劈戳撩拦均派上用场,叶不寐更是遇强则强,丝毫不辱其名,挥霍着手中棍任意地圆直长短,他叶不寐是棍坛的霸主、理当拿出威风来!看林阡似乎也奈何自己不得,叶不寐不禁美满地往楚风liu的方向笑,想跟她讲,你送我的衣服,我立刻就穿在身上了。但是,但是,她好像没有在看他,她的剑,适才只是在帮他进攻和补救,面对林阡时,她毫不怠慢…… 叶不寐心底一阵失落,刚刚给林阡吃了个苦头还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斜路里潺丝剑就挥了过来,直接把自己的新衣挑开了个大洞,若不是解子若从后直攻杨宋贤,只怕撕的就不是衣服这么简单了,叶不寐大惊失色地扯住这新衣破布,借着火光,发现内侧有花纹,一瞬发现自己好像是把衣服给穿反了……大窘,手一颤没拉得住,衣已随风飘荡,径自往火堆方向,不刻火苗已顺势舔舐上了衣角,叶不寐暗叫不好,匆忙把着火的半截衣袖断开,本能后退几步还来不及意识,猛然耳边就是一声巨响—— 响声在自己耳中经久不衰。 被这巨力冲开老远,叶不寐爬将起来,如同吃了火yao吸了火yao耳中也听了火yao般,眼耳口鼻,全是那爆炸之后留存的味道和残余,叶不寐可以感觉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自己当时那副模样,一定是失态极了,伸手一抹,满脸黑炭,飘荡出去的外衣,早在这场飞来横祸里炸毁,只余下内衣单薄还残破不堪,叶不寐一个寒战,还好,还好我人没事,虽然好像有斑斑血迹,总没有受伤,我倒是很有福气,竟然没有受伤。 他们还在惊呆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完好无缺啊…… 他们又转过头去,看着我对面的那个方向…… 天啊,少了两个人! 叶不寐一大跳,解子若和杨宋贤呢?他们二人,刚刚明明在剑斗,势均力敌,难道,被这zha药炸飞出去了?!刚刚混战,他们的确是站得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所有被炸散的人重新聚集时,解子若和杨宋贤不见了?叶不寐满头冷汗地望着对面较低的地势:难道是冲落下去了…… 等等,怎么会有zha药?! 叶不寐直到这时才想到考虑zha药的来源,他当然料不到,动手去侵犯王妃,是他的原罪。王妃的最大弱点,是容不得别人不尊敬她,死穴是下巴,他什么都犯了,注定该死。 可是,他真是个令楚风liu始料未及的家伙,一收到这件惩罚他的礼物他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穿就穿吧还穿反了,所以把衣衫着火的时候,他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却把火油全留给了毫无防备且拼斗正酣的解与杨?! 他真命大,zha药原本全在他的身上,却因为宋贤挑破他衣衫,帮他转移了灾难…… 虽然,这些想法下意识地流淌过楚风liu的心头,可是,现在她怎可能还注意这叶不寐的生死?! “子若!”楚风liu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气波凋敝的方向,火油的突发事件,令胜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却为了宋贤,当即放弃五虎将,跟着楚风liu一并不顾危险往下陷处去找,这里的陡峭程度明显不及断崖一带,纵然摔落,理当无碍,但宋贤和解涛是被冲落,有没有受伤显然又是一说,况且现今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雾缭绕下,脚下斜坡上似乎是有千人击鼓、万马奔腾之巨响,存在什么发生什么都很难猜测,越走近越觉惊心动魄,仿佛脚下明明是又一个世界。 先前带着宁家寒尸在寒潭周边绕了一圈熟悉地形,胜南其实心中有数,这一带并非崖峻石险,但如今气候恶劣,浓云滚滚,仿若吃尽了先前世界的错觉,凶险得似是逮住什么就立刻侵吞什么。胜南心知宋贤情形不妙,不管下面是龙潭是虎穴,也决不退却,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壁寻了下去,一进入那浓云境,也便即刻在一众金人眼中消失。 “还愣着干什么?都来找子若啊!”楚风liu悔恨又愠怒,回头看五虎将。 “王妃危险!”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头会突然没有站稳,纵使是罗洌眼疾手快,隔得太远,也没有救援得了,直见着这楚风liu踩空了摔下去,消失只是一瞬间。 众人赶至那看得见的边缘,个个胆战心惊。浓云笼罩,无力拨开,脚下分明有震天巨响,适才混战时竟然没有意识到,却不知是混战时太投入,还是敌人气势太吓人,或是他们在混战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世界正在他们身边陡然路过了?! 盘旋的浮云,捏造了一种极端的恐惧,也许云下什么都没有,可是数位高手,竟愣是一个都没敢下去。 “王妃和解公子掉进悬崖去,快去,去禀报天骄大人!”王天逸惊恐的语气, “不是悬崖,是坑。”叶不寐眯着眼睛鉴定完毕,“告诉天骄,他们掉进坑里了,但那坑有点古怪,迷迷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不会太凶险,不必紧张。” “叶不寐,别以为王妃不在,你就是老大。你算什么!若不是你,怎可能有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王天逸大怒。 “我?!这衣服,明明是美人送我的!”叶不寐气道,“我倒是也奇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爆炸!” “王天逸,你有什么好解释?”罗洌冰冷地问。 “什么?”王天逸一愣。 “平日里,你都喜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现在倒是要去禀报天骄大人了,欲盖弥彰的很啊!”罗洌冷笑,“要禀报作甚,应该现在就派兵下去找去!” “你和叶不寐一起围攻杨宋贤,怎么独独他们有事,你没有事?”梁介亦道。 “我看这zha药,根本就是你添的。”梁四海接过话茬,典型的党同伐异,饶是意不在此的叶不寐,也明白看出来。 叶不寐惊愕地看着五虎将这一幕:“我先下去找……你们商量好怎么办……”硬着头皮,率一队人马先行闯入斜坡下的浓云境,既为自己、也为楚风liu忐忑不安:美人,我这便来救你,你千万要保护自己……q 第300章 兄弟三,复当年(16)旧知 天明之际,总算有几断光线穿破浓雾、零星射入深林,眼前世界,随之隐约演换,继而有层次地闪亮起来。 珠帘钩不卷,之所以声响雷震,原是有道瀑布挂前川。其实刚入云下领域,胜南已然心底雪亮。 潭瀑边,好不容易点燃的火把,差一点就又被寒气浇灭,此情此境,不禁更教胜南担心宋贤,体寒的宋贤,不知他该如何抵抗此地严酷…… 也真是始料不及,一场浩劫,留在胜南身边的,竟瞬间从宋贤换成了楚风liu,太突如其来。谈不上他救她,只知道她跟他此刻不再是敌人,而是同类——这次要面对的,就不是异族了,而是不可能沟通的异类。超乎思想,超乎语言,超乎历史。 一路走得坎坷而磕碰,楚风liu嫌着装累赘,索性边走边将盔甲褪下扔弃,干练爽利,落难之时,骨子里都有种藏不住的潇洒不羁。她其实,原本对谁都不设防,无奈,有太多经过她生命的路人,伤害了她的真挚。 崖底形态,原始而古旧,生杀予夺之权,应当属于未知生灵,饶是楚风liu和胜南皆是见多识广,对此地生物都一定十有闻所未闻,怕只怕土生土长的黔西魔人,恐也全是一知半解。 前途,因此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渺茫。 “留神些。”胜南和楚风liu,出于习惯地发出提醒,却没有想过,会这么巧合,和对方不约而同。 胜南这才记得,自己和楚风liu很多情况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受过挫折,自己却是在逆境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她喜欢强势,从她去泰安作战之后一直都是,他所以,凡事也一言为定,极少收回。从某个方面讲,他是她当年一手栽培。 楚风liu,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既吃惊又稍带尴尬。 遥望时,本以为是一道飞瀑倾泻,近看,方知这“瀑布”的与众不同。原来,山壁上挂着的不是水帘,那似凝结又下坠的液体,不像水那样清澈,也实在描述不出既不是水又究竟是什么。如果不出所料,解涛和宋贤,应当是被冲击力送进去了,从位置上看,再吻合不过。 胜南仔细察看这“瀑布”的来源与去路,来自宁家范围、去向脚底的四面八方。粗略地看,其实和一般瀑流没什么两样,但那半清半浊,好似隐隐在宣告,它比一般瀑布更难穿过。 “他们理当在瀑布之后。”楚风liu往来路看,几乎也已肯定解杨二人正在其中。胆量如楚风liu,面对着黑暗中巨流直泻,端的是沉稳不乱、毫无心悸。胜南点头赞同,没有打断她。 楚风liu思虑的同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几步,不曾想,那不停沉降的瀑帘,在她靠近之际,猛然激发出一种强大离奇的力道,她如触疾电般即刻手臂已被吸住! 那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胜南救人要紧,把那根将灭未灭的木棒直接挥斥过去,强行断了楚风liu和那危险电瀑,胜南后来也大叹凑巧,要是他忙中出错,手里的是兵刃而不是火把,估计扔过去也救不了楚风liu,搞不好也要被电力吸上去。 楚风liu面色惨白,僵立原处看似虚脱,胜南怕她再误入险境,加大力气一把把她强拉回来,早忘了那楚风liu再强都是个女子,哪经得起他这么大力气的折腾,一下子把她拉回来撞在自己身上,楚风liu本来没事都差点撞晕过去,遇见他也真是多舛。 “楚将军,可有事?”他略带歉疚地看楚风liu逐渐苏醒,松开手,轻声问。 楚风liu气息微弱,靠着他还不能站稳,看她几乎就要摔倒,他唯有再度出手将她扶稳。待缓过神,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感情复杂,他忽然,神伤。 距离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精致的五官和哀怨的神色。光线叠加起来只是烛火的功效,轻微地、吝啬地传递着这冠绝金宋的庄妍靓雅,这一刻,若旁人见到,也许会恍惚,何以杀伐决断的将军,会同时兼具不需要扭捏却太吸引人垂怜的娇柔,甚至她原来是骄傲,都会被曲解成娇柔,而他林阡见到了,本不像叶不寐等人那般惊艳和折服,却神伤,是真的吗,电光火石间她的美,黑暗里如流萤般的交睫间,让胜南,重新见到了玉泽。 心折,如果这,还是多年前的蓝家地道多好,喜欢黑暗的玉泽,她和楚风liu一样,都是男儿志向,若玉泽少一分女子姿容,多一丝男子魄力,也便可以像这楚风liu一样,俊逸同时妩媚。玉泽却终究没有楚风liu活得好,活得长,玉泽终究是红颜薄命。 “这瀑布不能碰……”楚风liu也如梦初醒般,离开他怀抱,噙泪说,“会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他救命,恐怕已遭生死劫。然则为何噙泪?适才那温暖怀抱,何以会像当年那个人的?她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完颜家自负傲慢却威武无匹的大王爷,他也那样地深爱自己,可是没有原因,没有阻碍,他们却不能在一起。 “魔门里,很多地方都入不得。”胜南点头,“宋贤和解涛,可能是因为被强力冲落,瞬间进入,才逃过了电击。” “若是这洞穴没有另一端出口,他二人岂不就出不来?” “宁家,应当有破解之道,只要这瀑布不再有这种离奇电力,他二人就有救。” “我真是……害惨了子若。”楚风liu暗自叹息。 “原来,用zha药的不是别人,而是楚将军?”胜南面露惊疑,他始终不信,她用这般手段。 “只是为了教训叶不寐,谁料,他好像是把衣服穿反了,火油全在反面。最要命的是,他害了两个无辜,独独没害着他自己。”楚风liu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可能告诉他来龙去脉。 “原来解药是楚将军所设。我还只道是五虎将明争暗斗,要陷害叶不寐。” 楚风liu一惊:“你怎知五虎将明争暗斗,还陷害叶不寐?” “原先不会明争暗斗,现在却会了,因为,郑觅云死了。”胜南说,“他是五虎将之首,他的位置,人人想要,他们很可能担心这个一直在和郑觅云较劲、刚把第五夺过来的的叶不寐。虽然叶不寐心里恐怕只有名次,但他们那些钩心斗角的人,看谁都是敌人。” “是啊,你也看出来了。”楚风liu叹了口气,“谁料得,现在遇险的,却是我和子若。而他们,竟不能寻来,不知是胆子太小,还是不敢自作主张,或是……” “或是,趁楚将军不在,抓住了时机谋叛乱——楚将军现在心里最怕的一种可能。”胜南开始寻找洞穴的另一头,边走边说。 楚风liu一笑,“林阡,不怕告诉你,你那边,会乱得比我早。” “是么?你有轩辕九烨,我有凤箫吟。”他当即否决她的说法。 楚风liu稍稍一怔,洞悉地笑起来:“其他人呢?其他你那么多手下,不可能每个都没有破绽。”胜南心知,她意指新屿部下。 “楚将军的手下,也不足以使楚将军完全信赖。这场意外,第一个遭罪的就是王天逸,他们会把矛头都指向他,说他功高盖主,目中无主。” “可笑也可笑,王天逸的处境,你林阡比王天逸他自己还清楚。”楚风liu冷冷一笑,“是吧,战无不胜的‘天罗地网’竟也会有破绽,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留心,而是他们不协调……” “这么多年来,罗洌和梁家结党,向楚将军进献的关于王天逸的谗言理当有不少了,偏偏王天逸不善察觉,一步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还从不收敛。党同伐异的五虎将,战绩煊赫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腐朽不堪,若不是亲身介入调查,纵使是我也不可能相信:‘天罗地网’本非一体。从当年到现在,王天逸还能够活得这么逍遥快活,幸亏了楚将军的极力保全,郑觅云的存在,也让梁家有所顾忌。”胜南说,“可惜今时今日,楚将军怕再也保不住王天逸了,如果楚将军一直不回去,五虎将即日起,会变成梁家专权。” 楚风liu笑笑:“再如何动乱,也妨碍不了我们对你的隔绝,你不在了,你手下的人,会有人心上的涣散,凤箫吟的威风,再怎么也不可能及得上你。况且,凭现在心乱如麻的吴越,也管不好红袄寨。” “这是唐迥的供词?”胜南试探着问。楚风liu面不改色:“什么?” “才几个时辰就叛变,还要对你有价值的人,少之又少。”胜南说,“唐迥他急功近利,最可能被你诱引。” 楚风liu笑起来:“林阡,就凭识人这一点,你也果真是当年那个,敢对我和君附用‘围魏救赵’的人。我真是蹊跷,宋人们那时候不肯提升你,等你到了这般地位以后,也不将这些旧事拿出来修饰炫耀?” “楚将军没有这个经历,所以不会体会,当一个人发迹了之后,他身边的人,哪里还敢提起他落魄时候的事。”胜南叹息说。 楚风liu若有所思:“若当时,我是谈孟亭,定会把你提拔得比吴越和杨宋贤还高,也不会活生生地把一个人才,从红袄寨推到短刀谷。” “我猜想,楚将军潜意识里,并不是特别期望待在大金做什么战地女神,而有宁可回到宋国来的想法。至少偶尔会有这个念头。” “何以如此突发奇想?”她心一紧。 “听说楚将军的姐妹三个,都是流落金国的孤儿,是那位叫做完颜永琏的王爷,收留了你们,收为义女,养育成人。可惜,即使有金国公主的身份,也辩驳不了楚将军是宋人的事实,楚将军的生父是宋人,只不过遭遇了不平事而被陷害,楚将军才成孤儿。” “海上升明月的消息,到真是灵通。”她黯然,“爹遇害的那年我已经懂事,风月还小,风雪是遗腹女,我又要照顾娘,又要照顾妹妹,着实很艰苦,幸好,可以遇见王爷。王爷很体恤我们,娘说要替爹报仇,他便收我们为徒,传授我们武艺,王爷比爹还要亲近,后来也才知道,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liu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后来我总是对自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要替王爷杀人。” “为了报恩,所以杀人……”真是同病相怜,胜南自己,不也是这样,担负起去杀辛弃疾的使命,“有时候想起来,真有种莫名的疑问,杀父仇人是宋人,可是自己,不也是个宋人吗?报恩归报恩,也实在不想越来越忘本……” 楚风liu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胜南是在感慨他自己的人生,那么巧合,偏偏也是她的想法。她嫣然一笑:“可惜,我竟这么讽刺地,当了这么多年的战地女神,而且,越走越远,也不可能回去了。我那时,也是心甘情愿自己寻到战场上的,不怨谁。”所有人都清楚,王爷一直找不到女儿,楚风liu就是完颜暮烟最好的替身。 “忠孝两难全。”他理解地看着她。 “所以,很羡慕你们这些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梦想。”楚风liu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跟他交心,“比如说,那位盟主。总觉得,据说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得到了也失去了。” “不,她做了很多,从云雾山下泉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已经在开始做一个盟主,那么难记的前五十名,她可以熟记在心,一下子就报出来对上号,她会为了在乎的联盟和心爱的人也闹翻,会为了联盟决心下定负气出走又硬着头皮回来。她可以通过她的努力坐任何一个位置,因为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胜南回忆着。 楚风liu正色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山下世界,从一而终的寂寞,找不到尽头,没有尽头,那一刻,他们不仅要对生存有信念,还要对宋贤和解涛的生存有信念。 联盟失去胜南和宋贤的第二天,当吴越等人一概未眠四处搜寻暗号,当慕容荆棘已经开始图谋强闯魔村,当王天逸几乎被逼着走上叛乱的道路,敌我双方,在开战之前,都将经历史无前例的变动与浩劫。 黎明前最阴沉的天色,灰暗得像一个悲剧。q 第301章 兄弟三,复当年(17)新交 火油威猛、电瀑凶急,总共不过一瞬。 这一瞬,飓风海啸、山崩地裂,所有滋味都亲身体会。 这一瞬,雷辊电霍,灵魂出窍,肢体魂魄一起被打散再收回,没有疼痛,拆开又拼凑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疼痛。 这一瞬,万劫不复,无力回天,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猝不及防,千载难逢,外力太强大,强大到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天不让你死,你就得硬着头皮活。 手指僵硬,精神麻痹,经历了适才所有强烈的作用,宋贤很快恢复意识站起身来,起身的刹那,却真的感觉生不如死。 记忆的书,被水浸湿了,可以晒干的是不是? 天快亮了吧,胜南,天再不亮起来,我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玉泽还等着你救她,玉泽还有救,只要我们胜了这场战役。 意念轮回,无处可躲。 宋贤的泪水已经汹涌,真的醒了,记忆。 是记忆在骗他,还是他在编记忆…… 裂缝的另一面,是玉泽微弱的哭泣:宋贤,不要死,宋贤,我竟然,又一次连累了你…… 胜南,其实那个时候,玉泽还有救,也就是说,直到我闭上眼的时候,遍体鳞伤的玉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是,再睁开眼,迷迷糊糊已经看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自此,慢慢地失去了夔州之役前所有的印象,脑海里,徒留玉泽简单的一个背影。 没有胜南。 胜南,我竟然那么恨你,连你,都在我记忆里刻意抹去。 他下意识地往洞口的方向,胜南,胜南,我真的恢复记忆了,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补偿我这些日子以来,种种的愚昧无知、误解偏见,还有不能原谅的对你的伤害……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洞口挂着的不是瀑布,而是阵列的闪电! 知道吗,胜南,我现在,最记得的一句话,是你在离开宁家时候的无心之语:“自是越平凡越好。”越平凡越好,我应该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我了解,当你是胜南的时候你极其想做好林阡,可是当你做到了林阡该做的之后你发现你还是喜欢胜南的身份,因为玉泽吧,因为我和新屿?短短几年,玉泽越来越不敢和你见面,怕配不上你,短短几年,新屿也开始犹疑,你越来越大手笔了,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你是林阡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饮恨刀历尽浩劫寻到了你,你就必须带饮恨刀完成浩劫。 所以你,有太多事情要背负,有太多人要应对,有太多争战要运筹,有太多敌手要历经。 真想回到胜南身边,求他原谅,告诉他我信你,我还是你的兄弟,可为什么,造化弄人,前半夜分分合合浪费时间,后半夜,陪伴在身边的,已经是别人?转过头去,楚楚动人的美人解涛,黑暗中看,会误以为他是个女子。可也正是这个雌雄不辨的美貌少年,他的狂诗剑锁定了潺丝剑的进攻,且平分秋色。 此刻,解子若仿如伫立雨帘之外,完美地把险境诗化。劫后余生,他鬓发凌乱,衣衫破毁,独独容颜不损。 印象里,北第三解涛,好像正是北第一薛焕的宠爱。宋贤一惊,怎么会这么巧合,跟这么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环视四周,阵阵寒气,扑面窒息,宋贤认定解涛有那个倾向,宁可一边搓手跺脚,一边找另一侧出口,也不愿意跟他多啰嗦。 “哎!”解涛却没有放过他,“杨宋贤。” “什么?”他没好气地回过头去。 “刚刚剑斗,还没有结束。”专属于北第三的执著。 “哦,原来你也这么注重高低胜负。”宋贤嘀咕着。 “不。我只是,注重剑罢了。”解涛一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样,把它看作一个事业。” “事业?”宋贤蹙眉。 “嗯。一个值得热爱的事业。”解涛说,“虽然你失忆了,可是我感觉你拿起剑的时候,还是把它当作了事业。事业还未完成,怎可以中途抽身。” 宋贤触及潺丝剑:“好啊,陪陪你这个疯子……凌空一剑缠樱舞,千回百转又何妨? 没有繁复的修饰,痛快淋漓的这一剑,勾勒出一川烟雨交织,演变成一季气雾连亘,秉承了潺丝剑之潺之丝,挣脱开潺丝剑之缠之思。对,那便是了,融入至情至性至深至爱的潺丝剑,出剑之初,即刻令解涛心弦动神经绞,完全自发地紧紧相随。 千锤百炼、孜孜以求、精益求精,从解子若的剑法之中,也许看不见其余,但绝对看见精心。他可以天风海涛,也可以鸟语花容,每一剑的时间,他留得住就绝对琢磨得出,以攻玉之心行剑,与其说他求对手剑斗,不如说他更想让境界达到提升。他在享受着每一剑的始末,狂诗剑,岂不就是癫狂与诗意的融合统一,若非这解子若潜心钻研推敲,哪会有这剑术上的精警无匹!? 越剑斗越放开,狂诗剑一旦冲破内敛临界,顷刻间曼妙飘忽,神骨皆具,叹只叹,解子若原来也是血肉之躯,浪漫男儿?只不过和失忆时候的宋贤一样,一旦离开了剑,就什么都不是?!但一旦着手自己的热爱,他就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剑法!狂诗剑这个名字,真是贴切!”棋逢敌手,宋贤兴之所至,哪里还管得着对解涛的种种偏见和不屑,早恋上了这场剑战的高妙绝伦,由衷称赞着。 “你也不赖,融情于剑,确实是剑坛一奇!”秀美如他,当真是北第三! 晨钟浮过一层又一层远峦,同时涤净了黑夜浓雾里的俗世污浊,河山间风起云涌,川流不止,群峰岿然,无心物悄然归岫,滚滚翻腾,袅袅升迁,轻轻移行,缓缓回转,愣是洁白无暇,直教人身陷水墨。 原来从谷底看天明的感觉如此奇特,片刻的工夫,阴森的云雾已经全被山石没收,铺展在空中的是很轻的烟气,也许人类在其中,当真很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阴晴晦明自由交替。 一度以为昨夜天变,孰料这最难熬一夜度过之后,日出的准时来临,预示胜南这又将是个晴天。阳光越来越充裕,离开瀑布之后,林楚二人直朝着宁家的方位走,谷底有坎坷的羊肠小路,亦有平坦的广袤大道,时涉足荒芜,再造访蓊郁,方路过幽僻,便途经喧嚣,无论是凶险还是安宁,都是江湖人闯荡之常事。 然则,尽管是惺惺相惜,甚至同病相怜,是敌人,就应该有所保留。胜南与楚风liu经历了无数的幽境险地,半日之久身边都一直只有彼此而没有被寻获被解救,当然是双方故意为之—— 当胜南被楚风liu及其五虎将合力围困不得逃脱,他也不可能不用这个机会,把楚风liu和五虎将隔绝,隔绝的手段,就是把楚风liu牢牢留在他的身边、见不到其余人的面。这正是叶不寐等人离得再近也无法追及的根本原因,他早已把她经过的蛛丝马迹悄然抹去,以她对待他的方式。 这一切,她再明白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孰能料,当这个敌人已经被她攥在了手心的时候,却竟然顺势直接挑断了她手筋!不得不叫她暗叹:他不是抓不着,而是抓不起,要抓他,代价太高。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找到杨宋贤,就必须去宁家,去了宁家,你就注定了势单力孤。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楚风liu洞悉他想要隔绝她的意念,脸上不曾现任何紧张,而是一种强烈的自信以及优越感,当真属于战地女神。 他听罢,没有发话,只是不自觉露出些笑意,冷静得楚风liu始料不及,这笑意,仿佛是种把她掌控的笑意。 “你笑什么?”楚风liu不禁蹙眉,林阡的笑意里,那稍纵即逝的曾属于完颜君附的感觉,不是皇家气派却不逊一筹。 “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他转过头,淡然,“况且,抓住你,不是多此一举,你是举足轻重。我等着看他们怎么乱。” 她眉头舒展开来,得遇对手的满足:“倒要看看,你我二人,最终谁困得了谁。” 剑过千回。 解涛与宋贤,不觉时间飞逝,只感言犹未尽。便像是迟到了多年的一场剑斗——几乎同时成名于河北山东,却擦肩错过同一个战场,一个属于金北剑坛,一个却要归南宋的九分天下。现如今这天赐的相互指教各自提炼,每一度交手都不必计算胜负,唯有境界才是双方苛求,也不知怎地,对决越久,越如饮酒般意兴不散、醉意正酣。一边开始借着空隙寻找出口,一边还时不时再切磋几剑,那洞穴,因此荣幸地留下潺丝剑的细腻清新,缠绕狂诗剑的放纵诗意,满满一路,尽皆强剑精髓。 几个时辰过去,那通道还一望无际,出口似乎仍旧是遥遥无期,宋贤与解涛两个,体力明显耗竭,剑未衰减,却都饥肠辘辘。 “要么?”宋贤本就带了干粮在身,也不知路过这么多浩劫还能不能吃,实在太饿只能以此充饥,看解涛好像什么都没带似的,心肠有如宋贤,当即不假思索,不管有多少,直接摊开来和解涛共享。 解涛明明很渴望的眼神,却蹙着眉头,没有接受也不曾推辞。 “怕有毒?”宋贤笑,“我杨宋贤,还犯不着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 “不是……不是。”解涛迟疑着,“只是,不能吃这些……”面色痛苦却真实,宋贤忽然一愣,他记得某人也一样有忌口的食物,但某人几乎从来不在人前流露,某人……苦笑着,宋贤这才明白,昨日在宁家历险时,为何某人拐带了一衣袖的蘑菇,神秘兮兮。 “可是,你怎么会对干粮忌口?”宋贤颇带好奇,难道眼前此人,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还是……吃这些吧……”解涛察觉到宋贤的半信半疑,立刻选择了主食以外的几颗果子,那些果子全是半生半熟,昨夜宋贤随心而摘,反而最有可能具备毒性。 宋贤诧异地盯着解涛樱桃小口一点点地把那几颗果子慢慢嚼了咽下去,优雅高贵得跟个公主一样,不禁瞠目结舌,这才稍微有点懂,解涛他不吃自己手中的干粮,是嫌吃起来不大雅观?所以,宁可选择这些果子?! 解子若美妙地再把果核唾出来,姿势神态,比他的剑法还要讲究,所以,宋贤立刻觉得,自己真是个江湖草莽。 宋贤因此难以置信地凝视解涛好一会儿,确定眼见为真,再和传言他的断袖之癖一联系,明白自己见识到的恐怕还真是人家生活的一隅罢了,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你竟是、这么吃东西的?” 解子若一愣,点点头,美艳不可方物。 “真正的男人,不该这么吃东西吧……这也太……婆妈了点,太磨蹭了。”宋贤直言不讳。 解涛的面上,闪出一丝痛彻心扉的哀:“那怎样,才算是不磨蹭的,怎样,吃?”他知道这句话很好笑,连基本的吃饭都要问别人,这不是他固有的问题,而是他受制薛焕之后,才引发的恶果。 宋贤一怔,即兴发挥:“就像吃这果子一般,要分这么多口么?要是我兄弟们都在这里,这种果子,恐怕连果带核吃下去!”想到胜南新屿,立刻来了劲:“对,是男人的,就把它连果子带核地吃下去!大口大口地跟我来分享干粮,吃完了才有劲继续打!” 解涛愣神听,脸色正微微地改变着。 “还愣着干什么?吃啊!”宋贤微笑,世间唯有他一个,在对待敌人的时候,都可能会毫无保留。 解涛即刻停止犹疑,坐在宋贤身边接受他的劝解,那一刻,解涛深知,有朋从当年来,不亦悦乎! 陶醉之余,所有怨念,都已经被解涛排斥在了九霄云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 多年,连梦里都不曾见的,金北狂诗解子若。那些放纵开阔的感觉,明明好似沧海桑田,其实一直都在身边……q 第302章 兄弟三,复当年(18)似是 解杨林楚先后身临的云深不知处,宁家当地称之为“浓云井”,也正是叶不寐言之凿凿的“坑”,王天逸夸大其词的“悬崖”。彼处,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当其呼啸而过,周边天昏地暗,即刻阴沉黑透,若是在浓云最卷积时,不惧未知危险而深入其间,咫尺外就不辨途径。 “不辨途径”,对众位高手而言,难度也仅此而已。遗憾的是,五虎将先有了犹豫和分化,后各怀鬼胎,竟然没有立即率众直下救援楚风liu,徒错过了良机,害得本无危险的楚风liu,硬生生成了最令轩辕九烨担心的那一个。 按说这几个时辰里,轩辕九烨最多的感受应该是遗憾或者担心,着手的也是在密切地关注着五虎将的一切,可为何又觉得讽刺? 讽刺,这场千载难逢的浩劫,来得未免过于凑巧,沦陷其间的,竟是北第三与北第四同时! 正午时分,阳光逆风袭来,于深林间交替隐约。 忽见那浓密之中急速行近、风尘仆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二王爷完颜君随又是谁?当看见他的到来,饶是一贯处变不惊的轩辕九烨,都难以遏制心头的诧异:魔村领地极端凶险,这位一贯胆小怕事的二王爷何以敢来?而且看情形,他不仅完全出于自愿,还俨然对薛焕施行了强制——强行地,以王爷的身份,命令薛焕跟随入村不得违令! 惊诧之余,轩辕九烨不得不信,二王爷走进战场的动力,是楚风liu。一听说她遭遇危险,他身上的陋习缺点就都一扫而光,毫不犹豫自愿地加入营救、出谋划策——虽然他这么想未必能这么做,就算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果只从这一个角度讲,九烨觉得,二王爷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他还算是个男人。 “王妃便是这般失足落下去了,和林阡一先一后,恐怕要受到林阡的牵制。”梁介忆及楚风liu失足瞬间,还胆战心惊。 “不止牵制,林阡很可能会趁机劫持王妃,以作人质。”梁四海道。 “何必灭自己威风,两位梁将军。”王天逸冷笑,“你们可别忘了,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我们是猫,他们是老鼠。” “猫逮老鼠,逮着逮着,竟被老鼠给拽下阴沟里去了?”罗洌叹了口气,并不明显站在哪一个立场。 “林阡可不是老鼠。”薛焕为这比喻而笑,“如若王妃真正是猫,林阡当是老虎,猫和老虎,只怕会惺惺相惜。” 薛焕说的又未尝不对。林阡当年,和王妃有战场上的缘分,处事手段、作战技巧皆有相通,以林阡个性,未必会对风liu伤害。轩辕不禁点点头。 完颜君随却陡然色变,明显很不高兴:“惺惺相惜?风liu和林阡?” “王爷不知……过去在泰安,王妃和大王爷……”随从正要说话,完颜君随脸色更差:“不必说了!”随从也察觉气氛不妙,赶紧住口。“怎么会有zha药?天骄大人可否给我一个详尽的解释?”完颜君随转过头来。 轩辕一怔,他原先,是想把五虎将的嫌隙压制在最虚无,完颜君随的语气,却似是要刨根问底。 梁家诸将,眼光齐刷刷地落到王天逸身上,毋庸置疑,都指他是凶手。理由确切,依据充分,遭到孤立的王天逸,当即哑口无言,众口铄金,竟叫王天逸听着听着,也迷惑到底放置zha药的是不是自己了。 “王爷,先不必归咎于哪一个,王妃回来之后,自会处理。”轩辕赶紧结束完颜君随的追问,“当务之急,是先出动兵马,同叶不寐一并救援王妃,顺便把林阡解决。” “嗯,天骄说得极是。”完颜君随勉强地点点头,“哼,若是救不回,你们四个,我都要好好审问,尤其是你,王天逸!”恶狠狠地等着五虎将,火气明显不减。 轩辕蹙眉,随即传音与薛焕:焕之,带王爷走,他多留一刻,都会多一句不该说的话。 轩辕这句,显然只有内力深厚如薛焕才听得见。薛焕一笑:“王爷,怎会救不回?整个金北,全都在这里了。”声若洪钟,短短几句,足见分量。 “薛大人,但那个是林阡!我知道林阡是谁,是那个杀了你金北第七到第十的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魔人们把刀剑捅断了他都没死成,不仅没死,还继续不停地杀!”完颜君随敬畏的语气,是对薛焕,恐慌的表情,是为胜南,“他下一步,就是把第三到第五也那样杀死!” “会么?子若和王妃,当真那么不堪一击?”薛焕的笑里,有种冷酷令轩辕有种预感,下一句话会呼之欲出,“他无足畏惧,王爷,今年薛焕,还不曾出刀。” ?? 子若和王妃,当真会那么不堪一击? 横笛,倚树,听凭林间,波澜起伏。 轩辕安静聆着听属于自己的笛音,他明白,有些暗藏的音律,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几个听得见的人,方能够和自己一样,听得懂。 耳边久久不散的,还有楚风liu在失踪之前告诉他的一些,关于林阡的弱点。“他竟然有内力的缺点。”“还有个弱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 就让我来试一试,他内力的弱点。 一曲落,二王爷已率五虎将去,五虎将的内乱,若王爷不提,便发生不了,现如今,恐怕也一触即发。轩辕轻轻吹奏下一曲,并思虑如何在不变的大势下消除这场梁家和王天逸都可能发动的内乱。 “罗洌,且不说王爷待你如何,这许多年南征北战,你跟随王妃左右,心中应当清楚,王妃对你不薄。”五虎将中,他有意无意留下罗洌。别人,都不愿意留下,而别人,留下也没有用。 罗洌心知肚明,点点头:“天骄大人放心,对付王天逸,只是要替王妃除害,罗洌并无它意。” “如果梁四海有对王妃取而代之的用意,而对王妃不利,你可知道怎么做?” “王妃无人可取代。”罗洌心中忐忑,与天骄只几面之缘,便知天骄洞悉人性、用王妃的恩情来牵制自己,罗洌不是冷血无情,懂得感恩。 “就算,梁四海是你的义父?” “无关亲情,凡事以王妃为先。”罗洌回答地斩钉截铁。 “好,有你罗洌这句话,要协助王妃围剿林阡,是指日可待,我们的战地女神,是不会败给林阡的。”九烨浅笑,“她掌握着他一切的弱点,就算被他劫持,她都有办法反败为胜。” ?? 是因为山的推挤,才有了云的滞留。 是因为地的涨落,才有了瀑的浮游。 午后,涉足一片旖ni风光,云与瀑凌虚飘散,好似雪沫弥漫,阳光偶尔会碎在当中,置身其间,如临水下世界,动荡中赏波光粼粼,影像失真,不禁令人恍惚。 魔人家的一切,都这么似是而非,意境幽渺。 所以楚风liu也会收敛了平日里女强人的作风,呢喃:“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诗句从胜南心头默默流去,宛如那一段段不该失落的光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若真有这气力,到真想把这边景色都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 楚风liu缓过神来,一笑莞尔:“我先前到一直误解了,你本就不是草莽。” 胜南一怔,也一笑:“这种印象,纵使是真草莽,也不得不为之感慨折腰。” 楚风liu回过头去环顾四周,轻声叹:“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反到会把这里糟蹋了吧。” 他一愣,楚风liu的思路,总是比他快一步,想到他即将想到的,说出他即将会感慨的。若是云烟在这里,恐怕会岔开话题,跟他探讨白居易的创作背景以及身世来历了吧。 忆及云烟,不自觉微微一笑,苦痛中有一丝温馨留存。失神时,忽然察觉身边异动,右脚一侧,飞速去擒,到手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平常的白兔罢了,原来这一带自然风景,当真如此协调和谐。 不曾想,几乎同时,楚风liu蓦然伸手打向他手背,似乎出自本能,不错,她本是要留心着他,不让他与一切事物有所交流,以免他向外界传递暗号,然而当她发现他手上只是一只平常兔子的时候,收回手去:“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失神地盯着她,她一愣,不怕挑明她的想法:“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 可是适才她打他手背的力道和速度,真的很像旧日黄天荡…… 也是一只野兔引发的回忆,当年他林阡,身负重伤,饥肠辘辘,竟被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姑娘管得服服帖帖,不准吃野味所以必须饿着肚子。还记得云烟微笑着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所以他虎视眈眈一只只兔子经过自己身边,敢瞪而不敢吃,云烟,云烟,若你是敌人派来杀我,只怕当年我早就饿死在了黄天荡。 再抽身想一遍,云烟温柔的脸,还有江岸边,她似有理又没有什么依据的要求,越想越怀念,昔日言与笑,都到眼前来,他不悲伤,他真的不想像现在这样满怀戒备四周都是敌人,他想要身边是云烟在,可以揽着她慵懒悠闲地评价着四周环境,引述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互相揶揄嘲弄一番,深呼吸一口,闭上眼两个人依偎。他不悲伤,他有把握救出她,想到云烟时,总是有一股暖流在心田。 “是在想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么?”楚风liu蓦然问。 “是。” “不是蓝玉泽。”楚风liu睿智地笑。 “楚将军何以知道?”茫茫人间,唯有一恸,滟滪堆仍在,伊人已逝。 “你想起蓝玉泽的时候会有现在这种哀伤情绪,可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种无端的温情流露。”楚风liu道,“那女子,可是现在在我手里的云烟姑娘?” “金南前十害死了玉泽,这笔账我林阡牢牢记着。”他冷冷地,“如果你们金北前十敢动云烟,下场会和金南前十一样!” “死?”楚风liu一怔,摇摇头,“蓝玉泽没有死,也不在金南前十的手上。蓝玉泽和云烟一样,都在我和天骄大人的手上。” 他心下震惊,但自从宋贤复生,他心底就有这样的怀疑,无奈宋贤从不曾否认过玉泽噩耗,他的这份怀疑也就越来越少,蓦然得知玉泽未死,喜悦悲恸冲上心头,不禁声音都颤抖:“当真?” “当真。你两个女人,都在我们手上。事实证明,先把你这个弱点抓在手上,是对的。有了她们,你不敢轻举妄动。”楚风liu说。 “你们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伤害她们,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他警告着楚风liu,言语中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比冷风更尖锐刺骨。 未时前后,地气肃降。 风中,楚风liu若有若无手抵前额,似乎也被周围寒气伤及,却不动声色,甚至不曾有半刻蹙眉,听他如此威胁,她竟微笑:“倘若你,只能救蓝玉泽和云烟的其中一个,你先救哪个?” 他蹙眉,冷笑:“你有那般本领,只容我救出其中之一么?” “我只知道,如今你于我只有一次的救命之恩,只能换当中一人平安无事。”楚风liu似是玩笑,但微笑过后,正色说道,“你没有时间了,林阡。我的五虎将就在此地不远,你输了。”用她自负的语气告诉胜南:“你可能自始至终不曾察觉,片刻之前,有笛声为我指路,你输给了我和天骄大人。” “逼近宁家,全都是你和轩辕九烨的人,我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不输也得输。” 骄傲如她,不禁错愕。她更宁愿听到来自敌人的辩驳而不是妥协,更何况敌人是林阡? 见她错愕,胜南续道:“困住你,我的确是输了,但楚将军和五虎将会合之后,当真就能把我困住?”他笑而摇头,“要知道,楚将军此行,可能还不如在我身边安全。失踪一日,从前的手下,会不会从党同伐异上升到阴谋篡权?” 她心一凛,自然愠怒:“他们要敢有那个胆子!” “扪心自问,楚将军认为,五虎将中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有几个?”胜南问。 “林阡,哪里会有绝对的忠心?”她忽然黯然叹息,“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一不留神,别说手下,天下人,恐怕都会叛离你。”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长他几岁的楚风liu,阅历明显比他更丰富,怕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和征服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敌我,都成了似是而非。我的手下里有你的人,你的手下却不是你自己人。”压低声音,阡看向楚风liu将要面对的第一个“似是而非”,“王天逸,楚将军要小心了,五虎将没有同时来援救你,之中就绝对有蹊跷。”她点头,也见王天逸领着一小队人马迎上前来。 “王妃!”王天逸乍见楚风liu与林阡二人临近,慌乱焦虑中可以捕获到惊喜。 “怎地只有你一个人?他们呢?”楚风liu问。 “他们……他们合力排挤我,王妃,你要替我做主,我没有害王妃的意思,绝对没有!”他越说越激动,显然已经超乎理智,说着说着已经攥住了楚风liu的衣袖不停地拉扯:“王妃!我从十六岁起便跟随王妃四处闯荡,我的一切王妃心里都清楚,怎么可能会目中无人不把王妃放在眼里!梁四海倚老卖老,梁介和罗洌一个是他侄子一个是他干儿子,兄弟叔侄全被提拔全是亲信,不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不可能啊!更可恶的是王爷!他竟然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罢我的权!他到底要昏庸到什么程度!”胜南在旁仔细地听,王天逸根本没有停止牢骚的意思,一点都没有给楚风liu发话的机会,提及完颜君随,更用了不该有的鄙夷。 “说够了么?”楚风liu冷静地问,“罢你权利的人是王爷,是你的主子,他要罢你,即便是我,也不能有异议!” “可是……!”王天逸憋了满满一肚子气,岂料又碰一鼻子灰。 “没有可是,他昏庸?你又聪明到哪里去?次次叫你不要锋芒太露,你不肯听,军中处处树敌,犯了事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次次叫你说话留意,做事留心,你只学了皮毛自以为什么都懂,变得如今这般在下属面前专横跋扈,你哪里像一个将军的模样!”楚风liu语气里尽皆严厉,王天逸忽然面部扭曲,恐怖地冷笑了两声,后退一步,敌意渐生:“原来,王妃也是这样看待我的?王妃可知道,王妃不在,他们已经准备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她蓦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王妃,不要怪我!他们个个都想要我的命,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带着我的这些人马,自立门户去!”言语幼稚,表情狰狞,行动疯狂。 “胡闹什么!?”她大怒,“是谁准许他们清理门户?你又有什么资格自立门户?自立门户?你到南宋来自立门户么!可笑!给我回去!” 王天逸一边飙泪一边拔剑狂吼:“王妃!是王爷准许的!王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死,王妃也保不住我!王妃自己告诉我的!王妃自己告诉我的!既然留在那里死路一条,我还不如自立门户!” 她想不到他这么爱认死理,猛然间竟有这般的疯癫表情,饶是楚风liu,也大感意外。 “王妃不准,就不要怪我!大家一起上,杀了她,大家就自由了!”他率先出手,四面八方也有寥落数人跟随,他没有必要支会林阡一声,潜意识里林阡不是王妃这边的人那就不会制止他杀王妃。 他跟半个月前的阡一样,不堪重负地疯了,所以选择杀戮,不同的是,他选择的那个不是敌人! 楚风liu临危不乱,即刻提剑应战:“全给我退下!他疯了,你们也跟着疯么?!”凭她金北第四的本事,要应对王天逸本非难事,但气候苦寒体力略有不济,王天逸又如此疯癫杀机凶恶,竟教楚风liu觉得,比平时吃力。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自立门户,我根本不想跟着梁家那帮人算计算计再算计,与其跟着你要活得那么屈辱,不如到别处另寻生机!” “跟着我,你觉得活得屈辱?!”楚风liu心寒且痛,这个人,也是她一手栽培出的人物啊。然而此时,对方的剑,已经毫不留情地威胁她性命不下两次!只不过,她想要慢慢地引导他,把这场剑的交流,逐渐削弱成心的交流。 “屈辱!”他哭得满面是泪,“王妃,很累啊,真是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郑觅云欺我,梁四海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王妃苛责!” “有什么屈辱!身居其位,你既担负便注定要担心!没有地方会给你自立门户,否则你当年也不会投入我的门下!”她的剑风骤然凄厉,“王天逸,你这把剑好啊,当年我与王爷赐予你,如今你竟以它来威胁我性命?!” “王妃,天逸不敢,王妃,让我走吧,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也许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完全地施展我的抱负……”王天逸动容,真情流露,剑法明显软化,已在楚风liu可控范围之内。然则他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僵硬,胜南嗅出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楚风liu已然往后急退一步,王天逸正自动情真言,冷不防背后便被一支利箭劲疾扎透,几乎当场毙命! 随之而来的,是梁四海厉声喝:“好!就让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与此同时,梁四海带来的弓箭手,已经齐齐将此地合围,不容战势有片刻暂停,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用意太险恶,百步穿杨的梁四海,竟然在射杀王天逸之后再上一箭,没有迟疑立刻瞄准了楚风liu! 那一刻楚风liu还未站稳,面前又是强光闪掠,力道强劲,她手脚麻木伴随失明,不禁一阵晕眩。胜南心知不便插手她门下内战,但见此时楚风liu情势危急、孤掌难鸣,许是旧知之缘,又许是新交之故,不假思索,即刻抽出饮恨刀来,替她挡落了这致命一箭,有了他林阡插手,战局显然和梁四海预想的不一样。即便箭矢如雨,漫天遍地,也未必奈何得了林阡,更何况梁四海这一出暗杀本不可以做得太明显,他能够如愿以偿威胁到楚风liu的武器,大多都被林阡毁得一干二净! “为何要救我?”被寒气所伤的她,体力略有流失,知觉亦不如平常,却仍旧冷静地在他身侧。 “我说过,你举足轻重,他不算什么。”他嘴角一丝笑意,侧脸很好看,尤其像她的过去,“可以让我挑选敌人,我为何不挑金北第四反而挑她麾下的五虎将?” “哼。年轻人,真是轻狂。”她苦笑,瞥见他周围一圈圈散落的箭矢,放下心来,“梁四海,可以停手了,王天逸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幸好你来,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王天逸手上。”算是给了梁四海一个台阶。 “王妃,属下救驾来迟,王妃息怒!”梁四海迟疑了一刻,终于无耻地见机行事。 “天逸,天逸,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她看着被当场击毙的王天逸幼稚的脸,“遇见一群狗来咬你,你不能逃,你一逃,就注定不剩骨头。” “真可惜,论聪明,他是五虎将之首。只有他,最猜得中我的心思。”她悲伤地侧过脸来,不再看王天逸的尸体,“他却不知道,没有那个地方,没有他想的那个地方,战友和敌人,其实是一样危险的……” “王妃,如何处置林阡?”梁四海收起野心,假惺惺地先请示王妃。适才见林阡援救楚风liu,梁四海也看出情势一言难尽。 “如何处置你?你是要做阶下囚,还是要做座上宾?”楚风liu转头笑问林阡,梁四海不禁大惊失色:“王妃?!” 楚风liu苦笑,她知此时此刻,背后这想要对自己取而代之的梁四海,才是最威胁自己性命的敌人。林阡反倒没有趁人之危。 可笑这似是而非。 林阡却没有回答她。 陡然间,她察觉林阡还是趁人之危了……林阡他,竟然俯下身来,和叶不寐一样,和金南金北的所有匹夫一样,托起她下巴,忘乎所以地凝神看着她脸蛋…… 那一刻,岂止是尊严尽失?她心里竟莫名地失落,原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她又凭什么,要把林阡和他们都分开来看待?是啊,林阡本来和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在这多事之秋,他比他们更过分。 心底油然而生憎恶。q 第303章 兄弟三,复当年(19)而非 正是这楚风liu转过身来笑对胜南的一刹,他陡然看见她脸上隐约的血痕,浅细却微微发黑。经验告诉他这种毒很可能无可救药,心念一动,竟是什么也没有考虑就立刻凝神去察看,直至确定了那并非伤口才宽下心来,当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了界限,一惊,缩回手,窘迫地无话可说,这跟当年自己在铁云江面前一样,一句“铁师兄”出口,直把铁云江的醋意燃烧到最高点,现在这又一次地犯错,犯得真是异曲同工。 这么多年,总是有那么不受自己控制的几个瞬间,他可以归咎于鬼使神差,却不得不赶紧向她道歉,眼前这个是楚风liu,可不是那些他已经关心惯了的人:“幸好没有受伤,适才我一时心急,冒犯了楚将军。”他轻声解释,楚风liu似乎一怔,缓过神来,也清楚了他刚才为何失态,冷冷说:“一时心急,便可以随意触碰女子的脸?而且是一个陌生女子?可知这是极度的不敬?!”他语塞,真恨身边没有吟儿在,否则也不会词穷。但词穷,本就因为理屈。 她忽然看见他脸上一红,稍纵即逝,不知怎地,竟噗哧一笑,哎,若换作旁人,她早就意图报复,让林阡也试一试她zha药的痛苦,却不知怎地,眼前少年,令她犹疑之后,竟觉得他不可恨,反而可爱。 ?? 日暮。叶不寐遣人向轩辕九烨禀报:王天逸叛乱不遂叛军当场覆灭,梁四海率众救援王妃顺利归来。 顺利归来,也许还有梁四海的叛乱在后面等着。轩辕心知,原本梁四海很可能准备在歼灭王天逸之际同时解决楚风liu,篡权阴谋实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楚风liu对梁四海的预谋虽然谈不上了若指掌,但也一定会有所设防,才不至于被梁四海借混战暗杀。更何况,她身边有林阡——还是讽刺的感觉,她身边有林阡,竟让轩辕觉得安心…… 对金北来说,浓云井意外最好的结局,是楚风liu、解涛安然归来,轩辕九烨并不指望楚风liu会将林阡杀死,她能够安然无恙回营,就已经是万幸。而凭林阡个性,为了杨宋贤的安全,当然不会畏惧金人魔门的人多势众,十有一直都在楚风liu身边。原先,等待林阡的,可以是一场空前艰难的孤军奋战。 可是,在二王爷亲自把王天逸送上绝路之后,迎接林阡的,就有一半的可能是梁四海的篡权内乱。这种情形下,楚风liu不可能以林阡做敌人,反而要先以林阡做帮手。而林阡,如果不出所料,他会袖手旁观,等着看一出天下大乱,紧接着和战胜的一方周旋……轩辕没有必要安慰自己,说林阡没有这种能力。 到此时此刻,轩辕还无法断言林阡究竟算不算被困,楚风liu身边,有罗洌、叶不寐可依赖,有解涛、梁介等人难以计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有二王爷以及薛焕坐镇。薛焕,看情形,他也离出刀不远了。 蹙眉,无奈,这样也好,或许,楚风liu正好可以借此麻痹林阡,篡权内乱,可当作一场烟幕,楚风liu再怎样四面受敌,她四面的敌人,终归都是她的手下。林阡从始至终都是寡不敌众,再强也是一个人。 另三个轩辕可以保证稳操胜券的因素,一是楚风liu述说,林阡有一个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二是红袄寨吴越手下,也足以引起祸乱的几位将帅,三是魔村外的慕容山庄,会否向凤箫吟挑衅从而将局势搅乱。 今天的日落,不知何故特别荒芜。 “天骄大人,半个时辰前,慕容荆棘果真在抗金联盟作乱,但是被凤箫吟武力制止。” 轩辕一笑,侧过脸来,停止赏阅斜阳:“凤箫吟?果然制得住乱?” “是啊,抗金联盟在魔村外的兵力,没有起兵作乱,只因凤箫吟扬言,林阡不在,联盟由她做主。” “你去,将吴越那个手下秘密请来。”轩辕道。 “天骄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哦?莫不是,王妃她招降了不止一个?” “是啊,先前有唐迥,王妃失踪之后,又陆续有三个人来过,现在就有两个候见。” 轩辕九烨笑道:“你让他们都过来见我。我要让吴越亲眼看着,他红袄寨和宁孝容开战的始末。” 知己知彼的楚风liu,曾经告诉过轩辕有关吴越的一切:“在红袄寨,论攻城略地最多最广,一直数吴三当家,他想要强攻魔门任何一家,都囊中取物般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何不强攻宁孝容?是因为林阡的命令吧?但如果,林阡不在他身边呢,他听谁的? “除了林阡和杨宋贤,吴越没有尤其信任的人,很多决策,常常不能一锤定音。”楚风liu的话回荡耳边,轩辕知形势于己有利,嘴角一抹冷笑: 吴越,要让你见到,犹豫的间隙,也会令你付出绝对的代价! ?? 月色近人。 二王爷为王妃设宴接风。 没有人会意料到林阡会这么名正言顺地做座上宾,王妃归来之后,她不下令抓他,就没有人能自作主张,二王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人物又一次经过自己身旁。 王爷明显不曾感应到梁家军中有杀气,蹊跷地问楚风liu,为何不杀林阡,是不是因为时机未到。她笑着,不置可否,却款待林阡,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爷蹙眉,看向身旁薛焕,示意他出刀杀林阡,薛焕哪里不知事态?不禁暗暗佩服楚风liu,腹背受敌,她倒是有这个魄力,合远攻近,以林阡为轻缓,以梁四海为重急。 薛焕也微微对林阡有留意:论胆量,他真是一绝。阡抬起头来,似乎对薛焕笑笑,这笑容,隐约是种挑战,薛焕不免叹息,年轻人脾性如此,纵使是林阡,骨子里其实都有种磨不灭的战意…… 这位北第一不愧是王者之风,即便阡的身边有无数杀气澎湃,但阡的思想,终于被牢牢吸引在这唯一一个无心于杀戮和争夺的人身上。的确,他以楚风liu为轻缓,以薛焕为重急。 “在座不少,都是我‘绝杀’成员,或也是我在河北山东的老部下,当听闻过一件属于我的旧事。几年以前,我‘绝杀’的副帮主郑拓风,武功高强,能力非凡,平步青云到了副帮主只花了半年时间,过快的升迁使他终于有了叛逆之心,兴师动众要谋夺我的地位,可是他谋逆人马,却在一夕之间瓦解崩溃……当年我的位置还不算稳,他的人马远多于我,策划得也天衣无缝。众位可知,我是如何以少胜多?” 众人尽皆聆听,楚风liu惨淡一笑:“我利用了一切和他有过哪怕一点过节的人,甚至曾经是我的敌人。含沙派,捞月教,金人宋人西夏人,有用无用都可以用。” 胜南才听出她为何要提及郑拓风旧事,原是借自己的存在来恐吓一头雾水的梁四海等人,楚风liu是在联合他林阡对付叛军啊…… “郑拓风一见形势不对,急于求成,竟在我的酒杯里下毒。”语带悲怆,她显然受伤非浅,“不知我楚风liu最恨背叛么?他竟敢下毒要我的命!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凌迟处死,曝尸示众!”语气突变,她狠狠地把酒杯摔落,“这一次又是哪一个?!在我发现之前,最好主动地给我站出来!” 众将闻言色变,气氛瞬间凝结,适才虽然谈不上什么觥筹交错,但众将都私下碰过几杯,也不知王妃所言下毒,是不是只发生在王妃一人身上。 “太迟了,王妃。”座中有人站起身来承认,内乱一触即发。那是梁四海的副将梁信,人高马大,粗犷豪壮,他一起身 ,身后梁家亲信戈戟横陈。 “梁四海,你果真有了这个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反?!有没有计算过这次的后果?你要杀的,可是我和王爷!”楚风liu大怒。 激进的梁信,见梁四海仍有迟疑,冷笑看着林阡和楚风liu的方向:“是啊,事先我们也担心过,明着杀王爷王妃,代价太大,杀不得,可是有谁甘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正痛恨惋惜着,哪想到天助我们,竟把林阡也送到了这里!这荒郊野外的一场混战,谁知道王爷和王妃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只有这帐内,我们自家人清楚!”梁信得志便猖狂,回答了楚风liu所有的质疑。他们本来不可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害皇族,但是林阡的出现,给了他们契机和胆子! “大哥,不用再忍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在她之下什么都听她?!”梁信不停撺掇梁四海,站到帐前,封锁外界救援,“他们都已经中毒,没什么可怕的,一起死在这里,有谁知道!今后这边的人马,全都由大哥你说了算,包括她的绝杀!一切罪名,已经有替死鬼帮您担当!” “原来还要把账,记到我林阡的头上?”阡为这“替死鬼”的称号情不自禁笑起来。当楚风liu把他林阡带进金军以迷惑和恐吓,梁军竟因此而胆大包天,把一切的后果,都计算在了自己这不速之客身上!换作旁人也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说服力,但若是谎称是他林阡要了王爷王妃的性命,那金北金南岂会有不信之理?数日以前,他走火入魔一番杀戮早已被金军添油加醋,再加上更曾私闯驿站差点劫持王爷,绝对会使得梁四海嫁祸有理有据! “是又如何!反正你们也功力尽失!大伙儿一起上,杀了他们,以后跟着梁将军!王爷那边,用林阡人头交代,更是功劳一件!” 帐中除了数十位大惊失色的“绝杀”兵将、王爷侍卫之外,其余皆是梁四海、梁介与罗洌部下,如楚风liu、薛焕、胜南般谨慎,太注重酒菜味色,也不曾察觉原来还有毒被下在了酒杯外壁上,想不到毒性如此强效,一众高手,竟都察觉手足疲软。 “这是什么毒?!”楚风liu处变不惊,眉间有轩辕九烨的丝丝感觉。 “不怕告诉你,你们中了两种毒,一种软骨,一种要命!我生怕你们不死!”梁信笑道,“中毒到现在,会……”他还没想好症状,二王爷就给楚风liu演示了一下最极端的症状,如泥坍塌,瘫倒在地,惊慌失措,连连呼喝:“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敢杀我!” “为什么不敢杀你?王爷要有自知之明,问问看自己,除了有个名号之外,你还有什么出息?”“大将军,杀了他们,轻而易举!”“大将军,为这一天,我们等了多少年!黔西这一行,分明就是天赐的好时机!”梁四海身后又陆续有其余手下撺掇,个个都目光炽热盯着梁四海,才不把完颜君随放在眼里,嘲讽的语气,使得完颜君随当即脸色涨红,气息变粗。 ?? 楚风liu冷冷看着帐内叛将,没有说话,只是若有若无看向罗洌,眼神的交流正好被胜南眼见。 胜南心念一动:莫非我想错了?这场内乱,楚风liu其实还是主动?这是在引导梁四海真正叛乱,然后一网打尽?只是眼前这局面,明显梁四海还在摇摆,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可是时机一旦成熟了,梁四海发起叛变了,就正中楚风liu下怀! 胜南醍醐灌顶,无论梁四海和楚风liu谁在设计谁,谁先对谁起杀机,都肯定已有不少年了,若非宋贤杀了不该杀的郑觅云,若非楚风liu请了这不该请的自己,太多事情,恐怕还会推迟,在心照不宣中继续恶化,不会在此时此地突然爆发,难怪梁四海会觉得时机不成熟,他大概也没有预料,篡权成功竟然比预期提前,且还发生在偏远黔西! “大哥,还犹豫什么?杀啊!”梁信迫切劝梁四海。 “梁四海,你连王爷和薛大人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成?我恭喜你,顺理成章对我取而代之!”楚风liu冷笑,亦虚脱到难以坚持,此情此境,梁四海面临的帐内一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梁四海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得来这一天会这么容易,犹豫之际竟然有些紧张,有的胜利成果,它实现时竟让人难以负荷。“王妃,可知道,我本不想要杀你!” 提刀步步靠近,梁四海的手前后松紧了无数次,竟是满手的冷汗,走到楚风liu身边时,梁四海解脱地笑起来,“王妃,知道我在笑什么,我在笑叶不寐三年追逐,不眠不休,只是要郑觅云的第五和你的第四,他却不想想,郑觅云和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排名,而是这实实在在的权力地位,得到了这些,就什么都有了!”他被她最后的一句激发,野心已然,没有必要掩藏,他却想不到,她等的,就是他野心的。 “哈哈哈哈。”帐外蓦然传来一阵狂笑,站在出口处的梁信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便被突然进帐的一棍当头猛然击晕,瘫倒在地,那棍坛霸主笑得仍旧痞气,却不再那么讨厌,仰天大笑入帐来,二话不说,就再对倒在地上的梁信狠狠再一棍,换了个姿势一棍,移了只手一棍,加了把力气又一棍,只是眨眼功夫,打得眼花缭乱,众人见梁信满口鲜血,估摸着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离光荣献身不远了。 又或许,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本不是梁信。胜南暗自思忖:果然,算计最多的人是楚风liu,怕只怕,她的苦肉计一箭双雕,对付完了梁四海,紧接着就会是我…… 梁军惊愕地任凭叶不寐率军进帐一棍扫一大片的威风,少顷,那一块已溃不成军,叶不寐边打得兴起边骂:“梁四海,知道我在笑什么,笑你在笑我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在笑你!” 梁四海无心再跟叶不寐废话半句,恶狠狠地瞪着身侧不远的楚风liu:“王妃早就知道,所以一直在诱引我打定主意先出手?!” “你杀王天逸的同时已经对我有了加害之意,我怎能不叫叶不寐好好留心你。”刀锋离她以尺寸计,她却如斯淡定,冷笑着低声回应,“梁四海,金北可是人人称你老狐狸,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你不会做。不给你营造一个最完美的机会,你怎么会这般原形毕露?” “王妃,凭他一个叶不寐,带着你的‘绝杀’和你男人的人马,能与我梁四海较量?”梁四海轻慢的口吻,单凭威信实力,他早就与楚风liu势均力敌。 “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她步步把梁四海引到绝路,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梁四海闻言脸色煞白,猛然转过头去,眼神犀利直刺罗洌:“罗洌,莫不是,连你都会背叛义父?!” “只是想不到义父如此野心,看见林阡在场,竟生杀害王妃之心,我罗洌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断不会忘记当初是王妃一手提拔。”罗洌凛然,“即使我与义父有亲情,也要提醒义父,做人不能忘本,你是下属,就不该篡权,你是叛将,就绝不可能名正言顺,你是假的,永远都不能成真!” “所以你……没有下那会要他们性命的剧毒?只用了软骨散来敷衍我?!”梁四海骤然明白这一切,心一麻,无法负荷这打击。 “哼,梁四海,你有没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啊?”叶不寐笑道,“你看看,连你的干儿子都不在你那边,叛乱?你再等十八年吧!” “是啊,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介儿,这便是你义兄的真实面目!”梁四海恼羞成怒,“好啊,我们就看看,你罗洌能不能奉命危难,扭转她楚风liu的败局!介儿,杀了他!” 梁介满面愤慨,提刀直袭罗洌,刀法之中,却明显没有他父亲的老练和坚定。 宴客宴成了鸿门宴,接风接成了短兵接,五虎分崩离析,四方动荡干戈,那连营堆积的灯火,骤然换了名称叫烽燧,是啊,本就是驰骋沙场,本就非寄情山水,似是,终而非,再悠然,都以残忍收尾! 然则征战之初,两派人马势力,明显分不清胜负,胜南微微蹙眉,梁四海,果真也是实至名归,若是再过几年功高盖主,楚风liu一定不是他对手,现在不除,他日后患无穷。但是,只怕除去之后,如若楚风liu处理不当,梁军必定残留余党。冲着现在梁四海明明理亏还有这许多人极力拥护,便知其在军中地位的根深蒂固。楚风liu,她又该如何斩草,再如何巧妙地除根? 不及多想,形势剧变!那梁四海一声喝令宣战之后,竟当即提刀直斩楚风liu,心狠手辣如此,不容楚风liu喘息第一时间杀她!想想也是,给她多留一点点时间,她就很可能软硬兼施把梁四海的决心信心都瓦解,他第一个杀的,当然是她! 那一刻罗洌要应对梁介分身乏术,叶不寐终究也被叛军牵制接近不得,谁都制止不了梁四海杀机,眼睁睁看着楚风liu即将丧命刀下,然而刀光掠过的一瞬,明明梁四海僵滞原处,腿已经被他脚下的谁一把抱住。 谁,还是那完颜家的二王爷,爬到了梁四海的脚下支撑着抱住他后腿就拽,什么叫没有力气?二王爷抱上去的时候,梁四海再大的力气都无法挣脱,本能驱使着梁四海大吼一声,一脚直把后面的二王爷踢翻了甩开老远,众人惊呼声里,二王爷重重摔落在地,即刻奄奄一息。缓得一缓,叶不寐总算冲散了包围突破进来,携棍直扫梁四海。 “王爷!”楚风liu欲去扶起二王爷,却力不从心,明明相隔只有几步,奈何那药性剧烈,竟眼睁睁看着二王爷跌得鼻青脸肿,蓬头垢面。 “风liu……风liu……”二王爷喃喃地念着她,睁开眼朝她的方向傻笑:“没事,没事了……”伸手想要来拉住她,伸到半空就昏厥过去,胜南离他二人最近,见此情景,就像在看着自己和吟儿的回忆般熟悉,他记得他的吟儿,在拼尽力气救他之后,也和这二王爷一样的傻,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撞到,我没事…… 见二王爷晕厥,梁军中真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来直接取他性命,楚风liu惨叫一声,却看王爷身旁薛焕猛然发威,一掌将那领先的兵卒斥退,换作平日,那等闲之辈得遇薛焕一掌,恐怕会立马粉身碎骨,此时薛焕功力刚刚恢复,论力道已是一般高手所不能及,那亲兵所遇,不知算不算得上薛焕今年初次动武,即便枉送性命,也可谓荣幸之至。 当陡然看见传闻已久的北第一深厚内力,邻近梁军争先恐后往后退去,比叶不寐到来时更加凌乱,小小帐内,竟分裂为无数漩涡,各为其主,互有胜负,帐外更是有不知何故者,兵马混战,趋于白热。 “赶紧,赶紧杀了薛焕!一起上,杀了薛焕!”梁四海色厉内荏,“他现在还没有恢复武功,赶紧趁这个机会把他解决!” 真正到了万不得已只剩下一条路,梁军必须尽快杀尽附近所有楚风liu和完颜君随的人马,破釜沉舟,反而愈战愈激烈誓不罢休。帐内几乎有一半叛军,即刻得令上前,正对着薛焕,也便正对着王妃王爷,以及作为宾客的胜南。 再一度离死如此之近,竟陪着敌人一起。胜南觉得可笑,深入想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内乱的观众,也不是促成这场内乱的契机,更不是梁四海构想的这场内战的替死鬼。他林阡,实在是这场内乱的目标之一!—— 当楚风liu从轩辕九烨的笛声里听出了梁四海叛乱端倪,归营之后立即秘密联合罗洌,罗洌为表忠心,当时就恐怕已经销毁了那本应下在酒菜之中的致命剧毒。楚风liu始料不及的是软骨散,也许是梁四海对罗洌有所保留,又或者罗洌对楚风liu有所保留,下在酒杯外壁难以觉察的软骨毒药,竟然害得营帐中所有高手气力尽失,包括薛焕,包括楚风liu,包括胜南。好个楚风liu,她在发现意料之外的软骨散之后,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地凝视着罗洌不动声色,竟使得两难的罗洌,在那一刻坚定了跟从楚风liu的决心,所以楚风liu问出“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之前,一切还是充满了变数,只是,当罗洌选定了楚风liu为立场之后,岂止形势风云变幻,胜南那个时候就应该觉察到,自己也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楚风liu成功解决叛乱、服食软骨散解药之后,下一步对付的又是谁?当然是他林阡啊…… 叹,楚风liu才不是给人称老狐狸的梁四海营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叛乱氛围,而是给一贯行事周全的自己营造了一段遍布烟雾的麻痹境界啊! 想通的时候,手却握不动饮恨刀,不听使唤,没有力气,没有战意,怎么可能握得起饮恨刀……然而,纵然计划天衣无缝一箭双雕,连最难说服的梁四海和最难麻痹的林阡都骗过去了,聪明如楚风liu,还是没有来得及服食软骨散的解药,当叛军愈战愈勇,罗洌和叶不寐都无暇来解救,她还将一次次遭遇性命之忧!胆识过人,因此才注定九死一生! “薛大人,王爷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楚风liu竭力倚桌倒下,王爷有薛焕保护一时无碍,然而她却危在旦夕!话音刚落,就有旺盛杀气迫在眉睫,镇静如楚风liu,那一刻仍旧指挥若定,对着强烈威胁的十余刀剑面不改色。陡然眼神一变,直将身前杯盘纷纷拨飞做武器,力道有限,自然没有薛焕那般杀伤,梁军被稍有冲散又重新聚集,即刻当中突出一刀毫不留情,急速冲破防御怒向楚风liu喉间! 千钧一发,那一刀却在中途被折断去路。 阡第三次救她救得凑巧,掀翻了面前筵席只是为了暂先抵挡他面前的混乱,刚好也把那威胁楚风liu的一刀囊括在内拦截击落,危机还没有彻底消除,叛军中续发一刀威力更甚,她还来不及与他道谢半句,猛然又临一次死! 从容应死、听天由命,最后一刻,终听得耳侧一声激响,瞬间,她辨识到紧贴着自己面庞的两把刀哪一把占定了优势,用不着怀疑,林阡的饮恨刀。 一笑,她看着他短刀在手,一切重急之势,只要闯到他的防线里皆被他轻缓消除,落难之际,防御竟这般一流,明明丧失气力不能恢复,却好比绊了那急行中的对手一跤,以静制动立竿见影,怕是越杀得兴起的敌人跌得越重吧,楚风liu叹息,好毒辣的锋刃……见他两次,每次他几乎都以一遇万,长刀以一驭万,短刀以一御万! 他的饮恨刀,在经历了战意的巅峰极端之后,似乎学到了更多的止战方式……尽管根本不算并肩作战,薛焕不得不对身边不远这个同样对软骨散不认输的小子有所留意,饮恨刀,数日之前,听闻过关于它的张狂惹衅端,数日之后亲眼所见,方知饮恨刀不必力气不必滴血就已经足够张狂,战争霎时融入刀锋,连同对战争的终结及怜悯! 也许,人总要经过一些事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不再只会咆哮,而更学会思考吧……薛焕心知,此战一毕,就是自己出刀之时,只要林阡有命挑战。 那一道强劲的光芒,汹涌激起沉寂,自寒而炽,恢弘气象,从萧瑟起始!叶不寐透过人群陡然一瞥,大呼惊奇,嗜武如命的他,看到阡本该没有气力,然而雄伟气魄,仍旧被一寸寸地剖析展现在饮恨刀里,不得不打一棍就歇一歇,打一棍再看一看,目光心思早已被这外客吸引。 “恐怕,非林阡不可……”楚风liu亦难掩复杂情绪,这未施内力外力却气势非凡若此,当然不是饮恨刀固有的本事,而是刀的主人刀法和阅历使然!便如同传闻中蓝玉泽不施淡妆浓妆,美貌仍旧天下第一……楚风liu不知怎地,想起林阡和蓝玉泽的天造地设,危难中竟越想越远,好吧,就趁饮恨刀在自己身前相护很安全,想一想大王爷……也许,我楚风liu,是因为太寂寞,寂寞得久了吧…… 梁四海万万想不到,软骨散作用下的薛焕与林阡,依旧有这般的杀伤和气势,时间一长,叛乱便越来越困难,知优势已去、情势不妙,不禁提高了声音:“林阡,你为何要救她?!你要聪明些,就该知道,她胜了对你没有好处!” “她死了,就是我杀的。梁老将军,我林阡可不愿冒着当替死鬼的风险。”他笑着回答,梁四海,真不应该在内乱之前就推开他林阡,说到联合一切敌我的本领,梁四海比楚风liu怕是差得远了,楚风liu为了牵制他林阡,早把玉泽和云烟的安危都搭了进来。 他有意无意地提醒楚风liu:“楚将军,你已经欠了我多次的救命之恩。”她一笑,知他意指玉泽云烟,点头:“我答应你的,自会兑现。”这暗语,梁四海听不懂,然而这暗语,宣告了梁四海别无选择。僵局难解,若王爷王妃薛焕不死,此战注定从头到尾的失败,又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有占据过一次先机! ?? 马蹄声撼天动地,与此同时,援军已由远及近,弓矢精良完备,戎容齐整壮观,自是楚风liu又一支精锐之师,原先用于防备抗金联盟,由天骄派遣营救,势不可当,声如雷鸣,足可给梁军军心最重一击!“王爷,王妃!臣等救驾来迟,王爷恕罪!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犯上作乱!还不速速弃械投降!?” “战势如何?”楚风liu见形势已回归自己,心微微放松。 “回禀王妃,一切尽在天骄大人掌控之内。” 这时二王爷渐渐醒转,看薛焕功力已自然恢复了三四成,又见援军到来、梁军军心动乱,不禁大喜,挣扎着想爬起来,往楚风liu的方向:“风liu……”此时,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保护得妥帖,他鼻子一酸,不知如何继续唤她。 “王爷,不要!”她陡然脸色大变。 真好,真好,尽管他什么作用都没有,没有想法,没有出息,却可以赢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对生死都可以泰然处之的楚风liu,可以为自己惊慌失措的,可以为自己脸色苍白……真好…… 王爷,不要! 他往楚风liu的方向刚挪动几步,却离开了薛焕能保护的范围,电光火石,却见梁介盯准缝隙,抓紧机会,撇下正自拼杀的对手罗洌,闪电一般扑上前去,丝毫不畏薛焕威武,明晃晃的一刀对准了王爷。 却没有杀他,只是一刀架在了王爷脖子上,五虎将中最可谓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梁介,同时也是金北刀坛被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他此时恶狠狠地劫持着王爷,要杀了王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停手!再不停手!就杀了他!” “放开他!”楚风liu怒喝。 “王妃,放开他可以,放了我爹,饶他不死!”梁介眼睁睁看着梁四海基本被叶不寐制服,手下人马亦被内外夹攻溃不成军,知难以力挽狂澜,输给了这技高一筹的王妃,痛苦地开出失败者的条件,筹码是二王爷。 “真是孝子!”楚风liu冷笑看向束手就擒的梁四海,“梁四海,你终究是害了他。” “放了我爹一条生路,伤害王爷的罪名,由我梁介一人担当!”梁介的条件,却近乎哀求。 楚风liu却不理会梁介,依旧看着梁四海:“从我楚风liu身临山东的第一天,已经注定我在你之上,这位置你抢不得,抢到了也不适合,我楚风liu你也杀不得,杀了我也轮不到你!梁四海,你和你的儿子,一样的天真!” 片刻之前,叛军如火,柴木耗尽,续起冷风,唯有间隙熄灭。 梁四海被楚风liu说得哑口无言,许久才痛喝一声:“王妃,谁都被你算计好了,又有哪个人,真正斗得过你,我梁四海,心服口服……” “王妃!你再不答应,莫怪梁介手下无情!”梁介声嘶力竭。 “介儿,不必做傻事,爹在决定之前,就已知是死路一条。”梁四海叹,“王妃,还请王妃顾念旧情,老夫帐下兵马,可宽恕的,还请王妃宽恕……” “哼,难道这些几乎要了我性命的人,我也要留在身边等他们死灰复燃不成?”她语气冷硬,胜南一怔,似乎,在梁介手上还有人质之时,她不该这般说话,也不知是否另有用意。 梁四海父子皆是面如土色,梁介冷笑一声:“既是死路一条,那不如带着王爷陪葬!”q 第304章 兄弟三,复当年(20)阴影 没有再听到楚风liu一句严令禁止,也更不可能得到这个女人半步软化妥协,只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竟然支撑着站立起来,舍命去救二王爷!距离如此之近,她要救王爷无需几步,那瞬间,梁介的刀锋已经割伤了王爷的咽喉,却被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楚风liu一把推开。然则王爷获救之际,楚风liu却整个人暴露在梁介的刀光之下…… 恼羞成怒,梁介脸上的稚气一扫而空,带着穷途末路时特有的凶恶残忍,狂啸着直接提刀砍楚风liu,眼见着梁介失去理智而王妃性命之忧,本能驱使,罗洌不假思索,当即冲上前提剑直刺梁介后心,太快,快到连自己也没有多加考虑,总算比梁介还迅猛,保住了王妃的性命。梁介刀至中途陡然中剑,凌人杀气顷刻终结,眉间愤怒悄然瓦解,刀亦瞬间脱手落坠。 直到梁介的鲜血没入剑尖,罗洌才如梦初醒,要后悔已经不及。 那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不知是来自梁介还是梁四海或根本就是罗洌自己,缓过神,他不敢从他义弟的身体里抽出这杀人凶器,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松开手,梁介还没有立刻死去,抽搐着,挣扎着转身来看他,眼神里全都是不解、怀疑、痛苦和憎恨,好像要说什么,说不出,坚持了片刻,梁介身体开始剧烈颤动,血如崩喷,不停地从胸口后背身体的每个角落渗透而出,他的神色告诉所有人他有意识他很怖惧,可是看他满嘴是血不停地呕吐根本控制不住,众人全都明白,他的意识根本帮不了他…… 痛苦于众人是一瞬间,于他梁介,煎熬却那么久,谁也体会不出这种痛,却唯有期待他快些倒地身亡,死,反而是大解脱。 梁四海霎时失去语言,面无血色,眼睁睁望着爱子惨死,万念俱灰,仇与怨,早遗忘到了九霄云外,独留下恨与憾,僵立一刻,哀嚎一声,随即横刀自刎。 罗洌在杀死梁介之后,一步也不敢动,也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止梁四海畏罪自杀,只是呆滞地回忆着适才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满头冷汗…… 胜南冷冷旁观着楚风liu的瞬间胜利:楚风liu哪里是舍命救王爷,她只是在制造一个险境来诱导罗洌杀梁介!她为什么要引罗洌来杀梁介?因为她想要对梁军彻底地斩草除根,就必须杀了梁家父子并削弱罗洌,她与其自己来动手杀鸡骇猴,都还不如让罗洌大义灭亲!可是罗洌帐中种种,都是情义两难、有所保留,她要引他动手大义灭亲,就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由罗洌杀了梁介,罗洌在梁军中的威信显然不如以往。实力雄厚难以清剿的梁军,群龙无首只能四分五裂!恐怕近十年内,都不会再有人胆敢分裂她的绝杀。 胜南明白,楚风liu,她真的是一个厉害得近乎可怕的女人,,冷傲,强势,镇定,杀人于无形,然而,她把权力完全操控在手心的时候,却让人不觉得她亦正亦邪,反而更心服口服——在阡的眼中,她和慕容荆棘不一样,慕容有野心,而她,一切都为了捍卫。 是啊,她只是在尽一个本分罢了,她只是,想要保护这本就属于她的地位而已,能力不逊于须眉,奈何位置总要被觊觎,不因其它,她的原罪就是女儿身,梁四海部下的叛乱根源于此,从那句相劝就可以听得出来:将军难道你还要屈居她之下一切都听她?! 阡轻声叹,这一叹,并非为她的地位常年不稳,而为她身边从未有一个人真正篡位成功。 然则,现在不是他该叹息的时候,等着他的,还有一场战斗,由他自己选择。 ?? “罗洌,这次我与王爷得以无事,功劳在你。叶不寐,所幸你也来得及时。”楚风liu化解危机,同时巧妙地杜绝了后患,得到罗洌解药,软骨散药力很快便可以消失,“保护王爷,薛大人辛苦了。” 烽烟散尽,恍如一梦。所有人都可以在战后得以放松,独独胜南不可。楚风liu可以对所有人都论功行赏,却不可能把软骨散的解药给他:“林阡,发生这些事,我没有资格杀你,只不过,为了这一战的顺利,我必须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他疲乏无力,对于这一切早就是意料之中。他想得不错,梁四海只是一场烟幕,楚风liu的计策,是“以林阡刺激梁四海,以梁四海麻痹林阡”,同时同地,顺风顺水——她计中有计,只因他是重中之重! 冷静地倾听着楚风liu的说法,阡自若品酒,慢慢地再饮上片刻,适才筵席上他唯一没有打出去的一坛好酒,既然没有药救,不如好好喝一喝。 她愕然看着他破罐子破摔,低声道:“欠你的人情,我会一一还你,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做座上宾,或是做阶下囚,但绝对不能离开此地半步。” “真是座上宾的待遇,有酒喝,还有混战为我喝酒助兴。”他半讽。 “你心甘情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她苦笑,“你若不在我身边,怕宁家个个都会要了你性命。”二王爷微微蹙眉,误以为楚风liu不是在扣留反听出挽留,竟心生醋意,咳了一声,尤表不满。 “楚将军错了,我不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我林阡此生有两个喜好,喝酒排在杀人的下面。没有兄弟在,没有敌人杀,喝酒没有乐趣。”他从楚风liu援军那句“一切皆在天骄掌控之中”可以揣测到,吴越已经被轩辕九烨算计,很可能会有危险,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甘愿留在这里,奈何此刻疲惫虚脱,宋贤也仍旧音讯全无。 “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把吴越和杨宋贤一起抓到你身边来,和你一起对酒谈天。”她勉强一笑,脸色苍白。 “我们没有对酒谈天的雅兴,只有边喝酒边杀敌的快感。”美酒喝罢,猛地搁在一边,阡携刀起身,全身火热,“好酒,真是适合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场面!”笑着看向对立面所有能够入眼的敌人们,厉声喝:“哪个先来?!” 这一喝气势竟抵千军,成效立竿见影,满阵兵马分散退后,即刻从整齐划一变成错落有致,层次鲜明地把北第一薛焕,北第四楚风liu这两个没有移动的人留在最前面,不,他俩还不是最前,北第五叶不寐,是这一喝之后唯一一个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的人。求武若渴,他忘记先前和阡已经有过数度交手,冲着这份豪气立刻就迎了上去。然而周围空气一冷,他环顾四周除他之外再无一人,不禁一愣,不知该不该退到楚风liu和薛焕身侧,毕竟他们才是主帅。 “风liu……”却在此时,二王爷骤然伸手捂住喉间刀伤,战战兢兢走到楚风liu身边,楚风liu一惊,这才发现梁介刀上沾染了剧毒,二王爷已有毒发迹象,楚风liu不得不对叶不寐强行下令:“叶不寐,那就由你,领教领教他的刀!”叶不寐一震,踌躇:“我?” “他功力尽失,你是金北第五。赢定了,还怕什么?!”楚风liu扶稳二王爷从人群中离开,“罗洌,来看看王爷受的刀伤,梁介刀上这剧毒,是不是梁四海命你对我们下的毒药?” “风liu……难道这毒药……见血封喉?”二王爷脸色煞白,呼吸困难。 “王爷,不用担忧,就算那剧毒厉害,发现得早,也不会要人性命。”她低声安慰,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冷风疾掠,不禁一个寒战。 他不知她是被寒气所伤,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慌神:“风liu……没事,我……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也没想到,会有飞来横祸……我死不打紧,我只是担心,你年纪轻轻,就一个人……”他动情地有什么说什么,不由自主哭出声来,“风……给他敷上。”楚风liu命罗洌替二王爷敷上解药,一如既往地保持平静,一边看着罗洌替二王爷解毒,一边不声不响也往自己右臂上药。适才上前救王爷时,不巧也被梁介刀锋伤及,幸好发现及时,否则若在和林阡拼斗中途毒发身死,岂不讽刺? 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林阡性命,明明是她下令在隔绝他,明明也是她甘心以怨报德强行留他…… 他若不是敌军的中流砥柱,就好了……叹了一口气,楚风liu克制不住担心之情,遥看麾下合围前仆后继,隐约可见叶不寐棍法渐渐上章,知道林阡这一回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林阡的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蓝玉泽和云烟,她原先并不屑于和轩辕九烨一样,从阡的感情生活里推敲他的弱点加以利用,可是接近这个男人之后,方知她只有这一点可用。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舍弃选择梁四海来帮自己?他明明知道,帮她对他没有好处,帮她可能会陷他自己于危难,却,为了她们…… 情爱使然,纵使是这个历经多少敌人都没有败过的林阡,竟也败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楚风liu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她不想赢得这么没有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况且,长久的相知,短暂的相处,林阡根本不是她应该算计的敌人,而是她应该欣赏的对手。这么做,真是玷污了她的对手。 罗洌无意间看见王妃臂上也有刀伤,这才知道王妃其实也负伤在身,然而不动声色谁也没让知晓,自是和王爷对比太鲜明,罗洌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从此以后,便一直忠心于王妃吧…… 一夜变故,五虎将仅剩其一。 而阡,这一夜终究没有能走出去。 当叶不寐成为今年年初第一个能够打败林阡的人物,他没有如太多人预期般感到幸运,只是在战胜之后,叹了句,没见过这么宏阔的幻觉。 薛焕,自始至终没有出刀,却终究有了动容,“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依稀就是如此的境界。” “我记得,主公先前也和林阡有过交手。”楚风liu提及薛无情,留意着薛焕的神色,“不知薛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主公得知林阡得饮恨刀之后曾自言自语,‘饮恨刀,生于古,起于谭煊,兴于林楚江,盛于林阡。’” “主公也曾断言,南宋三十年间,以徐辕武艺为巅峰。”薛焕摇头,“到目前为止,才过十年而已……” “和主公的心结,竟真的这么难以打开?”世间很少会有如她这般洞悉,薛焕早就该对林阡出刀,为何竟不肯动手,只是一个和薛无情之间的心结罢了。 薛焕一怔,侧过脸来看她:“什么?” “平常人看不出你和主公的关系,你们相处地和主仆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尽管有过并称,始终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刀王。”楚风liu轻声地,“原先只是这样猜测,但是时至今日,薛大人依旧不肯出刀,愈加证实了我的想法。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是因为主公的缘故。” 薛焕没有否认,神色莫名凝固。 “我先前只是怀疑,在金北,主公和薛大人,常常会公然表示出自己对新人的欣赏,毫无保留地给予评价,可是,从来没有一次,你们欣赏的人是同一个,甚至,从来不与对方称赞的人有所交流,不对对方的言论作任何表态。” “是么?”薛焕一愣,“连我自己都不曾有过察觉,王妃未免多虑。我与主公,只有前辈后辈的关系,再无其余牵连。” “换作别人,换作别的事情,我也许可以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巧合。可是,今夜危难至此,薛大人竟还不愿对林阡出刀,不可能还因为‘一年不出三刀’,因为,就算薛大人一年一刀,这一刀都得留给林阡。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只因为主公那年的第一次出手选择的就是他,因此,薛大人今年的第一次出刀,绝不能也选林阡。” 薛焕面色有变,勃然大怒:“没有依据,何必虚空臆断?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与你楚风liu何干?!”不等楚风liu说话,已愤然转身离去。 当然与我有关,否则我问你作甚。 她静静站在原地,薛焕会被她激得大怒离去,早便是她意料之中,金北许久之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何时何地,薛焕心情如何,绝不能与薛焕探讨他的身世背景。他薛焕,可以和任何人真心实意不会算计,可以不用你花费心思去猜测他直接就告诉你,但他绝不能和谁分享他的过去。一旦提及,会翻脸无情,才不管你是哪一个,楚风liu或者轩辕九烨。 到了薛焕这个地位,所谓的真性情,换句话讲,会被所有人理解成“喜怒无常”。 楚风liu目送薛焕离开,微微叹了口气,对薛焕的过去,她十多年都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奈何,现在,这有关于林阡的安危—— 只要薛焕不出刀,林阡就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她的心里,才略微有些好受,所以,才会在紧张关头,流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为什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惜触怒薛焕?只因为她想要得到薛焕的最后一句——“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 既然薛焕确定不算威胁了,那么剩下来的人,还有什么可怕?要知道,当林阡功力尽失的时候,都差点给叶不寐吃亏,叶不寐坦称,若不是王妃最后一句“赢定了”激励,他很可能会在饮恨刀的气势里沦陷。 想起叶不寐,就不得不忆及昨夜浓云井zha药事件,一场浩劫,解涛杨宋贤仍无音讯。 楚风liu回帐之后,反复回想起那瞬间zha药的能力——叶不寐当场被炸得满脸焦黑,衣衫褴褛,解杨二人甚至被炸飞开去,这样致命的功效,和她送给他的火油……很不一样…… 回想起来,郑觅云死后,五虎将尤其担心叶不寐取而代之。楚风liu揣度,这zha药,该是梁四海等人,为了除去叶不寐这个眼中钉,刻意给她送叶不寐的衣衫添加的。要添加zha药还不简单,在她送出手和叶不寐收到的中途就足够…… “环儿,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楚风liu转过头去,低声问侍女,这件事情,跟她不可能脱得了关系。 那侍女似乎早有预料地跪倒在地,脸上有她楚风liu传染的镇静:“王妃……奴婢不是有意……” “是从什么时候起,做了梁四海在我身边的奸细?”那一刻,她的脸冷若冰霜。 “王妃,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喜欢梁介将军……” “所以,甘心为他所诱,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泄露给他?!”楚风liu怒不可遏,“你是不知道,我最恨人背叛么!” “王妃,奴婢与梁介将军,真正是两情相悦,并非为他所诱。”那侍女低声道,“奴婢只想等王妃回来,向王妃解释,奴婢伺候王妃近二十年,王妃是奴婢的亲人,奴婢可以背叛一切,独独不可能背叛王妃……只是,奴婢没有想到,往叶将军的衣衫里添zha药,会祸害到王妃的性命……” “二十年,你也知近二十年。你真是好啊,梁介胜了你做他夫人,我胜了你是我亲人。”她冷笑。 “王妃,不是,不是这样。”环儿面无血色,泪水已夺眶而出,“若梁介胜,奴婢当追随王妃而去,王妃胜了,奴婢也不会任梁介孤单一个。” “果真如此么?”楚风liu微笑着,泪也模糊了双眼。 “果真……如此……”环儿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原来事先已经服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想向她解释,“奴婢没有背叛……王妃,奴婢怎舍得背叛……” “果真如此……”楚风liu亲眼看她痛苦死去,和片刻之前的梁介同样死得缓慢而煎熬,梁介死时明显还有事牵肠挂肚,而环儿自尽时却是生无可恋。 楚风liu却始终不肯流露出一丝脆弱,听环儿说“怎舍得背叛”,眼角才挣扎出一滴泪来,“不舍得?真正背叛了,才不管舍不舍得……”依稀,是迟到的婚礼上,完颜君附坚定的拒绝和扬长而去,依稀,是突发的政变里,郑拓风决绝的受死和临死前才来的表白。 深夜,废墟边,暂时禁锢林阡的营帐,守卫森严。 满腹心事的她,不知怎地竟寻到了这里,是吧,也许,敌人比战友还安全,此时此刻,能听懂她的她都不能信赖,而她信赖的二王爷,又太傻,傻得天真可爱,傻得教她时时刻刻都担心。她因此,竟会想到对阡讲述。 不顾一切兵将劝阻,走到他身边坐下,携带着他临危时都不忘一品的烈酒,他与她其实都有种一言难尽的孤寂。 “多年以前,就很想请你喝。”她淡淡说,把酒递给他。 阡看出她的反常,深知她不会毒害他,毫不犹豫,慷慨接受。 楚风liu一惊,大义凛然她见的多了,然而这份慨然,在所有敌人之中,并不常见,回想适才面对千军万马他饮酒迎敌的气概,她难以说清楚,这究竟是单纯靠胆量,还是他真的洞悉一切,知道他自己不会输给金军,不会死在她的手里? 楚风liu一笑,“吴越和杨宋贤,我都请喝过酒,吴越是根本不予理会,次次都滴酒不沾,杨宋贤是笑着接过酒去,突然间变脸把酒泼回来。你到好,直接接过去什么都不问了。” “若楚将军下毒,我当然滴酒不沾,若楚将军招降,我必定断然拒绝。但现今楚将军既没有下毒害我的意愿,也知根本不可能有对我劝降的本事,纯粹请我喝酒,我林阡自然不会推辞。” 她若有所思:“你弟兄三人,确是三种不同的人才,才干如吴越,让谁抓住都想杀了他决不留在世上,才干如杨宋贤,让谁抓住都想变为己用,才干如你,竟让我抓住你的时候,真觉得你是座上宾客……”她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他一笑,且不谈现在他对楚风liu有救命之恩,就算从前的惺惺相惜,楚风liu都不可能有下毒或劝降的动机。就因为旧知已深,其实楚风liu是他最容易猜测的对手:“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她一怔,蓦然发现他笑意深邃,心念一动:不可能,他决不可能已经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在这个到处是他劲敌的宁家,在这个他已经被隔绝地死死的金军阵营。 “林阡,今夜不与你谈战事,只愿与你比试酒量。” 转头往帐外那群胆战心惊一直旁观着的兵将,楚风liu下令,“适才酒宴被几个无关紧要的耽搁了,现在继续也不晚,重新上些酒菜来!” “王妃,万万不可!”“使不得!”“林阡填饱肚子了,肯定就……”麾下兵马,七嘴八舌。 “与你比酒量,也是个与你比胆量的好时机。”楚风liu笑,“你敢喝我的酒,我敢在你身边停留,不知你我二人,谁比谁更有胆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知楚风liu是真心想醉。 “林阡,可曾尝试过背叛的感觉?” 阡一怔,他体验过那种滋味,那种只有半边脸是僵硬的感觉,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描述,可是时过境迁,发现那一切,都只是误解:“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楚将军是在为五虎将烦心?” “他们从不知道,登到最高峰,会是两种下场,一个是高处不胜寒,一个是,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可是最高峰不稳,一下子把他们带着摔下去了。”她略带失望,“梁四海和梁介也便罢了,可是罗洌……在销毁剧毒的时候,他没有告诉我软骨散的存在,陷我于危难,他在和梁介交手时,更是三心两意,意在拖延时间,他只想在我和梁四海双方都留一个余地。” “在选择之前先留余地,是人之常情,想他情义两难之境却选择了楚将军你,已经是难能可贵,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时只要他选择梁四海,局面恐怕都要改写。”阡摇头,“他是楚将军该信任的那一个,因为他,终究留在了你的身边,只不过,楚将军引他杀梁介,林阡不以为然。” “原来你看出,我是故意引他去杀梁介?”她一愣,微微一笑,“但若真轮到你,又会以什么方法来杜绝后患?” 他沉思片刻,点头:“两全齐美的方法,一般都是很残酷的方法。” 她叹息:“那你,还看出些什么吗?” “看出,楚将军这么多年,过得并不快乐,因为位置不稳,渐渐地开始不信任身边的人。看出楚将军很紧张,楚将军,时时刻刻,你的拳都是攥着的。” 她又如何不紧张,她要保护的二王爷,需要她时时刻刻一身戎装,直到如今有薛焕保护,才得以短暂喘息,恢复她的原始。也便是现在这样的水佩风裳,云鬟雾鬓。 “就拿今天的内乱来说吧,与其讲梁四海胆大包天竟敢杀我和王爷,不如说他杀王爷其实是想向他背后的那个支持者邀功。”她笑叹,“他背后的支持者,你可以联想到金南第四的柳峻,他一直视我为死敌,你也可以觉得,是小王爷指使,你更可以怀疑,是大王爷操纵……” “任何事情如果真的要抽丝剥茧了,恐怕,世间没有谁不是自己的敌人了。”他一笑,“先前我也和楚将军一样,想问题看事情喜欢一个人绕来绕去,绕到一个死胡同出不来,所以很多事情都悲观失望。” “现在呢?可还是这样的?” “后来,我身边有了两个不平凡的女子,一个是云烟,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笑,随遇而安,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美好,没有半丝灰尘……” “我明白,但她的简单,是因为她在江湖之外。” “可是盟主却在江湖之内。她以前的处事作风,我很不能理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么险恶的江湖还能活下来活这么开心,逐渐却开始懂了,她和你我,有个最本质的不同。” “凤箫吟……”楚风liu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盟主之位,是不是也经常遭人非议?” “是啊,可是吟儿,她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些引起她怀疑的人,她只会相信那些值得她相信的人。”他轻声说,“她甚至可以用命去保护那些人。不管那是与她趣味相投的,还是对她尖酸刻薄的。” 楚风liu略有领悟,“我道听途说,原以为她做到盟主,是因你是后盾,现在才明白,原来在你心里,盟主之位,非她莫属,纵然是你,也不可取代?” “不可取代。否则,我只会走火入魔,倒行逆施。”他坚定地说。 她总算了解,她与林阡一样,即便魄力、远见和傲气丝毫不缺,终究过得都不快乐。她的阴影,是完颜君附和郑拓风,而他的阴影,恐怕真就是蓝玉泽和云烟,轩辕九烨引起的两场攻心浩劫,带给林阡一场难以自控的杀戮。这场杀戮,是林阡一生难以消除的罪名和过错。 营帐一直开放着,所有守卫,都担忧地在不远处巡视,为了她的性命,紧张不已,这,也是由那场杀戮带来的恶果,使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惧怕,唯独她懂,他哪里是凶徒!? “你是不是,很憎恨当时的自己?走火入魔时候的自己?”她悄然问,和问薛焕不一样,她没有察言观色,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阡能清楚地看见几个时辰之前的战场,几个时辰之后,已经空留一片石,万古,战场皆是这般,喧嚣时血腥,寂寞时又荒芜,他的饮恨刀,就以浓缩的手法将战场融入,再以镌刻的形式将战场展露。 “我所见的,并不只是战场杀戮的酣畅淋漓,我恨杀戮,那是最愚蠢的手段。”那一刻他眉间有一种矛盾和忧伤留存,属于他的寂寞。 奈何心怀天下者,却总要以杀戮来罄竹难书。 怪只怪,敌我双方同样顽强,同样危险,所以战争从来都不可能轻而易举。胜得太轻松,只因为对手太弱,那样的辉煌,并不算什么荣耀和成就。 战绩,功名,它万古传诵,记录不出征服,徒留下忏悔,如果功成名就者自己不曾发现,则历史帮他们忏悔。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一醉方休。 楚风liu睡意朦胧,神志不肯清醒。 恍惚间,已经在王爷的怀里,仿佛睡了很久。 一怔,突袭一种不祥的预感:“林阡呢?!”反复心间的,是林阡在饮酒之前同她笑说的:“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怎么一觉醒过来就问林阡?你真的是跟他喝酒,还喝醉了?”王爷不开心,她从他怀中挣脱,即刻起身添衣:“我去看看林阡!”q 第305章 兄弟三,复当年(21)一怒 险胜之后,其实军营最虚空。林阡用行动证实了这一点,囚他之处,空空如也。 梦断酒醒,楚风liu方知自己在最不该放松时卸下了防卫,被林阡骗了,他从当年就是“抓不着”,他可以把他的锋芒掩在一切别人的表象辉煌之下、把他自己藏得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就算,就算现在他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群看守林阡的兵马,七零八落,丢盔弃甲,好不容易凑齐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遭遇,七嘴八舌说不清,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遭遇了武力袭击,但并非来自饮恨刀。 “他灌醉王妃,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引我们都来关注王妃的安危,好方便他逃跑。”罗洌猜测。 “比酒量是我提起,并非他主动,他事先并没有跑的动机。”楚风liu摇头,面带悔意:“不过他善于把握时机,那时候,恐怕已经在准备逃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踌躇满志的笑容。 “正巧,他有外援帮他武力袭击,使他逃跑的胜算更大。”罗洌点头,“十有,是这样。” “他与抗金联盟被隔绝在宁家两侧,不可能取得了联系,没有人会来救他,要救也不会这么快。”叶不寐脑子清晰了些,“倒是,只有人会去杀他!” 楚风liu被一语点醒,心一凛:“薛大人呢?去了哪里?” “禀王妃,薛大人已经领了一队人马,循迹追去了,林阡逃走不久又功力全失,理应会追得上。” 楚风liu心下既不安又踏实,矛盾至极,眉间尽皆流露。 “风liu……”完颜君随轻声唤她,她却没有应声。她心里有别人。 “风liu。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完颜君随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猝然肩一抖,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王爷!” “你不会想不到和他喝酒的后果,你不会想不到所有人都会担心你所以暂时忽略了他,以你这般的行事利落,小心谨慎。”他冷冷说,言语全是刺痛。 “我……我当真没有想到……我竟忘了……”她噙泪,当时的她,因为罗洌和环儿的背叛而万念俱灰,是真的忘了。 “忘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把生死安危都忘了!”他大怒,醋意更甚。 “王爷,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找到他才最重要!”她努力维持情绪。 “风liu,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摇头,退后。 “我只知我可以与林阡忘机,却可以为王爷送命。”她冷笑,含泪决绝。 他忆及患难时候真情流露,不禁语塞。 “我们先与去天骄大人会合,若实在抓不住林阡,便全力以赴擒拿吴越。罗洌,你留在这里接应薛大人,一切事宜,由你负责!” 罗洌听得这一切事宜由他负责,显然受宠若惊:“是!王妃!”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魔城。 飘渺魔村,恍若仙山。 天色明灭的一线间,空气里传递来一段熟悉的笛声,发自宁家,越过山丘,好像是在等她。 轩辕九烨,听得出此刻他的胜券在握,否则,他不会轻松地吹这一曲,专属于年少过去的记忆。他在告诉她,吴越已经输了。 如果不是差了这么不到一个时辰,这一战该胜得多么完美……楚风liu锁眉,是啊,是她的错,她不该低估林阡的,对林阡,应该有多狠给多狠,不必留半点余地! ??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那忽远忽近的笛声里,是杨柳依依,离愁别绪,又有物是人非,斗转星移,隐隐约约,还叠加了战场的凄寒,和宿命的严酷。 疾驰,一路风尘,半道天明。 天明,那林阡就更难有容身之地。 所谓草枯鹰眼疾,这般的气速与快感,引得薛焕百感交集,长啸而歌,先前郁积一扫而光,众将见他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知薛大人稳操胜券,箭在弦上,不禁既喜悦又舒心。 “跟随薛大人六七个念头,最想看见的,就是他这般的开心大笑,最怕遇见的,就是他勃然大怒时。”太简单,每个手下对主上。 “薛大人性直,喜怒皆形于色,出言爽利直接,若冲突了别人,本无恶意,若被别人抵触,也决不计较。不要惧怕大人脾气不好,相处久了,知道他那里没有恩怨。”熟悉他的人太多,所以不畏他的严厉,金北到处是他的手下,忠心耿耿。 许是待人接物的真诚成就了他,军功煊赫战绩辉煌的同时,自然而然拥有了一大片拥趸,不是冲着他的楚狂刀,而是冲着他的凝聚力。 而薛焕,说实话没有可以炫耀的身世背景,与薛无情更没有任何交集。金北两薛,一个是“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薛焕,一个是“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薛无情,武功相当,年纪吻合,的确引得诸多人猜想,想他们会不会就是父子叔侄,许多传闻多年来也从不断绝,但个个都没有如楚风liu想得这么深入。薛焕不禁一笑,王妃真是穿凿附会。薛焕出身寒微,没有那个荣幸生下来就是刀王。 出身无法选择,所以得来这一切,完全一步一个脚印,自小从军,半生戎马,从兵卒到大将,阅历不比徐辕林阡任何一个少,军旅生涯形成了他太多的习惯态度和原则不可更变,其中就包括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牛脾气。 的确,当武功高深到薛焕这种没有必要对谁顾忌的时候,根本再也不必学那些死活学不来的隐忍,只要能适应一呼百应就够。 闻折柳,忆玉人。 “将军,别动,你伤势很重,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他人生的第一个败仗,他不记得败给谁,只知醒来时,彻底被“她”的美貌折服。 仅一瞬,心被擒。 那远离战地的偏远乡村,那俗世一隅的山恶水劣,怎就生出那么个清秀尤物,精美得像碰一碰就碎?铁汉薛焕,终于知道自己有心弦,会被拨动。 “回将军,我叫子若。”温柔的回应,子若,和他的名字一样,不辨雌雄,这般貌若天仙,偏还巧伺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到底是便宜了这偏远之地。薛焕那颗十多年只牢牢系在战场的坚硬的心,逐渐开始一点一点地分拨给了这里…… 借故来此,几次三番变成隔三岔五,明明是粗人一个,偏偏也要学诗词歌赋,以子若的名义来荡涤自己的污浊,子若也恋他的楚狂刀,爱在弹琴时邀他舞刀相和,间或拈韵作诗以自娱,风花雪月,相知相契,渐至不可离分。 他终于决定带着子若离开荒僻,却忘记有些美丽太绝对,不能融入世俗就只有彻底消失,再明眸皓齿,最后的下场还不是灰飞烟灭?子若,他孤独恬静又风雅如梦的子若,没有能够继续参与薛焕的生活,散成一缕青烟游魂,消失后,却可怕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怀念。 他刻意不去记得子若死了,他只是悔恨,不该有一念之差把子若带出来,瞬间,薛焕又回到了世人熟悉的薛焕,单调乏味的生活,直肠子,大脾气,好刀法,真性情,终究每年有那么几天,会莫名地哀伤,比如某一天,是与子若邂逅的纪念,某一天,是与子若初次长拥的时间,又比如,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在人前勇敢挽住他手臂了,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握住他的楚狂刀了…… 什么兄弟情义!?直到子若死去了,他才发现他早爱上了这个男人!兄弟只是个托辞,他不抱着子若根本就睡不着,他想起子若时会落泪,他想忘记子若所以他焚了子若的琴,他杀了一切毁了子若的人,杀人太多,所以后来一年不出三刀! 和林阡的遭遇很像吧?所以他看着林阡杨宋贤反目成仇时脸上才会有怆然,他看着林杨二人时会情不自禁想起他和子若啊…… 失去子若,看什么都黑白,吃什么都无味,至于那年金北沸沸扬扬的比武排名,他在一旁悄然路过,想走得杳无踪影,却想不到,原来子若可以复活…… 与子若一样,美貌闭月羞花,眼神澄澈如水,腰肢纤细轻盈。但为红颜一笑,薛焕当年第一刀,不假思索直接给了几乎众望所归的轩辕九烨,擂台上,纵使是剑法出神入化、高超绝伦的轩辕,亦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将第一的位置拱手相让。 讽刺么?薛焕终于忘记了,解涛有以剑狂诗时毫不留情的性格,解涛最爱的是剑,为了剑法的炼就,解涛可以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更讽刺的是,解涛成名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杠上完颜家的王爷去追求准王妃楚风liu! 是天看他薛焕寂寞,所以安排楚风liu下药炸伤解涛差点毁了解涛的手? 是的,天看他寂寞,看他可怜,可怜地竟把女人当情敌。 但天很公平地,把解涛送到了他的身边。 从此再也没有遗憾,从此之后,解涛名叫解子若,大金南北都这么叫,解涛自己也习以为常,解涛逐步开始依赖他,凡事顺从他,直到,不敢再违抗他……解涛要沿袭子若的风度,子若的梳妆,子若的服饰,子若的笑容…… 他要让解涛彻底地放下对剑的决心,完全成为子若…… ?? 但映入眼帘的情景,怎不教他吃惊?勒马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林阡的逃离,原来和杨宋贤有关。那武力袭击,是杨宋贤发起的,事先没有相互联系,却合作地完美无缺,这当中,还有人做了杨宋贤的帮手,掩护他进军营,替他把风而不出卖他,而那个帮手,不就是薛焕的至爱,解涛解子若吗?! 薛焕不怪解涛愚昧,他在心里为解涛辩解,也许zha药事件发生,杨宋贤和解涛有了相互了解甚至对解涛有了恩情,所以解涛帮助杨宋贤来救林阡还债……也只有愚昧如解涛,会干出这般蠢事来。没关系,薛焕想:笨一些无所谓,公私不分也无所谓…… 可是,薛焕僵滞在马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杨、林、解三人此刻便在绝路上尽情地分享着美食,旁若无人地喝酒,换别人薛焕当然不惊诧,但那个满面尘灰、纵情吃喝的人怎么可以是解涛?!衣衫不整、鬓发不齐,也就算了,脏得仿佛在泥地里打了一滚都可以谅解,然则现在明知自己在场,解涛竟这般粗鲁地大声吃,大口喝?? 薛焕不能容忍,脸色越来越差,逐步成铁青:“解子若!你住嘴!不准再吃!”猛地从马上飞下去,一把上前夺下解涛手中食物,大声咆哮,“你可知你在干些什么!放下!” “我还在敌人手上,你竟不关心我安危,只在乎我动作,薛焕,你扪心自问,你最爱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解涛冷笑着仰起脸来,脸上有压抑多年的反叛。 他对薛焕,没有爱恨情仇,只有厌烦和疲倦,以及对 污垢关系的羞耻。这是子若脸上,从来不可能有的。 “是他教坏你的?!”薛焕陡然以凶狠的眼光看宋贤。 “什么叫教坏?真正的男人,不都是这般吃东西么?!”宋贤演示着将果子一口吞下去,解涛被激励当即印随,特别做给薛焕看,孰料挑了个最大的果子当场噎住,不刻噎得面红耳赤,连吐带咳才缓过一口气来,此情此景原是既平常又好笑,然而发生在这种情势下解涛的身上,薛焕怎么看都觉得丑态毕露,大怒着把尚在咳嗽的解涛抢拉回来,宋贤一急,也伸手将解涛一把捉住:“薛焕!既然他已经坦言他不想跟你一起,你又何必强行逼迫!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该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杨宋贤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你说变就变?!”薛焕深情凝视着解涛,却不能理解,是他的zhan有强迫,逼得解涛现今有如离开牢笼的虎狼,他还不如楚风liu懂,其实解涛是虎质羊皮。他只能叹,浓云井意外真不该发生,解涛像换了一个人! “薛焕,我狂诗剑多年不曾比试,真不习惯,要不要跟我打一场!我若胜你,即刻还我自由!”解涛语气坚定。 “你不可能胜。”薛焕冷笑。 “我若落败,你直接杀了我!”解涛厉声。 “你可知你在被他们利用?!”浓云井一带,楚风liu抓住林阡之后已然撤去部署,若非薛焕追得急,林杨两个恐怕早已顺利出去或与外界取得了联系。薛焕冷冷看着解涛,不愿再浪费时间。 “薛焕,我们两个的关系,像他二人这样不就够了?为何要变成现在这样……” “像他二人这般,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么?”薛焕冷笑讽刺林杨。 “薛焕,为何你就是不明白,我是解涛,不是子若!” 薛焕面色陡然大变,痛处被揭,恶狠狠地:“子若,你是被杨宋贤利用了!他知我一年不出三刀,所以纯粹以你在拖延我的时间!” “一年不出三刀!?薛焕,你不出刀的年代,已经旧了!”解涛拔剑而出,同归于尽的气势。 薛焕犹如痛苦的猛兽,大吼一声,冲冠之怒:“好!我便随了你的心愿!” 胜南却骤然感应到薛焕杀气的方向,根本不朝着狂诗剑,而是正对着毫无防备的宋贤!当是时,谁也没有想到薛焕会出今年的第一刀,更料不到那万钧之力会排山倒海直接撇开解涛倾轧向杨宋贤! “我这便杀了他,看你还敢不敢变心!” 当头斩落,宋贤岂有活命之理,叹只叹薛焕出刀与否,旁人难料,其实都只为了红颜罢了! 电光火石,胜南终于明白薛焕误解解涛对宋贤动心,这荒谬的想法促成了薛焕一怒出刀! ?? 我林阡幸运。天下也存在着那么几个人,不管我叱咤风云,抑或自身难保时,都绝对忘不掉的,并可以不顾一切、舍命去救的人…… 我走到哪里都习惯性地不动声色,那是因为我要对身边一切洞悉分明,才能保全我身边的人。 宋贤,这一生,所幸有你,我才有了存在感…… ?? 知觉尚未散失,肩背那一刀,砍得了无痕迹,旁人看来,都以为林阡毫发未损正自惊疑,只有被他推dao在地的杨宋贤,正对着拼死相护的胜南,亲眼看见他从右肩一直到胸口,都被震得鲜血淋漓,血还在汩汩急涌,洒落并蔓延开来。纵然如此,胜南竟还支撑着,以全身挡在楚狂刀之下,绝对不让。 “胜南!”宋贤惨叫一声,忧虑且惶恐。 “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先败了一场,又……又……”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阡罕见的呼吸不畅,面如金纸,眼看着就离死不远。 金北第一当之无愧,唯有薛焕深厚内力,会使阡伤重至此。 如愿以偿,接了薛焕第一刀,却想不到不是饮恨刀接的,而是他林阡用命去接了! 可叹,机会从来不是说争取就争取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掉在刀上是轰轰烈烈,砸在身上——奄奄一息…… 疲惫来袭,精神涣散,双眼也开始沉重…… “胜南……不要死!不要死!我打不过他!”宋贤抱着他剧烈地摇动。 “不能……不能这么摇……”解涛轻声提醒,忘却敌我。 “哎……打不过他……我教你一个办法……虽然,很不应该,但是……”阡微微一笑,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潺丝剑剑光一闪,已锁住解涛脖子,杀意当真,解涛喉间已有血痕,宋贤怒喝:“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q 第306章 兄弟三,复当年(22)手足 一夜,战史不过翻了一页。 半页尔虞我诈,半页生灵涂炭。 吴越与宁孝容夜半开战,到天明时尚未偃旗息鼓,宁家多年不曾见过的战地血拼,没关系,轩辕九烨略施小计,红袄寨就可以为他们一一呈现。 战况越激烈,越合幕后黑手轩辕九烨心意。所以,半夜抚笛静观其变,半夜吹笛静候佳音。 “我比林阡要狠,他会骗人,我会害人。”他曾对凤箫吟这样说,他喜欢看见凤箫吟那种无话可说却还没话找话时心虚脸红的窘迫,她的窘迫,就是对他的承认。 笛声落,他销毁他亲自给宁家下的毒药。 战事绝非吴越挑起,林阡不下令,吴越决不起兵,而林阡,此刻在楚风liu的手里,命令出不去,更到不了吴越身边。 到吴越身边的,只有轩辕九烨的指令——想让吴越听自己的话,利用吴越身边那几个经常意见不合又都有一定分量的谋士将军就行。楚风liu事先招降的唐迥、赵显、唐进等人,凭那心乱如麻的吴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早已是轩辕的眼线…… 吴越的左右摇摆,促成了他在安营扎寨时的选择不定,当然,吴越耳边所有的观点,都由轩辕设计、唐迥举荐、赵显推翻、唐进掺和,而吴越,犹豫着不知听谁劝谏,先是安营切断了宁家唯一的水源,片刻之后又察觉不妥,神速撤离,重新觅地驻军。 可惜,战场上,你的动作再快、再小,敌人都会无限放大,放大成最致命的因果联系——吴越犹豫反复的空隙,就是轩辕九烨借以在宁家水源中下毒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把下毒的罪名嫁接给最有嫌疑的吴越。思维单一如宁孝容自然会误解,认准了毒害宁家的是红袄寨! 为了胜南宋贤担忧焦虑两日的吴越,竟因为过分谨慎而失去谨慎,先切断了宁家水源引得宁家人心惶惶,尔后又率众撤离,本想向宁家宣告以和为贵,却给了轩辕嫁祸的可乘之机。 以和为贵,却暗中下毒,吴越这样的表里不一,显然要逼得宁孝容忍无可忍,大怒开战。 以礼相待,却被公然挑衅,宁家这样的莫名其妙,显然要逼得吴越万不得已,开战就开战,须知吴越攻城略地历来在红袄寨是首屈一指,哪可能甘心被蛮不讲理的魔人们诬陷,难道还要吃这哑巴亏乖乖就范! 只是,被逼迫、被诱导的战争,自是顺着诱导者的心理,一边极速发展,一边后患无穷…… 一切当然在轩辕九烨掌握之中,他知透了双方忍耐极限,穿针引线对双方攻心还悄然置身事外! 可是胜利很坦然,不是你设计得好它就来。战场,一强一弱相遇,即便是宁孝容家门口寒潭,还是宁家输得惨不忍睹,只叹实力太悬殊。 轩辕于高处远观红袄寨兵力充实,荼火之观,亦知宁孝容根本不是吴越对手。 “天骄大人,宁家好像撑不下去了,我们?” “耐心等。”轩辕摇头,洞若观火,“一旦正面交锋无果,宁孝容会倾尽一切先杀吴越一个。宁家那群寒尸,最擅长把最重要的敌人从千军万马里面筛出来单独对付、全力打击。”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红袄寨再兵多将广也没有用,只要宁孝容恼羞成怒一发令,吴越会立刻孤身落进全体寒尸的包围,手下兵马明明就在身边,却还是要孤军作战?”副将聪明地领悟着。 “岂止是寒尸包围吴越?我们放红袄寨进来,本就是请君入瓮,抗金联盟其余的人马,哼,全部都拦在寒潭之外。”轩辕九烨冷笑着,红袄寨,即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吴越被宁家寒尸围困而无法突破,而与此同时,抗金联盟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先锋红袄寨沦陷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魔人村却不能救援。他轩辕九烨的阴谋和她楚风liu的部署,天作之合。 金北与邪后兵力的重重包围,每一层都设置得密不透风,外面的进不来,进来的出不去——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一次,是吴越、林阡、杨宋贤运气太背,怨不得谁。他们的每个决定也许都是对的,可惜他们的敌人是魔门,魔门没有兵法,宁家作战的准则基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寒尸什么都不会,可是会把敌人一个一个地围攻消灭。 幸运的战地女神站在轩辕九烨这一边,主导战事的当然是他:风liu,便待你将林阡带来,我们赢定了。 晓雾轻淡,树姿隐逸,视觉效应,林木密集得仿如一株长在另一株上,无法分辨。 景色拥挤,林中唯独不见路。 薄雾中走出来的一干人等,是王妃王爷一行,却未料想,当中没有薛焕,不见林阡,令轩辕忍不住惊异之情。 “林阡呢?”轩辕正欲觐见王爷,这句却先脱口而出。 “为何你也一见面就问起他?!”王爷带着敌意,转头看着楚风liu,低声,难受:“就像你一醒来就问他,叫我如何不猜忌?” “王爷。”轩辕一愣,“臣得知王妃擒住了林阡,因此……”边说边看向楚风liu,面露惊诧。 “我没有关得住他,他走了。”她没有看他,淡淡地说。 轩辕蹙眉,预感有变。 “是你的疏忽,你自己想着怎么补救。”二王爷又不忍责,又有怨念,语气既酸又苦,“本王先去歇息。”说罢就走。 “王妃,发生了什么事?”轩辕目送王爷离去。 “是我疏忽,总之我会补救。”楚风liu轻声道,“天骄大人,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所以,还得由你出马,至于林阡,一定逃不出薛大人掌心……” “王爷他?” “让他休息,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楚风liu语气出奇得差,似有心事,又像是在赌气。 宁孝容,战场交锋她可以屡战屡败,气势上却一直分毫不减。 欲同宁家休战,又谈何容易,宁孝容口口声声,宁家死伤多少个,宋军就要以多少来偿,一命抵一命,再公平不过,又扬言,罪魁祸首如吴越,理当第一个自刎谢罪。 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吴将军,不禁啼笑皆非,明明铩羽而归的是对方,为何漫天要价的也是对方? “不理她,继续杀!”唐迥杀得兴起。 “唐迥你住口!若不是你力劝,这一战也不会开始,该自刎谢罪的是你!”赵显反对已迟。 宁孝容已被激怒:“吴越,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宁家倾尽全力,独杀你吴越一个,我便不信你走不上绝路!” 吴越亦是大怒:“宁孝容,挑衅是你,开战是你,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你把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倒还有理!” “我自是有理,在宁家,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规矩!”她厉声道,冥顽不灵,“大家都听着,什么都别管,胜不过他们,就先把他给杀了!”全在轩辕九烨意料之中。 当下这战场的千军万马,无一不弃了先前对手,四面八方齐齐杀向吴越,邻近诸将身经百战,哪里见过这般不可理喻的敌人、这般难以理解的作战方式?全都是始料未及,缓得一缓,纷纷携刃御敌,然则,众寒尸自得令之后,对其余人马全都视若无睹,目标独独吴越一个,为杀他甚至不管自身死活! 万千离散漩涡,忽而直朝同一点汹涌奔赴,气势恐怖,战局不免大乱。虽是众矢之的,吴越又岂能够束手就擒?当即策马应战,以针林梭雨绝刀光剑影。 眼看着寒尸一涌而上,吴越行动受阻,瞬间就与红袄寨大半兵马明显隔离开来。然则恰如楚风liu所言,“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一众寒尸,惊见吴越面前身后竟像有一道屏障光圈,牢不可破,护得吴越与周遭武器根本无缘。耀眼光芒如火球腾空,锐不可当,冲行有势,岂止吴越毫发不伤,连座骑都身受其益!宁孝容被强光刺伤双目,不禁后退一步,面露惊惧:覆骨金针? 刹那吴越如生千手万臂,金针挥洒络绎不绝,交替收放,攻防合一,教人不得不叹,论天下暗器,吴越认第二,第一必空缺! 叹,齐鲁青未了,许是遗传了巍峨泰山的气派吧,历来金北金南皆感棘手的敌人,大多都出自泰山周边,原以为耿京辛弃疾一脉覆灭之后,山东会有短暂倾颓,却何以人杰地灵到绝顶高手层出不穷!? 楚风liu轩辕齐临战地,再睹这般的“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不禁忆及林阡饮恨刀,杨宋贤潺丝剑。红袄寨何以会一览众山小?此三将留存一天,红袄寨经久不衰。 忽然看出他金针一隙破绽,轩辕不禁手指一颤: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战局之内,蓦然飞掠出轻飘飘一剑,精约,邪毒,出其不意地趁乱攻破金针屏障,从最远处发,却最先攻入,快而简洁,一气呵成,吴越为避闪而被迫坠马,连退数步,险险中剑。 与寒尸交手尚不觉吃力,然而轩辕九烨一插手,吴越难不身处劣势,金针再玄妙,遇剑则夭折,勉强接过数十招,吴越已分身乏力。 “想不到吴当家也这般奸险,先切断水源,再虚伪地说以和为贵,这一招投毒辟谣再投毒,在下真是受教。”轩辕冷笑,再续数剑,吴越已是手下败将。 得见毒蛇,吴越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不察麾下有内奸,也心知事与轩辕有关,怒道:“轩辕九烨,原来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可知你下毒陷害,会害死多少无辜?!” “怎么又成我干的了?刚刚你不还一口咬定,罪责是宁孝容的么?”轩辕面带微笑,吴越一愣,不知如何辩解,轩辕早就占了话的先机:“吴当家反反复复,不停地咬定不同的人,不正因为自己理屈词穷?”吴越这才忆起,毒蛇说话会毒死人也本就是为了毒死人!仅仅一句,已经在宁孝容的心间彻底地钉死了吴越的罪,宁孝容果然深信不疑,思路被轩辕摸得一清二楚。 “杀了他!还跟他耽搁什么?!”见轩辕一剑锁吴越咽喉却还不取他性命,宁孝容不解其故,迫不及待。 楚风liu行至宁孝容身后,低声道:“宁姑娘,杀他是迟早之事,但他的作用,并非仅限于此。”宁孝容一愣:“什么?”“宁姑娘想要不费兵力,敌人就不攻自破吗?”楚风liu低声问。宁孝容一怔,思索了片刻,勉强点点头。 寒尸攻势稍有松滞,即刻有红袄寨兵将冲上前来又被寒尸撞开去却屡挫屡闯,其中骁勇善战者,大有人在。见此情景,楚风liu高声劝降,句句威胁:“实话告诉你们,我金北军队和邪后人马联合,早先已经在寒潭附近埋伏了大片兵力,专为你红袄寨一家放行,你抗金联盟的后续人马,见到就拦阻,根本不可能接应你!你红袄寨再英勇善战,又如何在主将被擒的情况下,孤军闯出宁家?!” 红袄寨兵将被堵在寒尸之外,见主帅被擒,救援不得更无力救援,正自沮丧失意,又听说她原来早就在部署,知红袄寨出入畅通其实是被请君入瓮,现今被与外界隔离,红袄寨军心明显动荡。 “原来我们早就中计了?!”“不如不必战了,降吧!”不知是谁起先说了这两句,是敌人的用意还是我军的真心话都不重要,但这两句紧跟着楚风liu的劝降,承接地太不适时,这样灰心丧气的腔调,怎可能不直接把军心瓦解?! 瓦解,吴越听得见瓦解的摧枯拉朽,便存在于现今红袄寨的窃窃私议中! 不管之前胜得多么流畅,成就多么辉煌,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捷就这样被对手的冥顽和幕后黑手的奸诈蓦然改写成了败仗!如果宁孝容能够明辨是非不被金人利用,一切就不会逆转,偏偏轩辕九烨和楚风liu,一个尤擅攻心,一个招降有术!这两个战场最阴毒和最精明的角色珠联璧合,竟令多年不败的吴越也败走了一回! “不准降,降是死路一条!宁家兵马不如我们,区区几个金人,杀得了我一个,杀不了你们所有!继续打下去,绝不能投降!”吴越大声喝。他知道,以宁家的作战形式,触犯宁孝容的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被穷追不舍,死是唯一下场,但其余人不一样,只要不投降,只要继续坚持,撑到越风、莫非的接应人马攻破障碍了,里应外合了,宁孝容算什么强敌?金人也根本不是对手! “对啊,我们人这么多,降什么啊,把这些寒尸干了,救下新屿啊!”范遇大声喊着,却没有太多人响应,唯有寥寥数将锲而不舍,对着寒尸的铜墙铁壁做无谓挑战,却因队伍没有组织反而被寒尸分散吞噬,一个一个地步了吴越后尘,刹那间战场雾散风起,沙走石飞,混战激烈,咫尺之外就可能是阴阳两隔,看得见,也听得着,却就是互相干预不了。 残忍的群龙无首,脆弱的一盘散沙,加上举目低头到处都存在的陌生感,使得军队再坚固,都会解体崩坏,红袄寨也不例外。 “吴越,这就是不降的下场。”形势已经到了轩辕九烨设想的最,杀吴越就是他下一步要做的,“你三兄弟都死了,红袄寨还有什么生机?” “谁说胜南宋贤死了?!”吴越大怒。 “林阡和杨宋贤,前夜与我金北混战,不慎被zha药炸死。”他的鬼话,和他的言谈举止太般配,红袄寨人人信以为真,诚惶诚恐,交头接耳。 “炸死?”吴越眼眶湿润,他最担心的两个人,难道真的已经命丧魔门?人间蒸发两天两夜,一切迹象表明是金北的伎俩,楚风liu和轩辕九烨为了把决战提前,于是,把胜南和宋贤结束在了探路之旅的开端? 几乎与此同时,人群陡然从外往内传来一阵轰动,短暂喧哗过后,寒尸群内分散出一条宽敞大道,无垠寒潭,交睫变得寂静如死。 宋军和寒尸混战被中止,突如其来渐行渐近的四个人,竟是薛焕解涛林阡杨宋贤。吴越大喜过望,轩辕楚风liu皆是大惊。 他四人的到来,使得金宋双方都添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一战,亦空前的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形势复杂——当轩辕手一动就可以要了吴越性命时,杨宋贤劫持解涛而来。 “就知道林阡逃走,必有后患。”轩辕轻声地。 楚风liu没有答话,只看见林阡安然脱险,未曾死在薛焕手上。楚风liu强制自己狠下心肠,不想再在看见他时产生那些缥缈的、战场之外的念头。 “原来没有炸死?”吴越畅快而笑,发自肺腑,才不管轩辕剑有多利。 “炸死了。”宋贤轻松地劫持解涛上前,“两个鬼魂来救你。”解涛性命之忧,金北不敢轻举妄动。 吴越先一怔,笑起来,看向胜南时,他只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吴越不知他身负重伤,以为他顾忌薛焕,心一凛,知这一战不会太轻易。 “放了我兄弟,否则要了解涛性命!”宋贤怒视轩辕。 吴越一震,喜出望外:“宋贤,你已经恢复了记忆?!”胜南听得那“兄弟”一词,亦是面色一变。 “是啊,记忆这么多,不想出来,塞得我脑袋都疼。”宋贤笑,“新屿,奇耻大辱啊,从前交战,不见你输得这么快!” “失去了手足兄弟,就宛如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吴越苦笑,“绑手绑脚,自然无法施展。” “说够了吗?这里是宁家,是让你们三个赎罪的,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宁孝容冷道。 “宁姑娘,天已经亮了!”宋贤笑着引她看天色,敌我双方包括宁孝容均是一愕,宋贤笑着继续说,“天亮了,你该去睡了,夜里再带兵来,我们解决完金北,在这里等你就是!”宁孝容大怒,却奈何他不得。 “放了他,听见没有!”宋贤冲着轩辕九烨的方向,语气骤然变硬。 战局已僵,金宋各有主将在对方的手上,双方都可以听得见连片的呼吸声起伏,气流因此忽冷忽热。 其实,谁都威胁不了谁。 金北前四到齐了,个个都是大顾忌,各自也都有顾忌。 “天骄大人,林阡功力尽失还没有恢复,不必顾忌。”楚风liu低声告诉轩辕九烨。 吴越一惊:“楚风liu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轩辕九烨回看了楚风liu一眼,霎时计上心头:“杨宋贤,你我二人一同带着人质到中央相换,为防有诈,其余兵马武器,一概不准靠近。如何?” 吴越心生不祥预感:“宋贤,别答应他!胜南,和宋贤一起,带着大家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不必管我!众将听着,胜南已经回来了,这一仗必胜无疑!” 是啊,有阡在,任何逆境,都可以转圜的,即便输了,都可以重返荣耀的…… 会么?薛焕目光犀利直视胜南:“不必指望。你们的林阡,不过只剩下半条命而已,我出的那一刀,我自己心里有数。” 无论是敌是我,心上都是重重一击!薛焕已经出刀?且真如他所言重创林阡?!这要是发生在别的任何一个时间地点都可以接受,却为何知晓的时候这么晴天霹雳这么始料未及!?这一场所有人都曾兴致勃勃等着看的焕阡之战,竟在每个人都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被告知已经结束?! 吴越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然而当看到胜南并未反驳、而宋贤面上掠过一丝惊慌,吴越才知事情属实,原来宋贤是这一战唯一的生机。 那么,宋贤就更不可以冒险和轩辕九烨接触了,万一他出个三长两短,红袄寨逃不开全军覆没的下场! 吴越忐忑不安,更为胜南伤势,多年来他熟知胜南惯于隐忍,危难关头他不会连话都吝啬不讲一句以安军心,他一定很想讲些什么,可是伤到话都无力讲,发生在胜南身上,史无前例。 “还耽搁什么,你就应该带他出去,何必到这里来,让我看着他死在这里吗?!快带他走!”吴越以大哥的口吻命令宋贤,语带苦涩。 “他不会死,他就是死,也要救你。”宋贤凝视身侧胜南,“是不是?对我和对新屿,不要偏心啊……” 最轻的笑,在胜南嘴角浮现。不仅宋贤新屿看得见,连楚风liu也能够感应出来,真奇怪,那一刻,楚风liu仍然觉得胜南在酝酿着什么,僵局中,沉默的他,掌握着一些她无法猜测的,难以言明的…… “我们不想一辈子都断手断脚,所以今天绝对不丢下你!”宋贤带着解涛上前,“轩辕九烨,带他过来!” “宋贤……”吴越热泪盈眶,宋贤说这句话之前瞬间,他还有过求死之心,但因为宋贤宁愿冒险只为强调的手足之义,也因为胜南身负重伤还不放弃的兄弟之情,使得吴越骤然坚定了求生之念,“不错,不错,我们弟兄三个,有许久,许久没有在一起畅快杀敌啦……” “待会儿,不就可以一起?!”宋贤笑看被轩辕劫持的吴越。那一刻,红袄寨已经有人突破了寒尸阻碍来到胜南身旁,宋贤估计胜南不会有事,宽下心来,提高警惕全力应付面前的轩辕九烨。 宋贤和新屿的思绪,却真正被调虎离山,当一心在意着轩辕九烨。 当所有人的思维,也被这条毒蛇牢牢占据着,心惊胆战,怕他突然对吴越起杀机,或是对宋贤下毒手。 可是毒蛇这次的毒,却不在世人可见的范围内,而是悄然转移给了楚风liu…… 楚风liu不动声色看着唐迥、赵显左右同时靠近胜南,心下默叹:杨宋贤,你大概是想不到,今天注定是林阡的死祭,注定你们要断手断脚了…… 她明白此刻林阡一定还是有所防备的,浓云井里,林阡曾清楚地问过她投降她的是不是唐迥,所以,林阡不会接受唐迥的靠近,可是林阡会料得到,赵显也是致命威胁吗…… 我林阡何时成为了敌军的突破点…… 眼看着吴越解涛已经成功交换,胜南在心里暗暗说,那边危难还未结束,这边躲不开一劫的开始,唐迥几乎就要图穷匕见,而赵显,却眼神闪烁,像有话要对他讲,却好像又被什么所迫。 千钧一发,胜南根本无力提刀防御谁,置身一群战友身份的敌人里。宿命啊,昨夜战地女神刚刚经历过,还教他说,紧要关头,要联合一切他能够联合的敌人。 只不过,现在上前来的只有这两个人,再没有其余可联合。那便只能销一路,收一路了,诸葛其谁真是料事如神,年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销唐迥,收赵显,只因赵显眉间,还存在着一丝丝可以捕捉的不坚定。阡心中暗叹:偏偏,是唐迥和赵显…… 先发制人,在赵显出手之前先行握住他手腕,阡淡淡一笑,以示信任,赵显心念一动,置身阡与唐迥之侧,蓦然发现唐迥手中锋刃。先前不知对方也被楚风liu招降,从来都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照面,才知和对方身负同一任务,赵显略一迟疑,唐迥已然正对着胜南就把匕首刺了出去,赵显左手仍被胜南握着,感应到他力道一紧,那一瞬,楚风liu先前交代的暗杀竟被胜南此刻的临危受命覆盖,赵显不能自控地提刀拦下唐迥这一刺:“唐迥!你在干什么!” 唐迥一惊不言,推开赵显再度刺杀,宋贤新屿远见大惊,楚风liu亦面露惊诧,不知这暗杀何以会浮出水面,更不知为何赵显不受她暗号控制反戈相向!见唐迥恶意出击,赵显竟不顾性命,即刻上前强行断他攻势,唐迥匕首狠狠和赵显手掌擦过,方向一改,根本无法靠近林阡,缓得一缓,宋贤新屿已经安然归来,欲杀林阡,唐迥再无时机,怒看赵显,凶神恶煞:“到真是忠诚,宁做他替死鬼!” “唐迥!原来你已是楚风liu的人!”吴越怒不可遏,唐迥早便融入了敌军阵营:“不错,唐迥已然归顺王妃!你现在才知,未免太迟!” 楚风liu看林阡只凭一握就再度化险为夷,不可思议,形势一波三折,她不能因为解涛的变故就纵容敌人与自己势均力敌,即刻渲染敌人内部的分裂并夸大:“吴越,杨宋贤,你红袄寨归降我的人,又岂止唐迥一个,你看看你身后这千余人马,十个里,恐怕就有两三个是我楚风liu的人。” “哼。”宋贤冷笑,“楚将军越来越会唬人。” “你问林阡,我是不是唬人,刚刚左右只有两个人要去扶他,可是这两个都要是为了要取他性命。” 宋贤新屿皆一愣,怎么,拼死救胜南的赵显也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唐迥也是大惊,半信半疑。 “楚风liu……你……你……”赵显面呈黑色,似是中毒所致。 “含血喷人!适才我们都亲眼所见,赵大哥舍了性命去救胜南!”新屿亲自扶起赵显。 “我不知赵显你何以会中途变卦,你这刀上,不也涂抹了和唐迥匕首上一样的毒药?”楚风liu冷冷问。 赵显老泪纵横,望向胜南:“胜南……赵大哥是一时糊涂啦,直到刚刚……才醒过来……”胜南临危传递的意思他懂,那是一种十多年的熟悉和信任,胜南有把握看穿他,冥冥之中,那一笑和那一握,都有股力量无法抵挡。 “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胜南终于开口,听得出体力尚未恢复。 “真是愚忠,明知道匕首上有毒,还……”唐迥看赵显命在旦夕,低声道,“王妃,他归降时显然不诚。” “赵显,出尔反尔的下场,你要记得。”楚风liu冷冷说。赵显归降时当然不可能不诚,他的把柄还被自己牢牢抓着。 唐迥急功近利要的是功名利禄,赵显则不一样,赵显被她抓住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把柄。也许,把柄不如欲望容易吸引一个人。 吴越宋贤齐齐为赵显运功逼毒,但显然功用不大,听得楚风liu威胁,赵显脸色更差,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楚将军,请善待他……” 胜南听得出“他”是指谁,赵显的哥哥,与他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泰安当地皆知,赵显这个草莽流寇,拥有一个不同地位的兄弟,分道扬镳多年,前几年据说在上京封官,后来杳无音讯,只庆幸,没有手足相残。 是啊,上京封官,很可能就与楚风liu的绝杀有交集。胜南心中猜出几分,赵显的亲生兄弟,因犯事被罢官拘捕,可是楚风liu有能力干预,只要她愿意。 “你也知道那个是你亲生兄弟。”楚风liu冷笑。 赵显艰难地看向胜南:“我不能、出卖胜南,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啊……”真情流露,教近处听见的、感情脆弱的,纷纷泪流。 “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求他把这条命还给你,我会把解药给你,也善待你的兄长。”楚风liu冷酷的神色,“林阡,只要你答应现在就自尽于前,我立刻替赵显解毒。” 杀了他,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告诫她一定要杀了他,却为何,如此刺痛,就像当年,对郑拓风一样…… “不,不要……”赵显连喊数句之后,陷入深度昏迷。 宋贤不依不饶,到这种境地还要尽全力要为赵显逼毒,只因宋贤太明白,如果自己能吊住赵显性命,垂危的胜南才不会受迫。 “怎么,原来你林阡也会怕死?”楚风liu以为她已经得胜,叶不寐和罗洌已经领军增援,胜南的到来虽然使红袄寨有了突破寒尸的趋势,但红袄寨的外围,却不可避免平添了又一重包围来自金北。 胜南微笑摇头,却根本不受楚风liu的威胁,忽然看向宁孝容:“宁姑娘,这些你也看得清楚,惯用毒术害人的是他们,还是我们?” 简单一句,宁孝容听得懂,一怔而动容。 一众敌人,都意料之外。 楚风liu刹那脸色惨白。q 第307章 兄弟三,复当年(23)释乱 有时候过分打击敌人,反而会失去第三方合作。 那一刻宁孝容的动容,使楚风liu和轩辕九烨清楚地知悉,宁孝容已经开始不确定。一切,转折于林阡的只一句。 宋贤竭尽全力,总算暂缓了赵显性命之危。气息微弱,赵显紧攥住阡的手:“胜南,不要听她,不要……我死不打紧……” “不会死,我们三兄弟,和赵大哥还有很多账没有算。赵大哥和爽哥,是我们三兄弟的两大债主。”胜南低声回答,十多年来,谁都没有见过胜南这般疲惫虚脱,功力尽失又身负重伤,真像胜南说笑的一样,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宋贤鼻子一酸,纵然如此,胜南还会说笑…… 赵显强撑着体力,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你们三个,都是酒鬼……” “回山东去,还想坐下来,喝您亲手酿的酒。”同样命悬一线的胜南,好像不觉得他自己会死,生命力如此旺盛,竟也给了赵显求生斗志,赵显努力点头,思维还算清晰。 当是时,楚风liu使了一个眼色给胜南背后的唐进,示意他趁其不备,突袭胜南,只要唐进一击成功,不必管宁孝容是否犹疑,楚风liu就可以收到两个好处,一是林阡死,二是红袄寨军心瓦解——唐迥、赵显、唐进,如果红袄寨发现片刻间有这么多将帅接连叛变…… 没有办法,她要补救她的疏漏,就必须让林阡死,虽然,她本意并不希望林阡死…… 唐进得暗杀之令,刚靠近只半步,竟被吴越眼疾手快立刻打断! 为护胜南安全,吴越怎么可能不比平常警惕百倍,一旦察觉唐进不对,即刻伸手直接拨开,极速没收了他手中兵器! “怎么?唐前辈也想要向我们三兄弟讨酒债不成?”宋贤讽刺的口气,潺丝剑即刻出鞘拦在唐进身前,有他们在,胜南和赵显的对话,可以不受阻碍地继续下去。 “我……我……”唐进支支唔唔,满面通红,少顷,无话可讲,重重叹了口气。 “唐前辈,记得我三兄弟与唐前辈相识,是因为盗了您的马车,贪玩无知,竟把它赶进了河中央,若不是您发现及时一路赶来,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我三兄弟,恐怕早就溺水而死,我们三条命,都是唐前辈您救的。” 唐进动情点头,再度叹了口气。 “寨主成立红袄寨,唐前辈是元老功臣,与我三兄弟亦师亦友,关系再亲近不过。十八般武艺,唐前辈样样都精通,还有满腹经纶,惊世谋略。在红袄寨,其实是大材小用,唐前辈的确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唐进泪眼模糊:“胜南……不必再说……” “好,不再说什么,人各有志,我决不强求。”胜南轻声道,“只是,冲着救命之恩,还有昔日种种交情,我也实在欠了唐前辈好几顿酒,可惜唐前辈即将离开红袄寨,他日再无把酒对酌的机会,趁现在身上还留着从金北那里搜出来的半壶,如果唐前辈不嫌弃,胜南愿以此为唐前辈饯行。”说得真挚而诚恳,唐进不禁百感交集,只呆呆地望着胜南先干为敬,表情木讷。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进不知怎地,满脑子萦绕的都是这一句,仿佛,气氛就是直冲着这一句被营造了,他唐进的对立面上都站着包括胜南在内的故人,而一旦离开之后,所谓更好的出路又在哪里?只怕更加坎坷吧,像现在这样不就够了吗,没有被证明的荣誉,可是有被承认的交情,尽管大材小用投闲置散了,可时事就是要你英雄失路的,你再怎样寻求改变,不过是把原则破了、把过去弃了、把本来丰盛的那些也削弱了…… 颤抖着想接胜南的敬酒,唐进开始泪流满面,停在半空中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移动半寸。 “唐前辈,没有那个地方,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完美的地方,当年也是同样的几个人,诱惑我去金北,一次又一次,理由都一样,都是人事关系的繁杂,可是纵然是金北,也没有逃得开人事争斗,否则,五虎将不会分崩离析。”阡收回酒,不必去确定他留不留,唐进已然痛哭流涕得像个初出道的孩子。阡的视线,移到唐进身后一直眼圈通红的范遇身上,四目相对,范遇不禁身体一颤。 “范遇,也想尝试这壶酒么?” 范遇听命上前,自动自觉地,代替唐进接过这半壶酒,谁见了林范二人举动都觉蹊跷。饶是吴越宋贤,也备感奇怪。只有楚风liu了解,当林阡对赵显以信任打动,对唐进以交情故纵时,对这个一直隐藏得最好的范遇,他依然觉察洞悉了,似乎,要以威严收服…… “也想离开我红袄寨,到金北去谋生机?”阡轻声问,毫不保留。 楚风liu一震,预料不到林阡竟敢亲自把隐患揭露公开,此情此境,公开隐患明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看林阡既然敢这么强行地诱发出危机来,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化解它,楚风liu不知怎么形容内心惊诧,如果说平常的林阡靠的是饮恨刀去镇压去征服,那么现在的林阡处于生死交界,他到底凭什么在威胁…… 范遇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是”,举棋不定。 “我听说你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对饮三个来回,范遇苦笑,不言不语。 “战场上,你审时度势,旁人都料不到的,你了如指掌。” 范遇脸上微微变色:“林少侠如何清楚?” “道听途说。” 范遇冷笑:“军中从来不曾用‘审时度势’形容过我,形容我的,只是‘乌鸦嘴范遇’罢了,一切祸事,都是被我范遇言中,一次不落下。” 原来和唐进一样的怀才不遇,处境还要再差一些。吴越听得色变:“范……范遇,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在意……”那本来,就是玩笑话而已。 “其实你明白,去了金北,摆脱不了这些阴影。”阡洞悉他的心理。 “是,我懂,去哪里,都是一样。”范遇低下头去。 “你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只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而失望。”阡一笑,“这个预期,不是地位上的预期,而是心理上的预期。” 范遇一惊,点头,轻叹:“每每一战过后,看着战地荒芜、军营寂寞,都难免自暴自弃,我总是有那种感觉,感觉我们红袄寨的坚持,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们这些草莽流寇,终究有一天会被金人尽数剿除。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我想看见的,属于战争的豪情,有的只是荒芜……而且、还越来越荒芜……”范遇情绪低落,说出来的话教乐天的宋贤听到了,都忍不住为这种悲观倒吸一口凉气。 “是征人,就注定要守着荒芜的边疆,不得悔恨,不得放弃,不得自暴自弃。”阡轻声道。 范遇一怔,阡续道:“它荒芜寂寞,它却至关重要,决不能丢弃,从一而终都要有人不后悔坚守。范遇,你该懂我说的。我们的红袄寨,就算最后的下场是摧毁,也从不可能崩溃,何况,不该这么悲观的是不是?连荒芜都能坚守,还怕打不出豪情?” 范遇噙泪点头,阡微笑看着他的回归,不再与他对饮。 范遇没有势力,可是范遇的想法,是红袄寨这次战败的原因,太多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状态,被轩辕九烨和楚风liu引发的悲观丧气。阡虽然最后到来,阡却一目了然。常胜不败的红袄寨,必须要承认这次的失败方能跌倒了站起来。 轩辕冷冷看着这半壶酒释乱。先前还空中解体的红袄寨,竟因为这个已经和饮恨刀彻底无缘的林阡而重新聚合。 “要把林阡,解决在战争以前。”所以,应了轩辕这个提议,金北前十能到的都到齐了。不必寄希望于薛焕出刀,想杀现在的林阡,换谁都可能轻而易举。 但真的杀得了林阡吗?除了潺丝剑与覆骨金针双重保障之外,红袄寨里有太多蓄势待发的力量,全都忠心于他,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纵使是薛焕出刀,也一定觉得棘手。 而轩辕身边最关键的第三方势力宁孝容,蹙眉思虑良久,似乎有所动摇。她的动摇,令寒尸节节败退,而红袄寨的凝聚,亦迫使金北增援的叶不寐和罗洌备感吃力。 “总算见识到了林阡久违的骗术。”轩辕阴冷地笑着,讽刺,“宁姑娘,你竟与眼前众人一样愚昧,被他言语说动?他于你有何恩情?且不谈吴越红袄寨是否有罪,林阡私闯你圣坛盗药,这桩罪名,铁证如山。” 宁孝容被一语提醒,点头:“不错!上次被林阡逃走,这次说什么也不再放过!” “可惜你宁家寒尸不过如此,恐怕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轩辕激将口吻,“不如寒尸退却,由我金北直接与他红袄寨决战!” 宁孝容怒道:“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要教他们见识到,破坏我宁家秩序,会是怎样一个下场!”陡然,宁孝容双手间不知窜出怎样的生灵,细微到极致,肉眼觉察不出,却显然是宁孝容贴身至宝、看家本领! 那毒灵对准林阡迎面而袭,无影无形,教覆骨金针再玄妙,潺丝剑再精奇,也捕捉不了,更破解不得!与此同时,这毒灵的锋利一击,将四方毒阵齐齐唤醒纷纷出动——世上最危险的攻击,不就是这般的铺天盖地却难以察觉更不可能设防!? 轩辕冷笑,这一刻,宁孝容就是他最直接最便捷的武器以除林阡…… 不曾想,偏就是这一瞬,战局里极速掠过一个身影,来势汹汹迫退一切剧毒。毒阵的强大杀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强有力的一破而直接瓦解!聚得虚无,毁得飘渺,只有适才身临其境的人,才隐约察觉到薄雾中有杀气,回味时方觉后怕。 于林阡身边落定,那破阵少女面带怒容,厉声喝止:“宁孝容,你大胆!” 黔西毒兽之王何慧如,在宁孝容面前,她威慑如何,一目了然。 何慧如?她到来未免太过及时。楚风liu正自叹息,忽然心念一动:是何慧如到得及时?还是林阡故意拖延时间? 是啊,何慧如怎么会进来寒潭?她分明,应该是和抗金联盟的其余人马,被拦截在了寒潭之外不得进入,难道,邪后和金北联合阻截的人马,已经被越风等人这么快就攻破?不可能!但如果说何慧如一开始就藏在宋军之中也于理不合,她不可能看着林阡一次次置身险境却一直无动于衷、到现在才肯露面……楚风liu蹙眉,预感事态有变。 何慧如一出现便声威大震,岂止宁孝容毒灵惧她,寒尸之中或有摆设毒障以困红袄寨者,何慧如破解不费吹灰之力,弹指即散。 “何教主,林阡私闯圣坛罪无可赦,孝容依法制他,自问并无过错。”宁孝容极力辩解,这世上,她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干她想干的一切,但何慧如除外,当她宁孝容辛苦养的剧毒,就算不臣服何慧如都必定忌讳她,就注定了宁孝容一生都不能逾越这道不必明言却清晰存在的障碍。 慧如二话不说继续破阵,手段强硬气魄空前,片刻之间,所有毒灵威胁,或屈服或被拆除,宁家毒灵向来看不见摸不着,但有了慧如入局,就明显感知得到那种溃不成军和支离破碎。 “你有你规矩,我有我原则。”慧如冷冷给予警告,“你敢对他不利,就是罪无可赦。”她说过谁扰盟王忧心就必定会除之而后快,就当然不可能再放纵宁孝容滥用毒障来杀她的盟王! 宁孝容看毒障皆毁、能依仗的只有寒尸,态度依然执拗:“何教主熟知孝容的脾性,孝容不能容忍有谁破坏宁家一丝秩序,违者格杀勿论,不管他姓甚名谁!何教主更该知晓,孝容要杀一个人,就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谁都不例外,希望何教主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不凑巧,我就在这个范围,你敢连我也杀?”何慧如冷冷回应。 “既然如此,孝容如果有任何冒犯,都对不住了。”宁孝容脸色一沉,欲向寒尸发号施令。 “你要考虑清楚后果,你宁家毒灵,我向来不干涉,但若是冒犯了我,你今后就不再有毒障可依。”何慧如语带威胁,“听我命者,悉数没收,不听我命,一概不留。”语气冰寒,地位骤现。 宁孝容大怒,言语相抵,敌意明了:“有什么可得意?你何慧如能控制的是毒兽而已,我宁孝容能控制的却是寒尸!” 阡骤然听出端倪,宁孝容心里恐怕一直都隐隐有反叛的念头却从不敢逾越,可是一定有人会在宁孝容的耳边这样提起过且不止一次,是不是轩辕九烨授意,一听便知。 慧如万万想不到宁孝容会顶撞她,多年来稳固的地位被宁孝容一语藐视,慧如面不改色却显然已被触动,当即从五毒教中调兵遣将,应接这场挑战。众人皆知寒尸与五毒的对阵箭在弦上,个个面色凝重,不知宁何两家最终的下场会不会是两败俱伤。阡暗叹,轩辕九烨随意的一句话都会害死一支精锐,现在看来,又未尝不对,挑起了吴越和宁孝容的对战在先,如今,又激发了何慧如和宁孝容两家拼杀! 偏执和冷傲的交锋,固然到处充斥着威胁,却好像,少了点什么,如果,再加上气势就好了……阡微蹙眉,要在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面前消除宁孝容和何慧如的战争,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需要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气势…… “宁孝容,你没有资格挑战她!”气势,气势应该和慧如一起来了啊……阡期待的气势,她说来就来了……“你不要忘了,你跟她不一样,你靠的是血统,她靠的是本事!”盟主之威,竟然这么有效,不仅有气势,还一针见血,宁孝容比不上何慧如的地方就是这一点:宁孝容靠的是世袭,何慧如却是生来带着的本事和洞察一切的睿智! 宁孝容果真面色一凛,停止挑战,楚风liu亦是被这一句一惊,冥冥之中是命运在提醒吧,谁靠的是血统,谁靠的是本事…… 熟悉的声音,令阡耳朵一动,转过脸来,薄雾渐渐消散,吟儿在寒尸当中特点鲜明,海将军携短刀谷人马随行,戎容壮观。阡忽然暗笑自己,其实吟儿的到来是自己部署安排的,自己为什么还这么期待…… 有种感觉很奇妙,很多人都可以在生命里举足轻重,但终归有那么一个,见到的时候没有忧愁没有郁积,虽然含蓄却又绝对,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吟儿带着盟主气势,穿越疆场而来,对即将呈现眼前的大战漠不关心,只在千军万马之中找到此心唯一的归属。 又回到阡的身边,吟儿带着一抹自信的笑环视四方,眼神撇开金北前四直落宁孝容脸上:“宁孝容,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可是这里的每一个,都很可能会给你带来大麻烦!你最好认真地掂量,看看你制得起制不起他!再问问自己,难道你为了证明你家的规矩,敢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宁愿得不偿失?!” 当吟儿以一句“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封死了宁孝容恐吓的“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宁孝容不禁一惊,事实如此,宁孝容不得不信,而纵观大局,抗金联盟战意鼎沸,是宁可和寒尸同归于尽也绝对要保证林阡安然脱险的! 而真正打动宁孝容的,又何尝不是吟儿说的“得不偿失”?!紧锁眉头,宁孝容真的开始重新掂量这场战事。 “数月不见,盟主还是那样的一语中的。”轩辕九烨第一句,竟是微笑着夸赞凤箫吟。 谁都难以猜透,轩辕九烨心里到底还会有怎样的杀人大计,就在宁孝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休战和解的瞬间,轩辕九烨竟然没有用一丝阴谋诡计把宁孝容诱引回头,反而带着这般的表情赞扬吟儿,似乎,他承认了宁家要杀林阡会得不偿失,听他的意思,是想促成宁孝容和抗金联盟和解? 不管如何,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识过,轩辕九烨是怎么单凭一个字一句话就毒死人的,在这关键时刻,他的每一个举动,吟儿都要尽全力来揣测来应对来消除。 这时候轩辕九烨心里在盘算什么,饶是楚风liu都猜不清楚,楚风liu,也根本没有心情猜轩辕九烨下一步的计划,而是,在疑惑,在恐惧…… 乍见凤箫吟率军而至,金北与红袄寨包围之外,仿佛有无穷兵马蔓延开去,直向远山之末,可是,楚风liu并未看见魔门主力兵马败退,也就是说,越风、叶文暄、莫非那些接应的军队还不曾突破寒潭险阻,那么,何慧如、凤箫吟这一路人马又是从何而来?而且,凤箫吟不应该在魔村之外吗?难道,得到了林阡的指引?选择了另外的途径? 楚风liu显然始料不及,心咯噔一声,难道,她金北与魔门的重重包围,已经被谁从外而内直接捅破?是啊,这一道道密不通风的铜墙铁壁虽然坚牢,但只要有一堵之间闯进了不该进的人,会往两面同时开始破坏销毁,铜墙铁壁,终成断壁残垣! 那这策划销毁的人又是谁?楚风liu眼里蓦然全是震慑的泪,凝视着林阡,她无言以对。 想起来了……真正会调虎离山的,欲擒故纵的,甚至请君入瓮的,是林阡啊,他生死交界,却在宋军之中指挥若定,他其实,从头到尾一直在布局?他从步入寒潭的第一天起,就一刻都没有停歇过他的布局,在她楚风liu毫无察觉的时候,他部署了何慧如和凤箫吟这一路人马在此刻从天而降,是这一路楚风liu没有预料到的人马,沿途通行无阻长驱直入…… 她楚风liu,是什么时候百密一疏,任林阡和凤箫吟取得了联系? 她拼命回忆着,隐约好像有了些印象……恐怕,恐怕真的百密一疏了……q 第308章 兄弟三,复当年(24)扭转 是,百密一疏。 浓云井,当他二人互相隔离对方,她以为他败给了轩辕九烨的笛声,他也一笑坦然他隔离不了她,可是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输了。 她猜测,他在她身边的时候,暗号绝对不会留给红袄寨,红袄寨的暗号对她楚风liu来说太明显,对林阡来讲太费时又不易留更难以被浓云井外的吴越察觉,林阡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何慧如控制得纯熟、有追踪能力的几大类毒兽而已。 所以,她心心念念着,视野里不能出现毒兽,所以,毒兽之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意,都可以不去管,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也宽心地发现,拥有原始生态的浓云井,根本没有何慧如的臣子可能会涉足。她以为她的想法是对的,当魔门传言,何慧如出现的地方,无毒的生物们宁可自杀也不敢去接近…… 心一紧,为什么,她现在却能清楚地看见,何慧如此刻明明怀抱着一只白兔,亲密无间,讽刺并粉碎了一切传言? 这只白兔太眼熟,如果楚风liu没有看错—— “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浓云井里,她很清楚地告诉林阡这两句话,林阡听的时候不动声色,看着兔子,没有悲喜,只是失神。 原来当时他把白兔擒在手里,不单单是在怀念云烟,也是在确认,确认这是不是何慧如和他最新的暗号? 开始懂了,何慧如靠的真的是本事,用不了毒兽,于是就用兔子和林阡联络。这暗号,应当是临时换的,林阡事先想到了这个备用的方法,但光靠他想到没有用,必须靠何慧如才能够顺利实施,而何慧如没有辜负林阡的希望,秘密地付诸行动,完成得干净利落! 楚风liu惊疑地看着不远处何慧如:“我想知道,是那只兔子,替你们传递了暗号,是不是?” 何慧如点头承认,楚风liu追悔莫及。她根本想不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放走了机会…… “何教主何时能控制毒兽以外的生灵?”众魔人分外惊异,窃窃私语,需知从前黔西的无毒生灵,见何慧如如见天敌不敢接近。这一问,也恰恰问出楚风liu心中疑惑。 “难道你们都想不到,人是会变的?”何慧如微笑,真的变了——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慧如永远都忘不了,在五毒教管辖内,盟王亲自把兔子递给她时,脸上带着的亲切微笑,他让她抱着,她就不可以推辞。真可爱,那些小生命,从前见到她的时候,都只会瑟瑟发抖或毛骨悚然,可是和盟王一起了之后,她发现靠近它们并不难。 “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她也永远会记得,和盟王两个人的时间,虽然盟王不属于她,但她可以为盟王分忧,做她想替盟王做的一切,变了,不再只有孤僻幽冷的一面。 而楚风liu,在浓云井底,怔怔看着阡抱起兔子的时候,也真的变了,变得像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任他把暗号一次次地传出去,不,不是暗号,是命令。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部署,告知何慧如、从何处入魔村…… 她隐约可猜:“和何慧如取得联系之后,你就立刻开始部署?从、从浓云井开始部署?” “不错,你们为隔绝我和宋贤,几乎把寒潭完全封锁,我们真的被拦在你的天罗地网里。zha药的事件不发生,我不会发现有一条新路也直通宁家。而且这条路上寒气比寒潭少,也没有任何毒障。” “但是,浓云井这条路,是你我二人一起走过……”她忽然开始注意措辞,压低声音,“你发现的时候,我也立刻就发现了,你应该会预料到,我的兵力,会在我回营之后立即将浓云井也封锁……”她却越说越低,她想起了她回营之后发生的一切。 林阡一笑:“如果换作从前,楚将军一定会立即封锁,可是,如果楚将军自以为我已经走不掉了,还会封锁么?” 她的心越来越寒,原来林阡在浓云井就已经在和何慧如不停地联络,为了让她不察觉,也为了让她能够彻底地放心不再戒备他,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她抓住请为座上宾客——于是,林阡就这样让一切敌人都为他所用,他就这样利用了五虎将的内乱空隙,和何慧如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就利用楚风liu的内乱来构想他外围的部署,对情势的掌控越来越清晰。虽然那时候楚风liu已经开始着手浓云井的封锁,可终究没有全心投入,她以为,反正林阡在自己身边走不掉,她以为,林阡被蓝玉泽和云烟的安危牵制,心甘情愿帮她平定内乱,她以为,她可以暂时赢得喘息之机…… 她错了,阡真的不止为情所困,也更加是为战而生。他不动声色扭转大局而她还蒙在鼓里,怎叫她不输得心服口服! “可惜收到我命令时,慧如和新屿不在一起,轩辕九烨的援军来救你,我才知道新屿很可能已经中计,我只能临时改变我的计划,不用新屿。”阡轻声道,“如果新屿和宁家开战,先入魔门的越风和叶文暄等人必然接应,轩辕九烨和林美材的精力,会全部集中在他们的身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慧如引领盟主和海将军,从浓云井暗度陈仓。趁着你还没有想到去加紧封锁,我必须保证他们有足够时间进入宁家……” “所以,你将计就计,你为了让我继续对浓云井掉以轻心,甘心被我禁锢一夜?”楚风liu才知一着错,满盘输。哪里是林阡被梁四海麻痹啊,这分明是,她楚风liu被自己的计中计麻痹了,林阡心里的布局比她更大时间更早手段更密动作更轻,他没有理由不胜她! “我只叹我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你所用。”楚风liu苦笑着,她想不到她连短暂得不能再短的胜利都是虚无缥缈的,林阡留给她的,是无数次救命的恩情,和一次战败的经历。林阡能够从他自己的想法来推敲她的思维,而她,却不能反之。所以,不仅仅是先前以为的“赢了战争,输了心”,其实,战争和心,都输了…… 岂止峰回路转?已然胜利在望! 自盟主率军而来之后,红袄寨如虎添翼,形势骤然向胜南偏移,感觉胜南好像就是在等盟主到来,一旦等盟主会合之后,胜南的气势便厚积薄发!新屿忽然激动地想说,胜南,或许,盟主真是你的福将,要知道,从前我们没有把楚风liu胜得无话可说过! 盟主是胜南的福将……新屿为这说法心念一动,蓦然开始领悟:难怪总觉得胜南不一样了…… 虽然,这的确还是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战场,金北与红袄寨又一次地狭路相逢,当年人当年事一幕幕重现,是曾经的吹角连营,是往昔的旌旗组练,是旧昨的铁鳞貔貅,一点都没错;却又不单单属于三兄弟的回忆,因为,骁骑悍将,不再局限于泰山一隅,那之中,有胜南过去归属的红袄寨,有阡如今领导的抗金联盟,也有他将来必定统一的短刀谷! 难怪不一样啊,再回到当年看一看,方知阡的布局,为何越来越大…… 宋贤心头,尽管也热爱战地烽烟,却更担心胜南安危,适才他一直坚持,只因红袄寨处于危险边缘,现今形势平定,心一松懈,最容易刀伤发作,宋贤于是和吟儿一左一右在他身侧,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而束手无策。不知怎地,那伶牙俐齿的盟主到了胜南面前竟变得沉默少言、噙泪看着胜南似乎心疼多于忧虑,宋贤当然不可能也沉默着任由胜南伤势恶化,忽然忆起去年夔州之役,云烟姑娘以玉戒复活胜南之传言,不禁急中生智,对啊,他恢复记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胜南,玉泽还活着……胜南会为了玉泽,撑下去的,撑下去的…… “胜南,听我说。”宋贤低声说,“七月十九那天,发生了什么……” 林阡一怔,缓过神来,风声边陲,一切都仿佛被凝固,整个世界,独留下那一个未解心结。 “玉泽没有死,柳峻那帮手下虽然残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阡微微一笑,虽然楚风liu早先就已经告诉了他,却真的,很希望听到宋贤的证实。 “活着,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我们三兄弟的心愿……”宋贤动情地说,新屿连连点头,笑起来:“这才是你二人该对话的方式,可千万别再说不是兄弟这种话。” 宋贤忽然正色:“胜南,如果兄弟和女人一定要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自己兄弟。”那是属于潺丝剑的坚决,并不是因为他对玉泽的爱不如胜南对玉泽的深,也不是因为爱情有先来后到,更不可能因为胜南是抗金联盟的不可或缺,只是因为:“我认识玉泽才一年,可是认识我兄弟已一生。” 饶是习惯不流露感情的胜南,也听得动容。新屿在旁闻言而感慨万千:“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说,今生今世都由大哥来罩着你们,我不死谁也不准死,现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变是我的二弟三弟。” “死不了,我林胜南命硬,不会随便栽在谁手上。”阡微笑着,当然不死,否则,宋贤和新屿要长达一生的征途谁陪?抗金联盟的辉煌谁引!q 第309章 兄弟三,复当年(25)进退 自楚风liu认输一刻,整片寒潭都聚积起战争的强厚力量。号令整肃、军心所向的抗金联盟,斗志被燃烧到极致:盟王盟主已然会合,当然所向披靡!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王妃,我曾听你说过,林阡本性并不向战?”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轩辕九烨,继迎合吟儿之后,令群雄始料不及地竟好像刻意在赞誉胜南。吟儿心一凛:不能忽略,金北有这样一个同样可能扭转局势的人物,这条毒蛇还没有发话,胜利就还没有稳妥。 楚风liu点头以应轩辕九烨,认输之后,没有半句辩驳。 当三方混战渐起渐平,难以根除更难分明,轩辕九烨本该极力争取宁孝容的寒尸继续留在战局之内以充金北实力不是吗?却何以、轩辕九烨说的这两句话,根本是在把宁孝容推出战局甚至是在帮抗金联盟拉拢宁家?吟儿蹙眉,正欲发话硬生生地把轩辕九烨下面的话打断,忽然手背一凉,原来被身侧的阡握住了。 又在握她的手坚定她?可是吟儿为什么这么心疼?那属于阡的热乎乎的手跑哪儿去了呢?换作从前的吟儿,担心、害怕、难过冲上心头,眼泪一定会刷一下便流下来:可恶的金北前十,从第七第十那次开始,合力把阡重创成这样,可是阡到现在还没有承认任何失败,而且还要继续他的狂胜! “林阡,既无向战之心,何不放过宁家?宁家本该置身事外,不该卷入你我此战。”轩辕九烨的话终于出口,难道、是想在宁孝容面前充一次好人以博好感? 吴越冷冷道:“装腔作势!是谁将宁家卷入了这一战?是你轩辕九烨!” “鬼兮兮,我们和宁家销战,与你何干?!”吟儿百思不得其解,先是不解轩辕九烨为什么要指引宁孝容休战,更不解胜南为什么要任凭轩辕九烨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当然与我们有关,我金北与邪后大军联合,宁孝容是邪后部下,宁家安危,与我金北息息相关。现今你抗金联盟胜利在望,我们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他们本是无辜。”楚风liu轻声对阡说,“林阡,我知你不愿伤及无辜,你来的目的,止战而已。” 海将军啧啧称赞:“好一句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你金北还真他妈高尚。”吟儿却听出楚风liu话外有话,她好像,是在劝胜南切勿牵连过广,以胜南现在的心态,是极其恨透了杀戮的。 当此时,金北兵力远不足以与红袄寨短刀谷抗衡,其实很需要宁孝容的支持,轩辕九烨却先于林阡提出这句话来,岂止抗金联盟琢磨不透,连宁孝容也不免一愣,但看此形势,强弱分明,宁家的秩序固然重要,宁孝容自然不可能把全部寒尸投入到一条不归路上,有机会退出这一场本不属于她的战争,她求之不得。楚风liu这句话一出,使得诸将不得不揣测——难道、金北真的是在搏宁家的好感? 轩辕九烨反常退让,之中必有蹊跷。阡心知,这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好一个轩辕九烨,先发制人提议和解,悄然争取到了宁孝容的信任,不知不觉就已经和宁孝容统一战线,更洗清了他轩辕九烨毒害宁家的嫌疑,他越让步,宁孝容的潜意识里,就越觉得和抗金联盟和解是被迫,就越有可能名为和解,实则结仇…… 真不愧是我林阡最大的敌人,不必凭他剑笛,就成为我完胜路上最大的阻碍…… 阡一笑,对宁孝容的争取,的确他慢了轩辕九烨一步,不过,这一步,现在夺回不迟。轩辕九烨退一步,他林阡就要吃掉这一步,决不客气。 “宁姑娘,可愿休战?进驻魔村之前,抗金联盟就曾明令禁止对宁家起兵,所以,我们诚心希望宁姑娘能够置身事外。”阡语气平和,丝毫不见平日杀气,明明是答应和解,却没有如轩辕所愿用冷淡的口吻,反而态度如此,粗略听来,竟比轩辕九烨要有诚意。 有些战争,如果强力制止无效,则温和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一剂。 这样的情势下,阡当然要握住吟儿的手克制她不说话,吟儿对收服劲敌不留情面常常卓有成效,可如果对宁孝容也以高傲姿态,很可能正中轩辕九烨下怀,因而这次劝降,必须由阡掌握。 宁孝容果真为他这态度而动容:“明令禁止对我起兵?” “若非如此,盟王又怎可能宁愿屈尊盗药而不起兵进攻?”何慧如叹。 吟儿延续了阡的语气,轻声引导宁孝容:“他这么做,自是不想看见两支不该厮杀的军队厮杀。有这样一个宁盗药也不起兵的盟王,又怎么可能会有无故挑衅、乱起杀戮的麾下?宁姑娘,我抗金联盟也有自己的原则,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愿宁家参战。”吟儿说罢,阡微笑点头,赞她续接完美。 宁孝容因为金宋双方这一退一进而战念减轻,对于休战的赞成也呼之欲出,只差最后一个冲击而已。 轩辕九烨察言观色,笑道:“宁姑娘,是担心抗金联盟不信你的诚意?适才你也见到了林阡以半壶酒释乱的本事,不是可以恰好借以一用?” 被他这么一提示,群雄才明白,轩辕九烨退到死角,还在这里设了个埋伏?可如果没有这个埋伏等着,凭轩辕九烨,也不可能退适才那一步。是的,轩辕九烨无论做什么,都为了杀人。 既然他退一步就是为杀人,那他退的这一步,你进也是死,退也还是死!——如果不进,是不给宁孝容面子,会为渊驱鱼,如果进,那就是要给生死一线的阡性命威胁,欲进而不能进! 轩辕九烨,就是设计了这样的进退两难,他倒要看看,抗金联盟敢不敢在最后关头赌他们主帅的性命! 轩辕冷笑,看向阡,“我想,你双方都不应该辜负对方诚意。” “不能喝!”宋贤首先怒喝。 “鬼兮兮,谁敢碰你碰过的东西!”吟儿心寒,虽然轩辕再敢下毒对他和宁孝容的关系不利,但只要能杀了阡,何必再顾虑宁孝容?突然的变故,竟令轩辕重新占据了主导。 形势猛然僵滞,宁孝容脸上挂着意想不到的诧异,也许这诧异,会即刻换成恼羞成怒。 吴越一怔:难道轩辕九烨料到胜南不会喝宁孝容的敬酒,所以适才故意一步步引导,先给宁孝容希望,再给宁孝容失望,从而令她彻底与抗金联盟结仇?是啊,当众羞辱宁孝容,这比先前哪一条罪名都大啊! “既然盟主畏惧这酒经过我轩辕九烨的手,不如由宁姑娘自己易酒相敬便是。”轩辕轻声道,自由控制着宁孝容的思维。 思维僵死的宁孝容,彻底被轩辕九烨引导着,易了宁家的酒,面带着些许期待走向胜南,眼里的确是意欲休战的真挚。但同时,也已经是她宁孝容最后的底线。 群雄见宁孝容易酒、与轩辕九烨再无关联,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唯独宋贤却心弦紧扣,只有宋贤才最清楚,轩辕九烨的阴谋远不止于大家想的那些!易酒,才是轩辕九烨最终的目的! “换一壶也不能喝!”宋贤极力拦阻,还想拦挡在阡和宁孝容之间。这里,唯有宋贤尝试过宁家的玉液琼浆。那天,是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宁家的酒水很特别,特别得是由山珍酿造…… 这是轩辕九烨字字句句里都暗藏的陷阱啊,宁孝容会被他诱导着来亲自给胜南敬酒释乱,酒里不会有毒,酒里不可能有毒,却对胜南的死穴最特效…… 轩辕九烨怎么会知道阡的死穴?——招降了唐迥、唐进、赵显、范遇,其中唐进赵显都是看着胜南长大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胜南有这个弱点,也许鬼迷心窍了就告诉了轩辕九烨。几乎没有破绽的林阡会忌山珍。轩辕九烨显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就趁此机会赌一赌,试一试? 那一刻,宋贤知道,连自己都猜到了,谨慎如胜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酒有山珍,然而看他过宁孝容敬酒,宋贤拼命要阻止:“既是宁家请求休战,又为何甘心被宁家胁迫?” 阡一怔,低声道:“宋贤,这不是胁迫,与宁家休战,一刻都不能耽搁。”一刻都不能耽搁,因为宁孝容变化无常,因为轩辕九烨诡计多端,也因为赵显性命之忧,还因为,宁家万万不该入局! “和一个手下败将休战,却被胁迫?就为了短刀谷是吗?为什么,你要有这么多事情担负……”宋贤泣道,“就是为了短刀谷,你忽略了玉泽你不记得了么,你还要为短刀谷,牺牲更多吗……”胜南面色一变,手中酒差点倾出。 “如果你后悔了,你就不要再为了短刀谷!”宋贤厉声道。 胜南大怒,“新屿,照看好他,他记忆还没有全然恢复,又在语无伦次!” “宋贤……”吴越上前来惊异地拉开宋贤,也觉得他不应该在此刻把玉泽突然搬出来拦阻宁家休战。 宋贤苦于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胜南死穴,面露痛苦:“求求你,求求你……” “杨宋贤,果真记忆没有全然恢复,把你林阡胆量算得如此之小,你在我金北监牢,连烈酒都敢喝,难道连宁家山珍酒都不敢下口?”轩辕九烨一笑,从宋贤的反常里看出果然有问题,故而开始对新屿等人旁敲侧击。 “山珍酒?”吴越一愣。吟儿也心念一动,来不及续问,所以还没有来得及为阡担心。 “宁家特产,又岂会是毒酒?”胜南早就明白,适才自己借酒释乱,被轩辕九烨看在眼里的同时就已经计上心头,叹只叹这个敌人阴险,他不仅抓你的漏洞弱点,还抓你的胜利经验!阡早该预料到轩辕九烨会借酒试探——连唐进赵显都被楚风liu招降过去了,这个弱点再也不是秘密,阡打定主意,你要试探,那我便给你试探,正好把这个弱点彻底消去! 因此,在轩辕九烨提醒这是宁家的山珍酒之后,阡不可能流露出一丝犹豫,一丝犹豫,就会左右宁孝容的决定,同时落入轩辕九烨的陷阱!不搏命一赌,敌人会有怎样收效,阡再清楚不过。 趁身边人尚未察觉,阡没有犹疑,将宁孝容敬酒一饮而尽:“宁姑娘,从此之后,我抗金联盟与你宁家再无瓜葛,旧账新仇,一笔勾消。”阡说的同时,宁孝容连连点头,作为宁家主帅,她自然也是一言九鼎。 轩辕不由得一惊:林阡把这壶酒一饮而尽,不像是对山珍忌口,可为什么,杨宋贤会那么反常,难道真是因为记忆紊乱?饶是轩辕九烨,也未免半信半疑,如果林阡真的有这个极其奇异的弱点,为什么他听见“山珍酒”时,没有丝毫惊疑流露?不怕那山珍加速他的死吗? 缓得一缓,新屿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克制住内心强烈的震惊和怖惧,新屿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只有和胜南一起伪装,强笑着说:“既然宁家已然休战,那便由我红袄寨与短刀谷,会一会你金北前五!”尽管双方主将一直在互相威胁,但金北与抗金联盟的交战由始至终就没有停歇过,此刻寒尸退却,被分割成数十块的战地交联一片,不再有宁孝容那种不可理喻的敌人,吴越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强攻致胜!发号施令的同时,吴越按着宋贤的肩,示意他不要又一次地关心则乱。 “呆着干什么?哪个先来接我海逐浪的掩月刀!?”虎背熊腰的海将军,他不知道适才战局里有这么多变故,但他第一个出战,就打出了短刀谷的气势。 倘若,以解涛对杨宋贤,以楚风liu对凤箫吟,以叶不寐对海逐浪,以罗洌对何慧如,不必计算薛焕出不出刀,轩辕应该可以把吴越再度拿下。其实论主将,金北前十不占劣势,可是,轩辕忽然觉得,好像不对劲…… 解涛自得救之后,一直冷冷站在一旁没有说过话似乎有心结未解;而楚风liu,虽然她已经在叶不寐对战海逐浪之际,跃上战马去迎战凤箫吟,但一反往常的是,她淡泊静谧的剑法里,竟平添了太多的百折千回。 薛焕,亦更不受控制地被阡吸引着,在阵前,没有出刀的念头,只有震撼的神色,仿佛对阡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其实轩辕听得见:“等你伤好了,再接我第二刀和第三刀。”言下之意,今年这三刀,全都留给他。薛焕也许是看中了阡这一战从头到尾的凝聚力、威信或泰然?又也许,是明明占据优势却还与宁孝容休战,触动了薛焕真正开始重新地审视林阡? 也许是吧,薛焕认识阡豪气之外的悲悯,那不也就算一种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平静一笑,阡对薛焕的回答很简单:“会好很快。” 他并未像唐进透露,会因山珍就中毒,看来,这个弱点,还留待日后小心地推敲了……轩辕再看了林阡一眼,这个敌人,带给了轩辕前所未有的考验,竟然,使他这条毒蛇,亲口将自己咬伤…… 魔门一望无垠的地域,承载了金宋双方的又一场战役,从最内侧金北对阵红袄寨短刀谷,到中途邪后拦阻越风莫非等淮南势力,再往外拓展到金南的外围人马与厉风行等留守帮派的相互牵制——决战很早就已经开始,没有停留,根本没有可以停留的力量,如吴越所预料,果然提前到此! 暌违多日,得以复见一片盛世景象,既来自联盟,也来自金北与邪后联军。若由制高点俯瞰这一番的纠缠厮杀,会发现战局瞬息万变、战地的图案飘忽不定、轮廓起伏不平、界限模糊不清、气势源源不绝,少顷,寒潭这道自然屏障已然摧枯拉朽,两大战区交融一片,决战也因邪后和越风的到来而直入,此刻若再从心的制高点俯瞰,也只觉有无数狂潮恣意汹涌吧…… 这巅峰,大约,也只有战场会有,那风云变幻、那波澜壮阔、那热烈澎湃全在耳畔,喧嚣得振聋发聩、声响震天、气势能直逼得连制高点也感觉冲击,却因为有种坚决的信念,使得被激流簇拥下的巅峰站稳,于恢弘中孤绝,孤绝却从不寂寞,豪情全被俯瞰。 巅峰,这才是阡想要的,巅峰…… 可是这场由轩辕九烨主导、由楚风liu部署、却由阡扭转的盛事,阡恐怕,不可能再参与了,战事刚刚开始,他却无力维持。 阡当然有极限,金北前四,害人不浅。 当越风一鞭杀入战局替代吟儿对战楚风liu,吟儿不加喘息,立即离开战马重新走到阡的身旁,噙泪看着他,她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劝他离开战场。 他固执地不肯离开这里,这是他的战场,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吟儿低下头来,轻声道:“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饮恨刀的责任,不应当只有你林阡一个人担负。”阡一怔,当多日以后的现在,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吟儿在身边的时候,有关幽冥狱和彼岸花的回忆,已经恍如隔世,可是阡还记得吟儿的意思,吟儿说,阡有太多的战友和朋友,不能忽略了他们,阡再强,也不能离开他们,何况,就算阡不在场,他们同样可以把战胜的消息带给他…… “等越风从楚风liu的手里夺下赵大哥的解药,我便,先行离开……”阡轻声回答,吟儿极力扶稳了他,那一刻的感觉就犹如在万丈深渊里悬吊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当阡要担负所有人的性命,她却要担负阡的性命。 吟儿便这样一直陪着阡站在战场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静观战局,心里拼命念着越风要击败楚风liu,不知过了多久,谢天谢地,厮杀终于趋于减弱,敌我重新分布对峙。阳光、亦不断绝地、从阴暗的风中穿过来。 数战起伏,风云失色,飞鸟绝迹。树梢间多余的新绿全部被剔除,春天注定会消瘦。 “胜南……”换作以前,她多希望和他一起,置身辉煌战地之中看他独笑携策,以静制动,现在,她却不敢抬头看他,怕他已经死了,“还活着,是不是?” 他嗯一声,许久,笑着低声说:“还在。” 吟儿满眼泪花:“没见你被金北前十武力击败,却看你,好像要被蘑菇给放倒了……” 他笑着,轻咳了声:“小声些,莫让敌人听见了。” “嗯,宋贤真的很关心你,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他却拼了命地制止你。”吟儿想,现在就该一直跟阡说话,把阡留下来。 “适才对他,是不是态度恶劣了些?希望他不要介意才好……” “不会在意的,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会知道,适才你也是被鬼兮兮逼得进退两难,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吟儿说。 阡一笑:“其实,鬼兮兮这么做,正合我意啊。” 吟儿一愣:“怎么?” “适才那情景,要休战,就非喝不可,就算真的有毒,也要照喝不误。”阡低声道,“其实,将计就计,收效会很多很广,起作用的时间也会很长……” 吟儿还愣在那里:“将计就计?收效?” “魔门里现在还不肯对我们投诚的人,都不是不想投诚,而是不敢投诚,我这么做,就是在消除他们的顾虑,告诉他们,我的决心……”阡叹息,“这些,都是我饮恨刀前些日子犯下的过错,理应现在功过相抵才是。” 吟儿微微领悟:“原来,不止是为了短刀谷和宁家的关系,也是为了抗金联盟能够多一些征服人心的机会……” “还有一点,就是为了掩盖。”阡说,“把破绽改成谣传,就必须在轩辕九烨面前多发生几次,弱点,暴露久了就不是弱点了……有薛焕这一刀掩护……轩辕九烨不会绝对地相信,我……是被山珍所害…他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又一次胜了我,他却更可能以为他败了,现在还在为宁家的休战后悔吧……” 是啊,轩辕一定已经后悔,他和楚风liu一样,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阡所用。吟儿点头,这一次,阡对金北,影响已不亚于对金南。 “吟儿,可记得了,对宁孝容,越温和越好,温和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接受,对轩辕九烨,就越绕越好,绕得他自己咬自己尾巴。” 吟儿想笑,笑不出来,这次阡为了不杀戮不犯罪,独独重创他自己,吟儿整颗心都已经被揪成一团,强忍痛苦支撑着他:“胜南,我明白……接下来,金北金南那些对手,全都交给我们来打……” “嗯,接下来由盟主指挥战局,我放心……”阡说笑,想要安慰吟儿。 吟儿没有笑,只凝神看着他,语气坚定地向他请战:“接下来,便让我们,与你荣辱与共。”q 第310章 挽天河,洗膏血(1)荣辱 昼夜轮回。 数不尽这一日之内,反反复复、大大小小究竟历经了多少场战事,也记不清敌我双方的人马,陆陆续续、先先后后到底折损了多少批,又扩充了多少次…… 吟儿却清楚地了解,尽管争斗到此刻还没有偃旗息鼓,敌人着实已经是负隅顽抗。因为,战线已从宁孝容的寒潭,被抗金联盟迫退到魔王的老巢,这场由金北提前的决战,终于被抗金联盟合力扭转回探路之旅的起点,联盟完胜指日可待! 便要与胜南荣辱与共,把他们的目标一一摧毁! 天色向晚,暮霭不绝,吟儿策马,从驻军之地遥看魔门迷宫,其中充斥着比浓云井少很多的薄雾。雾也许真就生自浓云井,然而这一战,再也与浓云井无缘。 当浓云井不再被兵马叨扰,意味着宁孝容可以置身事外,吟儿轻轻一笑,终于懂了:谢谢你胜南,谢谢你把这战地之殇转变成了曲水流觞。属于魔门的该还给魔门,击溃了那些我们该对抗的,才是我们的荣耀。 那些我们该对抗的,金北,还有后来增援的金南人……是我们永恒的敌人。 也就是在这一场本该属于正邪双方的拓荒之战里,吟儿看清楚金北金南的险恶,也油然而生一种真正的敌意。对金人的战念,自从跟随胜南那天起,就在吟儿心头根深蒂固,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她以为这是对的,她以为什么事她都应该和胜南想得一样…… 因此,吟儿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投入,她有把握:金北输定了,魔王也再也溜不走,林美材最后可以依赖的迷宫屏障,宋贤曾经不止一次闯进去。探路之旅,上一次由他兄弟二人单独而入,只因那时宋贤失忆,惟胜南有能力驾驭,而如今宋贤显然归顺,该代胜南做的,只要有能力去做,不仅吟儿甘之如饴,相信诸将都万死不辞。 迷宫之行,现今便由宋贤、叶文暄与厉风行三者担当先驱,说来也巧,这几位,都是昔日九分天下。冥冥之中,“荣辱与共”的方雨,他们的出现,曾替金北挽回了片刻形势,尤其是那位骁勇无敌的小王爷,降临战局之时锐不可当,然而,再勇猛,不也还是败了?红袄寨的吴当家,不愧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一旦恢复了平日的作战状态,金南再添多少大军也不是对手。此刻,小王爷等兵马,已被吴越与海逐浪、莫非联手,迫得节节败退。正因金南援军溃不成军,金北劲敌大势已去,吟儿才这般的游刃有余。 微笑着,在没有阡的战场上,要给联盟展现出一个同样胜券在握的领袖,就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心境和轻松的心态。 那些答应阡的,一定要兑现……吟儿攥紧惜音剑:胜南,这一战,依旧是你运筹帷幄,不同的是,我独自来经历刀光剑影。 雾轻拂过战局中吟儿的脸,有雨营造出的感觉,也模糊,也湿润,却无声。 ?? 尚记得几个时辰之前,诸将曾趁着作战间隙,借着与阡叙说军情的名义去探望他。不过那时阡已经睡去,对周围一切并不清醒。 “盟王脉象异常,实在费解……”“不瞒盟主姐姐,林大哥刀伤很重,恐怕……”包括贺兰山在内所有的大夫,都无法诊断阡的怪病。“不过盟王适才说,不必担心他,他三日之内,必定重返战场。”“可是……”贺兰山的神情告诉吟儿,她不信阡能活下去,这方面,阡不是权威,她才是。 “不用说‘可是’。既然胜南三日之内重返战场,那便对外宣称,盟王伤势无碍。”吟儿下令。 吴越听罢,却是带着苦痛侧过头站在营帐的一隅沉默不语,为何苦痛,吟儿清楚,那是属于兄弟间的相互了解和爱,最在乎的人,往往都什么都不说。 而宋贤在离去之前,也曾探望过阡,宋贤离开时眼眶通红,低声对胜南说:“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吟儿那时就在营帐里,听到了这句话,不知阡有没有听得见。 应该听见了吧,你林胜南,和杨宋贤,不仅今生今世是兄弟,而且生生世世是兄弟…… 凯旋后吟儿从战场退下,眉间才袭上一丝忧愁: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不知道胜南现在的情形怎样…… 带着疼惜的心情,再一次走到阡营帐里去。忽略了充斥于耳的厮杀声,也淡忘了帐外的兵荒马乱,当看见阡。 真奇怪,乱世中,有人会给她这么妥帖和安全的感觉,就算这个人,现在暂时失去了他的战力和气势。 她就这样安静看着他,靠近他,陪伴他,抓紧和他一起的时间。不悲伤,她早就发现了,每次只有在和战争相关的地方,他才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咦?”是刚刚好吗?他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到她静坐于侧:“吟儿?” “是,是我。”她赶紧把头凑过去,“你想问战事如何?不用担忧,金北金南已经败了,吴当家和越风正在收拾残局,过片刻便来见你。” “嗯。”阡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却问她,“听说……你半个时辰前,和楚风liu剑斗,败了她?” 吟儿一愣:“大约有了三个时辰了吧……没什么好吃惊,她的剑法,本就没有我高强……” 阡笑听这狂傲,声音很低:“三个时辰?哦,原来,我又睡了一次……” “你好像,对军情不甚关心?”她一愣。 “用不着问军情,要指挥战事的领袖都已经坐在我身边了,还要捷报作甚,你自己不就是捷报?”阡笑着,凝神看着吟儿,“吟儿,今天这一身蓝衣,竟有些女领袖的风范。” 吟儿一怔,低下头去摸索:“啊?难道我只有穿蓝衣,才有女领袖的风范?” 阡自知失语,一笑:“那倒不是,也许是许久没有见你了,光看见楚风liu的威风……”他说话,却明显不甚连贯,声音还越来越小,吟儿不仔细听就听不见。 吟儿见阡精神时好时坏、坚持着跟她敷衍了两句又要昏睡,心如刀割。虽然,他说三日之内必能重返战场,但是,这次,伤他的是金北赫赫有名的第一薛焕和第二轩辕。从诸将推测以及金北风传里,她也知阡的经历里少不了楚风liu…… “胜南……胜南,还活着?”片刻后,她又一次感应不出他的气息。 “嗯,想睡一睡,我看,新屿他们不会很快……”他疲倦地睁开眼,又闭上。 “不,不要睡。”她即刻被这句话所惊,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若是你突然间……我……”生死关头,真情流露,吟儿其实什么都不必说,阡都知道。 “那,你守着我。”他伸出右手,把她因为惊慌而颤抖的手牵来、好好搁在自己左腕上,微微一笑,“我不死,脉搏还在跳,我就还活着。” “脉搏,还在跳……”她感应得到他的脉搏,恐惧才略微有些消除。 “留在这里,一直守着我……” 她拼命点头接受这命令,一刻也不会错过他的脉搏,也根本就不敢坐下。 她看着他蹙眉——他原来也有不加掩饰的时候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防备,不像应对轩辕九烨那么警戒。后知后觉,吟儿才知宁孝容敬酒暗藏玄机,当时轩辕想要的战利品,不过就是阡的一瞬蹙眉,一丝犹豫罢了,只要这一瞬和一丝,足以引起宁孝容和魔门诸将的疏离,可是阡却真的太厉害,陪着毒蛇,从头绕到尾,坚守着所有他的真实感受,现在这些感受,却可以轻易对她流露…… 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睡了过去,她看着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不禁也破涕为笑,好险,好险。她就知道,阡会撑下去的,阡不会走的,如果阡都走了,那还有谁会热爱联盟,还有谁会留在南宋…… 她看着他睡相越来越乖,一失神,忽然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就算,胜南只在战场上专属于她,可是有了胜南,何必再去管那兵荒马乱,人群里我们是盟王和盟主,离开人群,我们可以这般满足地相处…… 陡然,她从幻境里惊醒,心一颤,就在她没有察觉的某个瞬间,胜南的手开始极速地降温,不,他的睡相很不对,虽然面容安宁,可是这种安宁,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有……吟儿不是自己吓自己,她不该走神的,他睡着了不蹙眉了,只因为他已经没有思想没有知觉了! 再也摸不着他的脉搏,她恐惧得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脉搏……那一刻,真想停止了自己的命去听他的,无奈为什么,他连这个信号都不给了?真的死了? 吟儿克制自己切勿慌张:呼吸停止,脉搏停止了,还有心跳的……手忙脚乱去听他心跳……听不到?当然听不到了,她靠近的是他的右胸啊……吟儿满头冷汗,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只有最后一个机会了…… 那就是崩溃吧,灰飞湮灭、精疲力竭、失声,失聪,失去思维,只剩下能看见他的双眼,只剩下也许还能挽留他的气力。吟儿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他心跳,爬到他褥上去毫不避忌,伏在他心口越贴越紧,吟儿的泪挂在眼角,终于没有流下,还好,还好,还有温度,还有心跳,还有呢……那就还有接下来,还有联盟的未来,和,和我们的未来…… 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那在战场上的极度坚强和高傲,撑得太久,到阡心口上,全部变成最真实的疼痛,以至于靠在他心上,迟迟不肯移开:“谢谢你还在,谢谢你还在,饮恨刀的使命,不止你一个人承担,但没有你在,什么都没有用,胜南,我们需要你……一帐之隔是战场。 只有和他一起的时候,她才漠不关心凶险,不屑一顾威胁。 帐外尘土飞扬,携掩月刀策马急奔而返的海逐浪,一路神经紧绷,心头好生记挂:“希望敌人不要无耻到那种地步,现在寻来刺杀林兄弟……” 告捷了就安全了?当然不可能,这杀机四伏的战场,在联盟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时候,阡落脚的地方,就更有可能最惹眼,最危险……下一刻,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凶险随时随地都会找上门来,谁教他林阡是中流砥柱? 海将军心中焦虑,一等战事告捷,就不加喘息离开队伍直往回赶,一众麾下都好生纳闷,从来都只见海将军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今天竟迫不及待地撤了。 凶险果真被海逐浪料中,这一路回来,靠近阡营帐的地方,真就有不少可疑人物出没,海将军眼疾手快,见一个除一个,有多远监视多远。环行一周,海将军确保近处再无危险,下得马来,正欲上前,却看几个守卫,鬼鬼祟祟在帐外看着什么,其中有个正是麾下“大嘴张”,海将军不禁奇道:“大嘴张你们在看什么?” 大嘴张啊了一声,赶紧和那几个守卫一同散了,重新排列。 “看你们如何担当这玩忽职守的罪?!”海将军愠怒着,这种错误,怎可以发生在短刀谷的将士身上,何况还是这种紧要关头? “若有下次,军法处置!”海将军少有的严厉。 大嘴张面红耳赤站着,点头如鸡啄米。但见海将军上前一步,赶紧制止道:“将军,还是不要进去了吧……盟主在里面,将军去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正好我有事向盟主禀报!”海逐浪自然不解风情,“你好好在外面守着,出什么事我拿你问罪!” “是!”大嘴张退后一步。 “盟主,杨宋贤几位少侠遣人来报,迷宫之内……”海逐浪掀开帘帐,一边掀一边舌头打结,“盟主!你怎么在,在……强……强……”他能看到吟儿整个人伏在阡的身上,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强暴,想了半天没想通吟儿到底在做什么,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吟儿一惊而醒,从阡的心口移开,慢慢爬坐起来,海逐浪失神望着这一幕……看吟儿表情无辜,海将军尴尬不已。 “海将军,你别走。”吟儿忽然表情严肃地对他说。 “我还是走吧……你们,要不你们,继续?继续?”海逐浪坏笑着,欲退出去。 “别动。”她重申之时,海逐浪蓦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杀气于不远处生成。瞬即,数道巨力齐齐破帐,直灌而入全冲向吟儿一个方向,自以为有十足把握暗杀得了阡,却忽略了盟主手中凌厉玉剑。 这几个刺客胆大包天,速力非凡,理应都是精挑细选,来得太快,吟儿根本不及下床应敌,只得一手紧攥着阡,一手与先行者对战,三招以上,才将之中一人击毙,缓得一缓,海逐浪与一众守卫皆入帐以护阡吟,将那群刺客尽数拆分了,无奈海逐浪接下第一刀,方察觉这群不是普通刺客,来历绝对不凡,对方一刀砍在自己刀上,竟感觉比今天在战场上遇过的叶不寐、罗洌武功还要高强,心念一动,对方身形,竟还有些熟稔,仿佛,在何处见过…… 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且从武功上看,绝对不属于金北金南或魔门!第四方敌人,他们究竟来自何处……海逐浪暗叫不好,虽然守卫胜南的兵力也是百里挑一,却明显不敌来人。这刺杀,来得又快又险,又未免太准…… 敌人布局精密,攻势狠辣,帐中兵卫,皆觉吃力。尽管越风吴越都离此不远,海逐浪却有些吃不准,在他们到来之前,凭最近处的这群守卫,能抵挡得了这些远胜于他们的高手第一波尖锐冲击? “要活命的全部退下,我们只要林阡一个!”海逐浪面前此人,不仅身形熟悉,声音也尤其亲近。海将军心一凛:天啊,难道是他?! 不错,是他,苏慕离,唯有此人,威严无限可及其父!他的父亲——苏降雪…… 苏慕离只一句,海逐浪不寒而栗,诸守卫自乱阵脚!他们当然不可能丢下阡,可是再留在这里,真的只有送命的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降雪,他为了除去阡的性命,已经不惜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儿子?! 海逐浪心寒,不仅是为了苏慕离的来势汹汹,而且,是为了一个事实:这么说来,苏降雪暗算林兄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直到这次,竟以最厉害的儿子来铤而走险!再深入一想,苏降雪如果再不得手,总有一天,甚至会亲自出马!? 是啊,审时度势的苏降雪,他不可能觉察不到,他在攀登权力高峰的同时出现的最有可能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且不谈苏降雪是从何时起关注阡的,也许都不必刻意去关注,他听得见有关阡的一切……海逐浪冷笑着,原来,苏降雪也会害怕的…… “来得好!来了你们就走不了!”吟儿厉声道,说的同时,又一剑制衡三敌,“诸位就让他们看一看,我抗金联盟无论哪一个兵将,都不会在敌人强大的同时先对自己投降!把他们全都关在这里,一个都不放!” “说得对,不过就是七八个难缠的,咱们打不败,还牵制不了么?!”海将军亦立即舞刀拖住两个杀机毕露的敌人,心知这一战不仅是时间之战,更是信心之战,“切不可被他们吓怕了!” “把这群刺客全部收拾在这里!”诸将斗志高涨,争先恐后去挑战来人,骤即将刺客冲散,各个击破,分而歼之。 苏慕离明显未曾想过,这样迅疾有势的下马威竟然也会失效,不仅麾下被冲散,连先行刺杀林阡的三员猛将也尽数被阡身旁少女打退,眼神突变,刀上已聚满真力:“是你自己要陪林阡一起死,怨不得我!” 话音未落,海逐浪已不顾一切冲上前来,飞快地接下苏慕离这一刀,面色凶狠地看着苏慕离,海逐浪压低声音回复他的惊诧:“苏将军,请不要自取其辱!” 惊见海逐浪反常的恐怖表情,苏慕离不禁一怔,提刀后退一步,冷道:“若不退下,莫怪我不念旧情。” “若林兄弟出事,你我之间,纵有情义也是虚伪。”海将军冷笑着回答,却坦然。逐浪知道苏慕离既然能来就必定出得去,凭自己一定抓捕不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伤害阡和吟儿,捍卫之心早已有之:“苏将军,有我抗金联盟在,你想取他性命,恐怕不会那么轻易!” 苏慕离冷冷推敲这个不应存在的事实:“你抗金联盟?!你海逐浪,竟也会有归属之地?” “逐浪以前,的确不愿意归属任何地方,只因没有哪里,给我踏实的感觉。离开半刻,都归心似箭。”海逐浪笑起来,竟被自己说的感动,“那也许,就是盟主说的荣辱与共吧,我说不出来,可是觉得贴切。而且还觉得,我海逐浪活得越来越年轻了,仿佛以前又重复了一次少年时……” 苏慕离惊愕地听着,听不懂,转过头去,看阡最近侧又已伏毙数刺客,才知阡身侧少女正是海逐浪话中盟主,虽然早听说过盟主威名,不亲眼一见,根本不愿相信。僵持片刻,形势时不我待,帐外忽然马蹄声激、战意沸腾,已全都是属于抗金联盟的鼎盛。 “撤!”吴越越风大军凯旋将至,所幸苏慕离下令及时,才能保证顺利撤退,尽管如此,依旧在盟主手上折损了五六员猛将。 风平浪静。诸将于阡帐外聚集,思及适才百密一疏,不由得大呼有惊无险,幸好吴越越风几乎是随刻就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吴越重新部署防卫,越风马不停蹄领军追赶而去,不刻,众人心头波澜逐渐平息,柳五津亦闻讯赶至。 “这是适才截住的三个。”越风将三大刺客生擒了带到柳五津面前来,抚今鞭真乃神器也,柳五津面露奇色,这三大刺客他都认得,皆是苏降雪帐下红人,论单打独斗,都在短刀谷zhan有一席之地。 “交由盟主来审问。”越风说的同时,往人群里搜索吟儿的影子。 “不必审问,这几个我都认得。”柳五津摇头,“苏降雪,他还是动手了。” “苏降雪?短刀谷传言非虚?”吴越义愤填膺,“他竟趁人之危到这个地步?” “幸好你们来得及时,我短刀谷兵卫,无一人伤亡。”柳五津带赞许眼光看越风与吴越二人。 “这功劳也得由盟主分摊呢,适才若不是盟主她临危不乱、鼓励咱们坚持,我们未必抵挡得了那突如其来。”海逐浪道。 “盟主,自是也要大加赞赏的。”柳五津点点头。 “无良马贼,你短刀谷也真是怪异,每次作战刚一半就开始论功行赏。”吟儿听得了这一句,微笑着从营帐中走出,“不过这回你们可就都错了,功劳最大的还属你短刀谷的兵卫,若不是有他们相助,敌人十几个打我一个,我可就吃了大亏。”说的同时,吟儿走到人群深处去某个人的面前,递上一把刀去,群雄视线云集,如果看得没错,吟儿现在面对着的,正是今晨由胜南半壶酒释乱时收服的小将范遇,群雄皆不解何故。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 “不碍事,盟主,我们都是为了林少侠。”范遇难为情地笑笑,接过她亲手呈上的刀,“范遇也谢谢盟主,原不指望这把刀能从敌人手里抢回来。” 辉煌而融洽,她知道阡已经帮她也到达了巅峰,她的抗金联盟,反对她的声音、讽刺她的言行,已经少之又少,真幸福,她分享着阡每一次荣耀,阡也见证了她的每一次成长。 “不过……”柳五津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周。“虽然苏降雪下手一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也不应当防卫得那样松懈,刚刚的事情,势必还要调查下去。” 大嘴张身边某兵卫低下头去嘟囔:“谁叫盟主那么大胆,竟爬到了盟王床上去?”“是啊。”大嘴张的声音巨大,“不仅爬到他床上了,还压在他身上了……我们就是等着看嘛……” 群雄尽皆面面相觑,吟儿脸上一红,窘迫无语,海逐浪连连向大嘴张吹胡子瞪眼,示意他住嘴,否则抹他脖子。 越风不知怎的,听见的时候非但少了先前的感伤,反倒多了些释怀,不禁一笑,吟儿啊吟儿,我是时候,从你的故事里退出去了吧,你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孩子了,只有林阡一个人懂,你不止要保护,还要扶持:“对了,林阡他,怎么样了?”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吟儿说,“多给他听些捷报,他会好得更快些。” “那敢情快了。咱们这联盟,可以什么都缺,独独不缺捷报!”吴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吟儿一愣,纵然是吴当家,在叙说胜南和他关系的时候,也不再局限于红袄寨…… “好,战事再更多一点,捷报就更频繁些!”海将军即刻接茬。q 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也是这一日的黄昏,当几里外兵马咆哮不绝,浓云井却从战争中逃离,安逸一如往常。 “教主,你来了。”夕阳前的宁孝容,一听就辨别出脚步声属于谁,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面向何慧如。 “不是不能见日光么?怎地又出来看日落?”慧如轻声问,略带惊诧。 宁孝容病态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浅笑:“教主,人是会变的吧。”慧如一愣,这依稀,是她何慧如的原话。 宁孝容叹了口气:“教主的心上,总算有了人。其实,上次教主帮盟王索要解药去救慕容荆棘,孝容便已经知道,教主是爱上这个男人了……教主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像从前一样、施药予我宁家不求回报,孝容必将一直感恩于心,可是,教主竟为了他,把这多年的恩情一笔勾销……” “所以,我勾销了恩情,竟触动你想要逾越。”慧如冷道,“幸好你悔悟及时,才没有被奸人利用。差一点,你我都成了金北的牺牲品。” “现在悔悟,也并不晚。”宁孝容点头,“盟王早已是人心所向,据说周边不少邪后麾下,又陆续有人投靠联盟而去。” “总有一天,这里不归附就全都置身事外,不会再有和他抗争的。”慧如说。 “教主没有看错人,我见盟王以酒释乱转危为安,便知他这样的人,当世难得一遇。” 慧如一怔而笑:“怎么?是在迎合我?” “不,并非迎合。这些邪后也常常说的,一个人能耐如何,并不是看他最辉煌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而是看他最低落的时候有多少人不离不弃,邪后原以为自己会达到魔神殿下的境界,可是邪后却输了,上次被盟王打伤,邪后身边的人变得一盘散沙,邪后好生失望,孝容也以为,世上不会有谁能及上魔神殿下了……可是,今天孝容又重新见了一次,当时的盟王,不能动武,身负重伤,然而他一到来,还是可以扭转形势,还是会带给对手恐慌……” 宁孝容回忆时,面上明显带着敬意,“不仅是气魄胆量,还有他的凝聚力,当他为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为了他,这正是邪后追求了半生的。难怪邪后她不愿意服输,邪后她不服输,正证明了她的在乎……” 慧如听着听着,有些失神:“是啊,她达不到的,都被他做到了……”个性那么坚硬的邪后…… “所以,有盟王在,孝容才觉得心安。”孝容说。 慧如一惊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心安什么?” “教主,可记得孝容从小心里就有的那个人吗,那个人,将来也要归属盟王,看到盟王如此,孝容为那人的前程感到心安。”孝容说。 “从未听你提起,那人姓甚名谁。”慧如不由得面露惊奇,“他也归属盟王?” “那人便是,九分天下的寒泽叶……”孝容微微笑,寒泽叶,正在短刀谷里等着阡。 慧如一怔,不可思议,但若非如此,宁孝容又怎可能宁愿破坏了她宁家规矩定期给寒泽叶解药…… “你宁寒两家,到真是错综复杂。”慧如蹙眉,她略知,宁孝容和寒泽叶有杀父之仇。 “没有多复杂,爱恨交织罢了。”宁孝容坦然一笑,“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好像阳光和苔藓是不能共存的吧,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阴暗潮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顺着宁孝容眼神的方向,慧如惊讶地发现她眼前明暗相间的深林里,偏偏有阳光的地方才生青苔,孝容喃喃念着:“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平时听来不觉微妙,待到应景之时,从另一个角度剖析,方觉其中有超常意象。 有些事情,当真没有绝对可言。 可是,却有些事情,再含蓄,也明晰。慧如面容里忽地闪过一丝不舍:盟王和盟主,他们是不是情人,连牵手都用不着,一看就看得出来…… 夜,回归联盟,慧如远远看着盟主在阡的营前指点战局,四周围全是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的男人家,盟主身处其中毫不失色,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慧如想,真的羡慕她,能跟着盟王,经历盟王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动荡和生死,有盟王的地方,就有她…… 慧如也明白,盟王不会为了谁留下的,这一战终结了,盟王便离去了,虽然,到哪里都是他的天下,漂泊一生如他…… 战场,夜半已恢复宁静。 宁静得可以错把和平当荒凉。 如果说贵族没落是因失去权势,那战地没落,是不是因为失去血腥? 多讽刺,对于旁观者而言最磅礴的战争,对于当局者来讲,总是最疯狂。而当真正回归沉寂了,又有哪个征人,承受得了这种心理落差? 此刻的战场,正如一块钢铁,锈迹斑斑,凌落后的斑驳。 好在,他们的敌人不会给他们空虚感,好在,他们的敌人不是那么不堪一击——从宋贤等人探路回报便可知晓,金南金北,尚有后备之策,又欲先发制人——“南北前十可能会借助林美材迷宫之中固有的八卦阵,以八位高手来分守八门,实现他们各家武功和八阵阵法统一。”吴越轻声道,“至少,现在宋贤他们察觉到的是这样。” “前段日子,我和胜南经历过魔门中类似的八阵,当时只有石阵排列和幻影考验,没有高手领兵和迷宫混淆。但阵法是死的,万变不离其宗。”吟儿说毕,又补充一句,“对了,上回历经的石八阵,依稀就在这附近不远。”她早应该发现,这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上回还属敌营,现今已是联盟驻地。 “话虽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阵法虽是死的,不同的敌人利用出来却会有不同的样式,我想,下一战的难度,比上一次你二人有过之而不及。”柳五津道。 “若南北前十和魔门阵法合而为一,威力定然是无穷无尽。”吟儿实事求是,同意柳五津的观点,“诸位也都明白,南北前十并非等闲,设障来为难我们理所当然。挡道的东西,搬开就是了。” 诸将皆点头,险阻难关,是立战功必经的过程,忽略不得,也不必忽略。 “南北前十总共有二十个?我来预测看看,会由哪八个分守八阵……”海逐浪揣测。 “不必预测。”吟儿摇头,带着丝讽刺的笑,“南北前十,总共剩下的不到十个而已。八阵,只怕,现在只有八人可用。” 众人皆是一惊,是啊,南北前十,早就有大半折损在这几年阡和他身边的人的征途上了…… “联盟这里,却不止八人可用,现如今在迷宫中等候我们的,就有三位九分天下,再挑出五位高手去挑战南北前十,又有何难?!”吟儿环视四面,“不知有哪位将军自告奋勇、有十足的信心和实力能给林阡带回捷报?!”这一句,问的是如斯严肃又威风。 “自是少不了我海逐浪!”海将军第一个站出来。 “我也早就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扫天下。”越风发话之后,无人能抢这个座次。 “便让我与宋贤一起,履行对兄弟的承,一走神,再一个位置,已经被断絮剑莫非拿下。这几位,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无人可及,根本推翻不得,柳五津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还有那最后一个,却一个激灵,不对啊,那最后一个,就更不可能拱手让人了,那铁定是凤箫吟的啊…… 凤箫吟,以盟主之名,出战理所当然。柳五津不免也默认:胜南,你小子好福气,有娇妻有美眷,还有个旗鼓相当的伴侣浪迹天涯…… 此刻这“玉帐分弓射虏营”的氛围太独特,核心仅凤箫吟一人。柳五津的思绪不禁回到当年云雾山:天骄,当年你用她作盟主,也许是看中了她因为在云雾山技压群雄累积起来的名气,又也许像别人猜的那样,你是在警告金人,一个小女孩都能狠狠地收拾他们。可现在,我才见到,真正高明的是你的眼光,是你徐辕,给了凤箫吟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位,给了胜南一个无冕之王的威慑…… “对了,宋贤还说,深入迷宫,需要有精通阵法之人引路,以指点迷津。”吴越话音刚落,海将军就已然想到了诸葛其谁:“诸葛其谁么?他说他想要置身事外的,一定不会明着帮我们……难道,我们去将这老头子绑来?” “使不得。”柳五津阻止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陷这些中立的魔人两难。” 吟儿点头,转头请教柳五津:“那该如何是好?” “去请兰山的师兄,船王玉门关。”柳五津说。 “船王?”诸将皆是一怔。 “若是换成从前,船王可能还乐意帮忙,自从上次林兄血洗魔门之后,船王便和我们鲜有交流。”莫非忆及满手罪孽时林阡眼神中的邪气,很理解船王的疏远,“据说,船王是因为后悔,后悔他帮助林兄杀戮。” “不碍事,他会乐意帮我们。”吴越笑而摇头,其实他的见解一向深刻而精确,“因为林阡,不仅仅是那个会血洗魔门的林阡了。” 吟儿为吴当家所言而动容,的确如此,胜南为上次的犯罪付出了决心和代价,和宁孝容的那一战,收效真的很多很广。凭船王的观察敏锐和料事如神,对阡的认知,早就不可能片面。 “不管船王自愿或被动,他早就是抗金联盟的一员。”越风轻声说,他和船王其实一样。 “那就是了,现今万事俱备,只待船王请来,立即与杨少侠他们会合!”莫非喜道。 “狠狠地挫一挫那群金人,告诉他们,他们行军打仗不如老子,论武功照样比不上!”海逐浪笑道。 “哼,岂止这些,要给薛焕尝我王者之刀,要给楚风liu下点软骨散把她禁锢在我们这里,还要准备些毒酒,给鬼兮兮灌下去!” 柳五津等人面带笑容地听,作风奇特的盟主,虽然她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说法还真是振奋人心。 “盟主姐姐,林大哥要你去见他,有话要同你讲。”整装待发的吟儿,临行前被贺兰山告知,胜南精神有好转,吟儿心里自然惊喜。 兰山行色匆匆似是有任务在身、立即就往魔村外的方向去了,吟儿虽觉得蹊跷,却不曾去干涉,见到阡,顺便给他描述接下来这一战的艰巨:“这次,我们是集体破阵,和你先前设想的一样:欲入迷宫破阵,人数编制都有讲究,行动配合必须协调。应对邪后的阵法,势必比诸葛其谁要艰难,因为她联合了南北前十所有的武功和兵力,除此之外,时间上会更有限制,迷宫中方位也更难辨识……哼,不过对不起她了,她难不倒我们的,我们可是新的九分天下!” 叙说时,吟儿带着稳操胜券的表情,聆听着,胜南由始至终脸上是从容。 却听到她把破阵八将和船王合称“新九分天下”时,饶是胜南,都不免为之一笑。 “八阵?”他听完她对战局的分析,微微蹙眉,没有像以前一样帮她制定计划,只给了一些提示,“虽然说是八门八阵,未必你们八门都经历,但要记得,八卦阵可能只是个大局,经行之地,必定还有其余阵法暗合,数不胜数。邪后擅长制造幻境,陈铸和轩辕九烨都阴险狡诈,你要处处小心留意。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 吟儿微笑着,自嘲:“上一回看你忙碌着破阵,我还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现在总算是尝到了报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好好地跟你拜师学艺。”真巧,她的征途,要面朝着不一样的敌人,却顺着阡曾经走过的路。冥冥中,这就意味着他和她有牵连。 “没关系,师父不在场,师父的师父却在场了,我听兰山说,船王已经来了。有他在,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奇门遁甲的精髓,不管八卦阵里另外暗藏了多少种阵法,都可以有方法去破除。有宋贤,迷宫就算是百折千回也不算什么威胁,他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探路上。所以这一战,制胜的关键,就在你如何调兵遣将。”阡忽然想起什么,“最好是把慧如也带着一起,八门八阵里,除了驭旗守关之兵将,沿途有猛兽毒障,带着慧如,你们的障碍会更少些。” 吟儿明白,胜南没有参与此战,也刻意没有出谋划策,却还是、尽可能地替她抹去了枝节,留了她一条捷径。 “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她欲言又止。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阡笑起来,理解反了她的话。 “不是要你保护这里,是这里没人保护你……”吟儿脸上一红,“是说……你要留心刺客,昨天夜里,就有好几拨人要刺杀你,有一路还闯了进来。” “你是说这几把刀是吗?难怪了……”他忽然指向他床头内侧多出来的几把不属于他的刀,“昨夜他们估计是想要来刺杀我的,结果不知怎的,竟把他们的武器落在了我的床头,没有取我的性命。” 吟儿脸上虚红,昨夜她清理了那些刺客的尸体,独独忘了自己卸下他们兵器的时候,还赖在阡的床上没走!吟儿不禁支支唔唔:“这些,这些奇怪的刺客,他们……他们是苏降雪派来的……” “是,是苏降雪麾下的人马。”阡轻声道,“这些武器很有名气,我或多或少从海逐浪那边听说过,留武器的这些人、全都是实打实的将军元帅,在短刀谷里排得上座次。” “真的?”吟儿又惊又喜,想不到,她一下子就可以去短刀谷排座次了。 “而且,都是同一脉的亲信,昨天刺客的总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苏降雪的长子,苏慕离。” 吟儿一愣:“是啊,昨天海将军与那领头人还有过对话,提到他是苏将军,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楚……哦,原来,那人、竟是苏降雪的儿子?!” “如果有过对话,那就十有是苏慕离了。”阡叹息,“海逐浪虽然没怎么细致地讲过他和苏降雪那边的关系,也可以推测得出,他和苏慕离一定有过好一阵子的交情。海逐浪那种人,巴不得和谁都称兄道弟推心置腹的,别看他平时那么开朗随意,一旦当了真,会比谁都重情重义。想必,昨夜形势逼迫他和苏慕离为敌,他心头一定不怎么好过。” “是啊,海将军的确不好过,后来一直都心事重重,原来是因为苏慕离的缘故?哦,我明白了……咦,胜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吟儿摸摸后脑勺,“到底昨天夜里昏过去的人是我还是你啊?我原本,还准备把昨夜的事情当故事和你描述描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阡无辜地看着她:“可是,有些事情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比如,他们为什么把兵器落在了我的床头,靠这么近都不杀我,他们是真的傻了,还是当时我床上有什么可怖之物?实在费解……你可知道么?” 可怖之物……窘…… 沉默片刻,无谎可诹,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怖之物借着出发之机,拔腿就跑。 留下可怜的胜南在营帐里观刀自言自语:“赠刀癖?短刀谷的人,都有赠刀癖?”绕来绕去没想明白,苦了那么聪明的脑袋。 冥想之时,柳五津面带笑容,带来吟儿率众离开的消息。接镝卷甲赴阵首,诸将想必都期盼已久。 “胜南,现如今,你的主力,全都进入了迷宫范围。”五津说。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这当然是阡的主力,他的精锐,他的劲旅。 “大势所趋,魔村外也无人可乱。”阡知柳五津担忧慕容荆棘异心,“慕容荆棘动机虽有,却没有时机。” “的确,大势所趋。”柳五津点头,“你倒是可以正好借着这几日时间养精蓄锐,把破阵的事情都交给盟主他们处理。” 阡一笑,忽然赞道:“不得不佩服轩辕九烨的手段,借完了宁孝容的寒潭寒尸,立即就借邪后的迷宫机关。这条毒蛇,不仅攻心厉害,还善假于物。” 柳五津一愣,也笑起来:“日前一战,轩辕九烨借了宁孝容的寒潭,你却借了宁孝容的浓云井,也算是平分秋色。” “现在他借邪后的迷宫八阵牵制我的人,到是提醒了我,可以借墓室三凶的五行八卦阵来羁绊他的人。”阡似乎、已经在着手另一战。 柳五津不禁一愕:“你也想设阵先发制人一次?你是说,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柳五津瞠目结舌。现在敌我双方主力全在魔门里呢,有谁会来入阡之局?何况,他现在还是个重伤之人,就算能请来敌人,又将如何奉陪到底? “没错,现在。”阡浅笑,他即将部署的战场,就在轩辕九烨安排战场的一旁,不主导,却关键。 此心永属战地,冷寂过后是澎湃。 新屿,宋贤,我们共同的理想,已然天涯成咫尺。二十年出生入死,哪一战少得了我们三兄弟任何一个?! 吟儿,我其实对你有过承q 第312章 挽天河,洗膏血(3)战角 至于迷宫之境,道远且难,萦回盘错,缭乱纷繁,且不论苦寒天沿途有云雾毗邻、风雷作伴,即便晴明天,单凭这密集纵横,也可自成天堑。 近树重围、远岫斜抱,于人有拥挤压抑之印象,似是造物者隐约警告:任你是联翩万马无数,也知覆满天地的是自然而非人力,山河而非军麾。 许是行军神速,抑或迷宫固有,竟觉经行景物似有灵性、可悬空移动、自行置换,错觉里满目石树能飘散,恍惚间一山放出一山拦,神幻如是。而其格局,一望无边,八阵属性,若隐若现。 吟儿心被震撼:不愧是天堑。这迷宫,仿佛拥有种穷尽一生都无法道全的力量——就算杨宋贤曾屡次突破过之中迷雾、险阵、机关、密室,就算邪后她想要将迷宫全盘更改但苦于有心无力,就算时间仓促实力有限、魔人连改道都没有机会—— 天堑就是天堑,用不着修改,填补之后,依旧能在第一眼,直接惊心动魄。 ?? 风起。 吟儿耳朵一动,下一刻,一路风景,恐怕就要被千军万马替代…… 群雄亦几乎同时听出异动,瞬间剑拔弩张—— 敌军突如其来,气腾势飞,部署严密,列阵迅疾,顷刻间从无到有,从散到聚,从寒到热,无人发号施令,却足见策划良久,殊死一搏也!若非联盟有备而来,恐怕会沦陷于这难以预料的动荡混茫之中,被敌军冲击而溃。 当金南第五,身怀移形换影绝技的完颜猛烈领军阵列于前,证实了联盟关于八门八阵的预料:对于邪后而言,“迷宫不复迷宫”这一缺漏,已经被南北前十的武功悄然填补。是阴差阳错,还是大势所趋?如果抗金联盟不是这样的一往无前,也许邪后和金人不会在最终达到合作…… “正北休门,属吉门。”船王道。吟儿点头,完颜猛烈,才第一关第一门而已。 联盟兵将被敌军气势所激,争先恐后欲与对方一较高下,敌军愈振作,联盟士气愈高涨。战意当然要被挑起,这群敌人,好歹是曾经的手下败将,是时候该再续一战! “奇怪,怎地仅此一处,敌人兵马便如此充足?”吟儿略有疑惑。交戈之初,估测得出联盟与八阵势均力敌。敌军人马装备超乎想象,不似先前传言“金人无深入之兵,魔门无可用之将”。 “虚张声势,想必这是金人的疑兵之计,以假隐真。”文暄说,“他们最先给我们展现的,必定不能太单薄。” “不错,我见这里的人马,只怕要占了南北前十的半数以上。”吴越点头,虽不如文暄那般语气肯定,却也是经验之谈,敌人实力如何,相信没人比吴当家清楚。 吟儿亦觉可信:“那便是了,突破了这八门八阵,余下的凶险必定不多。”当阡不在身边,幸好有文暄师兄为军师,只觉他阅历要比诸将更多,除却阡,他最擅长审时度势,自是军师首选。 “破八门,便先从这完颜猛烈开始。”吟儿即刻鼓舞军心,发号施令,“先破休门,以扬军威!” “本就是来和他们比武功的。盟主,我来战他!”海逐浪迫不及待,看那完颜猛烈似有出战之意,海将军立即拖刀迎面而去,见海将军气势不凡,完颜猛烈不避不让,携刀而来,马上交戈方一回合,阵地尘沙四起飞扬。 作为金国护第一高手、殿前左副都点检,完颜猛烈刀法俨然出神入化,瞬间臻入极境,论其迅,述其猛,叙其激,数遍金宋,无几人实力望其项背,再有移形换影护身,足以将最多刀法最快展现,变幻莫名,尤难捕捉,就是这个敌人,曾三番四次涉足饮恨刀的征途,却也曾被饮恨刀气势击败,铩羽而归,这一回,群雄眼中的完颜猛烈,明显又有了新的领悟和进步,败给阡之后卧薪尝胆太久,这一掠影的无数刀,是专属完颜猛烈的厚积薄发! 形影速移,刀惊全局,风樯阵马,浩荡无涯。完颜猛烈,其独树一帜的神出鬼没,配以刀法之盘礴,四句可概括亮色,却难尽其高妙。 “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阡说过,这一战的关键,是如何去调兵遣将,尽管海将军刀法卓绝并不一定会败给对方,但吟儿看得出,以海将军来战完颜猛烈,并非对症下药,他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冲破。 “海将军且停,此门由吴当家来破。”阵前易将,不带任何褒贬,吟儿希望这一战诸将真的都能听从她,她也相信海将军会明白她的用意,阡告诉过她,海将军旷达爽朗,性烈,却能柔能刚,面子上的事情,海将军就不会像别人那么在意。 便从海将军和吴当家这更换开始,履行她对阡的承,都辩驳不了一个事实: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他的刀和人只能够出现一次,尽管他的速度可以模糊对手的眼和心,尽管他的力道使得他的刀仿佛无处不在…… 也许,他的迅猛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前来应战的吴越,但是另一方面,他输定了。覆骨金针,可以真正地无处不在,充盈于每一寸视线,甚至超前于每一次刀行! 覆骨金针,横扫千军,摧枯拉朽,玄妙绝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雄迈,不在刀光剑影的过程里呈现,而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然倾诉,别看那暗器铺天盖地,其实只是暗器主人武力的递减而已! 果不其然,金针之无处不及器无虚发,使刀难有时空可施展,使完颜猛烈无用武之地!吟儿看了数十会合,就明知吴当家赢面有多大,也暗自为吴当家叫好,暗器到此等境界,即便谈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也足以驰骋天下无人匹敌。 “船王说得对,真正是休门,休养生息之门。”吟儿笑着说,“海将军,养精蓄锐之后,作战的机会多的是。” “调遣得好!盟主说什么我都遵从!”海将军果真旷达。 完颜猛烈且战且退,由其率领的坎宫朱雀阵亦逐渐有战败趋势,不刻终于闻金收兵,一并退散,虽败退,却井然有序,阵型演变自然而然,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八阵大军重组轮换,震宫青龙阵俨然骤现。 ?? “第一棍叶不寐在此,哪个敢来!”正东伤门,属凶门。伤门旺于春,尤其在卯月,由目前正意气风发的叶不寐来守,的确相契。 “第一棍?哦,原来那家伙的棍名就叫第一棍?”海逐浪恍然大悟,“我还说呢,怎么每次跟他交手他都说你敢不敢接我第一棍!” 莫非被海逐浪逗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个人,怕就是想第一想疯了,虽然俗气了点,却挺坦诚。”宋贤忽地忆起同时掉落浓云井的解涛来,他虽然也孜孜以求武学,却并不是那么看重排名。 叶不寐一出现即刻挑衅,较完颜猛烈要主动得多。有其主必有其仆,叶不寐麾下兵马,个个也战力充足跃跃欲试,除却青龙六阵在大局中的奇兵之效,看得出其间尚暗合棍阵、刀阵、鞭阵之类,满目威胁。可谓队间容队,阵中有阵。 “海逐浪,莫不是被我第一棍吓怕了,竟不敢打?” “小混混,昨天那一跤摔得舒服吗!”海逐浪这给人起绰号的恶习,是向盟主学来。叶不寐面色一变:“海逐浪你出来!” 这回,海将军是由敌人钦点,吟儿笑而嘱托:“辛苦海将军了,务必要将他击败!” “那是当然!”海将军出马应战之际,联盟便由莫非、厉风行、越风分别领军去破当中小阵,吟儿与宋贤、文暄留于战局之侧,吴当家暂且休整。论领军破敌,当是小秦淮越风最强,厉风行莫非两位次之。 刀棍之争,三十招内稳态持平,四十招后互有胜负,至五十开外,彼此间险象环生,毫无喘息之机。 第一身械,力贯棍端,风起云涌,刚劲狠烈。若评价叶不寐棍法,并无奇绝之处,棍界哪一个高手甚至初学者,可能都会有他表面的那些能力,但,未必会有叶不寐这一股劲头,因而即便棍扫一大片,都扫得不如叶不寐这样雷霆千钧,不如叶不寐这般享受沉溺。像金北传言那样:叶不寐握棍时不是什么高手,一旦顺手了扫起来,就绝对是。 掩月刀行,气凌锋前,风走云散,宣畅开朗。观海将军刀法,便和与其相处一样,轻松愉悦,有感豁然开怀,世间便真有如此刀法,痛快写意,淋漓尽致,非海将军不能有。吟儿想,纵使是胜南饮恨刀,在这等情境下,也未必单凭气势全面超越掩月刀,胜南所谓的“对症下药”,便是因人而异,深厉浅揭,各人有各人一技之长,无可取代吧…… ?? 下一门,巽宫之风阵。 青天揽月,仙境绵邈,风光旖ni,诗之繁缛。把关之将,北第三解涛。道是有缘或巧合,宋贤适才心中刚念起他来,竟在此门与解涛巧遇,狂诗剑精髓,毫无疑问由潺丝剑领教。 凭栏小憩,空谷足音,闲云四卷,潺之清新。不知怎的,自出战伊始,潺丝剑便招招压制,剑剑上风,仿佛是抓尽了解涛弱点,赢得轻而易举,破阵之时,宋贤比吴越、海逐浪要轻松许多。 适才两战,吴当家与海将军虽然得胜,但也都战力下降数倍,证实了南北前十并非浪得虚名,然而诸将刚刚定位南北前十,北第三解涛竟如此不济,实在是又把众人想法推翻了一次。吟儿、莫非、叶文暄这几位剑中高手,明显看出杨解实力悬殊,都微觉诧异。 “他今天只出了五成力。”宋贤叹息着为各位释疑,“我与他在浓云井里比试过,两天以前,他的剑法,远远不止今天这般的风格,狂诗剑的狂放如诗,他终究没有施展完全……” “难怪他的剑法,看起来过于表面……”吟儿领悟。 莫非疑道:“那他为何不肯施展全力?” 文暄略有察觉:“解涛是存心放我们过这一关。北第三解涛,应是为了与杨少侠在浓云井里并肩作战的情义。” “但我和他有情义吗?”宋贤困惑地自言自语,“从头到尾,我们只比了一次剑法,原先我是想帮他脱离薛焕的,不仅没有帮他,还利用了他去救胜南……由始至终,都是敌人。” “那就奇了……”文暄蹙眉,他虽然察觉到一些端倪,却终于没有洞悉整个事态。 乱世中解涛终于逃不开薛焕的身边,还将要为想要逃跑付出代价,可是混乱里解涛凛然一笑毫不后悔:那当然不是薛焕误解的情愫,也不是什么有情有义,谁也想不到,我解涛引为知己的那个人,被引为知己的时候,是在那一瞬间—— 就是在杨宋贤利用我去救林阡的那一瞬,“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杨宋贤他始终记得,我是狂诗剑……那个瞬间,解涛才被彻底地承认和唤醒,他不是薛焕的男宠,不是东方雨口中妖冶妩媚缺少本色的男人,甚至不是楚风liu的激赏“男儿相貌应如是”,而是——狂诗剑,他本应该从一而终的事业,那个瞬间,解涛才有了一种,快乐,快感,归属南北前十之后,从未有过的快感…… 这些,他们恐怕都不会知道…… ?? 当此时,东南风阵溃退,正西白虎交接,战势不衰,兵源不绝。 若抗金联盟再顺利突破惊门,则八门过半。 “小师妹,排好他们出战的次序,我们可以推测出轩辕九烨备战的思路,看他原先是怎么想的。”文暄说毕,吟儿心一紧,是啊,三战已毕,其中暗含着的,不正是轩辕九烨的思路吗?毒蛇的思路,并非不能揣度…… 其实,毒蛇把稍木讷的完颜猛烈放在第一关辅以虚张声势,是引精力旺盛者立刻就挑战休门主将,精力旺盛者,如海逐浪……如果海逐浪真的就那么一直战下去,被完颜猛烈消磨尽体力,待到第二门叶不寐指名挑衅,海逐浪根本不可能退缩,势必又要应战,事实上,联盟也的确找不到谁可以去代替海逐浪来攻克叶不寐。——吟儿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险,毒蛇把完颜猛烈和叶不寐放在最前,一个被动一个主动,都是看准了海逐浪针对攻击的,以二对一先拖垮最富精力的海将军…… 很险,毒蛇是看透了海逐浪这一点,“精力旺盛、一马当先”,如果说,这是海逐浪的罪名。 “文暄师兄说得极是,其实现在已经破了三门,再积累几门,理应可以揣测出他们布阵的思路,也好更快地出谋划策。”吟儿说,先前,场场战事都是与阡合作,因为阡战前对大局形势就心里有数,吟儿可以由始至终都胸有成竹,而首度与文暄师兄合作,愈发觉得文暄属于越战越明晰,看问题比胜南要慢热,但很可能会更深入仔细。每一个建议,都来得不早不晚,一针见血。 “想不到,这么快已经破了三门。胜南知道了,一定欣喜。”宋贤提起胜南时方有笑容,吴越看得出他有心事,拍拍他的肩:“离开以前,便答应了要带捷报给他,当然不会食言。” “入第一门时,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却已经在开始期待下一个敌人。”莫非的断絮剑已然等在手上,“我与南北前十里的那些,还没有正式交手过,希望他们不要令我失望。”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还不知下一位属谁。 “莫非你还忐忑过?”海逐浪奇道,“我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期待下一个的,打完八个以后,都不知道下一个期待谁。” 吟儿笑带邪恶:“打完八个以后的下一个?显然期待林美材啊……”海将军的姻缘刀,还和那女魔头有牵连。 越风见吟儿和海逐浪一边聊天一边过关斩将已经是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其实下一个无论是谁,他都会保护好她和她的联盟,就算,她不属于他,而她的联盟,好像也并不是他唯一的归属。 “大家万不可轻敌。”厉风行忽然制止了松懈气氛的蔓延,看向吟儿,“我们才破了三阵而已,强劲的对手,还在后面。” 吟儿一边点头,一边略带惊奇地回看厉风行,从前的他,恃才傲物不谈,最大的缺点就是按捺不住轻敌本性,云雾山对独孤清绝如是,对她凤箫吟如是,后来在夔州之役也曾对小王爷如是。但,确确实实是那小王爷的出现,使厉风行不再成为常胜将军,使厉风行意识到了他自己的不足,使厉风行开始注意取长补短。谁都无法辩驳,小王爷在白帝城一战是唯一一个没有败的将军,不仅没有败,还重挫了厉风行,更可怕的是,这个对手同样年轻,不过比厉风行大上两三岁而已! 小王爷完颜君隐,和大王爷二王爷都一样,走的是军功之路,却明显要比他两个哥哥厉害,剑法卓绝,又尤擅用兵,厉风行这打遍东南无敌手,路途上有过这样一个难缠的经历,会永生铭记,这是胜南曾经对吟儿说过的,“南方义士团的实力已经无异于官军了。风行也会察觉到自己轻敌的弱点,更利于他将来坐断东南。”现在看来,何尝不是?那教训,已悄然化为了厉风行的经验。 “天哥说的对。”吟儿正色道,“不能轻敌,陈铸、轩辕九烨、楚风liu、小王爷、柳峻、东方雨。这些人要不武功高强,要不用兵独到,他们一个都还没有出现,接下来的几阵,不会比想象中轻易。”不能被胜利迷惑,因为先易后难,显然也是毒蛇的布局。 “现在该做的,就是像帮主常说的那样,对每一个敌人都尊敬。”当越风提起不在此地的李君前,群雄更感抗金联盟人才济济。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的确,阡不在的战场,尽管敌人个个都久负盛名,联盟诸将,依旧一家横割一江山!q 第313章 挽天河,洗膏血(4)惊门 还记得胜南遭遇诸葛其谁石八阵时叹息过一句“生平不亲眼见此阵,枉平生”,经历了完颜猛烈休门、叶不寐伤门、解涛杜门之后,虽然有感敌人实力不差,却并未达到胜南那般激赏,待到此刻见了兑宫惊门,吟儿才真正被眼前兵势震慑,情不自禁地叹,好强劲的阵容,好肃杀的气派! 用兵之道,不用刻意去比,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全部都下去,诡绝陈铸才是一流!当南北前十大半人马还在角逐名次之际,陈铸将军已然随王爷征战多时辗转各地,作战多谋决策快断,战绩辉煌军纪严明,实力雄厚一目了然。 自古侠客,问的是江湖,而将帅关心的,当然是战场!是英雄,不仅要熟记好了刀谱剑图,还要掌握牢了阵法兵书。天生的将军,陈铸没有弱点破绽,就算有,也只是为人太真挚忠心。可以说,在击败林楚江之前的陈铸,是绝对的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但陈铸,恰是在击败林楚江之后,反而再也不是真无敌。为何不是?因为他多了一个“诡绝”的名号,敌人会针对性地防御或攻袭——有时候,人最好是不要有名号,名号就是他的症结,甚至,一生甩不去的梦魇。 所以吟儿在看见对手是陈铸的第一刻,震惊之外心里却有了底,白虎阵兵力充沛,突破会有难度,但对付主将陈铸的“不知其招”,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理应得心应手。 惊心动魄的,却还是陈将军的军容,属于女真族精锐的危险感,从始至终于诸将心头回荡。那种令行禁止,协调一致,那种奇为正之正,正为奇之奇,那种就地之势,依人之利,都狠狠地契合了轩辕九烨排序的意图,先易后难,欲扬先抑,在他们最轻松的时刻告诉他们,从惊门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旁观战局!而,解涛和陈铸哪怕颠倒一个次序,都不会造成这样的心惊胆寒! 所幸,联盟并未如轩辕九烨所料,突破三门就轻敌了,敌人有的是阴谋诡计,我们所以不缺经验教训。被厉风行简单一句调整了心态,怎么可能还浮躁? 是啊,我们先前所有的成功都不算成功的,因为只要下一步踩空了,先前的成功就全变成了徒劳无功,徒为后人耻! 遇强则强的吟儿,却不由自主被激起斗志:你毒蛇遣将、诡绝调兵,可及得上林阡运筹、我林念昔决胜?! 出战双剑,纠缠良久,不相上下:陈铸剑法,虚实急并,踪影诡谲,随心所欲,招不成招;紫电青霜,一气贯注,脉络奇顺,行云流水,速尤难追。 纵观大局,早已是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类阵法,林林总总,与陈铸剑法信手拈来、贯通古今一致,其结阵合战之高妙也在此处:有战便足,何分敌我?无论是你汉人古时就用的方阵来攻守兼备,或是他金人特有的铁骑横冲直闯,乍一看去,还错觉阵不成阵!猛然历经,本以为是弩兵之钩行,又怀疑是车兵之钩行!尽管人数上与前三门并无悬殊,可教人不得不心服口服,在陈铸手里,无论多少兵将,都能被玩出千奇百怪的花样,应有尽有,还稍纵即逝! 此门精锐,非陈铸领导是谁?! 战事稍稍缓和之时,听得船王兴起,难得的出言赞誉:“真将军也!兵书谋略,融会贯通!” “叶少侠也很不简单,若论随机应变,没有一个及得上他!”莫非发自真心地说,他真不该离开这个江湖五年消磨时光,错过了这么多的风景。 文暄的剑法,已经快到嫌对手慢,极速轮换得骗了众看家的眼,而应变之能耐,令众人敬服之余,不自觉去探究,现在究竟是诡绝他在不知其招,还是叶文暄自己在引领剑局只不过还没有让大家看出个分晓!? 吟儿远见文暄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泊静气,又喜又疑:“真想不到,文暄师兄那样舒徐的性情,竟会有这般快变的剑法!” “是啊,临安风景剑,当年与他齐名时,还误解他剑法如风景般秀丽。”宋贤传来一句。 “想想那时,还真是幼稚,不屑和宋恒他们齐名,就是嫌他们剑法太秀丽,小家子气。”厉风行微笑,边克敌制胜边说道,“现在发现,磅礴也好,细腻也罢,都是我们抗金联盟里的所向无敌!” “嗯!厉少侠说得好!”海逐浪笑道,哪怕此刻还处在血雨腥风里,想到抗金联盟,就有无限年轻气盛感! 想来,这惊门必破无疑了吧……吴越瞧出些端倪来,敌人的强劲不容辩驳,然而合众将之力,难有过不去的险关,更何况,他们所有人到此都是一个目标,那就是突破!突破八门八阵,续往魔门深处,斩魔王,擒邪后,定黔西!甚至,可以不必那么大的目标,出于私心讲,为了抗金联盟的兴盛和荣耀,这一战也本该是凯旋而归的…… 想的同时,吴越不由得觉得有些晕眩,怎么回事,难道是适才与完颜猛烈争斗时体力消耗太大,怎地久不恢复?吴越向来行事谨慎,自然不可能任这感觉白白流失,缓得一缓,微觉光线悄然变动,方向在暗暗修改,猛一回神,似是有种合拢之音,来无声去无息,却终结了吴越适才的头晕目眩…… 潜意识里,吴越瞬间察觉到是方向被什么给变了!合拢之音,是机关契合之声! 可是,迷宫有那种强力,可以把方向都修改?吴越环顾四面,他站的位置,面对的金军没有变,金军是他们的敌人,当然不会变,可是,连金军之后的风景也没有变,怎能证实这个想法,说方向被改了? 心念一动,一种危险感袭上吴越心头,再一度环顾四面,才发现——好一座布局精密的迷宫,从任何角度看任何角落,风景都是一样的…… 心,陡峭得如同在悬崖上,这里——早就不是正西惊门! 脱口而出这个观点,也无暇再去管是不是胡思乱想:“大家提高警惕,这里不是惊门!” 语出惊人!早该知晓,这座迷宫,和当年的幽凌山庄一样,恁是有指南针也失去功效,不知不觉中,八阵临何宫,属何门,正通过机关在巧妙地变换,天地风云、龙虎蛇雀,于是在微妙地移动。 这里不是惊门,处事谨慎的吴越,终于敢突破常规这样地主张一次! 不得不信,当见识过墓室三凶的风沙隘,何慧如的五毒障,诸葛其谁的沼泽荒石八阵,林美材的幻境幻影,宁孝容的寒潭寒尸与无迹蛊毒,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应对魔门这永无止境的邪术或异能,属于黔西边荒的独特风格。 敌我双方的关系,好像就是这样不对等,当天堑属于敌人。 “不错!这里是死门!”船王也一惊,林美材的偷换,竟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陈铸是用来针对船王的吧,总结了各种阵法来引船王的欣赏,延缓了船王对八门的计算……船王是联盟的引路者,所以就是金人们的第二个目标。吟儿刹那有种被愚弄的感觉,陈铸、轩辕和邪后联手,差一点,使抗金联盟沦陷在这个阴森恐怖危机四伏的死门里,却还以为这是惊门、还以为叶文暄对付陈铸大有胜算,而,此门主将,却早已不是陈铸,早已不是…… “盟主小心!”海逐浪面色惨白,远水救不了近火。 蓦然间吟儿有感不妙,一股巨力从左侧排山倒海压迫而来——敌人早就不是陈铸了,敌人在……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当陈铸淡去,斜路里又一股杀气直逼吟儿…… 阡的话反复心头,虽是八门,你们未必八门都历经,实际上,八门虽然未必都历经,八门的凶险,却每个都要尝试到,络绎不绝接踵而至! 瞬间临危,吟儿不及拔剑,只能抽身,硬是从马上飞跃而下远远让开数步,方一定神,回看座骑,惨不忍睹——那哪里还是什么座骑……被那股巨力,剖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近处兵将,无论金宋,全被冲乱,见此情景,瞠目结舌。 海逐浪话音刚落,越风已然冲到吟儿身旁,用不着吟儿来调兵遣将,他立刻来迎眼前这劲敌,这旧敌,这——恶敌! 苍梧山绝顶之会,此人如何肢解石暗沙还历历在目,血腥又恶心,狠狠地给予了当时刚刚成型的抗金联盟一次威慑,却没有延续多久,被阡和李君前的以战止战利用,一掌山崩地裂的功效,硬生生被联盟所借。 可是这个敌人他再怎样的有勇无谋,他的战败教训,被当成笑柄谈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武功的路上,从来不会有人停滞不前!撇开作战手段不谈,东方雨的内力非凡,显然凌于他们一群小辈之上! “越风……”吟儿微觉不妥,虽然说,论内力,越风在出战几位将军之内数一数二。 “早算到有他,不是吗?”越风示意吟儿退后。 的确算到东方雨,可是想不到死门这么快就到,到得有点措手不及。 吟儿点头,强颜一笑而退后一步:“打败他,给柳五津雪耻。”诸将皆知,柳五津年轻时败给东方雨过,后脑勺上伤口很光荣。 而越风知道,这句话,实在是为了给他鼓励,也不禁一笑以回应吟儿:“就当现在还在苍梧的深渊之上,我和他的那一战,还没有结束。”吟儿一怔,的确,当日绝顶之会,尽管东方雨一掌已经即将把越风逼得落坠悬崖,可是越风那一鞭的攒风之力,将那个瞬间彻底地冻结在了深渊之上!那一战,被石暗沙中止了,却不可能终止! 她又怎么可能不对越风有信心,论实力,越风是阡手下最强的一将,数遍抗金联盟,如今唯有越风、厉风行寥寥几个武功与阡平起平坐甚至可以超过阡的! 一鞭动,满蹊风。这壮丽而自由的抚今鞭,此刻正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千重神威,不逊东方雨分毫! 劈时雄奇、扫时壮阔、扎时尖锐、抽时迅捷、划时畅快、架时凌厉、截时利落、摔时豪放、刺时激越,人言越风一鞭可度四季风,果不其然,名不虚传!他的每一次鞭行,都像是给敌人的鞭刑!所有的特色,都不离风之自由!q 第314章 挽天河,洗膏血(5)死城 这削铁如泥,曾威胁过厉风行点石成金,这追万径风,也曾制衡过林阡气吞万里。 抚今鞭一出手,就是群雄眼中最亮色彩和最大冲击。壮阔,流利,和每一个招式甚至间隙里穿插流露的无限自由…… 仿佛,风已全由抚今鞭狩猎,下一刻,便以最佳状态去对敌人攻袭!锋芒若此,饶是那一贯粗心的东方雨也要留足了意、来全力以赴与越风一决生死! 无奈,联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劣势——死门的真相,终究被发现太迟。谁都明白:过了限定的时间而不能击败把关之将,就只有一个下场,沦陷此门,偏偏,真的竟是死门…… 据说,如若沦陷死门之内,其实还有一线生机,但要经过各式各样的考验才可能打得出去,表面上,好像是一线生机,实际却是,在越来越多的严峻凶险里,一步一步求生,一步一步赴死…… 又据说,如果你明知大限将至,你明知一定是死,你却还想躲,那就只可能——死得更惨…… 以上据说,来自于魔人世代相传。 ?? 当劣势已定,应战仓促,加之敌人是杀气澎湃的南第二东方雨,战斗失败的几率,一定比胜利要大。依经验推测,越风能维持平手已着实不易,更别说要在短暂时间内将对手打败——换作平时,越风未必没有超越东方雨的可能,而现在,时间却不允许奇迹。 越风的敌人,是东方雨和时间两个。这样的事实重重压在诸将心头,不得不在战局伊始,就都为越副帮主捏了一把汗。 可是,战至白热,诸将有感形势趋于稳定。只因,越风给他们,带来了一丝未必沦陷的预兆,皆叹,好俊的鞭法,好强的内力,还有这宠辱不惊的个性!越风他似乎并不在意形势的优劣,优势时他没有流露出其余将领那般的开怀,便如劣势下他同样淡漠而自若着他的神情……才知,奉命危难逆转大局,不是人人都可以! “盟主,看来打出死门,有的是机会!”海逐浪喜道。 “时间剩得不多,要立刻败了驭旗将才是!”船王即刻提醒。 “众位听着,没有什么‘大限将至’、‘一定是死’。屈屈一个迷宫,还不足以构成我们当中谁的宿命!”吟儿却在施令之前,不忘稳定军心,提醒他们,切勿被魔人们好心的提醒误导、把劣势当败局、再把败局当死路,宁可坐以待毙,而忘了本该奋力冲破。 说罢吟儿又跃上一匹战马,为厉风行接替下他此刻的一众敌人:“天哥,抓紧时机与越风一起,败了东方雨!”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必去在乎谁逞强好胜谁会爱面子,对付有些敌人单打独斗就够还能发扬军威,对付有些敌人却必须车轮战甚至是以多敌一。 因人而异,这是阡教她的,也是这一战在教她! 东方雨,权当作是越风和厉风行的征途上,磨练他们团结合作的强劲敌人! “就等你这一句话!”风行得令而即刻出马,他将要加入的战局关系很奇妙,一个在苍梧山山腰上曾形单影只,一个在瞿塘峡水战时还魂不守舍,越风和东方雨,都是厉风行了若指掌的对手。如今,东方雨不改是敌人,越风却已然是他厉风行的战友。 风行清楚,这一战,不仅要让敌友都看一看,半年来常居后方的他,指法掌法以及轻功,可有过半分退步,也要同时,在越风已经极尽全力稍稍稳定的局势中添上至关重要的一笔,与之合力,力挽狂澜。相信他厉风行,绝对做得到! 那位东方大人面露惊诧,似乎没有想到吟儿会一先一后派两个一流高手合力攻击他一个人,而且看情形,如果这两个办不到,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这一战,本就没有规定只能由一个人来打!况且,有些人的掎角之势,会越合作,越体现,虽是以多敌一,却融合得——如同一个人…… 把越风和厉风行两个人的力量合二为一,积聚起来的实力如何,眼前形势一目了然! 指法“点石成金”,掌速“风驰电骋”,轻功“风行水上”,刚猛凌厉,荡气回肠,非天哥不能有! 纵然东方雨杀气澎湃沸腾,内力得天独厚,武功骇人听闻,当对手如虎添翼,他东方雨也只能如履薄冰。 越拼越崩坏的战局中央,三骑三人的胜负较量,究竟能否如愿以偿? 紧张的同时,吟儿反复念叨着这句阡交待的话,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是,会出去的,为了快速地打败东方雨出得死门,必须把厉风行和越风都用上,才能像现在这样,已经看见了出口和希望…… 一瞬间,又仿佛听见轩辕九烨在问,这么快把厉风行和越风两个人都折损,你接下来怎么打,接下来,敌人会不会就已经是——轩辕九烨? 而这里,只剩最后几个战力充沛的人,断絮剑莫非,还有她凤箫吟,还有已经接手过解涛一战的杨宋贤,难道,也要合力去击败轩辕?那,南北前十还有其余两个实力很可能更强的人在啊……或许,只能期待吴越、海逐浪等人体力恢复了吧?吟儿却不畏惧,所有人都说盟主行事难测作风奇特,其实那很简单,不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这一次的“安之”,就是“安抚”之意了! 这一刻,地阵溃不成军,死门有惊无险,风行、越风胜利在望,宋贤、吴越等人也已领兵往出口突破,吟儿看红袄寨军容依旧,信心倍增:幸好大家没有被“死门”所惊,虽然时间有限,却这样的有条不紊,军心凝聚…… 红袄寨之后,便由海逐浪领短刀谷,船王何慧如代引南方义士团,循序渐进,井然有致,出死门之时,兵力齐整,无懈可击。如果一直如此,要出死门去,时间再短都还绰绰有余。吟儿看地阵金军节节败退,沉溺在即将胜利的欣慰里。 “小师妹,不如先领我这一众人马离开?”叶文暄与陈铸之战终结之后,携剑来到吟儿身边,原属于自己引领的一部分短刀谷人马,期待着由吟儿先领着带回去。 吟儿转过脸来,微笑:“文暄师兄,还是由你先行,我们殿后。” “盟主,先行出去吧。”莫非离得最近,顺着叶文暄这样说,谁都知道死门凶险,瞬息万变,是盟主本就该守卫,况且,吟儿这样的女孩,即使剑法的确卓绝,看她的样子在那里,就由不得诸将不想去保护。 “既是盟主,不管是一切安妥了,还是局势依然动荡,都应该留在最后。”吟儿摇头。 却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众人眼前画面不稳,突然竟一颤—— 光线,就在那瞬间极速地熄灭完全,天昏地暗中,咫尺不见人影,惟觉风起沙扬,还不容喘息,陡然觉脚底一空,仿佛整个世界已经移位脱节。身侧耳边,狂风肆虐,却不是东西南北风,而是,自下而上地呼啸侵略—— 天崩地裂?那不是东方雨的掌法所致,那好像是事先就预备好的陷阱,忽然间暗算了在死门之中没有走出去的四路军队,随着一声后来才听见的越传越慑人的巨响,联盟军队,尚未预料到如此变故,就已经全然失足踩空,坠入深渊…… 那是真的堕入黑暗无垠阴森恐怖里了。那一落千丈的提心吊胆感觉,仿佛在告诉经历过的所有人,这深渊,没有尽头。 落坠,未必是最后摔死的,可以像这样,在落坠的过程里,被这样的失重感纠结死…… 谁也没有想到,轩辕九烨的第三步,竟是把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硬生生地拆裂!放一半出去,另一半留下! ?? 死门,才刚刚开始而已。 朦胧中,察觉到不知何时已经又一次脚踏实地可以重新站稳。 那经历,魔邪得不知与谁说。明明是摔落了万丈深渊,现在都完好无损地活着,却,惺忪朦胧地活着,恍惚脆弱地活着…… 打破僵局,莫非揉了揉酸痛的右肩,还没有应战,精力就已经折损如此:“又是个鬼地方!” “哎,浑身上下都散了架似的。”经过适才那场风云动荡之后,吟儿和莫非相对位置还是没有变。吟儿也一样,揉着肩,适才那落坠的折磨,实在劳心又费力。 视线里,这里却不再是适才死门,而是,迷雾下的一座魔城罢了,却没有繁华人烟,只是绝境荒城。 荒城的概念,是矛盾的冲突。 曾经是盛世太平,天之华都,有闾阎扑地,舸舰弥津,所以白发垂髫,怡然自乐,甚至也常见亭台轩榭,楼宇高阁,集天下一切最好的时光,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店铺旅舍从不打烊……可是,这一切,都沧海桑田,都海市蜃楼,都物是人非。看得见曾经太多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建筑残留,可是这些建筑里空无一人,这样的矛盾系于一身,使得荒城有着刻骨的恐怖。 当辉煌荡然无存,这里,不过是堕落后的天堂。 “难道,是魔王居住的城市?竟在这绝境死城?”莫非疑道。 吟儿蹙眉环视四周,莫非与她身边是同样在审视周围的叶文暄,而不远处,同样犯险的,是越风和厉风行。吟儿没有回答莫非,只是叹息了句:“八位将军,只剩下一半。” 莫非一怔:“一半?不是五个人吗?”吟儿也一愣,笑起来:“就当我还没有清醒,算来算去,竟漏了一个。”强打着精神,吟儿忽然喃喃自语,“不对劲啊,有些不对劲……” 莫非和吟儿,理应是最不害怕眼前未知领域的,幽凌和云横两大山庄的神秘,比起眼前荒城有过之而不及。然而,军队被拆分之后,吟儿明显有些敬畏之意写在脸上,不知是不是为了轩辕九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 越风策马而来:“吟儿,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没什么……”吟儿摇头,“这下子,少了船王引路,慧如驱毒,实在是有些可惜。”岂止这些,还少了红袄寨、南方义士团、短刀谷好几家劲旅。他们,不知是不是也另有遭遇。 “这魔城,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厉风行也上得前来,“竟藏在迷宫的正下方?这里离上面,应该有千万丈了吧?感觉落坠有很久……”厉风行说着说着却没有底气,千万丈?他们早该摔死,怎么可能还活着,常理上讲,他们应该都摔得粉身碎骨,尸体七零八落了。 往上看,不见天日,充斥半空的,是一片迷幻的雾,气氛诡异得更像另一界。尽管现在,没有金军在,没有杀气徘徊,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被压抑、怀疑、惊恐、慌乱、孤单混合得好不是滋味…… 这场景,是幻境还是真实? 如果是幻境,真正的敌人在哪里,如果是真实,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死,还是,他们其实已经都死了? 不管是真实还是幻境,出路往何处寻?没有船王,也没有宋贤,还没有何慧如,这就意味着,阵法、机关、毒障、兽群,比先前要艰难千百倍,由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等人马首当其冲! 叶文暄久久不语,忽然转身来:“我有个想法,我们并没有坠落什么深渊……” “什么?”众人都洗耳恭听。 “我们还站在原地没有变,只不过先前一切布景,都已经由邪后林美材操纵机关换了,换成了一个幻境,一个必须找到破绽去冲破的幻境。” “也就是说,跟适才换八门八阵不一样,这次她把布景整体都给换了?”莫非领悟道。 “不错。”叶文暄点头。 “可是适才的风,是自下而上……”厉风行道,风之强劲,前所未见,硬生生地将战局中他、越风与东方雨拆分。 “这也不是不可能,自下而上,可以是你一直在往下落,也可以是你没有动,风一直在往上起。”莫非道,“我有过这个经历,两种事物相对着很快很快移动的时候,处于这种移动中的人,会错觉风是自下而上吹。” “照这么说来,适才那种落坠感,是因为我们站的位置,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很快地在碰撞移位?”吟儿依旧蹙着眉头。 “也许,这是最好的解释了,我可不信落坠了千万丈都不死,一两个还可能,这么多人马,绝对不可能。”厉风行道,“适才天昏地暗,我们都被自己的感觉骗了。” “但是——幻境和真实,会碰撞移位么?”莫非疑道。 “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站的位置,适才不是在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在碰撞移位。而是正好有别的东西,在和我们站的位置碰撞移位,邪后只不过是趁机安插了幻境而已……”文暄推测说。 “的确不可能是邪后,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即使是东方雨,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越风说,“如果真如叶少侠分析的那样,那已经超越了人力可为——那力量,可以搅得天昏地暗,可以给我们感觉有如一落千丈,这种极速这种强盛,人世间不可能见。” “而且那力量裹挟了千军万马,还持续了那么久时间,使我们几乎一直与地面脱离?”莫非带着些匪夷所思。 “持续了那么久,那这敌人,一定前所未有的大。”吟儿忽然暗念,“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如果——我们是存在于这种移动之中的人……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其实就紧紧地和那股力量相擦?”厉风行忽然脸色一变,“他,就在我们脚下?” 从来没有觉得,从前赖之以站立的地面,现在竟因之而战栗。那力量虽停止了,可是风还在穿透地表断续地往上汹涌,愈加证实了叶文暄适才的说法,在那飓风的威胁下,地面竟可以如此单薄,轻如纸张,而引起飓风的巨力,不就正藏匿于地表之下? 而他,又究竟姓甚名谁?q 第315章 挽天河,洗膏血(6)青龙 这悬疑,当然由那力量亲自来释! 沦陷惊悚漩涡没有多久,攻守兼备的联盟大军突然阵型大乱。即刻兵马再度被那巨力一掀两断,人潮翻滚,进退失衡,一瞬间行行列列都被迫散,中央强势冲击,气流排宕,再一刻,似乎恢复了平静,不容喘息,又从另一隅破土而出,陡然顶天立地,最近处人群尚未逃离又触其怒,被那巨力强行卷带,挟入半空再狠狠掷下,这一边祸乱未息,适才一侧再续起波澜,诸将这次才清清楚楚看见,无论是中央还是那一隅,都属于同一巨物。甚至,每个人的脚下,蔓延到更辽阔的远方,还逃不开这巨物的扫荡…… 这巨物,引来眼前一片惊涛骇浪,沧海横流。 吐云郁气,喊雷发声,八极四冥,任其周游。这巨物,是自古及今一切帝王所喜好的祥瑞之物啊——龙,是真龙?!适才到来,还只是路过相擦便已然呼风唤雨,此刻它这番摧毁是敌意使然,岂不更是毁灭性的灾难! 他们早该想得到,当墓室三凶手上就有貔貅,林美材手里不可能不控神兽!巨大威猛如斯,纵使何慧如也不能敌! “是魔神殿下的守护,青龙神兽!”军中有归降魔人,认得这神兽,语带颤抖地喊。 也许,除了林美材之外,这青龙,正是他们的魔神殿下、在世上最威严的延续…… 那青龙见首不见尾,平常只是微微一动,很可能就有惊天动地效,而现今,被千军万马唤起战意,它横行无忌,怎不会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属于抗金联盟的信心和实力,它们好像在青龙出现的开端,就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依旧是战地喧嚣,却再不是冲杀敌境,而是在这一望无涯的荒凉陌生里,接受死门所谓的严峻考验之时,本能地窜逃,本能地求生呼救罢了!怎能不惧,当这脚踏实地,踏的一部分还是这巨龙的身体…… ?? 要保护这危在旦夕的千军万马,就必须销毁那青龙撼天动地威力! 局势稳定要最后一个留着,凶险来袭就该第一个冲上去。 惜音剑,几世修来这劫难。 ?? 混乱联盟,惊见盟主飞身而上亲斩恶龙,全然忘却凶险,不再张皇逃窜。 也许,跟那青龙比起来,盟主根本就微不足道,在青龙眼里,她不过一个送死的而已,一粒沙都不如。 可是,盟主的胆量,却比谁都大。诸将明白得很,所以盟主才选她自己上。但她那以灵幻著称的剑法,来得及施展给这神兽看吗? 那青龙嘶吼一声,岂止诸将悚然动容,整片荒城如同碎裂,幻境,一点点扭曲,又一丝丝地恢复,吟儿她无暇管这一切,攻击与防御已然齐全,只愿杀了青龙,迅疾告此一捷! 青龙有所察觉,陡然转移目标,惊天神力,奔腾而发,似雷电振荡穿梭,直往吟儿冲撞。 “盟主小心,是九天神雷!”归降魔人,即刻认出这等无边法力,也是专属青龙。 “等我杀了青龙回来,要看见一个已然结阵合战的抗金联盟,而不是四分五裂只顾着逃生!”吟儿巧妙躲过青龙攻势,而越风,早已在吟儿说话之前就已经在规划着,如何将这一盘散沙的几家军队重新编制整合,并付诸行动。 青龙之动不同凡响,是故此战两三个来回,都有寻常战事千百个回合之气势,地动山摇中治军,想来也是越风、风行、莫非、文暄平生难得一回,而对吟儿生死安危,虽然只能抽身关注,却无疑是重中之重。 “这么快!小师妹竟刺中了它一剑!”文暄忽道。说话时过去了十剑开外,巨龙已近腾空而起,诸将抬头看去,吟儿附着于它巨大身躯另一侧,尚未能将它杀死,也苦于无法束缚它,但看那青龙身躯在颤震,明显是被剑刺伤无疑。 “实力果然不是看大小。”莫非赞道,吟儿的灵幻剑法,正是这青龙神兽的克星。 “那可是青龙神兽啊……”众魔人不可思议。 “龙,不就是用来当座骑的吗?!”偌大一条青龙出现的确震慑心魂,然而多少武功,都是四两拨千斤的。盟主当然不可能凭十几剑就驯服它,但她的语气能! ?? 然则那青龙毕竟不是等闲灵兽,跟随魔神多年哪容外人这般欺压,猛然发难,直接将吟儿甩开老远,未等吟儿提剑站稳,怒火驱遣神雷力度更猛,吟儿差点便被那神雷劈中,虽然躲过一劫,连脚都微微发麻,适才所立之处,明显不留生机。 才知这青龙实力非凡,吟儿刺中的那一剑,难道只起了激怒它的作用而已? 诸将皆有感不妙,那青龙得势,显然也不会放过吟儿,形势凶险,当青龙腾空,吟儿却被甩落在地,连适才那一点优势都不再有。诸将正待商议去添援手,却看半空有光圈隐约闪烁,似是那青龙所布防御。 “看来青龙是布下了光墙,不容我们其余人再去伤他!”叶文暄道。战局内,青龙目露凶光,似要对吟儿起最后一击。 天下之大,若要论恐怖,哪个敌人会比眼前神兽恐怖,当决斗必须只有吟儿一个人…… 吟儿脸上,却没有多少慌张,她真的有把握,挡得住这续起攻袭,或是先发制人吗? 陡然,青龙兽攻势迅猛直扑而下,飓风席卷于天地,又平添一场浩劫,联盟三军,皆命如草芥,望风披靡,而青龙战力所向,自然而然是盟主一人,当风暴急碾而去,众人目光心情,全然系于战地那最暗一角,若这青龙一击即中,世间便再无她凤箫吟做盟主! 这一战,表面实力竟如此悬殊!眼前一幕,真正是恃强凌弱到了极致,试想在那股超越千军万马的强力之下,只要是个人站在风口都会被压制得无力动弹何况是她凤箫吟。一身的武功,纵然有一身的武功,也在劫难逃! 震彻心扉的一声巨响,盟主站立之处,已被那青龙毁得凹陷,哪里还有她的身影留存?!他们都记得,最后看见盟主时,盟主携剑,一动都没有动,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尽管盟主脸上,写着她其实是有信心的…… 所谓生死,不过就在一次呼吸的前后两端,快得连泪都来不及掉下。 力道依旧贯注在毁灭吟儿的那个方向,青龙再吼一声,威慑八方,气凌万顷。 风沙激荡,余震不歇。 除那青龙威风抖擞之外,战地徒留一片死寂,无论是谁,还没有从这一瞬的地崩山摧里缓过神来! ?? 不过半刻,吟啸声突然止歇,青龙收敛了得意,眼神里凸显惊异。 风力渐息渐弱,它,显然察觉得到危险,理应被它毁灭的那少女,竟活生生地又出现在它身侧!发现之时,已然太迟,她酝酿多时的下一剑,似要立即将它格杀! 众人大惊大喜,原来那青龙致命一击虽然狠准,却被盟主在它的爪下找准了间隙并悄然逃生!那种情势下,虽然难以动弹,却未必无处可逃,凤箫吟,她竟然比青龙还要狠准,眼力太准,胆量又太狠! 也亏得是她凤箫吟,才惹得这青龙全力一击却尽数扑空。除她之外的联盟任何一人,娇小者未必有她这般迅捷,而迅捷者哪会有如此娇小? 这青龙,当然不可能了解属于盟主的胆量和机智,当它的力道还倾泻在它的脚下,盟主之剑已经不等它回味悔悟。 瞬间那青龙似是察觉不妙,当此时它败给了吟儿的聪明,体力刚刚消磨殆尽,下一刻岂不就换吟儿杀它?!难怪它目露凶光时,盟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还在等它…… 大吼一声,青龙借着剩余的力气,忙不迭地冲天而去,显然是怕再被吟儿刺中所以不敢再留。那青龙兽之巨,的确人间罕见,但稀奇之物,神则神矣,武力战胜不了,却足以取巧胜之! “盟主……”一干人等,皆带着又喜又惊的神情迎她回来,想来打败魔神殿下的守护神兽,在魔人中意味着很神圣,而在联盟看来,这与龙战于荒野,自然更是意义不凡。 “毕竟是兽,如果是人,有这力气逃跑,就有这力气坚持。”吟儿说,她一定没有预料到,青龙他竟这么快就不敌而逃。 “盟主,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厉风行笑着,随众称她盟主。 “小师妹适才说不对劲,原来是感觉到了龙的气息?”文暄问。 吟儿转过头来,看向文暄,摇了摇头:“这青龙的出现,很出乎我的意料……” 文暄一愣:“那小师妹说的不对劲?” “不对劲,是觉得,前一战里八阵方向变动修改,那是迷宫固有的机关,凭人力就可以操纵……但这一战机关启动青龙出现,不可能是林美材想动就动得了的。涉及的是青龙兽,魔神的座骑,地位可能比林美材还高,不会无端端就听她的话。所以,一定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才触动了这个和青龙兽紧密相关的机关……”吟儿说。 莫非一愣:“我们做错了什么?其实我们在死门里还有足够的时间走出去,并没有触犯林兄他先前嘱咐的‘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至于‘不得多一人、不得少一人’……”莫非突然顿住,诸将皆是一惊,人数编制,适才他们都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越风点头:“的确,迷宫里的机关,如果我们主力阵营里人数有出入,也一样会被惊扰。所以,沦陷死门不是因为时间耗尽,而是因为,人数编制……” “我们的编制怎么会有出入?”厉风行疑道,“进驻魔村之前,一切可能的情况我们都已经考虑,破阵过程里虽然会有人马折损,但也会即刻就补缺以确保破阵主力的人数。在出死门时虽然很紧张,但敌军大半已经被牵制,我们没有再被折损——当时我们破阵的主力,人数是肯定的,绝对没有出入。” “对,结阵之时,船王也理应在场、确定没有失误才离开,但船王离开之后,情势却陡然变了。”叶文暄轻声道,“刚刚治军时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总算知道了哪里不对:我们这里四个阵营,多出了一个人……”诸将心头,皆是一颤—— 是啊,四路军队,理应是四位将军带领才对,何来这第五位!这几乎在吟儿最早口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的时候,已经如利剑般插入各位的心头!难怪觉得不协调,不对劲——这里,的的确确竟多出了一个首领。 多了一个人,所以在最终突破死门时,给这道隐性存在的机关造成了一种极度的不稳衡?所以,机关会启动,青龙会穿梭而来,林美材伺机安插幻境…… “但是……邪后不可能算得那么巧,在机关开启的同时就把幻境送来,运用幻术不是那么轻易的……除非,她事先就知道我们这边会多出一个人来……所以,我们这里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敌人故意安排的,他,他跟邪后事先就串通好了!?”莫非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有一句话呼之欲出,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敌人安插的——内鬼! 吟儿忽然面色一变:“别再说了!” “多了一个人”,这是有根有据的猜测,还是,会分裂军心的大忌? 而此时,莫非、文暄、风行、越风和吟儿,都心知肚明得很,那个和敌人串通的奸细,不在四路大军那么大的范围里,而根本、就正是在这剩余五位首领之中…… 就在五位首领里,可是,莫非,文暄,风行,越风,吟儿,能会是谁……叛离了联盟,为敌人所用? 想不到,越风和厉风行的联手出击,使得联盟没有败在“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上,那是阡嘱咐之语的前一半,而后一半,吟儿没有来得及推敲,形势,也逼得诸将不得不把一门心思放在“时间”这个强敌之上,都忘了,东方雨和“时间”这两个敌人之后,死门还有一个更隐性的敌人不容小觑。 只缘身在此山中,都忽略了,“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的后半句——“不能多一人,不能少一人”。 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林美材和轩辕九烨安插的内鬼,引导着他们堕入了绝境死城,还将,见证或推动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q 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 四路人马,五位首领。 几乎是先入为主的想法:问题出在这五人身上,那么,内奸就是这五人之一。 何况,那人要有资格担负得起金人和魔门的重托,本领,胆色,作用,本就必须非比寻常。 当务之急,理应在情势恶化之前,四个人齐心协力,不动声色把那一个内奸剔出来,先不去惊扰联盟其余人马——论威信,五人皆在联盟有一席之地,若先公然猜疑任何一人,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然而,暗中联手以四除一,又该由谁找谁去齐心协力对付谁? 这是最缩小的范围,却真的又最难抉择。 好像轩辕九烨他隐约在宣告,青龙神兽再凶险,也比不过人心的猜疑。尤其,发生在他们这些旧知新交中央。 攻心术所向披靡,瞬间,就不再有人发号施令,因为,人人自危。 ?? 厉风行,莫非,凤箫吟,叶文暄,越风 谁最可能动摇,被金人被魔门利用? 如果有,他藏得未免太完美,竟骗过了精通眼神术的莫非……不,不对,连莫非,都是嫌疑之一…… ?? 吟儿是盟主,吟儿冒险败退了青龙,吟儿还是林阡的女人,这三点,似乎轻而易举就将吟儿的嫌疑洗脱。 厉风行于两年前成立了义士团,事业畅通无阻,家庭亦美满幸福,怎么看,也不可能会出卖联盟。 莫非他虽然身世曲折,现如今却在淮南十五大帮事业蒸蒸日上,莫非说过,他抗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告诉别人他是宋人的时候迎来鄙夷的目光,那是为了雪耻才战,他不会走他父亲黄鹤去的老路,他更曾经鄙视过投降派…… 文暄,尽管他是在拓荒之役中途才参战,却把短刀谷暂时调配于他的一众人马引领得异常出色,多年前就已公然与主和派的家庭决裂的叶文暄,说他降金,说他叛变,根本就是对叶文暄的侮辱,甚至,是对朝廷年轻一代主战派的集体侮辱。 越风,越风?忽然间,矛头似乎要指向越风……那位宠辱不惊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越副帮主……虽然,越家世代抗金,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些荣誉,他从来不怎么笑,从来不与多余的人打交道,他有联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好像,可以轻易地就把这地位松开不要…… 对吟儿的洗脱,就是对越风的证实,越副帮主他最在乎的是盟主,而盟主,却属于林阡。越风原可以通过这一仗,把抗金联盟沦陷在这里,把吟儿彻底从阡的身边夺走……知道内奸便在这五人之内的邻近几位副将,那一刻几乎都想到了这些,悸动着不约而同地看向越风,面不改色的越风。 “怀疑我们副帮主?你们有没有长眼睛?最近几战哪一次胜仗少得了他?!”身为越风副将的是小秦淮中的殷柔和言路中,看所有人目光齐集,殷柔当然按捺不住,言路中没有制止她,面容里也带着消不去的气愤。 “没有一个人指出是你们副帮主叛离联盟,只不过,他在这五人之内,的确嫌疑最大。”身为莫非副将的萧骏驰,在淮南十五大帮之中发言颇有说服力。 “是么?剩下的四路人马,到有两路都是你们淮南十五大帮的,当然由你们说了算!”言路中冷道。 “他们说了算?那我这盟主是做什么的?”吟儿怒道,有内奸的消息,恐怕是由不得他们控制,很快便要在联盟不胫而走了。 “盟主,形势与当年不同,希望盟主不再袒护越风。”萧骏驰轻声说。形势已经和当年不同,如果说当年越风的亦正亦邪是因为他飘摇着没有归属,而现在,关于这份尘埃落定的感情,人人都心知肚明。 “越风,由你自己来解释。”吟儿在越风身边,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要解释。”如当年一样,简洁了当的回答。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东方雨出现时越副帮主要匆忙出战没有听盟主的调遣,其实是想先行加入战局,以便最后成为这多出来的一个人。”萧骏驰轻声叹,适才几门,唯独越风一个的出战是没有经过盟主调遣就把敌人截下来并从一而终的。 “不,萧大哥这样看就有些牵强。”莫非摇头,“东方雨出现得突然,仓促之下为救盟主,越风的入局并非故意。” “若越风真和敌人勾结,对他来讲,东方雨的出现就并不突然。”萧骏驰却也有理有据,说得莫非蹙眉不语。 “照萧骏驰你这么分析,盟主岂不是更有嫌疑?她是故意选了两个去打东方雨一个,为后来四路大军多出一个首领奠定了一个多好的基础?”殷柔显然站在越风这边不惜去得罪吟儿。 叶文暄摇头制止这两派的针锋相对:“不管当时和东方雨交手的人有几个,出死门的时候,都一定会由一个将军领着一路大军出去,所以,我们的疏忽并不在和东方雨交手的时候,而是在出死门时。众位不必把想法集中在盟主的调遣上。” 吟儿略带感激地看了叶文暄一眼:“我倒是在想,我们这里多出了一个人,那出门的四路大军,理应是少了一个人才对。吴越、杨宋贤领了两路红袄寨的兵马,海逐浪领了他短刀谷的一路……” “那我的那一路,是由谁领?”厉风行问。 “我是看船王和慧如带领回去的……不对,船王和慧如,都不属于破阵八将之一,难道说,是我适才没有注意,引着这路人马出死门的究竟是哪一位?”吟儿一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印象,竟有些模糊……” “我算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是什么内奸串通邪后。”莫非冷笑道,“我们八个,是被敌人对半分开的,这边留了四个,那边出去了四个。显然,现在这边的第五个,不是内奸,而是赝品!” 众人皆是一震,显然还有人没能理解。 莫非道:“厉少侠的人马,是由我们当中的某一个领回去了,只是当时情况紧张,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带引的人究竟是谁……而这个人,就在当时被敌人假扮,混入了我们之中让我们以为他还没有离开,没有等我们回过神来机关就启动了,他跟我们一起置身现在这个幻境,等着跟我们一起经历眼前的死城,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死,推动我们一个一个地死……” “赝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被假扮的?假扮了吴越、杨宋贤、海逐浪之外、那第四个已经出去的将军?”吟儿一愣。 “不错,就比如说,你凤箫吟,适才其实已经带兵出去了,可是战斗中的我们都不知晓,后来看见的你凤箫吟,只不过是敌人假扮的而已!”莫非道。 吟儿明显感到那股敌意:“敢情你指的那赝品是我?!” 厉风行道:“适才我与东方雨交战之前,是你帮我接替下了我的人马,最可能替我带引人马出死门的人,是你凤箫吟!” “什……什么?”吟儿惊疑的表情。 “好一句‘既是盟主,就该留在最后’,原来不过是骗局一场。”莫非冷淡地,“真正的盟主,已经领了厉少侠的兵马,出了死门。” “不错,其实你早就暴露出了你的身份。”叶文暄说,“你看见这荒城的第一句话就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对于你来说,我们八位将军,的确只剩一半!” 厉风行厉声喝:“说,你到底是谁!?” “是,我接替下了天哥的人马没错,但我最终要照看的,不仅仅是你一家的人马,最后那个情势下,我要关心的是大局,不是某一路。”吟儿低声道,“却明显,我忽略了这一路的细节,究竟是谁领了那路军队而去,我也很奇怪我竟没有一丝印象。” “不仅吟儿没有一丝印象,我们谁都对那一路的撤离都没有什么印象。可能那时候,林美材的幻境已经正在布局,所以才让我们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也是她刻意在模糊我们的视野,以保护现在这个混入其中的敌人。”越风说,“至于那句口误,想来是当时吟儿神智尚未恢复,潜意识里觉得我们这边应该是四个人就脱口而出。吟儿没有撒谎,吟儿是真的。” “当真是真的凤箫吟?”厉风行有些犹疑地打量着吟儿。 “想知道有没有假扮,很简单。真金不怕火炼不是吗?我们这么多人,彼此都相处过那么久,对彼此的性情再熟悉不过,哪个是假扮的,不出几个时辰,怕就会见出分晓!”吟儿冷冷道,不承认她是假的。越风的话,的确也解释了吟儿为何失常。 “小师妹说的不错。”叶文暄点头,“其实,不一定要用性情去推断的,还有一个办法,直接揭去假面就是。” “那样的话,敌人在被揭露之前就已经全副武装了,我们怎么去跟他较量?”厉风行首先笑起来,不同意文暄的说法。 “这建议不可行,揭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假面,会对揭露者有性命上的风险。”吟儿说。 “万一揭露者反而是穷凶极恶人,不是给了他加害于人的机会么?谁能冒这个风险?我们还是应该先暗暗找出他来,合力暗算他!”莫非亦排除这建议。 越风言简意赅:“而且,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揭露,敌人也不敢假扮混进来。” “是啊,毕竟有五个人,有无限可能。”叶文暄点点头,“越副帮主说的也不错,乔装有很多种,加上现在幻境在协助掩饰他,想揭露恐怕都不是那么轻易,用性情来推断,可能是最妥当的方法了……” “换个方式想一想,敌人也就那么几个,能假扮我的只有楚风liu,他们可放心王妃来涉险?”吟儿这个见解,使得众人疑虑减少了不少。 莫非有些疑惑地再看了凤箫吟几眼,笑起来:“若最后证明了你是假的,你的演技,也未免过硬,连我都骗得过。” “那我们可以不必那么着急滞留在这里,可以边走边试探,只要穿过了死城,出去了看看重复的那个人是谁,就清楚我们当中哪一个是假。”叶文暄道。 “不错,到那时,再和这胆大包天的敌人算账!”厉风行道。 的确,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带领麾下兵马,冲破这黑暗荒城。 “却是有一些归顺的魔人,想赖在这里不走的。”萧骏驰的脸上,带着些抑郁。 “为什么?”吟儿一怔。 “他们说这里是死门,在死门之中必死无疑,既然必死,不如不躲,越躲下去,死得越惨。”萧骏驰说。 “哪个人不是必死的,人不都是向死而生么?”吟儿道,“务必要将他们调动起来,一个都不落在这里。” “竟然有人不愿意走的。”莫非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越是在死门,就越要有求生欲。这一点就是我们和魔人的不同。” “全力以赴就是。”厉风行听得这求生欲三字,明显斗志燃起。 “想必这里的机关陷阱,不是一般的凶险。大家走过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文暄提醒。 ?? 荒死之城,生存之道。 盟军行经之处,有实有虚,亦真亦幻。本以为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皆是蜃楼,却意外发现,当中有几座风格相仿的楼阁竟是真的,与周围景色溶于一体毫不突兀,也像极了这个置身于他们当中的金人,任谁也分不清真假。 不远不近处,忽然有几声钟响,清晰于耳边回荡。钟声,原来上一次在桃源村里诸葛其谁用来杀人的钟声,在这里。一起敲响的时候是音乐,而交叉嘈杂的时候就是杀人武器。 迷雾里原本光线轻微低迷,却忽然从当中一座高屋半掩的门扉之内,透现出一丝耀眼的亮,没有看错,那正是天光。粗略一算,他们在死城里跋涉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午后了。 “出口在那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淮南十五大帮有二三十个帮众,迫不及待,一涌而入。 “危险!别进去!”莫非大惊,只拦住后面那群亟待进入的,訇地一响,先行闯入的近三十人,全部被关闭于那高屋之内。 “盟主,这……会不会是邪后的‘熔窟’!”有魔人惨叫着一知半解。 “熔窟?”一切都来不及,所有出口,皆被封死。下一刻,高屋蓦然变熔炉。 “快将门打开!”吟儿即刻下令,却还是为时已晚,站在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干人等,已经清清楚楚感受到那种瞬间袭来的灼热,更有甚者,当时就汗流浃背。屋内火势如何温度多高,根本无从想象。 当火烧得炽热,吞噬得疯狂,就算这扇门它不会传递热量,压力在它也根本打不开! 深入黔西之后,第一次,眼睁睁体验着生命消亡却无济于事,隐隐约约,还记得门扉里适才传出的那道耀眼的光亮,烙印一样,天光的色彩,其实,它暗示着死亡是吗? 那就是天光,那就是出口,也许。 待盟军终于拼死打开那熔窟之门,火势骤然更大,高屋被火燎烧透了,浓烟深处,早已不再有人挣扎,呛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倾泻到五脏六腑,一咳嗽,就有更多的烟灰倒灌,漫天热雾宣告着一切都已经被蒸发殆尽,余下的都苟延残喘着,空气被烘烤得滚烫而橘黄,还有黑色碎末粉尘漫天飞舞,枯焦味挥之不去。越往里看,烟层越厚,根本不可能有人生还。 “原来,是真的……”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真的?真的什么? 当泥土被烧红,天空也熬得干涸,有枯枝在被火烧热的风中回转,乌云把荒城的恐怖掩盖,这里真的是战场,是战场就不能避免死伤,破阵不会那么简单,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可为什么,当死伤突如其来时,如此措手不及。 虚幻的东西它不杀人,它只是在吓人而已。真实的才最可怕。 这是邪后送他们的火阵,出现在他们以为凶险就快被他们抛弃的时候,凶险,往往都出现在这个时候。 很多情况下,害死人的,还往往就是求生欲。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迫不及待。 最后,只有几撮濒危的火种顺着断枝在蠕动,为目前幸存者的生路照明。 钟声忽然凌乱。q 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夺魂 钟声乱,心的期待接着散。 就算没有钟声来配合,其实他们也会被这熔窟的惨烈震惊,目睹死生交叠的那瞬间,悲观者一定会万念俱灰。 最面临死亡的地方,才最会发现生存的模糊。所以敌人,一边以求生欲诱出死者,也一边将等死念植入生者。 “大军……继续前行。”吟儿克制着内心的强烈震惧,带着坚定的语气向归顺魔人的方向,“活着的人,还是一个都不落下。” “盟主……”这语气里,包含有多少的悲哀,说话的魔人们愈发悲观,他们不想死得更惨,所以不想再走。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接下来都要小心谨慎,不允许私下行动!”吟儿厉声地。 “可是……” 魔人们在“可是”什么,又为何欲言又止?莫非说得不错,这是魔人和他们最大的不同,魔人会把某一句传说直接当信仰。 而联盟的信仰,又能寄托于谁? 这个时候,五位首领皆是嫌犯,他们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这火阵的引导者甚至始作俑者,所以,这几年这么多战事五个人前后树立的威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神秘赝品拆得荡然无存,到第一场惨死真正发生时,这第五个人的存在,显得尤其可怕。 也许应该听叶文暄的,用最方便的办法,快刀斩乱麻地揭穿那个人的假面,可是,这样一来后果谁知?这敌人,他们不能低估…… 而最好的方法,又在莫非的话中央,他们四个,应该合力“暗算”这个敌人,只是,会不会揭露时已然太迟…… “从死城里穿过去。”吟儿说,“还有希望的时候,我们不能等死。”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惹嫌疑,她却不介意。 ?? “为什么这死城的诸多色彩,会将真实的事物掩盖得那么难以找寻?”难以分得清,所以就成了陷阱。 停止行军时,吟儿一个人站在一望无垠的蜃楼前,自言自语。继熔窟之后,挑战接二连三,也证实了幻境只不过是障眼法,如果能将幻境中的真实辨识清楚,也许可以躲过不少机关,可是,没有那样的眼睛。 “吟儿,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越风的声音。站在一隅,他和吟儿两个人。 吟儿摇摇头:“或许观察还不够吧……其实……我竟不想观察,不愿意怀疑谁……” “明知道我们之中有一个,你竟不愿怀疑任何人?这个关头,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至少一个疑犯。包括那个敌人,他要洗清嫌疑,心里都要准备好了一个替死鬼。”越风蹙眉。 “我只是……不想去破坏,你们在我心里的印象……”吟儿不舍的语气,“天哥,文暄师兄,你,还有莫非,很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无论怀疑谁,都很打击……” “除了你,我对谁都有保留。”越风忽然压低声音。 吟儿一愣:“为什么?” “吟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露。”越风低声说,当提起阡,吟儿听了失神:“很像他?” “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会有他的痕迹,会有他的影子。”越风道,“这些,换任何人刻意模仿都模仿不来。” “那为何,你对别人都有所保留?莫非、文暄师兄倒也罢了,出事的时候,你和天哥是在一起的。” “你说得不全然对。”越风道,“我们的确一直在交锋,但出事的时候并不在一起——东方雨见大军溃败,急着想退,厉风行接着追了上去,我却没有。” “也就是说,你二人,不能够相互证实?”吟儿一愣,“原来还有这个细节我不知道……真不是个称职的盟主,竟因为疏忽,害得大家走上了死路。” “吟儿,没有不称职,你为了护联盟去和青龙拼命,难道不是盟主的作为?” “可是,当时战局里那么多的小细节,我都没有兼顾好。”她低头,黯然,“若是胜南他在这里,一定不会容许这样的疏忽。” 越风摇头:“吟儿,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像他,但毕竟不是他。他林阡会的,你没有必要都会。” 吟儿一怔,微微色变:“我记住你今天讲的话,你们四个有平等的嫌疑,但你们四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想错误地怀疑任何一个人。” “可是,这样最容易伤害的岂不是自己么?”越风怜惜的语气。 “盟主,越副帮主,不好了!有人……有人又误中了机关……”忽然又一场劫难传来,这次袭击的,不是莫非引领的淮南十五大帮,而是叶文暄麾下的短刀谷一路。 ?? 如果,把求生欲列为迷宫第一凶险,等死念排行第二,则好奇心,是第三禁忌。一路上,听闻那误中机关的四人的确没有违背盟主所说的“小心谨慎”,他们小心谨慎却也亦步亦趋地入了这机关,所幸这一次的机关,并未像先前一样死亡说来就来不给一点后悔的机会,四个都还活着,只不过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出事地点偏僻而黑暗,吟儿和越风赶来时已经有一大群人燃了火把围在陷阱旁商议着如何营救,这机关类似捕兽器,但与寻常不同在于,陷阱之内,有太多刀锋剑刃阵列,看情形,四人都没有伤及要害,但若再不救援,现在被钉牢的四人,一定就会失血而死。 终于掉落陷阱的这四位都忘记了那引他们来此的影子到底长什么样多诱人了,一个个不敢目视属于自己的鲜血淋漓,想腿脚发软腿脚却还被钉着。 看情形比上次要轻缓些,诸将都总算都松了口气,开始着手营救。 “真险啊……”“是啊,本以为自己要枉送性命的,幸好只是皮外伤。”“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你还那么不知死活。”陆续被救援出的三个,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已经相互调侃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令人不得不忆起那位海将军。 蓦地,却听得那第四人一声惨呼。那声惨叫撕心裂肺,令吟儿当即揪紧了心:“怎么了?莫不是伤了他?” “没有,盟主,他不愿上来!”营救者大声道。 正在诸将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的同时,适才回应的营救者大步跳开,继续传递:“盟主,他说不能救他!救了他,就会触动这里的机关!” “什么机关?”吟儿几乎第一刻冲到人群最前。 “盟主,这里有机关,如果我不踩着,这里会……会出意外……”说话者面色不假。 “快疏散!”越风即刻说。当时第一个进入吟儿脑海的是,不能放弃这个人,而第二个念头却是,第四人脚下有机关,那其余三人脚下未必没有,会不会这个时刻,机关已经可以发挥作用?! 晚了!终究晚了,霎那间吞没他们的凶险告诉他们,这陷阱用来对付的不是这四个掉下来的人,而是针对来营救这四人的上方四十余人…… 好在越风这句快疏散还是有效果的,好在那第四人发现得及时,就算是潜藏此间那个敌人,也没有想到有一个机关会被发现,但四大机关即便只启动其三,也足够了。那个赝品,原来他真的在推动着他们的死,否则,这里由谁审时度势谁随机应变? 是轩辕九烨么?吟儿的感觉告诉她,现在跟她一起历经死门的人里,一定有一个是轩辕九烨。 真可笑,这个最险恶的敌人,竟然也在参与他们和阡的荣辱与共。 ?? 万箭齐发,万链齐下,万气齐冲。 对于魔人来说,这绝对是传闻已久的夺魂柩,如果有足够的火把给这里照明,会发现这里的空间广袤无垠。以陷阱为中心扩展开去,是一座开阔而精致的殿堂,开阔得可以容纳足够多的人赴死,精致得可以放纵足够多的明枪暗箭夺命,殿堂外观如柩,因而以此为名。 箭由四面射来狂扫乱飞,链从半空垂下重坠急锁,气自地缝生起横穿直撞。这夺魂柩里,顷刻间每一点每一面每一角都是凶险,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都是劫难。太过拥挤,又一次利用了联盟以为最安全所以最松懈的时候。被在乎的被保护的,终于成为敌人的诱饵。 当此时没有天旋地转,却必须在这些明枪暗箭里,以天旋地转的速度逃生。但好像,逃到哪里,箭矢,锁链,气流,就袭击到哪里…… 死伤无可避免,因为始料不及,被箭穿透的,被链封锁的,被气流吞没后硬生生冰冻折断的…… “吟儿!你要去哪里?”越风一惊,吟儿竟和联盟大军背道而驰。 “我替他先将伤口处理了,你先行。”吟儿极快地下了那陷阱,替那无法离开的第四人察看伤势,是他救了他们,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弃在这里。 那位将军视死如归,凛然正气:“不必管我,立即离开要紧!我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移开。” “离开这里之后,谁也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希望将军你有生还的希望,至少,不要失血过多白白地死在这里徒留下遗憾。”吟儿轻声说。 那将军微微变色,许久应声道:“是,主母!” 吟儿一愕:“什么?” 那将军很实在地回答:“盟王是在下的主公,盟主就是在下的主母!” 吟儿一边紧张地给他止血一边愕然:“嗯?主母?!”阡还没有承认她呢,怎么就阡的属下就先承认她了?忽然想起昨夜她压在阡身上被大嘴张误解之事来,这才明白大嘴张的宣传如何的深入人心。 “主母上次身负重伤,就是在下在黔州城里代主公守卫,后来,也是在下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那将军续道。 “原来是你们,将军如何称呼?”吟儿点头,这些林家军的干将,其实是阡在短刀谷势力的雏形,而阡在他们心中的影响和地位,恐怕属于潜移默化,从无到有的,这一声“主公”出口,令吟儿彻底地明白,她不该只看见苏降雪来刺杀阡要阡的命,也该看见短刀谷的另一方人马很早就已经在寻觅新主。 跟她与饮恨刀寻找归宿多年一样,他们的新主,遇林阡也即刻尘埃落定。 “回主母,在下姓杨名致诚!” “嗯,杨将军,除了答应我要竭尽所能地活着之外,还要答应我一件要求。”吟儿起身,严肃地说。 “主母请讲。” “……能不叫我主母么?”吟儿红着脸,感觉那称谓,一下子大了十多岁。 “好,请讲。” “就是这个要求。”吟儿起身离去:“将军保重。” “主母保重!” ?? 陷阱内外,却明显,两种气场。 吟儿审度一眼,当大半人马已然出去了这危险地带,尚有莫非、文暄、风行几位首领,也和她一样留在这里,逢人便救,救人送出去再折返——此刻,便暂且忘了,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是敌人…… 熔窟的灼热还记忆犹新,这夺魂柩,却寒如冰冻,归根究底是脚下不停向上鼓吹的寒气吧,和寒潭很不一样,它冷得太过彻底,擅触者与之相擦,身体会立刻变脆而折断——从发生到断裂只有一瞬间,不容后悔,这就是邪后的特点,邪后行事,一向坚硬而决绝,她不会给你后悔的时间,就好像,她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后悔。 五位首领都还在,都在生死一线的夺魂柩里,熟练地营救,果敢地决断,却不可能来去自如,也不可能进退从容,这夺魂柩真如一个等候多时的兵器库,嗜血所以疯狂。 越风就在此时,瞥见吟儿不顾危险一心一意救人的情景,不会不想到那一夜叶文暄对他的劝导,“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越风其实,也早就承认吟儿是女中豪杰不假了,看到的时候,又不知怎的,会希望吟儿,你哪怕再长高些,变大些,我可能都不会这么担心…… 忽见一支乱箭极速穿行即将与吟儿相擦,不禁大呼一声小心,那一瞬吟儿刚好俯身扶起一伤者并快捷一闪,漂亮又利索,着实令越风松了口气,却不容喘息,又一根铁链从天而降直袭吟儿,那横空掉落的巨链太突然,吟儿刚刚闪避开来显然还没有定神,千钧一发,越风即刻冲上前去以抚今鞭迎上,然则一冲到吟儿身旁,他二人之间激起一股彻骨寒流,汹涌袭来根本无法抵挡。 吟儿毕生记得那寒流的折断感,尽管她和那寒流,根本没有触碰,她只是被越风很快地一揽并借力一下子穿越了重重障碍直接冲了出去,她还记得当时越风竟然大喝一声他很少大喝一声,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夺魂柩的痛楚他根本不会这么快这么狠绝地揽住她忽略一切冲出去,她记得那寒流的冷是因为她紧贴着的越风,手臂已经被适才的寒流冻结,虽然,没有断,但那一刻他的右手再没有任何作用!而且,这寒流袭的岂止是发肤,它一触及肌肤,会瞬间由经脉而上,一直钻心透肺啊! “越风,你怎样?!”她也立即于人前失态,大惊失色。 越风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怎么会这样,长期以来,联盟最骄傲的杀手锏,就有越风的内力,出道之后,他几乎没有受过内伤,即使和洪瀚抒交手,与东方雨苦战,也从未见他有多少颓势更别说受伤…… “吟儿……可惜我……接下来……不能保护你……”他脸色惨白,不能站稳。 “越风……”她颤抖着想将他扶起,“天哥,文暄师兄,莫非,快,救他,救他……”吟儿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给他。 “他还有救。我这里有续命丸。”莫非替他察看了伤势,“内脏受损得很厉害……” “别听他的话!”厉风行阻断,“凤箫吟你敢把越风的命交托给他?万一他是轩辕九烨?” 小秦淮诸位关心上前,听得莫非这话原本是又惊又喜,却被厉风行的阻挠搅得心神凌乱,一个个都方寸大乱。 吟儿看越风命悬一线,狠下心肠:“我敢!把续命丸给我。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担责!” 殷柔心下震撼,看吟儿这一言一行,虽与她认识不深,却暗暗钦佩。 ?? 迷宫里,当敌人都已经逃亡,面前只剩下一群没有生命的真真假假而已。 “没有什么可怕。”吟儿想这样说,却一定是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像早被安排,这一战,撤去了所有那些曾经试图保护她的力量。 但似乎,阡的战力还在。阡的战力,从来都源于坚持。q 第318章 挽天河,洗膏血(9)靠拢 酉时前后——其实也不能确定在这样的异变空间里,时间会不会已经是个空的概念。 当所有人马都已精疲力竭,荒城却仿佛还在不断延伸,联盟的努力,也就只能在这种自由扩张里被强制缩略。 沉默死寂,代替了先前吹角连营。吟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多少天多少夜都没能出得去,饥饿疲累的他们,会不会试图宰杀这里能够分享的马匹,然后……自相残杀? 现实告诉她,会的,绝境里,相互之间,只有拉扯,或甚至推搡。 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战,首领嫌疑,麾下分裂,真实在杀人,幻境在噬魂。 “厉风行,敢不敢和我一战?”莫非冰冷的声音。吟儿侧过头去,来不及制止。 “什么?”厉风行被激而怒,皆形于色。 “想看一看,你所谓的点石成金,风行水上。”莫非道,“厉风行的两大绝学,不是外人那么轻易就学得会的!” “原来你在怀疑我?”风行一愣。 “我先前怀疑过盟主,她话太多,后来又怀疑过越风,他什么都不说,话多话少,都是奸细一贯的作风。” 风行冷笑:“你可别忘了,越副帮主他,可以和我相互证实。”吟儿心念一动,没有,他们不可以相互证实。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给一个瞬间,厉风行都可以被人偷换。”莫非道。 “你说什么!我厉风行的本事那么小,被人说换就换!?”厉风行大怒。 “叶文暄提议揭开假面时,你是第一个反对掀开脸皮的人。后来我要给越风续命,制止的也是你。”莫非续道:“当然,这不算什么理由,可是试想当时出死门,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那个引领你南方义士团出去的将军是谁?即使是你南方义士团,都没有一个人有异动?一切真的就那样自然而然?那是因为,引领他们出去的人,就是他们自己的首领厉风行!” 吟儿心中一震,这个猜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厉风行却傲然辩驳:“没有一个人有异动,是因为我的麾下号令整肃,绝非寻常军队可比!” 莫非听出他话音里强烈的优越感,一怔而语塞,风行忽然语气一转,转守为攻:“莫非,我倒是特别怀疑,联盟盛赞你应战淡定,我怎么没有看得出来?熔窟是你的麾下引来的,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头,你临事淡定的话,何以现今气势咄咄逼人,先怀疑了这个再去怀疑那个?这些不该只在心里收起来么!?而且,那属于莫非的眼神术,竟然一再失误?!” “我的咄咄逼人,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找奸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是因为我把找奸细当成了义务而已!”莫非轻声道,吟儿却明显看见,他额上滑落一丝冷汗,无疑,这被厉风行无意言中,莫非的眼神术失误连连。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莫非一怔,“叶文暄,你呢?站在哪一边?” 叶文暄轻声道:“适才盟主和越风遭遇了凶险,越风还因此重伤,后来我与厉少侠也遭遇类似威胁……”文暄说着说着,语速忽然放慢,显然过去不久还心有余悸:“那座塔忽然斜着倒下来,若不是发现得早,我二人差点葬身塔下……” “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我没有遇到过危险?”莫非冷冷地,“你别忘了,若非我不是那种急性子,熔窟第一个就将我吞没!” “但你在遇到熔窟之前,提起了求生欲三个字,结果是求生欲害死了那些急性子不是么?”厉风行道,“如果当时在熔窟前的是我,可能后果已不堪设想……” 众矢之的,莫非转过头来,直视吟儿,“盟主,在被你们定夺之前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不错现在我不能通过眼神来判断是我的失误,但是你们各自有多大的嫌疑我可以清楚地分析给盟主你听!” “谁还想听你的鬼话!?”殷柔怒道,再注意到萧骏驰等人,显然此刻无话可说。 吟儿回看越风伤势,看他苦楚,险险掉下泪来,如果这时她能有阡一半的威慑,都不至于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下一刻该如何应付。坚持,如果没有信心和实力,该如何坚持? 忽忆阡最后的一战,并没有以武功镇压,只不过一觞止战而已。濒临绝望的吟儿,骤然攥紧了拳,是,威慑之外,必定还有别的方法。破轩辕九烨的攻心术,首先就应当竭尽全力征服人心…… “你说,我听!”吟儿抬起头来。 “盟主,我说了你不要气愤,现在最大的嫌疑,就是叶文暄和越风两个!”莫非道。 群雄皆是一怔。 “怎么?你为何掉转了矛头不指我了?”厉风行一怔。 “为何是我与越副帮主?”文暄一惊。 “难道还是因为他们的话太少了么?”殷柔冷笑。 “当然不是!我只是从对手的角度去考虑,越风他这一出苦肉计,是奸细常常会用来掩饰身份的,不得不防。”莫非道。 吟儿点头:“那、文暄师兄?” “莫少侠,敌人会像我一样,从始至终一直在专心寻找出路?”叶文暄微怒。 “也许就会有这样扭曲的敌人,他喜欢给你提示,喜欢主导你发展他想要看的情景。”莫非冷道,“至于厉风行,可能性也不小,直追他两个,虽然他比叶文暄和越风表现得更贴合本性,可是别忘了,越火性的人,性格其实越容易模仿。” “你的意思,除了你之外,我们三个把奸细的嫌疑平摊了?”叶文暄难以置信的语气。 “越说越离谱,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的嫌疑最大!先把你关住再说!”殷柔立即拔剑而出,直接刺向他。 然则殷柔哪里是莫非对手,一剑挥去注定是伤,吟儿见莫非攻守兼备没有留情,知殷柔此举已将他逼到穷途末路,暗叹不妙,即刻拔剑而出挑开殷柔之剑替她续了这一战,剑力相抵吟儿莫非各退一步,吟儿轻声道:“莫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小,是不是?” 莫非面色一变,点头:“是……” “说‘是’,就不能勉强。”吟儿厉声说。 “自然不勉强。”莫非的神色比上一句坚定,“是!盟主的嫌疑最小!” 这里只有一个敌人。如果莫非是真的,那就帮吟儿洗脱了罪名,如果莫非是假,吟儿却不可能是他的同党,这样一来,吟儿第一个从嫌疑中走出来,可以重新控制局势。 莫非这句很重要,所以她必须要。 “那便对了,既然我是真的盟主,是不是都该听我的话?莫将军如今的嫌疑的确最大,但还没有证实就不能要他的命。先将他监视起来便是!“吟儿说。 殷柔一笑而回剑入鞘:“监视他,自是我小秦淮分内之事!” “抓了那么多次奸细,第一次被人当奸细监视。”莫非半讽自语。 ?? 夜半驻军之后,半空依稀有一道魅影于黑暗中微微析出,若隐若现,该是天边月。 “盟主,你来看莫非?他没什么大的动静。”“他要敢跑,就是畏罪潜逃。”监视莫非一举一动的言路中和殷柔两个,见盟主未做休憩,以为她担心他们守不牢莫非。 “嗯,他聪明点就不会跑。”吟儿道。 “盟主,副帮主他,还好吧?”殷柔关切的口气。 “很关心副帮主?”吟儿轻声问。 “是啊,副帮主他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殷柔叹息,言路中拍拍她的肩抚慰,也说:“咱们小秦淮,还靠着他和帮主发扬光大呢,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年头,英雄豪杰多是多,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巧的。”他的意思吟儿懂,小秦淮副帮主的位置,多年前就虚位以待,非越风不可。 “不会出事的。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人,命都很硬,尤其是越风。”吟儿微笑。 “啊,那便好……”殷柔如释重负。 “对了言大哥殷姑娘,我与莫非有几句话要讲,众位、可以回避片刻么?” “盟主?”不止身后一干人等,殷柔言路中听言也是一愣。 “事关重大,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死……” “可是,万一他真是敌人,盟主你一个人?” “你们让开数步便是,我只跟他说几句话,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再来不迟。”吟儿说。 “是,盟主……可以告诉我,为何眼神术会失效吗?” 昏暗中,莫非忽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吟儿。 “我是被厉风行那句提醒了,你真的很反常,没有胜南讲述的那么淡定,没有断絮剑该有的激中稳进。”吟儿叹息,“你什么都解释了,却没有解释你的反常。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公诸于世,难以启齿。” “你让这些人回避了,就是为了替我保密?”莫非一怔。 “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么?”吟儿一笑。 “我是被我的心魔困住了……”莫非叹了口气,“长久以来,我的淡定,遇见一个心魔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吟儿一愣:“心魔?” 莫非压低了声音:“沦陷死门之前的那一瞬,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吟儿蹙眉,莫非续道:“他就在地阵的阵营里,绝漠刀,梅花锥,吸新……是真的……天昏地暗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看见了他,黄鹤去……” 吟儿心一凛:“黄鹤去?”黄鹤去?他不是早就已经被联盟囚禁在了夔门,船王旧址么? “我猜你一定不会相信,可是我确定那不是幻觉,黄鹤去就离我那么近,当时我还在和你交谈,可是我眼神一转看见了他,我正想上前去揪住他杀他,可是这个时候青龙来了。”莫非神色黯然,不似有假。 “可是,黄鹤去身在夔门,不会出现在这里。”吟儿说。南北前十,不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盟主你听我讲述这些,我的反常,一直都是因为他。” “我明白,他毕竟是你爹。”吟儿叹,黄鹤去之于莫非,等同张安国之于胜南,有父子之名,却以之为耻,却还有一种断不去的联系,使得多年后提起阡的父亲,除了林楚江之外,还必定会想起张安国。 莫非忽而一笑:“你竟一点都不怕,我这些是骗你的么?不怕我是轩辕九烨化身而成,偷袭你暗杀你么?” “轩辕九烨的攻心术在这里,我宁可先一个一个地靠拢,也不要一个一个地疏远,即使要冒风险,但我是盟主,我不来靠拢谁来靠拢?”吟儿也一笑。 “说得好盟主。”莫非收敛了笑,肃然起敬,“好一个盟主,竟是男儿气魄!” “我现在也只差一个气魄,就是直接靠近你撕下你的假面,其实,也无关乎气魄,毕竟揪出奸细的最好方式,如你所说,是暗算他。”吟儿正色,“其实我也知道,靠拢到最后,我终于会对某一个疏远的……” 她止战的手段是靠拢。可是靠拢到最后,她的感觉会告诉她,哪一个是假的。q 第319章 挽天河,洗膏血(10)骇浪 静穆中,忽听两三声惊呼于人群中起落,吟儿循声而看,荒城的阴森幽暗,依稀正被第一道光线冲散,便是这稍纵即逝的色彩渲染,令谁都看清楚了荒城的如梦似幻。 有些景象当真就如此神奇,尽管充溢着末日气氛时告诉自己这里曾经很繁华很明丽,并准备好了以欣赏的角度去发现它,可光线逐渐亮起的时候,竟还是瞠目结舌,竟还要忍不住惊叹它的美超乎期待。就这样震撼于壮观的月出过程里,亲眼目睹一缕缕光在天幕穿针引线,灰黑色极速消失,幽蓝色主宰迷宫,独绝风致,动人心弦,如群仙之所。 这一刻,理应是魔村里云雾暂时偏移,才使得众人终于能看清楚眼前一切。 “真美,一片漆黑的时候雄浑,完全照亮的时候又空灵。”吟儿叹息着,这幽月与荒城的相遇。 “小师妹很喜欢这月出的景象么?”文暄借月光环顾四周。 “相比月出,却是觉得月落应该更美些。残缺惨烈的风景往往都很美,不过、好像我这么说没几个人赞同。”她记得,云雾山上她和瀚抒这么讲,瀚抒听了还嘲笑她。 叶文暄一笑,侧过头来:“是么?其实小师妹这个见解,我十有还是赞同的。” “不愧是师兄妹,兴趣相投啊。”厉风行笑着说,或有意或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莫非,他正若有所思,蹙着眉头看着他们三个。 “趁着现在云雾暂时消散,我们可以尽快地找到出口。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即使是在和他们谈论别的话题时,文暄都没有停止在寻觅出口。 吟儿移开脚步,忽然却被什么一磕碰,低头察看竟有一堆白骨围绕脚下,心头一颤,她不想在联盟的信心刚有起色时就又崩溃,唯一的方法只有敛起惊慌装成若无其事。 却又怎可能掩盖事实?累累白骨,铺盖得荒城这一带四处皆是,没有光还好,一旦有了充足的光线,反而容易发现他们经行的路上踩过的脚底其实不是泥土而是尸骨,那心情,显然是第一刻震惊第二刻失常,不多时,联盟已一阵恐慌。 “从前有人走过这里,可是没有走出去,而且,还这么多,这么厚……”文暄俯下身去推测。 阴风疾扫颈间,吟儿即刻提剑而袭,快则快矣,却对背后突如其来的骷髅完全没有效果,反而刺穿了它差点击中厉风行,风行伸手将她剑尖制止,颤声道:“凤箫吟,这副骨架子只是幻影,你……千万别杀了自己人……” 这……这说明什么?当光线充足,真幻仍然难辨,幻影跟着迷宫一起变色!其实那骷髅猛然插入她和风行之间时,连她都被惊得心差点跳出来,更别提联盟其余人马,怎可能不心惊肉跳! 真的很不妙。再不走出去,会不会遇到更多的惊悚,来自实质意义上的可怖之物?脚下这么多白骨,他们可能是坐以待毙的,可能是自相残杀的,又有可能是被食人族吞噬……不管如何,白骨们,是抗金联盟的前辈榜样,换句话说,他们的出现很不祥。 “盟主,是城门……”惊慌之际,忽然有魔人带着欣喜。所幸,他们还有主心骨,至少没有慌不择路奔向城门,而首先向她请示。有这一声盟主,足矣。 “这城门,会不会是熔窟的故技重施?”吟儿蹙眉看去,不远处果然惊现城门——苦苦找寻的幻境出口,竟然对他们大敞着?这欺骗,未免太低劣。 “和熔窟不一样。城门真的是幻境的出口。”那魔人摇头,尽可能述说他所知晓,“其实这城市,它多年前是真实存在的,现今只剩下这一小半废墟,传闻里真就有一座沟通外界的城门,不过,城门不是时时刻刻都开着。”群雄一并看去,此刻城门的那一边预示着的,仍旧是未知。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 “等等,什么叫‘死在城门里’?”吟儿一愣,想了想因为门关死而被夹在其中丧命恐怕真的很痛苦,何况还是邪后家的。 “如果,过了时间不走,谁都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那魔人声音变得颤抖,“可能,这里会变成孤魂野鬼的世界,等第二天城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没走出去的人恐怕就已经……” 死?或者直接变成白骨?谁知道。 谁知道脚下这堆白骨里,会不会有谁昨天还是活生生的。潮湿阴暗的这里,嗅得出阴气很重,也许城门关闭后,厉鬼当道。 “我们都明白,这城门能出现,就必定有它的凶险。”吟儿点头。 “这么多人,有足够时间全部都出去么?”叶文暄轻声问。 “不知那城门是何时开的,总而言之是必须得走了。”魔人恳求的语气。 “兵贵神速。”叶文暄立即说。 “都听着,这一次我们要配合着走出去,每个人的快慢都会关系到其余人的生死,既要神速,也要有序,不必担心城门会关闭,我们会在后面留心!”吟儿强调。 文暄赞许地看着她:“不错,这一次,真是在考验集体的力量。”正是这城门所限,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紧在一线。 ?? 不过多久,城门外传来的欢呼声就已经告诉吟儿,只要全部都出去了,这死门一战便大获全胜,这一刻,他们终于等到。 “看来这里真的是荒城唯一的出口。”厉风行喜道。 吟儿脸上忽然一湿,似乎是一滴雨水,然则片刻之后,竟火辣辣地疼,正待抬头去看,文暄蓦地将她往后一拉:“小心,这是毒液!”吟儿站定,再往脸上一探,毒液早已渗入肌肤里去,若是浓度再大些,吟儿的脸就毁了。 厉风行也接触到几滴:“不是毒液,但会腐蚀。”吟儿一惊,嗅嗅手里有些刺激,两指一擦还有些滑腻。 “恐怕就是想分我们的心的……”厉风行话音未落,却大惊失色,“不,不是!危险!” 厉风行脸色煞白,吟儿和文暄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天啊那不是分他们的心,那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新一轮攻袭,目的是要阻止他们出去——充斥眼前的竟是一道巨型漩涡澎湃咆哮着从远处倾轧而来,说不清那是瀑布还是海啸,只知地势高低注定了这翻江倒海的气势会将城门附近的他们全部都淹没,如果不从城门口撤退,绝对会被这一轮水势吞灭! 水阵?不,这还不是平常的水,是适才掉了几滴提醒吟儿会腐蚀会刺激的毒液啊! 当毒液从远处倒倾而来,哪里还有踌躇余地,只一眨眼已经迫在眉睫,文暄骤然出剑,这一刻该是他的紫电青霜最快所以最派得上用场! 吟儿看他剑气如霜,经行处水阵变形溃败,正欲叫好,却想不到那水阵变形流动后又即刻从另一面冲压而下,势如倾盆,惜音剑毫不犹豫,瞬间出鞘直袭而去,一剑又将那水阵砍退好远,吟儿还未落地站稳,那激流愈加猖狂再度层叠涌入,第三次对联盟攻袭,狂风不止,复见厉风行那掌风的“雷厉风行”,内力之厚,身手之疾,见效远在文暄吟儿双剑之上,水阵凌乱收缩,有溃不成军势。然则厉风行一旦收掌而回,那被压缩水阵重新弹回实力更猛,又选人力虚空处独扫,眼看小秦淮阵营涉险,幸有莫非不计前嫌,断絮骤出激越而狠准,这连续四次的抵挡,已然帮联盟争取了不少通过的时机。 “这水阵如此之巨,源头只能有一个。”正当吟儿蹊跷水阵来源时,文暄的一句话令她灵光一现:“是那青龙兽在动,所以这里的毒液会泼得到处都是?” 文暄点头:“那青龙兽正面对抗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它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搅得天翻地覆。而这里,原先一定贮藏了不少毒液,是专门给青龙破坏所用!” “可是,青龙兽适才不是逃了么?怎么还敢回来?”厉风行不解。 “不就是证明,离魔王他越来越近了么?青龙最终的使命,还是要守住魔王。”文暄说。 吟儿大悟:“不错,这么一来,我们不仅是要走出去了,而且,这个方位青龙的二次出现,证明这里离魔王很近……不好!来不及了!停下别再过去!”毒潮尚未退去,城门轰然禁闭。果然和那魔人讲述一致,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所幸令行禁止,说话时没有人继续通过。 四人合力,终抵四面险情,然则这青龙搅乱,终于贻误了出门时机,随着一声巨响和千万人惊呼,包括五位首领在内,二十余人,留在了这最后的黑暗之中。 ?? 一瞬,再想分享月光已经是奢侈。荒城的幽蓝色一去不返,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天昏地暗,色彩,是浓黑与深红相间,鬼魅火光,如幽冥狱中的彼岸花,惨烈中的灿烂——真的会像那魔人所言,这里接下来会由魑魅魍魉主宰? “有没有人伤亡?”吟儿问。 “没有,盟主。” 吟儿回过头去,噙泪看向正守在越风身旁的殷柔:“为何不带他出去?” “副帮主他……不肯走……”殷柔面露难色。 “吟儿别怪她,情势如此,我不能把你弃在这里。”越风说话时尤其虚弱。其实,他也不可能被允许离开,当他还有嫌疑是轩辕九烨。 “先别再说,要趁早离开这里,离青龙兽越远越好。”文暄看那水阵有卷土重来趋势,立即提议。 “可以从城楼上走出去么?”吟儿抬眼看。 “城楼上理应有迷宫。”魔人回答。 “又是迷宫?”吟儿一愣。 “天堑所指不就是这些么?迷宫,幻境,密室,阵法,机关……”厉风行一笑。 “城楼上,恐怕会有敌人等着,毕竟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杀我们。”叶文暄看向吟儿。 “不管怎样都要闯过去,这是唯一的出路。”吟儿知道,哪怕前面等着的,是南北前十更强大的势力。 “看上去是普通城楼,想不到却是雄关。”文暄叹道,“魔村构建,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起上去。”吟儿点头,他们当然不可能甘做瓮中之鳖被一个水阵淹醉。 “把他也带着么?”厉风行看言路中带莫非越走越近,变了脸色,“让他和城楼上的那些敌人里应外合?” “天哥,他不是奸细。”吟儿急说。 厉风行一把将她推开:“在你心里,有哪一个是奸细了?凤箫吟你太天真了!”吟儿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只知厉风行力道不小,几乎将她推dao在地,越风上前一步到吟儿身边扶起她,看见厉风行这一瞬的穷凶极恶,厉声喝:“厉风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q 第320章 挽天河,洗膏血(11)轩辕 “他是内奸!待我先处决了他,你们都不必插手!”话音刚落,厉风行蓦然一掌劈向莫非,莫非不甘示弱一剑迎上,众人始料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竟又敌对,十余个来回厉风行已大占上风,指掌所至,剑路受阻,莫非惟能匆忙应变,低了重心从掌风之侧绕行闪躲,那身手矫捷,饶是风行轻功精绝竟也没有制止得了,形势一波三折,下一刻,莫非便可提剑回击,只等看厉风行如何抵挡! 然则,下一刻断絮剑却并未回击得势,反是厉风行更快一步掌若风驰,众人惊呼声里,本以为莫非逆转不得,却惊见莫非风行一剑一掌并未继续火拼,而是瞬间合力、左右两路齐往莫非身后的叶文暄去! 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吟儿一惊正欲制止,一侧越风却提鞭将她拦在战局之外,虽重伤在身,却显然不像之前那般命悬一线。 吟儿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越风?他们,和文暄师兄……” “他不是叶文暄,他是轩辕九烨。”越风道。 光线忽明忽灭,吟儿全身一震:“你说什么?”莫厉之战变得突然,饶是文暄剑快,也没有来得及防御,倒退数步直到城墙才勉强站稳,显然已被掌风伤及。 不,应该说,饶是轩辕九烨剑法精约,都没有来得及挡住他们合伙的暗算。 “为……为什么?”吟儿颤抖着看向战局中势单力孤的叶文暄,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应该还记得,叶文暄当时是和陈铸在交手,离我们最远,敌人最容易偷换的是他?而且,轩辕九烨的剑法风格,最接近的也是他。”越风道。吟儿难以置信:“可是,这不足以引起对师兄的怀疑……” “轩辕九烨的破绽,就在他和你见面的第一句话上。” 吟儿极力回想,当时叶文暄说:小师妹,替我把手下先带回去,你先行。 “他让你先行,真正的叶文暄,会让你先行么?”越风道,“我若是当时就听得了这句话,当时就已经可以怀疑他,但这句话,我知道得太晚,还是受伤之后让殷柔回忆给我听,我才得知。” “真正的文暄师兄,不会让我先行?”吟儿一愣。 “当今世上,了解吟儿你的人没有几个,我都算不上,可是你师兄却绝对是。是你师兄告诉我,抗金联盟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你师兄的意思,就是不必保护你,而是该扶持你拥戴你,这一切,可有发生在现在的叶文暄身上?”越风冷笑,“现在的叶文暄,看见毒液的第一刻,竟然是立刻挡在你的身前保护住你,这变化虽然微弱,却是本性使然。” 是,本性使然,试想叶文暄那样舒徐的性情,纵然是冷飘零和京口五叠交战遇败时都未必插手保护,更何况是她凤箫吟? 文暄没有辩解,嘴角却有一丝独特笑容属于轩辕九烨,吟儿才彻底地相信,越风的判断是真:“所以,你假装重伤骗他?你现在伤势可好?” “我受伤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他是轩辕九烨,那时的我,纯粹是为了洗清嫌疑并且放松敌人的戒备,结果,前者处理得不如吟儿你,莫非一句话,还是说我苦肉计是奸细一贯作风,还是没有洗清嫌疑。不过,从那时起,轩辕九烨对我的戒备就明显松懈。”越风一笑,“适才你说要上城楼,他强调说城楼上会有兵力,我却是听出了一些恐惧,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他一定在想,万一我们坚持要上去离开,他就劫持一个人利用。这里这么多人,他最可以利用的人就是你,幸好厉风行机警,趁早把你推开。” 吟儿恍然大悟,想到适才厉风行一把推开她其实是为了将毫无防备的她推出毒蛇能劫持的范围,吟儿才明白,莫非、风行和越风的分析还有预谋早就已经开始。当吟儿一直在控制局势,而他们,则一直在保护吟儿——吟儿本以为,这一战最艰难,当越风重伤,莫非被隔离,天哥又火性……而其实,他们都是故意在轩辕九烨面前这样表现这样伪装,以保证她的安全!这一战,其实和从前一样,她凤箫吟仍然是垂拱治。 此刻的轩辕九烨虽然负伤在身,剑法依旧毫不拖沓,果然看得出,他的剑法速度直追文暄风格尤其近似,却显然和文暄有微小的差异,轻便,无缺,精约,简洁,每一剑都那般的严密精确,连力道都是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以一敌二如他,就算从被暗算的那一刻就注定劣势,然而战局内外,每个人最怕最在意的都还是他毫无疑问! 好一条毒蛇,心理素质厉害得令吟儿五体投地,他混迹于五位首领里,期间几乎没有说错过一句话,和文暄师兄一样,表现得谦逊,有礼,亲和,而且还是吟儿的军师…… 吟儿眼圈一红,是,在惊门,毒蛇设计迷惑了船王,因为船王是联盟的引路人,所以在死门,毒蛇就设计搬离了叶文暄,因为叶文暄是联盟的军师,只要把军师换了,换一个假的来引导他们赴死,抗金联盟,就一个也休想逃避。诡绝之险,毒蛇之阴,邪后之幻,三者齐现惊门死门。 “轩辕九烨,想知道我是如何恢复了眼神术?”莫非冷冷地,“你太高估自己了,以为我心烦意乱就可以借厉风行来诬陷我还想趁机诬陷死我。难道不知旁观者清么?不参与你们的时候,更利于我观察你们。”原来,莫非甘心被禁锢还有这一番用意。 轩辕九烨的微笑,吟儿根本不愿意看,不愿文暄师兄的脸和这个梦魇扯上任何联系。莫非风行越风等人,却不得不被他剑法吸引,闻名已久,其实他们还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轩辕九烨的武功如何。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他最可怕,可这“最可怕”,还没有算上他那金北第二的武功,不展露剑招,并非他韬晦他低调,而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行动里,他先到一步,争战后,他必留一手,阴谋上,他棋高一着,永远是在暗处冷笑等候胜利的男人。 然而,没有轩辕九烨的剑史,必然不成剑史。剑之精简,叹为观止。 皆叹,复杂如轩辕,剑竟如此简单,简单得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轻易就可以剖析,但每一次剑行,都不可比拟无可取代,一气呵成立竿见影。精简,所以自然,像轩辕九烨身体的一部分,跟轩辕九烨有关,那就肯定也是为了杀人。最小的动作,足以构成最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适才他被暗算所以内伤在身,这招式会更简单,这踪影会更飘忽,这剑意也会更深隐吧…… “激中稳进?似乎只见激不见稳。”轩辕笑着,挑开莫非一剑,刚退莫非半步,立即力迎厉风行掌风,“厉风行,我倒是很蹊跷,没有眼神术的你,如何判断得出我是轩辕九烨?又是何时断出来?” “月出的时候你就已经暴露。真正的叶文暄,曾经对我说过他性本爱丘山,一点也不假,叶文暄最喜好的就是游历山水,哪里听说过他会喜欢什么惨烈残缺风景?”风行厉声道,轩辕九烨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诧。 “盟主的靠拢果真有效,说实话,恐怕人世间也没几个人会赞同什么残缺的风景更美……”莫非和风行,明显是同时发现的,“对月下丘山不屑一顾的表情,反倒会为了月出月落露出真正的欣赏之意,只恐怕叶文暄做不到。”吟儿听着听着,冷汗直冒,竟然、和毒蛇的爱好一样…… “所以,适才我必须表现得紧张慌乱还穷凶极恶,我那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减轻防备你也不可能减轻防备,我只是想让你在心底盘算,你到底找莫非还是换我做你的替死鬼,你要算计,你就必须分神,我要向莫非取得信任、配合着一起偷袭你,最佳时机就在这里。” “想不到,你厉风行竟也会变得如此精明。”轩辕九烨冷笑,“这一次,终究最低估的是你。”南北前十估计,厉风行和东方雨是个同类,武功绝顶却有勇无谋。 “若不是凤箫吟她不肯设防,我也犯不着这样处处留心。”厉风行一笑,如果真的有勇无谋,他又怎可能坐断东南。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轩辕轻声道,“你曾经的弱点就是按捺不住,难得现如今,竟会了隐忍。” “怎么?还是在教训我不成?”厉风行冷傲的口吻。 “熔窟,我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厉风行,可惜被那几十个替死鬼抢了先。”轩辕倚靠着城墙站稳,气息有些凌乱,厉风行与莫非虎视眈眈站在他对面,谁都明白,厉莫合力再加越风凤箫吟,轩辕九烨必败。 “果然你在利用我们的弱点?”厉风行问毕,与莫非再度发起攻势。 “你们的弱点,我了如指掌。”置身剑影风潮,轩辕几度经历危机却都化险为夷,“厉风行轻敌也冲动,葬身之地是我预先想好的熔窟,莫非脆弱容易焦虑,所以是我一开始就想用的替罪羔羊,凤箫吟会心虚,心虚的人最适合帮着我引导局势,不过,这几年你凤箫吟好歹是有些进步,说话越来越有底气。” “你错了,这些,都是我们从前的弱点,对这一战一点用处都没有。”吟儿冷淡地。 “我的弱点,又是什么?”越风疑道。 “你是我唯一一个算计成功的人越风。你的弱点,就是凤箫吟,夺魂柩,夺的不就是你越风的魂!?”轩辕笑着极速一让,躲开断絮剑致命一击,厉风行掌力随即袭来,眼看着轩辕九烨力有不支再度退向城墙,厉风行乘胜追击一指疾点,得手一瞬,忽然暗叫不好,面前强风直扑猛灌,风行赶紧侧身避过——好险,就在那轩辕九烨败退之际,他肩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城墙陡然开启,当中强弩激射,对准的不是厉风行是哪个?幸而风行眼疾手快放弃追击,否则就差点着了轩辕九烨的道!然则这一箭过于迅猛,厉风行刚刚躲开,便直接扎进人群当中,一声惨叫,又一人血肉模糊躯体坍塌。 众人见轩辕九烨身后骤现数十行机关,不禁齐齐后退数步,形势瞬间紧张。 “我奉劝你们一句,越想解决问题,问题却只会越闹越大。”轩辕九烨轻声地,“我本不想这么快杀尽你们。死在出口,是你们自找的。”这一句虽轻,却真正动摇人心。他说得不假,现在他只要轻轻一动,很可能他们都会葬身此地。 “把他打得碰不着机关不就是了!”吟儿上前一步,莫非袖间飞出一大把暗器来,那散花飞雨的本事,比他哥哥的覆骨金针差不了多少,轩辕九烨自然要闪避,吟儿惜音剑即刻追及,要将他从城墙边驱逐,这对于敌我来说都如此凶险的关键,谁都不能浪费时间有半分松懈!莫非亦几乎同时冲上前去,此时此地,该是莫非的体力最盛。 厉风行缓过神来,正欲重归战局,蓦然城楼上跃下十几个黑衣剑客,为首那个携剑直袭厉风行,竟是那北第四楚风liu。原以为轩辕九烨所说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恐怕应该是半虚半实——等着联盟的兵力并不众多,却一定劲锐! 随着主将出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城楼处跃下似乎要酝酿着又一场大战,吟儿暗叹不好,幻境中仅余二十余人且还是各家人马拼凑,论战力根本难敌一家,唯今之计,只能依靠善将引领,方能和楚风liu麾下的罗洌匹敌,然则越风伤势未愈,显然不能劳顿他,吟儿心念一动,不对,她到忘了,这里最善用兵的不是越风,而是天哥啊……拓荒之战虽然是越风和吴越威震魔门,不过这个在后方的厉风行,实力自是不在话下! 此刻虽然敌人在增多,她却前所未有的欣慰,只因为,内奸剔出去了,联盟里不再有嫌隙和猜忌,其实,这一路走来虽然劫难良多,这几位将领,却都在竭尽所能地保卫着她并尊重她,此刻,不必吟儿调遣,天哥已然整合这余下的人马,去迎楚风liu之战,吟儿原本想提醒他,楚风liu虽是女流之辈却不容小觑,话到嘴边,看厉风行他全力以赴就知道不必要提醒了,夔州之役后,他早就学会了不轻敌,早就不独独是当年那个出身高贵还稍带着些大男人主义的厉风行,当多了份沉稳和干练,现在的作战状态就说明了一切。这根本,也就是厉风行的巅峰期! “鬼兮兮,且看我们谁会死在出口!”吟儿的脸上,掠过一丝自信甚至轻狂的笑意,来自莫非,来自风行,来自越风,来自这场最终对决!q 第321章 挽天河,洗膏血(12)潜能 这一场最终对决,却终于和吟儿预想的相去甚远——轩辕九烨剑法单纯明快,本该由文暄师兄应对才是,然则而今也真可笑,她和莫非两个要面对着拥有叶文暄面容的轩辕九烨…… 若非先前这一路的横祸惨案皆由他起,吟儿必定下不了手,现在却必须强制着自己忽略表象杀了眼前这位近乎真实的“叶文暄”,不容多想,城墙机关便在这眼花缭乱的剑影之侧显得模糊而迷幻,在此起彼伏的招式之外渐行渐远又会突然间跃入眼帘…… 毒辣到令她齿冷的敌人轩辕九烨,招式越简,攻势越足,洗练单纯,境界超然,心随剑,剑随心,所以包罗万象,卓尔不群。其凌厉凶猛根本就不在剑内,不在眼神或笑容中,而全在他的对手被他吞没的招式里凸显! 不错,“吞没”。吟儿在他的对立面,三番四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法是如何被兼并的,任何一段不遗余力的绝妙招式,到他那里竟悉数被没收,能够清晰看见攻势从聚到散的全过程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剑法绝非等闲的吟儿,很少有值得赞叹的同行,面对轩辕却真的惊奇又惋惜,这个泾渭分明的敌人,剑术堪称完善,简洁得……返璞归真……虽然轩辕九烨不配这个词……他总是那么平静地玩弄着她,那么淡然地算计着阡,那么安谧地摧毁着这一整个抗金联盟…… 也许在一次作战中心里的亮点永远是敌人吧……不,不该这么想,他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当吟儿握剑握到麻木还没有落败,多亏了断絮剑莫非还在身边,渐渐地她和他已轮换了角色,由他主攻而她来防御。形势,并不独独倾向于轩辕九烨! 白氏长庆集的另一种风格,复仇,不懈,洞悉世事,剑破天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因为执着,所以攀越。轩辕九烨,一时之间并不能突破断絮惜音的重重封锁…… “说是激中稳进,明显还不够稳定。”轩辕冷静地接受着莫非挑战,已不像之前那般怠慢,说话口吻,不似敌人而像前辈。他说得不错,莫非有心结揉在剑意里,断絮剑当然有亟待摒弃的意念和足够提升的空间,激越有余,稳定不足。 激,所以尚闻断絮剑与饮恨刀同气连枝的金戈铁马事,还多一丝突飞猛进意。狠,进攻纯粹,一切无谓的都碎成片段不要。准,只叹如、玉斧削方壶! 轩辕九烨的评价,却当真切中肯綮,不稳,说的不是剑招,是行剑主人的气息和速力。不稳,是因为不够心静。淡定,莫非曾经引以为傲的优点,物我两忘,他比胜南还早了好几年,现在、却为何达不到…… “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世间做到的不会有几个,可是,能做到的胜南和莫非,竟都有心魔难平。如果是胜南的心魔,吟儿还可能去战胜,但莫非的心魔是黄鹤去,她实在不知症结如何消除,当此刻凡事都只能靠莫非自己,胜负也就不掌握在吟儿和轩辕任何一方手里而根本就在断絮剑! 此刻,已经无暇去看厉风行和楚风liu的战事如何,也无力抽身去关心越风战力是不是可以恢复,她和莫非必须集中注意并坚定意志,赢这最后一战而非平局。 “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忽然间,莫非喃喃自语,反复数次。 吟儿诧异地听他暗念,心知如果莫非失去心境,所谓断絮根本是空谈,而他平心静气的方法到挺特别,在背诵着什么吗,也不知是他自己摸索的方法还是心法里提示过。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说来也怪,莫非很快就沉淀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气息逐步均匀,似乎真的将周围一切架空,也将心魔抽离。潜意识里,他的剑法里其实塞满了他父亲曾经也不弃过的追逐,这一刻,就先将他父亲的蜕变遗忘…… 吟儿惊叹不已,真的很佩服莫非,到达虚静只需这么短的时间,入境前后,可以判若两人。难怪连司马黛蓝私下总说,这位莫将军战场上和生活里要割作两个人看待,甚至这两个人相反,生活里平易近人略带些诙谐,战场上却沉着镇定有时严肃,听上去这个人两面分裂,其实全都归结于他那超群的自控本事! 断絮剑激中稳进的实力,毋庸置疑也是剑中一奇。此情此境,轩辕九烨毫无胜算,吟儿审时度势,不禁一笑。当惜音剑愈加地游刃有余,这一度的以一敌二,轩辕显然更加吃力。不刻,城楼一带已完全由联盟所控,轩辕九烨妄想再能操纵机关杀人,怎不教人暗自称快!——能将轩辕九烨打退,对联盟而言已经是个空前的胜利,可惜,这个敌人他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削弱他,而不能将他一步攻占,真是既欣慰也遗憾。 “天骄大人!”楚风liu被厉风行击退至体力耗损的轩辕身边,深感抗金联盟这仅剩的二十余人意志顽强,不易对付,甚至可以说,穷途末路,哀兵必胜。 “好毒辣的一掌!”楚风liu知轩辕受伤是厉风行所致,冷冷看向对面一直不愿松懈的吟儿、莫非、风行三人。这里只有她能看出轩辕的战力究竟被折损到什么地步,却显然不能透露给对手,因此只能敛起惊诧,他们这位天骄大人,甚少伤到这般重。 “这是我抗金联盟和你们金北的礼尚往来!”吟儿不客气地看着她,丢给她一句。楚风liu忽而一怔,不会想不到她对阡的种种作为。也真是巧,双方主帅,竟遭遇一致。 ?? 对峙时,凶险尚未落幕。 敌我交锋之际,天地间不改狂风肆虐,近处龙吟振聋发聩,四面毒流蓄势再发,形势紧迫,非从城楼即刻逃生不可。 轩辕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想逃生么?却不知这城楼的迷宫,谁给你们引路?” “除非你们有这个胆量和我们一起死在城门口,否则,你们不就是我们最好的引路人?”吟儿冷冷回应,轩辕和楚风liu等人,一定知道迷宫的路怎么走,紧追着他们就是了。 当骇浪再度侵袭,也只有轩辕、风liu、吟儿、越风等首领能面不改色,明知死神离此不远、即刻擦肩。 “果然是林阡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沉默片刻,楚风liu笑着多看了吟儿一眼,转头向麾下将领发号施令:“那就告诉他们,这迷宫该怎么走!”话音刚落,楚风liu与轩辕九烨已立即跃上城楼。 罗洌率众紧随其后,联盟诸将,又岂容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青龙之危翻天覆地迫在眉睫,诸将当即也追击而去齐上城楼,说来也险,双方刚刚停止交战跃入楼上迷宫,脚下城池已被又一波骇浪淹没,只一瞥,隐约见城下浪潮泛绿,也知其中不止一种毒液,恐怕大多还发霉发臭,想到几乎就被此淹没,不禁一阵作呕。 却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一抵达眼前迷宫,方知从一个生死边缘逃开的代价,就是把自己亲手送给另一个鬼门关—— 难怪楚风liu要令他们难以理解地留一句“告诉他们,这迷宫该怎么走!”,只因为,这楚风liu麾下的数十将领,一入迷宫立即自行疏散,一人走了一条岔道!迷宫里可有这么多条岔道?有,且绰绰有余! 应了轩辕九烨适才那句叹息,想不到,城楼竟是雄关!就这么缓得一缓,没有人知道他们该跟着谁走,罗洌那一干人等,已经尽数逃离,也许不是逃离,是闪避,躲在了暗处,等着对他们袭击…… “这位楚将军的麾下,到也真是训练有素,一支劲旅。”厉风行轻赞。 “她在金北有另一方势力名为绝杀,柳峻的捞月教也要忌她三分。”莫非说。 吟儿原先想与文暄商议,这座迷宫该如何择路,忽然止住,都忘了,军师不在,适才的那个人,是轩辕九烨……心一寒,又不能在麾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沉默掩饰。 “看来又要走很久了,众位有没有信心出去?”厉风行转过头来,问着适才他引领对抗楚风liu的这群临时麾下。 “自然有!”二十人,不是拼凑的四路军队,也不是先前那种鱼龙混杂,这死门中接二连三的考验和战役,权当帮他们在积攒实力。 “那我们、就先选这条路?”厉风行提议,吟儿点头应允,厉风行正欲先行,言路中忽道:“等等厉少侠,适才那个金人是压低了重心过去的。说明这上面一定有机关。”好一个观察细致的言路中。 “那便试一试,扔些东西过去,有没有机关陷阱。”殷柔解开佩剑试着探过去。果不其然,那佩剑刚刚伸过去,蓦然两侧巨石一合,只听一声震响,那巨石之间,剑被撞得粉碎,惟余石下部位安全,难怪那人压低了重心过去。 “长得这么奇特明显,肯定是机关陷阱啊。”莫非面带笑容上前去拍拍那嶙峋怪石,殷柔立即将他的手一把推开,莫非适才摸过的岩石上方,陡然凸出一针,针尖发黑显是剧毒无疑。 “莫少侠,厉少侠,看来突破这里,你们得跟着我们走。”殷柔一笑,“这样的机关,总是会袭击轻视它们的人。” “不错,盟主,你与副帮主也在我们之后再走,迷宫我言路中以前见过不少,总有相通之处。”言路中在这里年纪最大,阅历显然也最多。 吟儿看麾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一笑而退至越风身旁,低声道:“我到忘了,虽然很多人不在这里,可是又有很多新人可以发掘,越到这个关头,每个人的潜能就越会爆发。” 往前看,前面有无穷凶险,犬牙交错的岩石缝隙,还潜藏有不少的机关或毒虫吧,每一处,都必须用所有人的智力、胆量和心态来排除…… 但因这无限潜能,有终点,就绝对可以抵达。 百折千回,依稀已经能够听见联盟在城门外的声音,循声找过去,却又仿佛越离越远。片刻之后,仍然忽近忽远,隐隐约约。 时间,应该是子时之后,而方位,无人可知方位。 “还是幻境作祟,他们的声音,时而在我们之前,时而会转到我们之后。明显是为了迷惑我们。”莫非说。 “越风,你的手还好么?”吟儿看越风面色苍白、难掩痛苦,知此刻他能提鞭却未必能杀敌。这冰冻之伤,本该是她受的。 “不碍事,最多也是不能再用抚今鞭。”他一笑。他不在乎,可是他们都在意。 “收回你适才的话,越风。”吟儿噙泪,严肃地说,“为了这里为你拼命的小秦淮,为了还在淮南等着你的李君前,还有为了你曾经给我还有林阡的承q 第322章 挽天河,洗膏血(13)无为 黑云压城城欲摧。 经历了太久的悄无声息,迷宫除了他们之外好像早就没有了生命,但现在,竟似是有只眼睛在某一座邻近的巨石之后注视着他们…… 莫非闭上眼听音辨位,比任何人都快速地把那人从巨石之后挑了出来,断絮剑一剑从岩石缝隙里直接送过去,得来那边一剑还击猛地将断絮剑力道斥回,双剑一触,巨石崩跌,直朝联盟打来,厉风行一掌过去将石击碎,一片粉尘之中,听得断絮与对方一剑碰撞,对方轻声道:“别打,是我!” “轩辕九烨!”视线齐集,众人惊见叶文暄面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还敢来?!”莫非冷笑着,借力将他迫退一步,又一剑砍过去,不遗余力。 “什么轩辕九烨?我是叶文暄!”文暄一脸惊疑,不似有假。 “还想骗我们第二次?真正的叶文暄,早就出了死门,根本不在幻境之内!”莫非怒道。 “的确,我们四路出了死门,随后也攻破了溃不成军的八阵,战事大捷,可是你们消失影踪,我们自然要突破这幻境救援。”叶文暄带来战事大捷的好消息,但也许,只是轩辕一剂药。 “不是四位将军么?怎么来救援的就只有你一个?”吟儿问。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找魔王容身之地,准备和邪后决战,另一路便是找寻你们。我、海将军、还有识路的杨少侠是一并而来。” “海将军呢?让他来见我。”吟儿心念一动。 “盟主!”巨石的那头,的确是海逐浪的声音和海逐浪的面容。只是这海逐浪忙不迭地跳过来往吟儿这边走时,吟儿下意识地加足了防备,刷一剑过去:“是不是真的海将军,试一试就知道!” 可怜海逐浪还没站稳神色大变,看惜音剑过来都没有准备,往后就倒了下去,然而惜音剑一剑回旋,海逐浪又一个打挺站起来,显然适才没有完全倒下还能立刻站起,显然弹性一流,吟儿看出个所以然来,撤剑而回拔刀砍他,海逐浪大惊,招架不住也没有提刀:“盟主,你……你怎么拿王者之刀杀我啊!我送你的啊!” 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还真的是海将军,得罪了。” “这……哪跟哪啊……”海逐浪丈二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他们在,你叶文暄就惨了。”莫非看杨宋贤来,笑而收剑。 “还好你们都还活着。”杨宋贤长吁一口气,“那时忽然天昏地暗,你们四个被卷进一阵飓风我们一个都不能靠近,待缓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幻境我们无法突破,不免担心你们出事。” “我们无法出去,你们也无法突破?”吟儿蹙眉。 “也不知是不是结界的缘故,还是雾太重,瘴气太呛人。想往里去,去一个就迷路一个。”海逐浪说。文暄点头:“所幸幻境和外界有个传说中的城门沟通,本来以为找到这城门很容易与幻境里的你们会合,结果没想到这里构建如此复杂,如果不是杨少侠有经验,这么大一座迷宫,谁见了都望而却步。” 宋贤点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这迷宫虽局限在城楼上,却在魔门最精密,我的半年时间,大半都用在了这里。这张地图……就是明证!”宋贤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一卷手绘地图,那地图足够庞大,许久宋贤才能完全铺展,莫非在侧看着,冷汗直流:“这,这是真的么?”吟儿凑过头去看,惊呼连连,若是没有宋贤在,真恐怕要兜兜转转很多天,出不去也回不了头。厉风行见那地图有如此之巨,一时也瞠目结舌。 “幸好大多数人都从城门走了出去,这里的迷宫,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走得起的……”吟儿情不自禁地说。 “什么呀?”风行听言一愣,“我的义士团,有你说得那么弱吗?”“哎,你怎么总记得你的义士团?记得我的联盟不是更好吗?”“那你还那么轻视‘你的联盟’走出去的那些人?若不是那些人在外面告诉你走出去了,你能有信心选城楼出去?他们走城门,靠的可是胆量!”“天哥我发现你对我有成见,所以刚刚大把力气推dao我害我跌得那么重!”“凤箫吟!你你你!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不知好歹!”看他二人孩子气地抬杠斗嘴,群雄都作无语状。 “哎哎哎,现在第一件事是赶紧走出去,慢则有变。”莫非笑着拉开他俩,这哪还是适才临危不乱的凤箫吟和处变不惊的厉风行啊,本性毕露了都。 “不错,莫非说得不错,我们还在幻境里没有出去,就一刻都不能松懈,行百里者半九十。”文暄也笑着上前要把风行和吟儿分开,然而他刚一碰到两人,这两个赶紧都跳开去,只差没有大叫一声了。 “怎么啦?你们为什么都怕我?还有,适才说我惨了,又是怎么回事?”叶文暄奇道。 “师兄,呵呵……”吟儿笑着,“师兄要怪就怪鬼兮兮,本来师兄是个完美的人,却被他给……” “轩辕九烨他假扮了我?咄咄怪事,从前只有我假扮别人,怎么反而被人给假扮了……算了,别去想他了,咱们先离开要紧。”文暄的脾气还真好,换成旁人,得知别人这样影响自己的光辉形象,一定会找他好好地算算帐,怎么可能算了。 ?? “邪后她终究没有困得住我们。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走出去。”临走之际,吟儿转头看身后这云中荒城,恰在此刻,察觉出笼罩迷宫的黑云似乎正在崩坏,不免觉得蹊跷,凝神去听,云层之外,依稀有笙箫律悦耳,古琴声悠扬:“是船王的琴声,还有流年姑娘的箫声?” “他二人琴箫合作,难道可以将幻境破除?”越风看幻境有崩溃趋势,奇道。琴声箫音能及之处,一切雾障皆被荡除,破幻之道,原来在船王和流年手上。 “邪后引以为傲的幻术,恐怕是遭遇了对手。”叶文暄点头,“应该把小师妹的话改一改: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破解。” 幻境被迫扭曲变形,继而肢解拆散,琴箫的微妙合奏,个中威力,竟比青龙兽还要巨大,众人皆知这林美材的幻术无敌,纵使青龙大肆作乱时都未见一丝动摇失真,然而竟因琴箫之故,在一点一点,一色一色地脱落,邪后明显想要维持,所以幻境在负隅顽抗,骤然胀大伸紧,好像有一层薄膜,似破不破,强撑片刻,却再也无法附着,粘连不牢被乐声疏散送远,一座荒城,飘作一缕碎魂。 仿佛有种力量在告诉邪后,她不肯转圜也得转圜!吟儿站在邪后的角度想,不禁有些心悸。 “林兄弟先前和船王讨论破幻之道,我还以为只是讨论而已……想不到这么快,就破了……”海逐浪说的同时,吟儿心头一颤,转头看他,难掩激动:“什么?胜南他?他也在这里?” 海逐浪一怔:“是啊,敢情说了这么久,盟主都不知道他在这里?” “除了胜南之外,还有谁有能力会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那么快就安定军心,还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到敌人全部都退了?”宋贤笑着问。 “有啊,盟主也是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就安定军心的。我实事求是地说,盟主她老人家,也是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把敌人全都退了。”厉风行略带笑意,“不过,就是没有找到破幻的方法,差了胜南他一点点。” “哪里,如果船王和流年姑娘在我手上,我也会找到破幻的方法。”吟儿心虚着狡辩,忽而正色说,“话说回来,虽然稳定军心的确起到作用,但这一战是大家合力完成的,八门八阵是大家一起攻克的……只能说,胜南和我都是无为而治,顺手接了个好局势而已。” 文暄微笑:“其实,战场不止一个,小师妹可知道?” “怎么?”吟儿一怔。 “我们在迷宫里正面对抗的八门八阵,只是金人和魔门整体势力的一部分。”文暄说得不错,尤其魔门的兵力不能忽略,他们虽然早就是散兵游勇,但能被调用最后一搏的兵卒数目一定不少。 “剩下的那部分兵力,应该是在魔王身边做最后的守卫?”吟儿揣测。 “这一次金人和魔门策略很险,他们不是全力以赴着守卫的。守卫魔王的是迷宫八阵、邪后幻境,还有青龙神兽,其余人马,在昨日我们攻入迷宫时,随即就去袭击被我们夺下的地盘,也就是,胜南那里。” “他们……趁我们和金人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策划好了去对胜南不利?!”吟儿大惊。 “表面上看,是他们的策划,其实,是林少侠先走了第一步。那群魔人,不可能有胆子主动挑衅,这个策略很险,他们敢想而不敢用。但林少侠,正是在前一晚被苏降雪行刺。”文暄一笑,“林少侠借这件事故意请君入瓮,趁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他知道,一定会有金人或者魔人想去桃源村也刺探个究竟的,就是这个心理,所以,敌人去多少便沦陷多少。” 吟儿恍然:“所以……兰山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唯恐别人不知地说盟王死定了,是故意的?之前我们的兵力分布,把小师兄、慕容荆棘还有沈家寨都分得那么远,也是故意的?”文暄微微点头:“他在我们离开后不久,悄悄把魔村之外的所有兵力全都做了一番调遣,当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先是一出空城,把敌人全诱引了他身边,虚而虚之了一次,敌人去了又不敢打,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撤离,但撤离的时候又被魔村里固有的五行八卦阵羁绊住了……联盟其余的人马,就在这时伏击。” “这是在我们打八门八阵时候的事情么?”吟儿问,文暄、逐浪、宋贤齐齐点头。 “岂不是说,我们走出了幻境就已经是全面大捷?下一步,就是直接把被掳掠的人释放、将魔王绳之于法?”吟儿喃喃道……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 他真的,保护住了那里。不仅如此,还在战局之外,为她,为他们,先绝了魔门千军万马。 紧张了这么久,吟儿才得以彻底地放下心来,紧接着的这场诛魔王擒邪后,终于她又可以和他并肩作战……q 第323章 挽天河,洗膏血(14)阵容 阴霾散尽,视野清晰,象外垂星汉,图中落江山。 骇浪雄关渐离渐远,终成生命里一瞬一隅,曾经的主角,如今的过客。看熔窟、夺魂柩于废墟间布列如沙,已回忆不出其曾经浩瀚、一度壮观——它们的缩小,只因心正在变大。回归战场,心自然变大! 天地之间,浮云疾销、溃不成军,指引着幻境诸将,抵达琴箫最早的方向。千军万马,吹角连营,在这里毫不拥挤,各自都有一席之地。战场仍然空旷着,似乎还在等待更大的气势,迎接更充实的兵力。边荒的一望无涯和空虚寂寞,证明它也生来就是战场,他们,自然不能浪费这里!戎旅,非塞垣何地?! 最终对决,龙盘虎踞,兵种繁复,层层布设,论此阵势,是真正的两国之间。文暄叹,南宋那只知内重外轻的朝廷,本该场场战事皆如此役,寻常在内,精锐在外,方能抵得了金军铁骑! 再一度驰骋疆场,情不自禁要忽略了个人意念。这里不可能再有匹夫之勇,惟余行列,惟余集群,惟余纵与横,远与近,进与退! 女真重骑兵,从来不肯迂回,正面突击,强悍而威武,锐利更霸道。战术到了小王爷完颜君隐手上,则威力愈发劲猛,决战之第一将帅,他严酷调度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劲锐,眉宇间存在着的,既是皇家气派,也有大将风度,这一番猛然而毒辣的骑兵袭击,给战场以风沙封锁,烟尘覆盖。若不是联盟中人人都可谓身经百战,恐怕早就被冲击得一片混乱! 作战霸气如小王爷,难怪他排行最幼却是被最寄予厚望,较之部下陈铸,明显攻势要决绝凶悍得多,更令人赞叹的是,其骑兵不仅冲击有势、配合有道,似乎还有古车悬之精髓,既富十足战斗力,又有内在策略暗藏,怎不教人心惊,小王爷真是可怕,作战堪称跋扈! 铁骑猖獗压境,眼前情景,像不像历史在延续? 祖辈的南渡之耻,父辈的北伐之憾,一时全上心头:绝不能给历史一丝重演的机会。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有联盟之无畏胆气,又何惧金军这狂妄作为,斗志满怀,豪情填膺,十年磨一剑,则,七十年磨一战! 风云错,天山乱。 此刻,最瞩目的不再是主将之刀剑鞭针掌,而是兵士之戈戟矛弩枪。纵目远观,可见诸多兵种,阵容空前。联盟兵力各自组合、单一集群、有序轮换、多面打击,整体阵势,深得疏阵、玄襄之高妙。敌军至而联盟散,敌军过则联盟聚,仿佛是欲擒故纵,又恰如诱敌深入,再分而歼之,把所有来犯者强行瓜分,不妥协者则立即驱逐! “这样的阵法,单骑突阵等同赴死,便教他金人铁骑联手来犯,也一样会削弱崩溃。”为什么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偏偏他要说得这样从容?当阡的声音又辗转耳畔,什么喧嚣纷扰,抑或壮烈磅礴,吟儿立刻就置身事外:“嗯,你这阵法吃人的方式,挺像我说的那恐怖食人蘑菇坑的,你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于那里吧?” “你、你在、说什么?”阡一怔,明显听不懂这个人的怪话,明明这沿袭自玄襄阵啊……再看吟儿认真的表情,真是验证了那一句:任何精品,外行一看就毁。 然而此刻心情开阔的阡,没有必要去深究吟儿的话,所以继续微笑着对她讲:“吟儿,这是我和你的联盟,至今为止最好的阵容,这一次,真的已经牢不可破。”胜局已定,即便是作战首屈一指的小王爷,也再难为南北前十挽狂澜。 阡带赞许之意体会着这一刻属于联盟整体的辉煌无双,他给联盟的承p;滚滚乱世,心有阡则静。 这一生绚烂如斯。 庆元五年二月十三。 子时之后,寅时之前。 当防线崩溃瓦解,魔门弃甲曳兵,金人仓惶逃逸,唯邪后掩护魔王下落不明,大殿之内空无一人保卫,联盟解救黔西被掳掠少女百余,收服慕二麾下归降三千。黔西群盗之乱,历时将近五月,最终悉数平定。拓荒之役,完美结局。 ??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 触景伤情,轩辕不禁叹息,这一战,“明月”“群山”皆有所指,而金北,充其量只是诗中“乱云”而已。 “他们……羽翼丰满了……”薛焕淡淡的口吻。 “掩月刀之旷张宣畅,断絮剑之激中稳进,抚今鞭之自由壮阔,潺丝剑之清新素雅,覆骨金针之高深,紫电青霜剑之迅捷,还有那厉风行风电之掌,凤箫吟剑之灵幻……已经足够把徐辕阵法填满……”轩辕叹惋着,徐辕阵中,原本便有寒泽叶鞭法之典雅远奥,百里笙大刀之痛快激昂,穆子滕枪法之出神入化,洪瀚抒双钩之热烈霸气,宋恒玉龙剑之外秀内厉。 “其实我们都知道,天下一切的才干都很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互为敌我。”楚风liu听出他二人语气中的遗憾,轻声道。 “我曾经贪心,想过天下一切的才干都为我阵中所用。可惜,注定这些人,要为林阡徐辕所有。”轩辕道,其实对南宋剑坛的若干人,都曾心生过惜才之意。 ?? 皓月隐千山。 “羽翼已丰”,敌人一定是这么评判。但其实,这一战,代价真的很大。且不谈联盟兵力的折损,主将之中,便有胜南、越风、莫非、风行或多或少负伤,越风伤势尤重。 月光下吟儿和阡静静在桃源村的石道上逃避世道。战火洗礼后的整片魔门,说和平也许真的已经和平,但魔王存在一天,就有祸患未绝。阡不畏他卷土重来,却怕他永远这样躲藏下去成为不死的祸根。 身边人温度依旧,气息停驻,呼吸声熟悉,安全感保留,吟儿满足地走着走着,忽然就联系起兰山声称胜南病危时逼真的演技,不自禁一笑:“当时你身边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所以才培植了兰山这么个小奸细吧?先是和她串通一气把你说得无药可救,在我们临行前,也是她匆匆忙忙往魔村外去了,想必、是在为你传达号令?” 阡点头:“其实,也是故意把她调遣出桃源村。船王曾经嘱托我,避免她和她的父亲有正面的冲突。这次可以来试探我生死的两拨人,一拨是魔人可以一头栽在空城计里,一拨却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 吟儿听得出来:“那一拨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的兵马,是兰山的父亲引领?” “是。” 吟儿显然不解:“兰山的父亲,是哪一个?也在我们的敌人之中么?” “兰山,是冷冰冰和贺若松的女儿。这一战最有可能到桃源村来袭击我,控制迷宫八阵之外人马的那个人,正是贺若松。” “原来如此。”吟儿黯然,“难怪我觉得兰山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哪里眼熟。” “不过,昨天实在有些遗憾,我没能够亲自上阵对战贺若松,只能用这里的五行八卦去困他大军。” “昨天的你,功力全失还没有恢复,怎么可能亲自上阵,真当自己是神仙了?”吟儿带着点心疼说,“我还以为桃源村这里不会受牵连,想不到你还是把战事引到了自己的身边,引来的敌人是贺若松,现在想想,实在是冒险之举。” “吟儿,我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阡语气坚决,“能替你们扫清的障碍,都要尽可能先解决,不会管敌人是贺若松还是薛焕。” 吟儿停下脚步,轻声问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和联盟荣辱与共,是不是?胜南还为了楚风liu手上的云烟姐姐、玉泽姑娘,所以,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 “要把云烟和玉泽从北前十手里毫发不伤地救回来,就一刻都不能再耽误。这一战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阡顿了顿,“可是,我也知道,这一战胜得越大,她们也一样会越危险。她二人,只因是我至亲至爱,就成了金人众矢之的。而将来,我的敌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半次……”阡又怎么制止得了这样的宿命,多年前他的父亲,就是几乎一样的原因失去了云蓝、玉紫烟,还有阡和陌。 孤独,却同时又承载着太多的飞蛾扑火。 吟儿眼圈一红,想,如果伤痕累累是和阡相爱的代价,她宁愿和云烟姐姐、玉泽姑娘一样,做众矢之的都是幸福。 “对了吟儿,幻境里的事,杨将军都已经向我转述,你真的很了不起,杨将军说,他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联盟会变成什么模样,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局势的发展。”阡终于露出一丝笑来,“轩辕九烨阴险地扮成文暄,试图引导你们的生死,计划里把风行害死在火阵,越风害死在夺魂柩,在城门口借你的威信除去莫非,再杀孤立无援的你,最后联盟群龙无首,一定会崩溃。这不仅是他的计划,也是我最担心的。” “说来幻境里最有可能令人崩溃的地方,到不是熔窟,也不是青龙、夺魂柩还有毒液。”吟儿微笑,“最会分裂人心的地方,恰恰就是那可以逃生却规定时间逃生的城门。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里最后怕。” “哦?”阡一怔。 “那城门,预示着有人能活着出去有人却会死,千军万马,一定不可能全都出去,只要当中有一个人心态不稳,都会不平衡。所以,城门口是白骨最多的地方。”吟儿叹息,“幸好没有自相残杀。我的联盟,它不可以自相残杀……” 阡笑着,当“我的联盟”出口自然,他发现这不是吟儿的巅峰期,而是她的癫狂期又到了。 “杨将军他,还尤其感激你的救命之恩。”阡忆起什么来,轻声道,“你们算是扯平了,当日黔州城里你身负重伤,是他保卫了你的安全。” “哪个杨将军?!”吟儿一震,“啊,就是那个,叫我……”叫她主母的杨致诚,谢天谢地他竟然还活着!可是,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主母吧…… “吟儿,谢谢你。”其实,他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不也是怕她多沦陷一刻多经历一刻凶险么?她只要每次都活蹦乱跳喜笑颜开地在他眼前出现,就已经足够他感谢。 “不用谢我,他就算不是你的嫡系部下,我也会救。”吟儿半开玩笑,忽然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我只想要,以后一直和你,一起作战罢了……”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竟然会有一种即将失去阡的预感,不仅她,还有云烟姐姐,玉泽姑娘,她们,好像一个都不能得到阡似的…… 绕再远的路,还是要回军营去,吟儿才明白预感的答案在这里:她们,终究可能都会败给战争,当阡属于轮回不断的战争中心,他的敌人,只会更多更强更毒辣,南北前十,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起点。将要一统南宋武林的阡,今年也仅十九岁,未来的路,很远,很长,很久,看不到尽头,还将继续多少的凶险动荡…… “盟王,叶总镖头在这边,等了您好久啦!”缓过神来,吟儿看见大嘴张正站在阡的帐外,朝这边扩音。 “叶文暻?轮回剑?”吟儿一怔。 黎明,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神色变化,她却体会不出,阡和叶文暻除了轮回剑之外还能有怎样的交集。q 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迹 “昨日与林少侠的承靖郡主…… 决战之前,叶文暻曾详细地向阡讲述过,谈靖郡主有多大的可能是被黔西魔门掳掠。讲述的时候,阡可以辨别得出,叶文暻根本就是在真挚地恳求。他爱谈靖郡主,爱得好是深刻,从淮南到黔西一路这么远,只为伊人那一丝影踪。历经波折浩劫,跋涉千山万水,最后,仍旧可以把天下武人追逐的至宝忽略,连同抛开的,还会有叶文暻积累了多年的信誉声望。 战未尽,叶文暻便迫不及待地奔赴前线,叶文暻没有食言,他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把轮回剑留在抗金联盟,送给联盟在战胜之后一份代价不菲的厚礼,联盟只需要给他一个女人就够了,对于阡统帅的抗金联盟来说,救一个郡主,是举手之劳,也本就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再次会晤,第一句就这般强调承p;如果单是为了一个郡主,阡根本也不必流露出一丝抑郁的神色。有一种猜测,其实在阡的心头已经不止一次过,只是,连他都不敢这样猜测下去…… “叶总镖头,联盟救下的女子之中,并未发现有谈靖郡主。” 很巧合,阡说完,叶文暻便下意识地去环顾营帐四周,那动作再轻微,又岂能够逃过阡的眼睛。而有哪个女子,可以随意地出现在阡的营帐里…… “也许她是刻意地躲起来,不愿见我。”叶文暻面露失望。 “谈靖郡主失踪,是前年十月在京口的事了,想不到,竟还没有找到。”前年十月,他记得他林阡就在京口不远的黄天荡患难,当时的云烟,说她单身一个的理由正是逃婚。当时,他却一心探究她是不是小秦淮日夜兼程的目标、那位从金国而来的年轻公主。而,云烟面容举止里摒弃不了的高贵气质,几乎从第一眼就告诉阅人无数的阡,她不是公主谁是?! 如今,阡却要换个角度这样问自己:她不是公主、是谁? 如果昨天叶文暻同他说谈靖郡主也在魔门是巧合,那么,现在谈靖郡主还在敌人手上说明了什么? 阡现在,能试探下去吗?越试探,就越贴切…… “是,没有找到。逃婚,所以就强迫着侍女代替她,自己一个人在黄天荡消失了踪影。小时候她就很顽劣,不是皇家女儿的性格,甚至和那里格格不入,她做事情从来胆大,不计后果。”叶文暻回忆着,带着陶醉的微笑,“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一个最不平凡的郡主。我叶文暻见过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有如她那般的见识才气,不娶妻只为等她,却可惜……”似乎,在叶文暻心目中,郡主是皇宫里最难驾驭的女子,离开那里便如鱼得水,叶文暻从小就认识她,也甚至很早就眷恋她。可能在叶文暻的交际圈子里,郡主真的不平凡。 是,不平凡,在他林阡的人生际遇里,云烟也一样不平凡,放弃京口贵族小姐不做,偏要和他漂泊,这一漂泊,就不止一两年,不止一两地。直到敌人开始不肯原谅他的心狠手辣,所以对他的女人报复成狂,她却从来都没有退却过,没有武功护身又如何,没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又如何,她让他爱得简单又随意,从来没有一丝不安或不和。那是他曾经追求过的生活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不在风口浪尖的胜南的生活。在体验属于饮恨刀林阡的轰轰烈烈之外,还能享有一种叫作生活的真实。每次战伐之后,他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云烟无瑕的容颜,和无忧的笑靥。他喜欢每次争斗后都有云烟陪…… 那和玉泽不一样吧,玉泽给他的是梦,而云烟,给的真真正正是家。家的感觉,温馨,满足,有时候却也贪心不足。 “林少侠,那么,魔王有可能最后躲在哪里?还有机会救郡主是不是?”叶文暻的问打断了阡的思绪。 “为什么叶总镖头这般确定,谈靖郡主是被魔人掳掠?” 叶文暻面不改色:“事实上,郡主失踪之后,叶某曾派人四处探听过,也在扬州、京口、建康等地都有过一些消息,后来联络却中断,直到半年以前,郡主的师父在这里有了她的消息。” “师父?”阡蹙眉。 “是郡主她自幼爱好习武,所以请了武师训导,不过,也只是花拳绣腿而已,说是师父,其实是护卫。”叶文暻道,“郡主的师父,起先告诉我的地点并非黔西,但为了找她方便,我便接了这趟轮回剑,能够离她更近……” “接这趟轮回剑,还因为轮回剑与我林阡,有莫大的关系是么?你知道,只要你接了轮回剑,我林阡就会到黔西。”阡忽然压低声音,问。 叶文暻明显一怔:“林少侠何出此言?” “我林阡要救的那个女子,和叶总镖头找寻的谈靖郡主,根本就是同一个女人,是么?” 叶文暻脸色苍白,没有想到如何去掩饰,涉及郡主他也根本无法掩饰,片刻,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句:“林少侠……原来早就已经知道?” 胜南,却被自己的想法和对方的验证完全震慑,许久都没有给予叶文暻答复—— 他哪里早就已经知道?他只是早就应该怀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去证实,事实上他需要证实什么?云烟是不是郡主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云烟自己绝口不提身世,他本来就应该相信她的一切,和她一样,把事情简单化,和她一样,忘记身边所有的烦忧纷扰,做人世间一对最平凡无奇的伴侣。直到、当他站在巅峰连敌人也开始关注他身边人的来龙去脉,他都还不曾十足地肯定过她就是那个传闻里逃婚出走人间蒸发的谈靖郡主!难怪江中子一代刀王竟是她的护卫,难怪叶文暄与江中子见面时有微小的感情变化,对敌我事都洞若观火的阡,清楚地知道当中有秘密,阡却不肯深究,阡本能地下意识地对自己隐瞒了这么久,把云烟一切明显的破绽,都轻而易举地忽略了,不管了,一心一意地背负着这段,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两个人的爱情…… 他知道,他是刻意地,把云烟的身世想得平常,刻意地——她只是个京口一个寻常的贵族小姐而已……的确,可能会有不合适,但他想,凭他林阡,一切阻挠都可以消解…… 却为什么,要在方才这个气氛的凝固点,鬼使神差地问叶文暻这么一句,是怎么,竟突然间把两个不相干的女人联系在了一起,还是说,这想法它并不突然,其实早就潜伏在了心底? 叶文暻以为阡早便得知,神情骤然有了变化:“既然如此,便再好不过。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轮回剑我守,郡主你救。只要郡主回到我身边,轮回剑便是你的。”这根本、就是一种命令式地交换条件。 “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救回来,但断不是为了你,也不会为了轮回剑。”阡语气冷硬,目光如炬。 “那么、轮回剑就会被我失去,直接被金人夺走。”叶文暻威胁的口吻,“林少侠不会不明白,被金人夺走和送给联盟,哪个对我更有利。” “即便你带着轮回剑降金,我也能将它带回来,劝你不要走这条无谓也不切实际的路。”这语气,不让步分毫,听得出说到做到。 叶文暻心知胁迫无用,沉默一刻,一声苦笑:“林阡,你问一问自己的心:如果你早先便知她是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你会留她在身边么?会把这一切不该有的都给她?” “我只知,这世间没有如果。遇见就是遇见,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真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化名云烟留在我的身边,无论前路有多危险,都会与我一起面对。” “我也只知,伴君如伴虎,她是郡主,身上就不可以只背负她的爱情,还要有她的家庭,多少无辜受牵连人的性命。圣上可以纵容她逃婚出走,但既是过失就必须弥补。想要将错就错越陷越深、隐姓埋名到这江湖上成为你林阡的女人,也未免太过天真,绝对不可能。” “为何不可?”面对叶文暻,阡没有必要隐瞒,他要云烟做他林阡的女人,将错就错,未尝不可。 “其一,她从名分上讲,是我叶文暻的妻子,其二,她这金枝玉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个中原因想必你也明白。”叶文暻说着说着,注意到阡的神色明显黯淡,越说下去便越有底气,“其三,江湖草莽与皇宫内院,原本就是两个世界。你硬要强行zhan有,世人也不以为然,你与她如今年少,不懂人世间有诸多纷繁,现在只不过是一时的相互吸引,几年过去,所谓吸引,荡然无存,她和你的感情,只会疲倦,两个世界的人,合久必分。” 阡冷笑:“想我林阡一向蔑视权贵,难道还会惋惜没有生在帝王家?我和她起先是两个世界,现如今也已合二为一,纵使世人不以为然,何必去管世人风言?!” “合二为一?是啊,现在的确融合得像一个世界,谁能担保你们的未来?她真的可以融入你的江湖么?还是她永远孤立在外?”叶文暻坦然地笑起来,“时间到了,她自会怀念她曾经的生活……” “叶总镖头,虽然我也经常怀念我曾经的生活,只是怀念而已,从来不会对现实倦怠。”阡轻声地,“而且,我从来没有觉得,天下有谁和谁是绝对不能一起,云烟与你,有名无实,那便不算是有夫之妇,其一并不成立;即便她不是金枝玉叶,也于我林阡至关重要,这次意外,我日后自当杜绝,其二你不必担忧;其三最是荒谬,若如你所言我与她一起是异想天开,那林阡到也宁愿天真一回,看看我江湖草莽,能不能与这位郡主共度此生!” “看来你心意已决。”叶文暻冷冷回应,“你是体会不出现实严酷,这一番拼死坚持,不知要负多少人!” “难道叶总镖头不是抱着负尽一切的决心到黔西来么?”阡反问。 叶文暻深不可测的面容里,传递出一丝恻然:“想不到,你竟也肯为她负尽一切……” 清晨的桃源村,日复一日是薄雾盘桓,周而复始在水滴石穿。 吟儿在阡的帐外一个适合的范围内独自徘徊,也不知是怎么了,心竟这般不安:不会是因为胜南的,毕竟胜南和叶文暻交谈也只是为了大局……那会是因为谁?云烟姐姐、玉泽姑娘?她们虽然还在敌人手里,但吟儿不至于连救出她们的一丝把握都没有。 当把所有人都在心头数了一遍,一个个都去挂念了,吟儿忽然一颤,这才知道是为了谁担心:战事频繁,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司马黛蓝、林思雪有过联系,事实上在墓室三凶冰雪天作乱重创司马黛蓝之后,她的印象里司马黛蓝应该是因祸得福与杨叶过上了比较幸福的生活,尽管司马黛蓝可能还算是个第三者,可是感情亲疏使吟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司马黛蓝的立场上……然而,这一切在决战凯旋后显得那么令吟儿怀疑——她现在才记清楚,魔王邪后藏身的殿堂里,慕容茯苓在被掳掠半月之后命大被救喜极而泣第一个投入的怀抱属于谁,越回忆,越清晰…… 为什么,慕容茯苓哭得梨花带雨时,那个人分明也是真情流露极尽怜爱之意,却又好像眼神闪烁想推也同时不愿推却? 杨叶。 其实吟儿能理解杨叶,他是爱着慕容茯苓的,青梅竹马十多年,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天哥和陵儿那样。这种感情基础太牢,坚不可摧,且不谈他们有十几年的朝夕相对,就算只是像吟儿和川宇那样从未见面只是传说,吟儿都在心里藏过这个人且许久不曾放。这种最开始也曾认定是最后的感情,固执,一心一意。 她想,纵然杨叶也不会料到,单一幸福的生活里会闯入和慕容家的二小姐性格迥异却公然表示欣赏他要嫁给他的另一个女子吧。闻名浙西淮南的司马帮主,骄傲自负,目无下尘,他就是刻意不去记住她也不可能,何况这女子私底下竟其实也是我见犹怜,魅力令他过目不忘,内在竟是韵味深长,比之慕容茯苓的活泼娇纵甚至烈性,外刚内柔的司马黛蓝才更像杨叶想要白头偕老的女人。 是啊,在墓室三凶发难、司马黛蓝病危的瞬间,杨叶也一定发现了,他对她有一份隐忍的爱情,发现时,是不是要恨不相逢未娶时?和茯苓的姻缘,就像人生的信条般,没有一个人有过异议,还即将顺着轨迹顺利地发展…… 阴差阳错,茯苓亲眼看见了他和黛蓝的忘情一幕,愤怒决绝脱口而出一句成全。命运终于给了黛蓝眷顾,却同时给了她一份最直接的嘲弄。只不过才几天,背叛后悲喜交加的爱情,一切美好都好像是偷来的,紧紧护着怕失去,握得太牢又怕捏碎,这滋味实在是难受得紧,忽然就传来一个消息,慕容茯苓她,被魔门掳去了,从此以后就下落不明,杨叶,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杨叶,为了别人心焦如焚的杨叶,竟好像快失去了……快失去…… 吟儿将心比心,越想就越痛。 “虽然杨叶对黛蓝承p;有些感情它太弄人,偏巧更有缘的要被安排在有缘的之后。 痛心,当看见司马黛蓝憔悴容颜的第一眼,吟儿就知道了答案。 “发生了……什么?”吟儿颤抖着问,无法控制心中的害怕,黛蓝整个人都虚脱凌乱,脸色惨白神情崩溃,看见她的时候,黛蓝眼中才闪过一丝色彩,从方才的死寂里抽身,黛蓝一下子坐起来,双手紧攥着吟儿的手,冰冷刺骨,指甲还牢牢嵌在吟儿的手背上,针扎一样,眼睛也刀割一般。 “师父……我原来没有命与谁做鸳鸯……”黛蓝语无伦次,声音低得吟儿根本听不见。 “什么?什么鸳鸯?”吟儿紧张得不知所措,“黛蓝,你不要做傻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杨叶呢?” “杨叶他……”黛蓝眼中霎时满是泪水,“走了。” “走了?”吟儿一怔,“杨叶,岂能这般不负责任就走?” “我跟他说,杨叶,你坐在这里也心不在焉,不如走吧……回去,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慕容庄主。” 吟儿心中百般纠结,她想得到黛蓝说这句话时的故作不屑,这个徒弟,一向喜欢做表面功夫像极了她凤箫吟,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把面子挣到。宁愿永久地失去,也不要不安地拥有。 “师父,我听见了,他安慰慕容茯苓的时候说,说他对我的,更多的只是敬重而已。师父,我要的,不是我爱的男人对我的敬重,我要的是爱,不是敬重……”黛蓝的手,冰得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冷笑着,她不停反复着这令她觉得讽刺所以刺痛的字眼,“敬重,敬重……” “黛蓝你怎么这么傻?杨叶说那句话是假的,只是个安慰罢了!”吟儿急说,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那上一次我要死的时候,他对我说的,会不会也只是安慰的话?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吟儿语塞,僵立。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爱情谁重谁轻。 “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黛蓝轻声泣。谁懂这孤栖之苦……q 第三百二十五章 降来地,战后云(1) 正午,帐外风凶急,粗略感应,逼真得好似有一大群凶猛野兽正从身边脚下疾驰而过,偶尔听见有人在近处叫喊了一句,瞬即便泯灭在远方空气里。 泰安三兄弟,从军后经常听见如此飓风,感受过背井离乡和风急天高的强烈组合,有时难免也胆战心惊。而在这场彻夜交战之后,抽离了所有敌人再听风紧,竟别有一番自豪感觉——当狂风肆虐,却毫无威胁,千万里我军战旗独翻飞,怎可能不意气风发?! 惟能听风之音,则战场只可用一字形容,净。 连日来争斗迭起,挽雕弓,飞鸣镝,挥长剑,执雄戟,千骑万夫战亘野,方能够熄了烽烟,薄了尘沙,赢得这半刻静谧,如今联盟只有一事未完成:绝妖孽,斩枭雄。妖孽,自是魔王无疑,而枭雄,却非邪后林美材莫属。 论势之时,宋贤却心知对于胜南而言,远不止魔王邪后这一事牵制,玉泽和云姑娘还都在金人手里做人质,宋贤想着想着不禁咬牙切齿,“金人的用意、实在是恶毒……” “意还在、轮回剑。”吴越点头,看向胜南。 “叶文暻留在黔西一天,南北前十就一步都不会离开。这一战的失败,会令他们更想夺剑。”胜南道。 “这么说来,玉泽和云姑娘,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宋贤略带宽慰地推测。然则,胜南却摇了摇头,没有赞同。 宋贤不禁一怔:“他们若杀了人质,岂不是就没有办法威胁你?毕竟想要夺轮回剑,他们必须牵制我们……” “他们虽然有人质,可是除了楚风liu之外,从来没有人对我透露只字片语,现在也还只是个空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云烟和玉泽现在是不是安全。”胜南轻声道,“我唯一确定的是,若是楚风liu可以做主,云烟玉泽就都安全,但若是换了别人,处境可能会不好,恐怕,还会很危险……”他不能再说下去,南北前十恨他忌他的人太多,这是他罪过的报应。 “可是,是都还活着吧?否则,他们没有要轮回剑的筹码和信心……”宋贤颤声问,脸色苍白。 “适才我说的,只是最恶劣的情形。”胜南敛起忧虑,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宋贤,我会尽一切可能,救玉泽安全回来。” 宋贤正欲点头,忽然一震,诧异地看着胜南。从胜南的语气里,他可以清晰地听出,胜南第一次这样的不坚定,难道是为了他么?他根本不值得胜南退让……一时没有准备好怎样去回答,宋贤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胜南轻叹了口气,握起宋贤冰冷的手:“‘我认识玉泽才一年,认识我兄弟已一生’,你说那是七月十九就想跟我说的话,其实我在七月十九,也有话要对你讲:宋贤,我和你的决定都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是玉泽自己心里的决定,谁都不能强迫。她回来之后,由她自己决定。我想她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心里也早该有了想法。” 宋贤惨淡一笑:“你放心,那必然是选择你。玉泽与我,向来只是兄妹情谊。” “无论最终的结果怎样,我现在都必须这么准备:一边做最坏的打算,一边争取最好的可能。”胜南轻声地,其实他本该比谁都心乱如麻,为什么,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是胜南在安慰宋贤?吴越暗叹着,其实他明白,胜南必须保持这般的冷静理智,否则,像他那样重情的人至亲至爱全在敌人手上朝不保夕,他恐怕早就方寸大乱哪里还懂得救她们?冷静,就是救她们最好的选择,毕竟胜南现在的一举一动,全在敌人的视线里,左右着玉泽云烟的结局。 “如果在楚风liu手里,倒是真会安全些,毕竟楚风liu与胜南之间多的是欣赏之意,不像旁人。”吴越暗自钦佩,在这种情势下尚能维持冷静、并正确决断杀伐的,不知除了胜南还有几个。 “她是王妃,没有人可以逆着她来……希望如此……”宋贤轻声道,这时他宁愿高估楚风liu。 “且先不谈南北前十,除了他们之外,魔王与邪后也是个问题。不知他二人,是被金人保护着,还是被金人遗弃了……”莫非一直在旁,这时才发话。 “轩辕九烨从来不会爱护他的棋子,所以用完就一定会扔弃。”胜南道,“邪后和魔王,不可能被他们庇护。” “那么,我们要找这两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莫非蹙眉。 “我听吟儿说过,你们初入幻境,有青龙神兽出现被吟儿吓跑,后来即将走出城门时,青龙神兽又出现了一次?” “是。”莫非一愣。 “青龙神兽,理应是和邪后一样,对魔王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而且越到逆境,会越凶猛护主。它第二次出现,就是护主的表现。”胜南推测说。 “啊,我记得青龙神兽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的确有人对盟主也这么说过:青龙神兽的出现,证明魔王离此不远,因为神兽是为了保护魔王而存在的,只不过当时情势凶险,谁都光顾着逃生,没有余力去擒魔王罢了……对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这么大的标志给我们找,就不算大海捞针了。”莫非喜道。 “是么?不知是谁对盟主提示魔王和神兽一直在一起?这个人,很是临危不乱。”胜南带些许惜才之意。 “那时我正被当成奸细,对他们几个都诸多戒备,无关的话全都未仔细探究。”莫非摇了摇头,“也不排除这句话是轩辕九烨讲的,当时他一心一意主导战事,什么事情都给予我们提示,面不改色看着我们顺着他的思路走……事后想想,幻境之行实在很凶险,如果到我们身边麻痹我们的是轩辕九烨和楚风liu两个人,我们都未必能逃脱劫难,毕竟那样一来盟主的嫌疑也不会先行洗脱,人人自危的可能性会更大局势会更混乱。” “轩辕九烨,他觉得他一个人入境才最天衣无缝,他不愿意一边保护任何一个别人一边来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牺牲那个人。所以,宁可一个人来赴险。”阡轻声分析,“即使和楚风liu一起,他也不信楚风liu会比他藏得牢,他会觉得他要暴露也是因为楚风liu先暴露。” “嗯,轩辕九烨其实是个再自我不过的敌人。”吴越点头,“自我,也自负。” 是啊,自我得把自己放在最首要的位置,自负得把自己看作最高的水平。这位天骄大人,所以一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阡忽然明白,轩辕其实,比谁都孤独。 ?? 恰在此时,听帐外蓝玉泓的声音传来:“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玉泓和叶文暻一后一先来到此地,同样是向阡承就听到胜南被楚风liu隔离在宁家的消息一直担心,几天之后才见到他,迫不及待,恍如隔世。 阡却不必再拒绝她,他想她应该懂,自己的心有哪些人可以涉足。 原来,帐外的是吟儿,她睡了个囫囵觉补足了精神,似乎也是来找自己的。 “盟主?她怎么可能等得及啊?”莫非诡秘一笑,新屿宋贤皆是一怔。 “玉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胜南说着,吟儿,自是参与得起每一场战事的。 “嗯,我也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要让胜南给我梳理梳理。”吟儿笑着进帐来,诸将皆相视而笑,按理说起床之后梳理的该是发髻吧,只有这一位,要过来梳理作战情节的。 “盟主想怎么梳理?”莫非笑着问,“不是应该找慕三去么?” “去!”吟儿立刻变脸佯怒。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胜南看她一脸疑问不似有假。 “梦见的全是鬼兮兮,还梦出了很多不对劲。”吟儿蹙着眉头。 “在城门口,对你说青龙会证明魔王位置的人,是不是就是他?”胜南问。 吟儿一惊:“我正想对你说。我把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梳理了一遍,莫非、天哥、越风都隐去,文暄师兄换成鬼兮兮,结果情景很可怕,实在是可怕得紧——鬼兮兮每一句话好像都在提醒着什么,尤其是告诉我魔王位置和青龙有关,他绝对是故意告诉我的,恐怕之中会有诈!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吩咐联盟去找青龙,那样做会不会正中他下怀?” “轩辕九烨这么做,是把邪后和魔王扔弃、特意地卖给我们。他的最终目的是轮回剑,让我们和垂死的魔门最后一战,趁着混乱立刻夺轮回剑坐收渔利。”胜南释疑,“我们找青龙兽,的确是他所希冀,不过不会正中他下怀,他高估了林美材,林美材不会折损我们多少精力,魔王完了很快就轮到他轩辕九烨。” 吟儿点头:“那么,我们也必须一边找青龙一边保护叶文暻了,他是聪明人,应该会和我们合作吧,毕竟我们要守,金人要夺……”说着说着,吟儿摩拳擦掌,“太好了,歇了半日,联盟又要热火朝天了。” 他是聪明人,会和他们合作? 胜南却不奢求叶文暻会合作,以叶文暻那种本领,什么花样都可以玩得出来,涉及云烟,叶文暻不可能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叶文暻也会行动,当魔王邪后一定会有最终的负隅顽抗,当楚风liu人质在手轩辕九烨别有阴谋,叶文暻,他也真的难以揣测会作出什么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吟儿,如果,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只能实现一个,更想实现哪一个?”胜南忽然问,她是盟主,她来决定她的联盟何去何从。 吟儿一怔,笑起来:“这不像是胜南的脾气啊,胜南的脾气,理应是两个一起实现才是。”见胜南面色一变,吟儿微惊:“唔,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会选清理魔门,毕竟,轮回剑只是和江山刀剑缘的预言有关,清理魔门却不一样,像你说的,魔门这势力不斩草除根,这一带就永久不会安稳。魔王被邪后娇纵惯了,恐怕死不悔改,邪后也冥顽不灵,会为虎作伥重新作乱。” 诸将皆点头,显然这答案贴合他们所有人的想法。 吟儿说完,奇问:“可是,这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抵触吗?” 不抵触,但恐怕只能实现后者——他清理魔门,不会过分影响到云烟玉泽的安全,一旦清理了,她两个救回来也势在必行,轮回剑在那个时候应该还在联盟范畴,却,一念之间,会真如叶文暻所言先失去轮回剑,一念之间,他却宁愿放弃叶文暻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战友。对叶文暻有半步屈服,即是对云烟的出卖,他林阡,不可能去出卖自己的女人,就像他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信仰,颠覆自己的理想一样。 “好像的确不抵触。”莫非笑着说。现在关于云烟的身世,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藏在心底而已。公开身份,会对此刻还在金人手里的云烟不利。 “当然不抵触,两个我们都要拿下!”吟儿踌躇满志,“最好他金北也参战,如果鬼兮兮那一拨不来,我们的联盟哪里有像样的敌人!?” 胜南点头,其实,也许真可以都拿下的,但轮回剑,必将经历先失去再夺回,如果这算是他负了吟儿和他的联盟,他愿意一个人夺回来。 “吟儿,如果真的只能实现后者,轮回剑被金人夺去,那就由我夺回来,因为,这也算我亏欠联盟的。”阡说着,却无人能解,也无人能问。 “亏欠……”却在此时,吟儿陡然想起杨叶黛蓝之事,随刻便走到宋贤身前,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杨少侠,你若是见到了慕容荆棘便替我转告她,这几日最好是收敛点,少去嘲讽司马帮主,杨叶之事,我希望看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贤一怔:“慕容荆棘?我倒是能不跟她说话便尽量不与她讲。那么多天,竟然对着她动了真情不惜和胜南作对、给胜南添乱,现在想来,又后悔又尴尬,不知该怎么见人。”想不到那么快,夜半枫桥的承话……” 何以她的抗金联盟,战场上谁都是赢家,情场上,却全都是输家? 看吟儿抱憾出去,莫非有感而发:“从前对盟主认识不深,幻境这一行,倒是得到一些感悟来:对付敌人,是林兄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林兄居高,盟主善下。不愧是盟王与盟主,缺一不可,又合作完美。” “果真如此啊。”吴越想起胜南被隔离在宁家的那两日吟儿的气概作为,莫非的评价,再吻合不过。 宋贤不知怎地,有些走神,玉泽曾在夔州忧伤地对他讲:“自己男人的性格变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而变的。”也许,单凭云烟姑娘一个人,根本动摇不了胜南的脾气……宋贤看得出来,甚至他知道整个联盟都看得出来,盟王和盟主是绝配,胜南现在一心要救玉泽和云烟,没有空隙再顾一份情爱,但情爱之事,又有谁当真能够控制? 越不能顾,越不知不觉,越不刻意经营,越是潜移默化,就像,就像曾经宋贤对玉泽一样,越不去想念,记忆越深刻,越想压抑感情,感情反而越强烈。 ?? 再一夜繁星盛放天穹。 转眼就耗费了一天,阡的担忧,与日俱增。战与战的空白段,玉泽云烟依旧音讯全无。 星空一直在往后移,好一段浩淼的天河,见证着他和吟儿又一夜同行的路。多年来,他习惯每去一地便观察周边地形,而吟儿,则正在养成“视察军情”的习惯,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是为了有借口陪他,或者,是想为了他变强,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他。 “会找到青龙的,我们完胜了魔门,金人不出来也得出来,蓝姑娘和云烟姐姐,一定会回来。”一路上,她语气虽自信,面容却忧愁,阡看得出,她根本也心事重重。 “还在为司马帮主的事心烦意乱?”阡现在才明白、吟儿和黛蓝的关系有多铁。感情亲疏,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尤其吟儿身上。 “嗯,黛蓝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说是师徒,其实是朋友,大多招数都是我演练一遍再由师父去指点她的,所以她有的时候心里会不服我,会想和我比高低,可是,那样也还是很好的朋友。”吟儿语带悲伤,“慕容家的姐妹,若将此事宣扬半句欺负黛蓝,我则一个都不会放过!” “慕容茯苓那种个性,不会去欺负谁,倒是慕容荆棘……” “慕容荆棘,她究竟是是多刺荆棘,是癫狂柳絮,还是轻薄桃花?”吟儿的口气,多的并不是憎恶,而是看不穿的惋惜。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看穿慕容荆棘。 “吟儿,竟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胜南微微一怔。 “也只会为了黛蓝或者思雪这样了。她们俩,可真让人操心呢,话说回来,是有很久没有见过思雪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终于不必对他隐瞒她三人的师徒关系。 阡看着吟儿的背影,一时停在原地,他从前,总是不够了解她,其实她心里,也跟他一样为太多人操心被太多事牵制…… 不知这盛世的联盟,下一步该怎样走下去。矛盾爆发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他该如何去引导局势,当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有无穷效应,身边人,敌人,无一例外将全然被卷进轮回剑之争。他有预感,轮回剑,将会是他林阡宿命的转折点—— "轩辕九烨谁胜谁负,拭目以待"q 第三百二十五章 降来地,战后云(2) 没有一个人,此刻能够比楚风liu更熟知阡和轩辕彼此间的估测和防备。 抵达黔西之前,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轩辕对金北下的命令: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战争之前就一定要除去林阡。然而这一战之前,他们的确做到了除去林阡,结果却依旧无功而返。楚风liu心想:天骄大人当初就不应该这么决定。除去一个人,可能只会在削弱他的同时直接就除去了自己对他的警戒,最后一定是适得其反的,天骄大人,明明本该懂这个道理…… 可是,天骄大人这么想了,就证明他这一次是认真的,在意的。林阡是他承认的也值得的对手。是啊,世间还会有谁,固执地维持着天骄大人想要破灭的一切,一心一意地阻碍着天骄大人的每一步,和天骄大人一样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没有了,除了林阡没有人……林阡已经,激发了天骄大人内心最深处的斗志…… 如今,南北前十都已经输到了死角,若还想要争取统治魔门的机会,显然不自量力、不如不争。天骄大人对邪后生死漠不关心,其实是想把邪后逼上绝路,让邪后孤注一掷、为保护魔王和林阡两败俱伤。楚风liu再了解不过:林阡一定会觉得,天骄高估了邪后。林阡也一定以为,天骄把玉泽云烟掌握在手里是为了轮回剑——不是这样的,其实南北前十的最终目的,还是除去他林阡,或削去饮恨刀——天骄大人的这个策略深藏不露,林阡不可能猜准,而甚至可能猜错—— 当他的抗金联盟想誓死维护轮回剑时,可能连他林阡都想不到,轮回剑只是饮恨刀的幌子。轩辕之意,在饮恨刀!这一次,恐怕是轩辕要棋高一着了…… “听说那位邪后有毁世之能,便要看看,她穷途末路殊死一搏之时,毁世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若邪后与林阡未曾两败俱伤,则、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 风liu蹙眉选择性地听着轩辕的决定,尤其是第二句,意味着有些事恐怕不受她的控制。 “天骄大人,主公更希望得到的,是轮回剑,这也是我和柳峻消除争斗、来到黔西的首要原因。”她当然要反对,轩辕这句“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违背了薛无情的初衷。 轩辕的回答,却预示了她将和林阡有正面的较量:“轮回剑,是徐辕阵中集体需要的兵器,而饮恨刀,则是主将的兵器。王妃应当明白,主将兵器,和集体兵器,两个同等重要,缺一不可。夺哪一个来,成效实际相同。轮回剑,有凝聚军心之用,而饮恨刀,一旦失去则武林动荡。”向来不肯舍本逐末的天骄大人,难道在他的眼里,饮恨刀和轮回剑终于有了地位…… “可是,我记得天骄大人先前说过,云烟和蓝玉泽,是用以牵制林阡,在我们夺轮回剑的时候迫他袖手、而非与他正面较量。”楚风liu微惊。 “这不是一样的么?反正都是用人质去威胁林阡……虽然这手段,有点不择手段……”陈铸道。 “没什么不择手段。在夔州的那一战,林阡不也一样,控制了我的至亲来分我的心?”不必吃惊,那一个,正是金南第三暌违许久的黄鹤去,贺若松屡次派人去夔州暗中解救冷冰冰和他,总算晃过了风鸣涧的眼而最终得手。 “可是,你的儿子们都是他的手下,遵从他的命令心甘情愿,蓝玉泽和云烟,甘心帮我们去分他的心?恐怕宁死都不愿吧。”陈铸嘟囔着,没有敌意,实话实说。 “他当时,也许是身不由己……”楚风liu喃喃自语,再理解不过,都是为了当时尚不够稳定的抗金联盟,他宁可先用一部分棋子来定大局,同时还保护了那部分棋子不牺牲反而居功。在奠基之战居功,意味着日后地位的巩固,黄鹤去,他是在替你的儿子们扫清别人的不看好,一切因你而起,自然要由你付出代价啊…… “怎么?王妃不敢和林阡正面较量?如果实在不敢,便找人来替。”轩辕关切地看着失神自语的楚风liu。 楚风liu缓过神来,不是不敢,是不愿意。 “哼,是真的不敢,还是不想,不愿令他为难?”二王爷悲酸的口吻,却真正洞悉了她的意念。听见的人,全部都是一愣。 “我会把饮恨刀带回来。他不交出饮恨刀,则必定失去他的女人。”楚风liu心中明白得很,云烟和蓝玉泽在她的手上才会保证毫发不损,冷眼环视四周,贺若松、黄鹤去、柳峻、东方雨、完颜猛烈、陈铸、轩辕九烨,哪一个和林阡无冤无仇?虽然,他们未必会伤害林阡的女人,但正面胁迫时,一定会态度恶劣得很,恼羞成怒起来,甚至真的会对云烟玉泽不利。 “不必了,我并不放心由王妃你去。”轩辕摇头,语气平添了一份不信任。 “是不放心我的本事,还是不放心我的心思?”她蓦然听见他对她的猜忌,冷笑着眼神里流露出刺痛,“难道我还会违抗你的命令不成?” “知道八门八阵为什么会输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轩辕反问着,“因为当中出了叛徒,本指望着他能拖垮杨宋贤结果他却连一半功力都没有用直接送敌人过去了……试问解子若能如此,王妃为何不能如此?” “天骄大人真是看低了风liu,子若交战不甚精通,一心一意只攻剑法,而风liu见过的惊涛骇浪不比天骄大人少,怎可能会为几日的交情,断送了一次胜利的时机?”楚风liu察言观色,知轩辕并不信她,冷冷一笑,“天骄大人,十几年的认识原来也不过如此!却不知我楚风liu不去,这里谁敢替我去?”此言一出,惧她的爱她的,一个也不敢说话,楚风liu心知,当轩辕心意已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固执己见。 “天骄大人,可遣柳某出马。”却真有人,胆敢请缨。 楚风liu一惊,转头怒道:“柳峻,为何每次属于我的事,你都想要插手添乱?!”“柳某并非针对王妃你,事实上,玉泽和云烟两个人,都是由柳某捞月教所擒,天骄大人不过是暂时交托王妃藏匿而已,如今要出手威胁,自是不能给林阡任何余地。我来出马,最合适不过。“柳峻说罢,众人竟纷纷点头,柳峻所言句句在理。 “是啊,再合适不过,你对饮恨刀的觊觎,人尽皆知。”楚风liu眉头一紧,杀机毕露。她和柳峻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梁四海叛变时要取她性命,未必不与柳峻有关。 “风liu,这又是何必?”轩辕挽住她藏剑的衣袖,压低声音却严厉。 “谁都可以去,唯独柳峻不可!” “王妃,让柳峻去。”薛焕忽然发话,楚风liu一惊,愠怒已收敛了不少,却彻底地换成惊异。 “把饮恨刀带回来,蓝玉泽和云烟,任由你来处置。”轩辕对柳峻轻声道。贺若松亦点头应允:“若立此功,既往不咎。” “希望王妃成全。”柳峻的面容里,掠过一丝即将得胜的猖狂。 楚风liu却不顾轩辕拦阻出剑直袭柳峻,瞬即锋刃已去柳峻脖颈间:“柳峻我信不过,你们同意了也无用!只要我楚风liu不同意,这件事就只能容后再议!”这句出口,一时气氛僵硬,无人能逆。 “哼,还说你和解涛不是同一种人?你这般在意那两个女人的生死安危,不是因为林阡是什么?”此刻,却横空出世一个声音,唯一能够喝止楚风liu——二王爷,原本被南北前十排斥在外的二王爷…… “他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我不会对他的女人袖手旁观。”楚风liu冷静回应。 “你……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真是在护着他的女人……”二王爷脸色大变,声音颤抖。 轩辕克制不住自己震惊的表情:“只为了,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天骄大人,风liu已经到了原则的底线。”楚风liu轻声地,第一次,她在南北前十里孤立无援。 “来人,把王妃拿下!私通外敌,这罪名足够将你收押监禁!” 南北前十皆是大惊,这道命令,竟是由二王爷而下,简洁明了,却听得出心狠手辣,轩辕暗自心惊:二王爷,如果他有了大王爷的武功实力,根本就又一个大王爷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竟没有发现这个二王爷软弱起来幼稚可笑,狠绝起来竟是这样的毫不留情。 四处兵卫齐齐上来,将楚风liu柳峻轩辕九烨围在当中,楚风liu又气又怒:“大胆!全都给我退下!” “拿下她!”二王爷凶猛的眼神,根本是六亲不认。轩辕心不禁一寒,此时此刻,不该为风liu求情:唯有这样,才能压制风liu…… 楚风liu万料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众矢之的,惊诧地看二王爷亲兵们一拥而上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训练过的,怎可能束手就擒?立即提剑,本能拒捕,弧光曲影浮掠之处,虾兵蟹将不避则伤,然则一群退去,又涌上一群,看来是真铁了心要软禁自己…… 剑法超群如她,要对付几十无序兵卫,只是个时间问题,南北前十瞠目结舌之际,楚风liu已然退尽了一切阻挠意欲夺门而去,轩辕惊看柳峻趁人之危一刀急砍,不假思索一剑出鞘,直将柳峻那一刀拦在楚风liu要害之外,他招式太简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还未曾回神,剑意早不在柳峻而在楚风liu,剑光剑影稍纵即逝,唯能听其声猛急,一剑便缓了楚风liu去路,楚风liu一闪而过,知他尚留了三分情面,然而这一闪避,已无逃脱之机,陈铸惧她拒捕罪名更重,忧她受伤性命难保,是以极速拔剑,轻取她喉间,低声道:“王妃,形势如此,恕陈铸无礼……” 兵卫们陆续上前将楚风liu出路封死,二王爷冷淡地看了一眼:“看牢些,这几日都不容许随意走动!” “是!王爷!” “风liu,这便是爱上敌人的下场,我要你永生记得。”二王爷狠狠地丢下一句。 “是啊,若是早上几年,为了林阡这样的男人,我真的可能杀了他所有的女人跟他私奔。”她傲慢地盯着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像故意在气他。 “你……你……你再说一次!”二王爷气得面红耳赤。 “从今日起,我楚风liu不再为你完颜君随的王妃。你们要夺饮恨刀的事,我也决不参与。”她被缚之后,冷冷地告诉他这个既成事实,他们谁都清楚,楚风liu说一不二,即便那是赌气,这是她的脾气,不准有任何人伤害她,如果有,就绝对不会原谅。 “风liu……”二王爷一惊,语气已然变软。 她的话告诉他,她无论怎样,都不会战败。 “诸位保重。”楚风liu转身就走,语气讽刺。 当所有人都或张望或震慑之际,唯有轩辕九烨能若无其事回身,随即嘱咐柳峻:“柳大人,和林阡的下一战,万不可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撤去对他的防备,否则都会被他抓住破绽加以利用,我想这一点已经无须多言。” “无论怎样,他都是师兄最好的继承。我会加倍谨慎,确保饮恨刀易主。”柳峻肃然点头。 “在那之前,应该还有邪后帮你去消磨林阡的战力。夺饮恨刀,该是十拿九稳。”轩辕轻声地。 “竟真的需要这样么?要押上这么多的筹码?”陈铸叹了口气。 “需要。”轩辕斩钉截铁,“他是我轩辕九烨难得的一个劲敌,要除去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筹码自是越多越好。” “哼,你南北前十一向如此,打不过敌手就夸敌手强!”二王爷撇过头来,冷嘲热讽,“幸好父王麾下,不止你南北前十!”南北前十,皆被这句一网打尽,一时人人恼恨窝火又哭笑不得。 “王爷。失去了王妃,你还有哪些将领死忠?何必将南北前十也事先驱逐?”轩辕眼里透出一阵杀气,二王爷不禁一凛。 “难道王爷还没有想过,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党羽么?”轩辕在他耳边如是说。 二王爷愣在原地,轩辕续道:“南北前十,现在一半属于大王爷,一半在往小王爷靠拢,可别让别人都以为,你没有王妃不行。”说罢按住二王爷肩膀,二王爷额上手心,全是冷汗。众人看二王爷忽然止住冷嘲,皆知毒蛇厉害,几句话便止歇了二王爷发难问罪。 “林阡,我等着你、左右为难。”轩辕移开手臂,心中唯一的盘算。 ?? 南北前十所有变动,虽然金南第九的小王爷完颜君隐并未在场参与,却正如轩辕所言,在场有一半左右是他的眼线,他不可能不了如指掌。 有时候他心里也暗笑这些人的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狗苟蝇营尔虞我诈——和刻意壮大势力的大王爷不一样,小王爷并不屑于谁来投奔谁来归附,尽管,暗示的,明投的络绎不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逃避,还是已经厌倦。作为金南有名的剑痴完颜君隐,他其实更欣赏的是真才实学,如果有可能,到宁可希望不做王爷,当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也罢、劫富济贫的侠士也好,或者游戏世间的狂人也行…… 不过,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当着父亲完颜永琏的面讲,他叱咤风云的父亲,对每一个儿子甚至义女都尤其苛求。既然父亲希望他驰骋疆场,那他便努力积累军功不令谁失望,既然父亲战绩煊赫,那他便不能玷污了父亲的威名必须也事业有成。却想不到,会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拥趸,倒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当柳峻和陈铸都向他述说二王爷为渊驱鱼嘲讽南北前十时,饶是向来冷峻的他,都不免流露笑容来:“二哥他,当真是个蠢货……” “不过,二王爷囚禁王妃时倒是决绝得紧,那时的他,真不像他。”陈铸回忆着,忽然心悸。那个眼神,那种语气,裸的大王爷啊。 “楚前辈真是多舛,大哥对她薄情,二哥竟如此不争气。”他称楚风liu为前辈,尚带着几分尊重,“你们对她的软禁也别过分,她做得并不错。” “哎,说是囚禁她,其实最后还不是让步了?谁能制服得了王妃啊?”陈铸笑着叹,“所谓软禁,不过就是由天骄大人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罢了。” “楚前辈做得不错,你们对林阡,实在是有些卑鄙。”小王爷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昨夜和他那一战,毕生难忘,他不是流寇,在他的地盘,我们才是。” 陈铸柳峻皆是一愣,陈铸恍然:“难怪王爷没有去参与商议,王爷原来也不赞成我们去威胁林阡……” 小王爷点了点头:“我只能说,天骄大人想要除他,几乎想得走火入魔。” “王爷!那女刺客醒了,王爷要不要去看一看?”正自交谈,忽有侍卫来报。陈铸一怔,拉住那人便问:“什么女刺客?有刺客来杀王爷?!什么时候的事?” “刺杀之事时常有之,陈将军不必记挂,带我去看她。”小王爷若无其事地说。 “岂能不记挂?那刺客要杀王爷,王爷怎么还留她性命?”陈铸愣在原地,小王爷已离开老远。 “陈将军,这刺客日前来杀王爷,来势汹汹得紧,口口声声念着把她师父从幻境里放出来,差点贻误了王爷应战。”知情者轻声告知陈铸。 “这么说,是抗金联盟的人了?”陈铸握紧剑,“那还留什么?!” “陈将军。小王爷很喜欢这个女子,所以要留下性命……” 陈铸脸色惨白,僵在原地:“什……么?他又要做什么?”柳峻紧紧锁眉,难以置信。 “嗯,昨日他们比剑之时,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那知情者哈哈笑着,“当时王爷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女刺客,倾国倾城么?” 知情者摇头。 “那女刺客,足智多谋么?” 这句话白问。 “小王爷他换了性情?”陈铸难以理解,“他从前喜欢的,要不倾国倾城,要不足智多谋,怎么到了这边来,换成滑稽糊涂的了?” “陈将军不必担心,小王爷虽然勇猛,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少年性情。” “话虽如此,那女刺客毕竟是敌人。”陈铸点头,“希望她不要威胁王爷性命才好。” “陈将军多虑啦。小王爷武功那么高强,怎会栽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知情者笑着劝道。 柳峻眉头蹙更紧。q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多才俊,必重来(1) 二月十五,战事不再迂回。 局势到目前为止,都还在天骄大人的计划里……楚风liu侧过脸来,捕捉到轩辕唇边冷淡的笑意,当此时他带着她登临事前就选定的高地监视属于别人的战争,她知道他很享受置身事外的全过程。这是她和他曾经都有过的属性——杀手,时时刻刻躲在暗处完美执行着自己计划的杀手……而且轩辕远不是杀手还同时是决策者引导者,所以眼前不远,是另外两方随着他的心愿没有转圜地堕入圈套拼杀格斗,轩辕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预先安排席位观看就够。 轩辕还是没有变,当看见敌人在他设定的地域之内交锋甚至兵力主将都契合他的计算时,那微笑,就更放肆,也更危险。 明明阴邪,却漂亮得摄魂,轩辕九烨的笑,预示着又一场血流成河。尽管现在还没有开始,却,即将开始。林阡与邪后。 楚风liu叹了口气,送目远观,不免由衷称赞:“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输给抗金联盟这样的军队,实在是心服口服,不需要找借口,也并不失什么面子。”她情不自禁,毫不掩饰,联盟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这般的战力和秩序,恐怕二月十五,会成为邪后与魔王死祭。 连日来,随着联盟愈战愈勇,邪后明显越挫越凶,到此刻负隅顽抗的魔门游勇,能保护魔王的兵卒战将屈指可数,却正所谓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留下来的不一定是最强,却一定最忠诚。绝境里,死忠意味着什么,想来谁都知道。生死都抛开了,还管敌人兵力多少状态如何?显然见敌杀敌,见阵杀阵,保护魔王到最后一刻。即便,魔王只是一个傀儡,是扶不起的懦夫,却足够构成他们的意志! 原本,这一战不可能有势均力敌的可能,但当青龙兽吟啸声震天动地的景象跃入眼帘,楚风liu心中震撼:宁死不降的邪后,真的会把敌人拖累、把他们置入险情带进苦战!林美材,她不会被任何人征服,只会让杀了她的人有挫败感,因为最后得到的只会是她的尸首和无穷无尽的惶惑而已!往往这样的敌人最可怕,楚风liu想,林阡必定也熟知这一点:世上就是有一些人,立场一生不变。 直到今时今日这个存亡关头,邪后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坚韧,虽然再欲挽回早已回天无力——双方悬殊,一目了然,联盟千军万马压境,魔门包括邪后在内只剩五位骁将,五个人,分给联盟将领平摊都足够的五个人。尽管所立之地高低不平,武功水准参差不齐,这五人却、没有一人踟蹰不前! 白色战甲,泛着骄傲不容亵du的寒光,是谁言“魔门无可用之将”?黔西魔门,明明有联盟经历一生都无法忘记且要慨叹一时尊重一世的对手! “邪后殿下,事已至此还不肯交出王么?再这般违逆下去,还是改变不了这大势所趋。”何慧如略带怜悯地做最后的相劝。 “人各有志,我不责怪你的叛变,你也该理解我的不降。我早就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与金人合作;就算穷途末路,也绝对和正道为敌!”字字铿锵。好一位邪后,阡欣赏她的枭雄气。 “宁愿和金人合作,也要与我们为敌?邪后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金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要魔王的性命?他们袖手旁观你们的生死,刻意引导我们这一战借刀杀人。所作所为那般的卑鄙龌龊,邪后竟然宁相信他们!”凤箫吟厉声喝问,声音传到轩辕九烨耳中,楚风liu明显看出天骄也为之动容。 “普通人,大概只能猜到你袖手旁观,她却猜透了你借刀杀人。她猜出你心里、其实也很想除去邪后。因为邪后不归属任何一方,那她就是任何一方的敌人,只不过他们的过节太清晰,使得我们的矛盾被掩盖了而已。”楚风liu叹,“这位盟主,竟真如林阡所言能够审时度势,到也是个聪明的女子……” “在王爷面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轩辕忽然不再关注战事。 她一愣,何以轩辕心里,突然不在乎眼前战事,反而来窥探她的内心?是他已经预见林阡会胜呢,还是他放不下自己的感情?不,天骄大人,明明不该有感情。 看她踌躇,他压低声音,却以一种不容犹豫的语气:“回答我。是真的、爱上了敌人么?” 楚风liu微微一愕,轻声道:“有时候想过,如果当年我去山东并未找到大王爷,而是被泰安流寇掳掠了去,会不会已经成就了另外的故事……” “原来竟是真的?是真的,爱上了他?!”轩辕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风liu凝视着他双眸,微笑,继而叹了口气:“天骄大人真会说笑,这世上哪里有如果?虽然当年我就已经很欣赏他,却远不及天骄对他那么关注,天骄对他的认真,已经走火入魔。以至于他的每一件事,有关他的每一句话,你都会关注到如此地步。” 轩辕蓦然一怔:“认真?” “林阡,已经成为了天骄大人你的心魔,虽然他凭实力未必一定超越你,但是,你越逃避去接受他的存在,你就越自我暗示他比你强。”楚风liu委婉地叙说着事实。 “谨记王妃教诲。”轩辕冷冷回应着。 “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今天的话。当年的大王爷,就是这般走了下坡路。”楚风liu叹道,“你的地位越稳固,就越要接受别人的异军突起。”她从叙述中回眸再看战场,蹙眉,“若非正道魔门自古不容,这林美材,或许可以成为林阡的左膀右臂,可惜……又一场僵局……” 林美材,依旧在林阡的对立面上,守卫着她的魔王傲然,青龙兽便在两军对峙的大背景里赫然盘踞时而吟啸,那种紧张的气氛团聚之后曾消隐又一度疯狂,谁都知道,血战一触即发。 血战,会发生在林阡发号施令的一瞬间。林阡现在还不动声色,明显是想要劝降邪后自行交出魔王、避免一场青龙引起的天翻地覆,所以尚没有下令联盟开战、只不过是调遣了凤箫吟、叶文暄、吴越诸将上阵挑战那几位魔将,试图各个削弱,立威造势而已。 可是,各个削弱又怎样?被凤箫吟、叶文暄、吴越连续击败的三个魔将,战败后竟然当即自尽!横刀自刎只在瞬间,那属于魔门的忠诚,震撼且敲打着阡甚至联盟每个目击者的心,而邪后她,目睹了三场惨烈之后仍旧没有投降,甚至,没有一丝动摇。 造势无用,赢回魔门殉义。 吟儿第一次,虽然狂胜却心累。对方,五人有一人之心志,一人有万人之杀气。哀兵。 “很好。林阡就要把邪后逼上绝路了。”轩辕轻声道,“只要最后青龙被邪后所控,两者合力缔造一场毁世之灾,且看这里有几人生还。” “毁世之灾,意指邪后与青龙兽合力而为?”楚风liu一怔。 “那条一见凤箫吟就跑的青龙,孤身一个时只不过是个体大无能的牲畜;而林美材,她不被逼到绝路,也不可能发挥她全部的实力。但是,这二者一遇,威力就势必惊天动地,摧毁之力非人力可抵。” “就像,饮恨刀之于林阡?那青龙神兽,是林美材最厉害的武器?” 轩辕一笑:“是啊,毁世之能的传说,在魔门到处都有,林阡一定也曾听闻过。关键是,他信不信。只要林阡对林美材有丝毫低估,他就必输无疑,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这里给他殉葬的,也算不少了。”楚风liu面色惨白,轩辕继续微笑:“不过,我不希望他死。他若死了,真是浪费了我为他安排的,他的下一战。” 楚风liu注视着一片白衣将士的尸体里矗立着的那唯一一个玄色枭雄,究竟此刻,邪后在想些什么?目送最后四个人在她面前为她阵亡而无动于衷,是真的在思索要不要投降,还是以沉默来回答联盟:她宁要这个下场,也不会背叛她魔神殿下?! “邪后殿下,这样下去、难道邪后真的要和他们一样?”何慧如轻声传递着自己的暗示,她暗示邪后,抓紧最后的时机投降。 邪后睥睨一笑:“慧如,你真是愧对了魔门六枭这个称号,不配列我魔门六枭!” 慧如当即一怔,低声道:“从归顺盟王那一天起,慧如已经将自己从魔门六枭里除名。但慧如问心无愧,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麾下、接二连三地战败自尽……” 对话之余,杨宋贤与邪后的最后一将已然在战阵前,邪后的面容里,荡漾出一丝杀气,轩辕九烨一心想看见的,杀气。邪后明显地,已经蓄势待发:“就算我林美材战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刻,也决不归顺谁!” “邪后这又是何苦?”慧如恻然。 “因为,王不降王!”邪后厉声喝道,与其在替魔王说,不如说,这句是为她自己说。的确,她才是王者,那四位魔将敢出列接受挑战而不是在魔王身边守护,证明他们留下的本质原因,并非死护魔王,而是向邪后表忠心! “好一句‘王不降王’!邪后,冲你这一句,便是我此生最尊重的对手!” 是巧合么?楚风liu刚想赞叹这一句,却听见有个声音从战局里先行响起,凤箫吟,竟有三分,和当年的自己相似,不仅语气或见识,还有相貌和感觉,既貌似,也神似…… 邪后的最后一位猛将,刀法绝非等闲,然而遭遇的对手是九分天下之杨宋贤,其失败早已注定,此刻楚风liu由远而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潺丝剑法,雪白稀疏如雨,在魔将无法后悔的一瞬借风潜入,从剑锋到剑身的每一处都全部缠绕在魔将刀上,速之快,力之猛,令人心惊胆战! “潺丝剑法,又回归了杨宋贤身上。”楚风liu暗叹,“可怕的是,林阡麾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至少十个。”魔将们,妄想突破联盟出征的哪一个,因为,个个都是高手! 魔将战败而坠落马下,刀已被杨宋贤夺取无法自刎,却忠肝义胆至此,跪倒邪后魔王身前便自碎天灵盖而死,而宁死,也不朝着敌人的方向。 “四位都是忠臣良将,不该受我这极刑。”邪后忽然发话。话中“极刑”,似乎是针对抗金联盟,听得出正是毁世之灾。 群雄肃然而立,邪后一瞬脸已变色:“林阡,凤箫吟,走到这一步,是你们自找的。” 众人皆是悚然,邪后阴笑着,表情恐怖得吓人:“死在毁世之灾里的每一个,都会死得异常痛苦,抑或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我要叫你们所有人,为我和王陪葬!永生永世做黔西的鬼魂!” 联盟兵将,感觉心弦都被她的怪异笑声一拨,战栗当场,不知是真是假。那笑声,显然地,并非简单地阴笑,而是操纵青龙的暗号! 又有谁制止得了邪后这忽然的笑意,第一场死,天不能阻! “从前的她不能控制青龙,可是现在魔王性命之忧,青龙必定会被她控制!”轩辕九烨面露惊异之色,“真是毁世的女人,林美材、竟有如斯战力!”刹那青龙神兽当真得令,如被惊吓般发疯腾起,直冲联盟三军而来,瞬即周边岂止风生水起,已然天崩地裂!所谓军麾所谓人力,在这庞然巨物身下当真渺小如斯,青龙过处,留一片狼藉印迹,联盟避让及时之处,阵列轮廓分明,而联盟未及避让之地,全遭遇九天神雷袭击,不,不是袭击,是轰炸! 激荡视线之中的是九天神雷的无限余威,放空了之前这里所有的景象,洗净了之前这里所有的记忆,用残酷现实来夷平了联盟曾经抱有的一丝希冀。邪后林美材,是当真被逼到极限,疯狂地给以复仇,把她的意志通过魔音传递到青龙兽的心底,借它的力量来毁世! 纵然敌人是神兽,信念又岂可能倾颓?吟儿在这崩塌粉碎的最近边缘,和文暄、宋贤、吴越诸将一样保持镇定,等候着阡来调兵遣将。 “盟主、宋贤、文暄留下,其余人马,随吴当家一起,退到先前地点候命。”林阡这句出口,杨致诚手中响箭入云,片刻之后,不远不近传来一阵悠扬琴声。 琴声复起,联盟军心乱而复静,邪后面露惊疑神色,轩辕嘴角冷笑消褪,楚风liu则看出些端倪:“在你的设想之外?” “没有,在我的设想之内。”轩辕道,“他相信了邪后的毁世之能,而且事前预料到邪后可能会通过魔音来操纵青龙,所以把那位船王安排在这附近安全之地藏匿确保万无一失,同时琴声可以传递到这里……” “而且,给他的联盟先行找了一个避险之地,那避险之地,地形要易守难攻,地势不能被青龙侵扰,更重要的是,和这里可以保证时时刻刻联系。现在青龙气盛,联盟兵力先退避、由精锐来以武胜之,待青龙败亡只剩一个邪后时,便是联盟所有人马一同杀回来、围剿邪后魔王的时候。他是把一切的可能,都计算在内了……”楚风liu一眼度之,语带赞许。 “一旦青龙发威,就不能留一个无辜在这里,多余的人留在这里不会帮忙只会添乱找死。”轩辕点头,“真想不到,他从得知邪后下落到起兵围剿的间隔那么短,竟这么快就熟知了这里的环境,真是快……” “地势者,城峻重崖,洪波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倘若我是林阡,也会尽早就在这一带看遍地形。”楚风liu苦笑着,自己在河北山东培植过那么多人才,却是这个偷师的最接近她的作战水平,“这一战情况特殊,留下来对付青龙和邪后的人,必须最精锐也最少。”楚风liu轻蹙眉,“却没想到,竟还是有她……” “你很在意她?”轩辕洞悉地微笑,“我倒忘了告诉你,凤箫吟这个女人,恐怕在林阡的心里,会比蓝玉泽云烟的分量还要重。” 楚风liu一愣:“何以见得?” “天下没有第二个女人会跟他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生活中,战场上,形影不离。”轩辕试探的口吻,“时机到了,林阡自会把她放在心头第一的位置。” 楚风liu笑道:“天骄大人,很会揣度别人的心意。” “风liu,我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会如我所愿。”轩辕轻声地,“我是过来人,知道凤箫吟这样的女人不简单。” “过来人?”风liu一怔,悠悠说,“天骄大人,恐怕一直是别人故事里的过来人吧?” 轩辕苦笑,眼前女子,有时候也真是没心没肺、不解风情,“不管怎样,拦在她和林阡之间的障碍,不自动消除则由我来消除。” 风liu嫣然一笑:“万一,我也成为当中一个呢?天骄大人也要消除么?” 轩辕一怔,冷漠的神色:“我坚信你是遗憾的,毕竟你和他,在泰安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尽管你和他是一路人,却一直不存在在同一个世界。不管是不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终究你们都是敌人。” 楚风liu敛了笑意,低头沉思不语。 轩辕听战场琴箫声来势汹汹一往无前,心知林阡事先安排琴箫在侧,必然是因为估计了林美材幻术和魔音一脉相承,琴箫能破邪后幻术,便理应能除邪后魔音。然则邪后毕竟到了穷途末路,琴声再激昂,箫声再深厚,都没有破幻时那么立竿见影,只起轻微削弱作用而已。 此刻邪后正紧紧攥着魔王后心与宋贤、文暄二人刀剑相抵,交锋已有数十回合,尚立足于不败之地,而青龙兽依旧有源源战力被不断挖掘,促成其身侧冷风盘旋过速,若置身旋风之内,定然会感觉天昏地暗。青龙撞触之地,有落石如雨,起浪如柱,若非一流高手,怎可能不死在这连绵不绝的巨力打击里!而青龙最强战力裹挟的领域,现在就在被林阡凤箫吟占据着——既然当仁不让,必定首当其冲! 楚风liu担忧地看着战局,邪后所言不假,毁世之灾,使得眼前一切显得那么脆弱。若“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意指被青龙夷平尸骨无存,那“异常痛苦”,说的就一定是邪后杀人于无形的魔音,只要多停留在这附近一刻,都会被邪后所念魔音悄然噬魂,那声音,于无声中见威胁,只要琴箫克不去魔音,魔音就会穿插在这一带来去回荡,近有杨宋贤叶文暄林阡凤箫吟,远则她楚风liu与轩辕九烨,一个都逃不过。 “毁世之能。”轩辕轻声说,一边看向空中那血腥红日。顺着他的提示看去,红日上方,正清晰地浮着一层雾气,似动非动,天之烛影,恐怕这错觉,是由邪后魔音引起。魔音的形状,正从其余景象里透析出来,空气中竟也能感应出皱褶。若无琴箫克制,这风中横波早已破空而出、毁得这一片地域荡然无存。 一时,再说不清是魔音厉害还是青龙强悍,两者却都归功于邪后一人,叹只叹这邪后不该碰见林阡,否则凭她林美材逆天的本领,怎可能会到弱势!? 魔音一旦划破心头,吟儿握剑的手就是一颤,这短暂的一瞬过后,魔音已经去对付别人,那种呕哑嘈杂,却滞留脑海许久,当真折磨。然而经历生死无数,最满足莫过于此—— 和阡一起,并肩每一次电光火石,齐驱每一度血雨腥风。 饮恨刀开辟的疆场,青龙且作长蛇看待,随他一同置身青龙引发的凶险战地,吟儿知道每一刻站着的位置下一刻都可能会被掀翻,可是下一刻阡必定还在,是他在,为她除尽了石灾浪祸…… 如果只身一人步入这天翻地覆,感受这如万箭齐发般的凌厉,吟儿绝对不会有现在这般的游刃有余,而当阡饮恨刀出手狂扫敌境时,多一万次的地崩山摧,利一万倍的枪林箭雨,恐怕都必须为饮恨刀战意让道不再叨扰! 绝青龙之攻击,饮恨刀刀风强遏,惜音剑剑锋巧避;破青龙之防御,饮恨刀刀气硬斥,惜音剑剑意轻蚀。剑剑都是追魂夺魄,刀刀都是致命一击。每次横行,每道侧击,每一段作战过程及空隙,配合协调,相辅相成,心有灵犀,天衣无缝。 片刻之后,林凤二人征途之上阻隔明显渐弱,那青龙可怜之极,无论是其麒麟首、鲤鱼尾,犄角或五爪上,明显有伤痕累累,时而邪后控制有失效,青龙眼神里明显会流露出半丝害怕,半丝痛楚,但时而又被邪后控制,继续负隅顽抗,久而久之,早已不是林凤对手。此情此景,明明是盟王和盟主两个在恃强凌弱! “邪后竟如此狠心,有没有问过这青龙他愿不愿意和她一样战死?”吟儿怜悯这青龙,纵有毁世之能,竟不能遨游于天地间随心所欲。 阡亦察觉青龙害怕的频率越来越高,知收服有望,当吟儿这句疑问出口,阡心念一动,出刀之势立即减缓,同时厉声对这青龙威吓:“安稳些、就留你性命!”吟儿不禁一愕,不知这青龙,能不能听懂胜南的话? 那青龙兽竟果真有此灵性,阡话音刚落,青龙便轻吟一声,重新盘踞,意图不再作乱。然而其动作艰难,障碍重重,是以许久才真正恢复平静,该是这过程里邪后她一直在试图阻碍,却最终阻碍无效。 吟儿面露喜色:“想不到,还真的可以问青龙……而且,青龙还真的不愿意和她一起战死。” “这青龙曾经见你就跑,明显不会和邪后一样死忠,它护不了主,但却尽了力,会认输会服气。林美材分再多的斗志给它也无用,它无能为力了。”阡轻声说。 吟儿想,也是他的饮恨刀,让青龙这么快就无能为力了,这头青龙神兽,恐怕七年来一直没有见过如此威力,这双饮恨刀,在青龙它想要颠覆天地时,狠绝地扭转着乾坤,青龙兽无论引发多少场山河缺失的浩劫,饮恨刀都有心会将它们填回去! 在阡身边,吟儿怎不可能心高气傲,就在十七岁的这场戎旅,她忽然下定决心,要做阡今生唯一的女人,战场上阡身边唯一的女人! 战场上,只准有她一个人,站在阡的身侧,与他歃血为盟,看他攻城略地,陪他征服乱世——伤春悲秋给蓝玉泽,紫陌红尘托云烟姐姐,绝漠瀚海、只准有我并肩…… 战毕,青龙神兽恢复安宁,其活命是阡和吟儿悲悯才赐予,身受重伤到这个程度,早已经不可能再搅乱战局,战到最后,果然只剩下林美材一个,联盟诸将已从四面八方齐涌而来,林美材挟着魔王站在众矢之的的位置,宋贤、文暄退后几步,阡与吟儿上前。 轩辕九烨冷冷地从高处退下,他就知道,林阡对付邪后是有计划的,几乎,事实也一直按着林阡的计划在进行着:“可惜,邪后的毁世之能,早就从各个角度被林阡识破并一步一步地瓦解,实力预先就被掏空,还算什么毁世之能?” 楚风liu也随之退下,却有预感,事情并没有结束,边随轩辕离开,边不自禁往后回顾。 “邪后殿下,我们,我们降吧……”魔王面色惨白,终于控制不住惊惧,本性毕露,就差没有屁滚尿流。 “住嘴!他们要你的命!”邪后厉声呵斥。 “邪后殿下,这……这……”魔王绝望嘶叫,后心还被邪后提着。 “邪后殿下,你没有犯错,我们会像对待这青龙一样,放你一条生路!投降,或置身事外也行……”慧如续劝降,关心所至,不仅语句连贯,还越说越快。 “生路?生路只会是自己找的,不会是别人给的!”邪后冷笑着,“慧如,你晚生了几年,没有听过魔神殿下的教诲,他说过,魔门没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则亡,没有投降归顺旁人的道理!何况我是魔门之王,可能会形单影只壮烈战死,但不会悲哀地放弃投降,更不可能孤寂落寞凄凉退场。什么投降什么置身事外,全都是免谈!” “不错,你是真正的魔门之王。魔门若是你林美材掌控,早就是一支精锐之师,怎可能到今天这个结局!”招降过无数人,早知道林美材不可能在这个范围,因此这一战吟儿从始至终没有多费口舌。 阡显然,比吟儿更理解这一战会如何走向:“不必劝降,开始吧。”邪后微微一颤,何以眼前此人,操纵敌人生杀予夺之时竟如此淡漠从容?!她“王不降王”,而他,却似乎对一切都那么看淡,那么习惯,是啊,魔门之王,在他眼里,不过是亡国之君,再寻常不过的败军之将,他的征途上他的对手里,根本从来不缺邪后这样的王者…… 每一个对手,却一定都在通往阡或等待阡的路上。且看世间还有多少个。吟儿微笑,开战。q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多才俊,必重来(2) “王不降王”?开战在即,这一句先前的魄力荡然无存。当前者一无所有,而后者却当真支配着盛世的江湖,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邪后她,是顽固得近乎愚昧了,是疯了。可是,若换成他们在穷途末路,不也一样会为了自己的价值坚守? 既然如此,便不饶恕,当下盟军将顽敌围得水泄不通。单凭邪后一个,再不可能为魔王守得固若金汤,想逃出去,也绝对是异想天开。 曾经,对这魔门的平定是怎样的举步维艰,半年来一路坎坷,几经周折,参与过无数血战也曾和平招降过多少魔人,最后还要遭险恶金人插手、被迷宫天堑阻碍……苦尽甘来,盟军终于如愿以偿,敌人,从最初遍布黔西难以根除,到最终,惟余眼前这单枪匹马,其余的那些对手呢?或麾下或朋友或俘虏或尸首了吧?这从刀锋剑尖上翻滚过来的经历啊,习惯了的人便不会觉得骄傲了。 何慧如,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青龙神兽,邪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他们自己选择…… 而为什么,却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损兵折将、血流成河,参战三方皆然。战争向来是这般的无情,它的起因,可能比它的结局要小、要平淡、要简单,然而若不以战止战,只可能令更多的无辜万劫不复。于是,便只能从黍离中求升平。 “希望黔西祸乱不再。”吟儿心中默念着。这一句,必定也是阡的心愿,阡其实,是最恨杀戮的人,无奈阡的身后,却总是跟着战火…… 邪后她,却可甘心落幕? 琴声慷慨风烟外,箫音清越山水间,青龙服帖军麾前。 邪后再无臣下,魔王亦无倚仗。落难。 阡叹息,入江湖两年有余,所遇女性多坚韧,前有楚风liu,今有林美材,留下的印象,远比一些须眉深刻,多年后再议对手,这些敌人未必最强悍,却一定是最纠缠,男人家有的凛冽雄心,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 当失去青龙神兽,幻术魔音皆已被破,邪后脸上除了适才有过一丝对阡的了解之色,再也没有其它。绝路上,她尚有落川刀,尚有靥——可是,这两者一月前也是林阡的手下败将啊……真的无能为力了么,真的要战死于此么…… 敌人的绝望,就是联盟的胜算,宋贤率军拦在邪后可能追寻的出口之一,等候着沉默中的邪后发出最后一丝哀鸣。 不知怎的,邪后的眼神,似乎就在此时集中在了他杨宋贤的身上,难道,是想以落川刀击败潺丝剑来求生机?四目相对,宋贤心里说不清平添了一种什么滋味,不知过了多久,邪后依稀还在看着他,而他,没有疲倦,也失去了适才求胜的心情,只有残念,残念…… 明明适才还在战场杀敌,何以眼前却忽然下了一场霜雾?那夜色寂静凄清得慑人心魂……随着一轮孤月破云而出,宋贤的视野被逐渐染亮,月下孑立的,不过是一个清淡的背影,凄凉,绝世,孤独得说不清是在云端还是在谷底,望夫…… 太无尘,只一个背影就让他保护的欲念油然而生…… 他记得,这是在他失忆的半年内,但凡闭上眼就会忆起的疑惑。玉泽的背影,是失忆的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人生第一份甘之如饴的苦痛:是啊,他杨宋贤少年扬名叱咤风云,剑法卓绝一帆风顺,却何以无法长驱直入一个女人坚冰般的心?都说玉面小白龙是铁石心肠事业为重,对这个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女子却那般服帖温驯。可知他身后多少女子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为何独独赢不回你蓝玉泽一个简单的转身,一次浅淡的笑意,可知你转身来,他就会心满意足?愧疚、两难,原不属于你蓝玉泽,因为他答应胜南会给你保护,就决不逾越,他只会,比胜南更爱你,更寂寞地爱你…… 宁愿寂寞,不愿爱你……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仙境般臻美的景象,当她在池边遐想许愿,蓝色的一潭湖水因她而清幽,她的身影在湖底呈现,拈断了涟漪,弄破了月痕…… 却怎会在此刻出现,不应该在此刻出现?拈、弄的动作的确属于玉泽,而断、破的力道,完全该属于战场!—— “宋贤,小心!” 宋贤在惊悚回神的那一刻,忆起了这个事实:邪后走投无路时候会用她的靥,这靥也是幻术,但不是把幻境制造给他们所有人看的,而是只不过要一个突破点就可以、只是针对了他杨宋贤一个!邪后明白,她的幻境已经对船王和流年无效,那还不如用更直接的方式,利用当中的一个人来诱导出一个缺口! 最后的一击竟那么有效,抓准了这里心里最脆弱的宋贤!千虑一失,当阡出刀挡落林美材杀机救下宋贤之时,林美材得偿所愿即刻夺下一匹战马携魔王成功逃离! 竟在这最后一刻,她的斗志还这般旺盛! ?? 无论是谁,都被这片刻变故震惊,联盟诸将,抑或本已离开观战之地的轩辕九烨、楚风liu!邪后魔王,正朝他二人方向狂奔而来,应当还没有看见他二人。 尘土飞扬,轩辕皱起眉头,对楚风liu低声嘱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面。”他会保护她吗?不会,天骄大人,只会在算计别人的同时保护好他自己,对别人的关心之情,微乎其微。 联盟大军却不可能瞠目结舌,当即吟儿便第一个策马紧追,岂能容邪后说逃就逃! 胜南见宋贤脸色苍白呼吸凌乱,深知林美材靥厉害,将宋贤托付吴越叶文暄之后,随刻亦跃上战马疾驰而上,吟儿胯下神骏脚力惊人,瞬即惜音剑已缠上邪后落川刀,却在打斗之际双马齐驱,速度毫不放慢,风中传递而回的,全是刀剑相擦后的激荡火星。显然邪后这次是下了狠手,吟儿也绝对不甘示弱! 然而,冷风驰近,胜南明显看见吟儿神色里,和宋贤一样的中邪迹象——靥,胜南自己都曾经在战局里一度沉溺的,专攻人心的靥,此刻,胜南苦于不能见吟儿之所见,惟能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先行提醒:“吟儿,心无杂念!” 不远的暗处,楚风liu先于吟儿听到阡的这句关心,微微一笑:林阡啊林阡,可知你这句话出口了,她就是你的杂念,你也是她的杂念…… 所幸林美材没有楚风liu这样聪明,没有立刻用林阡来迷惑吟儿,吟儿眼前的场景里,不是人,而好像是天变?顿时,眼睛有些刺痛—— 那景象,似是与自己无关,远在天上,却有无数光影,带着血黑色逐渐从天的正中央分开移向两端,每一颗火球,相隔同样的时间,携带同样的大小,从无限庞大的日中央分裂,似溶于天界,又似要跌落人间。一时还看不见日的边缘。可是吟儿却清楚地看得见,血黑色从日中酝酿到滋长再到分裂的整个过程…… 不知不觉,就好像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那里,应当离太阳非常近吧,仿佛紧紧贴着眼前这一簇炽热火光,一瞬间吟儿全身从面颊开始被完全熔化…… 吟儿一惊,邪后的幻术,是正在把这俗世的景象拉伸放大给她看啊!那画面,毁得太有层次感…… 这种情景朝眼睛里一闯,岂止视觉要受伤,一刹那,吟儿的知觉都有些沦丧,眼前一黑险险坠落马下,同时一阵罡风敲开惜音剑直灌心口,吟儿根本来不及自救,危难一刻,幸而阡的战马已经赶及,当中劈开落川刀与惜音剑,一把将吟儿掠到自己身后。再一个交锋,气盛如此竟把邪后和魔王两者强行拆离,当即魔王就掉落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而邪后没有捉得住他,也根本无力捉住他、无暇再去救他…… “我!我!救-命-啊!”鼻青脸肿的魔王大惊失色,发疯般立刻逃窜,吟儿恢复知觉,看他要逃,立即再度提剑去追。轻功如她,追击魔王不费吹灰之力,转眼即将得手,挥剑斩魔毫不留情。 “魔王殿下!士可杀不可辱!”邪后鞭长莫及,知魔王求生无望,厉声喝道,同时落川刀已避不开来自饮恨刀的考验和锤炼! “我……我……”魔王嘴唇翕动着,滚了几转直至衣衫全破泪流满面,“救命啊,饶命啊!” “这样的窝囊废,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吟儿面色里掠过一丝轻蔑,纯把魔王看成了慕大那样的怕死鼠辈,是以剑剑直追,仍旧没有一丝放慢。 剑术没有放慢,放慢的,却是自己的心。盟主啊盟主,你究竟是小觑了我们的王,他虽然好色也的确贪生怕死,他却是魔神殿下的儿子,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是窝囊废,既然你不留情,他被逼到绝路的话,他骨子里流着的魔神殿下的血,就会充溢而爆发!邪后冷冷一笑,与林阡交接第一刀,等候盟主死在轻敌上! 便即此时,于魔王与凤箫吟不远观战的楚风liu,明显捕捉到魔王面色的突变,暗自心惊,像,像二王爷受辱后一样,青筋凸起,睚眦尽裂,世上就有一种懦夫,认识他自己的怯懦且一直任由着自己怯懦,直到有一天,有人释放尽了他心中的怒火! 楚风liu暗叫不好,若非前日二王爷突然发狠将自己囚禁,楚风liu也会和眼前盟主一样,轻视魔王以为他必然会死在自己手里,结果却不是这样的,结果是,魔王的拳已经越攥越紧,表情里酝酿着一场翻身之后的必然剧变! 咆哮,随之横冲向那个最带威胁的盟主,一字一顿,说完便热血沸腾:“既然要死,不如你来作陪!”一掌蕴力,惊雷般穿过凤箫吟虚空的防备——身经百战,最不能有的,就是对敌人的低估,低估了,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笑么?纵使是面对着轩辕九烨、陈铸也没有战败,面朝着黄鹤去、小王爷更不曾低头,竟要栽在、黔西一个的手上?!这一掌,泛着刺眼的血光,力道之大,惜音剑无力抵挡!这一次,阡与联盟,皆是远水,吟儿在那一瞬,心火丛生,满头冷汗,死之一字,当头一震! 却猝然,斜路里会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挡在自己和魔王那一掌之间,速度如此之快,明显是看出魔王杀气在那之前就蓄势待发的,这影子来得太过及时,替吟儿接下了魔王这一掌,然而即使准备充足,力道还是不能与魔王相衡!双掌分离,那影子倒退几步,片刻才勉强站稳。 “楚……楚风liu……”吟儿惊愕地,看见这个为救她而受伤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北第四。此刻楚风liu受了她该受的这一掌,脸色苍白气息不匀:“千钧之力压顶,尚能够面不改色,不愧是南宋武林的盟主。不过,理应避开骄傲与轻敌。” “说得不错,多谢你救命之恩!”魔王威胁迫在眉睫,吟儿无暇分神也不容怠慢,谢了她一句即刻飞身而上,以十成力去迎接劲敌挑衅,不错,这位,是劲敌!对抗劲敌,心中自不可有杂念,一剑十式,灵幻剑法,要全然施展,不可保留…… 但心中,怎可能没有杂念? 一剑复一剑,交替跌宕加深激化,吟儿明白,她的反败为胜是由楚风liu协同的,交锋之时,余光扫及,却看楚风liu已然失去知觉晕厥在地,吟儿心头显然俱是关切之意:楚风liu……她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旦吟儿全力以赴,不到片刻就轻松要了性命。然则除魔之后伫立原地,疑问就愈加翻涌不断、接二连三——这位王妃、她为何会出现此地,又何以要舍命来救自己?如果她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别人也在?可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盟主,这已经断了气,您为黔西除了一大祸害啊!”伏诛,麾下盟军陆续赶至,发话的将军和杨致诚一样也同属短刀谷林家,名叫向清风,平日里习惯和尸体打交道,立即于盟军前宣布魔王已死。 “这个王妃,似乎还有气息。”向清风替楚风liu察看了伤势,“不过脉象极为虚弱,需尽快疗伤,救她不救?” “自是要救。”吟儿紧张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风liu。 杨致诚暗叹侥幸:“幸好适才有她出现,否则,主母可就遭了劫难!”提及楚风liu舍命相救盟主,诸将显然个个都一头雾水,登时议论纷纷起来。 “大家加紧戒备,吴当家,文暄师兄,烦二位各领一路人马,在近处搜查有无可疑人物出没,要提防敌人另有埋伏。”吟儿嗅出一丝肃杀之气,“不过大军也切勿惊慌,现在没有哪一家的敌人,比我们强!” “是,盟主!”“瞧!那邪后,就快成主公手下败将了!” “凤箫吟,好狂妄的口气。”轩辕远看楚风liu不醒,蹙眉,“风liu……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救她?”他猜不透楚风liu有什么理由要去救凤箫吟,心头一颤: 难道说,是知道我们要用蓝玉泽和云烟胁迫林阡,故意把自己陷进这一战,把自己亲手送给林阡禁锢?! 轩辕一惊,风liu,竟然为了自己的原则,做到这一步吗? 楚风liu悠悠醒转,知觉时有时无:轩辕会救她吗?不会,轩辕九烨,是一个只会保护他自己的人,别的人,会给他带去危难的,他不会来救她而陷他自己于危难…… 楚风liu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意,天骄大人,你我二人,最清楚彼此的弱点…… 轩辕果真不动声色:风liu,你错了。我会让这一整个南北前十,都以为你楚风liu已然赌气回金,自始至终,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林阡的手上,因为,林阡不会用你做他的棋子。便与你楚风liu赌一赌,你和我,哪一个更了解林阡…… ?? 到此刻,盟军魔门,惟余最后一场对决。 无人能扰,落川饮恨之战。 “落川饮恨之战。唔,这武器的名字还真是取巧,谁写它前面谁就饮恨。”吟儿微笑着和杨致诚、向清风讲。杨、向二人皆是一愕,向清风轻声道:“主公的饮恨刀,必然是令强敌饮恨。”又听“主公”,吟儿知道这对于阡来讲,就意味着又一份责任他必须担负。 饮恨的概念,或落荒而逃,或慷慨一死。以邪后的倔强,会战到死去那一刻。 吟儿猜想,失去一切的邪后,连魔王也已经失去的邪后,是一定会饮恨而死的。尽管她不服,尽管她孤傲地独自一个反对这大势所趋——她会死,而且,很可能是不堪此辱,自刎而死。 自古枭雄皆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而非枭雄。 这也本是吟儿、胜南、一整个抗金联盟,乃至魔门、金人都想看见的,这一战到目前为止最应该的结局—— 当林美材看见也听见盟军逐渐浩大的声势,其实他们没有靠近但是她觉得他们在靠近,这场面真是最好的压迫,压迫这一战尽快地结束,好过渡到下一战。 当林美材再也无法听到魔王的呼喊哀叫确定魔王终于伏罪,这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而上天连这线希望都不给她…… 当林美材的落川刀终于失去力气,她的威严被饮恨刀以一种更威严的姿态吞并。她只能叹自己出刀那么急被击毁却更快。 暮霭淡,霁雾绝。盟军的视线里,是何等的壮烈逶迤,即使,战局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盟主绝了妖孽,而盟王,将斩枭雄。 邪后的身体倾斜交错在漫天飞舞的如雨刀光中央,久久不能逃脱这近乎极致的磅礴纠缠,而这等激烈壮怀,是由阡赋予并控制着的,饮恨刀不敢再自作主张! 想不到,很久不动武的阡,对饮恨刀更加地驾轻就熟了。吟儿忽然一怔,不,不对啊,阡退下战场只是迷宫这一日内的事,哪里有很久了?……才明白,离开阡的身边无论多久,都觉得有很久很久,她知道,她应该是沉溺进去了。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她在离开点苍山之前,对云蓝有过这样一次狂妄的出言,当时的云蓝微微一笑,问她,林阡真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可知道林阡他,喜欢填词赋诗,喜欢琴棋书画,而非烽火连天,不像你的心那般大,理想也没有你这样的虚空? 不,不会,她的未婚丈夫林阡,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天下为家,无家亦有天下。 文暄师兄真是说准了她也看透了她,天下英雄数不胜数,她不仅要做其中一个,而且要做锋利程度直追阡的那一个。所以一心求“居阡之侧”,并非求这个英雄的庇护,而求能与之旗鼓相当、并驾齐驱! 吟儿从这个大野心里回过神来,不禁面上一红:怎么竟走了这么远的神…… “纵然有靥和不换气,邪后还是束手无策了。”杨致诚道。“总觉得她口中的魔神殿下倒是很像林少侠的性情,说的话都和林少侠差不多。”范遇旁观战局,如是说。 吟儿心念一动,魔神,七年前如果不死,未必不与阡成知交。吟儿笑着想:如果说邪后的脾气是牛脾气,那么魔神和阡的脾气就一定用“犇”来形容。 风寒沙烈人难退,草枯马瘸刀不悔——劣势下的落川刀,承载着魔门最后一丝斗志。 风急卷,马齐喑,黄沙百战,无处见天涯——以一驭万之饮恨刀,似历尽了时空之代谢新陈,故而洞穿了武功的承前启后,识透了疆场的古往今来,在它唯一的主人手里,意境气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刻,山、峰、气、风、城、门,正熟悉地于刀内外铺陈:山,乃关山,峰,是回乐峰,气,皆边气,风,朔风也,城,当为受降城,门,非雁门何属?! 就是这一双破囊而出也破茧而生的刀,这一双浴血战过也浴火烧过的刀,什么滋味都尝尽,什么角色也都做过,什么境地都历经,际遇丰富至此,才足以道破千古,叙遍八荒! 即便,邪后那么多的看家本领且个个都难以琢磨,即便,谁都知道眼前人是一流高手并非不堪一击,即便,她零星有过几次机会使落川刀尚能够持平只差毫厘能反败为胜,即便,这是阡的征途上至今为止最棘手的对手之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怠慢分毫……阡与饮恨刀,压制着她每一个看家本领的发挥,削弱完她的每一次防御,分散开她的每一段攻击,直到、她和落川刀相互依靠的最后一刻…… 落川刀急落几丈之外,邪后摔落马下不及起身,盟军已然再度围上。枭雄一世,最终还不是连自己的兵器也握不住?空手无刃的林美材,面色里终于流露出绝望和哀恸,衣衫凌乱步履蹒跚,走了两步摇摇欲坠,嘴角渗出一丝血来,试想在阡的对立面负隅这么久,她怎可能不内外皆伤? 盟军戈戟云陈,正是阡控刀而回之时,吟儿一愣,随即想起阡为何无心恋战,不错,他说过,绝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弱者,流露出绝望的人就是弱者。 “林美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吟儿以为,林美材应该是一心求死的,如果是这样,就给她痛快地死去,便在此地,做流魂的统帅。 “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邪后冷笑着,竟然,死到临头是这样的话。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失去了落川刀,你林美材还想着卷土重来?!” 邪后大笑:“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 吟儿面色一凛,阡听出她并非求死而仍有逃生之意,警戒之心不能不除,饮恨刀随即再度握紧,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收敛了笑意肃然:“七八年,再与诸君比高下!” 猛然衣袖间黑烟一现,群雄皆是始料不及,一团瘴气发散而炸,转眼弥漫战地全局,黑雾的中心点,邪后趁势消失,毅然决然。看此情势,应是遁地。 身受重伤的邪后,实现了她的极限,竟从群雄武力的交点,遁去如风! 却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能逃生,并出言不逊,七八年后,必定复仇……吟儿僵立原地,许久才懂:“本以为,她要学霸王乌江自刎。却……原来我们都想错了。她心里有股压不倒的傲气——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真是绝顶的人才,魔门六枭的本领,她哪一样没有?”阡轻声叹,邪后最后极限,瘴气和遁地,来自何慧如和诸葛其谁,“她的生路,果真是她自己找的,不是我们给的。此等对手,为数不多也。”吟儿面色一凛,既有王者气魄,又能承辱存活,这等对手,难怪胜南给此评价。 “不过,她既是像今天这般狼狈逃生的,短期内也就不会控制得了魔门,黔西在近十年内,会暂得安稳。”叶文暄走到阡的身边。 “那么,十年之后呢?”吴越不无担忧。 “十年之后,我们当然还在。”阡一笑,转过头来,看宋贤和吟儿脸色都有些苍白,关切询问:“宋贤、吟儿,都还好么?” “不碍事,适才是有些晕眩,现在只不过还有点恍惚。”宋贤说。 “倒是那位王妃,她适才……竟然为了救我……”吟儿带着哀怜的神色,“难道是胜南你对她的恩情过重,使她那么想要向你通风报信?她随随便便就出现在这里,那就表明,这次看着蓝姑娘和云烟姐姐的人,不是她……”宋贤脸色一变,咬牙:“果真……是这样?” “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阡摇头,“她不会是随便出现在这里的。她是故意的,也应当有别人,和她一样故意到这里来,却只留下她一个。” “轩辕九烨?他来做什么?又来欣赏他的计划?”吟儿气不过。 范遇原本站在一旁,这时才发话:“林少侠,我倒是有一个猜测。”群雄见阡点头示意,也全然把视线集中过去,吟儿记得,阡曾经赞扬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能人所不能。 “轩辕九烨的目的,是想看着林少侠你和邪后两败俱伤,袖手旁观、借刀杀人都是其次,最根本的,是消磨你的战力。继而,夺你的饮恨刀。” 诸将皆是一惊。吟儿蹙眉:“夺饮恨刀?他倒是很贪心。夺轮回剑还不够。” “怕只怕,他是全心全意、要夺饮恨刀一个。”叶文暄点头,同意范遇的见解。与其用玉泽云烟牵制阡袖手,不如用她们正面对抗阡,太符合南北前十现在的心态了,不一定要令阡失败,令阡为难、令阡难堪,都是那样的值得……q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1) “想不到,邪后竟如此倔强,宁苟活,不枉死。” “盟王说,此等对手,是他闯荡江湖多年不曾有过。” “那么,如果没有邪后,我们这一战岂不是用不着这么波折?” “竟是因为她一个人,魔门才僵持了这半年之久……” 苏醒之后,从帐外的议论纷纷里,楚风流听得出,抗金联盟对邪后个性的领悟,多半都来自于阡之评判。 邪后的下场原来是这样的,在惨败之后,耗尽气力逃出生天,虽然狼狈,却赢得了阡的欣赏。不错,殉义可以用死来殉,但更可以、用这一生。邪后的余生,恐怕会尽数用来为魔门重生而战了…… 楚风流叹了口气,她当然懂林阡为何对邪后保留了一份惺惺相惜:因为无论邪后也好,魔神、林阡也罢,他们都相同。处境越残酷,内心越繁华。 想支撑坐起,却力不从心,只轻轻一移,心口便开始麻痹,内伤牵制着楚风流克制不住剧烈的咳嗽,血的付出,她代替凤箫吟。 救凤箫吟,有太多太多的原因,本能,本心,本性。本能,是因为眼看着魔王发狠而凤箫吟浑然不知,本心,是因为她想要借口到林阡身边她必须走这一步,本性,又是她性格使然不可能见死不救。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说不清楚的理由。 待疼痛稍稍缓和,听觉才有所恢复,眼睛再度睁开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就在她身边、正面带关切地看着她,林阡。意料之中,他身边果然时时刻刻都有着凤箫吟的存在……这个情景,这个关系,太熟悉,当年她楚风流,何尝不是和她威武无匹的大王爷,并肩沙场、风雨同行…… “楚姑娘,你可感觉好些?”凤箫吟把这一句问了两次,以为她没有听清楚。 而她,听第一遍的时候确实愣住,林阡称她楚风流为“楚将军”已经足够特殊,而凤箫吟,竟叫她“楚姑娘”?楚风流岂可能不愣住,眼前女子性情如何,气势怎样,因小见大,天骄大人果真没有看错。 “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楚风流多留意了吟儿一眼,方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答。她楚风流,最早杀人是七岁,少年征战,和至亲至爱生离死别都已习惯,更何况受伤赴险。 “楚姑娘救命的恩情,不胜感激。”吟儿紧张的神色才有些消散,看得出适才是真的在为她牵挂。楚风流只是一瞥而已,却忽然面色一凛,怎地,这神态,这眉眼,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熟悉。 无暇多想,楚风流轻轻一笑:“无需感激,我救你性命,是因为欠了林阡的情。他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我答应过要保护他女人的性命。”吟儿面上一红,楚风流神色黯淡:“只可惜,他另外两个女人,我一时无法伸出援手,那就只能,先保护了这一个再说。” “我……我……不是……”吟儿一时语塞。 林阡未否认,低声道:“我也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们不可能把玉泽云烟交托楚将军的手上。” “不仅不是我,而且还是柳峻。”楚风流面色冰冷,吟儿心念一动:柳峻?这样一来,实在是胜南他设想的最险恶情景,最坏的打算…… 阡想象得到,楚风流为了他,在南北前十中据理力争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听楚风流提起柳峻之时,已经了然于心:“楚将军对在下,实在是恩重如山……” “却还是没有争取到,保护她们的机会。”楚风流黯然。 结合了这一番对话,吟儿意识到楚风流曾经和南北前十有过争执现如今一定已被架空,不禁动容:“所以,楚姑娘被他们架空了权力,却不辞辛苦,还要向我们通风报信?” “他们怎么做,与我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也算不上通风报信。”楚风流摇头,“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和天骄大人赌一赌,我的价值。” 吟儿一愣,胜南当即摇头:“决计不可。” “楚姑娘,难道是要把自己禁锢在这里,甘心做我们的人质?”吟儿猜测出楚风流的意图,“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和金人同样卑鄙龌龊了?” “要救她们,别无它法。林阡,凤箫吟,虽然我们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但那些都不绝对,特别是,当至亲至爱性命受到威胁。”楚风流轻声相劝,“相信你们都已经明白,南北前十,意不在轮回剑而在饮恨刀。林阡,我可以保证,以我一命,绝对换得起蓝玉泽云烟两命,这样一来,饮恨刀也不会面临风险,你也不会感到为难……凤箫吟,你的联盟,在这场风波里,也一定会万无一失。” 吟儿不需要答话,她了解,胜南绝对不会同意。既然他不赞成,她便定然不会点头,立场向来统一。 楚风流看林凤二人没有一个面色改变,暗自心惊:“为何不肯?我楚风流与你二人,只是敌人,并无深交,风波平息之后,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以南北前十,显然都知道你是故意。不知王妃私通外敌,是不是与庶民同罪?”吟儿义正言辞,“且不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萍水相逢,我也决不可能利用无辜来出卖。” “玉泽和云烟由我来救,柳峻想夺饮恨刀,不会那么轻易。”阡不容辩驳的语气,“一切事,皆由我担当。” “送来的棋子,也甘愿不用?”楚风流视线凝聚在阡的脸上。 阡摇头:“执黑子久矣,不视白子为棋。” 风流吟儿皆是一怔,言下之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阡的棋子的。吟儿心下满足。当金宋这般的泾渭分明,她庆幸她这颗棋子能被阡一直擒在手心里。 “也罢。”楚风流苦笑,对林阡的了解,终究她及不上轩辕,“那、便暂先恭喜你林阡平定黔西。邪后虽然逃走,但黔西之势、必定有十余年安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没有哪一处可以绝对的安定、永久地臣服,何况是有着根深蒂固信仰的魔门。”阡轻声回答,吟儿自信满满:“十年之后,我们还在这里等她就是。有我们坐镇,邪后她再来一次也是再败一次!” 楚风流忽而一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十年后,邪后未必能够卷土重来。”吟儿一怔,阡点了点头:“失去了魔王,邪后就没有了号令魔门统一叛乱的借口。虽然黔西才俊数不胜数,但要卷土重来,委实艰难。” “这到也是,那是魔神血脉,毕竟是魔门的一个精神象征。失去了,邪后想要称王就名不正言不顺,地位会极度不稳。若她真纠结势力作乱,魔门内部必将有人不止一次地去篡夺她。卷土重来,却也会卷土重去。”吟儿笑着领悟。阡亦微微一笑,看向楚风流:“是啊,那样一来,邪后面对的,就和楚将军在金北面对的,一模一样。” “其实,魔门对于你林阡来说,也就像梁四海对于我吧,你早就把魔门中人,都当成了你的麾下。他们再怎么反抗,你都当成叛军处理了。”楚风流悠悠叹道。追根究底,天骄大人输在了这里,当林阡把魔门当作麾下叛军,收服为主镇压为辅;天骄大人,却只是把他们看作了合作的对象,失去价值就绝对抛弃…… 事实上,真正有毁世之能的是天骄大人——楚风流明白,轩辕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人心得失,在金北,人心是给薛焕的,他只要摸透了他敌人的心就够了。但是,要征服一个崭新的国度未知的领域,没有人心怎么行…… ?? 离开的路上,吟儿尚有困惑不解:“胜南,既然你和楚姑娘都觉得、邪后她根本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了,那你为何不向大家说明白,反而还强调邪后十年后可能会回来复仇?” “这番强调,是警醒之用。邪后这个威胁,将使黔西这一带的盟军不会觉得一劳永逸,从而不会对局势有半刻的掉以轻心。”阡说,“魔门人心,易失难得,黔西的盟军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吟儿点头领会:“居安思危。” “好一个居安思危。”阡笑了笑,“这也是风鸣涧将军最近总结的经验教训。想必吟儿也听说了,夔州那边,局势出了些微变。错就错在,没有能够居安思危。半年过去了,以为夔州局势定了,戒备开始放松,结果给敌人趁虚而入。” “若换作我,也不会想到贺若松远在黔西,还操纵死士去夔州我们的地盘作乱。也想不到,冷冰冰和黄鹤去会被他成功解救。”吟儿叹了口气,“在破阵之时,莫非曾对我说他见到黄鹤去,我还以为是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半年以来,联盟没有人再议论过莫非、新屿、石磐的身世。黄鹤去再怎样兴风作浪,也不会祸害他们,毕竟他们在奠基之战,就已经坚决地表明了他们的立场。”阡蹙眉,“现下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黄鹤去和冷冰冰得到了自由,会怎样地报复他们的师父?” 吟儿一怔:“那个神机妙算的老人家?黄鹤去和冷冰冰会那么残忍、对老人施加毒手么?毕竟,是他们的恩师啊……他们能保存性命,还多亏了老人家向我们求情。” 阡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恩师,有一个残酷的嗜好是虐徒。阡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告诉吟儿,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有极度扭曲的另一面。 现在,恐怕船王和兰山,也在和他们的同门师兄弟一样,面临着同样的精神抉择吧,他们,好不容易逃离的师父,竟在这一时刻,亟待他们伸出援手…… 多事之秋,金人的手上,竟拥有了更多的人质,意外的收获。 “奠基之战,一念之仁。”吟儿叹息着说,“看来老人家没有达到目的,把黄鹤去和冷冰冰规劝回头。” “降而又叛,格杀勿论。”阡冷冷说,“他们既然选择继续作恶,日后即便后悔,也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吟儿点头,抗金联盟,足够仁慈地会给予敌人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q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2) 午夜梦回,吟儿不知怎的,一想起胜南,心里就七上八下,虽然,现在的胜南很正常,没有一丝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已经回到了过去的感觉,可是,最近他流露过的一些细微、短暂的神色,拼凑起来一起送入梦中,就再不细微、再不短暂。那些神色,吟儿看到的时候或迷惑或惊讶总之是忽略了没有深究,但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回忆变得连贯而清晰、巨大又深刻。直觉告诉吟儿,有些事,阡仍然凭他一个人在担负。是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的安危吗?被所有人事牵制着的阡,根本不能够为云烟和玉泽担心焦虑,只能把烦忧诉诸心底决不公开,偶尔才透露那么忧愁的一瞬间…… 难道说、一个武林的领袖,一方势力的主公,一队兵马的统帅,一路联盟的王,不应该扩散自己哪怕丝毫的情绪去影响全局?不,或者只有胜南才这么想,只有胜南,事事都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所以,这么多年,胜南一直把安全感留给别人。在他身边总是很妥帖,很放心,而他,不妥帖不放心的时候,唯一的方式是玩火。吟儿想要去体会阡现在的真实心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他的营帐看一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却没有猜准,此刻胜南,并不在营帐当中。 “盟主啊,真是不巧,早一脚还能见到盟王。”大嘴张说。 “适才吴当家、杨少侠来过?”吟儿嗅出有酒香。 “嗯,再早些,柳大叔、路大侠,还有莫少侠、叶少侠也来过,不过说了些事情就走了,没有吴当家、杨少侠留得久。”大嘴张回答。 “他三兄弟精力真是旺盛,白天打仗,夜里酗酒。”吟儿苦笑摇头,确定了有新屿、宋贤陪伴的胜南尚不孤独,叹自己杞人忧天。 “哪有,盟王正待着要歇,江中子师傅就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盟王商量,一来便把盟王带了出去。”大嘴张说。 吟儿一惊,脚步立刻止住:“江中子?”低吟:“他来做什么?”有事和阡商量的人不少,江中子来找他并不奇怪,可是,为何不能在营帐中说,却要带出去讲? “他们,往哪边去了?”吟儿不无疑虑地问。 大嘴张指给她一个方向之后,似乎为了她的多管闲事又和其余兵卫在窃窃私笑,吟儿边走边抓狂: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大嘴张从胜南的身边调遣走!否则他守也守不好,废话还尤其多…… ?? 这一夜,风烟路上的征人们,都忘记去看二月十五的月是不是真的很圆。 一恍惚,月未变,亦未移,更未缺,却已属二月十六月……远离了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涉足一隅的寂静寥落,阡早就明白,江中子,不过是叶文暻和他之间的一个交集而已。 没有带随从在身边,叶文暻独自等候在路的尽头,原就是个看透世事的人物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因此即便武功谈不上一流,气势却连压倒薛焕都足够。造化弄人,当日在黄天荡被他借刀制敌的阡,何曾料到两年后的今天,会和他为了同一个女子挂念…… “对郡主,真的是爱么?像对蓝玉泽一样的爱?还是,只是作为一个知己,永远陪衬在蓝玉泽之下,并不是真爱,只是孤单时候的慰藉?”叶文暻的语气,是那种专属年长者、过来人的嘲讽,他几乎没有给阡回答的时间,便继续陈述见解:“情爱贵在由始至终,不必我多说,你林阡尤其懂,据我所知,郡主出现在你与蓝玉泽谣言遍布江淮各地之时,她的出现,对你而言并不可能有如蓝玉泽那般惊艳,也不可能一见就倾心。蓝玉泽的存在根深蒂固,你二人虽然性情相投,最多也只能在对方命里充当知己……奈何,自幼尚武的郡主,心里不知不觉逾越了一步,日久生情爱上了你这江湖领袖……” 叶文暻叹了口气,“原本这心迹万万不能开口一开口就错,然而,在你落难之时,郡主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心甘情愿同你舍弃了一切离宋赴金。你虽然拒绝,却不能负她,只能承逢之后才彻底地死心。谁料到,你和蓝玉泽偏巧就这么有缘无分,越想见面越不能见,抵达了海州,久经波折依旧没有碰面,因缘巧合武林动荡,你还不得不离开海州没有等蓝玉泽,你和她的误会、也就迟迟没有澄清。出海之行,促成了你和郡主的朝夕相对。奇也奇在,你二人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武林领袖,竟然能够维持平凡人的生活,加上你周围的人渐渐开始承认郡主对你的生活不可或缺,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把郡主看成了至关重要,时间一长,蓝玉泽的印象越来越浅,郡主的存在日渐充实,充实得令你无法自拔。当她在身边已成习惯,你所以,就把这种习惯,当作了爱。终于,在去年的七月,你和蓝玉泽恩断义绝,郡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你林阡身边,足以放在第一位的女人。” 阡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说江淮事叶文暻能够了如指掌不足为奇,何以苍梧山之事,江中子和叶文暻也能得知?叶文暻这几句“据我所知”,不可能是云烟自己的见解,所以不是叶文暻在复述,而更像叶文暻当时就知道,当时就在旁观。 “这就是我所知的,你和郡主所有在一起的经历。”叶文暻笑了笑,似乎掌握得一清二楚,“可是,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你也被自己的感觉所骗?郡主她,不过是蓝玉泽的影子,填补了蓝玉泽在你心里的空缺,抑或,郡主根本就是在治愈你的孤独,你们年轻人,最不可能承受的,就是孤身一个。” 任由着叶文暻把话说完,阡只是淡淡一笑:“被感觉所骗的,是叶总镖头自己。” 叶文暻的笑僵在嘴角。他适才笑得本就很勉强,明显对自己的推敲还抱有了一丝希冀,他希冀,听到这些的阡,能够犹疑,犹疑阡对云烟的感情,究竟属不属于真爱。 “日久生情,朝夕相对,自然而然,不知不觉。也许真的要这样,才能深入地理解一个人。我和玉泽,就是因为缺少理解,之后又聚少离多,所以感情再怎样坚定,也还是谣言四起。”阡轻声道,“的确,林阡要比叶总镖头年少,但很可能比叶总镖头固执,在离开玉泽之后,就固执地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一心一意,等候和玉泽重逢,却正如叶总镖头所言,无论怎样都遇不到,于是就只能将玉泽的位置,一直为玉泽留着、空着,等着去了解她,去在乎她,却想不到,先于玉泽,了解了云烟,在乎了云烟……就算没有周围人承认,我也能够看清楚那是爱。爱与习惯混淆不了,不是随便的两个人因为习惯就可以生情的,至少林阡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从不觉得身边缺少情爱,事实上,更曾经排斥爱…… “若真要问起,是从哪一刻不再当她知己而是至亲至爱,也许,就是在刻意留心她喜欢什么、刻意去发现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渐渐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平淡就是幸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去维持去珍惜这样的幸福……爱她爱得简单随意,没有争执、没有顾虑,不用交流可以知道她的想法,有再多的人在身边第一刻想照顾的都是她,甚至,有时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玉泽,也不曾有过。”阡回忆着,最常忆,三峡行舟,渔火之夜,其实本性里有隐居向往的,又岂止吟儿一个。 叶文暻原先听得失神,听到这句陡然变色。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玉泽,也不曾有过?!他被这一句震慑,情不自禁地打断林阡,语带颤抖:“是真的?是……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 “何必去管何时何地,林阡只知此时此刻。”阡微笑,真情流露。 “郡主她自小就想要脱离皇宫的束缚,喜欢追逐属于她的自由。真就是你林阡,给了她自由……”叶文暻没有再说话,语气哀伤。 “可是,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江中子忽然开口,“从一卷书里胡乱扯下的一页,硬来粘上另一卷不相干的书,对这两卷书和这一页,都是莫大的伤害。林少侠,也许这句话叶总镖头已经问过了你,我却还是要问,你的江湖,真的适合郡主么?” 阡一怔,没有回答,当日叶文暻所述三点阻碍,他虽然一一驳回,却其实,真的被某一点触动过,叶文暻问过,“她这金枝玉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 “她不懂武功,却要滞留你的身边。现实已经证明,这种滞留一定会对你拖累,也许你不承认这是对你的拖累,可是你反过来为她设想一番,你的坚持,会不会害了她将她拖累?从灯火钱塘,到这山城边荒,真的适合她么?你的不安定,会使她成天活在担惊受怕里。”拆散林阡和郡主,江中子何尝舍得,这番话虽然合理,却终归逆着心,“想必你也发现了,这半年以来,随着你征战频繁,郡主的愁绪也越来越经常,郡主她,不是真正的开心……她只恨自己没有武功,她只恨自己只能在战后看见你……” 她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其实也发现过,当他独身闯入桃源村救回失陷的吟儿返回五毒教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眉间那褪不去的哀愁,竟然连他回来了也赶不走。他问她:“怎么?看来我也要学吹xiao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云烟回报的,只是轻轻一笑:“用不着吹xiao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是啊,自己的男人,即便勇猛威武到不可匹敌,即便凝聚军心可一呼百应,终归是自己心头最记挂的那一个,因为他是明枪暗箭的中心,因为强招必自损,她不能不牵挂他——不能有性命之忧,不能流血受伤,甚至……连吟儿身上有的香味,都足够构成她的牵挂…… 江中子叹了口气,续述说:“更何况,郡主经历了这许多,也开始明白很多事理,当年少不更事逃婚,牵连了不少人在内,这些人,你可以狠心辜负,但郡主如何辜负?难道要叫她下半生都活在愧疚里?这些牵连当中,第一个就包括了郡主的母亲。身份的低微,注定她失去郡主根本就无力支撑,甚至无法生存。这也是郡主,一直以来的死穴。” 阡心念一动,他记得,去年的九月初六,他其实碰触过这个死穴:“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当真有这样辛苦?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她回应的同时,明显神色黯然,阡忽然伤魂,当时他并不明白她为何失落,现在却彻底懂了。遇见他之前的云烟,虽然是个表面风光的郡主,实际也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林阡,你出现在郡主应该长大的年纪,也成功地改变了郡主。在遇见你之前的郡主,虽然见识远远胜过一般女子,却终究是大胆鲁莽,闯祸而不自知,不懂得去体恤他人。这么多年,原不知道郡主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这个改变她的男人,竟在宫廷之外,江湖之间。”叶文暻叹息,“在海州之时,其实我就已经发现,你在她心中的分量……” “在海州之时?”阡心头一颤,“原来叶总镖头,曾经找到过云烟?” 叶文暻自知语失,无奈点头:“虽然你林阡行踪不定,但要在两淮两浙找到你们,并非难事。也便是去年这个时节,你与郡主出海归来,我便立即见了郡主,见了她两次,第一次见她,她立即便答应与我回宫,然而时隔一日再见她,她却延迟了日期。” 阡一怔,这个变故,一定与他林阡有关。 “郡主第一次答应得认真,根本不像会有反复,事实上,当时的郡主已经能够体会事态轻重,绝不可能是与我戏言,可是,林少侠可知她为何要延期,又延迟到了哪一天?” 有一个日期呼之欲出,就是阡在海州中毒昏迷的凶手、玉泽的生日。阡被震慑,不由自主:“八月十五?” “是啊,正是中秋,后来我不甘心,深究才知道,郡主之所以延期,是因为蓝玉泽对你林阡延期。”叶文暻苦笑,“爱就是这么不公平,也就是这么伟大,第一次见我时,郡主以为蓝玉泽会回到你林阡身边,所以决定离你而去,可是第二天却对我说,她舍不得。她说八月十五,只是为了看你能和蓝玉泽释怀。只要你得到幸福,只要你觉得快乐,那她就离你而去。”云烟对叶文暻承“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她说,要陪他一起等玉泽,而他,那个时候,还一直以为自己和玉泽的爱情太煎熬,强烈地希望时间快些流逝,可是,永远不了解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会因为时间流逝慢慢地减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却还宁愿浪费她少得可怜的时间来陪伴他…… 离中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其实找到了真爱的,真爱就是她带来的,玉泽是不能释怀的梦,云烟是他爱情的归宿。而这个借口,本身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她离开了,他就再也不会幸福……很可惜,八月十五之后,郡主她再次食言。”江中子叹息,其实他也只在夔州和黔西,劝说过郡主两次—— “郡主,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 “是啊,还有一个月……” “郡主,属下却无法放心郡主。” “可是江中子,我很开心……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 “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 “我也逼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 “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叶总镖头,江中子前辈,这样的女子,教我林阡如何不去爱?”冷风之中,阡噙泪而笑。q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3) 这场爱,注定要飞蛾扑火。即使爱开始的时候,火曾如风中之烛稀薄。 没有后路可以退,一起受困在这个现实的世界…… 宿命又一次撇开他直接对付他的女人,这一次,不再以流言去中伤去打击,而是用现实来拷问来质疑。现实一遍遍敲打着他,他未来血雨腥风的六七十年,她要水深火热几百遍?彻夜不眠几千回?坐立不安几万次? 再多的困难,再远的将来,他期待着有个人能和他一起度过去,曾经,玉泽脆弱,不敢和他一起面对,而现在,他知道不敢的不是云烟,而是他林阡。经历了太多失去的他,已经不敢连累任何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根本不懂武功的云烟——她、不能和他一起…… 他怎可以,因为他饮恨刀的沉重使命,就害得云烟也处在这风口浪尖?即使,他知道云烟愿意留——只要他告诉她他的真心话、强硬地留她在身边,那么就帮她决绝地抛弃一切吧,谁反对那就除去谁……然而,负了一切,也注定会负了云烟,因为,那些原是属于她的责任,她的担负,她的良心。他理解,因为理解,他没有权力决定她去留。 不该带给玉泽流言,不该带给云烟流离。这双罪恶的饮恨刀,这意想不到的林阡的身份和越来越多的责任,一边透露给许多事复兴的希望,一边又破坏了多少无辜的生活甚至生存……他,早就应该懂,凭何众人总是说,天骄徐辕那样的人,最适合的是孤单一个。不是因为没有女子可以配英雄,也不纯粹是徐辕不解风情的缘故,天骄其实也一定遇见过爱,只不过、身不由己、率先踏上了这条弃爱的征途。 ?? “她无怨无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愿陪她陪你一起等。”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罪过牵连最广、祸害最久,那必定是爱情。建康的晚春之夜,对他说出这句痴话的沈延,从主动到被动,只是看了一句词的时间,从放弃到放下,却至今没有做完,对云烟的爱,越沉默越深挚。吟儿提起过,她私下问沈延何以那么快就退出感情的竞争,沈延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 一个比一个要痴。沈延觉得,阡是云烟最幸福的方向,所以没有竞争立刻就退出。沈延却不知道,阡,才是未来变数最大的那一个。 “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黄天荡的岸边,那么巧云烟遇到他的那晚,他也是突遭横祸身负重伤。十月初五早晨还在岸边悠然欣赏风景的他,哪里会想得到,几个时辰之后,自己竟会遇到危难掉落悬崖,还几乎命断黄鹤去之手、从此与江湖两隔?! 两年,磨练成林阡的两年,经历过的意外和劫难不计其数,他了解枭骑本该战斗死,他知道要做他的伴侣首先必定要习惯生离死别,因为最后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他连累了她害她性命之忧像今天一样,抑或是他战死沙场她一个人孤独终老,而在此期间,温馨会渐渐变少,事态会日益复杂,凶险会越来越激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真的适合江湖吗?一边怀着对过去的歉疚,一边无法融入将来的生活,他怎舍得她这样痛楚…… 无暇再想,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救下云烟,救下她……不能再管去留得失,现在最重要的,依旧是云烟的安危。一切纷扰,事先设想无用,只能到时候再解决。 夜风冷,心事无人说。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段熟悉的脚步声,竟烦忧了这么久,没有注意到有人一直跟着他,直到已经接近营帐,才留心。“吟儿?”阡转过身,正待要问她怎么不睡,正待要问她什么时候看见了自己,然而转身的瞬间,分明看见吟儿脸上清晰的泪水,阡的心头一颤,吟儿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自己和江中子、叶文暻的对话都被她听了进去?吟儿的内力轻功一流,她如果刻意藏掩,世上没有几个能够捕捉她的存在……可是,这种连阡自己也无法处理的两难,怎么可以被吟儿听去?听了只会是这样的后果,吟儿会为了这种两难,静静地跟着他走,一路都在默默地流眼泪…… “我们三个,到哪里都是同盟,是不是?”吟儿没有擦拭她的泪水,只是冷静地问,同时抬头期待着他的回答。 “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是完整的同盟,是不是?”吟儿见他不答话,却见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割舍。 她不想看见他的割舍,终于失去冷静,紧紧攥住他衣袖:“很容易做到的,是不是!?杀了叶文暻,这一切可以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轮回剑留下,云烟姐姐也留下,独独除掉了一个叶总镖头而已!” 他噙泪,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是纵然心中百转千回,他面对吟儿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不能承南去辜负一切……”吟儿放开他,轻声啜泣,语气恢复平静,迫他变成求他,“胜南,留下云烟姐姐吧,我真的过不惯没有云烟姐姐的生活,过不习惯,没有她在,连笑都笑不出来,笑的时候就会想,怎么云烟姐姐她不在这里……想发脾气的时候也会收敛,因为云烟姐姐说过,要给胜南心安,如果一点小事就来烦扰胜南,那他连心都不能安还怎么救云烟姐姐……没有云烟姐姐的日子,生活就是度日如年的辛苦,吃饭的时候会想到她,睡觉的时候会担心她,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突然失神念起她,我知道胜南也在想念她,日日夜夜都在忆着她,胜南也很想回到过去,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日子……眼看着云烟姐姐就快回来了,我不准他叶文暻闯进来,绝对不准许……救下云烟姐姐,就立刻把她藏起来……” 他见吟儿恸哭,惟能按住她的肩,本想安慰她,心口却一阵堵塞,泪竟再难克制,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吟儿,我的心真的很疼……我也想从战场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她在这里等我,她也许是在砌砖堆屋子,她也许是在强逼着她自己做针线煮饭做菜,她还也许是一个人在帐外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 吟儿拼命地点头,带着希冀问:“这么说,胜南要把云烟姐姐留下,是吗?以后,还会像曾经一样……” “此生此世,决不逆她。”月下,他低声告诉吟儿。 “那便好,云烟姐姐她显然是想留下来的,她一定会坚持留下……”吟儿面容里闪现出一丝喜悦。 阡点头,微笑着:“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以后,只要她想去哪里,我便就在哪里,再也不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是那种……连江湖也不再过问的生活?” “等黔西安定,便与她一起,去奉节隐居……”他越说,越明白这其实是一个谎言。何以天这么残忍,他这么小的心愿,竟然都是对吟儿的敷衍。他知道,云烟她,虽然想要留下,但太难留下。她面前只有两条路通往未来,对他遗憾,或对无辜愧疚,遗憾和愧疚,当如何抉择?他用“决不逆她”来敷衍吟儿,是因为,吟儿一定会猜错云烟的决定…… “是啊,去奉节隐居,有滟滪堆可以欣赏,还有丰都鬼城可以去游,是个隐居的好地方……”释怀的吟儿拭干眼泪,信以为真而随阡回去,不刻已经到达阡的帐外。吟儿心情恢复,斗志也随之高涨:“那咱们说好了,等柳峻一出手,咱们立即就把云烟姐姐救下来。” ?? 是凑巧吗?阡正待点头答应吟儿,却发现不远处大嘴张的身旁,正有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俩,不是蓝玉泓又是哪个。玉泓面色凄楚,很明显是被吟儿的话语触动,随即问阡,不无愤怒:“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 “玉泓,纵使要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也决不会弃你姐姐不顾。”阡不解,何以玉泓会说出这样的话。 玉泓含泪摇头:“是,你不会舍弃姐姐的性命不顾,但你的心里,会舍弃对姐姐的感情,你会把她、让给别人……” 吟儿眉头一紧,阡亦是一怔,玉泓冷笑:“他们都说,你想把姐姐让给杨宋贤,他们都说,你和姐姐已经不可能了……”阡面色当即一变。流言,原来到此刻还在蔓延。 吟儿怒道:“‘他们’是谁!是谁敢这么大胆,胡乱造谣!?”气氛僵冷,大嘴张一干人等噤若寒蝉,从未见盟主如此气愤,看来这次发怒是真的。 吟儿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郁积?刚去一个叶文暻,现在又是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凭什么什么都要针对胜南?!云烟和玉泽还没有救出来,压力就已经排山倒海,这一战太纠结,战前到处都是对他的牵制,战后,不管他处理得怎样、都一定会有归咎的声音…… 大嘴张知她当真动怒,赶紧将功折罪:“蓝姑娘,那些都只是胡说八道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玉泓面色好转:“原来只是谣言?姐夫不会随意把姐姐让给别人的,对不对?” 阡心念一动,和对云烟一样,他必当尊重玉泽的选择,不管最后的结果,是要他放手还是zhan有。 “玉泓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暂且回去吧。”吟儿带着命令的口吻,“让胜南一心一意地备战,顺利地救回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毕竟现在,她们的安危最要紧。” 阡点头,这句话才是离他想法最近:“玉泓,不必担心,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玉泓闻言点头,默然离开,却依旧难以安心,走出几步去,又情不自禁往回看,往回看,姐夫的世界,这个永远对她封闭的世界…… 玉泓满怀心事,一不留神,差点和对面赶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那兵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尽皆焦虑之情:“盟王,盟主,杨当家……他……他……” “他怎么了?”吟儿、玉泓异口同声,胜南一惊,立刻上前:“宋贤怎么了?方才他还与我在一起饮酒叙旧……” 那兵卫连连点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就头痛得厉害,大夫们看过之后,说不是醉酒,是旧伤复发……盟王快去看看他……” 二话不说,阡已经随之而去,而吟儿,没有移开脚步,震慑原地她脑中一片空白:头痛得厉害?旧伤复发?何以事前没有一丝征兆?回忆起最近几日杨宋贤的苍白脸色,吟儿还以为他是关心则乱、心中有事,难道说、宋贤的反常,只是因为病魔的纠缠? “不管杨宋贤出什么事,姐夫都不会舍弃姐姐的,不会舍弃的……”玉泓在吟儿的身边,固执地自言自语。吟儿听到的时候,却是一颤……为什么,事情总是不约而同…… “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吟儿依稀记得宋贤对胜南这样讲过,而这一次,难道要报应在胜南身上? 宋贤、玉泽、云烟…… 过了今天,不知阡最重要的知己们,还会剩下几个人、坚定不移地存在在阡的左右……q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4) 月的耀眼,彻底将夜空灼伤。 这个一波三折的二月十六,注定又一个不眠之夜。 “这几天他脸色一直很差,我还以为是有心事,我还只道他是借酒浇愁,其实是他强撑着身体我却没有发觉……我这是做的什么大哥……”见到胜南之后,新屿都在不住地自我责备。胜南却了解,事情根本不是新屿可以控制。 头痛,难道是宁家寒气所伤?体寒的宋贤,硬要随他一起闯入宁家的圣坛,所以被寒意侵蚀,却逞强而一直坚持?奈何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场战事竟都有宋贤参与,与宁孝容,与轩辕九烨楚风liu,与迷宫八阵,甚至与林美材的靥,征战这么久,原来他都是在强撑着体力……却终于没有等到玉泽回来,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宋贤的帐内,早先就有好几位军医在诊治。兰山先行走出来告诉阡:“杨大哥的情况跟上次盟主有些相仿,都是头部的创伤,不同的是,盟主是外伤,而杨大哥之所以头痛,是脑部经脉受损,血气凝滞所致。” “内伤?难道真是因为寒潭的寒气……”种种迹象都指向寒潭,阡面带忧虑。 “寒潭的寒气当真有如此歹毒?为何旁人都没有事?”海将军站在一侧,疑道。阡推测:“宁家的寒潭,想必有它独特的作用,只有少数人知晓个中玄机,看来有必要请宁孝容到此一叙,以问究竟。” 范遇点头:“适才我已经告诉了何教主,相信宁孝容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阡一怔,点了点头:“由她去请,再好不过。”转头续问兰山,“宋贤目前状况可好?” “暂时稳定,还算清醒。诸位可以去看看他。” 诸将立即入帐探望宋贤,意料之中,慕容荆棘也在当场,看见阡的时候,慕容的神态明显有些不自然。哭红了双眼,慕容荆棘哪里还像平日里那般多刺,片刻,才讲出一句话来:“他先前,在夔州的时候,头受过重创……照看了好久才恢复,现在……却又……” “我明白,他会好起来,会恢复。”阡轻声道,慕容哽咽着点头,举止间也足见真情。 “胜南,新屿……”胜南新屿齐齐上前,宋贤的眼神还很清楚,只是掩饰不了极度的疼痛。 “宋贤,觉得怎样?”他二人异口同声。 “我……我怕是等不到玉泽回来……”宋贤的呼吸突然变急促。 “你胡说什么?!”胜南新屿皆是大惊。一旁,慕容荆棘忍不住失声而泣。 “我说的,是真的……”一瞬之前,他的嘴唇还有血色,却在胜南新屿到达之后变得煞白,似乎就是在等他们来,有什么话要交待。 军医即刻上前来替他诊断,不禁面色大变:“适才已经稳定了,想不到伤势竟恶化这么快……” “先按着你们的方法,立刻救他!务必要保住杨少侠的性命!”阡当即下令。 “林少侠放心,老夫自当尽力而为。”重新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医,较之适才面色大变的那个,明显看得出老练沉稳。 “胜南……听我……把话说完……”虚弱的宋贤,拼尽力气抓住阡的手臂。 “保留好你的体力。等你伤势恢复了,再告诉我也不迟。”阡面色温和,语气平稳却坚决。 “盟王。”恰在此时,慧如已将宁孝容领到营帐中来。宁孝容一见杨宋贤状况,便知悉了事情原委,承认说:“他的损伤,的确是我家寒气的作用。” “何以旁人都没有被寒气伤及?”海逐浪奇问。 “所有人都一定被寒气侵蚀过,只是有轻有重罢了,他的头部如果原先就受过重创,那么表现就会最为明显。”宁孝容如是说。 阡心头一震,终于了解了:原来吟儿和宋贤的共同点不是体寒,而是头部原先就受过重创?所以,当时吟儿一接触寒潭,视力就减退,头痛也恶心……这么说,宋贤是一样的,宋贤却瞒着他,只为了,为了和他经历哪怕一夜,为了兄弟三人重返当年,宋贤竟自不量力地,在寒潭中逗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被寒气所伤会有怎样的害处?”新屿急问。 “会刺激头脑。想必诸位也听说过,魔门有‘寒潭洗脑’这个说法,我家的寒潭就是一个典型。被寒气侵蚀的人,思绪会紊乱,记忆会减退甚至丧失,精神不安,头晕目眩,意识模糊,甚至有的时候,会肢体麻木。现在的他,大抵就是这个情形。”宁孝容解释说。 “这般严重?可是,宋贤非但没有记忆减退,他还恢复了记忆……”新屿痛苦地看向宋贤,此刻只恨自己不通医术,尽管那位军医已经针对宋贤的症状在分经取穴,但针灸只能缓解他的头痛,未必能根治寒气侵蚀的遗患。 “我说过寒气会刺激头脑,他原先是失忆的,那就可能是被寒气刺激,短暂地恢复了而已。”宁孝容道,“他不该逞能闯我宁家寒潭,现如今寒气已然渗入他头脑经脉。肢体麻木,感觉丧失,那几乎是一定的……” “可有专门的救治之法?”阡问。宁孝容摇头:“被寒气侵蚀,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我看他伤势不轻,如果救治不好,会有性命之忧。有幸恢复,也要至少半年的时间。”众人闻言,尽皆色变。宁孝容的意思,宋贤即便恢复,也注定元气大伤。而这句听天由命,狠狠砸在阡的心上,阡面色冰冷:“他必须恢复。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医治好他!” “林少侠且放心,老夫曾经为寒泽叶寒少侠诊治过一样的病,可以保证杨少侠无性命之忧。”那军医,原是来自短刀谷的。只是,宁孝容听到寒泽叶的名字,不免脸色一变,又喜又悲。 阡面露喜色:“那便拜托前辈了。” “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他原先头脑便受过伤,这次寒潭之行有害而无益,我想诸位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事情比你们先前想象得要严重……”那军医说,“我这就接手救治他,半年之内,他的身体应当会逐渐地恢复,但他的记忆,未必会伴着这种恢复而恢复,甚至可能渐渐缺失……” “渐渐缺失?也就是说,宋贤他,很可能又记不得从前的事了?甚至把现在发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么?!”新屿冷笑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在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这记忆的复苏,是为了重新失去一次?早知如此,胜南宁可宋贤一生一世都失忆,也不会让他涉足寒潭半步,更不该对他激将,说什么“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他最了解宋贤不过,宋贤从来都是知难而进的,宋贤不可能不在意他的过去……于是,他们大家都如愿以偿迫他恢复了记忆,可是,竟是凭借了寒潭刺激…… 沉默之中,忽听宋贤微弱的声音,现在的他,意识并不模糊:“希望失忆之后,还能记得我们三兄弟的情谊,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做对不起你们的事……胜南,新屿,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们,失忆之前,想要牢记你们的样子……”他真是乐天,当所有人都在为他伤感,他语气里,竟还带着一种轻松安慰。 “不会……不会这样,不会再失忆……我们三兄弟,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新屿触碰到宋贤僵硬的肢体,知道宋贤就是宁孝容所说最严重的情形,身体麻木,感觉障碍。也许从现在开始,宋贤的身体会每况愈下尤其是记忆……想到这里,新屿双肩都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当新屿悲痛欲绝,胜南却不能流露脆弱,经过上次的劫难,他明显要稳重更多也坚强更多:“宋贤,我要你记得这些记忆。你杨宋贤有太多非比寻常的经历,不能简简单单就遗忘。一定要记得。记得这些,才更有意志恢复!” 新屿连连点头,泪流不止:“是,决不能忘,不能忘!” 宋贤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脸色越来越差:“胜南,从前,新屿什么都听你的,我也是,但这一次,请你听我一句……只有我忘记,才能成全你和玉泽……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意识开始模糊,宋贤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只有胜南一个能听见:“答应我,不要顾念我,好好爱玉泽……把玉泽独占,让我失忆……” 阡强忍伤痛,立即示意那军医救宋贤,情况已经不能再耽搁片刻,宋贤却执意要他答应,“答应我,胜南……让我失忆,把玉泽独占,答应我……” 宋贤紧紧攥住阡的手,陷入昏迷只剩下这一个知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因而集中于阡的身上,期待他快作答复。 “好,我答应你。”阡低声回答,良久,宋贤的手才渐渐松开,显然方才是他最后的力气,带着满足他毫无牵挂。 “无关之人都先离去,那个小姑娘留下就行。”那军医指定贺兰山留下,似乎是看中了兰山的处变不惊,“你来帮我照看着他。” ?? 不知是自行走出来的,还是被别人挤了出来,恍惚间,已经置身帐外,新屿脚步沉重不能再移,“怎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宋贤会伤到肢体麻木不能动弹……” 和新屿一样,阡也根本不愿意离去。宋贤的温度还留在手心,他坚信宋贤能顽强地恢复。九分天下之中,永远有他玉面小白龙杨宋贤的一席之地…… 却为何,阡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流在放慢?流过每一寸经脉都那么艰难,使阡清楚意识到,此刻他的血是冷的。 “林兄弟,吴当家,你们放心好了,那位是我们短刀谷的神医,樊井樊大夫。他手里没有医不好的人,柳大叔后脑勺上的伤,据说就是他治的,现在柳大叔照样武功一流啊,脑袋上的伤一点都不影响……”看众人尽皆沉默,海将军意图调节气氛,“不过樊大夫的脾气古怪,不想救的人送他黄金万两他也不救,想救的人他会追着你给你药、缠着你给你包伤口……”海将军说了一半停下来,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人有心情跟着他的话题。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宋贤,相信樊大夫。”阡领会他的好意,低声回应他,海将军欣喜点头:“对啊,没有过不去的坎。说不定杨少侠还会因祸得福呢!” “若是能够早些发现,也许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新屿摇头,“这几天我一直和他一起,却没有发现他的反常……” 范遇低声相劝:“吴当家,如果这是杨少侠命中躲不去的一劫,再怎样制约也无济于事。试想当时的他,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是非去寒潭不可的,怨不得他,更怨不得别人……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宁家的寒潭会害了他,如果宁孝容不解释,我们谁也不知道有这般的严重……”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新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阡:“胜南,也许真像宋贤说的那样,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他,那就顺着这天意,好好地去爱玉泽……一定要比以前更爱玉泽,连同宋贤那一份一起爱……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宋贤很残忍……但毕竟……是宋贤的心愿……”新屿没有讲完,已然哽噎。 阡平静地点头,没有悲伤流露,此刻就让新屿都觉得,对待宋贤,他的心可以这样狠。 宋贤,我竟答应了你,让你失忆吗?为什么,失去的是你,被惩罚的也是你,这段三个人的爱情,你付出得最多,凭何由始至终都是你在煎熬,你被折磨…… 阡的心,随着血渐渐冰冷而彻底僵硬:对不起,宋贤,我想不到我越来越会骗人,刚刚骗吟儿要和云烟隐居去,现在又骗宋贤要借失忆的名义让你退出。宋贤,我不会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失去了你和玉泽的记忆,我不会独占,永远都不会…… 那场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梦,对酒当歌、共醉杀敌、携手并肩、把握天下的英雄梦,梦醒之后,竟惟余凄凉,默看那天中一轮孤月,阡终于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他的征途,和天骄一样,无人可共。q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1) 故事之外的人,自然体会不了这一夜的漫长。天明时分,若不是因为帐外喧响,楚风流也不会这么早就醒来。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确定了伤势已无大碍,楚风流深知自己不能在盟军中随意走动,既为了自身安全,也因为敌我分明,必须避嫌。 第一次离开尔虞我诈,曾经,尔虞我诈是她生命的全部。 然而此刻倚帘而立,望着远处春色里两个年轻女孩子嬉戏追逐的场景,不经意间,心情也全然随之而放松愉悦,这画面真是美好,真是熟悉,仿佛生命里有过。是啊,现在这个时节,在家乡,应当是春光明媚,清风荏苒的好日子,七岁那年的春天,娘亲的眼前,应该是我教着风月在扎纸鸢,娘亲在微笑看着我们,轻掩着她隆起的腹部,给即将出生的妹妹起名风雪……我楚家三姐妹,却终于不可能享有这种平凡,江南小桥明月,逐渐被镌刻在记忆的尽头,如尘,如烟。 缓过神来,却意外地发现,其实那两个年轻女孩也一样不平凡,宁孝容和何慧如,她们可都是魔门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几日,在战场上几乎兵戎相见的她们,原来离开了战争,可以活得这样开心,相处得这样自然。 “教主,介不介意我借你的兔子抱一抱?天亮之前,我就得走了。”她二人终于停止追逐,宁孝容迫不及待地问。楚风流略有耳闻,黑夜是宁孝容的活力,强光是宁孝容的威胁。 “不借(介)……意。”慧如微笑着,一改之前的清冷无意,竟还和宁孝容开起了玩笑。而,此情此境,差一点就被战争摧毁。 楚风流失神地看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谁想得到,她二人这么小的年纪,身上竟可以有那么多的背负。八岁,还必须由人照顾的年龄,身体模样,教局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寻常人家走失的儿童,魔门之中,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宁与何,城府虽相异,地位皆超群。 “真的……老了……”楚风流轻声叹,忽听得一个人在她身边噗哧一声笑出来,转过脸来,发现原是凤箫吟。 “是真的,直到流逝了,才发现年少原来是那么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一去就不复返……” 吟儿见她认真,一怔:“楚姑娘今年,应该才二十有三啊,何以竟觉得老了?” “有一种感情,一生只有一份。一旦爱上,就会搭上自己的青春年华,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心也就老了,老到要等候死亡。”楚风流叹了口气。 吟儿愣在原地:“真的是这样么?真的会这样么?”她懂,楚风流说的爱情,辉煌后可能就当即陨落,却因为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以至于没有办法再分一点点爱给别人,分了一点都会迫不及待要收回、用来保护自己不再去爱。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吟儿?”楚风流忽然微笑着问,称呼她吟儿,再亲近不过。 “什么?”吟儿一怔。 “今生今世,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楚风流轻声说。吟儿明显心事被击中,神情忽然变得惆怅,也许楚风流说准了,云烟姐姐和蓝玉泽,真的有可能会给胜南带来遗憾…… “保护好自己。将来他身边的女人,必须每一场战事都和他一起,每一次战绩都是一致,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楚风流正色说。 吟儿噙泪,为何楚风流这句话出口,她不好的预感也接踵而至?难道阡要割舍玉泽和云烟么,不,不是,胜南答应她,会顺着云烟的意思,胜南也答应了宋贤,会比以前更爱玉泽…… 忽然营帐附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哀哭声,风流和吟儿皆被勾起恻隐,不约而同循声找去,走近些才发现角落里正在哭泣的是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与她二人年纪也相仿,却蜷缩一隅悲痛哭泣,不知所为何事。 “你不是联盟中的,你是谁?”吟儿当即提高了警惕。 那女子一惊更甚,缩得更远,泪流不止:“死了……相公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谁是你相公?”楚风流眉头一蹙。 “魔王殿下……他答应过我……要为我活着的……”楚风流和吟儿皆是一怔,吟儿这才发现她原是被魔门掳掠由联盟解救的少女之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被掳掠去的么?!那死了,你竟还为他伤心?” “不准你侮辱我的王!跟他一起,不知生活得多么快活,有首饰戴,有好东西吃,还有丫鬟伺候,天天夜夜都充实,哪像外面这般拘束……”那女人越说越肤浅,吟儿蓦然有种走错世界的错觉,竟然,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那女人还想说下去,却被一声掌掴骤然打断,吟儿一惊回神,楚风流已然发狠,一个巴掌拍在她脸上,“世上竟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说罢楚风流立即拔剑要杀她,吟儿赶紧制止:“楚姑娘,她也只是无知而已,罪不至死。” 楚风流回剑入鞘:“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吟儿冷冷看着那女人:“莫要让我再听到你叫他相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那女人吓傻了,连爬带滚地认错。 “荒诞之极!”吟儿看那女人逃窜,叹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总是逃不了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楚风流敛了愤怒,静静一笑,“如果倒过来换作林阡战败,适才恸哭的人就该是你了。” “不,不会是我。”吟儿微笑,“胜南决不战败。” “哦?何以他决不会战败?”楚风流略带惊奇,“即便他先前并无败绩,也不能保证他的下一场战事能够维持胜局。” “下一场战事开始之前,当然要全心相信他能够旗开得胜。”吟儿笑着说,“不怕楚姑娘笑话,我还真就没有哪次征战之前觉得赢家会是别人过。”神色,这神色,明明在浓云井里也流露过,当时,是林阡,“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心被震慑,楚风流当然懂,这神色的相似说明了什么。 “楚姑娘,你且留在营帐里休息,等过几天伤势恢复了再离去。”吟儿将她送回,关切地说。楚风流笑道:“正合我意,这一战,我也期待着林阡凯旋归来。”吟儿点头,在心里暗暗说:胜南,希望你记得这一战还是我们大家的战事,不管你要调遣盟军多少人,我们所有人,都早就枕戈待发。 ?? 是日,贵阳城郊,再不见千军万马,再不闻战鼓动地,张弛空气里,却仍有起伏杀机继续。 可以无战马,无鼓角,无盔甲,独独不能缺的,是兵刃。 兵刃,专属于武者,走到哪里,也许未必能觅战场,但都可以找到江湖。 诚然,若不论征战而纯粹论武功,金南金北不占劣势,也许他们的兵刃,实力比盟军拥有的深厚,年代也比他们的悠久,却、可有他们的锋利?! 当刀剑陈列,寒气映面,气氛就直接对。迎面的就是敌人,亟待征服的,必须击溃的,和不可饶恕的。 劫后余生的柳峻,应该就是这一战最主要的敌人。阡审度,叶不寐和完颜猛烈皆不够心狠手辣,所以不会比柳峻威胁……柳峻身后人数虽多,却更是等闲之辈不足为惧——南北前十里,没有别人敢公然逆着楚风流,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也多半是中立而已。而,还有能悄然逆楚风流的,不愿,不屑,无暇,甚至,有人只想旁观——这样的南北前十…… 不,不对,还有一个难以忽略的敌人,不在对面,而在自己的阵营里。叶文暻,他虽然不在对面,心理却那样的捉摸不透,全副武装,他带的手下不比自己少,且个个面带紧张,眼神凌厉,似乎,来得比盟军更快更早。 联盟先由越风、沈依然、慕容荆棘等人戒备,这一次,是吟儿、沈延、新屿、海逐浪随阡赴战。 “林阡,用你两个女人,换饮恨刀与轮回剑!”柳峻直截了当,贪婪至此,全局皆是哗然。 “想得倒美,你一个都夺不走!”吟儿即刻回应。柳峻阴冷一笑,话中有话:“这两个是林阡的女人,生死怕容不得你凤箫吟决定!”吟儿当即一怔:他说得不错,这一战,我本应该回避…… “林阡,你的两个女人,不会连饮恨刀和轮回剑都值不起吧?”柳峻笑而追问。 “轮回剑,还不属于他林阡。”叶文暻低声说,看似反驳柳峻,实际却是他与阡暗战的开始,他其实是在暗示着阡,此刻二人非敌非友。 “不在他手上,但也将在他手上。”柳峻冷道,咄咄逼人,“林阡,只要你将你饮恨刀交出来,蓝玉泽就可以立即回到你身边!” 听闻“蓝玉泽”三字,联盟诸将皆是面色一变,这个名字,其实阡心心念念了太久,也凭空消失了多年,然而,此刻唯一没有改变神色的也是阡,他的立场,“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 “你说什么?”岂止柳峻蹙眉惊疑,众人也出乎意料。这一句,使轮回剑也属于他的联盟。叶文暻一怔,若有所思。 “刀剑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阡继续说,柳峻愠怒不已:“林阡,你这般不合作,还如何救得出她们?!” “教我如何相信,她们在你手上?”其实,从阡和柳峻的对话里,吟儿已经听出谁正在取代谁占据主动,形势如何发展,见微知著。 柳峻往后与叶不寐对视一眼相互点头,不刻,金人阵中,终于有个女子被押解而至。战局中心,由此而定。 没有错,死而复生。她出现的时候,永远使周围黯淡失色。玉泽,尽管是作为人质被押解,仍旧从容不迫得维持着她从前就有的清高淡漠,面容里添了一种凛然的美。是天糊涂,让她接连闯进了太多英雄的梦境,所以越来越沉静,也越来越孤独。 当视线再次和玉泽有了交点,刹那间,阡知道这感情太复杂,太难解,曾经,这寂寞的恋人是他的全部,他的追求,他人生的目标,为何,现在却遥远又模糊?伤离别,苦难见,流言纷飞,心事蒙尘,枝节横生,恩断义绝……这发生过的一切,曲折,无常,忧郁,藕断丝连…… 和玉泽不确定的就是过去——还记得吗玉泽,你和云蓝一样,害怕一开始就是结束。我曾对你说,你放心,不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也对我承的开始还云淡风轻,然而随着眼神一变忽然转厉,恶狠狠地对着玉泽就是一踢直将她按倒在地,众人尽皆大惊失色,这样的折磨,显然在这半年之内不止一人一次,而更令所有人惊叹的是,曾经多愁善感的玉泽,曾经喜欢流泪的玉泽,竟在这一刻,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一点惆怅也见不着:“胜南,不要答应他……” “是啊,真不值得,为了一个欺骗感情的女人,的确不值得连饮恨刀都放弃。”柳峻语言阴毒,其实这句话对着玉泽。吟儿面色苍白,她没有想到会有这句话嘲讽,这句话出口,根本救玉泽是错,不救也是错。柳峻真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这般伤害。胜南也因为这句话而一惊,怒不可遏:“柳峻你闭嘴!”他知道,这句话对玉泽来说,该是个多大的伤害…… 玉泽,过去的玉泽,听到这句话应该是凄苦,是泪流,为什么,竟变得这样坚强?这无声的,却决绝的美,只有卑鄙到极点的人才忍心伤害…… 柳峻转过头来,语气才有所恢复:“林阡,适才不答应我的要求是因为不信她在我手上,现在她已经出现,就在你十步之遥,你总该信了。怎么?她的性命,和你饮恨刀的得失,竟这般的难以抉择吗?” 是,难以抉择,饮恨刀。从寻刀的那天甚至更久以前,他就清楚知道这双刀对江湖的至关重要,否则,敌人也不会一次次地要,而它的丢失对武林造成的打击他不是没有体验过,自从两年前这镇谷之宝丢失,短刀谷因此爆发的动乱至今还没有完全平息,当年他在大散关、石城郡、路南、大理、点苍、东方大峡谷和云雾山,也亲身经历了这些由饮恨刀带来的不计其数的动荡日子。江湖传言,对阵预言,矛盾也好,错误也罢,清晰的就是这一点——不可丢弃,无法代替。 “往前五步,放下饮恨刀!”柳峻不给他时间考虑,谁都知道,玉泽此刻命悬一线。新屿紧张地看着胜南,此刻不能给他的思想有任何的左右,但新屿真的很希望,胜南对宋贤不要食言。 惊呼声中,阡竟然当真除去饮恨刀。为了承他的,是过去和未来两种势力,无论如何,会有一部分人意料之外。吟儿轻按住海将军冲动的脾气:“海将军,刀剑失去了,可以夺回来,性命却不能重来。” 五步之外,玉泽微微一惊:“胜南,不要……”再与胜南四目相对,忧伤的内在被他一目了然,只听她怅然低声,果真有心事郁结:“胜南,不要为我这样做。我不想……再害一个人……” “玉泽,宋贤他没有死。”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们三个人,竟相互间生死茫茫。 听见阡对她说,玉泽的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当听说了宋贤的消息,她终于有所释怀:“是真的?宋贤没有死?”原本这释怀,是这感情最好的解决方式,迟到了多年的玉泽的决定,他听得见玉泽心里那独一无二的选择。可是,太晚了…… “玉泽,你的眼泪,可有曾为他一个人而流?” 玉泽的泪和笑都忽然停留,她清楚地明白胜南说的是什么,不错,对面没有宋贤的存在,玉泽不禁脸色一变:“宋贤他……他在哪里?” 新屿和吟儿也被敲醒。胜南的心,竟可以对玉泽也关上,且关死,不留缝隙。 “少废话!放下刀!退回五步以外,我得到饮恨刀,自会放过玉泽!”柳峻劫持着玉泽,刀贴着她喉间偏一寸都是死路。 “玉泽,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过不了,也回不去了。”阡话如刀割,一字一伤,玉泽静默听着,流泪点头。 再也回不去了,满身伤痕,一错再错,这份爱,其实一直跟着时间在熄灭,终于,此情渝。 ?? 饮恨刀轻轻搁在地上,已经两年没有离开过主人身边过,跟着它的主人,辗转江湖,出生入死,陪他最久,也磨难最多。 感谢天意,没有娇惯出一双饮恨刀,而是磨砺出它。 放下的是刀,放弃的却是梦。 ?? “刀与剑,你抗金联盟都留不下!”柳峻猖狂而笑。 阡后退数步,柳峻早已迫不及待,将玉泽往阡的方向一推,便即上前来取双刀。 却在刚刚要握的一瞬,柳峻万万没有料到会遭遇林阡这么快就反击,当林阡一掌突然袭来,柳峻没有提起饮恨刀就被迫松手,下意识地全力去防御这一掌击,电光火石间却发现他的那一掌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对啊,他应该知道,林阡不屑取他性命而一心在饮恨刀! 想通之际,为时已晚,林阡脚对着刀下一移,长刀已然腾空而起直返他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力道又是那样的雷霆千钧,教柳峻一刹那间方寸大乱,立即要去追袭玉泽而忘记玉泽已然在阡身后,提刀和阡交锋了十余招,慌乱之间哪里是阡的对手,叹只叹阡动作竟那般神速,明明离饮恨刀有五步开外比他更远,却先他一步握饮恨刀在手。而且,比动作更快的,一定是心。他的心,早就算计好了速度和距离。 “林阡!你竟背弃方才约定!”柳峻看他轻而易举再夺得短刀,大怒。 背弃约定?是,他背弃了太多的约定,当第一次能够保护玉泽往回走,真正也是他最后一次。太残忍,曾经的他,是怎样的希冀他能亲自保护玉泽哪怕一次…… 叶文暻冷笑:“这却是你柳峻的不对了,大家亲眼所见,林少侠已然把刀给了你,是你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得了。没有人规定,东西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 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是啊,玉泽不是饮恨刀,玉泽给了宋贤,就不可以再要回来,这个狠心的决定,他不能一拖再拖。 于是宁愿绝情,宁愿要太多人的不理解:“我说过,刀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 “哼,不守约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择手段如此,竟然还能领导一个联盟。”完颜猛烈忽然带着嘲讽的语气,冷道。 “不守约定?不守约定的应该是柳峻吧?是他要胜南退回五步以外他才会去取饮恨刀,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五步以内就迫不及待去拾的。怨什么都不该怨对手,而该怨他自己贪心!”吟儿冷笑,“完颜猛烈,如果你们的想法是合情合理,我们当然可以采取,如果你们的所谓约定根本就大逆不道,也怪不得我们背弃约定!”向来不饶人,饶是完颜猛烈,也被她说蒙过去。 柳峻面色惨白,的确,适才他也没有留意,原来是他自己先违背了约定,吟儿的这番话,把原本就没有脸面的金人说得更是颜面尽失。柳峻满头冷汗,不仅仅为了凤箫吟的话,更为了林阡的刀,为什么,明明自己方才有防备,进攻也颇具实力,竟没有机会拿到饮恨刀?真的,竟连碰、也没有碰到…… “饮恨刀,你握得起么?!”阡将柳峻心理一眼看穿,冷冷扔给他一句。 柳峻却僵硬地冷笑了两声:“林阡,不知同样的伎俩,你会否成功两次?” 阡、沈延以及叶文暻全是一怔,群雄刚刚舒缓的心又再度提起。 昨夜蓝玉泓的话还充斥耳边:“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是啊,现在却相反了,救下玉泽,云烟则更危险,因为,她是柳峻仅余的希望了,柳峻不会再栽在同一个错误里。 而,为了救云烟,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而这一次,非要冒着背离父亲遗志的风险不可么?q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2) 云烟。 失去她的时间,竟似比失去玉泽更长。别离一月,光阴似锁。 光阴似锁。可不可以这样说?其实他的魂魄,早已随着她支离,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戛然而止。二十余日的战地交戈,不管出现过多少人事,经历过多少凶险,都被他尽一切能力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间里,花了他最少的印象。而那片为她封锁的他的领域,无论谁也不能突破进去……时间,于是强制留在了暂离黔西的那一夜,她微笑着对他承/>可是,这煎熬的一个月啊,度过的时候哪里会像回忆起来这般短暂迅捷?其实漫长得度日如年,却正因为回想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苦笑着欺骗自己说那是日月如梭,那是时间过得太快了……真的很快吗?快到连时间也开始学会了流浪,错乱于黄天荡、北固山、瓢泉、夔州的每一瞬,他终于再一次、成功地学会了拼凑和剪接,让时间帮着他,使云烟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仿佛不曾离开……在回忆里和锋刃端放逐,渐渐地,恢复了快乐的力气,却其实快乐并没有意义,夜半醒来,还是必须活在真实里,还是会不解地问饮恨刀,问自己:在我心上的人,为何从来就不在身旁? 不曾想,因她卸下的沉重伪装,为她而穿上时却那般的欲盖弥彰,甚至连楚风liu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动声色,可是想的最多的还是云烟……是从哪个时刻起,竟让云烟替代了玉泽呢……情爱无常,不胜此伤…… 也曾像对玉泽放手那样,告诫过自己无数个理由去做好离开云烟的准备,却没有办法,当真在劫难逃,见到她的这一刻,竟然所有放弃的想法都被粉碎,继而全都被zhan有的念头填满——是,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喜欢的每一颦每一笑的主人,是他两年来辗转西东从没有想过会分离的爱,是他能够放下一切共赴同一场旅行的女人……管她是郡主还是贫贱,驳斥叶文暻的理由太简单,只要他不做林阡就可以! 感情上,谁都是泛泛之辈,理智战胜不过本能。当映入眼帘是云烟熟悉却憔悴的容颜,谁也不会料想,林阡正在下一个决心,很可能会做他人生的叛徒…… 此刻,叶文暻和胜南都还猜不出各自念头,吟儿却更清楚,最关心最容易冲动的,其实是小师兄。无奈,离这段情终究太近,吟儿不能给他一丝劝慰。忆及当年在建康一起阻止满江红破坏婚礼的情景,一左一右关系真可谓亲密无间,就像胜南说过的“最绝配的师兄妹”,吟儿却狠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忍着痛不由分说就提剑制止他,不辩解她拦阻他的原因:小师兄,情愿你恨我,不理解我,不与我和解,这件事,你我都绝不能给胜南添乱…… ?? 也许是比玉泽孱弱,也许是受到的待遇更薄,云烟的境况一目了然比玉泽差许多,凌乱的发,苍白的脸色,蹒跚的步伐,与从前根本就判若两人。那一段玉泽走过的路太过艰难,四周全部都是林阡的敌人所以她也是众矢之的,偏偏那段路还那般长远没有尽头,但是……只要再坚持几十步就可以抵达,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身影…… 只是几十步,为什么这样漫长而纠结,不像玉泽姑娘那么顺利……吟儿心里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泪竟已经先行流下。 与之同步,押解的兵卒越行越慢,终于云烟体力不支,力不从心瘫倒在地。 锥心的痛,早已在看见这样一个云烟的最开始蔓延。阡看得出她还想再站,她不想令他忧心,不想令他们任何一个担心,可纵然神志清醒,却屡次无能为力。此情此境,当真验证了叶文暻的说法,她真的、被他拖累……阡却无暇再去关注其余,蓦然看见柳峻疯了一样地冲向兵卒似乎想要直接把云烟拖上前来,阡大惊失色,当即厉声喝道:“柳峻!你敢动她,饮恨刀便即刻折断,你妄想得到!” 柳峻迫不及待和火冒三丈的根源早就被胜南一语言中,带着些许惊诧和犹疑,柳峻已然碰触到云烟的一掌,停在半空迟疑良久,终于缓缓地收了回去,却因为也抓住了胜南的死穴,克制不住冷笑起来:“看来这女子,于你来说竟比玉泽还要重要,竟关心到这个程度。” 阡被提起的心终于因为云烟安全而舒缓,没有回应这句冷笑,而立刻携刀上前:“不必她过来,我去你那边就是。”众人皆是一怔,此时云烟和柳峻站立之处并不像彼时玉泽柳峻在战地中央,几乎就在金军阵营里,阡过去之后很明显是势单力孤。这句话太决绝,出口的时候就断了后路:这就意味着,如果阡这一次再反悔,金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包围,名正言顺地铲除,如果他们有那个实力…… 而还没有离开战地的玉泽,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再清晰不过,虽有蓝玉泓陪伴身边,却是身心俱寒,眼睁睁看着胜南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越走越远去靠近另外一个女人,这种孤单,难以言喻,无处话凄凉。原来,她早就失去了他……不觉心口隐隐作痛,玉泽下意识以手捂心,被玉泓细心看见,轻声问:“姐姐,怎么了?”怎么了?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啊,只能噙泪遥望,还记得此生初见他的那一面,是她引他遥望的……恍惚是旧昨,遗憾没法说。 阡一走近敌军阵营,迎面杀气就即刻从暗涌变沸腾,走一列便一列的剑拔弩张。 “我答应你不伤害她,你先将饮恨刀放下!”柳峻再不可能轻易将人质出手,适才的教训告诉他,林阡可以在下一刻就将上一刻的失误填补,只是一个他去握饮恨刀的时间而已,要防备林阡顺利得到饮恨刀,他当然要争取最多的时间。 适才那一幕,真像是一场梦魇,利令智昏,他竟然在看见饮恨刀的同时就推开了玉泽……云烟,这次说什么也不轻易放过!而这次,和林阡只是面对面的距离,他绝对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饮恨刀…… ?? 战意,埋伏在眼前耳边每一个角落,胜南曾经想,无论饮恨刀的征途上要发生什么,该他承担那就都由他来承担,他身边的女人,既然躲不开,便注定与他一起面对。 最有幸,终于可以,有人共他一起面对。 这咫尺的两端。 血雨腥风中向来都淡然处之的他,原来心底潜藏着一份激动的心情。在与云烟彼此凝望的一刹那,两侧的敌人都好似不存在,所有的牵制都烟消云散,凶险动荡化为泡影——他去了夔州有一个月了,她离开贵阳城,也刚好一个月而已。 相对无言,只因为不用说什么,真的就可以知道对方心里想说的一切,从分开后的第一天起就积淀起的所有情绪,重逢之后,就只剩下幸福。 于是没有犹豫,柳峻话音刚落,阡便出人意料地立刻除去长刀,迅猛掷入柳峻左手之侧,是时柳峻手指轻轻一移,已经能够碰触刀柄。然则远近皆知,林阡这一掷根本不像弃刀,魄力十足明显更像示威,抗金联盟尤其震撼,半年前也是同样一个动作,简简单单就把洪瀚抒留下。 “长刀已经在你手上,待我确定了她毫发未伤,再将短刀给你。柳峻,你不会连这个胆子也没有。”阡冷冷说,当此时,他和云烟正在柳峻的地盘,进攻的兵器也真的就在柳峻的手里,柳峻好歹是金南第四,怎么可能连这点魄力也没有,贪得无厌地笑着,柳峻握紧长刀,却仍然紧扣着云烟不放:“原来我这师侄是这般的慷慨!”微微回味,也知林阡聪明,短刀这个要求提得棘手,暗暗在告诫他不得加害云烟。 既然已经握住长刀,饮恨刀到手已经十拿九稳,柳峻深知机会难得,人质在手,还有一个他可以超额完成的任务:“既然饮恨刀给得这么痛快,那么轮回剑……”一脸贪婪笑容,却在说的中途,遭遇林阡厉声喝断:“不可能!”叶文暻原先已经动容,却被这句硬生生也喝止,凝神听去,柳峻冷笑问道:“怎么?惧怕去挑战叶文暻?怕没有了饮恨刀,就夺不了轮回剑?没关系,我可以借刀与你!”说罢随意从身边麾下鞘中抽出一刀,扔在林阡脚下,却听林阡字字有力,端的是不容辩驳:“轮回剑是我将来要留,此刻云烟,该由饮恨刀来换,而与轮回剑无关!”说给柳峻听,也一样,撇开了叶文暻,告诉他云烟和轮回剑无关。叶文暻眉头一蹙,对正待取剑的殷乱飞摇了摇头,却把眼光投向身边不远的京口五叠。 “柳峻,是你自己说,用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两个才换得了饮恨刀和轮回剑,现在只剩一个人质,你说这句话竟然还有底气,真是佩服至极!”吟儿早就料到柳峻会说这一句,虽然他的目的只是饮恨刀一个,但这样的卑鄙小人,显然习惯了得寸进尺,吟儿立即紧跟着阡的拒绝去讽刺柳峻,彻底打消这样的可能性。 柳峻显是一怔,不错,他的任务和他的本心就是饮恨刀,多要一个,也许会激怒对方,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不会极力支持,轩辕九烨要的也是饮恨刀。强夺轮回剑,在这种情势下不要说是费力不讨好,根本全无可能……可是,黄鹤去已经归来,小王爷实力可疑,为前途考虑,要不要再进一步?就算必须厚颜无耻…… “柳峻,饮恨刀,你握得动么?”身前林阡,就在思绪最紊乱时淡淡问他,顿时所有思绪都颠覆,柳峻的眼和心,全然集中到了饮恨刀上,此刻虽然已经能握得了,刀身还牢牢留在身侧坚石里,是林阡那一掷太过猛烈,柳峻先前便有担心,被他这一句提醒,哪里还有心情想他的前途?即刻柳峻暗运气力,极力要将饮恨刀提起。 阡微笑着,柳峻,可叹你把饮恨刀看作了生命的全部。对付你,太容易,你的死穴,竟在我的手里。 便趁柳峻去握刀分心时,近处再没有人,可以阻止阡救云烟。救她只是一瞬间,从头到尾阡几乎面不改色,然而出其不意把云烟带回自己身边,他必须做的只是履行他适才承…… ?? 乱世,除了动荡就是苍茫。轮回之间,重新看见了她的笑靥,那么,此刻他无刀,无联盟,无牵挂。 留下柳峻左手握长刀右手拾短刀,就让柳峻好好地沉溺在实现夙愿的喜悦忘情里,就让敌人和战友,都好好地疑惑他的一举一动,揽紧云烟,没有武器,且用手臂阻断这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和即将找到各种借口来袭击的刀光剑影。 阡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云烟,像不像夔州那下着雨的夜晚,灵蛇威胁你性命的时候,饮恨刀来得太晚救不了你,也是我的手臂,保护好了你的安全。 云烟被他一步步带离凶险,就在满阵金军犹疑的眼神里,一笑嫣然:记得,那雨夜,你为了救我身负重伤,却攥紧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当然哪里都不去,因为哪里都要一起去…… 离开了金军范围,却没有选择联盟的方向,走得这样毅然决然,自然而然。吟儿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这样真的最好啊,这样真的很自然啊,云烟姐姐,值得阡负尽一切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其实,胜南的心里,更宁愿这样吧,抛弃一切,和挚爱隐居山水间,再也不过问江湖…… “林兄弟?他到底要做什么……”海将军迷惘地看着阡和云烟背离战场越走越远,“饮恨刀?就这样给了金人么……林兄弟,他不会这么做的……” 是啊,不会这么做的,连这个粗心大意的海逐浪也知道,你林阡行事周全,说到就做得到,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吟儿抬起头,阡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像一个暗语,简单不过,战场上,有几个人知道,现在的阡,对手不止柳峻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阡和云烟越走越近的叶文暻,第三个方向。可以给云烟保护却很可能致阡于死地的叶文暻。如果说吟儿的猜测没有错。 像初至黔西一样,停下脚步,结束独处的时候,云烟不会留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来等候他吻她,然后,整理了他的衣衫目送他离开,这个习惯,能维持的期限是多久呢,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也不会去想:“去吧。” “等我回来。”阡微笑,却要让叶文暻看看,安全和凶险,他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 等你回来。云烟亦回报他一笑。送他离开,云烟一个人站在靠近叶文暻镖队的位置,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人确切知道胜南的用意,而叶文暻,却好像有更深长的用意……不管这两个男人将会何时何地冲突,云烟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做一件事,看着阡离开,等着他回来,在此期间,决不转身接受叶文暻的救援。 等你回来。吟儿默默说,云雾山的牢狱里,你亲口说过,宁叫天下人负你,你也绝不会令武林动荡。我知道,你的下一刻,将以饮恨刀为敌人,将饮恨刀夺回来,才既不负云烟姐姐,更不负我之盟,你之生。q 第三百二十八章 恨无常,叹未央(3) 有惊无险。当云烟彻底安全,划过叶文暻、沈延、江中子等人心头唯一一个感觉。 其实阡揽着云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周围已经到处都积聚起除去他的杀气,要在当时除去林阡,根本就是个绝佳的时机,当所有人都觉得金人动杀机毋庸置疑,当太多人都忐忑不安下一幕必将出现一场激战云烟也一定沦陷其间…… 一切,却因为那个人是林阡而保持平静。 叶文暻叹息且震惊,何以眼前这个男人,出入凶险那样得从容淡定,没有给他身边的女人展现任何的血腥?他二人忽略一切走出敌军时,宿敌们竟然没有一个起衅。是不敢起衅,也是根本没有借口起衅!战争必须由他一手掀起,也该是他一人来终结! 叶文暻清楚地知晓,此刻林阡把云烟留在这里,并非把云烟交给自己,而是托自己暂时保护云烟,是“暂时”而已。不留在他的抗金联盟,一是因为他对联盟有愧,二是,在安定叶文暻,告诫他,你此刻必须还是不动声色——是的,如果适才林阡把云烟带回去就一定会藏起来,叶文暻不是傻子一定即刻就发难,才不管你抗金联盟现在大敌当前。你林阡,如果一着错就满盘输,可惜,我现在竟没有出面的机会—— 郡主没有转过身来,郡主和林阡一样决绝,此刻她一心系在林阡的身上,不可能接受他叶文暻的救援:郡主,对不起郡主,我破坏你的幸福,只因为他在破坏你的人生,天竟安排我来,一手破坏你的幸福…… 纵横官场多年的叶文暻,从未流露过一丝这样的神色,曾经烙印在心头的爱人,现在距离这么近,却好似隔着天堑。 ?? 并未放松戒备的金人们,在看见林阡离去又回身的刹那尽皆色变。当此刻南宋武林领袖的兵刃正被金人将领紧紧攥在手心里,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耻辱和笑话,而抗金联盟却未必明白:这对于金军来讲,未尝不是一种极度的危险和考验。 有些东西,守住比得到更艰难,得到它要耗尽心血,守住它、拥有它,很可能更加吃力。就是因为这种不安定感存在心头,才更要除林阡而后快——原本,应该趁着林阡离他的联盟尚有一段距离时派遣兵力杀了他,趁着他没有兵器在手不去理会任何谴责,但万一…… 也就在柳峻犹豫不决的同时,惊见林阡转身返回,不由得悲从中来:原来,我和师兄、林阡最大不同点就在这里,他二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有顾忌、生畏惧,他二人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想到“但万一”。像自己这样,得到了刀却有一个比自己更胜此刀的人存在,所谓的不认输,才演变成了死缠烂打么,才总是当断不断么…… “林阡,你回来得正好,倒是帮我下定了杀你的决心。”柳峻生硬地笑起来。 “握稳了吗?”阡提起适才被柳峻扔在地上的那把刀,柳峻面色一变,听阡续道:“如果握稳了,千万不要再被我轻易夺回来。” 柳峻被激,怒意充溢:“光凭你手里这把刀?你未免太过狂妄!” “单打独斗一决胜负,哪里有什么狂妄?”阡微微一笑,“看看饮恨刀,和你柳峻的缘分有多久!”单打独斗,所以包括叶不寐完颜猛烈在内的满阵金军不得不形同虚设,在这个战场,和饮恨刀有关的人物,唯有林柳二人。 “林阡,竟不知晓么?饮恨刀如果不在主人的手里而被主人挑战,会给主人比敌人更强烈的敌意?”柳峻压低声音,饮恨刀在手则中气十足。原来如此,所以当初饮恨刀在资质平庸的蓝玉涵手里停留时,能够对正面挑战的胜南爆发出激荡得谁也无法控制的战意,尽管那时候,胜南和饮恨刀,还只是初次相遇而已…… “原来你也认为,我才是饮恨刀唯一的主人。”阡轻声地,他可以预感到,在柳峻手里的饮恨刀,会有怎样的情绪释放,登峰造极后,必一落千丈。 “废话少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夺刀!”柳峻语气忽地变粗暴。 “是啊,他手上没有人质,的确很难夺刀。”吟儿只听阡的号令,如果阡不要抗金联盟插手,那今日决不起兵。但是,她只想用语言支持胜南,告诉他他们并不介意他的亏欠。 柳峻恼羞成怒,罕见得睚眦尽裂,饮恨刀在他的手里,那刀的主线就是悲狂! 而,只要阡手中有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联盟诸将,方才发现原来林阡与邪后当真有一点一致,绝不轻言失去。 命运使然,让柳峻再一次闯入阡的战史,但这一次,揉在刀光中的,必定不止私仇。话音刚落,林柳二人,几乎同时出刀,饮恨刀对战饮恨刀法! 第一刀的较量,全力以赴正面冲撞,阡提刀直袭气吞万里之势,柳峻举臂阻拦也端的是力大无穷,围观者众,知战者少:战意的较量,实在是看谁先转攻为守,看谁会势如破竹。也就是说这第一刀,其实已然见出了分晓。 吟儿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柳峻,你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饮恨刀? 若言刀上有激越,放在敌手何不发?都注意到柳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被激之后其实理应充满战力,却因为太过狰狞,竟根本挖掘不出饮恨刀的实力,有的只是纯粹的仇恨和敌意,饮恨刀的敌意,助他来势汹汹,却远不及曾经在阡手中展现的疆场辽阔。 “迥然相异的师叔侄,行刀气速,内力,和内涵风格。没有一样相同。”叶不寐于最近观战,不久以前,沦陷在宏阔幻觉里的人是他叶不寐。 “却一样的刀法卓绝,两种境界的极致。”完颜猛烈收敛了适才不悦,对这一战再没有任何偏见。他倒要看看,林阡如何名正言顺夺刀。 十余刀激烈争斗不过转瞬,胜负难明,只因谁都不温和。柳峻得饮恨刀如虎添翼,逐步开始得心应手,用不到之中内力,却足以借其排斥林阡,所言果然不假,饮恨刀此刻,视林阡为仇敌,柳峻刀法本就数一数二,招数一久,反而难抵。而林阡威力虽缓锐气不减,刀光浮空之际,已并非“闪掠”而是“擦磨”,这实力到达鼎盛的年纪,再怎样掩藏都一定会锋芒毕露!文人有云,诗酒趁年华,武者且谈,诗酒刀剑,皆趁年华! 当阡占领攻势,横行敌境,势不可当,一时间满目如见战地尘涨——窄乾坤,拥峥嵘,挟海上涛,洗万古气象。观者无不震撼,亲者惊,仇者叹。前一刀尚未沉寂,又一刀已然沉溺,林阡当真是为战而生,看他行刀,刀已成灾,无论柳峻是胜是负,只觉他自讨受害。 而柳峻得手时,神色绷紧,精力充沛,完成了多年的心愿所以意气风发,满耳可闻饮恨刀引来的风之猖狂。刀法,却当然与饮恨刀毫不匹配,没有豪情,唯有凄清——孤月升,晓星沉,幽蓝天域,回首家安在?难怪他总是可以引阡堕入心魔,因为他的刀法中央,有太多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饮恨刀绝对不能匹配的,比如凄绝,比如怅惘……他总是不明白,他注定了是饮恨刀的敌人,如果硬要把刀握在手上,只会毁了他,也毁了饮恨刀。 百招后,是一百次痛快与痛苦的纠缠,相似刀法里截然相反的意境,令围观者忽然忘记敌我,看着听着乐此不疲。 每一个来回,便宛如在大气粗犷的塞北大漠,忽然插入了一段段胡琴琵琶与羌笛,突兀地好像不该存在,却又似躲不开的宿命…… ?? 战局之内,阡的心情虽然远比旁观者复杂,却也被饮恨刀袭击得哭笑不得——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却要遭逢这顽刃的敌意—— 就在手中刀背急砍上对面这最熟悉的锋刃之际,棘手的不止是柳峻的刀法,竟还有饮恨刀邪毒的刀气率先袭击!这究竟是怎样的兵器,当主人一心捍卫它的时候,它的杀伤力竟颇具灵性地面对着主人倍增?!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兵刃的性格,典型得不识好歹。阡脾气上来,当然更增驾驭它的决心,便让它好好见识见识,该属于它的刀法,在他林阡手上! 争斗不歇,刀法持平,柳峻悲壮有余气势不足,林阡刀意磅礴却内力略输,也便是这一战,令众人清楚地发现,阡真实的内力,脱离了饮恨刀之后,果真已与当年悬殊,相敌柳峻,也不甚远…… 不,也不一定,虽然饮恨刀在敌人的手上,或者能借内力的人,还是胜南呢?吟儿忽然一惊,如果真是这样,胜南现在,已经开始在夺刀……不禁刻意去体验阡手中刀的行踪:不错,一次又一次在压低,胜南正在冒险迫近着饮恨刀的刀气……他该怎样尽力而为这一次的冒险?如果算准了时机抛开手里的刀立即去握敌人手里的那一把或者那一双,成功的可能是有的,但好像比她的惜音剑杀敌绝招还要难以实现。只要失败,双手就会被饮恨刀削断,命也即刻终结于柳峻手上,父仇再难报,人世间最耻辱事,莫过于死在自己兵器下。 成与败,原来是这样的重要。一线之隔,两种下场。 用越来越热的气势,尝试融化和他的血一样冰寒的饮恨刀刀气,那一刻只有阡一个人清楚,他赢定了。机会只有一次,可惜柳峻他永远猜不透自己会在哪一招利用这机会。以肯定去对战犹疑,他不赢定了是什么?! 再一度双刀相抵,当他手里的刀已经低到极限而饮恨刀已经割伤手腕,再不去管战势如何走向崩坏——此刻就趁柳峻的力道全然上移,撤去自己压在他上方的气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刀送到自己手上! 无论赢输,都是胆量使然,即便有憾,也不悔恨。 斩获饮恨刀的方式,就是在敌人全力提刀的同时撤离自己的力气、继而迎面闯入那无垠的刀气,于刀气中强取豪夺! 那一幕,才是阡有生以来的最凶险,命已浸入这场战局,这场赌博,第一次他负了联盟,第一次他拼杀时这般投入!只因如今他的战场,只有饮恨刀是真敌人! 赌上性命的刹那间,仿佛经历了几世的光阴,额上也一定有冷汗淋漓,脉搏越跳越急,簇拥着饮恨刀的强光散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前那种力量的存在。 长刀就在这紧促的交睫间像被交接,而短刀与阡之刀同时落地,阡当即出刀一挑,不知如何得驾轻就熟,柳峻这才看见,饮恨刀并非脱手,而已经被林阡夺回去! 眼望着林阡重夺饮恨刀而柳峻双刀不及出鞘,叶不寐即刻援手携棍而前,柳峻退后一步,怒不可遏,只能把眼光投到云烟身上,希冀着最后一搏成功:“叶文暻,你明白,只要他林阡交出饮恨刀,我们便不会再打你轮回剑的主意!” “是,那又怎样?”叶文暻微笑,问。他镖队之后,不经意间好像多了不少兵力,源源不绝,吟儿见而蹙眉,预感叶文暻早已在蓄势。 “那你帮我截下你眼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我们会确保你轮回剑的安全!” 联盟诸将皆惊,唯有吟儿,明白云烟此刻毫无危险,是胜南他筹谋得准,保证了云烟姐姐她毫发不伤。 “是么?”叶文暻示意之后,京口五叠已然出列,将云烟带到叶文暻的身侧,叶文暻只是看了几眼,“柳大人当真残忍,竟把这云姑娘折磨得一身是伤。” “谁让她是林阡的至关重要?!”柳峻恶狠狠地笑。 “对不住了柳大人,她不仅仅是林阡的至关重要。”叶文暻忽然开口,众人心头或震惊或诧异,柳峻面色忽而惨白,续听叶文暻讲:“柳大人,忘了告诉你,这趟镖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接,我又如何会为了一把不相干的剑而出卖她?” “什……什么?”柳峻瞠目结舌。 “柳大人未免小看我叶文暻,难道我会为了你的帮助,出卖自己的未婚妻子?”叶文暻微笑着。话音刚落,已经像山崩一般在人群中炸开。 “你是说……谈靖郡主?!”完颜猛烈对淮南事略有耳闻,也咋舌。此时叶不寐与阡之争斗胜负分明,林阡已占尽上风。 “是真的么?!她……竟是那个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沈延看到吟儿并不吃惊的神色,时隔多日,第一次与她交谈。 吟儿无奈地点头,沈延如醍醐灌顶,僵立原地,傻傻地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手足冰冷。是,年纪分毫不差,容貌也一样的高贵端庄,重要的是,她出现在阡生命里的日子,正巧是谈靖郡主失踪的时间啊…… “臣等救驾来迟,郡主千岁千千岁……”与此同时,叶文暻身后下跪行礼的越来越多,联盟诸将方知,那多添的兵力,竟是叶文暻在贵阳请来的官军,为首那位将军得见叶文暻当真是欣喜若狂,带的官军早已是盟军和金人数倍,黑压压一片还在往远处蔓延。难怪觉得叶文暻用意深长,原来竟连官军也出动…… “难怪这女人没有来历,原来来历是这样大。”柳峻自言自语着,乍见林阡没有报父仇却转身就走,也知阡准备好了要先面临这一切。 “只怕你柳峻今日,要成阶下囚了。”叶文暻冷笑着,柳峻大惊失色,看叶文暻一声令下,那群官军尽数涌来,怎一个乱字了得,时不我与,惟能够当即撤离。 ?? “叶大人,这……”那官军统帅见识到了这一众金人的来无影去无踪,略带窘色地率兵回来,不知如何请罪。 “辛苦了王将军。”叶文暻轻声一笑。 “那群乱民敢伤害郡主,不要调查了吗?”这位王将军奇问。 “他们不是乱民。”叶文暻摇头,“总之是一群,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人物罢了。” 王将军听不懂,却松了口气,叶文暻转过头来看向郡主,此刻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在谁的身上,他自然明白:“郡主,我已经尽力在帮郡主了,若再不回去,只怕龙颜大怒,不知多少无辜会因此丧命。我说过很多次,希望郡主,就此了结,切勿越陷越深。” 越陷越深?当那个男人是林阡,云烟如何去克制自己不要越陷越深,所有的困难和矛盾她事先都清楚,可当那个人他穿过人群只为了见她一个时,她喜悦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不懂得,那个人、是我的命中注定。” 阡无视这官军的人潮拥挤,大步走到叶文暻的身前牵起云烟的手便离开,什么都没有管,长刀在手,冷漠地横扫千万阻拦:“谁敢过来!” 王将军不知其凶,立即要调兵遣将,云烟脚步与阡同样快,只对着剑拔弩张或瞠目结舌的官军冷静留了一句:“不准跟来!” “叶大人?我……”王将军看叶文暻神伤不语,只能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救郡主,不留此人性命!”还没说完,忽然脖子里一阵凉,抬头看,一个高大威猛的大将正站立自己眼前,气势不知比自己更像将军多少倍,此刻提刀架的就是他。 “你……你这乱民!你造反了!”王将军在海将军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半。 “乱民?倒要看看我们这些乱民,和你官军哪个更厉害,敢不敢与我们比试一番?!”吟儿冷笑,见王将军好像小看她形貌,即刻扣住他手腕就吓唬他拧他。王将军身边,一下子围上好几位联盟将帅,个个都是身负绝学的人才,首领被擒,教一众官军霎时六神无主,适才那人多势众,马上堕落成了人多手杂。 欲与巅峰期的抗金联盟争锋,显然只有输的下场,吟儿带动的这场混乱,只是为了给阡和云烟逃离的机会,吟儿转过头,阡和云烟已经被人群阻隔,看不见了:不用看,胜南带着云烟姐姐离开的时候,耳朵一定是在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得开心过了……我真的很乐意,找幸福给胜南……q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结局就是这样,曾经要他背负的天下,他为了云烟已然在背离它。 不荒唐,像答应过吟儿的那样,和云烟隐居奉节去,从此,让江湖渐渐遗忘了他,不记得林阡曾经来过、存在过。这条叛离的路一定艰难,但就算一路上会有无数人的不谅解,哪怕走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云烟彼此取暖。他林阡,没有必要强求任何不懂的人来理解。 饮恨刀及其被赋予的意义,无可避免正与阡的行为在强烈地冲突。他鞘中的兵器,和他身边的女人,如果所谓的天之咒还想证明这二者他惟能占其一、他甘心去试忤逆。 不必去在意明天,现在先带她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一旦选择,决不踟蹰,他真的幸运,他的女人,一样没有分毫迟疑。 一瞬他只想对她说,云烟,遇见你,一定花光了我所有的幸运,我林阡此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如你这样的女子…… 所以,得她相伴身旁,能多半刻他都已经知足,若然能有一生,更是天对他的厚遇。 喧嚷从耳边淡化,无声之中他牵好了她的手不放开,默然不语她也紧跟着他不回头。 共此时,此时便是永恒。 ?? “林阡,站住!”江中子在身后厉声喝止,振聋发聩。 护主心切的江中子,见林阡与郡主充耳不闻越走越远,即刻急速追赶,阡不仅不回应他,见他穿过人群追及而近,当即也运起轻功,不假思索就带云烟逃离。 走得太快,避得太急,以至于路过的人群像幻景,经历的阻拦似虚拟。那蜿蜒眼角的刀光剑影,出于本能给林云二人沿途设阻,却没有耽搁林云二人半刻的脚步,饮恨刀在手战意决堤,一切兵刃都似摆设,不堪一击全被冲垮,几乎没有实质威胁。惟能见林阡右手揽云烟左手横刀于混战中步步为赢! 一众兵械交错起伏的寒光里,是饮恨刀,不由分说将敌人挑起的风波全都掀翻过去! 遥远处,即便看不见阡与饮恨刀,也能够清晰地从败溃官军凌乱队形里,看得见那种壮阔波澜,体会出他决心有怎样的坚定。 激荡的战意,在金人撤退之后,并不曾熄灭,永不会熄灭。 ?? 然而这条路,再怎样畅通无阻,也辩驳不了它曲折。 辗转多时,为何还是陷在这片纷扰里出不去?他不能不注意到伤痕累累的云烟,其实已经明显没有力气再继续,想为了她先行停留,于是刻意令脚步放慢得自然,想不到却还是改变得太仓促,冷不防云烟竟向前一倾险险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托住——也许,也许不是因为他迁就得不够,而是云烟想迁就他所以没有为她自己留神?这步速的相互迁就,竟在此刻成为彼此的牵绊和伤害吗…… 缓得一缓,身后江中子已经领着镖队追上。乍见云烟几乎摔倒要靠在阡身上才能站稳,江中子冷冷质问:“林阡,你自己也看清楚了,你能够保护得好郡主么?” 阡尚未答话,云烟已然抢先一刻回应,甚少见她如此,面色里全是肯定,语气也斩钉截铁:“江中子,是我一时没有跟得紧他!”是啊,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凭江中子及其身后的镖师们,能够追得上他林阡?官军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有空隙的时间前前后后围上来么? “郡主,文暻少爷和老奴,都已经向您述尽了事态,为何还是要执迷不悟?!”江中子语重心长,见云烟面色冰冷而不听,显然吃惊,转而看向胜南:“林阡,就算郡主不懂,你难道还不懂么!何必这样的冥顽不灵?对你,对郡主,都没有好处!” “原来你们竟趁我不在,来对胜南他旁敲侧击?!”云烟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你们都不记得,先前对我保证过什么?” “郡主次次食言,叫我们怎可能不对他旁敲侧击,但旁敲侧击又如何?你看他……”江中子面露难色。 “我的脾气,世间没人比你更清楚。”阡没有辩驳,转过头来,对云烟露出久违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爱,从死水变成了烈火,炽热地,燃烧。那一刻,置身锋刃端,惟求她一笑嫣然。 但他明白,当她微笑点头,也便是江中子动怒出刀时:“林少侠,那便恕老夫失礼了!” “江前辈言重!”此时没有盟军在侧,迎面全然是敌。既然如此,云烟就不能离开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阡思忖之时,硬生生接下对面这一刀,虽非不济,手臂也微微发麻,好强劲的力道!是啊,他不该有半分懈怠,对方曾经是一代刀王,数十年前,以“冷血寒刀”威震江湖,恐怕刀法是无人能出其右!惊回神来,惟能一心二用,只守不攻,横刀拦他强硬攻势,寸步不离云烟身边。也罢,这段与他打斗的时间,恰恰可以给云烟赢得喘息之机,但是——这打斗,必须要赢! 长刀论攻而不主守。既然生来为攻击,就不可能任凭对手强势打压而不还手。可叹江中子果然名不虚传,刀法原是令任何内行人看了就寒心的,弹指间刀中所蕴已绝非两三诀,应承臻入化境,转接毫无斧凿,刀之快准厉辣,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出自一个老人之手?!难怪日前越风与他交手难分高下,最后迫不得已将他兵刃割断——若不割断,恐怕江中子手中的刀,已然可以冲到越风拼死保护的吟儿面前! 所幸此时,江中子虽不至于手下留情,还没有达到当天那样的敌意,因而刀法再猛,并不追魂夺命,饶是如此,要做他江中子的对手,就必须要具备太多实力本领,内力,气势,速度,轻功,眼力,耳力,应变,协调,勇气,耐力……不具备者,见于刀下,只在招数多少而已。 阡就算曾什么都缺,也因为一点而什么都能够补偿,那一点,正是决心。 流经眼里的光影稍纵即逝,映面寒刀与手中饮恨刀的交叠,每一轮开始和结束都那般快,快得如果去管招式就来不及,但只要下了狠心不退却也不去问,那就能够留在战局里,且能去与之一比高低! 他现在唯一的决心,就是带她逃离,为她抵挡住每一度可能的冲击。只要赢不能输,这一次,无关江湖,一切都只为了爱。 决绝如斯,明明不占上风,眼里刀上,战意尽显,气势火热,百十刀后,不仅呼吸不乱面色不改刀法毫不妥协,竟连和郡主保持的距离都没有变过,一直在那个,能够保护她的范围……江中子本就逆心,此刻见阡这般,难免有些动摇,稍一不慎,刀路已被林阡洞悉,险险遭他一举攻破,大叹他年纪虽轻刀法就如此渊博,恐怕这触类旁通的本领练就,还是在眼前少年习武之初吧。无师,其实万师。适才真正不该有片刻动摇,一不留神,险险输给他! 却看江林二人刀法皆是当世一流,胜负比先前哪一场都难以分辨。一瞬之前还像负隅顽抗的,忽然就好似在趁胜追击,再一轮转,优势又去了对方手上!相互之间,惟能寄望于谁有倏忽缺漏流露,对方眼利立刻行刀占据优势,然而不刻劣势再悄然化解、了无痕迹,反复不歇,纵使江中子和阡,也为对方棘手而虑,均是遇敌无数,岂料想在黔西此地会潜伏这一战?!久而久之,不免都气息错乱,阡更因云烟在侧而心难再分…… 然则,心再难分,都必须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她才是重中之重,是这一战他要守护的目标,不得不为她分神! 当务之急,是江中子的紧咬不放,还有周围镖师的虎视眈眈,官军的人多势众,诸如此类,有太多层出不穷的敌人。敌众我寡的此时,他该如何带着已经不能再走的她逃走? 但,刀战演变到最终,必定会继续适才混乱,云烟再多留一刻,都很可能在混乱中受伤……不错,敌人不会刻意伤害她,但敌人会为了伤害他而伤害她……当这个念头划过心头,他突然感觉得到它的棱角锋利。不禁一颤,他知道,他真的有放手的必要,她要的不仅仅是自由—— 坚决要她留的是他林阡,动摇了觉得她不该留的也是他,爱就是这样伤魂,每一对矛盾的念头,前后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要她留,是因为他自私,他真的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还没有爱够她,还没有爱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他是不是,不应当这样的自私,他其实知道,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云烟最后的选择还是回去…… “胜南,带我走!”他的右臂,忽然在他动摇时被她挽住。 江中子因为听得这一句而彻底震惊,郡主的面色,竟比林阡还要坚定…… 刀战一缓,阡即刻退后一步,她的身旁。真的很静谧,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是这么静谧,教他无论如何也不信,为什么这么平静地相爱着,最后还是要面对别离…… 能不能不要到最后,故事结束在这里就好…… 眼前的笑容真是熟悉,就是两年前的冬夜建康,在他本该辉煌却偏巧落难的岁月里,也是这个女子,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拒绝,牵着她的马匹步步走过来,以这一笑结束了纠结于他心头的爱恨情愁,让他带她一起走。怎么会忘?永远记得,从此以后,他林阡所有的难题,就在出现的苗头就被她云烟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从此以后,她开始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得根深蒂固。 心念一动,被回忆提醒,他不禁暗笑自己是糊涂了,云烟走不动,但夺一匹马来再走岂不是绰绰有余?何以自己竟会有退缩的念头?叹,他真不该动摇,他忘记了云烟是胆大的不怕死的,他忘记了云烟如果害怕、第一天也不会跟着到他的江湖。 “既然来了,就不会放你走。”他恢复笑意,早知她崴伤了脚却不发话,抱起她转身就走。好不容易重逢,才不准有别人打扰煞风景。 “我,我可以走路。放我下来啊。”她脸色微红,其实也知道胜南这么做,是在保证她毫无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全在胜南的背后,这横行敌境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男人,原来最怕的,是她再添伤痕,她不禁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暗算?” “他们即便敢暗算,到我这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趁江中子及其身后镖师来不及揣测他的意图,正欲去人群中随意寻一匹战马先行夺下,若脚力不足途中再易,孰料天正巧帮他林阡省了不少功夫:恰在此时,混乱人群里横穿而来一匹神骏,未驮载一人一物,满阵官军无一能截被它冲破,不是爱驹又是哪个? “想不到,危难境地,还能知道主人需要。”云烟显然也认得这匹正是阡的座骑。“是啊,比饮恨刀要灵性得多了,省得我再去官军里横扫一番。”阡笑而先扶她上马。 “不好!他要这样带郡主跑!”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一句。江中子当即彻悟,却束手无策。 “要不要拦阻?!”四面官军只等江中子一句话。 “勿伤郡主!”江中子低声。 “自然不伤!”发话将领趁阡正在上马时机最佳,一箭即刻飞射而去,劲则劲矣,到阡身侧,真正已是强弩之末,阡未曾拔刀,一脚便凌空将其踩落。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林阡就要策马而去,江中子迅疾夺过这将领手中弓箭来,瞬即弓弦拉满,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这边众人还未及瞠目结舌,那边箭矢已到林阡肩侧,林阡反应迅捷,巧妙出刀挡落,却不容他喘息,江中子第二箭已然在弦。 此情此境,俨然再成江中子林阡战局。隔空较量两三来回,江中子立即一弓添双箭齐发。林阡毫不恋战,见准时机催马而离,这江中子箭法也实在了得,即便目标已然在移依旧不停断箭射。众人惊见:那林阡座骑步如流星的确是一日千里的神驹,然而其移动的每个瞬间,身影后都必然被追赶着数道箭影!停留在视线里的,真像有无数匹战马和无数根箭矢,那不是幻觉,那是适才饮恨刀挡落击毁的每一箭在视线里的同时堆迭! 于是,尽管已经冲破人群逃离出去,林阡他依旧不能有半刻的掉以轻心——江中子一刻不停止,他就一刻未能逃出去! 阡当然比之中任何旁观者都清楚这一点,当突破的官军大多都是等闲之辈,他最大的敌人,依旧是那百步穿杨的刀王江中子!人不至,刀不达,但箭矢中有万钧力,跟踪而至,无处不及! “射人先射马,先射杀了那匹马,既不伤郡主,也拦得下他!” 当这句大喝传来并不属于江中子,阡一时还没有想到说话的姓甚名谁,就听云烟颤声道:“是焱……”他不禁一怔,京口五叠?! 马蹄声激,明明有五六骑紧追不舍,江中子的威胁还未消除,就一下子再添了五个劲敌。叶文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况且在这六敌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追赶着他俩,非绝顶也必一流…… 焱话音刚落,阡的座骑即刻成为众矢之的,它还不及甩开他们,就已置身箭林矢雨之中。只是,它再怎样神勇顽强,终究不过座骑而已…… 不容多想,阡立即驱遣长刀来御,挥舞处,箭矢多则断折,少且回敬。然而,那京口五叠何等角色,阡刀再威猛也不会迫得他们箭箭虚发,不经意间,阡觉肩头微痛,原已被接连擦过了两箭。其中一箭,力道罕见明显武功更还在江中子之上! 这江湖,就是这样的刀剑无眼。 而战斗,下一战,永远比上一战艰难。 而形势,一向这样的一波三折,始料不及。他在被金人邀约到这里之前,不可能想得到,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而是带她一起,纵身跃入一次火海,同时,要在最好的年纪,骄傲地将他二人的使命破坏。破坏使命的代价,是无援却要无悔地面对一切考验。 出了官军包围,其余势力早已稀疏,混乱也被弃诸脑后。阡要面对的阻碍,却包括江中子和那位高深莫测的垚两个,加之先前体力就被消磨,对他真正是前所未有的不利…… 天色暝。 回看黔西二月的季节,淡雾,微风,还有轻拂上去的正在渐渐走向成熟的春意。和平真就是这样的简单。 可惜,和平向来不属于他。q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涯路,海角梦(2) 夕阳在苟延残喘中不知不觉耗尽了它所有的色彩。 前路?天快黑,看不清前面。难道是这样吗?难道一份爱看似没有尽头,其实是因为沿途太暗,所以才错觉没有尽头? 那么,永远,究竟是因为它漫长它恒久,还是因为要到达它还太长、太久…… 有一句话,总是无法对云烟说出口,藏在心里很久,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她一定会懂,后来却觉得,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肯定办不到,这句话,要说起来太简单——未来,请交给我。 当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他们没有明天。 却有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也一直在告诉他,可以的,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平心静气过,也回肠荡气过,未来,只要再重复这些日子就可以了——只有她一个人,共鸣着他心里微弱到不能再弱的负罪之念和叛逆决心。 所以,从前他只是把矛盾藏在心里表面那样坚决,此时此刻,却连内心都不肯再留后路,不错,一定要走!管他京口五叠,哪怕百十个京口五叠他也一样要带她走! ?? 战意燃烧之际,鑫森二老率先赶至,三马并驾齐驱,双剑两面夹击,阡饮恨刀双向拒敌,侧迎劲敌不仅面无惧色,甚至——不知是否眼花,鑫森皆觉:他面容中竟然有一丝的满足!那一路留下的全是漩涡铺陈,马蹄下叶卷尘飞,刀剑间风起浪奔,于流亡中激战,怎可能不满足! “林阡,不要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我再说一次,你和郡主不会有将来!”江中子的话不适时地追入战局时,阡脸上那份满足稍纵即逝,骤然撤换成一种极度的恼火:“江中子,你不是我,你也不解我,你怎知道我和她不会有将来!你管得也未免太多!” 这一喝随战意极速爆发,江中子刚一追及、刀还差毫厘才能出手,蓦然被这神色这语气冲击得措手不及,心不禁一颤——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觉啊,明明,该往天湟贵胄身上寻才是,而这魄力和气度,哪一点不可以凌驾于临安那群庸碌皇族之上!这林阡,平日内敛亲和,却只有在战斗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这样的惊人气势,霸道地当仁不让!那一刻,只不过一个面容和眼神,就令江中子动容,忍不住心被一击:凭林阡,为什么不能拥有郡主?! 而林阡,越斗越凶,几步后已分而迫退鑫森两个,缓得一缓江中子终于再度赶上,然则此刻饮恨刀以逸待劳,明显占尽了气势。江中子深知适才就是势均力敌,如今贸然出击必然落败,刀控于手,不曾出动,孰料林阡杀气沸腾,见他手中有刀,才不管他亮刀不亮,即刻回砍,江中子大惊,急忙提刀相拦,全力抵挡,犹不知对方刀意会超出方才数倍,那一刀的收效,是将他江中子几乎连人带刀在座骑上挪后了一个位置!而饮恨刀的攻势他看得见,气势上看,高度上讲,明显该用“天峰飞堕地”来形容! 这驾驭饮恨刀的年轻人,依稀是用实力在说,我林阡和你江中子,刀法都是一时无两没错,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当然用不着张扬,他的刀已经帮他在张扬。江山已然易辈。 然则强招必自损,这一刀令江中子退后且惊撼,未尝不使得林阡体力折损不少,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和郡主相互关切,鑫森二人又已一前一后出现他身边,焱与淼紧追不舍。京口五叠,此时都已停止射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车轮战,而其后骑兵,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暂时不足为惧。 “好,很好。车轮阵。”阡体力难以续接,却一如既往,维持着应敌时的冷静自若。发自肺腑,这次的车轮战实在非同寻常,战马的追逐决定了战斗的节奏——每一个敌人,每两位合作,顺序或组合,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并且,具不容小觑的实力,富大相径庭的风格。鑫之从革肃杀,森之收放自如,饮恨刀尚能游刃,遇淼剑法,才知何谓抽刀不断,外在阴柔,内性乖戾,焱一驾临,便有无尽旺盛剑气,直往饮恨刀战意浇淋,那场景,有如以火覆火,叶文暄所言不假,京口五叠剑法里的临危点和死角,遇强则强,关卡陷阱自成一派,堪称剑中迷途,偶尔会有四剑从不同角度同发同至,饮恨刀忙中招架毫不退缩,或逐一反击或一并挑开,但久而久之气力更加消磨。 待战马再度甩开敌人,阡终于得半刻喘息,不知不觉大汗淋漓。幸好,身前云烟最知他意,不会像吟儿那样不由分说就从他马背上跳下去,也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带着担心焦虑转过头来就问你怎样了受了伤么,她只是一边帮他留意着身后敌人,一边帮他轻轻抹去汗水:“适才几战,甚是精彩。车轮战再好,也不及你。”又一次,她离他的战场这么近。 “那是自然。适才我说,好,很好,不是说车轮阵,就是在说我的刀,正在好状态。”阡与她半开玩笑时,一直攥紧了饮恨刀警惕着身后敌人。 她噗哧一笑:“这话,让捕风捉影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林阡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 “‘好’是在说我的刀,‘很好’,是说,很好,我没有遗憾。”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说给她她一个人听的话。她明明微笑着,眼眶里一瞬就已经满是泪水。 “你还欠我一个同盟,一个丰都,还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也还在孩子气地笑着,可是话音刚落,杀气就即刻澎湃地直冲身后,如果猜得没有错,这藏匿在空气中汹涌而来的毒辣锋刃,并蓄了一切力量因而厚重至此,一定属于垚! 积淀了他作战至此剩余的大半力气去挡这一剑,阡不奢求他不占劣势,却想不到刚与垚一冲撞,虎口就已然发麻,即刻手腕剧痛险险握不稳刀! 垚面色从一而终都是忧滞,剑法却内外皆狠,武功远在江中子之上深不见底,一旦得手又一剑聚力直移,直灌林阡胸口竟连角度也掌握得这般刁钻,虽才展露两剑,从阡的抵挡吃力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垚不愧是五叠最强!也便此时,焱淼策马赶上,双剑后发威胁林阡两侧,相较轻重缓急,阡自然选择垚先全力应对——他却不知当中还暗藏配合,满心以为计算准确,待拆了垚剑势再来解决焱淼,孰料焱淼本意是借垚调虎离山,刹那之后,双剑已触阡左右两臂! 凶险迫在眉睫,有时间去移刀,却绝不能移! 阡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疯子,形势如此,别无选择。 又有谁会知道,垚的信念坚决,意图一手对付他林阡,一手把郡主从他马上强行拉过来!如果适才双刀不向着垚的方向……阡知道,那就一定会有遗憾…… 屈屈两处剑伤,换云烟不被夺走,值得了! 可惜,现在就连言语的力气都不再有。为了一场天涯之旅,犯了错,不悔改,不认罪,不服输,越了界限,再所不辞。因为—— 因为对云烟的爱,是热爱…… 就算筋疲力尽,一无所有,千夫所指 就算把江湖抛在脑后,把理想掐灭,把重担遗失,把信念葬送,把以往忘记,把志向沦丧 就算逃避他该面对的,放弃他该寻找的,失去他该拥有的 就算耗尽他的热情,气力,和生命 就算,死 也要爱到死! 哪怕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林阡只能理亏地选择横眉冷对。他只知道,他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她一起。在爱最浓烈的此时,他的刀又开始像走火:云烟,真的希望你留着,留下来,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 第一次在逆境里用爱来弥补气力,似乎,他林阡以前真的没有一次纯粹地为爱而战!那一刻,战意空前充沛,提刀的时候是上瘾的,杀戮的时候觉得享受,流血的伤口在提醒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癫狂一次又如何!?节奏变得激昂甚至嚣张,是啊!有什么是他林阡想留而不能留! 允许战意再度激荡走火,才不管来者姓甚名谁性质如何!一旦来袭就用最热的意念去瓦解粉碎,揽紧了云烟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什么要顾及!京口五叠江中子,与他纠缠打斗愈激烈他就越有快意,他又一次沦陷在他的刀里甚至不去记得他需要戒备,长短刀不再攻守,而全部为了杀人! ?? 纵刀未酣,激战骤断。斜路里,竟忽然杀出一把剑来直将焱对饮恨刀的攻势拖延,片刻他回过神,忆起这不是惜音剑是什么?!同时森的再度袭击也半路遭停,落地金针熠熠生辉,自是覆骨金针无疑!阡面色一变,见沈延、海逐浪不知何时也已追入此战,替他将鑫、淼牵绊,才知为何官军久久不射杀战马,才知身后追赶的的确全是高手——但这高手,多半属于他的抗金联盟!他背离了但却没有背弃的抗金联盟…… 此刻,天涯是他和云烟两个人的天涯,联盟,却还是所有人的联盟。他坚硬如铁的心,忽然有些触动,问:“怎么全都来了?” “我看不过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负我们盟王,不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么!竟还厚颜无耻六个打一个!我海逐浪不答应!”海将军笑答,与淼争锋。 “我早就想试一试,凭我凤箫吟,能不能过这水深火热之坎!土,你待会再跑,我接下来就挑战你!”吟儿和焱打得吃力,却硬着头皮还在拼,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念不出垚的名字干脆叫人家“土”。 “胜南,你从小到大哪次打架斗殴,身边少得了我吴越!?”以吴越暗器功夫,牵制森老绰绰有余。 “拦下他们,助主公走!”杨致诚、向清风等人随即已经领军赶至,一目了然,官军实力,根本不能与联盟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林阡说一不二,而这一次,是他的联盟,说到做到。片刻就将那些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京口五叠和江中子拦下。拦挡的方法太简单,用混乱,用蛮干,不择手段,帮阡开辟一条捷径,畅通无阻,没有崎岖。 “速速带她,离开此地。”沈延锥行如风,亦如是说。 阡正色点头:“诸位恩情,林阡来日再报。” “何须谈恩情?留下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吟儿作战虽艰苦,仍挤出一个笑容来。 “吟儿,谢谢你。”不能再留,他当即催马,趁乱离去……林阡!你要带郡主去哪里!”江中子大惊,在人潮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阡策马驰遥,远远回应了他这一句。 “你……你们!”江中子眼睁睁看阡带郡主成功逃离,怒不可遏,反过来愠怒地看向联盟诸将,“真正是愚蠢!她是郡主,只会将林阡从你们身边疏离,你们非但不阻拦,竟反而纵容!?是疯了么!”忽听吟儿冷笑两声,江中子不解何故,循声望去:“你笑什么?这一切,又是你这小丫头阴谋策划的?!” “大家有哪只眼睛看见了,云烟姐姐她把林阡从我们身边疏离过?”吟儿厉声喝问,盟军尽皆摇头,吟儿笑着看向江中子:“江中子,何必心口不一?你自己觉得,云烟姐姐和林阡是不是天生一对?” “你……”江中子被她识穿,脸色青白,无言以对。 “即便朝廷里给一个郡主给我抗金联盟的盟王,有何不可?!立场一致,情投意合,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吟儿大声问,鼓舞起诸将附和。 “你少放厥词!”江中子怒道,“郡主许婚,可有这般随意!” “笑话,自古公主,哪个许婚不是随意?!早该让云烟姐姐到江湖上来,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嫁谁!” “我……不跟你这黄毛丫头胡言乱语……”江中子的论据在舌头上打结。 “你最好是不要跟我唱反调,黔西是我们的,你就该听我的话。回去告诉叶文暻,他身边高手再多,我们是主,你们是客,要作乱我们奉陪,反正乱也平定了我们正愁刀剑要生锈。” “黔西何时成你们的了?你们……当真是乱党”王将军跑到江中子身边,想怒而不敢怒地质问她。 “让叶文暻当心,有时候,我们这些乱党有勇无谋,宁愿快刀斩乱麻。”吟儿恶狠狠地对王将军笑着,同时海逐浪应景地冲他做一个磨刀霍霍的动作。吓得王将军一时哆嗦,江中子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凤箫吟,她想要叶文暻的性命! ?? “看问题想事情,有时候真是越简单越没有忧虑。”叶文暻听了江中子的回话,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郡主真的被他带了出去?” 江中子点头。叶文暻捋须,满足地笑起来。 “不知文暻少爷在笑什么?” “笑郡主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叶文暻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天涯路远,海角梦暗。他们,终究会分开。” “真的会分开?少爷难道已经确定郡主的决定是什么?”江中子奇道。 “天涯海角……可惜,他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叶文暻叹,“唯因他是林阡。” “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江中子暗暗念着这一句,若有所思。q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瀑布。 循着标记一路走过去,离开人群停下脚步,林思雪环顾四周悄无声息,不禁面带惊诧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绿叶贴着手背滑落下来,林思雪脸色一变剑光一闪,落叶立被劈开两半。 “师祖,我的剑法可有进步?”林思雪回剑入鞘,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来者自是云蓝无疑。 “听黛蓝说,你身上有新伤,而且先前的剑也断了?”云蓝蹙眉问她。 林思雪迷糊一笑:“战事凶险,连师父她都会受伤,更何况我……” “念昔上次的确是危险,几乎为了林阡送命。”云蓝一怔,略带疼惜,“看来念昔,是当真不肯回头了。” “话说回来,师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没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们内讧呢。”思雪说。云蓝心一紧:“金人没有欣喜?反而内讧?” “这是我耳闻,不知几分是真。”思雪听她语气紧张,吐了吐舌头。 “金人为何为了念昔而内讧?”云蓝却上了心。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是那个鬼兮兮的轩辕九烨,不肯让柳峻插手他的计划,还有个诡绝将军陈铸,听说师父出事的时候很是愤怒。” 云蓝面色大变:“陈铸?他和你师父,可曾交过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会交手的啊,他们算老敌人了,不可能没交过手。师祖为何怕他和师父交手?” “若是陈铸暴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你师父她,就休想再领导这个抗金联盟。”云蓝攥紧剑,眉头紧锁。 “抗金联盟,规矩真是多而繁琐!”思雪忿忿说。 “这句话,不像是你应该说的。”云蓝显然洞穿,“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探听而来?还有,适才问你的你还没有答我,怎么受伤的,怎么断了剑?” “上次,我想去幻境里救师父,于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脚点去行刺他家王爷……可是却遇见一个使剑的高手,跟他打了几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们点苍的绝招杀了他,却没想到……没想到剑落下来,却没有落在他头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脚底下……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出那么大的差错……” 云蓝听到这里,也哑然失笑:“所以你的伤,是你的剑砍的……你的剑,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满脸通红。 “但是那个高手却没有杀你,留了你性命。还对你说了这些话。”云蓝笑着摇头。 “是……啊……”思雪脑袋里,全然是完颜君隐的模样和话语,依稀记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观点里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还对她说:“什么抗金联盟的规矩,你要不就脱离了抗金联盟,我也离开我南北前十,双宿双栖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轻傲气,英俊倜傥,思雪的脸便一阵热。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骗了。”云蓝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两个愿望,希望师父快乐,希望师姐快乐。”思雪说,“不过,师姐应该不会快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师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师父快乐?”云蓝忽然以严肃的语气。 思雪连连点头:“思雪需要做什么来撮合他们?” 云蓝轻声道:“如果到了一个场合下,金人威胁会说出你师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尽一切力量阻止,抢在他们前面说,她是你的师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时间。” “嗯?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总之,要留意着诡绝陈铸,一定要封住他的口。”云蓝说,但是心知,单是这样做,筹码还不够,思索了片刻,云蓝终于问出口,“思雪,那个高手,是个金人么?当真喜欢你么?” “啊?”思雪一愣,脸色再度绯红,“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准许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么?我、可以像师父找林阡那样、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云蓝点头:“不过,你找他的时候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找到诡绝陈铸,用我接下来要传你的这一招向他挑战。”云蓝说罢,思雪大喜过望:“师祖,要教我新绝招了么?” 思雪,这么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剑,竟好像是天在安排着你,帮念昔化去这一劫。云蓝叹了口气,看思雪在自己的指点下练剑:思雪,只能由你去混淆陈铸,甚至,去令陈铸认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颜暮烟……谁也不曾想过,偌大的瀑布一角,竟还藏匿着这样的一座山庄,名叫隐逸。 山庄占地并不算小,但却没有刻意张显磅礴壮观,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洁素雅的情调,所行之处,鞋与木板间可以擦出轻微的响声,再上一层楼,复道上铺着一层棉质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数日来,这家主人一直没有正式露面,但僮仆们照顾得相当周到,叶文暻镖队到此之后再无转折,看来并非寄宿,而是终点无疑。持续半年的托镖者之谜终于截止在黔之西南,却不曾想过,谜到最后,依旧扑朔迷离。 从僮仆们口中隐隐得知,这家主人的确是隐逸山庄的构建者,然则却未能长久隐居于此,只是一年中偶尔三四次路过停留,尽管如此,山庄事仍旧维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丝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从选景、借景的角度来剖析,隐逸山庄的构建,非但没有破坏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将这世外胜境通过人力深化给了外人看,这家主人,明显对黔西的这片风光了解透彻,保护、珍惜,但不点缀,也不亵du,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片区域,方便欣赏罢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后,哪个方位都能体验出山庄建筑的美轮美奂,以及自然风光的不染纤尘。 但这位隐者,当真和瀑布境内茫茫水汽一样,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隐士,不会还执迷于人世追逐,更不会在去年的入秋伊始,与叶文暻共同谋划了一起惊动天下的轩然大波。仔细琢磨,主人性格,该是心有隐意,身不由己。 “眼看着这山庄里有这许多供客休憩之处,自己不在还有这般多的僮仆留下,明显就是期待着外人来。”柳五津自言自语着,在楼层上向院中看,恰见叶文暻与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赏景,正巧此时对面窗户被人推开,这么近,东方雨的面目马上就能辨认,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个照面,乍一见心里就一颤,立竿见影,脑袋上的旧伤亦随刻开始作痛。 “这位叶总镖头,当真是处变不惊,纹风不动。”路政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院中景象。叶文暻现在,分明已经是十面埋伏,金宋双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也是个顶端的人才。”柳五津想,叶文暻现在应该抬起头来看看,每一扇窗户打开,探出来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绝顶高手。虽说上一战结束以后,金人元气大伤,大多因联盟盛极而暂避锋芒,不过照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多,却是绝对精锐,露过面的就有轩辕九烨、东方雨、薛焕,哪个不是前三以上?而联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谷一家军队之外,才只有越风一位而已。 “咱们的人才也该快到了吧?这次金人的数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气势也是前所未有的虚,但总觉得,胜南只带这么少人赴战,武功上远远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胜南、吟儿等人,应该就在最近两日到来。 “魔门之战刚刚了结,各大帮派理应有所休整,况且,留轮回剑,归根究底与帮派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我思前想后,林阡不用他们是这两点考虑。”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逐浪、越风同在,我们一定不占劣势。何况,叶文暻和这山庄主人都捉摸不透,到时候夺剑之争靠的是什么还很难说。” “的确。原本看见东方雨还有点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复嬉笑面孔。 “换作以前,我也许比你还要忐忑,不过就像他说的,事在人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话音刚落,屋顶上忽地划过一丝微响,路政柳五津尽皆留意。不刻那脚步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去,屋脊上站着的是个蒙面黑衣人,身材体型偏于瘦削,而另一个挡在他之前背对着他的则是个妙龄女子,一袭红衣,标致得紧,侧过身来时,柳五津明显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声:“林思雪?她怎么到了这里来?” 院中叶文暻似乎也意识到了屋顶争斗,略微偏过头来欣赏,他当然很惬意,身后高手,全然绷紧了神色,生怕屋顶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们诡绝将军挑战,那便先过我这一关!”黑衣人对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听出音来,这一战,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过接触,私下里单纯天真还略带些傻,怎会到这里来向哪个将军挑战?然而看见林思雪一脸认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剑已在手,黑衣人手中无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剑时,明显却听得有铁器交接之音,委实令人蹊跷。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够看见对手手中扣一薄片,锋利尖锐,削铁如泥,如此御刃,显然操控自如,林思雪剑虽也精湛,毕竟经验欠缺,本想挑战了陈铸就完成任务,孰料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还这般纠缠,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气又恼,进退两难忍不住骂:“卑鄙,怎么可以这样!” 远远观局,林思雪难以突破,黑衣人轻占上风,看他武功路数,与东方雨有异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难道是东方雨门下弟子?虽然深度强度还不及东方雨…… 却听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无保留地赞:“武艺精绝,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转过脸去点头示意,沈絮如回应给自己一个礼貌的笑,沈絮如身侧,还有另一个难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见他,还是在苍梧山合力救援越风了,这一次,却难以言明是敌是友,毕竟,柳五津不能给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么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愠怒,剑法初见行云流水,依稀能有变幻无穷,功力却不足当年云蓝三成,实力离一流高手尚远。 “如此剑法,还想挑战诡绝将军,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讽的语气,说话同时,进攻逐渐紧凑,林思雪亦渐感对手武功着实不错,每招每式都如钢铁所铸,结实又牢固,挑开自己手中宝剑时隐约可觉阵阵劲风,时间一长,劣势更明。 柳五津正欲救援,不经意间,见院中平添了几个身影,为首那白衣少年,几乎没有给叶文暻一眼,径自飞身而上将林思雪从险境中解救,轻易得仿如不费吹灰之力。仅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创林思雪,然而薄刃及处,紫气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宝剑,仅一式便将黑衣人击退。一手轻揽美人,一手傲执宝剑,潇洒自负,极尽风liu,就算杨叶杨宋贤在此,也根本少了几分贵胄王气。 “退下,不准伤她。”熟悉的声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认出,发话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爷完颜君隐,白帝城暗战唯一不败,令厉风行心服口服不再轻敌,魔门对阵指挥重骑兵侵略,几乎与林阡平分秋色,想不到,战场上那样的骁勇严酷,褪去战甲,是这般顾盼神飞气度。作为传闻中完颜永琏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颜君隐眉间写尽了“舍我其谁”。 那黑衣人听命当即退下,林思雪缓过神来,乍见小王爷,又惊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这里?”教听见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花明:怪不得小王爷要救她,原来早就相识。 “是啊,我对思雪姑娘说过,后会有期。”小王爷亲切一笑,带她一并离开屋顶。瞠目结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点从叶文暻那里分一些给林思雪和小王爷,怎么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时相识。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谋,又不像王妃那样倾国倾城,真搞不懂。”陈铸蹙眉嘟囔着,思雪一看见他,蓦然忆起云蓝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剑:“诡绝将军,可肯与我比试一剑?” 陈铸懒懒地瞄了她一眼,鄙视着哼了一声,适才那黑衣人冷笑:“连我也打不过,你如何能挑诡绝将军做对手?”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陈铸懒洋洋地说,“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 “‘诡绝’两字,算什么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个‘剑痴’的名号。”林思雪说着说着,眼光时不时掠过小王爷,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小王爷微笑看着她,思雪那迷糊鬼,倏忽就忘记了到此目的,也其实,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爷满足地笑起来:“那便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着黑衣人鬼之,又回过头来看陈铸,百无禁忌,“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间杀气形于眉间,却因小王爷而制止,陈铸则根本按捺不住,听得这话急火攻心:“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看上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覆水难收。 林思雪再迷糊也没有错过陈铸叫他小王爷,一愣回头:“怎么?原来你也是王爷么?” 小王爷适才就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微笑应答:“当初被思雪姑娘叫惯了南第九,所以便让他们都改口叫我南第九。岂料他还是没有习惯。” “啊?我以为南北前十都是金国小王爷的侍卫,却想不到,这么多侍卫之中,有一个也是王爷?”思雪眉头紧蹙,“怎么可能,既是王爷,也是侍卫?” 陈铸再度汗如瀑布。直觉,这林思雪更配二王爷,楚风liu才配小王爷。 鬼之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扫了一眼,虽然蒙面,看得出长相恐怖。 ?? 次日。林阡、凤箫吟一干人等穿越瀑布来到隐逸山庄,先是震惊,然后折服,继而拜倒。赏过云横山庄的圣洁与阴森,游过幽凌山庄的奇异和神秘,叹过逐月山庄的仙幻及朦胧,此番经历瀑布间,却可以触摸山水最原始的结合,不得不说,的确水滋润了山,山峥嵘了水,轻纱薄雾,环萦崇山峻岭,彩虹无处不在,连贯着像一条直线,交联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风,泉石相鸣,不必喟叹世间花开花落,不必纠结人生云卷云舒。 然而,就像把争斗带进苍梧仙境一样,阡恐怕这座隐逸山庄逃不开一番血雨腥风。 再没有战场,将要交手的地方,不过是这一处别墅。 柳五津得悉众人来临,早便和僮仆们一起在山庄外相迎,见面后,先和凤箫吟海逐浪说笑了一番,其后便边行边与阡陈述事态,吟儿在旁听着也深知,柳五津虽然表面轻松,内心却担忧短刀谷的暗流汹涌。 “越风他正在那边厢房休憩,连日奔波伤势有些恶化,不过,牵制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压低声音。 阡听闻之时,难免会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情:“这次的确是累了他,却只能由他一个,避免柳大哥与越野正面交锋了。我想越野也该心知肚明。”吟儿语气中则是充溢着关切:“越风伤势恶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经可以动武,只是脸色还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风,可能会有个交替,让越风回淮南好好养伤,君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柳五津说。 “这是再好不过。”阡点头,“柳大哥设想周到。” “却不知山庄主人姓甚名谁?我一路过来,听僮仆们说他也是山庄过客,一年不来几次?”海逐浪又很直接地插嘴问。 “尚不知姓甚名谁,但我心里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风光,必是黔州当地土生土长,而且他越是韬光隐晦,越证明他极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说,“黔州当地,极富盛名的官家财主不是不多,但要论武功绝顶,恐怕也就此一个。” “哦?是哪一个?”海逐浪奇问。 “便是黔贵当地锏王,姓孟名良关。川黔一带,锏法三十年纵横无人相抗。不过退隐之后,久久不与世争,只在当地收些资质不错的徒弟,传授锏法不致失传,说起他来,你们的了解可能没有我们深。当年也是个名震一时的人物。”柳五津说。 “我对他的为人和经历是没有一点了解。但这名字和名号,依稀哪里听过。”阡点头,在记忆中搜索这姓名,吟儿亦觉得耳熟。 “是啊,说起他来,你们一概不了解,但说起他的女儿,你们就该清楚了。胜南,我记得我在苍梧山与你提过,流年姑娘嫉恶如仇却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长女的缘故。” 阡和吟儿这才恍然,吟儿点头:“对啊,那时候你与胜南提起流年姑娘,说她到苍梧山不过一年,就技压群雄成为了张潮最厉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强的武功底子,带艺投师,所以张潮自己的武功,都还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当时,柳大哥也与我提过,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义军和金人的斗争之外,所以三十年来都是隔岸观火。”阡回忆着。 “不过,这也只是我猜测而已,或许,除了孟良关之外,还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说。 “若真是孟良关,那我便后悔了,出发的时候,我还见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门那边。早知如此,便一并带来,也好走条捷径。”吟儿半带玩笑。 “奇也奇在,为何孟流年宁愿跋山涉水那么远去苍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这同样的世外胜景?这边同样可以追求宁静偏远,也犯不着和李辨之张梦愚那些恶俗同流合污。”阡忽然觉得不对,“事实上,刚到黔西时,流年姑娘宁愿去盗祁连九客的马,也没有接收自己家的给予,半年之久,从来没有离开过战地,也不回去探望父亲一次?” “我和她私下谈起,似乎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么和睦。她父亲相比她来,更宠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许是这样,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张梦愚吧?我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吟儿说。 “那这样一来,孟良关的确就有了抢轮回剑的动机。用轮回剑,来迫天下人为他寻找女儿。”阡说。吟儿一愣:“可能么?害得我们兴师动众,只为了帮他寻找女儿?” “到并不是没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样,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过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还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将心比心,“如果我家闻因离家出走,我岂止是抢轮回剑这么简单?” “唉,世间的好父亲,就没有一个分给我的。”吟儿略带嫉妒地叹。听得出,她实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连沈延也认祖归宗之后。 阡轻声道:“不仅有可能,而且有相当大的可能。试想前几年孟良关虽然不在苍梧,也一定通过关系确定了女儿有无容身之处过得平安与否,但是苍梧山脱离联盟之后,流年就音信全无流落江湖——轮回剑失落的时间,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时间完全吻合。” 柳五津脸色一变:“真是不错。难道,流年姑娘,真是轮回剑的症结所在?” “不如修书一封给沈依然,让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叶文暄提议时,忽然发现走廊对面越野夫妇正巧经过,当即提醒众人警惕,端的是临事冷静,语气自然:“越前辈,沈女侠。” 众人皆循声看去,虬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妇随了已经将近二十年,还是这样恩爱。 “文暄,上次见你,还是在短刀谷中作客了。”越野笑着大步上前,“胜南,一年不见,已经贵为盟王,实在是可喜可贺。” “越大侠见笑了。这盟王之称,还是魔门所取。听了半年,竟连麾下也这么叫。”阡苦笑摇头。 “还叫越大侠这么见外作甚,上次在苍梧山绝顶一战,越大哥还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着你来饮。”越野气度里的粗犷豪迈,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讽刺?连他这样的人,时间一久,竟也生了异心,想要脱离短刀谷,在陕西自立为王,也许,中间有苏降雪的动摇和旁敲侧击甚至阴谋诱导,但,越野当年初入短刀谷时,何尝会有半丝之心?正是因为他有实力,无野心,短刀谷才放心把一块地域的所有义军都交给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这位?想必就是杨鞍兄曾经提起过,眼神术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国十大在逃通缉犯,论赏银,我越野第一,你紧追其后。”越野笑着看向莫非,“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夸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众人都见了礼,独独没有和一个,从头到尾,完全把海逐浪冷落在那里,吟儿注意到了这一幕,向来和海将军交情深厚,她难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么?一年不见,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气。”沈絮如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听见的人全然脸色一变,冷飘零悄声问文暄:“什么弟妹?”文暄道:“这两位,是越副帮主的兄嫂。”冷飘零诧异一笑,压低声音:“倒是巧了,那边洪山主逼婚,这边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吟儿色变,以为她羞涩,笑着低声说:“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风儿,你不如也去。风儿若是见了你,必定会恢复不少。” 看吟儿面色尴尬,阡当即为她解围:“沈女侠,不如等吟儿安顿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与越风商议。” 沈絮如满面笑容,还是那般性直,对着吟儿啧啧称赞:“越看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唉,风儿的抚今鞭,今时今日,算是当世一流了啊。” 吟儿微颤,林阡蹙眉,这举止和神色里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被身侧的冷飘零和叶文暄双双洞悉,二人心中皆叹,沈絮如这句话,当真大错特错……越风的抚今鞭和洪瀚抒的火从钩,的确都算得上当世一流,可惜了,当世却还有一个林阡。”最清醒的旁观者,莫过于文暄与飘零,安顿妥了,二人闲游之时,冷飘零叹息说。 “我恐怕,川蜀一战旗开得胜,激化了洪瀚抒称雄决心,而魔门之役身负重伤,也加深了越风对小师妹的不舍。这两段感情同时水到渠成,对于刚刚经历了不少坎坷和遗憾、还需要时间冷静进展的小师妹和林阡而言,着实太过突然,但又无法杜绝,此时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混乱至极。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图不是那么简单。”叶文暄如是说。 “这么说,文暄也觉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样不合时宜,也不可能再蛰伏冷静了?将要浮出水面了?”飘零一怔,笑问。 “是啊,林阡那样的人,决定之前会权衡大局,决定之后就坚定不移,战事情事皆然。可是这一回非同寻常……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预料得大得多,事态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权衡,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插手小师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风两派势力都制止。若再不插手,局面来不及救。事关联盟,他不会允许自己有多冷静。”叶文暄说。 “其实……不关乎联盟吧?感情上,谁会比谁冷静呢?”冷飘零微笑道,“我认识林阡和盟主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风雨同行,盟主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都是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一步步走过来成长起来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子,见证了林阡如何从韬晦到鼎盛,单从这一面看来,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无法比拟。何况他二人不仅战场是绝配,心里面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说过,林阡对她的感情,其实和对谈靖郡主一样,激烈到超越联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确、盟主表面又不在乎,谁都难以看透彻,但如今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令林阡看清楚,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值得他负尽一切,感情深浅,只是个过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叹她洞察力如此之强:“飘零虽然向来热心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似乎对小师妹尤其关心?连对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认识了她几年的人深刻。恐怕连她的小师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许是跟她有缘吧,你小师妹外表活跃,内心坚韧,正是我欣赏的女子,我真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冷飘零道。 叶文暄本想问她:飘零,为什么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却独独不肯把你的过去告诉我?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又为何对我若即若离?欲言又止,惟能沉默与她同行了一段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忽听冷飘零默念这句,叶文暄缓过神来,看见隐逸山庄这若晴若雨的绝妙景象,释怀一笑:“原来如此,道是无晴却有晴……” “只希望在隐逸山庄的所有爱侣,不论是现在恩爱的,还是将要进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飘零轻声道。q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日薄西山时候,漫天云蒸霞蔚,遍地彩虹缭绕,远眺万练倒悬,近瞰郁郁苍苍。似雨非雨的天气,似静不静的心境。 既然喜欢看日落的残缺,哪怕这别墅里最好的观景处不是院中,而在屋顶,吟儿性格使然,那就一定会坐到屋顶上去。阡看她一入山庄话忽然变少,便知扰乱吟儿心情的,除了远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这近在咫尺的越风。 “还在担心越风伤势?我见他已经能够动武,虽然不大灵便,总算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可能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休憩一段日子便会无事。”阡轻声劝慰,携酒在她身边坐下。 吟儿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句诗写得贴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风见到吟儿的时候,再怎样不适,面色都自然而然地好转,全被沈絮如说中了。越风是思着吟儿的,平时看不出,病后才不断绝,阡明白,此刻的越风,不就是当初的宋贤? 当瀚抒嚣张跋扈,指名要定了吟儿,阡可以斥责胡闹,可以置若罔闻,而当越风什么也没有流露,但其实也一样要定了吟儿,阡却不能予以辩驳,不能无动于衷,只因对吟儿的爱,谁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风深。 可是此刻,分明听见吟儿在叹气。吟儿的感情,似乎也达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从云烟离开的怅然中走出来,就又多出了一份对越风的愧,怎可能不叹气,怎可能不纠结?但吟儿再如何思绪万千,都有唯一的出发点,叹气纠结都是为了他林阡,阡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不经意间阡也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心乱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杂念比压力还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销也根本不能释怀——原来,他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有一个是吟儿……在纪景林楚江相继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为命的吟儿…… 不需要吟儿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经完全了解,他知道现在旧事重提不适合,但瀚抒的强行逼婚和越野夫妇的旁敲侧击,不仅在干扰着吟儿的心情,也搅乱了原本他平静的心境。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妄下决定必然武断、不可以为了解燃眉之急就连后果也不管——但为什么,思绪激烈到无法克制,也根本没有闲暇来考虑理智!? 在这个寂静的黄昏,远离刀锋的屋顶,默看着身边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吟儿,阡心底最深处,迷蒙地闪现出这样的一丝疑问:该不该、尽快把吟儿救出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却要令她没有转圜地,陷入自己的未来…… 该不该把吟儿带进来?在心头,这疑问出现得突然,浅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阳下雾气弥漫,绯红色渐隐渐淡,当微雨和薄暮一起开始笼罩这片人间,才发现,他的心和这片人间一模一样,沦陷时毫无防备,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色再轻,终将俗世点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色。 练幕抛珠成碎玉,澄潭醉饮沐虹辉…… 夕阳,雨水,彩虹,青山,绿树,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岁月,浮光掠影的念头,他的心忽然收紧,时光,不如就停在这一刻吧,抛弃了那些烦琐的争斗和算计,就这么简单地和吟儿坐在屋顶上欣赏风景多好,和吟儿相处时,心态都会变得年轻。 ?? 夜幕降临,透过模糊的雾气,看见天边寥落的星辰,灯火辉映外,群山飞瀑宛若链坠,这经典的好时光,仿佛失去云烟之后,是第一次拥有。 “吟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身边还有我。”阡就此打开心扉,轻声对吟儿说,“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独自一个担负,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何以现今自己却做不到?” 吟儿一愣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装不在乎:“没有啊,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在担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别,着实令人担心……”支支唔唔,明显口不对心。 “瀚抒、越野、越风,这几个还真是很扰心。”阡带着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吗……越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答应做兄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令人揪心的神色,可是,也许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范的消息传到这里,会不会影响越风的伤势……” “不用担心,要封锁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难。”阡说,“况且,我绝不会答应瀚抒的胁迫。”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次而已啊……这一次他想到了用郑奕郭昶来要挟,下一次难保不会趁联盟危难的时候要求。他总会找到方法。他那种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别人都告诉他错了他却死活一意孤行,没有半点沟通的可能。”吟儿眉间尽皆愁绪,“我真怕像大嘴张说的那样……” “大嘴张又说什么?”阡蹙眉。 “说将来洪瀚抒叛逆了来作乱联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连山和亲。”吟儿边说边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大嘴张倒是有说书的天赋。”阡难得一笑,“不会有这一天的,吟儿,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 吟儿听着听着蓦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许瀚抒作乱联盟呢,还是不容许瀚抒胁迫我…… 阡察觉出吟儿呼吸的一凛,心念一动:其实我竟是这样强烈地、不希望吟儿离去…… “如果……”不约而同,阡和吟儿的心里,其实都有解决的方式,阡当然让吟儿先说。 “如果,让你对瀚抒说,你作战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身边,即便是要你虚情假意帮我去敷衍他,可以吗?”吟儿轻声,却坚定地问,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如果……让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对越野他们说,可以这样吗?” 他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帮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确需要盟主时时刻刻在身边,甚至一生一世在身边,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当思绪变得混乱,心也随之冲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得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甘愿自己退到绝路的吟儿,阡只能把一切顾虑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当然可以,随叫随到。” 吟儿一怔,呵呵笑起来:“真是干脆,比海将军他们义气多了,果然咱们是最铁的同盟没错。” “那是自然,结盟那天,你云烟姐姐说过,这个联盟不结则已,要结就是一辈子,你也说过,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条心。此刻云烟如果还在这里,也一定会帮着吟儿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说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与我一样,深知吟儿不愿离开,也更不希望吟儿离开。”当再度提起云烟,阡果真不再像从前那么消极,微笑着回忆他过去拥有的幸福,尽管云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份幸福,并没有因为她不在了就成空,还在阡的心头留存,温暖,深刻。 吟儿却忽然发现,长久以来各怀心事的自己和胜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许重叠。她听得到,阡这句话里,不止有云烟姐姐,还有她凤箫吟,阡记着她的言语,和记着云烟姐姐是同样坚牢,并不只是因为挂念云烟姐姐而不知不觉把自己也记得,而是因为,那些牵制胜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凤箫吟的分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越来越重……只是,她念着他太久爱着他太深,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很早以前就在为她着想,也没有深入地体会过:现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在她身边守护,正如当初他悲恸的时候她在他身边陪伴一样。 胜南心里,实际是有她的,存在过,也存在着,没有淡化,也没有加深,但一度搁浅了现在提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本不是要问胜南爱不爱她要不要她,现在要问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进他的生命,他将来的历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谁,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别人,她只想一直这样不离去,与他同行这动荡却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现在发现,他是那么强烈地要把她留下,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胜南,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吗?适才你想说的‘如果’是什么?”吟儿终于不再那么忧虑。 “我想说,如果瀚抒和越野都来逼婚,我便对他们讲,盟主只有在我身边才开心,我也需要盟主在侧才舒心,对所有人都这么堵,用不着两套理由。”阡说的同时,却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何我不希望吟儿离开,竟近乎有种自私…… “不对啊。这解决方式,明显还不如我的。”吟儿微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软没错,可是对越野就明显不能用。你要是真这么说,怕越野他们个个都会骂你是掠夺者了……”忽然吟儿灵光一现,“不如,宣扬诸葛其谁的那句谶语如何?反正我是祸水命,会祸害我的男人,这样一来管保他们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吟儿的心情骤然大好:“一切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这么损自己名声的事你也肯做?” 吟儿在心里说:是啊,这么做,才不会扰你的心,我答应了云烟姐姐,决不用任何一件事来烦扰你。说到就要做到。 吟儿站起身,立即要从屋顶离开,阡笑着立即给她泼冷水:“当真喜欢你的男人,怎可能计较你祸不祸水?这方法一定失败。回来,从长计议!”吟儿一怔,想他说得还是不错,但是,难道真要让阡得罪越野然后和瀚抒也撕破脸么,她虽然想问题简单,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联盟虽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稳的川蜀苏降雪,正与西夏洪瀚抒、陕西越野毗邻。 吟儿刚欲转身回去,却不经意间见到走道里灯光映着的一个男人清秀的侧脸,这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华丽,在视线里移动着过去了,身后跟随着一班侍卫,依稀是个贵族少爷,吟儿看得呆在原处,竟连阡的话都忘了听。 “怎么了?”阡见吟儿不知不觉就忘了站在屋顶脚步一移差点失去平衡,赶紧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着吟儿的视线看过去,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楚风liu的未婚丈夫,二王爷完颜君随。 “怎么连他也来了?”阡蹙眉,“难道说楚将军也来了此地?” “他是谁?你认得他?!”吟儿气急败坏。 “吟儿不认得他么?他是楚将军现在许婚的王爷,二王爷完颜君随。”阡一愣,低头看吟儿神色紧张,奇问,“怎的如此紧张?” “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见过……”吟儿的表情复杂,抬起头来央求阡,“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吟儿说这句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该在心事重重的时候,用这种认真严肃的腔调,说得阡也言听计从,随即应了。 ?? 说去就去。 一路紧随,悄无声息。 山庄最大的这间厅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爷府邸,僮仆们全都撤换成亲兵,侍卫恪尽职守森严至极。原本凭阡和吟儿的经验和本事,潜进去该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谨慎起见,阡还是决定带吟儿从屋顶上窥探为妙,且逗留不宜过久,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顶上,阡揭开一瓦片,轻声道:“小心些,薛焕和轩辕九烨都在这里。” 吟儿又连续揭了数块瓦,边揭边漫不经心问:“嗯,这个人是二王爷?” 阡赶紧把她揭开的瓦片一片片盖回原处:“你在干什么?你想把屋顶掀掉么?” 吟儿重新回来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当机立断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吟儿怒,微呼:“这样怎么看得见!” 却听薛焕警觉:“谁?!”阡一惊,忙按住这丫头的嘴。 “怎么了薛大人?”二王爷问。 “王爷受惊了,适才薛某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是刺客来犯。”边说着,薛焕边狐疑地往四周看。许久,才确定安全,气氛一松,只听二王爷冷笑:“哼,不会又是我那位大哥干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两次要我性命。” “其实,二王爷倒不必顾忌大王爷,他的气数,早在泰安就尽了。”轩辕九烨的声音,“小王爷,才是二王爷的当务之急。轮回剑,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爷叹了口气,“我这弟弟,小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以为他喜欢舞剑吟诗,他结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战场不到几年,竟这般得和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他有一点及不上二王爷的是,他本性里,对权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这段日子,他倒是乐得清闲,似乎有了新欢,就忘了江山。”轩辕九烨摇头。 “天骄大人真的以为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人吗?”二王爷一愣,却不以为然,“君隐才不会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不是我夸口,他玩过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见过的男人还多。这林思雪,只是他一个新宠,牵绊不住他的。”屋顶吟儿大惊失色,若不是被阡牢牢按着,早便发出声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与林阡一战过后,竟然私下问我,这些战争到底有何意义,死伤堆叠,不如和平共处。这样的话,可是王爷的继承该说出来?小王爷表面是王爷最好的继承人没错,不过,连王爷自己,恐怕都还没有认可他——这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丝掠夺欲,分毫不像王爷自己。”轩辕九烨微笑,轻声驳。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二王爷嘲笑着说,“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日子吧。” 吟儿原先还可以听阡的话隐忍,不想招惹敌人所以一动不动,再怎么好奇这位二王爷也都心知不得节外生枝……然则听闻事情关乎思雪,拳已经越捏越紧,待听到这句嘲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薛焕本就警惕,这回怎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响动,顺手一劈,他身侧桌上蓦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发声处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带吟儿在屋顶上滚开一转,反手仓促一接,转的力度轻微到仿若无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却与此同时做到了最强劲最凶猛! 吟儿又一次在凶险最附近,惊魂未定地看着阡沉着冷静的神色,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过的屋瓦尽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时却完好无缺,只不过是薛焕借力打来的而已! 不容喘息,顺着阡长刀激烈搏斗的方向,看见屋顶又多出来的一把剑,破瓦而出时就杀气毕露、剑招凌厉,自是轩辕九烨无疑,顷刻之间,刀剑相争已有数十回合,看得出,轩辕战力恢复得极是迅速,剑招愈发地短促凝练,“剑简意赅”,高妙绝伦,然则一撞到阡的饮恨刀上,又仿佛不再那么惊艳,少了些许慷慨激越,“意足而势不及”…… 阡与轩辕起先还未移一步,吟儿已觉脚底不稳,待他二人交战渐酣,从屋脊拆到屋檐,再从屋檐拼斗归来,周围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经行之处,空中雾气都将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视觉里的竟有两道水印,不断绝地贯穿交织在屋顶四处,使战局如网。 “原来是你们。”轩辕九烨留意到他二人适才动作亲密,眉一挑,冲着吟儿微微笑:“干得不错。”说的同时未停止与饮恨刀争锋,吟儿心头却是一凛:鬼兮兮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个……那个刺客是谁?”二王爷已经率队到了对面檐下,看见阡时面色一变,再看一侧的吟儿,显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王爷不知,那位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随从说。 火光把屋顶照得像白昼般亮,吟儿愠怒地瞪回去:“‘王爷不知’!你听着,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错,我都决不轻饶他!”一下子给二王爷起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绰号。 “你二人为何要来窥听我?!”二王爷一怔,面色冰冷,强示威严。 “觉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吟儿以傲慢的态度实话实话,二王爷被她语气一惊,更是纳闷:怎么性子和君隐这般相像,对我说话时不可一世?思虑之时,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记得,他适才对凤箫吟好奇发问的时候,薛大人还是在身边保护的,这一眨眼,竟然离开了这边檐下,瞬间转移到了对面屋顶么?! “王爷不知,薛大人他……”随从正待回答,二王爷当即大怒:“不准再说王爷不知!”引得众侍卫强忍笑意着实难受。 吟儿虽在战局之外,却一直保持着戒备,余光扫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动当即探剑,然而未及上前拦阻薛焕,竟见轩辕九烨剑影急往自己面前横斜,吟儿临危不乱侧身闪避,阡之刀亦当机立断急行而偏,强行到此将轩辕玄色剑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无匹,气魄当仁不让,缓得一缓,吟儿从轩辕阴毒的微笑里,发现轩辕此举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试探着什么…… “焕之,他应当是恢复到了从前状态,可以来挑战你了。”轩辕这一剑实力稍逊,目的却赢了,面带着满意的笑他撤剑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焕,阳刚魁梧,雄壮威武,气势上有着明显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虚传。 “林阡,你的伤有没有恢复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还为你留着。”对别人,薛焕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对阡,他却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轻描淡写同时说了出来,既是一种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坚信着阡一定能给他连续两刀的震撼,吟儿知道阡此刻对薛焕一定还保留着一份敬重,当年,薛焕算是阡尽全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阡肃然说。 “好!只有两刀,先长刀后短刀如何?!”薛焕近在咫尺,声音里的穿透力振聋发聩,吟儿和轩辕都下意识地站远。留他二人在屋脊处,吟儿与轩辕各据一侧仰望。 ?? 楚狂刀薛焕,曾以短短一招之效,灭尽横行金朝多少枭雄,今日一睹,才知为何这短短一招,会让无数高手无路可逃——最骇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焕在铺垫着行动,埋伏着气势,囤积着战力,那一瞬却是敌人进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观者错觉,一次交睫真如有千万年! 错不了,薛焕在那个瞬间有七八个要挥刀的方向!欲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身还快!先声夺人,楚狂刀完全把观战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虑与震撼之间!风乍起,吟儿和轩辕脸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个性,和主人一样,爽利粗放,却来势汹汹,由始至终都压迫甚至摧残。 叹为观止,却还有一把更年轻的长刀,刀路满溢在这个瞬间,雨色被瀑布境内的水汽一衬,从黯淡到白炽极速转折,张狂地拆分开天幕,割断了所有空气的退路,没有理由地将磅礴、汹涌、慷慨和悲壮融入夜色,猛烈,澎湃,辉煌,亮了他手里的刀,却凉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温热。后发制人,是阡的饮恨刀,见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过屋脊的山风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还是被饮恨刀借走的众。却令轩辕吟儿皆嗟叹,眼前侵略屋顶的分明就是一场狂风骤雨,甚至飓风海啸。也许,只有达到了楚狂刀和饮恨刀的那个领悟,才能够做到焕阡二人这样,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独不撼自身!? 轩辕蹙眉看着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极端,那淮南林陌,还如何与他一较高下,如何引起这阡陌之伤? 吟儿却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焕: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胜南的将来,一年唯有三个瞬间的满足,有对手,却战不得…… 薛焕,是唯一一个交手时和阡不论胜负,无关生死的对手,却在一刀的时间内,激起阡无穷的战意,亦从而诱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诱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势何尝不是被饮恨刀瓦解殆尽了?焕阡之间,再无相互保留! 太完美,却太短暂,使得回味时惊心动魄,却同时后悔不迭,继而心生绝望……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觉啊?陡然间,最近侧的轩辕和吟儿,竟都不敢再求第二个回合。是因为,第二个回合会更完美,却更短暂吗?明明知道,第二个回合之后,一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失落感和绝望一叹,不如就提前绝望了,绝望再灿烂的之后都一定会消亡的,绝望潮起之后必潮落,绝望每一场巅峰后的寂寞…… 出生时银瓶乍破水浆迸,灭亡时四弦一声如裂帛。 交叠两刀,刹那生灭,稍纵即逝。 胜负如茶,品弥香,欲辩却难言。 这追逐的过程,这落寞的结果,谁甘心窒息此时顿,却焉能重回那一瞬?! ?? 一战毕,阡与薛焕各退几步,吟儿和轩辕立即上前。吟儿明显看出,他二人气力都有折损,脸上却都掩不住相见恨晚的情绪,这样的相见恨晚,令吟儿都忍不住嫉妒。 却听阡调匀了气息,发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闻果然不如亲身经历,林阡受教无穷。” “哦?可以从我这刀里受教?学到了些什么?”薛焕颇有兴趣地问。吟儿一愣:难道这位薛大人听不出恭维?哦,怕是从前和薛焕对决的敌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没有机会令薛焕问出这句……轩辕也是暗道:焕之真是个直肠子,听不出恭维,这般不思索就问……可是,明明连轩辕也没有见过薛焕这般的开心表情。 阡却当真不是恭维:“再没有任何别人,像薛大人这样,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力量任谁都难以抵挡……我若是可以用到饮恨刀中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色都偷去了,那我薛焕当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隐算了!”薛焕爽朗大笑。 却在此时,阡和吟儿都留意到空中传递来的属于联盟的数枚暗号,暗号的多少,正强调着事态的紧松,随着信弹鸣镝的愈加密集,且全然来自于叶文暻暂居之地那同一个方向,吟儿心中一颤,和阡对视一眼,皆知轮回剑险,不宜久留。 “什么?君隐他?”从二王爷震惊的话语里,依稀猜到形势的改变,和小王爷完颜君隐脱不了关系。 “胜南,我们赶去么?他们……”吟儿急忙说,也不管薛焕轩辕的表情有怎样的变化。 “来不及了,轮回剑已经失陷。”阡轻声说。吟儿不禁一震:“什么?”暗自嘀咕: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轮回剑失陷,暗号才不是这样…… “已经失陷?”二王爷脸色大变,捉起那赶来报信的亲兵大骂,“你敢贻误消息!”吟儿跟随阡久了,方知道阡这么说,明明就是在耍弄这二王爷乱他军心,不禁暗笑。 轩辕得到了自己安插的鸣镝报信,也早就听出了阡这句话是何用意,却终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爷方寸大乱,只得从屋顶离开:“王爷切勿惊慌,我立即随王爷一并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战事要紧,还望薛大人海涵。”阡转过身来,郑重说。 “也罢,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龙无首,我薛焕也不是那么趁人之危。”薛焕点头,“却要给你提个醒,你的短刀路数,我在王妃帐中见过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当心了。” “谨记薛大人教诲,来日方长,就此告辞!”阡当即与吟儿飞檐走壁,直取叶文暻居所。 ??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权力牵制终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轩辕九烨,而或被权力压迫毕生周折,王天逸、叶不寐、陈铸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身武功,都不过是为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办事而已。”阡心中叹息,从轩辕九烨和二王爷短短几句里,听出了又一场金南金北内部的争端,“谁取轮回剑,谁便治国平天下,实力欠缺的完颜君随当然力求,却不知那看低权力的完颜君隐为何也要……” 吟儿不解阡一路在叹息什么,奇问:“是因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觉得遗憾吗?” “不是,我是在叹息,权字面前,那么多英雄豪杰折腰。”阡轻声道,“轮回剑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让这几个小王爷,有了在父亲面前展现的机会,我想,二王爷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小王爷,恐怕是为了令父亲开心……不管动机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态面前必须选定跟随。而南北前十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同行相轻’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为这场王府继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础,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隐含了南北前十的归属,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为决策者规划了他们的何去何从。至于中立的那些,难说究竟是隐逸,还是转变,总之现在,都该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很幸运啊,我们目睹了南北前十这场分派的最开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轮回剑,推波助澜的是我抗金联盟。” “南第九、小王爷……北第四、楚风liu……南第一、贺若松……北第二、鬼兮兮……”吟儿好容易才把这些对号入座,“胜南,为什么可以把这些人都牢牢记得?我却记不得?” “可是吟儿却牢牢记得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个,还有各大帮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这些我是望尘莫及。”阡笑着说。 “那是当然,较之敌人,我当然更喜欢记得自己人了。”吟儿蹙眉,“其实我以前还不是那么讨厌南北前十,听你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我最喜欢看见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 所以吟儿喜欢抗金联盟,远胜过喜欢短刀谷。 最喜欢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吟儿说得是那样简单。 那就是她梦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实……吟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们的联盟,沦为短刀谷内乱的牺牲品。我绝对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联盟搬进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辈和柳大哥。 所以,这一次要留轮回剑的,没有各大帮派,只有我们几个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这场内乱,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办法,牵连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价……q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林兄弟,盟主!你们可算来了!”一直在堂外焦急打转的海逐浪,一见阡和吟儿赶到便立即欣喜冲上前来,在他身后的方向,人来人往,剑拔弩张,争端箭在弦上。 却怎可能不气氛紧张?关于轮回剑的争执,单论宋金双方,实质就有四派人马,再添算叶文暻、隐逸主人和川黔滇邻近流寇,战意从来就在沸腾,只不过,因为势均力敌又同时身处边荒,才不约而同维持了这个平衡,可是,谁都明白:一触,即发—— 平衡一旦被打破,事态就会急剧崩坏,趋势陡急到任谁都无法掌控!正因如此,阡才不可能像二王爷这样挑了个最大的屋享受而不选最近的地方部署。然而,终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在来的第一天夜晚就交手,连山庄周边还没有探索清楚…… “出了什么事?”阡和吟儿同一问,语气截然不同。 “原来山庄里的僮仆告诉叶文暻,主人临走前留过口信,叶文暻如果到此有三日之久而一直未见主人身影,可以不必等待自行离去,把剑留在这间厅堂便好。再过一炷香,叶文暻就有三日了,所以,他正准备把剑放下就走!这样一来,轮回剑丢不丢,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海将军忿忿说,“叶文暻刚收拾了准备走,那金国小王爷就来了,明摆着是要抢剑。幸好咱们也不糊涂,我和莫非、叶少侠、柳大叔他们当即就到了,气势上足够压着小王爷,不过话虽这么说,少了你们在,总是不踏实。” 厅堂里人群拥挤,敌对气氛愈加浓厚。吟儿自是心急,边听边疾步而去,身侧阡脚步虽快,却相当轻,明显不像她这般紧张,吟儿走着走着,忽然一笑,心境因他而静,低声问:“像相信你那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这一次,还有敌人们值得我相信。”阡低声答她,也是淡定一笑,“二王爷和小王爷,一个是想证明实力,一个是想完成父亲的期许,自是不想夺了剑还遭人非议,说他们趁虚而入不算夺剑反是偷剑。所以,他二人一定会等候着盟主和我到场之后,再率领他们的麾下、从实力完备的我们手上强夺轮回剑。” “他们休想!”吟儿冷笑。 “为什么说小王爷只是想完成他父亲的期许?”海逐浪紧随其后,不解其意。 “我先前在金国的时候,听闻小王爷是儒雅剑痴,后来与他作战,又觉得他严酷骁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性喜好和平,却不得已要磨练掠夺欲,完成他父亲对他的期许。”阡结合轩辕九烨的话推测,“很可能在金人眼里,谁能夺得这轮回剑,谁就是完颜永琏的继承人。” “哼,如果我得了,岂不是我来继承?!”吟儿骄傲地笑。 “哈,那也很不错啊。抗金联盟,就成了宋金联盟。宋国归林兄弟,金国归盟主。”海逐浪浮想联翩。 阡接下这话茬,笑道:“真到了那时候,金人宋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三人谈笑风生经过人群,却好像把别人的轻松都掠夺了来,再回报给别人无穷紧张感。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杀气已然达到鼎沸。 ?? 厅堂正中这炷香已经烧去了一大半,眼见着便快没入香灰之间,隐逸山庄的主人没有半点要归来的迹象,轮回剑,亦即将离开鑫森淼护卫下、叶文暻的手上。 在看见林阡的这一刹那,叶文暻的脸色才得以舒缓,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而流露出笑容的,岂止叶文暻一个,小王爷一见林阡,当即对叶文暻客气又不可一世地驱逐:“叶总镖头,你可以走了。接下来,轮回剑不再属于你一家镖局,而是属于我们两大江湖。” “话说清楚点!谁和你们是‘我们’?!”吟儿一边采取傲慢态度比小王爷更加不可一世,一边示意林思雪赶紧回到这边阵营,林思雪再怎么依依不舍,师父都比小王爷重要,急忙跑到吟儿身边来,面带着羞涩的笑,吟儿一见这笑容,就忍不住要保护她的决心,骤然对那小王爷印象更差。 “好,香尽了。”叶文暻托剑起身,正欲离开,孰料话音未落,已然有人出手强夺! 尽管那时,叶文暻的声音明显偏向联盟这边,却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甚至香还未烧尽的时候,诡绝陈铸就展现了他惊人的看家本事,速度!平时做事就比常人快三四倍的陈将军,一旦紧张起来,速度快到惊天地泣鬼神,把厅堂众人惊得是瞠目结舌动弹不得,一时满阵刀剑戈戟,没有一个来得及出鞘制止——要知道,阡和吟儿才刚刚驾临,双方主将,只对峙了一句话而已! 幸好,那时吟儿一直愠怒地瞪着小王爷,陈铸强行夺下的轮回剑,交睫间立即交予的也是小王爷!吟儿仓猝探剑,视线还来不及移向陈铸轮回剑已然映入眼帘,出于本能立即上前争夺,速度在群雄之中当属第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轮回剑硬生生断在小王爷和陈铸之间,吟儿一往无前,右手携惜音剑往陈铸小王爷身前一横,左手不顾一切救轮回剑,然则终究右手有伤,惜音剑威力不及往常,更未曾料到,左手尚未握稳的轮回剑,斜路里竟飞速有人来抢,余光一扫,正是那个站得最近、欲念极重的二王爷。 吟儿火气更盛,想你二王爷实在是趁人之危、渔翁得利得很,心一横,才不管你右边小王爷左边二王爷,这轮回剑她是要定了,攥紧了惜音剑再吃力都要拦死陈铸,同时飞去一脚直接撂倒二王爷,招式协调漂亮得紧,却因为救剑心切,再无余力抵挡她面前这第三个敌人,剑痴小王爷…… 却说这小王爷一剑侵袭到吟儿面前,倒并无杀机,单纯为了将她击溃、趁势夺回轮回剑而已,然则陈铸在混战之中,蓦然发觉这个场景偏巧是骨肉拼命,兄妹互残,脸色一瞬吓得煞白,大骂一句“混账啊!”,差点忘了惜音剑就在自己身前、忙不迭要想制止,却为难着到底是帮吟儿挡着小王爷的剑好呢,还是扶起二王爷避开吟儿的锋芒?! 便在这惊魂一霎,幸得对面饮恨刀至,极速将这三大主将拆分,论作战小王爷与林阡平分秋色,论武功小王爷显然有所不及,剑路骤然被他饮恨刀干涉,再不可能危及吟儿,而吟儿击退了身边这早就无心恋战的陈铸之后,飞速更易了剑之所向,右面二王爷还匍匐脚下不及起身,左面小王爷已被她一剑锁喉! 同时将两个王爷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这位抗金联盟的盟主瞬间碰到了?!陈铸大惊,连连向对面轩辕九烨瞪眼示意,轩辕却比他镇定泰然得多,剑在手上,不曾相救,陈铸显然摸不着头脑,暗自猜测:难道毒蛇他,是顾忌着林阡?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小王爷和二王爷都陷进来啊…… 阡显然听到陈铸刚刚骂了一句“混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眉一蹙:“陈将军,你过于心急手快了。”陈铸一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炷香将熄未熄,到此刻竟然又有生机。 这场景好熟!陈铸心一颤,像瞿塘峡水战的一炷香,同样的小王爷在对面这一男一女手上,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也像贵阳城夜访的电光火石,同样的二王爷“拜倒”在了林阡身后,还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陈铸从没有想过,这种场面非但没能杜绝,反而还会叠加整合了再一次送到自己眼前…… “不要……不要杀他……”思雪的声音再小,也响彻吟儿心间。这么多年,天真无邪的思雪,从来没有一次声音会这么焦急,语气会这样认真,吟儿心中感伤,剑横在小王爷喉间,却下不了手,只能压低声音,冷冷呵斥:“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说罢收手,思雪已然不顾危险,匆忙跑到小王爷身边来,极尽关怀之意,那小王爷一场虚惊,却为吟儿这一句面露惊诧,缓过神来,对思雪亲切一笑:“没关系,我没事。”语气温柔,看不出究竟真心还是假意,多情还是无情。 轮回剑既已安全,亦没有再杀二王爷的必要,此刻站在阡的身边,吟儿抬起头来对他满足一笑,转过脸去面朝着一众劲敌却冷傲,盟主之威决不让步分毫:“有我抗金联盟在,轮回剑你们谁都别想碰!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 “盟主英明!”抗金联盟,看到听到这样鼓舞人心的片刻,自是士气高涨,尽管没有直接参与夺剑,也感觉到了金人的颜面扫地,个个觉得爽快,海逐浪带头叫好,莫非、文暄身在其间,虽未明言,也相视而笑。 “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这种话,原本宋人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可是,为什么此刻陈铸听在耳里,这么讽刺这么耻辱!?这种话,别人骂也就算了,你是谁,我家王爷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可以当众羞辱你自己的国家,说我们个个都是金狗! 陈铸克制不住,破口大骂:“什么金狗,什么你抗金联盟!你这混账东西!” “什么?你凭何骂我混账?”吟儿无缘无故被他指着鼻子骂,瞪大了眼睛显然诧异非常,阡面色一变,直觉陈铸敌意激烈,本能握紧长刀:“陈将军,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插手!凤箫吟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陈铸为了王爷豁出去了,义愤填膺,然而这一厢林思雪也察觉事态不对,忆起云蓝前日嘱托,急忙上前制止,只为封住陈铸的口舌:“那又怎样?她是我师父又如何?!怎么混账了怎么不能做盟主了?她是林念昔,自然要跟在林阡身边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哪里荒唐哪里失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事,你诡绝将军才不能插手!” “夫妻俩?”“林念昔?”所有人的思绪,全然凝滞当前一刻。瞬间,气氛的火山,如沸腾后喷发。滚烫的碎石纷落水间带着火燃烧蔓延,一石激起千层浪,热流袭击着每个人不设防的心。 连同还没有从气恼中走出来的诡绝陈铸在内,远近听见的人,全然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却醍醐灌顶…… “其实,知道她喜欢胜南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怀疑,何以她和川宇、胜南都有交集,可又听说林念昔相貌丑陋奇异,和她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正想找个机会拜会云蓝,现在倒是水落石出,谣言果真是不可信。”柳五津既惊又喜,紧张之时不忘一笑,“传说中林念昔生性暴戾,一只眼睛,哈哈,难道是有谁嫉妒咱们盟主美色,刻意诋毁出来的?” 文暄只觉疑问澄清,释然点头:若把传说置之不理,我早就该看出小师妹是林念昔,她从小到大就有的未婚丈夫,没有见过面却还令她一心一意,洪瀚抒越风林陌全都不能超越,除了林阡还会有谁…… “嗯……与她惜音剑匹配之人,饮恨刀易主之前是弟弟,饮恨刀易主之后是哥哥……难怪她要隐瞒了,怎么也不好办啊。待到现在终于可以不瞒的时候,又好像来不及了。”莫非暗自叹息。 越野和沈絮如相视一眼:难怪提起她与风儿婚事,林阡没有即刻答应……这样一来,事情却当真复杂…… ?? 吟儿的心却瞬间归于死寂——没有听错,思雪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先前和自己的约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所有人听,说她凤箫吟,就是林阡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她是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最初得知阡已经有玉泽,还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要面子,待到苍梧山抚今鞭饮恨刀交戈、魔门外洪瀚抒越风争锋以后,她愈发意识到,她的这个未婚丈夫,已经被联盟公认成了品行恶劣不负责任,她担心真相大白之后胜南会有哪怕半点的为难……其实,她宁愿还是只有她和胜南你知我知,好让感情事顺其自然,这样的平衡,和轮回剑一样,是危险的、不稳定的,平衡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碰触,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却怎么会,现在就被思雪脱口而出?吟儿心乱如麻,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接下来的一切…… 而胜南,何尝不知吟儿为何面色惨白僵立原地?吟儿是念昔的事实,其实并不要紧,也不揪心,至少对他来说,只是个震撼,不会是难堪,可是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单纯,譬如,为什么吟儿宁愿跟着他林阡却不肯说这事实,这背后的原因,不知多少人要妄自揣测,更致命的是,身份揭穿之前的那句话正是陈铸说的“荒唐、失败”,以讹传讹之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揣度和谣言,吟儿从来不说,他却看得出吟儿最介意的是什么,不就是别人眼里她绿林领袖的实力?其实吟儿瞒着所有人的初衷再简单不过——她不想用林念昔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和他林阡并肩,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完全都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争取得来! “吟儿,无需担心,事态如何发展,从来只靠你我二人。所有的问题,一起面对就是。”阡平静一笑,按住她颤抖的肩,压低声音给她鼓励,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泪忽然就盈眶:胜南,原来,我可以有和你一起面对一切的机会……正是眼前这一抹清浅的笑,无论何时何地都震慑着她不安的心,所以就算事态到了千钧牵一发,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她便立即回归淡定。 是天在昭示吗?阡和吟儿,注定在感情还若隐若现的时候,面对的一切就不平静,身边就有无穷风波,不能冷静,内心外界,一样冲动…… ?? 吟儿转过头来,眼神锋锐地瞪着轩辕九烨,是,一定是轩辕九烨,泄露了她的秘密给陈铸!她不该相信毒蛇,她就知道,轩辕九烨善于在重要关头设计攻心之战,却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利用她的身份! 果然,此刻轩辕九烨面不改色,开口第一句便直问林阡:“林阡,看你不甚惊诧,似乎早已知道身边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近年来一直扶持,原来全都是出于一己之私?” “我身边女子,从我初相识起便名满江湖,不让须眉,若不是个英明的盟主,我林阡和联盟这一众英雄豪杰,也不会自始至终都在扶持她一个女人,与她是不是我的妻子完全无关。我早已了解,却决不出于一己之私。试问她是林念昔还是凤箫吟,又有什么实质区别?”阡一句话,就全然肯定吟儿她作为绿林领袖的实力,听得她不无感激,不无感动,不无感伤。世上唯有胜南一个人,最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原来胜南早就知道吗?那么胜南他……为什么不公开?”柳五津脸色灰白,叶文暄心中了然:自是林阡为了顾及小师妹的追求,宁愿不替他自己辩解…… “林念昔。”轩辕微笑着看着她,此刻的吟儿,还沉浸在对阡的感激里,却想不到轩辕会这样刺伤她,“不知是恭喜你还是说你可悲,当个英明的盟主有什么用,可惜了你的男人,坦言扶植你不是出自他一己之私,而是明知了你的身份,却不承认你是他的妻子,还公然说你与他完全无关!” 吟儿霎时脸色惨白,手足冰冷几乎不能站稳,阡当即一怔,这是他林阡,第一次完全掉进轩辕九烨言语的陷阱——他对吟儿的扶持,和他对吟儿的情爱,到了轩辕九烨那里,竟成为刻意引导和制造的矛盾,他越强调吟儿自身的实力以保全吟儿的盟主之威,就越中了轩辕下怀否定了自己对吟儿其实有爱……轩辕九烨,竟微笑着利用他林阡的话把吟儿的心逼到绝路! 恰在吟儿和阡震惊的同时,飞身而来又一个身影,直扑吟儿手中轮回剑,力道强劲原来是东方雨。吟儿稍一犹豫,险险被这道罡风击倒在地,轮回剑即刻脱手,待到起身去救已然不及,惜音剑迎上的,是轩辕冷漠的黑色剑锋,吟儿,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就已经心力交瘁,但纵然是这样,却还是要夺剑,一定要把轮回剑夺回来…… 当此时,却见阡的长刀已早她一刻追上前去,从东方雨手中强行将轮回剑挑开,却因顾及她伤势未愈,挑开剑后并未穷追不舍,而是当即回身止战,短刀挟风裹云,直抵轩辕与吟儿双剑之间,缓得一缓,海逐浪叶文暄莫非三人已经齐齐上前救剑,那边东方雨陈铸二王爷全然锲而不舍,而他林阡,放弃争夺轮回剑,只为把她凤箫吟救出面前轩辕所设的攻心陷阱! “轩辕九烨,有一点你可能不清楚,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有两位主上,一个是惜音剑云蓝前辈,一个便是家父、饮恨刀林楚江!”当阡代替她再度与轩辕九烨对决,吟儿手再痛楚,也决心为了轮回剑不遗余力,方与陈铸交战了几个回合,却突然听到阡的这番话,每字每句,都敲打着她的心——“二十年后的抗金联盟,当然也是从奠基之役开始,就是我和她两个主上,关系如何不言而喻,难道你到如今还不清楚,还要我再向你说明白这一点?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 那一刻,吟儿的泪当即被震落,不管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单纯的敷衍只为了她的颜面,都那般令她欣慰,令她觉得值得,阡从来不会像瀚抒一样,爱一个人就要霸占,阡只要重视谁,都会首先关心这个人的想法,何其幸,使她遇林阡。 ?? 然而,再惊心也怠慢不得这混战激烈!轮回剑数度凶险,似在每个人的手上都相擦经过,终究没有停留任何一边哪怕半刻,眼看着东方雨一掌击退莫非海逐浪,吟儿和叶文暄避开陈铸小王爷正待上前补救,却忽听一道疾风强灌而来,摧枯拉朽之势直从门外穿入堂中,轮回剑一个转瞬已不在众人之间,而被那道不知几人捕捉到的青影带走,再凝神时,却看那青衣人手持轮回剑立于主座,环视一周之后,视线定格在叶文暻身上:“叶总镖头,老夫说过三日之久,到此刻为止,正好三日,可算守时?” 众人眼睛盯向那一炷香,青衣人说罢,香正巧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阁下果然准时,那在下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叶文暻虽说完成,明显还有它事在心,是以一直不曾有离开之意。 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依然那般精神旺盛,没有半分倦色,令柳五津第一眼便确定了他是孟良关:“孟大哥,果然是你。”三十多岁叫人家年近五十大哥,也就他柳五津一个人做得来。 “你是?”孟良关一怔,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有所记忆:“传闻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柳五津?” “是。当年我与孟大哥一面之缘,我才七八岁,想不到孟大哥能够一眼认出来。”柳五津见到少年时候的崇拜,说话时语气尤其认真。 “嗯,想不到,已经快三十年了。”孟良关叹息,当年他名震一时,柳五津还只是个对武学热衷的孩子罢了。 转过身去,孟良关却从人群里一眼将东方雨剔出来:“三十年了,人生如梦啊,不曾想过,当年的孩子现在是抗金的首领,当年同样名震一时的人物,却降金的降金,退隐的退隐,东方,我该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呢,还是该叹息,这是抗金的必然下场……” 群雄皆惊,想不到孟良关和柳五津只是一面之缘,反倒是和敌人里的东方雨,当年“同样名震一时”?不过还真不习惯,别人叫柳五津“孩子”。 “孟大哥强据这把宝剑,究竟有何用意?”东方雨未曾辩驳,回避着问。 “其实,老夫要轮回剑,是为了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去协助寻找在下的爱女,谁能够助我找到她救出她,在下必定感激不尽。”言下之意,必以轮回剑报偿,孟良关这一句,却当真契合阡之猜测,然而有一点却不得不仔细推敲,他说的是:“救出她”。流年姑娘,自是无需他救。 “不知令爱是哪一位姑娘?如今尚在何地需要救援?”吟儿当即问。 孟良关循声看来,得见阡与吟儿,距离再远,阅人无数的孟良关也看得出他二人是人中龙凤,一笑作答:“盟主言重了。在下幼女孟流星,生性顽劣四处惹是生非,实在令老夫头痛不已。半年前她不知所踪,老夫寻遍各地,毫无下落,近日经查证,才知她很可能在祁连九客手上监禁,我不能及时赶回山庄尽地主之谊,也正是因为找寻她而耽搁。” “祁连九客?监禁?”吟儿蹙眉。 柳五津与阡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柳五津摇头苦笑:“恐怕,跟怡儿一样,又是一个马贼啊。” “从去年年初开始,祁连九客追究政变余党持续了将近一年,照这般看来,孟流星被祁连九客监禁的时间,和怡儿是差不多的。”阡蹙眉沉思:那么,瀚抒他究竟擒拿了多少人,不经意间又得罪了多少人…… “万望众位体恤老夫爱女心切,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夺出了轮回剑令各位大费周章,不便之处,请各位英雄见谅。”孟良关客套着讲,东方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有些不耐烦:“这么说来,谁能救得你女儿,谁就能得轮回剑?” 孟良关微微一笑:“目前来说,是这样。”听得这一句,人人都是一愣。 “哼,你和这位叶总镖头,还当真相像,说话做事,奸诈狡猾,滴水不漏。不过,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胁迫我们所有人帮你寻找女儿来换轮回剑!”东方雨冷冷喝,孟良关脸色一变:“你适才也看见了,我是如何在你们众人之间夺剑,要不要再看一遍!?”轩辕赶紧按住东方雨肩:“只要没有其余变故,希望阁下切勿食言,待令爱被我们救回这里,我希望能看见轮回剑到我手中。” “那是自然。”孟良关脸色有些缓和,“我孟家中立多年,原是不想伤故友和气,想我所有故友,在金宋双方都有流落,是何等的伤情,唉……” 听他这般感慨,本想骂他数典忘祖的海将军,都忍不住被这情绪传染,他能够体会孟良关的两难,这种心情,他海逐浪不是没有过。 “又是瀚抒……”阡却紧锁眉头:看来,逃不过与瀚抒的一场冲突。以瀚抒个性来估计,这场冲突,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众人正待离开,却见吟儿上前一步,去向孟良关请求:“孟前辈,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盟主请讲。”孟良关对着她的时候,面色慈祥。 “孟前辈要将轮回剑占为己有,以迫使我们寻找令爱,无可厚非,我联盟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但这轮回剑上的剑穗,理应不是孟前辈想要,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只是,待阡终于有机会凝神看轮回剑时,才陡然一震,果然如吟儿所言,轮回剑的剑穗,虽然半新半旧,但明显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原来吟儿适才抢到轮回剑的时候,看见了这剑穗也猜出了是何人之作,所以,吟儿那么辛苦拼了命地夺剑,还有这个原因,是啊,轮回剑可以缓一缓,这剑穗,却不可以被任何人玷污破坏…… 曾经,云烟姐姐尝试学做剑穗的时候,不是为了送给阡,而只是为了给吟儿配惜音剑,可现在,剑穗之于阡,却有更深的寓意,吟儿自然要为了阡夺回来! “等等,这剑穗里,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二王爷蹙眉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要敢阻止,他就别想活命!吟儿目露杀气看过去,幸好那随从适时地回了二王爷一句:“王爷不知,从前薛大人夺得轮回剑时,还不见其上有剑穗,明显是后来添上去的。没什么用。” 吟儿为防节外生枝,微笑着回应孟良关疑问的神色:“我只是见这剑穗精巧,甚为喜爱,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罢了,不知孟前辈可否介意?” “自是不介意。这剑穗该给女子润饰才是,放在轮回剑上,显得不甚搭配。”孟良关将这剑穗转赠于她,此刻连他也小看了吟儿,以为吟儿单纯地喜欢剑穗润饰。叶文暻见剑穗无碍,百感交集,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 吟儿将剑穗得来,刚刚交到阡的手上,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黏稠,凝神细看,原是伤口破裂,流了满手的血,自当是适才交战太久,不知不觉间就牵动了伤口,待得撞到阡关切的眼神时,她却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来说她和他的第一句话,心中百转千回,看金人当即就有撤走迹象,她立刻想用战事来掩盖这心乱如麻:“我们……也立即就去找瀚抒?” “不必立即动身。瀚抒他再胡闹,终究不会对金人妥协。况且你脸色这般差,不宜即刻远行。”阡轻声道,“孟前辈,今夜我联盟继续在府上叨扰一宿,不知前辈可否介意?” “盟王言重,自是欢迎之至。”孟良关点头,笑道,“若是盟王不介怀,老夫也想趁空讨教,又一代的饮恨刀。” “什么,他们要留下来!?”二王爷已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小王爷哼了一声付之鄙视,头也不回就走。 这边要留,那边要走,二王爷两面受制,何其痛苦也。轩辕离开之际,脸上却挂着阴沉的笑,笑什么,二王爷却不知道。 笑什么?自然是笑他的计策有了苗头,得到林阡那句“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恐怕,林阡根本想不到,其实轩辕的初衷,根本不是对吟儿攻心,而是对林阡攻心!林阡啊林阡,终究是逃也逃不掉这份情了,阡陌之伤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地从开始到结束……不过,诡绝将军怎么也会知道凤箫吟是林念昔?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他…… 陈铸却一步三回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想揭穿她是王爷的女儿,却为何她又被揭穿是林阡命定的女人……q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2) 匆匆聚散,由黔贵往北重取川蜀,经矩州、泸州、重庆府,直到逼近那依阆水而存的黑(道)会残部,日夜兼程,不过费了数日功夫,吟儿是念昔的事实,也便随着这样的转移而传遍江湖。 曾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瀚抒,再迟都一定会得知这实情,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越风,早在吟儿身份揭穿的那一夜就独自离去,具体是不是林凤二人的原因,一时之间谁也无法说定。然而大伙儿也都看得清楚,连日来吟儿明显憔悴很多,比起以往话少得可怜,沉默寡言真让人不甚习惯。 这天休憩之际,又一次看见冷飘零帮吟儿更换绷带时吟儿若有所思的样子,阡当即走上前去,默示冷飘零由他代替,没有说一句话便俯下身来亲自为她包扎,关怀备至,细心周到。当此时,众人都识趣地站在一边不打扰,目光交汇于这一幕心照不宣的谐调,而那位不解风情差一点就又冒失上前破坏气氛的海将军,早就被范遇莫非一步扼杀四手连抱。 坐在石上暗自失神的吟儿,许久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是阡,根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无言以对杵在那里,吃惊犹疑的同时,却听阡语气平和地说了这么一句:“恐怕过不了几天了。” 向来就不在乎伤势的吟儿,听到这里显然一惊,身子一颤,舌头打结:“什……什么?” 阡答非所问,轻松一笑,站起身来:“好了,休憩够了,咱们可以继续前行。” “等等……为什么……说我恐怕过不了几天了?”吟儿颤抖着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毫不挂心。 阡一本正经地回答:“啊,我说你过不了几天就好了,恢复得很不错。” 冷飘零一怔,会意时不禁噗哧一笑,叶文暄摇头苦笑,邻近的范遇等人,全然大彻大悟,莫非亦哈哈大笑:“咱们盟王,是越来越奸险了。”冷飘零回头,脸色微变,她看得出来,林阡这个玩笑过后,吟儿明显从适才困扰中走了出来,一边愠怒一边笑骂:“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慢吞吞的何慧如附身!” 范遇立即帮阡反驳:“盟主这也是你的不对啊,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装深沉的宁孝容附身。” “哪有,我哪有宁孝容那么蛮不讲理?”吟儿马上嘴硬回击,一旦有了话题,便暂时忘却了忧伤,“对了,外界传言你们可千万不要信啊,他们造谣说‘林念昔生性暴戾’,还说我脾气差蛮不讲理,其实你们都该知道,我本性很善良,很讨人喜欢……”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心虚脸红。 “是吗?不讲理倒是见识到了,善良吗,讨人喜欢吗,我们知道吗?”阡在一侧继续正经,却引得大伙儿窃窃私笑,吟儿非但不怒,自己也乐,笑容是那么熟悉,那么窝心。 唉,还是习惯有这丫头在身边的时候,一路都热热闹闹的…… ?? 蜀国多仙山,这一带被江水横切的崇山峻岭,地势陡峭,俊秀雅美,云之浩瀚,竹之繁茂、石之雄壮、杉之挺拔,相得益彰,天造盆景。多年来,郑奕、郭昶便率些亡命之徒据此地为本营、并在邻近各大山脉流窜,教人羡煞之时,又叹这群匪徒暴殄天物。阡与吟儿一干人等,尚未从瀑布的震撼中走出来,便又不经意间沉溺进另一种风格的名山大川,只觉蜀地山脉虽不及黔西瀑布跌宕生姿,却明显有它无出其右的仙幻感,越接近,就越觉得难以融为一体,分明不属人间,而根本就是仙界。 “天下江山,能看尽而不能写尽,能知尽而不能探尽,能游尽而不能拥尽,实是人世之憾。”文暄说。 “可惜天下江山,越人迹罕至越保留完整,越久负盛名越易战火袭击。”阡认知的角度,与文暄不一。 是夜吟儿早早就已睡下,冷飘零走出帐外时,看文暄与阡恰巧又在不远处叹江山,心想这机会真是难得,不如就趁此刻,解开这困扰心头多时的疑问吧。是飘零的疑问,也应当是所有人的疑问——林阡他在人前所言,“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究竟是敷衍讲述,还是脱口而出…… “这一路上盟主一定也心存疑问,可是每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林阡却比我想象中要实在得多,不像是虚情假意,而像真的打开了心扉……”飘零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文暄身边。 “冷姑娘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了。”阡平和一笑,正待离开,冷飘零赶紧相拦:“盟王留步。”阡一怔驻足,文暄似是早便知道她要留阡,微笑帮她:“林少侠,其实有个问题我也想问,怕是和飘零疑惑的一样。虽说作为旁观者,问这问题唐突了些,但毕竟关乎小师妹的一生,所以才不得不关心。” “两位但问无妨。”阡听闻关乎吟儿,面上微露惊诧之色。 “林少侠在所有金人宋人面前脱口而出,盟主正是盟王的夫人,可是真心实意?可会言出必行?抑或,林少侠当时只是为了挽回小师妹的颜面,刻意这样敷衍,实质并不算数?”叶文暄问。 冷飘零察言观色,心知肚明:不,不可能是敷衍,林阡面色里的惊诧已经告诉我,林阡那句话是真心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后来也根本不曾怀疑…… “感情的事,岂容得半刻虚假。”果然,阡回答得是那样认真,那样纯粹,“说出去的话,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承担了的事,便必然不能逃避。” 冷飘零欣慰一笑,再无牵挂,叶文暄却略带担忧,蹙眉续问:“可是,林少侠当真已经决定了?我了解林少侠在得知小师妹心意的这两个月里,一直对感情进不进展有迟疑,这份迟疑,并非因为对小师妹没有感情,而是实在有诸多顾虑,这些顾虑,难道如今已然全部摒弃?比如说,那传闻中饮恨刀携带的‘天之咒’,会不会真的连累小师妹,林少侠真的权衡清楚了?” “不错,曾经我最担忧的,也是这传言已久的‘天之咒’,但我更了解,吟儿比怕诅咒还要怕离开我。她既是这样坚决,我也宁可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阡不无感慨,原来,吟儿的那句“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在那个鲜血淋漓、冷风凛冽的暗杀之夜,也这般击中过阡的心…… “那么,洪瀚抒和越风……”叶文暄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提及瀚抒越风,完全是因为阡曾经退出玉泽宋贤的爱情。 “吟儿曾对我说,她不爱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既要令她得偿所愿,纵使是要我对瀚抒绝情,对越风狠心,又何妨。”阡淡淡说着,冷飘零连连点头:的确,洪瀚抒越风自然和杨宋贤不一样,而盟主和蓝姑娘,自然更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女子…… 叶文暄幽深的目光,却在此时掠过阡手中剑穗:“但其实,先前林少侠和小师妹的情事悬而不决,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出在郡主的身上……” 阡听得这话,稍稍一怔,未加掩饰,郑重点头。 “怎么会是郡主?比起洪山主、越副帮主来,郡主更加不应该是你二人之间阻碍啊,反而正是郡主,将你二人的距离拉近……”冷飘零奇问,她亲眼目睹过,云烟和吟儿的感情如何,还有云烟曾对吟儿说,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他们的同盟…… “先前我迟迟不肯接受吟儿,就是不想让她和从前的云烟一样。”阡提及云烟,神色黯然,压低声音,却是真情流露,“不可以,再像从前对云烟一样,她在身边的时候,心不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待到失去的时候,才体会身边的人比心上的重要。”握着剑穗,阡叹息,“曾经我以为,我始终不能得到的玉泽,是生命里最遗憾的过去,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得到了却不珍惜所以被迫失去的云烟,才更令我终生遗憾。终于明白,如果一直都对往事耿耿于怀、时刻挂念着先前的爱,我就不够资格把另一个女子带进自己的人生来……所以,这些天才万万不能给吟儿任何没有用的承”冷飘零恍然大悟,文暄叹了口气:“可是,想不到事态竟这般紧急,先是洪山主越副帮主逼婚,随后小师妹身份揭穿必须由你出面承认你与她的关系,总是不给人时间再权衡……终究,还是迫着你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不会太过急促……” “文暄,其实,未必像你所说那样,不顺其自然就不合时宜。这世上有些感情应该弛缓,有些却要在一开始就激烈。现今盟王打开了心扉,也许正可以发现很多先前发现不了的事,或许,盟王早就已经在挂念着盟主却不自知……”冷飘零笑着以支持的态度,“不错事态的确很紧急,但你们的感情,既然已经开始了也正在发生着,那就只欠一个过程罢了。” “也是,你与她有的是未来,也有太多共同的过去,所以,的确只欠一个过程而已。”文暄一笑,终究点头。 “而且,你们的过程,一定是荡气回肠的,我坚信。”冷飘零如是说。若惆怅于满目山河空念远,则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何况,他毕竟是林阡,虽然重情也长情,却不可能因为情伤就一蹶不振执迷不悟,将来的他和盟主,必定有更多的际遇…… “我替吟儿谢谢叶少侠和冷姑娘的关心。既然我是确定了要对她负责,便必定会全心全力、自始至终。”阡淡淡微笑。叶文暄释然而叹:小师妹,终究是幸运,遇见的是如他这样的男人…… ?? 次日临近广安,明显已深陷在一盘散沙的黑(道)会地盘,这一路过来渐行渐乱,使得群雄获悉了不少瀚抒近事。久违的司马黛蓝与大家会合时,亦不无愤怒地将瀚抒不肯与她合作、以及镇压时一意孤行不留俘虏尽数相告。 边走边听,众人都是又惊又怒。海将军第一个抑制不住心头气愤:“他将完颜敬之杀了也便算了,林兄弟之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俘虏不杀,教化为先么?” “只觉得洪山主实在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告,郑奕郭昶,全是被他强行镇压,不服者一概不留,就连……就连我军中的魔门降将,也有几人因违犯军纪被他按罪诛杀。”黛蓝轻声回应。 “被他诛杀?”路政惊诧不已。这一次柳五津留在了瀑布没有与之同行,一路上,路政难与这群年轻人有沟通,也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这洪瀚抒……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莫非一想到洪瀚抒的霸王气和领袖作风,就知这做法对于他来讲实在寻常。 “被他诛杀,罪名严重么?”阡蹙眉,问。 “违反军纪,理当处罚,却罪不至死。也不该由他执行。”黛蓝叹了口气,“我便是因为说了这句不该由他执行,之后就再也无法与他合作了。” “杀人无数,不懂克制,终究于他无益。”阡面色冰冷。 “那么,他得知拒婚之后,还有得知我是林念昔之后,有没有大发雷霆迁怒于谁?”吟儿这时才担心地问。 黛蓝一怔:“他得知拒婚之后,倒是异常冷静,只说了一句‘难道是真的’……至于他有没有得知你的身份,已经是我与他分开之后,不得而知。” “盟主暂且放心,近来他一心求战,消息应当很是闭塞,现今还未必跟郑奕郭昶以外的人接触过……”范遇推测说,黛蓝也点头称是,吟儿的心才稍稍舒缓:“嗯……就怕他知道了以后……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师父。”黛蓝狡黠地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阡和吟儿两个,“我听他们说,盟王于人前公然称盟主为夫人,看来,盟王盟主已经……” “黛蓝!”吟儿蓦地脸色苍白,语气急坏地将黛蓝打断,却知道黛蓝适才这句话明显对着胜南说了,胜南不可能没有听见,吟儿内心忐忑且震惧,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真的舍不得胜南为难,舍不得胜南难堪,所以不如就趁此刻,把关系撇清吧,趁着大家都在,继续把她可怜的心事尘封下去,宣告她和他还是维持现状吧…… 群雄见她与阡先后驻足,也尽皆停下脚步。谁都明白,表面什么都不在乎的吟儿,能认真说的话全部只和阡有关,就像表面沉稳大气的阡,诙谐幽默的一面全会为吟儿保留。 “胜南,我知道,胜南不想对我不起,胜南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才故意那么说,可是,我不希望胜南为了我而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既然现在大家都在,那就趁现在澄清,夺剑那天在瀑布里,林阡说的话并不作数,那句话其实是逆心之语,可以不必履行,真的可以不必履行……”她说的时候,语气再怎样坚定,面容再怎样镇静,都一定是假的,众人在侧,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吟儿说这句话才是真的逆心。 “吟儿,不管当时在场的都是谁、有多少个,那些全都是你我之外的别人,感情事,没有必要对别人欺骗或辩解,我只相信我心里的感觉,我要你也相信,当夜我林阡所言所行,尽皆出自真心,绝无半丝受迫。”阡认真地回应她,现在大家都在场他是这么说,将来大家都不在场他也还是会一样,说到做到。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他和她的爱情不是被迫承认的,而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只因他是林阡,所以只会让外界去适应他的内心,绝对不会迫内心去屈服外界…… 她将永生记得,阡是这样坚定地对她表明心迹:“吟儿,未来的路,很远很长,但除了你林念昔之外,我林阡身边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再怎样轻声,在她的世界里,都惊心动魄,也回肠荡气。 他坚定地说爱,这份爱,好沉重,抛开了多少顾忌,背负了多少艰难,承担了多少冒险,却从燃烧的一瞬间,就令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奋不顾身,宁可没有后路,没有出路,甚至,没有生路…… 暖风渐渐抚过脸颊,蜀道仙山下,正与邪都似已不存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能居阡侧,命途再险,浮生一回,又有何惧。”她悠悠叹,曾几何时,自己的心,竟变得这么小了……q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 川东三月,林杉繁茂,山茶烂漫,各色花树,选在高峰险崖争奇斗妍,人间一派美好气象。 然而,对于战乱摧残下的黑(道)会势力而言,庆元五年的这个春天,却无疑是他们一生之中最难捱的一个季节…… 话说自从那位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避难到了这里、紧接着追来一个名叫洪瀚抒的致命霸王,黑(道)会占地为王的好日子就注定了一去不复返。说来可笑,从前都是黑(道)会自由流动、四面八方随意作案,官府奈何不得,正道无力根除,这下倒好,洪瀚抒一出现,死忠马上锐减,地盘急剧缩小,发展到如今,已然被以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强行迫进了死角。黑(道)会中的平常角色,根本就不能离开大本营半步—— 离开?胆子不小,运气不好了被洪瀚抒抓到,那就对不起了十八年后再来相会吧。眼看着山里山外春日气象的确美好、可是却时日无多无福消受,黑(道)会众位兄弟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夜以继日以泪洗面,对洪瀚抒真正是恨到了骨子里,说洪瀚抒杀人如麻,是一点都不为过。 数十年来,黑(道)会世代以抢劫为业,鲜有杀人纵火,虽欺善怕恶惯了,也基本都罪不至死,因此,盛况得以维持,势力得以推广,精神得以宣扬,川东一带的亡命之徒,尽可以在此找到归属。再加上大当家郑奕管教有方,二当家郭昶有勇有谋,三当家孙寄啸剑术高强,黑(道)会到也算武功高手云集的一处,尤其“繁弱郭昶,反剑寄啸”两位剑神,每年都会找川蜀各地同行切磋,累积起来有不少深交知己。乍一听闻黑(道)会遭遇暴力欺压,远至川西青城,川北岷山,都有剑客远道而来意欲救援,但结果,却可想而知——毫无例外,有来无回,管你何门何派。 然而,有得必有失。势要称雄的瀚抒应该清楚,当他的威猛剽悍终于能够使正邪黑白都闻而生畏了,原先那些属于他的美名,也就再不可能被人联系起……是啊,现在谁还记得,原来这位洪山主在云雾山是那样的充满正义感,那样的有担当,那样的令人钦佩…… 从前那个正气凛然的瀚抒去了哪里?这一路上,不管遇见北上的,南下的,要救黑(道)会的,欲寻孟流星的,万千矛头都对准了瀚抒,十有开口闭口都是要讨伐他,找他报仇,制止他恶行……仇恨、怨怼、惋惜,充斥在吟儿、胜南、文暄这群故交耳里,不知瀚抒听到了作何感想…… “从夔州拒敌开始,就觉得洪瀚抒他不对劲,他本心应该还是好的,却好像刻意在自暴自弃……”叶文暄叹息,回想起来,瀚抒在巫峡那句“萧何追韩信”的嘲讽,根本就是故意地在逃避,“洪瀚抒……应该是刻意不想和大家在一起,刻意和我们大家保持距离……” “不错,奠基之役,他明明就在夔州,却没有参加……”路政点头,他也记得,洪瀚抒曾在白帝庙的江边酒馆,兴致索然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我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路政却不明白,到底是情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令得洪瀚抒这样决绝地反其道而行之…… “不……奠基之役,他其实……是参加了……”吟儿本想替瀚抒辩驳,说了一半,就再无底气——是的,参加了,可是,却连参加,都参加得那么孤立…… “师父,虽然洪瀚抒现在还没有得知你的身份,但万一传进山里去了,后果,可能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司马黛蓝胆战心惊说。文暄一惊,心中清楚:那样一来,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只怕会更重…… “不行,我这就去找他!”吟儿语气骤然紧张,边说边提剑出发。 “慢着,这边局势混乱,瀚抒心思难测,谁都不要草率行事,以免适得其反。别忘了,金人还在侧看着。”阡看见吟儿语气紧张,立刻拦住她,先对在侧众人下令,“待确定了瀚抒行踪,先由我和文暄入山见他,其余人等,原地候命。”说罢转过头来看着吟儿,语气不重,却内蕴威严:“吟儿你不要去,在这里养伤,什么都不必过问。” “可是……”吟儿的脚步没有再移,片刻,终于放弃冲动,真情流露说,“我明白,我若是鲁莽着去了,事情只会更糟糕,还是不去的好……可是,真的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见他回到过去的那个他……不知道以现在这样疏远,我们还能不能帮他……” 是啊,何以这两年多来,他和吟儿越走越近,却越来越不了解这位结拜兄长了?阡其实和吟儿一样,并不希望瀚抒领袖的霸气里,耿直被挫败,邪肆被放大。现在,瀚抒和他林阡,虽非敌人,却并不是战友,而根本是一种平行的地位,相互威慑,相互牵制,尽管南宋江湖早已由他林阡一手掌控,但洪瀚抒,显然不可能臣服。 “瀚抒的事,都交给我。”阡轻声说,短短数字,却教她如何不信服点头。 述说之时,正巧不远处林间飘荡出一段熟悉的乐,引得众人都凝神去听,循声望时,却望不见。 ?? 熟悉的乐。无论怎么换乐器,换场景,甚至换曲子,都换不去乐声里潜在的感情,不是愁,不是悲,不是恨,而是苦,专属于这位年少扬名的洪山主的苦。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它跟从前一样惹争议,冷飘零听时,皱起眉头和吟儿一样的说法,真奇怪,怎么会似近又远,若即若离?而阡和文暄虽然一知半解,却都略懂,瀚抒的心里,实在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是没有能够交流的知己。苦,苦于无人诉。 ?? 向谁诉?洪瀚抒抚琴自娱,自残。 当把凤箫吟当作了闹剧,当把林阡看成了对手,当记忆里残存着的云雾山时期只剩下一次荒诞的结义。 而除了林阡凤箫吟之外,那些堪称故交的人们,岂不是距离更加遥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吴越和莫非能够不顾血浓于水的亲情去作对自己的父亲,无法驳回叶文暄发自肺腑的那句“以后抗金联盟里再也没有你”,无法遗忘石磐与他剑钩交锋后,抗金联盟听信石磐一面之词竟相信他洪瀚抒“背叛了抗金联盟”…… 其实他的心回来过吧?黔西的九月,林阡用饮恨刀留他时,那么决绝又迫切,林阡根本是需要他的;也还是黔西的九月,凤箫吟在对抗叛军时,竟不记前仇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他……是啊,曾给他多少感动,不说什么,不求什么,真的只想留下,留下并融入…… 却为什么,因为越风的突如其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存在在他们身边了?重用越风的决定,林阡下得那么果决,做得斩钉截铁,自始至终,没有给自己哪怕半句交代…… 但瀚抒懂,林阡这样做,是因为他更肯定越风,更肯定越风可以保护凤箫吟不受凶险,更肯定越风可以协助他林阡成就宏图霸业! ?? “为了吟儿好?就该凡事为吟儿考虑!你说你为了吟儿好,自吟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吟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呵,还耿耿于怀这句话呢?但林阡你料得到吗?最后完颜敬之,还不是丧命在我洪瀚抒的手上!郑奕郭昶孙寄啸,只不过是我要送给小吟的一个更大的礼物而已!一定把这整个川东都平定都镇压,只要做到,就不管任何人的口诛笔伐! 却万万也没想到,就在我大获全胜意气风发的同时,你林阡非但不支持,反而竟派遣司马黛蓝到来,名义协助我,实际却是三番四次地劝阻我,切勿杀戮? 那些劝阻,听在耳里是多刺耳,魔门降将、黑(道)俘虏,就算该杀,也轮不到我杀,生杀予夺,全凭盟王林阡。 笑话,凭何你林阡在黔西可以杀人无数还被人服从、敬畏,我洪瀚抒在川东杀人便就是有违天道? 也罢,我要的,不过是小吟一个人而已。 我可以为她,对你让步,向你屈服,低声下气地问你求亲,那所谓的“你若不答应,我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对你来说也许是逼婚,对我来说,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和保证而已…… 我与她的婚事,就由你来做主,毕竟,你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尊敬已久的师长,还是和她平起平坐的盟王,我与她的感情,多年来你站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我若要她,于情于理,都应当征求你的同意。 结果你回答的是什么。 替你传话的那个,该是你精挑细选的说客吧,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时之间,竟令我连动怒的资格都没有,我洪瀚抒,唯有被委婉地劝服,委婉地放手,原来,先前的我,连对手都看错了—— “盟主心不在西夏江南,盟主心在无垠天地间。”这就是你林阡的理由,简单,却不容辩驳—— 一瞬间我忽然心底雪亮,想冷笑,我的对手,哪里是越风?!原来,这与我疏离的两年来,你林阡,竟是出于一己之私,一直在霸占着她凤箫吟! 我只能留给自己一句:“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其实我也不信林阡你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两年来,借着保护我女人的名义,霸占了我的女人。 ?? 琴声凌乱。 之所以苦,还是因为狂。狂到无人诉,就只能被人当疯子。 唯一不把他洪瀚抒当疯子看的,就是在身边十几年的宇文白了吧,可是,文白不能为知己。文白虽然乖巧,虽然聪颖,却卑微到了极限,更多情况下,和祁连九客其余人一样,追随他洪瀚抒就没有半句意见,在他的故事里,被动得像一个附属品。若向她倾诉,她只会为了他黯然神伤。有些时候,他真的宁可宇文白像凤箫吟一样,能够在他苦闷时,没有大脑地回应他粲然一笑。 凤箫吟…… 想到时,竟断弦。唉,命中竟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在她生命最美丽的时候离他而去,在很多年后又安排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继续他的噩梦,令他逃脱不得,重叠之后,不知爱的是谁更多。 弦断时,曲子戛然而止。同时听得绿衣陆静的急促禀报:“大哥,外面来了些抗金联盟的人。” “不是说过,在抓到郭昶郑奕之前,绝不再见抗金联盟的人么?”这是他在驱逐司马黛蓝之后传达的命令,完成这个给凤箫吟的聘礼之前,决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与世隔绝。 “但是……盟王他……亲自来了……就在林外。” “林阡……”瀚抒不禁一怔,“他说了些什么?” “盟王让我转告大哥,他到这里的目的,只是想了解大哥到底想要干什么。作乱江湖,树暴戾之名,对大哥有何好处。”陆静一五一十尽数传达,文白看得清楚,当时瀚抒的表情里,有一丝凝练的动容。 “盟王应该是相当有诚意的,我看他说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愠怒,唯有他一人,语气面色都极为平和。”陆静语带敬意。 瀚抒的表情里即刻闪过不悦:“若非如此,林阡又岂可能是林阡?就算整个联盟都倾覆他都可能面不改色,更何况我屈屈一个洪瀚抒。” 宇文白在侧看着这表情的突变,心中震惊:难道,大哥近来的作为,初衷竟是要向林阡争一口气…… “那,大哥可愿意与他相见?盟王说,若是大哥不再回避联盟,你与他二人,可以趁今天一叙,他就在林外候你。” “哼,他倒是有把握,能在林外候到我。你告诉他,这里我是主他是客,该由他来见我。”瀚抒的高傲,出卖了他的心。 “大哥……这……这样不好吧?”陆静一怔,“这样岂不是对盟王不敬?” 连陆静都懂,他岂能不懂,却冷笑:“盟王?我自认为我不属于他的联盟,结义之时我是他兄长,他来见我,有何不敬。” ?? 当得到了这样一个无礼的回应,联盟诸将,如洪瀚抒所料几乎全被激怒。 “远道而来吃个闭门羹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还这么不给面子?”海将军火大地说。 “不敬得是有些过分了。”莫非义愤填膺。 陆静一脸为难,只能默默无言在一旁关注着阡的神色:“盟王……可答应大哥么?” “连这样的小要求都不能容他,那还如何帮得了他。”阡一笑无皱眉,陆静这才放下心来。而这句,不止是回答陆静,更是为了令身侧的吟儿安心。 “将军,不要屈尊见他。”范遇立即劝阻,“现在便这样无礼,将来还了得?” “没什么无礼、屈尊,他若自认为不属联盟,那就是心里有气,对我们若即若离,这个时候,还怎可以顺着这趋势被他激怒,难道还真让他与我们分道扬镳不成?”阡微笑,看向适才也同样没有被激怒的文暄,“文暄,这里也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上他洪瀚抒的当了。”选文暄同行,当然没有选错人。q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2) 拾级而上,翠路碧梯。 幽深处的那位红衣男子,自看见阡与文暄的第一刻,唇角便微微翘起,捎带着一丝不难觉察的邪,情绪里的多半是敌意。 “叶文暄,竟然是你,随他入山。”如是说。一来他想见的本是吟儿,二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文暄做到的事他洪瀚抒做不到。 文暄眉轻蹙,低声回应,略带忧虑:“入山?难道洪山主觉得,这里是你的祁连山么?” “‘从今以后,抗金联盟不再有洪瀚抒’,叶少侠贵人多忘,竟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记不得了吗?”瀚抒冷冷一笑,万分凉薄,“既然我不属于你们,你们又何必干涉我的作为?!” 文暄一怔,一切准备好的劝解,竟在最起先就被瀚抒拒绝。可悲这云雾山比武。 阡坐在瀚抒对面,清楚地看见瀚抒指间断了的弦,反诘:“不属于我们?那最初你镇压郭昶郑奕的借口又是什么?”瀚抒不禁语塞,是啊,当初追杀完颜敬之,不就是因为他林阡一声令下…… “怎地,来见我不是想要了解我么?怎生变成了质问我谴责我?当初让我杀人的是你,现在劝我收手的也是你?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的出尔反尔!”继续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瀚抒的语气,总是那么不客气。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饶是阡,也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说到底,你不满我洪瀚抒,不就是因为我洪瀚抒不受你的控制、可是一举一动都会害到你抗金联盟的声誉?!”瀚抒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对外宣称,我与你们毫无关系!我镇压我的,你们继续你们的仁义之师!” “毫无关系?试问天下间谁人不知,你洪瀚抒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七,与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都是结拜兄弟?”阡当即否决,郑重告之,“走火入魔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你现在可能听不进,但终有一天你会了解,镇压、杀戮,是最愚蠢、最多余的手段,不仅不能如愿以偿,反而还会种下祸根、牵连无辜。” “我洪瀚抒,从七八岁起就开始镇压,杀戮,没见种下什么祸根,牵连多少无辜。你少以过来人的姿态说教,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恳求我卖给你孟流星这个人情!”瀚抒冷冷笑,冥顽的秉性。 “原来你早已知道,我们要找孟流星。”当他主动提及孟流星,阡不免面色一变。 “我当然知道你要找她,我还知道以你林阡的脾气,绝对不会对我低声下气地求,果然,你来了这么久,宁可讲这许多的废话,也绝口不提你实质是有求于我!林阡啊林阡,你是太自信能够说服我,太自信我会心甘情愿把孟流星交到你的手上!”瀚抒狠狠说,“你的脾气一直都是这么硬,一切事情,都要等别人屈服了来顺着你的心!” “金人来找过你?”阡不曾为瀚抒的讽刺而动容,冷静问。 “东方雨,愣头愣脑地闯进来,被我以多欺少地赶了出去。”瀚抒不屑一顾的神色。 “我明白,你不可能把孟流星交给任何人。” “当然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东方雨、贺若松、轩辕九烨,还是你林阡!”洪瀚抒骄傲着回应,“那把轮回剑能够治国齐家平天下,又这么巧人质在我洪瀚抒手上,天意如此,我何乐而不为。” 文暄一惊:“但洪山主可否知道,这轮回剑并不只关乎一两个人质,还关乎着联盟将来对阵?就算不从长远看只看近忧,金人手上实则是有更多夺剑的筹码,譬如黄鹤去手上,就擒有另外的人质,如果洪山主你决意要占为己有,事态恐怕会更乱……洪山主,为何不从大局着想……” 瀚抒一听黄鹤去便色变,骤然将文暄打断:“哪一次不是敌人手里有很多筹码,结果赢的都是林阡你的!我这一次就是不从大局着想,倒要看看你林阡还如何力挽狂澜!孟流星在我手上,我不交出来你能奈我何!” 瀚抒陡然间脾气更差,不禁令阡心中一震:适才他虽然无礼,却没有这般暴躁,何以文暄这句话刚刚出口,他就变得这样穷凶极恶……瀚抒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剧变,却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原先正义热心肠的瀚抒,变得如此得无动于衷…… 像瀚抒这种性情中人,想法和付出一定是一根筋,所以阡再明白不过,现在瀚抒的这种无情太坚定,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根本就是真的…… ?? 正自思忖,忽闻杉林另一侧有锋刃纷纷坠地之音,明显是有不速之客来犯。侵略之处,连祁连山守卫都如弱草般毫不禁风,来人理应武功绝顶,所向披靡。 当那兵败如山倒的风暴席卷至此、在场的几位祁连九客当即设阵御敌时,阡的心一度听风一紧,难道是他?! 这千重神威,只可能来自一人——抚今鞭越风……怎会是他?但除了他,还会有谁,气势如此凌厉,连祁连山这样的军容都形同虚设! “洪山主,久违了。”果不其然,出得林间的,正是那颀长身影,清冷面容,和“一鞭动,满蹊风”的抚今鞭,再熟悉不过。越风的出现,不得不教文暄惊疑:怎会是他?怎的如此凑巧? 越风阔步而来,气势慑人,在他身前带路的两个,是祁连九客中的成、黄二客,一路蹒跚面带恐慌,明显是被他击溃后俘虏的,越风身后随行的,却还有另一个蓝衣少女,她的出现,令阡恍然大悟:叶阑珊叶神医……这么说,越风这些日子,是和她在一起同行…… “洪山主,当你祁连九客几路军队正横扫黑(道)会之时,可有想过,这两个女子借着你的名义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在周边害人不浅?”叶阑珊边走边替越风发问。越风渐行渐近,显然看见了阡,面色微微一变,纵有万种误解,出于礼数,还是与阡点头示意。 “一个假意接受我的条件,想要对我动之以理,一个硬闯我的地盘,俘虏我的手下还挑拨离间,林阡,越风,你二人串通一气软硬兼施,骗得了谁都骗不了我洪瀚抒!尤其是你越风,难道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还想再打一次!”瀚抒正在气头上,不顾宇文白阻拦,双钩直接出手,立即就要和越风掐架! 越风始料不及,匆忙出鞭绕那双钩,火从钩猝然更变招式,起伏转折得炉火纯青,轻挑后骤然急压,锋利到锐不可当,而越风处变不惊,先挡后摔,虽伤愈不久,却能力贯鞭身,一瞬交锋就已白热,叶阑珊止不住担心,急忙靠近澄清:“洪山主你误会了!沉夕哥他并未与林少侠串通,我和沉夕哥今天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无法容忍这两个女子在山下的胡作非为,要代青城、岷山几大剑派,向洪山主问一个公道!洪山主且先听我们的解释,当务之急,是惩治部下的不正之风……” “我为何要信你几个外人的片面之词!?”瀚抒当即喝断,托钩强打越风,势猛如火,越风立刻横截,持鞭直卷双钩,力劲惊风。战局之侧,心思细腻的宇文白听出漏洞来,不免要问阑珊:“这位姑娘,既然说越副帮主是要替青城派、岷山派求公道,那为何他不和盟王林阡一起前来,反而要自己单独行事?”这一问,却令越风和阡都是脸色一变。叶文暄暗叹不妙:难道说,越风的不告而别,竟真和小师妹是林念昔这个真相有关?真若如此,越风与林阡之间,就有一个心结解不开了…… “因为……几大剑派或死或伤,恰巧被我和沉夕哥遇到而已,消息应当还尚未流传到联盟知晓……”阑珊说的虽是实情,却不能解释为何越风单独行事,这样一来洪瀚抒疑虑分毫不减。当是时越风金鞭突袭,利尖即将与洪瀚抒钩身相擦,洪瀚抒双钩迅即一移,避开抚今鞭锋芒,锋利钩尖,取准了鞭之节点,凶狠地拦他风力,旁观之人,看抚今鞭鞭尖锐利,各节协调,见火从钩钩端高耸,通体是刃,本是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龙争虎斗水火不容,禁不住既称奇、又叹息。 敌意沸腾如斯,局面空前险恶——脾气暴躁的瀚抒越战越凶,把对阡的怨气,和本来就对越风的怒气全然撒在了这一战里,从开始到现在攻势没有半刻消停,似是不击败越风就绝不罢休,眼神中杀气到达了极致!而哪一战有瀚抒参与,本就注定了哪一战不会轻易了结,更何况一贯不甚好战的越风,今天竟一反常态,甘心沦陷在火从钩莫名其妙的战乱里,鞭起鞭收,未有半分留情,而根本就是应敌时的全力以赴! 又有谁知,其实越洪二人这一次拼命争锋,并不是为吟儿吃醋,而都是战给阡看啊……林阡,你今天一定要做一个选择,小吟是给我还是给他!”战到僵局,红衣男子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白衣男人却随之一愕面色痛苦,陡然发狠竟将对手双钩强行卷去几丈之外,转过头来迫不及待对阡问出这样一句:“林阡……难道你,可以随意决定吟儿的去留?”这么多天,得到越风的第一句话,却令阡明白——越风他最关心的,还是吟儿有没有所托非人,还是吟儿她开不开心,仅此而已…… 而此时的一幕真教人大惊失色!双钩脱手已然败阵的洪瀚抒,技不如人竟还不依不饶,没武器不要紧,对手已停战也没关系,洪瀚抒就这么发疯一般地、猛地就往正期待林阡答复的越风撞了过去! 越风根本毫无防备,抚今鞭还不及抵挡,就被他大力扑倒在地,众人尚未缓神,瀚抒自己先跳起来双脚直蹬越风,头晕目眩的越风尚未来得及运力,瀚抒脚就已踹了过来把抚今鞭踢开老远,若非越风身手敏捷,两只手臂都作废定了! 一干人等,谁都没见过这等架势,全然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插手阻拦,眼睁睁望着越风起身中途,竟再度被瀚抒整个身躯强行压倒……洪瀚抒一占优势,便迫不及待给以颜色,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好容易左手握牢其臂,瀚抒就换了一手劈来…… 拳打脚踢竟还左右开弓,局面一发而不可收。阡又惊又怒,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擒住瀚抒的手强行将他拉开,站在越风身前保护,厉声喝斥瀚抒:“够了别再胡闹了瀚抒!吟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吟儿是我的!” 出乎意料的是,洪瀚抒非但不惊,反而是一种“不出所料”的表情,一瞬眉头气得像反了过来,刚刚被阡制止的一拳,还未松开就借力愤怒往阡打过去,比适才他揍越风还要令众人始料不及,这回瀚抒明显脸色更加铁青行为更加拼命,一拳直往阡的心口挥,边打边怒吼:“林阡,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厚脸皮的人!” 阡侧身一让,反手扣他脉门,虽然将他制止,也感受得到那拳中敌意不小,强度之激烈,竟令阡都有所感觉,但为了吟儿,就可以对瀚抒绝情,也对越风狠心,天意今天他二人都在场,那就对他们一起终结好了!也就是那一瞬,保护吟儿的决心比越风更坚固,zhan有吟儿的感情比瀚抒更热烈!尽管阡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文暄明显看出,阡的气势在这里,早就使原先的交战双方同时落到下风。 “林阡,你这厚脸皮,你这个霸王,你竟然强行霸占了小吟这么多年,好虚伪,虚伪透了!难怪你随时随地都和她一起,原来是你自己想要她!”洪瀚抒愠怒着开始无理谩骂,“你这厚脸皮,你给我离开她,听见没有!” “洪山主……你……到底谁厚脸皮?”叶文暄哭笑不得,上前要替阡说话,此情此境,洪瀚抒应当还不知道吟儿就是念昔,但是越风显然明白得很,从始至终,面上都是割舍之后的痛楚。越风虽然没有说一句,但阡最负疚的人,却非他莫属。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吟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洪瀚抒威风凛凛,理直气壮,“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阡厉声回应:“洪瀚抒,若论真爱,我绝对比你爱得早,先前我有重重阻碍,总是说服自己不去接受,到今时今日,还有什么要逃避!吟儿是我林阡的女人,任何人等,都不必希冀我能答应盟主许婚于他,也更不必企图用攻城略地来威胁我放弃她!” “你……你……你……”洪瀚抒怒气冲冲,“林阡你有什么资格!” 当洪瀚抒听得怒火中烧,越风却心如死灰,茫然地看着阡:林阡你有什么资格?你有太多的资格,你是林胜南的时候,吟儿就已经爱着你跟着你了,那是吟儿自己的选择。可是,正如轩辕九烨所说,你早知道吟儿是你的妻子了,为何这么迟才肯承认,为何你在苍梧山上,可以和吟儿一起矢口否认,吟儿是因为爱你才否决,骗所有人说你不是他的未婚丈夫,可是你,却为何不敢在当时就承认,害得吟儿,白白受苦这么多年…… ?? 一心要探究瀚抒为何凉薄、一心要助吟儿让瀚抒回头的阡,独独没有发现,越风的心,竟因为这样的误会而在此刻疏远。 只因为,瀚抒感情太明显,而越风liu露得太浅,竟在当时,谁都不曾察觉……q 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 苍白的天空由云塞满,苍白得像极了那些变质的友情爱情和亲情 原来与我相关的所有感情,都可以薄到那样空虚,都可以存在得那样虚伪,甚至……恶毒…… 不由分说,瀚抒将声讨他的各路人马尽数打发,管别人说他无理取闹也好,争勇斗狠也罢,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理会任何情感之外的纷繁 命运对他洪瀚抒,一直在重蹈覆辙,演闹剧 既然如此,他就只有硬着头皮看下去; ?? 雪白的天穹,雪白得和从苍梧山相识到如今都从未变过的吟儿一样,无瑕 可是吟儿,不,念昔,为什么我会一直寂寞 若有所失,越风下山时,忘记了自己上山的目的,却得到了不想得到的答案,当此时看天,天空中似乎有袅袅青烟,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命运对他越风,一直在扑朔迷离,捉迷藏 躲到最终,他该如何找到转机…… ?? 纯白的天宇,纯白得就如同战后的生活,静谧、干净又简单 战后生活,吟儿,原来我所有的际遇里,无处不在的,不只有战乱,还有因你而简单的心情 覆水不收,在厉声说出吟儿是他的女人的一瞬,真觉得世间没有人比他林阡更适合吟儿,到此刻,依旧意念坚决,再多的后顾之忧,都不顾 命运对他林阡,一直在一波三折,设埋伏 宁可不信命,要奇迹。 ?? 都只因,吟儿心不在西夏江南。 ?? 出得山后,阡当即着手调查青城、岷山几大剑派死伤事件,为防消息不胫而走对瀚抒不利,因而是深入其间、亲自探访。果不其然,事情的确和成黄二客密切相关,阑珊非但没有言过其实,事情还比她所讲更加严重。青城、岷山到此救局的剑客,都还没有走进瀚抒的视线,就已经遭遇了成黄二客的各种陷害。招摇撞骗,迷人心窍,暗箭伤人,尽皆歪门妖术,无所不用其极。青城岷山,只是能存活下来的一小撮人而已。 阡原本不想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来形容祁连九客如今的情形,却只能叹息,难怪瀚抒要被世人这般声讨。这些事情要是也流传开来,后果明显更不堪设想——瀚抒必然要引起公愤,到那时,针对他讨伐他的,又岂止蜀山一带…… 午后回到驻地,不见吟儿身影,心中却有无穷担心要与她述说,于是四处寻她,久久无果,正自疑虑,看那边林子里聚了一大群人,阡心中一凛,竟是种说不出的紧张感。怕她出事,也不知怎的,会怕她出事。 越走越近,明显听到了大嘴张的激动声音,看情形不像有事,应该是自己多虑,阡才舒缓了心情,脚步也因之放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们可知盟王他做了如何举动?!” 忽然听见大嘴张话中有他,阡一怔,蹙眉,驻足。 “什么举动?!”大伙儿还未发现他的到来,正群情高涨,纷纷追问。 “盟王他,那一刻有如被贺兰山附身,气急败坏大吼一句:‘少再给我胡闹!吟儿她是我的!’”大嘴张复述之时,语气尤为夸张,气势和他倒是有三四分像,但感情明显不对劲。听大嘴张这么一讲,阡忽然明白了瀚抒为何说自己厚脸皮。 “盟王就吼了这么一句,吓得洪瀚抒和越风啊,当时就不敢再打!哈哈!”大嘴张应该只是从叶文暄那里道听途说了皮毛,其余的就自我修饰去了,讲得这般夸张,也实在怪不得他。 周围兵卒,本还交头接耳,这时陆续看见了阡,个个都面露惊疑,自觉退出一条道来,只剩大嘴张一个人还在那边说书:“要不要再讲一遍,我还有很多细节要补充……” 说了一半,察觉到空气凝滞,大嘴张一怔而侧过头来,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本能想要开溜,脚步一移,心虚地又缩了回去:“盟王……盟王……我……” 阡看他窘迫的样子,实在没心情责他,只能暗自庆幸,嘱咐了文暄不透露青城岷山之事,否则一透露给大嘴张,也就天下皆知了。“大嘴张,这些事情,我再怎么敢作敢当,也经不起你大肆的宣扬。”语气不重,没有惩罚,却,王者之气,无限威慑。 周围兵卒应当是司马黛蓝部下,有些还是魔门降将,与阡第一次接触,看他宽容大嘴张,都不再像先前噤若寒蝉。而大嘴张赶紧掩口,点头如鸡啄米。 “对了,可曾见过盟主?” “盟主?好像中午还听我讲听得哭笑不得的,怎么?找不到她吗?”大嘴张奇道。 “盟主适才和一个初来乍到的少侠在一起。”却有兵卒说道。 阡一怔,难道是越风。“那少侠何等模样?可是携带着鞭为武器?” “不,那少侠是锥为武器,来的时候,还和盟主切磋了几招,我路过时正好看到,盟主当时很是开心,以为是纯粹的切磋,但那少侠不是。接着盟主和那少侠好像发生了争执,那少侠语气越来越重,盟主情绪也越来越差……我没敢久留,便走了。” 竟不是越风,而是沈延。 是,越风不可能这样做,越风不可能带着刺痛吟儿的目的。 再也用不着多问一句,阡可以想象当时沈延是何等的敌意。沈延还相信着江中子的话,觉得吟儿居心叵测间接拆散了他和云烟,把整件事情,全都怪在了吟儿一个人的身上。有时候,不管之前关系多么亲近,都会因为一句话耿耿于怀,关系破冰之前一直偏激。他懂,如他和宋贤。 走近那兵卒所指的地点,幸好沈延和吟儿都没有离去,但这真是天下间最远的距离:互相转过身去,彼此没有交流,沈延阴沉着脸,而吟儿,亦不再有笑容。 但阡何尝不清楚,吟儿太想和沈延回到淮南时候的师兄妹感情。这种事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和对瀚抒的,是那样一致…… 何以曾经越亲近的人,现在却越是刺在心上的针?原来,现实可以这么残忍,让任何两个人都不回去……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你好好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僵持了许久,沈延终于要走,吟儿回头,眼中一丝清澈:“小师兄,何以硬要觉得,是我拆散云烟姐姐和胜南?在你心里,我当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当年你在淮南,不止一次与我流露过你对蓝玉泽的妒忌和不满,难道你对云烟,却可以全部包容?”沈延冷笑。 “不管你信是不信,从前的我的确会妒忌,会不满,但云烟姐姐和胜南,都足以改变我的看法,云烟姐姐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女人,就如胜南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男人一样。”吟儿坚强回应,“除了云烟姐姐之外,现在的我,照样会对其余女子不满,甚至不屑。而我也相信,胜南他虽然有太多拥有其余女人的资格,却不可能再顾任何别的女人……”只是短短数句,却令听见的阡动容,就凭吟儿对他的理解,也足以令他不再顾别的人。 沈延却冷冷反驳,不愿信她:“云烟不可能是真的要走,胜南本也不是寡情之人。若非谁从中作梗,事情怎会如此出人意料?云烟走后不到一个月,你便与他进展迅速,整件事情,是你获利最多,从中作梗的不是你是哪一个?我听到的那些流言,再怎样言过其实,也一定都有迹可循,他现在不但认定了你是他的女人,甚至还不惜得罪越风和洪瀚抒两派势力!就算你是林念昔,他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对你这般情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你蓄谋已久……吟儿,不得不说,你真的变了,不再是我从前那个善良的小师妹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心肠,表面和云烟亲如姐妹,背地里却要迫她离开、迫胜南寡情,迫他二人天各一方……” 吟儿面色一变,无法辩驳这般多的罪名,一时语塞。 “沈延。我和吟儿都没有变,我依旧不是寡情之人,她还如从前一样善良。”发话时,阡已经来到吟儿身后,脚步声响很轻,言语分量却重,沈延转过身来,百感交集:“胜南,我原先以为,你会留下云烟,留下她……却想不到,这么快,你就会为了另一个女人……” “沈延,云烟不能留下的原因,我不想再提及,也不会刻意去解释。我只希望,你还像过去那样相信吟儿,当时我所有的决定,都不关她的事,她没有蓄谋已久,更没有从中作梗。”阡轻声回应,真心实意,“也希望你理解,如今我宁可得罪瀚抒越风,也执意要留吟儿在身边,是因为吟儿和云烟一样,都是我林阡命里不可或缺的女子。云烟离开了,三个人的同盟,只剩下我和吟儿两个人,那就更要珍惜,更要保护。” 吟儿在小师兄寒冷的目光之下,听着阡这段发自肺腑的话,一度哽咽。 平日里对阡心服口服的沈延,听到这里,眼眶湿润:“我总是不解,你与云烟那样决定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你说与吟儿无关,那便是无关。”语气一转,恢复冰寒:“但是,林阡,林念昔,此刻的我,可以谅解你们,却无法祝福你们。我不能骗自己,现在的我,真不想祝福你们。” 无法祝福你们,他该如何祝福这两个人?当深爱的云烟没能得到幸福。 无法祝福你们,最近是怎么了,所有的故友们,都无法祝福他们,这场爱,开始的时候就像走在针尖上刀锋里,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 沈延勉强地回应之后,不作停留,掉头就走。 吟儿目送他越走越远,眼眶通红:“云烟姐姐……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若非云烟姐姐要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若非云烟姐姐离开比留下要平安,胜南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这些就是原因,可是,小师兄他……却不相信这样的原因……” 她更明白,胜南为什么不想再提及,不愿再解释。不是因为胜南理屈词穷,也不是胜南为了她甘心被世人误解,而是因为,每提一次,每伤一次。最不肯原谅胜南的人们啊,都以为胜南不提云烟是狠心是寡情是想抛开过去赢得将来,却不懂——胜南是不想牵连别人和他一样再经历一遍离别之夜的苦痛…… “吟儿,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得到所有人的理解,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理解。”阡微笑着告诉她,“瀚抒不理解,越风不理解,小师兄也不理解,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不理解,但何必要求那么多,现在的我,只要你一人明白,足矣。” ?? 晚日在林外透现出一抹微红,山、天、地都接成蓝色,树被照成了深黑。这一天的傍晚,贺若松、东方雨、黄鹤去在不远处的峰顶倾谈,当提及洪瀚抒越风之事,黄鹤去不免皱起眉来:“唉,性情中人洪瀚抒,实在是出乎意料,竟为了个凤箫吟,和林阡越风打了起来,实在要命。” 贺若松魄力一笑:“一介武夫而已。当时敬之有性命之忧,我晚了洪瀚抒一步到这里,没有救得了敬之,索性就留了下来,却料不到,竟目睹着洪瀚抒越来越暴戾。不仅一意孤行节外生枝,还大肆镇压大开杀戒,若我是林阡,一定也容忍不了洪瀚抒,林阡越不愿发生什么,洪瀚抒就硬要发生什么……不过,洪瀚抒这么做,倒是给了我一个搅乱川蜀的机会。如今黑(道)会对他洪瀚抒恨之入骨,真像去年的魔门之于林阡。这样的好机会,这样的地理位置,恐怕就连主公都感兴趣。”忽然蹙眉,“却可惜,林阡要定了轮回剑,人质又偏偏在洪瀚抒手里,凭我们,想夺剑已经占了劣势。” “届时我会出面。”黄鹤去轻声道,“师父在我的手上,我想林阡就算得了剑,也不会高枕无忧。” “是啊,话说回来,你黄鹤去,还是我们南北前十与林阡交锋之人之中唯一一个时间最久,而且互有胜负的人。虽是金南第三,恐怕却给林阡感觉最棘手,白帝城一战,便是如此。”贺若松一笑,“最终败给他,也不过是因为你那几个儿子。既因你的儿子失败,那便用你的师父盘回来。”心肠歹毒,说时语气冷淡。 “自是要替小王爷,得到轮回剑。”黄鹤去回答,当夔州之役小王爷已经对他心存疑虑,沦为俘虏的他也以为此生仕途将尽,孰料,这轮回剑带来的无限机遇,真是给了黄鹤去一线生机。也听说了一些柳峻卖力不讨好、接连浪费蓝玉泽、云烟两个人质的表现……黄鹤去不禁冷笑。 “对了,主公将何时亲自到此?”黄鹤去问。 “我已遣柳峻去请。”贺若松说。 东方雨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缓过神来:“贺若大人有没有想过,孟良关要的人,不在洪瀚抒手里?” 他忽然道出这么一句,贺若松黄鹤去皆是一惊。“此话怎讲?”“孟流星,应该在洪瀚抒手上不假。” “但孟流星,未必是孟良关要的人。”东方雨道,“我最近思前想后,孟良关的话虽然无懈可击,却又好像有些地方一语相关。也许是我认识他太久了吧,不敢全盘相信他的所有话。我有个想法,其实孟良关要寻的半年前就失踪的女儿,并不是小女儿孟流星,而是他的大女儿孟流年……” “孟流年?”贺若松眉头一皱,黄鹤去也是一怔。 “就是有一次我们在黔西遇到林阡凤箫吟单枪匹马闯进来、后来越风率军赶到救了他二人,在此之前我们寄宿的那家女主人,用锏与敬之争斗了良久,可否记得?” “经东方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了点印象。”贺若松点头。而黄鹤去没有参加,显然不知:“怎么?为何你这般确定,那个就是孟良关的大女儿,又如何确定,孟良关更要找她?”相识多年,黄鹤去深知东方雨鲜有这般的聪颖思维。 “若非那次巧遇,我也不会这般确定。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孟流年和她的母亲孟紫狐,便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的孟良关,是出了名的爱妻胜命,而且孟紫狐死得很早,不可能不将一腔心思,都倾注在最像孟紫狐的大女儿身上。”东方雨如是说。 “幸好你东方雨和他关系最近。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贺若松闻而点头,满意的神色。 “那林阡和洪瀚抒这次,岂不是走了弯路,白费心机?”黄鹤去亦笑起来,原来如此。q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1) 但为凤箫吟之故,洪瀚抒雷霆大怒,公然殴打越风,无礼谩骂林阡。这样的冲突,从不胫而走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怎么收也收不住,添油加醋各种版本,以讹传讹各类结局。闻者大多不外乎几种反应,瞠目结舌,捧腹大笑,哭笑不得,总而言之,都恨死了当时怎么不在现场围观。而正如沈延所说,这些传言再怎样有真有假,都一定是有迹可循。当诸如此类的传说和先前在隐逸山庄的见闻一关联,谁都看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两年多来,从来没有参与过洪越之争的盟王林阡,现如今,正以独占的姿态插手盟主凤箫吟的情感…… 这样的事实,教那些曾经看好越风的、或曾经惧怕瀚抒的所有人,霎时想法全都瓦解:原来,先前他们连双方的敌人都看错了。 “看来是真的……”陈铸自言自语着,和绝大多数世人的反应都不一样的是,他闻知这样的事态之后,只能够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恨自己在隐逸山庄为何就不口快一点、先于林思雪把凤箫吟的公主身份揭发出来?典型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过,现在插手,应当还不晚。他可不想凤箫吟继续往王爷的辉煌里抹黑,糊里糊涂做了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两年也就算了,可别真成了林阡的女人。怎么说,也得让他们止于这一步…… 从怀疑凤箫吟就是公主到如今已有半载,陈铸一直无法把心里的秘密向他人倾诉。对自己人太了解,他们要不就太肤浅太容易暴露,要不就太高深太不可度量,而对敌人,陈铸则太不了解,正因如此,就更不可能有谁值得信任。弄得不好,一不留神,既伤王爷,又害公主…… 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也是时候该出手了,第一步,就应当建立在不打草惊蛇、不透露半句的基础上,从敌人那里,得到关于凤箫吟身世更加确定的情报,一旦完全肯定了凤箫吟就是公主,就立即采取相应行动…… 想到这里,陈铸攥紧了拳,七上八下——其实,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比确定凤箫吟的身份更重要,那就是……某个人的意向—— 当此时陈铸孤身在蜀地的深幽群山之间边左顾右盼边紧张用膳,正是在等候着那个人的赴约到来。那个人,夔州之役结束之后,也是一样应了自己的邀约,单刀赴会狠狠迫着自己弄巧成拙了一次,轻轻松松就击败了自己的全副武装,害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个人,是王爷最大的敌人,却又是公主如今最亲近的人。所以那个人的意向,从根本上影响着陈铸的决定。那个人,林阡…… 虽然,现在还不适合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但陈铸脑子转得过快,思绪还是会不受控地溜到很久以后: “林阡若是得知了凤箫吟是我家公主,应该不会再要她吧?毕竟他们抗金联盟有身世上的偏见,和金人沾一点边都会被指指点点。虽说旁人可能不会要求得那么严格,但他终究是南宋江湖的领袖,应该不会被允许娶一个敌国的公主做妻子……嗯,所以,这一点我无需多虑,只要负责带公主回金便是……但是王爷的声誉……也许可以和林阡作一个约定?无论如何,都一定不要让他利用凤箫吟的盟主身份来破坏王爷的声誉,否则,我就也会用凤箫吟的公主身份,不惜一切代价来破坏他抗金联盟的声誉……”陈铸越想越远,完全按着自己的思路走。 想着想着,又不信任林阡了,又忐忑踌躇了,又敌意多于合作意念了:林阡啊林阡,你虽然偶尔也会小人一下,但还是识大体的人啊,应该不会如我想得那么不堪,把凤箫吟还给王爷了却利用她的过去来羞辱王爷吧…… 陈铸越想就越紧张,赶紧自言自语来放松心头:“想那么远干什么……我今天,只不过是走第一步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跟他套出些凤箫吟的细节,只不过是为了探一探他林阡的意向怎样、他对凤箫吟能不能放、他这个人的口风紧不紧……还没必要想这么远,这些还是将来的事情……一步步来……千万别凤箫吟的身份没确定,我陈铸的计划先暴露了……”连连念叨着,眼看着那一骑越逼越近,陈铸就愈发的心乱如麻。 ?? “陈将军,又见面了。”若不认识眼前少年是饮恨刀林阡,陈铸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清风拂面,当对方一丝微笑浮在嘴角,陈铸万不得已,只能也把笑送到脸上:“林阡,正巧是未时。” “和上次一样,环境幽美的好地方,陈将军依旧对我解释着一日十餐。” “不一样的是,上次你是行舟而来,水下还有我的埋伏。”陈铸笑着说。 “那陈将军的目的,可还和上次一样?若是一样,陈将军说也无用,我半个字也不会信。” “你放心,这次我没有故弄玄虚。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吟的事……”竟然有一些话,陈铸都会欲言又止。 阡的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果然如此,吟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陈铸一愣,林阡冷道:“那夜在隐逸山庄,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混账,虽然被林思雪的话抢了过去,我事后思及,总是有些不对劲。碰巧你今日找我,我便知道,吟儿一定有把柄在你手上。否则单为上次你我的对话,你认为我还会应邀赴你的约么?” 陈铸额上沁出汗来:“怎么?你今天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与我谈论她?”一瞬间阡的气势就喧宾夺主,陈铸有种错觉,到底是谁约谁来问话。这当儿,哪还吃得下饭?停杯投箸不能食啊…… “当夜陈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们可笑,‘口口声声说她盟主英明却不知她凤箫吟荒唐失败,根本不配做盟主’,这样的打击,陈将军不可能和轩辕九烨是同一个目的。轩辕九烨羞辱她得来这个盟主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身份,但陈将军言语中透露她不配做盟主的原因,恰恰不是‘身份’,而根本就是‘身世’!”阡的剖析,几乎离正确答案就一步之遥,“陈将军最后一句话是‘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很明显,陈将军知道吟儿的身世,还把她的身世当作了把柄!” 陈铸面色惨白,还没打草,就已经惊蛇了?就像置身一场梦里,陈铸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不过诡绝毕竟名不虚传,被阡这般击中心头,脑子还是在转得飞快,一瞬有无数理由诞生:“你……没有……没有!我脱口而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正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所以她凤箫吟可以被我握在手上的所谓把柄,根本就是她‘没有身世’!”急中生智,退到死角竟然有话去应付林阡,正色肃然,装得正好,“我了解得很,你抗金联盟从开始到现今,最重视就是别人的身世背景,试问一个连身世来历都不清不楚的女流之辈,凭何地位要如此之高!?当时形势紧急,她羞辱我们是金狗,我一气之下,自然要羞辱她哪儿的狗都不是!只不过还未出口,就被林思雪堵住了……” 阡一怔,半信半疑,不错,陈铸一向这样,心直口快,难免有时话还不经过大脑。可听到这句“哪儿的狗都不是”,阡不禁摇头一笑:“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诡绝陈铸骂得出口。” “不过,我是的确觉得你们支持她做盟主荒唐可笑,要知道,她的存在对你抗金联盟本就已经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实,你们不顾危险把她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也便算了,竟还要将她的位置越扶越正!可知这盟主之位,她之所以不配,实质与她本身无关,而是对你林阡不合适?!” “吟儿对于我们,会有什么危险?”阡忽然上了心。 陈铸笑,轻松道来:“隐逸山庄一行,沿途洪瀚抒、越野两面都逼婚,我就在你们不远,知道你们这番动静。表面上,是洪瀚抒气急败坏等不及,越风安安静静在养病……但内情呢?其实,洪瀚抒反而目的单纯,越风才是居心叵测,才是你林阡的最大劲敌!” 阡冷笑:“果然,陈将军说几句就不离‘内情’。” “哼,难道你林阡没有想过吗?为何这些人早不逼婚晚不逼婚,趁着现在逼婚?现如今,正是你联盟战绩辉煌、内定外安之时,早过了异军突起而已然威震八方!有些原先就不可一世的枭雄霸主,看情形好,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分一杯羹。可是这盟军天下,被你林阡一只手就牢牢攥着了、别人根本一点都碰不得,与你正面相抗不是死路一条也是两败俱伤,绝对胜出不了……唉,却是天赐给他们的,你林阡另一只手栽培出来的盟主,刚刚好是个女人,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好的机遇来分你的天下,而这于你抗金联盟而言,又是不是件危险的事?”陈铸终于圆了过去,暗叹侥幸,续道,“所以当夜我那样说,只是在提醒你林阡,尽早把盟主的这个称号从凤箫吟身上移除。”暗暗钦佩自己一箭双雕的本事,暂且先移除了凤箫吟的盟主地位,也得以自圆其说先挡住林阡。 “但除了吟儿之外,再无人能做盟主。”阡轻声一句,就否决了陈铸长篇大论的提议。 陈铸不禁一愣,你自己不能当吗?差点就问出口,还是继续危言耸听:“那洪瀚抒,便是我讲的一世枭雄,很可能想要来分一杯羹。不过从目前看来,洪瀚抒性情中人,就算有这称雄之心,也未必有我想的那么可怕……但是,越野和越风两兄弟,你林阡就必须加倍小心了。越野的动静虽比洪瀚抒小,想法却绝对比洪瀚抒阴险,实力也绝对比洪瀚抒威胁——越野要想帮苏降雪守住短刀谷,就必须分化你即将带去谷中的抗金联盟,中上的方法,是分化你和凤箫吟,上上之法,就是让凤箫吟成为他越家的人,顺理成章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你林阡!只要凤箫吟嫁给越风,你林阡在联盟的地位势必受到冲击,到时候,凤箫吟还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苏降雪铲除你林阡的功臣!” 阡不禁付之一笑:“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我林阡?陈将军的想法真是离谱,难道陈将军还不清楚,这盟军的天下是谁和谁一起打来的?即便吟儿真的爱越风更多、嫁给了越风,也断不会背离我去帮着越家反我!情谊在这里,道义在这里,陈将军也未免太小看吟儿!” 陈铸一怔,笑:“是啊,当夜我是首次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我再接下去要骂她祸水的话,也不合适了,就没再骂下去。”谎越说越圆,情节越诌越完美。 “当夜你若真敢顺下去骂她祸水,怕是要被联盟群起攻之。”阡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陈将军,再怎样动荡,这些也全都是我联盟内事,陈将军关心得也未免过多。” “那天她骂出一句金狗,我这不是一时气愤,又找不出借口骂她,这才先挖空心思有什么诋毁什么吗?骂祸水,正好离间你和她,提醒你提防她,更方便我们夺剑,所以,也就没有避讳那么多……”陈铸过渡巧妙,把阡的疑虑摒除,令阡相信了成,“好在你林阡比我想象中的要精明,为了你联盟的功业,没有把凤箫吟许婚给任何一个人。” “陈将军你错了,我为的不是联盟的功业,我为的是吟儿的心意。”阡郑重回应。 一直忙于圆谎的陈铸,到此刻,终于不再心不在焉,一惊而屏气凝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吟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 “抗金联盟的盟主,当然要由我的女人来做。”林阡笑答,言下之意,既不抛弃联盟,也绝不抛弃她。 “那你,也不怕凤箫吟是个祸水,会害得你一无所有?”陈铸小心翼翼地问,“可知道你让她当盟主真的很荒唐?你给你自己,无形之间设定了太多不安,越风和洪瀚抒,都是明证……” “陈将军此言差矣,若是真想叛乱,什么借口都可以有,岂止红颜祸水这一个。就算吟儿的事情不出,越风和洪瀚抒,我心中都自有评价,谁有心我便与谁为敌,谁无心我也决不干涉。”阡笑起来,“何况,匈奴在侧,多些内乱,就当练兵之用,将来我的兵马,驱逐外敌时也好得心应手。” 陈铸听到这里,无言以对。明白得很,原先指望着林阡知道实情之后能抛弃凤箫吟的,现在看来,这近乎绝望。腹语:“真是棘手……幸好我没按照准备的话直接问他凤箫吟的细节……原来,我把林阡完全想岔了……” 虽然此时阡对陈铸有诸多冷淡生疏与排斥,陈铸对阡却明显有了改观:原来他的意向是这样的,他要定了凤箫吟在身边,连可能因凤箫吟而起的战乱都不管!这份爱,竟如此之深……但我又不可能顺水推舟,眼看着凤箫吟成为他的女人,然后和自己的兄弟手足相残,一次又一次…… 对凤箫吟一贯的爱护,对林阡陡生的敬意,和对王爷可以从生到死的忠心,令可怜的陈铸,又一次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真难办,难办得自己跟自己的想法在掐架…… “陈将军,上次见面是诋毁在下父亲,这次见面是诋毁在下战友和在下所爱,看来我林阡真有必要考虑一番,日后还有没有应邀赴约的必要。”阡冰冷的口吻,对陈铸显然厌恶到了极致。 陈铸一听他下次不再和自己独会,吓得脸色苍白:“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他还策划着怎么一步步地感化林阡,和自己一起隐瞒着天下凤箫吟的身世呢。自己一个人,虽然隐秘安全,终究不能制止一次次的手足相残,他也真怕有一天自己不堪重负,疯了一样到处宣传,或者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心枯而死……他想,他是时候有一个同伴,一起阻止所有悲剧的发生和蔓延了,这个同伴,权力上首选是林阡,感情上首选也还是他。 阡当然不知道陈铸是这样的苦心,以为他选定自己是为了分化联盟竟然还好意思讲出来,愠怒又气恼地头也不回:“陈将军当真可悲!” “林阡……我……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陈铸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看他一骑驰遥,已然离去多时,大惊,赶紧追上去,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也不管那栈道险峻,久之终于又看见了林阡影子,正自欣喜,陡然面色一变,不能再催马上前一步——原来道上竟有几路兵马这么巧就在这边与阡相遇,看情形应当都属盟军。得见林阡,将士们顾不上奔波多时劳顿疲倦,一个个笑逐颜开士气高涨。 绕山而行,林阡不再策马,而是与左右两位首领一边走一边倾谈,似是比半年前夔州之役要忙碌更多担负更多,适才,陈铸一味圆谎,竟没有留心发现,如林阡这般的把握全局从容大气,独履至尊当仁不让,感觉上早就已经直追王爷。甚至,这等慑人王气,和年轻时的王爷,就好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和王爷真的相像,再怎么日理万机,都那般游刃有余……”陈铸叹息,见此情景,又哪里能够上前?跟踪了良久,始终保持距离。林阡身边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再走就可能走到联盟驻地了,陈铸只好放弃。 正待离开,忽见不远处林间驰来一匹白骏,马上少女娇小灵动又不失英气,不是凤箫吟是哪一个?见众将士凯旋归来,凤箫吟神色里明显充溢着喜悦,立刻纵身跃下,牵马走到林阡身侧去,一旦她走过去,将士们忽然便开始问长问短,似乎关系熟络,可以没大没小,林阡方才凝重的神色,竟平添了一丝陈铸从没有见过的宠溺笑容。气氛,也一时从适才紧张肃杀变得欢愉活泼…… 眼睁睁望着那战甲铁衣之中,蓦然多出了一袭白衣,眼前这幕情景,非但不像陈铸想得那般不协调,反而因为这女子才变得完整,一刹那,宛如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真的,和传说中王爷与柳月前辈真的太像了,只不过,发生在他们的女儿和林楚江的儿子身上……为什么、一代一代,要如此之像…… 好,那今天,就什么都不说!一瞬间陈铸眼睛湿润,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 “主母!不用再谢啦,那是杨某分内之事,既然你和海将军走了,那沈家寨自然由我和清风守着,有什么要谢的啊,太见外了!”远道而来的几路,原来是从贵阳北上而来的杨致诚向清风。目前沈家寨局面已定,终于可以和这边群雄会师。 吟儿脸当即一红,显然是听见“主母”觉得尴尬。向清风见她脸色欠佳、手上有伤,关切询问:“盟主近来是休憩得不好么?怎地气色不足?” “是主母知道你们要来,连续几夜乐得没有睡着。”阡微笑替吟儿作答。 吟儿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着听着才发现哪里不对,心一颤:竟然这句主母,是阡当着杨致诚向清风的面,亲自承认和允许的吗?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阡,他也正巧回头凝视着自己,面带微笑:“不过,我倒是和她约法三章过,若是还这样战事为重不顾身体,就不准许她次次都身先士卒,免得别人指责你们主公严酷得连主母都压榨,又伤又病还要被我赶到最前线去。” 吟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最近不好的心情,暂时都忘却。周围将士也相视而笑。 “不过,可能这一次要真的劳烦各位了,还不能在川蜀多休整数日,就又要赶去黔西夺轮回剑。”阡忽然说。 吟儿一怔:“怎么?我们要回隐逸山庄去?” 阡点头。 “那孟流星呢?我们还没有要到孟流星,该如何回去见孟良关?”吟儿不解的表情,“瀚抒不会肯将孟流星送给我们,更不会押解人质亲自去黔西,他应当是执意留在这里铲除黑(道)会的……” 阡摇头,一笑:“区区一个黑(道)会,比得过我们的事情吸引瀚抒?你放心,他一定会押解着人质亲自去黔西,不管他是自己要夺,还是会转变态度帮着我们,他都一定会跟着去。” “那为何要这么急?立即就动身?”吟儿奇问。 “我接到柳大哥的信,说孟良关那边可能另有保留。”阡轻声道,“而且,沿途有探子来报,金南已经分批撤离川蜀,重返黔西。” 吟儿蹙眉,阡续道:“还有,两位将军刚从黔西而来,称船王和流年自黔西一战之后便没有留在沈家寨,而是云游四方去了,实在是令我很不放心。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联系。” “其实,我也觉得流年姐姐的事情有点蹊跷。”吟儿说,“因为,流年姐姐,她也抢过瀚抒的马啊……” 阡一怔,也终于忆起当时他与云烟、吟儿在黔西初逢流年、船王时,正是因为瀚抒这匹疯马的关系:“不错。祁连九客的马,原是流年姑娘所盗……” “奇就奇在,却是孟流星被瀚抒抓了起来。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吟儿说。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阡一笑,思绪因吟儿而顺,反过来为她梳理,“她姐妹二人,先后看中同一匹马的可能太小,孟流年个性清高,孟流星生性娇纵,不可能说孟流年跟孟流星要了这匹马,于理不合。所以,这匹马是后来孟流星私下找到了孟流年强行向她要过去的。但问题便在这里——既然如此,孟流星被祁连九客抓住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去年的八月我们去贵阳以后,而那个时间,轮回剑早就已经被叶文暻押送往了黔西,孟良关夺剑,更在那个时间之前,又怎可能是为了一个几个月后才失踪的女儿而夺剑?!我先前以为孟流星失踪的时间和怡儿相当,现在看来,明显是晚了好几个月,根本就是孟良关言语里的陷阱。他的确是想救下孟流星,所以夺剑之后才一直行踪不定还差点来不及赶到隐逸山庄,但是他夺剑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吟儿一震,点头:“所以,孟良关口口声声要我们给他找女儿,是一语双关,名为孟流星,实为孟流年?!” “这么严重。那的确是要尽快去了。”“既然孟良关这么狡猾,就不能光顺着孟良关来。”杨致诚、向清风都面带焦急。 “可是,胜南,向杨两位将军今日刚到川蜀,可以不必那么快便随我们去吧?”吟儿提议,“这边环境幽静,适合向杨两位战后休整,不如由他们代替黛蓝在这边看着局面如何?反正黛蓝在这里也是权力被架空了,不如随我们去夺剑。” 阡笑而点头:“那便就留他们在此先休整几天,等恢复了再追上我们。至于局面,还是交给黛蓝看着,毕竟她更熟悉。”低声对吟儿说,“黛蓝的权力没有架空,趁着洪瀚抒离开川蜀,我还需要她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 吟儿一怔,面露喜色:“原来胜南对黛蓝已经委以重任了?” “我林阡手里,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阡笑着说。q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2) 那个傍晚,是吟儿第一次看见阡在处理战事时用异常急迫的方式。 是的,从前再怎样的千钧一发,阡都可以后发先至,她相信,现在也是。所以她明白,这般仓促,一定有更深入的原因。 难道,这么快就要重返隐逸山庄,是为了尽快地安妥轮回剑,免得牵连更多的无辜?的确,如今云游四方的船王和流年姑娘最是危险。 又或许,本就必须尽快地安妥轮回剑,以免再为短刀谷内乱节外生枝?不错,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轮回剑,可以给盛极一时的抗金联盟锦上添花,也更加是抗金联盟将取代苏降雪统一短刀谷的序言…… 可是听见阡那么说,吟儿才懂他是为了谁——胜南说,“瀚抒离开之后,我还需要黛蓝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所以,胜南其实是为了把瀚抒尽快地引开,尽快地从侧面帮瀚抒脱离这条走火入魔的路! 好啊,你洪瀚抒要和我林阡比,那不必用川东战绩来拼我黔西,我允许你直接把轮回剑夺去! 有时候,可以让一个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 何况,瀚抒他的本性,连吟儿都可以摸得清。 马不停蹄跟着阡从川蜀回黔西一条回头路,吟儿再怎样辛苦都觉得幸福。既要嫁林阡,当然要满天下地走,走满风烟的路。 ?? 隐逸山庄。 一直留守于此的柳五津为群雄接风洗尘时,似是为大家积累了不少见闻:“众位还记得吧?先前我们揣度这个向叶文暻托镖的人是什么居心时,曾说过他是想利用叶文暻,一路护送轮回剑一路传递消息把天下英雄都吸引来。” “记得。现在看来,这个推测是完全对了,孟良关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企图。”吟儿点头说。 “当时,我们是不是还推测说,他一直保持神秘从不露面,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谁?” “对啊,这两个揣测,都是文暄师兄当时提起的。怎么?难道又猜对了?”吟儿笑问。众人不禁以崇敬的眼光投向文暄。 “不错,我先前以为,他本身就有名望地位,所以一直徘徊于公开和隐秘之间。但最近才知,他一直保持神秘,很可能是因为他非常想见一个故人、却怕这个故人知道他是谁之后不会和天下人一起被轮回剑引来,故而才保持神秘……”柳五津点头说,“当然,这个故人,不是我,不是东方雨,而是,与他关系更亲近的一个人……” “咦?那这个故人是谁?”海逐浪奇问。 “唔……那就是孟良关的家事了……孟大侠比较好面子,所以掩盖得很好……不过,你们柳大叔留在这里,也不是吃闲饭的,哈哈。”柳五津笑着与他们赘述,“这孟良关,当年武功自成一派,在川黔这边也堪称拔尖,而且娶了他的表妹孟紫狐为妻,功成名就,生活幸福,真教旁人羡煞……不过,听说他有个亲生弟弟,名叫孟良修,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也是暗恋了表姐孟紫狐多年,为了得到她而和孟良关决裂,后来在黔西也设立武馆,几年时间就成了孟良关的对手,名气越来越响,正巧那时孟良关已有功成身退之意,所以几乎就快被孟良修赶超……哎,孟良修这样还嫌不够,竟然还去引诱孟紫狐,更加做出了……出轨之事……” “啊?”故事进展如此之快,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孟紫狐,竟是这样的不守妇道?”“孟良修也真够得寸进尺啊。他哥哥是正巧不想跟他争了,否则哪会给他赶超?他还引诱他大嫂,这不反了嘛!”莫非和海逐浪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 吟儿冷冷说:“这还不一定呢。你看孟良关那般狡猾,人前君子,背地里不知如何的阴险狡诈,孟紫狐搞不好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心里应当还是喜欢孟良修。” 五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准你这么说他……”那个可是自己偶像啊,“这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其实,孟良关等同于已经隐了,唉,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关注,我也只听说过孟良修的名号,懒得去问他什么来头……可是,原来事情是有内情的……” 阡一听到“内情”就想起陈铸,想起陈铸就反感,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五津不知他为何一脸厌恶的表情,所以一开始差点没说得下去:“呃……据说,孟良关和孟紫狐的第一个女儿,孟流年,就是孟紫狐红杏出墙和孟良修所出……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丑闻终于被抖露了出来。咱们外人虽然不知道,孟家的老奴倒是都知道……” “这内情……到未必是假……不然孟良关为什么对流年姐姐总是那么得冷淡,冷淡到流年姐姐宁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宁可去苍梧山那么远……”吟儿叹气。 “嗯,也据说孟良关不信妻子不守妇道,为保妻子名节,相约和孟良修比武决斗。可是不知怎的……决斗前夜,孟良关竟然失手杀死了孟紫狐,第二天在孟家,等待孟良修的,竟然是孟紫狐的葬礼。这样的痛苦,试问又有谁能接受……从此孟良修便人间蒸发,而孟良关,据说是想遵从妻子遗愿、和孟良修和好如初的,却怎么也挽不回了,连面都见不到了……唉……”柳五津自我代入之后,叙说得满眼通红,“可怜的孟大侠啊……” “孟良关哪里可怜?明明是孟良修可怜!你说怎么死的偏偏不是孟良关,是自己最爱的人呢……”吟儿却为孟良修抹泪,“海将军,你说是不是?” 海将军原先还指责孟良修得寸进尺,这当儿却也觉得孟良修可怜:“对啊,换作我是孟良修,也会一走了之的,我怎么也不可能原谅一个杀死自己女人的凶手。” “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路政叹了口气,说。柳五津大喜,过来抱住这老友:“路大哥啊,还是你比较贴心啊!” “虽然感情上我和吟儿一样站在孟良修那边,不过换作我是孟良修,不管先前谁对谁错,事情发生到了这种地步,二十多年过去了,该面对的时候,就不能再逃避。”阡轻声说,路政一怔,微笑着看向他,该面对就不逃避,眼前人明显说到做到,从不拖泥带水。 “将军,既然事情牵扯得这么深入,那么一时半刻,恐怕金人和我们,都夺不了轮回剑。现在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不会有什么收效。”范遇说。 “咱们什么行动都无需采取,候着瀚抒带人质赶来便是。”林阡一笑。 ?? 夜深人静,此夜无月又无风,冷飘零和吟儿顺着复道安静地往前走。 “盟主,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何必见外。大家迟早一家人。”吟儿笑着说。 换作平时,冷飘零一定会摇头苦笑,但今天,却明显满腹心事,“盟主,我想拥有这把轮回剑。” “轮回剑?”吟儿一怔,“为什么冷姐姐要轮回剑?”不错,她差点忘了,冷飘零,也是一个因为轮回剑才出现在他们世界里的人物。 “这些天来,见到你们奔波劳碌只为替联盟守剑,我知道我的动机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需要它去对付我的对手,盟主,你很清楚,轮回剑可以把一群人都凝聚在一起,那它其实就真的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本领。” “可是,你要治国齐家平天下干什么?你又无需成就什么帝王霸业……”吟儿奇问。虽然冷飘零的身上,的确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领袖气质。 “个中细节我以后再对你描述。”冷飘零轻声道,“只求盟主能答应我,若是得到了轮回剑,先将它借我一用,待我平定了乱局,定然会完璧归赵。” 吟儿点头:“那是自然。轮回剑,本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兵器,而是属于整个联盟。能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再好不过。” 正说着,忽然见前方浅影一掠,吟儿脱口而出:“思雪!”然而这一唤却没能唤得住她,眼睁睁看她朝着某一个方向窜了过去,吟儿极度关心,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冷飘零随之而行,奇道:“盟主确定那就是林思雪?” “就是她。”虽然天色阴沉,思雪的轮廓她还分不清吗?白做师父了。 两人轻功了得,跟踪数步,便来到思雪刚刚进得的建筑之外,那房屋美轮美奂,修建得能与宫廷媲美,冷飘零环视一周:“这地方守卫森严得很,看守卫装束,不像金人住,像孟家自己在守。”果不其然,思雪进入之后,明明听到之中有厮杀之声,吟儿暗叫不好,当即携剑而上,冷飘零立刻跟随。路过那已经被林思雪砍倒的几大侍卫直入其中,惊见其中竟有百余人,层层包围将那林思雪困在中央。 “思雪这家伙,剑法没进步,魄力到大了不少!”吟儿一笑,这些侍卫,明显比自己的武功要低了好几个层次。 “师父!轮回剑便在这里!”林思雪忽然发现了她,欣喜若狂。吟儿一怔,蓦然斜路里一剑偷袭,吟儿不闪不避,玉剑迅猛凌厉,一剑就将那侍卫斥退老远,厉声问思雪:“那完颜君隐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夺剑?难道是他逼迫你为他夺剑?!” 林思雪霎时满眼是泪,再不言语,更增吟儿心痛:“怎地,难道他真的将你骗了?!” “不!师父!君隐没有骗我……”林思雪泣道,再不管周围刀光剑影,径自跃到吟儿身边来和她并肩对敌,“师父,我是背着君隐来查轮回剑下落的,他什么都不知情。我只希望,我帮师父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师父能够答应让思雪和君隐在一起,师父能够祝福思雪……” 祝福?!好熟悉的两个字…… 吟儿心头一震,陡然竟有些目眩,耳边充斥着沈延那句话,轻描淡写,却撕心裂肺——小师兄说,他可以谅解我和胜南,却不能祝福我和胜南…… 吟儿现在才体会到,思雪的痛苦。为什么她凤箫吟一个人的偏见,就要葬送思雪可能的幸福?为什么思雪要被束缚在金宋不容的观念上?也许完颜君隐真的可以带给思雪一辈子的快乐开心…… “祝福……祝福,师父当然祝福你思雪。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认为那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反对。”吟儿回头看她,发自真心地说,“师父不要你夺剑来求师父,只希望你用和以前一样的开心来回报我们,这就够了思雪。” “当真是这样?”思雪听得喜极而泣。一瞬间,这些在一旁叨扰的等闲之辈都形同虚设,若不是都正在杀敌,师徒俩差点就抱头痛哭。冷飘零先她二人一步靠近那宝物,剩下的几个侍卫看她一剑就败退了围攻的十多高手,全然大惊失色,鸦雀无声了片刻,也见识到了三人武功如何,当即遁逃,一哄而散。 吟儿正要上前接近那箱子,飘零一把将她拦住:“等等。” 退开数步,冷飘零手中飞出一枚暗器,那箱子一经打开,果然放出一阵浓烟,烟雾散开,冷飘零当即探手,将宝物拾起,定睛一看,那宝物……却不过是一颗寻常宝珠而已…… 翘首以待的思雪和拭目以待的吟儿,见此情景脸色齐刷刷地变白,别提有多失望。冷飘零却什么都不管,径自将那宝珠往锦囊里一塞,占为己有。 思雪看她这一举动,奇问吟儿:“师父……你的同行?”冷飘零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就走:“早知这地方肯定不是藏轮回剑之地,果不其然,幸好还有颗宝珠赔我时间。行了,走吧。” 吟儿转过头来嘱咐:“思雪,记住,要盗剑不会这么简单。孟良关阴险狡诈,怎可能不将轮回剑贴身私藏?下次不要再这么傻,不要擅自行动。就算我不为你担心,你的南第九,也会为你牵肠挂肚,听到没?” 思雪脸色绯红,连连点头。 ?? 待一回到阡的身边,吟儿立即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述说了一遍,说完吟儿就皱紧了眉头:“我思前想后,今夜与冷姐姐私闯孟家禁地的事,若无远患,也必有近忧。真怕被孟良关发现我行窃,然后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唉,也怪我,对思雪是关心则乱了,明知道有后患,还冲了进去。” 阡一边走一边听,这时候看吟儿蹙紧眉的样子,忽然就忍俊不禁。 “怎么了?”吟儿一愣,“笑什么?” “嗯,我笑吟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阡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真是英勇无畏得很。” 吟儿一愕,杵在原地,气得赶紧反击:“其实,你林阡也有时候会表现得像个女人呢!” 阡敛了笑容:“真的?” “那是当然,每次你下棋的时候,都表现得特别像个小女子,次次悔棋耍赖皮,不依赖我就活不下去。”吟儿笑着说。 阡听了呵呵地笑起来,这时候的他,总是傻傻的很可爱。耳朵在动吧?忽然吟儿想起云烟姐姐,又心伤。 他看吟儿皱眉,轻声回答她原先的疑问:“你放心,这事情就算落下什么把柄也没什么,孟良关见不到流年姑娘,就不可能放弃对轮回剑的zhan有,如范遇所说,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做。再者,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制止金人,不是讨好孟良关,就算如你顾虑的那样,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咱们走江湖扫天下,几时靠的是好感?” “倒也是,不管过程是不是占劣势,结局占优势就行。”吟儿豁然开朗。 阡凭栏远眺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吟儿,江湖,又瞬间转入瀑布里来了。” 是的,不管敌人有没有来全,江湖,一直如影随形。 ?? 世上,就是要有那么一些人,在你的世界里,他不停地更改着他的角色。有时候他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又是你最大的威胁,不知道是你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或者你们都没有变,只是形势在强人所难。 瀚抒,当把林阡当成了劲敌,注定他后脚刚入隐逸山庄,前脚就押着孟流星来换轮回剑。用他的一切举动来完成对阡的反叛和挑衅,在他眼里,金人不过是个摆设,孟良关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而这时候的阡和吟儿,对他其实是放任不管的,只是在人群之间,略带些遗憾地看着他,然而宁愿“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瀚抒,一时之间又哪里能体会他二人的心意…… “实不相瞒,日前有盗贼入我山庄窃剑,轮回剑已然不在老夫手上。不过洪山主放心,老夫已经在派人加紧搜查。”这就是孟良关的回应,阡心中有数,孟良关一定会这么说,当然会这么说—— 昨夜阡听了吟儿的陈述、得知山庄里存在着这么一处华丽建筑却配备着虚空的防御力时,就明白那正是孟良关对洪瀚抒搪塞之用。 那就是孟良关给他自己创建的一个弱点,通过这个弱点,吸引一切可能会贸然闯入的人们,然后顺利将轮回剑的位置转移。一旦洪瀚抒把孟流星带来,孟良关就这么说:轮回剑已经被盗贼窃走,他正在加紧搜查。 而,他会哪一天搜查出来、令轮回剑重现于世?当然就是孟流年出现的那一天,又或许,孟良修也出现的那一天…… 这伎俩,太简单,却随心所欲,听凭孟良关一个人的意念。反正孟流星已经回到了山庄里,那孟良关就等得起。 但孟良关你怕是不清楚,我们的洪山主不吃这一套,洪山主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费解的道理——“什么加紧搜查!我把你的女儿带了来,你就必须把轮回剑给我!你用一个剑丢了敷衍我,那好啊,我带个死人来给你也不吃亏!”洪瀚抒杀气毕露,说罢立即出钩直向孟流星,孟良关始料不及,大惊失色,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洪山主根本不可控,惟能气急败坏上前相拦:“洪山主,其实,我知道轮回剑现在何处!” “何处?!”洪瀚抒来势汹汹,又岂是孟良关能控制得起! “数日来虽然窃剑者各显神通,大多只是等闲之辈,无人能盗剑成功。但是却有一个,武功上乘,说夺便夺……我之所以隐瞒,是因为这窃剑之人,来头不小,说出来,怕影响一整个武林的声誉……”孟良关面露难色。 “我管他哪个武林的声誉,速速说来,是哪一个!”洪瀚抒咄咄逼人。 “据侍卫描述,窃剑之人,其中一个便是你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孟良关此语一出,洪瀚抒面色一变。吟儿亦大叹失误,昨夜之事,果真埋下隐患,吟儿没有办法逃避,只能硬生生迎上瀚抒那副“你竟然又和我对着干”的表情。 阡心念一动:不错,孟良关为了不立刻交出轮回剑来,是一定会诬陷别人成功盗走轮回剑的。能在孟良关森严防卫下盗剑成功的人,自然是武功越高就越令人信服,但孟良关制造的弱点那样简陋,一看就知道本意并非吸引绝顶高手,而只为了吸引些思维简单又肆无忌惮的等闲之辈……孟良关本没有想过诬陷谁,因为一旦盗剑之人多了,自然而然可以产生一个亦真亦假的模糊人选,然而,谁也料不到的是,吟儿竟就在昨夜因为爱徒心切,不幸地闯入这个原先与她毫不相干的局中,并且完完全全契合了孟良关心头这个模糊人选!于是,孟良关顺水推舟,与其捏造一个亦真亦假的人物,还不如就诬陷她凤箫吟!如抗金联盟盟主这样的来头,太适合转移轮回剑,太适合为难洪瀚抒,也太适合搅乱局面分散注意…… 孟良关这个局,布得再简单不过,却没有漏洞可钻。谁闯进去,谁便是一条死路。阡心一凛——但孟良关的局,为何偏巧被吟儿撞见? 事情是真的这么巧合么?巧合得林思雪正好把吟儿引进去?这难道,是另一方势力,布的又一场局? 阡的目光,因此锁定在对面人群中,那面容英俊,贵胄之气的小王爷身上:这件事情,怕是表面简单,内涵丰富得很……宋国的盟主,难道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对面人群中,小王爷尚且不动声色,却是那二王爷首先冷笑嘲讽。歪打正着,指出吟儿出身正是盗贼。 “哼,总比你‘王爷不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强得多!”吟儿冷笑回应,二王爷一触即发:“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端的肤浅好笑。吟儿不理睬他,转过头问孟良关:“一面之词,谁人相信?你凭什么证明剑是我所盗?!” 孟良关笑起来:“老夫当然还不肯定,然而盗剑成功之人,手上必定沾了剑上剧毒之物,如今手上定有溃烂迹象,盟主若是不介意,令老夫一验便是。” 吟儿心中一凛,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已经在为冷飘零担心。 “咦,盟主手上并无溃烂迹象。看来盟主不是亲自动手,而是指使了别人。” 冷姐姐真是冤枉,原先看她对轮回剑比较热衷,才让她伸手入那箱子的,结果却反而害了她……吟儿心里七上八下。缓过神来,听孟良关这般说她,大怒:“孟良关,你好是阴险狡诈,诬陷不得我还硬要赖到我头上!” “盟主还想如何抵赖!老夫藏剑多时,入室盗剑之人不下百人,但未曾有一人真正得手过,偏偏就在昨夜,你与两个盗贼同时潜入,将剑成功盗走,那两个盗贼身份不明侍卫难以认得,但难道连盟主都不认得么!”孟良关语气变重,“你手上不曾溃烂,是因为到此为止都没有与轮回剑接触过,那便说明,轮回剑还在你手下身上!不过你的手下要小心了,一日之内不服解药,必定剧毒攻心而死!盟主,还是尽快说出,轮回剑如今在谁的手上!” 那冷姐姐手上是否溃烂?吟儿打了个寒战,却不能回过头去看冷飘零:冷姐姐自己还没有发话,那我就不能自作主张承认了昨天的事,因为,昨天我们并没有得到剑啊…… 这种形势,要救冷飘零,吟儿就必须承认昨夜行窃,但只怕她一旦承认,孟良关就直截了当地说她窃剑了!饶是伶牙俐齿的吟儿,都暗叹不妙,方才她一直心存侥幸所以才死不松口,现在若是一松口,显然气势大减,先矢口否认又被迫承认,当然理屈词穷。此刻再解释她行窃了却没有窃剑成功,已经更像狡辩,相信她的人,一定少得可怜。只能说孟良关当真有两下子,他明明有充足的证据却分步搬出,明明就是在引导着吟儿先矢口否认再被迫承认、引导着吟儿失威于人前! 单论失威还不要紧,更难揣测的是,孟良关这句话是真是假?万一冷飘零并未中毒,吟儿的救她,岂不就变成了出卖她! 阡明白,若盗剑的真是吟儿自己,吟儿一定为了联盟的声誉死咬着不会承认,但偏巧是另一个人的生死攸关,吟儿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当然不想见到吟儿两难,两难不应该出现在吟儿的身上。 “吟儿,不必想那么多,你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一个决定而已。”阡忽然开口,制止了厅堂之中,因聚焦吟儿而引起的沉默,“你是盟主,所以你做什么决定,盟军便承担什么后果,一切既由我们终结,又何必受他人胁迫。” 他的话在这里,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一定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会一手把握好了形势,绝不令无辜受累,绝不使计划挫败。 “不错,昨夜的确是我行窃。”吟儿坦然回应,才不管金人阵营里的一片哗然,“孟良关,你先把解药给我,我要确定我手下无事,再跟你探讨轮回剑的下落。若你给了假解药,小心你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轮回剑!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轮回剑就在这座厅堂里,我转过身就可以命她将轮回剑销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孟良关暗自震惊:承认行窃,却不暴露她的手下是哪一个;先要解药,可以先缓解他给她的胁迫;关键是,她还说了致命的一句“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我转身就可以销毁”——对啊,若不给她真解药,那轮回剑名义上还控制在她的手里,那还如何在他孟良关的手上通过“搜查”来“重现”?! 千虑一失,当他顺利将洪瀚抒的敌意转移给了凤箫吟,当他计划得逞刚刚成功地置身事外,万想不到,凤箫吟竟将“众矢之的”的身份和“支配局势”的权力一并夺了去!孟良关面色一变,进退维谷——他若不答应她,还如何名正言顺地胁迫群雄为他办事?!真正讽刺,自己被自己的计策逼迫得完全置身事外! ?? 阡察觉到孟良关此刻神情的剧变,微微一笑:孟良关,之所以失策,是太小看吟儿。 当日吟儿向孟良关索要轮回剑剑穗之时,怕就已经给了孟良关错误的印象,孟良关怕是还不如慕二清楚:吟儿她,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而,局外之局的设定者小王爷,利用林思雪来引吟儿中计,或许是一心想要看着洪瀚抒和凤箫吟引发一场抗金联盟的内乱?但小王爷恐怕也失策了,瀚抒他对吟儿,又岂可能是单纯的敌意…… 这一刻,既然吟儿要支配局势,阡自然要为吟儿把握好一切可能的敌人。无论是眼前的孟良关,小王爷,洪瀚抒,人群中越野,越风,东方雨,黄鹤去,抑或者那些隐藏着的,苏降雪之部下,黑(道)会之余党。旧敌新仇同在,形势越乱,越要一手握牢。 阡随刻将目光投射在二王爷身上,所幸这个二王爷患得患失,将金北前十的绝大多数都赶去了川蜀还来不及回黔西。这一战,金北的头脑轩辕九烨,该是来不及参与了—— 我联盟这么快就从川蜀赶回黔西马不停蹄,其实,也正是为了从一开始,就削弱你金北的实力……q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3) 想不到,凤箫吟非但没有因为无法脱罪而自乱阵脚,反而将计就计以退为进一举反击,此情此境于孟良关而言,怎一个惊字了得!适才气氛的确如他所愿陡然一变,却又被她一句话就镇压风平浪静……孟良关这才领会,如洪瀚抒一样,凤箫吟此人,也绝非寻常人可控! 而孟良关,也更加不会了解,轮回剑,瀚抒是为了何人才来争夺。为了谁?就算不再为林阡义不容辞,也为吟儿她能够回心转意…… “凤箫吟,其实你不必那么心急。就算你不窃剑,我夺了轮回剑,也一样是给你。”瀚抒轻声说,这一瞬,再没有那丝震惊川东的暴戾之气,依旧如云雾山时期的眉目俊朗,高大威武。 却在瀚抒深情凝视她而忽略了周围一切的此时,吟儿忽然觉察瀚抒背后顿生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当偷袭的一剑带着深仇大恨猛烈地刺向瀚抒后背,吟儿匆忙将他推开玉剑反手一拦,拼命将那一剑挡下,缓得一缓右路又是一剑刺来,吟儿剑更急速,横在对面那两个少年之前,当即封了他们的剑路,吟儿还不及问话,瀚抒已勃然大怒,火从钩迅猛地直朝那两个少年急刺,眼看那两个少年命在旦夕,阡当即饮恨刀出手拦截,于瀚抒对面保得那二人性命,两少年眼中全然仇恨,对着洪瀚抒是咬牙切齿:“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川西口音,当是青城剑派。两少年转过身去,对林阡却是敬仰的表情:“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瀚抒霎时对阡敌意更重,不再管这群青城弟子,只顾着去凝视吟儿,“小吟,许久不见了。剑法还是一样得干净漂亮。” “这一手好剑法,和你是同一师承,都来自大理点苍山。”吟儿坦然地说给他听这个事实,余光看见人群中有越风和阑珊并排站着。原来,他们也一起来了,他们身边不远的那道身影,正是不肯祝福她和胜南的小师兄……吟儿那一刻百感交集,却因为面前有阡,而提起勇气,狠下心来对身侧的瀚抒讲,“我姓林,名叫念昔。想必,你沿途应该有耳闻,从十三岁起,我便已经是林阡的女人。”这一句,不止告诉瀚抒一个人,是对所有人的回答和宣告。 “凤箫吟,我也一直不知道,到现在才知道,你就是那个林念昔,几年来一直在找自己未婚丈夫,找到了之后只能跟他当战友,从来不能逾越从来不敢逾越的林念昔……”瀚抒忽然噙泪冷笑起来。语气里,诸多嘲讽,诸多不屑。 “我在云雾山问你,你心上的人是谁,你什么都不说,只是跟我搪塞跟我傻笑,好,我不追究……我身陷建康城的监狱,你拼尽力气,赴汤蹈火,我以为你一心为的是我,结果你为的是谁,我也可以包容……我可以认为,你凤箫吟把兄弟看得比情人还重,什么事都是林阡第一,我第二,我也可以不管……你为了救他命也不顾了,我就对自己说,你是本能的,对谁你都可以这样……结果我发现你就是那个傻得可怜的林念昔,我才知道,原来我洪瀚抒,才是天底下最傻的那一个!以为他是咱们的月老,以为他在我们的感情里站得最近,结果我是你们的烦扰,我在你们的感情里才最厚脸皮!我洪瀚抒,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从来没有感动过!”洪瀚抒虎目噙泪,真情流露,“可是,小吟,他有给过你什么!他凭何值得你这般执迷不悟!你要我给你复述你的这两年吗?复述你这两年过得有如何痛苦如何艰难?!” “瀚抒……”吟儿噙泪摇头,却制止不了他。 “拜把子的时候你就比我更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蓝玉泽不是你林念昔!你白费了心思让饮恨刀易主易给了一个对你根本就无心的人!跟他认识的那几年,他心里眼里从来都是那第一美女不是身边的你!是啊后来他的确不再想蓝玉泽了不再爱她了,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另一个叫云烟的女人!为什么旁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就得来林阡的爱情,你却必须拼死拼活才换得他一次回顾!谁说你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黔西,你最开心的日子是和林阡、云烟三个人一起?!鬼才信!要和另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且从来都在最末的一位,我都替你羞耻、我都替你不值!现在那些碍事的女人都走了,你终于以为他爱上了你和你在一起了?好啊你就做梦吧,有些梦,你不做完是不会醒的!他只不过刚刚失去她们而已,他心里痛苦无处宣泄,他害怕孤独感需要有人陪,他怕再失去身边的一个人,所以他才开始霸占你!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而已!至于爱,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瀚抒冷笑着,用指缝中的那点空隙来示意,“待这阵子过去了,他命里又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女人,他自然会把你林念昔一脚踢开,你就是这样的价值,从来活在他的世界里,却从来不出现在他的心上,被他抛弃被他忽略的命!” 吟儿接触到宇文白的眼光,这浓郁的哀愁啊,其实瀚抒怎么也不知道,他说的,明明是文白和他…… “瀚抒。最了解胜南的人,不该是你么?你扪心自问,胜南真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么?如果是,当年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和他结拜吧……试问你洪瀚抒叱咤一世,真正欣赏的人能有几个,又能与几个人结拜兄弟,红尘知己?”吟儿轻声回应,含泪坚定,“是,那时候他心里最爱的是蓝姑娘,不正如你心心念念着萧玉莲一样,一样不肯从过去里抽身?我三人结拜一场,也不正因我三人心中都有抹不去的曾经,都对心里的那个人痴情?” 瀚抒忽而语塞,仰起脸来明明动情:“当年,我的确是那样的欣赏他……欣赏他虽然武功出众,却为人谦和,欣赏他进退适度,就算是大起大落,都始终表里如一。如今,却……” “如今他已是一盟之主,应当对谁谦卑,因谁韬晦,向谁低头?你不是胜南,又怎知他内心表面不一?”吟儿打断他的话,一心想将他的误解诠释,却偏将瀚抒激怒,顷刻,瀚抒语气开始恶劣:“是!现在的我,根本就不能看清他,连看都看不清,又怎可能当他是兄弟而不是敌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我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看他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后,还要看着你伤痕累累还执迷不悟、赖在他身边像疯了一样地不肯走!” “瀚抒,他没有半刻把你当作他的敌人,他不辞辛苦从川蜀匆忙赶到黔西来,根本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终于劝不了他,见他如此偏激,吟儿急火攻心,眼泪险险落下。 瀚抒一把擒起吟儿的手:“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凤箫吟,别再这么天真了!你要孟流星我可以给你,你要轮回剑我也可以为你夺,那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下一刻,所有想要对他洪瀚抒喊停的人,都要尝试他火从钩的利害,包括林阡在内! 但,包括吟儿吗?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他其实早料到吟儿会狠狠地摔开他的手,吟儿只有那一个方向,就在他洪瀚抒对面的方向。那独一无二的身影面容,那举世无双的武功霸业。林阡。 却为什么,当自己已经攥着吟儿的手,当形势已经这般凶急,当盟军谁都大惊失色,为何就是他林阡没有半分妥协的神色?他竟是这样的自信么!自信小吟一定会留在他林阡的身边?!瀚抒更增误解,又气又怒——而此时,却是小吟她面带愧疚,在低声下气地在求自己。可是小吟,我要的是他低声下气,不是你!你在求我什么?有没有听错?到了这个关头,你竟还要顽固地对我说:“瀚抒,就算不祝福我,也一定要相信他……” “不,我不会相信他,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瀚抒冷笑着,非但没有祝福,反而冷冷诅咒,与吟儿针锋相对这么久,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林阡:“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川蜀黑(道)会,他说镇压就镇压,说抛弃就抛弃,留下一盘散沙一片乱世一群后患。他洪瀚抒说得出就做得到,生杀予夺,就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吟儿手足冰冷。她万万没有想到,和阡相爱的第一份诅咒,不是众说纷纭会祸害她性命的天之咒,而是,和先前所有故人,全部都物是人非……沈延如是,瀚抒如是,越风亦如是…… ?? 怅人非,问孰能去,云雾山,建康城,苍梧海,再轮回? 再也无力坚强面对,最重旧情的吟儿,当即泪水簌簌流下,这泪水,不是示弱,不是后悔,只是为回不到过去才流,这一生,只愿流下这一次…… 忽然,身体竟感到有些暖和,恍惚间那么近又闻到她眷恋的烟火气,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那熟悉的宽阔胸膛……吟儿霎时意念模糊,惊疑不定,第一次,她整个人都被阡一把揽进怀里,当着瀚抒的面也不放开。开始的时候很轻没声音,待一陷入他臂弯,怎就意识到这怀抱越来越紧……或许,他根本不是在揽着她,而是在藏着她,把她挡在恶言之外,也替她遮住她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泪眼。倏忽之间,已经分不清,那是情爱,还是苦难…… “有我在,有没有祝福有什么所谓?”阡压低声音,制止她的忧愁,“不是答应我了么,即使有再多人不理解也要爱下去,瀚抒不平定川蜀,那便我们平定。可别忘了,川蜀那边,叫你主母的排了几个山头。”她听到这句,再怎样伤悲,都不禁破涕为笑:可是胜南啊,为什么可以那么完美地把握敌我、兼顾大局,却从来不为你自己作一丝一毫的辩解,又为什么,为了我,宁愿有遗憾,宁愿有风险……忽然想起昨夜胜南对自己的调侃——“我笑吟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现在才明白,原来胜南对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下定决心…… 待安定了吟儿的情绪,阡随即转过头去,撇开冷眼旁观的洪瀚抒,直接问孟良关:“孟前辈,你考虑了这么久,可答应了盟主的条件,先将解药交出手,再由她告诉你轮回剑的下落?” 吟儿心知肚明,轮回剑当然还在孟良关手上,阡说这句话,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吟儿想,这样也不错,当金人都误以为轮回剑到了抗金联盟的手上,他们的视线会随之尽数转移,既然他们不能知己知彼,倒是给联盟赢得轮回剑增添了不少胜算。 孰料洪瀚抒冷笑一声,偏不肯妥协,两方对峙,终成三方牵制:“孟良关,你就算重新有了轮回剑,我也不会把孟流星给你!除非,你能让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从凤箫吟身边马上消失!否则,今生今世,你与你女儿再难相见!”蛮不讲理至此,教群雄都哭笑不得。 “孟前辈,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了无辜,再来解决牵扯入轮回剑的一切人事。”阡正色说,说的同时也已经对瀚抒的行为忍无可忍。吟儿察觉得出,阡一开始只是想要救瀚抒,但现在,这个目的,不一定了…… 孟良关一怔,明白阡话中自有深意,点点头,嘱咐僮仆将解药给了吟儿,吟儿不假思索,当即回身来救冷飘零性命,看她手上伤口果然发黑迹象,心道孟良关真是为了轮回剑不择手段。当此时,尽管冷飘零和她凤箫吟已经是众矢之的,但有阡、文暄师兄、海逐浪、柳五津、路政就在身边,守护森严,又何来的凶险。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盟王,盟主,洪山主,希望三位为了犬女和轮回剑,能留下与老夫一叙,其余人等,尽数都可以离去。” 阡和吟儿,同时看向孟良关难以捉摸的神色:孟良关啊孟良关,你到底有怎样的企图?你想躲开履行承五津分析得那样吗,真的是为了一些故人吗…… ??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其余人可以尽数离去?厅堂之中的这群金人们,又岂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善罢甘休? 误以为剑在凤箫吟冷飘零手中的敌人,如二王爷、薛焕,全然对着联盟群雄虎视眈眈不肯离去;而对事态洞若观火,甚至本就是幕后黑手的敌人,如小王爷、陈铸,此刻的想法一定和阡、吟儿一样,他们明白得很,既然事情不会再有枝节,当务之急就是琢磨孟良关私藏轮回剑的原因;甚至,更有敌人比阡和吟儿了解更深入,如东方雨、黄鹤去,他们,更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被动等候孟良关引导局面,是时候该主动出手。 这一群又棘手又凶恶的敌人,现在最危险的轩辕九烨他还不在这里…… “孟大哥,我真是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犬女,指的到底是哪一个?”东方雨一脸洞悉的表情,忽然就在此刻发话。孟良关脸色当即一沉:“你说什么?” “孟良关,果真是情痴一个,为了一个女人就退隐埋名,结果却管不住她,白白替她和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过,有的时候,能睹物思人总是好的,特别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黄鹤去叙说的同时,孟良关的脸色越来越差。 感情上的事,真不该勉强吧,就算为了她放弃一切,都管不住她的心,都要看着她沦陷到另外一个人的怀里去,瀚抒听着听着,心冷如死,他和孟良关,真是同病相怜,甚至,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爱一次还不够,连一模一样的容貌都不放过! “孟大哥让轮回剑出世,无非是号令天下人都来找她吧?算来还真是有缘,若非在海州见过几面,之后又在黔西巧遇,我还真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女儿。孟流年,长得和当年的孟紫狐,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你要用一个轮回剑,把消息传得那么远。东至苍梧,西之昆仑,北及盛京,南临大理,可谓寻遍了天下。”东方雨亦感慨万千,语气一转,面露杀气,“不过,孟大哥若想要再见她,还是早些夺回轮回剑来为妙……” “什么?年儿她,已经被你们找到!?”孟良关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吟儿忽然有些怜悯他:两个女儿,竟同时在别人的手上,而此时这个父亲,竟还没有半丝主动权么…… “那就要看你孟良关有没有魄力从林阡手里夺回轮回剑了,也要看看你得到剑后,是更愿意跟我们交换大女儿呢,还是更愿意跟洪山主交换小女儿。”黄鹤去冷笑,以胁迫的口吻。 恰在此时,小王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东方雨和黄鹤去,东方雨尚且浑然不知,黄鹤去却是面色一变,当即低声回应:“事出突然,还不及告知小王爷,贺若大人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此人质,所以……”当此时,黄鹤去已经汗流浃背,只恐小王爷又对他起疑心。 “也罢,贺若大人只是想多一份保证罢了。”小王爷神色才有些缓和,说话之时,连看都没有看黄鹤去一眼,黄鹤去却终于如释重负。这就是他们的父亲,他莫非的父亲,他洪瀚抒的父亲,身为一个宋人,无时无刻不在为金国的主子怀疑他的忠心而担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黄鹤去所有的儿子,都是林阡忠心不二的麾下…… “教我如何确定,她在你们手里?”听得出,孟良关语气骤然凌乱。 “她当然在我手里,你看看这是什么。”说话时,东方雨呈现在手中的锏,应当是孟流年贴身携带不假,孟良关脸色大变,语气变硬:“东方,既是找到了她,那你就有资格留在这里,但若她有一丝半毫的损伤,你都绝对得不到轮回剑,你是聪明人,应当很了解!” “自然!”东方雨当即回应,“孟大哥夺回轮回剑,我立刻命人将她毫发不伤地带到这里,东方雨绝不食言!” “如果,洪山主肯收手的话。”刚巧黄鹤去补充了这样的一句,瀚抒一瞬捏紧了拳,为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激起他叛逆的心! ?? “爹,救命!救命!”见孟良关似是更想要救孟流年,孟流星见势不妙,大声哭喊。 洪瀚抒一听更烦,怒不可遏,转身就走:“孟良关,你便救你大女儿吧,你小女儿是没指望了!只要凤箫吟和林阡在一块,你孟良关就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分好处!文白,咱们走!” “你给我站住!”阡冷冷转过头来,终于语气变重,“信不信,你出不去这道门槛?!” 听林阡忽然动怒,整个厅堂为之一震,隐逸山庄的上方天空,雷电如树枝凌乱。当天空像白玉瓷瓶,雷电像瓶上的裂痕。这一幕,终于怎么躲也躲不过! 洪瀚抒怒火中烧,火从钩俨然就在手上:“林阡,我洪瀚抒,凭何要屈居你之下!” 这一次,也再也没有人会对阡说:你忍,我战…… 那个曾经推开阡的饮恨刀接下火从钩的人,如今,携带抚今鞭在人群中悄然冷漠:吟儿,其实连我都不知道,到底错的那个人,是林阡,还是洪瀚抒……但不管怎样,我越风,都是错了…… 当隐逸山庄里重重战意终于汇聚一点,矛盾就在孟良关想要结束纷扰的同时,前所未有地开始激烈爆发。眼看又一场战云燹火,讽刺地即将在云雾山比武的六七名之间蔓延铺展,那些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长大大概就结束了吧……吟儿噙泪看着这样的情景,宛如回到了当年,当年胜南和瀚抒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她虽然也很紧张,也很激动,却完全是期待,而不是痛苦,不是煎熬,不是揪心……可是瀚抒,难道还不理解么?多年前虽然你二人交锋多达千招堪称云雾山最势均力敌的一对,可当陵儿在擂台下说出一句“胜者为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的时候,当胜南凭借最后一刀险胜了你之后,冥冥中就注定了,你洪瀚抒,就要居他林阡之下…… 而当年,在擂台下一同观战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了哪里?宋贤,依然,再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差点就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吴越,石磊,再不是恩爱鸳鸯生死同路,早已经身世大白分道扬镳;但所幸风行和陵儿还一如既往地幸福,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将有他们自己的子嗣;而一样没有改变的宇文白呢,却还自始至终爱着一个从来不会回顾的人。变与不变,都这样令人感怀…… 文暄叹了口气,其实,他想的何尝不是和吟儿一样?两年而已,沧海桑田……守护在冷飘零身旁的同时,文暄情不自禁地分心来关注这一战……恰在这个瞬间,文暄只觉脑后生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已被那道巨力斥开老远,刚刚解毒的冷飘零蓦然就被身后一剑锁喉,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怎地在自己人之中,竟也有人要对飘零不利!?文暄大惊,剑光一闪,紫电青霜出鞘,但那人却不抵挡,挟持着冷飘零飞掠过厅堂直落在孟良关身边,文暄轻功卓绝,立即跃过去一剑指向那人脖子:“放开她!” 那人侧过头来,叶文暄却不由得一惊更甚:“路伯伯……”这挟持者,竟然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中的路政!? 路政这一突然举动又掀起波澜,小王爷一怔:“怎么回事?”东方雨眉头一皱,察觉事态不对劲。 路政瞥了文暄一眼:“我不要她的性命!我只要她、交出轮回剑!”q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4) 当文暄赫然惊呼一声“路伯伯”,盟军这边显然个个都措手不及,一瞬,群雄全然沉浸在无限震惊、怀疑和猜测里,谁都难以解释清,从来都是众少年良师益友的路政,慈眉善目、偶尔忧郁,怎可能会作出这般意料之外的举动!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海逐浪缓过神来,赶紧去扯柳五津衣袖:“柳大叔,这是……怎么一回事?路大侠他……”怎么回事?柳五津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路大哥你吃错药了吗?大敌当前,何以自私到要夺轮回剑!? “拿下他!”正当盟军劲敌全部瞠目结舌,忽听林阡发号施令,对路政的语气,竟也能这般严厉!严厉到众人还未及思虑,听他一声令下就直接围上前去,刀枪无眼,当即就将孟良关、路政与叶文暄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拿下他,当然要拿下他。此时若不擒拿路政,难道就这么自乱阵脚,等着给金人抓住机会!现在围上前去,才能维持紧张,保证轮回剑暂时不失!柳五津赞许地回看林阡一眼,身陷激战中的他,依旧是盟军里最清醒的那一个,甚至满阵的敌人也没有谁会比他先到一步! 可是,转过头来,柳五津还是觉得路政此举不可思议…… 强敌之中,东方雨面露惊诧,难以置信,黄鹤去也是出乎意料,纳闷不已:“怎地这人也想要轮回剑?”完颜猛烈呸了一声,忿忿不平:“宋国匹夫,枉称江湖义士,原来也这般自私自利!” “怪不得他们算出孟流年出手之后可能有诸多变故,原来是真的……”东方雨喃喃自语,话中的“他们”,自然是他手下的妙算门客们了。 “‘算’出?”小王爷蹙眉,转过脸来。 “算得真准啊……因为……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东方雨面色有异,转过头去对鬼之吩咐:“鬼之,快,快和蜮儿一起,将孟流年押上来!” 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 孟良关转过身来时,身子一颤,忽然怔住,嘴唇翕动,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各位英雄,路政自知罪过,无话可说,但求轮回剑一用!”路政眼中噙泪。 “路前辈,放开她!”吟儿来不及为阡与瀚抒担心,立即为盟军做主,与阡的语气竟是同样严厉。 路政的眼神移向孟良关:“盟主,我只想,用轮回剑,去救该救的人……” “救该救的人,就该杀不该杀的人吗?!路政前辈你糊涂了!”吟儿怒而喝斥,“放开她!” 路政非但不放,反而剑越贴越紧,冷飘零颈部已有剑伤,却见她虽然刚刚解毒又受剑伤,却异常冷静:“路前辈,轮回剑它,不在我的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明明适才,盟主已经承认!”路政怒喝。 孟良关瞬间泪流满面:“良修,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总算不再逃避……” 路政转头看他,热泪盈眶:“大哥,我会帮你,留下轮回剑……” 一语既出,众人才醍醐灌顶,路政,原来就是二十年前那失去挚爱之后人间蒸发的孟良修啊…… ?? 激战中途,饶是阡和瀚抒,也不免都为之一惊,双方后退一步,一旦分心,此战当毕——不错,路政就是孟良修…… 白帝庙江边醉酒,当瀚抒问他,路前辈怎么滴酒不沾,路政说,有个故人劝他不再喝酒。“故人,是一个女人吗?”“是。”“女人是不是欺骗了你,是不是伤害了你?”“不是,她虽然骗我,却没有伤害过我……”“你怎么知道?”“她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对话里的这个故人,不正是不幸死在孟良关手上的孟紫狐么? 离三峡渔歌四起,当阡、云烟和吟儿争辩人生如梦、论及欣赏的诗词时,路政悔恨地说,他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现在阡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越近黔西,路政就越忧郁,为什么从川蜀到瀑布的这一路,路政都心事重重。是啊,切莫年少轻狂!正是因为年少轻狂,所以,才背离了自己最亲的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又怎敢回头直面自己的罪…… 却当真讽刺,当年的孟良修,为了得到孟紫狐选择和孟良关截然相反的路。只因孟良关选择隐退,所以孟良修就选择功成名就,然而,最后的他,不也一样选择退隐,更甚至隐姓埋名,进入了另一段与过去毫不相干的人生?!谁也不知道,短刀谷七大首领里,最性情平和的路政,原来年少时曾有过这般的往事…… 昨天还在故事里的人物,今天才发现他存在于自己身边十多年了……柳五津惊得连连抹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怪,难怪昨日与大家讲述孟家旧事时,路政一直一言不发,却在大家对孟良关纷纷谴责时,路政会说出一句,“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或许,离开黔西这片伤心地之后的二十多年,路政早已经想通了当年的事。人世间,两年就可以沧海桑田了,二十年,当然可以斗转星移。 “事过境迁,大家都老了。老了。良修,竟然……竟然还认我这个哥哥……”故人在此,孟良关再也不是那么捉摸不透虚与委蛇,真情流露,老泪纵横。 “不是因为老了,是因为想通了。大哥,有人对我说,该面对的事情,就绝对不能逃避。这么多年,我本不该带着对大哥的仇恨,放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走了之……”路政一度哽噎,“更不该让紫狐不得安心,我知她一心希望我二人和好如初……” 看路政愈发动情,似是要对冷飘零不利,叶文暄怒喝:“路伯伯,不要伤她!否则我绝对不会罢休!”群雄均是第一次看见叶文暄如此动怒,他那样舒缓的性情,却原来也有这样一颗炽热的心?却道是所有英雄,都有情关难过…… “路前辈听我一言。昨夜我们虽然行窃,却连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吟儿当即辩解。然而这句话越拖越迟,到如今,不仅连狡辩都算不上,更是没有丝毫价值可言。果不其然,路政根本不信:“盟主,文暄,我说过,不会伤害她性命,只要她交出轮回剑!” “路前辈,难道连盟主的话,也不信了么?就算不信我们,也该信任你大哥的实力,以及他要救回流年姑娘的决心!”阡回到吟儿身后,深知与孟良关孟良修同病相怜的洪瀚抒,一时半刻不会再扬言要走。 路政面色一变,果真因为阡的话而恢复了些理性,半信半疑看向孟良关,孟良关不置可否,只对路政轻声承败坏,吟儿一瞬听得心烦,掉转头去厉声道:“吵什么吵?再吵就真不救你!任你去祁连山自生自灭!”惊得孟流星赶紧住口……义父。”“师父。”恰在此时,对面金人之中,由一男一女押来一个人质,不是孟流年又是哪个?乍见孟流年,孟良关霎时面色变柔和,路政亦一时失神,竟是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她看——真的是一模一样。二十年了,依旧那样年轻,那样动人,却、祛除了一身的温婉柔顺,而袭了一丝的超然之气。面貌再相似,风格都不同…… 瀚抒侧过头去,两年以前,他也就是这么傻,不管几种风格,都不顾一切就爱上…… 倏忽之间,路政忍不住哀叹,当初在拓荒之役时,曾经和她有多次交集,甚至有好几次都是擦肩而过,竟因为性格所致,始终没能上前一步,发现那船王身边的流年姑娘,竟是和孟紫狐一个长相——如果大家围着篝火倾谈时,路政能像柳五津一样的个性,冲上前去立刻就融入这群少年人之中而不是转身悄然离开,也许,一切就可以改写了吧……就不用和自己的亲生骨肉,重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战场…… “流年姐姐竟真的在东方雨手上,他们的行动好快……”惊见流年姑娘,吟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押解着孟流年的一男一女两个金人,男子面容清癯,鬼气森森,柳五津认得他是东方雨的徒弟“鬼之”,轻声向阡和吟儿叙说:“这男子叫‘鬼之’,是我在隐逸山庄见到的第一个敌人,那时候思雪姑娘刚刚到隐逸山庄来,在屋顶上跟他比过武。武功路数,正是东方雨的空手如刃。” “那这女子?”吟儿蹙眉,眼前女子称呼东方雨为义父,似乎关系亲近,不过却是个生面孔,想必以前没有参与过金宋之战。 “适才听见东方雨说什么‘蜮儿’,说的应当就是她了。啧啧,这姑娘,长得可真……不赖啊……”莫非情不自禁地赞,赞了一半赶紧闭嘴,笑,“可别让如儿听见了,免得又跟我吃醋。”饶是如此,还是对她惊为天人。 “蜮儿?蜮儿……”阡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这时候大家都不自觉去注意看这位年轻美貌、清纯可人的蜮儿,她对所有见到的人都嫣然一笑,面容里全然一种天真无邪,双颊上一对酒窝甚是可爱,倒是与金陵有七八分相像。却叹这少女美到这般程度,就算站在关键人物孟流年的身边,都可以毫不失色地把众人目光直接抢过去,瞬间就喧宾夺主。一个笑容而已,就魔力般将众人的紧张卸除,差点竟忘记了——此刻局面还没有稳定! 海将军、吟儿,都是这样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的典型人物。此情此境,虽然阡容许他几个走神,也不能容忍他们这般痴迷的表情,当机立断,制止这群以吟儿为首的色狼,笑着问她:“大敌当前,竟还英雄本‘色’?” 吟儿一怔回神,微笑脱罪:“一边把人质救回来一边欣赏美色,本不冲突。” “正是,正是……”海逐浪赶紧附和。吟儿正色说:“不过,可别真本末倒置了,海将军,还是救人比较要紧。” 这丫头,奸险地把罪名给完全推给海将军了。阡摇头苦笑,压低声音叙说:“既然流年姑娘出现,孟良关,应该也不会再有所保留了。” 吟儿和海将军当即重新将视线集中去孟良关身上,只见他刚得东方雨准许,便神色激动地上前一步:“年儿,总算……总算回来了……” 孟流年环视一周,并未如孟流星那般看见父亲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若狂,反而冷淡地问东方雨:“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相公呢?被你们囚在了何处!?”如斯冷淡,原来和孟良关真的有太多心结不解。 “孟姑娘不必担忧,只要能够规劝你的两个父亲把轮回剑交出来,我便可以保证你与尊夫的性命。”东方雨郑重保证。 “你说什么?什么两个父亲?!”流年闻言陡然一惊,眼神中透现出的,是多年来压抑着的痛苦,孤独和不解,她以前,还以为她没有父亲…… 也许是被这一句提醒了什么,当接触到孟良关和路政怜爱的目光,忽然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诠释,流年彻然醒悟,喃喃自语:“从小,流星她就仗势欺人,仆人们也都捕风捉影,想不到,都是真的……”瞬即,已经泪眼朦胧。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路政潸然泪下。 “年儿,我身边的这个,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孟良关悲喜交加。 “原来,孟良关对流年姐姐不是不爱,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孟良关不可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面对她,她既是孟紫狐的女儿,又同时是孟良修的女儿,是自己亲生兄弟的女儿,也是自己挚爱的女儿,是背叛了自己的人所生,也是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所生,是仇人,是爱人,是亲人……而且,随着流年姐姐逐渐长大,还长得越来越像他那段想拼命忘却的过去……”吟儿忽然叹息,“做父亲的,是这么不容易啊……我们……都误解孟良关了……” “吟儿说的极是。”那一刻,阡其实也发现了,吟儿除了感动之外,更多的是羡慕。吟儿的语气在这里,不禁更增阡的爱怜。忽然阡竟有这样的冲动,不如这一战结束之后,找一个空闲的时间,陪吟儿一起去找寻她的亲生父母去吧…… ?? 缓过神来时,却听东方雨对孟良关说道:“孟大哥,我东方雨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便在这里,等着你夺回剑来,与她交换!” 世人皆知,东方雨虽然总是杀气腾腾地来去,却甚少内心阴险暗藏心机,虽然思想保守的他和轩辕九烨、解涛等人总是合不来,却在金南当中很有人缘。撇去手下门客不谈,贺若松、黄鹤去等人都对他推心置腹,柳峻也可以为他而礼让三分,至于那潜入建康做奸细的秦向朝,甚至可以对他挖心掏肺,即便他降了金,孟良关仍将他列为故人谈……可以体会,东方雨此人,适合做深交,为人极是磊落。既然他说“说到做到”,那就不会像孟良关般反反复复。 “东方,到这个关头,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孟良关再无台阶可下,可是到此时此刻,至亲至爱都在身旁,还需要什么台阶?孟良关按住路政手中的剑,示意他放过冷飘零:“别伤了无辜的人,良修,轮回剑如她所言,根本还在我的手上。我不肯交给洪山主,正是为了找到年儿。替你找到她,也替我自己继续赎罪。却想不到,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重遇你,得你叫一声大哥,为兄此生无憾!”说罢轮回剑已然握在手上,果然是随身携带,纵使明眼人人人皆知,却又有何人能夺?!孟良关的武功众人都见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仍然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 “盟王,盟主,莫怪我与大哥自作主张,这次轮回剑失守之罪,都由我一力承担。各位英雄,路某一己之私,实在是对不住各位这许多日子以来的辛苦……”路政转过身来,满面愧疚,却仍旧没有放过冷飘零,原来是挟持着她来阻碍联盟插手。 “路大哥,若换作闻因,我也会这么做。我能理解,可是……可是……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柳五津一时语塞,难以移步。 “路大侠……唉……剑……竟守不住……”海逐浪欲言又止,这当儿这么多人质在,哪里都是投鼠忌器。 “胜南,其实,我好是敬佩流年姐姐的两个父亲,能够为了自己的女儿,敢把天下人都得罪。”吟儿噙泪,低声在阡身边说,虽然她知道,很可能盟军里不会有多少人原谅路政,原本以文暄师兄的个性还会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但现今路政危及冷飘零,一时之间连文暄师兄都恐怕不会释怀吧…… “吟儿,谈不上什么得罪,轮回剑既在孟良关的手上,去谁的手里当然由他决定。逐浪,就算是与船王没有什么情分的你,也不愿见到他和流年夫妇二人成为我们守剑之战的牺牲品吧?此刻能帮孟家父女团圆,兄弟释怀,夫妻获救,也许就是轮回剑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作用在见效。若连这一点都不成功,就算夺去,又有何用?”阡一笑而过,闻者全是一愕。好毒辣的一句! 盟王发话,盟军再无指责,给了路政一条宽恕之路。而这句话的恶毒在于,东方雨若不应言放过流年与船王,则得到了轮回剑也知其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什么平天下?连齐家的功效都没有……谁也不想承认,他们趋之若鹜的轮回剑,其实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这么可笑…… 有些现实,它当真不能说破。古往今来,其实多少人的追逐都一样虚浮。 吟儿释然一笑:哦,原来阡才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啊。这句话,正是阡在胁迫东方雨信守承sp;“孟大哥不必心存顾忌,只要轮回剑到我手中,你孟家绝对可以一家团圆!”东方雨急道,显然因阡这句话而受迫。 “先让你徒弟给年儿松绑。我再将轮回剑交到你的手上。”孟良关冷道,也正因阡这句话而重新采取主动。 “孟大哥不可能不信我东方雨为人,倒是孟大哥脾气一贯捉摸不透,教我东方雨不得不防。”东方雨摇头,“自是你先把轮回剑交到我的手上,我才能放过她。” “东方,若是你一手交人,我一手交剑,虽然名义上公平,只怕于你于我,都有无穷凶险啊。”孟良关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别忘了,这里的每个人,更看重的是轮回剑。真到了那一刻,我一心都在年儿身上,怕是分不了心,帮你防着他们了。” 东方雨霎时无言以对,却听黄鹤去冷道:“这好办,孟良关,为防你再度食言,我们先将你女儿放了,你将轮回剑交予我们,待到轮回剑安妥,你女婿的命也就可以保住,如何?” 群雄都闻言一变,不得不叹,黄鹤去这策略堪称完美。饶是孟良关,也没有再食言的可能,轮回剑将交予东方雨的事实,瞬即已成定局! 作战上的对手,最强的其实永远都是黄鹤去。不像柳峻般六亲不认,然而柳峻就算出卖尽了别人,都不如他黄鹤去行事周全、布局严密。 阡心中嗟叹,小王爷不该为渊驱鱼,宁重用柳峻都不重用他。 黄鹤去之沉浮,是属于敌人的隐患。 就如瀚抒之去留,是属于自己的隐患。 ?? 一切顺利,东方雨接过轮回剑的同时,如愿以偿的黄鹤去终于满意地露出笑容。 久违了,胜利。 自抗金联盟复兴之后,南北前十经历了淮北、夔州、黔西数战,第一次本质意义上的胜利。 吟儿却陡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心理落差,什么叫作功亏一篑,大失所望?三峡的梦想,黔西的希冀,终成泡影。虽然吟儿也宁愿这样,宁愿不要轮回剑,不能害了流年、冷飘零等无辜而终生有愧。 却如何,在失去之后再挽回? 吟儿蹙眉,盯紧了东方雨手中的轮回剑,她不能让联盟挫败,不能让金人得逞…… 刹那,耳中听到万箭齐发之声,也知道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和她同样。 当对手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除非,在这一瞬,不顾一切,强取豪夺! 但强取豪夺,又谈何容易?! 其实他们都明白,隐逸山庄里几乎云集了金宋间数一数二的所有高手,因此早就注定了,谁都不可能凭一招一式就得到轮回剑,而只能够通过人质交换来获得。这一战,比的就是谁备战充分,谁可以抓住关键。这一战,本就该是人质之战,筹码之战,表面之战。 事情越平和、越表面,正因为内涵越复杂、越深入——通过人质换剑,不正是金宋间的高手们相互牵制、不得已才达成的共识?!否则,兵戎相见,必定谁都不会饶得了谁,也谁都不可能对谁让步!换句话说,事态必然要这般平稳地制衡,因为此刻隐逸山庄里的任何一个谁都是惹不起的! 是的,这里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绝顶武功,高深机谋,复杂陷阱,难测人心……薛焕,东方雨,黄鹤去,林阡,洪瀚抒,越野,单凭这几个,就全都是那种“只要轮回剑到了他们手上,别人就休想夺走”的人,但偏巧他们的对手,也都是这样的人!矛盾,矛盾,世上最锋利的所有武器,和最结实的一切防御,全在这里。 然而,下一战却根本不可杜绝!人质之战终结,其实正是强取豪夺宣告开始,只不过在这个瞬间之前,尚且不知道由谁开始而已!既然现如今确定要由抗金联盟反击,那便注定,是暂处上风的金人要加紧防备! 可是,联盟该如何强取豪夺?对手是内力高强的东方雨,谁走出第一步,或者说谁刚刚踏入东方雨的视野,就必定会被一掌斩之,尤其是在其高度警惕下! 下一战,箭在弦上,该如何发?!q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1) 箭在弦上。 陈铸嗅出气氛的异变,满脑子全都是以下的剧情:一旦刀光剑影再现,那一天金宋混战的情形又会重演,轮回剑到任何人的手上都停留不到片刻,必定会引起一场无止境的争夺战。届时,势均力敌的他们,会斗得头破血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然后使得隐逸山庄沦为坟墓,由逃出去的二三流高手们昭告天下,一流高手皆因这把剑葬身此处,若干年后回忆叹息,唉,这些人当时是怎样的得不偿失啊,为了一把宝剑激烈拼搏纠缠至死啊…… 没办法,脑子转得过快,情节已经构思到了若干年后…… 可是,陈铸最怕的哪里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的下场,而是,几位王爷又要和公主她手足相残……就因为一把轮回剑而已,王爷要一次失去这么多儿女?! 不可以! 陈铸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局面恶化之前,一定要在平稳被打破之前,制止抗金联盟的任何一个人走出这强取豪夺的第一步! 下定决心的同时,陈铸的眼睛就已迅捷地在抗金联盟所有人的脚步前划了一道线,谁的步子先迈过这道线,那陈铸就都不会客气,不择手段地把这一步迫回去! ?? 可是就在这个惊魂的瞬间,才知道重重防备并不一定都有用,世间就是有人,会令你防不胜防! 陈铸的眼里,何以竟出现了这样的一道强光在冲刷?这弧光出现得好是突然,离弦之速从陈铸的思维里突破出来,无忌惮地冲入东方雨的手上!陈铸来不及转头,甚至来不及有想法,待这道飓风过去了,陈铸才忽然舌头打结,手脚颤抖,心像被分成了两块,一块郁积着久久喘不过气来,一块却空着,空白一片…… 对方阵营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时此刻,也没有一个人走出那道陈铸划定的线,可是,那武器却走了出来!那武器,却不是寻常暗器,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暗器能够厉害到那个程度,可以把轮回剑从东方雨手上打落——不,不是打落,是震飞出去…… 震飞出去,即使握着轮回剑的人,是内力深厚,空手断刃的东方雨! 东方雨不是没有防备,而恰恰是有高度警惕!但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竟始料不及地发自极远之地,武器和主人没有同时于眼前出现——对于武器主人来讲,这究竟是孤注一掷,还是胸有成竹?! 更猝不及防的是,仅仅一招而已,竟也包含着声东击西!? 是啊,声东击西。只有东方雨一个人知道,这道强光之下,其实是有着长短两件兵器!短兵器与轮回剑相擦而过只为引得东方雨惊慌分心,长兵器几乎同时,强势撞在了轮回剑上,那瞬间的风力层叠,使空气里竟似有噪声振聋发聩,刚刚脱手的轮回剑,只能被这长兵器的速力一起撞飞带到厅堂的另一端去! 同一时间出手,不同方向,不同路线,不同力道,不同目的,交错成这一道强光铺展,精准无匹,气势如虹,试问除了饮恨刀林阡之外,还有谁有如斯魄力,一出手便风云变色,又有谁能如此气概,刀可呈吞吐大荒之势! 谁人能料,林阡竟敢在这个瞬间摔出他自己的饮恨刀、隔空来迫轮回剑飞离东方雨手上!他竟敢冒着失去饮恨刀的风险?他出手之前可有经过深思熟虑?! ?? 却见撞击之后,刀剑却并未坠落在同一处——饮恨刀与人群之距,约莫是轮回剑距离一半,其重量可见一斑。人群或惊疑不定或恍然大悟,却都面带敬畏地看向他。 而其实,战事不是从现在才刚刚开始吗?饮恨刀落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轮回剑却已经在最远离人群的最空虚处,在……洪瀚抒的脚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只为了此刻轮回剑的安危,也为了,饮恨刀的得失…… 还为了,林阡的意图…… 当此刻,薛焕激赏他气势,东方雨惊疑他胆量,黄鹤去震撼他魄力,陈铸沉浸他速度,小王爷却,叹服他的意图:“他是故意的!”——林阡出刀,根本不是这个瞬间的想法,而是,早就已经在酝酿,他是故意这么做! “什……什么……故意?”二王爷缓过神来,问。 “分心之举,分心之举!”小王爷连连惊叹,立即打破僵局:“东方雨,黄鹤去,还不上去,夺轮回剑!?” “分心之举?”二王爷奇问。 分心之举?吟儿当即领悟:是的,可以让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当初胜南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吸引了瀚抒离开川蜀到达黔西,现在胜南也就在用同样的手段在分敌人们的心:试问这个瞬间,他们应当是要刀呢、还是要剑!? 可叹这小王爷当真聪颖,竟然能立刻洞悉阡的念头——是啊,饮恨刀出手撞飞轮回剑只是阡的第一步,饮恨刀和轮回剑没有同地坠落这个细节,才是阡最大的意图!所以小王爷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切勿分心,赶紧去夺剑! “夺剑!”小王爷再不理会二王爷,向金南发号施令,然则吟儿立即玉剑一横,将金南劲敌,尽数拦在战局之外:“谁敢上来!”一声令下,海将军、莫非、文暄已然提刀携剑。这一战,众人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战火复燃,人群骤乱。 ?? 而其实,不必小王爷下令,又有谁人,真正能夺饮恨刀!? 东方雨路过饮恨刀时,明显有过片刻的犹疑,他一定还记得,不久前也是在黔西,南北前十明明说过,不要轮回剑,只要饮恨刀……只不过当时发言权在轩辕九烨和柳峻那里,现在他二人都不在这里……那么,是要剑还是要刀…… 只有黄鹤去,一心为了恢复小王爷的印象,没有犹疑,直接往轮回剑的方向追去! 东方雨的犹疑,终于使饮恨刀在他的眼皮底下再度回到了主人手上去,也正是这犹疑,害得东方雨的步伐立即被重拾长刀的林阡拖慢…… 这一刻,阡不能说大话自己可以一刀就留下两个敌人,但现在只留下一个东方雨的目的,真正是为了去激瀚抒:其实瀚抒,还有回头的可能! “瀚抒,守住轮回剑!”阡在与东方雨交手之际,厉声对洪瀚抒这样讲——让黄鹤去做他的对手,激起他的斗志!只要能成功击退黄鹤去,守住轮回剑,那瀚抒就是守剑之战的功臣,瀚抒就不用再越陷越深…… 可是,阡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黄鹤去,偏偏是洪瀚抒最不想面对的那个人啊……难预料,洪瀚抒被激起的非但不是斗志,反而是更强烈的反叛:“林阡,你又何必成就我!”火从钩的确迎上了黄鹤去的绝漠刀,一瞬父子之间又一场野蛮交战! 吟儿余光扫及,不禁大失所望,瀚抒他……的确在拦着黄鹤去不假,却根本不是为了守剑,而就是为了和黄鹤去交锋罢了!只不过是……为战而战! 可叹轮回剑原本就在他脚下,吟儿和阡替他拦住了一切劲敌,他若想得剑,轻而易举!然而,洪瀚抒又做了怎样的举动?轮回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意气用事地踢开好远,不知有心无意,正好停到人群中越风的脚下,吟儿看薛焕的身影已经离越风不远,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发话,忽然自己肩头生风,差点被小王爷那一剑刺中,缓得一缓,却听瀚抒这样的羞辱:“越风,你帮他捡!” 越风面色一变,阑珊气道:“洪山主,你说什么?!” 阡心中一震,瀚抒,你怎可以这般胡言乱语!?好心全被糟蹋,阡真正对瀚抒死心,此刻陈铸的“内情”论冲入心头,果真给阡的心敲了警钟:若真是被瀚抒搅局,越风他……未必不会有野心滋生! 吟儿的心更是抽痛:“瀚抒,到了这个时候,你连一点胸襟和气度,都没有么……” 越风,本来一定会为了他们守剑的越风,听到这样的羞辱,还如何弯下腰来,捡起洪瀚抒随意踢来的轮回剑? 罢了,罢了,就让薛焕把剑夺去吧,越风身边,盟军的兵力那样虚空,凭小师兄,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下薛焕,而这边激战正酣,谁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吟儿心如死灰,其实,撇开轮回剑的意义不谈,她也不是那么想夺剑的,瀚抒和轮回剑,她宁愿瀚抒回来…… 轮回剑,生机骤现,刚生又灭。 ?? 却是谁也没有料到,恰在此时,一双洁白的手默默地将轮回剑拾去。明知道金北第一的薛焕就在不远。明知抚今鞭越风未必保护。 墨洗的眉眼,白皙的肌肤,冰清玉洁,还是当年秦淮河上繁华景象映衬下惹人怜惜的影子,却清淡地,宛如没有痕迹。 宇文白她没有说什么,就在越风和阑珊的身前脚下,一声不吭地将轮回剑拾起来,不顾危险,什么也不顾。 即便是寻常女子,单凭这个动作,就已经足够群雄都肃然起敬。更何况,她还是暴戾的洪瀚抒身边的那一个。 纵使是一贯对女子无意的薛焕,看到这幕情景,也面色一凛,当即驻足,不再夺剑……这样无私的女子,世间已经少有了…… “薛大人,怎的不夺剑了?”二王爷见他空手而归,奇问。 “只一个轮回剑而已,却令人看尽一切善恶。”薛焕淡淡地回应,随即便离场,“真可惜,极善非要遭遇极恶……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薛焕仰天长叹径自出门去了,二王爷瞠目结舌看他远走,只留下一连串的“不值得”,不禁一头雾水:“什么不值得?” “不值得再留!”小王爷冷冷撤剑,竟也转身旋走,二王爷这才发现,轮回剑已经被宇文白交到了林阡手上。轩辕不在这里,薛焕走了,一时之间,二王爷手下又有谁还可以从林阡那边夺剑? 可是二王爷真是大惑不解:君隐他手下还有那么多高手,就算一时半刻夺不回轮回剑,也不应该立刻就认输啊…… 为什么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小王爷竟也先走了?其实要论转机,还是可能有的…… 他怎么能走?他都不要轮回剑了,那这里还有谁拼死拼活夺剑? ?? 主帅已走,金南前十都是无心再战,接二连三地带着不解离去。却是黄鹤去不愿罢休,直战到势单力孤的那一刻,离去之前,还冷冷对联盟群雄留了一句:“林阡,凤箫吟,你们还不足以高枕无忧,若小王爷还想要剑,我必定会回来再取!” “何必去顺应一个根本不会看重你的人!?黄鹤去,要不然另择明主,要不然自立为王,何必见人脸色,不知被人呼来喝去多羞耻么!他比你多出来一个什么,不就是天生的身份和权力!?”洪瀚抒却取代群雄向黄鹤去怒喝,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不过只是儿子对父亲的控诉和斥责!但在群雄耳中听来是这样的刺耳,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写照,难道、洪瀚抒是想铁定了心要背叛联盟?!而在阡的心头,更是一字一震,不管是有心是无意,瀚抒的话,都必将对越风有所触动啊…… “大哥……咱们,还是……将孟姑娘还给他们……然后,便走吧……”宇文白噙泪劝道,其实早就觉察出了群雄敌意的目光。 洪瀚抒却还不依不饶,继而向青城派那几个少年挑衅:“哪些是青城派的?是英雄的统统给我站出来,要报仇别躲在别人后面报,够胆就直接冲着老子来!洪瀚抒就在黔西逗留一天,过期不候!” “逗留一天。说实话,瀚抒,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一天之内,能反省出什么来。”阡轻声,却严肃,“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啊,我便等着你林阡,率领你的抗金联盟,前来惩治我。”瀚抒冷冷回应,终究冥顽不灵。 黄鹤去就在当场,看瀚抒竟然不顾外敌这般顶撞,摇头冷笑:“洪瀚抒,知道为何你一定要在林阡之下?试问你抗金联盟之中虽然人才济济,又有几个敢和他一样魄力,敢舍了饮恨刀来夺轮回剑最后还刀剑皆收?你哪一天计谋可以算在他之前了,哪一天再来和他理论伯仲吧。”说罢转头看阡,心服口服:“林阡,其实你的出刀之念,根本不是我们得到剑之后才有的吧?而是,在贬低轮回剑作用的时候,你就已经酝酿着如何撞飞轮回剑、如何用刀分我们的心。当我们还在用人质换剑,你就已经准备从东方雨手里夺……唉,想不到,就连我们的诡绝,思绪都没有你快。” “这一次如果单论备战,我们终究也是输给了你。”阡一笑,“孟流年只可能被你抓住,因为你手上有吸引船王的筹码。论作战,黄大人始终高妙。” 盟军恍然,难怪孟流年被东方雨抓获,追根究底,恐怕黄鹤去还是利用了他和船王的师父做诱饵。 “你能明白,也再好不过,如今师父还在我的手上,你就算夺了剑,也不可能高枕无忧。”黄鹤去笑道,“现如今你在鼎盛,要击败你并不简单,但要牵制你,怕是有太多的机会。” “黄鹤去。世上本就没什么事是一劳永逸的。你要挑衅,联盟任何时候都可以应战,却想忠告一句,不要昧着良心,做些自己都看不惯的勾当。”吟儿冷笑,“用人质牵制我们的事情,我看得够多了,以前都是柳峻在做,怎地,原先瞧不起他,如今竟要学他了?” 黄鹤去面色一变,无言以对。片刻之后,终于若有所思地走了……却真令人费解,那小王爷怎会弃剑走了?”吟儿看人群完全散去,对面空空荡荡,大叹惊奇。 是啊,一开始,小王爷还那么不择手段地要夺剑,不惜利用林思雪来引诱吟儿……阡也有些纳闷,小王爷心的转折,应当就是出现在宇文白拾剑之后,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薛焕说的含义,可以是宇文白遭遇洪瀚抒,也可以是薛焕自己心里不可忽略的旧情,然则听到小王爷耳里,就当是……林思雪遭遇他完颜君隐? 阡忽然有些想通,不再忧虑,微笑着拍拍吟儿的肩,她现在依旧皱着眉,显然还是在担心林思雪。这种皱眉方式,真的像极了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担够了心……阡摇了摇头,微笑:“好了,吟儿。咱们可以先离去了。把这边,留给孟家一家团圆吧。” 吟儿简单地“嗯”了一声随他离开,不知怎地竟绊了一跤差点跌倒,幸好阡就在她身侧将她一把托住:“怎么了?”盟军尽数簇拥他二人身边,见此情景,也纷纷上前,极尽关心。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吟儿赶紧回应,阡这个举动当真迅速,适才显然一心都在她的身上。想他一手要兼顾大局,却还留一手保护着自己,吟儿霎时脸红。 “咱们从今天起可是要更加小心了。饮恨刀,轮回剑,这么多治国平天下的宝物,看来要居危思安了。”阡微笑。 “我早就说过,不管过程多占劣势,结果占优势就行。金人要再夺剑,尽管来好了。什么伎俩我都不怕。”吟儿笑说。众人亦笑而离去,吟儿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才叹了口气:“流年姐姐应该会原谅他们吧……流年姐姐她当真幸福,真幸福,有两个父亲……”难怪她不小心,原来是心不在焉,羡慕着别人家一家团圆她却不能有…… 那一刻,阡只愿把吟儿护得更紧:两个父亲,他林阡也有两个父亲啊,一个,是人人唾弃的大奸贼,张安国,另一个,却是人人崇敬的大英雄,林楚江。身世的冲突,曾经这样的激烈。 越风站得不远,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不可能上前去关心她,尽管,她的一颦一笑,一直都在眼里。两个父亲?他的两个父亲,一个早就没了印象,另一个,也消失在苍梧山的血雨腥风里。 瀚抒在更远的地方,一拳打在墙壁上,他的两个父亲,一个刻骨铭心,是政变成功的王者,英年早逝,而另一个,苟活着,却不如死了。 阡就在此时,忽然接触到黑暗深处一道已经纠缠了吟儿许久的目光,这道目光,竟比瀚抒和越风的还要深邃,深邃得阡不得不从一开始的厌恶,转成如今的疑惑:诡绝将军陈铸,为什么,陈铸要如此关注吟儿?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多年来一直站在风口浪尖的阡,心里要兼顾的人和事太多,到如今,已经全然适应习惯,从来没觉得有多么疲惫,但有的时候,却真的想,若是什么矛盾有没有,任何争斗都消失,该多好。q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2) 这一天午后,阳光分外灿烂,金黄色洒亮了旅途,好看得不勒马可惜,暖和得真适合慵懒。 同行的叶文暄、莫非、海逐浪等人都到不远处闲游去了,最近的地方,就只剩下阡和吟儿两个人。好一个范遇,人都是被他骗走的,只为了给自己和吟儿多些独处吧?可是吟儿大概是困乏得很,竟倒在湖边说睡就睡着了,阡于是就坐在她身边无聊地赏景,偶尔俯下身去,看看她有没有要醒的迹象。暖风轻抚着吟儿可爱的脸,忽然就把她发丝吹下来,阡见状赶紧动手,悄悄把这一缕头发拨回去,然而待再回过去看时,这一缕又不听话地回来了。 唉,真是闲得慌。阡虽然觉得闷,却有一丝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虽然闲,可是、舒服…… 这地方他们先前好像也来过吧,仲家蛮的仙歌节,依稀便是在此举行的。阡坐着,看着湖下带着水的波纹和光的色彩的各自石子,竟有种沉淀在湖中似是要浮上来的微妙感觉,暗叹绝色。待站起身来,望见树上不时有绿叶飘落开来,散失在新鲜空气里,真正清爽,不禁惊呼纯美。 “难怪吟儿要睡在这岸边。睡在这里,掉进湖里也开心。”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用多想了,闭上眼晒晒太阳,溺在风景里蹉跎光阴。事端,争斗,矛盾,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马蹄刚踩在一片落叶上,便立刻就有另一片饱满的叶子飘下来覆盖住它,爱驹乐得清闲,便逐着落叶踩,动静大了些,惊得更多叶落,一时嬉戏更欢。连它,都这么喜欢这里啊…… 瞬间,像经历了无穷轮回,忘记他此去川蜀,是要安定川东黑(道)会、平复川北短刀谷的。那只是上一个他而已,这一个他,只需要站在湖边,任凭下一刻瞬即归于上一刻,如此简单…… 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熟悉的笑声,原来吟儿已经醒了?他转过身去,纳闷她在笑什么。 “马和主人一样笨啊,作战的时候都锐不可当,离了战场都只会傻傻的。”吟儿笑着说,看来刚刚他拨她头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知觉。 “嘲笑我?那便不告诉你我刚刚接到的信讲了些什么。”阡笑着卖关子。 “不告诉就不告诉,总而言之,一定又是哪里要开战了。管他呢,不论哪里,我跟着盟王去便是。”吟儿满不在乎。 “哪里是那些,那些才比不过信里的重要。”阡自己藏不住话,还是迫不及待把这喜讯告诉了她,“咱们抗金联盟,有第二代啦。” 吟儿初不领会,纳闷不已:“第二代?”忽然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真的?天哥和陵儿他……他们……!?” “足月生的,大胖小子。”阡点头。 “陵儿身体可复原了么?是这个月的几日?他们什么时候把战儿抱来给我这当干娘的看?”吟儿摩拳擦掌。 “哈哈,那要等孩子再结实点了,免得被你抱坏了。”阡笑着说,“三月十九,咱们得轮回剑的第二天。” “战儿真是我们的福星,他来的时候正巧逢上夔州之役大捷,出生的时候黔西平定了,轮回剑也到手了。”吟儿呵呵笑着,“这下我就放心得多了,陵儿就不用那么受折磨了。我这一路上还在说呢,也该有信了,怎么一直没有音讯。希望陵儿能快点恢复,我还要跟她比试大吃大喝,真怕她比不过我……”她一说下去就喋喋不休,阡忽然却变了脸色,按住她的双肩,温柔地打断她:“吟儿。” “嗯?”她一愣,表情凝固在那里,“怎……怎么了?” “是不是很累?”阡关切地问,“从黔西到川蜀,从川蜀回黔西,现在又要日夜兼程地赶回去,吟儿,我其实,真的希望你日日夜夜都像现在这么轻松、开心,而不是……而不是一听见有信,就觉得哪里开战了、哪里有危险,连好好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得认真,吟儿听得忧伤。最近的战事的确太紧凑,可她不觉得紧凑有什么错。就算错,也不是阡的错。 “没有……没有这么累啊。”吟儿赶紧作出一个轻松的笑来,“朋友太多,所以就多关心几个而已啊。就如你说的,我对思雪的感情,竟好似男女之情了。所以,自然要辗转反侧,晚上睡不着,中午见缝插针就睡,呵呵……” “你放心,小王爷对思雪,是真心的。”阡轻声说,放开他手臂。刚刚的一瞬间,是真的有太多话想对吟儿说。 “是吗?”吟儿当即黯然,“其实,我不这么觉得……我后来反复地想,孟良关要否认轮回剑在他手里,这么巧前一天晚上思雪去夺剑,一定是小王爷布的局。小王爷他这么做,是为了羞辱抗金联盟偷鸡摸狗,或是为了引发我们和瀚抒内乱,又或是为了让孟良关对我们失去好感,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利用了思雪……也许,正是先前在隐逸山庄与他交战时,我可能对思雪表现得过于关心了,所以被他抓住了弱点,他就利用思雪,引我上当……”吟儿叹气,苦笑,“我就这样,被‘情敌’害了。” “是,当时他的确是利用了思雪,他这么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把别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好方便他更顺利地得到轮回剑,尤其是为了转移二王爷的视线……早在白帝城之时,你我就都知道,小王爷很厉害……”阡叹息,“可是,他利用思雪,不代表他对思雪不是真心,吟儿,可以既爱一个人,又利用她的,并不冲突,只要思雪没有闪失,小王爷就都没有过错。” “那……如何确定他对思雪是真心?” “因为,他最后放弃了轮回剑。”阡轻声道,“我对小王爷的了解并不深,但也知道,他的战绩不是他的本心。我先前便说过,轮回剑是完颜永涟对儿子们的试探,小王爷,很可能是被迫要完成父亲的期许而已。可是,宇文白拾起剑之后,可能触动了他的心,特别是,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是啊,不值得为了一把轮回剑,就出卖自己的本心,甚至欺骗自己的女人,思雪那么善良,他却那么恶毒……” 吟儿面色才有些缓和:“若真是这样,该多好……” 沿着湖岸走了很远,花朵盛开,娇艳欲滴,树木茂密,绿色如绒,吟儿心情畅顺,有时会趁兴用脸去蹭蹭那些花儿,这时候阡会在她身侧,看着他二人投射在湖中的倒影,微笑着,吟儿,若一直这样,该多好…… ?“林兄弟,盟主!前面有家卖酒的非常好喝!柳大叔和冷姑娘已经在那边斗开了!”这当儿海将军再度犯忌地跑过来,就是要煞风景。 “咦,冷姑娘很会喝酒么?”阡奇道。 “哈哈,他两个倒真是班门弄斧了,不知更厉害的在这里吗。”吟儿笑着拍阡的背,“走,咱们也过去看看……却真不是班门弄斧——而今才见识到冷飘零喝酒有多厉害,片刻工夫,已经接连把莫非、柳五津斗败了,举手投足,足见豪爽。吟儿其实也曾怀疑过,为何冷飘零她沿途看见宝物就收,不管如何都占为己有,她又不可能是爱财如命的那种人,否则文暄师兄也不会喜欢。现在想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冷飘零为人亲和,给吟儿的感觉如姐姐,但就因为她的身份来历都成谜,才不禁令吟儿看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神秘,神秘有如深蓝色。 “这酒还真是好喝。如果再有那道菜在就更好了。”缓过神来,看阡走到一坛酒前尝了一口,吟儿不禁上了心:“哪道菜?我看我会不会做。” “你应该不会做吧……”阡微笑,“那是泰安那边特有的鱼,叫螭霖鱼。好吃得紧,没什么刺,也不带腥。” “嗯,那可真难办了。我的拿手菜是,呵呵……山珍。”吟儿笑着说。 “出来久了,尤其想念家乡菜。”阡说的时候,感情并没有全然流露,可是,吟儿也许听得懂,他在想念一个人,或者,想念一群人。自古征人难顾家。 “各位,喝完这一杯,在下就向各位告辞了。”忽听冷飘零道别。 “冷姐姐要走?”吟儿一怔,“这么快……那么,师兄呢?” “我陪她一并回去。”文暄说,冷飘零点头:“这是我答应了盟主的,盟主和我有条件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会回来。” 吟儿邪恶地笑,她答应把轮回剑借给冷飘零,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文暄和冷飘零同行,冷飘零果然遵守,那么,文暄师兄就有机会了解冷飘零的故事了……想到这里,吟儿不禁暗自得意。 阡当然知道小丫头在得意什么,无奈笑了笑:这么做也好,敌人怕是一个都想不到,吟儿刚刚得到轮回剑就将它无条件地转赠给了冷飘零,所以,轮回剑没有跟着抗金联盟到川蜀,而是在中途、就随着冷飘零叶文暄离开了…… “只是有些担心,黄鹤去手上还有一个人质。”文暄不无忧虑。 “师兄不用担心,胜南发过话了,人质不是用‘换’的,而是用‘救’的。”吟儿笑着说。 “你们在说什么啊……”海将军丈二摸不着头脑,他当然不知道,林凤叶冷的话题在轮回剑上,这里就他们四个你知我知,对于旁人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正道别着,竹寨外面风尘仆仆迎上来两个异族打扮的人,一见冷飘零竟如朝圣般恭敬:“女王陛下。” 众人大惊,坐在冷飘零和范遇之间裁判的莫非当时就仰面摔了下去,莫如赶紧去扶他,莫非喃喃自语:“如儿,我喝醉了?这一路上,怎么遇见的,不是女魔头,就是女大王?” “去!骂谁女魔头!”吟儿佯怒,回看冷飘零,“文暄师兄真是好眼力,果然是个女王……我记得文暄师兄两年前就说过,他喜欢的女子,要有风尘感,要是巾帼女英雄,要做宰相称帝王……可是……可是,冷姐姐怎么会有帝王做?” “咱们那里不像中原,所谓大王,也只不过是平日里解决些纠纷,领导些事情罢了。出来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些中原的事物回去,开开眼界。”冷飘零微笑说。 “你们那的人,不常常出来?”吟儿一怔。 “是啊,只有大王可以因事外出。还有这两位,他二人的作用,便是在我决定回去了、向他们传达了这样的命令之后,尽最快的可能赶到我的身边,一路护送我安全无忧,待最终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一边往里走,他们一边将痕迹除去,做到没有谁可以发现我们的存在。” “原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怕还有很多规矩和我们不一样啊。”吟儿点头。 “那么,大王有没有妃嫔媵嫱之类?”文暄很关心,飘零啊了一声没有听懂,文暄脸红到脖子根,文暄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莫非刚坐正又笑着摔了下去。 “那祝冷姑娘可以马到功成,解决了对手之后,咱们再聚首共饮。”阡笑而举酒,吟儿也握起酒杯,“现在就喝!为了大家各自的事业,怎么说也要喝一杯不是?” 众人应声碰杯,笑而共饮。 ?? 分道扬镳,然后各自去面对各自的对手。 幸好,不是那么孤独寂寞的,转过身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一直都在。就算世界边境,都一起抵达的那个人;不管天翻地覆,都一样要爱的那个人;无论已知未知,都一直勇敢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对的人。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刀剑缘?先前怎么也没想过,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来去了那么多人物,最后留在彼此身边的,竟然还是他们,五年前的乱世,被江湖公认为领袖夫妻的他们,五年后的盛世,真的实现了这样的传说…… 然而,缘分真的太奇,也太折磨。总叹息“事过境迁”,是啊,真的事过境迁,其实她十三岁那年,林阡还不是这个林阡。而十四岁的冬天,她还在决心寻找林阡……可是,他的出现改变了江湖的轨迹,所以十五岁的深秋,她在点苍山下同时邂逅了饮恨刀和他,从此以后,就注定了一条离不开他的路。有时候,也总忆起十六岁的初春,那些在云雾山上激烈比武后谈笑风生的朋友们,正巧现在一个都不在身边了,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最终是他们俩会在一起吧?终于,十七岁的仲夏,他开始带她站在古疆场笑看风烟,到了快十八岁的如今,什么都得到过,也什么都失去了,但不是一场空,他们,都逐渐学会。学会战斗,学会止战,学会爱人,学会被爱,学会珍惜,学会放手。 居阡之侧,两三年,无数的敌人,和战友。无数的山脉,和河流。无数的战火,和情缘。 这一刻,感触良多。 ?? 川东。 战事纷飞已有十多日,黑(道)会只留散兵游勇。 但今天,不是又一战大捷的好日子,只是四月初十。 阡命中太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可以忘记七月十七、九月初六,独独不会忘记,去年的春夏之交,是谁用笑容缓解了他的忧愁。 空中落霞依旧与孤鹜齐飞 今天的落日在单调的黄色下沉浮着,最终降落在川蜀群山青黛之中,浅褐色的浮云在召唤着夜幕 远处有箫声不断 去年今日,是谁的笑容,令他暂时遗忘了刀剑和江湖,荒芜了争斗与血腥,幻化成幸福,无望的幸福? 其实,战地离丰都不远吧…… 夜幕降临以后,吟儿依旧没有上前去打扰。 遥望他握着剑穗,孤独站在山顶的风里。 四月初十,是云烟姐姐的生辰。 这样的日子,想逃都逃不掉,何况他根本不想逃,没有必要逃。 原本,他可以和云烟姐姐,爱到一百年。 却有九十九年的空缺,他怎可能不伤魂,怎可能不黯然,怎可能不痛苦。 吟儿知道,今生今世,阡心里留给云烟姐姐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人走进去了,可是,又何必走进去呢,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胜南,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完整的林阡啊…… 虽然,云烟姐姐的人生经历里,不会有瀑布,不会有川东,不会有将来的短刀谷,可是,云烟姐姐曾陪伴着胜南,辗转淮南淮北、江西三峡,磨不灭。那段日子,云烟姐姐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旁。没有三个人一起走完,可是真的很幸福,很满足。想到的时候,吟儿会流泪,但也会微笑: 云烟姐姐,你我都看着他从蛰伏到辉煌,我还将看着他,真正地独履至尊,一统武林。他曾帮我扫我的天下,我也将会是他征服他的天下时,必不可缺的那个女人。 “吟儿?”他转过身来,黑暗中,轮廓都那么鲜明。 “嗯,是我。”吟儿微惊,走上前去。 “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怎样?对付孙寄啸可吃力?”阡关切地问她。可是她看得见,他眉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刀锋过后,惟余寂寞。 “正在劝降,理应还要费些时日。”吟儿轻声道,“我听海将军说,前日你们对付郑奕的时候,郑奕别无选择,直往东南逃窜,可是你没有趁胜追击,郑奕以为你收兵了,就没有把另一路的海将军放在眼里,却正是因为轻敌,败在了海将军的手里,现今据说已然归降?” “是啊。咱们实质上的对手,也只剩下郭昶和孙寄啸两个。”阡点头。 “其实,胜南没有趁胜追击,是有原因的,是么?我知道胜南为什么要在那地方停下,因为如果再追,就会追到丰都境内。”吟儿噙泪,她不希望阡的心事郁积在心上,她只想分担那属于他的疲惫,“胜南再怎样征战无数,都不可能去丰都杀伐一次。因为胜南是那么倔强,倔强得只会和云烟姐姐一起去丰都。云烟姐姐若不去,胜南决不会涉足半步……” 阡神色黯然,轻声叹息:“去年这个时节,吟儿一个人要躲越风,我却想一个人去找辛稼轩,所以,没能够聚在一起,给云烟过上她的生辰。我本想对自己说,没什么,以后还有很多年,慢慢补偿她便是了。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十,就算不作战,也要陪着她。可是,没想到,连第一年都没有实现……还是要隔得这样远,不知她到底安不安全……” “若是可以,真希望云烟姐姐她还会回来。”吟儿听得流泪,“她还欠胜南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约定,这个约定,要有一百年才满,缺片刻都不足。” 他淡淡微笑,摇头:“吟儿。原先我也一直没有释怀,一直心事郁积,幸好你帮着我,得来了这只剑穗,这剑穗里,有云烟对我劝解。看到这剑穗,我才真正解脱。其实,不缺什么,真的不缺什么……” “剑穗?劝解?”吟儿一怔,现今已经远在临安的云烟姐姐,竟还能够驱除胜南心中的悲恸吗,也许,只有他二人那样的心灵相通,才能做到吧……吟儿忽然恨自己,纵使可以和胜南并肩作战又如何,还是不能触碰到他的心,还是理解不了他…… “这剑穗,就是云烟告诉我的,其实我们只是分开了,可是谁都没有失去。我们不能共度一百年的人生,可是我们的一年,就已经如同别人的一百年。”阡轻声道,释然,“那些和她一起的过去,我将永生铭记,但不会永生纠缠。将来她不能陪我的日子,就让记忆和剑穗一同陪着我走过去。想起她的时候,可以忧愁,但绝不能悲恸。否则,我们先前的幸福便都白费了。” 吟儿哽咽,一知半解:“其实,我最感动的两个时候,就是胜南和叶文暻交锋的时候,怎样也不肯让步,还有胜南带着云烟姐姐逃往天涯海角的时候,明知亏欠,但是绝不回头。那时候的云烟姐姐……一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也只有云烟姐姐,值得胜南那样做……” 阡觉察出吟儿话中骤生的卑微感,脸色一变,摇头,认真地对她说:“吟儿,如果将来瀚抒真的搅乱局势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会像对待叶文暻一样对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毫无保留。 吟儿不禁一惊,身子也稍稍一颤,逃不过阡的眼,虽然如今已是四月,山顶依旧有风横冲直撞,体寒的吟儿待了不久就打了好几个寒战,阡看在眼里,不免心疼。这个月以来,吟儿身体都一直不是很好,虽然是小病,却瞒不了他。 “吟儿,不要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除了云烟之外,你也同样值得我这样做。”他正色说,同时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所以我才不避忌对你提及云烟。可是,不想引起吟儿你的误解,误解我像瀚抒说的那样,总是把你放在最末的一位。我可以被瀚抒误解,却不能被你误解。吟儿,希望你明白,不只云烟的剑穗要陪着我一百年,从今往后,要陪着我直到一百年的人都是你。”“ 吟儿噙泪,连连点头,此刻她知道,这其实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胜南他只要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力。心上的人,不在身边,是他的忧伤,身边的人,却在心上,同样是他的牵挂。 “所以,吟儿,一定要保重自己,珍惜自己,哪怕只是为了我。不要再像以往一样,受了伤不讲,觉得累了还死撑。什么盟主要变强?那也得把命先留着。我们俩都好好的,三个人的同盟才在。”阡续说,“从今往后,无论哪一处江山,都是饮恨刀惜音剑一起平定,而见剑穗,如见云烟,她依旧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家的安定。” “是,云烟姐姐和我们,无论天涯或咫尺,共此江山刀剑缘。”吟儿泪中带笑。q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1) 川东烽火纪,黔西安谧年。 庆元五年四月,盟王盟主统领正道北伐川蜀,又一路顽敌将成他二人命中过客。 庆元五年四月,慧如治理下的魔门盛世太平,未辜负盟王盟主辛苦创建之功业。 闲暇时候,慧如会坐在依石傍溪的木屋边,默看着瀑布映衬下山峦间湿濛的天,想念起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从早晨开始就想他,直想到漫天星辉。偶尔,也会细听经过的马蹄或笙箫,期待着那是他统帅着千军万马归来…… 可是,当触碰到手边坚硬又冰冷的碎石,慧如才不得不从记忆的温热里走出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坐在岸边,光着脚浸在溪泉里,她期待着她身边的诸葛其谁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可是诸葛却答非所问,仰着白胡子饶有兴致地在吟诗应景。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回答我,诸葛其谁。”她冷冷地打断他,虽然是一句问话,却说得那样阴寒,连诸葛其谁,都不禁悚然。何慧如一旦认真起来,就根本不像是个才九岁的女孩,仿佛,她的灵魂里,寄居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不错,慧如她,本就是五毒教的圣灵。 “慧如,黔西已经太平了。”诸葛其谁轻声回答她,带着些许爱怜之意,反问他们的圣女,“难道慧如不希望这样吗?慧如的父母就是因为魔门的内战才丧命,慧如应该希望天下太平才是……” 慧如当即神色黯然:“是啊天下太平了,可是若他不在,天下太平又如何?”虽然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留在黔西的。他的世界那么大,岂可能眷恋这一隅。 “慧如,林阡的一生,至今为止已经出现了三个对他举足轻重的女子,第一个女子给他以梦,第二个女子给他以家,第三个女子,将给他以天下,这三个女子,都有所属,你应该心底明了……” “这三个女子,是意指蓝玉泽,云姑娘……还有,盟主么?” “林阡命格无双,所以只要他意志够坚决,能给他天下的女子,原本并不唯一。然则,只要有盟主在他身旁,今生今世,这样的位置就没有别的女子能想。换句话说,只要盟主在一天,这位置,就非她莫属。”诸葛其谁观天语。 “我什么都明白……”何慧如面色平和,“盟王会认为,他这一生最与他相当的女子就是盟主,没有谁会比她更有资格,寸步不离陪着他攻掠江山征战天下,是不是?” “是啊,是啊,他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却根本不明白,他既是掠夺者,就不该要一个祸水命……这第三个女子真的成了凤箫吟,恐怕不仅要给林阡天下,还将不停地分他的天下……”诸葛其谁欲言又止,“整个武林,会不停地因凤箫吟而乱,然后必须林阡去平定,一次又一次。而且,表面的敌人已经很强劲,偏偏还要引出内在更强劲的敌人,一个又一个……无穷尽的内乱,将使得盟王林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实现他北定中原的夙愿。” “什么?”慧如脸色骤变。 “凤箫吟,那是一个将给林阡带来割据的祸水啊……”诸葛其谁如是说。 “竟有人,敢和盟王争天下?”慧如冷笑,不屑。 ?? 四月中旬,黑(道)会气息奄奄,郑奕投降,郭昶流窜,孙寄啸苟延残喘。尽管形势险峻,群匪之际遇,却明显比洪瀚抒时期有了改善,最起码可以在归降之后保得一条性命,不必再像三月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艰难。也便是这样的宽赦,使得川东黑(道)会在支离破碎的今时今日,开始认真地考虑归顺,尤其是连大哥郑奕都对林阡凤箫吟心悦诚服之后。 “吟儿,川东平定之后,不如我陪吟儿去寻身世之谜,暂不管短刀谷内乱,如何?”林阡看着人来人往的军营景象,一改人前气魄无双,眼神温柔地对吟儿讲。 不知道他的话,是紧张时候调节气氛的一句呢,还是他对她真正意义上的承“不要。万一寻到了之后,爹不喜欢你做女婿,那我可怎么办才好。”吟儿呵呵笑着。 “嗯?这么说,你是更顺着你爹了?那我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找个爹来碍我的事。”阡托腮笑起来。 “一听就知道你心不诚,竟把我爹说成碍事的了。”吟儿噘起嘴。 “最圆满的方式,就是老头子是我的麾下。”“老头子,是谁?”“你爹啊,一定是个老头子吧。哈哈。”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有好久没有听见了。 得见故友,吟儿开心不已,立刻弃了这个讨厌的林阡,没等那人下马就迎了上去:“二大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原来竟是李君前远道而来,刚一见面还来不及叙旧,绰号就被这位盟主叫了出来,害得李帮主脸没地方搁:“让你别叫我‘大爷’,怎么这坏习惯还改不掉!”下得马来,君前面带笑容走到阡的身边:“胜南,贺喜你啊。黔西这拓荒之役,竟比夔州那奠基之战还要成功。” “幸得君前你鼎力相助,给了我小秦淮一支劲旅。”阡也只有在面对李君前的时候能够和以往一样温和。从某个方面讲,阡和君前是彼此独一无二的知己。这种知交之情,不似阡和宋贤吴越那种过命的交情,也不像阡和海逐浪范遇那样的知遇之恩,而是建立在相互了解和尊敬的基础上,世间只李君前一人,领导力与林阡比肩。 君前神色却有异:“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最近,越风他有找我谈过。” 阡和吟儿神色都一变,吟儿紧张地问:“他……是不能释怀吗?我看,他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若能解释,便好了……” 君前摇头:“他没有提及你们的事,虽然我看得出,他的确很介意。他昨天见我,只是为了与我说,他最近觉得很疲累,想出去走走,歇一歇。至于去哪里,去多久,他还没有决定……但他,不想再做小秦淮的副帮主……” 吟儿一颤:“什么?!他……他……”阡蹙眉,暗叹不妙。 “二大爷,竟然没有劝他留下吗?”吟儿急问。 “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离开小秦淮。”君前摇头,“我只对他说,越风,你要记得,这抗金联盟,这小秦淮,你不是因为凤箫吟才在。不是因为得不到她,你就随意要离开,你与小秦淮,有更深层次的牵连,不单单因为情爱!” “但是……越风不会听的……”以吟儿对越风的了解。 这句话若是对胜南讲,胜南会为了责任留下来,但越风,恐怕更宁愿走,一走了之,去山海间隐居…… “不管怎样,赏心寨的门永远向越风敞开,等他回来。”君前轻声道,“我就是这么对他讲的,我相信,越风终有一天会明白。” “吟儿,越风一定会想通,如他那样的人外冷内热,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很重情谊,你且不必太挂心。”阡微笑着,抚平她的愁绪,“对了,不是早就在说今天的晚餐要给我一个惊喜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准备了?” 吟儿一拍脑袋:“对啊,申时早就过了,是该回去先准备。胜南,你和二大爷先叙旧,我暂且回去。你别谈得太晚,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记得啊,很好吃!” “记得,记得。”阡笑着说。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君前奇问。 “明天再宴请二大爷你。”吟儿诡秘一笑。 目送她远走了,阡才敛了微笑,君前叹了口气,深知他是故意遣开吟儿。 “越风他,是不是去定了越野山寨?”阡转过身,低声问他。 “毕竟越野是他的亲生哥哥,注定了我不能留他。”君前叹了口气,“而你不能留他,就是因为洪瀚抒口无遮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隐逸山庄的事,君前显然已经得知。 “这阵子吟儿身体欠佳,这些事还是不要去扰她。”阡说,言辞中尽然关切。 “我明白,我暂时不会透露给她。”君前面色冰冷,“只不过,真是可惜,内乱在即,敌人多了一个,自己人少了一个,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一个。真怕越风,会不念旧情……” 其实岂止越风,还有瀚抒啊,他林阡的左膀右臂。一场奠基之战,一场拓荒之役,这二人是那样的出色,却一次都没有合作过,难道他们合作的时候,是要这么讽刺地都成为他的敌人…… “可惜情之一字,竟令我失去这许多的故交知己……”阡轻声叹。 “当时轩辕九烨咄咄逼人,你既要维护吟儿的声誉,又要照顾她的想法,所以根本不可能为你自己辩驳一句,总算挡住了轩辕九烨的攻势,却一时没有料到,这样会引起越风对你的误解。唉,后来洪瀚抒越闹越大,你更加不能辩解,这种事,急于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君前理解地说道,“可是,胜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自己心里有数。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问心无愧便行。”尽管当时君前不在隐逸山庄里,他却比越风、瀚抒都了解阡。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每个人看待他林阡的角度不一样,善恶各心知。 “君前,若是和吟儿在一起一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阡淡然一笑。 君前略带敬意地点头:“最后,又岂可能是最坚定的人屈服?”君前随阡在驻地散步了一周,参观借鉴他的军容与部署,并与他谈论小秦淮动向、江湖格局、内乱走势,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酉时。 却未曾想过,正巧是这个阡以为会有闲暇的傍晚,会忽然得到来自前线的回报:“主公,海将军有报,郭昶行踪可疑。” “看来,酉时你是赶不回去了。”君前看时候不早,说。 “幸好川东这边黑(道)会,都是些乌合之众。”阡一笑,对这小兵说,“替我转告主母,我耽误半个时辰就回去,让她勿等我。” 从前给云烟的一切,他真不想再次给吟儿。幸好,吟儿和云烟的经历不一样,吟儿也要像他林阡这般,率领盟军在战场的风雨中磨砺,不光像今天这样,她要在一战结束之后等候他回家,有时候他也要在一战之后,迫切寻找她在千军万马里的身影。还有更多的情况,是他和她并驾齐驱,刀剑同行。这份情,凑巧生在他林阡命中最动荡的时期,所以,便只能暂先“居危思安”了。却,竟然正是因为战乱,情爱才更加得痛快淋漓啊…… 运筹,观局,出谋,划策;浴血,沥胆,奋战,杀敌。 当生命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充斥着这些,他自然要珍惜每一个和吟儿忙里偷闲的时间。每一战,都像是幸福和凶险在较量,可是因为彼此都坚定不移,他相信,最后一定会是幸福占上风。q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2) 虽然约好说酉时给阡惊喜,但被战事耽搁,他要晚半个时辰才回来。南征北战多年,这种事早便成了习惯,吟儿当然不会介意。 为他做好的螭霖鱼,是正好钱爽派人送来的泰安特产,也就是她要给阡的惊喜之一,差半个时辰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要给阡的惊喜,岂止螭霖鱼?吟儿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这惊喜告诉胜南——现在在屋外等候他的,除了自己,还有瀚抒啊…… 也不知胜南今天晚上的耽误,会不会再度引起瀚抒的不满?她认识瀚抒这么久了,熟知瀚抒的脾气。瀚抒此人,只看事实,不听解释。 日前与黑(道)会交战之际,她闻知瀚抒重来川蜀,并且一至战地就指名道姓要见她,显然大惑不解。待见到他时,发现他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反思,似乎有了向胜南妥协的迹象。但瀚抒极度可能是太好面子,竟不肯直接去找胜南,只是暗中来军营见她让她帮忙,还叮嘱她说暂先不要告诉胜南他今天晚上也会在这里,瀚抒说,“我想看见林阡最自然的反应。” 至于实质原因,吟儿隐约清楚:瀚抒在隐逸山庄里意气用事差点失去轮回剑的举动,早已彻底激怒了胜南,胜南不会那么轻易就谅解他,瀚抒心里有数,当然没有把握直接去找胜南,只能由她帮忙。 结拜一场,吟儿当然希望瀚抒回头是岸、胜南既往不咎。为了让他二人能够言谈顺利,吟儿早就在准备今夜这顿丰盛的晚餐,有好酒,有好菜,有好天气,也希望,有释怀…… 然则,在闻知胜南迟半个时辰才回来的此刻,瀚抒的面上,明显有一丝不悦划过:“他还真是日理万机。” “他也是没有办法,这黑(道)会……实在很难收拾。”吟儿尽量避忌地遣词造句,言辞中却还是要牵扯瀚抒,这个烂摊子,是他洪瀚抒闯下的…… “主母无需担忧,主公说战事并不凶险,何况还有小秦淮的帮主随行。”小兵看她神色凝重,不知她其实是在为瀚抒担心。 “我倒不是为了他担忧。黑(道)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斗得过他林阡才怪。”吟儿笑着摇头。 “主母,真是和我从前见过的将军夫人不一样啊。旁的女子,只会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着夫君。主母却,好像并不为分离担忧?”那小兵目光中全然一种惊奇。 “若是从一生的角度看,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同一战里,从来不曾分开。既然如此,眼下的小分离又何足挂齿?”吟儿笑靥明晰,“旁的女子坐立不安,是因为她们没有和夫君一起经历过乱局,征战过天下,而我与他,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一直都是一起过来的,怎会坐立不安,应当满怀期待才是。” 不经意间,吟儿的语气里开始有骄傲,骄傲到瀚抒止不住冷笑:“好狂的口气,征战天下?你们不过是草莽领袖罢了,从这样的位置也能谈天下?!” 吟儿一怔,淡然一笑,斩钉截铁:“因为胜南告诉过我,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在阡身边这么久了,足以目空赵宋王朝,所以她能在黔西那么多官军面前,可以自然而然地说黔西是她的,“我亦是觉得,江湖草莽,最可以令权贵纨绔自我羞耻。” 瀚抒闻言语塞,面容里透现着的全是懊恼,吟儿看得清楚,对付瀚抒,不该用软方式去低声下气,那样会得到和上次一样的结果,所以,在胜南回来之前,她都应该拿出盟主的气势来,每字每句,每招每式,都压制着他。 “小吟,你越来越狂傲了。”瀚抒严肃摇头,却无法反驳,“有时候我真佩服他的本事,他随便一句话,都好像可以被你们当作至理名言,他的每个决策,你们都要义不容辞去为他实现。还有你那么差的脾气,到他面前去,都转性……” “瀚抒,你本应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得来这一切,是怎样的不容易。”她轻声说,认真的表情,毕竟她陪着阡一路过来,见证了这一切。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瀚抒冷笑,走近她身侧,不顾一切手已经碰到吟儿的脸,吟儿身体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大了眼睛喝斥他:“瀚抒!” 那小兵见状神色大变,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还容不得思考片刻,洪瀚抒威猛身躯已经又上前一步,骤然将他二人隔开!想不到,适才盟主退开的那一大步,竟然一瞬就完全失效,这一簇刺眼的红色,即刻将盟主的身体全然掩盖! 瞬间,瀚抒已强行把吟儿脖子搂住,狠狠将她按在他胸口不松开,厉声说着字字句句都振聋发聩:“凤箫吟,我要你记住我今天讲的话,林阡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了别的女人却还要霸占你,他充着你兄长的角色却觊觎着你的爱情,他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代价地对你我的感情进行谋杀!最后,他终于得逞了!”如洪瀚抒这样霸道凶恶的目光,试问这在场的小兵如何敢看、又如何敢妄动…… “不!不是!”吟儿虽然被他强迫到动弹不得,却抬起头眼神凌厉直视着他:“瀚抒,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的那个林阡,只是现在的你自己,是你洪瀚抒!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得很,不然我不会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不管他先前有过多少经历,现今他就是我的男人没错!所以请你不要再诋毁他,不要再猜忌他!” “小吟,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瀚抒语气一软,忽然变得忧伤,“小吟,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吟儿不禁一怔,还来不及回神,瀚抒一时动情,突然俯下脸来吻她,他抱着她的力气是那么大,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此刻还有麾下在场,洪瀚抒他竟敢这样的越界!这样的肆无忌惮! 呼吸声已经近在咫尺,那一刻她宛如被他劫持,根本没有力气从他怀里逃出去,但她再明白不过,她越气急败坏瀚抒就越会达到目的,惟能孤注一掷,拼尽力气去踩他的脚,同时强制着自己的心乱如麻,迅速、冷静、严厉地问他:“还记得么,瀚抒?其实你我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停在这一步而已!”踩他的脚,逼迫他回忆起,当年在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他曾经胡闹地踩了沈延一脚,然后自己也公然地回报了他一脚……是啊,其实他和她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根本与胜南无关! 他忽然真的忆起了什么,停止强吻她的举动,看着她冷静的模样,极度失望地说了一句:“小吟,你跟着他久了,竟然……学会了他的不动声色……心机竟然变得……这么重……” 她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忽然也觉得她不认得他,趁他力气一松,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瀚抒,原先我以为你回来是要找我们和解,可是万万想不到我想错了,你回来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底线而已!我真是庆幸,胜南他今天没有见到你!”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为了试探你们的底线!你说得不错,林阡他当然不会见我!”瀚抒凉薄地笑,“你没听这下人说吗,林阡正在和小秦淮的李帮主一起,哪来得及回来见我?!黑(道)会的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需要林阡李君前两个人同去!?我来告诉你他二人在做什么,他们俩正在探讨越风的去留,探讨如何挽留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越副帮主!” 吟儿蓦然听出音来:“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越风是吗?!可是……有什么好在意?你与越风,都该是胜南他征战天下时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本应掎角之势,为何要相互不容!?” 瀚抒笑起来,冷淡的口吻:“掎角之势?是啊,若单是为了林阡,也许我真的可以和越风掎角之势,做他林阡征战天下的左膀右臂。但是,小吟,有你在,这一切就绝不可能……” 吟儿脸色一变,气氛忽然僵冷:其实,这句话才是症结所在吧——瀚抒他根本就不是对胜南误解,也本不是在乎越风、不是和越风不相容,而是,而是因为她凤箫吟! 明确了祸乱是因自己而生,吟儿霎时无言以对,手足冰冷:岂止瀚抒,越风他……会不会也是一样……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瀚抒冷笑,“小吟,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我不会后悔留在他身边。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吟儿噙泪听着瀚抒分析的事实,依旧坚强地回应,“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男人因为我而失去。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看到,我一个人,足够取代得了你两个!” 洪瀚抒面色一凛,看着这样一个早已不属于他的吟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哀愁:小吟……为何竟是这样的坚决…… ?? 离开的时候,他多想告诉她,小吟,你在说最后一句的那一刻,我亲眼看到了你神色里的坚决,那种坚决,是属于林阡的,所以我相信了,如林阡那样坚决的一个人,是断然不会放弃你的,哪怕失去他的左膀右臂、掎角之势。我与越风,本事再强,地位再高,也及不上你一半重要……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我可以通过你,见到他。 你与他之间的理解已经到了这样深的地步,所以你听我分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可能,对于第一种可能,你不屑一顾,置若罔闻——放弃你?连我洪瀚抒都做不到,更何况林阡?! 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我心中的那个林阡,只是我猜忌的林阡,我不该责怨,不该怀疑,不该诋毁,毕竟他,曾经那样得令我信任,令你追随。 他的执着,他的炽热,他的痴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性格。 其实我真的应该比你更了解他,不错,小吟,我对他的偏见,全是我用来说服自己他赢了我的理由而已。 他没有变。我说我看不清他了,是因为我看不清我自己了。 可是,就算他原本什么都没有错。 他有了你,就是他的错。 我洪瀚抒,什么都输得起,可是输不起你。 小吟,今天我终于看仔细,你要的是天下。你要你的男人带着你一起,俯瞰天下。 为了你,我愿与林阡争天下! 云雾山的记忆骤然被扯裂,一场结拜一场梦,小吟,当初我早该这样决定。q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3) 伤城,建康。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 “昔日帝王宅,如今百姓家。王谢风liu,唯有燕子认得。”吴宫花草,晋代衣冠,俱往矣,可惜南宋,却是一个不得不轻帝王的时代。 若把朝代的变迁,压迫进一个人的命运里,这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就要连续体验奢华、流浪和寂寞。他,或许是最了解建康的那一个,了解一座城市为何会同时兼具王气和荒颓。建康,所以就是最适合他生存的城市。因为他就是建康,建康就是他。 谁说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明明就是“为战而逃”。当林阡在这条抗金的烽火战路上驰骋纵横越来越远时,他林陌,却逃不过和建康城一样的际遇。 逃避了天下,被锁在建康。错了,错了,不该生活在建康,所以多袭了一丝王谢的风liu,少了一腔韩岳的热血。也许,真正是属于魏晋和南宋的冲突吧。 乌衣巷的夕阳下,陌,忽然有些想念这个不属于他的朝代,不属于他的年华。 ?? 林阡,如果我还是你,此刻,应该是我,在川蜀的风烟里,和念昔一起,迎接我们命中不朽的时刻吧…… 爹,可知当年你问我复宋的希望时,为何我会说出一句令你失望的“南宋必亡”?爹竟然不明白,我忧郁的外表下,是一颗忤逆的心,我说南宋必亡,是意指我可取而代之! 爹却始终没有明白我的话,栽培了我十多年,都没有真正地理解,我在握饮恨刀的时候,不是林陌,而是林阡。既是林阡,从生到死都是战魂,又岂可能不敢篡宋!? 可惜,现如今,只能任凭我血液中属于林阡的冒险一点一点地流逝。当有关他的印迹磨灭殆尽,就只能留下林陌的灵魂,而我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在他成为一代盟王的今天,终于全部还给了他,饮恨刀,念昔,还有至高无上的功业和荣耀。 既生阡,又何生陌…… 天地之间,是否注定有一鼎盛者,就有一孤独者。 ?? 夜晚,看见他的母亲一身夜行装束,从后门要离开秦府。 “你干什么去?”这么巧,秦向朝就出现在玉紫烟的身后,也许,是过分担心她了,竟一直跟着她。 玉紫烟停住脚步:“我要去救师父,他在白帝城被金人囚禁着,恐怕性命不保!” “你师父?”秦向朝当即怔住。 “师父的五个徒弟,如今在世的只有三个,两个在囚禁着他,若我不救,谁还能去救!” “我知你接到密信才知此事,但恐怕当中有诈!”秦向朝当即否决,“远在白帝城,我断不会放你一个人去,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玉紫烟泣道:“师父出事,徒弟岂有不管之理?” “他就在白帝城不远,让他替你救。”秦向朝道。 玉紫烟当即一怔:“谁?” “你的儿子,林阡。”秦向朝还未说完,玉紫烟立即打断:“不,不可以!我已经对他负疚这么多年,怎还可以再牵连他一次?”一时动情,竟歇斯底里。 “紫烟!”秦向朝抓住她双肩喝止她,一瞬,语气还是变软,“要去可以,不过,让川宇一起,沿途保护你。紫烟,我不能让你涉险一次。” 白帝城,那应该离你不远吧,林阡…… ?? 四月过了一半,怎还闻见肃杀阴寒。 和建康那么相仿,白帝城,见证了太多的盛衰兴亡。 更重要的是,这两座城池,阡和陌是这样凑巧地曾经过,或经过着。 玉紫烟站在江边,泪流满面,川宇在一侧,冷漠却专注地守护着她。 原来,送密信给玉紫烟的人竟然是黄鹤去。不得不说,秦向朝的担心并不多余。 当林阡到达鼎盛,玉紫烟,的确是对于金人来说,再重要不过的一个人。 如果,黄鹤去真的能够无耻到无所不用其极。 “师兄,江湖凶险,为什么我们一个个都逃不开。”访旧半为鬼。泰安义军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玉紫烟只觉悲痛欲绝,江水湍急,她身后的这个人,倒影也随着江浪起伏不停。 得不到他的回应,玉紫烟忽然大怒,一剑就刺上去,黄鹤去不躲闪,只用手指夹住剑尖,玉紫烟大声喝道:“黄鹤去,回头是岸啊!” 黄鹤去压低声音:“我原先只是想用师父去胁迫林阡,但如今,是真的想救师父!师父在冰冰的手上,朝不保夕,冰冰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的岂止是她!是你杀了大师兄,是你杀了二师兄!”忆及易迈山和白鹭飞的血债,玉紫烟恨不得立即将他手刃。 “紫烟。你听我说,这不一样……”黄鹤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一样?!”玉紫烟冷笑,“你和冷冰冰,连畜生都不如!” “紫烟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根本不能理解别人的想法,偏还要这般鲁莽地擅作推测!”黄鹤去止不住愠怒。 “少废话,你用来围攻我的人呢?在哪里?让他们都出来,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得偿所愿,杀得了我!”玉紫烟冷冷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一次真的是想救出师父,让他逃过冰冰灭绝人性的报复!” “可是你却不能亲自出马,以免伤害你自己的仕途。”川宇却洞悉了黄鹤去的意图,冷冷说,“要武功高强,要决心坚定,要受你摆布,又要与现在的你没有牵连——你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我娘一个。我说的是么,黄大人?” “紫烟,你是除我们之外,师父唯一的希望了。”黄鹤去无奈点头,但他也知道,有川宇在,玉紫烟就不可能受自己摆布,惟能低声劝玉紫烟,“紫烟,明日子时,我为你引开冰冰和贺若松,然后派遣人马在外围接应你。你且放心,白帝城绝大部分是林阡的地盘,只要你带着师父到了杜甫西阁,就可以安全无忧。” “既然这里是阡儿的地盘,那贺若松和冷冰冰为何敢在这里胡作非为?!”玉紫烟依旧不肯相信。 “因为,一年以前,迈山和鹭飞,便是葬在了这里。”黄鹤去语带悲凉,“多讽刺,曾经,师父把我们都带到杜甫西阁游学,给我们讲述他的志向,传授我们他所知的道义……可是,几十年后,这里,却成了师徒几个的墓地……” “冷冰冰要让师父在受尽身心折磨之后,同样地死于旧地?!她竟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她竟一点都不念养育之恩!”玉紫烟终于领悟,又气又怒。 “黄大人,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想帮着冷冰冰一起,害我娘也一样在白帝城丧命,从而给你们的师父,更致命的一击?”川宇冷冷问。黄鹤去心一凛,这样的语气和话音,令他不得不想起林阡。 那个瞬间,黄鹤去有些失神,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林阡,还是林陌?现在才发现,他们兄弟俩的轮廓,有九成多的相似。远远看去,明明那是来自林阡的慑人。 “紫烟,我怎可能那样地害师父!?我与师父之间,可有像冰冰那般的深仇大恨?”黄鹤去立即否决川宇的猜疑。 玉紫烟冷笑道:“有!当然有!你自然还恨师父当年给你的一巴掌,你自然终身难忘!你与师父在泰安的最后一次分歧,你甚至当众要与他脱离师徒关系一走了之!黄鹤去,你没有忘记我都还记得!” “明日劫狱,只要不引起大动静,便不会有危险。紫烟,全凭你自己心意,师兄并不强求。谁也不知道,师父还能撑多久。我也不会次次都有机会,替你拖延贺若松。”黄鹤去克制着愠怒,冷冷说,“言尽于此,师妹三思。” 黄鹤去转身便要离开,玉紫烟一惊之下,竟是一句话也再问不出口,黄鹤去心中有数,对玉紫烟,当然要这般的欲擒故纵,她既然来了,就必定抱着带师父一起走的决心,当年五个徒弟之中,数玉紫烟与师父感情最深。否则,他不会有把握她收到信就会赶来,几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黄大人,可否先给我绘一张贺若松落脚点的地图,容我看一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听听你的全盘策略?还有,用不着明日便劫狱这么仓促,你派来接应的手下,我想要亲自过目挑选,以做到万无一失。”忽然,耳后传来这样的声音。竟然令黄鹤去寸步难移,瞬即被钉在原地,怎么可能反驳,怎么可能拒绝!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竟忘记,眼前人曾经比林阡还要棘手!在淮南最乱的时刻,其实是眼前人间接帮林阡控制了局面,拒绝了金人的挑拨离间! 那种逼人的胁迫,威力根本超乎想象。眼前人和林阡,还是一样的眉宇,一样的气质,一样的魄力,不仅在容貌,甚至连语言……对啊,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出生,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先后而已。 紫烟啊紫烟,你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有林阡林陌两个杰出的儿子…… 可是,究竟是谁说,林阡他命格无双?明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一个人与他成双…… 如今,以一个落寞的贵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较高下。天骄大人关于“阡陌之伤”的计划,是暂时搁置,还是顺势推进?黄鹤去的脚步,越放越慢。 ?? 黄鹤去一步一疑,川宇尽收眼底。其心中的想法,川宇也可以一目了然。 但,黄鹤去,构不成川宇此时此刻的在意。 能构成他在意的只有那独独一个名字而已。 林阡。 白帝城,绝大部分是你的地盘。 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故事又将躲不开你们。 我,该怎么遇见你。 我镜中的人生啊。q 单章 点评系列之绿色韭菜专集 单章点评“第97章无心伤害” 可怜的凤箫吟 我一开始是支持蓝玉泽的,抵制凤箫吟的 但是现在却是同情凤箫吟了,难道注定她和蓝玉泽之间要和前人一样,失落一个,伤心一个?(我心里极是想齐人之福_) 固然蓝玉泽美貌无双,但是正如宋贤的感受宛如仙女,她给人美好,高贵,美丽,智慧,缥缈,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因为这个让人感觉实在不是良配啊,谁能娶个仙女做老婆啊(出场少,戏分少,罪过,罪过,哦哦_) 凤箫吟少女青春无敌,有时鬼怪精灵,有时无赖撒娇,有时精明能干,有时热血过头,有时毛病百出(怕雨,呵呵),有时春心荡漾,有时却也无助,她仿佛就是我们旁边的一人,摸的到,看得见,会哭,也会笑,她的欢喜,她的忧愁,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样的女孩给人的感觉才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只见过一面,许多年后依然会记得她的巧笑明眸(目前为止第一女主角,有林胜南的地方就有她,刀剑无双啊,罪过,罪过,_不能浪费啊)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单章点评“第248章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老实说,胜南那场梦游做的很突兀,好像有点不合理,胜南是个坚强的人,他的伤口不会轻易暴露在外人面前,现在没什么大打击,绝对不会情绪失常当然不排除生病和鬼兮兮的诱导,现在才知道鬼兮兮真的有才啊,攻心之术厉害啊这个人这么阴,最后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吧_ 还有怎么感觉小吟儿越来越像小孩子啦,果真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低啊,小店那一幕感觉就像黄鼠狼偷鸡,只是遭到意外,哈哈胜南对她的感觉再不改变的话,看作者接下去怎么让胜南花心,哈哈,照这样下去,小吟儿估计只能做小妹妹了,一点突破都没有失败啊,还亏她在胜南身边那么久,失败啊 悄悄的问下,云烟是不是要回去了,偶可怜的云烟姐姐啊,其实小说中出现那么多女生,也就云烟像个真正的女人啊,吟儿现在过于胡闹,玉泽现在过于清高,云烟在她们面前就是完美的女性啊,会照顾,会关怀,会支持,能理解,让胜南有家的感觉,不会吃醋(这点真是太gd了,胜南太幸福了,我在旁边泪奔啊),而且相对的来说还有公主身份(小吟儿现在还算不上),怎么看都是很好的选择,当然前面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感动,她胜过另两个美女的最大也是最致命同时也最让人感动的是她一直信任胜南,不离不弃,妇复何求啊再次感动下_,姐姐不能走啊,我们支持你_ 我承认我很花心啊,这都怪作者啊,一开始小吟儿古灵精怪,让人怜爱,后来玉泽美丽凄凉,让人心疼,现在云烟默默关爱,让人不舍啊,我在想作者接下来是不是要活生生的把我们善良的云烟姐姐给从胜南的生活中抹去,这,这是我们广大读者所不允许的,这是天理不容的(会不会被作者骂呢,嘿嘿),虽说一个地球一个月亮是普遍认识,但是人家土星也是行星啊,可是人家有20多个月亮啊,真幸福啊当初就应该鼓吹让玉泽的的妹妹(rry啊,不是我记不住你啊,要怨也要怨作者啊,你出场太少啦,胜南你是没机会沾啦)代替玉泽,这样,胜南将来就不怕,娶多少个老婆都不怕啦,什么什么道德?什么什么人性?我都这么坏了,看小姨子都要了,还要什么道德的枷锁啊,啊,你是妇联啊,这不怪我,我是被她强迫的--! 刚发现自己能发8000字,哈哈,浪费下,前面说了一通,现在要拍砖了,作者最近写感情戏多了点哦,江湖动荡,人性百态少了点哦,有点向女频靠拢哦一点意见,一笑而止,哈哈 还有就是广大配角真的是很惨啊,(玉泽的妹妹跳出来刺一剑:让你记不住我),目前为止南宋这边的配觉描叙不好,本来林小弟弟,洪大山主都很有个性,很有看头,可惜啊,被淹没了啊,许多人其实描述很一般相比之下,金国的好汉们真的好出彩啊(废话,我们是猪脚的天敌,能差到哪),解涛这个伪娘,轩辕这个鬼兮兮,陈涛这个忠心啊,黄鹤去这个老帅哥也是十分了得,当年泡了多少啊,儿子都有好几个,偶像啊,连个向一都有爱护属下的优点,哦,莫要忘了柳峻啊,我觉得这家伙最阴险啦将来绝对比轩辕更能对付胜南,他可是玉泽的亲戚,林楚江的师弟,无论是了解还是关系都 最后祝作者大人英名神武,风流倜傥,千秋万代一统武林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单章点评“第328章恨无常,叹未央” 一段时间没看了哈哈,刚好昨天跟今天一口气看了20来章……作者最近半年怎么样啊,嘿嘿 黔西一战真是波澜涌荡,曲折多变,看得我是大呼过瘾胜南终于起来了,就是那个盟王好拗口啊,感觉叫军师好了,好多事情都是胜南在吟儿后面筹谋当然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一号/女主/女6的凤萧吟同学是大放异彩哈哈没有想到吟儿的心思最后是那样捅出来的,想必背后一定尴尬死了,我想到就想大笑哈哈哈 后面才发现胜南的桃花运(桃花劫?)还真是不错,数一数,蓝玉泽,小吟儿,云烟,蓝玉泓(我终于记住了--),何慧如,柳闻因(这个庐山瀑布汗),啊啊啊,差点忘了御姐楚风流瞬间我觉得作者好e啊,不,不,是我太e了,这包含太多可以充分发挥想象的因素了这么多,胜南怎么办?貌似每个人都可以又貌似每个人都不行纠结啊这里面谁都不好惹要安定魔门,何慧如是最好的选择,从宋金对抗的角度看,楚风流一定要拿下,至于蓝玉泓和柳闻因两个人小鬼大的小,背后也有玉泽和短刀谷的因素,也要尽量安抚林蓝杨的三角关系,云烟和胜南,文暻的三角关系,小吟儿和阡陌的三角关系,真是好复杂,好恼人,胜南真是累啊 话说从我的角度看,兼容并蓄,海纳百川才是王道(n_n)现在照作者的想法大概玉泽和云烟想放掉了??蓝玉泓,何慧如和柳闻因现在还不是主要矛盾(我真是有点怀疑作者是不是lli控这几个真的好小啊)吟儿的问题其实是最大的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浮出来,鬼兮兮绝不会是吃素的我现在很想看风流和胜南的交集啊,哈哈太有趣了,貌似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而且看起来两人都是一类人(风流姐姐教会胜南弟弟?哈哈),相互较量,相互服气,这样其实最危险,很容易吸引到一块去 我忽然发现我很关注胜南的这些感情事,真是罪过啊没办法,在武林上,在宋金层面上,胜南目前可以说难逢敌手啊不知道将来和完颜永涟对上,会是个怎么样的场景真希望将来胜南和身边的一堆快乐的一起生活……好像每次我都喜欢废话一堆--怎么说,作者后面的构思明显比前面的好,情节紧凑刺激,主题明确,人物描叙也很有把握分线也搭的很好,让我昨天一口气看了一下午,欲罢不能啊,好久没有这种看书的感觉了猪脚胜南的的几次选择都让人如同身切,我的猪脚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啊,虽有垂青,但是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不知道还有几个,怨念一下作者,哈哈 思绪断断续续,想到什么写什么,乱乱的,作者不要受影响啊哈哈,看对自己口味的书的感觉就是好 最后,照例,作者大人,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果然作者是e的存在啊 哈哈,要我排的话,第一云烟,第二楚风流,第三才是凤萧吟 现在看来我原本最同情的蓝玉泽已经排在我的最后一位了我觉得她就是胜南的最大心魔想爱爱不成,想躲躲不掉胜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地道里的时光最值得一生怀念,可惜后面真是越走越远了,其它时间都是在折磨人啊 云烟其实被你塑造得太好了除了不会武功 楚风流虽然后面出现,但是她的出场明显是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金南金北的大小厉害人物瞬间就渺小了,比小吟儿的盟主气场强多了,美貌与智慧,武功与地位小吟儿明显要加油啊……女6(我认为)凤萧吟排第三绝对是正确的,她要是多一点点女人的温柔(不是小女生的那种依恋),多一点点侠女的气质(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就更好了)那么当然,她的最大优势就是时时刻刻都在胜南的身旁,机会太多啦嗯嗯,其实我是怕作者你砍我,哈哈 这几个月事情较多,就没天天上来看了我经常这样拖一段时间再一口气看一大段,哈哈q 单章 点评系列之绿色韭菜专集 单章点评“第97章无心伤害” 可怜的凤箫吟 我一开始是支持蓝玉泽的,抵制凤箫吟的 但是现在却是同情凤箫吟了,难道注定她和蓝玉泽之间要和前人一样,失落一个,伤心一个?(我心里极是想齐人之福_) 固然蓝玉泽美貌无双,但是正如宋贤的感受宛如仙女,她给人美好,高贵,美丽,智慧,缥缈,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因为这个让人感觉实在不是良配啊,谁能娶个仙女做老婆啊(出场少,戏分少,罪过,罪过,哦哦_) 凤箫吟少女青春无敌,有时鬼怪精灵,有时无赖撒娇,有时精明能干,有时热血过头,有时毛病百出(怕雨,呵呵),有时春心荡漾,有时却也无助,她仿佛就是我们旁边的一人,摸的到,看得见,会哭,也会笑,她的欢喜,她的忧愁,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样的女孩给人的感觉才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只见过一面,许多年后依然会记得她的巧笑明眸(目前为止第一女主角,有林胜南的地方就有她,刀剑无双啊,罪过,罪过,_不能浪费啊)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单章点评“第248章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老实说,胜南那场梦游做的很突兀,好像有点不合理,胜南是个坚强的人,他的伤口不会轻易暴露在外人面前,现在没什么大打击,绝对不会情绪失常当然不排除生病和鬼兮兮的诱导,现在才知道鬼兮兮真的有才啊,攻心之术厉害啊这个人这么阴,最后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吧_ 还有怎么感觉小吟儿越来越像小孩子啦,果真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低啊,小店那一幕感觉就像黄鼠狼偷鸡,只是遭到意外,哈哈胜南对她的感觉再不改变的话,看作者接下去怎么让胜南花心,哈哈,照这样下去,小吟儿估计只能做小妹妹了,一点突破都没有失败啊,还亏她在胜南身边那么久,失败啊 悄悄的问下,云烟是不是要回去了,偶可怜的云烟姐姐啊,其实小说中出现那么多女生,也就云烟像个真正的女人啊,吟儿现在过于胡闹,玉泽现在过于清高,云烟在她们面前就是完美的女性啊,会照顾,会关怀,会支持,能理解,让胜南有家的感觉,不会吃醋(这点真是太gd了,胜南太幸福了,我在旁边泪奔啊),而且相对的来说还有公主身份(小吟儿现在还算不上),怎么看都是很好的选择,当然前面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感动,她胜过另两个美女的最大也是最致命同时也最让人感动的是她一直信任胜南,不离不弃,妇复何求啊再次感动下_,姐姐不能走啊,我们支持你_ 我承认我很花心啊,这都怪作者啊,一开始小吟儿古灵精怪,让人怜爱,后来玉泽美丽凄凉,让人心疼,现在云烟默默关爱,让人不舍啊,我在想作者接下来是不是要活生生的把我们善良的云烟姐姐给从胜南的生活中抹去,这,这是我们广大读者所不允许的,这是天理不容的(会不会被作者骂呢,嘿嘿),虽说一个地球一个月亮是普遍认识,但是人家土星也是行星啊,可是人家有20多个月亮啊,真幸福啊当初就应该鼓吹让玉泽的的妹妹(rry啊,不是我记不住你啊,要怨也要怨作者啊,你出场太少啦,胜南你是没机会沾啦)代替玉泽,这样,胜南将来就不怕,娶多少个老婆都不怕啦,什么什么道德?什么什么人性?我都这么坏了,看小姨子都要了,还要什么道德的枷锁啊,啊,你是妇联啊,这不怪我,我是被她强迫的--! 刚发现自己能发8000字,哈哈,浪费下,前面说了一通,现在要拍砖了,作者最近写感情戏多了点哦,江湖动荡,人性百态少了点哦,有点向女频靠拢哦一点意见,一笑而止,哈哈 还有就是广大配角真的是很惨啊,(玉泽的妹妹跳出来刺一剑:让你记不住我),目前为止南宋这边的配觉描叙不好,本来林小弟弟,洪大山主都很有个性,很有看头,可惜啊,被淹没了啊,许多人其实描述很一般相比之下,金国的好汉们真的好出彩啊(废话,我们是猪脚的天敌,能差到哪),解涛这个伪娘,轩辕这个鬼兮兮,陈涛这个忠心啊,黄鹤去这个老帅哥也是十分了得,当年泡了多少啊,儿子都有好几个,偶像啊,连个向一都有爱护属下的优点,哦,莫要忘了柳峻啊,我觉得这家伙最阴险啦将来绝对比轩辕更能对付胜南,他可是玉泽的亲戚,林楚江的师弟,无论是了解还是关系都 最后祝作者大人英名神武,风流倜傥,千秋万代一统武林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单章点评“第328章恨无常,叹未央” 一段时间没看了哈哈,刚好昨天跟今天一口气看了20来章……作者最近半年怎么样啊,嘿嘿 黔西一战真是波澜涌荡,曲折多变,看得我是大呼过瘾胜南终于起来了,就是那个盟王好拗口啊,感觉叫军师好了,好多事情都是胜南在吟儿后面筹谋当然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一号/女主/女6的凤萧吟同学是大放异彩哈哈没有想到吟儿的心思最后是那样捅出来的,想必背后一定尴尬死了,我想到就想大笑哈哈哈 后面才发现胜南的桃花运(桃花劫?)还真是不错,数一数,蓝玉泽,小吟儿,云烟,蓝玉泓(我终于记住了--),何慧如,柳闻因(这个庐山瀑布汗),啊啊啊,差点忘了御姐楚风流瞬间我觉得作者好e啊,不,不,是我太e了,这包含太多可以充分发挥想象的因素了这么多,胜南怎么办?貌似每个人都可以又貌似每个人都不行纠结啊这里面谁都不好惹要安定魔门,何慧如是最好的选择,从宋金对抗的角度看,楚风流一定要拿下,至于蓝玉泓和柳闻因两个人小鬼大的小,背后也有玉泽和短刀谷的因素,也要尽量安抚林蓝杨的三角关系,云烟和胜南,文暻的三角关系,小吟儿和阡陌的三角关系,真是好复杂,好恼人,胜南真是累啊 话说从我的角度看,兼容并蓄,海纳百川才是王道(n_n)现在照作者的想法大概玉泽和云烟想放掉了??蓝玉泓,何慧如和柳闻因现在还不是主要矛盾(我真是有点怀疑作者是不是lli控这几个真的好小啊)吟儿的问题其实是最大的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浮出来,鬼兮兮绝不会是吃素的我现在很想看风流和胜南的交集啊,哈哈太有趣了,貌似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而且看起来两人都是一类人(风流姐姐教会胜南弟弟?哈哈),相互较量,相互服气,这样其实最危险,很容易吸引到一块去 我忽然发现我很关注胜南的这些感情事,真是罪过啊没办法,在武林上,在宋金层面上,胜南目前可以说难逢敌手啊不知道将来和完颜永涟对上,会是个怎么样的场景真希望将来胜南和身边的一堆快乐的一起生活……好像每次我都喜欢废话一堆--怎么说,作者后面的构思明显比前面的好,情节紧凑刺激,主题明确,人物描叙也很有把握分线也搭的很好,让我昨天一口气看了一下午,欲罢不能啊,好久没有这种看书的感觉了猪脚胜南的的几次选择都让人如同身切,我的猪脚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啊,虽有垂青,但是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不知道还有几个,怨念一下作者,哈哈 思绪断断续续,想到什么写什么,乱乱的,作者不要受影响啊哈哈,看对自己口味的书的感觉就是好 最后,照例,作者大人,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发表人:绿色韭菜最后回复时间……果然作者是e的存在啊 哈哈,要我排的话,第一云烟,第二楚风流,第三才是凤萧吟 现在看来我原本最同情的蓝玉泽已经排在我的最后一位了我觉得她就是胜南的最大心魔想爱爱不成,想躲躲不掉胜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地道里的时光最值得一生怀念,可惜后面真是越走越远了,其它时间都是在折磨人啊 云烟其实被你塑造得太好了除了不会武功 楚风流虽然后面出现,但是她的出场明显是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金南金北的大小厉害人物瞬间就渺小了,比小吟儿的盟主气场强多了,美貌与智慧,武功与地位小吟儿明显要加油啊……女6(我认为)凤萧吟排第三绝对是正确的,她要是多一点点女人的温柔(不是小女生的那种依恋),多一点点侠女的气质(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就更好了)那么当然,她的最大优势就是时时刻刻都在胜南的身旁,机会太多啦嗯嗯,其实我是怕作者你砍我,哈哈 这几个月事情较多,就没天天上来看了我经常这样拖一段时间再一口气看一大段,哈哈q 风烟奇女子 by 倾江左 《风烟奇女子》by倾江左 高山流水任逍遥,从容入世心自知之那年初见,琴歌流连(凤箫吟) 水袖挽挥剑铿锵,千军万马谁敢闯之此生不悔,惜音剑缘(林念昔) 云落烟霏微散去,清淡出尘俗世人之蓦然回首,云去如烟(云烟) 曾许得海誓山盟,难料得水月镜花之千年如昨,绝世容颜(蓝玉泽) 何时步月如有意,奈何情来不自禁之甚是轻决,痴心萦乱(何慧如) 砌下繁华空零乱,至今仍道楚风流之巾帼红妆,烽火无怨(楚风流) 闲影飒飒倚白马,夜静闻音语凤兮之柳家女子,青出于蓝(柳闻因) 忽其来徒乱人意,但只是天长日尽之玉若清泓,寂寞谁怜(蓝玉泓) 目送飞鸿夜央天,素手轻扬衣胜雪之琵琶四弦,此情谁解(宇文白) 船行影在琉璃白,半缕清风半世怨之碧水千洄,夜已阑珊(叶阑珊) 当年世事无常定,此时人居群僚上之金陵女子,如花笑颜(金陵) 人情世故笑烂漫,皎不如污别样清之烟雨朦胧,潇湘两边(完颜潇湘) 悠悠身世安能改?唯冷笑而置之矣之姻缘红线,非我所羡(贺兰山) 云开月明时如何?一世浮华待朝露之转瞬离合,沧海桑田(云蓝) 眉际弄妆无人悦,韶华顿逝人未觉之犹记当时,玉生紫烟(玉紫烟) 心如寒玉涉于冰,宁肆其外乱世人之尘缘未了,爱恨难解(冷冰冰) 犹恨相遇未遇时,孤鸿在侧不了情之眉黛痕底,堪折红颜(司马黛蓝) 几何时少年佳期,却如今恩成愁怨之思念之间,飞雪堆烟(林思雪) 丹枫秋意清辉韵,何必空谷幽兰绝之落眉如醉,世昔流年(孟流年) 南宋风烟路之人物引by花随影逝 主题曲:杀破狼~ 江洋道微黄的灯信,点苍山缥缈的层云,看见迷雾中的眼睛,读懂真心。 失去师与父的哭泣,云雾山无奈的决定,叹声名。 肩负责任期盼,前路与你同行,哪怕虎穴龙潭危局险境。 刀,战斗的愿景;剑,守护那份情;缘,是刻在三生石上的宿命。 战,此身有何足惜,只怕山河凋零。伤,由我一人扛起,坚信前方光明。 是淮南飘落的雨滴,是淮北交织的阴影,在生死来临的瞬间,猝然惊醒。 几番波折聚散分离,铁血雄风柔情蜜意,情难泯。 抬首天际繁星,酴醾花开满径,那生命中最难忘记的曾经。 repeat~ 路,是上天的注定?是选择的原因?还是梦境指引?立天地,路再坎坷也不放弃。 1云蓝 山路险,水路险。 万水千山虽走遍,未知世事艰。 今世缘,后世缘。 恩怨情仇一念间,错对难分辨。 2凤箫吟 江洋道,云横山庄,江西八怪名扬。寻刀同行,师父齐丧,命犯天狼。心性本纯良,少羁绊,比武封王。逍遥江湖事,怎知身世暗藏。 苍茫,时耶运耶,揽危局,逸兴激昂。奈年少轻狂,聚散几多回,未谙愁伤。栖身之处,名疆利场。为了夙愿,拼残身,应只换得,此生不忘。 3厉风行 性本张狂,剑出势宏光。 打遍东南无敌手,九分天下名扬。 幸偶青梅竹马,指点江山如画。 胜得情场战场,传为人间佳话。 4林陌 少年入世涉征途,弃文因严父。 忽闻功名皆尘土,兄弟成陌路。 家国恨,红颜怒,出路知何处。 总是此身不由主,前途未堪卜。 5越风 落魄江湖只身影,心性本适居清境。误结尘缘误动情。 辗转相思难如愿,刀剑姻缘终天定。有生之年情不泯。 6辛弃疾 英雄豪杰,征途西风烈。 只身难补山河缺,复故国思未绝。 怎奈坎坷仕途,兴亡天下谁主。 平生志向谁诉,沧桑话尽愁苦。 7洪瀚抒 少主祁连山,理应志不凡。 奈何佳人薄情,挚爱成虚幻。 舍命只求一盼,奈何情绝义断,苦心亦惘然。 阴阳已隔世,仇讎却新欢。 夕时忆,今重看,缘聚散。 诸多磨难,最难堪破是情关。 百折犹自不悔,死生爱恨纠缠,此生终难断。 它日或回首,美景总身畔。 8轩辕九烨 智高志亦高,技强计也强。 多年长线局暗设,一变皆空想。 少即成栋梁,才高却狂妄。 算尽机关漏人心,难敌正气刚。 9林阡 少年意气,英武神飞,计智深藏。 身世总羁绊,有志难扬;双刀灵缘,忽现明光。 为清平世,甘付此身,势总难遂人念想。 待回首,重担已身上,大任独当。 感慨情总难堪,叹恩怨情仇苦彷徨。 僵局深处,兵刃所向;越危机时,越现锋芒。 千种磨难,万般艰险,抗金旗帜只肩扛。 望前路,聚啸领众人,江湖闯荡。 10云烟 密林山间,危局相见,惊入世外桃源。 兰心轻去愁与怨,慧质点滴伴身边。 佳人为注,轮回之剑。难过身世天堑。 守得心中已无缺,虽隔天涯犹眼前。 11黄鹤去 少为功名苦,性本爱利禄。 志向总难定,情场几沉浮。 平生几多负佳人,父子却反目。 远寺响暮鼓,抉择叹糊涂。 12海逐浪 隐身藏草莽,暗思却无量。 盗窃好手段,行事总张狂。 感识以身报家国,盟主得臂膀。 豪杰需引刀,英雄当逐浪。 13柳峻 少年心性情义高,习武扬志意气骄。 总有痴人入迷途,绝情舍义为双刀。 曾经述说他人错,如今对错难分晓。 乱世纷繁惊回首,来路早已漫荒草。 14吴越 小时即显心胆细,少年时,难忘记。生为兄弟,虽死未言弃。守得云开夜月明,终不负,当年意。 守势战局难有敌,筹划详,思缜密。金针护体,疆场挥豪气。国恨家仇几人识,亲父子,绝情义。 15冷冰冰 心似坚冰知为谁,总难觅良配。 甘愿斩缘投异国,一踏征途返首怎再回。 情殇难辨错与对,百折终不悔。 万事经历皆愁苦,韶华已逝今生可堪追。 16蓝玉泓 大理初识,深渊井底寄相思。 怎奈心迹,感君势已迟。 时光轻逝,浮沉念往事。 情一字,总惹人痴,爱恨谁人知。 17金陵 出身世家小姐,出门暗器常携。 青梅竹马结良缘,胜似父辈情难绝。纷繁几时解。 智囊山河乾坤,心明天地日月。 不畏江湖多险恶,不惧世情总绝决。侠女出豪杰。 18李君前 身世才能均显赫,只手定淮河。 局势力挽伴君侧,驰骋楚天阔。 平生挚爱清且澈,颦笑总难舍。 经历生别叹离合,谁可共,歌与和。 19完颜潇湘 心良人善貌美,他乡柔情沉醉。 纵情深如许,奈何身世相对。 且归,且归。何年更得重会。 20独孤清绝 极剑道,风舞长天啸。 绝顶武艺自清高,旧情逝时却难找。 为爱江湖消。 21楚风流 领兵行伍豪情,统帅三军英姿。扬鞭南天尽遥指。 挚爱却羁绊,胜利由此失。 助力总为掣肘,只身难逆大势。才堪仅有对手识。 功名利禄情,此心终谁知。 22陈铸 将军神断亦神速,胸有城府。 智高能谋,乃当起诡绝称呼。 战场偶得见公主,始意踟蹰。 拼舍名利,换得情义两不负。 23柳月 乱世悠悠总情缺,幸入王府喜缘结。 岂知凡尘多纷扰,难觅静地度此劫。 长恨暗设来生局,红颜一怒山河灭。 早知仇思累幼女,燃尽恩怨随风绝。 24完颜永琏 帝王身世,大金国,大权独主。 几人知,一番情意,最是在乎。 平生性情总温和,却为红颜冲冠怒。 叹惊变,难分对或错,言胜负。 天地劫,山河动。血千里,白骨枯。 总眼前悲恨,失却前路。 误终铸成怎弥补,冤仇代代反反复。 看远山,天边云染霞,夕阳暮。 25杨宋贤 九分名扬呈英雄,丝剑潺潺矫玉龙。 临危受命为兄弟,奈何情义两难容。 义易绝,情难动,滔天长恨何时终。 世情坎坷但堪破,豪杰须立不世功。 26柳湘 才学惊艳思无数,身处世家不由主。 纵得家中至爱人,身近心远留不住。 患得患失换亲女,费尽心机藏锦书。 痴心可有人注目,此生因情悲失路。 27蓝玉泽 闻名只因倾城颜,谁知此身,志存高远。 历尽艰辛终聚首,一问再难回从前。 前情往事谁人念,此去经年,情深缘浅。 时浮时沉世事险,且行且驻惜身边。 28胡水灵 世间奇女子,因恨布局时。 至亲悲失散,纷乱由此始。 风云变幻缘一诺,境迁情已迟。 此生终无憾,感君以相知。 一些问题与解决方案 先前我说过,上架是为了南宋有个更好的将来,说是好事,也诸多无奈,我很担心会有一部分读者就此看不成了。最近看到网上又有人说看不到南宋、很难搜txt下载之类,实在添了很多的感触,也一直在思考解决方案。 入v整整3个月了,心态也有了些改变,我想,以前是我的版权意识太薄弱,现在既然上架了,就应当遵守起点的规则,不得逾权。我不勉强读者们一定看正版,但我身为作者,不可能、也不应该去支持盗版。 所以,大家最好还是在起点看吧。支持正版也算是对南宋的一种认可,订阅一章说实话只是几分钱的事。(先前我说怕老读者看不了,事实上有很多老读者还是为了南宋入v了,想了想,我决定一视同仁,狠下心来,否则太不公平了。)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有能力订阅,实在有困难的读者们,可以先等几天,3天的时间而已,花随、浩宇、bk他们经常会赠送章节的。这些赠送章节可以免费领取,只要你们有普通账号就行。这是看南宋正版的第二种方法。 如若真不想在起点看书,那也没办法了,盗版网站除了滞后和错别字连天之外,还是比较全的,虽然我自己看到错别字不是很舒服,但是或许你们能够接受呢。 或者还有第四种方法,目前亟待意见统一,或欢迎更好的方法提出: 【关于南宋风烟路的txt全集】 也许图片形式对学生族、手机党较不方便,不如txt读起来流畅,目前网上好像没有txt全集了,除了我自己这儿有。 然而,txt不能太轻易就让谁得到吧,总得对南宋有点贡献是不?公平起见,订阅的孩子有需求可以直接问我要,没有订阅的孩子如何贡献?很简单,其实关于点击推荐什么的我都不在乎了,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就是希望书评区能活跃点,热闹点。太冷清的话我也确实会比较无语,写个评应该不难吧。我每一章写完,都挺需要反馈的。有时候书评能帮我查漏补缺,我一个人写难免会不全面、对情节发展并不好,个人还是对南宋精益求精的~~~这种“以书评换txt”,大家觉得如何? 【或者还有一些我考虑不到的方面,欢迎加群,咱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希望能够让所有人都有办法看到南宋,看完南宋】 群号仍然是57302514,验证信息为“南宋男主角是谁”,填错或不填都进不了。 1上架以后遇到了非常多的难处,但我是个不喜欢走回头路的人,我觉得慢慢地还是能够解决一切矛盾的。不远的将来南宋应该会出书,估计那样的话会弥补现在的一些缺憾。 2,很多事情也许是我太庸人自扰了,真正喜欢看南宋的还是会找到各种方式看南宋。 别嫌我啰嗦就是~~ 武功排名简化版(卷廿八) 本排名只涉及最近的以及未来还会在书中出现的人物。未加说明的,都指目前水平(1205年4月) 1++ a渊声(入魔),壮年肖逝,独孤清绝e b青年肖逝,渊声(正常),“战狼”,林阡(等级8) c薛无情,完颜永琏,岳离,轩辕九烨c,独孤清绝d,林阡(等级7) d豫王府高手之首,沙溪清的师父,封寒,少年肖逝 ————————以上的林阡、轩辕和独孤都还没到,努力加油吧。 1+ 司马隆,高风雷,独孤清绝c(天山学艺迄今) 1 林阡(等级6,现在),梁宿星,邵鸿渊,薛焕,凌大杰,轩辕九烨b(将来),仆散安贞b(将来),纥石烈桓端b(将来) 1- 天骄徐辕,越风,厉风行,寒泽叶,李君前,尹若儒,洪瀚抒 2+ 仆散安贞a,东方雨,林美材,徒禅勇,纥石烈桓端a,百里笙 2 黄鹤去,秦狮,轩辕九烨a,沙溪清,仆散揆,黄掴,束乾坤,凤箫吟,杨宋贤,宋恒,穆子滕,洛轻衣,田若凝 2- 叶文暄,解涛,楚风月,郭子建,完颜气拔山,束鹿三兄弟,云蓝,仆散安德,完颜瞻&完颜望,风鸣涧,孙寄啸,莫非,辜听弦 3+ 海逐(浪),向清风,祝孟尝,杨鞍,国安用,李全,石硅,彭义斌,完颜君剑,林陌,金陵,楚风流,冷飘零,西海龙,陈铸,杨致信 3 吴越,叶不寐,罗洌,杨致诚,柳五津,百里飘云,郝定,姜蓟,江星衍,柳闻因,完颜君隐 3- 完颜君附,杨妙真,袁若,沈延,宇文白,孙思雨,红袄寨李思温王琳等人, 4魑魅魍魉等等,完颜君随,玉紫烟,贺思远,范遇,红袄寨刘二祖史泼立等人 第1123章 兄弟当如是,生死共一场 完颜君剑的无双箭术,令梁宿星如虎添翼、嗜血剑法被制伏多时又得以施展,自然更加毒辣、残暴、肆无忌惮。 “我,还是丢了调军岭,失了,兄弟们……”国安用清醒过来,脸色惨白说话断续,显然是又一次被梁宿星击中心魔。 也许直到那一刻国安用才体会到当初杨鞍的痛苦。在强大到超乎自然、藐视一切的压力面前,身边的人根本由不得你不失去,脚下的土也不是你想保护就能守住,兵败如山,无力回天,四肢百骸连头脑都麻木,哪里还有正常的心智存在——这时候国安用身边的是杨鞍等兄弟,而杨鞍呢?杨鞍当初身边的却是黄掴安插的小人!可想而知,杨鞍为何推翻他先前正确的决定、听信谣言从而作出错误的选择。 不经受一样的情景将心比心,人又怎可能由衷地选择原谅。 何况,此番国安用能够脱险并得到及时救治,全赖杨鞍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此刻他还在不远与金军苦苦厮杀、迟迟不得归来,梁宿星倒是刹住了战力一直盯着阵前的林阡看,而完颜君剑及其箭矢却无处不在……战局之内险象环生,杨鞍可谓以命相救! “安用,告诉我,打梁宿星的所有经验教训,知无不言。”那时林阡恢复素日的冷静,上马后没有立即就冲阵。他刚打过司马隆和仆散揆,自不能对这个第一次交手的梁宿星怠慢,关于梁宿星的一切都需从国安用处尽快地毫无遗漏地掌握。 而完颜君剑……且全交给天骄就是。林阡身右这个位置,暂时空了,徐辕已然离去,但林阡相信,天骄一定能够凯旋,这个他林阡从来路走到这里贯彻始终的右臂。 国安用连连点头,说出调军岭和箭杆峪无数兄弟用血和命换来的经验教训:“梁宿星剑力奇狠、杀伤极强,所以我们与他交锋,惯常用盾甲防御。但挡得住剑锋,却挡不住撞击力……后来才知道,没被剑刺透战甲、只因撞击而骨折,已经算轻伤了。实在躲不过。宁可被撞击,只要不被剑刺中就可活命。”林阡心里忽然想起吟儿手臂骨折的情形,不在眼前,却难免心痛。 “万一被剑锋刺伤,那便严重得多了——剑气会顺着伤口极快地潜入身体。继而……有股强大的力道,突然就将脏腑往外拉扯……”国安用痛苦地回忆,根本说不连贯,那样惨烈的攻势,他知道他此刻还能说话算是幸运,因为百里飘云被梁宿星一剑掠过时心都差点掏走,因为姜蓟跌在梁宿星剑下五脏六腑都被吸作了血水,因为调军岭上下几百个兄弟都是这样在梁宿星的数轮攻击下失去生命。 林阡听到这里,痛惜早已化为痛恨,无边战意与怒火。顷刻向饮恨刀中齐聚。不等国安用说“盟王小心”,便已策紫龙驹入阵救局,再不迟疑! 林阡自然小心,否则也不会听完经验才上阵,所幸这段空隙杨鞍只需躲完颜君剑即可、一时也还无性命之忧。当杨鞍尽了他最大的力保护国安用,林阡要做的,正是保护杨鞍以及杨鞍要保护的那些——只有把梁宿星和完颜君剑都结束在这里,才能去直面接下来这场决战的一切! 这一刻,林阡根本来不及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隐约明白。抗金联盟不幸地,遇见了金军老辈们和后生们一起鼎盛的时代…… 国安用讲完还心有余悸,不是他先前不肯知无不言,而是万万不敢回忆。才说几句,便头晕目眩,思绪四分五裂,脏腑像被什么往外拽,他知道那只是心理作用,但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亏得那一剑刚刺进身体杨鞍的回旋刀便转移了杀机,才助国安用成为这种杀伤下的罕见一个例外——杨鞍,杨鞍,又是杨鞍!鞍哥,为什么,每一次凶灾险祸,第一刻赶到我身边的人、都是你……国安用霎时眼角湿润。 “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不宜久留,阑珊,先将国七当家先带回寨子里去。”樊井留不住徐辕,只能先让阑珊扶国安用,本来他以为徐辕固执难对付,所以才一见到徐辕就把国安用移交阑珊了,然而,现在悲哀地发现,连国安用也不听话…… 铁骨铮铮的国安用,此刻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原地不动!明明全身是伤双臂将废,却硬是忍住泪,把剩余的没有涣散的目光全然投向战场,战场上还有他没回来的兄弟,包括林阡,包括杨鞍。 “唉。”樊井也知道带不走了,于是不再说什么,跟阑珊说,“算了,还是让我来吧。”就地给他处理伤口,阑珊见了奇问,为何不先治臂伤而先擦拭无关紧要的头脸上血,樊井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让他看得清楚点嘛!” 那一刻,国安用魂不附体般,目光紧随着林阡去杀梁宿星……  梁宿星见林阡纵马而来自是正中下怀,静候多时终于提剑催马迎上,他二人对冲这一条直线上,瞬间空荡无一人敢在!可见梁宿星之于宋军、林阡之于金军都是怎样可怕。 林阡牢记国安用所说“不可令剑锋造就伤口”,所以盾甲齐备之时,只有这撞击力需要对付——这就好办多了,力量上,梁宿星比高风雷要逊一筹,林阡的力量近来被高风雷练强不少,要与梁宿星持衡自是可行。 才不过三个回合而已,林梁之间就砍拖出一路的刀光剑影,相互裹挟激烈盘绕胜似螺旋,寒芒之间尽数火花电光、以及时而膨胀时而收缩起伏不定的气流,速度皆是蹑影追风,气势皆是强猛彪悍,梁宿星自然满足于有人能将他撼,而林阡,一时间也不可能分神去对付第二个敌人…… 亏得林阡及时到来,使杨鞍妙真等几个殿后的兵将能够撤离,然而便在这五回合时,突然侧路风紧,杨家兄妹惊觉,竟是三箭迭射而来,直朝林阡也危及他们。杨鞍猛一将妙真的战马抽开老远,自己则跃下马回向林阡。妙真惊呼一声“哥哥”,杨鞍回旋刀骤然往那三箭和林阡之间拦,一道漩涡,三箭齐断。 林阡正与梁宿星激战。耳畔忽有三力连灌,心念一动知是完颜君剑,却因全心与梁宿星砍杀根本无法抽身,便妙真这一声惊呼落下,危机已消散殆尽。原来是鞍哥相救,林阡正欲相谢,余光却见杨鞍摇摇欲倒,原是过分接近他二人战局、明明不在梁宿星正面打压下,竟也被梁宿星剑气的残余力撞击骨折。 “鞍哥!”缓得一缓,不容喘息,完颜君剑又是三箭连发,直冲杨鞍而去,林阡大惊,差点舍了梁宿星先去救他。一不留神,只觉手臂发麻骨骼震颤,暗叫不好、真不该一心二用,然而杨鞍涉险岂能袖手旁观!幸而林阡这一声喝醒了杨鞍,使他适时躲开了第一箭,后续两箭却怎么也躲不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闪而至一道强光,精准斜插两箭中央,齐将那两箭的威力杀了大半,林阡安然一笑。知那人赶上了,终于不作它想、全心全意对付梁宿星去,完颜君剑面色一改,循着箭路转头而看。侧面山林之间闪过的人影,不是徐辕是谁! “好一位天骄徐辕,强弩之末还这么强!” 完颜君剑被激起战意,纵马往徐辕处来,“敢不敢不在暗处狙杀,与我单独较量!” “有何不敢。”徐辕淡笑。见他不再对林阡或杨鞍威胁,而是被自己吸引,自是欣慰。 “可敌得过我三百步穿杨呢?”完颜君剑面色一沉,陡然往徐辕处发。徐辕眼疾手快侧身躲开,君剑飞弓又是一射,除了这“瞬间连射”和“三百步穿杨”的两大本领,完颜君剑还有那骇人听闻的“左右开弓”杀手锏,使得徐辕箭法乍看之下根本比不上他—— 其实比都不用比,徐辕现在伤成这样已是拜他所赐,等于早就输给了他,只不过先前不是“单独较量”罢了。完颜君剑此刻的紧追不舍,与其说被激起斗志,不如说是被激起杀机。  杨妙真急将杨鞍扶起,看这战场彷如形成了四角,一个角上,是完颜君剑对徐辕的优势,一个角上,是吴越对纥石烈桓端的勉强,一个角上只见烽烟,藏匿着杨宋贤与司马隆的辛苦,再一个角,是林阡对梁宿星,不悬殊,却也有明显的高下之分。 这一刻,不知道哪个角上能最先打破平衡,她估计吴越宋贤徐辕的希望都不大,唯能希冀林阡能带他们离开这困境,于是目光跟随着他饮恨刀的每一次击打砍扎,只希望哪一回合能够刺中梁宿星的心脏,给调军岭的兄弟,给姜蓟他们报仇雪恨,然而这一刻,竟迟迟不到。甚至不遂人愿的是,林阡似乎也受了点伤,渐渐落在了下风。 就在这不经意间,后续金军已然又冲了上来,将妙真和杨鞍等几个走在最后的兵将围堵,刘全展徽自身难保,因杨鞍大吼一声“不要过来”而只能闭门不出、在城上焦急地看着他们曾经追随的主上,此刻不开城,是因为要保住更多的弟兄…… 然而不同于刘全大军的坚壁据守,尚在城外的国安用等数十人马,见此情景非但不赶紧入城,更是刚裹了伤就又提刀携枪重回战场,一干调军岭的猛将骁骑,重新往杨鞍处冲驰。恩义在心中,自要挺身上。 “鞍哥,我来助你!”国安用也识破了樊井和阑珊说话的夸张,双臂根本就没废啊,此刻重返阵前,立马持枪为杨鞍打开了一堆刺刀,山东盗寇,明快之人,“有些话现在不说,一辈子都说不了了——鞍哥,毒,当场就可以解,信,现在也可以给!解决矛盾何须两年?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勾销它!” “好,兄弟们都在这里,有什么过不去!”杨鞍意识逐渐恢复,噙泪振臂,不同于以往为了鼓舞军心说出这句话,此刻他吼出这句是因为由衷的激动和释怀。战场,真是弥补兄弟之间裂痕最好的地方,生死与共,“此生足矣!”握紧回旋刀,长啸一声,荡气回肠,杀退了围上来的一群金兵之后。难免不支,却意气风发。 国安用含泪一把扶住他肩膀,当看到他胸口还有一箭深深扎着没有拔除, 因生死之间。最能看出人的本性,此情此景,说是伏罪,说是救赎,早就干净了:“好。月观峰失去的,月观峰回来!” 杨鞍心一凛,点头,这么巧,叛在月观峰事变,真正的回归和患难与共,也全都在这场月观峰决战——“适才我说此生足矣,错了,还没有此生足矣,咱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还不够!”是的,还不够,他们什么都不缺,只缺一场胜,国安用立即意会,“是,这辈子刚开始!咱们的寨子,从成立之初起起伏伏还没有扬眉吐气过!”背后相托,继续为战!  然而,金宋实力毕竟悬殊。拼杀到这一刻,金兵越来越多,宋兵越来越少,幽暗昏惑笼罩了他们、徐辕、吴越。摧枯拉朽般席卷向最后的那一寸光,林阡…… “主公的战甲,似已破裂了……”樊井在城上看着,忽然说出这句话,刘全展徽等人都是大惊,也只有樊井还能说得这么淡定。 谁都知道。战甲若是裂开,说明梁宿星的撞击力已经突破饮恨刀的防御,也许正是林阡适才分神救杨鞍的后果,可是,梁宿星的下一步,岂不是……要以其剑锋刺入林阡的身躯!?若然如此,林阡是否也躲不开这一浩劫,也根本不能破解这一必杀技!? 须知,在梁宿星手下存活的多是骨折之人,真体验过这必杀技的基本都难逃一死,飘云、徐辕、安用等难得的几个活口,对那一霎的生死感觉也仅仅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为何剑气能顺着伤口极快地潜入身体,为何会有股强大的力道,突然就将脏腑往外拉扯?不得而知。林阡才见他第一面如何能破?即便,林阡适才确认了道听途说的所有经验…… 那时梁宿星已全然占得上风,道道剑光威势骇人,追魂夺命之招将饮恨刀围在当中,沙尘中不见紫龙驹只能看到一圈电虹堵截着林阡上下左右,更还狠戾地不断地往中央倾轧,剑之光圈渐小,压迫之力越强…… 劲风呼啸,地颤山摇,刹那间,只看到梁宿星手上剑猛一变短,换得的,是林阡血溅飞沙…… “主公……”“盟王!”城头众人,惊见梁宿星剑锋已刺中林阡,阵前兵将,相救不得本也自顾不暇,血雾中梁宿星狰狞而笑,剑尖瞬间生出层叠气旋,浩浩荡荡,直顺着林阡臂上的伤口灌入——  瞬间,林阡却心底雪亮,恍然而笑:什么“一股巨力顺着伤口往外拉扯”,神乎其神,实际上,只不过是梁宿星把体外的压迫又演化到体内去了而已—— 在体外,梁宿星是用剑将人围堵,直至对手躲无可躲被刺中,而在体内,则是以他通过伤口将真气压入对手体内,道理是一样的。由于梁宿星这道真气是由外入内、不知不觉就散布在身体表面各个部位,在对手还来不及调控内力甚至还没察觉之时,这道包裹住了对手全身的真气会非常出其不意地往中央倾轧,继而,这瞬间压缩造就的极强气压,自然会压着五脏六腑往外喷…… 不是拉扯,不是抽成真空,而是迫杀,是压成空壳!如此,内力低的即使察觉了也必死无疑,内力高的应变能力不强也必受其害。 偏偏梁宿星遇到的是林阡。是一个因为尹若儒而应变能力被练、因为高手堂群攻而内力提升了一个层级的林阡。  也许梁宿星要问岳离了,你不是告诉过我们,林阡的战力一旦跃升过猛,可能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吗?不是提升了一个层级却暂时还不能用这层内力吗? “林阡若不采取任何措施就会战力反噬、体力上会受到异乎常人的折磨;而若是想缓解痛苦、就只能展开杀戮,那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只是,走火入魔逞了一时之快,恶果也是非常明显的,林阡将受到很长时间的惩罚,那就是——他不能和这一部分战力很好地磨合。”岳离曾如是揣测。 金军群攻那晚林阡连续两次战力跃升终是走火入魔,即便他那时候其实已经到达了很高的足够超越邵鸿渊的境界,但,到达不代表巩固。他具备了这实力不代表他能随心驾驭。事实上林阡在碰到司马隆以后,就一直没有再发出他这种爆发时能够具备的能力,因此才有了长达数月的无法匹敌。 “到达还不够,还要翻越过去。”“到达的同时。是巅峰,也是坎。”很可惜,林阡一直没翻过去,一直在坎上,一直不曾与这新境界磨合。驾驭不了这多出来的新一层战力。“也许是因为他自身没习惯连续两次跃升,又也许,是饮恨刀的走火入魔让他和杨鞍屡次产生疏离、所以他才在最近屡屡回避对饮恨刀战力的尝试交融。” 不错,林阡从帅帐相杀以后就改变了很多,他开始注重放手给二线兵将,他开始不挖掘内力反而注重刀象,他开始用林胜南战术试图回到他过去的最纯粹心境,以此去证明他还是过去的那个红袄寨少年……后来的他,更是伤伤病病、无法上阵甚至不能动武,即便他今天打败司马隆。凭的也还是“刀象”,而把“内力”的提升抛诸脑后。 这样的一个林阡,不是走火入魔前后那种可怕的林阡,虽然具备更高一层的内力却宁可停留在下一层徘徊,梁宿星当然能够打他,这个尚处于邵鸿渊之下的林阡。 然而,岳离对林阡的这些揣测真的都对吗,世间有几人知道,饮恨刀和林阡到底是怎么磨合的? 在今日之前,林阡自己都不知道!直到打败司马隆之后。才意外发现了自己的速度和力量突然都变强了,饮恨刀借给自己的那更高一层内力终于突破瓶颈,这境界他突然翻越了过去——实则并不是意外也一点都不突然——为什么翻越过去了?一切就发生在他打败司马隆的那一刻,他悟出了刀象上的又一重境界—— “万动制一静。昆仑崩绝壁”,饮恨刀就在等他悟出新的刀象、体验到新的境界,如此,属于他的内力自然冲破瓶颈与他磨合、愿意为他所用被他驾驭。刀象与内力原是相通,一个境界炉火纯青了,另一个自然而然也就到了。 境界。是要靠“悟”的,并不是费时间去耗出来。林阡也是今日才懂,他过去的理解都进入了误区,还一直蹊跷,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不能用这份内力。否则,早把司马隆打过去了。好在,虽然迟到,终是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患难真情、兄弟义气、连日来的尽数回归,亦令他由衷感到欣慰、振奋,帮他悟出了这些境界——是这些人,这一群人,将曾经走火入魔的他彻底治愈。缺了杨鞍、国安用或徐辕、吴越任何一个,他都不是完整的林阡。 虽然这些天内伤病不绝,可是心魔却在逐渐散尽,由于兄弟们都回到身边这个外因,林阡终于找到了那个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他完美地融合、承接在一起——因此,此刻的林阡,内力并非梁宿星以为的那样低,实际已经提升了整整一级!梁宿星犯了和寒烟事件里邵鸿渊一样的错误,自要与他发生同样的悲剧——自投罗网,以卵击石! 所以,适才林阡都是尝试在挖掘内力酝酿使用,到真被刺透战甲刺中手臂之时,不过是等着看梁宿星到底几斤几两而已,虽然把握不至于十成,却也有极大胜算了——被剑锋刺中?迟早被刺中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早掂量完,早将他解决—— 终于,给调军岭月观峰的兄弟们看见,梁宿星没有神化传言里那么可怕,梁宿星也是会败的。那当然,豫王府内,他外力不如高风雷,内力不如司马隆,控制力最低,只有气势最高,还建立在血腥残暴的基础上,“这样的人,算什么高手,留也是祸害!”林阡怒喝一声,饮恨刀中那些蛰伏已久的和最新绽露的内劲一同冲涌而上,不待梁宿星下毒手就反向侵略,顺着他手上剑翻压回去,一边将他送入自己伤口的真气全数收拾干净,一边在斩断他兵器后仍毫不留情、展饮恨刀续往他身上刺劈! 那一条笔直的刀路,强硬不由分说地抹除了剑光,硬生生的摩擦声无论远近都清晰可听,城上众人都又惊又喜,只看剑光褪暗,猛然间就应声碎成一段一段。(未完待续。) 第1129章 多情总遗憾,相思却无端 夜半,拏懒神机仍未启衅,与祝孟尝驻地僵持久矣,压迫感比真正刀兵相见还强。 “这帮金军,竟似猫抓住老鼠了那么玩,太他妈瞧不起我们了!”祝孟尝提着大刀怒骂。 “确是猫抓住老鼠拿捏。”吟儿笑,“不过,是小猫拿住大老鼠,不知捏不捏得住?” 有一群金国细作穿针引线,吟儿当然想反过去顺藤摸瓜。 子时之前,吟儿对海上升明月嘱咐,“无我号令,切勿妄动”,是不想对拏懒神机打草惊蛇; 直等到一刻后那群控弦庄细作终于有了行动、真的守住偏门以供拏懒大军冲进来时,吟儿才对众兵将下令。 不下令则已,一下令果决,夜色中,宋国细作更神速地对金军撂出了背后一枪,而与此同时守株待兔的两支宋兵,刀剑戈戟早就等在这里,陡然间全部杀出来由暗转明,意图把连带着拏懒神机在内的这路先锋瓮中捉鳖,只听得数声啸响,偏门处明炬四起,金军即刻被卡成两段首尾不能顾——闪电战,本不是岳离的专属! 鱼秀颖也带着一群女兵同男人们一起冲杀,前面拼刀肉搏后面她们射箭放矢,下边乱马奔腾上边石如雨下,不消半个时辰,拏懒神机这一路便被全部擒下,其余残兵败将亦尽数遭祝孟尝杀得大败。祝将军向来生猛,这回是为防变故才未趁胜追击。 众兵将把拏懒神机带到吟儿身前时,他已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却一见到她便双目通红如恶狼般猛一跃起,吟儿本就没指望他投降、只想从他推知一些军情,然而,因她先前杀过他两个兄长不共戴天,竟使得他一见到她便要取她命,霎时束缚尽断,一掌直取吟儿要害——不共戴天的仇恨,绳缚哪里缚得住! 众人未想他原还奄奄一息突然就对吟儿出杀招。大惊之下旁人都救不得祝孟尝却必须警觉,一声激越,手起刀落,及时之至。拏懒神机霎时身首异处。吟儿惊魂未定,祝孟尝怒不可遏:“好放肆的战俘!” 然而拏懒神机一死,他身边副将竟全都自尽,只剩些寻常兵将留存,袁若将军的父亲。当初也是这样追随顾震……见此情景,吟儿难免叹惋:“好一支坚毅不屈的护国军。” 祝孟尝一脸惭愧:“主母,我……本不是故意……”吟儿摇头,微笑:“不是怪你,谢你还来不及。”曾几何时,她与祝孟尝已经有了一种已胜过海将军的默契。 她在夔州之战就见识过了金国死士的决然,冯张庄之战也发现金国细作一被擒就咬舌,是以知道自尽的人里包括了细作,再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只能挥手。“把其余战俘都押下去。” “盟主。我抓住两个叛徒!”不多时,却见负责另一处偏门的杜华,扭送着两个宵小送达吟儿帐内。 吟儿心一惊,叛徒,不是细作……终于还是杜绝不了的。吟儿不再自欺欺人了,箭杆峪之战的布防暴露或许是金军细作干的,但败得那么惨不可能单凭细作就能达到,当然有内奸了……此刻海逐浪李全他们身边或许也是各种暗箭,无论内奸或细作都是暗箭! “盟主,冤枉啊!”那两人都是唯唯诺诺。第一刻当然不承认。但杜华说,西南偏门有战时他们在东南处鬼祟,正欲里应外合被他加派的巡逻人手发现并拿住。 “抬起头来!”吟儿心情不好,厉声喝道。二人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她若有莫非的眼神术、或林阡的洞察力,该多好。 “一个是龙泉峰原驻地的某香主,另一个,是原调军岭处的某军医。”吟儿核实他二人身份后,暗自想。龙泉峰原先落在过完颜君剑的手上、当然有可能会有人变节;而东部大盛时被安排到这里支援她的这些原调军岭处军医,为何也…… 调军岭处怎么会有叛徒?他们不是被梁宿星血洗过、理应比别处坚定百倍千倍啊……除非,变节者变得比那更早…… 灵光一现,她忆起腊月廿九,察觉杨鞍叛变之前,已有传言说红袄寨有内奸,由于不知内奸到底是谁,她和麾下交流了一句—— “主母,那叛徒好像出在调军岭,对着各个地方出阴招。” “这叛徒是谁,倒是迫不及待要会一会。” 后来她发现叛徒竟是冯张庄内的杨鞍。 回神之时,方知无空穴,不来风,那一时期,调军岭就已经有了叛徒举足轻重,只不过被其后杨鞍叛变的风波覆盖,随后这几个月,显然从一点开始扩散,覆盖得越来越广,在一个关键的节点处终于突破了平衡,这个平衡的节点,这么巧就在今夜,也有可能并不巧……吟儿隐约知道有因果,但暂时还想不到。 而这些,却是完颜永琏在多日前就抓住的,东部南部大盛的“变数”之一。可叹国安用裴渊对游击还擅长,却未必善于处理这些内事——但这些“兄弟”,他们那种人,哪里忍心疑。 坦白说,吟儿也不喜欢去面对叛徒,只不过眼看着林阡那样英雄盖世、却始终敌不过宵小背后一击,她有必要、有责任帮他抹消一切枝节。 “传令下去,加紧戒备,势必还有!”吟儿对杜华鱼秀颖嘱托,她终于得到了冯张庄内算计凌大杰和岳离的报应。 然而这一刻,她除了痛心之外倒还有些欣慰——撬不开金国死士的口,总算,可以从宋国叛徒这里,得到些只言片语了。这些没骨气的,只要严词厉色,必然愿意把什么都抖出来。 哪怕从他们的口中,吟儿注定不能得到现在的情形和未来的走向,吟儿至少能得到一些,金军过去的做法,忖度他们的想法。  “盟主,我招,我招……”没过多久,还没流血,那龙泉峰副香主就全招了。 “天尊他,一直让我。留意着龙泉峰的人数、军备变化,时刻……禀报王爷。” “哼,你们这群害群之马,所幸天骄与我早就在防。没把沙溪清过早露给你们看,否则,沙溪清等人的死伤全都要算在你们身上!拿你们的头颅去祭拜昨日战死沙场的几位老人家!”吟儿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惜音剑业已出鞘锋芒寒亮。 “盟……盟主……息怒……啊……”那副香主没看到过这么凶的女人。登时被吓哭了,“还有,还有,不止龙泉峰,箭杆峪那一战,天尊就跟我联络,还说要我掩人耳目地、带梁宿星绕过去……” 吟儿骤然心一紧:“带梁宿星绕过去?” “是想将主母和国七当家两处断开。”飘云也在帐内良久了,此刻眼前一亮,“先前没看出来,今夜调军岭和箭杆峪一起危急才看出——这是完颜永琏他要主母和国七当家两断!” “当夜金军就希望龙泉峰和调军岭两大战区断开。如此,林阡哥哥就会在国七当家和我们之间两边为难,却还需打败当时他的对手司马隆高风雷。”柳闻因点头领悟,计谋原也不输百里飘云。 “是‘双倒扑’。”吟儿终于懂了,完颜永琏与她的那盘棋,终于下在了与林阡的战局里。 若非当夜李全逆势、发生了一些枝节,今日这一切早就发生了。多出来的枝节,却被完颜永琏一并抹消——这些境况,延后了几天,除了细节不对。大势全都对了,而且还更深刻,更自然—— “如果当夜箭杆峪大败、梁宿星赢了东部、司马隆力压中部,那么。当夜就会有今夜境况;如果昨日龙泉峰大败、岳离冲到东部,也可达到双倒扑;现在的情形,是高风雷去做这个东部救星,因此,却更合理,林阡更膨胀。自愿把最多的兵马分出去……”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加上焚心分兵的初衷以后——岂止双倒扑,是三倒扑啊……” 眼下,显然林阡对着东部、南部、中部三大战区都是捉襟见肘,金军设计好了所有的时间差使林阡捉襟见肘,三倒扑的情况下林阡出哪儿都不好出!吟儿禁不住为他忧心,不忧他的无力,而忧他的疲累。 “不知林阡哥哥他现在在何处……”一阵死寂,柳闻因忽然说。 “……也许是在东部吧。”吟儿叹了一声,无论林阡他现在在哪里,此刻,都应该得到南部危急的消息了,但吟儿不能确定,他有否得到自己的平安?凌大杰的军兵,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着,即便她身边有很多“气”,遇到凌大杰就不通了,何况,很可能南部情报还没到东部的时候,东部本身就开始零零散散千疮百孔。所以林阡只能知道军情紧急,不能知道具体情形怎样。 局面经历了一个轮回,很像开禧元年的开端,泰安也是这样,诸多地域都无法探求实情。 而,南部的战况又要多久才能传到中部?仆散揆也是一道极厚的障碍物。 “若主公在东部,中部谁敌仆散揆?”那时祝孟尝问。 “那还用问,五马将军啊!”吟儿说罢,想起仆散揆以南的完颜永琏,如今这乱云崩坏的局面,尚且建立在他不参战的基础上。他当然不用参战,他来,只是为了就近看金军打胜仗…… “彭大哥确实可以打仆散揆,怕就怕金军还有别的高手……”柳闻因说。 “不会有别的高手的,此战金军已消耗殆尽了。”吟儿回神,微笑自傲。 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彭义斌已经冲过仆散揆来了南部,也不知道林阡存在于东中交界并非东部调军岭战区,更难料,金军在中部还有别的高手,那个高手,十二元神中的唯一女子,楚风月。 于是局面在这里又是一个轮回,腊月廿九在月观峰她差点杀了柳五津,三月十六的此时,她一样在月观峰与柳五津对峙沙场。 这一夜,徐辕自然不可能再允许她重创柳五津,更不允许她这一掌把她打得又离自己远了一步——那就当这一百个昼夜都不存在,时间再回到那晚,不等她出掌就按住她的腕,不同的是此刻他已经不剩多少体力。 “天骄!”柳五津惊见楚风月这一掌被人豁然打断,转头看去,又惊又喜。 楚风月转身正待还击,一见是他,猛就惊醒,似被强光冲击般连退数步,一边退一边把所有的力道都往后撤,脸上是受这回冲力震荡的痛楚,然而立即被重见爱郎时的喜悦掩盖。 重逢……终于重逢! 却为何在这金宋战场、互相是敌方主将…… “何故竟出现此地?”徐辕语气中却无半丝责怪。他只是蹊跷,他明明让徐勇救楚风月的人在吴越和王琳之间的,然而,“徐勇何在?” “他原还在我们身边,半夜前忽然不见了,我和副将们找着找着,竟不知不觉找了出来,忽然碰上司马隆的兵马……我……”楚风月此刻明显既有对他的眷恋,又有一份被金军束缚的无奈,“我正好碰到天尊,他让我尽快代司马隆南下。我不知何意,不能推阻,便与麾下们往南面行,一旦行到这里,便与柳五津缠斗在了一起……” 李思温柳五津的战力在此战中并不算强,因此虽然仆散揆司马隆都不济,楚风月尚能接手他们的兵马,与李、柳达到一线平衡。 此刻中部战场,是完颜永琏的亡羊补牢,也是林阡的放手一搏,却牢牢地系在徐辕和楚风月的爱情上。徐辕早无战力,唯能以情感化! “风月,收兵吧。”徐辕上前几步,握上她手的同时,却忽然一怔,微觉得她适才的话有几分不对劲。 “我……”楚风月睫上忽然有泪,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我的责任,我的兵马,该何去何从?你的责任,你的兵马,又该如何是好? “风月,我们一起,退隐江湖,做一对寻常夫妻,其余一切都不管不顾,如何?”徐辕不再多虑、他说的不是假话,因为,杨鞍和楚风月不共存——当林阡选择收服杨鞍,就注定只给楚风月留了一条归隐路,而徐辕在帮林阡收回杨鞍的那一刻,也想好了山东之战结束后与楚风月一并隐逸遁世,或许这与林阡对吟儿的意义一样—— 就让他徐辕以一生,来消除楚风月身上的魔性吧。 “天骄,别听这女人鬼话连篇,什么叫她正好碰到天尊?岳离现在在杀李全和海逐浪,她在哪儿碰到天尊!?连谎话都不会诹!”李思温喝道。岳离当然在杀李全和海逐浪,否则彭义斌不会立即带兵去救。 “徐辕,你是天骄,放弃得了?”仆散揆在阵前也厉声喝,绝不容许楚风月就这样流失,“风月,你糊涂了吗!对得起王爷的栽培,对得起二王妃吗!” 徐辕正待揽紧楚风月的手忽然迟疑,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因为楚风月说谎,说了个这么轻易就拆穿的谎!撒谎,不就是为了圆另一个谎言吗,他出现得猝不及防,她一时来不及诹,竟扯出这么个荒谬的……为什么她要说谎,她想掩盖什么?难道徐勇是她杀的?徐勇明明是他派去救她的啊…… 血流得徐辕手臂到处都是,也沾染到楚风月的衣上,楚风月早已看穿他的表情,面色苍白,痛楚一笑:“说得好听,都是假话!你还是不相信我!”眼神一厉,将他推开。(未完待续。) 第1154章(1) 林阡VS桓端,吟儿VS解涛 (本章的大标题叫“才俊风流傲宋金”,但“风流”在标题里会被起点屏蔽,所以直接按小标题来了,预计14小章,全部都是决战……保佑我没有bug) 追逐的终点,果然是摩天岭金军严阵以待。兵马云集,刀枪林立,旌旗遮天,鼓声震地,有名扬燕云花帽军、威震河朔铁甲军、戍守北疆护国军、保卫中都之乣军,无论女真、契丹或汉,个个都勇猛彪悍、士气正往最高点燃。 那时林阡尚未从天骄处获知实情,还以为沂儿是黄掴授意掳掠,否则金军排兵布阵怎会如此之快?却不明白,乱传千里,不过转瞬。 众细作显然是被逼无奈才求助黄掴,没想到会歪打正着送给他一份厚礼,当看见主力到场不免松懈,这一放松、马速略有减慢,便被气急败坏的吟儿追了上来—— 这一路磕磕碰碰兜兜转转总算没跟丢小牛犊!吟儿怕再也见不到它因此几近疯癫,根本是一口气从龙泉峰提到了这里,一旦紫龙驹离青骢近在咫尺了,她竟把邻近的主力金军全部视作摆设、不管不顾地立刻就抢跃到青骢上,直接把那人推下去同时襁褓夺过来。剑拔弩张多时的金军,尽数找到目标和契机,分工负责层次涌上,最快一箭,更是在吟儿纵身跃起之际便向她射杀,若非林阡饮恨刀强势切断,后果不堪设想。 尔后吟儿夺子推人的这短短一个动作,被刀响声箭碎声生生剪成数个片段。无穷利镞激烈突袭,每支到眼前时只剩半个黑点、一道罡风,聚集倾轧却旨在多行血水、和整条性命。飓风从天笼罩而下,叠加后竟毫不输给高风雷的外力、司马隆的内功、梁宿星的毁灭性,纵是林阡,也需在须臾之间左砍右斩十余招方能扫尽威胁。一轮箭落之后,几圈金将就围上前来,戈戟云横,杀气澎湃。目测是旧时尹若儒、如今司马隆的某部乣军。 当此时听到小牛犊嚎啕大哭,吟儿才终放下心,只要在一起,有什么险不能度!这口气方落下来。眼里已噙满泪水:“小牛犊别怕,这是娘亲的马……” 林阡甚少看到吟儿这般温柔,先是一怔,一笑而过,只是刀光剑影里的这一瞬。他恍惚看到了廿四年前的那一瞬——抢襁褓的女人换作他的母亲玉紫烟,曾追上徒禅勇战到一身是血,只为了说一句阡儿陌儿都别怕、娘亲在这里……那女人当时是一个人先追了,用势如疯虎形容也毫不为过,那就是母亲,无论多凶险也在所不惜,不管她平素是怎样不懂事,亦永远是对孩子最好的…… 风沙扑面,不容走神,玉紫烟终不如吟儿武功高强。所以林阡不及小牛犊幸运—— 吟儿本就轻狂,如今为小牛犊更加舍生忘死,一手抱它紧紧护在怀里,一手持惜音剑凌厉地见敌就挑,才不管敌人是谁,当灵幻与快速在她右手同时绽放,青骢上霎时不见有剑只见白虹,林阡亦策马始终护在她母子身侧,饮恨刀磅礴难挡、高深莫测,紫龙上不似是刀而像雪灾。经行处逆势者纷纷落马。 才十几步路而已,乣军就被这二人联手打得阵不成阵,乣军采取的轮换方式是一圈退则一圈立进,但渐渐地谁都发现进与退的交换越来越快……与传说里形容的一模一样。意气风发与这对刀剑一相逢竟骤然换作寂寥退场,随着他二人逐层翻越越战越勇,竟给金军制造了无数的长江后浪推前浪…… 但尽管阡吟势如破竹,以一敌万却注定辛苦,何况乣军不成那就花帽、铁甲、护国军上,合阵迅速。远近皆杀……兵荒马乱、漫天箭矢、水深火热之中,这一家三口虽都还毫发无损,也难免渐渐地裹足不前——不得不说此番金军的契合度前所未见,终究还是在主将未到的情况下,就已然把阡吟拖在了阵内。 那时若从空中俯瞰这战场,可见金军兵阵严整气势非凡,纵向似无数条巨蟒由外而内迅猛推滚,横向则以正圆形传递着威力无穷循环,核心处阡吟再如何厉害,亦不过是将内层打得忽乱忽定,而无法阻止甚至无法探知这外层的形状和趋势。如果能感悟这外层的博大再去看内层的激烈,何为动、何为静,可能要调过来形容——因为外层动得再慢每动一分每强万倍、内层打得再烈也是徒劳无功! 这不停蓄积着能量流转向核心的漩涡生生不息,使整个摩天岭甚至泰山乃至天下都成布景。兵阵中稍纵即逝多少古人的亡魂,根本还结合了摩天岭古阵为后盾—— 纥石烈桓端的兵阵令人惊叹壮阔无垠一时不知万里江山何处,而完颜永琏的迷宫阵则恰好合着目尽青天怀今古之感,合二为一,其势无敌!林阡到此都没怀疑过金军是故意以小牛犊引他入阵的,因为从这兵阵的完美看不出一丝一毫仓促、临时! 纥石烈桓端。不错,这兵阵的主导者是他,作为金军中流砥柱的他,行军打仗从来是山东最强,用兵与战术直追楚风流不输于老辈。和天骄一样,经三月十五一役,一蹶不振的时期早已过去,他还先了徐辕一步施展大才。 “直接上主将吧!”此刻敌我僵持,阡吟走不出,金兵赢不了,于是吟儿傲然挑衅。 当然,金方是不可能不上主将的,因为不可能任过多士兵折耗,更因不想林阡被逼绝路恼羞成怒走火入魔——桓端堪称是与完颜永琏原则思想最相近的那个人。 令旗一挥,阵门小开,狂诗剑解涛先入,桓端亦拔刀而出、紧随其后亲自打头阵。这次的“上主将”与过去任意一次都不同——并不是吟儿喊出来的,而是金方自愿、主动、操控。  其实也早该想到是他纥石烈桓端,眼前这浩瀚兵阵,特色像极了“风里流沙”——原来不止暗合了迷宫阵,更加紧扣着他自身的刀法!一举三得! 纥石烈桓端当空劈斩狠朝林阡,刀之威力被阵法助长,再加上他固有进步,俨然有过去的数倍飞跃。为这场金宋之分,每个人都在提升、在冥想,在参悟。论武功论智谋论用兵。纥石烈桓端都不愧列十二元神。 鸟飞月逃,天地无光,铺天盖地黑风,一望无际沙涡。瞬间就令人犹同置身于穷荒绝漠,鼓角转胡笳,黄尘暗兵戈……林阡接他第一招时,真觉饮恨刀有僵硬之意,若非自己功力上了两个层阶。只怕真要被风卷沙埋、拖曳深陷、永堕苦寒。这一战中的纥石烈桓端,实力直追他的师父,邵鸿渊若有知也该心安。 不过可惜的是,如今的饮恨刀,早已挟尹若儒而超邵鸿渊—— 饮恨出手,直往这悲凉处演尽雄迈、苍茫处填遍壮烈,锋刃指何处,则何处风格大变,掌控反转操之在他。霎时弥漫的黄尘不再停滞、从这阵地所有的兵戈和铁衣上一扫而空,不过只费了一刀的雪亮。再一刀迎刃而去。刹那抽尽黑风,日月明净,光芒万丈,硬把静远篡改成豪壮,纵是胡笳也激扬,穷荒都翻壤。不作停歇,第三刀瞬即席卷,似要将那辽阔沙涡连根拔起一般,如此强悍霸道,不容辩驳之势! 但不可掉以轻心的是。邻近金兵并未就此散让,他们一直关注、见势便有变阵,鼓噪而前,步步紧迫。迷宫阵与他们的巧妙契合,提供了纥石烈桓端源源不断的战力,使得林阡一时半刻也根本毁他不得。两兵刃交错来回将刀象翻来覆去不可开交,明灭的光线里,已不知是他二人引刀在天地间斗争、还是天地在他二人的刀网中纵横。 绝漠蓬不断,华筵槿正荣——这金戈乱世到底给闲适繁华也留了一席之地。吟儿和解涛的较量绝不比林阡桓端半分失色,他挥剑时招式如炼、狂放如诗、诗情驰骋、画意纵横,她出击时一剑十式、一腕十向、烟岚变幻、虚无缥缈,由于两个人剑术在刀法衬托下都较柔和,故暂时还体会不出凌厉而只能见出揽月、拈花、赏雪、沐风,再配上解涛美若天仙的样子,真教人觉得这是仙女在为筵席助兴舞剑,一回神,才想起这是享誉多年位置难撼的金北第三、对面则当之无愧的南宋剑圣。 “解子若,剑法巩固得不错,可惜剑圣我不止巩固,还进步了!”吟儿笑而胜券在握,有林阡在身边分担了八成敌人,她即使抱着孩子也放心在这万军当中。 刀战是黑白世,剑斗是暖色调,当刀战剑斗以惊人的速度爆发,交睫就如电般传过整个疆场,但战局中所有的刀剑戈戟都没有黯淡或褪色,而是被这电流经过去全数被激、仿佛前多少年都白活了生来就等着这一仗一样,每把刀每杆枪每根箭都天定般安排在这里、等候着穿插与环绕、张紧与加热、添乱与增辉。 当此刻,金军所有的攻势都糅合在一起,方能与他夫妻二人较量。但那时阡吟虽还云淡风轻,却明显比先前要吃力得多,算来时间还不到两炷香,竟已被斩断逃脱之机,非但止步不前,林阡、桓端、解涛、吟儿更是四败俱伤。 吟儿伤势算是最轻,但因紧紧护着小牛犊的关系、伤口全然集中在臂上,白色衣袖鲜血淋漓,只是为了护住这失而复得的孩子,再如何困难都甘之如饴,又因为听见林阡那始终强烈的心跳,而一如既往脸上带着笑。 零星几点火,将灭未灭,战斗还未多时,天就快要亮了。 此刻因有海上升明月沿途报信,龙泉峰与东中交界的两处宋军已然得以联络并知实情,阡吟往西北方向追赶实在击中了天骄最大的担心,纥石烈桓端更堪称是瞬间就集结合阵、可见熟练程度与卧薪尝胆的决心,显然,如无意外金军也终会这么做的。故天骄立刻决策,“必须再予增援。” 杨鞍因担忧林阡亲自赶赴龙泉峰,并带来战报给徐辕,“完颜乞哥也已有连夜向摩天岭调兵之象,故目前安用留守交界防完颜君剑一人即可”,杨鞍亲自来说战报,便有向徐辕请缨去救的意思。 实则阡吟刚走不久天骄就已经让宋贤带一支精锐紧随接应,尽管龙泉峰大乱初定需要人手,天骄为了他俩无论自己多艰难也在所不惜。如今听闻他俩涉险,当下就要遣邪后海逐浪也去,不料那两个家伙偏巧不在,此情此境,哪里顾得了找邪后逐浪,只能着飘云和杨鞍一起先作第二拨。 约莫两盏茶工夫,祝孟尝处亦传来消息,原是继完颜乞哥之后,移剌蒲阿作为第二拨金军势力北上,意思很显然,徐辕增援再少,金军也想全拦在外,然而徐辕增援可否再多?此时东部南部星散战场都由仆散揆和王爷麾下的兵马亲自锁定,祝孟尝彭义斌石硅等人并不能像杨鞍飘云这样随便抽调,实际就算派出飘云杨鞍,天骄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万料不到宋金大势竟因这临时插曲而大幅变动,宿命般又是一场陇南之役。 (未完待续。) 第1154章(2) 偃月VS锋矢,红袄VS花帽 小牛犊被掳发生后的半个时辰内,和纥石烈桓端、解涛大军一样,原先就驻扎摩天岭周边的刘二祖、柳五津、吴越、李全诸军也陆续得知阡吟涉险,因他几路原本就在阵法覆盖范围内,故都有向阡吟伸出援手之意,但又因先前林阡强调过要他们“远离陌生复杂地形”而难以抗命、步履维艰。 完颜永琏的阵法自复现那日起,便教吴越觉得自己生活在泰安几十年竟一朝不再认识这里!驻地的四面八方就像埋下了无数炸药踩一脚全毁,红袄寨哪敢随意出击,被迫迎战都危险……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宋军一直如不稳衡的巨船行驶于暗流深潜的静水表面,地盘虽广,毫无优势。 “他不希望见到咱们为了救他随意冒险。”吴越懂林阡。“而且随意也不可能救得了他。”刘二祖保持着冷静。这一刻吴刘二人虽在摩天岭月观峰两处,却如十年前一样作为红袄寨的战略决策者心有灵犀。 “六当家,不如暂且听候天骄决断。”柳五津说,刘二祖点头,郝定在他们一旁踱过来踱过去,极是担忧林阡:“这迷宫极是厉害,已陷过我好几支兵……唉,但愿盟王的武功能使他走出来!”“应该说,但愿盟王的武功能使他一直没陷进去才对。”李思温向来稳重。事实上如他所说,林阡吟儿在和桓端解涛交战之初,一直都是在金军兵阵中打,只能算涉足古阵而尚未陷入迷宫,和诸军的处境是一样的。 另一厢,李全则对吴越请缨:“五当家,李全愿率一路敢死队,当先往彼处驰赴,只要有幸未陷迷宫,则必定不断与金兵作战;哪怕一直被金兵堵着,也好离盟王近些。”妙真梨花枪在手:“我也去!”“是了,未必处处都是机关陷阱的。”四当家史泼立附和支持。“就算处处陷阱。那也未必可怕。”王琳也再不若当年般胆小。 其余人等,包括老迈的刘全在内,却都是面露怯色——恨只恨消息传递的途径与战路相异,没法飞过去。迂回又难攻;而关于迷宫有多少入口、出口何在、路径如何,诸如此类问题,宋军即使有所掌握都太片面、不能完全肯定。 “不必率敢死队;怎可教金兵堵住。”吴越笑了笑,终下决断,“若真要打。就出动我数千军马、一鼓作气赢过金兵。”众将士眼前都是一亮:“吴当家原有策略?” “阵法出现了这么多天,原先陌生复杂的地形、也该有些把握了——既换了地形,那就换战法。”吴越边说边在聚摞的米堆上操纵小旗。 林阡在盟军有徐辕为肱股,在红袄寨的膀臂正是他吴越。林阡入魔回归首战司马隆那晚,人群中吴越就曾默然许诺,做兄弟的,没别的作用,就是帮你打。 “在此我只能承诺诸位,迷宫阵,我尽力打‘阵’。至于‘迷宫’,覆盖如此之广,大家置身此间久矣,虽然有经验避开某些入口,但一定还是有些地域会防不胜防,特别是离敌人越近入口可能就越多……若打赢金军却陷入迷宫,或甚至是还没打金军就已不幸陷入,我只想对诸位说,没什么好遗憾,也不必觉恐惧。反正陪盟王一起,兄弟们也都在一起。” 吴越说罢,妙真点头:“若真那样,没后路了。豁出去、陪他一并找出口!”“何况咱们有经验,不会轻易陷进迷宫的!”“在迷宫外找到出口则更好了!”众将士齐齐呼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胜就漂亮,输也坦荡。  天逐渐亮了,对于摩天岭战地的后续消息,龙泉峰徐辕等人都是翘首以盼。终知林阡和吟儿陷入了纥石烈桓端神速摆布的兵阵里下落不明,迟他们一盏茶左右的杨宋贤等人有幸未被卷入最深层漩涡,却仍被兵流裹挟进了次深层,同样渐渐就不见踪影。 “主公主母应是陷入了迷宫,宋贤则遭遇了他俩先前遭遇的、纥石烈桓端的‘漩涡分流’之兵阵。”徐辕推测,叹阡吟携手作战虽精彩,仍还是没逃开千军万马的洪流,被金军齐心协力推向了迷宫的入口;宋贤虽还没有入迷宫,却也是被兵阵古阵合力给留住了。 不容乐观的是,作为第二拨增援的杨鞍和飘云,领军刚到半途就被完颜乞哥、移剌蒲阿两路金兵前后阻截,没能与纥石烈桓端解涛大军正面交锋,故不曾到主战场,只僵持在几里外——作为金宋双方各自的最早增援,这几支一旦交汇便如百川入海,相冲涌荡。势均力敌的他们,如果说一方是九曲黄河,一方便是万里长江,上千兵马血肉相拼,激烈不输于摩天岭战场。 “增援竟没接近就遭阻拦。”徐辕甚是揪心,他知林阡不可能赞成因私出动大批兵马,杨鞍飘云已算是徐辕权衡轻重后的冒险之举,谁都不可能对阡吟见死不救,但如今严峻的形势告知徐辕,谁都不能贸然出击抱薪救火。 在此之前柳五津派人前来问战,天骄便已不允他们妄动,本就处于阵法内的他们虽离阡吟最近但危险性同样最高,如今阵法外的宋贤杨鞍飘云等人都僵了起来柳五津他们就更该吸取教训切忌妄动了。故月观峰三次问战天骄都同一答复,天骄熟知柳五津李思温刘二祖都慢性,三次问战显然是那位郝定心急,喝斥说再焦躁就把郝定那小子腿打断了关起来,郝定听说天骄动怒这才不再吭声赶紧遵命。 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同在阵法内的吴越李全自作主张、率军逼近金军驻地之战报。闻因听闻难免担心:“吴当家他们违抗了林阡哥哥的命令,会否乱上添乱?”懂事识大体如柳闻因,经过这三个月来的磨砺,其实和百里飘云一样,已堪称短刀谷未来首屈一指的将才,勇谋兼备。 “不会,吴当家向来谨慎,若无把握不会轻动。”多事之秋,徐辕选择相信吴越,“但其余人等。一概不得擅自入内。”破局关键,暂时只能是吴越或林阡,其余必须靠徐辕静观其变理清思路、稳住军心是当前最重。 柳闻因万分佩服徐辕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想扰他。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忽见寨口处,奶娘领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往他们来,那女子农妇打扮手上还抱着个小襁褓:“少主在此!”闻因当时便觉光线刺眼。 “什么!?”留守龙泉峰的孙邦佐、张汝楫等兵将都是大惊。“少主?!”徐辕本来就觉事情蹊跷。如今看罗姓女回归、急匆匆又兴冲冲的样子,既震惊又怀疑、接过襁褓时不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少主怎会在你手上?” 柳闻因心生一阵寒,海上升明月说,失去下落之前,林阡一家三口都在一起,那个小牛犊,被吟儿紧抱在手上……几个月的婴孩本就难分,那阵法中光线又不清晰,何况还有那么多敌军环绕……粗心的盟主,会不会当时连看都没看、听到声音就以为…… 罗姓女道出原委。她的丈夫虽然在箭杆峪血战那夜降金,但如她所想真的是被逼无奈,只能随波逐流、暂投入完颜乞哥麾下。是别人为了加官进爵撺掇完颜乞哥盗小牛犊,她的丈夫阻止不得便主动请缨,希冀途中背着其余细作悄悄将孩子换了。 罗姓女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来龙去脉,看到一个黑衣人背影极像丈夫才冲进帐去,路上才得知这一切,他说有她在就更好了,孩子先行由她护送回来。他处理完事情再在金营“消失”。而为了避过细作耳目,她耗了半个时辰才回。 众人听到这种误会全然瞠目结舌,这半个时辰,足够泰安天翻地覆! 先前天骄察觉破绽推测出细作仓促。但不懂罗姓女为何要暴露身份,如今得知个中曲折,淡定如他,都不免为林阡吟儿捏了把冷汗。  摩天岭金军与林阡吟儿总共不过交锋一盏茶,这一盏茶无论他们是过客或看客都此生不忘。一为林阡桓端的刀所撼、一为解涛吟儿的剑所惊,一为自豪。自豪这一场战个个不枉!合作空前的万余金军,终于是、也必须是大金朝的中流砥柱,此役,他们是齐心协力提供给主帅的战力,他们是众志成城阻挡着劲敌的围墙,他们是推动着那对战无不胜的夫妻最终被迷宫入口吞没的潮流…… 哪怕在四人大战的末尾,林阡的饮恨刀曾臻入化境、差点颠覆全盘兵阵,却还是迟了一瞬,他和凤箫吟在一个明明有防备却还是没意识的情况下、被狠狠推入了摩天岭古阵的最深处……金军赢了。 不可否认的是,金军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一盏茶工夫他们从兵到将都被林阡折腾得筋疲力尽,饮恨刀却渐打渐强恰到好处、在那一瞬寒芒暴涨陡然扩散并覆盖到整个兵阵之上,什么苍山洱海,什么仙境天宫,什么绝漠瀚海,全都沦为他的陪衬,或是成为他的点缀,于是狂放激荡如诗,恢弘暗涌如狼,都把他妻子的灵幻修饰得如凤…… 林阡在那一瞬其实已经破了兵阵,可惜偏在那时接触到了迷宫入口,换句话说,金军若差一瞬坚持都要服输,却幸好没有放弃对这林匪的剿灭,终于把他逼进了目的地——死地。 “甚好,林阡已与他的盟军隔离。”黄掴、岳离皆如是说,同样是隔空的交流心有灵犀。黄岳与林阡各种战场交锋数月互有胜负,给彼此的感觉都是从来没有谁能将我缠得这么久。 值此日出时分,黄掴岳离一个领花帽军在桓端之西迎候吴越发难,一个则领铁甲、护国、紫茸、大同府诸军在桓端之东静等徐辕出招—— 隔离林阡与其盟军,正是黄掴岳离此战的共同目的。“桓端此刻可以歇歇了,林阡暂时出不来。”因为薛焕等高手就在其中候他,而且个中路径曲折、他不可能那么快就能见薛焕;“桓端且尽管休整片刻,慢慢吃完兵阵中的零散宋军譬如杨宋贤吧。”这位杨三当家及其带领的精锐,是对林阡吟儿步步相随、接踵而至的先锋,来得太快出乎意料,却终究要被桓端的兵阵暂时掐断联络,接下来会否遇到和阡吟一样的下场,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现在除了杨二当家的那批增援在几里之外,宋军大半都已涉足阵法范围内,只关乎深浅而已——若言林阡吟儿此刻在“内一层”。则杨宋贤等人分散在“内二层”,他们的敌人纥石烈桓端解涛,随时随地都可能把他们按同样方法打入内一层陪林阡,杨宋贤可能愿意陪甚至很想陪。但一来不能作这种自杀举动直接对金军认输、怎么说也要打过金军再陷入不迟;二来林阡显然不愿他们也入迷宫冒险,因为多一个人入迷宫多一个人找不着出口而且还出不来——所以黄掴倒是乐于见到宋军的煎熬。 除此一二层之外,已然率军而来的阵法内吴越李全,一早就在黄掴等待招呼的“内三层”里,而徐辕接下来可能派出的阵法外南宋主力则是“内四层”。这内四层,便是岳离张网要吞的此战中最大的鱼。若换旁人,倒可教岳离在隔离林阡后放一百二十个心南宋必乱,但此刻徐辕的纹风不动证实徐辕不愧是林阡值得托付的二把手——徐辕,今夜一战金宋主力谁赢,就看你能淡定多久了。 不同于岳离还要等徐辕从淡定变不淡定,黄掴知道吴越是铁定会即刻开战的,哪怕吴越及其驻地兵马、起始就已涉足阵法,吴越都必然敢绕过陷阱机关开战,倒不是说吴越不自量力。恰恰相反,黄掴清楚,“如吴越那般骁勇善战,即使明知此间有阵法,经这十几天的蛰伏,怎会没有对策?” 擅长分化人心、文过饰非、诱生舆论的黄掴,识人脸色最是一流,从来深谙为官之道,但同样的,他也是山东一带由始至终的剿匪统帅。领军鏖战多年,岂可不识对手特点。  不错,吴越立刻开战,着史泼立、王琳留守。而对李全、杨妙真言说,“无阵法时会用无阵法的地形战,有阵法时便打有阵法时的地形战!”当下李杨二人受命,依他所言向金方进攻,对手正是黄掴。 摩天岭与阵法结合后地势全变,给人以实地虚空两重空间之感。故经行处许多地形皆不对称,吴越侦察数日因地制宜,便将宋军以弧形配置,即用非对称兵阵来履战场,“李全、妙真,你二人分别为月轮,注重攻击敌军侧翼。” “这兵阵形如弯月,若我与李大哥在月轮,则内凹处岂不薄弱?”妙真看他摆布模型时发问。“我会在这内凹底部摆出大将本阵。”吴越回答时笑看着她,心想鞍哥此生大幸,有个这样冰雪聪明的妹妹。 李全点头,领悟:“只需这大将本阵兵强将勇,则此内凹处看似薄弱,实则对敌军而言凶险多了。” 确然,凶险多了。 能据平地、据山河、安能不据实与虚!区区古阵,又有何难,此时此刻,由阵法带来的地形改变,都被吴越因之而变的地形战法对上,而沙石树木的悄然杀伤以及可能存在的迷宫入口,也凭刘全等人悉心研究出的克制之道躲过…… 红袄寨的金鼓号角,俨然在向花帽军宣告,分离难斩兄弟情,乱局岂伤江湖义,刀光厉,剑啸激,弓箭戈矛上阵齐,千军万马为一体,月牙攻,内凹守,李家铁枪于左,杨氏梨花在右,吴门金针居中,偃月真弧,无懈可击! 上一战咱们压着他们打,不是决战。这次,才更像是正面交锋。黄掴惊撼之余,既遗憾,又不自觉添了一丝满足,好,那便试试,金宋谁强!当即传令:“变阵”! 黄掴看出,月轮处的李全杨妙真虽然攻击性强但都不如内凹处的吴越关键,破宋军阵法自要将他冲出个缺口才是,然而覆骨金针用到妙处,眼前耳畔全是黄尘,一时草木皆兵连沙砾都觉是针…… 骁勇如吴越该如何冲开?黄掴变的阵法正是“锋矢阵”,召集精锐先行突击,形成箭状往敌阵内凹处穿入。花帽军杀气腾腾,冲驰而上,一往无前。 此锋矢阵战斗性强,适合强兵猛将突袭,黄掴此举就为盯准吴越一个,谁教那人是金方十年前就想捉住处死的人物。“这锋矢阵唯一的缺点是背后露出太多,防守性差。好在,我的背后是桓端和天尊。”黄掴心中妥帖——背后相托和铁三角,原不只局限于宋军。 黄掴的密集突击确实对吴越的偃月阵造成些许干扰,“花帽军果真名不虚传。”吴越施展千手万臂,不多时就大汗淋漓,但因李全妙真在侧而沉着一笑,“可惜,咱们红袄寨,也早是‘军’了。” 纥石烈桓端解涛和林阡吟儿只战了一盏茶便把他们引到迷宫入口,而黄掴与吴越这三盏茶过去都始终不曾见胜负分晓,金宋兵阵首度在阵法之中就开战,倒是惊起人世间一场雨飞雾漫、风起沙扬。  而在吴越开赴内三层与黄掴激战的最初,阡吟就已经沦陷于迷宫长达将近一个时辰。(未完待续。) 第1154章(3) 泰山VS崆峒,天尊VS天骄 一盏茶便可贯彻一场万人大战,一时辰却还在迷宫百回千转,很显然完颜永琏作用比纥石烈桓端的千军万马更大,无怪乎岳天尊那么强的迷宫也不过是给他陪衬。别说林阡仓促把地图留在了帅帐,即使带上也必定找不着路——因为宋贤当夜追司马隆只不过涉足一角、所得的经验并不涉及全盘,当时的迷宫阵还有一片没开启,就专门对林阡等在这里! 也罢,就不会被地图束缚了思绪。 前路真假莫辨,战马不知所踪,幽暗昏惑之地,斜风冷雨侵袭。辗转处不乏刀剑戈戟、风雷水火、死路凶门,阡吟相伴一一躲过、根本无暇语言交流,一路风声雨声心跳声,除此就只有小牛犊抽泣,吟儿久哄不见哭声有停,知它不是怕、而是饿了又想吃奶,吟儿苦于没法给它,只能紧紧将它搂着。 不得不说这迷宫阵摆布得极尽高妙:从细节看,迷宫陷人、机关害人,树木花草、旧石古道,看似信手拈来或正好存在,又无不是恰到好处画龙点睛;从大局看,阵法辽阔、凌驾泰岳,可笼盖多路兵马、多处地盘,更能与纥石烈桓端黄掴等多种兵阵都可搭配,堪称是天地浩然之气尽揽其中……因这迷宫阵摆布在此,摩天岭部分地区甚至连地形都变了;而此间光线全无,不正是篡了天时?! 无可挑剔,叹为观止。 不错林阡之于完颜永琏有入过会宁地宫的优势;然而完颜永琏之于他也有先来过泰山的机会。扯平。 小牛犊好不容易静下来,阡吟也走出了刚刚的鬼打墙,吟儿终于开口说:“他来泰山布阵那年,应还不曾识得柳月。”因是敌境,不再称呼爹娘,免得隔空有耳。 “为何?”林阡问时,带她母子拾级而上,过了此处需要攀爬。 “他们说论打仗王爷第一,论布阵柳月第一。这里却只有岳离和他的。”吟儿推测说。 林阡笑她不缜密:“即便如此,也可以是识得柳月之后来了山东、只不过柳月并不曾来而已……”心念一动。不,吟儿推测原是对的,陇南之役以后完颜永琏便极少与南宋正面交锋,后期一直施行着北疆经略。南线则栽培他的儿子和麾下,完颜永琏确实不会在柳月死后到泰山来,但红袄寨崛起之初这两处迷宫阵俨然都已存在很久了…… 于是便只有一种可能,完颜永琏是很早之前就来过的,林阡因想起茶翁和寒彻之毒心念一动:三十年前。正值山西义军刚刚解体,山东红袄寨尚未诞生,作为武坛新星、社稷柱石的完颜永琏,统帅金军横扫河南河北,并来到山东扩展南北前十与高手堂、带着岳离凌大杰等人收了邵鸿渊……尔后几年,才担任陕西统军使与短刀谷对峙。 “你说的还真对,这么说,这阵法,仅仅是当年他和岳离随手一切磋。”林阡顿时有自愧不如之感,若非曾以黔西的五行和八门金锁练手。若非在川滇遭逢十方俱灭北斗七星,若非去陇陕遇过柳月的八卦两仪天地迷宫……他拿什么跟完颜永琏比。 “哪里的事,这阵法明明是他摆着等你来攻破的。”吟儿笑着挽住他臂,他被这清狂之气抓回来,不禁大笑,适才的自愧不如之感也一扫而空。 没错,有的是经验。 于是这一路与她且行且战,无论是突兀压来的奇花诡树,或是联翩无数的青山玄石,还是滚滚而至的朝云晨雾。闯入视线时能动能阵列能运行自如,打出视线外时已死已幻灭已投闲置散。 不管是弯道直道、高处洼处、快速慢速、通途阻途、或回头路,期间都有这红颜剑笑、爱子哭喊、龙吟虎啸、风急鸟旋作伴,百步九折。萦此岩峦,恍惚都觉走了一生,满足得成败得失都不肯计较。 动物植物,实物虚物,分击合进都是虚妄,当阡吟走出这块最麻烦的区域时。九霄外终于日露半脸,光线微弱如斯,峰与天相接,人间成一线。 便那时阡吟的防守范围内终于出现了人的气息和声音,泰岳无处不飞云,处处仙气皆兵气—— 但此刻林阡和吟儿无暇为自身连破数阵现在终于见人而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听见隔着几个山头传来的杀声,很显然联盟已经和金军打了起来,而此刻阡吟眼前是薛焕和束乾坤…… 什么岳天尊的剑包罗万象啊,分明这位王爷的阵才海纳百川,容兵阵,改地形,耐时间,合山河,遮日月,而且分明与任何高手都堪称百搭,前提只需这个高手了解此阵玄机,玄机很显然又是那么深入浅出一点就透,但林阡和吟儿这种敌人却是不点就一定不透! “好一个完颜永琏。”林阡终有此叹。 “他布阵不输母亲。”吟儿暗暗说,即便现在已面临高手挑战,仍不免去回味适才风物,这一路走过来,她心中自然而然将父母对比过。 在局中更知布局人,泰山和崆峒的两处天地迷宫阵,一个是父亲的手笔,一个是母亲的心思,摆布此阵时,父亲尚未知道世界上还有个母亲,但套接勾连、排列组合、细节构造诸多方面竟都与她出奇地相仿。这是他们在陇陕斗琴棋书画之外的另一斗,斗迷宫阵,五行阴阳,八卦易理,奇门遁甲,或云雾障、鬼打墙、罗网机关,运用有相通处,但又风格相异—— 泰山威严博大,崆峒神秘精微。 由于上回崆峒阵是由楚风流摆布不能有柳月缜密、加之柳月阵法虽精湛却不适宜磅礴、任何细节的变动都可能使效仿者露出破绽,故此被阡吟借着仙禽走出;今次泰山却不可能纵容阡吟投机取巧,还在困着阡吟的同时更捆绑了整个抗金联盟! 抗金联盟,无法逃过的一场劫难。 眼下这决战战场因阵划分,内一层林阡凤箫吟正深陷迷宫斗高手,内二层杨宋贤长驱直入打精英,内三层中吴越李全统帅千军战地形,内四层暂时尚无宋军入却虚席以待;几里外杨鞍飘云都在浴血奋战,再外层徐辕刘二祖按兵不动实则枕戈待发。整个山东的最强兵力,终于都是高手对高手、兵阵对兵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一切阡吟不能全面了解,但听彷如天外传来的轰隆战鼓,铿锵刀兵,大抵也知血雨腥风真的避无可避了。盟军包括红袄寨已四面八方全朝这个位置涌来……其实林阡不是不希望他们来,而是不愿见他们感情用事毫无头绪地来送死,若能有所目的、理性地策划决战……可惜天意没给林阡筹谋的时间、甚至竟把他排在局外。 盼只盼,山东不要再走陇南的老路。  薛焕之所以出现在迷宫,是因为他的大同军一直都在北部。但原在泰安东部的束乾坤为何也映入眼帘?束乾坤的到来提醒着林阡,很多事,可能已经回不了头了—— 束乾坤应是受临时调遣、刚到这战场不久的,调他一人事小,解除了他对彭义斌石硅的束缚事大,加上林阡此刻还不知道的完颜乞哥移剌蒲阿,金军俨然在东部南部星散战场放了好几个饵,正想引彭义斌石硅这些主力大军来增援—— 到此金军的用意还不明显吗,内一层迷宫隔离林阡和盟军,内二层纥石烈桓端陷杨宋贤。内三层黄掴把吴越李全拖住,几里外僵了杨鞍百里飘云……这些,都不过是诱导是前戏,金军真正想钓的大鱼,是阵法外的所有兵马!徐辕、祝孟尝、彭义斌、石硅…… 他们,才是金军的最大目的,只要决策一错立刻全灭,来多少灭在岳离的阵中多少,是的,还有个内四层。目前还藏着大军没教宋人看见,彼处兵阵属于天尊岳离。 来摩天岭多少都灭在阵法内,而相应的,东部南部走了多少。剩下的多少就会被锁定他们已久的仆散揆吞掉。毒辣至此。这一仗其实就是考验失去了林阡的宋军会否失衡。  林阡推测没错,当此时他刚对上薛焕,当此时吴越还没打赢黄掴,当此时宋贤还苦撑着桓端,束乾坤等金军的调离给了东部的彭义斌石硅一个很大的拉力,从另一方面而言。阵法内吴越李全的开战、龙泉峰飘云杨鞍的造势,也一起给了彭义斌石硅不小的鼓舞,使得他们在这一刻真的来到徐辕身边、迫不及待说要参战……去岳离给他们圈好的内四层送死。 倒是有一点给了徐辕些许安慰,彭义斌石硅来问战时没有过分焦躁也没有当即领兵,他俩着裴渊时青等人守好本营,明显还存着警戒之心不曾对防守疏忽。“是有一定的将帅才干了,才不输给他们的杨二、杨三、史四、吴五、刘六和国七当家。”徐辕心想。 但他们的求战之心却也非常强烈——年轻气盛,敢想敢冲,难免也经验欠缺。 “不行,不能打。”徐辕告诉他们,“这是陷阱,你们不会像杨二当家和飘云那样被阻在半途,而会被金军多藏了一层的兵阵吞灭!岳离的目的、正是吞了你们。” “多藏了一层?”“岳离……?”彭义斌石硅都不解。 “不错,岳离。”徐辕冯虚刀出鞘刻痕,四个同心圆跃然地上,“中央三层的敌人分别是迷宫、纥石烈桓端、黄掴,第四层就是岳离。他想要趁你们增援主公时将你们绊倒。尽管少主是细作临时起意、但金军这次是有备而来。” “原来如此。”石硅那时才懂,彭义斌醍醐灌顶,“这么说金军一直就等着我们坐不住?!” “正是,闯得越狠,跌得越重。加之一直坐镇东、南的仆散揆,早先已有北上增兵之势,俨然是想方便诸如移剌蒲阿、束乾坤这几个高手也参与围剿、而你我、祝孟尝等人一旦随之作动,则可能被调虎离山从而后院起火。”徐辕道。  堂堂南宋天骄,岂会看不清金军兵力如何。到此纥石烈桓端黄掴出动的兵马数目,加起来还只能算摩天岭金军的一半。岳离知道内四层的存在瞒不过徐辕,岳离需要的只是徐辕的关心则乱。徐辕在第一刻,选择的也恰恰是“绝不见死不救”—— 但徐辕虽关心,却没乱。 因为是为林阡守,就必须坚守着林阡的原则。 由于林阡不可能赞同因私动兵,所以徐辕也遵守着增援不能多只能精,宋贤、飘云杨鞍是他送去、同时也是金军引去的一二拨。其实这是徐辕的冒险失败,恰也是岳离的投石问路、以及循序渐进——完颜乞哥是岳离放着激杨鞍的,移剌蒲阿、束乾坤是岳离放着激祝孟尝、彭义斌石硅的,被激发的他们和自发的柳五津郝定等人再一起激徐辕……但很可惜徐辕没有被激、没有糊涂得忘乎所以。没有手忙脚乱就一招错而满盘皆输,徐辕他清醒得、沉着得令岳离惊叹—— 徐辕的错误止于派遣前两拨增援,甚至那两拨增援也没错。 所以金方隔绝林阡没用,徐辕比林阡更临危不乱,控制力亦堪称一流。说不准郝定去郝定那急性子吭都不吭一声,说不答应柳五津刘二祖祝孟尝他们全都按兵不动,说彭义斌石硅糊涂彭义斌石硅恍然大悟,若非吴越李全先斩后奏,只怕现在连黄掴的内三层都还冷清,而吴越李全也不是随便行动的,徐辕对此采取的是理解而非苛责或阻碍。 “有徐辕,实乃林阡之福。”岳离心知,徐辕之于林阡,像极了三十年前王爷曾经的某个二把手。只可惜那人后来一场意外死于横祸,和轩辕九烨一样,于荒野中尸首无存。岳离之所以忽然想到那个人,是因为正是那个人的死才致使王爷一怒之下摆出这迷宫阵报仇。  当然,关于吴越李全的先斩后奏,岳离黄掴和桓端都算到了,他们不仅知道吴越骁勇善打地形之战,也预料到月观峰的柳五津刘二祖等人实力较弱应会犹疑,更加了解,即使徐辕淡定、彭义斌石硅那些人未必—— 忍得了一时。却终不会忍住。无论私底下是单纯的还是寡言的,战场上他们有着同一个属性,林阡的死忠。 “即便徐辕淡定,也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不会拦得住他们,最后还是会拗不过。”岳离如是说,“面对着此情此景骑虎难下,徐辕动就对不起林阡,不动却没法对红袄寨交代,只怕要被他们架着闯。”所以岳离明白。红袄寨哪怕明知送死也终将会来孤注一掷,徐辕压不住那群精力旺盛敢于求战的中流砥柱—— 没错徐辕可以有和林阡一样的洞穿乱局、控制形势之能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驾驭红袄寨,这个程度仅次于林阡,但可惜,他的阻力唯独敌不过林阡的吸引力,当那个他在天下间仅次于的人此刻偏偏在乱局中,红袄寨也许可以理解他、服从他、遵守他,但一定会感性地说出如下的一席话: “然而,就算后院起火、会失掉一些驻地,关乎得失,比不过盟王生死……”石硅欲言又止,后续呼之欲出。 “是啊,真不想管这阵法!盟王盟主被困住、难道要见死不救?”彭义斌说。天定上一场舆论战落幕时他们和林阡刚好走到一个不可离分的时期。 “听我说各位,谁都想去救人,但真的能救吗,别说增援必然会被绊倒,即使赶到他身边了,也是与他一并陷入迷宫,没头苍蝇般,对帮他找出口一点用都没有!”闻因急劝。 “对他而言无用,对我而言值得。”义斌凝视她,“总比坐在这里一直不动好得多,不去增援不去闯,谁知道出口在哪里,何况我们有备而去,不再是被岳离偷袭。” “那又如何?正面交锋,你们一样比不过岳离。”徐辕冷道。 “一个打不过,一群总可以!”义斌说。 “说得好,一群去了,驻地谁守?!”徐辕喝问。 “失掉驻地可以夺回来,失了盟王和盟主,就不会再有第二对。”义斌如是深情,闻因忽也噙泪。 “不错,说就是这样说,做也该这样做。天骄,给咱们一个机会!”石硅点头,带着期待的眼光朝徐辕。 “若然遭遇岳离,你等该当如何?”徐辕不置可否。 “如五当家那般,合力与他一试高下,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时帮盟王寻觅出口。若不幸与他一并陷入迷宫,也无遗憾。”石硅回答。 “‘合力与岳离一试高下’倒是不错,但‘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就难得多了,你们没有五当家那般擅长地形战;至于‘帮盟王寻觅出口’。也不是帮他破阵的最好办法。”徐辕摇头,语气漠然。 “诚然确实难像五当家那般擅长地形战……然而,找出口不是最好的破阵之术吗?”石硅一怔。 “那种找到出口走出来,焉能称之为‘破阵’?”徐辕冷笑。 “天骄说的破阵,是?”闻因聪颖。听出音来。 “不是‘找出口’,而是‘破阵法’。阵法内部,全权交给林阡他自己破,阵法外部,全然要靠你们。你们和林阡不必靠近,靠近的事五当家做就行。” “那我们,该怎么破阵法?”彭义斌愣着。 “带兵去打岳离,如你们所说,你们知己知彼,正面交锋未必输。但你们打岳离。不是为了突破他的阻拦,而是要打溃他的兵阵,夺下他的驻地——既要救盟王,就倾尽全力、打下可能包含出口的那一整块区域。这才是最好的破阵。”徐辕说罢,闻因豁然开朗。 找不到出口又怎样,包含出口的一整块区域都打下了,当然是最好的破阵方法——内四层不是不去,而是不能气急败坏心急如焚地去。不仅要去,更加要斗志满满地去、有所目的地去。 兵马,最可怕的就是有了目的。在那时。彭义斌石硅的目的,跟吴越李全出现了一个本质上的区别,从一方面讲,徐辕对吴越李全的放任。正是对岳离的迷惑,迷惑岳离,红袄寨不受我控、红袄寨都想往内闯,但徐辕帮红袄寨认清了方向——不是闯,是夺! 夺下这包含出口的一整块区域,不仅可以救林阡和吟儿。更加是能够缓解摩天岭月观峰战区压力的方法,曾经宋军不能打,是因为金军实力太强大,倾龙泉峰宋军之力不可能快速就全部啃下来、而若要彭义斌石硅帮忙打则他们的驻地必输……但此刻彭石去意已决破釜沉舟,徐辕为何不推波助澜背水一战! 这背水一战,是一场绝对意义上的博弈,搏一次阡吟脱险而摩天岭月观峰也解除危难,虽冒着极大的风险但一旦成功就一举两得……何况,彭义斌石珪他们,心都驰骋在战场攻克难关了,强行把身留在这怎会守好。不如帮他们降低风险并提升战志。 “只要能将岳离制衡,就意味着可以夺下整个金军驻地。因为黄掴和纥石烈桓端,都被吴当家和主公拖住了。”徐辕说罢,彭义斌石硅顿然会意。 徐辕对此制衡岳离是有一定把握的——岳离大军若以一个“阻碍内闯”的方式存心绊跌彭义斌石珪,如何能打败这群并不注重闯破而是企图“外围包裹”的红袄寨小将?岳离首先战术就错了。 此战岳离策谋独独漏算了徐辕一个。他猜不到的是,徐辕不仅淡定,更还狡猾,和林阡在一起久了,徐辕也有年轻人的胆量。徐辕确实没压住红袄寨小将们的攻势,但徐辕却压住了他们心头的急火,换之以无穷无尽的底气。 “放心,盟王盟主会获救,驻地也不会那么容易丢。这一战我等各司其责,你们尽管打,我在这里守,徐辕答应诸位,尽可能保住所有的兵、与最多的地盘,撑最长的时间,等诸位凯旋而归。”天骄从来都甘心为盾。 “自然放心!有天骄,无后顾之忧!”义斌、石硅齐齐说,当下召集东、南兵马,势要将摩天岭一并。 “闻因,星衍,你们也一起。”徐辕转头说,江星衍点头受命,自姜蓟战死后,他脾气敛了不少,即便心急,也绝不给主帅添麻烦,既答应主母代姜蓟活下去,便要好好地活。 柳闻因听令却是一惊,徐辕道:“即便我等能出乎岳离预料,但凭他逆势的本事,不得不多放些筹码——既然背水一战,那便按胜算最大的方式来。” 闻因明白徐辕说的岳离的逆势本事,早在冯张庄天外村时期,岳离就曾在两面受迫的情况下强龙力压地头蛇一夜就反败为胜,其后在失地的情况下还一直保持上风,实力不得小觑。所以事实上,徐辕还是跟岳离赌了一把的。 “然而,我若也去了……”闻因其实是这里最想去救林阡的,然而实在放不下徐辕的安危。 “除我之外,还有他们。”徐辕笑,闻因循声看见孙邦佐、张汝楫等人,知道现在不一样了,主攻的既有盟军也有红袄寨,主守的亦然! “这一战,很难赢,更输不得!”闻因点头,提起寒星枪。(未完待续。) 第1154章(4)饮恨VS楚狂,惜音VS乾坤 薛焕,束乾坤,一个是北部第一,一个属十二元神,论武功,比桓端、解涛的组合要高出整整一级。 尤其薛焕,近几年没遇到一个对手故从未出过兵刃,其楚狂刀在原有基础上又上了几层无人可知,若以六年前他唯一对手林阡的进步来推算,薛焕现在是南北前十里唯一一个能达到高手堂水准之人。加上这古阵的存在怎么说也利于金方,薛焕他要是像桓端一样武力翻倍……吟儿不敢再想下去。 不幸中万幸,当薛焕说出一句“林阡,你还欠我一刀”时,束乾坤及其麾下选择的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退后围护,很明显这是比武不是夺命,所以薛焕要用的应还是真实水准;而那位十二元神束乾坤,历来把任务看得极重并无所谓以多欺少,但此番出于对薛焕的信任和尊重,没有一上来就采取群攻……薛束二人这些做法,好歹令吟儿觉出些公平比斗的江湖气来,一时也忘却了身陷战场。 “岂止一刀,六年,共欠十九刀。”林阡应答之际,饮恨刀出鞘在即——这语气,谁欠谁。 薛焕先是一怔,忽而朗声大笑:“自负不减当年……出刀吧!” 众人因这对话而惊,吟儿惊林阡在薛焕面前竟从来一副后生自负的性情,束乾坤则惊薛焕没有反驳这句十九刀,仿佛这六年的虚度真的都是在等林阡。 不容喘息,山道上惊雷般劈出一道寒烈,饮恨刀雄浑气力顷刻斥满全局,当此时薛焕亦在蓄势,虽是后发但危险更大,战圈侧众人不自觉纷纷退让。因薛焕出刀之际有无数方向,故一刹林间到处起飓风,引得一番枝飞叶落、沙走砾旋,巨木根动,大石色脱。 众所周知楚狂刀最恐怖就是这出招之前的“路数难判”—— 但与林阡饮恨刀的“无路不刀”真正是棋逢对手、天造地设! 声一滞。光阴慢,楚狂刀刀至半路气已冲灌,饮恨刀锋走中途力也满溢,是以兵刃尚未交击气力便凌空对峙。林阡操纵着雪光成灾攻守兼备,薛焕执掌着风沙弥漫进退合宜。 一瞬,等闲眼中一瞬,高手实经万劫,至少吟儿和束乾坤勉强捕捉到的几个片段。林阡和薛焕都差点就要了对方的命,而真等到他二人交汇两刀撞在一处,激响炸开震耳欲聋,气波荡涤惊心动魄,才使旁观者全都觉察出凶险,他们不一拥而上原是对的,这两刀撞击之时天下间谁能活命! “楚狂刀一如既往可怕。连下一刻比上一刻多出来的速力,都比上一刻的本身还快还强。”吟儿暗暗吃惊,寻常高手即使在战斗的过程里速力会增会长,也不可能增长数多于基数。薛焕则不然,像他这种滚雪型高手,无需兵阵帮忙自身就能不断翻倍,在实战中若无止境,则最终会增到无穷……眼前弧光,扩散般卷积、增厚,看似挡无可挡,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饮恨刀竟能制停薛大人的攻势。”束乾坤心中一沉,他也察觉适才一瞬薛焕的气力一直翻倍上升,但在两刀越来越近最终相撞时突然趋势从陡变平直至平稳。这才发现原来林阡的气力也几乎同步,所以、林阡将薛焕的刀克制住了!是了,不该忘了,林阡他。连邵鸿渊都能击败…… 楚狂刀无止境增长的速力,因为饮恨刀而骤现“止境”之可能。不过薛焕毕竟厉害,即便被林阡钳制仍然能增长而不见减弱、放慢,功力之强,稳衡在邵鸿渊平级,而林阡虽有时能窜到邵鸿渊上。实力毕竟波折反复,加之适才才经历几战,难免有些折扣,故而仅能将薛焕制停在这里。 这一回合两刀相撞竟然相缠,久矣竟如粘滞般不能拆分,各自都大汗淋漓一时恢复不得气力……薛林二人,只在僵持时相视哈哈大笑,真难得,他们从黔西到现在一直都持平。 吟儿知道林阡一定是满足的,不少高手望尘莫及,太多宵小不屑动手,世间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武功上不相伯仲旗鼓相当,却相互激励不倦进步。  “薛大人,这一刀,是六年前的。”林阡抽刀而回,笑看薛焕,手却不敢怠慢,已酝酿着第二刀。 “好!且给我看看,这六年的进步!”薛焕豪气清啸,不虚此行之意,他曾吝啬得一年不出三刀,如今却慷慨地全付与林阡…… 于是这接下来的十几步内纵横挥击不下十刀,勇猛阳刚,张弛有度,经行处风急云涌,竟令人感觉山道不复、人世不再,眼前空间竟然倾斜,被两段刀路扭曲、水平面陡然倒转成了垂直,于是旁观者尽皆头晕目眩又不得不聚精会神—— 那楚狂刀粗犷豪壮,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飞流直下三千尺,势如投壶,浪淘风簸,非薛焕何人能驭,唯有卓绝如他,方配得上“取天下不凭一刀一剑”之名,不怒自威,睥睨河朔。 只是这饮恨刀也正意气风发,刀中有襟江连海、雄州雾列、腾蛟起凤,虽晚他几年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对他高屋建瓴的攻势或封堵或合围或扰乱,仿佛扔到饮恨刀下来定义,黄河只一杯酒,泰山也不过高三尺而已。 这一条路接连打过去可通过遗下的碎石断木看到比拼的渐次激烈紧张、双方的腾挪转移你来我往削砍架打哪容得下半点停顿叨扰!“难得一见薛大人如此连贯的高招!”远近金兵皆叹不枉。 “这些功力,果然有六年积淀的厚度。”他二人斗到十九刀后正巧阳光破云,澄净的天空终不再被黑云遮掩,也不知是否被双刀之战的气力铺陈最终撕开。吟儿想,与这十九个瞬间比,整整六年都算白活。 “我觉得,我是薛大人的克星,一年三刀需作废了。”林阡说时因折耗过多而断续,这十九刀刀刀持平、但亮色确实在他。 薛焕也气力大损,却仍带着那丝令金北群雄敬畏的笑容:“我也愿为你破戒,一战至死,才最畅快。” 不过可惜,不是今天。也不在此战。 林阡,为何我们每次相遇,都在战场,纯粹比武较量。都是奢望。 只因你是抗金的盟主,而我也是金军的领袖—— 薛焕来内一层战斗,虽负着击败林阡的重托,但岳离黄掴等人知他一年不出三刀,是以怕他留不住林阡因此阵中留了后手。故薛焕无论胜负与否都不影响大局;薛焕自身并不重视生死胜负,实则带着些试探林阡如今实力的私心,如今试探结束便可以走了。 因这存在了多年的欣赏之意,他不想继续留下与林阡互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薛焕刚说了句愿意续战的话转身就走,名不虚传的喜怒无常真性情。只有阡吟方知,金北前四都与盟军诸将亦敌亦友,他们可能都视交情为第一,战场,只要不影响大局。别的都在其次,所以,薛焕和六年前一样在屋檐上留了一句,你有事且先去,欠我一刀。六年后的今天,则是薛焕欠了林阡无数刀。  吟儿正自慨叹,就见束乾坤率众迎上,很明显下一战一触即发,吟儿心知林阡不济,当即抢前与他并肩。因这一圈金军是圆形围上,她和他只能背后相托,看不到彼此眼神,只听见呼吸紧张。 当金军一层层地围上来。此情此境怎能不心跳加剧。 “三七分。”林阡为安她的心与她说,她却听出林阡底气前所未有的不足。 “嗯。”吟儿从来都把他的话听岔,“好,我七,你三!” “咳……好……”他无语。这丫头……见怪不怪了。 她说完我七你三就直接挑战,剑气倾颓就揽下了七成敌人。包括那乾坤剑束乾坤在内。 “哼,花拳绣腿,只会投机取巧罢了!”束乾坤素来对美貌女子有偏见,何况吟儿还曾对邵鸿渊胜之不武,是以偏见更大。 吟儿不知他是因此故,还以为他狂妄瞧不起自己,“少狂妄,十二元神你爬得再高,也不过是杨宋贤的手下败将!”便此一剑闪电般刺出,一回合嵌入十余招绰绰有余。 值得一提的是,青州一战束乾坤不过是缺点正好遇上杨宋贤的优势而已,然而正好长了吟儿的士气让她觉得束乾坤不如她强,“以吟儿目前的实力,应该和束乾坤确实相当。”林阡权衡后便真把七成敌人交给了吟儿,握饮恨刀扫她背后和侧路威胁。 束乾坤不甘示弱,也一剑急速袭来终成螺旋,环弧层叠而加直往惜音剑上缠,三十回合后,惜音剑前路被堵后路被封,像极了天地闭合之际只留得一线之光…… “难怪狂妄,乾坤剑足以傲视燕云。”吟儿险极,赞了一声,连挑几剑方逃开压迫。 “如今知道也不迟!”束乾坤冷笑。 “好得很,打败了你,换我傲视燕云!”吟儿笑,顷刻就转守为攻。 惜音剑虽无潺丝剑的千丝万缕似连还断,却有自成一派的灵幻飘渺举一反三,当年就将“一剑十式”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又在逆境下悟出更好的“风花雪月”,双重加强,纵然林阡也未必瞧得出她剑招虚实。 这一刻剑锋一掠,如烟岚扩散,星雾迷离,朵朵剑花从剑尖幻出,全从乾坤剑螺形的防守薄弱处逃脱、并极速旋转着朝束乾坤打去,灵幻与凌厉完美交融。那束乾坤倒也眼疾手快,匆匆回撤将剑花大半击退,但却还有一小撮防不胜防,擦过他衣袖溅出些血迹来。 敌兵大多燕云之地,看到她露的这一手好剑法,纷纷惊呼,赞她甚至把林阡薛焕的风头都盖过去了……说实话林阡也奇怪得很,吟儿虽然不是武功最高,但偏偏每次打斗都能最抢眼,也许,刀战再磅礴也是黑白的,吟儿剑术灵幻得、在视线里五彩缤纷? 到此束乾坤哪能再存偏见,吟儿亦心知难消一番苦战,好在束乾坤没有欺她左手尚抱着个婴孩,然而这小牛犊照样混蛋,她占上风时就哭,她落颓势就笑,该说什么好——“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此后又近一盏茶的时间内,阡吟二人联手拒敌,一人长刀大开大阖势道雄浑,一人利剑无穷变幻意境空灵,束乾坤曾见过林阡与杨宋贤合作无懈可击、以为那是人世间最心有灵犀,今次才知她凤箫吟才是这最佳搭档、当仁不让。  其时摩天岭四阵,内一层始终缠斗,内二层一如既往,内三却起了显著变化,原是吴越终通过偃月阵赢过花帽军的锋矢阵,成功消除了二三层之间的阻碍,黄掴与桓端两大兵阵被打合并。不过此举祸福难知,吴越虽阵线向内推进,遇到的却是更大阻力,于他而言,宋贤胜南都还无音信,黄掴桓端却联手对他。 而龙泉峰处,彭义斌石硅柳闻因江星衍亟待动身,内四层金军等候久矣、终嗅出目标真正逼近。此层金军大多由山西大同军组成,并存花帽、护国、铁甲、乣军。宋军开赴之前,正值薛焕从内阵出,得见领袖到来,大同军士气更增,岳离却难免吃惊:“焕之,怎先行出阵?”他虽没勒令薛焕一定赢,却不希望他出阵。 “足矣。他已不输于我。”薛焕以纯粹尚武者的口吻答,回过神来,看岳离面色难看,道:“天尊无需担忧,束乾坤等人尚在其中困他,何况阵中还有豫王府高手迎候。”他所指豫王府高手,正是伤势初愈的高风雷,尚且不能领军作战,于是就在迷宫作关卡。这也是岳离黄掴等人的后手。 “高风雷自然能困住他,却只怕你不在场牵绊、他在遇高风雷之前便找到出口。”岳离蹙眉,“焕之,你不应出阵。” “他不会那么轻易找到出口。天尊。”薛焕摇头,带着对王爷的尊崇。 “何以确保?”岳离问,“黄掴和王爷的交流,也能被他切断。” “这……”薛焕在金北向来以威严著称,岳离亦一贯天尊气度,这一照面气质上勉强打个平手,但薛焕因是晚辈难免逊让他三分。何况于理于情,岳离都说的不错。 “若然因这细节误局,此战便会因你落空。”岳离说道。 薛焕点头:“天尊果然谨慎。薛焕虽略通谋略,难免有考虑欠妥。”若换黄掴,在这里一定低头,天尊教训的是。薛焕却毕竟是薛焕,即使认错,也不卑不亢。 “对付林匪,岂能不慎。”岳离看他有要返回之意,将他拦住,“不过你也无需返回,便领着你的大同军吞灭宋军主力吧。”薛焕正好是大同军领袖,应当更易调动士气,也好省得他来去折腾了,毕竟不出刀照样拦不住林阡。 “他们,果真来了?” “此刻应在半途。”岳离道。 “天尊、桓端和阿鲁答,俱是料事如神。”薛焕由衷。 “焕之,你要陷的这支,是红袄寨的中流砥柱。”岳离意味深长。 “必将全心投入此战,随机应变,因势而动。”薛焕承诺,他知战争变数确如天尊所言极多,是以对宋军不可纯粹守株待兔——这家红袄寨不是兔子,是狼。(未完待续。) 第1154章(5) 林阡VS吟儿,靴子VS铁链 一如薛焕所言,即便他离开内层,林阡也不得出阵,一则王爷布局高明,二则束乾坤不是等闲——薛束虽是初识,但已互相久闻,束能对薛敬重,薛亦对束放心。 况且薛焕自信,经过他的一番消耗,短时间内林阡根本不可能恢复体力破阵,楚狂刀后劲之大当世一绝,刀虽离阵战力宛在! 却说凤箫吟战束乾坤久矣,虽以灵幻剑术夺人,却不能轻易击溃他获胜,一炷香后才不过帮着林阡前行几十步,离冲出重围还早得很。那时她瞥见路边岩石吐雾,不知是眼花还是真的,心忖是阵法里生了瘴气,实怕小牛犊受损,道一句“此地不宜久留!”倏然挥剑更快,迅捷如神,已不是一剑十式,而是一剑百路了。 惜音剑不爆发则已,一发而不可收,片刻内就掠过了一大片花帽精军,带同林阡父子闯出一条生路,骤即眼前豁然开朗金兵全被抛在脑后,吟儿心花怒放正要开口说话,臂却被身边林阡用力一挽:“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林阡话音未落吟儿就觉脚下一空,前方泥土竟因她的到来突然松动、霎时坍塌下去只剩吟儿脚下这根木桩,这时再往前下方看,前方除了隐约可见的几根木桩能据以立足之外,塌下去的泥土再不是路……往下看聚集着毒蛇猛兽,一眼便知见血封喉,何况这木桩顶部到塌陷底部的高度也足以不死即伤。 瞬间而已,坦途变天堑,几丈面积内只剩几点能站。 岂止这几丈范围内会如此?再往前,还有一大片不曾被触动的区域、现在放眼看去还是正常的山地……而身后,现在走得回去?一旦此地机关被触,身后已陡然腾出一大块空地,山崩地裂只在刹那,吟儿不知涌荡在脚后跟的是热的岩浆还是冷的流毒,只知道和他俩隔着生死鸿沟的束乾坤等人已经在弯弓射箭……这情境,竟似在逼着他们赶紧开始走这个木桩阵。平素就不可能每一步走对、一失足就成千古恨,更何况心急之下焉能走得完、走得准。 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忽又觉得不对,为什么林阡会那么巧说出一句小心。难道他,知道……一个激灵,回眸看他,果然见他面无惧色,她真喜欢、这副“莫绝望。有我在”的表情。 “谢谢宋贤和新屿的麾下们吧,他们的所有经验都凑给我了,金人小觑了他们的智慧。”林阡低声笑,牵起她右手一起走。 “哦。”她恍然大悟,原就是夤夜林阡在帐中研究的地图吗,这么说他俩已经走到了一个已知区域,“那也谢谢天骄,他送的地图。”说罢一笑,“金人小觑了他对传送情报的热爱。” 左手抱紧怀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牛犊,暂不用剑。母子俩一起托付给林阡,跟随他踩踏木桩而去,如遇到熟稔之处,步履如飞,不作停留,不待周围塌陷木桩露出,早已登临下一安全之地。如遇到不熟稔处,则是他先行试走——之所以会有不熟稔处,是因为宋贤新屿的麾下不可能每块区域都涉及。 “我一直好奇,为何你会自己在地图上添?”吟儿想起夜晚帐中给他磨墨的情景。脸上一红。 “因为这种阵法,我也好歹有点经验。”林阡说。 “怎么?以前经历过这个针尖阵吗?”这针尖阵是吟儿给他爹起的。 “风格很像柳月,参透《易经》而创。”林阡猜,“我也只是推测。所以只能试试看。” “如此……”吟儿点头受教,林阡原是举一反三。 束乾坤察觉出他俩并不吃力,暗叹一句“林匪果然高人”,手一挥弓箭手扣弦齐发,正自走在针尖阵上的林阡耳朵一动听出风声,反手狠急斩出一刀。弧光扫处箭矢尽断,其时毫不停止行进。 束乾坤继续下令射击,第二轮箭呼啸而至,射程已需比适才远,弓箭手却比适才更强,已有人从侧路去围希冀离阡吟二人更近或占据有利地形,因林阡吟儿暂时都腾不出更多手来,只剩这一把长刀可用,林阡不得不尽一切可能调动气力削砍箭镞。 随着饮恨刀一次次翻转和迫退箭浪,林阡也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吟儿走了最多的路程,他一心试图离开这射程范围,冲出阵应该就离宋贤当夜所走的迷宫很近,那就离出口很近……然而,这一刻束乾坤的箭还在脑后生风,林阡忽然就一片空白——下面怎么走,他不知道!他自己没经验,但地图上好像有,然而没有随身携带……可别败在这样原本不该的失误上,败在这事件导火“小牛犊失踪”的仓促! 脸色登时惨白,只道天亡我也,堪堪击落这又一轮箭,复看着前路苍茫万念俱灰,林阡气喘吁吁,面色难看,而不自知。薛焕功力之厉害,可见一斑。 “还有我!”便那时那只手还在他手心,却已反过来挽着他走,林阡一惊回神,见吟儿眼中稍纵即逝的一缕温柔,紧承的是坚定和自信的笑意。 “什么……?”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记性好。”她说,“我也看过那地图。” “对。”他心中一震,记起从帐外回来的吟儿真的因为好奇在案边托腮看了一会儿,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好歹也是半夜前才看过的。而且当时她听他语气沉重,上了心要给他分忧。是天在助他啊……刚巧那时候吟儿会回帐! “你且好好挡着箭。”她带他继续朝前破阵,他们的任务交换承接自然,束乾坤等人眼中根本没有间断。  不多时这所谓针尖阵的几百木桩尽数崭露,换句话说,阡吟只要走到最后就将逃出束乾坤的视线……如此机会必然错失,束乾坤岂能容他俩逃走!所幸他也不笨,因林匪向来厉害,他在射箭时也做足了万一林匪出阵的准备——鸣镝一响,对面山壁,齐刷刷飞下十一个黑衣人来,也全出自他束乾坤麾下花帽军。 不同于身边弓箭手,这些黑衣人武功尽皆百里挑一。此时他们轻飘飘地落在林阡不远十一根木桩之上,俨然是想封锁林阡透出此针尖阵的可能。当十一高手同时从侧飞下袭来,引起的风力差点将措手不及的吟儿掀下桩去,威力非同小可。 吟儿仅仅重心一移。便不自禁往下就摔,说来脚下的毒蛇猛兽也奇,一直都在底部活动的它们,一见有任何物体落至木桩顶部以下,便有跃上前来吞食之意。是以林阡虽眼疾手快一把将吟儿捞起,吟儿鞋底已缠了条毒蛇随之上阵,吟儿一时还未察觉。 然而林阡这一分神险险断送了他自己——同一时间合力凌空打来的十一把剑战力无穷,与林阡一旦碰撞也险些把他打落下去,林阡才刚站稳,攻势就再度席卷,那十一剑手果然精挑细选,合阵之时真正及得上一个司马隆!他们占据了最有用的十一个方位,使得林阡和吟儿在本已无箭追赶、生路伸手可及的时刻功亏一篑! 十招隔空交战,嘶一声响。林阡衣袖已被划开一道裂口——那时他发现了阵中有毒蛇存在、吟儿竟然不知还防御左侧,眼看那毒蛇几乎咬中吟儿右肩,他不假思索回刀就往吟儿身后劈,直到那时饮恨刀擦耳而去鬓发都掉了少许吟儿方才发现威胁,后知后觉林阡身上已然因十一剑手而鲜血四溅。 “胜南……”吟儿颤声。 “站着别动。都交给我……你便这样依旧保护沂儿。”他知道吟儿在阵法里的重心感一直不好,能站稳就不错了。 说罢松开吟儿手飞身近前续战,短刀也抽将出来,与那十一剑手在相邻的十二根最重要木桩上来回往复辗转交锋,他记起这十一剑手的阵型和古阵里某十一块石头是一样的,夤夜他在帐中冥想时。特别标注了那块区域,他觉得那十一块石头的摆设像极了靴子,如此摆设虽奇特,“封堵”效果却显著。更重要的是,古往今来毫无经验可借鉴……林阡只能尝试想:既是靴子阵了,破阵的方法理应是竭尽所能从头脱到尾—— 那么这十一剑手,也应当是从近到远各个击破,“这十一把剑,应从我左手边开始脱起。顺着直脱到最后一个。”想到就做,刀芒猛推,罡风径直往第一人罩笼,然而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非但不能挂起他剑,更引来另十人不断相援,内功外力,源源不断,剑网交织,终砌成墙。 百余回合,林阡竟都不能奈何他们,各个击破不成,将他们一起拿下更是虚妄。林阡舍第一人而换人去挑,从一囫囵换到十一,徒将气力与时间耗尽……十一剑铛铛震响,瓮瓮不绝,久之反而有要将他困住的迹象。 祸不单行,因他刀上存留蛇血,竟有木下兽蛇涌动,不刻这十二根木桩都受损害,或歪斜或直直往下落,“危险!”若非吟儿开口,他都不知有毒蛇已窜上此阵意欲找他复仇,彼时空气中漾着一层层人血兽腥与蛇毒,不仅他有危险,吟儿也不得不抽出惜音剑来挑断去袭扰她的蛇兽,一时阵中动荡混乱,敌我人人自危,总体而言却是阡吟更险。 此情此境就感觉在一座即将倒塌的地窖里,周围都是掉下来的碎石泥尘,不,是反着来的,是在一块穿了孔的炭上走,孔里到处都是要扬上来的火。唉,不管是被上面砸死还是下面烧死,都死得灰头土脸的。吟儿剑打群蛇暗叹不妙,再逗留下去这十一剑手将和他俩一起掉进死地,又也许这同归于尽是他们的来意。 “可惜了。”林阡也猜出他们本身是宁可同归于尽的,但事实上,这十一高手不用同归于尽就能制衡他,虽是一个被薛焕削弱的他,但说实话即使薛焕的后劲过去了,林阡也很难破他们的合打。 “胜南,我来助你打这铁链阵!”眼看着这十二根木桩同时在往下沉降,趋势哪能掌控?甚至有几根已有了断裂之象……吟儿不忍林阡有事,咬牙要上,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不行!”林阡奋力荡飞数只蛇兽,回身冲杀敌军,斩钉截铁制止吟儿近前,便在那一线之间,忽然觉得吟儿说的好奇怪——“铁链阵”?怎会是铁链阵?明明我觉得这阵法像靴子。 可是吟儿起名字起绰号没有不形象的,她说这脚底下的是针尖那确实就是针尖……难道是我把敌人小觑了?靴子是封堵的,铁链却是封锁……一字之差,意义迥异……好,就信吟儿的! 林阡相信吟儿的眼力,靴子才该以“脱靴”的方法破阵,链阵自然该按“掉链”的方式……林阡不禁流露一笑,当即改变策略,长刀所向换作那中间第六人,赌一把,不囫囵了,选定了他!好,你们这铁链打不散、打不破、打不脱、我也打不过,那就找准你们的最关键点让你们的铁链阵传送受阻、行动放慢。 果不其然,对症下药,真将眼前十一剑的合阵掣肘,近处众人全现出恐慌与不解之色,第六人一旦剑术放慢,左五人剑击之力骤弱,右五人挥剑之招全乱,位置不能轮换、竟然胶着在当时,主导者换成了所向披靡的饮恨刀…… 而远处旁观者,才能看清饮恨刀扼住了这环环相扣的铁链中部,可谓一击即中、切中肯綮,铁链阵的能量不能流转、十一人行动尽皆失调。由于兵器皆有寒光,阵中光线幽暗,故正好能借光看见其形其状,金兵无人不知大势已去,束乾坤惨呼一声几近瘫坐在地,阵中所有都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人啊……岂能看他们都这么死了! 惊叫声中针尖阵有阡吟两个身影最先透出,随之轰然巨响差点将十一剑手没入其中,尘沙弥漫过后束乾坤擦亮双眼,喜见那十一人都还在生,慌忙前去相看,万幸这林匪夫妻没有趁人之危反手就把十一高手推埋进阵内,反倒在他们也跃出险处的瞬间饮恨刀还助他们杀伤了好一群蛇兽。 “这么说,他对你们放生了。”束乾坤说。 “可是他速度太快,立即便攀着这山壁翻上去了,只怕越过此阵就……然而我等,还该不该去追?”剑手之一据实回答,面露难色。 “虽然我相信他救你们没恶意,但肯定他和杨宋贤一样难办,教人杀他也是错,不杀也是错!”束乾坤愠愠一拳砸在山壁,叹了一声,复下令道,“你十一人且先留下,其余人等,继续追拿。”攥紧了拳,“凭他本事一定会找到出口,但,万不能被他过早找到出口!”  苦战毕阡吟终从束乾坤手里逃出,一路上行,不刻已走到宋贤涉足过的迷宫。 途中虽要瞻前顾后攻击防御,林阡仍不忘与吟儿问起她是否也看出十一剑手与十一石阵相通,吟儿笑是啊她记得有十一块他特别标注的石头,因为排布的形状特别、故而记得十分清楚,所以看到十一剑手时情不自禁联想了。 “然而为何会想到是铁链阵?那十一石阵排布的形状,明明像一只靴子。”林阡难免纳闷,为什么同一幅图他看着像靴子,她看了却脱口而出是铁链?不免与她就地摆出了十一粒石子,问站在对面的吟儿。 “呐,你过来我这个位置,看看是不是铁链啊?”吟儿笑着把想不通的他拉到自己这边来看。 他这时才发现把地图整个颠倒过来看跟正着看完全两码事,十一粒石子的威胁何在,这时才跃入眼帘。 叹只叹多亏了吟儿善于胡来,还总爱在他看地图的时候趴在对面倒过来看,否则哪会正好瞧出完颜永琏这一处小阵的玄机。 吟儿因为胜过了他得意地笑:“再说了,哪有敌人实战的时候用什么‘靴子阵’的,闻所未闻,要用也该用臭靴子阵啊臭袜子阵的。” “臭丫头阵。”他气得拍她头。不容喘息,不远又有窸窣之声。(未完待续。) 第1154章(6) 饮恨VS九天,私恩VS公仇 听得那窸窣声悄然临近,林阡和吟儿当即警觉,提握刀剑正待应战,却又闻之由近及远。“是束乾坤……”吟儿听步声猜测,林阡点头,也知束乾坤此人、为了完成任务向来锲而不舍。 “好在没发现咱们!啊……”吟儿长吁一口气,原想夸小牛犊关键时候没出声破坏,然而伸手触它身体,却觉异常发热,难怪变得安静。 “怎么了?”林阡着紧问。“小牛犊似是发烧了,不对劲,怎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吟儿语带焦急,林阡一听,也前所未有的紧张:“那便更该尽快走出去!”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果不其然,被小牛犊的发烧一扰,他俩在没有敌人追赶的时候反而数次走错路,生生浪费了这最佳的逃脱时间,片刻后,非但没找到原本位于一线之隔的出口,竟还越走离得越远,光线更差,迷路恍惚,不知何处。 待总算回到正道上来的时候,不幸就再也没机会走了——绕了一圈的束乾坤及其花帽军,恰好也赶到此处和他们重逢,陈力就列,砌墙般堵在他们三面,当此时只剩一面有路可退,那边,却是一条横亘两峰之间的铁索桥,极长,至高,摇晃,吟儿只向彼处瞥了一眼,便想起当年的聚魂关上。 这种铁索桥悬空飘荡,平时走就足够令人提心吊胆,何况吟儿从花帽军的目光里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是不输于先前的激战……危机来袭,心弦紧扣,浑忘了光线已经大亮、适合将小牛犊仔细察看。 林阡调匀气息,注视着这群除去十一剑手后仍然强劲的花帽精军,不敢怠慢分毫。“林阡,你与我之麾下,虽有私恩,毕竟公仇,束某在此对不住了。”束乾坤一声令下。花帽军剑拔弩张。 从始至终,其实也就只有束乾坤这一路在追他和吟儿,这意味着什么,区区一路人马就能贯彻始终地拖住他俩!这一刻薛焕的束缚不复存在、完颜永琏的阵法也可忽略。金军现今的实力,已然难以想象。 但转念一想,金军除此之外的其余劲旅,不得不在外围辛苦与红袄寨周旋,不正证明了山东宋军不遑多让!? “好!”林阡想到这里。不免意气风发,饮恨顺势提上,“欠下的私恩,就用场绝伦的战斗报还,也好让林某不枉走这一趟!”豪气干云,直把敌军的士气也火上浇油。 兵刃再汇,只在刹那,吟儿还来不及说出句“凤某也是这么想”,劲敌们便已随束乾坤一拥而上,瞬时将她完完全全排挤在战圈之外! 转眼间你来我往就已不下二十回合。那种十足存在的张力,使得吟儿下一刻根本没有涉足插手的权力,眼睁睁看着当前的十条才聚拢就不断交错的身影,条条分明却又丝毫拆散不开…… 分明的是命,拆散不开的是锋芒—— 林阡挥砍的任何一刀都像和他们合作才冲出手去的,可惜这寒光没办法一招之内就将他们全数荡涤,九将领合作无懈可击,每逢四人受害,另四人足可翻压,锋芒如牢牢吸附在饮恨刀面上。待到林阡反手对付这四人时,先前受害的四人便又尽数找了回来……更有一位十二元神束乾坤护阵,其手中宝剑极速旋转布成螺形,层叠屈伸。光环流泻,虽不如纥石烈桓端精湛,却比他执着,所以遇强则强。 一时战局胜负难分,忽而有雨雪暗乾坤,忽而却天地无刀芒。啸响铿锵,气势激荡,虽距离铁索桥还有一段距离,却已传到彼处震得那桥哗啦作响,不必俯瞰,已能想象桥下会如何风起云涌。 吟儿心一凛,包括束乾坤在内的九位将领,实则比适才的十一剑手更强!不过,随着薛焕战力的渐渐消失,林阡的战力已逐步恢复,对付这九人他是越打越见顺手了。 战到五十回合,林阡终有了应对之招,接连避过右面三把快刀后,饮恨刀挑开两枪直趋束乾坤,附带荡开最左两剑,只剩最难敌的右后方一枪,其枪与火器联用、纯熟程度不输李全。林阡左手须臾败退八人,与此同时右手蓄力,略一侧身,一气呵成地击向那人胸口,一掌过去结结实实,俨然抓紧了那人破绽,却也冒着被火器烧伤的危险…… 吟儿甫一看出这九人是三刀三剑三枪并以火器合阵,早已在侧凝神冥想当初柳闻因和杨妙真是如何破李全火器的,这当儿眼看林阡刚把束乾坤刺倒后退他自身却陷在第一重火器之中,吟儿被排挤也排挤够了,当下跃前几步迅猛及时地挡下这燎原之火,强光尽颓,火器全销,战圈内只余惜音剑吞吐凌厉、剑尖彷如灿然生辉——当日吟儿忘记送杨妙真的枪法这个名字,“火树银花”! 九敌暂时退却,林阡赞了吟儿一声好,却未趁势与她经行铁索桥,而是拉起她的手直接往适才的右后方取道,彼处阵列金军全都遭他长刀所向横冲直撞。“怎么了?”吟儿一愣,不解询问时剑挑众敌,金军见状全都朝这一方向涌了过来,他不惜抽出短刀来左右齐发,眼神中充溢着信心:“吟儿,出口的方向。” 吟儿一震,这才知他对敌之时发现了出口何方,原是在这里吗!也许正是束乾坤这九位将领的排布提醒了他,也许是光线的明灭正好投射出他心里迷宫的构造……吟儿又惊又喜,自然信他,束乾坤等人脸色大变也愈发验证……未想,就在这将出未出之时,斜路里霍然一道罡风,宣告了阡吟美梦破碎——这道罡风,虽不曾对准林阡或吟儿任何一人,却如予了这迷宫最厚的一道结界!众金军尽数转忧为喜,他来了,林匪就别指望从这里走出去—— 那一刻,阡吟的刀剑上便如落了一层灰般沉重、腐朽,那不是心理作用,而是,那人内力之深,轻易就将空气拨转,哪怕此刻覆在阡吟武器上的空气、还只是他操纵的万分之一,却已能可怕地封锁住了他们的战力所指。继而迫他们不得不转攻为守。 这逆光碎世手…… 翻,气流倒逆,时间定格,群雄无不匍匐;覆。掌握的一大把星斗散落得一个宇宙皆是…… 他一旦到场,所有人都瞬间就停止了打斗,不是不打,而是各自在那一瞬都如遭电击,动弹不得。待到画面解冻之际,所有人从强到弱内伤渐次增加。是伤是死,全赖他给出的力量是要伤还是死。 岳离!他们早该料到的,薛焕的出阵虽是好事,却也祸之所依将他换来!  吟儿本能反应将小牛犊往怀中深藏,此刻别说她了,林阡都一定心口剧痛,更何况小牛犊! “吟儿,退后。”林阡知不配与岳离单打独斗,但不想吟儿和小牛犊受任何伤。吟儿依言退后。眼中俱是担忧。这么多年,她每一场战役之前都信林阡必胜,但眼前此人,直教她为林阡捏了把汗。 “天尊,林匪便拜托您了。”束乾坤面露喜色。 “束将军,完成得极是出色。”岳离只给了束乾坤这句评价,至于林阡,九天剑的方向已经毋庸置疑。 束乾坤自然惊喜,听出吟儿退后,转身持剑向她。“这女子且交由我来对付。” “你一个不够,一起上好了。”吟儿眼神一厉,攥紧惜音剑备战。 “何须群攻?难道我连你还拿不下?!”束乾坤拔剑怒指。 林阡听出吟儿这话其实是欲擒故纵,现在得到束乾坤这句何须群攻。自然有所放心,花帽军且全当成摆设,此刻他要对付的只有岳离吟儿则只有束乾坤。先前在林阡与薛焕交战时,吟儿就已经与束乾坤斗过剑,互有胜负,实力极近。体力消耗也差不多…… 话声刚落束凤双剑已然续战,见招拆招,腾挪辗转,飞沙走石,眼花缭乱。 “吟儿……”他虽希望吟儿离岳离远些,却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命她退后,因为她与束乾坤剑斗的几步之遥,便是束乾坤一味逼迫他们选择的铁索桥。奈何还未及开口,岳离第一剑已当头压来,灭顶之势,震心动魄,林阡不得不举刀硬扛,彷如回到了三月十五的决战场上,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全力招架。 “别走铁索桥!”一招毕他勉强抵过岳离,饮恨刀防线却被撕开,退后数步胸中堵塞,瞥见吟儿危险,不管不顾唤她回来。风声惨烈,实不知这句话有无转弯,有无贻误。 “好,你莫分心!”战斗中吟儿从来都带给他心安。 是了,对付岳离,岂能分心。九天剑能包罗万物,反控敌人节奏,同化敌人意识啊,现阶段的林阡不可能打赢他,但是可以有机会不被他打败,那唯一的机会,就是需要林阡心志顽强、自成境界、控稳节奏、不受干扰。也正是司马隆间接帮他找回来的,那个最初的“林胜南”,无欲心境,最是钢硬。 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心境,不分心是最根本的前提。怎能教他担心?要让他割开两种精神,潜入饮恨刀去物我两忘,一心二用,刀人合一,那般关键,她绝对不能扰他……哪怕此刻,吟儿其实已经离铁索桥很近很近。 束乾坤果然并非等闲之辈,林阡与岳离交战方十回合左右,他已持剑将她逼退到铁索桥上,吟儿剑法虽是亮色但亮色救不了命;那时脚后跟桥已摇摇晃晃,深渊中风云都在静候吞她,吟儿倒是冷静毫无惧色,仗着一剑十式攻守兼备,屡次灵活地闪开他攻击、希冀能占据主导……身形快捷如她、剑法变幻如她,确有几次机会化险为夷,反将束乾坤迫到桥上、或差点就将战局引离了险地,但久而久之,仍还是和他一起停在了桥头。 伴随着一声声金属撞击,看不到双剑摩擦的火花,因为它们都被更壮观的木板逐层卷起坠落的景象覆盖——由木板零星铺成的桥面,不消半刻,已经接二连三被惜音剑和乾坤剑的鏖战掀翻或抽离。束乾坤和凤箫吟,来时容易去时难,束乾坤尚有另一只手,吟儿为保持平衡便只能倚在脚底和背后的双链之间,劣势明显。几进几退,战局转移,再回首他们早已不在桥头……  却说对岳离同样是舍命相搏的林阡,心无旁骛之时,刀意已雄浑得多,二十回合左右,虽调运内功吃力,气势宛然收发于心,精神也越打越旺盛。 然而,岳离风格和薛焕完全相异,起码薛焕带来的是持平感令人尤觉对手,岳离,却是气贯全场,毫无异义地力压林阡,尽管这个林阡,已经攀爬向司马隆那一级,很可惜林阡没有见过的豫王府之战,岳离轻易就给了从无败绩的司马隆神话破灭。 眼前这场有岳离参与的对峙,一早就有花帽军不支吐血,他们,全都是一流高手,竟完全不能相邻。 天尊岳离,那庞大的同化反控能耐,得源于他睥睨群雄的内功,也许对此林阡还可以平心静气地扛过去;但除此之外,他的剑法路数林阡也根本看不透——如果说林阡还能给司马隆分个三层剑境,那么九天剑,林阡完全只能看到表象,“灿烂如日,迷离如月,正反共存,矛盾一体”。只知其形,不解其性。 所以即便林阡稳扎稳打、饮恨刀对准了眼睛里的这唯一一把剑了,力气再绵绵不断意象再恢弘壮阔也无法打败它——从何打起?!感觉九天剑经过了海纳百川、无穷变幻之后,又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力回归到一把剑,但那把剑偏偏又会顷刻就幻化成虚无…… 岳离的存在根本绝了剑坛好一帮后人的路,要意象他有,要速度他有,要内力他有,要快变,他有!他还能有人之没有,他能把不该共存的境界包容到一起,“实能化虚,有能变无”。若沙溪清在此以万剑来刺,或许还抱着一份念想这一万剑里总有一剑能碰到岳离?错了,岳离可以让他的剑偏偏就隐在这一万剑的范畴里,也许他明明就在这一万剑触碰到的每一个角落、奈何明知他在却愣是触不到…… 上次有人给林阡这样的震惊,还是川东之战的薛无情,那把将发未发之枪了。 林阡虽已经被岳离刺中几剑、却逐渐气脉通畅,由于心身两忘,毫无疼痛之感,只一心一意地与物互通、去对饮恨刀以一驭万、尝试以这最佳状态下形成的刀象去打岳离,奈何徒步了沙溪清的后尘,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九天剑! 这一回合力拼尽了,空换回一身血迹,内伤严重至极,惊醒之际,才发现吟儿已走到极险,夫妻俩罕见的没法向对方援手、而且都自身难保。 “你能打,上回交战,你的内力,分明在司马隆以上。”岳离目中威严,似师父对徒弟那样。实则林阡自己都不知道,当天他与岳离先打、战力就跟今天差不多,后来吟儿入局他再与岳离拼,打出来的那一刀分明还上了一个层阶——窜到了司马隆以上,然而这最新一层战力尚未完全据为己有,因此林阡不曾察觉,反而是身为敌人的岳离最清楚。 此刻林阡经他提醒恍然大悟,原来自身还有潜力可挖?!然则,若战力要提升,显然不应是今天,起码还要循序渐进几个月甚至几年! 但为了吟儿、为了小牛犊,岂能不继续打!(未完待续。) 第1154章(7) 真相VS假象,小人VS大局 对于林阡战力的新上一层,当夜吟儿也有所觉察,只不过他若想真正提升,火候还远远未到,此刻听到岳离对林阡激将,她深知无论岳离是站在要杀林阡的立场上还是纯粹求战、都是在诱引林阡走火入魔一定会对他造成莫大伤害!是以吟儿怒不可遏、剑速加快、喝叱束乾坤道:“什么十二元神,什么日月天尊!一群奸诈小人,存心趁人之危!” “谁趁人之危?分明你们先闯我方!”束乾坤亦被激怒。那时桥下风云变幻,已暗中生出了浩荡漩涡,与其说由束凤的剑斗引起,不如说是被林岳的刀剑之争祸害。漩涡越卷越大,铁索桥风中摇曳。 吟儿气不打一处来,一剑上关花急打而去:“谁教你们卑鄙、先去我军掳人!” “谁去你军掳人?你随便抱个婴孩便想往我们栽赃?!要起衅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别开战了打不过就胡说八道……”束乾坤剑势不停,大喝,林阡和吟儿的心都是咯噔一声,什么,随便抱个婴孩?……谁去你军掳人? 吟儿脸色倏忽惨白,在阵中这么久了她确实还没来得及看小牛犊病情如何,因为光线太暗外加一直辗转动荡她也始终未曾看过小牛犊的模样,只是,因为从不曾有过怀疑……然而,在这一刻得到束乾坤的矢口否认她忽然心念电闪:手上这个,会否不是小牛犊?!不是小牛犊!是我们弄错了!所以它发烧的温度感觉很不对劲,不对劲!那么真正的小牛犊呢?它是不是真正的小牛犊? 霎时吟儿思绪凌乱,几乎忘却对敌,俯首看怀中婴儿是不是小牛犊,然则这略一分神,就被乾坤剑拆了防线强势突破,吟儿大惊回神慌忙出剑自救,冷不防束乾坤剑风一掠,恰好割过她左袖,左手一颤。婴儿登时脱出怀抱——可叹吟儿这一个早上从来没松开的左臂,竟在这最关键的一瞬忘记保护,任凭这小襁褓脱手而去、继而、摔落这铁索桥下,顺风而去…… “小牛犊!”吟儿脑中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弃下背后乾坤剑,当即翻身跃下这高悬铁索。“你疯了吗?!”束乾坤大惊失色脱口而喊,竟然也忘记对敌,伸手要将她拉住。可惜只剩一片衣角……束乾坤之所以引她上桥,只是为加大胜算,并非要她性命,甚至正是利用人的怕死,可是,这女人疯了吗,竟不知脚下悬空?这一跳下去那还得了?! 是啊,疯了,任何母亲,在孩子遭遇凶险时。都会爆发出世人难信的胆量、力量、速度和决心,就像陇南之役里的玉紫烟,在林阡林陌被掳之后,她是第一个追上去的并且追上了,武功平平的她,能在徒禅勇手里夺回个林陌,战到一身是血还能支撑着回营告知林楚江…… 虽然,吟儿不知道手里的是不是小牛犊,可是,怎该怀疑手里的是不是小牛犊!她眼里。它就是小牛犊,那个在营帐里搞破坏精灵调皮的孩子,那个她担心过会重复林阡宿命的孩子,那个她要留下来延续林阡故事的孩子。那个孩子,她绝对不容许它得而复失! 所以,吟儿不是落下去的,是直接跃下去、跳下去、飞下去的,不断加速地往下坠,只为赶在那孩子落地之前捞起它! “吟儿!”林阡与岳离恰好作战间隙。突见这惊天变故,岳离尚能面不改色,林阡哪还淡定得了?也发狂一般抛开九天剑不顾冲到铁索桥上来,往吟儿和小牛犊落坠处看,却只能看到足下一片风云肆虐,束乾坤刚从余悸中醒来忽见林阡冲到身边正待应接,蓦地见到他也翻过铁索竟也要跟着跳下……束乾坤瞠目结舌,脚没稳差点也一头跟着栽倒。 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深渊里猛一抛回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慢正是那小襁褓,林阡眼疾手快急忙将它一把拉上,然而吟儿的声音却久久未曾听闻,吟儿她,明明跟聚魂关上他对她一样,选择舍了性命也要先让小牛犊安全…… “吟儿——”他适才也怀疑过和吟儿一样的怀疑,只是见吟儿连命都不要也要保这孩子,哪能不对之更加谨慎?这一刻不但要借天光好好地注视它探究它,更加要给它一巴掌看它到底会不会烫他报复……然而这一掌拍下去,襁褓中久久不曾回应,林阡悲从中来,不是小牛犊,这不是小牛犊,吟儿,他怎能让吟儿生死未卜得如此不值?! 可是,正想要跟着吟儿生死不离,偏这小牛犊的样貌将他拉回了理性……这怎么不是小牛犊,不就是营帐里那个包子脸吗!他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虽如邪后口中是个混帐爹,但不至于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若它是真的小牛犊,他就该答应了他曾经答应过她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爱着它,哪怕吟儿不在世上……临危之际她奋力将它抛上来,不正是希望他能代她照顾它的安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生死相随……甚至,不管它是不是,他都没有资格跟着她跃下去,他必须活着找到它不是吗! 吟儿,吟儿,告诉我你还安然无恙!林阡心魔被触,握刀的手全然煞气,血也顺着臂流于刀上红黑相间,铁索桥岂止作响甚至有沉降断裂之势! “林阡……”束乾坤察觉他眼神有异,不知该进该退,只能求助岳离。岳离尚未移步,麾下先行上前要救束乾坤,忠心耿耿的他们,冒着性命之忧纷纷上得这铁索桥来,奈何林阡一声悲吼,反手一刀挥霍泄愤,竟将这先上去的八将领直接砍下四个,正是先前他还觉吃力的四个。果然战力横跨一级,只不过是因悲愤而虚跨。 “很好,他已有入魔之迹象。”岳离在旁看着,潜意识里岳离和薛焕一样,求的正是对手。平常状态的林阡,哪里满足得了岳离。 “都别靠近林匪!”此刻束乾坤惊而不乱,不愧是花帽军的主帅,一剑迅猛解救了其余四个,却将他自己置于险况。“不,一定要救束将军!”而花帽军护主心切,竟也都不顾死生。 其时林阡眼中哪还分辨得出对手是谁,只知道谁离他最近他就要斩谁。灭尽天地,血流漂杵,他心中暴戾才会减轻!所以把束乾坤从桥内追到桥外依然要打,在束乾坤受伤被救后,一手抱紧小牛犊。一手继续凌空单挑了不怕死的接连十几个金将,极是解恨,意犹未尽!铁索桥经过这番板荡后几乎已不剩木板,两峰间只留下单调铁索,甚而至于真有了断裂之音,一时还不知传自何处…… 眼看林阡忽然癫狂、无数先锋死死伤伤,远离的金军惊慌失措,一个个弯弓搭箭意欲救人,岳离伸手示意不必,纵身而上独自凌于铁索桥中。挡在束乾坤等残兵败将前面,冷看着眼前这个、酣畅到极致、意犹未尽求战的、魔。 跟上次那个、在这里遇到的、一模一样。  同一时间,内二内三层融汇多时,杨宋贤吴越却并未相见。 换句话说,吴越的偃月阵虽然击败黄掴的锋矢阵,反而自主进入了纥石烈桓端更强的风里流沙阵,使得这一路宋军在两大战阵合并之后长时间都无法救援杨宋贤,更还自身难保、逐步沦陷在金军兵阵和古阵的协同作用里。吴越军起始的势不可挡渐渐削弱,变成配合僵硬、继而胜负难判、到此刻已经败迹明显、负隅顽抗。 因此,摩天岭吴越李全杨妙真虽然未败。却打了一场虽胜过黄掴却败给桓端的仗!这支宋军遭到风里流沙阵的肢解型分散,与先前的杨宋贤一般处境,胜败轮换,真可谓祸福难料。 “恭喜你桓端。终于收拾了这个红袄寨的常胜将军。”黄掴眼看着吴越军分散被吞,叹服的语气对纥石烈桓端。 众所周知,吴越在山东红袄寨以至于南宋抗金联盟,都是个常胜不败尤擅强攻的神话。是以当年金军都说,生擒别人都可招降,唯独覆骨金针必杀。 桓端居于制高点看着川流不息的兵阵中那个骁勇难当的红袄寨领袖。再一转头,看到相隔甚远几乎在兵阵另一端的玉面小白龙,端的也是战斗中难掩的潇洒气度,继而,想到不久前闯阵几乎成功的联盟军统帅……桓端不得不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但愿。” 黄掴一愣,没有说话,目光掠过兵阵里冷静自若的李全,停到那英姿飒爽的杨妙真身上,蹙眉,沉吟,“天命危金……” 何时,为何,这群盗匪,会到达这样的高度,人才辈出,且一个比一个不容小觑?令得黄掴看着他们的种种表现,已经不再会说给他震撼最多的人是林阡了。 这支红袄寨,却和林阡的抗金联盟一脉相承,笃定,坚韧,顽强,刚硬! “众将士莫慌,别怕被冲散,记得咱们都有同一个方向!”枪林箭雨里,妙真鼓舞说。 同一个方向,不同种打法。 彼时内四层,彭义斌石硅已然挺进,薛焕率大同军迎候,最大的战役即将在这里一触即发——此战金宋双方胜算均等,因金方不曾算到宋方并非闯阵而是要夺驻地,同理,彭义斌石硅,也将意外地发现他们的主要敌人、不是原先天骄千叮咛万嘱咐的天尊岳离、而是北部第一薛焕…… 外围,杨鞍百里飘云仍陷苦战;身处东中交界的国安用则一直策应徐辕,谨防他被南面金军突袭;龙泉峰处,江星衍柳闻因亟待开拔。他二人战力略低于彭义斌石硅,徐辕的意思仅是助阵之用。 闻因尚且以为要对付的是岳离,故而在马厩寻无法无天,苦于前去几次都没见着,眼看都要开拔了还没踪影,只怕真的只能对彭义斌石硅助阵了……苦叹一声,再看青骢马原来的位置空空如也,难免心中难过,只是忆起青骢马时,忽然想起些不对劲来—— 今夜黑衣死士们夺抢小牛犊时,她几乎是第一个到场的,故而看到了小牛犊是被青骢马上的人抢走,然而,当时青骢马前后左右都是黑衣死士,根本没有那个罗姓农妇……真奇怪,那个罗姓农妇。却说自己是发现丈夫行迹即刻追上去的,为什么闻因就没有看见她呢? 闻因心念一动,难道这罗姓农妇撒谎?只怕她不是追上去、而是走在他们前面……对,她一定不是追的! “闻因……”徐辕连唤了几声。闻因才从震惊中醒,“徐辕哥哥!” “怎么了?”他察出她神情有异。 “奶娘帐里那个,是真的小牛犊吗?”她低声问出疑问。 “什么?”徐辕蹙眉。战事紧急,他也还不曾仔细看过,只觉眉眼几分相似。 “我是说。真正的小牛犊也许还在金人那,林阡哥哥他们追的未必错了。”闻因忽然有些喜悦。 沿途将疑点对徐辕说了,两人一起到奶娘帐中,罗姓女恰好也在,脸上是期待的表情,很纯粹,很自然,并不像有心机、有预谋的歹人,然而闻因抱起这个襁褓时,当然不知如何分辨。她不似阡吟那般清楚。小牛犊有个逢拍屁股就烫人的习性。 “这不是少主。”徐辕接过小牛犊查探片刻,忽然眼神锋锐地直逼罗姓女。 “怎的?!”罗姓女一怔,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怎会不是少主?” “少主体内,有我透入的真气,它没有。”徐辕厉声问,“还不肯说实话吗?你究竟是什么人?!何以要夺少主?” 涉及林阡吟儿,徐辕一扫平素温和,严厉不近人情。闻因一喜,是啊。徐辕哥哥曾给小牛犊输气镇热。 “不,不可能,是我夫君亲手掉包给我的!不会有错!”罗姓女重复着这句不会有错,目光灼热。 “你的夫君呢?不是说片刻就回的吗。怎生他还没回来!?”闻因问出这句一语中的,帐中众人忽然都知发生了什么,她,显然被她的夫君骗了。 罗姓女分明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明白的一刹那她眼中灼热一扫而光,换成一种僵滞的空洞…… “说。为何要抢少主?!你意欲何为?!”徐辕怒问,他清楚,这女子虽被她夫君骗了,但这场骗,并非发生在掠夺之后,而是在掠夺之前,因为抢少主的人当中,有她,她是帮凶,是从犯。 “天骄!”罗姓女生性热情开朗,这时会过意来、泪流满面,跪地伏罪,“我真是……罪该万死!我原以为……我竟信他!我……” 闻因心中一寒,只怕,罗姓女到现在仍还对她的丈夫存在希冀吧……  联盟军血战之夜,他没骨气地弃械投降,没有人原谅或记得这个小角色,除了她,一心一意相信他,为他开脱。 他只是随波逐流、他根本是被迫的、甚至、他那么聪明的男人,还有可能是忍辱负重去卧底的。 唯独不是见风使舵、贪生怕死、图个富贵安逸去向金军摇尾乞怜的。 然而,事情的真相显然是,他投降金军,他希望完颜乞哥赏识他,他要升官发财,却苦于没有功绩。苦恼如他,终于在某天夜里,想起了他还在宋营的女人,理当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潜回来看看情况,顺便,也许心里还有些柔情…… 但女人的心里不是这么想,她一直等他回来,终于今夜他回来了,她问他有何苦衷,他对答如流,果然,果然如她所想是随波逐流、忍辱负重的。 回来吧。她说。 他摇头,红袄寨已不见容于我。 不,盟王和盟主都说,只要能将功折罪,都可以既往不咎!她想起杨鞍都能回头,心想那原则一定是普适的。 我又能如何将功折罪?他问。 诉说时,恰见到盟王和盟主从帅帐中出来,一路风风火火、将襁褓送进奶娘的营房。她认得那奶娘,她笑说,小牛犊还是跟奶娘最亲啊。 “那就是盟军的少主?”他当时便上了心。 她也心念一动,心有灵犀的他们,几乎在当时就想到了一起去,只不过出发点不一样,那就算殊途同归——她想,可以先造出个小牛犊被夺走的假象啊,继而在中途由他们夫妻送回来,就说是他们拼死救下的,这样不正使她的丈夫将功折罪? “需要金军帮忙,演出这场好戏。”他向来是她的主心骨,她以为这是戏,却不知她只是他的棋子。 他当即回去对完颜乞哥寻求人手,说可以借此机会生擒林匪。从而,他自己也能借机升官。 她等他再度回来直到后半夜,她与他里应外合,她以为他信誓旦旦说的都是真的,细作手里抢过去的那个是骗金军的,她先行护送回来的是真的小牛犊,她曾担心地问他,金军会否生疑,他也说,“金军不是那么好骗的”,所以他要晚些才能回来。 “宋军就是这么好骗的吗?!”张汝楫等人听着审讯,都是义愤填膺。 柳闻因叹了一声,也许,最好骗的永远都是女人。 他说细作手里的是骗金军的,其实他是骗她的,骗来骗去,真正的小牛犊,还是在金军的手里啊。 “难怪这件事这么奇怪,计划仓猝,行动缓慢,你又不得不将自己暴露……错到最后,一堆破绽。”徐辕难掩愠怒,偏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引发了这场波及泰安全境甚至周边的天崩地裂…… 恰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炸响,众兵将只觉脚底震撼,没站稳的全都视线摇晃,徐辕循声往西遥望,不知那声音来自于内四层,或是……“主公主母,这一刻会是与谁在战。”(未完待续。) 第1154章(8) 林沂VS岳离,泰安VS大同 林阡正与谁战?与谁,徐辕都不可能想到会与岳离。因这一役至关重要,通兵法、善谋略的都该在内一层之外,所以林阡和吟儿的对手,只可能是纯粹的武者如薛焕,作战水准略低如束乾坤,或处于休整期、暂时还不能领军的,如高风雷。 累积了数十年的战争经验提醒徐辕,摩天岭和龙泉峰之间潜伏内四层,从大局出发这任务一定会分配到岳离身上、不应当更改,岳离绝无可能和林阡对上…… 可惜岳离没想到薛焕会出阵、徐辕就更料不到他二人互换。从一方面讲这场意外源于岳离太过重视林阡,但另一方面又恰恰打破了徐辕战前的“对症下药”,使得彭义斌石硅等人掌握的所有天尊知识、都毫无用武之地。 当然岳离不是随随便便就跟薛焕互换的,此举一为补救阵内形势,二则掂量了薛焕在大同军里号召士气的作用,确定有百利而无一害。岳离认为,这一战的总领,薛焕会做得不会比自己差甚至要更出色,既然薛焕不忍杀林阡,那强扭的瓜也不会甜,不如训斥几句后、让他意识到大局轻重、如此也能更好地投身内四层大战…… 向来对功绩之类淡然的岳离,当然愿意把仗交给最适合的人打。 是以岳离这番调度,竟把薛焕的出阵巧妙修饰到、非但没有影响布局、更还为布局锦上添花!甚而至于,在彭义斌石硅到达埋伏圈两军开战之初、远远看到阵前出现主将是一个陌生的薛将军时,全然吃惊、心中忐忑!他们手头没有对付薛焕的经验方法!很显然这是岳离对徐辕留的一手——岳离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徐辕能超出我的意料。” 遭逢薛焕出阵变故,岳离淡定不乱、将错就错、临时把正面交战的统帅替换,足够打徐辕一个出其不意。如此,徐辕再超出他意料也没用。 当岳离以薛焕打了一场错位,就如同武斗时虚晃一招,彭义斌石硅对薛焕武功不解,加之大同军在薛焕的率领下士气果然高于在岳离手下……彭义斌和石硅在兵荒马乱、矢石交攻的第一刻毋庸置疑立即就落了下风。  好在。岳离也被徐辕先手打出了一场错位,关乎人心。岳离虽看出彭义斌石硅等人义气为上,却不知徐辕帮他们化解了戾气找准了目标。还是那句话,有目标就不怕。落了下风撑住便是,总有机会能赢回来。 彭义斌和石硅,不屈剑与流星锤,这一刻从人到兵刃都是一个意思——“不错我们对薛焕没经验,那就从此战积累起罢!”初时。彭石二人离薛焕尚有一大段距离,于是带领身后红袄寨的中坚力量一往无前,左冲右突,全力以赴,奋勇驰过最先几座大阵。 没经验?其实已经足够——金方主将虽易,主力军兵不变,大同军为主,花帽、乣军、护国、铁甲中的精锐为辅,时间地点人物甚至相关阵法,天骄都没有算错。此刻内四层除了薛焕这个武力威胁之外。最明显也最可怕的,正是眼前这博大精深的小阵套大阵、大阵连小阵…… 锣鼓敲响,黄旗招展,军威赫赫,如山之威。此内四层阵法与前人无关、古阵无关,有只有兵多将广、血气方刚。铁门阵,坚硬难催;迷魂阵,摄人心魄;八卦阵,道路繁杂。尤其此阵,几乎一上来就把彭义斌合围覆灭。以上三阵。便是金军这一仗的先声夺人和强据上风。好一群山东山西的最精锐金军,他们战力高强百里挑一,磨戟拭刃等候多时,不容宋军轻易撞围! 所幸彭义斌不退不让、石硅救应及时。不屈剑撑过核心处十余兵将,流星锤则迅猛从斜路劈进杀散敌军……当石硅救得彭义斌透出阵来,膂力之强,使当今金军无人不识“石敢当”,而彭义斌,神勇非凡。剑如闪电,一骑流光般驰骋阵间,不同于林阡说的“彭倔子”,金军都赞他“彭敢闯”……他们,标志着红袄寨不远的未来,中流砥柱,当之无愧。 不过,即便这样了,红袄寨也只能顶住、不能反败为胜的原因,在于如今也人才济济的大同军,其中最为突出的,正是薛焕麾下的“大同七雄”,彭石打破前三小阵便费时这么久,完全拜其中三位的武功所致。“他们与彭石的战力,应是差不多的。”薛焕暗忖。这一役虽是山东之战,更该算燕云之地金宋战斗力的一次改朝换代。 恰在这时,听得一声炸响从西面传来,摧枯拉朽,震耳欲聋,空气中翻滚着一股无形巨浪,从摩天岭某一个圆心扩散而来,迅猛地穿插过内四层所有的大阵小阵继续往东、往南,那巨浪荡涤之处兵阵全然泛起涟漪,有形有状的涟漪,消隐后全换作血污,以及横七竖八的盔甲、躯体、旌旗…… 抬眼望,江河乱,分明清早,错觉已到黄昏;谁把晨曦抹上晚色,谁把晓角吹成暮笛,谁把朝雨汇进夕风……  谁,自然岳离林阡是也。 这声炸响,出自他们的第三十回合,或者说,是第三十次以命相拼。 当时,在侧的花帽军无人后退,因知退了也没有用,因没有力气可以退,因这声音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经耳膜震穿,听不见了,事后回忆时才说,那一刀一剑相撞之时,连心都有炸漏了的感觉。 可是不容喘息第三十一、不、第三十二回合已经铺张开来,铁索桥上这二人无视山石崩落、桥面翻覆,不作消停继续再拼再砍,岳离额上甚少沁出汗水,而林阡此刻眼中俱是暴戾,煞气环绕在他身上,束乾坤甚至能看出那煞气的黑色…… 是啊,山石崩落是一定的,但桥面翻覆……是指这铁索桥已经有一段被扭曲翻倒!当林阡和岳离越打越沉浸在刀剑中时,他们的眼睛根本不可能去注意脚下悬空,他们的脚步是出于本能在铁链上来去上下,也许别人最关心的是他们的手,但束乾坤最着紧的,是每一步。天尊,林匪,千万不要掉下去啊…… 入魔后的林阡,果然实力跃升。刀速大幅提高,力量、内功都刚劲了数倍,正因如此,他看得清岳离剑法的招式内容,所以每一招都来得及捕捉、拆解。甚而至于反击! 一如吟儿先前所说,撇开内功高低只论招式,岳离剑法比林阡神幻,幻生于真,亦融于真,指他包罗万象,有真有幻,故比林阡多一份飘渺,因而拉伸出多一份辽阔; 但也是吟儿说过,林阡却比岳离多了一份生动。岳离纵使有气象万千都是静态,而饮恨刀能够有色有声有动态,那种“昆仑崩绝壁、突兀压神州、月涌大江流、黄河走东溟”的动态感,络绎不绝地呈现,难以置信地层叠。未必不如岳离! “万寓于一”和“真幻万象”,饮恨刀的刀意,与九天剑的剑境訇然相撞,都想破坏对方的招式,却都破坏不得,狂风中。沙石下成暴雨;黄尘里,刀剑撞出卷龙。 这一战没有多余的呼吸声,观者不敢呼吸,比斗者几乎一气灌注从头至尾。每一瞬每一霎都在劈砍攻杀,冷静从容地释放出沉猛凌厉,每一次比斗的余风,都够给浩瀚山林激起一场风暴。 光线明灭,林阡岳离都快被自己掀起的风沙埋住,却又在几乎同时将对方身上的灰尘驱除。不多时。岳离的剑锋竟已残破,林阡刀上全是他自己的血,而为什么是束乾坤的心,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 “到了……”岳离到这一刻还中气十足,手里攒聚着比上次炸响时更强的真气,而林阡眼中杀气腾腾,很明显下一刀的“万寓于一”会更加激猛。束乾坤瞧出端倪,预感可能会伤亡惨重,可是麾下和他,比上次更加来不及退了…… 是啊到了,你们的死期,都到了!下一刀,亦是林阡有史以来蓄力最多的一刀,要对这些害吟儿掉下去的人斩尽杀绝,一个不剩!“全都下去给她陪葬!”入魔时林阡毫无人性可言,自然也没有坚持吟儿还活着…… 所以,岳离才说,到了。  岳离和薛焕有一点截然相反,虽然尚武,更加向战。 林阡给他满足之后,他就一定会将林阡杀害。 在林阡最邪魔时杀了林阡,更算为人间除去一害。 这就是凤箫吟适才听出来的,岳离对林阡的激将,其实是提醒林阡还有潜力可挖掘,隐隐在林阡心里种下一个入魔的念头。 天助他也,凤箫吟会那么巧掉下去,林阡在最快的时间内精神失常。 或许也是水到渠成的,是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薛焕等人的厉害,共同促成了林阡在这一战中一直就状态发飘,也是司马隆、梁宿星、高风雷等人的实力,使林阡比起一年前入魔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尽管他也一路想克制,一路想重返当年的林胜南。 入魔时,林阡确实战力提升、实力倍涨,可以对岳离迎头赶上,内功、速度、外力、意象、招式全部都近乎制衡,但是林阡只怕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越入魔他心智就越不坚定,那么,就越容易被岳离“同化”“反控!” 正是因为,林阡现在的战力是不稳的、发飘的、不属于他自己的! 岳离前五十招都没有完全施展的“反控力”,就在这最后一招等他,等他林阡,亲手将这二十多年来打的最强一刀,心甘情愿地刺进他自己的身躯! 遇到岳离是林阡的不幸——正常状态下最多自保,入魔状态下必死无疑。  然而,世间万事万物,都那么巧埋下了因,在最关键的时候结果—— 强光交汇、生死擦肩的最后一刻,林阡的力量还未全然出手,就被一个更强于岳离的人物制止,那人就在他怀中,抢在九天剑前直接发热烫伤了他的手。 伤他却是救他! 一刹,理智和思绪,决堤般倒灌进林阡的脑海,本能俯首,看襁褓里清醒异常的小牛犊,它竟似预料到了这一切,把这一烫滞后到了此时此刻! “沂儿……”瞬间他忆起他现在的身份,他是怀中这小牛犊的父亲!不该暴戾自弃去强招自损,吟儿跳下铁索桥不是要他走火入魔,就算当初胡水灵咬舌自尽也只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忘心不是失心,他要为她们保重自己! “哈……”小牛犊当然只是凑巧发烫,此刻睁着眼睛笑意满满,长长的睫毛,白净的肌肤,像极了吟儿。林阡陡然清醒回来,不错,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是让吟儿抱住小牛犊!吟儿,一定还没有死!还没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她怎舍得死! 他一想起吟儿,就想起今夜她趴在他对面倒着看地图的情景,就想起她调皮地动他案上的米堆,就想起她差点破坏了那米堆代指的摩天岭,他当时真想骂她,捣蛋鬼,你可把摩天岭害得山崩地裂…… 战斗岂容分神,岳离一剑强势席卷,林阡却居然中途撤力,众金军俱是大惊,束乾坤惊他必死,岳离却惊他没有中计……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不自觉地近前一步的也有,虽吃惊却不停止进攻的也有……谁都看到,林阡嘴角划过一丝释然的笑。 “沂儿,和爹一起,找娘回来。”说罢此句,来不及闪避岳离这一剑,但饮恨刀的方向却不是抗击、而是全力斩断了本就将断的铁索,交睫之间,摩天岭战地两道寒光电闪,一横亘天地,一纵贯河山,九天剑朝前斩林阡,饮恨刀却沉降劈铁索! 这一竖一横映入眼帘稍纵即逝,炸响声不如上一次激烈,死伤也比想象中少得多了,但视觉冲击、心理震撼、意外之感、却比预料中更加强烈!在铁索桥上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遭遇桥被一劈为二,伴随着两段铁链的左右断裂陡然垂落,是桥上所有人的吃惊惨叫和争先恐后地攀爬而上。 凶险来时无论他是天尊岳离还是等闲之辈,第一时间当然都是扶稳垂直沉落的铁链万万不要掉下去——他们当时设定这铁索桥就是利用了人的怕死想拦住林阡,结果,林阡没怕死,他们怕了。 那一刻若从上空俯瞰,一端铁链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人,另一端,则洋洋洒洒泼满了血,林阡把小牛犊夹在腋下,一手抓紧铁链,一手攥着长刀,望着由近及远一瞬间就遥不可及的所有敌人,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虽然疲惫,却不容喘息,因为这根铁链的下端有异响…… 危难之际,竟有一人飞身而来,抓住了这边的铁索与他一同荡了过来——束乾坤这小子,当真执着敬业! 林阡低头看着脚下风云涌荡深不见底,心知必须极快地找路下去,束乾坤并不足虑,怕只怕岳离和这群花帽军也会从另一条路下山、抢在他之前找到吟儿。 调匀气息,亟待下山。庆幸这一声炸响过后,林阡除了被烫出个泡来之外,并没有受更重的伤,铁链上的血迹,亦全来自他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口。  “无论如何,凤箫吟生死未卜,他又割断了铁桥,一时半刻也不会找到这出口出阵了。”岳离安抚花帽军说束乾坤应当无碍,一番调兵遣将之后,望着鸿沟那边的情景,叹了一声,“还有高风雷,正是在铁索桥的彼端等他。” 花帽军都万分佩服地看着岳离,林阡凤箫吟几乎手牵着手这一路过关斩将地过来,偏偏在临近出口的几步之遥功亏一篑,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宁可放弃出口、辗转下山、前途难料,都是拜岳天尊所赐。 他们不知,适才差一点,岳离就能把林阡结束在这里,岳离也是功亏一篑,败给了近水楼台的小牛犊。(未完待续。) 第1154章(9) 新手VS高手,阵容VS战略 铁索桥一战后,林阡不得不舍弃出口追寻凤箫吟而去,目测他当时一身是血疲惫不堪战力极低、束乾坤追赶过去理应无性命之忧,花帽军诸将都是长吁了一口气,然而刚随天尊一起下山找了段时间,却得到内四层金宋双方大战持衡的消息。 “泰安匪竟能与大同军平手?”这比林阡差点平了天尊更教花帽军吃惊。权衡轻重,岳离既达到目的便不宜久留,因此将林阡留给了高风雷对付。 “好一个薛焕之,果然值得托付。”岳离赶赴内四层时,远看大同军兵将勇猛、士气高热,较之花帽、护国、乣军毫不逊色,更因首次参与山东之战而状态上佳,心忖,之所以不能赢过宋军,问题一定不出在他们,而出在我身上——“徐辕战术,一定出我所料。”如果说小辈之中,薛焕是岳离的最赏识,那么徐辕就是岳离的最顾忌。 彼时大阵中局部甚静、局部则动荡不堪,尤其薛焕所在的核心,已经只见光影,分不清谁是谁了。金军威严如山,宋军适应如水,同样强劲,旗鼓相当。一路往那边疾驰,岳离不得不问,“宋军何以会反败为平?” “天尊,原来宋军还有增援!”麾下回答。原来,彭义斌石硅冲阵的一刻以内,大同军都一直将他们死死压制,尤其在他们到达青龙阵后,纵使彭石合作无间,也一时行动僵滞,不料,恰在半刻之后,宋方火速增援了又一路兵马,出乎意料地搅乱了原先已战到白热的两军。 “原来徐辕意不在一鼓作气闯过去,而是这般有所目的地夺取驻地。”岳离获悉形势,才知果然是自己对徐辕失算,若非正巧换成薛焕迎战,只怕会被宋军占尽先机。 “是啊,未想到徐辕竟不惜一切代价。几乎倾巢而出。”身边谋士说,岳离心道,徐辕胆魄未免也太大了些,不怕投入过多实力、失去他的南面驻地吗。再问:“宋军增援何人?!” “柳闻因、江星衍。”麾下答。 “如此!徐辕也是险中求全,他未动祝孟尝、孙邦佐等人。”岳离暗自叹惋,林阡难除,皆因林阡的人难除!徐辕他,明显采取了冒险打法里的最安全模式。堪称最平衡、最稳妥。 岳离再问,柳闻因江星衍是如何帮彭义斌石硅脱险的。 谋士回忆说,青龙阵几乎将彭石困死之际,彭石等人身在局中不得要诀,而柳江二人被外层兵阵所阻难以接近,危难关头,江星衍飞戟隔空而去,全往龙须龙爪处守军横扫,帮彭石争取时机从龙腹截杀而出,同一时间。柳闻因手持寒星枪一马当先,川蜀雄风,攻守兼备,竟比彭石冲阵能力更强。 不多时柳江便与彭石诸军在白虎阵前会合。纵然虎眼虎耳守势严整军威赫赫,闻因与星衍合作无间毫无惧怕,长枪干脆利落,飞戟无一虚发,白虎阵伞旗锣鼓尽数销毁、零零落落,因他们率众驰赴,宋军犹如死水被引入活源。彭石备受鼓舞锤剑超常发挥、渐渐竟能顶住压力,薛焕命人告知岳离时,正是彭义斌石硅打赢了十几座大阵越战越猛时。  那时,金军视角。宋军越战越猛,锐不可当;宋军视角,金军又何尝不是越打越劲,牢不可破。 “闻因,谢谢。”兵阵中彭义斌险被一刀擦过,寒光一掠那刀锋被一枪挑开。转头来看不是柳闻因又是何人,晨曦中他看着她一身男装英气逼人,心想这一生即使不能相恋,便这般战场上并肩也是无憾了。 “收拾残局的事就交给星衍和我,彭大哥,石当家,你们且继续朝前战吧,不必有后顾之忧!”闻因给他们揽下白虎阵。她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当年吟儿和祝孟尝海逐浪,战火中一起成长。 “竟是薛焕,你们当心。”星衍远看发现薛焕已亲自临阵。他和闻因是在炸响声传来之时开拔,是以正好和薛岳互换的情报错过。 “不知天骄得知后会不会有对策。”路成也在这拨增援中,经验尚浅的他忧心忡忡。 “天骄,怕是还有别的战事要顾。”闻因知,不会过多久,仆散揆就会从南压境,甚至东面的完颜斜烈、蒲鲜万奴,还有北面的完颜君剑……所以眼前这场仗是真正的背水一战,因为稍有不慎还会连累天骄! “凡事不能光靠天骄。”石硅握住流星锤,看向彭义斌,义斌也转过脸来,默契地举起剑来,“说的是,这仗可是咱们要打的。” “然而那毕竟是北部第一。”星衍不再像过去那样莽撞,他会思考了,会为别人担心。 “无妨,楚狂刀只是做做样子凝聚军心,薛焕他一年不出三刀,我二人再差,一起上总成。”石硅一笑。彭义斌也点头道,“再强他也不会强过司马隆,怎么对高手咱们熟得很,万一顶不住,撑到等你们来。”曾几何时,有对方在,彭石就觉得有信心。 “好!”闻因笑而回应,也许他们都是被司马隆练出来的胆量——怕什么?绝顶高手之威,新手照样能拆。彭石和她,都曾赢过豫王府。 当此时金宋双方已犬牙交错,一干小将正和大同七雄在最核心、最动乱处,四面八方刀剑无眼,全部都是背后相托在说、在行动—— 实战中,没有后路可以退,精神支柱并不是统帅,而永远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些人。  几乎同一时间,奋勇顽强的内二内三层宋军,则破天荒出现了一个靠得最近、极可能融汇的机会—— 先前,亲眼看着吴越军分散被吞的黄掴和桓端二人、并没有就此教花帽军掉以轻心、而是下令要继续追击、趁势肢解这一兵流,希冀能一战决定胜负;初始吴越军确实也接二连三地沦落迷宫下落不明……奈何吴越李全杨妙真皆坚韧至极,零散到极限竟还能顽强地吊一口气,最终否极泰来,非但未被击散,更与杨宋贤靠近…… 可怕吴越和杨宋贤竟心有灵犀般、感应到了对方位置似的,越打越近,渐入佳境……见势有变,桓端、黄掴当即近前去打。绝不允许他们就此翻身! 先前宋贤等人迟阡吟一步进入这风里流沙大阵,因随身携带着地图、才不至于像他俩那样陷入内一层迷宫,但是总有些地图上没有标注的道路、防不胜防的机关陷阱,宋贤这一行人手又少。于是就只能苦苦撑着,直候到吴越冲杀过来……奈何行百里路半九十,桓端黄掴眼疾手快竟立即要将他们强硬拆开…… 这一刻,金军就如两股反向的波流,各自冲荡向吴越军、杨宋贤军这两只孤舟。越冲越高,汹涌澎湃,激越铿锵,吞噬之象。“众将听令,继续分割,今日势将宋军灭尽!” “弟兄们,冲过去,死也死在一起!”两强相遇,哀兵必胜。虽是孤舟,却是大船。吴越和杨宋贤。不近则已,一旦已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了,哪还容许对方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新屿,可算来了!我缺人手多时了!”潺丝剑撂倒了他二人之间最后一道阻障,宋贤终于和新屿会师,战史中已无数次这样的经历,宋贤一如既往挂着“兄弟有你在真好”的笑容。 “我也缺你武功多时。”吴越沉着一笑,眼神示意后面几步之遥的纥石烈桓端,同时把手下的兵将们带入宋贤所在。 “好,你一手交兵。我一手交剑。”宋贤笑着打趣、持剑迎上,李全铁枪从旁协助;二话不说,吴越以金针对付黄掴,杨妙真则提梨花枪挑战解涛;其余兵将。交融之后继续破阵。现如今,内二内三层才是真的被打汇合——宋军与金军一样都成一体了,孰强孰弱自要重新较量! 适逢彭石柳江在内四层与金军持平、岳离尚未知情到场,身处内二内三层的吴越杨宋贤李全军,与他们相互得知、相互鼓励,“只要咱们和这两块兵阵僵持住了。义斌石硅一旦打破薛焕就会奠定胜局。”吴越说。 “这句话,倒过来也是一样!”杨宋贤笑,是啊,谁说一定是彭义斌石硅、而不是由我们打破局势呢!他们这老一辈的,可不能输给小辈们了。 “一起打破,就更好了。”李全也露出一丝笑。 “薛焕、岳离……?”聪颖如妙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  摩天岭几层兵阵都取得突破性进展,捷报传回龙泉峰却比先前迂回得多。 闻因担心得不错,其实最孤掌难鸣、最孤注一掷的不是一走了之的他们,而是留守原处的徐辕、张汝楫、孙邦佐,以及周边诸如时青、裴渊、祝孟尝、袁若。 今日一战,到此也只有他们没有被拖下水,越晚,就越是重点,尤其对于金军来说。 仆散揆、蒲鲜万奴、完颜斜烈、完颜君剑四路人马,俨然早已虎视眈眈。 炸响声前后,前三者都已进军,完颜君剑更是立即就对国安用启衅,徐辕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对闻因他们说。 小将们走后,注定龙泉峰、调军岭、东中交界众将都逃不脱苦战。所幸小将们英勇令人省了许多心,老将们又按照规划因敌制宜打得相当熟练。 “周边驻地,不出意外,应是蒲鲜万奴攻裴渊时青,完颜斜烈攻祝孟尝袁若,我军保全兵马为上、驻地为轻。”徐辕对形势了然于心, “只要我与国七当家都不出差池,即便周边驻地有失、都不会影响大局太过。” 实际上留守之战的重点,就在于徐辕和国安用分别直面的仆散揆和完颜君剑。徐辕想,那仆散揆精于行军打仗,剑法却比自己要低些层次,阵前武斗应当不难对付;国七当家,与完颜君剑实力不相上下,加之与杨鞍一样防守能力一流,这一战,并不难打! 抽丝剥茧,仔细分析,四路金军,其实也就两路有威胁,分别对症下药以后,徐辕运筹于心、几乎稳操胜券。 可惜,攻击的阵容徐辕赢了岳离,留守的战略他却是输给了仆散揆—— 徐辕未曾料到,仆散揆从南面北上,选择的恰恰不是来攻徐辕,而是绕开徐辕去打国安用,与完颜君剑合力! 原本策应徐辕的国安用,竟陡然成为众矢之的,而徐辕,竟也不能在第一时间策应之——因仆散揆留了一路精兵,专门用以捆住徐辕的手脚。 只一路精兵便够?足够,那人战力,在天骄徐辕之上! 尽管兵临城下的旌旗上写“仆散”,此役,却是那个人的回归。 山东之战即将落幕,离场之将岂能不回。(未完待续。) 第1154章(10) 冯虚VS鎏金,今人VS古阵 剔出了岳离伏下的内阵,却没猜到仆散揆按住的外援,徐辕得见真相,不禁暗叹失误:怎该忘记三月十五之战、主公曾这样输给岳离?只不过当时岳离假以分身,而眼前人应该算作返场——眼前人,十二元神之首,仆散安贞! 这一战对仆散揆来说非比寻常,是他首度掌控与盟军对峙时的大局,对他的儿子仆散安贞而言则意义非同小可,这是他获得新生后第一次履步荣耀…… “伤势确实很重,但非不能恢复。五年后恢复,那五年后重返战场,十年后恢复,便十年后号令山东。安贞,这七尺之躯,至死都应报国恩。”数月前王爷教诲犹在耳畔,此刻仆散安贞跨梦魇宝马、持鎏金月牙,实力恢复到几成,和徐辕一战才见分晓。 久违了,战场!月牙铲轰然冲刺,锋芒毕露,流光溢彩;冯虚刀沛然还击,林山之盛,江海之深,对战场的暌违、谁都一样! “好武功!”纵使徐辕,亦情不自禁赞,仆散安贞对他也难掩崇仰:“不愧是天骄徐辕,再过几个月,必能将我甩开,可惜——不会再过几个月了!” 仆散安贞此言非虚,他因林阡入魔而被牵累险险送命,事件虽发生在徐辕遭黄掴和杨鞍合谋暗算之后,毕竟获救及时,而徐辕蹉跎两月,故如今实力并不如他。 “不必过几个月,现在就能将你甩开。”徐辕一笑,好一句轻狂之语偏说得这般沉稳。仆散安贞脸色一变,自然对他不敢怠慢,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辕受伤之前,武功绝对高过他。 当下铲刀大战不可开交。月牙铲锐利,冯虚刀浑厚,月牙铲直挥斜掠,冯虚刀纵劈横砍,月牙铲激起明灭光。破立随心,攻防一体,冯虚刀抡起张弛风,浩荡八溟阔。志泰心超然! 彼时孙邦佐已成功突围去东中交界支援国安用,龙泉峰徐辕身边只留下一个张汝楫,他在侧眼看徐辕应敌不免胆战心惊,甫一发现仆散安贞的梦魇战马喷火、害徐辕一刀扑空险被仆散安贞铲中,张汝楫义愤填膺当即上前补位、给天骄争取时间把战马控稳…… 虽然此战惊险。倒也并无惧怕,打斗的过程里张汝楫忽然有些吃惊,换一年前,只怕他早已逃,麾下早已散了……人之常情,他们这些小将毕竟不是鞍哥、不是二祖哥、不是国七当家。但为何,一年后,竟不一样了…… 这一年来,红袄寨习惯了被林阡被盟主和被这位武林天骄庇护,殊不知庇护中他们也被这潮流裹挟着一起成长。不论是跟在林阡身边的彭义斌石硅,跟在盟主身边的杨妙真李全,或是这最后一战才跟在天骄身边的孙邦佐张汝楫,时间再短,都已蜕变,不再是投机者,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毫无建树——连从前浑浑噩噩的史泼立,都已不再是挂名四当家! 岂止是仆散安贞重生?整个红袄寨都已焕然一新!张汝楫对徐辕感激不尽,心甘情愿为他填补空缺。拼刀时全力以赴毫无松懈,哪怕血溅当场也咬紧牙关!  然而,局面在某个毫无预兆的节点,仍然整体倒向了人多势众的金军—— 战过百招。徐辕惊闻内四层主将竟是薛焕,他知岳离虽然漏算却毕竟是策谋主导、加之薛焕补得恰到好处,彭石柳江并不占优……而且,越往后拖对宋军越不利,因为岳离总会获悉消息出阵,如他那样的擅长逆势。很显然彭石柳江要吃尽苦头!也许现在还没,但,迟早的。 祸不单行,内一层,主公主母至今下落不明;外一层,百里飘云杨鞍始终不得脱身;眼看这龙泉峰战区徐辕张汝楫和仆散安贞的武斗差距渐次拉大,这一战俨然因为仆散揆的战略独特而大势已去时不我与;周边,国安用展徽遭遇完颜君剑仆散揆合攻生死未卜、时青裴渊袁若祝孟尝等人以少敌多显然最多也只能制衡。 危难至此,就只能看内二内三层能否破局,其实徐辕清楚得很,他们也不是破局的关键——即便杨宋贤吴越能和桓端黄掴武力持平,但因古阵和迷宫存在,获胜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雪上加霜的是,便在那时,传来月观峰李思温郝定向司马隆开战的情报,不知真假,按理说他们不该是听说徐辕撑不住才动身的,因为一来一去不可能这么快,唯一的可能性,是郝定那急性子没有按捺得住,早就不管不顾开战了! “他们这是疯了吗!不是说他们绝对不能动吗!”徐辕闻讯大惊,这是最不该动的一路兵马,林阡战前也嘱咐过,因为月观峰和摩天岭都位于古阵当中,稍有不慎即入迷宫,绝不能妄自作动。吴越打破规矩也便算了他有那个实力,李思温郝定,为何逞这个能!柳五津刘二祖,为何竟不制止?! 即便他们能打赢司马隆也肯定会陷入迷宫啊!这等同于自寻死路……徐辕握刀的手全是大汗,迄今为止最凶险的一场战役!  徐辕料得不错,当内四层彭石柳江即将遭遇岳离薛焕联手,内二内三层,作为当时唯一的破局希望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的——虽然杨宋贤吴越顺利会师,但也步入了古阵最强的范围内,他们接二连三被迷宫的入口卷入内一层去,人数开始再一次地越来越少。 事实上,吴越的兵阵能打败黄掴但不能奈何纥石烈桓端,正是因为这里的迷宫入口、陷阱机关明显比那边多。随着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其实迷宫入口大部分都已显露能够避开,潜在的小部分却仍然无所征兆突如其来。 最终,连吴越自己,也和黄掴一起,被吞噬进了内一层的迷宫中去,杨妙真亲眼看着他消失于前,正待拉住他,却连自己也被飓风吸牢,若非李全眼疾手快,她也一定会提早去见林阡——提早去见林阡。在这一战里,是能避免就避免的。他们虽不负夺驻地的任务,却最好是靠近、守护、并打赢敌阵,而不是提早见林阡去承认输了。 “师父……”妙真眼眶一湿。想见而见不得,蓦地撩起一枪,全然拉着金人一起死的态度。  其时风乍起,从东往西浩浩荡荡,历经了一整个泰安战场。直灌向适才内一层炸响处,林木反摇,云雾逆掀,断裂如死的铁索桥,趴在两侧悬崖上微微颤动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不止每一层的盟军,更有一直没有寻获吟儿的林阡—— 这将近一刻的时间内他抱着小牛犊一路往下,束乾坤则坚持在后紧追不舍。阡与岳离相争体力本就不剩几多,再被束乾坤这般死缠,久而久之自然透支。束乾坤却终于和麾下殊途同归…… 也许林阡要庆幸岳离终于走了,但岳离这一走会对内四层造成怎样的伤害,林阡当时想不到,后来回忆真是心有余悸;更何况即使岳离走了,林阡也不得掉以轻心,当下双方在崖底的竹林里再行激战! 花帽精兵,提刀携枪争先恐后全扑向他,一涌而上,没有语言,只用兵刃。只有他们来之前想要完成任务的执念,和来之后生生添出来的仇恨和矛盾…… 寒光冷冽堆迭、强烈刺目至极,花帽军集结合阵,饮恨刀蓄力迎斩。刀法层出,气势磅礴,杀机萦绕,光芒炽烈,那时日上三竿,阳光破云而下。林海翻腾不休,残叶闪离飞旋,翠碧色、玄铁色、绛红色、金黄色交织相映,修竹、战甲、血污、光晕,凌乱不堪。不知是光圈随着战圈在移,还是战圈一点点地迫进光圈里…… 久之,好好的一片竹林便被这群武者暴殄天物,当日月遁逃崖底无光、茂林修竹东倒西歪、战衣盔甲七零八落,内一层由饮恨刀堆出了一道异样的浩瀚兵阵,局部堆满了人,局部则空空如也……然而,虽然此刻林阡只余束乾坤一个对手,却竟然需要倾注于锋间九成内劲,再欲添力,胸口却一阵堵,岳离比薛焕强太多,一战就败光了林阡所有内力!此刻饮恨刀之所以还能呼啸生风,完全拜刀法造就的气势所赐,和他固有的并不杰出的膂力…… 束乾坤略带敬畏地剑挑这难得一见的刀象,如果不是因为林阡走投无路,其饮恨刀招式如何,束乾坤根本不可能看清!如今看清了每招每式,才懂为何其刀象里有山如丸,河如带,危可摘星辰之感……明明此刻是在崖底,束乾坤却觉身在绝顶,步步惊心。 林阡越打越激,忖度已离吟儿落坠处不远,抛开这即将败战的束乾坤,无视身后已扣弦发射的弓箭手,便要向吟儿接近,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见流水边、乱竹间,一片白色衣角,染着斑斑血迹…… 林阡陡然震惊,刀势一停,正要去看,恰那时脚下一空又一紧,蓦地泥土全被揭开,飞腾而起两条铁链,在他尚未意识之际,四面拉开将他腿脚捆缠,林阡满心都是吟儿根本无从闪躲,铁链收紧时已缠绕数圈打成死结无法摆脱!这机关煞是厉害,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早被这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此情此景不是脚铐胜似脚铐,别说每走一步都需拖缠着如斯重物,林阡想移第一步时都觉重如千钧无法抬脚! “吟儿……”他重心不稳几乎被绊倒在地,却无法去判断吟儿生死、甚至无法够到吟儿的衣角,可是吟儿如果还活着怎会不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他来!?余光中已有数十箭扣弦而发,竟要趁此机会将他射杀,林阡万念俱灰,悲从中来,嘶吼着拖动铁链再战。 跌倒在地的束乾坤,吃惊地循声看去,只看到混乱里那片衣角——刚刚他要救吟儿没救成、只扯到这一片、一时忘了扔、打斗时掉了、如此竟救了自己一命……束乾坤瞠目结舌。 而当林阡悲痛欲绝、胡乱劈砍完这一轮箭矢后,又有花帽军蜂拥而上,刀剑戈戟云集,势要将他擒拿,林阡站于原地不动相应,刀法凶悍,见刃就断,困兽之斗,激烈非常。沉寂了片刻的竹林里倏然又叮当声起、围上的花帽军尽数受害。 束乾坤眼看麾下危险急急相救,纵身而去一剑螺旋刺下,林阡竟负重还能一跃而起,长刀削斩,不由分说,一刀点破九重剑花,束乾坤因有执念,却也不曾输给林阡,一掌拍去,亦使林阡退后几步、内伤加重。 不退则已,一退又触机关……林阡尚未能砍开脚上铁链,突地又两侧生风、竟猛一飞出几节尖竹,林阡若单手持刀顷刻就能破左面威胁,然而右面尖竹正对着手臂里的小牛犊……本能驱使他当时也一片空白、想也不想选了最错误的御敌方法、防御力完全放在身右、先将小牛犊紧紧护住确保安全、其后才往左往右去断尖竹,缓得一缓,右面尖竹已到身畔,他速度根本不足以对付身右,而左面尖竹,他力量上也分明抗衡不得…… 訇然撞击、林阡全身到处鲜血浇淋,身体一晃,险险倒下。完颜永琏的机关,比柳月设置的更加毒辣。 “拿下他!”束乾坤看出他身心俱损,发号施令。  然而手刚抬起,便被一刀斜斜打来,若非躲闪及时,势必被连人带手钉在地上,强风过后,束乾坤循声惊看,阳光下,不远处山道上并肩而立两个人影,几乎一样身高,轮廓区分,却一壮实一清瘦,分明一男一女,虽然逆光看去并不能立即看清,但束乾坤马上就懂了,数遍天下也没第二对这种特征,他知道这把刀一定是女子所发,因为相较她身边男子而言,甚至相较林阡而言,她都是刀王。 “拿下他?试试看。”那女子冷笑一声,语带挑衅,气场无敌。(未完待续。) 第1154章(11) 魔门VS金军,主公VS爱侣 束乾坤当然被激,立即亲自来拿林阡,然而才走一半,就被又一道罡风一掀、险些重心不稳,余光一瞥,那女子竟不在原地了,再定睛一看,她不知何时已闪到自己脚后来——这魔一样的速度! 瞬间而已她顺势拔出了适才钉在地上的刀,束乾坤意识到的时候脖子上就一片冰凉,饶是他剑法高明,反应过来也只能自救!倏忽与她交击七八回合,她毫不换气越打越快,单招凌厉,合而厚重,与楚狂刀一样自成一阵。 歘如飞电,隐若白虹,风吹不断,日照还空……束乾坤如被捆绑在一个落差万丈的瀑布下面,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水势砸死的还是被淹死。勉强打个十余回合,那女子手上已不仅落川刀法,而更有万云斗法,各种招式都汇成滚滚洪流,一时不知是云是水,总之不再是刀,更不可能是个纤腰不盈一握的女人发出来的…… 关于“美女一无是处”这个论点,束乾坤向来都把楚风月算成特例、而因为蓝玉泽和凤箫吟动摇,此刻看到邪后……直接全盘推翻。 束乾坤未曾参与七年前的黔西之战,所以错过了轩辕九烨的见解:金宋之争,最忌魔门的邪后站队——因为七年前那场专属邪后的“魔门护主”,曾令完胜金军后的林阡都一筹莫展、险些败给她的毁世之能…… 谁也不可能料到,七年后的山东之战,金宋之争最忌的事还是发生了,巧的是,对于金宋双方这仍然是金宋之争,对于邪后而言这也还是“魔门护主”,简简单单。只不过,此主非彼主—— 那边大小两个魔王,岂容在她眼前被金军杀?“拿下他?试试看。”这句不是挑衅,而是林美材想当然。想当然地认为没人敢犯她魔门之威,话毕必然噤若寒蝉! 偏偏束乾坤属于那种任务至上,为了任务、遇强则强、威武不能屈、敢冒险也甘做小人…… 是以这场激战在所难免,是以束乾坤显出疲弱后战斗渐渐有发展成群攻的趋势。是以在越来越多的金军上前却被三下五除二干掉的时候、证明了束乾坤这次属于判断失误…… 林美材状态正到好处,一旦出手,几乎毫无悬念就把束乾坤赢过,继而挡在林阡身前应接这一涌而来的花帽精兵,偌大几层合斗的金兵被强势冲荡、席卷、掀翻。不过只花费她几个回合而已。随着一声震响束乾坤和麾下们一并兵刃脱手,只觉一阵强烈的麻痹感从虎口直接透到心里,稍一退却,竟失去了好几个手下。 “是邪后林美材!”花帽军有人听过她的名头,忽然个个脸色惨白,传说中她一招灭梁晋及其麾下、披风一翻就能把楚风月打伤,而梁晋楚风月,皆是十二元神、也是花帽主帅……如今见到邪后本人,才知何谓名不虚传、何止名不虚传! 束乾坤见势不妙,急令麾下先行离去。麾下们则忠心护主,希冀能将他也及时救走,配合恰当才避开了更多伤亡,也好歹支撑着没有这么快就败阵。奈何等到那掩月刀也拔出上前之后,花帽军就只能拉开惨败的序幕…… 少顷,花帽军从上到下都战到遍体鳞伤,邪后和海逐浪联击却是势如破竹,终于在十余金兵的殿后掩护下,由三五个将士半拖半拉、带着重伤昏迷的束乾坤仓惶逃离。 一如花帽军的主仆情深,林美材和海逐浪的脸上。俨然也都写着“林阡状态不好就由我来顶上”,由始至终不曾更改!这些令他林阡骄傲的战友们啊,常常都表现比他还强还出色,令他欣慰。教敌人头疼的从来都不是他林阡一个人,令他期待,抗金联盟的现在和未来…… 未来,特别是红袄寨——他听到几里外声音,虽不知分了好几层兵阵,却显然知道已经在打。且是有组织、有目的地在战斗! 林阡神智略有恢复,回忆适才花帽军与他的整场交锋,其实也是作为新秀却毫无怯场,更将他迫到逆境几乎绝望,若非遇到个正巧以逸待劳想打一架的邪后,他纵然英雄一世也难逃折戟……展望山东未来,金军并不会比宋军差。 当此时,金兵或败或亡,现场无人叨扰,姻缘刀一回鞘,林美材双腕相握,笑而骨骼作响,动作表情,全然枭雄霸气。 海逐浪则已跑到林阡身边来看阡到底如何了,乍一瞧见他满身是血却还紧护着怀中毫发无损的小牛犊,想起这一幕拼死相护曾发生在他对盟主身上,再看盟主不在他身边恐遭不测,海逐浪登时又惊又恐又悲又感慨,百感交集扶起他来语无伦次:“林兄弟?还活着?!盟主呢……她……你……” “她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是失散。”林阡渐渐恢复知觉,语气斩钉截铁。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他砍断啊!”林美材伏在林阡腿边,研究了片刻,对海逐浪发号施令。 “好!”海逐浪赶紧挥刀来断铁链,却看那铁链异常牢固,难以对付,海逐浪虽有赠刀癖,随身带的不多,何况要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可惜了,破铜烂铁虽然可能有用,但魔神殿下说过,得在有酸雾的条件下才行。”林美材也发现这铁链棘手,看林阡似是虚脱、扶他坐稳时想要先把小牛犊接过来。过程中海逐浪换了好几种方法试。 小牛犊那家伙,蹊跷地像吸附在林阡的怀里似的,无论林阡怎么放手邪后怎么拉扯,它愣是抱着他胳膊不肯离开,破天荒地赖在林阡身边不肯走。邪后惊讶地望着这幕情景,这小畜生,居然这么势利鬼,谁能保护它它就粘着谁? “这么混帐的爹,你也喜欢?”邪后酸溜溜地说,小牛犊好像听出她的不满,于是调皮地用脚蹭她,似乎在示意说,你也救我的,我也喜欢你,但是更喜欢爹爹……邪后被它的小脚蹭到。顿起怜惜之情,于是捏提起脚亲了亲,此情此景,温馨得好像不在战地。林阡僵硬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笑,笑意过后,因忆及吟儿生死未卜,平添了一丝苦涩,他知道此战非比寻常。 “有了。”海逐浪忽然一拍脑袋。“什么?”邪后循声看去。发现他手上多出副手铐来,那不正是短刀谷的最坚硬手铐吗……这家伙,居然有用的东西不带,这种害人手铐倒是随身备着……邪后站起、看他给林阡磕、磨这铁链。 “虽然效果不会很显著,总是能起到点作用的。”海逐浪说,“只要能损坏一半,接下来一半就交给邪后。” “怎么?”林阡奇问,邪后也不解。 “曾经她被手铐铐住的时候,什么逃脱方法都尝试过,待会我磨出一点起色了、交给她。只要她一发功、也许就能彻底解开了。”海逐浪笑而回忆,邪后哦了一声:“原是如此。”没心没肺的她,到这时还没明白海逐浪为什么把手铐带身上。 “逐浪倒是很会变通了。”林阡微笑,是啊,既然砍不断,那就努力破坏、哪怕只是先磨坏一半、总是能朝着砍断的方向进展的。 “有人来。”这时邪后面色一变,提醒道;林阡海逐浪即刻也提高警觉。  邪后连拖带拽把林阡带到隐蔽处,海逐浪的解锁才进展到一半,奈何新的敌人不巧就在这时到场。 “是东方雨。”海逐浪低声告诉林阡。 “他来了。”林阡蹙眉。东方雨及其海州军,近期在淮北活动频繁。主要也是针对当地新兴的红袄寨势力的,林阡先前和陈旭、徐辕、杨鞍、二祖等人皆有交流,分析过总有一天淮北与山东的大战场会融汇一体,却没想到。这么快。 “我俩几个时辰前刚到这里的时候就遇上了他,然后与他且躲且绕好几个时辰……这里应就是那个迷宫吧?好在有这迷宫,虽然咱们出不去,倒也可以借它防身。”海逐浪说,“不与东方雨战,是为保全体力。见到你和盟主为止。”他和邪后的目的,显然和宋贤吴越一致。 “正因这样,我才手痒。”林美材笑了笑,她显然自认为不输东方雨,不战而躲实在是委屈了她。 “你二人,竟没回营、直接跟着来了。”林阡叹,不知祸福,虽然自己亏得他们救,但外界会否缺不了他们。 “她一定要驯服那匹无法无天……然而……”海逐浪回答时窘迫至极,林美材脸上也因心虚泛红,咳了一声:“战后再找。” “好在东方雨应该只是‘将至而兵未至’。”林阡心系于此。他之所以确定东方雨兵力甚少,是因为淮北军若有大动静,再怎样兵贵神速,宋方也不可能毫不知情,所以东方雨应该只带了一批高手到泰安摩天岭、机缘巧合看到林海二人从某个入口进阵故追踪而上、其后与他俩一并在内一层里绕了半个早上。 “说的不错,也就十七八个人,我听他们对话,好像是刚到泰安还没和黄掴打招呼,就看见咱俩鬼鬼祟祟地闯到了金军驻地,还以为我俩是不请自来想追捕,因而就糊里糊涂被咱们引进了迷宫。”林美材说。 “想必小牛犊这意外发生得突然,金军自己也没有准备充分,时机根本不成熟。若此战晚几日,东方雨应当是黄掴放在战场上的一员要将。”林阡点头,他相信束乾坤情急之下说话不假,小牛犊被掳不是金军授意,东方雨的糊涂入阵更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宋方也一样准备不充分,说来也无巧不成书,黄掴若是将东方雨放在战场上,林阡派出应战的理应也就是逐浪和邪后。  再不说话,敌人已然靠近。映入眼帘果然东方雨的身影。 林阡抱着小牛犊不让它出声,同时任海逐浪为自己继续解锁,林美材则与他们一并隐蔽于乱竹与机关间屏气凝息、防御为主——尽管敌明我暗,毕竟对方人数众多,林阡又正巧累赘,所以林阡和海逐浪都禁止林美材动武,暂且看清对手再说。 值得一提的是,东方雨出现的第一时间邪后差点就直接出刀了,林阡还未伸手拉住她,正好看到逐浪转头对她眼神示意,邪后素日那样强势的女子。竟立即按刀不动、真能被他管住,林阡不禁大感惊奇;而海逐浪专心解锁之时忽然分心劝阻她,显然也是因为能够预见到她的按捺不住……逐浪是这样地了解邪后; 解锁十分困难,逐浪汗水淋漓。故此在及时制止了邪后之后,就继续埋头苦干一直没再抬头、没再开口,明显又是了解邪后说到做到、不必再示意第二次……种种细节被林阡洞察,既感叹这袍泽之谊,又欣慰于爱侣交流时的“主公无用”。 视线从他俩转移。复透过竹林远望,东方雨身后的十七八人都人高马大,显然是在海州军中精挑细选“三鹰”的接班人,林阡心忖,这些人先前没被自己折耗过,林美材和海逐浪要真打可能并不占优势……心情稍事平静,理智业已回归,奈何战力迟迟不复。 “在那!”这群海州军高手果然内力深厚,许是林阡呼吸略重,东方雨身侧一人陡然转身。挥刃直指他几人藏身之处……天不遂人愿也,短暂宁静即刻便被打破,山风忽起,又一番溪竹交响。 时间仓猝林阡还未想好派谁先上,海逐浪便起身并把邪后按在他身旁:“我去引开他们,你且先行运功!”说话时背对着他二人,虎背熊腰直将他们都遮挡,留给东方雨等人一个明显的靶子,并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移步。林阡邪后尚未与他说得只言片语,他便已纵身一跃往山上狂奔。 “追!”十几双脚步全被他调虎离山。东方雨却比以往聪明许多,在原地留片刻确定无误后、才也跟上山去。 海州军追去之初林美材并无所谓,还听话地帮林阡发功解锁,然而眼看东方雨也离去了。她便开始明显心不在焉起来……虽然她与逐浪只是短暂别离,然而……人也许真的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担惊受怕。 “邪后,你也去。”林阡说。 “……嗯?”邪后一愣,“可铁链还没……” “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断。”他说。 “然而我要护主。”邪后摇头。 “帮逐浪一起打赢东方雨,就是护主。” “可是……”邪后继续愣在那里。 “去吧。反正你心也不在这儿了。”林阡一笑。 这其实就是上次寒烟事件前,逐浪为吟儿说话时的语气吧,林兄弟,你要去历经寒毒、空前凶险,若把盟主强留在这里,她呆得住吗? 性格所致,海逐浪也许是世间最了解吟儿的那个人,同样的,林阡也看得出邪后心境:“再晚些,就追不上了。” “好。”邪后起身,再不犹豫,转头追去。 林阡看他二人先后上山,虽觉冒险,但也有相当大的胜算,思及适才短暂交流,海林与他点点滴滴,长叹一声,逐浪,邪后,林阡得你二人,真是三生有幸。  片刻后待气息略见顺畅,林阡便再行运功去砍铁链,奈何仍然不见有效,勉强起身,还想要去看吟儿到底如何了,因此拖着这重物艰难往溪边挪。 他凭经验避开了重重机关、也绝不逞能并没有到处走动……然而,运气极差的他,没去找敌人,敌人来找他了—— 便在他再度见到那白色衣角、还没来得及再走一步的关键时刻,一记重击,轰然砸下,须臾,已将他视线和溪涧明暗两隔——高风雷单锤是也! 凶险忽如其来,林阡眼疾手快、正要躲闪,才发现眼手再快,腿脚却端的跟不上思绪,暗叫不好,千钧一发他已完全被锤势笼罩。 不同于别人为任务、为捍卫、为武功、或为了民族大义……高风雷此行,只为一点,证明!他要用反败为胜来证明,他豫王府四大高手绝对在林阡之上,之所以上次被林阡撂倒三个,不过是正巧被林阡投机取巧罢了。 等候已久的他,不知林阡已被薛焕和岳离合力耗过,否则也不可能下这么重的手。(未完待续。) 第1154章(18) 名字VS姓氏,林阡VS完颜1 转眼就快要到正午,明明时间过得极快,但吟儿再回忆清晨的事,却像已过去了大半辈子。 她从铁索桥跳下来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小牛犊到底是真是假。林阡,也不知怎么样了…… 那一跳可称得上视死如归毫不犹豫,九死一生后再回味却真是心有余悸,坠崖后她本能自救什么内功心法都用上了,好在福大命大,先被林竹缓冲,又得到个神秘人援手,这才保住一条性命,然而还是摔得晕乎。 模模糊糊都没看清楚那女子长相、只记得一团朦胧的身影,然后不知道跟她呓语了些什么、再之后她就已不在原地。不刻半空中就有泥沙枝叶砸落下来,由不得吟儿不赶紧清醒、爬起来往别处跑、跑了不久就又在林深处迷失…… 吟儿大概知道了,内一层迷宫确实存在于虚空,在地图上和现实里的地域重叠,但和现实就是隔着一层。所谓的入口都是些吸力强劲的黑洞,进来之后就迷路、越往深处走迷得越厉害,除非阵法被设阵者解除。解除了的时候,他们应当就会安然无事地发现自己来到了实地的某处,所以懒惰的人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最好;可是,谁知道阵法解不解除?为免坐以待毙,还是该冲出黑暗找到出口…… 身在此山中的她、或林阡,却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出口并不是危难的终点。 再不知过了多久,发现林子里多了好大一股煞气,金针四飞,刀光频闪,短兵相接,人声鼎沸,吟儿凑近去看,原是吴越和黄掴及其军兵,他们竟也被吸进了这诡异的迷宫里来!?可是看着吴当家脸色惨白,明显受了好几处刀伤对抗艰难……吟儿见不得任何人伤害盟军。当即上前插手帮战。 “是盟主!”众人见她到来俱是大喜,然而纵使是她也控制不住这战局,惜音剑甫一插入吴越和黄掴之间,便被他俩带着一起节奏大乱。他三人腾挪辗转直往密林深处去。刀剑相繆,拖了整整一路的火花暴雨。 “好强的刀法,列得进十二元神!”吟儿估计黄掴的武功与束乾坤相当,虽对他印象不好,实力评价却需客观。 “可知北第一薛焕、南第一东方雨、豫王府高风雷。他们全部都在此战?”黄掴问时,只想扰她之心,旁敲侧击意指林阡现在很危险。他也是不久前才知东方雨到迷宫来了。 她想答,早知道了,我们都遇过天尊岳离了!但是听到东方雨是“南第一”不免一愣,东方雨不是第二吗,怎么成第一了……哦,不是黄掴口误,是贺若松死了东方雨顶上…… 是以吟儿心思一转,笑而嘲讽:“自是知道。南北前十这些年被灭的人数,都凑够一个死的十二元神了。”语声轻悠,不知为何,又教黄掴想起那个笑着杀人的毒蛇轩辕。 “你便去陪他们。”黄掴眼神一变,厉声喝时,一刀急斩,吟儿极速提剑相应,血色光圈被横削全碎,而黄掴力道也全被抵消,便此时。吴越体力不支出局。吟儿遂护在吴越身前,独自拦挡黄掴之刀,十余回合崩挑击刺,比适才合作时吃力许多…… 黄掴刀法。漂亮光鲜的外表,毒辣致命的招数,毫无缝隙的起承转合,正如同他本人最擅长文过饰非。刀光剑影,凌厉汹涌,层层笼罩。吟儿原本不该分心,但看着黄掴的样子,就不由自主想起了胡水灵,想起了走错路的杨鞍,想起了冯张庄天外村的无数无辜—— “黄掴,这场山东之战,你需要粉饰得太多了!”她明白,天下间像父亲那样杀戮无数却能问心无愧的没有几个,但父亲,何尝不是需要黄掴这类人帮忙歌功颂德。 “还轮不到你来指教!”站在黄掴立场,宋匪怎可能正确,搏命之战,他亦倾尽全力,对手虽是女子,剑法高强不言自喻,风花雪月嵌入一剑十式,行如飞凤冲天,静若灵猫捕鼠。更关键是,她是林阡最重要的人,是助纣为虐的共犯,最该杀。 起始他二人刀剑快得看不清谁的杀气在谁的身边是刚发还是已被封锁,后来他二人刀剑快得看不清谁的第几道杀气在谁的身边几道一起发出去了几道同时被封锁…… 吴越裹了刀伤气力难济,再旁观了几个回合只觉应接不暇,不得不说,他所熟悉的人当中林阡是实力最强、但凤箫吟绝对是进步最快。可以说如果不是川东一战被打得状态倒回去,她成就一定远不止于此。 瞬然有脚步声往这边疾行,吴越心念一动,本能提剑警戒,透过几重树影,却隐约见是林阡等人,吴越一颗心大起大落,刚把武器松开正待相迎,不想另一侧先来一道罡风,敌人来得更快——竟早林阡一步介入战局、几乎是一顺手就把黄掴凤箫吟拆分、同时也一剑直接对准了凤箫吟! 速度远在黄掴凤箫吟之上已经足够教吴越意外,但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来者竟有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力,明明转眼之前是林阡要来而那时他的脚步还没出现,可是,转眼之后他剑已入局、拆分两高手不费吹灰之力、而与此同时、一招不到、凤箫吟已性命堪忧!不可思议! 在他面前,凤箫吟的一剑十式贻笑大方,真正的剑术应当像他这样大道至简!是以神秘地出场、简约地出招、不由分说便决出胜负——一剑而已,没引起任何大风大浪,就令凤箫吟在看不清他是谁的情况下,被他一剑锁喉、几乎跪倒在地。 等吟儿看清楚了他是谁,才心服口服被人一剑就败!完颜永琏,他竟把山东之战的第一剑给了她,因为她是他说过的“杀无赦”! 这一剑明明简洁却端的令所有人都震慑当场,不同于旁人因这速度而瞠目结舌、林阡因父女残杀太突然而大惊失色、凌大杰他、则错觉时光支离破碎: “王爷!我来杀她!”权宜之计,只能先这么说。 他当然记得王爷上次对渊声说杀无赦的后果,是渊声被同一种大阵困了七天七夜,最终体力虚脱被高手堂合力擒下,渊声在被擒时神志不清几乎疯癫、仰天长笑说他手里的刀逆天了,这一说,就是一辈子。 他知道凤箫吟的下场不会比渊声好。凤箫吟武功不如渊声高,受的折磨可能少些,但结局可能更惨烈,顷刻便会一剑穿喉。鲜血四溅、横死当场! 因此不等王爷应声,凌大杰长钺戟便强行插手——凌大杰怕啊,怕稍晚一步,王爷就可能覆水难收、杀了他和王妃唯一的女儿! 这一戟几乎犯上地截停当中,名为杀吟儿。实却是救她,奈何吟儿不知道凌大杰对她身世存疑,在看到迎面林阡父子已到的同时,她只知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在父亲手上,所以败中求生手中剑囫囵打了出去,正巧凌大杰长钺戟刚拦住完颜永琏、才转身就被她强力震开险险没能站稳……曾经林阡遇到凌大杰没好事,现在凌大杰遇到她没好事。 可叹完颜永琏原本还有转圜不然也不可能被凌大杰拦停,此情此境反而更加不能饶她,杀机剧增的他、再度出剑毫不留情、震天动地致命一击——他本就是为了凌大杰才要她死! 命中注定,父亲在丈夫和孩子的面前要杀她。时间太短,林阡虽然已经能看见,终究因东方雨、束乾坤、高风雷等军兵同时到场阻拦而缺了几十步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而鞭长莫及;邪后、逐浪、宋贤虽也到达,却比他离得更远;吴越虽然就近,然而手控的最后几枚覆骨金针亦全被黄掴格开…… “吟儿!”生死攸关林阡顾不得自己安危,饮恨刀双刀齐发全往完颜永琏那边飞,也根本不考虑东方雨束乾坤高风雷了…… 而与此同时凌大杰竟直接对完颜永琏跪下,说了一句当时只有吟儿听到后来所有人都听懂了可是却不明白的名字:“小牛犊……”  “什么?”完颜永琏这一剑因林阡而削减了近半速力,但却因这个名字而彻底停下。一霎就面色全改、语气低沉。那面色,却非苍白,而是铁青。 “王爷,杀无赦是为了我。若我说不予追究?当如何!?”凌大杰忐忑而恐惧,不敢再说第二遍,向来遇事容易踌躇的他,若不是逼到极致,也不会那么冲动。 “为何不予追究?”王爷目中流露一丝洞察,锐利而深邃。 凌大杰当时便僵在原地。脑中无数个念头对峙,迟迟不肯说出,却知一定瞒不过王爷。 与陈铸的多谋快断不同,凌大杰常常优柔寡断。所以陈铸会很快地决策出“不告诉王爷”,而他却不忍不告诉,不敢不告诉,然而告诉的后果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是中了这女人什么计是吗,所以决战也不尽力去打、这才惨败给了她。”王爷语气里极尽敌意,俨然因为对弈事件对吟儿印象极差、决战之后则对她更加反感。 吟儿登时一惊,才知道凌大杰为何决战那夜会输,原来,难道,是因为已经洞察到什么……?可是,思前想后,她并没有打出任何不该用的招式啊!难道说,不小心还是打出来了而不自知? “王爷,不,不是中计,她……她有可能是小牛犊!”凌大杰不忍听得这种敌意,豁然松开这咬紧的牙关,只是一旦松开,他便泪湿前襟,往事今朝重震,“是我们的小牛犊……” 如果说前半句众人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待到这句“我们的小牛犊”,忽而都能够体会某种相似的感情……就像此刻抱在林阡手里的小牛犊,他们也会说,是我们大家的孩子……这种被战火淬炼的知交之情,会把兄弟的子嗣看成自己的血脉。 吴越心念一动:难道说……可是随即摇头:怎么会…… 逐浪倏忽色变,关于魔门、天骄和林兄弟的决裂、云蓝前辈说一切都有关盟主的身世…… “我倒要听听,有什么可能!”完颜永琏却并非林阡最担忧的那种震惊、喜悦和忘乎所以,反而是一种最利于林阡的极度冷漠、排斥、以及某种“意料之中”的情愫?好像完颜永琏意料之中凌大杰会说这句话一样…… 林阡却根本来不及放心,在战局中赤手空拳应敌时,他明明可以看到吟儿神情的繁复……她,才是最矛盾的那一个,她也怕完颜永琏不顾一切认她吧,可她又怎愿意听到父亲用这种不肯接受的语气…… 也好,就让凌大杰和完颜永琏僵持。让傻吟儿先这么跪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俩僵持也好……然而,就是这样的逃避机会天也吝啬,这一刻凌大杰转头来看着吟儿:“让我和她打一场。王爷便知道。” “说什么废话,完颜永琏,我就在这里,与我打便是!”林阡厉喝,只是话音刚落。便有飓风擦肩而过,原是完颜永琏衣袍一掀、战意顷刻就向他回敬横扫,“不必心急,自会与你一战。”云淡风轻,一言九鼎,完颜永琏允战后回看凌大杰:“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助他扫除杂念。” 他说吟儿是凌大杰的杂念。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林阡总觉得完颜永琏有哪里不对劲,却根本没机会多探究。当此时他与高风雷再度交手、宋贤则代吴越对接黄掴、邪后打东方雨逐浪斗束乾坤,金宋双方,并不是每一对都能势均力敌。偶尔林阡需战高风雷和东方雨两个,有时宋贤会暂时撇下黄掴助他一臂之力,片刻束乾坤遭到邪后和海逐浪一起欺负…… 渐渐都来了,花帽军的十一剑手、九大骁将、海州军的七鹰九鹰…… 红袄寨,内二层流沙阵里杨宋贤部,内三层偃月阵中吴越部,内四层彭石柳江部先前进入迷宫、意欲向林阡汇报陈旭“劫持”策略的所有精兵强将…… 都在这里,都难逃一场混战。 林阡血肉难敌高风雷重锤,久而久之占尽下风,由宋贤解危才得以避闪。绕开高风雷攻势之际,顺手接过新屿默契投来的两把战刀,左右开弓与迎上来的黄掴战刀激斗,所幸在这他不能聚精凝神的危难时刻兄弟们永远是他坚实的后盾。 不能聚精会神。是因他时刻都必须留意着十几步远、被百余金兵围在当中、已经是被完颜永琏俘虏的他的女人……盟军都在,却都救不得盟主,眼睁睁看着她在万千敌意下无从选择、提剑真的要和凌大杰单打独斗。 便那时迷宫不稳,岂止地动山摇,整个内一层都好似要剧烈缩紧、一发而不可收直到坍塌为止……阵法突然开始有这等崩坏之迹象,原先虽和外界隔绝但好歹能听到杀伐声。但现在,连杀伐声都听不见了,就感觉迷宫的入口也全被封死一样…… “阵法即将坍塌,无法解除。”完颜永琏如是说,完颜永琏说的时候,他们都不像局外的陈旭那样清楚:阵法即将坍塌并非无法解除,完颜永琏只是以此为借口要把他们骗到出口。 但完颜永琏掌握了火候、没有立刻就抛出出口之说,是以林阡等人当局者迷,无人识破原是他兵不厌诈,当陈旭用月观峰来绑架摩天岭,他完颜永琏却对摩天岭和月观峰采取两种解决方式…… 虽然林阡当时没有识破,却并未在当时就对盟军产生危害;然则阴差阳错、完颜永琏的这句话,使吟儿心里产生一个念头——阵法无法解除,但父亲作为设阵者一定还是会有方法的,所以,只要他答应帮我们脱险就好,然而,怎样才能让他答应…… 吟儿明明有捷径,该不该用这条捷径,该不该重复出某一招,某一式? 是小牛犊哭闹声吗,淡化了周边的喧哗,直灌进她的双耳,对,不该打,不该重复,要死就一家三口死在一起,也不要生离,不要。 可同样也是这小牛犊的哭闹,令她明白,她不承认自己的身世是怎样地对不起父亲——吟儿是到今天才知道,失去孩子的苦!(未完待续。) 第1154章(18) 名字VS姓氏,林阡VS完颜2 短短几个时辰,小牛犊的突然失踪和失而复得,教林阡和吟儿都提高了太多对亲情的认知,养儿方知父母恩。 所以林阡丢失之后玉紫烟的癫狂崩溃可以感受、同样的、吟儿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心怀天下以民为重的父亲,会在陇南之役犯下他今生唯一一个也是最不该犯的大错、大罪,却无怨无悔。 然而,罡风起长钺戟刺到身前,吟儿没机会再存感情,面色一冷,当即出剑对抗劲敌——凤箫吟,凤箫吟,还矛盾什么,还需要犹豫?林阡和父亲,你只能选一个——你早已选定! “留着吧。”“好,留着。”“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时空转移到陇陕小青杏、农家的屋顶,雪花纷落,静谧清幽,阡轻轻牵起她的手……在那里,她曾发誓要和他一起白发白衣走在冰天雪地,她现在头发里还找不出一缕银丝! 瞬间心里面小牛犊和父亲皆被推开,宋军和金兵也全都不管,整个世界仿佛就只留了一片余地被林阡塞满——不错,她死不可怕,林阡死也不可怕,怕的是,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啊! 所以,狠下心来,不再想太多,只要不把那一招打出来就好,当年她暴露给陈铸、完颜君随的那一招…… 凌大杰为什么要让她和他打一场来向完颜永琏证明,那还用问吗,是想通过相似场景再现出她的剑法来给完颜永琏看、看她有一招有一式是他和柳月创立! 她太了解凌大杰了,果不其然,剑戟交锋才七回合,已有四招与决战场等同。他这么容易就被她看穿,说不清是因为他心思太简单、作为老对手她经验太丰富、还是因为她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曾喝过他的血…… 虽此刻已日近中天,她却还深深记得,那晚她与他交战时天上的星河倒泻、人间的浓烟升腾,这一招,是当时她略施小计自己掉下马还拖他一起摔落时所用,从这招起她开始凭着身形、步法、轻功弥补剑术不足……下一招。仍是平地攻防,她必须用她的灵巧来对战他的凶猛,是以一剑十式里信手拈来随拈随打,点苍派快到极致的风花雪月、甚而至于风七芜胡乱学会的“砍瓜切菜”……再下一招。他苍劲老辣的戟法,需要用一剑百式才能抗衡…… 凭他几十年独步燕云的戟法,比她实力强悍许多是理所当然,但他要控制住她每一招每一式自也痴心妄想,如吟儿这样擅长自创、喜好推衍、举一反三…… 一点灵气。多风横卷,百花齐放,千月流湖,万雪飘空。久而久之,完颜永琏目中难免也露出一丝惊奇,凤箫吟的武功明显进步极快、越到了他的预想之上—— 点苍派的“风花雪月”,粗分四套剑术,分别是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继而四套里再往下细分,譬如上关花里还分“月照花林”“风起杨花”“柳暗花明”等等……他原以为凤箫吟著名的一手快剑,是把“上关花”里的这些招式都勾销了——一个回合就打出了所有的花,那招式还有什么细分的必要?直接统称她刚刚这一招打的是上关花算了——然而,比完颜永琏预想更厉害的是,凤箫吟在一个回合内就打出了所有的风花雪月!是以……连四套剑术都不用粗分! 若言凌大杰是“戟中之王”,无人能像他那样心能忘手手能忘戟,攻守之间俱是杀伤……这女子,根本是个“招式杀手”——专门让招式没有存在感的。 十五岁夺盟主时。吟儿的实力可能还在完颜永琏预想的水准下,那时为了瞒着世人她手里握的是惜音剑,便把上关花等等招式都稍微改动、然后冠其名曰“一帆风顺”“两袖清风”……亏得云蓝低调,加之剑法超快。倒也瞒过了世人的眼,谁都被她瞒住她是林念昔。 二十四岁这年,她已成功杀进一流高手之列,武功与高手堂比毫不逊色,想瞒身份自是比昔年轻易得多,然而她的当仁不让杀伐决断。反而比昔年更暴露出,她是能与林阡并肩天下的林念昔。剑指燕云,舍她其谁。 身份瞒不住,那身世呢。林念昔,有没有可能是完颜暮烟…… 战局仍在继续,速度更上层楼,高手惊艳旁观,等闲苦不堪言。 惜音剑,一剑百式,璀璨夺目;长钺戟,倒海冲天,臻入化境。 “王爷,这剑法太像王妃!她真的、很可能就是公主!”其实凌大杰也没有确切的把握,很多巧合指向了她是暮烟而已,她闭耳不听,矢口否认,心如坚铁:“不!不!我不是!” “荒谬……”当林美材、杨宋贤、吴越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海逐浪听在耳里——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正常人应该说,怎么可能啊,荒谬啊,胡说八道……只有盟主和林兄弟,一个以近乎麻痹她自己的语气说不是不是不是,一个则在和高风雷的缠斗中前所未有的从表情、刀法到步伐都凌乱。 经过长久折耗林阡战力只到平日一半,现在和高风雷打斗都还吃力,关心则乱就更难冲破障碍,而这一刻偏巧吟儿本能自救差点把那定情之招打出来,才出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转变,半途换招,电光火石凌大杰没撤去力,长钺戟几乎将她钉在地上,所幸她就地一滚躲闪开来,余光里正好有林阡先前掷在她身边的饮恨刀……顺势捞起,起身时左手长刀,右手惜音剑。 如果说山东之战前她只会一剑十式、而对弈时创出了新的一剑十式、并在决战时结合生成一剑百式,如今这一战,两只手一起上。“凌大杰,两百式,够不够!?” 骨子里的清狂,眼神里的坚韧,脾气里的张扬,真教当时的完颜永琏心中一颤——难怪大杰会觉得她像月儿。 “适才冒犯了!你把当夜那一招打出来,我就能证明你就是公主!而不用再以命相搏……”凌大杰对她说了实话,她实力在这里。他没法自然而然地诱引她打出当夜同样的招式。这句话意在劝她合作,同时也是对王爷、对宋匪都道出可能的依据。 凌大杰却不知吟儿是刻意要瞒,所以这话出口也没用,不管他用再怎么凶猛的招式。她都不可能重复出当夜任何一招……“我哪知道当夜我打出了什么!少废话,我不是!”她在群雄面前只能这么说。 她从凌大杰模棱两可的语气里判断出,她当夜并没有打出实打实的定情之招,只打了一招似是而非的,所以凌大杰现在不能一口咬定。这个破绽值得击破……庆幸的是凌大杰不能确定她就是公主所以坚决否认是上策,但对她不利的是,从此刻起,有两招她都必须避开不能打出来。 顾忌一多,更不可能打得过凌大杰,而凌大杰说实话不成,便只能继续投入实力、逼迫她打出当夜同样的招式。当她左手刀右手剑为了逃避现实越打越偏离他的目标,他一不做二不休眼神一厉真正开始全力以赴,“今日势要代王爷,将你留在这里!” 渐渐地。她终于明白决战中她之所以赢凌大杰不止因为她发挥超常,更重要的原因果然是他当时注意力不集中,也罢,那么大的震惊,那么大的纠结;待此刻他释然了甚至是铁了心的情况下,她才意识到——她是一流的,而他是绝顶的。 就像林阡先前也告诉过她,高手堂以上的每个人,内力都比他们深厚了几十年毋庸置疑,膂力也绝对和兵器相合。除了尹若儒之外身法最灵活的可能就属凌大杰,因为戟法要讲求开步如风、偷步如钉、活动范围大,从而速力方面凌大杰虽落后于吟儿却没差她多远。因此,对弈那天的打斗他几乎是压倒性胜利;而决战当夜他则因心境有异落到下风;今日。这样一个正常的凌大杰呈现在吟儿和完颜永琏面前,毫无保留的力量凶猛,一如既往的心思沉静,翻刺时凌厉,缠绕时圆满,造成的结果。便是几十招后吟儿便节节败退…… 惜音剑剑气几经曲折,还未到达凌大杰身畔便被戟势刷出老远……就像是明明倾盆的大雨,遭横袭的飓风当中斩断,还未落地,就遭吹荡。事不过三?三十余次进攻都以同样的遭遇败下阵来。若非有林阡几次正好救得及时,若非吟儿几次自救打法恰到好处,凌大杰可能早就得偿所愿,而危险在于,这段时间内,阻绝在林阡和吟儿之间的金兵已经越来越挤林阡救局的可能越来越小,而吟儿暴露的招式亦越来越多凌大杰要掌握她越来越轻易。 阵法仍然在坍塌,迷宫不断地压缩,天地无止境动摇。 眼看她还有两三招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凌大杰他游刃有余地把她逃生的余地留在了那一招上,她咬牙绝对不打,但性命要紧的原则却使得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又打出来前半招……迫在眉睫,林阡等人仍无法突破这重重封锁,尤其林阡,因屡次分心差点遭高风雷锤击,饶是现在性命无忧,人群中却属他最显眼,因为满身都是伤血,既要保护儿子,又要留意吟儿,自然艰难。 命在旦夕,吟儿出手时一片空白,前半招手不随心,待到后半招也将发出来,她大惊失色已经覆水难收,而凌大杰面色中宛然多出一份欣慰,似是而非的那一招眼看就要呈现……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竟手一松没握住惜音剑。 凌大杰登时一惊,他适才就因为没撤去力量差点杀了她,此刻当然引以为戒,是以极速把力回撤,说时迟那时快,吟儿倏然握紧刀剑锋刃一抬,趁他分神追出又一回合,刚刚的脱力竟似一个假动作,凌大杰暗叫不好慌忙便横戟来拦,砰一声响眼看兵器已经吸在一起,吟儿虽大汗淋漓嘴角却露出一丝解脱的笑,这是唯一不被凌大杰打败、不用被压在下风的方法—— “不要!”林阡大惊,因为这一招的名字,叫玉石俱焚。 林阡的声音,却被集体的打斗声、以及靠他俩最近的完颜永琏淹没:“诡计多端!” 完颜永琏看出这一招是太行纪景的“玉石俱焚”,他也深知此女心机极深、一瞬之间她的反败为胜蕴含了几多计谋不是凌大杰能判断或对付得了的——“手一松没握住剑”是欲擒故纵,“看出了凌大杰引以为戒”是攻敌之必救,“追出又一回合深知凌大杰一定会接招并被吸住”是对凌大杰速力了如指掌,可怜大杰被她一步步算计最终入瓮。前后仅仅是花了最后一招的工夫。 何止啊。这林匪的女人,诡计岂止是最后一招?招招都是,令人发指!她从一开始就在假冒暮烟、抓住大杰的心理刻意“似是而非”对大杰操纵自如!完颜永琏面色铁青几乎在玉石俱焚刚打出的那一刻就强势入局,不由分说发力当中切断!众所周知破解玉石俱焚的方式。是必须内力高过相抗两人的人来打断。 吟儿虎口一麻刀剑齐齐脱手,而与此同时脸也一热,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开了老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他以掌施惩、掌风正好擦过脸颊。 “王爷!?”凌大杰回过神来心神不宁、惊疑不定。 “还没醒悟过来吗,她屡设圈套就是要杀你。武斗如是。战场亦如是。”王爷厉声道。 “什么……”凌大杰一愣。 “再觉得她是公主一次,便会再输仗一次——从你在冯张庄对她输仗开始,我希望是到上回决战为止,莫再掉进她的圈套,如此可笑地投鼠忌器!”完颜永琏语重心长,“凌大杰,你到底在怕什么?你那‘重敌’的毛病,犯得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我在冯张庄输仗,确实是因为,听到了她的人会弹《战八方》……” “你明知道。她曾和林阡进入地宫。” “决战那夜却错不了,王爷你也看见了,她适才招式里,有几多都是王爷和王妃当年推衍,极有可能王妃临终托孤,顺传剑招。王妃与我分别之时,明明说过,她自己不能活命,也一定保住公主,万一失散人间。便以剑谱相认。”凌大杰回忆之时,吟儿心中一恸,当时情境一定很凶险,母亲有着宁死也最先保住她的决心。殚精竭虑,只为了……只为了今日这一刻吗。 完颜永琏明明也有动容,但那完全都是为了柳月,无一丝一毫给她:“大杰,她会偷师《战八方》,会硬背《长生劫》。难道便不会刻意学剑谱?她与林匪进入地宫收获颇丰,深知只有对这些都准备充足,才可能在战争里对我用到好处!你不幸最先中计。” 林阡和吟儿这才清楚,正是林阡等人屡屡利用完颜永琏的“仁慈”来打他而这些计谋都根源于会宁地宫之行,使得完颜永琏认为一切与地宫相关的事物,诸如琴棋书画都是宋军主将在利用情感弱点挖空心思算计他。对弈之战不是说完颜永琏起先就不接受吟儿,而是在那之前因为一场东中融合的盛事使完颜永琏对吟儿设防在先。 对地宫事件的不谅解,造成了完颜永琏不怠以最恶劣的想法来揣测林匪夫妇,这样的想法并非不能成立,因为凌大杰在这场山东之战发挥欠佳、每次失败或功败垂成几乎都和“她是不是公主”的疑虑有关。 此刻吟儿还未起身,卧在地面,透过人群,与已经撂倒了高风雷也甩开了东方雨的林阡一瞬对望,一瞬过后,人群又合上……显然是完颜永琏的那一掌给了林阡以绝对的触怒,双刀连砍数人直往这边靠近,他身后亦早已前推后拥乱作一团。在川黔陇陕同样也是王者之风一时无两的他,狂胜不休的战绩遇到父亲后即刻受阻,在父亲的对比下他的武功、计谋、兵力全部不及,纵然如此,都改变不了他在她心里是至高无上…… 视线一模糊,声已发不出,她真想对他说,各种巧合造成了父亲觉得我是坏女人,也罢,只要父亲绝了我这条路,我就回不去。我回不去,除了对父亲对母亲都是极端的残忍,于你,于小牛犊,都是很好很好的事。连上天也支持我这个留在你身边的决定。 凌大杰看王爷如此坚定,业已对吟儿身世有所动摇,他记得对弈之后他送谈判的凤箫吟离开,确实凤箫吟可疑地十分关心公主的事。问了他很多问题,会否在那个时候就想“假冒”公主来赢决战也犹未可知。但一切只是揣测不是吗,凭王爷这些年来对公主的消息“宁枉勿纵”,他知道这种坚决否认、不肯相认不是王爷的一贯作风:“王爷。是不是,早就看穿了她不是?” “她样貌确有三分像王妃,但与王妃九分相似的人我都见过、都排除……与她对弈的第一刻我便已确定她不是。”完颜永琏说时,凌大杰呆在原地,吟儿起身侧耳。林阡仍在冲阵……盟军诸将,全都吁了口气,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除了海逐浪。 “大杰,轻信之人才会越看越像。你却忘了,王妃当年身中寒毒,公主一出生便是寒性,邵鸿渊更还给她输过一道至烈真气。她体温却是常人,更无那至烈真气。” 完颜永琏怎可能想到,体温。真气,都是因为他和林阡的经年乱战,迫着、也是帮着彻底改造了吟儿。 “果真是林匪阴谋…”待到完颜永琏亲口驳斥了这个荒谬的念想,凌大杰才终于从反复动摇里走出来,彻底对吟儿死心。实则,包括凌大杰在内的高手堂很多人,在遇到吟儿之前,都认为王妃死后不久甚至是去世之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小牛犊就已经死了。王爷虽然不肯承认公主已死,却也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有五成以上。 虽然海逐浪不知道邵鸿渊的事。但关于盟主寒性……还是不免一寒,这个说服了凌大杰的论据,这个令完颜永琏冥顽的缘由,其实有一半都站不住脚。世人不信。是因不可思议,而完颜永琏不信,则因这最站不住脚的依据,故此,海逐浪反而意识到,盟主她真有可能就是完颜暮烟。 “大杰。不驱除心中杂念,如何能将战力发挥到极致。”这一刻王爷对凌大杰教诲说,脸上则多出一份释然和安心。这场景以前也出现过,杨鞍对林胜南也曾有。战友之情,兄弟之义。 原来如此?怪不得林阡觉得完颜永琏一出手就要杀吟儿有哪里不对劲了——完颜永琏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今日根本不是来对付吟儿的! 固然,粉碎陈旭策略的最佳方法,是一举杀死林阡吟儿——虽有陈旭的“劫持”逼迫,但如果有可能的话,完颜永琏也可以并不选择和解,而是只带摩天岭的金军脱险却不带宋军一起,前提正是他能杀死林阡和吟儿,如此,他就可带领迷宫内的金军重回上风、从而便能把经受剧变的宋军打得大乱、轻易甩开,金军由他带领无论以什么方式脱险,宋军都无法获知而只能跟着坍塌的阵法一同毁灭,月观峰金军亦可用同样方法到摩天岭来由他帮忙脱险,至于“月观峰金军来摩天岭会丢掉月观峰的地盘”这种顾虑?如果林阡凤箫吟都死了,月观峰的地盘已经是细枝末节。甚而至于,匪首死了他或还能对匪军中可能软化的兵将都网开一面。 但这一点说得简单却很难办到,经验告诉所有人,要林阡死太费时间、要把有林阡在的宋军甩开或消灭也几乎不可能。适才杀吟儿的艰难程度更加证明了杀阡吟都不容易,何况完颜永琏还要防止林阡如当年渊声一样走火入魔大掀杀戮。 是以今日完颜永琏入局、七成带着议和的目的,也就是陈军师先前告诉林阡的策略、要完颜永琏和林阡 “解除阵法” “短暂言和”,只不过现在出现了变故阵法要崩坏了所以没法解除、完颜永琏唯一的方法应该就是带他们从出口出;阵法既然都要坍塌了,月观峰的人们也要一起到摩天岭的出口,那就更加要休兵言和了。林阡想。 而眼看着完颜永琏最后并没有提剑杀吟儿而是只给她一掌惩罚,再听到这几句完颜永琏对凌大杰的语重心长,林阡更加确定了,完颜永琏根本不是真的想杀吟儿——毕竟完颜永琏的入局是要来调控阵法、是无论如何都最有可能要和宋军短暂议和的,若在这种场景下把吟儿杀死,盟军定然愤慨,议和必会贻误,阵法随时毁灭,那他入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对吟儿的这些动作,都只不过是要助凌大杰扫除杂念,而已…… 吟儿在他心里,是一个害他麾下跌倒的人,他要扶着这麾下站起,就必须要从这根源入手。 纵观整场山东之战,无论老辈如高手堂豫王府,中坚如纥石烈束乾坤黄掴,新秀如完颜君剑完颜斜烈移剌蒲阿……个个都状态稳定建树良多,唯有凌大杰,一直慢热发挥不稳,决战之日更成为宋军的突破口,但凌大杰每次对付不了的都是凤箫吟,从天外村开始,凤箫吟就一直在败在逃,但凌大杰三番四次对她失手。 个中缘由,完颜永琏也想掌握,也想把凌大杰练到无需他担忧。完颜永琏渐渐看出来凌大杰在纠结的是吟儿的身世,所以今日到迷宫来第一剑就对准吟儿完全是为了激出凌大杰的所有疑难杂症帮他对症下药! 简简单单,却害吟儿百转千回。 也害林阡陪着一起七上八下。 直到此时,王爷已成功扶起了他的兄弟、他的战友凌大杰,令那种对敌人的绝情凶狠完全回到凌大将军的脸上,同时,王爷此举,也彻底断绝了吟儿回去的可能性。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王爷还没有说出议和、出口,宋军不可能掉以轻心—— 王爷让吟儿回不去还不够,还需要林阡一鼓作气地去把吟儿抢回来!(未完待续。) 第1230章 修罗场,谁能挡 钩走火海之盛,刀行长河之宏。洪瀚抒左右开弓如挽日月,光辉夺目,气焰凌人;薛焕之沉静积淀内涵悠远,速似风激电骇,力若裂地惊天。 双方交锋还不到十回合,洪瀚抒的豪气和薛焕的威猛,便已一并将气氛抬到了最高点。火从钩攻势一贯热辣,薛焕刀意象素来激狂,于是那二人钩刺处刀砍处马逃处风窜处,处处刃相撞击响声如雷火星四溢——没过程,没铺垫,直接白热化! 再十回合稍纵即逝,观者渐渐望尘莫及,追不上招式,只能够感想:洪瀚抒那边如放染火之箭倾盆而下、来势汹汹,薛焕这厢似遣大河奔腾咆哮涌荡、浩浩汤汤……当两者交汇于中途强势对冲,应声有万千火箭崩折一变为多、与此同时河浪亦被硬生生瓦解成了千丝万缕,它们,竟不曾湮灭反而相互渗透继而加强,无一例外全部往四面八方胡乱轰炸! 那瞬间箭与浪纷纷来袭数量繁多躲无可躲、每一滴每一截又蕴含千斤万钧……每个颗粒都难防哪个碎片都夺命,薛焕洪瀚抒还都无事,旁观者反倒先遭了罪。因此才不过片刻功夫,双方兵阵便都不由自主退出大段空白——谁敢接近这死亡地带? “以火为名,钩未至而热度先达;并且不乏刃之锋锐特色。”面对着这般高伤害的对手,纵是金北第一的薛焕,也不得不以守御为主,“火从钩传言不是虚妄。”至少薛焕能感觉到控刀的手灼烧般疼,只怕再肆意攻击总有一招会脱了自己的刀。于是众人都看见了,阵前连林阡都不遑多让的薛焕,在此人面前竟从一而终被压制。 二十回合之后,差距就终于得以拉开—— 虽然这些天来都各地奔波作战无数,很明显薛焕体力还是吃了大亏,精力之旺盛远不及洪瀚抒,久而久之,薛焕刀中滚滚长河之意象。竟遇洪瀚抒钩法便如被烧枯、蒸干。平素他可使力量如滚雪般增长、刀速也能够渐次变快,如今,内劲和体力却俱被洪瀚抒压制得死死,基数都没有了又该如何卷积?毫无悬念。落入下风,抱定心态,只守不攻。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就在那时薛焕战马忽然难再负荷、失蹄而先行退出乱斗。薛焕被迫落地根本来不及看它死活,洪瀚抒已然一跃而下追袭而来。双钩架打高屋建瓴,压顶之灾锐不可当,薛焕不慌不乱起身回击、挥斩出一刀迅猛阻隔,竟与先前马上那一刀承接得毫无突兀、高妙至极,很显然刀法参悟已融会贯通。 洪瀚抒不改攻击双钩磕挂,大有一往无前横扫千军之势,薛焕因首招即占劣势而自此不得翻身,连连退后一直被他欺压,平地交击眼看又已七回合过,终于迎来战机。洪瀚抒携钩势如破竹、强悍冲破薛焕防守于前的真气,随着一声震响,薛焕手中刀被洪瀚抒左钩压偏,同时洪瀚抒右钩看准机会直接锁向薛焕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薛焕刀虽偏离,幸不至于被完全推开,危急关头人都会爆发更何况薛焕,见惯了风雨的他调整内息极速回防,力量速度骤然提升数倍,竟生生将刀从洪瀚抒钩下夺回。瀚抒左钩无法卡住,终被他抽刀化解咽喉之危,然而这回合尚未就此过去,咽喉虽解危。洪瀚抒复得另一处空虚,左钩就势劈下,直接打他右肋…… 尽管毫无疑问打中,洪瀚抒却也因此遭到薛焕反震,虎口发麻,胸口隐痛。原是还未留神之时、薛焕的真气便已及时回到了右路来。二人这一斗分开之时,皆是暴喝一声,各自都有损伤。难说适才洪瀚抒是赢还是亏。 薛焕只囫囵裹了伤口,便又提刀反砍,瀚抒抹去嘴角血迹,操钩回摆,对劈十几回合,薛焕又败退数步,观者都知,洪瀚抒内力竟是比薛焕要高出许多,那便是还在林阡之上了……当金兵们呐喊之余为薛焕捏着一把汗时,却见那金北第一不辱其名,在这般境况下依然淡定如常,即使每接一招就退一步,数步之后仍然屹立不倒、每一招都拆解得恰到好处,洪瀚抒虽然内力比他深厚,却不能将他击败更别提擒下。薛焕刀法之精妙可见一斑。 “洪瀚抒的实力,怎生会突跃到这种地步……”一直以来对洪瀚抒的关注、喜爱和猜测,使黄鹤去的目光始终集中在洪瀚抒身上而忽略薛焕,然则在这目不转睛的同时他不得不大感蹊跷,洪瀚抒也算是他一路看着过来的,突然间比薛焕还强更强这么多,真教他觉得不可思议、必有玄机。 “受死吧!”转眼七十招近,薛焕不力,招式空虚,败迹明显,洪瀚抒又得胜机,右钩侧翻带住薛焕刀,左钩斜刺薛焕面,“不好,快去援助薛大人!”黄鹤去急忙下令,然而被阵中央刀光一亮眼睛一闪,分明看到这一招胜机是薛焕的—— 原来,薛焕招式虽然空虚,却并非真空,而是飘忽,拜其阳刚示人所赐,加上一贯他都以刀法豪放著称,洪瀚抒才错把这灵幻之招,看成了应接不力,心浮气躁如洪瀚抒,求胜心切反倒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原以为薛焕刀被左钩卡住,实际却被薛焕刀反压……看似绝境下的薛焕,竟在这一刻以弱胜强,切中肯綮并长驱直入,直捣洪瀚抒没有防御的胸口,黄鹤去大惊大喜,“好一个厉害的薛大人!”那一瞬,他都有种想翻薛焕刀谱的冲动! 是怎样一种刀法,竟能这般神奇,海啸般来,抽丝般走? 只是还不容黄鹤去叹出这一声好,胜败竟又忽然间轮转,只听得那位洪山主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战局中的刀光钩影蓦然便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可以观感的内力爆发——只见阵中央气流并射,摧枯拉朽,掀起的暴风尘沙近乎将洪瀚抒和薛焕都淹没! 洪瀚抒临危之际猛然调用的全身气力、一时之间全部冲灌而出、边守边攻,薛焕的刀法在他使出七成实力时便已危险,更何况这一刻跃上九成之多!“危险!”黄鹤去赫然醒悟,知薛焕实已性命之忧,唯能希冀薛焕赶快拔出楚狂刀或能有一线生机。同时更发号施令众将士全部迎上…… 然而,根本已经来不及了,洪瀚抒再两钩并驾齐驱,一钩俨然将薛焕打倒在地。一钩直接封挡了要冲来的数十金将,其情其景,争如两条火龙遮天蔽日、望风披靡,久矣,那高强内力迟迟不曾止歇。相反气流还在不住地往外扩散。战圈的中央,因此火速形成了一块黑色漩涡,便彷如洪瀚抒给予的结界,隔绝开薛焕与其余的一切,黄鹤去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步之遥不断旋转和飞溅的沙尘兴叹,谁敢过去,谁就会被这边缘无情地撕裂! 黑风下,阴霾中,不知今夕何夕,昼夜四序混淆。只留下一个盔脱发散如魔似癫的洪山主,眼神里充斥着杀戮和快感,随着身上内气的越运转越快,他,很可能感觉到身上前所未有的清新……而倒在地上心口剧痛的薛焕,抬头看着这个邪魅疯狂之人,根本难以置信他还是个人……他唇角边的鲜红,显得是那么妖艳,仿佛在对薛焕示威:修罗场,谁能挡! “快。放箭!”黄鹤去难以理解薛焕为何不出楚狂刀,只知道远程放箭也许是解救薛焕唯一的办法。“也许”,因为黄鹤去也不确定箭能靠近洪瀚抒。 “冲啊!”战场彼端,祁连山兵士见山主大胜而金兵射箭。不甘示弱急忙也提弓携盾、全军出击、绝不教山主孤身对敌。 一时之间,火飞上风,兵激烟下,抛石星散,流矢雨集,战马奔腾。刀枪交错,可谓你死我活、惊心动魄。 这一切,却与洪瀚抒好像没有关系,他似是愣在了当场,许久才缓过神来,找到他自己。 那赤色双瞳渐渐消褪,忽然眉间袭上一丝惨痛。 他没有管薛焕黄鹤去,没有停在此地继续杀戮,仿佛他来不是为了夺城,可他怎么可能不是为了来夺。 薛焕神智犹存一丝,只听他转身之前说了二字,小吟。 那一刻,战史上不曾记载过的洪山主的“害怕”,毫无保留地展露给了敌人。 “凤箫吟的‘祸水命’,原不是针对林阡说。”薛焕原也是有情之人,自然觉出一二,带着这一丝忽生的怜悯,终于昏厥过去。十多年来除林阡之外没有任何对手能教薛焕超过三招,更何况把他打到如此田地。 但换个角度,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要把薛焕打到如此田地,洪瀚抒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不使不打紧,一忘乎所以,就伤了自己、也坑害别人。 及时刹住,仍为时已晚。 回营之后,洪瀚抒如被抽魂一般呆坐在吟儿床边,望着昏迷多时的她好像不认识她。孙寄啸和陆静等人都不敢告诉他吟儿苦撑了多久以及还能活多久。那时,也没有人会在意红樱因看到吟儿受不了而私下离开。 当夜,林阡眼看红樱到来并闻知噩耗,下定决心即刻救吟儿。然而红樱语出惊人,“阳锁原是瀚抒”,林阡既意料之外,也更加担忧吟儿安危。 即使辜听弦不正巧冲进来骂他“怕不怕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即使思雨不说那句“最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 ,他下定的救吟儿的决心也并未因此动摇,是的,既然不是红樱而是洪瀚抒,吟儿就更加不能留在那里,半刻都不能! 因为洪瀚抒脾气太暴躁、不像红樱那样还可能为了吟儿收敛性情,所以吟儿比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吟儿留在那里唯一的好处完全没了;又因为,只有夺回吟儿才能牵制洪瀚抒,使他对争霸之事心猿意马、不能投入战斗,就有可能不会轻易动武,虽然这只是个缓释之计…… 先前迟迟下不了的决心,被红樱带来的消息激化,吟儿都要死了,他再不去祁连山军营那难道要后悔此生!?何况以上种种原因,也已尽数将他说服…… 那一刻,如果还说有犹豫,那便是要怎么对瀚抒:是给洪瀚抒灌药,还是一刀杀了这个祸根?后者当真一了百了,却势必使盟军与祁连山结仇,连累陇右时局更乱;前者,谈何容易,洪瀚抒那样倔,那样不识好歹,林阡如今武功所限,决一死战还可能,给他强灌别妄想,若然交锋照面,恐怕还是会使盟军与祁连山结仇。事关盟军、大局,是先前林阡难下决心的原因之一,现在虽然论轻重缓急这个原因必须给吟儿的生死让道,却其实仍然梗在林阡心里,看上去要想不连累盟军,最佳办法是暗中偷出吟儿,这却比登天还难,而且也治标不治本。 正权衡,辜听弦闯进来说了句“盟军也可以为你,去背那祁连山的黑锅。”孙思雨即刻说“是,大不了以后四面受敌!”最坏的打算两个徒弟都想好了,林阡忽然觉得还有什么好迟疑,他这半刻就三百个念头的毛病,可别把想法又绕回去贻误了救吟儿,打定主意,“先动身要紧,其余的事,路上再考虑。” 星驰电掣,向北奔赴,天蒙蒙亮,便达祁连山驻地,其时林阡与海上升明月已取得联系,知岗哨林立守卫森严,但对于他这种档次的细作来说,找个防守漏洞也不算难,混入此间之后,再找洪瀚抒与吟儿住处。 此次他主要目的来营救吟儿,因此考虑好了选择上策,正是悄然盗人,再难也要一试。 奈何造化弄人的是,瀚抒和吟儿常居之所,虽一如既往防御充足,却好像知道他要来似的、瀚抒和吟儿竟都不在彼处。并且不多时陆静、孙寄啸等人便都率军纷出,祁连山营内大清早就热闹非凡,林阡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撞破了自己行踪,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他们都好像不是在抓人,而是在找人…… “山主昨天在此守到半夜,盟主脱险后才去休息,而一个时辰之前,成、黄两位将军说是奉山主之命,将盟主带去他营帐。片刻之前,山主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又突然间转身便走,据说已经出营,奔北面山上去了。”细作花了一些时间,方才探知到这个完整的消息,林阡忽然心生一种不祥之感。 很显然,成菊、黄蜻蜓传的是假命,她二人素来就与吟儿不和,莫不是趁着夜半三更要将吟儿暗害?而洪瀚抒往北面山上去,是因成黄手下臣服于他不可能不给出实话,洪瀚抒的方向是对的,那林阡也不容贻误、几乎与陆静孙寄啸等人同时得到消息并迅疾往北面山上去,不同之处,只在于他们在明林阡在暗、他们意在洪瀚抒林阡意在吟儿。(未完待续。) 第1231章 血痕残酒满征衣 身陷淡青色一望无际的山林,瀚抒和吟儿的踪迹宛然成谜,千回百转,越寻越迷离……惊回首,不经意间某个方向,豁然传来一阵刀兵,被空谷放大,如暗夜明灯,林阡喜极,当即循声而去。 越驰越近,气流变紧,厮杀声却渐渐止停——战斗才开始便要结束,双方之悬殊可想而知。为防变故林阡几乎是一气奔向了那里,中途根本没想过会是谁人正在交锋、洪瀚抒是否其中之一,只恐迟片刻都会错过和吟儿的相遇。 当路旁的景物风电般掠向脑后,血腥气亦以相同的速度扑面而袭,纷洒浓烈,杀伤至此,教林阡心里隐约已经判定:随着一副副身躯应声倒地,又不知多少高手成了洪瀚抒钩下亡魂! 恰在这时,听得轰一声巨响——打到极限,戾气爆满,不再是一个个地对付,而是不耐烦的最后一击、是胡乱的快刀斩乱麻,是以一破万舍我其谁的镇魂绝杀!一时间肢体破碎声、濒死惨叫声尽被淹没、忽略不计,仿佛天地间只留下这一声巨响反复震荡,撕心裂肺,振聋发聩。 这声消弭,陡然之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悄然,幽冷,惊悚…… 林阡突逢此变、前所未有焦虑,他早就告诫自己,必须在战斗结束前抵达,然而竟追不上洪瀚抒杀戮的节奏?!下一步,可确定还是往这个方向去? 正自惊疑,见几步之外,有一人拖着半边身体、血淋淋地往这里挪,那人的脸上,如见阎罗的土色,如沐烈火的黑色,不必说话,直接令林阡肯定他是遇见了谁。 “是洪山主?”林阡勒马跃下扶起他急问,还希冀能将这唯一的活口救回,为他运功吊命。手上鲜血尽染。 “杀……杀人了……”那人见到他时回光返照露出一丝喜色,然则话未达意眼珠子就已不转了。 林阡放下那人,牵马继续前行,不过几步。赫然驻足,心惊胆寒——终于不必犹疑方向,却是犹疑着近前景象:树枝,树干,路边石阶。山间小屋,这一路过去,全是血水铺洒和尸体堆叠,中间还蒸腾散发着未冷的血气…… 林阡见惯了战争后尸横遍野的场面,却都没看过这种、每一个尸体都四分五裂、内脏外露、惨不忍睹的情境,是的,无一例外、他们全是!凶手与他们,究竟是要怎样彻骨的恨意?! 仔细察看了片刻,已死的他们,身上有来自彼此的刃伤。说明他们互殴,不属同一派别。然而致命伤来自同一个凶手,都是被强厚无匹的内力直接震裂。 好在尸群中没有吟儿,那便没有被洪瀚抒害死,林阡才得到安慰,一颗心大起大落,然而就在那时脚绊到一个相对熟悉的残躯,翻过她来看她是谁,不禁再次意料之外——那不是祁连九客中的黄衣女黄蜻蜓吗?!视线稍移,只看几步之外。橙衣女子伏尸于地,也是早无生命迹象,翻过身看,她是死不瞑目满脸惊恐。 若言旁人都是洪瀚抒所杀还说得过去。洪瀚抒,怎会把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给杀了?!这不可能! 林阡难以置信,唯恐洪瀚抒真的已经丧心病狂,然而环视四周根本没有这个疑犯的存在,死无对证……尚未回神,却就听见复有人声。正待去看来者是谁,便被那一群来者看到他一人站在血海之内——他,林阡,也是多少人宣扬过的,敬畏的,走火入魔时滥杀无辜的魔! 何况那时他还被人撞个正着,染血的手里握着成菊的尸首……  只听得一声暴喝“林阡你拿命来!”那不知状况、脾气无限大的孙寄啸,眼见这近前惨景怒发冲冠,恨不得带着轮椅飞起一般,猛然抽出川东反剑、满目喷火径直往还没来得及明白的林阡打。 实在是难以预料,竟在此地蒙上一层不白之冤,所幸林阡已不是云雾山上只懂慌乱的少年,刀未出鞘侧身避过孙寄啸三剑的同时,他理智地开口试图为自己证明:“孙将军有所误会,我也是适才才到……” “你莫名出现在我军辖境,残杀我军兵将,合情合理,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好狡辩!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寄啸红着眼不依不挠,青城剑法杀招迭起。 是的,的确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被红樱一激他根本不会来,但是他来了部署好了万事俱备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来的目的是吟儿可她还是擦肩而过!想到这里,饶是林阡也急火攻心—— “他们都是被你们大哥所杀。再在这里与我纠缠,洪瀚抒都不知去了哪里!”毕竟对手也是当世名剑,林阡继续刀不出鞘实乃妄想,与之打到第十回合,渐渐有所吃力,也就妄下断言。 “金鹏,别打了,找到大哥要紧啊……”陆静知孙寄啸根本不是林阡对手,她倒未必相信林阡的猜测,但心底确实更担心洪瀚抒,见成菊黄蜻蜓皆已生还无望,一边劝停一边禁不住哽咽起来。 “不,大哥……大哥他也一定是被这恶魔杀了!”孙寄啸脑中一片空白,只知继续蛮干硬拼,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二十回合开外,林阡终于被迫出刀,只因孙寄啸反剑纯熟,于变幻中追魂夺命,林阡岂能怠慢,长刀挥斥,势道雄浑。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出了强弱:即便孙寄啸拼上性命,都绝对落于下风,久矣剑尖都不曾碰触过林阡,衣却被饮恨刀锋擦过多次……也难怪了,辜听弦就已经能和孙寄啸平手更何况他师父? “林阡素来觊觎我军驻地,必是私下潜入窥看,却被山主他们撞见!”“他杀了山主和两位将军,与我们不共戴天!”“为山主报仇!”见林阡以强欺弱、孙寄啸苦战不下,祁连诸将一拥而上,素日的义气将他们拧在一起,当下刀枪剑戟齐朝林阡砍打,斗志高涨:山主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死?一定要杀了凶手偿命!于是尸体们死得多惨烈,他们的斗志就多激昂,没有一个不敢打。没有一个肯妥协。 林阡心念一动,知盟军竟莫名与祁连山结仇!思及自己诸多顾虑竟被这等意外打破,人算不如天算,自是可笑也可悲至极。从前他以一敌万并不是没遇过。难的是这种场合哪能真的滥杀无辜?可是面对一帮哀兵,他只守不攻绝不能赢。 持饮恨刀在几重兵阵中周旋片刻,纵使林阡身上亦难免负伤,孙寄啸等人始终紧咬不放,唯一一个理智如陆静如今也魂不守舍。 鏖战多时。不得解脱,不是孙寄啸不可理喻,是因林阡私下犯境确实理亏、而且唯一的理是“洪瀚抒杀黄蜻蜓成菊”孙寄啸没法接受。 “我来是为了救吟儿,总不至于连吟儿都杀了!” 林阡道出实话,希冀晓之以理,这等无物以相之境,唯有他还能平复心情、保持冷静。 “弄不好就是因她死了,才激起你这癫狂杀戮!”孙寄啸这句话,却生生击中林阡的心,会不会是因为黄蜻蜓成菊害死了吟儿。才使瀚抒那般疯魔不惜杀了她俩偿命,然后,带着吟儿的尸体不知奔逃到了哪里去?!不容走神,斜路一把长矛猛刺,林阡迅疾闪让,反手一刀劈斩,那人惨叫一声,骤然瘫倒在地。这一刀因是无意力有七成,林阡惊醒之际,那人已奄奄一息。 尽管林阡不曾出全力。饮恨刀那般杀伤,祁连将士哪能无损?这下激起公愤,罪行从假到真,随着围攻越来越猛、林阡看似竟真的出不去了。不仅找到瀚抒吟儿无望、又被这帮人顽强拖在这里……  彼时为谋脱身、别无他法,唯能擒贼先擒王、走出去再从长计议。是以林阡当机立断,选孙寄啸为唯一对手并不遗余力:虚晃一刀、真气假意贯彻左路、调开孙寄啸大半守势,陡然劲力全数转向、直趋孙寄啸面门、电光火石间避实击虚! 刀光急闪,风声飒然,孙寄啸虽然一瞬意识到了被骗也及时封拦。苦于明知林阡想做什么却仍不敌,时间太短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他真没想到,这样强猛的攻势居然是虚的,而且说撤就撤说转向就转向……孙寄啸内力总量本来就不如林阡,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内林阡能游刃其十成而孙寄啸只能收放己五成…… 一旦硬拼,刀剑猛撞,孙寄啸虎口发麻剑差点就脱腕而去,只觉那发自林阡的压力铺天盖地翻滚而来,自己接上了招反而比没接上还惨,下一刻孙寄啸就面色发黑直接喘不过气。 林阡出手沉稳,劲力浑厚,长刀一横,已紧贴孙寄啸脖颈,对他是手到擒来,“若凤箫吟真的死了,我会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不连着你们一起索命!?”劫持他时,严词厉色,“都给我让开!” 祁连山诸将见孙寄啸危殆,才被迫找回了些许理智,似也意识到了林阡先前的隐忍,不自觉退出一条道来,林阡行处,无人再拦。 “别管我,快,快给几位将军报仇!”那孙寄啸连人带椅都被林阡控牢,偏还那般强硬,挣扎中已被刀锋割伤,那些将士见势不妙,正欲再拥前动手,便在那时,半空跃下一位黑衣蒙面高手,手中暖玉箫一掠,百十透骨针倾盆如雨,将欲追者全数斥开数步,而缓得一缓,林阡已劫持孙寄啸突围,黑衣高手立即携紫龙驹断后。 来者正是楚风雪无误,事发前林阡曾令当地的海上升明月切勿现身,不想她见僵持已久竟是主动加入战局,虽然违令,倒也及时,林阡尚不解她为何失了平素冷静,她便已立即开口对他说道:“主公,陈铸齐良臣犯境!” 林阡骤然一怔,意识到这是个假消息! 一则是提醒这里的祁连山军兵,再纠缠,薛焕和黄鹤去也会犯你们的境,这一点如果孙寄啸还未必在意的话,那么二则,很关键的一点,她是在告诫他们,搞不好这件事是金人嫁祸、伺机牟利! 楚风雪之所以有这个把握,正因陈铸为报副将之仇恨意激烈,虽然在分工上陈铸理应取林阡而非洪瀚抒。但其先前已着多人潜入祁连山辖境、或就在不远之地潜伏待命——楚风雪便属于后者,和她的上司率军在附近候战,同时也便利了她与此地海上升明月的交流…… 孙寄啸等人不会不清楚,昨日他们刚捉住过几个金军死士。那些还全在洪瀚抒面前刚烈自尽;加上黄鹤去陈铸对洪瀚抒激将成功使金军从中牟利这个前科在,祁连九客应该全都了解,金军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潜在对手。孙寄啸激愤是因不信洪瀚抒杀人,但若是有金军嫁祸这个因素,未必还这么脑热。毕竟他有杀父之仇骨子里憎恨金人。 林阡难免对楚风雪投去赞赏的目光,急智如她,冒险如她,洞悉如她,不愧是他的落远空:“多谢。”又行十数步远,将孙寄啸点穴留下,与楚风雪一同离境。  “对不起主公,最近情报多有不及,竟是,赋闲了。”她向来寡言。与他策马急行,匆匆述说抱歉。金营细作阴霾未散,近来陈铸都是战前下令,多数重要情报,楚风雪根本来不及传,故此形同虚设。 “如陈铸般精明,你只需自我保护,便是最大的对得起。”林阡说,陈铸根本发现不了他们,所以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治标不治本。事实上楚风雪已经做得极好。近来虽然陈铸设防,她依然能见缝插针,总有一天必会突破防线。 他对她和所有的海上升明月一样,一切小心为上便是。她本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这是自然。”她浅笑,“曾经在短刀谷的时候,一两年都没法下手,也等得起。” “下次勿再亲身犯险。”致谢之后他正色说,这次海上升明月虽然被他调集、他也知道她就在不远,但并不希望她会出现。即使女扮男装,每暴露一次都有一次险。何况这次明明是为了他的私事,若是搭上一个海上升明月的主帅,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忍主公犯险……”她不再辩解,言简意赅,“是,主公。” 便这时,身后忽而又传追兵,实是意料之中事,试想那孙寄啸犹豫片刻,对林阡杀气虽少些,却显然不肯放过这一半可能,加上还不曾把林阡私闯之事归罪,回头又再度见到那些死法恐怖的战友……种种原因,又率百余勇士追前,振臂一呼,后续恐还要有千军万马、开到这石硅和洪瀚抒的交界。 是的林阡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见到自己的战友们死状那么惨,也必定丧失理智、绝不容最可疑的犯人脱逃,拼尽全力要把他抓回来,死也不会放弃!但林阡此刻,已距离他们相当远了。 “放箭!”孙寄啸情急一声令下,倏然于林阡背后万箭齐发,祁连山若想留住林阡,只能用金军对付洪瀚抒的方法。 箭如雨下,千钧一发,林阡当即回身抽刀反劈,左右连斩七八招式,竟蕴常人七八十招,远见争如操纵一束束弧光乱舞,所行处漫天雕翎无不分崩离析。这一刻,林阡没偷出吟儿,饮恨刀倒是偷来了惜音剑的意思,出神入化似已融为一体。 然而他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显然还是占据劣势,唉,真想不到他林阡竟也有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含冤莫白且逃得如此狼狈……林阡心中暗暗自嘲也自责。 “主公莫忧,情报应已传达。”海上升明月虽未插手,却一定将林阡犯险之事传报,所以楚风雪先前就说,必定早有兵马在此地接应,渐行渐近,果不其然,石硅等人高头大马提刀携枪一字排开,旷野上以逸待劳守候了林阡多时。然而林阡忧的不是无接应,正是有!心下一狠,这一战实乃天意,根本躲不了了! 当是时楚风雪见他接近驻地已自动隐匿,前来接应的宋将除了高呼“盟王,你先过去,我们来拦”的流星锤石硅以外,还有个应该是今日刚到陇陕的柳闻因,“林阡哥哥!” 一众宋将及时到达林阡身边,石硅锤甩,闻因枪挑,加之盟军举盾相护或射箭回报,祁连山兵将全然被阻隔在这边境以外。盟军玄衣黑甲,远望自成城墙,高不可攀,攻不可破。 换往常。祁连兵将知是硬仗未必久留,然而此役毕竟报仇心切,哪会一受挫就打道回府?他们战力彪悍本就不输盟军,是以硬起头皮。冲杀一往无前,急攻势若疯虎。 只不过,盟军这支兵马亦非等闲,以石硅为代表的十三翼,早就经过了山东之战的千锤百炼。高手堂都不惧还惧孙寄啸?敌人冲得越猛,他们守得越坚。 半个时辰,不分胜负,甚至连强弱都不分,祁连军损了多少矛,盟军也穿了多少盾,人仰马翻,乱如潮水,杀声如雷,烟尘弥漫。 鏖战至这日午后。传报薛焕也拔寨西进,明言“助洪山主讨伐林阡”,真假难辨,却大大地助长了孙寄啸大军气焰。 林阡知洪瀚抒不在、薛焕一定会以盟军为主敌所以所言非虚,只要再僵持几个时辰,不仅薛焕会和孙寄啸合攻石硅,掎角之势的辜听弦也必会遭到齐良臣陈铸犯境,金军趁乱双线而下,先和孙寄啸合力拔除林阡,再对付一个孙寄啸绰绰有余。胶着了几个月的陇陕局势。眼看就要因为洪瀚抒的失踪而突然打破、金军将会风卷残云般荡平匪寇。 可叹楚风雪对孙寄啸敲的警钟,林阡听懂了全部,孙寄啸却不曾接受,也罢。眼见为实,林阡杀洪瀚抒的可能更大,金兵嫁祸则莫须有了。至于怕不怕金军犯境……?大哥都被人给杀了!地盘还有那么要紧?!受到刺激热血沸腾的孙寄啸,可以失了理智,却不可咽这口气! “盟王,需否与祁连山继续晓之以理、求他们和解休兵?”石硅随林阡一同冲锋陷阵。问。 “若能有讲理之人,也不会有今日之战。”林阡摇头,深知不巧,那比较讲理的蓝扬偏偏没有留守、而去了叶碾城白碌战场震慑曹苏。 “林阡哥哥,此地旷野,于祁连山、金军都更为有利,何不先行退守城寨之内,共拒这两路劲敌?”柳闻因问。 “是啊,城寨布防牢固,易守难攻……”石硅附议,因这一战如此之大,他们也是始料未及,仓促间发起在了边界,盟军到此的人马并不够多,目前唯能设阵款待,但是绝非良久之计。 “不,不能退。”林阡硬起心肠,斩钉截铁,一改先前对祁连山的战略,“战!你等务必将祁连山大军、尽数从此处驱回!” 没打的时候当然以和为贵,既然开打了,先退者势屈,哪里还能不战! “这时候不能退,一退就必乱。石硅,要抱着一颗决心,若从这里的阵地退半步,身后城寨被破的可能便会多七成。”林阡解答石硅的不解,石硅点头,与他奋力杀退又几百军兵之后,祁连山终因半日未克而鸣金收兵;林阡也下令暂时偃旗息鼓,因宋军阵法表面虽还完好,实际也被冲出了不少破绽,行将要垮。 总体而言,祁连山攻势凶猛,盟军顽抗吃力,竟似前者更强。 “告诉辜听弦,他答应给我守半日——从齐良臣挑衅起开始算。”林阡暂离前线、对传信者说这句话,是为帮石硅全力打这一战时,辜听弦能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也知这是他有史以来对辜听弦下的最艰难的一道命令,辜听弦光靠独立不够,更需出色。 “盟王,薛焕看来就快到了,那我们……”这时石硅上前询问,面中带着忧虑,此情此境前所未见,真教盟军倍感压力,多人脸上挂着阴郁。 却听林阡笑了起来,答非所问:“洪瀚抒不在场,祁连山勇猛虽存,战力绝不如盟军。” “盟王?”石硅一愣,不知他为何这么轻松,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适才你我也都领教过,虽然看似祁连山占主动我军被压着打,实则他们进攻多而折损大、更疲累,我军虽防守被冲出破绽伤亡也不少,却还尚有余力。” “是,战是还能战,却如何……对付他两路大军?”石硅问,“孙寄啸眼看着就是挑现在休整,等薛焕这盟友来与他合兵。” “说的是,所以我军‘尚有’的‘余力’,便必须在薛焕来之前,转守为攻,全数出击。强行将祁连山大军压退。”林阡笑,“一旦败战,祁连军必定混乱,那心高气傲的孙寄啸。战胜时愿意与薛焕合兵,若败了,会真心接受旁人帮他雪耻?” “所以只要尽快打败祁连山,他们和薛焕就不是合作。”石硅悟道。 “来得有早有晚,本就不是合作。”林阡淡定一笑。破敌贵在对敌知心。孙寄啸高傲,林阡的第一步,就是变“盟友”为“援军”。 “原来如此,难怪林阡哥哥不惧,我军要对付的本就不是两路大军!”闻因面露喜色。 “既然盟王是这样想,那为何还允许孙寄啸挑现在休兵……”石硅知刻不容缓,不能再休战了,绝不容孙寄啸薛焕合兵,“那就不再等了,我这就去叫阵!” “用适才没上阵的那三百人打头。”林阡提醒。 “……好!”石硅顿然领悟。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余力”主体。 “这石敢当。性子怎也急了起来。”林阡笑而欣赏地看着他背影,其实正要对他发号施令。 为什么纵容孙寄啸挑现在休兵?因为林阡也是挑现在。顺了孙寄啸的意让他麻痹,以为盟军也一样疲累,不会突然之间又叫阵……这一刻祁连山兵马还正在休整,石硅竟这么快就又率军挑战,他们始料不及,他们没法不应、却必然应变不力,如此林阡胜算是最大。 他一早就藏住了三百精锐,一个上午的艰难,换来这片刻之间的轻易。值得。 闻因边帮林阡处理伤口,边领会道:“原来如此,所以金军和祁连山两路一分为二,我等先倾力退一路立威。再尽力迎战下一路。” “两个都是‘倾力’。不仅这一路要赢,薛焕那一路,也一定不能败。”他摇头。 “可是……”闻因一愣。 “我已从寨中又拨数千精兵,备战接下来的薛焕。”他低声对她讲。 “那么本营……?” 闻因一震,难以置信如此铤而走险。 “闻因。我恨极了这陇陕的三足鼎立,也不想再受祁连山任何钳制。”他意味深长地说。用兵即用险,这是天意给他的危机,这同时也是天赐的一次良机。天赐的,教金军知道“即便与祁连山结盟也打不赢林阡”这个道理的良机! 所以必须以这一战击败所有对手立威!黄鹤去历来用兵谨慎,不会忖度到林阡本营空虚,加之城寨坚固易守难攻,黄鹤去不会放弃与孙寄啸合兵攻打这种极好的正面打击机会而绕道去林阡后方攻坚。 “这,似是有些险了。”闻因轻声道,这不符合林阡一贯的作风。 “此腹背受敌之危境,本已不该按惯常打法。”林阡说,“若此时不果断决策,日后之险,必大于今日之险。” 只有在这一刻,林阡哥哥才毫不犹豫吧。闻因想。 那一刻闻因虽然知道林阡营救吟儿失败,心内的伤感却少了不少。她相信,那一天不会久的。 善用兵者,先胜而后求战。 未时前后,正自等盟友前来的孙寄啸,遭到石硅率军突然起衅,仓猝调遣,手忙脚乱。虽他也通晓兵法、不曾有过多的轻敌大意,无奈祁连山军兵真就比盟军疲累得多——跑步的可以一直跑不停下,最怕忽然停下来喘口气,还没喘完被逼着再跑。 孙寄啸苦于没能事先看出林阡的藏兵毒计,其用寻常兵马构建阵法,耗了祁连山的劲旅一早上,却预设下一支精锐在午后冲锋,一个时辰不到便破了他们的构阵。原因太简单,祁连山的强攻击力对的是盟军的强防守性,而盟军的强攻击力对的却是祁连山的弱防守性…… 薛焕黄鹤去大军随即开赴,却无法与孙寄啸相约合击,只能面对盟友的折戟沉沙兵败如山。当祁连山与抗金联盟气势此消彼长,当事实与理想中相去太远,黄鹤去薛焕也就只能作为孙寄啸的援军,来一个无隙承接力挽狂澜了。 事实上纵然如此金军赢面仍然极大,他们本就并不必需祁连山的合兵,而且满心可以渔翁得利趁着抗金联盟刚经一场苦战……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地盟军不似疲弱,人马比适才探报中多出四倍有余,他们个个战意凛冽,斗志昂扬。俨然是刚受调遣,从各处营寨征集而来,也是对上一战的无缝承接! “竟敢这样打……”黄鹤去顿觉惊险,原来石硅辖境的兵马全被林阡放在这前线。本营近乎空虚!如果黄鹤去事先想到了这一点,林阡将失去立足之地岌岌可危! 然而林阡偏偏算准了黄鹤去他没想到,是啊黄鹤去甚至尚且以为林阡会白费心机去向孙寄啸求和解,哪想到刚来林阡已经狠狠收拾了孙寄啸?连这第一步都猜错了,岂会猜到第二步。 这里林阡也算了黄鹤去和孙寄啸同床异梦的私心。林阡留在前线和后方的兵马如果一样强,凭什么你孙寄啸在平野那么有利而我方要为攻坚损兵折将? 当然,此刻黄鹤去自然看出来了,再看不出来林阡本营空虚他黄鹤去枉称将才。可惜林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拉锯,速战速决。当宋军在此地全力以赴至少和金军势均力敌,黄鹤去别指望能分多少兵绕过去偷袭,分得多了祸害这里的战斗,分得少了去一个送死一个,只怪他贻误了先机。出现在林阡面前的时候便没这机会了,林阡敢给他看出来,就自信他看出来也没用。 陈力就列,即刻开战。金宋这不知第几千度交兵,无非是一场旗鼓相当的硬碰硬,兵来将往,风火飞扬,黄尘蔽天,战吼肃杀,厮杀到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黄鹤去薛焕虽不曾步孙寄啸后尘弃甲曳兵,却是不可能对林阡的地界图半寸进展,再打下去徒劳无功,最终不了了之、黯然回撤。 唯能寄希望于会宁县西齐良臣陈铸对辜听弦能趁机进犯。然而这日傍晚,撤军途中的黄鹤去,意外收到情报,尽管林阡不在军中,辜听弦郭子建仍然拼死顽抗,那边强弱稍有差距。也只不过失了两座营寨而已,林阡回去之后,必然可以挽回。 值得一提的是,辜听弦在面对齐良臣的时候分毫不怯,累积的经验更使他硬生生撑下了十数回合,后生可畏也。 “原以为今日可剿除林阡,未想另一个林阡也起来了。”黄鹤去放下战报,叹息一声。金军都以为这是扑灭林阡的最好机会,不战不知,林阡固有实力在此,同时敌三线也未尝不可。洪瀚抒之不在,是机会也是祸根。 另一战场,同样是林阡用险,最精彩却不在战,而在武。 辜听弦双刀拦击,齐良臣绝非无敌。秉承林阡教导的心静如水,他左右连环刀并驾齐驱攻防兼备,铁拳虽猛,尽量使之落空,路数再多,见招拆招即可,灵活如他,锋锐如他,劈砍扎撩,动静分明,配上与生俱来的优秀骑术,小辈中锋芒谁及。有时候齐良臣这些老前辈也自嘲,武功再绝顶都是给这些后浪们写履历时用的。 之所以辜听弦还是惨败、鲜血淋漓地退下战场,是因为过程中受到真气干扰,实在摸不着头绪拿真气没办法,但林阡也一直以来都拿真气没办法——这下子辜听弦可真是扬眉吐气了。虽然林阡回去后这小子浑身酸痛卧床不起了一天一夜,身上既有拳伤也有真气侵入的内伤,大大小小三十多处,但神志清醒得很,林阡来看他时,虽然面色苍白,好歹得意洋洋,毕竟立了头功。 “听弦,这三十多处伤,都是为我而受。”林阡和思雨闻因一并来看他,感谢感慨,溢于言表,这场平生最冒险的战役,若非有辜听弦岂能完胜。从此后盟军仍是金军首敌,金军却未必还能寄望和盟友合击,洪瀚抒如一道闪电,劈过来就是三分陇陕,一消失恢复林阡欺金。 “师父,没想到竟是我救了你……我可在等你,恢复状态啊。”辜听弦笑着说,思雨一愕,已看出这小子的居功自傲,他可自以为林阡不敌金军非常需要他呢,还不知师父那一战也是大胜,正要开口训斥,林阡示意她不说,又开始惯着辜听弦了。闻因忍着没笑。 “盟主那事……你不是不该去,是去得太迟了。”听弦又说,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阡表情一凝,缓缓点了点头。 为不妨碍辜听弦休息,他们很快便退了出来。 “实在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真的成了‘背了祁连山的黑锅’。”孙思雨想到林阡临行前辜听弦的劝说,林阡这一回来不仅两手空空还带来祁连山的仇恨,思及吟儿下落不明,思雨更是徒增伤感。 “说到底。这件事还没有完,会不会促成祁连山与金军下一次合作?”闻因问。 “不会。祁连山,只怕要一盘散沙。”林阡摇头,清楚洪瀚抒的失踪会令祁连山空前凝聚不错,但短暂的愤怒和勇气消耗过后。会从巅峰陡转直下,特别是被这种大败加速,过不久就会土崩瓦解。 “可是,洪瀚抒这‘失踪’,到底是暂时还是永久……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因问,其实谁都很想问。 事发以来,盟军对洪瀚抒的“失踪”见解繁多,最多的猜测便是洪瀚抒假意失踪、挑起与林阡的战端,一旦占理,正义之师立即以此为由将抗金联盟吞并。孙寄啸只是帮洪瀚抒出面罢了。盟军有怀疑红樱串通洪瀚抒激林阡犯错的,战后就将红樱绑缚送来,扬言此女心怀不轨,造成盟军此次这么大的危机。 “洪瀚抒不是假失踪,否则他才是占尽先机,怎会打出这种窝囊仗。”林阡一言就将红樱澄清解救,洪瀚抒要真是假失踪早就作为幕后黑手坐收渔利了,何况洪瀚抒定然不耻这种方法他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更还搭上黄蜻蜓成菊性命。 纵然如此,林阡也回答不出此刻闻因所问的。洪瀚抒这失踪到底是暂时还是永久:“祁连山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有个处理大局的人,及时回来。”他相信瀚抒失踪是真,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对岸的蓝扬不会坐视不理。 “还好金军不会趁乱去吞祁连山。”闻因说。林阡用这场大战示强,对祁连山证明他一贯的隐忍其实并不好惹,而这一点根本无需对金军证明金军谁都清楚得很,去掉洪瀚抒那个乱来的,陇陕最强的当然是林阡,“有林阡哥哥在。金军没有时间精力分去吞一个忽然变弱的祁连山,而只要进入了后洪瀚抒时代,祁连山只会成为咱们盟军的囊中之物。这一战,竟有着分水岭的意义。”闻因笑。 出得辜听弦营房后,沿途一直在听闻因述说与这一战相关的内容,差点忘了她还是今日才到陇陕的,于是林阡打断了她的话题,笑说,“柳将军,想不到竟用一场大战,为你接风洗尘了。” “我就喜欢。”闻因笑语盈盈,“原是和慧如一同动身来的,结果那丫头偏不知去了哪里。” “哦?慧如也来了?” “嗯,天骄恢复得很好,川黔也一概无事……天骄曾托我问主公,胶着了这么久,真的无需往陇陕继续增兵?我今天见了此战,也知道不必了。”闻因说。 “完颜永琏还没有动静,不能再抽调川黔的兵马了。”他说时无意攥紧拳,若不是洪瀚抒搅局,陇陕早已在他之手,哪会到今天都不胜。当初山东金宋混战,地盘也只是彼此间隔,如今陇陕掺了这位,势力是各种割据、地盘相互包裹了起来。 更还拜他所赐,损兵折将更多…… 林阡带闻因走到军帐,是因受郭子建所托,把一样物件送给闻因,他还未开口,闻因眼睛一亮已经看见了灯下的那件兵器:“那是……” 忽然沉默,有些哽咽,她也耳闻了耿直之死。 “那孩子,七八岁便学会爱慕女子了,然而十七八岁都不开口。连临终的遗言,都是给主公守住,给主公守住,喊了九声才止……”林阡眼中湿润,“我一直怀疑郭师兄的话,他的遗物里除了武器、兵书就是武器、兵书,没有一样是和女子有关,直到有天在这战刀上发现了你的名字,才知道,原是我无情了。” 她接过这战刀时泣不成声,想他这些年或恪尽职守或驰骋沙场,根本无暇如寻常少年谈情说爱,唯能在每个夜晚看着这锋刃上凄冷的闻因二字,回忆他们短暂的曾一起长大的幼年童年,然后又继续从征、冲锋陷阵、将感情默默收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主公真是无情的,至少他守关山时她偏去了首阳山,他在陇陕两年多她却一直在山东,纵是这样,他去山东送信之时,因为主公的一句命令,半刻都不曾滞留过。那个时候,林阡如果听一句吟儿的劝诫,都是好的,哪怕只是让他远远地看她一眼……从生到死,虽是说袍泽,只来得及擦肩。可怜这乱世儿女,多少都如花飘零。 “吟儿,你却偏偏,跟了这无情之人。”他知道辜听弦那句话带着怪责,说得没错,他要是早去一天,都不至于错过。 救吟儿不得,洪瀚抒失踪,祁连山盟军交兵;虽然化险为夷,仇恨还未勾销,未来悬于一线…… 此刻林阡即便大捷、对战势也有把握、对感情却是怅然若失。 他前所未有地恐惧,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他该去哪里找吟儿,她身边,还有个随时疯魔的洪瀚抒。 如果要找,有何余力找?若他亲自去找,若他离开陇陕千里,又要置盟军于何地? “吟儿,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在哪里……”酗酒而不醉,倚帘对残月,望灯火清荧。 不可彰显的脆弱,无以复加的忧愁。(未完待续。) 第1232章 万骨枯时景谁画 孙寄啸和薛焕黄鹤去的盟友关系,戏剧性地尚未建立就遭林阡拆裂,更在当晚被陈铸添了讽刺一笔彻底粉碎——先前被陈铸安插在祁连山军之侧的复仇兵马,趁孙寄啸惨败即刻奉命出击趁火打劫。陈铸的意思很明确:虽然罪魁祸首洪瀚抒不在,孙寄啸兄债弟偿也一样。 结果应了柳闻因对林阡说过的那句话,“祁连山只能是盟军的囊中之物”,连闻因都预见到了陈铸的搬石砸脚:尽管祁连山经此大败一定走下坡路,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战力还是极易反弹的,就算是盟军与之倾力硬拼都必定有损,更何况实力最弱的金军没倾力? 不错祁连山实力就要这么强,盟军虽对之势在必得,却也需悄然兼并、徐图进取,万万不得强压,而现在陈铸不倾力也便罢了,竟还以弱者之质去欺辱…… 故此陈铸这情急一声令下,杀了祁连山不少,也几乎害自己全军覆没。事后更被黄鹤去怒斥,堂堂诡绝,出此下策。 可是,谁都有报仇心切、吾意已决、休得再谏的时候。陈铸的心也是肉做,他哪天夜里不是辗转难眠,不会想起诀别前副将那焦急的面容和嘶喊:“将军,快走!”…… 那一厢,孙寄啸连遭两败,或者说两次打击,大梦初醒,才知自己去联合金军讨伐林阡是多蠢蛋。为时已晚。 危急关头,所幸蓝扬连夜渡河回到石峡湾北,迅速重整因失去主帅而混乱不堪的祁连山军。当洪瀚抒不在,他蓝扬代为主持大局,品行最是教人信服,祁连山侥幸未一盘散沙。 原先由蓝扬独挡一面的叶碾白碌驻地,则暂时移交宇文白管辖,临别时蓝扬对宇文白说,我不在,你必然难敌曹玄苏慕梓。故必须采取“联宋”措施,“与袁若暂且言和,合力压制曹苏”为上。 而蓝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孙寄啸狠狠训斥:金军那些也能联合的?那些前一刻还在跟你合作。后一刻抄了你的后路。 也难得一次对陆静怒喝,金鹏性子躁,你怎也沉不住气乱来? “此战,确实不应打……”孙寄啸低头,认错。 “甚至不应声张。大哥他失踪的事……”陆静面带忧容。 “带我去事发的地方看看。”清早,蓝扬就随陆静重回命案现场。除了祁连山兵大多已被收殓,这里还留了不少孤魂野鬼。 气候阴沉,尸味发臭。 “这些,都是什么人……”蓝扬不顾恶臭去查看他们身上的伤。 “只知都是被强悍内力震死的。”陆静抹泪。 “强悍内力……”蓝扬脸色微变,林阡和洪瀚抒都可以有。而且还会有第三、第四个可能。 “大哥不可能被林阡杀死,林阡虽然高强,大哥不弱于他。”蓝扬叹了口气,“倒是林阡的话有可信。”与陆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洪瀚抒有太多的前科了。  命案和战势刚缓和半日,祁连山和盟军都派出了少许人东西南北各地搜寻,人海茫茫,山主和盟主的音讯犹如大海捞针。 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是,终在第四日从边境将士口中得知,有一对符合描述的男女,过金夏边关往北去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目击者看到洪瀚抒带着凤箫吟越境,事情的真相似已渐渐水落石出,然而,和孙寄啸妄下决断说林阡是凶手一样。蓝扬和林阡都只是主观臆断洪瀚抒杀人,并不能拿出确确实实的证据。 却就在这第四日午后,祁连山将士在事发地不远又找到一具尸体,原是洪瀚抒的亲信副将之一。近年来多受拔擢,之所以没与那些尸体在一处,可能是因身上的内伤轻些,但明明白白有被火从钩刺过的伤口,估计混战中曾作为次要对手被洪瀚抒的钩一带而过。 当有祁连山将士的伤是钩刺,洪瀚抒真的可以一怒之下对自己人无情。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孙寄啸冤枉了林阡。“金鹏,大哥不在的这段时间,切记不可与林阡结仇!勿看错了敌人!”蓝扬的原意,是我们和林阡原则一样,敌人是金人无误,所以必须联宋抗金。然而孙寄啸一脸迷茫地问:“那敌人是谁……大哥吗?” 蓝扬陆静登时都一愣,大哥杀了二姐三姐,那我们另一个原则……“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当如何? “事已至此……先去与林阡道歉、言和才是。”蓝扬叹了口气。 “不,不去!”孙寄啸耿耿于怀,“这事可以不是他的错,但姓莫的害死我二当家,至今林阡还没将之处决,是姑息部下罪行的庸主,甚至授意部下杀人的恶徒!凭什么言和!道歉?更不可能!” “你这倔脾气!”蓝扬又气又急,“今次的事是你惹出来的,便算是为了大哥的基业,暂时的隐忍也不能么!” “不能!”孙寄啸凛然,“我与他不共戴天,绝不会向他低头!” “……”蓝扬无语,陆静叹道:“算了,还是由我去交涉吧。” 蓝扬一怔:“这……”“那日的交锋,也有我的一份。”陆静善解人意,“盟王他,应当不会太在意。况且他大局为重,知道该不予追究。”“也只有这样了。”蓝扬点头。 “其实……连你们去向林阡求和,我都不愿意……”孙寄啸扣紧双拳,双目噙泪,这其实已是他的隐忍。 “金鹏,事情总会过去的,大哥回来就好了。”陆静看出他心理,安慰。 “哼,回来又怎样呢。”蓝扬苍凉一笑,语气仿佛在说,那才是庸主,恶徒。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孙寄啸迷惘的同时顿觉凌乱,“那夜黄、成两位姐姐为何要带走凤箫吟?大哥又是为何和她们打起来?出来的另一方势力又是何人……” “能和我说说,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二姐三姐的情境么。”  孙寄啸陆静如实回答几句,都觉“没什么异常”,却是忽略了事发那天的一个细节:当他们随洪瀚抒一同探望凤箫吟后走出军帐,洪瀚抒为凤箫吟的病情愁眉紧锁、没管任何人就独自走出了老远,孙寄啸陆静落在他后面很多步。这时候成菊黄蜻蜓一同来问,“那女人怎么样了?” 陆静说“很不好”,她秉性善良,孙寄啸又粗心。自然不会太留意她二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孙寄啸还脱口而出一声叹息:“真可惜,她那么高强的剑法,唉,还想再和她切磋切磋的。” 孙寄啸无心之语。不想正好重燃了成、黄二人早前就有的对凤箫吟的妒火,洪瀚抒那脾气独对她一人好就无需多说了,孙寄啸也是眼睛长在头顶甚少赞人竟也说她剑法高强?! 再加上成、黄二人来之前就有耳闻,说这场洪瀚抒满可以对薛焕犁庭扫穴的仗,就因为“祸水命”的存在最后居然不了了之。成、黄二人潜意识里是嫉妒无误,表意识则是要给他们的大哥根除祸害,“不能再让一个女人影响主公的功业了”“长此以往必会害惨了主公!”这些话一出,自是可以聚集到一批相同感受的兵将,诚然他们全都是为了洪瀚抒好,不想他被祸水命耽误。 “听说主公还给她广请名医。还想明早就带她离开此地,去西夏诊治。”“主公亲自去?”“那此地的战事如何是好?!”“仗不是白打了吗!”“主公他到底在做什么!被个女人害得神魂颠倒!”众说纷纭,怨气横生,成菊平息众怒,出此计策:“事不宜迟,趁今夜立即将她绑走,秘密处决。” 众人先是一惊,其后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这方法治本深得人心,可是一想到洪瀚抒那暴烈脾气。事发后谁人承担过失?瞒也肯定瞒不住啊! “先斩后奏,法不责众。何况,女人虽然要紧,主公也不可能罔顾了手足情谊。”成菊道。 “是了。先杀了她,再想也许有方法可以瞒住,只说失踪,未尝不可。”黄蜻蜓也说。  这些相关事件,蓝扬虽然没从陆静孙寄啸那里推导,却是从其余很多兵将处寻到了蛛丝马迹。他知道,成菊黄蜻蜓之流不是小众,凤箫吟她,是犯了众怒啊。 洪瀚抒对凤箫吟的守卫固然森严,但这些守卫,哪个希望主公继续沉沦? 于是成黄二人的假传号令,竟出人意料得那么容易,她们根本不是“骗”了那些守卫,她们是用言辞“同化”了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了吟儿,甚至故意拖延了洪瀚抒的获悉时间。 可想而知洪瀚抒闻知成黄二人私下带走凤箫吟的暴怒,和后悔!这夜他根本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强制着自己不去想吟儿,强制着自己闭上眼不去找吟儿……如果不是怕靠近她又犯错,如果不是因为歉疚他也许就留在那里陪她一晚上,可是他却硬生生失去了这个可以贴身保护吟儿的机会!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有人无视他的命令把吟儿给抓走了! “成菊黄蜻蜓,你两个活得不耐烦了!”他大怒之下严刑逼供,终将那个模糊的方向确定,此刻离吟儿失踪已经很久。 洪瀚抒,何尝不是急策赤炎,狂奔而去,一口气都没停地一路向北,从空山里四处张望寻觅人音!? “后面的事情,几乎可以想象了。”事到如今,蓝扬基本可以肯定,事就是洪瀚抒犯的,人就是洪瀚抒杀的。  然而,成、黄二人对凤箫吟的处决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 以成黄对吟儿的嫉恨,恨不得当场就将她掐死,其他兵将却当然怕洪瀚抒怪责,私底下还是希望做得隐秘些、不露痕迹死无对证才好,成黄则另有所谋,将她带到别处,弃尸荒野,挫骨扬灰,让世人永远都找不到她更佳。 怕不怕林阡追究?他们的主公本就是林阡的死敌,所以豁出去了怕什么! 凤箫吟的命却不是一般的好,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无巧不成书的是,有仇家跟踪成黄二人到此。一见就短兵相接与祁连山军大打出手,这也是林阡和洪瀚抒几乎同时听到的忽起人声,唯一不同是洪瀚抒来得更早离得更近。 吟儿路上早已被颠簸醒了,睡了一夜总算有些恢复。那时一个人被扔在山间小屋,听外面那些人边打边谩骂,气愤恼怒来势汹汹,听兵刃声竟好似势不两立,对祁连山军敌意冲天。所幸如此。才逼得成菊黄蜻蜓也不得不仓猝出去应对,而给了吟儿一线生机。吟儿摸索了一路到此刻终脱离绳缚,急忙取出被塞进口中的布条,调匀气息,伺机逃跑,这对她而言,是个离开祁连山的好机会! “将这些反贼,速速清剿!”成菊为赶紧回来处决凤箫吟而气急败坏。 “别放过她们!是这两个女魔头,害死咱们兄弟!”对方却强拦着她们绝不放行。 “哼,是他们不听号令。自己找死!”成菊很明显认得他俩,冷笑。 “你那些都是什么号令?!”“不听号令就必死吗!”对方怒极者有,言泣者有,无一例外,不曾停止攻杀,显然他们也一直以来都在等成黄落单、伺机复仇,正好和成黄私自处决凤箫吟事件撞在了一起。 吟儿心忖他们是夏官营、红柳等地的人,原受青城派兄弟程康程健提领,主仆关系极好,却在成菊黄蜻蜓卷土重来接手之后。由于受不了成黄的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而不甘压迫揭竿而起。思及祁连九客当年正是因此起义,结果自己做主后竟反而压迫别人更遭到反抗,吟儿顿觉讽刺、轮回感……无暇再虑。拔腿就跑。 然而成菊黄蜻蜓虽然酣战,哪个心思不在她身上?见她竟然敢逃,不顾一切截杀,黄蜻蜓更被一复仇者击伤了右臂:“不好,那贱人要逃!”她们对吟儿的恨意如此激烈,为夺她命。连自身都未必管了。 吟儿行动不便,自然逃不出她们的手掌,成菊剑锋袭来直斩脖颈,她本能找惜音剑却意外落空,赶紧侧身险险中招,饶是如此,罡风掠过脖子已然喉头一紧,不容喘息另一侧黄蜻蜓也是一剑,若非复仇者正好一剑追袭黄蜻蜓右臂,后果不堪设想,黄蜻蜓惨叫一声剑脱手而飞,吟儿眼疾手快抬脚一踢立马抢来,反手顺势直接接手成菊后招。 “盟主,好剑法!”那复仇者似是认得吟儿,为她叫好,敌人的敌人正是朋友。 黄蜻蜓恼羞成怒,从副将手中接过又一剑来,冲着复仇者愤怒劈刺:“闭嘴!来啊!一起上,把他给剁了!” “你们两个恶婆娘,倒行逆施,像极了你们的山主!”那复仇者经不起这连番进攻,不刻便被剁成血人。因小见大,局面很快被人多势众的祁连山兵马控制,战斗刚开始就要结束。 复仇者们一旦势弱,吟儿便就孤掌难鸣,也罢,这本是天赐给她的挣扎、残喘而已! 吟儿以一敌二,看似占尽劣势,然而她剑法精湛远在成黄之上,招架了十余回合还能保持不败,换往常定然足够将她二人游刃,不过如今……她自知有孕不可久支,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成黄则不依不饶,每招每式都毒辣阴狠,谁都看出她们想置吟儿于死地,吟儿其实却比她们更毒更阴损,她从第十回合就开始暗筑剑局,每招收尾藏一丝伏线,且战且退,构建到第二十回合,终于一怒发力、强势逆袭,啪啪两声脆响,成黄两个一人得到一处她平均分配的强硬剑伤,在伤口处一麻一冷之后都没回过神来自己受了伤、又是为什么会反胜为败突然受伤,两个人都还莫名其妙、呆若木鸡着…… 许久才懂,她凤箫吟不仅有一剑十式的打法、风花雪月的强项,更有信手拈来设局害敌的妙手,欲擒故纵,积少成多,以逸待劳,强制命中! “洪山主一世英名,差点败在你二人手上,还不肯悔过吗!”吟儿怒叱之际,成黄二人齐败,她俩越心急,越是杀不了她反受她害。吟儿实在是不愿意世人都误会瀚抒是恶魔,但瀚抒之所以“不折不扣”,除了他自己所作所为之外,必然有此二女之流的影响。 “他的名,早就败在你与萧玉莲两个贱人手上了!”成菊冷笑一声。同时眼神示意,吟儿当即醒悟,才知黄雀在后,根本不及应变。脑后蓦地生风,原是另一副将潜藏多时,持斧而来直往她背后砸,一瞬吟儿连脑袋带后心都被笼罩在这蛮力之下,直接呆在原地。一身冷汗等死……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听得一声大吼和一丝裂响,吟儿尚未回神,身后血肉横飞,当时就见成菊黄蜻蜓的脸吓白了,再一转头,没看到要自己命的人,而只剩下一个被巨力当中切开、一分为二的躯壳,强大冲力造成了其中过多血量的四处喷溅吟儿身上也全然被染…… 出现在这血污之侧的那个人物,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吟儿忽然才发现自己已经掉泪。不知是为自己侥幸逃生而喜,或是因这偷袭将士死得太惨,连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都也被惊吓…… 油然而生的却是一股害怕,她怕,怕瀚抒都不用激怒、他一来就进入了屠杀状态:“瀚抒……”她试探他,还没说完就心脏一顿,暗叹不妙,定然是这突如其来的处决事件令他本来就带着满腔怒火,一来又正好撞见自己的性命之忧……手腕一紧,往后就倒。“小吟,我绝不准任何人伤害你!伤你的人,都得死!”洪瀚抒一边紧揽住她,一边持着早就鲜血淋漓的火从钩。怒不可遏大开杀戒,见人就杀,见人就砍,抑或,根本就目中无人,只剩下靶子。谁能挡我,挡我者死! 那一刻洪瀚抒的视线里必然只留下一片血红,只有人是醒目的绿,所以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把这绿也涂抹成腥红。“瀚抒……听……听我一言……”吟儿满头冷汗,瞬间而已,就虚弱到说不出话来。 “你们敢杀她!敢杀她!”他见人就以致死之力,挟怀中吟儿左冲右突,双钩片刻不曾停止过虐杀。 “山主……”“山主,红颜祸水啊!”还搞不清状况的祁连山将士们,不知山主已然入魔,竟然还在冒死进谏,“主公,这个女人该杀!她若不死,主公霸业难图!” “让,让我死吧……”吟儿哀求的语气,她原是怕死之人,今日真心求死,只因阴阳锁发作到这般程度,难堪承受,生不如死,这血雨腥风刺鼻割面,若非洪瀚抒裹挟,她寸步都难移。何况,她也真不想祸害洪瀚抒再添罪孽。 洪瀚抒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般,仍然是对众人视若草芥,火从钩在他手中如浪翻腾,多少高手,沾着就死,碰过就亡! 他杀的,还多半是祁连山将士,他的麾下!除此之外,复仇者们本就零零落落、伤的伤,残的残,全都濒死之境。洪瀚抒所做的,只不过是再送他们一程。 狂怒之下,面前身后,敌人友人,全都震死,暴躁如他,那时却还被百余人围堵着。 当然,百余人里,还是有兵士看出洪瀚抒不对劲的临阵脱逃,但大多数人都和成菊黄蜻蜓一样,看洪瀚抒为了凤箫吟“痴狂”而更觉得凤箫吟必须除。 他们,竟还觉得洪瀚抒是会讲理的,洪瀚抒是可以兼听则明的,洪瀚抒,起码是记得兄弟情谊的。 “大哥,是要带她走?带她去西夏?!这里的仗谁打!这里不能少了你!”成菊急火攻心。 “大哥!不记得玉莲了吗,那个女人如何陷害了你?这个女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心肠,明明是林阡的妻子,却三番四次诱引你,害你事业受阻,才好让林阡功成!”黄蜻蜓理直气壮,和成菊一起拦在洪瀚抒的正前方,不可能让他走。 “说的不错,她就是个祸水,是个和萧玉莲一样的贱人!她该死!”成菊怒视吟儿,拔剑还想杀她。 殊不知这些语句,句句触到洪瀚抒的痛脚,萧玉莲,林阡妻子——当他迷失了本心,仅剩的那一丝神智都没了的时候,潜意识里唯独留下的这些忌讳……“该死的是你!”不等成菊说完,洪瀚抒狂飙怒吼,手起钩落,全力出击——其实,洪瀚抒都无需提钩…… 訇然巨响,地动山摇,雷辊电霍,摧枯拉朽,成菊黄蜻蜓无一不在这超强气波的正面冲灌之下,根本预见不到也无法相信他们的大哥会对他们痛下杀手,顷刻,就被掩埋在这突然爆满的戾气里,瞠目结舌地五脏俱碎而死…… 滚烫的热流如火山爆发后的岩浆,不由分说铺天盖地将周边全覆,一百余人,遽然成灰,洪瀚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被震碎那便直接烧碎好了! 一招而已,痛快团灭! 戛然而止。 当然戛然而止,杀完了,一个不留,谁都不活,就这么简单。睥睨四顾,纵声而笑,天地间根本就没他洪瀚抒的对手! 暴虐结束,抱起怀中已经半死的凤箫吟上马离去,那一刻洪瀚抒竟还不曾清醒。 不知他这次残杀的是自己兄弟战友,不知这万骨枯非他功成所致。(未完待续。) 第1233章 塞外风沙犹自寒(1) 最可悲的犯罪是世人皆知凶手是你,而你自己却不知道也万万想不到。 所以当吟儿渐渐苏醒看到瀚抒喜从中来的神情和听到一句温柔的“你醒了,醒了就好”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悲悯,她真想对他说,不,是你醒了,可是你醒了也挽不回了了。 终于狰狞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言行,洪瀚抒竟不记得入魔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入夜前吟儿性命垂危他辗转反侧考虑要不要带她去西夏寻医,天亮后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毫不犹豫下定了这个决心。 原本还未必那么决绝地抛下祁连山军兵不顾、兄弟情谊他看得并不比林阡轻。但当昨夜和今日之间的大部分记忆都被洗去,他想他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或许是因为部下们对吟儿的无故归咎?使他一赌气就真的离开了他们? 总之他怒气平息的时候已在金夏的边关、已在寻访名医的路上,所幸怀中的吟儿一息尚存,给了他些许慰藉和坚定。再尔后,随着远离战场她的身心终于得以恢复,他心想这样也好,我走得真的没错。虽然她醒来后一直甚少开口、偶尔也带着奇异的眼光看自己,那眼光里有提防,有猜疑,有悲伤,有怜悯……没有一丝过去的情谊甚至很陌生,他笑了,小吟我不会在意你怎么看我。 而她,大约也猜到了,他这次的不忏悔,源于他不知情。 “西夏的太后,头风多年未愈,请了一位金国神医,一去便治好了,后来这神医的弟子便留在了西夏宫廷作御医,几年来西夏宫廷的任何奇难杂症都药到病除。”沿途他向她解释,为何一路向北。而不西去祁连。 “还不如去找师父,找弟子医什么病。”吟儿一听就知道他的用意,原来路线不是祁连山,而是西夏都城。 “是前些时候师父又来到西夏。二人切磋了医术,师父明显不及徒弟,世人皆称,那位御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就猜到她要反驳,笑答。 “医术也需要切磋的?都是救死扶伤。何必比较高下?”吟儿冷道,“定是那徒弟沽名钓誉,硬要证明自己比师父强,或是师父不跟小人计较而已。” “不跟你争辩。总之我带你去求医。”他不跟她计较,“林阡的人医不好你。” 她忽然沉默,是她不对,没好好等樊井。 偶尔南顾,内心迷惘,不知她和瀚抒这一失踪,会给盟军和祁连山各造成怎样的影响……背道而驰。渐行渐远,陌生国度,人烟荒芜,不知何时才能和林阡、小牛犊重逢,想到这里,又一阵心酸。  却说瀚抒失踪四日后,因边关传回他的音讯,外加副将尸体上钩伤被发现,祁连山军兵只能无奈接受山主“大肆屠戮”“畏罪潜逃”的说法,又是惊诧莫名。又是心灰意冷。所幸蓝扬凝聚力强,否则必定更加动荡。 但有个别死忠者,诸如竺青明、顾紫月,都觉可能别有内情。“或者根本就是成、黄两位错了”,竺青明说,顾紫月则言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大哥,问清楚。”带着这样的感情。不下百人都向北追寻洪瀚抒而去。 一旦如此,他们原先负责驻守的城寨,便不再参与对盟军的胁迫和打压,尤其竺青明顾紫月的离场,舒缓了莫非、寒泽叶不少压力。时人说祁连山人都意气用事感情至上,但连主公都不要这地盘了他们守着又能怎样。 祁连九客一次性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蓝扬、陆静、宇文白都是亲盟军派,停战之后眼看就要与盟军言和,如此,洪瀚抒的失踪竟似帮了林阡的大忙,盟军最棘手的敌人及兵力好比凭空消失——在抽离洪瀚抒之后,林阡再打金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时间陇陕四方震颤。 “竺、顾二位皆已离境,金鹏则挂剑不出营帐。众位将士这般做法,其实都是自甘堕落……包括我在内,也一样……”是日陆静与林阡交涉,得他同意言和之后,如是慨叹。 “蓝扬呢,是怎样心情?”林阡不问旁人,独独问他。 “他,只怕也是外强中干,虽说还在给大哥撑着台面,却也不知撑着有什么意义……”陆静眼圈一红,缓过神来,心细发问,“盟王何以问他。” “因他之于洪瀚抒,如天骄之于我。当洪瀚抒不在,祁连山兴亡便系于他一人了。”林阡叹道。 “盟王如此关心,应也是希望祁连山好吧。”陆静点头,“然而大哥他竟残杀手足,我等将士无不寒心……” “回去告诉蓝扬,莫对洪瀚抒失望,他的残杀并非丧尽天良,而是中毒已深、心不受控。”当下林阡将阴阳锁的细节都如实相告,“我今日告知阴阳锁之事,只为解除你们与洪瀚抒之间的误会,只要你们能理解他并原谅,现在就帮他赎罪,不晚。” “盟王竟不惧告诉我真相之后,激起祁连山军兵去杀盟主?”陆静先前就被吟儿告知过瀚抒中阴阳锁,奈何事发后情绪激动没有想到,现又听林阡这么说方才记起,恍然瀚抒中毒这件事并非虚妄,了解的同时不禁感他二人高义。 “这些年来,吟儿的命都悬于与我相交之人的可信与不可信之间。”林阡淡然一笑,意味深长,“而一方基业之存亡,也在于其统帅的一念之间。”他本就把祁连山看做盟友,自是最希望祁连山恢复元气、走对路。 “我会将话都转达。”临别前陆静问,“盟王会遣何人去寻盟主?” 遣何人?当祁连山都已倾巢而出,全力以赴。盟军这里,却唯能有寥寥几人,寥寥几人里还包括了一个从祁连山来的红樱。 又有什么办法,洪瀚抒留下的烂摊子还在,齐良臣薛焕仍然隔三差五来犯。 好在腹背受敌的危机终于解除,是夜夜深人静,林阡难得一次得空去看小牛犊,它精神很好地就在顾小玭怀里等他,看到他便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但当茵子和杨妙真都教它喊爹爹时,它愣是学不会,反而对着顾小玭三个一人叫了一声娘,字正腔圆。清清楚楚。 换往常这种情境煞是好笑,这一刻给林阡听见真是刺耳,一时之间无名火起,冲着这家伙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小牛犊啊一声惨叫大哭,与此同时狠狠烫了他爹一手,在杨妙真顾小玭都色变诧异的目光里,林阡忍痛故作镇定地收回手来,冷冷的表情极尽威严,好像在说,它活该。 但片刻之后,找个机会把顾小玭这几个都支走,他看着可怜兮兮的小牛犊,又忽然觉得于心不忍。把它重新抱回怀里,叹息,骗哄,“小山芋,对不起,爹是……太想你娘了。” “哼……”小牛犊懒懒哼了一声,毫不管他眼中噙泪,好像在说,你哪是想我娘,你是自己心里不爽。把气撒我身上! 长叹一声,事实林阡心里也真是郁积:“爹竟捉襟见肘到这种地步,人手短缺,无一可去救你娘!” 便在这一瞬。帐外突然光线一变,竟似时间被人拨调,又像万千幽灵驾到……诡谲方落,凶急又起,原还静谧无风的秋夜,开始有风逐渐攒聚。少顷泥沙石走,继而遍地漩涡。 帘帐一开一合之间,地上的土灰都彷如被置换了一层。来者是谁从排场看林阡早已心中有数——先于她行的万千毒物,虽有大部分都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少许虫兽露出了行迹。 “王竟忘了,魔门也有高手么。”一袭蓝白,苗家女子,如昨不带任何颦笑,气质未改清雅绝俗。却因暌违了五六年形貌大变,连林阡都被印象的落差惊了一惊,他竟忘记,慧如和闻因同龄,也该是十六岁上下了,还思维定势想见到当年的幼女呢。 哪想到她如今已出落得苗条修长,与往日的小圣女判若两人……林阡之所以醒悟过来并确定是她,除了言语举止之外,还因她出现在眼前之际,身前身后都似轻笼了一层寒雾——那些都是毒物无疑。便是这层寒雾环绕,衬得慧如更为神秘朦胧,教任何人决不敢侵犯。 一直对林阡很猖狂的小牛犊,在她到来的前后骤然警觉,趴在林阡怀里一动不动,害怕得很……慧如只淡淡看了它一眼,一丝感情都没流露。 “从何处来?”他记得闻因前些天便说过,慧如是和她同时到达陇陕的。 “去熟悉了一些陇陕的毒物。”不食人间烟火如她,和毒物打起交道来却得心应手,几日功夫,就已把陇陕毒物熟知了不少,想必带来的都是战利品了。 “……原是如此。”他不得不叹服,这一方面她比他缜密,知道要因地制宜、备战待敌。 “今又需去西夏熟知了。”她话不多,说完已经准备动身。 “慧如。来得真是时候。”他忍不住感谢。 “王请放心。”话声落,影已远。 来得真是时候。他感谢这偶然性,却也忽略了必然性。 这些年来川黔都后方无事,慧如本就百无聊赖,思他归盼他归,却知他不可能归。最近听说陇陕前线辛苦、林阡人手短缺却不愿调遣魔门兵力,慧如显然自己决定前来辅助他。对此诸葛其谁没有劝阻,他劝阻得了么。 果然慧如一到陇陕便有了极佳的用处,既无需冲锋陷阵,又可解林阡后顾之忧,有她寻吟儿,自是比旁人容易得多也保险得多。 林阡自己也无暇喘息,这厢小牛犊闹腾了半夜刚被伺候睡下,那边齐良臣便在天明之时再度犯境,很明显金方听闻洪瀚抒出局暗叫不好,胜负在此一搏,故而倾力出击,这原也是林阡意料之中。留守彼处的辜听弦虽然骁勇,毕竟只能抵御一时,最大劲敌齐良臣,还需林阡亲身前往、一较高下。(未完待续。) 第1233章 塞外风沙犹自寒(2) 强敌来犯,林阡给辜听弦留下的命令只是“固守”,皆因听弦武功和齐良臣差的不是一个等级、若然出战硬拼吃亏的绝对是他自己。然而,辜听弦虽也败给过齐良臣好几次深知对方猛悍,却不甘成为金军口中远不如林阡的缩头乌龟,加之心里隐约有破齐良臣翻云手的想法,“我辜听弦先前又不是没全身而退过”……所以这小子没到两个时辰就被金军激了出去,手执双刀与齐良臣杀了七八个回合。 结果可想而知,尽管辜听弦骑术占优,力量和速度却都委实不是齐良臣对手,左手连环刀勉强还能抵御铁拳攻势,右刀再如何灵活都无法阻止乱气侵袭。那万千轻灵的真气流,承载着齐良臣最致命的杀机,以难以追及的速度、循捉摸不透的章法、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屡屡附上对手的肢体关节,一缠难脱,倏忽捩扭,同时内力冲灌。纵是林阡也只能防守躲避、不奢求将这些气流打散,辜听弦更加是十次打击有一次没被他抓住就算好运,故而二十招惯常是辜听弦对战齐良臣的上限。 “该死!竟还是给他抓住了……”辜听弦原是带着一腔热血出阵的,在连环刀试探了几回合后,自觉已摸到了些许脉络,故而奋力一搏当中切断、希冀找到了气流的漏洞伺机干扰,不料齐良臣所露破绽是假,竟使辜听弦轻易受骗入瓮,这一刻,辜听弦无法自控、连人带刀陷入气流漩涡—— 当真气再度如蛇如爪抓粘住自己手腕时,听弦就意识到了这又是一次绝对的失败,随刻更产生一种强烈的恶心与违和感——还没被擒筋拿穴,单是抓粘的触感已教听弦条件反射地心中难受,等筋穴被齐良臣拿捏得死死,就连动作都不得不为之左右:只听得一声骨响,随着辜听弦手被扭屈,连环刀业已被齐良臣夺去! 辜听弦被巨力一斥重心不稳、竟径自就往马下摔,齐良臣毫不怜悯提刀当头就砍。原属于铁拳的刚猛力道全然贯彻于连环刀上。强力笼罩辜听弦眼前一黑,只道是大势已去必死无疑,来不及后悔这沉不住气的出战举动,就听得一声激响辜听弦直接被震晕过去—— 但应声而下的一道寒光。再及时不过地打在了齐良臣拳刀之上,辜听弦在昏厥前一瞬意识到了,来人是他的师父林阡…… 观者连连惊呼,饮恨刀力道如此劲猛,竟将辜听弦这连环刀当中击断!又有几人知晓。林阡是太过心急、太过恐惧,怕辜听弦死所以近乎拼尽全力……不遗余力,总算阻停了齐良臣的攻势,却只击断了刀,不曾伤到他的拳——林阡拼尽全力,也不过阻停而已。可想而知,齐良臣铁拳之名名不虚传,削铁如泥,比刃还坚! 当之无愧“神鬼见愁翻云手”。也许这铁拳还能硬碰硬的去对付,然而那方向、速度、数量都难以预料和辨识的真气流。齐良臣的看家本领乱舞之气,该如何破?这几个月思前想后,林阡都和辜听弦一样,绞尽脑汁、束手无策。 半昏半醒的辜听弦,知道师父来了才安心,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林阡单挑齐良臣的吃力。 “带他下去!”凶险如斯,燃眉之急,辜听弦不能再留在阵前、必须退下,但林阡作为主帅。岂能不拼。 他和齐良臣的这场单打独斗,将拉开千军万马冲杀的序幕,两者的胜负可以说直接关系着定西之局何去何从。既然站在这战场上了,就不可以不战而退、折杀士气、动摇军心。就算辜听弦不先应战他也一定会应。  天色大亮。千万里鼓声喧天,金铁齐鸣,战场一派如火如荼气象,两军将士都是提枪举刀、跃跃欲试、斗志高昂,他们分明都对这一天期待多时。此刻呐喊助威,更因相信己方主将。必能带领他们驰骋杀敌势如破竹。 这一役来势汹汹,却是理所当然,更加箭在弦上,堪称生死决战。这大半年双方累积出的战力悬殊,由于洪瀚抒的搅局而产生了微妙变化,金方曾在最危险时得以安全撤离并休整,宋方也因洪瀚抒激起的一系列波折而捉襟见肘;但双方也并非一直此消彼长,过程中出现过一波三折,洪瀚抒反反复复时而攻金时而伐宋甚至左右开弓,金宋直到今天才不必分心分兵去应付祁连山、终于可以一心一意与对方战。 好久没有倾力与对方打过一场了。金宋两军谁也说不准,现在他们的实力到底相差几许? 暌违了一个月,抽离了祁连山,仿佛洪瀚抒就从来没来过,但怎可能没来过,齐良臣身后的这支金军已焕然一新,实际的战斗力并不可测,亟待实战试炼。 尽管盟军诸如柳闻因等人还认为己方比金方强,金军却不见得承认这一点,从他们的士气上就看得出,他们很想为金军的战力正名,也很想回报洪山主,不教他的搅局和退场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此番投入之多,非陈铸上次对祁连山复仇可比,乃是齐良臣薛焕等共七路劲旅合兵,一时戈甲耀日,旌旗蔽天。 别忘了这是他们救楚风流的最后机会——一个月前,他们就已经想冲过去; 却也同时是林阡困楚风流的最后时间——一个月前,林阡就已经想拿下她! 当此刻武斗在前必须平心静气,所有关于战场的杂念都且抛远,兵将们的呐喊声亦逐步淡去,林阡耳中饮恨刀的声音越来越强,与此同时身体里血流正渐次变激。  终于来了,这场武场战场都迟到的决战! 其实他比辜听弦更加气盛。 从他的刀锋迎向齐良臣的第一刻开始,无论守势攻势、横封纵劈、左挥右斩,观者尽可见清光中震出的道道气浪,寒烈慑心,狂卷如龙,风驰电掣。当双刀并行、杀招迭起,足见他真是一见齐良臣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连短刀也在第一招就用上了毫无保留。如何保留?对方铁拳需要压,对方气流需要控,拳与气同等凶急。随便哪个都能置任何一流高手于死地。故而林阡非全力以赴不可,要全力以赴林阡才能存活! 且令左右刀皆挟排山倒海之力、蹑影追飞之速,当仁不让,与敌厮拼。一时间阵中饮恨刀风急掠,饮恨刀光疾闪,饮恨刀声灌耳,饮恨刀气横冲直撞四下奔流……气势磅礴如饮恨刀,可以说占尽了亮色先声夺人。所有人都在赞叹林阡刀法举世无双登峰造极。 唯有林阡知道,真这样,就糟透了——所有人都只看得到饮恨刀,就没人能看得到,战局里属于齐良臣的气流,在哪里…… 它们竟似无声无息,唯有林阡当局者清,它们无处不在。每当饮恨刀攻击受挫,它们会趁虚而入一拥而上,而林阡正待去打。它们又凭空消失无影无踪,待林阡转攻为守再接下一拳,它们会豁然重袭突如其来,先前不知藏在了什么角落又被齐良臣这么轻易就调动聚集。它们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它们暗潜风中鬼魅浮沉,它们飘如幽灵狰狞如魔…… 所有这些宛然有思想的真气,都好像齐良臣身体的一部分,全被他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它们的行踪完全淹没在铁拳和长刀的争端里,不为人知。低调若此。又或者,观者看到的磅礴气象都是假象,那不是饮恨刀打出来的,那根本是齐良臣的气烘托出来的!?然而。却被齐良臣巧妙拿捏得、不留一丝痕迹—— 比以往更快,快得连林阡都捉不住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旁观者别说看不见了这些气流了,就连它们引起的气势都感觉不到!迅猛进攻,迅猛消散。迅猛再聚集,迅猛再抽离,攻守之后对什么都没造成影响除了对林阡,战局里好像只留下林阡的单人表演,而其实真正表演的是齐良臣! 很明显这次齐良臣在对付林阡时与对付辜听弦的方式不同,与以往对林阡和洪瀚抒也不一样,这必然是他最近的参悟和提升——真气流不止具备从前的“无形”,更进一步成了彻彻底底的“无痕”。 当林阡正常发挥,凛冽开阔,意象全出,齐良臣同样正常状态,却是云淡风轻,毫无意象。 看不见的凶险,才最可怕。这意味着林阡想找到他的破绽比以往更难。以往,起码还能通过他打出来的气势去推导出气流在他“周身成网”“川流不息”,如今,连这些都不可能了,林阡只能在每两刀的间隙里确认这些气流是存在的,除此之外的时间里林阡都犹疑这些气流藏到了哪里为何感觉一点都不剩、而很明显的这些气流必然还在、并且铺天盖地。 能够将“有”化成“无”,齐良臣的造诣可见一斑。 这无痕的控制力,直追东方蜮儿的摄魂斩,不同在于蜮儿是天生具备,齐良臣则一代宗师与时俱进。蜮儿好歹要操纵水弩且克星繁多,齐良臣的气流怕什么干燥怕什么时令?!无敌!  完全逆境,毋庸置疑。尽管林阡并没有操之过急——是固有的技不如人。 很快的,战局里便有林阡的血喷溅,抛散在那饮恨刀带起的漩涡里,一时间视觉里触目惊心的腥红。 这场景令人想起天尊岳离的反控之术,明明是林阡出的力,伤的却是林阡自己。 也罢,问世间除岳离之外,还有谁能将齐良臣击败。 找不出的气,破不得的拳! “主公!”惊呼声里,林阡和辜听弦一个下场,被齐良臣生生打落下马,风卷残云,摧枯拉朽,林阡从前都是那风,今日竟真残了。 齐良臣不再犹疑,趁着林阡尚未拾起短刀,他不停止先前的铁拳连击、追前攻袭。每招每式都劲气十足,角度刁钻,冲力猛辣,豫王府四大高手之首名不虚传,林阡被他当头痛斩一拳又一拳唯能且躲且退,长刀别说抵御甚至都没招架的份,齐良臣追击时眼神中偶尔露出些许惋惜,但很明显他也懂这关乎大金未来不能留情。 接踵而来的灰黑色拳影,群魔乱舞般胀了林阡的眼,那一瞬齐良臣似生了千手万臂、令所有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而被他打退的手里只剩一把长刀的林阡,越退离短刀越远,劣势就更加明显。 六十招的煎熬过后,林阡前额、肩背都被他拳击中血肉模糊,更重的伤却是全身各大关节和筋脉,无不被之凌虐或轻或重,纵使如此,林阡的脸上仍然是一丝淡静的笑。石硅和郭子建等人原还担忧,这一刻却也因之而静,是了,这笑容,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真正的高手不是人生中从没败过一场,而是从没因为败了一场就真的败了人生。 越失败,越成长。  那时无人知道,林阡心中想起的,是山东之战里的另一个高手,尹若儒。 他的邪幽之剑,和齐良臣的乱舞之气堪称异曲同工。但林阡当年能将速度不亚于齐良臣的他击败,只因为饮恨刀虽然不能摸清他剑法脉络却能狠下心将之“整体干扰”“硬性打乱”,换句话说,林阡看不穿他局部细节,却看得见他整体,尹若儒的剑光泛着明澈的妖异的蓝色。 同样是武斗时操纵万千杀气,齐良臣的气流却见不出形色,那曾经被饮恨刀捕捉到的从尹若儒剑光透露出的节奏,由于齐良臣的气流看不见摸不着了无痕迹而都无懈可击。林阡他,根本摸不清齐良臣的进攻方式,有关于气流的速度、角度、力道,从始至终都一知半解。 所以若想以“整体干扰”来故技重施,此路不通。 何况当初林阡之所以取胜,更多原因是通过和饮恨刀一拆为二的手法骗过了尹若儒的心、使尹若儒的思维产生了停顿、从而失去了“快”的优势,才在最不该停顿的一瞬间,透露出剑法的所有细节。 这经验提醒了林阡:“优势,是最可以借以入手的破绽。” 而齐良臣,优势又在何处? 千钧杀气中林阡忽而眼神一厉——还用问吗,齐良臣的优势就在于,他这根本不会被任何外力干扰的气流!寒泽叶的鞭凝固不住、林阡的刀减缓不了、洪瀚抒的钩烫化不掉,“问世间除岳离之外,还有谁能将齐良臣击败。”这一句反复多次回响在众人包括林阡脑海了,这句只是为了说明岳离的强吗,还是指点给了林阡一条打败齐良臣的明路—— 他为什么独独会被岳离击败?! 真是因为岳离的内力远高于他?不见得,林阡也接过岳离的招,他俩内力几乎差不多。 根本原因是,岳离“同化”的技能,恰好能够干扰齐良臣对他真气的控制!也就是林阡和越野在白碌之战就打出来的道理:“谁能干扰我和饮恨刀的交流,谁才能阻止我挖掘饮恨刀的战念。”一个意思。 “如果我能侵入他和气流之间,才最治本……”制胜之道刚想出来,就听砰一声响,再一拳重重落在林阡的胸前……岳离的同化之术哪是能轻易偷师?(未完待续。) 第1234章 战国烟火几时休(2) 离间计,甚至未等林阡去施,苏赫之间素日早有嫌隙——多年颠沛,置身险恶,苏慕梓比林阡想得还要多疑,一战刚毕,便找了借口把赫品章调遣别处,实则正是将其兵权架空。 这种情况下,盟军不曾大费周章便轻松更换了劲敌。当袁若遇上战力相当的苏慕梓,虽说不算游刃,好歹不再像先前负隅,并且越打越上路子,白碌战区,盟军危难立解。 此消彼长,长此以往对苏军十分不利,谌迅自要建议苏慕梓重新启用赫品章,然而时机不对、过于心急,反倒给苏慕梓造成“难道你认为我苏家没赫品章不行”的错觉,适得其反,犯忌无效。只是若再这般莫名其妙下去,曹苏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优势又将丧失,甚而至于已经现出劣势。 不几日,又传赫品章心生不满,再有流言称苏慕梓不能容人——都是实情,却都显然小题大做,当是时离间之计终于做成,苏赫二人一个阴狠,一个气盛,全都被击中性格弱点,竟一言不合当众冲撞,谌迅劝而不得,苏慕梓一气之下,也失了平日的“外宽”——不再暗中架空了,直接罢免赫品章。 可悲的是,赫品章与谌迅二人才从原先不信到惺惺相惜,就不再有合作的机会;而从这消息里林阡大致可以判断出:苏慕梓既不信赫品章,也不把谌迅看得多重。曹苏的内在问题太多,只是现在都没有爆发而已。 “越是纵横驰骋,越受流言蜚语。可惜了。”林阡计谋虽成,不免叹惋,若非拿赫品章没有办法,也不会枉做了小人一把。此刻看着天外黄昏,和暮色下萧条的曹苏营寨,如是说。 “盟王竟还惋惜?他是杀你爱将的仇敌。”宇文白听出他竟有爱惜之意,提醒道。 “其实,他罪不至死。”一旁的袁若忽然色变。“我看着赫品章长大,知道他品行怎样。他和你我众位都不同,十三岁便随着苏军流离,那个年岁。正是是非观形成的时候。” 林阡点头,自是理解袁若的意思,但宇文白说的却也不错,郭子建还心心念念要手刃这赫品章。 苏军因这离间计生生耽误了两日,待到曹玄居中调停。苏慕梓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曹玄对苏慕梓分析形势阐明事实:“局势的扭转确实非得靠赫品章不可”“主公的气是该消了”“他对主公不敬,主公暂且不必计较。” 言辞比谌迅恳切,时机比谌迅正确,苏慕梓总算清醒,心知不该自毁长城,应该暂且用人不疑,日后再教训这不敬之人不迟,于是笑叹一声,“我竟犯了这意气用事之错”,自不可能承认自己忌讳功高盖主。而以“表现失常”“一时之气”来巧妙掩盖了过去,非但采纳了曹玄的建议,更还亲自将赫品章迎回,笑说“赫将军是我的田若凝啊。” 和和气气,也哄得赫品章那种没心机的少年服服帖帖,苏慕梓为人之主确实厉害,也可见这几日真就是失常。 然而林阡偏就抓住了这罕见的失常。苏慕梓的“内忌”在不经意间的浮现,对盟军而言真是太是时候——此间,白碌盟军经过休整极快地恢复了元气、并在洛轻衣郭傲分兵襄助后顺利收复失地、更与宇文白联手成功镇压了曹苏之乱,苏慕梓的悔悟为时已晚。 赫品章天纵奇才。却遭打击被削权,好不容易再召回委以重任,曹苏却白失战机、大势已去。 “闹剧。”陇右这混战烟火、阴谋阳谋,自始至终在另一个人的眼底。或者说,正是他帷幕中的策划。 “好一段离间之计。”他看着几日前林阡曾怅然望着的夕阳,伸出手指来,满意地勾勒那如血的轮廓。 十多日前林阡和齐良臣的那场决一死战,他嘱咐齐良臣倾其所有、放开去打,有人问他。若败了,金军岂不全军撤离时,他斩钉截铁,宁可败了全军撤离,也决不能进退失据。 “天骄大人,何以要齐良臣‘倾其所有’‘放开去打’?”虽是隔空发问,整个金军只有楚风流一人看出问题的关键。 “因为只有靠齐良臣全力以赴缠住林阡了,才会方便另一方势力的崛起。”轩辕九烨回答。 “曹玄苏慕梓,只有他们崛起,我才会有生机。”楚风流与他隔空对话,闻弦歌而知雅意。陇右形势,少了洪瀚抒也一样可以三足鼎立,当然了也是拜洪山主所赐才可以有。这第三足,正是苏家。 “合纵连横,方能以弱胜强。”只是,轩辕九烨话中的合纵连横,是上不来台面的、悄然暗中的、却又心照不宣的——金军和曹苏,表面绝不可能合作,实际却必须同心协力,才足以消耗林阡;而一旦林阡因车轮战精疲力尽,他们再有意无意合作一场左右夹攻,则林阡必败——不上台面的合作,却比实际的合作更好,其后陇右进入“后林阡时代”,轩辕九烨何惧曹苏?这也是林阡预见过的“最危急的情况”。 林阡“最危急的情况”,在轩辕九烨这里叫做“上策”,上策:若曹苏崛起、将林阡拖缠,林阡断难久持,我金军给以致命一击。 中策,则和现在发生的一样:若曹苏崛起,消耗过林阡却被林阡镇压,我军仍可借机翻身,毕竟林阡已不在最盛。 “下策呢?”完颜君随曾问。 下策呢?如果曹苏不敢崛起呢?或是刚崛起就被林阡镇压、未能消耗林阡多少呢? 结果轩辕笑:“没有下策。” “没有?”二王爷狐疑,“如果曹苏不能起到洪瀚抒当初的作用?” “没有这个如果。王爷,因为此战林阡要遭遇的是我们。”轩辕九烨稳操胜券,“是齐良臣、薛焕、黄鹤去联军,陇右最强者。曹苏不会不敢崛起,林阡想压也必定力不从心。” 一切,终于和轩辕九烨设计得没两样: 林阡好不容易打赢了齐良臣却为曹苏做了嫁衣——但嫁给谁?曹苏的崛起,还不是为了给楚风流牟利? 林阡胜了仗却被陷于困境、最后不得不靠离间计方才脱困,异乎他平常打法,实则不得已为之——全是轩辕九烨所害。 轩辕的中策。到此刻也实现了:盟军好不容易收拾完曹苏、尚来不及给洛轻衣郭傲处重新布防;紧承着曹苏之乱,金朝的奇兵便出到了黑山。对于林阡来说最悲哀的莫过于此,能料到这一幕,这时间。这地点,料到了却防不了也救不到。 黑山周边盟军,位处陇西定西交界,属于陇西最南,而定西又是联盟占满。故而此地落入盟军手中后,向来甚少兵火,于是洛轻衣郭傲等人据守,一直作为海逐浪何勐征西军的补给,同时也是袁若林阡等人的后盾,但在石峡湾战区遭洪瀚抒一番作乱之后,实则一部分地界与金军相接。故此,林阡极忧金军会借洪瀚抒空虚、轻装简从直袭此地,尤其是今时今日,顾紫月竺清明等人全都随洪瀚抒北上之后…… 越担心什么越发生什么——在曹苏和金军伪合作的如意算盘打空的今天。袁若等人因不敌曹苏而不得不求助的洛轻衣兵马,在金兵直袭洛轻衣驻地时没能立刻赶得回去…… 但林阡曾经很相信洛轻衣郭傲的实力,“有所戒备,未必守不住。”事实却比他想得残酷,他料准了时间地点没料到人物——金军轻装简从来的人,偏偏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秦狮,完颜瞻,完颜气拔山——久违的姓名,熟悉的身份。十二元神。 都是大王爷完颜君附的直系下属,意味着在营救楚风流的问题上,凤翔的二王爷,与庆原的大王爷。难能可贵地抛弃前嫌达成了一致。 也意味着,林阡的敌人不减反增。 “洛女侠说,最多只可再守一日。”平静的述说,却是火急的战报。 林阡该当如何?若轻易去救洛轻衣,难料曹苏再有变故;但不救援洛轻衣,黑山当地盟军必败。地盘必失。倏然再度捉襟见肘。 好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九月,滚滚潮水四面奔涌来袭,纵是常胜不输如林阡,也需承认这孤立无援无物以相。 “对轻衣说,不必硬拼,撤了吧。”他知这路金军之所以攻势凶猛,原因是卯足了劲一定要冲过去、冲过这条由盟军限定的封锁线救楚风流,别的想法金军没有——这是他们唯一的执念,洛轻衣不足以对抗——所以当下盟军最要紧的只是保存实力,可失地不可失人,切不可教山东之战刘二祖和郝定的遭遇重演。 “属于盟军的战机已逝,就让这封锁线不复存在——且给他们冲过去好了。”一度作为交地连接活路的高崖黑山地区,在一个极不合适的时机遗失。 又其实,从瀚抒出现搅局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林阡攻伐受阻——无论祁连山还是曹苏在定西作乱,最终便宜的还不是金军? 此情此境,苦撑了数月濒死之境的楚风流终于重见天日,也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回馈洪瀚抒的搅局和赫品章的给力:“林阡,失去了这次机会,你还会找到下一次吗。” 不同于苏慕梓曹玄只是失去了翻身的机会,楚风流清清楚楚,林阡失去的是征掠三秦、进犯大金腹地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洪瀚抒来之前林阡触手可及,来之后,悬吊了数月之久,到这一刻终于失去。 和常人的胜负不一样,对于王者而言,扩张的脚步被迫停滞,那就是一次惨败! 因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很可能不会再出现了。楚风流却因此而笑,这些年来,第一次如此如释重负地笑,也总算为她所领的这支临洮军松了口气——“全军听令,一鼓作气,杀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冲出绝境再说,临洮府我们还会夺回来! “十二元神在榆中,等着我们会合!”临洮府她和她的麾下被围困数月全是哀兵,所以一定要赶在肉体崩溃之前,把意志彻彻底底燃烧个一次! 那一厢,十二元神之高手。率数百精骑,趁盟军被曹苏牵制而大破洛轻衣、郭傲,向西北挺进直逼郝定、邪后。 这一边,楚风流以十二元神的数战告捷来振奋军心。并与之东西呼应、拟撞出海逐浪何勐的包围,继而抵达榆中、合攻郝定,再尔后与十二元神及后续援军会师。 楚风流几乎不费什么精力,临洮军轻而易举就受鼓舞,憋屈了数月打不还手的他们。这一刻闻知有救大喜过望,瞬时躯壳中蓄满了战力——他们不知十二元神的先锋尚不过千,却俨然因楚风流的话而望梅止渴。求生欲和逆袭欲,激发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前仆后继,争如出笼猛狮不可抵挡。 先前县中数度大战,盟军难免要各种调遣,洛轻衣郭傲分兵相助袁若、对海逐浪何勐征西军的补给相应便减少、海何对楚风流的压力自然而然就减轻,这些全都是属于盟军的无可奈何,而好不容易离间计镇压住苏曹。十二元神却蓦然出击,洛轻衣郭傲此刻自身都难保……所以苏曹的一番参与,非但洛轻衣战败失地、令十二元神的后续援军能够陆续开进封锁线,从另一方面也害了海逐浪何勐,使他们在最好的时间没能把楚风流一举击破,而今经过一番苦战仅仅得到一座空城,却被哀兵必胜的劲敌逃脱、自己则伤兵无数。 战略要地,陡然间,从会宁、石峡湾、黑山、白碌、临洮,不容喘息地。径直就转向了榆中,郝定与邪后所在。 眼看楚风流和十二元神即将会师,在曹苏不怀好意的今日,抗金联盟说实话岌岌可危! 郝定。邪后,骤成至关重要,亦是最后一搏,单凭他们,如何可以逆转局势? 恰在这紧要关头有人来找林阡,说愿与郝定合作共拒金军。虽是柳暗花明,倒也合情合理。 那时袁若才懂,也佩服,为何主公千钧一发从来面不改色。 因为,置之死地,天会送来患难的知己。 那人经过了多日的思索,许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许是因为本心就如此,终于想法水到渠成,来得也是及时之至。 有句话说得好,谁捅的篓子,谁补—— 那人,正是祁连九客的代表,蓝扬。 蓝扬原就对盟军亲近不假,然而他是这样的忠诚——洪瀚抒在他还能仗义执言,洪瀚抒不在他反而不能直接投来。 促使他真正想通的,是陆静与盟军交涉后带回去的话。陆静对蓝扬如实转告,“盟王说,大哥并非真的十恶不赦,而是他和盟主中了一种相互牵制、你死我活的毒,是被这种毒蒙蔽了心窍。为了消除我们和大哥的误会,他竟连盟主的性命都不顾了。” 陆静叹说之时,蓝扬点头称是,阴阳锁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凤箫吟都会添一份危险,林阡不会不懂,祁连山的人为了洪瀚抒能活着全可以豁出性命不要。 蓝扬和陆静同样明白:林阡是一心把他们当盟友,所以才会处处为他祁连山着想,以他祁连山为先,不计前嫌甚至不顾后患地帮他们理解洪瀚抒、调和主仆矛盾。 然而,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消除他们和洪瀚抒的误会,更还有着深一层次的用意,这一点,蓝扬比陆静更透彻:“他这般用心良苦,是希望整个祁连山回头是岸,同时,也是迫切‘需要’我们回头是岸。” 陆静听他将“需要”二字着重,知林阡也不可能纯粹无私:“那便蓝大哥做主,是隔岸观火,还是雪中送炭。” “陆静,这不仅是盟王的迫切需要,更是大哥的。”蓝扬低声肃然,意味深长,陆静闻言色变,点头含泪。 “盟王希冀我们原谅山主,我们自是会原谅他,并且如盟王所愿,帮他赎罪,为他积德。”此刻蓝扬对林阡义正言辞,“‘赎罪’‘积德’,自是抗金。”是蓝扬的本心,也是帮洪瀚抒找心。 “求之不得。”林阡郑重回应,他知道蓝扬会听懂陆静的转达,会明白赎罪的意思,从陆静走后那天林阡就在等蓝扬,等了这么久,总算没白等。 只是,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是日随蓝扬同来见林阡的,不是陆静,而是另一个人。 虽然那一位目中无人、进帐后未发一言,却明显是同样目的、要来襄助林阡的。只是,没想到那人也会来和林阡联手。 他低着头,没正眼看林阡或辜听弦,也故意避开孙思雨喜悦的眼光,终于开口却以不怎么客气的口吻说:“十二元神。我帮你打。” 好像装得无所谓漫不经心,这句开口言真是林阡等人的福音。若是没有他帮忙,可能还少了点胜算,有了他,便添了个高手。 姓孙名寄啸的这个家伙,他何时竟可以被理喻? 想想也对了,蓝扬比林阡希望得要晚来了几日,可能正是在等孙寄啸也点头,等候孙寄啸矛盾的心情自己找到解答。 孙寄啸是林阡的一个意外,不知蓝扬是怎么劝服了他。但既然来了。就肯定不动摇了。 “天助我也。看来某匹夫打输的仗,必由他老婆赢回来了。” 林阡喜出望外,笑说榆中局势,人品守恒的嘛,海逐浪在楚风流那里栽了跟头,看样子林美材是注定能替他报仇。 之所以成竹在胸榆中必胜,一则孙寄啸蓝扬助阵,二则辜听弦孙思雨得空,三则,林美材本身高手、还有个郝定做帮手。 郝定。是十三翼里最“侵略如火”的一个,靠血浴鲁中崭露头角,更在后来山东的大小战役中屡建奇功,甚至战胜过纥石烈桓端。既然如此。怕什么十二元神。 加上先前郭傲史秋鹜等人都被赫品章打败过、耿直更是不敌牺牲,偏生遇到郝定好几次,赫品章都没能啃得动,曹苏一直难以壮大也是因为郝定罩着榆中、守得固若金汤。郝定之实力可见一斑,辜听弦这号川蜀最亮新星表现也未必及他。因此林阡在看到赫品章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就跳出来郝定和他单打独斗谁强。 郝定邪后孙寄啸蓝扬,这么多高手。外带伤愈后的辜听弦夫妇——金军虽然突破了封锁线,然而给东线石硅郭子建的压迫却缓解了不少,故而林阡可以将辜听弦孙思雨抽调。所以情势一下子就变得乐观多了。 不过林阡笑言归笑言,该谨慎的地方自然不可懈怠。 毕竟敌人也不是等闲。楚风流、薛无情、术虎高琪、罗洌,本来都非池中之物,现在又添了三位十二元神。高手的数目上可能勉强差不多,将才阵容上盟军却占劣势; 而赫品章先前到处树敌、并不专心打郝定,如今,赫品章恐怕会受命于苏慕梓,要一心一意地趁机夺榆中了。 林阡不得不提醒诸将:“都是不容小觑的敌人,众将需拿出看家本领来。”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所谓的敌人,宁给赫品章留个位置,也没曹苏半席之地。 却道是会玩火的最怕自焚,得留意着自身别燃起来。 林阡给榆中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将帅配置,理所当然也要防敌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万一曹苏和金军也抓住了某两人之间的嫌隙加以利用、推波助澜?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祁连山和抗金联盟能不能同心同德,不能从林阡和蓝扬两个主帅的关系上以此类推。何况他们之间很多人相对彼此都很陌生,如何能够竭诚合作? “从今榆中自上而下,即便是我来了,都以蓝扬马首是瞻,如此方能度过今日困境。不听令者,全以军法处置!”林阡亲自来到榆中,只为镇定军心,同时实现联盟和祁连山的无缝对接——盟军显然要对他林阡令行禁止,听他这么说自然相信他有他的道理;而他当众把最大的权利交给蓝扬,便是赋予了祁连山这盟友最大的信任。 “你蓝扬在祁连九客中是最能独当一面的将才,虽然用兵略逊于洪瀚抒,偏是治军更胜一筹。这些第一次合作的兵马,给你带着,我才放心。”林阡迎向蓝扬吃惊和疑问的目光,回答。 “原是这样。”蓝扬这才明白。 “唯有驾驭如你在,我才不担心这几个火性血性的冲撞在一起啊。”林阡与他下得城楼,边走边笑叹,“若不是形势所迫,这几个一辈子也凑不到一桌。” “大哥曾说过,你向来喜欢用一动一静、一水一火、两种左膀右臂。是以这阵容确实难得。”蓝扬回忆。 “左膀右臂……”林阡忽然想起了什么……瀚抒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想起了什么。 “不过。大难临头,同仇敌忾,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嫌隙吧,他们这几个。平日里可有什么私人的恩怨么,我且帮盟王留意着,尽量杜绝。”蓝扬的话又将林阡思绪拉回。 “郝定虽是吟儿说的‘愣头青’,但遇事不会乱冲动,是豁达爽快的那种人。因此我并不担心。”林阡一边说,蓝扬一边默记,“邪后威风霸道惯了,倒也识大体、全心为盟军,我更是一点都不担心。”事实上,当他嘱咐所有盟军将领都由蓝扬管着,邪后是榆中这里带头答应的,她一接令,郝定跟从,无人异议。 “这么说。我只需注意着金鹏和辜将军了?”蓝扬略有所懂。 “也没什么大仇,只恐他俩相轻。”林阡数了数人头,貌似就这两个问题少年比较棘手。 辜听弦和孙寄啸,虽然有个孙思雨作纽带,却打斗过多次不见得和睦,性格又都属少年飞扬、年轻气盛那种,一个骨子里倔,一个面子上傲,难免会有摩擦,所以这两个放到一块。是林阡觉得最有可能给敌军捉住的漏洞。 “其实盟王大可不必担心,金鹏他虽面子上傲,实际却是很懂事的,老实说。这次前来相助,不是我劝服他,反而算是他推进。” “哦?”林阡出乎意料。 “牵涉到抗金这样的原则问题,他素来认真,会分轻重,私人恩怨他可能是不妥协不让步的。但不至于会在实战中提升上来搅局。从前,大哥指着哪里他打哪里,对大哥的盲目崇拜,使他和我们多数人一样,从没考虑过这是不是有违原则。直到大哥走后,他觉主心骨都失了,忽然才醍醐灌顶原来很多事情都做偏了,是以迫不及待想要帮大哥收拾摊子。金鹏的意志,比我还坚决啊。”蓝扬道,“看到连金鹏都放下了自尊下定决心,我才抛开了所有的顾虑来见盟王的。” “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凛然起敬。 原来孙寄啸不是蓝扬劝服的,是孙寄啸自己的本心也是这样,只不过从主心骨失了到醍醐灌顶费了些时间,之后又和自尊心斗争了一段日子,最后还是放下了。 说到底这么做不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哥需要这么做”? 简简单单,却和蓝扬一样,为了给洪瀚抒赎罪、积德、找良心,为了帮洪瀚抒继承和坚守老山主的遗命。他们都一样,心心念念着洪瀚抒,只为了洪瀚抒! 叹只叹,一个人倾其一生都凝聚力强,未必只是他的个人魅力贯穿始末,更在于他身边这群人能够不忘旧谊、重情重义、终生不渝。 何其幸,瀚抒有他们。 竺青明顾紫月二话不说就追去了西夏是心里只有洪瀚抒,蓝扬宇文白义无返顾留在这里守陇右同样如此。 孙寄啸呢,其实也想去,但他偏偏留下来坚守了,分明也是深明大义的一个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宇文白和袁若前段时间的休兵言和孙寄啸没有横加阻挠。 况且孙寄啸比宇文白蓝扬陆静还多了一份父仇……试想连这都不顾的人,又怎会和辜听弦无事生非呢?林阡意识到了这全部,改观的同时不禁汗颜。 “想不到,孙寄啸那般的少年气盛,竟也懂事识大体到这地步。”离开榆中之前,林阡对送行的几位说起孙寄啸。 “这样才好!”郝定眼前一亮,“我原先听人说过他乖张不懂事,还怕他成我们的害群之马。听盟王这么一说,我就不担心了。他真是为了洪瀚抒,什么都肯做啊!” 郝定听人说起过,金军曹苏就一定知道,就一定会见缝插针添油加醋,不过,林阡不会允许孙寄啸的性格成为敌人的突破口。所以,于公,命盟军令行禁止地和祁连山合作,于私,消除众将或是一早就有或是最近才有的关于孙寄啸的顾虑。 “且跟他好好相处看看,打起仗来应该不错吧!”林美材也这样说,林阡的讲述果然很奏效。 “嗯。最不懂事的那个都能识大体,我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这时林阡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视线掠过辜听弦。 林阡对这宝贝徒弟向来惯得很,即便他恃宠而骄也由着他,但这一回形势危急,真不希望平日的惯起到不好的作用,林阡度量过,听弦确实比以前能干得多也懂事了些,但就怕遇到个触发剂孙寄啸故态复萌,而且说实话,可能性不小。若那样的话,不仅毁榆中大局,还害了辜听弦的心性养成。 其实和蓝扬对话时对孙寄啸凛然起敬的一刹那,林阡心里就生了这个杜绝辜听弦没事找事的好计。故意说给这几位听,是要一箭双雕地把辜听弦的一个堪称隐患的麻烦同时解决掉。 言下之意嘛,孙寄啸是最不懂事的那个,辜听弦不会不如他的。这激将法一使出来,辜听弦愣是没听出林阡从头到尾都是着重把故事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辜听弦落进圈套,心里跟林阡希望的一样:呵呵,孙寄啸那小子,真和故事里说得一样懂事?姑且拭目以待了。 浑然把自己放在了比孙寄啸懂事的那一层上。 既然比他懂事,那孙寄啸能相安无事,辜听弦自然可以大局为重咯。 林阡尽收眼底,笑而满足离去。 用兵之道,不虑胜而先虑败,面面俱到才无懈可击。 离间计,只有林阡用的道理,决计不给别人反用。(未完待续。) 第127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2) 陇右决战,如果说轩辕九烨千虑一失,终究忽略了洪瀚抒、孙寄啸这些祁连山领袖和盟军的人情,那么曹玄,就是他没想到的苏军和盟军的人情。 在楚风流和林阡鏖战最为激烈的关键时刻,曹玄率领苏氏兵马重新站队、出奇制胜,令轩辕九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战败时才明白这个人在这一战一直都是有所保留。 这一战?岂止啊!那一刻苏慕梓多想告诉世人:陇右这么多场战争,他一直都该更强! 所以苏慕梓眼看麾下撞围大获全胜、却只觉大势已去、心灰意乱、气急败坏!然而,他有什么证据控诉曹玄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忙于给盟军制造不安的黄鹤去,若是把矛头从孙寄啸、蓝扬、赫品章等人撤回到曹玄身上,譬如中伤说曹玄本来就是林阡的人……很可能事半功倍,可惜他没有,他没有,也是拜苏慕梓所赐—— 曹玄,是苏慕梓自己亲口抹黑的金国奸细、是证据确凿的“楚风流所安插内鬼”! 关于曹玄不慎流露的破绽,世人或不曾关注,或信息缺失,总难联系到曹玄刻意韬晦这一层,可苏慕梓明明掌握真相却无法辩驳,是因为坏事做绝、狼来了——当战事落幕,众说纷纭,一切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他没做的坏事也全算他做了,他的话前后矛盾还有什么可信度?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  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苏慕梓,万料不到有个人接近他就是为了负他,不顾一切地负,不择手段地负,真教他大开眼界,这是怎样的报应?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脚步,愈发近了,越来越重。朝着他被软禁的地点。而他,真没想到,今时今日,他心里会出现一个比林阡更恨的角色。他。连就地撕碎那个人的心都有! 那个人,来见他,是想作为胜者羞辱他?是满脸愧疚来对他道歉?或是,竟还指望着帮林阡劝降他?悲哀在于,无论是羞辱道歉还是劝降。曹玄今次来,都宣告了同一点:曹玄是林阡的人。 这些年来林阡一直倡导官军义军合作,其实苏慕梓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走投无路的那晚重逢曹玄的第一刻,苏慕梓心里也一闪而过“曹玄会不会是林阡派来的”?这几日,苏慕梓不是没有过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为什么他没有继续怀疑下去?就因为田若凝战死、耿直牺牲?因为这些不符合林阡的作风、林阡不可能牺牲自己人去放纵金军…… 是的如果走迂回路线会害人林阡是不会做的,但是谁想到这些都是曹玄的意思?这居然是曹玄为了帮林阡而自己拿捏的主张!虽然这条路复杂、曲折、危险,可是却能够一劳永逸。 苏慕梓怎么可能想到,曹玄竟会想林阡所想。并为了他铤而走险!为了林阡曹玄可以自发行动,孤军奋战,宁可承受误解,也要卧薪尝胆!覃丰也一样,系狱了那么久,一句也没暴露曹玄要做的大事。他们,都不是卧底,因为从没和林阡交流过哪怕一次,但他们又是卧底,哪怕形单影只。心里都坚守着独独一份使命…… “曹玄,你还有脸来!?”帘帐掀开,凛冽的冬风猛灌进来,苏慕梓仰头冷笑。脸色铁青地睥睨着那个他一直视为走狗的叛徒。 曹玄岂能不知他已知晓,脚步停在他锁链边缘,低沉而悲伤地说了一句:“二将军,对不起。” “林阡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样地效忠于他?!”苏慕梓恶狠狠地回过脸来直冲他一问。 “抗金北伐,他是当世第一人。”曹玄简短且坚定地回应。 苏慕梓表情一凛。原以为曹玄会语塞,原以为他会沉默,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惊得语调都变了:“曹……曹玄你在讲什么笑话!这南宋官军,也是你当年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怎能糊涂成这样、竟心向一个草莽?!”他不明白,为何甚少崇拜别人的曹玄竟然会对林阡心悦诚服到这种程度。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爱这南宋官军,所以我不愿见它走上歧路、越陷越深、万劫不复。”曹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你既这般热爱官军,就更不该向林阡臣服!如今川蜀,官军比义军地位低你不知情?!”苏慕梓一直以为,曹玄既然这么热爱官军心疼他们,那曹玄就是最没可能向义军低头的那个人。 “自己若有脊梁,怎会低人一等。原本官军义军就是平等,何必为了那点优越感而不平衡?”曹玄的态度令苏慕梓完全意料之外,若真把官军看成辛苦栽培的孩子,哪会只知道溺爱不懂得为他们引导最正确的命途。 苏慕梓瞠目结舌多时,歪着嘴凶恶地笑起来:“好,好,我好糊涂啊,杀了个和我理想一样的谌讯,留下个与我不一样的曹玄!” 苏慕梓现在总算看仔细了,曹玄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说,苏慕梓和谌迅的理想都是“代表官军抗金”,曹玄却是纯粹的“抗金”。苏慕梓名义抗金,爱的是那个名,而曹玄是实际抗金派,爱的是那份念!因为是这样纯粹的理想,曹玄并不认为官军低人一等,而且在主公林阡的努力下,现在的官军和义军恰恰是最平等的。 “谌讯如果活到今天,也未必不会归降主公。”曹玄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骄傲,他称苏慕梓为主公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苏慕梓这才发现他对林阡竟有如此深的信仰和依赖,甚至不比抗金联盟任何一个将领少,气不打一处来蹒跚站起一把抓住曹玄衣领:“曹玄,谁我都怀疑过会是林阡的人,唯独你,我刚怀疑就排除了!坚决地排除了!因为你,是南宋官军的顶梁柱!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曾与我父亲志同道合的人!你……你怎能背叛!”见曹玄毫不动容,苏慕梓知软化无望。语气一转折竟成要挟,“可是曹玄,你别忘了,你是个和金军合作过不下一次的人。你是从跟随我父亲起就屡次越界、堪称越界最多的人!!你与楚风流私通的案底,会令吴曦和林阡对你永不重用!” “重用与否,有何所谓?”曹玄一笑,如斯镇定,“二将军。却是你,不懂你父亲了……不错,苏大人也曾经屡次与金军合作,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就像我,进入陇右以来所有的越界表现,也是为了取信于你,做大事不拘小节;我曾不止一次包容你和楚风流共谋,是因为只要没有摒弃抗金的理想,即便和义军泾渭分明势同水火也是无妨。我会认为你和你父亲一样,这些你都没有绝对的错误……错却错在,你终是逾越了那个‘度’——在约束条件变了的时候,无论你有没有将黑锅推给我背,都表示你已经摒弃了那份荣耀。那份抗金的荣耀,你父亲,顾将军,甚至越寨主,都不曾彻底遗弃。”曹玄理直气壮,说得苏慕梓无言以对。 而苏慕梓之所以震惊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是因为曹玄下一句坚定的评判:“你在白碌的那一战,只要能克制、不帮金军打出对义军的致命一击,就完全守住了底线。那是我给你设的底线,也是你父亲一贯的底线。你打破它。就等同于杀了你父亲。弑父。” “弑父”二字如晴天霹雳,直接击得苏慕梓呆立原地,久矣,才发现自己脸颊有未干的泪,慌忙惊醒一把推开曹玄,冷笑起来。面部扭曲,愤怒质问:“哈哈哈哈,父亲坚守底线的下场,还不是被林阡一刀斩去了头颅?而你曹玄,口口声声抗金,却忘记了我父亲的血仇!你说我杀了林阡就是降金,那林阡杀我父亲算什么!啊?!” 曹玄的镇静与苏慕梓的激动对比鲜明:“苏大人被林阡斩去头颅的原因不是因为坚守底线,而恰恰是动了打破底线的念头,咎由自取,或许他临死前也后悔过……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真正的报仇,不应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该是完成他遗憾、后悔的那些事。” 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慕梓的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善,任何触动。曹玄知道,苏慕梓的心,早已被仇恨蚀化。其实苏慕梓是记得那些底线的,但是恨太多了,连把对越野的恨,都强加给了林阡。 是以曹玄说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既然你不能守住那些属于你父亲的荣耀,那便由我曹玄来守。” 苏慕梓等他说完了,面色未改,但肢体渐渐冷静了下来,此刻忽然形容乖巧地看向他,特别轻声地问了一句:“也就是说,白碌那一战,如果当时我守住了这条底线、这些荣耀,你会愿意继续帮我、杀林阡、夺官军在川蜀的抗金先锋旗的。是不是?” 营帐里忽然一阵死一样的沉寂,空气在他们之间的流动都僵化。 曹玄怔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沉默:“其实,官军只有跟随林阡,才能守住那份荣耀……”这句回答,一语道破,他根本就一早站在林阡的立场上! 苏慕梓猛然爆发,狰狞地双手拉直了镣铐,癫狂地扑倒曹玄套住他脖子要将他勒死:“所以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当夜无论我守没守住底线,你都一早就是林阡的人了!预设的立场就是这样,何谈后面的那些!” 曹玄未曾设防,被他压倒勒住脖颈,苏慕梓俨然是使尽了浑身力气,纵使曹玄武功高强也几乎喘不过气更推不开他,唯能调匀气息,将苏慕梓的双手扳回半空中停住,两人僵持许久难上难下:“是的我一早就是林阡的人,我早已决定将川军都带回正道。至于你守没守住底线,只是决定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能不能回头、我留不留你性命,仅此而已。我根本不会杀林阡的,否则,官军义军,都抗不了金,你不在川蜀多年,不知道举国都要北伐了……” “真可笑,真可笑……”苏慕梓笑得满脸是泪,和曹玄一样筋疲力尽。“所谓杀林阡,夺先锋旗,都是幌子!!最不惜杀林阡的人,最是林阡的人!哈哈哈哈……” 曹玄对林阡是真心的。怪苏慕梓没有早看清楚这一点,曾几何时那么识人的他竟没有看懂曹玄的哪怕一个层面! 所以苏慕梓后悔他怎能不后悔啊,曹玄的目的只是想官军义军统一北伐,偏偏苏慕梓看错了他以为他权欲熏心意在川蜀,因为看错。才决心利用他的弱点让他做替罪羔羊,不料他压根就不在乎名誉而满心只有信念,终于苏慕梓棋错一着弄巧成拙,反而给苏军和川军看到了,什么叫做兔死狗烹…… “我来陇右的目的是让川军和苏军都回头是岸,而同时把你控制在一定的度、救你性命。”曹玄蓄满力气一跃而起,擒住苏慕梓手腕将之反压,他是想救苏慕梓不是为了黑他,却是苏慕梓自己黑了自己。   “曹玄,说得好听!你来陇右。是为拯救,还是加害!”苏慕梓双手被缚眼中却射出一道刺骨的寒光,“曹玄,你根本就是想斩草除根吧!” 曹玄未想自己一番苦心遭到这般否定,一时之间并不懂苏慕梓说的是什么。 苏慕梓转脸看他,面上全是得胜的诡异笑容:“我想知道,你是我们曹范苏顾的内鬼,是么?” 曹玄瞬然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句话,原是短刀谷内战时期。顾震在牢狱问范克新的。曹范苏顾的内鬼,是顾霆、范克新吗,还是这个,苏降雪顾震死也想不到的曹玄?! “岂止陇右之战韬晦。你从短刀谷内战就韬晦了吧,否则,一个人的武功,怎会短短几年跃过这么多的层阶?!百里林的内战,你不是没有可能把林阡杀死,你是刻意藏住了锋芒、没有对父亲尽心尽力。”苏慕梓冷冷道。“你言之凿凿,说官军和义军的泾渭分明‘没有绝对的错误’,只要不触犯抗金原则,便只是内耗、只是各为其主而已,可是你,虽然没有将之定位为‘错’,却从那时起就不觉得父亲是‘对’,你从那时起就给自己重新找了个‘主’。” 曹玄动作僵在原地,表情微微愕然。 “曹玄,于是你甘心成为林阡傀儡,可是,却把我川蜀官军,整体卖给了他!从此之后,川军整体都不复存在!而我这个唯一的根,也死了!”苏慕梓还在手舞足蹈地疯言乱语,曹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会好好照顾慕涵。”曹玄对着苏慕梓长篇大论的控诉,竟然反常地只答了这八个字,究竟是理屈词穷,还是心如死灰? “你还没有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你!”苏慕梓怒气冲冲,当此时曹玄却答非所问地、屈身跪在地上,似要对他行礼。 “曹玄!?”苏慕梓错愕,大怒,“你把话说清楚,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承认了?!” “曹玄到二将军身边时便藏异心,说到底,欺骗了二将军,陇右之战从始至终对二将军不起,必须向二将军道歉、这一拜、是曹玄今日来意。” “你可知,残忍地给予机会再剥夺,不如不给!”苏慕梓侧身,拒不肯受。 “但我是为了给更多人机会,也确实给了更多人机会。”曹玄说时,冷硬至此,“这一拜之后,过往恩怨,便一刀两断。” “你说勾销,便是勾销?!”苏慕梓怒不可遏。 “这几日静宁攻坚,曹玄在主公的手下,战功显赫,一鸣惊人,也是曹玄的刻意为之,曹玄希望世人能明白,只有主公才知人善用,也警告世人,跟随庸主必然明珠暗投。”曹玄冷眼看他,不由分说再拜,“这,到底是借用了二将军给主公垫脚,是曹玄战后对主公不起之处,是以有这第二拜。” “曹玄你……你!”苏慕梓暴跳如雷,想撕碎曹玄的手却再也提不起气力。 “曹玄原想保住官军和二将军所有人的名节,不料二将军一念之差,承担了官军的所有罪名,自此,官军全白而二将军一个人黑……曹玄本还惋惜,但转念一想,二将军你是官军的主公,应当受这苦难。曹玄为二将军这善举,替官军向你第三拜。”三拜起身。竟似要走,曹玄对苏慕梓的愧疚之情,竟这么快就释怀,也没管苏慕梓同不同意! “曹玄。向我道歉和羞辱我,你竟能同时做到,真是了不起得很。”苏慕梓冷笑起来,也不指望曹玄承认罪行,“为何不帮你那当世第一人的主公。求我投降于他?那样一来,对官军义军的声名岂不更好。” “何必白费唇舌,唯一对你归降有信心的曹玄,白碌那晚便已经死了。”曹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说到底道歉变作掷下重话,也是苏慕梓自己自找。 苏慕梓偏不教他这么快就释怀,阴冷地在他背后笑了起来:“曹玄,我不会原谅你的,活着不会。死了化成厉鬼也不会。还有,纸里包不住火,你卖主求荣,终有一日官军会清清楚楚,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真正抛弃了信仰的人,究竟是谁。”   与苏慕梓当面对质之后,曹玄的心情显然有所影响。有影响,却也是该受的。 到底是曹玄对不起苏家在先。道了歉也不会就对得起。因为不可能有弥补和救赎,曹玄不奢求当面说出一切就能达到彻底的释然。他对苏慕梓,本也没有抱存希望,将心比心。曹玄如果被人这样背叛,也断然不可能原谅。 说到底,之所以要见苏慕梓,只是为了让他对整件事情看得明白点罢了,当然,曹玄也是为了自己能进一步地看清楚苏慕梓…… 如今。只能长叹一声。或许他和苏慕梓在看仔细了对方之后,获得的都一样是绝望。 “曹将军……”覃丰看见他便走了上来,显然是想问他这场见面的情况。 曹玄摇了摇头:“罢了。我去看赫品章吧。” 过几日就要动身回川蜀述职,他想在临行之前完成这件说简单也简单,说艰难却艰难的劝降。   说好要随林阡一同前往静宁的吟儿,在动身之前却因事耽搁、不能成行,因此未能作为劝降赫品章的第一人。 事出突然,原是有陌生来客强闯祁连山大军、执意要见到洪瀚抒本人,要他说身份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蓝扬、陆静因不认得他且不明来意而必须阻止。那人一言不合,直接列阵就打,虽随从不到百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其中有五到六人尤其精湛、堪称一流。 此情此境,蓝扬当然不可能动用祁连山的兵力把摩擦上升为战事——谁知这些不速之客是不是黄鹤去酝酿出来的又一场阴谋?存心要祁连山转移注意力调动驻军大材小用,继而有金军从意外之处突然出现夺城!这群人来者不善,即便不是黄鹤去刻意安排,也能被黄鹤去加以利用。 须知,祁连山内乱刚平定不久,金兵在石峡湾不会没有秘密据点和留下的潜伏者,只要驻防兵力调动,只需几个精锐潜伏,足矣,山东之战杨宋贤便是那样夺了岳离的冯张庄。 因此蓝扬决定,为了石峡湾不节外生枝,不调兵,只武斗,“驻军各司其职,无我命令,不得调动”,指挥之才,不在话下。然而武斗却注定吃亏,因孙寄啸宇文白都在莫非身边、西吉前线,蓝扬和陆静虽也高强,终究在高手人数上占了劣势,所幸盟军在当地刚好有几位高手、及时出手相帮,总算将那六个一流高手压制,可惜不能擒拿、而是相持不下,足见对面武功几何。 虽然没有上升到战事那么严重、不会被金军寻获战机,可再这么耗下去难免有所损伤,会宁盟军如何能够袖手。 听闻情况的第一刻,吟儿心忖来人如果是瀚抒的新仇自己或许认得、了解来龙去脉后也可能更顺利地平息事态,因而当即决定改变行程、要帮林阡尽可能地抑制这后院起火,但因此时离小虎妞出生极近,加之对面高手众多,林阡在有杨妙真贴身保护她的基础上,还另派了洛轻衣在她身边协助。 怎料来人却不是鞑靼四杰也不是陇陕流寇,而是……吟儿见到的第一刻差点忘记来意拔剑相向的……李纯祐! 她在见到这个人第一刻的心情和苏慕梓见到曹玄如出一辙:“你……你怎还有脸来!” “盟主?他是谁?!”听出了端倪,蓝扬着紧问,陆静也脸色骤变:“盟主?他可是大哥的仇敌?” “岂止仇敌,他还做了对不起瀚抒的事!害了他!”吟儿想到瀚抒去得突然、连他自己在西夏的名誉恢复都还没来得及看到,情之所至。泪流满面。 “国师夫人,瀚抒他,他,是真的。已经不在了?”李纯祐原还带着希望的眼神,在看到吟儿泪流的这一刹全然黯淡。 “住口!你不配叫他瀚抒!”吟儿眼神一厉,惜音剑径直锁住他的咽喉,西夏一品堂靠前两个当即要向吟儿动手,妙真和轻衣一枪一剑齐齐拦挡。一品堂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个美貌女子竟都武功绝顶,一时轻敌二人攻势皆被遏止。 “他……他,他是……怎么死的?”李纯祐瘫坐在地,泪满衣襟,语句断续,神智恍惚,全然失了素日仪态。 “何必猫哭耗子,若非你当日设下骗局、煽动西夏百姓将他仇视,他又怎可能走到后来绝境?!”吟儿看他又一次作出这种无辜模样,打心底里鄙夷这种表面清新内在歹毒。 一品堂的带头大哥即刻回应:“夫人。不是这么回事!皇……皇上他这次前来,原是想向国师解释真相,希冀和国师冰释前嫌、重新再来,谁料才到半途,便听说国师身亡的噩耗,皇上他,一直不肯相信……”因见到故人、加上此刻确定了噩耗是真、又看见李纯祐魂魄无主,这些人也顾不得再掩藏身份。 “皇上?”众人皆惊,才知来者何人,而吟儿。也不得不为这句话惊在原地,难道说,这件事另有内情?试想,若非为了“解释真相”。为何李纯祐要千里迢迢到这陇右?如果“真相”真是孙寄啸先前所说的、西夏民众也全信的那个版本,“李纯祐为了一己私欲嫁祸洪瀚抒并赶尽杀绝”,李纯祐躲祁连山还躲不过,凭何要主动跑来找打找骂找羞辱? 事关重大,吟儿收起毛躁将剑撤回,也才想起自己来意是要平乱:“什么真相?” 带头大哥立即解释:“其实……” “让他自己说。”吟儿冷冷看向李纯祐。然而李纯祐哭倒在地形似哀绝,哪还可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是太后,她利用了万御医,妄想驱逐国师、更欲嫁祸皇上。”终还是由那大哥说了出来。 那百余随从,其实是西夏的皇帝卫队、中央侍卫军、擒生军和京师戍卫队中,能活下来的少数人中还忠诚于李纯祐的更少数人,他们和一品堂这几位一样了解内情,纷纷开口为李纯祐辩驳,其中不通汉语者,尽数由带头大哥翻译: “国师疯了之后,皇上十分愧疚,卧病不起了好些时候,呓语说都怪自己这病害得国师疯了,‘既然这样,还治什么’‘瀚抒,我害了你’。”“后来才知,是太后在皇上卧病期间,下令对国师赶尽杀绝的……”“也是那孙寄啸前来宫中问罪,太后见皇上胡言乱语,便把罪名都扣到了皇上头上!”“是的当时皇上只是颓废罢了,太后却顺水推舟替他承认,说所有罪都是他犯的!” “然而,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吟儿厉声怒问,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样牵强! “太后与皇上,政见早有不合,国师走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支持镇夷郡王,大有取代皇上之势!”也许是阴谋渐渐铺展显露的关系,才使得那段隐藏极深的真相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可能,吟儿心念一动,想起那晚御花园里镇夷郡王和李纯祐冲突时太后的言行举止,心知这一切并非不可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镇夷郡王和罗太后对于篡位准备工作的到位以及时机把握的恰当都令人叹为观止——要知道,吟儿和瀚抒都是在那个关头凑巧出现在中兴府的,竟然却能在西夏的这场将发未发的政变里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必……不必说了……瀚抒已经不在,说出真相,又有何用?”那时李纯祐有气无力、坐在地上边哽咽边咳,万念俱灰,示意要走,近侍前去搀扶,他许久才支撑站起,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怜得不忍卒睹。 吟儿叹了一声,撤剑回鞘,虽然不无疑点、不能偏信,毕竟李纯祐也有可能是为了名誉恢复才顶着辱骂千里迢迢来找瀚抒。但事已至此,宁可单纯一次,信他:“等等。” 然而他们信他,世人信他,如他所言。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瀚抒信他吧。吟儿抬起头来,不觉泪已模糊了双眼。 “其实凭国师他的才智,清醒的时候,早就想通了。”吟儿知道,那段时间的误会实在太多,瀚抒精神也不正常,能把林阡误解,就能看错李纯祐,能回头审视林阡。就一定能对李纯祐也重新定位。 “当真?!”李纯祐转过头来目光里全然孩子般的惊喜,可是稍纵即逝转成了疑惑、愈发强烈。 “国师何许人也,我们看不懂的,他定能看见破绽。”吟儿坚定点头,侧过身去、让道,“皇上,去他的衣冠冢前,看看他吧。若信他死了,便诚心拜一拜他,若觉他失踪。则为他祈祷安然。” 李纯祐点头,眼神示出微弱的谢意,除此之外,全然是浓郁的哀愁。 在李纯祐前去看望瀚抒垂泪诉说衷情之际。一品堂仅余的四位高手亦与瀚抒化解了恩仇。现如今大抵确定了幕后存在黑手、洪瀚抒本也是他们心里的英雄、加之逝者已矣,故而那绝漠中的一切是非也全都随风远走、不留余痕。 化敌为友之后,吟儿方了解到,李纯祐在发现太后和镇夷郡王联手、自己和洪瀚抒很可能是被一箭双雕之后,为了瀚抒而决定重新振作,在上个月。他闻知鞑靼与金国战事胶着,立即集结西夏军马、驱兵攻打鞑靼。此番趁虚而入,虽说最终无功而返,到底是对洪瀚抒表示他不惧鞑靼的决心,也是想告诉瀚抒“若有你在,定能成功”——“我需要你。”。 然而,却在前来追寻洪瀚抒的半途,意外得知瀚抒战死的消息,他不肯相信,近乎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吟儿也是到此刻才知道,瀚抒的战死之所以令李纯祐如此绝望,一则他和瀚抒之间的误会始终未解,二则缺少了这一臂膀,今后太后和镇夷郡王若篡权他已无力,三则,瀚抒的,尤其是他李纯祐的理想,竟然如此残忍地再也不能实现…… 当初君臣知己、如鱼得水,两人秉烛夜谈、战略国策,是洪瀚抒要他强硬、给了他信心和指引,“纯祐刚准备像国师说的那样做,国师,可你到哪里去了……” “国师后来,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蓝扬怅然,想瀚抒对寄啸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林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或许,李纯祐很早就注定了不能拥有洪瀚抒。 “皇上,你日后有任何烦恼和危急,不妨都告知我抗金联盟,我们必定会尽一切可能去代瀚抒保护你!”吟儿立即说,说来这是她和林阡欠瀚抒的债,然而,只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敢情好,不过,不是保护我李纯祐,而是……”李纯祐面容中全然凄绝,“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护我西夏臣民……” 吟儿对李纯祐油然而生敬意,连连点头答允,心道先前自己想岔他真是枉做小人,也打心底里更恨那些颠倒是非的阴谋家。 为了日后能像瀚抒那般尽可能及时地保护西夏,她必会告知林阡有关铁木真对西夏的掠夺。而从铁木真近期入侵金朝的地点来看,河东,本也和林阡下一步要谋的庆原路、鄜延路十分近了。   待事态终于平息、李纯祐也率众离去,吟儿问了蓝扬陆静,在她和轻衣到来之前,是盟军哪几位高手摆下剑阵与西夏一品堂的四大高手相持了那么久。 “我怎记得,盟军在石峡湾的高手,大多都去了会宁据点呢……”这也是吟儿要亲自前来的原因之一,她是要来探个究竟的。原先她估计救兵又是些类似沙溪清的朋友,适才情势紧张,竟忘了关注他们,还好一切结束之后做好事的还没走。 吟儿跟随陆静将目光移过去,恍然,谁能和西夏昆仑剑派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匹敌?原是川西青城派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绝啊。 陇右之战,他们四位可算是林阡的救命恩人,虽然没能像程凌霄一样在陇右常留,到底是一出现都能立个功绩的。 “多谢四位师兄!”吟儿笑吟吟地即刻上去套近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程凌霄的关门弟子。 “师妹……客气……”大师兄为人严肃,似是没想到盟主这副性情,有点懵。 “来,给众位认识认识,这几位都是我在青城派的师兄……这位是祁连山的首领,蓝扬,陆静,这位是红袄寨的首领,杨妙真,这位是岷山派的女侠,洛轻衣!”吟儿给群雄介绍彼此。 “原……原来这位便,便是洛女侠……”这大师兄是不是有点结巴呀。   回到会宁驻地后,吟儿特地去见了樊井。 也是在听罢李纯祐的忠臣所推测的“太后授意谋害皇上”版本之后,吟儿才意识到,那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托出“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为了名誉,他不能容忍尽力去救人但没救好,而觉得只要治了都治好是荣誉、治不好的还能用便是成就,殊不知,前者才是真正的医生。 吟儿在知情之后岂能不来找樊井问,最终因为万御医的特征和樊井的逆徒全部吻合而叹息,真可惜。“可惜了那么聪明的脑袋,却是那么歪的心思。他可能比他师父更加善于治病、甚至更加善于制药,然而医德却有所缺失。”还没成熟的体系他急功近利,在发现有副作用以后非但不肯承认,更还直接对吟儿加大了药量,这才造成了李纯祐和洪瀚抒的悲剧,也无意中帮助了罗太后和镇夷郡王。 其实本来他还没错,或者,即便瀚抒那里他是罪不至死。却为了弥补一个漏洞,撒下更漫天的谎,犯下难改的罪恶。 “说到底,还是看一个人要什么了。”樊井如是说,“他这个人,虽然可怜,到底也可恨。主母如今的脉象难辨,不仅因为火毒未解,也有一定程度上拜他所赐。” “所幸近来身体一直都很好!”吟儿笑,赶紧瞅了个机会溜了,她可不想在樊井这里呆上太久。 “跑什么跑!毛毛躁躁!再跑这么快,小心生路上!”樊井喋喋不休地骂,舌头愈发毒,他可能至今不懂为何大伙都怕他吧。 跑出帐来,已是夕阳西下,吟儿停步、本能往静宁的方向看,也不知这件枝节结束之后、林阡何时把自己接过去,赫品章那边,劝降得怎么样了。(未完待续。) 第1275章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黄昏时分,目送那片曾也笼罩过短刀谷的夕阳渐渐沉落,缓步走在路上的曹玄忽然忆起,自己刚到苏降雪身边的那天傍晚,川蜀群山被染成微红的景象,当时的军营也是同样,夜幕降临了还热火朝天着。 长叹一声,那些,终究还是远去了,甚至早已恍如隔世。 如果说心情还是会被苏慕梓影响得极差,那么另一些人、另一些事总教曹玄觉得值得。 另一些人,林阡的人。 这段日子,除了曹玄和苏家老臣们向林阡举荐赫品章之外,先前归顺林阡的几位田若凝部将,亦纷纷向林阡赞许赫品章的才能。推举赫品章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适才曹玄也听说了,苏醒后的赫品章不仅没肯服软、甚至还对林阡出言侮辱,纵使如此,也并没有被林阡怪责或盟军问罪。 原因除了林阡本身宽厚以外还有其它教曹玄非常意外,既意外又惊喜:林阡帐下,郭子建、辜听弦、杨致信,全都对林阡劝说主公息怒,此人不过年轻不懂事;而史秋鹜、郭傲、袁若三个,当初在战场上属于一遇赫品章就败的,这段日子竟也对林阡夸他厉害、钦佩他,不止一人,不止一次! 将来要共事的都是这些人,怎能不教曹玄觉得欣慰。 尤其后三个,追溯起来也曾都是官军中人,分别属于越派排榜、郭杲之子、顾震麾下,前后于三个时期对林阡归心。昔年越野山寨的郭、苏、越三大军团,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到如今,已经完全被抗金联盟同化,同归于一,绝对互信。   伤兵营里。尽管隔了几十步远,赫品章的身影还是能被曹玄一眼区分开来,说不清是因为轮廓太鲜明、曹玄太熟悉,还是因为那感觉太孤寂、清楚地传递出不合群。 此刻。赫品章人坐在盟军里、心却在一隅。他显然是趁着林阡的人没来打扰而出来帐外活动筋骨的,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就没了力气,只能坐下来静静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曹玄蹙眉,却下定决心,上前将其肩背轻拍。赫品章转过脸来原还带着明显的排斥,却在发现是他的时候略有收敛:“曹将军。” 在赫品章心里,曹玄是个值得尊敬和听从的上级,曹玄是因为被苏慕梓出卖、加上形势所迫别无他选、才背叛苏家选择归顺林阡的。所以赫品章虽然此刻清楚曹玄已经是林阡的人、曹玄很可能带着劝降的来意,却能够包容和宽恕他的投敌,也对他有着难得的亲近之感。 或许可以这样说,尽管此刻已属不同阵营,心情上,到底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随我走走吧。”曹玄发现,赫品章手里捧着的。原是谌讯的旧物。 谌讯,是林阡、郭子建、曹玄共同努力的统一事业里,最顽固的也是最后的一大阻碍。 任你怎样去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到底那个人是以死明志的,怎可能不在诸如赫品章这类人的心念里形成一道宿命的堡垒。 谌讯以死明了什么志?苏慕梓和赫品章等人当初曾觉得,川军不像苏军在陇右摸打滚爬多年、对苏降雪的忠心未必经得起考验,相应地林阡对川军也会比对苏军宽容,怕只怕最终川军会不坚定、被林阡招抚倒戈相向、再作为林阡的部将将功补过荣归川蜀;退一步讲,即使川军确保忠心,也不能切身体会对林阡的痛恨。因此不能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他们所想。无形之中,苏慕梓等人就与谌讯等人存在隔阂。 然而谌讯虽然对苏慕梓失望了也自尽了,却还想要消除苏慕梓对川军的偏见和隔阂,他首先以死强调。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若不能随苏慕梓一起荣归川蜀那便不归! 其二,川军和苏军具有“同一性”,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誓死维护苏家的基业。我们忠贞不二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既然连命都可以给你们,怎可能不会站在苏军的立场想你们所想?只是我们必须为了苏军的未来、客观地想到更长远的一切,也就是说我们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们也理性高于感性,那些意见分歧,绝对不应是隔阂,而应当要融合…… 与其说谌讯当时抑郁绝望自尽,不如说,谌讯在以“无一醒者”哀叹心死之余,还是想用生命来证实自己的清白和换取苏慕梓的清醒,谌讯希望自己死后川军和苏军能够意识到以上种种杜绝悲剧的再次发生、隔阂的继续加深,期待苏慕梓能够改变一意孤行不让赫品章和曹玄在底线被触后也一样失望收场。谌讯的两大强调,其实还算一种苏军死忠对川军的反向同化。 谌讯起到的作用,老实说,即使不是从苏慕梓的立场出发,即使不是为了和曹玄覃丰对着干,即使也没对苏慕梓本人产生任何影响,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带给了一些苏军反思和促进了部分川军苏军相容,若非楚风流为渊驱鱼也绝对会引导苏军大半自尽殉道,还在尘埃落定的现今,阻碍着少数苏军的归顺。 “谌讯强调的没错,川军和苏军确实有着‘同一性’,我们都是苏家的人、要守护老主公的业,我们也拥有同一个仇敌,是金军,而不是林阡。”走了一段,曹玄终于发话,赫品章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物,叹了一声,他知道曹玄来意,也阻止不了曹玄开口,这一刻该来还是要来。没错,谌讯的“同一性”里还有抗金。 “苏家,是短刀谷官军的主,也是南宋官军的一部分,老主公的基业是抗金北伐,这些我都没有忘。”赫品章小心翼翼的回答着,避而不谈林阡。 “抗金北伐,若不能荣归川蜀,不归也罢。也可于陇陕继续延续。”曹玄轻而易举就抓住了谌讯强调的多个方面,循循善诱。 “然而,我想于陇陕继续延续,你们却都归顺了旁人。”赫品章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虽然白碌这件事主公也有错,可品章更知道,忠臣不能忠两人的道理。” “川军和苏军同根同源;官军和义军,不也是如此?虽有观念的差异,却没有原则差异。都有着抗金的同一性。”曹玄触到了他内在的强硬,转头更强硬地看着他,“忠臣不能忠两人,‘人’之一字,如何定义?是指躯壳,或是理想?是为私人,还为家国?如果主公变了,而那个人才该是主公的初心,能否看作,归顺那人才是善始克终?” 赫品章向来单纯听他的话。根本不可能反驳他也不可能反驳得了,这一刻静静聆听,唯有低头沉默、在他身后继续走。 “慕将军。”走了片刻,忽听曹玄与路过一队人马的首领打招呼,赫品章略有耳闻,那是昔年黔西魔门的六枭之一,慕二,归顺林阡已近两年,是穆子滕的得力助手。而近日静宁攻坚战后,曹玄与他会师也合作过几场战役。每场都据说相当漂亮。 奇也奇在,原先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人,竟也能通力合作、掎角之势,不得不说林阡是个奇妙的纽带。 “曹将军。舍不得离开陇陕么?舍不得这里的好风光?”赫品章细细打量,发话的慕二将军蓄着大胡子,显得很是沉稳持重。 “是啊,不过静宁的路着实奇怪,好多都是斜着的,除了我刚来的那条路。其余的,都不是正南正北走向。”曹玄笑了笑。 慕二一愣,往那边察看了片刻:“曹将军这可错了,你们刚来的那条才是斜着的。” “原来是我搞错了,这条才是正路。”曹玄似有似无对赫品章敲边鼓,同时送慕二走,“不妨碍慕将军了,快去见主公吧!” 可曹玄与人轻松交谈的主公,再也不是他和赫品章的主公……赫品章的双眼忽然好像被什么蒙住,久久才散开来。 曹玄想说什么他不会不懂,固执地坚持着看似正确的方向多年之后,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前半生都是错的早该废了,这个人生的分岔路口他和苏慕梓已然失散。 又沉默在那条平坦正路上走了一段,虽然比适才坎坷小道好走得多,可赫品章知道自己毕竟熟悉那泥泞了,走不习惯,习惯,是个太可怕的束缚。 “曹将军,主公他,怎么说?”确定四处无人,赫品章忽然问曹玄。 曹玄一怔,却不愿回想那个人:“不愿回头。”他知道,谌讯的两大强调,他更多还只能围绕第二方面,而第一方面的大半,自己目前还说服不了赫品章——“即使对苏慕梓失望,也不会背弃苏慕梓;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就选择以死殉道。” 谌讯作为赫品章的知己,更是赫品章的榜样。因为第一方面束缚着第二方面,所以守着苏慕梓为信仰,苏慕梓错了不代表就要背叛他更别说立刻背叛他还不一定就要选林阡,甚至他们心里从来没有给林阡留过位置;若然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苏慕梓,他们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曹将军,虽然你脱不了楚风流的罪名,我却坚信你不会是她的内鬼,你是被主公弃车保帅了。所以我理解你的失望、原谅你的投敌,然而我不认为你是对的,不是每个人被伤害都应该背叛……虽然主公那日表现确实对不起苏军、也令我失望,可是难道不能原谅他?带他回头,等他改变?”赫品章真心真意地说出心里的感情,眼神清澈,纵使曹玄,也不能再劝。 赫品章这句明明白白,我不干扰你的选择,你也别来给我下决定好吗。 而且赫品章,明明还对苏慕梓抱存希望,纵使心刺被戳,仍然不怠以最大的善念守候…… 如果苏慕梓能归顺林阡赫品章显然会爽快点头跟他一起,可曹玄清楚苏慕梓不可能。那么赫品章现在的决心导致的结局很可能会是,陪苏慕梓一条路走到黑——赫品章心里祈望着苏慕梓获得原谅然后改变,但他可能也猜到了没人会再给苏慕梓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预感到了林阡对苏慕梓的处置,赫品章现在宛然是在万分之一的希望下,等死。 冲这一点。如果实在因为装不下去了,赫品章一定是继续装睡的。   这天晚上,慕二时隔两年终于重逢林阡,魔门正道、官军义军、陇右山东。众多人物齐聚一堂论功行赏,旧友新交畅叙豪饮,刀剑助兴,热闹非凡。原也邀请了赫品章,不过赫品章没有到场。 “赫将军说自己伤势未愈、又染风寒。故而不能来。”赫品章又如何能来?以什么身份来。如今他没有归顺,却在人家的地盘被人家觊觎着,不尴不尬,跟囚笼里的鸟儿没有区别。 得到的回应,意料之中林阡没有丝毫动怒,但意料之外是林阡给他送了药又还送了床被子…… 他,压根不想和林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赫品章被迫硬着头皮接过,心中不胜纠结、气愤。他不懂,为什么林阡强人所难,就不能成人之美放过他吗?偏要对他好,偏要这样地近乎求他归顺,然而他是肯定不会动摇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请告诉盟王,赫某谢谢他了,也请他给我主公送去一份。”赫品章冷硬回答。   腊月廿三。月黑星稀,寒风呼啸。 曹玄离别之期渐近,计划自己回到川蜀之后,这支陇陕苏军。只能请求林阡暂且交给带领着田家军的辜听弦代管,然而,辜听弦肩负不少任务精力注定有限,偌大一支苏军,群龙无首久了,到底也不是办法。 夜深人静。踱出帐外,看气候阴沉,似乎有雨要下,曹玄正自怅惘,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义父!” 他转身,乍见苏慕浛鬓发凌乱站在角落,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他惊诧之余,即刻大步前往:“慕浛,你怎么来了?” “我想……想去看看哥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不知他怎么样了!”苏慕浛一见曹玄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再如何心智缺乏,终于也可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攻夺白碌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想到说出真话救了义父,竟会因此葬送哥哥,然而,凭何义父和哥哥就不能共存?他们都是她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就想哥哥能回来!能和慕浛,和义父,大家在一起……”苏慕浛眼眶通红,抽噎时述说真情,“哥哥说过,慕浛在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曹玄面对苏慕梓时心冷如铁,却不忍再看苏慕浛忧郁的眉眼。 “义父,不能带慕浛去看看哥哥吗?”她到他身前来,一边抹泪,一边不停地恳求。 “慕浛……”曹玄看着这楚楚可怜的神色,始终狠不下心说出那句我不能,正自僵持,忽见不远处似有火光燃起,瞬间一声巨响人声鼎沸,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之事。 “不好。”曹玄当然暗叫不好,因为他现在看着的方向,是因为苏慕浛的求情而本能看去的方向——软禁苏慕梓的地方。 事实上,因为苏家老臣的关系,盟军不可能在这种时刻拿苏慕梓怎么样,苏慕梓虽丧失了自由难以和外界有密切交流,但起码性命和生活是可以保障的,他被关在哪里对于很多人也并不是秘密、不能是秘密。 一刹曹玄心底流过太多思路,难道有人不依不饶要劫他走?!可是郭子建安排在苏慕梓帐外的把守相当森严,日夜都有高手轮替!   除非,除非有更强的高手防不胜防,比如,装病已久的某个人。 那个人,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默默观察着郭子建副将们,换岗时间、各人弱点。 那个人,在与林阡斡旋着自己的归宿之余,详细思考如何部署劫狱、何时出击、分工合作。 那个人纵横沙场勇谋兼备,原本不输给曹玄,不逊于抗金联盟任何一个角色。 那个少年,姓赫名品章,明明还是每个人在关注的…… 他,他们,怎么能在需求他、感化他的同时。忘记去防他! 纵使曹玄已经告知林阡,赫品章只想陪伴苏慕梓,或一起归顺,或直接等死。可他们都忘记去推敲,赫品章竟宁可固执地选择第三种方法——明知道林阡一心要他赫品章,偏还绝情斩断了和林阡之间的后路! 只因没有想到,竟有人能在苏慕梓屡教不改、罄竹难书之后,还能对他做到这样的忠心不渝、生死相依! 是的赫品章冒死营救了这位众叛亲离的苏二将军。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了光明大道,宁受到千夫所指,亦要遵循心中的忠义。 于是继续犯下大错、对不起更多更广的人,譬如那些刚归顺林阡的苏氏老臣们会否会被影响信任……可那与赫品章没有什么关系,就当是他们背叛信仰的代价;譬如营救行动中会砍伤那些负责看守的郭子建副将,赫品章虽然对不起他们,却毕竟要各为其主只能得罪。 所以坚定地破帐而入解开枷锁,并将纠缠最紧的郭子建心腹,名唤刘乾的一位小将砍成重伤。 一番动乱。夺路而去,那时林阡和慕二、郭子建尚在规募陕西局势,万想不到赫品章行动如此之快,不消片刻他们便赶了过来,然而到场之时只余空营,传闻与赫品章本就有父兄之仇的俞瑞杰当时就率领人马追了上去,扬言忍了很久这次决不能再轻饶了他,郭子建曾经力压的愤怒终于因赫品章的所作所为重新喷发,从此矛盾一发而不可收。 劫狱之事显然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不仅苏慕梓成功逃脱后患无穷。而且也不利于官军和义军的初步整合。 曹玄与苏慕浛慌张赶到之时,只看到郭子建火冒三丈,显然是因看见刘乾等人无端受损,加上主公和自己连日苦心付诸流水。只觉这赫品章简直是不识好歹,非但不领盟军情、还害盟军兵将,盛怒之下,刀都掷地,痛斥,“赫品章此举和苏慕梓有何两样!给他机会都还祸乱!原以为勇悍之才。不料连做人都不够格,这种人,主公还要他何用?又还何必要他?!” 林阡知道郭子建性情中人、爱兵如子,要他忍仇人这么久实在为难了他,眼前情境也确实容易让郭子建激动,然而并未顺着郭子建的话说要治罪、严惩不贷。对于赫品章的处置林阡一直不动声色,而只是详细地询问情况、安抚伤兵、清理现场。 看郭子建在林阡面前抑制不住怒不可遏,而林阡面色看不出喜怒无法猜测,苏家原还支持赫品章的老臣全都噤若寒蝉,然而袁若却难得冷静,第一个跪地恳求林阡:“郭将军请息怒,郭将军误会了!主公,请听我一言,袁若愿以性命担保,赫品章是自幼被我看着长大,绝非苏慕梓那等阴险狡诈!可能确实有些不明事理,然而绝对可以感化!”林阡凝视良久,袁若仍抬头看他、眼神坚定。 辜听弦则一直留意着郭子建神态,此刻缓过神来,即刻帮袁若平息众怒:“赫品章确实有错,不过,念在今夜没人因此送命,总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辜听弦心里明白,赫品章今夜这么做,对于郭子建、俞瑞杰等人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身事件并不算特别严重,可是错就错在这件事叠加到了过去的愤恨里,只能火上浇油。 “说得对,好事多磨,现如今官军义军几乎完全统一,郭将军和主公,别因为这小小的挫折就影响了先前,这些日子大家一直都在共同努力,眼看快成功了不能说放弃就放弃!”杨致信一语中的。 “主公三思!”“请再给赫将军一次机会!”苏军老臣纷纷求情,声音此起彼伏。 好,有两派意见就好,林阡宁可被左右牵制,也需要有三思的时间权衡轻重。 其实,刘乾的伤痛、俞瑞杰的愤怒、郭子建的悔恨、袁若的宽容、辜听弦的庆幸、杨致信的清醒,林阡全都有,身为主帅,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众人都能心服口服的评判,这着实需要时间:“当务之急,将他与苏慕梓一并擒回。” 然而,有人宽恕没有用,林阡三思也不是根本,前提还是赫品章自己的态度,这一点林阡清楚曹玄也明白。那时俞瑞杰差人禀报林阡称,追到苏慕梓赫品章并同那些人打了起来,曹玄当即请命:“主公,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我也去!”慕浛紧紧挽住曹玄的衣袖。   却说赫品章劫狱成功势如破竹,苏慕梓又获得一次重生机会、真是否极泰来喜出望外,然而终究静宁以东以西以南全是林阡辖境,不容喘息,只能一口气窜逃向北,希冀逃脱后再谋后事。 然而郭子建副将刘乾虽身受重伤,另一位俞瑞杰却完好无缺、穷追不舍。赫品章心中清楚,郭子建身边有四大猛将,说的就是袁若、耿直和他俩,如今,竟有三个都和自己结仇……想到那里,难免酸楚,可猛地一惊,有什么好酸楚! 追兵渐近,难免鏖战,赫品章当即策马抡刀,为苏慕梓殿后、与俞瑞杰厮拼,眼看俞瑞杰人多势众,苏慕梓不敢久留、丢下赫品章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赫品章并不介怀,反而甘之如饴。 激战久矣,对俞瑞杰拖缠成功、思忖苏慕梓已经安全的赫品章,因知俞瑞杰必有增援在后,故而不再恋战迅速抽身,虚晃一招、一阵烟雾之后,他与另外几个殿后精锐同时绝尘。 俞瑞杰没料到他会在激战的瞬间突然逃跑,大惊,呆了片刻才喊:“追!”他也是被愤怒一时蒙蔽了头脑,失去了平素的作战水准,滞后的片刻再去追,哪还追得到。 缓得一缓,后面的增援却赶了来,原是曹玄领了一支精锐。“唉,曹将军,要是你们能早来片刻,都是好的。”俞瑞杰暗暗叹息赫品章的审时度势,偏偏抽身这么巧。 “他们?”曹玄看俞瑞杰停留之处,原有两条岔道,一条充斥马蹄印凌乱不堪,一条干干净净毫无行走痕迹。 “就是在此地失了他们踪影!”俞瑞杰大汗淋漓脸色通红。 “如此,我们兵分两路追去,谁能找到他们,便发这信号传报。”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曹玄立即建议。(未完待续。) 第1277章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1) 赫品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效忠苏慕梓之外的第二个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当如今众人和情势全在逼迫他选择新主、那人还是他最不愿选择的林阡,隐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个命系刀锋的战将,失去了守护苏慕梓的目标他断然不可能隐居,剩下的,就只能是死。 “主公,没人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给你。”劫狱之时赫品章在心里信誓旦旦,可是苏慕梓轻易就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报给赫品章的是汹涌如潮的绝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从固执走向了消极:主公,事已至此,我不会再奢求你回头,只能在被你伤害之后,不背叛你地选择死。 是的,和谌讯一样,“即使他对苏慕梓失望,也绝不会背叛苏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苏慕梓分道扬镳,那他就选择以死殉道。”如果说以前是可能失望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扬镳这次是真的分道扬镳了,选择还是不会变,死! 走上悬崖,了无牵挂,闭起双眼,纵身一跃! 这一生,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 却听一声锐响仿佛利剑出鞘直冲自己后背,尚未回神感觉并非推力而是绕着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锁定……原是绳索?缓得一缓,刚想明白,赫品章已经完全被那强力往后一拉一带径直摔在地上。自尽的行动在第一刻就被人无情打断,漫天遍地狂风骤雨,他被吹溅满身狼狈。 他刻意避开盟军众将挑了他们难得忽视他的好时机,结果没想到还是有人关注着他尾随了他,什么人!?莫非?曹玄?他们这么快就劝服了俞瑞杰?他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那个将绳索收回的人,才发现雨幕的那头原是孙寄啸坐着轮椅;方才为了救他凌厉挥掷的离手之物,实是把刃薄身长的软剑。这软剑,是孙寄啸刚残疾时洪瀚抒所赠,这么多年孙寄啸一直随身带着。 赫品章与孙寄啸曾也在战场上遭逢,当时各为苏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时候他就对孙寄啸有过评判,“青云纯阳与反剑的结合无懈可击”,而今看孙寄啸操控软剑也是得心应手,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敬服之余。忽而忆起,印象里,孙寄啸除了剑圣之外还是个非常著名的说客…… “这么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孙寄啸即刻发话告诉他。你从这里跳下去,也只能残废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为何要救我?” 凄风冷雨里,赫品章不知要问他什么好,想起他也已归顺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万念俱灰泪流满面。 “犯下这般多的过错,还未受惩,还未认罪。就能一死了之?连‘将功折罪’都没做,就觉得心理解脱了,被人打过一顿就算救赎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孙寄啸觉得这么一对比起来,莫非简直就是个服罪改过的典范。 “我……”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辩,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死,甚至因为对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须去见他一面,哪怕偿还了今次劫狱的债再死…… “随我回去,对盟军众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迟。”孙寄啸完全看彻了赫品章心里所想。因此能够极速地说出他刚萌生的念头,如此尖锐,岂能移不动他脚步。 因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孙寄啸在来的路上就大着胆子。像预付信任给莫非那样,信这个暂未归顺的赫品章是有药可救的。而且现在孙寄啸发现眼前人能够被“伏罪”说动、充分证明了他有责任感和良心确实值得挽回…… 于是尽可能发挥口才,骗他说,要他回去只是伏罪而已,并不是要他去了就归顺,如此。才能快速地将他劝离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悬崖片刻都是夜长梦多、赫品章动辄又会心智失常。先将其劝离死路,再说服归顺不迟。 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孙寄啸终于有了对抗金联盟的归属感,自动自觉地给林阡当了回说客。   沿途,孙寄啸却还是留意到,赫品章拖着沉重的泥水越来越慢。赫品章不是个不敢面对问责的人,或许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险,而只是害怕这一走就不能回头了。 孙寄啸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现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远、而与人烟与战火与军马愈发临近,赫品章不会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权宜之计……是以孙寄啸叹了口气,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对他劝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军太多,与我孙寄啸,一样多—— 要帮盟军杀多少金人,要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赎得清?”赫品章默然倾听,捏紧拳头,孙寄啸的话里,俨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条死路了,不远的将来,他会在长期救赎的过程里,建功立业,戎马倥偬,慢慢地潜移默化成为盟军一员,曾经锐利的决不投降林阡的气概,会被渐渐磨钝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说什么去见林阡、向盟军将功折罪,说的是想让我罪孽轻些,其实不过是他们同化我的时机?”赫品章凄苦至极地笑起来,其实他沿途就猜到了这一点,现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决,都分不清是解脱还是煎熬。 “即使我不这样想,盟王也必会这么做,世间有几人能像盟王那般坚持?”孙寄啸道。 赫品章停下脚步,于大雨中坚决反抗:“我会让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坚持、绝不被他们同化!我会在赎罪之后,立刻自尽!”骄傲一笑:“希望孙将军到时切莫拦我!” “若真那样,我不拦你。”寄啸自信一笑,停下轮椅,正眼看他,气势夺人,“不过我知道,不会有那天。” 赫品章斗不过这长期辩论者的底气,声音骤然小了下去。恨恨说:“你又为何现在就告诉我?不能一直骗我骗下去?不怕我现在逃了么?!” “你的脚步放慢已经告诉我,我骗不了你,与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诚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如果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与我从今日开始算战友,今日起就不应再有欺瞒,当然,临危时的善意谎言不算。”好一个孙寄啸。说话滴水不漏的,而且话语里全是对抗金联盟的忠诚…… “孙将军,设身处地,如果你的主公临死还想杀林阡,你此刻会归顺林阡吗?”继续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问孙寄啸。 寄啸一愣,转头看他:“没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万一真的发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阴阳锁之害产生误判。我仍会归顺林阡、帮大哥回归本意,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 “是吗。”赫品章冷笑,“可我却听谁说过,孙寄啸本是个宁可是错也要陪洪瀚抒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不错,我曾发过誓,无论主公是对是错,直到他死都会与他同一阵线,与他同生共死则是最好,先于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却活了下来,那是命数注定由我来延续他的。我断断不会自尽随他而去,而只可能完成那些他没完成的事、弥补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错误,哪怕痛苦地为他活几十年。”孙寄啸苦笑一声说真心话,忽然觉得对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别人错了就要承担。错了就要面对,岂能对自己另一个标准?事实上,我早该因为祁连山当初的过错对抗金联盟有归属感啊。 赫品章原想问哑孙寄啸,未想得到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说服他。而且竟有点道理……心念一动,真是毒舌。 “你也会说你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我的主公,却是发自真心与林阡势不两立。”赫品章潸然,原来不能类比,“我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说苏慕梓死了就不会战场交锋了就不会有负于他了,是这个人连死也没有放弃过“官军抗金”的信仰,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还是背叛了苏慕梓。 孙寄啸摇头,要类比那好啊我就类比给你看:“赫品章,若说我主公是受阴阳锁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样都是误判。我偏不信,苏氏的本意,就是要杀林阡,苏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义。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只是那横亘了几年的私仇罢了。” “无论初心如何、大义如何,我只知林阡确实是我主公之仇,那私仇与我主公无法拆分,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便算能认同林阡、赞赏他,也万万不能归顺他。”赫品章傲然正气,“你孙寄啸当然理解洪瀚抒的初心大义,可洪瀚抒和林阡并没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你如何能理解我?” 虽然,曹玄借谌讯用以化解川军苏军嫌隙的“同一性”消除了官军和义军的差别,但毕竟官军和义军“公虽同,私却仇”;虽然曹玄告知赫品章,苏慕梓早已变了、林阡才是真正的明主,但赫品章心中牢记,“即使林阡是抗金的当世第一人,可他和苏慕梓是杀父夺权的仇敌……” 所以,林阡不是苏慕梓之外绝无仅有的选择,甚至完全不可能列入赫品章的选择范围。于是,曹玄几乎粉碎了谌讯以死明志的第二方面,却打不破谌讯第一条宁死不投敌的桎梏—— 赫品章不可能把林阡列入选择,原因简简单单就是苏慕梓和林阡的“私仇”!这是事已至此最大的阻碍也是唯一仅有的阻碍了,孙寄啸见说到了点子上立即穷追不舍: “若公与私不能兼得,便必须懂得取舍,乱世之中,面临相同选择的比比皆是,而众英雄选择近乎如一——为公。我原以为赫将军忠义,却万万没想到,赫将军会为了对区区一人的忠义,抛弃了对所有战友的忠义。不肯因公废私,竟宁可因私弃公?!”这些话是当初在榆中时孙寄啸和辜听弦交心悟出的,所以说的时候他会想起听弦,那人就为了公义放弃了私仇。 那一刻赫品章不可能不会因为想起苏军老臣们而触动,孙寄啸轮椅步步移近、咄咄逼人:“有私仇,于是只能报复、逃避。不能去缓和、化解?有更多人值得你活下去,他们需要你归顺林阡,凭何追随那苏慕梓一人去死?!” “公与私的取舍,为何我要和世人一样?又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取舍才是对的、才是应当?孙将军不必再费口舌。赫品章的结局只能是死!”赫品章明明被说动,却嘴硬不要和世人一样。 “死,真容易,不过就是逃避,看似壮烈而已。命没了就罢了。理想也一起带下地狱?这满腹才干轻易灰飞烟灭,对得起苏降雪吗,对得起川蜀抗金的官军吗,对得起祖祖辈辈的教诲吗!不谈世人的选择要不要效仿,只问你自己可问心有愧?!”孙寄啸说,祖祖辈辈,赫品章那时眼中湿润,是想起被苏慕梓背叛和遗忘的父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曾经最重要的人吧,孙寄啸强调这些,是想提醒赫品章——“公与私就在一杆秤上放着。苏慕梓,绝不是那个可以站在秤的一端压倒对面一切的人!赫品章,做人不能忘本,不该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孙寄啸陡然告诉赫品章苏慕梓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成功帮曹玄打破了谌讯在赫品章心里的垄断,那一刻赫品章信仰崩溃、气急败坏,因为必须不能死,突觉生不如死:“孙寄啸,何必得寸进尺、一定要把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我说了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 “你一定是一样的人。否则谁与你多费唇舌!”将他带到军营中来,孙寄啸因说到关键之处察言观色胜券在握,是以比途中要稍微卸下防备。 “笑话,说的林阡就不会看错人一样!他偏偏看错了我赫品章!”赫品章猛然抓住路边一匹战马。一跃而上推开马上那人,直接策马似要逃离此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孙寄啸一惊之下和马上小兵一样毫无防备,这时要追哪还赶得上。    与此同时却看雨幕中另一骑如飞而去,有人反应力和速度皆堪称当世一绝。虽然后发,直接就和赫品章缩至几步开外。接近赫品章时,那人运起轻功掠过马背直接踩上他马,三两下就到了赫品章马上将他反背继而压在身下。马术之强,叹为观止。赫品章始料未及不及拔刀相应、完败。 孙寄啸愣了一愣,虽隔着一重雨幕,却看清了那人熟悉的轮廓,不由得会心一笑。论马术,有谁及得上他辜听弦。 “赫品章,我们会让你看见,到底谁看错谁!”听到了赫品章叛逆之语的辜听弦,显然气不打一出来,将他夹在腋下点了穴道带下马来,赫品章还想冲破穴道却难挣脱。 “带回去押着。你也换身衣。”辜听弦对那被推下马的小兵说,转头来看孙寄啸,“多谢了,寄啸。” “似乎还是急了点,像是揠苗助长强迫他。”孙寄啸还在为适才赫品章的举动惊诧,想了想,自己曾经给莫非展现的样子也是这样吧。 “若不预先给他个心防,难道就这么带回盟军去?归顺得了吗,不添乱就糟了。寄啸不必自责,我看挺有效果,适才虽只言片语,我觉出他不再理直气壮,反而耍起了无赖。”辜听弦笑了笑,“接下来都交给我,以无赖治无赖吧。” “好。”孙寄啸笑而点头,自己只是晓之以理,还需盟军循序渐进。这时与辜听弦往莫非帅帐走,才想起问他怎也出现在西吉、好像刚刚到的样子。 “师父半夜前收到莫将军战报,才知曹将军和罗冽碰上。他命我来给莫将军捎话,顺便把曹将军他们护送回去。”辜听弦回答。 以盟军的追赶速度,静宁境内就能拦截苏慕梓,林阡事先怎可能算到曹玄会放过苏慕梓、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意外拉长距离进入了西吉?所以林阡可以说完全没想到西吉之事,没给苏氏和俞瑞杰足够武装。 亏得莫非等人的连战连捷使得西吉与静宁之间已经形成了相当安全的据点网,才不至于苏氏被意外葬送,但林阡吃一堑长一智,不可能再让盟军涉险,是以必须派人把苏氏人马顺利平安全部带回。 “主公对莫将军说,他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他周全。”辜听弦对莫非传达时,孙寄啸也点头称是。听弦感觉出寄啸对莫非改观,虽然诧异倒也意料之中。 “事不宜迟,雨也小了,我立即将曹将军等人护送回静宁。莫将军。这几日便在西吉等着和主公会师吧。”听弦带给莫非又一个好消息。 “当真!”莫非喜不自禁。 出得帐外,曹玄扶着情绪稍稳的俞瑞杰双肩走了过来,孙寄啸去劝赫品章的过程中,曹玄和莫非显然都在安抚俞瑞杰,俞瑞杰情绪虽稳定不少。但辜听弦看了一眼,还是有所担心。 “听弦,俞瑞杰那里,盟王必须下功夫;赫品章这里,也需要继续感化。”孙寄啸送辜听弦走,一路上喋喋不休,“赫品章从小被灌输的都是盟王是敌人,这样的人要收服不可能不难,不过他有良心,终究在被感化中。对于即将成功的事。就好像拉船上沙滩,不能少停一桨。” 孙寄啸将辜听弦送出老远,一直不舍,那时天色微明,雨势渐消,听弦上马之前,与寄啸笑而握手:“寄啸。”“嗯?”寄啸不懂这笑的意义,从未见听弦这样发自肺腑的开心,于是停下了等他说话。 听弦凝视着他,情真意切:“欢迎加入。”寄啸能归盟军。自是他最欣喜。   “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的道理,林阡自也清楚,临近半夜。确定刘乾没什么大碍了,和郭子建一起从他榻旁离开后,林阡便一直在试图平息郭子建的怒气,为此不惜和他赛了绕驻地一周的马又陪他拼了几大坛酒,郭子建喝得微醉含泪坐在篝火旁,忽然说:“主公。我想看看,那狡兔之窟里的八十一刀。” “师兄要看,自然可行。”林阡知他为何要看,随即应言拔出饮恨,刀锋所至,风流云散,郭子建亦出刀助兴,借着酒意,葳蕤更甚。 当年他初见林阡曾也为敌,被那八十一刀的气势所惊,渐渐折服于他随他征伐川蜀。如今再见这刀局比往年更加精湛,纵横捭阖,豪气无双。 打得累了,郭子建坐下继续喝酒,追忆旧事,不胜唏嘘:“我还记得,耿老将军给主公冠名记刀谱的样子。” “一晃又过了许多年。”林阡难得看见郭子建有心事,其实像邪后、辜听弦这些脾气郭子建都容得下,怎会容不下一个赫品章?只不过邪后、辜听弦虽也曾不识好歹,却未伤害过郭子建身边最亲近爱护的人啊…… “黑山之役老将军牺牲,他只一个孙子,我也将之看作亲儿子,重点培养,倾尽全力。”郭子建难得泪流,“还想着此战结束了他有战绩了,尽快为他安排个家室。” 林阡愀然:“虽不完全是赫品章的罪,却到底是折在他的手上,耿直牺牲之时,我也曾痛彻心扉、恨得咬牙切齿,却知这痛恨之情不及师兄万一。” “现下我没刚才那么愤怒了,再回忆袁若、致信和听弦的话,才恍然要想主公之想。主公早已对我说过,赫品章是可塑之才,主公要成就大业岂能不惜才……”郭子建现在情绪平稳、自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是一时愤怒,当林阡在为他想,他哪能不为林阡考虑。事实上不关乎抗金不关乎全局,他就算为林阡这个人他都能放下仇恨。 “袁若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努力了那么久,不能因为意外就轻言放弃、前功尽弃,今晚事情确实不算太严重,而且赫品章和苏慕梓不是同一种人……”郭子建一边说话一边灌酒,“或许他真是可以原谅的,大丈夫何事足以萦怀?可一想到原谅了他,又如何对得起耿直啊……” 夜半阴沉,似有雨下,冷风呼啸,篝火将灭。郭子建又呓语几句,似已喝醉。 林阡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郭子建现在这般苦不堪言,不是因为想不通、需要林阡来疏导他,而恰是因为想通了、舍不得耿直,不想耿直就这么白白死了! “郭师兄。要你为难了。”林阡噙泪,脱了披风裹住他,将他一把扛起抱上战马。 郭子建醒来之时已在帐中,听到外面雨声不绝。惊问主公何处,守卫说和将军一起回来的,雨势不小立即回去更衣,现下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郭子建摸身上一点没湿,嗯了一声。坐回床上,盘膝良久。 他是性情中人快意恩仇,却也能权衡轻重三思后行,醉了再醒之后,因思及与林阡多年主公麾下的深情,又回想了很多耿直在自己和林阡身边的情景,终忆起同样效忠于林阡的耿直临死前还在惦念主公,忧思渐散,豁然开朗:耿直,好孩子。你当也是支持主公和郭将军的吧。 就在那时,好像忆起了断片前林阡的最后一句话,郭子建微微一怔,低沉说道:“主公,子建、不为难。” 起身掀开帘帐,望着暗夜雨脚如麻,前路似乎一片昏黑,风吹过来却是一大片新鲜空气:有主公,什么难关闯不过去,什么心结解不开来。姑且当赫品章这次的劫狱是考验吧,这考验,或许是灾难,或许是磨练。只在众人一念之间。   雨过天晴,听闻辜听弦已将曹玄俞瑞杰等人护送回来,郭子建顾不上休息立即前去找俞瑞杰,爱兵如子的他,可以说知子莫若父,最清楚俞瑞杰性子不过。 “瑞杰。回来了。”郭子建入帐,俞瑞杰连忙站起相迎:“将军。” “听说你是因为愤怒才失去素日水准、跟丢了苏慕梓,终引起曹玄和罗冽的冲突,若非莫非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对不起,将军。”俞瑞杰低头。 “无碍,被仇恨一时蒙蔽双眼、干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来,郭子建是过来人。”自然由郭子建出马,来对俞瑞杰述说,忿如火,不遏则燎原,忿如水,不遏则滔天。 孙寄啸要化解的赫品章那里的“私仇”,难道俞瑞杰这里不需要人来化解?同样也是私仇。赫品章需要动静结合地劝服,所以孙寄啸唱罢辜听弦登场,俞瑞杰这里也一样,曹玄和莫非降了火,浇水灭火的事郭子建代劳。 他们同种脾气,劝服也显然更治本些,劝到末了,俞瑞杰也真心实意向郭子建保证:“末将答应将军,日后再有类似事件,决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绝不被愤怒冲昏头脑……事实上,这冲昏头脑的后果,末将也领教到了。” “瑞杰,既然情绪已平,不妨听我一言。”郭子建站起身来,面对着他,郑重其事。“将军请说!”俞瑞杰当即也严肃起来。 “归根结底,赫品章是被苏慕梓误导,杀了任何人他都是苏慕梓的工具。如今苏慕梓已经伏诛,可否给赫品章最后一个机会,让他主债仆还,用以后的行动帮苏慕梓向你的父亲兄弟赎罪?”郭子建说时,俞瑞杰自也动容,无需郭子建多言,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郭子建已然对他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只是昨夜压抑的邪火被重新激化。 怎能不激化?好不容易卸下心魔、向他们敞开了大门、不惜性命救他们于水火,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竟还不领情,还要犯下更多事……! “瑞杰,请受我一拜!”郭子建忽然俯身行礼,尚在愣神的俞瑞杰一惊赶紧弯身:“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实则主公这番征途,多少麾下曾经尽是敌人,大抵也都手握人命。无论我、致信、听弦、泽叶,主公全然以德服人、既往不咎,哪怕各有嫌隙的莫非和孙寄啸也能一同容纳,作为麾下的我们,其实也都应学会彼此宽恕、包容。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主公能够势如破竹无往不胜,若连这么些私人恩怨都解决不了,如何开辟以后的每一寸疆土?诚然这次赫品章的事最棘手,为了主公,为了他抗金北伐的大业,全然拜托你了,瑞杰。” 俞瑞杰扶起郭子建虎目噙泪:“将军言重。我只想知道,这赫品章是真的愿意归顺、赎罪?他要是真心来投,我看在郭将军和主公的面子上,可以把父兄的私仇放到一边,我知道他于官军重要、我知道抗金的大事要紧。但是,难道他不识好歹、不肯归顺,还要我故作大度去求他投?这,刀架在脖子上俞瑞杰也不可能干啊。” “他会识好歹,会归顺。相信主公的判断,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郭子建目光灼热,“只希望瑞杰届时和我一样,不要再说出昨夜的激愤之言,莫让仇恨再将他推走,足矣。” “好,如若他真的愿来,我自然接受与之共事,也拭目以待他的为人。”俞瑞杰铮铮铁骨。 俞瑞杰应允之后,和几个同病相怜的武将一起,随郭子建前来面见林阡,林阡看他们比预料中更快就放下,敬仰郭子建之余,自是赞叹他们识大体。 “其实,主公大可不必顾念我们。主公要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等对于主公来说微不足道。”俞瑞杰说,“主公若真能把他降服,我等必然遵从主公、绝无异议。” “众位全然我麾下猛将,个个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怎可能是微不足道。”林阡真挚地说,将心比心,谁都有忍无可忍的人和事,“林阡必须顾念,是因迫使众位因公废私,万分对不住各位。” “主公,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赫品章关系到不止一人,主公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哀痛,至于遗憾,那是战争的不可避免吧。”俞瑞杰眼眶通红。 “末将听从主公!”“这就去把灵堂收拾!”“不阻碍主公收降赫品章。”众武将皆言,原来半夜前他们群情激愤,给不少战友亲人布置了灵堂。 “不必收拾灵堂。虽然我要他归顺于我、你们的大仇注定报不了,但该给你们的公道,我也一概都不会少。”林阡必然要让赫品章到那些人的灵前祭拜,这与归顺不冲突,甚至要在归顺前。   “主公,辜将军说,说,他找不着赫品章了!”俞瑞杰等人退下之后,只留郭子建和曹玄在林阡帐中,那时林阡差遣去辜听弦军中要人的前来回报。 “怎么?”郭子建一愣,曹玄道:“据称孙寄啸将军已将之说动,奈何赫品章性子刚烈,一路都在挣脱,一路都被辜将军以暴制暴。” 郭子建哑然失笑,这不是当初他对听弦么! “听弦这方法,虽粗暴,倒也实用,按理说应该能控制好他,他既被寄啸说动了,就不可能是自己逃走。”林阡洞悉。 “那会是?” 林阡早看透了辜听弦的心理—— “半夜听弦主动请缨要去护送你们回来,不过是为了把赫品章擒到他自己手上罢了。” “为何他要擒赫品章?”郭子建和曹玄都不解。(未完待续。) 第1286章 大道至简 而远近宋军何尝不是大喜过望、精神振奋。 须知,盟军从山东之战第一次接触到高手堂开始,就一直是负隅顽抗、勉强平手,从来未能妄言制衡或超越。如吟儿战凌大杰,只是偶然状态发飘;石硅战高风雷,常常需要跨级拼命;李全杨妙真等人战邵鸿渊岳离,多半都是胜之不武;林阡吴越等人战司马隆齐良臣,必须钻研摸索一次次。 全是以弱敌强,只因绝顶高手少!独孤的出现,预言了云雾山高手们的强硬反击:现在开始,我们可以真正平级! “独孤清绝之所以胜,是因其从未放弃坚信——他坚信世间一定存在人力不能控之剑法。”完颜君附许久才从震惊里走出,说。自上回独孤出道与岳离交手救下穆子滕,完颜君附便对这位陇陕战场的不速之客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明白,岳离反控术“专控人力”却控不住独孤,说明独孤这一剑内涵非凡绝俗,形容其“绝非人力可为”也不为过。 而他感慨独孤之胜,既在这人力不可为,更在“坚信”:“当他的实力与天尊相差无几,一时破不了天尊剑法,便另辟蹊径,从反控入手……有出奇招的急智、能力和坚信,他其实是胜在这里啊。” “单凭一剑,便可封神。”此时完颜君随也于心中惊撼,想独孤清绝单凭这一剑就能压得他人黯然失色,而其身负的绝艺又岂止这一剑。 这两位王爷虽然都是资质平平早期需要楚风流从旁提点,但经过这般长久的战场磨砺,耳濡目染,没有识人之才、招揽之心、争霸之意是不可能。二王爷表现虽没有大王爷那样突出,却是未必没有他强烈。 “他之内力,恐怕已在薛晏之上……”仆散揆意识到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此消彼长,不禁为薛无情的逝去流露出一丝忧色。 此平凉决战,双方均是不遗余力,高手王牌尽出、阵法全力以赴、兵械毫无保留。完颜永琏的压力只比林阡轻一些,除了两个小王爷和作为军师的仆散揆之外几乎全都上阵。 宋方,则只有陈旭和半个樊井算闲人。 “待立于山巅,自不被迷雾。居高临下。”彼时陈旭远观独孤剑法,如果说大王爷从本、二王爷从形、仆散揆从力,那陈旭则是从境,品评出了当中妙处。 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人神情淡漠地在战场之侧谁也看不到的角落旁观。那一双从来锋利的眼神注视着独孤愈发冰冷:“假以时日,亦当如是。”自语之际,他手中剑亦有感应,隐约湛然之光。 不刻将视线从独孤身上移开,去追及他最在意的影子,此时正在和完颜永琏酣战的林阡——林阡,山东之战你几近将我坑杀,若非我幸运早已命丧,你不会想到我因祸得福,落崖后竟得绝世剑法。如今。离我内功修成、剑法显露之日已经不多,你的路,只怕越来越不好走。  林阡与完颜永琏,是这六合阵中最后才遇上的对战双方,他二人交锋之始,另五对或已接近尾声,或已纠缠白热。 这么晚不是巧合,是陈旭得知林阡和完颜永琏之间有差距而特别设计,即使完颜永琏能看穿陈旭的大半思路,真入阵了也不得不身在此山。 “我的刀法。只试过与他平手十招。”林阡曾在陈旭面前坦言。在排兵布阵的伊始,别人的对手或还难猜,但完颜永琏会选择谁来战林阡,不言而喻。 这般空前强劲的对手。林阡在山东只能勉强持平十招,即便如今有了大幅进步,也不过在齐良臣上下,谁知完颜永琏有无进展? 然而明知难以匹敌,也退无可退必须迎难而上。在终于与完颜永琏照面的一刻,林阡摒弃杂念。运气蓄力,赋刀以命。 刀出鞘,风旋紧,气势倒峡泻河,光芒拔地冲天 剑在手,荡然回击,含蓄沉着,威严古厚 一错身,清悦吟啸使千军注目万马齐喑 刀势转,势吞山河、天倾地裂,剑锋掠,气韵出尘、飘逸神飞,交汇处,电光火石、风云雷雪 刀剑对斩,沙飞雾走,兵斜将歪 再一交击,轰然震响,刀纵横,剑捭阖,一个颠覆乾坤似纵情山水,一个指点江山如挥毫泼墨 四回合前期较量,与其说是刀法剑法是各自铺展开的、不如说是被对方强势打开和深入了解到的 都是王者风范、都已臻入化境,都背负着千万人的命与志向 如果说凤箫吟是招式杀手,林阡则是意境的集大成者,很明显他已经对各种刀象融会贯通,信手拈来,故而今次与完颜永琏对战比山东时要硬气得多。饮恨刀中,群山竟在奔腾、万水如高千仞,磅礴激越不改,浩然之气犹甚。谁说只有岳离剑法包容了矛盾对立,他林阡刀法里万象变动更新,才更教人叹为观止。看他单刀劈砍,如亲眼见绝色风烟,忽又神临烽烟滚滚,景与战争,尽在其间。 这一时期的林阡正处于最佳状态,对以往悟出的所有阶层的刀法都熟练于心。豪放大气、一心二用是他早年的看家本领,以一驭万、万寓于零是这些年来的逐步提升,在山东,这种提升遇到齐良臣司马隆才刚开始,而于陇陕经历了薛无情洪瀚抒之后,这些提升全部达到了稳定,并且游刃有余,在吟儿眼中他的刀法恢弘而不失灵滑。 这样的刀法在第一回合之后就不再处于攻势,又有谁能置信。 当然信,必须信,当看见对面是完颜永琏执剑。无论林阡是山天,是镜羽,是星辰,是烽火,都全如被分解的墨迹,由完颜永琏一幅旷世卷轴收容。 不错就是这样轻松,发生在他身上却这样自然,这样说服—— 他的剑境,恐怕比山天更高,比镜羽更轻。比星辰更远,比烽火更动荡! 然而他的剑法……却出人意料的简单。 全是很普通的剑招,在轩辕九烨、陈铸、楚风流等人的剑里都见过,但他们用这些招式时却被林阡碾压。 奇也。 对手如司马隆高风雷齐良臣。如果内力稍低就看不清他们的招式路数、但只要内力超过了他们就能看清和较易攻破甚至碾压;岳离,则是内力低了没办法看清路数、内力超过了他也还是看不清,想攻破只能够另辟蹊径……完颜永琏与他们都不同,他能给你轻松看清全部路数,可偏偏你就是破不了! 下明棋。他在战场也是这样,睥睨全局,所向披靡。 如果说岳离的剑网是迷雾,教人无法穿透,完颜永琏剑法构筑出的是一条宽敞无垠的大道——大道如青天,而你不得出! 不禁教人生疑,难道是他悄然偷换时空,让你看清的路数和他表现出来的路数不一样…… 第五回合,那令林阡饮恨刀形同虚设、悄然销亡的寻常剑招,流散于空气里轻描淡写。而林阡,堪堪格挡,吃力非常。 吃力,勉强,却终于不由分说硬抗住了这一剑。这些年来,饮恨刀即使遇到千万倍强于自己的对手,都有打平的办法。 敌人是完美的,挑不出破绽,那就只能让自己完美,林阡一时不能求胜。只能求生,方能持平,再寻战机。 接下去又两回合,林阡都竭力维持平局。然而完颜永琏岂能容他,剑术愈紧,高屋建瓴,迅疾干扰了林阡的求生战术,再三回合,林阡刀法意象出现不稳。时而持平,时而落入绝对下风,眼看很难翻身。  林阡,终究还是不完美啊。 人贵自知。此刻林阡还是庆幸的,庆幸先前和瀚抒胡搅蛮缠时发现了自己刀法的新极限,那就是现在所遭遇到的——求生的意境常常不稳、完美的状态不能维持太久。庆幸自己因为清楚不完美在哪里所以还有补足的方向,还有持平的希望,还有提升的余地。庆幸每次以为自己刀法完美时发现又有新对手出现,然后很快发现或印证了自己的不足。 庆幸自己很早就和程凌霄讨论过如何克服这种缺陷。 往事历历在目…… “盟王的饮恨刀,对付某一内力层次的高手,单凭你本身内力远远不够,但意境可以抵消内力的不足,这是老夫特别感兴趣的地方。”那日适逢程凌霄离开陇陕,林阡正巧有闲暇送他,难得偷闲,说起在渊声面前输给洪瀚抒一事。 “气势,气势也可以抵消。”吟儿在旁边忙不迭补充。 程凌霄点头述说,他思索过饮恨刀为何能这样玄妙,应当是意境可以量化成现有内力的几十倍,这样叠加到内力上去,刚好可以与敌人平衡,“这是饮恨刀能打过比自己强很多的敌人的原因。” “是。而且在巩固之后,意境这部分的,可能就会转为自己的内力。”林阡如实回答。 程凌霄猜测,随着武功增强,内力在增加,意境也同时在进行开拓和深化,可以量化成已有内力的百倍甚至更多,叠加到更高的内力基数上,足以与更高层次的高手抗衡。 这也解释了他初期与黄鹤去、后来与贺若松、现在与司马隆齐良臣打时,为何要用不同意境,这些意境有的是一脉相承不断深化,有的则是几种并用合而为一。 “然而,和敌人内力差距更加悬殊的时候——如薛无情,洪瀚抒,渊声这类。盟王一开始能够抵抗,是因为内力和意境叠加,刚好等同于敌人,后来你气力不济,故而打不过。如果只是气力不济其实没关系,因为意境才是重头,为什么你最终不敌是因为,当气力不济时——最关键的意境不能维持了。” 与林阡的想法不谋而合:“是,我也觉得,是意境不能维持。原来是受了‘气力不济’的影响么。” “为什么气力不济了、意境就不能维持?他以前闯荡江湖,从未遇到过这种问题。”吟儿不解。林阡也意识到,这是到高手堂级别才逐渐凸显的。 “他以前没遇到过,是因为他以前那些意境,即使几个并用,也和气力的长短没有直接联系,气力减弱,意境尚存。现在是他更强意境来临的时候,注定要和气力的长短有极大极紧密的联系,气一难续。意境全无。”程凌霄说。 “也就是说,从前的我,意境和气力是独立存在的,现在的我。意境和气力相互之间开始影响。”支配比自身高强万倍的意境,出道之初,便能做到。但是随着自身的越来越强,“我越来越容易进入的状态,竟也越来越容易出来……” “因为意境越来越强。所以渐渐需要气力支持了……”吟儿担心地看了林阡一眼。 “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他要解决的困局就是,如何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时间的强意境。”程凌霄一语道破。 随着自身内力进步,强意境终于来临,气力和意境的影响不可避免、客观存在。程凌霄提供的主观方法是人为降低意境对气力需求的门槛。如此,从前气力承担不起的意境,如今也能支撑。 “谈何容易……”吟儿叹了口气。 “该怎么做?”林阡听出程凌霄有解决的方法。 “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的强意境。那就要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迅速沉淀出自己的一个世界,最重要的根本还在控制心念。”程凌霄提醒。 “说到底,症结还是心念。”林阡点头。 程凌霄说,完成这主观方法,第一步是控制心念。第二步是迅速沉淀,都做到位,“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 “然而,我的心念却还不如以往好控制……”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当现实需要他对心念的掌控跟着武功一起突飞猛进,他却独独在这方面有所退步。 “哦,他现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制,也是可以原谅的。就像做生意的时候,没本钱时你是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往无前的,那种一身轻松和不怕失败。是有本钱时你的注定缺失。所以现在的他,正常状态下虽然能很快摒弃杂念、却不可能‘完全’和‘一直’地忘却一切……意境当然也就不能维持太久了。”吟儿悟道。 林阡一怔:“嗯,吟儿,这是你今天说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正常状态下不能。入魔却能。所以你遇到强大对手时不止一次会想,干脆就入魔吧,把内力飞快拔高,不去考虑意境维持的问题了。殊不知,遇到问题不该回避,而应克服。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程掌门说得对。”林阡汗颜,“我早该考虑,现在的我,该如何在正常状态下控制心念。” 以后的他,随着内力更高,更不能一身轻松,只怕更难控制心念。然而不出现问题,如何会提升。气力和意境的相互影响是不能避免的,但武功越强心念越难控并不是,只是“可以原谅的”,只是很难克服而已。想到这些难处,林阡反而胸中火热:“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必会想方设法使心念纯粹。” “嗯,第二步,迅速沉淀,需要高深的内功心法。你原有的那些,只怕还不够。”程凌霄说。 “师父,你一定有速成之法!”吟儿眼睛一亮,因为想到青城派极多极好的内功心法,“快传一本给师弟!”立刻报了刚刚林阡讽她之仇。 “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程凌霄微笑,摇了摇头,“现在修炼,显然是来不及了。”看吟儿泄气,他话锋一转,看着林阡,“不过,盟王你其实早就在修炼。” 林阡吟儿都是一惊,青城派的……什么内功心法? “老夫早就送过盟王书。”程凌霄笑,一身仙气仿佛料事如神。 “难道是……那些医书?”林阡愣在那里,早些日子他一直焚膏继晷,为救吟儿和瀚抒的性命,他和樊井把这些书都翻烂了,对当中的不少内容都滚瓜烂熟,比对武功秘籍还在意。  思绪在交睫间回到战场。 为什么心不纯粹,那是因为“心有所倚”,当你有依靠、有退路、自以为有后招,正常状态下当然不能完全忘记一切、更别谈一直毫无念想。 怎样才能控制心念?首先就该忘却自己倚仗的,引以为豪的气力、意境、刀法。 因为自己拥有太多,抛开的杂念返回来追上自己重新缠绕的才多。吟儿举例做生意有本钱时,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保持“零”欲念的原因正是这些年他已经参悟的刀法。 他应该完全忘掉这些,就当自己从未有这些造诣,今天来战完颜永琏就是在填一张白纸。那样才能达到吟儿说的“一身轻松”。 物我两忘他刚出道就能得到,但在自身阻障越来越多的今天,若还能一如既往达到这一境界,风不止而树静。任凭位置怎样变,心念仍然不动摇。那便是最好的提升。 一边打,一边忘,刀法褪散,如光阴流逝。直到完全空白,方才挪出了一大片沃土,为新参悟提供生机。 而在忘记他过去持有的一切之后,需要有更好的心法来沉淀他——“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恬淡无为,乃能行气,内敛不争。”想不到,程凌霄赠他的医书竟也通着道法,经络通。血气从,身心完全到达平和。 就是这样。只有心完全纯粹,身完全沉静,才能在气力减弱时还能维持最强意境…… 化险为夷,不知是刀光冲淡了空气,还是空气都凝成了刀光。 一个刹那,远近见者如记忆出现断层,竟回忆不起林阡当时是怎样把意境从粉碎边缘拉回,重新和完颜永琏抗衡。 不经意间,完颜永琏都因为眼前少年产生了一丝危险感觉。南宋诸豪杰,他不是最强,却是上升最快。一场实战,都能提升。  只是。十回合过后,林阡刀法意境竟再次出现不稳,虽不至于只能短时间维持,却也不像程凌霄说的那样,拉长了多久。 怎么,难道是我准备不够充足。 今次平手。只要林阡不出问题就肯定不会败,现在才只维持三招……说明确实曾“完全”忘却杂念,却未能“一直”…… 林阡明明是有备而来,几乎万无一失,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持平? 林阡大汗淋漓气急败坏,只觉愧对了程凌霄厚望、陈旭苦心运筹。 陈军师为我搬开了那么多阻障,刻意让我最晚遇到他,竟还是败于他手,完颜永琏,实在是太…… 等等,林阡心念电闪,原来是这样—— “那种一身轻松和不怕失败,是有本钱时你的注定缺失。”吟儿说的这句话,看似重要的是一身轻松,实际却是“不怕失败”。 而完颜永琏,却偏偏让自己有所顾忌。 顾忌他,所以才事先找陈旭做了那么多铺垫,存心把难度降低到最小。 殊不知,因为存在顾忌,导致好不容易才拯救完善的心念很快就又不纯。 当你在面对他的过程里麻痹自己说你物我两忘了,可你在面对他之前算计得那样无懈可击不正证明了你在意他,你有所惧! 是的,你林阡害怕失败了。 因为背负太多,因为现在的你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本钱不仅是倚仗还是负担,所以就算当日吟儿被瀚抒掳走也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快意恩仇。 心有所倚,心有所忌。而饮恨刀要求的,却是你从始至终的心念全无—— 所以,不要管对方多强、对你的干扰多大,而都该一直以平和的状态,呈现出最稳厚的自己。 要知道,程掌门指点你要对抗的一切困难,都只是对你自身的改善,而跟敌人有多强,没有关系! 抛开对他的惧怕吧!放逐自己于四野八荒 去掉纷繁芜杂的诸我,只留一个澄明净澈的本我 无所倚亦无所忌,此心此身再无枷锁 如是,以程凌霄所赠予的心法继续沉淀 “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为一” 即便是那困住了我的大道,也终是我此身的一部分罢了 道通为一,吾已丧我,心念无所可归,则无所待而游无穷,超脱万物,悠游万世 一瞬,彷如得到了程凌霄的御风之感,又能通达洛轻衣的如水之境,浑忘了这是战场武场,只有从刀法里汲取到的天人合一的快感 那些雄浑激越的刀中意境,亦能够在他自我营造的时空里持久 神澄意定、强大自由 那时完颜永琏的面色竟也动容。 说起来只是持衡了又十招而已,境界的完美程度虽然可叹,但以完颜永琏的眼界不该色变。 林阡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回合的刀法意境,像极了一个完颜永琏失去的人。 山海万象,上善若水,合二为一。此刻不再需要洛轻衣帮忙他便能打出的水龙挂,和那个人琴中的沧海意境竟异曲同工。 那个人曾在黑山与林阡相约,“状态全好了,便再打一次。”却没有兑现。 那个人也曾在多年前与完颜永琏相约,欲助王爷,成就帝业,誓死相随,永不言悔。如今却去了哪里。 那个人,神奇地通过在林阡刀法中烙印而兑现了和阡的承诺,神奇地通过林阡这个媒介让王爷又见到了他一次。  “主公做到了,真正地与他持平!”陈旭目光炽热,林阡打平完颜永琏,和独孤打赢岳离同样令他欣喜。 盟军金军各六高手,虽相遇前后有别,胜败有分,却在这一刻,演绎成了僵持。十二位顶尖人物全然胶着,谁都难再去管去顾兵马的犬牙交错。 狂风呼号,天昏地暗,披坚执锐的二十万兵将,应着雄壮急促的鼓点慨然赴战! 陈旭这六合阵明为防守型阵法,实则环环相扣、各人相辅相成,林阡和完颜永琏作为枢纽,冥冥中已经嫁接了阵法的全部能量。 “这阵法……”仆散揆心中一颤,这不是,掀地匿天阵吗…… 令他们闻之色变却又魂牵梦萦的掀地匿天阵。 眼前种种,竟预演了未来的金宋对阵!? 现在是各六高手,未来是各六十…… 现在的阵法能量,就已经令人的心肺很不舒服了…… 仆散揆蹙眉,眼看那阵法不受控制,竟有膨胀到极致的崩坏之象。到这一刻,战地全暗,漆黑如墨。  陡然间,有一身影凌驾阵法之上,蜻蜓点水般飘过,却引发了阵法的全面崩溃,阵不成阵。 不容喘息,只看数万铠甲当中,炸开一连串白热光华,径直照亮了这个原已黑彻的战场。 他的出现,与其说是打破了平局,不如说是中断了所有人的怒火,可是,真是这样的吗,他根本不是救世主,而是……火上浇油。 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容貌,可是所有人都哑然失声,对于金军来讲,那是若干年前泰山阵法里残暴血腥狂呼着逆天的怪物,对于宋军来讲,那是曾几何时凄风岭上覆灭全军的炼狱癫龙…… 解涛、穆子滕、林美材、薛焕、洛轻衣、司马隆、越风、齐良臣、林阡、岳离、独孤清绝、完颜永琏,所有人的武器都犹如搁浅、为他震惊。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那人拈着他破局的饮恨刀短柄,不省人事地问得这么一本正经。 话声未落,白光消失,他,消失在众人眼前! “追!”完颜永琏和林阡都当即下令,只因这样的人不能流落于陕北民间,那将是不堪想象的浩劫。各自说完,都是为对方心惊,早知对方是一样的人。 当下几个尚有余力的绝顶高手追了上去,顷刻早已不见踪影。其余人等,非不能令行禁止,实在是疲惫至极不得动弹。 独孤清绝是追得最早的一个,在完颜永琏和林阡下令之前。他,是个纯粹的武者,他下天山就是为了找渊声比武!(未完待续。) 第1287章 举足轻重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开禧二年正月廿七,林阡之扩张与完颜永琏之剿匪,同时止步平凉。 这场决战,也宣告了两大雄主在山东因后院起火延误的战争,从陇陕再度拉开帷幕。 翌日,金陕西统军判官完颜掴剌、巩州兵马钤辖完颜七斤,与宋西和州守将曹玄相约会于境上,曹玄听从谋士覃丰之计设伏兵袭击,杀金木波部长赵彦雄等人,掴剌也中流矢而死,七斤逃脱。 这场胜仗全然官军所打,说来是对盟军的侧面支持——曹玄回川蜀的途中,就已接到了吴曦的调令。那吴曦,早已迫不及待派遣兵马,要对征伐陇陕分一杯羹。 尚以为林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完全不知完颜永琏的到场。 而不需要完颜永琏亲自予以打击,半月前吴曦派去包围抹熟龙堡的人马,便被守城金将击败溃不成军,其部属实力可想而知。因此,曹玄这次大胜,只不过是在义军面前为官军颜面扳回一城。 无论如何,官军已控制不住要加入抗金前线。林阡和陈旭忖度这是完颜永琏和仆散揆的刻意诱导,是以密信告知曹玄,尽力拉住这将发之弦。 金军的陈仓之战因凤箫吟厉风行而败,平凉之战因独孤渊声而偃,仆散揆对陈铸所述的上策和中策都告破灭,然而,金军并非没有收获。 陈仓大战的过程里,有一路金军抓住金陵对战高风雷时的防守疏漏,在完颜永琏的支配下顺利入驻凤翔路,使金军堪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说凤翔路要塞仍然还在越野山寨手中,但金军当务之急必然是抢回在陕南的一席之地。须知,陇右昔年抗金联盟再盛,也有楚风流薛无情虎视眈眈。今日陕南也遭林阡侵犯,却怎能任由金军被除得一干二净? 完颜永琏重新安插大军入凤翔府,正是图谋与越野山寨在陕南分庭抗礼,除此。还有数支人马,日夜兼程前往边境处天水等地。这些都发生在决战平凉的之前和同时,利用林阡等人应付他时的疲于奔命。 “至于陇右,林匪已然稳定,据点完全成型。我军比在陕南更难与之抵抗。”故完颜永琏只有从陕南和陇西边关的几个城乡入手驻军,这些兵马,将联合当地幸存的比其余匪帮还要弱小的金兵和潜伏者,意图如当年越野山寨在凤翔那般与宋匪共存,宋军短期内无法将他们根除,他们却也暂时无力引起波澜。 即使打着剿匪名号也不过是改变了陇陕金军空虚的事实,即使那些金军会比林匪虚弱得多、夹缝生存而已,但“共存得再勉强,也要共存”,完颜永琏如是说。 “那些金军根除不了。着实心腹大患。”林阡知道,正是正月十四吴曦在抹熟龙堡的大败提醒了完颜永琏,那些当地幸存的金兵还能利用,给了完颜永琏计谋和信心的人正是吴曦。 何其讽刺,原本林阡得知吴曦要分功、给吴曦派遣部将分配的是一个最简单的任务,只是负责去扫尾罢了,结果一败涂地…… 官军的失败林阡始料未及,是以不曾像昔年跨境北伐楚风流时一样,由盟军给予官军推动和保护。这样的一败涂地,虽然意料之外。但分量微不足道,微小到林阡都不曾予以注意,只是叹惋过吴曦手下的战力而已。 遗憾林阡这次对手是完颜永琏,蓝图比谁都大、目光比谁都远。他先于林阡多日,就决意要把棋下在那里。尽管,他很晚才到陇陕。 陇右、陕南等地,由于林阡的长期清剿,原本金宋据点的犬牙交错早已变成了泾渭分明。但毕竟完颜永琏的援军人多势众,加之金军根深蒂固。无可避免会有据点被他们在盟军原已荡平的地域建立。只是万万想不到,竟然在平凉之战刚落幕就形成了连成一片的据点、从而有了渐渐活跃的可能。 虽然完颜永琏的上策是包括陈仓和平凉在内全部完成据点,中策,是没能端走陈仓厉风行、只能打平凉,下策才是平凉和陈仓都错过、只能把金兵重新引入陕南、陇西—— 虽然完颜永琏被迫只完成了下策,却确实逃过了林阡和陈旭的眼,仍然胜出。他手笔,真是太大了。 值得一提的是,陈仓不远就是大散关、是南宋国土,所以日前陈铸去突袭厉风行,原本冒着被宋廷追究的风险,但正是吴曦的举动给了陈铸借口,“南宋官军毁约跨境在先”,使得陈铸的进军义正言辞。金军已不介意与宋廷开战,两者之间心照不宣。 于此,林阡也知道,开禧北伐,必不远矣。 也是到那日之后,林阡才获知完颜永琏借陈仓之战安插驻军,才追上完颜永琏的所有思路,为时已晚。 陈仓不远,也是短刀谷啊。 完颜永琏的目光,恐怕比他表现出的还远。  官军的参与,暂时不会危及盟军,却必然有所影响。尤其对大局。 吴曦部将的实力问题,经金方渲染,难免不上升为官军义军之争,在林阡好不容易整合苏家兵马的今天,差点又横生枝节。所幸曹玄在日前大胜一场,对吴曦来说可能只是颜面的扳回一城,对林阡而言实则杜绝了完颜永琏的加以利用离间分化,大功一件。 在风鸣涧、曹玄、天骄等人的长年努力基础上,进一步靠近沟通与强化吴曦与其部将,是接下来内事的重中之重。虽然吴军与林阡本无私仇,目睹了苏军与盟军仇恨化解军心也空前团结,理想空前一致,群情空前高涨,符合林阡等人所愿。但要他们与如今无论实力或理想都正融为一体的其余官军义军真正地不分彼此,才有可能真正地收复国土,这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走。 而现在,整个宋廷明明在被完颜永琏诱导轻进。 因知完颜永琏更胜一筹,林阡对未来空前隐忧,不止他有这心理。闲暇时吟儿也总问,天骄何时能来,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盟军的绝顶高手,比山东时期委实多了不少。但吟儿之所以念起天骄来,是因为那个第一高手独孤清绝,在平凉之战随着渊声一起消失不见,“这独孤大侠!他不来倒好,如此来了又跑了才真教人感到空虚!”如此哪能不想徐辕。他休整了这么久,状态应该也恢复差不多了。 林阡看着吟儿气躁的样子,笑着想,当时追渊声而去的盟军高手,大多都打道回府一无所获,可能也只有独孤能追得上渊声吧,金军那里目前将面不明,但唯一肯定的是,完颜永琏对渊声的重视程度不下于对他,“岳离、齐良臣这些。恐怕也都在渊声周边。”是渊声分了完颜永琏的心、便宜了宋方一定时间的喘息。 “如此说来,渊声也算我们的友军了?”吟儿一愣,笑。 “我们的友军,可不止他一个。”林阡说时,指向地图环庆一带,吟儿神色一凝,想起前年林阡征掠的步伐,是因一对夫妇而中止在那里:“小王爷和思雪……” 叹了一声,心情霎时变得沉重,父亲他。竟不只有一个叛逆的孩子。 小王爷,完颜君隐,不知父亲有没有后悔过给他起这样的名字、最后一语成谶眼看他隐于金宋的战场,不知父亲有没有后悔过为了磨炼他的征战欲将他投入南宋、却反而推动他回归了自己喜好和平的初衷。 也许正是思雪成为他下定决心的最大勇气。所以作为林阡当时最顾忌的强敌,他竟失踪在林阡所向披靡金军千疮百孔的时刻,从此才造就了林阡的一时无两。也还是他,重现于陇陕战场的第一刻而已,就制止了当年林阡东征三秦一往无前的步伐。不久之前拉锯的环州之战,金军之所以能维持。也有他在周边外围牵制的因素。 举足轻重。 这样的实力和地位,对于如今陇陕各地战伐都能一石激起千层浪,林阡和完颜永琏双方谋士武将,显然想到并不止一次去见他,林阡希冀能拖他下水,完颜永琏希冀他回到王府,若谁能合作或拥有他在当地的势力,委实会对局势牵一发而动全一身,因此在刀兵之侧,拉拢第三方的战场也早就开战、一直白热,然而,血浓于水都不曾给完颜永琏增加多大的胜算,父子二人明明感情深厚却因原则冲突互不相让。 尤其完颜永琏胜过林阡的今日,完颜君隐“和平共处、绝无战伐”的意念,使他微妙地偏向了林阡这一方,是的,金宋无论谁赢,我都会扶救弱的那个,从而与强势逼人者达到平衡、消除可能更大的祸患、杜绝生灵涂炭。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会有流血,大家在一起快乐平静地生活不好?何必为了民族家国间那些多如繁星的立场,制造数也数不尽的悲剧,留下洗也洗不清的罪孽。事实上,金与宋之兵之民,又有什么不同,谁都一样苦难。 “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你们在环庆之地惹出多大的战乱。”完颜君隐把他的救世理想说给楚风流听,楚风流觉得太天真却也早知今日。 “惟愿消除天下之烽烟战火。”完颜君隐对林阡说客不置可否,只说了这样一句。战时林阡捉襟见肘,说客是程凌霄座下大弟子是也。 听到兄长是这样的心态,和林阡“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殊途同归,吟儿心中不知作甚感想。 “吟儿,因他治下军队是环庆一带扎根最久、势力最大,我与你父亲都必须忌他。而他既然决定插手,那庆原路便又会胶着。”林阡说。不同于前年胶着是林阡不愿见到,此刻胶着实为林阡所愿,当他对金军的碾压被完颜永琏终结、眼看还被完颜永琏反压。盟军的战力,吴军的心态,两军的交融,都需要不短的时间。 “庆原路如今,因小王爷的存在而注定迈入三足鼎立的稳定期,加上金军与我们本都因彼此和渊声而损兵折将,是以近段时间肯定是进入休整的。”吟儿领悟,眼前一亮,笑逐颜开,“真好,终于可以空出段时日,让大伙都好好歇歇了!” 正说着,大伙儿都歇不得的事就找上门来了,可算泼了吟儿一盆冷水—— “独孤清绝和岳离他们,一起找到了渊声所在!”一大早,厉风行便风尘仆仆到帅帐,把这话带到林阡和吟儿跟前。 与他同来的金陵亦是负剑在身,笑靥如花:“还不快去追饮恨刀?”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1288章 南石窟寺 平凉县东,泾河北岸,有南石窟寺,建于北魏永平年间。 作为渊声最后出没之地,原本葱茏安谧的古寺,无端似蒙上一层肃杀。触及红石构筑的崖壁,竟错觉手中鲜血淋漓。 山穷水尽,不知所踪,正待失落,忽闻窸窣——周边不时隐现出一些看似寻常僧侣、实际却内力深厚的武者。正是他们的存在,给了金宋双方原以为跟丢了渊声的高手们柳暗花明之感——那些武者,应该是渊声的门人。 所以,渊声必定在这里。他们对他们的“圣主”,显然誓死追随不离左右。 连日来陇陕各地战火频仍,谁料此间寺院竟出这等异变?自上回被洪瀚抒惊扰不能再于陇右安居,渊声的这些门人仓促间随他栖身于此,自然迅捷就反客为主,利用这古寺中的无数洞窟,以防金宋被这位炼狱癫龙招惹追踪而来。 如今看来,真是先见之明。实在可惜,还是被招惹来了。 由于觉察出内藏机关,更难测其中人马多少、武功高低、会否合阵,谨慎起见岳离、齐良臣都对完颜永琏请求增援;一度离渊声距离最近的独孤清绝,亦对紧随他们仨的厉风行说,速将此地情况告知林阡。 为了帮林阡追饮恨刀,厉风行这次豁出去了跑这么快,硬生生超出了凌大杰、司马隆一截,不过论轻功,他的风行水上确实不赖。 久而久之,随着金宋高手陆续云集,足够对在场假僧们打草惊蛇,寺内寺外俨然暗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抵抗力,一触即发。 人群向两侧散开,林阡吟儿风行陵儿路过邪后越风到达独孤,见对面已有司马隆凌大杰岳离在场,高风雷解涛薛焕也刚奔赴,除此,金宋各有十数精锐兵将追随。而双方前所未有没有杀气,战意全给了第三方劲旅。 只有突破了那些人,才能达到渊声所在,林阡和完颜永琏心中所想一样。自然不止夺回饮恨刀,还有,制伏渊声! 毋庸置疑,下一步金宋还会有大量兵马开赴。但,那必须在和渊声决战之后。以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 “战吧。”林阡目光不可能被那些渐渐转明的假僧吸引在寺内,而是与岳离同时投向了一隅繁茂枝叶后的崖壁。 拨开那些繁冗枝叶,石窟寺的迷离外表才能得见。 “拦下他们!”一声令下,盟军高手方才移步,蛰伏假僧都已出动,四面八方齐齐涌至,刀枪剑戟,尽数亮出,盟军精锐兵将先行迎上,确保主帅们往崖壁去。另一厢。与盟军一同向前的金方自也遭到假僧袭击,一片兵戈声中岳离亦举手一句“杀”,金方兵将当即得令提刀携枪朝假僧抵挡,瞬时三方势力杀在一处,铮鏦满耳,沙飞石走。 金宋主帅毫不停留,从兵将们杀开的血路中进发,狂风呼啸,枝叶纷乱,其后洞窟半遮半露更显扑朔。渊声不知藏身其中多深多远…… 电光火石间,轰一声数道刺眼光亮从正前方尖锐地直劈而下,尚未给人回神之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切过所有主帅所在之地。力量之强,无一遗漏! “小心!”林阡曾被那九九八十一道轨线重创,是这里最早作出反应危险多大的,宋军闻言纷纷侧身避让同时提气防御,那边金方高手也及时作出提防,然则解涛司马隆最晚得到提醒是以都满身是血。其余高手,即使防守充足也被这阵风力排宕得站立不稳、后退数步,霎时一片凌乱狼藉,只因他一瞬的横扫过境。 “渊声……”还能有谁,能让金宋所有绝顶高手们都逃不开东倒西歪的命。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刚还想不知渊声藏身洞窟多深,没想到他就陡然在这里出现,真是一惊一乍把人给吓懵了,他竟毫不客气地送给金宋双方这样的见面礼! 不容喘息,那第二阵掌风直接扇向离他最近的落在最后没来得及撤退的解涛,饶是解涛金北第三,在他面前竟如蝼蚁般轻贱,眼看狂诗剑法被他连消带打击得粉碎,忽见一个人影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挡在解涛前面硬生生撑住了这一掌—— 薛焕,楚狂刀。一年不出三刀?是恨不得一刀化成三刀! 他金北第一的内力,雄厚得足以睥睨平辈,竟也避免不了被渊声倾轧的事实! 眼看薛焕根本扛不住渊声,离得最近的司马隆即刻提剑相帮,碎步剑三重剑境一并体现毫无保留,方才给他解开性命之忧。解涛恍惚回神,看薛焕舍命来救自己,一时心中百味杂陈,自从黔西之战二人决裂,这些年来,哪怕常常身在同一战场,二人也不曾有多少交流,更听说他在山东为了面貌与子若相似的柳闻因有过纠缠,看似已经遗忘姓解的子若……如今看来,是否他除了爱情和污垢关系之外,对自己其实也有战友、知交之情? 才这一恍惚的功夫,惊见司马隆剑法也遭碾压,解涛情急急忙举剑,可惜气力难堪承继,危难当头三人合力也非渊声对手,眼看都要力枯而死,忽见斜路一道雪光斩至,这边的力量明显增多不少才暂时化险为夷,薛焕三人对这武器都是魂牵梦绕,即使大汗淋漓脑子一片空白,也知来者林阡,他原是盟军高手殿后,位置自然与此战最近,却想不到他竟伸出援手。 不错,金宋双方这一战不是敌人,而是同盟,但适才在寺院虽然一起迎战假僧,也只不过凑巧同仇敌忾而已,并没有真正合作。然而此情此境,竟真是暂时的化敌为友、同舟共济了一次,难以置信的事实。 “若无各位,制不伏他。我等唇亡齿寒。”林阡轻声说罢,饮恨刀顷刻也到极限,随后出剑加入的独孤清绝,挟万钧之势冲灌而来,所蕴气流在林阡身侧保驾护航。与他同时回身的岳离,则以九天剑疾趋而至成为他们的内力后盾。源源不断,取之不尽,在独孤与岳离来到之后,果然不像此前那般凶险。 紧随其后的齐良臣、越风、厉风行、高风雷、凌大杰、邪后、凤箫吟、金陵。顷刻也都祭出自己武器或掌法,以期施展出最高内力全都向渊声反击,隐约有两道膨胀光束在群雄与渊声之间的半空抗衡,时而前移。时而后退,互不相让。 光线之后,都不太看得清几步之外渊声的容貌,或许他躯体早已融化为内气外力、暴风雷雨。 胜南说得没错,如果不齐心协力一次的话。根本不可能制衡他,如果能趁他现在还正常就抓住他,也算一劳永逸了。吟儿想。看着身边这么多生死相托的“战友”,体验着这么不可思议也许只此一次的际遇,想这就是以前总为林阡幻想过的如果南北前十投降他该多好……这是什么感觉呢,和战场没关系,纯粹的武林、江湖。 是的渊声在正常状态,或者说还只是普通的癫狂态,否则,凭六合阵里的这几个高手不太可能与他平手。要知道他先前在山东,入魔态可灭千军万马不是虚妄。 巨响震耳欲聋,渊声撤回掌风,群雄也全都尽力站稳,缓得一缓,内力的较量不了了之,渊声若无其事似转身要走。 群雄大惊急忙追前,拾级而上方三四步,不料第一座洞窟便出来一人堵住了众人去路,石阶悬空而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人一旦拦路,渊声便无影无踪,眼看渊声踪影全无。众人心急也都无济于事,不禁叹惋,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一劳永逸将渊声生擒! 因适才受创,解涛和司马隆不得不停在洞窟外,率众与假僧厮拼。其余高手则全力以赴,迫第一位守关者失败后退。众人才能够一并朝洞窟内去。  一入窟门,深不见底,潮气阴冷,悉数扑面。 倏然视线昏暗得多,在迈入这第一座宏伟建筑后,守关者便不再孤掌难鸣,而是统领了不少部下,严阵以待。这些渊声的门人,星罗棋布般,各自位处窟内七身立佛之侧。 七尊佛像各个都有六七人高、栩栩如生、庄严安详,然而很明显已被敌人改动过位置,现下正与这些门人们一并合阵,作为敌人的优势,难免令人观之胆寒。 “随我破阵。”岳离说罢,林阡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用苦思冥想,跟着他一定没错,阵法,这里还能有谁比他更擅长。 话声刚落,群雄当即来挑战这七佛大阵,薛焕则于外围揽下那守关主将。 这位守关主将比洞窟内设阵门人、寺院中守护假僧很明显武功高了不止一层,所以是渊声的近身爱将无疑,从适才周围人对他的只言片语里,薛焕只听出他绰号“四气”,这名号,自然听都不曾听过,适才在洞外正是薛焕一人就足以迫退他。 再遇他时,却觉他目光精亮得多,竟似判若两人,薛焕初始还以为错觉,刀剑相交,忽感有异,气力撞击,薛焕胸口一麻暗叫不好:原来他内力是这般强?!那么适才……与其说他被薛焕打退进来,不如说金宋是被请君入瓮! 又几招显山露水,方知其有实无名,此人在洞外的实力果然有所保留,若非薛焕实力稳健经验丰富,只怕早已败亡于轻敌。 由于他籍籍无名,是以剑法见所未见,短时间想要破解尤其困难,加之先前是薛焕最早接了渊声一掌,如今后劲展现,竟是比此人内力低出不少,使得原先众人轻视的守关将反而比七佛大阵还要棘手。 “那人原是个绝顶高手。”林阡看出端倪心知小觑了敌人,当即转头对邪后,“邪后,去助薛大人一臂之力。” “……好!”邪后原还犹豫了一下,但想起刚才早已齐心过一次,于是得令抽身,她所空缺之处,因吟儿在自身区域无人可敌而立即补上。 岳离破阵之术几乎对症下药,使得那些想对金宋群雄分而围歼的渊声门人,反而被本身实力就以一敌十的金宋群雄找准破绽、每行每列都能迎刃而解,这些被搅乱的局部又牵连得整体大乱,还未调整,便得见金宋群雄突然集结合作反戈一击,顿时溃不成军。 邪后放心离阵、刚到薛焕身边,便看薛焕不支:“居然有人能败你?!”她对薛焕倒也英雄相惜,难得一个刀法能打赢了她让她服气的人物,竟被四气的剑法硬生生伤了一道。还非得靠她救场,难免蹊跷,也生出危机感,一手撑住薛焕后背的同时。一手朝四气劈出她落川刀。 纵然四气高强,也不免咦了一声,咦什么?自然是薛焕和邪后的刀法承接巧妙一脉相承,他俩竟像是同一个人的刀法里映现出的黄河和瀑布。 “先前觉他们是针尖对麦芒,其实更加是最佳的合作者。”凌大杰余光看去。速力滚雪、浩荡飘忽,与不换气心法裹挟下的跌宕起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这两刀左右并进,与四气手中长剑相交,铿锵有力,一路火花,光圈层叠,气流澎湃。 厉风行不免咯噔一声:“如此说来。这个四气,状态相当时,应该就在薛焕和邪后之上了……” “四气……”金陵蹙眉,咀嚼着这个太过独特的名。 齐良臣也被吸引:“他剑法时而平缓,时而热辣,时而阴寒,任意转换。”能富多种意境于一体不难,难得是他每招落下都能给对手的感官带去相对应的刺激,于是邪后和薛焕表情里都看得出,这种寒、热、温、凉的无序动荡。长此以往分明会干扰他们的皮肤经络,哪怕再强厚的实力,也委实怕内在的腐朽。 正当群雄各自分心,轰然七佛大阵异变。那七佛不再是渊声门人们的坐标,而代替他们成为大阵内容,随着不知何处的机关开启,阵法倏忽交换了主辅,门人们黯淡失色,七佛不再是框架。而成为血肉。 在众人刚刚回神之初,七尊佛像如遭人操纵,突然横飞直撞,独孤最先应变,残情剑气势如虹,轻易扳倒最前两佛,吟儿眼疾手快,惜音剑里血光疾掠,打开差点压倒凌大杰的一佛,饮恨刀即刻迎前,对接踵而至的两佛一并推扫,同时越风将吟儿拉出危险范围,高风雷流星锤紧随其后,砸飞又到身前的两佛。他几人最先支撑,除林阡一心能二用之外,只因都是心无旁骛破阵之人。 危机才消,便又卷土重来,那七尊佛像,竟陡然被注入生命般,于阵中来回不时变换方位,一边变换,一边还彷如一生二二生四般,亦真亦幻,在经行轨迹上不停扩增,势要将洞窟填满趋势,千万佛像,纷纷动起,越来越乱,越来越快,令人头晕目眩,却来不及头晕目眩,他们全都横亘在佛像排列扩增的必经之路上,继续挡道,必将被铲除出局,或是,被浇灌进去…… 妖风四起,尘沙滚滚,有形无形间,似有张巨网发自万千佛像之手,铺天盖地向众人张来。死亡气息笼罩在这伸手勉强见到五指的环境,泰山压顶的窒息。 然而,有什么可怕,这里的高手哪个没见过比这更大的阵仗! “列阵!”岳离部署联手闯关,设八卦位,合七佛变,由抚今鞭站乾位、长钺戟居坤位、流星锤立坎位,饮恨刀守震位、残情剑把离位、神倒鬼跌护兑位,风电之掌、惜音剑防巽位,九天剑与软剑控扼艮位,如此,既能对七佛各个击破,又能对七佛阵整体打压。众人声息相通,纵横合击,能量无限,光芒万丈,对着那阴暗的万千佛像强行翻覆,无孔不入,势如破竹,极具甲光向日金鳞开之意象。 一声裂响,万籁俱寂,万千佛像,重归于七,静谧落座,斑驳伤痕。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原是第一关过、得以前行。 只是,邪后和薛焕仍和那四气缠斗在一起,不曾脱身。 “你们先走,找渊声要紧!”邪后和薛焕都这样说。 “可是……”要兵贵神速,便只能不滞留在这里,然而怎能将他们留下? “两个刀坛之王,还奈何不了他一个?”邪后笑起来,吟儿这才收起担心,看见他二人明明已经挺过了最危险的关头,久之,竟也好像习惯了身体温度时刻和到处的改变。加之他二人能耐都是罕见的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强,已渐渐和四气打成了平手,他们虽脱不开身,四气也无法制止群雄前去追渊声。 “有胜算,薛大人会恢复。”林阡看出适才邪后主攻薛焕主守,心知薛焕也在调匀气息,往后打必是他二人赢。其余渊声门人,早已被压迫到了下一关去,石门一关,回不来这里打扰。 “那便先行去下一处。”岳离点头。 越往深去,光线更暗,战斗势必更加激烈,然则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一往无前,没有后路可以退。 吟儿转身之际,忽然看到凌大杰复杂的眼神,心念一动,只道是适才挥剑仓促又暴露了剑法,勉强镇定,带笑询问:“凌将军,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1289章 过关斩将 “盟主,何以适才、竟舍命救我?”凌大杰开口问。吟儿刚刚救他与其说齐心协力,不如说根本舍生忘死了一次,早就超出了一般的合作,虽然那对旁人来说只是个再小不过的细节。 “啊……只因在山东之战算计过凌将军多次,内心忏悔,极想补偿,是以……”吟儿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对方虽然敏感,却也容易受骗,看他似乎相信了自己、剑法应该不曾暴露,吟儿不禁松了口气。 不多时,临第二关,厚重石门一经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尘封已久忽然被释放出来的气息,依稀是藏在洞窟深处的风或岩石的味道。 石门在限定时间内闭合,正好可甩开第一关的那些虾兵蟹将,第二关挑战近在咫尺,看样子似乎并不困难——此地无人把守,入窟之后,三面也有上古七佛造像围立。不同于第一关七佛,它们完全被雕刻在山体之上,所以不可能变换移动式袭击。 “太好了,没人!”吟儿心态放松许多,轻盈奔至林阡身后,顺便看了几眼壁上众佛,比第一关更加和蔼,像是笑着送他们走一般。 “你这丫头,少掉以轻心!”林阡见她东张西望,赶紧拍她脑袋教训,这举动自然而然,盟军见怪不怪,却是从未展现给金人们看过,缓得一缓,双方都感尴尬。 前行再数步,上方一片敞亮,原是窟门顶上凿窗,众人在阴暗中行走久矣,虽有设防,本能也都欲朝窗下去,却听一声锐响,亮光处居高临下突然万箭齐发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凶险无数,原本不少人都已在亮光笼罩处,所幸厉风行袖中暗器也器无虚发大范围扫射,瞬间将箭矢全然打偏令众人毫发无损。 然而机关一旦开启便覆水难收,七佛下十余小龛瞬间全开,东北西三面顷刻银针环伺,密如蝗集,电掣星驰,全然压向群雄所在之核心,厉风行手中如天女散花般操纵暴雨梨花针反向扫打,人如其名,风行草偃之观感。 “还不出来!?”厉风行一声喝,那暗器高手鬼魅般出现,还未近身,众人眼前一片烈火,千钧一发,厉风行雷火九龙筒与大搜魂针双管齐下,一路消隐了对手攻势,一路早往对手身上投掷。 这一关哪里没人了?吟儿又被浇了盆冷水。 那人被迫现身,却也不遑多让,即刻三十六匕一同飞旋而来,卷走了厉风行的大搜魂针并长驱直入,厉风行没想到那人这般刁钻,却是遇强则强,又扣化血镖强势乘风破浪,那人飞匕遭到销毁不免为他叫了声好,却也如生三头六臂般不知从何处变出十余蒺藜重新包夹。 厉风行不甘示弱,迅疾施展孔雀翎杀出又一条路,那人叹道“原是唐门的高手”,中气十足,持透骨钉再行封锁。交睫间两人已过十数回合,群雄早被这五光十色吸引得怔立当场,浑不觉他二人阵地都转移了不下十次,而他二人彼此也显然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原以为厉将军掌法过人,竟然暗器功夫也这般出色。”凌大杰如是赞叹。 “渊声的又一个爱将……他门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吟儿预感到渊声的爱徒们各负绝技。原以为莫非、吴越、厉风行都可以强抢杨致诚的暗器王头衔,想不到这里还杀出一匹黑马。 “你们先走,我能应付。”厉风行如昨般自信一笑,看似确实能与对手持平。 “天哥……保重。”金陵自然不舍,却知时不我待,不容儿女情长。 想走?没那么容易! 群雄齐往出口追,却觉越往下追,越觉喘不过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知从何时起,一干人等,包括厉风行还在入口处打,全部都是倍感压迫深受其害。 “是那种……迷宫阵。”阡吟对视一眼,意识到这里和柳月地宫中的画墙阵一样,必须按同一个轨迹走才行,否则此关必然过不去。 窟中七佛失去和蔼,笑意顿时化为杀气,跟随着山体扭曲的七张面容,仿佛要将群雄悉数吞并。光线忽明忽暗,照在红砂岩上,伸手一触能粘,满墙都像鲜血。众人身体感觉与环境给予的一致,五脏六腑都觉压紧,根本无法行到出口。 “这近似一种迷宫,必须按建造者的思路避开机关才行。我们应当走准方位,尽快找出路线。”林阡对众人安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譬如为何阵法会令人受迫?为何会有这种能量? “不必。不必找出路线。这些机关应该散布在地面或山壁,每走错一步,机关都会触动,地面散出污气,所以才会有压迫感。”岳离道,“因此只需对症下药,将地面、山壁全然封死,或更简单,通风散气即可。” “所以,一开始尘封已久的味道不是风或岩石,而是岳大人说的污气吧,每有新人进入,污气排散出去,石门关闭之后,再成密封空间……”齐良臣点头,这些气体无色无味,少量便能起效,是以机关被触、气体放出极少,光线又暗,众人都不太能察觉其存在。 “再神乎其神的阵法,亦有破解之术。”高风雷听齐良臣详述,当即茅塞顿开。 “一开始尘封已久的味道,或许是血腥……”独孤清绝说,死在这里的人一定不少。太多游客,都可能瞠目结舌或方寸大乱,少有还能像林阡这样知道要走迷宫,却又有谁会从根源发现,压迫他们的不是迷宫的路线而是机关下的污气?出口那边污气越来越浓,所以才会步履维艰。 “此阵应是建窟时自带,建造者匠心独运,一边密闭了环境,一边留下了钥匙。”金陵一笑抬头,将地面山壁全然封死比较困难,当石门厚重而且只在限定时间开合,天窗是唯一并且最快捷的方法。 吟儿一愣,面对七佛阵这样的杀机,林阡的方法困难且治标,岳离的方法则轻松又治本。林阡的思路是尽力走到出口、被动地等候石门打开、步步惊心地进入下一关,根本想不到岳离那种回入口去自行开窗自救同时轻轻松松就能进下一关……可谁又能想到走迷宫阵的解法是开窗? 想来也是由于岳离设阵能力卓绝的缘故,必然比林阡见多识广得多。闯过两关,换往常可能需要半日甚至更久,可因为有岳离,才缩短得没到一炷香。 “有岳离,真心省力好多啊……”吟儿心里一酸,难怪他可以做父亲的代表者、左右手、也是盟军最危险的敌人。林阡这里,智囊当然也有,陈旭之于他,正如仆散揆之于完颜永琏,谋略充足,武功平平,及不上岳离文武双全。如此,才更体现出岳离的珍贵价值。  第二关与第三关之间,途经无比漫长的甬道,百转千回,迟迟未到。 终于,不远听见模糊水滴音,一滴一答,愈发清晰。众人欣喜,循声而去,方一转弯,却听风声一紧,有一人自上跃下突袭,迅猛之至。半空五道掌影飘散,全朝众人所立之处暴击。 五道齐发,竟全是实掌,可见是一息之内分出五招,能同时发向五敌亦可对同一人身体五处。由于接掌的是凌大杰这等高手,故此人不得怠慢只可全心打他一人。 紧随而来十余门徒,于第三关一字排开,将群雄前路阻挡得严严实实。身在此山,才发现水滴音诡秘之至,连成一片竟是一曲悲歌,周而复始,内涵毒辣,作为第三阵的辅助杀器,穿梭于战局之间杀人无形。众人与渊声门人过招之余,必须防范身边流窜的一串串水汽,自是增加了不少难度。 也是因这些门徒述说,才得知守关将名唤“五味”,正是酸甜苦辣咸之五味,他之掌法,针对人肝心脾肺肾五处去,又隐约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若接招拆招有半点不慎,必然伤津、耗气、中满、固涩、脉冷。 “四气、五味,原来如此……两者皆是食物相关。四气为食性,五味为食味。”金陵早就觉得,四气名字特别,原来是这个出处。 “难能可贵在,他们把这些和剑法、掌法特色融为一体了。”岳离说,“不,不是他们,是渊声、他们的师父。”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用食物来冠名、来创造武功?”林阡自然疑惑。 “这有什么难!这说明,渊声是个爱吃的呗!”吟儿笑起来。 那时吟儿剑法鹤立鸡群,早把面前身后的渊声门人打散,哪怕金人在场也还是一贯的一马当先,不料就在得胜刹那,斜路里冲出一团绿雾来,一下就染上她衣袖向衣领直爬,吟儿还没意识到危险,衣袖就被林阡扯掉一截,随即金陵上前朝那绿雾一泼,即刻化小、直至消亡,金陵手中握着的,是吟儿闻之色变的毒药瓶子:“小心,这里存在毒障。” 当此时,凌大杰已对五味大占上风,只是一时半刻还不得抽身,群雄不得不与之分流、复往第四关去。一路遍布剧毒,不少都是闻所未闻,若无金陵在场,必然寸步难行。 金陵一路把所掌握的各类寒毒、火毒尽皆发挥,方才能协助众人过关斩将。近年来她研制的这些毒药,毒性大多能与此间剧毒相抵,少数只能勉强克制,需要即刻通过。 这地方的剧毒全然当世才有,很明显不是建窟自带,而出自渊声门人之手,吟儿想起之前问金陵,你们所制备的毒药早就能见血封喉为何还要不断钻研以求得到更毒,这一路看到金陵更胜一筹这才知道答案。林阡则暗叹世间高手层出不穷,到哪里都能得到一生一代一双人。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黑洞漩涡,深不见底。只能听见身边众人的呼吸,相互支援。明明七八人,却似只有二三。此时他们彼此拥有的战力之高强,可见一斑。  倏然阴风呼号,应声三支火把飞过,越风上前一步,轻巧掠过火把荡开第一人之剑,扫过第二人之刀,直卷第三人之兵;与此同时齐良臣双手接过那三支火把,整个洞窟一时亮彻。 进入洞窟以来甚少有高手能以一敌三,越风遇见的必然不是四气五味那种层次的高手,金陵分析说:“这三位,应当就是设阵军师、通晓机关者和毒药研究者。”他们,不是渊声爱将,却是渊声谋主、智囊,也无一例外,一样是其守护者。 越风抚今鞭锋锐无匹,眼看节节胜利,连同金陵毒术也力压对方、势如破竹,众人战线顺利前移,第五关近在咫尺。那三人虽被撇开,却争取了一定时间,转眼又一人闻声而来,守在了第五关石门前。 见众人来势汹汹,那高手长剑顷刻飞离出鞘,越风鞭尖与之相触,轰然震响,各退一步,竟是个旗鼓相当。对方剑法杀伤巨大,偏巧遇到越风鞭法神威,战在一处真是相互撞伤、各自割裂,火星四溅之余,罕见的金与铁屑齐飞。 “抚今鞭向来伤人兵器,削铁如泥,没想到这人能反作用于他……”林阡不可思议地说。片刻之间,原先不敌越风的三人又重新加入战团,所幸没给越风产生多大影响,越风鞭法如驭千风,自由流畅,旋盖剪撩,再度将那三人略过,最终只有使剑者一个对手而已。 齐良臣对越风鞭法最为惊奇,原还观战,又想参与,这时第五关石门再开,有又一身影飞掠而来,齐良臣蓄势久矣出掌直追,推开他原先直取越风的金刀,代越风将那人承接下来。齐良臣与越风,从前对手,今时同仇。 那人见他徒手对刀,原还不信,哪能不信?面露惊异之色,即刻重新发招,不敌越风的三人正巧在后,急忙转而呼应以四敌一,齐良臣不必补招,万千气流,神倒鬼跌,那三人根本不能近他身,唯能被排宕在他与使刀者的战局之外。使刀者内力略不及齐良臣,却胜在刀法和膂力超人,硬碰硬地打,不多时连齐良臣掌上都有血迹,虽然那人也多少受了些内伤。 “十九畏,可有事?!”与越风对敌的使剑者亦能与越风僵持,他和这使刀者虽然武器不同,心法应该是一样的,都能抓住对方的外在特色瞬即反克。 “不碍事!保护圣主要紧!”十九畏回答,渐渐战局交融,齐良臣越风以二敌五。远远望去,其实还是以二打二,另三人不在一个层面,感觉就像被齐良臣越风推来推去的气波。 “四气五味,十八反、十九畏……”林阡听到另三人喊过的这二人姓名,将之与四气五味串联,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食物相关,而是药物相关,“不是吃的,都是药物的性质、滋味,以及配伍禁忌,分别出自《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 “所以,不是渊声他爱吃,是陵儿爱吃。”吟儿笑着猜,“那么,给徒弟们起些药物的名字何解?难道他和某个糊涂鬼一样,是个大夫、国手?” “怎么可能。”林阡没好气地说。 “时间紧迫。”岳离看金陵消除最后一道毒障,知越风齐良臣必须留下与十八反十九畏缠斗,第五关石门随时有关闭之可能,迟则生变。 虽然渊声爱将或门徒们武功参差不齐,却还是把薛焕邪后、厉风行、凌大杰、越风齐良臣一关一关地卡住、留在了原地,众人原是带着胜算才来,是以都觉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地重逢。然而比较棘手的是,现在剩下的人数没有洞窟外对战渊声时多,也许还会更少,如此如何能打一个时不时入魔的渊声? 金陵必须留意毒障不能参战,所以,目前剩下的战力只有岳离、高风雷、独孤清绝、林阡、吟儿五人。(未完待续。) 第1290章 举世皆敌 之所以在这里忽然提高警惕,是因为十八反和十九畏没有留在关内把守,而是在石门打开之前就冲出迎敌,这与先前四关完全不同——说明第五关和前四关不一样,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关。 最后一关,再没有别人,有且仅有此行他们的唯一目标,渊声。 岳离、高风雷、独孤清绝、林阡、凤箫吟,在石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进入,在进入的一整个过程里内心其实就已经带着充足防备。 静得连隔了几关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而环顾第五关里四面竟空无一人,潮湿的气味一点一点地在半空中漾开,安谧得不可思议…… “来啦。”蓦地有声音从旁传来,在这原先静止的空间里像陡然投进了一颗炸药,震得黑白颠倒时空错乱,众人心念电闪,只见两步之内,有个与山一色的怪物,以七佛的姿势和石罅融为一体着,不仔细看还以为也是个浮雕,安静如死,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是活的,一发声才知原来伸手就能够得着他—— 不,是就能被他伸手给灭了! 绷紧到极致的空气瞬即爆裂,寂静急转为刺耳的轰鸣。 渊声,众人全副武装近在咫尺竟都不能听见或看见!他若藏掩,众人尽皆成灰,循声看去,不禁也毛骨悚然! 一时间,众人全都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而不容喘息,猛然渊声便消失原地,取而代之炫目强光,直朝他们所在之地俯冲,争如一条黄鳞巨龙,有形有色,张牙舞爪,魂悸魄动,撼天动地。 说时迟那时快,五人刷一声武器出手,整齐划一,干净利落,电光火石间汇聚出的雄厚气浪腾空而去,与这入魔状态的渊声硬生生相撞,虽不如在洞外游刃有余,倒也不至于性命之忧。万幸,适才洞外平手渊声的主力都还在。 这里哪个不是当世英雄、豪杰、千军万马莫不能及?却是第一次一看到一个人就不假思索合力打他,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全力以赴团聚出了能打他的气力…… 然而不同于众人严肃、紧张、认真、看重,渊声就像个熊孩子上蹿下跳,随手一个左勾拳,随便一个右路刀,随刻跑去窟顶,随心躺到地上,招式却信手拈来、纷至沓来。“好刀!”他打哪里,众人就必须合击哪里。“好剑!”他异形换位,众人如影随形。“好锤!”他觉得有趣,众人觉得要命。 渊声此人,举世皆敌,举世却皆是手下败将。 金宋都是倾尽全力,渐渐都觉精疲力尽,渊声逐步占据上风,只是不能碾压之势。 这样的状态,难怪能和洞窟外六合阵大半高手都持平,难怪先前能完虐洪瀚抒和林阡。 五人还未脱离险境,忽觉脚底像在运动——余光扫及,脚下竟然遭遇地裂!所站之处顷刻断裂、分割、散开,最终面积不过聚魂关上的凌空石那般大小,五人不得不随着十数岩石碎片,于这地下红河间无序漂荡。 地裂之后,这浩荡洞窟轰然化作万顷巨浪,众人分散后不如聚合时容易合阵,与渊声的交手更落颓势,一不留神,不止一人差点失足落下,地下的红色岩浆,时不时还沸腾而起,势要比渊声更早索命。 好在渊声也随一石台漂流,同样被局限了发展空间、招式力度均有减缓,否则众人必然更苦。 “薛晏呢,薛晏!怎还不来?!还不来!叫薛晏来!”那人正常时应该是在薛无情之上的,很可惜因为对方不好战反而无形存在、无限拔高,形成了那人一生的执念。 “和当年,一模一样……”岳离脸上也罕见冷汗,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参与过昔年围剿渊声的。 眼看渊声为了薛无情越来越癫狂,越来越失控,忽听一人淡淡回应:“别找他了,我比他强。” 什么人比吟儿还狂?林阡看到身边不远站着独孤,放心一笑。 独孤,他话声落,没人能驳。 阻止了渊声继续狂化,众人也因此得以站稳、慢慢适应了分别站在各自的立场。 这场面,像极了云雾山的限定区域比武。只不过,擂台本身一直位移。 不多时,六人比拼又十回合,因力量实在过大,早摧毁了此间洞窟,也将第五关石门击穿,何止这些破坏?渊声一番暴怒经久不衰,使得这里不仅地面崩裂,更还山体受损,泥沙俱下,摇摇欲坠,对战众人却根本无暇去管四面八方沸沸扬扬的灰尘。 风暴之锤、惜音剑、饮恨刀、残情剑、九天剑,或接二连三,或几乎同时地,从各方位隔空与渊声对抗,时而弧形阵,时而一字阵,时而五行阵。 并无事先交流,全然跟随脚下石动,石怎么排他们怎么站位,虽然难得合作,倒是神交多年,默契恰好,是以锤影、刀光、剑境或轮换或堆叠,全往渊声处交汇。 却在持平了三十回合后,便再度落入下风。眼看胜算越来越少,众人内力都近枯竭,渊声似也有所折耗,此刻不曾趁胜追击,反而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五局三胜,输的人,兵器留下。”渊声忽然开口,说这话时气息平缓,面貌和蔼可亲,令人始料未及。  见惯了他从正常态入魔,却没见过他会从入魔态回到正常!林阡意识到发生了这等好事,不知道要不要叹福大命大。 转念,或许正是因为这里像极了云雾山比武的擂台,才给了渊声一种回到当年陇陕擂台的假象,又或许,是独孤说的那句,我比他强……虽然独孤只是想强调执迷薛晏有错,却歪打正着打破了渊声的魔障。 缓得一缓,早被砸通的第五关外,齐良臣战胜十九畏入得此门,一不留神,差点栽在意想不到的岩浆之上,所幸他眼疾手快、旋即飞离,落到个离渊声最近的碎石上。 浩荡岩浆,汹涌澎湃,众人如各自在船,无法靠岸,也暂时都全身无力,亟待恢复。渊声恢复能力远高于他们,立刻就能打,齐良臣的出现无疑是天降甘霖,可以作为第一个挑战者帮他们休养生息。 一起打的话,必然会让他血脉贲张发狂入魔,大家肯定打不过;不一起打,单打独斗,渊声可以正常,但估计哪个都不会是他对手——不过单打独斗有一好处,可以车轮战,用这种方式逐步消耗掉渊声实力的各项指标。 别忘了,这里汇集了当今世上几乎所有的第一! 千军万马合战一个入魔态的渊声,都没有各学之神车轮战一个正常的渊声安排更好,这是完颜永琏那次围剿血的教训。在此番围剿之前,林阡、岳离都曾苦思冥想如何让渊声正常,不想他竟如此合作,都用不着引导就可以顺着他们的剧情。 不由分说,齐良臣所操纵万千气流与铁掌,尽皆向渊声劈。铁掌于明处川流,气流从暗处擒拿,实路共虚路并济,迅猛与鬼祟齐备。渊声却自然不闪,全部收容,一掌反打,顺势破防。 强敌在前,齐良臣铁掌仍然坚固、气流空前紧密,并未被渊声轻易撕开防线。渊声因对其攻势全部囫囵收容的关系,只见实掌而不知气流,到进攻无效之后,才意识到原来虚处还藏着擒拿术。这一来一去一照面,双方打了个平手。 铁掌,力道雄劲,快速中融合了准、稳、活、巧等一切特色,气流,点穴窒息、分筋碎骨、变化多端、难以窥见、无孔不入。两者合一,双管齐下,出神入化,雾里看花。齐良臣,不愧为掌气结合得天独厚第一人。 林阡知道,对于渊声来说,铁掌不难破,因为这方面要想与渊声平手,必须必他更快更强,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人存在,齐良臣也不例外;但气流,明显齐良臣比先前与林阡对战时控制得要出色得多,数次交战被林阡和越风提醒、齐良臣注意到了气流不能被人干扰交流,所以这次明显有了不少改善,真气离身后依旧收放自如,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分割,林阡要是站在对面,今天也没法用饮恨刀去干扰,岳离、越风等人,恐也一样。 气流——不知渊声会如何干扰他气流? 正当众人暗自称道齐良臣功力奇特难住渊声之际,只看第二十回合齐良臣忽然面露苦色后退半步,险险失足石外,那瞬间林阡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脸色全白——发现真气流的存在之后,渊声确实不知道怎样去干扰,他所做的只是运起大半气力,往齐良臣的手、臂等发散真气的源头强行灌注,直接把气流出现的所有位置都封死,紧接着渊声强厚的真气,在源头处灼烧之势,将齐良臣的真气全部液化…… 简单粗暴,一时间不会干扰气流,却从根本上解决了气流。 林阡哑然,本抱着向渊声学习克齐良臣的手段的心理,才目不转睛地看了这全部过程,哪知道学来无用——除了他渊声,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用比齐良臣高千百倍的内力,直接让他连气都发不出来就化了…… 众人只看到平手了二十回合,没看到渊声可能从第二回合就在设局,思索要灭尽齐良臣气流来源,所以齐良臣的下风是逐步积累,水到渠成…… “大哥……”高风雷噙泪望着他一向最敬爱的齐良臣,豫王府和岳离等人不同,他们是第一次直面渊声,以为不在入魔状态的渊声不可怕,深知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第一。 以为自己登顶,不料强风过境荡涤云层,才发现真正的主峰。 “我不要手。气收下了。”渊声不带感情色彩地说,五局三胜已经没必要。齐良臣大汗淋漓,暂时伏在石上、气力耗尽、不可动弹。  虽说齐良臣折戟,却也消耗了渊声不少真气,决不能给他半刻恢复的时间!高风雷紧接着立刻飞身而上,不同于齐良臣隔空交击,直接与渊声欺身肉搏。此举既是挑战,也是在齐良臣前面相护。 “卸他力道……”吟儿心知,高风雷力气奇大无比,他第二个对付渊声有大作用。 大锤甫一轰砸,千钧崩落,翻江倒海,重击之终点渊声头脸,令人感觉骨头都有所变形。然而一切都只是众人感觉而已,这一锤砸在渊声脸外毫厘,偏偏不得再进一毫一厘,真正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渊声一拳狠狠挑开这记重击,摧枯拉朽还以颜色,他的真气还未恢复,所以现在和高风雷比拼还靠膂力,五回合内,并不占优。 吟儿看着高风雷的习惯性瞪眼,体会得出他此刻为齐良臣报仇的心境,这是被渊声激起的关乎齐良臣、关乎豫王府出身的荣耀感。思及陇陕之战司马隆一直主力,今日追击渊声到此金军只剩三人其中两个是高风雷和齐良臣。叹只叹,豫王府高手们终于成了父亲麾下的中流砥柱。 上次在陈仓之战,高风雷从前锤势里的不坚定就已消失殆尽,而今次也教吟儿发现,其灵活程度也大大提升,如果局限在豫王府里了此余生,不会有这般大的进步……然而,好不容易发现的破绽们都被修补,这样完美的高风雷以后到底该怎么破才好…… 一回神,看又过了五回合,高风雷施展风暴之锤,在空气中轰击可谓一锤一窟窿,形色皆现,而渊声开始适应这力道,手中招式迭出如控雷霆,一拳连着一拳就像把窟窿重新填补一般,力道虽有不及,胜在速度太快,生生把战线平推前移。三回合后,高风雷的锤已落于渊声之后,节奏全被对方拐带。 转守为攻!以一个最快的速度变招,令对手完全跟不上思维根本没意识他会在这里转守为攻——渊声忽然身形扭曲、仰合歪斜、左跌右撞,众人从未见过这种拳路,一时还没意识那也是拳法,惊见他转瞬踪迹竟消失在这晃荡的身形里,交睫又突然仿佛从地底腾飞而起,一不留神竟已穿过高风雷的防线,出其不意、趁虚而入,硬生生把锤从高风雷手里抽离出来。 转守为攻?不,转是为锁定胜局! 高风雷不经意间锤就到了别人手上,千钧万钧都扑空成为了前一刻,他不会想到对手转眼就可以从一块钢变成一股绳,却一模一样的外力作用。对方能把力道玩转得如此灵活,高风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灵活程度已经大大提升。 林阡也是目瞪口呆,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这些人虽然进步神速、每次都让自己经验作废,可他们再怎么变,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谁会把心法、武器装备换了?所以对付他们终归心里会有个底。可渊声?他连心法都是会变的!现在虽然还没看见他换武器装备——他现在没换兵器只因为这儿没有以前摆擂台时那么充足。 “这锤不错。”渊声把锤提在手里仔细打量,倒也不像高风雷举它时那么轻松。对付齐良臣和高风雷都是攻敌之长,即使是这样他都赢得稳稳当当。  眼看高风雷失去兵器被渊声斥退数步差点坠落,林阡从另个角度迎着扫射下来的石屑粉尘直接跃上,接过这紧锣密鼓的战斗全力以赴与渊声对刀。三回合兵刃相接铿锵作响氛围紧张,气势磅礴,纵横排宕。 不刻刀象就将二人裹挟,只可见光柱席卷全台,石台外,才平静没多久的岩浆受此震撼疯狂涌起,任意肆虐,台下众人不得不重心歪斜、随波逐流。高风雷勉强调整好状态,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臂好像不知何时断了,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忍不住看了看齐良臣和战局…… 此刻处于正常状态的渊声,比在黑山时期初见林阡时进步太多。毕竟那时他刚被放出,后来龙入大海,又在深山中修炼了那么久,不是洪瀚抒的打破或许更高。 好在林阡也不是那时候的林阡。 除了感谢高手堂和豫王府帮忙提升之外,说来也要感谢渊声,是他抢走林阡的饮恨刀令林阡遇到高手不能诉求饮恨刀入魔,才使林阡不得不按程凌霄的方法来达到新的参悟,如此水平才上了又一层阶。 所以渊声歪打正着,此刻林阡完全做到了他控制饮恨刀而非饮恨刀控制他。心念纯、身沉静、足够用最少的气力维持最长的强意境,如此,能与渊声持平十回合毫无压力。 在林阡这里的持平有两种,一种是势均力敌,如洪瀚抒,一种就是维持不输,渊声显然后者。腾挪辗转,光影交替,双刀相错,意境对抗,一直是林阡奋力坚持,渊声相对轻松得多。 “他,竟也可以……”吟儿都来不及注意自己重心,就看见渊声的刀法意境也能和其手中饮恨刀融为一体,大呼惊奇的同时,不免忧虑林阡前景。独孤显然发现更早,蹙眉凝视这一幕:“他为何、也能万寓于一?” 一直以来,饮恨刀在敌人手里就会对刀主产生强烈敌意,相克相斥,但只要刀法足够驾驭,即使短刀在敌人手里也能巧取豪夺回来,哪怕敌人更强,便如之前林阡对柳峻。然而时过境迁,当对手是渊声,刀法也许不出自白氏长庆集,但心法却绝对异曲同工—— 他在林阡眼前施展出的饮恨刀,分明也是类似一驭万的风格,当林阡向他劈砍出“昆仑崩绝壁”之震慑,他回手一刀“十方俱灭”之翻覆,林阡随刻以“盘路云梯”据守,他瞬即以“万寓于零”倾轧。 之所以说类似于,是因为刀招不一样、但呈现出的意境相仿,维持时间也几乎一样极长,然而渊声创造出的意境,杀伤力比林阡要猛。 物我两忘,刀人合一,渊声他比林阡做得更极致,所以林阡和饮恨刀之间的交流被他强势打断,就算饮恨刀现在不在他手上——何况,现在在。 林阡和齐良臣有一点不同。齐良臣的真气是齐良臣自己的,林阡的战意、气势甚至部分内力是饮恨刀的,需要用足够的参悟、演绎出极致的意境,去借。换句话说,只要找到法门,林阡比齐良臣、甚至高风雷还更容易被干扰。虽然这个法门本身很难:是要比林阡更配饮恨刀。 冲这点,这个名叫渊声的怪物告诉了林阡你还没完美,你又出现了提升空间——意境的杀伤力需要加强。如此才能在擅长的道路上走的更远、刀法才能愈发精致。否则,你遇到如我一样的人,能熟知你的心法、却比你参悟得更深入、能以比你少的力打出比你杀伤力更大的意境,他就比你更适合饮恨刀,他就有可能打断你引以为傲的对饮恨刀的控制力。别忘了,控制力是你的看家本领,是你发挥兵器的第一步。 如果说维持时间和程凌霄所示的心念、心法有关,那么杀伤力则是靠自我理解,也就是天赋和阅历。与往常的任何刀法进步、创新都不一样,这需要用足够的时间蓄满的精力,对现有刀法进行二次剖析、深入参悟,期间只是想刀,别的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沉浸。非一日之寒,也非勤奋就一定能回报。黑山时期渊声其实已经显山露水,当时林阡就觉得他岂止刀人合一,天地阴阳全部都融为一体,只是因坐骑参战,尚未发现实际已被他打断了和饮恨刀的交流。 而这一战,意境从完美到被摇撼,到被干扰,被占据,不过两三回合工夫,林阡从出道以来都没和饮恨刀出现过这般强烈的不协调,根本不能妄言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了它,甚至不比别人适合它,所以再难维持意境立足于不败。渊声其人,用不到二十回合的时间就窥见了对手的不足并击败——不,没人是他对手。 此人一掌下去直接摧毁对手气流,掌气结合第一人变成了他;一拳打碎对手攻击化身为锤,不用拿真锤已是锤王;一刀对准了林阡臂膀就刺宣告我比你参悟更深刻,那么饮恨刀的刀主到底是谁? 是的,传说不假,“他拿起刀,就是刀王,拿起剑,就是剑圣”…… “这破刀要它何用!”把林阡高风雷先后挑落,渊声把饮恨长刀抢在手里,和短刀两个对比了一下,忽然发起脾气来,短刀直接掷向身后,差点被岩浆卷入淹没。 林阡虽然鲜血淋漓,好在是外伤没有性命之忧,渊声倒也遵守擂台守则,点到为止。可是—— “这、这、这……”这种做法,野蛮至极,吟儿都觉得过分,“哪是邪后爱抢人兵器,这渊声分明变着花样抢人兵器嘛!”关键是,抢了还不爱惜! “当年佛山的剑冢里,应该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林阡调匀气息的同时对吟儿说。山东之战尹若儒初遇林阡的那天夜晚,林阡和水赤练曾非常接近那片坟墓,尹若儒和凌大杰当时好像正在拜祭一些故人,后来曾证实那下面不是人而是一些被埋葬的兵器。 “是啊,三十多年前,他也曾像今天这样,对我们许多高手的兵器,一件一件地扣下。”此时岳离已经在备战。 “而那些人,终于没有现在的这些人厉害,所以没能活着回去再拾起。”吟儿自夸。 “嗯?现在的这些人,真的可能活着回来再拾起?”林阡微笑看着吟儿。 “那时的他,另一只手也是这样,握着饮恨刀。”岳离平静说,还在开玩笑兼自嘲的林阡猛然一惊,倍感冲击:“什么!” 难怪,难怪渊声熟知饮恨刀,能控制饮恨刀啊,并不完全因为渊声善于识破……(未完待续。) 第1291章 历史重演 金宋双方许多人现今都已了解,当年渊声和万千金军在山东有一场血战。当时的顺序经过推算,最先渊声是在大佛山和高手堂大半比武,尚处于正常状态的他扣下了众金将多件兵器、留给尹若儒等人几十年之后还刻骨铭心的印象; 其后,渊声被引入了岳离在摩天岭设下的迷宫,因为迷路、饥饿、窘迫不堪,开始发狂,佛挡杀佛,体力极差时一度心智模糊,恰好给了岳离能够反控他的条件,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挣脱了九天剑冲出封锁,包括段亦心大伯在内的几位完颜永琏近身高手,都死于这最后一击,岳离身负重伤; 第三场,被激怒的完颜永琏构建了新的迷宫阵,也就是去年山东之战困住林阡吟儿的阵法,以此继续消耗渊声的心智和战力。才教岳离明白,先前的反控之所以失败,可能是因为渊声并不在“体力极差时”,渊声与完颜永琏的阵法对峙了数个日夜,最终从阵法出口误打误撞走出,顺便帮几十年后的林阡破坏了放置阵中的九鼎。 然而尚未喘息,渊声就被凌大杰率军围堵、火攻,命不该绝,山雨忽降,终因这场火烧九死一生,逃出生天;万千金军损兵折将,正自失落,未想不按常理出牌的渊声居然举着刀回来,哈哈哈大笑:“逆天了!逆天了!”最终束手就擒。 可是林阡今天才知道这个再重要不过的细节,渊声手上举着的刀,竟是饮恨刀?! 所以渊声那日对火从钩不感兴趣、只抢了自己的饮恨短刀。那不是羞辱,也不仅仅是比武失败抢人兵器,那只是一种似曾相识,那是渊声的刀……不对,那怎么会是他的刀? 只能说明,他也曾做过数日饮恨刀的主人,时间还不短,他有足够的精力对饮恨刀参悟、并借之提升。 联想到在黑山自己第一次与渊声照面,渊声说,想不到林楚江也发花鬓白——因此渊声和父亲比过武,就在渊声去找薛无情挑战的前后,扣下了父亲的兵器,饮恨短刀。可是这把刀与旁人的武器不同,会带着任何一个意志不坚的人心念跑偏。 “所以,渊声正常地去找薛无情比武,却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时间,杀了薛无情的妻子。”林阡这才明白,渊声之所以入魔,就是因为身边有这妖邪。 渊声对心法参悟深、自然比林阡控制强,但心念不定、反控制能力弱,所以相同意境下林阡很快就能走出的魔障,渊声一辈子都困在其中。饮恨刀之所以更听渊声的使唤,除了他确实天赋异禀,更加因为他早已被刀奴役…… 现在回想起来,渊声数度入魔,从痴傻变作疯癫,都有饮恨刀的参与…… 只是那段历史早已尘封,更加不可能为人探究,所以林阡也只能如此猜测。 渊声此人,完颜永琏的所有麾下都禁止发声,关于他的书简也尽数销毁,导致金方小辈除了南北前十很多都没听说过。而父亲,被完颜永琏归还饮恨刀的同时,应当也与完颜永琏达成一致,不会让渊声这些魔化事迹流传于南宋江湖。父亲无需强行封口,渊声消失后南宋关于他的传说一时全无,无知者误解是肖逝击败他使他羞愧归隐,胜者为王,肖逝自然而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传说。因此在黑山之役以前,南宋后辈全都不知道渊声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个人还活着、被关在黑山。 完颜永琏销毁其存在,是为了给薛无情报仇泄愤,也是为了杜绝恐慌,更是为了对其后人斩草除根,绝不给其门派蓬勃发展的希望;而父亲,除了欠完颜永琏一个归还武器的人情之外,或许也藏着内心的一丝歉疚。 父亲千不该万不该把饮恨刀当成比武的筹码,他没想到如此会激化渊声遁入魔道。世人只知练白氏长庆集的饮恨刀传人才可能爆发和入魔,可谁料渊声这种人,对任何心法都能无师自通、举一反三! 父亲对渊声亦是痛恨高过怜悯,虽说渊声也算帮了他大忙挫了完颜永琏不少锐气,但过程中坑害了太多无辜。所以父亲闻知渊声“被杀”,难免欣慰,同意抹消他。  可惜历史是抹消不掉的,它通过重演而复述了过去。 “该你了。”渊声兴趣盎然盯着岳离,笑眯眯的忽然又严肃起来,即使在武功的正常态,精神上他也还是个疯子。 岳离和众人有一点不一样,他是数十年前那场大屠杀难得的幸存者,是渊声的老熟人。那场屠杀,知己、良朋、麾下战死不计其数,岳离对渊声的仇恨明显高过在场其余人。 而还有一点值得提起,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差点杀死渊声的,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役,眼看就要成功,谁知功亏一篑。这份遗憾,会叠加到仇恨上。 所以这个平素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岳大人,竟是带着明显杀机跃上石台,一言不发九天出鞘,面容冷肃无以复加。 两三剑而已,意境已全出,真幻并存,亦虚亦实,惊艳和实力俱在,集灿烂与迷离于一体。独孤本还担心岳离情绪影响剑法,直到眼见为实才知过虑:影响没那么大。 无愧为“绝顶中的绝顶,什么破绽都不可能有”,不久前独孤虽险胜过他,却是避开了对这剑法的攻破——尽管实力与岳离相当,独孤也很难对其剑招作出拆解,九天剑可想而知是怎样完美。 此时渊声气力和刀意都被耗不少,岳离神幻超脱的意境,无疑承接林阡给出了更强打压,无怪乎渊声在八回合时竟险些被剑锋伤及。 “很好,有进步!”渊声对岳离的态度,明显比对前几个要上心得多,因为应付挑战不那么轻松,他整个人变得异常郑重,眼神里也全然属于武痴的执着。 “辨虚之道……”岳离明白,渊声一旦认真、静下心来,自有一套辨虚的本领,与肖逝传授独孤清绝的不相上下,经过几十年的锤炼更加炉火纯青。 九天剑双重意境的环环紧扣、层层笼罩,很快被渊声手中饮恨刀层层刺破、环环砍落,化险为夷那一刻,渊声更迅疾抢得先手,刀锋挥斩挽回上风,于这第十回合,直教岳离血溅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岳离放弃进攻侧身避闪,与渊声饮恨刀擦肩而过,方才不曾令他遂愿。虽然未曾沾衣,风力已够伤人,岳离忍痛不敢怠慢,收起情绪平和投入。先前还只是亦真亦幻的九天剑,十一回合后开始包罗万象,海纳百川之感,何止真与假?正与反,明与暗,古与今,熔为一剑,宇宙星辰尽在手,逆光碎世独此有。 观者无不脸麻发乱须脱之感,谁都本能想远离此情此景。偏偏有人体力没在最佳状态还要一心一意地见招拆招,于激流中奋力冲杀毫无惧意,声声大吼如少年人任性恣意。 渊声与岳离,在短时间交手内互伤十次有余,险象环生,胜负难分,一破一立,一起一落,都有见血,皮开肉绽。 “岳离更胜一筹……”独孤判断。彼时岳离剑法臻入化境,一剑过境黑云压城、当中又杂白云滚滚,再一剑如日中天,与此同时月落乌啼,续接一剑黄沙漫天、若隐若现小桥流水……两种相反意象时刻同在,“举世不过一场蜃”之感,难免对渊声的心念有所伤害。看样子,岳离随时都可能反控这个体力很差心念也开始模糊的渊声。 林阡没说话,思路略超前,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慢着——”到底谁更胜一筹?渊声饮恨刀里使出的剑法,在这一刻又起了新的变化,他似是经过一番探索终于发现了如何破解九天,并且饶有兴趣地正在试图冲垮岳离的全部防线,乘风破浪,飞扬跋扈,是岳离先反控他还是他先打伤岳离又一次成为未知。 独孤霎时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真的好喜欢破解。”吟儿听说过,渊声曾经一下子破了饮恨刀和火从钩,还寓教于乐地一起告诉了洪瀚抒和林阡。似乎,渊声是个见到难题就要强迫自己破解的怪物?不破的话他就不舒服…… “也喜欢创立啊。”林阡说时,众人循声看去,饮恨刀击溃岳离剑网,厚积薄发直取岳离要害,此时他所拥有的剑招,明显比先前独孤还要高妙。 “唉,岳离的剑法,对于渊声来说,是有缺陷的。”吟儿以前对比九天剑和饮恨刀时说过,九天剑再如何气象万千也只是静态,比不过饮恨刀那种昆仑崩绝壁、突兀压神州的动态感。尽管是这样,这也只是个人固有的特色,换句话说,只是简单的区分而已。但到了渊声这里,就是硬伤—— 事实上要说岳离的剑法完全静止、不生动那也不可能,只是不如林阡风格鲜明罢了,但渊声内力底子在那里,连林阡那样的刀法到他那里也会放成一百倍慢,现在体力差点遇到岳离这种剑法,起码也能放成十倍慢,那也足够他看清楚了。 他,渊声,即使气力意境都比不上了,还有内力根基、眼疾手快! 这样的人,当然看得清岳离的每一个具体动作,抽丝剥茧,水落石出。若体力好些,更不用花费这么久。好在,此刻放手一搏,终于切中肯綮。 刹那,只见一向同化他人的岳离,自身剑法被解构,全乱了套动荡零碎。黑云白云强烈碰撞对流,黄沙流水都成泥水浊流,日月一起陷入由渊声编织的混沌,渊声剑法狂傲向岳离宣告,我不能像你亦真亦幻,但能把你的真幻搅浑,我偏要教那真作假,我偏要教那反是正,我偏要教那黑成白! 岳离能真假并存,他偏要真假颠倒,如此,强盗一样将之驯服! “好在,此刻他心念已不坚定……”岳离虽一败涂地,却露出欣慰一笑。不能说自己等在这里,其实他更想之前就打败渊声,但不得已走到了这一步,非得使出杀手锏,反控术。渊声举动疯癫,倒也正中下怀。 岳离此人,能把你的保护伞变成催命符。即使没能潜移默化地完全同化你、甚至带节奏的不是他,他也能强行反控,条件只是你心念薄弱。 事实上车轮战消耗渊声,齐良臣针对真气、高风雷针对外力、林阡针对意境,岳离为什么还针对意境,岳离针对的,原本就是心念啊。 间不容发,岳离当即调运全身气力,对渊声进行强行反控! 倏然地底兴雷,岳离手中如控无数九天,无论虚实尽皆列阵,形成漩涡尖锐切割。恍惚间,万丈光芒齐向渊声头顶悬,威严冷厉,惊人窒息。 下一刻,渊声这放手一搏的一刀,便会砍在他自己身上。再然后,独孤和吟儿都能捡漏,独孤是实力的保障,吟儿是运气的象征。  刺眼的剑光逼得人睁不开眼,思路超前的林阡心中一震,眼看就要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一直以来岳离至强,是因为他内力雄厚、意境奇、能把握战局节奏、可以以反控术碾压,最后一个堪称看家本领; 独孤与岳离内力意境皆是相差无几,第一次被岳离反控,是因心念略有不定,而被其剑势部分同化,所幸没有完全反控,最终侥幸走出。第二次交手打败岳离,是在不失节奏的情况下、意念坚定的前提下,最终施展出肖逝神招打破其反控术。 所以,只要心念不坚定了,即使内力相当也会被反控,只是程度上是“部分同化”;想要完全逃脱反控,目前来看,只有在心念坚定时祭出神招,或是,内力远胜岳离,那样才能无所谓坚不坚定。 岳离只需防止两种人不服反控术,前者,心念坚定出神招,正常渊声应该能;偏偏渊声心念弱会入魔,正好成了内力远胜岳离的后者,无疑给岳离造成了困难。 在这样的考量下,岳离必须等到渊声体力差和心念模糊两个条件同时成立才反控。体力差,无法达到入魔的条件,杜绝其内力远胜可能,这时候心智模糊,不可能出神招,绝对适合反控。 这也是岳离车轮战安排较后的原因。时机差不多了。 数十年前,渊声几近被岳离俘虏,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摧毁了当时岳离的所有真气逃走,完颜永琏本来是让千军万马收尸,结果千军万马陪葬,往事历历在目。 当时还是因为渊声体力不够差?岳离一直这样想,适才也对林阡吟儿提起过。 强光笼罩,即将反控的刹那,林阡忽然发现这里不对,“体力差,无法达到入魔的条件,杜绝其内力远胜可能。”是谁这样说的,体力差的时候不可怕,可怕起来是因为体力不够差? 原来,金军到现在还以为,林阡在山东之战入魔杀了尹若儒和轩辕九烨,只是因为黄掴误判、误以为他不能再爆发、实际他还有部分体力?可是只有当事人林阡自己清楚,当时自己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体力差的时候完全可以爆发! “若是要挖掘战力,体内必定热流翻滚、真气堵塞行将爆裂,从而达到大幅度跃升;而如果气流如衰如死,有可能确实不能爆发,但更可能超大幅度跃升,虽然那有可能付出命的代价……” 事实上自己出道以来这么多次走火入魔,几乎次次都是体力极差时! 但别人哪里知道! “不,不行!不能用反控!”体力极差时如果被干扰心境那不是加速入魔吗! “啊啊啊!!!”反控结束,一切没有如愿结束,第五关的殿堂里充斥着这困兽的嚎叫,空间越来越亮,空气越来越灼热,九天剑后透射出诡异的高速旋转的五光十色,岳离本人竟已被光线淹没人间蒸发。 “岳大人……”那种感觉,就好比天塌下来,这一战的中流砥柱之一,谁能失去! 战局中央开始轮番爆鸣,血光满溢,原以为还在丈外,不料瞬间就炸到眼前,眼角都觉开裂,火辣辣的疼。 岳离的反控,对付别人是锦上添花,对付独孤是想赢就必须用,对渊声却……适得其反。渊声本来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因为他绝境下这一反控,超大幅度跃升直接入魔变本加厉!接下去,疯魔态显然稳固,不会再清醒。 而来不及担心岳离生死,众人蓦地重心一沉,同时只觉一整个石窟都往下一落。 碎石?石台?全都没了!眼前再不是岳离剑里的滚滚云流,而是铺天卷地岩浆奔袭,直灌这里没准备好的所有人眼耳口鼻…… 所有人,全被这岩浆冲走,被裹挟着直朝石穴里横冲直撞,若被卡住还算万幸,被撞其间直接没命,淹没洪流则死无全尸,然而面对自然之力谁人都无能为力。湍流将群雄冲了个七零八落,黑暗中亦本无一星半火……  岳离上场后林阡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顺着岳离出场想到最后,其实就是岳离会以反控擒杀渊声。但是,这恰恰是最不应该的、最不对劲的地方。 实际渊声破解岳离剑法时就已经耗光了心力,但岳离因为完美剑法被破而觉得必须用反控,却没意识到,如果他那时候什么都不做、渊声都已经身心俱疲,独孤和吟儿只要坚守“穷寇勿迫”原则,教渊声吊着最后一丝气不上不下,或通过智取饮恨刀来杜绝其入魔,或等千军万马保护着浣尘居士前来净化他…… 洞窟内外到处杂音干扰,浣尘居士的《净心咒》不可能像黑山时期那样,远距离将渊声收服,群雄又岂敢让一个风雅之士直接近前、只怕还没开始弹奏人就被渊声撕碎。所以浣尘必须在独孤或吟儿锁定胜局并给出一线希望的同时,给予渊声一锤定音,他的作用等同于凌大杰的火攻。 原本,和这最完美不过的设定,仅仅一步之遥。 而不至于约莫一炷香后的现在,林阡和独孤在临时依存的岸上救出吟儿、打捞起第二个、回到亮处定睛一看…… 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1292章 天生奇才 那怪物、光线一亮、刚看到他们这些熟人,便直接一刀扑面而至,恩将仇报如此底气。三人虽有防备奈何无用,被飓风掀撞到又一石门,轰一声以身躯做了他的敲门砖。三人生生被打散全都口吐鲜血性命堪忧,这是第六关的门吗?竟是这样被打开。 闯关霎时沦为历险,气氛再也轻松不起来,天尊岳离生死未卜,金宋高手亦被一切两半、相互失去联系。 给吟儿的感觉,就像前面的屏障全被拆除,只剩自己首当其冲,而且危险更加凶急。不过转念一想,还好不是高风雷、齐良臣他们遇见渊声啊,他们本来就都是伤员,不如自己体力充沛,可是……即便身经百战,吟儿不知怎地还是泪在眼眶,是恐惧吗?心跳就快到嗓子眼了!然而一切情绪都来不及释放,因为好不容易爬起那人隔空一剑直朝自己嗓子眼掏心,九天剑! 吟儿情绪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打崩,惜音剑瞬然出鞘同时在地上打了一滚,亏得她反应奇快无比,才躲过这致命一剑。 吟儿性命遭到威胁时,剑中常常血光四射,此时五六招乱不成章全是救命之剑式,呈现出她周边血光更加浓烈,倒像是被渊声打得浑身是血。半空地下尽皆沧海横流,吟儿招架不住苦不堪言,连滚带爬避开气波唯能藏于巨石之后。无济于事,渊声一剑连着一剑无论哪块山石都削一半,吟儿俯身避让剑气之余还需防着碎片,疲于奔命,气息不畅。见势不妙,林阡才刚起身就从另一侧主动挑衅,渊声随刻转移目标同时换上饮恨刀对他劈砍。 悍然刀气隔空来袭,林阡持王者之刀堪堪抵挡,换先前渊声正常,这场交锋还能勉强持平,然而现在的下场却是,林阡连人带刀被渊声刀气压在地上,又添内伤。渊声实力起码比刚才高出两倍,刀风肆虐,分毫不停,虐完林阡,又到独孤,独孤不遗余力,施展残情剑法与天山剑法、于身前形成无垠剑浪。饮恨刀瞬时穿过大半,居高临下直冲独孤,越迫越低越逼越近,独孤只觉虎口发麻,却必须加大气力,却哪还有气力?迫在眉睫,必须撤剑。 吟儿、林阡、独孤三人一时间只能靠山石遮蔽、轮流吸引渊声注意,每人各挡几刀几剑,能挡几回是几回,冷不防渊声还会在刀剑之后扔出一锤来……短时间内出招太多,渊声膨胀出很多个自己的影子,在他三人眼前争如庞然大物。三人无数次命悬一线,山石也渐渐越来越少,整个洞窟乌烟瘴气。 “你俩先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独孤看林阡吟儿都已不支,决定先帮他们硬扛。 深知独孤武功今非昔比,就算正常渊声在这里,林阡都不担心,然而对手已经入魔…… “不虚此行——当然要跟最强者比。”独孤豪气一笑,林阡吟儿都是一怔,是啊,独孤下天山就是为了和高手比武,正常态的渊声哪有入魔态的吸引,比起捡漏,他更想拼。有些时候,成长的价值远高过输赢。 但独孤一人,就要打这个能平他们六人合力的魔,谈何易? 然而与天斗与地斗与不可斗之斗就是这么痛快写意! 残灯无影,残情夕照,残山剩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展现在阡吟面前的最熟悉不过的残情剑法,和往年一样每招都残缺不全、集众家之短,残中带厉,攻守合一。 熟悉却又陌生,剑主的内功、力道、速度,比黔西乌当之战的修为更上层楼。 乍看之下,这些剑法漏洞百出,然而实际交战,偏偏无懈可击,皆因巧妙串联、反复充实,所以表里不一,更竟物极必反。 空前锐利的进攻近在咫尺,渊声收敛了笑再无表情,却没避让,也未移步,持饮恨刀铿然反击! 金铁交响,震耳欲聋,独孤攻势被结束在纷纷扬扬尘土之间,渊声神色冷峻地十分欠揍:“哼,只有这种程度吗?” 自然不止这种程度!独孤伤势最轻,精力基本完好,是以回身再刺,正是更强的残情弄玉、残情长虹、声断残云。 此时独孤打法稍作调整,运起独孤轻诀,招式更加紧凑,虽左路才至便遭打断,但右路立刻攻入防不胜防,不清楚的都不知道左路是不是假动作,就要如此连绵不绝。残情剑法与他第二回合超乎一般的连贯打法相得益彰,竟能侵入渊声防线一二。 “比薛晏未知,比岳中天凑合!”渊声接招正酣,目光一狠,猛然一刀进逼,后发先至,独孤不得已回防,与他刀锋擦过,衣上连串血迹。 渊声不再嘲讽,只因独孤第二回合的表现与第一回合已经截然不同!非常时刻,自然要在全力以赴的基础上,继续不停地深入挖掘。 给阡吟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独孤到第三回合更加渐入佳境,这一回合,他所采取的剑招应属于临时自悟。用以串联残情剑法的媒介,从寻常剑法换成了天山剑法,而那些剑法,全然是肖逝近年来苦思冥想、专门克制渊声的。但很多都是孤卷残篇,并不能完全成型,就好比亟待躯壳的魂灵,遇上残情这样缺失奇多的剑法,可谓顺势附体,大放异彩。 独孤带着肖逝的嘱托,要将其剑法发扬光大、流传百世,因此在此战将肖逝毕生心血融入剑内,创造出一套全新的残情剑法,颇有回炉再造、变废为宝的意思,原本在渊声面前都很黯淡的两套剑法,在这一刻互相燃爆。所以,谁说只有岳离一人在复仇?! 以独孤守,以肖逝攻,残情护体,天山破敌。 剑光清寒,战意沛然,豪情挥洒,残月天山。 刀剑抵触、随刻缠绕,火星四溅,风起云涌。招式擦磨、锋刃撞击,雷辊电霍,声声撕心。洞窟远近都只剩内力造就的完全可见的网,星罗棋布,纵横交错,战局早已是任何等闲都不能近的结界。 等闲,他们面前,阡吟正是等闲。 不禁叹惋,独孤一人,就能消得了千军万马难堪承受之灾。 他二人连番过招,独孤虽次次落于下风,却都是亮点所在,险象环生却又精彩纷呈。 不作他想,阡吟必须尽快恢复精力,刻不容缓。只因独孤力有不及,终会伤于渊声之手。 力有不及——即使独孤这次全力以赴、显露出他已第十层的回阳心法,但能与入魔渊声拼杀十回合之多,已经算前所未见的奇迹。 是的独孤暂时搁置了玉儿,没有忘记她,一直存着情,但是割舍了斩断了藕断丝连着,如此念头,正好合适练那本一直被他搁浅的第十层回阳心法。如肖逝所说,残情并非无情。 寄情于剑,二十多年来对天下第一的追逐,对恢弘与逍遥兼得的渴望,在这十回合内发挥得淋漓尽致,剑光飞洒,落雪缤纷,一轮孤月,独照山巅。 对于渊声来说,眼前此人是个不小的震撼,当然狂化模式下他不能懂这叫震撼——须知,齐良臣的气路他虽然不知怎么干扰可是他起码看懂了,高风雷锤路、林阡刀路、岳离剑路他更是绝对清晰。此人不同,渊声只能够循序渐进地对其天山剑法或残情剑法有所拆解,但当天山剑法是残情剑法的补丁、残情剑法是天山剑法的支撑,两者微妙地融于一体之后,形成了一种完整的、奇特的双剑法体系……渊声只能看出天山剑法内缺了个角、残情剑法外多了片雾,却看不懂它们为何因为彼此嵌入就发挥出了超乎两者叠加的功效,那比两者相加多出来的东西在哪里渊声找不着——即使放慢一千倍看,也都只见起效而不见为何起效,因为那是两者之间隐于招式的内在关联。 看都看不懂,也当然就掰不开。上次给他这种震撼的人还是完颜永琏,没错,那个即使让人看清路数也破不得的王者,正是渊声的天敌。眼前兵器的主人,有奋起直追之势。 虽然打得入魔渊声也动容,但独孤遇到的问题是,对方内力实在过强,独孤每次迎上必遭驳回。对方三下五除二地凭气力碾压、使独孤三番两次好不容易触之刀锋却被打落,是以无法看清渊声此时所用刀法。如果说两人对彼此招式分别不解,那渊声深不见底的内功为这场比武从一而终就划下了句点,独孤撑了这么多回合撞得遍体鳞伤,却以自己的剑意精髓延长了许多的省略号和惊叹号,令人回味无穷。 高速运动的任何物体,若遇寻常草木,都能所向披靡,可惜撞到远比自己结实的物体上,非但要被迫停,更会被自身速度害得绊倒在地头破血流。独孤与入魔渊声,正是如此。 当此时,残情剑与饮恨刀营造出的两道光圈空中遭逢、分别滚雪、极速壮大,气冲星斗、怒摇山岳,空间一时被卷曲,整个第六关都被这光线胀满、忽明忽灭。不多时,战斗便就决出胜负,独孤身前光芒被镇在饮恨刀下,越克越低,越化越小,越压越暗,独孤脸色苍白,血已渗出嘴角。 “哈哈哈哈,肖逝,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耳!”渊声眼神一贯不好使,又或者他眼前没有人、只有武器、招式。 这笑声中气十足,实在把人心震得发颤。 “独孤大侠……”吟儿一瞬只觉失聪,林阡看出危险已经飞身顶上,独孤重重跌落在地,相隔不远却是一直未起。 待到一点点地恢复听觉,才听到独孤极重的呼吸:“死不了……” 可是林阡快死了!吟儿来不及破涕为笑就再一次提心吊胆。被独孤消耗过的渊声发挥略有下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阡在苦撑了七回合后,被他残情剑和饮恨刀剪落在地,伤上加伤顺带葬送了王者之刀,再也没有武器。 数声激响,看渊声把各式各样的兵器全朝背上一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远看去,它们在渊声的身上如其三头六臂。那情景换个时间看可能还比较好笑,但现在独孤身受重伤、林阡奄奄一息,剩下吟儿一个危在旦夕! 渊声此怪,所侵之处,满目疮痍,当一切战场都被他秋风扫落叶,现下吟儿和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仿佛置身另一个无序漩涡里。 再没有其他人了。全被渊声涂抹干净。 也没有声音,除了水滴,低沉呜咽听上去特别苦…… “水滴?”吟儿一怔,忽然觉得这是个提示。  适才过关斩将,经过第三关时,曾有水滴作为杀人于无形的辅助兵器,阻挠过金宋群雄入内。 所以被渊声从第五关打出来的他们三人,来的所谓第六关,实际是与适才第四关平行的某处,那么,不远处的前方其实就是第三关,有水滴杀器存在的第三关。 水滴音清晰可听,说明石门已开。 不知道凌大杰和五味还在不在原地,或是已经结束比斗?当然,并不需要他们帮忙——只要吟儿把渊声带到胡乱流窜的水滴下面,战局就多了一个不确定因素,有它就足够。 其一,水滴石穿,杀伤力强,需要防范,切忌沾衣,吟儿能利用身形灵活来躲,但渊声现在发狂不懂,有可能会和水滴杠上。别忘了,他那么喜欢破解,即使不受伤,注意力也会分散; 其二,水滴音虽然很轻,却是有旋律的,倾耳听,其实声音并不均匀、有疏有密地分布着,当时渊声门徒的站位是声音抵消之处,而金宋群雄的站位正是声音最强,所以受影响极多、发挥会受限。思及东方蜮儿的摄魂斩、母亲地宫的《战八方》,都以声波作为武器杀人,所以水滴可能也能利用某些蕴含其中的诡秘声波,配上此洞的精巧设计来抑制特定位置之人的内功。如果吟儿能占据适才渊声门徒的站位,把渊声引到适才金宋高手们的站位……就有可能压低他的战力! 投机取巧的本事真没人敌得过她,所以林阡和独孤想不到。 “死老头子,敢追我吗!”吟儿顷刻挑衅,同时运起轻功往第三关奔。 “吟儿!回来!”林阡可以纵容吟儿单挑任何人包括岳离,独独入魔态的渊声不行。 “哪里老!哪里跑!”然而渊声一蹦一跳的样子牢牢挡住了吟儿的身影,再一眨眼,这俩人都已经消失在眼前。 林阡又急又惧,匆忙和独孤相扶站起,朝渊声和吟儿的方向追去。独孤伤势比他重得多,这一路过去连串血印,毕竟独孤接过的是最强渊声。好在独孤性命无忧,不必林阡给他过气,林阡努力调运全身真气,知道救吟儿非用不可。 待到移开石门,才知吟儿聪明,虽凌大杰等人不在原地,但看得清这是未曾被破坏的第三关,狡猾的吟儿把水滴适才为难他们的地方全留给了渊声,那家伙性格所致既忙于破惜音剑又忙着打水滴,乐此不疲,十分便宜吟儿。随着时间推移,林阡也发现了水滴封锁之下,渊声内功骤减,吟儿想法完全成立。 “不止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和战力……好像,还正在将他往正常态引。”久之林阡觉察出端倪,水滴音对旁人来说还只是打搅,对渊声这个疯子却是对症下药,静听音调,清心寡欲,颇有些像浣尘居士的《净心咒》,专门净化心灵,为人去孽,如此一来,渊声魔性也大打折扣。余下的林阡也不敢仔细听,只觉那音调越沉浸越难过。 一箭三雕。吟儿这丫头,歪打正着,时间一长,水滴就能起到浣尘的作用,把渊声打回正常并阻碍其入魔,现在时候还未到,林阡记得岳离刚刚的教训,穷寇勿迫,所以袖手旁观,静观其变。 “像不像当年,她去打武林前五十……”独孤浅笑,林阡一愣,回过神来,记得以前江湖有个传说,武林前五十都是林念昔杀死的,但实际上,基本都是独孤和他们打得差不多了,然后她正好路过…… “这丫头,运气始终是最好的……”林阡有所放心,看吟儿实力其实也非同小可,与这个比入魔态低的渊声交手并不怯色。 沿袭自一剑十式的百式、千式、万式,演绎出点苍山的轻盈之风、盛放之花、漫山之雪、清冷之月,变幻得青城山的紫蝶、松风、劈空、凌虚。招式杀手,剑无下乘,生机盎然,灵气逼人,大体呈现赏心悦目,细节精准恰到好处,任何一招都鲜活地像有了性格,可以说在这一领域,没人比吟儿更加出色。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惜音剑里数不清的招式,明明可以称之为箭无虚发、总有一招会要了对手的命,然则对方手里不像是武器倒像黑洞,吟儿那么多招都是有去无回、偏偏从最不可能存在的缝隙里尽数溜走、去势汹汹,挽留不住。待到对手转守为攻之后,好像有无穷利剑从黑洞里钻出来风驰电掣地往自己身上打,就像是把自己的剑招收纳、过滤、转化、加强了一遍,灵幻虽不及,速力均远超。 吟儿急忙持剑闪避,如临战场血雨腥风,却是从容不惧,胆气不减。危难一过,赫然回旋,又祭出随心而发的各式剑法,大多原创、救命招式,剑中血光由隐转明,迅疾朝四面八方迸射,与初进第六关时救命之招只为救命不同,此刻她以之绝杀,凌厉无前,杀机彰显。 这时渊声仍然见招拆招,却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完颜永琏,终于看清你路数了!” 听到这话的都是一震,林阡知道吟儿的救命之招总是和完颜永琏同根同源,用以攻击时可能还比用以防护时更像,别人眼里尚能蒙混过关,但渊声眼里放慢一看透彻之极。况且渊声先前输给过完颜永琏一次,应该未能攻破他的剑术、而渊声的招式却被他拆解,必然耿耿于怀。 好在独孤听见了不会多想,他对武功之外的任何都不以为意,否则,吟儿身世又将起波澜。 但吟儿因这话震惊走神,冷不防站位没有控好,任凭渊声一不小心、从声波最强处窜了出来。 毕竟水滴只是封锁内力而非损耗,所以一瞬而已,渊声实力又有回升,到适才打完独孤和林阡的真实水准,绝非吟儿可以抵挡,林阡无暇再调整自己状态,再度飞身上前作战。 哪能不战?独孤营造的大好开头,已经拼掉了渊声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不管多少,还剩下的,全都只能交给尚有余力的自己和吟儿。 试一试了,不是不能打,还好剩下的是我俩! 林阡极速冲到吟儿身边拔出她王者之刀,朝渊声劈的同时补足了吟儿惜音剑露出的破绽,焕然一新,灵稳一体,山中水翻,水中山化。 “吟儿,适才独孤怎么打的!”并肩作战,林阡提示吟儿,这最佳的被独孤摸索出来的办法。 “嗯!”多年不曾被林阡需要、两个人打刀剑合璧,此时心里一甜,真是无比幸福。 凤箫吟、林阡,一个招式推衍最广,一个意境积淀最强,惜音剑法饮恨刀法合二为一,恰如天山剑法之于残情剑法,互相填补不足之余,还彼此渗透形成了全新兵器,心心相印,无懈可击。 充斥刀剑之间高强的结合,与独孤双剑法体系一样,非眼力可以看破,非外物可以拆分。 “原来如此……”独孤休憩半刻,看他二人偷师自己战法,恍然大悟也大呼惊奇,一回合,林阡的刀法用以持平,吟儿的剑法用以突破,两回合,吟儿的剑法迷人眼目,林阡的刀法杀出血路,三回合,一个在左边骚扰渊声关节,一个在右边奇袭渊声要害,四回合,五回合……直到二十回合,一攻一守,一动一静,无需言语,始终不离,配合天衣无缝,内涵天下无敌。 世间变幻雄奇博大之招数无穷,但能成双成对攻杀渊声的,一刻前还只有独孤的两套绝世神剑,一刻后的现在,记录就被刷新。 可是渊声被独孤折耗的那部分体力正在恢复,他二人眼看着内力就要追不上!独孤顾不上自己安危,几乎以命相助,在战局之侧运力回护,与渊声的雄劲真气抗衡。稍一微扰,帮助阡吟将渊声打回原位。 这一旦打回,岂有再让位的道理?当水攻助阵,其心魔被除、内力下降,再接下去打真是顺风顺水——找到了正确方法,三人以所剩下的最后两件武器,完成了洞窟外六人都没能做到的事,那就是,在渊声上风! 此时,与战斗胜利、擒杀渊声仅仅一线之隔,金宋所有高手的努力,终于即将得到回报。(未完待续。) 第1293章 半佛半魔 这一战前前后后约莫持续了几个世纪?随着渊声实力的忽上忽下,感觉他们对付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入魔态的渊声是被饮恨刀带偏心念后杀戮无数的他,较入魔态低是现在尚处于入魔态但是正在听类似净心咒的水滴音的他,正常态是轻度走出魔障、内力恢复实际水平、时而疯癫时而痴傻、需要听净心咒克制情绪的他。 却毋庸置疑,如果要给渊声入魔态、较入魔态低、正常态分三个武功等级,那就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二、天下第三。 独孤和阡吟三人一边保持平衡、一边拖延时间,希冀等水滴音完全净化了渊声,便将这虚弱至极不可能再爆发的怪物制伏,眼看就要彻底取得战斗胜利——恰在这关键时刻,出口处人影一闪—— 像是谁触动了机关,忽然间洞窟内所有水滴流动停滞! 都快忘了,五味和凌大杰应该都在第三关不远,五味或许在酣战的过程中发现了渊声涉险。 独孤和阡吟虽适才取得了小胜,终究也是借了水滴音的东风,此刻功亏一篑,局势全面崩盘。 “撤!”林阡暗叫不好,原还作为中流砥柱的水滴全然罢战,渊声被封锁的那部分内功如泄洪般一发不可收,一旦现形,妖气冲天,独孤阡吟逃脱及时才幸免于难。 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逃脱及时”,而是渊声即将追上他们的刹那,被窟顶上掉下来的碎石砸到了手,他不怕碎石砸手受伤是一回事,真被砸中扰了注意力是又一回事。 独孤和阡吟匆忙逃往另一侧石门,谁想到第二关并未到开启的特定时间,是啊,谁说他们想逃就一定有路!此刻奔至绝境一面厚墙封堵,另一面沙石如雨、渊声带着所有兵器脚步已近,这情形,真可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三人总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勉强提着一口气冲向终点,可是直到最后才想起自己忽略了石门开启的时间有限,只因情势凶急连一贯缜密的林阡都失常、连一贯淡定的独孤都紧张!刀气轰砸近在咫尺,幽暗昏惑无物以相,三人气息全部紊乱。 千钧一发,危如累卵,斜路突如其来一道激流,强势挡在饮恨刀气和三人之间,直接给三人化解了这一命劫。定睛一看,原是消停已久的水滴霍然重现,而渊声正好又一次站在声波当中。三人又惊又喜,松了口气,命不该绝! “是凌将军……”应是凌大杰识破五味用心,占据上风的同时将水滴洞的机关反转。 三人拾回性命、急忙合力反击,总算能够再度与渊声制衡,然而好景不长,那五味似乎顾念师父安危、陡然间超常发挥反胜凌大杰,导致水滴再度减弱,三人不幸又遭压制,不得不再负隅顽抗。 水流起起落落,三人攻势也随之翻来覆去,如此反复数次,全由凌大杰和五味的强弱决定大局。这一战霎是辛苦也绝对刺激,穿行于水、刀、剑、内力四张交织巨网的缝隙之中,一边被外围战影响着生死,一边体会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人全都竭尽全力,渐渐打到油尽灯枯。 “逆天了!哈哈!逆天!”渊声满面红光、喜不自禁,最爱举起的还是饮恨刀。 天下英雄,不得不承认这个逆天的存在,打到现在,他还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功力? 胜负已分,刹那间刀锋横扫一道弧光,震荡切割过渊声面前整片区域,完全覆盖了独孤阡吟所在。那一刻,他三人不得不紧贴着石门恨不得嵌进墙里方才和锋芒擦过,饶是如此,都有鼻尖滴血、衣袖截断、筋骨剧痛。然而随着他又近一步,即使贴壁也躲不开了…… 当水滴也被交锋产生的热气蒸发殆尽,三人只道这次再无人助必死无疑,突然背后一动,惊觉石门有开启之势,是啊怎么又忘了石门是会开的,正巧它开了!三人狂悲狂喜,正待过去—— 说是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然而不过是上天耍弄、回光返照—— 随着光线改变渊声似是意识到了他们要走,顿时以无上轻功掠过他们三人头顶,抢在他们过关之前堵在石门边上,硬生生阻止了石门的开启,与此同时,宣告了此门的永远关死。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巨响声便淹没了独孤和阡吟所在的立锥之地,强悍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席卷包围,便有如滚滚浓烟向他三人铺盖、燃烧、炙烤、熏呛…… 无暇为彼此担心,吟儿、独孤、林阡三人被密闭在这蒸笼里一个一个地倒了下来。  “完颜永琏,这剑归我!”浑噩之间,听闻渊声掷地有声、固执从吟儿手里抢剑。回想起来,适才吟儿才打三回合就输、还没认败就被林阡补位、不合渊声单打独斗的比武规矩,而且吟儿在渊声心里是完颜永琏。那个一直想要打败的人,原来从来就被渊声惦念着…… 吟儿死扯着惜音剑却没半点力气守护,本能抓住渊声手反被他狠狠一捏一揉,吟儿惨叫一声只知自己死期到了,到地狱的第一刻觉得眼前一亮,是牛头马面之一吗,长得和想象中有点出入?白衣翩翩、面容清秀,披头散发、披襟解带,虽然威严冰冷,但却…… 却怎么在给自己切脉?好奇怪。 “这脉象,似是不治之症……可惜遇到我,哈哈哈哈。”呵,你一牛头马面给我切脉有何用?我都已经下地狱了!可这笑声、为什么那样耳熟,像极了那个……那个把我打死的怪物! 吟儿一瞬好像想通了什么,惊回现实 ——“四气五味,十八反、十九畏……不是吃的,都是药物的性质、滋味,以及配伍禁忌,分别出自《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林阡剖析过那些渊声爱徒的特殊名字。 ——“那么,给徒弟们起些药物的名字何解?难道他和某个糊涂鬼一样,是个大夫、国手?”当时吟儿带着笑意调侃。 ——“怎么可能。”当时林阡没好气地说。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渊声他除了武学之外的钻研,就是医术,甚至那是他扬名之前的职业。 那也符合他的性格,他遇到问题就会强迫自己克服,武功见招拆招如是,病人疑难杂症如是——他把破局和治病都当成解题…… 独孤和阡吟都没想到,水滴退场之后,还有个救命稻草是吟儿身上久久未愈的火毒,越麻烦的病人总是会遇到越高超的医生,只是这医生脾气很可能相当古怪,而且他还……深藏不露。 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吟儿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就感觉衣领被人一提,然后直接被凌空带跑。  一路飞驰,头皮都擦磨着窟顶差点生烟,那速度,刚恢复知觉的林阡和独孤哪赶得上。 轰隆震天,好在这次不是用自己当敲门砖的,而是渊声自己对墙抬掌一拍。在这一隅的隐秘处、压根不像有通道的地方,陡然出现一扇石门,通往与第二关平行的一处新洞穴。然则渊声又将门关严之后,没追上来的独孤和林阡能发现此处有门吗,发现了又该怎么开…… 吟儿彻底清醒,知道就剩自己一个,不禁一阵心寒,感觉她此刻就是个被猛兽叼走的猎物,等着随时被终结……还能有何办法?唯能祈祷渊声心心念念着先治病、不会拿她怎么样,又希望自己的火毒难治些,千万别被他这么快医好再杀死。 不同于她胆战心惊、渊声从头到尾都兴高采烈地,一手紧紧揪着她不放,一手从这墙上石缝里掏东西,吟儿一直想趁他不注意挣脱出来藏在哪,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挣不开,突然,在吟儿还在用力的情况下他始料未及地松开手,吟儿用力过猛一头栽倒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 渊声回过头来,什么都没对吟儿说,只是笑容满面地盯着她:“哈哈。” “你……”吟儿当时心里全是想骂的话,可一句都不敢说出来激怒他。 “要抓的药,这里齐全!不过你要等我片刻!”渊声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吟儿忽然觉得自己过分,气也消了不少,抬眼望,渊声身后墙壁明明划分出了几大排几大列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似乎盛满了药物,像极了药铺里的样子,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有六七人高六七人宽,活脱脱一个巨型药库。 说话间,渊声将几件已取药物放置在地,又飞身而上往三排四列、四排五列等等方位……分别取样,虽然费力,乐在其中,见此情景,吟儿摸了摸后脑勺,吁出一口气:看来暂时死不了。 估摸着正常的石门开启时间应该到了?然而这处洞穴未曾投入战斗、不知受不受总机关控制。吟儿等了半晌,石门一直没自己开。她想见到林阡的热情一点一滴地被浇灭,不禁油然而生一种要哭的心情。 环顾四周,这一关内虽然也有不少原始佛像浮雕,但另一面墙上全是渊声门徒按着他的喜好改建的,渊声的旧物应该也都在这里。金宋双方追歼渊声的策划,纵然再如何周详、出动了几乎所有高手,却也一波三折至此,除了渊声本身实力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各负绝艺的门徒了吧。 吟儿收拾起眼泪,是的,眼泪没有用,就连等待,也需坚强。她相信凭林阡的本事,终会进来的。站起身来,趁渊声无所谓,起身四处察看。 这处隐藏关卡,长宽高都较先前六关大,由于还有转弯,一眼望不到边。吟儿最先被此间的固有浮雕吸引,只因它们布满窟顶,而且还雕刻出了故事。“这幅应该是仙人占相,仙人称这孩子可以修行成佛……这幅、应该是这孩子看见饿虎起了恻隐之心,竟然主动投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饿虎吃,救得了饿虎性命……”那些浮雕线条流畅、雕刻纯熟,一个情节一组画面,人和动物都栩栩如生。 “雕刻这些壁画的人,技艺应该是极高的。这些应该都是……佛教的故事吧。”吟儿读的故事确实是《阿私陀占相》《舍身饲虎》等等,有些只能理解个皮毛,有些万分不懂,尤其是这舍身饲虎,她刚刚就觉得渊声是老虎来着,难道说这壁画是在劝说她么!想到这里,一个冷战,“哎哟真有人这么傻吗!”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吟儿哪有佛性,于是只能看到满壁生辉。 “咦……”吟儿原是漫不经心转头,却猛地发现如果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浏览,会感觉这些浮雕真的动了起来,而且跨过故事随意组合后粗略一看,像极了适才渊声的某些招式。 多看几遍,果然如此,渊声这家伙,到个新地方、看些日子的浮雕,都能创些新剑法来!吟儿是因为先看到剑法才知道把浮雕连起来看蕴含其中的招式,但反过来真不一定能行。 思及四气、五味、十八反、十九畏的武功,应该全是渊声结合他们名字所对应的中药相关特色参悟出的,吟儿当然更加自叹不如,她也喜欢自创剑法,但起码要有个模板举一反三,渊声不同,人家是直接从性质创造。 “不过,这些招式,可要归我啦。嘿嘿。”吟儿偷瞄一眼渊声,同时摩拳擦掌,发挥她记忆超群的本领,开始铭记窟顶图案。 和渊声打这么久,怎能不得到点补偿! 吟儿潜意识里,觉得渊声是治不好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所以偷师的时候心里想反正你欠我的,你害得我这么苦…… “这些又是什么……”学了一半,吟儿张头一探,拐弯处墙壁不再为画,而全然汉字,依稀新刻,有刀剑痕迹,略读一二,晦涩难懂,并非自己熟知的诗词歌赋,而是些闻所未闻好像言之有理的句子:“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有人须有物,用作衣与食。药饵及器皿,缺一即不备……” 嗯,应该是佛经吧?这段和林阡的物我两忘有关,指不定会像程凌霄师父给予的心法一样,帮他饮恨刀完成更多更强意境的维持。吟儿当下开始记忆,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几十步开外,如痴如醉,比对记招式还上心。 “别走远啊!”渊声说时,吟儿本能“啊”了一声止步,这感觉好奇妙,他此刻哪像个坏蛋,倒像师父在叫自己回去吃饭一样。 回头去看,惊见渊声不知何时已将各类药材全部抓好、还送佛送到西全部打包,不过……你手干净吗! 不管会不会治好自己,渊声都是尽心尽力的,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啊,吟儿突然觉得他身上圣光四射,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半刻前才要把自己杀害的怪物。于是乎再不乱走,乖乖坐在他前面了。 “你身上有三种剧毒,其一理应有六七年、属当世最强火毒,其二不到半年、是没病吃药、用药过度,其三还有青城‘相思’之痕迹。”渊声不必再把脉,一一道尽,吟儿错愕不已:六七年前作战留伤,半年前西夏名医试药,相思则是阴阳锁,渊声医术居然可与樊井媲美…… “这药方每日一次,坚持服用四个月,能消解后两者全部症结。服用期间,切忌饮酒、辛辣刺激食物。”渊声语重心长交代。 吟儿将信将疑接过渊声递来的药方,其上写满中药名及剂量,譬如紫草、丹参、凌霄花、鬼箭羽等等都曾在樊井的药方上见过,但是斤两钱分有所不同,还有几种药闻所未闻,比如……“这个千层土,是什么?” “呶。”渊声伸手往壁上一敲,壁上应声而落一大片土。 好吧,吟儿就知道,不能全信,起码这个千层土,喝的时候得扔掉。 “但火毒并不好治,你需去神堂堡、葭州两地,寻取真龙胆、灵仙草两种寒毒,之后再来找我。”吟儿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神堂堡一个地名,应该在金夏边境,与先前环庆之战齐良臣驻地毗邻,那么,真龙胆、灵仙草又是什么鬼东西?寒毒? 心念一转,吟儿说服了自己:毕竟渊声学医,应该和樊井、张从正一样,对寒毒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吧。 若干年前,控弦庄秦氏家族将火毒发挥到鼎盛,震慑得金国全境黯淡无光,作为一个性格里带着些许强迫的难题终结者,渊声势必对毒性极寒的植物动物极为关注,这两样东西连当时的渊声都取不到,显然寒性比一般毒物要强,如今渊声还说好治,说明其或能与金陵火毒抵消。不管怎么说,当年若非渊声突然入魔,或许能推动寒毒发展。 吟儿心里忽而一酸,医者不能自医。  “谁!”蓦地渊声面色一沉,厉声喝问。吟儿乍惊乍喜,本能往石门方向张望,不料瞬间之后,只听头顶窸窣声响,才意识到原来林阡是从那里取道,独孤应该和他是分别行事所以没来…… 是了,林阡虽然未曾发现石门所在,但有可能在反复摸索之后,发现窟顶某处中空、也是个不错的通路……喜形于色的吟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阡落地持刀攻势再起。 不对,他并不知道渊声对自己毫无加害之心、反有相救之意!然而“不要打”三个字不由分说被淹没在浩然刀意中。 渊声嘶吼一声猛然饮恨出鞘,发红的双眼、炸开的头发、偾张的血管,无不说明了他此刻已从大夫的心境抽离,这样快! “吟儿先走!”林阡将吟儿撇到身后,吟儿还没决定好听不听话,就觉一猛鸷当头而落,生生把林阡的手从自己肩头切开,回过神来,林阡手上已经满是血流……渊声!他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加惊人。 “走!”林阡喝斥还愣神的吟儿,推着她一起逃离这绝境,然而渊声杀意汹涌,饮恨刀不再扫射,一路铲杀一路尘火。此情此境,两个人一起逃谁也别想活,林阡被迫停下拒敌,饮恨杀气近在咫尺。 林阡见势唯能直接从刀刃滚上去,到渊声面前反杀一刀力大无穷,这饮恨刀的杀伤范围哪里最强哪里较弱他自然比谁都熟悉,于是每分每寸几乎都紧贴着最危险边缘过去,以这种搏命的方式勉强进入渊声防线接近渊声身体,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铩羽而归被撞得满身都是刀伤。好在,他这搏命一击终于给吟儿争取了逃离机会,吟儿可以从他来的地方先行出去。 然而黑沉着脸的渊声不依不挠,压根不管林阡被他打到哪里去了,立刻冲着吟儿的方向再排宕一刀。瞬时渊声所在之处,与吟儿处开始断裂、越开越广、逐渐从一线之隔,发展为不可逾越的鸿沟。究竟是何人,能于地表如此轻松就破开激越的浪花。 吟儿本能自救往后退,才未曾掉落这狭长的裂谷,翻腾的湍流如火舌,比适才红色岩浆更热更险。而林阡取道的那处窟顶,正是这些热流正上方,吟儿走不了了…… “胜南……”视线被堆起的碎石阻挡,竟渐渐看不见林阡,而渊声无需任何中间物、直接从裂谷彼端一路飞越过来,毫不留情地再次挥刀狂扫吟儿,这次哪还那么巧合,直接被他切中自己的脉象、再唤醒他? 不容多想,拔腿就逃,不管前面有没有路,那是唯一的生机了!整个洞窟都在颤抖,眼前的路为何越来越难跑,原来,这段路已经从水平逐渐倾斜成垂直吗!眨眼之前路过的地方皆成下游,而眼前的全成高处必须攀爬!可是摩擦太小、吟儿又实在没气力爬了,一不留神,差点失足滑落在渊声刀锋上。 九死一生,悬崖上及时出现一双大手将自己拉住,并一点点地提了上去,吟儿艰难抬头发现凌大杰,原来他因渊声的这番自我破坏、发现了正自开启的石门。他能出现在这里,显然终于击败了五味,饶是如此,他也满头大汗。 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讲,在垂直面最下方的渊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窜了上来,哪怕这高度已经有七八人高。凌大杰刚把吟儿救起,就不得不出长钺戟对之格挡,然而他精力已被五味消耗得差不多,几招下来也是战成了血人。 渊声此魔,不可一世,霸道横行,舍我其谁! 凌大杰和吟儿一同被困在渊声的饮恨刀下,只觉每呼吸一口热气,口鼻都被塞一块炭,所以连呼吸都不敢,竟宁可窒息而死。 渐渐地,就算他们想呼吸都呼吸不到几口了——刀光压抑下的内部空间,气压越来越小,几乎形成真空,渊声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从外向内将他们封死,谁都妄想打开这樊笼。 这样的恶魔,不需要恻隐,因为他不屑。 随着内力的榨干,凌凤二人气息都越来越短,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这锋利的刀刃瓦解。支撑不住的最后半刻,忽见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渊声不曾像听到林阡那样听到他…… 缓得一缓,那人已拾起凌大杰被打飞的长钺戟、迅疾朝渊声舞出他高妙绝伦的残缺剑法,当万顷寒光平推而至,渊声不得不放弃屠戮、分心转刀向他,隔空交击,啸响声急,势冲霄汉,荡气回肠,凌凤性命之忧总算得解,因确认是独孤清绝而喜忧参半。 原来独孤和林阡一样,都是采取了从窟顶取道,只是他们选择的出口不同,一个在裂谷热流的正上方,一个在此刻这靠近石门不远。适才渊声一直忙着抓药、又和林阡、凌大杰花费了几分精力,独孤则始终于窟顶养精蓄锐,终于恢复到可以在他之上—— 暂时在他之上。 一因渊声终究恢复力极强,再过数十招必然反压,二则独孤内伤甚重、此时交手已算拼命。 数遍金宋,再没人会比此刻的独孤更具霸主风范,与渊声交锋的这几十招内竟能无一丝败迹,和渊声这样的魔鬼都能平分秋色。 吟儿却清楚知道,也许半刻之后,战力会此消彼长,杀气会逐渐往四面八方释放,包括独孤在内的所有人和尸体,全被定格在这以渊声命名的时空,在这一刻,恐怕已经开始,心口正在麻痹,意识不停流失…… 便在这浑噩边缘,耳边倏然出现了一缕叮咚泉响,气息微弱的凌大杰和吟儿,不经意间都觉空前神清气爽,注意力顷刻从战局移开:奇了?水滴已干,怎会还有泉声? 没有听错,那泉声一丝丝飘过耳边,飘过眼前,睁大双眼,仿佛能见一缕缕轻烟,漂浮于战场周边,好像保护着他们不受渊声内力压迫似的,随着时间推移,音律和烟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强,渊声的战力难以置信地极速下降,独孤逐步从平手开始占尽上风,吟儿和凌大杰则完全恢复神智、惊异地发现胸口不再烦闷。 烟雾和音律的尽头,唯见一老者抚琴,鹤发童颜,翩若惊鸿。 “不……”内力骤降、心智正常、体力透支的渊声,大叫扔开身上所有兵器,一溜烟地逃出好远,跪地掩耳护头,表情支离破碎,“别,别!求你了!啊!”独孤正待要追,却觉精疲力尽,一下瘫坐在地,吟儿和凌大杰急忙将他扶起。 “浣尘居士……”众人都认出那老者是净心咒的所有者浣尘居士。净心咒,这到底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它并不像水滴、摄魂斩或战八方那般蕴含特殊声波杀人,完全凭旋律就能让一个魔听一会儿便被净化心灵恢复正常?事实如此,众人并不觉得难听,渊声却害怕成了这幅德行! 不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绝对是一物降一物。  此战虽然不少兵马都是临时部署,但追歼渊声的计划并不仓促,在平凉之战刚落幕的第一刻,林阡等人心里就有了“如果能找到渊声该怎么打”的初步想法,如果说别人都可以临时找,那么,浣尘居士必须第一个到。 可以说林阡和岳离都想到了要请这位浣尘居士相助,而且喜闻浣尘就在平凉。当时金宋双方虽未达成合作,却也无所谓浣尘究竟随谁出征。能到就好。但考虑到《净心咒》起码要弹一段之后、渊声才能被净化,这段时间怎样保护好浣尘居士及其琴是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谁都怕渊声看见浣尘就会扑上去直接将其撕裂,所以只能安排浣尘远距离弹琴,但是洞窟偏偏有杂音干扰,因此浣尘必须也进洞,却是一定要等有人控制住渊声之后才行。 这个时机,刚好适才的独孤完全做到了,是他的残情剑法,钳制渊声在数十招之内都没法抽身去顾近处响起的净心咒。待到无法自拔,却是为时已晚。 那么浣尘又是从何进来?由谁护送?怎知道洞中情况?吟儿往他来处的方向望去,只见裂谷彼端烟雾散尽,有十三翼立于林阡身边、一字排开,很显然,林阡被渊声打伤后顺势回去了第一关,并立即向洞外所有兵马发号施令带浣尘进入。他和独孤的分开出现、前仆后继,亦可能是在寻找吟儿的过程里就安排和计算好的—— 只是地点发生了些许偏差,原本林阡可能是在发现此地通往第一关后、思忖将渊声引入其间继而由独孤制衡之,然而,突然之间渊声造就的裂谷,非但使独孤没能及时过来,便连渊声也去了裂谷那头……所幸这样的偏差由凌大杰填补,独孤也终于及时找到了另一处飞身而落。 而独孤,完全不负众望地,完成了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林阡对他的信心一旦过剩,这里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呜……别弹了!”此时渊声头痛欲裂,在地上打起滚来,他那样的狂人、魔鬼,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孽障,可知我苦寻你多年。”浣尘继续抚琴,轻拢慢捻,渊声服服帖帖,泪流满面。所有人见此情景,都是错愕不已。 “该怎样处置他?”这个问题,林阡一人不能解答。金方主帅、高手们到现在还杳无音讯,这一战有他们一半的功劳。 今日打渊声实在消耗过多,好在没有重蹈当年覆辙害无辜兵马受累。接下来,就是对参战高手的搜救行动了。 当然,首先现在裂谷两端的人都没法会合、即便浣尘对渊声的琴声威慑也隔着一道裂谷。迟则生变,所以林阡等人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凿通被渊声封死的第二关。  半日之后,众兵将齐心协力,终与厉风行、越风、薛焕等人会合,并陆续找到齐良臣、高风雷、岳离。渊声本人被净心咒束缚,渊声门徒或逃离或被俘。 伤亡如愿降到了最少,令人欣喜的是,分摊了渊声的杀伤力后,参战高手无人牺牲。不曾直面渊声的大多都是外伤,而最后进第六关的六人,齐良臣伤势较轻,独孤内伤颇重,岳离险些阵亡。好在大家本身实力雄劲,都能坚持存活。 不管怎样,这次的战绩非常值得骄傲。 或许,若干年前之所以擒杀不了渊声,是因为单凭金国一方根本拿不下他,而可惜,金宋双方的戮力同心合作,也许一辈子就只此一次了。 从纯粹的江湖走出,现实中仍然是金宋疆场,刀枪林立,剑拔弩张。 待岳离终于清醒已是第三日清晨,故凌大杰代他与宋方达成了一致,将渊声锁在一个新的地方,比黑山还要僻静,人之罕至,“此生永不参与任何战事。”对此,凌大杰和林阡都询问并参考了浣尘居士的意见,念在渊声本身无辜,同意继续以净心咒去孽,渊声的几位徒弟执迷不悟,也需一同关押,念咒净化。 金宋双方,各派数位高手秘密护送浣尘、渊声离开陇陕,杜绝了他们被其余漏网徒发现的可能——那些门徒,不会放弃营救圣主的希望,哪怕那可能会搅得天翻地覆,至少他们的圣主是自由的。 对渊声有了侧面了解之后,吟儿才懂,为什么渊声会有门徒,而且称他“圣主”。 上次渊声被洪瀚抒惊扰,由于他们都处于隐居状态、没想到会有人来,所以守卫不够森严;但这次渊声出现了想招惹人的样子,他们便如此细心、滴水不漏地,在洞窟内造出这样多的阵法、机关对敌,同时也不忘照顾渊声的心情,给他寻觅了一处安谧,放置了他所有的喜好。 数十年前渊声落网,他的武馆全都作为非法组织被取缔、门徒们全都失去了扬名立万的机会……然而他们并未怨恨师父,相反,他们各自为了找寻渊声下落而四处奔波,大多都是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甘之如饴,许多年来,从来没有忘记修炼自己的武功。 渊声其实是这样的人,会被这样爱戴的一个人,人待你如何,你待人如何,他入魔前,人品可想而知。 在被毁坏得千疮百孔的南石窟寺内,林阡、吟儿等人看到了记载这洞窟历史的《南石窟寺之碑》,碑文六百五十余字,详细记载了石窟的开凿时间和主造者。 此寺建于北魏永平三年,由泾州刺史奚康生主持凿造。 听院中原有僧侣说起,这位奚康生是北魏名将,出身军伍,酷爱习武,军功赫赫。 “他虽一介武将,却有勇有谋,擅长以少克多,险中制胜,几乎是个常胜将军。他总以潜心向佛之貌示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舍了自己的住宅去建立寺塔。然而他善开杀戒,镇压泾州叛乱时,曾对平民、僧侣亲手屠戮,杀生无数。”邪后说时,林阡意识到她又多了个和海逐浪吹嘘的资本,忍俊不禁。 “一边诵经念佛,一边大肆杀生,真矛盾的一个人啊。”金陵抚着红墙,难以置信。 吟儿一愣:“渊声他,不也是这样吗。”她把渊声在洞内治疗她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家都觉不可思议,看到药方才知不假。 “原来他和阑珊一样,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越风说。 “所以门徒们找到这里,也有可能不是临时起意吧。”林阡看着这药方,宁可信其有,先给樊井验证,若真有效,神堂堡和葭州便要纳入行程。(未完待续。) 第1294章 世之奇士 开禧二年二月初,越野山寨寨众于平凉驻地意外出土一块无字石碑,因先前从未发现有这块石碑的存在,教人都直呼神奇,以为其从天而降。部将禀告陈玘之后、陈玘立刻来见穆子滕,恰好林阡、吟儿等人也在,听到这无字天碑,惊异之余颇感兴趣。 “天骄和文暄一向说‘名比实强’,倒是可以利用这石碑,宣扬壮大声势。”林阡笑说,可将这天降石碑的事情神化,以“天命归宋”来震慑对面金军。连日来战势不上不下、毫无推展,也真乏味得紧。 “我觉得还可以效仿霍去病,打到狼居胥山他就立块碑在那里,宣告咱们汉人打到这儿来了、这里有我们插的旗、是我们的国土。”吟儿笑说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典故,“虽然不及霍去病打得北,但好歹也是件丰功伟绩。” 风行、陵儿、邪后都觉振奋,越风、子滕、轻衣亦称可行,林阡便听从了吟儿建议,在崆峒山顶建立丰碑,刻南宋年号、盟军众将旗号于其上,除却现下就在陇陕各地征伐的俊杰,自然也少不了已逝的瀚抒、耿直等人。 所有名号,全由盟王盟主刀剑写就。开疆辟土,树业建碑,众将最小有赫品章那般的弱冠之龄,最大如郭子建也才年近不惑。盟军是如此年轻、朝气蓬勃。 一众兵将欢呼声中,越风凝视吟儿侧脸,片刻,视线转向她身边正握着她手帮她一起剑刻最坚硬处的林阡,感慨万千:这就是吟儿的心愿,“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终于实现了,他也为吟儿感到高兴。 吟儿,爱到最深处,你的心里只有林阡、没有旁人,我知道是他坚定了你这抗金的信念,此生不渝。哪怕他曾对你不珍惜、不重视、冷落过、伤心过,就算他的部下赶你走,你却还都守在他身边。是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不是一味去对她好,更不是试图去改变她,而是尽可能去为她改变,哪怕不懂她的信念,也去守护她的信念。 渐渐地,我也懂了、并爱上了这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信念。 所以,我会一直为林阡和你、为哥哥和子滕、也为我自己,守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国,打开接下来更广阔无边的世界。至于其它,不后悔,不遗憾,不纠结。 多年情结尽数得解,曾经万分放不下的爱恋,终究积淀成为超越爱情的战友之情。放下了,舍得了,一身轻松,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当吟儿心愿得偿、越风终于释怀,此刻林阡立马平凉第一峰,面对着烽火战路和仙幻山境,强据两种风烟,兼得红颜山河,一时意气风发。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 这些年来,在广南天骄、湖南华沈家族、江西宋恒三大势力的基础上,福州厉风行、淮南四大帮会、大理傅云邱、川东郑奕等盟军主力如雨后春笋、蒸蒸日上,此外,夔州由寒家四圣轮流坐镇,黔西由诸葛其谁与青龙打理、利州由风鸣涧代为号令。 如今,继他们之后在金朝内部,郭子建统领的陇右与越风穆子滕治下的陕南盟军业已趋于稳定。 连日来,更一直收到杨鞍、刘二祖等人的好消息,红袄寨经过将近一年的休整已然成为一支遍布山东的精锐之师,鱼张二、冯天羽等人在山西、河北等地亦纷纷响应并建立其分舵,如火如荼。种种迹象都显示,抗金联盟从东、西两路已分别侵入金国腹地极深。 加之包括独孤在内的云雾山排名陆续归队、官军义军军心空前统一,林阡逐渐有了和完颜永琏正面较量的资本。 无法探知完颜永琏的心情,因为就在这关键时刻,他被完颜璟召回了朝中务政。君命不可违抗,他唯有留下所有部署、轻装简从回了中都,这也是渊声之战他未曾参与的原因。 离开之时,那完颜君隐一路从高处尾随遥望,完颜永琏曾不止一次驻足等那小子奔过来、和自己一起回朝,像若干年前练习骑术的走马场上一样。然而原则终于胜过了感情,完颜君隐还是选择了中立,故此,完颜永琏离开时也带着一丝失落。 吟儿原本因为杨鞍说宋贤吴越都可以回林阡身边助阵而高兴,却在听闻父亲与兄长这幕情景之后郁闷了很久。虽然早已狠心站在林阡这边与父亲对抗、当然更加愿意见到林阡得意,但每每涉及父亲的伤感,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一边是立场,一边是良心。这愁绪又不可能和任何人说,所以一焦虑火毒难免反复。 所幸樊井对渊声药方有了结论,这几不眠不休一直在研究那张纸和那些药,得出的结论是确实可以尝试,不过要改动几处药名,比如说,那个千层土,其实应当是破故纸……诸如此类,错误百出。 “辛苦你了樊大夫。”吟儿一想到渊声在洞窟里砸下一块土说那是药的正经样子,就难免破涕为笑。 “所以渊声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神堂堡和葭州,要趁这难得的闲暇时机,赶紧去一次。”不同于捉拿渊声,寻取寒毒是私事,林阡没有出动任何兵马或高手,只趁这战争偃旗息鼓、大军休养生息之际,由他和吟儿两个人乔装同去。  离金夏边境不远的神堂堡,实际在西夏境内,地理上是自古三秦要塞,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 寻找寒毒并不一帆风顺,起初二人在县城打转毫无头绪,询问医者或药铺掌柜,哪怕都通些汉语,十有十个不知真龙胆为何物。 只剩下唯一线索,唯能够间接寻觅——当年茶翁之死还历历在目,寒性极强的“青桐尾”,周边有各类火性毒兽聚集。 所以真龙胆存在的地方,必然生长着大量火性生物。凭着这一点按图索骥,终于在两日后寻得一处偏僻山林,名曰惜盐谷,深不见底,杳无人迹,最邻近的小镇也有十里开外,并且距县城也已极远。 那惜盐谷气候干旱、土壤瘠薄,日照之下,便连地面都觉炙热,吟儿自然不可前行;然而深藏其中的真龙胆寒性可见一斑,那东西若然寒气外泄,反而只有吟儿能碰。最关键的是,真龙胆在不在其中,犹未可知。 阡吟选取各种时间从不同方位试图进山、屡次碰壁、难免心灰,但却并非一点没有进展——最深一次林阡已见到了疑似真龙胆实物,但遭到环伺猛兽、毒蛇夹攻,越杀下去、前仆后继的还越多,一时间有如深陷血海、无法自拔。林阡本就有伤在身,双刀略有不及,险些被毒蛇缠腿拖下沼泽,所幸临危释放“青桐尾”,才勉强逃出生天。 经此一战,林阡唯有和吟儿一起退回小镇、思考策略后再做决断。当寻药几乎演变为一场送命之旅,阡吟对这真龙胆少见的没有底气。 “不如放弃好了……”吟儿心疼地对林阡说。 “当然不放弃,吟儿,那确实是个可以救你性命的东西。”林阡回想深林所见,那长在山间的纤弱之花,寒性确实能有青桐尾程度,毒素亦不外泄,完全可以成药,绝对是渊声所说真龙胆。 “可是这会要了你性命。”吟儿看他伤口迸裂,心里万万不忍。 “这次是因为不知真龙胆就在那里,是以毒兽来得措手不及,下次知己知彼,靠近那地方就将青桐尾全数上阵,一定能行。”林阡一边任她给自己换肩头纱布,一边在案上画撤退路线。以青桐尾作为屏障,他要在最少时间内摘断这名叫真龙胆的毒花,并趁蛇兽消化完青桐尾之前从最短路线出山。 这时有几人从客栈窗外经过边走边说些什么,正给林阡裹伤的吟儿听到几个零碎的西夏词语,声音还有些耳熟,不知在哪听过——西夏熟人不多,难道是一品堂? 吟儿张头去看,那些西夏武士正好拐弯没了踪影,不想这才伸出窗外,头就朝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一撞,抬眼一望,原来是又一从走廊经过的路人小腹,“啊,对不起!”吟儿急忙道歉,那人打扮怪异,眼长而细,鼻长而扁,身材魁梧,皮肤粗糙。 那人听她道歉,不冷不热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走了,可能是听不懂她语言?吟儿远观他骨骼,像极了鞑靼四杰,心中一凛:“这边关小镇,怎聚集了这么多人?”其实她一进镇上就觉得奇怪,感觉比县城还要繁华。 “我也想说,附近荆棘丛生,唯独那里坦途,说明除我之外,不止一人要这真龙胆。”林阡回忆说,彼时,他正奇怪着障碍全无,就遭到了毒兽十面埋伏,“既然竞争者多,就更加不能放弃。”看着吟儿,语气坚决。 “这些人看来比我们来得早得多,这样都不能取得真龙胆……”吟儿没信心地说。这小镇如果没有真龙胆,可能也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偏偏有宝贝在山里,便成了个江洋道。不过,十里之外的惜盐谷,应该是真的没有人、只有类似云横山庄的虎穴龙潭。 “吟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林阡笑着给她信心。西夏、鞑靼人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对方奈何不得这真龙胆,所以林阡都没在采花时碰见他们。不知他们在这儿多久了?可惜没一个人比他林阡更适合。 镇上这些来自各国的高手,提醒了林阡和吟儿,一开始不知情、而且宿在山林边、才不需要多加防范,如今进得此间,知道这么多人都要这同一个东西,那就又遇见了江湖、在争夺前必须尽量回避熟人、以免横生枝节——林阡虽不如渊声暴虐,却也满世界宿敌。 只能希望,这乔装打扮不出卖他们了。  翌日于饭馆吃着早饭准备动身,忽然间空气一紧店外杀气直扑,阡吟循声看去只见先有一人跌跌爬爬一边进店一边仓皇回顾,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将他扶起,杀气的载体已然闯入,一群彪形大汉提着弯刀虎视眈眈,比吟儿昨天见到的鞑靼人还要威猛。 接下去大汉们的话阡吟并不能听懂,好像有说西夏语有说鞑靼语,另一厢,只见那跌爬之人脸色苍白、不住磕头,神态动作都是饶命。 “欺人太甚!”吟儿以为这里也有欺软怕硬,看那人书生打扮、文文弱弱,而鞑靼人不依不饶、似将挥刀就砍,差点直接拍案而起。林阡一把将她拉住:“不太像啊,这里好歹是金夏边境,鞑靼人不会敢随意滋事。” “那不一定!毕竟上次的侵略之战,鞑靼人是战胜国,李纯祐又弱小成那副模样,他们不怕他。”吟儿垂眸,“也不知他怎样了。”鞑靼人之于西夏人,应就像若干年前金人之于宋人,位高一等。 “静观其变。”林阡一边关注事态不容命案发生,一边按住吟儿不许她随意暴露。 便在那时,店小二指向楼梯哇哇大叫充满欣喜,好像是说鞑靼人投降吧我们的人来了,果不其然,二楼下来的是和阡吟住在同一间客栈的昆仑派高手、也就是一品堂存活下来的最后四位,身后数十个亲兵都是他们的随行部下。 见到鞑靼人时,他们自然不像旁人那般唯唯诺诺、心惊胆战,而是随刻弯弓搭箭、极尽威慑。他们也在高声述说着什么,应是在驱赶鞑靼人走。 “鞑靼人的刀,钢火、锋刃都不错,西夏人的弓,原料极好,射程应当很远。”林阡评价道,如果只是江湖比拼,一品堂必然不会比鞑靼人逊色多少。 气氛越来越紧绷,不见鞑靼人退、也没见西夏人开弓,反而中间那个白面书生痛哭流涕,愈发生无可恋的样子。林阡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表面这么简单:这阵仗甚是怪异,随着两边人数都越来越多,小小的饭馆也挤不下,这到底是要一起终结了书生,还是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两方僵持时刻,忽听店外一声怒喝“住手”,有人飞身而入掠过众人头顶、轻飘飘直接落在书生之侧,两边刀弓手因他剑袭而阵型略见收缩,“众位听我一言!”这句连同上句都是西夏语,阡吟和部分鞑靼人都听不懂,那人显然是生活在边境很久了西夏语非常纯熟,可是,为什么是那个人—— 吟儿一惊之下本能回望,看到门口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这白衣剑客缓步入内——林思雪。 人群为她散开一条道来,她很快就到达完颜君隐身边,虽只瞬间,对视默契。 为何完颜君隐也要真龙胆?难不成他也研制寒毒?可是和这白面书生又有何关系? 一头雾水的阡吟两个面面相觑,看着完颜君隐和西夏、鞑靼人交流片刻,双方戾气竟然都消散不少,不多时,那白面书生被绑缚起来交到鞑靼人手上,西夏人立即一同簇拥着他们出去,完颜君隐和林思雪最后出门,一场闹剧戛然而止,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只有几处凌乱……那么这些人、是要往惜盐谷去? 阡吟还不知道要不要跟去抢真龙胆,就听见隔壁座位响起数声拊掌:“小王爷好口才。” 完颜君隐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楚将军观战久矣,竟宁可看戏,也不推动。”毫无惊讶,似乎一早知道她在这里。 阡吟也根本不用转头就知道楚将军是谁!哪里能转头,转头她就看见了!竟然她也在?! “何必推动?他们自然而然会合作,只是时间早晚。”楚风流微笑斟茶。 “时间早晚?只怕到那时,环庆已是林阡天下。”完颜君隐冷笑一声,携林思雪离开。 谁能想到,金南第九和金北第四竟是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对话。 “小王爷他……”齐良臣的声音。 “看来是铁了心要挡王爷的路。”楚风流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他实在糊涂。世界太小,理想太高。”这个人是……轩辕九烨! 他们的声音对阡吟而言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绝对不会听错,可是,怎么他们也都来了?!阡吟明白,令西夏、鞑靼、小王爷、金人都趋之若鹜、而必须要用白面书生敲门的东西,绝对不止真龙胆那么简单。  待到楚风流等人也紧随其后,饭馆内只剩下阡吟、掌柜、店小二等寥寥数人。 “究竟发生何事?他们适才都说了些什么?”林阡立即去找这店小二释疑,他一进店就知道店小二通汉语。 “客官有所不知,这就要从头说起啊。离咱们这镇子不远,有一处惜盐谷、里面遍布毒蛇猛兽,多少年来,凡有入谷者皆化白骨,无人生还。”店小二停下扫帚,回忆,“咱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不敢也无需前去闯荡,所以竟然不知,那惜盐谷的深处,现在已有了人居住。” “有人居住?”阡吟都觉不可思议。惜盐谷里有人?一直以为小镇是被真龙胆带动了发展,原来不是,另有其人。 “若非数月前一品堂和这些鞑靼人一起到了这里,我们也都不知道。这样干旱、贫瘠、恶劣的环境,正常人谁能受得了?”店小二说。 “有可能谷中景象,和谷外完全不同。”林阡和吟儿同时想到魔门的桃花源。 “日子一长,我也听出个二三来,他们想打死那些毒蛇猛兽,以期接近谷的主人。”店小二说罢,阡吟都心底雪亮,原来那些人压根不是为真龙胆而来甚至不知道真龙胆,他们的目标是谷主、障碍是蛇兽。 “一品堂的人说,这位谷主能帮助国君恢复声望、重振军威、佑我西夏。”店小二滔滔不绝,“据说这谷主姓柏名轻舟,原是金朝河东人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曾四方云游、结交广泛,精通各国语言、文字,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原来是他……”林阡恍然,吟儿一愣:“你也认得?” “他还是逃不过啊。”林阡点头,“年少时,我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个奇人,年纪轻轻满腹经纶,聪慧、明悟、见多识广,对不少事件竟好像能未卜先知,所以人称‘孔明再世’‘王佐之才’,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引起金主重视、招之辅佐即可,谁想后来越传越夸大,‘得之必结束乱世、一统天下’,那便不止是金国一个国家的事了。我总觉得他才识过人,结交的人当中有人嫉妒,故而将他捧杀,果不其然之后就销声匿迹……已经好些年了。” 毋庸置疑,这种带着“得之必得天下”光环的人物,盛世绝对被杀,乱世必遭哄抢、抢不到也必杀,所以他的遭遇和景州殿一样,不得不低调存活、举家四迁。好在,他居无定所,当然就可以隔段时间出来云游四海,加之结交知己应该也有所交流,所以不曾耽误其耳闻目睹世间万象,可谓行于天下之间、静观诸侯成败。 这样的人,此刻避居于金夏边境的神堂堡、以真龙胆防身并不奇怪。真龙胆带来的毒兽效应,一能护卫人身,二能掩人耳目。 “果然很有名。”店小二继续讲述,饭馆果然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据说先前他还不曾找到这惜盐谷。因先王待他仁慈友好,他在中兴府住过一段时日。” 李纯祐竟成了先王?吟儿心头一震,为瀚抒难过,也为李纯祐伤怀,他终究没有敌过他母亲和叔父的联手。 “李纯祐一定是大难临头之时、觉得只有他能给自己救助,故而向一品堂透露了此人位置,然而西夏人一来,鞑靼人闻讯而至,而近来金宋战事频繁,齐良臣正好驻地就在不远,所以楚风流等人也听说了,当然要抢。”林阡理清了头绪,齐良臣在对抗渊声之战中受伤甚轻,因此没有耽误动身;楚风流和轩辕九烨正好也是养伤状态,时间充裕。 静下心来,忽然想起莫非在陇陕之战中救过的两个公主——或许那两个公主的父亲、也存着这样的野心想找到柏轻舟吧。可不巧完颜永琏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便只能藏掩、回避。当然这都是林阡的猜测和联想。 “可惜这么多人,谁都没过得去蛇兽那一关。”店小二被掌柜瞪了一眼,赶紧扫地,扫两下又心不在焉、继续唠嗑。吟儿为了贿赂掌柜和酬谢店小二,分别给了点费用。 “他们应该都是准备不足,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那里有那么多毒蛇猛兽。”林阡深知,这些人和自己的来意不同,起先并不知道蛇兽是因为真龙胆才聚集,也不知道要用寒毒去火蛇是最对症下药。加之远道而来,谁也不会带齐毒药、哪怕像林阡这样带齐了也不一定能有用。以为武器装备就能侵入的他们,自然去多少沦陷多少,尸体都填平了荆棘丛。 “所以适才那个白面书生,是他们靠近的唯一武器了。”吟儿猜出两分来。 “那是柏轻舟的知己好友,是神堂堡的一个读书人,可能是要和柏轻舟会面,被一品堂从画像里认了出来。鞑靼人精得很,立马抢先来抓。这书生东躲西藏,却还是没藏得住。”店小二一脸惋惜。 “那么适才到的白衣剑客,说了些什么话化干戈为玉帛?”吟儿问。 “他说,此刻不是这人在谁手上的问题,而是大家应该暂时摒弃立场、团结一心,推着这人一起去逼迫柏轻舟现身。又说,如果只有区区一方势力到场,柏轻舟根本不惧。因为一方如果能去,必定是在经历了两败俱伤之后,疲惫不堪,而且还有第三方、第四方后顾之忧,畏首畏尾,柏轻舟那种人,岂能觉察不出?必然不为所动,坐等或挑起我们自相残杀。众人不如一起去,一来不会节外生枝,二来合作起来众人势大。逼柏轻舟现身之后,再让他考虑择主的问题。”店小二说。 “他说得对。事实上也并不是谁能胁迫着打过去,谁就一定能得到个顺从的柏轻舟。”林阡分析,“西夏人是为了救李纯祐,小王爷应该是自己缺个军师,楚将军他们必然是为了那预言。” “奇的是,鞑靼人里那些会说咱们西夏话的,可能技艺不精,所以翻译出了纰漏,竟传成惜盐谷中有个绝世美人,‘大贵之相,位极宫掖’,故而鞑靼人是凑热闹来了,口口声声要把美人抢回去。”店小二说,吟儿笑了起来:“应该是一品堂看鞑靼人跟过来找理由骗他们的,不过骗术不够高明,这样一个旺夫的美女,哪个枭雄会容其旁落他人?”不由得一怔,“难道说,那个柏轻舟,还是个女子不成?” “嗯?口口相传的都是柏先生,我一直以为那是个男人啊。”林阡一愣,也不确定。  其余一切都已不要紧,当金夏蒙三方形成同盟,柏轻舟逃不开必须择主,应当就在今天了。 当惜盐谷的大门限时向外界敞开,阡吟寻药走这条捷径自然比硬闯好得多。然而,虽然金夏蒙都不知道真龙胆的存在,柏轻舟等人却怎可能?以之保命的东西、必然严加看管,一言不合就可能关门放蛇。所以阡吟妄想在路过之时趁虚夺取,当然,阡吟也不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 林阡的想法是,既然谷中有人、也赖真龙胆救命,那么要想得到真龙胆,就非得先和他们打个招呼。何况那样一个才华盖世的人谁听了不动心?吟儿也想见见。阡吟于是借另外三国的东风也入谷来见柏轻舟,欲参与这场关于招贤纳士的角逐。 若能有幸得之,得到真龙胆自然是顺手之事,至于是想继续隐居还是就此入世,任他自己选择。 若只是参与,那也得和他照个面叙说事实,毕竟那会儿他也离开惜盐谷了这花对他而言也失去价值,正好趁他还在的时候轻易拿到手。 这场择主终究是双向的,话语权更多在柏轻舟,群雄必须对之礼让三分。而由于毒蛇猛兽还都由柏轻舟族人控制,故群雄更必须遵守规则入乡随俗,否则有进无出。不过当人质已放,为确保公平,金夏蒙各自留部将数百,与柏轻舟族人剑拔弩张,直到群雄安全出来。 这山谷果然非常古怪,前一段尤其炽热,走一段冻彻心扉,最深处温度适宜,虽不至于风光秀丽,倒是极为适合隐居,无怪乎吟儿一路啧啧称赞。 谷中人给出的两种丹药,一种能降温走过第一段,另一种则完全相反,时效正好足够。在群雄进入山谷之时,果然整条道上毫无蛇兽侵犯,真龙胆附近亦有人暗中把守。谷中人可能武功低微、人数不足一百,但控制蛇兽自有一套,一旦有人心有不轨,便立即同归于尽在此。 送丹药的侍女见最后进入的吟儿和旁人不一样:第一种丹药她吃了双人份,第二种丹药一概未碰,于是笑了一笑:“原来你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近朱者赤,这侍女就很聪明、见微知著。林阡实话实说:“确实另有它意。”那侍女留意了他们几眼,没有再说什么。百折千回,几人行到一大殿之中,却与其余人不在一处。 “两位稍等。”这一等等了快半个时辰,百无聊赖。林阡猜测,这柏轻舟是对他们进行分开考核,初步筛选。 “和陵儿的比武招亲有些相似啊,然而,应该不是考诗词歌赋……”吟儿想,多半是才士论政级别? “先生他,还未曾醒……”一个时辰过去,才知柏轻舟把他们一直晾在这,该不会是考验体力?吟儿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可别在第一关就害林阡被淘汰。 日上三竿,终得相见,那时人最容易不耐烦,后来听闻,就在那时昆仑派有高手烦躁等不及,差点冲进内室去强逼他出来,反而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 所以到此刻真正对话,就已是第二轮角逐,阡吟因为来得最晚、最后才见到“考官”。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五官端正,温文尔雅,书卷气质,年轻时应当十分俊秀。“是……柏先生吗?” “二位尊姓大名?”柏先生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 “林阡,凤箫吟,来自南宋江湖。”林阡回答。 “金宋之战箭在弦上,盟王盟主竟有时间抽身。”他听说过他们。 “目前形势胶着、刚好养精蓄锐,是以抽空离开。”林阡道。 “在下说的不是环庆之战,而是举国北伐,只怕就要开始了。”果然洞明天下事态,林阡不禁为之一惊。 或许天下大势当局者迷,反而是这些隐士看得最透彻。 “起义军刚尝到些甜头,后面的宋廷必然膨胀。”柏先生说。 “是的,膨胀的,都比实际的要快。”吟儿点头,心想柏先生适才和金人、鞑靼人、小王爷交谈时,应该也分析了各自内忧? “与盟王的初衷一定偏离了不少?”柏先生问。 “我原先的谋划,是待盟军东线奠定妥善、西线克服环庆之后,做足战备,八至十年,再行决战,然而完颜永琏和仆散揆等人以退为进,不止一次诱导朝廷贸然北伐,热血也最容易沸腾……实则山东之战过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盟军在两淮的势力、临安朝廷的主和派们都已尽一切可能压制伐金热潮,然而还是拉不住这将发之弦。”林阡叹了一声,“这场将要开始的金宋举国之战,盟军也只能在帮助和救援朝廷之余,确保自身节奏不受侵扰。” “除了帮助,你还用了救援二字。”“是。”林阡本来不觉得朝廷必败,但吴曦的抹熟龙堡事件给了他不小的阴影,他知道现在不少官军都有所改善,但十有六七还是战力不足,委实担心他们不仅打败仗不说,还连累本该扩展的盟军一起丢盔弃甲而走。说是这么说,林阡不可能不管他们,更不可能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拖他们回来那不是帮金人打他们吗?于是林阡只能帮他们尽可能揽走一些战事,在此期间,如果他们自身打败仗盟军靠得近也还是要救——“既然如此,本身节奏如何不受侵扰?”柏先生问。 “受侵扰是一定的,不过我们盟王擅走曲径、双肩挑担行路,吃点苦没关系。今年损失的,来年再赢回来好了。”吟儿笑道。 “不错,既然大战箭在弦上、败仗也在所难免,那便坦然面对、逆流而上。”林阡点头。 “盟王盟主可知‘大蒙古国’?”柏先生忽然话锋一转,阡吟都是一愣,摇了摇头。 “今年春天在斡难河上,铁木真建立蒙古,尊汗号为成吉思汗。”柏先生说,“这些年来,此人统一了漠北草原,并陆续征伐西夏、金国等国。距离南宋较远,你们先前不知情倒也无可厚非。” “那个大蒙古国,就是那些鞑靼人的国家吗?征伐西夏,也就是去年的事。”吟儿想起瀚抒也说起过铁木真。 “不错,正是他们,去年夏蒙之战蒙古兵大肆入侵,李纯祐不敢发兵迎战,终至一败涂地,不知盟王盟主对此了解多少,有何看法?”柏先生问。 吟儿瞬间有种科举考试蒙对试题的感觉——因为她完全知道李纯祐为何不战!并非世人相传的胆小懦弱。 洪瀚抒和李纯祐的促膝长谈犹在眼前,吟儿不自禁对答如流:“其实他不是不敢发兵。蒙古侵略实在突然,李纯祐若仓促应敌,只会轻易暴露国力,正中蒙古人此战下怀,还可能会将敌军引入腹地、造成更大伤亡。因此李纯祐应当是铤而走险,疑兵之计,令蒙古人不曾深入腹地,缓兵之计,西夏得以喘息寻找出路,骄兵之计,令蒙古人觉得西夏不足为虑。这步险棋,却会令君王失去民心,唯能希冀被民众封为战神的洪瀚抒能到李纯祐身边,挑起大梁,二人合作挽救西夏。” “然而孰料,洪瀚抒一来刚愎自用,二来走火入魔,竟令李纯祐背上了万世骂名。”柏先生似也认同这答案,他也这么看,“盟王,洪瀚抒终究选择回到了你的麾下。” “瀚抒之死,实则是我亏欠李纯祐。当初我曾立誓为瀚抒完成遗愿、守护西夏,然而分身无暇、鞭长莫及、到今日才知发生宫廷政变。如今吸取教训,祁连九客部分兵马将回西夏待命,并和盟军建立联络。将来若有再次侵略,陇右盟军会协同祁连九客,一同捍卫西夏。”林阡认真说着未来的规划,情真意切:“要让民众们发现,他们的战神洪瀚抒还在,一切就和那时候一样。” 柏先生似乎有所动容:“好。”话毕,起身要走,“接下来是比武,你二人且去园中。”  为何先试体力、再论形势、还要比武?吟儿猜测,这柏轻舟择主条件很明显了,一是要考察态度,二是不想找个见地、理念差异太大的,三是因为谶语傍身他必须找最优秀的集团来保障人身安全。 “不错,他应该是个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人。”林阡想起他最后的动容是为了西夏百姓,“意欲招纳他的几乎都代表了一方豪杰,怎么说都会有承担、有韬略,符合人主的基本资格,所以他适才通过初次见面、试探和讨论,彼此了解熟悉,继而在见识和宗旨上有所掂量,通过他考量的势力才会进入下一轮。” 正说着走出大殿,看见池边已聚集了不少人,蒙古武者、楚风流等人都映入眼帘,环视四周却不见小王爷。 “小王爷的理念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竟和他不是同一路人?”林阡显然觉得诧异,未及思量便被人打断——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轩辕九烨于人群中浅笑,显然是第一个认出他们的。 “彼此彼此,鬼兮兮。”吟儿冲他做了个鬼脸,战场上确实很久没和他正面比试过了,他现在肯定比不上被渊声历练过的她。 那时侍女宣读了比武规则,金宋蒙古三方各出三位高手,单打独斗、限招比武,三国两两交锋后、以胜场排序取前两名进下一轮。 “真吃亏啊。”吟儿嘀咕,他们就两个人。另两家可不同,人多势众随意挑选。 “他们冲着柏轻舟来,我们冲着真龙胆来,他们带足了人,我们带足了毒——目标不同,准备必然不同。”林阡宽慰她。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两个人就要承担……六场比武!(未完待续。) 第1295章 金帐武士 林阡、吟儿和轩辕并排站了好一阵子,几步外的楚风流也终于发现原来是他俩。 “这乔装……”楚风流原还和齐良臣交流着,突然中断对话并露出莫名其妙的一笑,齐良臣循声望去,这才看见心心念念的对手:“终究瞒不住这消息,他们来得不算晚。” “却为何只来了他们两个?”楚风流环顾四周,若有所思。 “毕竟天尊大人坐镇,他其余麾下走不开吧。”齐良臣忖度。 吟儿正朝轩辕怒视酝酿战意,冷不防斜路一道罡风,吟儿本能避闪反手推剑,那人极速格挡凌厉一掀,惜音锋刃与他手上武器生生相撞,一声锐响,各自都是倒退两步。 那人武器回身,却无匣无鞘,只不过横于胸前,一把扇子而已。 吟儿不禁一怔,记起西夏沙漠中对瀚抒阴毒攻心之人——那个可以笑着和瀚抒说话瞬间却变脸进攻的使扇者。 “脱里”,听到他同伴们喊他,他们显然问他发生何事,而他边解释边神情繁复看着吟儿,显然认出她是那个给他们带来厄运的国师夫人。 林阡早知道吟儿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只希望他们不要恨屋及乌,如果能怕她三分最好。 谷中几位侍女各自会些汉语、女真语、蒙古语,所以正对他们详细述说比武规则:由于柏先生是被迫现身,比武自然属于临时起意,故而没有搭建传统意义的擂台,而是就地选取池上所架石桥。众人需站在桥栏上限招比试,十招之内谁被打落谁便算输。 “这敢情好。”林阡一听规则利于吟儿不禁长吁一口气,这家伙轻功一流再加上现在还有点轻微怕水,必然会拿出李广射虎的勇气。 那时吟儿目不转睛看着桥头已然在比的金蒙双方,他们各自派出的都是年纪较轻的小将,一看都是后起之秀,很显然金人看重林阡、蒙古人忌惮吟儿,都把各自最厉害的押在和他们比武上了:“这下糟了。” 林阡顺着她的视线去瞧比武,看那三个金方小将个个身手不凡,脸很熟应该都参加过环庆之战,其中,完颜丰枭能敌海逐浪、徒禅月清能败百里飘云,另一个也是楚风流近期在陕北拔擢……不禁叹楚风流向来慧眼识才。 然而难免立即就被柏先生的话敲醒——这三个金方小将对面的蒙古年轻人,也全都不遑多让,个个都能与金方战平! 没错,这三十个回合的时间内,没有一个人掉下石桥,甚至还没分出胜负,教林阡意识到柏轻舟问“盟王盟主可知‘大蒙古国’”以及安排两两互斗的深意。林阡此刻的感觉,就如同当年得知短刀谷原来充满邪恶一样颠覆,虽然他早前就通过吟儿知道蒙古的存在,但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蒙古的威胁和金宋开战的局限性与危险。 向侍女询问了几句以知己知彼,才知这三位蒙古年轻人都是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形容之时,还只说是金帐武士之一,明显不是前二十的档次;尚未参战的,使扇者脱里、使杖者铁钼尔不花原本来自蒙古四杰,年初加入金帐武士,分别列在十二、十三位。还有个叫茂巴思的是这群武者的首领,为金帐武士第五,正站在最一隅的位置所以被最后介绍。 林阡依言看向茂巴思,那是个秃顶老者,中等身材,不像蒙古人,倒似来自吐蕃,在一群蒙古人里显得其貌不扬,但既然在此间武功最强,林阡就必须亲自揽下他。那时他若有若无眼神与林阡有所交汇,林阡心知,茂巴思也是把目标锁定了自己。 “那个脱里,我先会会!”吟儿这性子,拉都拉不住。彼时宋蒙武斗亟待开启,脱里已摇扇站立桥头候敌,吟儿想利用他对瀚抒的后怕将之击垮,当即飞身跃上站在桥尾,承担起这关键第一场。 没法对话,只能对招。比武自要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吟儿一剑飞袭,博采众长,灵性十足,配上轻盈步伐、迅疾身姿,实在令人目不暇接。 脱里持扇合拢,如驭铁棍,刚柔并济,也是手速奇快、脚力一流,攻守全然变化多端。 细看脱里扇边,还设计有锋利刺刃,对敌时可比石硅锤面狼牙,所以冲着惜音剑正面击打,未见扇身半点损坏,切金断玉,锐不可当。 “呵,这家伙进步不小。”吟儿想起沙漠中初见还觉得他是秦狮等级,现在恐怕已经超出,不过,很可惜她比秦狮要强!纵然他武器锋利如斯,触不到惜音剑能伤几毫? 点啄崩击,吟儿招式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从未见过这种既花哨又厚实打法的脱里,一时间跟不上只能见招拆招以守为攻。 “很好,吟儿先声夺人。”林阡放下心来。 风云突变,却看脱里猝然张扇,力道狠戾,如刀劈砍,吟儿从容不迫,脚尖轻点,从栏杆上一跃而起,瞬间从其杀伤范围飞离,不由分说反攻一剑,从上而下其中蕴含十式。 当吟儿居高临下,剑中招式千奇百怪、灵幻至极,脱里则进入状态、紧随节奏、轻轻摇扇似要遮挡,却在那意想不到之时扇中涌出无穷黑雾,万钧之势齐朝吟儿扑打,远远望之如荒漠沙尘、无序肆虐、席卷四野。 好在吟儿沙漠中见过此招,早知扇中裹挟毒砂,瞬即以一招“风起大荒”斩除暗器,同时落回桥栏不停断以“月晕知风”回刺,守势坚硬,去势凶猛。 电光火石之间,毒砂散尽,危机亦消,徒禅月清、完颜丰枭等人,此刻站在楚风流之后,也都为吟儿的剑招叫好,显然这比适才他们的比武要精彩得多。 不止于此!看吟儿月晕知风打到脱里面前,脱里也看出了路数出扇摇挡,不料就在转眼脱胎换骨成了“雪拥蓝关”,脱里才进入状态就再次险些跟不上,好不容易反手抗下这一剑,吟儿的“花林月照”已近在咫尺。 然而战斗远远没有结束,吟儿正自得意,脱里手中扇忽而极速旋转起来,竟似要转化成又一武器,此刻在吟儿正对面激转如飞,火星四溅,风格诡谲,声如雷鸣。 蓦地脱里脸色一沉,铁扇化轮脱手向吟儿飞旋而来,力道之刚猛,中分几丈之外的竹子都绰绰有余。 这样一件带着诸多棱角的锋利杀器,被脱里近距离投掷、直接冲撞向吟儿身体,无论哪一点劈切上吟儿都会将她拦腰截断! 迫在眉睫,吟儿知性命之忧急忙向后连退数步,直至桥尾无路可走,却争取了充分时间挥剑自救,那一刻她剑法乱舞早不成章,即便林阡也只能看出几种来自云蓝的点苍剑法,同时也有程凌霄所授松风剑的影子,另外还具半丝挥不去的完颜永琏的简约风格——不错,吟儿的剑法比昔年博大不少、充实不少,反而却精炼了太多,也沉淀了太多。 此时风花雪月与青城剑法交织成无垠剑气,在吟儿和铁扇中间阻挡,泼水不入,且两大剑派的剑招融合恰到好处,争如海月照松间、薄雪流石上。吟儿已然将战局推前一步,眼看着就要把铁扇打回去。 然而这紧要关头,脱里袖间再度释放的万千黑砂,凭借着扇轮的高速转动倾洒,比适才势道更猛,犹如汇聚成了黑龙挂般,透过间隙往吟儿倾轧,当这些黑雾成气成团将吟儿完全笼罩,脱里阴冷的表情仿佛在对她讲:绝招我会流露给你?是的吟儿远远没有见过,确实厉害得多! 飓风奔袭,割面而来,吟儿竟放弃抵抗,连同着对铁扇也不管不顾了?危急关头,还看她重新退到桥尾,闭上双眼,竟怎好像还想休息一会? “胆量一如既往。”轩辕九烨心底雪亮,瞄了林阡一眼,他虽神色凝重,却似乎知道吟儿的想法,一丝救的意思都没有。 扇与毒砂倾盆而下,相互加成齐往桥尾,吟儿仍然闭眼听风,抱剑岿然不动,那时她上下左右全被封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或继续退后。 “确实厉害得多,不过我才不惧!”吟儿嘴角一丝轻笑,赫然出剑,判断精准,时机正好,沉寂了一回合的惜音剑厚积薄发,刹那逆袭,打出了两回合的气力和招数——膨胀着却被封锁的能量此刻突然释放,又怎会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显然堪比刚刚挣脱了水滴的渊声,泄洪般速度与声势! 说时迟那时快,吟儿倏然反攻,手上气浪迭起,血色冲天,乘风破浪,势不可挡,她所在桥尾从乌烟瘴气到局势明晰只不过区区两个回合。 脱里又一次没意识到节奏变了,差点被吟儿打蒙圈。好在他临敌经验也够丰富,很快调整状态,扇回他手还在旋转,作为近身武器更加锋锐,稍一斜翻,趁势向追前几步的吟儿剑上砸,剑扇相触,不可开交。 “停。”意犹未尽,十招已到。两人都还不曾掉下桥栏,因此此局战平。 吟儿还没动身,就看脱里一边留意着她一边下桥,心不在焉被他自己遗留在桥栏上的毒砂滑了一跤,那情景真是始料不及的滑稽,吟儿止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的剑法过于高明、把毒砂汇聚在一处等着绊倒脱里呢,所以众人都叹息说可惜,此情此景早发生一回合的话,这局吟儿就胜了。  “先休息片刻。”林阡当然知道吟儿这局辛苦,那脱里虽然反应比她慢半拍、多几回合真会输给她,但实力未必比她差多少、临局也给吟儿造成了不少意外。 茂巴思看他要上,示意其余人退开,他交给自己。两人桥栏照面、各自亮刀、随即冲杀,方才交战第一回合,就知对方确实难撼动。 林阡虽不在最佳状态,却也恢复到了七成左右,茂巴思内力之深厚,分毫不输现在的他。此人每一刀劈砍下来,力道都无比强悍,如同有九龙九象同时碾压,其形其影若隐若现,林阡听闻过,吐蕃武坛有一神奇内功,名曰龙象般若功,一共十三层,功力成倍递增,难道就是眼前所见? 茂巴思刀势因他略敛,似也在好奇他的内功,然而即使他窥探到饮恨刀的白氏长庆集心法,也不会知道其中还有一些根源于各类医书吧。 “林阡气力不及与王爷决战平凉之时,然而刀法比那时精进得多。”齐良臣分析,轩辕九烨点头:“饮恨刀的又一层阶正在稳定。”楚风流蹙眉:“过片刻,还是由齐将军迎战他吧。” 说话间已过三回合,林阡长刀劈斩、威猛无匹,茂巴思弯刀接连抵下数招,毫不逊色、攻守兼备,眨眼功夫,双方刀气凌空撞击十数次,内力雄厚均有排山倒海之震撼。 二人正自纠缠,茂巴思转身一拉,忽而刀尖与刀柄迅猛抽离开来,它们当中,竟陡然出现一条铁链相连,趁林阡尚在与刀尖交锋还不及意识,这细长锁链已直朝林阡身上勒绑。 林阡何等身手,处变不惊如他,长刀挟“潮平两岸阔”进攻之际,迅疾于右手祭出短刀,以“长风几万里”阻击,角度恰到好处,招式空前纯熟。 锁链之意外突袭虽然落空,但茂巴思未曾拖泥带水,瞬然换招,接踵而至,锁链在他手中挥舞如蛇,越行越急,越来越快,霎时有如激流回旋般,冲荡到林阡眼前,林阡举长刀以“月涌大江流”攻破,所需力道竟比对战高风雷时还大。 然而茂巴思是以锁链混乱耳目、刀尖趁机伤害,这招“惊上取下”虽气势尽在锁链,但此刻刀头极速旋转,很明显砍林阡双腿才是重点。 林阡以不变应万变,处于守势的短刀,眼疾手快以“千骑卷平冈”反击了这次夹攻。茂巴思挥链扫射,罡风阵阵,雷霆万钧,林阡位于飓风打击的正下方,面容淡静,身姿英拔,双刀掠斩,纵横激越,如强弩迸射向四面八方,诠释出何为摧枯拉朽。 茂巴思眼看攻势又被他抢,一个撩尾转环,反手一掷扎截削进,林阡大开大阖,随心行动,长短刀交替攻守无懈可击。每次看链子刀螺旋般将他包围,就见他破竹般将之斩除。 “抗峰岷峨,偕岭衡疑,翼附群山,并概青云,更就霄汉辨其优劣耳。”楚风流轻声赞叹,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守着最初那个雄浑豪壮、如山如天的刀法风格,但明显已经深化了不知多少层次。 缓过神来,茂巴思在这最新回合俨然拼尽全力,刀法愈发凶猛,青芒暴涨,狂风骤雨。林阡亦调动大半真气护体,雪光于他身边旋转环绕,敝天地,销铜铁,风驰电骋,经极日月,周流上下,“物我两忘,心念全无,不争气度,始终如一。”至柔至坚,散风化雨,遏敌锋芒,只在交睫。 “那般恢弘刀法,在他手上竟如无形无状,无声无息般。”这是轩辕九烨几乎没有见过的饮恨刀,拥有着轻灵的外表和沉猛的内核,以及淡泊如水的性格。 当茂巴思连环逆斩,林阡人刀合一,茂巴思多重攻势连续受阻,一时心急不慎,竟在脱里适才打滑的地方也失了重心,然而他原在高速进攻,这一滑直接头朝下对准了桥面而非水池,难免有性命之忧。 林阡念在这场比武点到为止,想也没想就拉了他一把,孰料茂巴思还未站稳就狠推一刀,林阡急忙回守,“轰”一声两人巨力相撞,青白光芒刺眼交汇,池中惊起滚滚巨浪。由于杀伤实在过大,二人兵器一同荡开老远,直将另一侧桥栏斜扫一半,岸边群雄也齐齐连退数步。 “停!”十招戛然而止,众人都还未及过瘾,吟儿一边上前帮忙拔刀,一边对着链子刀踢了一脚。 “实非英雄所为。”齐良臣向来君子。 “兵不厌诈。”轩辕九烨微笑摇头。 “第三阵了。”楚风流饶有兴趣。  金帐武士第十三,铁钼尔不花,手中杖少说二百斤重,沙漠之战也围攻过瀚抒。 据说此人有霸王打鼎之力,可惜,便算你有洪荒之力,我也能四两拨千斤。 吟儿笑而出剑,飒飒连声,灵幻轻盈,流光溢彩。 那铁钼尔不花也非虚有其名,左压右盖,竖锤横挑,令人满眼杖影。 剑杖交击,合合分分,一如猛虎下山,一如灵凤冲天。 可惜铁钼尔的灵活性远远不及,吟儿凭借身形小巧穿梭于重击之下,时间上游刃有余,七回合时,剑法一变,信手拈招,虚守实发,后发先至。突然绝杀,妙到毫巅。 众人惊呼声中,惜音剑已到铁钼尔喉间,铁钼尔向后仰倒,不曾站稳,险险落水,然而不知何故又调整好了重心,吟儿的攻击并未将之击败。那时林阡全在吟儿身上,余光扫及茂巴思手似乎轻轻一动,也没证据就说是他弹了暗器帮脱里站好的,其余人心系剑杖之斗更加不知情。 就是这意外一瞥,林阡看到茂巴思所在不远的林子里,有人一袭蓝衣,闲闲倚竹而立,应是戴着面纱,只见明眸婉转。 那女子气质真是像极了当年的玉泽,不知她究竟是谁,在这里观战多久,又为何不上近前? 无暇再去考虑这些细枝末节,林阡急忙回神再看吟儿。 吟儿错过这次战机,与铁钼尔只剩三回合过招,她武功比他略高一筹,但欲将他打落桥栏时间明显不够,缓得一缓,十招的期限便打断了酣战。 “竟又是三局平手,妙哉妙哉。”柏先生虽是文人,却也知这武斗势均力敌、平分秋色,自然满足他们这些观者。 “接下去三局,便更关键了。”林阡看吟儿打过两局、体力下降,知道接下来自己必须先行上阵。  剩下的三个对手,分别是齐良臣,轩辕九烨,楚风流。 如若再平,恐怕又要加赛,对于阡吟实在不利。虽柏先生不是阡吟原有目的、胜负也都不影响索求真龙胆,但无论是适才交谈也好,或是年轻人气性所致,阡吟都想过关斩将一直到底。 所以,金方在这三战必须有人落水。 虽然林阡正常情况内力已经可以单挑齐良臣,但现在有伤在身又刚打过,可能会落劣势,只能勉强持平;虽然吟儿对战胜轩辕很有把握,但毕竟只有十回合的限招,很有可能也是平手。 突破口就只能在武功比他们低、最近也一直在疗伤的楚风流身上。 因此林阡的战术是尽量平局齐良臣、给吟儿去战轩辕,最后由他或吟儿之中实力留存较多者尽力击败楚风流。 无论如何,他取得的战绩越好,吟儿的负担就越轻。不过,对于适才救了茂巴思一命导致没赢,他也没后悔。(未完待续。) 第1296章 一剑之差 这三战对于金方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三战,自然不可能令林阡处处都心愿顺遂。 果然刀掌相交不过三个回合,就教林阡感觉异常吃紧,齐良臣内力比他此刻强劲,是以铁掌招招压制、风势遽猛。林阡唯有保持一颗零胜欲的心,持刀兵来将挡,多番坚劈硬斫,力求自身无误。 然而间不容发,几乎在同一时间,齐良臣真气流已暗中从四处攒集,冲着林阡全身各大穴道擒拿,一旦意乱,必遭入侵。 林阡潜心入刀、忘却自我,无视这掌风急厉,无感那真气集结,即使不在最佳状态,也能维持意境时间。饮恨双刀挥斩自如,于掌气间穿行游走,时而有包罗万象之重,时而有化为乌有之轻,对付齐良臣掌气一虚一实、一软一硬,倒是棋逢对手,恰到好处。 林齐二人都一心二用炉火纯青,只是林阡要稍累一些,五回合后,额头已沁出些汗水。 如果说旁人的比武都能看见两团光影代表锋芒,林齐二人除了刀光掌影,最大的战场却还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捕捉不到踪迹的气流,和窥探不了根底的刀意,此刻它俩的比拼才最精彩、彼此也最艰难,然而观者竟不能完全知情,只有相互才知对手是多可怕。 “意境已游刃有余,耐力亦一日千里。”对于林阡曾和完颜永琏打平,齐良臣由于当时正对战越风只知些粗略情况,如今再次站到对面,才清楚林阡最真实水准——他进步实在太大,竟能将先前还只能靠爆发打出来的实力发挥到这般稳定,更维持得从一而终,环庆之战初期,远远没到这种地步。 那时林阡刚被齐良臣磨砺达到刀法上的“上善若水”境界,而到决战王爷之时这一境界已经得以巩固,内力亦达到又一稳定层阶;却是在决战王爷之后,他还克服了饮恨刀超强意境不能持续的缺陷……短短一月时间,实际水平已未必在齐良臣之下! 无暇欣赏,险象环生,齐良臣极速转攻为守。饮恨刀热血沸腾,气势恢弘,力道反冲翻天覆地,齐良臣积蓄内劲,以掌破刀,实力强厚风激电骇。 轰然对撞,旗鼓相当,齐良臣不容林阡喘息,将铁掌推前之际,再度以气流擒杀,直卸林阡各处关节。林阡进退从容,短刀反撩阻止其擒筋拿穴,长刀疾掠将铁掌战线封锁。却正是在这一回合,林阡发现齐良臣与其真气流坚如一体、竟是无缝可插的完美。 “前些日子遇见渊声,齐良臣还没完全发挥就被打岔,所以使我不曾看见,他历练进步后的最高水平。”其实上回林阡就已经感觉齐良臣进步了很多,却没有像此战铺展到这么明显,除了当时渊声快刀斩乱麻之外,最大的原因是:那时候接招的人不是林阡。 实战,才是最好的知己知彼。 “近年来的每场战事,林阡都靠干扰齐将军和气流的交往来达到胜利的目的。然而,此刻大不易也。”楚风流如是说,事不过三,齐良臣的气流,已非林阡刀意能够侵扰。 “然而即使这样完美的齐良臣,掌气袭击之下,林阡饮恨刀也并未见一丝瓦解——要知道,林阡此刻战力还不在最高。”轩辕眼中除了林阡没有别人,此刻轻声叹息。当林阡持刀与周边铁掌真气相持不下暴力在原地打转,因为速度太快力量太猛已教人分不清到底第几回合。金铁相击充斥于耳,真气充溢贯彻入心,这场硬碰硬的较量并没有谁更胜一筹。 “在最高,也奈何不得齐将军。”楚风流笑而自信。 “豫王府第一,名不虚传。”吟儿知道林阡不能故技重施将齐良臣干扰式打赢,不禁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豫王府三位高手,目前已全部达到高手堂平均实力。 齐良臣的拳气,曾经忌看破、忌侵扰,高风雷的硬锤,曾经不灵活、不坚定,司马隆的剑法,曾经会迟钝、会滞后,这些,全都已经成为曾经。 从前的齐良臣完全可以仗着内力绝顶、不屑于稳固到无懈可击,但终于他还是稳固到了无懈可击,从今往后,无论是林阡越风抑或岳离,任谁都无法干扰他和气流的交往。 唯一打败齐良臣的方法,只剩下凭远超于他的内力硬克——除了渊声,谁会内力远超他? 司马隆再怎样经验滚雪,都还是稍逊齐良臣一筹。齐良臣进步可能没他快,却比他彻底。 掌起命落。 “唉。”吟儿想到前不久合作对付渊声,齐良臣挡在他们身前有如天降甘霖的样子,就有点惋惜,“他要是咱们的人就好了。”高手堂的武功根底,年轻人的进步速度,介乎其中的豫王府高手们尤其齐良臣,竟然两者兼得。 想得太美,都不知他俩何时打完的,无奈真是平局。作为对手,齐良臣和林阡近期战绩已经呈现出一副你追我赶、负势竞上的样子,好不容易在前些时间看见林阡有赶超他的架势,结果这局又教林阡觉察出日后对付他的艰苦。 一战下来,林阡竟是精疲力尽、腿脚发软,根本没有余力再战楚风流,所以……计划实在赶不上变化。 “没关系,交给我。”吟儿扶他坐在石上,轻声宽慰,携剑上阵。  不同于旁人比武前气势迫人、相互之间战意丛生,轩辕九烨挂着一副教人看不清含义的笑容,抱剑站在桥上悠然相视,教吟儿看见了就心一抖。 不得不说,暌违这么久了,这鬼兮兮的邪恶一笑还是可以杀人。 “看招!”吟儿的第一剑与其说是出击,不如说是想终止他这表情。 刹那惜音剑气倾泻,换得轩辕剑锋回掠,清流浊浪于中途冲突,两重剑光竟相互点染成涟漪,向周边扩散开来既肃杀又好看。 吟儿手中纷至沓来的“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意境清逸,招式轻灵,如释放出上窜下跌的风,如开放出姹紫嫣红的花,如堆放着与云相逐的雪,如绽放着漂浮于天的月,反观她对面的轩辕九烨,剑法特别精简,似乎没有几招,飘忽深邃,简单干净,却能将吟儿的剑法兼容并蓄,当然,并不是轻易地居高临下地收容,而是要付出十分大的代价—— 随着吟儿剑法的分崩离析,轩辕剑法自身也被摩擦殆尽,这两剑撞在一起竟有相互湮灭的趋势。 实力相差而已,特色以吟儿更加鲜明。灵幻方面,吟儿常年占据统治地位,纵使轩辕也只能陪跑。三回合,惜音剑险些刺中轩辕却被之最后一刻闪过,吟儿力道完全落空差点站立不稳掉下桥栏,轩辕急追上来狠补一剑却看她重心一低、一剑回扫差点被她骗过,轩辕于是将计就计假意歪斜却步法一变直接绕到她身后。 都想把对方击下桥栏,都想走绊敌落水捷径,就一回合功夫轩辕和吟儿相互就已经阴了对方好几次,一切剑招对身体扭动程度和剑法顾及范围都要求极高。两个人却都堪称这一领域的绝顶天才,快如闪电,形如鬼魅,围观者哪来得及叫好,全都屏气凝息,不知他们谁会中了对方的招。 轩辕和吟儿都越打越顺,顷刻状态全出,流露于战局之中的玄色风和绛色光,此起彼伏,你来我往。墨血相缠,时而墨色中被穿插,时而血色被打散。 “最秉承完颜永琏风格的两把剑。”林阡以前看陈铸和吟儿过招,以为他们是最像的师兄妹,没想到竟然还有更相似的。 转眼已到第六回合,吟儿一时失误,没能维持好水准,竟被轩辕逮住破绽,轩辕剑随意动,当肩落下,眼看就将制住吟儿,逼迫吟儿使出了绝招自救…… “那是什么?!”齐良臣似曾相识,声音颤抖,此刻吟儿剑中呈现出的,分明是南石窟寺里渊声的招式,刻骨铭心! 果然被渊声历练过就是不一样,吟儿的自救绝招里又融入了一些新的东西。林阡点头默默赞许,眼含笑意:每次遇到新人,吟儿的剑术总会重组、改造。 轩辕九烨亦脸色微变,没想到吟儿招数如此精奇,巧妙连环,后发制人,浑然天成。 然而,轩辕九烨并没有就此认败,危难关头,当即持剑绞她手中惜音,这样的绞剑式同样也不属于轩辕、至少从来没见他打出过、师承何处?绝非王爷!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轩辕九烨在山东之战几近被林阡坑杀、拖着残身和血污一路逃亡、靠吃草吃泥吃树皮才活下来之后,九死一生进入了一处尘封多年的山洞、因祸得福得到了这样一套绝世剑法。 而这套剑法,是几十年前拥有相似经历的被入魔渊声击垮的高手堂次席,养伤时苦思冥想所得,每招每式都能破解当时的渊声。渊声虽然心法奇多、毫无规律可循,偏巧他在南石窟寺所创剑法,和当时所用恰好一脉相承。是以轩辕手中强招迭起,全都对着吟儿对症下药。 这情景,真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是什么剑法!”吟儿始料未及,即使她向来都主张不问招式、见到就拆,竟也还是无法阻止被其终结、更加无法破解。惜音剑险些脱手,好在她灵活性高,赶紧调运真气,试图强行将轩辕剑法截停,然而轩辕眼神一厉,一霎和吟儿一直平衡甚至较弱的那股内气,忽然像有了无穷填充一般,越来越强,越来越长,连绵不绝,显然完全来自轩辕九烨体内—— “他的内力,原来也已经这么强……” 这句话,同时出现在包括吟儿、林阡、楚风流、齐良臣在内的所有人脑海里! 是的,轩辕九烨的真实武功,在此之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么长时间里,经历了陇右与环庆的金军惨败,他一直未曾彰显,并非像曹玄对苏慕梓存心欺瞒,他是在等待剑法成熟、以及内功突破又一境界。至于为何连这个理由也绝口不提、即使对楚风流……这也是他毒蛇一贯的风格。 轩辕九烨的内功,像是吸收了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而炼化,这样的心法应该是轩辕九烨从来就有的,然而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和参悟,他提升到了第二境界。原先只令人看到他剑法的兼容并蓄,如今已感受到他真气的温瑞祥和。 这世上最返璞归真的剑法和最正义凛然的内功,竟然存在于这样一个最邪恶的人手上还融为一体,简单通透,并且,他还拥有着能够和昔年渊声正面对峙的无上剑招! “这实力我能接吗?!”林阡来不及关心吟儿,脑海里全是这样的震惊,等终于关心到吟儿的时候,就只能对不关心她表示愧疚了—— 扑通一声,吟儿连人带剑掉下桥去,真是越忌水就越犯水……  被主人家救上来后,吟儿既惊又气:“凭什么敌人能复活还实力翻倍?!” 林阡知道轩辕可能是想等时机成熟再显山露水、以一场意外突袭来决胜陕北,然而此番交战吟儿却逼他出手,所以,“吟儿表现也很出色……”然而看吟儿为躲这第七剑气喘吁吁,自己也是因齐良臣而无以为继,要想挺近决赛,他俩还需在六回合以下的情况下赢得楚风流,谈何容易! 楚风流再怎么看轻也是金北第四的水平,而且谁说她会不会也深藏不露?! 阡吟平四局、输一局,只剩最后一局,眼看无缘柏轻舟,侍女看出他俩窘境,已经上前询问:“二位是否弃权?” “那个\&039;得之必得天下\&039;,可真教人舍不得……”吟儿嘀咕,林阡也实在可惜了和柏先生的交流竟然如此之短,虽然输得心服口服,却也不愿放弃拼搏:“我来战她。”大不了再落次水,也好过不战而败。 “可是!”吟儿面露担忧,“还是我来吧!” 无论哪个,都是面色苍白。 当此时,蒙人已经确保晋级,金宋之战虽然还有变数,但金方已稳操胜券。凭他们对林阡的了解,点到为止的比武林阡不可能有“绝境爆发”的可能。所以,即使还剩一丝体力或者体力全无,都没可能冲着楚风流走火入魔。正常着打,比不过她。 便在这敌强我弱的关键时候,忽然人群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我来。” 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循声只见一黄衣少年,从前不曾见过,也未想到其出现。 “阁下尊姓大名?”吟儿还愣神,林阡先询问这及时雨。 “在下萧史,来自于黔州。”少年容貌俊美,眉清目秀,吟儿一怔:“肖逝?” “萧然之萧,史记之史。”少年一笑,和他们差不多大年纪。 侍女说,他是跟随金方一起进谷来的,本以为是金人,原来只不过是当时不曾找到宋方大部队的宋人。 “阁下真是抗金联盟的人物?”楚风流难以窥探敌情,不知这是否属于林阡后招,林阡和吟儿只身前往本就不太对劲,而此人起先藏身己方不知是否海上升明月?林阡在陕北的王牌间谍“转魄”,或者落远空本人,会因为这次比武而放弃潜伏?然而询问左右都不识他,难道是个寻常探子?如是,疑云密布。 “不在抗金联盟,难道就不能抗金?”少年语气冷冷淡淡,对她充满敌意。 林阡原本猜他是沈家寨或魔门的新秀,却听他说不在盟军,那就只是游离于江湖上的,听得这话,心里却是一暖:这或许是举国北伐给他的唯一慰藉了,很多江湖侠客都已经开始投身战斗…… 却不知他是如何得到了柏先生的消息,还是他是正巧路过此地?不及询问,他和楚风流的比武就已经开始。 金人不会放弃柏轻舟反而明目张胆向林阡身边输送间谍;鞑靼人更看重阡吟,更想他俩出局,所以不会出人手暗助;小王爷虽然能通过安插人手、借力伺机夺取柏先生,但他借金借宋实际是一样的。故此,萧史不可能是任何一方的别有用心,他是出于自愿帮林阡。 所以林阡还没到第一回合结束就选择了绝对互信。 吟儿多看了几眼,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未完待续。) 第1297章 竹庐夜话 一直以来,楚风流的沙场战绩太过耀眼,令人险些忘记她在武坛的成就,她,是实至名归的金北第四,与陈铸、轩辕九烨一样师承完颜永琏。 完颜永琏因材施教,是以几个徒弟虽然风格类似,却是不同内功根基,剑招内涵也略有相异。剑在楚风流之手,不像陈铸般杂乱无章、轩辕九烨般简单飘忽,却自有其淡远清微。 这样的剑法,表面也能变幻杂奇,骨子里全然恬淡潇洒,一剑刺出,招数之简静令人惊叹,力道也比印象中强劲得多,教阡吟难免后怕,如果是他俩上阵,恐怕没到六招就落水了。 难免为萧史感到担心,只怕他不敌受到伤害,然而三回合毕,看萧楚双剑纠缠分开,竟是楚风流后退半步,林阡难免惊喜:“这少年内力比楚风流深厚。” 楚风流似也发现棘手,虽被萧史力道压制,却在第四回合三剑连环绝杀,凭此抢攻重夺对节奏的控制。 萧史剑法匪夷所思,在此竟然毫无防守,而是采取边进攻边拆破的方式,朝向楚风流所在一往无前。看他剑招并不精湛,却还是能迎刃而解,初现江湖,大放异彩。 “高手都散落在江湖上啊。”林阡看不出他何门何派,只觉剑法异常凄厉,令他想起不着甲胄冲锋陷阵的洛轻尘。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吟儿带一丝谄媚的笑,知道林阡想要他。 不刻便到第五回合,萧史越打越狠,眼中战意凛冽,似有刻骨仇恨。林阡品其剑招极为粗糙,但攻势凶猛、角度刁钻、变化无穷。 不禁心念一动:他样子文文弱弱,竟用这般凶险剑法。 楚风流剑法虽然以淡定著称,却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意,二分淡定、八分狠厉,此刻剑速增加,九路齐头并进。 萧史剑走偏锋,招式诡谲,分别取不可思议角度、各个击破挟制住了这九路。由于他剑法只存在进攻省下了防守时间,所以在楚风流不及反应之际,剑圈已极速笼罩她头顶,气力卓绝,光芒耀眼。说时迟那时快楚风流匆忙自救,囫囵一剑横斩向那光圈,虽然形势急迫,倒也切中肯綮。 然而萧史攻势虽滞,却比楚风流轻松,剑下忽然扣出一片绿影,凝神看像极了竹叶。近在咫尺楚风流岂能不知威胁,随着这暗器的近身飞袭,楚风流唯能重心一低避了过去。然而那暗器竟不知何故又从后旋回,与此同时萧史剑圈再度狠辣前推。楚风流两面受阻无路可去只能滚出,随着她掉落桥栏,萧史长剑回鞘,干净利落的六招。 “这,这这么厉害”吟儿惊到咋舌,没想到萧史几近碾压。凭这种出奇招制胜的本领,他正面比武未必输给自己。 林阡和轩辕的注意力都在最后出现的那片竹叶上,萧史摘叶飞花的暗器本事一流,而且只怕毒术也是相当高超的——很明显在被楚风流避开之后又旋回的并不是暗器本身,而是存在其上的毒药,被萧史巧妙地嵌于暗器之上,发挥时可谓操控自如。 楚风流六招即输,难以置信地将金方到手的胜利让给了宋方。轩辕九烨和齐良臣赶紧上前相扶,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失败都是脑中一片空白。 从萧史出现到上阵,每个回合都一直给阡吟不断的惊喜,到此刻恰好六招取胜实在惊喜爆棚,林阡和吟儿一同上前相谢,萧史只是浅笑摇头:“盟王盟主,对付外敌,在下分内之事。”温润如玉,秀气英拔,那一低头的瞬间,竟让吟儿觉得他像个女子。 “诸位请随我来。”柏先生对宋蒙双方说,继西夏、小王爷之后,金方止步第三场考验,瞠目结舌,愿赌服输。  跟随柏先生折入竹径,百转千回,日渐西移,终至一僻静小园。 喧嚣渐远,万籁俱寂。 雅致的花木主宰,清澈的潭水环伺,幽深的琴音围绕,在这里,行人、武器都是过客。久矣,望峰息心,窥谷忘反。 柏先生正和茂巴思、脱里、铁钼尔等人以蒙古语交谈着什么,林阡吟儿和萧史一概听不懂,趁着这闲暇四处观赏,满眼的树竹新鲜欲滴,人也仿佛融进这水气里。 “盟王,盟主,似乎并非为了先生而来?”柏先生问了句令他俩觉得特别奇怪的话,为什么他自己称自己为先生? “原先是为了惜盐谷中的真龙胆,不过适才与您倾谈过后,为您的谈吐与眼界吸引,不自禁要过关斩将、赢得与您继续交流。”林阡实话实说。 “说来也是缘分啊。否则,凭金方秘密行动、刻意封锁消息,盟王盟主只怕会错过这次入谷见先生。”柏先生笑。 “倒真是缘分使然呢。”吟儿心想此番真要感谢渊声指路,林阡这才知道原来轩辕九烨和楚风流是有意防着宋方,当盟军在崆峒山顶立碑宣扬天命之时,他们其实已经为了同一个目的动身来寻柏轻舟——林阡心念一动,眼前人说起先生二字语带恭敬,难道他不是柏先生本人? “天意,为了招贤纳士来的全都被挡在了园外,反倒是歪打正着的通过了考验。”老先生叹了一声。 请柏轻舟出山,西夏人应当最为急迫,小王爷应当最有诚意,金国人应当最具计划,然而能见柏轻舟的两方,竟都不是因为求才若渴才来。 “是啊,蒙古人本来还是为了抢美女。”吟儿笑起来。 可是,无备而来的宋蒙一样通过了前几关的考验——态度,都能等柏轻舟睡醒;见识,都形成了一定的大局观;理念,谁不会说为了天下大同;武功,都能保障柏轻舟的安全。 “若然择主,但愿先生才华不被买椟还珠。”老先生面露一丝忧愁,并未紧跟着吟儿的话嘲笑蒙人。 林阡听出音来,愈发肯定:“原来柏先生,真是位女子?” “正是在下的师叔。”老先生陈述之时,吟儿知道,这个师叔称谓也并不能界定年龄,但辈分上、见地上,柏先生恐怕还在他之上,不禁平添了一丝好奇。  一夜之前。 惜盐谷。 有一女子于池边闲坐,水蓝衣衫,发髻高挽,颀长苗条,背影清丽。 浩瀚星辰,于无垠夜空中排列出奇特的图案。随着视线由上而下,璀璨天光恍如倾入盐池,水面白茫茫如雪如镜。一阵山风拂过,池面泛起涟漪,带着星象一同晃荡起来。 “明日便需择主了。”轻叹一声,夜色捕捉到女子的脚踝,寂寞地延伸到树上,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影子。  小园深处,清幽竹庐,主人家隔帘而坐,朦胧见窈窕倩影,飘然有仙人之神。 微风拂动,透过帷幕若有若无的衣色,提醒林阡这好像就是那个远观他们比武的女子。 一干人等,对帘后身姿愣了半晌,终于记得拜谒——在金夏全然出局之后,宋蒙经过先前的几轮考验逐渐意识到了此女的真正价值,于是巧妙地承接了金夏的来意,要将这位柏先生请出山去、辅佐他们结束乱世,首先他们就该像金夏人一样具备足够的诚意。 自报家门,一边的主上是统一了蒙古草原的成吉思汗,一边是手握着南宋盟军的林阡凤箫吟亲赴。 其实她何尝不清楚他们是谁,却好像在他们之间还有所摇摆。 此刻她开口道:“轻舟不才,隐于西夏,乱世只愿苟全性命,不求兼济天下,蒙诸位厚爱、远道光临,不胜荣幸。” 经她示意,宋蒙分别以宾客之身坐下,侍女们分别献茶,吟儿品了几口,尤为好喝,特别是泡茶的水、应是采自竹上之露。 “天下大势,还望柏先生不吝赐教。”不知蒙人对柏轻舟说了什么,林阡随即说明了此刻的来意。 “隐士而已,与世隔绝多年。而谋士、贤才放眼四海,不胜枚举。何以非要我出谷来襄助?”柏轻舟还算客气,没有说众人逼迫她。 “先生一门,应都是眼观天下、心系黎民,或因遭人陷害才避居于此。先生之才经天纬地,完全埋没着实可惜。”林阡说。 “对于汝等志向,轻舟愿闻其详。”柏轻舟问,“奉行何种原则,方能一统天下?” “绝对互信,不离不弃,得人心者得天下。”林阡说时,吟儿听侍女同时在讲蒙古语,思索可能是翻译给了蒙古人听,而还未回神,就听得另一侍女传达汉语:“蒙古铁骑,天下无敌,唯有武力才能征服。” 柏轻舟沉默不曾参与回答,很明显是给他们双方论战! 只听得脱里闻言冷笑一声:“实在幼稚。马蹄之下,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命都没了,哪有收揽人心的空暇和资格。” “只靠武力,不顾人心,如何守成?如何治理?怕是刚摧枯拉朽不久,自身便分崩离析了吧。”吟儿笑而反驳。 “我蒙古戎行训练有素、智勇双全、配备一流、气吞万里,看见我所向披靡,人心望风归顺,何来无法治理?”脱里道。 “望风归顺者,必然迫于形势,并非心悦诚服,他日若遇契机,必然见风转舵。”林阡道。 “此等注定不诚者,不会容许活命。”茂巴思目露杀机。 双方在侍女的帮助下唇枪舌剑,倒也不失激烈,柏轻舟一直未曾发话,只是静坐细听,到尾声时,已是日暮时分。 “盟王盟主,上前一步吧。”柏轻舟忽然开口,阡吟皆是一喜,不料那茂巴思似乎听出了这句何意,一刀直接朝毫无防备的吟儿猛刺,林阡听风而动,饮恨刀随即出鞘相护,茂巴思声东击西,朝前走了几步径直要挑开柏轻舟帐帘,萧史手中扣竹叶急追,茂巴思锁链横胸,将他暗器成功扫回,却忽然啊了一声面色土灰。 “暗器有毒”吟儿久病成医,知道萧史毒术不亚于金陵,这时才灵光一现,他长得着实和陵儿有几分相像! 宋蒙双方顿时剑拔弩张,柏轻舟稍一抚琴,其族人得到指令,整座惜盐谷忽而风声大作,山兽异动,配合漫天血光,无比触目惊心。 金帐武士们思及谷中毒蛇猛兽,又看林阡武功绝顶、萧史毒术一流而己方首领受伤,连同归于尽都是妄想,一时不敢再动。 “恕不远送。”柏轻舟冷冷说了句汉语,让侍女们间接翻译给蒙人听,对他们不愿再费口舌。  后来阡吟才知,蒙古人是因戾气过重,所以令柏轻舟心念转折,加之茂巴思一言不合就要杀她,更加加速了他们的出局。 毕竟柏轻舟是文人,不喜看见决一死战,适才武斗也是点到为止。虽然用比武来筛选,她更想看见的不是武力,而是比武的过程,想看见他们三方为了晋级决赛各自会作出怎样安排、使出什么招数、都是怎样表现。就算那时,蒙古人也是不合格的。 说来蒙古人实在可惜,换个代表来,或许结局都不一样。当然,值得欣喜和庆幸的是,阡吟居然神奇地凭着两个人加一个外援,就得到了最终面见柏轻舟的机会。 然而,不代表这样他们就能带走柏轻舟。 卷帘相见,柏轻舟依然戴着面纱。来的路上老先生就和阡吟说起,柏轻舟在归隐之前就一直都以蒙面示人,对此外界的说法是“何人敢揭天命”?真实原因怕只有柏家人自己知道。 这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细细算来她年纪应该大于林阡,却有着不输少女的体态,除此还多了一份成熟气质。虽然隔着面纱,尚能见得肤白如雪,气定神闲,举止雍容。 帘一旦掀开,可见竹庐内空空荡荡,竟连本书都不曾有,墨宝之类亦束之高阁,眼看和王佐之才边都不沾, “盟王,盟主,是何时知道了蒙古存在?”柏轻舟问。 “去年秋天。”吟儿忆起西夏之行。 “去年春天,盟军尚在山东与完颜永琏作战,为何秋天就到了陇陕?”柏轻舟的问题看似简单,内含深意。 “柏先生原来是想指教在下,完颜永琏是特意选在陇陕给我后院放火,好让我可以通过瀚抒、通过西夏,知道蒙古的存在、甚至和蒙古有冲突?”林阡茅塞顿开。 “是的,完颜永琏的这一做法,原是希望宋蒙之间能有摩擦,可惜未能如愿。然而即使只是让你们互相知悉,也帮我问出了今天我要问盟王的问题——若盟军与金交战、陷入胶着,此时蒙古南下,该如何是好?”如果前次交谈,老先生问他的是从前和眼前,那么这次论势,柏轻舟说的可能关系到几年后,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 因为柏轻舟这句话完全忽略了宋廷即将发生的举国北伐,而直指将来林阡为首的抗金联盟与完颜永琏守护的大金朝正面交锋。接下来的若干年里,林阡和完颜永琏很可能都战火连绵,纷争不断,不可开交。 林阡没有及时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他先前从来没想过,一直以来父辈给予的志向全是关乎抗金,盟军最初的梦想也是北定中原、收复失地,忽然有人拉伸了战场,问起当知晓有第三方并且也有野心该怎么办?若蒙古对华夏也虎视眈眈,金宋会不会继续相争? “两个仇敌,不可能同仇敌忾,也很难偃旗息鼓。但势均力敌之下继续互耗的结果,很可能是油尽灯枯,渔翁得利”林阡无法正面回答,只觉心乱如麻。 吟儿黯然垂眸,金宋双方之间刻骨铭心的仇恨,用不着追溯她的身世,从身边萧史剑斗楚风流时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还有另一种可能——若金人与盟军未曾陷入胶着,而是分出了胜负,此时蒙古才南下。鉴于已从西夏入手尝试,蒙古可能采取先攻金朝。盟军无论作为败者胜者,都会被其邀兵合击。”柏轻舟问。 “金军与盟军如果真先对决,金朝无论胜负,必然不敌蒙古。以我军仇恨,必然希望金朝覆灭,但若与蒙古合作,是不费吹灰之力借刀杀人,还是为他人做嫁衣甚至唇亡齿寒”林阡满头大汗。  柏轻舟抬手一放,壁上卷轴般挂藏的物件得以展开,越来越长,越来越广,凝神望去,原是一幅包含有蒙古、金、宋、西夏、大理、吐蕃、高昌等等在内的庞大版图,夜幕降临之时,她亲自秉着灯火,给林阡讲述对策: “数千年来,天下版图不断拉伸着,以我手绘这幅来看过往,这天下其实从来就未统一过。”柏轻舟说,“金朝侵略南宋、欺压蒙古分别近百年,期间南宋偏安苟活、蒙古乱世纷争。然而就在近年来,蒙古由成吉思汗一统,南宋盟军亦全听盟王号令,完颜永琏坐镇大金两面拒敌,其余,西夏大理名存实亡,宋廷官军战力薄弱,周边小国不足挂齿,普天之下实际只剩金、蒙、盟军三方逐鹿。如今盟王所在陕西,恰好能与完颜永琏、成吉思汗分别接壤,是故两两都能开战。 “但以仇恨来论,金朝吸引皆高,盟军与蒙古先战的可能极小。是以第一点,盟王需记得,他日若金蒙先战,不可存侥幸心理、不可立即参与并合作灭金,完全意识不到蒙古这样的潜在敌人更危险。”柏轻舟说时眼眸清亮。 “若只顾眼前的仇恨,而不顾身边的祸害,那么南宋终有一天也会被灭。”林阡悟道,“这不是单纯的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是以盟军不该脑热、高枕无忧,而应居安思危、静观其变,必要时蒙古威胁更甚于金”今天之前他说出这番话必然大逆不道,可现在拉伸了视野他知道怎样对盟军、对宋廷才最有利。 “若金蒙先战,也是在这片曾属于大宋的国土上,我方自不应该胡乱搀和,甚至还去帮新来的狼驱走旧有的虎,如此,只怕大宋家国更难收复。”萧史回答,义正言辞。 “几位有这样的领悟真是好极了。”柏轻舟点头,“然而另一种情况,却是金朝与盟军先战,这比金蒙先战的可能性大得多,因为宋廷的开禧北伐已在眼前,盟军难免被带快、带乱了自身发展的节奏。” “不得不说,官军这场箭在弦上的举国北伐,正是完颜永琏故意诱导。他的意图,是希望宋廷不敌惨败的同时,裹挟得盟军混乱退场,最迎合他的结局是盟军自此一蹶不振,如此,他好专心筹备与蒙古的战事。”林阡叹了口气。 “完颜永琏意欲制止你的扩张、存心以官军叨扰,然而你定然尽力保证盟军不被官军拖垮,因此这番交锋你虽辛苦,却恐怕会令完颜永琏心愿落空。”柏轻舟道。 “这样说来,完颜永琏会亲手把金朝拉进和盟军交战的泥沼”吟儿问时难免心忧。 “若然那样,请盟王记得第二点,金与宋实力相当,互耗必蒙古得利,决不可过于纠缠而罔顾蒙古存在。”柏轻舟道。 “真正对敌之时,如何能够防止过于纠缠?”林阡问。 “金朝是宋蒙共有的仇人是以完颜永琏两面受敌,影响战争激烈程度的主动权实际在盟王手里。只要盟王对于盟军的扩张不似宋廷般过分激进,完颜永琏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与盟军两败俱伤。”柏轻舟道。 “先生令我茅塞顿开。”林阡不再心乱。 “盟军以蜀川为据,占陇右、陕南、山东,这四处保障则强,动荡则弱。开禧北伐期间,这四处须自我巩固。它们是盟军的根本。”柏轻舟道,“庆原、京兆、鄜延,皆非一时能撼,开禧北伐发生则更加难克,盟军短期内不可急躁。盟王可先将陕北地区暂且放下,转从山东河北朝河东开拓,徐图进取。”柏轻舟说出她为盟军拟定的方针,部分也和林阡不谋而合。但她认为开疆辟土的下一步,不再是陕北,而是先河东。 “一则避开陕北小王爷搅局;二则不教山东河北义军孤掌难鸣;三则河东可以缓图,合乎大局;四则,北伐官军于东于西皆有盟军从敌后支援、中路也需有盟军照应;五则,河东一带非完颜永琏控制,其中郢王与完颜永琏不和,盟军更有胜算;六则,若然蒙古入局,河东比陇陕更近调控。”柏轻舟说出六处优势。 林阡虽然也曾交战陕北眼观河东,但从未想过那里会比陕北更有胜算,原还将之安排在陕北之后,听柏轻舟分析具体原因,再联系天下大局,眼前身后——需要事缓图之,需要支援官军,需要留意蒙古,确实应该从现在起着手向河东安插据点、悄然拓展。 “先生所言,字字珠玑。”林阡接受柏轻舟的建议。 “只不过”柏轻舟叹了一声,移开灯火,“我夜观星象,知天命未定。就在这开禧二年,会出现无限变数。南宋举国伐金之际,希望盟王不受任何外因干扰,奉行你我说定的两点原则。如此,方能护佑家国、北定中原、收复失地,但若稍有差池,则一切尽化泡影。” “开禧二年,宋廷北伐迫在眉睫,蒙古人一时还无法参与。所以我需让盟军做到徐图缓进,和完颜永琏绝不互耗到底。”林阡点头。 “父亲心里,应该也是这样想的,绝不和任何一方互耗到底。”吟儿心里暗暗想。(。) 第1298章 曲径通幽 入夜之后,惜盐谷自有一番好景色。星光灿烂,池水如镜,上下相照,风光无限。 沿池一直走到湖畔,更惊讶于浩瀚山庄原只不过棋盘一点。转弯到这尽头,忽觉眼前一亮,心境豁然开朗。放目远眺,天地间全然原野,一眼望不到边。 水田错落,渠道纵横,原来柏轻舟的族人早已在这世外桃源作出了如斯开垦,足以世代相传。 彼时金夏蒙诸方势力都已退出谷去,阡吟也向柏轻舟表明了初衷。柏轻舟同意将真龙胆一瓣取下,其余则继续庇护谷中居民,阡吟自然感激不尽。 萧史与真龙胆之行没有关系,阡吟也不好再烦他劳顿,加之他比武后有所疲累,是以被柏家人安顿在竹庐休憩。 “从水路去更快。”柏轻舟带阡吟登上竹筏,撑起一支长蒿为他们引路。 晚风徐徐,芦絮轻舞,湖畔茂盛的林木与田野,夜色中独显一番墨绿。 湖面微澜,鹤栖鱼飞,不见船行,只见景移。 竹筏静静缓缓漂在水面上,黑夜里天幕倒挂投射,人在水面上星星的倒影里走。 四面八方全然微光浮动,配上远近清新的空气、不知何处传来的歌谣,感觉整颗心越来越沉淀。 “这里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吟儿安然掬水捞星,却不敢开口打破这里的意境。 可惜这万籁俱寂还是被林阡破坏了:“柏先生,认为陕北小王爷是‘搅局’?”搅局,是柏轻舟的原话。 林阡忖度柏轻舟曾经指教过李纯祐如何对抗蒙古,是以并不会纯粹因为谁强就依从谁,但她也不会去选择自己不认可的主,所以她竟对小王爷的思想不以为然。 吟儿一愣,屏息关注,她知道林阡很在意哥哥这个对手。 “如果没有蒙古的存在,我会考虑选择小王爷,毕竟他的理想是天下太平,没有战争,对民众再好不过。”柏轻舟回答时动作放慢。 “若仅仅局限在金宋的棋盘,小王爷的策略未尝不可。然而疆场不断向外延伸,小王爷根本就是区域内的阻碍,过分固执,反而可能伤害天下苍生。”所以柏轻舟才拒绝了小王爷,也是提醒他他并不能顺心遂愿。 “或许他心里和我一样想法,原以为自己对形势了如指掌,却在遇到柏先生之后,才知自己坐井观天。”林阡坦然。 柏轻舟一怔,清浅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上岸之后行了一段,沿途看到几个柏氏族人,见他们靠近真龙胆,便散发给他们一些物事。与白昼丹药需要服食不同,这些东西只需随身携带即可。怪也怪在,三人逼近那真龙胆的途中,竟然无一毒蛇猛兽挡道,如此听话。 就算金陵在此,也不会很容易就寻到途径对付蛇兽,这些不通武功毒术只靠智慧生存的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开垦耕种有可能,却是如何发现了这些驯服毒蛇猛兽的策略? “此地名叫惜盐,顾名思义盛产盐。适才经行的便有盐池。”柏轻舟道。 “什么,这是盐?”吟儿觉得不可思议。 “惜盐谷的这个角落十分炎热干燥,这些毒蛇猛兽的首脑体软,撒盐则会失水皱缩而死,久而久之,见盐不敢靠近,以至于所有蛇兽都随之避闪。”柏轻舟解释。 “所以我等奋命搏杀不可接近的毒花,对策竟在这惜盐谷的名字里。”林阡汗颜。 “我先前却也不知,蛇兽供奉之花,原可入药救命。”柏轻舟注视着林阡采摘、身临峭壁他轻功卓绝。 “柏先生,谢谢。”林阡得她同意终于取到这来之不易的真龙胆,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不必言谢,我已答应随你们出山,这是我应当做的。”柏轻舟说。 “柏先生。”林阡真挚地对她讲,“林阡知先生是被众人逼迫才肯相见,虽然也认为先生之才埋没可惜,但决不想强人所难——先生如果并不愿意离开惜盐谷,可以不走。” “现身虽被迫,择主却自愿。”柏轻舟眼中瞬然噙泪,“这一柄锋利宝剑淬炼这么久,早就等命定之主持之出鞘——”上前行礼,意念坚决:“主公。” “先生出山,苍生之幸!”林阡喜出望外,急忙将她扶起。  翌日,神堂堡杀气不减,金蒙夏人无一人离境。 事实如此,只要柏轻舟出山,其余势力必定杀之后快,绝不给对手此消彼长的机会。 如今他们同仇敌忾,林阡、吟儿、萧史一旦出谷就很难保障柏轻舟的安全。 然而柏轻舟对此无所畏惧,笑道:“主公莫忧。金方刻意封锁的消息,如今应该也到了陇陕,盟军知道主公在这里,必然已经派遣接应。有了他们,自能保我万无一失。” 柏家与外界一向有他们特有的交流方式,譬如上次柏轻舟的知己被擒,便是将消息缚于鹤腿、通风报信,今次阡吟也冒险出谷在镇上留下记号给可能来到的盟军,指教他们如何与谷内联络。 果不其然,盟军滞后了几日总算有了音讯,包括何慧如、辜听弦、赫品章在内的几位高手都已候在谷外,由于气候恶劣暂时进不来。 “有慧如还不足够?”吟儿笑,慧如就可以自造一个惜盐谷。 “早先其实想过带她来寻毒,然而她虽能无敌于毒蛇猛兽,却不一定抗得过恶劣气候,实不愿她涉险,于是只能作罢。”林阡道。 “哈哈,收拾收拾一起出谷,顺便把萧史介绍给他们!”吟儿喜笑颜开。 劲敌环绕,虎视眈眈,所幸柏轻舟这一“得之便得天下”的谶语,一时半刻还不至于上升到沙场层面、严重到国家之间为之斗争,不过不得不说,如今金蒙高手合力阻击因小见大,林阡拿下柏轻舟存在着一定后患。这也是柏轻舟为什么说宋蒙之间也有开战可能,大概也是柏轻舟最终对宋蒙二选一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谁最终获得柏轻舟都需要胆量,然而风险和机遇总是并存。  满心满意把柏轻舟和萧史都介绍给盟军,然而现实却给了阡吟重重一击 在这个遍寻不着萧史的早晨,他们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住处,装有真龙胆的包袱—— 不翼而飞! “这!”吟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已不是第一次遭到背叛,可是未免太快也太意料之外。 前日萧史还是个帮他们得到真龙胆的及时雨啊!他对金人的刻骨仇恨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俩暂时忘却了初心来争夺柏先生,却不知道原来他和我们的来意才是一样,一样是为了真龙胆”林阡想到当日萧史摘叶飞花蕴含无上毒术的样子,串联起来难免后悔,明明有过提示却还是没有想到,“我排除了那么多可能,全都立足于柏先生,然而他不是为了金夏蒙任何一方,也不是纯粹要帮盟军,他是为了他自己!” 同时柏轻舟的侍女前来禀报柏轻舟,峭壁上真龙胆整个都不见了。萧史,他知道他们前夜用盐来防蛇兽! 如今谷外虽还有蛇兽环绕,大多只是眷恋真龙胆残留的气息,不久之后便会散尽,金夏蒙人也会知情。 萧史和真龙胆之行没有关系?不,不是他帮他们得到真龙胆,而是他们帮他得到! “不幸中的万幸是,金夏蒙人暂时还不知道真龙胆已经不再,咱们必须尽快与慧如汇合。而且,为避免谷中民众日后被扰,慧如不得不勉强入谷一次,召唤一批毒物,命它们聚集、庇护在原地。”林阡说。 “好。”柏轻舟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幸好萧史取真龙胆,并非故意为了和我族人对着干,只是正巧拆毁了我们的生存屏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吟儿脸上火辣辣的,“绝对互信”说出口,才几天就不成立了,实在打脸。 “吟儿。终有一天会再见,他会加入我们。”林阡一笑按在她肩上。 如萧史般保家卫国的少年英雄,背叛是偶然,出现才是必然,不止萧史最终一定会撇开一己之私加入,还会有更多的萧史出现或者已经出现,大势所趋也。 别忘了,“若金蒙先战,也是在这片曾属于大宋的国土上,我方自不应该胡乱搀和,甚至还去帮新来的狼驱走旧有的虎,如此,只怕大宋家国更难收复。”对柏轻舟的这句回答,不是阡吟,而恰恰是萧史说的。  真龙胆意外失窃,萧史连一片叶子也没给阡吟留下。 如此受挫,阡吟重回盟军,也只能在交代群雄保护好柏轻舟、发散消息由江湖人士四处找寻萧史之后,再次收拾行装启程去葭州寻找灵仙草。 护送浣尘渊声的专人正巧也在近日返回,告知阡吟治愈火毒总共需要三件宝物,缺一不可。渊声当日没有交代的第三件,是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世上的凶兽之王。 冲这点,吟儿也想说,这老家伙真心不靠谱所以未必如渊声所说是缺一不可,有可能灵仙草单独就能治吟儿呢? 任何希望,林阡都不会放弃。 沿着边境一路向北前往葭州,战争留下的痕迹愈发明显。 柏轻舟提起过,就在去年秋冬季节,不远处的河东北路,蒙古曾对金朝进犯,并与监军完颜天骥相持不下,西夏先王李纯祐曾想趁机获利,前来追杀,却一无所获。 “大蒙古国才是完颜璟和完颜永琏北疆经略的真正对手,无怪乎完颜永琏近期回朝务政,应该和蒙古人近期的侵略脱不了关系。”林阡见到这沧海横流,想起惜盐谷中的田连阡陌,难免悲悯。 “原来成吉思汗对金朝的复仇已经开始了”吟儿叹。 “柏先生说,完颜永琏早在山东之战便已经注意到了河东的布防,十一月果然便被入侵,如此远见。”林阡道。 “父亲两面应敌,却依然进退从容,实乃当世最强豪杰。”吟儿点头。谁没有劲敌?父亲现在依然是当世最强无疑。 二月中旬,阡吟日夜兼程,终于抵达目的地。曾属于大宋的铁葭州,如今依旧矗立于黄河岸边,三面环水,绝壁凌空。 如今,它竟已成金夏蒙三国的边关,每临旧迹,不胜感慨。  阡吟依循寻获真龙胆的方略,在葭州开始了探索灵仙草之旅,按理说此地语言还稍通一些,比前次找药应该快上不少,然而令阡吟意料之外的是,葭州当地并没有一处像惜盐谷那样,具备着燥热环境提供寒毒生长,甚而至于恰恰相反,倒有好几处荒郊野地,惊人得阴寒、冰冻。 阡吟只能转而求人,百转千回找到葭州人称最通晓毒术的老者,其已年逾古稀、老态龙钟:“灵仙草?仙草这名字极是熟稔,我想想,很快就能想起来”然后他想了半天,翻了很多书籍,在阡吟差点睡着的时候一拍桌子,“对了我记起来了,半个月前陕西秦家那丫头来取而不得,那是咱们葭州最烈的大火之毒!” “大火之毒”如雷贯耳,阡吟只觉晴天霹雳,渊声和眼前老者,哪个说的话才更可信?都像在胡说八道!哪能用大火之毒来治吟儿身上的火毒!明明他们要找的是寒毒啊! 细细咀嚼,更加荒谬,“半个月前”“陕西秦家那丫头”——老者口中控弦庄研制火毒的秦氏,乃是秦敏秦毓的母亲,也就是二十多年前差点杀死林楚江却意外促成玉紫烟与之结合的女人,她,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这才解释了为什么葭州当地没有任何适合寒毒生存的环境——因为这里更容纳火毒。 “诶,可惜昨天另一个小姑娘把它取走啦。”老者还在自言自语,这个“昨天”,显然也已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控弦庄秦氏取而不得的火毒,可能已经被他人夺走了,只是渊声记忆里还在葭州,所以刻舟求剑了。”林阡明白了,渊声印象中葭州有个至宝灵仙草,渊声不记得寒性火性,只记得药效强烈,而且其存在于葭州还是渊声入魔之前的事了,阡吟两个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原地。 所以渊声要的三样东西,一样得而复失,一样只限传说,一样南辕北辙还思维定势,阡吟花了数十日时间在外漂泊只愿能治愈火毒,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说不郁闷真不可能。  林阡带着吟儿在边境上又找了几日,毫无头绪,只能决定打道回府。 便在这日的正午时分,阡吟行到个不知姓名的偏远山村,里面民众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吟儿原还怅然路过,远远看到这景象立马回了神,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 “这里应该存在着很多种族”林阡凭服饰、面貌一眼断定,这是个各族混居之地,女真、契丹、汉人皆存,或许还收留了西夏人、经过了蒙古人。 这些民众和其余地方见到的愁云惨雾不一样,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欢声笑语,丝毫不知道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林阡一时愣神——完颜永琏、柳月、小王爷、自己和吟儿都希望见到的天下大同,和平共处,依稀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安宁。 可惜柏轻舟竹庐夜话天下三分,林阡领导的盟军、完颜永琏支撑的金国、成吉思汗统治的蒙古,以及柏轻舟所省略的西夏、宋廷,它们,在这开禧二年,竟发生了宿命般的交集,不过多久,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混战。 这样的安宁,还能存在几时、几地? “两位朋友尊姓大名?来自何地啊?”终于有个妇人操着一口汉语上前询问,笑容满面,殷勤好客,她一过来,后面围上好几个孩子,躲藏着好奇地打量他们。 “在下徐图,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来自葭州,经过这里。”林阡化名,吟儿一怔:“咦,怎么姓徐的?” “有空暇吗,赶紧来参加咱们接下来的骑射大会吧,会不会射都可以尝试,前三名的有奖赏呐!”妇人指向不远处的马匹、弓箭和箭靶。 “好,我们参加!”吟儿喜滋滋的。 “唉!你哪能答应那么快!万一奖赏是女子”林阡急道。 “那就娶了呀。”吟儿没心没肺地笑。 歌舞退场,近前去看,比试规则是这样的:众人需策马射箭,起先箭靶在二十步外,连射三箭,以正中靶心者次数多少计,排名前一半留下,后一半淘汰;其后箭靶移至四十步外,继续三箭竞争;继而六十步、八十步、百步,直至决出前三名。 全村无论老少都来参与,对他们来说,娱乐性高于一切,也不觉得射不中输了就丢人,所以二十步内,射不中的数不胜数。四十步后,留下的已经不多。阡吟这种武功高强者,虽然专攻并非射箭,却显然比他们厉害得多,这场比赛就像专门为他俩设立似的。 与歌舞阵容相比,参与骑射的女子要少得多,不过倒也有四五位比较擅长,而且还有个特别出类拔萃的,六十步时还在,年纪轻轻,英姿飒爽。 “徐呆子要是在就好了,他可是百步穿杨。”吟儿正在想着天骄,冷不防那少女已经和林阡搭起讪来。不行,不行,赶紧调匀气息,专心致志,瞄准箭靶,到下一轮,和林阡一起入围的女子除自己之外不能有别人。 那时比试还剩八人,她成绩和这少女相当,却恰好一个能入围一个就淘汰。 跌跌撞撞,终于干掉那女子进入四强,这时她才注意到,有个男子,和林阡并列榜首,竟然一样从来没有射偏过。 那男人虎首猿臂,黑面虬须,挽弓射箭能力超群,八十步,吟儿和另一男子出局,一百步,他和林阡还在平局,众人不得不为他俩加赛,将箭靶移到了一百二十步。 问起村民,才知这人也是这个小山村的过客,吟儿看他骨骼倒是很像蒙古人。 百步已经极难,再加二十,便全凭运气取胜了,那人和林阡终于分出胜负之际,可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他两人却都是一副镇定自若、棋逢对手的样子。 “原来第一名的奖赏不是美人,是村长家新砌的一座大房子啊。”吟儿笑着过来迎林阡。 “可是,吟儿,我们要住在这里吗。”林阡表示实在暴殄天物。 “留个住处也好,将来再路过时先来歇脚。”吟儿笑嘻嘻的。 “走,我带你们去看那座房子。”这时那英姿少女拍了拍林阡的肩背,说要带他们去。 囫囵赏完那座美轮美奂的大屋,林阡借故有急事要走,便赶紧和那少女作别。 “盟王,是怕又欠下一份情债吧。”吟儿看他面色通红,笑着调侃。 “都是你这家伙惹出来的事,这大屋刚砌好便要空置了。”林阡瞪了她一眼。 “可是也让你遇到个好对手啊。”吟儿说。 “适才不该显山露水,原以为这里都是普通百姓,没想到个中会有金帐武士。”林阡正色说。 “金帐武士?”吟儿一愣。 “他骨骼面貌都是蒙人,这般好箭术,不可能不列金帐武士。”林阡道。 “这倒是。”吟儿点头,笑,“不过显露给他看也没什么,锋芒总是深藏会生锈的,我们也不是多谦虚的人。” “话是这么说,他们可能是来金朝刺探敌情的。”林阡比她谦虚得多,“敌众我寡,太显眼的话,还是避开的好。” “哈哈,少找借口,你什么时候怕过敌众我寡,你是怕人家小姑娘”吟儿还没说完,已被林阡封口。 背离那村庄之时,身后人声鼎沸,显然是又一轮歌舞开始,只怕这大会会一直开到晚上、篝火燃起之时。 吟儿循声看了一眼,斜阳下,适才走过的地方,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蜿蜒曲折如长龙。 适才?不,这么久了,从来都是走着曲径。 “曲径,通幽处”吟儿不禁有些憧憬,如果能一辈子隐居在哪个地方,无论惜盐谷,这个小山村还是黔西 “怎么了,舍不得那座大房子了?要不再待几日?我舍命陪君子。”林阡关切地问。 “不,不要。”吟儿认真地摇头,凝视着他,“你是林阡,半刻都不能离开战场。” 所以,继续前行吧,抛开那些偶尔想要逃离的隐居意念,和林阡一起步入接下来更广袤的命途。  天渐渐昏暗。 云像覆盖在山上的山,由夕阳勉强分为两段。 得到第二名的那位蒙古高手,在歌舞大会上搜寻片刻,却迟迟不见阡吟的身影。掐指一算,蹙紧了眉。 “今日赢我的那个人,怎不见了?”低声问随从,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们好像已经走了。 “什么?何时走的!”蒙古高手面色大变,“怎能放他走?!”情急起身,严词厉色,“追上他,杀了他!他是本不该出现的人!”  (第二部曲径完)(。) 第1299章 寓教于乐 开禧元年腊月末,曹玄率众返回川蜀向吴曦述职。 兵马尚未过境,便能感觉到宋廷举国北伐之气象,纵使金境边民都有叛金归宋之意,情绪高涨、难以掩饰,偶然提及吴曦都统,仰慕、崇拜溢于言表。 南宋军民之士气,可想而知。 “吴氏名声实在响亮。”曹玄心知肚明,吴曦之所以受到如此拥戴,完全是受其祖父蒙荫。在川陕百姓心中,吴玠、吴璘、吴拱、吴挺神圣不可侵犯,一听吴曦就在不远,自然民心所向、军心凝聚。 为了这场箭在弦上的开禧北伐,韩侂胄早在四年前便将党禁弛缓、恩威兼施以笼络人心,三年前开始大造战舰,两年前整顿各路官军、为韩世忠建庙、追封岳飞为王,去年则设澉浦水军、增置襄阳骑兵。吴曦作为韩侂胄的亲密政治盟友,在郭杲死后即赴任兴州都统,亦是韩侂胄在伐金西线所布关键棋子。韩侂胄之所以选择吴曦,必然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这威信与号召。 “丞相北伐之心早已有之,却实在操之过急。”曹玄和林阡的看法一样,韩侂胄发动北伐,除却想要“立盖世功名以自固”之外,更因为确实嗅出了金朝的内忧外患,一方面金朝近年来经常与盟军胶着,一方面其内在急剧衰败、北方边境不安。韩侂胄审时度势并不糊涂,然而他却把官军自身的腐朽忽略不计,更加不知道蒙古具体有多强。 “这场战役,早了至少十年。”曹玄叹了口气,愁眉紧锁。 待到进入宋境以内,沿途路过的所有城镇,皆有百姓杀猪宰羊、张灯结彩、夹道欢迎。 “是吴都统的人!”“将军们,早日带我们打回去啊!”曹玄等人原以为他们消息灵通迎接自己凯旋,然而意外得知他们只不过是看见官军旗号、激动近前犒劳吴都统部下罢了。 一干百姓,望见他们如见慈父慈母,围前绕后,尤其老者,老泪纵横。 “名比实强,却也不至于此。”覃丰难免惊讶,看着眼前热闹丰盛有如胜战后犒赏三军的场面,意识到吴曦受拥戴程度比想象中还要大。 留守于短刀谷内的曹玄副将跋涉千里前来相会,同时给他们带来了吴曦的紧急调令——吴曦指示曹玄不必回谷,而是代表官军直接前往边境驻守。曹玄接令,向副将问起川蜀这几个月的军政风云,获悉吴曦果然忙于造势。大张旗鼓如他,一则带领文官武将拜谒“义烈庙”、祭祀祖父宣告志向,二则加紧练兵、激励士气,三则治理奸细、暴尸示众,四则反间金朝、招降边民。 “若真只是这样倒也罢了,然而”副将说时,苦笑摇头,“吴都统的部将在边境凑巧抓到个奸细,连日来便一直围绕着这件事大做文章,眼见百姓们对吴都统的能力和作为称道,靠吴家吃饭的那帮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还写了文章歌颂他,渐渐吹捧成了‘北伐抗金第一人’,名士、群众便人云亦云。” “他也真好意思啊”覃丰笑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压抑得太久,总算可以借北伐的东风崭露头角。”曹玄出于理解笑叹。 “谷内义军,多半不服?”覃丰笑毕,略带担忧。 “自然有不屑者,包括苏降雪郭杲旧部。毕竟吴都统做了多少,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一旦不以为然,便会被吴军讥讽,一来二去,难免摩擦。”副将在曹玄面前全是最真实的态度,即便他出身官军这件事也偏向于盟军,可见苏郭旧部都已与盟军合二为一,“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着实太多,都说吴都统三字便代表抗金,谁敢质疑他就是对抗金质疑,如此占据舆论,实在难以服众。” “这般说来,谷内又有嫌隙。”覃丰猜测。往往一个观点抛出,总有人支持有人反对,然而当一方企图占据道德制高点绑架对面,难免会引起反感和反弹。 曹玄也蹙起眉,这从根本上伤害着他将官军义军融合的原则。 这几年吴曦对曹玄可谓言听计从,然而他为了支援陇陕、降服苏氏不得不离开,才数月而已吴曦便本性毕露。暂时接管了谷中三军的风鸣涧、向来帮林阡居中调停或对外斡旋的天骄,毕竟都是代表义军、与吴军隔层关系,不似曹玄这般可以近距影响吴曦。 “两边争执不下,难免扰乱谷中安宁,中立的势力便生了疑,问吴军这奸细是怎么抓到的,还忖度这奸细是金人故意送的,表面有利于短刀谷,实际就是要乱我们短刀谷。”副将说,吴曦着实有汉奸之嫌,“大人,吴都统先前被完颜永琏的人捉住过,会否” “有人怀疑吴都统有异心,与金国人有勾结?”覃丰问。 “异心倒不一定,确实不省心啊。”曹玄摇头,凭他对吴曦的了解,不会帮金人乱蜀,不过,此举着实是做着迎合大众的事却夹带私货。 “有天骄和风鸣涧坐镇,吴曦只敢搞小动作而已,不过,也要防微杜渐。举国北伐,能团结一心再好不过。”副将退下后,覃丰对曹玄说。 “需尽快与主公商议,找人代我驻守西和,助我重新回短刀谷。”曹玄低声,覃丰点头:“除将军外,无人能擒住吴曦筋穴。” 覃丰也离开之后,曹玄一个人负手在驿站的后院中走,不刻便要重返战地,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朝廷北伐,终究操之过急若是再给曹玄宽松的时间,像拯救苏氏官军那样、整合好吴氏官军与盟军该多好。 欢声笑语越来越近,曹玄回神循声去寻。园中腊梅开得正好洁白无瑕,枝叶后映出慕涵娇俏可人的脸蛋。 此刻她正拿着糖稀逗着四五个小孩背诵诗词,无忧无虑的样子教曹玄看到时烦恼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错了错了,背错了,漏了一句。”“没错,没背错!最后一句还没背!”“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那几个小孩开始争论,面红耳赤。 他们可能根本不懂意思,只是操着一口方言来诵出韵律,然而这个岁数记得的东西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首词曹玄没有听过,应该是新出,词境这般高远,集怀古、忧世、抒志于一体,必然出自大家之手。 “这是谁的作品?”曹玄上前一步问。 “辛稼轩的!”小孩们异口同声。 “啊”曹玄早该想到是他,风格豪迈而悲凉,难免重复了几句:“好词,好词啊,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可惜爹爹不让唱!”“因为吴大人不让唱。”“是啊是啊!”小孩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诉苦。 “为什么?”曹玄一愣,小孩们也说不出个理由,曹玄回顾全词,意识到了什么,摇头一笑。 “义父,为什么啊?”慕涵上前来,吃着剩下的糖稀。 “因为不合他们心里的想法,所以他们觉得不吉利。”曹玄说。 “又如何?词写得好,还是传开来了。”慕涵笑得无邪。 近年来韩侂胄罗致的主战之臣尽皆名流,如叶适、辛弃疾、陆游等等,其中辛弃疾被任命为浙东安抚使,按理说,辛弃疾应该也和朝廷一样亢奋、激进。 曹玄心里难免对辛弃疾油然而生崇敬之意——他虽不在江湖,看得却和他们一样冷静、清晰。 鼻尖一冷,不知何时,天际已飘起冬雪,站在户外还有些料峭寒意。 “回去吧。”曹玄拍拍慕涵的脑袋。 慕涵还抬头傻傻望着头顶落雪:“好美的雪!好像宋大哥的玉龙剑啊。” “怎么,想回短刀谷了?”曹玄宠溺地笑。 “不是回短刀谷吗?!”慕涵一个激灵。 “终会回去的。”曹玄停下脚步,接了须臾雪,正色说。 川蜀此刻,应该处处都在下雪吧,只是有静有动,有急有缓罢了。  开禧二年正月,短刀谷。 雪停之后,快溜桥周边又门庭若市、生意繁忙了。 由于五加皮近日生病发烧,本就日理万机的风鸣涧非得抽空出来管他,自然焦头烂额。大夫们一边治病风鸣涧一边骂娘,骂到大夫们接二连三被吓跑,风鸣涧口口声声说他越来越厌恶这个臭小子:“如果不是有点良心,早就将他扔掉了!” 公事私事折腾了风鸣涧一个上午,终于可以偷闲到范铁樵这边喝一口酒,路遇从陇陕前线退下养伤的寒泽叶,风鸣涧说什么都要拉他来茶馆里对饮,寒泽叶不喝酒,只品茗。 “不喝酒作甚?怕伤好不了?不会的,主公向来带伤喝酒,也没见他不行。”风鸣涧笑劝之时和茶馆老板范铁樵点头打了个招呼,范铁樵还懂与时俱进,以前只卖茶,现在酒和饭菜都有。 寒泽叶摇头婉拒:“酒会促进毒发。” 风鸣涧语塞,这才意识到他是因毒发才退居二线,不禁有些可惜,叹了口气:“也好也好。茶有茶的香,茶的益处。” 寒泽叶看着他手中烈酒:“这东西,活了半辈子都没有沾过多少。人说一醉解千愁,风将军无愁为何也要喝?” “我没愁?!”风鸣涧哈哈大笑起来,低头扒开给寒泽叶看,“我愁得,你瞧,白头发都出来了!” “风叔叔,什么事能愁着你?”杨若熙和另一个少女从茶馆外面走过来,若熙性格内向不爱与人打招呼,此刻笑语盈盈的自然是另一位。 那少女原是湖南华家拳华一方的幼女华子榆,年前入谷与熙儿一起学习如何看护伤病,接替了从前的玉泽、玉泓和王宝儿之职。子榆的出现弥补了熙儿在慕涵、小玭等人离开川蜀后的孤独,所以熙儿很快就成了子榆的小跟班。 “什么事愁着我?自然是那五加皮!”风鸣涧气不打一处出,恨不得将他坏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忽然怔住,“子榆,熙儿,你们两个又偷懒啊!等我告诉意大夫,叫她收拾你们。” 华子榆笑着一声过来搂住风鸣涧:“赶紧杀风叔叔灭口!” 风鸣涧几乎被勒死,恐女子症又犯了:“华子榆!你说这种疯癫性子怎么看护,放手!你看熙儿多文静,不像你这般放手!我的名节多重要,男女授受不亲!” 寒泽叶静静一笑,不说什么。 范铁樵路过插话道:“意大夫才不会惩罚人呢,女大夫就是好啊,比樊井脾气温柔千百倍。”说罢脸还一红。那意大夫是短刀谷长久以来医术仅次于樊井的意冰大夫,年近半百,慈眉善目,先前在谷中时林阡也总将吟儿托付给她。 熙儿一直都拘谨,看见寒泽叶在此,脸都不敢抬起来,想起了什么凑过去问风鸣涧:“风叔叔,那个五加皮呢?意大夫说他病了,你扔他一个在家,不怕他出什么事?” “不怕不怕。”风鸣涧压低声音,“我把他手脚牢牢绑在房里面,他动都动不了能出什么事。” “我问的出事不是指动出事来”熙儿面如土色,子榆闻言色变:“风叔叔你是在虐待小孩子!” “我能怎么办,我好久不喝酒了啊,一闻酒味他就凑过来也要喝,我当然得出来偷嘴”风鸣涧各种理由。 华子榆苦叹:“五加皮真是可怜,娘不要他,又碰上这么个倒霉爹爹。” 寒泽叶一怔,想他从小到大,也不就这么绑在房里的么 蓦地一声巨响,当真振聋发聩,不知何处地动山摇,连风寒华杨这几人脚底下都轰一声重重一震。风鸣涧原还喝酒忽而双腿颤抖,脸色苍白,刷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跑:“不好了!五加皮!” 拦都拦不住,跑得还剩一溜烟,寒泽叶一笑继续品茶:“不必惊慌,不是那个方向。” 熙儿佩服他镇定,想问却不敢开口,华子榆看出她心意,一笑帮她问道:“寒将军知道是哪里么?” 寒泽叶指向一处:“应是彼处山上雪崩,不过没关系,穷山陡壁,本就没什么建筑,不会有伤亡” 子榆和熙儿看见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快溜桥,皆是大惊失色齐齐站起:“什么?!”正好那边有个人慌里慌张奔过来:“不好了,出大事了,快溜桥塌了,桥上有好几个人呢!” 熙儿大急,失了分寸:“糟了,兰山姐姐!” 寒泽叶心头一颤:“什么快溜桥?”  出事地点附近,围了黑压压一大片人,石中庸站在中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暴风雨来的前兆。 几个受了点轻伤的小兵,基本都是擦了胳膊磨着了腿,但想起方才雪崩还心有余悸。子榆试图往谷底看却一阵眩晕,差点就倒了下去,亏得熙儿手快拉住。那快溜桥就粉碎在千丈崖底、不见天日。 “石头,宋恒和兰山找着了!”陈静面有喜色地上前告诉石中庸,“总算没有人因此丧命!” 循声看去,寒泽叶终于明白自己再一次迟到,一份爱,能迟到多少次?走了宋贤,又是宋恒 兰山额上有伤,在宋恒背上昏睡着,而泽叶此刻,只知道自己心跳在加速,双眼一直盯着去给兰山看伤的意冰大夫,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听觉感觉,根本不知道四周围发生了什么 直到意冰替贺兰山把完脉包扎完示意无事,寒泽叶才终于放下心来,回过头默然看了一眼面目焦急的宋恒:宋恒,希望宋贤不能给的,我给不了的,你都能给她。 道旁伤者们的话终于传入耳中:“雪球来的时候,正对着宋恒将军啊,兰山大夫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他啊!”“然后宋恒赶紧滑下悬崖去救她!”“这么说来他们俩原是在谈情说爱吗?”“原来他们早是一对啦!居然瞒着咱们!” “这样好啊,咱们短刀谷医术第三的兰山大夫,时隔多年终于有个门当户对的追求者了!”“唉我可比不过宋恒将军啊,可我又非兰山大夫不娶,看来要打一辈子光棍咯。”“你就省省吧,不如娶我吧!”“太好了,太好了!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是,皆大欢喜。 寒泽叶伫立在冷风中,蓝发落寞地被风吹起:自己,什么都不是,依旧。 暴风雨还没爆发出来。 许从容面色尴尬站在一隅,石中庸仍旧满脸怒容,他越沉默,火气就越大。 许从容是林楚江的首徒、林阡徐辕等人的大师兄,为人稳重,刀法精绝,枪法一流,算来也算是闻因的半个师父,可是前半生的一帆风顺与现在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儿子,许锁昌,是短刀谷公认的不成器,与颇有战功的闻因、路成等人比起来,典型一个流氓混混,压根儿不像是在短刀谷长大的孩子。 这快溜桥,居然是他所造?! 许从容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消息已经是噩耗了 缓过神来,石中庸轻声地、淡淡地、冷漠地说:“谁干的?” 许锁昌满不在乎地走过来,口里还在含着什么咀嚼:“我” 许从容大惊,急忙上前:“你在吃什么!吐掉!” 许锁昌不情愿地把嘴里食物吐掉,许从容气道:“你知不知道,擅自造桥,危害大家的性命!你怎能如此胡闹,还不负责任!” 许锁昌嘟囔着嘴硬:“不就是塌了么!又没死人!” “你说什么!”许从容恨铁不成钢。 许锁昌哼了一声:“平日里不知多造福大家,今天不过是雪崩砸下来的么!又不是桥本身的问题!多大点事!” “你你!”许从容急怒攻心,抬起手掌扇了他一个耳光。 “爹你打我!”许锁昌想不到会迎来一个耳光,霎时一副委屈表情,石中庸拦住许从容,问许锁昌:“你现在可知错了么?这样的峭壁孤崖,既然前辈们没有建筑就自有前辈的道理” “我没错!没死人!”许锁昌顶嘴。石中庸难得一次和颜悦色换来的是闭门羹,不禁一怔。许从容大怒:“你说什么!你这个畜牲!平日里就游手好闲,沾染了一身恶习,怎么说都不听,现在还要害人害己!” “我哪里害人害己!”许锁昌泪在眼眶不落下,泪后面全是怒火,“不错,我爱玩,不爱学武,有什么错!我也想改啊!所以我看见这里少一座桥,我花了多少心思,吊了个木桥上去,我啊,好几次差点掉下去!你从来不问这桥的益处,你去问问他们,我哪里没有造过福?!” 许锁昌争得满面通红,许从容惊愕站在原处,不解地看着儿子:“你爱玩,你也知道你爱玩,你造福的地方多的是!造桥?你有什么资格?你有高强的武功么?你有缜密的打算么?你有造桥的能力么?!” 许锁昌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流下来:“造桥的能力?高强的武功?你是我爹啊,就连我喜欢什么,憎恶什么,你也不清楚不了解!我不喜欢学剑,你偏偏要我去岷山学,可我喜欢的是造桥,是勾连天梯石栈!别人不了解我就算,你是我爹!却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我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不全都因为你?因为你强迫我走一条不属于我自己的路,因为你鄙视其它就只崇尚武功,因为你要把你没完成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可是,我从小就喜欢造桥!从小就喜欢!” 许从容气急败坏不被石中庸拉住早打过去,父子二人争执白热了许久,寒泽叶感同身受:又有几个人,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回想自己,也是为了血海深仇,才去握寒枫鞭吧,自己真正的喜好,又是什么 这时石中庸叹了口气,对许锁昌说:“这一生的遗憾数不胜数,只求别活成遗憾的一生。” 许锁昌一时没听懂,寒泽叶却是闻之一震,这金玉良言,真是终身受用。 人群勉强散去,追责之事不了了之,许从容父子背道而驰。 那时陈静告诉华子榆,早年天骄曾想在西谷此地建一座“建瓴阁”,动工后不久便倒了,询问了些谷中老人才知,时常山崩的这里,不宜建屋,何况山下水流湍急,更加不适合吊桥。华子榆也告诉陈静,其实这快溜桥建成经年,着实方便了他们不少交通。  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石中庸脚刚迈出一步,就见一个小头目慌张跑过来:“石大侠,不好啦!风将军住的屋子塌啦!” 华子榆、杨若熙、寒泽叶均是大惊:“五加皮呢!?” 当风鸣涧冲进废墟残垣中时,到处是碎砖落瓦、断木遗灰,根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哪里能见到五加皮的影子,一脸惊惧的他,踉跄地在其中边爬行边寻找,心下又忐忑又悔恨,声音颤抖,神色害怕:“臭小子你在哪儿啊” 他向来糙养五加皮,五年来风雨无阻地打打骂骂,只想如此回报五加皮那不负责任的母亲,然而今日他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何把五加皮手脚绑着留在屋里,犯下这不可原谅的错误!屋子倒塌的那一瞬间,动弹不得的五加皮该是怎样害怕和无助! 风鸣涧找得满脸石黑,被灰尘粉末呛得连声咳嗽,被绊了一跤膝盖也磕碰得血流不止,而五加皮的残骸也没找到,绑他的绳子居然也粉身碎骨了吗?! “不!不可能死的!”风鸣涧满头大汗,只顾哀嚎,“臭小子,给我出来啊!你总得留我一全尸,没有全尸,一根骨头总可以啊!” 石中庸等人闻讯赶来,见此情景,唯能发动各位,一起帮他翻石倒砖。 “这这什么世道,坐在家里房子也塌得下来!”陈静多了一嘴,石中庸低声道:“真没想过东城失火西城鱼死,偏巧鸣涧的房子最不经震” 风鸣涧垂首顿足:“我害死了一个才五岁大的小孩才五岁,还拖着鼻涕,阎王爷要他去干什么啊” “风将军,请节哀。”这时耳边响起个稚嫩的声音。 风鸣涧还没意识到那是谁,还在泪流满面:“我不该住这间破屋子的,独独倒了这一间啊,主公啊” “风将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男儿岂能为了身外之物痛哭流涕!”那人一掌拍在风鸣涧肩上。 风鸣涧泪眼朦胧,只看到有人拿着绳索站在废墟里,正咧着嘴对他笑。 “臭小子你没死?!”很显然五加皮是偷溜出去玩了会,而且还带着绳索一起 “你你怎么出去的?”风鸣涧不解之余,带着点高兴。 “这有何难!”五加皮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绑紧,又像会缩骨功一样,轻易从绳缚里出来。动作老练,迅雷不及掩耳。 “我练了快五年啦!爹爹你今天才知道啊!”五加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这臭小子!敢情我每次绑你你都在笑话我!”风鸣涧一跃而起。 “哎呀爹爹又打人啦!”熊孩子穿梭在正自微笑的石中庸、陈静等人中间,一转眼就溜走了。 “这孩子,习武资质不错。”陈静回过身来,看风鸣涧追过去打五加皮,五加皮一路小跑也跟练过似的。 “还是鸣涧会教啊,一直都是寓教于乐。”石中庸说。 “改天让他来指教指教咱们塑影门。”陈静赞不绝口。 华子榆、杨若熙面面相觑,明明这风鸣涧没有寓教于乐啊  一路小跑直接把五加皮逼到快溜桥附近的死角,五加皮跑不过他就呲溜一声直接蹿上树,快得跟猴儿似的。 “下来!臭小子!别逼我!”风鸣涧上辈子作了多少恶才得来这么个讨债鬼! 风鸣涧不得已脱了厚重的外衣和鞋开始往上爬,然而戎马半生就这点技能不太好,好不容易爬到五加皮所在,就看他顺着一条树枝轻轻一荡飞到了对面 “你他妈”风鸣涧差点没被气炸,五加皮就是在作弄他,前半刻还一副快要被抓住的表情,后半刻奸笑一声立马就荡走了。 风鸣涧气喘吁吁趴在树上休息,嘴里还一直骂着五加皮,忽然间眼前金星直冒,赶紧把嘴闭上,紧抱树干闭目养神。 片刻,终于神清气爽,睁开眼来,正待再追打,不经意一瞥却看见树干上的几缕奇特痕迹 这是人为标注的几道印痕,如此隐蔽又如此规则,大多都已抹去。风鸣涧爬上爬下,发现总共分布了很狭长的一段——骤然想起前不久吴曦抓住的边境间谍,其经过严刑拷打后,曾交代出一些符号标记,吴曦对于这些细节自然不向民众披露,但风鸣涧想知道的话吴曦也不会隐瞒—— 那些符号,和眼前这些可疑的东西,真是相似极了。 “爹爹?”正自沉思,冷不防上面倒悬过来一个头,吓了风鸣涧一跳,抽出手准备收拾他,忘了还在半空里 结局是摔了个鼻青脸肿四脚朝天 “哼,谁教爹爹虐待我呢?”清醒的时候只听见五加皮在对石中庸告状。 我的老天爷啊谁虐待谁?! 正事要紧,风鸣涧赶紧着人去请天骄来。 “确实奸细所留。”天骄功力已经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重创。 他不费吹灰之力上去再轻飘飘地落下,五加皮拖着鼻涕望得目瞪口呆:“天骄请教我轻功!” “一边去!”风鸣涧一脚蹬飞他。 “两年前的春天,路成在长坪道听到两个奸细交谈,你可还记得?”天骄屏退左右,只留谋士荀为与风鸣涧在,低声问。 “那次,哦,山东求援,本来派遣宋恒,结果奸细告密,最后只能换成杨宋贤。”风鸣涧回忆起来,“后来咱们抓住踏白军一个首领他也供认不讳。” “是的,交流的两个一个落网,另一个却始终没有现身。当时我们推测,他们一个是官军中的变节者出卖情报,一个则是控弦庄余党收集情报。除他俩之外,还有一个以上的奸细,负责传递情报。”徐辕说,“所以,当时的漏网之鱼,便至少两条。” “嗯,后来主公远程指挥我在谷中各地都设岗哨,严格把关、封锁,延缓奸细们的接触交流。”风鸣涧说,“另外,对新兵、军医等等都层层筛选,谨防更多奸细生根。” “主公的想法原是好的:原有奸细们的存在已不可避免,如果实在抓不到,那就尽可能不给他们交流多方便。”徐辕道,“然而这些宵小,还是找到了把关和封锁不严格的地方——正是此地。” “怎么?”风鸣涧一愣,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很特别吗?” “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大师兄的儿子,在此地造了一座木桥,人们贪图一时便利相互包庇,所以不曾让我等知道,自然也不清楚个中危害。”徐辕叹。 “快溜桥?”风鸣涧摸摸后脑勺,“难不成刚刚西边山崩的就是快溜桥吗?”为了救五加皮,他没关注,差点错过。听天骄说起,才茅塞顿开,“难怪范铁樵生意这么好。” “奸细们分别活动在短刀谷南北,原本因为四师兄封锁密集、故而交流滞后,情报常常贻误,是以他们曾消停过一段时日。然而,快溜桥在四师兄的脑海中何时存在过?所以对这里百密一疏,而他们终于借此地相聚、互通情报、再度活跃。” “快溜桥,诶,这些年轻人呐,怕我们怪罪。平时见到我都刻意带我拐弯绕过快溜桥,生怕我发现。这下好了,帮奸细大忙了吧,都形成据点了。”风鸣涧无奈摇头,不过也是天意,最适合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快溜桥附近人流量大,所以有些记号没来得及抹去。 “不能让控弦庄继续猖狂下去了。”风鸣涧握紧拳头。 “自然不能,快溜桥如今雪崩而塌,也是让他们该露头的时候了。”徐辕道。 “嗯,谷中本来就有些分歧,不能被奸细火上浇油乱了格局。为了防止川蜀动荡,一定要在谷内彻查。”风鸣涧眼神一狠,“天骄,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主公不在,更要严抓!” “风将军切记一点:不可太过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天骄身后,荀为开口,“彻查奸细,需悄然开展、耐心寻觅、严谨部署、秘密擒杀。为了短刀谷所有人的安全,悄然和秘密是最重要的,太过心急只会适得其反。” “嗯!”风鸣涧点头,平缓了心情,“我懂,荀军师,接下来咱们就先去确定一个比较小的范围?” “好。”荀为这就随着风鸣涧去了平日商议军机大事之处。 “奸细藏身之处,恐怕宋恒驻地最多”天骄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快溜桥所在悬崖,望着脚下风云变幻,西南方向扑朔迷离。 两年前那场事变之后,林阡曾经下令整治,这些奸细即使原本有职,都不可能再敢身居,只能游离于谷中偏僻荒野,甚至死亡谷中。 除了那里之外,谷中到处大将老将坐镇,风鸣涧、徐辕、祝孟尝、杨致诚、百里笙、柳五津、路政,迫于他们的威严或谨慎,奸细们不会太敢定点潜伏。 然而宋恒驻地,既最靠近快溜桥,又最可能疏忽防守 “近年来他一直苦于无法出征,不服主公和我的调遣,久之竟吊儿郎当了起来。”天骄虽劝了几次,他却听不进耳,像极了当年在山东遇见的金将徒禅勇。  风鸣涧和荀为忙碌到深夜,回来的路上才想起儿子好像没地方住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房子倒塌的地方,看到五加皮站在个帐篷旁边,等着他回来。 “爹爹你回来啦!”只有在快睡觉的时候,他才出人意料得乖巧伶俐。 “给我讲故事!爹爹!”乖巧是有原因的,不听故事便睡不着。 他要听夔州、黔西、川北的战役,他要听林阡、天骄、风鸣涧。 “今天想听娘亲!” “好的!你娘亲,那是边陲蛮荒的一个老妖婆,长着三只眼睛、六条腿。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她杀人嗜血,无恶不作。你爹我奉命去杀她为民除害,却被她施了奸计困在一座山上。这时我想起主公教给我的咒语,只要对她念一遍,她就会化成一摊血水”风鸣涧实在不会讲故事。 五加皮本来就困,听到这里半睡半醒,将信将疑:“什么咒语啊?” “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风鸣涧拿起兵书读来凑数,五加皮这下是真听睡着了。 “终于睡了。”风鸣涧摩拳擦掌正待踏踏实实地看兵书,刚躺下一不留神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啊!爹爹!”五加皮从梦里惊醒,惺忪问,“打雷了?!” “没!放了个屁而已!睡吧!”风鸣涧怕他冷,随手扔了自己床上一叠被子盖上去,虽然他和五加皮睡的床褥还隔了几步,却还是一步到位盖得严严实实。(。) 第1300章 鬼迷心窍 立春时节,乐游原垂柳已抽出嫩芽,青枫浦草木都越发葱绿,长坪道亦到处鸟语花香。 天空中乌云渐次分散,向短刀谷投下一片灿烂光芒,视线由上而下,错落有致的房屋与群松为伴,河流与山林里动物复苏活跃,漫山遍野都生机勃勃,若在太平盛世置身其间,真一副“侣鱼虾而友麋鹿”之观感。 南宋群雄云集东谷,也是因这好天气而心情格外爽朗。江湖之远,庙堂之高,难得在此齐聚交流。 大殿主位之上有人正襟危坐,脸上明显一道被火烧伤的疤痕,那是他再特殊不过的印记——吴曦都统,传说这是他在幼年时期不慎栽倒在了火炉上所留。 能与他平等对话的林阡不在谷内,是以代表义军的天骄、风鸣涧分别于两侧席位就座。这些年来,川蜀之所以稳定繁荣,多亏了他二人坐镇的短刀谷内、官军义军能和平共处。 吴曦的部将杨震仲、亲信姚淮源,领一众官将尽数入座。近期他俩一直作为其在短刀谷内的代表,于东谷处理昔年苏降雪顾震所负责事务。 宴席上,众人议论时政,憧憬北伐,各抒己见,好不畅快。 “天骄,风将军,先前我在边境上抓到的重要奸细虽已伏法,却留下了不少金国控弦庄的内幕消息,我等不如借此机会按图索骥,对短刀谷内进行大幅肃清,抓住更多的奸细以震慑金人,为即将到来的伐金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何如?”吴曦与徐辕、风鸣涧对饮几杯,微醺道。 “吴都统这个剿除奸细的提议极好。”风鸣涧敷衍一笑——不过还是别“大幅”肃清了吧。 “都统放心,我等必定奉命调查,按部就班争取一网成擒。”徐辕回答,言下之意,一蹴而就只可打草惊蛇。 “好,动手之时,若遇困难,尽可求助于我,我麾下官军有围剿奸细的经验。”吴曦笑道。 “一定一定。”徐辕一饮而尽,阳奉阴违。事实上,动手清剿之时,当然不能像吴曦那般心急如焚、赶尽杀绝,而应留些余地、穷寇勿迫,否则如何保证别人的安全?吴曦上次没出事,是因为在边荒之地。 这些年来林阡率领盟军在金国东征西讨,为了保证川蜀不给他后院起火,徐辕和风鸣涧都是在管制短刀谷之余,尽可能地教吴曦在诸多事情上心愿顺遂。所幸吴曦虽然好大喜功倒也没教官军做出多出格的事,所以基本没有发生过兵马冲突,只有过少数几次抱怨折腾。 然而,随着举国北伐越来越临近,吴曦的动作也日益大了起来,谷内开始有舆论的摩擦,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下。吴曦也从起初要求的在川蜀练兵建庙,到后来想派遣官军去陇陕参战,渐渐上升为要投入全部兵马号令南宋全境。 包括吴曦心腹、郭杲苏降雪旧部在内的川蜀官军总计九万,其中半数目前便屯驻于短刀谷内或周边,长久以来厉兵秣马。他们当中,不乏已经和义军冰释前嫌或融为一体之兵将,却也有不少,表面服帖、内在倨傲。态度是一方面,战力和调控又是一方面,这么早便完全投入前线实在教徐辕担心,是以不可能应允。 果不其然今次吴曦又提“出兵九万,直取关陇”,徐辕不得不以“待主公回谷决断”来延缓。 “天骄难道不知,盟王也是热衷的?”吴曦问。 徐辕一愣:“不知都统所指?” “前不久韩丞相与我来信,称盟王的结拜兄弟杨宋贤已然到了临安军中任职。”吴曦笑了笑,“可见盟王十分赞成支持韩丞相发起北伐。” 宋恒就在徐辕不远的位置,听到杨宋贤三字难免上心,竖起耳朵再听,听到杨宋贤就能代表林阡,不禁更加上心。 “此事主公与我说起过,杨将军受韩丞相邀请前往临安,是因昔年欠了韩丞相赠剑和救命之恩情,是私人原因,并非盟王特意派遣,更加不是热衷于如今就全线出击。”天骄说时不免注意了一眼宋恒。近半年来,天骄已无数次对吴曦示意延期。 “不知到底还要等多久?边境民众,都早已翘首盼王师。”吴曦略有不满。 在这一底线上,天骄不会轻易给他碰:“全军北伐,需待主公回谷再定夺。” “近日读陆放翁病起书怀,读到‘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这几句,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湿前襟。”吴曦面带悲悯。 众人忽而停止觥筹交错,一片哭声泣语,好像天骄坚持延期就是反对伐金。 实则今日众人吟陆游之诗绑架徐辕抗金,亦是对诗人本人的极大讽刺。需知病起书怀刚出那年,因为主战不合时宜,所以陆游被人排挤,被嘲笑“颓放”,才有了后来“放翁”的自号,如今却好像深得人心的样子、个个以之倡导奉之主流,不知陆游听到见到又作何想。 “这首诗着实感同身受。‘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静默中有人从大门外进殿,未除甲胄,风尘仆仆。 只有徐辕听出了这句话对吴曦等人的反讽,这些官军很多都纠结于不能对义军高人一等,向来抱怨折腾都是为此;有时又极尽挖苦之能事,好像义军身份低微就不能操心国事一般。然而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便可教他们都闭嘴。 徐辕、风鸣涧齐齐站起,徐辕面露喜色,吴曦微微色变,不是因为听出他的话音,而是因为不该见他在此:“曹将军,你怎回来了?” “都统大人。”曹玄行礼之后,杨震仲为他让座,“末将已将驻守西和之事移交,回谷是有更大的事要与都统商量。” “何事?”吴曦素来将曹玄当成军师,言听计从到产生了依赖性,甚至还对他藏着一丝敬畏。 “末将欲向都统述说陇陕这几个月来的战事。”曹玄自然最有发言权。除他之外,陇陕战将仅有寒泽叶一人回谷养伤,平素都在医生那里、这种场合也不可能来。短刀谷中这些日子流传的各种战斗版本,大多都源自简单书信、寥寥几笔。 曹玄从正午一直讲述到日暮,众人听得入神多半不想走,这场战争从苏氏叛军死灰复燃开始,到渊声重现环庆戛然而止,个中艰难,真不是一天能说清楚。当然故事之中,曹玄是代表吴曦深入苏军、意图带他们走回正道的卧底。 “完颜永琏,原来还这般顽强。”吴曦获悉完颜永琏仍然能与林阡持平,连连感慨之余,才终于绝口不提举国北伐。 “换个人说,吴曦还不一定信。”风鸣涧叹了一声,“还真得是他的心腹说出来他才罢休。”官军义军,终究还是分彼此的。 可是,曹玄却和主公一样,要让官军义军最终没有区别,他的心,较苏慕梓、吴曦,离主公更近。天骄微笑不语,曹玄的这一原则和目的,关系到曹玄对吴曦的说服力,天骄在接到林阡的信后,一直没对第二个人说。 所以曹玄循循善诱,实则和天骄的意念一样,“奉主公之命,控制这将发之弦”。只是他的方法不同,他一句延期都没明说,却引导吴曦自己说了出来。 天骄品酒,笑意不减:若当初损失曹玄,岂止苏氏收不服,吴军也控不住啊。 曹玄台面上的表现,和世人所见、所想一样,“曾背叛林阡、曾依附苏慕梓,却最终倒戈,可能是为了吴曦” 夜幕降临之时,宴席终于散场,众人陆续离去。 近林忽隐忽现的灯火,远山深蓝浅黑的轮廓。 徐辕站在廊上,目送吴曦等人走远,不经意间,看到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主公?”风鸣涧也看见了,和他异口同声,难忍激动。 然而林阡不可能已经回谷,而且留给他们的是背影,渐行渐远,缥缈相离,所以这个是 “在意,又有何用?饮恨刀给了他,念昔也不再属于我,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当年在瞿塘峡,他对风鸣涧的话犹在耳畔。 “天骄,我答应你。”这六个字,他对徐辕说过不止一次。 “是他”“他也在场。” 林陌 天骄和风鸣涧都意识到他如今是吴曦的部将,可能官职平凡,所以居于末座,因此没有得见。 纵然如此,夜色中一个背影,就是这般超然出尘,令天骄和风鸣涧可以忽略周围一切。 “其实他不声不响,便已经代主公和主母,镇守川蜀多年了。”天骄叹道。 “不入江湖,身在官场,倒也同样可以继承父志,实现抱负。”风鸣涧略感宽慰。  二月中旬。 快溜桥塌了一月有余,范铁樵生意难免受影响,子榆、熙儿一来怕他寂寞,二来想撮合他和意冰大夫,便还是经常光顾这里。所幸茶馆里还有说书人在,聚集到的客人也比想象中多些。 曹玄回谷才几日,关于陇陕战场的说书版本就全改了,于是情节也比以往细致得多,今天在讲的是百里飘云大战司马隆,子榆、熙儿便也坐下饶有兴致地听,全然不顾茶馆外风雨大作,只愿融入那惊心动魄。 说书人从“倾心计尔虞我诈”讲述到“铁打兵戈流水谋”。彼战百里飘云抓住了金军对其主将的依赖,刻意提高了金军对他百里飘云的在意,布下“厚此薄彼”之计掩护杨致信,然而纵使金军全体中计,谨慎入微的司马隆也不曾放过杨致信哪怕一丝的行踪; 虽然百里飘云的所有虚虚实实都被司马隆看破,所幸还有寒泽叶冷静睿智、临场应变,巧妙使洪瀚抒的存在得以实现。当祁连九客入局合作、寒泽叶身先士卒、百里飘云骁勇无敌,盟军终于在一波三折后取得大胜。 “百里小将军屡次劫营战力一流,金人闻之则哭,加之胸中韬略已全然达到司马隆水准,真可谓文武双全!因这一战他也得到了主公的褒扬,自古英雄出少年,直追当年玉面小白龙!” 说书的讲得跌宕起伏,起先都是曹玄口述原话,到后来终于临场发挥添油加醋,子榆、熙儿等人照单全收身临其境。一不留神,发现角落里有人在喝闷酒,她们听得太投入,居然没发现听众里有一个是宋恒将军。 发现的时候,还是因为听到了哐啷一声酒壶着地。 宋恒面色通红胸中火热,忽然摔碎酒壶只因触动心弦: 寒泽叶、杨宋贤、洪瀚抒曾都与他平起平坐,如今建功立业早将他甩开老远,就连百里飘云、杨致信那些后生晚辈都能出头,为什么他还在短刀谷里喝闷酒 “诶?宋将军,怎么喝得这般醉!”子榆赶紧去搀扶,熙儿紧跟上,其余都还眷恋说书,只往这瞟了一眼没再留意。 宋恒东倒西歪:“老板,好酒,好酒,再来一壶!” “说起玉面小白龙啊,和百里小将军还真有些相仿,哦应该说百里小将军与他相仿,都是俊秀少年统领三军冲锋陷阵”说书的又开始延伸,哪壶不开提哪壶。 “呵呵,玉面小白龙又如何?建功立业又如何?”宋恒略带自嘲地自言自语,“他们战场得意,我还情场得意呢。拒绝他求爱的兰山,如今正和我宋恒在一起!我,多幸福!哈哈哈!”一边指着胸脯一边歪着头,着实已经很醉。 子榆一把松开宋恒,她一向敢爱敢恨:“这什么意思!敢情把咱们兰山当慰藉吗!对她有没有真心?!” “亏得兰山姐姐还豁出性命对他好”熙儿也觉不值。 “你们两个小丫头,怎好把他扔下去!”范铁樵把宋恒重新搀扶上桌,宋恒一接触桌子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好姐妹之间最是藏不住话,子榆当晚就把宋恒的这句话告诉了兰山,那时兰山正在给前来求医的寒泽叶裹伤,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兰山,你要当面质问他,到底对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只想气气杨将军!”子榆气不打一处来,熙儿连连点头附和。 “应该没什么吧。”兰山凡事乐观,一笑置之,“他只是喝醉了。” “兰山,心怎么这么大!”子榆推了兰山一把、害她差点摔在寒泽叶身上。 距离这般接近,泽叶清晰地看见,兰山眉间隐藏着一丝惆怅——谁不知酒后吐真言?  翌日清晨雨停,宋恒在驻地路上走,忽听有人背后轻笑,似还丢石子作弄他。 “什么人?”他何等武功,立马将草丛里的奸细逮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有人红衣飘然、眉眼如画站在面前,拉住他蹦跳喊他“夫君”。 “慕涵,是你啊。”他早知慕涵随曹玄归蜀,虽然对曹玄不太喜欢,但是慕涵那股对他宋恒无比崇拜的劲头,还是令他很高兴也很期待的,看着她笑,他嘴角不免也露出些笑意。 “夫君,我想看你的玉龙剑啦!”慕涵笑吟吟的,果然一回来就来看偶像,“这么多天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这个。” “好,这就给你舞来看。”宋恒一边舞剑一边不忘问她,“是真的最想念吗?比陇陕的战场更值得欣赏?” 卖力表演,只求赞誉。 “那当然,陇陕战场有什么好看的。”慕涵无所谓的口气。 捧得宋恒心里喜滋滋的,剑法发挥更加精湛,呈现出的景象也愈发浪漫、飘逸,美不胜收。 眼前仿佛不再是兵刃,而是千里岷山、白雪皑皑,思绪继续往前飞,飞到若干年前好像父亲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在短刀谷的雪地里学走路,范伯伯、顾伯伯和义父就在不远看着她,好像,好像有点印象了呢。慕涵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激动,眼泪差点掉下来。 “怎么了?”宋恒望着她异常惊喜的神色,难免不解地停下剑来询问。 “谢谢,夫君!”慕涵感动上前给他擦汗,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这世间武功盖世的英雄再如何多,又怎及夫君你玉龙剑万一!” 宋恒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击中心头的评价,呆呆矗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低头看向一脸真挚的慕涵,她好像比以往懂事了少许、也长大了不少,白皙的肌肤透着粉红,如同可以采摘的水果,宋恒一时高兴、激动、难以用言语表示,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火山喷发,毫不犹豫就俯身咬了她脸蛋一口。 这低头狠狠一吻,直接把慕涵亲傻了,脸瞬间红到脖子根。 沉浸在这片愉悦里太久,浑然不觉周围有没有他人关注,直到这冲动劲头降下之后,才听到不远处有异响,同时有人叫了一声“兰山”,依稀仿佛寒泽叶的声音。 兰山?兰山! 宋恒如梦初醒,急忙去追,然而随着不远处寒泽叶衣衫一掠,原还好像存在的兰山忽而不见。  先前快溜桥遭遇雪崩,兰山为救宋恒落崖,头伤实则才愈合,这次又不慎伤了脚。若非寒泽叶紧跟过来拉住她,只怕伤得会更严重。 作为爱人她自然再了解宋恒不过,听华子榆说他喝闷酒,她就猜到他可能是因为功名之事而失落,所以她才随之惆怅,“这段时间他恐怕会想不开待在低谷,所以我想有多些时间陪陪他。”她对意冰大夫说,最近要告一段时间的假,移交完所有的事,这日的清晨便来寻他。 满心满意都是为了他好,何曾想过会遇到这般情境? 她在慕涵喊住宋恒的那一刻就已经近前,其实离他们才二十步远,纵然如此宋恒眼中也没有她,似乎可以完全验证子榆的话:他的真心并不在她这里,对她求爱只不过是一时意气。 非但如此,还一直都没有看见她,终于在最后一刻他的吻落在了苏慕涵的脸上,那样的情真意切、暖意融融,她怎能不转头就跑。 那种心情无法形容,是难以置信、是无法接受、是伤心欲绝?不,是头晕目眩,心惊胆战,千疮百孔 她如何还能停留在那里?恨不得立即消失才好不打扰他们。 却为何明明错的不是她,慌张的却是她,恐惧的却是她,尴尬的却是她,不择路,所以才摔下山涧。 这时候真希望救起她的寒泽叶叫醒她说这是梦,宋恒和慕涵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那深情的眼眸,那崇拜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的,好像哪里就见过。 哪里? “兰山姐姐,加入我们这个扮演的游戏吧,宋大哥舞剑真的很漂亮呢!”如果不是因为慕涵,兰山和宋恒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那时候慕涵就一直喊宋恒夫君,所以在他心里,也是慕涵先来、兰山后到? “兰山,谢谢你开解我,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了,是要回去吗,我送你。”表白的那天宋恒之所以选择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寂寞吧,是因为慕涵刚好随曹玄去陇陕,其实那时候,宋恒打心底里喜欢的就是慕涵,兰山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为什么找兰山做替身?因为宋恒的假想敌是杨宋贤是的,兰山昨天还在心里帮宋恒对自己解释,他可能是因为在意功名才自我安慰“拒绝宋贤的兰山选了我”,然而,他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在意功名当初才来向兰山求爱!他说的话是自我安慰,做的事为什么就不是?这点你贺兰山怎么帮他解释? 耳闻目睹的两件事情似乎得到了前后印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却为何在她爱上宋恒爱到凶险来时连自己都不顾的时候才让她得知:他原来不爱她,爱另一个她;他是为了另一个他才选择她 饶是兰山从来都带着笑的一个人,涉及这纷扰情事,脸上也再也没有笑意。 她习惯把不如意的事,都往如意的方面去想,然而宋恒和别人实在不一样,她心里一时间也没能想开。 虽是暖春,心如寒冰,冻彻心扉。  “寒泽叶,把兰山交出来!”宋恒一心要向兰山解释偷吻慕涵只是鬼迷心窍,然而寒泽叶将她救下并带走之后,竟出人意料地不曾带回兰山住处,反而在他寒泽叶驻地深藏了起来。 失去快溜桥的交通,宋恒和寒泽叶驻地最远,每次来回都要绕路跋涉,宋恒不管不顾,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兰山再说,然而寒泽叶却挡在中途,理由简简单单、冷冷淡淡:“你不配爱她。” “胡扯什么!”宋恒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配!” 一言不合,玉龙出鞘,剑气逼人,直袭寒泽叶脸面,寒泽叶寒枫瞬然在手,迅疾绕卷,寒意凛冽,不输宋恒分毫。 将近百招不分胜负,有人插手方才停滞,来者一把战刀穿梭其间,行云流水龙飞凤舞:“九分天下,何时竟成了纠纷天下?” 面容冷峻,黑衣威武,曹玄是也。 “哼,何必挖苦!”宋恒退开一步,最介意旁人拿他九分天下说事,这些年来他被默认的优秀,一直都是靠吃老本。 “曹将军。”寒泽叶收起武器,知道曹玄到此地不是来找自己。 “宋堡主,事发已经三日,还未对伤害慕涵名节之事作出任何解释或交代,还非得在下上门不遇、辗转相求?”曹玄脸色并不好看。 “去吧,去见想见你的人。”泽叶冷笑一声,眼眸无限邪气。 宋恒本就理亏,更何况以一敌二,此刻站在他俩面前,总觉得被他俩压一头,身边围观者似乎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哦是啊,“曹将军”和“寒将军”,他们都是陇陕战区的功臣,自己,“宋堡主”,有什么资格对他们大呼小叫,自己就是个坐享其成的留守人员罢了。 自尊受损,没有再留。  这起宋恒偷吻苏慕涵事件,很快便传到锯浪顶天骄的耳里,换往常,天骄听闻这类纠葛,多半一笑而过,然而这次非同寻常—— 曹玄脸色难看,他作为义父站在慕涵立场,宋恒占了便宜又不负责,显然令人非常不满。曹玄何时有过这么难看的脸色?从未有过! 寒泽叶举动失常,为了给兰山打抱不平,竟不由分说与宋恒翻脸打斗。寒泽叶上次愤怒出手发生在何时?没发生过! 曹玄的价值之大无需赘言,官军义军的关系还待他来维系,怎能先和他有了裂痕? 泽叶和宋恒都是当世武功数一数二,也是主公在川蜀的左膀右臂,他们如何能够不和? 天骄为了平息事态,给了宋恒一些别的差事,将他暂时挪出了短刀谷。矛盾的源头移走,这段日子,便让慕涵、兰山等人都冷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让曹玄、泽叶各自平心静气,大局为重。 远在陇陕的林阡和吟儿,从葭州寻药归来之后,便也听到这矛盾的发生和中止。 “天骄这么做也好。这段时间,且让几个当事人都冷静冷静——让宋恒想清楚怎么做才可以给两位姑娘最好的交代,让慕涵好好想想,她是真的非宋恒不嫁?也让兰山愿意打开心扉见宋恒,起码要见面听一下解释,信心虽不好说,但她不至于对他一点耐心也没有。”吟儿说,实则宋恒想左拥右抱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光明正大不好吗,何必瞒着兰山偷偷亲吻慕涵?却又为何伤了慕涵名节之后就没有下文?如此,真是一伤伤了两个。 “泽叶和曹玄应都只是打抱不平、或关心则乱,过段时日宋恒回谷,若能亲手解开矛盾,他们自然也就跟着解开。”林阡蹙眉,实在想不到辜听弦已经长大的今天,宋恒的责任感之缺乏有过之而无不及,“协助天骄驻守川蜀,除四师兄外,我最属意的便是宋恒,然而,对他爱惹祸的性子有所失算。”林阡说时,盯着吟儿。 “我我可没有爱惹祸!”吟儿赶紧跳起来。 “让宋恒出谷散散心也好,远离战场,也收敛收敛这不计后果的脾气。这么大了,还跟十年前一样。”林阡叹了口气,“功名不过是战场的锦上添花,太过在意,反而更加不适合上阵冲锋。” “我总觉得你在指桑骂槐。”吟儿托腮,气呼呼的。 “岂敢,岂敢。”林阡笑而抱拳,又道,“宋恒不服调遣所以赌气胡闹,不是一次两次,好在天骄知我心意,向来都对他抚慰说,我认为他更擅长守,然而听久了他难免生厌。今次华一方与官军联姻之事派他前去,总算切中肯綮——天骄对宋恒说,我认为他是官军和义军之间的纽带,这点没人比得上他,所以才一直教他镇守川蜀。” “天骄说的,也不全然错?”吟儿关切问。 “天骄说得完全正确。”林阡正色,“当初兴州之战和跨境北伐,宋恒是义军里最先和官军将领结为知交,也是交往至深的,他的作用与曹玄相近,再加上他在九分天下的威名和云雾山第三的武功,坐镇谷内,本应令我高枕无忧。盼他自己有一天能认清自身定位。” “嗯。”吟儿点头,“还好,正巧最近华一方的儿子要在川蜀摆婚宴,而他娶的恰恰是某个大人的女儿,官军义军的纽带终于可以好好发挥他的外交本领了,回头也算是战功一件。哦对了华一方的儿子,那个华登峰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云雾山的时候,差点冤死了你。” “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也是个谎话精,如今快十年过去,已经娶了七个妻妾。”林阡忆。 “什么?”吟儿瞪大了眼,“这他这么大年纪,就娶了七个!有个不得了的爹爹罩着真是福气,什么都不用担忧。”悻悻道,“也好,宋恒被这气氛感染,搞不好回谷就会向两个姑娘都提亲。” 然而吟儿和天骄、宋恒等人一样,那时还不清楚,兰山在意宋恒的方面,不是脚踏两船,而是心有所属。对“宋恒抱怨杨宋贤”和“偷吻苏慕涵”两起事件都知情的人,也仅有子榆、熙儿和泽叶三个。 三月初,金宋表面宁静,实则暗流汹涌。 宋廷的全面北伐心照不宣箭在弦上,金军与盟军双方的阵容与战线都正在作内部调整。 作为完颜永琏的副手,仆散揆正暗自部署、诱引宋廷轻进,同时也不忘给扩张到了环庆的抗金联盟留下一定的防备; 林阡亦在保证陇陕盟军安定的基础上,听从柏轻舟建议向河东一带悄然安插人手与开拓据点,林阡近身所有高手武将、山东河北及两淮群雄全然接受调控。表面上,盟军则仍然是僵持于环庆,并清扫陇西、陕南等地先前经完颜永琏调控后连成一片的金军驻地。 排兵布阵,磨戟拭刃,涉及东中西全线的正面较量一触即发。 一束流星如火一般擦过山峦,天下变得凶急。(。) 第1301章 迷雾山脉 作为陇右第一重镇的秦州,山脉纵横,地势险峻,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 平凉之战,完颜永琏最大的战利便是这里,先前被林阡消灭殆尽的陇右金军,经他整合调控,见隙重新入驻,很快便死灰复燃、逐渐有连成一片之象。 自环庆一带烽火平息,厉风行便奉林阡之命清扫此地。二月末至三月初,经过连番激战,厉风行在天水关大胜叶不寐驻军,斩获兵将千余人、战马百余匹,趁胜追击敌首而去,却在半途失去其行踪。 百转千回终见人烟,原是一座小型村寨,厉风行正待入内搜查,却在第一时间遭遇阻碍—— 风行指掌双绝轻功一流,而他在寨口所遇到的中年男人,剑法毒辣只攻不守,交手二十余招不相上下,风行因此将唐门暗器出手,意外得到那人以不逊于他的散器手法回应。 “这地方,竟藏着一个与我相当的高手”厉风行边接招边判断,心中难免惊异。 由于即将入夜,再留恐有变化,风行为防兵将有失,唯能暂且退避三舍。也是到营寨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已中了毒。 所以,不是相当,那人武功在他之上! 大摇大摆进去搜查已不可能,想派探子秘潜也四处碰壁——虽然厉风行所遇档次的高手并非遍布岗哨,但比探子武功高强的守卫也着实不少。 这么长时间都无法获悉寨中情况,风行不得不找金陵商议:“此寨藏龙卧虎,探子潜入无门,叶不寐之事却不能不了了之。” 金陵推测:“如你所说,寨中只怕有不少高手,他们到来之后以武功慑服了当地民、心甘情愿将村寨交给他们控制,他们于是便将这里封锁了起来。” “完颜永琏的人?”完颜永琏从陕南和陇西边关的几个村镇入手安插军兵,往往第一步就是联合当地幸存金兵或潜伏者;而厉风行对此也有了经验和嗅觉,故而每当拔除一处据点,必然紧跟着周边地毯式搜索、发现疑似据点、扼杀萌芽状态。 此间要隘不胜枚举,需着眼留意处太多,像这般小的村寨,不是想不到、而是顾不了。今日之变故,却无疑提升了此地地位。 “若是金兵潜伏在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正巧叶不寐率军逃往、需要救援,为何不与之合兵使据点由暗转明?如果是嫌时机未到,又为何不继续潜伏、反而为了叶不寐一人甘心暴露、还不作为?其二,若是金兵,明知天哥你下一步会彻查此地,却不在当时试图将你拿下,反倒是只派了独独一人阻止,未免奇怪。”金陵摇头,“其三,事发后你派了几批探子入内探查却尽数被打退,若是金人,不会这般仁慈,更不会放过反间机会。” “确实,尤其你说的第二点——每招每式都不夺命,只是拦着我进去的样子。”厉风行托着腮帮子想,“和以往遇到的潜伏者风格都不太像,以往也不会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一边说,一边握着手中暗器在灯下晃。事实上,比他武功还强的高手,也不应潜伏当细作,而是该投入前线战斗。 “那就更要进去看看了。他们若是金国后起之秀,对盟军威胁只怕不小;即使不是金人,也一定在行着不为人知之事,我们必须排除他们危害盟军的可能。”金陵说时,注意到他手中暗器,接了过来,蹙起秀眉:“这暗器好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沉思片刻,又道:“只攻不守,暗器毒术你说的那人武功路数,倒是和胜南、凤姐姐要找的萧史有些相仿,虽然年岁大了一些。” 厉风行一震,喜道:“若真与萧史有关,岂不是凤箫吟有救?”然而令人犯难的是,村寨里面一切未知,未知才最可怕,若然不分青红皂白强攻,只怕坑害了无辜民众甚至误伤友军,但若想巧取,必须知己知彼,首先就得入寨。 “天哥,既然探子不成,不如我俩前去、悄然潜入探个究竟。”金陵梨涡浅笑,“正巧胜南和凤姐姐这两日也在陇右清剿金军,游刃有余得很。不妨一起。” “那敢情好。”厉风行连连点头。 吟儿在前来支援的路上就也蹊跷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萧史还不一定。不过于公于私,这次清扫金军疑似据点的任务,咱俩都得帮风行和陵儿完成。”林阡说。 实则金陵提议之初,林阡曾考虑到村寨里的是金军高手、一切反常只为放长线钓大鱼、诱引风行和陵儿只身深入,所以林阡必须和吟儿一起加入,与风行陵儿相互照应;另一方面,无论是否金军,事实都直指此地不乏高手、需要过招,加上疑似萧史同门,当然他和吟儿更要来。 连日来,林阡表面不动声色,却已将不少二线或新锐兵将都安排到了河东,短期内先作北伐中线官军的后方支援,长期发展自然是在那里长久与金军共存、分庭抗礼。 陇陕军情看似紧锣密鼓,却不过是对仆散揆的障眼法。饶是如此,众将任务也并不虚,毕竟陇陕战场盟军占多少地盘,关系到日后北伐西线官军的轻松程度,可以说和大局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大家身上的担子都不轻。 眼前村寨的未知境地和谜一般的氛围,颇似当年泉州无返林,当时也是他们四人探险,近十年以后的现在,不再青春年少、感情青涩、抗金意识也早过了懵懂阶段,他们仍然还是一样的风雨同路、谈笑风生、无畏无惧。 “以大局计,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最多只能耗在这里五日。”金陵说。 “足矣。”厉风行信任以及自信的眼光。 “如果真是萧史层次的武林高手,武功一流,能力超群,一定来头不小。”吟儿如是说。 林阡拍拍她的头:“是友是敌,拭目以待。”  路标上赫然三字“稻香村”。 寨口正面厉风行遇敌之处,守卫依然极尽严密,探子选择的侧面,亦多处轮岗放哨,然而对于这四位一流高手,总有防御漏洞可钻,半个时辰后终于和平入村。 三月春日下面,村庄一片安宁。 蓝天,白云,碧水,果树,竹林,山峰,以及道路、百姓、鸡犬。这是陇陕板荡以来,难得一见可与葭州太平村媲美的村落。畅游多时,险险忘却来意。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决定与人建立交流,叩开此行第一户人家—— 野间一座茅屋,竹篱石板几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耄耋老妇露了半张脸:“谁呀?” “老人家,我们是村北人,路过想讨杯水喝。”金陵开口。 “哦,进来吧孩子。”那老妇拄着拐杖,颤颤巍巍。 “村北?他们怎么让你们过来?”屋里坐着的老头,年纪和老妇相仿,却明显耳不聋眼不花。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不能说谎,本还指望村南人不认得村北,没想到村南和村北好像正在打仗似的? 还是金陵有急智,一笑回答:“前些日子实则就来这边了,可没想到突然不能回去,便只能又滞留了一段时日,直到今日干粮和水都喝完了。” “村北人,没亲戚,来村南做什么的?”老头又很严肃地问。 “来这边砍竹子。听说这边的竹子,比我们那边长得好,更适合制弓箭。”金陵擅长演戏,脸不红心不跳。 “唉,你说姓童的这两兄弟,本来多和睦?说什么抵御外敌、组建卫队也是好事,哪想到会为了谁当队长争起来,把个村子一分为二,搞得乌烟瘴气。”老头相信了他们,气呼呼抱怨起来。 “是啊。本来制弓箭也是为了抵御外敌,没想到为了这自乱阵脚。结果外人真来了,立刻就拜服了。”金陵说话,另三个怕言多必失,一个不敢开口。 “那比武我也看了,童非凡打不过他,心服口服是自然。”老头说。 “老人家原来是行家?”吟儿想起纪景说过的套路——荒村野外遇到白胡子老头一定是武林高手! “没有,悬殊太大,我不会武功,也看得出。”老头说。 喝完水出来,依葫芦画瓢又寻访了几家,大致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村寨童姓当家,两兄弟原本一个是村长,一个开武馆,都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为了抵御外敌入侵,身为村长的童非凡组建了卫队,自封为队长,弟弟童非常不服,久之决裂,村南村北原还有所交通,却在十几个武林高手来到之后彻底断交。 童非凡拜服在那十几个武林高手手下,甘心将此村寨交给他们以及随行人马管治,而童非常一则愤愤他不服家人反服外人,二则误会童非凡找外援要打村北,一怒之下扬言划地而治。 “怪这老爹不好,一个非凡一个非常,哪个甘居人后。”吟儿悠叹。 “连个小村子都这样乱”厉风行摇头叹息,可是正因为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村庄,个中的兵荒马乱才没有人会留意吧。 “早知如此,咱们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直接绕到村北进来不就成了?”吟儿灵光一现。 “笨啊,从村北进还是要想方设法到村南来看究竟,还不是一样?”厉风行泼冷水。 “说谁笨呢!”吟儿一言不合拔剑。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武功高手却不曾对村民不利、而是遵守了对童非凡的承诺,近乎封闭式地保护着村寨。”金陵说时护住风行。所以说,这些高手虽然激化了童家兄弟的矛盾,却没有继续推动发展。换而言之,他们压根不在意。 “这就验证了陵儿先前大半的猜测,他们不是金兵、潜伏者,如果是,早就合并村寨、一致对外。他们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只是需要一处地盘、不被打扰即可。”林阡边分析边劝架,“现实里唯一一点与金陵先前推测不同之处:村民并不是这些人的人质和目的,他们封锁村寨对村民无害反而保护。” “‘为了抵御外敌组建卫队’,这外敌,怎么听起来也像是我们‘林匪’。”吟儿略带郁闷地说,“可是,村民们既然会抗拒我们、说明不惧武力、为什么却因武力拜服萧史?而且萧史明明是抗金的。这哪跟哪啊?” “所以不是萧史?是金国民间的武功组织了?”厉风行问,这会儿两个人观点统一就没动武。 正说着,田道里接二连三几个壮汉往南狂奔过去,脸上全然欣喜憧憬神色,依稀听到几句“快去看看”,“走一起去”。 “跟上去看看。”林阡看出吟儿早就摩拳擦掌。 “可是,不怕被人看出是外人吗?”吟儿原来这么缜密?一脸苦涩。 “人挤人,看热闹的时候,没人会管你,何况,太阳就快落山了。”林阡笑。  村南靠近寨口的地方,每条道上都挤满了人,数以百计争相遥望,阁楼上有人凭栏而立,离得太远,男女难辨,只见一抹淡黄色。 “是比武,还是抢亲?”吟儿感觉都快抓不住林阡的手。 “都不是,你看天上。”还好林阡抓紧了她揽在身边。 日暮时分,夕阳有种潮湿的感觉,红色像被水冲淡了一般,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那感觉并不有假,不刻夕阳的景象便被这些水汽溶化、扭曲、碎裂成一片片密集的橘红。 铺展久矣,不再延伸,而是倾盆而下,霎时纷纷扬扬。 万众叫好,朦胧之美。 “应该是毒或药粉,被人涂抹在箭上,射到半空,刚好暮色之下,才显得这么漂亮。”懂的那位大煞风景。 “这么说,这些东西,岂非有害?”风行一愣。 “他们目标不在民众,是以用量不重,并且应该会化解。”金陵说。 “不是楼上那人所射,应该是从别处射来。”林阡分辨。 “那么这人是在化解?”吟儿正待解密,被后面的一波往前推挤,近前几步稍微看清了些。阁楼上站着的原是个黄衣女子,集满众人视线的她,身形着实有些熟稔。 不及细想,忽看她身边多出一弓三箭,缓缓上移,对准了渐渐沉降的红雾。 挽弓射箭,平行开射,一气呵成,英姿飒爽。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箭齐齐冲上云霄,即刻不见踪影,只留三道烟尘。 众人视线齐齐从阁楼移到天空之中,大雾中汹涌的猖狂的红色,忽然好像遇见了什么劲敌,略有收敛,一时停滞。 倏忽,天际景象突变,穿行于浓郁雾霭之中,是满目的色彩斑斓,依稀是那三箭化身,凤凰般翱翔九天,大翼翩然九万里。 凤飞之处,所向披靡,风起云流,迎刃而解——不是劲敌,而是克星,雾见之消,霭遇之散。 浓雾渐次倾颓,慢慢变得琐碎,没过多久夕阳已经清晰可见。几丝残红无力漂移,半柱香不到便全部散去。 一切归于宁静,民众掌声雷动。 青山绿水间一簇如烟的薄雾,淡淡出岫,悠悠徘徊。这才是稻香村原本的样子。 “这已是第四次于半空比试,看来她比对方要强。”不起眼的一句话敲中了正往前去的金陵的心,比试?比试什么?试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村民们只知道萧史等人在较量声势,但陵儿研制毒术久矣,对寒火毒的一切都敏感至极,适才半空对战,虽毒药分量不重,却极有可能是冷热中和。不祥预感顿时升起,可别是金国某组织找了个试毒基地,对着此间树木、花草、泥沙、蛇虫、猛兽、空气,分别进行对比和验证。 与林阡对视一眼,很显然他也有同样想法。 那黄衣女子转过脸来,一抹微笑浮在嘴角,肤光胜雪,乌发如漆,一双眼眸亮若星辰。 金厉林凤四人惊艳之余,竟都觉得“哪里见过!” “她是”厉风行惊异地看向金陵,还来不及说这女子很是像你,就听吟儿愤怒开口:“果然萧史,女扮男装!” 她看到萧史就难忍愤怒,也难怪,真龙胆被萧史偷走,与其说那花是她和林阡好不容易才得到,不如说她原先很期待萧史加入盟军结果被背叛,那感觉真的太不好,她这份压抑的情绪很想宣泄,原还在心里为他开脱过说他是一时起意做了错事,虽然可能性并不大,如今眼见为实,她女扮男装把身份藏掩得那样深、不是一开始就打算骗人吗?! 萧史竟然是这么漂亮的女子,不施粉黛、乔装打扮,秀气得如个文弱书生,稍一变装,换个妆容,根本不输金陵的美貌,明人。当初吟儿和林阡一心都在柏轻舟身上,竟忽略了这根本藏不住的曲线。 吟儿知道萧史肯定不是金人,一时忘乎所以,也不管林阡有没有发号施令,直接飞身掠过人群上那阁楼。林阡、风行、陵儿急忙跟上。 吟儿甫一落地,万钧杀气冲灌,萧史处变不惊,急速转身应敌,近距射出三箭,力道无比凌厉,吟儿惜音剑正好持于手中,奋力一击将箭打散,一往无前又往她刺。 萧史长剑出鞘,与她双剑相交,两人打了个照面,萧史原还惊疑,因见是她,忽而了然之色:“盟主,那日不告而别,确是萧史不对。” “少废话,把真龙胆还给我!”吟儿怒气冲冲,剑法比平日激进,威力也平添不少。 “萧姑娘,不知这药对你来说是何意义,但对盟主是救命,还望高抬贵手。”陵儿上前一步,剑斗却还不断。 “不错,只需一瓣即可。”厉风行帮忙解释。 “一瓣都不能给!”萧史被吟儿逮住就打又不想同她打、然而才让一步就被吟儿得寸进尺差点受伤,难免生气。 “我全都要!不跟她分!”与此同时吟儿怒喝。 厉风行无语。 萧史本就是只攻不守的拼命剑法,吟儿这边得理不饶人、气急败坏,这两个交手在一起、两败俱伤的架势,林阡不得不出刀介入,短刀抵退萧史,长刀驳回吟儿:“别打架,平和些讲。” “那真龙胆,分明是我所得,是你所偷,你到还有理了?”吟儿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偷。我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萧史正色道,“唯一愧疚之处,只是我不告而别,但也是情势所逼,那日族人与人摩擦,有性命之忧我必须出谷。” “你自己的东西?”吟儿半信半疑,“真龙胆?” “你用以盛放真龙胆的竹筒,绝热绝冷,是我家祖传;真龙胆此物,也是我祖父曾经种在神堂堡,只不过时隔多年,一时不能轻易获取。”萧史说时,林阡一愣,这竹筒是茶翁临死前给他、盛放青桐尾的,怎么,原来不是风清门的? “你家?谁证明是你家的?”吟儿气势汹汹。 “可见到这竹筒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胡’字?刻字之物,唯我族人独有。”萧史举起竹筒,此物底部确实刻字。林阡以前见到时还以为,茶翁的掌门师弟对不起胡蟏,风清门所以要祭奠无影派——等等,无影派? 吟儿知道真龙胆就在里面:“你明明姓萧”说了一半,她也意识到萧史是个化名,哪有女子起这名字。 微风下,萧史长发飘动,体态轻盈,虽是淡雅衣色,却掩不住的绝美。如果说蓝玉泽和燕落秋一倾国一倾城,那么金陵和她可以说一国色一天香。 金陵一直怔在原地,到这一刻忽然一醒:胡? “好的你姓胡,竹筒勉强算是你的,真龙胆可不是——把筒给你,真龙胆给我。”吟儿知道她无法证明真龙胆,因为神堂堡对这毒花知情的人几乎没有。 萧史果然没有理直气壮下去,久矣,二人对立沉默。 “盟主,这真龙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目前一瓣都不能外借,待我达成目的之后”萧史正说着,忽然斜路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弄玉,他们是谁?” 林阡、金陵、厉风行转过头去,看见有另一女子上楼,那是个云髻高挽的成熟美妇,三十多岁。 听到萧史唤她“姐姐”,还来不及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关系,林阡感觉脑子里被像有根线突然间被一拉、一放、猛地弹在头颅壁,血流错乱的感觉——胡,弄玉,胡弄玉? 没听错,这美妇,称萧史为胡弄玉! “胡弄玉”吟儿面色灰白,接受了足足半晌,她先前看到萧史就拔剑,是因为想宣泄压抑太久的情绪,宣泄完了,又有点得理不饶人的得意,得意之后,却其实存着一份和萧史重归于好的心,哪怕等萧史用了之后留一丝一毫给她所以,适才虽然剑斗像极了火并,但她惜音剑没有出任何杀招,交谈片刻,信了萧史的解释,气也基本上消了。 现在不同了,生气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直转而下变成仇恨。 仇恨,当然仇恨! 纪景惨死已近十年,十年来,但凡有熟悉的场景她都会想起师父,但凡有相似的气息她都像重返昔日,她不敢忘记他哪怕半点教诲:荒野的白胡子老头一定是武林高手、遇到阵法就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江湖是什么江湖分四种、男人这一生多半经历三个女人、为什么徒弟多半打不过师父等等等等,音容笑貌,点点滴滴,宛若昨日,刻骨铭心。她最记得小鸡炖蘑菇怎么放料因为那是师父最爱吃的菜,她知道师父最喜欢北苑茶所以对这茶怎么鉴别赏析倒背如流,她因为纪景不喜欢朱熹对他爽约她也很讨厌很讨厌朱熹。她的性子还保留着他当初最喜欢的那副样子,她连名字都不肯换回去就准备叫凤箫吟一辈子,因为对她来说纪景就是父亲这个概念的填补,美梦里她还在三清山给他捶背捶腿,噩梦惊醒却常常是他临死前的惨状。 也许她和沈延都做得不够、为了林阡渐渐将纪景的事放到了第二位,但另外六位不在抗金前线的师兄,名义上四处游山玩水、偶尔还会定居买卖,实则却是每逢一处必定缉查凶手,不肯放过这位胡弄玉哪怕半缕线索、痕迹! 天可怜见,师父在天之灵,终于没让凶手逍遥法外,让她胡弄玉,撞到了我的手上——师父,徒儿必定手刃仇人,为您报仇雪恨! 被仇恨冲了满头的吟儿,才不管胡弄玉接下来要说什么,含泪出鞘,一剑刺心,血光满溢,追魂夺命。 胡弄玉由于始料未及,几乎被吟儿一剑毙命,所幸林阡关注久矣,见势不对出刀拦挡,方才减弱了吟儿力道。 然而轰一声巨响,胡弄玉仍然被吟儿剑气击中,双腿一软委顿于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吟儿,你忘了纪前辈临终时说过什么!”虽然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擅长毒术的胡弄玉就是杀纪景的那个胡弄玉的可能性不低于九成,说什么找错人肯定劝不住吟儿,林阡只能提起纪景临死的劝说。 之所以劝停吟儿,一则林阡知道纪景不愿他们冤冤相报、宁以死为昔年的错杀赎罪,二则,他知道胡弄玉正是无影派的后人、胡蟏的女儿。 现在他的思路几乎可以连贯:难怪胡弄玉和真龙胆有关系,因为她是寒火毒方面的行家,相比只知个皮毛的渊声,她对真龙胆毒性更了解,更有可能救吟儿性命。 然而当胡弄玉从传说变成现实,难题也接踵而至一下摆在眼前:一个可能救吟儿的人,恰恰又是吟儿的大仇。以吟儿性子,宁愿同归于尽;胡弄玉脾气也不温和还很高傲,就算吟儿低头她也不一定愿意治。(。) 第1302章 萧史弄玉 “弄玉!来人啊!”那美妇遭此突变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起胡弄玉,同时她一声令下,斜路立刻冲上十余侍卫,戈戟横陈将林阡四人围在当中,“拿下他们!”不刻,得知楼上原是外敌入侵并出手伤人,民众们都义愤填膺也纷纷提起武器呼喝。 “拦着我作甚!教她拿命来!”吟儿罕见一身戾气,一心只想胡弄玉死,根本没听到林阡说话。 “吟儿,纪前辈临终前说了什么?!他说,让你不要给他报仇,因为这是他犯下的过错!”林阡低声劝阻强调的同时,护紧吟儿情深意切。 “可我记得的都是,师父他对我说,什么钱财,什么面子,什么武功,这些都不要紧,小命最要紧。”吟儿一霎泪如雨下,“师父他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同为恩师,云蓝传道授业难免严厉,纪景的玩世不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吟儿为人处世,如果说吟儿从云蓝那里学到了高强剑法、责任担负,那纪景则给了她人生态度、江湖经验,虽然江湖经验多半是错的林阡明白纪景对吟儿的重要性,不忍见吟儿痛楚,却万万不能杀了可能救她性命的胡弄玉。 敌众我寡,群情激烈,厉风行亮出拳掌,试图硬碰硬来解决,一众侍卫岂有退让。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林阡却一动不动只是护住吟儿免遭暗箭,似乎知道有人能够锁定胜局——刷一声响,金陵抓紧契机,趁厉风行吸引全部敌意、抽出软剑直封那美妇脖颈:“要她命的全都退下!” 那美妇不可能是武功高手,否则她不会花时间找帮手来围攻,所以金陵要擒她易如反掌,侍卫们也会因为投鼠忌器不攻自破。林阡相信金陵能临危不乱判断精准,果不其然。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美妇语带颤音,神情慌张,唯能依赖伤势严重的妹妹。 胡弄玉被吟儿剑伤面色苍白,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美丽,此刻她在姐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声音虽微弱,语气却高傲:“这真龙胆,永远都不会给你。”她误以为吟儿出杀招是为抢花,虽然没有表露明显的怒气,言语却已经示出没有挽回余地。 “便算全交出来,你的命我也要定了!”吟儿咬牙切齿狠狠瞪她,早把自己置之度外。 “小心!”林阡看胡弄玉眼神一厉,知她准备对金陵出招,是以立即提醒,金陵闻言会意,迅疾躲开一支短箭,不料左路才消,右路又是一片毒粉,所幸胡弄玉有伤在身力道不及,金陵才未被短箭或毒粉打中,但缓得一缓,软剑已不能劫持胡弄玉姐妹,眼看主人无碍,周围侍卫一拥而上,金陵唯能退到厉风行身边,夫妻二人背后相托,各拒左右迎上的劲敌。 这些侍卫应当只是随从,然而素来能以一敌百的厉风行夫妇,这次也只能以一敌十——这些侍卫的武功,比别处见过的要高不少。其中更有两个侍卫长模样的人,武功足以跻身一流,一个三十余岁,力道雄厚,骁勇如虎,眨眼功夫便和厉风行上中下三路各对了三掌,虽然被厉风行强势震退,但也令厉风行感到惊奇:好家伙,直追我! 趁侍卫冲前分散厉风行精力,那人得以进击,又绕到侧路来攻,拳法凌厉,层叠推至,厉风行一手扣暗器连发、横扫前方一排侍卫,另一手急速格挡,继而将那人拳路逐层破解,势如奔雷,风激电骇。那人叫了一声好神色微变:“难怪加紧护卫没用、外人还是潜进来了,果然有两下子!”厉风行也耗去一些体力,心里更添纳闷:这掌法拳路,怎么和岳父大人有些相似之处? 与金陵对战的另一个侍卫长年纪轻轻,却剑法高超不容小觑,和陵儿软剑相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陵儿软剑摇抵、锋芒横削,那人反手疾劈,不遑多让,陵儿与他较量近十回合,感觉他武功杂糅,多半没有名师指点,胜在自身悟性好,方才博采众长。其剑之上还泛着逼人的寒光,剑锋微微有些残损,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 不容喘息,又一剑横斩而来,陵儿侧身闪避持剑绕卷,只见白光一闪,对方剑身竟分成两半,前面半截迅速离开剑身依然朝着适才方向,后半截则化为匕首直追陵儿未曾设防的要害,如此奇妙的飞驰之剑!陵儿眼疾手快,软剑顷刻回防,以比他快了数倍的速度将匕首圈牢,云雾山第八的武功,丝毫不被美貌抢去风头。陵儿化险为夷之际,对那人直接占据优势,只是这样一来她动用不少真气,面对不止一个对手,唯能勉强与他们持平。 天色霎时变暗,如淡墨染,阁楼上下却无人有空擦亮灯火。 “吟儿,记住你师父没让你报仇,他只想还债!”由于金厉帮忙外围战,林阡吟儿这里的敌人要少很多,左冲右突的过程里,吟儿一直没忘记朝胡弄玉的方向逼近,林阡看她剑上血光灼眼,不得不时刻关注阻拦。 “那她欠我的债,也要还!”吟儿不肯放过胡弄玉,种种表现,和曾经要对赫品章赶尽杀绝的郭子建如出一辙。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林阡对敌同时,其实把吟儿的杀气也揽下了大半,“吟儿,冷静点,想想我郭师兄,瑞杰,听弦,郭傲,甚至南弦” “我没有他们那样的气量,我劝别人可以,自己却做不到”吟儿哽咽,却明显停了一晌,又道,“何况,这个胡弄玉,没有赫品章那样重要。”话音刚落,似是坚定了复仇的决心,继续冲阵。 “可我很想要她。”林阡还记得吟儿在惜盐谷看见萧史打赢楚风流的时候,对他谄媚了一句“恭喜主公,贺喜主公。”适才这犹豫的一晌,也是为他。 吟儿瞬间如同被什么一击,怔在原地。 她当然知道,她永远记得林阡看到萧史大放异彩之时、求才若渴却又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的眼神,她何尝不想萧史加入他们的盟军。可是,那个是萧史啊,不是胡弄玉 就在这一念之间四下寒光乍现,林阡急忙带吟儿跃起,躲让这突如其来的一轮箭矢,然而落地后他俩却仍然是目标,还没站稳,四面又再数箭齐发,原来是又一重守卫闻讯赶到。 所幸几步之外,金厉那边围攻人数太多,胡弄玉为免误伤而未放箭,是以他俩的难度未曾增加。然而在数轮箭攻之下,阡吟几乎脚不着地,对近前侍卫自然应接不暇,根本不可能接近胡弄玉。 “弄玉,咱们先走。”美妇着侍卫寻来了大夫,给胡弄玉看完伤建议离开,胡弄玉虽然应声,眼神却不离阡吟,吟儿说“欠债”的那句话声音那么大,她全都听到了,难免神情繁复。 吟儿看胡弄玉要走,原已降下去的仇欲又被激起,竟不顾自身安危,一剑攒起身边十数根箭,远距齐齐扫射胡弄玉:“不准走!” 胡弄玉见状手指一弹,当空洒下一大片碧烟,借风全朝阡吟这边送,吟儿一惊,慌忙举剑驱散,胡弄玉再扣银针,嗖嗖数声而已,半空一刹已密如蝗集,吟儿的剑法和情绪一起被点燃,手上剑如神似幻岂止一剑万式,荡涤开银针的同时已将它们卷集,林阡看她压根不管这银针里深藏的毒药,等她转守为攻打向胡弄玉的时候只怕接触太久已经中毒,当即朝着惜音剑加大力度赶紧把银针往侧路无人处打开了去。 吟儿转头忧郁看着他,对他的阻拦能够接受,却控制不住心中的冲动:“你麾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大不了日后我再多干点事,弥补你”好个吟儿,也知道声东击西,一边和林阡说话,一边头也不回就又一剑隔空震去,饶是林阡,也险些被她骗过没来得及救胡弄玉。 不过胡弄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时刻都在防备着吟儿的她,受伤甚重却分毫不惧,腰间又取出一只小瓶轻巧抛起,吟儿剑气刚好出击,与之半空交汇,瓶中液体高屋建瓴、纷纷洒洒,全是吟儿的力道所打,却全朝着吟儿反向扑,可谓没有出兵刃反击、就令对手自食其果。 林阡压根来不及救胡弄玉就要反救吟儿,赶紧带她向后疾退,险些被流矢擦过后背,还未站定,又是好几把飞刀扑面而至,林阡短刀一力将它们全数收容,气势之雄迈叹为观止。未及回神,侧路突然一个紫色身影落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林阡猛袭,饮恨长刀顷刻挥斩,与其手中之剑轰然相撞,仅一回合,翻江倒海,雷辊电霍,两人内力不算相当,但那人也已经很接近林阡了。 “应该就是那个与我交手的高手”厉风行看清楚了,愈发肯定,正和林阡交手的紫袍人,就是当初在寨口击败自己的那个老者。 紫袍人和胡弄玉不出意外应该同族,从他专攻不守的剑术便能窥见一二,林阡刀法臻入化境、内力得天独厚,按理这老者再强也不及他,奈何他果真暗器毒术傍身,激斗之余彷如生出三头六臂,各类威胁环伺战局,竟能将林阡牢牢钉在原地。好在吟儿此刻终于清醒,为了林阡的安危不再蛮干,暂时放下仇恨的她惜音急舞,帮他扫荡四面八方的暗箭明枪。 风行陵儿打外围原是想方便阡吟轻松求药,没料到他俩所在之地风起云涌人少反而激烈,再打下去对方援兵还越来越多,他们四个虽然有顺利离开的可能,却很难避免受伤和伤及无辜。便即此时陵儿气力难济,几近被围攻阵困住,厉风行听风辨位,弹指出力,隔空对着她敌人穴道就点,未想胡弄玉见隙而入,轻轻一推,直朝厉风行冲击而来的一束烈火,绽放如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却内涵炽热,光芒万丈,如火凤燎原。 风行自诩暗器高手,却差点着了胡弄玉的道,原来这暗器表面和声势全在左路,实质和杀伤尽绕到了右侧,亏得吟儿正巧发现,当即出剑当中挑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与林阡交手的老者攻敌之必救,四重暗器全数转向防备稍低的吟儿,林阡觉出端倪,在他变向之际紧随其后,长刀飞速打断这凶险一击,不料老者剑锋陡转,气力一时全朝林阡倾轧,林阡急忙闪退,一个错身,短刀反手重磕在其剑背,两人再度冲撞,难免都有损耗。 战局内外到处暗器流窜,凌乱不堪,众人一并在暗器穿插、毒药纵横交织的阵法中涉险,彷如落进了一张动荡黑暗的蜘蛛网中,此刻命不在自己手上,而是被若干个偶然性宰割。 此夜无月,天的颜色像被雾霾吸干,若不挑灯夜战,难以分清是友是敌。 “还不束手就擒?”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终于有人得空,在胡弄玉姐妹身边举起火把。 微弱的光芒映照着胡弄玉无可挑剔的身材脸蛋,此刻她叱问的语气虽冰冷,姿容却令任何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心中一暖。 这情境,该叫“七八片雾山前,两三个星天外”?这两三个星,自然是指阁楼上几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了。 “胡弄玉,该投降的是你!”吟儿嘴硬,狐假虎威地站在林阡身边。 那紫袍老者站在胡弄玉身前相护,一颗心却全系在林阡身上,面容中写尽了诧异之色,林阡何尝不是,此人武功,与司马隆都能匹敌,何以竟藏身荒野。 “哼,武功再高何用,你们已经中了毒。”胡弄玉发现紫袍老者不说话,微微一怔,伸手按在墙面,此刻敌我泾渭分明,启动机关自然能将四人毒倒而不伤及他人。一声激响,平地而起万道白烟,须臾将林阡四人包围,烟尘缭绕,浩瀚不绝,毒性之猛,见血封喉。 “何以见得?”电光火石间厉林凤三人一齐退后,金陵上前,展袖一拂,霎时毒粉居中而发,浪花迭起朝外发散,四人所处之地犹如形成真空不受干扰,不刻,金陵指尖毒药,已将这周围一圈都涤荡干净。 眼前这位胡弄玉,与金陵毒术该是各有长短,而这处毒术金陵刚巧能破,是因为母亲在世时就教过她,关于无影派的“日月晦明毒阵”如何解。细细觉察,便能看出金陵这一袖毒粉发散之处并不均匀,有轻有重,有多有少,但,所有方位毫无遗漏。 “你是何人?”紫袍老者脸色剧变。 “之所以要真龙胆,原来是别有用意?”胡弄玉难免心生疑窦,金陵和真龙胆只怕也有渊源。 金陵刚要解释,忽然眼前身影一沉,原是吟儿拼斗久矣,待到偃旗息鼓,反而晕在当场,然而剧毒发作,竟还不依不饶,口中一直自语:“报仇!报仇” 林阡将吟儿抱在怀里,看她虚弱自是万分焦急,此刻必须化敌为友:“胡姑娘,各位,我等无意冒犯,只想求药救她。” 先前吟儿表现举止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加之咄咄逼人,令谁也无法信服她身中剧毒,然而此刻面色苍白,周身发热,一干人等都看出她所言非虚。 “师父,给师父报仇!”命在旦夕,依然固执。 “她的师父,是谁?”胡弄玉对天下大势略知一二,“云蓝?”摇了摇头,一双眸子里写满不解,“我从未见过云蓝。” “她三清山的师父,叫纪景。”林阡代吟儿回答。 阁楼上胡弄玉、美妇、紫袍人等等,听到这名字全然一震,胡弄玉冷笑一声:“三清山的师徒,都是这样的不分是非,滥杀无辜吗!” 林阡一愣,是的,吟儿今日种种表现,与当年纪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难道,这胡弄玉并非杀纪景的凶手? “这药于我而言相当重要,也是救命之用。我决计不会给她。”胡弄玉语气笃定。 “姑娘要以这药救谁的性命,若有其它方法,我们帮你完成。”厉风行赶紧说。 “很好。”正中胡弄玉下怀,“去村子的南北交界,有人在那里屯驻,你们去取得那首领性命,便可以救我想救之人。” “南北交界”陵儿微吟,那个地方,应该是村南的最北面。 蓦地想起胡弄玉傍晚在城楼上试毒的那个对手—— “恐怕这些占据了村南的外来高手,本身就是分成两个势力的,不仅仅在切磋毒术,更还各为其主、势不两立。”金陵想彻,对林阡说。 林阡等人思前想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唯能答应了胡弄玉的要求迂回取药。一场争端终于了结,楼上混乱渐渐消除,四人离开之时,稻香村所有目光齐聚。  半道吟儿终于醒转,她适才晕得太及时,她要是还清醒,必然不会罢战。 “萧史,弄玉”吟儿出乎意料地非常平静,从林阡背上下来自己走了一段,一言不发,泪在眼眶打转。 “萧史弄玉。”那本来是个成语典故,胡弄玉用萧史这个化名,其实很容易让人想起她叫弄玉,可惜因为萧史发音太像肖逝,大家又刚见过渊声不久,很自然地就岔到那上面去了。所以林阡也一直没意识到,直到今日。 “她便是我大伯的女儿,先前那个东方蜮儿,则是二伯的后人”金陵说。 “无影派当年,遭世人妒恨、陷害、党同伐异,绝迹于江湖,如今居然在这里重现人世。”厉风行终于明白为什么胡弄玉长得那么像金陵。 四人安静走了一段路,夜晚渐渐变得寒凉。 临近南北交界,狂风突起,林中树叶剧烈抖动。 空荡的树林上空,陡然窜出几只惊鸟,嘶一声天际被划破,吟儿反应最快,惜音剑应声出鞘,飞速刺向突袭之剑,出招灵活如她,一剑便将那人击回,倏忽那人却又绕到她背后,劲风掠过吟儿本能低头,那剑迅速转向狠朝她脖颈劈,吟儿身手矫捷,一个错身贴着剑刃到他腕边将剑横截,那人当即飞离轻功炉火纯青。轻功卓绝姑且不谈,剑招竟还是点苍山的“飞雪天风”! 吟儿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追赶,忽觉前方阴风阵阵,林阡判断精准出刀果断,饮恨刀径取吟儿左下方,遍地泥沙,纷纷扬起,漫天落下的沙砾之中竟还有个胖子。原来这第二个敌人竟是破土而来,速度却和常人在平地无异,差一点他就对吟儿偷袭成功,被林阡饮恨刀笼罩的刹那,这胖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把斧头冲林阡横贯,大力破开刀气不少,虽不至于迎刃而解,却是缓解了性命之忧,缓得一缓,其余侍卫及时赶来援助、合围。 金陵正待上前御敌忽而脚底一颤,看被那胖子破开的土里埋着些暗线,心里微惊,仔细察看,竟是火药的导火索,才意识到时火点已经蔓延到她脚底,与此同时,林凤所在之处泥土兀自翻滚、破裂、形成沟渠、交错连贯、暗暗生烟,应该是那人先前就经过的,不好——“小心炸药!”话音未落轰然巨响,混乱之中,四人都伸手不见五指。 当此时,厉风行感觉到身前背后都有武器来袭,运起“风行水上”,那两人铿然刺在一起,换作别人早已打起架来,他俩却极速自我调节,在最短的时间内撤刀换招。厉风行凌空猛拍,掌力疾吐,那两人奋力阻击,左挡右砍,配合天衣无缝,他二人天赋异禀,值此光线全无之时,还能比正常人视觉灵敏,厉风行在这方面吃了大亏,故而被他们和他们所带领的侍卫压制了几个回合。 这四人应当都是侍卫长,武功和胡弄玉近身的几个一样,非比寻常,而且各怀绝艺。再加上环环相扣的机关,难怪能做胡弄玉的对手。 胡弄玉那里毒烟不胜枚举,这里则火药星罗棋布,所以一样黑暗无光,一样举步维艰。 “胡弄玉派你们来行刺?!”厉风行对面的一人喝问,另一个呸了一声:“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陵儿软剑屏退其余的十余侍卫,蹙眉心想:乱臣贼子?是何意? 林阡长刀就快制伏那破土使斧的胖子及其身边侍卫,听到这话,不由一惊。他惯来都半刻就有三千个想法,现在更加疑虑:虽然我心中默认胡弄玉是善类,但不能肯定胡弄玉要杀的就不是忠良,又怎能不作调查,只为了吟儿性命而乱下杀手。 林阡自认看人很准,却也知道私仇害人。 黑灯瞎火,吟儿听风苦追那侍卫长不舍,只因那人所持剑招当真来自风花雪月四大本剑谱,其中还有些云蓝师父都参不透的奇招怪式,那人飞林走树,如凌波微步,和剑法结合精巧无匹,吟儿便也右足一点,轻巧腾起跃到树上,转圈来回追了半晌,到中间一棵树的树干旁,那人内力难堪承继,眼看要被吟儿拿下,却跳下个新的对手,与吟儿剑斗起来。 那人虽然身材高大,却看得出是个女子,剑法内力均在吟儿之下,打到六十招上下,惜音剑已大占上风,不刻剑便到她脸侧,耳边发梢都削断了几根,那人却冷静到这等程度,泰山压顶剑身都没半点颤动,剑尖尚被压制,忽然手臂一抖,剑外似乎甩出个物体,吟儿才见过胡弄玉摘叶飞花的本领本能以为是暗器,惜音剑不自觉就于面前一横、试图挡落,但这物体飞身而下有化为无,原不过是虚晃一招的剑影!吟儿重心偏移,整个身子暴露在那人剑下,大胜之势骤然变作大败!心理素质比那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吟儿不得不祭出救命之招,挑起剑花连环刺她三剑,以攻为守接连往后退,那女子也连续进击三剑,霸道而又熟稔这姑娘的剑法,我好像也在哪里瞧过半日之内,感觉在这稻香村遇到了太多的旧识!吟儿不敢怠慢也来不及想,回剑重新施展风花雪月,反守为攻,才与她追击而来的剑身重重一碰,未料惜音剑不知何故竟嗡嗡作响竟有弯折之势,虽片刻之后恢复正常,吟儿剑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女子手中宝剑恐怕比抚今鞭还要威力无穷!吟儿力道强劲将她逼退数步,却被她剑气渗入肌肤,既觉冷又感发麻。 林阡将所擒之侍卫交给金陵,即刻飞身到此来解吟儿之困,那女子也有帮手,接踵而至战向林阡,压轴的男子无论内息、剑法、轻功,全都在厉风行、林阡之间,看身形极是俊秀,听声音更加刻骨铭心:“阁下何方神圣!” “怎感觉这么熟!”吟儿一颤,如果说别人只不过武功路数像旧识,这个人连声音都像见过很久、关系很近的,可是怎么会在稻香村里又怎会和胡弄玉扯上关系? 林阡起先长刀以上善如水的境界克敌,后来因此人剑法前所未见地快,不得不以吟儿在南石窟寺获得的内功心法补充体力,因还在磨合初期,所以与他一贯刀法相比有形神飞跃,就算吟儿在侧,也不认识这样的饮恨刀法,难免暗暗称奇。 林阡对面男子剑法可与吟儿争剑圣,因为快得不可思议,竟好像旋转成了数圈冷电,川流不息,迷惑人眼,林阡刀法他虽一时难破,但刀路所及之处他都能够顾及,因此林阡攻势再强也无法接近。刀光剑影,交汇作紫霜银雪,与他二人身影相互追逐,盘旋飞舞。林阡刀招和那人剑式一同被迫越露越多、对于彼此身份都是越来越明朗,此刻战斗愈发激烈,林阡心头却是惬意、痛快、惊喜,高兴劲儿冲上头来,难以克制脱口而出:“文暄!” 与此同时那人身份已经得到肯定,语气也是喜不自禁:“胜南?!”刀剑停在半空,敌意全然消退。 火光一明,清晰可见,那对男女,一个面如冠玉,一个秀丽端庄,不正是吟儿的文暄师兄和飘零师嫂吗! “怎,怎么你们在这里?”吟儿这才懂了,难怪冷飘零的宝剑厉害之至,那是自己赠送给她的轮回剑,而师兄剑法之快,天下独一无二,这紫电清霜自己居然没有认出,真正是眼拙。 前不久他们才提起过文暄,云雾山前十之约,过去已将近十年,只剩下文暄一个没有归队,然而人海茫茫要去何处寻?文暄明明陪着冷飘零去完成她的那份帝王霸业去了。忽然之间,重出江湖,竟是在这战场之侧,而且还是胡弄玉指路,要他们来杀了叶冷两个换取真龙胆 “我的国家出现了内乱,丞相胡氏,夺权篡位。”冷飘零如是回答。 若干年前吟儿并不相信,冷飘零会是什么国家的女王,这天下间不是约定俗成的宋夏大理等等?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又极是证明,她稳重、大气、明智,她是一方英豪,她身上有种惊人的独立,她一定经历过不少故事。文暄师兄曾对吟儿讲起,飘零等人避居于黔西山野之间,自成弹丸小国,却并不完全与世隔绝,身为国君,她隔段时间便会出谷,为国民寻取各类奇珍异宝。 但那时候冷飘零的地位就并不稳,否则不会向吟儿借轮回剑来治国齐家,她曾叹息“名比实强”,可见轮回剑对于巩固王位是真的有用。 有用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吟儿却不曾深入询问,她的这个对手,究竟是谁? 是谁?丞相胡氏——胡弄玉或者她亲近之人,在这个国家也位高权重。 “他们趁你出山便率众尾随,企图于外界发动政变?却为何不在当地发动,非要到江湖中?”林阡询问,他不知这件风波在宋金战场之侧,是否独立存在。 “当地没有他们能发动政变的东西。现在他们东西到手,迫不及待,不能再等到回去。”冷飘零答。 “这是为何?师嫂,你们这个国家,是如何建成的?又是如何构造?”吟儿云里雾里。 “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叶文暄笑说,不忍看他们所有人伫立冷风。  “事情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太行义军覆灭,无影派胡家兄妹被劲敌追杀到黔州,东躲西藏,而我父亲在临安是个小有名气的捕头,当时是追捕着一个犯人也到了黔西。多股力量因缘际会,最后大家一起掉进了万丈深渊。原以为是条不归之路,没想到当中隐藏天坑,气候宜人适合居住。个中原先是有人存活的,不过多半还未开化,很快便被我父辈这些外人统治。”冷飘零娓娓道来。 “就像这里的童非凡、童非常。”吟儿理解地笑,冷飘零等人到这里应该也能把这里搞成个国家风生水起。 “起先还有人恋着江湖,寻路出去,久而久之,无法出山,便也习惯了安居。大家花了一段时间化敌为友,最后一致推举胡氏为国王。”冷飘零说。 “难怪胡弄玉篡权,原来王位本来是他们的。”吟儿一愣,金陵点头,多年前她听父亲讲过,他见到母亲的时候才十四岁,就已经当上了国王。厉风行想起之前在阁楼上交手的那个高手拳路和岳父很像,心想岳父大人应该和他是个知交好友。 “虽然胡氏为王,但当时的许多法规,都是大家一起商量制定的,并不完全由无影派主宰。”冷飘零说,林阡点头:“理解,这样好,大家都有发言权。” “安宁不过几年,陆续又有外人找进了山里,当然,一开始并不是追杀胡氏的北方武林,而只是个为爱殉情的侠客。”冷飘零说。 “那侠客,是不是姓金?”金陵笑问。 “是”冷飘零一怔,“姑娘怎知?莫不是” 文暄一拍脑袋:“我常听飘零说起往事,却从不曾和泉州金大侠联系,原来这位金陵女侠,便是你胡蝶阿姨的亲生女儿啊。” “原来你是胡蝶阿姨和金大侠的后人?”冷飘零听得这话,难免惊诧,细细打量金陵一番,“这真是缘分使然。” “是啊,正巧来寻父母亲的故交。”陵儿巧笑嫣然。 “算来金大侠应是在纪景前一年来的,来这里不久,胡蝶阿姨便爱上了他,还和他一起离开了山里,国不可一日无主,是以胡蝶阿姨临走之前,将王位传给了尚且年幼的我。”冷飘零说,“当时的胡弄玉,才不过一岁年纪。” “为何不传给别人?比如,当时还没去世的胡弄玉的父亲胡蟏,抑或,那个胡弄玉的姐姐?理当和师嫂差不多大。”吟儿问。 “胡蟏在入山之初便已有精神不正常的征兆,他无法接受世事的无常,更加不能面对江湖的诬陷,而胡弄玉的姐姐胡凤鸣,资质过于平庸。加之我从小在胡蝶阿姨身边长大,与她颇有渊源,故而她认可了我。”冷飘零说。 “可以理解”吟儿为胡蟏一阵心酸,微吟,“凤鸣,弄玉,果然是一对姐妹的名字,也是出自那个萧史弄玉的典故。” “无影派不甘心白白被人诬陷,所以逃亡过程中,一直在调查,太行义军倾覆,真正的幕后黑手。”冷飘零续道。 “是金人主使,那该是东方雨降金后的第一件功绩,他先把‘万变神偷’安插进无影派,暗中监视,传递情报,继而策动了胡蟏的弟弟胡蠓为叛徒,在利用胡蠓窃取到寒彻之毒的配方之后,东方雨又诱惑无影派的对手风清门,将毒投放给太行义军,最终嫁祸给了胡蟏。”林阡在山东就推知了事情的真相。 “不止于此,还有胡弄玉的母亲,也是个隐藏至深的内奸。”冷飘零叹道。 “难怪了”先前林阡蹊跷,魏南窗为何能得到无影派当时的镇派之宝,后来林阡将原因归咎给了内鬼胡蠓,然而胡蠓事发后立即归降了东方雨,又是谁在事发翌日鼓动胡蟏举家潜逃、一个多月的黄金时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是谁让世人更加坐定了胡蟏心虚畏罪的事实?原竟是胡蟏的枕边人!怕不是鼓动,而是诱骗事件策划成功,她却还无怨无悔,跟着胡氏一族一路逃亡、流落、避居,并在胡蟏落魄前后一共和他生了两个女儿,一直到看着胡蟏死去为止,外人看着那么的温柔体贴、不离不弃、相濡以沫,间谍的世界就是这么冷血。 “胡弄玉的母亲,胡蟏一直视为精神支柱,没想到后来发现她也参与出卖,是以精神崩溃,一病不起,那时胡蝶阿姨在位,直接将那女子囚禁,并称一世不准释放。”冷飘零说。 “岳母大人,原也这般雷厉风行。”厉风行说,这脾气性格,金陵果然遗传了。 “年纪一大,胡弄玉难免对胡蝶阿姨的指令有所不忿,毕竟被关押的是她的生母。一直以来,胡弄玉与我的矛盾,既是为了这个原属于胡家的王位,也是为了将她母亲放出或囚禁的权力。”冷飘零说,“国内常年都是两个阵营,一个坚持胡氏后人当政,一个则称胡弄玉上位必然放出妖孽,所以各有拥趸,互不相让,胡氏族人说话最有分量,却也一样不统一。” “是以师嫂身边也有胡家的人,师嫂不懂毒术,傍晚和胡弄玉比试的是师嫂麾下的胡氏族人。”吟儿理清了头绪。 “不错。胡蝶阿姨登上王位之后,曾以一块奇石作为国王标记,也便是外界所说的玉玺,大家都服从并流传至今。那块奇石,通体发红光,是胡氏的家传之宝,胡氏敬之奉之,不敢亵渎。”冷飘零说,“唯有胡弄玉,几次三番差点砸碎,分毫不将之放在眼里。” “她也确实有狂傲的资格。”金陵苦笑。 “我有了轮回剑在手,果然能平定几年,然而最近她取得了胡氏另一份家宝,竟又开始兴风作浪。” “另一份家传之宝是、真龙胆?”吟儿一震,原来胡弄玉说真龙胆是她祖父种植,所言非虚。 “是的,说来也奇,那块奇石,一旦接近真龙胆,便失去光彩,黯淡无色,仿佛死去一般。”冷飘零惋惜的语气,“眼看玉玺失效,竟能解释成神灵作妖。轮回剑便不再是我的锦上添花,而只是救命稻草。” “所以她说的用真龙胆救命,是指用这毒花威慑冷姑娘退位,从而解救她的母亲。”林阡知道,对于胡弄玉来说,要在那个山中小国夺取权位,即便“得之便得天下”的柏轻舟,都不如一个真龙胆来的实际。 “胡弄玉让我们来杀文暄师兄,才肯把真龙胆给我,其实她知道文暄师兄是我们的朋友,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下手吧。”吟儿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我这毒,她明明白白不给我解。” “从长计议,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林阡点头,这样一来,吟儿的解毒又走进死胡同,他们断然不会卖了好友去求药。 “小师妹身上的毒,原来胡弄玉能够医治”文暄叹了一声,“不过我就算早知道,也无法将她带去短刀谷,她与我们势不两立。” “师兄为何不求助于我们,正好我们就在陇陕作战。”吟儿说完,就已经懂了,他们如何能够连累陇陕群雄,来顾这份私情。 “好在,你和胡弄玉虽然势不两立,却在抗金意念上统一,所以,这些日子掩人耳目,只寻个偏僻之处比试。”金陵道,“试毒,已经有不少天了吧?” “与她试毒者,是我的臣下,原是胡氏的长老,名叫胡未灭,是一等一的用毒高手。”冷飘零说。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吟儿默念。 “胡弄玉提出试毒,应该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压迫、示威,是在警告冷姑娘你并没有像她那般的威慑、统治本领,同时也是在提示对立面的胡氏族人,切勿忘本,尽早归心。”林阡道。 “我们怕引起此间村民的恐慌,所以没对他们详说试毒,所幸用量不大,不会对本地造成危害。”叶文暄说。 “胡弄玉身边有个与文暄、风行都不相上下的高手,身着紫袍,与她同宗,那是何人?”林阡着紧问,厉风行也很关注。 “那人叫胡中原,也是胡氏长老。胡蝶阿姨那一代,是无影派最为人才济济的时候,可惜每一代只能挑出两个人练习摄魂斩,他们那一代三个都不为多。” “可惜这一代,直接凋零了。”金陵叹道,凤鸣,弄玉,没有一个带虫字,而且胡凤鸣还一点武功都没有。 “中原,未灭,可见无影派真的都是爱国志士,可是爱国志士又如何对他们了。”吟儿难掩悲哀。 “胡弄玉身边还有两个侍卫长,一个非常威猛,拳路是这样的”厉风行演示了一遍,冷飘零说,“那人名叫戴琛。”“估计是我岳父大人的八拜之交,他们有一套拳路几乎一样。”厉风行说。 “还有个年轻些的,剑法杂糅,可以化匕”陵儿询问楼上与她相敌的少年,冷飘零道,“应该也是她身边的死忠高手,名字一时叫不上来。”看四人愣神,冷飘零笑问,“怎么我这边高手,你们不想结识吗?” “当然不是!”林阡等人忙说。 冷飘零说起那个会使点苍剑法的:“那人叫韩丹。”“姓韩”吟儿隐约觉得他和云蓝有渊源,云蓝的父亲原本是姓韩的。 文暄介绍起另外几位奇人,说到那个遁地偷袭的胖子,善用一把贯石之斧。再提起适才配合起来和风行拆招的一对孪生兄弟,他俩都姓殷,拥有黑夜里都十分灵敏的双目,天赋异禀。 胡弄玉麾下的胡中原、戴琛等人,冷飘零麾下的胡未灭、韩丹等人,加上叶文暄和其余潜在高手,确实已经达到村民所说,“十余”武林人士以武功慑服了童非凡。 “避居在那天坑之中的、消失在原先江湖上的人,决计不止无影派。”林阡说。原以为迷雾山脉里都是谜,或许,这里面到处都是谜底,等着他们去揭示。  “现在知道胡弄玉是师兄师嫂的大敌,我就更加站定立场了。”听罢故事,吟儿决然,“真龙胆一定要夺,胡弄玉一定要杀。” “吟儿听我一言。”林阡按住她攥紧的拳,“杀你师父的人,不一定是胡弄玉。”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什么?” “多年来我们一直围绕着胡弄玉是谁、胡弄玉在哪寻找凶手,但是却没有深究,杀人的到底是不是胡弄玉。”林阡劝说,“毕竟,你我只见到那卖酒的女子一次,记忆不深,而且遥远,能够确定是这女子的容貌?” 吟儿仿佛被点了穴,呆了很久,记忆?记忆是骗人的,现在她只要想起那个卖酒的黄衣女子,就会自动填上胡弄玉的容貌。 “纪前辈和我爹虽然都死于寒彻之毒,但这东西,金人早就借助茶翁的掌门师弟配出来了,金人也会用。太行义军的案子金人才是幕后黑手,难道今时今日我们还不能吸取教训、非要见到悲剧重演?”林阡追问。 “师父临终前说是胡弄玉杀的,或许,只是因为他很想被她杀?”吟儿泪光点点,问林阡,显然有所动摇。 “要知道,胡弄玉的父亲死在不分青红皂白的北方武林手上,一死还死了两次,第一次是被同道追杀,魂魄当时就死了,变成了行尸走肉,第二次才是被纪前辈夺走性命,他恐怕早就不想活。”林阡语带悲悯,吟儿听得眼睛一红,惜音剑稍微放低了些。 “胡弄玉全族最痛恨的,应该就是这胡乱定罪、随便诬陷,他们必然不会走同样的老路,不问无影派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谁,而去拿纪前辈这个被蒙蔽者开刀。”林阡说,“事实上适才冷姑娘也说了,胡氏一族都经过了长久调查,找到了幕后黑手东方雨、魏南窗、胡蠓等人,除了胡弄玉的母亲终身监禁以外,据说魏南窗本来不是侏儒、胡蠓很早便撒手人寰,东方雨原也不喜欢凡事求神拜鬼。胡弄玉在惜盐谷的表现你都看在眼里,她是那样的仇视金人。” 这番话切中肯綮,吟儿骤然清醒了些:“你说的不错,究竟害死师父的女子是不是胡弄玉,还要确定,不能和师父一样,杀错了无辜。” “吟儿知错能改。”林阡循循善诱,看她展眉,难免宽慰。 “不管师父是不是她所杀,师父对她总是很愧疚的。师父临死前一直强调不要报仇,说这是师父欠给那女孩的,欠那女孩父爱亲情是真的,你看我这名字,凤箫吟,凤箫吟,都是出自萧史弄玉呢。师父一直念念不忘。”吟儿忆起纪景,极是伤怀。 正自交谈,忽听不远处一片喧嚷,似有兵刃相击,人声鼎沸。 这村寨并不算大,一有风吹草动都能觉察,何况这般大动静,脚底都有震颤,推开门去,天空彷如一点一点在下着黑,远近整片树林被大风吹得哗哗响。 屋舍门口,树木枝条放肆舞动,左右乱扫着地面残叶。天昏地暗。 “出什么事了?”冷飘零看着前来报信的侍卫。 “丞相她领着一大帮人,杀来了。”侍卫气喘吁吁。 “胡弄玉?”“好狡猾的女子。”饶是金陵那般聪颖,林阡那般缜密,也都被她利用,很明显她借了阡吟四人的东风,先以他们为头阵干扰了冷飘零的防线,此刻冷飘零这里阵脚还没修复,胡弄玉那边却已休整不少。 冷飘零率众急赶过去,看自己精心部署的防线尽被撕开,敌军势如破竹,一马当先带领冲阵的正是胡弄玉本人。 夜是如此的脆弱,太多人都熬不过去,而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现实,总是会在每天的这个时间被揭开。 “她到底是善是恶?”吟儿刚被林阡劝解给胡弄玉留了一线余地,却又看她来势汹汹对着冷飘零满目杀机,一时之间有些迷惘。 主帅降临,兵戈略消,冷飘零单枪匹马来到两方对垒的正中央,面对政变尽显沉郁淡定:“胡弄玉,你终于来了。”先前他们虽然互不相让却只是以试毒在较量本事,今夜兵戎相见,阡吟四人倒是起了一定作用。 胡弄玉不再是初见时候的鹅黄衣衫,而是换了一身白裙,透出一种空灵之美,却说出与长相完全不符的话:“冷飘零,我要当着所有父老之面,列举你三项罪证,证实你不配为王。”转脸看向阡吟四人:“正好盟王盟主也在这里,不妨做一个见证。”一句话便直指他们是外人,将四位排除在外。(。) 第1303章 琴剑飘零 “清者自清,我有何惧?”冷飘零面容波澜不惊,气质却不怒而威,吟儿忽然想起李纯祐,相似场合他会是怎样的神色? “很好,却不知再过片刻,你是否还能这般笃定?”胡弄玉那明艳妩媚的容颜搭配这一身白裙,竟出奇地兼具一分清新气质,教谁也无法将眼前天生尤物和野心家扯上联系。 “哪三条罪名?我洗耳恭听。”冷飘零淡定自若。 “第一条,纵容亲信勾结外敌、出手伤人,以致司马大师昏迷不醒、命悬一线。”胡弄玉话音刚落,阡吟四人面面相觑,敢情她把他们的出现也归咎于冷飘零?毕竟阡吟也是外人也可以说成被冷飘零“勾结”,然而适才和阡吟交手的人里,有什么“司马大师”吗被重伤了吗? “司马大师是被金人所伤不错,但我只是恰好路过,还施以援手了,怎到了你的口中,便变成了始作俑者,而且这和女王陛下有何关系?!”冷飘零身边,韩丹气愤不已。阡吟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没有被顺水推舟,胡弄玉所指是先前之事。 “是吗,怎有人看见,是你刺了司马大师一剑?”胡弄玉冷笑一声。 “哪个人看见了?是你麾下居心叵测之徒吧?”韩丹愤然回击。 “原来如此。”林阡和吟儿对视一眼,知道事件本身不假,当日胡弄玉可能正是因为司马大师遇险,才匆忙夺取真龙胆对阡吟不告而别——胡弄玉对吟儿致歉时说过,“我不告而别是情势所逼,那日族人与人摩擦,有性命之忧我必须出谷”原来如此。 看起来胡氏一族乃至那弹丸小国全民都痛恨金人,用这条勾结金兵的罪证来指控当然最为煽动,但当韩丹与胡弄玉各有说法,证据便显得不那么充足——然而要整垮一个人,只要有轰动效应,证据不足又如何?胡弄玉以此对冷飘零打头阵、先给对手的天衣撕开一条缝再好不过。 “勾结外敌,他韩丹有什么动机?”冷飘零薄怒,“难道我们便不恨金人,只准你有国仇家恨?” “他自然不会存心和金人交好,但看司马大师不支,突然心生邪火、借刀杀人,为你巩固王位,也并非不可能。”胡弄玉语带险恶。 “所以这就是纵容亲信勾结外敌?真是牵强附会。”冷飘零斥道。 “借刀杀人,难道就不算暗中勾结?司马大师重伤,我的羽翼剪除,自是对你最有利,难道不是你授意指使?”胡弄玉语如寒冰。 吟儿听惯了别人用阴谋论说林阡幕后黑手,现在同样的证词指向冷飘零,油然而生保护欲,不禁插话:“‘莫须有’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阡知道胡弄玉本性不坏,但此番表现当真奸恶,为了王位无所不用其极,但或许,她是为了救母迫切心急顾不了那么多了吧。惜盐谷一战,林阡早就把胡弄玉列在麾下名单里,所以总是宁可把她往善处想,然而,叶文暄冷飘零更加是自己人,更加必须保护——不及多想,也是挺身而出:“这条罪责有待考证,不能为证。” 胡弄玉适才把阡吟四人排除在外,本意他们是外人不能干预内政,然而林阡反客为主,顺着胡弄玉的“见证”之说把自己的身份硬是抬高成了德高望重、决断是非的中立者、裁决者,好像不得到他的认可案件就不能宣判似的。适才他们双方和他都战过,气场在这里,众人根本没法反驳他问你是谁啊,居然还真把他当成了判官。 金陵见林阡威慑双方主帅、顺带着把不明真相的大众糊弄了过去,既感心安也觉有趣,不禁被逗笑,胡弄玉身侧那个紫袍人胡中原,时不时地注视她几眼,若有所思。 “好,那就列举第二条。”胡弄玉一副“且叫你心服口服”的表情。 吟儿本是顺着那道注视金陵的目光看向胡中原的,冷不防见到胡中原身边不远站着个有点模糊印象的女郎还没想通,肩头就被人一拍,同时也想起来那女郎是谁。 “好巧!”吟儿喜不自禁,跳起来看拍她的人,果然是——“师兄!”火光亮彻,眼前人是个络腮胡子的憨实大汉,原是她师兄满江红,对面站在胡中原身边几步的,正是他的妻子韩莺。他们应该都是现在才到,应邀来掠阵的,未想见到吟儿,赶紧过来打招呼。 “小师妹,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满江红笑呵呵的,一如既往朴实,黝黑的脸上还有些红晕,“我们前几日刚找到胡弄玉,还正想通知你。” “嗯,不巧”吟儿心忽而一颤,几位师兄不在战场颇有闲情,加之一直在关注纪景之死,所以一旦出现胡弄玉的蛛丝马迹,显然是比他们更早就能追寻到凶手、也更了解全部事实的,与他们相遇,不能算是巧合,而应是必然。然则,为什么他会站在胡弄玉那边,而非像吟儿这样,看见就拔剑欲杀?事实究竟怎样?难道另有玄机?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和胡弄玉一起?”吟儿问时,见醉花阴也穿过人群,穿过敌我。 “说来话长。我们来陇陕有一阵子了,日前尾随一个可疑的胡氏族人找到胡弄玉,结果遇上金兵杀人,险些也被混战伤及,好在胡弄玉的麾下搭救。我们三番四次想直接取她性命,奈何她手下武功太高,而且毕竟救命恩人”醉花阴和满江红显然和吟儿一样曾经对胡弄玉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三清山的师徒,都是这样的不分是非,滥杀无辜吗!”这个“都”字,不同于“皆”,其实也暗示了胡弄玉见过纪景和吟儿之外的第三个、第四个人,吟儿现在才意识到。 “后来胡丞相与我们约定,不带兵刃、平心静气倾谈了一次,她给了我们她不在场的证明,以及提起凶手另有其人,胡丞相对我们说,等她完成政变,一定会带我们找到凶手所在。”醉花阴说,“这几日,我们便成了她的座上宾客,倒是没想到她挑战的对手冷女王,原来就是文暄师弟的夫人”略带尴尬,显然不想参与这斗争。 “这边靠近陇陕战场,金兵确实不少,你们啊,也不小心。”吟儿语带怪责,既担心他们安危,又怕他们被胡弄玉利用,这时蹙眉:“胡弄玉不在场的证明” “不错,那年春天,她未曾离开过‘东山国’一次,是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不可能身临广南西路。”醉花阴说。 “她的麾下,当然异口同声这么作证。”吟儿不信。 “庆元三年,冷女王外出寻宝,胡丞相一直代政,就算是她的对手、冷女王的麾下,也是可以作证的。”醉花阴说时,吟儿看向近处护卫的殷氏兄弟,他们都点了点头,没有辩驳这不在场证明。 “胡弄玉没有出现在江湖中”吟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师兄们对话完才去关心胡弄玉列举的第二条罪证,那时胡弄玉已经讲完,还是靠林阡复述才知道,这第二条国法家规: “第二条罪证,身为女王,你虽隔段时间可以出山,但目的只是为民众寻获奇珍异宝。然而庆元三年,你缺席国内长达一年,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轮回剑,并且为之涉足了祖训中的禁地京口——你回京口的事,不久前已在京口找到人证,都是当地民众一问便知。他们当中既有人受过你的恩惠,亦有人被你教训过,所以即使近十年过去还印象深刻。” “女王,这是真的?竟然回去了京口?”一语既出,不仅胡弄玉的拥趸气急败坏,便连冷飘零的麾下殷氏兄弟都有惊疑之色。 厉风行怔在原地:回京口?原来他们的国家很多人都是从京口迁徙而去?比如这殷氏弟兄然而,为什么不准回去?谁会把故乡当禁地? “这条不入禁地的祖训,我确实没有遵守。”飘零先是一怔,坦然承认,继而笑讽,“胡丞相想必是先想罪名后找的证据,实在辛苦,而且居然还找到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胡弄玉也是一笑。 气氛虽然不像第一条的勾结金人那么煽动,对冷飘零造成的伤害却是一点没少,林阡吟儿等人无法插话,只因这条经过冷飘零承认已是铁证,而且他们对这条不太熟悉、不能理解、不好辩驳,所以纷纷看向叶文暄。 “此事因我而起,当初我被迫成婚,她是为了我才打破祖训,踏进京口。”叶文暄解释,“并非为了伤害各位、为入而入,是以情有可原,还请各位父老见谅海涵。”当年冷飘零刻意遮掩行踪、叶文暄又擅长易容,已经把暴露的可能降到最低,但冷飘零热心肠有侠气,曾不止一次打抱不平,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叶文暄了解冷飘零为什么直接承认,既然纸里包不住火,与其否认后被人抓住把柄,不如承认了问心无愧。 叶文暄所说合情合理,众人气愤之色顿减,看得出叶文暄在这个国家虽是外人、却地位很高说话分量极重,有冷飘零的关系,也有他以才德服人的缘故。 “不错,女王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不是刻意违背祖训,而是不得已而为。这份姻缘大家看在眼里想必天作之合,众位不如网开一面。”金陵帮忙说,她知道昔年母亲跟随父亲离开东山国可能也违背了很多禁令,所以这句话里的女王既指冷飘零也指胡蝶。 “冠冕堂皇。她要不是为入而入,怎会那般了解轮回剑的行踪?叶文暄不过是个挡箭牌而已,她就是为了一己之私,非要往京口寻剑,宁可揭各位父老的伤疤。”胡弄玉说罢,吟儿一愣,那时冷飘零确实应该一心想要轮回剑,但谁料会遇到叶文暄这个意外:“师嫂的确很想要轮回剑不假,所以她才活跃在了京口周边、却一直没敢踏进去一步,而再后来的那段时间,她眼里心里只怕都是我文暄师兄一个人了。” “情之所至,忘乎所以。”吟儿说到这里抬头看林阡,只因他出人意料很久没有发话,吟儿原还不解,忽然想到叶文暄说“当初我被迫成婚”,而成婚的对象正是云烟姐姐,那个时间点应该正是和云烟初遇淮南难怪林阡被勾起愁绪,昔年种种势必涌上心头,物是人非,饶是他向来不露喜怒,竟也难掩眉宇间那一缕忧伤。 吟儿轻轻挽起他手,默默安慰着他,他转过脸来,与她对视片刻,忧郁渐渐收起,露出淡淡一笑。他适才确实想起了过去他们三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难免伤怀,好在吟儿还在身边,总是平添了几分柔情在心底。于是缓过神来,继续对双方宣判:“这条罪证虽然为实,但关于缘由仍然各执一词,女王的辩解既说得通,便罪不至退位,可改作其它惩罚。” “无妨。”胡弄玉抛出的这第二条罪证虽掀不起任何风浪,却比第一条有理有据真实得多,呼之欲出的第三条似乎更加凶险。林中火把哔啵作响,许是黑暗中呆得久了,如此明亮的光线竟教人觉得刺眼,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感到秘密无所遁形。 “第三条罪证,你手中握有抗金志士的人命,九年前你暗下剧毒杀害了他!”胡弄玉高声呵斥,正气凛然,这一语石破天惊,全部光线应声集中在冷飘零身上。 “你说的那个抗金志士,是谁?”吟儿只觉声音在颤,心中那不祥预感竟要成真。 “正是阁下的师父,三清山纪景。”胡弄玉嘴角微笑再现,却蕴含着无穷杀气。 “不可能!”吟儿大惊,醉花阴和满江红齐声:“原是她?!” “师兄,怎能听信一面之词!”吟儿慌忙拉住他俩。怪不得阁楼上jx八怪并未出现而兴师问罪时她把他们请来,原来是为了增加声势和胜算吗!师兄们不想参与纷争却眼看就要参与,明摆着是被她利用! “女王陛下,可是真的?你杀了他!”胡中原目光凛冽,如电般在飘零身上来回扫过。 “女王,您竟犯下命案?”“如此怎可为王?!”人群中不知有谁胡乱带节奏,还未证实就开始义愤填膺。 “据说我杀害的这个人,还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丞相,我对你实在是太过爱惜,竟为了报你的父仇,不惜打破国法,手沾血腥?”冷飘零怒不可遏。 “其一,我的血海深仇,早已向胡蠓、魏南窗等人报得,胡氏一族查清真相,认得清是非善恶;其二,冷飘零,你去杀纪景,并非为我,而是你自己的杀父大仇!”轰然震响,电闪雷鸣,密林不知何处起火,却仅有寥寥几人大喊走水,其余人等,被这话钉在原处,心惊胆寒。 “什么?”吟儿拉住醉花阴和满江红的手忽然丧失力气,震惊在原地。 一直以来她对胡弄玉情绪复杂,于公,无影派的蒙冤是抗金联盟不对,于私,纪景不该为此付出生命代价,所以吟儿同情无影派却仇视胡弄玉。听到林阡劝解后吟儿知道不能糊涂莽撞,但只要确定她是凶手立马处之而后快。 却没想到,凶手真不是她,而且还反转成了冷飘零?! 是真是假? 冷飘零神色亦是鲜有的慌张:“你,你说什么” 林阡、金陵、风行都有所震惊,叶文暄同样是不明就里。 “女王陛下的父亲是临安冷铁掌中高手冷奎,当年为了追捕我的祖父、叔伯,一路穷追不舍直到黔州边荒之地。”胡弄玉麾下那个飞剑化匕的年轻人说,“具体情况,胡氏长老都应知情。” 冷飘零转过身来,双眼立即求助于胡未灭,从未见到过她有如此惊慌无措之时,种种表现,令人感觉她先前并不知全部身世背景,今时今日才追本溯源。 胡未灭不得不接着对冷飘零叙述:“是的,具体事实,因为令堂的临终嘱托,我等都隐瞒了多年非要在这里说吗?” “当然要说,你亲口说,冷飘零的杀父大仇是不是纪景?”胡弄玉压迫着他,冷飘零亦带着渴求:“我不想乱被诬陷,倒要看看,我杀纪景是否站得住脚?” 胡未灭于心不忍,但事已至此话已经被对手说了一半,不说下去好像就坐实了冷飘零非杀纪景不可似的,然而说下去会给冷飘零造成怎样的打击?胡未灭三缄其口终于述说了实话:“令尊执法期间,恰逢从太行逃难而去的我们,丞相的父亲胡蟏险些命丧纪景手中,令尊一代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被杀红了眼的纪景重伤,众人一并掉落天坑之后,他便不治去世,令堂是令尊的同门师妹,性情刚烈,吞剑自尽,当晚,尚未懂事的你便父母双亡。” “不,不可能”冷飘零诧异的表情不像有假,叶文暄扶住她的双肩默然给予力量。他可以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当然无法承受,近三十年来,她竟一直无忧无虑、养尊处优,而不知父母横死、仇人是谁,如何配为人子女?刚遭晴天霹雳,却毫无忧伤之机,接踵而至的立刻就是杀人嫌疑,和足以退位伏法的大罪。 “若非为报令尊的救命之恩,蝶儿又怎会将你带在膝下,看着你长大、传王位给你?”胡中原叹道,继续证实,忽而脸色一变,只见胡未灭愤然拔剑,对着自己胸口便插,胡中原慌忙阻拦:“未灭,这是何故?!” “答应故人,却不守信,连累主上,岂敢偷生!”胡未灭痛苦不已,胡中原难免汗颜。 “胡伯伯,大敌当前,如何让我断了长城?”冷飘零低声问,教胡未灭再不敢死,胸口却已汩汩流血。 “何以要装作浑不知情?冷飘零早就知道她的杀父大仇是纪景,她也一直认为是我胡氏害了她!”胡弄玉冷道,她逼着胡未灭说只是想从冷飘零的麾下口中说出以服众,并不是为了告诉冷飘零,她认定冷飘零早就知道。 “不,飘零并不知晓,我们一直瞒着她!”胡未灭称呼冷飘零为飘零,可见关系确实亲近,如父女一般。 “你是冷飘零的死忠,你口口声声瞒着她,也许早就于心不忍、告诉她了,现在何必合伙演戏?”胡弄玉一言作废了胡未灭的证词,只因他是冷飘零的麾下,对冷飘零有利的证词便都大打折扣。但大家看见胡未灭的伤势,都觉他不会背信弃义,除非他现在如胡弄玉所言演戏。 “我的母亲,临终又到底嘱咐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情?”冷飘零面容袭上一丝从未有过的苦楚,凄然问瞒了她这么久的他们。 “令堂说,这件事不怪任何人,令尊知道纪景原是侠士,见义勇为也是令尊自己的选择。”胡未灭言下之意,冷飘零的母亲伤心殉情,却不希望女儿冤冤相报,林阡听到只感那冷夫人深明大义,吟儿一对比难免自惭形秽。 “你的身世,并不只有胡未灭知道,就算他不肯开口,这么多年,你敢说你没有向旁人打听过前尘旧事?!你一直隐瞒身世、不动声色,就是为了报完父仇嫁祸给你认为罪魁祸首的无影派!”胡弄玉底气十足,显然冷飘零是问过的,这种迫切知道身世的心情,怎么可能因为别人支吾搪塞就不了了之,至于问了谁、问到了多少,只有冷飘零自己清楚,所以现在冷飘零的所有表情都是装的! 是吗,胡弄玉说得对吗,要相信谁?吟儿手越来越冷,冷飘零在介绍胡未灭、胡中原时兴致盎然,为何当金陵问到那个飞剑化匕的侍卫长时,她会顾左右而言他拒不介绍?依稀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为什么,因为那是她父亲曾经缉拿的罪犯后人,因为她父亲横死方才得以存活。飘零对前尘旧事明明很熟稔,爱憎其实也分明,她不会不去打听她父亲的追捕是因何戛然而止 毕竟,冷奎之死,不止胡未灭一个人目击,真有可能别人告知冷飘零,除非她只相信胡未灭一个。 无论是不是冷飘零杀纪景,纪景杀冷奎都是真的,难怪冷铁掌曾声名鹊起又销声匿迹、只留下个不伦不类的冷逸仙作威作福,因为当初还在上升期的冷奎被师门寄予厚望却中途陨落。江湖中的悬案一件件在这里解开谜团,吟儿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样说来,师父当年实在是错杀了不少好人,酿成了许多的罪过 “首先对纪景之事我并不知情,东山国长期分为两派对立,即使你传过谣言我恐怕过耳即忘;其次,纪景仇家不止一个,何以只有我一人能杀?况且依你所言他死于毒杀,难道你胡弄玉下毒说不通,非得迂回说我嫁祸你?”冷飘零辩驳,理直气壮。 “是啊,所谓的寒彻之毒,我胡氏人人能配,我们最有可能是凶手,可惜冷飘零你百密一疏——据三清山弟子jx八怪所述,纪景所中之毒,骨灰中仍然残存,经年仍可杀人。寒彻之毒却远不及此,至多半年,毒性减半。除非与之堪称双生子的忘川水、是我姑姑离谷前才配出、一直由国王保管,也就是只有你冷飘零才知道放在何处——所以,纪景是被忘川水毒杀,天下间唯有你能下毒!”胡弄玉说罢,冷飘零久久没有回应。 是阴谋败露无话可说?还是因为忽闻身世一时震惊失去分寸?林阡知道胡弄玉这一指证相当棘手,寒彻之毒能否经年不消,会用毒的都能验证,胡未灭都不能打诳语,所以连金人也被排除了嫌疑,冷飘零作为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接触忘川水的人,有足够的动机和能力杀死纪景,尽管她表面上好像才知道身世 而且她还有一点比胡弄玉更加洗脱不了嫌疑的是庆元三年,她就在南宋江湖,第二条罪证明确指出夏秋之交她在京口,“那年春天,胡弄玉未曾离开过‘东山国’一次,是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不可能身临广南西路。”这句话吟儿先前觉得不对劲,现在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原来印象里有另一个人庆元三年来到了江湖中 第一条罪证所指,冷飘零纵容亲信,其实也暗扣胡未灭吧,用这个主仆情深,来为死忠杀人铺垫——这个同样出自胡氏家族的用毒者,必然是冷飘零杀害纪景的帮凶,帮她对纪景和林楚江的武器隔空下毒。然而胡未灭虽然散毒本领一流,却不知道寒彻之毒和忘川水唯一却本质的区别是在中毒者死后,原想帮着冷飘零以下毒手法嫁祸胡弄玉,结果却输在以为寒彻之毒和忘川水可以混用的疏忽里 “凶手,拿命来!”满江红以为冷飘零不说话就是默认,此刻杀气腾腾就像入夜前吟儿的翻版。有其师必有其徒,一点都没错,纪景当年也是一样的莽撞又固执,追杀胡氏无果围绕着天坑寻路就用了四五年,一次不成又杀第二次。 “慢着!”剑光一闪,紫气袭人,与满江红长剑相交,正是叶文暄手上的紫电清霜,战局中因此也闪出耀眼的星火。文暄师兄疼爱师嫂,珍惜师嫂,隐逸山庄里他们就见过。 “何必袒护,她已无话可说!”满江红眼神充满不解和仇恨,老实人发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他与纪景感情深厚更甚吟儿,毕竟他是纪景从小养大。 “我信她。”叶文暄只避不攻,满江红得寸进尺,十招左右,一剑袭往冷飘零几近得手,文暄被迫进击,连环数剑快到独步天下。速度不可思议的紫电清霜,剑剑如风景般秀丽静谧,招招都汹涌澎湃险象环生,满江红被笼罩于剑气只见紫光不见其人,若非叶文暄手下留情只是封锁并不夺命,满江红现在早被剑气搅成一团肉泥。 阡吟等人看文暄剑下的“阶前黄叶”“危石凌空”“千里莺啼”“落木萧萧”层出不穷更一日千里,叹惋太行陈俊创立的风景剑只有在叶文暄手上才能见出真谛、得以流传。 这把天下间最快的剑,林阡在对打之时没有立即判断出剑主是叶文暄,之前吟儿想可能是“灯下黑”,现在想来,其实不尽然。文暄师兄漂泊世外多年显然功力大涨,林阡对他的招式印象还停留在川东时期,不打那么多招焉能了解如今他的进步。 就像文暄对林阡也是一样的,一开始交手,感觉肯定完全和以前不一样,甚至脱胎换骨。只有对刀招的感觉积淀多了,才会意识到林阡饮恨刀的本质。文暄师兄五年前和林阡一起打北斗七星的时候,林阡比现在差了好几个档次,而且还没有早生华发呢。吟儿鼻子一酸,却不能再走神。 满江红武功毕竟比文暄差了不少,醉花阴赶紧上来补他空缺,两个加起来却都及不上文暄速度,越打下去越吃力,这时韩莺冲上前来加入战团,却偏偏帮了个倒忙,文暄一剑“大漠孤烟”清亮寒心,韩莺当即被锁喉动弹不得,醉花阴和满江红投鼠忌器不敢再战,醉花阴看吟儿迟迟不动,大声喝问:“凤箫吟,你忘了师父的仇吗!” 吟儿一惊,不知如何站队。 “林念昔,师父那么偏心你,让你靠关系进了jx八怪,你却对他这副态度,真是让人寒心!”韩莺冷笑。对南宋江湖了如指掌的胡弄玉之所以不知道吟儿的师父是纪景,恐怕就是因为韩莺言之凿凿她才是三清山的小师妹凤箫吟。 “滚!谁靠关系了!”吟儿大怒。 “放了莺儿!”满江红面色惊惶,爱护妻子,溢于言表。 “还有你,叶文暄,我们的师父是你师叔,他是被冷飘零杀的,你竟还娶了她,有辱师门,自尽算了!”韩莺不改一贯的恶俗嘴脸,胡弄玉却显然最喜欢拿这种人当枪使。 “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有罪同当。但她当真有罪?不过猜测而已。目前都只能证明,她比胡弄玉嫌疑大,却如何可证,她就是凶手?”文暄在官场数年,目睹过无数政治斗争,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只是猜测而已,都够冷飘零受,jx八怪对胡弄玉来说是最佳的助阵者,经此闹剧飘零即使不黑也白不回来,名誉蒙上污点王位便注定更加飘摇不稳。至于究竟是不是凶手,那是jx八怪的事。 所以第三条罪证才列,冷飘零麾下便开始分裂、人心相离,要修补必然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段空隙胡弄玉祭出绝杀必定一击即中。 “如何不可证?动机、能力都已经有,你刚刚聋了吗,师父是她杀父大仇!”韩莺喊起来。 “适才大家都听到了,师叔杀人不止一个。论动机飘零和胡弄玉平等。”相比之下叶文暄极尽沉稳。 “放了莺儿!”满江红一直紧张举剑,一颗真心绝对不假。 “拿下他们!”胡弄玉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剑拔弩张,火光让夜变得暖和,却那样得不协调。 冷飘零处护卫稀少,人心离散,虽喊“护驾!”,却面目惊惶,压根不是对手。 “还要我复述吗?胡弄玉不在当场,冷飘零却在江湖。”醉花阴冷道。 “不在场的,难道便不能雇凶杀人?得罪各位,东山国几乎人人都有嫌疑。”叶文暄临事之静气教人叹为观止,语气平和却一语中的。没错,就算是不通毒术的冷飘零,耳濡目染多年,也能知道一二,东山国可谓人人都会下毒。 “我若雇凶杀人,必然绕开毒杀,绝不会蠢到第一个惹火烧身。”胡弄玉气道。 “万一越不像的就越是呢。”吟儿帮腔。 “但那致命毒药‘忘川水’,只有她一人能有。”醉花阴摆出这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是她的东西没错,但就不会被人偷盗吗?”吟儿一语双关,既让师兄们设身处地,也是暗讽胡弄玉偷真龙胆。 “这般容易就被偷盗,女王的守卫有这般差?”胡弄玉语气毒辣,竟也暗讽阡吟防御力低 吟儿虽然切中肯綮,却很快搬石砸脚,如果强说偷盗,反倒显得冷飘零的麾下不中用,而事实所见,冷飘零麾下不比胡弄玉的差,要在她眼皮底下盗药着实困难,冷飘零又不像阡吟那样,对胡弄玉毫无防备。 “没话说了?”醉花阴恶狠狠地问。 一番分析对质,终于得出结论,冷飘零的忘川水是不可能被胡弄玉盗走的,而存在于纪景和林楚江骨灰里的残毒,是最铁的物证,于是,胡弄玉嫌疑反而洗脱,既满足在场条件又具备杀人动机还妥善保管凶器的冷飘零成了唯一的凶犯。 “师兄,稍安勿躁,一定还有一些我们想不到的细节。”吟儿凭感觉走,文暄师兄不会看走眼,何况,她和冷飘零也并肩作战过,是战友。 可是连吟儿也罕见没有底气,是真的,铁证如山,只不过现在冷飘零死不承认而已,说什么还有细节待发现,可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满江红正欲开口,醉花阴深恶痛绝推开她:“谁是你师兄!你早忘了师父的仇了!” 吟儿怔住,她这师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大家任何事都要顾着他情绪,但现在涉及立场她也不肯让他:“谁忘了!你以为人都像你一般闲情,只知道酱鸭卷鸡醋鱼东坡肉!” “是的我不如你,日夜担心打仗了会有流矢伤到自己、下起雨来要躲到哪里去!”明明是争锋相对,这师兄妹互相揭短引人发笑。 “小师妹,证据确凿了你还包庇敌人”满江红还和当初一样憨厚,对吟儿疼惜之余紧拉醉花阴,凝视着韩莺,然而却不改称呼冷飘零为敌人。 “师父宠错人!”醉花阴掷下重话,林阡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吟儿从梁上跳下跌了个大跟头,是醉花阴说“小师妹是我们的开心果”是满江红把她当皇帝一样服侍不忍见到这情境一去不复返,上前几步:“几位,案情必定还有曲折,为何在此先下定论。” “我与师嫂交情匪浅,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吟儿看向冷飘零,冷飘零对吟儿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胡弄玉三条罪证相互叠加,引起公愤,难免叛离者众,此刻冷飘零大有被人群孤立之感,陡然听到有个东山国外的人大力支持,自然大受感动。 “我们也受胡丞相恩情,相信她的为人。”谁教醉花阴先遇到的人是胡弄玉?命运使然,jx八怪竟势不可逆地划分两派。 不止他们,这偌大的林子里、稻香村,此刻谁都是分成两派的。 除了盟军诸将,永远都是一体——就是因为心中有这股信念,所以吟儿随林阡走到哪里都什么都不怕。 阴风怒号,鹰隼低回,漆黑的天幕宛如一张死亡之网,说要笼下偏不肯笼,压抑人心,凌迟之感。 远方蓦然喧嚣起,轧过高低不平的丛林,起伏动荡地传至耳畔:外围战斗不知是从何时又开始了,也许是弓箭手包围过来的时候,也许是满江红愤怒发难的时候,也许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他们纠结于核心争论都没有关注而已。而此时,不由分说已经接近尾声—— 冷飘零麾下高手的实力本该和胡弄玉不相上下,然而先被林阡等人消耗、又遭遇人心离散,久之被胡弄玉带来的高手们碾压,近处殷氏兄弟、胡未灭在内全已被捕,而稍远一些的诸如韩丹、胖师傅等人,早已溃退,不知所踪。 这场干戈与其说是政变,不如形容作江湖斗争,涉及人数规模并不大,然而因为众人武功一流,武器装备精良,场面气势便足够恢弘。可惜持续时间并不长久,甚至完全被中心的唇枪舌剑夺去了眼球,待到风流云散,只剩零星几点火焰,散落在残局废墟之中,无尽凄冷。 “胡弄玉,此战我不及你出奇制胜,是以不得不认输——放了他们。”冷飘零举手投足大将风度,能屈能伸。 “冷飘零,你早就输了,我说这三项罪证,只是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而已。”胡弄玉脸上尽皆欣然,“我想你应该知道,放过他们,只需你放弃王位即可。” “若然你登上王位、却公然释放罪囚,岂非也违背祖训、犯下重罪、不配为王?”冷飘零胁迫的语气,迫她作出保证。 “自然不放。家母是金国奸细,必须终身监禁,这点我认同姑姑。”胡弄玉愈加容光焕发,“不过,自然比在你手上待遇好些,不至于病入膏肓。”弦外之音,不必担心我会步你后尘,你也无暇担心。 “陛下,万万不可放弃王位!”“不能给她!”听出冷飘零有让位之意,被缚的殷氏兄弟铁骨铮铮,他们自然知道,冷飘零如果当着众人的面退位,那么下一步必有性命之忧——退位后就是“伏法”。谁可能希望主公为救自己而死,都是宁可自己死了。 “多年来我国富裕兴盛,和平共处;陛下圣明,泽被万民;礼贤下士,任人唯才,对我等亦有知遇之恩。如此明主,岂能被我等连累,由着奸相篡权?”“陛下之情,来世再报!”姓殷的两兄弟一个意欲撞刀,一个意欲撞树,都是头破血流。若非胡中原拦阻,只怕命不能保。 “飘零,不能放!谁也不愿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命!”胡未灭急切述说,充满关怀。 “诸位说得对,我不会退位。若为救你们的性命而屈服,却万分对不起你们的信念和尊严,会害得你们生不如死,宁可我对你们愧疚,不能你们抱憾终身。何况,东山国万千民众,不能随便归属。”冷飘零目光灼热,竟教人看见曾专属于林阡的领袖气质。 “那就对不住了。”她既不肯禅让,只得巧取豪夺,又其实冷飘零肯不肯结局一样,或是下狱死,或是战斗死。胡弄玉一旦拊掌,弓箭手立马包围过来,箭在弦上,只因韩莺在叶文暄手上一时未发。满江红爱妻心切,不管不顾再度冲杀,奈何实在不是叶文暄对手,被他一剑推开之时,正好反冲到冷飘零身边,趁着她注意力还在胡弄玉身上,临时转变心念,举起兵刃试图将她拿下。吟儿惊觉变故,几乎想也没想就挡在冷飘零前面,同时惜音剑直指满江红,双方战力尽皆无法刹住,剑尖都按进了对方衣中。 “真是这般?!”满江红说了四个字再也说不下去,万万想不到却也不得不接受,吟儿和这个杀害纪景的凶手冷飘零——真是这般——生死之交?! 吟儿推己及人,意识到满江红、醉花阴和胡弄玉可能也有类似的交情,而他们虽和自己师兄妹却如何能体会得到自己对平行交集的冷飘零的感情 杀害纪景的凶手冷飘零?杀害纪景的凶手胡弄玉?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多变——因为有满江红和醉花阴两面镜子,吟儿也知道傍晚时自己有多鲁莽,而且,她也永远都想不到,入夜前得理不饶人的自己,现在居然维护嫌凶,可转念一想,自己可以为冷飘零找借口,为什么不能为胡弄玉?因为这个充满意外的对比,她的复仇之脑忽然清醒多了:“胜南说的没错,不该妄下结论,也许不是胡弄玉也不是冷飘零,凶手其实另有其人?!”胡弄玉和冷飘零,只不过被政变裹挟标注了一种“非此即彼”的关系,罢了! 电光火石之际,文暄扔开韩莺直接把冷飘零揽到身边,林阡也大步赶到吟儿和满江红之间将他们分开:“吟儿可有事?”满江红弃剑退后数步接过韩莺,金陵和厉风行也并肩作战御敌之势。 胡弄玉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一幕、四对情侣都恩爱有加,那一刻,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这丝柔软,却迅速抽离,幻化成人前的毒辣:“放箭。” 箭矢横飞,漩涡中心,可以感觉到任何一根雕翎的威力,林阡饮恨刀迅疾出手,雪光满溢,震耳欲聋,杀气澎湃,完整的圆弧正下方,是几乎同时被削断的箭矢,刚巧落地一大圈。 “何必负隅顽抗!”胡弄玉冷冷喝罢,其麾下高手尽数涌上,刀枪剑戟,争先恐后,胡中原、戴琛等人武功本就可以望其项背,何况有jx八怪相帮,还有遍布林中百倍于他们的人马。 阡吟、文暄、飘零、金陵、风行只剩六人,孤掌难鸣,而敌人之所以百倍,是包括了稻香村童非凡的村民在内——围观群众的态度表达了他们的看法,这三条罪证抽离了人情亲疏后,冷飘零是毫无疑问的凶手。适才林阡还能糊弄,如今大局已定他也没话语权,干脆抛弃中立站定立场。 孤掌难鸣,岂止这一次?并肩作战,无悔这一生。阡吟六人分别持惜音、饮恨、紫电清霜、轮回、软剑与风电之掌,战局中纷呈的,依稀是无返林洞窟的血色、隐逸山庄山涧的彩虹、川蜀大乱时的雪光,居中发散,所向披靡,经久不衰,战斗不止。 “他们看上去,不止合作过一次”胡中原、戴琛心中都暗叹这六人默契,出于对金陵、厉风行的好奇,他们都留了三分情面,是以阡吟六人的以少敌多,在一炷香之后仍能僵持。 夜半山脚,风雨欲来。 却在子夜一声激响,林间乍现一片烟雾,呛人气味瞬即充斥,不止嗅觉受损,谁都被迷得睁不开眼。 “陛下快随我来!”混乱中冷飘零只觉手被人捉起,待到迈开数步,才意识到那人是刚刚溃逃出去的胖师傅,他从地面沙土中穿梭而来,如鱼游水,身形灵活之至。 “大家跟上。”叶文暄冷静开口,似乎对此知情,迷雾略散,隐约有几十人从胖师傅来的方位赶来接应,个个虎背熊腰,骁勇善战。 很显然胖师傅适才溃逃是假,遁地铺陈了无数火线才是真,就在须臾之间,一触即燃,四方弥漫。有他施展这障眼之术,冷飘零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绝处逢生,众人不免意气风发、热血激荡,适才肝胆相印,此刻豪情万丈:“冲出去!” “拦住他们!”饶是胡弄玉也奈何不得这等埋伏,浓烟稍退,急忙调遣兵力,然而林中云翳密布,世界混沌朦胧,冷飘零等人已逃出数步。 胡中原戴琛作为先锋一往无前,厉风行夫妇断后暗器毒药不断,双方激烈过招千余,一路战火拖曳。总算天际忽然落雨,使得冷飘零的离开路线不再仅限于接应者知道。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胡弄玉麾下所有侍卫与jx八怪一起合围而上,万箭齐发之际,奉命前来接应冷飘零的侍卫长索性挑起大刀,停在半道,旋转起来一一打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概。与此同时,夹道冲杀上来的数重武器,在周边迅速形成枪林戟网,也全遭林阡吟儿和韩丹强势击毁。冷飘零一干人等经行之处,兵刃削卷,弓折弩碎,胡氏一族好不容易逼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追!”雨开始下大,胡弄玉站在泥泞,不敢相信冷飘零就这么毫发无损地渐行渐远。 “汪道通和韩丹,原是诈败”未几,胡中原无功而返,满脸疑虑,他不明白胡弄玉精心策划的政变怎会意外落空。他话中所说的汪道通,便是那擅长遁地的胖师傅。 “叶文暄,我低估了他。”胡弄玉攥紧了拳。 适才胡弄玉列举罪证,既是为了赢得名正言顺、教冷飘零无话可说,也是想看见冷飘零的麾下兵败如山、以免其有强势翻盘的可能。是以种种数落,不仅是为扰乱各位将帅的心境和忠诚,更加是为了乱冷飘零与叶文暄之心,好让夫妇俩无暇顾及外围战,不能发号施令、指挥应敌—— 冷飘零若不下令调遣,汪道通和韩丹即使勇谋兼备,也不可能在主公危殆之际,使出任何阴谋诡计,他们只会投鼠忌器,情急自乱阵脚,最后被擒或溃散,当时的情景是最合理的。所以直到现在胡中原也不敢相信,在那种不是没机会救冷飘零性命的场合下,但凡还有战力,他们岂可能私自决定刻意不战、诈败、片刻后再返?而且这般井然有序 怎会是私自决定的,是叶文暄代为下令的啊却怎料那叶文暄对于胡弄玉的计划是一眼洞穿、将计就计,故意专心听罪证、纠结于凶手是谁,为的就是迷惑胡弄玉、让她以为自己和麾下的联系真被她切断,为的就是给韩丹和汪道通足够的时间,诈败后或默默潜伏、或养精蓄锐、最后伺机反扑。可是,叶文暄不可能未战先怯预感今次正面打不了要靠诈败来保全,不可能料事如神知道哪个麾下会被擒哪个麾下还能逃、因为谁站远谁站近都是受胡弄玉影响的,叶文暄只有可能看到正面交战不利之后临战应变,那么他是怎么传递命令的? 所以,只靠一个眼神就可以?! 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正面打不了、冷飘零已经确定失势的时候,以及叶文暄最抢眼的时候,就是在和醉花阴辩论之际!现在回想起来,他说那句“论动机”的时候,肢体、眼神配合言辞那样自然而然 胡弄玉一直都知道汪道通有遁地这一手,不是没有计算在内,却偏偏被他在自己最掉以轻心的时候动手,以至于功败垂成被冷飘零溜走,真可谓行百里路半九十;胡弄玉也早就听说过叶文暄昔年在林阡帐下是一大智囊,所以此番防足了他,他会调兵遣将来破坏政变她能料到,却料不到居然能够不用言语就能完成,而且整个过程中看不出半点痕迹,一边演着对质的戏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了讯息。他比素来大气稳重的冷飘零还要沉稳百倍,他和冷飘零的麾下之间竟能有这么强大的沟通理解。 “他们身后的接应人马,又是从何而来?”戴琛还在疑惑,胡弄玉背过身去,心中已经有数。 他们是向北逃的,那些人,都是稻香村童非常的手下武夫,长久以来深谙斗争之道的叶文暄,怎可能不做好两手准备,若然有变,路线早已铺好,冷飘零麾下有十余侍卫,近日一直在向童非常渗透,那个谁都不服老子天下第一的童非常叶文暄对胡弄玉这么快就政变成功始料未及,但今夜这条路刚好派上用场。 为叶文暄的机智赞叹不绝的,又岂止胡弄玉一人,逃离险境的路上,林阡便握紧了文暄的衣袖:“文暄,结束这时期,便回来我身边。” 火光下,浓雾中,雨幕里,到处是暗箭明枪,如昨般江山板荡,唯一不变是他们最初的志向,坚定的眉眼和炽热的心:“好。” 虽然即将救出母亲胡弄玉十分欣慰,但冷飘零没有认罪,不曾答应退位,当然更加拒绝伏法,所以政变并未完全成功,冷飘零留得青山,借着时间重新调整,说不准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母亲还是要落到她手里。即使冷飘零名誉受损地位飘摇,但叶文暄露了一手证明他比自己想得还强,林阡那些人则实在是更加神通广大,竟教胡弄玉希望他与金人战事紧张不至于对此地投入人手。原则被触,胡弄玉只觉内心被什么一扎,当即摇了摇头,心中阴影却愈发难除。 无意识地走进冷飘零适才所住小屋几步,忽然看见角落暗处荧荧火光,若非胡弄玉对家传之物的特殊感应,根本不可能发现此物,原来这东西,仓促之间冷飘零的亲信没能带在身边。 一抹浅笑出现在唇角:“冷飘零,你会回来的。”她说的回来,不是冷飘零带着一众人马反扑回来,而是冷飘零单枪匹马回来,很明显冷飘零麾下的表现已经使她不可能因为他们是人质性命堪忧而放弃王位,但如果她知道麾下们拼了命也希望她能保护的王位她竟然这么轻易就丢失了 是的,你会回来找它,因为“名比实强”,你经常挂在嘴上。(。) 第1304章 因缘际会 夤夜,逃出封锁的一干人等被童非常安顿在武馆后院,凶险告一段落之时,众人才发现身上多少都受了点伤,是以各自包扎、解毒、上药,冷飘零关切地来回帮手,留心他们每个人的伤势。 直到脱险,吟儿才从林阡口中了解到叶文暄何等机智。只可惜文暄不知林阡到访、没有掌握先机,当时当地正面冲突注定无力,虽然看穿了胡弄玉列举罪证是为攻心,并将计就计间接指挥、祭出奇兵惊撼了她,却也只能起到帮冷飘零撤退的作用,赢不了。若能更早指挥全局,凭文暄运筹指点,或许真能在冷飘零不得人心之际还强势翻盘。 冲这一点,胡弄玉在傍晚之前显然也没想过立即就发起政变,见机临时出招尔。 “所以,罪魁祸首,是我们?”吟儿得知时手指指向自己,脸都花了。 “可以这么说。”林阡看她一脸自责,忍俊不禁。 “文暄,多谢你,保全我至少一半的精锐。”冷飘零对叶文暄真心感谢。 “夫妻之间,本应如此。”叶文暄凝视冷飘零眼底俱是关切,吟儿虽然没看过他们如何相处,却知道师嫂这几年必定很幸福。 “对了叶公,您是如何与童非常结交的?”不仅胡弄玉等人不解,汪道通和韩丹也一样意外,彼时童非常为他们出去寻药不在,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 据称童非常此人,说不到两句话就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服”的架子,决计不会像他哥哥那样因为武功低就被谁驯服,事实上胡弄玉先前也试过对他劝降,然而剑架在脖子上童非常也没服软,声称“村子的事容不得任何外人插手”,所以才得到胡弄玉一句“你不合作那就别怪我们与你哥哥结盟”的恐吓,童非常倒也聪明,笑“你要想杀我现在就杀了、我怕你和他结盟?”胡弄玉不得不回应“慢慢死岂不更煎熬”,童非常于是误会更深。 即使他不喜胡弄玉,却也没有帮冷飘零的道理,而且现在看起来胡弄玉恐吓的时候胡冷双方还没泾渭分明、而童非常答应合作时双方也并未剑拔弩张;就算知道她俩为敌,童非常最讨厌也最引以为耻的就是和外人合作打自家人,恨不得把胡弄玉冷飘零一起赶走好好保护稻香村的居民,怎可能让村北和村南一样成为旁人斗争的载体和牺牲品。 这样的人,谁都蹊跷怎会答应参战,怎会前来救援? “其实,最初和童非常结交的人,不是我。”叶文暄笑着看向院门。 人人都在好奇翘首以盼答案的同时,吟儿注意到他们称叶文暄为“叶公”,想起叶公好龙,不禁捧腹。 叶文暄话音刚落,院门口出现一个咦怎么没看见啊原来矮半头的客人。众人视线顺势而下,只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梳俩小髻,配着发带,粉嫩可爱,她一见到叶文暄和冷飘零,便眼前一亮,笑吟吟地扑了过来:“爹爹,娘亲!” “是品公主”汪道通和韩丹都恍然大悟。一众雄心凛冽的武将,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都变得柔软。 “这是”吟儿一愣,忽然记起盟军打北斗七星的那年冷飘零身怀六甲,后来听闻生了个女儿,厉风行还嚷着要把战儿配给她赶紧看向厉风行金陵,不看还好,一看,哎哟这俩墙头草两眼那个放光啊,厉风行已经忙不迭地问:“这就是叶品小姑娘了?我们战”还没说完,便被吟儿踩了一脚。 “胡弄玉恐吓童非常不成的当晚,我们双方势力便分南北屯驻在童非凡的地盘。胡弄玉之所以抢驻于南而迫我们驻北,应该正是为政变考虑,不想给我们有可逃之机。”叶文暄说,一旦政变成功,如果冷飘零驻南还可以逃出稻香村,但驻北却会因童非常冥顽不化、袖手旁观、易守难攻而注定腹背受敌。反之,如果政变失败,也是一个道理,当然是驻南更加灵活。 吟儿边听边点头,明白自己只是加速了胡弄玉的计划也提高了她的胜算,而如果阡吟四人没有进到稻香村来,胡弄玉一样还是会发难,也必然做好了后果的预算。这些日子胡弄玉强迫冷飘零较量毒术,是第一步的震慑、分化和自证权威,第二步的兴师问罪和兵马压境,则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一个战机借势而发。当是时,政变呼之欲出,局面虽僵持,暗流却汹涌,文暄师兄必然居安思危、思考后路。 “起先我也觉得棘手,派出去的几个说客,好说歹说也说不服童非常,还被他勒令禁止接近,难怪胡弄玉放心得下。那晚我焦虑得竟有些头疼,品儿来给我揉太阳穴的时候问我,要怎样爹才不烦恼。我开玩笑说,品儿你帮爹跟一个大汉说说,要怎样才能答应爹合作。”叶文暄一边讲,厉风行金陵一边听,并配以“小女孩真懂事”的认真表情,已经完全忽略吟儿。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吟儿自己也忘了小虎妞 “品公主和村北一个小姑娘交换玩物,很快就和童非常的女儿玩在了一起,没过几日便得以到童非常近身玩耍。那天童非常正和一个手下聊天打赌,赌赢了哈哈大笑,品公主便走过去说,我也想和你打赌,你一定赢不过我。童非常自然不服,但看着一个小姑娘不好发火,也颇好奇,说你待怎么赌,品公主指向一旁小童怀里的一本诗集说我跟你打赌,这本书你一盏茶并不能全部背诵。童非常随手拿过一本武功秘籍,说,我赌你一炷香内也默不出这书上东西。”援护冷飘零逃跑时挥舞大刀殿后的侍卫长名唤师云才,他在冷飘零身边职位不算太高,很显然那段时间他秘密保护着叶品,既不引人耳目也能照应公主。 “她应该是过目不忘的?”金陵问时,考虑到了叶文暄和冷飘零的聪明程度 “是的,品公主赢了,童非常难以置信,于是加赛一局,让她在一炷香之内,把自己一盏茶内背不下来的诗集按照顺序背下,品公主不仅毫无错漏,而且声音清脆,特别好听。”师云才自豪地说,“听她背到最后,童非常嚎啕大哭” “这这是为何?!”吟儿蹊跷,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哭起来,谁信? “因为他输了得答应品儿帮她爹的忙啊。笨!”厉风行笑,喂品儿是你叫的吗。 “所以文暄你借此机会,和童非常秘密建立了交往。”林阡理解,叶品只是靠近的契机,接下来的理解和渗透还得靠文暄,所以才会有今夜完全没有二话的诚心合作。当然了,叶品也至关重要,否则童非常紧闭的心没人能猜、没人能近。 “你们犯规了,居然用小孩子!”吟儿为胡弄玉鸣不平。 “派品儿出马也是有原因的,当时双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我们做什么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胡弄玉难免派人盯梢品儿相对来说行动便自由得多,而且当时各种门道都失败,也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叶文暄道。 “为何方便得多?因为她年纪小的缘故吗?”金陵一愣,说罢自己都摇了摇头,“胡弄玉应该很注重她才对。” “不错,胡弄玉在发动政变之初,一度想过要抓住品儿、要挟我们、确保篡位万无一失,她的人得而复失之后,品儿便被我们藏了起来,久之不露面,给了胡弄玉一个‘品儿已经被保护、不敢与外人接触’的假象,如此反而令她防不到品儿。于是这几日便派上了用场。”叶文暄说。 “不料却也是歪打正着,马到成功。”吟儿叹道,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要是童非常,就算再不讲理也愿意同她讲话。说到底也是胡弄玉小觑了这个孩子,平日只是可爱精灵而已,哪里有外交或对战的经验也绝不可能有。 “品儿终有一日,也是要自立的,有这经验很好。”冷飘零点头,居然没怪叶文暄作这主张。 “你们夫妇俩,可真是心大啊”吟儿睥睨叶文暄夫妇,早早懂事的孩子必有不称职的爹娘。 “胡弄玉低估文暄、没监视好叶品、排除计算童非常,说到底还是有不缜密的地方,当然政变本身也具有临时性。从这次交手来看,她的综合能力还是极强的,至少这抓紧战机、出奇制胜的能力可追泽叶。”林阡总结以上。 “一副考量麾下的口吻。”吟儿鄙视林阡。 “怎么,原来你们和胡弄玉的渊源也不浅?”文暄奇问,晚上见面还没寒暄几句就遭遇意外,他都不知道阡吟和胡弄玉到底是什么关系,除了真龙胆之外其实还有别的交集?吟儿称她是“麾下”? 吟儿便将惜盐谷一战向文暄说了:“杀我师父的凶手,目前还不能确定是谁。胡弄玉若没有仇恨才好,正好加入盟军为抗金效力。”对于杀纪景凶手的可能性,林阡心里有想法但是没说,只因不忍在这里、在此时此刻说,而且也没有真凭实据。 “胡弄玉她,当真不算是大奸大恶。”冷飘零语气中肯,“她要抓品儿让我投鼠忌器,却也只是想生擒她,不至于伤害她不过”黯然垂眸,“她却是一定要我的命了。” “我再问一句,师嫂,庆元三年你外出寻宝,胡弄玉代政是一直的吗?有没有可能她中途偷偷溜出来?”吟儿虽然清醒、也希望胡弄玉是好人,但现在仔细回想,胡弄玉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没有破绽,东山国向来分裂成两派,冷飘零会放心胡弄玉一直坐镇?广南西路那个卖毒酒给她害死纪景的黄衣少女总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当时看模样十四五岁年纪其实很符合胡弄玉 “应该是一直在的,她只是辅助监国,不掌握所有权力。所以我放心离去。”冷飘零如是说,若国王不在国内,诸多事务都由大家一起说了算,就像东山国的法规制定一样,“而且,当年两派分裂才刚开始,虽然我嗅出不对劲想巩固自己,但胡弄玉野心并不像现在这般大。”矛盾应该是一直在升级的,十年前显然还不像现在这样敌意严重。 “今次飘零外出寻宝原只计划停留十天半月,然而胡弄玉几乎紧跟着她潜行出山,随后胡氏长老接二连三不见,我便意识到了情势不对,带同众人一并追随。政变终于拉开序幕,这一路明争暗斗其实已有数月,难怪她把路线有意无意地往陇陕引,原是为了得到这真龙胆。”叶文暄说。 而文暄师兄会甘心被人牵着鼻子走?之所以也被陇陕吸引,很明显是林阡在这附近吧。 “她的政变终究还是成功了一半,我不曾被俘、覆灭,但她救下了她的母亲。”冷飘零说到这里平添伤感——就在适才的混战中,她负责看守囚犯的手下被胡弄玉的人制伏,眼看失职被俘,竟宁可当场自尽谢罪。那般不起眼的场景,却那般壮烈的情怀。 只要想到那无名英雄、殷氏兄弟和胡未灭的种种忠义、守信,吟儿心底那一点点的对冷飘零的怀疑也没有了。道理很简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宁可相信,飘零对身世是不知情的,人前的表现不是表演,不介绍那个飞剑化匕侍卫长只是巧合而已,那只能表示冷飘零更为自己的麾下自豪。 “最近我也时常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分裂双方变得这样不可收拾,使胡弄玉如此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母亲十年前一病不起吧,胡弄玉姐妹二人,当真都是孝女,一直在为释放她奔走。”冷飘零神态难免伤感,“其实胡弄玉很小的时候,还是很喜欢黏在我身边的,那段我俩把玉玺扔着玩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正自诉说,忽然脸色大变,身子晃了一晃,竟差点晕倒在地,叶文暄将她一把扶住:“飘零!”然而她脸色苍白,竟是久久未醒,不像单纯的疲累。 “她怎么了?”阡吟等人和冷飘零麾下俱是大惊。“是中了毒。”金陵即刻上前查看,片刻,凝重的神色终于松缓,“还好,是少量‘梅上青’,我有解药。”回忆起来压根不记得混战中胡弄玉是何时施展的毒术,但冷飘零显然是在争斗中中的毒,刚刚她一直关注他们的伤势却没管她自己,直到现在毒发晕过去。 师云才、韩丹、汪道通原都满脸焦虑,看到金陵施救之后、冷飘零明显脸色好看很多,三人方才觉得安妥,既疑惑又感激,还多了几丝欣慰:“这位姑娘是?”“原本胡大伯被俘、我们还担忧若中些疑难之毒谁能解开,未想这位姑娘比胡氏毒术还要高超。”“感谢厉夫人!”七嘴八舌。 “女王需要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金陵说,文暄带品儿再三相谢之后,将半昏半醒的冷飘零抱进了里屋。 “诶。”吟儿看着叶文暄怀中冷飘零的侧影,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林阡回过神来。 “师嫂她,应该还是有点介意的吧。”他们除了庆幸逃生之外没太多感觉,因为那王位、那国家不是他们的。 多才俊,必重来,可暂时还是失败的。眼看胡弄玉已经占据了舆论优势、俘虏了她一半麾下、威胁着另一半人的性命,可以说冷飘零其实已经失去了胡蝶传给她的王位,设身处地,关乎责任担负,千万人的生计,岂能随便?如何抛开?而且除此之外,身世冲击、杀人嫌疑,必然也对她本就沉重的心情致命一击。平素再睿智的人,一时也肯定懵了。  不知休憩了多久睁开眼,檐外天色渐渐亮起,起身登高,纵目远眺,雨后山川仙气袅袅。 “好多竹子!”吟儿一出后院便激动万分,只因没想到村北景色也这般好,而且竹林之美并不逊于村南,“村南那些老头,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那边竹子更适合制弓箭!”说罢便奔过去扯竹子,作出“这边竹子更坚固”的动作来,林阡看她离弦之箭般奔向那满目的水碧色里,一时恍惚,不知是眼前浩瀚正在将她融入,还是她这一滴水激起了涟漪整幕。 “听过杜甫的铁堂峡吗,‘修纤无垠竹,嵌空太始雪’,依稀就是写的这里。”林阡迟迟不肯从后门门槛上移步,遐思的时间太长,都没留意到吟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捧了些竹露直接泼弹在他脸上:“迁客骚人好!” “你这孩子!”林阡赶紧回头收拾她,有吟儿在身边,再险恶和烦恼,也会充满轻松和胡闹。 “边吟诗边想事情呢?这么出神。”吟儿如电般移步,绕到他身后。 “在想‘梅上青’,站住!”林阡几乎就要反别住她,然而被她运起轻功逃开。 “梅上青?”吟儿被激起斗志,索性跃开几步炫技,林阡战意难得被引发,顷刻也大步追上。 二人毫无预谋、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较量起脚力来,你追我赶、斗智斗勇、清闲嬉戏了好一阵子,他二人这一番大动静,惹得竹林也群魔乱舞、于水汽中疯狂肆虐。 终于吟儿还是没有逃得开林阡手掌心:“有进步,差点没抓到。” “啊啊啊,疼死了,松开。”吟儿装可怜,突然狡黠一笑,趁其不备一下闪开丈余,“谁说抓到了!” “你不记得梅上青了?”林阡摇头,笑而认输。 “谁?”吟儿愣了很久,哦了一声,“好像师嫂中的毒,就是这名字?” “当年帮助你走出寒潭的一种寒毒之一,梅上青,你的血里可能还流淌着”林阡不得不解释。 “呃”这么重要居然没记住——“好像是有这么一茬,是你在黔西的乌当附近得到的,独孤大侠说他家乡广泛种植” “他当时也说过,他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我原本对这回忆印象不太深刻,看到冷姑娘中了梅上青,才想起来。”林阡道。 “好像有这么回事也就是说独孤大侠他,很可能也是东山国的人?”吟儿面色一变,暗叹这世界真小。 “那个飞剑化匕的年轻侍卫长,长相和独孤有七八分相似,他说的他爷爷被冷奎追捕,恐怕就和独孤残有关。”林阡说。 “嗯,他们是同族,都给冷奎追杀,所以难怪在淮南时,诸事不问的独孤大侠,竟与冷铁掌的捕快们纠缠了许久”吟儿越推测越觉正确,“这敢情好啊,把独孤大侠喊来,寻根。” 换往常,吟儿这种提议肯定不好实现,也不能为了这个就胡乱调遣。不过独孤清绝恰好因为近期在陇陕养伤赋闲,符合离得近也行动自由的条件。林阡应允:“我确实有任务要找人帮忙完成,独孤他是个最适合的人选。” 其一,他们不能忘了此番进入稻香村的初衷,是追击逃到附近失踪的叶不寐,这说明周边可能暗藏金兵据点。其二,他想知道,韩丹、司马大师、jx八怪遭遇的金兵杀人,是谁带领,毕竟韩丹等人武功不低,他们的对手不会是无名小卒。林阡有必要让厉风行告知其副将杜比邻,传达和协助独孤,以期在最短时间内探寻到这些谜团,否则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站在好大一块陷阱边上。 “任务?是要把独孤大侠找来,打胡弄玉及其高手吗?”吟儿疑道,“不过不能打得太狠啊,毕竟可能是战友。” “不是这个任务盟军不能参与东山国内政,也不宜和胡弄玉正面交战,因为在抗金这一点上,他们东山国都是一致的,为渊驱鱼总是不好。”林阡摇头,要是走投无路被赶到金人那边,胡氏拥有的各类毒术巫术够盟军喝一壶。  阡吟两人在后山转了一圈回到武馆,看到师云才、韩丹和汪道通身携武器站在后院,连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都保持着护卫之势。 在那一刻,或是在更早的时候,吟儿就有了一种要想了解这三人的冲动,特别是在获悉胡氏来自太行、冷奎来自临安之后,对于这些侍卫长的出身、师承就更加好奇。 林阡更想掌握的,则是他们在抗金理念上分别达到了什么程度—— 胡弄玉指证冷飘零时述说前尘往事,形容纪景便如恶魔一般,设身处地当时纪景的表现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就算和他无冤无仇都会被吓得不轻,然而即便如此,第三条罪证也明确表示,只要关乎抗金,纪景再错也不容许杀,由此可见,他们将国仇放在第一位,若不是亲眼目睹、亲身感受过金军欺压或屠戮,已然避居世外的他们又怎会有抗金的一腔热血。第一条罪证更直接证明了这一点——哪怕只是莫须有,一句“和金兵勾结”就能直接把众人气愤燃到最高,可以想象,金兵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更多,何其多?! 而第二条罪证中胡弄玉曾形容“冷飘零为了一己之私故意去京口”,“触痛大家的伤疤”,隐约提示了两点讯息:京口是东山国所有人都不能去的禁地、冷飘零一旦进入就是不顾大家的脸面和伤痛。这条罪证没有直接提金人,但指向了他们大家的来历——“所以东山国除了少数原来的居民、胡氏和冷家之外,大半的人口都是京口人?而且在京口,发生了一些不堪回首、或伤心欲绝之事。”林阡问。除此理由,谁会把故乡当禁地? “盟王分析得是。”师云才点头,回答,“譬如在下、殷氏两兄弟、以及胡弄玉麾下的浪荡子、独孤映人等人,都是来自京口。” 殷氏兄弟,果然京口人?总让林阡想起殷柔、殷乱飞,身为盗匪的他们、日夜打着抢人宝贝的算盘、看到抚今鞭觉得是了不得的神器,兜兜转转,竟然他们自己是传说中拥有轮回剑的“守剑世家”而不自知,实在令人感叹,若干年前被众人以命保护的整个武林最重要的东西,恨不得将其光芒完全藏匿、恨不得安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若干年后竟真是无人知情、被人忽略而在京口的小山寨里落了一层灰林阡原还在想会不会殷柔和这殷氏兄弟是本家,忽而一凛:“京口轮回剑?难道你们和京口有关的不堪回忆,就是轮回剑吗?” “盟王说得半点没错。原先我们这群人,都是京口土生土长,也并不想背井离乡。然而我五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群金人,自称是使团路过,哪想到天翻地覆”师云才忽而面露苦涩、惊恐之色,才刚开始回忆而已,都半晌都不肯回忆下去,“他他们说轮回剑就在我们手上,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若有阻拦,杀无赦”忽然捂住胸口,和先前见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悍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先别说了”林阡按住他肩膀,众人一起扶他坐下,他几乎瘫在门槛上,头埋在双膝中久了,眼圈还有些红,脸色暗黑,语带嘶哑:“我爹卧病不起,我娘还有身孕,妹妹才会走路,怎会阻拦,岂敢阻拦,然而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放过,全都杀了,全都!一个村子,无论男女,有武功的或是老弱病残,连鸡犬都没有留,全都以极残忍的手法杀死了,若非我恰好调皮、外出游玩,根本不会逃过此劫,即便如此,还是被我在石后看见了他们肢解的场面” “肢解”吟儿倒吸一口凉气,众人都又惊又疑。“就因为怀疑轮回剑或许会藏在谁的身体里,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或许是为了满足他们嗜血的快感,我的两个哥哥,皆是被活生生被”师云才说不下去,一时失声,泪流满面,阡吟等人见惯死亡也不想再听,吟儿义愤填膺:“那些禽兽,还在世上吗,姓甚名谁!” “说来还要谢谢盟王盟主,因为我们也打听到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已经死在了短刀谷的万尺牢里。”师云才说,阡吟都愣了半天:“”冷血无情、罄竹难书、女魔头、万尺牢,只有可能是——“冷冰冰”严格来说,她还不完全算是金人,掐指一算,当年她应该才降金。 “是的,就是她。很可惜便宜了她,死得太轻松了。”师云才说到这仇人咬牙切齿。 “我只知轮回剑在当时引起了许多猜测和追寻,却没想到连累了恐怕好几个村落的无辜,残害和改变了他们这么多人的命运。”林阡心情沉重,吟儿仍然怔在原地。 师云才的追忆,和冷飘零、胡弄玉的说法得以汇集、重叠——纪景追杀胡氏、冷奎追捕独孤残、以及京口迁徙逃亡过来的这几个村落中人,是他们几个势力因缘际会,一起掉落天坑,从而逃过了纪景的第一次追杀,过程中万幸只牺牲了冷奎一人。当年的一切迷雾,通过不同人的复述,渐渐于阡吟眼前揭开,当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胡弄玉身边的一个侍卫长,自称是冷铁掌追捕罪犯的后人,是不是就是你刚才说的独孤映人?他也是京口人?”林阡继续问。 “嗯,实则我们之所以也迁徙到东山国,正是因为跟着独孤大侠他们一起逃,所以也相当于是被冷铁掌追捕。”师云才说。 “独孤大侠他们,犯了什么案子?”吟儿问,她听得出当年京口人之所以跟着独孤大侠一起,是因为独孤大侠是他们的恩人、救世主。 “其实,几个独孤大侠乃是打抱不平,在京口杀了一些作恶的金人,其中便有冷冰冰的三四麾下。但那时金国使团一边毁尸灭迹,一边置身事外,他们对宋廷解释称,因冷冰冰来自江湖,故而此间是江湖恩怨,并且诬陷村子里有反抗宋廷、企图掀起金宋战争的不安分者”师云才说着,阡吟对视一眼,想起庆元三年冷冰冰也干过类似的事 “只因为我们坐落在好几个门派、山庄的边上,村里也确实有人去拜师学艺,因此居然被他们圆了这个说法当时的宋廷十分惧怕他们的叔父金廷,竟然出动捕快追杀金人口中所说‘作奸犯科’的独孤大侠们,恰好当中有一个独孤大侠有案底,是以临安冷铁掌几乎尽数出动”师云才痛苦说。当年正值sd太行义军接连倾覆、林楚江云蓝尚在短刀谷打拼、小秦淮之类帮会才见雏形,正是抗金义军最混沌的时代,恐怕也没有别人能对苦难的他们伸出援手。 “所以朝廷非但不保护民众,还搜捕保护民众的人吗?!”吟儿愤然攥紧拳,恨不得就在那个场景下出现,帮助独孤大侠们锄强扶弱。 “正常啊,哪个朝廷不是这样的?陇陕的金军打起林匪来自己屁滚尿流,还不准别人打。”路过的童非常插了一句,他听到了这一小段往事,却顺便控诉了一下金廷,在林匪如火如荼的今天,十分惧怕他的金廷也削过不少自卫队,原因或许是怕这些人抗拒林匪最后却成了林匪。 阡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童非常知不知道,他们就是林匪本尊。还好童非常很快就走了,他们也没尴尬多久。 “冷铁掌虽然大多数捕快都顽固、蛮横、不听任何解释,但那位冷奎,也便是女王的父亲,他是个例外。他和几位独孤大侠的关系,不仅仅是捕头和罪犯,更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一路西行,他们也逐渐建立起了微妙的捉放关系。”师云才说。 “原来如此,冷奎的想法并非紧追不舍,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想要故意地抓不住独孤大侠他们”林阡点了点头。 “难怪他那么理解我纪景师父,因为他和我师父同病相怜,都是追错了囚犯,只是我师父还不知情,他却在追捕过程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吟儿轻声道。 “冷大侠古道热肠,深明大义,真是可敬可佩,也可惜得很了。”林阡由衷称赞。 “那么”吟儿把话题回归到京口和轮回剑,“师嫂她之所以要用轮回剑巩固地位,不止传说中的‘治国齐家平天下’了,更多的因素是因为,它代表着东山国中大半人的宿命?” “可以这么说。从记事起我们便知道,轮回剑是守护着我们京口的神器,未想后来我们竟被它祸害,是以感情繁复,我们尊重轮回剑,也害怕它,想念故乡,又避忌它。”师云才道。 “难怪师嫂用轮回剑来一呼百应,这就相当于是个神圣又威严的圣灵。”吟儿叹。 “也难怪他们对文暄特别容易亲近,因为文暄是京口人的缘故吧。”林阡说。 东山国内众人的关系错综复杂。追本溯源,其实他们所有人的恩人都是冷奎,也都该臣服冷飘零才是,但很明显如今的各类人物之所以各为其主,是通过这几十年的相处后确定了立场,他们的分别站队,应该有感情亲疏、能力吸引、家族恩惠等诸多方面因素。 正自感触,忽听远近异动,众人齐齐回神,只见童非常一脸慌张地奔过来:“不好了,冷女王她不见了!” “什么”阡吟等人顿觉惊诧。“该不会是胡弄玉的人将她掳走?”师云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怎可能?叶公就在她身边。”汪道通否决这一猜测,众人边向那厢房奔去边交谈,厉风行金陵也闻讯而至。 房中只剩一个才睡醒不久的叶品:“娘亲不知道几时不见,只留了封书信就悄悄走了,爹爹适才才醒,赶紧追她去了。” 林阡接过这书信,一目十行:“是什么事情,使女王‘必须’‘立刻’‘孤身’回村南?” 汪道通、韩丹、师云才接过信来,也纷纷表示不知。“难道女王她无法承受这失去王位的打击,要找胡弄玉报仇”“不会,女王陛下没那么傻,孤身前去送死。”“是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同大家一起做?” “不符合她一贯的冷静和顾全大局。”“师嫂她是有些失常会不会一时想不开?”阡吟也毫无头绪。只盼她离开得不久,文暄能将她拦下。  清晨时分,南北交界,天光也彷如被树林染青。整个世界仿佛就存在于一块翡翠里,通透水润。 冷飘零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孤身潜回村南,只是因为晕倒前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玉玺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想到小时候她和胡弄玉一起把玉玺扔着玩的场景,她都不会意识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被遗忘在了先前住处,到底是近日事件太纷乱打击太频繁。 仅剩的希冀,仅剩的慰藉,就是胡弄玉等人也没有发现,这个并不显眼、被藏在角落的女王标志。 冷飘零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弥补这个过失,悄无声息地把玉玺找到救回来——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被一半麾下舍命保护的王位、到头来居然可笑地轻易地就被人以另一种方式篡了? 可笑,是的太可笑,这场猝不及防的政变已经夺走了忘川水和罪囚,几乎让她冷飘零身败名裂,冷飘零唯一能做的就是拒不退位,但玉玺的遗失却令王位留都留不住,麾下和她的种种努力、牺牲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向来笃信“名比实强”,也尝过不少名头带来的好处,冷飘零笃信玉玺就代表着权威,代表着王位,代表独一无二、至高无上 不能让麾下失望,当然不能大张旗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文暄要照顾伤员,自然也不能说走就走;至于林阡等人,涉及纪景之案的嫌疑,她没有脸面再求助和连累。于是,就必须、立刻、孤身来村南。 很可惜,这样一个失常、慌乱的冷飘零,完完全全在胡弄玉的计算之内、股掌之间——当她明确知道对手的软肋。 若非因为太注重“名”,当初的冷飘零怎会在察觉到王位不稳的第一刻,选择去京口取轮回剑来威慑?诚然,那对于刚刚开始动荡的东山国政局,还真是最强悍的撑天之柱,至少哄骗了大半的京口民众。 “冷飘零,我俩的关系,应该是那年开始变化的吧。”阡吟等人死也想不到,原来胡弄玉和冷飘零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关系亲近到可以在一起睡觉、吃饭、沐浴、梳妆、并排坐在王位上。 可惜各自身后的力量不允许她们一直要好到底,离间的谗言从冷飘零登上王位后就从来没有断过,她二人却始终没有对谁取信。 直到那年胡弄玉亲眼看到母亲被狱卒欺辱,其后身体每况愈下那才是第一条罪证里冷飘零的“纵容麾下”吧,是那件事,令胡弄玉陡然萌生出救母的决心和反抗现状的意志。战线从那时开始拖到现在,直至此刻,她才终于可以亲手给病榻上的母亲喂药,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一瞬间,冷酷的眼中竟忽然有了种要流泪的冲动。 那年,当她还在犹疑要不要以夺取王位的手段来释放母亲、只因那样会对不起冷飘零未想冷飘零先行一步,去京口获取了轮回剑——是冷飘零首先动摇了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冷飘零没有丝毫征兆地离开了这段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告而别,胡弄玉这一生,最恨的便是不告而别 当这个世界只剩亲情没有爱,胡弄玉再也没有迟疑地,走上了夺权篡位这条路—— “冷飘零虽借轮回剑巩固了地位,却也因此埋下祸根。”轮回剑藏于京口世人皆知,冷飘零得到轮回剑是否已经进入禁地?胡弄玉自然起疑,没过多久便遣人调查起冷飘零的行踪,也不出所料地得到了目击证人。 “弄玉”传来母亲微弱的声音。昨夜母亲她昏昏沉沉,只有少许的吞咽能力。 胡弄玉一惊,看母亲醒转喜不自禁,连忙放下药碗:“姐姐!” 胡凤鸣闻声当即掀帘而入,脸上还残存着扇药炉时的尘土,和一身的华服毫不相称:“娘您醒了!” “这莫不是在做梦吗。”母亲哽咽,满脸病容,连坐起来的力气还没有,哪能看得出年轻时半点风姿。 “娘,弄玉已经夺下了王位,今后东山国谁都得听她的!”胡凤鸣高兴且骄傲地说。 “什么?!”母亲愣在哪里,一时之间还难以置信。 “还没能高枕无忧,不过八九不离十。”胡弄玉微笑。 “是啊,可惜冷飘零没有束手就擒,反而逃了出去。”胡凤鸣实在也想不到,叶文暄信息缺失,本该应接不暇,却还临战应变,扳回一城。 “她会回来。”胡弄玉摇头,稳操胜券。 话音刚落,便听得窗外独孤映人低声禀告:“丞相,目标已经落网。” “弄玉,真是料事如神!”胡凤鸣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独孤映人继续问:“丞相,怎样处置她才好?” “把消息传去村北,不掩饰她藏在哪里,张网设伏,消灭来救她的人,管他姓甚名谁。直至她孤立无援,心灰意冷不再眷恋王位,心甘情愿为她犯下的过错赎罪。”胡弄玉说时不带任何感情,宛然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心底,残留一丝苦楚,只是那苦楚很快被恨意侵蚀—— 友情断裂,渐行渐远,却不至于反目成仇、非要夺敌性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大的导火线和推动力,其实是来自第三条罪状——谁教她冷飘零诬陷嫁祸我胡弄玉长达九年? 若非遣人去京口打探消息意外得知纪景被毒杀的事件,深居简出的胡氏恐怕一生都不了解,居然有人敢冒充他们的名号作案,玷污他们本就脆弱的名节。 便那时,胡中原等长老猜测,怕是有人告诉冷飘零身世,令她对胡氏和纪景同时产生了怨恨。杀纪景,一来为父报仇,二来嫁祸始作俑者,如此,冷飘零每次经过江湖上的时候,听到众人对无影派妖魔化,都会十分地解气。这样的做法,比灭了胡氏全族还要爽快,因为对冷飘零来说“名”最重要。对“名”下手,这符合冷飘零的风格。 而对胡氏来说,什么玉玺什么轮回剑都是虚妄,那些名不要也罢,但祸害抗金的冤屈是他们全族的痛脚,他们相当在乎,出离愤怒,包括胡弄玉在内。 可以说纪景死后的这十年,胡弄玉前后也派出了不少人前往查探蛛丝马迹,初衷倒也想为冷飘零脱罪,因为金人也有嫌疑,因为胡氏不冤枉任何人。但在得知纪景可能真是死于寒彻之毒、但死后一年骨灰中还有残毒后,她立即想到了忘川水,后来亦证实忘川水比寒彻之毒多出了这一项特色。一旦排除其余凶手、坐实冷飘零杀人嫁祸,胡弄玉便彻底血冷,开始筹谋寻真龙胆政变。后来jx八怪告诉她的纪景之案详情,和她本身掌握的其实已经相差无几,jx八怪之所以全信胡弄玉,一大原因便是胡氏心思细腻、查案到底、从不肯错杀人。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关押冷飘零之处,推开门的那一刹,仿佛能穿过时空的距离,回到她们还是朋友的年纪,可惜阳光太过密集,洒在她们的身上,照出两个陌生的轮廓,宣判已经物是人非。 许多年,都没有过这样近、这样静的相处。 “我知道你会来。”胡弄玉一笑,以得胜者的姿态靠近。 “你发现了玉玺?”冷飘零终于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却已经太迟。 “那是我胡氏的东西,自然有办法可以找到。”胡弄玉回答。 “纪景之死也是你胡氏所做,为何却不承认,还处心积虑嫁祸给我。十年前,就筹划了吧?”冷飘零冷笑。 胡弄玉一怔,冷淡:“真是恶人先告状啊,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你嫁祸给我不成、百密一疏作茧自缚么。” “是吗。忘川水你不是拿不到吗,怎就知道它和寒彻之毒不同了?”冷飘零虽被绳缚,却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逼近,继续带着笑意。 胡弄玉被迫仰起头来看她,却不失凌厉,半步没退:“当年虽拿不到,不代表后来拿不到。” “哦,我倒要听听,我的守卫何时开始变差了?”冷飘零质疑的口吻。 “这般态度,真不像是个束手就擒的犯人。”胡弄玉亦傲慢回应。 “你篡权乱国,不也挺直腰杆吗。”冷飘零稳若泰山。 “失去的,总是会给得到的乱扣帽子。”胡弄玉轻笑反问,“何不说你是失道寡助?” “被人恶意引导的舆论也能当真?”冷飘零一笑置之。 “有没有当真,稻香村的村民已经告诉你。”胡弄玉声音虽低,中气十足。 “稻香村的村民,就能代表东山国吗?”冷飘零的后盾在那里。 “何必嘴硬,想想你的拥趸,此刻是怎样一副心情。”胡弄玉气势不减。 冷飘零的神色忽而一僵,态度明显有所软化。(。) 第1305章 深入虎穴 半刻之后,冷飘零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那是她多年以来的女王修养。 虽已是阶下之囚,无论语气、姿态、神色,都散发着强大气势、威严感觉:“还是先回答我,你是如何得到了忘川水?” 冷飘零身边不乏智囊,虽然当时没发现这个疑点,可是脱离险境后终究能推敲出来——你胡弄玉要是没窃取忘川水,如何知道它就是害死纪景的那种寒毒?你对忘川水的性质了解得这么通彻,还能宣称其是冷飘零绝无仅有?你不是信口开河,就是自相矛盾,不管怎样都不足信。 数十年来胡弄玉都居冷飘零之下,几乎出于习惯脱口而答,却也是出于习惯的不甘示弱:“我们没有得到忘川水的实物,但要得到‘中忘川水之人,骨灰残毒经年不消’的证据,并非不可能——从骨灰得便是。” 冷飘零微惊:“什么?” “在得知纪景可能死于寒彻之毒后,我们很快便进行了排查,希冀是金人所为,也好给东山国所有人脱罪。后来却得知纪景骨灰中残毒经年不消,才意识到原是被人栽赃嫁祸。既然不是寒彻之毒又极像寒彻之毒,那就很可能是你的忘川水。有族人为了给胡氏证明清白,不惜一切代价,甘愿以身试毒——假意前去刺杀你,如愿以偿被胡未灭毒杀。” “原来是他。”冷飘零显然记得,难免震撼,“你们明知我的人几乎不在谷内用忘川水,便特意选我行刺并且对我用了当时最烈的火毒。”那个前去刺杀她的人本是胡氏一族的翘楚,虽然闯不过冷飘零的重重防线,对她发散剧毒却绰绰有余,胡未灭情急之下必然施展寒毒相抗,而走到哪都随身携带的只能是忘川水,不管它是否和寒彻之毒混在一起。 “原以为是个绝顶的刺客,却原来是个决绝的死士。”冷飘零叹了口气。 “胡氏全族,都已经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诬陷。”胡弄玉回忆时语带坚定。 “需要你们以命靠近的忘川水,却被我轻易就占为己有,是不是因为这种不公,才会令胡氏从我登基起就心怀不忿?”冷飘零一直在找东山国两派裂痕源于何时。 胡弄玉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或许是吧,当时你我年纪尚轻,都还不懂。但后来我听人提起,大意是忘川水刚刚制出,众人都想一探究竟,姑姑却留给你,作为你一人的登基大礼,久之谁都难近,自然有所怨言。姑姑制这寒毒,原本只求一个自我长进,甚至只是觉得有趣?却不想这举动竟引起了国内分裂。” “不患贫,患不均吧。”冷飘零叹。这一刻因为谈到二十年前、抛开了各自身后的势力,她二人的火药味终于不那么浓。 “不,并不完全如你所想。”胡弄玉摇头,“对于你们很重要的必须控制的王位象征,我们只认为那是很重要的必须掌握的毒药。” 冷飘零一凛,点了点头:“我理解。但很抱歉我不能给你。” “寒彻之毒、忘川水、还有令你玉玺失效的真龙胆对你们来说都是圣物,对我们而言都是毒药。”胡弄玉微笑述说,冷飘零听到“真龙胆”,想起吟儿说的惜盐谷一战,自然知道吟儿很需要它,是以多留意了几分。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了玉玺吗?正是我凭身上的真龙胆感应到了它。”胡弄玉继续说。 冷飘零听懂,难免诧异:“这么说,玉玺也是” “没错,玉玺外面绝热绝冷,内里实则剧毒之物。”胡弄玉道,“是姑姑在逃亡过程中得到的火毒。” 名比实强?真是虚妄,可笑。一个时辰以前,冷飘零还认为“胡弄玉政变成功了一半,但玉玺失窃直接填补了另一半”,“玉玺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拥有它便如拥有国本”如果她知道,其实对手心里根本没这么认为;如果她知道,她根本就不用来画蛇添足 “想不到,却因为它害了你的麾下?”胡弄玉仿佛能读她的心,笑,“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胡弄玉太了解冷飘零,小时候,即使是把玉玺扔着玩的时候,冷飘零也很战战兢兢。 “没什么。”冷飘零肃然,“宁我负人。” 胡弄玉面色微变,笑了起来:“好一个宁可我欠大家人情,也不要大家欠我的人情。若然你的麾下能承受这句话,那前来求药的林阡凤箫吟如何被你欠?他们可不是你的麾下。” “那么,纪景,真不是你杀的?”冷飘零没有回应她,而是回到纪景之死的话题。 “庆元三年,除了你和你的人,没人拥有忘川水。”胡弄玉间接回答。 “但昨夜以前,我只知自幼父母双亡,并不知他们是那般英雄。即便昨夜知道了,我也只为他们感到自豪,对于纪景,往事随风。”冷飘零正视胡弄玉,斩钉截铁。 “云淡风轻的话谁不会说,可做出来的事?用疑似寒彻之毒来杀纪景嫁祸胡氏,最符合你常挂在嘴边的‘名比实强’。对于你这样的人,每次路过江湖,看胡氏被钉在耻辱柱上,都会异常兴奋吧。”胡弄玉冷冷道。 “那只是你自己所设想、你最怕的情境而已。”冷飘零摇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宁可杯弓蛇影,不得掉以轻心。”胡弄玉轻声,“我四岁失去父亲,九岁和十九岁的时候,接连又失去两个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背叛的人,我把他们当井绳,他们却狠狠咬了我。” 冷飘零咬紧嘴唇:“到底是谁先背叛了谁?” 那时胡弄玉已经背对,停了一停:“冷飘零,你哪句真心,哪句假意?”说罢离去,头也不回。 冷飘零默然凝视着胡弄玉的背影,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此刻她一袭红衣,出尘绝艳,不可方物。 曾几何时,胡弄玉便出落得这般绝色容光,各色衣衫都能驾驭,各种性格都能拥有。  巳时,童非凡家的前院里,胡弄玉坐在桌旁,一边握着玉玺和真龙胆,一边回味着冷飘零的所有表现。忽而看到戴琛和胡中原从对面阔步走来,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怎么?”胡弄玉问。 戴琛将所知情况向她耳语,胡弄玉一惊,笑得极有把握:“果不其然。” “丞相怎样安排?”胡中原问。 “严阵以待。”胡弄玉说。 “是!”众人年纪虽大,却都令行禁止。 不过半个时辰,墙角就有了动静,胡弄玉得胡中原点头示意,放下手中的毒药:“可想好了?踏进一步可就算送死了。” “说什么大话!”瞬即跃上个人来正是凤箫吟,还没讲完差点被胡弄玉一支小箭打下去,所幸她被接踵而至的林阡顺手一提,带到前院中来。 “是大话吗?”胡弄玉看到她霸气十足地上去又灰头土脸地下来,止不住笑了一笑,嘲讽。 “没防备而已!”吟儿生气极了。 紧随阡吟而来的,是叶文暄、金陵、厉风行、韩丹、汪道通,七大高手各带手下三四,其余应是留在童非常处坐镇本营。他们的落地不比阡吟容易,应声而至的怕有七八百枚金针银箭,全部来自胡氏设伏。 “所有人来齐了。”胡弄玉眼神一厉,与此同时风紧,她麾下高手接连现身,整个小院都被杀气填塞—— 先前见过的独孤映人、戴琛、胡中原都在这里,还有那只闻名不曾见面的浪荡子,以及满江红、醉花阴连同胡弄玉,正好也是七人,此外丞相府侍卫分别从院门涌出,络绎不绝,很快占据了两侧与屋前,欲作三面围攻之势。 “逆贼,交出女王!”韩丹身先士卒,冲在最先,醉花阴站得最近,是以顷刻出剑,站定了立场:“她是凶手,恕不释放!” “冥顽不灵!”韩丹长剑在手,轻功可追宇文白,招式三分似点苍,却很像云横山庄里最古老泛黄的书上的记录,失传已经很久了 不容多想也无暇再看,众人纷纷上前对战。因胡弄玉等人上回中过计,汪道通不能故技重施、带同众人遁地救主,但这一身神出鬼没的本领、此刻依然能在战阵中活用,配合他贯石之斧的沉猛,单挑剑术超群的独孤映人自是旗鼓相当。 戴琛与厉风行则心照不宣地选了对方为对手,只因彼此都好奇这相似或正好相克的掌法拳路,虽上回戴琛对厉风行留情,此次涉及主上安危,戴琛于是不再客气,出手便挟风裹云、长驱直入,厉风行举掌相拦,奋迅如霹雳般,无愧点石成金之名。双方见拆你来我往,气势足够惊撼人心,四周空气全部排开,随之浪潮层叠荡远。一阵冷风扫过战局,众人都觉手上皲裂。 “好俊的功夫,是金士缘的后人吗?”戴琛探出厉风行应该经过金士缘指点,但又不完全沿袭自他。“彼此彼此,他是你什么人?”厉风行则愈发肯定眼前人是金士缘的同门或好友。“手下败将。”戴琛答时中气十足。“大言不惭!”厉风行面色一变,轻狂一笑,原还因其一招棘手而后退半步,忽而力道全卸、直接变换身形、运起风行水上,趁他一掌落空之际,蓄势重发打他身后;戴琛虽身体没他灵活,掌风却极尽老辣,迅疾封住后背要穴,回身当即一掌报还。两人赤手空拳相击,杀伤却远胜寻常兵械,谁都不忍再听。“果然大话,两次交手,都是勉强及得上我。”厉风行满脸得意,戴琛哈哈大笑起来:“士缘后继有人。” 吟儿和胡弄玉却没他俩这般惺惺相惜,可谓手上剑斗嘴上争论半刻都没有停:“胡弄玉,何以一定要师嫂的命!她父母为你们而死,是你们胡氏一族最大的恩人。你胡氏自诩恩仇分明。仇报了,恩在哪里呢?!”手中寒光一闪,“风起澜沧”与“冰河倒泻”一同朝胡弄玉刺。 “传她王位便是报恩,然而她不配为王,理应退位让贤;手沾血腥,罪孽深重,亦必须为之赎罪。”胡弄玉不慌不忙,一剑以攻代守,气势凶急一如既往,“盟主,为何偏偏不肯相信她嫁祸给我?她掌握着我和尊师的仇恨,所以借助我的动机杀人,一旦事发,世人只知寒彻之毒而不知忘川水,事实也证明尊师临终只想到我一个人” 是的,冷飘零当场就能回答出“据说我杀害的这个人,还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说明冷飘零对胡弄玉和纪景的往事一定是了如指掌的,寒彻之毒虽然很多人有,但九成都是胡氏族人,加上动机,近乎板上钉钉不,不对,冷飘零也许是后来才知道的呢,文暄师兄告诉她的啊吟儿心念薄弱,不忍猜忌冷飘零,遂不愿再沉浸于胡弄玉的巧言之中,续进一剑“回转乾坤”铁了心不听她,胡弄玉横剑于前狠扫,侧路又添暗器突袭,合力挡向吟儿迭起的一剑十式。 “我要是师嫂,就不会选在庆元三年杀师父,把时间指向她自己,却留下你不在场的证据。她可以不熟知忘川水和寒彻之毒的区别,但以她的水准,不会犯时间上的低级错误。”吟儿与她内气对撞,两人都觉臂上一震,实力相当接近。 “所以,我怎么看着都是你嫁祸给她,时间吻合、忘川水唯一,呵,刚好有这个独一无二的破绽,没有第二个嫌犯,顺势揭穿师嫂的身世,显得杀人动机充足我才不信呢。”吟儿因为昨夜打伤过胡弄玉,此刻气力略胜一筹,将胡弄玉连人带剑牢牢吸住,铺陈疑点振振有词,“我若是师嫂,绝对会避开忘川水这件直接指向她的东西,哪怕十几年来人人都默认它和寒彻之毒没区别,也决计不会用它。况且师嫂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她对毒药不熟悉,用毒最容易出错!” 吟儿所述全是林阡在后山和她观光时剖析的疑点,林阡当然不像吟儿那样凭感觉、凭人情就站在冷飘零这边,而是觉得冷飘零栽赃嫁祸很难说得通,冷飘零更像被嫁祸,或被构陷。 “你错了”真气比拼,胡弄玉说话要比吟儿断续,“站在她的角度,我胡氏又不会出现在江湖,你们找不到人对质,去不了东山国,怎会知道忘川水,知道作案时间所以这十年来,你们从来没有说过我胡弄玉以外的第二个凶手。”胡弄玉所言字字灼心——谁说不是呢? 胡氏其实和京口人一样,怀念并热爱着南宋江湖却避忌它,明明已经决定了深居简出还关心着身后事。造化弄人,他们被已经对不起他们的南宋江湖冤枉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这里,吟儿心里一酸,与此同时红光突现,原是胡弄玉袖中火毒喷射,强迫吟儿放弃隔物传功。 “我师父找人的本事你不记得吗,锲而不舍,总会找到东山国!江西八怪一旦寻仇,不就能找到你对质了?”吟儿被迫撤剑,不敢为她心软,胡弄玉一剑果决追击,同时飞蝗石汹涌而袭,铺天盖地黑云压城般朝吟儿狠扑,吟儿毫无惧色惜音及地,赫然一式“横扫千军”,将适才被厉风行扫来的落叶齐齐卷集向空中暗器掀去,便如在胡弄玉的攻势下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盾牌,防线无懈可击,回击箭在弦上。 “哼,江西八怪一言不合拔剑,恐怕不会为了找真相而找,只会为了找凶手而找。”胡弄玉一边讽刺,一边专心等待和找寻数丈暗器和落叶中、吟儿那刺透屏障的一剑。 “我们再蛮不讲理,你不还是活着吗?事实如此,终究还是会找到你们对质,终究还是会把凶手指向她去。”吟儿几乎直取胡弄玉脖颈,奈何胡弄玉似乎看出了她路数,出剑“独劈灵霄”迎刃而解,吟儿在空中往前一避,脚恰好踩到她剑背上。 “她会说我雇凶杀人。”胡弄玉将剑一竖,意图将吟儿带翻过去,吟儿何等速度,早已跳到她身后、一剑反转而刺,光影似血,胡弄玉也不闪让,直接转身往她冲杀,锋芒如雪,两人一个交错,双剑磨擦出刺耳难听之音。 “你不会辩解你要是雇凶杀人就一定会回避自己的看家本领吗!?”吟儿喝问。 “她不会说越不像凶手的越是吗?!”胡弄玉亦大声问。 两个脾气不好的女人,争论时用的辩词正是对方昨晚的话,情景堪比面对面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果林阡还像昨晚那么游刃有余,估计还会听懂觉得好笑—— 可惜现在他的对手不再是胡中原,纠缠太紧他半点都笑不出! “浪荡子武功远胜于我。”来之前叶文暄就提醒过林阡林阡也谨记在心,如雷贯耳却仍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能使林阡才接招就出双刀,天下间能有几人? 那个名叫浪荡子的男人年近半百,和从前见过的武林高手风姿不同,身材微微发福,神态略显慵懒,腰带松散,不修边幅,望之如个弥勒佛,依稀没什么威胁若然以貌取人,林阡刚刚连短刀都来不及拔、手就被其巨力震碎,第一感觉便是——好强的内力! 内力,却并非浪荡子唯一惊人之处——其所用武器刀尖分作三支,两面开刃锋利无比,一般人都需双手挥舞,他却能单臂操纵自如;空出一手并非御敌,而在时不时地喝他葫芦里的酒。就要这么举重若轻、安之若素。 不恃才,如何傲物?甫一见面,便持刀对着林阡连铲带削,与他装束一样,大开大阖,挥洒惬意,疏狂之势。 林阡不遑多让,一出刀即直抒磅礴,浩荡雄风震慑全场,恍惚有山川疾行、天地对冲、古今交汇错觉。 见到的无不赞叹饮恨刀豪情万千,哪怕余光瞄上几眼,斗志便都被他激发。浪荡子自然也不例外,边喝酒边啧啧称赞:“过瘾!”声势好像没林阡夺人,却愣是没让林阡占到任何便宜。旁人见林阡摧枯拉朽时初觉震魂,但看浪荡子岿然不动才更动魄。 身手矫捷如浪荡子,眨眼功夫撩压抹挑各种动作操控自如随心所欲,不费功夫就将林阡连发的七十余刀连番兵来将挡,随刻更是左右前三路齐出,堆叠有近百招同时向林阡倾轧,恣意如仙,威武如神。 林阡不敢怠慢,左手“大江东去”如浪淘沙,一时龙吟虎啸,能量冲击八方,何等雄姿英发,然而右手完全相反,可谓笼万象于无形,挫万物于无痕,轻且寂然,慢而悠然,却也全朝浪荡子渗透,无孔不入,无往不利。这般的林阡和饮恨刀,就算薛无情来应也必然吃力,所有人都觉察不了的声势才最可怕。 浪荡子脸上偶有正色,见此情形从容不迫,右手持刀格挡,左手举壶冲灌,竟是一手以慢招接快招的同时一手以快招斥慢招,偏还反守为攻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其双管齐下、左右并用的本领不及林阡熟练,显然是第一次,却这样才叫可怕——对手破局能力堪称一绝! 霎时壶裂酒泼,战局闪闪烁烁,显然浪荡子还是小瞧了林阡;林阡不曾占到便宜,只因饮恨刀刃也微卷,对方内力灌注于刀、珠联璧合。 “小小娃娃,内力如此刚劲。”浪荡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这称谓,别说林阡现在不是了,就算才出道时也没人这么称过,吟儿听到只言片语,忍不住朝这边瞪了一瞪:“小弥勒佛,说什么呢。” 林阡倒没所谓:“前辈在我之上。”适才他全身气力融会贯通,只觉到了最佳最舒适的状态,却在内力轰然相遇之时,感觉对方如一只仙鹤走在自己远行到的天际边缘,清闲自在、无所事事地徘徊在银河水里。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你摸爬滚打好不容易露出的锋芒,被人以游戏人生的态度早早地凌驾于上。和这浪荡子比武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与浪荡子拼接数十招,早就意识到了叶文暄所言非虚,原来胡中原根本不是这稻香村的极限,甚而至于差得很远,所幸林阡此刻无伤无病在身,刀法内功皆正处巅峰状态,方才能够成这浪荡子的对手,否则此刻安有命在? 世外高人,武功绝对不在林阡之下—— 或许不该说是世外高人,因为这明明是来自于南宋江湖的武功,只是现有武林的互补——如果林阡没有记错,浪荡子身怀的绝顶内力“通天神功”,淮南争霸时他看见别人用起,还不以为然过,那人正是通天派的吕蒙子,也是云烟的侍卫之一,当时云烟笑称“蜀中无大将”,吕蒙子不得不为了“淮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凑数上场,结果被沈延惨败还因此弄丢了云烟如今想来,那吕蒙子的内力,怕是不及这浪荡子的十分之一。 林阡暗暗心惊,余光触及韩丹,也觉欣慰:“中原武林失传的武功到可以在这东山国继承发扬。” 想到昨夜师云才之前挥舞大刀的画面,林阡很快就串联起了前尘往事,那么,师云才应该是“闲云派”的,因为大刀风格与闲云派一致,而那个同样名不见经传的淮南小门派,那时还是蓝至梁在平江一带活动的时候“和云梦泽一起制伏的一个帮会”,而已 若非冷冰冰当年率众屠杀,地灵人杰的淮南,又怎会拿不出一场像样的争霸?而若非当初的独孤大侠们见义勇为,京口根本保存不了这么多活口,这些活口,却大多没有对宋廷说服力,只能靠自己后期奋发图强。 所以林阡欣慰之时,再忆起冷铁掌,感触更深:这些武学门派,在外面销声匿迹了许多年,好在,虽然有些已经彻底消亡,有些却如沧海遗珠般,令我觉得不虚此行。 他知道,东山国大众虽然有些已经甘心扎根深谷、隐逸遁世,但武功练得越高,恐怕复仇与报国之心越盛。 对敌之时,岂容走神,何况一感触就跑偏了这么多突然手腕一麻,林阡险些被浪荡子的刀挂住,急忙摒弃杂念,调匀内息,物我两忘。 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倏忽便战至两百刀,饮恨刀上善如水之最高意境一直维持平稳,只因秉承了程凌霄所说的“用最少的气力来维持最长的强意境”,气力守恒而充分利用。可惜对手过强,林阡虽不在下风,却也一时不能取胜。 “厉害,厉害,后生可畏。”浪荡子难得的认真态度双手握刀来战林阡,三尖两刃上下翻飞,乍看狂放无拘束,细品翩然欲出尘。 时间推移,林阡唯恐气短、意境难续,好在近来有吟儿在南石窟寺获得的佛经支撑。吟儿强记之时,只是为帮林阡找到更多沉淀心境的好心法,林阡之所以在众多心法中最先看这一卷,也因那是渊声可能记载的救治吟儿的法门,但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佛经既不能救吟儿,也不能助林阡沉淀身心,却意外能帮林阡补充体力;所以才在昨夜支持他和胡弄玉、叶文暄各战两场,也使他今日能从“增加气力总量”这样一个不同于程凌霄所述的角度来拉长意境时间。 “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林阡与这佛经尚在磨合初期,便已经觉得气力源源不断,如此厉害,不愧来源于渊声。 “哈哈哈哈,好久没这么酣畅,能有人与我刀战千场。”浪荡子笑声响遏行云,近千招仍和林阡平分秋色,很明显他气力也取之不尽,可能已经修炼到了那通天神功的最高境界。  叶文暄是这里最无心关注战局之人。一心一意只想冲过包围救回冷飘零的他,无奈从一开始便被胡中原封住前路。文暄和风行论综合能力比胡中原要稍逊一筹,但实战中文暄剑术至快无上、胡中原未必能有机会发散暗器和毒药,是以战力有所落差,未必拦得住文暄。 这紫电清霜一旦划破长空,可在眼前留下无数风景,但一眨眼全消失无踪,陡然又于别处丛生——这一招还美不胜收着,上一招却以残痕杀人,下一招已异军突起,正是利用对方的视觉效应,一边心旷神怡,一边夺人心魄。美只是个附庸的特色,核心还是那独独一个字——快! 遍布金宋剑坛,论快谁也比不过这叶文暄,一剑舞天下风云俱动,哪怕是独孤清绝站到对面也不得不跟随他节奏。 胡中原极速一剑掠斩,速度已经是世间罕有,奈何难以望其项背,唯有拼尽全力摧毁。须臾,文暄剑中景色遭到撼动,却端的是淡定自若,即刻迅速变换招式,如暴雨闪电般将胡中原剑招割碎,胡中原一如既往只攻不守,剑气道道都指其要害,凭借内力扳回一城。文暄一招一招难出其右,连贯如行云流水,风景图静中有动。 两人越打便越投入,气力堆积也越来越快,战局附近的一切事物,竟因为短时间内团聚了过于雄厚的气力而不受控摇晃、蒸腾,如虚如幻,匪夷所思。两件兵器正自转动,蓦地一并脱手而飞。胡中原不及拾剑一掌打来,叶文暄也毫不犹豫举手相拦,但心念一动,撤掌而回侧身一闪,胡中原转过身去后退几步,二人分别将兵器提起,胡中原笑了起来:“叶公机智过人。”叶文暄叹道:“可惜得很了。” 原来叶文暄剑法脱手之前,已然在每招末暗藏伏线,十余招早已成局,只待胡中原入瓮,不经意间就被打断,而胡中原最后要同他对掌,其实掌心暗蕴毒针,也是差半点就能教叶文暄束手就擒。 叶文暄与胡中原不遗余力继续剑斗,过程中只斥退了两个寻常侍卫,林阡、吟儿、汪道通、韩丹等人,也是相似际遇。 时间一长,众人陆续都发现端倪,胡氏这些侍卫,出现时好几百人的架势,然而打久了实际滞留局中的仅几十人,大半并未完全现身,分明藏在墙边;即使在场的也只是参与混战外围、有意无意干扰几下,根本没有出太大力,俨然是保留着实力、恐怕是要等他们消耗大半再发挥—— 林阡等人不过十几人,胡氏兵马少说十倍于之,好个胡弄玉,没有像前两次那般采取一起围攻,而是以高手拒敌为第一步,趁林阡等人体力殆尽之后,再以环伺兵马为第二步,如此,“击其惰归”,谅林阡等人插翅难逃。 实则众人也都清楚得很,救冷飘零当然不会轻易,早已做好了苦战的准备。而胡弄玉采取一面以七打七,一面藏兵蓄势,这样不同于前的排兵布阵,可以说是众人最不愿见的迎战方式,对胡弄玉来说最稳妥而对他们来说最拉锯——这样的安排杜绝了等闲之辈被高手波及作无谓牺牲,以及混乱无序一团散沙,最终的酝酿久矣厚积薄发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每个人的作用,那才是实打实的几百人,林阡等人妄想浑水摸鱼,也势必要费更多时间。所以众人比预期要苦累不少,想到这里众人都硬起头皮。 恰在那时,忽听有人唤了一声“文暄”,交锋霎时中止,众人目光汇集,原是有人在金陵等人的簇拥下,一步步朝这里走来,不是冷飘零又是哪个? “混账,还是被他们救出来了。”胡中原薄怒,原是训斥手下无能,虽然此刻不需拼力,也不至于连门都守不住。不想醉花阴听了逆耳:“骂谁混账?”双方各七位高手基本都势均力敌,就只有满江红不敌金陵,被她乘胜追击和率众趁虚而入,胡弄玉与吟儿纠缠甚紧来不及调兵遣将,所以当时还藏拙的兵力不及阻拦。凭金陵的本领,屋子里大半毒障都不是她对手。 虽然此刻困难还等在后面,混乱只是中止而非终止,但冷飘零比想象中轻易救出,到底是化简了这场战斗。 叶文暄与冷飘零远远对望,眼看对方完好,都不自觉流露一丝微笑。  微笑,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胡未灭、殷氏兄弟等人,应当被师云才、童非常他们救出来了吧。 胡弄玉可能不会知道,从冷飘零落网到现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 时间追溯到清晨,南北交界的竹林松海。 漫天碧色中,隐约透出远处零星的灯火。 那时冷飘零是真的一时想不开,但走到某一步时便再也迈不开,因为叶文暄映现在眼帘。 “为何回村南?”他不解地问。 “玉玺,玉玺不见了”她因中毒发烧,神智还有些模糊。 “飘零,别傻了!”他上前一把将她揽住。 “不,不行,我不能对不起他们”她挣扎,她说的他们,是胡未灭、殷氏兄弟等人他知道,她可以狠心他们因她而死,却不能狠心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这些他都知道。 “飘零,听我说。从今天起不要再管‘名比实强’,麾下们昨夜的种种表现,已经说明你比玉玺重要。”叶文暄说,昨夜殷氏兄弟的忠言犹在耳畔,“陛下圣明,泽被万民;礼贤下士,任人唯才,对我等亦有知遇之恩。如此明主,岂能被我等连累,由着奸相篡权?” “他们的表现已经对你明志,即使当时你已低头有让位的意思,你还是他们心里的女王,她还是他们眼里的奸相,‘实比名强’才对。”他轻声颠覆她的观念,却空前地说服她,“麾下们根本不在乎玉玺,胡弄玉更不在乎它了,麾下们最重视的是你,她最重视也是你,你还活着,她即便拿到玉玺也睡不好——所以,她若拿到了玉玺,也会引你回去,她若没拿到,你还害怕什么?” 飘零被他最后一句彻底点醒,久矣,点了点头:“是的玉玺已经怕真龙胆了,即便是在东山国民众的心里,都压根不再重要,不再神圣” “正是如此。”叶文暄道。 “不过,咱们暂时大可不回去。”冷飘零提议,和叶文暄一起临时决定了这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策谋,装作是为了玉玺潜回村南、不慎被胡弄玉抓住,其后众人自然要回村南营救,而七大高手所救之人确实是冷飘零,但其余麾下,并非坐镇村北本营,而是倾巢而出,全往胡未灭、殷氏兄弟处去,避实击虚,一击即中! 至于胡未灭等人被关押在哪里?“稻香村就这么大,不愁找不到他们。” 几个时辰,看似在童非凡家前院打转,给胡弄玉制造假象、骗她把兵力都聚集在此地,实际却是为寻胡未灭等人的囚禁之处。 此刻,一切如愿以偿,眼看着冷飘零一步步走近,殷氏兄弟与胡未灭等人应该也已被救出,因为就在这局势胶着的当口,叶文暄已经看到师云才得胜的信弹,胡弄玉也有麾下行色匆匆,飞奔上前,向她禀报有人劫狱,胡弄玉脸色明显凝重。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重兵全在此地,你们走不掉?”胡弄玉听罢实情,冷笑一声,不改骄傲。调虎离山又如何?你们早就知道,我这里围点打援——擒贼先擒王,即便他们获救,你们落网了他们还是群龙无首。 “不过要多吃点苦罢了,走得掉!”吟儿提剑,准备随时与她继续。 “走得掉?你可别后悔!”胡弄玉举手一挥,无影派一众侍卫改变了适才无序、骤然集结合阵,同时院外出现大量增补,没错,他们才是此战的主角,以逸待劳了多时的主角。 不管冷飘零调虎离山的策谋发不发生,胡弄玉都会在这里统率全部兵马,对着林阡等人采取最后的进攻,如此特别又如此胜券在握的战术。 冲这一点,胡弄玉也并不因为“金陵超乎预料地把冷飘零救出来”就受打击,因为就算给了冷飘零这个和他们站在一起的机会,反正他们谁都走不掉,一起在这里收拾。 当然对于众人来说,能够聚在一起,已是不小的安慰。想到胡未灭等人化险为夷,更觉精神振奋。但不可否认,此时胡弄玉具备着压倒性的优势。 眼看着确实逃不开一场空前的苦战,唯能翘首以盼外援。他们计划里的后招,师云才救出胡未灭之后,如果得到叶文暄求援的信号,就立刻率众来救,离得不远,应该还有片刻就到,却不知能否撑到那时——这里体力保存近半的也只有林阡、厉风行、叶文暄。(。) 第1306章 收之桑榆 “撤!”危难关头,金陵猛然朝弓箭手逼近的方向泼洒毒粉,深红一片瞬时充溢视野,争得不到半刻的时间逃离。因为半刻之间胡弄玉必能破解此毒,只需弹指一缕浅蓝雾气即可。 眼看这间隙至少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不想冷飘零竟未直接与众人一同撤退,而是在中途耽搁了半刻俯身去探一件物如果没有记错,那地方摆放着胡弄玉适才坐的石凳和倚靠的石桌,桌面上原有一只木匣。 那木匣应是胡弄玉随身之物,众人心知此刻里面极有可能装着玉玺,但叶文暄来的路上向众人详述过他对冷飘零的劝解,大家也都知道冷飘零已经对玉玺不再热衷,按理说她并不可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回去抢玉玺——可是眼见为实,她这时候还不忘带玉玺走?为什么?! 众人对这突发变故毫无预料,缓得一缓,竟是一个都没能走掉,冷飘零顺利夺到匣子还未站稳,其中玉玺便掉落在地,同时她所站之处骤发巨响,桌底忽然射出一根利箭,其上染毒、热浪穿梭。 “躲开!”叶文暄急忙提醒妻子,冷飘零眼前红光一闪,还没会过意来,本能往后一仰,刚刚那支箭差点射到她眼睛里。 吟儿看冷飘零涉险正欲惊呼,看箭被她躲过才放下心,但惊叫声还来不及从喉咙咽下去,便又破了嗓子沙哑呼出——这毒箭虽被飘零躲过但威力不减,与她和箭在同一条直线的韩丹躲让不及更无力防备,惨叫一声,中箭倒下。 局势突生变故,凶险不止于此—— 那毒箭不仅是夺命的利器这么简单,因冷飘零触及木匣、毒箭发生位移,石桌地下潜藏的机关得以开启,隐约可以听见响动,众人个个提高警惕,却没想到响动声停、最先竟是最远处的墙角异变,突如其来的一块墙体当即掉落,砸中叶文暄的两个手下,地面顺势扬起的土灰中似也埋伏剧毒,汪道通的手下应声而倒。事实证明,胡弄玉麾下对机关的通晓水平并不逊于冷飘零麾下。 吟儿因这连番效应一时心惊,再次失去对胡弄玉的防备,对剑时冷不防小院树上掉落一张巨网,直接把她网在其中差点吊了上去,不知是否也是这机关一环。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出刀将绳索割断,饶是如此也来不及放她出网,只能一手与浪荡子苦战一手拖着她保护。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遮天蔽日,把童非凡的院子射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人心惶惶,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询问冷飘零是为何还留恋玉玺。文暄努力回忆清晨的一切,不愿意相信,原来冷飘零敷衍了他,之所以提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因为既想救麾下,也想拿回属于她的玉玺,不管玉玺有没有以前重要,她都不想玉玺落在胡弄玉手里夜长梦多?无暇再想,他们已经被人群完全分割,直至淹没在彼此的视线里,来不及交流。 至此众人完全落入下风,师云才在这个计划里面的救局设定,是寡不敌众时,而非兵败如山时,也就是说,此刻即便他能赶来,也必挽不回狂澜,更可能被拖进困局。一切,全拜冷飘零所赐。 “哼,冷飘零当真不在意玉玺?不,她是个自私自利,宁可要王位,也不管你们死活的人。”混乱中,胡弄玉以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们,下令分而歼之。 三面弓箭手齐齐围上,众人全被压向墙角,唯一出路看似是翻墙、从哪来往哪去。然而自从众人入内,院外必然已添毒障陷阱,翻墙而去将会遭遇“前有绝路,后有追兵”,是以是最绝对的死路。 此局唯一生机,出现在金陵喊“撤”的那一刻,趁敌人才刚集结合阵、被雾遮挡视线之时,从侧门突围出去,继而在童非凡家中分散离开。但现在再想冲破封锁显然极难 极难?却也不难。 “胜南,右侧院门未必有那么多人,防守薄弱。从那里可以突围。”金陵对林阡说。 “没错,他们不是击其惰归、也非以逸待劳,他们是虚张声势。”叶文暄亦有同样见解。 两个智囊都这样说,当然错不了,当时林阡正与浪荡子竭力刀战,根本来不及发现问题也并不知何意,但却因为他们两人意见一致而毫不犹豫,当即下令:“冲过去——”“冲过去,这里至多一百人。”叶文暄和金陵异口同声,就是这样的默契。 院门外的不过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罢了,那些“大半并未现身,分明藏在墙边”的兵马不是还没现身,不是一眼看不到边,而是出不来、看不到! 彼时,众人被分割包围,心思却全在林阡近身,听到林阡发号施令,自然恢复斗志与信心,当得知敌人人数从“好几百”降到“百余”,虽还留有不少难度,到底给心情拨云见日不少。众人当即从各个站位、由各个方向,扶起身边受伤的弟兄,挑准了胡弄玉最薄弱的防线,朝着右侧院门殊途同归。 事后文暄告诉众人,那时他看见身前侍卫一人负两兵刃、脸上表情难掩紧张,根本不像稳操胜券之兵,当时便觉蹊跷,只是还不知缺口何处,而金陵则看见右边院门口看似新涌出的侍卫,适才依稀出现在关押冷飘零的屋前,联想到当年黔灵峰一战,田若凝就是这样用同一批人马来来去去骗林阡以为其兵力数倍,那案例金陵了然于心,自然意识到右边院门分明没那么多人。 当是时,众人势如破竹,全然出现转机,唯独冷飘零离得最远,于敌群中孤掌难鸣,何况身陷新一轮的不白之冤,她因连累众人心念脆弱竟无力抵抗,直到冰冷的手心忽然一暖 为了在重重包围里带冷飘零脱离险境,叶文暄几乎豁出性命,剑法更是超常发挥,平素那紫电清霜剑光影紫中泛白,此刻胡中原眼前的紫色剑气中白光已经刺目。再强的招式,再厚的内力,如何打得破一个人的执念?叶文暄分毫不顾胡中原袖中发出的暗箭,一剑如银瓶乍破,惊涛拍案,山崩地裂,快得令人吐血痉挛,胡中原原先见到的叶文暄剑法特色还是缠绵悱恻,不想这一刹竟然气势凶猛更胜于己,一时间竟怔在原地被他擦身而去,叶文暄所及之处,众侍卫无不对他的快剑五体投地。 叶文暄风景如画的夺命之剑,惊天地,泣鬼神,甲天下。 谁都来不及制止他牵起冷飘零的手,尽管那时他身上也伤痕累累,那一刻他仍然是隐逸山庄里为爱决绝、如痴如狂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对冷飘零的爱从来就没有改变。 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一声,环绕在叶文暄冷飘零身边的剑气,闪电般裂空,冰霜般冷心,争如结界一般。 而他一把拉起冷飘零的手之后,只说了一句“没关系”,一如江西八怪对质时所说的三个字,“我信她”,夫妻之间,战友之间,最重要的信任,毫无保留地全交给她。 是的,我们信她!韩丹、汪道通及其手下,但凡还清醒的,此刻不仅恢复了信心斗志,更加拾回了信任与坚定,他们来就是为了救女王的,岂能听信谗言半途而废?撤退不是胜利,带她一起撤退才是。 因此众人在占据右侧院门之际,不忘解决左右敌人,帮叶冷夫妻留下了一大片空地,方便他们赶上来,过程中并不是那么轻易,人人都怀刃浴血,却又甘之如饴。 倏忽,竟被这十几个高手硬生生死路闯出生关,胡弄玉自然大惊失色:“拦住他们!”然而他们一旦出了院门,便分散而走,或飞檐走壁,或潜行地面,取道童非凡家后院。 胡弄玉急忙率众追赶,却只能勉强跟随受了伤的韩丹等人。 “东山国来到这稻香村的陆陆续续有四百人,一半属于丞相府,一半是女王卫队,自上回胡未灭殷氏兄弟被擒,女王折损一半人数,故今次胡弄玉是以两百人对战女王一百,童非凡、童非常各自派出五十武者相帮。 我等十五人出现此地,其余一百余人则在师云才带领下声东击西,救出胡未灭和殷氏兄弟,一旦他们得救,师云才可率这一百余人来援女王,胡未灭等人则先回本营,疗伤休整。 胡弄玉因我等设计,误将两百多人都调遣在了这里,只有不到五十人守住胡未灭等囚犯,故而必然打不过师云才。我等只需在这里撑住最艰难的以少敌多,便能得到师云才率众而来将人数制衡。” 这是战前叶文暄对林阡所述。但在一系列变故发生之后,他们意识到了,人员的分布,不对! “胜南,师云才一直没有回应我现在发出的信弹,必然有蹊跷。”此刻叶文暄背负着昏昏沉沉的冷飘零,对林阡说。冷飘零那么轻易被金陵救出屋子,只是表明胡弄玉无所谓?等着把他们聚在一起收拾?胡弄玉守在前屋的兵马当时是因为藏拙才没来得及阻拦??不,现在回想起来不是这样的,根本因为胡弄玉的重兵并不在这里! 胡弄玉重兵明明不在这里!在哪里?胡弄玉这里至多一百人,其余一百五十人,都对着师云才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到底谁中了谁的计? “可惜,他们在最后一刻,终于还是识破了。”胡弄玉叹息对胡凤鸣说,她笑起来,娇美如绽放的梨花,雪白又纯洁。  对于胡弄玉来说,冷飘零的伪装不见得高明,早就露出了马脚。 冷飘零的破绽,出现在她和胡弄玉对质的过程中,冷飘零质问胡弄玉,何时发现了忘川水,冷飘零咄咄逼人,既然你这么熟悉忘川水的性质,还好意思说忘川水是我一个人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这样的疑点,为什么不在一个光天化日的场合兴师问罪?那样或许还能借着机会暗暗找玉玺,而不至于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地潜伏进来暗地里寻。 从那时起胡弄玉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怀疑,毕竟,一切可以解释成冷飘零忘乎所以。 事实上冷飘零之所以来见胡弄玉,也不只是为了调虎离山,她是为了试探胡弄玉,看胡弄玉对纪景之死到底知情多少,她对叶文暄说,她必须和胡弄玉坦诚相见一次。所以不得不问到忘川水,而自此拉开了暴露来意的序幕。 “何必嘴硬,想想你的拥趸,此刻是怎样一副心情?”“想不到,却因为它害了你的麾下?”胡弄玉带着得胜的笑意问冷飘零,话语中的“心情”,指的是她丢失王位了还把自己沦陷、害麾下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情。 结果冷飘零是怎么回答的?“宁我负人。”回答的是我守住了王位却害得麾下为我牺牲的心情。太诡异,两份心情截然不同,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奇怪了,你冷飘零不是丢了玉玺就感到丢了王位吗,为什么你的语气里真真切切好像并没有失去王位? 如果说先前都是嘴硬才保留着女王气势,这句内涵太深刻,有种“麾下认我是王,我就是王,无所谓玉玺”的感觉。这样的口吻,宛然根本不在乎玉玺。 所以那时候胡弄玉脸色微变,彻底想明白了,冷飘零身边有叶文暄劝导,他可能已经告诉冷飘零“胡弄玉不在乎玉玺”之类的话,一定已经拦住了冷飘零返回寻玉玺。那么,冷飘零怎么可能还是为了找玉玺回来的?她此行必定另有所图。 那时面对着冷飘零,胡弄玉心中暗笑:“可惜无论何时何地,你冷飘零都学不会藏匿你的王者之气。” 没错冷飘零一直笃信“名比实强”,否则,当初的冷飘零怎会在察觉到王位不稳的第一刻,选择去京口取轮回剑来威慑?但是,那样的冷飘零,是“当初的”冷飘零。 十年来有叶文暄在身边,冷飘零并不是孤家寡人,她有着一大群死忠于他们夫妇的手下,她虽然还相信名比实强,却不会依赖它。 冷飘零之所以最怀念小时候把玉玺扔着玩的时光,就是因为她最想颠覆自己顽固守旧的心,就是因为她最想摆脱这名利的桎梏。叶文暄、胡未灭、汪道通、韩丹、师云才、殷氏兄弟,因为他们,她颠覆了,摆脱了。 而又其实,胡弄玉,无影派,才是最在乎名的人 冷飘零被擒获之后,胡弄玉必然严加护卫、阻止救援,如果叶文暄等人果真为了救她而折返,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如果冷飘零的被擒本身是个圈套,那就是毫无疑问的调虎离山之计。 胡弄玉深知冷飘零来意不善,于是多说了几句,继续套话,她记得冷飘零在她说起真龙胆时眼神有异,似乎非常关注,当然心念一动,昨夜政变诸事纷繁,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冷飘零在人群中对凤箫吟的感激一眼,溢于言表,真情流露。 士为知己者死,当时的冷飘零被凤箫吟几乎以命担保,自然满心满意都是要报恩的心,要救凤箫吟,真龙胆近在咫尺。 “那前来求药的林阡凤箫吟如何被你欠?他们可不是你的麾下。”胡弄玉于是若有若无地提醒,凤箫吟很需要自己手里的真龙胆。 果然,冷飘零一直到胡弄玉离开,都关注着真龙胆。 “冷飘零,你哪句真心,哪句假意?”胡弄玉知道冷飘零在骗她,居然还有脸说“究竟谁背叛谁?”在胡弄玉心里,冷飘零几乎到了十恶不赦的境地——而冷飘零对凤箫吟好,和冷飘零杀纪景并不矛盾,或许她杀纪景的心虚,尽可以在凤箫吟身上得到补偿。 巳时,当她坐在童非凡家的前院里,戴琛走过来告诉她,林阡和叶文暄的人“不慎暴露”了行踪、他们应该正在寻找和确定冷飘零的所在之地——林阡等人真不慎啊,不慎到巴不得被她胡弄玉发现、提早布局迎候。 戴琛还说了一句,关押胡未灭、殷氏兄弟等人的地方,也意外出现了师云才手下的身影。师云才,那是官职低于韩丹、汪道通等人的侍卫,不像他们那样起眼,胡弄玉起先都没怎么关注。 师云才的意外暴露,加上冷飘零的种种表现,验证了胡弄玉内心的所有猜测:“果不其然。” 如果胡弄玉一门心思都在冷飘零身上,那么关押胡未灭之处不会有太多防备。一旦押错兵,后果不堪设想,师云才趁虚救下胡未灭之后,立刻转道来救驾,只要林阡等人能撑得了那么久,这里的僵局也将被打破,虽然过程会艰难些,只怕这种人手的活用最终会助冷飘零大获全胜。 “七大高手各带麾下三四,其余应是留在童非常处坐镇本营”?不,不是,都来了,倾巢而出,孤注一掷,就是要救下所有人。 若非冷飘零露陷,胡弄玉万万不会想到,叶文暄等人是这样策谋!可惜,天助我也,此刻师云才也身陷囹圄,胡未灭不曾救出,你们损兵折将、无路可去——趁你们空虚,我已着韩莺和童非凡前去村北,一举端掉了你们的本营。 “今时不同往日,童非常已经参战,不得不纳入考虑,不再客气劝降,直接占领武馆,以免后顾之忧。”胡弄玉如是说。 关押冷飘零和胡未灭之处本身离得不远,所以胡弄玉将计就计,在那半个时辰之内,特意将兵马调过来对敌人制造假象,纵使林阡也被骗了过去、支持叶文暄下令进攻,一旦众人跃入院内,胡弄玉便将人马悄然调走大半,直扑趁虚进入牢中的师云才,将其关门打狗。 林阡等人行动之初,此地确有好几百人声势,是真的,但他们很快就被胡弄玉移走,随着时间的推动,此地只留不到一百人。 可以说胡弄玉唯一的困难,只是如何用不多一百人来充两百多,压迫和困住足以以一打十的叶文暄等人,让他们以为危难关头、无法自救、只能苦撑、寄望于援兵。 如何藏住自己空虚的兵力?答案就是以更空虚来摆空城计。总共一百人,胡弄玉安插到局内实际只五十不到,却在墙边预留另外五十,紧要关头这五十冲出阵来,演出一场击其惰归,令叶文暄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藏兵。如此,了解了胡弄玉保存实力是刻意藏拙后,自然以为环伺的一共还是出场时的两百多人,没想到击其惰归的后面是虚而虚之。 胡弄玉自然而然地,就让他们以为之前被骗后来是真的,哪料到后来也还是个骗局?保存实力是真的,刻意藏兵却是假的。那时众人被骗深知苦战,竟还真打算不战而逃。 胡弄玉的胃口很大,哪怕人数很少,我也要把你们主仆全部剿灭。擒贼先擒王?不,我两路都要收。 只是,即使气势震慑住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这里以多欺少,也并不能完全打败他们—— “总数不到一百人、武功参差不齐的我们,恐怕只能唬住林阡等人一时,若被他们发现空虚,还是会被他们逃出去。除非,离间分化!”可以说,冷飘零这么轻易就被金陵救出屋子,除了胡弄玉兵马有限之外,也是胡弄玉故意的,胡弄玉就是为了将他们聚到一起后实现离间分化。 “如果那个名叫金陵的女子祭出毒阵障眼、给了他们逃跑的时机?如果林阡等人即使以为打两百人还是超出了预料发挥超常?如果师云才察觉有变没有被瓮中捉鳖而是赶过来了?我需要在任何可能想不到的场合将他们的胜算打断。”胡弄玉于是给冷飘零等人设计了心理战术—— “走得掉?你可别后悔!”这句话,眼看对吟儿说,实际却是在对冷飘零攻心,那时胡弄玉望着冷飘零,有意无意看向桌子上的木匣子,你走了,我就必然销毁真龙胆。 桌子上的木匣子里放的是什么?胡弄玉去见冷飘零的时候里面放着的是真龙胆,巳时坐在那里的时候把玩着真龙胆和玉玺,半个时辰后,只将玉玺留在那里。 冷飘零为了凤箫吟的性命必然会救“真龙胆”,但那样贪心这种情况下还要抢“玉玺”,必然会给本就人数劣势的的叶文暄等人造成麻烦和干扰,甚至,打击。 “冷飘零当真不在意玉玺了?不,她是个自私自利,宁可要玉玺,也不管你们的人。”胡弄玉并不否认冷飘零是个负责任的君王,所以这句话不是真心、只是为了离间分化。 连叶文暄都纳闷过冷飘零为什么还在意玉玺,更别提旁人,每个人都会闪过一个心念,原来冷飘零重视玉玺更甚于人? 那时叶文暄等人还不曾发现这里不足百人,危如累卵还被冷飘零亲自启动机关伤及,此情此境下的离间分化,难免人心分崩离析。任何团体,最怕当中崩裂,一盘散沙。 果不其然,那是在场众人最黑暗、混沌之时,险些一起束手就擒,哪里还可能发现此地人数端倪。 师云才得胜的信弹,是被胡中原的手下们发出的,它和胡弄玉闻讯时的凝重一样,只是为了迷惑叶文暄等人,既不会发现重兵不在此地,也让他们不至于穷途末路、狗急跳墙,心里存着一点点希望,还以为师云才会来救局,所以不会绝境爆发引发大难,然而师云才久久不来,不禁会令他们期待中迷惑、迷惑时动摇,如此,仍属于心态之战。 胡弄玉压倒性胜利,唾手可得,眼看着就把叶文暄等人分而歼之,哪里料到叶文暄如此静气,金陵缜密睿智,这般情况下,还能发现局中的细节和破绽。 “他二人,不愧林阡麾下谋士。”胡弄玉虽然扼腕,由衷赞叹。 “妹妹莫忧,他们现在无路可逃。”胡凤鸣微笑安慰。  是的,无路可逃。 欲到村北,才知童非常的武馆已经易主,此刻由童非凡和韩莺坐镇,其实也是意料中事。既然胡弄玉趁虚得到了那里,那里便是属于她的易守难攻。 放眼整个稻香村叶文暄等人都没有藏身之处,怕是要风餐露宿,现在胡弄玉手里几乎握着所有人质,几百人团结一心要把他们搜到抓起来,还不容易? “胡弄玉这一计套一计,当真聪明得很。”金陵也在称叹胡弄玉。 “聪明?狡猾吧。”吟儿还在网中出不来,一路被林阡驮在后背。 “嗯她样貌像个仙子,思路却是个魔鬼这一次,她布局真是太完美,太缜密了。”林阡评判之时赞不绝口。 “采花贼!”吟儿怒骂。 众人一起注目,看林阡网着她飞奔,倒是像极了采花贼,纷纷笑起来。 百转千回越行越远,离人世间一时更远,最终藏身于东面山上,深林一隅。 冷飘零看众人忙着把吟儿救出网、却个个面带微笑苦中作乐的样子,忍不住歉疚:“对不起,各位。那时因为我的不慎,害众位平添危险。” “师嫂,我们不相信胡弄玉,她只是为了离间我们,打击我们。师嫂不用放在心上!”吟儿豁达地拍拍她。 “飘零,当时是为何要去拿这玉玺?”叶文暄对冷飘零简直做到了信任的极致,不仅没有怪责她、给她解释的机会,更加在那般险境之下,不忘将这玉玺抢了出来。 “我以为木匣子里的是真龙胆,胡弄玉她,向我暗示如果离开,就立刻销毁真龙胆。”冷飘零说时,众人皆惊,但都知道,她和胡弄玉数十载交情,这点心有灵犀还是有的,何况还有之前的坦诚相见铺垫。 “那么,女王应该是真的不相信‘名比实强’了?”林阡问。 “数十年来我一直笃信名比实强,但是昨晚的政变、还有今晨文暄的劝解让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名都是假的,表面的,虚浮的。只有实际的到位了,才会获得人心的支持。”冷飘零正色回答。 “是的,如果胡弄玉不是色厉内荏,也不至于不敢把你押回谷中,而非要在这里就让你伏法。”林阡点头,以过来人的身份点透,吟儿察言观色,看林阡明明小几岁还一副长者教导的模样,居然还那么和谐 “不错,没有得到我承认的言语,都是废话几句。”冷飘零恢复往日霸气,没经她点头的事情旁人认定了也不算数! “好!说得好!”吟儿也为之欣喜。 金陵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蹙着秀眉开口:“女王,能否将玉玺给我一看?” 冷飘零当即递给她:“厉夫人当心,这玉玺外部为石,内里火毒。” “当真?”金陵一喜,众人还道是她想钻研。 “早上我与胡弄玉对质时,她亲口所说。”冷飘零道。 金陵举起玉玺在阳光下端详半日,又取出身上毒药在偏处试了试,忽然走上前来对吟儿露出笑意:“你这傻子,倒是有傻福了。” “怎么?”厉风行奇问,听出弦外之音。 “这玉玺里的火毒,就是渊声所说的‘灵仙草’。”金陵道。 “啊”吟儿愣神,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来,葭州老头说‘灵仙草被个小姑娘取走了’,就是前女王、陵儿的母亲吧。”林阡笑了起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且他不信胡弄玉真的销毁真龙胆。 想来灵仙草原本裸露在外,后被胡蝶寄寓石中,若不敲碎,非行家决计认不出。而因外面的石头绝热绝冷的能力逊于竹筒,故而和竹筒外的真龙胆接近时能够受到影响、出现所谓的“圣光消隐”现象。 “小师妹中毒多年,我们竟一直不知,随身带着的玉玺能救她命。”文暄也觉惊讶,“可是,真龙胆为寒,灵仙草为火,怎生都能救她?” 无人能答,只有渊声了解。 “无论如何,都是个希望。”冷飘零笑着对吟儿说。  虎落平阳,众人被迫躲在深山一夜,睁眼时天正下着雪,鹅毛般纷纷扬扬,甚至有更大的趋势。 雪飘竹林,青白交映,浩瀚无垠。 吟儿起床看见这万里雪飘,高兴地险些跳起来,却在那时,林阡耳朵一动,带她趴在坡后:“有人来。” “搜仔细了!”是胡凤鸣的声音,他们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待人声逐渐移走,阡吟两人探出头来,正待松一口气,却看有人滞立河畔,迟迟未走——胡弄玉?! 不似人前霸气凌人指点江山,或施展计谋时的阴险狡诈,或动用毒术时的舍我其谁,此番她一袭蓝衣,站在岸边接雪,怅思,静默,竟给人以柔弱、需要保护之感。人如衣色,竟有千面。 饶是吟儿很想趁机刺她一剑,手到剑上就忽然心软了,不忍。 胡弄玉出乎意料地竟缓步走上昨夜才结冰的河面,沿着冰面没有目的地打转,偶尔看看天上,面上难掩泪痕。 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天是胡蟏的祭日。时间如火,早将往事付之一炬。 差一点胡弄玉自己都快忘了,若不是此刻也正下雪,她都记不清,二十多年前的这天,正在冰湖上玩耍的自己和姐姐,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巨响和惨叫,当她二人循声转头,只看见一戟刺穿了父亲的身躯,血喷溅了那个名叫纪景的凶手一身,也浸染了弄玉的衣裙和脸,胡蟏没有一句遗言,终于解脱地闭眼,当时姐姐被吓呆了,胡弄玉却带着刻骨的仇恨对纪景扬言:“你是谁!报上名来!父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胡弄玉必会找你报仇雪恨!”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喜欢这样在刚结冰的湖面走,就这样一直走,好像就能回到那一日,父亲在河畔看着他们,没有后来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阡吟煎熬不能出声,直等到胡凤鸣和胡弄玉无功折返,方才从枯枝败叶中出来透一口气,叶文暄冷飘零等人躲在稍低的地势,差一点点都快变成雪人了。 忽而却又传来新的声音:“去那边看看。”比胡凤鸣胡弄玉更近,也更熟悉,众人一惊,险些来不及再躲回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来人正是韩莺。她带着一众村民,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昨天人手短缺,胡弄玉才派韩莺这个最不起眼的去攻占敌营,如今事态稳定,村北自然不是她驻守,便当枪使来寻人了。 “这边没有,去那边搜!”韩莺颐指气使还无能,吟儿打心里看不起她。 手下们都往反方向去了,韩莺却还站立原地,没有移动:“还不出来?某人身上的木芙蓉香,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大雪纷飞也盖不住啊。” “”吟儿这才知道韩莺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却故意支开了他人,赶紧收起鄙视之意,却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是为什么?”吟儿被她指定现身,不得不做主第一个跳出去。 “杀师父的凶手是一回事,你们几个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把你们给害了,你们可是抗金的老大。”韩莺笑起来,和吟儿说话不卑不亢,“将来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还望你们记得今日的人情。” 不卑不亢,居然也能这么媚俗,吟儿实在开了眼界,没好气地说:“好。” “一码归一码,你抢我名额的事,我可没宽恕你。”韩莺说。 欠人情实在是令人郁闷,理都不好争,吟儿只能在心里嘀咕,谁抢了,谁求你宽恕了? “冷飘零,别藏了,胡弄玉即使搜不到你也无所谓,因为她知道你是不会走的、终究会回去的。因为你的所有麾下,包括品公主,目前都在她手上,你躲再远再深也会关注、会担心、会绝望,是以她用这些等你回去就范。” 其实和前夜的情形一样,胡弄玉集齐人质,教冷飘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弃械投降,偏偏当时冷飘零另辟蹊径,在胡弄玉的眼皮底下实施了调虎离山,是利用了胡弄玉对他们这些人的在意给了麾下们越狱的可能。 可惜现在不可能还有这样的机会。冷飘零现在处境比前夜更糟,卷土重来的可能从五成降到一成不到。胡弄玉集齐人质根本无需考虑冷飘零投鼠、妄动的可能,她只需等待冷飘零投降、伏法。 “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林阡看着韩莺的背影,说。 “什么?”吟儿一愣。 “答案在她的话里。”林阡说。(。) 第1307章 风倾竹雪 “她的话?哪句话?”吟儿愣在那里。 “‘杀师父的凶手是一回事,你们几个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把你们给害了,你们可是抗金的老大。将来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还望你们记得今日的人情。’”金陵会意,学着韩莺的腔调,叉着腰演得惟妙惟肖。众人都被她逗笑,不熟悉的真不知道这么漂亮又聪慧的女子,居然还这般诙谐风趣。 “哦我明白了,其实不用韩莺卖这个人情,胡弄玉本就是不会杀我们几个的——一旦涉及抗金人士的流血,东山国的王位就坐不稳,她哪会那么蠢,杀抗金的老大犯最重的罪?纵使抓到我们也不会给我们性命之忧。”厉风行抢在吟儿前面猜。 “然而,只有胡弄玉寥寥几人知道我们是谁——啊,所以胜南的意思是‘亮身份’吗。我们几个假意落网,然后对东山国所有人亮出身份,继而免受牢狱之苦,自由活动在稻香村里,伺机与师兄师嫂里应外合!”吟儿茅塞顿开,争着作出结论。 “”林阡不知道吟儿是怎么推论到这一步的,“即使不受牢狱之苦,我们也不可能行动自由。胡弄玉和她的手下们不会杀我们,但是会防我们。若是自投罗网,只可能被他们倾力软禁、一直到事件结束。”“而且一公开身份知道是林匪,稻香村的村民恐怕会鸟兽散,连带着好几个临近村寨的民众,那还得了”金陵面带窘色。 “所以胡弄玉才和我们之间,心照不宣地各取所需,一起保守着我们身份的秘密。”林阡说。胡弄玉深知阡吟等人不想扰乱稻香村民众,同时她需要东山国一众等闲之辈不了解阡吟两人原是抗金最重要的领袖——若然完全了解,他们必定连搜捕都很难卖力。 猜错了?吟儿和风行相互瞪眼,作出你真笨的表情,“那到底这句话隐藏着什么含义?” “胜南是因为韩莺说的这句话,想起了稻香村、童非常、童非凡。”叶文暄说时,冷飘零点头:“就是这般不巧,事件是东山国的事件,地点却发生在稻香村。” “命案、凶手、谁栽赃嫁祸、谁奸恶不赦,是一回事,自家兄弟、村民们的生死安危则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参与了旁人斗争却把和自己斗嘴斗气几十年的亲兄弟给害得生死未卜。待东山国离开了,若兄弟脱险,必然更加反目,童非凡还理亏;若兄弟死了,村子里还有几个服他?”金陵说。 “正是这样。”林阡点头,“问题就出在,这一次胡弄玉将童非常也陷在了牢狱。” 风行吟儿豁然开朗,原来林阡从韩莺的话里看见的,是“人情”,是“童非凡是稻香村的老大”。 “虽然现在童非凡臣服于实力更强的胡弄玉,但他内心深处,必然有诸多对此事的不满或恐惧,我们找个机会私下见他,去敲敲他,让他帮着寻找机会偷偷释放童非常等人。”林阡继续说。 “如此,便有了师云才等人随之越狱的良机。”叶文暄笑。 “不怕胡弄玉想到这一点吗?”吟儿缜密起来比谁都缜密。 “不怕,她做得出,就想不到。”林阡摇头。胡弄玉只要迈出了占领村北的第一步,就给了数十年不敢侵犯村北的童非凡一大块心理阴影。离间分化?可不是胡弄玉一个人能干的。争取势力,化为己用,原是林阡的强项。 “现下只剩一个问题,如何与童非凡接近?”金陵说。  政变后的第三日清早。 僵局迟迟不肯化解,冷飘零既没卷土重来,亦未弃械投降,更不曾作出任何动作,迟则生变,胡弄玉不得不增大寻找力度,然而稻香村虽小,环伺群山磅礴,林阡等人竟好像销声匿迹;加之林阡等人离开盟军已有时日,不知抗金联盟会否加以增援。事关陇陕战局可曾牵制住盟军,此地私情有无可能影响抗金大业种种矛盾,纠结,令胡弄玉难免心忧。 事件对于稻香村南的民众却平息了不少,村寨最繁华的街道上,陆续有人出来摆摊买卖,在这场倒春寒的雪后,热闹程度堪比集市。胡弄玉添了件外衣,独自在这条大街寻觅疑犯影踪,只因怀疑阡吟等人会不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老妪的摊位旁停下,被其上琳琅满目的饰物吸引,一时没有离去。 老妪应是刚刚才到,还在将箱子里的大小物件一件件取出、排列挂起,老态龙钟,一脸慈祥:“姑娘,喜欢这钗子吗?”看胡弄玉手里握着个钗头有凤的,急忙推荐:“姑娘有眼光啊,这凤钗可是我家祖传,姑娘喜欢就” 胡弄玉摇头,冷硬回答:“我不喜欢。”决然转头,看见一旁玲珑剔透的玉佩。 “姑娘啊,原来看上这玉佩?确实比凤钗还有价值!”老妪很会把握商机。 “这是何物?上面刻着的字、又是什么意思?”胡弄玉奇问,那最显眼的地方挂着的两块玉,一块的表面依稀刻着个“香”,一块上面则刻着个“凡”,再往里探,还有不少玉佩,却都是成双成对出现。 “这多亏了我家老头子的能耐,他能在这玉佩上,刻出你想要的任何图画或者字,然后叫我拿出来卖。”老妪提起丈夫就合不拢嘴,许久才说到主题,“村子里的年轻男女,最喜欢到我这里来,把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一字刻在上面。姑娘,你要不要和心上人也刻一对?” 胡弄玉眉间瞬即添上一丝凄苦,许久才挤出一句:“不用了。” “姑娘这么美貌,该不会是还没有?嗯,也好,也好,不着急,慢慢挑,千万不可以像这些人一样。”老妪说。 “这些人?怎么?不是爱侣吗?”胡弄玉一愣。 “除了里面几对是最近的、还没来得及取走,外面这些,都好多年没来取啦。可想而知,是山盟海誓过,却分道扬镳了。”老妪很健谈。 “情这东西,多半假的。”胡弄玉冷笑一声,放下玉佩,转身就走。 “哪里有?我和我老头子,可是快六十年了!”老妪自顾自地嘟囔。 胡弄玉向前行了数步,直到听不见那老妪,方才从适才悲恸的情绪逃离。这时看转角有人煨着山芋在卖,愣了一愣,才刚逃离,便又沦陷——记忆里的一幕幕如山如海、轰然倒塌般重现眼前、压得她根本没法再走下去: “玉儿,快跑,庄园的主人发现了我们!”“玉儿,那些山芋便不要了,扔了!”记忆里那温暖宽厚的手掌,代替父亲拉着她一路向前奔跑,那一刻,那一路,四目相对,十指紧扣,情深意切,这树林,这命途,一直跑不完也好。 “独孤哥哥,挖的山芋都在这里了!”她举起包袱,才发现包袱不知何时破了一角,偷挖的山芋却在逃跑的过程里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你这傻姑娘。”他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没有责怪,只有宠爱。 视线和脑海,竟然一起模糊。 呵,想不到我胡弄玉,也有那么天真无邪的时候啊。  不经意间已经转弯,毫无意识地走上了石桥,桥的彼端,一望无际青竹高耸,她恰好也穿一袭碧绿,霎时整个人世好像仅存一种颜色。 不,并不只有一种,微风轻拂,竹枝荡漾,积在竹上的雪被愚公移山,向地面落下一丝丝一缕缕白,有些正好吹送到她所站的桥头,晶莹纯洁。 “下雪了玉儿。”“独孤哥哥,可以堆雪人啦。”吆喝叫卖声,山芋香气里,宛然回到小时候,相似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眼前又浮现出记忆里的那个他,左手接雪右手牵着她。 因为想起他,竟然变成他。她不自禁伸出左手,去桥栏外接雪花:“下雪了玉儿”他不在了,你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冷不防地,几步之外,这同一刹那,竟然有人在桥尾也站定伸手,探出桥栏,作出与她同样的姿势,欣赏、沉浸于这竹林飘雪。 雪停之后原还有些冷,但站在这蒸蒸热气与香味旁,竟觉得异常的暖和和别样的融洽。 动作定格了有大半刻,她和这过路的男子一同转头,两两相望,相视久矣似都呆住。似曾相识?相见恨晚?那男子脸上的惊艳藏不住,而她,也一直惊愕地注视来人。 星目浓眉,气宇轩昂,白衣飘然,潇洒脱俗。 “风倾竹上雪,山对酒边人。”男子应是有感而发,却是迟了大半刻才脱口而出。 她看着那男子,第一感却是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时间惊喜、诧异、怀疑、犹豫,全然冲上心头,那个明媚照人、杀伐决断的胡丞相竟是迟迟拉不回来,只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又变成了回忆里笨笨傻傻的玉儿。 男子伫立桥尾约有片刻工夫,过程中也是一直凝视着她,未敢移开一次视线,忽然他走上几步,看得更近,也看得更细,然而距离最近时,却是擦身错过时,她一直安静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审判,到那人离开的交睫间,突然整个心的喜悦都燃尽、化成绝望心死,但却又在心完全凉彻的瞬间,那人对她露出一笑,亲切,阳光,暌违已久,如沐春风 这笑容在她眼前停滞了足足半晌,使她短暂忘记了一切,政变、搜捕、筹谋、勾心斗角?都不重要。就算只当那人是独孤哥哥的替身也好,也好,让我还能保留着内心深处的一分美好。二十年了,纵使玉儿也想不到,独孤哥哥现在会是什么容貌。 不对,为什么他会露出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并不是过路人看见美丽女子的正常反应,并不是从前路过胡弄玉身边的陌路人、对眼前美景报以感激之情的笑,而是,洞悉、放心、欣慰、难掩激动的笑 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再转身去寻,那人已消失在人海。 胡弄玉怅然若失,难以置信,也无法理解:“独孤哥哥”  村东,远离热闹的人群,有个甚是僻静的小酒坊。 童非凡几乎每隔一个月,便会带自己的两三亲信,到这里来买酒回家。 多事之秋,虽迟了一两日,却还是来了。 买酒是假,见心爱的女子才是真,酒坊女主人是个寡妇,名叫阿香。 童非凡避开众人耳目到里间坐下,一壶暖酒早就为他备好。这么多年,一直体贴入微。 品酒片刻,门推开了,童非凡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搂住阿香脖子:“阿香,你的手艺愈发精进,这酒真是好喝得紧!”忽然小腹一凉,只觉被个利物抵住,这才发现搂住的不是阿香,而是个男人他情之所至,竟一时连身高体态之差异都没发现。 “你,你是”童非凡顿觉眼熟,那人一笑:“好酒我也要喝,不过还请你来倒。”童非凡想起来了,他是逃犯之一,冷飘零身边的人,旁人都叫他盟王,不知是什么盟,但肯定很了不起。 童非凡知他武功高强,依旧搂着他不敢动:“阿香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却是一边询问,一边手扣响箭,发号施令。 守在外面的两个亲信闻知异动,匆忙进来拔刀出剑,还没近前,便被一女子斜路横剑,一招锁了两个人的攻势。 “放心好了,我们只是借她见你罢了,不会杀她。”女子开口,童非凡听过旁人叫她凤箫吟,又叫她盟主,印象深刻。 童非凡笑了起来:“盟王盟主,咱们是有缘人,要喝酒的话,尽可坐下来。”不紧不慢,眼神示意,亲信收起刀剑退下。 阡吟见状也松开手中兵械,不知怎地,只觉童非凡和印象里因为武功低微就臣服胡弄玉的描述不太相符,很有领袖风范,淡定冷静,有勇有谋,也并不怕死。 因为很快就化敌为友,省略了不少麻烦,门后的冷飘零得以现身,一边带着阿香出现,一边将门不动声色关起。 “不知令弟如今处境?”林阡与他对饮,确实深巷酒香。 “他和劫狱的人马一起,被关押在被劫人的边上,目前都有重兵把守。”童非凡说,“你们区区几人,怕是救不了。” “他们,有受伤的吗?”冷飘零关切问,身为众矢之的仍铤而走险,只因真的担心她麾下将士。叶文暄之所以放心她这次折返,只因阡吟在侧、可以照应。来的只有三人,则因太多人一起只怕树大招风,而像韩丹、汪道通的手下,大多受伤,还在恢复,需要继续躲藏、照顾。 “劫狱的几个首领,当时有被毒倒者,好在都没有性命危险。”童非凡说,“女王还请放心。” 冷飘零的计划里,师云才等人去劫狱只会遇到准备不足的敌人和来不及设的毒障,然而师云才遇到的却是本就守株待兔的毒障和突然赶回聚歼的敌人,前有毒障后有敌人,比直接遇到毒障和敌人的叠加还可怕。所以师云才、童非常等人被毒倒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一坛喝罢,时候不早,该攀谈的也差不多了,在这个童非凡的秘密之地,童非凡与林阡约定,只要获得探视之机,便立即伺机释放弟弟,并且做出弟弟是打昏自己、率众越狱的样子,他也好对胡弄玉置身事外。这么做当然对童非凡最有好处,既对得起良心,他日东山国撤离,童非凡也会因此事以德服人。  大功告成,三人悄然离开,不忘捎带了一壶阿香酿的好酒。 回到这临时据点,林阡笑着将酒抛给抱剑倚竹的男子:“独孤,这次多亏你了。”默契接酒之人,正是独孤清绝。 “是啊,若非独孤大侠和那阿香巧遇,见她对着刻‘凡’‘香’的玉佩发愣,谁知原来童非凡金屋藏娇?”吟儿笑。 “倒是有人忘记了我和天哥的功劳,可是我们俩按图索骥,半日之内就调查到了他俩有奸情。”金陵出现竹后,笑意盈盈。 “那还有我对阿香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其实我才是头功吧。”吟儿发现有功可抢。 “不好不好,还未成功就先分赃不匀了起来。”叶文暄也笑着上前。 冷飘零感激地望着眼前一幕,云雾山前十之六都在这里,教她觉得空前踏实。 韩莺误以为冷飘零、林阡等人是一体,所以自以为卖了他们一个人情;实际上他们在胡弄玉心里,并不是一体,有的是胡弄玉的对手,有的却是同道中人。然而,阡吟等人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我们一直都是一体,而且一直在壮大。 为了不干扰陇陕战局,此次独孤只带了随行百人,在稻香村的周边山林、村镇探寻,一切才初有眉目,他今日潜入,是为与阡吟等人会合。 林阡等人这才有空与独孤讲述起东山国政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对面人物的武功特点:“胡弄玉、胡中原精通毒术、暗器;戴琛拳法一流;浪荡子内力深厚;独孤映人,剑术离奇。满江红、醉花阴反倒落了下风。对了,还有胡凤鸣,她虽不具备武功,但擅长各类机关。” 也是事后听冷飘零述说,金陵才知劫狱时遇到的石桌机关乃是胡凤鸣布置,本还以为她只是个摆设没有武功威胁,如今回想,初遇时在阁楼上劫持胡凤鸣,还真是他们轻敌。 “映人正是我的族弟。”独孤清绝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冷飘零,“原来你便是那位冷女王。”果然认得冷飘零,“令尊是个英雄,可惜如今,冷麻掌已被冷逸仙糟蹋。” “怎么,阁下竟是独孤家的?”冷飘零听众人介绍,才知独孤清绝是东山国人,“可惜走得走,散的散,独孤家如今只剩一个少主,在东山国里,没落多年了。”这大概才是当初阡吟询问冷飘零有关胡弄玉麾下的具体情况时,冷飘零一时没有报出独孤映人姓名的原因,因为太没落,她不大记得。 林阡又说起兵分两路劫狱的来龙去脉:“我们以十三人去救女王,希冀一直撑到师云才来援,大获全胜的关键却并非‘一直撑’,而恰恰是‘师云才来救’。利用‘据点靠近而又相隔’的特点,对仅有的一百人进行人员的活用。没想到,却反而被胡弄玉给活用了。” 谁都知道两处牢狱其实离得近,结果,抓住这特点也栽在这特点上,忽略了胡弄玉刚把兵力调来又迅疾遣走的可能——众人哪想到冷飘零暴露?自然也没料到胡弄玉会将计就计。 “这位胡弄玉,当真很厉害。”独孤清绝甚少夸人。 金陵心细如发,记得独孤曾有一位名叫蜮儿却弄错名字的恋人,此刻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来:“独孤,你是东山国的人,那你青梅竹马的恋人玉儿,是否今次也来到了稻香村?”这问题和询问门派归属不同,涉及情感隐私,不得不问得隐晦。 吟儿一愣,这回她思路却比林阡还快,她依稀记得,独孤剑招里有个“残情弄玉”,会否胡弄玉就是他所说的“玉儿”?! “我也不能肯定。”独孤摇头,“我印象里的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喜欢穿一身白衣,很是天真可爱。”金陵听他所说和胡弄玉大相径庭,心里的疑虑打消不少。 他们的对话里没有涉及胡弄玉,是以冷飘零没有往那方面联想,但是冷飘零这时却从反方向有了些许猜想:胡弄玉小的时候,倒是有过一个经常一起玩的哥哥,叫独孤宁,应该与这独孤清绝是兄弟,不知是否还有联系?  夕阳西下,染着树竹,映着薄雪,半山瑟瑟半山红,整个村落格外朦胧。 阡吟等人远远就看见韩丹站在冷风里,望着村南童非凡家的方向。 “才醒过来,怎就出来吹风了?赶紧回去!”飘零关切上前。 他被冷飘零躲开而误中的一箭甚是凶急,离心脏只有寸余,箭头更染了剧毒,好在韩丹生命力强,竟是高烧了一夜之后醒了过来,如今却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脸色惨白,唇色也无。 “叔父他,还在他们手里。”韩丹噙泪,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放心,接下来的事尽管交给我们,一有消息我们便去接应。”冷飘零按住他肩膀宽慰。 “令叔父是哪一位?”吟儿没见过韩丹叔父,心忖应该和师云才职务差不多。 “叔父姓韩名百川,是师云才的手下,小小侍卫,不足盟主挂齿。”韩丹说。 “韩百川?”吟儿一怔,“莫不是点苍派原先的主人韩百川?”她知道这个姓名,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韩丹迷惘地看着她:“什么?”摇了摇头。 除了吟儿,大家一起迷茫。点苍派原先的主人? “我的云蓝师父,是二十多年前去天山学艺、巩固武功之后才去了大理、创建了如今的点苍派,并且将当时散落在大理的整个云家都迁徙进了点苍山。这个云家,其实也包括不少韩姓,毕竟云蓝师父的父亲本是姓韩的。”吟儿说。 众人点头,这个大家都知道。“原来还有以前的点苍派吗?”林阡问,云蓝原来不是创始人,而是沧海横流之后的修补者? “嗯,事情发生在大理,几十年前金宋又是个乱世,你们不知情也是正常。”吟儿得意地说,“这个韩百川是点苍原先的掌门人,但是同辈出了个自诩比他武功高强的,一直心怀不轨、意图篡位,终于找了个机会得逞,韩百川较为亲近之人,一夜之间全都不知所踪。那个韩不轨,却因为勾结其它门派,没坐稳几年,被其它门派的给杀了,他的手下不忿,又把其它门派的杀了,自此点苍派群龙无首,支离破碎。”众人听她叫那个篡位者韩不轨,都笑。 “云前辈回去之后,实际是将一盘散沙的点苍又重新合拢。”林阡点头。 “那时我还年幼,只知流离失所,还不知原来还有这等辉煌?”韩丹叹了一声。 “会不会同名同姓?如果真是这个韩百川的话,为何一直不回大理复仇?或者投靠云蓝前辈、请她为自己做主?”金陵疑道。 “然而剑法不会骗人”吟儿说。 “待叔父回来,可以问问他。”韩丹说不到几句,便已不支。 飘零看他被抬走,眼中一丝凄楚:“但愿他无碍才好。” 先前阡吟询问师云才等人来历,奈何被冷飘零的失踪打断,只知道殷氏兄弟和师云才来自京口,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得到韩丹可能的门派,不禁又询问起汪道通来。 “在下是东山国土生土长。”汪道通追忆说,“对于来历,就不甚清楚了。有人说我们古汪罔国后裔,因国君被大禹所杀,四处迁居,有一部分就迁到了乌当。” “大禹?治水的那个大禹?”吟儿瞪大了眼睛,那是上古时期的事了! “我们也一直没给住的地方起名字,也是直到若干年前无影派掌权,才将那里改成‘东山国’。”汪道通说。 “东山国,不是说你们是乌当东面的山,而是说无影派、京口人、所有人,都想着要东山再起。”林阡说。  东山国,在独孤清绝的印象里,拥有着坐井观天之后其实和外界一样看着好像无边无际的天幕;拥有着宽窄各异错落分布私吞世上各种绿色的树林;拥有着千岩竞秀、万石叠嶂的各大山庄;拥有着任何生命都销声匿迹的冰湖;拥有着无数憧憬、震撼、美感的木芙蓉花地。 那时候,他还会驾着初学的马车,带他的玉儿到处去游历,以为那里永远都逛不完:“玉儿,从今天开始,独孤哥哥每天都驾着马车,带你游遍世界。” 快乐是梦里的花,残忍是现实的雪。 独孤没有想过,他是后来马车上唯一的乘客。 已经承诺的承诺,无法割舍的割舍,难以忘记的忘记。 也许人可以不改变,可惜世界在变。 “玉儿,果真是你吗” 夜幕降临,似还有雪要下。(。) 第1308章 雾里看花 天空全黑以前,似蓝似乌,两种色彩夹层之间,夕阳只剩一缕,镶嵌云中如同牢牢粘连,不久已由红变金,昏暗中更显灿烂,整片天幕呈现出无比瑰丽的光景。 日暮引起旅思,乌云拨动心弦。如是风物,那年在三清山学艺依稀曾见。 当醉花阴手中紧握着一张由韩莺传达、来自凤箫吟的字条时,那属于林阡的拉拢势力、瓦解劲敌,其实正在这另一边也悄然拉开序幕——童非凡、江西八怪、胡弄玉,他们本来才不是一体。 “杀师父的凶手是一回事,你们几个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把你们给害了”,实则,醉花阴、满江红也不希望看到阡吟遇险,但和“你们是抗金的老大”,真没多大关系。 因为见过江西八怪私底下是如何相处,林阡清楚地知道,醉花阴满江红这种人,尽管和吟儿意见分歧时还能彼此揭短刀剑相向,但一旦吟儿落难、性命之忧,他们不可能帮忙追杀,总是会顾念着师兄妹情谊。 这样的人,不喜锦上添花,却会雪中送炭,落难时方才见真情。眼见吟儿风餐露宿,被胡弄玉等人日夜搜捕,醉花阴满江红心里一定也会后悔、担心,韩莺耳濡目染、爱夫心切,才懂得网开一面、不止一次卖人情。 于是,吟儿只需通过韩莺给醉花阴满江红的字条上写:“酉时三刻,大家不带兵刃、平心静气地倾谈一次”—— 语气,还是那个被众位师兄宠坏的小师妹;内容,“后来胡丞相与我们约定,不带兵刃、平心静气倾谈了一次”意思清清楚楚,你们曾经凶神恶煞要胡弄玉的命,却愿意心平气和听她解释,同等的待遇我们也应该有。 建立在后悔、担心的情绪之上,又得到这样的请求、胁迫,心头更平添一丝赧然,觉得这要求合情合理。长久以来对小师妹都疼爱有加的醉花阴和满江红,因为这张字条完全回到昔日情境,彻底把胡弄玉冷飘零抛诸脑后,几乎是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要来秘密会见。 村东深山,松海尽头,顺着提示一直走,终可以接近约见地点。 天色已晚,悄无人声。 静谧如斯,甚至能听见松针不停坠落。 电光火石间,有人掠过一行树巅,凌空倒悬而下,脚底一抹轻烟,落地无痕无迹。 那人现身极是轻灵,未惹半点风云变,松针坠落的速度不曾改,地面厚薄分布也均匀。 “一如既往爱显摆,轻功着实有进步。”醉花阴哼了一声。 “你也没改口是心非,夸人都要留半截。”吟儿跳在他们面前时也沉着脸。 “师兄,小师妹,今天咱们什么私人感情、恩怨全搁置一边,好好谈论仇人的事,我想大家也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满江红赶紧左右劝架,拉住两个黑着脸的人衣袖。 “跟我来。”吟儿脸板不住片刻,就崩盘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是她天生,什么时候都能情不自禁。醉花阴虽然脾气不好唯我独尊惯了,看见这笑都不好意思再争执,何况憨厚老实的满江红。 千回百转,走到更加荒无人烟之处,已经很难记得来时的路,夜晚寒风凛冽,回首望,竟有种风把路吹断的狂乱感。这给人一种不祥的预兆。 但醉花阴和满江红不可能对阡吟有防备,决定来是因为相信他们的为人,他们不可能扣下他俩来逼胡弄玉换人质。诚然他们作为胡弄玉的贵宾,也能对等冷飘零的麾下一二。 再行数百步,阡吟等人的临时据点,俨然就在这积雪深处,路边打扫好的石台边上。厉风行金陵夫妇已恭候多时,见他们到来都站起相迎。 条件甚是简陋,石凳高低都不齐,但这样坐下商议,倒是多了几分随意。 “小师妹,不如你把师父遇害当日发生的事再描述一遍。”满江红提议,“事情从头说起,也好发现可能忽略的疑点。” 吟儿依言将林楚江、纪景比武之事重述,往事历历在目:“师父临死之前,正是喝了那黄衣少女的毒酒;师父最后的遗言,亦指证是胡弄玉下毒。” “随后我们去师父和林前辈的坟墓查探,调查出他们骨灰中的残毒性寒。”醉花阴说。 “整片江湖都知晓后,对胡弄玉和寒毒十分畏惧。”金陵说,“加之当时小秦淮帮主白翼、苍梧山上的越野寨主皆受寒毒所害,差点以为这是连环案件,生怕胡弄玉已为金人所用。” “当年因为寒毒已在骨灰之中,所以我们对确认寒毒是否寒彻之毒,花了不少时间。”厉风行补充道。 “然而你们花了那么久时间的确认,终究还是错了,居然连寒彻之毒随人火化半月而消都没发现。”醉花阴说。厉风行咳了一声:“谁会放着毒性之烈不去钻研,而去追逐它衰败的具体过程”身为毒药,自然是在杀人的当时最耀眼,而非其逐渐失效的以后。众人的关注度,是以多半在受害者发作的快慢、生存的长短、能否有解药。 因此,正常人听说那害死纪景的寒毒在骨灰中仍然猛烈,就都觉得和寒彻之毒对得上号,继而探索起那寒毒的其它性质,直到最终确认。谁能站在老天爷的视角,拥有逆向思维,立刻就钻研起“寒彻之毒在骨灰中多久会失效”这区区一个方面?除了堪称疯魔的无影派,胡弄玉,胡中原 “便是你们的疏忽,让我们走了好大的弯路,当时没发现就罢了,这么多年来居然也从来没有对你们自己的结果质疑过。直到胡弄玉让我们眼见为实,才知师父中的根本不是寒彻而是忘川水。”醉花厉风行难免皱眉:凤箫吟,你这师兄,性子还真不招人喜欢。 “忘川水是师嫂独有,你们便断定是师嫂,有没有想过,这是胡弄玉的栽赃嫁祸?”吟儿问,“胡弄玉一听说命案就知道不是寒彻之毒笃定寒彻半月就消,说明胡弄玉从来就很关注毒药何时失效这一点,她不会没有想过忘川水虽说是双生子会不会区别就在衰败时间。” “不可能。东山国民众全都能作证,胡氏是在若干年后才获得验证忘川水的机会,庆元三年的胡弄玉根本没有见过忘川水只能靠想靠猜。就算如你所说他们很关注毒药何时失效这一点,但假设忘川水比寒彻之毒偏偏容易衰败?又或是连衰败时间都一样、它们的区别非常隐秘,可能到千万年后才被人发现和揭示;甚至当真就没有任何不同那么当年的胡弄玉凭什么用它来十拿九稳地嫁祸冷飘零?”醉花阴这一句假设,彻底问住了吟儿。 “或许无影派‘到若干年后才获得验证忘川水的机会’只是做做样子呢?胡弄玉有没有可能很早以前就获得了忘川水、也早知道忘川水和寒彻之毒的差异了?”厉风行问。 “那就回到早前的那个问题了,女王对忘川水的守卫如何?然而东山国所有人都能告诉你,女王对忘川水的守卫,可以说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完全可以排除被盗的可能。”醉花阴说。 “而且,女王几乎从来不在谷内使用忘川水,正是怕胡氏得到线索立刻配出,所以也可以排除泄露配方的可能。”满江红道。 忘川水不可能被盗或泄露,原先就指向冷飘零独占杀人嫌疑;现在还多指向一点:胡弄玉是真的到后来才知道两者是何区别、是以不可能当年就想到嫁祸。 此外,冷飘零转述过坦诚相见时胡弄玉的说法。胡弄玉虽然和冷飘零早就疏远,但也是在调查纪景命案认定冷飘零是凶手之后才完全反目,她不可能在完全反目前就嫁祸命案给昔日好友,也就是说纪景之死对胡弄玉来说并不是果反而是因但胡弄玉的那番话是真是假、究竟谁先背叛谁都无法考证。若疑点归于胡弄玉,她还真是个无辜。 “然而师嫂的年龄,和我们知道的卖酒的黄衣少女不符”吟儿纠结半刻,又说。但是她这句说得底气不足,其实那黄衣少女,当年十四五岁,和胡弄玉的年龄也不匹配,只是比冷飘零更悬殊了而已。 “雇人下手,又有何难?”醉花阴说,“乔装的年纪更接近胡弄玉,不是更符合嫁祸?师父一听,便只想到胡氏复仇。” “我要是冷女王、想嫁祸胡弄玉,就不会选在庆元三年杀人,把时间指向她自己,却留下胡弄玉不在场的证据;亦绝对会避开忘川水这件直接指向她的东西,即使十几年来人人都默认它和寒彻之毒双生子,也决计不会用它。”金陵说。吟儿一愣:咦,这个见解,你和胜南商量好的? “江湖中人,有几个能找到胡弄玉、找到忘川水,如何会想到原来幕后黑手是她?再者,师父和林前辈比武,有几个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难得出一次东山国,身边可能只带着忘川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然是杀人为先,嫁祸次之,不缜密正常。”醉花阴问。 吟儿尴尬:我们三个一起上,居然被醉花阴师兄大占上风。一时之间,居然没话可说。缓得一缓,吟儿又道:“忘川水是否‘中毒之人经年不消’,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胡弄玉一面之词、口说无凭,我要等个一年,眼见为实,再作打算。” “凤姐姐说的未必不是疑点。现在只可确定纪景前辈并非死于寒彻之毒,但除了胡氏口述,无人证实过忘川水能够经年不消——即使能超过半个月,却也没达到一年那么长。”金陵支持。 “想再拖一年?便如南宋的王师那样,一年一年又一年?”醉花阴冷哼一声,咄咄逼人,“不过不好意思,胡弄玉随身就带着丞相府被忘川水毒杀身亡的高手骨灰,你去验证便是。” “我又如何知道,正是那人骨灰?或是那人骨灰中忘川水早已失效,又往其中掺了新鲜的寒彻之毒?”金陵提出异议,“如果真相是不仅寒彻达不到、忘川水也同样达不到,只不过胡弄玉是为了政变故意伪造证据呢?” “都达不到,那我师父如何会死?实在是强词夺理!”醉花阴不耐烦道。 “谈了这么久,为何不见盟王?”满江红很蹊跷这一点,连连扯醉花阴的袖子。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金陵笑起来,一起圆场。 林阡端了好几杯茶,不紧不慢往这里走:“诸位可谈妥了?”颇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 吟儿知他以为顺利哪想到这般波折,不忍正面直接告诉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把茶放下,你人就不必在了。” 众人不知吟儿本意,听她懒懒叫林阡退下,这般祈使句命令口吻,都是惊了一惊,却见林阡放下几杯茶来,居然对这话没半点介意,众人惊奇之余更觉愕然,片刻后,厉风行笑起来:“盟王,小心河东狮吼啊。” 这时林阡拿起吟儿面前的杯子要喝,吟儿一愣,急忙站起来夺这茶水,林阡趁势坐下,吟儿看茶只剩一半,心疼不已:“做什么呢?” “把茶放下,你人就不必在了。”林阡学着她适才的语气懒懒说,吟儿这才发现座位被他抢了,气得急忙捶他。 金陵苦笑摇头,知吟儿又被林阡这蔫坏的给耍了。 众人原就窃笑,此刻笑得更欢,厉风行长叹一口气:“盟主,小心男尊女卑啊。” 林阡来到之后令此地氛围轻松不少,便连醉花阴和满江红也差点忘了来意,众人相聚本也不是针锋相对,而是交换掌握的讯息,此刻雪中对饮热茶,只觉尤其暖和,香气扑鼻,神清气爽。 那位阿香姑娘不仅会酿酒,家里还珍藏了不少好茶,一看就是为童非凡备下的,表面看她五大三粗,内心却是细腻温柔。这么好的茶叶,赠给吟儿毕竟有限,只能省着喝。为了招呼师兄,吟儿可算下了血本,拿出了近乎所有家当。 饮罢散席,天际似又飘起雪花,轻轻、斜斜粘在杯沿。 “可惜,没有像说服童非凡那样,让师兄们轻易地倒戈。”吟儿送他们回到松海,折返后对林阡说,那时候再看桌上的杯子,竟已经落了一半雪。 “试探出他们中立也好。”林阡小心擦拭着刀刃,淡淡说,不像她这么失落。 “怎么?”吟儿一边握着那半杯雪,一边奇问,“你好像早预料到了。” “证据确实对冷女王不利,他们站在胡弄玉那一边正常,所以胡弄玉对他们不会背叛她有自信。否则,以你和他们那么亲近的关系,胡弄玉不可能不防,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与他们见面。”林阡说。 “好吧,我们这么容易见到他们、我们那么难说服他们,竟是个因果关系。”吟儿惋惜。 “至于他们中立,也早在胡弄玉预料了,所以没派给他们什么重要任务。”林阡说,“只有童非凡是胡弄玉的计算外。” “那我们见他们,有何用处?”吟儿难免失落。 “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心意啊。”金陵在旁,莞尔一笑。 “让他们与我们,一起离真相更近。”林阡点头。 “那敢情好。”吟儿兴之所至,忍不住喝了一口她早就想喝的杯中雪,林阡拦都来不及。 “哈哈,这东西,好喝吗?”厉风行刚打完盹,看到这一幕揶揄。 “听人家的评价有什么用,你自己有胆来试啊!”吟儿坏笑,厉风行本是被激来喝两口的,看到杯子里不仅有雪还有从未见过的小果子:“这是什么?” “我先前在那边林子里捡的野果,掺一起喝,陵儿说没毒。”吟儿说。 厉风行忽然上了心,既不争辩也不喝水,竟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突然一腔热情地对着果子奋笔疾书,然后往林子的方向一溜烟跑了。 吟儿目瞪口呆:“” “不用管他,他每次写到果树大全,都是这副模样。”金陵笑。 “能别这样吗!抗金有这么认真?!”吟儿十分生气。 讨论案情的于是只剩下阡吟和金陵三个人。 “其实对于凶手的可能性,我还有一个猜测。”金陵说,实际在厉风行问“胡弄玉有没有可能很早以前就获得了忘川水、也早知道忘川水和寒彻之毒的差异了?”一句时,她便已经很想说。 “什么?”吟儿连忙追问。 金陵三缄其口,最终看向林阡:“女王守卫确实森严,不可能被盗,那么,会否自盗?” 林阡神情一凛,吟儿一愣,还未会意:“什么?” “女王与其麾下之间,堪称绝对互信,甚至不分彼此,忘川水说是女王独有,实则是其贴身的侍卫共有。”金陵压低声音。 “不不会。”在这个流亡落难、相互取暖的温馨时刻,如何能令人接受这般残忍的可能性?吟儿声音略带颤抖,不是她天真觉得不可能这么发生,而是她和林阡经历过太多的征服或背叛,知道后者的痛苦,不希望冷飘零也经历。 贴身的侍卫,胡未灭,汪道通,殷氏兄弟,韩丹,其实只有他们五人在嫌疑范围。他们,理应是一支对女王忠贞不二、可以与女王生死与共的禁卫军。 “唯一能推翻胡弄玉证词的,便只有‘内奸’这一条了。”金陵也是感性之人,难免黯然。 冷飘零的麾下其实有胡弄玉安插的内奸,他早就盗出了忘川水给胡弄玉,如此,胡弄玉嫁祸、构陷给冷飘零也完全说得通了,也说明了是胡弄玉先背叛了冷飘零。庆元三年,冷飘零离谷之后虽有大段时间都是独行,但刚出来和快回去的时候都有五大护卫保驾护航,这五人之中,会否有一人以上,早就变节投敌,暗暗为胡弄玉服务?是他或他们,用忘川水之毒谋杀纪景嫁祸女王。 如果以上推测成立,那就是胡弄玉雇凶杀人,只不过雇的这个凶手身份特殊,不仅能解释她为何不在场,还能顺便解释她为何能碰到忘川水。雇凶杀人,之所以没完全避开她自己的看家本领,是为了让纪景本质还是死于无影派,非得使用忘川水,是为了他日对质能对冷飘零和忘川水顺水推舟,以及能给政变铺路。虽然江湖中人很难找到东山国,但只要无影派愿意面对外界,何愁不能洗去过程中的冤屈? 一切好像勉强可以说通了。可是却有个无比困难的问题:那五大侍卫,谁会对冷飘零不忠? 胡未灭,会不会表面对冷奎夫妇守信、爱护冷飘零,实则却一直和胡中原有所来往,尤其在胡弄玉屡次以试毒为名的威慑和感化下,更加想要回归胡氏,于是在冷飘零的身世方面与他们一起串通构陷? 殷氏兄弟,都是京口人,表面看他们对冷飘零毫无芥蒂,实则却对踏入京口不可原谅? 韩丹,他虽出身点苍,与无影派、京口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但在政变当晚,他打伤司马大师的疑点,开启了胡弄玉对罪证的列举,难辞其咎。 汪道通,据说是土生土长在东山国,看似和这一切更加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好像武功还没有完全显露,嫌疑最小可是最深不可测。 他们之中,哪个会像胡弄玉的母亲那样,对胡弄玉的父亲相濡以沫,却只是为了看着他死? 早在政变翌日,林阡心里也有和陵儿同样的想法,却一直没说出口,当时是不忍说,没证据说,此刻是觉得不配说。那些侍卫对冷飘零遭遇谗言时的以命担保他见过,那些侍卫对冷飘零奉命于危难的救护他见过,那些侍卫对冷飘零孤立无援时的不离不弃他见过他们全是对冷飘零忠心耿耿,拥有着钢铁意志、铁血战志的英雄好汉,他甚至想过这支生力军若能加入盟军必能使盟军如虎添翼。 “不会。”他不知他此刻是否也被感性支配,竟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金陵说的这一可能。 冷飘零手下,绝对没有胡弄玉的人。 “吟儿,陵儿,其实有没有想过,你俩在这个案件并不够公允?或许是迫于形势、拒绝政变,一心想要维护冷女王,是以竟迫切地将命案往胡弄玉头上扣。”久矣,林阡问。 谁说不是呢,吟儿不止一次地对自己劝,既然可以给冷飘零找理由开脱,为什么不能给胡弄玉找?然而,给冷飘零找的理由必然会抹黑胡弄玉那难道不给冷飘零找理由吗?如果这种关头还不站定冷飘零,冷飘零一定会被胡弄玉杀死。就是这样的,胜者为王,已经有太多人支持胡弄玉,只能由他们这些一起落难的拥护冷飘零了。 感情的亲疏确实也占了很大的成分,几乎没有事件能够说服阡吟等人胡弄玉是好人,阡吟等人看她一直如同雾里看花,正邪难辨。 “或许是吧,其实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表姐是个篡位的野心家。”陵儿叹了口气,“若不是她偷了真龙胆还不肯还给凤姐姐,我或许也不会这么不冷静。” 胡弄玉与盟军唯一的交集,还是盗取了吟儿的解药,不像冷飘零,和他们在隐逸山庄并肩作战过,还和叶文暄是神仙眷侣。 对冷飘零先入为主,对胡弄玉带着偏见,外带着政变的强弱之分,自然毫不客观。 “可是,除了今夜我们分析的所有可能之外,还有什么?”吟儿问林阡。 “或许胡弄玉全然不知情,而是在暗处,有和她一样经历、一样动机、一样目的的人?”林阡问。 “谁?”吟儿一惊。 “痛惜胡蟏无辜被杀、想要营救胡蟏的妻子、视纪景前辈为仇、视冷女王为敌之人。”林阡罗列之时,那姓名已呼之欲出。 “她的姐姐,胡凤鸣吗?”金陵问,吟儿说,“可若她是凶手,胡弄玉一样是罪魁祸首——姐妹情深,胡弄玉不可能被她蒙在鼓里,她也没有瞒着胡弄玉的必要。” “而且,胡凤鸣有什么本事?除了会布置一点机关?她并不会用毒。”金陵摇头。 “我也只是述说一种可能。”林阡笑,“可能性千千万万,不要因为政变的事情,就觉得冷飘零和胡弄玉非此即彼。” “嗯,这道理,我也想过。”吟儿说时,又接了一杯雪。 林阡按住吟儿的头,夺过她手里杯子:“理智是个好东西,但愿吟儿一直有。”(。) 第1309章 再续他年 夜晚,冒着一场渐落的雪,几条黑影在墙上极快地扫过。 “丞相,他们回来了。” “下去吧。”胡弄玉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起身收拾着桌上没喝完的花茶,轻轻叹了口气。 她派去盯紧满江红、醉花阴的亲信,先前就回禀过她他俩不见了,但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无法知晓——却并不难猜,去见林阡了。 “证据确实对冷女王不利,他们站在胡弄玉那一边正常,所以胡弄玉对他们不会背叛她有自信。否则,以你和他们那么亲近的关系,胡弄玉不可能不防,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与他们见面。”林阡曾对吟儿如是说。 胡弄玉确实自信这一点,不怕江西八怪背叛她,因此不会派诸多人看守、来拦着他们和林阡“见面言和”,但是,胡弄玉知道纪景之死不曾解决,他们还是有可能和林阡“见面交换信息”的,显然胡弄玉可以因此跟踪上去,顺藤摸瓜找到林阡等人藏身之地,也省得再大肆搜捕逃犯,大海捞针劳心劳力。 所以林阡对吟儿说时也没有完全阐明,胡弄玉其实是会派几个人盯梢的。可惜她不能跟得太紧,一则江西八怪是贵宾不能撕破脸为渊驱鱼,二则林阡等人的耳朵何等灵敏,等闲之辈能跟几步? 这些胡弄玉其实也心知肚明,跟踪的人很快就失去了目标,连江西八怪去了东南西北都不知道。是以此刻胡弄玉叹气,苦笑,难怪林阡有自信,难怪林阡冒着暴露位置的风险——不,他们没有风险。 原想倒掉没喝完的茶水,却见一朵雪花擦过指尖,滑落在杯中木芙蓉上,她一愣,形魂仿佛瞬间相离,不再烦恼,愕然原地。 “独孤哥哥,这锦囊里,是我最喜欢的花,你要好好戴在身上啊。”当年的玉儿,恨不得化成那木芙蓉花,时时刻刻黏在独孤宁身边。 “即使还好好戴着也早枯了吧。”如今的玉儿,即使前半句还温柔,后半句也会眼神一厉。 忽然又想起清早见过的那个男人,因为想起他,想起独孤宁,想起过去,心里便越来越堵塞,越来越抑郁,无法平复情绪,连忙扔开一切,慌张夺门而去。  早在这天夜幕初降之时,独孤清绝便完成了与阡吟联络的任务,连日来长途跋涉难免辛苦,因而不曾参与阡吟与江西八怪的会面,早早就睡下了。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是因为睡得太早,还是因为今日见过的那个美丽女子? 心越放越慢,思路也愈发冷静。 先前他一直在陇右养伤,听林阡说此地有东山国人,他原本就是带着重逢期望而来。 石桥上风倾竹雪之时,他见到那绿衣姑娘实则有过怀疑,于是情不自禁报以温和一笑,那一笑,就当对方是玉儿给的,玉儿长大了应该也有这般绝色姿容。可是顷刻间他就忆起,那个遥远的玉儿,总喜欢穿一身纯白。 擦身错过时他不是没有犹豫,却终究头也不回——没有这么巧,这是他潜入稻香村后,见到他的第一个人。 当初东方蜮儿的误会历历在目,悲剧不能重演,认人必须谨慎。 直到与林阡等人见面详谈,才知此番来到陇右的东山国人里真有“胡弄玉”,然而却是个心机深重、企图篡权的野心家。如何肯定,这是那个单纯得近乎痴傻的玉儿?阡吟问时,他也无法确定。 然而后来思前想后,竟还是觉得那个野心家就是玉儿,梦境里风烟老人和他提起过,他不告而别之后,玉儿生了一场大病性情大变确实是胡弄玉,并非同名同姓,只是不知是否路边女子罢了。夜色之中,独孤难免怅惘:“玉儿,果真是你” 心一顿,呼吸也仿佛停滞,终于决定不再睡下去,添衣起身,佩剑开门,一刹满世界的风雪都涌了进来。 玉儿,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我不能再从所有与你重逢的机会旁擦肩!  不知不觉,胡弄玉又站在了白昼遇到那白衣男子的地方。 心不停加快,总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就是他。 一样是风,却不再和煦,而变凛冽,一样是雪,却不再被动,而是激切,一样是街道,却不再热闹,只剩清早那个卖玉佩的老妪,忙到现在才收摊,一件一件地把别人不要的东西宝贝一样地收回去。 “何以旁人弃如敝履,你却还要视若珍宝?”胡弄玉站在她身旁,不解地问。 那老妪左看看,右瞧瞧,确定她是在问自己,慈祥地笑起来:“总有一天,他们或许还要来找我要回去啊。” “怎么可能。”她虽冷冷回应,却难掩为之一怔。 老妪继续收拾,手一碰账本状的物件掉落在地,风吹起一页两页到最后,露出的一角依稀是个“王”字。 “那是什么?”她帮老妪捡起,就近看才发现王上的一点被雪遮住,原竟是个“玉”,心念一动,翻开了些,头晕目眩竟是“宁”,她整个人都一震,语气骤然变得凶狠:“那是什么!” 老妪不解她前一刻还好奇热心,后一刻竟饱含杀气,不禁咋舌:“那,那是那是今天早上一个年轻人,说要订两块玉佩,一块刻玉,一块刻宁,宁为玉碎”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又爱又恨,乍得乍失,狂喜狂悲,带着哭音地笑,想喊连喉咙都移位,忙不迭地夺路而逃,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哪里?!独孤哥哥,你在哪里啊!?”步履蹒跚,发丝凌乱,容颜惨淡。 天昏地暗,世界的角落,和二十年前同样没有生命迹象的冰河上,她与当年如出一辙疯了一般泪流满面“姐姐,姐姐,独孤哥哥他不要我了” 忽然之间,毫无防备地被石一绊,双腿发软倒在河面,冰雪重重击在她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力气挣扎抬头,来不及抖落这满身的狼狈,模糊的视线里却陡然映出独孤哥哥和昔年重叠的样貌,她吃惊得不知要不要擦去这泪水,只怕泪光消失独孤哥哥也跟着不见。  “独孤哥哥,只要想我,就来冰湖找我,我一定在。” “玉儿怎么可能我想的时候恰好在?” “嗯,我相信相爱的人心有灵犀,必然能感应得到。” 独孤当年笑着没相信。 今夜此时,他走出据点之后,不知怎地,像得到指引般,就无意识地走上了那条酷似冰湖的冰河,带着对玉儿的想念和对重逢的憧憬 比死还沉痛的静谧把冰河围得无法呼吸,没有言语的万籁如云翳般压着人的心,天是浓黑色,冰河却是墨蓝,晶莹又冻结,散发着刺人的的寒气和伤感。河底沉睡的生物,它们不会有梦。 时过境迁,他现在却相信了玉儿说的话, 他相信了,那些有缘的,未完成的,遗憾的离别,终会再见。 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奇迹就在眼前—— 他此刻和玉儿只是河岸和正中央的距离,远远望去,玉儿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如个仙子。不用再想,不怕再错,一定是她。 毫不犹豫,飞蛾扑火,万劫不复,他也要去。 偌大一个冰河,她便是那不动的圆心,他只是一直在走的时分秒,那一刻不知是光阴静止了还是命运的轮盘在疯狂转动,周围的天光好像都在变幻。 她和他之间,这一整个过程里,无论时间空间,弧线不停缩短“独孤哥哥,上高楼岂能不建瓴!”“好你个玉儿,真是顽皮!”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点点站起,视线锁定了彼此,所有关于对方的记忆,所有都是自己的兴趣“玉儿,我的右手,只牵我最心爱的姑娘。”“那我也用左手好啦。” 这是怎样的前世今生,前世缥缈似幻,今生恍然如梦“把这些落叶堆在一起做什么?”“我有点想那个没有见过的胡蝶姑姑了。”“原来堆落叶可以排解思念的吗。”“若是独孤哥哥哪天出谷去,我便堆起比这更高的来想念。”“傻玉儿,我怎会出去。” 那是当年的他们说过最后的一句话。 当年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的他们,是素昧平生的年轻男女。 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不用去问对方叫什么名字,夜最深沉的那一瞬,他脚步终于停住,她也完全站起来, 像伸手接雪那般去碰这个触不到的恋人—— 触碰之前,不敢相信,怕相信了就是幻觉,所以难忍紧张,手都在抖;却急于打破这场对方不存在的梦魇,所以即使颤抖也要坚定地触到对方才罢休。 一线之间,两人的手终于碰触,过电一般,震撼麻木。 玉儿悲从中来,喜极而泣:“独孤哥哥!你回来了” “玉儿”独孤情绪只余激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一直在这里,在这里等你!”她心跳加剧感觉就快跳出来,迫不及待对他诉说离别后的一切,仿佛“这里”,就是东山国,这些年的一切,都从没发生过。 “玉儿,我也一直在找寻回到你身边的路。”僻静处,斜风中,飞雪下,冰河间,独孤紧紧抱着玉儿不想放,如果可以,时间和心跳便一起定格在这里也罢! “为什么,二十年了,竟始终不能回来吗!是真的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是根本就不愿回来?这些年独孤哥哥在外生活得如何?当年、又为何没有征兆、就离开?”她想问出的实在太多,恨不得半刻就全部倾诉,欲速则不达,竟是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径自晕了过去。 百感交集,激动过头,急火攻心,加之她本就疲累,几乎以一人之力去抗衡那么多的劲敌  察觉玉儿无碍方才放下心的独孤,要将她送回丞相府并非一件难事,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都守在她身边等她醒来,为了向她解释这二十年的来龙去脉而不曾合眼。然而胡弄玉似是把梦境当成了现实,虽然情绪起伏似醒非醒却总是不曾醒转。 “玉儿,你这二十年来,又到底发生了什么?”独孤挑着一缕灯光,仔细打量着她,既开心,也关心,更痛心。他知道纵然林阡、金陵、叶文暄那么多智囊也都拿她没有办法,这样优秀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是他玉儿所有,他怎能相信,这一战截至目前,阡吟等人最大的对手竟是玉儿。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剧变,承受了怎样的重压,被他伤害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万般纠结之中,忽然听到玉儿一声轻笑,他猛一回头终又看懂,玉儿原是做了好梦,笑容还和昔年一样纯粹:“独孤哥哥,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不走了。”他心念一动,只觉漂泊一世被这一笑收留,几乎想都没想,就握紧她手。 便在那时,窗外忽然一声异动,独孤清绝骤然警觉,此值下半夜,廊上异常鬼祟的脚步,一闪而过,已在独孤耳力力所能及的范围下限。 “世间竟有这等高手。”他一被吸引有一窥雌雄之意,二是本能留意起杀纪景的凶手嫌疑范围,所以即刻循声跟随过去。 那人堪称来去无风,不仅差两步就毫无踪迹可循,而且迅疾得半刻就能在童非凡的前院后院绕一大圈,所以再半刻就出了院子,又半刻更已离了主村范围,这也真是独孤始料未及,他不想那么快就离开快要醒的玉儿,奈何才刚分神斜路里就一刀劈砍过来,破风之速。 残情剑瞬然反转,掠起一道寒光,迅猛将那刀锋格挡开去,那人终于现身,形如弥勒佛般,一手持酒葫芦,一手携三尖刀,看似不经意挥洒出的随心所欲刀法,偏偏攻则虎虎生风,守则滴水不漏。 缓得一缓,对方连环三十六式环环紧扣,潮水般急攻不给人喘息之机,独孤身形顿变、剑锋斜挑,“断雨残云”“残年暮景”由“月出天山”串联,剑法琐碎却出奇惊艳,明明来自残缺的、拼凑不全的剑招碎片,却凸显出妙绝的制敌效果。 对方虽面露吃惊之色,衣袖近乎被削一截,迟半刻却竟然打退了独孤攻势,“厉害小子,和那几个娃娃是一伙的吧。”倏忽便反守为攻,快刀惬意横扫。 “你是何人,这么晚鬼鬼祟祟在玉儿房外作甚?!”独孤知道,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就看清和解构自己的剑法更何况完全勘破,之所以能够迅速驳回残情剑并反攻,全因为其有着超强的破局能力—— 对方有这个一技之长,能够在第一时间凭直觉感应到敌人的招式哪处最可能被破,然后放弃其余区域,集中全身气力来专打这一块,过程中或许会有些小损失,也未必能立即破解敌人这一招,却必然能撼动敌人这一招——关键却在于,这个“哪处最可能被破”,是敌人施展出来完美无缺、根本没露出过任何破绽的,就算想要洞若观火、居高临下地勘破都不可能,此人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预言一流,竟然能够像碰运气一样地撞破,而且概率是百分之百那么神 “天下武功,没有一招不能被破,即使暂时不能被破,也必存在被破点,乃是应急时可以撼动之处,亦是将来人入手攻破之处,和拥有者值得留意修复之处。”肖逝曾说。而眼前人,就是完美和被破的那一线,可以标示被破点的一盏明灯。如此妙人,就如同有老天在提示着他。 有着这样的特长,普通人都能在任何层次的高手手下通过撼动而逃生,何况他还是一个绝顶高手,带着这天生的破局直觉,他会通过撼动来迅速打退敌人,甚至超过撼动的预期、彻底破解此招。 是的,这还是个绝顶高手,因他的内力与独孤相差无几!那内力是淮南争霸时独孤曾见过的低级武功流派,通天派所拥有,却道是没有低级的武功,只有低级的武者。 此人的存在,也刷新了一种看法——非要内力胜过、看清招式才能攻破敌人?否则就必须靠内力远胜来硬性打破?不,不是,至少此人不是。他比普通人要武功高强,比高手们要直觉灵敏——他真是南宋战史上绝无仅有的例外,无需内力胜过,不用完全看清,也能破敌。 独孤难免心惊。所以,假以时日能完全破解他剑招之人,不是连残情剑法都还没完全破解的岳离,也不是能破残情剑法却只能对残情天山双剑法体系蛮干的渊声,而是,此刻就能撼动独孤的此人?不仅对独孤,对岳离、对渊声也同样有效。他也许不是最强,却绝对是最有特色的人,是一把必须妥善珍藏的万能钥匙。 说时迟那时快,回阳心法与通天神功在刀剑之交不期而遇,惨烈对决,仿若一条游龙与一只仙鹤轰然相撞。光芒映出稻香村鹅毛大雪,一时之间,耳朵都仿佛失聪。 微光稍纵即逝,重归夜雪静落。 “你又是何人,这么晚鬼鬼祟祟在丞相房内作甚?”那人便是先前和林阡交手略胜一筹的浪荡子了,当日虽是双刀外行,他却能双管齐下破饮恨刀,此刻虽第一次见到独孤清绝,也一样,直接用手上的三尖刀嘲讽了残情剑公认的“天衣无缝”。 他刻意强调的“房内”,和独孤的“房外”一字之差,却暗指独孤好像更像个闯入者更应该被问责。 “我是她丈夫。该你回答了。”独孤剑锋更加凌厉,招式愈发残乱,却端的是形散神凝。越是各家招式之公认短缺,就越难在现有框架的桎梏下打破它。浪荡子先是一愕,看独孤面不改色,哈哈大笑:“说得好,我信!”笑了一笑,贪嘴又喝了口酒,同时再进一刀歪歪斜斜。 可以说独孤目前拥有的双剑法体系几乎招招式式都无解,浪荡子虽然有撼动它们的资本,以及比任何人更容易打破它们的能力,但毕竟从资本和能力上升到成就需要时间的积淀:理论上,如果独孤用同样的招式和他重复打上七八遍,无需内力胜过,甚至不用看清,他盲着都能破;但实战中,独孤是绝不可能用同样的招式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和他打个七八遍任他破解的。 浪荡子虽然能打破一些招式,但要在区区一场实战里将独孤所有招式全部推翻简直比登天还难。单是想撼动某个招式,浪荡子都要集中气力打一块并且作出些牺牲,若是全要撼动,那要牺牲多少小损失?累积起来也够他重伤了。就连全部撼动都难,还想什么全部打破?而且独孤越打越顺畅,连贯着几千几百剑一齐涌上,浪荡子根本没那闲工夫各个击破。 纵观全局,大半情况浪荡子都只是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招内大约有三招撼动、一招破解这般的攻守兼备,三招为全力防守,仅三招是完全进攻。不过浪荡子一旦攻击,也都是些见所未见的奇招怪招,同样是非同小可的绝世刀法,纵使独孤武功得天独厚,并不敢对他怠慢分毫。 浪荡子刀法疏狂恣意,毫无工整严谨可言,是以有些招式极易破解,有些甚至漏洞百出,然而他酣战过万,腾挪辗转,无论攻守,竟无一招一式类似,竟好像打出去就再也不用了,浪荡子似乎瞧出独孤的惊讶,笑道:“打出去的招式,泼出去的水,老子这一辈子,就没用过一样的刀法。” 好一个狂妄的打了就忘,可知这流水的招式给任何一个门派都能流芳百世。 浪荡子不信任何一刀不会被破,当然不会留下它们,每一个瞬间划过去的招式,在那时没被破就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和生命。因此浪荡子的刀法才是真正无懈可击。 浪荡子给独孤清绝的震撼前所未有,而独孤清绝的出现何尝不给浪荡子重重一击:他的路数和映人很像,似乎脱自独孤家族,却又甩开独孤家族十万八千里了 杀气交错间,冰雪、树石扬起的漩涡内,一时混沌只见正中的两把刀剑,一双战魂,独不见人。 剑光挥夜电,刀气震霜天。 又不知过了几万几千招,直打到风雪已消,山天泛白,远近隐隐烟火之色,他们才从这大汗淋漓里醒觉,适才不太像过招,到真像在神游。 “不错,不错,世上能胜我之人,你是唯一一个。竟然是个小子”浪荡子气力难继,见独孤还有盈余,加上守比攻多,必须承认内力和刀法,皆是逊了独孤三分。 “承让了。阁下究竟何处高人?”独孤暗生不祥之意,怕他是和岳离齐名的高手堂,但言语之间,还和他一样带了三分江湖中人的惺惺相惜。 浪荡子半刻都没答他话,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独孤于是也调匀内息,算着时间,应该是回玉儿身边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内力虽输了,轻功还不见得。”那人睁开眼睛,忽然大笑三声,说,“追得上我,再告诉你。”还未等独孤应答,他便像知道独孤必应似的,一溜烟跑去好远。独孤未作迟疑,运起独孤轻诀,飞身追赶上去。  雪落后的清晨,天空中浅蓝色被铅灰隔成一段又一段,铺延在空中。 站在高处,整片树林都在独孤脚下摇曳,树梢积雪星星点点飘落下去。 不得不说,那人轻功果然一绝,独孤半道竟是跟丢了他,可见夜间他是见独孤能紧跟、故意停下和独孤比武,心理或与独孤一样,求个对手。若真想要躲独孤,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人笑着离去,显然是心满意足,人生得一对手足矣的感觉。想来求败已久,必然称霸一方。 独孤伫立在制高点,一边寻找着他可能的身影,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就此放弃,却在那时,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林子里跑步 原地踏足地跑步。原来正是那个怪人,认为已经甩开了独孤,确实也已经甩开了独孤,是以不再对独孤找到他抱怀希望,然后就自顾自地在原地跑起步来。 独孤隐藏行迹,屏息凝神,一点点地接近过去,他自然想彻底验明,这个和自己各有胜负之人,对玉儿和盟军没有任何威胁。 那人一边跑一边在喊着什么,跑得泥雪乱飞,真真像个疯子,百步之内,精心去听,方可听到那低沉却疯癫还急迫的叫喊声:“小蝶,小蝶,小蝶”一直重复,无数遍。 “原来是他”独孤一怔,此人不是金人,是东山国的故人,不在冷飘零麾下,多年不见,也许已经归属了丞相府,难怪会称呼玉儿为丞相那么自然,出现在玉儿房外或许是因为发现他、初衷是要引出他和教训他,却未想引出这样一场旗鼓相当的较量。 故人。那年也是落雪的季节,独孤也是这般带着窥探的心理靠近同一个大叔,想听他到底在念叨什么,只不过那年,独孤身边还趴着一个玉儿。 -“原来是姑姑的追求者吗” -“可是你的姑姑她,不是早和别的男人走了么?” -“是啊,姑姑为了追求情爱,竟连国王的地位都不要,走了已经七八年啦,这个大叔,却仍对她念念不忘心中还是有些羡慕姑姑,她背后竟有个如此痴心之人。” 光阴似箭,今夕何年?其实很多事情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人对胡蝶如此痴恋,不知在这场政变里又扮演什么角色?不过有否嫌疑,且告诉林阡等人商量去吧。 独孤棋逢对手原就胸中快意,又因回头就能见到玉儿而激动,一路疾行,均在制高,一时兴起吟啸,送目远眺,却在离主村范围的烟火色越来越近时止住了脚步 那不是简单的烟火色。 眼前一切,令人触目惊心(。) 第1310章 雪夜寒毒 夜深人静,送走江西八怪后约莫半个时辰,林阡便得到了童非凡通过阿香送达的暗号。 “怎样?”吟儿忙不迭问。 “今夜子时,松海接应。”林阡压低声音。 “好!”吟儿喜出望外。白天童非凡答应林阡寻找机会释放童非常,没想到效率如此之高,这么快便可以实行。 “胡弄玉果然是没有想到童非凡会另有算计。”厉风行暗叹林阡这拉拢势力的眼光和本事。 “毕竟是隐居世外的人,人情世故又懂得多少。”金陵叹道,一旦找准对手薄弱之处,瓦解其防备可谓势如破竹。 “‘事情’可以计算精准,但算不准的是‘人’。”林阡如是说。 “不过,我看那童非凡和描述中的胆小怕事不太像,他被我们劫持时明明临危不惧,此刻与我们交流,为了避开胡弄玉的视线,也为了取信我们,甚至不惜把阿香姑娘派上用场,如此聪明”吟儿理智起来也是很缜密的。 “他是有想法的人,所以才更加会和胡弄玉同舟异梦。”林阡淡然一笑,排解吟儿忧虑。  “独孤哥哥”子时快到的时候,胡弄玉带着沉醉的笑睁开双眼,斜风冷雪里独孤宁怀抱的温度还不曾消散,他的容貌姿态也终于和年少时合二为一。 “独孤?”懒懒伸手,朝那缕灯光看,摇摇晃晃,模模糊糊,她脸上仍然挂着他喜欢的笑,柔声想叫醒他,此刻他理应随便搭个网,睡在她屋子里,那张网她也准备好了。 然而这热情,这欣喜,这羞涩,终于都随着她起身摸索、触摸冰冷、应答无人时而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惊疑、认清后恐惧—— “独孤哥哥,不是答应我了吗,不走了啊、”她轻声呢喃,极尽痛苦,无力再爆发情绪,手狠狠按在墙上,想以此来支撑自己,却因此失去力量。 欲哭无泪,想喊却哑,那消失了一晚的仇恨重新淤积于胸,久散不开,愈演愈烈,蓦地她手本能抓紧,指缝里泥土像刺般扎进心扉,感觉不到疼和堵塞,只有苦涩,一直蔓延到眼眶:“独孤哥哥,独孤哥哥,为何又要再欺骗我一次!” 她恨啊,恨那个不守信用,误了她一次又一次、却偏偏令她无从追责、看见他就忘了伤疤、于是给机会重新来过却给机会重新伤她的男人。 恨不由衷,爱瞬间就反扑上来,排山倒海,压得她无处容身。 恨前缘太美好,今生忘不掉 只能疯了一样地推开门推开窗,把这屋子的一切都和外界打通了,通了又如何,新鲜的空气里,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雪,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滑过木芙蓉花,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落在账本的“玉”上,每一片都提示着它曾经见证了他紧紧地抱着她。 每一片雪里都有他,洒落在整个稻香村,又让她再一次无处容身,胡弄玉惨叫一声,拔剑而出飞身而上,在半空里胡乱发泄,杀红了眼,雪花像火药爆炸般四处喷发,她和他的感情像一场迷蒙的梦,早就破裂,越挫越伤,脸上的泪水汹涌而出。 沉浸在这宣泄中太久,却无论多久都不觉得久,只有这样才能不感觉压迫,才能把四肢百骸的痛苦转嫁。 舞剑之时,这整整一个庭院的雪界限明晰,全都落在她周身几丈,自行空出一个圆圈。 “丞相!”背后突然响起人声,她眼神一厉本能自保,这一剑裹挟半个锋刃的雪一并斩向来人。 “是我。”胡中原脸上饱含震惊和遗憾,几乎徒手拦下,“丞相,你又练剑了。”印象中,胡弄玉这样疯狂练剑的机会不多,但每发生一次每控制不了她情绪,所以印象深刻。 “发生什么事了?”她努力调整心绪,努力理清思路,努力把神态动作都恢复到平素。 “童非常和师云才逃走了。”胡中原犹豫要不要说。 “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克制不住要去追。 “我已遣人去追,定能捉拿归案。”胡中原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丞相,先添件外衣吧。” “他们如何逃的?!”她终于有少许冷静,提剑而行,边走边问。 “看守的士兵说,童非凡前去探视,忽然童非常等人就一涌而出,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动,混乱中被童非常等人逃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原是童非凡被童非常打昏,身上的钥匙被抢夺。” “童非凡,是被打昏,还是自己送上门?”她虽慢了一拍,却是立刻想到。 “丞相英明。”胡中原也怀疑这一点,“只是他不曾公然反叛,或许只是为了弟弟,是以我们不应与他反目。” “事先也没见他有多兄弟情深!”她冷笑。 “好个林阡,没法豪夺,便这般巧取。”胡中原叹惋。 “胡未灭和殷氏兄弟,更要严加看管,童非凡也不准接近。”她冷笑一声上马,“师云才既已逃跑必然准备充足,你派出去追的人手只怕不够。速去通知戴琛和独孤映人,紧随我来。” 胡中原看她英姿飒爽,似已从适才悲愤中走出,点头的同时难免放下心来。 “原先有把握林阡站我这边,结果他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原先有把握童非凡站我这边,原来也没有,江西八怪,看来,哼。”胡中原没有看到胡弄玉通红的双眼,苍白的面容,和走火的心情,“独孤哥哥,原先有把握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惜你也不在。” 子时,松海,阡吟等人等候良久,迟迟不曾与童非常、师云才会合。 争分夺秒,七上八下,神驰天外,好像能听到半里之外的马蹄或脚步。 冷飘零目前人手短缺,阡吟等人又是胡弄玉的重点防御对象,为免打草惊蛇妨碍童非常放人,阡吟等人才未上前线而只是接应。 松海这里,是接应的第一站。只有那前半里路,要靠他们自己逃。 事实上,如果只有一群发现不对劲、被打得狼藉不堪之后、仓促间紧跟过来的追兵,其实并不难战胜和甩开,林阡早已让童非凡把最佳路线告知了童非常,由于胡弄玉必然始料未及,就算她碰巧醒着,只要不在狱旁都很难追得上。 却何以这短短的半里,这么久还没结束? 吟儿焦虑之时,下意识拨去头上飘过的雪花,借着火光随意一瞥,却发现颜色好像有些古怪,定睛一看,哑然失色:何以不是雪,而是青色的碎片? “那是什么?”冷飘零一愣,金陵冲上前来:“小心有毒!” 吟儿大惊急忙扔开,来不及看金陵为自己解毒,循着青色碎片飘落的方向,看到像有无穷无尽的烟气 “不好。”林阡知道事情生变,当即向松海之外飞奔而去,冷飘零神色微变紧随其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空青蓝色,美丽却悲剧。 松海区原有十数户人家,如今家园全成断壁残垣,正在废墟与尸骸上方升腾的不是炊烟,而是寒毒。 沉沉死气,蔓延在童非常和师云才与阡吟会合的必经之路上。 一步之遥而已,却被寒毒付之一炬! 众人冒着中毒危险进入此间,眼前景象如人间炼狱。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有手无缚鸡之力无辜受害的稻香村村民,也有身负武功却惨死暴力之下的东山国逃犯,因为寒毒寒性太重,有武功和没武功其实无异,一旦置身其间,便如冻结一般。 灾难来袭不过一瞬,过去也才半刻而已,他们被寒毒和雪一起冻僵的身体终于融化,和着血肉一并往下滴淌,整片区域都能嗅到腥味。所有的院落房屋,都如被火烧得焦黑,实际却都是因剧毒腐烂、分崩离析。 岂能不触目惊心? 阡吟等人,却就只迟到了这半刻,亲眼看着百十条鲜活的生命,硬生生被雪夜寒毒终结。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胡弄玉,眼看着被抓不住逃犯了越离越远了、便径自释放了这么多毒药,借着强弩迸射,借着风雪传播,速度比单纯的追赶快上不少,直接赶上了逃犯们的马匹,在他们和接应地之间形成了一道巨大阻碍,一道死亡结界。 她追寻到他们不算及时,但动作却这么决绝,抓不住他们,便毁了他们。如此,别说对冷飘零毫不留情,竟是连一点良心都不剩下了。 混战乱局,尸骸中应有余生者百分之一二,林阡和吟儿按对敌经验,一个一个去找幸存者,冷飘零环顾四周,见已经腐朽倒塌的木屋后面伸出一只手来,那手上鲜血淋漓,沾满灰尘,她飞奔而去,见那人是师云才:“云才!万幸你还活着!” 金陵闻声而来,见他身上虽无刀剑之伤,血肉却被完全冻裂,毒性更是深入骨髓,摇了摇头,师云才嘶哑着声音:“胡胡弄玉的”还未说完,便吐出一大口黑血,力竭而死。 “云才!”冷飘零得而复失,纵然平素淡定,都忍不住惊恸落泪,师云才虽非五大侍卫之一,却也忠肝义胆,行事谨慎,长久以来都将品公主保护得妥帖,原本不该这般年轻就牺牲在此。 云如絮,沉闷地卷下天空,死亡打击接二连三,都必须由她,东山国的女王冷飘零直面,由她一一辨认那数不清的也快看不清的眉眼,到最后,泪已干涸,心都麻木:“他是,韩丹的手下,王齐,他是汪道通的手下,薛大,他是师云才的手下,韩百川”到这里时,戛然而止,忍不住哽咽起来。 “叔父!?”满怀期待到此接应的韩丹,先前一直在人群里寻找生还者,此刻闻讯冲上前来迟迟不敢相信,缓得一缓,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叔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已离我而去,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众人听到这里,无一不被感染。 “韩百川”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她记得韩丹说过:“待叔父回来,可以问问他。”那时韩丹的神态,是微笑憧憬。万万不曾想,他的叔父再也回不去,关于旧日点苍派的一切,也淹没在这无尽寒烟之中。 这寒烟,比夜寒罂粟更难消受,在其中伫立久了都觉手脚已经没有感觉。 “是很多寒毒的混合,其中有真龙胆。”金陵验出毒药之时,整片区域除了他们几个事先服了抗寒药物的,再无活物。 抗寒药物很快便要失效,加之大部分寒毒都会扩散必须杜绝根源,金陵立即取出相应分量的火毒来克制。 “胡弄玉,你好歹毒的心肠!”众人闻听竟有很多寒毒混合都觉愤慨,吟儿犹甚。 “将士们,我会为你们报仇雪恨!”冷飘零将拳捏碎,咬牙切齿,含泪起誓。同时她支撑着韩丹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像当初他们扶持她一样地紧护着一蹶不振的他。 此时此刻,必须有人坚强,虽然死去的所有人都只与她有交集。冷飘零将韩丹安顿在旁,立即亲自动手,整理起将士们的尸体,金陵在旁佩服地看着她,这才知道叶文暄为什么会喜欢她,女王就是女王,绝不感情用事,而会卧薪尝胆。 “是我的疏忽。”林阡悲悯之余不禁忏悔,原计划救出童非常和师云才之后,胡未灭和殷氏兄弟虽然会被更加严密地守卫、童非凡江西八怪也会和胡弄玉生分,但是冷飘零叶文暄终于实力大增,假以时日总是能与之正面较量。奈何此番战役,竟然这般收场。 胡弄玉虽然败给了林阡的算计,却是用寒毒扳回一城,害得冷飘零永远也收不回这些武将。 “若是早先就料到会发生这许多死难,宁可冒着逃狱不成的风险,也该将我们自己派上前线。但是”林阡只觉异常痛惜,为冷飘零这些麾下和稻香村这些无辜的死,此刻天空中蔓延得越来越广的烟火色,此生他都不忍再看。 “然而,为何胡弄玉不正面交战或按图索骥,而是三下五除二地屠杀”金陵也难免疑虑,胡弄玉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事情’可以计算精准,但算不准的是‘人’。”林阡说着战前自己胸有成竹的那句话,这一次,他还是把形势想得太简单,所以谈笑自如时轻敌了。这里的形势,和金宋战场一样严峻,也会有人战死沙场,阵亡数目也不少。 吟儿关心地看着他,从未见到他有那般因失策所致的神伤。 “诶哟,诶哟。”却在那时,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来自这场灾难唯一的幸存者,就在众人已经寻过一遍的尸体中央,竟能看见童非常痛苦地呻吟着。 至于为什么活口是他,正是因为师云才等人深知他们是被连累,所以令他们走在了最前面,而危难来袭,寒毒铺天盖地,家丁们奋勇护主,齐齐将他护在了最当中。 童非常还活着,这真是这场大难唯一的慰藉。 林阡和吟儿废了很大力气才搬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赶紧将他救了出来,他虽中毒甚少,却被压得窒息,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呼救才抢回一条性命,暂时恐怕也清醒不了。 “胡弄玉,我早说她不是好人,她有什么干不出来?!”吟儿看童非常面如金纸,一边回答金陵刚才的疑虑,一边杜绝金陵为胡弄玉说半句脱罪的话。 林阡从所有情绪中抽离,忍不住还是有所疑问,胡弄玉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东山国的内政还没完全结清,就把稻香村的人毒害,这样一来她得罪了童非凡等人,等于在这村子里完全树敌,她有必要为渊驱鱼把人都赶到对立面去,让他们拥护冷飘零吗? 只是林阡知道,剖析疑点的话不能在这样的情境下讲,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氛围里。  “好得很,全都在这里。”骤然鸾铃声近,有一白衣女子,单枪匹马风尘仆仆赶来,他们适才过于伤感,竟未意识到有一方势力正渐次逼近,而她,是身先士卒第一个杀到。 “胡弄玉!?”林阡一愕,第一刻真没想到她为什么会重新出现,第二刻更加觉得蹊跷但一时没转过弯来。 “胡弄玉,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凶手,毫无良心的败类!”吟儿面色铁青,剑已握紧,败类是指此次屠杀,凶手却指向纪景之死。早先吟儿答应过林阡杀纪景的凶手不一定是胡弄玉,却因为要撇清冷飘零的嫌疑而一次次对胡弄玉顺水推舟,然后又被林阡劝服恢复理智、同意再作调查,可是理智不过几个时辰,就因为眼前的寒毒事件而完全崩塌。 当看着憔悴的强忍悲恸的草草收殓麾下的冷飘零,当看着痛哭流涕说自己除了早逝的家人就只这一个亲人却折于胡弄玉之手的韩丹,当看着怨悔自责说自己还是没有算准胡弄玉心理的林阡,当看着异常辛苦收拾着残局不惜以身犯险的金陵,当看着只剩一口气连醒不醒都很难说的童非常吟儿岂能不义愤填膺,你胡弄玉连这事情都干得出来,连这些无辜都不放过,你还有什么不敢杀纪景,不愿杀纪景的? “畜生,还他们的命来!”愤怒不已的吟儿,惜音剑杀气腾腾要将胡弄玉刺下马来。 胡弄玉愣了一愣,余光也扫及了还没整理的村民尸体,大怒拔剑:“胡说什么!你有何凭证?!”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冷飘零冰冷决绝的语气,正眼都不想看她,于是没有转身。 “哼,难道不是你们用这苦肉计,嫁祸给我吗。”胡弄玉冷笑一声。 “这时候了谁还跟你开玩笑,嘴硬的败类!”吟儿怒不可遏,剑势追魂夺命,恨不得将她脖子抹下,胡弄玉堪堪抵挡,一剑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两个宿敌锋刃间擦出灼热的火电,胡弄玉居高临下不肯示弱,竟操纵战马来踢吟儿,顺手释放的寒毒还是真龙胆。 韩丹长剑在手,眼神亦喷出怒火来:“凶手,拿命来!” 胡弄玉狂笑一声,横眉冷对:“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与半刻前的冷脸判若两人,分明是精神错乱的表达,声音都带着哭颤,姿态亦极尽猖狂。 韩丹逮准了时机,只想手刃仇人落得一个痛快,趁她刚被吟儿消耗而刷一声一剑刺去,胡弄玉毫无闪躲迅即一剑反袭,狠狠劈在他点苍剑上逼他吃痛后退,韩丹回手一抽,再进一剑“雪覆苍山”,胡弄玉一剑横挑,再次强势砍断,剑走偏锋又猛又快,韩丹又虚晃一招“昙花一现”,速度比适才要激切不少,胡弄玉这一剑挡得略微仓促,但终究以“气贯长河”化险为夷,陆续又接韩丹几剑,无一不是凶险凄厉、毫无守势,缓得一缓已在韩丹上风。 韩丹苦撑多时,终于等到吟儿杀了个回马枪,两人原就同宗同源,双剑合璧极其出色,胡弄玉毕竟综合实力未及吟儿,此刻即使有战马相护也难以匹敌二人,眼看落败摔下马来,说时迟那时快,戴琛独孤映人率众而来,一拳一剑入局将吟儿和韩丹斥退。 胡弄玉身子晃了一晃险险栽倒,所幸被戴琛扶正在马,然而她杀得兴起,竟还在狂吼:“你退下!退下——凤箫吟,继续打啊!来啊!” “别拦我,我要给师父报仇!”吟儿哪是不想去打,奈何被林阡一把揽住,同时他也拦住了韩丹。戴琛和独孤映人已经赶赴,胡弄玉有一半人马都在此,真要硬拼一定吃亏,这也是今夜第一个接应点他设在松海的根因,唯有在那里,大军入林如水入沙地,各自取道无影无踪,同时也会将敌人分流,如此,正面交战以少敌多也能赢。 如果说现在的对手是轩辕九烨,那么林阡可以理解为,轩辕九烨先把师云才等人杀死,假意离开引林阡出松海,然后故意率众折返,将林阡等人围剿在这里。而眼看童非常等人受难林阡不得不出来,一旦踏足松海之外就一定被聚歼。 但这次的对手是胡弄玉,连轩辕九烨放寒毒都要经过金军主帅的批准胡弄玉,没这么轻易恶意放毒,也不至于这般歹毒杀人,何况她需要童非凡的支援,不应该还把稻香村的居民毒害。 所以林阡才会选择今日这样的越狱招数不是吗,算准了胡弄玉不会有恼羞成怒杀死师云才和童非常的举动。 却到底哪里错了? 来不及细想,此刻他最要做的,就是把吟儿的情绪抚平,此刻的吟儿,也是一副仇欲熏心、凶神恶煞的样子:“要报仇雪恨!师父是她杀的!” “吟儿,你师父没有死,要报什么仇——你凤箫吟还活着,就是活生生的纪景在。”林阡说得情深意切,不希望吟儿再执迷仇恨,再多这么愤慨几次她的火毒早晚控制不住。 “事已至此,你还信她?!”吟儿却完全不能理解林阡苦心,骤然对他也横生敌意,“这么说你是要拦着我杀她了?”竟然连着林阡一并仇视了起来。 “谈不上完全相信,我只是觉得蹊跷,她为何杀人,不是为渊驱鱼之举?而且她既已杀人,折返又是为何?”林阡摇头,低声说。 “她折返就是装成人不是她杀的,这般演戏就可以置身事外,还可以把罪名都推给发现案发现场的我们,然后继续和童非凡皮笑肉不笑。”吟儿冷冷道。 “可是真龙胆是她一个人的,她怎么把罪名推给我们?”林阡按住她双肩,吟儿一愣寻回半缕理智。 “她现在口口声声她不是凶手,也可能真的不是折返而是刚追到这,事实上,她很可能真龙胆被盗、被人嫁祸,而且,她若杀人逞了一时之快却会赶走拥趸、失去正义,得不偿失,她没那么笨。”林阡说。 “没错,丞相猜到了你已告知师云才如何逃跑最快,而且知道你会沿途设立接应人手,所以才调遣了我和映人,既是代替那些被师云才甩远的人继续追,也是为了准备和你们正面交战!怎么会多此一举,在你们赶到之前杀了他们?!”戴琛喝问。 “对,她是没那么笨,她不会多此一举,可你们看她现在,杀红了眼的样子,不正像个疯子!?”吟儿这一席话,正好击中林阡心头。是的,连吟儿都看出来了,林阡和戴琛等人不可能看不懂,今夜的胡弄玉和平时不一样,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受了什么重伤,“她糊涂时候做出来的事,自己可能都没印象!已经杀了这里的人,却不记得了,中途又折返回来,以为自己刚追上!” 吟儿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胡弄玉自己听到都怔在马上。 会是这样吗?若干年前,胡弄玉就生过一场大病性情大变,从此之后躯壳之中就好像住了两个人,会否她激动之下做出来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比如杀纪景?比如杀师云才? “少废话了,将他们拿下!”独孤映人对他的丞相自然无条件庇护,立即代她一声令下,“趁他们寡不敌众!” “错了。此刻寡不敌众的,是你们。”冷飘零转过身来。话音未落,戴琛、独孤映人、林阡、金陵已各取武器,剑拔弩张之势。(。) 第1311章 报应不爽 天一点点亮起。 经过几个时辰的煎熬,松海区域的寒毒已被火毒消耗大半,然而那夜晚就有的烟火色却始终消弭不了,如同伤疤一般牢固地修饰在稻香村上空。 映照着下方的满目疮痍,沧海横流。 一夜之间,童非常手下武夫、童非凡治下居民竟然死去过百,比冷飘零的麾下侍卫还多,这样的消息,在冷飘零与胡弄玉正面开战的过程中不胫而走,陆续有稻香村的居民获悉实情而来,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就将这灾害之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次的围观与上次不一样,不再事不关己。 再随便,再糊涂下去,他们就是下一个童非常,下一个松海区域的无辜。 甚至不是下一个——除了真龙胆之外,其它寒毒全部发散,若非金陵处理及时、得当,他们早已因为寒毒的外扩而全村覆灭;并且真龙胆虽不外泄,但寒性之强纵是金陵也无法完全克制,加之用量甚猛,占据了大半,未来的日子里必然有所危害。 于是林阡与独孤映人、戴琛交锋的整个过程中,都掺杂着民众们的窃窃私语: “这丞相好是歹毒。”“岂止歹毒,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亦有清醒一些的:“我看这丞相毫不知情的样子,会否被对方嫁祸?她犯不着杀咱们的人啊。” “可还会是谁杀的?仵作都验明了,这些尸首,全是中‘真龙胆’死的。‘真龙胆’,那可是她的物!” “对方怎么知道死者中的毒是‘真龙胆’?据说世人都没见过真龙胆,又从何推断出来?” 金陵当时当地却确实验明了真龙胆——由于真龙胆原是长在惜盐谷悬崖上的花,可根据附近生长的其余植被、动物试出毒性,金陵对照此地死者中毒迹象,完全吻合才做出此判。这一点说来还要感谢柏轻舟,她得知阡吟要来寻药,在他们动身前提供给了他们验证真伪的依据,这几天一旦有空金陵也一直在研究。亏得真龙胆纯天然,和需要配制、难获配方的忘川水和寒彻之毒不尽相同,金陵不用见到真龙胆实物就能掌握其性质。 但这样的解释只能助阡吟等人当场就得知事态轻重,却不能令中立者和对立面的所有人心服口服,因为胡弄玉可能还要狡辩称他们所谓的惜盐谷验证之物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天幸,却就在胡弄玉到场之后亲自送出了一个大证据,也就是此刻村民们相互告诉的: “刚刚他们打斗的过程里,这丞相往对方撒了点随身携带的竹筒里的毒,和他们用死者身上的残毒试出来的一模一样。”吟儿的冲动不是没有作用,至少激出了胡弄玉忘乎所以泼出证据,压根用不着金陵给出惜盐谷的理由,死者是中真龙胆的事实直接就板上钉钉,因为,“这丞相的竹筒里,确实就装着真龙胆啊。”在场大部分群众都看见过,胡弄玉曾在阁楼对阡吟说,竹筒是胡氏拥有,真龙胆就在其中——胡弄玉随身携带的毒药,她自己就声明过那是真龙胆。 “那就真是真龙胆杀人了。”“确定是真龙胆的话,那就铁定是她的物了。”“而且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真龙胆啊。”世人皆知,纵然阡吟求药软硬兼施,她也没肯把真龙胆给出一瓣,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很难有人能够盗取。 “那她是此毒唯一的拥有者。”“真的是她杀的。”“是啊是啊。” 她,胡弄玉,是真龙胆唯一仅有的主人。 很熟悉的画面不是吗。 “忘川水是女王独有。”胡弄玉曾口口声声指控冷飘零。 “真龙胆是丞相独有。”如今冷飘零也义正言辞还给她。 世间万事,都是报应不爽。 于是胡弄玉迅雷不及掩耳的追击,变成了人算不如天算的被围攻。  不久,叶文暄、厉风行也得令而来,带着冷飘零的残余部队,一起杀回村南。 两军对垒,泾渭分明,童非凡伫立在侧,却比任何高手在场还要压迫。 他本人不言不语,却号召了所有的稻香村群众,要向胡弄玉为首的丞相府讨要说法。 争如冷飘零所说,这次不是她以数十人对抗胡弄玉两百人,寡不敌众的是胡弄玉。就算冷飘零只有阡吟等寥寥几个帮手,但此地景象一旦吸引来当地群众,便会令冷飘零有千军万马相助。冷飘零唯一艰难的情境是要撑到群众们来,但她有林阡和金陵帮忙而且胡弄玉一时恍惚,所以这个过程根本不难度过,此刻已经成功。 “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危如累卵,瞬间推倒,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个村子,几十年来一直都分为两派,从不曾有过像这样的同仇敌忾。村南村北,壮丁家眷,黄发垂髫,全然来了,压迫着胡弄玉、戴琛等人。 先前屈服是因为怕死,如今,既然横竖是死,那就死好了! 丞相府面临着失去政变载体的危机,也不得不正视这件事。他们必须遵照村民们的说法,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方才能达到和童非凡之间的平衡。 像吟儿说的那样,他们要继续和童非凡皮笑肉不笑,才能保证胡未灭等人还在他们手上,才能保证他们比女王人多势众,才能保证女王如今离王位已经远得很。 趁着此刻稻香村村民也并未凝聚到冷飘零那里 可是此时此刻,胡弄玉却怔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凝聚军心,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腕上伤疤:当年被狼咬伤的,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骗独孤哥哥的时间久了,连玉儿自己都忘了,久而久之,两只手上,竟都有了伤疤。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自己从未想过、却很可能澄清一切真相的事实,她是个精神分裂的病患。 当主帅思绪破碎游离,整个丞相府兵马全都空中解体,人心分崩离析,即便是和林阡交手的戴琛、独孤映人,也开始动作僵硬、无心恋战,遑论那些等闲之辈,渐渐抵挡不住冷飘零麾下兵马的攻势。  第1312章 卿本佳人 三天之前,稻香村发生过几乎一样的事件,只是角色从怅然若失的冷飘零,换做了神游天外的胡弄玉。 “浪荡子呢,这关键时刻,浪荡子去了哪里!”戴琛慌乱中被林阡饮恨刀连续逼退七八步,忍不住想召唤他们最强的高手。可是,随性自由惯了的浪荡子,一般不受调令,意外叫不上他——谁会想到有这意外?! 人数上他们占优,却完全不是对手,难道还要从本营搬来胡中原的救兵? “丞相,不要被他们三言两语蒙了心,事情不是你做的,就算无心也不是你做的!”独孤映人大声地肯定,却迟迟不能被胡弄玉听进耳里,在这场与林阡的交锋中他也很快败下阵来。 此时此地论武功之强,再也没有人能拦住林阡。而论智谋—— 那时胡弄玉一片浑噩,只知道有万千声音对自己宣告: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相信你。 因为连你自己都不信。 你和冷飘零不一样,你对这些可能忠于你的侍卫并未绝对互信,你没有把从不离身的真龙胆给他们保管。 而现在,这片区域,死去的人尽皆是真龙胆所杀,旁人可能不知道,你自己却清楚得很:你竹筒里真龙胆的分量真的减轻了大半。 你适才脑袋一片空白,你率众追杀,却甩开麾下好远,戴琛和独孤映人,都是后来才追上你。 寒毒传播需要强弩迸射,射箭最厉害的不是你胡弄玉吗,阁楼上谁都见过你流露的那一手绝活,三箭并驱。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哪怕无心,也是你杀的。 “毒妇!活该被人抛弃!!”忽然间,有这样一个尖锐的声音灌入耳中。 在东山国,丞相有个不告而别的青梅竹马,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很多人都不会去用这样的隐私去攻击胡弄玉,顶多说她奸诈、野心家,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实则来自师云才的妻子,失去丈夫的她愤恨不已,恨不得把所有的侮辱都于人前强加给胡弄玉,这一句,只是万千毒辣中的沧海一粟,偏偏胡弄玉听得最清楚。 “你说什么?!”胡弄玉大汗淋漓,心念最脆弱之时,也是眼神最凶狠之时,一边寻找那辱骂之人,一边利剑便已经刺去,那女子躲闪不及,登时血流如注。 若非冷飘零持剑挡下,那女子命都不保,凝视着恼羞成怒的胡弄玉,冷飘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真的是你。真是你杀的!”两人双剑错身,一个照面,强光刺得彼此都睁不开眼,瞬间,冷飘零忽而记起当年那个心碎倒在冰湖的白衣少女,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样子:“姐姐,姐姐,独孤宁他不要我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软,毕竟,她是无心的,她自己都不知情 紧要关头这一念之仁真是害惨了冷飘零,险些被胡弄玉续起的一剑击穿肩胛,危难之际凤箫吟惜音入局,一剑“风起澜沧”将胡弄玉剑势截下,胡弄玉剑术原就在吟儿之下,必须靠暗器、毒术加持方能和吟儿持平,奈何此时神不附体,竟是越打越乱,大势已去。 金陵知胡弄玉此刻慌乱说明她还有良心,不想她再作无谓抵抗,暗用心机,意欲卸下她所有心防,于是结合了冷飘零所知往事,直接对她言语攻心:“胡弄玉,独孤宁若知你这般罄竹难书,不知还会否愿意守护?” 金陵这话和师云才妻子内容其实一样,但表述完全相反,师云才妻子纯粹诅咒所以刺激,金陵换了语句和语序,却是实打实的釜底抽薪,高明至极。哀莫大于心死,一刹胡弄玉眼神黯淡,杀机全无,万念俱灰,束手就擒。 擒贼先擒王。连胡弄玉都已有投降之迹象,独孤映人和戴琛如何还能力挽狂澜?再也撑不到胡中原得到调令将主力大军开到。怪只怪他们寄望于胡弄玉清醒、擅自下令太晚。 吟儿原还想称赞陵儿一句聪明,未想自己这一剑绝杀打出,胡弄玉虽有投降之象,却并非握手言和,更非跪地求饶,也不曾后退半步,而是胡氏剑法,从来都是只进攻不防守,胡弄玉也一样,既然认败,既然伏法,既然生无可恋,那便结束在这惜音剑之下好了。 胡弄玉闭上双眼,非但不曾停止,甚至直接向前,朝吟儿剑尖上冲,这求死之景,直把吟儿看懵,差点剑都没来得及收。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剑迎刃而上,直接代胡弄玉接过了吟儿此招,及时救胡弄玉于危难。 吟儿这一剑力道千钧,林阡在前也未必消得了多少,却被此人完全化解,继而全部反弹,吟儿登时醒觉,霎时掀起万式反击,那人反手一剑回敬,挟雷霆之势冲灌,明显倒也拿捏好了分寸,不至于致命,却甚是惊魂——这套招式太狠辣,压着吟儿的万式尽数强攻过来,逼着吟儿不得不全力回防。 更惊魂的是,这套招式吟儿认得,那是前不久打渊声时候她见过的——残情天山双体系剑法。 最惊魂的,莫过于定睛一看,真是残情剑主,衣袂飘然落在眼前,挡在她和胡弄玉之间。 依旧是桀骜不驯的个性和石破天惊的行为,属于从不管别人怎么看的独孤清绝。 此刻他竟一把揽住这个千夫所指的凶徒,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同时不容辩驳地宣告:“我便是独孤宁。”  虽然低沉,却如雷贯耳,战局里里外外几重,兵刃之声都小了下去,直至鸦雀无声。 纵使林阡和戴琛,都停止了厮杀,各自脸上写满了惊讶。独孤映人愣了半刻,喜忧参半:“堂兄?” 金陵刚刚才说过这个名字,此刻不禁怔在原地。 独孤怕他们没有听懂,又补充了一句:“我便是那个要守护她一生的独孤宁。” 金陵、凤箫吟等人震惊之下,脸上都觉一片火辣,完全没想到刚刚的言语攻击都打回自己,可是难堪虽有,惊诧、好奇更多,独孤清绝的恋人,玉儿,那个传说中的玉儿,原来真的就是这位胡弄玉? 先前金陵就担心过独孤会站在敌人那边,如今最不想见的又一次发生了,黔西之战,他也是这般救下了东方蜮儿。 众人一直因他武功是年轻一代的无冕之王而敬他三分,此刻全都僵立原地,哪里愿意同他起衅。 胡弄玉原已心如死灰,陡然复燃,震惊不比任何人少,于她而言,独孤清绝从天而降,根本就是梦境撞进了现实,然而她此刻再也不是半夜之前的那个玉儿,一次次地给独孤宁原谅和机会,也不会看着他就泪流满面说独孤哥哥你回来了。 守护我一生?不觉得刺耳吗,不觉得是大话吗!事实上一夜都守不住啊! 人前他终于知道右手挽住她的手,可是她的惊愕里充斥着愤怒、排斥、仇恨,在独孤清绝最幸福和自豪的时刻,她一把推开了独孤,同时一剑径自朝他砍去,独孤始料未及,还想将她抱回,要害处全然虚空。 她的眼神幽深如古井般:“是吗,我的一生便到此为止了,那你愿意为我死吗!” 当此时,以独孤个性,恐怕真是被她杀死也心甘,然而林阡万万不能接受自己想要的两个爱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自相残杀而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来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一力甩开戴琛的纠缠而横刀击开胡弄玉之剑,约莫是力道稍微大了些,竟将胡弄玉排宕开一丈开外,独孤清绝本能救她,残情剑瞬即打向饮恨刀。 众人惊呼声中,林阡与独孤竟然交锋,战局内倏然天翻地覆,战局外同时日月无光。 当世刀坛,何人有磅礴如林阡,气吞山河,横扫八荒? 当世剑坛,何人有豪妙如清绝,笑傲天地,纵贯千古? 饮恨劈扫,紧贴着独孤耳根而过,那气势凶猛,那振聋发聩,都不是虚妄。 残情飘洒,直擦过林阡手背而下,这恢弘逍遥,这清寒夺魄,原不是谣言。 林阡的刀法,让独孤感觉身临天山,冰天雪地,一望无际,他不介意开垦这片辽阔; 独孤的剑法,令林阡感觉回到风烟境,无穷无尽的时空碎片,他极想勘破这些不完美的完美。 便看那刀剑相交,林阡一招“山势飞动”,却遇上独孤“从此送残山”,而独孤他“挑尽残灯”,却逢林阡“风烟万里”,虽都不是完全破解,但都能压制对方招数一二。 内力比拼,则恰似奔鲸遇游龙。 十年前的擂台上,独孤曾凭内力一招险胜胜南,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云雾山前十基本都在一个层次,却都比独孤要低一层。 那时他就身负“独孤轻诀”“回阳神功”“残情剑法”,后又得独孤残点拨,受易迈山真传,于京口修炼武功,继而上天山,由肖逝亲自指点,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下天山竟能与岳离比肩,甚至打破其反控。 而林阡,这些年来“白氏长庆集”已然助他内力进阶多次,更得高手堂磨练、程凌霄教导,实战中提升神速,意境有“昆仑崩绝壁”“盘路云梯”“万寓于零”“上善若水”,更加有渊声佛经助力,近来气力维持绵长。 一个精纯,一个雄厚,此刻各自施展、尽显神通,真是令观者过足了瘾。 文暄、风行、金陵、吟儿,都瞠目结舌,仿佛回到当年擂台下面,也不知给谁助阵为好。 当然这百招之外,还是被风行和文暄看见端倪,独孤的内力,终归比林阡要高一些,那大概是薛无情和岳离之间的差距。 好一个胜南,他却是以卓绝的双刀心法,在尽可能回避着内力的正面冲撞,那是饮恨刀一贯的“求生”“求不败”战略,所以目前还白热化的战局,仍然看不清一丝一毫的下风。 因他们只是切磋而非拼命,吟儿的心神逐渐随冷飘零移回到了胡弄玉的身上。 原来,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玉儿。 很多事情,吟儿都串联在了一起,包括十年前擂台上独孤之所以会输给吟儿,那个他极力保护的木芙蓉锦囊,赠送者应该就是他剑招“残情弄玉”的主人,胡弄玉。包括独孤认错的青梅竹马的东方蜮儿,他给那个女子的一切都是应该给这一位,胡弄玉。包括独孤从不肯伸出的右手和没有提升到十成的回阳心法,留给了,为了哪里都是胡弄玉。 吟儿也忽然有些理解胡弄玉,难怪她会对提前离开惜盐谷一事怀有愧疚,因为她最恨旁人不告而别,所以自会耿耿于怀,认为当初对阡吟和柏轻舟不告而别是伤人之举。 难怪她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换件衣衫。世界是彩色的,正反映出她内心几近黑白。 难怪她性情如此古怪,一半是她自己原有的、柔软温暖的灵魂,一半是曾经的独孤、后来她自己的保护色。 所以一半敏感,脆弱,那是受到小时候父亲死在眼前的刺激,另一半却冷静,坚强,印象中的独孤宁就是这样,能独当一方,完全靠自己。  冷风拂过,被半空中的青色提醒,吟儿一凛,收起了对她的好奇和怜悯: 她那么喜欢换衣衫的颜色,彷如有千面的样子,也可以解释成,她不停换衣色,换得越多,人格越多。 除了脆弱和坚强之外,还有的人格,是残忍、嗜血、冷辣无情。 她终究是凶手,再无心,也还是由她自己,亲手杀了那么多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不完全是她无心,不管为了谁,这王位,是她自己追逐的,这政变,是她处心积虑发起的。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第1313章 众口铄金 林阡堪称史上第一折腾之人,先前吟儿和胡弄玉争斗,他既要防吟儿杀了胡弄玉,又要救吟儿于胡弄玉毒术下;现在要为了帮独孤而打胡弄玉,偏独孤又要为护胡弄玉战他总之两面不是人。 可叹独孤剑术登峰造极,只是切磋,都令他抽不开身。 便这样缓得一缓,胡中原和胡凤鸣便率领丞相府主力兵马开到。 与六神无主的胡弄玉、戴琛、独孤映人不同,胡中原和胡凤鸣很明显冷静得多,在转移胡未灭和殷氏兄弟等囚犯之后,他们可能一路上都在准备着对策。 “上次你们劫狱,她说木匣里放着真龙胆,其实不过是骗冷飘零来施离间之计;同一个道理,她说竹筒里是真龙胆,难道就真放着真龙胆吗?不过诈你们而已!”胡中原抛出这样的说辞,诚然是一个辩解的好方法,然而早已过了那个最佳时机。胡弄玉就像当初的冷飘零一样,就算自己矢口否认都已经名声受损很难洗白,何况胡弄玉适才的种种表现更像已经默认。 “退一步讲,就算竹筒里是真龙胆,真龙胆也未必没有双生子。”胡凤鸣也极力为胡弄玉辩护,好一个双生子啊。过去的剧情能报应不爽,过去的细节自然也可以借鉴。 “才刚献世的剧毒之物,不会那么快就有双生子。”金陵摇头,“你东山国前任女王毒术天下无双,然而她从寒彻之毒到忘川水的仿制就花了数年时间。现阶段无可匹敌的真龙胆,怎可能在半个月上下,出现相仿毒药?”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有何人不能超越?或许对方这位毒术高超的女子,更胜前任女王,早已配出真龙胆。”胡凤鸣没有正视金陵,而是面向群众,一席话绵里藏针。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汇集向金陵,金陵这么快就对此地寒毒对症下药,不是没有她自导自演嫁祸胡弄玉的可能。任何事情,有能者总是最先受到怀疑。 当嫌疑分散,众矢转向,先前被命案和独孤双重打击的胡弄玉,慢慢恢复了少许理智,若有所思随众人一同看向金陵。而金陵始料未及,一时哑口怔住。 “据说,在丞相泼出竹筒里的毒之前,她就已经验证出死者身上是真龙胆。她没接触过真龙胆,怎么会知道?”胡凤鸣继续含沙射影,金陵此刻再说惜盐谷的证据,也一样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要说离命案现场最近的,也是这群贼寇,他们还抓住了丞相心神不宁的弱点,众口铄金,令丞相自己方寸大乱。”胡凤鸣看向胡弄玉,胡弄玉渐渐神魂附体,这才找回平素那个冷静自若的丞相,如梦初醒:不错,就是这样,险些被他们坑害 睿智如盟军诸多智囊,也无法对胡凤鸣找到的破绽加以反驳,竟生生被对手扳回优势,还顺带离间了童非凡,童非凡面露蹊跷:“原是如此?” “没错,这起寒毒事件的发生,对丞相没有一点好处,反倒是他们,占尽了便宜。”胡中原说。既得利益者是冷飘零这一方。 短短几句话,就停止了公众向冷飘零方的倾斜。 万万没有想到,胡中原和胡凤鸣方一到场,便稳定了丞相府军心,也控制稳了大局。 “牵强附会,照你这般说法,童村长也会因为这件事的关系理直气壮把我们双方全体驱逐走,对他最有好处,你是指他也有嫌疑了?”吟儿刚刚一直沉浸在为金陵感到不值的心情里,这时立即巧言反击胡凤鸣,毒辣地把童非凡拉回来:“也有道理” “无论如何,稻香村今日死伤者众,我方必会查案到底,无论谁是凶手,一定追责偿命,不过在那之前敬请村长记得,我们是客,而他们是贼。”胡凤鸣对童非凡保证之时,教众人完全看清,先前他们真是小觑了她,其实她也有领袖能力,而且不在胡弄玉之下! 童非凡点头,答应胡凤鸣:“好,既然你们是客,他们是贼,那我便限你们三日之内寻到真凶,否则就以胡弄玉是凶手处置。”胡凤鸣答应:“为表诚意,丞相便由村长您扣押。” “那么你们,可有什么表示?”胡中原转过脸来问盟军,意思是说金陵也该被作为嫌犯被扣。厉风行护金陵于身后,冷对众敌:“不好意思,我可没这诚意。” “我可代盟军被你们扣押,与她囚禁于一处。”独孤清绝立即结束了和林阡的打斗,若非他闻言而停,林阡也没法回来。 “不,万万不可!”胡弄玉猛然一惊,虽不像适才那般癫狂,却也难掩激动之情,最终却袭上一副冷面,避开独孤清绝灼热的目光,“关押也好,正好容我一人静静;不过,离他要越远越好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这颗心,越曾热过便越冷。  寒毒事件在童非凡的公平处理之下暂时告一段落,这也本就是政变双方交锋过程中横生的枝节。 未能借真龙胆之机扳倒丞相府,冷飘零在得到惨痛教训之后竟连一丝慰藉都不曾有,只能接受越狱功败垂成、人马折损大半的事实,短期内不再试图劫囚以免重蹈覆辙。一干人等退回先前的隐藏地休养生息。 然而作为丞相府首领的胡弄玉却也和独孤清绝分别沦为阶下之囚,虽女王军虎落平阳,丞相府也一时群龙无首,在胡凤鸣代管之下,与童非凡的关系竟趋于平等起来。 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如此看来真不是冷飘零,而是童非凡和胡凤鸣。 “若非这童非凡是局外人,论嫌疑,他还真是头一个。”吟儿事先就说过,童非凡人前表现懦弱、摇摆,却偏偏心思细密、表里不一,很会演戏。 “那个胡凤鸣,也真不是省油的灯,经此一役,大概收服了丞相府不少人心。”金陵心有余悸,那种千夫所指的感觉,此生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在想什么?”吟儿问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没说话的林阡。 “在想,投毒的凶手是谁。”林阡直言不讳。 “哦,还在怪我仇视你吗,对不住啦。”吟儿脸上一红,低声认错。 当时当地,胡弄玉好像已经证据确凿,突然出现一个等同嫌疑的金陵,等于又给了吟儿一面镜子,告诉她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为什么胡弄玉不能说也是被人诬陷?所以吟儿现在是这辈子最冷静最理智的时候,不至于支持胡弄玉但也绝不一口咬定她。 而金陵,一直以来都站在认定胡弄玉是歹人的立场上,真到自己被冤枉了一次,才抛开所有杂念想着公平一次:“胜南说说看疑点,我来站在支持胡弄玉的立场上,助你分析。”将心比心之后,她想着换个角度,或许有另一番光景。 “这件案子有个很大的疑点:凶手杀人,为何不只用真龙胆,而要用许多混合的寒毒?”林阡早就想和这样理性的女诸葛聊一次了。 “凶手对毒性的理解不深入,不清楚用量和组合。”金陵述说她的见解。 “不过也有可能是胡弄玉在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时候,因为思绪混乱什么都混在一起啊。”吟儿插嘴。 “一边去,给我上杯茶来。”林阡无语,赶紧把这岔话题的挪开。 “胡弄玉精神有病确实对一切都最成立,我们要换个思路,把她剥离开看问题,站在她不是凶手的基础上找疑犯。”金陵莞尔,“凤姐姐,虽说我见过这种病患的人,胡弄玉也确实有这潜质,但不代表每个性格繁复的人都是疯子。” “好吧二位,请用茶。”吟儿听话给他们端茶倒水,她也真想和金陵一样,把对胡弄玉的偏见全抛,可惜现在能抛一半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看法是,凶手是故意混合了很多发散的寒毒。因为真龙胆不外泄,不会有满目疮痍、触目惊心的感观,众人只会对看到的景象义愤填膺。”林阡道,“然而,很多寒毒都足够致命,没必要掺入真龙胆,凶手故意放进来,也是为了作出某种唯一仅有的指引。” “凶手是存心出卖胡弄玉,还拉着大众一起指责她、逼她不当丞相啊,真是太可怖了些”吟儿觉得在理。 “所以,胡弄玉的真龙胆是被盗了?被她毫无防范之人盗取。”金陵分析,“而且凶手熟知胡弄玉精神脆弱,知道胡弄玉辩解不了也完全不能发现破绽。” “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人,确实是出卖胡弄玉之后的既得利益者。逼胡弄玉不当丞相的受益者,表面看来是三个人,冷女王,童非凡和胡凤鸣。”林阡说,吟儿听到自己的说法被采纳,笑逐颜开:“是啊,我就说童非凡也有嫌疑,不过他显然不是。”敛色叹惋,“师云才临死前说‘胡弄玉的’,是胡弄玉的毒,还是胡弄玉的姐姐?没有说完,但肯定不是童非凡” “文暄夫妇在丞相府倒也有细作,但近不了胡弄玉的身,也并不曾搞鬼,所以冷女王也可以排除。”林阡说。 “与师嫂和童非凡无关却在害胡弄玉,能因此得到好处又能让胡弄玉毫无防范的,就是胡凤鸣吧。”吟儿鄙夷地说,“今天可算涨了见识,她先前都算韬光养晦,终于力挽狂澜光彩夺目。” “那句‘胡弄玉的’,也可以是胡弄玉的麾下。虽不是表面的既得利益者,却如果又继续加害胡凤鸣,会成为下一个得到好处之人,是以是潜在的既得利益者。戴琛、独孤映人、胡中原、浪荡子,无论有无时间证人,他们都有可能遣人放毒,动机一样是夺权。”林阡补充,“冷女王一旦离开权位,实则是群雄割据时代。支持胡弄玉的核心层出现动荡,是因有人觉得能对胡弄玉取而代之。” “胡中原和浪荡子本身就无时间证人,亲自动手尤未可知,独孤映人和戴琛离得最近,可以雇人也可以合作。他们四位虽说胡弄玉未必绝对互信地交托保管,但或许是胡弄玉认为不会出卖她所以没有防范的人,拿到真龙胆轻而易举。”金陵说。 “这么一来,嫌凶就多了。”吟儿愣在那里。旧案未结,新案又至。 “结合今日表现,胡凤鸣的嫌疑比他们略高。”金陵点头。 上次忘川水就把冷飘零及其身边的人全都怀疑了个遍,今次真龙胆又将胡弄玉及其身边的人一起拖下了水真龙胆事件,看来胡凤鸣三天之内破案很难,最后恐怕是随便找个替罪羔羊,弃车保帅。  “此外,这件案子和上一件案子,到底有无关联,也是我现在所思虑的。”林阡说,“如果两个凶手是同一个人且非胡弄玉,那么胡弄玉身边的所有人也要逐一排除杀纪景前辈的可能。” “杀我师父的凶手,需要符合一个最关键的条件。那个黄衣女子当年十四五岁,若说胡弄玉当时十八九岁还算靠近,胡凤鸣是她姐姐,其他人都是男人,都不现实。” “吟儿也曾见过唐心未,他看着七八岁唇红齿白,谁会想到其实已经半百岁数?再者银月在短刀谷女扮男装了许多年,竟一直没被身为神医的樊井看穿。人的长相和年纪、性别未必符合。”林阡摇头。 “倒也是,还有些易容术也可以以假乱真。”吟儿叹了口气。 “假设两件案子没联系,杀纪景前辈那桩拥有动机的,除了女王、胡弄玉之外,首屈一指是胡凤鸣。”金陵说。杀纪景外带嫁祸冷飘零,胡凤鸣最为满足“痛惜胡蟏无辜被杀、想要营救胡蟏的妻子、视纪景前辈为仇、视冷女王为敌之人”四大条件。 真龙胆事件发生之前,在纪景凶手可能名单上,林阡就提过一次胡凤鸣,当时金陵和吟儿质疑过胡凤鸣的“动机”和至关重要的“能力”,金陵更思维超前地指出,胡凤鸣胡弄玉如果不是一体、独立行动她瞒着胡弄玉,那她有什么理由脱离胡弄玉,又凭什么能力来单干? 想不到没多久就发生了真龙胆事件,胡弄玉成了罪人而她做了救世主,诠释了她们果然不是一体:有什么理由?为了夺权,她表面依赖胡弄玉实则却只是拿她当垫脚石。而凭什么能力?今天他们亲眼所见,胡凤鸣不做胡弄玉跟班的时候也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比胡弄玉更好,说她能胜任女王不是不可能的,这真是世人全小觑了她。 “所以,两件案子有联系的话,两件她都首当其冲,更加地逃不掉。” 然则她不会用毒、只会设置机关也是个不争的事实。阁楼上第一次会面就大打出手,性命攸关了她也没有过哪怕本能的武功或毒术流露,两次交手虽然机关都是她构造但开启都是胡弄玉,是真的没武功而又不会投放剧毒。 “如果作为主谋雇人下手,那她显然是有帮凶的,帮她在女王这里偷忘川水,帮她下毒杀纪景前辈,甚至可能还要帮她射杀师云才,至少一人以上女王身边那个偷忘川水的内鬼,实则不是为胡弄玉服务,而是为她胡凤鸣服务的。”金陵推测完,阡吟的心都是一凉—— “为何陵儿认定,师嫂身边有内鬼?”吟儿难掩忧心。 “因为就算胡弄玉精神有病、抑或她身边之人心怀不轨,不管是很早以前就获得了忘川水构陷冷女王,还是事发前才拿到忘川水临时起意他们都必须要拿到忘川水才能杀人。否则纪景前辈是怎么死的?凶手要拿到忘川水,就必须有女王身边的人做内应。”金陵道。 真龙胆事件上很多人嫌疑均分,忘川水事件也只能说胡凤鸣和胡弄玉嫌疑近似,这些都还无法确定,可冷飘零身边有内鬼、这偷忘川水的内鬼竟反而是十成存在的。这种事情教人如何接受?林阡吟儿都一时缄默。如果说先前还可以感性地不怀疑,可现在师云才等兄弟的死令他们都不得不狠心,怎么绕话题都绕不开。 “未必。”这时候叶文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和厉风行适才是代众人送独孤清绝下狱,安顿好了才回来,厉风行也点头:“我们有新发现。”  说是送独孤清绝入狱,实则不止那么简单,趁着丞相府众人都在胡弄玉那边嘘寒问暖,叶文暄和厉风行只留几个手下照应独孤清绝,他俩抓紧时间去胡弄玉的住处打探,那是半夜之前独孤从胡弄玉呓语中得知的方位。 他们这般暗自潜入、搜索蛛丝马迹,正是按照林阡的说法、看看有什么线索是他们遗漏。“结果我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那胡弄玉的住处,竟然只有简单的几瓶毒药,一张网,几种暗器,就没了”厉风行说。 “还能有什么?”吟儿奇问。 “钻研毒术之人,身边岂能没个几本毒药秘笈的?她难道凭空配毒吗?尤其是遇见我陵儿之后,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厉风行嘲道,“算了一看你也是没配过毒的。” “那又怎样,我们轻舟军师博览群书,屋子里也没一本书啊,看一本烧一本,全记在心里呢。”吟儿反驳,林阡蹙眉,觉得有些蹊跷。 “胡弄玉没有摄魂斩,就说明她没有天资,不可能是柏先生那种档次。”金陵摇头,“没天资,就要多读书。” 那时叶文暄正在房外掩护厉风行,未想丞相府众人陆续归来,叶文暄立即令厉风行打道回府,然而疾行至转角,觉前后左三面都有人声,是以毫不犹豫选择右路,便这么无声无息潜行到底,为避开一个差点发现他们的高手,不得已躲到一个半开半掩的屋子墙根下,当中有个女子,似是刚刚回到住处,甫一坐下便翻箱倒柜找东西,接着在案边翻看片刻,然后又四下寻找。厉风行趁那女子不注意偷瞄一眼,那案上陈列着的她翻箱倒柜找出的东西大半都是毒药秘笈,很多都在金陵的闺房里见过。 “那女子是?”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姓名呼之欲出。 那女子转过半边脸来,厉风行立马低下身去,他比任何人都大吃一惊,这熟悉的面孔,正是他们认为分毫不会毒术的胡凤鸣! “胡凤鸣,她若不懂毒,收藏和翻看这些作甚?”金陵咦了一声。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吟儿摇头,“不可能啊,胡凤鸣懂毒术,胡弄玉反而不行?这怎么可能?我记性没错啊,阁楼上用毒术打我的是胡弄玉吧?” “应该是胡凤鸣能配制毒药,只是不会隔空施展之术;而胡弄玉则恰恰相反,武功高强,但对制毒应该了解很少。两个人都藏得很辛苦,一个深藏不露,生怕别人知道她怀才,一个则藏着自己几乎一窍不通的实际,色厉内荏。”厉风行说。胡凤鸣胡弄玉姐妹都没想到会被盟军趁着这节骨眼搜查她们的住处,所以这些秘密都是她们刻意藏掩的事实。 “可如果胡凤鸣什么都懂,却从幼年就一直瞒着众人,是什么道理?难道她不想得到长辈的垂青、成为同辈当中的出类拔萃?只要她展现实力,长辈们一定是会把丞相之位给她的,所以哪还需要现在夺权、谋害?”吟儿难以置信,这简直有违常理。 “只有一点可以解释,她很小的时候确实愚钝,后来终于开窍却已经有胡弄玉袭了丞相位,于是她妒忌起了胡弄玉,想要夺走她的一切,是以韬光养晦”金陵猜。 “可是胡弄玉有什么好妒忌的?即使藏住了几乎一窍不通的实际,她也还是很愚钝啊,连摄魂斩也不会,还好同辈都很愚钝”厉风行哈哈笑,金陵咳了一声他一愣,突然发现把金陵也嘲讽在内了,赶紧改口:“事实上只要胡凤鸣露出才华,胡弄玉都会心服口服让位给她,所以有什么好妒忌?争都不用争啊。” 是的胡弄玉没有什么让人嫉妒的资本,不客气地讲在胡氏族人里她也是废物一个,身为胡潇的后人她居然不能操控虫豸,据说在她懂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曾被人耻笑,和胡凤鸣的待遇大同小异。所以她才那么依附独孤清绝和冷飘零,二十年来苦练武功来补救。 不像柳月和柳湘,妹妹嫉妒姐姐起码是有原因的,当年柳月天之骄女,柳湘黯淡无光,自然妒火中烧,而现在,两个黯淡无光的,有什么好妒忌。 “这姐姐嫉妒她妹妹,只有一种可能,是她没妹妹长得漂亮。”厉风行说,“你看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妹妹就倾国倾城,姐姐就姿色平平,这何尝不构成嫉妒的动机?” “你到很了解女人。”吟儿笑起来,“不过这话我也信,这胡弄玉的容貌很有侵略性,确实是男人看见会动心女人看见都要嫉妒的。” “哈哈哈哈,我可不嫉妒。”金陵自大地和她对笑。 “因为妒忌美貌,所以心思叵测,胡弄玉心知肚明,因此貌合神离,毫无让位可能,胡凤鸣才步步为营,不敢展露最终背后一刀?”林阡觉得女人心是最难猜的,这些未必不成立,只有胡凤鸣藏拙到底才能让胡弄玉对她最终忘记防备。 “其实,阁楼上我们倒是见过她俩姐妹情深,更像同病相怜”吟儿神色一黯,刚刚他们就已经推测了胡凤鸣在两个案子上叠加的嫌疑极高,现在加上叶文暄和厉风行的见闻变成了最高,直接超过了胡弄玉。纵然如此,还是要讲出她内心的感觉。 “我不知他们在纪景前辈的事情上有没有合作过,但胡凤鸣如果是真心对待她的妹妹,何以在胡弄玉出事前后是两副样子,何以要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实际能力?总是有原因的。”金陵道,“凤姐姐,虚与委蛇的事情咱们见得也不少了。” “好的,就算是真的不睦,也为了王位筹谋已久,那她是怎么获得忘川水的?师兄刚刚说‘未必’有内鬼,是什么意思?”吟儿问。 文暄说:“小师妹和厉夫人先前和江西八怪的一番对话提醒我有过怀疑,现下觉得有一个可能的方向。” 昨晚金陵和醉花阴对话时,和吟儿一起狡辩称,要再等个一年验证到底是不是忘川水。“如果真相是不仅寒彻达不到、忘川水也同样达不到,只不过胡弄玉是为了政变故意伪造证据呢?” 金陵这句话当时就提醒了文暄:寒彻之毒,忘川水,双生子,有没有可能还有一种,三生子!? 不是胡氏全族都会配的仅有半个月衰减期的寒彻,不是衰减期能超过半个月但还没证实能经年的忘川水,还有第三种毒,就是纪景骨灰里残留的致命毒药,真正的杀人剧毒。 “都达不到,那我师父如何会死?实在是强词夺理!”醉花阴曾经咄咄逼人,是啊,两种如果都达不到,那如何会死? 第三种!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内鬼这一说了,杀人的忘川水,是真正的凶手自己配出来的。”吟儿喜不自禁。 “昨晚我虽有这猜测,却一直在纠结是否胡弄玉自己配出,毕竟飘零和她做了这么久的对手,知道她和胡蝶前辈之间的差距。”叶文暄道,“今天在胡凤鸣窗外看到她翻看毒术方面的秘籍,是时候把胡弄玉自己配出改成胡凤鸣自己配出了,然而胡凤鸣和胡蝶前辈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少?” “这可能性未必不能成立。她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拆除过我母亲的权威。”金陵说。 -“你东山国前任女王毒术天下无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有何人是不能超越的?或许对方这位毒术高超的女子,更胜前任女王,早已配出真龙胆。” 诚然外行人更爱说大话,但如果是个毒术方面的内行,却敢这么信誓旦旦地拆除权威,起码有足够的把握能靠近权威,或者见过打败权威的人。 “竟是这样的深藏不露吗,胡凤鸣能配出寒彻和忘川水的三生子,然后自己雇人隔空施展出来,杀了我师父?”吟儿说。 凶手是胡凤鸣的可能已经上升到将近十成,更加排除了冷飘零身边有内鬼,可惜一切还只限于推测,而且林阡、金陵、叶文暄等人的一番梳理,其实还是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和有能者入手的,若是凶手更加暗藏,甚至和政变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就更难推论。  众人又谈论了片刻顺带着用起午饭,林阡看吟儿一个人走到偏僻处去、呆呆望着外面的群山积雪,知道她有心事,于是借故离席走到她身后。 “怎么?”林阡低声问。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碰到师父的事,发起脾气来就像驴一样,拽也拽不回头。”吟儿转头,认真问。 “形容得很贴切。”林阡忍住笑。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胡弄玉真是冤枉的,那我可差点成了凶手的帮凶。”吟儿说,“心里也有点对不起她。” “凶手似乎很洞悉人性,知道吟儿是这种脾气,甚至会出杀招逼出胡弄玉放真龙胆。”林阡点头。 “但如果今天你们剥离胡弄玉之后的破案都是错误的,凶手仍然是她臆想出来的另一个她,胡凤鸣确实有才、确实有秘密但她没有害人,那我又该怎么做?”吟儿问。 林阡一愣,吟儿其实看得很透,他们推敲了很多,却都是建立在万一凶手不是胡弄玉的基础上的假说,而且和敌人一样都是在猜谁获益最多、谁能力最强,如果胡弄玉真是无辜,那他们当然更全面、更清醒,但如果胡弄玉到最后还是凶手,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多此一举,而且还成了吟儿讽刺的胡凤鸣那种人,好像成王都是阴险害人,败寇都是无辜遭殃似的。 “吟儿,若真如此,听凭自己的心念即可。”林阡引导她。 “我问师嫂,为什么可以不计较父仇,师嫂说,她的父母应该和她想的一样,这仇恨本身并不是冥顽的,只是个偶然的事故而已,所谓报仇只是争气,又是何苦。我想起师父临终遗言叫我不要报仇,或许也是一样,他偿还了他的债,我又何必让这种因为偶然而延续的仇恨冥顽下去。想想郭子建和郭傲两位将军,想想听弦,瑞杰我当真不如他们,他们可以放下仇恨,为什么我不能?” “吟儿能想通,自是最好。”林阡欣慰一笑。 “我可以试着去放下纪景师父的仇恨,但是今天稻香村的无辜民众,我希望凶手不是胡弄玉。” “我懂,有些仇恨能谅解,有些却因为涉及国家、种族和人性,所以不可饶恕。”林阡理解地说。 “嗯,如果真是胡弄玉所杀,即使你或独孤回护,我也不会轻饶,她再无心也要伏法。”吟儿说,“如果不是她杀的,我也必定向她道歉,化敌为友,迎她到你的帐下。从今日起凤箫吟绝不冲动、偏见、和仇视林阡。” 他为这最后一句淡淡地笑起来:“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我们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人质呢,倒是有些担心独孤大侠,不知待在那里会否无趣?”吟儿担忧地问。 “主母放宽心,别以为那边锁得住他。”他按着她坐下伺候。 第1314章 一生一世 世间除了胡弄玉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锁住独孤清绝。 早在丞相府众人嘘寒问暖之际,他便听音辨位剔出了胡弄玉所在,无需撂倒门口的守卫,直接破瓦上屋、飞檐走壁、风驰电骋、继而从天而降、一气呵成落在胡弄玉眼前即可,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点,胡弄玉怕是要当场晕过去。 她却并非坚强、冷血或清醒,之所以此刻竟岿然不动,只是误以为自己又精神分裂,因为太想念他却不愿见到他,恨爱交加凭空捏造了他。 所以睁大了双眼,只怔怔注视着独孤,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任时间就这样悄然溜走。如果条件允许,独孤也愿意整整一天、整整一生都对着她蹉跎。 然而狱中微弱的灯光,还是投映出他真实的影子,胡弄玉乍一望见,万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兀自有一丝惊慌闪过面容,却又克制着心绪快速地冷静下来。 “玉儿。”独孤凝视着眼前女子强忍震惊故作镇定的样子,那些都是属于玉儿的绝对错不了的微神态。 “答应被囚禁的诚意,竟是这般稀薄?”她冷笑一声,掩饰住所有的心绪之后,不想追问他是如何出现,终于决定以这样的姿态来面对他。 “玉儿,答应被囚禁,只是为了能与你被关一起。”他剖白心意,上前一步,难忍激动。 “别过来!”她本能后退,噙泪颤声,昔年玉儿的胆小和敏感,他一览无遗,更增爱怜。 她还哪里如愿静得下心,看见他心思就全散乱,好在他因为她的眼泪而听话地停在原地,动情地说:“玉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她努力收拾情绪,过程中却一直紧盯着他,警觉、防备、犹豫、欣喜、怨念、疑惑,全然交织在一起,浑不察脚边竟窸窣作响。 独孤眼疾手快,当即上前驱赶,胡弄玉一惊,误解他要强行冒犯,大怒一句“放肆!”随即袖间剧毒出手,直灌独孤而去,原意只是要迫他闪开,谁料他闪都不闪,竟还抱起她滚开一转,同时残情出鞘,却是朝着相反方向。 强光刺得胡弄玉睁不开眼,才刚定神,腰却被独孤揽得太紧,胡弄玉羞愤之余,抬掌就朝他打,直扇了他一耳光:“靠近我,谁给你的胆子?!” “玉儿,有人要害你。”他没躲这巴掌,连她的毒术一起,尽数受下,此时还留了八分体力,对她说出这句话,她一愣,中止这伪装出来的疾言厉色,凝神去看残情剑方才出击的方向,那里躺着一条不该出现在此的毒蛇,此刻身上还散发些许寒气。 她一凛,知道独孤此话不假,沉吟:“是那个冒着我的名头,用真龙胆杀人的凶手。”她其实不想怀疑林阡凤箫吟,但不觉得自己身边有异心,所以更宁可觉得是冷飘零害她。 冷风错乱了灯火,她忆起今晨冷飘零的手下留情,突然开始动摇到底冷飘零有没有背叛过她,昔日友情与后来敌意矛盾对立,如泣如诉,难以释怀,令胡弄玉长长叹了口气,便这么略一失神,冷不防脚下又窜出个异物,一时忘机、吓得惨呼一声,独孤如电般出手,为她斩去又一毒蝎。 “这里不安全,跟我走。”他才不想管那么多的权位斗争、恩怨情仇,只知道不能由任何人伤害他的女人。 她左手被他右手牵起,机械性地迈开步子,半晌才逆心说出一句“放开我”,身体却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一起,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迷惘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的胡丞相,是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失态地叫出声?上一次,踩到个毛毛虫当场吓哭,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一样地,一样地有这个人在身边。 “玉儿,千山万水从此我带你去。”是梦还是现实,是回忆还是当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都是他在说,说给她听。 独孤强行带着玉儿破瓦而出,牵着她掠过一片高屋、再腾云驾雾一番、直穿过街头巷尾、淹没于茫茫人海。不肯放手,十指紧扣,直到终于脱离了主村范围、来到那竹边桥畔,两人虽还疾行,胡弄玉却不再低头避开独孤的眼,四目相对之时,她那满腔的怨恨竟变得那么渺小,被他积蓄了半生的热情融化:“玉儿,别恨了,爱下去。” 半刻之前,她原还想打他一掌,斥他轻薄、忘情,半刻之后,却觉得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偷挖山芋在庄园里逃遁的少女,只有与他在一起时才会变得勇敢,不管做了怎样的错事被多少人痛骂混账。 骤然竹上有雪飘落,零星擦过她手,冰冰凉凉,她一颤,用尽全力告诉自己,不,他在骗她,只要她再信他一次,便会被他再负一回,可是纵然是她也控制不住眼眶的湿热,手心的滚烫和喉咙的灼伤:“独孤哥哥,今生莫再负我” 话音才落,轰然巨响,前方左右三个方位同时剑鸣之音,带动这竹上积雪倾盆而下直压独孤弄玉,独孤残情剑轻轻一挑,原先还大半都冻结成块的雪全部碎裂成片,纷纷扬扬向天卷席如有千万里,浩瀚激越仿如拔地而起,给这原已晴明的天气又生生下了一场逆天的雪。 漫天大雪之中,三人应声而落,持剑在手,分明江西八怪的醉花阴、满江红、韩莺,他三人此刻都满脸怒容,醉花阴尤甚:“休想带走疑犯!” 一语道破他们本就不是胡弄玉可以全心信赖的友军,而又因为真龙胆事件回归成为政变中立者,此刻,他们或许都该是童非凡那边的人,分毫不能接受疑犯逍遥法外,而独孤清绝的神情姿态,恰恰写满了逍遥二字。 “她不是凶手。”简短五字,声明了他一定要走。 “何必护短!”醉花阴横剑于前。 江西八怪造出那么大的声势,原是想通过周围群众向胡凤鸣、童非凡等人示警,真没想过能惊得住独孤清绝。天下谁人不识,独孤清绝是整个南宋武林的独一无二,即使以三打一,江西八怪也是占尽了劣势甚至可以说望尘莫及,只求能撑到援军到来。 “我与她青梅竹马,岂不知她的良心。”紧抱着胡弄玉的独孤清绝,言辞凌厉,剑法恢弘,双重力量同时震在胡弄玉胸口,令她觉得此刻只消闭上眼睛,等着血雨腥风落下便好:是的我不是凶手,独孤哥哥,被你肯定,我本是个善良的人 江西八怪以三足鼎立之剑阵,原还试图捆绑独孤清绝半刻,却连两招都牵绊不来,独孤仅凭一只手就可以轻松将他们打败,战局中只见一道寒光,轻松吞噬下三段铁色,不费吹灰,收割之势。 援军根本不可能到,所幸有人正巧在侧,眼看着韩莺比武时一招不慎,险些把脖子送到独孤剑下,他一跃而上将之救下,同时兵刃出鞘挡下独孤剑招,站在了独孤身前的第四个角上。 “映人,你要做什么?”胡弄玉恢复神智,看来者竟是自己侍卫、独孤清绝的堂弟独孤映人,惊疑之下,厉声喝问。 “丞相,不能就这么走!”对手是独孤清绝,根本容不得独孤映人多说什么,于是遇强则强,属于独孤残的剑法也频频闪现,精彩纷呈:“堂兄,对不住了!” “老实说,适才谋害我的寒毒,是否你放?”胡弄玉面容冰冷,语气毒辣。 “谋害?!”独孤映人不解,本就不敌,一时再难接剑。 胡弄玉岂能接受麾下与自己为敌,但不得不作此怀疑:“下毒杀我逼我越狱,是希望作出我畏罪出逃的假象,一旦援军追赶围攻,我恐怕百口莫辩,但如果我一走了之跳了出去,便与此地恩怨再无干系。”于是,谁拼命拦着她帮援军抓她回去受判,谁就有极大的可能对她不利。 “下毒?”独孤映人一惊更甚,下风愈发明显,脸上却全然不知情之色。 “别装了!否则你怎会这么快就跟上我们!”胡弄玉怒道,独孤映人神色里一丝凄苦:“我,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原因。 “谋害你”韩莺杵在原地,喃喃自语,“不过,他好像确实是紧跟着他俩一起来的”一旁,醉花阴、独孤映人和满江红暂时合作的三人剑阵也还是撑不过独孤清绝四招。 “丞相,相信我,拦你是为了你好”满江红和醉花阴一瞬皆被斥退,独孤映人一人难以为继,苦撑之余挣扎着解释。 “当真不是你?”胡弄玉杀机略敛,勉强信了映人的痛苦表情。 独孤清绝冷冷抛了一句:“浪费什么时间?四个一起上吧。” “多年不见,性子还是这么令人讨厌!”醉花阴臭着脸卯足了劲再上,韩莺见满江红强行支撑、急忙听话上前补位,江西八怪其实都参加过云雾山比武,奈何十足差了独孤清绝一大截,剑法被他这么一照,几乎都破绽百出如没练过武。唯有独孤映人的剑法离奇,有独孤清绝初涉江湖时的影子,配合着飞剑化匕的绝技,倒是有几招能在残情剑下大放异彩,可惜,形势却一直由独孤清绝牢牢把控着。 “得罪了丞相、堂兄,你二人若一走了之,才是真正的罪名坐实!”独孤映人手上已然见血,却宁可负伤也要将他俩拦下。 “我不杀你们,江湖再见吧。”独孤清绝一剑破空,锋芒化作龙腾虎跃,一袭白衣所向披靡,众人战到险象环生,他才略有三分上瘾,却是及时制止了杀戮之念,毕竟不该伤他们性命,破了他们的拦挡就好。 “情到浓时,竟糊涂了?!” 不知是出于对交锋天生的嗅觉,还是无巧不成书胡弄玉注定离不开,当是时又有一人降临这竹林之内,适才逆天而去的所有冰雪,无一例外由他带回、重新置入这青翠竹林,不刻这些冰雪便又有团聚之势、于半空中横冲直撞、不时割扫众人脸面。 浪荡子他一边饮酒,一边舞着三尖两刃,伫立正前方,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独孤清绝聚力于残情剑上,挽住胡弄玉决意冲关:“我很清醒,你若信她就放她走,勿教她留在这是非之地!” 刀剑相错,只在刹那,杀气对冲,难堪承受,寒光四射,不可逼视。 浪荡子依稀是睡了一觉刚起来不久,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刀招和半夜前同样奔放粗豪,同样半醉半醒,同样毫无重复。 “还没我这醉汉看得通透——留下至少还有机会公审,逃跑了你们等同默认,虽可神仙眷侣超然世外,却落下个畏罪出逃,甚至泯灭人性的名声。”浪荡子醉眼看人间,倒也真通透。 “名声而已,计较什么。”独孤清绝本就无所谓,对他来说玉儿的命最宝贵。 也是才休整了半夜还中了些微毒药,独孤剑招仍然不改形散神聚,炉火纯青的天山剑法,在与生俱来的残情剑法中穿针引线,相得益彰,滔滔不竭。 浪荡子倏然调运全力,刀招更盛,纷至沓来,翩翩然恣意疏狂,强大的破局能力无处不在。 竟要这般抓紧时间每个方面都同时切磋吗!独孤心念一动,分明控制不住自己的独孤轻诀,要随浪荡子一同腾挪起落。 与此同时,回阳心法与通天神功两相对峙,竟好像在刀剑之侧以气力汇聚了两道光墙,相互推挤、穿插、煎熬,一个寒凉,一个灿然,不分上下。 就在独孤臂弯里是以靠得最近的胡弄玉,只体会到二人击打之快,自己每寸肌肤仿佛都随之脱落,而二人相撞之慢,好像正从彼此锋芒、躯壳间穿过一般,令人心脏受累。不敢眨眼,眼帘晃动之际,都错觉是雷电要劈了自己。 残情三尖,忽纵忽横,时挡时砍,惬意狂乱,漫天飞雪,有升有降,有凝有散,盘旋纠结。 虽慨然有金戈铁马之意,又飘然有羽化登仙之感,如骑游龙在万千战鼓之中乘风破浪,却遭逢一庞然大鹤掀起翅翼狂拂乱扫,胡弄玉一时之间,连现实都忘记了,哪还记得浪荡子其实是她的麾下。 潜意识里,此刻拦着她逃的,都是在害她,也许她本性和独孤是同一类人,不愿意管那些纷纷扰扰,世人说什么由他们说好了。 “好的你们都不在乎,那么胡氏呢,却落得个满门罪犯的名声?!”浪荡子的这句话成功地打穿了胡弄玉的心防,惊回现实,桥畔已添了百人,其后还络绎不绝,她发现浪荡子成功地拖延了独孤的脚步。好一个浪荡子,你究竟是个出世者还是入世者。 很明显童非凡的人已经陆续赶到,胡凤鸣、戴琛和胡中原也一个不少,他们接二连三地冲上前来,或将此地围起,或是亟待参战。 而她,是胡氏的领袖,虽然心里不想,却也当了好些年了,一走了之、隐逸遁世?虽然身体自由,心却不会。 “留下,澄清一切。”浪荡子如是说。 “留下澄清?你想得太美,看见了吗,那些人,凶手也在其中,不会给她辩解之机,只可能为她准备了确凿的证据。她一旦离开那牢狱,就只有彻底放下、远离尘嚣这一条出路。”独孤没有察觉胡弄玉眼角的动摇,依然在向浪荡子陈述他想带走玉儿的决心和理由,浪荡子虽勉力破解了他的“残灯无影”,却也付出了右臂被伤的代价。 独孤清绝虽不像叶文暄、金陵那般智囊,却也经历复杂、看事情深刻,他不是毫无缘由要带玉儿私逃,只是觉得公审不会公平。 “可是,你不想帮她找到凶手吗?”浪荡子一向玩世不恭的刀法里,竟平添了一丝坚决,忽然间风格大变,也令独孤险些猝不及防。 “今次她若不走,必然会被加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独孤何惧性命之忧,但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偏偏是她!说话间,独孤以不变应万变,剑化苍龙,紫气浮游,电光火石间出手,将浪荡子的出奇一刀击得粉碎。 虽胡中原、胡凤鸣都已奔赴战局之侧,但浪荡子却明显被独孤说动:“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承诺会回来,我便也不再拦阻。何况,你又赢了。”收刀让路,剩几个等闲之辈,怎能拦得住独孤,一边报以浪荡子感谢目光,一边拉住胡弄玉就要离开。 然而再强的力道,遇到那个人总会变柔,当那个人不愿勉强,就一定强迫不了。独孤清绝诧异回头,只见胡弄玉容颜决绝伫立原地:“独孤哥哥”她明明被浪荡子的话打动,关于胡氏那几十年都洗刷不掉的耻辱,“我要留下来面对。” 其实那耻辱,独孤也尝过,上一代的懦弱,下一代的使命。 他知道玉儿之所以留下,不止因为浪荡子这么说、也不止胡凤鸣已出现,更重要的是,童非凡在占据舆论之后,将她的母亲都已经押到此地,似乎以此对她示威。他们,全都知道她是孝女,会为了母亲政变自然也会有所顾忌。她的母亲,多年不见天日,乍一见到这副情景,竟是连连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缓得一缓,独孤弄玉已经走不掉,稻香村几乎所有村民都已在场,这铁桶包围恐怕只能进不能出,三日后的公审眼看前移到近在咫尺。 “凶手,休想畏罪出逃。”童非凡冷道。 “胡说,丞相只是被他蛊惑,他可是对方的人!”胡中原怒不可遏,“已经给了你们人质,何必还咄咄逼人。” “弄玉,你为何这么傻!可知你此番害苦了娘?!”胡凤鸣亦恶狠狠瞪着独孤。 独孤虽停了脚步,却没有放开胡弄玉的手:“好,留下。”顿了一顿,理好胡弄玉染雪的鬓发,“只要玉儿对我笑,在哪里不是一样?”  却说独孤清绝以少胜多之际,正是吟儿和林阡倾谈交心之时,吟儿终于听劝端起饭碗,却听岗哨接二连三对冷飘零报信,听得她几乎每咽一口、每分次心。 “好像有人在竹林打起来了,声势极大。” “三四个围攻一个。” “即使这样都打不过。” “好像是独孤大侠” “他们终究拦住了独孤大侠,说他逃跑有问题,可能想就地正法,全部人马都已经汇集到了竹林去。” 吟儿原还镇定,听到最后独孤被擒,大怒饭碗都掀掉:“就地正法?谁敢动我独孤大侠!”拍案而起。 林阡见吟儿关心则乱冲了出去,唯恐此事有诈,便吩咐冷飘零严阵以待、厉风行协助驻守,与叶文暄金陵一起紧追而上。 到达那水泄不通的包围外数丈远,黑压压一片完全看不见独孤所在,唯能硬起头皮一直往内挤,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清。 中心处,众人极有默契地空出了一大片,胡凤鸣和童非凡分别领着各自身后一众武者,说是威慑、审判,倒像是在自我保护。 独孤和胡弄玉则被缚相视,公审似乎已经开始,却无法在他俩脸上看到一丝犯人的感觉。 胡弄玉脸色红润竟有些甜蜜,独孤清绝则一脸沉醉如饮酒般,吟儿原还愤然,这时都有些被传染,忍不住笑:“我原还蹊跷,独孤都有打不过的人?现在懂了,漂再远的船都找得到岸。” 叶文暄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灵光一现,循声望去,若有所思。 “弄玉,关你之处,看守尽被毒死,与你身上的无异,这点你要作何解释?”胡凤鸣走到弄玉身边,问。 胡弄玉原本红润的脸上突然满是煞白:“我也只是怕他们发现!” 独孤一震,原想解释没这回事,可是回想起来,适才带她破瓦上屋之后,便一直看路疾行,加上中了剧毒,也没留意当时的她是否向下泼洒,然而独孤潜意识里,只觉玉儿不会这么做。 胡凤鸣忧容满面,连声道:“弄玉,弄玉,你,你不该啊”  独孤清绝心念一动,玉儿留下来的初衷是辩解,是维护胡氏声誉,此时此刻哪像在解释,更像在招供。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着了谁的道?正待帮忙辩解,却觉思维凌乱,连忙调匀气息,才不至于也跟着招供。 一时之间,竟后悔同她留下,他和玉儿因为直面过牢狱里的凶险,所以第一感觉都是此地不宜久留,这个感觉,是对的!是的他预料得不错,留下根本就会百口莫辩——没有辩解的机会,因为有人对他和她都下了剧毒,让他们顺着那人的剧本承认罪过。 所以当真如此,只要越狱,就必须彻底离开,方能存活,否则就是此情此境,毫无还手之力;而当时牢狱中全然致命剧毒,如果他没来胡弄玉的下场就只有死。畏罪私逃和畏罪自杀,凶手给胡弄玉造就的宿命。 另一厢阡吟不知原委,看胡弄玉一条接一条招供、丞相府众人脸色也是愈发不好看、围观者则越来越情绪失控,而独孤清绝竟罕见地沉默一动不动,他二人觉察异常,对视一眼,立刻想到究竟要如何维护此地秩序,而没有当即想到下毒那一层。 金陵略有天赋,觉察到一旁轻微寒气,竟是发自浪荡子刀刃:胡弄玉那句话原已坐实了精神分裂论,但她的改变前后都好像受控于胡凤鸣,现在浪荡子这刀上留存毒药,据说他适才又同独孤打斗过这案子真是扑朔迷离得很 这公审之地,内外气氛可谓冰火两重天,吟儿只觉前边都噤若寒蝉死水般静,后边却是人声鼎沸热血沸腾,她身上血液控制不住地忽冷忽热:该不会火毒发作了?怕死的她登时忘记了关注周围一切,冷不防头顶震响紧接着连声尖叫,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被林阡推倒在地、护在身下。 惊魂未定,才知适才所立之处,有积雪崩落大如斗,许是激战过多,或是群情激烈,才导致这竹林雪崩,吟儿看林阡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然而抬头却看金陵面如土色,循声望去,原来积雪崩落不止一处,受害最惨重的莫过于公审的最中心处 烟尘散尽,胡弄玉和胡凤鸣原先站立地带,早被砸出一片窟窿,若不及时逃开一定死无全尸,所幸千钧一发之时,独孤拼尽全力带她们脱离了险境,胡弄玉虽不曾受伤,胡凤鸣却像是被擦伤而昏迷不醒。 而金陵之所以瞠目结舌,是因为另一处雪崩打击之下,有人不顾一切地将胡弄玉和胡凤鸣的母亲扑倒在地,与林阡对吟儿、独孤对玉儿的做法如出一辙。 戴琛?! 第1315章 真凶现形 雪压竹林,竟至崩塌,事先谁都没有预料,趁此惊慌失措、以讹传讹、急需维稳之际,金陵给独孤清绝和胡弄玉解开了令他们神志不清的迷魂剧毒,独孤清绝不作犹豫、立刻带着胡弄玉姐妹冲出人群,阡吟、文暄、金陵留下为他们殿后,沿途林阡不忘询问了几个外围群众在他们来之前这里发生的事。 公审过程中这一幕幕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令众人不虚此行又更觉一头雾水。 “不得不说,太多人都有疑点,譬如围观者告诉我,独孤映人几乎在第一刻就追到了独孤你和胡弄玉,如果不是正巧就守在牢狱边,就算侍卫发现也不会那么及时。然而他为何要守在牢狱边?只是巧合而已?”林阡百思不得其解,问独孤清绝的看法。 彼时胡弄玉将昏迷的胡凤鸣抱进了冷飘零暂住的山洞救治,吟儿没有留意听林阡讲什么,只看着胡弄玉和冷飘零好像冰释前嫌的样子、有些高兴又有点憧憬——倒真心希望,这胡弄玉不是暂时停靠在我们这里。 她知道,胡弄玉是独孤情感的岸,而独孤是胡弄玉南宋江湖的岸。 却听独孤清绝回答林阡:“因为映人他,也爱着玉儿。”一句就把吟儿耳朵抓了回来:“啊?” 林阡不禁一愣,呃,又一次不解风情了么。 “他自小就跟在我们身边长大,即使不是爱慕,也必然特别关心玉儿。”独孤清绝叹了口气,“独孤氏在东山国已然败落,他完全可以脱离那里、外出寻我或找爷爷投靠,不止一个叔伯长辈这样做,他却始终宁可在玉儿身边充一个侍卫。” 金陵回味群众所描述,当时独孤映人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原来是暗恋难以启齿?幽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是猜的。”独孤清绝又一本正经地画蛇添足了一句。 众人汗如瀑布,心想要不是说这话的是独孤,指不定以为他刚才那一席话是唬人。 “我适才察觉到,浪荡子刀刃上散发寒毒之气,当时当地,也只有他一人能对独孤你下毒。”金陵又梳理出另一个疑点。 “其实不然,他与我交手之际,彼此都分身乏术,当时只有可能是第三方下毒,寒毒扩散到刀刃上留存。”独孤摇头,自信当时浪荡子腾不出手。 “只需看残情剑上有否相似迷魂药。”林阡提醒,金陵照做,果不其然,只是残情剑上寒毒较少,所以才较难洞察。可惜只要存在必定有痕迹。 “然而这浪荡子为何一改往昔不问世事之态,一定要拦住你二人?”金陵蹙眉。 “超脱之人,诸事不问,也有一个半个例外,胡氏全族的名声,便是浪荡子最心心念念守护。”独孤清绝回答,“昨夜我尾随他时,发现他还对前任女王念念不忘。” “前任女王?”金陵一震。 “东山国与外界消息互通,他应该早就知道令堂仙逝,却决心继续守护着她曾经的事业和家族。”叶文暄经过驻足,叹息不已。 “怎么令堂?”独孤一愣,才知天下之小,笑,“难怪昔日见到厉夫人时,只觉和玉儿相似相貌,原来前任女王便是令堂。” “又遇到好一群情痴”吟儿微笑,她其实更乐意听到嫌疑的排除。 “可是,那戴琛救胡弄玉的母亲,该不会也用情爱解释?”厉风行一边吃果子写书一边插嘴问,“那可就不正常了啊。” 是的,别人的情爱都能洗刷罪名,唯独这一段只会加深嫌疑——若真是如此深的感情和执着,则戴琛完全符合杀纪景并嫁祸冷飘零时“痛惜胡蟏无辜被杀、想要营救胡蟏的妻子、视纪景前辈为仇、视冷女王为敌之人”四大条件,以及能解释其为何投放真龙胆嫁祸胡弄玉:正是为了这红颜知己夺权。 “当初我提出那四大条件,其实营救胡蟏的妻子这条未必一定要成立,因为在诬陷冷女王杀纪景前辈之后,救出胡蟏的妻子只是个顺带的好处,不见得就是凶手的初衷。当然了,是初衷就更符合。”林阡道,“上午我们探讨时,又觉得如果是凶手的初衷,那可能出于孝顺,所以几乎锁定胡凤鸣姐妹;然而现在的情况又直接加了一条可能性私通。” 说话间冷飘零已经随大夫一同出了山洞,微吟:“私通?说起来,当年那祸水被发现心怀不轨之时,便是被人撞见了与人私通。” “竟有此事?”众人皆惊。 “玉儿她怎样”独孤急问,冷飘零道:“她自己伤势无碍,此刻正在胡凤鸣身边照看。”“我去看她。”独孤火急火燎地去,把一干人等全抛下了。 吟儿望着他背影嗤嗤地笑。 “既然那女子是个祸水,先前又说她是金国奸细,那么假设凶手是戴琛,会否有她唆使、控制这奸夫的可能?”金陵提问,“虽然她一直被软禁,可只要有奸夫就能够成事。今次雪崩都有可能是她授意,目的就要胡氏后人全灭,她来夺得王位。” “幕后黑手是她确有可能,我们都知道她不是好人,不该忽略她,甚至我们早该怀疑她了。”叶文暄点头。戴琛这一扑,算是彻彻底底把胡妈妈扑进了众人视野,原本她倒也藏得黯淡无光。 “可是,她对亲生女儿也会这么冷血?冷血到连她们性命都要亲手谋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个精神萎靡的病人啊。”吟儿面露难色。 “若真泯灭人性,未必顾念亲情。”林阡想起冷冰冰和贺兰山,“毕竟偷盗真龙胆一事,胡弄玉最无防备的就是她了。” “现今回想起来,我与弄玉她渐行渐远,正是因为某次探监偶遇,那女子对我强调,‘我女儿一定会来救我’,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另一厢,怕是她的情夫也会在胡弄玉身边推波助澜,唆使她与我疏远。”冷飘零闭上双眼,“那件引起弄玉最终走上反叛之路的‘母亲被人凌辱’,应该也是她为了逼迫胡弄玉而自我演出。” “身居丞相之位,便能随意使用胡氏的各类毒术巫术,而以丞相之身登上东山国的王位,则东山国另一半的毒术也都能收入囊中。”林阡心一冷,总觉得不妥,之前他就想过,胡氏如果和盟军为敌,拥有的各类毒术巫术够盟军喝一壶,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吟儿能抛下陇陕战局到这里的原因之一:东山国里两派的毒术相加,可抵千军万马之效,万万不能落在居心叵测的人手里,这个人,甚而至于还有金国奸细的前科。 “然而,他们有私情还算眼见为实,后面的却都还只是推测,戴琛也完全可能处于一己之私贪恋权位,不一定和金人有关的。”吟儿好像知道林阡的担忧,握住他冰冷的手劝慰,他觉出她温度不对,一把将之反扣按脉,低声说:“你这火毒,快控不住。” “没关系啊,等会我就向胡弄玉认错。”吟儿微笑。 “认错也没用,真龙胆还在丞相府不知道谁的手上。”所以自回来之后,林阡脸色就不太好看,“说到底,还是先前不肯听劝,动气太过。” “哦”吟儿低头乖乖接受。 “你俩放心,这案子虽难,也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届时冷女王重登王位,又同胡弄玉重修旧好,还怕凤姐姐没解药吗。”金陵梨涡浅笑,看着林阡一边指责吟儿一边离席亲自给她煎药去。 “看样子戴琛和胡妈妈是排除不掉了,那么胡姐姐的嫌疑可有减轻?”吟儿看林阡走了才抬头,吁出一口气,再问金陵。 金陵摇头:“胡弄玉是因下毒身陷囹圄,身上怎可能还留有毒药?之所以有,很可能是胡凤鸣探监嘘寒问暖时交给她的,结果这毒药转瞬打在了她牢狱外的守卫们身上。” “即使是胡凤鸣交给胡弄玉,也可以被真正的凶手看见,嫁祸给她一石二鸟。”叶文暄摇头。 “胡凤鸣在童非凡面前说了不少可疑的话,全是指责胡弄玉‘不该畏罪私逃’、‘你怎应该这样’等等;还有文暄和天哥亲眼所见她曾研看秘笈,她明明懂毒术却瞒天过海,又是为何?”金陵继续铺陈疑点,叶文暄一怔,又回忆起适才竹林所闻气味,蹙眉不语。  “姐姐,求你,务必醒来。”弄玉泪流满面,守在昏迷不醒的凤鸣床边,顾不上出现身后的独孤清绝。 世人只见到独孤冒死救了她姐妹,却无人知,比那更瞬间更早的,是胡凤鸣出于本能推开了胡弄玉。 这是胡弄玉几乎未损而胡凤鸣却身受重伤的原因。 那一刻弄玉虽中迷魂术心思凌乱,但身体的感知还在,身体的记忆骗不了她。 这些年来,这种保护,早已不止一次。 她刚懂事的时候,那女子就时常将她护在怀中,将所有同龄人的耻笑挡在怀抱外,很多话她到后来才明白涵义:胡氏这直系一脉每代都能有两个传人拥有摄魂斩,到你们的父辈时达到了鼎盛竟有三个,你的姐姐自幼没天资现在还算勤奋,你倒好,原看着还有天资的,现在怎生成了个废物? 也许原本没期望后来没有还能让人姑且忍住,期望过高一旦失望却会令人无比愤怒,因此她被称为废物的时间比姐姐还长。需要继续开发的“天赋”,在四岁那年父亲去世后竟突然失去,祸不单行是识字之后她看不进任何毒术方面的书籍。虽然是在这样的逆境长大,但毕竟坐着丞相的位置、又有冷飘零和独孤清绝的庇护,再者还另外开辟了一条练武的道路,她性格里即使有些自卑,却也被更多的乐观、爽朗覆盖了去。 凤鸣却不一样,打小便不自信,加之不讨长辈喜欢,虽然后来苦读各类秘笈、也懂得配毒制药,却对舞刀弄枪一样不通,只能寻着学些机关暗箭自保。 胡氏必须复仇、不能就此沉沦,一旦涉及家族脸面、使命,族人都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这一脉仅剩的两个女儿,不停不断地压迫或嘲笑。为了避开质疑、辱骂,也为了巩固这一脉的地位保证母亲活着,她们不得不背后相托。 同病相怜,相依为命。 即使没有血浓于水,姐妹俩也会因为孝顺、善良、相似的经历和责任感走到一起。推心置腹之后,她俩发现胡弄玉武功天分高却不会配毒,而胡凤鸣配毒一流却不会投放,但是两者一旦相加,虽然仍然不能达到摄魂斩级别却是十足的一等一的用毒高手,绝配。如此,就能掩盖胡弄玉实际坐不稳丞相之位的秘密。胡凤鸣自然要瞒着除了胡弄玉之外的所有人,既是保护胡弄玉名副其实,也是不想自己被人奇货可居。 “弄玉,你比我聪颖,比我厉害。”受惯欺负,骨子里自卑的凤鸣,所以二十多年来都一直以胡弄玉马首是瞻,心甘情愿做她背后的女人,为她提供取之不尽、层出不穷、日新月异的毒药,“我只是要让你我都风风光光地活着,要证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丢胡氏的脸,都是有能力的胡家后人。” “如果我俩要相加才能发光,那就让弄玉你发得最亮,光贯天地!”于是一直韬晦,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也有才、继而发现胡弄玉无才。 凤鸣弄玉,本是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弄玉,你,你不该啊”雪崩前她的最后一句话,你不该啊,弄玉,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做光宗耀祖的胡氏后人吗。 嘘寒问暖时,她把毒药藏在弄玉的袖间:“弄玉,我回去便查阅秘笈,一定能找到那个名唤金陵的女人、仿制真龙胆的可能!” “他们还抓住了丞相心神不宁的弱点,众口铄金,令丞相自己方寸大乱。”真龙胆事件发生,她宁可暴露自己藏拙的事实,也要把胡弄玉失散的魂魄找回躯壳,并且当仁不让地挺身而出、保住属于姐妹俩的丞相之位。 “这般好的姐姐,怎可能害我,怎可能?”弄玉在回来的路上听到过只言片语,当时牵挂姐姐的伤势无心多说,如今只背对着独孤喃喃自语。  “还有文暄和天哥亲眼所见她曾研看秘笈又是为何?”洞穴外金陵叙说之时,叶文暄又回忆起公审现场,那令他觉得熟悉的不知在哪里嗅到的气息。 那气息,竟是来自胡中原的身上。 原本也有数年交手,他和胡中原不算熟悉也并不陌生,然而他从未关注过胡中原身上有何气息,也不至于关注到这一点。但是几个时辰前他和厉风行刚在童非凡家后院做过贼,当时屏气凝息高度紧张、把太多细枝末节也关注在内,所以会比平常印象深刻,这么快便又在竹林重逢,自然因为似曾相识而立刻从记忆里搜寻到、在童家后院是哪里遇见了这气息、这个人。 哪里,胡凤鸣的屋外。 “现在想来,我和风行亲眼看见胡凤鸣研看秘笈,倒像是被人刻意引导为之的。”叶文暄看向厉风行,“风行可还记得,我们为了避开一个差点发现我们的高手,是不得已才躲到胡凤鸣的屋子墙根下,而且她的屋门半开半掩,好像故意等着我们发现一般。” 厉风行停下写书,皱眉细想:“仔细想来,好像是有点刻意,有点太过凑巧了?胡凤鸣再怎么没准备,也不至于这么不小心” “是那个高手迫着我们、或者说引着我们去的,那人身上的气息,我适才又在胡中原身上闻见。”叶文暄很肯定地说,众人都是一怔,吟儿道:“原还以为他是此番唯一一个没疑点的人结果疑点更大吗?” “不错。”金陵点头,“实则真龙胆事件发生之后胡弄玉身败名裂,若非胡凤鸣突然崛起、将丞相之位拦截,那今次力挽狂澜之人,便非胡中原莫属。” “他是胡氏旁系一脉,我、弄玉姐妹都失去机会后,他确实可以顺位继承。”冷飘零秀眉微蹙。 “可以这样说,胡中原原以为可以借着真龙胆陷害胡弄玉,没想到为他人做嫁衣、便宜了胡凤鸣,一旦发现我和风行探查,便故意引我们去了胡凤鸣的屋子,让我们对胡凤鸣产生疑心;另一方面,则趁浪荡子和独孤交手,隔空对独孤和胡弄玉下毒,从而使胡弄玉即使能从真龙胆事件洗白、却脱不开又一件杀人罪名”叶文暄如是推敲。 胡中原,既符合害胡弄玉和胡凤鸣的“潜在的既得利益者”,也完全符合杀纪景并嫁祸冷飘零“痛惜胡蟏无辜被杀、视纪景前辈为仇、视冷女王为敌之人”三大条件,如林阡所说,救了那个祸水也只是顺带,目的只有一个,主宰无影派和东山国。 “女王,叶公,盟王,各位大侠。”道旁雪中,林阡正给吟儿煎着药,有侍卫上前行色匆匆。 “出了什么事?”冷飘零问。 汪道通遣人禀报,有两伙不速之客在松海打了起来,由于离岗哨太近,唯恐他们发现了女王的临时据点来者不善,是以汪道通高度警戒,并请示是否需要主动出击。 “看来这里也不宜久留了。”虽然未必是冲着他们来,但毕竟已经在家门口打,叶文暄对冷飘零示意,是时候寻第二第三个窟。 “暂且按兵不动。”林阡帮他们决断。 不刻又有第二道报:“其中一伙,是昨夜来见盟王盟主的江西八怪。” “唉,快去快回。”林阡就知道吟儿管不住脚,任由她去了。 从昨夜会合之地到据点所在百折千回,江西八怪要真正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并不容易,但按图索骥完全可以靠得很近就像现在这般。“可是,我师兄们不会出卖我,韩莺也不会。而且现下他们已经不再咬定师嫂,不可能祸害师嫂据点。”吟儿一路都在向冷飘零解释,“他们一定是有事寻我,有求于我!” “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据点所在,所以大军还是按兵不动。凤姐姐你且悄然去远,装作从另个方向远道而来,单枪匹马杀进战团好了。”金陵于岗哨远观战局,两边都只有二人,却杀得相当激烈,沙走石飞,动静极大。 “师兄怎不在?”吟儿远看没有满江红,只有韩莺和醉花阴,也不管他们对面何人,急匆匆就应了金陵的话下去。 冷飘零略一示意,韩丹立即紧跟而上,护住吟儿安危。 那四人两两对峙,旗鼓相当不可开交,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韩丹策马越临越近,一时不知如何将他们拆分,极是为难。 忽而身边剑光一闪,争如血痕裂过视野,直贯战局中央而去。寻常人一招的功夫这剑却蕴含了十式变化,由“云弄沧浪”始,到“佛顶斜阳”止,出手时剑刚离主,结束后剑回主手。韩丹回过头来,惊见凤箫吟策马飞驰、与这战场看似擦肩而过,却硬生生将这酣战的立体拆分成她左手右手两个平面。 韩莺、醉花阴因见她来皆被中断,但对方两个并未停手,韩丹一来肩负冷飘零所托,二来被这点苍剑法所激,也是不自觉地露了一手,以追扼流光之势使出一剑,挡下对面二人的强势袭击,恰逢凤箫吟转过脸来,双剑合璧帮他将战线向前推移,却看对面一人斗笠一移,似在颤抖,几乎和醉花阴的“小师妹”同时,吟儿心念一动:是她 这一剑,吟儿却不再续力,缓得一缓,松海上空又下来一个身影,将对面二人一同救走,韩丹上前连追两剑,却显然不敌这又一不速之客。 吟儿没追,是因为那个戴斗笠的人,身份瞒不住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也会来?! 韩莺立刻冲到吟儿身边告状:“我就看他们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希望和东山国的案子无关吧。”吟儿叹了口气,不愿节外生枝,“对了,你们怎会来?” “童非常好转,就快醒了,一直呓语要见盟王。”醉花阴说,“童非凡怕你们不信,便托我们来。” “师兄他?”吟儿看韩莺欲言又止。 “似也中了些毒,虽然童非凡手下的大夫说无碍,但我还是有些担心。”韩莺面露尴尬,“不如你就还了上次欠下的人情,给我个大夫医治师兄。” “不,欠你的人情该还你,师兄我自己救。”吟儿笑着说。 “诶,盟主,过去的事,就算了吧。”韩莺以为吟儿不允,赶紧示好。 “师兄,我倒是希望,师父的仇无论报没报,咱们江西八怪别首先分裂了,三清山本应是个整体,不该被以外人为转移。”吟儿看向醉花阴。 “说得对说得对!盟主说得都对!”韩莺谄笑。 “你当然不能和我们分裂了,一分裂,是你落单,你吃亏啊。”醉花阴笑起来。 吟儿脸上也瞬即笑容灿烂:“那是自然,没师兄师姐在,我要是被胜南骂了都没人帮腔。” “那个师姐?不敢当。”韩莺知她真心,喜悦之下,脸上一红。 “那就师嫂好咯?”吟儿笑。  吟儿虽然急于救助满江红,倒也得问了林阡再走,顺便把刚刚交手的另一伙人实言相告:“刚刚有个戴斗笠的女子,是思雪后来来救她的,应该就是南第九” 在吟儿的故事里,思雪和醉花阴、韩莺都是平行没有交集的,何况思雪此番戴着斗笠,“鬼鬼祟祟”,江西八怪不可能认出思雪,吟儿却怎可能忘记她的身形、剑法、小动作。 “他们来作甚?”林阡没想到会有这波势力插进来,皱紧了眉。 “会和胡氏的事情有关吗?”吟儿问。 “不好说。也有可能没关系,是我们的失踪引起了陇陕战区某些人的关注,他们在这几天通过种种迹象寻到了这里。”林阡摇了摇头,“这案子得尽快结束,否则将会越牵连越广,被有心人利用更加不好。” “明白,那我这就去看望童非常?还有,我师兄不知怎地,今天从竹林回去就中了毒的样子,我要带上陵儿,一起去阿香的住处看看他们。”吟儿请示,“现在就去吧,他们还在据点外面等着。” “不急,把药喝完去。”林阡一把将她拎回来。 吟儿囫囵喝完药,林阡、厉风行、金陵和她一同去见童非常、满江红,彼时日渐西移,天色向晚,童非常却还未醒,满江红则神志不清,金陵验出他确实中了某种寒毒,而且竟和独孤、弄玉所中迷魂之毒一般无二,查了他全身上下,有衣袖被利物割破的痕迹,臂上有一处伤痕不算深,应该只是擦过。 “是何时割破的?”金陵心细如发,韩莺回答:“今天去竹林之前还好好的,原先想着会是人太多、摩擦了,可是没想到却中了毒。” 林阡蹙眉,只觉满江红臂上那伤痕何处见过。 “童非常快醒了!快去看他!”厉风行冲进门来,林阡一惊,紧紧握住他手。 吟儿和金陵正待去看童非常,林阡却在握住厉风行的手很久之后,留下一句“你们看完童非常便回据点”便走,留下厉风行瞠目结舌:“什么意思?” 金陵望着林阡背影:他应该已经知道凶手。  酉时前后,吟儿等人回到据点,林阡早已坐在那边等他们,一边冥想着什么,一边标示地图。 “在想什么?”吟儿从后一把抱住他。 “在想如果我是叶不寐,会屯兵何处来扩增据点。”林阡在地图上画了好些村落,哪些可以和外围还存活的金军较为轻易地连成一片。 “敢情先一步回来就是画这个?不好奇童非常指认了谁?”吟儿笑问。 “嗯?童非常指认了谁?”林阡配合地作出很好奇的样子,金陵看出他已经猜到,笑。 “是胡中原的手下兵马,追杀他们到了松海,以及射杀他们。”吟儿一字不漏地告诉林阡。 话声刚落,笼罩在冷飘零等人心头的阴霾才稍微减轻:“当真?” “应该不错。”林阡点头,没有抢吟儿这带来口信的功,金陵察言观色,知他可能有别的证据。 “是思雪和小王爷的事情刺激了你吧。”吟儿坐在林阡身边,看他忙不迭地又去画图。 实则进入稻香村之后的几天,闲暇时他都会做这件事,是以如今地图已经一片漆黑,若非林阡本人估计都看不懂。只是,今天确实尤其紧张,画得也比往常多些,不得不说,小王爷是他心头一个极其重要的对手。 真相揭露,仍似谜样。即使胡中原已经暴露,散开的也不过是几个同心圆中最内层的迷雾。  酉时三刻,他携吟儿站在山林间,等待海上升明月的消息。地图也一直带在身边,光线趋暗,挑灯续看。 “主公。”久违的称谓。 来人属于海上升明月,是与独孤清绝一同到铁堂峡战区的,近日一直与厉风行的手下们一起,于稻香村周边的山林、村镇,探寻林阡想知道的两点消息,一,叶不寐到底有可能藏身何处,附近村镇有无金军出没踪迹;二,韩丹、司马大师、江西八怪遭遇的金兵杀人,是谁带领,何方高手,据说,那位司马大师的武功直追胡中原,竟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看似随时一命呜呼。 初有眉目,独孤便先行一步来寻林阡,翌日傍晚也就是现在,来人通过独孤留下的暗号,和林阡在村南村北交界接触。 “稻香村周边,有竹山村、蜀门村、齐寿村三处,都出现过金兵踪影,叶不寐藏身之所还待再行确定,而江西八怪遇到的金兵杀人,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目击者,是以属下立即前来告知主公。”海上升明月尽管有跨级与主公交流的先例,但通常书信来往,很少直接会面,此番能有这待遇,那人虽然淡定,倒也难掩激动之情:“目击者们都说,与江西八怪和胡氏族人交戈的,自称是南北前十候补,金朝后起之秀。” “叶不寐是金北第五,他们同气连枝”吟儿点头。 “是的,其中有人名唤移剌蒲阿、把回海、东方文修。”都是陇陕山东老朋友,不过换个名称,归在了南北前十的空缺里。 “二月上旬,南北前十就盯上了胡氏,叶不寐兵败乃至失踪,还是二月末的事情。”林阡自从踏入稻香村的第一刻,就感觉自己站在陷阱甚至悬崖边上,此刻不祥之感被印证。很显然,金人比他更早发现了无影派的存在,那些人不可能不想要胡氏的毒术巫术,来敌对如今意气风发的抗金联盟。 “目击者称,说什么后起之秀,个个年轻甚至俊美,却还带了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人继续转达,阡吟皆是一惊,七八岁的孩子? 也许小辈们都不熟悉,可是参与过夔州之战的元老,哪个不对七八岁的孩子印象深刻, “吟儿也曾见过唐心未,他看着七八岁唇红齿白,谁会想到其实已经半百岁数人的长相和年纪、性别未必符合。”林阡上午还提到他,不过只是作为一个反例而已。 万万不想和这稻香村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的,是有的,唐心未,万变神偷,曾经潜入无影派盗取寒彻之毒的配方,导致了太行义军的覆灭,后因胡蝶复仇才变成侏儒。 怎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确实,是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旁边看着。”阡吟回到据点之后,韩丹被冷飘零寻来协助回忆线索,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之前不说,是因为没想到那才是当时当地最强的高手。 金南第七,魏南窗。 “他和无影派早有渊源,应该就是和司马大师、韩丹、江西八怪的这一战,他洞察了无影派重现江湖。”林阡说。 吟儿心一抖:“他不可能就此罢休,一定会想把若干年前他没完全得到的无影派拿到手。东山国里无论谁有篡位野心、居心不良,都不过是躲在暗处金人的棋子罢了!” “东山国阴寒之地,寒毒良多,确实能填补金人们在这方面的空缺。”金陵面带愁容,顿觉压力更大。 “所以,这也说明小王爷为什么会到这里,比起我们,他更关注金人们的动向。南北前十,不知有几个已经藏在了暗处。”林阡说完,吟儿不禁打了个寒颤:是啊,如果关注我们,不会这么快。 约莫在惜盐谷遇到柏轻舟的同时,金人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稻香村周边,鼓动政变,蓄势待发,阡吟和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来去葭州的时间差,小王爷应该和阡吟动身时间差不多,都慢了金人一拍。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便在那时,主村又传来消息称,东山国不可一日无主,丞相府将选出继任国君,并进行简单的登基仪式,待日后回国后再补正式。 那位野心家不过是为免夜长梦多,怕冷飘零复辟而已,而将之当作棋子的南北前十,必然是急于要将无影派收入囊中,小王爷的人马虽初来乍到,也不知要掀起怎样波澜。 现下对于大众而言,冷飘零有忘川水的嫌疑,胡弄玉有毒杀狱卒的嫌疑,胡凤鸣下落不明事实也昏迷不醒,加上那祸水身为罪犯,无论按位继承,还是德高望重,胡中原都是首屈一指,不止是得到了丞相的位置,更还顺理成章成了国君。 风流云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东山国的王位和毒术,岂能落在奸人手里?!”胡弄玉和冷飘零几乎异口同声喝斥,一愣,相视,虽有尴尬、赧然却又心头一暖,暌违多年,感慨万千,竟是相逢一笑,泯了恩仇。 无论是戴琛、胡中原,都不应当获得东山国的王位和毒术,也不配。 “去抢王位吧,就今晚。”林阡说。 “啊,这么刺激!”吟儿摩拳擦掌,“好啊好啊!” 林阡看向金陵:“即便冷女王和胡丞相都暂时无缘,这王位的顺位继承,也轮不到胡中原和戴琛。” 虽然白昼被说成有真龙胆嫌疑,但此番只要去证实凶手是胡中原,金陵就能被完全洗白。前任女王的亲生女儿,才是王位最佳的人选。 第1316章 野心勃勃 阡吟等人经过一番乔装、混入守卫森严的主村范围,夜色深沉、灯火通明,童家大院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参与或旁观东山国新一任的国君继位,当是时所有人都驻足屏息凝神,故老远便可听到胡中原高声宣告: “无影派自建立伊始,毒术流传已达五代,人才济济,登峰造极,同道中人望尘莫及。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胡氏原有赤诚报国之心,无端被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从此绝迹江湖、不得已避世存活。未料想,南宋武林依然不分是非黑白,视我等歪门邪道、斥我等罄竹难书”胡中原振臂疾呼,满面沉痛,“族人们!可堪承受这三十多年原不属于我们的罪名?如今正是洗刷冤屈的重要关头,丞相府岂能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哼,慷慨激昂得很。”吟儿轻声讽刺,她知道,蛊惑人心,煽动拥戴,胡中原这一步必不可少。 “东山国的京口各大家族,也全都背负血海深仇,都不应就此销声匿迹。唯有戮力同心,方能手刃仇敌、施展抱负、并将全国武学发扬光大,是以国也不可一日无主。我等今日,便在此推举出一位代国君,在几起案件结束之前,统率全部东山国兵马,直到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戴琛这番话与其说在补充胡中原未讲,更像在拉拢东山国另一部分人心,说什么代国君,最后还不是坐到底? 戴琛话音刚落,却走到胡中原身边,目光炯炯:“我提议由胡大哥来代任——你是无影派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丞相她最亲近和依仗的长辈。” “真是假惺惺!”厉风行嗤之以鼻,他了解戴琛也有窥探王位的意思,可惜资格武功都明显不及胡中原。 “琛弟,中原何德何能”胡中原象征性地推辞。 “他俩,难道还是合作的?”吟儿说时看向林阡,他不置可否,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着他认为随时可能出现的金人。吟儿会意,转头看向胡弄玉的母亲,作为东山国身份最高的囚犯,她此刻正坐在那虚席以待的王位之侧,眼神古水无波,半晌才抬起头,吟儿慌忙移开视线。 王位旁,陈列有属于无影派的圣物若干,包括真龙胆在内的各类寒毒,以及丞相府在上次战乱中缴获的除玉玺外所有国君标志。那些,确实全是金宋江湖火毒负势竞上的关键时刻,各自最欠缺和最迫切需要的。 “胡大哥不必自谦,目前也唯有你能征服人心、稳住大局。”戴琛还在那虚与委蛇,吟儿缓过神来重新关注。 “中原,你本就是蟏儿、蝶儿的弟兄,如今弄玉嫌疑未除,凤鸣又生死未卜,唯有你能”一个长老模样的白胡子老头如是说,这种应该是平日无甚作用、权位名声等方面却有说话分量的胡氏长辈,胡弄玉等人之所以出山要带上他,想来是要利用他来名正言顺地整合东山国两派,可惜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服务了谁。 吟儿一边望着这老头一边余光偷瞄,胡弄玉的母亲好像偶尔会四下寻找着什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半缕的焦灼,是在找弄玉凤鸣姐妹?还是在等金人接应?吟儿本能握紧剑。 “琛弟虽是外族,却和蟏哥义结金兰,适才雪崩还救了素琴性命。”胡中原话中素琴,显然就是胡弄玉姐妹的母亲。 胡中原戴琛还在那让来让去,俨然把王位当成了囊中之物,金陵与林阡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索性走出人群上前,果断干脆抛出一句:“顺位继承的不是他俩,是我。”骤然鸦雀无声,台上台下全都目光汇聚,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能列国君候选,不,还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你你不是那个?”戴琛皱眉,胡中原愠道:“这重重守卫当真拦不住冷女王的人,你们这群外人,又来捣什么乱?”那白胡子长老行将就木,方才一席话说着说着竟打了个盹,这时看见金陵如回光返照,喜出望外:“蝶儿!你,你回来了!?”还未说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戴琛胡中原赶紧看他,邻近众人乱作一团,金陵立即趁胜迫近,浪荡子急忙提刀拦阻:“你到底何人?”如此近的一个照面,细细打量,真是既惊又疑:“女王她,是你的?!” “此番前来,正是接替家母来执掌丞相之位与女王之权。”金陵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何人不知,东山国内冷飘零和胡弄玉毕竟分别代表女王与丞相,臣服一方未必能臣服另一方,唯独胡蝶是两派势力独一无二的交集和纽带,最能服众。世间竟真存在胡蝶后人而且就在此处? 金陵从入稻香村之初便不曾透露身世,原想低调等事件结束再认祖归宗,未想竟在今夜派上用场,紧承着胡凤鸣对胡中原“截和”。 “你是女王的后人?!”多年爱恋,凝结成此时的悲喜交加,不知不觉浪荡子刀已收敛,他虽玩世不恭惯了,在人前却只会尊称胡蝶为王。 “冒认胡氏后人,你倒有何凭证?”戴琛保持清醒,质疑金陵。 “我的武功和暗器,全沿袭自与你相熟的金大侠;我夫人能破解‘日月晦明毒阵’,都是她母亲无影毒王亲手传授。”厉风行解释之余,金陵将随身携带的兵器袋搬出,其中不少正是胡蝶留给她,戴琛上前观看,神色震惊:“这,果然,是前任女王的旧物” “先前见你,就有过怀疑,原来是蝶妹的女儿。”胡中原虽然勉强,却不得不承认。 那胡氏长老昏而又醒,听闻她是胡蝶之女,大喜过望:“你,你,你可会摄魂斩吗?” “可惜没有天资。”金陵摇头。 “唉。这一代。”长老沉沉叹了口气。几个年轻些的胡氏长老虽然遗憾,却不改欣喜,纷纷议论:“已经很难得了。”“比弄玉要强一些啊。”“先前见她露的几手,早该想到的。” “早就说你居心叵测,如今终于展露无遗——昨晚那真龙胆的投放,看来不是为了帮冷女王复位,而是帮你自己夺权?”胡中原目光深邃,不紧不慢,言辞毒辣,“没想到蝶妹的后人,竟是这般歹毒——” “她若早就仿制真龙胆,何必到此求它续我性命?若救人者都有心加害,那天下还有谁锄强扶弱?”吟儿义正言辞,替金陵怒斥这含沙射影。 “求药只是幌子。再巧舌如簧,终究还是脱不开投毒和夺位嫌疑。”胡中原那藏得极好的真面目终于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关头由于鬼迷心窍而撕破——虽然此刻他还是那么冷静自若,可是对金陵的一口咬定和无比抗拒,已经说明他心态不对。 下一刻,却不可能再让他冷静自若—— “胡中原,脱不开投毒嫌疑的是谁?”人群散开,童非常步步移近,胡中原先是远望一眼,继而脸色大变。 “村长的弟弟啊!”“是啊是啊!”“那不是童家二少爷?”“还活着!”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童非凡显然将弟弟的事情藏得滴水不漏,令人好生佩服。 “正是这胡中原的亲信,带同兵马追杀我们,投放真龙胆毒害我们!”童非常虽然低声,指证却如雷贯耳,在场所有人,全然顺着他手指看向胡中原及其身边亲信。胡中原方才的正人君子形象和咄咄逼人声势,被他击得粉碎、显得好笑。 “金陵,谁不知你是用毒高手,下了什么迷魂剧毒控制住他?!”愣了一愣,胡中原难免意乱,却兀自强行镇定,竹林的迷魂悬案被他借了到此一用。 “你什么意思?我还不能作证了?”童非常大怒,厉风行赶紧将他按住制止,金陵没想到胡中原会有这般反问,语塞顿觉棘手。 “胡中原,可敢教你亲信们将马牵出,将鞋脱下,与我一验?稻香村内到处竹林,唯有松海土质与别处相异,泥泞内会混杂落下的松针。”这时林阡发话,安定了原还混乱不知如何进行下去的局面。胡中原闻言先是一惊,似乎想不到土质松针这些,迟疑半刻,笑了起来:“世人皆知,我与我部下都去过松海,不过是在今日清晨,你等围攻丞相之际。”亲信点头:“众所周知,昨晚案发之时,我等虽奉命追捕,却没有追上,走岔了路。” “这里大多数人都去过松海,但今晨松针已被寒毒耗尽,真要那时去的,马蹄下或鞋底都不会有印迹。”林阡摇头,谁会比他更留意天时地利人和,“稻香村前天便降过雪,松海积了厚厚一层,若昨晚之前去那里,松针与土被雪相隔,同样不会混在泥中。唯有昨晚,积雪化薄,松针入泥,譬如我夫人鞋底就有,因为她昨晚在。”吟儿迟钝,半晌才知道说自己,赶快抬脚展示。 “那也只能证明,我部下在昨晚去过那里,但昨晚那么长的几个时辰,怎就见得是案发时间。”胡中原面不改色,继续争辩,临危之际表现的气质和他武功一样,宗师风范。 “不。唯有案发前后的子时,雪未积厚而风力最强,那时落地松针不止干枯凋零,大半都是被风强行吹落的新叶。”林阡继续铺陈证据。每每胡中原理直气壮,吟儿都以为会没话说,未想林阡竟然对松海区域这般熟稔,昨日难道他先走不是回去看地图,而是去了案发地点吗? “看马蹄下或鞋底粘附的泥中松针新旧、枯活即可,谨慎起见,你麾下每一匹战马、每一个兵卒,无一例外都展示出来,看有几成。清者自清。”金陵领悟,当即补充林阡所说,胡中原顿时哑口无言。要不要怪他千虑一失?可惜他没那个闲暇也不敢清理马蹄引人注意,也万万不会想到环境是最无声也最坚定的证人。 “不错,子时我等确实去追也追上了,可是没有投放剧毒!并没有投放!”那亲信此刻承认却又何用?若非有鬼何以适才不说?前后矛盾,言多必失。 “至于谁投放了,我们也不曾看到”那亲信或许是发现争辩无用,声音渐次小了下去。 纵然如此,疑点却归于胡中原,童非常和林阡所言只能证实那亲信子时在场。然而,在场的话为何对外宣布不在,要骗人说走岔路了?在场的话怎么可能不着急抓人、命案发生后还没有留下半点踪影倒像是任务完成回去交差?人品出现问题,根本不足为信。 “我再强调一遍,他们只是奉丞相与我之命,去追逃犯。我命他们必要时可以射箭威慑,却并没有投毒——我没有真龙胆!”胡中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肃然,“当时他们躲起来,是因一时恐惧;适才我不承认,也只怕惹火烧身” 真是厉害,立刻把罪名降低到失职、护短、瞒报和懦弱。 “好,这件案子姑且不提,却不知丞相入狱之后,你何以特地引诱我们去胡凤鸣的屋外?难道不是存心陷害挡在你前面继承丞相位的人?”厉风行冷笑,“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百密一疏,为了引我们去,太靠近我们而暴露了气息。” 弄玉凤鸣的母亲素琴闻言站起,情绪起伏,不像有假:“中原?!可有此事?为何害她们?!” “我不过是匿名提醒你们,胡凤鸣她暗自韬晦,有很大可能陷害丞相而已!”胡中原怕有证据遗落现场,索性不再矢口否认,而是道出其它可能,如此一来又将罪过撇得干干净净。 “很好。那你下毒坑害丞相狱外的童家守卫,又是为何?”吟儿紧紧追问。 胡中原惯性正要作答,忽而醒悟,怒喝:“口说无凭,证据何在?!”吟儿讪笑,也觉自己趁人之危。 “毒杀守卫,因为蓄意,着实无懈可击,但竹林雪崩,太过突然,属临时起意,所以你当时就露了马脚。”林阡久未开口,又道。 金陵原在后悔,童非常根本指控不了这个潜藏至深的胡中原,他完全可以扯这样那样的理由金蝉脱壳,未想林阡手里竟好像还握着一个证据。 “什么?”胡中原声音变得极轻。 “雪崩之时,胡弄玉姐妹站立之地,原本并无危险,是你见机行事,射出暗器击在她们邻近之竹,终至其上积雪倾轧。”林阡说,胡中原面不改色,凛然反击:“胡说八道,雪崩第一个砸的就是你,你如何看得见?!”一席话说得围观众人也觉有理,点头交头接耳。 “我没看见,它看见了。”林阡带出身后站立已久的满江红,掀起他衣袖露出臂上伤口,“满师兄自从竹林归来便神志不清,救治之时,才知他中了和胡弄玉一样的迷魂剧毒,但当时当地,下迷魂的凶手拿捏精准,连独孤对面的浪荡子都没有伤及,又怎会祸害到满师兄?而满师兄离开竹林便发作,又说明是在公审前后粘上,思前想后,只能在雪崩混乱之际。 满师兄为人厚道没有仇家,更有可能是不慎被牵连,我便立即想到了暗器击雪的可能,将满师兄看做暗器中途历经的一点。几个时辰前我去竹林寻觅证据,细想当时染毒暗器既然经过满师兄,又可弹落竹上积雪压倒胡弄玉,那根竹子必然在满师兄和胡弄玉这一条线上,众位大可移步,原景重现。天幸,那竹上不仅有划痕,还有满师兄之血,亦有迷魂之迹。” “哼,就算那竹子上留存证据又如何?难道不会是你林阡所造?”胡中原冷道,脸色极不好看。 “我们、造不出。”林阡摇头,指着满江红的手臂,“他的臂上,留下了你犯罪的证据——从那暗器的厚薄、深浅,可推断发射时的内劲、手法,全是你胡中原一人所有。”竹上划痕毕竟比满江红身上的浅,不及后者更能证明风格。 林阡又握起厉风行手:“无独有偶,风行在入稻香村前,在寨口也被你暗器伤及,伤痕与满江红臂上竟是如出一辙。” “哈哈,怪不得了,胡中原,要不要验证我身上伤口?我也不介意你强行拖延几日,看满江红过几天是否与我此刻一样。”厉风行笑,他们胡氏曾借尸体来验证忘川水,今次厉风行倒是做了这个尸体。 “不好意思,我不曾与这位厉少侠打过。”胡中原一笑,底气没有适才足,毕竟不用对照厉风行都足够指证他,对于武者来说,手法、功力往往比姓名还要贴身。 “风行与你打斗那晚确实无人看见,但三日前为了救出女王,文暄也曾与你打斗,身上的伤口总可以验证了?需要将他请出?”林阡又问。 物证接二连三叠加,胡中原额上沁出汗珠,却仍狡辩:“他们全是你的人,伤口可以帮你伪造,话也都由你一个人说。” “你道世间还有几个,有你这般内劲能打赢风行和文暄,又道我身边还有几人,能与你几十年练就的暗器手法一致?”林阡看向胡氏长老,“是否胡中原手法,各位想必自有一套验证之术,就不需我赘言了。”胡氏长老、东山国民众还是围观群众,都是连连点头,这种可能性,比忘川水和寒彻之毒双生子还低,根本为零。 戴琛看长老们点头证实暗器属谁,难以置信地看朝胡中原:“胡大哥,当时当地,为何要打出这暗器?莫不是,真要害死丞相姐妹?” “休听他说!”胡中原气急。 “你往竹上打的暗器,原本可以不用淬毒,可惜那雪崩突如其来,你一时心急,便用了手上唯一仅有的毒器,那毒药,也正是前一刻害独孤和胡弄玉失魂的、你刚捡回的暗器上所残留。如果只是做完害独孤那一步,你在竹林里留不下任何疑点,毕竟浪荡子和独孤打完,你的毒器也都收了回去,力道甚轻地面也不会留痕;可惜你贪心不足,眼看可以借着雪崩谋害她姐妹性命,做出了这件准备不足的事,一不留神误伤了围观者,还让他也中毒反常、于是引起我等注目,力道太重,竹上也留了破绽。”林阡说,单是竹林之间,其实包含了两次下毒。所幸,林阡终究设想到了这两次下毒。 两次下毒,一件证据。贪婪误谋算,欲速则不达。 浪荡子一脸失望:“中原,我与独孤清绝交手,确实你离得最近” “一派胡言!你们都中了他的计!”胡中原拒不肯认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单凭暗器手法,不能令人信服!” “又岂止暗器手法。”林阡淡淡说,看向满江红。 “那时我离胡中原极近,只觉手臂被什么一擦,却心系雪崩没有留意伤口。”满江红补道,林阡点头:“是的,当时唯有胡中原,和满江红、竹子、胡弄玉四者一线,这也不仅仅由我一人说,当时站位,很多人都看见。” 这一席话,着实令胡中原脸色惨白,无法辩驳。“拿下他。”林阡本能一声令下,正好击中浪荡子和戴琛擒他之心,前后自然连贯得就像遵他号令令行禁止一般。胡中原看浪荡子和戴琛左右来攻,强行提剑反抗两招,慌乱之下夺路而逃,围观群众大惊,前面的全然让开,后面的却不及反应。 胡中原慌不择路,一跃而起,掠过面前四五人,却被伫立其中的独孤清绝拽了下来,这童家大院不知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此刻竟藏龙卧虎得哪个角落都是当世一流高手。 “中原,若非理亏,何必拒捕!?”戴琛厉声。 “所谓松针,证明不了我杀人。所谓迷魂,浪荡子,你也记得,当时离你最近的不止我,还有江西八怪和胡凤鸣,谁知他们是否一伙!什么四者一线,其中有二却是满江红和竹子;看似缜密实则漏洞百出,这一切不过他们串谋罢了!别忘了他们是对立面的人!”胡中原真是厉害,原已露出狐狸尾巴,还能在失去镇定之后重新整理思路。 是的是可以这样解释,但你刚刚为什么没发现还逃窜 “你干脆说,独孤自己毒了自己好了。这全是一个局,我们个个都在害你。”吟儿抱起剑来,实在没见过比她还能狡辩的。 “到目前为止,你林阡所说人证物证,或是与你合作的童非常,或是江西八怪,或是你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为这金陵夺权准备,你夫人都承认了,这是设下的连环诡计。”胡中原顺势又找到理由推脱。 “呸呸呸。”吟儿生自己的气,“我是反讽!!” 胡中原苦苦哀求浪荡子戴琛:“我对丞相忠心可鉴,决计不会害她!” 只见林阡风轻云淡:“好,那就找个与我没合作的人。” 胡中原停止求助,看向林阡,那一刻,估计他内心也流淌过万千思路,想着对林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适才说,你蓄意投放蛇蝎、毒杀守卫,确实做得无懈可击,可惜你不会想到,有人就在胡弄玉狱外,自始至终都在那里。”林阡说时,吟儿恍然大悟,没想到独孤映人从离案发地点最近的嫌犯变成目击证人。 “不错,我一直守在丞相狱外,远看着一个身影去而复返,当时不解也不及细想,如今想来,原是因为要投放蛇蝎。我离开去追丞相时,模糊看见守卫们头顶又掠过那个身影。”独孤映人刚刚一直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 “我发现守卫们横死后追问了好些人,独孤映人的这番回答,你们胡氏的人下午也都听到了。”童非凡没好气地说,“可别说我传达给了盟王听是跟他合作。”“自然不会。”戴琛浪荡子连忙说,童非凡他们可得罪不起,他说他是中立公允的那他就是。 “适才胡中原惊慌失措,掠过这些人头顶,与独孤映人你站立之地同样远,可否令你证实?”林阡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独孤映人从刚刚到现在的神色繁复。 久矣,独孤映人点头:“那身影,速度,动作,确实都是胡大叔的。” “独孤映人,谁不知你暗恋丞相多年,巴不得为丞相洗脱罪名,所以此刻信口开河。”胡中原冷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对。 “难道你胡中原不希望为丞相洗脱罪名吗。”林阡一语既出,胡中原登时愣住,涨红了脸,再多的砌词都堵在喉咙出不来了。 他刚刚的一切狡辩,都建立在只听胡弄玉号令、为了胡弄玉好、不可能害胡弄玉的基础上,他自己都说了对丞相忠心可鉴,表面上他该是相信胡弄玉、代胡弄玉来守护王位的,没想到这一刻竟然说漏了嘴,为了对林阡水来土掩把独孤映人都视作了劲敌、而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对胡弄玉的敌意和幸灾乐祸,就连他被胡弄玉弃车保帅、为胡弄玉牺牲的戏码都不肯演 不管胡弄玉有无嫌疑,胡中原表面都是支持她的忠臣,这点立场不能失去。当野心暴露,所有倒下的证据瞬间全部立起。 “而且除了独孤映人之外,你大概不会知道,童非凡的几个子女,当时因为顽皮无知,就躲在看管胡弄玉的院外堆起来的雪人里,你杀人种种,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想带他们来认人,但此刻也没必要了。”林阡肃然说。 胡中原的脸色再也没有变过,眼神、姿态,全都仿佛定格在那里,无疑,林阡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将他的思路摧枯拉朽。 林阡他其实早就有童非凡子女的证据,但是一下摆出最强证据,指不定他会找到反驳点,只有这般循序渐进攻破防线,乱他的心,在最强证据列出时适逢他最虚,就是现在,一记暴击 “胡中原,你才是具备了种种嫌疑的奸险小人,凶手。”一阵静默,金陵把凶手之名还给了这个适才诬陷她的众矢之的。 “哈哈哈哈。”胡中原忽然仰天大笑,无比凄凉。 “笑什么?”敌意丛生,刀枪剑戟尽数直指,身在中心他已不可饶恕。 “各位长老错爱,中原确实是个野心之人,这份野心,或许在上一代有三个摄魂斩的时候就已深埋,那时,无影派正值鼎盛,中原虽非数一数二,却也乐在其中、不甘人后,一心做出些让所有人看得起的事情,在家族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和族人一起为国尽力。”胡中原持剑自卫,忆起鼎盛年华,难免噙泪。 “你并没有愿望落空。”浪荡子提刀在前,恨其不争。 “的确,的确如此,后来,虽然已是个落魄的、四分五裂的无影派,我也愿意守护”胡中原语带苦涩,充满怀念,“然而,凭什么,凭什么我身负绝艺,却要对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卑躬屈膝?”戴琛一惊:“胡说什么?” “你们自然不会知道,胡弄玉一门心思瞒着你们。她根本连半份毒药都不会配!她不及蝶妹万分之一!一直吃着蝶妹和族人的老本狐假虎威!”胡中原说时,众人尽皆色变。 “胡大叔,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独孤映人碍于辈分低才没上前,即便脾气温和也难忍忿忿。 “她比你们所说的废物还要废,根本不能担起复兴无影派的重任,还素日沉浸在儿女情长中无法自拔,一旦涉及她的独孤宁便会情绪失控不能自已!这种连情绪都不能忍的人也配做丞相?”胡弄玉因为独孤清绝发疯发狂,胡中原哪里是没有看见?不,只是假装没有看见罢了。 人群之中,胡弄玉听到这里,不禁自愧,松开原还握紧的独孤的手,独孤急忙一把再牵回。 “她自以为很聪明,其他人完全没用,她竟认为我派遣的人追不上师云才和童非常,非要靠她出马,哈哈,我偏要让她看见,我不仅追上了,还帮她赢回个草菅人命的名声——我只需杀了那个童非常,便会令稻香村与她不共戴天,她那般自以为聪明,却根本不知童非常不该禁锢。”胡中原说时,金陵懂了,为什么童非常会被人墙及时堵住最当中,因为那时候他是最危险的。 “说到底,你还是为一口气。”戴琛冷道。 “无影派乃至东山国的毒术巫术,都不能落在平庸之人手上,唯有我,能者居之。”胡中原眼眶通红,似也承认了对冷飘零的陷害。 能者居之,却,只差一步。 “谁能站在老天爷的视角,拥有逆向思维和笃定思路,立刻就钻研起寒彻之毒在骨灰中多久会失效这区区一个方面,来检验其到底是不是骨灰中的寒毒?除了堪称疯魔的无影派、本就知道有忘川水存在的胡弄玉胡中原”——那句话里,怕是没有胡弄玉,只有胡中原了。 不错他是研毒的疯魔,他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或许不是这简单的权位,而是权位背后,无影派所有的毒术巫术,他要获得随意支配它们的权力。 “可是,可是我等当时箭上虽然染寒毒,却真的没有携带真龙胆啊”胡中原的麾下跪了一地,悉数求饶。 “我原就想通过杀童非常拉胡弄玉落马,射去的染毒之箭出自她的箭筒,当然你们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你们的视线全在真龙胆。我没想到有人比我还快,还狠,在我麾下射箭捕杀之时,暗处对着平民和童非常投放真龙胆。”胡中原居然还有话说。 “没有人暗处投放剧毒,案发现场只有箭矢,当时有没有另一波人马你们完全分得清。”金陵打断。林阡蹙眉,没有开口,正在辨认胡中原这话是真是假,难道,胡中原投放的是真龙胆外的寒毒,那才是松海内寒毒不止一种的原因? “我也是到与你们见面对质,才知是胡凤鸣暗中捣鬼,看来也是和我一样,不服胡弄玉久矣。”胡中原推论。 “何必以己度人?!”吟儿知道胡凤鸣是那么好的女子之后,完全不能接受有人这么肆意猜度她。 “你信不信,我无所谓。我见胡凤鸣向胡弄玉述说会翻看秘笈,又发现你们的人在童家侦查,便将你们引到她墙角下,让你们发现她才是投放真龙胆之人。”胡中原承认了其它所有罪行,“后来,我在胡弄玉的狱中暗置蛇蝎,想作出她畏罪自杀的假象,但也做好了她畏罪出逃的准备,便是用她身上的毒药放倒了那几个守卫,更在她束手就擒之时,以迷魂剧毒令她招供这起新案,从而她也无法清白。” “既然已经害了她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想以雪崩埋了她们?”金陵问。 “胡凤鸣虽然证据确凿,胡弄玉却是我所陷害,我自然要以防万一,先下手为强。”胡中原供认不讳。 “胡凤鸣怎么证据确凿了?你是怕罪无可恕,所以硬要拉个人下水吗?”吟儿攥紧拳头。 “原来你也认为,胡弄玉是无辜的。”林阡难免痛心,这胡弄玉身边侍卫可比不上冷飘零忠肝义胆,根本就是各怀鬼胎、危机四伏,先前她一个人承受了那般多的非议和诬陷,若非性格繁复只怕真挺不过来,好在如今她有独孤清绝相护。 “原是为了那几样凭你此刻位置接触不到的寒毒,胡叔叔才出此下策,意欲对我取而代之吗。”胡弄玉的声音响起,秘密揭穿终究有些不自信。 因怕节外生枝,林阡才不要胡弄玉胡凤鸣在澄清前出场,加上胡凤鸣才刚醒转、弄玉独孤也一直陪她在较远处。如今胡中原只是苟延残喘,胡弄玉自然不必再藏,推着姐姐的轮椅去往母亲的方向,那个名唤素琴的祸水面露喜色,冲前相迎,问长问短,不像装出来。 “你这般只顾情爱、不学无术、暴殄天物的自然不懂,我是要担起胡氏复兴的重任、要让南宋武林向我们认错、道歉,你能吗。”胡中原这句竟威严尽显。 “信不信,我立刻代南宋武林向她胡弄玉认错、道歉?”一旁吟儿要上,被林阡一把拉住:“别暴露我们是林匪” “为了洗刷奸人陷害,就要变成奸人是吗?你今日对我做法,与那些陷害我们的金人有何分别?”胡弄玉冷笑一声,再不像适才那般柔软,相反霸气四溢,“因为看不起我,便沦为自己看不起的那个?!至少我懂得不杀无辜,你能吗。” 胡中原被慑,一时无话可说,更像如梦初醒般,眼中火红渐散,身影慢慢随着佩剑一起下沉,缓得一缓,竟无声两行浊泪。 第1317章 引蛇出洞 吟儿看胡中原伏法这般可怜,再想起他适才反咬那般可恨,摇头:“实在没见过这么会狡辩的,幸好盟王最擅长审犯人。”说到这里有点想念祝孟尝,祝将军应该被审次数最多? 说白了也是胡中原倒霉,碰巧遇上经验丰富的林阡,这一番逼供循序渐进,其实拿出的证据都不算稳,胡中原解决同等问题的能力却下滑,终至满身破绽。 “不,他还不是最会狡辩。”林阡正色否认,“他若真是能言善辩,童非常站出指证他时,他就不会辩说陵儿给童非常下了迷魂,而应该辩说,他的亲信变节、沟通别人出卖了他。” “他倒也是有点良心。”吟儿愣了愣,点头。 暗中已教孩子们辨认过凶手的林阡,一早就知道胡中原是奸,却是从那一刻起试探出,胡中原的亲信与他绝对互信。若非身世限制,凭胡中原真才实学、拥趸众多,确实能者居之。当能力与位置不匹配,偏能接近权力边缘又逢机遇,岂能不觊觎? “咳咳,既然表姐已经没有嫌疑了,那我就不搀和了吧。”金陵一笑看向林阡,她这退堂鼓,打得也忒快了些,吟儿投以鄙视目光,表示戏还没看过瘾。 “这些圣物,我会暂先收起,它们本不该在人前暴露太久。”胡弄玉边说边推着胡凤鸣的轮椅上前意欲收拾。那些圣物因至寒而与世隔绝,只有冷飘零和胡弄玉各自能够有缘得见,那部分曾由冷飘零保管的寒毒便连胡弄玉也不清楚毒性,需要胡凤鸣帮忙方能鉴别和接触——胡弄玉终于坦荡无愧,胡凤鸣也总算名正言顺。 然而胡弄玉好不容易洗冤,竟不借机实现夙愿,反而立即结束乱局,此举令包括独孤映人、浪荡子、金陵、吟儿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为何收起来?丞相不继位吗?仪式已经备好,咱们多年来筹谋的一切”戴琛不解地询问,关心之前溢于言表。唯独孤清绝得意一笑,和林阡理解、赞许点头。 “还请在场叔伯长辈、村长村民、盟王盟主做证,今夜胡弄玉到此不是夺丞相位,亦非争抢王位,只为激浊扬清。此刻我的到来,便代表了冷女王的到来。”胡弄玉一句话而已,就令四方动容,继而震惊,原来东山国对峙长达数十年的两派竟有了转圜的迹象。 金陵和吟儿对视一眼,金陵赧然:因为反感奸人当道,看见表姐站出来便巴不得她做王,再加上适才一番抢戏,我竟把冷飘零一时抛在脑后,忘记她才是真命天子吟儿心道,其实这也是师嫂自己的原因吧,今次她把得失看得如此轻,连面都没露,仿佛夺位和她没关系似的,如此悄然淡出,倒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了;虽然欣喜,却也有些担心,不知师嫂置身事外久了,会否被人忘记,从此离王位越来越远。 今夜与阡吟一同前来的只有胡弄玉而无冷飘零,是因叶文暄和冷飘零商议后决定,真龙胆、忘川水,案子一件件办,罪名一条条洗,为了不影响胡弄玉洗白,冷飘零今夜便不到场,胡弄玉澄清之后,才有机会给冷飘零平反——谁料冷胡二人你争我抢半生,今次却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冷飘零这般谦让、信任托付,却赢回了胡弄玉真心相待,当闻知冷飘零不会去复位,胡弄玉已经内心决定也弃权:冷飘零既然敢冒险,胡弄玉绝不趁人危。 另一方面,冷飘零的大军多半老弱病残,一时半刻也确实无法抽身,权力地位和麾下们的安全,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冷飘零素来情义至上,宁可吃亏、无争,根本仁君、慈悲,向来深受爱戴,女王舍她其谁。论治国,胡弄玉本就自愧不如,而当得知冷飘零对自己的背叛其实是胡中原添油加醋曲解,所谓纵容手下凌辱母亲也恐怕是族人为逼自己狠心而设计离间,胡弄玉现在彻底清醒,政变的所有缘由都倒塌,何苦去东山国掀刀兵?不仅今夜弃权,就算将来,胡弄玉的野心也抹消了。 故而此刻胡弄玉推着胡凤鸣,一步步靠近王位,心却在远离它:“东山国数十年受奸人蒙蔽、分裂互耗,是时候做个了断。” “我是奸人没错,但真龙胆之案当真胡凤鸣所为,丞相莫要再被她蒙蔽了!”胡中原虽面含悔恨,仍紧咬不放,“丞相,怎可让她接近这些圣物!” 对于胡中原来说,那些寒毒都是再神圣不过的东西,不学无术的碰不得,奸险小人更没资格碰,他其实有着这样的精神洁癖,那么,他又怎会让算计过他们的金人碰?甘心做金人的棋子?林阡蹙眉,想到胡中原适才所说“为国效力”,曾被胡氏在太行义军中各显神通的氛围裹挟,胡中原不可能不被激发出满腔报国热情;然而胡中原也痛斥南宋武林“不分是非”,是否也有可能因为目睹兄弟的惨剧而钻了牛角尖,偏执地想让南宋武林的领袖偿命赎罪? “为国效力”只是虚与委蛇、慷慨激昂是假的?还是说“不分是非”只是埋怨,并不至于放弃抗金的原则?林阡沉思。 胡弄玉素来决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个性,既认定胡中原奸诈岂可信他,对他所有话都置若罔闻,径自推着胡凤鸣靠近圣物,这行为却令胡中原一时情急,直冲上前要杀胡凤鸣,众人惊呼声中,戴琛、浪荡子和独孤清绝齐齐出手,将胡中原击开老远,倒在地面,口吐鲜血,侍卫齐上,将之擒下,乱局中林阡静下心来,思考良久,终究选择相信那句“为国效力”:先前我想错了,胡中原不是金人的棋子,只是和金人的策谋正巧撞在了一起,被利用了投放真龙胆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冥想之时,周围宛如被消音,林阡视线锁定素琴和戴琛——一个本就有金国奸细的前科,一个很可能因为私情投敌。虽然素琴刚刚一直拉着胡凤鸣问长问短没露破绽,但戴琛问出“丞相不继位吗”时着实有些心急。 “公平起见,胡凤鸣和胡中原都带下去。”童非凡又来做主。 “好吧,表姐先随我来。”金陵看出胡凤鸣体力不支,提议。胡弄玉点头:“剩下的我都认得。”胡凤鸣放心应允,准备随金陵离开。当胡弄玉将圣物一件件装进木匣,众人心怀敬畏或恐惧无一靠近,故而只能金陵上去推胡凤鸣。 厉风行目光一路追随金陵,忽然身旁两个小孩一溜烟追逐而去,其中一个蹭过自己的衣衫,厉风行原还不以为意地笑笑,笑容忽而凝固,望着那蓦地冲向台上的幼童他心底雪亮,当即飞身上前、急抓过去,正是一掌“驱雷掣电”,那幼童原本很可能会对金陵胡弄玉等人都不利,所幸被厉风行精准扣住后心拉开,却是不甘示弱、凌厉回头、一把匕首飞出,迅猛朝厉风行双眼扫射。 “魏南窗,就知道你会来!”瞬间而已,厉风行与他过招已十回合,左右群众撤得一干二净,唯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中间,那无穷无尽、纠缠不歇的暗器毒药,以及纵横穿梭、若有若无的刀光剑影。 激烈电火连串,尖锐炸响充斥。魏南窗转过脸来,幼童外表的金南第七:“竟小觑了你们,来夺王位原是发现了我。” “没错,正是‘引蛇出洞’之计。”金陵一笑,将胡凤鸣安置在台上一隅,便立即到丈夫身边来打紧接着魏南窗驾临的金国高手,那少年名叫把回海,陇右之战中崭露头角,是百里飘云劫营威慑四方的那一战里凭奋勇与之齐名、为金军扳回一城的骁将,如今据说也列入了金南前十。 “魏南窗,夔州之役你竟没死成!”凤箫吟气愤金人们命怎么这么长,匆忙揽下第三个赶到此间的高手,心想既然是南北前十的后辈怎么说我也要虐虐,没想到这一剑过去赢回刚猛一劈,力道不知和高风雷谁强,怎么感觉被反虐——再一定睛,更加惊讶,对面站着的,赫然贺思远的昔日恋人东方文修,从未听贺姐姐提过,他竟有这般惊天神力?好吧,硬起头皮扛!饶是如此,虎口发麻。 “魏南窗?原是你这败类!害我无影派的罪魁祸首!”胡中原原已束手就擒,听到魏南窗之名忽然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才到半途就遭第四位高手拦挡,那是百里飘云在山东之战的救命恩人移剌蒲阿。胡中原原本是司马隆档次的高手,此时因刚被独孤伤过而战力低下,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其实这五天以来,东山国的两派对峙,众人战力或多或少都有些互损,就像文暄、风行,身上都有留伤,不远的戴琛、独孤映人,应当也是一样,便算独孤清绝、浪荡子,彼此也有消耗。 所以,长久以来的夺权之战、毒案嫌犯、攻心混乱,全都只不过是金人策谋里的一环又一环。 是的,策谋。为的,就是让本应团结对外的势力,内部分崩、一拆为二、捉对厮杀、两败俱伤。如此,才会由金人遇见最低战力的他们。 思及二月上旬,南北前十围攻司马大师、韩丹从而发现无影派重出江湖,那件事留下了目击的群众被盟军顺藤摸瓜,是因为那是本次事件的起因,那是偶然发生的,没能事前就遮掩,就算事后弥补,也会有漏网证人。相比之下,二月下旬的叶不寐失踪,那么多兵将逃窜却毫无痕迹,海上升明月出动都没有找到稳妥的目击者、只能凭运气碰到些蛛丝马迹,难道还不能说明,那是本次事件的一个鱼饵,那是事前就想到掩盖的,不是偶然,而是计!? 好在,林阡虽然到现在才完全证实,却是很早以前就有所意识:东山国的夺位之战有金人环伺。傍晚海上升明月带来的魏南窗行踪,令他几乎断定了所有推测,继而告知众人勿再舍本逐末、而应假意争抢实则团结备战。 只是,按正常的事件发展,林阡的这些意识,只能影响到冷飘零,很难传达给对立面胡弄玉,天幸,胡中原的野心虽做了金人的棋子不假,却也变相地把胡弄玉推到了冷飘零身边。就在这最后一个傍晚,胡弄玉和冷飘零那幼年就有、因为怀疑走远的情谊,由于真相的拨云见日而重新回暖,今夜他所谓的要金陵帮抢王位,一是真的抢,王位不能落在奸人手上,二是为了抓出真凶,还受害者被冤者公道,三是引蛇出洞,金人必须由暗转明,四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了听到回到丞相位的胡弄玉亲口说一声,其实今晚我是和冷飘零一起来。 出于在惜盐谷对萧史的了解,金人在畔她一定会顾全大局停止内战,何况,还有独孤陪伴。林阡没必要教导胡弄玉怎么讲,他知道她一定这么开口。 这一句出口,东山国两派将合二为一,空前一统,再多的互耗都将得到补偿。金人遇见的确实是最低战力的他们,不巧也是最高融合的他们。 否则林阡又怎敢用引蛇出洞? 而蛇最有可能出洞的时刻,正是金人在好不容易看到无影派所有圣物展现却又看到它们被迅速藏起的那一瞬。 盟军诸将基本只知道林阡四个目的前三个,所以吟儿本还打算看胡弄玉继位、金陵搅合搅合、戴琛狗急跳墙好几场戏码、最后圣物被收、金人出场,没想到胡弄玉那么快就灭了一些名欲熏心之人的心头火。 说到底,圣物即将收拢、金陵上前去扶胡凤鸣时,这里每一个盟军中人,其实都已经知道剧情提前而警戒十足,竟都还差点忽略了小孩,明知道魏南窗会化装成小孩他,比往年还要小一些 不容多想,又有七八个金人高手从天而降,林阡飞身上前长刀出鞘,揽下其中杀气最强的那个,才刚接近,还没看清面目,便觉穴道受阻,关节被逆,这感觉太过熟悉,原是神倒鬼跌翻云手,齐良臣是也。林阡不遗余力,短刀瞬即也迎向他铁拳。经过上次在惜盐谷的限招比武,林阡早已发现齐良臣与其真气流已经无法被饮恨刀干扰,此刻交手只能凭内力与之硬拼。 如果说豫王府也并入了南北前十里,那齐良臣当之无愧会是第一,林阡凭经验掂量,司马隆和高风雷又被他甩了一截,再难超越。 所幸虽才数日不见,林阡也教齐良臣见识到了,齐良臣能稳坐南北前十第一是因为南宋方面不屑。 那名叫饮恨的锋刃出鞘之始,刀尖上原还是无形无象,倏忽便演化为天地、山河、兵戎烽火,兼具着静形、动势,一边磅礴扩散,一边激烈荡涤,当遣走了欲望心神澄净,血却是分毫不减的热。 从来都专属于程凌霄的上善若水境界,此刻已被林阡并蓄于饮恨刀,化为殊途同归的“以零育万”,大道无形,长养万物,无论这围攻着齐良臣的万象是多险浊,源头都是那如水般锋芒。 凭林阡那永不转弯之魂、独破万敌之魄,饮恨双刀翻覆天地之势,不过只需竹间叶转之力,不仅能将超强意境发挥得日益稳定、恒长,而且他的内力总量也惊人地增长。齐良臣知道,林阡这段时间必定又在哪里有所收获。 好个齐良臣,面对如斯雄劲的对手,拳与真气亦被激得空前强悍,双管齐下,炉火纯青,愈演愈烈。两人内力、速度皆相当,自己吃力也教对方吃力。好不容易长刀和铁拳撞击后有血溅落,林阡的手上穴道却同时被真气光顾。 当林阡与齐良臣互不相让、不可开交,戴琛、浪荡子、映人分别接过与齐良臣同来的其余几人,韩莺和醉花阴则急忙掩护童非凡等村民疏散、躲藏。转眼之间,这里便没有平民百姓,全是金宋武林的绝顶高手。 这六七个齐良臣随行之中有两个林阡吟儿也认得,是盟军开入陕北之后,奉命于危难之间拯救楚风流、后来被她挖掘并一同到惜盐谷与蒙古人交手的两个武将,分别名叫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凭他俩武功水准和受楚风流赏识的关系,在南北前十填补叶不寐之后空缺绰绰有余。这六七人由浪荡子、戴琛、映人三个应对,倒也合适。 而此地最终剩下的最强战力独孤清绝,是林阡等人来之前就定下的应变之人。 守在胡弄玉身边以不变应万变——因为胡弄玉此刻占据的位置和手中的圣物是金人此行最大的目标,必然藏有万变!  门开窗摇,风声大作。 远山连接之处,模糊战火交织,隐约车马纵横。 离开战场不过才五日,险些忘了陇陕全境的烽火连天,原以为卷入的不过一场江湖恩怨,没想到金宋的战场还是被搬进了这无尽偏远。 胡弄玉本来将政变地点选在这极为偏远的稻香村,为的正是不打扰抗金联盟与金军的鏖战。魏南窗洞悉之后,借着战事之故,教叶不寐把厉风行代表的盟军势力引来——早在厉风行和稻香村紫袍人交手被伤之初,阡吟就疑虑过,是否稻香村里有人下套,要对这位陇陕战场的常胜将军请君入瓮?此刻烟消云散,不是稻香村的人下套,而是幕后黑手在隔空下套,目的却不完全是请君入瓮。 想来魏南窗从发现之后便盯紧了这里,静候政变然而两派一直不变。呼之欲出的兴师问罪和两派火并,真正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用叶不寐引来厉风行等人,目的更加是要激化矛盾和触发政变! 东山国这厢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厉风行那边则想请君入瓮、借刀杀人,魏南窗两面都想吃,便让这君来触箭,让这箭来杀君。一举两得。 金人们谋算精准:稻香村地形制约,冷飘零一方信息闭塞,一旦厉风行到来,必定先遇到的是胡弄玉,而凭胡弄玉的聪明,也必然会想方设法利用他们的战力耗尽叶文暄。金人不知道萧史和阡吟本就有渊源,却知道胡弄玉有无影派被南宋武林冤枉的筹码。 胡弄玉也确实如金人所料,利用厉风行和叶文暄互耗来先下一城,却万万没有想到下棋的自己原来也是别人的棋子。金人的计划里,胡弄玉把厉风行推向叶文暄是因为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现实中胡弄玉只是过于相信林阡会站在自己这边,虽有出入,却殊途同归。厉风行等人对于胡弄玉的价值只有那一夜当急先锋而已,接下来他们只不过是冷飘零苟延残喘的挡箭牌,勉强与胡弄玉维持着战力平衡,事实也确实如此。 冷飘零和胡弄玉的互耗如金人所愿令他们渔翁得利——当东山国两派斗争进入白热、出现死伤,厉风行和金陵还来不及把事情完全告知身在远方的林阡凤箫吟、却身陷此局控制不住政变走向,略占优势的丞相府在折损大半以后终于接近王位,胡弄玉却不小心错失良机,金人安插的傀儡作为新君继位,圣物献世以后,顺理成章全在私下就转给了金人。 不费吹灰之力,金人们便可夺得无影派的全部毒术,继而对此地进行清扫,除去棘手的厉风行,报复他在陇陕战局对叶不寐的迫害——以魏南窗对寒毒方面的造诣,拿到无影派的圣物后只怕立刻就能将此地摧毁寸草不生。金人的上策当如是。 在这个上策里,金人只要在旁坐看事件发生,保障和推动即可,根本无需露面,直接受益。涉及寒毒,半滴足以灭世,不到万不得已,金人不会采取强抢,以防无影派走投无路玉石俱焚——然而,金人也必会给足“万一强抢”的人手。 金人们也许不会想到,林阡居然和厉风行一起来到这里,所以这五天时间,一切能在近处调动的人手,都悄然填补进了稻香村,也便是现在这般手笔。南北前十出动这大半人马,可见对寒毒是何等重视与势在必得。 向来谨慎多谋的林阡,这五天却一直随波逐流,表面看真是身在此山中。全赖金人精心营造的这个故事,乍看跟幕后压根没有丝毫关系。林阡在最后一刻带金陵这个程咬金杀出,像极了只不过在小故事里抽丝剥茧,凭他本领,究竟能否跃到大局中翻云覆雨?本来就会守着政变的金人,必然会屏息凝神地盯紧每一出戏,每一句话,猜测金陵的身世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是无伤大雅的小破绽,还是举足轻重的大漏洞。 林阡以为胡中原就是金人设下的傀儡新君,故而令金陵义正言辞地站出截胡,现在看来这一点倒是错的,胡中原与金人不是一路,傀儡只怕另有其人。不过,剧情倒也无甚影响,金陵搅局之后把胡弄玉嫌疑消除,金人任何傀儡都没有机会。一样地,他们只能转为中策,现身强抢。一旦决意,便正中林阡下怀。 从魏南窗的话语和神态可以看出,金人原本寄希望于金陵现身只为破案和夺权,对于他们的出现强抢猝不及防毫无战备;但魏南窗用到“小觑”一词,说明他们并非没有想到,金陵现身会否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只不过他们低估了盟军,误以为、或者说祈祷盟军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金陵抢戏四大目的里的前两点他们完全知晓,第三点则是过分低估。 然而四大目的里的最后一点,他们却是一点都没有想到。此情此境,这里不再是一盘散沙,冷胡双方也并未同归于尽。这里高手们的人员分配,竟硬生生地和金人达到了平衡。无影派的真龙胆等圣物,未曾被魏南窗拿走甚至靠近 但此刻与齐良臣酣战的林阡,却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无论如何,被林阡发现和引蛇出洞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金人再低估也是能设想到的;东山国人心的空前统一他们虽然始料未及,却是在他们强抢前就看得见的,时机不熟完全可以撤销行动。然而他们甘心冒着被林阡反算的风险,不铤而走险出动,只因诱惑太美、不能容忍功败垂成、心急如焚。纵然如此,强抢并不代表蛮干,他们一定有着出其不意或者出奇制胜的关键。别忘了林阡一方用以制衡金军的人手,戴琛还真假难辨,而胡弄玉身边危机四伏,素琴本就在她不远。 第1318章 知我如此 胡弄玉平心静气整理着圣物,完全不管周围杀机四伏,父辈的名与血,全凝结在这小木匣里,万不能因为“降金”被诬陷、最后竟真荒唐地被降了金。 置身遍地厮杀漩涡,独孤心里唯独玉儿,正护着她拔剑四顾,却不曾想随意一瞥,竟看到素琴笑容满面这向来面无表情的女人,何时起竟能满脸笑意?心念一动,玉儿背后竟横生杀机,独孤眼疾手快,倏然挥剑拦挡,那人剑被震断,鲜血淋漓退到素琴身边,弄玉一惊回眸,只看到那人是平素看守母亲的狱卒之一,骤然回神,意识到了什么,却难以置信,转头看向素琴:“娘亲?!” 想来,那其貌不扬的狱卒,便是素琴和南北前十暗通来往的细作下线吧。独孤猜测之时,难免为玉儿感到郁闷,她的母亲,果然和这魏南窗是一伙。 “乖,把这些都交给我。”母亲她原先面如死灰,站起相迎也是气喘吁吁,此刻却行动自如,语气和正常人无异,这样的伪装和变装令人叫绝却令胡弄玉呆在原地。素琴一路走到胡弄玉面前,突然身影一沉,胡弄玉本能去扶,没想到一道寒光亮彻,素琴的袖间竟骤出一条灵蛇,那是胡蝶曾经赠给素琴的一双灵物之一。 胡弄玉虽不会配毒,对大部分毒药的毒性却能一眼看穿,自然一刹便能知道用什么去对付,毒药已全然扣在手中,可如何对自己的母亲施展——对面那个人,是亲人,更是自己这些年拼搏奋斗的大半动力和支撑!剧变之下,百味杂陈,手脚竟然乏力,此情此境却岂容失神和乏力! 独孤护妻心切,也不管那是未来岳母,一剑直袭而去打在那蛇七寸,在灵蛇咬伤胡弄玉前及时将之斩杀,然而那蛇死前喷出毒液全都溅落在他手上,他倒能躲,他若躲开受的就是玉儿。 “独孤哥哥!”胡弄玉慌忙回身照看独孤,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母亲还手,独孤尽力化解之时,以万千剑气形成屏障,抵住素琴后续进攻。 “照看好了”独孤没想到这蛇毒这般烈,继续化解,低声嘱咐,她连连点头,一双手护紧了盛满了圣物的木匣。 不止独孤感觉不适,交战众人全都有所郁积,金陵一惊,急道:“他们放毒。”苦于分身乏术,暂时难以化解。金人们显然有备而来,都已服过稍许解药,但金人任何一个想投放,也一样没有三头六臂,能放的,只有这个大家刚才都以为病入膏肓的素琴而已。 众人情势危殆,无论哪对打斗分出胜负,都能牵一发而动全场,生死攸关弄玉哪还来得及顾念亲情或儿女情长,顷刻起身,提剑击向母亲,同时手扣暗箭,摆下毒阵中和——当素琴是金人取胜关键和后招,她胡弄玉何尝不是盟军克敌杀器和紧要!? 真正到短兵相接,胡弄玉才知母亲根本不用手下留情,耳濡目染了无影派多年,素琴早是用毒高手,此外武功卓绝,也是南北前十档次。身为女儿尚且如此不知母亲,盟军对她终究也是防不胜防,低估得很了。 “我竹筒里的真龙胆是娘偷的。”平复了心头所有的气愤、震惊、委屈、困惑之后,胡弄玉冷静地接过母亲一轮又一轮杀招,压下母亲一次又一次进攻,告诉姐姐也告诉众人,这个她根本不肯接受的现实。即便手能颤抖,身体和声音都绝不能。 胡凤鸣半昏半醒,在角落轮椅上傻傻望着反目的母亲和妹妹,泪盈于睫:“娘,弄玉,这?!” “此刻她向我投放的,和清晨松海的一样,她就是陷害我的那个人!”胡弄玉一字一顿,脸上完全看不见痛苦,和适才慌张柔弱判若两人。谁又知道,这一层刚强伪装真要穿上,是如何的竭尽全力和痛彻心扉。 案发现场只有箭矢,而且全都来自丞相府,当中几支出自胡弄玉的箭筒,松海区域民众却全被真龙胆荼毒——胡中原方才承认偷了胡弄玉的箭,却声称没有携带真龙胆。那还会有什么可能?其实林阡猜到偷真龙胆染在胡弄玉箭矢上的另有其人,一时没有证据而已,胡弄玉却在打斗过程中有意无意地逼迫真凶投放了出来。 不过,此刻幕后黑手都已现形,承认真相对素琴也没什么所谓。 “不错,是我下毒。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我不知道他胡中原想要什么,他既要陷害你来夺丞相位,我便在他盗走的你的箭上染真龙胆,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也好取我所需。”素琴说话时也冷冷冰冰。金人的计划里需要胡弄玉一时不慎错失良机,没有胡中原素琴也必然能找到其它机会利用。 两个女子冷若冰霜针锋相对,不知道的哪会想到她俩是母女?!只是,弄玉的刚强令人有些心疼,这素琴的却令谁都不寒而栗。 “祸水,原来是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胡中原一怒之下,几乎不管对手,立即就要来取她性命。如果说众人义愤填膺,是痛恨这真龙胆的凶手惨无人道,那胡中原必定是痛恨她带他走上歧路和绝路——如果不是因为真龙胆事件那般惨绝人寰、出现了令胡弄玉万劫不复的可能,胡中原的野心和邪火不至于收不住、要做绝、终至回不了头。 然而胡中原横剑所向,却被一人倾力拦挡,那人赤手空拳捏着他剑尖,手中握出一大片血,却毅然决然挡在前面,看似对素琴情深义重。 不正是那个雪崩时一把推开素琴的戴琛?戴胡二人一旦离开战局,浪荡子和独孤映人难免比适才吃力。金国尤其那个叫徒禅月清的后辈小子,竟趁此围攻机会差点刺浪荡子一剑。 “这是什么意思?金人也要维护吗?!”胡中原厉声呵斥。 “住手!你忘了蟏哥临终前的嘱托!?”戴琛说出这句来,令正在战局中缠斗、想听到一番情话的吟儿咋舌,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是自己鄙视的那种苟且??脸上一红。 “蟏哥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浑噩度日似乎知道大限将至,某日清醒时对我们说过,爱她至深,即便再错,只需禁锢即可,他想让她活着,何况凤鸣弄玉还小,不能失去双亲,需要我们守护。”戴琛说着,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双眼通红。 吟儿彻悟,原来他是因为要践行对结拜兄弟的诺言,所以才会对素琴一次次舍命相护,不忍胡氏后人受害,所以时时刻刻忠心守卫,当然最心急也最希望她们登顶。林阡也因为看错他而惭愧:说什么冷飘零的身边都是侠士胡弄玉身边却全是宵小?不,谁说胡弄玉身边就没有忠肝义胆?!戴琛、浪荡子、独孤映人哪个不是?! “不,那日他并不清醒。”胡中原摇头,咬牙切齿,“实则他糊涂了,我们也糊涂了这么多年,将这祸根保住的后果,便是被她出来再次害人!” 这处战局才刚凌乱,那边平衡又遭打破,原来独孤恢复稍许,一跃而起,打了从浪荡子身边绕开企图偷袭胡弄玉的两个金人,剑气澎湃,将胡弄玉对面的素琴也波及。 独孤提起残情剑到胡弄玉身边,素琴才刚退开数步还未站稳,误以为他想夺命,当即夺路,边打边撤,戴琛胡中原发现端倪,一个趁势杀她,一个想要保她,混乱之中剑气掌风全都汇集此地。几步开外有人余光扫及,大惊失色,高呼一声“素琴”,竟是不顾一切飞身扑来。 那人强忍着被厉风行打伤的疼楚,穿越了好几个战场,跌跌撞撞要来察看被胡中原剑伤倒地的素琴。那外表幼嫩的孩童,却被尚不能知情的胡弄玉本能拦下。 吟儿一瞬却什么都懂了,素琴身边不远坠地的灵蛇,多年前有条一样的,曾经在夔州的江畔桥,咬上林阡的手 魏南窗才是那个私通的情夫?!吟儿顿时火冒三丈,怪不得素琴死心塌地为金人服务,怪不得说什么曾经被撞破私通所以暴露身份,原来多年以前他们就在一起了,魏南窗潜伏进无影派就勾搭上了,而且还好几年!吟儿这么一上火,身上毒药立即控不住,头晕脑胀剑招大打折扣,手忙脚乱才招架住东方文修。 魏南窗情之所至岂能被胡弄玉轻易拦住,几乎用尽全力要冲开胡弄玉所设毒障,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立即上前帮他,战局重心完全倾斜向此地,独孤清绝迅疾接手浪荡子适才单挑的数人,胡中原和戴琛亦各自找到对手。瞬间而已,胡弄玉要面对的又只剩下魏南窗一人。 可惜她不能察觉,身后亮起的微弱锋芒。 “弄玉小心!”胡凤鸣一直在角落关注着这里,当发现这闪电般的致命一刺,几乎想也不想,便从轮椅冲起朝弄玉背后抱了过去。 弄玉才刚会意发生了什么,那匕首便刺进了她身后凤鸣的后心,血如崩喷,染透前胸,弄玉震惊之下哪还顾得上交锋,适才满眼的毒辣和冷静瞬间瓦解,失声惨叫:“姐姐!” 魏南窗终于如愿以偿赶到素琴身旁,而握着滴血匕首的素琴,却颤抖着面如土色、不是他相扶根本站不稳,却在站稳之时,双眼死死盯着弄玉怀里的凤鸣,半刻都没有说半句话。 “姐姐!挺住,我,我给你止血!”弄玉当即给凤鸣透入内气,同时慌不迭地给她裹伤。魏南窗冷冷盯住弄玉身旁木匣,目光充满贪婪。 “南窗,南窗,救救我们的女儿!”突然素琴抓紧魏南窗呼救,干涸已久的眼眶倏忽泪流。这一句,利刃般划过魏南窗的心脉,也如晴天霹雳,震在弄玉脑后,使她瞬间挺直了身体。 “你,说,什么?!”弄玉咬紧牙关,带着仇恨、不解、犹豫、眷恋,问向这个越来越陌生的母亲。 “凤鸣她,是我们的女儿,就是她,就是她啊。”素琴如梦初醒,扔下匕首,一把推开弄玉,那时弄玉才知道,原来她抱着相依为命的亲人,抱得并不太紧。 “原是她。原是她么”魏南窗登时醒悟,慌忙给凤鸣过气,也不管呆坐一旁的弄玉。 “竟是这样”林阡懂了,凤鸣就是金人此番挑好的傀儡,虽然被蒙在鼓里,却是他们剪除冷飘零、诬陷胡弄玉之后的新君,太可惜,竹林里胡中原推动的雪崩,硬生生把凤鸣砸得音信全无,金人们成也胡中原败也胡中原,却仍然不愿现身强抢,极有可能默认胡中原这匹黑马,并在不久后由素琴将他迷魂,悄然夺取他所掌握的寒毒。可惜金陵抢戏、胡弄玉弃权后的种种令本就退而求其次的金人和胡中原同样措手不及。 “难怪长不一样吗”厉风行倒也有些恍然,先前他戏言胡凤鸣嫉妒胡弄玉美貌,便说过同一个母亲生的却有着本质区别,原来也不是戏言 “然而,也太可怜了些。”吟儿忽而有些哀愁,这平生的志向,何以与身相违? 晴天霹雳,大惊失色的,岂止众人,岂止弄玉,还有濒死的凤鸣,眼神里霎时充满绝望,这一生她都是胡弄玉的影子,却也是胡弄玉的本体,她们互相扶持、取暖、激励、奋发,努力了很久,只为了“证明我和妹妹都是优秀的胡氏后人”,这就是她的平生之志。活在证明自己的努力里,越证明下去却越没有底气,最后,终于快有了底气,竟然给她这样的打击 “我竟荒谬地不是父亲的孩子,荒谬地要被母亲杀死了,家族的期望和自幼的梦想,原都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凤鸣克制不住地悲笑起来,期间却大口大口地吐血,“虽然,这辈子都错了,可是,可是有一样事情,终究是对的,弄玉”面色惨白,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向同样泪眼朦胧的弄玉:“姐姐”弄玉泣不成声,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和自己有从来相同的追求、完全互补的性子、背后相托的一生 “弄玉,我爹娘欠你们胡氏的,由我这个女儿补偿了如此,也好。”凤鸣气若游丝,油尽灯枯,尽管独孤及时赶回,却也回天乏术。 “不,不是你们,是我们,是我们啊”胡弄玉泪如决堤,疯狂摇头,大声地想要证明凤鸣的存在,不是没有丝毫意义。 “连着我没活够的那份,好好地活着。”凤鸣流干了泪,终于手垂了下去。 凤鸣才刚合眼,素琴便哭晕在地,醒觉之后即刻要杀弄玉,情绪激动若此,哪里像个细作,林阡一边竭力抗衡齐良臣一边断续分心:或许再冷血的人都有一丝半点例外,胡凤鸣就是素琴视若珍宝的那个,所以平日从不喜怒形于色的素琴,只有在胡凤鸣受到伤害时会站起质问,在胡凤鸣现身时会冲前相迎,那些浓烈的情感只是分了零星给胡弄玉而已。既然她和别的男人生的是姐姐而非妹妹,那么魏南窗应是早于胡蟏出现的男人,素琴很可能不是被勾引出轨、而是带着目的嫁到无影派 天意却教这冷血无情的细作,亲手杀死了自己难得深情的骨血。 弄玉麻木地抱着姐姐的尸体,未想此刻母亲疯了一般,拾起武器,直指自己,睚眦俱裂:“将她还我!否则杀了你!!” “娘亲?”弄玉转过脸来,轻声问着这两个字,问可不可以再叫。那一瞬,虽然明知对方十恶不赦,害父亲身败名裂,害家族不白之冤,害姐姐无辜惨死,却仍然想奢求最后半份亲情,只当这兵戈都不存在,周围人也全散开,光阴尽数倒回去,牢狱外才刚懂事的自己问着栏杆那头的美丽女人,小心翼翼: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休要叫我!”素琴眼眶里全然愤恨的泪,脸上万千杀气,涉及凤鸣她不过也是个普通的母亲。 “呵,适才要杀的就是我,十几年的母女情分,竟是那般一文不值?”弄玉难以置信地问,她觉得这一刻应该挂笑容所以挂上了,语气却紊乱、凄凉。 “你是那个人的女儿。”素琴没有直接回答,却其实宣判了死刑。 “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弄玉厉声喝断,语带凶恶却满面潸然。 “不,无影派与我不共戴天,我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嫁给你父亲的第一刻,就是为了向他复仇。”素琴忆起往事,忆起使命,终于心绪有些恢复,冷静地述说前尘往事。 “所以,这个人才是真爱,父亲是仇人,那我是什么,为什么要有我?!”弄玉惨声逼问,用不着得到答案,一边问一边和凤鸣一样地悲笑起来。 “没有你,我怎能活下来,等南窗救我走出去。”母亲沉痛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却不是为弄玉,而是为“南窗”,那个她此刻能紧紧依偎的男人。而那时候令父亲以为她痛改前非、逃亡日子里寄寓全部希望的小生命,其实只不过是她的一件工具而已,一件毫无感情毫无价值的物品。 “终究你没有走出去,而我,不该出生的出生了,却成为人人辱骂的废物,这一生受尽挫折与背叛、必须要靠无穷的面具才苟活于世。”弄玉绝望地站起身来,“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独孤,从未见过玉儿那种表情,一时间根本不知怎样安慰,只是反复琢磨那句知我如此,不如无生,怎竟有些轻生意味?玉儿,对不起,我不曾想我的不告而别,竟也成了你逆境里的又一重负!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重情之人还沉浸在悲恸之中,有个无情人一把抢过胡弄玉身边木匣,甫一得手蓦地强拉妻子夺门而去。一声哨响,金人们知道成事,不再恋战,纷纷按原路线撤离,途中却留下或冒出一些爪牙,殿后以及扰乱。 盟军原是抱定决心不让金人染指圣物,见得这一幕幕身世之伤都难免神伤,哪料得那个罪魁祸首魏南窗竟连亲生女儿的尸首都不要直接抢走寒毒逃跑,林阡知道独孤和弄玉失手情有可原,但也必须赶紧发号施令“追”,缓得一缓,却看他还没下令就冲出去的吟儿倚门停下,林阡顿时觉察出了端倪:“吟儿留下。” 吟儿火毒复发,哪怕真龙胆在这里也没用,还需要另外两样东西才能炼药,而现在他们还得去追回真龙胆,任重而道远,他不能让吟儿再操劳:“好好休息。” 那时独孤、胡弄玉、浪荡子等人皆已追出,林阡看此地金兵爪牙总有残存,明的不少暗的更加难计,便嘱咐道:“风行和陵儿一并留下,看护民众、伤病与囚犯。其余人等,都去与我追回圣物。”留此扫尾的戴琛以及丞相府兵将全然应允。“戴前辈,在那之前,还请先帮丞相做一件事。”林阡说,戴琛连连点头。 胡中原原属林阡所说的“囚犯”,应当被戴琛关押,此刻却面带急迫、冲上前来苦苦哀求:“求你们,让我也去、戴罪立功!” “适才你已戴罪立功。”林阡又岂会不知,胡中原对这些圣物向来觊觎,谁知他会不会别有用心。是以断然拒绝。 “那朵花,是我很小的时候,看着父亲种在盐地里的。”胡中原回忆之时满面怆然,却带了些许怀念和憧憬,“父亲对我说过,此花摘下之时,便是直捣黄龙之日,愿给南宋王师冲杀敌阵锦上添花。”林阡一怔,胡中原叹了口气,却不改执着:“此刻虽然无影派与南宋一样凄凉,这花却万万不能落到金人手上。” “去吧。”他果然没有看错,胡中原不可能当金人的棋子,只不过金人的大阴谋,碰上了胡中原的小野心,“不过,无影派和南宋,焉知不是相辅相成。” 胡中原如愿以偿冲了出去,走之前对于林阡这句话里的默许回归之意,不像戴琛等人那样欣喜若狂,反倒是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林阡自然知道,那是因为盟军欠无影派正式道歉,不可能想收回就收回。所以胡中原尽管明知道他是林匪,可能是未来的主公,也并没有分毫的客气或手下留情。 此刻却显然不是盟军和无影派误会解除的时机,金人们强抢真龙胆属于中策成功,但独孤清绝和胡弄玉几乎第一时间的追赶,令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开启寒毒、屠杀此间南宋群雄,所以说成功只是一半,甚至说这成功不太稳,瞬间可能就转为失败。 这倒令林阡忽然有些清醒,觉得目前推理出的真相有待填充,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主公。参与齐寿村、蜀门村、竹山村搜捕的兵马,又多了一路川蜀来的祝将军,他会帮助杜比邻将军一起,主公一声令下,立即投入战斗。”征途上,海上升明月的人再次出现,传达消息并再听指示,“杜将军说,竹山村最偏,人数最欠缺,问主公是否派祝将军前去那里?” “告诉祝孟尝,说他辛苦了。”林阡一笑。 第1319章 战铁堂峡 曾经壮志凌云后来抑郁而终的父亲,曾经万众敬仰后来忍辱偷生的家族,曾经为之奋斗后来谋害自己的母亲,曾经相依为命最后不幸枉死的姐姐以上种种,无论哪件都足够激怒胡弄玉要魏南窗偿命。新仇旧账驱使着她在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几乎本能地紧随着木匣失去冲出屋外。何况那木匣里充满了足以倾覆此地的致命寒毒一边跑一边被冷风吹醒的弄玉,来不及回头收殓凤鸣,悲痛欲绝跑不动也要跑下去。 同样也是第一时间穷追不舍,是因独孤清绝既心痛又担心玉儿,即便身上余毒未清,也要帮她锁定金人行踪。 一路向北,或步行或策马,浪荡子与他俩一起作为先锋追截,自是不愿见到胡蝶等人的毕生心血被敌人盗用。在他三人之后,丞相府兵马陆续能够紧随,不至于林阡等人接应时失去指引。 谷道一线,蜿蜒数里,峡崖高耸,壁黑似铁,汉水奔流,声势浩荡。 风声、水声,若挽歌?当战曲!亲眼看到这铁堂峡的险恶山水,独孤才相信了林阡先前和他说的话,你想来稻香村,只能从村南进,没法走村北,这是一条绝路。好在,凭独孤清绝和浪荡子的绝顶武功,要把齐良臣、魏南窗、素琴、东方文修尽数堵在这绝路上,不太难。隔着不到半里,兵马声已传来,林阡等人只怕片刻就到。 “你们走不了,这是条死路。”独孤代玉儿向金人宣告。胡弄玉死死盯着素琴和魏南窗,面色苍白胸口起伏根本说不了话。 “死路是死路,不知是谁的。”齐良臣冷厉一笑,看出独孤身中剧毒,知他战力不在最高,虽然自己也才被林阡耗过,却是立即向独孤挥出一拳。 浪荡子表面人如其名,认真起来却是缜密备至,早将对面数十人细细打量,剔出了当中还能称之变数的人——适才出现在继位仪式的金人高手,诸如完颜丰枭、徒禅月清、把回海、移剌蒲阿之类,都留在了稻香村里殿后或四散扰乱,林阡必然会对应作出分工、确保稻香村民众的安全;而铁堂峡此时此地,金人多半等闲之辈,高手有且仅有四个,既然独孤提剑揽下齐良臣,那东方文修和魏南窗,便靠他浪荡子一人对付好了。 不多思索,浪荡子持刀打向东方文修鹰抓与魏南窗毒器。 两大战团厮拼不过数百回合,林阡与映人统帅丞相府兵力,便已压着金军殿后人马开到,胡中原身在其中一马当先,刀光剑影之下移剌蒲阿和把回海一败涂地。金军勉强会师,却被完全席卷,不过困兽之斗。 铁堂峡,林阡日前曾从童非常的武馆后院出门、带着吟儿穿过竹林闲逛到这里,那时除了奇幽景象、缥缈险绝的印象之外,更多是对历史的缅怀与感慨,就在他们脚下的每寸山河,马超曾折戟败走,姜维曾安营扎寨,杜甫曾携眷流寓,不同的年代,同样与战乱有关。 而今夜,又逢“鼓角声悲壮,星河影动摇”,经历“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希望战胜归来,仍心怀年少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终于,有金人的血溅上了古人在崖上留的书,林阡淡淡说:“今夜便在此灭尽盗贼吧。”无影派从上到下都闻言昂首,燃起火把,肝肺皆热。 复仇之路,便自此而始吧! 宋方大盛,金人寡不敌众,越打人数越少。战力最高的齐良臣,成为他们此时最后的突围希望。当齐良臣对面是曾经打败天尊岳离的独孤清绝 老实说没什么机会,可独孤清绝方才中过剧毒。背水一战,齐良臣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哪怕拼一个爆发杀开一条血路。 为了身后这一众金军,齐良臣几乎毫无保留、冒着走火危险调用全身气力,霎时战力飙升,气流悍然可怖,铁拳摧枯拉朽,俨然有越林阡而赶超独孤之势,独孤不得不也全力以赴,仗着内力比他略高而勉强压他一头,凭借登峰造极的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将铁拳和真气流同时拦得滴水不漏。只是长此以往,灵蛇之毒又侵,暂时没有解药,纵使独孤额上也沁出少许汗珠。 不错,一个只是绝境拼命,一个还要压制毒素,此刻其实是在比独孤和齐良臣谁先破功。好在缠斗一盏茶工夫,终教人看见齐良臣气数越来越短。 这一盏茶工夫以内,金人虽大半等闲都归西,留下的却越来越难剿除,聚到最后的悬崖之上,个个脸上都凛冽决绝。 “可惜不能送你们上路,那就大家一起死吧。”魏南窗忽然颤抖着作出打开木匣之势,狂笑三声,面上肌肉都在抽搐。 “危险!”林阡原还在左架右打,陡然看他同归于尽的架势,暗叫不好,其实自己把握好了分寸穷寇勿迫,所以看齐良臣有打独孤的希望都没施展饮恨刀顶上,就算此时齐良臣败局已定也还是让林阡看见他眼含斗志,此情此境,竟还是免不了逼这些人走上穷途末路吗? 这寒毒投放的时机令林阡也意料之外,情急之下唯能将浪荡子拉开并告知众人躲避,缓得一缓,林阡正欲亲身犯险去解决魏南窗,却不料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有两个人比他更早地扑了上去 “好那就一起死!”胡弄玉眼神冰冷刺骨,胡氏剑法永远一往无前,看准了敌人的破绽而不管自己血肉之躯。可叹独孤清绝武功天下难出其右,此时被齐良臣拼死拖缠根本腾不出手,唯能颤声绝望:“玉儿!” 只是胡弄玉才迈开一步,便被另一个人推开,那是因为看不起她,还是为了向她致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人的武功,与她一脉相承,只攻不守。 那人没有像她一样手扣暗器毒药,所以能够比她更快地抱住魏南窗身体,那人大吼一声带着全身气力,实则不是去攻,不是去挡,而是去、比敌人更决绝地同归于尽,瞬间而已,魏南窗被他扑着掉下这悬崖,木匣也紧随一起落入山底,最先被放出的寒毒只剩粉末在半山飘荡。 一阵死寂方才目光汇集的崖边空空荡荡,陡然之间,爆发出素琴和胡弄玉的哭喊:“南窗!”“胡叔叔!”她们的哭声中,还掺杂着胡中原适才的大吼回荡:“我族圣物岂容金人染指!” 无影派尚处震惊之中,金军失去圣物大势已去,除却一些贪生怕死之辈束手就擒,其余都接连从魏南窗掉落之处跳下。为国牺牲之血性,丝毫不逊于宋人。 对于金人来说,此刻跳崖是唯一生路,抑或比较尊严的死法。而无论是情之所至,还是圣物要紧,抑或追逐凶徒,这悬崖上宋人但凡武功高手,都毫不犹豫摸索着向下探寻。 却道是无巧不成书,那悬崖正下方的某个位置刚好构造特殊、延伸出刚好只容两三人站立的宽度,方能保住魏南窗和胡中原的性命。 不,应该说是留了他们全尸。 适才漫天飘荡的至寒之毒,已经宣判了他们不可能活。 而当站在那狭窄的几乎不能为人发现的平台时、再往旁边细看,才会惊讶于此地别有洞天,也许是金人命不该绝,刚刚跟着跳崖殉国的他们,到这里就没有踪影,显然是直接穿过这山洞逃走。林阡点头示意并说了一声“小心”,浪荡子、映人连同刚到的戴琛等人尽数追去。 林阡站在洞口耽误片刻,只因胡中原还未死透,此刻胡弄玉抱起他时,竟不管自己也会染毒,哀声道:“胡叔叔!”她虽对他颐指气使惯了,却也真对他倚若长城。 “丞相,别再感情用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胡中原强撑着一口气,一双眼盯紧了林阡,同时对胡弄玉说,一字一顿,“记住,别让人看轻了胡氏” 林阡感念他抗金原则,知道他因为无影派被冤,对南宋武林没有好感、不予迎合,之所以在东山国夺权,是不想胡氏就此萧条,希望无影派能由他发扬光大、为父兄平反昭雪,所以害胡弄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叹了一声,真龙胆事件胡中原应是被勾起邪火,竹林雪崩则只是鬼迷心窍,所有错事都是顺了金人的风,盖棺定论,他本性还是好的。 “今日林阡代南宋武林向无影派致歉,倾覆太行之元凶魏南窗已由胡中原捉拿归案,无影派昔年冤屈将尽数洗清和得到补偿,只要胡氏愿意回归,南宋盟军不胜荣幸。”不再耽搁,林阡郑重向他承诺。 胡中原忽然如释重负,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欣慰来:“父亲,大哥,我们终于”话声未落,却已咽气。 胡弄玉根本来不及伤悲,一旁素琴紧抱着魏南窗歇斯底里,口中反复呼喊着“不要,不要”,像个祖母护住孙儿,他们却着实爱侣关系。几乎与胡中原同时,那魏南窗也咽下最后一口气,胡弄玉才刚被素琴的哀嚎惊醒,就见素琴泪流满面说“这就回家乡去”,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抱起魏南窗尸首朝崖下跳,性情刚烈谁都拉不住,终于双双葬身激流。 林阡看见素琴所作所为时曾经想起过冷冰冰,然而冷冰冰是真的无情、自得其乐。可这素琴——细作最苦,明明有七情六欲却要掩藏。素琴殉情倒也算解脱,只可怜胡弄玉半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记住还有独孤,还有我们。”林阡轻声安抚,除此却不知再说什么,她身上发生的这么多变故,换他林阡遭逢恐怕一时半刻也会承受不了。在发现她目光空洞、眼神迷离、连哭都哭不出声之后,林阡唯有反复强调独孤还在,希冀能在这感情的悬崖上拉她一把:“独孤已寻了你二十年。” 独孤清绝怕弄玉轻生,此刻半步都不敢离,哪怕天塌下来、万箭齐发向他,也紧紧按住她双肩绝不放:“从今还有六七十年,不会教你再受半分苦。”弄玉那时才转过脸哭出声。 林阡见独孤守护胡弄玉终于放下心来,带他们一起步入洞穴之中,彼时洞中灯火亮彻,短兵相接已然久矣。 循声而去,百转千回,此间正和浪荡子等人交锋的,却不止适才逃难的齐良臣、东方文修、移剌蒲阿等等,还多出一个司马隆,他从哪里冒出来?林阡心里咯噔一声。还未回神,身后激战也起,斜路原有人马,对着最后到此心神繁复的独孤和弄玉伏击。独孤同样始料未及,却是当即抱紧弄玉出剑斩破。林阡甫一看见东方雨、黄鹤去的背影,他二人便已对着独孤清绝以二打一,绝漠刀与山崩地裂掌,顷刻将独孤弄玉身影吞没。 司马隆、黄鹤去、东方雨,这一切还能说明什么?这帮穷途末路的金人根本不是命不该绝,别有洞天的这里,是一条本就备好的撤离之路。 这里构造特殊,不是无巧不成书,魏南窗刚刚的穷凶极恶,原来是想吓吓盟军,目的是为给齐良臣等人争取时间跳崖,跳崖不是殉国,而是撤退。 岂止,岂止这样,看到这样的阵容,林阡心底雪亮:金人非但不是没想到、而根本是计划好林阡要来稻香村。甚而至于,魏南窗的请君入瓮计划里,厉风行全部都要改成林阡! 继位仪式上的强抢高手,虽有个堪称第一的齐良臣,总体战力却属二线阵容,顶级阵容分明就在此时此地。这些人之所以不参加稻香村内的继位仪式,是因为如果上策中策成功、魏南窗抢到寒毒覆灭林阡,根本不需要劳烦他们动手;他们藏在这毫无人烟之地,这五天从来没出现过,是不想破坏魏南窗的完美计谋,不想影响稻香村的政变大戏;只有中策不成功甚至下策启动时他们才会在棋盘中被激活,作用却不仅仅是接应魏南窗和掩护撤离—— 为什么魏南窗逃亡时,不但要留下移剌蒲阿和把回海殿后,还要让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四散扰乱?这四散不是为了殿后,为的,是让林阡将麾下兵马分流,金人太了解林阡,就算他们是虚张声势,林阡也会为了稻香村的民众留下厉风行和金陵。 所以魏南窗等人一路向北不止逃跑,还是在诱敌深入,到这幽暗昏惑之地!为什么不选在别处伏击林阡?因为林阡在其它任何地方,都能用无影派兵马甚至稻香村民众来对金军以多胜少,唯独这悬崖之下、突如其来的洞窟,由于险恶荒僻、只有金人知情、宋方很难接应,林阡没有半点天时、地利、人和的半点可能。 随着林阡、独孤清绝等人一步步掉进圈套,黄鹤去、东方雨、司马隆陆续现身,在成功将盟军分流之后,于此隔绝人世之地守株待兔! 不容喘息,映入眼帘一道墨风,裹挟剑气追魂夺命,不用露脸林阡就知道他是谁。是谁,还有谁能跟林阡下棋先手这么多步,作为魏南窗和素琴的参谋招招攻心,计划环环相扣泼水不入,此地金国高手多半都想打林阡,然而能这么不约而同把林阡留给他 轩辕九烨,幕后黑手的总军师。 早在惜盐谷林阡就想了解,厚积薄发的轩辕九烨,到底如今是个怎样的武功水准,如今一刀才刚劈砍过去,便探到对方内力深不见底,心念一动,岂敢怠慢。 当是时,轩辕九烨手中锋芒激转,冲着林阡横掠而来的饮恨迅疾挥斩,携势反杀,林阡持刀格挡,全力灌注。刀剑相交,都知对方今非昔比。 “应是程凌霄令他气力绵长,又有高人令他内劲增加。故能以无形无声,控万物万象。”轩辕九烨想。 世人都说如今的饮恨刀上善如水,轩辕九烨却觉得它像“光阴”。光阴是世上最强的武器,能颠覆乾坤,能反转枯荣,能使沧海化为桑田;光阴却是世上最轻的东西,轻过羽毛、尘埃、镜花水月,没有人能察觉得到或握得住。林阡手中双刀,能将每个须臾,铺成千万里山河。 “他的剑招得完颜永琏亲自传授,向来精简深邃,如今不知受了谁的点拨,风格更加凝练,内涵更加狠辣。”林阡心忖。 惜盐谷里吟儿同轩辕限招比武时,林阡见到两道剑影如清泉浊流交汇,毫不怀疑素来灵幻著称的吟儿是那清泉,现在才知道,在轩辕剑法的映衬下吟儿那几乎毫无枝节的惜音剑,竟显得跟浊流一般,可见谁更精炼,谁更返璞归真,谁更能代表邪不胜正。 但凡此刻能有闲暇观战的,都只见到:林阡刀境中忽然穿插进数道玄色剑风,四处流窜,毫不搭调,交错扰乱,忽隐忽现。林阡这刀中意境,不怕被巨力倾轧,只怕被点染腐蚀,偏偏这轩辕剑下强招迭起,无不意图轻巧撼动。 好在林阡意志够坚、与饮恨刀交流从不曾被断,从始至终都抗衡住,令轩辕九烨不能得逞,且林阡内力底子终究比轩辕高出些许,久之化险为夷,已意在消除轩辕九烨打出的数重干扰。 不料情势一波三折,就在林阡反转胜负并渐次拉大差距时,忽然轩辕九烨不知打出何招,竟直接使林阡意境崩坏,林阡一惊急忙补救,被他一剑刺破衣衫,所幸临危不惧,挥刀化险为夷,只受了些轻伤。浪荡子瞄上一眼早知端倪,日前他与林阡打斗时也曾发现,林阡的饮恨刀招有一招存在破绽。 那招不仅浪荡子知道,渊声、洪瀚抒以至于柳峻都曾觉察,谭烜、林楚江作为饮恨刀主都有失误。林阡平素与人打斗时,毕竟刀招千万根本无伤大雅,但一旦遇上武功相近还心窍极多的对手,这破绽就是个致命的危害。 浪荡子和映人一同与司马隆、齐良臣交手,一分神险些没救得了闯入司马隆第二剑境的映人,好在危难关头有人远射一箭解围,浪荡子回头微惊,暌违数日不见,原是冷飘零麾下的殷氏兄弟。 “戴前辈,在那之前,还请先帮丞相做一件事。”那便是林阡出发前请戴琛帮忙、释放出的女王麾下。既然东山国分裂已经结束,那么这些被封的战力理应放出。 胡未灭和殷氏兄弟率众加入,骤然给无影派带来了不少增援,此时此刻,女王军和丞相府能够冒险探到悬崖之下的高手都已进入,崖底洞中的无影派先锋们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寡不敌众的情形眼看被改写,胜负再度回转向宋方来。 “丞相,戴琛擅自做主,还请丞相谅解。”戴琛走到胡弄玉身边,对眼神虽不迷惘、情绪仍然支离的她说。 独孤清绝剑斗的所有过程里都揽紧了玉儿,此刻黄鹤去东方雨全都被他打退,他攥紧玉儿的手继续给她温暖和力量。 “不,谢谢你,谢谢你们。”胡弄玉终于展眉,拼尽力气开口,“你们来了便可救我们的命。” “丞相不必客气,金人不仅害了无影派,也是我们京口人的敌人。”殷氏兄弟异口同声,众人相视,意气风发,壮怀激烈,曾几何时,万万不敢设想竟能到抗金的第一线。 这时洞穴深处响起一个声音:“多了百十个送死的而已。”话音刚落,洞口处轰然震响,竟有巨石落下,将他们后路封死。 “人到齐了,是送死是陪葬,自己选择吧。”形势这东西一瞬间河东一瞬间河西,众人纷纷看去,说话的那人披坚执锐,看似磨戟拭刃已久,身后兵将源源不断,保守估计也有五百,远远高于进入时毫无预料的浪荡子林阡等无影派数十人,也高于后来进入增援的胡未灭殷氏兄弟百十人。 那人手中武器名叫“第一棍”,那人也属于南北前十,那人的名字最近一直萦绕林阡耳边、心间、脑海,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和他的那些散兵游勇应该出现在“齐寿村”“蜀门村”“竹山村”三处之一,他只不过是把厉风行引进来就又跑了,他不过只是魏南窗的鱼饵罢了。 错,谁能想到,轩辕九烨说,如果上策转为下策,叶不寐便不是魏南窗的饵,魏南窗才是他叶不寐的饵! 叶不寐作为金人最强也最充足的武装,必然会被藏在最深处,防止林阡过早地发现他,从而把陇陕战区的杜比邻等人全引来剿杀。所以继位仪式上他们同样也不可能出动,他们存在的意义和司马隆、东方雨、黄鹤去等人一样,正是利用魏南窗的逃跑或得手,把林阡等少数人引到最佳的地形来,由他们以逸待劳伏击。叶不寐比司马隆等人更多了一个“以多敌少”的意义。 适才叶不寐按兵不动,正是因为要观察林阡有无发觉、有无后招。既然要对林阡关门打狗,自然得把所有狗放进来才行,等林阡所有可用之兵都入局,等能援救林阡的第二拨兵力也到齐果不其然,林阡果然藏了一路胡未灭和殷氏兄弟,好在叶不寐在黄鹤去的实时指点下没有急躁。 “原来叶不寐兵败后潜伏,不是为了扩充据点,而是为了诛杀我们”独孤清绝终于明白,叶不寐不纯粹是路过的鱼饵,而根本是扎根的鱼竿! 叶不寐和魏南窗的联系,并不在帮忙,而是在合作,就在此刻,由他来弥补魏南窗未完成的一切。 所以叶不寐藏兵之处是哪里?不在林阡地图标示的、确实最有可能用以扩充据点的齐寿、竹山和蜀门,而就是在稻香村内部!就是在这里的悬崖下。 目的都猜错了,当然南辕北辙,所以海上升明月、杜比邻以至于祝孟尝,最近都围着错误的蛛丝马迹打转,因为金人本就想对他们调虎离山——这关于大局的策略,必然楚风流所献。 诚然叶不寐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重整旗鼓、伺机潜伏、整个陇陕战区的金军都奉行着完颜永琏的策略,但轩辕九烨认为,南宋的举国北伐在即,夺寒毒和杀林阡是当务之急,可以一劳永逸,叶不寐的任何任务,都可以暂先让路。 所以此行,叶不寐既是穿针引线的,也是举足轻重的。“金人把厉风行引来稻香村激化矛盾,不仅为请君入瓮,更加要激化矛盾”?激化矛盾和请君入瓮,明显后者才更重要。 “无论上策中策下策,全都要打好。”战前轩辕九烨如是说,林阡如果有能力把他们的计策从上打到下,林阡就会死得越来越惨! “内斗了这么久,竟被好一群金兵躲在附近,愣是给了他们机会休整吗。”胡弄玉右手被独孤传递温度终于回暖,此刻稍有平复,刚从悲恸走出,又觉悔恨不已。 “真龙胆在我手上,束手就擒,可饶你无影派活口。”素琴魏南窗虽死,金兵善于用毒者大有人在,此刻轩辕九烨一声令下,竟有人祭出无影派圣物。那木匣,难怪不在胡中原、魏南窗任何一人身上。原是被叶不寐的麾下先拾了起来。 他们不会要林阡投降,因为知道那不可能。 此情此境,林阡的人与金军相比,高手只能说相当,人马装备都大不如,根本无法拦阻他们投放剧毒;而当真龙胆等毒源全在他们手里,地形上看他们完全可以灭尽宋军迅速撤离,别忘了有些寒毒虽然致命却扩散极慢甚至并不扩散更重要的是,林阡的人大半都不是盟军,而只是和他毫无关系的无影派,他们,会甘心陪他死? “无影派何人贪生怕死?”轩辕九烨临阵离间,未想得到的回复如钢如铁,那不是无影派身临高位的人所说,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连姓名都叫不上的侍卫,他一个人却代表了所有人。金军谁也不会想到,这生死攸关,居然还能给林阡身边凝聚一大波人心。 然而无论怎么看,这局林阡都已输定,而且他自己首当其冲的性命之危。林阡倒是淡静惯了,戴琛、胡未灭等人,虽然意志坚定,难得焦灼之色,便算是浪荡子,都忍不住多喝了口酒。 “试试看,里面是不是真龙胆。”胡弄玉忽然冷笑一声。 第1320章 苦海爱浪 众人闻言全是一震,连独孤也肩头一颤。 由于胡弄玉一直情绪失控,众人都不知她说话是疯是傻,是真是假。 叶不寐震惊之下立即示意麾下察看,那麾下这才打开木匣细验,里面确实藏匿了不少毒药,却根本没有至寒的真龙胆等无影派圣物。换句话说,他们如果敢放,胡弄玉完全能化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麾下腿都软了,吓得将木匣一扔,“不,不关小的事。” “偷梁换柱,我已不止一次。”胡弄玉始终冷笑,“娘亲要杀我,便是为圣物,我虽不能还手,难道不能骗她?” 众人几乎同时回忆起,当初冷飘零把玉玺错认成真龙胆,也是因胡弄玉巧施掉包之计,此番故技重施太过惊喜,不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林阡心道,原来她适才第一时间追出,不是为了夺回木匣,而只是想报仇雪恨?可是悬崖上她想和魏南窗同归于尽的样子,俨然是失去理智自己都忘了掉包、以为木匣里就是真龙胆 “你,何时换的?”齐良臣难掩意外,强忍手臂酸疼,追问。 “胡氏沉溺于私心争斗,未想纵容了外敌休整,好在亡羊补牢,还能将功补过——这一战,便算无影派为盟军效力的第一场。”胡弄玉答非所问,自然不会告诉他,在独孤中毒倒地、她俯身惊慌、独孤低声嘱咐她“照看好了”时、她已将真假木匣于裙下交换、真木匣置入台上桌椅之后。 目前她情绪不稳定,其实还处于崩溃边缘,但却还坚守着祖辈父辈的决心,在这心神涣散之时能表达清楚对盟军的归意,委实不易。林阡忆起几日前胡弄玉和金陵叶文暄多番斗智不分胜负,若他们能像东山国一样两派合一,则盟军的军师阵容将更加充实,想到这里,哪怕身陷逆境,也是难掩欣慰。 “并非圣物也不要紧,他们也一样,谁都没威慑。”轩辕九烨早已看出真龙胆不在此地,提醒叶不寐切勿自乱阵脚——尽管寒毒落空,金军仍然兵多将广、占尽优势。 然而便算如此,也无人能从林阡脸上捕捉半点忐忑或慌乱,危难来袭竟还云淡风轻甚至嘴角一丝笑意,轩辕九烨不禁一怔,难免上心。 “弃械投降,可饶你们不死。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黄鹤去应就是轩辕九烨之外的另一主谋,借着陇右之战他终于重返南北前十。 原希望无影派对林阡群起而攻之,绝境中反而为渊驱鱼、迫无影派团结在林阡身边。但此刻圣物不存、生机乍现,黄鹤去立马抓紧机会,对无影派重新劝降,倒是比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更通人情。 “在铁堂峡,怕是只能降汉。”林阡淡笑开口,怎可给他机会?金军诸将全是一凛,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洞口忽然再度巨响,竟像有人在用火药炸,震天动地,直截了当,不可思议。 怎有人来?凭轩辕九烨对林阡的了解,为了保护稻香村民众和老弱病残,厉风行、叶文暄等人都不会再移动;而叶不寐封锁洞穴之前,是确定了丞相府和女王的兵马全部进入此间的——东山国人马即便按总人数算都已饱和,最多也只剩一个半个游离。 然而洞口炸通之后,其外兵戈喧响、人影晃动,勇兵骁将鱼贯而入,粗略看去数以千计——可是怎会数以千计?!林阡在附近战区确实有兵马,可是都应该在蜀门村、齐寿村、竹山村等地打转,处于楚风流的监视之下,楚风流可以确定林阡中计,所有盟军都在搜捕“叶不寐” 火星四溅,烟尘飞荡,光芒万丈,见只见最前面黑影虎背熊腰,一边奋力挥舞大刀,一边逼近由暗转明,而他身后大地震颤,洞窟摇晃,充斥其中络绎林立的刀枪剑戟。作为这支兵马赶到林阡身边的第一人,他是主公经常耳提面命的匹夫,亦是短刀谷彪悍勇猛的祝大将军—— “祝祝孟尝!?”此人的出现令金军全然震慑,形势的天平他们霎时从最高跌到最低。 那是本该填充到竹山村去搜捕叶不寐的人,楚风流事先就对轩辕九烨说:“林阡近来对竹山村的投入越来越多,看来是被我们迷惑。”到底是谁被迷惑! 轩辕九烨就知道,林阡迫在眉睫都面不改色,必然是因为看破全局携策于心!这遍布金宋的棋盘,数度交战林阡执黑而他执白,常常一层黑外围一层白、一层白外绕一层黑,几乎每次下棋他都摆快一道,就算这样,林阡的黑子竟总比他多围一层。 纵然如此,还是希望自己多心,没错,这次不一样,这次林阡身在此山,而他们旁观者清直到林阡大军压境、南北前十强弩之末,他才接受这胜负逆转,源于林阡将计就计——  “杜将军说,竹山村最偏,人数最欠缺,问主公是否派祝将军前去那里?”按常理,海上升明月问出这句话时,林阡可以不假思索点头,对,祝孟尝去竹山村帮杜比邻。 按常理,林阡不会因为东山国的小政变去打乱盟军在陇陕战区的大投入,不会因为魏南窗觊觎寒毒而放慢对叶不寐等残军败将的扫除,不会因为细枝末节去影响大局——残兵潜伏、扩充据点是完颜永琏在陇陕给金军制定的最高战略,也是林阡平凉之战以后的最大遗憾,他不能容忍叶不寐帮助楚风流在陇右形成他林阡今后的心腹大患。 “告诉祝孟尝,说他辛苦了。”那时林阡一边回答,一边又想起地图上快被自己画烂的三个村落。论概率,三个都是一样的居高不下。而兵马,目前陇陕全境都处于僵持,除了祝孟尝这支刚到战区的稍微灵活,其余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楚风流就是洞穿这一点,才告知叶不寐虚虚实实方能反败为胜。林阡该考虑的,只是哪一个村落最需要,就派祝孟尝去哪里。 但就在林阡回答那句“祝孟尝辛苦”之前,独孤清绝胡弄玉刚跟着魏南窗齐良臣追出去,林阡一边帮戴琛调兵遣将,一边觉得推知出的真相还不完全。 因为,有个地方不对劲—— 不错叶不寐引厉风行进稻香村、打破平衡、推动政变,这样的剧情顺风顺水、合情合理。但是如果厉风行过于强大、引发局面彻底失衡,非但没令冷飘零胡弄玉火并,反而使无影派不费一兵一卒夺位或帮冷飘零直接剿灭叛军,前者胡弄玉将高枕无忧不会被金人寻获机会,后者冷飘零也不可能令金人接近无影派圣物分毫,胡弄玉或冷飘零任意一人异军突起,都会令金人竹篮打水、走狼来虎;而如果厉风行善于感化、风行草偃,胡弄玉冷飘零居然因为他化干戈为玉帛,直接握手言和并把圣物呈交盟军,岂非让金人引狼入室、给厉风行做嫁衣? 诚然,如果发生以上两种可能,金人一定会改变全盘思路,压根不会有这一晚的政变,但他们需要为此投入更多人手、更多精力—— 既然能够投入更多人手、更多精力,那完全可以换个方法、由金人自己来推动政变不更好?比如暗中杀一两个胡弄玉方面的人栽赃冷飘零,歹毒如魏南窗完全做得出!而且魏南窗如果想私吞寒毒,怎会希望盟军在场?必然想方设法防止宋人发现,厉风行不来反而更适合他们不是吗? 可是事实为什么相反!? 一举两得?多此一举! 更重要的是,厉风行和林阡的位置、关系都那样亲近,他们想不到林阡和吟儿会到这里?胡蝶过世太早,金人们漏算金陵身世情有可原,但金人会漏算他林阡? 金军没有这么笨,他们显然把林阡的到来都算计在内了,既然引入了厉风行、极大可能引入林阡,便必然做好了除去他们的准备——除去显然比引来更重要!否则为何要引来!? 夺圣物固然要紧,借圣物趁林阡孤掌难鸣之时将其覆灭,才是对付南宋群雄最快捷的方法,也是金军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也许先夺圣物、日后再伺机趁林阡落单下毒更保险,但举国北伐就在近前,此时以当头一棒令南宋王师作鸟兽散是最佳时机,真要举国北伐了林阡哪那么容易离开抗金前线?金人们等不及。所以请君入瓮相对触发政变而言才是重头戏! 不管“防止过于强大或善于感化那两种可能”,还是“请君入瓮本就是最重要的而且针对林阡”,它们同时指向金人不止强抢那一套阵容。 晚风之中,林阡一瞬心头流过万千思路:所以南北前十会否手笔比现在我看到的还大?有没有可能像我一样,乔装打扮悄悄地离开战区,大半都投入了稻香村内?不是这几天被我引来,而是一早就在这里等我。如今看这阵容,还缺至少一半,甚至还是主力,他们,藏匿于此吗?魏南窗充其量只是打手,作为谋主,先到一步,躲在暗处,远远操纵,攻心夺命,真像是我久违的对手,轩辕九烨,他会在吗。 南北前十里,林阡智谋上的几个对手,楚风流、轩辕九烨、黄鹤去、陈铸,全都是那种无论上策中策下策、全部都要打好的人。林阡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思路来推敲,今晚政变,如果没有强抢成功,中策失败了,下策是没抢到、空手归,魏南窗会只是像现在这般混乱无序地逃跑? 显然不会!金人们一定做好了拿不到圣物或者拿到圣物却没来得及屠杀盟军的对策。那后招,那下策,便是以第二拨高手、藏匿在逃跑的中途、伏击林阡所领的追兵 林阡反复推敲:若然真有第二拨存在,为什么这些人不一起参加强抢?因为第一拨按照金人计算已经能碾压完全不需要第二拨、而如果出了意外无法成功那么第二拨也可能失败,不如把第二拨压到守株待兔,胜算更大。金人不是求稳,是求林阡必死。 综上,第一拨强抢、第二拨伏击才是属于轩辕九烨等人最准确和完美的思路! 无论金人有没有拿到圣物、只要逃跑林阡就一定会追捕,因为不追这些金人他们指不定会祸害稻香村,林阡不会置之不理,伏击战术完全可行;加上身为金军奇兵的素琴才刚下毒就被胡弄玉狠心化解,魏南窗等人抢圣物抢得十分仓促、逃得异常艰难,残军败将、弃甲曳兵、凌乱不堪,林阡虽然深谙用兵之道、遇林莫入不太容易中伏,却不可能不迈开追捕残军的第一步,只要有这第一步,何愁没有下一步,一步又一步。 为了让林阡追得理所当然、每一步都没有迟疑,金人在人手安排上拿捏精准,可以说控制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多一个在政变现场出现都可能引起林阡注目,少一个又会令他觉得强抢阵容不够好。最关键的是不能多,这第一拨强抢阵容如果过于出色,会令林阡有所怀疑、追击时全力以赴、全副武装 好一群狡猾奸诈的金人,半道上没有露过半点马脚,不着痕迹地诱导着林阡等人掉以轻心。也是到后来林阡才知道,金人们为了毫无破绽地诱敌深入,逼真地演出一场慷慨就义,成功地把他拖进了暗藏杀机的陷阱——埋伏圈出乎意料竟然设置在崖底,趁林阡势单力孤、趁此地远离人迹,金军戮力同心将林阡终结。 而在当时,一瞬的思维超前令林阡想到了除了崖底这个伏击地点之外的所有未来,司马隆、黄鹤去、东方雨等第二拨高手的存在,他只能猜到大概,但也掂量好了战力。所以决心顺势而行,迎合他们的“以逸待劳”。 至于叶不寐,林阡原本不是那么确定,但是心里一直都有疑惑,前几日画地图时,他就已觉得蹊跷,齐寿、竹山、蜀门三处,虽然确实都适合潜伏,但为何三处都有过金军的蛛丝马迹?更棘手的是它们三处离得十分远,盟军如果要搜捕,势必兵力分散、难以照应,所以杜比邻不止一次说过缺人手;最麻烦的是,它们全在稻香村的北边,铁堂峡地势险恶,如果想从北来十分困难,祝孟尝如果真的前去,一时半刻很难回头。林阡一度以为,那是因为楚风流指示过叶不寐虚虚实实、存心要消耗盟军战力。 但种种可能性都在心头预演之后,地图上的所有标示化为明灯,令林阡灵光一现,知道“祝孟尝该去哪里”的答案只有一个——金军如果把杀林阡看得比夺圣物还重,那叶不寐潜伏、扩展据点算什么重急?叶不寐根本就在林阡的眼皮底下,害林阡“灯下黑”了,什么蜀门村、齐寿村、竹山村、都是幌子,都是楚风流的刻意留痕,目的是要盟军分散远离林阡!金军只怕除了“以逸待劳”之外,还有“以多胜少”! “教祝孟尝暂时不动,留意我的暗号。”彼时林阡不动声色,却已经筹谋着兵马转向。祝孟尝等人此刻来得虽比胡未灭和殷氏兄弟晚了些,却躲开了叶不寐的监视和封锁,终究也是因为黄鹤去等人完全想不到他会出现。 对轩辕九烨将计就计,对楚风流恕不奉陪,对黄鹤去出奇制胜,林阡出手虽慢却扼敌咽喉。祝孟尝是林阡反算金军的重要帮手,而胡弄玉意外地还帮他消除了真龙胆的风险。当盟军与无影派强强联手、如鱼得水,南北前十不得不又一次功亏一篑、仓皇北顾。  东方雨原本并非金军殿后之人,实因适才与独孤清绝一番苦战,牵动旧伤导致气力不济落在最后,不容喘息残情剑便一剑锁喉,危在旦夕之时,亏得东方文修折返救父,年轻气盛再加天生神力,令独孤不免暗暗称奇。 然而,就算独孤战力也被连番激斗耗至三成以下,还是能以“残情弄玉”将东方文修撂倒:“玉儿你看看,这是我给你创的剑法。”胡弄玉如梦初醒,见他杀伐之间柔声细语,半点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却竭尽心思如何开导她不禁泪光点点,情难自禁,他已是她苦海最后的稻草。 千钧一发,却有东方家的门人为救少主冲上前来,对着胡弄玉右肩就是一剑,胡弄玉尚沉浸在最后的幸福之中不及反应,幸得独孤清绝发现并持剑凌厉反砍,那剑和剑主一起分崩离析,东方文修却得以化险为夷,拾得一命,偏还不知死活意欲对独孤偷袭,不料独孤剑术比他快了五倍不止,泰山压顶般打在他鹰抓上,交睫间杀气已顺着他坍塌的防线长驱直入。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臻入化境,天下无敌。 眼看东方文修即将丧命剑下,东方雨慌忙恳求道:“独孤!看在蜮儿的面子上,他是蜮儿的未婚夫婿!”独孤清绝不由一愣、残情剑停在半途,胡弄玉陡然惊醒,眼神中那才刚燃起的火焰如风中之烛:“什么玉儿?”可能是直觉,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打击是什么,然而这半夜的接二连三打击已经令她麻木 “我知你与蜮儿风花雪月数日,一直都对她念念不忘,可惜她早是文修的人,如今找个替身也好;只是这胡弄玉虽及得上蜮儿美貌,却不敌她会摄魂斩助你杀敌,每每身陷险境,都是你的累赘。”东方雨原只不过要救儿子性命,此刻看胡弄玉神情大变,分明任何弱点都被他击中,心念一动,难得阴险一回,为护金军撤离,不惮以最大恶意伤她激她,尤其是最后这摄魂斩,那不仅是夺爱之痛,更涉及平生志向之伤,她正是因没有摄魂斩才被所有人称为废物“胡说八道什么!”独孤大声喝断,急忙转头,“玉儿别相信他!” 然而胡弄玉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眉间霎时充斥冷酷,冷酷里却掩不住哀愁:“那个蜮儿,是当真存在的?” 独孤一愣,这些年来他没有再见过东方蜮儿,却因为熟悉她的秉性,知道她会在荒山上孤独终老、等他回去,所以难免多了几分负心的愧疚,怎好连她的存在都抹消?所以玉儿问他,他没摇头。 “所以、又骗了我一次?什么寻我二十年、只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其实是在外面有了别人,渐渐也忘了年少的诺言。”弄玉的身体已经在与他疏离,声音越漂,心越死寂。 “不,不是这样!”独孤大急,哪还顾得上剑斗。 “‘玉儿’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弄玉忽而气急败坏,用尽全力挣脱开他。 “不对,玉儿!”独孤分心差点被东方雨手掌劈中,那边胡弄玉才刚移动几步、险就遭到同样殿后的齐良臣毒手,所幸林阡就在不远,排宕开对手挺身而上、堪堪挡下齐良臣这削铁如泥的一拳,胡弄玉恍惚跌在林阡身后,任何希冀都不再有,恨不得冲上前去死在齐良臣的气流之间。 林阡原就是尽力才接下齐良臣这一拳,无论角度、速度都吃了大亏,未想恰逢胡弄玉死志坚决,是既要防她冲上、又要勉力制敌,不多时就吃了齐良臣一击,克制不住闷哼一声,好在齐良臣才被自己、独孤、浪荡子分别消耗过,否则这靠近心脉之处会教林阡必死无疑。 胡弄玉原已疯癫得和素琴没什么两样,见林阡也因她受伤才有所清醒,毕竟是被她连累,寻死也不该害人——不知何时起她觉得独孤为她受伤竟是理所应当,可惜从今以后谁都是她的外人了——战栗着站起身来,机械性地想问林阡可有事,可为何双腿如灌铅一般,为何所有话语如鲠在喉。她不敢相信,那救命的稻草,竟会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 “那女子会摄魂斩却不会抗金,不会和独孤一样、为了家族的命运抗争到底。”林阡忽然开口,令她一惊目眩,忽而想起胡中原临死前和夺权时所说的话,别让人瞧不起胡氏,像你这般只知情爱、不学无术、如何承担无影派复兴还有姐姐最简单不过的期望,连着我没活够的那份,好好活下去,难道不就包含了姐姐的理想,成为无影派名副其实的继承人?此刻林阡跟她说话,不是以路人、朋友、救命恩人的口吻,而是以未来的主公。 “情爱这东西,可以冲破阶层、容貌、年龄、距离、世俗偏见,因为理想的契合、心灵的照映,才永远是第一位。”他把她交到独孤的身边,竟然在教导她情为何物。 “玉儿!”独孤狂悲狂喜,不知林阡和她说了什么令她甘心回头,却是一见她来就剑招复活、出神入化,一时意兴盎然,何管头破血流,东方雨见文修等人已经逃远、不敢恋战,趁着血流进独孤眼里的间隙,急忙抽身离战、丢盔弃甲而逃,冷不防还被独孤远距震伤。 昔日枭雄,落得如此慌张狼狈,不过独孤随便打出来的一剑而已此情此景,怎不教金军惊恐。 金军殿后人马,最终只剩一个齐良臣,陇陕战区不少兵士都尊敬他,把他看成比岳离、司马隆还重要的倚仗,如今看来,他确实当得起—— 此刻他一人阻挡在冲要之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虽身上有残情剑和饮恨刀留伤,却也在适才打得独孤抽不开身、在此刻打得林阡胸口发麻。 而林阡,显然也站定了抗金联盟的最前线,当刀光笼罩拳影,真气充塞意境,他与齐良臣俨然已拼杀到各自极限,速度越来越快转得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清这混沌一片的战团谁是谁。 唯有独孤、浪荡子能勉强分辨出,此时正值齐良臣和林阡内力比拼的最后关头,若齐良臣被林阡打败,则无法阻拦盟军脚步、金军死伤还要上升;但若他能将林阡打垮,甚至拖缠而已,金军都可顺利撤离、盟军却遭逢变数——这崖底洞窟毕竟经历封堵、炸通,能够坚持几时?分明摇摇欲倒。林阡的计策再好,这洞内的数度胜负轮转再令人惊心动魄,也及不上颠覆性神结局来得出人意料! 林齐二人都已百战,任何一人下一刻都好像要撑不住,然而偏偏缠斗多时不分胜负、旁人谁都无法插手,独孤平日到可以尝试拆分,无奈现在也是满身伤血,天注定他遇到克星胡弄玉。其余如浪荡子、戴琛之类,都没把握能拆得开林阡和齐良臣这两强相杀。 前路呼啸生风,脚边泥沙俱下,林阡岂能不知盟军涉险,不得不加快速度,欲打破这既定僵局。危难关头急中生智,忽然想借鉴浪荡子半刻前与齐良臣交手时的打法—— 齐良臣真气流发展至今,已完全听凭心念、随意发挥、严丝合缝,宛然成为他身体一部分,林阡无法再从干扰真气与齐良臣交流的那条路走,所以曾经默认齐良臣无懈可击。但如果像浪荡子那样,就把真气和齐良臣当成一个整体、每回合气流都看成刀或剑的一招、从破解招式这条路行,或许别有洞天。 浪荡子此人善于破局,适才刀路所探几招,已感知到了每一招都有一丝半缕与其它气流不一样,相信那就是将来的破绽,但适才仓促之间却未能对齐良臣破解、甚至轻撼——这里无论林阡或独孤,都有被浪荡子捕捉并验证的破绽,而齐良臣,只能说每招能有一处真气与别处不同,但浪荡子捕捉到了却没能证实那些就是破绽,甚而至于那些真气还好像比别处强些稳些。换句话说,极大可能是突破口,但如果找不到诀窍,会比任何真气都难突破。 不得不说,这天下间高手,齐良臣未必最强,却一定是最完美。 那一丝半缕可能要在将来才会被人攻破的真气,林阡现在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做那个将来人攻破它! 第1321章 风虎云龙 危如累卵,留给盟军的时间已然无多。 林阡此番克敌制胜全凭临阵应变,论战备其实晚了轩辕九烨多步,终究不及叶不寐等人对地形熟稔,想不到此处藏有关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加之南北前十逃离之际突然洞窟摇摇欲倒,远超过火药炸通洞口的危害,很可能是轩辕为防下策落空而构建的机关启动。为使盟军诸将不至于糊涂葬送,林阡不得不加紧对齐良臣的攻杀。 走浪荡子刀路,出饮恨刀战意。仙鹤奔鲸,银河潮汐,合而为一;雄山之巅,烈酒之滨,尽数重叠;天动地静,天高地迥,浑然一体。浪荡子咦了一声,没想到风格被他兼容,奇道,上善若酒么。水淡泊,透彻,轻盈,怎么断怎么续;酒清盎,迷醉,浓郁,越长久越浑厚。两者相融,竟还琢磨出些坚韧不拔,大器晚成的意味。 却未想这本该清淡如水或痴狂如醉的招法,何以竟打成了磅礴壮烈、荡气回肠?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便是如此吧 这顷刻之间,林阡甘心冒着手臂被铁拳光顾的风险,以饮恨刀完全没入所有气流之内,并且刀法如此前所未见,实在令齐良臣始料未及,不得不调运真气回防,林阡却瞬即又撤回饮恨刀,原本充斥乾坤的战意,眨眼消失无影无踪;齐良臣处变不惊,虽不知林阡耍什么把戏,却是当即又转向追击、雷霆万钧同样也是稍纵即逝。 然而林阡这一来一回,带动得齐良臣骤防骤攻,换往常显然没什么大碍,可惜碰见林阡蓄意算计只能正中其下怀—— 打齐良臣的框架本已有之,只是浪荡子知其破绽,不知其为何破绽,所以浪荡子每次意欲轻撼,关键的那缕真气都能从两侧获得救援,林阡反过来想,那也许真的不是破绽,而是枢纽,不是最脆弱,而是最关键,是中点,只要击垮了当然是突破口,可是无论谁想击垮那枢纽,齐良臣都会本能调运两侧气流去救。 林阡推想,若然这缕真气在某个瞬间能远离两侧气流,一旦其被擒缚、或被强势封锁,其余真气将被间隔于枢纽两端,继而面临失去联系、各自受阻、彼此紊乱之凶险。然而,中点要怎样才能离开两侧,毫无保护地暴露在敌人面前?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吸引开齐良臣的注意力,让他不能注意到这缕真气的离群,而忽视了要调运气力去救的本能? 因此林阡突然冒险挺进气流之间,一则是借浪荡子之招探寻到齐良臣承接之时的那缕关键真气,而与此同时,他也结合了饮恨刀法来迫齐良臣骤防骤攻,当齐良臣其余真气在瞬间翻覆、前路作后路后路作前路、正待换招尚未换招之交,中点此气由于不变而被涌荡烘托般直推到最顶点,暂时离群的它,也随即暴露在林阡长刀的正前方首当其冲——而这时林阡却还不动声色,锁定目标却未发力,反而佯装要来格挡齐良臣的追击,好像正在前面等着他一样 由于齐良臣并未被浪荡子轻撼所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破绽,没有及时发现这缕真气此刻离群、最为暴露和空虚,而此时两侧真气却是有攻有防、有前行有后撤、有上有下,方向力道并不统一,又怎会本能先去一同救援此气?而之所以不能发现、不能知晓、不能发挥本能,更加是因为这是追击林阡的最佳时机,满心探索林阡耍什么把戏的齐良臣,所以深深陷入了林阡的把戏、完全忽略了那缕真气,谁教他眼前只剩饮恨刀!以为林阡的计全在那里铺展。 确实盯着饮恨刀是对的,可惜并不在那里铺展。便趁此时,饮恨刀骤然发力,朝着那缕真气全力堵截。而尚未发现端倪的齐良臣,自然即刻运力去迎,原本应是攻守兼备、迎刃而解,陡然却发现自己专心操纵的气流好像受阻,过去的回不了头,没去的再去不了,越不信邪想冲过,就越是冲不过,甚至被阻碍被反打,由于林阡有着干扰自己和气流交流的前科,齐良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否又被其干扰——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依然不曾发现是枢纽被控,为使两侧真气不再受阻、竟自己亲手以其余气流冲斥向这枢纽所在的饮恨刀,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渐渐使全部真气收不住的四散,终于泥足深陷、作茧自缚。待发现时,为时已晚,完全被林阡牵着鼻子走,每走一步,都有一个甚至多个时间差。 是的,林阡无法干扰真气和齐良臣的交流,只能听凭气流贯彻其指令,但如果齐良臣连指令都是错的? 齐良臣虽然有这个浪荡子找出的所谓破绽,但只要不发力自己去冲击此枢纽,慢慢地一点点地发现、靠近和救援,永远也不可能使之变成破绽,他的真气流是真的完美无缺。可是他自己也无法预想、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境况,加之环境限制、宿敌在前,被林阡抓紧了心念。一念之间,原来几乎为零的放大成全部漏洞。 浪荡子善于破局,林阡善假于物,林阡站在浪荡子的心得基础上打出来的所谓上善若酒,其实借鉴的是他在与轩辕剑斗之后的间隙听浪荡子描述的仅仅一招而已。却只此一招,便惊了齐良臣的眼,也开启了他的不归之路。 林阡令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偏偏丢了个井绳来掩蔽蛇,终于又一次咬伤了他,且不管今后林阡无法故技重施骗过他,这一刻齐良臣败局将定,曾不可一世曾教江河都向西流的翻云手,要如何能逆转这时光的滚滚洪流? “好!打得好!”虽然林阡难免也受了点伤,但却把真气流打得七零八落、苟延残喘。胜负已分,人影稍离,祝孟尝振奋拊掌,不禁连声喝彩,原来主公不知不觉就打败了齐良臣么,他上次见主公和齐良臣打架,还是山东之战初遇、主公需要集思广益。 却高兴得实在太早,齐良臣曾被浪荡子和独孤消耗,林阡又何尝不是被轩辕九烨和其余金军打过? 林阡没想到在这得胜时刻,轩辕九烨的剑伤会那么及时地找回来,只是轻微牵动竟引得全身气力混乱,暗叫不好,齐良臣见缝插针,蓦地察觉到林阡无法锁住自己最关键气流,立马趁势将四散真气收拢、全数翻压,林阡急忙抽回饮恨刀防御,齐良臣那种实力又怎会如他所愿,说时迟,那时快,齐良臣的拳压下林阡的刀,数以万计地真气流宛若膨胀一般全部灌入林阡要害—— 然而就在电闪之间,眼看林阡要粉身碎骨,岂料齐良臣的真气流便像泄了气的球,原本鼓足了劲力突然全部放空,亦似开到最茂盛的树直接枯萎,林阡要害处的那些杀气,全在最后关头凋零、冻结在关键时刻、关键位置。这里无论哪一个围观者,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包括林阡在内,他分明反胜为败、已然横死 “齐良臣的真气流早先已被打散,陡然间死灰复燃,可是齐良臣没把控好,操之过急打成了回光返照。”独孤清绝叹了口气,说出原因来。就像一个人身处重压之下,喘不过气,突然释放他一时兴奋,死得更快。 浪荡子点头,对林阡刀法心服口服,对齐良臣也难免惋惜:先前想岔,此刻心急,葬送了他此战两次打败林阡的机会。否则,第一次他会令林阡得不偿失,第二次他会令林阡死于非命。 “原是如此,真气流其实名存实亡,吓我一大跳。”祝孟尝喘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惊一乍真能把人心脏吓蹦出来。当胜负再次反转,时不我待,林阡双刀当即反攻,齐良臣不仅满身刀伤,更受内伤吐出一大口血,盟军看他二人分离,惊喜上前欲擒欲追,忽而前路飓风横扫,直接冲着林阡所在狠打,林阡虽一刀承担,却毕竟精疲力尽,虽将那一剑拦挡驳回,却晃了两晃也险些倒在地上。 “大哥!”“齐神!”那飓风过境,原是司马隆所领,其后有金军敢死队若干,拼死回头也要带齐良臣一起走。以叶不寐为首的这群敢死队称呼齐良臣为神,不止是战神,还是守护神,这对手确实值得林阡尊敬,即便是当初面对渊声,他也做过林阡吟儿等人的守护,每次都是先锋,都能一力撑天。 不容喘息,司马隆、叶不寐等人看齐良臣伤势极重都是义愤填膺,剑与棍棒全数向林阡挥斥,林阡一时无法站稳,竟似要折损于司马隆手,倏然身后却有疾风扬起,万千毒砂齐往司马隆掠扫,作为援救林阡的先锋,硬生生将他与叶不寐等金军斥开数丈,浪荡子随即冲前以三尖刀斩向司马隆碎步剑,而当戴琛以掌拦下叶不寐第一棍、映人携剑扶起林阡时,只听毒砂的主人胡弄玉低声说了一句:“照看好主公。” 无影派本来就是盟军分支,林阡也一直等着他们回归,然而这主公二字如雷贯耳,没想到这个将来也这么快就到。适才胡弄玉噙泪站在独孤身边,原来并没有完全心如死灰,想来她听从了林阡的那句话,林阡和齐良臣这搏斗的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情爱和志向的深渊挣扎,到司马隆要杀林阡时完全清醒,这一场毒砂的祭出水到渠成、也是及时之至,既救了林阡性命,也标示着胡弄玉的想通、复活、独立和振作。 “都随我来,斩尽穷寇。”此刻她冷静下令、轻声调遣,无论立场坚定、指挥若定、智谋稳定,都是和金陵不相伯仲。 林阡望着胡弄玉的背影,既欣慰,也感慨,这趟稻香村之旅真是不虚此行。 这一声主公来得很快吗,其实若干年前的胡蟏,早就想对林楚江说,却没能有机会。 惜盐谷里,萧史也早已有心对林阡说,只是没来得及。 所幸此刻并不太晚。 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与子同袍,以身戮恶! 当林阡竭尽全力,根本没法再冲锋,祝孟尝、戴琛、浪荡子等人都已前去追歼,想来收获颇丰。不多时,南北前十的麾下们逐一已被殷氏兄弟扭送过来,叶不寐也在其中,向来痞里痞气,未想视死如归,仰天长笑:“想不到我第一棍,不是天骄大人阵中人。”笑罢倒地,原是服毒自尽。 南北前十素来追求武境巅峰,本心都不太留恋战场,反而进入那掀天匿地阵与南宋群雄较量比较吸引他们。叶不寐作为棍坛霸主,本应是轩辕九烨钦定阵中人,想不到没有活到那时,难怪是他临死的遗憾。经此一役,阵型又遭破乱的轩辕九烨,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可惜那司马隆与齐良臣兄弟情深,宁可受伤、也要从我刀下救走齐良臣。”浪荡子勉强能把人物对得上号,尤其是武功高强的令他印象深刻。 南北前十的麾下里虽然不乏叶不寐这种有骨气的大丈夫,却也有不少和他那个用毒麾下一样的软骨头,不多时便有人跪地求饶,称自己本来就是北人,不得已才降金。 “我和南窗、素琴本是同乡,本来并非南北前十”当中有个声音,却是令弄玉耳朵一动,立即循声,一把揪起那中年男人的衣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说与我无影派不共戴天?” “我和南窗拜师学艺,一心想投奔太行义军,没料到就在投奔前夜,义军和金军在村边乱战,全村人都中毒身亡,全是无影派所害。他们为了向义军邀功,所以不惜牺牲我们全村人性命。”那中年男人说,“我和南窗,岂能再投奔义军?不得不踏上投敌复仇之路。” “我无影派全族上下,没有一个是这种人!就算当年盟军一个不容,我们也只会远走他乡。要是那么轻易就能用无辜的血洗清自己的罪,我爷爷,我父亲,我叔叔,早就杀人无数,只是,若那样能留在盟军,又有什么意义?!”弄玉泪光闪烁,放声大吼,恨不得将心掏出。 “有,有这样的人,只是后来我和南窗才知道,他早已不是无影派。他就是胡蠓,算来是你的二叔,出于嫉恨你父亲和姑姑,后来拜入东方雨门下。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错已铸下,不能回头。”那中年男人说出这一番话来,竟好像还有错有错着的道理,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弄玉怔在原地,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东方雨会有一个能施展摄魂斩的儿媳。 可叹胡蠓一时不忿、走上歧路,却不曾想到,胡氏下一代能毁天灭地的却只有他的女儿。 “所以,金人早就离间分化了胡蠓,在你们的村子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就是因为看中魏南窗的战力?”林阡猜到一二。 “是的,南窗是师门最优秀的人,‘万变神偷’在太行一带远近闻名,贺若松求贤若渴,不止一次拜谒。”中年男人说。 “贺若松。”林阡沉吟。金南前十那时候的谋主,自导自演的编剧应该是他。 太行义军的悬案,总算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夜迷雾散尽——贺若松利用胡蠓屠村,收服即将投奔义军的魏南窗夫妇,成功获得魏南窗的战斗力,并将素琴嫁入无影派作为内应,再联合东方雨等当时的南北前十作为帮手,策划了倾覆山西、震惊盟军的寒彻之毒大案,胡蟏成为众望所归的嫌犯,又被素琴蛊惑而踏上全族逃亡之路。 高洁而空余报国之情,猖狂却岂效穷途之哭!胡蟏本是武功高强之人,却不愿也不可能对同道下手,加之理想崩塌,几乎一蹶不振而在那时,魏南窗才发现杀错人、走错路,想带素琴离开是非,于半道拦截胡氏,这才被胡蟏发现素琴原来居心叵测。虽魏南窗知错,却不肯认错也不肯改,本性使然?近墨者黑?乐不思蜀?将错就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魏南窗终究成了贪婪无耻的小人,竟真降了金并不曾告知素琴真相。而素琴,又怎会听信魏南窗之外的人解释真相? 仇恨既已种下,只能冤冤相报,当年年轻气盛的胡蝶,立即出山将他毒成侏儒,并害他多年生不如死,身体越缩越小。 “金人们虽然武功、谋略都有不同,但设局之缜密、心念之歹毒、胃口之大,真是几十年一脉相承。”林阡心有余悸,差一点被他们历史重演,好在陇陕义军没重蹈覆辙。 “娘亲她,其实是个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弄玉得知真相,跪坐地上,泪倾如雨。 “押他们回去。”对祝孟尝说罢,林阡转过头来,恰好眼神撞见戴琛,得他相扶,边往回程走,边与他道歉:“真龙胆的案子,林阡竟还怀疑过戴前辈,实在小人之心,还请戴前辈见谅。” “哈哈,没什么。”戴琛爽朗地笑,“真相揭穿之前,谁能分辨正邪?主公宁枉勿纵,也是对受害者负责。”他和胡中原、胡弄玉不同,并不是一早就知道林阡身份,虽然隐隐觉察出了一二。除林阡之外,又有什么盟王能杀伐决断、纵横驰骋、麾下猛将如云、最重要是一直站在抗金的第一线?交流的时间不算长,却是不知不觉被他吸引。尽管到此刻才随着胡弄玉一起称林阡主公,心里早就帮胡弄玉认定了归属。 “其实,真龙胆也不算是胡前辈做的,他更加是因为真龙胆才被勾起邪火。”林阡正色,戴琛一怔,难免愁苦:“是啊,真凶竟是素琴,我也保她不住” “那么忘川水,也是素琴所偷、所配?为了帮胡弄玉掀起政变,所以找人向纪景前辈投毒?”林阡问戴琛也是在自问。 “可惜死无对证。”戴琛叹了口气。 林阡和戴琛脚步都越放越慢,由着独孤和弄玉到身前去,然而他二人明显一个想牵手、一个在挣脱,似乎还在闹别扭。“这”戴琛苦笑。 “原本我怕她失去一切、没有求生的意识。好在现在我知道她心里有一团火,不死不灭。”林阡微笑,“只盼她有朝一日能去除魔障,珍惜眼前人。” “蟏哥是多情人,偏碰上素琴这无情人。”戴琛理解地说,“好在,她更像她的父亲。” “我绝不负她。”独孤清绝似乎听见了,掷地有声,仿佛在对戴琛保证,其实也是向前对牵马独行的玉儿承诺。 胡弄玉脚步顿了一顿,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虽然不曾负我,但独孤哥哥的手,终究牵过她吧。”虽然她原谅了他,却无法释怀另一个蜮儿。夜晚的山路泥泞难行,或许她以后都要一个人克服,本就没有了独孤二十年,今后姐姐和母亲甚至别有用心的叔父都消失了,可是,再重的担子,尽力挑便是了吧。 “可是,那个蜮儿,我只是认错人,已经很对不起她”独孤难得一次觉得自己口舌笨拙,越描越黑,好不中用。 “给她些时间吧。”林阡是过来人,“待情绪恢复些,再慢慢解释。” “主公,独孤大侠,还请帮她,帮无影派复兴。”戴琛看着胡弄玉瘦削的背影忽然难掩沉痛,一贯的云淡风轻原来是装的,即便归顺盟军终于可以实现为国效力的夙愿,但无影派要回到当年万众敬仰始终还有很长路走。 “无论感情、征途,她都不会再一个人,无影派会是南宋王师冲锋陷阵时最尖锐的杀器,也是举国北伐的号令送回盟军最震撼的贺礼。”林阡发自肺腑地说。 “好,好,我就知道。”戴琛老泪纵横,却闻言振奋。 “对了,我想知道,胡弄玉的摄魂斩,凭何会消失?天赋这东西,竟然能消失?”林阡看独孤和弄玉都已走远,忽然想起这个疑问。 “她是蟏哥的后代,按理说很大可能有天资,也就是出生即能召唤些毒虫。事实上,倒也模糊有些,只是不像蟏哥能吸引一大群蜘蛛,蝶妹能吸引满屋的蝴蝶,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心理安慰,当时床边上是有一只半只的蜘蛛或蝴蝶,却只有一只半只而已,所以都不知给她起什么名字。当时族人遭逢大变,一心期待她能改变命运,所以勉强认为她有摄魂斩,其后继续观察。” “却没想到,观察着观察着,好像有时候能有,可是忽而就没有了,大约是在她四岁左右,完全消失,真是可惜得很。后来便连巧合和心理安慰都没有。”戴琛继续说,“若是有摄魂斩,那很多毒书不用看都会无师自通,一定会给毒坛带来新的机遇;我本以为,她虽不会摄魂斩,起码能配制些毒药,保住丞相地位,没想到,原来连书都看不进去吗,可苦了这孩子啊。” “难怪那时钰儿随便放了个毛毛虫吓她她都能哭,我还以为她是为了在独孤宁面前撒娇故意装柔弱。”殷氏兄弟的哥哥领着一群俘虏走上前来,这时才知道沦为阶下囚的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什么钰儿?”林阡本来对名字不敏感的人,现在也对玉儿的谐音很上心,生怕那是独孤又一朵烂桃花。 “哦,不是盟王别误会。钰儿是我喜欢的姑娘,那时候女王和丞相都还小,钰儿年岁更小,很想女王关注她,可是女王和丞相更玩得来,所以,小女娃娃嘛,不懂事,随便在路边捡了条毒虫,就去瞎打瞎闹。”殷氏兄弟的哥哥说话时,虽然语带轻松,眼中却含伤悲。 “如果钰妹不是那么早过世,现在或许已嫁给哥哥了。”殷氏兄弟的弟弟叹了口气。 “我早跟她说不要出山,哪怕只是护送女王,结果却在外面染了风寒,回来便一病不起。”殷氏哥哥红着眼眶。 林阡原本并没有继续关注,却忽然魔怔一样,上马上了一半,停在那里:“那个钰儿,是哪年、多大年纪去世的?可还有什么家人?” 第1322章 拨云见日 忘川水之案,冷飘零、胡弄玉、胡凤鸣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黄衣少女对上号,全部都是年龄不符;能接近冷飘零信任者的一些女子,包括师云才的遗孀,几乎都被林阡怀疑过、又排除,她们都有不在场证据。林阡却偏偏漏了这样一个人。 现在只能出现在复述、回忆里的人,十年前案发之时可还没死。 韩丹的妹妹,韩钰,比胡弄玉小四岁,庆元三年负责护送冷飘零出山,不过第一次离开东山国而已,回来就染上风寒、周身发冷,几天之后不幸病死。 年龄、作案时间都吻合,连死状都像是不慎接触到忘川水,唯一令林阡不敢肯定的是动机。 然而,如果真有这样的可能性?那么此番根本没有参战的叶文暄和冷飘零,他们虽然已经注意到要狡兔三窟,却不能意识到他们身边有内奸?这个陷害冷飘零触动政变的内奸,韩丹,他和金人有交集吗?是金人的棋子?原来轩辕九烨还有另一个策略?除了真龙胆、林阡之外他还有第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叶不寐临死前或许不小心透露了,叶文暄和冷飘零手中,有着能够左右宋金对阵胜负的轮回剑!所以…… 所以小王爷才会来不是吗,当年隐逸山庄夺剑,他是金军统帅之一。一心想平衡金宋的小王爷,根本并不太熟悉寒毒,却太了解轮回剑的得失举足轻重,若非嗅到凶险他怎愿意离开陇陕战区。 不错要你林阡的命需要出动顶级阵容,轩辕九烨挥出这么大手笔已经等同于作废了陇陕战区也要鱼死网破,林阡自己都觉得南北前十出动大半已经是对完颜永琏战略的大不敬,所以南北前十能调遣到这里的已经全在这里——没想到还有?不止大半?是全体! 却至少还有薛焕、解涛、陈铸没出现在此!豫王府还有个高风雷,如果他们全在稻香村的话…… 林阡高估了自己对轩辕九烨的诱惑力吗,轮回剑根本是轩辕及其最敬重的薛焕之执念,所以可以和要林阡命并重。 杀林阡能一劳永逸,夺轮回剑能斩草除根! 林阡林阡,你真糊涂,明知道东山国一半是无影派,另一大半的宿命都跟轮回剑有关,还忘了。 “千万别被避实击虚了……”林阡一瞬后背发寒全是冷汗,才知道此刻他们现在不是凯旋,而该第一时间赶回叶文暄身边——再晚就来不及了。  夜半子时的稻香村,村北刀兵四起、红光漫山,呼喝叫喊、充斥于耳。 厉风行带兵巡逻去了,金陵则一直在政变现场清理,当看到凤鸣僵硬的身体、苍白的脸、染血的衣,重情如她,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本一边收殓,一边故意避开不看,却是无意间发现了胡弄玉留下的木匣。 聪慧如她,几乎立即就想到胡弄玉掉包,谨慎如她,看四下无人,将所有圣物收起,合上棺盖,当即去找吟儿。 穿过这落雪缤纷的小竹林,路的那头便是吟儿暂时休憩的院子,稻香村几乎每个大户自家就种了不少竹子,其实竹子的高度和坚硬度,也完全可以和公审时的大竹林媲美。 突然,被压得最弯的一根竹子顶上掉落一大片雪,重重砸在金陵前行的一两步外,金陵一惊难掩余悸,却发现其实并没有砸出什么窟窿来:也就是说她即使被砸中也最多昏过去,不会有致命效果。 金陵忽而停住脚步,看着这砸落满地的冰雪混合物失神:公审之前,浪荡子和独孤曾打过一场,导致那大竹林的一些竹子上雪压极多,有几根竹子处于将断未断极限、不可负重,所以若真是自然落下的雪,至多也只会比我此刻遭遇的严重一些,就像素琴和戴琛遭遇的那种情形; 当时当地,两个表姐所站之地,却被生生砸出了窟窿,那是因为胡中原暗器在邻近竹子上加了力道,胡中原也为此留下了犯罪证据; 那么,同样受害惨重的胜南和凤姐姐,不是自然,而是人为?莫不是有人要害他们、故意为之? 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在邻近竹子上,发现任何暗器痕迹…… 金陵想时不自禁按住竹子再松开,出乎意料被其弹起,只觉手隐隐作痛,一瞬之间,灵光乍现:难道,雪不是在正上方被打下来,而是从偏上方被弹过来。 不知金人们是否只想对我和天哥请君入瓮、因不希望胜南和凤姐姐插手、所以除之后快呢,还是本就知道胜南和凤姐姐会随我们一起来、早就盯紧了他们……无论如何,大竹林的公审现场,其实包含了好几起谋杀未遂。金陵心忖:看来还要在凤姐姐身边,多添些保卫之人…… 关心之余,即刻往吟儿的方向飞奔,而果不其然地,吟儿屋外已有打斗,看来她也并没睡好。 丞相府和女王军已冰释前嫌,凡是留在稻香村内的兵马,都无一例外奉林阡号令、与厉风行一起守护伤病和民众,是以巡逻侍卫一旦发现此地动静,便立即汇聚到吟儿身边杀敌,如此不至于教吟儿寡不敌众。 即便这样,她还是免不了虎落平阳,居然被个徒禅月清打得团团转,越生气就越施展不出剑法,而内力也完全被火毒限制。金陵赶紧抽出软剑加入战团帮忙,好在吟儿熬过这一阵又恢复体力,越打越顺,神清气爽也扬眉吐气。 便是这个徒禅月清从完全上风到一败涂地的全过程,教金陵心中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帮凤姐姐除尽火毒。 由于徒禅月清逃走没来得及带走麾下,吟儿和金陵率众收拾残局之际,免不了还要遇上零碎的刀光剑影。便那时隔得不远有几个无知孩童,想从这屋前溜过去险些被刀剑震伤,好在他们的父母及时赶来一把抱住:“离远点!” “离远点,莫再被误伤!”吟儿也厉声喝,烽火无情刀剑无眼,哪怕偃旗息鼓时的强弩之末,也可能会扎进手无寸铁者的心脏。莫再被误伤,继位仪式上胡中原一跃而起,不也差点祸害到好奇心强的围观群众? “是啊,千万别乱好奇,二十年前,我记得东山国里,有人也是围观打斗,无辜被杀死的。”和吟儿并肩作战的某个老侍卫说,那应该是丞相府武功比较低微的人,所以未曾和胡弄玉等人一起参与追歼南北前十。若非因为这次战斗,这老侍卫根本不可能和吟儿有交集。 “也是小孩吗,因为幼稚,不知危险?”吟儿因为乱局将消,心情终于有些放松。 “不是。那天是因为族长被杀,我等闻讯愤慨极了,前去一起将凶徒拦截,凶徒杀红了眼乱砍一气破阵而出,我等躲闪及时倒还无损,反倒是个看热闹、以为那凶徒必死的路人受了害。”老侍卫回忆。 吟儿忽然有些站不稳:“族长,凶徒?你说的,莫不是那个名叫纪景的高手,杀了你们丞相的父亲那天?” 老侍卫点头:“是啊,就是那一天的事,转眼这么多年了,唉。” “那个路人,姓甚名谁?”吟儿知道,师父被仇恨蒙蔽双眼时,很可能杀错过不止一个人,只是师父没提、甚至没发现。胡弄玉出生前后,师父杀了冷奎,胡弄玉四岁左右,师父杀了胡蟏,也是那一天里,师父还杀过个围观的无辜……每一个,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误杀…… 那无辜对于师父来说,完全没印象,对于无影派来说,只是个路人,那天在偌大的东山国里,没有别的消息会比胡蟏被杀更令天地变色,可是对于那个人的亲人,却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忘川水事件,果然有第三个嫌疑犯。可茫茫人海,又会是谁? “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夜深人静,老侍卫坐在台阶叙述,有种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感觉,回忆时,松弛的脸上肌肉还在轻微颤,“人群散开,全都朝族长的方向奔去了,我就在那呆呆地看着角落里的他们,有个男孩子、还有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有个哭得厉害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死去男人的弟兄吧。那男人血肉模糊、死得很惨……” 吟儿鼻子一酸,替纪景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的是热血沸腾了,被杀者的亲人们该如何生活。”一步步离开那抬头望天的老侍卫,吟儿心中不停地拷问着自己,如果抓到这个忘川水的真凶,怎么办,要不要同他继续纠缠下去? “冷女王的五大侍卫,有谁是这样的特征?”与她并肩同行的金陵,回屋后冷静地关上门,忽问。 吟儿一惊:其实不是茫茫人海。忘川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近的,首先他要获得冷飘零的信赖才行。二十年前的男孩,二十年后的青年,有弟弟或妹妹,有叔叔或者伯伯——汪道通和胡未灭皆是老者,殷氏兄弟同龄,疑犯姓名已经呼之欲出…… “叔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已离我而去,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那天,那个人抱着韩百川的尸体痛哭流涕,竟原来是做戏吗?做戏,却不得不、也不小心暴露身世。 “可是,为什么他要害师嫂?”吟儿不懂他用忘川水杀人的动机。 “我们一直都觉得下毒是有意嫁祸女王。可如果下毒跟政变没关系呢?他用忘川水报仇,可能只是认为忘川水最厉害,最能致命,并没有想到存心嫁祸。”金陵推测,“因为他不甚追求毒术,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哪怕是双生子,忘川水也比寒彻之毒更令仇人万劫不复。” 确实有这个可能,政变风云牵扯了女王丞相,命案却是无名之辈所犯。韩丹没有想过要害冷飘零,只是不小心连累了她,没想到会触发政变?是的,如果撇除政变,那么用忘川水杀纪景,最多只能说明嫌犯是东山国人。 “可是,在南北前十围攻司马大师时,他是真的刺了司马大师一剑?如果是这样,他和金人有没有交流?”吟儿问,这个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却偏偏忽略得这么彻底! 吟儿连夜去寻胡未灭、殷氏兄弟留在此地的手下,一个一个地询问韩丹和韩百川的往事,包括韩家是何年何月入东山国的,包括冷飘零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调查到冰山一角:韩丹正是在族长去世那年才入东山国,此前他们好像一直被人追杀,流离失所,好不容易进入世外桃源、冷飘零收容他们之时,韩丹的母亲待产、奄奄一息,韩丹食不果腹,韩百川神志不清,可以说冷飘零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然而,据韩百川一次醉酒时呓语,他原本独霸一方、呼风唤雨,只不过被人篡权、家破人亡,只留下这么点血亲,还成天催着他回去重整旗鼓,可是司马在啊,司马也跟进来一直监视着我,我不敢回……女王军侍卫对吟儿复述之时,坦承曾把韩百川的呓语当笑话听。 “司马在啊,司马也跟进来一直监视着我。”吟儿反复咀嚼之后,又去询问丞相府侍卫关于司马大师的来历,也说他是族长去世之后才入了谷。原来,先前泾渭分明的两个大集团里,竟也分别藏着一对小仇家,而若按时间区分,司马大师和韩百川才是同路人。 “我们全都想当然耳,以为所有人要么是东山国自古就有的,要么就是和女王、丞相同年进来的。然而韩百川等人是例外。”金陵叹道,“韩丹也没有说实话,他分明知道点苍派旧事,也催促过韩百川重归大理。” “那个司马大师,看来是跟韩不轨一伙,帮他们追杀韩百川,不给韩百川复位的机会。”吟儿说。金陵点头:“应该是这样,只要司马大师活一天,韩百川便不敢回点苍派一天。韩丹对叔父怒其不争,将恨意全转给了司马大师,私仇蒙蔽双眼,竟和金人合作了一次。” 忠肝义胆都是物以类聚的?韩丹给了吟儿一耳光。如今冷飘零身边偏偏就有个因私废公、居心险恶的人,吟儿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卖主求荣?怎么就知道他不会生出异心串通金人?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像范遇那样先作小恶后来越陷越深放弃原则?毕竟胡弄玉政变当晚,列举冷飘零罪状的第一条,便是韩丹提供! “我在东山国见惯了有仇报仇,却不知道有没有有恩报恩的。”吟儿冷笑一声,“这就去看看,师嫂身边是败类还是汉子。” “凤姐姐?你的身体?”金陵赶紧拉住吟儿,林阡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休息。 “师嫂危险,我得去救。”吟儿回头看她,宁可是自己多心。 “我随你去,可照应你。”金陵知道火毒复发不是小事,吟儿的战力会忽高忽低。 “盟主。”“厉夫人!”这时那些被征询的女王军侍卫齐齐围上来,虽然月黑风高,每个人的眼眸都闪亮,“请带我等一起去救女王!” 吟儿心头一震、感动万分,先前她还担心师嫂置身事外太久,会否被人忘记,从此离王位越来越远,现在想来,真是杞人忧天,师嫂不过是暂时退位而已,看一个人是否德高望重,不是看她鼎盛时多少拥戴,而是看她落难时能见几人真心。 吟儿虽然感动,却被林阡临走的话提醒,摇了摇头:“陵儿,各位,都需留在这里,稻香村的民众手无寸铁,不能被我们连累还抛弃。” 这同样也属于林阡的军令,令金陵无法违背,却不愿意放开吟儿的手,不想川东之战的梦靥重演。 “事实上,用不着。”人群散开,那个人未到声已至的男人,一手举刀一手提枪,一路小跑到吟儿身边,一身黑衣便服只差蒙面。 吟儿原还百感交集、与各位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里,一看到这刺客打扮的童非常,差点没笑喷了:“这、这是什么装扮?” “村民们用不着这么多兵马守护,有我武馆的徒儿们,他们就可协助厉少侠。”童非常拍胸脯保证,“不管来的是林匪还是什么匪,我练兵多年,就是为了教大家保卫家园。” “嗯……”老实说,吟儿不是太敢托付。 “何况,还有我哥哥在!”童非常笑着往后看,童非凡十分低调地现身,哦?他兄弟俩是何时冰释前嫌了? “盟主。无需过多保障,我会将村民们照顾得很好。”童非凡话不夸张,却比童非常可信得多,到吟儿眼前时,他下意识放低声音:“不信你看看,就在此刻,哪还有村民?”吟儿一惊,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果然连适才无知打闹的几个孩童都不见了。 “除了舍弟的徒弟们此刻正跟着厉少侠巡逻,没有功夫的村民们都已经躲进地窖——多年前我就准备好了,水粮都能撑十天之久。”听着听着,忽然吟儿有点悟出童非凡为什么表里不一,作为村长,他当得实在好,能屈能伸,审时度势。 “十天以内,都不用担心我们分毫,十天,我们、等着你们打回来。”童非凡话短情长。 “用不着十天。”一时之间,吟儿除了感动没有其它,虽是寒夜,热泪盈眶,“区区几个小毛贼!”  风倾竹上血,山对刀边人。 不过一晚而已,松海针已落尽,竹林由纵变横,冰河全然裂痕,便连那屋舍、巷陌、田园,都充溢肃杀之感,仿佛到处都埋伏着敌人。 战鼓、马蹄、毒雾、箭矢、烽烟,对于这些民众而言,不过是遭遇了林匪洗劫。好在吟儿没什么被冤枉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其实今夜大家有心无心都做了一回林匪。 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我保护或者为人攻杀,故而这场增援没有耽误,吟儿和金陵及时赶到,救下强敌围攻中的冷飘零、汪道通。 一见冷飘零这副蓬头垢面、身负锤伤的光景,再看叶文暄、韩丹都不在此地,便知道他们被金军打击后冲散成两支。原是夜深人静,又多老弱病残,自然经不起这闪电偷袭。何况,这群围攻他们的人马是高风雷、陈铸所领。 好在吟儿赶到之前,陈铸及其手下已经和另外一批蒙面人在打,方才令冷飘零不至于丧命,吟儿来不及看那些人身份,只因才刚提起冷飘零后心,那追击着冷飘零的风暴之锤便当头砸下。吟儿虽和高风雷打过,每次不输都靠运气,此刻战力起伏不定,又要如何接他的招? 第1323章 一剑万式 “受死吧!”高风雷这一锤直朝着吟儿头顶砸下,兔起鹘落之间,摧枯拉朽之势,吟儿连闪四剑都未能摆脱其笼罩,危难关头唯能诉诸救命之招,剑浪迭起、乱不成章,转眼便感觉打了半生招数,连打带退拖了一路红光。 岂止手忙脚乱,脑中一片浑噩,拼尽速度才总算把冷飘零拉到身后安全之处,不容喘息,高风雷又一记重击便已悍然入侵,吟儿迅疾转身以一剑“下关风”掠斩而去。空前狂澜,全力去挽,才刚打就需以命相拼,惜音剑不堪重压竟发出前所未有的嘶鸣。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剑影锤声,险象环生。 好在吟儿善于扬长避短、投机取巧,虽然一早就落在下风,却是凭借自己身体的灵活柔韧,硬生生从绝对劣势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九回合时,总算稳扎稳打到可以松一口气,然而才刚从风暴之锤的间隙偷生,她紧握惜音剑的手居然感觉一麻,甫一意识,剑便脱手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运气?! 此值第十回合,突如其来的意外,险些教吟儿当场送命,眼看高风雷重锤再度追落,疾雷震霆,压迫窒息,吟儿再快也来不及拾剑只能徒手相拦,只道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损失至少一只手在这里,千钧一发斜路一剑斫到,尽管力气以卵击石,却来得实在及时将锤势扰乱,勉强给吟儿缓了性命之忧,吟儿连滚带爬后退几尺惊魂未定,那人堪堪格挡开这一锤,却也被转嫁了灾难跌坐在地。 那人……吟儿不用回头看她是谁,剑招都是吟儿教给她,再熟悉不过。 思雪,林思雪!吟儿瞬间懂了,陈铸等人现在面对的又一拨蒙面人是谁所领——完颜君隐。 小王爷,林思雪,他们比吟儿更早来救冷飘零,这一战他们是盟军的朋友?吟儿随即意识到:所以,傍晚思雪在师嫂的驻地外出现,很可能是想私下和我见面、告知盟军金人环伺的真相,只可惜正好遇到韩莺,事情闹大,为防盯梢的金人发现,思雪只能放弃与我见面。 为什么要悄然、私下、放弃?因为小王爷身份实在尴尬,即便要向林阡示警,也至多由思雪出面,所以当时他一直在暗处,虽最终因为搭救思雪而现身,却半句话也没说稍纵即逝;即便此刻亲身参战,恐怕也是迫不得已,金军太强他不能让思雪独自涉险。 尴尬,倒不是因为他公然与父亲为敌、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尴尬,而是可能他很早就发现,此地监视着叶文暄冷飘零的金人高手,不少都是他完颜君隐过去的麾下,连吟儿都知道……  凤箫吟猜得没错,在场金兵多数都曾是他完颜君隐的直系下属。他们和陈铸一样,曾陪他出现在白帝城、瞿塘峡、隐逸山庄、川东,每个战场,每个画面,无论胜败,始终站一起。很可惜他第一个离弃了他们,但多年后的今天,每个身形,每个样貌,都熟悉到念念不忘。 就如他们熟悉他一般,戴着蒙面不过掩耳盗铃,剑法再怎样藏拙也属于那个位列金南第九的剑痴。曾经的少主,曾经陈铸想辅佐到底、和别人说不到两句话就要为之自豪的人,年纪轻轻,英勇善战,智谋超群,战功卓绝,和南宋林阡不相伯仲……此刻,就在他对立面、忙于接剑、心力交瘁的陈铸,表情和剑法同样崩溃—— 有句话说得好,何以我们是朋友、是知己、却不是同道。 王爷的每个儿子好像都是这样,都在前途似锦的最高点,骤然间急转而下,大王爷还有点战场胜负的客观原因,小王爷却令人匪夷所思地忽然就自己决定要隐姓埋名,再后来,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金宋之间的第三种立场上,宣告他要制止一切可能的战争和不平……难以置信。他却确确实实选了这条路,不止一次地阻碍过林阡、也毫不避嫌和王爷对着干。环庆一带金宋将近两年的僵局,多半拜他完颜君隐所赐。 然而由陈铸自己来战旧主、正面交锋,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来不及惊愕、愤怒、疑惑或伤怀,他觉得他像个傀儡似的被人操纵着无意识地在跟对方打。宿命轮回?此刻陈铸可尝到了当年被自己阴过的游仗剑和肖忆的滋味。他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旧主会成为自己的敌人,更加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这明明是一场跟小王爷完全不沾边的针对林阡的局! 此番稻香村设局,金军确实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为巧取圣物、倾覆主村,中策为强夺寒毒、继而投放,下策为诱敌深入、守株待兔,无论上策中策,陈铸等人都不必出动,然而万一辗转下策,叶文暄处就非得陈铸自取。下策平行两路,黄鹤去、东方雨、司马隆等人既对林阡以逸待劳,也帮陈铸将林阡调虎离山。 虽说,像陈铸这种和林阡凤箫吟有交情的,内心不太希望·寒毒杀死他们、而更期盼在下策成功将他们生擒,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私通外敌、阻碍上策和中策的开展。今时不同往日,南宋的举国北伐即将开启,涉及家国与无数人命、何人胆敢怠慢?所以这是南北前十第一次同心协力、全体出击,早就抛却了个人杂念、也搁浅了其余计划、以及做好了被南宋盟军其余人马报复的准备。 因此陈铸作为第二战场的谋主,尽心尽力、毫不徇私地选好了就近盯梢的人数和身手,将他们安插在离叶文暄冷飘零不远的竹林深处。叶文暄身边多是老弱病残,陈铸与高风雷无需像叶不寐那般带过多兵马,人数少自可轻松掩藏。而因林阡入局,必须谨慎再三,所以除却盯梢者之外,其余人等一概原地待命,一个都未敢靠近。傍晚林阡等人去继位仪式后,这些主力才全副武装、悄然逼近,做好收尸或偷袭的准备。在夤夜村北红光漫天、杀声四起之际,得知下策开启,立即闪电攻袭……整个策略行云流水,陈铸向来多谋快断。 仔细想来,小王爷可能也是同样,把这为数不多的蒙面人藏在附近村落、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己则挑了两三高手,近前盯梢……看吧,我们连习惯都一样。 陈铸虽然不完全清楚小王爷到此动机,到底还是漏算也没察觉到他。输给小王爷,陈铸甘之如饴,然而命运真心捉弄,陈铸现在竟要和他交戈,难免情绪支离,胸口堵塞,呵,命运捉弄得还少吗,余光扫及,另一个和王爷对着干的公主……陈铸来不及、也不可能知会高风雷一声,留凤箫吟一条命。  都没办法喊出声音,陈铸打小王爷时开不了口是因百感交集,而凤箫吟打高风雷也一样无暇说话因为呼吸都难! 惜音剑被打飞、思雪救局也被击退、吟儿躲开致命一击刚刚爬起……这些总共不过一瞬。一瞬之后,吟儿和思雪皆置身于风暴之锤的又一轮狂轰乱扫。 “凤姐姐,接着!”金陵正忙于处理毒障脱不开身,却不得不将软剑掷出给吟儿救命,吟儿滚了一转终于接住、扬起手就对锤奋力猛刺,却忽而觉得手感不对……这软剑薄如蝉翼,直接刺敌自然嫌软,尤其对手还是膂力惊人的高风雷。 吟儿这一剑打在锤上即刻便被磕弯,认识到自己犯错赶紧换削招,然而高风雷眼疾手快,逮住吟儿的破绽当即顺势倾轧,吟儿的进攻刚生即灭、无从发挥、迫不得已又往后退,却无路可退险些被石头绊跌,高风雷尽收眼底:很显然她不太擅长用软剑,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的剑法体系内、驱除一切其余招式、只留下适合软剑的削割之招、并且串联到炉火纯青做到没有一招多余、没有一招遗憾…… 高风雷却也不再是山东之战的高风雷,即便如此也没有掉以轻心,认认真真当凤箫吟是绝顶高手打,哪怕她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好几次都甚至躺倒在地、真的就是在垂死挣扎——若非有个林思雪间或插上几招,凤箫吟的脑袋早就开花。 思雪和吟儿,尽管多年未见默契仍在,她们的剑法一脉相承,双剑合璧时威力能高于各自相加……上次,是什么时候,遥远的黔西瀑布、隐逸山庄,好像是为了夺轮回剑吧……不过那时候的对手只是虾兵蟹将,不像这回,并肩作战时,两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面对这样一个实力与己悬殊的对手,还得花时间培养对武器的感情,吟儿觉得特别苦涩,好在她从不拘泥于现成,削招既然难搬,不如随心自创。所以高风雷没轻敌是对的,吟儿只是不擅长用软剑,可没不擅长寻招式。因她早把惯有思维扔到了九霄云外,这软剑里很快就只留下适合削割的招法,果真不剩任何繁冗。此刻她剑招歪歪斜斜、毫不成熟、丑得不忍卒睹,却无一例外能化险为夷—— 无论怎样蹩脚,绝对可以保命。教高风雷这种高手,都难免惊异于她剑法天赋,林思雪名为她的帮手实则背景罢了! 吟儿唯一的缺憾就是手感,换而言之控制力,这软剑里呈现的招式,十有四五打出和想的有出入,虽然微小,积少成多,吟儿说不准高风雷何时就能击垮自己防线。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高风雷显然发现了吟儿越打越难,再十回合,惊艳感越来越少,源于想表达的和表达出的大相径庭。他要等的,便是她完全失控。 当是时,陡然一剑荡出,却过了一寸、过犹不及,“就是这里……”高风雷何等人才,即刻向她缺口里送,眼看防线一溃千里,吟儿急中生智、险中求胜,猛然抬手将软剑螺旋舞出,硬是卷缠上了锤几道,飞速将剑当鞭施展。高风雷却岂容她锁,连锤带剑朝她倾轧,雷霆万钧,电闪而至,这回思雪没能力及时顶上,一声巨响,吟儿不仅被锤敲在地上,手上也被软剑伤得皮开肉绽。 “师父!”思雪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一声,四面八方谁都听懂了她的身份,却来不及恍然或肯定,全被凤箫吟和高风雷的战局震惊,唯恐凤箫吟就这么死了。 吟儿头晕目眩、头破血流,呆呆地看着毫厘之外,适才差点绊倒自己的石头,此刻它已荡然无存,不,不对,只怕是打进自己的头了! 高风雷趁胜追击、再一锤强势冲下,吟儿闭眼靠心、听音辨位、一剑挥斥、绝处求生,却好像又没打到点上,本该横削,角度偏了分毫,高风雷冷哼一声,重锤长驱直入,未料就在那时寒光一闪,只觉有什么窜上自己手背,大惊之下急忙回防…… 没错吟儿这一招其实是利用上一回合的惨败来掩饰,削是假的,刺才是真。谁说软剑不能靠刺呢,只不过不能直接刺、而需要内力灌注罢了。故而这一剑前期装削,露了假破绽给对手,到中途改成刺,也算是耗尽全力、联系点苍剑法、青城剑法、渊声剑法构筑的一场剑局。谁能想到刚刚数度性命受到威胁吟儿还能如此狡猾地算计高风雷,这么多招式手法五花八门,却又巧妙应用层出不穷,纵然高风雷也心服口服,招式杀手的称号她不是白当—— 如何不震惊?凤箫吟此刻施展的一叠剑式,浓缩进了渊声当日打他的招法! 然而吟儿绞尽脑汁的一招,也不过击打在高风雷原来的位置而已,他动作好生鬼魅,顷刻就消失于前,吟儿知道计划落空,慌忙避闪但晚了半刻,锤从脑后急发,硬是擦过自己右脸,虽然侥幸没毁容,吟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 刚刚的那一剑虽然精湛,却只沾上了高风雷衣角,吟儿明白,高风雷在山东之战,被石硅、林阡等人磨练得坚定,而就在陇陕,被渊声升级了灵活程度……故而这一剑吟儿拿渊声来对付他都没用。 实在太强的力道冲击,令吟儿在这五十回合时汗流浃背。然而适才险些得手也给了吟儿正面交锋的信心,于是思雪来给她补位之际,吟儿调整内息再次出剑,这次方向对了速度加了手感熟了信心也重了,却心口一麻眼前一黑不巧火毒又复发……这还没碰到敌人就折戟的一剑,和她的人一起被锤轰击到老远,祸害思雪也半身是血倒在她不远的地方,高风雷双目如电,威风八面,千军万马都不屑。 诚然强弱并不能决定胜负,奈何今夜这场交战,运气一定不在吟儿这边——敌人本来就强还有提升,而状态不稳的却是相对较弱的自己…… 这火毒一旦复发,吟儿就连东方文修、徒禅月清都收拾不了,还高风雷?做梦! 然而对思雪那股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激得吟儿只觉全身都在燃烧,什么火毒,就当那是豪情好了,为了思雪,还能再战!眼神一厉,不顾凶险,拾起不远处坠落已久的惜音剑,提起再迎这把肆虐无忌、横行霸道的风暴之锤。  “对战豫王府三大高手,不能因循守旧,要当他们完美无缺。在此基础上,一边思量提升自己去平级,一边看他们有无其他破绽来抓。”林阡曾经说过,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有个共性,就是都有上升空间、也都进步神速。 她不太可能像林阡一样提升自己去平级,只能走找破绽的另一条路;此番没有林阡提供经验,破绽要靠自己发现。 然而现在没什么内力可以调用了,招式还没打好像就要自相残杀起来…… 就要自相残杀起来…… 自相残杀起来…… 吟儿心念一动,之所以有这种自相残杀的感觉,是因为傍晚拆分思雪韩莺剑局时,她和韩丹有过片刻的并肩作战,那时韩丹的点苍剑法她瞄到一二,觉得特别因而记下了,由于同根同源现在不自禁能打出来,但奇怪的是,韩丹那个很像“佛顶斜阳”又似是而非的剑招,和吟儿常见的佛顶斜阳恰如其反,可能冠名“斜阳佛顶”更合适,韩丹的疑似“云弄沧浪”,其实更应该叫“沧浪弄云”……韩丹的大部分招式,表面看是比较特别的点苍剑法,只有自己亲手在剑上拿捏过,方知那根本是反着点苍剑法来的,特别就特别在这个完全相反,或可谓之“反点苍剑法”,分明是那最古老的点苍派流传下来的一正一反两本之一,另一本显然就是后期结合了云蓝半生造诣的风花雪月…… 吟儿虽惯常过目不忘,却也只是在记下旁人的招式之后,想方设法将它融入自己的剑法。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才刚拈来韩丹的一两招,都不必费心融入、直接就一发不可收,竟还出现了一种“韩丹的招式刚出来,自己本来剑法相对应的那一招就紧随之涌现、本能缠上、而且有如着魔般无法不打”的境况,反之亦然——这每一剑和它的影子,只要出现了,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彼此。 如果有人在对面打出反点苍剑法,必然能和自己对撞湮灭,所以才给了吟儿自相残杀的感觉,但两个都出现在自己的手上,当然不至于自相矛盾,而只是产生个错觉罢了。换往常,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察觉没问题就让它过去了,但此时因保护欲而亢奋、所以状态虚飘的吟儿,陡然间觉得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她与她的小师弟孙寄啸在陇右切磋多次,彼此参悟,相互偷师,却一直有个不小的遗憾——惜音剑和反剑一样以快变著称,反剑每一招从出手到结束毫无花样,但快就快在到敌人身前时有两种对立可能,敌人只能判断是或非、判错即伤;而惜音剑则快在换招,从出手到结束天壤之别,但到敌人身前时那一招本身固定。说实话,中途换招很容易学,最终打出两种对立可能却难,吟儿着实没有孙寄啸残臂的窍门。是以长期以来,都是孙寄啸偷凤箫吟容易,凤箫吟偷孙寄啸难。吝啬小气如吟儿,自然对这种不公很不忿。 这会儿却是灵光乍现,这自相残杀的错觉给吟儿提了个醒,长久以来一直追寻的反招们,不就正好在这里吗!完全可以帮她达到最终两种对立的效果!真的要多谢老前辈们冥冥之中保佑,吟儿虽然善于自创剑法却很难突破固有桎梏、逆向创造,可是他们通过韩丹把剑招送过来了!吟儿瞬然就把韩丹演变过的招式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虽然韩丹此人可能奸险,但招法是我点苍,怎不能用了? 第一次打,还不成熟,没关系,试试看。 虚飘的下一刻就是虚脱,吟儿打定主意、抓紧机会、想到就杀、速战速决! 这一缕剑气如虹,在吟儿手中时还属“走月流云”,中途历经了“月照花林”“飞雪天风”“半月掩蓝”多招之后,陡然幻化为“萦云载雪”,而从始至终,吟儿几乎每一招都有另一招的反面,故而不止一剑蕴含万式,每一式都有两种对立可能,一虚一实,一正一反,一真一幻,齐头并进,盘旋向前—— 绝招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配上她持剑手法的百变……一剑万式?一剑万万式! 因她中途换招比孙寄啸多得多,故此刻把当初想达到的效果实现时,不知道比孙寄啸的剑法强了多少倍。誓要超越的那个亦师亦友虽不在这里,吟儿握紧剑的手却是得意的热。如果不是因为十回合时惜音剑不巧脱手,或许她早就打出来了,好在现在,也并不晚! 她的剑法,历来就像岔道上分岔出去的新岔道,而今,每条岔道又多出上行下移两种可能,教对手也好、旁观者也好,都迷失在她的剑术迷宫,没有尽头,无数可能。 高风雷见凤箫吟已到绝境竟又有招式更新,惊诧之余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寻常剑招虽然变幻、略一判错还能补救,但巧在这种属于截然相反、南辕北辙的,只要判断错了、一定身首异处。而凤箫吟每打一剑,他都要做好判断一万次的准备,只因每一式都可能是终点! 可叹他引以为对手的林阡擅长借人意境,而林阡的女人擅长偷招式又岂能不被他引为对手?此刻惜音剑变幻超忽令人眼花缭乱,招式多得幻得几乎快要没了…… 吟儿剑法三特色,快、变、灵幻,他的坚定能打变、灵活能打快,但是幻成这般,令他短时间内无法突破、不得不转攻为守。 “他的新破绽……”吟儿当时就捕捉到了,高风雷终究离完美还有段距离:他,难以辩虚,一旦幻到某种程度他就得放弃进攻转为防御、锤法自然而然就不连贯,尽管只是这须臾之间的不连贯、吟儿也无暇分身去战,可别忘了此刻有个和吟儿心意相通的林思雪,吟儿做了第一步就让思雪来做第二步! 一声微鸣,豁然撕裂,不知谁的防御被攻破,是突然力尽的凤箫吟,还是出现停顿的高风雷?激斗忽止,三人反向被斥、各退数步,吟儿克制了多时的火毒终于爆发、害得她倒在地上气息奄奄,林思雪臂上鲜血淋漓应是被锤伤及,高风雷则难以掩饰疼楚,握锤的手背竟也有血滴落。 他最后一刻几乎是使尽了蛮力才把林思雪这一剑推开,纵然如此却也真是输给了那个碰都没碰到他的凤箫吟!  “思雪!”几步之外小王爷关心则乱,就在那时被陈铸一剑挑开蒙面。他的身份,终于不能藏掩,早就不能藏掩。 除了陈铸保持清醒,在场所有麾下,大半都又惊又喜,忘乎所以地险些立即行礼:参见小王爷。动作做了一半,却又色变收回。 “你想要轮回剑平天下罢了,我们可以给你,你没必要搅和!”陈铸怒其不争,如果小王爷争口气,他是王爷铁定的接班人,现在天下大势都要改写,林阡也不能一时无两。 “我绝不掠夺他人的东西。”小王爷说罢,陈铸闻言一愣,他适才以为小王爷是想来趁乱夺取轮回剑的,难道不是?是了,这轮回剑属于南宋武林,和柏轻舟终究不一样,完颜君隐本是个厌恶侵略和攫取的性子。 “不是为了轮回剑,那么,是没理由地要打我们?!”陈铸攥紧的拳头恨不得握出血,脚底一股寒气直往心冲,“什么南北前十第一次戮力同心?还是差了个南第九,你偏偏在,偏偏不合作,还帮敌人!” 完颜君隐不置可否:“轮回剑若然失陷于你们,对阵时将会出现极度不平衡,届时凭你们的本事能将宋方全体覆灭,如此天下必生灵涂炭。比起那样,我更愿见你们旗鼓相当、陷入胶着,方能给整个金宋带来平稳。”他的理想是和平共处,绝无战伐,就像环庆一带几年来风烟俱净,他想要那天下都是那样,故而对峙两方谁强他就帮弱势制衡,他最不愿见的就是一方陡然衰亡,所以他今天来果真不是要抢剑,而是要帮林阡守剑?! “荒谬!”陈铸眼含热泪,“陷入胶着?南宋就要举国北伐了难道你不曾听说——” “南宋举国北伐,我相信是你们内心所愿。”完颜君隐冷冷将陈铸打断,陈铸心念一动,小王爷果然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不过是躲在林阡身后的人,指不定会给林阡添乱。小王爷甚至能够看清,完颜永琏和仆散揆在其中起了诱导宋廷冒进的作用——“你们之所以这么急,哪里是怕他们北伐,你们只不过是想在南宋王师最意气风发之时,将义军中所有高手全军覆灭,釜底抽薪,令他们哀莫大于心死。女真的铁骑,因此可以轻易踏平南宋。” “你明言求平衡,麻烦你看清楚局势再打好么?!你可知因为你的插手,很可能令他们今夜两战全胜,而我大金损失惨重?”陈铸气急败坏,几乎暴跳如雷。轩辕九烨这么久了都没胜绩传来,陈铸知道第一战场的金军凶多吉少。 “两战?”完颜君隐似乎有些诧异。 “我们有两大战场,一方针对寒毒,一方针对轮回剑,你说要帮轮回剑留在南宋,但若林阡同时夺得无影派的全部寒毒,那个一样可以打破平衡的东西……那个东西,会使我大金高手全体覆没,我大金国被林阡釜底抽薪、哀莫大于心死。林阡的铁骑,继而可以轻易踏碎我女真家国,到那时,你还来得及帮我们?!”陈铸理直气壮,激动不已。当听清楚“轮回剑”和寒毒并重,金陵、吟儿等人才完全明白金军全盘策略。 完颜君隐比陈铸镇定得多,沉吟:“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随即哼了一声,“轩辕九烨,总是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若不招惹,需我给善后?” “你既知道,何必冷嘲!”陈铸怒不可遏,“我们是败军不错,然而你是逃兵!”完颜君隐脸色微变,没想到陈铸会掷下重话,却是理屈、无话可说,陈铸冷笑一声,转移视线:“当年林阡出走盟军,你也出走我金军,林阡是因为凤箫吟,你是因为她林思雪?可林阡回去了,你呢?天壤之别!懦夫,叛徒!” 那时随着主帅的战斗告一段落,这里的犬牙交错才稍微有些缓和,众人逐渐汇聚,却是明显三方,然而无不沉默,气氛一阵死寂。 “我说过,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小王爷忍了半刻,终于掷地有声,刚被金陵扶起的吟儿,忽然想到林阡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惜林阡能凭一己之力让南宋武林服从他的观点,小王爷却不能拆除完颜永琏的威信教麾下认可他、服从他,所以只能选择隐居山林。 “说得好听,边关怎不见你去止战,陇右怎不见你去止战,非要在这陕西?任由他跨境抄掠,任由他夺去整个陇右?!”陈铸也无情打断。 “再多给我几年,我也能去陇右。可惜我势力扎根于环庆,也只能在那里与你们三分天下,却断然不会教他或父王突破环庆半步。完颜君隐言出必行。”完颜君隐斩钉截铁。 “够了!”陈铸痛楚不已,没想到此刻只能和高风雷相互扶持,更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候得到轩辕九烨战败的战报,听到那麾下说罢,他痛彻心扉几乎语无伦次,“完颜君隐你高兴了,高兴了吧,他们真的得到了无影派所有的寒毒,你不是要平衡吗,那你平衡给我看看啊!” “为什么不能平衡?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你们还有一路,不是没有机会,我不插手那里便是。”完颜君隐洞若观火,陈铸连气都生不了,因为打这么久了他也早就怀疑轮回剑不在此地,经完颜君隐这么一说,更确定了。 “大势已去,撤吧。”高风雷一边支撑着陈铸,一边轻声代他发号施令。 “如果你所说寒毒是真,我会弥补失察的过错,带我的兵撤出去。”完颜君隐说着他和另一群人的袍泽之谊,另一群,“我的兵”,原先不过是环庆交界的土匪而已。 “完颜君隐,你终究是敌人,我和我身后的人,才是战友。下次再见,莫怪我无情。”陈铸面色冰冷地宣判。 他因为得到这句保证而终于有些心安,知道完颜君隐在这一战不会继续插手,只因为其忠于内心、决意要做平衡的把控者。如此,也算是悬崖金军战败、此地无功而返的慰藉,如今陈铸撤回薛焕身边夺剑是当务之急,再晚林阡可能也会赶来。 趁着盟军尚在处理冷飘零麾下的伤员,陈铸等人转身旋走头也不回,根本不可能关心凤箫吟一眼,陈铸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思绪飞回若干年前的隐逸山庄。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那时天真无邪的林思雪。 -“不要。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那时懒洋洋的陈铸自己。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那时和自己并肩站立的小王爷。 -“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那是最好的小王爷。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那是最好的林思雪。 -“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看上了她!”那是最好的陈铸。 轻松愉快,最好的他们。 本来还隐约奇怪为什么当时林思雪极力挑战自己,如今被这回忆的美好一冲,对比现状的惨烈,鬼之已死,小王爷不再,到底物是人非,眼眶一湿,控制不住,也不再多想,战斗要紧。  同一时间,小王爷也同样望着陈铸的背影,失神了片刻,依稀想起了同一段过往。 情谊虽重,理想更高,缓得一缓,他终于狠下心来,回过头,却见思雪不及裹伤,也未曾跌跌撞撞到自己这边来,而是毫不避嫌地扑进那边凤箫吟的怀抱:“师父!” 思雪还是老样子,单纯需要保护,他发现此刻凤箫吟流露的表情也是宠溺一笑:“思雪……” 吟儿火毒复发、全身无力,却是在看到思雪时精神振奋,支撑坐起,先来看她的伤:“还是那般迷糊,自己受伤了,也不裹的。”当即撕开思雪的衣裙来给她包扎,思雪乖乖伸手,吟儿轻轻擦拭,原本安静无声、彷如回到点苍山上,忽而吟儿的手停住…… 思雪伤口附近那颗鲜红的痣,竟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褪色。可是,不应该啊。蓦地,吟儿想起幼年她师徒三人一起吃住、询问云蓝为何思雪有而她俩没有时,云蓝说那是少数人家为了给家族女子验证贞操、婴儿时期就涂饰在臂上的东西,叫守宫砂,除非与男人成了亲,否则不会消失。小时候吟儿和黛蓝都羡慕说思雪一定会最先找到父母、因为范围最小,长大些都会嬉笑说,思雪最容易暴露有没有动情——可是,思雪,你和他到现在还没有成亲? 吟儿触目惊心,一时忘记要干什么,往事全数冲涌上心头: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日子吧。”二王爷曾如是说,被吟儿偷听到。 -“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所以吟儿把最珍爱的思雪交到完颜君隐手上时,厉声说过这句话。 然而,几年前他们还没成婚也就算了,吟儿以为他们只是没有大肆铺张、像自己和林阡一样一切从简了,原来没有吗?这近十年来,他们竟没有洞房花烛过?思雪还守身如玉?为什么?是自己被高风雷砸晕了眼花吗? “师父?”思雪察觉到吟儿的迷惘,顺着她发呆的方向看向自己手臂,一惊急忙将衣袖卷下,顾左右而言它时面上挤出个笑容来,“师父,傍晚我想对你说,你们身边有外敌算计,可惜被旁人阻挡了。” “嗯,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间接也算给了我们提示。”吟儿点头,虽然思雪没说出口,但吟儿感觉到完颜君隐和思雪有裂痕,所以不免多打量了走上前的完颜君隐几眼。 “思雪,咱们走吧。”完颜君隐低声说,思雪顺从点头。为什么?他们相处的关系,一如吟儿和林阡啊,不该,不该有裂痕…… “对了,还有句话要告诉师父。”思雪忽然想起什么,“师父适才使出的剑法,是出自傍晚拦我的那个人吧,那个人的剑法,我曾见另一个人使过。” 和韩丹相关,吟儿自然上心,凝神细听,思雪又道:“师父可还记得云梦泽吗?” 云梦泽?吟儿想了一忽,点头:“那是蓝至梁最爱的弟子、曾经倾慕玉泽、即使当年玉泽即将许配给胜南,他还不依不挠要抢婚、得不到还想杀玉泽。” “就是那天晚上,云梦泽想抢蓝玉泽,也用过相似的一招,很特别的点苍剑法。师父当夜可能一心悬在林阡身上没有在意,我和师姐却是相当关心还调查了一番,因为那晚云梦泽确实说过一句‘点苍剑法’。”思雪说,调查的主意是司马黛蓝出的。 吟儿心中一震,满头虚汗,她经过提醒总算回忆起,当时宴席上高朋满座、全都等着看林阡蓝玉泽牵手,却有个蓬头垢面、不知好歹的凶徒跑来破坏:玉泽本来是许配给我的!蓝家都是奸险小人!林阡你被这个女人骗了! -“蓝家在大理算什么,武功低微没有势力,哪里比得上我大理云家一丝一毫!” -“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身上有一本点苍剑法,就为了这剑法,他讨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儿子,还亲口许诺,把玉泽许配给我!” -“蓝至梁愚钝,参不透点苍剑法个中精要……” 很显然,云梦泽也是这韩百川的后人,否则不会有这本掌门才有的剑法。韩百川唯一的骨气,只表现在他宁可流亡也不把秘笈交给韩不轨这一件事,因为云蓝师父从未提到她在整合点苍派时有人会施展反点苍剑法。韩百川自己的亲人全部被杀,唯一活下来的是他的弟兄一家。 “叔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已离我而去,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韩丹说的那句话,父亲被纪景杀,母亲病弱去世,妹妹韩钰与纪景同归于尽,叔父近期和师云才一同战死,那么“哥哥”,出现在哪里。 如果说云梦泽就是韩丹失散的哥哥,而云梦泽却分明死在了林阡的刀下…… 庆元三年韩钰护送冷飘零出山却殉职,韩丹代替妹妹接冷飘零回山的过程中,不可能没听说过,夔州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一个大呼小叫着用点苍剑法栽赃盟王夫人的凶徒,被盟王一刀斩了,而那人,却正是韩丹苦找多年的兄长。 仇恨在那一刻燃烧——司马大师不过胁迫都会被暗算,纪景只是误杀都遭到忘川水的报应,林阡是故意杀人那会被韩丹怎样仇视? 韩丹和金人勾结,到这里完全说得通了,他不仅仅是因私废公、因为暗算司马大师被金人抓住把柄、是以不惜卖主一次帮他们发动政变;他也不是小恶变大恶,他,是存心抛开了一切,和金人一同策划了整个事件,妄图报复他最大的仇人林阡! 如果只是先前的猜测,还能寄望于韩丹对冷飘零有情谊、只是被迫、像范遇一样纠结;可现在,他是主动、存心报复、就像苏慕梓那般狠辣…… 原本希冀林阡能及时醒悟并且救叶文暄的吟儿,陡然觉得自己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裹伤上面。 对韩丹的良心她没有任何寄望了,也只能希冀林阡先别回头:“师嫂,师兄他在何处?” “轮回剑又在何处?”金陵也着紧问,她适才对陈铸察言观色,知道韩丹并没有把轮回剑的行踪告知陈铸,很大的可能是韩丹也不知情,因为形势太凶急来不及与人说,和胡弄玉同样风格的冷飘零,做了一件天知地知自己才知道的掉包。 “放在了我最信任的地方,他们应该都在那个方向……怎么?”冷飘零不知吟儿和金陵的心理活动。 当是时,叶文暄与韩丹所在,已被薛焕、解涛围堵多时。 第1324章 归心似箭 林谷春夜,烟尘不绝。 不同于韩丹应付解涛的手忙脚乱,文暄面对薛焕何其从容也。 紫电清霜剑叶文暄,这是个很特别的武者,他战力未必高于厉风行或薛焕,但却能在实战中凭借其离奇的快速,在对手发挥到最佳之前将之遏制,如此他的强度能够窜上一个层阶。 一旦占据主动,便能带动对手节奏大乱,被迫、被牵引着在他剑术营造的各种风景内迷失,眼花缭乱,叹为观止,浑忘了凶险,凶险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饶是金北第一薛焕,也如同遇见克星般失了这先手,交锋前期一直处于被动。也罢,楚狂刀的特色是一刀比一刀快、一式比一式强,只要渡过前期的煎熬,后期必以碾压之势逆袭——只是,可活得到后期? 叶文暄剑剑勾连,无一不逼使薛焕遁入死角,表象柔和,旨在夺命,薛焕被他至快剑法吸引,忍不住赞了一声“名不虚传”,端的是大将风度,深陷剑网,不慌不乱,各个击破、引刀斩断,到五十多回合终于突破桎梏,雄劲真气随刀倾泻而出,王者霸气,展露无遗。 文暄向来性情舒徐,虽胜负有轮转之象,仍发挥得极为出色,一剑掠斩,锋芒直冲薛焕眉心,“秀出南斗”“寒磐满林”“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四招层出,看似要将薛焕连人带刀包围。 薛焕稳重一笑:“好剑法!”敛色:“可惜回光返照。”飞身一闪,与他错身,回手一刀“黄河走东溟”,刀气直冲开一丈有余,文暄被他反守为攻,自此见出颓势,纵然如此,还与薛焕平手了又十回合,直到薛焕实力滚雪、差距拉大,文暄渐渐负隅顽抗,终究内力差了少许。 换做往常,韩丹那奇特的“反点苍剑法”,或许还能和解涛抗衡一二,可惜他毕竟因冷飘零受过伤、那暗箭还离心脏只差毫厘,自然不可能坚持得了多久。叶文暄不敌薛焕之前,他便早已不是解涛对手。 幽暗昏惑,无人可帮,文暄唯独能够庆幸的,是薛焕和解涛二人脸色的突然变差,他俩应是看到了麾下的手势暗号,得知其余战场的金兵遭遇惨败?文暄虽然没有参加主村的所谓登基仪式,却也聪明地想到,金人们还有个目标是真龙胆——可惜隔着一个主村,松海区域半空残留寒烟,阻碍了两大战区的隔空交流,金宋皆是如此,只能靠人传达,盟军人力有限,暂时消息闭塞。 解涛单纯,薛焕真性情,自然脸上都藏不住失望,轩辕九烨和齐良臣等人,居然上中下策全都失败!但与此同时,解涛一剑得手、将韩丹击出老远,韩丹摔在地上,随身带着的剑匣也不慎离身、暗格猝然打开、跌出其中一把神兵……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流光电逝,薛焕知收之桑榆,叹了口气:“结束了。”不再恋战,甩开早已不是他对手的文暄,立即与解涛一同往韩丹杀,文暄一惊,岂能不知发生何事,事发突然连他也不知轮回剑竟被冷飘零藏匿这里,却是不容多想、不管不顾当即就往韩丹那边扑,那时他脑中只剩独独一个想法:不能让胜南有后患! 几乎忽略了楚狂刀、狂诗剑、韩丹剑有没有在打,文暄眼中只剩下那把至关重要的轮回剑,终于第一个握起它,如释重负,忽而一道罡风直灌,才知自己命悬一线……电光火石之际,有人纵身跃到自己身边,以几乎同等雄厚的力道斥开了薛焕楚狂刀,文暄不禁一喜:“胜南!” “文暄素来淡静,何以竟不要命?”林阡先于大队人马第一个赶到这里,只因唯恐来不及救文暄,赶得过急,战马都已倒毙,此刻虽然及时,接薛焕这一刀也相当突兀。文暄背负轮回剑,一边剑斗解涛一边低声回答:“淡静之人,不要命起来比谁都不要命。”并肩作战,无暇更多交流,然而才一回合,陡然背后生风—— 文暄再聪明也想不到身边会有内奸,林阡略知一二、却避不了,加上勉强才和薛焕制衡,根本无心来顾其余猜测,竟是被那人一剑从后刺中了自己,当时便眼前一黑、血流如注。薛焕原还沉溺于与林阡对决,见他被暗算也是始料不及,眼中闪过惊痛,竟第一时间将他扶住。 是的,其余猜测,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相…… 韩钰毒杀纪景本就是假设,即便可能性极大,那只能证明韩丹有所隐瞒,来的路上林阡甚至觉得自己想多了,韩丹杀纪景也许只是独立案件,并不一定和政变有关、不一定对冷飘零不忠、不一定勾结金人,那些林阡推导的前因后果全都不具有必然性。只不过叶不寐的遗言和太行悬案的碰巧了结,令林阡思绪跳跃联想到了轩辕九烨可能有第三策略,联想到京口人的宿命,联想到小王爷曾到过隐逸山庄又出现在这里……出于领袖的直觉,林阡将这些蛛丝马迹串联,才直觉金人意在轮回剑、文暄夫妻有危险…… 但是林阡又非常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先前他就觉得冷飘零身边都是忠肝义胆,特别是这个韩丹,为救冷飘零冒险劫狱陷阵冲锋几乎丧命,有情有义不像演出来,林阡不忍推翻这一见解,所以到场发现薛焕和解涛都在时、还试着给韩丹开脱:金人能发现隐蔽得这么好的文暄夫妇,是他们自己神通广大,不是因为有内奸!然而事实上呢?现在他才明白,真的是有内奸,陈铸真是通过韩丹找到了文暄驻地,而小王爷可能是跟踪陈铸才发现了这临时据点…… 韩丹这一剑原是冲着林阡后心去、不可能留他性命,林阡之所以躲开毫厘,是听到吟儿远远喊了一声“小心”。这声小心,瞬间让林阡素来不愿接受背叛的心一硬。 林阡确实猜测居多,而且全都不是正确的因果关系,反倒是吟儿和金陵,得知韩丹隐瞒身世并获悉司马大师旧事之后,用恰当的逻辑,推导出了韩丹在暗杀司马的事件上和金方有私通往来、卖主求荣可能,所以意识到冷飘零有危险。当然,如果不是陈铸道出轮回剑,她二人关心则乱、也没想到金人意在夺剑,而不是单单杀个冷飘零。 信息缺失的林阡,在这件事上是凭直觉得到了吟儿用逻辑得出的结论,当然难以对韩丹的忠奸下定论,而且他还不如吟儿掌握得多,不清楚韩丹对自己的恨意更强烈,所以被砍这一剑也不冤枉。虽然侥幸避开要害,但他随即心口一麻,知道剑尖可能染毒,当机立断先以内力克制毒性扩散,然而实在棘手,那应当也是火毒的一种……  吟儿甫一得知林阡危险,便马不停蹄赶到文暄所在,无奈还是迟了一步,制止不了韩丹这偷袭一剑,于是只能从后干涉、意欲削减他的力道,却终究晚到,林阡还是中了一剑、好在刺得不深,经薛焕扶稳而洞悉危机的林阡,第二刻薛焕刚松开手他便滚了一转总算脱险,吟儿看他化险为夷,正想喘一口气,却不料想竟被转移了杀机—— 阻拦不成,险被反杀,吟儿万万想不到韩丹这一剑猛然转向,竟明晃晃直接对准了自己! 而那一瞬,吟儿没有半点抵御之心,眼看就重蹈川东之战覆辙,幸好有人护她之心早有,思路走在了韩丹这一剑的前面,那人便是金陵。 说来也是吟儿命大,金陵心里那一丝还未理清的疑惑,正巧在这一线之间放大和明晰—— “竹林雪崩之时,金人应该不敢在场,所以那个暗害胜南和凤姐姐的人,是韩丹无疑。可是,那雪崩是先砸的凤姐姐,而非胜南……”金陵于半途得知韩丹可能仇视林阡,却不解为何雪崩的对象竟是吟儿。 只有两种原因,抑或韩丹想让林阡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抑或,韩丹对纪景有仇、对林阡有仇、对点苍派却未必没有仇、怨。 “韩百川原本独霸一方、呼风唤雨,只不过被人篡权、家破人亡,只留下这么点血亲,还成天催着他回去重整旗鼓。”“如果真是这个韩百川的话,为何一直不回大理复仇?或者投靠云蓝前辈、请她为自己做主?”金陵一直有这个疑问,即便“司马在啊”,即便韩百川懦弱,韩丹却有逆天改命的决心,取得冷飘零信任后他们完全可以不止一次地离开东山国,求得云蓝帮助,何愁不能复位? 然而现实是惨淡的,虽然云蓝不是有意,但韩丹想找到她比登天还难。金陵听人转述过,点苍山有多神秘,“云蓝神秘,林念昔神秘,连那云横山庄也是无踪迹可寻,要想进去,只得等山庄里面人出来,因此江洋道赚了不少,江湖人士为这些贿赂了不少,可什么都没见着。”“老子又上当,那乌云洞说什么林思雪的好朋友的弟弟的侄子的弟媳妇的女儿去他们那做客,害得我摸清了守洞士兵的口味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去,结果还被打了群架!唉!” 屡屡碰壁,受尽冷眼,无计可施,误解云蓝故意要霸占点苍而推脱不见的韩丹,很可能在看透了这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现实之后,选择了报复武林、仇视世界。 不管是这种“因人负我、我负天下”的心态,还是他早把林阡吟儿看成了一体,两种原因指向同一结论,凤姐姐此刻去救胜南根本就是送死,无论如何要护她周全!金陵想彻的刹那,韩丹一剑裹挟着万千火毒向吟儿席卷,金陵一袖暗器混着寒毒全数涌去不遗余力,红蓝交汇,迷雾散落,多少摧枯拉朽,都被对撞湮灭。 虽然吃力,可是及时,川东石之迷宫的遗憾,总算没有再现,同一个场景,不同的结局,金陵收手,欣慰一笑。 吟儿死里逃生,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然而她刚刚脱险,林阡便再遇危机,众人乍见、心胆俱悬—— 此刻林阡整个人都暴露在薛焕刀下,虽薛焕第一时间本能扶他,醒悟时依然亡羊补牢,楚狂斩断旧情、只为取他性命。 叶文暄被解涛纠缠甚紧,见林阡命危而他离得最近,当是时还管什么轮回剑,当即飞身而上、一剑奋力隔开楚狂刀,缓得一缓他背后一松,轮回剑果然被解涛见状抢去,文暄全部力气都在攻击,哪里还有半点设防,可是这一刻他认定了轻重缓急,即便失了轮回剑也毫无怨悔! 南北前十,果然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缝插针,眼疾手快。论配合和默契,哪对又比得上解涛和薛焕。 “解子若,干得好,我们走!”趁胡弄玉、冷飘零的大队人马都尚未赶到的间隙,薛焕给了解涛这久违的一句称赞,同时对匆忙赶来的陈铸高风雷点头示意。大敌当前,南北前十的关系全都破冰、回暖。 “都别跑!”吟儿大惊,哪能容许轮回剑被他们抢走,然而刚准备冲上去,对方殿后之人便祭出又一轮毒雾,金陵正待抗衡只觉气力难继,好在斜路里胡弄玉奔赴、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无穷暗箭,对着那毒障迎头赶上、径直打破。 这一耽搁,薛焕解涛等先锋却都已撤离,轮回剑也随之消失得杳无音信,吟儿暗叹天不助我,胡弄玉早到一步该多好。“我们来的半途被金兵阻拦,是以才迟了这半刻。”胡弄玉对她和金陵解释。 “原是这样。”吟儿点头,对胡弄玉感谢之时称谓还有些生分,“胡丞相,所幸有你,否则适才……” “主公怎样了?”胡弄玉一边听她讲,一边前往察看林阡,吟儿和金陵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主公?何时起胡弄玉竟然叫林阡主公?! “应该没什么事吧,只是擦了一剑过去?”吟儿心大地说。偏就不是那么回事,胡弄玉替林阡看过伤、抬起头来面带愁色:“应是中了‘灰飞烬’。” “什么……?”吟儿一愣,金陵点头:“韩丹剑上染了火毒。”吟儿大惊,急忙回到林阡身边,帮着叶文暄将他支撑,看林阡脸上蒙了一层黑气、神智若有若无的样子,一时心疼,怒冲韩丹大吼:“败类!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韩丹一笑,横眉冷对。 “陵儿,你能将他的毒障化尽,一定有解药……”吟儿带着恳求的眼神看金陵。 “他杀你时‘灰飞烬’已用完,所以我才能化解。”金陵三缄其口,“这一类火毒,虽然毒性平平,却是罕见不被寒毒中和……” 韩丹虽然很快束手就擒,却一副大仇得报的得意:“至多一日,为他收尸吧。” “这……是为什么?”叶文暄完全不能理解韩丹为什么要杀林阡,这个人和林阡一样他可以背后相托……彼时冷飘零还不曾到达此地,他知道她如果见到这一幕会更痛心。 “他杀害我的兄长,欠命换命,天经地义。”韩丹的眼神一瞬变得恶毒,“叶公,没有谁比谁的命轻贱。” “你说的是云梦泽?他该死!换我也杀他!”吟儿握紧林阡的手,气愤。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他该死?!”韩丹睚眦尽裂,恨不得将她撕碎,“如你这般养尊处优,何曾体会旁人疾苦?!” 果然,果然误解了点苍,以为云蓝高高在上等人参拜,以为吟儿坐享其成无需摸打滚爬。金陵蹙眉。 林阡神智稍事清醒,对吟儿还能开玩笑:“放心,我死不了,终究你那一喊救了我命,立了大功。” “还多亏了思雪……”吟儿本来因为立功而高兴,可现在见林阡这副脸色哪里笑得出来,柔肠寸断,几近掉泪。 不刻,独孤清绝、胡未灭、戴琛等人陆续赶至,他们个个都风尘仆仆刚从战场退下,刀剑还未收起就奔赴向这又一战场。 “原来这韩丹是金人的又一棋子……”戴琛听金陵说罢,还能恍然点头,胡未灭和殷氏兄弟却哪里有半点内奸被抓的高兴?袍泽之谊几十年,接受不了韩丹背叛女王,所以都是哑然、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轮回剑因他而失,盟王因他中毒,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能有什么误会?”吟儿瞪着韩丹,义愤填膺。 “是,我是要他死,我是仇视这个世界、恨不得你们抗金联盟的都死在这。又如何?谁教这个世界,没有天理,没有公平!”韩丹面色铁青,眼含浊泪。 “哼,公平,哪有绝对的公平。”胡弄玉冷冷旁观,同时嘱咐戴琛和独孤映人,各自带兵寻找轮回剑踪影。 “叔父是点苍派掌门,一身正气,乐善好施,兼济穷苦,万众爱戴,到最后,何以竟落得个被人篡位,家破人亡的下场?居心叵测的都大权在握了,打抱不平的侠士们又在哪里?全都等着分一杯羹抑或黄雀在后!我们被害得颠沛流离,好容易寻到处世外桃源重新开始,结果,父亲只不过过路围观而已,只离开小片刻罢了,都被那凶徒撕得血肉模糊!” “那确实是师父的错,但他也不想这样……”吟儿知道这件事上纪景理屈,故而词穷。 “一句不想就可以抵消吗?那是一条人命啊!”韩丹表情狰狞将她打断,痛陈这命运的不公,“该死的都长寿,无辜的却送命,目睹了父亲的惨状,母亲受惊也很快便过世,凶手早就逍遥法外,我们有冤该找谁诉?老天他究竟长没长眼?!兄长他自幼与我们分离,却很努力地想改变人生,凭何却被利用、被抛弃、还被你轻描淡写的一刀说砍死就砍死?只因为你是林楚江的儿子,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把一个罪不至死的人随随便便地杀了?还获得万众叫好?!” “随随便便?你可知当时他若不出刀……”吟儿还未辩完便被林阡按住,示意没有必要。 “这辈子,越过活下去,不公平的事情就越多。所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位高权重的、拥有一切的、杰出优秀的,我都巴不得你们死!死!死!”韩丹情绪激动,面上肌肉早已扭曲,动作幅度也愈发剧烈。 一阵沉默,众人无话可说,想评判他心理脆弱,却终究没经历过他的生活。哪怕胡氏境遇相似、毕竟还有一个家族抱团取暖,不像这韩丹相当于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胡氏是因为怀璧其罪被党同伐异,这韩家还真是无辜却倒霉到了极点…… 不知何时起,冷飘零已经走到了人群最前,听到也看到了韩丹的言行举止,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直到有人唤她“女王”方才缓过神来。 韩丹听到这声立马视线转移向她,态度忽然有些软化,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众人眼光也随之云集冷飘零身上,金陵瞧出端倪,这韩丹或许不像他表露出的这般歹毒,他好像很希望自己在冷飘零的印象里没那么差…… “各位将士,抱歉我来得晚了,只因那位林姑娘救局之初,迷糊得不仅挑错了对手,还将我们为数不多的辎重打乱,害得汪道通现在还在那边收拾。”冷飘零顾全大局,不能庇护麾下,却很明显不想参与审讯,所以顾左右而言它。 “那位林姑娘,说的是思雪呢。”吟儿对林阡说。林阡一愣,点了点头:“他也在。” “女王,这韩丹,竟是我们之中出的叛徒!”“是他把我们的位置出卖给了金人!”“女王也是他害的,他杀了纪景嫁祸给女王!”适才和叶文暄一起守剑的女王军,见她到来,七嘴八舌,冷飘零根本无法逃避。 “那么刚刚他和解涛比武,是故意不敌了?跌在地上的时候,也是故意掉出了轮回剑?”有人作出这样的猜忌。 文暄一惊,即刻摇头:“不,他并不知道轮回剑在他匣中,他也没有故意不敌……因为剑掉出来之后,是我第一个拿到,说明他当时试图为我拦住薛焕解涛,只是没能完全拦住……” “假的,都是假的!”“女王,叶公,他适才都已经说了,他要你们全都死在这里,所以这些事他不是被金人推动着干的,据我推测,他很可能就是策划者之一!”“我猜他连女王的命都想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这些话击中胸口,句句都是惊心之语。 “我不要猜测和推测,只想听他自己说。”冷飘零面上波澜不惊,不改一贯的雍容大气。此刻虽林阡奄奄一息,倒也不怕没人主持大局。 吟儿抱着闭上眼睛的林阡,被传染到一些他的理智:“是的,发生现在的事,他确实可能是一早就计划,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就像胡中原是被勾起邪火。”话虽如此,吟儿还是因为纪景的死和林阡的伤咬牙切齿,联想到他刚刚的仇世言论,不想说什么他本心向善的话。 “不错,是我指使钰儿杀了纪景,可是,我不曾想过嫁祸女王!十年前,我也没想到十年后会有人抓住忘川水发动政变,我没那么料事如神!”韩丹情绪略有平复,面容也不再凶恶,眼神充满了对冷飘零的期待。 杀纪景果然和政变无关,只是个独立的报仇案件:“我很早就调查出了那个凶徒姓甚名谁,为了置他于死地,计划着投放忘川水——其实我默认忘川水和寒彻是双生子,只不过刚好钰儿更熟悉忘川水、以防失手还是用它,我并非为了嫁祸女王,也以为旁人不会发现我东山国。” “你也没想到,这样会害死钰妹……”殷氏弟弟握紧了拳,哥哥噙泪不语。 “所以我说老天爷根本没有公平,那凶徒死了还要连累钰儿一起!”韩丹骤然爆发,青筋凸起。 “你竟没想过,正是你自己代替天做了判官,判处了我师父和你妹妹同一条极刑!”吟儿以和他差不多恶劣的态度,“你做的决定,合你意的是你对了,不随你心的是天错了,你对天公平吗,人怎能偏激到这个地步?” “虽非我主使,我却也失察。”这一对比,冷飘零着实冷静自若,“盟主,他是我的麾下,他杀了你的恩师,也便是我杀了你的恩师,这罪孽,我与他一起承担。”韩丹倏然魂魄附体,原本激动着像有很多话说,这一刻忽然定定望着冷飘零一言不发。 “师嫂又是何必,为了这种人,值得吗?”吟儿一怔,事实上谁也不知道韩丹的罪多少条、情节多严重,冷飘零居然在第一条罪名列举之初就把自己威信绑上去?先前吟儿只见过一个人这么大胆子和信任去做,那就是林阡对杨鞍…… “你且继续说下去。”冷飘零看向韩丹轻声说。 “司马大师,也是我杀。那日我碰巧见他和一群金人打斗,原想插手帮忙,却正好有一回合他的破绽暴露在我正前方。他向来钳制我叔父,阻碍我们回点苍报仇,我与他不睦久矣,只道是天赐良机,是以临时起意、刺了过去。没想到,竟好像被丞相府的人看见了,更成了他们陷害女王的证据……”韩丹满面愧疚。 “司马大师肯留在东山国,早已与你点苍派没有交集,不过是喜欢上了研制寒毒、找到了人生的追求罢了。”胡弄玉一直忙于调集兵马,此刻带着痛心说司马大师。她与冷飘零一个主持和稳定局面,一个调兵遣将追踪外敌,也真是绝配的女王和丞相。 “后来我们一起到这稻香村……我原以为,只是丞相要夺位的内战,却没想到,竟遇上和我用相似剑法的外人。”韩丹说的,正是那夜和吟儿的第一战,“她剑术实在高强,我不得不出点苍剑法,因此她很轻易就知道我是何人,我怕她调查久了知道司马大师与我的渊源、怀疑我在那一战中和金人勾结,所以我打定主意谎称自己并不知晓点苍派发生的一切旧事。” “怀疑你在那一战中和金人勾结?难道你没有勾结吗?!”吟儿冷冷问。 “信不信由你,‘我恨不得你们死’,和‘我策划让你们死’是两码事。在司马大师遇害之前,我从未和金人沟通过。”韩丹说。金陵察言观色,冷飘零到场前后他的供词出现天壤之别,肆无忌惮改成了字字斟酌,冷飘零果然是他的死穴。 “那今夜你们的驻地是谁向陈铸和薛焕通风报信的?你敢说司马大师遇害之后,你没和金人合作过?”吟儿问。 “非我所愿,逆心而为……”韩丹回忆时,语气中满是忏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我刺司马大师的一剑,想不到还有金人看见,他们在那时就逼迫我为他们做事,否则就将我暗杀的秘密抖露出去,我,也没有办法,不想自己阴暗的那面为人所知。” “今夜杀盟王与我,也是故技重施吧?”吟儿冷笑一声,“可惜天就快亮了,一切鬼祟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终将暴露在阳光底下。” “然而,我只是和金人合作了一次,便是将这据点位置告诉了金人,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要林阡的命,与我目标一致,何乐而不为……我并没有背叛女王,没有想着要触发政变,傍晚有人在寨口打起来,我知道有敌人盯梢,我内心也很纠结,不希望女王被牵连,却不知如何向她启齿……”韩丹面上出现惶恐之色,“我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冲着女王来的,我更想不到……”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 “你更想不到,轮回剑居然在你的剑匣里,你明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久未开口的金陵忽然厉声,步步逼近,气势凌人,“性命攸关,女王她拼死带走假的轮回剑,将真的轮回剑以命相护,我问她轮回剑在哪里,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说‘放在了我最信任的地方’!她冷飘零最信任的人,是你、韩丹!” 韩丹被她的话语震在当场,防线一溃千里,登时站立不稳,半晌,泪不受控:“可是,我本不想害女王!我杀司马大师,原本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会被金人看见,我是被他们拉下水,我不想,我不想啊……女王,求女王谅解,我有苦衷……” “口口声声不想害,但你做的这许多事,哪件不是害得女王尊严尽扫,地位不保,甚至性命之危?你自己说的,一句不想就能抵消?”吟儿火大,“司马大师是韩不轨侵占点苍派的帮凶,你不也做了旁人篡位的先锋?你无心杀了女王那么多麾下期盼女王谅解,那我纪景师父何尝不是无心杀你父亲他为什么要死?你见不到我云蓝师父的面就能凭空想象出她位高权重,你只是听了三言两语就能判定林阡杀人是随随便便,所以我们就是不相信你不想害女王你就是故意的,怎么样?不是很公平吗?!你能闭上耳朵闭上心,凭什么我们就得来理解你?” 金陵拉扯住吟儿衣袖,作最后的粉碎:“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当年叔父疯癫、兄长离散、父母横死的绝境里,是谁在你走投无路时,将你收留?” 金陵和吟儿连环出招,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断人口舌,但凡有点良心,必然败下阵来。韩丹眼中通红的仇念,在这一刻消逝大半,取而代之全是柔和的怀念,呼吸沉重地望向冷飘零,断断续续地措辞:“我对女王忠心无二,甘为女王赴汤蹈火……无奈战火终究波及到了女王,幸好金人们只是要轮回剑,目标不是女王本人……女王和叶公兵分两路之时,金人又找到我,问我轮回剑被藏何处,这次我未曾和他们合作,骗他们说轮回剑不在女王身上……确实,确实不在女王身上,我宁可将金人们都吸引在自己身边,轮回剑失便失了,女王安全才是头等大事。” 金陵一愣,难免蹊跷,不知这句是真是假:金人问过了韩丹?可是,为什么陈铸不知道轮回剑藏哪里?韩丹都说了不在冷飘零身上,陈铸为什么还要兵分两路?是陈铸不相信韩丹吗? “然而这轮回剑,不仅是南宋武林的剑,也是我的剑。”冷飘零低声道,韩丹蓦然语塞,杵在原地,这句话明示了他的恩与仇完全冲突,他不得不在他的原则和冷飘零的原则中做一次重新选择。 “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暂时保管的,在我手上失了,我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找回来,于我而言,那些对朋友的承诺才是头等大事,比命还重。”冷飘零郑重地说,眼神中凝结着期许,“韩丹,我相信你,你是我最忠心的手下,一定会帮我。” “女王……女王恩情,当结草衔环以报。”韩丹被她定义,如找到支柱,泪流满面,“韩丹生是女王的人,死是女王的鬼。女王说什么,我便怎么做。” “轮回剑,是女王的剑,是丞相的剑,也是你韩丹的剑,临安冷铁掌、大理点苍派、河朔无影派,天南地北,朝堂江湖,达者穷者,无不在阵中。”叶文暄代妻子说,也是代自己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韩丹你一直在意命运这一方面,却可曾记得父辈从不怨悔的那些?痛惜失路,不将路归正,反将路销毁,岂非南辕北辙?” 这一句致命一击,直教人想起韩丹适才形容韩百川的“一身正气”,令韩丹陡然惊醒,邪气全消,收起泪水,袭上最后一丝良知,跪倒在地认真对冷飘零认罪:“韩丹为一己私欲,陷女王于不义,更背叛了父亲和叔父历来坚守的气节,罪该万死……然而,父辈失路,如何归正,我已尽力,奈何无路……”虽然认罪,心灰意冷。 “良心未泯,道义尚存,公理长在,绝非无路。你与我能互信,我与他们同心,归正虽难,何不一试,自此而始。”冷飘零说罢,韩丹眼中才燃起些意志来,冷飘零见韩丹点头,转身对阡吟,“还请盟王盟主下令,夺轮回剑之战,由我与麾下戴罪立功。” 这韩丹,果然不像表露的那般十恶不赦,只是和林阡、吟儿等人有私仇,一时糊涂。重新审视之后,金陵知道,非常时期,宋方失剑又缺人手,不能再自己斩除羽翼,再加上相信冷飘零能驾驭他,所以附议:“给他一次机会。” “这……”吟儿僵在原地,面露难色,杀纪景、杀林阡的仇人韩丹,大家都敢用,唯独她不想。然而如冷飘零所说,这是韩丹找回正途的唯一门路,他不是不想找,只是那太难寻。抗金联盟,不是没有过宽恕一次的先例,只是她这次私心有抵触。 “我听女王的。”胡弄玉一笑,冷飘零与她对视,已不止一笑泯恩仇那么简单,暌违太久的这一句话,这五个字。 林阡暂时还昏睡着,此地恩怨是否就此终结,只凭她凤箫吟一句话。 大势所趋,无穷压力,吟儿只恨现在林阡不省人事,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这个十年来她发誓要手刃的杀师仇人,就在刚刚还伤了她最不能容忍伤害的林阡,大局为重,竟真要原谅? 她真就是个俗人啊,不如辜听弦、郭子建,能够放下仇恨,不如冷飘零、林阡,能够宽恕背叛,然而,胡弄玉派去追踪的手下已经回来,说轮回剑已经有了影踪,“金兵为倾覆我等,似乎想借石摆阵。”不能再等,再等就给了金人更充分的准备。 金人得到轮回剑必与真龙胆相同,不愿迟则生变——谁知道轮回剑会否得而复失?不如抓紧时机直接将林阡等离群之人先在此倾覆;而涉及轮回剑的得失,林阡等人必定要去夺回,因为同样夜长梦多,谁知道轮回剑会否石沉大海、直到重现于金宋对阵的关键时刻将宋方逼得惨败。故而双方这接下来的一战,竟是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地在下明棋,一个愿启衅,一个愿迎战。 “金人们有轮回剑在手,便一定会设阵打压我们,而且是与掀天匿地阵相似、可与轮回剑契合的阵法。”叶文暄对不明者解释。 “那会怎样?”吟儿颤声问,她也是不明者之一。 “轮回剑在宋,则我等战力能够被加持,反之在金,全体削弱?”独孤清绝虽是询问的口吻,却也像个知情人。 吟儿不是风烟境或轮回世中人,不知这掀天匿地阵的内容,而这些年来,想必这些阵中人多多少少会得到些指点。梦境里的事情,素来玄妙,平日里或许记不清楚,只有在一个熟悉的情境下经过提醒、倏忽通透。 此刻却不是纠结自己与对阵无关的时候,吟儿终于懂了,为什么金陵强力支持韩丹戴罪立功,那除了韩丹还有良知之外,更加是因为轮回剑失去后宋方会全体削弱!这时候想要把剑强抢回来,宋方不能缺任何一个高手,韩丹的战力看似渺小实则缺之不可。 一时思绪万千:诶,我倒是会义正言辞地指责别人因私废公,自己却忘记了大敌当前应该团结一心,说到底仇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不肯信任韩丹,然而,我应该像师嫂相信他那样,去相信他,他虽差点忘记了家国大义,却因为师嫂而被影响,能够参加接下来的夺剑之战,这就是胜南曾经对我说过的,只要我坚定,我身边的人也坚定,就会把这份坚定一直传递开去、流传下去……也便是说,这一战韩丹是可以打的,胜南显然也会赞同,我唯一过不了的,只是师父那一关罢了。 吟儿望着此刻对冷飘零服服帖帖的韩丹,忖度或许他暂时也放下了对林阡的仇恨?而她,此刻无论做什么决定,实际都直接关系着师父的身后名,虽然师父不在意,但师父毕竟问心有愧、临终说过不报仇,那些悲恸的、愤怒的心情,不会因为韩丹的死而减轻,反倒给师父咄咄逼人的凶徒形象又添上一笔,而那些心情,老实说只是吟儿自己因为舍不得、因为师父的死太突然而扎根于心的执念—— 师父,你说得对,也对不起,这仇,我不报了。 师嫂说得对,那些偶然发生的事故,不能让它继续冥顽下去。不能让子孙后代,为了前人的错误越走越错,越来越偏激和忘执,亦不能因我一己之私,而左右天下苍生。 “先前我还不相信轮回剑这东西可以治国齐家平天下,现在却相信了,它确实可以让大家放下私怨,一致对外。”为了阵容的完整,同时也想通了纪景的嘱咐,吟儿终究放下了这段私仇,下定决心对众人发号施令,一瞬间,仿佛又回到昔年玉帐分弓。 下一战,戮力同心,剑指轮回。  稻香村西北,林深不知处。 苍松蓊郁,怪石嶙峋,百转千回,深不可测。 天生能够借石摆阵的地方,所以金人再怎样仓促,也能够很快陈力就列。 而林阡等人难免惭愧,身在此山久矣,人事纷繁,竟到今日才知金人的目标是轮回剑,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此地一无所知。 若非厉风行带着童非常闻讯赶赴,纵然大家都已经到达了阵法边上,还是连第一关都摸不透。 “虽然轩辕九烨等人暂时都回不来,但薛焕解涛有轮回剑在手,加上陈铸、高风雷、楚风流及其绝杀,对付得了削弱后的我们。”那时林阡终于醒转,却虚弱地只能充当军师。 “楚风流……”吟儿以为,南北前十就缺她一个不在这里。 “她在,虽然金军不是只有她擅长设阵,但这风格,应该是她的。”林阡出于对对手的了解,环顾四周肃杀之象,确信。 “嗯……”吟儿才不想点头呢。 “而且她不能对孟尝的行踪作出反应,说明她本人已经离开了齐寿村等地,应该是作为第三拨人马,到这里接应来了。”林阡说着第一战场的事,吟儿对此同样也信息缺失,一直不懂为什么祝孟尝会来,而且胡弄玉居然也归顺了? “进村的时候陵儿就说我们不能离开盟军超过五天,否则必定引起追随,果不其然,耽误越久,金人来得越多。”吟儿说时,林阡点头,虽然金人大半是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却也有像楚风流这样,近期才被吸引进入的。没有别的原因,他是林阡,不在战场片刻,都会令她焦虑。 原本胡中原是胡弄玉下令守在寨口不准外敌进入村内之人,然而自从阡吟撕开稻香村缺口,不止消耗了东山国人的战力,也方便了所有外敌进入。其中便包括这楚风流,是卷甲衔枚,千里奔袭至此。她不是一早就等在此地,因此没有参加前两场战斗。 高风雷、薛焕、解涛、楚风流、魑魅魍魉等绝杀将士,也许还有未知的高手堂成员,对战独孤清绝、胡弄玉、戴琛、厉风行、林阡、凤箫吟、金陵、叶文暄、冷飘零、祝孟尝、映人、胡未灭、殷氏兄弟、汪道通、韩丹。 粗略望去,好像金方寡不敌众,然而稻香村内的天然阵法加强了敌方的实力,敌方到底还有谁会存在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甚至随时能给己方致命一击,最重要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还未出战己方就已注定全体被削弱”情景…… 更令人绝望的是,实则宋方经过几大战场的数起大战,大半都已负伤或体力耗尽,战力保留较多者,唯有独孤、弄玉、孟尝、风行四人,其他只能协助,纵是这样,都还要再减弱。 “还好小王爷退出此战,才没有给这绝境增加难度。”吟儿苦中作乐,笑说没有更糟。 汪道通随着童非常先行探寻了片刻,回来对众人说道:“这阵法,应是‘古戍大荒阵’。” “汪师傅擅长遁地,但若师嫂不提,我倒是没想到他能有这精通阵法的本领。”吟儿赞道。 “他毕竟是很多个朝代以前的人啊。”林阡说;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 “见笑了。危难时刻,雕虫小技也只能挺身而出。”汪道通说。 “如何打?”冷飘零问。 “阵法之门就在那里,除了树石,空空如也。若从半空去看,那些树与那块石刚好形成八卦,但是是偏巧缺了一点的八卦,除非补足,否则无法进入主阵法。”汪道通指着几丈外说。 “也便是说,要有一人与那一石对应。”文暄会意。 “又有何难?”独孤问。 “打头阵者,必遭阵法反噬,轻则短时间内战力全无,重则有去无回、权当祭了这阵法。”汪道通说罢,吟儿抢先说:“我最没用,我来打吧。”她心想,别人在阵中应该都有固定的位置。 “还是我来打。你们都有用。”飘零摇头。其实她一直还在抗金联盟外,反而比胡弄玉觉醒得更迟。 “女王也有用。”林阡一把拦住她,取而代之,说一不二。毕竟这轮回剑的失去,他林阡也难辞其咎。 “原本确实最有用的你,偏偏这战真的最没用……”吟儿想拦的手却在半途停住,他现在确实是体力最差的那个。主阵法未必没这么残酷,她想,林阡折在这阵法之门也好。 文暄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林阡背影,飘零退回原地,无意间撞见弄玉的眼神,分明写着和文暄一样的关切,才明白,这些年来这两个她最重要的人身上都欠缺的东西,都在此时此刻那同一个人身上得到实现和抵达,那就是……归属感。她忽然有些意识到,文暄说的“临安冷铁掌”,其实已将东山国和盟军的界限抹消,早就已经融入。“女王也有用”,说明林阡当她也是阵中人,也早随文暄一起归属盟军了,而这些年来,她确实依稀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荒诞记忆。 林阡才刚进入那缺失石位,林木摇撼,山川震颤,风云变色,闪电阵列,天地昏暗,星辰潜行,不知他与饮恨刀承受了几多反噬,却是在这忽明忽灭的天光里,古戍大荒阵訇然中开。 第1325章 古戍大荒 阵法开启,天光乍现,不知是适逢日出之时,还是这能量破空、能偷天换日。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火把倏然自灭,古树森然,乱石阴冷,群山竦峙,径摩苍穹。 不知何处起钟声,庄严肃穆,轮回剑化成数倍其形,立悬于阵法之上,原本守护之神,如今灭顶之灾。 尽管盟军的矛盾解决得及时也没有追错路、不曾给金人们以逸待劳的机会,但没能当场就把轮回剑留下,到底还是把主动权让给了金方。 劣势注定,林阡却绝非送死,他应战,是因他敢应战。 此刻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目送众将入局,林阡持刀的手却更有力。他有他们,一定能胜。 韩莺和吟儿能冰释前嫌,冷飘零和胡弄玉能握手言和,吟儿和韩丹能恩怨尽泯,全都对应着“轮回剑能消除隔阂,解决私怨”—— 他不信众将心念统一,不能唤回轮回剑归位!  而众将,何曾退惧? 才入那主阵,还未见敌兵,疯狂杀戮便不期而至,全都只不过垒石引起。 枪林箭雨漫卷,惊涛骇浪擦肩,天与地前推后拥,江与山左冲右突。 此阵压力,前所未见,时空扭曲,命不受控,唯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方能在这早被催动的大阵内站稳脚跟。 不容喘息,只觉还未及脚踏实地,竟似有命盘在脚底轮转。 这感觉并不虚假,汪道通说:此暗合生死之门,万不可在骤停之际,落入那必死之位…… “又增加了一些难度?”吟儿低吟。好在,大家都不是畏死之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各个击破,势如破竹。少顷,第一重考验终于告一段落,石散树开,如帷幕骤换,金军五大领袖与前者无缝对接,战斗转变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众将却全都身经百战、千锤百炼—— “强攻。”叶文暄一声令下,众将采取入阵前议定策略,默契分工。 浪荡子三尖刀割扫,高风雷重锤压盖,独孤清绝残情剑截断, 胡弄玉无影剑搏杀,叶文暄紫电清霜纵掠,薛焕楚狂刀劈斩,凤箫吟惜音剑横穿, 厉风行指掌点崩,解涛狂诗剑泼洒,独孤映人剑飞驰,金陵软剑缠卷, 戴琛之拳挥斥,韩丹之剑击刺,楚风流剑气倾泻,陈铸剑意飘散,祝孟尝大刀削绞, 徒禅月清、完颜丰枭、魑魅魍魉等绝杀将士,全由冷飘零、胡未灭、殷氏兄弟、汪道通包揽, 接踵而至的金兵,从四面分别冲涌,散落到阵法之内,与祝孟尝军、东山国兵士捉对厮拼,一时杀声震天、不可开交。 金军显然以薛焕解涛楚风流陈铸与高风雷为核心,盟军这一厢,独孤、弄玉、孟尝、风行四人保留或恢复最多,可与敌正面较量,其余皆防守、助力。众将各居其位,逐渐开始适应被削弱后的自己大抵是怎样实力。 虽被盟军以多敌少分割包围,金军却是全数扛过了盟军齐心协力的第一轮强攻,而很快地,金军同样和衷共济的第二轮猛打、与阵内石树相互加持、反向倾轧向盟军所在,满天遍地一时只余杀机…… “御敌!”文暄短促有力的声音,险些被这凶猛大阵淹没。 重锤如风暴,残情剑如龙,三尖刀如醉, 楚狂刀如黄河,无影剑如凤,紫电清霜如电光火石,惜音剑如风花雪月, 解涛狂诗剑如枫,厉风行指掌如风电,映人剑如梭,金陵软剑如赤练, 楚风流剑气如虹,陈铸剑如乱影,祝孟尝大刀如风,戴琛之拳如激流,韩丹之剑如苍山洱海也, 原该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奈何轮回剑死死被金军牵制,宋军竟出乎意料地越杀越弱——谁能料想,轮回剑,不仅削减了他们的大半实力,而且从头到尾一直不停在继续削减! 于是这第二轮宋军惜败,无论虎啸龙吟、行云流水抑或云翻雾腾,所有风格尽换得铩羽而归、血肉横飞,场面极尽惨烈,自外而见,血红光芒越来越盛。 盟军退到无路可退,也恰恰是战意燃到不能再燃,心念最激越时,耳边摐金伐鼓,声动山川、势荡烽火。恍惚之间,古事今人,全然入局。“父亲?”“师父……”他们都来了,之所以他们也来参与,是因这朗朗长天之下,此情此景曾经演绎。 他们,年轻时的金士缘、独孤残、叶适、胡蟏、厉水寒、纪景、冷奎、韩百川,参加的、没参加的,有名的、无姓的,轮回剑下,浩荡的热血,不该丧失的气节……这一刻,由他们的后人生死与共、豪气冲霄着续写。 战火灼天。邪恶到极点的轮回剑,忽而形如冻结,好像也被提醒,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一战…… 明明是不可抗拒之力,却要非赢了它不可——盟军众将,终究怀着对父辈不甘示弱的决心、以惊人毅力挺过了这最难一关,眼看即将将轮回剑扳回原位,却是因金人穷追不舍而功亏一篑。 铁血战志,岂是宋军独有?女真铁骑,哪个不是子承父业、前仆后继! 轮回剑不再继续削弱、却也没能复原、因此不进不退了半刻,这半刻,宋军金军得以持平,期间皆有不慎落入死位者,使阵线推移往返十数次。 死局。 此时古戍大荒阵中,兵器与人,树与山石,彷如棋盘,密密麻麻,全数胶着,无一人能移,无一物可动。 黑白之隙,流淌火河,如血如荼,浓烟滚滚,热得人脸都快变形,形容作人间炼狱亦不为过。 这阵法能量实在威猛,竟有不受控制、膨胀到极致之象,当初决战平凉的**阵也是一样,教金宋无论谁人都发现端倪:为何阵法一旦趋于平衡、竟似要崩坏,若真崩坏会有怎样恶果,如何打破? 不可能每次都有渊声来中断!所以这阵法万万不能僵持,必须分出胜负,否则阵法坍塌同归于尽不谈,只怕还要祸害不知多少周边无辜……  无论宋金,都意识到这一点,是以都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便在这危急关头,无论哪个都不能失误之际,独孤衣畔忽然被一道锋芒擦过,暗叫不好,这感觉,太熟悉,一剑光寒十四州…… “不知高手堂有无人到。”林阡战前就说,此战最大的变数也是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金人到底会为这稻香村把陇陕布局牺牲到哪一步。 而生死攸关,蓦地斜路杀出个天尊岳离,实在是给好不容易与敌人持衡的盟军致命一击。 转眼之间,因这逆光碎世的九天剑干预,宋方众将如遭天降陨石,个个都是怀刃浴血。 论固有实力,独孤和岳离相差不多,要破他的大幻之剑根本不可能,只能打从他的反控术入手攻破; 独孤也确实在平凉之战击败过岳离,那仅仅一招便足以令独孤封神,其后与渊声那场鏖战,他又参悟出了更好的残情天山双体系剑法,凝结了独孤残、易迈山、肖逝和他自己的毕生心血。 但岳离,不可能不填补缺憾,不可能不着手反击,别忘了岳离也参加了与渊声之战,他,知己知彼……而最关键在于,此时此刻,残情剑法最完美的程度,独孤打不出来—— “独孤,放弃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前十年,如何克制思念不想她,听到相似的名字都以为是她。 “只要暂且搁置,藕断丝连着对她的念头,就能练到回阳心法的第十层。”勉强练就第十层,却其实并不稳定,好在平素用不着多稳定。 天意却考验了独孤,暂时放下情爱之后,探究了剑境长达七年,才刚下天山他就重逢了这个足以阻挠他放下的人,这人没有说,却在拷问他:放下了?你拿起过吗? 玉儿,真的拿起了,我便一定放不下。 而现在,正是决意拿起的时候,满心满念都是他挚爱的玉儿,如何还能“残”情?打不出来,即便盟军众将为他排开了其它一切困扰,提供给了他所有发挥的可能,他的回阳心法也只能冲到九层,九层都岌岌可危,加上疲劳和削弱的原因,根本不够打这位厚积薄发、坐收渔利的岳离! 威力无匹的九天剑,其形其影,包罗万象、亦真亦幻;其血其骨,正**存、虚实并蓄。 乍见熊熊烈焰,却变莹莹鬼火,分明烈日当空,过境电闪雷鸣,既灿烂如万里阳光,又迷离似一池月色,阳清为天在剑内,阴浊为地在剑内,万般矛盾竟这样奇妙地统一于一剑!有能化无,无中生有,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不慎陷于其剑场之中,岂能不被同化、反控。 纵然现今能打出一剑万万式的吟儿,也需将正反剑法一前一后、顺序、环绕打出,而这岳离,真正是同时、并且对立打出的,问世间还有谁能有这魄力,能够把对立的剑法这样打、不怕对撞湮灭?反而还结合更牢,因而更加难辨虚实,太玄妙! 而且这些幻变之剑,打得是何等磅礴威压。真气如狂潮席卷,锋芒若骤雨倾盆,出手那般平和,漫天杀机劲流。一时如置身梦境,站在荒原之上,目极地尽天边,瞬息,竟与整个宇宙并肩,彷如掉进那日旋月绕…… 何止独孤措手不及,邻近战局都被干扰,尤其离他最近的玉儿,心念向来薄弱、是以第一个被反控,剑与暗器,竟全朝她自己挥打……独孤残情剑拼是可拼,所有去路却都已被岳离针对性封死,是的,他的左手才是岳离这种宠辱不惊的人都最在意的…… 但是,他向来不出的右手……? 拜金人此战所赐,纵然他独孤清绝,竟也学会了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当九天剑凶狂激射而来,他残情剑的出鞘、犹疑、蓄势、待发、受阻、困扰都是一瞬间装出来的,眼神一变,抓紧战机,突然辗转半步到玉儿身边——轻易为她伸出了右手。 多年不曾出的右掌,攥住了玉儿熟悉的手,同时帮她执剑,斜角对着岳离突破,几乎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参悟,都浓缩于这一剑,不是残情天山双体系,而是痴情天山双体系,毫无保留爱过她,不遗余力爱着她,近二十年身如不系之舟,越专心想她,情越残越伤,如今破镜重圆,虽然还有误会没解开,却是他此生最快意、自觉最接近圆满时,但这只是与残情矛盾罢了,与他登峰造极的追求抵触吗?不抵触。 玉儿,这倔强的手,我偏偏不放。 做不到失去你才能施展的最强,那我便创出个拥有你也能实现的最好! 衣袂飘然,剑行如飞,浩然之气,肃清山河。 须臾静扫剑锋出,仰见突兀撑青空;剑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 岳离如梦境,这一剑便是浇醒梦的烈酒,残情剑主仿佛在宣告:我独孤清绝,岂会只留一剑封神?!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陡然这胜负轮转,轮回剑顷刻归位,当是时在场无论金宋,所有人都不曾预料—— 不速之客岳离令盟军险些大乱,而独孤清绝战力卓绝,竟将岳离都打成了他的陪衬! “天尊大人!”宋军面对高手堂,从来只有过逆袭,没想到会能强势赢战、无一波三折,说到底,还是因为岳离体会不到:胡弄玉是一个能教独孤用命保护的女人。 在一片慌乱的天尊大人中,岳离更不幸失足掉下死位,瞬间而已,内外兼伤,否则只是险败,如何会惨败。 “战机!”金陵文暄异口同声,风行吟儿即刻反击,惜音剑风电掌齐头并进,此消彼长,金军燃眉之急。 “慌什么,还有我。”楚风流一把拉住岳离将他救起,一手调控令旗,金方忽然各退数步,原本犬牙交错乍变泾渭分明,“退后、”吟儿暗叫不好,意识到阵法有变。说时迟那时快,机关霎时开启,万箭齐发全往宋方,一时安危交替,盟军无不处于矢石交攻,先锋数人更是首当其冲。 最惊险者,莫过于冷飘零为避一箭脚不择路,不慎跌下刚从岳离处转来的死位。韩丹在她身边不远,想都不想便来挽她,冷飘零虽比岳离跌入死位要浅些、暂时还未受什么伤,但不尽全力根本救不上来、或许下一刻便眼睁睁看她死。 众人个个自顾不暇,即使是拼死来救也赶不及,韩丹一个人一只手根本无法,索性两手齐用将冷飘零拉住。“韩丹,你疯了,放开!”箭矢如雨,冷飘零知韩丹不躲根本找死,话音未落,便听闷哼一声,韩丹背上已中一箭,血溅三尺,仍是那般固执:“不,要救。” “好好活着。”冷飘零早已精疲力尽,知他还有生机,不愿意将他连累,于是下最后的命令。 “不,要救女王……”他凝视着他的女王,知遇之恩,无悔无怨,“女王,我只剩你一个亲人。” 然而话声刚落,又一箭直灌后心,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把冷飘零一把拎上抛了开去,自己却掉进那轮转死位……手臂一热,原来没有掉下吗,是有人终于冲开封锁、见冷飘零安全,所以先来顾他? 浑噩之间,他看见那人的表情不自然,那个人,凤箫吟。她可能没想到是他,却是没有再放手:“阵法还没完,一个不准死。” “……谢谢。”他对他们没有像对女王那么深的感情,但就事论事她救他这一幕他始料未及,也很想对他们重新审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口头感谢,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回光返照之际,他倏忽想起了什么,吃力摸出一本书来,“这剑法,你定能发扬光大……” 吟儿看他扔上剑谱后就闭了双眼、不合作整个身体一直往下坠,这一惊几乎失声:“别闭上眼啊……”却听得一声全身骨响,那死门的压力终是将韩丹内脏碾碎,死位移开之后,他已是粉身碎骨、徒留下满地血污。 吟儿尚且惨叫一声、怔在原地,可想而知冷飘零、胡未灭等人是多悲痛欲绝,这缓得一缓,金方又见胜势。 沧海横流之中,金陵纠结半刻,终于还是狠心跃到那唯一的高处,对乘势追击的楚风流等金军释放真龙胆——真龙胆毒性并不发散,但危害巨大经久不衰松海区上空便是明证,然而这紧要关头她若不放、可能这里宋军谁都会死,权衡轻重利弊她不得已还是投了微量。 只是微量,都教金军先行几人暴死,楚风流惊诧之余大喝一声:“回避!”即便如此,身先士卒的十数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面露痛苦之色。 岳离九天瞬然出手一道金光拂过,旨在救楚风流等人性命。虽然他伤势严重,到底宋方也近脱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刹,宋军除独孤之外几乎全被定格,无一不被其内力震慑,接二连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纵然危在旦夕,倒也凭意念护住了轮回剑。 岳离终究被独孤和死门分别伤过,因此虽打伤宋方几乎全体,此刻却耗尽全力只能由人相扶。然而金方一旦挽回颓势,便又再度集结合阵,势要趁宋方全体形如僵硬之际,集中所有的战力长驱直入。盟军众将,有且仅有独孤清绝还剩半点体力,是轮回剑回来之后他恢复的那半点而已,加上适才调用右手气力过急,他如果再一次全力以赴、后果恐怕是未来的十天半月都动不了武。 千钧一发,岂容多想,独孤清绝这最后一击,交睫之间出鞘、强势冲宕而去,骤然杀气激荡,恰好将金人剩余的全部战力风卷残云,从高风雷、薛焕到陈铸、解涛,对每一个参战金人,杀伤力都悉数分配到,所以剑锋横扫,一干二净。 再给金人多一回合,宋军一定全军覆没,然而终究有独孤在场捍卫,金人刀枪剑戟、全都到此为止。 “他竟……”高风雷虽是怒瞪着他,却满心都是敬畏和惊疑,他竟,他竟不会被岳离控制?曾经只有王爷一人如此。他竟战力逆天,和岳离一样,一个人生生撑起全场!他竟毫无悬念地打败了天尊,虽说岳离重伤有运气成分,但他那一剑打败岳离是实打实! 他,独孤清绝,本就是这样一个旷世奇才。  打破阵法胶着的岳离和独孤,终于制止了古戍大荒阵走向崩坏,而此刻双方都奄奄一息、无力再战。 原以为还要僵持片刻、休整再战,然而突然之间天地黑彻,双方一下子全从对方眼前消失,应该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地被拆除到了两条路。 背道而驰,委实不知该如何走出这骤生的迷宫。 “何以出现了迷宫?”这场面,和决战平凉时的**阵出现了差异——那场战斗,因为阵法崩坏出现过天昏地暗,好在渊声出现并中断,终于使那末世景象稍纵即逝,其后,金宋双方顺利偃旗息鼓;而现在明明阵法也被中断,按理说光线全消的情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还出现迷宫阵……“之所以出现迷宫,很可能是有人在这里人为设置了迷宫。”文暄说。“是楚风流吗,为了自救留了后手?”吟儿颤声问。 “不太像……刚刚我们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他们没输,不至于要逃。”金陵摇头。 胡弄玉附议:“此刻双方遭遇,应该是一样的。” 众人死伤惨重,全提不起精神,谁都拖着沉重的身体,每走两步都想瘫倒在地。 “真是奇怪……”发话的是林阡,居然连他也来到了队伍里、众将都是很晚才发现。 “你……你是……”吟儿对这幕情景有很强的既视感,她记得以前在魔城打八门八阵,轩辕九烨乔装成叶文暄混进盟军。 “我中了‘飞灰烬’,你可以把脉……”林阡一眼就看穿了她担心什么,咳了两声,说。 “你不是在阵法之门?”吟儿狐疑,不愿在此见到他。 “适才天旋地转,我像是被无穷力量,强硬吸入了这漩涡里来。”林阡描述,“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众人都是“我们也想知道”的表情。 硬起头皮在这片未知的迷宫里寻觅,林阡愈发觉得,地窄路险,坎坷难行:“这条路的尽头大有问题,从地形上看,像极了死地……” 没人回答他,众人毫无体力,就连智力,都被压榨得可怜。 天色全黑,拥火而行,越走越静,越深越恶,寸草不生,尸骨累累。此景令人寒颤连连,只觉好像入了个独立于世外的无底黑洞,又似乎刚刚经过的尸骨其实是将来的他们自己…… 山重水复,花明柳暗,终于有微光透入,似到了迷宫出口,终于寻到的明路,却依稀一条华容道——此地两峰相对出,大道只一条,最佳的伏击之处。 “莫要再走!”林阡陡然惊醒,却为时已晚,祝孟尝领先的一大拨探路盟军,人与马骤然陷落入泥泞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好大一片沼泽,令童非常都瞠目结舌,而盟军,在阵法里死伤的人数,都不及战后在此地葬送的多。 在这泥泞的狂风暴雨里争分夺秒地营救,无暇再管伏击圈已经有人剑拔弩张,而盟军当真已经油尽灯枯,于是只能甘心束手就擒。 迷雾散尽,他们终于想通的时候,那人已经献身宣布游戏结束,那人在这里,在高处,在暗地,等了他们很久:“这地形,很不错。” 是的,天生能够借石摆阵的地方,自然不会逃过他的法眼,那也是他可以摆阵的地方。 那人,当然不是同样耗尽了战力的金军任何人,昔日南北前十,最能征善战、和最会摆阵的,皆不是楚风流。 -“还好小王爷退出此战,才没有给这绝境增加难度。” -“那位林姑娘救局之初,迷糊得不仅挑错了对手,还将我们为数不多的辎重打乱。” -“那位林姑娘,说的是思雪呢。”“小王爷一直在。” -“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我说过,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 -“女王和叶公兵分两路之时,金人又找到我,问我轮回剑被藏何处,这次我未曾和他们合作,骗他们说轮回剑不在女王身上……” -“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 是的,太多细节,他们都忽略了!和岳离对独孤一样,惨败,因为失算。 这个黄雀中的黄雀,幕后中的幕后,是他们都知道在场、却都排除在外的对手。 完颜君隐。 第1326章 周瑜黄盖 结果,你以为能够顺你心意的剧情,只不过是他人计划里的区区一环—— 完颜君隐,夔州、黔西之战林阡曾最看重的敌人,只因为早年退出金宋之争、宣称其追求天下太平,故而令此地所有人都小觑了他和被他算计…… 理想纯粹,谁说就等于不会手段毒辣? 一股寒气随即从金陵脚底生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适才就觉得韩丹的供词和陈铸的表现很奇怪,他俩相互矛盾、皆不像说谎、却对不上号,奇怪在哪里,现在才恍然,陈铸不是韩丹说的那个利用他的金人,陈铸不知道轮回剑在哪而小王爷却能笃定,因为小王爷才是那个金人的主…… 小王爷和陈铸,到底谁跟踪谁啊,谁是点苍剑法谁是谁的影子?压根不是小王爷通过陈铸发现了叶文暄驻地,而是,陈铸通过小王爷穿针引线才得以盯梢。“心有此意,何须问在前在后?”小王爷以行动悄然演出了这句话。 “他才是韩丹的上线……”金陵一瞬握紧盛放着真龙胆的木匣,却忽而劲力全失:不对,没机会放,此刻完颜君隐居高临下,我便连真龙胆都无法发挥。逆风到这地步真是前所未有,如何才能度过本次难关?! “不愧女诸葛,真是好洞察。”小王爷一笑,如昨般丰神飘洒,气宇轩昂,“不错,我手下曾目睹韩丹暗杀其战友,早便以此胁迫韩丹私通来往。这几日陈铸找不到你们无可厚非,你们躲得实在太隐蔽,若无内应我也觉棘手,好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连金陵对局势都只是一知半解,吟儿就更加懵懂、受骗的泪在眼眶打转,这里没有思雪在,思雪应该是以相同的方式,去打压南北前十去了。 原则至上的完颜君隐夫妇,此战有可能守住了他们的底线,却终究还是兵不厌诈了一次。此刻回首全局,如果他们早就计划好要黄雀在后,那么几次三番对着战局轻擦而过,就不可能是枝节、而只会是推动。仔细想来,思雪的两次出现,恐怕都不是要助盟军,当然也不是偏帮金军…… 那么,刚刚的见面、深情、回忆往昔,又到底包含多少欺瞒?聚散当真无常,“竟是这般残忍!?”吟儿为自己、为陈铸感到寒心,她一度以为,陈铸对小王爷掷下重语是伤害小王爷,现在她意识到了,小王爷当时也没说几句真话。至于思雪对她……她不敢想。 “残忍?”完颜君隐闻言,面色不改,神情清冷,“对你们的残忍,是对民众的仁慈。” 吟儿一怔,见他承认,意识到适才自己真的感情用事,竟还误以为他们是战友,大错特错。 陈铸大吼“你偏偏在,偏偏不合作,还帮敌人”时,小王爷的态度,其实是“不置可否”,是的,他绝不掠夺,可他也断然不是盟军的朋友! “可你,到底要干什么?”吟儿不解,难忍气愤,“不是只要控制平衡吗!控制到哪里去了?!” “放心,我会给金宋双方平衡,你们所有人或擒或杀,他们也不会少任何一个。从铁堂峡逃走那些,若能存活,我的兵都在下游等着捉。”不愧完颜永琏的儿子,这才是真正的思维先到一步,他连金人的后路都看到了。守株待兔,轩辕九烨甘拜下风。想法天真?到底是谁天真? 小王爷的来意,被他和陈铸的对话覆盖,那些对话,回想起来,是半真半假的。 真话是“我更愿见你们旗鼓相当、陷入胶着,方能给整个金宋带来平稳。”确实,他一直拿捏着局势的走向,是判官。 假话是对“逃兵”“懦夫”“叛徒”的默认,他的目的是让陈铸等人沉浸在对旧事的伤感里、以及让吟儿等人对他感谢感激从而降低对他的戒备,让金宋双方见证了和确信了他的出局、自觉地将他从战局彻底隐去。 还好小王爷退出?不。他一直在。由于藏在最暗处、最后面,谁都注意不到他和他的兵;因为时间最宽裕,他得以轻易地掌握、布局、操纵、调控。 死一般的安静,出现在这场阴冷的战败后,华容道上,人越来越少,尸体和武器越来越多,还在加速,极尽惨烈。诸将身体虽疲乏无力,心却怎会愿意弃械投降,奈何他们这些主将若不放下武器,小王爷不会命令其麾下停止对盟军其余战士的屠杀。 多少次林阡率领众将血战,都从未因畏死而退避过半次,那也是因为,唯有顽抗下去才能反败为胜。而此刻敌人雷霆风暴,他们风中之烛,败局已定,拼命都是徒劳,何况小王爷太了解他林阡,分明故意不射他而先对准他的兵,攻心。 “停手吧。”林阡淡声道,没有犹豫,当先将饮恨刀一掷入石,诸将见状唯能跟从,只是有快有慢而已,小王爷果然下令中止射箭:“将他们绑了!” 一众兵将正要上前,却因林阡孤身伫立阵地最前而犹疑退惧,陇陕当地何人不识,这是令他们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饮恨刀林阡,战地死神。如果不是因为他此战败了,他们竟都麻木地忘记了他到陇右之后就从无对手。虽然也相信他们主帅完颜君隐的能力,却远远见到这林阡不动如山的样子就感到不可逼视、难以靠近,甚至觉得他如此淡定就像诈败,到底谁攻谁守?奇也,这感觉,是到了一种就算是真败他们也不敢碰他的境地…… “楚将军身边有你的人。”他们犹豫胆怯的过程里,林阡忽然全部无视、凝眸向高处对手,说了句好像和战局格格不入的话。 小王爷居高临下,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因林阡而凝结了分毫:“不愧是林阡,一针见血。” “惜盐谷、稻香村,每次你都能紧随其后,若非因为在楚将军身边安插细作,你做不到。”林阡说着这个故事的源头,“我也相信你的初衷,确是帮我们守轮回剑。” “不错,我比你来得更早,最初只为窥探究竟,却很快发现这个村子寒烟弥漫。事情比我想象得严重。”小王爷望着他,风仪端凝,眉目英挺,“我逐渐猜到了寒毒可能也是南北前十想要的东西,只是楚前辈对它的渴望还不像对轮回剑表现得那么确定。” “进入这稻香村之后,我一直处在斗争中心、南北前十的监视之下,直到我进入临时据点、避开了金人眼线,才给了你能和我私下交流的机会,然而你从那时起,已经决意不帮我守剑。”林阡剖析。 “原本我只想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毕竟可能有两大战场,加之东山国派系林立,随便入局,反而可能打破平衡。”小王爷回忆,“后来,松海发生的真龙胆惨案,我发现是轩辕九烨指使素琴为之,这提醒我确信了南北前十意在寒毒。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纯粹帮你,是以从始至终没有与你直接沟通。” 因此他和陈铸对话时有假话——“两战?”他的诧异是装的。陈铸说“麻烦你看清楚局势再打”,他说“我失察”也是装的,他根本早就看清楚了、洞若观火!吟儿啊吟儿,到现在才发觉刚刚有个细节是漏洞:曾经一度和林阡沙场持衡的完颜君隐,都已经说出“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了,他怎可能不看出金人们觊觎寒毒,怎么不能推算出金军设计了“两大战场”? “我太了解南北前十,轩辕九烨向来喜欢抢占先手,所以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挑准地形、全副武装,只要他们获得真龙胆,一定会当场就对你抗金联盟投放,如果我不提示你,宋方精英将在此地全军覆没;但一提示,则你林阡必胜,无影派仇恨金人,见你击败他们必然献毒,帮你对金军穷追猛打,虽然你一贯体恤无辜,原则上不太可能当场投放,但也不排除遇到特殊情况,在权衡轻重之后教金军灭绝。”小王爷说罢,金陵难掩震撼,他猜得真是一点不差,硬要说有出入,就是无影派归顺并非是看林阡击败金军——这点金人和他一样、没想到亦正亦邪的胡弄玉等人竟本心归盟。 当时当地,完颜君隐阻止不了轩辕九烨设计林阡,如果提示了林阡又会令他饶不了轩辕……金宋把平衡难题给了小王爷?迎难而上,无法听凭心念的平衡就去由自己去引导全局!金宋双方,接下来全被他游刃于股掌—— “真龙胆确实和轮回剑一样,是到谁手里就会引发失衡的利器。但就布局早晚、原则底线来看,在寒毒到手的第一刻,金军必然投放,而你当场就投放的可能性低——一个‘必然’,一个‘可能性低’,我在寒毒之战经过考量,决定把战利品留给你;但为了保证平衡,只能把轮回剑之战的胜者定为陈铸,那东西给他,不会像寒毒那样立刻给周边带来灾难。”完颜君隐如是说,气质向来君子如玉,竟还透出些许野心和锋锐来,并不冲突。 换往常,吟儿一定会嘴硬地说,你想谁赢就谁赢,想谁输就谁输?可现在辩驳不了,事实胜于雄辩,他真的做到了让战事完全顺着他的想法——首先就让林阡赢得寒毒,至少无辜群众最安全,后患最低;而金军……轮回剑还有机会抢。 “昨天傍晚,你让思雪来据点外,不止是向我通风报信?”吟儿颤抖着问出她一直不敢触碰的心结。 “我准许她和你接触,确实是示警之用。示警,是为了在示警之后挑起你们和金人互耗。思雪无需直接说出金兵环伺,甚至只要被你看见,就能提醒林阡上心,我在,金人可能存在,从而他会带着戒心,和南北前十正面较量真龙胆。”完颜君隐睿智地说,“林阡、陈铸、轩辕九烨等人的战力,我全都了如指掌。林阡和轩辕九烨的博弈,通常都是林阡多留一手。我能够推断出:只要林阡知道金人存在,林阡赢的情况更大可能发生,但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他一定会被轩辕九烨消耗大半。” “而你,当时不露面,并不是因为对旧部下愧疚、尴尬,而只是因为不想对陈铸打草惊蛇,希冀金人全盘计划维持不变!”吟儿怒不可遏。 “如你所言。”完颜君隐冷硬地回应,不曾辩驳半句。林阡心底雪亮,小王爷他,根本就是预定了席位,一直就近观赏并调控着战局,之所以不能露面,只是执棋者不入局罢了!什么“因为尴尬而不露面”?理想面前哪有什么尴尬! 所以,林阡去追真龙胆,那不仅是金人对他调虎离山,更是小王爷对他的调虎离山,因为在小王爷的棋盘里,轮回剑必须被金人得到。 “第一次祭出思雪是想给我们提醒,第二次祭出思雪,是为了给陈铸提醒?两次提醒,都非善意!”吟儿气愤不减,声音却低了些,难忍被出卖的伤楚,迫切要追问思雪的心意。 “不错,韩丹对我麾下提起,轮回剑在叶文暄处,我自然不希望金军分兵,是以去提示陈铸勿再浪费时间追冷飘零。”小王爷原来是看出了陈铸兵寡,其缜密程度令人发指。 因此,思雪把汪道通等人的辎重打散,不是迷糊,而是故意,为的是一早就把所谓的轮回剑给打进陈铸视线,让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轮回剑,轮回剑不在这里你快走。这也是小王爷和陈铸对话时最半真半假的一句:“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你们还有一路,不是没有机会,我不插手那里便是。”那句话,既是讥讽,更是下令,是催促。谁都猜错了小王爷对轮回剑的用意,小王爷不是自己夺,也不是帮林阡守,而是在静观陈铸夺,甚至促成陈铸夺得……是真龙胆的存在和干扰,推动着小王爷逆转了轮回剑的归宿。 难怪林阡来救叶文暄时,胡弄玉等人“来的半途被金兵阻拦,是以才迟了这半刻”,那些金兵,现在回想起来全是小王爷的人,如此,盟军捉襟见肘,轮回剑必然难守。而这一切信息,金人都无法知情,恐怕还以为是天助我也。 真龙胆在宋,轮回剑在金,似乎达到了平衡吧。如果战事到那里戛然而止那就还是太小看完颜君隐。轮回剑,那东西给陈铸得到,不会像寒毒那样立刻给周边带来灾难,但,那只是“立刻”而已,灾难怎会没有?金人的古戍大荒阵早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完颜君隐看得透彻: “金宋两边无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会甘心于局势就此平衡,从来不会令我如愿,势必还有一场战斗。我来稻香村久矣,早就对村北地形察看过,知道这里是构建阵法的天生之地。加之细作告诉我楚前辈的行踪,是以我推测,金军必然借石、树摆出掀天匿地阵的缩影,最快地打败你们获取真龙胆。而你们,不可能不趁早夺回轮回剑,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介意黄雀在后、坐享其成——天下太平的方式,可以是你们双方战力制衡、相持不下,更可以是你们完全互耗、尽数葬身于此。” 金宋双方折损了大半,却还尚有余力,小王爷原是希冀利用阵法将他们继续消耗,直到耗完,奄奄一息!没错他的理想是求平衡,但高强着旗鼓相当,低微得旗鼓相当,对他来说是一样的,一样会使金宋胶着。 不,不对,不一样,后者更利于天下苍生。吟儿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如鲠在喉。事实和他说的非常吻合,金宋双方尚有余力时,古戍大荒阵的平衡膨胀崩坏,真的会殃及周边无数民众;而此刻平衡到奄奄一息,分明对周边百姓来讲是最佳结局。或许,他的想法才是对的,什么林匪什么南北前十,统统都是祸根、祸水、祸害、祸首,还是死了比较好。 而尚有余力和奄奄一息,其实只是一线之间,必然经历回光返照,如果方才岳离没有作为楚风流的奇兵出现,小王爷可能会提前开启他设置的迷宫阵、作为压死金宋的最后一根稻草、结束那个他不想看到的末世景象。哪怕,强行中断阵法需要付出代价。 “然而你高估了我们,无论是料敌于先,抑或以逸待劳,还是出其不意,他们体力保留都比我们多。无论你怎样维持,如你所愿油尽灯枯的只能是我们,我们从根本上还是无法耗完他们。”金陵追问,吟儿回神,察觉林阡神志不清、要依靠着她才能站稳,只怕撑不过半刻就唬不住那些要来绑他的敌人。 “我自然算到,你们要兼顾两战、捉襟见肘、疲于奔命,但想要持平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可以、也必须、带着寒毒一起来战。”完颜君隐说时,众人全是一惊,“果然。”金陵却是早有准备,如今全然印证,阵法里宋方曾经濒临覆灭,金陵不得已而发真龙胆,这一行为竟也是完颜君隐的故意设计—— 林阡如果取得真龙胆,“当时”就放毒的可能性低,当时不投不代表未来不会投,尤其是迫不得已之时。“不排除遇到特殊情况,你权衡轻重后教金军灭绝”,说的就是这里,古戍大荒阵——小王爷他要的,根本就是“宋军带着寒毒”和“金军带着轮回剑”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从而使他一战歼灭四大害。 “只要对阵开始,金宋注定双输,俱是我军瓮中之鳖,真龙胆自然也全部销毁在这里,轮回剑最终会归还给南宋武林,但你们这些高手,没几个能活。”他述说着他的理想,眼神那般明亮。 陇陕战场兵荒马乱、烽火连天,谁人能料,他们的先锋,全被这完颜君隐神不知鬼不觉地毁灭在这偏远之地!此战最大的黑手不是他,但他一定是最强的幕后,从外干预、全盘破坏、不费吹灰之力,让旁人摆好的棋局全都为他所用,不减乃父风范! “多年不见,还是那般机关算尽,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吟儿攥紧拳,恨恨地说。小王爷对陈铸说的最真的一句话,是“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此战,他始终算计着金宋双方,如果以战止战能一劳永逸,他不介意为了天下这般计算。 “多年以前,我便下定决心,一旦我势力成型、羽翼丰满,便会尽一己之力,将天下大势止于当时情境,勿再见任何侵略或反抗。林阡,让你明白了再上路,也好。”小王爷说罢这原则,双眸一凛,仿佛要将人刺穿,何其冷厉也,一声令下,是对正环伺于林阡周边的麾下:“拿下他。杀了他。” 拿下他,杀了他,太熟的字眼和语气,却是第一次,这个“他”是指林阡。小王爷勒令他们必须行动,而他们如找到主心骨般,鼓足勇气,一拥而上。 “慢着!”吟儿原想提剑却是浑身疲乏,本能挡在林阡前面抱住以身相护,背对着小王爷作最后的辩论:“将天下大势止于‘当时情境’?这理想,这般局限,也不管这天下原本属谁,在之前的一切都不算?!” “原本怎样,追本溯源,古今谁能说清。人活百年,本就局限,我只愿我在世之时,天下无民不聊生、战火频仍!”小王爷斩钉截铁,目光深邃。 天空不知何时已从灰色转白,整个世界如同在陈旧中迎来新生……那个完全符合他完颜君隐思想的新世界,仿佛已经真的要到来。 整个稻香村,唯有松海、童宅和此地留存青烟,如疤痕一样镶嵌于半空,经久不灭,贻害千年——都是真龙胆,松海和童宅皆是金军授意素琴所放,而此番虽金陵投却是盟军诸将所有人的罪责,林阡吟儿首当其冲。这些年来,他们每当提到自己有没有杀错人,都是胆战心惊! 吟儿被小王爷的语句和所见景象同时震慑,心想林阡的理想虽是抗金,却也杀了宋人不少,难免作孽、负罪;而完颜君隐,理想是中立,至今竟无愧于心…… 怔怔地望着这一缕缕青烟失神,仿佛那就是稍纵即逝的青史…… 也正是蔓延在主村范围青烟缭绕,影响了金宋在两大战场讯息的即时传递,所以他们只能按照小王爷的想法亦步亦趋,难以应变。宋军本来就是当局者迷,而金军,一定程度上也是搬石砸脚、作茧自缚。 “胜南……”吟儿抱住林阡,既是给他挡着即将砍到的刀枪剑戟,也是用尽力气支撑着不给他倒下去。 “这情景,真像是,上天给了我一双大杀四方的刀,却给你一道刚好灭我的力……”林阡苦笑,眼神清浅,她不知这万箭齐发千钧一发为何他还要说笑,却懂再多的挣扎也都是空谈。 这个深谋远虑的小王爷,他在收割之前,就已坐收渔利,接下来环庆一带他必然一家独大,甚至放眼天下也可能星火燎原。这样的人,不愧完颜永琏的儿子,他太懂,作为中立方,形势胶着时大家都得去求他合作,被他反杀了金宋这么多先锋,双方也不可能联合去打他复仇。 如果一定要说他的计划有偏差,他唯独有漏算的是“人”,除了胡弄玉之外,他还有一些没算到的、勉强才弥补的细节—— 原本,小王爷只是希望林阡因为他的存在而把金人和寒毒联系在一起想,而林阡却既想到寒毒也想到了轮回剑,所以立即赶回救轮回剑。“林阡,你也不是太逊色,比我预料中发现轮回剑要早。”于是,小王爷不得不派出一路兵马相拦,“然而,韩丹居然想杀你,这一点连我也始料未及,竟使你第一个出局、宋军如失中流砥柱,而天尊岳离竟也在此,更教我意料之外,此消彼长,形势一度失衡到,即使加上寒毒你们都无法抵抗金人。” 不错,林阡比想象中救叶文暄要早,那是因为韩钰在世上不是全无痕迹,殷氏兄弟一直没有忘情;而当宋方遭遇韩丹背叛、一盘散沙之际,好在冷飘零、独孤清绝能够力挽狂澜,尤其后者,战力无双,教敌人战友无不叫绝。“所幸有这千载难逢的悍将独孤清绝,帮我硬生生达到了形势的平衡。” 小王爷对林阡虽然珍惜,却带着杀无赦的口吻;而小王爷对独孤,激赏之余明明留了一丝要将他收于麾下的生机,如果说林阡伏诛、南宋盟军树倒猢狲散,他无法估计厉风行、叶文暄等人何去何从,却知道独孤清绝一定最为游离,因为,独孤到现在还没有放下残情剑。 然而那名唤独孤清绝的男人长发披肩,神情漠然,谪仙般天人姿态,仿佛没有看见他期待的目光,久矣,却挽了身边红颜的手,将佩剑掷在了饮恨刀边,一时乱石崩云:“不是帮你,是帮他。” 毫不深情,道是无晴却有晴。盟军诸将虽要赴死,却都闻言心中一暖。 小王爷脸色微微一变:“可真教人舍不得。” 当是时,小王爷背过身去,一个“一概不留”的手势,麾下全都试探结束,齐向盟军奔突而来,霎时天色又暗,却非黑彻,而是,如血一般,日出日暮,孰是孰非?短暂的光明顷刻被乌云吞噬,天空由惨淡的灰白、怵目的殷红,转而变成幽深的紫,继而演化成荒凉的黑…… 铁堂峡另一头,依稀震天巨响,争如雷辊电霍,触发泥石激流,漫山遍野鬼哭狼嚎,充溢耳畔,诡异恐怖。 置身刀兵漩涡,情况如斯紧急,林阡总算有些清醒,揽住吟儿要将她撇到身后,体力近乎透支,面容却还那般沉稳。 “你,有后招?”吟儿看林阡岿然不动,不像要绝境爆发、走火入魔的样子,心里一喜,妥帖得很。 “没有……”虽然林阡一直对小王爷有所保留,可是真的没办法再把心分给轩辕九烨、陈铸、楚风流之外的更多敌人。 吟儿没想到他在这种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般淡定,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已经来不及气或者笑了。 无穷压力、无数杀气,从四面八方,全朝他们冲灌而来,硝烟、尘沙、马蹄、刀剑,一瞬间,好像,都已经是前世的事。 小王爷完颜君隐,他的底线、原则始终存在,并且格局非常之高,何以众人明明了解却还能将他忽略?追根溯源,是惜盐谷柏轻舟让他最先出局,才害得金宋双方都无端端忽视了他……可这样的人,哪该折戟在大局观考验的第一关?!可笑所有人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那时那刻,虽然昏沉,胡弄玉心中却生出个令她惊魂的可能性:这小王爷在金将身边有眼线,那柏轻舟,会否是小王爷安插在主公身边的……内奸?经历过惜盐谷之战的胡弄玉也知道,其实,心系天下苍生,顺应时代潮流,小王爷和柏轻舟才是最相似的,所谓武斗、论势全是假象,实际在第一轮他们就已经一拍即合?! 会是这样吗,否则,以柏轻舟那般神乎其神的能力,怎会将他完颜君隐看轻?还看轻到那般地步! 柏轻舟,惜盐谷,真龙胆……这三者,是有关系的,他可能早就知道主公想要真龙胆救命,可他刚刚说他看到松海毒案才确信寒毒,他到这时候还在骗林阡?为什么? 为什么,为的,是掩护柏轻舟吧,未来群龙无首的抗金联盟,有个去得虽晚、却身居高位、只手遮天的军师柏轻舟!她会带领盟军走向他要的局面,他要的时代…… 第1327章 共襄盛举 绝境,金宋双方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唯能希冀对方能超乎完颜君隐的意料、逃出生天,如此平衡消失,完颜君隐便不得不释放己方。然而已被己方消耗殆尽的对方,要怎样才能不负所望? 千钧一发,命在旦夕,等闲之辈或能苟活,主帅却是一个不留。狂风四起,枯叶盘旋,风景黯淡仅剩黑白,恍惚之间山流水滞。 以十三翼为首的盟军兵将,早知道小王爷适才故意不射林阡先对准他们是为攻心,可叹林阡却还不如冷飘零看得透彻,同样是麾下被绊的情境居然他比她更加受制,委实不该……只是,即使谁都有着为他而血战到底的决心,也因为任何情境都以他马首是瞻而令行禁止,没有劝诫,放弃抵抗,铮铮铁骨,只等随他同生共死。 一切宛如定格,小王爷麾下齐齐围上,万千箭矢,径直冲向那唯一的中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万箭齐发方才要靠近林阡一丈以内,却全数如触疾电弹回来、向四面八方胡乱反打,再想往前短兵相接,却如遭绑缚动弹不得。定睛一看,林阡等人身处地带,何时竟好像围了黑压压的一层屏障?那是什么…… 身为先锋的几个小王爷麾下,站得最前,冲得最快,此刻全都兵器脱手,面色发黑,瞠目结舌:“那是什么……啊……”倏然屏障分散,密密麻麻全然蛇虫鼠蚁、毒禽异兽,赫然之间充斥了整个视野,他们来不及面容扭曲,都被这密集程度惊得魂不附体。 众将适才一味围攻林阡,都未曾留心一隅的尘沙漫天、毒物遍地,竟把一个致命外敌的到来忽略,而当意识到那是谁驾到之际,都已经制止不了她已到跟前的事实,而她身影一落,空气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那一把最先要刺中林阡的剑,交睫间化作齑粉轰然坍塌。恐怖景象伴随着却是个轻幽的声音:“伤王的,都该死。”语气虽淡,杀意凛冽,教听见的无不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争先恐后爬上、飞上、粘上皮肤,小王爷麾下这一干悍将,何曾见过这么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原本都是身强力健的彪形大汉并不可能怕蛇虫鼠蚁,却在视觉震撼的同时猛然感觉剧痛而惨叫退后,其中不少立即就受伤、红肿、昏倒,严重者当场便被毒杀气绝身亡。 那女子一袭白衣缥缈若圣灵,正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她的到场,令吟儿忽然想起林阡昨天傍晚为什么要选在远离据点的僻静山林里等海上升明月,林间不时窜跳过的几只小动物,指不定就是另一个层面的海上升明月吧…… 和慧如一同从天而降的还有另一蓝衣女子,发髻高挽,面纱朦胧,衣袂飘然,竟也是仙人之神,那正是惜盐谷之战以后慧如就必须形影不离的保护对象,柏轻舟。 重压之下,胡弄玉原就神志不清,正自猜疑柏轻舟她便到了,本能反应抢到柏轻舟和林阡之间:“不许过来!”饶是轻舟慧如,也意想不到后退两步怔住,慧如原是带着数重毒障接近林阡予以保护的,完全没有想到弄玉想干什么,也是即刻采取防范、毒虫猛兽全听指挥向胡弄玉招呼,然而电光火石间,快得根本没人看见胡弄玉用了什么招式,慧如那不可能莫名其妙失灵的控毒之术,竟失灵般只能操纵当中一半…… “杀了他们!”小王爷麾下不乏智勇双全者,一见战机,即刻重返,几乎将林阡那句“住手”淹没,然而缓得一缓,弄玉终于清醒、分明了敌我,她袖中激射而出那些正要和慧如汇聚在中途的毒障,全然转向朝着真正的敌人们冲灌,小王爷麾下被这罕见杀伤摧枯拉朽,适才的以多欺少骤然逆转——是的,只这瞬间,他们尸体堆叠比盟军还多。 “怎么?”小王爷原已稳操胜券、背道而驰,闻讯赶回,惊诧、惊恐地看见麾下转眼之间的兵败如山。此战对于他来说,太容易,他当然容易,他想到的都是金宋双方互相设计的,他想不到的,金宋也都帮他想完了。 可现在,他入局调控的精兵猛将,竟这般离奇地一眨眼便折损了一批,对面不过来了区区两个女子,蓝衣端庄,白衣灵透,却是一文一武,能力无穷,她们用行动向他宣告,他和他的人,休想接近林阡毫厘。 当麾下无不因白衣少女处于水深火热,他的目光,一直汇聚在蓝衣女子身上,眼神一边惊异、落寞,一边,竟藏了一丝求之不得的痛楚…… 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雷声轰隆,鬼哭狼嚎,那不是小王爷将要围剿得胜引起的景象,那分明是何慧如和柏轻舟到场而触发!来的,又岂止区区两个女子,随着此间战力的此消彼长,不远处竟还传来金鼓之声,从这一大片山峦由远及近传递,火把燃亮,杀声震天,显然有千军万马正向此地奔袭。 而小王爷,没注意,没注意的原因是注意力都给了林阡,适才的对话,他以为只是让林阡死得明白而已,原来不是,是林阡在迷惑他,甚至弃械投降来施行缓兵之计?! “果然,柏轻舟,料事如神啊……”他洞悉地笑起来,却是实实在在的苦笑。当看见紧随着何慧如、柏轻舟赶到的第一拨盟军兵马,他知道那只是第一拨还有第二第三拨,那不可能是虚张声势的假象,因为他久经沙场经验太丰富,如果没有无数兵马,不可能有那般清晰、真切的杀声。无疑,柏轻舟有可能是算到了林阡有难,从而作为外援赶到了此地,也因为她看出金兵在邻近州县虚空,故而调动了盟军在铁堂峡周边的兵力。 他原本以为,这个连他实力都看不懂的所谓王佐之才,只不过浪得虚名之辈,然而惜盐谷之战,到底是他将柏轻舟错看—— 这世上,除了柏轻舟之外无人将他看轻,那是因为只有柏轻舟能够打败得了他! 已经来不及再考虑,最近的一箭已然射中他副将肩头,当即血流如注,接踵而至箭如雨下源源不断,盟军后援无疑兵精粮足,兵将强度难以预测。 “通知夫人,撤。”一刹,他的脸色狠戾得可怕。 吟儿一颤,夫人。一则,思雪果然还在这里,思雪知道整个策谋,二则,他与思雪已经是夫妻之名,为何不行夫妻之实。 “想跑,没那么容易!”祝孟尝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绝品美人个个都在此处,突然之间可来了劲,提起大刀就往小王爷的残兵败将追着砍,小王爷向来整肃的兵马,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撤退得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负隅顽抗的整个过程里,还是能有殿后军兵,对乘势追击的盟军回马一枪,谁说胜者不用付出代价。 当所有人的鲜血,都渗透进雪后的污泥,不知他们的魂魄,该由什么来吸尽。 这世道的人命,比一根箭更低贱,在风沙里,马蹄下,乱坟间,轮回……  冷风呼啸,一丝丝、一缕缕将黑暗吹走,不经意间,天竟悄悄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照进现实的总算是清晨的阳光,纵目远眺,天空中低压的浓云,争如火山喷发后凝结的烟。 “柏军师据说刚从凤翔回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实在辛苦,也实在是神机妙算。”收拾残局,金陵忽发叹息。 “军师,您是夜观天象,看见了主公危难?”祝孟尝清点战利,目光灼灼。 “这稻香村变数无穷,我若真靠夜观天象,就晚了。”柏轻舟摇头,浅笑,“实则主公离开盟军多日,我见金军和小王爷两方皆静得怪异,与我们、与彼此都无摩擦,实在可疑,便心系主公安危,故而到此来寻。” “我昨晚便知道军师会来,却是不知道要哪天才到。”林阡对吟儿解释,刚才他确实没把握出后招,因为他和慧如的交流毕竟有限,只知有这路援军却没有时间信息。昨晚就在海上升明月提醒他魏南窗存在的关头,柏轻舟的行踪几乎同时送到,她的即将入局,也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对南北前十的戒备。值得一提的是,南北前十今次无法干扰他和慧如交流,是因为他们自己还需在暗处遮遮掩掩。 “你不知军师是此刻到,那她是怎么找到了这里?这般及时?”吟儿奇问。 “是这缕青烟,最新,最细,最可能是你们所放,所以我推测阵地前沿可能在这里。”柏轻舟指向半空,众人目光随之汇聚,想不到真龙胆这祸害竟能有指引作用。 “主公。”十三翼的一名小将,原是杨致诚推荐来护卫林阡的,和他少主一样容易动情,千辛万苦帮林阡取回饮恨刀时,单膝跪地,虎目噙泪,“万一,万一再有下次,只愿与您痛快战死,不想您为我们放下武器!” “笨小子,柏军师都到了你还没看明白,他只是用弃械投降来权宜而已,心里明明是在赌她们到。”金陵笑着要将那小将扶起,告诉那群绝境里跟随他的人,他当时放弃饮恨刀暂缓权宜,其实还是为争取一线生机反败为胜,只有那样才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那小将却迟迟不起,执拗着动也不动:“连权宜都不行!” 林阡怔了一怔,笑着接过饮恨刀,说一不二,豪气干云:“好!”是的,这次只是他赌赢了,万一输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怎能和他的武器分离。 “柏军师……”胡弄玉面带尴尬地上前,何慧如向来没悲喜的脸上,瞬间全是警觉和紧张:“王,她是?” “刚刚,我错了,竟一时糊涂,和自家人打了起来。”胡弄玉一直愧色,吟儿打量着打量着觉得还有一丝可爱,笑着打趣:“胡丞相和自家人打得还少吗。”“你……”胡弄玉气性与她相似,竟当时就要生气,可一转头也便忘怀了。“当真没有对我下咒……?”慧如疑惑,自言自语。 “争执总会结束,只有真挚会留下。”柏轻舟笑而摇头,虽然隔着面纱,却是美目盼兮。 “胜南。”文暄和风行左右扶住差点倒下的林阡,这里他受伤最重。 “樊大夫呢!赶紧把他架过来呀!”吟儿望着远山络绎不绝的兵马,总觉得他们比寻常要慢许多。 “我去找他。”独孤当即要带弄玉走。 “樊大夫……可能要午后才能到。”柏轻舟忽然制止独孤,如是说。众人全是一愣。 “我虽推算出不测也作出了对策,但是不知南北前十倾巢而出;况且金军主帅虽不在、大军却都在,我军陇陕主力不可随便变动,因此调动兵力时我也是大费周章。”柏轻舟对他们道出实情,“只有妙真姑娘一路,而且隐秘起见、路径迂回、没这么快到。” “那,那些火把?那些战鼓之声?还有那些箭矢……”吟儿脸上写满了惊疑,金陵、弄玉、文暄、林阡又怎不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轻舟眼含笑意,面纱后的容颜惹人遐思。 “箭矢是?”吟儿差点惊得咬到自己舌头。 “这稻香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弓箭。”轻舟叙说着,他们忆起他们进稻香村后遇见村民,就胡诌说他们是来砍竹子制弓箭的。 “这么短时间点这么多火把,不可能就几个人……”金陵问。 “稻香村里的村民,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能人多势众。”轻舟眼神清亮。 “……是哥哥?”童非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听到斜路里人声大作,惊喜地冲上前去相迎。 来人当先翻下马来,不像童非常提刀携枪,却背了战鼓和弓箭:“盟王,盟主,又见面了。” “实在找不到人,我也难为无米之炊,所幸盟军命不该绝,被我发现他又折返取物。”柏轻舟说。 “可你们……明明应该躲在后面。”吟儿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本来是想保护他们,竟要他们反过来救。 “我们可以躲在后面,但躲在后面并不意味着要埋起头,如果明明能救却见死不救,那就失去了被保护的意义——何况,救人即是自救。”童非凡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深情。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大抵如此吧。 这一战,盟军是因为他们才被掣肘,却也因为他们而完成了发挥。 共襄盛举,畅快淋漓。 “那,战鼓之声?”连林阡都糊涂了,最后击溃完颜君隐心理防线的、让他排除虚张声势可能的惊雷战鼓,怎是假的。连林阡都判断,那是真的…… “主公,随我来。”轻舟睿智一笑,众人情不自禁跟上,林阡一移步便摇摇欲倒,祝孟尝一把将他扛在背上。 随着天色完全恢复正常,火把都已被童非凡下令掐灭,村民们原都已经偃旗息鼓,耳边鼓声雷声却还在响,只是渐次减弱了下去。然而转了个弯,又有回响,再绕一圈,再变隐约…… 百折千回,那震天动地的战斗之声终于不再变化、愈演愈烈,一干人等跟着柏轻舟,循声走进那交响中的天然石群。 文暄忽然悟出了什么,紫电清霜挥出,“铛”一声击在妻子剑上,便听铛声过电一般从所有石穴流传开去,瞬间加强,回音不断。 “这是个荒废的古阵法,楚风流和小王爷都知道,却不屑用,本来它也没什么用场。”柏轻舟解释道,“不作阵法,却有其余用处。只要有声音触发,其中便会有回声不绝,其后还会莫名地多出些其它的声音来。” “其它的……声音。”林阡耳听八方,敲钟击鼓,洪亮非常,明显记录了一朝又一朝杀伐之音,一遇契机便能释放。此古战场也,身临其中能见雄关漫道、能听金戈铁马。 “柏军师,来到稻香村,可有半个时辰?竟了如指掌。”金陵叹了口气。 “只是急中生智罢了。记得年少看过本奇书,记载铁堂峡有类似石钟山之地。”轻舟说,“我便让村长派了一路人马,先到这里造势。” “那本书……”林阡求知若渴。 “被我烧了……”轻舟见林阡失落,指着自己的头脑,“不过,都记在了这里。” “主公无需看,正是主公的。”厉风行笑。 “哈哈。”吟儿也轻松地笑起来,“楚风流只怕想不到,这稻香村还有着这么一处,有一群见证从汉到唐汉人胜利的石,它们注定又一次见证了我们林匪,如何在这里反败为胜、势如破竹!哼!” 众人原还扬眉吐气,听着听着,怎么琢磨着有点不对劲起来,胡弄玉冷飘零当时脸就黑了,林匪,林匪,凤箫吟你得意忘形,说漏嘴了林匪! “林……”吟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怎么圆谎,却看一阵尴尬之后,并没有引起此地恐慌,大家都很安静,奇怪。 “童非常,我……”吟儿看童非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一块刻字石碑旁,还以为他是逃避她,赶紧上前要跟他解释,然而才刚触到他肩膀,就感觉他……肩膀在抖,竟似抽泣。 “怎……怎么了!”吟儿大惊失色,察觉出他并非恐慌后,慌忙看那石碑上刻什么字。 “哥哥,这就是小时候,我们迷路差点走不出,你背我到这里、给我读的诗。”童非常原来不是因为怕她啊,而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小时候兄弟俩没分家的日子?吟儿放松了心情,拍他背:“别哭,别哭,不是和好了么。” “今天,今天真的实现了!”童非常虎躯一震,吟儿忽然一愣,看石碑上面刻得模糊的诗……其实那诗,他们都很熟。 正是林阡与她说起过的,杜甫的《铁堂峡》: 山风吹游子,缥缈乘险绝。峡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径摩穹苍蟠,石与厚地裂。修纤无垠竹,嵌空太始雪。 威迟哀壑底,徒旅惨不悦。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生涯抵弧矢,盗贼殊未灭。飘蓬逾三年,回首肝肺热。 “原来如此……”叶文暄立即懂了。当初,文暄让叶品去策反童非常,背了几首诗童非常居然哭了,凤箫吟很蹊跷个中缘由,厉风行说,“因为他输了……得答应帮外人的忙啊。笨!”笨的是厉风行啊,童非常哭,是因为品儿背的那几首诗词,作者分别是陆游、辛弃疾、张孝祥、张元干……文暄叹:“所以……我早该想到的,稻香村是亲宋的,不,他们本就是南宋遗民。” 童非常嚎啕大哭,因为他是个弟弟,任性的、随心所欲、逆着大势也在所不惜的弟弟;而童非凡,那是哥哥,是村长,当然要顺势而行,否则谁保全整个村子的人,胡弄玉一威胁,他立刻率众投降,原本以为他是胆小怕事,其实只是忍辱负重! “何时发现,我们就是林匪的……”吟儿今天感觉自己一直在尴尬…… “几年前就看过,通缉令上的画像,尤其盟主,曾教孩童夜不能寐。”童非凡说,“谁都害怕是通天魔和黑寡妇,谁都不敢声张、也不敢得罪你们,怕被你们灭族。” “怪不得,女王丞相争权时,你们一致把他当判官,我以为他是凭武功征服了你们呢。”吟儿哭笑不得。 “他是凭行动征服了我们。”童非凡说时,吟儿一怔,点了点头,童非凡又道,“看一个人,不是靠眼,而是靠心。”他们不是草木,自然看得出,谁在从始至终保护。他们,可能原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林匪,而陇陕战区,有无穷无尽的他们。 “好,好。”吟儿觉得值得了,笑中带泪。  回到主村,林阡副将杨妙真来援,方才令众人真正化险为夷。不刻海上升明月来报,南北前十尚未完全脱困,不少都正处于失踪状态,而小王爷后知后觉,据称当着麾下的面大叹中计失策,其实他若以正常水准,定能识破柏轻舟虚而实之,继而平心静气对付起何慧如一个战力,虽然何慧如出场惊艳,却着实孤掌难鸣,哪怕是声东击西,都完全可以教何慧如投鼠忌器。 冲这一点,柏轻舟的到来也是兵行险着,然而他继低估柏轻舟之后,又将她高估。 “小王爷,算是此战的最大胜者吧,虽然没有令他完全满意。”吟儿说。此刻林阡服了樊井大夫给的药尚在午睡,她独自来到屋子外面,看见金陵正童心未泯地坐在水池边,看叶品和村民的孩子们一起玩游戏。 “厉大侠呢,又去采果子吃啦?”吟儿笑,漫不经心,“孩子们在玩什么呢……啊!”一看她就傻眼了,这帮孩子,居然在玩水蛇吗! “不玩斗蟋蟀,斗鸡,玩斗蛇做什么!”吟儿脸都花了。 “蟋蟀和鸡又不会弯弯绕绕的。”叶品嘟囔着小嘴,“还是干娘好,想的这个法子好玩。” “干娘!?”吟儿咬牙切齿,虎着脸。“放心,没有毒。我也帮他们注意安全。”金陵说。“不是毒的问题!不是安全的问题!”吟儿气愤,是干娘的问题! “怎么玩,怎么玩?”越来越多小孩凑过来。 “这些蛇有大有小,两两之间怎么比?”吟儿饶有兴致,登时忘了刚刚的气愤,“大蛇肯定赢小蛇啊,能比?” “两条蛇不论个头大小,只要谁的头撞上另一条蛇的身体,就算它输。”金陵笑。 吟儿一愣,僵在原地。 “怎么了?”金陵发现她异色。 “我们都以为叶不寐当时是想形成据点、故而藏身齐寿或竹山,而他其实是因为北伐近在咫尺、胜南必须铲除,故而藏身稻香村。他就像一条游在大蛇旁边极其细小的蛇,无论蛇有多大条,都可能因为触碰到他而粉身碎骨。”吟儿后怕。 胡弄玉不知何时到她身后的,与她讲述铁堂峡第一战场发生的一切,和她同来的,还有柏轻舟。 “叶不寐,倒也算条汉子。”听罢叶不寐自尽,她因为与他旧识,难免噙泪。 “小王爷放任或推动金军入局,是希望挑起两虎相争,实际主公从进入稻香村第一刻起,就完全处于被动:弄玉想挑起他和叶少侠内耗,金人想挑起他和弄玉残杀,小王爷想挑起他和金人相争,谁都是黄雀,渔夫,猎人,主公被他们一层层削弱下去,主母可知道,主公为何最终取胜?”轻舟问。 吟儿摇了摇头,心有余悸,脑袋空白。 “因为主公在一次次争斗之余不断扩张,叶少侠,弄玉,村长,举足轻重的,微不足道的,陆续收服,一致对外,如此终能打退一轮又一轮袭击和暗算,使得每个敌人不幸都成了练手。”轻舟说。 “军师一语中的。”金陵一脸敬意,吟儿狐疑,一贯机智狡黠的陵儿,在柏军师面前,气场居然这么……匪夷所思得弱!  午后林阡睡醒之后,虽然火毒并不曾解、人还虚弱苍白,却依然和文暄、金陵、胡弄玉、柏轻舟谈论了很久,不知在作什么部署。 吟儿乐得自在,故而闲躺池边,悠然看天上白云交接,偶尔听得声响,才朝他们那边望望。 文暄、金陵、弄玉接二连三地出来了,柏军师却又花了半个时辰还没完,应该在讲她在凤翔等地的见闻,以及对河东据点的部署吧,这真是以前陈旭、范遇的待遇啊。 “这样也好,治愈了范遇留下的伤……”过了片刻,吟儿站起身来,往林阡休憩的屋子走,十三翼没有拦她,她是唯一一个他说过可以自由出入他营房的人。 营房,鸠占鹊巢了人家童非凡的房子,好在林阡对她说只会留一日。他相信他如果走了,南北前十、小王爷都不会再来叨扰稻香村,何况此地在不远的将来还将由盟军派兵驻守。 “我先睡会儿……你们别管我。”吟儿一到床上便睡着,其实也是心情繁复所致,本来她还很清闲,可是一旦抬头看天、就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忍不住想找林阡讲,只是进屋后又憋回去。 睡了一半,好像听到“齐寿”“竹山”这些地名,柏轻舟依稀是看见了林阡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问:“主公,喜欢这几个村子?”林阡叹了口气,说:“谈何容易。”却听柏轻舟说:“不难。”期间妙真和孟尝隐约出现又离去。 吟儿迷迷糊糊,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熟睡一觉醒过来时,才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自己原本是在床尾随便缩成一团的,这会儿已经被林阡揽在怀里,林阡身上比以往热得多,是因为火毒……而吟儿自己,也是个火炉,两人睡一起,被都不用盖,热浪滚滚来。 “哈哈。”吟儿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热林阡。” “要不要尝一尝?”林阡蔫坏地笑。 “……”吟儿睥睨了一眼这个才刚说完就流鼻血的病弱,没好气地给他擦,笑骂道,“自不量力。” 林阡神色一暗:“还好有樊井,可以来吊命,我也才体会到,吟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胡弄玉给了真龙胆、师嫂又给了灵仙草,已经成功大半啦。”吟儿宽慰他。 原还笑着,却是不自觉地,又轻轻叹了口气,林阡忽而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又在想思雪?” 她一惊,抬头:“到底是瞒不过你……思雪她,对小王爷的计谋究竟知情多少?她不在场,只是不愿亲眼看见我死?” “小王爷说,‘我准许思雪来见你’,‘准许’二字,说明思雪以为小王爷不愿意她来见你,也心知自己不适合来见你,故而恳求他,让她能帮你。所以杀你的事情,思雪应该不知情,只是被小王爷利用,以为在帮你,实际帮了他。”林阡不动声色,原来早帮她排忧解难了。 “是的,思雪应该没什么花花肠子,讲的多余的话也只是关乎点苍,她无意中告知了我连小王爷都不知的韩丹身世,也算救了你的命。”吟儿捏紧拳,“我早就说,不该把思雪托付给这样一个居心叵测!” “吟儿可曾想过,小王爷大可以始终躲在幕后,为什么要亲自露面?”林阡轻轻打开她的拳,“是因为思雪啊。两次提醒,都是因为思雪不敌、小王爷才被迫现身。第一次还能藏,第二次却躲不了,还差点节外生枝,亏得他硬起心肠半真半假才圆过去。他是真心对思雪,迫不得已全是因为思雪,冒着有后患的危险也甘愿。” “那……也好吧。”吟儿望了林阡一眼,不想再说“那又如何”来扰他的心,林阡不知道,思雪臂上守宫砂的事。但凡正常的男女,是不可能成了夫妻还守身如玉的。无论如何,完颜君隐都不是个好的归宿。  夜凉如水。 收拾行装,明天便要离开这稻香村了。 纷扰落幕,冷飘零将回东山国继续做她的女王,无影派则随林阡去陇陕战区,大家都算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和归宿。 在这个人群散开后,难免落单、孤冷的晚上,弄玉整理着凤鸣遗物,一时悲恸、沉重、却又掺杂些得偿所愿的欣慰、以及对未来的一线憧憬,不禁百感交集:“姐姐,接下来,我便会带着你的理想一起,回到爷爷、父亲都想回到的地方去。” 然而,就在那时,泪水从眼底深处轻轻流出,握紧秘笈的双手正自颤抖:“可是……该怎样,才能将这些,看懂?姐姐,如果你在该多好。我只会用现成的,却连主公的毒该怎么解,也不知怎么找……” “我来找。”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俯身来帮她稳住秘笈,眉目朗朗,风姿卓绝,像极了独孤哥哥长大的样子,不,他本就是独孤哥哥,却……再不是玉儿一个人的。 他的手,温暖厚实,正像幼年一样挽住她,而她,陡然清醒,慌忙推开他,他没准备好,素来战力无双,今夜竟没站稳,被她直接推开数步,难掩狼狈:“玉儿……” “我想,你是误会了。”她恢复冷傲,片刻前的懦弱一扫而光,表现得像另一个人一样。 “……”他无语了片刻,不解,“完颜君隐劝降我时,你明明愿意将手给我握……” “那是不想你死得凄苦。”她言简意赅,冷冷地。 “然而,你又怎会愿意和不爱的人共赴黄泉?”他知道,那就是希望。 “想得很美,一厢情愿。”她将他连人带书关出门去,“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 他一手挡在两扇门中间,险些被她给夹断:“玉儿,还是不肯原谅我?” 她与他隔门伫立,静静对望,久矣,淡淡开口:“你没做错什么。” “他们,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了,我俩为何还要相离?”独孤口拙,只能指着远近几点星火。 “因为所有人都是一体,而你我注定不是。”弄玉绝情地回应。  夜色深沉。 冷飘零从牺牲将士们的坟冢旁回来时,叶文暄正帮着胡未灭、殷氏兄弟整顿兵马,这些年来,他和她的麾下们早已互融,也帮她与他们绝对互信。 “飘零。”他转过脸来,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欲言又止。 品儿已经忙不迭地冲上前来:“爹爹有话要对娘亲说!” “品儿,回去以后,听胡爷爷和两位殷叔叔的话,爹爹和娘亲,都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去。”她拍拍女儿的后背,如是说。 “娘亲?”品儿“晴天霹雳”,文暄又何尝不震惊,他原本,还不知如何向飘零述说,要随林阡出征、至少两三年都不能回东山国,怕她不肯。 他准备好了太多说辞,想对她说,大战已在眉睫,谁能独善其身;想对她说,我答应过,此战结束便回他身边;想对她说,我与他们,有着云雾山北伐抗金的约定。 “过去十年,我把你从他身边占去,未来,我陪你一起经历他的战场。”她微笑,理解,“那,才是你想在的地方。” “飘零,谢谢。”他因感动而噙泪。 “东山国,便暂先交给胡叔叔和殷氏兄弟共同打理了。”冷飘零当即嘱咐。 第1328章 天星乱动 朝霞万丈,绚丽迷人,童非凡说,这稻香村的清晨,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 那是自然,雪过天晴,呼吸一口阳光的味道,沁人心脾。 也终于有闲情逸致注意到,其实树林里还是有不少小动物窜来窜去。 不过渐渐地、都远去了,直到童非凡兄弟送行的身影,化为两个小黑点再到一个。 “村长,早点把玉佩上的姑娘娶回家啊。”离开的时候,胡弄玉对童非凡轻笑留下一句,谁能想到,五天以前她还曾令他们水深火热。 在这里,尽管只有短短五天,他们遭遇了太多的爱恨、恩怨、情仇,有关善恶、信疑、敌友。 再回首,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打了那么久,都是自己人。”吟儿幽幽叹,竟还有些不舍得。 所幸,来时谁都分裂,走时完全统一。 “轮回剑,看上去只是把普通的剑,却好像是个福将,有它在,误解可以澄清,仇怨也可以暂时忘却。”金陵如是说。 吟儿一怔,低头握紧剑谱,或许真的是江山刀剑缘?纪景师父的仇在云蓝师父那里得到了了结。她作为两个师父的交集,竟和韩丹经历了那么久、那么真切的肝胆相照,十年来她从未想过会和害死纪景师父的人背后相托…… “关于太行义军的往事我曾问过一些前辈。当年无影派的冤案,南宋并非没有人怀疑,官军义军皆有人提出异议。然而义军自顾不暇,不了了之,而宋廷高层有金国细作,谎报案情、阻碍沟通,同样也使得真相蒙尘。”林阡对胡弄玉、戴琛、浪荡子等人诉说着更多的前尘旧事。 “细作,当真害人。”胡弄玉脸色微变,虽然那不是直接害无影派的始作俑者,却也间接令他们几十年来与世隔绝。 好在苍天有眼、沉冤得雪,曾“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的无影派,半世流离,终于找回了归宿。 “那细作暴露、落网、被处以极刑,却始终不肯透露原先的真相。仅仅那一段时间的空白,都造成了太多的冤假错案。”林阡续道,“当年云蓝前辈所谓抛夫弃女,其实就是远上太行去调查内情,接触了大半真相却还有些许遗漏。” “这些许遗漏,就是我们这五天的见闻。”吟儿恍然,“我居然歪打正着地,帮云蓝师父也完成了夙愿,了解到了太行义军倾覆的所有真相。” “算来,我们竟都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文暄有此一叹。 众人都是一怔,谁说不是呢,云蓝、纪景、陈俊、胡蟏、胡蝶,他们的师父和亲人,全都与太行脱不开干系。  岔路,吟儿和金陵依依惜别。 此战结束,厉风行夫妇便回了秦州本营,不日就将调遣兵马接手稻香村一带;妙真孟尝不知何时被林阡遣去了别处,昨天吟儿睡醒就没见过;其余人等,班师回俯,平凉战区,翘首以盼。 几片碎云还隐约在浅蓝天空,太阳却悄悄凋谢在西面一角,沿水而行,近处点灯的渔船,远湖漂移的水草,策马驰野,前方矗立的城池,身后绵延的群山。 征途,日复一日这样的景象,倒也不觉得乏味,毕竟身边有无数投契的战友。 “沿途居然没有伏击,真是轻松……”就快到达盟军在平凉的据点,吟儿长吁出一口气,前几天太多此方唱罢彼方登场,都让她形成了前路必有伏击的惯性和错觉,好在,现在只有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的好风景。 “金国那些高手也不是铁打,我们多辛苦,他们多疲累。”胡弄玉策马追前,她和吟儿这一路都在较劲、赛马,吟儿只一长吁,她便又超出了,吟儿看差距悬殊,索性勒马不比。 “嗯,说得没错,都疲累。经此一战,金宋双方战力都下滑,元气大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无论是对环庆还是天下,都是好的,这就是小王爷的想法。他终究还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吟儿自言自语,尤其环庆,未来几年,谁可与他完颜君隐争锋? “不,他不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林阡从身旁经停的马车里探出头来,笑说。看着他淡定自若的样子,吟儿都不敢问,你有后招? 不多时,捷报频传,几乎和盟军来迎主公的兵马一齐抵达。 杨妙真、祝孟尝、杜比邻,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给林阡打下了蜀门、齐寿、竹山…… “蜀门、齐寿、竹山三地,若楚风流在叶不寐守住天水关的前提下成功驻扎,将会使他们在秦州的据点融汇贯通,帮完颜永琏下活全局,真正连成一片之后,成为主公的心腹大患;即便天水关失守,若楚风流占据这三处,都会因为易守难攻而站稳脚跟,更可与战败后的叶不寐合兵、随时卷土重来,令主公无法高枕无忧。可惜,南北前十放弃了完颜永琏给他们制定的战略,反其道而行之,竟先来围剿主公,反被主公打得支离破碎,不仅叶不寐被连根拔起、失去了重整旗鼓的可能,连带着楚风流这三个已经到手的据点都将被掀开,给金军在秦州造成更大断层……欲速则不达,说的便是他们。”柏轻舟当时在帐内对林阡说,要夺这三个地方,并不难。 “要如何掀开楚风流的据点?”当时林阡问。现实最大的问题是:陇陕金军,虽然主将不在,但主力大军仍在,故盟军兵马依然很难作动,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唯一灵活的杨妙真一支,还是柏轻舟经过计算之后,能抽调到稻香村来的最多人马,就算柏轻舟事先知道南北前十倾巢而出也最多再多一两支罢了。 难道说,就用妙真? “兵贵神速。此刻南北前十尚未全部回头,尤其楚风流还在迷宫阵中,主公可派遣杨妙真、祝孟尝,协助杜比邻,迅速斩断楚风流根基。”柏轻舟说,困住楚风流,那真是小王爷送给盟军的最好礼物,轩辕九烨曾被林阡将计就计,小王爷却遭柏轻舟借力打力;柏轻舟之所以问主公喜欢吗,是因她早就决意将这三处送给他。 “金军虽主将离开,却兵精粮足,楚风流推测过孟尝会去增援杜比邻,理当已对他们作出过迎战孟尝的指示,妙真、孟尝辛苦辗转,会否被以逸待劳?”林阡道出顾虑。 “楚风流此人,作风霸道,独断专行,‘作出指示’建立在她‘随时远程调控’的基础上。”柏轻舟摇头,见人之所不见,“金军其余据点或许可以离开她,但这三处不同,属于刚刚到手、人心不稳,一旦一盘散沙、群龙无首,便不能实现它们的易守难攻,何况妙真、孟尝到那里之后不是战力,而只是给杜比邻等当地盟军的一道推力。”轻舟微笑,抹去他烦恼,夺占这三处,主力还是靠厉风行麾下。 “如此稻香村此地空虚,小王爷会否察觉?”林阡问,“甚至他猜到了我的意图,现在就等在中途伏击?” “不会,因为他的格局全在稻香村,不在蜀门、齐寿或竹山,他想不到主公会铤而走险神速调遣,既然想不到,就不会等在中途伏击;而即使能发现稻香村空虚,也只会到很晚才发现。”柏轻舟一语道破。 “发现注定晚,但是会发现。他原就悔恨、很大可能折返,会否继续这场被中断的战役?”林阡还有顾虑,他想得素来比常人多。他能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是小王爷一来一回速度跟不上。 “已经收起了一半的棋盘,又如何重新摆?”柏轻舟一笑,林阡茅塞顿开,不再庸人自扰。 小王爷赢的可能性比谁都大、但胜利条件比谁都苛刻——小王爷是要求平衡的,而今,他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散乱的金宋棋盘,无法再集齐失落的黑子白子。这一盘,他曾有过全胜的机会,却在最后一刻自己放弃,尽管此刻倒也收之桑榆,环庆一带几年之内确实将会是他实力最强。 “军师,才刚出山就帮胜南颠覆了楚姑娘吗!”吟儿听罢林阡对自己的转述,加上柏轻舟先前击溃小王爷的心理防线救出林阡,如此战绩,令人惊呼。小王爷,楚风流,那两个可是林阡都很难打败的敌人啊! 思及铁堂峡的第一战场,尽管楚风流一度默认即便祝孟尝在陇陕也只会去竹山齐寿等地,到底错误在她自己迷惑了自己,林阡如果没有祝孟尝就无人可应变无人可救,所以不能算林阡赢过她;迷宫阵里对小王爷,尽管林阡放手一搏施行缓兵之计赌何慧如就快到,但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根本就是败给了小王爷…… 而他俩,被柏轻舟一起赢了,怎教吟儿不奉若神明。 一眨眼,吟儿便不见了,像当年伺候程凌霄一样,给柏轻舟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去了,气得在前路兜了一圈等着炫耀的胡弄玉连连骂她赖皮,独孤便在一旁微笑欣赏,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和煦,一切都是刚刚好。  三月中旬,随着南北前十、小王爷各归各位,稻香村之战正式告一段落。 然而无论金宋,午夜梦回,眼前都是那一幕幕深林迷雾,以及勉强透过林叶缝隙的白色月光,阴寒森冷,毛骨悚然。 “这场梦,越来越清晰了。”日暮时分,伫立在被夕阳染透的城楼,听着风卷旌旗,隐去整肃兵马,望着响彻耳畔、仿佛比天际还高的河水,薛焕不知道为什么轩辕九烨会抛弃现实来说梦,但是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场梦:“是啊,掀天匿地阵,就快开启了。” “果然阵中人会得到梦境提醒吗,梦还真是个玄妙的东西。”轩辕九烨永远都喜欢用他修长的手指勾勒夕阳。 “梦,本来就是天意。”薛焕认真地说,“这梦原先做得极少、十年一两觉做到而已、而且甚是模糊,醒来就忘了大半。然而近来密集出现,印象深刻,我问过子若、风流,都有此记忆。” “他们都梦见了什么?”轩辕九烨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说自己知道的,而只会去窥探别人。 “据说,将在今年开启……或许就是这个月,或许,下个月。”薛焕回答。 “届时,西至大散关,东至瓜洲渡,这一整条金宋边境线上,那夜子时,各自六十高手,全数上阵,契合阵位,互有对手,不能有一处虚空。缺席者死,缺席国输。”同一时间,吟儿送文暄夫妇去临安,半道上文暄为吟儿解惑。 “天涯共此时的感觉……”吟儿点头。 “但主阵俨然是西线战场,其余都是以支持之势。”冷飘零说时难免惊奇,盟主居然不是阵中人吗。 “我只感觉,这第二次大阵,开启得仓促,来势汹汹。”叶文暄道出忧虑。 “掀天匿地阵,与稻香村中的古戍大荒阵很像,也可以说,古戍大荒阵是其缩影。”薛焕对轩辕九烨转述着楚风流的见解,“这天下之大,陆海之上,暗藏着一个广袤的太极八卦阵,正是以金宋边境为曲线,分落有两点为阴阳阵门,此外由城池、山川、江河构成全阵。” “据称那古戍大荒阵是以一石为阵门、一人为阵门,才开启。”轩辕九烨沉吟,“掀天匿地,也是一样?” “那个可与轮回剑契合的古戍大荒阵,比先前见过的七星、**阵更接近掀天匿地的主体框架,但是是以胜南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才开启。那么相似的掀天匿地,是否非得以人为祭,才可催动?”吟儿忽然觉得这掀天匿地阵,很坑人。 “很可能是以人,是合适的人,‘天选之人’。但具体是像胜南当日那样,站上去承受风险,还是以别的方式,我也不甚了解。”文暄道。 “目前只能确定的是,金宋双方阵容,应该都快齐了。”飘零说。 “经此一役,金宋阵容此消彼长,不知完颜君隐要如何补偿。”轩辕九烨回头还想看落日,未想一瞬之间便月上城头,不禁有些生气。 薛焕以为他在气小王爷,想起南宋阵容,实在也忧心忡忡:“林阡,如虎添翼。宋境、大理本就已全听他号令,这两年来,又在陇陕陆续得到越野山寨、祁连山、苏氏官军、柏轻舟、无影派归顺,最近山东红袄寨也扩张到了河北、整合成了红袄军。河东等地,据说最近也出现了宋匪痕迹。” “大势如此。此战,又怎能不这样选择?”轩辕九烨不后悔,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稻香村之战,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打。 此番南北前十确实违背了完颜永琏的指教,但却不像黄掴在山东之战多此一举那样,属于昏招—— 原本,把全体战力押在稻香村,是南北前十全体商议后进行的,金军的把握和胜算前所未有之大,只差毫厘就能一劳永逸。 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可惜他们最后遭遇的是风险。 结局是,陇右金军虽存,彼此无法相连,全然陷入僵硬;凤翔路,越野山寨早已铺满;庆原、鄜延路,小王爷、林阡与金军三分。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宋廷激进北伐、将林阡拖下失败的泥沼。”薛焕叹了口气。 “眼看宋廷入局,胜南如何不担心?昔年太行义军倾覆,原因之一正是金朝细作蒙蔽宋廷,虽然那细作很快落网,金人不可能不安排继承,宋廷眼看还有新的内奸,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露出马脚,可想而知有多老辣,怕只怕此人在朝中官居要职,害军务被政务拖累,胜南他,不得不拔除这颗钉子。”文暄对吟儿说,虽然盟军蒸蒸日上,林阡并非没有远虑,尤其是北伐在即,朝廷里别有用心之人,总是令他芒刺在背,是以文暄是为他去临安策应宋贤的最佳人选。 “文暄师兄,一切小心。”“小师妹,照顾好胜南,也照顾好自己。”总是有这样的人,令吟儿不舍别离的同时,又有天涯若比邻之感。 回营路上,四周万点星火千帐灯,吟儿被这氛围裹挟其中觉得无比安详,虽然祈求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不太实际,但是也期盼着乱世早些结束、多几个这样宁静的夜晚。  翌日清晨,林阡火毒又有反复,纵使樊井也觉棘手,亏得茵子赶到平凉,她风清门专攻寒毒,是以控制灰飞烬能见奇效。 “这火毒虽不如以往见过的性烈,却比以往要顽固,极难中和。”樊井说。 “普天之下,只有我的‘挽天倾’有点作用,可是不能根治。”茵子说起寒毒来便头头是道。 “那这毒还真是挽天倾了。”吟儿放下心来,刚刚她还因为林阡的病情急得满头大汗,茵子真是及时雨。 “我找到了根治他的办法!”雨幕中,却有人兴冲冲地冲到帐外,下了场更及时的雨,吟儿一惊、一喜,急忙前去迎他:“独孤大侠?这么……快?” 原本,她其实对胡弄玉不抱希望。没想到才几日功夫,独孤清绝居然代妻从医…… “就这一本……玉儿她偏巧只给了我一本,就在这本上。”独孤捏着一本好像被门夹过的书,只有在这时候才被人看见,连独孤脸上都能有这种受了苦还甘之如饴的傻笑。 不刻,弄玉、戴琛便都闻讯而来,独孤对他们讲述,这本书的某一页上,有个名叫“尘缘了”的火毒能救林阡。凤鸣的遗物有厚厚一摞,这本最薄,最不像有解药,偏偏和独孤如此有缘。其实反过来想,这本藏得最隐秘,理应最厉害。 “丞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给了他。”戴琛洞彻,装作“狐疑”地看向胡弄玉。 胡弄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他偷走的。” “咦?丞相的防御,何时竟这般差?”吟儿笑起来。 “可这‘尘缘了’,不是火毒吗,如何能治火毒?”茵子不解地问。 无影派众人一起看向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医仙,惊叹她居然懂这么多。 “只需找个能够耐受的毒物,喂它吃了,体内转化,其血液便是对应的寒毒。”独孤说时,众人彻悟,“我想,不会太难。解毒之后,只需静躺五六日,不发怒,不动武,便可痊愈。” 病榻上的林阡虽然昏沉,却是闻言心念一动,不像众人因为听到他有救而欣喜。他是想到了吟儿的火毒为什么渊声说要用大火之毒灵仙草救,难道说,能达到治愈吟儿效果的寒毒不存在、只能通过效果完全相反的灵仙草转化得来? 那么,渊声说的凶兽之王,很可能就是承受那种烈性火毒的**,可能比今次林阡需要的寒性毒物厉害得多。无论如何,吟儿离得救又靠近一步。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喜欢静躺么,烧糊涂了……”吟儿心疼地摸他额头。 “尘缘了,寒性毒物,这些,我都有!”胡弄玉喜不自禁,当即把随身带着的毒药、瓶瓶罐罐先列出来。 “咦,这竹筒……是爷爷的?”茵子双眼发亮、激动上前来看这些剧毒的外壳,同时手里也紧攥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 众人全是一愣,吟儿呼吸一滞,忆起当年茵子刚失去茶翁时的痛不欲生,好在,时间这东西,会把眼泪磨练成坚强的微笑。 “她是……”不同于阡吟的爱怜,胡弄玉眼中感情繁复,她瞬间就明白了,眼前幼女,是风清门的后人,一时不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她,是的他们不会找风清门报仇,但风清门确实是无影派含冤的罪魁祸首。 “风清门当年误信奸人走错路,后来家族凋零,最终只剩这一个遗孤。”吟儿连忙解释。 “我知道风清门凋零,却不知,只剩这一个……”弄玉眼神一黯。 “茵子,这样小年纪,背负着偌大一个风清门,承担着家族复兴希望,也是不易。”吟儿希望两个门派之间、能够完全消除隔阂。 “不错,那些过错,与她无关,她也是受害者。”弄玉点头,微笑将竹筒递给茵子。茵子沉浸在与“茶翁之物”重逢的幸福里,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吟儿见状心里一暖,她真没想到,胡弄玉比想象中还要通情达理。 她自然不知道,弄玉和茵子,在一定程度上是同病相怜的,昔日亦敌亦友的无影风清,而今在命运和归宿上殊途同归,看来在不远的将来要并肩作战。  宋方解毒之时,金方刮痧之际。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不眠之夜,金军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肃清行动,收获颇丰。 稻香村之战搬石砸脚,连累竹山、齐寿、蜀门三大据点覆灭,楚风流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深谋远虑如她,岂能不推测出自己身边有内奸?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一个天真又阴险的完颜君隐,内奸安插到我心腹来了!”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小王爷得到的消息越多,与内奸的来往就越密,内奸与正常人之间的不同点就越易寻找,落网极快,证据确凿。然而那第一个落网的内奸视死如归,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同党,因此在她厉声喝罢便被处决。 这整整一夜连续处理了三个,几乎押上来一个她便发一通大火,在场诸将全都噤若寒蝉,包括陈铸、罗洌、完颜承裕、完颜纲、徒禅月清、完颜丰萧等等。 “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陈铸原还庆幸焦点不在自己,转瞬火气就全到了自己头顶,灭顶之灾,啊了一声:“我……我……”说不出话,汗如雨下,哪怕他们其实平级,威严却远远弗如。 “王妃息怒,陈将军毕竟日理万机,论肃清能力,其实比我出色。”发话的是今次为楚风流找出小王爷三个细作的功臣,浓眉凤目,玉佩金牌,陈铸移开视线,那人他也认得,原是十二元神里的独厚鞭仆散安德,昔年参与川黔边境之战时曾围困过寒泽叶、令林阡赞叹过他鞭法妖异,其后于兴州之战指挥北斗七星、与宋军明争暗战互有胜负,奇怪的是,嘉泰四年的怀旷楼之战后他便不知所踪,今日重逢,比以往敛了锐气,眉目之间,多了七分沉稳,三分阴沉。 陈铸一边感激,一边明白了,嘉泰四年,伤心离开战场,是因为确定了其未婚妻楚风雪已死吧……好在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昔日肃清北斗七星给了他捉拿奸细的教训和经验,如今他终于听从了楚风流的建议和劝导回到战场、完成风雪没有完成的夙愿和理想,“杀落远空为风雪报仇”,那是他活下来和振作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猜想,落远空可能职位较低,身份相对自由,很难大海捞针。但这个才刚出现不久的转魄,一定身临高位。”人群散去,陈铸赶紧对楚风流分析,“才刚出现不久,有两个可能——如果是个老将,那么先前他一直处于蛰伏,最近才真正起效;而如果是近来才崭露头角,那么,目标就在徒禅月清、完颜丰萧那帮新人里。” “这样一来,你这范围根本就没缩小。”楚风流怒火渐消,笑叹一声,“不过,林阡的细作,总是要狡猾一些的,诡绝大人,适才我真是失态。” “没,没什么。”陈铸才无所谓,被她发脾气都是幸福。 “安德将要担负起风雪留下的控弦庄,也算分担了你的艰巨任务,接下来你便轻松得多。”楚风流说。 陈铸一喜:“果真!”他适才便猜到一二,却没想到仆散安德这么顺他心意,回来之后甘心不做将领,而全心全意成细作首领,也就是新的“银月”,楚风流看来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要帮完颜永琏修补起控弦庄这个千疮百孔的细作集团。陈铸以后冲锋陷阵、攻夺城池,就不用身兼两职、疲乏不堪了。 陈铸还沉浸在轻松愉悦里,却听楚风流又说起她所掌握的有关落远空的信息:“这场稻香村之战,你我将所有可疑都带在了身边,林阡就在我们包围的圈子里,无论哪个奸细胆敢与他接近都是死路一条;而众将行动统一,谁有示警动作,也是同样一清二楚……可惜,落远空和转魄有着过人的定力,从不曾露出过马脚,竟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公被蒙骗。当然,如果林阡到最后一刻还没缓过神,我想他们也许会甘心冒险,不过即便那样,也只会被有所准备的我们一举两得。” “会不会细作不在我们身边,而会在留守战地的人里?”陈铸问。 “不会,留守人马里若有细作、觉察到我等不在,早就会透露给宋军知晓,林阡也不会一直蒙在鼓里。”楚风流摇头,“可以确定落远空和转魄就在今次的稻香村行动中。转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 “风流,你还是比我强些,至少你这范围,缩小得令人惊叹。”陈铸向来言简意赅,唯独对她不吝赞美。他既叹惋楚风流眼力,又佩服她的魄力。他也看到,即使主帅倾巢而出,哪怕宋军第一时间知晓,平凉战地的金军主力,一样教宋军不敢乱来。 “我们这次,都是先胜而后求战,将可疑人物锁在身边,规避了海上升明月带来的所有风险,任何奸细胆敢作动便是给林阡陪葬,真的是行动开始我们就赢了。然而最终遭遇风险,是因为漏算了另一批不可疑的……”楚风流苦笑,“完颜君隐,王爷的所有儿子,最杰出的就是他,可偏是他,帮着林阡一起挑战王爷,日后不知还要起多少波澜。” “他日,只能在战场见,绝不留情。”想到旧主,陈铸就酸楚。 “昔日同生共死,他日你死我活。”楚风流幽叹一声。 “也是他的插手,帮林阡、如日中天了。”陈铸岔开话题,本来想说羽翼丰满,忽然发现这四个字十年前就已经实现。 “据点失去还可以重新谋夺,但林阡经此一役,几乎凑齐他阵法里所有人。”楚风流越走越慢,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 “我粗略算过,确实全了,可是……”陈铸看见轩辕九烨从斜路出来,没有降低声音回避话题,“可是天骄大人,我们的阵法,其余还可以勉强补全,唯独十年前只缺的一刀,至今还缺……”轩辕九烨缺的那一刀,因为曾经认定了林阡,而谁都不肯将就。 “不,已经不缺。”轩辕九烨却带着一丝意味难测的微笑,说了句令他俩都意想不到的话,意思好像是指,林阡他不会得意太久。 “怎么?”楚风流陈铸皆是一怔。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谁都看不出,轩辕九烨说的是预言还是图谋。  漫天繁星,交替明暗,万古以来,无论盛世乱世,天幕都这般静寞。 毫无征兆,一束流星明亮地划过整个天际,喧嚣正盛,剧烈陨落。 柏轻舟心为之一颤,倏然起身,向帅帐飞奔。慧如一惊,紧随而上:“怎么?” “近来坤维纷扰繁多,我原以为是雅州蛮攻扰边境的战事,天骄和风鸣涧足可以应付,原来,比想象中严重吗……” “蜀川是主公的根本,可千万别……” 多事之秋,还有不止一人候在林阡的帐外,个个都是面色焦急,其中便有戴琛和浪荡子。 “发生何事?”柏轻舟问。 “适才有人送来个东西给丞相看,丞相一看就冲了出去。”浪荡子说。 “那是凤鸣的饰物……那日战乱纷扰,下葬时丞相也没注意,也不知是当时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还是后来被人掘了坟墓把尸体偷了?”戴琛难掩焦虑。 “是前者。下葬后不久盟军便驻扎了进去、金人还没脱险,不会有人掘墓。”柏轻舟思路清晰。 “她说什么都要回稻香村去看。她丈夫非但不拦,还说要陪她去。”浪荡子无奈,“金军正要重夺齐寿和竹山,万一路上出点差池……” “先莫惊慌,有独孤在,等闲之辈伤不了她。”柏轻舟说时,吟儿正好路过,把他们几个一起带到帐内。 掀开帘帐,却看林阡刚巧正在拍案,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众人谁都没见他发这么大火,差点谁都不敢进去,吟儿赶紧上前:“怎么了,不是说了不能动怒?” “天骄信中,可是说吴曦胡作非为?”轻舟问。 “军师猜得没错。这吴曦,上回抓住几个细作,尝了万众敬仰的甜头,便抓上了瘾,在蜀川官场大肆肃清,有嫌疑没嫌疑的,全都抓了个遍。”林阡把徐辕的信给她看,“平素倒也罢了,这几个月边境一直被雅州蛮骚扰,他这样乱来紊乱军心,官军还怎么打得下去?难怪前不久屡战屡败,非得让风师兄去救!” “局面……天骄都很难控制??”吟儿觉得正常情况下,曹玄和天骄能架得住吴曦。 那时帐外忽然喧哗,吟儿上心、掀帘去看:“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回主母,这小子候主公好几日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等主公见他,我让他在外面候着,就快轮到他了吧,没想到,被主母领了又一群人进去……”侍卫面露难色。 吟儿循声看去,那小子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看上去已经多日风餐露宿,十分狼狈,还有外伤,脏兮兮的脸映衬出眼神明亮,不知怎地,吟儿觉得眼熟,而且他一看到吟儿,那一双眼就传达出无穷的喜悦和激动。 吟儿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动了一动。 下一刻,他沙哑的嗓音喊道:“凤姐姐!” 凤姐姐……吟儿骤然杵在原地,想不到除了金陵外还有几个人能叫自己这个久违的称呼,那少年忘乎所以冲上前来,全然不顾身旁侍卫的拦截,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却毫不犹豫说:“让他过来。” “凤姐姐!我家少爷他……”那少年忙不迭地喊。 吟儿蓦地就懂了,他家少爷,凤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还是能记得建康城那个冒着大雨为他家少爷给她送药的小少年,“崇力。”一别近十载,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那个可以令他们鲜衣怒马悠闲徜徉的江湖,于无声无息间偷换成了紧锣密鼓的沙场,时光终不可逆,吟儿这一路下来,与故人多多少少都有重逢,可是和淮南人,交集最少,彼此变化却最大。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林阡,崇力现在是否就是林陌的十三翼之一,可是怎能没有林阡?于是林陌注定只能在川蜀的官场,从另一个角度帮他们镇守基业…… 川蜀的官场,吴曦的肃清……吟儿串联在一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少爷他,出什么事了?!” “吴曦那狗官,强说老爷和金国奸细有来往,可是老爷分明是被栽赃,那些人为了功名恶意构陷而已!老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昏迷时打入了天牢不准释放……老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求救无门。”崇力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哭喊,“少爷说只有您和林阡能救他们,他坚信老爷无罪,正在帮老爷寻证据。” “他自己呢,可脱得开身?”吟儿心中一痛,是要怎样的走投无路、急火攻心,才会令他来向这个绝不可能再有交集的林阡求救?而他林陌从小到大,几乎都一帆风顺、万人拥戴,加上性格所致清冷示人,本该也是千钧一发面不改色之人…… 第1329章 真假纽带 开禧二年春夏,南宋战乱迭起,不仅北边境关系紧张,西边境的雅州蛮亦屡生祸端。 卢山后峡,官员被雅州蛮擒去,不到一月,前峡亦被付之一炬。南宋官军初还不以为意,久矣竟束手无策,眼看蛮人下一步便要攻取碉门寨,战况凶急,羽檄飞驰。 换往常,如此简单的战事都不必李云飞挂帅,官军里周吴郑王四位武将便能出马拿下,奈何吴曦都统恰巧正于蜀川官场大肆肃清,军心不稳,难以救急,非得教风鸣涧亲自出兵相援——义军所驻屯的短刀谷,也算天骄徐辕从吴曦手里抢下的最后一方净土。 风鸣涧原以为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甩开那个烦死人的拖着鼻涕的熊孩子五加皮、过几天他风鸣涧最喜欢的陷阵杀敌小日子,不料五加皮哭着跪着拖着他双腿就差没把鼻涕搽他战甲上了,硬是喊啊嚷啊“爹爹带我去啊”,风鸣涧再不走就贻误启程了,不得已把五加皮往咯吱窝一夹、带了出去:“臭小子,正好把你扔在那荒郊野地!”一路黑脸凶神恶煞,无效,五加皮死活都要跟过去。 天骄亲自送他出征,早已于前路牵马等候:“四师兄,早日凯旋。” “若非吴曦胡作非为,官军不至于战斗力低下,他倒好,还想在短刀谷里也搞肃清,我走了,天骄可就少了个得力干将。”风鸣涧一边抱怨,一边忧心,一边自吹。 “放心,不会让他插手。”天骄的神情、语气,总能让风鸣涧觉得舒心,多少年来,义军都一直处于他的庇护之下。 早先风鸣涧收拾五加皮时、误打误撞发现了快溜桥附近的细作交流,但徐辕闻讯后嘱咐相关人等不可太过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彻查奸细都奉行着“悄然开展、耐心寻觅、严谨部署”策略。如军师荀为所说,为了短刀谷所有人的安全,悄然和耐性是最重要的,太过心急只会适得其反。 “这荀为真是有先见之明了,这不,撞上吴曦想搞肃清,险些被他顺着杆儿往上爬,主动权哪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在我们自己手上。”风鸣涧赞这位昔年苏降雪麾下谋士。 “是啊,现下一切初有眉目。”徐辕点头。嘉泰年间控弦庄那几条漏网之鱼,目前已确定的便有三条,最大的那第四条呼之欲出,此外还很可能牵连出周边巨大的联络网。徐辕本就是细作出身,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何时收网有讲究;逮捕时也显然是以秘密擒杀、同一时间分而击破为上。 而这几条大鱼小鱼,除了死亡谷外,大多都早在宋恒驻地扎根,昔年也正是他们害得宋恒错过山东之战……此番徐辕借情事之故把宋恒调出去,以代他接管的名义顺理成章接手,正是为了深入其间探寻,神不知鬼不觉。 “嘿嘿,谁能想到,咱们天骄本身是细作头子。”风鸣涧笑,“不过,着实辛苦,就算官场,现在见到的局面已经是你干涉过之后的了,可想而知,若无你三番四次保人,吴曦那帮人作妖更甚。”边走边问,“对了,曹将军呢,感觉很久没见他。”风鸣涧不知曹玄是自己人,但觉得曹玄为人理智、或可劝导吴曦停手。 “自顾不暇,接受调查。”徐辕面露难色,风鸣涧停下惊呆,半天才“啊?”出来一声。 曹玄确实是可以按住吴曦脉搏的人,但这件事上,偏偏不可以,因他本身不清白。“陇右之战,他作为吴曦的内奸潜入苏慕梓军中时,”徐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前半句,不过后半句倒是真的,“曾经有越界之举、与楚风流多次私通款曲,被苏慕梓捅破后没有反驳、直接默认了。当时当地很多人见,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难怪苏慕浛那丫头,最近跟没了魂似的到处瞎晃。天骄你可忙了,一手顶着这天啊。”风鸣涧叹,“然而,当时曹将军既然是内奸,要假模假样和楚风流交往,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好在吴曦知道曹玄是为了他,所以让他接受调查也是走走程序,很快便会无罪释放。”徐辕拍拍他的肩膀,“曹玄不会有事,只是无法过问。”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四师兄,吴曦在官场肃清,实则和我们,关系非常大。”临别,徐辕忽然压低声音。 “怎么?这几天我忙着做战备,感觉竟错过了不少事?”风鸣涧一愣。 “川宇的养父,秦向朝,他也是官场中人,我只怕,吴曦会用他大做文章——涉及主公,接下来我会派人密切留意。”徐辕怎会没有顾虑。 风鸣涧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这吴曦,他倒是敢太岁头上动土?” “事情目前并没有发生,我也不想主公多虑。希望秦向朝能够合我心意,顺利度过这场肃清。”徐辕道。  开禧二年二月末,兴州府。 夜幕降临,本该万籁俱寂,刘大人的府邸却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到处都张灯结彩。 原是刘大人的宝贝女儿明日便要出嫁,正戏还没到就已经暖场了好几日,刘大人年近花甲只有这一个独女,自然看重得紧,女婿虽然差强人意,却怎可能忤逆了女儿的一腔热情。 差强人意,倒不是说女婿长得丑、没本事,完全相反,女婿一表人才、武功也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他爹是……华一方!短刀谷老一辈的七大首领,林楚江、柳五津、路政、华一方、池乔木、范铁樵、石中庸,华一方是唯一一个不用驻守谷内的,其自创的湖南华家拳闻名遐迩,而且他原就出身富家坐拥金山银山,刘大人的女儿嫁过去之后压根不用吃苦……最关键是,华一方的靠山是那个如雷贯耳的林阡…… 怎么看那个叫“华登峰”的女婿也是良配,然而这良配二十不到前前后后已经七个妻妾,如何能教刘大人放心得下!见过几面,倒还乖巧,焉知不是装腔作势,日后风流倜傥原形毕露? 好在华一方这个亲家到真是不错,一点武林泰斗的架子都没有,见刘大人舍不得女儿,便说婚礼放在川陕举行、婚后还会在兴州多留几个月,婚礼地点虽选在了刘府附近的驿馆,宴席的开销却是华一方一手包揽,并且还帮刘府这边四处张罗忙里忙外,“华大侠,这怎么好意思……”“亲家,用不着客气。怎么说也是官军义军联姻的大好事!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盛况空前!”华一方豪爽地笑,看得出很疼华登峰。 “想到明天将看到大片英雄,就兴奋。”刘大人笑嘻嘻的,胡子一翘一翘,“不过这几日陆陆续续已看到了不少,不能贪心,不能贪心啊,哈哈。” “……哦,你说的,是姚淮源、俆景望他们?”虽然北伐在即理应厉兵秣马磨戟拭刃,各大门派、组织却都因为华一方的特殊关系派了些相对清闲的前来道贺。而毋庸置疑的是,吴曦的亲信们是最闲的。华一方想到吴曦身后这帮歌功颂德的人也被称为英雄,难免失笑。 “不,是红袄寨的史将军,小秦淮的云老将军,还有慕容山庄的慕容女侠……”刘大人说时一脸心驰神往,华一方一怔,看不出亲家还有江湖气,报出的全是义军中人?虽然诸如史泼立啊、云之外啊、慕容茯苓啊,要么是无甚能力,要么年事已高退居二线,要么是养尊处优二小姐…… 这位刘大人说来属于官军,实际只当过几个月郭杲手下的幕僚,如今也只是个小县城的父母官,所以无怪乎他既听过林阡和吴曦的名号,又对他们不是很熟知了。  忙碌一天,回到驿馆,躺下独酌。 刘大人显然不知道,他华一方特意把宴席放在兴州府,是因他长久以来协助天骄徐辕、不放过任何一个撮合官军义军的机会,想方设法尽一切可能在觥筹交错间消除吴氏和义军有可能存在的隔阂。同时,也是为了识人,打入官军内部,方能分辨忠奸。 此外,徐辕嘱托过他密切留意着近年来就在兴州府为官的秦向朝,可以说他选在这里办婚礼更加是为了策应秦向朝林陌父子。天骄和华一方的原则,“涉及主公,自然能保则保”,好在这些天来一直风平浪静,华一方宁可赋闲也不要波澜。 “相传江湖上看人最准的几个人,一是柳五津,二是落远空,三是林楚江,四是华一方,五是徐辕。”吟儿曾对林阡说起。 华一方这能力,真不假。 门生遍布天下,不少都在官军,他在川军德高望重; 云雾山上落魄的林阡打伤华登峰、而他明辨是非毫不追责的故事,更在流传之后成为义军中的美谈,林家军素来以恩人看待他,林阡本人也十分敬重他。 所以官场中人、江湖草莽,无不给他留点薄面,这样特殊的纽带,向来是徐辕整合官军义军的利器。 这次也多亏他华一方面子够大,大战在即还能吸引官军义军许多人。 正自喝酒,窗外响起一个俏皮的声音:“华大侠,替你祝寿来啦!” 华一方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去迎:“这几天这么多人,只有你柳五津一个人记错了,不是我大寿,是我儿子结亲!” 来人果然是柳五津,假装糊涂,哈哈大笑:“是么?令郎怎么天天结亲?”华一方搂紧他,拍他屁股,这些天虚与委蛇实在累,见到老友当然高兴不已。 “华大侠,您这举动让我想起,柳叔叔昨日踢马屁股,结果被马踹了一脚回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旁少年浓眉大眼,玉树临风,正是玉龙剑宋恒。此人不说话还算帅气,一说话、尤其还带着这种笑岔气的捧腹,只让人觉得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柳五津气极,面红耳赤:“宋恒,少揭人短!” 华一方笑而摇头:“哎,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宋恒笑着也同华一方来了个大拥抱。柳五津真是个不错的同伴,为了开解宋恒,不惜绕路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前阵子他还在为他到底爱谁困扰,出来转转大好河山真是排解了不少。 才刚畅谈片刻,又有贵客来访——不同于柳五津和宋恒的不走寻常路,来人在驿馆外规规矩矩递了帖子要拜会,华一方见帖蹙眉,宋恒奇道:“怎么?” “吴曦和他的部将薛九龄等等。”华一方道。 “诶哟我先去找鸡腿吃……”柳五津当即跑了,懒得见。 宋恒原也想撤,可是一想到天骄和自己说“主公认为你是官军和义军之间的纽带,这点没人比得上你,所以才一直教你镇守川蜀。”便提起了兴致:“那我随华大侠一起见吧。” “嗯,有酒也不喝啊……”华一方摇了摇头,目送柳五津走远,不刻吴曦与其部将都已近前。 寒暄几句,非酒宴不能交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恒勉强学习了一些华一方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方式,暗自佩服之余,忍不住有点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异声—— 又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然而对方虽轻功不及柳五津宋恒,却比他俩不想被人看到,所以一直刻意藏掩,使得那窸窣声忽有忽无。 “什么人?”纵使华一方装不知情,却连薛九龄都听到了,直接一个酒杯往窗外投掷,换得那人灵巧一躲,终究不慎暴露行藏。 那人身形,竟是女子,宋恒抬头定睛一看,不禁愣了愣神:“啊……”那女子,不正是主公的亲生母亲,玉紫烟前辈!?宋恒刷一下站起身来—— 然而她此刻却无平素半点风韵,白发苍苍好像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步履蹒跚,如果不是刚才露的一手好轻功,宋恒都不敢确信是她。 “紫烟?”华一方一怔,他和玉紫烟的关系就好比厉风行和吟儿,所以玉紫烟不可能见他要遮遮掩掩,除非她被人跟踪,甚至……被人追杀!再看她这副模样,哪里不像? 急忙扶她进屋,触碰她时,更发现她臂上有伤,华一方骤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天骄最担心的这一天真的来了?可我怎么没有半点察觉? 薛九龄等人见状都站起身来,唯独吴曦还在动筷子。 “出了什么事?”华一方惊痛之余,当即要给玉紫烟裹伤。 玉紫烟呆滞了片刻,直愣愣看着宴席,眼神空洞犹如木人,陡然惊醒,指向吴曦的方向,看着华一方哭求:“华大哥,正是这个人,他抓了我丈夫,还追杀我和川宇……你怎,你怎还和他……?!” “什么……”华一方大惊,转眼看吴曦,“何时的事!” 好一个吴曦,对其余官员都大张旗鼓、沸沸扬扬路人皆知,对秦向朝竟完全相反,可见是怎样缜密、悄然……他当然可以辩解他是因为投鼠忌器对和林阡有关的人要谨慎,但他更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在徐辕干预之前就构陷成功吧。华一方冷汗淋漓,暗叹失策,我竟小觑了吴曦! “少胡说!”薛九龄气道,“谁追杀你们,谁不知你是盟王林阡的生母,想死吗!?” “关你丈夫,不过是对金国奸细的正常手段而已。”吴曦慢慢吃完,丢下筷子,又喝了口酒,方才回应,态度冰冷。 “金国奸细?”宋恒咋舌,“他怎也是奸细了?”印象里秦向朝只是个规矩踏实没太大能力的普通官员,对玉紫烟母子都疼爱有加关怀备至…… “是昨天的事。”薛九龄躲不开华一方的目光拷问,说,“但真没追杀。” “怕是金国控弦庄见他败露、杀人灭口。放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吴曦漠然。 “华大哥,快告诉胜南,我知你一定能尽快告诉胜南,这个吴曦,居心叵测!”玉紫烟气急败坏,声嘶力竭。 “我做这肃清大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千万人吾独往矣!如你这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愧天地良心对得起立身之本!”吴曦义正言辞。 “吴都统做事应当有分寸。来人,先送这位夫人去休息。”华一方不想玉紫烟说再多,当即点了她的穴道,给她睡几个时辰觉,同时吩咐下人来搀扶。 宴席因这突发状况难免尴尬,很快便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起玉紫烟的哭诉,双方却都扎了一根刺。  夜色朦胧。 方才走出驿馆,吴曦便冷笑一声:“好戏快开始了。” “这秦向朝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林阡和徐辕得知此事,不知脸还朝哪里搁。”薛九龄也忍不住得意。 “他们本身就不见得清白。”吴曦冷道,“抗金?哼,亲生母亲、亲生弟弟都和金国来的奸细沾边,他林阡如何还能一呼百应?” 吴曦薛九龄等人越走越远,他们最后这几句惊心之语,却是很轻易就传到了华一方和宋恒的耳里,只要他们愿意偷听。 “他们、想给主公不痛快?!”宋恒义愤填膺,本能握紧玉龙剑。 “是的,秦向朝即使没犯错他们都能找出点证据栽赃,短时间内秦向朝是不可能放出去了。”华一方双眉紧皱。 “林陌不知要怎么自保……”宋恒思维跳跃,想到那个差点做他主公的绝世少年。 “吴曦近年来一直以肃清为荣,先前想在短刀谷里,天骄没允许,后来却在官场,原是这个意思……”华一方思绪却还在林阡这里,“是冲着主公来的,他想借此机会,对主公大做文章啊。” “……如何做文章?”宋恒没想到吴曦不止要给主公不痛快,吴曦此举根本是想整到主公头上去? “宋恒你还不懂,昔年向雨时想整垮苏降雪,便是从顾震勾引有夫之妇着手的……”华一方面色苍白,只因设想到了未来的无数可能。 难怪吴曦这么赏脸亲自到兴州府参加婚礼,原来是唯恐天下不乱要对付秦向朝,只不过是顺道参加这官军义军的聚会罢了,聚会?貌合神离怎么聚会,一团和气终究都是流于表面! “对啊,归根结底,会伤害到主公的名誉……”宋恒一拍脑袋。 “兹事体大,我们能做的,要么就是解救林陌全家,要么就是代表主公和林陌断绝关系,从此再不相干。”华一方说着唯二的解决方法,后者令宋恒心一凛:“断绝关系?怎么可能?!” “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可能。”华一方转脸看宋恒,“然而,万一,万一秦向朝诱导林陌犯过罪,主公怎么办?” 宋恒一个哆嗦:“林陌不至于那么笨吧,而且,秦向朝,不是说是莫须有吗?那么个忠君爱国的庸人,连林老前辈都放心把玉前辈交托给他……” “没错秦向朝是楚江看过觉得没问题的,但就怕他是连楚江都看漏的。”华一方说,他们识人靠经验,经验也有不准的时候。 万分之一的失误,对应着对方的万里挑一。 第1330章 血溅婚宴 大喜之日,宾来客往,欢声笑语,喜气满溢。 花轿已停落在这临时华府外,英姿勃发的华登峰正踢着轿门。 华登峰可算江湖中人的另类,小小年纪就妻妾成群,而与普通百姓不一样在于,他丝毫不拘泥于礼法,每个妻妾都是凤冠霞帔娶进家。 宋恒难免羡慕地望着这个艳福不浅的后辈小子,心想自己连苏慕浛和贺兰山都没法同时驾驭,何况像他华登峰这般算上这位刘小姐都已经八个……而关于慕浛和兰山自己到底爱谁、或者说更爱谁、回去以后要怎么向两个少女交代,老实说宋恒想到就头大,索性不想了。 华一方与刘大人站在一处,笑容满面看着新人入场,这场双方合办的婚礼堪称盛大,单看阵势也吸引了半个兴州府。 高朋满座,非达官贵族即草莽英雄,宴席丰盛,尽金樽清酒配玉盘珍羞,府内敲锣打鼓,院外人头涌动。华登峰把新妇从花轿里一路抱来,夹道此起彼伏的笑声掌声起哄声。 原还热闹着欢乐着正常地发生着,未想忽然之间,起哄声急转直下变作一片嘘声…… 华一方不禁一愣,心一紧循声望去,人群散开一条道来,出现个他并不想在这里看见的人。 这样的人,本不应该伴随着嘘声出场……不明所以者,只要一看到那俊朗眉目,那长身玉立,那白衣翩然,都觉得可用“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形容,身高、形象、气质,便连宋恒都自惭形秽,新郎华登峰亦黯然无光。 所以原本跟风的嘘声,渐渐转成窃窃私语之声,只有带引节奏的那些宵小,还在暗地里冷嘲热讽。 “落井下石很有趣?何不现身直面我?”林陌,纵然声音都清浅如水,即使语气和眉眼都冷酷如斯。 “川宇!”华一方当即冲上前去,感觉心里像在打鼓,“紫烟早就已经走了,她不在这里!” 不明真相的群众都情不自禁被其仪容吸引,一边打探起他是何方神圣、一边都默认他不是坏人……尤其女子,早就好奇着交头接耳说,这就是传说中那个令半个兴州府女子都神魂颠倒的秦大人——秦川宇…… “我来不是为她。”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只怕另外半个兴州府也要沦陷。 有时候皮相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教人在征服人心的过程里少走不少弯路,林陌这一点和他哥哥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往那里一站,冰冰凉凉一两句话,便能令人心向往之…… 岂能容许这种荒诞发生?吴曦一个眼色示下,亲信俆景望立刻叫嚷:“哪里来的奸细小人!这里不欢迎你!” “奸细小人?”众宾哗然,难免混乱,柳五津和他们同样吃惊,当此时华一方正忙着救场无暇解释,柳五津赶紧问了宋恒,才知玉紫烟昨晚来过,以及秦向朝事件的只言片语,感觉就好像晴天霹雳打在身上。 “秦向朝只是在接受调查,至于秦川宇,就更没关系了……”华一方到处灭火,既不想儿子婚礼搞砸,也不愿林陌事件闹大。 “没关系?他父子感情一向好,秦向朝的通敌证据,怕就有经过这秦川宇之手的!”吴曦的另一亲信姚淮源道。 是的,林陌自己也正在接受调查,只是嫌疑不像秦向朝那么明显,“人证物证俱在”罢了。 然而父亲一生忠君爱国、对母亲关爱备至、对自己视如己出,唯一的缺点不过庸碌些好色些,人品如何,立场怎样,与他相处了快三十年的林陌岂会不知!吴曦所谓人证物证,不过是栽赃构陷。作为韩侂胄在北伐西线的关键,吴曦是宁可赔上整体官军也要整垮林阡,与此同时,借机铲除异己,以备独霸坤维之需。 林陌机警,早先觉察到吴曦盯紧秦府,已派崇力向陇陕求救——之所以不就近向天骄求助,是因为天骄知情或许也不会干涉、而只会将他林陌“牺牲”,十年前天骄就已经这样选择过一次。林陌看得再清楚不过,“可能牵涉到林阡”,是吴曦针对他的终极原因,是天骄得知也只会撇清关系的根本,更是他林陌的原罪。 此刻姚淮源分明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陌没有辩驳也懒得理会,冷漠的神色里夹杂着一丝恍惚惆怅——如果不是因为他留恋他热爱的南宋江湖,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想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秦向朝无辜受罪,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想被念昔误解背叛,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已经求救无门走投无路,他不可能去恳请那个早已不相往来的林阡帮助。解铃还须系铃人,林阡是此局唯一解。 “他理屈词穷了!”“秦家一家子贼啊!”“就说姓秦的没好人!”“据说三十年前就安插进了宋廷!”“呸,还盟王林阡的弟弟?”吴曦的人当即造势,最后一句,尤其刺耳。 “抗金的领袖,居然有个通敌卖国的亲弟弟?!”“亲兄弟,怎地区别如此之大!?”群众随即被鼓动,言论却还停留在天壤之别,而不曾转移到兄弟连坐。 史泼立也在人群,被煽风怒不可遏:“咱们爱国志士聚会,怎么容许一个奸细进来?!”柳五津连踹他数脚方才叫他闭嘴,这家伙从前在红袄寨就是这么对胜南的吧! “白瞎了这么好的模样!原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慕容茯苓也是一如既往心直口快最容易被点火。 云之外亦难免老眼昏花:“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 群雄怒起,纷纷指责:“无耻小人!”“把他赶出去!赶出去!”全要动手,柳五津慌忙冲前相拦,只是在听到的同时难免浑噩:这些词句,这种态度,似曾相识,痛心疾首,林阡林陌,他们的地位为何开始相互对立?无耻小人?奸细后人?交替耳边,不知今夕何夕…… “爱国志士聚会?今天这里不是华府迎娶新妇?何时竟成了你们的聚会?”林陌笑讽,竟是那般泰然自若,根本看不出他内心波澜。 吴曦不禁一惊,林陌和林阡长相有差异,可是笑容一样地俘获……一时咋舌。见主帅呆住,虾兵蟹将们登时不知下一步作何动作,场面静了足足半晌,无一人能开口反驳。 “喧宾夺主又如何?爱国志士们本意是来祝贺华大侠,总比无耻小人一心来捣乱好得多!”找了半天,终于有个口才好的,帮着吴曦的亲信们发声。吴曦略带感激地看过去,他不认得那人,林陌却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原是朱熹的弟子朱子墨,以三脚猫功夫游走于江湖边缘,十年前庆元党禁他立志杀韩侂胄为朱熹报仇,不想这几年韩侂胄既暂缓党禁、又号召北伐,早已对其改观。自从年号改为开禧,朱子墨一直为了北伐之事奔走于前线后方,可谓热血青年恨不能手撕金兵,这几日刚好有空便到兴州府凑热闹来了。韩侂胄号召开边赢得的天下士心,他朱子墨便是其中再典型不过的缩影,如他这般,千千万万。 却听得一个女子笑而反驳:“爱国志士,不应都在战场吗?不在金宋边境,也该在雅州边境。这里喧宾夺主的,不是爱国志士,应该都是爱国闲人吧。” 众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齐齐看向林陌身后的娇俏女子,适才他们的焦点都在林陌,竟把跟他一同来的女子忽视,尽管那女子眉清目秀、清新可人。然而不知是因为林陌太高大,还是气质太吸引,竟把这么个大美女都略了过去…… 那女子正是林陌的侍女扶风,一心护主,说话因此没留情。 “哼,无耻小人,少来顾左右而言他,你以为爱国就全部都要上阵么?武功低微者照旧可以在后面呐喊助威。”朱子墨陡然变成了那些宵小的挡箭牌,他们紧跟着朱子墨连连点头呐喊助威。 “一口一个无耻小人。看你样子也是读书人,就凭几句以讹传讹,便来众口铄金是吗?”扶风一如既往口齿伶俐。 “以讹传讹?当事人就在这里,吴都统您亲自来说!”朱子墨理直气壮转身看吴曦。 吴曦适才虽然因为错觉看见林阡而走神过片刻,缓过神来时终究比麾下们大气得多,镇静解释:“前不久轰动蜀川的边境奸细,被我按图索骥寻获上线,其招不住酷刑,说出与他联络的人是秦向朝,廿六晚上戌时他与秦向朝在城北会面交换了情报。” “好一个人证啊,这么软的骨头很容易被人买通,完全可以与人串谋冤枉老爷!”扶风直接对准破绽。 “若有冤屈,何以不冤我,不冤张大人李大人,独独冤他秦大人一人?”吴曦笑着和麾下们交流。 “你知原因,何必我说。”林陌脸上满是隐忍。 “物证又是什么?”华一方的声音,肃然于俆景望背后响起,吓得这小人差点跳起。 “廿七夜里,秦向朝与其上线接头之时,我们行动有所失误,被对方逃脱,只有秦向朝一个落网,当时当地,他手里只有这张画得模糊的纸,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吴曦答。 “不清楚什么意思?也能牵强附会那是物证?”林陌冷厉问。 “夜深人静,和一个见人就跑的黑衣人会面,交接一张写满奇形怪状符号的纸,难道不可疑?”吴曦反问,脸上疤痕尤其可怖。 “正是因为都统大人小心求证,所以秦向朝才没有立刻定罪,只是严刑拷问罢了。与其交从过密者,一概关押、审问,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俆景望赶紧补充。 “是啊,若非你与你母亲是盟王的亲人,谁也不可能让你们这般自由。如此还不知足,还想怎样?!”姚淮源立即唱和。 “自由,那可否撤去那环伺的监视和暗杀?”林陌说的也是实情,这两天他想出门收集证据都无数追杀,哪里自由?可叹这些杂碎,既想从林陌身上下手,又顾忌林阡千里之外的威压。 “我只认监视,不认暗杀。”吴曦冷静回应,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们听到了,秦向朝是奸细小人绝非以讹传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吴都统也没任何错!”朱子墨开口支持吴曦。他这样的人,自然是无比支持吴曦劳动成果的。吴曦为了川蜀安定、拨乱反正、激浊扬清,响应北伐,就该歌颂,反而当年在冷逸仙追杀下包庇吟儿救了朱子墨的林陌,如今成了朱子墨唾骂的对象。 “确实啊,吴都统没做错!”“而且,这林陌与金国有来往的话,会否连盟王林阡都和金人有私通款曲的可能呢?”群众们终于被成功带上了主旋律,很快就混进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啊,陇陕之战,三年都止步不前,难道没有猫腻?据说他和金国某个王妃还牵扯不清……” “三年止步不前,你去试试看啊?!”宋恒大怒,没想到还有这种言论,让人顿时气炸了。 “怎么?我不能打仗,还不能评判了?确实太慢了啊!”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混在人群里。 “该不会是真的!”“他们林家是想自立?!”“胡说八道!”“盟王岂是那样的人!”“你们忘了当年盟王是怎样保护我们!”群情愤慨,忽而割裂——官军义军和百姓里都不乏林阡拥趸,相互之间闹了起来,节外生枝势不可控,那最先诋毁林阡的赶紧闭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跳梁小丑一个,吴曦很没面子,却不敢再越一步,使了个眼色,让继续说的都闭嘴。 “川宇,不知你这次前来,是为了什么?”柳五津赶紧圆场。 “我只是来找个人证,证明三天之前的晚上,我父亲并未到过城北,而是在城东独自闲逛。”林陌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吴曦面色一变:“胡说,你父亲从未提起。” “他已年迈之人,加上棍棒相加,如何清晰记得行踪。我也是反复回忆,才想起父亲那晚回来后提过,他在城东闲逛时与人相撞,那人势必记得他的长相。”林陌道。 吴曦一张臭脸别提多难看,是啊,只需简简单单一个不在场证据抛出,他先前那些义正言辞、豪情壮志、荡气回肠,就全都化为泡影。 “张怀远大人,是哪一位?据说今天也被宴请列席。”林陌再不管吴曦,向人群询问。那人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论职位兴州府一抓有一大把,原还唯唯诺诺躲在末位,听到唤他名字才颤颤巍巍上前来:“是……是我。可我……可我,不记得……三天前……” 吴曦脸上晴转阴后又阴转晴。 “张大人贵人多忘,您三日之前的戌时,从城东的醉仙楼喝花酒出来,是也不是?那晚醉仙楼新来了一个姑娘,您一定印象深刻。”扶风问,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柳五津略带赞许看着林陌,果然也是先胜而后求战之人。 “是……可是那天喝得烂醉,确实路上好像和谁撞过,却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那老头一看就是好色还胆小怕事的。 “无妨。那晚您醉酒,路上正是与家父相撞,您对他破口大骂,还报了自己的官职姓名。”林陌说时,那老头难掩尴尬,论职位显然他比秦向朝低了十万八千里。 “那又如何?他醉酒,如何清晰记得一个陌生人的长相。”吴曦得意地笑,他确定这张怀远和秦向朝不认识,否则早被他抓来协助调查了。 “张大人扬长而去,却不知自己落了件东西在家父身上,家父事务繁忙,故回府便丢给了仆人,令他调查清楚以后送还,想不到第二日便出了那么大的事,是以才耽搁了。”林陌说时,吴曦笑容僵在脸上。 老头上得前来,端详半天,辨认许久,喜不自禁:“对,对,这东西,确实是我的,家传之宝,夫人还有个配上一对的!那天酒醒发现不见,原是撞到他身上去了吗。” “适才吴都统说,张大人和家父是不认得的、陌生人,是以没有作伪证可能。张大人那天戌时出现在城东,玉佩掉进了家父身上,那说明家父当时就在城东。而据说,那个招供家父的细作说的也是戌时。”林陌直接引述吴曦半刻前自己的话,吴曦脸上火辣辣的疼。 “都统三思。”刘大人作为主角上前来帮忙说话,好歹女儿女婿的婚宴要进行下去,“人不可能有分身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所以……” “表面不认得而已,同在兴州府为官,我又如何确定,他和秦向朝不是私下认识、作假保人?”吴曦阴沉地不肯让步。 “那我又如何确定,都统和控弦庄落网的细作不是串通?我不知你是何种动机构陷家父?但为何廿七才抓到奸细落网,廿三就已经密探秦府?先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家父,我相信都统日理万机还有别的奸细要对付。”林陌忽然抛出这么一句,和他同样耍起无赖来。 “你……”吴曦气得说不出话,他廿三就派去秦府密探的废物,进去以后就没回来,原来是被林陌抓住了还藏起来?这么说,林陌很可能早就嗅出了危险。 好一个林陌啊,表面看是一起耍无赖,实际却让吴曦的言辞被束缚,他现在想要指林陌不讲理信口开河,林陌没证据证明他构陷,那林陌可以以相同逻辑说他嘴硬不承认失误,他没证据证明秦向朝和张怀远认识,甚至林陌比他还多出个密探为筹码……构陷和作伪证,到时候一起放在台面上,竟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在场证据已有,人证便破除;物证本就只是可疑。所以,还请吴大人暂且将我家老爷释放,并同时解除对秦府的监视。”扶风当即笑而见礼,逼得吴曦气急、甩袖转身。 “哈哈,没事了没事了,婚礼继续,众位……”刘大人一颗心放了下来。 “慢着!”看刘大人身后的张怀远背过身去,朱子墨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大喝一声。 张怀远双肩微颤,身子似转非转,朱子墨奋力上前,要抢他手里玉佩:“给我!”张怀远躲避不及,那玉佩叮当一声摔落在地,被狠狠撞成两半,不知怎的竟还有个暗格,从中跌出个泥丸大小的东西,怎逃得过这一帮武林高手的眼:“那是什么?!” “别过来!”俆景望骤然出刀阻止林陌、张怀远、华一方等任何人接近,护着姚淮源把泥丸拾起、打开。 林陌始料未及,惊异地望着这泥丸,何以这玉佩中会有暗格?这玉佩,自己谨慎起见明明已经反复察看过,并没有任何机关! “好啊,好得很。”吴曦本已功败垂成,不想死灰复燃,笑看麾下将泥丸中的纸张展开,再命人取出秦向朝被捕时画满奇形怪状的薄纸验看,两张拼在一起不成便叠在一起。果不其然,叠在一起正是一张正常纸的厚度,分开之后难以看懂的两张,合在一起之后,纸上事物便清清楚楚,回归最原始,“这不是……”吴曦脸微微变色,强忍欣喜看向不远处还呆立的宋恒,“这是短刀谷吗,好像是……宋将军你的地方?” 宋恒一惊,赶紧近前,纸里江山,全然自己驻地明细,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你们确实私下认识,而且同为控弦庄奸细!情报如此紧迫,怕是想要对短刀谷进行一场急扫,而你林陌,贼父落网,上线需要,你便代父传递情报来了,真是厉害得紧,趁着我们视线全在秦向朝的忠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差点就蒙混过关!”吴曦转脸看向同样茫然的林陌,疾言厉色。 而林陌,众目睽睽,百口莫辩。一时之间,连他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父亲当晚一回府就笑着把玉佩丢给了仆人,说你们帮我调查了还给他,父亲后来没再提过这细节,可能早已忘却,而几天来经过林陌反复回忆,想到这可能是洗脱父亲罪名的最强证据,由于吴曦的人在四面八方监视、恨不得把情报塞在他林陌身上,所以他对近身的一切事物都仔细察看过—— 他是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才将这玉佩带在了身边的,他也确信吴曦的人没有机会动手脚,玉佩明明没有暗格的可能性,怎么会……可适才确确实实是张怀远手里摔出来的,难道是刚刚一瞬之间掉包,张怀远真的有问题吗?他,难道是在吴曦的唆使下与之串谋吗?!但林陌怎能只靠猜测这么判定? 图穷匕见,张怀远陡然变脸,不像适才那般垂垂老矣、佝偻着身体,眼神精亮的他挺直腰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把尖刀,一把拖过离他最近的新郎父亲,穷凶极恶:“哪个过来!” 剧变之下,新娘掀开喜帕,面色苍白尖声叫:“爹!”华登峰怒喝:“放了我岳父!” 华一方气急败坏:“放了无辜,我跟他换!” “啊……”刘大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惊得气喘吁吁。 柳五津做了个慢慢来的手势,想悄然从后面绕过去解救,吴曦却一个不管人质的眼神,直接命亲信郭澄冲上,只听一声巨响,倒下两个身影,张怀远被一剑穿心,临死不忘高喊:“我大金必统一天下!”话毕当场身亡。而刘大人脖子亦被抹了个大口子,正恐怖地往外喷血,缓得一缓,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跟着去了。 “爹!”“刘大人!”“岳父!”新娘何尝想到父亲会在自己婚礼上送命?当场就昏厥过去。而熟知刘大人的,全都被激怒而眼圈通红,包括华一方在内,华一方怎能料到,昨天还在憧憬看见各位英雄人物的亲家,竟会惨死在他们的面前,一时震惊,手都在颤。 惊天变故,众人义愤填膺,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还怔在原地的林陌:“还有个同党!” 而林陌那时候哪里来得及说得出张怀远可能是吴曦的人?情境完全不对!群众目睹刘大人惨死,都不自觉地把账算到了他林陌头上! “杀了他,偿命!”新娘醒转,面白如纸,在华登峰怀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好!我帮你报仇!!”华登峰亦如受了伤的野兽,直接扑了上去,纵连华一方也拉不住,而华一方,无力去拉,一时之间,心念繁复。 华登峰当先一拳猛击,林陌本能避让、不曾出手,然而与此同时郭澄持剑冲杀,尚在滴血的兵刃直接取他脖颈,来势汹汹,林陌无法不出刀抵抗,才刚击退此人,姚淮源便携刀顶上,同时背后一刀偷袭,刀主正是俆景望,林陌眼看寡不敌众,左手突然抽出一刀,同样也是炉火纯青。双刀左右并用,双管齐下,攻防兼备,令人叹为观止。 不愧饮恨刀曾经的主人,以一敌四游刃有余,然而怀璧其罪,他武功如此非凡,平时又难得展露,无知者更加确信他是奸细:“又是个拒捕的!”“杀了他!杀了他!奸细!千刀万剐!” 史泼立永远出馊主意:“攻敌必救啊!”当即向林陌几步外的扶风砍去,扶风毫无武功,眼看丧命刀下,林陌岂能不救,撇开俆景望便来拉住扶风,这一刀威力无穷,荡涤四面,无论是先锋史泼立、还是正要参战的慕容茯苓,都多少都有些受伤。 然而不容喘息,郭澄、姚淮源、俆景望又再追及,云之外业已提枪加入混战,这位曾经叱咤两淮战场的枪中魔鬼,令林陌被围攻时难免吃紧,注意力七成以上都留给了他,十回合后,为格挡云之外那致命一枪,林陌顾不上后背虚空,已然闭眼赴死,却听一声闷哼,分明一个柔软的身体挡在自己背后,只一回顾,血流如注。 “扶风。”他心念一动,如何想到她会舍命来给自己拦住俆景望这一刀,“少爷走吧。”她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原是催促他此地不宜久留。 是的不宜久留,此刻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他若不趁现在还没有更高强的武者来围攻他、赶紧离开,只怕今天就要冤死于此。可是扶风你不懂,我若真的走了,罪名便更加落实。走,又走到哪里去?于是只低低地回应了一句“不走。”揽住她的同时极力逼退俆景望和云之外。 “吴都统,各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华一方的声音那样小,不错,除了寥寥几个义军领袖之外,还有谁熟知林陌、能站在林陌的立场上想问题?都只看到众目睽睽下他传递过情报给一个已经坐实是奸细、还拒捕杀人临死高喊大金万岁的凶徒……林陌是人赃并获,比秦向朝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真切,甚至也反证了秦向朝。而血案发生,宴席主角之一惨死,谁都不冷静,谁都被激怒,林陌要作何解释?反指吴曦都会被人看成是恶人反咬一口。 “我不认得他,当中有阴谋。”林陌却如何能不开口?他知道华一方想救他,心还是暖的。而华一方,要权衡轻重,不能有亲疏之分,发话保人已经尽力。 “什么阴谋?谁要害你?有证据吗?”吴曦恨不得将林陌就地正法了直接抹黑林阡,却也给了华一方三分薄面,没停止围攻,却也减弱了攻势。 张怀远的尸体尚有温度,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围攻中,他沉默,背对他的力量自己却先倒下,但他不杀那个人,扶风便会身首异处。 “华大侠你看,我给他机会解释了,他不领情……还杀人!”吴曦气急看向华一方。 血雨腥风,刀枪剑戟,林陌根本无暇去担心扶风的伤势,只恐惧下一刻他自己也死去。死,他是怕死的,怕他的理想抱负就这么荒诞地废弃,怕他和饮恨刀还有念昔背道而驰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时昏沉,打得兴起,官军略有迟疑,朱子墨立即上前出拳鼓励:“不用怕他!困兽之斗而已!” “我曾是这江湖领袖,加入过短刀谷义军,更在抗金前线潜伏,试问有何可能降金?”他不知他的手臂是何时被什么兵器割伤,总之发话时白衣已血迹斑斑,有一丝隐约疼痛。 “你曾是、加入过罢了。林陌,你认得这孩童吗,你的车夫,你秦家的仆人,你知道他适才对我招认了什么?”吴曦的又一亲信忽然从角落里拎过来林陌的车夫,那孩子年岁和陌初见崇力时差不多。 林陌一时错愕,不知这孩童会说什么,缓得一缓,右肩被云之外一枪打中,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前几日,有人硬要上少爷的车,然后与他说了几句话,虽然隔着帘子,我却听到了……”那孩童说,“那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天骄大人还缺一刀,不是林阡,只能是他,还说,林阡夺走你的饮恨刀,他日必当奉还……” 这一句,他没办法说吴曦构陷,因为那孩童说的话是真的,前几日,真有人强行要上他的车,而且确实是轩辕九烨的下属,当年在建康他见过,轩辕九烨说:“令我等了十年不肯将就的他,他占了你的位置便只能是你。” “当真,金人来招降你?”华一方着紧问。林陌没有否认,却淡淡说:“我不会去。” 那孩童高声道:“不,少爷明明答应了!少爷在那人离开之后自言自语,说,林阡亏欠我的,又岂止饮恨刀呢。”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林陌虽然忙于与云之外打斗,却也察觉到华一方在这句话之后微妙的感情变化。 “那句话,你有没有说过?”华一方就知道,林陌是在乎的,林阡亏欠他什么,除了饮恨刀,还有这万里河山、万人拥戴。 林陌没有开口,曾几何时,他知道他便连抱怨都不能有,然而哪里会想过这种自言自语都能公布于众…… 可是,柳五津清清楚楚,只要林陌对林阡有不满,埋在蜀川就一直是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 “亲生弟弟降金,盟王作何解释?”吴曦冷笑问,这下不仅证据确凿,便连动机都解释得顺风顺水。 “不必解释。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与他早无瓜葛。”华一方克制住内心的阵阵惊雷,淡淡地好像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曾想救林陌,但建立在秦向朝没有问题、林陌不是祸根的基础上,但现在林陌人赃并获行为已经全部成立,吴曦又动辄把话题引向林阡身上。虽然有可能张怀远和吴曦串谋,甚至有更大的内情,但给半个兴州府的人看到的现实就是这样,林陌自己也越描越黑,眼见为实华一方不能代林阡冒这个险,今后更不能让林阡有后患。 “我没降金!”林陌想不到华一方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十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完全冲出,然而就连这样凄厉的高喊都是虚弱无力。 只能把失望、绝望、气愤、悲恸完全爆发在刀法里,官军几个杂碎本就不济,年过花甲的云之外手忙脚乱,招式一快就上气不接下气。 “可能只是巧合,暂时关押再说……让我来与他细……”柳五津知道华一方考虑的不止奸细问题,还有更长远的后患……然而,不一定要借机让林陌死和他断绝关系,如果与他细谈让他彻底归隐岂非更好。识人很准的两大首领,其实打心里都觉得林陌是被人陷害。 柳五津亲自出面,威信不及华一方,却因与林阡更近而难以拒绝,吴曦正想方设法和柳五津周转、以及对华一方反驳,不想此刻在林陌对面被他连环数刀逼得连连后退的云之外,陡然双眼一瞪,身影一晃,吐出一大口血来。 “师父!”“云老前辈!”云之外的徒弟、小秦淮的会众冒死冲前,不料云之外倒地后呼吸全无,德高望重的抗金老领袖,竟无谓牺牲在这里,实在是给这局面火上浇油,柳五津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当即去给云之外传功抢救,而林陌眼神里的红色,正一点点地淡下去…… 片刻之后,柳五津终究放弃,云老旧病复发无药可救,小秦淮一干人等尽数痛哭:“老堂主!”“柳前辈,您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柳五津神色凝重只觉胸口堵得慌,云之外死得太巧,林陌这罪名瞬然又添一笔,他真的害死了李君前麾下的抗金领袖…… “华大侠,口口声声说盟王与他早无瓜葛,那为何柳前辈事已至此还说情?而你,亲家都被他的同党杀了,战友也被他自己杀了,也不敢上前教训?还有你,宋将军……”吴曦转过头来,看向宋恒:“你竟无动于衷吗,他传递的,可是你宋恒驻地地图!千万人的性命!” 宋恒原还呆若木鸡,却骤然想起昨晚华一方的话,林陌这件事,真的不能波及主公……既然事件已经发生,唯一的断绝方法,是代主公大义灭亲:“主公若在这里,也不会包庇他,他是奸细,就要接受处罚!”林陌闻言,神情一黯,打斗过程中姚淮源等人的后援正络绎不绝。 “说是说得好,做得到吗。短刀谷的英雄好汉,这林陌你们自己看着办。”朱子墨在云之外的尸体旁嘲讽,意思是说,正是你们不动手,才连累了其它人。 “什么英雄好汉,连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肯放过吗。”陌抱着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扶风,她本来没有伤到要害,完全可以救,可是这不是平日里,不是来找证人,而是决一死战…… 扶风半昏半醒:“少爷,别管我,你先走!”话音未落,斜路出来又是明晃晃的一刀。 水泄不通,已走不掉,越想留下澄清,越是留下送死,酣战多时,他身上也大小十几处伤,却烧得火热,斗志激越。战意被燃,赫然冲灌,也罢,那人是川蜀官兵,本就无甚交集的,真要杀、他也无所谓……但下一步,一把拉开那人而正面来刺自己的剑,剑主却是宋恒,宋恒是谁,交集多少,为何光线如此刺眼…… 那年春天,天骄带着宋恒来与自己引见,那少年,带着一丝高傲却友善地笑称自己是主公。 那年夏天,父亲与华一方喝酒,戏言华一方你输了就教我阡儿一套拳法。 主公?阡儿? 他们,全都已经是林阡的现在,和自己……那已成镜中的人生啊。 玉龙剑与双刀交戈,如良辰美景光速跌落万丈深渊。一剑又一剑,一刀又一刀,都剜在林陌心脏,永世不忘。 九分天下里卓绝的江西一剑封天下,一旦他出手林陌岂有招架的可能,再加上气血紊乱、怀中还护着个扶风,只能是节节败退、凌乱不堪,不到十回合,便就大势已去。未料恰在此时,暗地还有人伸出一脚来绊,他重心失衡,险些倒在地上,而寒光炫目,玉龙剑近在咫尺。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不过如此! 电光火石间,围墙那边翻上个黑衣女子,一支袖箭打偏了宋恒玉龙剑,同时将林陌主仆二人救了上去,临去只留下一片烟雾和一句冷笑:“好一群宋人,只知以多欺少!” 那时林陌已昏昏沉沉,只懂机械性地随着她走,身后,却传来无穷无尽的指责和唾骂:“控弦庄奸细!”“当真是金人啊!” 第1331章 咏雪,涌血 那个武功高强到可与宋恒匹敌、救林陌于水火之中的黑衣女子,事后将他与扶风安顿在城外荒郊,直截了当自我介绍:“我是天骄大人派来的。” 是天骄大人派来的,如果她说,我是天骄派来的,可她偏偏不是…… 两字之差,他知道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起先是有个可能通敌卖国的父亲、其后自己与奸细交接人赃并获、继而被宋人围攻害死前辈英雄、最后被一个实实在在的金人救出……他都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幕幕情景是真,如果醒来这是场梦该多好?可是,当年他刚从前线归来天骄对他说饮恨刀已经易主,他也这么期待过,梦却一直没有醒。 “谢谢。”他知道轩辕九烨的人或许一直在侧关注着事态,但无论如何这女子虽害了他也救了他性命。 “不必谢我,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给我更多的钱财,我也能杀了天骄大人。”那黑衣女子数着钱说。 “轩辕九烨麾下,也有没信仰的死士。”昏沉中,他半信半疑。 “我不是死士。信仰也不能当饭吃。”黑衣女子继续数钱。 “那么,轩辕九烨派你来、做什么?在他们推开我之后,由你来拉我过去,是吗?”他倚枯树支撑,落魄地苦笑,说话间血还顺着手臂在流。 “多余的我不过问。”黑衣女子站起身,言简意赅,“你们安全,我便可走了。” “等等。”他意识略有恢复,将身上能找出的钱都给了黑衣女子,当即将昏迷不醒的扶风托付,“还请姑娘带她去治伤。” “小伤而已,用不着这么多,多出的这点,这马卖给你好了。”黑衣女子倒也不贪便宜。 其实他伤势比扶风还重,黑衣女子带扶风离开后,他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而晕厥在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如火中烧,浑把与黑衣女子的交流抛到了九霄云外。 “娘……”全身无力,口干舌燥,虚弱时总是本能想起母亲,陡然惊醒,忽而忆及傍晚归府、一脸疲惫、说要好好睡一觉的玉紫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吴曦等人会怎样对付孤掌难鸣的她! 他不知是怎么有战马又是怎么脱离险境的,他的神智还未必有依靠着他几乎冰冷的扶风清晰,一眨眼,却触不到扶风,何时起竟与她也别离……原来那冰冷如死的终究只是自己的背脊,原来那背后只能有自己相托。也罢,十年来他林陌的人脉向来这么少,没有朋友,是他逼着自己不能交朋友。这冷漠的生活是他自己找的。 赫然勒马,难以置信,见只见曾经安谧的秦府陷于烈火,不知是官军授意、义军支持、还是民众私下泄愤。夜色下喧响的风与火中,家丁婢女奔走而哭,巨大的火球在他们身后轰然坍塌,塌得越快追着他们的火势就越猛,好不容易爬出绝境,那又怎样,门口吴曦麾下的官兵,并不忙于救火,依稀正冷眼相看,又似乎在幸灾乐祸,更好像想补上一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老夫人何在?!”他冒死翻墙进去,抓住个家丁紧张地问,万幸秦府的三少爷秦天去建康看贺思远才逃过此劫。 “少爷!?老夫人她!啊!”砸落的栏杆险些将这家丁倾轧,话未说完他便吓哑,随手一指、慌不迭地夺路逃跑。 林陌顺着家丁指的方向一路往火海中闯,一旦确定了玉紫烟真在她屋里,便浑然不顾自己已被烧伤的事实。 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大得令人睁不开眼,滚滚浓烟之下,飞絮般的尘埃带着呛人的苦味刺进心肺,一刹那,错觉好像在战场一样,战场,终究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他已成半个火人,却不知是拼着怎样一股信念,一口气冲到玉紫烟的住处,然而那里只剩废墟,到处是和血一般颜色的火。热浪熏得人难以睁眼,眼前的事物如漂浮如荡漾,然而那焦黑的一具尸首仍还是冲入视野,虽然衣物尽毁面目全非,玉紫烟的贴身金饰却怵目惊心。 “娘——”他想触碰她,却根本不可能够得到,纵连手都不经意被灼烂,不知为什么他冷笑了起来,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呼吸凌乱,冷不防斜路又伸出一只火舌要将他吞噬,好,那就这样吧,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是个多余的人…… “川宇,这场武林大会,你们举办得不错。”火光中,似乎还看见林楚江慈爱的脸,想再看一遍,却模糊不见。 “师弟,等你回来,与我一起协助师父,去短刀谷里铲除奸佞。”临别时天骄曾向他承诺,君子不是一诺千金吗,何以那些都禁不住火炼,渐渐也化为乌有。 不,不对……剧痛中他蓦然惊醒,只因想到了他无法舍弃的身后事,武林大会,短刀谷,林楚江,天骄,哪个不是有关抗金?!是的他对南宋江湖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他如果就这般死了,即便天骄帮林阡撇清关系,也还是会给抗金义军留下污点,哪怕终有一天沉冤得雪,但此刻正是北伐的关键…… 是,是的,我应留着性命,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讨回公道,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有朝一日,必将亲手揭穿这场乱局的真相——一定是吴曦构陷,甚至,与轩辕九烨勾结……濒死之际,他忽而想通了太多事,太多可能性,他这些日子,一直深陷网中,所以,竟给义军添乱…… 唯有信念,能支撑起灌铅的腿,这一颗炽热的心,如何会被烈火烧灭?灭尽亦能从灰烬生——即便是烬,也都有火。 “奸细秦川宇!”“射死他,射死他!都统有赏!”官兵们眼疾手快,争先恐后涌了上来,却连他这种强弩之末都无法追及。 那晚之后,兴州府再无秦府,也没有平民百姓再见过林陌。 然而吴曦对他的通缉、追杀却一直没有停止。  金宋边境。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却是川蜀阴雨连绵时节。 天地间仿佛只剩雨幕,狭长的命途上,只留人遍体鳞伤,龋龋独行。 他现在的状态,万念俱灰,只留了一息。 这一息,只是对南宋江湖的眷恋。 他坚信着,他们,只是表面逼他死,实际还是会救他。 前途坎坷,唯有一路向北,通缉才会少些,纵然如此,这两日他都碰见了三次吴曦的追杀。 三月初记不清是哪一天,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明明被砍在肩膀,却不知为何后背疼痛,莫名发热,就好像有一柄长剑,从背后透入,贯胸而出,只差毫厘便在要害…… 这些年来,他常有类似幻觉,虽然明知不是真的,是那个和他命格相同的人又一次弃身锋刃端,可疼楚的感觉却有如亲身经受。 终于不再下雨的晚上,他单影孤人伫立江边,望着天际高悬的一道残月,凌乱的长发于寒风中轻扬,心神邈邈。 不知此身何往、报仇怎样报起,他只希冀还能活着看到华一方和柳五津的救兵,期盼听到崇力喊少爷我把林阡和凤姐姐搬来了,除此以外,无能为力。 没关系,再煎熬,他可以等,苦苦支撑,落拓人世。 这些日子,经历了玉紫烟葬身火海、扶风生死未卜、秦向朝下落不明、崇力音讯渺茫,他被吴曦的人苦苦剿杀,其实与当年柳月、无影派是一样处境。 他虽不认得胡氏一族,心里却有同样坚持,宁作无影派,不为田若凝! 风起时,耳微动,他知道劲敌又犯,一声啸响,双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痛击吴曦麾下的这些宵小。 这些宵小,个个对他追魂夺命,全都喊着他是奸细。 奸细?奸细?他在落远空手下时,曾经设想过被金人抓住,说他是南宋来的奸细,侥幸没有发生过。 想不到今时今日,被诬陷成金国来的奸细—— 也罢,都是吴曦那帮居心叵测之人,他们喊奸细,也不过是为了抹黑林阡而已…… 正镇定着、坚强地对抗着一轮又一轮攻击,不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看到那最近一人腰间熟悉的令牌, 来自于湖南华家拳。 他心一抖,细细打量来人眉目,全然不管斜路的袭击, 那人很眼熟,正是十三岁的武林大会上,他曾有数次交集的华家大弟子, 错不了,忘不了, 他们和吴曦一样要对付林阡吗,不可能,那他们是为什么要置林陌于死地?! 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混在吴曦追兵里的,竟有不少是抗金联盟,甚至他们才是主力! 什么救命的稻草,都只是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属于江西宋家堡的剑法,又一次刺到他握刀的手腕。 这刀锋,他曾不喜欢握,那时他只爱诗词歌赋,可林楚江教过他,这饮恨刀,你一旦握起,就不能放,你是林阡,是抗金独一无二的领袖。 抗金的人们,却想刺断它。 如果说华一方早已驻守谷外,宋恒,却是短刀谷里,最能代表天骄用意的人, 作为纽带,他天骄徐辕竟是这样整合了官军和义军一次, 同仇敌忾! 上回他们是被逼的,这次他们是主动…… 信仰?原则?热爱? 江湖,这个曾经应该由他带领的盛世江湖, 在他最眷恋时回报他的,竟是刁难和谴责,不给机会澄清,不分青红皂白 他冷笑着,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连仅剩的安宁,都要被剥夺 饮恨刀的宿命,为战而生?不,是为战而逃 林阡,该恨你吧,是他们把我推到了绝路 他们刁难谴责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为了你罢了。  可是,不能抗金,难道就一定要去轩辕九烨的阵营?他做不到。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誓言,怎能粉碎得那样可笑。 然而,宋不能容他。 天地苍茫,他一时不知哪里才是他林陌的立锥之地。 宿醉之后,野马脱缰,载着他随便到了一处,群山叠嶂,卧牛奔马,绿树成荫,藤木缠绕。 茫然环顾,半醉半醒,脚下发飘,东倒西斜。 陡然背后一刀,直砍在他全无防备的后背,砍得他连人带酒摔下山崖。 这是哪里,他忽然记了起来。 “三秦雄关名千古,二吴豪气传万年。”小的时候,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上来,鞘中饮恨刀似乎在动在响,他每次摸上去,父亲都要问他,心里有没有奇怪的念头。 “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长大后,父亲也是在这里问他,愿不愿意去落远空手下磨练,去金国潜伏为细作,只需两年,回来后便有战绩服众。 “危经几万转,数里将三休。”两年后,他回来南宋,先回的是这里,却是以林陌的身份,最后一次考察了这边塞。一直叫林阡,老实说他不知要怎么变林陌,后来天骄的人找到他,说,林胜南已经成了林阡,为了林老前辈的理想,你们之间,不能有争抢,否则短刀谷这乱世,永远都不会结束。木已成舟,他都懂。天骄的意思是,要他别计较,安安心心诸事不问就好。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嘉泰年间他站在这里,望着那漫天纷纷扬扬的落叶,接受也认定了林陌的使命是守护。从建康追到川蜀,他庆幸他终究还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这世上有辉煌的人就必须有人孤寂地奉献,哪怕顾霆、苏降雪一个又一个想以他做傀儡甘心送上门为拥趸,都被他悄然化为己用,不,是化为阡用。他知道他如果有一丝动摇,林阡的基业不可能如此稳固。可是,那是念昔说过的,那个故事,要他不存在啊。不存在,念昔,当然可以,他能给你和饮恨刀最好的归宿,他能给父亲给抗金最荣耀的结局,我也愿在这地老天荒孤独终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今日他满身酒气无比狼狈地滚落下山,一路血迹一路魂魄支离。他唯一仅有的知己良朋,十年前都离开了他,十年后追杀着他。他也想过,摄食红尘,拂衣五湖,去林阡夫妻打过天下的地方一一游览,闲暇时遇上一个路人相谈,那个人向他说起,多年以前林阡夫妻曾在这里指点江山、气吞万里,他以为那是他的结局,原来,那不是? 大散岭下激湍奔流。 他经行的这个世界明明是白天,为什么,彷如看见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 “林陌死无葬身之地,将永无翻身之日。”吴曦闻讯,如是说。 经过婚宴那晚的节外生枝,吴曦知道整垮林阡的事要等林陌彻底抹黑之后再慢慢来。而今心愿得偿,吴曦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林陌曾仔细观察过张怀远的玉佩,所以义军中没有人考虑过掉包、自不会向吴曦索要张怀远尸体细察。然而即使吴曦手下发现张怀远身上有另一块完好的玉佩,也都只是会说,哦,他说过他夫人有块配成一对的……随着张怀远的挫骨扬灰,这线索也如断线风筝,吴曦没发觉,义军也擦肩。 至于那个吴曦派去潜入秦府却被林陌扣留的密探,是谁,在哪里,也因为林陌事件太过恶劣而无人问津,吴曦为绝后患早已将他埋在了大火废墟下。 “只可惜,好不容易给‘林陌’降金找到动机,没想到这动机恰好可以帮林阡撇清关系,‘兄弟不和’,唉……当然,无论如何林阡的声誉总是会受损些。”吴曦的谋士李先生带着阴阳怪气。 “我倒是也想不到,华一方和宋恒那么狠,当场代林阡大义灭亲不说,后来还亲自追杀,把关系断绝得那么彻底。”吴曦道。 “大义灭亲?弃车保帅而已。”李先生冷笑。 “徐辕或许是想像逼我们移交秦向朝那样,把林陌控制在他自己手心里吧,关在万尺牢里,一辈子。”吴曦道,“我就怕林陌死讯是假,被徐辕藏起是真。” “没关系,都统大人,林陌的价值虽然没榨到最大,但宋恒驻地地图的事,倒是我们对徐辕和短刀谷的敲门砖。”李先生宽慰。 “先生说得对,林陌这棋,下到这就可以扔了,头疼的事就留给林阡吧。”吴曦一愣,笑,“短刀谷里,一定很有很多东西可以深挖。”  华一方等人竟然不念旧情亲自追杀林陌,致使林陌摔下悬崖被激流卷走凶多吉少,这举动,林陌不解、吴曦惊异,个中缘由,时间拨到婚礼翌日,地点回归临时华府—— 前一晚,林陌来参加华登峰的婚礼,本意不过是想寻证人、洗脱秦向朝罪名,谁知那张怀远不是解救,而是深渊。一战之后,反而证实了秦向朝是奸细,更搭上了他自己。这才第二日,街头巷尾,传言纷飞,无不指他林陌大奸大恶。而秦家父子叛国降金,表面来看证据确凿,一半情报被吴曦逮个正着,另一半半个兴州府有目共睹。 因此,华一方不得不逼着自己放下儿子儿媳,迅速平复心情,来与柳五津宋恒探讨对策: “我曾想过,如果说‘一半情报在秦向朝手上’仅仅是吴曦一面之词;那么有那么倒霉吗,在路上随便撞到个人,就把金人那缺失的另一半情报撞进了怀?排除了所有巧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吴曦布局,二是,秦向朝真不清白……” “然而,当晚吴曦的表现是,对张怀远的存在完全没有预料,他都已经准备甩袖走人;廿三潜入秦府的密探没有回府复命,吴曦居然置之不理、落这么大把柄在川宇手里,可见吴曦和他的谋士团不够缜密,没有能力布局到那么天衣无缝……”柳五津回忆时,难免忧虑,“可是,秦向朝,我又实在不希望他是奸细,那是最坏的可能性。” “五津,吴曦有可能是伪装——甩袖走人是对我们演戏降低嫌疑,密探失陷则是他藏拙以使川宇掉以轻心。见面对质之时,吴曦即使有再多的窘迫和掣肘,都会因张怀远暴露而烟消云散。在张怀远作证成功、川宇眼看得胜之际,吴曦他其实就在等着下一步的发展,没有朱子墨,也会有别人撞破情报让张怀远暴露。”华一方劝慰柳五津说,吴曦并非没可能是幕后黑手,无论如何,秦向朝和吴曦之间,至少一个被他们看漏。 “一开始,我倒是很希望川宇能证实‘吴曦构陷’,可惜了……”宋恒一脸郁闷,婚宴上他何尝想对林陌用剑。 当晚,林陌曾用“吴曦是否构陷”来捆绑吴曦的“张怀远是否作假证”,之所以能捆绑成功,是因吴曦耍赖在先,而且林陌有密探为证据,虽然不算充足,却有一定底气。 然则后来张怀远暴露狰狞,使吴曦的“张怀远作假证”直接立起,而相对应林陌的“吴曦构陷”苍白无力,甚至直接倒塌。从台面上看构陷的可能性远小于张秦通敌,加上闹出人命,林陌想在吴曦没耍赖的情况下再指吴曦,一没证据,二没人品保证可信,三,没人还能冷静透过现象看幕后。 而除了林陌之外,无人能直接与吴曦撕破脸,虽然华一方柳五津宋恒都巴不得痛斥吴曦。 “可惜迄今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吴曦是用张怀远唱了出戏,目的只是要把川宇罪名坐实。”柳五津难免苦恼。 “最后出现的黑衣女人,更是雪上加霜。不知秦府大火之后,川宇他去了哪里……”宋恒很怕林陌被人人喊打,那样美好而高贵的一个人,岂能遭遇那种待遇,想都不敢想。 “最近吴曦一直在通缉他,我也已经派人在寻。”华一方回答,无论是亲疏还是识人,都使他站在林陌可信的角度,把吴曦当成假想敌。 然而却就在那天午后传来的一个更大噩耗,令他们对吴曦的偏见完全瓦解——天骄徐辕来信,讲述他的放长线钓大鱼策略终于破解了兴州府的一部分控弦庄关系网,名单之中,秦向朝赫然在列…… “宋恒这地图确实是谷中奸细传出,到了兴州后失去踪迹,天骄的人也是这两日才完全破解他们传递的路线——确实有秦向朝。”华一方见信后蹙紧了眉,如果早一点破解,或许还能杜绝这悲剧。 “有一点我不懂,为何偏是我驻地的地图?”宋恒懵懂。 “因为他们,就在你驻地……天骄近期一直在深入探查。”柳五津告诉他实情。 “哦……”宋恒这才明白。 “据称,控弦庄见天骄在你驻地、他们的监视范围内,没想到天骄是在查探他们,倒是先对天骄起了杀心,想联合谷外二三高手,潜入其中实行暗杀,为了有足够的时间部署缜密,所以对驻地地图要得很急。”华一方道。 “可是出了吴曦抓秦向朝这件事,控弦庄这一条线上的细作人人自危,那几个谷中奸细也起了警戒之心,只怕这些人会在天骄收网之前全部离开你驻地。吴曦这一片好心,真是打草惊蛇。”柳五津说。 “一片好心?明明急功近利,还损人不利己。”宋恒气愤不已。 “既然秦向朝就是金国奸细,当晚,他也确实是在利用川宇传递情报……那么,吴曦即使构陷也不过是歪打正着。”华一方终于提到他们都不愿直面的事实,“这些年来秦向朝与金人沟通的绝不会少,川宇有意无意必然也会卷入其中,不管他知不知情,终究是参与了……” 柳五津和宋恒都低头沉默,却回避不得。 “吴曦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据说民间已有童谣,唱……”华一方继续讲。 “唱什么?”柳五津抬头看他,眼神凌厉。 “大风卷篷盖,飞树门里栽……”华一方说,那童谣,必然是吴曦指使,诋毁林阡纵容林陌通敌、意图篡宋自立之意,“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压下去。”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保他,只能……”柳五津忽而说不下去。 “既然他并无冤屈,那么……主公不能被他拖下水。”宋恒虽然纠结,却终于坚定。 婚宴当晚,他们虽都与林陌撇清关系,但完全是形势所迫。而此刻,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不得不自发地说出和同意“断绝关系”。 只有断绝关系,才能维护林阡。 而官军和小秦淮的压力俱在,短刀谷和林陌断绝关系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第1332章 阡陌之伤 三月中旬,平凉前线,中军帐内。 吟儿掀帘出去看喧闹者何人,林阡便来拆天骄下一封信,然而才看几行便怔住,越往下读越心惊胆战。 天骄信中陈述,二月末的华府婚宴上,林陌意图从列席官员中找到人证证明秦向朝清白,结果那人却竟真是金国奸细、还与林陌交接情报被当众撞破,人赃俱获林陌百口莫辩,拒捕时害死抗金英雄,最后被金人所救罪加一等…… 林阡面上霎时无血,表情惨淡得吓人,柏轻舟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惊:“主公?怎么?” 他越辉煌,陌越孤寂,他胜得怎样大,陌伤得怎样重。 难怪前段时间他有时候会莫名觉得体虚乏力,这是这些年来没有缘由绝不可能有的感觉,他以为这是杀戮无数尝到报应,原来不是。 只是因为双生子之间玄妙的心灵感应——正如陌能够感受到他每次动荡,他那么多豪气干云里,也经受了一丝半点那种……生无可恋。 如果不是崇力带着和吟儿一模一样的玉玦,十三翼不可能轻易通融他来见林阡,这样重要的贴身之物陌交给了崇力,说明陌是怎样的燃眉之急。 可是……虽然林阡刚从铁堂峡归来有所贻误,但天骄完全可以标注紧急、命令杨妙真尽快递呈林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天骄明知利害却轻视此事?这么多天过去了林陌他又在哪!眼看林阡急火攻心,吟儿赶紧将他扶稳,也是心急如焚问柏轻舟:“军师,您能推算得到?” “川蜀能逃避吴曦通缉的地方,一则短刀谷,二则,大散关附近?”柏轻舟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多时,帐外有华一方与宋恒前来请罪,也称林陌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大散关。 “散关的何处?最后见他,他在做什么?”屏退左右,包括崇力,吟儿轻声问,早有不祥预感。 “我……我的人,给了他一刀……”宋恒三缄其口,都不敢看林阡的眼睛。 “……为什么!”吟儿心一抖,既惊又恐难以置信,克制不住厉声喝问,宋恒一直低着头,只看到林阡的手掌无声按住案几,就这简单的动作都让宋恒忐忑,难以揣测其意。 “秦向朝可能是出于习惯将纸张剥离成两份,即使半张落网,还有另半张机会,虽然纸薄不甚清晰,但理应有方法推知。川宇他,传递的确实是另外半张,他确实参与了控弦庄的奸细交流……”华一方回应着为什么追杀。 “你们竟没有怀疑过,为何这情报不私下传递,而偏是众目睽睽之下交接?”林阡极力抑制着心情,问。 “秦向朝怕是也不曾计算到,川宇会在这种情况下传。”宋恒猜。 “不正证明了川宇本身不知情?他不是自发、只是被利用,何以不澄清?”林阡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 “这……”宋恒一愣,华一方摇头:“也不尽然。如果情势紧迫、急于传送,他知情而主动参与,也说得通。” “紧迫?到何种程度?”林阡语气虽轻缓,却根本压不住内心狂澜。 “控弦庄想趁早部署刺杀天骄,传送宋恒驻地的详图刻不容缓。”华一方说着他们的共识,宋恒连连点头。 “是非传不可的?”林阡再问时,只觉全身发热、心口发麻,一时分不清这感觉到底是来自自己还是陌,他,可还活着…… “……当然。”宋恒不懂林阡为什么问这句话。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林阡忽然用力推给他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他展开,细看,半刻后突然僵在原地。 那纸上分明也是自己驻地地图! 宋恒不知这是为何,何以这里也有,瞠目结舌:“为,为什么……” “‘转魄’告诉我,楚风流想复兴控弦庄,已安排了新的银月。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是派遣最新一批细作入川。”林阡压低声音,告诉他,“金人此举,是要应对韩侂胄的北伐举措,所以利州、成都、潼川的官军义军都在计划内,短刀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银月毕竟新上任,对川蜀许多地方都不熟知,所以各地潜伏的奸细都送出了地图、经过各种渠道递呈汇总,这也算是控弦庄的‘千里接龙头’……好大的一份厚礼。” “也便是说,金人早已不缺我驻地地图……是这个意思吗?”宋恒手都在打颤,原来自己的驻地地图和其它地方的官军义军信息是一起被泄露的,那么,无论此举是否兼顾暗杀天骄,都说明当晚林陌手里的地图并不紧迫——而无论林陌知不知情、秦向朝都已经确定是主谋,那为何秦向朝明知不紧迫,还指使或利用林陌来传情报?! 华一方恍然大悟:“这么说,秦向朝只是做了份假计划,主动、故意地暴露自己给吴曦……他不惜牺牲几乎一整条线上的人,也要害川宇身败名裂?”所以不管怎样,那个事先设计好的张怀远都会在最热闹的地方等着林陌…… 宋恒后背冷汗淋漓:原来,短刀谷里的奸细除了天骄盯紧的几个之外,还有另一条更主要的线,成功传出了我驻地的地图——如果不是因为海上升明月的“转魄”就在楚风流身边身居高位、截获和拓写下的正巧也是这张,只怕所有人都还会被蒙在鼓里,有关林陌事件的全部真相…… “秦向朝不是利用川宇传送情报,而根本只想让他‘被撞破’,能狠心牺牲这么多棋子的人只有轩辕九烨……他,他们,只想把川宇拖下这浊流……!”林阡说时,衣衫又一片殷红,吟儿察觉他伤口迸裂,急忙来给他重新包扎。 然而包扎到一半,感阡所想,鼻子一酸:“川宇又如何能想到,一心躲开吴曦的设局,却落进了秦向朝的谋算。秦向朝,那个人,竟是控弦庄的细作,别说他不信,我也不相信……”偏是秦向朝啊,是林陌最看重也最不设防的人…… “可转魄的情报,主公也才得知,还未传达天骄,当时的我们……”宋恒还在说着,被华一方狠狠瞪了一眼,闭嘴,然而他说得确实对,他和华一方当时又怎么知道?可叹所有人都败给了这时间差。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骄还能收之桑榆——那些谷内奸细如果是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被吴曦撞破下线,很可能会人人自危、停止一切活动甚至撤离,如此,会迫天骄提前收网;但他们如果明知下线是故意暴露、短时间不可能牵连出他们,即使准备停止活动都不会那么快,天骄大可按部就班,继续抓紧按图索骥。”华一方说着唯一一个可能令人欣慰的消息。 可是,明知他所言非虚,谁又欣慰得起来,“然而我想知道,为什么要置川宇于死地?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林阡罕见地激动,带着不解、感伤和愤怒望着华一方。 “我,我其实没想……”宋恒赶紧解释,“我那个麾下,没约束好……”林阡却没有再看宋恒一眼,宋恒心里一寒,百味杂陈。 “就地正法确实过激,五津原本提议将他关在万尺牢……”华一方道。 “是什么原因,天骄,华大侠,柳大哥,你们,原该调和的人都失和了?!”即便情绪失控一反常态,林阡身上还是透着一种迫人气息,华一方没再回答,宋恒万不敢言。 “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我林阡!他被设计是因我,被陷害是因我,被出卖是因我,被牺牲是因我——”林阡雷霆之怒一掌击碎案几,不仅他手上鲜血直流,纵连吟儿都被他掌风推开,整个人大有走火入魔之前兆,华一方看出端倪,急忙上前将他拔刀的手一把按住、同时暗运内劲试图封住他全身气力。见此情景,柏轻舟难掩惊异,宋恒呆若木鸡。 华一方动武压制的同时打断林阡的话:“主公息怒!我和天骄想得一样,不能让主公受到半点波及!但,这也是为了抗金,北伐,天下苍生……请主公勿要自我归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坚定不移,也冷血无情。 “为了所谓信仰,就扔弃原则、剥蚀底线?!我不需你们这样做!”林阡双目泛红,怒不可遏,一心挣脱开他。 “那不是底线,是后患。”华一方不曾让步,语重心长,缓得一缓,加重了语气,“主公节哀,他终究是死了,是我所杀。他的尸体,五津正在寻,只是,希望已经不大。”宋恒一怔,不知为何他要为自己担当。 吟儿自被推开后一直原地愣神,听到这里忽而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重伤在身气力难继,适才冲出的怒气、战火全都被华一方压制回去,填于胸间却是无尽的苦闷、抑郁、悲恸、悔恨。华府婚宴,谁说他林阡不在场,他在华府的各个角落,体现在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他不是幕后黑手,却是罪魁祸首。 吟儿也不敢想象,如林陌那般美好的人,卓尔的气质,俊朗的容颜,要如何与血污游魂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嘉泰二年谁都以为吟儿命尽嘉陵江,林阡仅凭着这八个字为信念,声称只要找不到尸体她便一定还活着,结果天不负他,吟儿真的还在。 开禧二年的今时今日,众人也都认定林陌殒命清姜河,林阡却在同样悲痛欲绝的情况下,很快想到这八个可以支撑他的字,坚信林陌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也正是那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虽然微弱,但还存在,他总觉得,陌的心跳还在继续,脉搏上挣扎的全是求生欲。 吟儿没反驳他,一是因为她也这么期盼着,二是……她见过林阡看到童非凡、童非常兄弟和好的时候,耳朵在动的样子。 是的,盟王也羡慕寻常人家的兄弟情。如果,林陌还活着,林阡去救他,帮他洗清冤屈,会否是个冰释前嫌的契机?! 这些天来,平凉战区并不安稳,金宋三番四次摩擦,而相隔不远的环庆一带,完颜君隐也借铁堂峡之战的契机、连续吞并了金宋不少地盘,它们都亟待盟军收复。 然而在权衡了轻重缓急之后,林阡还是偷了抢了这一日一夜,夜以继日,马不停蹄,从平凉到大散关。为了不动摇军心,竟是任何人的招呼都不曾打。 谁能想到,素来战事为重的林阡竟也擅离职守……吟儿随行,没有劝阻,她知道即使林陌和盟军在天平,阡还是贪心地想两者兼得,一如当年她和盟军对立时。 可想而知翌日清晨平凉最愤怒的人是哪一个。 “混账!他这几天只能躺着,动都不能乱动,更别说打打杀杀,我说话是闹着玩的!?”樊井的骂声充斥帅帐。 “什么……主公他身中剧毒?”昨天林阡那么轻易被自己制伏,原来不止身上有伤,更重要的是火毒在身?华一方惊诧之际,很快意识到林阡之所以放心离开,是无声把平凉托付给了自己代劳,可是火毒致命不容小觑……华一方即刻对宋恒说,“平凉这里我代主公坐镇,宋恒,无论如何把主公带回来,不得有任何闪失!” “好!”宋恒心里也急得慌,当即提携玉龙、扳鞍认蹬。 “好在散关当地,有盟军可以策应。”柏轻舟目送宋恒轻骑减从离开,比他们要淡定得多,久矣,幽叹一声,转身回营。  大散关一带,从嘉泰年间就有盟军屯驻,多为厉风行、穆子滕部,然而越往北移,据点越分散,因此与金人辖境犬牙交错——那些被完颜永琏盘活的凤翔金军,短短一月便成了气候,近期已能和越野山寨寨众分庭抗礼,全赖决战平凉时期王爷的调控部署。 而不幸地,柳五津搜寻的地段毫无收获,预示着林陌唯一的生机在对立面。 “主公,不宜孤身前往。”见林阡执意要去,柳五津等人异口同声劝阻,散关和别处都不一样,距此不远的神岔,林阡曾单枪匹马杀过近万金兵,这地方的金人对他的仇恨可谓最高。 “乔装打扮,不会有事。”吟儿知道林阡现在什么劝都不会听,所以赞成起行、并在临别时对柳五津安抚:“放心,我看着他。” “若然有事,尽早通知。”柳五津将信弹给她,他们心里都清楚,此行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引起凤翔板荡,对于近来主攻平凉的盟军来说,凤翔此地短期内维持现状是最佳,否则将对平凉、利州、京兆等地以至于开禧北伐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林陌一个人打破显然不值,但如果林阡一石激起千层浪……盟军为了他也只能做好准备硬扛。 林阡冒险潜入金军领地,又寻半日,仍一场空。 眼看太阳炽热但渐渐西斜,回首山河浩瀚却趋于空渺,他视线一模糊,忽然想到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他不知现在自己的心情是林阡的还是林陌的,身边好像只剩双刀相依为命了,这双刀怎么看也不像饮恨刀,恍惚间,身边似乎还有吟儿,是吟儿,还是念昔? 陈仓不知名的小城上,有一人衣衫褴褛、满身酒气、在街道横冲直撞、边逃窜边仓皇回顾,好像在躲避谁的追赶,终于,有巡逻金兵瞧出不对、上前围住、问长问短。 很快,官兵、民众,围上去的越来越多。“什么人啊!?”“赔我米啊!” “姓甚名谁,哪里来的!?”“说话啊!” 无论履行公务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气急败坏的,凶神恶煞的, 他都充耳不闻,沉默冷对, “哑巴?还是装的!?”那官兵头子一马鞭直接狠抽,他没力气,躲不了,那一鞭劈头盖脸下来,然后打在他半个身子。皮开肉绽?伤口本就没完全愈合。痛彻心扉?早已疼到没有知觉。 直到这个境地,他都没有改变他眼神的坚硬,和嘴角的弧线。然而他不知道,这样做不对…… “还笑?!是傻子!?”那官兵头子恼羞成怒,抽刀要将他囫囵砍了。 “哎哟,大人!息怒啊大人!”忽然有个农妇挤到人群最前来,一手给那官兵塞钱一手给他擦汗。 “这人你认得?”官兵头子很受用,打量着这姿色平平的农妇,不忘在她腰间揩油。 “可不!是我家阿弟,和我相公吵架,气不过跑出来了。”农妇笑嘻嘻地和官兵打情骂俏,时不时地往他这里看一看,他神志不清,只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弟,怎么跑这里来啦!”那农妇对官兵连声道谢,同时对人群里的相公招手,“愣着干什么啊,先去扶阿弟呀。” 他强撑着身体勉强爬起,看见人群里向自己走来的人,那个人,确实和他长相相仿,表情都相似,那人,是谁……? 他疑惑地望着那人,就好像在看着一面镜子,一时呆住,不知是要接近,还是后退。 而乔装成普通民众的林阡,知道吟儿的口舌和演技已经让那些官兵有了撤离的打算,这些围观的人群慢慢也会散完,过程中可能还会对他们起到保护作用,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摒除一切忧思、怒火、怅惘,只需挽住眼前这个人的手,带这个人离开漩涡即可。 隐姓埋名,步步为营,只因在场或经过的每个都可能视他林阡为杀父、杀兄弟的仇人。 然而这些他有何惧? 即将触碰到林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要成功,三个人平安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却不想林陌在那瞬间忽而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一个熟悉到至死不忘的声音:“久违了,林阡。” 心一紧,轩辕九烨。 一声啸响,万千兵刃同时出鞘,这里的所有面孔,全都换上另一副神态,同一副神态。 吟儿面如土色,到底谁在演戏? 不过一座死城,这里没有围观的群众,没有履职的士兵,有且只有死士,一早就准备好的、等他俩自投罗网的死士而已。 可是,难道,林陌也在演戏吗!不,不可能!然而,为什么林陌此刻背离着他们,往金军的方向走?渐行渐远,穿过人群,头也不回,直至被人海淹没…… 眼下,金军不会再把林陌当回事,所以林陌可以若无其事地走,金军陷害陌利用陌,终极原因可不就是为了林阡吗?“杀了林阡,杀了他!”那是在场万人,全部心声。 吟儿无暇多想,即刻提剑与林阡背后相托,环伺金军主次分明、前后分工明确有序,原是轩辕九烨、薛焕亲自督战。 铁堂峡没有完成的,他们想在这里完成;神岔、定西、环庆的仇,他们全要在这里报! “林匪夫妇,作恶多端,天诛地灭,人神共愤,今日在此,为民除害!”那官兵头子不是寻常官兵,而是阡吟不曾谋面的凤翔府事完颜昱,吟儿听他喝毕而军威大震,心知他不是等闲之辈,思及他适才摸在自己腰间,难道别有用意,触到身上信弹俨然已毁,一惊更甚。 完颜昱一声令下,众金兵张弓拔弩,霎时,漫天遍地唯余箭矢,射向核心密如蝗集——无数次与林匪交戈他们哪能不懂,先远射,后近攻,方为上策。 吟儿身经百战岂有畏惧,然而此刻难免担心林阡,这两天林阡心绪不宁、他不正常!所以他连这里全是金兵伪装都没看出来…… 不容喘息,惜音剑一剑万式急舞如飞,将林阡顾不到的角度尽数防范——吟儿心知林阡因为她在背后、潜意识里总能双刀激斩、令威胁她性命的杀器无一敢犯,所以初时万千箭矢意料之中全被打落在他俩一丈开外……然而久而久之,他俩怎样突围出去?想到林陌,心中又是一伤,围攻金军已经堵住了他俩的出口,看不见林陌也无法再去管陌。 林阡从来的路上精神就一直游离,都不知道怎么突然间眼前就从林陌换成了黑云压城,所以只不过是出于本能拔刀抵御,一时间却也雪光冲驰、摧枯拉朽,岂止箭断矢折,靠近弓弩都分崩离析,带动得周边一众金兵不得不随他调整阵势。 一隅高处,薛焕眼见轩辕亲自挽弓,一把将之按住:“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想好了?” “开禧北伐要发起,领袖忽然没有了,焕之,你不振奋?”轩辕九烨转头,微笑问。 “这就是你说的,阡陌之伤。”薛焕望着不远处同样精神恍惚的林陌,松开手。 “总要结束。”轩辕九烨不再犹豫,以剑代箭,朝林阡当头射下。 林阡正身处万箭齐发包围之下,如何料得这锋芒从天而降,欲格挡却捉襟见肘,若后退则连累吟儿,不躲闪必剑破天灵,形势凶急至此,竟是无计可施……千钧一发他也不知从哪里想到的野蛮办法,后退半步同时仰面倒下强行以蛮力把吟儿直接压在背后,如此既躲开了这一剑又把吟儿整个人都挡在身下不被连累,下一刻,他索性平躺在她身上斥开了这期间四面八方射来的离他只差毫厘的一切攻击…… 随着轩辕九烨这一剑重重坠地,扬起的尘沙险些迷了吟儿的眼,她被林阡背靠背地压在下面还以为他中箭倒地登时吓傻,直到发现他把她当肉垫子行云流水地招架箭矢时才知是虚惊一场,好不容易翻过身来,却发现他适才太过仓促、肩上终究还是中了流矢。 也正是这支流矢,打断了他的疯魔状态,使他情绪略微恢复,而她,惊诧地一直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这一连串的表现像极了……一个她不愿意去想的人—— 渊声。 就他刚刚那个不带脑子的急中生智,和渊声的所作所为一模一样,从前他走火入魔时她还不认识渊声,现在有了参照、一对比,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及多想,又有十几根箭直冲林阡后心,她飞身上前挥剑猛砍,气势如虹,血光冲天,声威震陈仓。 那时箭势稍缓,林阡自行拔去流矢、止血并调匀气息,这疼楚入骨,令意识清醒的他想起了很多,先前疏忽的东西…… -“我……我的人,给了他一刀……” -“我,我其实没想……我那个麾下,没约束好……” -“就地正法确实过激,五津原本提议将他关在万尺牢……” 为什么华一方和柳五津已经强调了有更好的方法,宋恒的麾下还是采取了过激行为给了林陌背后一刀? 不正是秦向朝、张怀远之后的又一环?! 没错,宋恒驻地,除了徐辕已经确认的三个奸细之外,还有一个呼之欲出的主使四,是那个人在负责另一条更为隐秘的暗线。 不正是这个主使四,代宋恒、代南宋武林向林陌痛下杀手吗!也是他向轩辕九烨这些人汇报、控制陌的行踪,轩辕九烨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原是对林陌敞开大门诱他降金的。可是这奸细在柳五津身边送林阡吟儿离开后,立刻告知轩辕九烨情况有变,轩辕九烨随刻意识到可能有更好的策略可以采取,那就是利用林陌诱引阡吟进入这埋伏圈,擒杀! 宋恒的麾下里有控弦庄内奸——平素林阡一定能联系起这细节,只是这次,关心则乱…… 但战场这地方,既来之,则安之,他知后悔没什么用,如今唯一解决困局的办法,是与吟儿联手制敌,是以泰然处之,血才止住便又陷阵。 林阡夫妻刀剑合璧,一个意境熔炉,一个招式杀手,天下无敌,风花雪月横亘于黄沙百战,壮烈恢廓散落进空灵幻变,且战且赢,蕃汉弓箭手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十数轮猛烈进攻生生被打成垃圾堆积了满地。身临其境还感觉不到战线推移,但若于高处远眺便可见这阵法直径渐次扩大…… 弓箭远射终于告败,金军勇士转作近攻,提刀携枪一拥而上,却与箭矢一般下场,从聚集到发散不过转瞬,兵败如山一城如沸。飓风中阡吟乔装皆被吹开,青丝白发随风飘散,如仙如魔,惊心动魄。 就在众金军束手无策却并不慌乱、还在有条不紊调整阵脚的一刹那,林阡一把拎住最近一人的脚拽下马来,同时一跃而起取而代之,吟儿随之而上,战意沸腾口出狂言:“少浪费时间,叫主帅来战!” 完颜昱作为三军统帅率先提刀来战,三回合即被林阡砍下马去,更被他夺去了背上弓弦、反手就将一根残箭射向了制高点,轩辕与薛焕所在,吟儿心有灵犀朝地上这位凤翔府事冷笑一声:“你这杂碎,也算主帅?!” 先声夺人,主动宣战——虽然林阡和吟儿伤势未愈,轩辕、薛焕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在铁堂峡之战耗尽,全是强弩之末,比拼又有何难!  那晚轩辕九烨和林阡在崖下的未尽之战,不曾想竟于这陈仓暮色中随剑重新拾起。 不知是何时开始、谁先动手,只知那清寒转眼就白热。 剔除各自的雄厚内力、只凭刀剑境界来硬碰硬——轩辕剑上烽火烈,墨风诡谲,饮恨刀中飞雪阔,万象磅礴。 原以为彼此状态低迷都会轻松许多,然而短兵相接、锋芒四射,仍不变是鲜血狂飙、你死我活。 或许对轩辕来说,这场恶战他大有胜算,因他上回探出了饮恨刀法的破绽,也确定林阡没那么快修补固有缺憾,林阡有把柄在他手里。只要不遗余力诱导林阡打出那一招,他便能教林阡万劫不复。然则轩辕心窍虽多、不及林阡,对手显然想他所想,从来回避着他的意图,刀法亦坚定到了一种近乎霸道的程度…… 轩辕九烨又何尝不教林阡感觉棘手,那玄色剑气,透明澄清,竟有贯天地、凌霄汉之正,这是山东之战前从未有过,可见被人点拨之后意境深化,林阡仔细观察后愈发肯定,正是这原因,使得轩辕九烨的剑法内涵大进,每三回合都有至少两回合不由分说要将自己的刀路拐骗,剑法已离奇到可以用惊世骇俗形容。 或许所有人内力都削减最助长的是吟儿,使得她惜音剑竟有幸叫板薛焕的楚狂刀。 然则薛焕杀伤与气势犹在,仍能借膂力达到七成水准,因而前期吟儿还能以快变幻个人表演一番,到后期只能勉强打他个平手,饶是这般,也属难得—— 一剑万式考验辩虚,薛焕却能逐一攻破;滚雪之势锻炼重压,吟儿总算遇强则强。 另一厢,轩辕九烨剑招迭起,或点染或干扰,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将林阡刀境瓦解。然而三十回合后忽叹失策,细细一品,林阡右刀虽是“以一驭万”没错,左刀上展现的,却并不是表面所见的“上善若水”,而是形神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上善若酒”,“这就是他最新最强的刀境吗……”轩辕猜到这就是林阡打败齐良臣时才初次献世的刀法意境,没想到这么快就稳定、恒长至此,偏还被贯彻得灵活自如、出神入化…… 因被林阡虚晃,中计陷于其局,轩辕泥足深陷,再难得胜; 纵然如此,林阡心知肚明,金国能与自己武功并驾齐驱者,又添了一个暌违多年的毒蛇轩辕。 鏖战多时,差距拉开,吟儿力有不逮,林阡却腾出了手能救她,继而为她将薛焕也一并揽下,形势总算有所转圜—— 电光火石间,斜路却陡然又冲进一杆长戟,倒海冲天,凶悍威猛,气力约是这混战四人总和的两倍! 没有其余目标,直震林阡胸膛。 阡做好了打这里所有人的准备,只因掂量过铁堂峡战后大家都没战斗力,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没参战的凌大杰…… 油尽灯枯,如何敌得过这个战力正值最高的高手堂“戟中之王”,堪堪抵挡,旧伤复发不提,新的内伤更激得火毒骤起。适才还挡在吟儿身前的林阡,蓦地就吐出一大口鲜血,失去平衡摔下马去,若非吟儿紧跟而落惜音剑格挡及时,凌大杰下一戟便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再不用凌大杰动手,林阡此刻虽外表还能再战,内在却早被伤病榨干。吟儿再懂不过,他初中火毒,不像自己这般经受多年、体内好歹有了些抵抗之力,就火毒而言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旦内伤触发或心浮气躁,都会走瀚抒阴阳锁的老路,被毒素控制神智、更快更深地走火入魔。 可是,三个劲敌,林阡性命危殆,靠她一个该怎么斗?此情此境,唯一的翻盘可能只是林阡入魔爆发,但那不是逼迫他走向不归吗吟儿万万不希望!她也知道,林阡这些日子的一反常态已经给入魔铺好了路,凌大杰的出现是最后一道最合适不过的推力,接下来这里会是顺风顺水自然而然的一场邪恶血洗,无论这是不是轩辕九烨的本意。 无物以相,危如累卵,吟儿只恨自己不能更强,一手扶阡一手执剑,咬紧牙关负隅顽抗。 第1333章 王者一怒 场面一度凶险,阡吟寡不敌众,衣袍尽皆血染。 余光扫及这血迹斑斑,吟儿不由得心一疼——顽抗、冲阵目前靠她,但有阡在,无论他攻防、胜败、昏醒,每次她都能毫发无损…… 然而他的手掌异常发烫,近忧是死,远虑是疯,比要她命还可怕,迫使着她在激斗之余不忘大吼想要震醒他:“别睡!别入魔!跟着我!” 一剑两万式,血光滔天,风激电骇。点苍剑法和反点苍剑法原本对立两派,在她手里巧妙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叹为观止。可纵然臻入化境剑圣风范,却也只能拼凌大杰一个。 危难关头,幸有一道锋芒从天闪现,精准狠厉地切入战局,将薛焕轩辕一力挡开,这道寒光,因此成了混战中最亮一抹颜色—— 楚狂刀滚雪,而其凌空卷雪,轩辕剑玄色,而其荡涤水墨,出鞘伊始,便大放异彩。 与此同时,声震人间似雷霆劈下。原以为是何等恐怖招法,然而凝神静心品其剑境,竟锦绣似群芳,璀璨若星辰,繁华如见集会河灯。那感觉,好像这剑境里浓缩进了人世间所有的良辰、美景、盛况,美不胜收,富丽堂皇。叶文暄的临安风景剑与之一比,略显淡雅朴素,不似这等鲜明。 然而剑谱的创造者,宋酉,很明显是个少年气性又一腔热血之人,表面再享乐都是为了掩藏内涵的尖锐,所以剑招看上去越华美,剑法便越能出其不意置人于死地。 玉龙剑,特点即外秀内厉,就算是花,也是怒开,就算是雪,也是盛放,几十年来都霸占着“江西一剑封天下”之名。 来者,剑谱的继承者宋恒,他以九分天下的武功来战两个被削弱的金北前十,绝对可行!而吟儿惊喜之余总算可以先喘口气……却见林阡强提饮恨刀抢着去砍凌大杰,暗叫糟糕,看情形林阡分明处于崩溃边缘,她来不及阻止却心想也许可以拉他回头…… 当此时饮恨刀厉啸而去追魂夺命,她不假思索当即冲前,惜音剑以守护之势追从,所用招式无不万里挑一,一边陪衬他气吞万里,一边补足他身前破绽,只要他刀路对凌大杰来说无懈可击,那他就少一分入魔危险! 吟儿由衷希望,她帮林阡合战凌大杰能够使他渐渐脱离火毒控制——天助她也,此路可走,林阡眼中战火刚生即灭,饮恨刀果然不似适才激狂,而很明显要稳当得多。 “吟儿……”林阡神智渐渐清晰,尚且来不及感谢,凌大杰的长钺戟便冲铲向他,缓过神来,他立刻避让以供吟儿横刺,站位骤易,心有灵犀,凌大杰戟法大开大阖,三回合后又全力对吟儿直劈,威猛刚烈,林阡随刻以一刀“色静深松里”援护,谁料凌大杰虚晃一招,竟趁二人力道全在吟儿处时、猛然更换方向朝林阡扎出一戟,苍劲有力,吟儿虽气力不足,胜在身体轻灵,不刻便偷了一步到他后路,一剑“声喧乱石中”掠袭,这一瞬之间她和林阡悄然转变阵型便达数次、两个人步伐如此快还这般一致,教凌大杰有无穷神力全打在空处。 好身手,便教那个跌在地上的完颜昱看了也暗暗称奇,早忘了这夫妻俩刚才还和他互相辱骂,差点便为他们拊掌赞叹,林匪二人,虽是天诛地灭不假,却有天开地辟之气魄,夫妻俩还是天造地设一双。 这刀这剑,一个兼容并蓄,一个举一反三;一个山势飞动,一个乱云奔涌;一个如江海、黄沙、红尘,滚滚而来,一个如水波、雨丝、情思,绵绵相伴。 所以完颜昱看着看着,居然爬起一半、又不自觉卧了回去…… “你这小子,倒是悠闲!”直到有人骂了一声将他一把拎起扔回战马,他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神游天外,难免尴尬脸红,那人只是经过了他而已,没停留半刻便也入了那边混战,他定睛一瞧,啊了一声——“完颜大人!”他自己也姓完颜,所以讲了句指代不明的废话,不过眼前这个把林阡视为唯一目标的武者,确实复姓完颜单名一个瞻字,是他所崇拜的赫赫有名的十二元神之一。 “两年以前,会宁县的将军府外,十二元神也曾这般围剿林匪,惜败,我的弟弟完颜望被他当场杀害。今日我站在这里,与众位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势要向他讨还!抬棺而来,不死不休!”完颜瞻策马扬刀,一席话便带动了三军刚要降下的血气。 “杀!杀了他!”接踵而至的壮汉不像金人,看体格与装扮应是羌族,果然也不会几句汉语,却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很明显是其身后羌兵的领袖。临洮之战,有太多他们的同族都丧生于林阡之手。 阡吟好不容易超常发挥挺过凌大杰一轮轮进攻,未想闻讯而来的金军越来越多、武功还全非等闲、并且都是要他血债血偿之人,所以才刚化险为夷,又再险象环生。 完颜瞻甫一入局,就为凌大杰把吟儿从林阡身边强行分开,这分开实在不妙得很——吟儿硬着头皮来接完颜瞻的刀,委实气力难继,唯能暗自祈祷,林阡已经被自己带回来了就不会再返回疯魔。同时,也希冀羌王及其部下千万别来凑凌大杰和林阡的热闹,都冲她来好了! 金军兵马变动之际,却教她陡然看到,正对面的方向,有一人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缥缈不定……正是林陌。 此刻他站在路的彼端,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数重兵阵,遥不可及。 他好像在和谁交谈着,那人依稀是石峡湾混战时期黄鹤去的伯乐,蒲察秉铉?他的兄弟蒲察秉羡,也是神岔一役死在林阡手上的十二元神之一——林陌此刻清醒吗?他为什么和这个金人首领说话,他在和蒲察秉铉说什么?!吟儿心一颤,难以置信,剑法大大失了水准,再一回合,看陌要走,一惊更甚:“川宇你做什么!”才刚要喊,却已失声,刚刚为了震醒林阡,她已花光了所有的嗓音…… 她没力气喊出来,他却好像听到了,然而只淡淡往后回顾了一眼,明明情绪正常也认得出她,却没有再回头,反而上了蒲察秉铉牵给他的战马,一直往北,意念坚决……真是令人愤恨啊,好不容易再看见他,却怎又错过了他! 金军阵法兵来将往,转眼又将视线遮挡,吟儿险些没有接住完颜瞻的又一刀,只傻愣愣地接受若即若离了多年的林陌真离去的事实……阡陌之伤,竟真无法改变?为何是这样的荒唐结局!她悔,她恨,她不服,给他们逆转命途的时间怎就这般短暂! “回来!别去!”忽然一声厉喝震耳欲聋,响起于吟儿不远、林阡的方向,从他的角度,此刻应该正好看见林陌……吟儿思绪被拽回战局,乍一回头,看林阡明显已经开始不对劲。 林陌充耳不闻、头也不回,与蒲察秉铉并驾齐驱,和林阡吟儿南辕北辙,随他而去的,先是蒲察秉铉麾下亲兵,继而,在场的完颜昱主力,竟陆续开始也有撤离迹象…… “难道,是这样!”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囫囵给了完颜瞻一剑,欲策马前去追林陌,却才行两步又遭拖缠。 彼时太阳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是以群山萧索,暮霭沉沉,光线也变得黯淡,然而天空中依稀有一只落单的大雁,正由南往北飞翔、归家。 可你林陌,不是北人,何以落单,何时归家?! 而与吟儿被拖缠、噙泪焦急不同的是,林阡在怒喝无效、见状恍然、厮拼白热的第二刻,竟直接被这排山倒海的压力激得爆起,一刀就砍倒了才要参战的羌王部下三个,刀光笼罩羌王本人的同时他没法应战凌大杰,竟徒以手臂夹住了这素以凶悍著称的长钺戟,精钢所制,弯折而断,杀气震天撼地,战局血肉横飞,岂止他身边难有活口,纵连完颜瞻和吟儿都被波及、险些被掀落马下…… “设阵!御敌!”凌大杰震惊之际倒也淡定,急中生智以半截短戟救命,当即指挥众人救急,浑不顾身上被血浇淋。 原本完颜昱已率军随蒲察秉铉撤离、薛焕轩辕也都不再恋战,只剩完颜瞻、凌大杰还在殿后,谁料想林阡在这关头突然入魔?此刻他不管不顾不依不挠,发了狠提刀携戟开始冲关,就要从凌大杰开始打,打完颜瞻、完颜昱,打薛焕、轩辕九烨,一路追一路打,打到蒲察秉铉才好,才能把林陌给抢回来! 双生子,林陌每次莫名其妙不适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是林阡受伤,可林阡毫无缘由体虚都不会想到是林陌遇险,为什么?他想不到陌,是因为,他心里的林陌,理应过着安定的生活,多年以前他在心里发誓,如果一定要连累弟弟不能实现志向,那便由我来承担一切战争带来的苦累伤痛,而陌来享受平静和闲情……偏是眼前这些人,他们一定要打破! 金军原本万全的抵御之阵、横亘数丈的整整一列锋刃,竟连一刀都没有接得下,就如同牢不可破的河堤,一瞬被海啸冲得粉身碎骨,饮恨刀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癫狂横扫千军。 又一次搬石砸脚,“天骄大人——!”所有人都从意气风发跌至奄奄一息,好像都被拉到铁堂峡去被虐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他以前……没这么容易入魔。”面对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轩辕九烨只能承认计划的失败,千算万算没想到林阡情绪这么轻易失控,这种并没到绝境的时刻,还没有宋恒到达之前他俩寡不敌众的情境危急…… “那是自然,他越强,便越容易……”薛焕理解也遗憾地说,凌大杰没有开口,因被震慑而一直盯着林阡,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 众将瘫倒在地,林阡无人可挡,失去理智的他,策马在金兵中径直追了数里,左冲右突挥刀狂斩。一干金兵,没有一个不给他让道给他留了一大片空白,然而这一大片空白却也很快被他刀锋上鲜血染透,原已失色的夕阳,须臾被这人间映红。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王者一怒,流血千里。 “川宇,回来!别过去!”林阡咆哮,疯了一样,见阵杀阵,见人杀人。宋恒、吟儿皆吃惊不已,不敢追却岂能不追,然而哪里追得上他,和他隔着一片血海! “假使连自己的兵都没能力守护,你我还谈什么抵抗北伐!”终于,凌大杰这句醍醐灌顶,令适才认输的一众将领拼死站起,步履蹒跚爬到战马上——便算是被马斜带着、滚到林阡和兵士们的中央、以血肉之躯来做一堵人墙,也不能放手让林阡再这么放肆地屠杀下去。 总算凭神骏脚力,成功堵截于林阡身前,金人们全数剑拔弩张,勠力同心对抗起这魔鬼。 林阡策马越行越慢,他若不停他们怎么追得上,当是时,夜幕初降,天昏地暗,他忽然像被打回原形,坠落马下全身湿透,吟儿急忙扶起他、才一触碰,心神大乱,他伤口流血到处都堵之不住,脸上早无人色,哪里都在发烧,火毒显然渗入了气血,“胜南!”心胆俱裂,哭不出声,泪流满面,无能为力,唯有将他藏在怀里。 “别去,别去,回来……”他一边喷血一边坚持,除此没法确认他还活着。 “铛”一声,宋恒眼疾手快,玉龙剑直刺偷袭阡吟的一剑,将轩辕九烨的攻势驳了回去。 然而林阡濒死,此消彼长,这么多人带着仇恨围攻宋恒,真正令他难以承应,好在他的信弹早已发出,盟军不可能没有反应。果不其然,玉龙剑撑到十五回合时,从天而落一杆长枪,银光烁烁,气魄雄伟,枪主正是他一直齐名却从未合作的战友,穆子滕。 猛虎下山之势,鹰击长空之态——当这纵横寰宇的穆家枪萦绕于玉龙剑侧畔,令宋恒原本吃紧的右路立竿见影地高枕无忧。枪铿然,剑灿然,并肩御敌,栉风沐雨,转守为攻,势如破竹。 彼此慕名已久的九分天下,早在云雾山比武时便互相引为对手,经此一战,果然配和对方齐名,而难免庆幸:他们终究是战友。 一左一右,前架后打,杀开血路,匡护危主。 金宋双方激战正酣,平衡局面骤然更改:不知何时起,四面八方竟有喊杀之声、铺天卷地、响彻云霄,循声而望,成千上万盟军将士,黑压压地如潮水般涌向此间…… 军容整肃,浩荡天威,风起云动,沙飞石走——他们,除了宋家堡数位高手外,全都是旧时越野山寨的寨众。军医叶阑珊恰好也在此地,她带来了林阡的生机。 穆子滕和宋恒不同,他不是轻骑简从、分散找寻,而是一知变故便率部奔赴,只不过他本人一马当先、甩开了后续兵卒罢了。因此他的到来不只是救林阡命,而是来宣告胜局已定。 凤翔路越野山寨原本就压金军一头,加之林阡才刚血洗此地、金军战力几乎为零,如何不从原先有序撤离、变成仓促逃跑、再变成作鸟兽散;而当听说林陌离开,穆子滕当机立断:“这就将他抢回来!” 可是,追出千万里,都为时已晚…… 直到深夜,吟儿都紧抱着林阡在原地等待,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却都一无所获。 “怕是,怕是会带回中都?”宋恒也很疲累,走回阡吟身边,作出这番猜测。 正好击中林阡心头,失血过多的他其实还未清醒,精神依然不稳、大怒冲出一句:“闭嘴!!”捂住胸口,不可遏制,“滚!” 宋恒登时怔住,笑容全僵在脸上,今天这一番表现他自以为很是出色,总算可以在陈仓捞个战功回去,因此把在平凉的自责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以为林阡忘了、没往心里去,他为什么会抱着这种侥幸觉得林阡会忘! 主公根本怪他,果然很不齿他,不然怎么会出离愤怒、前所未见?宋恒才烧热的心顿时凉透,尴尬地陪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主公虽然没说,可他也能猜到,主公的意思是,这些天来,所有场合,他宋恒都是最象征南宋江湖、最能代表“林阡”的人!可他却…… 可他却,把林陌一步步赶到、逼到了这个境地,还差点害了林阡,或许已牵连大局。 心寒,失望,绝望,说不怨林阡那不可能,更多却是对自己的责备,宋恒宋恒,为何你行事这般不周全!主公本来是把你当回事的,是你自己辜负了他!   这场毫无征兆的大战,当夜就波及陈仓,很快更席卷了整个凤翔路。 那两天林阡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大部分情况都毫无意识可言,纵然连战况也不曾问询。 世人皆传,林阡是在陇右巩固的基础上,意图一举拿下关中,继而以之为跳板谋夺河东,宏图霸业指日可待; 蜀地笑谈,什么陇陕兵锋,什么女真铁骑,到他林阡刀下和泥捏纸糊没什么两样。 然而,大错特错。 南宋官军的北伐热情,早前一直被天骄、曹玄、宋贤、文暄等人有意无意地压制着,未想林阡竟亲手引发凤翔板荡,不仅破坏了他自己为盟军制定的徐图进取战略,也给韩侂胄吴曦等人的干柴上添了一大把烈火。原还可能长久都“正在筹备中”的北伐,竟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天后他终于醒来,悔不当初也于事无补,只自责自语,谁捅出来的篓子,该由谁去补。 吟儿知道林阡将要挑起的担子更重,也懂此番入魔对他打击太大,一则花了这样大的代价都没能成功救回林陌,二则给盟军埋下了难以计算的后患,三则,暌违了多年的失控入魔,竟比往年要轻易得多……心中一恸,捏着穆子滕的捷报却劝不了他,只能红着眼眶握住他的手说,有我陪你。 也许后两点都是将来才该担忧的、未必不能补救的,可是此番没能救回林陌,是已经发生的,也是最令林阡灰心、颓废的。换往常,无论战力或谋略,他都可以轻易把林陌在虎口夺下。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实在不巧,正是铁堂峡之战将他耗尽…… 他清醒时,樊井的嗓子因为骂吟儿不劝阻而骂哑。 他清醒时,宋恒终于依言滚回了川蜀,滚得远远的主公见不到才好。 他清醒时,穆子滕与凌大杰大小鏖战百场,凤翔各地都烽烟四起,激烈程度不亚于平凉,令他不得不将军帐移到两地交界。 而林陌,如即将断线的风筝,间或会有消息,又不停出现空白,海上升明月关于他最后的行踪,是盟军据点较为单薄的延安府,据说车驾刚到彼处的完颜永琏,放下公务亲自垂问,给他治伤,嘘寒问暖,完全就是当初林阡对赫品章的模样。 “不论他是自愿也好,被迫也好,早有此意还是临时起意……覆水难收,主公只能与他断绝关系。”华一方在帐内,对林阡如是说。 林阡冷硬回应:“我说不呢?” 华一方单膝跪地却无限胁迫:“主公三思!” “此番屠杀,是我一个人的错。”林阡斩钉截铁。 “他已经降金,并且和完颜永琏都有了关系。”华一方跟他根本不在一个话题。 “……”吟儿忽然一个冷战,却不得不为陌说话,“可是,那天他与蒲察秉铉交谈后,围攻我和胜南的金军很快便撤了,我们也不再危急……” “不是。”华一方打断她,“据子滕抓住的战俘描述,当时是因为金人的探子见到了子滕的兵马、知道盟军已经开到了几里之外,蒲察秉铉不敢恋战,所以才撤。” “是吗……”吟儿还是想说完,“难道不是因为,林陌根本是为了救我们两个,才答应了蒲察秉铉的要求,以自己作交换?” “换往常,也许能。”华一方摇头,反驳,“但那晚的川宇,不是平素的那个。这半个多月以来,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变故:家破人亡,含冤莫白,颠沛流离,命在旦夕……本就万念俱灰,只留了一口气徘徊在降金的底线外,可是我的弟子没藏好令牌被他发现,紧随其后悬崖上的一刀置他于死地……这下可好,紫烟的死,他都可能推测我们在其中起了推进的、甚至是主导的作用,而一如主公所言我们都是为了主公……他如何能不对主公生恨,认为主公是万恶之源,如此,怎还可能牺牲自己来救主公?主母未免把人性想得太过简单、美好。” 他字字句句都是针都见血,没有回避去戳痛林阡,那天林陌确实反常,确实必须结合前后情境来推论——宋恒麾下的背后一刀会否真的会令他联想到林阡弑母?而事实上,玉紫烟,他们的亲生母亲不正是他林阡害死?忽而冷笑一声,他林阡滥杀敌人,本就罪无可赦,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亲人令他罪加一等,真是下了地狱千刀万剐都无法救赎。 吟儿一时也语塞,是的川宇分明已经退让到了极限,即便如此都还是林阡麾下的众矢之的,无望翻身,走投无路,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用平素他的个性去揣摩他?她设想的那种人性只属于正常时候的林阡,她从来就看不穿林陌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当日金军阵前,林阡分明已经快挽住他手,他却后退一步,那深邃眼眸、生疏神色,吟儿至死不忘…… “主公,主母,他是真的降金了,而且自发的可能性很大……那背后一刀令他不再相信主公,而他肩负着复仇与洗冤的重责,敌人是我们和吴曦,他没有别的势力可以借助。”华一方强调,“尤其是秦向朝还活着,他认定其清白、不得不营救,单凭这点利益驱使,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去投靠金人。” 华一方说得句句在理,可是阡吟一点都不想再听,尤其林阡面色铁青:“那背后一刀的主使,你观察得怎么样?” 华一方一怔,点了点头:“宋恒尚且不知,目前还相安无事。” 话题才刚转移,不想却在此时,海上升明月又传来一个雪上加霜的情报,关于林陌——据称,就在昨晚,完颜永琏给了林陌大量的美女、钱财、珍宝、奴仆,另外还投其所好,琴棋书画能搜罗的全都送他,除此,还赐给了他一位曹王府里的绝色公主…… 其实这些大半不是林陌的兴趣,所以阡吟闻言还觉得完颜永琏失误、可笑,未想,林陌其余都不冷不热,却居然接受了那位公主,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真的在事发后才第三天就当起了他的驸马,匪夷所思……真是如华一方所说因为对眼前的仇恨和对未来的**而变节,还是遭逢变故、性情大变?抑或心如死灰,自暴自弃…… “他要的不是那个公主,只是那个地位,做出这样的事,何曾想过对主公的声誉伤害?是撕破脸你既不仁我便不义么,也罢,是我们先对不起他。”华一方冷笑一声,为林阡感到不值,而察言观色,深知不能把林阡逼得太紧,所以多余的话不再说,不声不响退出了帐外。 剩下阡吟在帐内难以置信,在心里给陌找了万千个理由,又万千次推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延安府去,看林陌此举是否权宜之计,问林陌可否同他回头,即便完颜永琏的高手堂个个都在那里等着! 可是凤翔平凉战火频仍,稍懂分寸他也不能擅离职守,何况这正是他引起的灾祸——他若再像前日那样随意离开,只怕又要连累盟军牵一发动全身;此外,若走火入魔越来越密集,他便不可能实现他的理想抱负,而只会贻害天下苍生,那些他辜负的人,终究全辜负了。 人,生来就上了枷锁,像林楚江那样忘记主公身份只记得自己是个父亲的错误,林阡当然可以犯,但也只能犯一次。 彻底清醒,必须战事为重。 “目前唯一方法,是动用海上升明月来给川宇谋夺生路……”吟儿说着说着,自己也摇头,愁道,“但那毕竟是私事,不得太过随意……” 平凉凤翔大战在即,陇陕的海上升明月将重心偏移,也意味着,关于延安府的消息会越来越少,何况延安府一定只是陌暂时漂泊,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主公,该走的,迟早留不住,会回的,万难也回来。”柏轻舟忽然开口,简短地说,好像在泄露天机,却是句极佳的安慰。 “不错,他会回来。”林阡闻言,情绪终于有些转圜,吟儿略带感激地看了一眼柏轻舟,点头,柏军师说得对,现在他们够不到陌,不代表以后打不到他身边,不远的将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同他面对面,只要他肯回头……他一定想回头。 “陈军师,这些天来凤翔的战事,都劳你费心了。”林阡终于振作,转头看向陈旭。近来陈旭一直都在穆子滕身边,替林阡把凤翔打点得称心如意,没想到此地会突然间沧海横流。 “陈旭分内之事。”陈旭拱手行礼,这几日,他也尽心尽力于阵前给穆子滕出谋划策,总算把凤翔的情势往利于盟军的方向把控。 而平凉一带,华一方代为坐镇,谋才有柏轻舟、百里飘云,战将有越风、洛轻衣、祝孟尝、杨致信,自然也不声不响地就帮林阡把危害降到了最低。 便冲这一点,林阡更加不能再任意妄为,明知暂时不能兼得,还要因心急而失去所有。 “当务之急,凤翔需尽快安定,平凉则继续渐进,希望还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消磨官军的热情。”突破平凉、悄然与河东初建的据点连成一片,是抗金联盟最该坚持的自身节奏,而凤翔在此期间自然是以“表面宁静、暗流汹涌”的表现为最佳,免得把想要倾全国之力北伐的官军仓促拉下水搅浑时局。 “主公,接下来您要兼顾凤翔和平凉两大战区不错,不过,还要密切关注另一处。”陈旭说时,林阡会意:“环庆?” “完颜永琏此番不急着来平凉,很明显是想趁主公无法分身之际,先行去收服身处环庆的完颜君隐,所以才落脚于延安府。”陈旭展开地图,吟儿认真去看,完颜永琏显然是不想他和林阡每次正面冲突都在中间横着一个完颜君隐。 “可惜,完颜君隐可能比我还难收服。”林阡立即想起那个理想完美、行事也完美到可怕的对手。 最近几日,铁堂峡之战其实一直在持续,作为胜者的完颜君隐果然尝到不少甜头,环庆战区长久以来的三足鼎立眼看竟变成了他一枝独秀—— “主公说得不错。日前,完颜君隐携大胜解涛、秦狮之势,夺去了郝定、石硅在庆城的据点,所幸听弦和品章从灵武、禹阳出兵,又收复少许地盘。然而,完颜君隐两个副将却卷甲衔枚,绕过听弦偷袭灵武后方,意图去烧盟军粮草。 所幸海将军心细识破,早早就守候在了那里,完颜君隐副将本来已败,谁知半途遇到埋伏,原是陈铸人马,然而他们战力低下,竟被完颜君隐副将反胜,继而带着战利连夜折返灵武,把海将军留在那里收拾残局的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还险些真把粮草烧去。海将军大怒之下,痛骂‘陈铸匹夫,给完颜君隐送装备’!连胜郝定、石硅、听弦、海将军,完颜君隐锋芒正盛,纵使邪后亦不能及。” 陈旭摇扇转述他所知道的,语气清清淡淡,却教人听出了当时海将军气恼的样子,吟儿因为想到海逐浪才终于露出些笑容来。 他们和完颜君隐数度交锋,对其左膀右臂不免也有些了解,两个副将一个姓阎,一个姓王,早先在环庆占山为王多年以阎王爷合称,直到遇见完颜君隐,被他收服、感化,终于心服口服、忠心不二,也因他的关系而改名阎幼麟、王冢虎。 惜盐谷、铁堂峡两战,完颜君隐能放心离开,也是因为此二人留守、足以令他垂拱而治。 “陈军师,接下来,我来做子滕的军师,辛苦你先去环庆规募局势,助邪后和逐浪一臂之力。”林阡说完,陈旭领命:“自当尽力辅佐主公。” “好,那么凤翔此地,胜南运筹,我来冲锋。”吟儿知道自己的战场就在林阡身边无疑。   “主母阵地,不在凤翔。”柏轻舟忽然开口,阡吟、陈旭都是一怔。 “主公,主母,陈军师,我曾说过,盟军应以蜀川为据,占陇右、关中、山东,这四处保障则强,动荡则弱,若然宋廷北伐,这四处皆巩固也不惧。如今,关中并未稳妥,确实不宜北伐,而川蜀,作为盟军根本,更加不能怠慢。”轻舟说起大势,三人都点头领悟。 “主公得以连年在外、东征西讨、扩张有序,全赖有天骄在蜀川大后方坐断。但此番奸细事件却令坤维动荡,若不中断,后续必然风波不绝。那吴曦毕竟于嘉泰年间被控弦庄俘虏过,主公主母应防患于未然。外不能急,内不能乱。”轻舟说的,是他们眼前看不到,却可能会动摇根基的事情。 那便是,吴曦有无可能突破天骄对于肃清的控制。要知道,一直以来,天骄都只能控制,而无法中断;处于守势,就终有被突破的一天。 “不错,有宋恒驻地地图为借口,吴曦必然会想入短刀谷肃清。而有关川宇的清白,天骄先前曾有过担保,如今却被婚宴之事击败,气势自然有所减弱;加之他向官军交涉、令秦向朝能移交,因此欠了官军人情,气势难免又减一分。吴曦得意妄为,势必想方设法对天骄越权。”林阡说时,气愤消减很多,忧郁却挥之不去。 “风将军又不在短刀谷……那么曹玄将军呢,可以帮天骄招架吗?”吟儿问。 “他曾降金的事被吴曦得知,所以也正接受调查。不过,他人脉广、和吴曦关系也亲密,应该不会太久。”林阡告诉她。 “越是在前线的,越和对方交集多,他这在后方的,表面看起来倒是真的清清白白。”吟儿嗤之以鼻,忽而一惊,意识到了柏轻舟的意思,“我懂了,是让我代胜南回去,以他之名击退吴曦,帮天骄整治短刀谷内的奸细?” “正是。多事之秋,除了主母,别无人选。”柏轻舟点头,吟儿无论身份还是作风,都是与天骄合作的不二之选。 “吟儿,帮川宇澄清、昭告天下,还有,秦向朝应该已在短刀谷,你带那孩子一起前去,先留着秦向朝活口。”林阡低声说。那孩子,正是崇力。 “……会的。”她一愣,抬起头来,微笑,“会好的。” 倒是他的伤势,令她不忍离去,是以临行之前,与妙真叮嘱了良多。 第1334章 群鸟惊飞 却说徐辕在收到林阡回信后获悉情报,再忆华府婚宴事件,方知林陌并非被秦向朝利用,而根本是金人此番行动的最大目标。 为什么出卖的偏偏是宋恒驻地地图?柳五津曾回答宋恒那是因为奸细就在彼处潜伏,这回答却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那更加是因为控弦庄事先就得知宋恒会光临婚宴现场!他们要帮吴曦压迫着这个最能代表南宋江湖、代表林阡和短刀谷的人站出去与林陌决裂:地图一出,宋恒焉能无动于衷? “原来,秦向朝这条线上的人,是故意暴露给吴曦的。”徐辕为林陌痛心、为宋恒忧心之余,难免也有一丝欣慰,对荀为如是说。早几日徐辕曾想对谷内奸细提前收网,却发现他们并未人人自危、狗急跳墙。当时徐辕还觉蹊跷、决定静观其变,现在终于了然于胸:“难怪谷里的这些奸细并未作出被迫撤离的应急措施,那是因为他们明知下线们是主动暴露,自然也不需要急。” 不过,既然他们主动暴露的是宋恒驻地,自然也明白接下来会引起世人对宋恒驻地的重视,彼处当然不宜久留,而应缓慢、谨慎地转移——此举小心翼翼,有条不紊,却正中徐辕下怀:他们以为徐辕没这么快顺藤摸瓜抓到他们,却不知道事实上天骄早已盯紧他们…… 设身处地,这些奸细潜伏于短刀谷的责任太重,加上若他们离开则暂时还后继无人,因此他们没有撤出短刀谷外,而是秘密转到了谷中的另一窟穴——青枫浦附近。如此,却直接给了徐辕新巢,继而被他搭上一根新线。 正是这条线上的细作们,将宋恒驻地的地图成功传到了楚风流和转魄手上。 “出了吴曦和秦向朝这件事,谷中奸细很可能面临新旧交替,正好也和主公所说‘银月想新派一批奸细入川’吻合。”荀为笑而建议,“天骄只需将这根新线握紧,便可将银月的计划扼杀于萌芽,甚至顺势而上、一举捣毁才刚重建的控弦庄。” “说得不错。”徐辕笑叹,却还不能如释重负,行百里路半九十,“只盼吴曦别来凑热闹。” 翌日,只看见宋恒孤身一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短刀谷里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到谁都只敷衍半句话。徐辕还没机会询问发生何事,便听说林阡在陈仓滥杀无数的噩耗,那感觉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唯恐天下不乱的吴都统果然后脚就到,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张口闭口都是盟王威武,将凤翔金军打得伏尸千里、血流漂杵。言下之意,林阡自己都这样激进,你徐辕还有什么借口延缓北伐。 “主公是被人所害,失去了素日冷静。”徐辕已不是第一次给林阡收拾摊子,驾轻就熟。 “被谁所害?该不会、那日也有奸细在场?”吴曦故作惊讶,高声说了这样一句,令徐辕也一时语塞,吴曦这还真是一诬陷一个准,当日陈仓恐怕还真有奸细在场,只是徐辕必须装不知情才能对控弦庄一网打尽……蹙眉看向吴曦,他此番和上次来的气势不一样,背后明显多了高人指点。 “啊,那些奸细都已经祸害到了盟王吗?”不知何处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听得这话,宴席上中立势力如景胤、留守老将如陈静等人,都因不明真相被鼓动,他们对于有人谋害林阡都是可忍孰不可忍,却不知那引导舆论者是想借林阡压倒徐辕、通过义军自身来推开肃清短刀谷的大门。 好一个吴曦,他就顺着徐辕的话把林阡塑造成奸细风波的受害者,令短刀谷里不明真相的众人反对奸细的情绪高涨,继而他吴曦乘风破浪长驱直入、他恨不得立即挖出林阡通敌的罪证。徐辕的论点一时打成死结,要给林阡拒绝北伐就极难控制肃清。 缓得一缓,徐辕还是站起身来举手示意,凭借自己积累多年的威严,将座中所有人的声势硬生生给压了下去。众人鸦雀无声,徐辕当即开口:“众位稍安勿躁,主公是在铁堂峡被金人所害,与奸细毫无关系。”继而转头敬吴曦酒:“今次麻烦吴都统亲自押送犯人过来,徐辕先干为敬。” “哪里哪里。”吴曦正要和他客气,徐辕又道:“吴都统舟车劳顿,这几日便好生休息。”语气温和,目光却令人不可逼视,吴曦一愣,忽而怔住,不知怎么接茬。 强打着精神听了几句的宋恒蓦地呆住,回想传闻里那砍在林陌背上的一刀、再回想主公主母被围攻时竟没信弹……难道真像吴曦说的那样,那日也有奸细在场吗?无论如何,太多蹊跷,他忍不住想立刻就去找自己的几个副将审问。 一隅,阴阳怪气的李先生注意到了宋恒走神的样子,眼看吴曦三言两语就被徐辕震慑,知道不得不换一个突破口。李先生不免多看了宋恒几眼:此人武功属九分天下、地位是天骄副手、性格又不够沉稳……年轻气盛、头脑简单,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目标啊。 众人还未交流完,宋恒已迫不及待,借故就从宴席上退了下去,李先生一个眼色,姚淮源、俆景望会意跟上。 “宋堡主,您也不胜酒力吗……”俆景望向来出头鸟,当先冲上前去相扶。 “不是,我没怎么喝酒。”宋恒心不在焉,脚隐隐作痛,“走不稳路,只是那天打得太激烈,好像崴到脚……” “那天的事,宋堡主应该最清楚啊,不如和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姚淮源凑到另一边搭讪。 “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是被我副将给害的。”宋恒漫不经心一提,都没注意说了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来奸细可能出在宋恒副将里。是了,刚好也是他驻地的地图。”李先生站在拐角处,阴冷一笑,虽然吴曦在徐辕那边碰一鼻子灰,他却帮吴曦在宋恒这里找到机会。 “要怎么做?”俆景望迫不及待问。 在回驻地之前,宋恒不知何故还是绕道来了趟青枫浦。 春末的山风吹在身上,不知道是多落寞。 停在路口驻足,抬头望天怅惘,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大概就是如此吧。 明明已经春夏之交,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唯独此地感觉萧索,不仅源自荒郊墓地的景象,更加在于世事的寂寥和愿望的沦陷—— 不知何故来?不,明明知道的。 “兰山,我想照顾你,为了你奋斗。”就在这个地方他对兰山示爱,立下誓言的同时暗自发狠要逐功名,现在,“当时为何追求兰山”连自己也说不清动机,功名则更加一团糟、眼看着这辈子可能都远低于九分天下的水平线…… 当初有多信誓旦旦、雄心壮志,如今便有多死气沉沉、心灰意冷。 不知何故绕道?不,明明存心想绕道,因为他真的不希望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既着急去探索,又排斥去面对! 忽然之间,听到枯枝在地面被踩裂,声音极轻极鬼祟,他一惊,循声回首,林子的另一边似有一丝火光闪过,本能驱使他当即拔剑:“谁!?” 那细碎脚步瞬然停止,但相对而来的另一轻盈步伐却藏不住。 再一眨眼,那细碎脚步蓦然移近,而轻盈步伐顷刻飘远,宋恒早就察觉不对劲,提携玉龙飞身掠袭,移近的这个挥举火把横挡,飘远的那个暂时没了声息。 “堡主,是我啊!”那人的脸在火光下格外清晰,清晰却刺眼,竟是,真是,他的麾下,砍了林陌一刀被他训斥的副将…… 他心一抖,想佯装不知情,却不知怎么装,只能厉声问:“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来拜祭李将军……”那人并非来自江西宋家堡,而是嘉泰年间兴州之战开始跟从他的,那是他事业的开始,没想到也是瓶颈。 “是吗,那刚才和你一起的女人呢?!”他的耳朵骗不了他,而他的性格使他根本沉不下心。 “什么……什么女人?”副将一愣,一脸茫然。 “就刚才,你和谁鬼鬼祟祟在干什么?陈仓,主公主母的行踪,果然是你泄露的?给林陌的那一刀,你不是失误,而是故意?!”他一把拎起副将衣领,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问,那副将从头到尾都无辜莫名,既可怜又焦灼:“堡主,您,您在说什么啊?” “不是你干的?不是你是不是?”宋恒突然喜极而泣,他矛盾的心理难以言喻,他巴不得看见副将到这地步了还真心实意地对他哭出来说不知情。 冷不防却有一道冷箭,直接对准了他的背脊,他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被迫松开副将的同时一剑将那冷箭击飞,滚了一转脱离危险,斜路却有一镖斜飞而来,径直打向他胸口,堪堪打落时另一侧又来一把长刀,与他玉龙剑擦磨而过电光四射。 那副将变脸就跟张怀远同样快,可是苦主从林陌变成了宋恒,是报应吗?他堪堪举剑荡开长刀,苦涩地望着两男一女集中在副将的身边,果然,果然是他们,天骄告诉过他,他的驻地有三个奸细已经明晰,只差一个主使四身份未定,原来他宋恒的副将,就是主使四……! “宋恒已经知情,徐辕是否也知?”那女人打暗语,宋恒当然看不懂。 “无论如何,需通知青枫浦的所有下线撤离。”副将却做着相似的动作…… 这一问,一答,却真是教宋恒看得清清楚楚——女人是手下,副将是主使,错不了。宋恒的心难免伤透:“当初决定跟随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我打天兴军时剑法出众?” 那副将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又做了个手势,那手势宋恒勉强能意识到,副将是要那女人先走、他们来殿后群攻宋恒。 “不准跑!”宋恒不知她是想通知撤离,以为她身上有什么绝密情报,厉喝一声,当先拦她。 然而另三人刀与暗器全都向他冲灌,他只觉后背发麻然后很疼,本能回剑自救,终究被那女人逃开,“啊……”他咬牙忍痛站起身来,痛苦狰狞地握着剑狂扫另两个,可是对副将却迟迟下不了杀手,只能用大喝大吼来排解烦闷。宋恒现在的心情如果陈铸在一定能理解,当陈铸看着曾经的麾下头颅悬于城楼,知道那原来是林阡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时…… 不刻,副将的刀又一次险些斫在宋恒肩上,他心一硬,怒喝一声剑意充盈,无比瑰丽的锋芒霎时将三个奸细笼罩,强招迭出,遽然化解了性命之忧,那三人齐齐后退数步,情知与他难逃苦战;而宋恒也明白自己不在状态,一时间恐怕无法将他们降伏。 紧张对峙,万籁俱寂,恰在那时,不远传来一阵响亮掌声,宋恒和这几个奸细都转头看去,只见一旁火光亮彻,一队人马急急前来、迅速分开两列陈列,从中踱出一个官军首领,正是吴曦亲信俆景望:“宋堡主好武功。”眼神一厉,语调骤变,“来人,上去将他们拿下!” 那三个奸细方要动武,忽然间脸色微变,见只见姚淮源推着个一步一踉跄的犯人过来,不正是适才那个率先逃离的女奸细?宋恒见她落网,松了口气:“徐大人来得真及时!” “别管我,先走!”那女奸细大声提醒,说着只有控弦庄才懂的语言,俆景望立马一个耳光扇过去,直将她打得口吐鲜血:“闭嘴!” “逃啊?”姚淮源看出主使四的脚步移动,阴鸷地笑,“试试看,逃一步,我就往她身上刺一窟窿。” “走!”那女人甚是刚烈,看同党们依旧不退,而此值宋恒力竭、官军将上未上之际,是他们逃离的最好机会,于是噙泪拼死又大叫一声,同时咬住俆景望扇她耳光的手。 俆景望惨叫一声怒气冲天,竭力将她推翻在地,那三人终于醒悟,寡不敌众只能弃车保帅,然则姚淮源很快看出他们关系匪浅——除了主使四较为冷淡之外、另外两个都撤得犹豫不决,姚淮源心念一动,果断拔刀捅在女人腰间、非要害处,不让她死也绝不给她好受。 那两个细作果然资格不够老辣、竟然心中有情,所以掩护主使四撤退到一半,甫一听到女人惨呼,年纪较轻的立刻就杀回头来,而年纪稍长的原本是想回来拉他,却刚好看见姚淮源往女奸细腿上割第五刀,也是难以承受,大怒意图来救——这两人情之所至全都杀回,显然是被瓮中捉鳖的下场。 “很好,杀了他们!”姚淮源一声令下,扔开手中没用的人质,俆景望则率众一拥而上,那两个奸细骤然醒悟却为时已晚,沦陷于刀兵漩涡、进退不得,青枫浦顿时杀声沸腾、到处都血肉横飞。 主使四逃离之初,宋恒便不顾一切追歼而去,可惜正巧腿脚不适,辗转多时终于跟丢,他心想自己虽然失败、好歹官兵人多势众、抓到下线也算收之桑榆,谁料回到原地时却只见一大片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官兵们乱作一团,正手脚并用地驱开迷雾,还不时传出咳嗽声。半刻后总算烟尘散尽,姚淮源俆景望等人却面面相觑,被围攻的那两个奸细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宋恒大惊,所以官军的收获只是那一个女奸细是吗! “是她,是这个贱人放的!”姚淮源突然看出端倪,一把揪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身中数刀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想到还强撑着一口气,趁乱放了烟雾弹供同党逃跑。 “你这双手,很是能干!”俆景望恼羞成怒拔刀,对准她手掌狠刺,那女人痛呼一声,声音却已无比微弱。 宋恒一时郁闷到无以复加,加上这情景他也不喜欢看,于是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过后他当然也后悔,如果那晚他留在那劝说几句也许一切就不是那么个样,可惜……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发展,他走之后,他们不仅没有留那女人活口,还对她做出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当时当地,那女人虽然虚弱,却视死如归:“我控弦庄细作,死也要死出样子来!” 倔强眼神,姣好姿容,配上垂死挣扎的躯体,刚好激起某个官军首领的特殊癖好。“好,那就让你死出样子。”那杂碎于是扑上前去,将濒死的女人当场享用了一番,官军非但没有阻止,还都帮他掩饰。 那女人衣衫破损、血肉模糊,弥留之际自然无力反抗,只能在这首领完事之后,冷笑着眼神空洞地一直看着他,好像在嘲讽他一般。 那首领才刚行事如何能容女人笑他,顿觉被她戳痛了短处,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反手抽来一把长剑,猛向她腿贯了过去,直穿到她胸腔为止。 女人的瞳孔逐渐、慢慢地扩大,陡然间,血从嘴里大量喷涌而出,身体剧烈搐了两下终于不动。 侮辱并未就此结束,还持续到这女人死后…… 而那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阴暗处,年纪较长的奸细并未离远,其实也身受重伤的他,目睹了这残忍凌虐的整个过程,一直捂着嘴强迫自己没有出声,却泪流满面,那女人,是他的妻子。 当细作的第一天,其实他们就知道这种下场不足为奇,却没想到真正来的时候这般接受不了…… 以此事为根由,俆景望姚淮源等人在青枫浦一带不宣而战。 因为肆无忌惮,所以鸡飞狗跳,形如没头苍蝇,却也撞上一个两个…… 半夜而已,青枫浦所有的原本已在徐辕规划内的奸细,被这一出大肆扫荡打了个措手不及,便如一声炮响万鸟齐飞,有的趁夜撤离,有的拒捕自杀,全体不堪重压。 徐辕闻讯惊醒,情势已然失控,谁能想到吴曦分明服帖的今夜,官军竟然会在他眼皮底下撕开一道口子,若是大获全胜倒也罢了,可现在没有抓到一个活口,宋恒驻地的几个职位较高的细作全都下落不明。 除此,徐辕没想到官军会搞出这等龌龊事来,那死状恐怖的女奸细令他不忍卒睹,连夜将宋恒叫来,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气愤不已:“你就不能忍一忍?和副将撕破脸的时候,你就没有顾及过主公和我,哪怕连藏拙都不会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什么都错!”宋恒气急败坏,他这才知道又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动武抓人在先、弃之不顾在后,官军不可能有契机冲上来当先锋……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跟我一起去青枫浦、天阙峰、紫竹林等地。那帮奸细作鸟兽散,很可能会四处乱窜,我们必须尽快通知百里、洛、景三家作好防备,务必避免无辜受害。”徐辕虽然生气,却也立即与他一起承担——此刻徐辕哪里还希冀有更多的收获?只求今夜短刀谷里没有无关人员伤亡! 比宋恒迟了三天动身的吟儿,当时还身处折返短刀谷的半途,终究没能拦住吴曦的动作,晚了一步。 三月下旬,吴曦突破天骄拦阻,闯入青枫浦仓促、大幅、激烈地肃清,天骄原本按部就班,未想功亏一篑。 “这还得了?突然彻查清,既没封锁,也没示警,青枫浦周边有不少手无寸铁之人……”吟儿和华一方原就是日夜兼程,闻讯后更是连饭都来不及吃,加紧行程赶回去维稳。 结果偏在路上收到第二个噩耗,那消息是寒泽叶亲自带着贺兰山来送达她的,他们站在路边,身后几人都是一身缟素,贺兰山也眼圈通红。 吟儿颤声问:“出什么事了?” 破防盗章节,请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各种任你观看 第1335章 不能自医 天骄派寒泽叶亲身前往报信、明知道凤箫吟已在折返途,这说明短刀谷发生了极其重大之事。 吟儿不忍看,不想听,不愿接受,可是很快就认出,一身缟素的人们当,有几个老者是范铁樵旧部。 众人哀泣,久久不答,她心一恸,不得不问:“范老他?” 由于死无对证,寒泽叶告诉她的来龙去脉其实多半都靠推测:当晚官军围剿行动的漏网之鱼、那个年纪较轻的金国男细作,因为身受重伤的关系昏倒在路边树丛,官军后续的追杀和清扫既没示警也没封锁,当时当地,并不知情的意冰大夫和华子榆刚好出诊回来而路过。 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天命难违她们听见了他的惨呼,意冰身为医者,见死如何不救?然而才将那末路凶徒救醒,便被他一拳穿胸、徒掏心。 那一掌,到底是凝结了无数怨气。没有太多人知道,被官军虐杀的女奸细是他的亲姐姐。 医者不能自医,意冰当场身亡,华子榆受惊、本能逃跑、慌不择路。 一向对意冰有好感的范铁樵刚巧驾车路过——其实不是刚巧,而不过是找到借口故意寻她——却不曾想,竟亲眼看见她惨死的一幕…… 那凶徒见他无缚鸡之力,勒住他脖子狰狞喝令、逼迫他送其出谷,范铁樵虽然向来遇险就容易结巴、胆怯、脾气好惯了,但身后那个,是杀了自己最心爱女人的凶啊…… “范老假意顺从、驾车,却特意走了一段陡峭高崖,最后与那凶徒同归于尽,第二天早上,才见到他二人尸体……”寒泽叶说,只有他忍心说。 “死老头子,想死是吗!”最后一刻,那凶徒察觉出环境有变,大惊怒喝冲出车外,一按住范铁樵一想要悬崖勒马。 “想死——你一道去!”范铁樵大吼,攥紧那集聚了毕生气力的一拳,挥出。一瞬,马车坠下山去,人生也被定格。 吟儿不敢流泪,只因她是主母,不能表现脆弱。然而,为何还视线模糊。范铁樵,昔日林楚江麾下第一说客,短刀谷大首领唯一一个人,在林阡对短刀谷不战屈兵的那场战争居功至伟;还有意冰,她永远都记得,当年她为了惩治郭杲一路杀到东谷,险些动了胎气时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军医…… “子榆呢,怎样了!?”华一方惊恐万分,赶紧追问。 “子榆她……”贺兰山忽然痛哭失声,“我还没有同她和好,怎就,怎就……” 华一方失去平素冷静,身子一晃,险些跌坐在地。 “她没有死,可是……”寒泽叶急忙将他扶稳,却说不出那句“生不如死”。 华子榆原本已被范铁樵转移了杀,可是到第二天午才被人发现,据推测她应该是碰上了另一个年纪较长的奸细。 那个性格开朗、很爱笑的子榆,那个有什么说什么、最喜欢打抱不平的子榆,那个和贺兰山亲如姐妹、被杨若熙紧紧跟随的子榆……那天午,映入义军眼帘的却是她衣不蔽体、满身血污的惨状,除此,竟还有半截木桩折断在她体内,与那个惨死的女奸细如出一辙。 可想而知,女奸细被凌虐时,那男奸细全程都在场,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女人怎么死,便教这个无辜、纯洁、美貌的少女怎么死。 所以刀伤分布在子榆身体每一处,包括被刺穿的掌,那男人一边凌迟她一边糟蹋了她……所以子榆的状况,令闻讯而去的任何一个身经百战之人都被震惧,一步一蹒跚,触目惊心! 当时谁都以为她死了,只是命大居然留了一口气;其实子榆也就等于死了,她惨白的脸,从此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吴曦、姚淮源,谁准他们这般放肆!那些金国奸细,若非狗急跳墙,怎会丧心病狂?”吟儿震怒,大骂吴曦与控弦庄之际,委实不知那名唤华子榆的少女到底该如何拯救、如何面对她的未来,一时心折,不敢再想。 可是那个名唤华子榆的孩子,他华一方要如何才能不想!素来淡定如他,听时极尽克制,直到青筋暴起,忽而如鲠在喉,陡然不堪重荷,半声招呼都不曾打,径直策马绝尘而去。 吟儿急忙命令众人跟上,因此连和寒泽叶驻足谈话的时间都不再有,寒泽叶的话很显然也还没有说完,唯能与她边行边述、节省时间—— 青枫浦、紫竹林、天阙峰,因小见大,受害者达近百人,死伤惨重,极其惨烈。金国女奸细死得多难看,她的同党就报复得多暴力。 吟儿不知是心急还是心痛,正赶着路,心口突然抽筋一般疼。 “主母。”寒泽叶察言观色,没有继续讲述。 她勒马,停在百里林良久,仰头望天制止眼泪。举国北伐明明还没开始,血腥、残酷、刀兵,竟是这样突如其来地袭击了后方、家国、民众—— 而那些,本都是盟军矢志不渝要守护的一切。 “寒将军,我会教他们血债血偿。”捏碎了拳,她说的“他们”,不仅是控弦庄。  那晚,短刀谷下了场暴雨,作为事变重灾区的青枫浦、紫竹林等地,到处是军医、营救者、死伤者及其亲人,景、洛、百里家的家主或代理家主,景州殿、洛轻舞、江维心,全在亲自参与救援和搜索。 方圆几里都被阴霾笼罩,然而气候毫不通情达理地愈发恶劣,雨水咆哮,冲击泥沙,景象浑浊。 平日这个时候,子榆可能还在活蹦乱跳讲着八卦不肯睡,意冰不会像樊井那样斥责但应该会说她两句。经此大变,意冰却长眠不醒,子榆只会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进去,那天晚上发生了如何残暴的事,那个想将她戕杀的细作此刻到底在哪,都好似和她没有关系。 华一方在周边苦苦寻找蛛丝马迹,恨不得立即将那罪犯抓到好剥皮抽筋,那些激动、焦急、伤情和失态,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吟儿远远看着,感同身受——你不会疯癫,只是因为你没被触碰。 兰山给子榆换药之际,一度泪流满面,吟儿想起兰山说,她和子榆还没有和好:“和子榆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不快?” “子榆她……要我对宋将军死心,说宋将军不是良配,我骂了她,说……你管得着,与你何干。”兰山追悔莫及,连连抹泪,“我,不该那般,掷下重话还推开她……” 若换作和平年代,不过是两个好姐妹之间的争吵吧。 “语气好一点就好了。”吟儿想起自己和思雪,一时失神,“子榆她,应当换个措辞……” 兰山一怔,欲言又止,吟儿一惊回神,方知自己说错话,是的她私心也觉得宋恒配不上兰山,兰山虽然身世可怜,可是比宋恒要优秀——但这样的不看好,不该透露给兰山。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吟儿立即去营救和安抚其余受害者,才好给天骄腾出空去专心部署防御。事发两日,官军总算完全消停,天骄不得不帮他们收拾摊子、致力于恢复短刀谷的安宁局面,关于问责之事根本还没提上日程,而先前对金国奸细的一网成擒计划则更是付诸流水。 吟儿和徐辕的默契在山东之战便已建立,因此忙碌即使有交集也只需对视一眼便能会意,擦肩而过时她看得见徐辕的消瘦、知道他给林阡坐镇后方有多辛苦。 不容多想,那边角落发现一个失踪者,两天夜不曾进水饮食,吟儿赶紧过去将他接过,安置的同时急寻军医,军医却捉襟见肘,吟儿果决下令:“去子榆那里,把兰山找来!”吟儿先前虽不在谷,却知道兰山雪崩摔伤的事,了解她这段时间一直告假休养,但是不知何故她这段时间好像都在寒泽叶驻地养伤……倒也万幸因此躲开了这场劫难。 “她不在子榆那里,她在她的战场。”寒泽叶匆忙找来另一位军医顶上,同时苦笑着对吟儿说。此值军医短缺之际,兰山再如何不济,也该救死扶伤,所以没像吟儿以为的那样、赋闲在后方照顾子榆。 吟儿狐疑地看了寒泽叶一眼,有点不太懂,为何他要苦笑? “若非我对兰山说,求见主母可能只需半日来回,她也不会随我一起去等主母。”寒泽叶低声道。 “怎么,她要见我,是有别的事?”吟儿一边帮忙,一边问。 “主公对宋将军,很失望?”寒泽叶答非所问。吟儿一怔,不堪回首,叹:“谈不上失望……只是,那日华府婚宴,他对林陌赶尽杀绝,实在不合主公心愿。” “他做得对。”寒泽叶却简短地反驳了她,她一愣,抬头,只见寒泽叶认真地说:“换我在场,会对林陌更狠。” 这双眼眸像有种慑人的魔力,亦正亦邪。吟儿可算庆幸还好林阡收服了他,若是敌人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  雨小了下去,天渐渐亮起。 肃清当夜被徐辕强行镇压的吴曦亲信们,听闻惨剧发生后东躲西藏了几日,缩头乌龟一般,当看到徐辕和吟儿联、青枫浦等地趋于安稳,又终于有胆复出,接连窜到他俩跟前,自然少不了一些溜须拍马、歌功颂德。 吟儿却不像天骄那样仁厚,没给半点面子,开门见山质问:“陈仓和青枫浦两场血洗,皆因肃清而起悲剧告终,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吴都统几时才能停止这蠢到极致的行为?!” “……”吴曦怎可能说得过她,被她羞辱,面红耳赤。 “怎么,还想开口,还愿肃清?是嫌雅州之战败得不够难看?”她步步为赢,他连连败退,“林阡前方打仗,你在后院起火,意欲何为?到底想不想举国北伐,还是要帮完颜永琏作乱川蜀?” 吴曦许久才酝酿出反驳的话,还是对她上一句,可惜也只能说一半:“盟主此言差矣……陈仓血洗,如何能算悲剧,死的都是金人;青枫浦,青枫浦……” “青枫浦那些奸细,据说天骄早就盯住,可是,唉,天骄想放长线钓大鱼,迟迟没有动,不然,就没有今次灾祸了……”人群当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补足了吴曦的反驳。这话明为惋惜,实则推脱,指徐辕做事太慢、贪心不足,招致此祸。 此语一出,官军在场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几个更对天骄露出不敬神色,吟儿听着看着强忍着怒火烧,天骄那么稳妥的计划因他们全盘失败,非但没有对他们追责,还日夜操劳为他们收拾残局,他们居然倒打一耙,是可忍孰不可忍?!吟儿忍不了心头火,一把就将那声音的源头给揪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错不了,就是你——”反就抽了声音的主人李先生响亮一耳光:“再敢胡言乱语,杀无赦!” 那李先生脸上瞬间五道红印,跌坐在地惊魂未定,显然是被她气势吓怕,吴曦一惊,急忙前来扶他:“盟主,岂能动打我军师?” “他答错了,必须重答,那日罪责,何人担负!”吟儿厉声喝问,硬是将吴曦盖了过去。 “他,他们……”李先生惊弓之鸟般,缩在吴曦怀里,却还嘴硬,“那些人是金国奸细,本就十恶不赦,死得惨些,有何不妥?” “然而你可知道,正是你们这般激进,又不作任何示警,才坑害了周边百余无辜?”吟儿对吴曦视若不见,拎起李先生的衣领。 “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看到那激进之事,还效仿……”那李先生吓得腿都软了。 “做事之前,连后果都不想吗。”吟儿冷笑,贴近他的脸,嘲讽,“‘军师’?” “我……我们,错了……错在,不该激进,害,害了这么多人命。”他脚发抖,声音发颤,服软才被她放下,过程一直注视着她惜音剑。 “答得好。那就以命抵罪吧。”她一剑迅出转眼锁定吴曦,徐辕等人皆是始料未及,望着离她毫厘的吴曦咽喉,心惊胆战。 “你敢杀我!?”吴曦惊惧,音都变了。 “谁还记得郭都统。”剑锋雪亮,她轻声说罢,众人噤若寒蝉,无一胆敢靠近,缓得一缓,听天骄轻声道出一句“主母息怒”,众人才都像找到主心骨一般,跟着天骄纷纷求情,见礼的下跪的趴下来的,各种动作,应有尽有:“盟主,都统他,并不知情啊!”“都统是无罪的!”“即使有错,也只是约束不力,罪不至死!”“盟主啊!” 很有道理,她当然杀不了吴曦,于是示出转圜:“当晚做出那龌龊事的,都有何人?由他们代吴都统伏法。” 俆景望、姚淮源等人赶紧回忆、指证,当晚到底有哪些人对那女奸细死后还侮辱的,电光火石间就罗列了一整排官兵。 “全在这里了?”她问。 那一整排官兵都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盟主饶命!”“盟主,小的知错!”“是李先生先做,我等才敢啊……” 吟儿眼神如冷电般回扫向李先生,无比凌厉:“是这个李先生?” “是啊盟主!”“那女奸细……虽用的是我的剑,却是他亲杀的啊!”官兵们为保命而指出贼首。 “始作俑者,虐杀战俘,连累无辜,罪无可恕。”她眼唯余杀意,硬是将李先生从吴曦怀里拖了出来。 剑光一掠,她和林阡一样说一不二。 “不准杀他!”吴曦陡然清醒,一跃而起,“你如何能杀我军师!” 为时已晚,她还是不由分说当着他的面处理了李先生,他遍寻蜀川才找到的参谋,这些天令他难得体会到了对徐辕的上风……吴曦攥紧拳却无法发作,无能力发作,唯能忍,忍下去,然而李先生身首异处、而自己也威望全失,如何不对她凤箫吟恨之入骨! “其余罪犯,都杖责一千抵罪。”她不想让他们痛快,于是直接说了个大数,“一杖都不准少。至于吴都统,约束不力,即刻出谷思过。” 吴曦一丝气都发不出,终究被亲信们连搀带抬扶走,徐辕蹙眉,只觉吟儿这么做会有后患——虽然如此,倒也快意。 “天骄,可将这个李先生的头颅挂在事发地。”直到她说出这么一句,他才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原来不止快意恩仇吗。今天吴曦被她这样羞辱,不用宣扬都事传千里,而李先生,正是那漏网奸细想着要生吞活剥之人。他们虽不清楚奸细之间具体的血亲关系,但从华子榆被报复的程度上也能推知一二。 事发地如果放两件东西,只要那奸细还在短刀谷里,便一定会去——如果放女奸细的尸体在那里,只会激怒他,能放却也不能放;而李先生的头颅,却会击伤他,能且仅能放——如此,贼可擒也。  义军官军几乎所有首领都在当场,看见了凤箫吟对罪魁祸首的处罚,无论亲盟军的还是站官军的、熟知盟主的或第一次见她的,但凡有良知,都对她肃然起敬。 宋恒也在其,看见那李先生伏法时,忽然觉得胸口也没那么紧了。有些仇恨,涉及人性,不可原谅,一定要报了才解气。 “不愧主母啊。”宋恒这才有些欣慰,不经意间后退一步,刚好踩到身后武将的脚,下意识地说了句抱歉,转过头看却是李贵,喜不自禁:“李将军,你回来啦!” 这李贵是兴州之战与他私交甚笃的官军人,也是林阡认可他为官军义军纽带的标志,后来随莫非一并出征陇右,一晃便经年。再次在短刀谷遇到他,宋恒实在是又惊又喜,当即忘却烦恼、想拍他肩膀问他建功立业的滋味如何。 哪想到李贵正眼都没瞧他,只不冷不热哼了一声,半步没停就走了…… 宋恒一颗热心又凉了半截,不知这声“哼”到底传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因为有了战功就看不起自己了?不,李贵不是那样的人。因为知道自己连累主公的事,对自己不忿吗,还是知道自己连累天骄的事,对自己不齿吗?连累,连累,为什么你宋恒总是连累别人! 完全不能原谅自己,又深陷那自责和埋怨不可自拔,身边熙来攘往真是吵得要死,巴不得他们全消失了才好!他远远望着凤箫吟威风八面的样子,想到云雾山比武自己几乎和她平起平坐,现在却一个释乱一个添乱天壤之别,不知被世人怎么对比、看待和笑话;他忽然好像看到未来,未来他又把这个凤箫吟也连累了似的……顿时横生一种强烈的恐惧。 忽然之间,四周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好像所有人都从自己身边疏离、聚集到了天骄和凤箫吟那边去,明明是如愿以偿给了他清静,可他心里更加不舒服:“呵,都不喜欢我……也罢,都远离我的好,免得被我祸害……”可能他想多了,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他最害怕的那个“九分天下宋恒害了足鼎立”的笑话,因为若干年后人们可能都不记得九分天下里有个叫宋恒的……倏忽之间他像被掏空,只听得到自己脆弱的心跳。 热闹他嫌吵,安静又怕冷。 不知是怎么回到驻地的,路过谁谁的眼神都写满了对他的失望、痛恨、气愤,尤其是失望,他最不能忍,最不愿见,一时气得想哭,直接进屋把门摔上:“失望就失望好了!难道躲在自己家里、事还找上门来么!” 孤单坐地,将头埋膝,一心一意做鸵鸟好了!这几日就闭门不出,我宋恒谁都不见,免得做不成功臣、还做了祸首。 然而门摔得太用力反而没关上,窸窣声起他听见有人正向他移动。正忙于修补自尊的他,满含热泪的眼睛哪里能容人看见,吼道:“出去!” “嘻嘻!”熟悉的笑声,已就在耳畔,他慌忙抹泪,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张明媚的脸。 “夫君,你真的回来啦!”她笑着将里的酒一提,“来,来庆贺,我义父总算出关啦!” 苏慕浛,这女子的容颜太难忘,如果不是因为心智问题,她这张脸绝对是个迷死人的妖精,一如她的姐姐。 看到苏慕浛,他瞬间组织起几个词汇,曹玄,华子榆,贺兰山…… 原来曹玄今天结束调查吗?难怪慕浛这几天都不在,也完全不知道子榆的事…… 她真是一出笼就提着酒来找他玩,玩,可是慕浛,也许谁都回不去了。鼻子一酸,又有点难过。 “你怎么啦。”她看他低落,一边使九牛二虎之力开坛一边问。 “没,没什么。”他叹了口气,心想也许能找她倾诉,反正她也不懂:“被主公骂了,心情不好。” “啊!千万别郁闷啊!”她一脸心疼的表情,“你主公他那么忙,也有糊涂的时候吧!”摸出张饼来,掰了一块给宋恒,笑嘻嘻的,“夫君,我信你,你一定没错!” 宋恒觉得还真有些饿了,接过饼来吃了一口,感觉真是人间美味,心里也涌出一股暖流,此番回谷他连兰山的正脸也没见到,都快忘了兰山长什么样子,自己出事她居然不闻不问,连来见他的闲暇当真都没有吗,竟然这么久了还在生他的气?反而在他最悲伤的时候,安慰他的人是苏慕浛…… 忍不住追问自己,当初,想追求的到底是兰山还是慕浛,还是谁也不是?若非被杨宋贤、功名叨扰,或许他和兰山现在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慕浛,为何对我这么好?”他勉强说服自己那个答案是慕浛,所以认真地问慕浛。 “夫君……”苏慕浛的脸霎时红得像苹果,“亲了慕浛啊……” 宋恒瞬间泄了气:“什么啊!那是一时冲动而已!” 慕浛眼眶水汪汪的突然全是泪:“可我喜欢看夫君舞剑啊!” “我又不是个舞剑的!”宋恒气呼呼地啃饼,还是觉得兰山靠谱,目前只是冷战并未分,也许只是许久未见才冲淡了感情,转圜之后还能回暖和进展……这慕浛还是算了算了。 “可我很喜欢和夫君玩啊!我,夫君,兰山姐姐,明明可以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她自以为是地表白,看他只顾吃不答话,一把把饼抢回来,酒也不拿,哭着就朝门外跑:“哇!夫君不负责!” “哎!”宋恒站起才想追,脚又裂开似的疼,探头到门口,慕浛已跑得无影无踪,“这大小姐,平日里也没见有轻功啊。”摇头苦笑,回到屋里,一边喝酒,一边继续当鸵鸟。 一醉方休,睡得迷迷糊糊,囫囵一夜就过去了,突然听到门口厉声呵斥,声音特别耳熟,好像是……曹玄?隐约喊着什么“交出来”,他云里雾里地爬起身,惺忪揉眼去开门。 才一打开,他就被一拳揍倒在地。 第1336章 天选之人 苏慕浛一夜未归。 多事之秋,危机四伏,曹玄心急如焚到处找她,终于一路寻到宋恒驻地。 宋家军都说,最后看见苏慕浛时,她从宋恒屋里哭着跑出来,但是宋恒到门口就没再追。 考虑到她赌气躲藏的可能,曹玄沿着山路找了几个时辰,不想竟在不远僻静处的树丛中,发现了苏慕浛从不离身的那枚铜板。 现场隐约有拖行痕迹,很显然,是遇袭、失踪。 总而言之,最该为此负责的宋恒,醉酒闷头睡了一整晚,最后一个才知道这事。 知道的那一刻,他鼻青脸肿,还没有清醒,梦力太巨大。 摇摇晃晃勉强站稳,却没太懂这是什么事,为什么坐家里还能被麻烦事找上门…… 曹玄前一刻大吼的话,如刺眼阳光照入黑夜般冲进他双耳:“慕浛她,是因你不见的,她有任何闪失,我便唯你是问!” “唯我是问……”宋恒眼神空洞,一字一字复读,好像看见林阡;那时曹玄已经在讲第二句,看宋恒迟钝这么久,怒恨交集,不可遏制——向来悲喜不形于色的曹玄,脸上竟骤然浮现出杀意:“还没醒?!” 眼看宋恒半睡半醒、曹玄又正暴怒,于是竟出现了曹玄痛殴宋恒、宋恒毫无反抗的情景,无论曹玄动气、抑或宋恒龟缩,这场面都堪称千载难逢,教在场的官军义军哪个都看懵,一时之间全部忘记拉架。宋恒虽无意识、本能要躲,才一移动脚却更疼,险些摔倒颜面尽失—— 紧要关头忽有一把长剑从旁横挑,将曹玄差点出鞘的刀倒逼回去,众人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就见红影一闪,卷起宋恒回了屋子,继而一声巨响、门严严闩上,径直把曹玄等人关在屋外,不刻,传来一声厉喝:“宋家军干什么吃的,由着外人上门打堡主?送客!” 宋军军顷刻从摆设变成精兵,一个个如梦初醒冲前逐客。 曹玄眼中布满血丝,终于也有些清醒,对麾下说:“找到小姐要紧,这帐日后再算。”转身旋走。 门后宋恒终于恢复知觉,眼泪都流了下来,只一直喃喃念着慕浛的名字。  昨晚吟儿宿在锯浪顶上,回味了许多嘉泰年间的往事,曾经住在周边的人们,虽然清风牺牲了、林阡和轻衣皆远在陕西,好在轻舞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家主,听弦思雨有情人终成眷属,致诚夫妇依然恩爱有加,小玭除了把木芙蓉打理得赏心悦目外,也开始学着做顾家的少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说的便是如此吧。 后半夜风雨大作,她被惊醒时触到枕席,油然而生一种孤独感,好像体会到了一丝半缕、当年她在嘉陵江失踪后、林阡苦思她的每个日夜的心情。“傻小子,就这样想啊想啊,想白了头发。”现在换她想他,才刚分开几天,就恨不得回到他身边。 黎明时分,天骄前来与她叙事:“一天一夜过去,那奸细还是不曾上钩,委实蹊跷。” “确实蹊跷,他对子榆做出那样的事,说明他根本克制不住报复心理。”吟儿说到华子榆,不免再叹了一口气,续道,“若还在短刀谷里,他根本不会视若不见;离开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当夜是他唯一可走的时间,他却用来报复,后来天骄封锁及时,谅他插翅也难逃了。” “他还在,但他正想去事发地时,被理智的人拦住了。”天骄推测。 “你的意思是……”吟儿一愣。 “有能力拦住他的,只有他的上级。”天骄说。 “主使四,也没出得去。”吟儿会意,“他俩在一起。” “不错,他的下线们,或当夜逃离,或被擒自尽,几乎都已不在短刀谷中。”天骄回答,现在看来,吴曦的肃清使得短刀谷和控弦庄两败俱伤——短刀谷里金国奸细全军覆没,银月想派遣的新细作毛将焉附,然而天骄也未能实现原计划对他们反向摧毁,还枉死了这许多无辜。 正自交谈,杨致诚在外求见,原是官军中人拜托他领着来拜访盟主。 真是会托关系,看得出杨致诚和凤箫吟交情匪浅,除此,这些年来杨致诚给林阡输送了包括杨致信、杨哲钦等多个奇才,两方面叠加,杨致诚被认为是通往林阡夫妇的最佳捷径也就不足为奇。 来者自称是成都府杨大人的亲信,他站定之时,脸上全然愤懑,教徐辕一眼看出了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感,这些年来,见得惯了。 “盟主,天骄。下官有事陈述,还望二位做主。”那人见礼,不卑不亢,“今年二月,朝廷任命程松做四川宣抚使,任命这吴曦做程松的副职,可是,据说程松在临安的时候,能升官发财都是因为向吴曦送礼,如此,程松如何驾驭得了吴曦?这也就罢了,近日朝廷还给吴曦‘节制财利之权’,那还得了?杨大人寝食不安,怕川蜀被吴曦任意横行、只手遮天,因此写信给朝中大臣,指出‘若然兵帅异变,四川总领原有察觉发报之权,如今却受他节制,内忧不轻也……’ “杨大人生怕吴曦在川蜀自立而朝廷后知后觉,可信写出去犹如石沉大海般不受重视!下官斗胆,向盟主与天骄禀明,望盟主与天骄能够管制!”那人口中的杨大人,忧国忧民却人微言轻,那人看到凤箫吟对吴曦的制裁就等于看到了希望,所以第二天就向她来告状。 “川蜀,庆元年不曾姓苏,嘉泰年不曾姓郭,开禧年也断然不会姓吴。”吟儿当然听懂了,那人是指吴曦不安分,假以时日他大权在握可能有不臣之心。 然而韩侂胄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竟把川蜀全权交给了吴曦,堪称绝对信任。四川总领俨然是约束不了他,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只能由义军来越俎代庖。 但越俎代庖……又谈何容易。用不着天骄劝阻,她也知道林阡不会同意她继续和吴曦内耗,虽然快意,后患无穷。相比铁腕作风,当然还是怀柔政策更适合。只是手段一旦温和,很可能效果又没这么立竿见影,比方说她昨天才恐吓完、吴曦那帮亲信立马把肃清啊调查啊全都结束了…… 那人走后,吟儿将手中密信递给徐辕看,徐辕来之前她便在读这封,正是来自四川总领本人的告状。“官军内部,自成体系,盘根错节又勾心斗角。”吟儿当然忧心,举国北伐的主体居然千疮百孔。 “据我所知,吴曦并非歹毒,只是私心甚重,然而说他平庸,又有些许心机。总而言之,我们走一步算一步,以不变应万变。”徐辕宽慰道。 “主母,天骄,宋家堡和官军一起来人求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青枫浦刚安定,这厢苏慕浛又失踪。 事发后,曹玄、宋恒驻地,各派遣了数支人马寻找,半个上午却杳无音讯,事情的性质很可能变恶,若与奸细相关那就必须上报。 不过与曹玄麾下的担心焦虑截然不同在,宋恒方面来向凤箫吟禀报之人,义愤填膺在于曹玄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向宋恒大打出手,“曹玄如此嚣张,实在有失体统,必须向我堡主道歉!” 吟儿难免被这硬气的话语吸引,百忙之中移开视线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身着红色战袍,扎着马尾,英姿飒爽,干练精明。 宋恒长久在外,偌大一个宋家堡不能没有人顾,就好像林阡有徐辕、寒泽叶有戴宗、百里笙有江维心、越野曾有穆子滕那样,谁都该有这样一个你冲锋陷阵而他坐断后方的副手,宋恒自然也不例外,那人名叫陈采奕,五年前继承了其父的职责看护宋家堡,对其名声吟儿偶有听闻,但因其从未迈出过江西半步,故而不曾谋面。 近来吟儿看清楚了宋恒为人处世的缺点,才知道这些年来陈采奕岂止副将,分明管家,堡主不在江西,是他把宋家堡打点得井井有条。吟儿想,主弱副强,而不生变,只能靠一颗忠心约束吧…… 今天是吟儿第一次见到陈采奕,果不其然与宋恒性格互补,宋恒幼稚软弱,而他刚硬成熟—— 却没想到,这个陈采奕原来是个年纪轻轻、二十出头的女子…… “曹大人应该只是一时心急,陈将军且放心,待慕浛找到便没事了。”吟儿从惊诧中回神,回答。 “倘若找不到,那曹玄是要定堡主性命了?这事情的责任怎能完全算到堡主头上,我宋家堡又岂是任人宰割之军?”陈采奕来势汹汹。 吟儿对短刀谷内的所有事拥有绝对说话权,此刻语气一硬,将她气势镇住:“都把话带回去给主帅:即使慕浛是最坏的结果,我也不会允许曹宋两家交恶,谁若启衅,以叛逆除。” 那陈采奕原本极是愤慨,听到这里,敛了怒色:“主母英明。”  风波暂时平息,目送曹宋双方陆续离开,吟儿重重一叹,转头看向徐辕:“诶,我话说得好听,但若真是最坏结果,辛苦的可是天骄。” 徐辕神色凝重:“一如曹玄担心,苏慕浛很可能是躲藏之际撞见了奸细,只怕就是那两个没逃离的主使。” “那个害了子榆的罪犯,他原来一直藏在宋恒驻地,昨日他想去青枫浦夺下李先生的头颅,被主使四发现并制止……”吟儿顺着他的思路推。 徐辕点头:“苏慕浛不巧撞见,一不做二不休,他们将她绑住。” “主使四,为何当晚没有逃得出去?他有足够理智,足够时间。”吟儿忽然摇头。 “他是主帅,势必殿后、清理、转移、销毁……他是有足够时间,却不是用来逃。”徐辕设身处地,短刀谷这么大的据点,哪个细作头目舍得直接扔弃。 “好吧……那么慕涵,是死是活?”青枫浦事件吟儿虽然处理了罪魁祸首,可血债还有另一责任方没有偿还。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不希望死伤数字增长。 继续增长,只能说明梦魇还在持续,悲剧没有结束,短刀谷不曾彻底安宁。 “目前那罪犯很可能已经清醒、理智,不太可能再回事发之地、而只想要和他的上线一起离开短刀谷。”荀为帮他们分析,“然而盟主和天骄早已封锁谷口,他们最好的逃生方法,便在苏小姐身上。” 不再泄愤,而想逃离,所以,苏慕浛现在应该还活着。吟儿难免有一丝欣慰:“他们想以慕浛为人质,按理说此刻应该已经来胁迫我了?” “那主使四应该深谙‘避其锋芒’,用慕浛来谈条件是最不得已的办法。”荀为摇头,“他们会像当日威逼范老那般,利用苏小姐掩护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正大光明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谷去。” “事发已经这么久……”吟儿蹙眉,“看来要问昨夜各地的守卫,才能知悉慕浛的后续行踪。” “那几个奸细若从宋恒驻地出谷,势必经过各大要道,实非易事。虽然这些日子兵马调动良多、守卫也不见得认识苏慕浛,但不可能对曹玄的令牌经过一无所知。”天骄说。 方向一旦找准,很快传来消息,昨天晚上,确实有个拿着曹玄令牌的少女驾车想要在长坪道西通行,但因为当地戒备森严并未给她通过,守卫对她说等他们通报曹玄再做定夺,一眨眼她却不见了,“偏是官军那边的令牌,我等不熟知,不敢擅自做主。”“那令牌确实属于官军,但那女子,不像苏小姐啊……”所以守卫们在曹玄询问单独一个苏慕浛时没有响应。 “乔装打扮过。”吟儿意识到这一点,“凶徒在车里。” “在长坪道西便受挫,东出的可能性极小了。”徐辕道,吟儿同意:“不能往东,只能南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死亡之谷?” 死亡之谷,当年林阡就是靠它突破了苏降雪的想象、率领盟军进驻短刀谷,其中遍布机关陷阱、沼泽深渊、寒冰激流,堪称绝对死地,但若克服万难、渡过全境,那么首当其冲的景州殿、洛知焉根本不是林阡对手。 如今反向思考,对于凶徒们来说,南下比东出要突破的人为阻障要小得多,至于进入死亡之谷以后如何渡过天然屏障,他们或许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虽然不像林阡洞悉死亡之谷全局,但毕竟当年的银月就扎根于死亡之谷,对于当中一些地段,控弦庄很可能熟知。 “时隔一夜,恐怕现已就在死亡之谷,苏小姐完全失去了掩护之用,对他们来说只能是有备无患。一旦他们侥幸走出,苏小姐将会立刻丧命;如果他们走不出去,时间一长,失去理智,苏小姐怕也等不到做人质的时候。”荀为面露忧色。 “不能等。”吟儿知道主使四可能还能控制情绪,另一个的狗急跳墙她已经领教过。 曹玄闻讯当即赶赴,将死亡之谷周边全然戒严,首先号令民众转移、继而封锁所有出入口,也因为看在吟儿和徐辕的面子,允许宋恒率人前往其间。此举周全而大度,才是吟儿熟知的那个曹玄,不过经过这件事她隐隐觉得:苏慕浛是曹玄的软肋。 官军义军知情者都请缨前往剿匪,天骄一一给他们降温,左右拍着李贵李好义的肩膀说:“一旦确定奸细就在其间,立即部署合力攻破,众位稍安勿躁。”言下之意,毕竟奸细们也可能是声东击西。 终于将众人劝服,徐辕才刚回身,忽而眼前一黑,吟儿察觉而扶住,惊问:“天骄,怎么?!” “没什么,几日没有睡好,昨天好不容易睡了,梦境却有些惊魂,所以,又没睡好。”徐辕半开玩笑,示意无碍。 “是什么噩梦,能让天骄都惊魂……”她半信半疑,有点纳闷。 “好像是,关于阵法的梦吧……我隐约梦到了预感不好的八个字,似乎是某种提示,一时匆忙,记得模糊。”他定神细想,缓缓念起,一字一顿,“天选之人……” 吟儿一怔,还未回神,身后传来另四个字。 “染血阵门?”寒泽叶压低的声音在吟儿耳畔响起,吟儿蓦地懂了,那是关于江山刀剑缘的谶语。 “昨晚我也梦见了相似的八个字……大约是说,掀天匿地阵就快开启了,但在那之前,需有一个不在风烟境中的人,是天选之人,染血于阵法之门,以之为祭,将阵开启。”寒泽叶继续说。 “阵门何在?那人是谁?血染,又是何意?”一滴血和全身的血不可同日而语,她可不想再有任何无辜遭殃。 “尚不明确……也制止不了。”寒泽叶看透地说,她望着他邪气的眼眸,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寒将军何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吟儿知道寒泽叶不会因为个梦境就来找自己,洗耳恭听以为是正事。 寒泽叶却破天荒地在屏退左右之后,央求了她一件私事:“还请主母帮助兰山,突破曹玄阻碍,回到宋恒身边。” “什……什么?”吟儿先哑然,后咋舌,瞬间脑子里闪过无穷片段,包括她所脑补的兰山慕浛争夫事件,以及这几天她见到的欲言又止略带忧伤的兰山,原来是这样吗,兰山不辞辛苦出谷相迎,是为了求自己帮她这个忙?然而,曹玄当真爱女心切到这个地步,竟在这段三角关系里不择手段? “不错,曹玄在被调查之前就已经动用私权,不准兰山再踏进宋恒驻地半步,调查之后也没有例外教人看着兰山。我怕曹玄暗杀,便将兰山一直放在我的管辖。”寒泽叶道。 “呃……寒将军想的有点多啊……”吟儿窘迫,心知曹玄不至于草菅人命。 “今日对死亡之谷的封锁,只因为宋恒在其中,他便顺带着又将兰山拦在外。可是,兰山听说宋恒情况极差,万分焦急,所以强行冲撞了他……自然也是无用,到此刻可能还在僵持。”寒泽叶理智地说,“我想最治本的方法,是请主母插手调解。” “宋恒?情况极差?”天骄一愣,才想到这几天从未有闲暇顾及宋恒感受。 “难怪他被打都不还手……”吟儿意识到。 “据说宋恒脚受伤、走不动,身心俱疲,自暴自弃。所以兰山才更想去见他。”寒泽叶难掩痛惜,“兰山说,感情和人都已经很脆弱,都不能再放任不顾。” “曹大人过分了。”吟儿听罢面色铁青,不想看到这种滥用职权的事继续发生,“你带我去。”  当时当地,死亡之谷边缘,曹玄果然设阻禁止兰山进入,而兰山却不依不饶,一双眼眸满是坚定:“曹大人,今次不同以往,出了这么多事,宋将军一定很消极,需要有人陪着他!救他!” 她太了解宋恒,知道他心理脆弱,经不起半点挫折,经此巨变,只怕寻死的心都有。 “需要有人,未必是你。”曹玄阴冷地望着她,刀未出鞘,杀气凛冽。 寒泽叶虽然理智地离开,但留了几个麾下在此相护,然而毕竟身份悬殊,只能做到相护,无法与之对话。 “兰山姐姐,不给过就不给过,也罢,你就不要再找他了!他对不起你,令你伤心难过,难道你都忘了!”杨若熙一直拉着兰山往反向拖,见她执意,不惜怒骂,“贺兰山,你再去见他,再执迷不悟,便万分对不起子榆!” 提起子榆,才总算将兰山拖住,见兰山停下脚步,惊疑回望向她,杨若熙狠心哽咽继续:“子榆说过的,宋恒不是良配,没半分优点,不值得喜欢……” 兰山摇头,咬牙轻声,带着些伤感、和隐忍了多时的愤怒:“我偏喜欢。”这四个字不悔不怨,直将杨若熙惊得松开了手。 然而即使她头破血流,也还是得不到曹玄半点通融,想见而不得见的冲动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纵然是兰山在刀剑之侧也显得有些疯魔:“曹大人,我有何罪,为何连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被允许?!” “你们可知道,这贺兰山,是贺若松、冷冰冰的女儿?”曹玄没有开口,麾下自有人说。这句话答非所问,出现在这里看似突兀,实则却切中肯綮,承接得无比巧妙。 围观者窃窃私语,情绪险些被鼓动,兰山的身世并不是谜,只是很少有人提起,此情此景却触犯众怒——此值铁堂峡之战落幕不久,林阡澄清无影派、宣扬轮回剑的过程中,难免会提起贺若松才是太行义军倾覆的幕后黑手、以及冷冰冰在淮南杀人分尸罄竹难书的罪行,他们的一些所作所为,恰恰和控弦庄凶徒同样残暴。 身世,又是这可恨的身世,贺兰山跌坐在地,唯有冷笑置之,原本曹玄强词夺理,倏然却换她理屈……但是,弱势不代表就只能沉默,贺兰山永远乐观坚强,此刻微微一笑、毫无惧色反驳:“身世安能改?感情亦如此。曹大人如何有自信、能够阻断旁人真心?”曹玄一怔,愠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当是时,斜路却传一个声音,争如久旱逢甘霖:“兰山,到义母这里来。” 众人循声望去,不免感觉错愕,不自觉给来人让了条道。 虽然风箫吟比贺兰山大近十岁,可也不至于是母女?但是和贺兰山姐妹之称的顾小玭,确实是林阡凤箫吟的义女没错…… 义母?好别扭的称呼,连贺兰山也愣在原地,呆呆望着渐行渐近的凤箫吟;曹玄的愠怒则被扼杀于萌芽,见是她来,他脸上袭了一副恭敬神色:“盟主。” “曹大人,咱们都想认宋堡主做女婿,不如公平竞争,何如?”吟儿站定,微笑相问。见她这般,曹玄即便有怒也发不出;眼看可能会撕破脸的事,竟被她化解在吃豆腐里。 吃豆腐,嗯,不声不响把宋恒降了一辈,等事情结束了带个义子回去见林阡……想到那里,吟儿就心中暗笑,佩服自己。  吟儿满心以为又牵红线成功,笑容满面,不想甫一转身,看到寒泽叶目送兰山进入封锁,那一瞬之间,竟然满眼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心一动,又一恸,原来如此吗……跟林阡徐辕在一起待久了,她竟然也成了个榆木脑子,看不出泽叶其实对兰山也有情。 宋恒伤兰山,泽叶挺身而出,并非正巧路过;曹玄伤兰山,泽叶将她深藏,不止打抱不平;那曾令吟儿狐疑的苦笑,那曾令吟儿窘迫的想多,都不纯粹出于友谊;此刻他又不惜一切送兰山回去……他让她走了、放过了一个这般好的机会、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这样的感情,不知何时有,不知何故起,却是一定深厚、无私…… 在吟儿看来,贺兰山那样的蕙质兰心,自然更配寒泽叶这等英雄人物。可是,感情这东西,谁能说得清,有什么道理? 身为此战总调度的吟儿,没和天骄一同回锯浪顶,而是扎营于寒泽叶驻地,随时等候死亡之谷的战报。 这天晚上,南谷电闪雷鸣,似有阵雨要下。吟儿嫌闷睡不着,闲来出外赏花,不经意间越走越偏。 夜深人静,一隅光线微弱处,忽见有人醉卧池边,白衣飘然出尘,蓝发随风轻扬,好一副谪仙姿态。 那个人,和宋恒一样样貌绝伦,却比之少些世俗的痕迹,多几分异世的魔邪。 她却因为那酒气,不敢肯定那是寒泽叶—— 如果没有记错,寒泽叶是滴酒不沾的,因为酒会促进毒发。 几十年的戒,却为谁而破了。 “寒将军……”她故意发出声响,怕把他惊吵。 他却还是惊醒,可见沉浸很深。 微醺,转头,回神,黯然:“主母……” 十年前,他与宋恒合称九分天下的时候,可曾料到会牵扯到同一个女子。 “我听闻,寒将军曾当着宋恒的面,指责过他不配爱兰山,何以现在又变卦?”她难免心疼。 “那时候兰山生气不想见他,我才说他不配爱;如今兰山选择原谅,我又何必耿耿于怀。”他正色回答。 “既然舍不得,又为何放手?”她为他不甘。 “兰山说,她想通了,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告诉他,让他知道他在这世上永远不是一个人;如果出现了误会,至少要给他解释的时间和机会;如果不想失去他,便要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对他的信任和信心,一直在。”他没有否认。 吟儿知道,兰山这番话真心实意,却并没有让寒泽叶被感动得放手,而恰恰是击伤了他使他还没迈出半步就放弃了。 “能否答应我,如果宋恒到最后还是伤害了兰山,你会向兰山表白,绝不藏在心里?”吟儿问。 寒泽叶一怔,点头:“是,主母。” “主母,寒将军,有发现!”闲不到半刻,又有战报来。  这不寻常的开禧二年三月。 战争,不期而至。 没有后方,到处前线。 随着敌人的越来越近,他们也越来越没有闲暇去和过去打交道,比如弈棋,比如看夕阳,比如赏木芙蓉。 刀光剑影,凶险非常。虽也酣畅淋漓,到底是挥血如雨。 弃身锋刃端,逼迫自己去热爱万箭齐发,自欺欺人说狂恋烈焰狼烟。 不过好在,将来他们每一个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都可以不打诳语:吾曾一夫抵万军。 壮岁旌旗,飞腾战伐,左手繁弱,右臂雕弓。 不知不觉间,吟儿随林阡参与战争已近十年,斩劲敌,是他每日每夜必运筹的思想,也是她全心全意必付诸的行动。 最亲近的心爱之物,都悄悄转变成了胯下征战之骏马。 在人间最习惯的音乐,也早已经是鼓擂箭奏、镝鸣角浮叫……  而自那日血洗陈仓过后,边境也是同样争乱不休,义军、匪类、官兵混战,宋金形势日趋紧张,战火频仍,暴动不歇。 想把凤翔路从沧海横流恢复成先前暗流,讽刺的是还是要以暴制暴,以战止战。 狼烟滚滚,故土被屡次烧焦,车马均作为战备,梯石必关乎攻守。 短短几日,边境不知多少人多少军队揭竿而起,又蓦然消失、不留一迹。 一战尽,往往敌我双方的尸首都堆叠如山,这里,有江湖那样的血腥,却来不及讲江湖道义。 远望着那个玄衣男子手执双刀,一马当先冲锋陷阵,锐意霸气横扫金军,其麾下将士紧随杀敌,奋勇无畏,气势凌人,常令守关金将张皇失措:“莫不又是那饮恨刀林阡?!” 谁曾想他长驱直入,最深一次已到耀州地界。 攻城略地,一路安营扎寨,狂胜不休。 “放箭!”矢石交攻之下,他可以连人带马毫发不损地离开。 “别让他过来!”什么方法都用过,可是他要擒守关将领易如反掌。 “莫不是先断他左右手?他的谋士是哪一个?”却不知,他是他自己最好的谋士。 “盟王林阡,那曾经是我们大金南北前十、十二元神和控弦庄所有人的克星啊……”耀州守将,初次见他,不战自溃,若非轩辕九烨亲自来援,后果不堪设想。 “他已俯控关中,欲取我耀州、鄜州。”“据说他已派大批麾下深入河东……”首当其冲的凤翔路金军据点,主帅五天十易,将士们竟对猜测继任者习以为常,不知下一个派遣来的援军究竟会是谁,需不需要两个一起派来。 实际谁都心知肚明,陈仓和短刀谷的两场浩劫,金宋其实属于玉石俱焚,对于林阡也对于大势而言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当陇右、山东和关中继川蜀之后都顺利完成了势力的新旧交接,云雾山排名也尽皆回归抗金前线,各路人才都齐聚于林阡身边,说他意气风发,如日中天毫不为过。南宋盟军根本已经步入了全盛期。更有甚者,传言完颜永琏也只能从环庆下手,暂时避开林阡锋芒。 然而私下里,唯有被吟儿留在林阡身边的杨妙真才知道,林阡身上余毒难清,常在战伐过后反复吐血,身上伤病有增无减,另外,入魔对他情绪也总是有所伤害,杨妙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故三天两头去问浪荡子独孤清绝和胡弄玉可曾回来,偏巧胡弄玉提供的那头毒兽在她离开后莫名失踪,林阡再这么硬扛下去可不是办法。 “胡姑娘可回来了?”夤夜,杨妙真又一次从林阡帐中慌张出来,适逢柏轻舟心急想要入内,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我正想说……已经七日,各大战区分别有不少武将都从未露面,名为休整,实则……我只怕偷走胡凤鸣饰物的人是他们,目的是让主公的掀天匿地阵里缺人,故而请求主公派厉风行回铁堂峡一带搜救。”柏轻舟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完美破防盗章节,请用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各种任你观看 第1337章 战神无双 独孤清绝离开当日,不知后续发生的所有变故,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胡弄玉拖在了半途天还没抵达目的地。 凤鸣的饰物流失绝不可能是被掘墓所致,然而这多事之秋,纵使柏轻舟或林阡,一时也没想到这会否是金军诱敌,甚而至于一度接受了吟儿的猜测,以为这是独孤故意营造的和胡弄玉单独相处会事实上,独孤还真就把这件事看做了天助他也。 他对她冠冕堂皇地说,要避开那些意欲重夺铁堂峡的金军视线,非得这么绕着走不可;若非她焚心似火,还可以绕得更远、朝夕相处更久。 动身后第四日,终于回到那稻香村,故地重游,心境迥异,当时他孑然一身,如今他心有独钟。 村子也已经面貌焕然,盟军早便有兵马入驻,童家兄弟倒是故态复萌,据说又为了谁做杜比邻小弟的小弟起了争执,因此没过得了胡弄玉此番突击检查。 “何人在笑?!”童非常听到围墙上有人轻笑,循声转头,凶巴巴地问。 “杜比邻大哥的大哥。”独孤清绝懒洋洋地坐着回答。 “呀!独孤大侠!胡丞相!”童非常喜出望外,怒气全消,步并作两步地上来。 “又欺负你哥哥了?”胡弄玉笑着先下去,独孤转头看空了,赶紧也跟着跃下。 “哪里的事!”童非常豪放挥,笑迎他们进屋,“这不正和我哥哥商量嘛……” “虽有分歧,不曾分裂。”童非凡赶紧帮弟弟解释。 “我当王将军的副将,哥哥正好忙他的婚事,不是正好嘛。”童非常笑呵呵地说,“哥哥就担心我大大咧咧,耽误王将军的事,可是我能学啊,一定小心谨慎……” 他还在那喋喋不休,胡弄玉早被“婚事”吸引,一愣,转头:“阿香姑娘?” 童非凡脸上微微一红,点头:“是。” “哈哈,不是胡丞相您下令让娶的吗,莫敢不从!”童非常打趣说。 胡弄玉果真脸色都变得红润:“真好,什么时候结亲?我好准备贺礼……” 说实话,独孤清绝不是很明白,胡弄玉为何会对童非凡这般好。 离开童家,忍不住问:“玉儿,童非凡可是有家室的人,以你个性,怎会支持他纳妾……” 胡弄玉脚步一停:“我听闻,阿香是他的初恋情人,两个人自幼情投意合,论及婚嫁,却被阿香的父亲因为一点小事就棒打鸳鸯,后来阿香嫁给别人、没两年又成了寡妇……再后来,虽然童非凡的妻妾都劝着他俩复合,可阿香不想连累童非凡失去村长威信,只同意私下交往,一直没答应嫁他……经过上回战事,看童家兄弟释怀、整个村子和睦,阿香和他才解开心结。”叹了一声:“这么多年感情一直没断甚至没变浅,委实不容易,我自然支持他们在一起。” “我也没断,没变浅,而且还没家室,可以支持我吗?”独孤很聪明地就着话题顺势而上。 她脸色微变,认真摇头:“不一样。” “有何不同?这些年来我是真的一直心系玉儿。”独孤赶紧朝童非凡靠。 “哪个玉儿?”她淡笑反问,把他问住,见他一呆,她悠悠说:“感情的事,总有先来后到。” “可是,玉儿是先啊……”他难免有些糊涂。 她回答,略带恍惚:“我先来的,却后到了。” 言两语就把天聊死。她没再理会他,把他撇下独自离去,他呆呆伫立原地,不知要如何追起。 就这样若即若离、不尴不尬着,他陪她在村子里又待了两天,一则探看周边、确定凤鸣的坟墓无碍,二则也顺便喝童非凡和阿香的喜酒。对于凤鸣的饰物,胡弄玉只能解释成巧合的失窃和流落,很简单,如果是金人诱引他们落单,理应把他们骗到金军聚集处才是,而铁堂峡周边虽有金军觊觎,却是势单力薄,根本不是杜比邻的对,更何况秦州还有厉风行夫妇策应,金军敢动一下都算引火烧身。 却就在这第五日傍晚,她听说了林阡血洗陈仓的来龙去脉,心系主公安危,恨不得立即回头,连喜酒都没喝完:“我懂了,金人原是想调开我们,如此便少了两个能拦主公的人!” 回去路上更是喋喋不休:“主公今次入魔,极有可能是火毒未清、贸然动武,不知我那毒兽,还能否将他医治……”忧心忡忡,那感情激切得直追她对凤鸣…… 独孤油然而生一股恐惧,慌忙将她拦截下马:“即便火毒未清,你那毒兽依然能医,只是会慢些罢了!玉儿!”一把按住她双肩,斩钉截铁喝醒她:“你命可不止有主公啊!” 她神情忽然变得凄凉,安静却有气无力问:“那我还有什么?”惨淡一笑,生无可恋状。 他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件衣服的袖口有块小补丁,做工很是精致,针线也已老旧,可绝不是蜮儿做的:“别多想,这不是!” “你不担心主公,我便一人回去。”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去岸边给马儿喂水,明明生气的一回首,顾盼生辉的眼睛,灵动得摄人心魂。 二十春秋,千昼夜,他从没设想过玉儿会长成什么模样,猜到会像金陵那么漂亮,却没料到竟是这般绝色,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蕖之艳冶。 他本能上前,她顷刻扬:“别过来!”就这种寻常动作,都美得令人窒息 美人夕照相映红,眉眼如画,娇艳似火,冷若冰霜。 呵,和昔年一模一样的脾气。 他听话地止住脚步,此刻他根本不像他自己,不像那个战力无双、但求一败的独孤清绝。 在她面前,什么孤傲,什么自信,什么狂狼,统统不存在。 “独孤清绝,何苦一直跟着我?我已经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无论如何你都已属于别的女人属于那个蜮儿。”她固执地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他无法顶嘴,谁教他对她痴迷。 “所以,你已没可能,别再缠着我。放过我,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她当家做主惯了,祈使句不留余地。 看她这么认真地宣判死刑,他忽然空前地心灰意冷,潜意识里觉得此处应该转身,不经意间就将所想付诸行动。 “做什么去?”她见他走了,才注意语气。 “去让时光倒流。”他背对着她,语带伤感,他无法抹消那个蜮儿的存在,所以难道真要割舍他想了二十年的玉儿? 一时之间,悔恨不已,恨自己当初太心急,太鲁莽,太草率,还不是因为太思念她,匆匆忙忙把别人当成了她? 设身处地,更清楚蜮儿的存在对玉儿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如她那般凄惨遭遇,他曾是她寒冰世界里凭空烧起的烈火,却比什么都更急剧地熄灭…… 他虽被她迫得不敢再近身,却因为途经战地必须相护,一路都保持着见不到面但知道彼此何在的分寸,也许这种关系就叫做近距离分? 她似乎意识到伤到了他,虽没道歉,却也放慢了回营的脚步,而且越行越慢、故意等他; 他却怕她跟他道歉,反而证明她把他看作了陌路人,是以走得拖延,与她错开更远。 天微微泛白,太阳早便从东面升起,可惜被雾霭遮蔽成无色, 岸边坐着的不再是昨晚的玉儿,停留在原地的是清晨的独孤, 望着水面波纹,他轻声说:“玉儿,对不起。” 第六日晚,夜色刺人,雨幕在空飘荡, 胡弄玉在客栈推窗,不知明天能否放晴, 独孤站在荒郊平野,奇怪的是面上滑过一丝不是雨水的东西。 第日,随着大雨来袭和极速降温,秦州地界出现了雪山奇景。 他把前几天所有负面情绪都扔去了九霄云外,暂且带着一丝半缕的悠闲之意,走马欣赏那山峦上的白,原还以为是云雾,接近才知是积雪。 “玉儿,终有一日,你会陪我再赏雪。”自信但又苦笑,正要策马前行,忽而却感觉不到玉儿凝神细听,四面八方都传异响,经验告诉他好像有无数毒液在冒泡在涌动…… 决计没错!有人偷袭!?独孤一惊,夹紧马腹,如飞而去。 快马加鞭,越行越清晰,毒障果真将雪山围得水泄不通,他倒是可以选择不进去,可是玉儿俨然在阵。 “玉儿!”他知凭着玉儿智慧,一定会抢占制高。果不其然,片刻后他总算又看见了她,还好好的在山顶站着!松一口气,却不敢停,离她越来越近,可惜道阻且难,非得舍弃战马,徒步蹒跚登攀。 汹涌风雪里,他跌跌撞撞、逼着自己快速前行,只因看见玉儿已捂着胸口艰难低下身去……他这个角度还不能看见,到底玉儿对面的另一侧有无高,他只是觉得,玉儿那种本领不可能被毒放倒。 除非,那是世间从未有过的新毒…… 胡弄玉的硬伤无法像金陵、凤鸣、蜮儿那样推陈出新。在那个领域,她甚至还不如茵子。 “别过来!”她像前日一样狠狠说,以为他不懂,又添了一句:“这里有毒障!” 在她心里,独孤虽然盖世英雄,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对毒药更算半路出家。 何况从她的角度看见的不止毒障,还有人领着百余兵马以逸待劳。 那些人,宿敌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岳离、东方雨、黄鹤去和徒禅月清。 虽然她觉得不合理,为什么他们会敢行动,但身在此山又命在旦夕,她如何能有时间想明白,脑海只剩下两个字,即刻传达在话语里:“危险!” “傻玉儿,遇到危险怎可以把我推开!”她越是试图推开他,他越要往她这里扑。 她才发号施令过不准他近身,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打破了禁令,一时恍惚;今昔交错,二十年前,他在狼群里,也曾这样对她讲。 那一刻有近五十高集结合阵,堵截在这并不广袤的绝顶,一旦启衅,刀枪剑戟个个攻袭向他,以他为心的几丈圆阵边缘,争如开了五十扇门面面生风。 而他孤身应敌,纵跃而起,恰似登临十层虚空,一剑翻覆,凌厉无匹,残情剑锋芒所及,无不是血肉横飞、惊慌失措、节节后退,那场面就好比飓风反掀、强行将五十扇门全数关死,五十人大阵交睫分崩离析、灰飞烟灭,除他,还能说谁战神无双! “小心,那毒药,我没见过……”她强忍痛苦站起身,知那毒药虽不致命,却能逆风,即使独孤高屋建瓴之势,也难免会沾染少许,“久而久之,我俩不会是这些已经服过解药之人的对……” “对?”他斜睨一眼下面所有人,笑而伸,将对他们的蔑视化成随性一指:“单打独斗,全都不是我对。” “……”胡弄玉何等聪明,立即听出他是想激岳离单挑、靠“擒贼先擒王”来速战速决。 可惜岳离是出了名的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竟无所谓这放肆激将。独孤清绝狂人狂语,连适才领衔五十高的徒禅月清和东方雨听了都不忿,而岳离本人非但没有动气,还拦住了他们想打抱不平冲前送死的身体:“不错,所以才更要围攻。” 说话间,雪山依稀有原本栖息的鹰,被这前所未见的阵仗惊扰,磔磔而飞,森森盘旋。 天尊岳离,终究还是他的存在,令独孤清绝的话不得不被定性为“狂语”。 迄今为止,交次,独孤清绝两胜,其一次还是因为出其不意伸出了右;真实水准只能说势均力敌,需要继续比拼才见高低,战绩并非碾压、时刻会被追平。 “他们围攻,不够我看摞起来都不及你一个。”独孤只能主动挑战,眼前这个冷静自若的对,“来吧。” “你专心对他,其余宵小我能应付。”胡弄玉勉强压制毒素,袖间暗藏着反击的暗箭。 她看得出来,岳离和独孤都不是会被胜负乱心之人,但一定是彼此的最在乎,当是时,他俩迫切需要一场不被打扰的对决。 “哼,真能应付吗,无影派的废物?”东方雨一笑,本意是将他俩对他们的嘲讽还回。 胡弄玉一怔,东方雨倒是单纯,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提蜮儿,然而黄鹤去到底奸猾,抓住胡弄玉的心理,挟带离间她与独孤的用意:“除非同蜮儿一样有着天生的摄魂斩,否则你根本无法令他专心对天尊。” “够了!闭嘴!”她本就不淡定,被激更加愤怒。 “玉儿,别听!”他已与岳离交锋,无暇再说更多,却深知黄鹤去说得对、她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打赢岳离抽身救她。 然而甫一分神,不慎被岳离抢占主导、牢牢控住了此战节奏,那神秘旷邃的九天剑境,一如既往,磅礴到包罗宇宙、幻变到对立共存。 原是这样,其实是利用玉儿使他分心,继而可以轻松将他反控吗! 独孤清绝暗叫不好,这太糟糕的剑斗开端,竟重蹈了初次与岳离交戈时的覆辙。 不错,岳离强大的同化、反控之术,哪怕是对于内力略高的强敌,只要对方心念不稳,都能成功实现。 何况铁堂峡之战才落幕不久,独孤至多及得上平素成好在岳离也参加了古戍大荒阵,他剩几成? 既然已失先,可否搏它一搏,赌岳离只有素日四成,此刻的独孤内力不是略高过他,而是像渊声一样比他高得多?! 独孤眼神一厉,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十回合内解决战斗、救玉儿离开漩涡的办法!求胜心切,兵行险着,独孤决意背水一战,明知岳离想反控他自尽、还将全身气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和汇聚过去。 “不怕死的小子。”岳离毫无怜悯之情。独孤的锐意,对照出岳离的庄严。 独孤一时情急,不惜酿成大错,然而不到最后又怎知是错?他倔强的心神没有半分退让急不代表输,不是没把握! 握剑的,度势的眼,制敌的心,笔直一线,合而为一,坚定不移。 双剑交迸,电光四溅,狂风怒号,震耳欲聋,顷刻,整座雪山都被残情九天的锋芒覆盖,天幕忽明忽灭,流云突变急湍。 两道真气轰然激撞,眼看着残情就快突破九天防线,却在这电光火石,猛然调转方向刺向独孤自己…… 一瞬惊醒,血流如注。 赌输了,古戍大荒阵里,终究独孤是宋军主体、而岳离只是金军增援,所以注定独孤消耗更多。 不仅仅是内力,还有剑法,岳离分明也出乎了独孤的预料: 必须承认九天剑臻入化境,就像那风烟境的梦,凭人力无法左右, 而独孤已经竭尽所能平复心绪,用的正是决战平凉时击败岳离的封神之招,并且辅以天山剑法保驾护航 然则巅峰之人哪个不是遇强则强,当独孤剑出天山,岳离岂能不去提升突破? 便借今日此战宣扬,纵使神力,我岳离也能收降! 实际独孤对林阡说高堂廉颇老矣的时候,就已经将岳离低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独孤清绝的旷世剑招,确实曾跳出了九天剑的迷雾,如陈旭所言就像立在了山巅俯瞰。 但这迷雾负势竞上,又升腾蔓延到了更高,霎时,日星隐耀、山岳潜形……独孤不能知己知彼,作茧自缚,毫不冤枉。 残情剑如岳离所愿狠狠扎进了独孤的胸膛,鲜血淋漓的同时,整个世界只听得见玉儿那一声惨呼。 她,其实是关心着他啊…… 那早被斩成了碎片的往昔,忽然被这声惨呼拼起,虽然还断断续续。 能隐约看见、却够不着那个正在被东方雨、黄鹤去等人围剿的玉儿, 和他一样,从懂事起就要背负一个没落家族复兴使命的玉儿, 任性的,美丽的,强悍的,但又依赖着他的玉儿。 缓得一缓,钻心的疼使他更加清晰,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倒下玉儿也不能活命,所以负隅顽抗,堪堪抵挡岳离追击的又一剑,却站不稳,血滴成线,脚下冰雪全被染化,四围触目一片殷红。 “你输了。”岳离的九天剑境,岂止对万物兼容并蓄,分明已将万物驱遣、奴役! “倒下才算。”虽然赞叹,不代表认败,他到这濒死之境、视线模糊,还在努力看岳离破绽。 “别不信命。”岳离冷冷一笑,看出他全力反击,恐他回光返照,于是不敢怠慢,倾尽心力封锁。 “我不信命。”这句不是回答岳离,而是在对独孤残、对肖逝、对玉儿明志。 “独孤,放弃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是独孤残,剥夺了他的故乡。 “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是肖逝,冻结了他的年华。 “放过我,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是玉儿,羁绊着他的命途。 没想到失血过多神志不清萦绕在耳的还是这些杂杂八的阻挠, 这颗过分坚硬的心,险些也被磨损殆尽, “玉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独孤清绝你可听得到你自己的声音,你自己的誓言,你自己的壮志,现在啊,现在就是最后一刻,是听他们的,放弃?放下?放过?才能自救才能活?还是、不要那么可笑地活着! “后会无期。”岳离一剑裂云斩空,最后一次将独孤反控只需送他上路,便能折断林阡最坚韧的一翼。 独孤清绝残情剑毫无保留出,出伊始便自负狂笑,龙吟虎啸:“玉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 这“残情弄玉”,原是独孤清绝最平凡的一招,人力而已,所以岳离怎样都赢定。 谁想这致命一剑,却在岳离即将得的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便在这交缠刹那,残情忽如剑死灯灭、寂然无息,消失于九天剑原本铺天盖地的封杀之下, 才刚错过,陡然却有无穷剑意拔地而起,重聚于岳离所有气力、注意力之外,回转,绝杀……发生了什么! 雾漫山冈,剑出寒通,流光电逝,惊天动地。 玉儿,要我怎样才能说服所有人,你与残情不抵触,拥有你,不放,我这剑意也能通透? 就用这有你有我的一剑、凝结半生苦思的一剑,来与天命抗争,如何! 也许,最适合残情剑和回阳心法的,确实如肖逝所说,是经历过、挣扎过、舍弃过而最终参透,但那舍弃,难道一定是冰冰冷冷说不想就不想,为何就不能是想不念还挂念、断也断得牵绊、连却连得纠结……重逢,本该是最圆满、最快意时,却也最伤情、最悲残,正如这漫天冰雪和千军万马不能阻碍他们释怀,便像这纷扰从来不肯结束天永远不能亮起来……以上种种行为和心情,最贴合剑主我,独孤清绝。 难道不该由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来妥协,被磨合,接受这“舍弃”被我的重新定义! 拿起过,放不下,藕断丝连着,所以传递到剑上的意念,是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残损缺憾。 那不就是残吗,残念、残识。 残情弄玉,不是独孤最亮眼的一招,却一定最熟悉、能最快地施展、最彻底地贯彻。 临危献世,不仅和平素同样表面残缺不堪,更还像灵魂和躯壳相离那般,凋零、支离、碎裂…… 自然有化为无,自然乍去还来,清风吹空,纤云四卷。 事先谁能想到,独孤清绝能剑境通明。 于是乎太不凑巧,九天剑这件专门同化人心念的神兵,遇上的竟然是一个心唯余残念之人! 残念,那不是完整的物,岳离捕捉不到,别说没法反控,根本无从拆解。 逆光碎世之,如何去捕捉这逆天碎命之魂!? 而这些残念,非但能正对着岳离的反控之术打破,更因为契合残情剑谱的妙处,而使独孤冲破和巩固了回阳心法的第十层,一瞬,独孤看清了岳离的所有路数,压抑了多时的雄厚剑气,井喷一般对九天剑境迎刃而上、长驱直入。 恢弘与逍遥兼得。 加之岳离被声东击西,胸口全然没有防御,竟不可思议地被残情剑轻松穿过……完败! 遥想山*东之战,郑王府合力攻杀时所用的绝命神网,林阡状态发飘时自创的万寓于零,都是能与岳离持平的“乌有之物”,而今时今日,独孤只凭一个人一只,在内力相当不曾爆发的情况下做到了将他胜过。 “天尊!”胜负骤然轮换,快得难以置信,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是从未有过的恐怖,前去扶岳离的黄鹤去心惊胆战,只觉得岳离如果还能活着,从此战开始便不会再有追平独孤清绝的会,因为,独孤就像是他岳离的克星一般,那迷雾才上一寸,这山巅又拔高一丈! 岳离神话宣告破灭,放眼金宋剑坛,属于独孤清绝的霸主时代已然到来万万使不得! 东方雨见此剧变,直接撇开胡弄玉便朝独孤这里强攻,独孤才将岳离打退、还未缓一口气,东方雨和徒禅月清等数十人就又一拥而上。胡弄玉大惊、当即飞身追前,携剧毒打退徒禅月清等虾兵蟹将,同时持无影剑往东方雨横扫。冷不防,黄鹤去绝漠刀却从后砍来,对准了她毫无防备的背脊。 无影派的剑法向来只攻不守,所以胡弄玉从来不顾背后。 “你叫玉,我叫宁,宁为玉碎。”十岁那年,独孤宁便说过这话。 快十岁了,还是一样你从来不顾背后,我就是你的背后。 后心也被正一劈,独孤清绝满足一笑,左剑荡东雨等人的同时,拼着最后一口气,右笼罩进了黄鹤去以及还在冲杀上来的百余人马,蓄势已久,厚积薄发,只听轰一声震响,积雪之山竟致坍塌,大量雪块雪球夹杂着血污顺着山体崩裂而下。 无数高、将帅、枭雄,尽遭这雪崩击落、倾覆、掩埋,包括岳离和救援岳离的高们全都被卷入其,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的,老谋深算的,转眼全都消失不见。 须臾,这绝顶乃至整个人间都只剩他和她两个人,而且随着这滑坡也正沉降,只是她还抱着他拼命地不肯坠。 “……”独孤筋疲力尽,说不出半句话,却知道没必要解释。 在雪崩的第二刻她本能护住他,所以到现在她脸上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生死关头才能发现一个人的真心,她先前,不过是嘴硬心软。 她一直在抽噎,同样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哭得狼狈失态,还是容颜绝世。 他笑着,在漫天风雪里,将一根钗插进了玉儿的发髻, 世人都说,千古以来都为红颜,因你,我也免不了俗。 “姑娘有眼光啊,这凤钗可是我家祖传,姑娘喜欢就……”稻香村那个摆摊子的老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钗头有凤,玉儿一定喜欢。”同一天,站在老妪的摊位前,他一眼就看了玉儿的喜好。 第1338章 潜龙在渊 可惜,傻玉儿,为什么一定要到生死关头才明白,我这颗心,一直在你那里…… 望着玉儿哭红的眼、染血的脸,独孤不敢、不忍舍她而去,还想努力支撑,双肩却越来越麻木。 “别哭,我喜欢看你笑……”他没说完这句话,她却好像听到了,应言停止了哭泣,那一瞬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她与他十指紧扣、用尽力气,却仍然没有阻止得了他闭上眼…… 当看到他双目紧阖、脸无血色、气息全失,她呆了半晌,难以置信,初时还沉静如璧、低声试探:“独孤哥哥,醒醒?” 毫无回应……半刻,一刻,很久,陡然她疯了一样抱起他,使劲地狠狠地摇晃他:“回来!回来啊!睁看眼睛看看,独孤哥哥,我是玉儿!不是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吗,我都听,听着,求你说!”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惊慌失措,眼泪决堤,情绪崩溃:“独孤哥哥,连你也去了,玉儿如何还有活着的意思……” “既然如此,送她一程。”不远处,黄鹤去虽奄奄一息,却调集了一切可用之兵,从废墟里重新集结、逆势而上,要让这并不难敌的胡弄玉陪葬。 胡弄玉眼中哪里还有他们,一味伏在独孤身上痛哭:“只要独孤哥哥醒来,玉儿愿意笑给独孤哥哥看……醒过来啊,玉儿在笑啊!” 将他的脸扳正狂吼,只当他还活着、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拼命折腾,说是笑其实根本还是在哭;他偏不醒,非但如此,他腰间那长久随身的锦囊,竟还渐渐缓缓离开了他身体,她回眸,惊醒,只看见锦囊里掉出一朵枯萎的小花,分明是她最爱的木芙蓉,正是昔年她送给他的…… 宁为玉碎,原来这誓言没有作废,可他却又一次抛弃了她,把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了这世上。穿心之痛,胡弄玉万念俱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惨笑起来。 黄鹤去毫不犹豫,举手示意,金军精锐一拥而上。 凶险来袭,她虽无防范却终究觉察,千钧一发本能以剧毒反打,转身站起之时,脸上竟不见悲恸,更还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微笑,只有眼神是真,全然狠戾凄厉:“独孤哥哥,这些害你的凶手,玉儿不会给他们善终。”判若两人的模样和语气,令在场看到听到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是的她胡弄玉本就是个疯子。 属于独孤的血,还在她眉间温热,二十多年前,那一戟刺穿父亲身躯的时候,血也是这样喷得她满脸都是。 那天之后,时有时无的天赋彻底消失,她成了家族所有人因为愿望无法实现而恼羞成怒的嘲讽对象。 “废物”这词,跟了她二十多年,但那又怎样,她仍然活着,像杂草生长那么坚挺,越打击,越强大。 没有摄魂斩?无所谓,她还有胡氏的毒术、还有无影剑,能够保护自己二十年,此刻,也能守住独孤哥哥的身体,不被那些宵小们夺去! 所以,一息之间,知道自己还有生存下去的意义,正是带着独孤哥哥最喜欢的笑,起身迎敌——她是想死,但绝不能比那些人早! 当是时,黄鹤去亲自领军冲杀,却倏然震惊,止步不前,瞠目结舌。 绝顶那独一无二的女子,红裙摇曳,青丝散乱,临风飒然,仿佛有万道复仇之火从她身上喷出,剧烈引燃、凶恶腾空。 可怕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她同归于尽的气势、她手上持有的致命剧毒,更是她周围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竟然聚集来、簇拥起的这个季节秦州能有的各种蛇虫鼠蚁,光是肉眼看见的就成千上万,更何况还有水弩那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教谁都毫无抵御之力的毒灵…… “那不是……”东方雨方才醒转,瞬间意识到那是什么,还未开口,便就失声。 那不正是蜮儿的摄魂斩吗,一笑而谋人命?一笑而夺人命…… 大惊失色的同时,黄鹤去已经来不及喊退后,来不及想,她竟然有?她怎会有?! 从独孤清绝的打击下勉强逃生的精兵良将,不想竟送到了突然觉醒的胡弄玉脚下凌虐,摧枯拉朽?一扫而空! 须臾,天地如同被消音,漫天遍地呼啸而下的,全是层叠断裂的雪和尸体…… 满目疮痍,沧海横流,整个宇宙好像都只剩雪,独孤哥哥,雪的尽头,是你在等我? 等我,去陪你赏。  那日,秦州全境暴风雨雪横着吹扫,眼睁不开,寸步难行。 在听见轰然巨响之后、当即前去察看究竟的厉风行部下,亲眼见证了一场旷世罕见的峰谷迁移——那座荒山可以说完全被雪埋平,到底有多少人葬身其间,不得而知。 看情形,那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激斗?本是荒山,无甚人烟,不可能有血流漂杵,到底何人,会猎于此? 情势未明之际,驻扎于侧的完颜丰枭、东方文修便对蜀门、稻香双线开战,杜比邻及其副将与童非常初次合作、联手御敌。 与此同时,厉风行亦亲自奔赴齐寿,同完颜承裕、完颜璘展开鏖战,直至挑灯,战鼓不歇。 由于林阡远在平凉,加之厉风行初始不知这雪山崩塌和独孤遇袭相关,是以不曾将这寻常战事加急传报给林阡,然而他身在荒山的部下却在搜救活口时,意外听到个养鹰的老人说,听到一句谁能赢你独孤哥哥…… 厉风行闻言,心惊胆战,独孤和胡弄玉这么不巧,碰上了金人对铁堂峡的殊死一搏吗? 误解铁堂峡是金人首要目的的厉风行,当即告知金陵,一边调兵寻找独孤,一边遣将增援蜀门。 期间,独孤和胡弄玉不知所踪。 正是这天晚上,柏轻舟建议林阡发出搜救指令已然太迟,何慧如回忆称,午后曾有大半毒兽失控,除了不算虫类的,全都不听她使唤。 上回在稻香村里何慧如也曾有过失手,当时还误以为自己又被人下蛊、药力持续到今日。此刻才知,那是因为她和胡弄玉的能力冲突…… 而且很明显,当何慧如和胡弄玉同时在场,虫豸们有且仅有一个选择。 “可为什么她出生时,不像前女王那般满屋都是蝴蝶,而是床边只有寥寥几只蝴蝶、蜘蛛……?”戴琛回想起来,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和前人都不一样,前人只控一种,而她种类繁多,所以场面隆重些、又有需要磨合者、自然就来得慢了些?然而……何以会慢了二十多年?” “不,只慢了四年。”浪荡子摇头,“你可记得,她四岁那年,天赋曾经显露,但又稍纵即逝?我猜想,可能是发生变故,使她这能力被什么封住了,直到此战才被释放出来。” “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事啊。”戴琛面露喜色,语带颤抖,“真没想到,她非但不是废物,还拥有空前的摄魂斩能力……” “真合了那句‘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浪荡子微笑,点头,“咱们无影派,终于否极泰来。” “好,好,双喜临门,蟏哥他,总算可以瞑目。”戴琛想到无影派被人党同伐异、自身凋零人才难继,可谓双重打击,如今回归联盟、胡弄玉还这般厉害,只觉既是解气,又是欣慰,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然而她和我堂兄又到底在哪……”独孤映人难掩焦急。 谁都无法回答,谁都关心备至,尤其林阡,夜不能寐。 早在柏轻舟关于独孤遇险的猜测出口之际,他就派杨妙真先去彼处搜救,而不刻就来了厉风行的雪崩传报,无论时间地点,都印证了柏轻舟的预测,但柏轻舟不像厉风行那样以为独孤是碰巧遇上。 “军师认为,凤鸣饰物,是金人故意为之?”可是林阡和胡弄玉一样,第一反应是不合理,为什么金人要挑选那里对独孤伏击。 “主公,我想看厉帮主的兵力分布。”柏轻舟蹙眉,好像知道一些、迫切想要求证。 从事发到此刻三更时分,蜀门、稻香、齐寿传回的无疑全是胜绩,因为厉风行太重视,太及时。 骁勇如他,虽是二月才奉命到秦州据点清扫金军余孽,短短二十天就帮杨致信克复天水关、清剿叶不寐,战功赫赫。其后齐寿、竹山、蜀门、稻香四大要地,林阡全权托付给他,自然也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与副将杜比邻也不负所望,这一战,荒山附近的齐寿、蜀门和稻香,都没教金军有可乘之机。 而无论私交也好、公事也罢,独孤都值得厉风行分兵救援——昨晚,林阡、厉风行、金陵等人都因喋血阵门之梦而惊魂,预感到掀天匿地阵随时都可能开启,紧要关头,宋方怎少得了独孤清绝和胡弄玉两个关键人物?不用梦境提醒,每个阵中人都知道,独孤是此阵的阵眼甚至核心,核心岂能缺席! “金人确实有动机、断我臂膀,然而,理应有更妥善的请君入瓮之处,除非……”林阡在柏轻舟看分布图的过程中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纯粹伏击,选在荒山没意义,但如果不是纯粹伏击,而是和金军的后续行为联系在一起?林阡瞬间了然:“特意选在这里围剿独孤,是想一举两得,既置他于死地,又能将风行的注意力和兵力都吸引在荒山附近,从而离一个地方最远……” 那个地方,正是柏轻舟视线一直停留的一点,上次交战就公认最为偏远的竹山,那地方向来都是要冲,但在这一战里,很明显不如另外三处重急,所以,地位在厉风行心中被生生下降了。“楚风流,是想声东击西打竹山,从那里对秦州卷土重来?!”林阡承认,这一局他发挥失常,竟到现在才明白战乱和独孤的关联。 不错,秦州金军薄弱,想动铁堂峡会引火烧身,想围剿独孤也人力有限,两个目标都有不能实现的难处,好一个楚风流啊,她就以动铁堂峡的先锋来围剿独孤,同时用围剿独孤的戏码来转移火势! “不过,楚风流要失望了。”柏轻舟在这兵力分布图上给林阡圈点,“从这兵力分布可以看出,厉夫人已然想主公所想,排兵布阵之时,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要隘——虽然厉帮主重心偏移,但厉夫人本人坐镇竹山,不会教金军如愿。”柏轻舟话音刚落,帐外便来又一捷报:夜幕降临之际,金将术虎高琪、把回海率军偷渡渭水,企图出其不意强攻,不幸遭遇了金陵的严阵以待。 “关陇道上无轻缓。”金陵对麾下如是说。不愧智囊,布防完美,即便是表面最平静的竹山她都顾及,滴水不漏。 因为意料之中,所以击其半渡,亏得术虎高琪指挥若定、把回海英勇无匹,才没有立即沦陷给金陵,反而还把宋军拖进泥沼、挣扎了好一段时间才罢休,当时当地,渭水滔天樯倾楫摧,尘沙遍地人仰马翻,陆战水战都是无比激烈。 最终金陵以多胜少,而金军仓皇逃窜……此刻接近凌晨,听得加急战报,林阡难免振奋而笑:“陵儿不辱女诸葛之名。” “是怎样逃?北逃、还是西逃?”柏轻舟的神色却不见得平缓。 “飞鸽传书,并不详细。”海上升明月面露难色。 林阡一怔:“军师是指?” “主公。黄鹤去、东方雨,甚至岳离,都一样没有出现在过这七日的平凉、凤翔、环庆战场,很显然都奉命备战——天尊岳离,有能力调用他的只能是完颜永琏。”柏轻舟一语道破此战的最大幕后,“楚风流的目标才是夺回竹山,完颜永琏的目标是谋定陇右,所以他不会像楚风流想的那样、据竹山南下打秦州,而是对陇右金军进行重新谋划和部署。” “重新谋划……西逃……向西?”林阡蹙眉沉吟。 “不错,正月,陇右金军经他整合调控,重新入驻,死灰复燃,其中以秦州尤甚,因此二月以来,楚风流便一直致力于秦州的金军融汇。但现今秦州出现断层、他想看到的连成一片的据点短期内已不能成活,既然如此,何不舍难求易,做胜算更大的事?南下不成,可西去武山,与当地的幸存金兵相连,重新给陇右金军规划出一个聚集兴盛之地。” “难以速战,便先扎根武山、逐步向秦州开拓。”林阡神色有异,“他是和我一样,徐图进取吗。” “竹山村,虽是秦州的门户不假,偏巧也能作为垫脚石,西去武山。”柏轻舟说。很可惜她近日陪着林阡东征,现在才有闲暇,认清此战幕后原来是完颜永琏、继而从他的格局出发来推导全盘。 “此战,他终究还是声东击西了,在陵儿以为破解了他的声东击西之后。”林阡叹了口气,唯愿柏轻舟将完颜永琏高估。  七日之前,因徒禅月清窃取凤鸣饰物邀功,黄鹤去提出借机折断林阡羽翼,与轩辕九烨不谋而合。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轩辕九烨对楚风流说出的那句——林阡阵法只是现在全了,到时候一定会缺人,透露的正是独孤会死。 楚风流闻讯之初,便向还在来路上的完颜永琏提议,将围剿独孤清绝的地点设定在铁堂峡,宋军聚集处。其一,宋军难以预料,在意不了,营救不会及时,独孤清绝必死无疑;其二,可将厉风行兵力调虎离山,适合她去打击较为偏远的竹山村。 完颜永琏回信称:“林阡谋士之中,金陵最为缜密,竹山经她布防,必也固若金汤。”言下之意,竟是要楚风流死了这条重夺秦州的心,哪怕骗得了厉风行,还是过不了金陵的关。 完颜永琏隔空指教,围剿地点的设定、对厉风行的调虎离山,都可行;关键在于,搬开这些阻障之后,如何让“布防没有问题”成为金陵最大的问题。 信的最后提到,武山县境,有金将刘铎,孤掌难鸣数月,顽强辗转,堪当大任。 没有明言,却看准了楚风流的悟性,他知道她会决定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错,金陵哪怕铁堂峡告急都没忘记将竹山村同时设防,但是越重视全面,就越说明她看重身后秦州,楚风流要考虑的,只是怎样利用这一点而已。 于是,术虎高琪确实是偷渡渭河,也是真真实实被击其半渡,激烈拼杀、流血牺牲、仓皇逃窜,全都不假……然而,金陵怎会知道,金宋大战结束了,金军的战斗才真正开启。她竭尽所能将他们打回北岸,却亲手将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送走,推着他们北逃、北逃中途西进,没有花一分心思提防。术虎高琪和把回海领着百余浑身湿透的敢死队,不及喘气,卷甲衔枚,从附近的险峻山道暗度。他二人不辱使命,把前戏演得和**一样,只是为了将这真实目的藏得黯淡无光。 金陵再周全,也防不到。一则,才刚打完,如果换成没打的时候,凭她能力应该会发现有人绕过她集中于南的防守、鬼祟西进;二则,她想不到,她不知金人密集打击秦州的过程中竟然已经改换武山为目标,没发现对手已然从楚风流换成了完颜永琏,那个人,声东击西不在兵力,不在注意力,而在用意,而在根本…… 金陵不是没中过计,是没中过这么明目张胆、顺她心意的计,好像下的是明棋,却完全不是表面所见,一如他大道至简的剑法…… “我曾希冀秦州据点成型,不料遭遇厉风行骁勇,令当地军兵只能苟延残喘;去武山重建据点,更难,幸存金兵和潜伏者更少,但是,就‘重回陇右’而言,更彻底。”事情发生之前,完颜永琏亲自召见了术虎高琪和把回海。 “武山、秦州,都是我军阵地,势必都要重回,只是早晚问题。末将誓死拼杀,愿与那位刘铎将军共存亡!”把回海目光灼灼,他之奋勇,完颜永琏早有耳闻。 “好,留在那里,星火燎原,直到林阡失败为止。”完颜永琏简短嘱咐。刘铎此人,兵微将寡,却不曾被林阡拔除,有术虎高琪二人相助,必然更加强悍,假以时日,一定会把武山发展成金军最牢不可破的据点,比秦州合乎完颜永琏心意。 “会,我们会让林阡意识到,有这第一支绕到他身后去的,便有第二支、第三支、无穷无尽,他一味进攻前行,我们便前仆后继、绝他后路、动他根基。如此,他焉能不败!”术虎高琪亦对王爷诉衷肠。 但凡有志之士,心里如何不憋着一股气?当听闻林阡血洗陈仓、一路攻城略地、更还侵袭耀州之后。 “林阡不会一味进攻前行。”完颜永琏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坐镇延安府,怎可能如传闻一样,仅为避开林阡锋芒?他只是要借和小王爷斡旋的契机,来迫使陈旭重视和转移到环庆战区;他同意配合轩辕九烨的阡陌之伤,只为教林阡智谋不复以往,让柏轻舟专心致志地在平凉辅佐林阡;他指示岳离备战、跟踪和围剿独孤清绝,因为那既能破林阡阵法,亦能诱厉风行和金陵不同程度地中计。以上,都是完颜永琏对林阡所有军师意识的削弱。 血洗陈仓非他所愿,但在那之后,他敢不插手凤翔路金军的一败涂地,正是因为他看穿了林阡,哪怕鄜州耀州都疯传林阡就要破城,完颜永琏也洞若观火,林阡不会一味进攻的,他不可能那么快就把阵线拖那么长,至于河东的抗金联盟,更加只是萌芽而已。林阡打这么激进,打得好像很快就能马踏天下、直捣黄龙,其实只不过是想尽快安定凤翔,并且令金军害怕宋廷北伐、给吴曦造势,一切,都是为他血洗陈仓的举措补救罢了,所以,林阡的过于辉煌只是浮于表面,只消岳离、术虎高琪、完颜君隐三处有一个成功,林阡都再难高枕无忧。 环环相扣,数管齐下,不动声色,来势汹汹。  “如果我所料不错,术虎高琪和把回海,此刻已在直取武山的路上。”天才刚亮起,实情便被柏轻舟料中,术虎高琪和把回海在来远镇安营扎寨。 林阡难掩气恼:“无论如何,都是慢他一步。” 这次对弈,他输得不冤枉,根本猜不到完颜永琏的心而又一次被他下出奇局。 连柏轻舟都没高估他,被他算计,教林阡哪里还能掉以轻心?一方面,完颜永琏在秦州安插兵马受阻,居然不退反进,还往盟军更心腹的武山合兵,一旦金军于当地会师,不管是先前能活下来的,还是昨晚拼力进去的,都是堪当大任之才,而今珠联璧合,接下来,平静多时的定西陇西又有大患。 另一方面,完颜永琏竟看穿了他激进打法是源于他不敢激进,因此对流言不为所动,依然把重心放在了收降小王爷的身上,若然真和小王爷冰释前嫌,那么环庆三足鼎立的尴尬局面直接消失,金军和完颜君隐战力相加、林阡瞬间不是他们对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箭在弦上的开禧北伐可能兵败如山,自此完颜永琏一劳永逸。这七天,他与小王爷有任何交流,林阡都无心也无法插手,先前他坚信小王爷不会被劝服,但经此一战,觉得完颜永琏只会超乎想象。 天星乱动?不过人算。 然而,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同样也是经此一战,令完颜永琏无法对林阡有丝毫怠慢—— 短短七日,腹地金军当真害怕宋廷北伐,此其一也,岳离、东方雨、黄鹤去全是生死未卜,此其二也;清晨,完颜永琏登临制高,远远望着成双练剑的完颜君随和林思雪,难以靠近,此其三也。 重重叹了口气: 林阡如日中天,宋军人才辈出,我做那许多谋算,唯一的战利品,竟只是术虎高琪、把回海和刘铎在武山会师。 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看到,岳离等人作为荒山雪崩的活口,从彼处回来。 荒山雪崩,可有活口?  竹露滴清响。 雪崩后第一次见到阳光从林间透射,一道一道,细碎闪烁,胡弄玉本能闭眼、抬手遮挡、背过头去。 “这是哪里?”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她呆呆望着林子上面的蓝天,迷惘起身,环顾四周。 好像是个枕山抱溪的小村庄,茂林修竹,曲水流觞,雨雾蒙蒙,炊烟袅袅,应有人家,青藤盖瓦。 像,像极了那个,名叫稻香的地方…… “稻香村?”她猛然惊回现实,“独孤哥哥?!” 昨天,或是很久以前的那一天,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殉情的冲动,完全不知道自己觉醒。 那狂风暴雪之中,想要抱住独孤哥哥,却抓不到他的手,飞速沉降,迫切追赶,浑然不顾被山掩埋,最后,应该是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帮她、将那些把她冲宕开的冰雪愚公移山,她才勉强留了一条性命,浑浑噩噩地不知往哪个方向又走了段路,想找独孤却无从找起,眼前一黑便倒在这里。 “独孤哥哥……”嘶哑着嗓音,喊不出声,她不能接受,独孤清绝竟死不见尸? 便在这时,林子旁边传来一串嬉笑之声,循声而去,泪光中摇摇晃晃的光景,是几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女孩在打闹。 其中,有一个男孩满脸通红,趁旁人不注意,把一件信物偷偷交到其中一个女孩的手里,低声说:“阿秀,从今以后我们就在一起,我好,你就好,只要你活着,我便活着。” 不是还应该有一句吗,你死了,我也死,为什么不说下去? 她出神地望着他们,等了很久也没听见这句话,良久,那群男女跑远了些,她忽然自说自话:活着,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还活着? 活着不就是用来团聚的么! 活着不就是用来证明他还活着? 死不见尸,换句话说,不就是有机会生?! 她如梦初醒,立即去寻路标、朝稻香村的方向狂奔而去,激动不已,独孤哥哥,一定还在,快,快去冰河! 独孤清绝番外篇 凤箫吟(1181-)武侠小说《南宋风烟路》女一号,抗金名剑“惜音”的少主,擅“一剑十式”与“点苍剑法”,特点灵幻、迅捷、多变,实战可驱除饮恨刀魔性。凤箫吟由点苍派女侠云蓝抚养长大,自幼灌输抗金思想并与饮恨刀林阡未婚夫妻,但追溯身世却是金国平章政事完颜永琏和南宋才女柳月的独生女儿,非纯粹金人或宋人。吟儿自己不知身世,常怀一腔报国热血,年少轻狂,爱与群侠英豪一争高下,在云雾山比武夺来武林盟主之位,起始却毫无作为被人指“挂名盟主”。从小到大凤箫吟一直认定林阡是自己的未婚丈夫,孰料饮恨刀易主“林阡”这个身份竟从弟弟换成哥哥,一缕芳心渐渐地全部转移到新的林阡身上。尽管他一心一意爱着别的女子,也愿默默将身份埋在暗处,为了能与他相配而磨砺武功、因他而坚定信仰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终于等林阡克服心魔并与她相爱。其后,吟儿与林阡开始了一段征战天下的戎马生涯,过程吟儿却获悉自己竟是金国公主……经过无数曲折,决定割舍亲情留在林阡身边。 人物基本资料 生日:11810815 国籍:宋金混血 民族:女真 出生地:会宁 身高:160 性格:活泼可爱,灵气,坚韧 曾用名:风芜、林念昔 本名:完颜暮烟 相关人物: 父亲:完颜永琏 母亲:柳月 师承:云蓝,纪景 兄弟姐妹:完颜君剑,完颜君附,完颜君随,完颜君隐(同父异母) 丈夫:林阡 儿子:林沂(小牛犊) 徒弟:司马黛蓝,林思雪 人物档案: 昵称:吟儿(林阡、云烟称)、小吟(洪瀚抒称)、念昔(林陌称)、暮烟(完颜永琏称)、凤姑娘(初始林阡称)、凤姐姐(金陵称)、祸水命(敌人称) 绰号:阿蛮姑娘(林阡称),断人口舌的口舌(慕二称)、剑圣(不认识的人称)、剑胆琴心(徐辕称) 武器:惜音剑,王者之刀(海逐浪赠),锟戎剑(单行赠) 绝技名:风花雪月,一剑十式,砍瓜切菜 战马:奔雷,玉项墨,青骢 主要成就:江洋道姑娘,江西八怪之一,云雾山排名第一,抗金联盟盟主,小秦淮十五当家,短刀谷林家军主母,陇陕单行寨寨主 人物生平: 幼年(1181):出生不到一个月便因母亲柳月被杀而人间蒸发,父亲完颜永琏寻她不得而发动陇南之役,杀戮无数,血流漂杵。 童年(1181-1196):自幼由点苍山云蓝抚养长大传授点苍剑法,1岁继承惜音剑并与当时的饮恨刀林阡(实为其双胞胎弟弟林陌)成为享誉江湖的未婚夫妻,象征性合作了一场惩恶扬善的武林大会后,“林阡”便失踪于江湖,凤箫吟则隐姓埋名漂泊江湖。活泼好动的她与江西清山的纪景气性相投,故被纪景收入门下江西八怪,纪景因为年少杀错人而对一名为“弄玉”的幼女耿耿于怀,赐名“凤箫吟”实则为向弄玉道歉赎罪。吟儿甚是喜欢这个名号,故其后就将其用作本名。 挂名盟主时期(119-1198): 15岁那年回点苍山脚下,惊闻饮恨刀丢失,不久,传言一个名叫林胜南的小白脸为了得到饮恨刀欺人感情不择段,故决定要戏弄这个玩弄感情的败类、也算给“林阡”出口恶气……孰料戏弄的过程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不仅发现林胜南对蓝玉泽的感情非常专一,更发现林胜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林阡那么也才是自己的未婚丈夫≈凤箫吟因为“未婚夫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一时头大,思前想后决定事业为重不再纠结那劳什子****了,跑去云雾山比武意欲夺个好名次,却没想到又招惹上西夏祁连山的山主洪瀚抒,他因为凤箫吟长相酷似旧爱而热情追求。 凤箫吟剑术高明,加之生性灵善于投取巧,竟极快地在武林大会上得到了第一,因是女子难免遭人非议,但由于被独孤清绝承认而名气很响,继而又有天骄徐辕作后台撑腰,于是当定了武林盟主。 期间,凤箫吟、林胜南、洪瀚抒人结义兄妹,由于人秉性相近,凤箫吟虽不能接受洪瀚抒的求爱,倒也并不厌憎他,可惜一场被翻出来的祁连山旧事终将他二人的可能性在当时就画上句号。比武结束后洪瀚抒重返西夏平乱,吟儿则与胜南结伴同行,实际是要随他一并去建康找林陌。 一路风雨同行,林凤二人先在泉州帮云雾山第四厉风行、第十金陵结成连理,又与他们一同在福建路白起家了第一个南方帮派作抗金后盾。朝夕相处、奇遇连连,吟儿渐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胜南,可又因为还没见到林陌而心怀忐忑,外加胜南始终坚定对玉泽此生不渝,吟儿一直将暗恋藏在心底,直到行至建康、见了林陌,虽有些许踌躇,踌躇完了反倒更加坚定她喜欢的人是胜南,哪怕这个人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甚至有时还会一言不合说她是个路人。 吟儿却只能一直暗恋着他……淮南小秦淮烟云、淮北苍梧山风雪,胜南和玉泽在次次错过后感情不上不下,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姓云名烟温柔得给人以完美感觉的仙子,吟儿自卑心理作祟,慢慢觉得自己怎么都配不上也够不着了,在这般情况下差点就选择了苍梧派的越风,奈何一旦想起胜南她就明白谁都是自己的插曲——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他对信仰的坚定不移打动并传染了她,爱上他当然不可自拔非他不可…… 翌年夏季,已经具备抗金领袖气质的胜南竟然会在众少年前往白帝城迎战金人时、独自前往江西瓢泉刺杀抗金派词人辛弃疾,仓促之下没有别人可以阻拦,吟儿立即亲身前去不惜与他刀剑相敌,终将他彻底拉回正道,却也使他与养母决裂。在白帝城歃血为盟抗击金人的聚会上,吟儿因迟到加无作为被因为误会反目成仇的洪瀚抒指责为“挂名盟主”,但胜南帮她从白帝城这一战起对金人反守为攻、反败为胜,夔门水战歼敌无数,抗金联盟最终奠基。吟儿惊喜于胜南终于成长为林阡,但也心疼他和玉泽的误会分,当听到云烟说“要给他幸福,给他心安时”,吟儿下定的决心是“我要变强”,她要成为真正的盟主! 盟主时代(1198-1199) 是年秋天,黔西沈家寨有乱、魔门作恶民间、金人再度深入猖獗,吟儿帮胜南一起平定内乱、驱除外敌、收服魔门,也在不知不觉因为处事的成熟而逐渐吸引了胜南,加之云烟在其帮忙撮合,吟儿和胜南的感情潜移默化地从战友情转为爱。然而,胜南却在和饮恨刀的磨合过程被激出杀戮之心,不堪重压的他,在突然得到玉泽的噩耗和意外失去云烟后血洗魔门,更因此连累吟儿受伤昏迷,才发现吟儿就是惜音剑林念昔……从此胜南更加不肯原谅他自己,对吟儿坦言只要她平安幸福,宁可她跟洪瀚抒去西夏、跟越风去江南,但吟儿说,“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执意留在他的身边,不管天之咒再凶再险。胜南虽然感动,却未曾克服心魔。 未几,发现自己误会吟儿的洪瀚抒竟对吟儿逼婚,另一厢,越风的兄长越野也因想拉拢盟军势力而对吟儿示好,外界纷乱加速了林阡对吟儿的去留取舍,因见吟儿不愿走,更因林阡希望她留,故林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没有人可以抢走吟儿,吟儿是我的。因这句话,越风和洪瀚抒都弃林阡而去,不愿再做抗金联盟之人。吟儿却说,若有一天你们不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便我一个人做他的左膀右臂! 彼时盟军平定黔西、征战川东,眼看就要开到川北短刀谷。短刀谷官军惴惴不安,因此于各处散放谣言,抹黑伤林阡,其一条,便指林阡与吟儿的结合是“政治婚姻”。另一厢,短刀谷义军因要推翻官军、尽快夺权,故各路元老都强迫林阡尽早北上开战,但林阡不愿牺牲过多故而犹疑、更一度生出隐遁之意,各路元老都怀疑林阡与金国王妃楚风流牵扯不清、成婚根本是个幌子。但天骄徐辕在调查过程里发现,林阡不愿开战的原因,竟是“凤箫吟是金国公主”! 为了不影响林阡将来的路,徐辕决然要将凤箫吟铲除,但林阡甘心用命将她保住,激起吟儿强烈的保护欲,更不惜与徐辕大打出,反而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眼看天骄和盟主互掐,林阡实不忍盟军有乱,终回归抗金联盟,但与天骄之间始终因吟儿问题打成死结。川北之战将发未发,不想就在这一关头,吟儿应劫死去。 主母时代(1200-1201): 因天骄徐辕给出回生丹、盟军各方助林阡寻药,吟儿于四十九日后苏醒,但由于义军内乱而体内残留火毒,自此只能远避尘世深居寒潭,从此与刚夺下川蜀的林阡聚少离多。翌年吟儿不负众人所望走出寒潭,身体武功却都大不如前,纵然如此,仍愿为林阡常留后军,当他外出征战,都由她打点短刀谷内事务。但吟儿火毒难以根治最终复发,同期得知身世真相痛不欲生病入膏肓。 失踪失忆时期(1202-120): 当林阡与金军于边关大战之时,病危的吟儿遭到短刀谷官军余孽强掳、后被带至陕西越野山寨,苏郭余孽意欲将之改造成刺客刺杀林阡,却无意间帮吟儿压制了几乎夺命的火毒,过程吟儿却也失忆、更因意外和郭僪流落到临洮县境。吟儿和同样失忆、化名紫雨的郭僪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流浪生涯,姐妹俩一同投入到临洮某个大户做工,吟儿虽然失去记忆,仍怀一腔报国热血,崇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缘结识“侠客”单行,拜他为师,单行却是林阡麾下,不得志而亦正亦邪,企图通过她来平步青云,吟儿不知单行邪恶,但因紫雨喜欢他,故对他忠心耿耿。 不久林阡与她重逢,她却因第一印象极差而非常讨厌他……林阡软磨硬泡,动用麾下谋士无数方才将她收服,其时单行却紫雨为谋反,吟儿虽未恢复记忆,能力却已归来,为了林阡不得已与单行为敌,极快将单行阴谋挫败,但单行自尽却使她对紫雨背上愧疚。单行死后,紫雨恢复记忆,再度将吟儿绑架至定西县境的越野山寨,吟儿终于恢复记忆(仍缺一部分身世)。 平定陇陕时期(1204) 吟儿虽为阶下之囚,却仍助林阡收服越风,与林阡分离两地,亦合作打赢榆上梁保卫战,但终在金军阵营想起自己的身世,时过境迁,只想与林阡破镜重圆,于是狠心割断亲情……由于身体反反复复,吟儿决意给林阡留下一个后代。但林阡不希望她冒险,坚决不予允许。 剑指燕云(1204-1205) 百般算计,千般勾引,吟儿终在山东之战开启时查出身孕,为此不惜次次忤逆林阡,终于赢过了他将小牛犊生出,生出亦是明志:自此不返金朝。吟儿自己不能与父亲相认,不想林阡也和养母决裂,希望林阡和胡水灵能趁此战化解,孰料造化弄人……亦是在这场山东之战,吟儿的身体康复到前所未有的最佳状态,剑法也在一次次由她撑起的战事炉火纯青,第一次决战更成为逆局关键对林阡英雄救美…… 经典语录: a霸气类 我是盟主。 我要变强! 你总说‘匈奴在侧,有内乱便当练兵之用’,其实,血雨腥风在侧,流言蜚语也可当磨练就好。 向清风你给我听清楚,林阡他从未遗弃过巅峰,因为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巅峰!他就算孤身在黔灵峰上,都能号令魔门六枭千军万马,如此气魄,谁人能及! 瀚抒,我不会后悔留在他身边。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 b搞笑类 男人家为何要专情呢?还是因为你们江湖人士嫌麻烦,闯荡江湖只能带一个女子在路上走? 有些做错了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深情类 吟儿的心不在西夏江南,吟儿心在无垠天地间。 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漫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 试一试吧,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个 这就够了……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 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 我刚是骗你的!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我爱你……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 d秒杀类 盟王……什么时候,临幸盟主我一次? 我知道……你急了。 e绰号类 糊涂鬼、妖邪(林阡),徐呆子(徐辕),鬼兮兮(轩辕九烨),小怪物(越风),戴高帽(戴宗),一言九鼎(樊井),二大爷(李君前),榆木脑子、天哥(厉风行),矜贵美人(寒泽叶),翻脸无情不认人(风鸣涧),爆炭大叔(郭子建),闪电怪(梦魇战马),无良马贼(柳五津),五马将军(彭义斌),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石硅),阿蛮(洪瀚抒),王爷不知(二王爷),肚子疼(穆子滕),李魂飞(李云飞),吴冒先(吴冒失),幺蛾子(慕) 起点网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按住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1339章 卧龙凤雏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稻香村的冰河旁,环境被对照得凄凉,光线摇曳而昏黄。 胡弄玉满怀欣喜地回到此地要同独孤清绝重逢,看到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身影而一次次激动, 最终,却全都只是凑巧经过的陌路人。等了半夜,也找不见他。 心头仿佛有一簇火,一点一点地被燃尽着。 双腿灌铅,魂魄无主,视线模糊、毫无意识地,朝着不远处与她再也没有关系的热闹眺望。 古村熟悉的街头,依然灯辉清亮,又有青年男女从桥边老妪的摊前走过,如胶似漆,欢声笑语。 然而这样美好的世界,独孤哥哥,终究是看不到了……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陡然之间奇迹出现,就在那对男女身边、黑暗的角落里,电光火石,她分明看到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一惊之下神已飞去,慌忙起身如被指引:“独孤哥哥!!” 欣喜若狂,步履凌乱。 是错觉吗,为什么,为什么狂奔上前并没浪费多少时间,到原地时却还是扑空?没有独孤哥哥,没有他,只有那慈祥的老妪,和那对确实正自欢笑的男女,好奇打量着乍惊乍喜、满面泪水、半疯半傻的她。 “啊……”哭不出声,她不顾形象蹲在原地,扼住自己早已肿痛的喉咙。像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人潮在旁拥挤、流通、拥挤、流通,她的世界却并没有随着他们的来去忽明忽暗,而是彻底地、再也没有光芒…… 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不,不对,不会有人再唤她玉儿了,没有了。她像跌进越来越深的洞窟,无法思想,无法呼吸,无法再看再听。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缕微光悄悄在侧点亮,那火折子擦起来的时候有个很刺鼻却好闻的味道,昔年,即使在狼群里她也不再害怕,因为这火折子,是独孤哥哥擦起的,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傻玉儿,狼怕火啊,将来我若不在你身边,你可要记得。”“才不要记得,独孤哥哥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蓦地惊醒,挂着泪痕慌不迭地循着气味而看,那还是幻象吗,或是梦境吗?还是说正是这一缕光,将独孤哥哥的生命延长? “玉儿,总算听见了,总算清醒了。”他微笑着,收起火折,“我刚上桥,想去冰河,不想,竟擦身错过了吗。” 动作还未做完,身影似要飘走,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冲前半步,将他抱紧,死死不放,那一刻,封藏了多年的深情终于喷发,放肆燃烧唯恐来不及:“独孤哥哥!别走!已经二十年,不要再错过!” 他一动不动,形同僵硬,她喃喃自语,肝肠寸断:“可惜,可惜还没有雪,不能陪独孤哥哥赏……”她心知肚明,这是他的魂魄最后一次来找她,然而天公不作美,天气已渐渐回暖,再往后便连冰河都会消失了,一时心折,唯余泪千行。 “不急,说过还有几十年,直到百年——现在才刚刚开始啊。”他笑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年少时一样。 “独孤哥哥……”她因这句话而停止了抽泣,诧异、惊呆、期待、喜悦地松开他的身体,愣愣地抬头望他,没错,怀抱是温热的,面容是憔悴的,衣衫,应该是和旁人借的,他轻咳了一声,站不太稳,显然伤势很重,连影子也透露出他的蹒跚,影子,影子,他原是有影子的!!之所以适才动作僵硬,只因为他在她面前向来服服帖帖…… “不是梦,不是幻象吗!独孤哥哥你还活着,还活着!活着!!”她疯了一样摇晃他,破涕为笑,喜欲狂。 “是啊,我是想赴玉儿的约,路过这里看到这老妪,想起还落了个东西得跟她取,便耽误了。”他实话实说,表面平静,内在却因为关系复原而比她激动万倍。 “什么东西?”她情绪极难平复,喘气呼吸,胸口起伏。神情里的紧张,与其说是半信半疑,不如说是患得患失,她怕他说的东西是个虚幻的不存在的,说完便告诉他的存在只是她的臆想。 “呐。”他太了解她,急忙将那对饰物交出,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两块成双的玉佩,一个刻着宁,一个刻着玉。 “我初来稻香村那天,便与店家预订了……”他脸上是旁人无缘得见的憨厚,“做工一般,玉儿别嫌弃才是。” “我便知道,独孤哥哥神通广大,一定会活下来,好好的,长命百岁!”她红着眼圈,不等他说完,便将他再度抱紧,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 “玉儿。”他正色,低声,“谁都可能,唯独你我,绝对不会是悲剧收场。” 缓缓流通的人群依旧热闹,只是这当中少了两个伤心人,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不知何处起烟花,散落星雨入万家。  暌违盟军十日,独孤弄玉归来,不仅双双进阶,更还关系破冰、携手同行,实在羡煞众人,倒也可喜可贺。 只是独孤这次伤势堪比天骄在山东之战,破天荒需要退居二线一段时日,当然他自己毫无所谓,毕竟抱得美人归,哪怕一天要见四五回樊井,也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戴琛对林阡说着对他俩战力的隐忧,“回阳心法一旦突破瓶颈,这十成功力他应该永久可用;但残情剑法,会否必须在他神伤之时才能施展完美?换句话说,如果不能达到当日荒山之战的心境,残情剑境有没有可能不稳……” “我听闻残情剑的定义本不是他所认为的有情,那么……”浪荡子摇头,笃定笑道,“连定义都能被他修改,还怕什么‘不悲伤的时候使不出来’?” “也是,他会一次次地打破桎梏。那么……丞相呢,摄魂斩不知要什么条件,才能次次正常发挥?”戴琛又看向另一侧正和茵子讨论着什么的胡弄玉。 坐在独孤榻旁监视樊井的林阡,这时候才转头,微笑:“忽得神功,是该适应。慢慢来吧。” “玉儿,在说什么呢?”独孤被医治中途,不忘凝神细听,玉儿和茵子交流的好像不是他伤势,而是……寒毒? 这丫头,已经开始学着看毒书?而且理解能力一日千里,拜摄魂斩的天赋所赐……不过,当然不能一蹴而就,还应该虚心向茵子求教。 “过去,寒毒在火化之后不会循环害人,所以南宋毒坛对骨灰一般不予考究,但经过忘川水和寒彻之毒的案子,我们在制毒时便理应意识到‘毒性在骨灰里残留多久’的特点,不该再犯不考究的错。” 听,原来不是在求教,是在指教茵子!? 独孤一笑,学着玉儿过去的口气:“恭喜主公啊。假以时日,毒坛又添一神将。” 林阡得知独孤脱离生命危险之后,这些天为他俩悬吊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细细琢磨起胡弄玉刚才的话,忆苦思甜,百感交集—— 庆元三年,忘川水虽然在纪景的骨灰中留下样本、残毒经年不消,但毕竟不是原毒,南宋毒坛一直不能复制;而金人,昔年虽得到了寒彻之毒的配方也交给了邵鸿渊配制,成品却总是少了点什么。饶是如此,金人还是在寒毒方面压了宋人许多年。所幸火毒方面,近年来金陵还能算登峰造极,方以此制衡了整个金朝。 今后若能得胡弄玉和茵子合作,那林阡真就算得到了毒坛的卧龙凤雏,寒毒火毒都将藐视金方。冥冥之中,茵子这个妹妹会代替凤鸣那个姐姐,协助胡弄玉共谱无影派风清门的新篇章。 “那个完颜君隐,还说自己麾下左右手是幼麟冢虎呢,可惜啊,比不上咱们主公的卧龙凤雏。”杨妙真好像知道林阡在想什么,笑着说。 她提到幼麟冢虎,还是令林阡微微一愣,略有失神。 两个麾下一个叫幼麟,一个叫冢虎,其实并非完颜君隐自大、借赐名而言志,也不是随口一起信手拈来,而是正巧那两个匪首一个属虎一个属马,在他整合他俩之前虽然齐名很久却为了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 能将两个原先势同水火的人粘得牢不可破,并且挖掘出了各自才能相辅相成,两人也都对他马首是瞻忠心不二……完颜君隐的驾驭能力可见一斑。 眼下,术虎高琪和把回海成功插入林阡背后,迫使抗金联盟不可能一味东征,另一方面林阡见凤翔恢复原状、符合心意,便不再推移阵线到耀州。金宋主战场仍然集中于平凉与环庆。尤其环庆,三足鼎立,重中之重。 这些天来,彼处还由完颜永琏亲自坐镇调控,更显紧迫。林阡初时不知内情,为完颜君隐捏了一把汗,却在这几日收到落远空传报,得知他父子二人并没有和好的可能—— 自上回铁堂峡之战落幕后,盟军、金军和完颜君隐就在环庆各地混战,完颜君隐果不其然是那一战的最大赢家,盟军诸如海逐浪、辜听弦、赫品章还算勉强维持,而金军,说三足鼎立都是抬举,包括楚风流、陈铸在内,个个都逢之便不胜,甚至会帮他忙打败盟军。如中魔咒,晕头转向。 “应该是古戍大荒阵的能量太大,不仅他们一时无法恢复,便算我,近来也大失水准。”林阡推测,楚风流和陈铸是因阵法反噬才失常。 正是由于陈铸屡战屡败、部下死伤惨重,愤然和完颜君隐决裂,才使得完颜永琏感化收服完颜君隐的心愿从一开始便落空——“陈铸的几个副将被完颜君隐的麾下俘虏,沦为阶下之囚,陈铸交涉无果,极为生气,歃血为盟要向完颜君隐复仇雪耻,金军一时全军燃起报仇雪恨之心,直追当年他们对瀚抒。所以,完颜永琏父子从头便没有周旋的可能。”林阡闻讯便告知柏轻舟。 据称,陈铸的几个被俘副将,有人倾力越狱不知所踪,有人不堪侮辱自尽殉国,有人惨遭万箭穿心的酷刑,加之铁堂峡之战被完颜君隐算计的前因,以陈铸那种重情重义,不出离愤怒才不正常。 柏轻舟听罢林阡描述,掐指一算:“计算日子,陈铸歃血为盟是在天星乱动的第三日,当时完颜永琏还在延安府、没能到环庆。难怪陈铸和完颜君隐的决裂没能转圜。陈铸可能没想到完颜永琏这么快便到,完颜永琏也料不到麾下和儿子会到这地步……对了,这战报,何以晚了这么久?” 林阡没有说话,柏轻舟会意,不该问的不问。  完颜君隐不念旧情在先,就不能怪陈铸掷下重话。 如果无情,谁先下手,谁便大获全胜;如果道是无情却有情,谁先下手,谁却反而耿耿于怀。 他说什么都不肯接受陈铸的交涉、不可能释放战俘,原因之一是陈铸有个副将赵昆,越狱不说还伤了前去追他的林思雪和王冢虎。 原因之二,是陈铸现在的战斗力,确实不配和他面对面坐在谈判席,陈铸脸皮实在太厚,既没条件来跟他交换,还想对他的战利品分一杯羹,幼稚,怎么分,难道凭旧情就能分? 好吧那就决裂吧,他理亏在先,早在铁堂峡的时候,他便已狠狠算计过陈铸…… 陈铸的麾下们对他转敬为恨、勠力同心要取他性命祭奠战友,他可以不为所动,他不可能和陈铸解释,陈铸那个惨死的副将,并非被施加酷刑,而只是越狱后误中陷阱。解释又有何用,就不打了吗?既然立场明确,正面交锋,总是要来。 信仰,终究战胜了怀念。 却不曾想,随着陈铸歃血为盟、林阡血洗陈仓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父亲的抵达。父亲已在延安府,接见林陌是假,来劝自己是真? 表面上,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指挥若定,面不改色,实际,却也因为父亲而心乱,一则亲情维系,二则,内心充满畏惧。 从小到大,他和父亲对弈,父亲除了刻意让他,从未输过一局。 但是,即便这条与父亲不合的路再难,他却还是选择了走下去。 他总是坚定着那股念头——我完颜君隐,已经让林阡和完颜永琏各自侵略的步伐停滞在环庆三年,还将更久,如此,便避免了金宋的更多地方沦为战区,帮助更多百姓免受流离之苦。  陈铸兴师讨伐才第二日,忽然就偃旗息鼓还退避三舍,又狼狈又可笑,符合诡绝一贯作风。 “想必是父亲已亲临环庆,想示出将我收编的诚意。” 完颜君隐不予理会,这日处理完了所有军务,便先去瞧林思雪的伤势,虽然当日和她一同追捕逃犯的王冢虎早已带伤上阵,但思雪却一直在后方他们的家里休养,因为在他心里,她永远还是那个至善至纯、不该沾染血腥的小女子。 推门而入,不禁眼前一亮,一身红衣,蝉鬓如漆,明眸善睐,柔情蜜意。 “哪里像受了伤生了病的?”他一看到她就心情大好,所有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之外,她应该是闲着无聊略施粉黛,成功地掩盖住了脸色的苍白,整个人显得神采焕发。此刻她笑卧枕上,身形舒展,流露出一番柔情绰态:“你,来啦!” 唯有语气和神色,透露了她心中小鹿乱撞。 “向谁学来?这副打扮很是好看。”他微笑问,坐在她榻旁。 “闫夫人教的。”她红着脸回答。闫幼麟的夫人和凤箫吟年纪相仿,被思雪看成了知心大姐,常常有事没事向她求问经验,这一身红衣也是求着她量身定做的。 “你……你坐进来一些啊……”她看他一直端坐外沿,赶紧扯了扯他衣袖。 这么好的夜晚,难得没有军务叨扰,还不赶紧洞房花烛? “思雪……”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原因,额上沁出细微汗珠,攥紧了拳欲亲近还罢休。 她看他一直不主动,故意将衣衫褪了半截,香肩微露,肌肤胜雪,配上这脸颊粉红,真是别样风情。 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这种勾引,微黄色灯光里,他一点一点认真地向她靠近、顺着她的倾倒将她压在身下,两张脸相互看清,两颗心空前接近,两个灵魂亟待相合,沉静中她眼波流动,一瞬之间,天雷勾动地火,他控制不住激动将她衣衫全脱,恨不得将一腔热情都灌进她身体里。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等待迎接这激情的迸发,就在这无比安宁、欣喜、娇羞、充满期望的关键时刻,突然她身上一空狂风暴雨全都停了,她倏然惊醒万分不解地看着她,他适才就像遭到电击般一惊而起,此刻如梦初醒、不、分明是云里雾里地盯着她,表情死一般的寂灭,一字一顿:“万万不能!思雪,我们不能!不能对不起父亲!”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失魂一般落荒而逃,剩下她半裸着躺在床上,听着那忽开忽阖的门,不知是怎样的羞愤难当、爱恨交加。 其实可以动弹,却像被五花大绑。 泪水已在耳边,难怪觉得失聪。 “还是那般迷糊,自己受伤了,也不裹的。”她忽然想起师父给自己手臂裹伤时,看到守宫砂时震惊当场的样子。 “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同样也是师父,在她和黛蓝都少不更事的年华,最担心她的感情生活。 结果师父,是被你料中了吗,这个男人,他果真将我欺骗了吗,成亲数载,竟一次都不曾…… 虽然人前恩爱,虽然似乎常常关心我胜过一切,却为何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他不是不行啊,曾经的他,在大金是出了名的风流王爷不可能不解风情! 不,他不是骗我的——师父,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最初带我来到环庆时,所有人都默认我们情侣关系,而他竟一心撮合我和别人,甚至还为那王冢虎向我求娶,是我自己学习师父,抵死不肯离开他,为此,我们争执不止一次,直到林阡与你打到环庆,不想我名节受损,才终于与我结亲。 他没骗我,是我自己硬要强求。谁想,婚后会是这般寒凉? 师父,我学了你,却没你那么好运,遇上林阡既志同道合也情投意合。 林思雪心烦意乱,换了一身白衣,在环庆的山野里漫无目的地走,想,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错,为何热恋时的美好消失得杳无踪迹? “南第九,果然你也在这里?”那时她傻乎乎地去闯魔门刺杀金国主帅,不知道南第九就是小王爷,还出了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的糗。 “是啊,我对思雪姑娘说过,后会有期。”隐逸山庄的瀑布旁他俩重逢,小王爷对她亲切一笑,白衣翩然,眉目朗朗。 想,想,想不通!当回忆与现实讽刺对撞,当黑夜和阴森包围住她,她前所未有地害怕,掩面蹲在乱草堆里—— 他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鸿沟?难道,他们都应当孤独么?每个人都有一个别人无法涉足的梦,所以别人永远都帮不了自己吗…… 思雪清楚,他的姓名、他的样貌,不管怎样,在重逢的那一刻便已注定和她联系在一起,至死不离,不管他是英雄豪杰也好,凡夫俗子也好,无论能不能保护她,他都是她命中最熟悉的那一个,他的拥抱,她永远也不会推开,越分离,就越深挚。 然而,是他先推开她,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如果有理由,那今天那句算什么?君隐,你不能对不起父亲?这是什么借口,你连借口都不会找!她忽然不再害怕一个人面对黑夜,她更害怕君隐把真正的理由告诉她…… 泪风干后,温馨早不存在了,只剩漫天星光陪着她, 月亮冷了,夜依旧年轻,她已迷途。 “咦?这不是帮主夫人么?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一愣,惊回现实,才知走到了闫夫人住所附近。 缓得一缓,慌忙起身,来不及收拾眼泪和心情。 闫夫人是过来人,加之思雪先前取经时说过只言片语,顷刻就懂了,热心地问:“帮主他,竟没有动心?” 她只觉被戳穿,疼得撕心裂肺,面上发热的同时,低头泪水涟涟:“我已经,用尽方法,快撑不下去……” “夫人,当年他娶你过门,在我看来,可能道义多过感情,所以他在与你欢*爱之时,不能动心、尽情。”闫夫人叹了一声。 “那,那可如何是好?”那就是她最害怕的理由。 “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只是,你年轻貌美,独守空闺,实在可惜,要不这样……”闫夫人给她出谋划策,向她耳语了几句,思雪原本还伤感不已,忽然脸红到脖子根:“怎可以,用这办法……” “他们这些男人,战事紧要,大半个月都在战场,很少顾到家里,不下点催他动情的药、给自己留下几个孩子陪伴,那咱们女人这辈子还有什么念想?”闫夫人说着她的苦处。 “师父,师父当时也是这么说,要有几个孩子陪伴和延续。”她想到吟儿也曾设计过林阡,既害羞,又有些坚定:“可是……那些药,不会对他身体有害?” “只在你想和他欢*爱的当天用便好了。”闫夫人一笑,“偶尔用,不碍事!放心好啦!” “闫夫人,您那里,是有这东西吗?”她最终还是决定以此来改善他俩的关系,因为丑不可外扬,故而和闫夫人进出藏藏掖掖。 一隅,暗处,闫夫人送她走后,有人悄悄潜进闫夫人的屋子,找到那案上的所谓催*情之药,稍稍一试,便不是药而是毒……而且,是致命剧毒。 那女人和她的师父有着相似的热情,却对她林思雪存着万分的歹意。 “怕是看到林思雪和小王爷不睦,闫夫人想借机做点事啊。”那人洞悉闫夫人给林思雪真毒假药的原因,虽然幼麟冢虎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但幼麟的妻子,此举俨然别有用心。 第1340章 雪断来时路,风里不回顾 一秒★小△说§网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换作旁人,得知闫夫人有心加害,自然会即刻禀告小王爷,天助他也,剿逆平叛。 可惜,那人却是敌人,是陈铸副将之,唯一一个成功越狱却下落不明的赵昆。这几日,他身陷敌营一时无法闯出封锁,便决意在环庆潜伏、伺,当个临时细作,也不虚度光阴。 眼下,他终于寻到了会——假借闫夫人之,侵蚀小王爷之业。 “牢不可破?哼,真是虚妄。”赵昆鄙夷地想,不过不得不承认,不是这巧合,还真看不出,完颜君隐的帮派会有裂痕。 裂痕,竟是区区一个妇人,表面足不出户,只懂闺阁情趣。 “回来了。”他阴阴冷冷地出现在闫夫人背后。 刚回到院的闫夫人微惊,故作镇定,没有转头:“何人?” “很不错,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他一笑,武器抵在她后心。 “不怕我叫出来么?”闫夫人似笑非笑的语气。 “很强的见缝插针能力,然而却百密一疏。”他知道她不容小觑,不能强行劫持,只能交换条件。 “怎么?”她一愣,转过脸来,并不貌美如花,却是凌厉无匹。 “完颜君隐何许人也,用致命剧毒,怎可能成功?无论如何,都该换些轻缓之毒。”他微笑,提醒,“夫人,我的要求不高,助我重返军营便可。” 言下之意,他一句话都不会泄露,直到她得到环庆为止。 “好。”两人达成一致,但各怀鬼胎—— 闫夫人点头同意,但表里不一,她不可能任凭他人知情:我会助你出去,但不会教你活着出去。 赵昆与她击掌为誓:你会得到环庆,不过是为我驻守罢了。  被俘数日,克服万难,九死一生,赵昆终于回到陈铸身边。那位闫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逼迫他非得以一死尸顶替方才脱身。 回营之时,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军医才一碰他,就疼得嗷嗷大叫躲到床里面去,完全不像平素那个英勇无畏的赵将军。 “好好好,不折腾,不折腾……动作快点,轻点!别婆婆妈妈,简单包扎一下懂吗!”惜字如金的陈铸,哄小孩一样地安慰,对军医骂骂咧咧,倏然噙泪,如同疼在自己心上:“兄弟,万幸你活着回来……”攥紧拳,咬牙切齿,“我答应你,他砍了你几刀,我便还他几刀。” “谢过将军……”赵昆匆忙屏退左右,与他说起匪帮内政,“将军,咱们反扑的会就要到了,他们一分为二的日子近在咫尺。” “当真?!”陈铸想不到竟有这意外收获。 楚风流闻讯也喜出望外,亲自到场听赵昆描述,闫夫人的异心比大王爷的增援还令她兴奋。 “想不到那小小妇人,竟会有狼子野心。”赵昆讲述,闫夫人意图对完颜君隐下毒,经他提醒才撤回致命毒,“先前我们一直想不到她,她太渺小了。” “赵将军,换得好啊。”楚风流暗自庆幸,“君隐……王爷也不想他性命之忧。” “哼,王爷不想他死,他却不想让王爷好过!”陈铸还气不过,有一句没一句地骂,被楚风流轻轻拉了拉衣袖,示意闭嘴。 “赵将军,你立功了。这劝阻既救了小王爷性命、给王爷和他留了余地,又取信了闫夫人、让她能够答应送你出来、为我们带来这么重要的情报。”楚风流极尽褒扬,“好好养伤。”站起身来,临走笑言:“陈铸,你这部将,倒是有当细作的潜质,可以考虑推荐入控弦庄。” 陈铸赶紧送她出帐:“其实也不是我的功劳,不是我栽培的。赵将军原是徒禅月清身边的人,最近才提拔给我。” “哦?有眼光,确实有才能。”楚风流独具慧眼,认人识才,忽而停在途,压低声音,“这几日,控弦庄会往君隐的帮派里安插更多细作,尤其闫夫人身边,必须有耳目;一有异动,我等立即反攻。” 陈铸点头,楚风流顿了一顿,又道:“陈铸,别被感情冲昏头脑,会错王爷的意思。” “我知道。”陈铸苦叹,笑,“还用得着你提醒。”谁都知道,王爷不可能想亲生儿子死,尤其是最看好的那个。 “知道就好。我们在给君隐硬仗,王爷也在想方设法让他服软,你别太心急,送了他的命。”楚风流又点了两句。 “好了好了,啰嗦。”陈铸笑起来,“真当我蠢吗,对了,我这副将,什么时候推荐给安德?不,银月……” “如今控弦庄正在重建,恰逢多事之秋,确实需要人,但是是需要干净的人——先调查他背景,没问题了再荐。”楚风流语重心长。  赵昆浅睡一觉醒来,忽见陈铸满面喜色守在榻旁,不知何故,再一转头,只见床边站着个气度雍容的男子,一袭青衫挟带着天生的王气,川渟岳峙,以势压人。 “你小子好福气,王爷亲自来看你!”陈铸不说,他也知道,那是完颜永琏,天下间真正的独一无二。 完颜永琏之所以到环庆战区来,一则安抚陈铸,二则探望伤员,则鼓舞士气,四则,了解小王爷的近况。 赵昆一改先前的智勇双全、冷静自若,赶紧坐起,低着头蜷缩着身体,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对答如流。 除了王爷太威严之外…… 赵昆更加是怕自己答错。 或者说,赵昆更加是怕自己露陷。 赵昆里藏着要给林阡发的耽误了好几天的情报,赵昆怎么能向陈铸解释他之所以不顾一切拼死出来才是真的别有用心?赵昆不敢正视王爷不是因为胆怯见不了世面,而是,他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从小养大的! 只是,只养到十岁,便夭折了…… 十岁开始,他就化名唐羽,潜入短刀谷,成为银月。 所以,完颜永琏并不认得现在的楚风雪—— 躲在赵昆面具下的楚风雪。 早已不再是他的银月,而是林阡的落远空。 面具最多、身份最多、经历最离奇的那个人。 “想不到那小小妇人,竟会有狼子野心。”“先前我们一直想不到她,她太渺小了。” 这两句话,她自己比闫夫人更合适。  正月底,化名赵昆的楚风雪,从徒禅月清的部将里脱颖而出,又一次回到了陈铸的麾下; 而这一战,她凭着出众的能力,充当了金军在小王爷寨的潜伏者,还从金军的利益出发,去帮闫夫人出谋划策。 多重身份的细作,那么多信仰压在身上,有时候一觉睡醒,自己怕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忠于哪一个? 所以她常常睡觉很浅,怕万一情之所至,将默念坚持的信仰梦呓。 那是父亲终其一生却被曲解的信仰,那是两个姐姐身不由己背道而驰的信仰,那也是她自己,浑噩半生终于被主公在渭河侧畔重新赋予的信仰。 “可否考虑过,做回女子?”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主公曾和她当面提起这句话。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子,女扮男装太残害身体。但是,近年来能在金营依附的女性身份实在不多,她若想正常度日,就只能远离这战场。 “过段时间吧。”她总觉得,每次以落远空的身份与主公交流,是她和主公唯一仅有的旁人不可比拟的关系。 这段时间,林阡血洗陈仓、鏖战凤翔、马踏耀州,本身无甚精力关注环庆,却迫切想知道完颜君隐父子有否密会。可惜,海上升明月难以接近完颜永琏,更无法掌握小王爷。天送给陈铸一场败仗,她就此决意铤而走险,随波逐流被完颜君隐俘虏,她不在任之际,林阡便令掩日暂代落远空之职。 越狱不得出,是她故意留下,观察完颜君隐的一举一动、牢记匪帮里的一草一木,却不曾想还是有所低估,小王爷匪帮尤其森严,闫夫人也绝非等闲,她终究比预计要晚出了多日。 历尽险阻回到金营,终于不用朝不保夕,她也才有会和工具向林阡通风报信:“完颜永琏不曾出现在匪帮半次,父子二人绝无缓和可能。” 好在,深入虎穴,不虚此行,完颜君隐这个棘的劲敌,她最终为林阡找到了瓦解的契:“完颜君隐麾下幼麟存有异心,主公可借此用。” 理所当然地,她握着闫夫人的向小王爷投毒,实际只是想对小王爷和楚风流一石二鸟……  或许是通过了完颜永琏的考验,加上陈铸诸事烦扰不拘小节,竟一时疏忽将她送进了控弦庄。 他们的意思,是让这个赵昆成为金国细作,很可能,日后还会被送入南宋潜伏? 实在是有些可笑,然而细作,常常是这样乱世飘萍,身不由己。 那日,据说控弦庄的庄主要对他们进行特训和筛选,可是过了许久,庄主都不曾到。 她奉命去请他来,心里也颇好奇,新庄主究竟何许人也,竟能坐上她以前坐的高位。 百折千回,忽而停步,最近,熟人见的是有些多……好在,近年来她吃了不少药物,把自己的身形遮掩得更加看不出。 就算养父、亲姐姐、未婚夫,都看不出。军医,她会装疼、装讳疾忌医,尽量不让他们触碰或把脉。 “庄主,赵将军他们都等久了。”庄主的亲信看到她来,连忙提醒庄主。 “既入控弦庄,便不是赵将军了。”庄主没有立即动身,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堂上了炷香。 后来她才知道,庄主仆散安德每每临行、临战,无不先拜祭那个女子,为了她取次花丛懒回顾,为了她离开战场又重返——那是执念,是深情,是热爱:阿雪,我与你同一信仰,同一名字,银月。 而她,只能像今天这样,在如此深情的他背后,阴阴冷冷、六亲不认、冷血无情地看着他。 她深知,控弦庄前所未有缺人,所以才被她钻了空子,这是个一举扼杀他们于萌芽的好会,只要她能身临高位,林阡便能一劳永逸。 而控弦庄之所以前所未有缺人,是因为短刀谷据点被全盘颠覆,现如今,恐怕仅剩的个细作都要被围剿,仆散安德必须尽快地安插新人接替,不管那个余孽还能不能活下来完成与后继者的交接。 换句话说,短刀谷里的腥风血雨,发生得连控弦庄自己也控制不了,吴曦虽然扰乱了短刀谷军心,却也害金军没来得及营救自己人。金宋两败俱伤。 “不知喧风谷里,现如今是怎样光景。”这些年来,她常常梦回死亡之谷,那时候,那里还是控弦庄的老巢,十岁之后她便生活在那里,因为喜欢那里喧响的风声,给那里起名喧风谷。 “倒也愿意回去。”她在心里说。  喧风谷,这一日其实也不太平,凤箫吟才帮贺兰山冲破阻碍、回到宋恒身边对他救扶,转身却看到寒泽叶破天荒醉了一次酒。 情之一字,无论你是神是魔,终究都逃不了。 公告:笔趣阁免费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nbenheji(按住秒复制)!! 第1341章 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漫漫长夜,风雨交加,大片乌云笼罩在死亡谷上。 轰隆的雷声从天外传来,充满敌意,像是要瓦解这个世界。树禁不起风吹雨打,任凭摆布,有好几株已经摇摇欲坠。 宋恒没头苍蝇一般,不多时就独自离群。和寻找苏慕浛的别人不同,他们成群结队,而他无人问津,说不出是多寂寞。 心急如焚,却是一样的。头晕目眩,从狂吼到呓语都是慕浛的名字,却不知往何处去寻救她,脚一打滑,摔入陷阱,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还下着雨,那陷阱里满是淤泥,生生将他往里面拽。 “唉……”他想不到他英雄一世,竟会是这般下场,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觉死得太窝囊,太不值,因此临死前长吁短叹泪满襟。 可是,一想起林阡的冷漠态度,和李贵、曹玄或有或无的责备,他忽然觉得他也算不得什么英雄,这几日的郁郁寡欢、醉生梦死,到底还是以意志消沉、自尽赎罪告终了。临死之前他别无所求,只盼望苏慕浛平安没事,莫再给他的罪过添上一笔。 才想片刻,已经淹了半身,头顶上泥沙俱下,继续向他脖颈吞没,那一瞬他好像听到天在跟他说,今夜你必死无疑,他唯有冷笑,老子我本就不想活! 却在这疲乏不振之际,忽有一人,不管不顾冲前,拼尽力气将他往外拖……但那人力气太小、想救他着实困难,好几次差点也随他陷进泥潭。污水四溅,忽涨忽降,置身这泥泞包围,两人都全身湿透。 突然一个闪电打在四野之中,明亮地逼进宋恒的眼里和记忆,刹那地动山摇,彷如有千军万马奔驰:“娘……娘亲!是你吗!” 人之将死,才想活着,他陡然有了力气,不再自怨自艾,而是泣不成声,抓紧那人的手诉苦:“……娘!我脚不能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哭爹喊妈,脆弱不堪,父亲,母亲,只有他们,才会对自己疼爱多于期待…… “有我在。别怕。”随着那个隐约而重要的声音响起,那人用尽气力和方法将他拖了上去,继而麻利地给他裹起脚上的伤口。 他躺倒在那人的怀里,觉得舒服、暖和又安全,顷刻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夤夜,陈采奕在营帐口守候良久,派出去寻找宋恒的手下一直没回音,提心吊胆,来回踱步,生怕他自暴自弃就这么撒手而去。谢天谢地,祖宗保佑,远远看,雨幕中,好像有人把宋恒救了回来…… 上前相迎,不免诧异,支撑着宋恒一路拖泥带水过来的,竟是那个瘦瘦小小的贺兰山?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吗?!陈采奕将半昏半醒的宋恒接过,难掩惊疑。兰山解释说,宋恒陷入的泥沼原本并不难脱身,只是可能他刚好身心俱疲,陷进去之后就自我放弃,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有了求生意志,克服了脚伤使劲地配合她突破困境。 “兰山大夫,我有干净的衣衫,你将就着先换上?”陈采奕听她的话立即给宋恒煎药,看她满身脏透湿透,岂能由她站着,赶紧让手下带她去梳洗。 不多时,宋恒在药香中悠悠醒转,一摸身上干干净净,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场梦。梦,最近做的梦可真多啊。 “梦里都不得安生,一直在叫慕浛,时不时还叫娘亲……”陈采奕苦笑摇头,手里端着一盆衣物,似是等他醒了才放心出去洗,他一愣,看到自己换下的衣衫布满淤泥,原来,刚刚不完全是梦? 不过,不可能是娘亲救我,可能,是旁人吧。宋恒鼻子一酸。想到慕浛,更增烦恼。 “采奕,我从未有过这般心惊胆战,如果慕浛出什么事,我也不想活的感觉……”宋恒纠结地回忆着慕浛失踪前的音容笑貌,“我真后悔,那天就应该追出去,而不是……” “好了!”陈采奕不客气地打断,“时光不能倒流。” 她正要出帐,因此站在帘旁,看见兰山已经到了,她虽没经历过情爱,却也知道她必须打断宋恒继续回忆慕浛。 宋恒一愣,陈采奕让位后他才看见兰山,咋舌:“你……你怎么来了?”粗一打量,陈采奕比较宽敞的衣服在兰山的身体上显得格外不搭。 暌违多日重逢兰山,他明明眼前一亮,却没有半点高兴。怎么说?他其实不想看到她,恨不得她立刻走。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兰山和功名是捆绑在一起的,而现在,两个都失败了…… 加上她先前一直不来找他,加上这些日子他的痛苦折磨,加上慕浛被他辜负后生死未卜……百味杂陈,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我来,是想问宋将军一些话,一些那天就该坦诚的话。”兰山微笑,主动上前,问。 “嗯。”他低下头,清清楚楚,她说的是他偷吻慕浛的那天。 “当初,宋将军是不是因为宋贤和玉泽的关系,才向我提出在一起的决定?”兰山问着华子榆和杨若熙听到和推测的话。 “是。”宋恒没有犹豫,老实地说出居心。 “所以,从前对兰山的爱,是装出来的吗?”她眼中难免闪过一丝伤感。 “一开始,是因为寂寞吧,后来……”如何回答?不完全是装出来,在看到她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会想起宋贤和玉泽,真真实实很得意,发自肺腑认为自己是人生赢家。 “后来,宋将军眼中便有了慕浛。”兰山轻声代他说,“或许,宋将军早就喜欢慕浛而不自知,正巧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而偏移。”可叹兰山,永远是别人故事里的那个人。 宋恒没吭声,兰山苦笑一声,当他默认,又问:“那么,那天,宋将军想和我解释、却被寒将军拦着的话,又是什么?” 他本来就消沉,对她有些许怨气,些许抱歉,些许排斥……这些日子的冷淡疏远,令他真的对她好像没有了半点感觉,于是,说了一句并非那天想说的话:“兰山,那天我便想告诉你,我们从头就是错误,我想得到你的谅解——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场面尴尬、冷冻、静默了整整一刻,他才出口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收回或者怎么安慰她可能的掉泪……没想到的是,她忽然噗嗤一笑,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原谅你了。” “啊……”宋恒一呆,万万没想到。 “我原谅你,因为我喜欢你。”兰山一笑,如昨乐观,表白得干脆,脸不红心不跳,“不管发生什么,还请让兰山陪着宋将军,直到救出慕浛为止,如果到那个时候,一切恢复正常了,你还坚定今天所说的话,我必定退出祝福你们,言出必行。” 他没想到掷下重话都赶不走她,然而这一刻,却是打心底里并不想她走,好像她这一笑,天都晴了……正蹊跷她怎么这么有魔力而他为何内心矛盾至此,忽听不远处一声娇喝,随之刀兵声起,极为刺耳。 “采奕?”他难得清醒,立即意识到陈采奕遇袭,循声而去,玉龙出鞘,径取陈采奕对面的两个黑衣人之一,剑浪迭起,锋芒毕露,大有“飞香走红满天春,花龙盘盘上紫云”之观感,剑之瑰丽华艳,当世独树一帜。 “堡主,是他们!”陈采奕手臂似是受了点伤,纵然如此也面不改色,极力与宋恒双剑合璧,宋恒一惊,也发现对面是那两个金国细作,一惊之下,明白慕浛行踪有望,又喜又怒,加紧攻势要将他俩拿下:“说,慕浛在哪里?!” “堡主别激动!”陈采奕阻拦不及,宋恒剑势空前凶狠,两个穷寇走投无路,缓得一缓,男细作一把推开主使四:“大哥快走!”话毕抛弃武器伸展开整个身躯,义无反顾冲撞向宋恒毫无保留的这一剑。 撞得粉身碎骨,漫天血气血雾,这自尽却换得主使四在宋恒手下稍纵即逝、安全逃脱。 宋恒如梦初醒,手已控不住剑,一直在发抖——他没想到自己一时激动,忘记穷寇勿迫的道理,竟放过这样一个天赐的、留下细作活口并找到慕浛的好机会…… 如果,换任何一个别的人,寒泽叶或曹玄,都会克制住心头的急切,假意在对陈采奕伸出援手时失手,继而暗中跟踪,万无一失围剿! “速速告知主母,果然两个细作在这里……虽然现在只剩一个。”陈采奕代为发号施令,都顾不得给自己裹伤,一转头,看出了宋恒在自责,她赶紧自我归咎:“也怪我,开始就不该喊出声……” 可是他懂,为什么陈采奕要喊出声,换别处她都可以装糊涂,可这里他宋恒没防备;而敌人,为什么又要选这里突破,一样是因为他宋恒最薄弱……笑:“采奕,我永远是敌人避实击虚的那个‘虚’。”陈采奕一愣,不知该如何劝。 事发后,凤箫吟、寒泽叶、曹玄、华一方等人都连夜赶到,凤箫吟说:“既然确定细作在此,那便教他插翅难逃。” “他们冒死回走,可能是因为死亡之谷寸步难行。”寒泽叶说。 “然而,慕浛她?”曹玄听说慕浛没有出现,更增担心,愁眉紧锁。 “一种可能是小姐她已经被他们扔弃,还有一种,是小姐她逃脱了他们。”荀为努力措辞不去触碰曹玄,可是用尽心力也无法令他展眉。 扔弃?那便是死了;逃脱,凭苏慕浛吗,即便侥幸逃开,也必丧生陷阱。 “曹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凤箫吟安慰曹玄,曹玄眼圈通红。 同样身为父亲的华一方,恨不能将那暴死的细作凌迟,此刻,却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主母,接下来需要我们怎么做?” 敌人只剩一个,却据天堑绝险,手中还可能有人质。无论如何,这一仗都不比攻城拔寨轻易。  与他们的如火如荼相反,宋恒这边继续潦倒沦落。 颠倒昼夜,不知睡了几觉,其实无论醒睡他都一样浑浑噩噩。 昏沉中,一只冰凉的手小心贴在他额上,才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热。 他这不争气的身体,好像病倒了?病倒也好,就不会去前线帮倒忙…… “把他这些酒坛子,全都给我砸了!”陈采奕一如既往的代理家主作风,很显然他这场急病的诱因是酗酒。 可那冰冰凉凉、柔若无骨的手,终究是那个把他拖出泥潭的人的,那个人,不是母亲,原来,是兰山吗。 恍惚之间,觉得好像心念一动,只是没什么力气开口,连她名字都唤不出……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疼终于缓和了些,睡的时候总算不知自己在睡,那才是真正的好觉。 陈采奕风风火火整顿半日,再度回到帐内,发现宋恒在兰山的轻拍下睡着,当是时,兰山另一只手正将宋恒的手托起来放在脸颊旁,整个空间无比安宁、静谧、美好,陈采奕一时不愿打扰,想要慢慢退出去。 “陈姑娘?”兰山将陈采奕唤住。 “怎么?”陈采奕一惊。 “你的伤势,可还好吗?”兰山起身,给她换药。 “兰山大夫。”陈采奕感她体贴入微,不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嗯?”兰山认真地给她涂抹,这些年来陈采奕风里来雨里去,真没这么细致过,伤口都处理得囫囵。 “为什么,堡主他,爹不疼,娘不爱,主公不喜欢,委实不算良配,还那么绝情、脆弱、优柔……为什么兰山大夫不放弃他?”陈采奕问出这不解,青梅竹马长大,她和宋恒就像哥们一样,太了解宋恒的缺点。 “嗯……我想想。”兰山笑起来,给她包扎好了,说,“他不严肃,很单纯,很幽默,能让人相处时很轻松……再往细说,也说不清这有什么好的,但是,这是别人没有的、无可取代的……” 陈采奕一怔,似懂非懂:可能老天爷塑造了一个你,就会让契合之人能够发现你身上的一切优点,接纳你的一切缺点,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替宋恒庆幸,有这样一个契合之人的存在。  半里之外是战场。 那个目睹了战友接二连三送命的主使四,本身是个性格极为稳重、行事无比周全之人,当晚他突破宋恒不成、势必了解到死亡谷周边盟军环伺,那是断然不会再主动向北了,哪怕饿死困死,也绝不走回头路。 既然敌人不动,那便盟军出击——凤箫吟听从荀为计策,以李贵、寒泽叶、华一方、曹玄、陈采奕五人,各率精兵数百,自谷口向南推进、清扫,她本人则坐镇本营,谨防敌人杀回马枪。 主使四不愧身经百战,即便盟军这般阵仗、三次险些逮住了他,竟还都被他逃脱,踪影愈发渺茫,却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曹玄求仁得仁,在他负责的那片区域意外找到慕浛的一只耳环。 扑朔迷离,竟似故意扰心。慕浛死活,成为空前谜团。 第三日,李贵不慎被陷阱伤及,鲜血淋漓被拖出毒障,副将担心不已,急唤军医来救,他自己倒是觉得小题大做,一边继续看地图,一边不耐烦地说:“还没好么?” “李将军,急不得,否则适得其反。”那人抬起头来,口吻严肃专业。李贵不经意看了一眼,好像记得这是和曹玄对着干的贺兰山,笑道:“小姑娘,了不起,敢跟我老大对着干。” “李将军,有句话,兰山不知当不当讲。”兰山一边处理一边说。 “什么?”李贵一愣。 “李将军当真不珍惜和宋将军的情谊了?”兰山问,“我听他有几觉梦呓凌乱,多半是对您的看重和介怀。” “我……”李贵也想到了那天自己对宋恒的不冷不热,叹了口气,“那天,我只是听到了他连累主公的传闻,有些生气,不过,睡一觉也忘了,怎么,宋兄弟多想了吗?该不会以为我和他决裂?诶,没有那么严重!” “当真是这样的?”兰山一喜。 “是啊。”李贵说。 “那么,李将军可否向宋将军阐明,以免他成日伤心醉酒?” “那可不成。”李贵摸摸后脑勺,“小姑娘,我是个粗人,上阵打仗我会,说话,越说越错。” “不用说话,你只需跟在我身后,我来帮你说。”兰山笑起来。 “嗯,小姑娘,等这一仗打完吧,我也得看我老大脸色啊……”李贵道出为难。 “哦……”兰山恍然大悟,“那好吧。不过……”狡黠一笑,“为免李将军反悔,您得留下字据。” 白纸黑字,跟签军令状一样正经,李贵绷带才包一半,胳膊拧不过大腿,乖乖就范。  贺兰山帮李贵、寒泽叶等人诊治之后,立即向凤箫吟逐一汇报,较重的几个伤员暂时都不能再上。 “主帅们都还好,除了寒将军,他不是受伤,而是体内毒素,不知怎地复发了,实在也是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兰山说,“建议盟主不要让他冲锋。” “嗯……”吟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想还不是你害的。 “另外,宋将军脚上的伤迟迟不好,应该是先前在陈仓和薛焕交手留下。” “薛焕的楚狂刀,如烈酒般,后劲很强。”吟儿点头。 “所以,宋将军身心俱损……盟主,我虽代他和李贵将军言和,然而李贵将军毕竟受曹玄大人之限。我想,也许只要盟王的一句话,立即就能救得了宋将军。”兰山认真地问,眸子里写满了期待,“盟主,听闻盟王那日吼出一句‘闭嘴’,对宋将军是否真的失望?” “他……”吟儿想到那时的林阡,不免觉得心疼,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心疼,可不就是兰山对宋恒的感觉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不管林阡怎么想宋恒,她都必须这么告诉兰山:“他那日走火入魔,很多话,出口就后悔了。” 她需坐镇谷口,不能擅离职守,于是不假思索、解下林阡的玉玦:“你给宋恒将军捎上,说这是主公的心意。” 兰山喜出望外:“多谢盟主!有这东西,李将军都不用看了!” “过河拆桥至此……”吟儿连连摇头苦笑,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她,不忘趁火打劫吃豆腐,“对了,可别忘了,你现在可不能叫我盟主了,要叫义母!” “好嘞,义母!”想不到兰山嘴这么甜。 目送兰山一溜烟地跑远,那种不辞辛劳、甘之如饴的样子,其实吟儿明白得很,相比昔日和杨宋贤那段兄妹之情,宋恒才是兰山的情窦初开,令兰山爱他爱得至深。 然而,爱得深注定也伤得深。 吟儿也希望宋恒终有一天能长大、正视他自己的内心,如此,才能对得起兰山的这份爱。 至于寒泽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主母。”那时顾小玭从锯浪顶差人来禀,原来,暂住在彼处的崇力,日夜询问何时才能去万尺牢,探望被吴曦押送而至的秦向朝。 “让小玭再照顾他几日,待我这一战结束,必带他前去,一同审问,还他清白。”吟儿回答,诸事烦扰,她也不能将崇力忘了。  身边有个军医衣不解带照顾,宋恒这场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三天,早大好了。 一惊而醒,一跃而起,唯余觉时之枕席,失梦境之神女,然而,烟霞里那模糊的人,确定不是慕浛,却不知是玉泽,还是兰山,她们,竟然在重叠…… 彻底神清,却不气爽,推开帐帘与外界沟通,他不知这是第几天的傍晚。 兰山似又被别人请去看伤了,他站在帐外看黄昏,回味着他昏沉时紧紧攥着他的那双手,还有营帐里温馨、平和的气氛,当时当地,竟宁可漫长、永恒、单调乏味地那么听着等着帐外雨声点滴到天明……呆呆伫立,恍惚、失神。 雨小了下去,天空出现一抹光亮,却是夕阳,夕阳后,藏着无尽黑夜。 “唉!偏是这些浮云,能够遮挡星辉。”他看到乌云遮空,知道明天又不是好天气,顾影自怜,黯然神伤,不知不觉自语了一句。 “可是浮云终散,星辉永世长存。”细碎轻盈的步子,出现在他身后。 他一愕,转身:“兰山……” 看到她时,他忽然不想再纠结于那些千头万绪。 “呐,看看,这是什么?”兰山笑盈盈地,将手上的字据递过来。 “……这……李将军也太……”宋恒一目十行,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变成此刻的又惊又喜,虽然还带着些许责怪语气,“莽夫,欺人太甚!。” “再看看这是什么?”兰山嫣然一笑,从另一只手递来一样东西。 宋恒大惊,脸色变得煞白:“主公给主母的……” “盟主说,盟王还欠你一句抱歉。”兰山排解道,“宋将军不必想得那么消极,其实想想盟王的为人,也知道那句话不是他的本心。” “可是,酒后吐真言……”他懊恼,悔不当初。 “凡事要往好处想,没错酒后吐真言,但他喝了毒酒,吐的可是血。”兰山不惜把林阡都出卖了。 “哈哈,主公那日,真是吐血了……”他忆起当日的林阡,又想哭又想笑,又觉苦又觉快意。 恶劣天气里,因为有乐观的兰山精神,他终于振作了许多,脸很快变得红润,仿佛吃了一帖良药。 兰山精神,想当初,他追求她,不就是喜欢她的乐观开朗吗?怎么忘记了?还偏偏被那些功名啊杨宋贤之类的取代……他明明是喜欢她这个人的啊…… 宋恒只暗笑自己可笑,才提分手,又想追求?摇头,连连叹气,宋恒宋恒,你多大了! “宋将军,给你讲个故事吧。”兰山陪他走了段路。 “啊?”他赶紧回神,当然不然透露他的幼稚,“好,好啊。” “一个人觉得好热,他就以为太阳追着他烤。”兰山说。 “……”他还在听,却发现这故事,下面没有了,“没了?” “结束了啊。”兰山笑道。 “这算什么故事!”忽然他有些领悟,这看似嘲笑他的故事,其实是在开解他,“其实,太阳真没空追着他一个人害,旁人也不是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很多道理,只要愿听,醍醐灌顶。 手心一热,他想要赶紧渡过这个自以为是、冥顽不灵、自暴自弃的低潮。 他不是没这个能力克服——那晚在沼泽,如果不是自己有求生斗志,兰山没法把他救出来。 所以,此刻兰山做了她该做的,接下来都得靠他宋恒自己…… “兰山……”宋恒鼓足勇气,想要牵回兰山的手,告诉她他想为了她重新奋斗,这次是认真考虑过、绝对不胡来的……却忽然觉得身边气氛诡异,转过头来,大吃一惊,急忙将兰山护在身后——迎面,曹玄的副将大步走来,风尘仆仆。 “曹大人派你来?”他不卑不亢,不再是先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怂包。 “小姐她,还活着!”当然曹玄也不是派人来打他,而是来告知和提醒。 他只觉否极泰来,好事接二连三,激动、高兴得连声音都变了:“当真?她在哪?!” “已经锁定了方位,但是,那奸细与她寸步不离。”曹玄副将语气沉重,他们将那里重重包围,敌人发现时已经无法转移,眼看其孤掌难鸣走投无路,他们却注定因为慕浛而投鼠忌器。 在曹玄眼中,宋恒对慕浛有责任,所以必须对此知情,但宋恒又是个容易闯祸的主,曹玄的意思,他知情就好,无需参与营救。 “何时救她,怎么去救,我……听凭差遣!”宋恒现在的表现,却是鲜有的意气风发,让看见的人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342章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令凤箫吟、曹玄、华一方、寒泽叶无一敢怠慢的,不仅是死亡之谷那些不曾被探索到的、数不胜数的凶险,也不仅是还在凶徒手上奄奄一息的苏慕浛,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凶徒与苏慕浛被发现的藏身之地,位于死亡之谷的“剑断石”附近。 这剑断石原是死亡之谷的最重要机关,此石一旦降落,周边一大片地域都会沉下,死亡之谷也将完全封死。追本溯源,那是早在陇南之役以前,前辈们为了将金军诱入活埋而设计,很可惜没能派上用场,作废多年。 除却会引起死亡谷山崩地裂的极大可能,剑断石所处悬崖本身也是绝险,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其下激流涌荡,其上,没有后路,左、右、前是无数陷阱、毒物、瘴气,是以主使四进入其间掌握机关之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攻入救人之人,管你是剑圣刀神、小兵小卒,大家很公平一样是血肉做。 所以,即便曹玄所说的重重包围,也包围得那么艰难,他们首先得找到安全的立足之地——可是前一刻还安全、干干净净的脚下,说不准后一刻便会有一箭拔地而起。 从发现下落到此刻,双方僵持半日有余,天色向晚,就算冲阵先锋们也饥肠辘辘,何况那个已经昏迷濒死的苏慕浛,她不会比主使四撑得久。 “主母,不能再拖,必须强攻。”华一方感同身受,说。曹玄已经紧张到无法出声。 “然而正面交锋希望渺茫,这里、这里……至少有五处毒障、箭阵。即使平日推进也须费些时间,何况他还掌握着部分机关。”寒泽叶在图上给众人标示,那是无数先锋血的教训。 “只有一个办法。”荀为提议,“绕到这悬崖背后,攀援而上,出其不意。” “可是,这悬崖下面没有路,是急湍。”凤箫吟说。 “所以必须组敢死队,一往无前,精力旺盛,一击即中。”荀为说。 “那好,我去!”李贵最没说服力,他身上挂彩最多。 “论武功,我……”寒泽叶正待请缨,吟儿摇头:“还是我来打头阵。” “那怎么成!”李贵眼睛瞪得老圆。 “汝等此刻战力,加起来怕也及不上我。”吟儿一笑,真不是大话。 “主母出马,自然再好不过。”荀为道,“不过,还可再带一人。” “谁?”她刚问出,便想到了。 那人就如死灰复燃、久旱逢甘霖,早已迫不及待,翘首以盼,摩拳擦掌于帐外多时。 “脚伤,发烧,心力衰竭……可都好了么?”她远远望见他这恢复起来、生龙活虎的样子,忍住笑,严肃问。 “好了,呃,没有心力衰竭……”宋恒脸红,纠正她。 “好,那便随我,救回慕浛。”看到麾下重新振作,她由衷感到高兴。 主使四是他宋恒的旧部,慕浛是他宋恒的辜负,无论形势也好、情事也罢,他都得去,解铃还须系铃人。  眼看苏慕浛命在旦夕,荀为仓促提供的这一谋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盟军官军竭诚合作,挑选了五十高手组成敢死队,一拨四十人,继续于正面佯攻,一拨十人,鱼贯而上,背后偷袭。 所有战士,不辞辛劳,或身犯死地,或攀援绝险,无不穿行于生死之隙。 再苦再累,都只记得盟主临行前代他们所有人立下的军令状,生死状:“天色全黑之前,务必将他拿下!”  悬崖陡峭,高耸入云,脚底湍流,深不可测。 主使四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头顶。心跳随之加快,却又必须藏掩,胜败生死,在此一举。 “再犯一步,替她收尸!”主使四一手牢牢擒着苏慕浛,一手不停操控着阵法机关。 面对着宋军一轮又一轮、越来越密集的攻击,纵然如主使四般沉稳,也难免紧张,气急败坏。 苏慕浛已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完全不可能放手或离开视线,所以,想要趁其不备把苏慕浛偷偷转移,根本不可能。 “你想要什么,只管提,前提是她活着。”曹玄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 “你……可是最高首领?徐辕呢,凤箫吟呢!找他们来同我谈!”主使四穷凶极恶,揪着苏慕浛的头发,苏慕浛惊醒,痛哭:“义父……”声音却无比微弱。 “他们无暇理会你,我就是这里的最高首领。”曹玄不慌不忙与他周旋,尽可能地为吟儿拖延时间,“说吧,开什么条件我都会尽量满足,只要她能安好,曹玄决不食言。” “教我怎么相信你?”主使四半信半疑。 “不信我可以,你该相信你自己命不该绝,手上人质是川军旧主唯一的血脉。”曹玄此言非虚。 “川军旧主?这川蜀,早是林阡天下。”主使四冷笑一声。 “盟王宅心仁厚,不可能亏待苏氏后人,你在短刀谷中多年,不会不了解这一点。”曹玄话虽不多,却字字击中心头。主使四面色微变,显然信服了苏慕浛的重要性——就算曹玄不是短刀谷分量最重,换任何一个人来做主救下苏慕浛,都能得到林阡的赞许。 “好,那你答应我,叫这些人都退避,你一人留下,反绑双手,送我与她出谷。”主使四提出条件,“何时放她,出谷以后,由我决定。” “放什么狗屁,这条件不能应!”李贵佯怒,与曹玄配合唱戏。 “下去!这里岂有你说话的资格——”曹玄干脆利落,反手扇了李贵一巴掌,当即与主使四达成共识,“好,我答应你。”转身下令,令行禁止,“撤!” 一声令下,主使四全神贯注留意着曹玄有无真的令李贵这些人撤退,却万想不到这声撤,是对另一拨人的“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悬崖另一边忽有神兵神将从天而降,在他背后虚空、毫无防备的一刹,强行抱住他手中的苏慕浛、就势推开、滚了一圈开外,他始料未及,大惊失色,慌忙拔刀,来接刀的却是旧主宋恒,玉龙剑正在好状态,意气风发,惊艳绝人,他完全不是其对手。 堪堪抵挡,节节败退,余光扫及,那抱开苏慕浛将之救下的,原是亲身犯险的凤箫吟,这样的主帅,难怪有这样的麾下,主使四带着最后一丝敬意,毅然决然咬舌自尽,却想不到宋恒战力卓绝至此,隔空就将他穴道全封:“不好意思,你死不了。” 抗金联盟谁都知道,此人在短刀谷留下的最后几日,整理、收集、转移了控弦庄在谷中留下的所有情报,其中有宋人的,也有金人的……即便不能撬开他的口,也可以从他入手,垂钓想要重建短刀谷据点的新细作。故此刻苏慕浛已得救,他们也决定留此人活口。 “宋将军,剑法独步天下!”吟儿看慕浛不支,一边示意兰山来看,一边夸赞宋恒无敌。 先前因为性格问题,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小觑了宋恒。九分天下论锋芒论劲头,他不仅不是最末,还恰恰相反,只有洪瀚抒能比得上。 宋恒生擒主使四回来,虽感怀昔年袍泽之谊成空,却到底是被他所骗、利用,故而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得到了排解。此刻看苏慕浛脱险,又听闻凤箫吟褒扬,扬眉吐气,喜笑颜开,上前来问,极尽关切:“慕浛,怎样?” 由于正面诱敌的先锋们开出了一条畅通之途,兰山等军医得以顺利通过险阻治疗伤兵。兰山上前给慕浛把完脉,见她只是惊吓过度、饥寒交迫,是以脱了外衣给她披住,同时给她服下一颗丹药保证元气,笑道:“各位放心,慕浛只是饿了。” 慕浛安然无恙,宋恒戴罪立功,就像得到整个世界,难以形容是多高兴。 吟儿放心,转身离开,看兰山竟也站起相让、面色略带惆怅,吟儿不禁一怔,有所意识,幽叹一声。 危机解除,众人心情都难免放松,曹玄即刻率众收拾残局、对所有机关陷阱能填则填,能毁则毁,该设障设障。此时天色全黑,不得不燃起火把,吟儿刚往正自指挥的曹玄处走了几步,忽觉最先往崖边去的几个官军盟军高手,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些先锋,包括曹玄在内,一定都是敢死队中人或军医,为防夜战都是人手一只火把时刻准备挑灯。 是什么地方奇怪?凝神细听,邻近有一束火把近处,偏偏出现了第二个呼吸。 毛骨悚然。 是她多心吗,那人眼神好,不需要点燃,借同僚的火省事? 还是说…… 她呼吸一紧,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她部署时就有的疑问,为什么主使四会放弃过苏慕浛一段时间?既然苏慕浛没死,怎么看也没那个逃脱的能力? 灵光一现,记忆碎片,是林阡飞鸽传书中、落远空从金军打探到的只言片语,虽然只是一笔带过,像极了时间上的谬误:“控弦庄在短刀谷仅剩三个余孽,新人苦于无法交接。” 三个余孽?范铁樵遇害当晚,剧变之后,谷中明明只剩两个控弦庄细作,直到前夜被宋恒杀了一个,唯余主使四孤军奋战。 会不会,他还有一个同党?前夜陈采奕遇袭,主使四并不是想强行冲关,而只是要悄然探路,彼时,苏慕浛是由那同党看管! 后来,他两人分开行走,偶尔交流,相互保护。因为太了解上线的重要,那最后一个奸细,竭尽所能从旁掩护主使四的安全。可惜,主使四还是没逃得过盟军的围剿…… 那么,他现在的唯一任务,不正是铤而走险,混入宋军,祭出暗箭,解救主使!? 可是,谷中怎可能还有一个奸细?不是都死了吗? 吟儿宁可信其有,面色大变,厉声提醒:“宋恒小心!” 然而此刻,莫说宋恒,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强敌落网的喜悦里,除了一时多心的吟儿,和尴尬退让的兰山。 宋恒早把手上的主使四忘到九霄云外,兴奋地弯下腰来向慕浛嘘寒问暖,不想暗处却有一把利刃,挟带着惨白剑光电闪而出,凌空飞袭径直对准了他的要害。 那一剑突如其来,多数人始料未及,吟儿也隔太远来不及救,眼看杀机已完全笼罩、宋恒还心不在焉、全无抵御,电光火石之间,却是兰山毫不犹豫冲上前去,奋不顾身挡在了宋恒身后—— 轰然巨响,那万钧力量刺穿了兰山身体透入宋恒右腹毫厘,继而将他二人一同抛飞到剑断石上、重重跌落。顷刻,随着崖边栏杆被撞裂,巨大风力不由分说要将他俩一并掀下,兰山满腔的鲜血也浇得宋恒终于惊醒。 昏暗的光线里,不知何人的火把一闪而逝,映照清楚了兰山苍白的容颜,悲从中来还不及将那些没有珍惜的曾经拉住,便看兰山温柔一笑,推开他不让他也掉下悬崖,她自己却坠入身下那万丈血海。 宋恒震惊之下即刻去挽,伸手却无法够得到,眼睁睁望着兰山摔落山顶,越来越远,穿心之痛,哀吼一声,晕厥在地。 “剑上有毒!”陈采奕慌忙冲前将他扶起,发现他面色发黑,大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曹玄一把抱住震惊失声的苏慕浛,冲着全然呆住的麾下狂吼。 群雄生死不顾,纷纷跃下那陡峭崖壁,追溯那冰冷刺骨的激流。 “哪里逃!”吟儿却强忍着惊痛,冲着与群雄相反的方向大喝。 就在这一剑过去之后,被巨力顺带解开了穴道的主使四,见状已倏然从宋恒手心逃脱…… 功亏一篑?! 没有,怒从胆边生!不管兰山的命运如何,这两个逃脱的控弦庄奸细,她都要一并将他们抓回来、伏法! 吟儿甫一确定方向,便当即提剑追赶而去,她万万不能、让兰山的血白流! 潜意识里,或者说她希望,兰山没死,兰山不会有事,兰山那么爱笑的女子,那么乐观开朗,善解人意,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怎么可能这样早就逝去?!天理何在?! 可为什么,泪水还是不断地涌出眼眶,模糊了狠心追敌的她的视野。 才刚转身,蓦地听得一声震响,在她身后,死亡之谷迅即坍塌,沙飞石走齐往下滚,俨然剑断石机关被触,引发其中地动山摇、洪水翻覆。 不对,不是山崩,而根本天变——岂止死亡之谷,整个短刀谷内,乃至兴州全境,黑色云层猛然沉降,屋檐瓦片极速飞起。 “何以,何以会有这乱象?!”狂风卷,暴雨扫,漩涡四起,众人只觉站立不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吸入,被吞噬。 纵然吟儿,也被迫脚步停了一瞬,心惊胆战:这乱象,这能量,这摧枯拉朽之力,分明只有古戍大荒阵才有——不,古戍大荒如何能有此刻所见力量的万分之一! 万里外,星象下,林莽间,柏轻舟一惊而起,只望到西南方,黑云成灾,涌荡不休,前后摧损,其间有赤气翻腾,如血如火,不多时,正南、东南、东北、正北、西北接连天变,外赤内白之气,瞬即贯彻中天。 而正对着天幕的整片陆海,此刻,潜藏已久的阴阳八卦乍隐乍现,两条阴阳鱼眼,分立大散关两侧,遥相对应。其中一眼,便处短刀谷方位。 “这是……掀天匿地阵!”柏轻舟虽非阵中之人,却可想而知,这分明是阵法开启…… 死亡之谷,剑断石上,鲜血全然凝固成沉重的黑色。 “天选之人,染血阵门……”飓风中,逆流里,寒泽叶猛醒,大恸,跪倒在地。 第1343章 潮生沙骨冷,魂魄悲秋风 宋恒醒来,又在营帐,类似情景好像发生了不少次,委实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可是这一梦太伤魂,泣不成声,痛不欲生,亦幻亦真。 猝然惊觉,用力抓住守在他榻旁之人的手,那双手,却不再是前几天贴住他脸的那一双…… 身体一震,瞪大双眼,竭尽所能克制,对此人平静哀求:“告诉我,我睡了几天?从哪里算起是梦?” 这军医很面生,对,一定是她太忙碌,伤员太多照顾不过来,所以才找手下来接替……可为何此人跟个哑巴一样?! “告诉我,这都是梦?!”他声音忽然变得凄厉,眼眶通红,歇斯底里。 那军医阅历尚浅,被吓得哭着躲到了一边去,也许,并不是被吓着,而是……明知他要问什么? “都是梦是不是!?”他管不了外面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急匆匆掀开帐帘去找别人问,然而毒素未清,头昏眼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是何时中毒的?那个瞬间,光线疼得刺眼,那是穿透她身体的剑,刺进了他的战衣啊…… 痛彻骨髓,却哪里顾得上脚不能行?这脚上的绷带,还是她给他包的……明明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还在帮他开解,为何黎明到来的此刻她给他打上死结。 陈采奕不在,宋家堡无人能做主,但总不能任由堡主瘫坐雨中一身泥泞痛哭流涕?于是壮着胆子上前来,七手八脚将他抬起送回去,其中有个年纪较轻的侍卫,看他不依不饶念着兰山,不识相地给了他答案:“堡主,贺大夫她,怕是找不到了。” 贺大夫,这陌生至极的三个字,原是他身陷绝境时的最后一丝温馨。 找不到,这比死还教他难受的三个字……他只觉心被什么东西一拽,猛然脱离了躯体,瞬间如鲠在喉,不刻,吐出一大口黑血。  战事远远不曾结束。 事变当晚,华一方和曹玄等人倾尽全力、强行制止了剑断石的继续坠落,方才使得死亡之谷不曾全然塌陷,纵然如此,那悬崖周边水域地域也全然沦为废墟,余震不断,末世景象。 由于盟军损兵折将急需增援,加之山崩必须抢险防患,徐辕当即加派人手协助凤箫吟。 身负重伤退居二线的李贵,囫囵收拾了残局,便立刻来向宋恒请罪,却被他大怒咆哮着赶了出去。 天亮以后,曹玄也带着恢复元气的苏慕浛来探望,宋恒对他们连一声冷笑都不曾有,置之不理如个死人般。 一旦有了力气,他便和所有救灾、追敌的高手们背道而驰,固执地加入了找寻兰山的队伍,这原本无可厚非,然而,他却和他们纯粹的搜救不同,滂沱大雨里,间或有些可能是她的迹象,他不惜将自己也封进那些摇摇欲坠的洞窟去作陪,如此不珍惜性命。 杨若熙看不惯,一剑架在他脖子,怒不可遏:“你这般作践自己,兰山真死得不值!” “我要她活着,该死的是我!!!”短短一夜他像老了十岁,换了张脸,凶神恶煞。 天骄亲自到场,望他重新振作,却也苦劝无果。 自然叹天意弄人,宋恒之才能,正是要施展的好时候…… 昔年,林阡将宋恒留在短刀谷里帮徐辕镇守,一则希望他凭武功震慑,二则想要磨练他自身性情,孰料他耐不住寂寥竟消极自弃。徐辕和他私交甚笃,自然不止一次想着扶他一把,可惜他次次令徐辕失望。好不容易兰山才劝回了他,没想到兰山这么快就被上天收回。 徐辕深知兰山这一去,要宋恒意气风发基本没指望,却真心不愿他就此离开盟军、临阵脱逃,对他自己、对主公,对战场、对对阵,全部都是损失、打击——掀天匿地阵开启在即,他玉龙剑不可或缺,甚至是极重要的阵眼,地位比徐辕还高!于公于私,徐辕都必须让宋恒尽快恢复正常…… 于是只能做个不通情理之人,在他万念俱灰时强行擒起他的手,逼这个脆弱不堪的少年及时从悲恸、悔恨和怀念里抽身,趁早投入那箭在弦上的对阵,哪怕不要求立即提剑,而仅仅是为了他们站起来。 “我还记得,当年我父亲叛离盟军,伤害了师父和你的父亲,事情结束以后,所有前辈兴师问罪,商讨要怎么处决我这个罪犯之子。”徐辕说的是一段尘封多年的前尘往事,因为他早就贵为天骄,二十年来,根本不会有人敢再提起。 “那时我只想着以死谢罪,即便师父他极力保我,我也心灰意冷,内心充满罪恶感。”徐辕痛心地说,“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一步步地走上前来,我以为他要替他父亲报仇,没想到他一把牵起了我的手。”就像他此刻牵住宋恒一样:“那个孩子对我说,‘没关系,不怪你。’没有那个心地纯良的孩子,也就没有后来的我,所以我徐辕发誓,有朝一日,我要和他一起站在峰顶,傲视这万里江山、海晏河清。那个孩子,我信他,二十年来,常怀一颗赤子之心。此时此刻,正是他和我跟随主公实现梦想的时候。” “不,不……”那个孩子却受不了,悲痛欲绝对他摇头,“天骄,饶了我吧,我,我不行了……”声音沙哑,喃喃念着:“为什么,上天对我厌弃至此……” 徐辕一时不知怎么再劝。晓之以理?可是,宋恒心已关死。失去挚爱就无法振作?振作就真有那么难?有,风月,就有那么难啊。 徐辕噙泪转身,如何不懂,宋恒曾什么都失去,却至少还有兰山。  在废墟喝酒。 无路可退,无处可躲,只当自己是一条受伤的狗。 想要不理会这一整个世界,径自背对着大散关,背离着陇右陕北与关中,背朝着所有人的方向,把关心、劝慰或指责都抛诸脑后。 梦境里,现实中,什么阵眼,什么家国,自兰山殒命剑断石后,都和他宋恒没关系了,掀天匿地阵,谁爱上谁上—— 对,我就是这么不负责任,我就是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我就是个懦夫就是个逃兵,我答应你建功立业,你把兰山还给我啊!  如果可以,吟儿真想就这样顶替宋恒进入那风烟境中,那样至少可以陪林阡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可惜,在列的不愿打,想入而入不得。 众人开导宋恒失败的这个昼夜,她在起先没有增援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杀入了两个细作的最后一道防线。 约莫午时,已深入南谷十几里——不知具体时间,只因天昏地暗,不知详细路程,只因百折九转。 这一刻,她与两个细作隔着一道残垣,却如临鸿沟。 断壁上,密密麻麻的虫蚁;她想过去,便需和他们一样经受住万虫啃噬之苦。 脚一移,险些穿心的箭矢;她想进攻,便需先问过四周牵一发动全身的箭雨。 但若不过去、不进攻……等不到援军赶来,他两个便会逃到下一关。 以上纠结,以上矛盾,以上胆怯,全都是两个细作给凤箫吟设想,而吟儿自己,毫无纠结,没有矛盾,从未胆怯,几乎在他俩历险的第二刻就紧跟着扑了上来,她身体四周簇拥着惜音剑拖曳的滔天血光。 鸿沟如何?敢犯我者,虽远必诛! 身如离弦之箭,电光火石掠出。 剑,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集灵动凌厉于一体。 不遗余力,追魂夺命,一往无前。 对于那些毒障和箭矢,她满身的破绽,由满身胆魄来挡。 一剑直劈而下,主使四始料不及,慌忙举手来拦,几近被她将手削断;好在那下线反应灵活,及时拔刀相抵,砰一声刀剑对撞火星四溅,她觉察出此人内力雄厚,武功不在她之下,是以不敢怠慢。 祸不单行,遽然脚底生风,原是她不慎踩到陷阱,随着一道利刃意外刺出地面,那强敌眼疾手快、身影倏变,一掌向她前胸偷袭,势如闪电。 她就该意识到,此人左右手随心所欲,以往应练过双刀或双剑…… 不容喘息,主使四绕到她身后,一刀狠辣冲向她后心。 前后夹攻,危如累卵。 她镇静不乱,剑舞如狂,一招万式,攻守兼备,霎时战局早不见她此人,唯余剑招,“皓虎癫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不刻,声势犹在,剑也半隐,“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再尔后,剑与人皆无迹可寻,“只留清气满乾坤”,最终,连人带剑,复现于他二人刀剑之外——“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雪,风,花,月! 放肆反抗,狰狞霸悍;巧妙辗转,不失豪壮;迅疾腾跃,灵动无双;蓦然重返,当仁不让! 主使四的刀不受控地直接刺上他下线的刀,与此同时凤箫吟飘身落地一剑掠闪,主使四身上瞬间触目惊心一道几乎将他中分的血痕。相比之下他下线要厉害得多,接连挡下他和凤箫吟一刀一剑后仍然毫发无损,并且游刃有余。 一心护主的这位绝顶高手,全力将主使四护在他身后,继而全力以赴地,迎向凤箫吟所构筑的青城点苍与南石窟寺所学之剑阵……以阵破阵!顷刻,他也如生出三头六臂,驭万道刀光平行迸射,战局中,赫然见,烈焰焚于北斗之间,两人势均力敌,交锋三十来回,始终不分胜负。 却听嗡一声震耳欲聋,原就险象环生的两人身旁,陡然炸出一团毒蜂,径直朝四面八方发散,疯狂往他与凤箫吟身上扫射,两人各自受阻,谁不堪此痛,谁便必遭对手侵袭,于是竟都不曾退让…… 不退让,既是坚韧,也有把握,二人刀法剑法、内力功法皆是旗鼓相当,当场又比拼起身影如梭、轻功步法,五十回合,仍然平分秋色。天光忽明忽暗,一息之间,她忽然觉得对方身形熟稔,这个控弦庄奸细,这个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和她战力相当,怎好像哪里见过? 一时胶着,却无法忘记刺入兰山后心的那一剑是他所发!情之所至,她酝酿多时,厚积薄发,风花雪月与反风花雪月并驾齐驱。一刹,风与风痕,花与花影,雪与雪迹,月与月晕,近乎同时呈现,相互加强,战局内顷刻像多出一万招,分裂出又一个凤箫吟。剑法提升,臻入化境,那敌人顿觉棘手,很快便落了下风。 便即此时,援军喊杀之声清晰可听,两个细作本就打不过她,这下是更加走不了了。然则主使四虽然武功不济,却能急中生智,趁着下线对凤箫吟尽力抵挡,他捏着一粒碎石,倾力打向凤箫吟头顶身后的巨石。 那巨石本还摇摇欲落,因他之力加速坠空,向着凤箫吟当头砸下,吟儿原已准备生擒那下线,加之援军到场、她又对这主使四轻视,一时竟忘记功败垂成之大忌……强风笼罩之下,自救已然不及,只想着纵是受伤,纵是主使四逃脱,她也不能对这下线放手! 所以眼神一厉,拖着那下线一起留在巨石打击下,缓得一缓,却见斜路一把飞剑入局,将那巨石打偏了稍许,方才令她只是肩膀受了擦伤,剑主随刻就到,俯身与她打了个照面:“主母,可有事?”一身红衣,扎着马尾,作风泼辣,正是陈采奕。 “不碍事。多谢陈将军相救。”她回答时,一把拎起那个被砸昏的下线。 陈采奕放下心来,对身后援军发号施令:“将那叛徒拿下!”说的正是主使四了。 说话间,主使四已被扭送回头,吟儿正准备撕开那下线的蒙面,却忽然看出主使四的居心:“不好,按住他!” 陈采奕顷刻冲前,一把托住主使四的下颚,固定住他的舌头不给他自尽机会:“想死?没那么容易!兰山大夫这笔血债,我宋家堡和你控弦庄慢慢算!” 吟儿结束战斗,倏忽惊痛入骨:“兰山她……怎样了?” “兰山大夫……应是,不在了……”陈采奕强忍着眼泪没有掉落,“堡主他,不知该怎样过活。” “……”苍天无眼,最惨痛的死给了最无辜的兰山,最残忍的打击给了最脆弱的宋恒,吟儿看着坚强更胜男子的陈采奕,痛楚中平添了一丝希望,“宋恒他,未必没有救。” “杀兰山的,是这个人?”陈采奕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旁。 吟儿的视线也随着陈采奕一起急转而下。 这个和她实力相近、擅长使双刀或双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老者。 是谁? 第1344章 离合皆前定,命短问前生 略带紧张地揭开这细作的蒙面,火光照映下五官清清楚楚,她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是谁,惊呆当场,一片空白。 韩莺的婚礼,建康的秦府,她和他见过几面。 他多半出现在旁人的转述里,比如,他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把林陌拖下深渊,比如,他被吴曦押送到了万尺牢待审,比如,他深爱玉紫烟并逃过了林楚江的眼。 耳边又响起小玭差人来禀的话:“崇力迫切想要见秦向朝。” 不停回荡,分明提示,却被忽略! 实在太优秀的细作,行事滴水不漏,武功万里挑一,此刻万尺牢的那个,不过是他的替身而已,他假意被押送到短刀谷,其实,早就在伺机越狱,意欲借机与上线接头。 掐指一算,他应该正是在范铁樵遇害的当晚趁乱与人相换、金蝉脱壳,所以对于控弦庄来说,他是当晚发出消息的最后三个余孽之一。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吟儿的心咯噔一声,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所有不幸—— 果不其然,她和陈采奕才刚率众凯旋,第一个冲上来的便是宋恒,不过才第二天罢了,他憔损得好像换了个人。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他一听说害死兰山的凶徒落网,便如遭电击般从行尸走肉骤变成激进好战,行为乖张、动作张狂地拦在阵前,说什么也要将那人就地正法。 “还未公审……”吟儿不敢设身处地想,如果她是宋恒,此刻会否想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上线留活口便够了!这下线欠兰山的命,我要他现在还,立刻还,必须还!”宋恒睚眦尽裂,一副挡我者死的不敬,好像完全不认识凤箫吟。 强行冲过天骄阻拦,狠狠推开凤箫吟和陈采奕,他满脸妄执冲上前去,一把揪起被五花大绑的凶手,忽然愣在那里,脸色惨白。 他当然也认得秦向朝,也知道,如果要林陌回来,秦向朝比主使四更需要留活口…… 陈采奕看凤箫吟肩上一片殷红,完全是宋恒蛮力所害,大怒:“你杀他啊?杀啊!林陌的悲剧,现今的一切,还不都是你铸下!?” “主母。”他仅剩一丝良知,源于对林陌的愧疚,但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波动,对着吟儿声嘶力竭,“兰山她,才刚十六岁,我有几十年的人生,都准备好了要与她分享……我刚要同她说,我想照顾她,为了她奋斗……” 吟儿被击中心头,瞬然噙泪,兰山对于她而言,不像华子榆那么陌生,兰山和小玭、闻因一样,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朝终成大器,何以如花凋零。 “所以……”宋恒眼神一狠,语气变重,剑指秦向朝,怒不可遏,“他必须要死!不仅要死,还要暴尸示众,昭告天下,他秦向朝是个万恶不赦的金国奸细!” “你可知道,如此一来,秦府会被株连、再也不能翻案?川宇他,便算出逃?”天骄难免怒其不争,压低声音劝阻。 “那是你们的事。”宋恒冷笑一声,岂有商量余地。 的确,是他们所有人欠了他,尤其凤箫吟,布局不周,难辞其咎。 此刻,吟儿必须给他一个最痛快的回答;而从一开始,她本也想着要让凶手伏法—— 如果说要保秦向朝的命本来就是给林陌的人情,那么兰山死得那样惨,无形间就使宋恒以仇恨击碎了所有通融。秦向朝确实是按罪当诛的,确实是留活口遗患无穷的,确实是偿了命才能服众、才能令短刀谷周边放心的。 此地,不认识秦向朝的人,全都认识贺兰山,群情激越,他们一条心要秦向朝死,那秦向朝就只能死!斩立决! 吟儿闭上双眼,尽力排除了所有亲疏之分,做出这个她毕生难忘的、却必须当场做下的决定:“杀。” 不必请示林阡,不必知会吴曦,不必天骄同意,从嘉泰年开始,她就是短刀谷的最高统帅,生杀予夺由她操控。  暴雨初歇,残阳如血。 秦向朝身首异处,头颅悬于要道。 崇力原还不信,亲身去看,震惊万分。一路悲慨,冲上锯浪顶时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混杂着泪水和愤怒。 十三翼见他擅闯自然相拦,他隔着数重兵刃朝屋内狂吼:“凤箫吟你出来!你答应过我的话,为何食言!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放肆!”十三翼顷刻要将他处理,吟儿闻讯出门,匆忙将他救下:“住手!” 他看见她时,终还是念着旧谊,没有继续辱骂,也许当中有误会?克制着激动,他一字一顿:“盟主明明说过,过几天就带我去见老爷,还他清白。盟主,难道是故意拖延我?”语气一软,近乎哀求:“还是说,盟主没约束好手下,情急杀错了好人?” “没有杀错,是我下令。”她镇静回答,不得不将责任全揽。 “……为什么啊!”崇力歪着头问,泪水涟涟,“您不念旧情了吗,您这么做,置少爷于何地?” “我原本是想带你见他,给他澄清。然而,他真的是……”她断人口舌的口舌,此刻却像在打结,她知道崇力很难接受,所以她不容易说服。 “你骗谁?”崇力忽然轻声快速地将她打断,声音争如鬼魅般,好像洞悉了她心头的不安。 吟儿一怔,不再开口,崇力上前一步,高声激动:“你骗谁!凤箫吟你骗谁!” 吟儿没有骗他,但是在世人眼中,她绝对有动机杀秦向朝,那就是代林阡杀、害林陌身败名裂、永世不得再回南宋。 自此,林陌对林阡再无威胁。 对林陌谋算、狠心、冷血无情,她有太多、数不清的前科了。 她不愿被误解,不得不告诉崇力全部真相,告诉他和他生活了快二十年慈眉善目的老爷,才是害他家少爷身败名裂的真正幕后:“他真的是控弦庄细作,越狱于先,杀人于后,确实该死,才能平息众怒……” 猝不及防,崇力猛然抬起手来,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在她惊愕、沉默之时,他眼中含泪,恶语相向:“该死?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 “主母!”十三翼大惊失色,却因她举手示意而只能眼睁睁望着。 “这一巴掌,是代少爷打的。凤箫吟,你背弃少爷于先,谋害无辜于后,你要怎样死了,才能平息众怒?”崇力冷笑,满目怨愤。 “崇力,有能力的人,是不会咒人的。”她对他无情一笑,心里清楚,秦府既被株连,崇力不宜久留,务必尽快送出南宋。 不再解释,因为秦向朝确实是她所杀,他既不愿相信,那便只能恨她;必须杀,因为她不仅是崇力建康城里亲近的姐姐,更加是这一整个川蜀、官军盟军都马首是瞻的主母。责任太重,她势必顾及大多数人的感受。  这一晚,她听闻寒泽叶毒发、病危,心中惊惧,只觉天都塌下,连夜前去看他,直到进入他据点、获悉天骄已到,方才定下心来。 可惜天骄也只能定心、不能救命,能请来的所有军医,都老实回答回天乏术,天骄脸色鲜有地比她还难看,她猜测,那是因为,寒枫鞭恐怕也是阵眼…… 忽然寒泽叶侧卧榻上大口吐血,她大惊急忙冲上将他扶稳,抱住他连连拍他后背、却感到他生命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流逝,用尽力气也无济于事,应付不来的她一时情急,想短刀谷的军医怎么就只剩这么点,这么没用?叫习惯了,脱口而出:“去把兰山找来!” 话音刚落,她和满屋子的人一起定在那里,寒泽叶好像也有了意识,满头虚汗、油尽灯枯地从她怀里滑落下来。 奸细风波总算平息,她却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闲暇时才有心情去想念、去悲痛,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不记得兰山已死。有时候,真的宁可一直在战斗,才不会觉得苦。 不记得,更加是因为不相信——无法相信兰山去了,那孩子,嬉笑着喊了她一声义母跑开的画面,明明就在适才发生。心口剧痛,真像失去至亲。 泪在眼角,不得流下,别人都在为宋恒唏嘘,唯有她还记得,那晚,有个少年曾答应过她,如果宋恒到最后还是伤害了兰山,他会向兰山表白,绝不藏在心里。 再深挚的感情,又如何敌得过命运强悍? 她和徐辕一起守至半夜,才终于等到寒泽叶转危为安。她情急之下的那声兰山,像极了打击式疗法,反而将垂死挣扎的寒泽叶硬生生拽了回来。 她自然懂,寒泽叶和宋恒不同,宋恒缺乏责任感,他却是太有担当了,一则他牢记林阡需要他,二则他清楚兰山的死他有醉酒误事的责任,他岂能再因醉酒毒发而死! 不管是为了对阵,或是为了赎罪,他都必须活着,必须尽快恢复——先前吟儿不熟悉寒泽叶,今夜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就常常传出病危的他,能够比谁都活得长。  不知不觉,她顺着那几日的征战之路,回到了死亡之谷谷口,想要去向兰山告别。 一路都是刀枪剑戟之痕、血腥污秽之迹,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鬼哭狼嚎,衬得这荒废之地无比凄凉。 这地方,也便只有战斗的时候,才能有它期盼已久的喧嚣,可是这喧嚣却是用千疮百孔换来的,也是稍纵即逝的,它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变得更冷清吧。 正自沉痛,倏然听到一丝微响,她一惊警觉,携剑而去。 脚步移近,却发现并不是谁鬼祟跟踪,而是正巧有人也在剑断石旁拜祭—— 玉门关、孟流年。 这些年来,夫妇二人闲云野鹤,漂泊无踪,吟儿和他们许久不曾碰面,未想重逢竟是此情此景。 想来,玉门关原是通晓天机之人,显然是觉察到了他小师妹的不测。 遍地纸钱,孟流年告诉吟儿,按照夔州当地的风俗,需在这阴日阴时,为意外死去的亲人招魂,以免其被恶鬼抓去禁锢,变成孤魂野鬼。 “然而仅凭衣冠,实在很难成功。”流年摇头叹息。 “也罢。”船王他虽遭挫折,却也看得很开,“活着的时候,本也就是个孤魂。” 吟儿眼眶一热,赶紧拭去泪水,倔强说:“鬼魂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时船王说起前因,语气惊人的幽冷:“学医救人那么久,还是无法抵消她父母的罪孽。” 吟儿一惊,早在稻香村中,听说太行义军覆灭元凶是贺若松、京口家族迁徙祸首是冷冰冰时,她就愣过片刻,正是为了兰山身世。 贺若松、冷冰冰,一心破坏南宋在掀天匿地阵的阵容,前者授意坑害无影派、侵吞风清门、假借军医之手向伤者病号投毒,后者,为了销毁轮回剑无所不用其极,杀人放火,活埋分尸,他们的双手皆沾满鲜血,他们可曾想过,他二人唯一的骨血,却竟然是以骨血祭阵的天选之人? 吟儿虽是不愿认命之人,但也对报应宁可信其有,忽然心乱,手足冰冷。 “天道轮回,父债子还。盟主,节哀顺变。”玉门关夫妇看惯世情,比昔年要更超脱,却也显得太无情,他们把兰山的生和死都看成了注定,如此,是不是就能减轻伤痛? 他俩乘风远去了,唯独吟儿是凡人,只要活着,便有七情六欲。 步步惊心地,走向这个再没有兰山、也可能不会再有林陌的命途—— 果然,夔州那位老人,收养的徒弟绝无等闲。黄鹤去,冷冰冰,白鹭飞,易迈山,玉紫烟,玉门关,哪个不是乱世之才。 贺兰山,原以为她最渺小、最无关紧要,谁想到她这一去,便开启了掀天匿地阵,还放倒了两个九分天下,更间接牵连了阡陌之伤? 眼见阵法全开、整个天下都在其内,金宋双方的决战随时开始、表面看完全不受人力控制,宋恒、寒泽叶、岳离、东方雨、黄鹤去这些涉阵者,却都还崩溃、虚弱或处于失踪状态。这一战,还究竟打不打?怎么才能打得下去? 而林陌,也会很快得知秦向朝的噩耗,从此更加坚定地留在林阡的对立面…… 不得不叹,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明明给了你时间准备,却还是发生得措手不及。  关于掀天匿地阵,吟儿适才听天骄说起,南宋参阵者六十人,其中阵眼,共计十二。 饮恨刀、寒星枪、玉龙剑、残情剑、冯虚刀、抚今鞭、风电之掌、潺丝剑、紫电清霜剑、断絮剑、莫邪剑、梨花枪。 相对应地,林阡、柳闻因、宋恒、独孤清绝、徐辕、越风、厉风行、杨宋贤、叶文暄、莫非、慕容荆棘、杨妙真,作为第一到第十二阵眼,是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这几天务必动员或保护,时刻备战。 “阵眼,为阵法核心、发力之点、能量所系。阵眼在,阵法存;阵眼弱,阵法虚;阵眼破,阵法失。”徐辕如是说。 这名单,自然出人意料。诸如寒泽叶、洛轻衣、林美材、李君前、穆子滕、程凌霄,那般战力,居然只是陪衬?而目前并不算主力的柳闻因、杨妙真和宋恒,竟是三个再紧要不过的阵眼?更有甚者——据说那莫邪剑,还是近期慕容荆棘偶然所得,关键这慕容山庄的女主人是怎样品格,他们全都有目共睹…… 好在,金军阵眼同样离奇。 虽然宋方无法打探到金方的详细阵型,却对阵眼何人略知一二。 “虽有高手堂、十二元神、南北前十之大半,却有一‘烛梦弦’,据说是个名叫燕落秋的隐士持有,她未必能有抵抗南宋之心。再者,阵中有双‘永劫’,十年来始终不曾寻到刀主。”天骄对她说,却其实不轻松。 那双永劫,据说十年前轩辕九烨就看中了林胜南,想让他挑起大梁,作为金方第一阵眼,抗击南宋的饮恨刀。 后来,林胜南却成了林阡,担负了饮恨整整十年, 那么当时的林阡,此刻的林陌,为何就不能握永劫?  此刻的林陌,正伫立于延安府嘉岭山微凉的晚风中,放目远眺这三秦锁钥、五路襟喉。 在他身后,分明摩崖石刻,上书“高山仰止”、“出将入相”、“先忧后乐”、“胸中自有数万甲兵”等字,遒劲有力,正是北宋范仲淹所留。 四面河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不,不对……一时剧痛,原来是不小心碎了手里的酒杯。 他望着指缝中的血一滴滴掉落崖下,随风飘荡,唇边却溢出淡淡的笑。 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第1345章 孤馆闭春寒,箫中斜阳暮 四月初,延安府,人海中。 他右手提着一包药,表情麻木、心甘情愿地被淹没。 经过的街道人头攒动,不时还传来几句骂声,依稀有个少年被围殴,脸上脏污,头发散乱,熟悉的画面。 他心被触、排斥去管,正欲故意绕远,却不想那一瞬穿过人群,看到那少年抬起的双眼、清亮得刺目。 那少年刚好眼神也撞见他,濒死的表情陡然复活,惨呼声中掺杂着惊喜、激动、委屈:“少爷!” 少爷,很遥远的称谓了,虽然才短短数十天,他却被人叫惯了驸马。 林陌宛如元神回归了躯壳,不假思索冲上前去,斥开那些等闲之辈,一把将崇力抱进怀;千言万语冲到口边,却一时不知怎么问、问什么? 崇力精疲力尽,没说句话就晕了过去,他不管不顾将崇力负起,匆匆往他暂住的府邸中去。 没想到会重逢。他把崇力派离兴州,原是想要向林阡求救, 谁想到,现今他自身也已离兴州千万里, 谁想到,林阡的人会那样对他? 一步一蹒跚,旧伤未痊愈,心隐隐作疼—— “老爷被调查后的那两日,我们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监视、追杀,其实不是别人,正是短刀谷的人干的。” “这样的事情,短刀谷的人,二十多年前就干得出来!” “那晚我去找华一方求救,意外撞破他正和吴曦把酒言欢……” “华一方亲口对宋恒说,如果伤到主公的名誉,便立即与你我划清界限,尽一切可能断绝关系……他们却没想到,我会在他们身后,偷偷听到吧……” 说出这四句话的人,第一句,冰冷,第二句,愤怒,第三句,哀恸,第四句,疯笑。 情绪不稳的他的母亲,和他一样经历了九死一生,迟了他半月终于辗转至延安府,携带着她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和真相。 奄奄一息的她,死死攥着他的手,用尽力气继续回忆,兴州秦府的大火之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华一方的弟子和吴曦的亲信是怎样掘地三尺还要置她于死地的…… 为了林陌,为了秦向朝,她憋了那么长的一口气,强忍着身体大片皮肤都被灼伤的痛楚,总算爬进了秦向朝的书房找到地窖。 苟延残喘,却花了一张脸的代价。 也好,不必乔装打扮,就能躲过短刀谷那些落井下石的宵小。 忍辱负重,饮血泣泪,惨绝人寰到甚至需要吃草啃树才活下来,一路北上,衣衫褴褛,受尽屈辱才终于回到林陌身边,重逢之时,母子二人都是喜出望外、喜极而泣,他没想到她还活着,她没想到她能办得到,从此以后,她便只剩这唯独一个依靠。 “所以,你的意思是,将你置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阡?”他努力听完,微笑,问。 她忽然愣在那里,半晌,一行热泪淌了下来,流过坑坑洼洼、丑陋不堪的脸:“阡儿他……” 对母亲的第一句话,他持保留态度,短刀谷的人,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已经着手灭口。 母亲第二句说短刀谷人有前科,但是他以三分理智对她问,有没有可能是吴曦栽赃嫁祸。 第三句,她指证华一方和吴曦勾结,他万分理解,那只是官场上的虚与委蛇。 但第四句,他忽然沉默、无言以对。当日散关,追杀他的官军中,他也亲眼看到了华一方和宋恒的麾下。 那发生在血溅婚宴之后,短刀谷中人确实做得出斩草除根。 所以在大散岭的悬崖边,他就清楚了他派崇力求援还是太天真,林阡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救他。 即使林阡肯念亲情,他麾下的人也绝不答应——林阡的人,嘴上说着大义,其实还不是以大义为挡箭牌,做着弃车保帅的事? 只是林陌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对玉紫烟居然也能如此残忍,华一方他,竟然推进、甚至主导了大火之夜! 比吴曦下令通缉追杀林陌还早——原来,他们根本不是迫于吴曦的压力,他们,是怎样的迫不及待!? 没有约束好手下?林阡不知情?林阡也不想这样、他为林陌血洗了陈仓?再多的借口,都辩驳不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华一方、柳五津、宋恒、徐辕,何必、何苦要林陌和玉紫烟命。 背后一刀,只是令林陌对林阡失去信任,死心;以为南宋江湖,他不配眷恋。 而玉紫烟身上脸上的无数伤痕,教他每当想到林阡之时,都下意识攥紧了拳,死去的心被战意点燃;分明南宋江湖,不配他眷恋! 林阡,这笔账怎能就这么算? 你的短刀谷,为了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是否该向你这个短刀谷的统帅讨还? 对付他他姑且可以退让,可以忍,刻意残害他身边的无辜,那就万万不能接受—— 原来母亲不是被连累,而根本也是被针对吗,就为了你林阡可以高枕无忧?!对这一幕,你们谋算、期盼了多久? “不,不会的,他们是他们,阡儿是阡儿……”母亲的伤口迟迟未好,重逢他后,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却数病齐发、高烧不退,即便如此,呓语时还为林阡开口。 她怎能懂,林阡和他的盟军是一体,功与过都在他的双肩上。 陌望着她,满面寒霜。 “少爷!”这一声将他思绪拉回,他才意识到,就在他将药送到母亲床头注视她时,背上的崇力已经恢复精力清醒了过来。 “崇力。”他将崇力放下。 “这位是……”崇力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良久,确定没有看错,又惊又苦,伏在她榻旁痛哭流涕,“夫人!您怎会……”怎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溃烂流脓,千疮百孔,他无法相信温婉优雅的老夫人,竟成了个没有脸的人。 “是、崇力啊……”玉紫烟悠悠醒转,精神萎靡,重重咳了几声,“你这些天,去了哪里啊?” 崇力猛然一惊,想起什么,心中一恸,跪倒在地,只是磕头不愿起身。 “怎么了?”玉紫烟和林陌原本一个昏沉一个失魂,没想到他会这般动作,难免吃惊。 “夫人!少爷!老爷他!没有了!”崇力泪流满面,林陌只觉脚下一空,顿时无地可站、无处容身,玉紫烟眼神空洞听着这句,像没听到一般,半刻后,陡然惨叫一声,半个身体跌下床沿,泪水填满她脸上沟壑:“不可能,不可能,他那般善良老实,怎能被无辜冤死?!” 林陌只觉胸口堵塞,原来,林阡的人,不止是残害,还更加是害死了他的亲人?即使他已经退到绝路,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不能保证秦向朝最起码地活着。 那么林阡,你给我看到的良心、通融,也只是做做样子、是虚情假意吗!那天之后的所有事情,你明明都已经可控! 还是说,血洗陈仓,终究只是解脱了你,你自己而已! “父亲他,是吴曦用了刑?还是华一方、柳五津、宋恒、徐辕,他们……”仇恨已然满溢的此时,他克制着心中愤怒,问崇力谁是主使。 “不是。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是她下令把老爷处死,还悬首于要道示众,昭告天下要将我们株连九族……若非我趁其不备逃出来,只怕再也见不到少爷和夫人……”谁料从崇力嘴里吐出的凶手,给了林陌始料不及的冲击:“念昔?”光线在陌的身后跌宕,他唇角翕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声音。 “少爷,是我亲眼所见,亦是她亲口承认。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将她从那样一个单纯善良,变成了如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崇力咬牙切齿,“她是为了让林阡没有后患……刚到川蜀的那年,她就对少爷做过同样的伤害!” 崇力一时激动,脸上肌肉都已扭曲,林陌面无表情,没有人能看懂他的心。 “你知道么,林念昔,她从前是我的未婚妻子……可是现在,她不是我的。”秦淮河边,她把《东坡全集》还给他,暮色里泛着淡淡的木芙蓉香。 “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夫子庙前灯火绚烂,她听到他的表白,低下头绯红着脸。 “你最近可有空闲么?陪我去赏心亭吊古如何?我有东西要给你,也有话要对你讲。”他预备在赏心亭将戴在身上十几年的玉玦交给她,当做定情信物,可惜那一幕没能发生。 “你是她对吗?我总有一份感觉,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建康城黯淡的监牢里,她一时心急说漏了她对别人的爱,那个别人,林阡,差一点就是他,本来不就是他? “盟主之位,可以依然由你来当。我与徐辕合作,不仅要夺那些权力,还要夺了你。”“那你真是妄想了,我只会当一个人的盟主。我凤箫吟,只会当他林阡一人以下的盟主!”“纵然他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是他林阡的位置,你和徐辕加起来都篡夺不得!”黔西魔门的断崖,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和林阡对弈,棋还没下,满盘皆输。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色。”“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好一个‘不存在’……” “念昔,我已经送出,你也收到了。虽然你,没把它当做礼物,而且,还是和林阡给你的放在一起……”“对不起,我不能要!”“……你总要逆我。”“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 短刀谷,两次正面冲突,没有刀兵,也不见血,为何他却体无完肤。 过去的欢笑和后来的残忍交替映现,从他的记忆深处一点点地袭上来,那是他们的爱情,不,是他对她的爱情,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反复徘徊。 没时间了,无法挽回,念昔,念昔,我该怎样还去爱你,你处死我父亲的那双手,亲手将你从我林陌的原则里抹除。 从此以后,你在我心里,彻底与林阡无异,甚而至于,你比林阡还要令我……深恶痛绝。 饮恨刀的宿命, 为战而生,为战而逃, 林阡,林念昔, 你夫妻二人, 一个迫我背井离乡,含冤莫白, 一个害我家破人亡,不得翻身, 我恨你们, 如何不恨!  一缕夕阳印染于阶前,院中柳树刚抽出新枝, 隔着一道围墙,似有箫声起,低徊、幽婉、呜咽, 穿透他清冷、空荡、孤寂的灵魂。 恨他们?恨他们,便是与那南宋的风烟,汉家的兴亡,彻底作别, 恍惚又闻子规啼,一叫一回肠一断, 此情此景,蜀中应当盛放杜鹃了。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但凡风雅之人如何不知,这子规的声音像极了不如归去。 孤城越绝三春暮。 故山只在白云间,望极云深不知处。 不如归去?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岁月比潮水隐秘,消逝得猝不及防, 冷风从窗口直入,尽力要吹熄火烛,窗外的天空,透现出遥远和隔阂, 事先谁会料想,原来有一天,居有定所的人也会流浪, 今宵又酒醒何处。 再回到躯壳中时,已是夜晚,月上中天。 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 “驸马。”“喝!”那是完颜永琏、轩辕九烨给他安排的酒席,这些天来,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只为了让他能迅速熟悉这些人,也是为了让他能和无数金人建立关系。 其中,就包括那些,掀天匿地阵里的高手。 轩辕九烨的意思很明白,大金第一阵眼,那双永劫,由命格相近的你,代替林阡握。 又是我?代替他?幼年焚琴,弃文习武,也是为他。 轮回世中,光湮老人给他命途的判词,这些年来,每每忆起都会心悸而吐血,可是他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要回味全词,好知道他下一步到底该何去何从—— “更吹落,花消零,草木无情,暗风兼残雨。伤见红颜步不归,回首梦。 事沉浮,路远近,人生无定,明主与故国。忽忆少年赴沙场,左右中? 清唱罢,酒未酣,变化无常,淡云和闲乐。惊逢故人临末路,竟擦身。” 觥筹交错间,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父亲领着一众南宋官员要与自己结识,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张冰脸,偏不爱与那些人亲近,三言两语,便咽得那些大人哑口无言。 而今酒醉,不能回去,想看到那些嘴脸庸俗的大人,都是奢侈。 一转眼,无痕迹, 筵席醒,不见。  开禧二年四月初,掀天匿地阵开启在即,每个人都务必抵达自己的位置。 包括凤箫吟在内,虽然她不在阵中,但阵外战事不可能停,这关键时刻,金宋高手调动频繁,两边都需有人坐镇中军。 离开短刀谷时,路边身影、她身边人,都已不是入谷时的那群, 难免叹息,命运无常。 待到环庆前线,重新见到林阡,帅帐再无旁人之际,她才终于像个孩子,扑到他怀中毫无掩饰地痛哭起来。 有伤感,有委屈,有忏悔,百感交集,只有在他那里才能轻易释放。 此时此刻,方才明白穆陵关上,他重逢她时为何会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自己的麾下。 这一战,后方枉死了太多无辜,前线的他们,却必须更坚强地活着、更勇敢地战斗下去。 好在,这些日子,林阡总算从入魔状态下走了出来,她伤感了多时的心才终于得到慰藉。 这些天还有个好消息是她身上郁积了多年的火毒竟然不治而愈,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但确实已很久没发作过、樊井等军医把脉都说无碍,她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身体亦完全恢复了健康。 胡弄玉和茵子闻讯赶来,喜怒掺半,茵子自然欣喜,胡弄玉当然崩溃,怒道:我刚给你把药调好了,你倒是用不着吃了,怎么有这么折腾人的人啊! 茵子跟在弄玉后面,明显已是她的得力助手,在她说话时连连点头:真的,胡姐姐当真配制出了解药。 “真龙胆,灵仙草,凶兽之王?”吟儿记得渊声提起过的三件宝物,最后一样真不知道要到何处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胡弄玉得意一笑,拎起她手中服服帖帖的小狐狸,水赤练,“哈哈,就是它了!” “……”阡吟自然震惊,这小巧玲珑的家伙,居然是凶兽之王? “它是风清门的传家之宝,表面看是个速度奇快的玩物,实际却是这天底下最耐得了火毒的兽王,能够将世上一切火毒转为对应的寒毒。”胡弄玉解释说,“只要把灵仙草给它喝下去,转化成的尿,与真龙胆混合后,就是对应的能救你的寒毒。” “尿……”吟儿窘迫,你确定你不是在耍我? “这不可能,风清门、河朔毒坛、还有我们这么多人,把它带在身边几十年,一个都没发现它凶兽之王、百毒不侵?”林阡半信半疑。 “其实,爷爷提起,他们曾经想过也试过,但稍微烈一点的毒,就差点送了它半条命,于是便以为它不行。”茵子解释,“我们都深信不疑,误解它只是灵物、有一丝半点毒性而已,没想到,其实是被它给骗了……” “所以,世上已知的一切火毒,它都不怕。”吟儿领悟,也便是说,当年的风清门,也许不必和无影派那样收场,“这水赤练,倒是和弄玉有点像,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哪里。它是明知自己有才,却偏故意装死。”胡弄玉笑说。 “装死,符合水赤练的作风。”林阡摇头苦笑,狡猾如水赤练,把自己百毒不侵的性质藏得那么深,韬光养晦,明哲保身,还不是被摄魂斩复苏之后的胡弄玉一眼洞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水赤练,原能靠它来配制吟儿火毒的对症之药,且不说吟儿现在自己争气控制住,即使复发、中够了火毒,都不用再怕。 思及尹若儒把水赤练当陪跑,小牛犊把水赤练当抱枕,又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 乱世烽烟起,天涯共此时。 夜凉如水,林阡看吟儿伏案睡着,轻轻将她抱起、放到榻上、掩好被子,同时低声嘱咐十三翼:若无战事,今夜不必将主母唤醒。 杨妙真从帐外经过:师父,与你同行,三生有幸;我有这冲天志向,要做师母那样的女子。 几帐之隔,独孤清绝席地品茶,笑说昔年东山国里,玉儿不慎在茶水中放药害他拉肚子、没赶得上第二天很重要的女王殿前比武,胡弄玉也回忆起来,一笑而过,眼波流转:信不信,今天我也放了?他一边细品,一边满足地笑:放也喝。 平凉战地,柳闻因提携长枪立于马上,拭去为兰山、耿直流下的泪水,坚强一笑,整装待发。 陇右,石峡湾,莫非与孙寄啸、宇文白、蓝扬、陆静一同在洪瀚抒墓前:大哥,无论你在何地,请记得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刻的荣耀,都同时也属于你。 陈仓,大散关,厉风行伫立帐外,望天若有所思,金陵擦拭着软剑,看外面似已起风,唤了正自读书的战儿过来:去,把这衣衫,送给父亲添上。 凤翔,灵鹫山,越风推开落满灰尘的屋子,走进越雄刀和越野的故居,回味若干年前发生在此地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父亲,哥哥,我回来了。 兴州,短刀谷,徐辕遍寻不着宋恒,心急如焚,兵将们都说,堡主一瘸一拐不知去了哪里,然而今夜子时,对阵双方的各六十四位高手,务必全数上阵契合阵位、不得有一处虚空,有缺席者之国,将不战而败…… 时间越来越近,陈采奕争分夺秒,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宋恒玉龙剑送达阵位,但剑主不在、阵法外的又入不了局,要如何才能撑起这第三阵眼! 无奈之下,同在阵法内、相隔最近的寒泽叶,唯能向徐辕请示,由他顺应为第三阵眼,操纵寒枫鞭同时驾驭玉龙剑。“逆天而行,如何使得?”“然而别无他法——他不会来了!”烈风之中,徐辕无奈只能接受寒泽叶的提议和尝试。 淮南,平江府,即便慕容荆棘私心侵吞整个淮南,但大敌当前,还是听从了李君前和百里笙的动员和安排:国之不存,家将焉附? 临安,西湖旁,叶文暄与杨宋贤率众会面,蓝玉泽抱着刚出生几天的小妮,随丈夫同行,为他们助阵,冷飘零才逗一下,小妮便甜甜地笑,万分可爱,冷飘零倏然想起了品儿:希望这场战争过去了,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在父母的身边、怀中。 宋金东线,由于宋廷的举国北伐箭在弦上,阵法外的战场比陇陕还要气势磅礴, 淮河两岸,兵阵整肃,火把通明,战鼓动地。 千古兴亡战不休。 子时将至,宋金西线,月漫千山,遍地清辉, 风沙急,掀征程, 林阡离开吟儿,缓缓放下帐帘,只为再看一眼: “吟儿,等我回来。” 舍身赴山河,融入那等候已久的麾下之中。  掀天匿地阵。 江山刀剑缘中曾经描述,阵法开启,金宋两国将以一整条边境线为界,列阵对称,相生相克;赢家可保江山社稷、输者必将蒙受灾变。 是传说出了谬误,还是情势起了变化?今夜实战,金宋涉阵者并不曾隔着边境、泾渭分明,而是,遍布两国、犬牙交错。 昏暗中,宇宙间,乍见弦月如弓,操纵着万箭齐发一支支划破天穹。 两淮,瓜洲渡,北固山,黄天荡 齐鲁,泰山,沂蒙,仰天山 陇陕,关山,渭水,三关口 川蜀,大散关,神岔口,短刀谷, 万里江山交错亮,战士血气渐次燃。 金宋双方各六十四高手同时于各地上阵、陈力就列、蓄势待发, 不知谁长刀当先一声啸响, 火光涌,风雷动,枪剑鸣—— 这是多年来第一次,金宋全国、全方位对抗。 四十年、两代人, 对阵之夜,决战之时,终于来临。 第1346章 浩气惊山海,乾坤入阵来 交睫之间,山鸣谷震。 南宋之轮回剑,大金之归墟剑,赫然悬空,遥相对峙, 光芒万丈,色彩斑斓,巨大威压,倾天覆地, 阵法能量,卷起千万里风起云涌、雷辊电霍。 一时间,巍峨山峦、浩瀚海河,都被扫空,成平地,成尘烟, 空间似隔绝,时间似冻结;茫茫宇宙,如归混沌,陆海模糊,唯余阴阳。 丘山尘网、清风明月,尽远;万象如滚滚洪流,走马、流旋于眼底、足下, 那潜藏已久的掀天匿地阵位,其形其色,愈渐明晰,酝酿翻腾,声势浩荡, 终于,浮光跃金般,显现于每个涉阵者所立之地—— 巽位,京口、临安,风阵顺柔;震位,益都、泰安,雷阵震颤;艮位,鄜州、延安,山阵雄壮;坎位,庆阳、环州,水阵蜿蜒; 乾位,临洮、定西,乾阵不息;兑位,凤翔、京兆,泽阵凝聚;坤位,散关、渭水,地阵厚载;离位,兴州、成都,火阵炎上。 此外,大阵合小阵,诸如诸葛八阵、魔门五行、天罡北斗、万人啼血、凄风天阵、玄襄阵、叠阵、千旗百怪、六合阵、古戍大荒……那些金宋战史上曾经经历的阵法,全是这对阵的组成,全在这对阵的一隅,此起彼伏,似是而非。 这一刻,双方各六十四高手同时开战, 戈矛成山,玄甲耀月, 弃身锋刃,秉弓控弦, 果不其然,相生相克,尽管才交锋半刻,却也是平分秋色,负势竞上, 若言金方高手似天风何其盛,则宋方众将如山松何其劲也—— 要问最先一声刀响谁发?非阵眼,非主帅,赫品章当仁不让,飞身一跃,锋芒逼人,最先一个杀入敌阵;辜听弦与他此战虽不在一处,却心灵感应你追我赶,不甘示弱抢了第二,提携双刀连环劈砍,少年飞扬,意气风发。 他二人却偏偏棋逢对手——一个是不久前在金陵眼皮底下绕过竹山攻入武山的术虎高琪,一个则是盟军的老相识“震山之锤”完颜力拔山,两金将也皆是不遗余力、举刀抡锤,以横扫千军之势,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阵中最顶尖者,莫过于残情剑独孤清绝与冥灭剑完颜永琏,前者,南宋第一人,十成回阳心法,通明残情剑境,排空驭气奔如电,纵横豪气贯长虹,后者,大金独一剑,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妙到毫巅,透彻玲珑。 剑里云断,袖间墨染,开而放入大江,阖则万壑齐鸣。 最惊险处,必是短刀谷百里林外、宋恒缺席之位,阵法才开,险被轩辕九烨直接攻破。眼看南宋别处再振奋人心、此地也注定兵败如山,那泛着凄惨剑光的无主玉龙,却忽然被另一个人拼尽全力反手握紧。“寒泽叶……”轩辕剑锋骤然偏移,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次次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其眼中邪气,竟教他这条毒蛇乍一望见都失去战斗力。 缓得一缓,轩辕九烨眼神一厉,恢复冷静,倾力对抗——何惧之有?寒泽叶还需兼顾来自郢王府的首席高手,他既要控寒枫鞭,又要握玉龙剑,双拳难敌四手。 轩辕剑不改一贯干净利落,内劲灌注,正义凛然。 寒泽叶战衣顷刻染红,血顺着控制寒枫鞭和玉龙剑的双手不停流下,一颗心却因为想到对林阡的盟誓、对徐辕的承诺而坚硬,宁死不放,寸步不让。 最欣喜之景象,当属凤翔战地,岷山剑与碎步剑之对决。前次在平凉交锋,因低估了司马隆的提升,洛轻衣不幸败于碎步剑下;与吟儿善于发现敌人新破绽不同的是,洛轻衣选择的是卧薪尝胆、自我跃升、迎头赶上。此战,她剑中雪光湛然,不染纤尘,比当初少了三分“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之凌厉,却添了五分“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之清淡,已有岷山剑法最高层次“镜花水月”雏形。 教那位经验滚雪、剑法永不再迟钝的司马隆,暗自叫绝,不敢怠慢,第一次被她突破逆势、转为平手。 最抢眼的表现,出现于山东战场,不是覆骨金针吴越,不是回旋刀杨鞍,而是那位出身黑道会、最后留在了红袄寨的小将江星衍,双戟运使如飞,代替为他牺牲的姜蓟,驰骋于如画江山,方不负齐鲁英魂。他的对手蒲鲜万奴,亦是个自负轻狂之骁将,持刀搏杀,舍我其谁,枭雄之气毕露。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诗中风景,紫电清霜剑中寻;叶文暄的对立面上,仆散安贞手执鎏金月牙,平铲横削,流光飒沓。 同一时间,整片神州,六十四对兵刃造就的万千气象,逐渐地汇聚在敌我十二阵眼…… 南宋方,萌生于林阡,屈曲于柳闻因,伸展于“宋恒”,滋茂于独孤清绝,震起于徐辕,毕布于越风,充盛于厉风行,向幽于杨宋贤,体成于叶文暄,成熟于莫非,潜伏于慕容荆棘,收藏于杨妙真。 流转不止,循环无休。 气凌霄汉饮恨刀,不让须眉寒星枪,瑰丽绝伦玉龙剑,恢弘逍遥残情剑,沛然无匹冯虚刀,乘风破浪抚今鞭,雷厉风行风电之掌,至情至性潺丝剑,唯快不破紫电清霜,激中稳进断絮剑,亦正亦邪莫邪剑,轻灵神妙梨花枪。 迎面阵眼,除却轩辕九烨、完颜永琏、楚风流等人之外,还有几张相对陌生的脸孔,这些人,理应出自与完颜永琏政见不合的各大王府、党派、阵营,事关整个大金国运,他们同样也是摒弃私仇、勠力同心。 故此战,注定硬仗…… 可面对着空前劲敌,置身于无数战友,谁的心情都一样:硬仗?快哉! 漫天遍地刀枪剑戟,乾坤之间尤为壮观, 龙腾凤跃鲸奔景象,肃杀之气贯彻不绝。 四十年,两代人?不,已八十余年! 寒冰磨砺,荣华腐化,南宋热血,凭何迟迟不冷却。 有国有家皆是梦,山河,家园,族人,便是他们沸腾的血液、不竭的气息、挺直的脊梁。  何止这十二阵眼,南宋上阵的共六十四人,哪个不是战功卓绝,哪个没有一技之长,哪个未曾如雷贯耳—— 独孤清绝、浪荡子、林阡、青城大弟子、胡弄玉、百里飘云、祝孟尝、杨妙真; 程凌霄、穆子滕、石硅、辜听弦、郝定、沈延、柳闻因、孙思雨; 越风、石磐、洛轻衣、戴琛、慕二、杨致信、沈钊、沈絮如; 莫非、孙寄啸、郭子建、赫品章、宇文白、何勐、蓝扬、陆静; 厉风行、邪后、戴宗、金陵、海逐浪、卢潇、傅云邱、杨致诚; 徐辕、华一方、宋恒、寒泽叶、风鸣涧、柳五津、陈静、路政; 京口五叠之垚、叶文暄、百里笙、李君前、杨宋贤、冷飘零、司马黛蓝、慕容荆棘; 吴越、杨鞍、束鹿三兄弟、彭义斌、江星衍、时青。 来自于南宋最初的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短刀谷群雄,到后来的南方义士团、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慕容山庄,再到魔门、黔西沈家寨、川东黑道会、陇西义军、越野山寨、山东红袄军,以至于祁连、天山、青城、岷山诸门派、南宋官军以及东山国遗民…… 此时的林阡拥有这般强大的阵容,风沙万丈握于指掌,寥廓疆域方寸棋局。 这样的林阡,轩辕九烨要怎样才能不除之而后快? 可惜,屡次错失良机,眼下已来不及。 所幸轩辕九烨构筑了十多年的大金阵法、六十四人之中,亦有超诣如完颜永琏之冥灭,幻奇如岳离之九天,诡谲如齐良臣之翻云,豪放如司马隆之碎步,劲猛如凌大杰之长钺,强悍如高风雷之雷霆,毒辣如轩辕九烨之轩辕,疏野如仆散安贞之鎏金,鬼魅如秦狮之雕龙,锐利如仆散安德之独厚,悲慨如纥石烈桓端之流沙,洗炼如解涛之狂诗,霸道如完颜力拔山之震山,巧妙如束乾坤之乾坤,深邃如黄鹤去之绝漠,狂乱如陈铸之乱云,精微如楚风流之青溟,凶狠如完颜瞻之凶刀…… 有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控弦庄,有曹王府、郢王府、豫王府,有西京大同军、北京大定军、东京辽阳军、上京会宁军,有花帽军、乣军、黑虎军、护国军、紫茸军,有女真、羌人、北人、南人、契丹人…… 他们,也全是林阡的附骨之疽,全是林阡的久攻不下,全是林阡的势均力敌。 他们,谁没有梦想、热爱、坚决?!  战至白热,永昼之夜。 日炙旱云裂,迸为千道血。 不经意间,天不堪此燥,竟好似开了条裂缝,有无数热流从中而漏,汹涌齐下, 天,何为天?天正失陷于刀兵之间。 阵地前沿、中军、后方,膨胀沸腾,争如一镬。 地,何为地?唯有刀所行、剑所指、命所系、魂所迫,才配为地。 在这关口,所有力道、能量、杀气,全都被嫁接到宋金各自的第一阵眼。 天命难违的凑巧, 饮恨、永劫;林阡、林陌, 一副命格,两条命途。  -“林阡经此一役,几乎凑齐他阵法里所有人。”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 铁堂峡战败无功而返之后,面对着忧心忡忡的楚风流,轩辕九烨说的那句话,既是图谋,也是预言。 如果他没有观察错误,慕容山庄的女主人慕容荆棘,她并非莫邪剑最适合的主人,因此,南宋在巽位阵眼注定存在空虚,林阡的阵容说全也不全。此其一也。 何况,当时他筹谋着要让南宋在坎位有人缺席——独孤清绝必死。此其二也。 未想天意弄人,荒山死战,独孤清绝侥幸逃生,上不了阵的反而是身处离位的宋恒……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好似上天对轩辕九烨苦苦找永劫刀主的慰藉。 而他话中第三点,正是用林陌代替林阡来契合永劫,于是他也凑齐了大金阵法里的所有人,他的全就是林阡的不全。 可惜的是,独孤清绝、胡弄玉这对夫妻的战力太惊天,两个人,竟打得黄鹤去、东方雨、岳离都或伤或残,他三人虽然在最后一刻赶赴阵地、未曾失踪,但实际战力都大打折扣——好在,他们都不是大金的阵眼。 不像那玉龙剑宋恒,他在南宋阵中地位第三,论阵眼的重要性,尚在独孤清绝之前。 “独孤清绝和胡弄玉太超出意外,天尊等人战力不足,所以我也只能与林阡拼阵眼的输赢。”战前,临别,轩辕九烨对送他离开的楚风流说。 “天骄大人,珍重。”红衫红袖,依然是,从来是,十多年前,那个柔韧坚强,送别他时说了句“若能驰骋沙场,一生一遍都无妨”的楚风流。 先胜而后求战,此刻虽然远在兴州,轩辕九烨却能感应到万里之外,环庆战区林阡和林陌的高下——“我大金六十四人的战力,强于南宋,必胜无疑。”一缕久违的微笑,出现在毒蛇轩辕的嘴角。 一切,便源自南宋第三、第十一阵眼的虚弱,尤其宋恒之缺席,实乃天助大金。 “赢定了。”不用再去感应,无论哪个阵位,都能清楚望见胜负已分—— 坎位之核心,遽然迸发出一蓝一红、一冰一炎、一阴一阳两道完全相反的光,交错时,原还旗鼓相当,不知何时失去平衡,渐渐强弱越差越大。 赢定了,这三个字,几乎同时流淌于每个浴血奋战的金人心间。 “大杰、临喜,只有在这种战斗到来之际,我才觉徒禅、薛晏、鸿渊、若儒犹在。”战前,完颜永琏对凌大杰和仆散揆如是笑叹,若干年前,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成就霸业,天下一统。“是。”凌大杰噙泪,激动;仆散揆一愣,轻声补充:“王爷,还有……”完颜永琏忽而一怔,久矣,点头:“是,还有。” “子若,不……解子若,记得我在不远。”不是阵眼的薛焕,亦对阵眼解涛言简意赅,再没有别的爱恨,而只是掎角之势的战友。 “齐神,司马先生,高将军,我等已备好酒宴,候各位早日凯旋。”叶不寐、魏南窗的麾下们目光灼灼。豫王府三大高手,早已是大金中流砥柱。 “今以此酒,祭我英烈,佑我大金。”与仆散安贞、束乾坤、楚风月分别赴战之前,纥石烈桓端于阵前洒酒三杯,告慰那些在山东之战牺牲的将士。 是听见了他们的信心、信仰、信念吗,横竖不该两次对阵都教南宋赢去,四十年了,不可再殒命我大金一位帝王! 事不过三,败不过二!  当是时,无穷战力冲撞、流窜、奔腾于饮恨与永劫周边,填充、堵塞、震撼在林阡与林陌的心肺。 他,或他俩,比任何人都能更早、更清晰地看见这差距,这胜负,这,结局…… “轩辕九烨,你想与我赌阵眼的虚实,慕容荆棘或还算小,宋恒才是强行削弱。”林阡岂会看不懂,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战况。破晓之际,参横斗转,南宋一方岌岌可危。 “然而,宋恒只是第三阵眼,若你这第一阵眼,赢不过我?”赋刀以命,物我两忘,那时他眼中只剩永劫,一心想着如何将其颠覆、如何强行改写这原已注定的败局。 “还记得渊声吗。当日,他对饮恨刀法的参悟胜过林阡,于是竟能让饮恨刀不听林阡使唤。难说曾经握饮恨刀十五年的林陌,会不会打扰林阡对饮恨刀的操控。”战前岳离给了轩辕九烨和完颜永琏定心丸,他告诉所有金人,南石窟寺的那场激战,林阡曾与饮恨刀失去交流。 “也就是说,林陌虽不配握饮恨刀,但是,很可能参悟胜过林阡,实战中或能像渊声那般,使林阡无法超常、甚至无法正常发挥。”轩辕九烨微笑,胜券在握:林阡,这第一阵眼,你遇到的是你命定克星,是一个曾经也当过“林阡”的人,就算第一阵眼,我都有极大赢面。 不错,确实干扰,确实棘手,确实对面也是一个,和饮恨刀有千丝万缕的人, 握饮恨的手,比渊声久,比林阡还久,并且久得多…… 林阡很难不重蹈南石窟寺之战的覆辙,在对方渐入佳境之后,他出现了与双刀的交流失误,并在这最关键时察觉自己难以为继。 论时间、论参悟,怎么看林阡都输定? 不过可惜,驾驭,你不及我! 即使我十年,你十五年,你便算耗一百年,也难插手这根本属于我的战火灼天。 林阡杀意炽热,壮怀凛凛,一往无前,不可一世—— 即便渊声来也无用,今次这战局之内,不仅有他与饮恨刀的交流,更还有他与那六十四人的交心, 换而言之,他不仅是饮恨刀的寄托,更是所有人所有战力的承载, 谁欲切断,谁需比他林阡更懂这抗金联盟,哪个敢来比? 君子也,善假于物也,便先整合他们的力,助他一并来操纵饮恨! 原指望先施展饮恨刀来凝合天下,换个先后,有何不可?照样酣畅,随心所欲。 所有力量,便这么自然而然、心悦诚服,更甚至如鱼得水地簇拥在他周围。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敌人再强也以卵击石。 这双饮恨刀,不刻便与他融为一体,攻时有入世之激切、豪迈,守则有出世之超脱、淡定, 有我之境宏壮,无我之境沉静,兼具, 无欲,无心,无情…… 他是第一阵眼,是最不可或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所有能量一穿而过的血肉,躯壳,媒介罢了。 本该无情,除了战斗不该想其余。 因此,当时当地,林阡心中仅剩一丝有关战斗的执念,维系在他和那个名叫寒泽叶的男人之间,相隔万里,一息便断, 那个男人,此刻正给自己苦苦支撑着原不是他承担的第三阵眼,尽管,不合适、很艰难。 “泽叶,辛苦了。”“接下来,全都交给我。”袍泽之谊,风雨同路,十年间,无论是川东广安、西南边陲、陇右定西,他一直都和寒泽叶这样讲。 接下来,只需要他比永劫的主人略高一些,便能弥补那第三阵眼的缺陷。 他做得到。 再需七步,一杀破灭。一刹而已。 原本他整个人的意识都已沉浸于刀,却因为念着寒泽叶,而倏然想起徐辕、想起宋贤新屿、想起独孤、风行、逐浪,想起太多战友、知己、麾下,记忆,也随之一点点地复苏——本该无情,除了战斗不该想其余?然而,战斗里全是情谊。 使他冷硬的心渐渐有了融化。 他身边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命,可这阵法却偏偏从梦中来,风烟境,轮回世, 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梦境里的预言一项一项都成了真,从天选之人染血阵门,到今时今夜阵法开启,每一条,全都不受人力控制,显得他们都是那么渺小,好像他们真的任凭驱使。 无法容忍,不该如此! 即使缺少宋恒、寒泽叶顶替、南宋阵法快不行了。他林阡也要向世人证明,掀天匿地可以颠覆,谁说逆天而行使不得?! 便让这饮恨刀锋劲扫永劫、所向披靡、完成逆斩,就在这心念回暖、战力飙高、不负众望的一线间…… 第1347章 男儿心如铁,试手补天裂 却也是这一线之间,光芒刺眼,时间倒逆,思绪混乱, 好像透过饮恨刀,看到了一些,他不可能有的印象—— 泛黄的灯辉,轻柔的襁褓,陌生的道士, 说一句那对婴孩根本不可能听懂的话: “饮恨刀只有一对,他兄弟二人却都想要,一个武林拥有两个主人,不是武林之福啊!” 一寒一暖,两块半玉,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挂在了他俩的脖子上: “带玉辟邪,宁可信其有。” 一声啸响,生生分离,两个婴儿一得一失,失去的那个滚落山崖、卷入激流,随之传来那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阡儿——!” 记忆,像潮水,汹涌,窒息, “紫烟,饮恨刀号令抗金,举足轻重,不能没有传人——让川宇弃文从武,代替阡儿,做林阡。”熟悉又模糊的身影,既是商量,也是命令。 记忆,像碎片,拼凑,跳脱, 好像也没过多久,他就又看到了镜中的那个自己,秦淮河畔,潇湘道上,有小童在背诵七步诗,白驹过隙,惊鸿一瞥,传说中的绝世少年脸朝向他,冷酷一笑,不露悲喜: “原来是你。” 静夜,开满木芙蓉的私人庄园,折花之际不期而遇,忽如其来正面交锋: “又是你,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一步?” 落花时节,苏慕离出殡那天,他俩的出生地,那少年漠然微笑,站在顾震、顾霆身边,不言一语,凝神细听。 表面是曹范苏顾的救命稻草,实则却尸位素餐一件事都没做。 后来,即使没见面,永远有交集,全是他在进,而那少年在退,越来越急,越变越远,直到绝处,走投无路;他满身罪孽,也不曾让,那少年满身是血,都没招架;那少年在想什么,不用交流,他都知道—— 林阡,你要短刀谷,我不会染指,你要夺兴州,我帮你镇守,你要服天下,我闭门谢客,世间有一鼎盛者便注定有一孤寂者,你做前者而我只能在后。 诚然,你对我有愧,我对你敌意, 但你我可以这样共存,你浴血奋战拓疆土,我云淡风轻守方圆, 不争,不乱,不存在, 只为我与你有着同样热爱的饮恨刀,为我大宋的江湖、家国与风烟…… 结果呢,结果,十年之后,是怎样的回报?! “主公若在这里,也不会包庇他,他是奸细,就要接受处罚!”“控弦庄奸细!”“当真是金人啊!”血溅婚宴。 “奸细秦川宇!”“射死他,射死他!”血染散关。 “回来!别去!”“川宇,回来!别过去!”血洗陈仓。 全部是血……染红了回忆、和视线。 为什么,在这关键的逆斩之际,会想起这个人,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心念从冰冷到回暖,再到彻底复苏,不过也是这一线之间,一线之间,他终于又与林陌重逢, 却为何偏偏重逢在这对阵的尖峰时刻,在饮恨和永劫之隔,在敌我、胜负、生死的两面! 锋芒笼罩,兵刃推挤,战鼓裹挟,阵力压迫,清醒时已经来不及退,这些年他林阡做的任何事都从未有过退却。 “川宇……”他早该想到、猜到,轩辕九烨会找林陌当大金第一阵眼。 “是那个奸细林陌吗?”“盟王的亲弟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些评判,这些痛斥,在对阵的前一刻,也已经充斥于耳。 可是他从对阵的一开始便心魂入刀、忘乎一切,所以竟绝情了那么久,忽略、或者说排斥去探究,永劫的刀主是谁,谁会是饮恨刀杀伤力的首当其冲。 是谁,是林陌,他林阡的至亲,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竟成饮恨刀势不可挡、长驱直入、旋乾转坤后第一个刀下亡魂!?  阡陌之伤。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年幼一为别,谁知离恨起。荒阡火无尽,古陌草难存。梦长不休战,觉罢夜雨湿。” 早在庆元三年,轩辕九烨就从东方雨的门客手上接过了这样一条有关林阡林陌命途的批语,门客说得神乎其神:“兄弟二人,命格相似,却又相反。” 当时,他还笑纸上写得荒诞, 当时,他设计阡陌之伤用女人去离间兄弟俩,不过是为了手上能多一个要林阡命的筹码。 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将四十年前对阵时、金方涉及的兵器搜寻完全。对于各大兵器的主人,他的任务是或保护其不至于老死,或等候其继承者长大成人,或寻找命格相近的替代者、以备不时之需。 他心中清楚:兵器宿主并非唯一,只有合适和更合适之分;而除了阵眼兵器不可替代之外,在非阵眼处,连兵器都可以酌情变换,只要来得及。 回想起来,那已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同样也是当时,他阵型基本筹备完好,偏巧第一阵眼“永劫”无主,踏破铁鞋总算找到林胜南,他不惜礼贤下士、三顾茅庐、苦苦相求、软硬兼施,希冀用林胜南来对抗南宋那个“林阡”…… 十年来,他的阵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又有人填上,非阵眼处的一些兵器亦不得不发生了替换,结果,这些兵器这些人,却还是一个一个地对应上了最终的阵位,使他的构想水到渠成,不枉这般多心血精力。 唯独不变的,是永劫,十年,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出现,唯一仅有的那个,仍是他,林胜南。 太可惜,冥顽不灵的林胜南从始至终要抗金,居然还到南宋去抢了“林阡”的第一阵眼…… 那么,大金独缺的这一刀,何不用曾经的林阡、后来的林陌来填?! 陈仓再见,轩辕九烨看到林陌的第一印象就是熟悉。 形象落拓,眉目俊朗,和他哥哥当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有控弦庄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有吴曦唯恐天下不乱、短刀谷义军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有完颜永琏亲自襄助、陇陕全体金军齐心协力生死不顾,轩辕九烨何愁不能成功获得对阵布局? 他当然是先胜而后求战:林陌本来就可能干涉林阡对饮恨刀的操纵,即使林阡克服万难,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决意要带南宋群雄走出困境、倾尽所能发挥出饮恨刀的最佳状态……可是别忘了—— 林陌,哪怕什么战力都没有,只要他站在那里,都会使林阡心乱。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轩辕九烨更懂林阡: 林阡不可能忍心杀林陌。 不错,林阡会顾全大局、会权衡轻重,但那是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这次不一样,天命来袭猝不及防,只消他有片刻的迟疑,没来得及作出取舍,都能教南宋阵法必败无疑、无力回天! 事实和轩辕九烨想的完全一样,林阡清醒在最措手不及的这一刻。 “饮恨刀,残情剑,冯虚刀……这些,尽归尘土,想来竟也舍不得。”轩辕九烨心里说不高兴不可能,但还掺杂着一丝遗憾和酸楚,尤其是,饮恨刀……  “饮恨刀,生于古,兴于林楚江,盛于林阡”——高手堂的预言。 “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南北前十的感慨。 “林阡的饮恨刀有如边塞诗,翻读片刻独见沙场百战,走马平峰谷”——控弦庄的赞叹。 “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十二元神的震撼。 在记忆复苏的前一刹,林阡与饮恨刀,不负南宋众望,亦不负敌之欣赏。 沉静刀境,磅礴气势,铁血战志,发于心,寓于刀,铺展于天地, 教阵法内外得见此刀者,无不有“正跋涉于炎夏路中,忽而遭雪光扫荡,倏忽见月生山巅,豁然觉置身泽国”之感。 恢弘如山岳,浩荡如海河?在他刀中,素来都是华岳无三尺、东瀛仅一杯,慷慨激豪,荡气回肠。 而同样是以白氏长庆集的心法起步,林阡刀意如从平地拔起万仞的高峰,林陌刀意却令人难以置信得完全相反,便似从人间一落千丈的裂谷,战至白热,四刀交缠,险象环生,难解难分,林陌步步带林阡往深渊堕,林阡却招招将他向归途拖。 后一刹,林阡神智已完全复苏,此时离逆斩之招仅剩七步,他虽霎时心乱、晴天霹雳,却没犹豫更没停止进攻——仍然坚持着一副铁石心肠,执意要将构筑已久的刀局从一而终——这样做,这样狠,这样毫不留情的一刀又一刀,劈砍,削斩,掠扫,只因他不想伤陌,他想救陌! 他何尝不知轩辕九烨和他在赌什么,此刻他也孤注一掷、只进不退,期盼着这双熟悉得镌刻入命的饮恨刀,能够唤起林陌哪怕一丝的回心转意,如此,他才能有把林陌拖回南宋的机会! 以进为退,如果林陌能被唤醒而收手,那林阡能够将胜负游刃,势必会把伤害降低到最小,林陌也能戴罪立功回来…… 然而还有五步时,他分明看清了陌脸上的不悔、陌刀中的凄绝…… 当年陌表面冷冷淡淡,内在却是炽热肝肠。而今相遇,冷到极致,令人心骨俱寒。 靠得那么近,双生子之间强烈的心灵感应,使他知道林陌此刻不是假意帮助金人,林陌是真的在全力以赴,真的已经绝情、投身敌国来反杀陌自己曾经捍卫的一切——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 为什么人会变,原则会变,誓言会变? 先变的,又到底是什么?! 由于林陌不再退让、充满攻击和煞气,所以林阡的心终于出现了那丝犹豫。 一切尽在掌握, 天生的谋算者、阴谋家,轩辕九烨,即将把寒泽叶毙于剑下,嘴角露出一丝必胜的笑:虽然酸楚,可是值得……  天不遂人愿。林阡尽力扫清障碍,只求不与林陌死战,谁料耗尽机谋还是躲不过,未出奇迹,没见转圜,于是无法挽回地、和陌陷入这生死一线。 犹豫,当然犹豫,当是时,漫天遍地只剩下这独独一个选择、区区一条出路——与他并肩杀敌所有人的需求和心愿,都是杀林陌。 倒数第三回合,饮恨刀原已强行封死了永劫的所有去路,蓦地从刀锋间窜进一片似曾相识却从未见过的场景,林阡的心登时一颤—— 好像有一记闷雷打在头顶,一时间战乱喧嚣全消失,取而代之是短刀谷锯浪顶下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一觉睡醒,看见淙淙溪流,看见彼岸盛放的木芙蓉,大雁纷飞,秋高气爽,淡淡阳光轻洒身上,一群野鸭在船夫驱赶下吵闹着从越溟河游了过来,他刚站起,发现不远睡着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幼童,正揉着惺忪睡眼:“哥哥,我们居然睡着啦。”“哥哥,怎么愣神了?”那幼童,与他有着一副从来相像的面容。“哥哥,原来爹爹娘亲没找来吗,一点都不爱我们,哼,还是哥哥好。”原来,正常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依偎着兄长的吗。 林阡的心像落入泥淖的石头,一沉不振,滑向深渊,手臂一麻,全是鲜血,握饮恨刀越紧,就越是想松开——不,现在在对阵,在征战,生死攸关,这只是饮恨刀带来的幻象而已,从未发生过的事,川宇,我不能念你!不可以再想! 饮恨刀骤然发狠,生生将林陌逼退,万众期盼之下,手臂负伤的林阡一刀击偏永劫,随即另一刀已冲破林陌防线;势如破竹,排山倒海,离胜局锁定唯余两步,突然,又好像被一道强力阻停——命运之力,直扼咽喉,狠辣无匹—— “哥哥,你在哪里啊,川宇不想练刀,只想念书弹琴……”像是不同时空在交错?那孩子哭着焚琴烧书策,是为了他才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和快乐,为何一夕之间又必须把功业全部还给他!? 林阡,那孩子聪明绝顶,虽然初始不情愿学刀,一旦学起来,却有着和你一样、甚至更强的参悟, 他唯独比你少的驾驭、不如你和抗金联盟的交心,都是你欠他的, 他输给你的,你所拥有的,全是他让给你的, 你这一刀,如何能穿过他的身体去杀敌! 颊上一片火热……刀光掠过林阡面上,鲜血随即溅落在永劫之侧,众人惊呼声中,林阡眼前映现出玉紫烟慈爱的脸:“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 不,不对,娘,不可以,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牵绊于亲情,要抗金,要对阵,要担负天下人! 最后一步,杀是不杀?! 天下?大义?倒是很好的借口啊…… 建康城,秦日丰在他刀下倒地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他很难再和林陌释怀,一生都会对林陌负疚。 陈仓尸横遍野,那在宋人眼里看着激昂,在金兵眼里看着恐怖,在吟儿眼里看着痛心,可在他自己眼里,他实在太没用了,救人而已,凭何疯魔? 迫于压力杀了秦向朝,吟儿在他怀中痛哭,其实最沉重的还不是他? 他夺了陌的志向、绝了陌的路,还有意无意地,害死陌身边那么多条人命。 说什么宁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说什么与天下人绝对互信,那豪气冲天,那壮志凌云,全都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不欲生里。 淮南,陌深邃的双眼,原来是你 川蜀,陌清淡的笑意,没有言语 陇陕,陌犹疑的眼神,不肯亲近 在这最后一刻,记忆越来越狂乱,穿错于耳畔肩头,迅猛到脑后生风,凶险到骨疼欲裂。 对陌,他如何下得去手? 没有时间,不容喘息——下不去手但焉能不下! “你要带着饮恨刀,去统帅江湖,你是林阡,听见没有,不要让给别人……”临终前的父亲,虚弱地嘱托,同时严厉地下令。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风里,吟儿和他说,一脸泪水。 是,你是林阡,你就是林阡。 今生今世,必承担属于林阡的荣耀、也经受属于林阡的苦痛。 “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天骄说,你从出现的那天起,就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因为无论对错、成败,我和你始终同一立场。 “云雾山上,我和他,林阡,还有许多的少年豪杰,有北伐抗金的盟约。”瀚抒虽有称雄之心,却一直牢记最初的梦想。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宋贤自幼就挂在嘴边的话,也是玉泽自小就写在客厅的自勉,谁说伤春悲秋者就不心怀兴亡盛衰。 “北人以为南方人早已没有了抗金斗志,其实我们心里在暗暗燃烧,而且火不会灭,一层接着一层。”风行以纸下暗火为喻,告诉他所谓南方人安于繁华都是误解,纵使纨绔子弟养尊处优,也照样有直捣黄龙的决心。 “师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四个字,就是‘江海争流’,咱们淮南,抗金也不能落后。”理想薪尽火传,君前一肩挑起了白翼死后支离破碎的小秦淮。 “我很满足的是,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插进金国的一把利刃。”后来越野走错了路,所幸还有越风和子滕继承。 “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身世浮沉,莫非冷对千夫所指,怒说他胸中那一团热火。 “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都赢来强权!”容貌飘逸、内心狂热的泽叶,焉能容忍得了敌国恃强凌弱。 “终于有人会顺着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经丧失的年轻壮健,他即将替代我驰骋沙场。”饮恨刀下,辛弃疾面不改色,陈述着抗金事业几十年来的曲折。 “朝堂江湖,达者穷者,无不在阵中。”文暄说,轮回剑是凝聚军心没错,但军心更该自身就凝聚,好在,天南海北,殊途同归。 “我觉得世间最凄惨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见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许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悲痛国家灭亡。我不要看见这情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他自己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信仰。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不可扑灭!”长江万里腾浪,吟儿率领新一代的抗金联盟在白帝城歃血。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兴州风刀霜剑,无论内乱外战,短刀谷义军矢志不渝,不止一次这般对他诉衷肠。 吹不散,一幕幕,飞蛾扑火般撞进饮恨刀中。 天下,终究不止是我的借口,还是我的内心,和背后。 这些,虽然本来都是你林陌的,但既然从云雾山换成我,他们的记忆里都是我,他们的战史上都是我,那便只能是我。 这些人,这天下,这大好河山,此刻全都只能由我来守护,不可能让给你,你今次也不配! 今次,你确实与他们为敌、意图对他们犯错, 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对你的愧疚和亏欠,让他们为你做错的选择付出命的代价, 既然你是为我所迫,好,那就让我负这万世的罪,下地狱我独自去偿, 父亲,母亲,我此刻,是为了千万人的兄弟、家国而战,却必须第一个,杀了自己的兄弟,拆散自己的家……对不起,但不奢求你们的原谅, 只要败了陌、杀了陌,就能为南宋赢得此阵, 为着所有人共同的立场、梦想、胸怀、斗志、热血、信仰、豪气、情义,林阡怎可能心软,连扰心都不可、迟疑也不能! 心如铁,最后一步结束,他一刀连贯地、决绝地、凶狠地,砍在了林陌身上。 血滑过他的额,当真是血流满面: 川宇,就当作是现时的报应,报应我,在这次的天平,到底还是作出了取舍……  最终,纵使轩辕九烨也看错,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一向喜好权衡再三的林阡,竟然果决一刀刺进了林陌的躯壳, 对,躯壳罢了,他和他哥哥一样,是第一阵眼,是至关重要的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对阵所有兵器能量汇聚的一个媒介, 被一穿而过,仅仅一瞬,那一瞬,便了却了他的一生。 曾经他的兵器,狠绝穿过他身体, 也宣告了大金阵法的轰然坍塌—— 交睫间,胜负轮转,随即以过电之势从环庆流传到陇陕、川蜀、山东、两淮以至金宋全境。 金方六十四神兵适才的稳操胜券、摧枯拉朽,只在这转瞬之间,兵败如山、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阵力如井喷般急剧损毁,所有兵器倾盆而下、疯狂朝着来路扫打,涉阵金人顷刻被万道强光淹没、吞噬。 倏忽乾沉坤黯,淮水满河断刀,散关遍地残枪。  天地间横亘多时、亮彻视野、扩张肆虐的金方战阵,原以为是怎样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谁料竟骤变成外强中干、一戳即破、缥缈暗淡的泡沫? 充斥其间原本蓬勃、凶猛的无穷能量,遽然冲涌而出,却无法逆转地盛极而衰,在挣扎了一息过后,一缕缕如烟似烬、四下飘散、陨落湮灭…… 阵法外南宋官军,见状后喜不自禁,原本只是到此造势、助威,不料会有这般好事,此刻正值金国诸多统帅惨败、边防虚空……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两淮宣抚使邓友龙抓紧战机,当即下令擂鼓进攻。助阵的南宋官军眼看着全部变成了先锋,一心要发起这全国军民都期待已久的北伐。 “不可!”有人冲上前去,“中丞大人,那些草莽不过是江湖厮杀,两国结盟几十载,即使剑拔弩张,哪怕决意交兵,也万万不可不宣而战!” “放肆!你是何人!胆敢贻误军机?”邓友龙大怒。 那男子不依不挠,继续制止:“讨伐都不作,战书亦未下,名不正则言不顺!” “哦我认得你……当下的武学生都是这般迂腐又胆大包天么!竟教起我怎么打仗来了?”邓友龙冷笑一声,“来人,将他拿下,听候发落!” “中丞大人……此刻北伐,几无胜算……”那男子尤其耿直,还想继续说,邓友龙不耐烦地扬起马鞭,直将他抽闭了嘴:“闲杂人等,何以能到要地来?!速速轰走!” 开禧二年四月,南宋官军不宣而战,对边境金朝军队发起袭击,史称“开禧北伐”。 何人想到,战斗竟尾随着对阵结束,接踵在东线战场打响。 而此时,不仅所有金将难以承接,全体宋将也不及反应,只因对阵尚未完全结束—— 盟军虽险胜,却因这阵法能量实在过大,身在其间者全都被束缚。时间一长,大多高手都无法动弹,不知那能量流动循环何时才停?阵法何时能将他们放出?还是说会一直深陷此间,不得出?直到巨力将他们全都搅碎…… 当金方生死未卜,宋方亦进退两难,所有刀枪剑戟,尽数不受己控,飓风中高悬于顶,动荡不止,摇摇欲坠。 那情势,争如在梦境至深,声嘶力竭劝自己醒,却求尽神佛也救不得。掀天匿地阵,只提示过他们如何进,如何分胜负,却从来不曾说如何终止…… 入乎其内,却不能出乎其外! 便算是上次对阵也参战过的程凌霄,也直言上回没有这般凶险,难道是因为这次宋恒不在寒泽叶顶替? 仿佛有个声音在天际说,天命如此,你林阡逆得了一次,逆得了一世? 而林阡那时,岂止被陌打得头破血流, 属于林陌的疼楚,在他刀锋刺入陌身躯后,霎时也流遍他全身, 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这际遇,明明被刀砍伤的不是他,却有一身血肉被一丝一丝剥离于骨的错觉…… 纵连林阡也无能为力,谁还能打破这桎梏?掀天匿地阵由于一半已坍塌、压缩,故另一半所在正膨胀、蔓延,可叹金宋双方,完全平衡时难堪承受,完全失衡后更加折磨, 众人苦苦支撑不移,却只要有一处破绽便一溃百溃、全军覆没,人人都不怕死,人人都不敢死。 天地八卦,不住扭曲,不停旋转,似要将他们也随着金人们一起吞没——谁想金宋你死我活几十年,却是这玉石俱焚的结局?! 酷热难当,脏腑受累,头晕目眩,求救无门,除非能有个外力将阵法打破。 然而何处能有外力,拼得过这般强大的阵法?能再一次逆天而行、目空一切? 第1348章 恶阵弹指散,九州风云乱 世间岂有那般强力,进不去,便直接从外打破? 有,还真就有那样的力。 就在这电闪之间,忽现一久违高人,浮光掠影,稍纵即逝, 只和这阵法一擦肩,竟徒手杠上了它,硬生生将其一拆而断! “那个可怕的渊声,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剑,便是剑圣。” 又要添一句了,他看到阵,他就是破阵图。 饶是如此,也不比他当初在平凉破六合阵轻易,掀天匿地阵六十四件神兵,使他手上一刹便鲜血淋漓。疯魔如他也被震醒,一瞬之间瞪大眼睛、怒喝一声:“什么炉,这么烫!” “渊声?!”众人难以预料,这恶魔怎又重现?不是早被囚禁了起来? 莫不是他的徒子徒孙们心有不甘、千方百计带他从浣尘居士手里逃出?那浣尘他……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一想到世间唯一能制伏渊声的琴音可能不再,众人心就一沉, 当是时,渊声一边高兴地笑一边嗷嗷叫痛转着圈蹦,换别人可能还会觉得可爱,可那副表情那种动作挂他脸上搁他身上还是令人……魂悸魄动。 才知道,神情,语句,动作,都得看人。 他却显然不是为救他们而救,之所以空手毁阵,不过是为了一头撞到人群中,找寻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求战——  金宋两国涉及生死、荣辱的这场对阵,由于位处第一阵眼的林陌输给林阡,故而以金方惨败而告终。 然而,虽然金方阵法被宋倾覆、全体涉阵者被宋镇压,奈何宋方群雄自身亦不能动。危难关头,幸有渊声出现将宋阵终止。 金阵坍塌已不能逆转,宋阵膨胀却能亡羊补牢。当渊声制止了宋阵的沸腾过速,既解救了宋方众人的性命,亦杜绝了对金方高手的赶尽杀绝。原已高悬于宋军头顶的兵刃,原已割扫到金将脖颈的强光,全都被他于转眼之间驳回。 双方适才完全失衡的形势,尽由他以一己之力,逆转到靠近平衡之处,难免令众人慨叹,留他活命,倒也正确? 只是,金方败局已定、覆水难收,涉阵者亦都精疲力尽,就算是营救死伤、边防抢险都做不了,唯能被迫委顿在地、充当这后续激斗的看客—— 没错,后续还有激斗,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渊声打破阵法力挽狂澜又怎样?以恶制恶必然生出更大的恶。还好渊声干净利落,眼珠子还没转就当先翻脸,不必逼他们恩将仇报。 光芒褪尽,渊声毫不犹豫一跃而前,不遗余力横冲直闯。 前一刻救世之光,后一刻灭世之灾。  地崩山摧,大宇中倾,天昏地暗,终究支起一木,顶天立地。 林阡虽身心俱疲、早到极限,打陈仓千军万马,打金阵全部能量,打林陌以及梦魇……现在打渊声,他依旧挡在阵地最前,当仁不让。 渊声眼前一亮,脚步停止,杀机转移——薛晏之外的又一执念,他的兵器,饮恨刀。 要对付这个虚脱的林阡,还不是探囊取物般简单? 一招而已,将他毙命,同时夺刃,就这么快! “放开。”是幻听么?明明没人开口,突然斜路生风,渊声一愣,杀机略敛。 林阡虽有决心、胆魄,奈何不是铁打,几乎才冲上前便气息不畅、刀法难以施展,眼看一刀败退只能保命,好在此时此地,左右还有几位高手,能够暂时帮他分担。 “帮主公争取时间恢复。”胡弄玉向来睿智不下于金陵,甫一看出林阡需要调匀内息,便立即召集众人来为他顶上。虽然环庆战区的他们,此刻的战力比金人或阵眼都高不了多少,然而作为胜者和非阵眼,到底还有些残留。 胡弄玉一声令下,浪荡子、祝孟尝、百里飘云、青城派大弟子,一并随她冲杀上前,众木成林,聚石为路。 却看渊声袖袍一拂,卷起千堆血光,横扫千军之势。在众人还未意识到的一刹,自己才握起的兵器已尽数为他所抢。他不知何故杀机忽然变淡,不曾操纵兵器反杀,反倒是挥动手臂玩转,所有兵刃都在他周身纷纷扬扬,浩浩淼淼,兜兜转转,上天入地。 众人如遭定格,惊呆望着他戏耍式的打法,他明明没在打他们,力道方向也不在他们,可他们想移半步,却比登天还难! 必须承认,渊声之抚摸,于众人是覆没。 他顽皮得累了,无趣地停下来,笑而睥睨:“全都不是我对手。” “大话说太早了。”侧路又传一声轻笑,似乎就是刚才说“放开”的语气,错不了,渊声眼神如电般扫射过去, 不远处,有一青衫男子扶剑而起,原是背对着他运气恢复的,此时转过身来与他照面,眉宇间全然是桀骜不驯。 “独孤哥哥!”胡弄玉一喜,眼神里都是期待和信服。 全都不是我对手,这话,独孤清绝只能做说的那个,不能做被说的对象。 “独孤,适才你是阵眼……”浪荡子不像胡弄玉那样盲目崇拜,急忙制止独孤,心知他不会还剩多少气力。 “让我打,我下天山就是要打他!打赢他,我便是天下第一!”独孤清绝狂气大发,不顾浪荡子的阻拦身体一直前倾。 林阡深知渊声不在正常状态,至少需要六合阵中的所有高手才能持衡,而独孤适才又是阵眼、消耗极大,此举显然送死,林阡虽在运功却必须开口:“孟尝,飘云,拦住他。” “林阡,拦什么。”独孤脸上尽然渴战的高兴和高傲,“你也懂,有什么事,会比挑战看似不可能的更快意!” 来不及多说,渊声好奇不过半刻,就决定不再打量,而是靠打来掂量。 旋即煞气扑面而来,那架势,好比癫龙起风,强行拽起炼狱,拖上半空再用力甩下。 独孤霎时被迫与众人隔绝,身陷那迅猛卷集的黑色漩涡,被无数刀枪剑戟围在中央。 他此刻既不在战力最高,也不在神伤之时,心中无法只存残念,故未能顷刻发挥完美,而只能抱残守缺并以天山剑法穿针引线。 别具一格、残缺不堪、藕断丝连的残情天山双体系剑法,方才在阵中对抗完颜永琏之时,分明毫不逊色,然而在这个疯魔的渊声手下,竟仅仅能招架两回合…… “是不是大话?是不是!”那疯子是穿透雾霾的唯一可见,此时其面容于煞气彼端反复震荡。 独孤无力回答,难以为继,连打连退,苦撑三招,渊声冷笑一声,充满挑衅:“向我认败,饶你不死。” 这耻辱,在天山的时候,独孤尝过一次,那个名叫肖逝的老者,“何须十剑?三剑如何!” 但那时点到为止,不似今日命不受控! 独孤只觉掀天匿地阵里所有的风、雷、水、火……哪里是被中断,根本是被渊声嵌进了每招每式! 胸口堵塞,头晕眼花,剑招竟第一次感到缺乏。 他初衷不像林阡那般是为了保护盟军才迎战渊声,但现在心中却平添了一丝保护欲、知道他若不敌则此地全军覆没,所以,轻易不能退。 责任感,他有,近三十年,却向来是坚定地只为家族复仇雪耻而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倒也,和这个抗金的联盟,藕断丝连了…… 藕断丝连……他一笑,倏然又有了灵感, 终在这战力不高、心神不伤之际,唤得那暌违残念又来, 支离破碎、魂不附体的剑招,总算不再局限于残情弄玉,而是举一反三,沿着残情旧梦、残情长虹、残山剩水,而一步步推衍到了西风残照, 京口天山世道寒,江湖沙场行路难, 他与抗金联盟,这些年来看似格格不入,为了追逐巅峰他更是抛弃了功名,不止一次 但,游离于外,却从未离散,皆因手心的纹章相同,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谁言苍凉就不大气,残损就不豪情, 武林,沙场,两条看似平行的线,便在这一刻、这一剑,恢弘逍遥,彻底融汇, 谨以此招抒壮怀! 重压之下,偏是这不信命的脾气,迫使独孤遇强则强, “你强是真强,不过,认败?呵,我若也疯了,会比你更强!” 回阳心法登顶,残情剑境通明,从来就不是他必须转折的巅峰,而只是他武学的又一起点, 与渊声僵持又三回合,独孤虽然劣势明显,却是此局唯一亮色,残情剑术行云流水,教观者无不心惊胆战又心潮澎湃。  当然心惊胆战,眼看独孤每次攻防都像历劫, 当然心潮澎湃,目睹独孤每次破立都出奇迹, 心里眼里,都只有独孤,因他是南宋第一人不假,更因渊声那一通乱舞已把他自己打成了不似人样,众人看不见他…… 简而言之,战局里就好像不存在渊声这个人的形体了,他早已变化扭曲到好像依附在每一把剑的侧面、每一把刀的刃边,连影子都断断续续, 谁都不想用“缥缈”“空灵”“玄妙”来形容所见! 对付如此妖魔,剑招再厉害也不够,而且独孤气力很快就会耗竭,胡弄玉发现端倪,却苦于她摄魂斩时灵时不灵,其余人等,包括林阡在内,此时虽然多少有了体力,却根本无法找到间隙插手。 危急关头林阡当机立断,决定隔空传功、像南石窟寺中独孤支援他那样,从独孤背后给他气力加持,是以独孤原本已到绝路、突然又柳暗花明,此情此景,林阡为独孤之力,独孤为林阡之手,说不清谁在借谁,却真是契合之至。 如鱼得水,相辅相成,可惜差距仍然悬殊,长此以往,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十招末,独孤林阡都到极限,渊声热情燃到恰好,一掌朝着独孤狠灌,灭顶之灾,却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蓦地有“嗡”一声一大群毒物从天而下,及时铺陈于渊声和独孤之间,林阡原道是胡弄玉爆发,未想循声看去,却是何慧如驾到。 “慧如……”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林阡忽然意识到,他们已不在阵中—— 既然阵法已破,原本守候阵外的兵马,当然不只是助威,不只是摆设,他们,全都可以入局,以解燃眉之急! 尤其何慧如,这样超强的战斗力,不参战实在太可惜。 林阡笑叹,阵力太强,竟害自己思维局限,以为只剩阵中人能合作、对抗渊声难免捉襟见肘。 好在,阵外的人不似他这般糊涂,阵外盟军,有另一人能代他调兵遣将,发号施令—— 慧如给独孤和渊声的战局挡了这一忽,那人抓紧战机、手持惜音出鞘,只听一声尖锐啸响生生与耳相擦,众人全都下意识捂住双耳,渊声也不例外,竟在与独孤续起剑斗的中途分心,那人凭空而降之际,正巧补在独孤侧位,不曾耽误两万式迭起,剑势夺魄,血雨腥风。 “吟儿。”此刻由她与独孤合作,林阡心下安妥不少。 在她之后,千军万马,旌旗蔽空,鼓声雷动,风起云涌。 提醒着他,此阵从来就不是只有六十四个人。 绝处谁与共,烽烟山河盟! 与此同时,柏轻舟不顾危险到他身边,与他说起此夜环庆军情:完颜君隐与金宋双方留守统帅都约法三章,绝不趁人之危入侵任意一国,皆因他不想重蹈铁堂峡之覆辙,意图操纵平衡却反而破坏平衡。 “小王爷既按兵不动,对阵便不会有什么祸端。”战场上,林阡对完颜君隐的在意程度仅次于完颜永琏和楚风流。 “主公竟不问,吴曦有无激进?”柏轻舟问。 “有曹玄劝阻,他激进不了。”只要小王爷不动,西线必然稳定,对阵并未引起损伤,林阡终于放下心来。当时的林阡,没有想到南宋在东线战场已不宣而战。  不知何时起,天色已大亮。 当独孤吟儿掎角之势共打渊声,而诸将效仿林阡适才所为,为他俩掠阵、以内力相济,所有气流交汇于残情剑、惜音剑上,因此为林阡挣得了这段与柏轻舟对话的时间。 才说几句,林阡便看得出来,高手里除了吟儿之外,大半强弩之末,所以众人齐心协力,也并不能制衡渊声多久。 盟军其余兵马,能够围成盾墙阻挡渊声去路,却不能作为枪矛挺进渊声所在,林阡不舍得、也不愿他们冒险,他们,只要在就好,只要一如既往是他坚实的后盾。 等闲之辈不送死,金方高手用不得,宋方高手却不够——环庆战区,此刻对战渊声陷入困局。 “主公,只有一个办法。”柏轻舟虽非阵中人,却和他想到了一起去。 为今之计,只有像当初在魔门他用破铜烂铁召唤魔门六枭那样,在对阵已经结束的此刻,以心念汇聚起可能已经离开阵位的全部六十四高手,在或不在环庆战区的全部六十四兵器。 天南海北,宋阵全体人马加和,本来就是比渊声高的,不然也不会在渊声刚出现的那一刻,将他烫得鲜血淋漓嗷嗷叫痛。 难只难在,阵法已断,如何远程操纵,再次为他所用。 迎难而上,归气凝息——没错,独孤,有什么事,会比挑战看似不可能的更快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阳为清,上升为天,阴为浊,下降为地……” 摒弃一切杂念,精神皆随刀去,形骸完全相离,以此无形之象,支配万千有形。 偏要以蜉蝣之力,历尽那万古意境! 临风一刀,刀起阵起,刀热阵热,山河突暗,乾坤骤返。 柏轻舟努力支撑着几乎站不住的林阡,她知道动用这样的心念绝对极为伤身,所以一动都不敢动地给他依靠着,好在,主公这样的付出总算有回报—— 六十四神兵,原已离阵,全被唤起,一把不差地汇聚到饮恨刀与残情剑的周边,继而给以独孤清绝和凤箫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包括渊声夺去的那些,也都不再听渊声使唤…… 恍惚间,漫天兵械,旋转不休,动荡不歇,巨大威压,庄严肃穆,全朝渊声推挤, 嚣张跋扈惯了的渊声,陡然手忙脚乱、左右受敌、大势已去、四面楚歌。 他这辈子,类似的情形只出现过两次,在泰安完颜永琏率众围剿,在黑山浣尘居士对他弹琴,现在,竟拜此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盟军诸将所赐! 好在他天生好战,遭此一败,非但不气馁,反而快意得很,一边与手中刀剑继续纠缠,一边冲着独孤清绝豪放大笑:“好,好!肖逝,果然与我旗鼓相当!不打了,不打了!”疯魔态的他头脑简单,不可能看得出独孤的气力来源于他背后相托的所有战友。 战斗渐渐偃旗息鼓,那时独孤说不出话,是因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得没气说。 “哼,谁要与你这邪魔旗鼓相当。”杨妙真心疼地望着林阡,冷笑怒斥了这样一句。 谁料渊声猛然变色,厉声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完颜永琏,你要借他人之手才能赢我,有何脸面要你手下人诬陷我为邪魔!” 杨妙真万料不到她的不满会突然激起渊声又一次战意,而这战意滔天即刻冲着凤箫吟所在之地急扫:“今日便送你去见鬼,我即为正,我即为道!” 吟儿更加对这化干戈为玉帛之后的杀机始料不及,一时之间别说无人能伸出援手,就算她自己,惜音再快也快不过渊声…… 眼看稀里糊涂就粉身碎骨,一瞬她忽然明白她可能是在代父受过?渊声此人,巴不得别人打败他,但最忌讳的是给他乱扣帽子、对他的亲人赶尽杀绝,而这一切,都是父亲以多欺少之后犯下的罪。 再多的她已经来不及想,只道是自己命该如此,想要防御力所不及,平素能救她的林阡,此刻也神游天外一时回不来。他大概想不到,明明已经止战,为何她却受害。一声巨响,毁天灭地,滚滚黄沙,全埋向她,呼吸一窒,唯有赴死,人之一世,当真无奈……  只是那剧痛才刚袭至头顶,却忽而像被什么一拉,全然收束了回去。 片刻之间,一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舒适感流遍她全身,她乍惊乍喜,绷紧到极限略一放松,后背衣衫全湿。 忘记探索来者是谁,因为不相信还有谁能制得住渊声。片刻之后才醒悟过来,循声望向那逆光中走出的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正之一字,从一从止,止于一者;道之为物,体现动浊,根在清静。这两样,你可有?”那人开口,渊声语塞,吟儿也瞠目结舌,任凭他一步步向这里飘近。 盯着那浑身上下散发着超然气的仙翁,吟儿完全愕然,一则刚捡条命,二则……她不相信刚刚隔空出手救了她的,是这位手无寸铁的浣尘居士!哦,应该是凭《净心咒》吧…… 吟儿虽然才到场不久,但看到渊声的第一刻就理清了头绪,渊声很可能是被徒弟们趁其不备救了出来,因为有股战念一直在渊声的心中扎根。 这世间,只有浣尘的净心咒能够为渊声去孽,只是吟儿适才沉浸于激斗、完全忽略了浣尘的琴声…… 好,那就好,浣尘没有死,琴声依然在!盟军众人全都喜不自禁。 渊声也呆了片刻,只因觉得他眼熟,猛然清醒,想到这就是那个给他带来无限苦痛的人之一,一掌劈去,毫不留情:“臭老道,你没琴了,我不惧你!” 吟儿瞬然色变,渊声言语中分明透露,他已经摔了浣尘的琴,那发生在越狱的同时,他必须摧毁束缚他的一切。 而世间能弹净心咒的,很可能就那一把琴。 坏了……吟儿暗叫不好,浣尘没琴如何能扛得住渊声?! 黑色飓风,充斥乾坤,一片混沌,视野污浊。 渊声这一掌疯了一样狂打过去,众人全都力竭,竟谁都无法将浣尘保护,眼睁睁看他给吟儿挡了这场灾劫。 轰然一声震彻人间,却忽看见光辉万丈,强行撑开那烟尘弥漫。 寰宇澄清,天地通透,空明之景,恍如异世。 没见招式,见只见渊声力气全击在空处,而同时脸上平添一道掌印。 渊声没想到会有那么轻易的战败,震惊原地,木雕石刻。 渊声震惊,众人如何不惊恐? 吟儿终究是忘了,浣尘没琴何以能从渊声手下救吟儿的命! “走吧。”浣尘转身,负手踱步,却是万分自信渊声会随他走。南石窟寺战后,他也曾这样抱琴对渊声说,渊声当时表现得服帖,却答应得勉强。 这次,渊声却情不自禁追随上去,带着朝圣的表情:“薛晏?你早该告诉我,你便是薛晏!”天真无邪,盟军但凡有意识的,全都因此呆若木鸡。 “不。你才是薛晏。”浣尘说罢,渊声蹙眉呆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胜如何,败如何?薛晏从来在你心中,几十年来深入魂骨,你希望薛晏败,薛晏便一定败,你能想到他怎样战胜你,薛晏便会怎样战胜你。你即是他,他即是你,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相生相灭不可离分。” 渊声挠腮想了半天,表情忽而变得痛苦:“我……他即是我?你好像对我说过,同样的这一番话?可是,我记不清楚了……” “我还对你说过,无争方是大争,不胜乃为大胜,以不争而达到无所不争,以无为而达到无所不为。这些,你可记起来了?”浣尘问时,气度雍容,和光同尘。黑山之战以前,浣尘通过净心咒对渊声每日一训,虽然渊声疯魔后很快又忘,却总会有些印象落在心底。 “他,也许真的可能就是我,我自己……可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忘了是什么,却是一定要争、一定要做的。”渊声喃喃念着,求助的眼神望着他,停在原地。 “与我回去,想通了告诉我,再做也不迟。”浣尘止步,微笑,挽住他衣袖,没有用力。 “也,也好……”渊声未曾抗拒,服服帖帖。 临行前,浣尘忽然转过身来,眼神掠过吟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后会有期。” 诸将全都和吟儿一样震慑当场,众所周知,浣尘只是个善于布阵、净化人心的隐士而已,《净心咒》向来只是凭旋律困住渊声、并不靠摄魂斩和战八方那样的内力、声波…… 不,不是那样的,“单凭旋律困不住渊声,实际困住渊声的还是内力……只有渊声能感受得到那蕴含在内的力,是因为浣尘居士的内力,已经高到极致,大象无形,我们没有谁听得到……”飘云推测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只存在这一种合理解释! “‘只有浣尘能制伏得了渊声’……原来,是这个意思吗。”祝孟尝摸摸后脑勺,前半句世人皆传,原来竟另藏玄机? “难怪只有浣尘一人能弹,世人还道是琴特别……只因从未见他流露武功。”吟儿恍然。薛无情、完颜永琏也都爱抚琴,所以她早该想到浣尘是个世外高人,没想到,皆因南石窟寺渊声发狂之时,赶到彼处的浣尘甘心受到他们的重重保护……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不流露武功,只是因为还没到必要的时候。又或者说,他其实通过琴声为载体,流露过,只是他们都察觉不了。直到渊声损毁了他的琴。 浣尘渊声渐行渐远, 事事争胜者,必有人挫之。 唯有心如清风、不染纤尘、遨游于天,方能淡看浮云舒卷。 众人难免怅然,天下第一?不过虚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唯有独孤,依然快意:“很好,我又多了一个目标……”他也好战,愿问胜败,只是没到渊声那般病态,他听到浣尘对渊声的那一番开解,似懂非懂,心想也只有到了一定岁数的人,才有阅历说出胜如何败如何,谁教自己一直是个少年心气? 浣尘与渊声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一道一魔的身影,逐渐从面到点,消失于无涯山水,万古长空,从来澄澈。 群雄都呆呆望着,忘记感谢。 忽然浪荡子像想起什么,难得肃然,高喊一声: “前辈,我等深感前辈之道义,代天下苍生谢过前辈!” 群雄惊醒,谁说不是?几十年来,浣尘从定西之闹市,避居到一个偏远无人的黑山死地, 甘心以一己之身,与渊声画地为牢、相依为命,为的不正是守护那些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 彼此牵制——说是囚禁了渊声几十年,其实他自己也一样被困。 偶尔分神去给渊声寻个药,都能让渊声越狱脱逃,所以他渐渐逼着自己变本加厉、寸步不离……  “浣尘能够约束渊声,不全然凭借内力,我听主公说起,那琴律本身也有一些古怪。”这时,柏轻舟将林阡送回吟儿身边,如是说。 “古怪?有吗?”独孤一愣。 “应当是两者同时作用。”吟儿点头接过林阡,琴律和内力相加,正如凄风岭与黑山天阵。 仔细想来,浣尘虽也以武镇压,但更期待以曲净化。 否则,他本人就可抛弃琴直接与渊声刀战,填充渊声对于高于自己之人的想象空白。 可这样一来又能如何,只能暂时除去有关薛晏的魔障,渊声仍然疯疯癫癫、无法彻悟,时效一过,又把浣尘对他的开导忘记,只记得若干年前发生的事。 所以,除了求对手、求武斗之外,渊声势必还有藏匿更深的心魔,那建立在他不肯忘记的前尘旧事之上。浣尘显然在接手之初就了解这一点,所以弹琴、论道,从净化他的心魂入手。 “可惜,浣尘辗转再三,一直无法将渊声根治;今次还是迫不得已、只能暂且以武臣服,想来也不是浣尘居士的本意。”吟儿语带遗憾,只觉渊声永无彻悟之时,不过是短时间内服帖于浣尘的无上内力、不知渊声会不会一觉睡醒又忘了浣尘的事。 “浣尘辗转再三也根治不了,说明《净心咒》终究不是最好的音律。”柏轻舟推测。 吟儿点头,蹊跷:“到底会是怎样的心魔?是怎样的前尘旧事,渊声他忘记了、却记得必须要做?” 是父亲对他的诬陷吗,还是……她想的同时,眼光触及到林阡的饮恨刀,还是,和饮恨刀有关? 当初林阡血洗陈仓,她就觉得林阡入魔像极了渊声——为什么不会想起同样走火入魔过的洪瀚抒?因为瀚抒是惯常火爆的脾气做事不问后果,可林阡和渊声一样都是以善心入恶。 会否渊声想要做的,本来是一件从一从止、根在清静的事…… 就因为渊声也握过饮恨刀、是由于饮恨刀才误入邪道到了今天这地步,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尚未想透,怀抱一沉,当即回神,惊慌失色:“胜南?!” 从始至终都不知浣尘到场、半句话都没说一直半昏半醒的林阡,在这一刻突然完全失去神智倒了下去,可算吓得吟儿不轻,众人急忙将他扶起,并召叶阑珊、樊井来看,听说他只是脱力而已,方才放下心来。 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就一直这么原地抱着林阡等他苏醒,生怕明明所有人都说林阡没事可他偏偏不睁开眼,于是给他过气、擦拭他脸上的血痕、整理他凌乱的鬓发,手忙脚乱着恍如过了几个世纪,阵法内外的善后全都交给了大家去做…… 谢天谢地,他终于还是清醒了回来,虽然第一刻还神游天外,看了半晌吟儿都没认出来:“你是……”这句“你是”可真把吟儿说懵,好在他第二刻意识到她是谁:“吟儿……”吟儿霎时泪流满面,他释然露出一丝微笑:“吟儿,我回来了。” 吟儿因为他安然无恙而忽略一切、喜极而泣: “好,真好,回来就好!胜南,各位,这场对阵,我们赢了!” 他们赢了,一个都没有少。 第1349章 自古沙场血,岂尽武者落 对阵终结,宋方一个没少,金方却没能都活着。 作为战败方,他们当场便付出了六位涉阵高手的代价,其中就包括完颜永琏麾下、盟军的老相识东方雨。 山崩地裂掌,终成广陵散。昔年苍梧,他只手倾覆山海,恐怖景象还历历在目。 而今,先遭独孤清绝重创、又被掀天匿地阵所累,如何不力尽而亡? 好在,是战斗死,倒也不枉此生、不负同袍战友,因此他也是大笑三声满足合眼。 听闻这从平凉传来的消息,盟军诸将难免也嗟叹,一是为这对手惋惜,二则,他险些就在宋阵——他东方雨,原是黔西人氏,孟良关的旧交,柳五津的前辈…… “我知道黄鹤去是因为私事烦扰、觉得义军无望所以降金,柳峻是看透官军义军隔阂太多、难以相容……那东方雨,又是为了什么?”吟儿问林阡。 “据说他曾想加入官军、精忠报国、却报国无门,所以很早的时候就被贺若松诱引,得到了完颜永琏的厚待、交心,从而死心塌地。”林阡回答。 “只怕不是要报国,只是要报自己吧,为了扬名立万的一腔热血而已,否则这三人怎会因为个人感情就叛国?”胡弄玉闻言轻笑,林阡忽然因这句话怔住,许久没再开口。 “官军官军,又是官军,实在误人子弟得很……”吟儿想到这些年来盟军损失的将才,不少都是被官军糟蹋或为渊驱鱼,难免忿忿,攥紧了拳。 “主公,据称那位吴都统一见对阵告捷,不管我等有未脱险,便迫切想要发起攻袭。”听到官军字眼,百里飘云立即说起破晓之前,在散关战区发生的令人后怕之事—— 早在对阵之初,吴曦闻知金宋胶着便已蠢蠢欲动,后来金阵败溃,更加按捺不住,李贵竭尽所能都没能将他拦下,反而被他以贻误军机为由杖责:“义军出不得阵又如何?他们为战先锋、为国洒血,乃是无上荣光,北伐成功后我自当立碑记之!”他身后俆景望、姚淮源之流即刻响应:“都统说得对!不能等!”“晚打不如早打,早打不如现在就打。” 曹玄闻讯赶到,与李贵苦劝不同,另辟蹊径,跪地不起:“都统,还请都统治末将失察之罪!” “有任何事,回来再说!”吴曦不耐烦地大步向前。 “我军粮草督运之官原是末将所选,然而末将用人不当,竟被他以权谋私,以至……”曹玄故意压低头装得好像误了大事一般。 “什么……”吴曦原本漫不经心,突然神色大变,转过脸来,只盯着他,“你说什么?” “若然攻城,粮草不足,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则我军……”曹玄面露难色。不过,虽然他说粮草不足是假话,却也暗喻了南宋官军的备战不足。 吴曦沉思片刻,问:“若是速战速决?” “都统,金军虽群龙无首,防守却固若金汤。”曹玄立即又牵住吴曦鼻子,稍一提示,吴曦就能想到抹熟龙堡之败,那是他几个月来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 “……”吴曦向来对曹玄言听计从,然则今次实在不想大好机会白白溜走,又惊又悔,暴跳如雷:“那督运官何在!拖出去给我斩了!斩了!” 曹玄看出吴曦还有贪念、发怒后明显还在心理斗争,故而不曾再多说半个字,而是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留意着附近散关战区的对阵情况,盼望盟军众将尽早脱险。 缓得一缓,阵法总算解除,盟军平安归来,吴曦远望从烽烟里并肩相扶走出的那些人,脸上没有半丝李贵的释然,反而尽是失落和惶恐。 害怕,害怕林阡他们活下来,继续操纵着他。 尽管这些年来习惯躲在林阡羽翼下捡漏,可心中最想的还是林阡和金人们同归于尽啊! “都统,是末将的错……”曹玄必须和他装成一样的神色,惶恐,不安,气急败坏,“末将也知这是最好的时机,是末将耽误了都统的千秋功业!末将……以死谢罪!”说罢便要拔刀自刎,吴曦一惊回神,慌忙将他拦住:“曹玄!”立即将刀夺过,低声情深义重,“你是我麾下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为数不多的忠心之人……”说罢,苦涩却也慷慨地一笑:“小小失误,天意如此……今次不成,下次再来!” “是!”曹玄感激不已,忽又面露难色,“那么,我等便只能应了和林阡战前的约定——‘助阵后分批跨境,卷甲衔枚潜入秦州、静宁等地’?” “只能如此了……”吴曦苦叹。 吴曦在战前与林阡作了“助阵之后,官军分批入陕”、“北伐在即,徐图进取”的约定不假,却也暗中留了后手,想在对阵时见缝插针地喧宾夺主,所以早就叮嘱过曹玄加紧筹粮,不仅足够分批潜行,更能应付攻坚苦战。 虽然吴曦没有明说,曹玄也能猜透他想做什么,若然临阵激进,吴曦不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劝,所以借督粮官的头颅,是曹玄来前就有的对策。从某些方面来讲,他和吴曦是同一类人。 “都统,各位大人。”趁胜追击,曹玄望向薛九龄、姚淮源、俆景望等吴曦亲信,“既然如此……无论谁与义军共事,都请记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义军要求认错,各位不如……”他提到短刀谷那场祸事。 “不准认!我们没错,不认!”吴曦厉声喝断。曹玄想不到他比苏慕梓还有骨气,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我做这些,全都为了抗金!何错之有?!即便有不当之处,也已经用我军师的性命付出代价!”吴曦义正言辞,眼眶通红,“义军再逼迫,未免欺人太甚!” 听罢从川蜀传来的战报,得知吴曦的兵马没有异变、先锋已安全抵达秦州外围、但却是带着这样一副姿态,吟儿难免又好气又好笑:“这么有骨气?看来那天我罚他还是罚得轻了。” “严肃地说盟主那样处决不对,但感情上我也是支持你的。”柏轻舟指她斩杀吴曦军师一事,吟儿一愣,脸上一红,总感觉被一个自己崇拜的人夸,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同时她发现,接触多了,柏轻舟完全不是自己设想的冷酷个性,面纱后面明明也藏着一颗炽热的心。 林阡思绪不在她们,此刻沉默,脸色并不好看,吟儿一怔,敛了笑容,意识到曹玄先斩后奏,竟又一次与阡原则相悖;那督粮官即使是自愿舍生,人既冤死,对其妻子再多抚恤,又有何用。 一时怅惘,战争,说是为平凡者发起的,流最多的偏也是他们的血。  对阵告终,本应是赢家轻松、败者发愁的时候,却有人与众不同,作为赢家还愁云惨雾。 那就是身处雅州的风鸣涧了,说来也是命不好、摊上了,旁人在阵中的位置刚好就在营地不远,偏偏他吧,离得远不说,还非得在蛮人的地盘里! 不得不说,他和那个必须到此就位的金人也都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好在,穷山僻壤,夜半三更,应该也没几个人瞧见。 携九章剑意气风发、热血昂扬地参与那轰轰烈烈的对决,还与饮恨刀、冯虚刀、残情剑、寒枫鞭同仇敌忾连着打了两次,他只觉他的血魂都飞了千万里,就在林阡、徐辕、独孤清绝、寒泽叶任何一个人的左右,说不出是怎样的壮怀激烈! 梦一醒,全成空,兵器回手,却还滚烫。 半晌他神才定,敌人已不知所踪,应是被剑气激荡滚落了山崖?风鸣涧与那人不算熟,依稀知道他是楚风流麾下那个“魍”,难得交手,惺惺相惜,也不想追到崖下再去赶尽杀绝了,看天光乍破,他正待离去,忽见数步外的草木中隐隐有血,不禁一愣,心胆俱悬——千万别伤了无辜! 移近几步,一惊更甚,慌到手抖,当即失声:“……”那个倒在阵法旁边、流了满地血的,竟然是五加皮!? 风鸣涧感觉天旋地转,惊恐地冲前将之抱起,二话不说要给他输送功力,却不知五加皮到底伤到了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无法宁心静气,本也就无甚体力,故而相当难救,急切地环视四周,寻找这血的来由,咦,奇怪,这孩子好像没受伤啊,只是被震晕了过去?那血是……他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半刻后才发现,那原来是五加皮带过来的一条狗,虽然尸体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大起大落,又喜又怒。 五加皮终于清醒过来:“爹……”吓了他一跳,当即甩脸色:“你这臭小子!怎么跟过来了!?” “爹,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刚刚是被打哭了吗?”五加皮惺忪地问。 “滚!”他才不想承认他差点被急哭。 “啊!”五加皮突然色变,一把推开他,爬到狗身边去,伏尸痛哭流涕,“大柱,大柱,你死得好惨啊!” 风鸣涧悻悻站旁边:“真是不知死活地跟过来,你瞧害死了你的狗吧。”还好这名唤大柱的狗给五加皮挡了灾劫,五加皮再站近半步都能被这阵法能量带走。 “那是个什么庞然巨物,又烫又重又刺人,害死了我大柱!”五加皮嚎啕大哭,忘乎所以要就地埋狗。 “喂,别哭,别埋,赶紧走!”风鸣涧意识到身处敌境,哪容得下这小子感情用事,赶紧拉他捂住他嘴,强行要带他走,五加皮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死赖在原地闭着眼睛使劲哭嚎。 “死小子!”风鸣涧听到人声,心中一紧,急着赶紧将他打晕,刚准备直接扛走,却俨然来不及了。 眨眼功夫,一大群蛮人提携刀枪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臭小子,害死你老爹!”风鸣涧暗叫不好,换往常这些等闲之辈,再多一倍他也敢匹马突围,可今天,刚对阵完,哪还有力气?何况还拖着这么个累赘! 束手就擒,只道天亡我也,就为了那么个破阵法,自己送上门来给敌人围剿——这些蛮人,此刻面容多呈喜悦、惊诧、疑惑、恐惧、紧张之色,剑拔弩张却是一个也不敢迎上,为什么,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认识他,化成灰都认得,这是令他们闻风丧胆、孩童啼哭的战无不胜风鸣涧! 连日来他都是势如破竹压着他们打,任何情况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居然,送上门来……? “风鸣涧,你好大胆子!”蛮人散开一条道来,他们的首领高吟师,人未到声先至。 “大哥,杀了他!”二当家磨刀霍霍,高吟师举手示意,“且慢!”  当然要从长计议。 风鸣涧为何放弃屡战屡胜、猥自枉屈潜入为谍?这是蛮人十个脑袋都想不透的。 因此在绑缚了他父子二人之后,高吟师以及一众首脑,对他此行的来意进行了长达数个时辰的探讨。 同时也出动各路人马、男女老少,对着风鸣涧威逼利诱、软磨硬泡。 高吟师心里清楚,不能就这么快刀斩乱麻地杀了风鸣涧,那关系到风鸣涧身后的南宋兵马,指不定他们在下一盘大棋! 另一方面,高吟师也不愿风鸣涧死,更宁可迫他投降,帮蛮人反抗官军。 “风鸣涧,你也是江湖草莽,凭何为那些不讲道理的狗官们出生入死?”在苦肉计、美人计接连失效之后,高吟师只能亲自出马。 “谁为他们,不过是为的自己良心。”风鸣涧冷笑一声,他并不指望能说服这些蛮人抗金去,只求他们能别在这多事之秋给西南边陲添乱。 “大哥,何必多费口舌!抽他!”二当家麻利地上刑具,高吟师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此人武艺高强,能够与我匹敌,待他吃饱了饭,还想与他痛痛快快比一次。” “唉,大哥,好吧,他不能有损……”二当家脑筋一转,“风鸣涧,你宁死不屈,但娃娃无辜,你忍心见他受苦!?”说罢拖来五加皮,五加皮屁滚尿流,哭爹喊妈:“爹,爹,救命啊!饶命啊!” “很好,赶紧多给他几鞭!才好泄我心头之恨!”风鸣涧咬牙切齿,“妈的,就为了区区一条破狗,坑害老子落入贼手,我宰了这小兔崽子的心都有。” “爹,你不能这么……”五加皮还没哭完,就被那二当家拖来大刑伺候,不多时,便在风鸣涧眼皮底下皮开肉绽。风鸣涧面不改色,高吟师难免诧异:“都说你风鸣涧翻脸无情不认人,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打他也好,杀我也罢,风鸣涧绝不投降,也断然不会透露此行来意。”风鸣涧骨硬心硬,愣是没给五加皮求一声情,任由着五加皮从“爹你不能这么无情啊”变成断断续续的“爹”“无情”“啊”。 高吟师不愿伤害风鸣涧,但利诱、色诱、人质胁迫都没得到半点想要,为他虚度了半日光阴,最后难免挫败离去。风鸣涧父子被软禁于同一囚室,带着镣铐,插翅难飞,五加皮更还被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没事吧。”等人走了,风鸣涧才问,五加皮是他从小打到大的,他觉得这么点皮肉之苦没什么。 五加皮泪在眼眶打转,转过头去不理他。 “喂……”他有点意外,“这么点疼都受不了,算什么男子汉?当初就不该带你到战地来,好好在短刀谷里抠你的鸟蛋。” “不,我能来!”五加皮蓦然被激,瞪大眼倔强地转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我既敢来,就敢吃苦!”疼痛难忍,咬紧牙关,“可是,我没想到你非但不制止……还鼓励他们打我!” “阶下之囚,除非出卖自我,方可制止敌人,你愿意我这么做?”风鸣涧板着脸教训,“我让他们尽管打,因为这就是你的错,误我被擒,贻误全军,你本就该被吊起来打,不过是他们代劳而已。” 五加皮愣怔怔地盯着他,似懂非懂,风鸣涧倚老卖老:“怎么?不是要学着做将军吗,师父在讲,还不正襟危坐来听?” 五加皮赶紧坐好,认认真真,忽然诶哟一声,龇牙咧嘴:“疼……不,不疼。” 风鸣涧对学生向来严厉,白了五加皮一眼:“算了,没心情,不讲了……别烦,求我也不讲。” 他一旦恢复了精力,便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时不时敲敲墙、叩叩地,尽管手脚负重,无比艰难,还是尽全力地寻找脱逃之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高吟师没当场杀了他,他就相信他不会永远被囚于此。 铁杵磨成针,三日之后,当真被他找到个可凿虚处,虽不知通往哪里,却可能是条生路……再三日,他教五加皮装病装死、外出医伤,留意周边环境,代他作出了判断和验证。 果然可以一试!然而手铐脚铐如何解除,倒是费了他好一番脑力,每日煎熬着挖上毫厘,希冀水滴石穿却哪能耗得起? 他若不在,凭官军中张、曹、卢、彭几个大人,不可能抵挡得住高吟师胡作非为。度日如年,沧海桑田,他心也急,满头大汗。 “爹你求我啊。”这天,见他焦虑、失神,休息了几日终于大好的五加皮忽然笑了起来,一骨碌爬起,狡黠地闪着眼。 “什么?”风鸣涧一愣,转头。 五加皮当着风鸣涧的面,动用了他在风鸣涧长年累月棍棒底下练就的“缩骨功”,又一次展现出了手脚在镣铐里自由大小、来去的绝技…… 风鸣涧目瞪口呆。 半晌,激动上前将他按住狂拍,也不管差点被自己绊个大跟头:“好儿子,赶紧帮爹挖啊!” “不帮,没心情。”五加皮得意地笑,以牙还牙,“别烦!求我也不帮!” “只要你同意,回去要养十几条脏兮兮的大柱二柱我都愿意!”风鸣涧赶紧许诺。 “哈哈,不帮,除非你叫我爹。”五加皮狮子大开口。 “爹!快点!”风鸣涧第一时间就出卖了自我,正要督促五加皮开工,忽然听到门外窸窣响动,应是看守来查看,他赶紧连推带挤把五加皮送回镣铐里。  高吟师意欲随风潜入夜地劝降,风鸣涧则试图雁过不留痕地越狱,双方经历了长达十余日皮笑肉不笑的拉锯。 期间南宋各大战区军情如何,风鸣涧一概而不得知,只能从高吟师日益绷紧的神色之中,猜测到一星半点有关西南边陲的局势—— 毋庸置疑,官军在风鸣涧失踪不归之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更形同砧板上的鱼肉,对此,短刀谷义军不可能坐视不理,天骄理应派了武将来接替,同时也一定有人在寻风鸣涧。 高吟师不可能觉察不出南宋军中的这种调动、增补,自然忧虑。 “可是,对阵才结束,北边又多事,也不知能派谁。”风鸣涧没有一天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知道,北伐临近,官军义军能增援到西南的多半是二三线新人,令他心虚。 一道光线射进阴暗的牢狱,他醒来,下意识地抬手来挡,险些被锁链砸伤。 着实很重,难怪高吟师自信他跑不掉。这些天来,伙食很好,高吟师也算礼遇了他,每次碰钉子之后临走之前,高吟师都直言要同他武斗一场、分个高下,却都被他以身体虚弱为由拒绝。 一则没心情,二则,打完估计就死了,风鸣涧又不傻…… 这一刻循声而看,原是高吟师又到,与往常不同,带了坛美酒,风鸣涧看到就忍不住垂涎。 高吟师二话不说,直接将酒扔来,风鸣涧不顾手疼,奋力接过,搂在怀中,咕噜咕噜几声下肚。 “这酒怎能喝!”五加皮大惊失色。 “哈哈哈。”风鸣涧饮罢胸热,豪气大笑,看向高吟师,“你不会毒杀我。” 高吟师狭长的双目中透现出一丝笑意:“自然不会,要你命早要了……然而,却不敢保证没有下迷魂药、害你失心、为我所用。” 风鸣涧愣都没愣,掂了掂酒坛子,留了点掷回给他:“你虽非正人君子,也不喜糟蹋了好酒。” 高吟师举起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笑:“不愧风鸣涧,好胆色,我喜欢,也越来越想要收你入麾下。” “高吟师,我敬你是个武者,但不敬你的为人,和官军怎不堂堂正正打,反倒欺负起无辜民众。”风鸣涧哪可能愿意给他当麾下。 “那我麾下不无辜?活该被人压一头、活该被人欺辱?”高吟师色变怒喝,脸颊通红,青筋暴起。 数十年来,雅州蛮和汉人常有摩擦,却不曾战斗激烈到这般程度,据说这位高吟师之所以作乱,是因他见竞争对手贿赂了南宋官员得到个藩官之名,故而特地也进献了铜铸金饰孔雀来求个藩官做,谁料遭到拒绝,心中愤愤不平,于是率众报复,才爆发了这场雅州之战。 传闻中的高吟师,残暴,易怒,战场上的高吟师,冷血,嗜杀,天意让风鸣涧看到了私底下的他,竟有着另外一面,明明他也有他的原因。 “狗官们辱我,对我不公,我起先也不过是报复他们罢了;然而他们断我族人后路,我等不得归家,只能侵掠为生。无辜?谁是无辜?你口中所说的民众,他们依仗官军而存,我自也要用他们来迫官军让步。”高吟师眼眸中俱是冷意。 “这算什么歪理!”风鸣涧对他好不容易改善的印象又一次破灭,冷道,“你可想过,正因如此,你们失去的道义更多,原本对你们没敌意的义军,也都自发为保护民众而战?” 高吟师微微一愣,问:“早年我听说过龙州之战,那时候你们义军和狗官们便合作过,不过后来川蜀发生血战,我还只道是义军终于认清了狗官们的面目,终于清醒地与他们决裂……没想到,这回你们又一次统一了立场,原来,就是你口中所说,要‘保护民众’的关系?” “不错,唯有齐心协力,方能无坚不摧。”风鸣涧点头,眼神里都好像有了光。 “江湖草莽,倒是操心起了朝堂的事,却不知那些狗官值不值得。”高吟师意识到风鸣涧有其信仰、不可能降,是以轻叹一声,感情繁复。 “民众值得就行。”风鸣涧顺势劝和,“高吟师,边陲官军或还虚弱,但川蜀官军实力雄厚,短刀谷义军更加威名远播,我只是其中沧海一粟。今次我虽因故被擒,但川蜀可能派遣更多军马,只怕就在这几日抵达。届时,你和你的族人如何自保?”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风鸣涧心底雪亮,高吟师想当藩官,一则建功立业不假,二来应也担负了不少人的期望,那么用担负、用族人性命、用短刀谷义军必胜这些筹码来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自然有最大胜算。若能劝服高吟师不战求和,便省去了不少波折,宋军也不必浪费多少兵力在雅州。 “哼,你倒是清楚,你有你的民众,我也有我的族人……”高吟师只觉被看穿,苦笑冷笑。 “我们的民众,原先也想与你族世代交好,合而为一,平静安稳地度日。”风鸣涧钻研过主母劝降的经验,借来一用,“既然主体是同一个目的,首领们不妨姑且议和吧?那些胸中不平之事,不一定要靠打,还可以坐下来谈判协商。张大人他们不同意,还有我风鸣涧能做主。” 高吟师不置可否,却明显若有所思:“你先养好身体,待痊愈了,记得应战。”  相隔千山万水,盟军谁也不知高吟师内心,自然难料风鸣涧处境。 最先得知此事的徐辕,当时才刚给对阵完成善后,一听风鸣涧失踪便猜到他是被阵法坑害,然而众将皆因阵法反噬而战力低下,徐辕唯能从邻近据点抽调新人去补缺。 涉阵者大多负伤,尤其寒泽叶,当日伤势过重,又兼毒发,险些就随东方雨一并去了。从战地前线退至短刀谷中,他是被人一路担架抬着回来,途中还非得靠徐辕归空诀的真气吊命。谁都知道,寒泽叶是以一人之力,抗衡住了轩辕九烨和郢王府两大高手,必然受到了敌人最强的打击,也同时遭到阵法最大的杀伤。 寒泽叶昏沉不醒、命悬一线时,徐辕委实不知用什么来唤起他的求生意志,唯能给他讲寒恩、讲宋酉、讲徐子山,讲前辈们的抗金种种。谢天谢地,他果然还记得他们承担了多年的父亲们未尽之业。那个徐辕毕生难忘的落雨清晨,泥泞的山路上,黑暗的环境下,他手中寒泽叶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沉静如他也都激动,厉声颤声喝令:“对,就是这样,活着,寒泽叶!”“……活着。”火光中,寒泽叶侧过脸来,露出个苍白却坚定的微笑,“天骄身后,提鞭偕行……” 徐辕喜不自禁,不觉泪湿前襟。无论是承诺还是安慰,寒泽叶向来都言出必行。就在那个瞬间,徐辕不知为何会想起宋恒,想那个孩子为何却什么道理侠义都不肯听,如果有寒泽叶半分担当,都不至于害大家如此艰难。 很显然,对阵结束了,作为逃兵的宋恒罪加一等,要被所有人秋后算账——但凡知道真相的战将们,看到寒泽叶险些战死,将宋恒抽筋扒皮的心都有,徐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虽然心中怜悯,却也不能徇私包庇。 班师回俯后,还未将宋恒拿办,关于他的舆论便甚嚣尘上,有叹惋他“大好武功被一个女人废了、真是没有志气”的,有痛斥他“个人感情当真胜过家国?毫无责任感”的,更有甚者,质疑他“会否遭逢大变被金人收买,这场对阵就是想要盟军全军覆没”…… 宋恒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故意缺席,这种可能性,有何说不通?宋恒被林阡冷落、被徐辕雪藏不是一天两天,又因林陌之事彻底触怒林阡,既然前途黯淡,心生叛变之意,合情合理,顺风顺水……那些不熟悉宋恒的人越传越离奇,而对阵前后的这些日子,宋恒始终不见人,根本无法站出对证。 徐辕听到这些谣传,当真怒不可遏,压制流言竟比治愈寒泽叶更难;而陈采奕,焦头烂额在青枫浦、紫竹林各地搜寻宋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总算在死亡之谷的废墟里找到了他,过了这么久,宋恒竟还在锲而不舍地找兰山,她看见他萧条背影的第一刻,心都一抖。 他口中相信兰山死了,心里却不信她死,喃喃念着,“不是说过吗,别再推开我。”天其实是有提示的,仅仅这几个月,她便三次因他或为他落崖,快溜桥雪崩时他还拉得住她,剑断石血染时他却再握不住。 一声巨响,陈采奕即刻惊醒,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一把将他从当头砸落的巨石下拽开:“醒醒好么!这么久了,还找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公也曾说过这话!”宋恒斩钉截铁,不顾阻拦又要朝危处去。 陈采奕一时心急,口不择言:“阵法那样强,如何能找到!” 他呆呆站在废墟里,猛然大吼,表情破碎,狠狠推开她:“滚!滚!闭嘴!啊!” 陈采奕知道自己太急、过激,但性格一向泼辣的她如何能柔,虽然一门心思是想劝他清醒,勿再纠缠…… 偏过头去,一言不发,她真不愿见到,宋恒剑法和兰山生命一起,昙花一现。 闻讯而来的群雄却不像她来意纯粹,劝慰者少,问责者多,她想将他拦在身后保护,终究还是挡不住,宋恒看见那些人们,竟好战好斗一般,撇开她自己就冲了出去。很显然宋恒也听到了那些诬陷他的流言,冤屈,气愤,故而更加自弃,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敌意。 当先发难的便是徐辕,再不情愿,徐辕也必须代表群雄、站在最前:“宋恒,你可知道,你一己之私,险些酿成大祸——阵法开启,你竟不在,六十四人几乎枉死,好在泽叶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宋恒望向奄奄一息不知何故还要来此的寒泽叶,倔强的脸上登时写满了挑衅,冷笑一声:“哼,我不在场,不是正好给他寒泽叶立功的机会吗!”不知何故来此?还不是来耀武扬威?!那一刻,寒泽叶在他眼中就是问责者、诬陷者们的全部化身。 “够了宋恒!”徐辕万料不到他自弃到这种程度,脾气再温和都被激怒。 “没有够!是啊我是人神共愤,把所有人都累死的祸首!不像他,居功至伟,对我可以居高临下地指责。他寒泽叶可知我的痛楚,可有我的经历,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天就要如此不公,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有,连唯一仅有的爱人,可能死了连句遗言都没留,而他,战功,威名,主公欣赏,天骄喜欢,全然在手,他什么都拥有!!”满脸胡茬的他此刻蛮横固执,好像在说,上天如此不公,我偏不上阵,你能奈我何!就这幅模样,说他和金军勾结、背叛林阡,哪里不可信了?徐辕不知从何劝起,气得手足发抖。 “我拥有了什么?!”寒泽叶脸上霎时苍白无血,谁也不曾料想,素来隐忍的寒泽叶,会因这句震怒,冲宋恒癫狂大吼,更加不曾想到,在徐辕都束手无策之际,会是他寒泽叶上前去,拎起宋恒衣领,虽然语带压抑,感情却空前强烈,“这些年来,眼睁睁看着她这把沾着我血的剑、被你这熔炉硬生生地烧尽?眼睁睁看着她不被你珍惜、为了你丧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里肆意浪费着原本属于她的人生?遗言,那晚她明明有遗言,她看你没事欣慰地笑,她用那一笑对你说,活下去,好好的,你听到了吗!” “没听到?那你去死吧。”寒泽叶一把扔开震惊呆住的宋恒,也不管身边难以置信的群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真情流露,“宋恒,若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可乘人之危夺人所爱,也绝不帮她冲破阻拦去你身边。” 兰山,她是宋恒身陷绝境时的最后一丝温馨,何尝不是他寒泽叶灰暗人生里的唯一一缕阳光。可知宋恒的痛楚,可有宋恒的经历?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兰山,他寒泽叶要这战功、这威名、这主公欣赏、天骄喜欢,又有何用?! 比宋恒还早,比杨宋贤更早,他在广安之战就已经爱上兰山,苦于战事纷繁,总是错过表白。 不止宋恒讲太晚,他也没有来得及亲口告诉她: 她生前死后他都想她,孤单也是想她,悲伤也是想她,喝醉也是想她, 多年都没有说出口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众人忽然将来龙去脉全都想彻,震慑当场的同时不觉都眼泪夺眶,当时当地,是要忍到头颅生疼才能不随他一起崩溃。 “尚不明确……也制止不了。”当日,凤箫吟问“阵门何在?那人是谁?”,寒泽叶曾看透地说。 后来他才知道,最看不透的原来是他,早知如此,拼尽全力,他都会去制止阵法开启。 逆天而行,又有何惧?他顶替宋恒握玉龙剑,照样帮林阡打赢了这一阵,证实了掀天匿地阵是可以支配的,天命,有何不可逆? 所以如果早知兰山是天选之人,那晚,哪怕不能逆转发生,他也会倾尽所能让兰山流最少的血。 可惜世上的所有事,都无法预知答案。 纵使徐辕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动容,愀然:兰山之死,原来寒泽叶和宋恒一样遗憾,一样悲痛欲绝?可是这两个人,做出来的事却天壤之别! “泽叶……”徐辕急忙上前撑住摇摇欲倒的寒泽叶,回首望着此刻仿佛被打懵、只知悲哭、又好像在冷笑的宋恒……或许,寒泽叶这突然之间的爆发,反而能够将宋恒激醒——寒泽叶分明就是一面再贴切不过的镜子,提醒了宋恒如何在失去挚爱后还能振作扛起重任,尽管,那要承受怎样的苦痛……  弦月有晕,其边泛红。 川蜀发生的一切,很快便由海上升明月加急送到了环庆。多事之秋,原先要林阡亲自过目的书信,一半都由凤箫吟代劳,也全权交由她发号施令: “风将军务必找到,寒将军暂且休养,至于宋将军,待我问过主公,再决定他如何处置。” 吟儿掀开帐帘,只见林阡与柏轻舟挑灯伫立于地图之侧,依稀正规募着盟军在河东的地盘扩张。那是竹庐夜话之际,柏轻舟为林阡拟定的战略,几个月来,盟军亦抽调了不少兵马在那里建立据点,然而,原先稳扎稳打的河东大计,不知会否被官军影响而搁置? 毕竟吴曦一旦入局,再如何收敛,也势必要在秦州打出胜仗立威。早先在陇右孤掌难鸣却还把孤城守得牢不可破的金将刘铎,俨然要成为吴曦所领官军的第一目标……吟儿想时,怔在原地。 “吟儿?”林阡发现她来。 “嗯,我来是想问,宋恒怎么办。”吟儿回过神来,“是让他去雅州戴罪立功,还是送到秦州帮吴曦忙?其实,好像都不怎么现实,然而,继续放他在短刀谷里,我怕他就此堕落,至死方休。” “让他先到环庆。”林阡回答,吟儿一愣。 “让他到我这里,我要亲口向他说一声,‘对不起’。”林阡低沉的嗓音,令她听见时忽而眼眶一湿,这泪水,却是为宋恒释怀:“好,我这就去要陈采奕将他送来。” 她正要走,林阡忽然将她唤住,眼中流露出一丝忧郁:“吟儿。” “嗯?”她发现他今天很是反常。 “我本以为,最棘手的是西线官军,最激进的会是吴曦,却没想到,东线官军竟然、不宣而战,他们在我们对阵那天,就已经攻袭边境、进围寿春,如今正欲取泗州等地。”他明明说得低声,她却觉脚下震颤:“怎么会?!” 对阵前,林阡和柏轻舟最担心的是完颜君隐和吴曦,他俩和陈旭一致认为,东线官军不会比吴曦激进,叶文暄和杨宋贤的回信,亦对此作出佐证。 是怎样的契机,会令得东线官军那样大胆,在对阵尚未完全终结的瞬间,便直接去淮河对岸燃起连天战火?! 吟儿原先还怕吴曦入局影响盟军的河东大计,如今,倒是邓友龙这些人,板上钉钉地阻碍了盟军! “应是仆散揆的计策。”柏轻舟说起这个并不在掀天匿地阵中的人,那晚他和吟儿的职责一样,表面看来,是临时代完颜永琏坐镇中军。 实则,远离东线、中线,他却暗中、远程调度。 “东线官军原本不可能冒进,但仆散揆授意金军,无论对阵胜败,都留出防御漏洞,故意被邓友龙发现,引诱他急切开战。”林阡言下之意,仆散揆将宋军的不宣而战都算计在内。 当时金军重心都在关陇,所以在淮水留漏洞,最不会引人怀疑。 “起先给邓友龙显然是甜头,但越往北去,防备可能就越充足,因为仆散揆是做足了准备的。”柏轻舟难免忧心。 “仆散揆这一计,对阵败可力挽狂澜,对阵胜则锦上添花。”林阡道。 “实在小觑了他,他是个决胜千里之外的将才。”吟儿意识到,南宋官军已经被拖下水,开禧北伐虽还未下诏,却实际上已经开始于四月初五,“那么盟军在河东,岂非遥遥无期?” 吴曦早已以实际行动告诉吟儿,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官军插手,不仅起不到积极作用,还可能拖盟军后腿。 “河东无需搁置,理当继续谋取,或还能在关键时刻,对官军围魏救赵。”柏轻舟摇头,说,“主公眼下困局,并不在河东,而是环庆。当务之急,便是打破与完颜君隐父子的三足鼎立。” “轻舟说得对。”林阡点头,正待与她探讨环庆形势,才一转身,却又站立不稳,柏轻舟慌忙将他扶住,吟儿也大惊冲上前去,将他抱起,只看他满头虚汗,形容惨白,樊井明明说过他恢复得很好,何以还如此间歇就虚弱? “是他……”林阡神智尚可,在吟儿怀中,没有指代,却令她一听就懂。  他,林陌。 先前柏轻舟说,“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留不住”时,林阡曾很快地释然,那是因为,当时秦向朝还能给他和林陌转圜; 掀天匿地阵中,林阡意外对上了林陌,他想要林陌与盟军兼得,尝试过,努力过,却失败; 用尽心力也无法与林陌破冰,但是吟儿理解,林阡是真的已经尽力。 换另一个人,真不会处理地比林阡更好,所以她只是心疼林阡,不可能去怪他,有何资格去怪? 只是夜深人静,难免也为林陌掉过几滴悲泪,人非草木,他毕竟曾是她年少时候认定的伴侣, 悲,是为他失路,泪,是忧他性命, 刺进他身体的那一刀,带着阵法的全部冲击,她是那样的贪心和荒诞,竟希望他能挺得过去, 不为别的,活着才有希望…… “他……他还活着?!”吟儿这些天都不敢问,怕得到噩耗,怕林阡负罪,在看到林阡虚弱的这一瞬想到可能是林陌,却无法证实,直到这一刻听林阡开口,方才确信,一时悲喜交加。 第1350章 谁拭眉间血,谁倾我此身 重伤,蹒跚,虚脱,恍惚,这是何时,这是何地,他是何人? 镜中那个眉目相似的男人,虽然乔装,刻骨铭心,他心里明明想要亲近,却又本能逼着自己排斥,因此不进不退, 这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边缘还折射出一个女子,轮廓,容颜,同样熟悉到至死不忘,偏偏在他命途上若即若离, “林阡。”“念昔。”两个太重要的名,不知谁在耳边提醒。 猛然惊醒,所有事情,所有话,仿佛倒逆着发生了一遍,剧烈、极速地碾过他的脑海——“可不!是我家阿弟,和我相公吵架,气不过跑出来了。”“射死他,射死他!都统有赏!”“不必解释。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与他早无瓜葛。”“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川宇,原谅娘,娘只是想救他。”“川宇,这场武林大会,你们办得不错。”“哥哥,你在哪里啊,川宇不想练刀,只想念书弹琴……”当这些句子当这一生全在一瞬间挤压入心,昏沉了多时的他陡然睁开眼睛,意识到,这是三月中旬,这里是陈仓边镇,他,是林陌。 离此刻最近的一句话是“愣着干什么啊,先去扶阿弟呀。” 是念昔,伪装成了村妇想救我? 而林阡,动作虽慢,明显也已上得前来,虽然和他适才同样浑噩。 浑噩到,甚至没有发现,就在不远,人群中有个名叫轩辕九烨的劲敌已经走出,越来越近。 余光扫及,林陌一惊,原是陷阱?陈仓金军又有多少?刹那他后退一步,流露迟疑,是因为觉得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让林阡夫妇远离算计…… 一声啸响,剑拔弩张,清醒太晚,根本来不及闪—— “林匪夫妇,作恶多端,天诛地灭,人神共愤,今日在此,为民除害!”原是死局,注定血战,金军人多势众、众志成城,林阡夫妇没有防备、失去后援,寡不敌众岌岌可危。 林陌彻底酒醒,不动声色,一步步背离着林阡夫妇、往金军聚集的方向走,没人看见,他每行一步都一个血印,锥心之痛。 可是,只有让金军撤离,林阡夫妇的危难才会结束,而唯一让金军撤离的方法,就是满足轩辕九烨本来的意图—— 轩辕九烨之所以到陈仓,有要围剿林阡、要林陌归降两个意图,殊途同归置林阡于死地,前者见效快却注定无穷陪葬,后者虽迂回但可能兵不血刃。可惜世上不会有两全其美的事,一颗心同时有两个意图,稍有抵触,势必动摇不定,就像一个武林如果有两个主人,也会动荡不安一样。 很不巧他林陌正是需要舍弃的那一个。 “告诉轩辕九烨,放了他们,我加入你们。”他找到金军的主帅蒲察秉铉,暗示他们林阡林陌不可兼得。 蒲察秉铉微微一愕,一没有想到林陌能在万军之中认出自己是具备话语权的那个,二则,没想到林陌会在此时妥协。 放了他们,我加入你们。可这样一来,他连原先的求死都不能了。 原先,他在大散岭遭到宋恒麾下背后一刀,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焚,以为南宋江湖他不配眷恋。既然被众人舍弃,还不如安静地死去,也好结束这荒谬的三十年。 痛彻骨髓,一旦萌生死志,头脑一片空白,哪记得自己是谁。直到林阡遇袭,方才神魂附体。 “为了救他,投降我们?岂非心不诚?天骄大人如何敢要?”蒲察秉铉心思透彻。 “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们。南宋援军如果前来,抑或林阡走火入魔,在场众人势必死伤惨重,不如走轩辕九烨的‘阡陌之伤’。”林陌与其说在谈判,不如说是命令和胁迫,彼时他低声平心静气,字字句句都说进了蒲察秉铉的心坎,“一蹴而就,向来不比从长计议,欲取林阡性命,以我与他抗衡,才是最佳方略。” “你肯与亲生哥哥为敌?”蒲察秉铉半信半疑。 “他与他麾下已然置我于死地,”他只有这句话,带了十分的真。 尽管林阡此行示出良心,林陌却被世态炎凉伤透,不想再与林阡谈什么亲情。 说这句话,是为了回答,他不再当林阡是兄弟。仅此而已,与救林阡不抵触—— 他那时其实已经对林阡生恨,虽然还没恨到后来那么强烈;但他却知道在川蜀发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林阡的错,义军也是被形势所逼迫不得已,如果非要怪,只能怪命运,怪他自己次次都是后者! 何况,他最不想念昔无辜受害。 万箭齐发,杀气如麻,林阡已满身是伤,念昔也血染白衣,他见不得这情景,无暇再作考虑, 林阡,身陷敌营的三个人,你是她的依靠,所以只能我留下,才可换你们平安离去。 不,命途上,是你们留下,我离去…… “川宇你做什么!”她没喊出来,他却听到了,然而只淡淡往后回顾了一眼,念昔,你问我做什么?求死不能,便只能活。醉生梦死、行尸走肉的林陌,或许还能给你们做最后一点事,散最后一丝热…… 金人们既然摇摆,那就我给他们牵引,挣得你们哪怕一丝的喘息,也好等短刀谷更多援军到场。 林陌确实是主动提出去金国,但又有谁人想到,原因只是,他不想看到林阡夫妇浴血? 一去万里,后会无期,虽可解决眼前的困局,他从今的路,却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没错,林陌不可能是为了救林阡,他那样恨林阡,而且他还有秦向朝等着我们帮他救,他需要我们都活着。”蒲察秉铉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相信了林陌的话,甫一决定,便即刻告知轩辕九烨商议。他们虽然觉得林阡不会轻易入魔,但因为宋恒的到场,估计到盟军战力难测。陈仓的这场硬仗,对林阡久攻不下,长此不知几多损失,终于决定接受林陌的建议,选择轩辕九烨本来就更倾向的阡陌之伤——围剿林阡,原本就是个临时计划,仓促之间绝没有招降林陌稳妥。 “回来!别去!”林阡的这一声狂吼,被完颜昱、轩辕九烨、薛焕决定撤离的千军万马淹没,那时林陌与蒲察秉铉已无缘听见。 谁都不愿林阡入魔,可一线之间他还是入魔,刚好完颜瞻把惜音剑分走,刚好没人能拦住林阡,可是林陌和蒲察秉铉又如何预知? 越不想它发生的,越是触动它发生了,只可惜林陌没有看见这些身后的事。不消片刻,陈仓金军从上到下全遭到林阡血洗,那就是蒲察秉铉和轩辕九烨最不想看到的无谓牺牲。 后来蒲察秉铉和轩辕九烨皆叹惋,如果林陌早半刻走,也许不会出现林阡入魔的末世景象, 迟了是因为放不下,决定却因为舍不得, 淡淡往后回顾了一眼,淡淡回顾,深深一眼。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林陌也不太记得。 昏昏沉沉,发烧发胀,身体感觉像腐烂了一样, 明明已经包扎,胸中、背后却好像还有无穷鲜血喷涌而出,那时多想有人能抱住他、照顾他,这个人,却十几年来不在身旁。  他醒来时,醒在延安府温暖的床榻,看到明亮的火烛,华丽的屋宇,繁忙的奴仆。 新生,为何痛不欲生。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是这个誓言、原则、立场,它打破得如此狼狈、荒唐、彻底。 别人还可以安慰说,来到金国而已,不一定就是降金,可他是林阡的弟弟,身份太特殊,只要离开林阡就必然是去了反面。 “口口声声不想做,最后却终究做了……”悲笑一声,苦叹,自嘲。 然而,旁人怎么想不要紧,只盼林阡夫妇能懂他。他曾想死,甚至忘记了秦向朝,回过神时立刻就想到还有父亲要救。不过蒲察秉铉的推己及人终究南辕北辙,在林陌心里,与其拜托金人帮助,还不如寄望于林阡夫妇放过。如果可以,就用他林陌一个悄无声息的未来,在换林阡夫妇平安后,再向他俩谋求保住秦向朝一条命。 他分不清心里那股求生欲属于谁,却因为先要救林阡夫妇、后要等秦向朝无罪释放而渐渐变得强烈。 他更安慰自己说,就此步步为营、审时度势,绝不为金营做半件事、杀任何一个宋人。即使万众唾骂说他降金,他做徐庶,问心无愧。 不曾想,抵达延安府的当天晚上就受到了完颜永琏的召见。 这件事,竟惊动了大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王爷?那位王爷和吴曦要的一样,要用林陌的名誉扫地,去损害林阡使之身败名裂。流言纷飞,只看林阡自己能否行端坐直、涅而不缁。 完颜永琏出了名的求才若渴、礼贤下士,当场就赐给他大量的美女、钱财、珍宝,更还投其所好,以琴棋书画厚待之。做得越多,便越是强迫他在金国扎根。 他不冷不热,对那些没有兴趣,也万万不敢有兴趣。 耳边响起“公主”,循声而望,他脸色不禁微变,既喜又惊,恍如隔世。 换了身装束而已,扶风便从小家碧玉,变成了眼前的国色天香,只是神情中尚存三分惆怅。 兴州一别,已有数日,他九死一生,未曾有闲暇去想象黑衣女是怎样给她治伤。 想必黑衣女又是为了钱财,将她带到了金国,与他会合?可为什么,扶风竟成为了公主? “我被扶风千里寻夫的事感动,加之十分投缘,便认她做了义女。”完颜永琏如是说。 “又认了一个?王爷认女有瘾啊。先前风流千里寻父,王爷一下就认了三个。”仆散揆笑着打趣。 “扶风虽然一心寻夫,却口口声声称你少爷,不能门当户对,不敢表露心迹。”完颜永琏半带玩笑,言语中却有不可抗拒之威,“今日我就做主,将曹王府这位绝色公主赐予你,如何?” 林陌向来木人石心,不知扶风一缕柔情早已代替尉迟雪牢牢绑缚在自己身上,被完颜永琏这般直接点破,才明白扶风在婚宴上给自己挡刀不止主仆情谊,这晚大庭广众之下,看她泪光点点,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全是因他而受,他又如何能够拒绝这赐婚。 “他要的不是那个公主,只是那个地位,做出这样的事,何曾想过对主公的声誉伤害?”华一方曾经不解地对林阡诉苦。 可他林陌要的,偏只是那个公主,不是那个地位。 “我不是什么大金的公主,他们更想认你做驸马而已。”独处之时,扶风颤声对他说,满脸俱是抱歉之色。 “你不该来。”他简短地回答,洞房花烛夜,他依旧一人去了书房。 “少爷……”扶风神色黯然,谁又该来? 那将近半月的时间里,面对完颜永琏安排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林陌不止一次借故逃避,也因为闻知林阡夫妇脱险、但秦向朝杳无音讯而试图带着扶风离开囚笼。 趁着完颜永琏去环庆战区求见完颜君隐,他寻到了最好的机会和扶风暗中出逃,不幸却功亏一篑,在即将出城时被一把熟悉的佩剑拦下。 “想带她走?从此隐姓埋名?害我两边都落空?”轩辕九烨嘴角一丝洞彻的笑。 他背着不知何故、昏昏欲睡的扶风:“你早就发现。” 轩辕九烨答非所问:“知道她今日为何一直昏沉?因为她身上被下了毒,解药需半日一次,唯独我手中才有。” 他怔在原地,恍然:“十年,一如既往的卑鄙。” “卑鄙?宋人也是这么骂你。”轩辕九烨亲手将他送进回程的马车,“别再抱希望,秦向朝已经被关进了短刀谷的万尺牢,林阡靠不住,你只能与我相互利用。” 消息闭塞,他无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却知道扶风命悬一线,他不能反抗,他必须坐下。 “扶风,对不起……前些日子我一直浑浑噩噩,连父亲、连自己都忘了,也不曾顾过你,害你受伤,被他们下毒。”他抱着这个苦难生涯里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子,满怀愧疚。 “我没关系……少爷,我只是心疼你,你什么都忘了,可你偏偏却记得她。”扶风噙泪凝视他,断断续续地说。  她,是啊,念昔,多年的魂牵梦萦。 因为她的缘故,林阡都可以被相信,被宽容。 后来玉紫烟便到了,玉紫烟说,林阡的人早于吴曦就对她下手,短刀谷义军从来就谋算着要他们死。 为了玉紫烟那被烧毁的面容,为了秦府所有人遭受的不公,林阡,不可原谅,必须复仇。 即便如此,念昔都是无辜,她永远都只是镜花水月的边缘,和这些功业、仇恨都毫无关联。 “不是。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是她下令把老爷处死,还悬首于要道示众,昭告天下要将我们株连九族……若非我趁其不备逃出来,只怕再也见不到少爷和夫人……” “少爷,是我亲眼所见,亦是她亲口承认。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将她从那样一个单纯善良,变成了如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是为了让林阡没有后患……刚到川蜀的那年,她就对少爷做过同样的伤害!” 爱悬多高,恨跌多重。 念昔,居然是你,连林阡都想通融的父亲,是你决定了将他斩立决!? 难道你不知道,父亲对我的重要,当初,是因为父亲受伤的缘故,我与你才错失良缘。 难道你竟一直不懂,后来我忍辱负重,走投无路,甘之如饴,全都是为了你, 是,是我自己看错,崇力说得对,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可我竟然宁可被凌迟了十年,直到这一剑割到心脉,才明白,你为了他可以泯灭良心将我那个单纯的念昔出卖。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十年,林阡没有让我失望,保住了饮恨刀和你, 何曾想,却是他、饮恨刀和念昔你一起,让我林陌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  如果只是到这情境,他也不过是恨, 他日若再相逢,若有契机,他手中双刀,会毫不留情地刺进林阡、林念昔的身体, 可是这些都构不成他降金的动机啊, 终究只是私人的感情罢了,官军义军所有的诬陷、栽赃、嫁祸,全都可以终结于林阡、林念昔这两条性命, 为何要上阵?掀天匿地阵,那就是轩辕九烨认为可以令金军兵不血刃的阡陌之伤,涉及金宋双方各六十四件神兵的庞大阵法,只要林阡在面对林陌时有一瞬的犹豫,都将会使宋阵彻底断送。 固然可以帮林陌实现愿望,让林阡送命,可是那样一来,不止林阡一个人会死,南宋甚至会面临国破家亡,所以为何林陌要上阵? 他对金国没有那么深的热爱,更加不想为杀林阡就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祖国,汉家兴亡,南宋风烟,他年少时心驰神往、入仕后辗转流连的大好河山! 被迫无法实现的梦想,谁说就一定要去将它掐灭!? 无处安身,却可留恋。要他叛国,他做不到。 然而现实总是那样的身不由己, 不知哪一晚的梦境,他听到这样的指引,“掀天匿地阵,若缺席一人,则全数赴死,山河尽毁。” 意思是说,无论金宋,只要有一人缺席,则金宋便都会毁灭! 噩梦惊魂,醒只枕席,耳边箫声缭绕。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是阵中人,可是,饮恨刀的位置早已被林阡占据,为何他还能被提示?只能说明他仍然在阵中。 他若不去,预言说会天倾地覆,他若去了,却又该站在何处? 是命定的永劫之主吗? “即便那日我在阵中,也未必要全力以赴,未必要动武,只要在,便好了……”他按住扶风冰冷的双手,安慰她也是自我安慰。 阵法开启之前,梦却越来越频繁,竟又有那光湮老人,对他述说,务必心诚、全力以赴。 那一梦甚长,醒后夕阳西下,隔墙的箫声那样幽寂,好像就是梦境里的仙乐。 他终究站在了金阵最关键的第一位,将一切杂念都抛弃到了九霄云外,手握永劫之际,只想着就当这是私人对决,尽早打完,一了百了。 他设想的最好结局,就是他尽力了也不曾赢过林阡。如此,既不至于山河尽毁,也好教南宋阵法不灭。 轩辕九烨说林阡一定会犹豫,轩辕九烨还说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轩辕更了解林阡。 是吗,林陌却料定,林阡在发现他全力以赴的那一刻,会心硬如铁。 也罢,我复此私仇的方式,就是让你林阡亲手杀了我!那样,会让你夫妻二人,一直欠我,永远负罪,生不如死。 他以为他一定是死了,血溅婚宴之后他就一直身负重伤,短短一个月又被这样强的阵法穿透。 苏醒时,不想又看见了轩辕九烨清晰的背影。 “掀天匿地阵,六十四人的兵器,合起来给我的致命一击,我,竟都没有死吗?”林陌眼中顿时全是失望。 轩辕九烨持箫转过身来,带着罕见冰冷而严肃的表情,久矣,才回答:“因为在你的身后,当时还有六十三个金人。正是他们,给你抵消了大半伤害。” 见他沉默,轩辕九烨敬重、自豪地继续讲道:“东方雨等六位大人也是因你付出了生命代价。无论你是否赞同,这一战他们都是你的战友。同进退,共生死。” 谁会有他这般际遇,战前,抛弃他、亏欠他的全是他的自己人,战后,他担负的、抱歉的,全是敌方!那一刻,也只能在心中默念,唯一的信仰和初衷,南宋,无论在哪里,他只要奉守着他的故国!其余的再错,他也是对的。 缓得一缓,轩辕九烨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苦叹:“林陌,为何这么傻?他们那样对你,你的潜意识里,竟还是希望他们胜?” “当时,我确实对林阡带着满腔仇恨,但不希望祸及宋阵的其他人……”林陌回忆,苦涩述说真心,因为瞒不过面前毒蛇。 “你因为南宋武林对不起你而恨林阡夫妇,却不想南宋武林偿命而只愿他俩赎罪,然而你心里清楚,他俩任何一个有闪失整个南宋都可能万劫不复,所以百般矛盾之下,你林陌当了懦夫,只想着一死了之让他们对你负疚。”轩辕九烨冷笑,言辞变得激烈,“这算什么复仇?复仇不是该痛痛快快地要他们血债血偿?为你枉死的父亲、重伤的母亲和妻子讨回公道?活着看到他二人千夫所指天诛地灭的那一天!你连这点志气、血性都没有吗!” “即使南宋武林都对不起我,朝堂不曾,民众不曾,河山不曾……谁会因为个人感情就叛国?”林陌低声坚定。 “然而,除我之外,又有谁知?”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你在世人眼中,所作所为终究叛国,动机行为都合情合理,现在与我的对话才是说不通的——就算林阡夫妇就在你对面,你也无从解释,你为何上阵?为何担负永劫?对了,忘了告诉你,掀天匿地阵,宋恒缺席、寒泽叶顶替,仍能帮林阡打赢我们。” 林陌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既惊又疑:“不是说……若有缺席,全数赴死?” “不是。”轩辕九烨修长手指抚上他手中这支随身携带的箫,“去问问林阡和念昔,我可有改过他们的梦?不,不对,你已没有机会。” “梦境里我听到的,全是假的……”他看见那梦境里无处不在的乐器,才明白那是轩辕九烨从黔西学来的魔音,他被轩辕九烨骗了。 “你永远是罪人,连你自己也无法原谅。”轩辕九烨得偿所愿地笑。 他以为他是田若凝,因为投靠金军所以投靠金军,却原来他是云蓝,自以为是地犯下一个让自己都无法饶恕的错误。 “好好养伤,安稳做你的驸马。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轩辕九烨说的希望,是轩辕九烨营造的阡陌之伤有了希望,不是他林陌的希望。 是的,没机会了,他总算尝到了南宋遗民的苦,想着回,然而却永远都回不去。 所作所为终究叛国,这八字当头而落,重重一击,他身子一沉,倒在榻上,错了,唯一的奉守也是错了!掀天匿地阵,他终究是背叛了他的故国。饮恨刀应当刺进他身体啊,那一刀,他应该受,正是他站在了对立面的惩罚!  视线里,白衣男人渐行渐远,曾经的一切都随着那人的衣袂飘动而灰飞烟灭。 曾经, 欲倾我此身保江山社稷, 求筋疲力尽有你拭血痕, 怎奈何,无可能, 无可能。 第1351章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开禧二年四月初五,宋廷以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从长江下游不宣而战发起北伐。 金廷因边关守将遭掀天匿地阵牵制,即使设防、应急,也一时难以抵挡。 寿春急,河南乱,天下震颤。 未几,身兼陕西、河东招抚使两职的吴曦,亦派遣麾下官军分批进驻秦州,于四月十三日,与嘉泰年便已跨境的义军会师。 陇右一带,刘铎、术虎高琪等金将坚守的最后阵地,四面楚歌,危如累卵。 尽管宋廷尚未宣战,开禧北伐已成定局,是以在四月十五日,金章宗完颜璟正式下诏,令仆散揆领行省于开封,河南诸路皆听仆散揆节制;关陇方面,则以完颜纲为蜀汉路安抚使,征调羌兵;以完颜昱、蒲察秉铉分守凤翔诸隘;以完颜承裕屯静宁、术虎高琪备定西、石抹仲温驻临洮…… “皇上终究是采取了王爷的建议,反击南宋的重心本就该在关陇。”陈铸在山路上边走边自言自语,“是否能挫败林阡,成败也在此一举。” 陈铸尚不知完颜永琏和仆散揆是故意示虚,却也明白只要能把吴曦打得一败涂地,便可拖垮原先率领盟军战无不胜的林阡。唯有挫败林阡,才能改善眼下局面,让术虎高琪在陇右站稳脚跟,让完颜承裕、完颜纲、石抹仲温不再是虚职、挂名。 没错林阡近来如虎添翼、对阵取胜后更是火乘风势,不过人不可能幸运一辈子,这不,添乱的人很快就就位了——吴曦的那帮手下,才到陇陕打第一仗,就被刘铎在东柯谷击败,吴曦原想露个脸,没想到丢尽了丑。 当然了,南宋官军战力低下,本也就是意料中事。 然而令陈铸意料之外的,是环庆战区在同一天内,也发生了一场同样羞耻的溃不成军——只不过主角从吴曦换成了完颜纲,赢家从刘铎换成了完颜君隐。 皇上诏书里本该威风八面的安抚使完颜纲,居然正要接旨却被完颜君隐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完颜君隐此举伤害了陈铸共事的战友、麾下不说,更过分的是他伤害了王爷,他完颜君隐是谁啊,长久以来王爷最器重的儿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反金,岂非害得王爷被皇上猜忌?完颜君隐你吃屎长大的,这般的不知好歹不识大体!陈铸不止一次怒骂,早不是当初的爱之深责之切;又因为完颜君隐几次三番逃避甚至连王爷亲自求见都拒绝,陈铸对其早已是恨高于爱、满怀怨念。 金宋对阵的那一晚,作为双方都最顾忌的敌人,完颜君隐确实遵守约定不曾趁人之危,但在后续的这几日他还是尝到了渔翁甜头。什么秦狮、陈铸?就算祝孟尝、百里飘云,也全都被他势如破竹各个击破。原因太简单,阵法在反噬。 短短十天,金宋双方的战斗力形同湮灭,没有一个能与他完颜君隐的部下争锋,于是诸如闫幼麟、王冢虎甚至他们的副将,也一个个有了响当当的名号,谁都可独当一面,谁都能威名赫赫。 完颜君隐的匪帮叫什么名字,曾经金宋双方一概懒得过问,如今随着他势力滚雪如日中天,帮派之名不请自来如雷贯耳,“盛世”,盛世?!陈铸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陪着王爷一起,亲眼看见王爷的眼角湿润——“父王,待我长大了,会帮您实现一个盛世。” 然后你完颜君隐如何实现的?平凉你帮林阡反抗你父王,铁堂峡你险些将我们这些旧部生擒,到环庆你变本加厉不止一次俘虏过我同袍兄弟,我一次次低声下气求和求情,你麾下继续我行我素仗势欺人,我此番又再前来谈判,你竟避而不见让这林思雪来! 思绪到尽头,前路也走完,他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捏死她。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得先请求他们放过他的麾下,无论是割地献款赔礼道歉。 却说林思雪这一日也与往常不同,连续几次下药都勾引小王爷未果的她,心里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又看见陈铸藏不住那一脸的不满,于是在交涉的半途忽而生气冷笑:“陈将军,不想谈就别谈,这般傲慢做给谁看。” “呵。”陈铸顿时被激怒,“蠢成你这样还能谈判?若非我们对阵辛苦虎落平阳,此刻哪容得了你这捡便宜的嚣张!” “你……!”林思雪气急,拍案而起,“早知你如此不敬,当初在稻香村里,就该一股脑儿将你们都灭了!” “哈哈哈。”陈铸狠狠地笑,破罐子破摔,“作威作福个什么劲,又不是你林思雪灭的。当初的我们,还不是你夫君给林阡的陪葬?” “……什么?”林思雪陡然平静,语气倏忽变轻。 陈铸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意识到自己的随口一句竟峰回路转:“难道你夫君竟没有告诉你,他当时留你一个来杀我们,是因为他自己要去收拾你的好师父么?” 好机会,可以离间完颜君隐和林思雪,让这个蠢女人接受不了、啼哭吵闹,再让小王爷受不了她,回到当初为她舍弃的理想来……陈铸心里小算盘顷刻打响,谈判虽崩,回到金营却带着笑。 不出陈铸所料,控弦庄在匪帮里安插的眼线回报,远远就听到小王爷和林思雪的住处传来争执和哭喊,最清晰的一句便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对师父作出那样的事!还一直瞒着我!?” 林思雪对完颜君隐的计划并不完全清楚,由于凤箫吟险遭毒手而她正是帮凶,完颜君隐和林思雪的误会自然又深了一分,林思雪摔门而去,负气出走。 听到这样的消息,陈铸副将中有小王爷旧部自作主张: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掉这个女人,弃尸荒野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还能栽赃给林阡! 主意是很好,就是不切实,林思雪虽然被众金军盯上,却到底还是在小王爷的庇护下、盛世的地盘里。  当思雪摔门而去,小王爷没有去追, 推开窗,看着远方战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烈火,总有烧尽的一天…… “幼麟,帮我去留意夫人的安危。”表面不在乎,内心却宠溺。 无人依偎的夜晚,夏雨落满乾坤, 长久以来,他和思雪一样是孤苦。 “阎将军回来了么?” 他不习惯少了思雪依存,半刻都不习惯, 千辛万苦,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他们的心竟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轻叹:“思雪,我该不该告诉你。”  横亘万里的大雨,从环庆一直下到短刀谷。 约莫过去了七天,宋恒又虚度了七日光阴, 态度不再恶劣,身心却仍疲惫, 于是一蹶不振,背靠衣冠冢喝酒,静看着雨落坟路, 面无表情,内心充满对世界的厌弃, 精神恍惚,偶尔却会两行热泪滚落。 如果没记错,这七日他一直努力没合眼,可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一闭上就睁不开,根本不受控,拼了命也不行。 原来他还是会睡,也终究还是会醒, 一枕黄梁,彻底醒觉,门外雨还在落,但已渐渐小了, 耳边传来陈采奕忙碌的声音,好像她又在给他洗衣,然后会责令把他的酒坛子砸了。 他遥望窗外湿濛的夕阳出神,忽然回忆起某一天的傍晚,陪他走了一段泥泞后停下脚步,那个转过脸来嫣然一笑的女子。 兰山,一切还和当时一样, 只是少了你, 可是少了你。 那些日子,风里雨里,欢笑泪水,一幕幕都是你,原来我一向很幸运。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堡主,时光不能倒流……”陈采奕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在他床前站定,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兰山说,浮云总会散去,星辉永世长存。她说过的,我是星辉,是星辉……”他红着眼睛,泣不成声,脆弱的举止却配着坚强的句子。 “去吧,去陇陕,见主公。”陈采奕看见一线希望,尽量放轻力度抬高他的枕头,柔声劝。  清晨,海上升明月向林阡禀报,就在昨天深夜,陈铸麾下伙同控弦庄奸细潜入小王爷驻地,意图将落单的林思雪暗杀,不料被阎幼麟撞破,极力护主,方才不曾使林思雪遇害。闻讯赶到的完颜君隐眼看林思雪昏迷、阎幼麟受伤,毫不留情将控弦庄奸细斩杀、陈铸麾下则尽数下狱,先前已想过要释放的金将亦再次收监。 “陈铸,我已决定放你的人,你却居然搞暗杀,是活得不耐烦了!”盛怒之下,完颜君隐就算杀鸡儆猴也要处死金将一二,更连夜调遣骁将王冢虎连克三座金营。 “楚将军连夜调兵御敌,现今正与王冢虎僵持。”林阡将战报告知吟儿。 “思雪怎样了?”吟儿一脸担忧,林阡按住她肩抚慰:“莫担忧,没有消息便是无碍。” “嗯……”吟儿这才有心来问战事,“那位王冢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连罗洌也能轻松击败,还能正面叫板楚姑娘。” “吟儿。”林阡忽而将她拉到沙盘旁,意味深长,“真觉得罗洌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难道不是因为阵法太强、反噬我们双方的缘故吗?”吟儿一愣。 林阡摇头:“罗洌惜败还说得过去,惨败不可思议。一晚连失三营,实则为了让王冢虎有胆去对楚将军叫阵。” “故意的?和仆散揆在淮水的实而虚之一个道理。”吟儿点头领悟。 林阡移动沙盘上的小旗:“王冢虎意气风发朝着楚将军的驻地去,于是离小王爷的本营就越来越远。” “孤军深入,会被围歼?”吟儿问的是王冢虎,同时忧虑邓友龙所领南宋官军。 “王冢虎与邓友龙不一样,有勇有谋,环庆难出其右的将才,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围歼。”林阡褒扬道。 “那楚姑娘这一计是个什么道理……”吟儿蹙眉想不通。 “王冢虎越绕越远,一旦此时小王爷寨中发生异变,王冢虎远水难救近火。”林阡对沙盘上的一处山河作出倾覆之势。 吟儿一惊:“什么异变?” “闫幼麟的夫人,经思雪之手,骗她对小王爷下毒。从对阵之前至今,应当很快便见效,见效之日便是闫幼麟夫妇图穷匕见之时。”林阡低声说,“楚风流在闫夫人身边安插眼线无数,一旦察觉异动,立即黄雀在后,企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吟儿一惊,疑惑:“你怎知……”顿然醒悟,“你更在楚姑娘的后面。” 闫夫人借刀杀人,楚风流顺水推舟,林阡则一石二鸟。 看林阡点头,她噙泪问:“是什么药?不会致命吧?要不要提醒小王爷?” “不会致命,不必提醒。”林阡摇头,“闫夫人为求稳妥,用的只是寻常软骨散,楚将军不可能害他,我也会暗中保他。” “那便好。他毕竟是思雪的丈夫,也是我的亲兄长……”吟儿放下心来。 “楚将军需要闫幼麟和小王爷互耗,所以非得将王冢虎趁早调开,一旦她被克三座营寨,我便知陈铸的暗杀不过是她借的东风,也知道盟军打破这三足鼎立的时机到了。”林阡一笑,续说战事。 “海上升明月,想必金营中的他们,也已及时向你送信,证实了你的猜测。”吟儿说到这关键。 吟儿提到海上升明月只是顺口,却不知此事有楚风雪穿针引线。 当化名赵昆的楚风雪发现了闫氏的野心,由于她必须回到陈铸身边继续潜伏,所以势必要对金军全体说真话、不能有半丝隐瞒。在金宋双方都得知小王爷天衣有缝的情况下,她只能代林阡在楚风流已有计策的基础上,完善出一条计中计。 她预想、也窥探出了楚风流的顺水推舟:被软骨散削弱后的完颜君隐,在对抗闫夫人叛军时陷入胶着,两败俱伤之际,楚风流教罗洌从斜路杀出,趁乱将匪帮一举吞没。 她却在楚风流亲自引开王冢虎时,令掩日暗中传匿名信给王冢虎,那未曾署名的信件随着飞镖一起扎在王冢虎的小腿肚,却让王冢虎第一时间接到了大哥和二哥可能撕破脸的举报。无论是真是假,攻城拔寨都不如兄弟和睦重要。 好一个王冢虎,一边下令退兵,一边暗留伏兵,有条不紊,没教楚风流捞到半点便宜。此乃后话。 所以在林阡这里,轻而易举一石二鸟:就在罗洌大军压境剿匪之时,原还在前线的王冢虎突然拼死杀了个回马枪,及时出现救下小王爷,联手平叛并且反击金军;得知楚风流居心叵测调开王冢虎的小王爷,自然意识到她和闫夫人的毒杀脱不开干系,会在此事之后与金军势不两立,矛盾升级。 与此事毫不沾边、对此事却了如指掌的林阡,最有可能得到完颜君隐及其麾下的进一步靠拢。 “那么诡绝将军对思雪的暗杀,与楚姑娘还有你的计谋都没有关系?只是横生的枝节?”吟儿多嘴问了一句。 “是,可能连陈将军自己都没想到,麾下们会比他还激进。”林阡叹了一声。  林阡这计策再妥善,也明知枝节而忽略,更加忘记对另一个人的计算。 完颜永琏。 任谁都不曾想到,就在这天清晨,他竟孤身一人,潜入了盛世! 崎岖的路上充盈着山雾,他静若止水坐在崖边,微笑欣赏花石,呼吸苍莽树海, 等候在他观察已久、完颜君隐的必经之道旁。 乍见父亲那深刻难忘的侧脸,完颜君隐一阵晕眩,险些没能站稳。 强敌环伺,作为唯一主帅,父亲竟孤军深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动之以情、要他妥协? 而他,屏退左右,怔怔望着,心乱如麻,竟吐不出父王二字。 “你不肯见我,便只能这般。”完颜永琏开口坦然。 完颜君隐迅速调整情绪,语气坚硬,立场明确:“战场无父子,王爷请回。” “若非林匪手段狠辣,你决计不会被拖下水。”完颜永琏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机。 “就算他当初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父王了解,君隐自幼便见不得欺凌、掠夺、不公允。”完颜君隐坚定述说理想。 “我比他强得多。”完颜永琏一言尽显王气,“所以三足鼎立不会太久,你是注定要同他联合、反抗我了?” “血浓于水,亦不坠吾志。”完颜君隐狠心,绝情。 “从前你答应过我会努力磨练你的征伐欲,亦接受我所说的‘南征北战,方能创造太平盛世’,何以你从川东之战以后就凭空消失?”完颜永琏叹了一声,不解地问。这一刻,他不仅是流失将才的王爷,更是失去儿子的父亲。 “勉强接受,辛苦磨练,发现那样不对,自然另辟蹊径。父王想要将南宋平定,君隐却觉得,宁可停在那里、两国和平共处、永结盟好。”完颜君隐嘴角一抹微笑。 “那只是假和平。”完颜永琏痛心打断。 “父王心中,只有武力统一才是真和平吗?”完颜君隐反问。 “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服输认命的性子,他们无一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我女真铁骑,自然不能高枕无忧,做着毫无战伐的梦。”完颜永琏恨不能直接将他说服。 “如若消除了不公、矛盾、差异,我认为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不会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金什么宋,都是一体,没有区别。既然没有输赢,何来服输认命?”完颜君隐说。 完颜永琏因他这句心念一动,居然无话可说,天真吗,好笑吗,梦想在没实现的时候不都是那样吗,何况完颜永琏在完颜君隐那个年纪也是这样想的,当初他握着柳月的手作画写字落款的时候,真的想过金宋有什么区别?要打破它首先他们就生个完颜暮烟给世人看,可二十五年连暮烟都成了镜花水月。 不再回忆,完颜永琏又问:“那又为何不告而别、非要辗转到环庆?这些年来,为父百思不得其解。” “一开始只是迷惘、隐居、四处漂泊,后来见环庆龙蛇混杂,便留下整治、消除民间疾苦,最后,你们和林阡便接二连三来了。”完颜君隐只觉手脚有些许乏力,需要倚着石桌站稳。 “不,以你的先见,早知我和他会在环庆僵持,你正是等在这里阻止我和他的征伐。我也是到今天方才知道,你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固执。”完颜永琏冷冷注视着他,“你给自己选了一条几乎不能走的路。” “那就爬过去。”完颜君隐倔强回应。 正自僵持,原已屏退的属下忽然上前,匆匆来报:“帮主,不知何故,有金兵从南门杀上山来!” “幼麟呢,南门是他把守。”完颜君隐不得不抛下完颜永琏,急忙向事发地去,边行边问。 “恐怕是昨日受伤,还没好吧?”副将边随他去,边回看完颜永琏,“那个老者,是何人物?” “……”他心里闪过一些念头,却不愿怀疑自己的父亲,“与他无关,随他去吧。”  然而当他步入闫幼麟驻地的第一刻,便知道所谓金兵犯境根本子虚乌有—— 原是自己的麾下出了问题?内部的瓦解才最可怕,一瞬而已,他与几个随行副将毫不设防地,被闫夫人及其党羽提刀携枪层层围住。 剑拔弩张,气氛压抑,他真是一时失察,忽略了这个再渺小不过的女人:“这是何意?”厉声喝,“幼麟何在?!” “暂时醒不了。”她冷笑,“我真是不懂,他凭何奉你为神,将我父亲辛苦多年的基业拱手相让!” “既然不懂,何苦盲从,放下武器,我不怪责。”他和林阡同一类人,临危不惧还能轻取敌方一半人心。 “寨子里的兄弟们,有几个愿意与那王冢虎共事?他从前与我们争夺地盘,害了我们几多兄弟?!”闫夫人的亲弟弟高呼一声,端的是挑拨离间的好手,原已倾斜的人心忽然又再偏移。 “从前?已快十年了!这些年的同甘共苦,势如破竹,笑傲沙场,难道不足以盖过过去的不快?”他却也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凝聚军心。 “好一个笑傲沙场。你一个大金王爷,莫名其妙揭竿反金,硬要拖我们这些山大王也反,到时候若是兵败,我们全都是杀头大罪,你恐怕就回去挨一顿板子。”闫夫人身后一直站着个大块头,是闫幼麟的二把手,此番也被闫夫人整合,原是见过陈铸对他声泪俱下的样子。 “莫名其妙?看不懂的都说莫名其妙,能理解的才是知己良朋。”完颜君隐轻笑一声,“我若怕死,你丈夫、你们的当家也瞧不上我。” 闫幼麟的二把手一愣,似乎被他说动,闫夫人亲弟弟略带焦急:“废话少说,将他拿下!” 一声锐响,长剑出鞘,直朝完颜君隐心窝,闫夫人退后一步:“不用怕他!” 完颜君隐剑如其人,英气勃郁,激昂排宕,虽然软骨散在此时已然发作、将他掣肘,却仍然远远强过这闫夫人的弟弟,那宵小在剑光中岂止惊诧和震撼,短短五招便步步后退。 二把手虽然犹豫,还是被怂恿来救人,拔刀而出,从另一个方向扑上补救,转眼之间,便与闫夫人弟弟形成夹击之势,却看小王爷剑芒锋锐,神采飞扬,轻易穿梭于两者缝隙,十五招后便再度将胜负游刃。 君子温润如玉,剑势壮盛如虹。 尽管如此,那时他也察觉到自身有异,只是不知中毒,还以为不曾睡好,所以强打精神速战速决,不得不伪装成游刃有余。 一旁人群之中,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细作紧张相护——金宋谁都知道闫夫人的诡计,但谁都不想要小王爷命,谁却也都不提醒他反而想借机牟利,谁教他小王爷哪边都不站,哪边都顾忌他为最大劲敌?可是出于身世、情谊,抑或惺惺相惜,哪边又都不愿他真出事。 当是时,完颜君隐一剑便锁了两个人的喉:“以下犯上,我不处置,等幼麟醒来听他发落。” 二把手满头大汗,如梦初醒,这句等幼麟醒来,表面说着处置方式,内涵却指你是因幼麟不在才失去指引、误上贼船。 缓得一缓,二把手跪倒在地:“帮主,末将……一时糊涂!” “姐姐!”闫夫人弟弟胸怀大志又胆小如鼠,这般情景涕泗横流唯能看向姐姐。 “还不弃械投降?!”适才孤掌难鸣还拔剑守在完颜君隐身边的忠臣良将,经一番浴血奋战,杀退叛军并劝降,言行举止,无不是堂堂之道,正正之师。 “完颜君隐,该降的是你!”闫夫人冷笑一声,猛然从后拖出一个人来劫持在手。 林思雪。 “放了她!”完颜君隐一惊,不想这一夜的冷战竟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换往常,他从来都把她藏在刀锋最远处。 “我看得不错,她一直是你的弱点。”闫夫人疯笑,彼时思雪还半昏不醒。 “你待如何?”他看思雪脖颈已有血痕,怒喝。 “将王冢虎处死谢罪,将权力交还于我。”闫夫人看完颜君隐走神,当即眼神示意,其弟一跃而起,一剑直袭完颜君隐背后,却看二把手眼疾手快,一刀追前将其砍翻,闫夫人惨呼一声,哪还顾得上人质,当即前去察看弟弟死活,不消片刻便被援军拿下。 树倒猢狲散,不过弹指间。 完颜永琏在人群至深,欣慰又苦涩地一笑:君隐,终究给为父看到了,你平叛的本事;你这“盛世”实则团结、毫无裂痕,不过是个别宵小别有用心,虽然险诈,根本不成气候,因为大部分人都对你心服口服……经此一战,大乱大治,从今往后至少十年,你都是我和林阡最大的绊脚石。风流终究小觑了你。赞同这场阴谋的人,包括我在内,全都小觑了你。 此刻罗洌的人,应是杀不上山来了…… 完颜永琏与绝大部分细作都已放松了戒备、接受了失败,谁料,罗洌杀不上山的此时,却有另一人趁乱闯进,怒气冲冲地追到寨中讨伐。 陈铸匹夫,永远都是那么重感情,那么控制不住情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一手提酒一手举剑直奔完颜君隐面前:“完颜君隐,你杀了天长,杀了阿戍?你可知他们都是你曾经的战友啊,战友!” “‘曾经的’战友罢了。他们暗杀幼麟和思雪,此债必须偿还。”完颜君隐被他揪住衣领,却是噙泪而不敢动容。 “那我兄弟们的债谁还?完颜君隐你住嘴!别说话!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回是不回?”陈铸亦虎目噙泪。 “你已问我多次,再问仍旧不变,这里才是我的位置,你就不用再执念。”完颜君隐毫不犹豫地回答,紧紧揽住即将醒转的林思雪,“告诉父王,恕孩儿不孝。” “就是她,就是她的缘故,才丢了轮回剑,才和王爷背道而驰,才放弃一切宁可到这贼窝来,才逼着自己和所有朋友对着干!”陈铸怒气冲天,当即拔剑向思雪,“今天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迷你心窍的妖孽!” 可林思雪恍恍惚惚,哪里有可能去抵挡? “你敢!陈铸你胡闹够……”一句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止在那一声强烈撞击,其后能清楚听见脏腑破裂的声音,尤其是离得最近的、才刚醒转的思雪。 见只见小王爷才刚冲上挡在思雪面前,突然握剑的手一颤、兵器失控而飞,而与此同时陈铸愤怒的一剑刹不住,竟生生刺穿了旧主的胸膛。 众人哪个预料到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定在原地,悲剧来袭的时候任你是怎样精于谋算都无法掌控。 天让他完颜永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天却让他亲眼看见最信任麾下的剑狠狠刺进最疼爱儿子的身体,天让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之抱起时、鲜血喷溅得他满脸都是:“君隐!” 君隐脸色惨白,眼看已经失救,却还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父王,你还在……可否答应我,不要再穷兵黩武,您最初的心愿,不是那样……从小您和柳前辈就对我们说,要淡化……金宋之分。” 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君隐的血,可纵然如此还是无法答应君隐。 “我早知道,父王不会答应。”君隐嘴角流出鲜血,瞳孔渐渐放大,“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当四面八方全是战乱,我……也无能为力……没办法制止所有人……” 林思雪悠悠醒转,震惧之时,颤抖战栗,哪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半刻之后才知不在梦里,当即抢过完颜君隐要给他止血,然而双手用上都捂不住,明明已经拼尽力气按,他胸口鲜血为何还在继续喷涌,她吓得面容惨白,哭得语无伦次:“君隐,君隐,别闭上眼,别闭,看看我,思雪……” “父王,别怪思雪,她,她没有改变我的信仰,信仰从来就是不要战争要安宁,她,还有他们,和我是一样……”他忽然有了神智,脸色也变得红润,紧紧握上完颜永琏和林思雪的手,竭尽全力说出一句令他俩都撕心裂肺的话,“照顾好她,她,她是暮烟……” 支撑到这一刻,方才阖上双眼,林思雪尚未听懂,见他手无力垂下,惨呼一声苦苦哀求:“君隐,不要,不要丢下我……” 完颜永琏又是悲恸又是震惊,看他死去只觉自己也送了半条命,一下就瘫坐在地眼前发黑,良久,依然呆滞地望着血泊中的幼子,喉咙发甜,只能忍痛咽下。 “父王,来教教我这套剑法怎么练。” “奇怪,为何我总是下不赢父王?” “我答应父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此去南宋,必挫败敌人,夺得轮回剑,为父王贺寿。” 可是,为什么,连余地都不留给父王?你若有别的理想,也可以与父王商量,怎能不告而别…… 他早就该知道,早就该明白,问题出在这个女人……原来不是红颜祸水,不是…… 陈铸自从一剑刺中君隐后便震惊当场,不知所措满面是泪,从始至终呆呆盯着小王爷看,待他死去了才悲吼一声跪倒在地,痛苦捶胸:“你这蠢蛋,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他中了软骨散,是我经手。”闫夫人冷眼望着这一幕生离死别,虽是俘虏,仍然开口。 林思雪原已痛苦到麻木,听到这当头棒喝,就如被一道利刃穿心而过,蓦然醒悟,心都碎了,也不知拉住了谁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够爱他,是我不够爱他!那软骨散,是我给他下的啊!是我亲手给他下的……” 痛彻心扉,失去神智,瞬然抓起那柄穿过君隐身体的剑便要自裁,然而手指随即剧痛,长剑即刻脱手,原是完颜永琏将剑夺下:“糊涂,他的身后事,谁来办!他的仇,你不报了吗!” 第1352章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满面泪水神志不清的林思雪,被完颜永琏这句喝斥惊醒,愤怒持剑撞向闫夫人。 却听铛一声响,斜路忽来一把大刀,生生挡开思雪此剑,思雪虎口一麻被迫后退,定睛一看来者原是王冢虎,此刻他气喘吁吁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一丝和气的笑:“大嫂二嫂,有话好说,别动粗啊!对了,大哥二哥呢?!” 说话的同时,他语气却一字字变虚,心也在一点点下沉——他看到匿名信时就猜到大事不妙,一路披荆斩棘拼死搏杀只求自己想多,到适才回营还指望大嫂二嫂是因私事才争执,当然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无端受伤,环视四周,除了大哥二哥也一个人都没少,那就好,那就好。可为何多了个陈铸、多了个完颜永琏?多此二人的存在,令他忐忑许久的心陡然一震,再而后,他看见这里的所有人全部都面带悲怆,危险感瞬然就扩占到他全身,最终人群散开,他目光接触到那个熟悉却不该倒下的身影,只感到世界已支离破碎连呼吸也停滞了,他如何相信,根本没有叛乱的此时此地,死这个字会和他大哥连在一起!? “是她,是她下毒害死了君隐!”林思雪疯了一样冲上前,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这一刻王冢虎没再劝和,而是怒吼一声也带着满腔仇恨,先于林思雪就拔刀砍向闫夫人,什么原因也不问,谁杀他大哥谁就该死:“啊——!” “发生什么事?!”仍然有人从旁杀出,一刀挑开王冢虎刀,一手握紧林思雪剑,那是被闫夫人下了蒙汗药才刚醒来的闫幼麟。 “你的女人,居心叵测杀了大哥!”王冢虎怒不可遏,一手将信掷到闫幼麟脸上,“阎幼麟,你好啊,弟兄们在前线生死不顾,你在后方图谋不轨!” “你说什么!大,大哥他……?!”闫幼麟乍一望见完颜君隐已死,如被钉在原地,难以置信,瞠目结舌,沉默僵立。 陈铸蓦然冲上前来,一把抢过这匿名信:“谁给你的!”然而王冢虎哪有心情搭理他。 此乃盛世内部斗争,只要有一个和闫夫人貌合神离的叛徒,谁都可能给王冢虎举报,信的来源根本无穷无尽。掩日等人行事谨慎,自然也不会给陈铸留下线索。昨晚林阡最理所应当的反应,是在王冢虎和楚风流僵持之际,命祝孟尝和百里飘云从旁骚扰,事实上他也在金营外围这么做了,只不过“力所不及被打败”,如此脱开了嫌疑,陈铸当然不会把矛头指向林阡。 “哼,到底谁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这些年来,一心讨好大哥、骗他把我们的寨子送给你,一边又觊觎着大嫂美貌、从来都想占为己有?”闫夫人冷笑,此情此景竟还倒打一耙。 “所以,夫人是真的,蓄意谋害大哥和三弟?”闫幼麟出奇地冷静,转头问。 “不错,这寨子本是你我共有。”闫夫人抬头凝视他,“我怕你不愿意,所以不曾对你说,不过……”阴鸷一笑,“此刻大哥已去,你便是继任的帮主。” “你也知我不愿意。”闫幼麟仰天长笑,“背叛主公,是为不忠,出卖兄弟,是为不义……我闫幼麟,竟也做了不忠不义之人。”笑毕,悲哭,“不忠不义之人,留他作甚!”话音刚落,一刀怒斩妻子,随即自刎谢罪。 “二哥!”王冢虎惨呼一声阻拦不及,抱起闫幼麟悲从中来,另一厢二把手和胞弟尽数痛哭,一群杂碎而已。大仇得报,林思雪全身乏力,手中剑也摔落在地,拾它何用?一步步挪到完颜君隐身边,她也摇摇欲坠气若游丝。近十年来一直都是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他宠她她爱赌气,她流泪他就让步,她拖后腿他收拾摊子,她从没想过他会把她一个人抛下,她根本就不懂如何去坚强地活着,身后事?没有你我不知下一刻怎么过,君隐你不如带我走,我应当时时与你在一起。 她伏在他尸体上,久久不许别人碰他,让开,别碰他,他没死,还温热,君隐你醒醒,我发誓再不吵了,再不闹了,再不随便出走了,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不该是停在这里就结局…… 不过一个清晨,两大首领齐丧,盛世分崩离析。金宋双方,无论完颜永琏还是林阡,任何人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是第一次在听到敌对势力瓦解时毫无喜悦,谁愿环庆的三足鼎立是这样被打破!? 王冢虎将闫幼麟入殓后,决定带着下属们解甲归田:“兄弟们是跟着大哥二哥才聚义,如今他二人都已过世,我等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亦对趁势招降他的金宋双方皆言:“我不知此事汝等在其中参与多少,断然不会投奔你们任意一方。” 闫幼麟的麾下们则决意跟随林思雪:“我等跟着大嫂,继续完成大哥二哥的未尽之业。” 对于以往任何骤亡势力,金宋都能分到杯羹,然而完颜君隐之死双方皆胜之不武,亦难辞其咎,竟是都没能收编到哪怕一人。 盛世,果然牢不可破…… 然而,信仰却只会系在那唯一一个人的身上,当那个人不复存在,一切如泡沫般盛极而衰。 吟儿闻讯时,不及为兄长悲伤,亦不及为思雪担心,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林阡对于盟军的重要,他,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 抗金联盟不能失去主上,重蹈环庆盛世的覆辙…… 而那个叱咤风云的盛世,从熠熠生辉,到一片黑白,仅短短数日。 王冢虎和林思雪,他们谁也不依附,但已经掀不起波澜。  夜晚,思雪守着丈夫的遗体,眼泪已经干涸。 她听见杀夫仇人从另一边跟随王爷走来,闭上双眼,极力克制。 陈铸不是有意,陈铸,也是她和君隐共同的朋友,哪怕交手都像赌气,可无论怎样就连谈判席都回不去…… 完颜永琏痛苦地望着幼子苍白无血的脸,腿如灌铅,沉默不语。生死相隔,尽是瞬间的事情。 陈铸经过林思雪身边,感情繁复,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曾想杀她,可她毕竟是小王爷临死都捍卫的人。 双手颤抖,可自己却是杀死小王爷的人…… 悔,恨,除了悔恨还是悔恨!软骨散的事,陈铸明明知道,却被酒误、被情误。 犹记往昔少年时,他们初到夔州意气风发,他一口一个我们南第九、我家小王爷。 是啊,小王爷,我说起你就自豪,聊起你就热血,因我以为这就是我追随一生的主公, 我太痛快了,完全忠于一个人,也被这个人完全信任着。 后来痛苦痴缠,只因我要你回来,不曾想,竟亲手送走你。 教我陈铸如何安身立命! “我会继续君隐的事业。”这时,林思雪轻声说。 “和林阡……结盟吗?”陈铸缓过神,颤声问。 林思雪低头哽咽,不置可否。 完颜永琏未谈战事,一直怔怔盯着君隐看,许久都没敢去触碰,久矣,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容颜,声音沙哑得与素日判若两人: “君隐小的时候,很乖很听话,我教他练剑,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都会将剑法练好。他是个好孩子……可是为什么,不能永远停在那么大的时候……”  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知了的叫声令鸟心慌。 没有情感,一切都是肤浅的。 不知过了几天,每一天的夕阳都与从前无异,血红色的天有描摹人间的嫌疑。 还是她惯常赌气就出走的同一片山野,身边却少了那个人的陪伴和守护,入夜了,思雪步履凌乱,不停地往回看,希望能看见那熟悉的飒爽英姿。 没有了…… “大嫂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留下的副将们都义正言辞。 “我还在,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怎样才能继续……”她从来都没有担负过什么,那是因为她一直被他惯着。 直到他突然死去了,他才刚铺开的宏图,瞬间就压在她双肩上,她才发现她林思雪,除了给他惹祸再没有任何能力!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面对那一双双期盼的眼,她不敢死,却活不下去。 那时,师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暗夜明灯,在遇到君隐之前的那些年,她一旦有迷糊找不着北的时候,都是找师父和师姐给她排解忧难。 虽然中立,她却一心想着,如果真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不如去投靠师父,只有师父,是除了君隐之外,对自己最好,最真的人,是能够让她振作起来的动力。 “师父,若是你,一定也会为林阡撑起家?” 她向来糊涂,何况事发时半昏半醒震惊浑噩,对完颜君隐的遗言听得一知半解,只有在午夜梦回、泪湿前襟时,才会觉得有哪里不妥,无奈完颜君隐的最后四字,她听得不甚清晰,起先也没有留意。 “她是暮烟。” 她是暮烟。这句话,完颜永琏却振聋发聩,无穷冲击。 所以,不告而别,只因为你爱上的女子,是可能让你乱人伦的亲妹妹?! 可是,她不是暮烟啊,她身上有的胎记、朱砂,早已证明她不是!她的温度也不对……可你为何铁定觉得她是? 死无对证。 只知你不想与她分离,所以才把她带在身边、远离俗世纷扰,你却从未冒犯过她,也曾想给她寻夫婿,在她宁死不肯之后,你为绝悠悠之口,对她明媒正娶,奈何婚后也从无夫妻之实,她身上的守宫砂说明了一切。 “君隐,我可怜的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夜深人静,纵然他也忍不住那凄苦泪水。 君隐临死的那句照顾好她,是没想到在他走后阎幼麟王冢虎一死一哀,当时他只怕思雪孤苦而要完颜永琏将她收留。 可是完颜永琏不想收留她睹物思人,也发现她心系凤箫吟而留不住。  “南第九!等等我!”魂归旧年,黔西魔门,在完颜君隐身后追逐打闹、分毫不管立场之别的少女,乌发蝉鬓,笑靥如花,一袭红衣翩然。 单纯善良,天真无邪,甚至口没遮拦,和以往见过的大家闺秀、皇宫公主、武林侠女都不同,有点傻,可他就是喜欢啊,他看到她犯浑就忍不住笑,和她在一起就前所未有放松。 他原先已经快放弃他的梦想,连他都觉得他构想的天下大同不太可能,可是她偏偏出现了,就像当年的父王和柳月前辈作画时会同时写上金宋年号,她会对他说,他们都说金人不能接近,我却觉得你们很好,你很好。 她歪着脑袋苦思冥想,其实你也会吟诗,会练剑法,会逛胜迹,会凭吊古人,你们和宋人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没区别,金宋之分,我也不屑。 隐逸山庄里,金宋剑拔弩张泾渭分明,她却还傻傻留在他身边;她难得一次表现出的胆气,是为了他豪言壮语,我林思雪会倾尽全力,让抗金联盟对你改观,接受我们,祝福我们。 她全心全意相信着他,被他利用了去夺轮回剑也不打紧,她以为他和她一样善良,向往和平安宁。 在看见洪瀚抒和宇文白的对比、听到薛焕说“极善遭遇极恶”之后,他忽然发现了,轮回剑真没那么重要。 决定放弃轮回剑时,他就已经萌生了退却之意。 退却?不,是回归本来的自己。 那个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的完颜君隐,看起来是决意要打破自己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的形象了? 他笑着,在那天醒来之后,满意地望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 是,我们就要在一起,管什么抗金联盟的繁琐规矩?管什么金宋不容的顽固观念。 川东之战接踵而至,诸如黄鹤去、东方雨、柳峻,一个个逼迫他打林阡、建功立业,他们却各怀鬼胎、不受控制。也罢,他和他们,本来就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以退隐之心一时更甚。 但一走了之并非他的作风,他那时也想过要回去向父王坦承,只是担忧思雪会被麾下们扣上“红颜祸水”的帽子。 一时踌躇,心事重重。 思雪忽然从后面偷偷出现,悄悄伸过来一柄剑,一下挑住了他的腰带:“此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原是见他怅惘,刻意来逗他玩吗,他笑着拔剑而出,当即与之对舞,烦恼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见过仙女一般的强盗?” 她脸色绯红,一旦走神,渐渐跟不上他剑势,却是不想这么快就示弱,于是加了力度、献宝一样地祭出了云蓝才传授过她的那一招。 那一招,云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对陈铸施展,可惜她陷入情网很快就忘光了任务。 那一招,她挥得很慢,他看得清楚。 魂悸魄动。心惊胆战。 当初,柳月前辈和父王在酴醾花旁舞剑、自创了这样一招的时候,完颜君隐刚好从庭前跑过去,因为对剑痴迷,故而印象深刻。 父王更曾对陈铸等亲信提起,那本剑谱很可能在暮烟的襁褓,无论如何这也是个寻到暮烟的线索。 “思雪?”他那天恍恍惚惚想了太多,想不通,都不知是何时回到了营帐,那感觉用五雷轰顶形容也毫不为过,“暮烟?” 这两个名字,怎能,怎会等同? 他爱上的人,是他的亲妹妹? 关键是思雪也已爱他爱到难以离分,他要不要告诉她这种噩耗?! 不,不能,还是让他独自来背负这一切的伤痛苦楚吧, 就算没有人了解,就算思雪将来会投送另一个人的怀抱,就算思雪知道被欺瞒后恨他怨他一生一世,就算思雪狠心地离开他接下来也不会为他掉眼泪。 至少,现在思雪还在他身边,幸福,快乐,他也一样,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一醒来见她睡在身旁不远。 逃避,是因为安于现状。 他决定离开,带她隐居,他也想过,让时间来冲淡和消磨,或许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可是,时间并没有如他所愿, 越爱越深,不可自拔, 冬天寒风凛冽,他因为有她觉得暖和,夏天电闪雷鸣,她因为有他才不害怕,他从未令她真正接近过阴谋诡计,她也从来能使他最开怀地大笑忘却争端,就为了这份爱,她情愿遍体鳞伤名节受损也要他一丝眷顾,他情愿万箭齐发千钧一发只求她一瞬关怀,她宁愿飞蛾扑火,他宁愿炽热成灰—— 世间最伤人的,是轰烈的时候偏要去面对暮色! 可是这样一个破碎而且不幸的失败世界,他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 “思雪,对不起。”他自私,他愧疚,他煎熬,他发现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思雪渐渐地不再幸福,不再快乐,其实他何尝不是,每次面对着她爱意强烈却不能欢合,最痛苦最无奈的都是他,不想伤害她,就只能摧残自己。 所以思雪看到了,完颜永琏看到了,他手臂上新旧有不少伤痕,都不像战场所受,根本都是矛盾自残。思雪现在不解,完颜永琏却能懂,因此才不止一次为他落泪。 连阎夫人都看出来,说什么不爱?其实,爱够了,爱伤了,克制过克制不住,不能爱偏要爱,爱到不能再爱,只有思雪你不知道。 -“陈将军不必担心,小王爷虽然勇猛,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少年性情。” -“话虽如此,那女刺客毕竟是敌人。希望她不要威胁王爷性命才好。” -“陈将军多虑啦。小王爷武功那么高强,怎会栽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 初见,早已泛黄的画面。 出名的浪子,却成了情痴,三十岁前,便认真了,思雪,然而我没想到,我完颜君隐,竟没活过三十岁。 心之神交唯与子,奈何与卿永相隔。 第1353章 盛世已矣,乱世复来 完颜君隐之死,瞬即被淹没在开禧北伐的滚滚洪流里,所有人、任何立场,都被迫收起感情,接受硝烟、铁骑、刀枪来袭。 继四月十四东柯谷之战败于刘铎之后,吴曦兵马又在攻打来远镇时折戟。 抗金联盟原不可能事不关己,奈何从头就被拒绝协同作战,官军迫切建功,群雄完全理解,因此不得不把自身排除在外。 表面袖手,实则不能不管,厉风行麾下的杜比邻、牟其薪,林阡身边的杨妙真都是第一时间便去襄助,莫非、孙寄啸、赫品章也随即从陇右各地支援。 一败再败,出师不利,这般境况下,官军俨然不能再倨傲、傻到去拒绝义军施救,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相互看不顺眼。 稍事合作,官军义军关系多少都有了改善,但吴曦部将薛九龄还是向林阡恳求:“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麾下的能力。” 远在环庆的林阡,权衡后答应了放手,可把屏气凝息的术虎高琪等金将乐坏。 不出所料,南宋官军在攻打兰家岭时第三次遭受重创。统领金军于彼处的术虎高琪,抓紧战机当即反守为攻,乘胜追击了十几里不说,更把战线直接前推到了竹山,携胜战之势强扫杜比邻所在,旌麾直指蜀门、齐寿、稻香。 败报频频传到林阡案边。眼看杜比邻被薛九龄连累、竟然不敌,牟其薪杨妙真唇亡齿寒,童非凡兄弟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日之内,铁堂峡四大据点岌岌可危。离他们最近最易调动的宋将,一个是盟军里的莫非,一个是官军中的李贵,前者擅长救急,却被刘铎阻拦,后者才回陇陕,就遭移剌蒲阿牵制。 “自荒山一战败给独孤后,黄鹤去一直把残兵屯在铁堂峡东面,为的就是静待时机、和西边的术虎高琪连成一片。他实在老谋深算,早看出我会从哪里、调动谁,我刚出李贵这支兵马,他就派移剌蒲阿把路封死。短期内我有援兵也过不去。”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也没见到林阡皱一下眉。 吟儿有点纳闷,转脸看柏轻舟,军师也毫无慌乱,点头云淡风轻:“西边的刘铎和术虎高琪,一个能孤身挺过绝境,一个把败军整合成精锐,刘铎聪慧坚强,术虎高琪擅长指挥,身边还有个锐不可当的把回海……虽是小战,全然劲敌,无怪乎僵局。” “那……怎么打?”吟儿看他俩分析形势、赞叹敌人,再无其余,不由得心急追问。 “待我先品口茶。”林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忽然不由自主咳了声。 吟儿狐疑上前转了两圈,发现根本是酒,脸一黑,哼了一声夺过来,转身就泼出帐去:“不要命了!” 小王爷意外离世,她心里牵挂思雪,却因为金宋在环庆激战根本走不开,难免郁积;才刚冲锋陷阵回营又看林阡如此不听话,伤还没好偷酒喝,更增生气;同时听闻官军屡战屡败扶不上墙,越想越怒。 “吟儿,别急……相信吴曦,没人天生会打仗,也没人一辈子都失败。”他的话总是在她焦躁之时,如一场好雨扫清闷热。 “好吧。”吟儿回头,怒气略敛,笑,“那就许你再喝一点。我亲自来斟……对了,酒藏在哪?”她也知他心情不是太好,最珍惜的对手就那么稀里糊涂送了命,根本没被他在战场上打败,甚至他还逃不开责任,当然要借酒消愁。 “主公,川蜀来人。”这时十三翼带陈采奕前来求见,吟儿神色一变,林阡也直接站起:“他?” “刚安顿下来,在……在等主公去。”陈采奕面露难色。 不是傲慢无礼,不是存心反逆,是委实不知林阡态度,所以才试探,或者说迟疑。 吟儿其实也懂宋恒心理,但还是觉得有损林阡颜面,正待开口,却见林阡未曾犹豫便随陈采奕走:“带我去看他。”  重返战地。 上一次被武功霸业裹挟,怕还要追溯到嘉泰元年,对龙州平叛、在兴州杀敌了吧…… 太久远,恍如隔世。 宋恒站在临时落脚的营帐里,百感交集。环顾四周,不知此营房属于谁人?也许只是个平凡的武将,却也挂了两张弓、兵器架上无灰尘、角落还悬一幅地图。 他自认为没心情去关注,可还是不由自主移近,那图上重点圈画了几处要隘,分别有来远镇、东柯谷、竹山、蜀门、齐寿和兰家岭。 北上的这一路他一直都沉浸在对林阡的忐忑里,逼着自己用曾经的热血去淹没儿女私情,可现在,视线只是轻轻擦过一个“兰”字,他就心一沉、脑袋一片空白,盯着它魔怔一样发了很久的呆。 甚至不知林阡是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宋恒,你来了。”紧接着,是一句迟到了太久、他却从来不敢奢求的抱歉:“对不起。” 宋恒魂才附体,噙泪转身,听林阡真心实意地继续道歉:“那日在陈仓边镇,我走火入魔,一时失语,将你伤害。” 他心念一动,本来设想过万一主公低头,他一定会摇头大度地原谅,可这一刻脑海中居然穿插过兰山的音容笑貌,“没错酒后吐真言,但他喝了毒酒,吐的可是血。”沉溺回忆,忽而怔在原地,一句也说不出口,倒好像没接受林阡歉意一样。 直到陈采奕扯他衣袖,他才缓过神来,尴尬地避开林阡的目光:“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主公和天骄的安慰,自甘堕落,还……临阵脱逃。” “我与天骄不是安慰。当初属意你留守短刀谷,正是因为你在官军的人脉,以及与天骄这些年来的默契。那个位置没人比你更胜任,所以并不是安慰。”林阡当即就听出他说的安慰是什么。 “并不是因我能力不够,太冒失,才无法陷阵冲锋吗?”得此交心,他释怀得想哭,“那么主公认为,我现在这副样子,还能镇守要隘、抑或攻城拔寨吗?” “不能。”林阡直言不讳,绝不因为他惨就骗他。林阡是真的没想到再见宋恒之时,宋恒竟形如枯槁,说两句话还神游天外。 “宋恒此生,恐怕一直都是这般心境了。再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不如就此归隐……”宋恒被直接否定,再次黯然。 “不热血沸腾,便不能实现抱负?宋恒,你想错了。镇守要隘、攻城拔寨可以实现的理想,退居二线、哪怕末位同样可以,只是你将这些分得太清、太远,硬是排出了三六九等。”林阡摇头,低声劝服的同时,按住他的肩背。 宋恒一惊,抬起头来:“主公说的是。这些年来,我一直痴迷,反而得不到,若不去在乎,也不算什么?” “是,范大侠开茶铺,意大夫医治、玉泽学看护,任何身份,都不敢忘却国忧,全都是报国之心,不激烈,却坚决,若无理想,谁肯放弃安稳。即使将来我身患残疾、不能行动,只要这颗心还在跳,便写些战斗檄文,都一样能为保卫家国出力。”林阡说。 “主公……”宋恒这才露出一丝笑,“主公不会那样。” “振作起来,宋恒,弥补宋大侠兼济天下的遗憾,还有兰山不曾完成的悬壶济世——吴曦那里,我缺人手,需要你的投身。”林阡说到兰山,让他又一次心尖一颤,悲从中来。 林阡意识到兰山是他走神的根源,短期内并不能排遣,于是不再多提:“你现在这副模样,心猿意马,垂头丧气,是不太可能当主帅。但你若愿意端正态度,哪怕从督运粮草做起,去给吴曦提供军需,循序渐进,脚踏实地,相信也能够拾回本心。” 知他纠结于功名,便调他到前线来,却做了个非主帅,就是为了让他体验,浮名不及实际,攻守皆是大任。陈采奕想,主公真是用心良苦,转过身来,看宋恒思索了片刻点头:“我……先试试,不一定能做好。”说得勉强无力,却到底被叩开了心门,陈采奕心一暖,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天她煞费口舌也敌不过林阡这短短一面。 “主公我可活着回来见您了啊,那个陈铸不知吃了什么猛药,打得我,屁滚尿流……”帐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原是祝孟尝挂了彩跑来找林阡诉苦。 “我先去陇右……上任。”宋恒虽答应端正态度,却确实也丧失了热情,看到祝孟尝居然面无表情,招呼都没打低头就走。 “诶宋堡主……?”祝孟尝看宋恒要出去,赶紧后退让开一步。 “一步步来。”林阡只觉适才一番交谈,宋恒比往常收敛不少,脾气却说不出的古怪,叹了口气,拍拍祝孟尝屁股,提携饮恨刀而去,“陈铸那边,我亲自战。”  环庆火并,陇右鼙鼓亦惊天地。 “兵贵神速,时不我待!”在刘铎拖缠莫非、移剌蒲阿钳制李贵、把回海挫败杜比邻的大好局面下,术虎高琪与黄鹤去东西两路金军倾尽全力欲夺铁堂峡。 此前术虎高琪等人拼死回到武山,正是为了在陇右占得一席之地,候楚风流重夺铁堂峡与之会合。连日来术虎高琪更是以“与主力会师”鼓舞士气,如今正是已看到曙光的时刻——当林阡迫于压力放权、周边宋匪皆被事先谋算,金军完全可以利用吴曦兵马的一败涂地,趁更远宋军还未到达之际锁定胜局,谁教林阡的大半强将都在环庆平凉和凤翔? 不得不说,术虎高琪再忍一时,真可能会实现夙愿。 只可惜这一晚,黄鹤去出兵半道忽遇意外而兵马混乱,未能及时参战。在事先约定夹击的时辰,来打铁堂峡的只有术虎高琪一路。 “什么,黄将军那里怎会有意外?”术虎高琪闻讯大惊,险些一把拎起那信使。 “山崩封堵,非得绕道……” “绕路而已,为何自乱阵脚?发生在黄将军身上,不可思议!”“是东方大人的旧部,不知何故不受控制,不过术虎大人放心,黄将军正在整合……” 兵临城下,如何能不战而退?何况信使来报为时已晚,战斗早已按照约定发起,术虎高琪唯能硬着头皮继续强攻。 然而,牟其薪和杨妙真并未如想象中的两面受敌反而杨妙真稳定地做了牟其薪的后盾,术虎高琪根本没可能极速攻下眼前这易守难攻的蜀门。 而即使黄鹤去临危不乱调度,在一刻后便及时驰赴齐寿,战力终究大打折扣,攻袭又岂能等得起一刻。 虽然还是夹击,时间却被错开,军心也受影响,原想一个时辰就到手的蜀门和齐寿,成了整整一夜都没能啃下的硬骨头。 “算了,通知黄将军,撤。”矢石交攻,烟尘弥漫,夜色之中,术虎高琪知迟则生变,宋匪后续增援再难再远也终究会开到,从今铁堂峡恐怕更难得手,最佳时机俨然错过,眉间掠过一丝惆怅。 羽檄飞驰。却令金军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信使才到齐寿通知撤军没多久,第二个便带来了术虎高琪狼狈败逃、损兵折将的噩耗。 “怎会如此?”黄鹤去难掩诧异。即使攻克受阻,术虎高琪也不过是退兵,不至于惨败,“就凭牟其薪南方义士团那点人马,能够据险而守却如何敢追杀出来?” “吴家军,吴家军,实在是……”那信使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吴家军……?”黄鹤去一愣,万万没想到。 “黄将军您为何贻误啊……”那信使哀嚎。 “我……”黄鹤去神情微变,正待自我归咎,却忽然想起什么,手足颤抖:“都是计,是计……不是吴家军,是抗金联盟……”  不错,术虎高琪再忍一时,真可能会实现夙愿。因为林阡确实忙于征伐环庆平凉和部署河东,不会把盟军主力放在定西秦州这交界,方寸间。术虎高琪于是可以趁其不备、出奇制胜、星火燎原。术虎高琪也着实不负所望,这短短数日功夫实在对林阡搔够了痒。 但林阡又岂能容忍术虎高琪安插于东征盟军的背后? 兵力虽少,终是异己,存在一天,都芒刺在背。 “必须清除。”当初术虎高琪在金陵眼皮底下偷渡渭水,林阡闻讯便勃然大怒如是下令。 所以此番林阡和薛九龄一拍即合。 薛九龄要证明自己,林阡想帮他立威:南宋官军绝对能打,甚至比当地盟军更强,唯有那样才能震慑住这路、以及无论多少路想借官军之手拖垮盟军的金军。 “没人一辈子都失败。”林阡心里不像吟儿那么着急,是因为他一手策划了薛九龄在兰家岭的失败,不错,薛九龄这第三次战败,和吴曦部将在东柯谷和来远镇的失败都不一样—— 一败技不如人,再败卧薪尝胆,三败卷土重来。 所谓第三败,故意而已,只是为了让金军掉以轻心! 就是为了让术虎高琪攻打铁堂峡时,教刘铎和把回海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抵御左路的莫非,右路的杜比邻,而没人去管后路、败得不知所踪的薛九龄。 在术虎高琪对蜀门久攻不下、锐气尽失、决意撤退之时,南宋官军在薛九龄的带领下突然斜路杀出、击其惰归、大败金军。 “把回海锐不可当?劲都使错地。术虎高琪擅长指挥?孤家寡人耳。” 一旦薛九龄击败术虎高琪,牟其薪之危立解,随后杜比邻失地也复。金军有且仅有那个惯常绝处逢生的刘铎,拼死回救,力挽狂澜,方才保住了先前抢到的杜比邻治下几座营寨…… 然而,林阡的全盘策谋,若只有“诈败还击”,显然不够。 一如柏轻舟所说,术虎高琪等人是劲敌,想要打败他们,不仅要满足术虎高琪“掉以轻心、想不到”,更加要满足金军本身是“锐气尽失、三而竭”。 锐气尽失,只能是久攻不下。而只有当术虎高琪约定的合击缺了人,方才可以制造这条件。 是故林阡在战前就已下定决心,务必让术虎高琪进攻的同时,铁堂峡之东的黄鹤去不能到场;林阡要教黄鹤去既不能对术虎高琪施救,反而还将之连累—— 黄鹤去,明明已经派移剌蒲阿阻止了李贵,没人阻拦得了他,何以他却在约定时间,军队自乱阵脚,绕道贻误? “黄鹤去将兵屯在铁堂峡之东,便需承担被荒山倾覆的风险。黄鹤去素来用兵谨慎,一定设想过山崩的万一,我们就让他得偿所愿。”林阡笑,想当初,黄鹤去及其兵将就在那里搬石砸脚被独孤一掌淹没。那座荒山,曾经给秦州全境带来天崩地裂的灾劫。只消情景重现,便能勾起心魔,风声鹤唳。 “可是,凭黄鹤去的本事,不太可能自乱阵脚?”当百里飘云听到林阡这计策时,有些不解。 “他麾下有一支东方雨旧部,新近丧主,军心无轴,可作害群之马。”林阡说完,百里飘云茅塞顿开。 而又如何情境重演?无需一兵一卒。荒山不远,移剌蒲阿正纠缠李贵血战,战鼓喧天,越长久,越激烈,越以假乱真。 可叹黄鹤去深谋远虑,留了心眼给可能的山崩,据此算好了最妥善的时间和速度,偏偏被林阡抓住了他多虑的特点反算——既然黄鹤去设想得这么周全,那就让他遇到他最担忧的一切!实则根本没有灾劫,而且不在眼前,却心甘情愿被骗……老谋深算,依然甘心跳进陷阱,是因为独孤清绝的剑法比薛焕刀法还要有后劲,那强大的杀伤,深深扎在了黄鹤去的心间,通过东方雨麾下的神色体现。 当黄鹤去为躲那似是而非的山崩临时决定绕道,虽然被骗,局面其实还在黄鹤去的意料之中和控制之内,却没想到东方雨的麾下会因此添乱延长他绕道的时间,事先约定的战机便不幸沦为了对术虎高琪的坑害,黄鹤去也最终失于他自己最精的谋算,贻误。于是林阡没有添一支援军,就将环境和心理都物尽其用。 更可怕的是,林阡和他的帐下谋士,居然算准了这个约定夹击的时间?黄鹤去想通之时,哪能不手足冰冷。 不,用不着算,林阡是用薛九龄的诈败,一步步牵着金军入局,亲手给他们制定了日程安排。 然后教全体盟军退居幕后,由薛九龄和李贵对金军分别痛击,帮吴曦打出了漂亮的翻身仗。 “吴家军,实在厉害得紧。”“果然,不愧是吴璘、吴玠的后人……”“将他小觑了,唉。”兵败后,回到那立锥之地,听谋士们七嘴八舌。 哪里是吴曦啊,是林阡,一计套着一计,算得他们根本喘不过气。 黄鹤去望着帘外骤降的雨水,心情阴沉,后背发寒,想到此刻在竹山、武山生死未卜的术虎高琪等人,蹙紧了眉。这一战,林阡没击败的竟只是那刘铎一人。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副将们还在窃窃私语。 “既然如此……林阡,我便只能动你根基。”黄鹤去不动声色,遣亲信朝吴曦牵线搭桥。 与此同时,也将他策反吴曦的想法,通过蒲察秉铉向完颜永琏陈述。 第1354章 风云起处,苍黄变化 “拙荆正是川蜀吴氏之后,所以末将对吴氏关注得要比常人多些。”从前黄鹤去尚在南宋阵营时,便常听吴珍等人提及:吴氏与宋廷不无矛盾。 “吴氏曾于危难之际百战保蜀,蜀人对其感恩戴德、奉若神明,但地域凝聚过强,难免与朝廷离心,因而宋廷很早以前便将‘防范吴氏’列为紧要。数十年来吴氏历经三代,无 第1355章 开禧北伐,轻开边衅 那美妇甫一看见风鸣涧身体便是一震,随刻慌忙侧过头、视线寻到五加皮,神色里霎时充满了惊、疑、喜、忧。 兵来将往,相隔数步,他二人就一直这样沉默对峙,那美妇脸色苍白心中恐已千回百转,而风鸣涧脑子空白了足足半晌,蓦地一股怒火从胆边生起:臭娘们,老子总算找到你了! 美妇没有开口也未下车,最终还是放下了窗帘,随王大人的车马去远,临别一眼,泪光点点,是理亏?是惭愧?是羞耻?是害怕? 风鸣涧却是理直气壮、扬眉吐气啊!这些年来风鸣涧每次被五加皮气炸,都恨不得把臭小子掐成一段段还给他亲爹亲妈;无论留守谷内或出征在外,风鸣涧都巴不得有人找来他中军帐,和臭小子相认,好帮自己脱离苦海、不再被贼认作父;还有,当年那妇人冒认夫君,害风鸣涧被群雄误会他在仙人关留下风流韵事,这么些年饱受冤屈,公道一定要讨回来啊啊啊! 风鸣涧虽激动万分,倒也没失了分寸,因他时刻记得主公告诫,要与官军和睦相处。“看那妇人雍容华贵,想来是这王大人亲眷,不知王大人是否就是五加皮他老子?”风鸣涧心中暗忖,却不可能贸贸然去问责,斟酌再三,还是决意先去王大人暂住的府衙拜见,旁敲侧击,见机行事。 然而诸事烦扰,风鸣涧一直未能如愿——好不容易整顿了张大人遗留下的兵马、安抚了碉门之战的所有伤残、收拾了这一个月所有的烂摊,日理万机的风将军尚未有闲暇去顾五加皮,就被高吟师的又一次大军压境召去了前线,待到凯旋而归已是六日之后。 这贻误的六日原本并不打紧,多事之秋情有可原,理当不会影响官军义军交融。然而风鸣涧动身去见王大人前,意外听到驻地官军背后议论,称这位王大人“很不好伺候”。风鸣涧问起原因,官兵们知无不言——原来这六天时间,王大人到过本营没几次,逗留时间也极短,却寻了各种由头,接连罢了十几人的官,官职从上到下,应有尽有。 “风将军,事实上这些人,哪个都是小罪,不至于罢免、降职啊……”告状官兵面露愁容,人人自危。 风鸣涧听了,心里相当不是滋味,那些人为什么会被针对他懂,那些被罢免、降职的,都是当日围在自己左右、众星捧月忽略了王大人的。 前线没见他抛洒热血,秋后问斩倒是雷厉风行……风鸣涧起先以为王大人是个平庸之辈,如今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先前的张大人危难来时只懂自保,如今这王大人敌军压境还在内耗,朝廷官员如果都是这般的苍蝇,北伐……危险啊……”风鸣涧当然不会像祝孟尝那样大大咧咧把这句感慨说出来,只憋在心里暗暗叹息,因小见大,他对朝廷的北伐实在不敢乐观。  对北伐不乐观的,又岂止风鸣涧一人。 早在四月初邓友龙下令进军之时,便有武学生出头反对遭到监禁;两淮两浙,亦有不少有识之士都曾指出“此时北伐于宋不利”,这其中当然包含了一大群主和派,却也不乏坚决抗金的主战派,譬如写出“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辛弃疾,以及曾认为“非抗战不能救国”的叶文暄叔父、水心先生叶适。 以他们为代表的主战派,不主张盲目热血,反对准备不足的冒进,叶适更向宋廷提出“精简军队,减轻财政开支与捐税,待增强国力后恢复中原”,然而他的建议和辛弃疾的平戎之策一样,一早就被激进脑热和好大喜功者的声音淹没。 激进脑热、好大喜功者声音更大不无缘由,整个四月,从前线传回宋廷的都是胜绩,尤其月底,捷报频传:廿六,连克新息、内乡、泗州;廿七廿八,攻入褒信、虹县;廿九,收复颍上。 节节胜利,大快人心,因此开禧二年五月初七,宋廷决定正式下诏伐金。 叶适却拒绝起草宣战诏书,称“轻率北伐至险至危”,韩侂胄愤怒镇压其言论之余,命直学院士李壁起草檄文。李壁其人,有李白之才、苏武之节,于檄文中慷慨陈辞:“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敏则有功,时哉勿失!” 正义凛然,热血沸腾。李壁此文大大激励了军士血气,无论放诸哪个朝代,都是能将羸弱军民激醒之作:对于外族欺辱,定要反抗雪耻,十倍加于其身! 然而内部腐朽的南宋官军,未能对得起李壁的谪仙才华。 “起先给邓友龙显然是甜头,但越往北去,防备可能就越充足,因为仆散揆是做足了准备的。”当初柏轻舟推测完颜永琏和仆散揆是对邓友龙故意示虚、请君入瓮,曾经对林阡道出忧虑。 不幸被她言中,官军就如同被骗上一艘事先被凿的船,意气风发行到中途,猝不及防进水下沉,一点点地樯倾楫摧—— 五月初七宋廷下诏宣战,然而就在五月初六,宋将王大节攻打蔡州受挫,退兵之时军队意外大乱; 不到半月,宋将皇甫斌引兵进攻唐州,被拒于城下,遭金兵偷营,死伤数以万计; 宋将李爽攻寿州,逾月不下,被金守军和援军里应外合而击溃…… 败绩,噩耗,纷至沓来,盛极而衰。 期间,为排解柏轻舟所忧,亦为实现报国之志,抗金联盟诸如红袄寨、小秦淮、慕容山庄等帮派,都义无反顾出兵襄助东线官军。亏得杨宋贤从天而降杀退追兵,王大节才免遭金军战马践踏;司马黛蓝、慕容荆棘等人亦于半道伏击金军,方才保得皇甫斌安全脱身、重振旗鼓。 纵然如此,亦无法将官军彻底扶起,而只能尽力将伤亡、损害降至最低……  叶文暄、冷飘零夫妇自对阵结束以后,一直都跟随攻打宿州的宋军北上。彼时,宿州作为打通齐鲁的战略要地,是东线官军的第一战略目标,投入最多,战备最强,形势也一片大好——早先宋军已攻克外围的灵壁、虹县,日前,统制田俊迈更攻占了离宿州不到几十里路的蕲县。 “为防仆散揆派军增援宿州,还请招抚使也发兵增援田俊迈。”叶文暄为东线最高军事长官郭倪出谋。 若非叶文暄身份特殊,那位眼高于顶、自比孔明的郭倪怕是不会听他,而且是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弟弟郭倬派去了前线。 叶文暄不愧智囊之名,仆散揆如他所料增兵,好在只有三千,怎敌郭倬五万?除此之外,还有小秦淮当家南龙南虎率义军助阵。数路兵马将宿州围得水泄不通,敌寡我众,势在必得。 决战之夜,烈焰灼天。 宋军攻势激烈,锐不可当,小秦淮义军奋勇当先,南龙南虎兄弟俩更是肉搏登城,杀气腾腾:“弟兄们,都随我杀上去!” 南龙嘶吼睚眦尽裂,金兵见状魂飞魄散,眼看宿州就要陷落,宋军胜仗触手可及。 叶文暄持紫电清霜于矢石中左冲右突,明显感觉到金军的挣扎逐渐倾颓,正感念着小秦淮义军战斗力强悍,忽然忆起叶适多年前就对自己说过的话:“朝廷里身居高位的,多半都靠阿谀奉承,只知克扣军饷、役使士卒,反倒是真正有能才者,不能得志,沉沦下僚。这些身居高位者,偏也容不得有才者后来居上,竟宁愿将他们扼杀于萌芽。”心念一动,不知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么悲观的不看好?宿州之战,眼看就要告捷了。 “啊……”却听妻子一声惨叫,将他神思瞬间拉回,循声看去,凝重肃杀的空气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城头重重地跌落下来。 “……南龙!”叶文暄大惊,他和龙虎二绝很早就已相识,两人是小秦淮的元老,帮李君前复兴了淮南帮派,也为林阡夺取短刀谷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为何…… 为何此刻南龙的背上,竟插着一根箭矢,叶文暄心一寒,宋军的箭矢?!背后?! 这一箭如此厉害正对着南龙后心,又是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摔下来,岂有活命可能,几乎当场身亡。 “哥哥!”南虎惊闻噩耗而来,抱起南龙泪流满面。 “是谁放冷箭?!”冷飘零大怒,无法容忍,官军竟因抢功而射杀南龙? “不是我,不是我!”“是流矢,误伤了南当家吧……”官军或推脱或否认,还想继续攻城,而义军见首领牺牲,还可能是被人所害,哪还打得下去? 龙虎二绝在两淮两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南龙,威慑姑苏,叱咤风云。他这一死,因小秦淮才自发组织的民军也斗志瓦解,纵使叶文暄也凝聚不得、而冷飘零无心凝聚。 本来已经要投降的宿州金军,抓紧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然振作,哀兵必胜——趁官军义军离心之际,一面巩固城防、决一死战,一面铤而走险、绕道奇袭,火烧了宋军后方粮草…… 谁料唾手可得的宿州,竟奇迹般功亏一篑! 郭倬身居副都统之职,竟连最重要的军粮都看护不力,实在是应了叶适的那句判断,也给了叶文暄的心重重一击。然而大敌当前,文暄又素来淡静,故而不曾表露过半点对郭倬的不满,反而协助他一同渡过苦难。当宋军对宿州久攻不下、无奈撤军、劳倦又受缺粮之苦时,文暄帮郭倬拟定了屯军地点,费尽心力;不料郭倬却一意孤行,硬要将大军屯于低洼。 叶文暄急忙求见郭倬:“天气阴沉,恐怕多雨,都统不宜屯兵于低洼地势。” 郭倬冷哼一声:“不愧叔侄,叶适缩手缩脚,你叶文暄也是诸多顾虑。‘恐怕’多雨罢了,你那么料事如神,怎算不到你的人被我们害?”言下之意,原是对南龙之死由官军背锅耿耿于怀,尽管叶文暄在事发后已经尽可能压制义军抱怨。 叶文暄闻言一怔,郭倬对义军竟是如此排斥、甚至敌意…… “都统若有需要,可随时向文暄发号施令。”叶文暄回义军之前,对郭倬仍平心静气。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做到这样仁至义尽。 “不需要!”却换来郭倬冷言冷语。 自作孽,不可活。不愿接受叶文暄策略的郭倬,亲手将麾下官军置于险境绝境。当晚大雨,水淹三军,本就手忙脚乱自顾不暇的宋军,雪上加霜被金军从背部突袭,毫无战力,任人宰割。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郭倬浑噩之际,金将已到近前,骑着高头大马,提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当头落下。 郭倬脖子一僵正待等死,忽然斜路及时杀出一刀,帮他狠狠格挡开了这把大刀,不仅将他解救,还反手追砍、将那金将打得满头是血。 “田将军……”郭倬头昏眼花,半刻后才看清楚,那是他本来要来增援的田俊迈,没想到还反而要人家来救自己命。 就像他本来是来围攻宿州的,没想到现在反而被人给围攻了…… “都统,您上马先走。”田俊迈忠心耿耿,将战马让给了郭倬,自己率众为郭倬殿后。 郭倬感激不尽,也毫不客气地策马先行,当时当地他最先逃,哪还顾得上其余部下。 暑雨连绵,天色迟迟不肯亮,郭倬等首领慌慌张张不知奔逃了多远,晕头转向实在搞不清身处何方,风声鹤唳,水边蹦出只蛙都能有人被吓得从马落下,却没人有胆子敢勒马停留、过问同袍战友…… 继续逃窜,马不停蹄,累得气急败坏,渴得喉干舌燥。前方昏暗永无止境,身后金军一直围追,郭倬等人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田俊迈那些殿后的正边打边退,打一会儿退一点点,说他们是保护着自己性命吧,可是又嫌他们不能尽全力拖住金军……郭倬这样想着,忽而重心一低,暗叫不好,原来胯下战马竟然累死,天不助我,难道今日要命丧于此! 主帅落马,众将岂能不问,略一耽搁,后面的金军已经赶上。 一声啸响,四周火把亮起,雨脚如麻,宋军内心寒彻。 “别,别杀我……”郭倬胆小如鼠,哪里顾得上都统威仪,一看见金将的刀悬于头顶,便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磕头痛哭流涕,“你们要什么,什么,我都答应……求别杀我!” “我不要别物,但要田俊迈。”那个血流满面的金将,指着刚刚砍他的田俊迈,恶狠狠地说。 郭倬愣都没愣,立即吼叫:“快,快将田俊迈绑缚,送给大人!快!” “……”田俊迈难以置信地看了郭倬一眼,寒心之余,冷笑一声,“不必绑缚,我不畏死,不过——莫让敌人脏了我脖子!”说罢推开左右,横刀自刎。  先遭大水所淹、后被骑兵冲击的郭倬,虽是兵败如山倒,万幸保全了人马。起先却没有别人能够知道,田俊迈何以人间蒸发。 郭倬主力既退,郭倪当即下令,要余部陆续撤军。是日,叶文暄、冷飘零正协助官兵撤离,忽看不远处烟尘四起,疑有劲敌来犯,急忙前去抵挡。却看身先士卒的是个披发戴兜鍪铁鬼面的将帅,飘扬的旌旗上赫然有“毕将军”字。 “毕将军!”叶文暄喜不自禁,原是自己人,老当益壮的毕再遇将军。 “文暄?”毕再遇勒马,双刀回鞘,认出他来。 “这位将军是……”冷飘零疑惑。 “毕再遇毕将军,他能拉开二石七斗的弓,反手能拉开一石八斗的弓,徒步能射二石,骑马能射二石五斗。”叶文暄记忆深刻,很显然少年时曾找对方切磋过…… “原来是毕将军,您拿下泗州两城的辉煌战绩,我也耳闻,如雷贯耳。”冷飘零当即向毕再遇见礼。 “我是为了取徐州假道于此,不料此地竟发生了惨败,先前见过了郭倬的残兵,知道他是遇到了大水,可惜了,到手的胜仗啊。”毕再遇叹了口气,惋惜。 “毕将军明知宿州已败,还不改往灵壁这里赶。”冷飘零带着敬意。 “宿州虽然没取胜,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自己挫了自己锐气?我不撤。宁死灵壁北门外,不死南门外!”毕再遇慨然道。 “好啊。正和文暄想得一样,主力虽退,未必全线皆退,不战而败。”冷飘零没想到官军中还能有人如此见地。 “可惜,招抚使的撤军令一到,所有人全都坚持着要撤,不敢抵触军令。”叶文暄指着那些正争相撤退的官兵说,“我军撤离,金兵必然追击,此时应当留下至少一支兵马伏击、御敌,然而没有一人肯殿后。” “吾当自御之。”毕再遇中气十足,回看身后,“谁不怕死,不怕违抗军令,与我留下,守住灵壁?” “末将愿留!”“算我一个!”貔貅之士,众志成城。 叶文暄、冷飘零均是既震惊、又欣喜,只有在此情此境,才能找回当初在盟军里的氛围和感觉,争如在死灰里看见火燃——谁说官军就没有强兵悍将?! “义军也战。”南虎尚未完全从哥哥离世的沉痛中走出,眼圈微红,声音低沉,却代小秦淮众人开口请缨。 “四百余人……”冷飘零清点人数,极富经验。 “足够。”毕再遇每说一句都教人安心。 片刻功夫,金兵五千铁骑,便兵分两路朝着灵壁猛扑,来势汹汹,黑云压城。 “冲!”仅留二十人守城,毕再遇率领其余人马,径直向敌阵里杀,不退反进,迎头痛击。 金军惊诧于全线南逃的宋军里竟还藏着这样一支逆向而行的兵马,才刚定神,便见到“毕”字大旗下争先恐后、武艺高强的精兵猛将,更是骇然:“是毕将军!”“战神毕再遇啊……”阵脚大乱,可想而知,毕再遇凭泗州一战,早已威震金军。 若只有毕再遇一人,或许还不会构成金军士气的完全崩溃,偏巧当中有金兵接二连三认出毕再遇身后刀客剑客,尽皆出自抗金联盟:“是林匪在淮南的龙虎二绝吗!”“是林匪帐下……临安风景剑,叶文暄!”“毕再遇也用双刀,这年纪,这武功,会否是林匪的师伯师叔?” “林匪?”毕再遇不及细想,手挥双刀奋勇杀敌,将金军杀败之后,又继续绝水追击,向北直袭了三十余里,铠甲上溅满了金兵的血。 气势如龙,无可匹敌,忽然间,兵阵边,有一金将手持两柄铁锏跃马而前,毕再遇眼疾手快,提左刀格其锏,持右刀猛斫其胁,金将惨呼,堕马而死。 赫然背后生风,毕再遇当即转身,双刀回劈两个偷袭者,电光火石间,却在斜路又有一杆枪疾刺,力道凶猛,角度毒辣,毕再遇再如何灵活也终是花甲之年,眼见他腰腹暴露在枪力之下,离他最近的冷飘零及时追上,一剑挥斥,锋芒如虹,将那持枪金将斩除,干脆利落。 “好剑法,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毕再遇不掩欣赏,道,“这剑招,倒是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旧友……” “家父是临安冷铁掌冷奎。”冷飘零直言不讳。 “……果不其然。”毕再遇点了点头,似乎想起当年。  随着退入灵壁的友军和围攻灵壁的金军都越来越多,毕再遇原定进攻徐州的计划不再可行。此一时、彼一时,权衡轻重过后,纵是毕再遇也不再恋战,同意了文暄的建议率众撤离。 “汝等先撤,由我掩护。”毕再遇对友军言罢,转头看见正盯着他愣神的叶文暄,“文暄,怎么?” “哦,没什么……”叶文暄回过神,“看到毕将军,想到在下的一个好友,也是在下的主公。” “是那个‘林匪’吗?”毕再遇笑问。 “毕将军也听过他吗?”文暄问。 “最近遇到的很多人,敌人友人,都好像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毕再遇饶有兴致,“据说是个英雄?可惜缘铿一面。” “我想,他应该也很想与毕将军见面。”文暄不无遗憾。 翌日清早,毕再遇在灵壁城外大挫金军,文暄闻知捷报立即询问:“我军撤离多远了?” “按约定速度,此刻应该已有三十里。”冷飘零回答。 “我们这些殿后人马,也到该走的时候了。”叶文暄道,“带不走的物资全数扔弃、放火焚毁于此,大家撤退时切忌慌张。” “军师,为何昨晚那么紧迫都不弃城一起撤,现在,战胜了却……”殿后的部将们有人不解。 “战胜只是一时,长远之计仍是退兵,他日方可卷土重来。”叶文暄解释,“不一起撤,采取分批,是为了保全最多人;我们这些殿后的兵马,要趁此时退兵而非昨晚,是要等已经撤退的大队人马已经极远、完全安全。” “还有一点。”帐外传来毕再遇的声音,“夜晚烧毁灵壁,火光冲天,敌人探知我等撤军,势必趁势追杀;而现在是白天,烟尘滚滚不易察觉。如此,我等殿后人马,也可全身而退。” “原来如此啊。”众部将恍然大悟。 叶文暄与毕再遇相视一眼,虽然认识时间已久,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生死相托、心灵相契。 “毕将军勇谋兼备,大宋之柱石也。”因为有他,文暄对这开禧北伐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 整个东线官军,有且仅有这位毕再遇,在全体战友们败溃之时,还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这一连串的败仗,已经是在红袄寨、小秦淮助阵之后。换句话说,若非义军奋不顾身、不计前嫌,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可想而知,东线官军是怎样眼高手低、不堪一击。 而与此同时,在那位能力优秀到足以不惧林阡的刘铎对比之下,西线官军的缺陷也不受控地显露而出。十余日来,吴曦部将十战九胜,但那唯一一败,却败得离谱,刺痛——眼看唾手可得,突然自乱阵脚,被金军反守为攻,杀得是溃不成军。仅仅一块污点,便足以掩盖其余九场荣耀。 曾被林阡盛赞擅长绝处逢生的刘铎,差一点便束手就擒美名毁于一旦。然而,吴曦部将俆景望还是给了他继续维持的机会。 如果说西线官军的表现和东线宛如镜子,那么俆景望等人的水土不服形同传染—— 在俆景望莫名失误之后,吴曦部将们的弱点陆续浮现,败战络绎不绝。当一场场丢盔弃甲不断于陇陕上演,官军在铁堂峡之战所立威望渐渐坐吃山空。 刘铎帮助术虎高琪火趁风势,连续打败俆景望、薛九龄、赵富等宋将,几乎从武山、竹山突围而出;不过吴曦部将也不完全庸才,譬如曹玄、李贵、李好义等人战力不凡,刘铎等人辗转数仗又不幸被打回了原地。 好一个刘铎,被三路宋军围攻,仍镇定不乱,传令下去:“无需担心,不必应战。我们只需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坐等敌人不战自败。” 两日后,竹山周边暴雨倾盆,紧接着,宋军粮草供给受阻,原想就地取材,却因金军坚壁清野而物资难续,一切全被刘铎算准。 “这可如何是好?”风水轮流转,换宋军头疼,李贵愁眉苦脸问,持久战最怕的便是粮草跟不上。 “早两日就考虑到这气候了,却没想到两日也没啃下来,金军真是沉得住气。”李好义握紧拳。 “别慌,不撤。等下去,不会迟太久。”曹玄笃定地说,不改变攻城拔寨,只因他相信宋军的补给速度。 然而,刘铎不会允许宋军迟到的补给送达,对着地形图研究了整整一晚必经之路,最终圈中了那个名叫宋家山的地方:“此地之后,都算坦途。粮草受阻,只会发生在此地之前。” “去宋家山,兵贵神速。”术虎高琪点头,附议。 “末将愿往。”把回海当即请缨,“区区几个督粮官,给我三四个手下便够,也好逃过宋军视线。” “将军素来骁勇。我帮你吸引开曹玄李贵注意。”刘铎一笑,正待应允,术虎高琪提点说:“不可轻敌,宋军缺粮,势必重视。把回海,至少要带五十骁将前去。” 第1356章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气候恶劣,山路难行。谁料冒雨运粮之凶险,竟不亚于前线拼杀。 “过了这地方,应当就好走得多了。”“是啊,除非雨比现在还大。”运粮宋军克服万难才到坦途,难免有所放松,就地吃了这几天第一顿饱。 他们的首领老疯子同意停下来歇片刻后,还是催促着要他们立即收拾、继续赶路。 “唉,别急啊老疯子,边走边吃没力气……”十三岁的小李子赶紧求。 “不能光顾着咱们吃啊,武山前线的将士们,他们等吃的更久,打仗更需要力气。”老疯子急忙拉他走,低声说,“适才是见你们累得走不动才通融,逗留终究冒了风险……军粮已经贻误,不要坏了规定。” 小李子一边急匆匆地运起军需,一边忍不住悄悄腾出手,偷偷啃了一口藏起来的半块饼。 很快就被老疯子发现了,他素来宽容,只苦笑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小李子的头:“规矩点!” “老疯子,听说你以前是个厨子?手艺真不赖!随便烙个大饼,放几天了还这么好吃!”小李子狼吞虎咽,抓紧饕餮,没大没小。 “是啊,当厨子,手艺自然要好,毕竟我的职责就是让大家吃好喝好。”老疯子好像有回忆。 小李子哦了一声:“后来为什么不做厨子了?跑来督粮?倒也像模像样!” “因为,我答应了儿子,要替他干这运粮的活。”老疯子微笑,“既然干了,就得像模像样。” 小李子少不更事,笑着打趣:“老疯子的儿子,该是小疯子吧。” 邻近的运粮兵都苦中作乐笑起来,唯有离远些的一个新兵,听了老疯子的话之后,非但没笑,还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忽然老疯子耳朵一动:“什么声!”除却风声雨声,道旁似还有窸窣异响,何其轻微,稍纵即逝。 众人皆静,剑拔弩张,小李子喜道:“是曹大人他们来了吗?” “可别是敌人!”老疯子一脸紧张、警惕,拔刀四顾,屏气凝神,久矣,却没见到一个敌人或自己人,老疯子回刀入鞘,神色凝重,“加紧戒备,莫出岔子。” 小李子笑嘻嘻地说:“哈哈,老疯子你真多心……”话音未落,空气一紧,陡然一道罡风扑面,裹挟急雨直袭脖颈。 “不好!”老疯子急喊,为时已晚,一大群黑衣人早已到场、潜伏,瞬即从四面跃出,向这群运粮兵发起冲杀。 这支运粮川军较为特殊,是南宋官军义军共同组成,他们不少都身负武功、闻名乡县、百里挑一;然而这群黑衣人很明显不遑多让,依稀是金军训练已久、专门奇袭的劲旅,虽是轻装,不曾掩饰,为首金将中气十足:“把回海在此,汝等速速投降!” “没几个人!不用怕!”虽然猝不及防,老疯子还是淡定指挥,他看出对面约莫二十人,人数上便落了下风,宋军何惧之有。 短兵相接,不刻犬牙交错。 把回海身先士卒、左冲右突,见遇到的宋兵一个比一个强,难掩畅快之意:“以为他们是羊入虎口,没想到是狼入虎口!”杀得兴起,血染战斧。 宋军原还抵挡出色,倏然阵脚因他而乱,老疯子急忙分工、努力克制忐忑:“稍安勿躁!寻常的一对一,厉害的上两个!”经验丰富的他听过把回海的名号,知道把回海可能需要三打一、甚至四打一……纵然如此,还是硬起头皮,亲自来将这位大敌揽下。 “啊……”耳后却传来小李子的惨叫,原来他没打几招就已被敌人击败。官军到底是良莠不齐,加之他年龄极小,竟吓得尿起裤子。 把回海所率二十人,却无一人人浮于事,他们或冲杀或抢粮,各司其职,相互照应,团聚在以把回海为核心的每个阵位。 老疯子来不及去救小李子,只能对他喊了一声:“跑!”话没说完,骨疼欲裂,胸口发麻,堪堪挡开把回海的一记重击,却说什么也拦不住下一斧。 把回海毫无怜悯举起武器,猛劈向老疯子以及正要来接应他的三个宋将—— 手起斧落,血肉横飞,劈斩罢,面无表情、不作停留,挟千钧之势横扫又一行宋兵。 “将军威武!”金军欢呼,此时此地,双方战力是因为他才这般悬殊。 虽还没大获全胜,把回海也清清楚楚,他们是赢定了,此间宋军即将灭尽……“终究是羊。”把回海的嘴角露出一丝得胜的笑。 行百里路半九十,却就在把回海所向披靡的电光火石,侧路忽然一道剑光泼洒而至,暖色锋芒亮彻视野,对着他战斧迎刃而解。 形气瑰丽,一剑便解救了这整整一行宋兵,把回海正瞠目结舌,对方已转守为攻,沿着他防线长驱直入。把回海醒悟之际急忙闪避,只差毫厘便被割断筋脉,这是什么剑法,外表那般漂亮,内在毒辣至此,对着向来骁勇的把回海,竟然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这运粮的队伍里,还有这样一个绝世高手!? “虎入羊口,你吃得下?”那人冷笑,从装束上看,确实是一个寻常运粮兵没错……把回海内心凌乱:怎么回事!? “一起上!”恃才傲物的把回海,罕见地主动要求旁人协助,所以一众金军闻言第一刻都怀疑是不是听错。 把回海自认武功卓绝,此刻却不敢怠慢,粗略估计,他至少要联合两人,才可与眼前人抗衡,眼前人的武功,岂是其上司曹玄能比,根本直追厉风行、甚而至于……林阡…… 宋军乍见奇迹出现,死灰复燃,哀兵必胜,纷纷提刀携枪还击。胜负逆转,只在刹那。 把回海连连败退,大叹失策。来伏击之前,他自负地立下军令状:“区区几个督粮官,给我三四个手下便够。”术虎高琪提点说:“不可轻敌,至少要带五十骁将前去。”他摇头,势在必得:“术虎大人守城要紧,用不着五十。”刚好李贵又在寨外叫阵,刘铎便折中建议:“那就带二十人?” 兵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是多需要那另三十个人! “踏天磨刀割紫云”、“桃花乱落如红雨”,那人剑招中美景纷呈,色彩斑斓,见所未见……他是谁,是宋军中的新人吗、千万别教他给林阡挖掘了去……但锋芒毕露,怎么可能不被挖掘……把回海深知,必须将他扼杀于萌芽,可自己哪有这个能力! 气短招长,若非副将帮忙,把回海有两次都差点被削断臂膀,对方就要如此锋锐,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 而不容喘息,这一刻把回海的灾劫不幸转嫁到了副将的身上——一声激响,那人一剑划过把回海副将胸口,激响却分不清是剑声风雨声或是鲜血喷溅之声…… “阿虎……”把回海大惊失声,脸色苍白,眼睁睁望着麾下倒地,鲜血洒满了路标,宋家山。 天昏地暗,光线明灭,宋家山三字上的血迹忽隐忽现。这地名,很不祥,到底是宋家的河山? “……啊!”把回海看麾下失救,悲从中来,怒喝一声,提斧冲灌。 那对手分明已经游刃有余,不知为何此时却僵立原地,没有应战。 那对手,究竟何许人也,举止如此奇怪?把回海无暇再想,于公于私,必须取他性命! 谁,他是谁? 泥泞里,闪电下,大雨中,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被血染透的视野和石刻…… 这个地名,宋家山?宋恒的宋,兰山的山。 眼圈一红,心猿意马,好像置身另一个时空。 不,不对,我剑还在手上…… 众人惊呼声中,宋恒骤然惊醒,回手一剑飞袭,正中把回海左腹。 “将军!”把回海另一副将即刻上前来打,不顾手臂鲜血淋漓,连拖带拉将把回海抢离险地。 “咱们殿后!”“先送将军走!”不到二十金人,背后相托,生死不离。 宋恒原想追击,但被身后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呻吟牵绊,当即停下脚步:此刻,是护送军需,和保护护送军需的他们最要紧…… “小李子,别睡啊……”传来老疯子微弱悲怆的呼喊。 “怎么?!”宋恒一惊,急忙上前,被把回海砍了一斧的老疯子本就是个血人,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小李子更是血肉模糊。 “不是让你跑吗!!”老疯子难得一次,对属下疾言厉色。 “我负责的……我的……丢了……”小李子失血过多,断续含糊说了几句。 危难来时,他本能吓得尿裤子,却也是本能地没跑,反而护在自己的粮车边,所以才被金将砍了七刀。 “没丢!”老疯子一把攥起他的手,老泪纵横,“待打胜了,会抢回来!” “好,到时候,庆功宴,给我做一顿……兔子肉,你做得,最好吃,好……”小李子没有说完。 不及悲痛,兵贵神速。  陇右战区,自打与南宋官军交手,金军从未如此惨败过——原本是他们奇袭,结果被打个措手不及。 把回海等人回营后描述了对方剑术,术虎高琪猜测:“特色如此鲜明,恐怕是九分天下的宋恒。” “这宋恒,虽在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三,但锥处囊中多时。”术虎高琪对刘铎、把回海等人普及南宋武林,把回海说,雪藏了这么久竟还如此厉害?不得不叹南宋人才辈出。刘铎问:“林阡不可能只让宋恒当运粮兵,事发如此不巧,这次宋军的反击,会否是林阡算准了我们会去偷袭,故意藏了宋恒,实而虚之,守株待兔?”他这猜测,没敢当着太多人的面说,以免扰乱军心。 术虎高琪心一寒:“凭林阡神机妙算,还真说不好是不是他的设计……” 当然了,林阡是万万没想到,宋恒居然初出茅庐就立下奇功。 而曹玄、李贵等人,也始料未及,贻误的军粮竟是由他送到…… 李好义看见宋恒,喜不自禁第一个奔上来,同时也满腹疑问:“宋堡主,您怎么当了……督粮官?还是、运粮兵?” “主公说过,哪个位置,都能抗金。”宋恒说,这些日子,他耳濡目染身边这群再普通不过的兵卒,感触良多,分什么官和兵?厨子,职责就是让人吃好喝好,督粮官,那就要当得像模像样,哪怕是个会尿裤子的小兵,也把粮草看得比命重要。还要追逐什么乱七八糟的功名啊,人就得在自己的位置上活出价值。 老疯子和小李子对话时他曾经愣神,因为他想到主公从前,当细作的时候就是细作,当小头目的时候就是小头目,当盟王的时候就是盟王,只是他宋恒没尝试过,这许许多多不同的角色…… 宋恒当时就对自己说:好,那就恪尽职守,了此余生吧。哪怕平平庸庸,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甘。 “我杀了个无辜的督运官,却被个新的督运官救了命……”那时,曹玄远远望着宋恒,暗叹宿命。 李贵随着李好义上前来,正待握住宋恒的手道谢,宋恒却没有理他,也没看曹玄一眼,转身立刻就走了。 李贵比宋恒早来陇陕的这些天,大小已经参与过几十战,救过吴曦部将俆景望至少四命,然而功臣又如何,看到宋恒还是得让步。 “所幸去偷袭我们的金兵不多,想来是被前线的各位将军纠缠住了。”陈采奕赶紧帮宋恒打圆场。 “堡主他,还没好吗?”李贵面露难色。 陈采奕无奈点了点头:“堡主性子直,将军还请谅解。”她猜测,宋恒是因为兰山的事仍然心存芥蒂,不肯原谅李贵、曹玄,愿意给他们提供军需也是因为他骨子里没丢掉的善良。 “主公用心良苦,他会大器晚成。”曹玄回过神来,猜到林阡用意,宋恒若能成才,比十个秦州都重要。 “曹大人,多谢理解。”陈采奕见曹玄不计较,由衷高兴。 思及曹玄在缺粮情况下仍然不改攻城,既大胆又笃定,而李贵、李好义等人令行禁止,饿着肚子还表现得如常威猛……陈采奕发自肺腑觉得,官军北伐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 “官军还有希望?”风鸣涧没叶文暄宋恒那么幸运,有毕再遇李好义可以共事。 先前的张曹卢彭几个大人,不过是胆小怕事而已,于事无补、经常误事,但至少不会没事找事,但新上任的王大人,后院起火的本事实在是大开眼界,这几天隔三差五秋后算账,黑手已经伸到了风鸣涧冲锋陷阵最器重的一个官军副将,好在没有革职拿办,只是“将功折罪,闭门思过”。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何况他影响到了前线打仗?这几天所幸高吟师没来叫嚣,但空闲的时间哪能用来内耗! “姓王的,出来!”风鸣涧自问脾气也不好,风风火火去找王大人,其却不在府衙。 “风将军?有何贵干……”唯有王大人的妾侍在、能做主,冤家路窄,正是五加皮的亲生母亲。 风鸣涧半句不想和她啰嗦:“他人呢?!” “风将军,是有什么误会吗。”王夫人瞧出他火气,一怔,如实回答,“他……适才出门去了……西南边……” 风鸣涧当即就走,正眼都没瞧她。 蓦然却行动受阻,原是披风被她急挽:“风将军!”转过头去斜睨,她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尤其清澈。 风鸣涧从来无情:“松开!” “令郎……”她凄然一笑,语带温柔,“令郎,为何叫五加皮?依稀药名?十分有趣。” “自从他亲娘扔给我的第一天起,就喝了好几口,五加皮酒。”风鸣涧用力扯开王夫人的手,“从小爱喝,延年益寿。” 王夫人震惊原地,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得有五年了吧,你们死哪里去了?自己的孩子,亲手送进虎穴狼巢,不闻不问不找?!”风鸣涧原本是想把五加皮切成片还给他父母,现在却忽然觉得那孩子委实可怜,父母活得逍遥自在,俨然早把他忘了,“好不容易重逢,半次都没见过他!” 王夫人楚楚可怜只是哭,风鸣涧哪有空跟她废话,转头就走,策马往西南,找那个怡然自得的王大人。 夕阳西下,风鸣涧总算在城东等到悠闲的王大人溜达了一圈回来,已经懒得跟这对不知所谓的夫妻置气。 王大人不冷不热瞥了他一眼:“风将军,等我何事?” “城郊的风景,值得看半天这么美?”风鸣涧的怨气经年累月,憋不住。 “据说蛮人本营更美。”王大人答非所问地一笑,却被风鸣涧听出无限嘲讽。 如果不是在心里默念了十遍主公,风鸣涧早就挥拳打向他面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大人不仅提到了蛮人本营,还说:“可惜了,风将军在那里一个月,都未能打探到当中布局。” 这话锋,实在阴毒得很,没有半句脏字,却贬损得风鸣涧一无是处!可我风鸣涧又不是去当探子,我是因为对阵不小心被他们逮住了啊…… “哦,可能风将军行动并不自由。”王大人紧接着又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他一路。 总而言之,风鸣涧对他夫妇俩真是厌恶到了骨子里,厌恶的同时因为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哭笑不得。  开禧北伐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同于金宋其余将领的热血战斗或窝里斗,陈铸几乎一件正事都没做,除了调查就是调查—— 小王爷出事当晚,那封无巧不成书地射在王冢虎腿上的告密信,指向了阎夫人发起的兵变很可能有第四方参与。 多谋快断的陈铸,当时就觉察出这件事有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对小王爷的死起了什么作用。陈铸当时矛头没对准林阡,心里却藏了一根刺:林阡,是你吗,是你的人,落远空? 偏激如他,只想挖、深挖出,那个飞镖的持有者,和那封信应该署的名…… 仗都囫囵交给麾下打去了,陈铸不止一次擅离职守,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有一天他能找到当晚去给王冢虎通风报信的人。如果真的有林阡的人参与,他相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落远空及其下线一定会接二连三地露出马脚,即使这些人与小王爷的死没有关系,总是能让陈铸将功赎罪,并且良心也好受些;如果是他们害死小王爷,陈铸更是能帮小王爷报仇雪恨! 实际陈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决定找寻之初,就已经预设了立场。 “陈将军,又没有参战?”在一次战斗中,轩辕九烨紧急援救陈铸副将,好在这一天与他们交战的不是林阡而是林思雪,才没有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 “唉,将军不知道去了哪里,最近一直恍惚说要调查什么奸细,可是调查奸细不是控弦庄的事吗?”副将不解地回答。 在此期间,控弦庄正被完颜永琏授意,一直调查着匿名信的来历,陈铸既没有置身事外,也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背着他们,平行地、私下地调查。 所以副将当然困惑:“奇怪极了,将军前几天还差点把林阡打了,怎么突然就这么消极,独来独往?” 为何消极?轩辕九烨再懂不过,因为就在这几天,有个不能触碰的结被人碰了。 日前王爷去慰问在血洗陈仓中遭林阡重创的羌王,陈铸、轩辕九烨、蒲察秉铉、完颜纲等人随行,那羌王对王爷一番哭诉之后,王爷去安抚其余兵将,陈铸便一如既往跟着王爷走过去,对羌王进行了依葫芦画瓢的嘘寒问暖,轩辕九烨尚未移步,却看走在自己前面的完颜纲如一堵墙一般挡在众人和完颜永琏两边,于是众人都不进不退,片刻后,自然就只有陈铸一人犯了禁忌。 素来陈铸和完颜永琏相处都完全忘机,若是从前完颜纲这般表现,可以认为完颜纲多此一举,但发生在今时今日,那个中味道大可琢磨。 陈铸并非傻子,见到旁人将他孤立或踩他一脚的心计都无所谓,却见不到王爷的态度所以百转千回百味杂陈。 “独来独往,只因不尴不尬。”轩辕九烨在心里暗叹。  五月中旬,宋金在东、中、西线的交战胜负交迭,与此同时,天下格局亦发生了微妙变化。 不知是对阵预言还是林思雪依附抗金联盟,抑或杀死完颜君隐的终究是陈铸,环庆一带的战利竟然是林阡收获更多、势头更猛,眼见他下一步就要迈入河东,完颜永琏不得不先他一手、消灭他在河东的联盟雏形——趁着吴曦等人对林阡过分依赖,完颜永琏已然着手干扰林阡在河东的各大据点。开禧北伐对抗金联盟的危害由此凸显。 另一厢,吴曦部将的战力暴露短缺,术虎高琪等人清除不得,给林阡留下了不小的变数。对此,林阡不可能劝吴曦打道回府,却更不想陆续涌向关陇的官军拖累盟军,两全的办法,便是将最强悍、最核心的金军将领都诱离关陇,围在自己的身边打。 既要保证河东盟军不受干扰,又时刻准备对吴曦等南宋官军围魏救赵,无论被动主动,盟军官军,都使林阡做下轻骑简从入河东的决定。 此前已分批进入河东的越风、海逐浪、林美材,以及早年便在太行、吕梁等地发展的冯天羽、沙溪清,均已翘首以盼。 第1357章 芙蓉水面采,船行影犹在 吕梁山西麓,晋宁军辖县。 有一镇名唤柳林,林山雾海,温润清凉,绿水碧波,缥缈如画。 天忽作晴山卷幔,云犹含态石披衣,大抵可形容此间景象。 若未被战火波及,金宋各地都该像此地风光秀丽;但天下大乱,又有何处真能幸免于难? 林阡和完颜永琏的对弈,早已进行到吕梁西北,所有这些旖旎与安谧,全只待战车于一瞬碾过—— 清早,镇上的民众们纷纷外出,到河边洗衣打水或经过,不至于喧嚣,倒也算热闹。 一个装束普通的中年男子下船之后,环顾了几次,拐弯抹角走远。 稍后,又一竹筏轻盈停靠,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翩然而下,岸边男男女女,瞬间都停止了手上的活只为看她。那女子一袭水绿衣衫,循着那男子的路线悄然消失,久矣,岸上男女都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为何僵立。 男子走进最偏僻的酒馆里屋,轻轻掩门,对面坐着两男一女,明显都静候多时。 男子眼中再无其余,难掩激动上前倾诉:“盟王,天羽等您很久了!” 这男子是束鹿三兄弟中排行第二的冯天羽,去年山东之战如火如荼,他作为山西义军后裔,先是跃跃欲试,后来帮打外围,还对林阡写信称“南宋之战魂不死,四海内共襄盛举”,早就期盼着和林阡在河东并肩作战。 “冯兄,越风在碛口能扎根,多亏有你的协助和照应。”黑衣银发,林阡是也。 “哪里哪里,盟王不必客气。”冯天羽光顾着看林阡,片刻才注意到旁人,笑,“盟主,您好!”吟儿狐疑地盯着他,如果没记错,这人性格明明很抑郁,很深沉,没这么爱笑啊,忽然想起瀚抒的一句老话:某些人一到林阡面前就转性。 河东一带,西有冯天羽,东有沙溪清,皆是盟军忠实的追随者或伙伴,按理说建立据点顺风顺水,然而那是不明状况才按理说…… 深入其中,方知不易,最大阻力便是地头蛇吕梁五岳,这匪帮规模宏大,涵盖太原府、晋宁军、石州、汾州诸多地域,根深蒂固。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 十年来盟军所遇地头蛇繁多,信条各不相同:黑道会誓不与正道为伍、魔门反人类倾向严重、越野山寨视林阡为头号大敌、盛世只愿天下太平保持中立……而吕梁五岳尤其特别——反金。 去年春夏他们就曾在河东大肆作乱,令时任太原府事的完颜永功一败涂地,非逼着当时正在山东打林阡的完颜永琏抽身回救。乍一看这一点对盟军极度有利——既然吕梁五岳有反金决心、不可能置身事外,林阡最初的运筹正是直接与他们合作、借他们的兵一起打金军,必要时盟军可以服从调配,毕竟盟军地盘比他们小得多、目标也不是到山里抢着做虎。 却可惜,同仇敌忾的不一定是同道中人,这吕梁五岳龙蛇混杂,虽有风雅之士依附,匪首谢清发却是个滥杀无辜的主,越风等人先前和他一直无法沟通,路见不平险还动了刀兵,完全没亲近到去谈合作的那一步。好不容易等到谢清发闭关修炼去了,冯天羽赶紧帮越风向二当家赵西风交涉。 “原想把好消息带来给盟王接风,唉……”冯天羽叹了一声。 “怎么?赵西风不同意?”林阡问。 “怎么想得起来和二当家谈?他敢背着他们老大做主?”吟儿瞪大了眼,“推己及人了吧?这谢清发哪会像你林阡一样,离开环庆能对二当家‘全权托付’?”所幸有寒泽叶重返前线坐镇环庆,方能使林阡毫无后顾之忧。 “盟主有所不知,这两年谢清发隔三差五地闭关修炼,一切事务都是全权交托给赵西风,赵西风渐渐很多事情都能做主,反倒是谢清发对帮派过问得越来越少。”冯天羽摇头,很是熟知。 “怎么回事……这谢清发,是退居二线了?潜心修道了?”吟儿一愣,笑猜。 “前两天赵西风已经动心说要考虑,但昨日和三、四、五当家的人商量过后,突然又态度大变。”冯天羽道。 “既然能决断,何故又动摇?难不成是另外几个小当家同床异梦?”吟儿奇道。 “这些大多都是当初被金廷以谋逆论处的镐王府后裔,走投无路,很难二心。”林阡摇头。 “那不是都该亲近我们?”吟儿更奇。 “我听说,他们几个,是联合起来,要报复盟王……”冯天羽面露难色,三缄其口。 “这……从何说起?”林阡一惊,仔细回忆,这些年手握太多人命,真要像纪景那样也是无奈。 “据说约莫三日之前,抗金联盟有个武将,在河边偷看谢夫人的丫鬟洗澡。谢夫人相当生气,发下话来绝不合作。我觉得,这应该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冯天羽还在喋喋不休,没注意到这酒馆里第三个人的脸红得跟火球一样。 林阡又放心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拍向这人后脑勺:“小人,总误大局!” “呃……”冯天羽很尴尬,“这位是?” “祝孟尝。”狗改不了吃屎…… “谢夫人是谢清发两年前强抢来的压寨夫人,听闻是特别美貌的女人,谢清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冯天羽说,“另外几个当家,对她自然让上三分。” 祝孟尝插嘴:“两年前抢的,难怪这两年总要闭关!可以理解,不然对腰不好啊……” “闭嘴!越风刚被凌大杰、解涛合攻过,逐浪和邪后好不容易才将高风雷司马隆打退,岳离、薛焕和我只怕是前后脚地来。你个匹夫,非但帮不了忙,反倒给我节外生枝,现在还不知悔改!”林阡黑着脸训他。 “主公,主公息怒哇!我……我是真想帮忙把东面山头给盘下来,早来这几天没少干活,没想到,这么不巧?居然不是普通人吗!”祝孟尝脸都花了。 “祝将军,此事因你而起,改日我们找她谈,你负荆请罪好了……”吟儿赶紧求情。 “不必找她,她自然跟咱们杠上。”林阡察言观色,看祝孟尝真在痛悔,便不再多言,料定他经此教训,即使不能收敛一辈子,终究能被治几个月。 林阡内心并不可能怪责祝孟尝,明摆着,谢夫人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拒绝和盟军合作罢了,也许她才是谢清发全权托付的那个人?他们、她、或者谢清发,不愿改变现状。 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则林阡的“掠夺者”之名使他们担心被假道伐虢,三则,他们很可能怕得罪完颜永琏被枪打出头鸟,还不如缩在后面坐收渔利,四则,这地方位处金国腹地,他们本身就可能牵扯着利益集团,很难有二心不代表绝对没有,毕竟他们已经是“后裔”……太多原因,万千可能性,瞬即从林阡心头流过。 目送冯天羽离开酒馆,这两年他在石州招兵买马,声势浩大,军务繁忙,原不必亲自报信。 吟儿看林阡蹙着眉,以为他忧心祝孟尝,连忙劝:“好啦,别蹙眉!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阡眉却更紧:“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他不是一个人来。” “……”吟儿一愣,笑,“若有人跟踪,那未免太厉害,能逃过你我的耳?” “可是,真的有种气味,消失了,好奇怪……”林阡蹊跷。 “女人的味道吗?!”吟儿立马跳起来,叉腰黑脸。 “谨慎起见,我去送他!”祝孟尝是真担心冯天羽。 “不,谨慎起见,你留下!”林阡吟儿异口同声。  阡吟将冯天羽一直送上船,站在水边远眺孤帆远影。浅绿河面清澈见底,远近山林苍翠欲滴,两幅画卷不知谁湿了谁,抑或本来就是同一颜色。 站在这里,再多的纷扰都一扫而空。山水有清音,何必丝与竹。 兴许是环境相似,记忆倏忽跳接到十年前某夜泛舟长江,也曾这样抛却纷繁、远离人间,呼吸都和江上清风融为一体,身体都被山间明月化为乌有。想不到十年后,已经到了黄河边,只不过第一眼见到的是一条支流。 林阡一时失神,险些被一块小石头绊倒,吟儿一把拉住将摔的他,一脚踢开那绊脚石:“大胆,敢挡盟王路!” 林阡微笑着看她一路追、把石头踢进了河水里,实在庆幸这十年她一直在身边,且恢复得这样健康、还是他喜欢的模样:“吟儿……” “嗯?”吟儿没回头,心不在焉答。 “最近真茁壮。”林阡笑,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茁壮……”阳光从云层中慢慢移开射出,吟儿视线从水下石头移上,正待回答蓦然怔住,和林阡不约而同地、看向最耀眼的影子和光芒。 光线逐渐更璀璨,是幻境吗?蜿蜒曲折的山川旁,倒映着阡吟模样的水面上,一个仙子撑着船篙,从清河那边划过来,带着醉意瞧这边看,碧绿衣裙,清新明亮,很多人很多事,真的光凭表象就可以震撼人心。 这些年来,林阡遇过许许多多的美貌女子,玉泽的清雅,云烟的高贵,金陵的娇俏,弄玉的明艳,她们多半等人欣赏,绝不会主动侵略;即便有个风情万种的苏慕然,勾引人也勾引得卑贱、故意。这女子却不一样,美得攻击性十足,却是法力高强、光明正大、居高临下地在撩人——魅惑完你,她神圣不可侵犯。 不及多想多看,她的竹筏已经逝去。 “好美!”吟儿舌头打结,“盈盈醉眼横秋水,淡淡蛾眉抹远山。这五官,这身材,找不到一处缺点……”男女看人不一样,至少林阡看气质,吟儿看姿容。 祝孟尝像得到召唤一溜烟跑过来,出现在他俩身边,只一个背影都看呆:“这美人儿,她洗澡水我都肯喝!”流氓的眼光,跟正常人又不一样了…… 缘起一面擦肩过,船行半日空余香。 “好了,干正事去。”林阡把这俩一起往回拉,战斗环伺,他们没有时间赋闲。 此行,早有完颜永琏、凌大杰等在前路,有司马隆、高风雷沿途奉陪,亦有岳离、薛焕如影随形。 所幸,林阡有越风作先锋、海逐浪为大将、自己为中坚。 陇陕大半金国高手,都已如阡所愿到场;盟军最高指挥,亦顺完颜永琏心意离战。为的都是河东,为的都是吴曦。 这一局,边角已在厮杀,棋子都迫不及待要落,却差棋盘还不稳——是完颜永功和吕梁五岳的地头,完颜永琏和林阡谁都没优势。 “对,正事!”吟儿一拍脑袋,“赶紧去见越风和阑珊!”她的正事也很重要——听闻越风水土不服,吟儿早前就做主把阑珊调了过去,现在是收获成效的时候。 林阡胳膊拗不过大腿,想想阑珊医术也不错,便只能把樊井留陇陕。不过林阡没告诉吟儿,越风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不明原因的头痛,间或发作,日渐严重,症状竟和当年越野如出一辙,教林阡十分担心会否是他家族遗传。 若非如此,凭越风独当一面,林阡未必需要亲临。  就在三日之前,面对凌大杰和解涛的猛烈合攻,一度战无不胜的越风刚巧头疾发作,险些重蹈寒泽叶在萧关之战的覆辙。喝了阑珊的药勉强披挂上阵,鏖战半日才将战况扳平,危急时刻天降神兵,原是殷柔等人率领小秦淮分舵的兄弟前来与他会师,最终众人合力守住了碛口据点。 “帮主他老人家千里之外神机妙算。”越风感谢之时,笑称李君前为帮主。因越风退出小秦淮近十年,这句明显示出回归之意,加之他往常为人孤僻很少笑,殷柔等人都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副帮主!?”“越副帮主,暌违多年。”越风认真点头,承认并接受,殷柔等人喜不自禁。 又一晚,枕着耳畔浩瀚的黄河奔腾之声,殷柔辗转反侧睡不着,点灯看地图,一直到半夜,收集了所有不解之处,披了件外衣出营直奔帅帐。 正要问侍卫,百灵鸟声音响起:“殷香主,这么晚还没睡?”殷柔转脸,看不远处和琬正在篝火旁缝补,点头:“是啊。我有问题要问副帮主,你呢,也没睡?” 和琬说:“在补鞋,睡不着,去问仇香主吧,副帮主刚出去了。” 殷柔一怔:“这么晚。” “百灵鸟最新消息!听不听?不听就算啊——其实我明白,殷香主就是想借机见副帮主吧!” 殷柔面上一黑:“大敌当前还胡说八道!” 和琬赶紧求饶:“好了好了,好姐姐,别瞪我。我老实说,最新消息,副帮主刚陪阑珊一同外出散步,到现在还没回来,约莫半个时辰吧……” “那我去找仇香主问。”殷柔转身往仇香主那边行。 黄河由北,湫水从东,浩荡奔袭,蔚为壮观。远眺黄土高原,苍莽千岩万壑。 “沉夕哥,若不头疼,就是好了,早些回去休息。”这半个时辰里,阑珊已陪越风走到距离驻地很远的地方。 越风知道再往南不远便是赵西风老巢:“阑珊,你先回去,我还要入山看一看。”这些天他想方设法和谢清发交涉,倒是还没去拜会过赵西风。 “明白,当主帅的,每到一处新地方,总得先熟悉周边地形。”阑珊一笑,停下脚步。 越风一怔,是什么时候有这习惯,好像是向林阡学来?但,他没逼着自己学,骨子里或许就藏着这种喜欢。 “我在这里,等你一起。”阑珊关怀地说。再多的话不用开口,他都懂,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一个眼神、一声咳嗽都足以成暗号。但他不希望她等。 “不必等,你先回。”他如昨冷淡勒令,她竟仍恬静包容:“好。” 翻山越岭,越风毫无畏惧和疲惫,除了要筹谋战事,也想对情感放逐—— 这些年来,从淮北到陇右,从关中到河东,从江湖到沙场,阑珊安静守候他,正如他默然守护吟儿。 原本已下定决心忘记吟儿追寻新生,未想那日在战衣铁甲中与阑珊重逢,内心竟全是排斥、不想她到河东来。战地,烽火硝烟,太凶险。但哪里有借口让她走,走又走去哪里?她是神医,战地需要她;她父亲去世后,她和他一样,漂泊不定,没有家。 就因为这种排斥,他心知他对她不是爱情,而更加出于对亲人的关怀,爱不是迫切想要在一起吗?所以,他不值得阑珊等啊。  同一时间,由南而北,林阡戎马多年一样的习惯。 想把一切收容于心间,就必须先驰骋脚下。不知走了多少路,克服多少险,直到夜已被昼驱除,只留一片青蓝天空。 可以看见不远处插着的土匪私旗,工整印染着“赵”字,自是赵西风的,在金国辖境如此,表态得实在硬气。若非知根知底,林阡几乎以为他是南宋遗民。 山环水抱,阴阳交汇。 拾级而上,漫天树声。 月落日出。 陡然像被钉在原地,一天之内,竟有如此奇妙的两面之缘——柳林清河上那个一闪而逝的美貌女子,此刻居然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 只是这一次,更偶然。她睡卧在路旁,石为枕,无席,怀中抱着酒坛,衣衫略有不整。几步之遥,酒气与体香混合扑面,更显香味浓郁。 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将自己懒散的一面展露给人,但是,这女子醉醺醺的样子,头发蓬乱,眼神迷离,表情空虚,居然给她的美平添了几分独特,奇也。 饶是林阡也怔在原地,隐隐觉得她美得浓烈,要不独占鳌头,压着玉泽都说不定,要不,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太惹火、不被世人接纳。 酒坛在她怀中轻轻滑落,她着急伸手来四下摸索,露出完美的身材线条。她着衣很少,连脚都光着,一旦乱动,衣衫便愈发凌乱。逐渐她摸到酒坛,停止动作,裙裳在最后一刻将露未露时,遮住了她最重要的那寸肌肤。如果方才是故意,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可又哪里故意?看不出半点痕迹。 林阡被某人勾引惯了,终究能坐怀不乱,不过看清晨山风寒凉,不管这女子有心无意,终究不能看她受冻,于是拖下外衣给她罩上。她身上酒香正浓,浓得很甜,甜得麻痹。 蓦地手腕一暖,林阡骤然警觉,正待御敌,那女子突然醒转,一把挽住他手:“你回来了!” 林阡诧异凝视,她醒觉,起身,笑里充满醉意,梦醒了酒还没醒。 只见她双目惺忪,娇嗔:“这次回来,可否不走?” “姑娘认错人。”林阡好容易才缩回手,半刻心中三千念头。 “不是,你不是。”她突然摇头。 她眼睛一直有什么在闪动,终究没有落泪,半醉半醒之间,拾起酒坛掂了掂,嫣然笑:“请我喝酒好不好?” 陌路人和熟悉之间,一条路的间隔。 尽管她做的事和美貌女子该有的矜持格格不入,她喝酒,她乱发,她实在太放得开,可偏就连这样都美得理直气壮…… “酗酒、对身体不利,还是不喝为妙。”林阡说着违心的话,“姑娘住在何处,我送姑娘回去。”正待相扶,贪酒的她倒进最后一滴,踉跄跌入他怀中,忽然好像发现自己犯了错,微微一笑,将他推开。 这女子,为何孤身一人在此饮酒?当中必有阴谋。林阡保留了三分排斥,直觉这是敌人的诡计。 于是时刻设防,对她若即若离。即便是理智到这样的林阡,都忘记问她到底是谁。 她在村口离开林阡,拂袖飘然而去,一副醉仙模样。 什么仙人?仙人是纯粹形容玉泽的,这女子,分明倜傥而近妖!  兵分两路前往碛口,吟儿和孟尝都先于他到了越风驻地。 “怎么比我们慢半晚上?去赵西风那里巡视要这么久?”吟儿上前问。 “正要回来,意外看到一个女子。”林阡如实回答,边行边说。 “呃……”吟儿停下身,斜睨。 “该不会是那个,我们在柳林河上遇到的大美人?!”祝孟尝双眼放光,林阡点头:“正是她。”祝孟尝一惊:“不是吧?” 连祝孟尝都觉得蓄意,可置身其间又觉得随意,这女子实在肆意。 来到帅帐,他们征询越风,问这到底会是谁使出来的美人计。 “真要有美女,这方圆几里倒确实有一个,就是谢清发的压寨夫人,据说美貌世间无双,然而她……不可能频频抛头露面?”越风说,至少他在谢清发的家门口这么久从未见过她,更别说林阡是在柳林等地分别遇上她两面。 “可是她前几日真的在柳林呀。”祝孟尝托腮,“至少她丫鬟在。” “等等,吕梁?美女?”吟儿搜罗着记忆,“不是说吕梁有个和玉泽齐名的美女,叫燕落秋的吗?好像有个称号‘四然居士’。” “燕落秋?早就不在人世了。”百灵鸟摇头,说。 “什么?”吟儿一愣,刻舟求剑了? “她原本就病着,闭门谢客很久,去年春夏的河东大乱,她全家都或死或伤,更何况她?她不在了,原先的住处都变卖了。”百灵鸟叹了口气。 “这……”吟儿虽然与她素不相识,却也听罢心情沉重。 “掀天匿地阵有一‘浊梦弦’,她是武器的主人,她若早就去世,那是谁参加了对阵?”林阡也意料之外。 “可能是鬼兮兮找了个命格相似的人顶替,他一贯如此,明明打不过也要装得胜券在握。”吟儿说,有时候做一件事你感到焦头烂额,别急,那个看似不紧张的对手其实比你还心里没底。 “嗯,燕美女已香消玉殒,那么谢夫人美貌就真世间无双了……唔,主公见到的,就是她,就是谢夫人!”祝孟尝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 “谢夫人芳名不详,谢清发娶了她之后,有天做梦梦到‘扶澜’二字,又见她倾国倾城,便给她起了个名字‘扶澜倾城’。”百灵鸟永远掌握第一手信息。 “你且说说,她美到何种程度?”祝孟尝饶有兴致。 “据说两年前扶澜倾城路过碛口被谢清发盯上,这土匪出了名的心理扭曲,残忍毒辣,见财起意,见色就杀。”百灵鸟说,祝孟尝一愣:“见色就杀?”说错了吧? “不错,见色就杀,凡是美貌女子,被谢清发见到,都会以十二分的残暴程度杀害,越漂亮、越美艳的死得越惨,曾经有次他劫下一个艺班,把里面几十个女子捆绑在山头,举着屠刀说,你长得漂亮我就先杀你,结果真是从最美到最丑的顺序,一个个杀害的。” “越美死越早,那百灵鸟,你不用担心了哈哈。”仇香主笑着打趣,十年前淮南争霸他还是个副香主,林阡记忆犹新。 “滚!”和琬气炸。 “这么扭曲?还好他这两年潜心修道、闭关修炼了……”吟儿庆幸,“不过,燕落秋姑娘,那么美,估计就是这样死的……” “可是,奇也奇在,劫下扶澜倾城的他,非但没有杀她,还娶了她当压寨夫人!但凡有见过扶澜倾城的,都说她国色天香,美女中的美女,不知为何,谢清发竟没有杀她,还娶了她?”百灵鸟绘声绘色。 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种可能,她的美超出了谢清发的认知范围……”吟儿居然很理解这种变态行为。 “嗯,还有,吕梁五岳不乏风雅之士依附,其中有个叫揽月公子的,放浪形骸之外,不仅诗书画三绝,貌也万里挑一,多少女子青眼有加,他都自负不为所动。”百灵鸟继续说。 “怎么,他?”祝孟尝追问。 “他见过扶澜倾城之后,便失去了作画的专长。” “为什么……”仇香主不解。 “因为见面之时扶澜倾城穿着蓝色的衣裙,回去之后,揽月公子看什么、吃什么都索然无味,半个月后他觉得蓝色是世上唯一颜色,一个月后他画什么都以为是蓝色,再后来,他就画不出来了……” “人才就是这样被扼杀的。”祝孟尝听得一愣一愣的。 “蓝色……”吟儿琢磨着这颜色这么熟?笑而转头,看向林阡:“哈哈,揽月公子!”可算给林阡找到了新的绰号! “废话少说!”林阡大怒,他一旦严肃,祝孟尝赶快闭嘴,仇香主正襟危坐,百灵鸟噤若寒蝉。 整个营帐里,适才还气氛活泼,突然就鸦雀无声。林阡也有点尴尬,本来是要吟儿闭嘴,现在就她逍遥法外,还在那嗤嗤地笑。 “……越风,碛口军情如何?”林阡拿她没办法,转头问越风。 第1358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 和琬、殷柔等人退出帅帐,越风向林阡述说战况:“凌大杰一直没有动作,但要防束乾坤从南掩杀。” “束乾坤?他也来了?”吟儿忆起上次见他还是山东之战。 “他和楚风月师兄妹二人,对阵时身在淮南,对阵后就一路跟着我们。”仇香主解释。 “原想把关陇高手吸引来,未料山东的劲敌也到了。”林阡叹道。 “不止他们,河东终究是完颜永功的管辖,黑虎军早已严阵以待。”越风难掩忧心。河东金军一向以郢王完颜永功马首是瞻,他虽与完颜永琏素有嫌隙、未必和衷共济,但开禧北伐在侧,势必同仇敌忾、以林阡为最大敌人。 “看上去,我们是真得尽快联合吕梁五岳。”林阡不能再动关陇更多兵力,最快最彻底的办法仍是与五岳和谈。 这当儿祝孟尝头低得就快让林阡看不见了。 “听闻那位二当家拒绝合作?不过不必担忧,昨夜我在他寨子外探查,刚巧听到有人闲聊,应是他们四当家的亲信,言辞中诸多对你的敬畏。”越风看向林阡,彼此已有默契,“无论此举是否故意,都是向盟军示好。” “这四当家姓丁名志远,他曾与冯天羽在石州互相扶持,河东大乱还受过恩惠。”林阡点头,说起渊源,“只可惜,相比二当家,四当家人微言轻得多。” “老大老二和老四,我和冯天羽或多或少还都接触过,另外两个当家,仓促之间,真是一点交集都没有。”越风说,因为和金军战斗密集,有闲暇也是探索居多,以至于靠近五岳都无甚交流。 “连你们都不熟,我们初来乍到,就更不懂了。”吟儿苦着脸,林阡没说话。 正商讨着,侍卫说阑珊求见,越风允了。看她端着两碗茶水进来,吟儿笑着先起身接过:“神医,这么琐碎的活你就不用越俎代庖了吧?” “不是茶,是药,所以盟主,不是越俎代庖。”阑珊微笑,永远是那样文静。 “我说怎么只有两碗……咦,为何要两碗?”吟儿一怔。 阑珊看林阡面露嫌恶之色,笑:“樊大夫托人嘱咐我:请盟王不要讳疾忌医。” “好个樊井,阴魂不散。”林阡笑骂。 “为你好呢!你那火毒,总解不掉!”吟儿骂他。 “也不知是否掀天匿地阵贻害?这些日子,我们总有各种病患,无法痊愈,已经影响到作战。”越风若有所思。 “是你们自己把命不当命、白天打仗夜里还要当细作、能痊愈才怪,你们瞧祝将军不是生龙活虎的嘛!”吟儿拍祝孟尝。 “主母,我怎么听着这话怪怪的?”祝孟尝眯起眼睛。 谈笑间又有人在帐外等候,被殷柔亲自领了进来,那人长相平平无奇,细看似有易容痕迹,帐内所有人都不认识。 “怎样?是什么态度?”片刻后,林阡压低声音问,吟儿一怔会意:原是海上升明月的细作? “对方说,他与纪景、胡蟏都有私交,加之年近古稀,不愿信仰落空,所以无论二当家怎样决定,他内心都向着盟王,决不与盟王动干戈,亦愿意在盟王需要时鼎力相助,君子一诺千金。”细作得到林阡同意才开口。 “怎么……”吟儿才发现,林阡这家伙,背着她做了什么!? 林阡解释说:“五岳的五当家,虽然排行最末,却是年纪最老,是那一代的人,心思最纯,适合最先交往。” “嗯,另几个当家都算子承父业,年纪较轻,经历镐王伏罪时未必懂事。”越风悟道,“原来,你已去了汾州,从这五当家入手……” “两手准备。”林阡点头。 吟儿悻悻想,什么初来乍到不懂啊,可能早在见冯天羽之前,林阡就不动声色找人对着五当家畅谈理想了,慢着——“所以,难怪我们第一时间先去柳林,你没少在那个三当家的地界转悠……”好吧,所有当家,其实都直接间接地见过了。 祝孟尝也恍然:“哦,原来主公对我委托的是重任啊。” “想太多,主公是让你来柳林找个地落脚,谁想你多此一举还打草惊蛇。”吟儿鄙视他。 细作又带来几条军情,林阡把心正发虚的祝孟尝揪过来,敲着地图某一点:“黑虎军明日将从东面奔袭至此,人数不少,就由你老祝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将这路金军先撵出局。” “好!”祝孟尝眼睛又放光。 “先前觉得对面劲敌多,竟忘了我们人也不少。”越风汗颜,光看到祝孟尝性格逗趣,竟忘了他打起仗来威风八面,“有祝将军在,黑虎军不足为虑。倒是凌大杰解涛,自那日合攻后几天都按兵不动,令我十分担心;还有束乾坤楚风月,明明已在碛口,始终将发不发,不知作何阴谋。” “凌大杰按兵不动,一则上回兵败,需休养生息备战,二则很可能和我们一样,意图招安吕梁五岳。”林阡推测。 “如此,束乾坤楚风月那一路,真是我军要防备的重中之重。”越风与他不谋而合。 “此地细作极少,汝等小心为上。”林阡对细作又嘱咐了几句。吟儿忖度,河东百废待兴,林阡在此开拓,显然要找能力、信任度最高之人,所以这细作地位一定不低,理应是海上生明月八大王牌之一。 阡吟亲自送细作出帐,越风随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阑珊说:“……等等再喝。” 殷柔正要随他们离开,蓦地也停在原地:“副帮主,您的头疾,可好些了?”她虽保持一贯的语气,脸色却透出些关心,不溢于言表,但意味深长。 吟儿微微一怔,听越风回答:“殷香主放心,只是疲劳所致,已大好。”短促生硬,听来清冷。 几人才刚出帐,一人匆匆奔来,定睛一看原是和琬:“副帮主,您谈完了?鞋我补好了,您有空试试!” 越风一怔,明白阑珊就在身后、听得到,直觉自己不能收,又怎能拒绝别人好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吟儿一直留意要给阑珊和越风牵线,没想到会遇上另外两朵桃花,看越风面色有异,吟儿计上心来,脱下自己脚上鞋:“百灵鸟,我这鞋子也破了,帮忙补一下啊!” 和琬脸一红,简单应了一声,见她忙不迭地溜开,殷柔神情有些不对劲,回看越风一眼,一言不发送客,那眼神恰好被吟儿捕捉到,想到昔年在打魔门的时候她就对越风倾心,这么久了原来一直没有忘怀……多事之秋,情丝纠缠,吟儿叹了一声,回看阑珊一眼,恬淡好似水仙。  下弦月。 夏风正暖。 吟儿寻到机会与越风独处,看他只吃了几口菜就罢,笑问:“停杯投箸不能食?” “唉,吟儿一向聪明。”他点头,看她吃得欢快,和初见时一样,他由衷感到高兴。 “殷柔,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将,想她当年在黄天荡,呼风唤雨一方霸王,后来率众加入小秦淮,出生入死,除了报国之心外,我想也有你的原因。”吟儿开门见山。 “殷柔和我,是不打不相识。”越风回忆,“我很敬重她,算来,也好多年未见了。” “和琬,又是什么看法?”吟儿问。 “很可爱的一个姑娘,这几个月跟在我身边,情报工作做得极好,可以推荐到海上升明月。”越风会说笑了,“可是,只能当邻家的妹子看待。” 看他欲言又止,吟儿岂有不知:“那阑珊呢。” “亲人。”越风几乎不假思索,顿了顿,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果说没有感情那不可能,如果说有感情,又大多源自习惯——从小到大,很多时候,我在哪里,她必定在哪里,她在我心里早已和妻子无异……然而,终究不是。” “既然无异,为何不是?天哥和陵儿,也是青梅竹马。”吟儿不解。 “不一样。我与厉帮主合作过,他无论去到何处,都思念着厉夫人。”越风摇头,“而我,居然不愿见到阑珊,所谓爱,不是迫切地要在一起吗?” “……也不完全是。和个人性格有关。有时候,爱是想对方过得好,在不在一起都其次。至少胜南和云烟姐姐,就是这样的。”吟儿略带伤感,“你不想在这里见到阑珊,是因为这里是河东、太凶险,而她没武功傍身……所以,你是如天哥那样的基础、胜南那样的关怀。” “然而我对她的这种关怀,会否不像林阡那种倾心,而其实只是感动?只因她等了我这么多年,一句怨言都不曾有。”越风固执地怀疑着。 “想得太多,难怪头疾。”吟儿摇头,苦笑,“所以你现在在犹豫,到底是回应阑珊的等待,还是重新寻觅旁人?” “不是。并不犹豫。暂时没有合适的旁人,但她也不在选择之内。”越风摇头,“她心意虽未剖白,却是明确之至,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昨夜已向她表示,不能在一起,不必再等我……”怕吟儿误会,他立即强调,“不过吟儿你放心,我既已决定放下你,便绝对不会再痴缠。” “什么?!”吟儿早因为他前面的那些话怔住,瞬间了然,“你既已经拒绝,为何今天还尴尬、怕她误会百灵鸟?随我出帐,还注意她的感受?回答殷柔,语句短得不能再短?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你心里有她……” 原来,你停杯投箸不能食,并不是在犹豫你是要选阑珊还是旁人,而是在纠结你昨晚的拒绝到底正不正确?!你前面说了这么多怀疑,不是为了将来拒绝她找借口,而只是担心:如果你反悔了回头了去找她,可是却爱她爱得不够多,配不上她的体贴和温柔……吟儿笑着,早洞悉了,你当然找不到合适的,有阑珊在,此生根本不会再有更合适的旁人!然而,这时候直接点破的话越风还是不确信,必须想个方法让他自己去坚定。 “心里有鬼是真的,至于有没有她,就无法确定了。”果然越风还动摇,但他语气却轻松。越风说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或许是参与的战事多了,同袍的兄弟多了,投入的感情多了,他自然而然就有了朋友、拥趸,也是时候打开心扉,势必有更好的人生。 “越风,记住我。”吟儿欣慰之余,攥住越风的手,越风一愣,始料未及,满脸惊疑:“什么?” 吟儿满足地笑:“记住我此刻给你的感觉,如果哪天有谁握你手时,给你感到喜比惊多、安全、温馨,哪怕一个瞬间,你瞬间就确定她,她就是对的人——别不相信,莫去推翻。” “好。”越风郑重点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吃吧。”吟儿笑。 可惜才刚吃了几口,便有战报送到案边。 “凌大杰……”越风听罢,神色凝重。 “我随你去。”吟儿起身,惜音在手。  早前听闻越风与谢清发不睦,林阡就决定对吕梁五岳各个击破;适逢谢清发闭关修炼,便同意由冯天羽直接向赵西风交涉,可惜因祝孟尝功亏一篑;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走各个击破路线:便利用五当家的信仰和私交、四当家的受恩惠和共患难,对着谢清发和赵西风的后方先下两城。 四五当家果然不是赵西风拒绝合作的动力,而只是借口而已。四当家甚至比五当家还直接,主动派人来向林阡交好,称,吕梁五岳只愿推翻金廷、为含冤父辈报仇雪恨,素闻抗金联盟卧虎藏龙,定能够帮五岳将完颜永琏扳倒。“双方联盟,求之不得。” 四当家的来访,发生在越风打退凌大杰又一次进攻的同时,真可谓双喜临门——在沉寂了四日后一个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凌大杰陡然趁夜偷营,完全出乎意料—— 横竖都是凌大杰需要休养生息、束乾坤楚风月兵精粮足,也是凌大杰更懂招安、束乾坤楚风月不够沉稳。再算距离远近、时间长短,分明凌大杰最适合对五岳招降。完颜永琏却掉了个个,对着林阡虚晃一招,表面全正事实全反,他就算到林阡会错算! 当时当地,越风听从林阡指示,防备全在东南束乾坤。时机难料,方向错误,且据点西北多日未战、难免有所松懈……然而越风虽猝不及防,却端的锐不可当,神速救援,仅几个时辰便力挽狂澜,将凌大杰战胜并驱逐出境。 “抚今鞭真不愧神威千重!”吟儿与他合作,几乎不用出剑,当然赞叹不已。 “咱们副帮主一向厉害!”仇香主笑。能在决策失误的情况下强硬逆转战局的,数遍天下也没几个,何况对手还是凌大杰? “越风,好样的,打败凌大杰的长钺戟,便雪了我老祝在山东的耻!”祝孟尝笑着称赞,还好他也不赖,早上轻轻松松就把黑虎军先锋给收拾了。 好消息接二连三,林阡倍感宽心,一早还收到飞鸽传书,说沈宣如正带着钱粮前往此处,百灵鸟闻讯便去迎接,应该就快到了。 不过,还是要提醒祝孟尝切勿欢喜过了头,林阡在地图上规募完,转头说:“少掉以轻心,河东我们孤军奋战、兵力悬殊,对手又是完颜永琏,容不得半点失误。” 祝孟尝和仇香主点头,不多时侍卫来报沈大少驾到,话音未落帐帘被冲开,吟儿咦了一声,只看到百灵鸟撑着个蓬头垢面的醉汉跌跌撞撞爬进来,百灵鸟刚抬头要说话,那醉汉径自从她背上滑下来瘫倒在地。 “这,这是什么……?!”吟儿瞠目结舌。 和琬长吁一口气:“累死我了!沈宣如啊!” “沈宣如?!”炸开了锅,祝孟尝、仇香主和吟儿绕着醉汉起码五圈,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沈宣如是个有洁癖的,怎有一天会沦为脏邋遢? “发现他的时候他半个身子落在河里,喝得醉醺醺,钱粮也失了大半……”和琬也用不可思议的语气。 “什么……”林阡一惊。 突然沈宣如转了个身,酒气更浓:“北方有佳人……” 含糊不清,和琬、祝孟尝呆立一旁,林阡心念一动,猜出两三分来:“谁请你喝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沈宣如说罢,打了个嗝,“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他,他什么时候这么附庸风雅了?”吟儿听得朦胧。 祝孟尝摸后脑勺:“他念的是李太白的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又这么奇怪?” “去!他念的是两首!”吟儿无语。 “真是醉生梦死,沉溺美色,钱粮都送给别人去了。”林阡面色铁青。 “美色。”吟儿想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个大美人?” 沈宣如突然有了神智,蓦地喊出一声:“美人!” “看来真是那个人的美人计,不知是谁指使,是金人还是五岳?和我们比这暗器功夫?!”吟儿生气,沈宣如还不知何时清醒,来了也是白来! 祝孟尝也生气,赶紧踩一脚:“沈宣如,真没有自制力!”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醒酒!”林阡看出祝孟尝的歪歪肠子,一边训斥,一边对那女子更增好奇。不知她何方神圣,真是谢清发的压寨夫人?还是金人? 才说不准半点失误,就来个误事的沈宣如,可能还害敌我此消彼长。林阡摇头,无可奈何:沈延、沈絮如皆建奇功,怎么他们的大哥如此差劲。 心一颤,可沈宣如从未犯过这种错……  月光从树顶洒射下来,又一夜悄然降落。 黄河湍急,夹带沙石,碛口此地虎啸龙吟的壮丽,相比柳林缥缈幽雅的秀丽,自是别具一格。 林阡在谢清发老巢外转了一圈,对越风先前没了解透的都了然于心。 当黄河从身边气势不凡地经过,这片山林反而被衬得空荡静谧、荒如坟墓,如此便有种置身其间、不知何时便会有鬼猝然窜出、从后拍肩的错觉,太诡异,寻常探子不适合入。但吕梁五岳扑朔迷离,金国大军虎视眈眈,再危险也必须闯进来。 林阡承认,这种喜欢夜间独行的习惯,还是当细作时候留下的,改不掉。 枝响叶落,林阡心念一动,下定决心往反方向走。 脚步声,可以粗略分辨出有四五种不同层次的轻功,不是一个高人在故弄玄虚,就是四五个或更多人企图围攻自己。尽管心一浮躁,可能一点脚步声都再也听不到。 林阡提携饮恨越行越快,各个方向空气都越绷越紧,一步杀机未现,两步杀机酝酿,三步隐现,四步毕露,五步,六步……速度到达极致,便是图穷匕见—— 一声激响,一把飞匕划破寂静,直冲林阡心脉要害,尖锐猛烈;兔起鹘落之间,第二把飞匕随之发出,却比第一只更快更猛,出乎意料。第一把尚且令人措手不及,正待全力抵挡,谁料第二只赶在第一只前面,从另一个方向更早地夺命? 林阡处变不惊,长刀起落,摧枯拉朽,瞬间两匕皆飞,多余杀气直冲树后,径直将那人迫出:“束乾坤软剑出色,暗器也独树一帜。” 那人拊掌,正是束乾坤:“盟王好眼力。”山东之战他围剿林阡时,虽不是最强悍,却一定最尽责,故林阡印象深刻。 乾坤剑当即出手,急切向林阡挑战,剑光螺旋,摺叠收放,起伏跌宕,不改其“骗近杀远”特色,昔年便可傲世燕云,林阡长刀应接五招,掂量他进步不小,如今杀伤力强得多。 猛然又一道冷风狠打,速度快得林阡来不及出短刀,被迫徒手接过那人杀招,所幸那人所持并非兵械,威力却同样削铁如泥。 便是对束乾坤连续十七剑兼容并蓄的同时,他迅捷拆完那人连环来袭总计三十的霹雳掌、物换星移掌、碎骨爪。实在可惜,此人差点为他所用—— 一袭紫衣,冷艳无双,正是暌违已久的楚风月,走绝了北国也寻不到几个这样明眸皓齿,可惜在受情伤之后她更加沉溺于战事,以拼命战斗来麻痹内心,变得更加手段狠辣,美貌终究成了附属。 缺少了师父邵鸿渊的指点,这两人仅凭自悟,竟然一个提升了攻击,一个完善了速度,都是世所罕见的习武奇才。好在林阡有渊声佛经的加持,不仅攻击、速度有提升,纵连精力都取之不尽。 “这个主公,实在难得,竟当起细作来了。”楚风月才刚现身,她麾下也都出现,将林阡围在当中。 “楚将军,彼此彼此。”林阡早就知道,既然凌大杰负责攻杀,那亲自招安的任务必须落在十二元神身上,方可对五岳示出诚意。 却没想到,世界这么大,偏又这么小,金宋两路来谈判的先撞在了一起。 一时风起云乱。 除却这两位高手,这里少说四十金人,陆续赶赴,剑拔弩张,俨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不容喘息,乾坤剑再度袭向林阡胸口,四围金人,纷纷冲前,刀剑齐出:“杀了林匪!” 林阡屏气凝神,长刀掠斩束乾坤之余,反脚踢翻、披风带飞、刀锋排开七八等闲,再一转身,短刀急扫楚风月,气势震慑、内力碾压、意境惊撼十余杂碎,不愧饮恨刀林阡,其恢弘、超然、激越,仅冯虚刀徐辕一人可比,十刀之内,教楚风月黯然失神,半刻才被“师妹”唤醒。 乾坤剑原已被长刀封锁,却为救楚风月陡然冲出、旋绕伸长、奇招迭起。林阡压低重心避其锋芒,提刀上行对其虚处冲灌,势如劈竹,束乾坤难以拆解,剑法当即消颓。林阡才刚大占上风,倏然侧面又生阻障,原是楚风月缓过神来、又以碎骨爪冷辣迎上,林阡身手何其矫捷,闪身一避,长刀对乾坤剑轻轻一推,其剑尖便不受控往楚风月手上卷绕。 束乾坤哪能甘心被利用,刷一声迅疾掣回软剑,林阡正要趁势收割胜局,又有十一人设阵围挡,解了束乾坤和楚风月两个人的危难—— 花帽军这十一剑手,在山东全受过林阡救命之恩,纵然如此,不敢懈怠或留情;集结合阵,全力以赴,可惜二十回合,还是纷纷败下阵来。 “毕竟人多势众,还是消耗了林阡几成……”束乾坤略有恢复,一剑重新回刺,那剑法当真叫做草色遥看近却无,明明来势凶猛,弧光失在近前,骗得饮恨刀不得不击在他螺旋空心,好在林阡内力比他雄劲得多,即便不慎入他剑局,仍是一刀强行劈斩、整体打破,霎时战场不剩其余,尽是雪光、天色、与饮恨刀中万象。楚风月当即补位,但她一掌出手过后,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明明千钧之势,却好像被什么轻而易举地收容,抬眼一看,连绵群山…… 顷刻之间,四十人全成人浮于事。 由两个十二元神、花帽军十一强将统帅的四十人,加起来都不是如今林阡的对手?!好在,林阡不是铁打,脸色也见苍白,不像适才那般游刃有余,终究对得起大家一番努力。束乾坤、楚风月正一边继续围攻一边考虑下一步该当如何,不想正是此刻,山路上施施然行来一个蓝衣女子,应当只是过路,不知有否看到这番激战,却摇晃几下、扶额倚石、停在原处没有再走,隔得较远看不清她容貌,依稀纤腰微步、轻纱皓腕、身姿袅袅。 楚风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欣赏,甚至没那个时间去细想,当自己和师兄连战连败,各自都上气不接下气,要擒住这个万夫莫敌的林阡,便只能靠兵不厌诈:就抓住林阡不愿伤及无辜的心理?将这个上天赐来的帮手用上?! 楚风月急中生智、想到便做,当即飞身上下将那女子擒入阵中,缓得一缓,缺了她的束乾坤被林阡打得半身是血,眼看着三重兵阵都将被林阡攻破。楚风月的铤而走险却终究见效,抢在最后一刻封锁住了林阡去路,毫不犹豫,一掌击向林阡一手将那女子做盾:“想出去?杀了她!” 围攻金军乍见此女,全数愕然,见只见长发及腰,肌肤胜雪,醉眼横波,顾盼神飞,生生把他们自负美貌的楚将军比了下去! 林阡何尝不惊?不正是那个可能偷听他和冯天羽说话的、雾中泛舟清江一袭水绿衣衫的、日出溪山道旁微醺要他送回家的、极有可能魅惑了沈宣如夺去他钱粮的……神秘美人!? 想出去,并不难,眼前四十人他哪个都打败了,只不过他们从上到下以死相拦、希冀能撑到他力竭为止,才与他僵持了这么长时间,而现在,楚风月用人质加快了战斗进程,不失她在战场上的雷厉风行。 然而?人质?这女子到底也有一半可能,是他们金军指使、演一出双簧诡计,这女子虽然表面是喝醉才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很有可能有武功不应该毫无挣扎…… 不容多虑,当楚风月与这女子猝然逼近,林阡若不防只能中掌,若拦挡,无论是刀是掌,力量必伤及她,那一瞬,无论有三千种可能都有一个是这样的:这女子是无辜,她不是那个酒馆外的偷听者,她不是夺沈宣如钱粮的人,她也没有武功只是有缘碰巧路过……林阡终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长刀停滞、短刀反手抵御束乾坤等人,任凭楚风月这一掌向他打,这一掌……谁说就一定伤得了他? 楚风月这一掌只差毫厘就打在他身上,而他到这境地依然没有出手相抗,当是时,楚风月留意到了这一点,深知自己计谋精准,满足一笑,正要得手,却觉手上一松,人质裙带被林阡一拉,已经被林阡拦腰夺走—— 林阡听说出徐辕山东之战“双箭射一雕”,深知楚风月心理,当她致力于拿下他,全心全意留意他的刀,她根本不会想到,他最先做的是救人,尔后于交睫之间,出刀—— 便是楚风月惊愕的电光火石,他将那女子揽定原地同时挥斥长刀反击,最后一瞬,谁被谁牵住了注意,谁比谁快?刀锋燃,战意翻,毫厘之外,楚风月杀气尽被遣散。 仅此一刀,豪放直上青云,气冲霄汉,天下震颤。唯有楚风月作为对手,深知这一刀他举重若轻……被击倒在地,觉全身散架。 凌乱处,忽听有人轻声念:“上善若酒”,好像识得这刀法。 林阡一惊回神,看向身边女子,她与他并肩而对,旁若无人,似醉非醉,似笑非笑。 哪怕这女子也瞬然变脸、对林阡的胸口祭出一剑,林阡也自信尚有余力——对阵之后他虽讳疾忌医,却自认为好得差不多了。 “‘自认为’罢了。”樊井的念叨犹在耳畔。林阡忽然心口一麻,暗叹不好,当初胡弄玉在关键时刻失踪于荒山,终究贻误了韩丹下在他身上的火毒。 “哼,你中了毒!”楚风月勉强站起,狠狠说,他一愣,想起适才楚风月掌风寒气,不错,她师承邵鸿渊,是寒毒高手…… 可他身上间或发热,明明还是火毒。 “中毒的是你。”那女子忽然转身,楚风月与她乍一照面,大惊失色,甚少有人会令她自愧不如,可这女子,延颈秀项,身高首先就压了她一头。 更何况,眸光潋滟,顾盼生辉。只凭眼神和笑意,就传递出稍许的张扬和不羁。分明,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束乾坤完全顾不上自己半身是血,惊得不知双手双脚怎样摆放,楚风月只一转头,撞见束乾坤少有的垂涎表情,就猜出连他这种厌恶美女的奇葩都动了凡心,摇头,回应:“我掌心藏毒,虽差毫厘,还是击在了他身上。” “我在当中,岂能容你得逞?”那女子笑容竟带霸气,楚风月难以冷傲,一时怔住……那应该发生在林阡拦腰夺她的瞬间?她看似没有武功,却悄然打偏了寒毒? 林阡蹙眉:她果然武功高强,只怕还在楚风月之上。背上顷刻冷汗:林阡啊林阡,你何时自负至此,她若真是金人,你已…… 当即感谢她:“多谢谢夫人相救!”对这女子身份,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那女子微微一愣,嫣然一笑:“不用谢,阁下好歹送我回家——不过,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叫我倾城姑娘。” 那一笑,足以令束乾坤不稀罕任何东西了:此生够矣! 楚风月脸色一变,瞠目结舌:“扶澜倾城……” 她当然知道,谢夫人,扶澜倾城,是她此番来碛口的目的!结果,为了另一个目标,搞砸了?!还为渊驱鱼,直接送去了林阡那里? “听,听我说……”楚风月脸色苍白,扶澜倾城伸手拉住林阡,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包围圈:“整个金宋,不过一片废墟,两国之间是非恩怨,原就是废墟中尘埃,浮云过眼罢了。我劝姑娘,勿再纠缠,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 林阡心口不适,听得模糊,隐隐觉得她是风雅之士?原来和小王爷一样、也是个求中立要和平的?当下惘然。 楚风月冷冷一笑,看她拉住林阡,只觉她早是林阡的人,因此敌意明显:“如此乱世,出不得多少隐者居士,你面前两条路,一条归降一条陪葬。” “我走哪条路,容不得你开!”扶澜倾城突然厉声,衣袖中不知何种武器,一道寒光,直将楚风月笼罩。 “设阵!”楚风月一边避闪,一边指挥束乾坤等人御敌,然而不幸的奇迹发生了——几乎所有人都失常失心,没有对楚风月令行禁止。眼睛一眨,醒悟过来,扶澜倾城和林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追踪直到半夜,那两人无影无踪,楚风月面色很不好看,束乾坤像犯错的孩子,一路上只要楚风月转身看他,立刻沉默低头准备检讨,楚风月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训斥,束乾坤轻声道:“师妹,我错了!真错了!师兄发誓,以后看到那个扶澜倾城,肯定立刻就杀!” 楚风月蹙紧眉头:“杀什么杀,你要联合她!”看他知错,又心软:“师兄,振作起来,否则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束乾坤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慌慌张张跑上前:“两位将军,勿再进去啦,这片林子是迷失森林!” “此话当真?”束乾坤一惊。 属下点点头:“据当地人说,这片森林有迷宫,进去了就出不来。” “师妹,咱们?”束乾坤问。 “扶澜倾城能去,我们便可以。”楚风月何惧之有。 束乾坤硬着头皮跟进去,果然是个山林迷宫,一路千岩万壑,蜿蜒曲折,几次绕回原地已是侥幸,夜深人静,只有鸟兽窸窣,黄河之声已远,犹觉远离人间。 “前有岔道,兵分两路。”楚风月下令,率众离去,束乾坤来不及提反对意见,而且也压根没发言权。 束乾坤并非胆小之人,但此情此境,阴风拂过,野山孤眠,说不出的死沉,唯一一丝月光被云层覆盖之后,连风都失去了声音,束乾坤感觉身陷异界,生死一线隔,那种阴阳交错的感觉形容不出来…… “将军,咱们?”火把点燃,束乾坤看见自己身后十一剑手,心下才有些坦然,壮壮胆子,咳了一声:“随我来!” 第1359章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迷宫,生活随处可见。 死寂,每夜都一样黑。 “我们误入了迷失森林,夜深无法走出,必须等到天亮。”就地生火,扶澜倾城对林阡如是说。 “但愿我失踪一夜,对大局无甚影响。好在敌人败了适才这一阵,短期内不会敢妄动。”武斗之后他不剩多少体力,便凭着最后几分脑力,在心中作出计算,楚风月意外的为渊驱鱼,理应给完颜永琏误了不少事,摊子不是短短一夜就能收拾。 想到盟军没有危险、众将不会受累,他绷紧的神经才放松,思绪回到这深林中、他自己身上。 不管扶澜倾城的话是真是假,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不准他出去,火毒发作他没必要强求;何况,耗在这里与他联合五岳的初衷并不冲突,若能摸清她底细自是再好不过——他原就打算耗费几晚在谢清发的寨外,只是没想到谢夫人会被送到他面前来,此行不虚,却终究要付出与盟军失去联络的代价。 火苗漾得很高,映照佳人绝色,看着她唇边含笑,他忽然心思洞彻,三天,三面,说明这个扶澜倾城,真是有预谋地要闯进他的世界——她不一定是为联合他,却很可能对他好奇、也想熟悉他? 勉强处理着肩头迸裂的旧伤,骤然心口又一阵发麻,便算有三千念头也无从多想。 扶澜倾城见他虚弱,到他侧后意欲相帮:“那女子武功极高,虽然被我打偏,毒可能还是渗了进去。” 林阡一愣:“又中寒毒……?”隐约记得陵儿说过,某些寒毒火毒可以互攻,某些寒毒火毒却不能相遇,一遇便必死无疑…… 不,不对,目前还没觉得冷,而只有燥热之感,应是韩丹的毒在发作,楚风月的毒并未渗入……他一贯如此,哪怕命悬一线都面不改色。 “适才我酒醉尚未清醒,你舍命救我,终究我过意不去。”她轻声向他靠近,面若桃花,明眸似星。 他一怔,后移分毫,极力保持距离,示意无需帮忙:“没有舍命,当时我有把握,只是自信过了头……” 她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答案,噗嗤一笑,近前半寸,风华绝代:“诚实。” 话音未落,她竟出乎意料凑过脸来、紧紧将他肩膀搂抱住,林阡尚未想通回应,霎时她的唇贴在他伤口上,似是要这般直接将毒吸出?! “不可——”林阡震惊之下正待制止,虚脱无力、动弹不得,倏忽阵阵刺疼,好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在筋脉的每一个部位,剧痛极速蔓延向五脏六腑……轻轻地,血液开始疲惫,慢慢地,脑海失去意识,渐渐地,心像是被掏空了…… 吟儿,这是哪里,为什么像嗅到了江风? 清风,和着酒的香气,渐入心脾,是江水的清新,酒的微醺,不错,还是在那遥远的三峡,渔樵,星火,让防备、警惕都多此一举的三个人的时光…… 风,柔和地吹醒了自己,伤口,不再炙热地疼痛,醒来时,看见扶澜倾城在举酒畅饮,气度潇洒,他视线还模糊,神智却清晰,意识到火毒竟祛除:“倾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毒已解得差不多。”她喝酒间隙惬意抚琴,高山流水,配上这碛口的河声岳色,当真应景,风骨奇峻。 “可是你……”他难掩心忧,深知火毒连运功都难驱除、根本没那么容易被吸出去,更恐这女子救了他她自己却送命。 “怎么,担心我?”她笑盈盈地望向他,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幼年时,有两只吕梁小兽打架,不慎被我捉住烤着吃了,从此以后,我专解疑难杂症……嘘,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拿我去研究寒毒火毒。” 他早前获悉水赤练竟是凶兽之王,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加上此刻身体不再热,当然相信了她这一说辞。只是叹息从前他救吟儿救得辛苦,竟不知世上存在如此简单的解毒之法。可转念一想,相生相克的东西,或许早就同时存在了万古,不过是散落在天下各处,若不去探索、发现、克服,焉能逐一破解、渐入佳境? “你没事,那便好。”他这才放心,这才有了心情和视线来环顾四周,见只见近处枣林沉静安详,远方古刹肃穆威严。 “谢夫人……”他因走神而失语,见她抚弦的手微微一颤,才立即醒悟恢复称谓,“倾城姑娘,救命之恩,林阡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还。” 说话间,刚巧月亮在云层里露了小半张脸,皎洁清明,扶澜倾城淡然一笑,眼波慑人,妩媚而不失圣洁:“好,那就当着月色,与我立个誓言——改日,待我想到一个心愿,你需不遗余力帮我实现。” “好。林阡全力以赴。”吃一堑长一智,他没法再自负说一定能办到。 弹完一曲,扶澜倾城望着潭中微荡的弦月:“林阡……吟儿、云烟,皆是你的夫人吗?” 他蹙眉,近十年来他都不肯流露任何有关云烟的心情,距离越久,思念越长,却又埋藏越深。 扶澜倾城面色温和:“适才你生死梦境,念过她们的名字。” “念过她们的名字……”他心念一动,经历过居心叵测的田若冶,他怎能再次犯下这样的错误。 “很想了解她们,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感觉是怎样,最后却会不会轻而易举就放弃?”她又饮酒,心事隐约。 林阡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赵西风孟门驻地的溪山道旁她认错过他是另一个男人,明明是谢清发的压寨夫人却说她自己是姑娘……何意?因这救命之恩,林阡对她的防范摒除了大半,但疑惑却毫无疑问更多,她接近他究竟有无目的,为了什么目的?只是好奇而已?该问?似乎不该问?不得不问?如何问? 仔细打量,这女子不仅飘逸洒脱,还另类地风流倜傥;搁下酒坛,她微醉,眼神游移,轻风送香;青丝如瀑,拂过她单薄衣衫,更显她纤细修长。 看她带着陶然醉意抚琴,换一曲和风涤荡、雪竹琳琅,林阡静下心来、愁上心去:“在这个世上,我只想了解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弟弟,何以我的命途,总是和他交汇又抵触。” “要了解他,先了解你自己。”她悠悠地说,即便安静如斯,美貌都无时无刻不在侵略。 “我又是怎样的人,我是谁……”他自言自语,说起这个特别容易令人魔怔的问题,本身却清醒得很,故意装作很迷惘,来试探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 高超演技,连她也瞒了过去,她虽未曾停止抚琴,却为打断他的迷惘而认真道出印象:“林阡,世人对你的了解,多半应该来自传说,只要看见南宋已举国北伐、金军竟宁可大半被你牵制在河东,也能想象你是如何凶神恶煞或万夫莫挡。不过今夜你救我之时,我心里有了另一种看法,你是这样的人,对你身后的他们,你是宁可自己辛苦,也要他们的仗轻松一些。” 他心底雪亮,果然这女子,对他有着有关战争的企图和计算。她的见识,对应着她的格局。 她尚未察觉他表面愚钝实际竟在掂量和反算,却是骤然又出一言令他这种人都猝不及防:“所以,你的弟弟,他也是这样的人?” 心弦被触,林阡瞬间了悟,实则他早有这个看法,并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经她道破,暮鼓晨钟,悔从中来,不可断绝:“他必有苦衷,我却不得知……”今时今日,对陌的感应是那样微弱,纵使海上升明月都探不出他身在何方。 乐音流窜到林阡骨缝之中,先是透澈、灵动,后来放肆、张扬。随着又一曲音调变急,她原还横琴抚得悠然,却忽然竖琴抱弦乱舞,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林阡眼花缭乱。她醉意越来越浓,似在使劲地发泄着什么,狂乱到不成章法,又寂寥得无以复加,林阡眼前,瞬然只剩下一幅画作——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视线无法离开她,她疏狂不羁的外表下,原还藏着一丝颓废?颓废,或许是因为聆听的自己,不自觉融入了痛悔的感情,方才得以与她共鸣吧。直觉,她很可能也失去过…… “听这琴声,好像站在山顶临看,那些激荡狂舞的流云,原就是世间仓促的春秋……”听多看久,他说起这体验时是真的有些迷惘。他从来如此,赏看风烟、尽情山水时,总是时不时冒出一些痴话傻话,熟悉他的人都见怪不怪。 “原还有书生气性……”她一笑,眼中有一丝明亮闪过,稍纵即逝,隐入舞姿,不曾被他发现。 就在这绚烂舞影中,扶澜倾城精致白皙的脸、曼妙性感的身,映入树后束乾坤的视野,他瞪大了双眼,盯着霓裳下如酒般清淳的扶澜倾城,不错,这才是真真正正担得起美人之名的,清澈如泉水,却透出浓厚的香醇,只一眼,就想揭开她的衣衫,独上她的灵魂,侵犯她的尊严,但是顿时觉得自己肮脏污浊,玷污了她……几番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呆望着这位曲高和寡的仙子,束乾坤一时怅然:我怎么……怎么会动这般的歹念淫念?! 而且只见了一面啊,如果倾心,岂不荒谬!但是,真的连她的陋习自己都喜好!束乾坤僵在夏风中,继续看她翩然而舞,恨不得杀了刚才的自己。 作为当局者的林阡则一直冷静地旁观着,只能说,这女子太不简单,太不平凡。她在吕梁五岳,可不止“影响决策”那么简单。 沉溺于这琴声舞步,只觉心魂不断沦陷,情不自禁想起李白那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他终究火毒才愈、旧伤不轻,听罢扶澜倾城这高亢的第三曲,非但不曾像束乾坤那般兴奋,反倒被酒香勾起了困乏,居然没能撑住倦意、近似晕厥地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泛白,林阡睡了一觉醒来,看见路标上清晰的“冷月潭”三字,再一转头,发现扶澜倾城伏在自己近身,不拘衣冠之小节;甫一睁开双眼,她慵懒转身躺正,随性伸手舀了一串潭里的水浇在脸上,回头看看林阡,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可爱的一面,笑容过后,意境就更深邃。 曾以颜色来评判女子气质,玉泽洁白如梅,云烟深白如烟,吟儿纯白如雪,冷飘零如深蓝色深邃,叶阑珊如天蓝色恬静,这扶澜倾城,该是青黛色,悠远…… 阳光柔和地洒在冷月潭,波光粼粼,柴火已烧完,空余一缕轻烟。 醉生梦死的束乾坤刚从潭边清醒,却再也见不着林阡和扶澜倾城的踪迹,诧异不已,站在楚风月面前,唯能拼命揉自己的眼:“师妹……” 楚风月脸色很不好:“大师兄,你的手下们呢?失散了?” 束乾坤看自己全身湿漉,也不知是何时大半个身子都掉进了潭里,心下奇怪:难道是梦?还是见鬼?  见鬼。 不得不说,鬼是女的厉。 林阡原想对扶澜倾城有所掌握、继而沟通,未料竟在她乐曲中沉睡半夜,自然大叹浪费。他并非毫无防范,或许是太过劳累? 好在睡醒后神清气爽,也终于没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否则,岂非要欠他盟军一屁股债。 “主公啊!”祝孟尝如见亲人,老远看见,扑上前来,一把抱住,“您跑哪儿去了!想死我了!” 吟儿也带着焦虑之色,想过来看他却没处插手,只得瞪着祝孟尝:“一夜不归,我生怕你也被美人拖去,然后一身酒气泡在水里……” “沈宣如可醒了?”林阡问时只觉尴尬。当着任何人的面直接困得睡过去都太失礼,何况那扶澜倾城是个擅长摄人心魄的主?不过吟儿这么说他觉得焉知非福,如果像沈宣如那样把持不住,指不定也会受这等惩罚。 “大少爷还在昏睡呢。”吟儿总算挪开祝孟尝,上前给林阡检查伤口,忽而脸色一变,跳起来嗅他肩膀,“不对,有酒味……” “吟儿……”他怕吟儿多心,赶紧解释,“你放心,我没……” “哼,有前车之鉴,谅你也不敢喝多少。”她没再往那方面想,原来更担心他酗酒。 他不知该如何陈述昨夜发生的一切,回忆本来就不完整。 “盟王。”那时小秦淮帮众在仇香主带领下前来相迎。 “对了,我昨夜见过束乾坤和楚风月,他们果然是负责招安五岳的人。”林阡边行边告诉吟儿,他心里战事以外都是闲杂,“他们不像我是去探路,很可能赵西风昨夜就在碛口。可惜我不知道他来了,以为他还在他孟门老巢。” 吟儿点头:“你都不知道赵西风在,束乾坤他们却知道,控弦庄的情报,难得一次超过我们。” “海上升明月的表现也不错,他们窥探清楚了,完颜永琏给赵西风准备的条件,是为镐王洗冤、平反。”进得营帐,林阡边浏览情报边说。 “……说实话,条件很诱人,是我也答应。”吟儿一愣,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包括四、五当家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纷纷让路,帮着金军对我们围剿了?”五当家的信仰,四当家的共患难,竟都成泡影? “大有可能。”林阡点头,“四五当家没有正式缔盟的权力,对我的承诺毕竟限于口头、流于表面,一旦完颜永琏出了这招釜底抽薪,先前他们对我的靠拢便都不稳。” 吟儿自然发愁:“怪只怪时间太紧,原也不指望与五岳亲近到‘绝对互信’,只是没想到,金军会这么舍得下血本、那些小当家这么快就要倒戈……” “谋逆不是闹着玩,说平反就平反?”祝孟尝却不以为然,“这种空话,也能轻信吗?” “先前百灵鸟告诉我,镐王的所谓谋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仅凭几句言语不敬罢了。”吟儿转头看向祝孟尝,“平反起来不难?” “可是,镐王是被他们皇帝冤死的吧?现在要洗冤,就得承认皇帝错了,皇帝肯认?还有,完颜永琏能代表皇帝开这条件?不怕僭越吗,完颜永功还在旁边盯着……”祝孟尝连连摇头,对这种事看得很透,“必然是假,一时敷衍!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不依不挠,林匪来了倒是会给搭个空中楼阁,画饼充饥……”没说完,见阡吟一起盯着自己,祝孟尝赶紧闭嘴,涨红了脸:“怎么了?” “你是祝孟尝吗?”吟儿越听越奇怪,味道不对啊。 “倒是会四字四字地往外蹦了。”林阡微笑说。主公原来是要赞扬他啊,祝孟尝摸摸后脑勺,美滋滋地笑。 “确实,只是镜花水月而已。”吟儿叹了口气。 “有些事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宁可糊涂一次。毕竟在位的皇帝亲自平反,比推翻他强行洗冤要名正言顺得多,他们也不用再当流寇、迫着自己去反朝廷。”越风代入赵西风去推测,“吕梁五岳究竟要不要用命赌名,赵西风必然会在三思之后,选择他认为最妥善的方式。” “看来咱们必须要提醒他明白,告诉他哪一条路最妥善了。”林阡看完手中的最后两封书信,说。 “盟王,何事?”仇香主看出林阡面色凝重。 “沈宣如的东西,赵西风的人这么快就拿出来用了。”赃款献世,谈判当然理直气壮,林阡一笑,看向祝孟尝,“走,去要钱粮。” 兵贵神速,不等金人。 前天夜里,凌大杰利用束乾坤对越风声东击西,而非与束乾坤采取两面夹攻,实则已经透露给林阡知晓,完颜永琏果然与他一样剑指五岳。 倘若招安,完颜永琏开出任何假大空的条件都不难猜,但赵西风这些当家到底会怎么选委实难料,可以说完颜永琏接下来的每个举动都干扰甚至破坏着林阡的各个击破策略,是以林阡务必赶在金军之前向赵西风陈述利害——对付墙头草当然要占尽先机,方能在束乾坤开口前堵住赵西风双耳。 但交涉,不能像冯天羽那次没底气——要快容易,鬼祟潜入就可以,但没理据,再快也是白跑一趟。尤其是前嫌未释的他们,很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昨日之前,林阡还苦于谈判没有切入点,沈宣如的到来,却真是福兮祸之所伏。扮成寻常商旅的沈大少爷,歪打正着解了盟军困局。 听闻沈宣如钱粮失窃后,林阡便派人在碛口和孟门寻找赃款,可惜石沉大海、难以定案,未必真是五岳所盗;更不曾想,昨晚赵西风还临时跑到了谢清发的驻地碛口,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确实慢了片刻。 如果没有发生恶战的枝节,无论是时间、地点,束乾坤楚风月都先发制人:若赵西风闻言倾斜向金军、不作三思就答应招安,五岳的兵马被打散重编,林阡只差了片刻却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亏得经历了昨晚的巧遇,束乾坤楚风月分心杀他而阵脚自乱,不仅被迷失森林困住、没能入山见赵西风,更还得罪扶澜倾城,两路皆误——林阡自问尚未对扶澜倾城了如指掌,却因为这几面之缘,越来越体会到扶澜倾城手段超常,在五岳的话语权和分量极重。多重?只会低估。 因此,他的各个击破策略还可以继续走下去——势必要趁此机会在碛口,对赵西风和扶澜倾城双管齐下。 便以钱粮为敲门砖,挣得一个到他俩面前交涉的契机,生生在完颜永琏和五岳之间撂一脚。 先扶稳上梁,何愁下梁不靠回来。  林阡和女扮男装的吟儿一起往谢清发驻地走——等等,不是祝孟尝吗,为何换成吟儿? 因为吟儿说,那地方有美女,能迷惑沈宣如,所以祝孟尝、仇香主这些莽夫万万不能去;越风要坐镇三军,也一样无法抽身;但你也不能独去,万一被勾引了不好——“为防你中计,我牺牲自己!”吟儿决定,扮成男人被谢夫人诱惑,只是偏偏不为所动。 “我总觉得,主母会比主公更早陷进美色里去……”祝孟尝公报私仇狂泼冷水。 吟儿怔在原地:“不是没可能……”但是,总不能让林阡单枪匹马吧,吟儿壮壮胆子还是陪了。 “吟儿……”林阡笑看吟儿男装的样子,觉得太蹩脚,压根藏不住。不过有吟儿同行,这一路真是愉悦不少。 “林匪?!”守在寨口的士兵一见二人上前当即盘查,得知来历后竟然直接剑拔弩张,突如其来,始料不及。 一瞬,二十余人就将阡吟两个围住,林阡不动声色、刀锋未出、只是以鞘防御,吟儿长剑在手,一边眼神杀敌,一边低声问背后的他:“打吗?” “不打。”林阡低声说罢,环顾四围,“不由分说,短兵相接,这就是五岳的待客之道?” 不多时,围攻众人突然散开,只见一男子闻讯而来,双目炯炯,凌厉有神:“总比你林匪先兵后礼强!” “先兵后礼?”阡吟不解其意。 “二当家所说,可是先前越风打伤谢寨主手下一事?若是为此,林某言明,当日越风路见不平,是因谢寨主手下滥杀无辜、咎由自取,还望二当家海涵、就事论事。”林阡在孟门打探过,知道赵西风大致长相。 关于越风和谢清发的不睦,赵西风在和冯天羽谈判时就已知情,当时他还差点动心和冯天羽合作,所以此刻不过是借口而已。但现在束乾坤还未上山、平反条件不曾送到,赵西风何故竟对盟军存着这般强烈的敌意?难道还有什么是林阡不知情的?为何他的预设立场就是不合作? 赵西风一愣,哈哈大笑:“盟王好眼力,赵某欣赏你的心直口快、爱护部下、明知不同路还三番四次拜谒……” 好一条毒舌,吟儿很生气,冷冷回应:“凤某也很是佩服,二当家的审时度势、理由繁多、心事重重却宁肯憋着不说。” 赵西风愕然,面色通红:“你……越风打伤谢寨主手下,只是我五岳与你林匪结怨之由,原本冯天羽来找我我也想化干戈为玉帛,可惜先有祝孟尝对寨主夫人不敬,后又有越风再度伤我、暗箭伤人,完全失了君子之道!” “不知越风何处冒犯?”林阡镇静询问。 赵西风冷冷相对,捋起衣袖,只见他左臂上一道明显鞭伤,深及筋脉,显是两日之内的事:“越风偷袭在先,不是先兵后礼是什么?” 林阡一怔,看他伤痕,不仔细区分根本与抚今鞭无异,思及那天自己在孟门遇到扶澜倾城送她回家时,越风确实也就在孟门听到了四当家亲信敬畏盟军的对话,难道就是那时不慎伤及了赵西风却头疾在身而不自知?不,不至于…… 吟儿不忍再看:“这鞭伤,实在可怜……” 她原是真心,赵西风误解成嘲讽,脸上肌肉都在抽搐:“我不管你们今日是诚心还是假意,担保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说罢将手一挥,他带来的弓箭手齐齐冲上。 千钧一发,林阡心念电闪:“伤你的,分明是金国控弦庄的细作,刻意制造矛盾,阻碍你我和谈。” 他心中已有嫌疑人,正是控弦庄的庄主,独厚鞭仆散安德。原来如此,既收集情报,又完成离间,金人也在用尽方法和他林阡抢时间。 赵西风哼了一声:“口说无凭,放箭!” 刹那万箭齐发,吟儿还守着林阡的命令没打,林阡却岂能将她陷于危难,一声啸响双刀齐出,雷霆之势将那不计其数的箭矢扫光,刀锋狂卷处全然断箭残矢,亦不乏等闲之辈被他内力震疼而弃械后退。 只一眨眼,赵西风就见阡吟身外数尺密密麻麻堆满残箭,才知这林阡名不虚传,不禁既畏惧又敬佩,却不改要与他为敌:“继续射!” “二当家,没箭啦!”士兵们怏怏地。 “快去取,我还没出手!”吟儿狂气被激。 “剑圣不必出手,我这战力就够。”林阡赶紧往她脸上贴金,只因看出赵西风虚有其表,所谓的硬气根本是别人给他的。谢清发不在,他还能因谁狐假虎威,谁才是真正操控五岳、决定所有人归宿的代寨主,那个姓名已经很是明确。 “……”赵西风不敢妄动,但还是不肯放行,久矣还嘴硬宣称,“管你多强,只要暗箭伤人,就是不予联合,赶紧滚蛋!”见他们不走,又添一句,“要么干脆就杀了我!” 林阡察言观色,知他色厉内荏,当即抢占主动:“二当家,给林某几天时间,自会找到证据还越风清白;今日林某到此,也绝非为引干戈,而是真心与你和谈,也好杜绝钱粮之案再犯。” “什么钱粮……”赵西风闻听钱粮骤然紧张,脸色也随之大变,原还想装糊涂,可是做贼心虚兜不住,“什么,那些东西,是你们的?!” “不错,送钱粮给盟军将士的,是我们洞庭沈庄的大少爷,他到现在还不曾醒,手下伤了七个兄弟。”吟儿一副失主苦主的理直气壮。 “不知者不罪,盟军不想追究,只愿交个朋友。”林阡和她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自然而然就道明了来意。 “朋友来了,不请进去坐坐?”吟儿笑,赵西风那时根本一推就倒,无论武力还是心理都再无防线。 碛口这座黑龙山内,第一印象,竟和魔门桃源村异曲同工。 山外荒凉似汉墓,山内纯美如桃源,仿佛就是寨口那些守卫,过滤了尘世的一切喧嚷。 依山而建的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还有阡吟从未见过的窑洞,体现着黄河岸边的风土人情。 千回百转,忽见桃林,百步之外,落英缤纷。 原不是合适的时令和地点,不用问也知那是谢清发为谁移栽。 第1360章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桃林深处,有一女子怀抱诗集醉倒池边,久不肯起,安然小憩,一双玉足半浸于溪,与水的晶莹剔透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微风拂过她青绿色面纱,桃花掠过她纯白色披肩,均不敢扰。阳光刚好照到她脖子,呼吸在她胸前轻盈起伏,雪般白皙的肌肤似隐似现。不知是否睡得不实就快醒,她肢体渐渐松软,好像跟着溪水解脱流放,说不出是怎样的恣意妄为。 突然,不远处一个男声将她唤醒:“夫人好有雅兴,在读唐诗?” 她微惊,虽清醒却不愿睁眼,敷衍答:“有了这诗集,才能助我安睡。” 那男子似是一愕,笑起来:“熟读了这些唐诗,不会作诗也能偷上几句。只不过,普天之下有两人不是为了偷诗而读诗,一是你,谢夫人,睡唐诗,二是在下,沙溪清,笑唐诗。” 扶澜倾城冷冷一笑:“那么睡和笑,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些什么?” 沙溪清不假思索:“得到份超脱心境,失去的是人间烟火。” 扶澜倾城淡淡回应:“得到的是自己,失去的是旁人吧。” “只怕谢夫人并未得到自己啊,因为自己和旁人总要相关,把旁人都失去了,得到的自己如何完整,既然不完整,又怎么算得到?”沙溪清笑而摇头。 扶澜倾城睁开眼,半转过身,懒懒望着他:“就像你这份超脱心境,永远要被人间烟火关照着?” “不错不错。”沙溪清眼中满含笑意,不经同意又近前几步,“谢夫人,我想看一看,面纱后你真实的容貌。” “何以要看。”扶澜倾城依然清冷,言辞充满拒绝。 “不瞒夫人,因为夫人你的脸和身体,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沙溪清语带轻薄。 扶澜倾城冷笑一声:“阁下举止轻浮出言不逊,想必是个感情泛滥的登徒浪子?” 沙溪清脸色登时一沉,但不是气愤而是失望:“想不到谢夫人传言超脱,实际却是如此俗套,何谓轻浮,何谓滥情,七情六欲是人之本性,发于心、一吐为快,践于行、一醉方休。便像我那位故人——‘四然居士’燕落秋所说,狗苟蝇营,低酌浅唱,一样是白驹过隙,一样该放肆消遣,处处英雄,处处美人,处处可留情,时时迷乱,时时糊涂,时时好放歌。如她那般倜傥,不是你这压寨夫人能懂!” “何为倜傥?”扶澜倾城静静听罢,未见喜怒,轻声反问。 沙溪清尚在斟酌,斜路忽然又有个男人插进话来:“我知道!”扶澜倾城循声而去,不由得一愣,发话的男人娇小玲珑,明显是女人假扮,声音也是故意加粗。 这位女扮男装的不速之客,此刻就站在赵西风旁边,一双眼睛尤其灵动。 赵西风急道:“倾城,我!” “不要紧,你拦不住他。”她目光停留在这女子另一侧身后,话中这个“他”指代分明。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才刚同她分开不久,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旁沙溪清喜不自禁:“林大侠!林夫……子!”因见凤箫吟扮着男装,沙溪清赶紧改口,怎好点破她是林夫人?赵西风误以为沙溪清喊了林阡两遍,一会儿大侠一会儿夫子的,琢磨着这是暗号?不禁皱了皱眉。 “沙少侠?”林阡和吟儿自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处和沙溪清重逢。 “相认完了?我这逆旅,可满意么。”扶澜倾城却也不恼,依稀在等吟儿回答,“倜傥,又是什么意思?” 她发话时,赵西风恭候一旁,一声不吭,极尽尊崇。 林阡察言观色,心忖:谢清发之所以将五岳全权托付赵西风,很可能是因为赵西风为人老成没主见。自谢清发退居二线之后,赵西风学着打点已近两年,却还是对谢清发实际的代寨主扶澜倾城言听计从。 寨子里的其他人不是不知道扶澜倾城的实际地位,却一来服从和习惯了谢清发的安排,二来被美色慑得晕头转向、失魂落魄,以至于从不曾抱怨过这种阴盛阳衰,反倒对外界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林阡愈发确定了此番要谈判的对象,从进山前的赵西风和她,变成了唯她一人。 “倜傥……”吟儿的心不像林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回答自己的看法,“倜傥便是潇洒放浪、不受拘束,不做常人做的事,不走常人走的路,把话说得让人听不懂一点,把酒喝得醉一点吧,哈哈。” “林夫子……”沙溪清脸上挂不住,吟儿这压根就是在损他,还外带着笑了林阡。 “我觉得倜傥还是要被两个字牵绊,那便是‘认真’。不惧世俗眼光,沉溺自己兴趣,需要对自己做事很认真,才行。”林阡赶紧把吟儿这句轻狂给压下去。 扶澜倾城转过脸来看他,没说话,眉间忽添一丝惆怅。沙溪清乍见她眼神游离,抓紧时机,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直接去拽她面纱,只听咔嚓一声,扶澜倾城一把擒住他手腕,他却终究快了一步,哪怕手将脱臼,指却揭下面纱。 “我在认真地看你。”沙溪清放肆一笑,满足收回手来,再疼都甘之如饴。 吟儿顿时怔在原地,准备的一腔言论刹那消失,换成简简单单三个字:太——美——了!眼前女子,实在妙极,那日惊鸿一瞥,已经惊心动魄,今天目不转睛,更加目眩神痴。吟儿脑海中嗡的一声只剩下祝孟尝说过的话:美女分两种,一种让人看到就想保护,一种,让人看到就有非分之想,却知道那一定是非分的…… 此情此景虽非初次见面,林阡倒也很想风雅一回:美人如岫。束云无心出,收云无处遁,溪从岫中来,香随流波远。距他上次以貌取人已近十年,单凭气质便震撼他内心的,从前有且仅有蓝玉泽一个。 沙溪清笑毕,神色却有些繁复:“唐代司空图论诗有品二十四,若用来品评美女,那谢夫人你一人独占四品,纤秾,飘逸,超诣,清奇。” 扶澜倾城不顾他俩不同程度的讶异目光,径直走到林阡身前,嫣然一笑:“‘认真’,和我送你的‘诚实’,倒是相称。” 沙溪清和吟儿先后一怔,怎可能还沉溺在对她的惊艳之中。 “倾城,你?!”纵连赵西风那种庸人都听出一二,吟儿的心情就像林阡听到金军中流传出吴曦有窥关陇之志一样——好一句近乎**的“诚实”!这位谢夫人对林阡,何时竟掌握了这么多,了解这么深了?! “林阡和他的手下惯常打探我们,我再深居简出,都避不开与他见面。”扶澜倾城对赵西风说。 深居简出……林阡没法辩驳,虽然三天三面他觉得这是她故意,但是,还不是因为他一天到晚在人家地盘转悠? “昨夜我迷路,便同她一起……”林阡低声对吟儿解释。压低声音,只因顾全扶澜倾城名节。 “昨夜……”吟儿脸色大变,一下子交涉的话全忘光了。 “是啊,他们打探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总不消停,手下被发现了竟还换主帅直接来!”赵西风嘟囔。 “我们,没有敌意……”林阡看吟儿僵在原地,话便只能他自己诹。 扶澜倾城早知他们没有敌意、旨在联合,于是再一笑:“捷径,虎穴龙潭不少。” 不错,联合五岳是盟军的捷径,若能说服扶澜倾城,或可使河东一劳永逸,继而解官军北伐困局。可是扶澜倾城这句话很直白:世事岂能尽如人愿?捷径虽方便,却注定凶险无数。 吟儿勉强回神,帮林阡反驳,不减盟主之威:“捷报,可听龙吟虎啸。” 只此一言,便令扶澜倾城脸色微变,凝视吟儿片刻,忽问:“吟儿?还是云烟?” 吟儿霎时又愣在原地,思绪混乱——涉及云烟了!可算把老底都揭了! “吟儿……”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林阡,难得一次失了方寸,不知从何对吟儿说起,口拙。 “林阡,你可知道,‘碛口’的这个‘碛’字,是什么意思?”扶澜倾城拆了吟儿这道防线,林阡当即就首当其冲。 “我听当地人说起,激水为湍,积石为碛,碛便是沙石之上的急湍。”林阡却是知道的。 “了解果然详实。是啊,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惜,河水再急也只能将沙带走、而无法将石移动。”扶澜倾城微笑述说,“那些沙,还会慢慢沉积在石上。” 林阡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是在隐射四当家不坚定,却也在暗示四当家会倒向她。而作为她所说的黄河,嘴笨的林阡一时语塞——如果说五当家是他秘密交往的,四当家的靠拢绝对张扬、她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她很明白林阡有挖墙脚之嫌。然而,这也可以解释为是林阡在对她还没把握之时多押了一个筹码?即便他与四当家交往,也并不折损今日诚意? 但林阡好像不能在她这句话之后直接承认四当家,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结果不打自招…… 半刻就想到三千个念头的林阡尚在思虑,沙溪清已代他麾下的郑王后裔发问:“无法将石移动……如此说来,若是完颜永琏前来威逼,你们也一样是坚定不移?” “我考虑过,金宋之争已在近前,双方多半都想联我。若亲近金廷,或许有希望平反、一劳永逸,若亲近你们,恐会被拖入混战、饱受摧残……”扶澜倾城回答。 “太天真了,不会平反。”沙溪清肃然打断,“加入金廷,恐兔死狗烹,加入林阡,则绝对互信。”林阡闻言心中一暖,亏得有山东之战那么多同生共死的经历,使得河东才一开局,天就送他一个如此坚定的盟友。 “是了,我适才并未说完——亲近金宋有利有弊,无论如何都是豪赌,所以我再三考虑,仍选择两不相帮。”扶澜倾城说着她心中所想。 林阡在来到这片桃林的途中就思考过自己上山前失算的方面:越风的“暗箭伤人”,真正是林阡的始料未及。如果这起伤人事件和赵西风抢盟军钱粮是个因果关系,那么林阡此番其实不能借钱粮当敲门砖、并没有机会入山谈判。还好不是因果关系,不过也必然不是因果关系,一则这群土匪谁都不认识沈宣如,二则几乎没人知道沈宣如来给盟军送粮的消息,三则赵西风没有在捋起袖子证明鞭伤时主动提及他抢钱粮来补偿。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赵西风自认为被欺负成那样了,竟还没有报复过盟军分毫、哪怕并不是和金军合作——这根本就说明五岳是铁了心要置身事外啊,不想与宋联合、但接受金军的心也不强烈。原来五岳是这样一个对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心思?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维持现状,岂不更好?五岳不想卷入金宋两国的纷争,那对我们来说是节外生枝。唯有安稳度日、隔岸观火,方能厉兵秣马、休养生息。要想日后万事听凭我意,务必此时不受外力干扰。”赵西风被扶澜倾城示意,赶紧开口道出实话。他实在很适合做二当家,没什么主见,却有好口才。 求太平,求安稳,果然五岳和小王爷一样。 不,不一样,小王爷是兼济天下,他们却求独善其身。 小王爷试图逆势止战来换金宋一个彻彻底底的和平,五岳要和平却只是为了有一个充裕的时间卧薪尝胆、复仇备战。 所以,个个都期盼小王爷别打,他偏打;个个都希望五岳参与,他们袖手。 “金宋会因我们不插手就停战不打?不会。我们明明无关紧要,为何却又举足轻重?原因太简单,你们求我入局,实则怕我入局。”扶澜倾城续道,“我便在此承诺,绝不入局,两不干涉,莫再分心谋我,勿要一味强求,逼急了为渊驱鱼,便如昨夜楚风月一般。”她说和赵西风说不一样,她是指引者,一锤定音;她说和四五当家说更不一样,她是决策者,一言九鼎。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也想过,金宋之间的国仇家恨,五岳若能不被波及最好,乱世中或许真能有个心远地自偏的际遇。可惜……”林阡忽然捏起他某夜从黄河里捡到的一个小石头,重重扔进了扶澜倾城这片桃林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那石头入水之后惊起波纹,稍纵即逝,恢复平静,“可惜这涟漪虽逝,流水却不复以往。” 毕竟是黄河里的,石头上一堆沙子,瞬即就污染了这片清池。 “什么?”扶澜倾城乍见此景,听出他话中深意,脸色一变。 “就在昨晚,你们柳林据点的三当家,和金北第一的薛焕结拜成了兄弟。”林阡说的同时,吟儿醒悟过来,那是林阡在帐中看的最后两封书信之一,另一封才是钱粮,难怪他读完信神色凝重。 那位三当家,是与盟军最具敌意之人,却不曾想居然能做到这地步,和金将正式结拜兄弟?消息属实的话,可比四五当家对林阡的口头承诺恶劣得多,三当家的分量自也比他两个更重,所以更令扶澜倾城和赵西风重视。 “消息是否属实,还待你们彻查。有这三当家背主妄为,侧面可知完颜永琏平反不实,甚至对你内部别有用心。”林阡一语中的,其它战事,完颜永琏或许和他一样的原则,想要牺牲最少的无辜,但吕梁此处,完颜永琏与他不同,完颜永琏一定很想战火波及此地,因为完颜永琏心里五岳不可能是无辜。 须知,如果为镐王平反是真,完颜永琏根本胜券在握,完全没必要像林阡那样因为没把握才多找筹码;而四五当家和林阡的交流还可以说成是虚与委蛇,又哪里像三当家和薛焕结拜这样铁板钉钉?薛焕此举画蛇添足,却并非存心要误完颜永琏——他和柳林三当家的结拜极为私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压根没想到林阡的海上升明月,有张王牌在柳林做林阡的顺风耳。 “我此番上山,原不想说出这柳林之变,免得有离间分化之嫌。我的来意,只是抢在束乾坤交涉之前堵住你们的双耳,挣得你们的三思。适才看你们的初衷便是中立,才知你们本就不会答应金军、但也不想投靠我军。所以我搬出三当家的疑似降金,只是想告诉你们,中立只是空想,必须作出抉择,而作出抉择之前,势必深思熟虑。” “这些,便是你上山的全部目的?”扶澜倾城了然于心。 “不。除此以外还有钱粮的误会,希望能与贵寨冰释前嫌。”吟儿感觉自己就像被冻结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赶紧说。 “钱粮?”扶澜倾城一怔,不解。 赵西风赶紧上前,与扶澜倾城耳语几句。 “好,林阡,便给你我三日时间,你交出越风并未伤人的证据,我告诉你我三思之后的抉择。”扶澜倾城如是说。 林阡来意完全顺遂,一笑:“倾城姑娘,决策英明。” “钱粮我会还你,麾下不懂事。不过,林阡——这池溪水,你需还我。”扶澜倾城指着桃花溪,笑靥如花。  吟儿都被这笑容迷得险些走不动道,更何况这些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可是扶澜倾城这一笑的对象是林阡,还是把吟儿的心念全部抓了回来,尤其是林阡前一刻也在对扶澜倾城笑,这!这!这!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么!什么感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怏怏地走在归路上,也不知沙溪清、林阡和赵西风在聊什么,自顾自设想了林阡和扶澜倾城昨晚发生的无数可能,时不时地狐疑地望林阡几眼,越看他就越觉得他不对劲;林阡因为刚刚没解释好、自然也顾及吟儿感受,时不时地紧张地也看看她,越被她看越觉得心虚,尽管,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 什么都没发生,为何脸却红了?吟儿停下脚步,瞪着他。 我,我怕吟儿胡思乱想……林阡愣愣看着吟儿,脸更加红。 他二人互相没说话,好像在斗气、又好像在神交?沙溪清不知怎么劝架,便转头继续对赵西风说:“就像我适才说的那样,越副帮主出手伤你,根本没有任何动机。反倒是金军,为了让你们顺他们心意与盟军开战,故意栽赃嫁祸才说得通。” “沙少侠,我倒要问问,这世间到底有几成的事,是因为道理顺了而发生的?”赵西风冷笑一声,“越风要伤我,无需动机,看我不顺眼即可,抑或他犯病了找个人发泄出气,诸如此类……” “也只能将越风的抚今鞭带来,给二当家验明以证清白了。”林阡说,先前在稻香村的竹林中,他们也证实过再相近的伤口都只对应一个人的武器招式。 “好!让他来!我不怕他!”赵西风鼓足勇气,说。 赵西风一路将他们送出寨,不像送客,倒像在监视他们离开。 待到同行只剩三人,沙溪清难掩心中喜悦,和冯天羽一样迫不及待:“林大侠,您总算来了。” 吟儿一怔,忆起去年山东之战转危为安时,沙溪清到帐中看望林阡,与他举酒立誓:“林大侠,他日你若到山西,必然有沙溪清率众响应,同进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应,你明年到,我明年应。” 一直期盼着林阡能将山东的如火如荼带到山西的沙溪清,来到吕梁显然就是准备见林阡的,不过他性情中人、中途还是被那位闻名遐迩的大美女给耽误了…… “对了,差点忘了说,林大侠,大喜啊!”沙溪清笑出了酒窝,在林阡面前,哪还见素日半点轻狂。 吟儿回神,不解:“大喜?”何事大喜?扶澜倾城对林阡笑吗? “恭喜林大侠心意顺遂,开禧北伐有救。”沙溪清原来是在与他论势,“金军西线,吹嘘说‘十万大军出陇’,然而陇右却几乎全在盟军之手,主力金将还大半被林大侠诱入了河东;金军中线,黑虎军原是中流砥柱,何曾想要接二连三朝吕梁调度?金军东线,更是实力大减……” “我本意是想诱陇右金军和黑虎军,束乾坤楚风月等人并不在列,既然来了,那就更好。”林阡点头。 “怎么?”吟儿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林阡的轻微位移已引起了金军大幅震荡,此消彼长。 “你们总舵主,对寿春觊觎很久了,此前担心束乾坤策应当地金军,直到确定他师兄妹一去不复返……”林阡告诉吟儿,“总舵主对官军首领说,不希望南龙的悲剧重演,勠力同心方能战无不胜。官军首领很是服他,说义军只管放手打。” “啊,二大爷准备帮东线官军打个大胜仗……”吟儿惊呼,却不敢声音太大。 “我闻讯时,已然在打。”沙溪清说。 “那敢情好。”吟儿喜出望外,“希望二大爷旋乾转坤!” 吟儿心情大好,反倒是沙溪清,自出山后不时恍惚,似是心事重重,林阡看出两分来:“沙少侠?何事萦怀?” “扶澜倾城……”沙溪清罕见苦闷之色,摇了摇头。 “沙少侠也对这谢夫人一见钟情?!”吟儿瞪大了眼,可是,有什么不可思议? “不。”沙溪清三缄其口,终于道出心事,“她原是我的至交好友,吕梁的四然居士,燕落秋。前些年患上重病,足不出户了很久,去年我回到山西,意外听说她病逝了,有时还会去她故居凭吊……后来听闻这碛口孟门出了个风格相似的谢夫人,一直想见而无暇抽身,借着今日之机来打探,结果果然是她……” 阡吟都震惊杵在原地,万料不到沙溪清会和谢夫人是旧相识,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传言已逝的燕落秋。唉,想来也是,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夺目光采的扶澜倾城,和传说中醉意陶然、抚弦悠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的燕落秋多么吻合! “我不知她为何在此,也不懂她更名换姓的缘由。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我是故人、怕我揭穿她的来历,才会对我这般冷淡。”沙溪清满面纠结,“可我糊涂啦,她是要做什么?” “原来不是因为浪子……”“原来不是因为胜南……”阡吟两人想起适才扶澜倾城对沙溪清的疏远,这才知道那并非她讨厌他,而是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就是燕落秋? “我适才觉得蹊跷,五岳这样大的地盘,居然是一个才来两年的压寨夫人操控,会否百灵鸟听的消息不实,她在五岳根本不止两年?看她与我交涉时的言行举止,俨然就是个根深蒂固的镐王府后人……但现在听沙少侠说她是燕落秋,可知正如百灵鸟所说,她真是两年前被强行掳来的。这就奇了。她怎会和五岳有同样的立场和信仰?以命搏名?她才无所谓那个名吧……”林阡因此觉得更加纳闷。 “真可笑,镐王府的名,一言九鼎的无所谓,人微言轻的却在意……”沙溪清摇头叹息,想到那个柳林三当家。 “也有可能她在意。虽是被掳来,却动了真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帮谢清发实现理想,为他守护家园也说不定。”吟儿设身处地,推己及人。 “不太像,说什么不是夫人,是姑娘……”林阡愈发蹊跷。燕落秋之所以凡事为五岳着想,他宁可认为她是受制于谢清发。谢清发既宠着她、让着她,又威慑她、管制她,不矛盾。但那样一来,燕落秋不是更该想尽方法,让熟悉她的人来救她出去? 林阡蹙眉,谈判的路,会不会走错?即便说服燕落秋,也无用,谢清发再淡泊也是正主?还有,燕落秋的立场和信仰会是什么?金宋不过是废墟的那句话,慷慨激昂又凌乱颓废的那段曲,到底蕴藏了怎样的故事?扑朔迷离…… 林阡越想越远,百思不得其解,没注意话还没说完,留了一半,被吟儿翘首以待。 “什么夫人,什么姑娘!?”吟儿很生气,“都下山了,还在想她!?” “啊……”林阡赶快从沉思中自拔。 “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她为何三番四次接近我夫婿!”吟儿气呼呼地,叉腰堵路。 “应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沙溪清赶快劝架。 “不错,应该只是好奇,她对盟军没有恶意,昨夜还帮我解了火毒。”林阡明白,沉默不解释会教吟儿瞎想,于是忙不迭地把实话全告诉吟儿。 “什么?”吟儿一震,更增气恼,“解毒……” “……”林阡越描越黑,跳进黄河洗不清。 “揽月公子!”吟儿气急,“什么没有恶意,她,她根本就是见色起意好嘛!说,老实说,毒是怎么解的?!” 林阡想起昨夜答应过燕落秋不能说出她的体质,关乎性命:“这,不能说……” “不能说?!”吟儿大怒,跳起来一把拉开他衣衫看绷带,一副悍妇气质,“果不其然!就说这里酒香重!” “哎,不是你想得那样……”林阡百口莫辩。 沙溪清看傻了眼,哭笑不得。 “主公,主母,谈判怎样啦?!有没有被美人迷晕?哈哈哈哈。”山脚下,祝孟尝前来相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来了一句。 吟儿瞪了一眼林阡,哼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从一群人当中穿了过去。 “做什么去!”林阡拉不住她。 “翻医书去!”吟儿头也不回。 “主母,醋坛子翻了……”祝孟尝瞠目结舌。 “孟尝。”林阡注视吟儿背影,确定她回营无碍,“去将百灵鸟叫到我营帐。”  此行,林阡试探出五岳本心就是中立,所以就算束乾坤先于自己去谈判,也并无过半可能会向金军倾斜。可是来不及欣喜,结合赵西风和燕落秋的种种表现来看,五岳与盟军联合的可能性委实也不大,谁能撼动谁的本心?所以燕落秋三思之后的答案林阡可以预想,那就是对三当家的自作主张略施惩戒,然后继续坐山观虎斗。 赵西风的意思是,不想为了你们的功业,搭上我们的性命,抛弃我们的父志,他想保证五岳的复仇轨迹不被左右。 燕落秋表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但那应该只是谢清发的意思,是五岳一直以来奉行的方略。 林阡听沙溪清道出她身份之后,立即便意识到,燕落秋自己另有所图。 他必须立刻探索出,燕落秋到底会是什么心理,燕落秋和谢清发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然而海上升明月多半分散在孟门、柳林、汾州等地,碛口人手欠缺,他只能临时调用百灵鸟和琬,恰好那少女兴趣就在打探,倒也算人尽其才。 果然,还未指派任务,和琬就先交差:“盟王想问燕落秋?和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前他们就曾聊起燕落秋,不过是说谢夫人时一带而过,实则和琬还有不少燕落秋的料要爆,奈何盟王不准八卦只得作罢,如今倒好,主动问及,她可算如释重负,恨不得一吐而尽。 然而,和琬把燕落秋的美貌才华描述得天花乱坠,奇闻轶事叙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有效情报却实在不多。林阡大概掌握到,约莫三年之前,燕落秋就已染上重病,原先围绕她身边的风流才子、达官贵族,渐渐地与她疏远或者说被她疏远。她这场病似乎不能见到阳光,因此被迫与世隔绝,自然和从前的风流妩媚形成了强烈反差。 燕落秋虽然淡出人世,她的姓名,却依然会出现在那些对她神交已久的人口中,也从来都被思念她的才子佳人魂牵梦绕。不曾想去年春夏,一场由五岳掀起的河东大乱,彻底打破了吕梁的宁静与风雅,燕落秋的家宅惨遭打击、几乎倾覆。对于林阡而言这等同于一种线索销毁,他原想了解这位赫赫有名的燕落秋到底是什么身世渊源,可现在对方家里一个亲人都没剩下…… “现在我才知她之所以淡出,原来是被强掳到了五岳、家人不敢说真话便借病隐瞒,可是,她怎可能任由谢清发去将她的家宅毁灭?”沙溪清与和琬掌握得八九不离十,联系现实觉得不可思议。 “应是谢清发为了胁迫她故意为之,却不曾得到她的低头就范,因此导致他夫妻二人至今貌合神离。”林阡推测。 而对于谢清发的为人,沙溪清的见解与冯天羽、和琬等人大体一致:“谢清发生性暴戾凶残,尤其对年轻貌美的女子。自从其父病逝后主宰五岳,便打着反金廷的旗号为非作歹、作乱民间,所作所为和胡闹无异。我与他少时曾有交手,只知他武功比我还高,大约从两年前他开始不停闭关,我认为他是为了修炼武功。” “武功比你还高?”林阡心念一动,谢清发与盟军接触过短,武功水平未有流露,如今被沙溪清这一衡量,总算令林阡有些新的掌握,“我也曾想过,以他这等暴戾,能够使五岳服服帖帖,除了信仰凝聚以外,必有武功威慑,却想不到会是这般水准。”不过,想到燕落秋那种武功也受其控制,谢清发武功自然不低得很。 兴许他是又一个独孤清绝,为了追求天下第一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但拿他来类比独孤,似乎又玷污了独孤大侠…… 因惧怕林阡的不怒而威,和琬不敢逗留帅帐太久,讲完燕落秋的事便准备开溜,不料林阡拦着她又问了一些碛口的风味小吃,诸如此类和战事无关的东西,问得极是详细,连做法都不曾放过。  此时,谁最懂谢清发和扶澜倾城的在乎和信仰,谁便有可能对五岳一击即中,因此不止盟军,金军也在探究。 在获悉束乾坤和楚风月节外生枝、无功而返之后,金军生怕谢清发是故意躲避招安、借夫人向林阡示好,完颜永琏身边的谋士提出见解:“赵西风只是傀儡,扶澜倾城才是代寨主,此外,谢清发可能对洗刷父辈耻辱未必看得多重,王爷需要对他二人重新、深入地做一番考量。” 因此凌大杰为完颜永琏将吕梁当地的文官武将召见来一一问询,其中也包括黑虎军前来增援的武将、来自郢王府的高手卿旭瑭。集思广益,终于得到一个和林阡所知相差无几的谢清发,对扶澜倾城的了解却还少一个燕落秋。 将所知所闻呈报王爷,却看王爷的面色很不好:“林匪从前不知联合五岳,是因其初来乍到、不熟悉吕梁人情,情有可原;你们在此地这般久,明知有招抚这条路却懒怠不肯行动,生生将交涉先机让给了林匪不谈,更还任由着五岳祸害民间?” “曹王息怒。”卿旭瑭毕竟武夫,实话实说,“因五岳是叛军之后,不可轻言招安,否则郢王他名节受损,只怕政敌会算计、圣上要多心……” 王爷和他身边谋士一下全都面色铁青,那谋士冷道:“怕惹火烧身,就放任祸害?郢王爷何时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你是何人?我与王爷交谈,容得下你插嘴?”卿旭瑭一心护主,不卑不亢,当即驳斥。 “罢了,先下去吧。”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去年春夏河东大乱,王爷便想过要清除这些祸害,可惜,这终究是郢王的管辖……”目送卿旭瑭远去,凌大杰了解地说。 “终究是?暂时是,罢了。”谋士一笑,凌大杰一怔,赶紧看完颜永琏,王爷的神色却不见半点改变。  三日,碛口相安无事。 不仅扶澜倾城、赵西风未与金宋任意一方联合,就连先前隔三差五袭扰盟军的金军也如一潭死水,三天三夜一起战事都没发生,真是方便了盟军休整。 这一晚,越风在灯下翻阅着来自寿春的战报,同时等着抚今鞭被送回来,忽然觉得头有些痛,便不自觉地伏案睡着。不刻殷柔进得帐来,见他睡得正好,不忍将他扰醒,便将抚今鞭放下往外走。一阵山风吹入,似乎有些清凉,殷柔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把一旁披风盖到他的身上,恰好阑珊端药掀帘,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让到了一边去,直到殷柔走了才进。 轻轻坐到他身旁:“你怎么睡着了?”看越风没醒,确定他睡熟,她安静一笑:“沉夕哥,曾经你问我,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压低声音:“我想在他的人生里,做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沉夕哥,我一直等你,从她的故事里走出来,不去打扰,却也绝不走开。到那时,我可就谁都不让了。”想去握住越风的手,突然帐帘被冲开,同时帐外一片“盟主”之声。 阑珊一惊,转头见吟儿兴冲冲地闯进:“越风!”她走路带风,竟直接将灯熄灭。 “何事?”昏暗之中,也不知越风何时醒的。 阑珊赶紧取出火折子点灯,营帐内骤然亮起。 吟儿一脸高兴:“别怪我毛手毛脚,哈哈。越风,你道是这三天为何这般安谧?束乾坤大病了一场,据说和沈大少一样,醉生梦死去了,楚风月也中了自己的毒,难怪金军蔫成这般……而且,五岳居然神通广大得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束乾坤的兵符,调动了一批金军去柳林打薛焕……” “应该是谢夫人对三当家敲山震虎,警告他勿再背主妄为。”越风剖析,“如此说来,五岳岂非得罪了金军?我们再加把劲,完全可以将他们争取。” “是啊。”吟儿点头,幽叹一声,“胜南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样高兴。” “怎么,他还没知道?”越风一愣。 “和琬去告诉他了,我不想同他讲话。”吟儿又生气。 “……”越风无语。 待越风睡下,阑珊与吟儿一同离开,先还说越风病情暂时无碍,不知怎地扯到各自感情。 “盟主,莫再和盟王冷战了。”阑珊说。 “阑珊,我不是完人。”吟儿看着阑珊,难掩忧心,“那女子手段实在高明,便连胜南这样的人,到她面前都能忘记初衷、睡了一夜毫无意识……” “那便更不是生他气的时候,而是该清醒地守在他身边,帮他留心注意着,莫被有心人坑骗。”阑珊提醒。 吟儿一愣,忽然想起云烟姐姐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要让胜南心安,要让胜南幸福……阑珊和云烟的温柔体贴实在相像,只是要比云烟文静得多。 “阑珊,你呢,你怎样了?”吟儿关切地问,“除了越风,没有别人能入眼吧?” “盟主。”阑珊停下脚步,说,“其实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不小心走进了旁人故事的我的男人。我会等他,他会转身、看见我。” 吟儿一愣,没想到阑珊会是这种心境! “我相信我的判断没错,就算有万一的可能,我错了,那也无所谓,到老的时候我可能才后悔这一生白等,但之前都是满足的,也顶多有几个旁人笑,与我何干?”阑珊微笑。 “阑珊,我有个义女,和你一样的名字,她明明是个乐观倔强的丫头,临死却还不太确定她的感情。我曾怕你重蹈她的悲剧,此刻才发现你外表柔弱、性情恬静,内心却比她还笃定、自信。我打心底里为你高兴、为越风庆幸,他真有福气。”吟儿释然,泪中带笑,越风犹疑,阑珊坚定,最后一定是坚定的人赢。  夤夜,楚风月还在营帐内运功祛毒,那寒毒是她自己的,原本要打向林阡,未想真的被谢夫人反击到自己身上,当时她还逞强不相信,隔了一夜才发现,再服解药为时已晚,只能凭内力一点点地驱除,亏得不是火毒,否则内力都没办法…… 那日完颜永琏为了算计林阡,刻意将凌大杰和束乾坤的分工调换,这虽是声东击西,其实也是铤而走险。 要骗林阡,真不容易,风险巨大,最终告败。 是铤而走险,也是磨练。想起出发前王爷的告诫,楚风月真觉得辜负他的期许。无功而返,她一回营便撇开束乾坤认下了所有的罪,这担当还是得有,谢夫人确实是她为渊驱鱼。 “师妹。”这时束乾坤从外而来,这几天他病得糊涂,到今日方才酒醒。 “大师兄,你还记得山东之战,梁晋抓蓝玉泽和柳闻因威胁天骄吗。”楚风月问,束乾坤一怔:“记得……怎么?”每次楚风月提到天骄,他们都惊弓之鸟、小心翼翼。 “我明明鄙视梁晋那种人,今次却也做了那种人——立功心切,不择手段。”楚风月难掩失落,“不曾想,我就因这手段而失去到手的战功。”苦笑自嘲,“不爱干的事情还是别干,一干就遭到报应。” “扶澜倾城清楚得很,当时你不是真想杀她。她之所以惩罚你我,其实是别处触怒了她,比如师妹的招安,比如我的垂涎……”束乾坤这时倒是心如明镜。 “大师兄?何意?”楚风月一愣,“我的招安,有何不妥。” “午后王爷召见我时,提起扶澜倾城本意不愿被任何人招安,所以无论劝降者是金是宋,都会被她拒之门外,对你下毒只是明志:谁若逼急,便会受惩。”束乾坤说。 “呵,她怎就不对林阡下毒来明志?”楚风月冷笑。 “因为林阡单枪匹马,明显当时只是探路,不是劝降。”束乾坤说。 “探路,还不是为了劝降?那女子,明显是对林阡有企图!”楚风月狠狠说,忽然一怔,注意措辞,“大师兄,勿再对她留恋,她不是好人……” “我,我懂。”束乾坤涨红了脸,“出了兵符这么大的事,我怎还能……” “对了,王爷还说了什么?”楚风月看出他窘迫,连忙转移话题。 “王爷说,控弦庄探出谢清发出关。”束乾坤压低声音,“应该是临时出关,连扶澜倾城和赵西风都很意外,林阡等人就更加不得而知。” “谢清发出来了……所以,王爷让控弦庄的庄主针对贼首,投其所好?”楚风月猜出一二分来,这次,真是王爷占尽先机。 第1361章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投其所好,固然正确,然而谢清发的爱好,是什么,怎样投?初夏黄河,逝水汹涌,林阡独自沿岸边行边想,不觉从长河落日,直走到星夜灿烂。 林阡和完颜永琏一样,先前都错看了谢清发,以为其既要洗刷父辈耻辱,便一定在意报仇或平反,被吸引被打动并不难。直到谢夫人对楚风月下毒明志,才知谢清发本心是“无论如何都置身事外”,那也是五岳一直以来奉行的方略——“平反昭雪”“报仇雪恨”两种筹码,竟皆无法左右他们的思想、激起他们的战念。 “这并不表示谢清发就不想洗刷父辈耻辱,只是有些东西他和他父亲看得更重。”这样的猜测形成于三日之前、林阡与燕落秋交涉后的下山途中,很快就被沙溪清证实了一二。沙溪清告诉林阡,谢清发武功与之不相上下,闭关很可能是为了修炼提升。形势如此严峻还能袖手帮派事务去练武,几乎可以断言谢清发的爱好是钻研武学、胜于一切。 但林阡能掌握到的线索,完颜永琏不会晚多久。 山深路险,五岳的前三当家都不是寻常探子可以靠近,除了海上升明月的八大王牌之“真刚”身处柳林,碛口和孟门一直靠林阡越风越俎代庖,身兼数职、捉襟见肘,消息来源难免狭隘:而金朝腹地,原就有不少官将与谢清发有过接触,控弦庄行事也比盟军要便利得多。越风“暗箭伤人”事件已给林阡示警:仆散安德就在赵西风近身,可以先于盟军掌握谢清发闭关的地点,甚至找到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对此林阡奈何不得。 找到谢清发,又要用什么条件招诱?世上武功千千万,岂是每一种都能诱惑他?沙溪清说郑王府与谢清发的父辈不熟悉,不代表完颜永琏的曹王府、完颜永功的郢王府不了解。诸如此类,金军可能的优势,无不令林阡心忧。 好在,林阡在交涉时陈述的利害也杀伤不小,至少三当家的异心、薛焕的分化,已经给五岳预演了兔死狗烹。谢清发也许是武痴,但他不是个傻子,如果不出意外,五岳联合宋军和保持中立的可能性三七分。 因此,燕落秋“三思之后的抉择”尤其重要,不管她是何居心,公开场合下的她都是谢清发的化身,她的表现、行为都体现着谢清发有未被金军攻克而动摇。她给盟军的这三日眼看就到期限,越风嫌疑既消,沈宣如钱粮已还,下一步便是她给林阡的答复。 或许,燕落秋已经给出了答案,林阡回到盟军据点时,意外被百灵鸟告知,今晨束乾坤薛焕的自相残杀,竟是燕落秋盗用束乾坤兵符所致。 “盟主让我来告诉盟王……”百灵鸟的第一句话。 “……她自己呢。”林阡终究有些失落。 燕落秋此举,本意可能是对三当家敲山震虎、然后继续坐山观虎斗,亦有可能是警告金军拿出诚意勿再背后捅刀,还有可能是故意靠近林阡、以行动示出联合诚意。无论哪种初衷,都不幸行为过激开罪薛焕,令那位真性情的薛大人大动肝火。吕梁军情,节外生枝—— 正是这一日的入夜时分,金军与五岳不断摩擦终起冲突,折损五岳在柳林十余骁将不谈,更殃及孟门柳林之交数百风雅之士,燕落秋和赵西风即使想隔岸观火都不可能。 战况传到碛口已是半夜,对盟军不失为一个好消息,正如越风对吟儿说的那样,燕落秋盗用兵符很可能得罪金军,盟军对五岳的争取只需加点力道,言下之意,林阡应趁此机会提前与她交涉。却想不到这么快,连这一晚都没熬过去,那边就已经在火并,一切都源于金军无法容忍而先行发难。 发难,表面是忍无可忍、师出有名,内涵应当是薛焕想以军威震慑,给五岳预演枪打出头鸟。诚然,薛焕冒了为丛驱雀的风险,但赢得杀鸡儆猴的机遇。一切只看五岳是激昂者多,还是怯懦者众。 盟军在侧,何不将怯懦都争取为激昂?网罗五岳,兵贵神速。 吟儿闻讯便匆忙去找林阡,甫一掀开帘帐,便看见祝孟尝手舞足蹈,而林阡正背对着他,边听边看地图冥想。听到声音,祝孟尝转过脸来,喜不自禁:“哈哈,主母,你也知那事情了?天赐良机!”林阡也侧过身来,平素他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一瞧见她,高兴得溢于言表:“吟儿……回来了!” “还不赶快去争取她?”吟儿急急问。 “天还黑着,还是等等。”林阡讷讷说。 “莫贻误了军机,怕被她勾引,便我陪你去!”吟儿赶紧发号施令。 祝孟尝憋许久,没止住,索性放声大笑:“主母,主公哪是怕她勾引,分明是怕你喝醋!” “不是。”林阡瞪了祝孟尝一眼,严肃否定,祝孟尝一愣闭嘴,吟儿当即板起脸:“不是?那你是更怕她了?” “不,更不是。”林阡急忙敛了主公威严,低声温和地对她说,“我已安排仇伟前往柳林救急,算算时间距离,约莫天亮会传回消息。行动比言语更要紧,若能雪中送炭,也好过趁人之危。” “哦……”吟儿和祝孟尝大眼瞪小眼,怪不得没见仇香主。 吟儿想了想,也懂,这起战祸其实已经连累无辜,林阡不可能跟祝孟尝一样怎么看还有点幸灾乐祸,他心里当然救人要紧,她也希望五岳能回报以真心。 正说着,沈宣如带着钱粮从赵西风那里回来,林阡告诉吟儿和祝孟尝,原本他派遣了一支十三翼护送沈大少,却是一听说柳林祸乱,便将那些兵力全都抽调送去了柳林,“和仇香主路线不同,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只是辛苦了沈大少,瞻前顾后走了好几个时辰。 “两路救兵,稳得很了。”吟儿笑逐颜开,既是为战乱将消,亦是为联军有望。 “是啊,吟儿……”林阡看吟儿好像已经不在意,看着她笑,他也不自觉流露了一丝微笑。 天时地利人和,眼看尽归林阡,然而翌日清晨传来的战况,却令人震惊是宋军大败…… 败得毫无悬念,当仇香主意欲在金军打击下对五岳伸出援手,正在交兵的五岳和金军却突然休战、一同调转矛头指向宋军…… 恍然惊醒,薛焕和燕落秋竟是合谋演了这样的一出戏?!一方面拖延盟军、吊着林阡想联合五岳的胃口,一方面让金军和五岳愈演愈烈、示出机会要盟军相救,却把林阡的心理拿捏得如此精准,请君入瓮,措手不及。 能算准林阡会派兵雪中送炭而非言语交涉的,吕梁当地还能有谁?必须承认,在完颜永琏统治下的战争,没有一次结果是反常规的。 若非林阡持续关注、祝孟尝及时补救、十三翼掎角之势,此去柳林的宋军必全军覆没,饶是如此,也只能救仇香主一命、而无法给他逆转败局,小秦淮损失惨重。 黄河水,千万里沙纵横,千万年血翻滚。  乱世间好像却还真有个心远地自偏的际遇,就像不远之处的碛口桃花溪,将近巳时的此刻,波澜不惊,潭面无风。 溪边桃花间的绿衣女子,却没有她外表那般晶莹剔透,她这个人,复杂得难以言喻…… 沙溪清想这样概括,她,燕落秋,是在世俗与绝俗中辗转,在风流和风尘间轮回。 如果说对蓝玉泽是梦萦,对燕落秋便是魂牵,对蓝玉泽有怜爱,对燕落秋则是激赏,此二人皆绝色,不愧倾国与倾城。 尤其她,燕落秋,是整个河东,抑或天下间唯一让沙溪清深有同感之人。忆当年,扶箫落雪,流水归云弄烟雨。而如今,抚琴戏月,飘花飞絮惹风雷。 他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却太懂玩火终将自焚,所以他再度不请自来,是想阻止她一错再错—— 她竟然答应金军共同对林阡设下骗局?从何时起?一定发生在楚风月围攻林阡的那晚之后,因为当夜她如果就已降金完全可以直接参战;她和赵西风想要中立的本心也不是撒谎,那么她和金军联合是在这不动声色的三天内?然而这三天,她本该在调查柳林三当家的忠诚,聪颖如她,怎就把林阡的敲打抛诸脑后?她不可能轻信平反,那么,是像林阡担心的那样、操控着她的谢清发动摇了?这样快?不应该!就算是,难道,燕落秋竟完全失去了自我,谢清发的主见便是她的路线? 沙溪清心乱如麻,想开口,但看见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不忍打扰,竟迟迟说不出半个字。 她专注投入的侧脸令任何男人看到都会痴迷神往,而她才不顾谁在观赏谁会驻足,弹得兴起便乱奏一气,自我陶醉也微闭双眼,夏风拂过沙溪清的衣角,他怒气渐渐散了不少,竟忘了来意只想着看她听她。 不经意间,燕落秋一边抚琴一边问,不曾回头便知是他:“小狂侠,为何对那抗金的联盟死心塌地,难道真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沙溪清不知何时被她发现,一愣,笑道:“我本潇洒之人,便因我最爱的女子——蓝玉泽说要抗金,我便也随她加了她的联盟。我今日也是为了她前来,问你燕落秋一句,当真可以连心仪的男人都敌对?” 燕落秋弦音轻颤:“心仪?” 沙溪清听出曲误,笃定一笑:“我记得世人将你与蓝玉泽并称时,曾经有个相士说过一句,蓝玉泽姻缘坎坷,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而你燕落秋恰恰相反,会爱上无数个人。” 燕落秋一笑置之:“无情滥情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 沙溪清摇了摇头:“可是那相士说错了,说反了。我见到的蓝玉泽才会爱上无数人,燕落秋你,却没有遇过一个真正爱上的人,因为没有人会触动你内心,直到你遇到他。” “你说什么。”燕落秋面不改色、短促地问。 “难道不是?”沙溪清反问。 “何以他能触动我?”她认真,翘首以盼。 “因为你了解我,这世上,能让我沙溪清服气的男人,他是唯一仅有。”沙溪清发自肺腑说真话。 燕落秋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坦荡荡承认吧。”沙溪清永远这么自信。 她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人人如你这般,会将情爱作为原则。” “呵,原则就是情爱怎么了,肤浅?可笑?信仰、理想就高尚几许?说到底还不是听从自己内心?”沙溪清冷笑,语气包含失望,“这些,都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她眉间掠过一丝惆怅:“那时的我,虽然未动真心,却爱过无数人,当然会这样觉得。可现在,你说动了凡心,却无法……” “沙溪清,你怎又来了!?”当是时,赵西风远远看见沙溪清便来逐客,声音太大,将燕落秋“无法”后面的话都盖了过去。 “小声些!耳朵聋了!”沙溪清怒斥,断水剑已然出鞘。赵西风明明是主,却一怔僵立、大惊退到一边,躲得太急脸上通红一片。 沙溪清再不啰嗦,旁若无人,述说来意:“我是真不理解,你为何要同完颜永琏结盟?” 燕落秋看到他眼中仇恨浓烈,叹了口气,答:“镐王与郑王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即便一开始是不白之冤,五岳在决定公然反抗金廷的那一刻,就因为失去了所有门路,而放弃了据理力争、宁可与金廷成仇。落草为寇,和我郑王府有何不同?” “当年没有的路,如今曹王已经铺好。天下大势所迫,或许我们该感谢林阡。”燕落秋淡笑。 “林大侠不是已同你们讲过,完颜永琏所谓‘平反’是假?”沙溪清怒其不争。 “我调查过三当家,所谓和薛焕结拜,纯属子虚乌有,此外,对赵西风暗箭伤人确实不是抚今鞭,但也是林阡自己以‘栽赃嫁祸’来反栽赃,故意离间五岳与曹王,雕虫小技。”燕落秋察觉衣衫浸湿,毫不介意于人前更换,说话的同时只睨了他一眼,却透出一股明显的敌意,那敌意,端的也是收放自如、把持有度的敌意。 “好。好得很。”沙溪清根本分不清这是真话假话,难掩气恼,“就算完颜永琏允诺是真,他也不可能做得到。十多年来,如果你们安分守己,还有希望平反,偏偏作乱民间,比我郑王府罪孽更重,他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说服得了完颜璟。可别忘了,他自己也是完颜璟的眼中钉!到那时他明哲保身,势必对你们过河拆桥,旁人不懂,你竟也一样愚蠢,看不透在被他利用!?” 燕落秋摇头:“利用?利用是相对的,他利用我们来打林阡,我们也利用他来寻五岳的出路……” “出路?让别人侵占自己那叫出路?哼,什么洗刷父辈耻辱,你们这般在意平反,其实是想着要结束流寇命运,回归梦境里的锦衣玉食吧,却不知不当流寇的那一刻,便是死的那一刻。”沙溪清冷笑,回看赵西风,“赵西风,你说得好听,‘要想日后万事听凭我意,务必此时不受外力干扰’,才三日,就被平反的好处干扰,蒙住眼蒙住心,你且等着,五岳被一支支地打散重编,此刻的任何余地,到那时片甲不留。” 赵西风一凛,当即回应:“五岳面前两条路,一条是很危险,但有机会实现夙愿,另一条下场可能好些,却会让我们越行越偏。我们自然选前者。” “什么叫越行越偏,联合林阡怎就走偏?”沙溪清不解其意,“而且你们,明明还可以原地不动!” “我们都想过原地不动,可惜林阡说过,这池水,永远都不可能再清。必须走一步,那便这样走。”燕落秋坚决地说。 “这个‘我们’,是你和谁?”沙溪清完全明白,赵西风不够资格做主,燕落秋也不见得能支配,一定是谢清发远程调控,所以他真的如林阡所担忧的那样,动摇了,降金了。 “是谢清发吧,他到底抓住了你怎样的把柄,让你这样迷失自我、为他卖命?!”沙溪清见她不语,情不自禁近前质问。 “放肆!”她话语陡然严厉,这一刻他与她靠得如此之近,只感到美色与杀气一同排山倒海来袭,这感觉并不错误,因他步入禁区她已骤然提琴,霎时靠近沙溪清的琴端立刻有银针喷射,饶是他武艺高超也险些没有躲过。沙溪清又惊又怒,持剑击荡,后退两步,这一瞬的交手,宣告谈判破裂,敌我泾渭分明。 “沙溪清,你过分得很了!”赵西风大惊失色,众麾下剑拔弩张。 “回去吧。向我心仪的男人复命,这便是我三思之后的选择。”燕落秋微笑,沙溪清赵西风皆是一愕。  没有误会,不是假象,五岳和金军果然是预谋。 沙溪清将话带到柳林孟门之交时,林阡和吟儿尚在收拾残局、安抚当地小秦淮盟军。 “金军可能见过谢清发,说服了他,没想到,他比我们想得要傻。”沙溪清叹道。 “或是说,比我们想的要更加痴迷武学?比独孤大侠更痴,接近肖逝、甚至渊声……”吟儿猜。 “真可惜,我郑王府流落过早,不曾与五岳父辈武斗,无法对你们提供帮助。”沙溪清不无遗憾。 “这话说的,沙少侠,别见外,你帮助已经足够多!”吟儿笑着拍他肩膀,但看他还是愁眉不展,唉,难道所有的小王爷都是这么心事重重,忽然倒是有点想念思雪,不知她在环庆怎么样了。 “我推断,谢清发被金人说动,不是因为痴或傻,而是他有魄力,赌得起。”林阡听罢沙溪清的复述,如是说。 “何解?”沙溪清一愣。 “上回我去交涉时赵西风说,五岳袖手旁观的根由,是想厉兵秣马、渔翁得利。很显然,五岳是看到如今的胶着情景,预见金宋今后将两败俱伤。这是属于谢清发的冷静,没有因为要洗刷父辈耻辱就一腔热血、忘乎所以。实话说,这方略,未必不可行。”林阡道。 “能冷静、三思,恰说明不是死穴。洗刷耻辱,真就不是谢清发和他父亲放第一位的。”吟儿点头,“所以我们才推测第一位是武功。” “这推测,不全然对,谢清发父子练武是为什么?登峰造极,不还是为了洗刷耻辱?看更重的,明显是练武的那个目的,却比洗刷耻辱还大。”林阡道。 “可是……还能是什么?”吟儿想不通。 “下山后,我思前想后,当时赵西风那句话完全可以反驳:五岳如果和盟军联合,直接就可以打破金宋的这种胶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翻金廷,效果既然立竿见影,何必要死守着一条旧方略、不变通?”林阡说时,吟儿脸上一红,平素她还可能反驳,就那天发挥失常。 “燕落秋的话里就有答案,她说,不愿五岳被卷入纷争、沦为旁人战斗的牺牲品——五岳是既想心愿达成,又要消耗最少啊。”沙溪清解释。 “可是,即使沙少侠你以‘绝对互信’为据,指出五岳若能与盟军联合,盟军定能予以保护,只是简单造势、绝不过多利用,届时若能推翻金廷,五岳无甚折损亦能恢复父辈声名,算是变相的渔翁得利,还和盟军互利双赢,岂非皆大欢喜?”林阡摇头,继续分析,“燕落秋不会悟不出,但她并没有因此就动心,赵西风也仍然坚持着唯一一套说辞,一味排斥、不肯听进我们的劝,倒是令我觉察出了谢清发看重的是什么——都这样了还闭着耳朵闭着心,道理很简单,谢清发的想法,可以由他推翻金朝的统治,但绝不是协助我们推翻。” “不肯协助我们……是因太在意种族?”吟儿蹙眉,内乱怎可寄托于外敌,谢清发是这个意思吗。 “五岳早就不将金廷看做自己人,这些年来,也从未听说谢清发对俘虏们有关乎种族的区分对待,倒是只有强弱、美丑。”沙溪清摇头,忽而有些懂了,“他这样在意由他亲手推翻,是否可以理解为洗刷父辈耻辱,远不及‘亲手洗刷’来得多?” “可以。因为相同条件下,三当家要为父辈伸冤,轻易就能被薛焕的‘平反’打动;四五当家只要能逼完颜璟改口,哪怕借我之手也无所谓。可是,谢清发心里却有一股劲,绝不靠金宋任意一方,所以才硬要中立当这第三国。”林阡点头。平反昭雪、报仇雪恨,都不能激起他战意?不,是靠完颜永琏平反昭雪、借林阡之手报仇雪恨,他都不干。 “也说得通……他钻研武学,就是为了变强,免受他人摆布……‘亲手’洗刷,这就是他父子放在第一位的东西。”吟儿叹,只差两字,天壤之别。 “所以此刻谢清发对金军的依附,是暂时的,也是虚情假意的。”沙溪清叹道。 “燕落秋说‘利用是相对的’,便是这个意思。”林阡之所以提出这个推断,正是听到了燕落秋的这句话。 “好个谢清发,果然有魄力,明目张胆地和金军互相利用,不惧五岳被打散重编,因为他会抢在军心涣散之前,给那些金军反戈一击。”沙溪清点头,所以谢清发和金军不能算勠力同心,而更像埋在金军里的一颗重磅炸药。 “可这些都是推断啊……”吟儿又有怀疑,“而且,谢清发既然要赌,为何不和我们互相利用呢?” “难怪说什么‘越行越偏’,因为,他最不要和别人‘绝对互信’。”沙溪清说时,吟儿醍醐灌顶,绝对互信这四字,对旁人或还吸引,对谢清发,却是万般的驱赶。谢清发怕他和沙溪清一样,被林阡的抗金联盟融合。 “恨只恨,燕落秋竟对谢清发死心塌地,谢清发说中立她就中立、说降金她就降金,心甘情愿地对我们欺骗设计。”沙溪清的愁郁,原来完全来自于燕落秋。 林阡对这句话却持保留意见,轻声对沙溪清说了一句“你随我来”,只为了给沙溪清看两个人,来给他阴霾的心情拨云见日。  千回百转,沙溪清随林阡和吟儿来到僻远之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营房。 那两个头上身上还缠着绷带的陌生人,据称是这一晚五岳和金军交战时的逃兵。 “逃兵?”沙溪清闻言一怔,如果是串谋做戏,没必要逃跑,除非上面交代不清……但海上升明月称,此二人在柳林地位不低,若知真相,怎可能假戏真做。 “是继续在上演新戏,用这两个人来骗我们,还是……”沙溪清立刻想到了更大的可能,“五岳和金军的交战,起先并不是骗局?后来才……” 那两个逃兵小命要紧,被十三翼层层保护,自然感激不尽,在尚不知林阡实际身份的此刻,愤怒向众人吐露此战害他们被殃及的燕落秋和赵西风—— “赵西风?好口才?哈哈,给他个主见,是能说得天花乱坠,换个思路给他,他能把前一个喷得一无是处……卧薪尝胆?若不是寨主逼他上进,他能在孟门卧薪尝胆一辈子!” “燕落秋,美是很美,红颜祸水!我们三当家早便说过,她被掳来时父亲被杀,必然对寨主恨之入骨。后来所谓与风雅之士聊得来,只不过是障眼法,伺机复仇罢了!赵西风那帮人,从上到下被迷得晕头转向,还以命担保说她已经消解仇恨、融入了我们……” 这些抱怨,真是人前听不到的。他们的知无不言,多亏了十三翼循循善诱。 赵西风,完全是谢清发的傀儡,而燕落秋,竟与谢清发有着杀父之仇?! “原来她的父亲是那时被杀……”沙溪清觉更加迷惑,出帐后问林阡,“这两个人的说辞,该信几分?” “我个人信十分。”林阡回答,“这两个是真的遭遇了激战而逃跑,说明五岳和金军起先没有合作,至少束乾坤兵符是真的被燕落秋盗用。” “也便是说,她和我们最初揣测的一样,是对三当家敲山震虎,然后想宣布继续袖手旁观;可是却行为过激,引发了薛焕的杀鸡儆猴。”沙溪清如释重负,“虽然她是抱守着中立的思路,好歹她是真诚的没有欺骗……” “是的。五岳和金人,是在半夜之后才对我们设计,那已经是谢清发本人在控制。”林阡点头。 “她那盗用兵符的过激行为,之所以过激,其实潜意识已经对金军生出嫌恶。”沙溪清欣喜,“冲这一点,她可能只认可谢清发的中立,甚而至于潜意识里更亲近我们,半夜之后的降金她是被迫为之。也就是说,她今日和我说的话是违心的……” 当然欣喜,谢清发说中立就中立、说降金就降金的,只有赵西风一个,没有她燕落秋。她有充分的是非观不赞同他,她更有十足的动机与他对着干,她对他并未死心塌地。 “胜南,为何信这两个逃兵十分?我都不敢。”吟儿奇问,“还有,就算盗用兵符是真,也不能说明半夜后她没变卦,为何你如此确定是谢清发本人的控制?” “一则,燕落秋和赵西风都不可能自作主张,他们无论怎样表现,哪怕过激,都在谢清发限定的框架,从中立到降金这样大的变卦,必须经过谢清发授意;二则,天亮前,海上升明月在柳林见到谢清发神色匆忙离开,可想而知,是燕落秋犯错无法弥补,谢清发非得亲身制止。”林阡说,“可惜这情报晚了一步,否则我断然不教仇伟冒险。” “不带这样的,你知道的比我们多!”吟儿黑着脸说林阡赖皮。 “说得是,我就要知道的比谁都多。”林阡笑,与他二人离开那两个逃兵的居处。林阡当然将这两个逃兵先行保护,既是照顾,也是隔离,各取所需,他不想他掌握的东西这么快被完颜永琏知晓,能拖一时是一时。 燕父之死,谢清发讳莫如深,众部下不敢乱言,想来也是,谢清发意图征服燕落秋而不得,自然不可能任凭麾下流传他夫妻不和。而赵西风性情,众人只敢背后议论,不可能是因惧怕赵西风,而只是慑于谢清发威严,即使他正闭关修炼……由此可见,谢清发约束力如何之高。 多事之秋,从未见过今夜这般阵仗的柳林,难得出了两个逃兵凑巧和林阡的人相遇,才给了盟军这样好的契机,离开的路上,林阡对沙溪清说:“燕落秋,要一分为二地看待她,现如今她不得不做谢清发的化身、难得行为过激了一次却不算悖逆他的妻子,将来她必然以真面目现身。我不知她是否融入镐王府、把为父报仇看得多重、对于金宋她自身的立场是什么。但我总有这样的预感,谢清发是设局的锁,燕落秋是解局的钥。” 沙溪清听罢喜忧参半,既喜燕落秋果真不曾沦落,又忧燕落秋竟是孤军奋战,更疑燕落秋为何不肯道出实情。回碛口据点的这一路,他都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连凤箫吟喊他也是经林阡提醒才听见。 “怎么?林夫人?”沙溪清回神,勉强恢复了一丝笑意,他素来乐观豁达,却是在燕落秋的问题上反复纠缠。 “我听闻,你每遇见一个女子,都要问她,这一生当中,最痛恨的三个人是哪三个。”吟儿说起旧事,努力寻找切入点。 沙溪清一愣,即刻想起玉泽的答案:“玉泽竟找不出一个,该恨的她都爱着。” “燕落秋的三个痛恨,我很好奇,会是谁?”吟儿问。 “容我回忆回忆。”沙溪清思索片刻,“第一个,应是她的母亲,据说很小的时候便抛弃了她和父亲。” “那她河东的家宅,是她父亲后来另娶?”吟儿问时,沙溪清点头:“她虽是寄人篱下的性质,却是喧宾夺主的气质。” “第二个,是她的父亲,无端惹怒了她母亲,导致母亲与他决裂。”沙溪清又道。 “她是个很重亲情的女子。”林阡叹,“三个痛恨两个是对她父母,便有两种极端的可能,一则燕落秋是真心恨她父母,对她父亲的死不在乎甚至很痛快,二则,燕落秋爱之深恨之切,对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谢清发对燕父之死严禁讨论,倒是说明后者更多。” 沙溪清点头,接着他的话说:“她耿耿于怀,因此在与谢清发的相处中,她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她不肯旁人称她谢夫人,只愿旁人叫她倾城;谢清发把处理寨中事务的实权交给她,竟似有些讨好;谢清发半夜制止了她对薛焕的打击,却不曾有任何惩罚举措,反倒是她得寸进尺,当着赵西风的面毫不避嫌地与他斗气,称林大侠你是她心仪的男人。” “什么……”吟儿脸霎时一变,林阡起先还没听懂,所以和她一起问了一句,语气截然不同。 “只是故意去气谢清发而已……”沙溪清赶快弥补失误。 “结果故意气到了我!”吟儿气不打一处来。 “吟儿,那女子阅人无数,怎可能真心对我?你尽管放心好了。”林阡笑而摇头。 “哼,能在翻云覆雨的时候附庸风雅,多符合那种绝世大美女的需求!”吟儿醋意正浓。 “原来吟儿喜欢我这里啊……”林阡恍然,大笑。 “什么!”吟儿那种不自信的,怎会听出林阡重点是捧她。 “吟儿这杞人忧天,真配我庸人自扰。”林阡笑着去挽她衣袖,她不依,还闪躲。 “你俩想听她第三恨吗?”沙溪清抓住吟儿的心理。 “恨的是谁?”吟儿对新的线索翘首以盼。 “她恨玉泽。既生瑜,何生亮。”怎么听都不像有效情报…… 吟儿难免有些失望:“这三个痛恨,其实也是没有痛恨而拈来凑数。” “林夫人,你可有三个痛恨?”沙溪清问。 “有啊,三个痛恨,揽月公子,祸水命,糊涂鬼!”吟儿忍不住气恼,她总觉得阑珊说得不全对,那女子不是要骗林阡,而是真就看上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帮林阡去防备,还是帮自己去抵抗。  回到碛口,已是日暮。 夕阳西斜,群峰深邃,山色簇拥之下,只觉所有景物都离自己遥远,伸手不及。 “五岳与金军正式结盟,从今往后,会逐步打散重编。”情况实在不妙,却也意料之中。 无论如何,抗金联盟接下来都是硬仗。孤军深入河东,竟遭两面夹击,实在事与愿违。 不容喘息,战势的陡转,从这日的酉时便体现—— 碛口东北,海逐浪夫妇不敌司马隆高风雷与谢清发联军,被围困于星火湾急派人向越风求援。 而与此同时,赵西风已派遣兵马,与凌大杰解涛一起,向越风驻地挑衅。 祸不单行,越风闻讯时与阑珊在帅帐中,却头痛欲裂、力不从心。 迫在眉睫,岂能乱了军心,然而,命不受控,寸步难行。 “莫告诉任何人,除了林阡。”越风闭上眼睛努力凝神,当疼痛在头颅内隐约间断地流窜着、才减轻些却感觉脑中好像缺了一块,他只能拍打着太阳穴尽可能使自己清醒。战场瞬息万变,他作为河东盟军主帅,大病小患的可能性都必须为零! “好。你先躺下。”阑珊点头出帐,立即告知林阡。越风病倒的真相,为防动摇军心,便连吟儿也不曾告诉,而只限于林阡和阑珊知晓。 “原想以河东的胜绩给你俩接风,却想不到屡屡这般不济。”越风不得已之下,只能对林阡表示歉意。 “谁都不是铁打,会有抱恙、受伤之时,你且安心休整。”林阡匆忙率众救援,临出发前询问阑珊,“前些日子还无碍,为何不见好转还加重?” “盟王放心。从脉象看,沉夕哥是没有好转。军务繁琐,他不曾休息充分,所以才显得是加重了。”阑珊轻声回答,“但是不曾好转,也是棘手之事,我需尝试为他换药。” “和他哥哥……可有不同之处?会是同样的病症?”林阡压低声音,问出他心中最怕的后果。 阑珊一震,久矣,坚定摇头:“不会。我不会让他死。” 第1362章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祸不单行,当金军与五岳达成一致、联手围困海逐浪,身为河东盟军统帅的越风竟被伤病击倒、无力营救。而不容喘息也是这晚,凌大杰和赵西风两路人马攻袭碛口据点,意图将盟军一切可能的增援扼杀于萌芽。 形势凶急,祝孟尝、沙溪清临危受命,前往迎战凌大杰、解涛;盟军后方本营,暂由殷柔、沈宣如坐镇布防;仇香主则负责硬扛赵西风。 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仇香主才被金军暗算过一战、尚未休整到最佳状态,林阡对他委以重任的同时,自然要对其多加关怀,因此一边疾行一边与他多说了几句:“仇伟,我记得初见你时,还是淮南争霸,你在西津渡迎我们上岸,告诉我们你是京口的副香主。” “后来能成香主,幸得帮主赏识,也多亏有南龙将军提拔……”仇伟眼圈一红,“可惜,他……” 林阡面色微变:“南将军去得可惜,还待你帮他实现夙愿。”说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这一战,拜托了。” 仇伟腰杆当即一挺:“是,盟王。” 林阡知赵西风无甚本领,只要仇伟能忘记上一战的打击,击退赵西风不是难事,见他振作,放下心来,亲自动身营救海逐浪夫妇。 轻骑简从,卷甲韬戈,风驰电掣。却不出预料,那条通往海逐浪驻地的最快战路上,以逸待劳着一支最精锐的敌军,正是由燕落秋所领的五岳兵马。 狭路相逢,道阻且难。 “回去吧,这阵法你过不去。”燕落秋身后,谢清发麾下百余人布列阵势,给他设了一道据说比登天还难的障碍,存心要在他赶到之前教海逐浪粮尽援绝,甚而至于要他知难而退根本就去不了。 不管关于燕落秋有苦衷的推断是否正确,这一战的表面,她都是敌人无误。 但看她身后这百余人,并不全是虎背熊腰,大半都是白衣儒雅,隐者居士,林阡一见,难免恻隐:“饮恨刀不愿杀无辜,现在退下,还来得及。” 她原是对他劝退,未想他还施彼身,一怔,笑:“家园近在咫尺,有几人是无辜。”一声令下,这些人全数剑拔弩张,杀气凛冽,群情激越,原是被他小觑。 “好!”他听得出这阵法内的鼓声如雷、气势逼人,欣慰着敌人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忍不住喝了一声好:“既都是热血男儿,哪个会不战而退?众将听令,全力突围!” 豪情干云,一呼百应,饮恨刀在手,众兵将在后,何惧之有,一往无前—— 破阵! 比这人多势众、诡异万倍的阵法他都见过,哪种不是来势汹汹、去势凄凄?! 甫一闯到阵中,便窥出属性一二:这一百余人刀枪剑戟纵横交错,构造出的阵法境界令人感觉置身熔炉,前后左右上下六面,哪个方位都有焦灼之感——是火阵,十年前林阡在魔门就与诸葛其谁较量过,以水克之,方法大同小异。 林阡胆魄过人,却怀敬敌之心,故而不曾怠慢,不遗余力撞围,饮恨刀锋芒壮盛,如水浩荡,光影掠处,震地冲天。不消半刻,第一层的敌人便被他杀得七零八落,跟在他身后拼杀的十三翼都有火势颓败之感。 倏忽攻入第二重兵阵,林阡持刀左冲右突,杀气震荡,刀声慑人,群敌竟觉不仅兵刃在退,而且兵刃的色泽在褪,视觉听觉皆受其损,大叹饮恨刀名不虚传。待到推进第三阵时,他贯穿驰骋,仍游刃有余,十三翼紧随其后,都有此阵不过如此念头。 谁料就在这第三阵末尾,林阡正摧枯拉朽之际,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死角,突然斜出一人一剑,恶狠狠向他要害刺去,无论力道速度,都比先前见过的直接跃了三四等级—— 这真是故意令你轻慢,忽然超乎意料祭出实力,便好比你走出火场,以为小事一桩,一时松懈,背后砸下火柱一般。 若将阵法比人,前三阵就如四五当家和赵西风,不费吹灰之力,不配成为对手,可到了这第四阵的起始,便换了燕落秋、谢清发、三当家那样的棘手劲敌,这才显露出真正实力。 所幸林阡不曾轻敌,一旦后背生风,即刻低腰后斥,打偏了那人手中长剑。饶是如他般武功卓绝,都因此人速力诡谲而牵动伤口,大叹吕梁人杰地灵、猛将如云。 “五岳火行阵,盟王认为如何?”那人虽被林阡内力震退,脸上却是棋逢对手的笑。 “超乎寻常,不同凡响。”林阡发自肺腑赞,好一个五岳,连一个排不上号的武将都能这般武功气度。 “盟王亦刀法绝妙,田揽月实在佩服。”眉清目秀还带些书生气,原来是五岳的风雅之士,传说中的揽月公子本尊。 竟不止诗书画三绝,林阡朗声大笑:“不虚此行,河东豪杰亦入吾刀中!”揽月公子一愕,居然被迫接受这——这不是挑战,竟是征服? 征服之路,岂是轻易,障碍重重,伤痕累累,第四阵过后,整座山林都充溢着如揽月公子这般,武功高强、协作如一的骁将,为了阻挡林阡,他们毫不客气地施展起各自看家本事。 林阡打第一阵是闯,第二阵是攻,第三阵是推,第四阵是挤,越往前去,强者就越多,围得越紧密,堵得越厚实,突破便越难。 当是时,十八般武艺在自己身旁背后肩头肆虐,风激电骇,火光烛天,他越打越难看清出口,比上次楚风月围攻还棘手。 燕落秋尚未参战,只是随着战团的移动慢慢靠近,看着战局中央这个牵引着所有人所有轨迹的男子,轻声道:“对不住,浪费了盟王三日光阴。” 先前推断看来是没错,这句话原原本本透露出,她本意求中立求和平,三天一直在努力抉择,没想到最后谢清发会变卦设局。 然而她终究逃不开谢清发的控制,依旧要带兵将他阻截,林阡蹙眉,心知言多必失,因此说得短促:“分合皆顺心意,无谁对谁不起。” “我们为的,是吕梁的未来。”她此刻还是谢清发的化身无误,不是躯壳里属于燕落秋的灵魂。 “你可转告谢清发,我敬他的魄力,却忧五岳前景,万一赌输,全盘皆覆。”他心知,谢清发与金军心照不宣地相互利用,却冒着“夙愿达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风险,换作他林阡,绝对不敢置麾下于险境。 “时不我待。”燕落秋却云淡风轻这样回答。 说话间,她一时忘了看紧攻势,没发现林阡不知何时起已经逆转困局,势如破竹,得心应手。 林阡起先从逆境中搏杀,还只是掂量对手强弱,待到渐入佳境之时,择强压迫,余威慑弱,端的是切中肯綮,故而能所向披靡。短刀万寓于零,长刀以一驭万,顺利挑开七八道防线,超强刀意,层出不穷,恒长气力,取之不尽。 与燕落秋对话的过程中,他一直思量着如何一鼓作气、彻底终结这火行阵,不错虽然他已经占了上风,但阵法内在能量实在太强,一方有难十方牵动,想要在半个时辰内破阵都是奢望。 果然比登天还难。可是,他必须尽快、尽力,只因海逐浪夫妇还在等他! 恰在这时,饶是林阡、燕落秋都无法预料,没有任何征兆,将林阡困在其中的紧密阵型,竟不知何故蓦然出现松动,刹那乱势传递开去,一乱俱乱,整个阵法顷刻分崩离析。 本该调控麾下的关头,燕落秋受惊连退数步,再一回神,大势已去——火行阵一旦松垮,攻击力自然大减,林阡要突围轻而易举,五岳众人再想上前合阵,为时已晚根本挡不住他。 燕落秋当机立断,提琴追掠而上,一袭绿影如雾似电,轻飘飘落在林阡身前,七弦乍亮,光如醉意般朦胧,力如酒意般醇厚,拦住林阡去路,伊人面带怒容:“好一个林阡,原不过小人!” 林阡一怔,不解其意,燕落秋将琴一横,清晰可见一排暗器擦过的痕迹,林阡顿时恍然,难怪方才燕落秋后退数步,否则已然身受重伤,这出现在他们对话末尾,不算君子所为,可是,林阡自己明明没有命人向她发暗器…… 燕落秋话音刚落,琴弦一震,绕过林阡直冲暗处,琴中银针精准无匹。林阡对那人的存在就始料未及,自是料不到燕落秋忽下杀手,更想不到真有人躲在树后已被伤及,听得那声惨叫,林阡心念一动:“难道是河东的哪路盟友前来助我?” 既然方才那人助他,不论是谁,林阡都不可能置之不顾,也敢于担下罪名,看燕落秋对着树后闪过的黑影再度出击,林阡狠下心来,一刀迎向燕落秋解了那人性命之危,但饮恨刀撞在燕落秋琴旁的一刹,已经承认他和那人合谋,他和燕落秋便注定为敌。 斑驳纹路写在琴弦边缘的桐木。 记得几天以前,也是这琴的主人,潭边月下,为他奏弦,那时良辰好景,此刻黯然萧索,那时嗅到一些琴中诗意般的酒香,沁人心脾,此刻还是一样醉人,却醉得追魂夺命。  星火湾方向,杀声四起,想必正历经不止一场兵荒马乱。 新月初上,默然看碛口当地,也同样是刀光剑影,战斗不止。肃杀之气,升腾弥漫,笼罩着黄河两岸。 叶阑珊端了一碗新煎的药步入帅帐,却意外看见越风已然从榻上起来,正坐在案边写着什么,握笔的手却微有颤抖,脸色也略见苍白,阑珊禁不住担心:“沉夕哥……” “阑珊,我思忖着,不如趁空,向帮主回封信。我已大好,不必躺着。”越风回答,这般逞强的病人,大夫通常都不喜欢。 阑珊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的故作无病,轻声道:“就算大好,片刻后也得将这药喝了。” 越风正待回答,忽然一阵晕眩,险些握不稳笔,差点就任由着笔杆将墨全化了,所幸阑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连笔带手扶住:“要写什么?我来帮你?”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手攥住他手,明明不那么紧、很快就放开,却令他心念一动,所有意识都跑去她身上,难以置信比吟儿还要贴近,促使他忽然愣在那里,一时忘记回答。 片刻后,才顺从点头,将笔让给她:“只差个落款——十六当家越风。” “好。”她温柔地执笔,写他的新身份。 像不灭的火焰,燃烧在这难忘的夏夜,困倦和疲惫折磨中,他忽然觉得,有这温暖的晚风,有这微黄的灯火,有阑珊做他的双手,哪怕旁边还有一碗苦涩的药,生活也是满足无憾的。 “阑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他忽然问。 她一怔,微笑:“阑珊多大年纪,便认识多少年。” “这样久……不知碛口枣树的叶子,能否衔叶而歌?”他失神自语。血色苍梧的十几个日夜,陇陕沙场又近十年光阴,阑珊,原来这世上所有的颜色,令我最深刻的还是天蓝。 她一愣,深深看着他,静默不曾开口,却是有所洞察,所以释然一笑。 一段旧曲放在许多优美的乐章里,听上去并不觉得特别动听。可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陡然听到那一段,反复听,它会隐隐约约带你回到旧年的那个乐章。重新回味,才会发现这种习惯、这种熟悉,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是怎样的非你不可。沉夕哥,原来我们都没有失去,我们因为习惯而遗忘。 “副帮主!”帐外响起仇香主的声音,终究打破了这份无声寂静。 “怎么?”越风因对外隐瞒病情,是以尽可能中气十足。 “赵西风已被击退。”仇香主带来第一份捷报。 “甚好。仇香主辛苦……不知他们怎样了。”越风更期盼的捷报,必然来自前往星火湾的林阡。  饮恨刀和烛梦弦的第一次交锋,由猛然撞击开始,瞬间便杀招迭起,节奏被林阡带得沸腾,光影被燕落秋衬得炫目,十招以内,便白热化。火行阵中其余武士,全然回过神来近前,但无一人敢插手,遂与林阡麾下交起手来。 刀在琴上翻滚,便似千崖浩瀚的天风,强劲而坚毅,琴在刀下游走,宛若一段流失的空气,灵动又鬼魅。 燕落秋招式特点离不开一个醉字,初始还有“与君一醉一陶然”的闲适,林阡信手拈来的几招几式就能碾压,但随着她琴招渐次狠辣,杀机愈发明显,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琴声也更加紧迫,醉意浓郁得令人无力抗拒。 “醉杀洞庭秋。”这一招如果林阡来冠名,便是醉杀洞庭秋,周围环境也实在应景极了,夜雾弥漫在这片荒芜的山野,一切似乎都在等着烛梦弦的醉意覆盖……可惜她内力修为不足,使出这招气力明显不够,是以这琴法还存在太多的进步空间。 林阡以“上善若酒”迎战,刀中气象万千,似挟巴陵胜状,横铲三山,平铺湘水,倒是与她这琴招完全匹配,纵然是她,也心中一颤:“巴陵无限酒?” 看到她如此贴近的幽静面容,掺杂着些许忧愁的神色,并不是如昨般自信和笃定,林阡不由得压低声音问真相:“到底想要做什么?” 燕落秋却不曾对他说真心话,到这关头依然敌意:“我自有打算,不需你干涉。”七弦悄然闭合,她持琴力道明明变弱,弹奏出的旋律却出奇古怪。这声音,细微却刺耳,林阡暗叹不妙,不对劲…… 果然,烛梦弦,又是个能靠声音便杀人的武器! 船王流年的《无焰河山》、邪后的《靥销魂》、慕三的《死魂引》,都凭旋律;薛无情的任何一曲、浣尘的《净心咒》,皆靠内力;南石窟寺的水滴、无影派的摄魂斩、完颜永琏的《战八方》,全赖特殊声波。那她燕落秋,又是怎样杀人? 旋律?! 烛梦弦单凭银针或琴招已经足够杀伤,一旦弹奏音律寓于琴招便更加厉害,可谓集醉意于外,蕴杀气于内,面对林阡亦毫不逊色。 如无意外,林阡终于懂得上次面对她时自己为何睡着,那就是净心咒对于渊声的可怕之处,凭旋律能击中心头薄弱!所以,她的琴音,能干扰自己饮恨刀心法?! 林阡明白,对付此等扰心战术,紧要关头万不可有杂念,是以毫不迟疑,以琴音为重急、七弦为轻缓,内劲分布于周身抵御琴音,双刀挥斩向七弦明攻实守。 燕落秋却倏然琴动,七弦从紧压下急弹而反,直到那璀璨光芒映入眼帘,林阡才知她适才收力是欲发故收,故意聚力于七弦之内、只待此时厚积薄发……但为时已晚,此刻林阡本该用来对付七弦的力气,竟全都在将琴音视为头号大敌! 就如此讽刺地中了她的圈套,再去控刀,已来不及,饮恨刀被她生生压了回来,难以置信轻易就被她所骗,可惜,燕落秋武功再惊艳,也不足以将他威名毁于一旦—— 他速度好快,长刀反手猛攻,只是刹那间事,虽然调遣太迟,胜在刀法强劲,雄浑威武,平山破浪,气吞万里如虎,竟靠着气势内力强硬扳回了时间落差。燃眉之急顷刻瓦解,刀锋扫入七弦之内,骤然弦意大退,方才如山崩海啸般的弦中张力,被破得恰到好处一副石烂海枯图。燕落秋难掩惊撼,退后,一笑:“原来这一招绝杀,可以破得如此简单。”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把音弹低来迷惑我,其实就在勾起我的心魔,好对我声东击西。”这一度交手,林阡不得不叹这女子手段高明,天下几人能斥退他饮恨刀? 燕落秋摇了摇头,眼里盈盈笑意:“然而你饮恨刀,岂是区区山水之间。” 风盘旋,林阡望着这女子绝世却陌生的容颜,难免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 燕落秋敢用这一招骗他,明显调查过他饮恨刀的底,知道他忌讳被人干扰心念,此其一也。 用这一招骗他,已经害他性命之危,若将他看作盟友,岂会出手这般狠辣?此其二也。 其三,靠这样近,她仍不说实话,纵然她曾解他火毒,他也难免多了个心眼:难道我和沙溪清的推测是错的?所谓燕落秋亲近盟军,竟是我们一厢情愿? “胜南,为何信这两个逃兵十分?我都不敢?”吟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因为谢清发真的出现过,所以就信十分吗?不错,谢清发的出现,是能证明燕落秋失控、谢清发控制,能证明燕落秋确实先行为过激后随夫降金,能证明两个逃兵的出逃属实,能证明燕落秋和谢清发有所抵触,刚好能与他们燕父之死的说法吻合。 却不能证明,燕落秋如她表面那样亲宋、谢清发如他表面那样亲金! 如果,一切是反的?未尝不能成立!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谢清发才是中立、甚至亲近抗金联盟的,燕落秋一心与他对着干,所以操纵了一起行为过激,逼着深爱着她的谢清发,为了给她赎罪而不得已降金,所以才悖逆了他“夙愿达成却无甚消耗”的本心?燕落秋为了让谢清发死了这条对林阡归顺的心,因此故意与林阡接近、暧昧、当着赵西风的面说林阡是她心仪的对象…… 只要她只是想复仇,一旦谢清发向着宋,那么她所有行为都要反着看,一方面她逼着谢清发和金军相互利用,一方面却还让林阡保留对她的念想,以为她是解局的钥,浑不觉她是设局的锁! 他二人虽然还有谈笑风生的权利,关系却至此又冰冷又僵硬,比武的热度根本无法将淡漠融化,刀琴交锋,越打就越眼花缭乱,田揽月与十三翼一众武将几乎忘记自身,更有甚者已经停止交手转而观战,时而忧心时而紧张,不知是为谁助威叫好,为谁叹惋顿足。 不多时,燕落秋明显落在下风负隅顽抗,三十招时更犯了个致命错误——为避饮恨刀她没能站稳,腰间露出个极大破绽、不似有诈,林阡不可能放过这奠定胜局的绝佳机会,燕落秋刚刚站定,饮恨刀已袭向她腰,她一时再难闪让,眼神一厉,右手往琴上狠狠一震,霎时七弦齐鸣,呕哑撕裂,几乎把弦弹断的她,所用正是一招“醉断弦”,交睫之间内气澎湃,裹挟银针全往林阡扫——把武器弹断换内力爆发,内涵和吟儿的玉石俱焚一样,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招式? 林阡察觉到方才的担心没有错,这旋律果然能对自己压迫,果然能干扰饮恨刀心法,不过燕落秋自己应该还没能察觉,若林阡是渊声她便是浣尘无疑。她对他歪打正着压制住刀境的同时,内力还陡然跃升直追上他,竟教他遇到了最强克星,无奈何与她同归于尽。 他岂是绝境认输之人,却承认那一刻几乎无计可施。 便在那个瞬间,忽而看到她眼中噙泪,冷漠的神色却伴随着哀愁和恍惚,就这一瞬的凄美,令他心间一震,仍觉得她是受迫!生死取舍只一线,进退敌我唯一念。 到底哪种燕落秋是真,哪种燕落秋是假!? 无论哪种,都必须活着,才能揭晓! 随着琴刀暗器轰然相撞,电光火石间林阡灵光一现,当下将刀法完全放空,不再拘泥于白氏长庆集,而是诉诸魔门“万云斗法”,虽然未必迎刃而解,不试,焉知不可破?! 求生念,终于因战事而坚决,是了,逐浪夫妇,还等着他救! 忽然手臂一阵麻木,正要击退燕落秋的饮恨刀被强力一断,几乎脱手而去,林阡心一凛,有人想救燕落秋…… 而就在同一时间,他面前飓风消失,烛梦弦也被来者击落。来者,明显两人。 燕落秋呼吸急促,心有余悸,循声看向令她死里逃生的那个人,林阡也转过头来,看到救自己的那个笑容满面,正是他最得力的麾下之一海逐浪。 另一个,英雄救美差点把主公饮恨刀打飞的混账,当然是邪后林美材了。 林阡欣慰,释怀而笑:“总算来了。”燕落秋乍见他夫妇出现此地,大惊之下,瞠目结舌,想问,问什么,问为什么他们竟来救林阡?他们明明应该等着林阡去救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阡,暴殄天物,这般绝色你都舍得用刀!”林美材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海逐浪一边上前,一边粗豪地笑:“这位便是谢夫人了?果然和盟主述说的一样美貌。” “盟主”一词冲进燕落秋双耳,她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不能站稳,原来,原来失误在这里? “她人呢?”林阡问。 “她让我们先来,殿后马上就到。”海逐浪这句与捷报无异,谢清发和司马隆联军,已被他和凤箫吟合力击退。 这一夜,林阡向众人分配职责,唯一一个被他悄然隐去的便是和他喝醋、看似不和的凤箫吟。 “兵不厌诈,果然如此。你猜到我会在此地拦挡,便以你自己为饵,将我们全都吸引来这条去星火湾最快的路,同一时间,却教另一个人绕道而行,去救海逐浪……虽然远些,畅通无阻。”燕落秋因林美材相扶方才站稳,靠这么近,纵使林美材也垂涎三尺。 “远不了多少,她比我想象更快。”林阡回答。这几日他只要有空就会沿着黄河岸走,从日暮走到深夜,便是在算他和海逐浪之间的路,思索着如果有最坏的可能,五岳和金军联合、切断越风海逐浪的联系,他该怎样和海逐浪会师。 “倒真是没有想到,漏算了盟主。”燕落秋幽叹一声。 “你对她的轻慢,早已有之。”林阡道出他为何要用吟儿出其不意,“你对我了解很深、计算良多,却是对她一无所知,连她是谁都不认得,此战她便是我的首选。” 一阵山风吹过,明明不冷,燕落秋却因为脱力、震惊而禁不住一颤。 林美材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脱自己披风给她,一摸自己身上没有,当即转身把海逐浪那件扯下来,直接披覆到燕落秋身上去了:“嫌冷,就先回家吧。” 海逐浪脸都绿了:“你……干什么脱我披风!” 燕落秋噗嗤一笑,听马蹄声越来越近,知凤箫吟近在咫尺,叹:“林阡,后会有期。”转身离去,火行阵众将立即随她撤退。 林阡没有下令追杀,一来遇林莫入,二来对这些风雅之士不能赶尽杀绝,三来对燕落秋仍存希望,四来…… “四来,是和邪后一样怜香惜玉吧!”吟儿到场之后,听见邪后的荒唐举措,没好气地给了林阡和邪后一人一个白眼。 “干得好,吟儿……”林阡先赞许了吟儿此番立功,后因她这个白眼无话可说,只得悄悄将她拉到一边,两人越行越慢,从队伍后面到落后一大截。 “做什么?”吟儿一愣,看林阡袖中好像有好东西。 “走,偷得浮生半日闲,跟我去捉些黄河里的鱼吃,我给你做。”林阡献宝一样,把袖子里的佐料给她看。 “无事献殷勤?犒赏我?”吟儿笑起来,一如既往甜美。 “吟儿,我这道歉,迟了三天。我不应该,与她孤男寡女,跳进黄河洗不清……”林阡诚恳地说,“所以我向百灵鸟请教了碛口的风味小吃,学了几日,我想吟儿一定喜欢。” “碛口有哪些好吃的?”吟儿果然很馋。 “有大枣和黄河鱼,还有醋,河东盛产各种醋,这些佐料分别是不同的醋……”林阡如实回答,吟儿顿时黑下脸来,这是道歉还是羞辱。 “啊,不是,是真的盛产醋,不是用来形容你爱吃醋……”林阡继续越描越黑……  正闹着别扭,林美材从后面追上来,阡吟都没发现她原来没和海逐浪一起走,竟比他俩还慢。 “怎么?”林阡看到林美材脸上鲜有的认真。 “适才听你提起,武斗中途,有人暗器射杀燕落秋?”林美材关切地问。 “是,燕落秋立即还击,那人受伤逃走,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猜测,他是四、五当家的人,不信平反,更愿助我一臂之力。”林阡说。 “此人只是射杀燕落秋,并未破解火行阵吧?”林美材又问。 “不太清楚。他暗箭伤人之后,火行阵立即便破解,只有时间上的联系,而不能指向是他破解。”林阡思索,奇问,“怎么?” “我在刚刚你们的战场,看见地上有些石头的摆法奇异,像极了我魔门之中的水阵,以水克火,所以他们在那里摆这阵法,很是奇特,只要被你稍稍一碰,被你把战团打进水行阵的区域,这火行阵便立即自行瓦解。”林美材解释,她之所以逗留,是因为看到了类似诸葛其谁的手笔。 “咦,难道谢夫人是故意把水行阵垒石放在这……”吟儿抬头,望着林阡,不怀好意地笑,“表面要对谢清发示出她对你的狠绝,实际却怕你过不去所以送你胜仗?红颜知己,善解人意。” “不对。”林阡摇头,“她杀我时,尽了全力,甚至要同归于尽,不可能自己摆个水行阵。我更宁可相信,是她麾下中存在内奸,故意送我胜仗。” “那个美人,当真表里如一的狠绝吗?”林美材不无遗憾。 林阡也难以定论:这取决于燕落秋和谢清发是否同心,若同心则狠绝无误。如果同床异梦,燕落秋是否亲近盟军,则全看谢清发是否亲近盟军。 “一个人的本心,没那么轻易就变,谢清发即使武痴也不会傻到放弃父业,所以他和金军相互利用是一定的。但是不能说他答应金军就一定是自愿,有没有可能他才是被逼?”林阡说,如果这个可能性成立,燕落秋可真是一条美女蛇,借完颜永琏之手对谢清发复仇,和林阡撕破脸还能装得楚楚可怜,骗着林阡相信她直到她把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林阡,暴殄天物,这般绝色你都舍得猜忌!”林美材没好气地骂。 “我也觉得……”吟儿觉得林阡想多了,绕远了。 “有必要去探索,谢清发这个人。”林阡说。好在那天谢清发在柳林现身,给了“真刚”跟踪的契机,如今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一样,都在谢清发的近身。 第1363章 红尘不似雪,深天有残月 帐外兵刃交接的嘈杂,直到四更都不曾停,刺耳而又习以为常。每当这些声音横扫过境,不知多少城池被席卷无影,其中多少生灵被裹挟殆尽。 越风周身无力躺在榻上,却放心不下寨外战况,于是间歇起身,听阑珊向他转达。虽然仇伟将赵西风轻松击退,海逐浪和邪后却音讯渺茫,另一厢,祝孟尝和沙溪清毕竟临危受命,无法顺利抵挡凌大杰解涛的攻杀,即便仇伟、殷柔都抽调兵马襄助,也是勉强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临近清晨,敌军更还有薛焕和柳林三当家往碛口调遣,意外助赵西风向盟军杀了个回马枪。鸣镝满,羽书稠,难料林阡吟儿几时能回,终究也不能寄望旁人来救。 “我这便去。”越风提鞭要走,当是时,盟军捉襟见肘,形势危如累卵,他若再不上阵,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据点倾覆,并且也根本藏不住病情,会导致军心先乱、不攻自破。 “可是……”阑珊虽支持,却舍不得。 “阑珊,若是像林阡那样落下后半生的顽疾,我便交给你照顾了。”越风微笑说,他们都年纪不小,用不着拐弯抹角。 阑珊脸色微变,虽然内心听得欢喜,怎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越风此去必耗尽生命?然而,她不该拉住他,战场,才是男儿该在的地方。 怔怔望着他远去,心中一恸,强忍伤悲,点头目送:“好,我守着你。” 他何尝不觉此去凶险,但当麾下拼死杀敌,他也必须战至最后一刻:父亲,哥哥,你们不曾实现的马革裹尸,竟然要在我命中出现,何以我既痛快,竟又畏惧? 一步一回首,牵挂空前厚,临别凝望,足足半刻,正要狠心掀开帘帐,却被一道强力迫回。 越风一惊,正待御敌,却见那人面带笑容、大步流星,在她身后,寨外交锋声分明已经小了,远眺战场,黑压压的那一大片金军已然有后撤迹象。 那是自然,邪后驾到。 “你我无需出手,林阡一人就够。”邪后笑说,一派王者气概。 “那便好,他回来了,我便不用再头疼。”越风微笑,看向阑珊,阑珊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想起适才真情流露,脸上一片红云掠过。 “哈哈,现在轮到林阡头疼了,你说几人会像他那般创举,带上好几瓶不同种类的醋,去劝夫人别吃醋?哈哈哈哈。”邪后笑着不客气地坐在中军帐等她主公的捷报。 阑珊一怔,关切地问:“盟主她,还没原谅盟王?” “莫担心,吟儿嘴硬心软,眼看着早就不当回事了,也就林阡笨得看不出而已。不过你们可别提醒他,我就喜欢看这小子急……”邪后一边说一边在案边搜,似是在寻找什么,越风郑重问:“邪后,在找何物?”以为是要紧事。 邪后没找着,抬头:“可有吃的吗?”王者气概瞬间破功。 “待到天亮,便可摆庆功酒。”越风一愣,笑起来。 不过天亮偃旗息鼓之际,前线只有海逐浪、凤箫吟归来,问起林阡和仇香主,只说被几把神秘飞刀引开。 “咦,怎是他俩一起?盟主为何没去?”百灵鸟凑上来一脸好奇,以为吟儿还在和林阡赌气。 “不知是敌是友,不过他应不惧。”吟儿没随林阡一起,实因要为他清点战场,此刻嘴上说着放心,却也忧虑这劲敌四伏。 “是自己人。”进得帐中,越风对吟儿安抚说,他与林阡心有灵犀,知那神秘飞刀可能是海上升明月所发,“想必当时有极其紧急的消息要向林阡传达,都等不及私下会面,便要把林阡直接引走。” “嗯,就算出什么事,也有仇伟可照应。”吟儿点头。  越风料得不错,那时林阡结束与薛焕的战斗,才刚回身,视线便被一道寒光划破,若非他眼疾手快,离最近的仇伟甚至能丧命。 “盟王……这……”仇伟大惊,心有余悸。 那位海上升明月的王牌实在厉害,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像自己人,林阡尚未反应过来,连续十几把飞刀打了整整一排树,顷刻林阡认出那暗号,不愿浪费时间也不想旁人知道,便提起仇伟衣领一路追了过去:“随我来。” 飞刀时断时续,引他们直到谢清发的黑龙山上,在半山腰的古刹旁销声匿迹。 “盟王,那人是?”仇伟东张西望,十分焦虑。 林阡不动声色看完最后一刀下暗藏的信,心道,很好,我才想要探索谢清发,“真刚”就给我寻到了机会。 信上明明白白四个字,静候清音。 意思很简单,真刚预先得知谢清发要到这里来,所以让林阡尽快到此处等——时间掐得很好,真比谢清发来得早,于是在一旁预留了一席之位,不过事发突然,应该等不了多久。果不其然,才刚站定,不远脚步声已然响起。 “莫出声,有人来。”林阡边提醒边意识到,既然有个约定的时间地点,那就一定有另一方的存在,谢清发的对面——是金人? 仇伟恍然,才刚收声,蓦地脸色一变,指向林阡身后,低声惊呼:“扶澜倾城!她!” 林阡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树影下一袭绿衣的燕落秋,幽暗中显得素雅而干净。 林阡一愣,她代谢清发来?她和谢清发约见?尚未判断,却听数步外又有人声,便见燕落秋纵身一跃,也轻飘飘落在这隐蔽之处,与林阡打了个照面,两人几乎身贴着身脸靠着脸都是一惊,一瞬林阡还能不动,燕落秋当即退开半步。 原来燕落秋也是跟踪到了别人前头?林阡才刚想彻,这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仇伟当即冲她拔刀:“妖女,把我弟兄们的命还来!”说罢要延续战场争斗,燕落秋却不恋战,随意舞动七弦、几招便将他制伏,林阡一不愿仇伟节外生枝,二不想他无谓送命,所以立即插手,将他二人拆分。 燕落秋冷笑一声:“怎么,两个打一个?” “你在战场上,不也一样以多欺少?”仇伟愠道。 “你是跟踪他?”林阡眼神示意仇伟住口,同时压低声音问燕落秋,这个“他”,指的正是数步之外,已经到场、深不可测的谢清发。 “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目的,便像你来这里,为了你的目的一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燕落秋冷漠地回答。 同样是冷漠,和吟儿那种截然不同,倒是教林阡瞬间意识到,吟儿那丫头是假生气、心里早就原谅他了。于是虽得到燕落秋敌意回应,却是有一丝微笑,不自觉在唇角流露。 不经意间,燕落秋回眸多看了林阡一眼。 林阡回过神来余光扫及,不清楚这一眼是何用意,不容多想,按住就快按捺不住的仇伟,再度往树外看,却不知何时,那边已经多了三个人。 这三人轻功,哪个都不是凭他能轻易听见, 这三人令他觉得,他站太近,必须退后, 这三人——卿旭瑭,凌大杰,岳离! 第一个他虽不认得,地位、武功,大抵可以猜出七八分。 这就对了,谢清发约见的是金人主帅,意图在这一夜过后,瓜分对抗金联盟战胜的成果。只可惜,论功行赏眼看要变成追责归咎。 “不必进寺,我没时间。东西可带来了?”谢清发背对着林阡,看不清脸,见只见他身高九尺,健硕强壮。 “胃口倒不小,交代完成了?”凌大杰冷冷道,“围攻海逐浪,你不曾亲自上阵,这绝妙的清剿机会,便因你流失得干净。” “你们要看的,本就只是我诚意而已,说过一定要大胜吗。”谢清发亦是冷笑回应,“昨夜除我之外,碛口孟门和柳林尽数参战,怎么你们要食言不成?” 这一战五岳与金军联手,原是谢清发给金军看的诚意?倒也确实不曾和衷共济……林阡心忖,和我想得一样,谢清发和金军是相互利用,亦友亦敌。一时之间,却看不出谢清发到底亲宋亲金,他和凌大杰要的,又是什么东西? 凌大杰哼了一声,面带不屑将手上物扔掷过去,谢清发反手一抓,在落地前将之接住,握牢,笑:“凌大人,对天尊岳离的剑谱,你也能如此轻蔑,怎么,是觉得他老了不中用了?” “你……”凌大杰老实人,被气得无话可说,岳离倒是毫不介意、气定神闲:“身外之物而已。” “不中用?哼,这剑谱,你不还是心心念念?”卿旭瑭即刻反驳,虽然与岳离各为其主,却对其素来敬重。不只是他,天尊岳离以德服人,大金上下无不尊崇。 却听谢清发语气淡漠:“什么心心念念,我又看不上,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 “倒是个孝子。”岳离一如既往宠辱不惊。 “原来如此……”林阡心底雪亮,谢清发口中的他,是其父谢晓笈,当年的镐王府第一高手。 林阡先前就推测,谢清发敢冒“夙愿达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风险、做出与金军相互利用的决定,如果不是被迫、而是出于自愿,那么一是他有魄力,二就是他有筹码。 必然有筹码可押,才会让谢清发觉得这笔交易很值得。这个筹码,正是谢清发最为在意的武功—— 不错,武功。大战在即,麾下万命皆悬,谢清发还能不为所动,赶时间继续闭关。这些年来,林阡只见过邪后如此,但邪后是内功心法所致、必须冬眠一段时日,谢清发却是对武学痴迷到这个地步,好像抽出一点空暇来做其它事都是浪费精力。 可惜林阡意识到谢清发嗜武却不能投其所好,被完颜永琏携固有优势捷足先登。镐王府和谁都没交集,偏偏在谋逆倾覆的那段时日,与曹王府的高手堂有过武斗。 甫一得知谢清发突然出关,完颜永琏和卿旭瑭、凌大杰、岳离的对话,林阡现在都可以推想—— “既然闭关修炼这么久,不如送给他一本刀谱?”卿旭瑭提议。 “寻常刀谱,只怕没用。”凌大杰摇头。 “谢晓笈刀法总是被你压制,最后也是输给你一招。”完颜永琏看向岳离。 完颜永琏吃透了谢清发的心理,果然祭出岳离剑谱便一击即中。 林阡想,原来,谢清发是自愿,那么……是我误会了燕落秋? 谢清发从中立陡然变成降金的缘由,并不是燕落秋,而是林阡最先设想的“武功”,唯一的出入在于,谢清发在意剑谱并不是为了练它。 “若不是败给你这九天剑,当年他主公便不会死,这些年他都耿耿于怀,直至郁郁而终。我在他墓前发誓,会夺来这剑谱和剑、一起烧了给他。现下完成一半,另一半你且等着。”谢清发能说这么多话已是难得,既然得到剑谱,立即动身要走。 “我到很是好奇,你修炼的是何种武功,竟令你如此目空一切?!”卿旭瑭语气一厉,当即出刀,这一句,林阡也想问! 电光火石间,卿旭瑭手中弯刀杀气澎湃,席天卷地径直朝谢清发扑杀。 “朔风刀……”林阡看出端倪,朔风刀,那是掀天匿地阵中寒泽叶的对手、郢王府首席卿旭瑭所持有。这刀法劲烈无匹,更适合战场上横扫千军,单挑敌人时却稍逊色。 尽管如此,此人仍不辱其名,林阡略一掂量,实力介乎凌大杰和岳离之间。 而更令林阡惊诧的是,谢清发衣袍一拂,长刀斜刺过去,竟与卿旭瑭内力相撞,直接将卿旭瑭冲开两步,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岳离因重伤未愈、九天剑不在最佳状态,是以一手将卿旭瑭托住、一手挥剑急斥,五回合才将谢清发制衡,林阡震撼地感应并盘算着,岳谢二人此刻内力正粘连在一起,难道竟不相上下? 难怪有魄力,难怪一个人来见三个,难怪……林阡转头看了一眼燕落秋,难怪她武功超群、竟被压制管束。 岳离与谢清发略一分开,凌大杰长钺戟立即入局,一声巨响,雷辊电霍,三把兵器对决,一粗犷,一神幻,一浑厚,竟教林阡好像看见了柳林的三河交夺、浊浪不歇,耳边竟还真如有黄河共鸣助唱。 便在此时,林阡觉谢清发刀法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再去追寻,已然不及。 “果然厉害,远胜汝父。”待到十回合末,凌岳二人才堪堪将谢清发压制。岳离微笑收回九天剑,他的身上,有令任何少年都折服的淡定气质,能够将胜负、荣辱都置之度外。 “那又如何?比他父亲还要痴迷武功,竟连冤屈都可以不顾。”凌大杰亦撤回长钺戟,对谢清发露出满脸嫌弃。 “凌大人,可以问问你们宠辱不惊的天尊,他比我还懂,耻辱有什么要紧,名誉有什么要紧,你强了谁能辱你!”谢清发哈哈大笑,气势惊天,正面看他,双目瞳,霸王气,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面貌竟不失英俊。 “难怪你一心想渔翁得利,真和王爷料得一样,平反昭雪或报仇雪恨,你都想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岳离听出音来,谢清发一味提升武功,为的正是以盖世神功威慑所有劲敌。想来谢晓笈也是一样,在败给岳离后痛定思痛,给五岳拟定了以武自强、卧薪尝胆、中立伺机的方针。 “这样的眼高手低,岂能不走渔翁得利路线。”凌大杰嘲讽。 “什么?”谢清发脸色微变。 “你太自负,不知林阡麾下如你这般武功的数不胜数,若非如此,天尊一招便能败你。”凌大杰说。 他这话既给岳离解围,又帮林阡树敌,实在高妙。林阡满头冷汗,凌大人竟也小人了一把,说实在的,像谢清发这种功力,盟军可能只有独孤能胜一筹。 “少打诳语,若真如此强悍,他来找我联军?”谢清发虽然一怔,却立即悟出有诈,厉声道,“好一个凌大杰,才刚招抚,立刻就露出了要激我打头阵的真面目。” “这……”凌大杰当即咋舌,卿旭瑭急忙帮腔,回到岳离原先的话题:“谢清发,是否亲力亲为,究竟有何所谓?一味坚持‘亲手’,就是为了解气?”不痴迷的,总是不能理解,痴迷者图的究竟是个什么。 “解气?”谢清发笑起来,身上一股迫人气息,“我索性便告知于你,你听好了。我谢清发,要做天下第一,所向披靡,方可坐拥江山。谁要你们平反?生杀予夺由我来定!” 林阡心念一动,先前竟小觑了他,说什么盟军不想到吕梁山间做虎,原来谢清发志向更大,他坚持做第三方、第三国,不是像苏慕梓那般冥顽,不是像小王爷那般执着,他是有勃勃野心,要待神功练成,以武夺定天下。 “……凭你,也配!”卿旭瑭先是一愣,当即讽笑,却底气不足。在岳离面前,他显得少不更事,凌大杰则被衬得庸碌。 反倒是谢清发,人主之风,一展无余:“还不是在求着我!?”目光冷冽,话不投机,即刻又要走,会面之前金军都只觉五岳和金军的联合已成定局、铁板钉钉,会面之后,竟不知何去何从、关系还若即若离。 明明五岳在碛口的兵马已经被王爷打散重编啊!凌大杰在这微凉的山风中,竟觉得一切和招安前没有两样!谢清发,这样的人,该称他……王者?哪怕他麾下全都说降伏了你,你还是觉得麾下们以他为核心,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他随时随地将他们召唤成群、反戈一击,他敢赌,也做得到。 “却不知尊夫人,又是个什么用意?”眼看谢清发越行越远、变相地发出了逐客令,岳离忽然开口,狠辣地撕开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怀疑,也不出意外将谢清发的脚步拖曳。 “冷月潭,她为与林阡独处,刻意射伤楚风月;桃花溪,她与林阡谈笑风生,听信林阡要惩治你三弟;柳林,她盗取束乾坤兵符,往薛焕军营引发骚乱。”岳离继续问,“还要我说更多吗?尊夫人的表现,似脱缰野马,我只怕她看上了林阡,林阡也确实是出了名的掠夺者。” 林阡难掩尴尬,与燕落秋对看一眼,她反倒面色坦然,目光流转动人。 “她只是行为过激。”谢清发短促回应,没有回头。 “你当真没有怀疑过,她盗用兵符,表面是行为过激的失误,内涵却是故意开罪薛焕?”岳离又问。 林阡先前与沙溪清推论,燕落秋盗用兵符是真实发生的,本意可能是对三当家敲山震虎,亦有可能是警告金军拿出诚意勿再背后捅刀,还有可能是故意靠近盟军、以行动示出联合诚意。无论哪种,激怒薛焕都是因为行为过激。 行为过激?太小看她!现在岳离道出这第四种可能,燕落秋是存心激起薛焕打压,从而给林阡雪中送炭的机会! 意味着这几天,燕落秋并不完全是谢清发的化身,而是利用“失误”“任性”掩饰本心、却背着谢清发胆大妄为了一次,趁谢清发没出关、管不住她,故意送机会让林阡能对五岳施恩,以得罪金军的方式来送林阡征服,机关算尽,没想到谢清发会突然出关…… “她不敢。”谢清发转过脸来,自信开口。 “据说尊夫人是两年前被强行掳来……先前她从未胆大冒险,却因林阡到了,迫不及待。”岳离不停止敲击。 “虽是强行掳来,却已对我归心。”谢清发一字一顿。 “是吗,怎么我听说,她对林阡心仪?”岳离打断了他。 “一时气话罢了。”谢清发脸上笑意强横,“天尊大人,你那耳目神通广大,鞭法却真要再练几年。” 岳离等人面色一变,接触时间并不长,而且多半是被监视,谢清发对仆散安德竟能了如指掌。 林阡想,仆散安德做间谍属于半路出家,自然不如海上升明月那般小心。 “天尊多心了,她对林阡根本无意,昨夜在星火湾,她与林阡交战,分明尽心尽力。倒是你们,思虑过甚,竟一边用她阻截林阡,一边还想将她射杀,将战机扼杀干净的人,到底是谁。”谢清发话音刚落,岂止岳离等人色变,树后几人也是一惊。 林阡一惊他无所不知,二惊他不露声色,三惊那暗杀者竟是金军?而燕落秋,也惊讶原来暗杀者不是林阡同谋,当她意识到了自己对林阡的误解,立即抬起头来看他,笑意清浅,眉目温存,林阡感觉得到,这是一种恩怨尽泯,而他对她,何尝没有歉意? 他果然对她猜忌过分了,谢清发是个不会被女人轻易左右的枭雄;谢清发是为了剑谱而自发选择了降金、燕落秋是受迫才设阵围攻林阡;谢清发掌握星火湾的战况当时却没援手,说明他本人不在而是派手下盯紧了燕落秋,他原来也有和岳离等人一样的顾虑,怕燕落秋和林阡私通款曲,对燕落秋并非全心信任,所以才在麾下里暗藏耳目—— 昨夜阻击林阡,是谢清发给燕落秋的试炼,而她的表现出色,令他打消了所有怀疑,继续在与她的关系里处于下风。 星火湾之战,原来不只是谢清发对金军的诚意,更加是燕落秋对谢清发的诚意! 教林阡怎能不抱歉?好一个聪明的燕落秋,猜到有人盯梢,即使与他靠近,都未流露真情,从醉杀洞庭秋、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最后的醉断弦,无不是追魂夺命,只有快同归于尽的最后一眼,方才显现出一丝美到极致的凄然。 “谢清发,是你多心了。无人会射杀尊夫人,尤其是林阡在侧时。”岳离否决了谢清发的这一说辞,“有这工夫猜忌盟友,不如费点心思,剔出五岳的害群之马,莫等你神功练成之时,都已被林阡拐跑了。” “哈哈哈。”谢清发不再逗留,阔步远去,沙飞石走,“真不怕死,便随他去!”人虽远,声犹在,字字震慑耳膜,内力强厚可见一斑。 主人既走,客何必留,卿旭瑭立即就要下山,却被凌大杰拦住:“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 “不知哪个朝代的古刹,昔年还香火旺盛,如今已满目凋零。”岳离叹了一声,与他共同步入。  趁他们去凭吊古迹,林阡等人立即离开,此行他解开不少谜团,却又生出更多疑惑。 一路屏气凝神、匆匆疾行,因此未有半句交流,待到离开那古刹数百步,林阡正要问燕落秋实情,却看仇伟和燕落秋又打开了。 是仇伟先行启衅,燕落秋即刻还手:“打不过我,何必送死?”“我只知道,你是敌人!”仇伟怒道。林阡赶紧打断:“仇伟,她未必……”仇伟不依不饶:“若真像金人说得那般好,她早就对盟王说实话,你看她……” “昨晚射杀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燕落秋面色冰冷,这个“你”只有林阡可指代,她眼中根本没仇伟。烛梦弦虽一直在和仇伟的刀纠缠,却其实完全被林阡的力钳制。 “不是我下令,但我确实获益,难辞其咎。”林阡回答。 她面色稍有缓和,林阡反问:“你呢,可否说实话?我原以为你是因为误解我小人,所以才不说,其实别有内情?”现在他知道谢清发是自愿降金,但不确定燕落秋与之是否同心——关于燕落秋在醉断弦时以眼神示意,全都只是林阡自己的感觉而已,而“燕落秋在星火湾只是对谢清发做戏”也不过是林阡自己的臆断,需要燕落秋亲口承认。 “说不说都已无用了,适才我们走太急,迷了路。”燕落秋答非所问,后退两步,停止武斗,指向他身后阴翳。 乍听到这句,林阡和仇伟都是一惊,循声而去。枣林光线的明灭,竟使人错觉流转了几个年岁。 “怎么?”林阡看这里并不是冷月潭,即使是,冷月潭那处迷宫,也是入夜才走不通,现在却是白昼。 “这片枣林,比冷月潭还要蹊跷,我来了碛口两年,还经常绕三四天才出去。”燕落秋如是说。光线明灭得越来越快,这时任何一个人做出恐怖状都能令人毛骨悚然。 气氛开始凝滞。 突然群鸟惊飞,燕落秋面色一变,即刻席地而坐、横琴拨弦奏响,林阡一怔,沉淀心境去听,除她琴律以外,空气中果然有股怪异的流动之音,从枣林深处涤荡而来,而她此刻满脸警觉、认真、沉静,不遗余力重重地弹了一段琴律,正是为了去抵抗这迷宫内的邪曲入侵。 林阡心一凛:她知道旋律可以杀敌,不知她昨夜克制我是否歪打正着。 “这声音,好难听……”空气中无形无影的邪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流窜肆虐,仇伟愈发觉得胸闷气短,皱起眉头。 “平心静气。”燕落秋提醒时,琴律渐渐走高,如此方能相抗,两曲叠加,却是震得人心肺更加受累。 从密林深处传出的曲调,分明是乱人心智的旁门左道,和慕三的《死魂引》异曲同工。燕落秋既然在这片枣林迷路过,显然遇到过这邪曲不止一次,久病成医摸索出了当前一段琴律对敌。 邪曲随着燕落秋的琴律有条不紊地调整攻防,俨然一场隔空的实时的切磋较量,林阡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这不仅是天灾,而且是人祸,有人在附近,企图趁枣林困住燕落秋的同时,将她擒杀,且早已有之! “结合上次射杀来看,这五岳当中,不止一人对你不利。”林阡告诉她时,察觉她面色有异,只怕抵御不住。然而此时此刻,饮恨刀再如何雄浑,也不及烛梦弦能对症下药。 “倒是会顺水推舟,直接把射杀我的罪推给了旁人……虽然并不牵强。”她对他敌意虽少得多了,却还是比谈判前生疏得多。 当是时,邪曲越攻越激,琴律越退越弱,弹琴者首当其冲,林阡听出她越弹越无力,当下留意起她的曲调,虽不精通,危急关头,岂能听之任之。 昨夜在星火湾才战一场,林阡知燕落秋轻功高强、气息却是硬伤。如今才几个时辰过去,她体力不及平时、当然对这邪曲不敌,说来际遇也真奇妙,才几个时辰,竟要与她化敌为友、并肩作战。 随着邪曲势如破竹、琴律兵败如山,燕落秋面色苍白气息凌乱,眼看防线全被冲垮,说时迟那时快,蓄力多时的林阡一把夺过她手中烛梦弦,代她撑起这排山倒海的压力。一线之间,那些对燕落秋攻击的煞气,无一例外前往林阡处去。 燕落秋原已大势已去命悬一线,危难中被他挡住了杀机控稳了身体,不自觉便把烛梦弦让给了他,林阡续着她那段弹奏,衔接得自然而然,气息却比她充足得多。 “林阡,我相信你了,射杀我的绝不是你。”燕落秋一边说,一边拾起地上石子,就地给他画起琴谱,“我原还以为此处是天然阵法,如今想来,就算天然阵法,也是人为催动,和昨晚一样,存心要我性命。” “现在才相信?!”仇伟在旁边紧张环顾,“妖女,你可知敌人是谁?为何要杀你?” “无非是谢清发的仇家,或是对他有所图的人。”燕落秋随着林阡越弹越急而越画越快,看他弹琴力道虽足却琴法技巧拙劣,当下再不管身边情境,禁不住冲他嫣然一笑,“林阡,怎么办,你这副拼了命要越俎代庖的样子,我真喜欢。” “妖女,信不信你说这话,盟主她能把你……”仇伟一惊,怒骂,还未说完,便被燕落秋反手一掌,击倒在地。 “这是……”林阡完全没想到,交战的关键时刻,临时盟友自相残杀。 “不喜欢他,不想听他聒噪。”燕落秋硬生生搬开仇伟,望着林阡时眼中脉脉含情。 林阡战至白热,不敢分心,无法来回应这灼热目光。 燕落秋停止画琴谱,轻轻坐到林阡身旁,伏在琴边仰头托腮看他,久矣,笑:“说来我要感谢这枣林,它帮我将你留在这里,也让我第一次不想出去。” “莫打岔。谢夫人。”他额上有汗水沁出,只觉这琴曲高亢程度,比《战八方》有过之而无不及,纵然是他,也快到极限。 “说过,我不是夫人,是姑娘。”纤纤素手,捂住他嘴,身边这个,当真妖女。 “林阡自问,没有那样大的魅力。”他也是阅人无数,不信她真心实意。 “怎么没有。岂不知,妖女都喜欢柳下惠?”她笑盈盈地继续说。 他虽然快到极限,敌人也显出薄弱,然而这时他还必须一心二用,面对另一个敌人的攻击:“我会救你出苦海,其后为你择婿。” 在这天昏地暗的激斗声中,枣林中有落叶被杀得盘旋飞舞,却是被反衬得别样美丽、缤纷绚烂,遇到他却接二连三铩羽而归。 林阡依旧继续不断奏弦抵抗,燕落秋从侧面看他,静静聆听,细细回味,似是沉浸到这曲战歌之中,片刻后,低声说:“你若惧内,我来说服吟儿和云烟,让我也做你的内。” 她没想到他婉言拒绝,他也没想到她立即进击,本就口拙,一时情急:“闭嘴。”她一愕,真没再说,只是嗤嗤发笑。 “下面呢?”他一边静心弹奏,一边意念先行,却发现燕落秋的琴曲没有画完。 “不需要下面了。”她敛起笑容,认真回答。 只要他能弹到那里,就赢定了。此时此刻,邪曲已有败退迹象。 “先找路吧。”林阡一旦将敌击退,便扛起昏昏沉沉的仇伟要走。 “好。”燕落秋点头,起身,擒着一朵四分五裂的黄绿色小花,摇头自顾自地苦笑叹息,“今年的枣花开得特别好看,可惜被无情人斩在刀底下。” 第1364章 云青青兮欲雨 林阡对燕落秋这几句表白不予理会,径自扛起仇伟往可能的出路走,燕落秋摇头叹了一声,唯有收起花笑着追上前来。 本该是正午时分,雾却越下越大,整片枣林云遮雾绕,山色空濛恍如仙境。 教人险些不愿再走,错觉云雾干净而凡尘污浊,再走下去就是对这片苍茫云海的亵渎。 那个想要置燕落秋于死地的邪曲弹奏者虽败退多时,并未就此放弃,间或又发攻击,然而,且不说林阡气力有余,就算燕落秋都有了足够休整,无论他俩哪一个,操控烛梦弦将之击退皆是弹指间事,那人却不是个肯认输的性子,屡屡挣扎、卷土重来,却次次折戟、一败涂地。 久之,邪曲中的残音逐渐耗竭,终如一丝半缕气息,散落在天际林边、云中雾里。 “你这琴律实在高强,屡试不爽。”林阡主动和燕落秋说话,却是在关注她所创的这段旋律。 “我给它起名《驱邪》。”燕落秋微笑对他说。一阵山风拂过,不曾吹散云雾,只将她衣袂飘起,偷带走一缕香气。 “驱邪?倒是应景。实该用这般空前高亢的乐曲,驱赶一切暗中作祟的邪门歪道。”林阡对战伐相关都不吝赞赏,对良辰好景却暴殄天物。 “还有更高亢的一曲,名叫《镇魔》,那晚在冷月潭你听过,《驱邪》不算空前。”燕落秋笑着告诉他。 林阡心念一动:《驱邪》是她用来对付暗处小人的,《镇魔》却是可以干扰我与饮恨刀交流的,前者是她久病成医的摸索,后者难道只是她闲暇时候的自娱? 然而她眼神、面容、语气,无不对他极尽真诚,片刻后他收起思虑,相信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不可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带着她和仇伟一起闯荡,披荆斩棘、冲云破雾,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离开那枣林和邪曲范畴,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三人并未回归来时路,反倒走到个连燕落秋都不曾见过的、人迹罕至之险远处。 “走偏了,但是应该已经在外面一层。”黑暗中,燕落秋判断方向之时,眼神迷茫却明亮。 走偏了,于是才喘息片刻,竟又临云山雾海,却比适才要沉厚、阴湿、昏黑、动荡。再不见枣林风光,换来是山路坎坷,令林阡有种从浓云井走到空虚径的落差感。 “跟着我。”风霜凛冽,步步趋险,身经百劫,他不畏惧。 他原是像命令麾下那样要她跟在他后面走,她却曲解出另一种涵义,一笑,嫣然:“跟定你。” “……”他蹙眉,冷肃。 “枕云台。”她仍带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借着稍纵即逝的天光,读出他身旁不起眼的路标。 这地名,却不像冷月潭那样存在于当地人的地图,这石碑,明显也是私人所立,林阡上得前去,俯身仔细查看,在“枕云台”三字之侧,依稀还书刻了一行小字,“业炎与红莲终老于此,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 “原来有一对神仙眷侣在此隐居,丈夫叫业炎,妻子叫红莲。”林阡立刻明白。对于他来说,这种隐居生活似曾相识却远去多年了。 燕落秋却噗嗤一声笑出来:“隐士不都该心如止水?看这两人狂妄的性子,隐得了几时?” 林阡一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辛稼轩,隐居也几十年了吧。 “会不会邪曲原是他们弹奏?他们是这片林子的主人,杀我的目的,不是向谢清发复仇,而只是要惩罚我擅闯?”聪明如燕落秋,竟比林阡更早想到了这一点。 “不无可能,留神注意。”林阡点头,饮恨刀全副防御、没有攻击:如果是这样,林子的主人只为自保、不是敌人,昨晚射杀燕落秋的、和破坏火行阵的,都另有其人。 无暇思索,怕只怕此番节外生枝,业炎红莲夫妇误解他们擅闯,为了教训他们而奏弦、布阵,但音调和迷宫无不凶险,远超一般惩罚,难道是要他们付出出不去的代价…… 林阡当即抱拳,对着身后的枣林致歉:“两位前辈,林阡今日不慎误入,并非存心擅闯、打扰两位清修,还请两位见谅,我等这便出去。” 久之,却无半点回应,说了大概十次,山中空有林阡声音回荡。连对话都不愿意,何况原谅。 燕落秋在一旁狐疑:“奇怪,有人似你一样,连说十句都一字不变的么。” 对方对他的解释不理不睬,很显然真的如他所料,是存心不让他们走,所以不肯解除迷宫阵,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探寻。 千回百转,路越走越短,山重水尽,倏然见一扇拱门,在这昏暗世界的尽头敞开,彼端光线充足,分明出口无疑。 一息之间,山川树木全都好像被什么抽离走,两边的画面变得灰白而死沉,天地间只留下一条笔直狭窄的路,闪烁迷离。 提醒林阡和燕落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向前或退后,若一倾斜、跌落到两边灰白色的云雾里,便会被其下藏匿的机关吞噬、死无全尸。 “很厉害的幻象。”他望着路两边的云来烟去,暗自嗟叹,若是心浮气躁一些,真有可能从此刻正越缩越窄的独木桥上掉下去。但又容得下心平气和?历尽艰辛已经看到出口,却眼睁睁看着通往出口的最后几十步路越来越陡直至消失,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绝望的事。 “两边都有机关,但前面可能更多,所以,只有后退这一个选择……业炎和红莲一直没理会我们,是铁了心要我们留在这里常伴他们?”燕落秋也看出端倪。 “前面既是出口,便一定有险阻,不过不陪他们,你且跟着我……”林阡习惯性的主公口吻,原还对凶险付之一笑,说到跟着我三个字却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改口,“且看着我攻破。” 看他尴尬改口好像脸上还一红,燕落秋芳心大悦,放肆一笑:“好,不陪他们,小阡,无论留在这里还是破阵出去,我都常伴你。” “……”因这称谓前所未闻,他愈发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意识到那是出口、遍布虎穴龙潭的出口,何惧之有?然而也考虑到,他若是强行攻破可能对红莲和业炎造成伤害,故而再度抱拳对背后枣林诚恳说:“两位前辈,林阡不愿与无辜动武,何况此番擅闯确实是林阡之错……望两位谅解,直接解除这迷宫阵。” 他倒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惜仍然不曾有半点回应,半晌,阵法依然在,还愈演愈烈,再迟疑,他三人便无立锥之地。 “吕梁战势紧急,林阡必须从此出去,若有破坏,得罪了。”他再度行礼、致歉,方才持刀而行,她紧随其后,目光变得冷酷:“何必道歉,若有破坏,也是他们不识抬举。” 短短二十步路,空气一步步冷,盛夏走到严冬。 二十步一过,当即有杀气从光亮处涌入,震耳欲聋,裂石穿云,定睛一看,竟是无穷水滴汇聚,泄洪般堵住出口直朝林燕二人灌,那场景,可谓满门是水,冲得人无处可站,退一步却万丈深渊。 林阡右手将燕落秋拉住站稳,左手长刀比这更早便劈砍出去,生生将这水阵的猛烈攻势反推,霎时,呈现在燕落秋眼前的景象,便是丈高水浪被整体打回,更还被硬生生嵌进了一座山,驱逐、镇压、阻断。交接处,只落了几滴露珠,分毫未沾到林阡衣上,适才还以为性命之忧的她现在只是感到鼻尖一凉。 “过分。”燕落秋看这么快就化险为夷,笑嗔。林阡高估了这些水滴,以为和南石窟寺一样能有音调,因此是不遗余力去打,结果其实只是个水阵,虚惊一场罢了。他却不敢怠慢,凝神看那水滴,相当冰冷还冒着寒气:“避开这寒气,以免被冻伤。” “好,啊……”燕落秋与他并肩而行,只比他快了这个凝视水滴的半步,他话未说完,却就听她惨叫一声,猝不及防,循声而去,那扇门外突然跳下一个老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燕落秋擒拿。 “业炎前辈?”他之所以猝不及防,一是因为防御全给了背后,背后的枣林和枕云台有人隐居,那人既是隐居不愿见人、怎会守在这出口与他相遇?二是,这老者速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快…… 燕落秋也并非轻敌之人,奈何适才那水阵排山倒海,若非林阡刀法厉害她早已丧生,虽还有功夫去赞林阡的刀,却也禁不住心惊胆战,所以边回答他边喘息片刻,哪想到又一场攻袭接踵而至?这白须老者一袭黑衣两撇小胡子,其貌不扬,矮矮胖胖,武功却比此刻的她要高强,她顷刻被擒、挣扎不得:“放开我!” “臭小子,还好没信你,说十多遍并非存心擅闯,还要不依不饶往里面来!”老者冲着林阡满脸怒容,“我都已经弹琴、布阵、逼你走,你还要全力以赴闯进来,怎么着,赶尽杀绝吗?!” 林阡和燕落秋都是一惊,环顾四周,恍然大悟。 身在此山惹的祸。 原以为他们到了外面一层,其实却是越走越深; 原以为离邪曲越来越远了,其实却离此人越来越近; 原以为这扇门是个为了惩罚他们、存心限制他们的出口,其实,是个为了斥开他们、故意阻止他们的入口…… 穿过这扇门,这里分明是处名叫“墨香居”的洞穴,是迷宫的最内层,业炎和红莲真的是隐居不愿见人!一望无际的墨香居,地势有高有低,花树水石齐全,才该是他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地方。 还来不及彻悟邪曲的源头真是这老者,林阡连忙解释这天大的误会:“前辈,我们是真的想出去,可是,身在此山,错认南北……” 回忆起当时他抱拳对外面说绝不往里面闯、说完却继续朝里面闯的举动,想要赶走他的业炎红莲居高临下看在眼里能回应他才怪,而他却以为这种不回应代表了他们想把他拖在这里、从而更加相信这里是出口,双方的误解恶性循环,可是错误的根源在他,错得也太离谱可笑了。 “前辈,我们素昧平生,可别认错仇家。还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天下早不再只有业炎红莲两个狂生了,他林阡才是天下第一大狂生。”燕落秋笑,老者这才回头看她一眼,饶是他年过五旬,都不禁怔了一怔,即刻避开头去不看。 “小子,破我琴曲的人,是你吗!”老者敌意稍敛,仍然面带怒色。 “是。”林阡注意到他动作奇快无比,不知何时已将燕落秋双手以索捆缚,燕落秋初还挣扎,谁料越挣扎便越紧。 “不知刀法与我谁强!?”那老者狂笑一声,将燕落秋朝后一推,明明是一掌向林阡劈来,到林阡面前却是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叶文暄、尹若儒弗如! 林阡暗自叫好,叹为观止,老者与他开战时还是单刀对砍,三回合便已是双刀厮拼,五回合袖中又添飞刀,一瞬战局中只见一圈圈弧光一行行闪电混乱流窜花样百出……这敌人的速度前所未有,令林阡难以预测他会有几把刀,从何时何处出其不意、出奇制胜,唯能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对。 他遇到武功捉摸不透的敌人向来如此,哪怕被对方先声夺人、初始他落在下风,饮恨刀在十余回合内,节奏都完全听凭心念、发挥稳定到连一丝波动都没出现过,待到二十招时,身心还一直沉淀,气力亦始终稳衡,三十回合后,短刀习惯了对手的速力,长刀亦探清楚对手的路数:老者速度如电,刀法特色却偏阴柔。或许要感谢老者速度奇快,使得其大半刀法林阡在短短三十回合的时间里就阅尽了。 阅尽即拆解,反击即必胜! 兔起鹘落之间,林阡一改先前的一攻一守、稳扎稳打,转而以同等速度、同等力道、同样招式朝着老者发动攻击:全用最快速度、最雄厚力道、最刚猛招式,无需一心二用,双刀以阳克阴。 老者刀法越来越快,风驰电骋亦不为过,他以风袭则阡以雷飙,他以电掣则阡以火扫,锋芒毕露,力道强悍,时时刻刻迎刃而解。 燕落秋被老者推跌在地上,衣裙也被洞中水染得微湿,却因为要看这刀而完全忘记坐起—— 只见他刀下浩瀚无垠的杀气,裹挟整座墨香居遍地繁花相随, 暗自心惊,轻叹:“可惜这世间有情的花,偏爱飞向那无情刀下去……” 那老者眼看林阡片刻功夫就挑开他两把长刀击飞他七八飞刀,不甘示弱,须臾也祭出一招和适才截然相反风格的、刚强热烈本不属于他的刀法,如血如火冲入林阡设防不足的左肩,然而燕落秋惊呼声未落、惊魂未定时,林阡饮恨刀已经拦过这一击并且早不在原地逗留。 老者变招快他的应变也快,显然早就发现老者意图,为了对付老者这突然之间的刚猛一击,他这刀“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是顷刻调用、以柔克刚,但燕落秋缓得一缓都没能捕捉得到,他竟也有这种风格的刀法?然而就像从没存在过、立即回到一开始的“倚天绝壁,直下江千尺”,双刀之攻势不绝,便如山与天,正以水势倾泻!明明他因为速度不足被老者占据了主动,可是这般气势岂能不令老者惊愕而反客为主。 “滔滔何穷,漫漫安竭……”燕落秋喃喃自语。饮恨刀那般重,被他挥那般轻,明明赋予山天意境,却竟打出了水的印象?一恍惚,岂能得知他本来不是水的意境、山天印象? 当是时,老者尚在震撼,饮恨刀已然反击,好像在说,你招放完,轮到我了。 接下来这老者再没有任何亮色,尽管他不认输、全力以赴、奇招迭起……不得不承认,自那招以后,他被他敌人招招式式压着打,他阴柔刀法熟稔、刚强刀法生硬,所以想要追求突变就非得打得时好时差,而他这敌人,一手轻一手重打得出神入化,水在左火在右,风在下电在上,万物在内万刃在外,少年性情丈夫气概,有少年沸腾热血有主公气定神闲,他怎么打?砰地一声,这一刀下来厉害得要命脖子都要断了,老者大吼一声:“等什么,快吹啊! 他是在对谁吼?林阡才刚意识到还有个妇人在侧,侧路便倏然响起一曲带着异族风情的箫声,轻轻对着战局一擦而过,却像是毒液蚀心一般,莫名压住了林阡几分气势,老者方才转危为安、狼狈地从他刀下滚了一转逃生,却是立刻又把燕落秋一把拉起退后:“别过来!” 箫声出现的暗处角落,悠然行来一个道姑打扮的妇人,四十多岁,和老者的气急败坏俨然不同,她神情庄严持重,想必那刚强刀法本属于她。 她显然不想与外人打交道,是以看都不看林阡,第一句便对老者说:“你看他刀法高强,真像杀我姐姐的那个人,是他吗。” “箫吹得不好,记性也差了么,他和那个人长得可有半点相像?”老者白了她一眼,应该是相信了林阡和燕落秋的误闯解释。 “哼,把琴弹成浆糊了,也好意思笑你救命恩人。”妇人清冷回应。 林阡一怔,听他俩你来我往几句,只觉爱侣之间哪是这般互相羞辱? “你在他琴下试试,看看你的箫会否吹成鬼哭。”老者冷笑。 林阡继续一头雾水…… 燕落秋喘息不过片刻,就被那老者一刀锁喉,林阡急忙回神,老者狠狠道:“要她命就收起你的刀,与这婆娘比试一场,我到要看看她能吹几时!” “哼,一定比你弹琴久。小伙子,就与我比一场,证明这老汉他不如我!”妇人把烛梦弦从燕落秋身上解下扔给林阡。 “好!你们别伤她。”林阡看燕落秋体力不支,应该是被水滴冻伤,是以不假思索答应了条件,却不知是该赢还是该输?思考之时,将仇伟放在一旁无水之地,却怕仇伟也受冻伤,是以没藏掩这忧虑之色。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丈夫对妻子,真是好得不像话,你再看你呢!”妇人怒视老者。进入墨香居之后,这是第一次确定这对真是夫妻…… “你怎知就是夫妻俩!”老者涨红了脸。 “确实不是。”林阡拿到烛梦弦,回忆了《驱邪》片刻,方才有空否认。 燕落秋虽有性命之忧却毫不慌乱,笑着补充:“以后会是。” 不容说笑,随着老者将燕落秋拖后数步,林阡与妇人隔着一道浅溪对坐,不再啰嗦半句,顷刻斗起琴箫,这妇人应该是个高手,箫声呜咽,如泣如诉,与那老人琴声中的山海欲来水平相近又各有千秋,夫妻俩一个激越一个悲戚,若然配合定有奇效,可惜…… 可惜林阡弹琴技艺拙劣,也来不及为他俩费劳什子心了。 若此刻还有燕落秋画琴谱,林阡倒是还能不疾不徐地弹,因为他弹了几段就发现,《驱邪》对付这水平相近的夫妇两人真是一招鲜。 奈何林阡记性不好,每每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总是把那段重复的弹来弹去,滥竽充数,借着他充足的力道蒙混过关,可是唬得住一时唬不住一世,终究会到露陷之时。饶是燕落秋,听出谬误也禁不住摇头笑,傻小子。 好在那妇人求胜心切、竟一直没有察觉,那老者还不停插嘴、反复指点她怎么吹,反而害她吹得凌乱不堪,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 “臭婆娘,叫你不听我的,适才按我说的吹,你也不至于这么快被他压住!”那老者还在喋喋不休,浑不觉那妇人因为这么快就要输而大受打击、气馁之色溢于言表。 “还没完全输,继续吹,按我说的……”老者兴冲冲地凑上前来,恨不得代替她。 “莫再乱指教,她比你懂箫。”林阡再不说话,这老头的唾沫星子都能飞他脸上。 说完这诚实的一句,那老者一愕杵在原地,妇人冰冷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哈哈哈,小伙子讨人喜欢,我不想比了,跟你认输好了!” “……你敢!”老者如遭晴天霹雳,面如死灰,片刻后雷霆大怒,“臭婆娘,你若不好好比,我就死给你看!”话音刚落,便把他原本负责看住的燕落秋锁在了洞壁挂着的镣铐里、限制住了她的行动范围,他本人则拖一道锃亮刀光一跃而下—— 死给她看,意思就是到饮恨刀下送死?! 林阡和妇人都是一惊,妇人几乎本能重新弹,林阡则当即应急拔刀,然而,下一刻他也发现不妙,这烛梦弦一只手如何弹?他没法一手弹琴一手挥刀,少有的不能以一对二。 若与老者拼刀,老妇箫声能干扰他,若与妇人斗琴,却岂能不顾这老者的怒发冲冠? 他忽然懂了,这老头和老妇感情微妙,是既把对方当伴侣,更把对方当对手,觉得对方强,却彼此不承认,硬要分一个强弱。这对夫妻,眼看就这么别扭了十几年,却是一个人忽然认输另一个人能气得一头撞死,就像此刻这般…… “死了才好,我跟他过!”妇人到这份上,还嘴硬不肯让步,虽然说完就继续扶箫帮忙御敌。 便是这样,那老头更是使出了十二分气力来同他打,使他更加艰难。 后悔不已,正在犯愁如何应对,却听燕落秋说:“弦给我,我气息恢复了,我弹。” 他一喜,一边拼刀一边抛琴过去,却随即意识到,不现实,燕落秋的双手本就被索捆缚,现还加了一道镣铐被牢牢钉在洞壁,这般境况如何奏弦? 却看她舒展腿脚,露出雪白的足踝,笑容自信而明媚:“红莲夫人,莫指望了,他很惧内,他是我的。” 墨香居里,终于有标准《驱邪》响起,却难以预想会是这样弹奏。原来这烛梦弦构造特殊,内藏多块奇石,一旦以力碰触,便能发出替代之音,正是为了防止意外而备,旁人不知,燕落秋却岂能不懂。 她站在那里,双手被高高反吊,但双脚能灵活自如。于是在琴上轻盈跳跃,来去往复,竟以这种舞法来代替指法。虽然那奇石音色音质都全与琴不同,却依然能够帮林阡驱除大半杂念,使林阡饮恨刀能有素日七成水准。 便那几声音调响起的间隙,仇伟刚巧清醒过来,不知前因后果的他,隔着一层薄雾看到她,难以置信,一时呆住。 修长美腿,性感姿势,仙气妖气混合缭绕,撩拨得这位仇香主心旌荡漾,竟生生被她那绝色容光又亮晕了过去。 第1365章 水澹澹兮生烟 林阡却哪里有空欣赏,早在燕落秋弹琴之初,他便再一次和白须老者打开了。 不同于前一战的胜负悬殊,老者杀红了眼破釜沉舟,刀法比适才更加幻变,并且平添了几分战意,打得墨香居疾风阵阵、沙尘滚滚,交锋之初就吸引了林阡所有视线、听觉和心力。 久矣,才回忆起燕落秋说完“红莲夫人”时妇人曾有一句回应:“你才红莲夫人。” 同时那老者脸上表情丰富:“你才夫人!” 林阡起先没留意,打着打着忽然琢磨着不对劲,这,这什么意思?原来那老者才叫红莲,那妇人才叫业炎吗…… 百忙之中他一心二用捋了捋思路,果然如此,怪不得这两个谁也不服谁,从名字、到音律、到刀法、到性格,男方都好像被女方压着,偏偏男方又不是个能低头的。 林阡曾想过,这二人互不相让了一辈子,怕只有在枕云台刻石碑的时候,写“业炎与红莲”把业炎放前、红莲放后没有分歧,现在想来,就连那时候,都没和谐过…… 好怪异的一对夫妻! 之所以有了闲暇思考,正是因为燕落秋加入战局,以《驱邪》对抗妇人的箫声,故而缓解了林阡不少压力—— 业炎夫人的箫声本来就只是勾人魔障,对饮恨刀与林阡交流的干扰只是擦边、没有针对性,是以燕落秋都不必弹到极致,就能帮林阡驱除杂念,何况,她做到了极致—— 那时林阡余光扫及,燕落秋竟以舞法代替指法“弹”琴,又是吃惊又是起敬。再如何抗拒她的主动靠近,都禁不住为这女子称叹。 而那时燕落秋全神贯注,身心全倾注在了烛梦弦里,认真弹奏并陶醉于琴律,不曾、也不屑关注战局,只要有她襄助,胜负不是必然的么。 若说她压制业炎之前,林阡对红莲的刀法还是防御为主,坚守“任你变幻无穷,我自凌清瞰远”之道。那么她压制业炎之后,林阡便对红莲势如破竹越打越顺,轻而易举把握了主导。 当是时,一旁扶箫的业炎夫人能清楚看见这战局突变:三十招前,有阴风欲蚀天、有疾电欲剖山,三十招后,阴风不过是天下间流转空气的一丝,电不过是山岳里升腾云烟的一缕。 纵然业炎性子寡淡,见状都难免色变。当她的箫被燕落秋琴克、无法冲淡林阡刀意,红莲便只能一败再败无力翻身,而红莲一旦落到颓势,也大大影响了业炎的心境,令她发挥更加失常,如此恶性循环。 反观林阡和燕落秋,虽只是临时盟友,却真是相辅相成,饮恨刀和烛梦弦的节奏一段段相契相合,不断走高,渐入佳境。那一刻,刀中如有群山奔腾,与天相接,浑然一体,渺渺茫茫,骤然又从天上倾覆,化作那黄河之水,浩浩荡荡,泛滥成灾,从始至终,都有琴律相伴、激烈纠缠、热情高昂,如果说这些都只能感受而不是实物,那么墨香居里,过程中不幸被连根拔起恣意飞舞的花草与石,全是这刀这琴的形与相。 此情此境,红莲岂能抵挡得住?却竟到这一刻还抱着必死之心,半步不退。业炎又怎会舍得丈夫死?却一样倔强,到这一刻还不愿开口服软。 若非林阡不愿和无辜之人大动干戈,红莲早已死了千回万次,但到这份上红莲还是不依不挠求死,林阡怎好荒唐地遂了他的意思?在想到办法之前,唯能努力控制着不杀了他也不被他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就在这僵持关头,烛梦弦上突然嘣的一声,燕落秋猛然惊醒,琴弦断了…… 昨夜她为了打林阡才用过“醉断弦”,今日又屡屡弹跳反复折腾,到这时突然断弦,真正算是因果报应。 此值拼杀的关键时刻,不像打斗才开始时林阡还能分心扔琴与燕落秋对话,性命攸关,真正是丝毫不能有失,偏偏失在此刻! 实则弦断并不影响燕落秋的继续发挥,然则她适才过于沉溺,此刻只一愣迟疑而已,就打破了一直以来她琴声的行云流水,被精通音律也在意丈夫生死的业炎顷刻洞悉,立即抓住这破绽吹起悲箫朝着林阡心念长驱直入。 倏然林阡心境被扰,饮恨刀有所失误,红莲眼疾手快一刀反杀。危急关头他夫妻二人倒是被激发出了远超过过去几十年的默契,竟借着燕落秋的意外失误、电光火石间同时向着林阡痛下杀手! 饮恨刀微动之际,林阡心念电闪,明白它又要离手而去,即使能操控回来也很难再游刃有余,说时迟那时快,林阡当机立断换刀,祭出背后的破铜烂铁,蓦地将万云斗法挥斥而出,二十五刀弹指间过,惊起这墨香居中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尽管那二十五刀的最后一招名叫“同归于寂”,然而在此之前红莲和业炎两个就被眼前风起云涌和风云中的连番爆鸣惊撼,没等看到这一招便吓得弃甲曳兵而逃…… 林阡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对夫妻能认输还被他鸠占鹊巢、一溜烟竟逃得无影无踪……愣在原地举着刀望着他俩去路瞠目结舌,这一刀威力有那么大吗,他也不是故意的啊,原想和平共处…… 便在那时轰然巨响,清晰从他头顶发出,与此同时就在他前方不远脚下,突然裂开一道地缝,其间似有气流紧绷、翻滚、奔袭。林阡一惊,急忙退后几步负起仇伟,继而跃到燕落秋的身边对她施救。那地缝不知是否业炎夫妇离开前触动的机关,此刻正越开越大,当中气流乱窜、汹涌澎湃,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逐渐上升,隔着重重烟雾暂时还看不清楚。 “那是……”燕落秋被他砍断镣铐,尚在解决这捆索,忽然望着那边愣住,动荡趋停,见只见万道光芒从水上泛出,分散在每一滴露每一层烟气,争如万颗星辰闪烁,灿然夺目,熠熠生辉。 林阡循声而看,眼前这沉寂水面不断升降的烟雾、不时隐现的光芒,是劫难还是机缘?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仇伟,和尚未解索的燕落秋一同走近,那一路,四面烟霞闪耀,脚下水清鱼肥,稍一恍惚,差点怀疑自己神游太虚,身边女子还瑰姿艳逸,更使他想到一首诗的意境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若是吟儿在此,恐怕要摩拳擦掌,说,这境况,可能要捡到什么武功秘籍了吧。他越走越近,忽而一笑。 就在这真幻难辨的云水之间,乍见一块升起的巨石,观其上并无招式记载,也不曾有图画描绘。视线稍许清晰,只看到石上刻着四句话,与枕云台路标上字体不同,苍劲俊雅,不像业炎和红莲所留。 “天高将我欺,我有一清溪,任你天再高,也自照溪底。”林阡蹙眉,不知这四句什么意思,是有人自娱自乐乱涂乱画?却为何要搞得这么正式?这四句话登场之际,环境之恢弘壮观,令他想到何慧如当年在魔村出现的排场…… “嗯,很像他俩写出来的。”燕落秋读罢,略带嘲弄地笑。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走吧。”林阡伫立片刻,觉脚下余震,知不可好奇,既然业炎夫妇已不纠缠,那么事不宜迟、赶紧找路出去。 “既确定这里最深,那便往反方向走。”燕落秋点头,提议。 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从枣林往墨香居行,还是走反方向,都没有任何有关出口的线索。身陷这片迷雾森林,竟教人觉得南的反面还是南。 从早走到晚,一直鬼打墙。好在这期间仇香主总算是醒了,林阡既不想再背这么个越睡越沉的重物,也实在怕和那位燕大美女再继续独处。 “又走错!”回到已坍塌的墨香居外,仇香主算着时间,脸上写满了焦虑,“大半日,不知盟军如何了。” 清晨他们才粉碎了金人和谢清发的联军阴谋,海逐浪和越风两大据点的兵马刚会师不久,林阡缺席这么长时间,不知敌人会否趁虚而入。 燕落秋设身处地,也觉林阡此番失踪很是不利,但是往他那看,竟见他出奇的镇定自若,明明应该更焦虑的他,此刻反而拍着仇伟的背安抚:“不必担心,盟军无忧。” 燕落秋难免蹊跷:“何以见得?” 林阡回头,看她一眼:“因为你也失踪了。你失踪在谢清发认定金军射杀你的关头,即使谢清发选择继续闭关,他的怀疑也必定传达给了赵西风;同盟脆弱,如何趁我不备?何况盟军有勇有谋,还有盟主凝聚军心,敌人即使打,也打不赢。” “原来如此。”仇伟豁然开朗。 燕落秋听着也眼睛一亮,笑:“不愧是我爱的男人,看得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妖女,你怎好意思说出这话,要是让盟主听到了……”仇伟脸色通红,却不像先前那般理直气壮,而是说得支支吾吾,还未说完,就见燕落秋举手要打,还好被林阡救到他身后去了,林阡当即对仇伟说:“别告诉盟主,这只是说笑。” 燕落秋的手原是要打仇伟,被林阡挡下后只是轻柔落在他的背上,一瞬,却看她收起笑容,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去告诉盟主,我可不是说笑。” 林阡也义正言辞告诉她:“我与盟主成婚之时,发誓只娶她一人,七年来从无二心。” “其一,七年前没遇到我,七年来没遇过我,这誓言条件不足;其二,风流人物爱恨繁复,只娶一个暴殄天物,这誓言可不作数。”燕落秋脸上的认真表情说明,她说出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她认为正确的。 林阡原本怕伤害她,但权衡轻重,更不能伤害吟儿,所以加重了语气:“可是七年后,我遇到你了,对你也没有……” “你一定会对我动心的。”燕落秋笑着打断他,她和沙溪清可真是同一类人,自信,狂妄,铁定认为不存在一生一世一双人,和谁合了拍就要抓紧机会在一起,“如你这般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被我吸引是迟早的事。” 及时行乐,为谁动心便该把谁留下?林阡忖度,燕落秋既然认为一切都应以感情为导向、他会被许多人吸引爱上许多人就不该只娶一人,那么风流人物爱恨繁复,她燕落秋只嫁一个也是暴殄天物的?灵光一现,想到论点,直接还击:“既然倾城姑娘认为爱谁就要同谁一起,岂不是说遇到比我好的便就离开我了?” 燕落秋听着听着,一脸不可思议:“还说没心动?”笑得狡黠,眉目如画,“这么快就怕失去我?” “……”他本来是想和她辩论,却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林阡,不擅长做的事还是别做,以后少说话。 “是了,小阡,这样的女人谁敢要?不如你试一试,别留着我去祸害别人。”她笑得妩媚,神情、语气、眼神,无不充满挑战。 “倾城姑娘,怕是被这枣林的迷雾害得神志不清,忘记你在进入之前还对我充满敌意?”他觉得,她从清晨绝情到此刻深情转变太快,加上他对她的感情观无法苟同,所以不禁又保持了三分距离。 “小时候,娘亲对我说,世间太多好风景,却有一个是最好。那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即使是错的也会为他做,哪怕辜负了对你好的,纵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后悔。那个人,会将你画地为牢,让你为他破例。”燕落秋洒脱一笑,诉说真情,“不过可惜,她没做到,做一半自己放弃了,但是我不会,尤其是好不容易找到你——遇到你之前,我虽有过大为欣赏的、气味相投的,那些人,虽可爱,不心动,看到你推开我去弹烛梦弦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打心底里喜欢’,恨不得将心都掏给你看,才有种想和你朝朝暮暮的冲动,才会第一刻就对自己说‘就是他了’,管它是不是一瞬间的事,管它是不是雾气催生?” 林阡知道燕落秋的意思是,他帮她跳过了爱人无数的所有过程、直接令她找到了最终的岸,本来他想用没人会比吟儿更好来堵她,但恐怕目无下尘的她那里,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她既这么说出口,就说明她根本不认为吟儿能达到这个令他破例只娶一个的高度、甚至只有她燕落秋能,所以只要他开口,辩论又绕回“你一定会对我动心的”那边去了,她会说,七年后她会比吟儿更好,你林阡不尝试怎知道。 若然要打破她的执念,他和吟儿的故事几日几夜也说不完,而他又不善言辞,指不定讲完还是白费口舌…… “盟王盟王,快看快看,‘仰胁息’,那是什么?”仇香主看到林阡语塞,赶紧过来解围,扯着林阡衣袖。 “应该也是个路标,适才倒是没来过。”林阡知道,应该脱离了鬼打墙,出阵有望。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燕落秋微蹙秀眉。 “可是,这里哪里有什么高峰?只是一条平路……啊。”仇伟不确定地瞻前顾后。 “很可能通往出口,再离奇也应一试。”林阡说。 先前错认墨香居是出口,业炎红莲好像在对他们冷笑:谁说往你认为的出口走,你寻到的就一定是出口? 但是不寻肯定就没有,怕失败如何成功。 “说得对。不试,焉知?”燕落秋若有若无地一语双关。  他三人循着这段路一直往前,约莫行了半里,只觉地势一直在升,视线里明明是一条平路,可越往前走越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这应当是一种很特别的阵法,让我们身临其境之时,错觉越走越高耸陡峭,直至手可摘星辰、再不敢走、心惊胆战瘫坐在地。”林阡猜测,那就和李白诗中的意思相符。 “是。实际却是上方的气流,越来越往下压迫,才造成这种错觉。”燕落秋好像对这阵法有所知晓。 “那又是什么?”仇伟眼尖,指着前方排列极近的几十块拦路大石。 “去看看。”林阡看出,那些拦路石的上空果然有黑云聚集盘旋,身处其间的人或物一不留神便会被飓风卷走、下落不明。一旦步入其间,必须压低重心、极速经行。然而拦路石周边区域尽皆沼泽,破阵的轨迹眼看着必须是这些拦路石。 强行将石劈开?当中定有毒瘴。所以他当然要去看看,石头上有没有留什么提示,指向破阵的方法。 走近察看的过程中,那些黑云已越压越低,凶险亦越临越近。 而令人诧异的是,石上没写破阵方法也不是路标或诗句,而是很直白的一个问题,要他们说出此刻在想的人和事情。 然而,又何必要答?可否不答?放目远眺,每块拦路石上好像都有问题,难道还务必让人答出心里话? “果然是这种阵法……我听人说起过,却没想到在这里。这阵法名为旋渊阵,除了上方气流压迫外,沿途还设了四十九块拦路石为障碍,以手触碰这些拦路石时,若然不发声,拦路石便不会向两侧开启,然而触碰时若说了假话,可能会有心跳加快,导致脚下机关牵动,使得阵中万箭齐发。”燕落秋说的,可能是吕梁当地传闻,也可能是五岳里的传说,“上方这些气流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压迫,比适才半里路都凶急,所以无论沉默或说谎、耽误了通行的时间,都会使我们被卷入。” “有云气席卷,要快;有机关暗箭,要准确。”林阡点头,悟出这两个要素。 “破阵方法,说真话,坦荡荡。一边低头疾行一边回答问题,很容易便过关。”燕落秋一笑,已作出要上前的姿势,林阡也觉得,这是自己这些年来遇过的阵法最容易破的一个了。 “那只要一个人回答就可以?另外两人跟随沉默便是。”仇伟问。 “那拦路石必须以手触碰才开启,开启后便会有闭合之势,时间上只容一人通过,所以我三人必须各自回答。”燕落秋摇头。 “如此……”仇伟低头沉思,燕落秋笑着回过脸来:“怎么,心里有秘密?”仇伟一愣,惊红了脸:“妖女!” “有我也不好奇。”燕落秋本来眼里也没他,悠然笑。 “那便按你说的方法过关,记住,要快,要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真心话。”林阡当即向他二人嘱咐。 第一关的问题,此刻在想的人和事? “父亲,我很挂念他,不知他和那帮鬼处得可好。”燕落秋即刻回答,林阡紧随其后:“完颜永琏,如果我是他,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我不信邪,就试试说真话,但不是回答这问题。”仇伟也当即说。 三人于电光火石间从云雾与巨石的封锁间穿行,原还想一关一关地攻克,谁想到第一关就遇到了麻烦,就在仇伟要过关之际,那地下忽然破土而出一道利箭,挟千钧之势直直朝仇伟后心扎,若非林阡听到风紧回头来救,仇伟只怕当场就被穿心而过。 林阡冒着险些被石门碾压的危险,挥刀硬生生帮仇伟将箭打偏,然而那箭只是个开端而已,紧随其后有成千上万箭矢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和仇伟这一个核心打,他将仇伟夹在臂下相护双刀左右开弓,竟也打了一百余招方才消停,所幸燕落秋已然通过,否则他还得再护一个。 纵然如此也不能耽误,伴随着燕落秋和仇伟各自一声惨叫,第一次黑云冲击已然过境,他三人直接便被气流淹没、扪参历井仰胁息了一次。 所幸这设阵者还有些仁慈,并未教这些黑云将他三人卷走,而只是给了他们以手抚膺的体验感,然而危难解除之时,只觉上方滚滚黑云有加重加厚之态。 “怎么回事,为何这般说?”燕落秋与他们重逢,严肃地问仇伟。 “我,我听你的说法,觉得有空可钻,以为只要发声、不说假话,那就既有声音又无心跳加快,一样可以过关……”仇伟红着脸。 “那只是她的理解而已,或许除了声音、心跳之外,还有诚意,触碰之时若无诚意顾左右而言他,也会和假话同样待遇。”林阡对仇伟推测。 “实在邪门。”仇伟点头,“难以理解。” “入乡随俗,毕竟这自然万物,许多东西都有灵性。”林阡经过魔门洗礼之后,觉得很多玄乎的东西都能接受。 “立定一个规矩,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想钻空,不愿去遵守履行、哪怕那风平浪静。”燕落秋冷冷摇头,板着脸看仇伟,“一次之后,气流压低会加快、加急,所以记住,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就是死。” “不敢、不敢了,我,我老实回答就好。”仇伟想到适才命悬一线便心有余悸,还好他主公不顾一切回头救他。 “我想你也是挂念越副帮主,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林阡笑,“不废话了,走吧。” 争分夺秒,以最快速度经过每一个拦路石,第一时间答出那石头上写就的任何问题。 设阵者和业炎红莲的一本正经完全不同,应该是个很顽皮很随意的人,问题大多都不算严肃,譬如,说出此刻最想吃的东西? 林阡回答说,黄河鱼、要加醋的那种,仇伟说,京口的锅盖面,燕落秋说,娘亲做的糯米团子。三人一边回答,一边饥肠辘辘。 又譬如,此刻最想去的地方? 林阡说,回据点,仇伟说,回据点,燕落秋罕见的眼圈微红,说,爹娘在一起时,住的墓穴,睡的棺材……嗯,好奇怪的答复。 还譬如,喜欢的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特点?看上去,设阵者像是个和琬那样八卦的女子。 仇伟脸红了一红,不想说却要赶紧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燕落秋从低沉的情绪里走出,笑而回答:“小阡,你有怎样的特点?”林阡一笑,说的话很简单,不知是在答她还是在答这块石:“茁壮。” 为了避免与天相触,被云压沉,他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柱香之内说了一辈子最多的话,嗓子都快冒烟。 最后一关,是说出此刻最想分享的一个故事。 这一关的问题和分享有关,所以拦路的石门要在他们全部说完之后才开启、随后给他们同时经过。 不同于先前每个人各自为各自说的话负责,这一关只要一个说假话、个个都过不去。所以明显是在考验合作。 仇伟说的故事是他自己的经历:“大概三十年前,我在京口的街头乞讨为生,有个人给了我一碗饭,救了我的命。后来我因为他加入了小秦淮。”那人或许是南龙将军?或许是白翼帮主。 林阡看他说完,也开口:“我讲的也是个在京口听到的传说。有个书生名叫许仙,和一条白蛇相爱,违背伦常,一个名叫法海的和尚将书生骗到京口的金山、不准他们相见,白蛇水漫金山救他却殃及无辜、被法海和尚镇压在雷峰塔下。后来青蛇苦练法力,将雷峰塔直接推倒了。我总想,那塔居然能被推倒,未必是青蛇法力变得高强,一定是塔自己建得不好,风吹雨淋,经年累月便站不稳。”仇伟和燕落秋听罢,都一脸茫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燕落秋最后才说:“我也想讲个传说。从前有人棋术高超、战无不胜,人送外号‘棋诸葛’,他一心战遍天下,因此天南海北寻找对手,走到这吕梁山中,遇到位名叫‘棋妖’的高人,据说棋术比他还强。然而再三求见,棋妖都不肯与之对战,直到有一日棋妖终于肯低头相见,但对他说,我从不用黑子白子下棋,用只用血。棋诸葛求战心切,答应以血行棋,他二人下了三日三夜,也耗了各自不少血气,期间棋诸葛殚精竭虑,晕倒数次,最终却以半子之差赢了棋妖。棋诸葛认为,他胜过棋妖便天下无敌,正享受胜利之时,棋妖对他说了一句,谢谢,我手中棋盘,多年来都未能活,一直缺少能人之血来激活灵气,如今它终于可活。他说罢,棋诸葛失血过多而死。” 燕落秋说的,同样让人听不懂,林阡却隐隐觉得,她好像在暗示什么…… 行百里路半九十。这最后一关出关之际,难以预料竟忽然天旋地转,不该是他们回答错误,而只是设阵者的最后把戏?! 林阡一手将仇伟先行推出险境,一手回头将燕落秋救起,昏暗之中,他因为这些年历劫身边多半都是吟儿,出于本能觉得身边人重心不稳,危急关头用尽全力将她一把抱住,过程中忽然想起来她是燕落秋,一惊急忙松开手,燕落秋本来还不危险,被他这么一拉一推便直接被乱云席卷了去,林阡脸色大变,看她遇险即刻又跳回这一关去救,这当儿还管什么要不要抱住她,飞快地带起她穿过那拦路石门,才刚站稳,轰一声拦路石重重关死,那上方黑云已如龙挂一般不受控卷向天去。 仇伟正惊魂未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阡松开抱住燕落秋的手,轻声说:“小心。”以掩饰方才认错人的尴尬。 她一笑,转身站正:“抱一次还不够。”手指点在他肩上,无比自信:“小阡,别再骗自己。” 这当儿,仇伟已因为这个笑容、这个动作彻底沦陷,一句骂她的话都没了。  走过这“仰胁息”之后,一路可谓畅通许多,峰峦之朦胧、云雾之缥缈都减轻不少,阳光透过烟霭传送进来却是橘色,提醒他们已是日落西山暮。 根据林阡和燕落秋各自的经验,迷宫出口很显然就在这里,然而其迟迟不肯现形,再过不久天黑,只怕就更难寻到。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即将入夜,山林间有野兽出没,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连经过此地的风都好像沾上了血味。 树影妖娆,星光撩人,一股阴森诡谲的力量在作怪。 “那,那是……”忽然仇伟脸色大变,颤声开口,手指都在忍不住地晃。 林阡只道是敌人又拿什么来迫害他们,看仇伟所指,原是一头老虎。 然而那老虎却比寻常所见要庞大许多,全身雪白无杂毛,一声呼啸便生风,一双眼睛尤其威严,仇伟惧怕是有原因的,连林阡都想称之“怪兽”。 “就是它!”燕落秋却喜出望外,“这是吕梁山里的小兽,前几次迷失,就是它带我出去!” 小兽……林阡想到之前她叫自己小阡,见怪不怪。 一如燕落秋所说,那老虎对他们没有敌意,乖乖地在前面开路给他们带引,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白长了这么威武不凡。林阡略带好奇地多看了它几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三人从迷宫走出以后,便不再像来之前那样泾渭分明。 “谢天谢地,终于活着出来……”终于呼吸到一口正常世界的空气,仇伟感激涕零。 燕落秋则侧过头来,看着林阡一笑莞尔:“谢谢你让我明白,有些事,合作以后才叫合作。” 林阡一怔,是啊,这次才是他和燕落秋的合作,然而碛口军情,接下来到底何去何从……似乎只看谢清发的一念之间,五岳会对金军随时背盟?但完颜永琏必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金军将怎么走下一步挽回主动?林阡自己,腹背受敌还是柳暗花明,盟军该如何打破这充满变数的一局? “我又要去五岳了。”笑泯恩仇之后,燕落秋当即告辞。 “何以回去?”林阡意料之外,他本以为接下来燕落秋会从迷宫的枝节回到原话题、跟他讲星火湾之战的实情以及她的心思、立场和打算,她身上还有太多未解之谜,她到底是不是这一局的钥?然而,预料不到她这么快就要回去,除了所谓的表白之外,半句真心话都没有同他讲。 她完全可以借此机会逃离谢清发,却偏偏执意要回谢清发身边,去做谢清发的化身,她究竟带着什么目的? 复仇? 被谢清发以把柄胁迫? 或是,被什么东西……自愿牵绊住了? 无论哪一种,又有什么难以启齿? 他虽然对她没有动心,却不得不说,被她牢牢占据了主动,越来越想要将她探索。 “怎么,是不是舍不得?”燕落秋走远几步,回眸一笑,“总要给你留个几天,将你军帐里床榻加宽。” “你是聪明的女子,不会将自己陷入险境。”林阡提醒她切勿孤军奋战,“有任何难处,都可先向我说。” 第1366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 妙曼舞姿淡去,置身九曲黄河万里沙,被天地浩瀚雄浑环绕。 今日虽又付出与盟军隔绝的代价,林阡却掌握了不少想要的线索,尽管对燕落秋还是雾里看花,但至少探查到谢清发夫妇的以下几点: 谢清发才是五岳的正主、燕落秋有权力但有限;谢清发是为了剑谱才降金,明言他日必将反戈一击;谢清发对燕落秋有过猜疑但终究又轻信。 燕落秋和谢清发貌合神离;燕落秋在谢清发身边别有用心;燕落秋在星火湾之战十有八九是对谢清发做戏。 而谢清发与岳离、凌大杰、卿旭瑭三人的对话,令林阡意识到还有一个方向他没有追溯过,那就是——前尘往事。 随后红莲业炎的存在和表现,更加加深了林阡这一意识: 看五岳,不该只看现在的五个当家,还应看他们的上一辈何许人也,刚到吕梁开疆辟土时做过些什么事,这之前碛口当地土著又是如何生活。 不仅要看皮,更加要辨骨。 林阡回到盟军之后,当即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和琬,那姑娘当之无愧百灵鸟的称号,连夜就把消息反馈给了林阡。吟儿笑说,百灵鸟这战绩足以进海上升明月了。 掀开尘封已久的布幔,得见深藏在下一层的吕梁和五岳,那才是最核心的一层。 “盟王,盟主,说来我也不敢相信,五岳原先的大当家谢晓笈,他居然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风雅之士……虽然舞刀弄枪也很出色,然而竟好像是被其父逼迫。”和琬因为凤箫吟在侧的关系,面对林阡时才没那么拘束。 “竟逼迫出一个绝世高手吗……”吟儿瞪大了眼,她听林阡复述了古刹所见,知悉谢晓笈是当年镐王府首席。 “这才对。孩子的名字,对应着父辈的理想。谢晓笈的父亲爱好武功,才给孩子起名‘通晓秘笈’,谢晓笈自身喜好风雅,才给孩子起名‘中间小谢又清发’。”林阡说起谢清发这个名字的来由。 “哈哈,倒也是,海逐浪的父亲一听就是海盗,祝孟尝的父亲一听就爱广结天下,杨致诚的父亲一听就很注重诚信礼义……”吟儿笑嘻嘻地举一反三,林阡连连点头称是。 “十多年前镐王府以谋逆罪覆灭,谢晓笈等亡命之徒辗转到碛口,此地却原本聚集着一大群文人雅士。谢晓笈一则需要立足之地,二则本身就喜好风雅,所以迫切希望与他们亲近、融合。而那些文人雅士,理所当然分为两派,一派不愿接受他们,怕他们喧宾夺主,一派却被谢晓笈魅力吸引,接二连三投奔而去。”和琬继续说起旧事。 “可以想象,当时的碛口经历了很多明争暗斗,谢家父子收服这些风雅之士费了好一番功夫。”林阡点头,这就和红莲业炎说的“赶尽杀绝”对上了,谢晓笈可能主张怀柔,谢清发却只求武力统一,过程中无辜之血一定没有少流,所以业炎夫人才会提到“杀我姐姐的人”…… 十几年过去,内乱渐渐平息,逐渐无人说起。那分为两派的风雅之士及其后人,像揽月公子般接受五岳管辖的占了绝大多数,而像红莲业炎那样宁死不屈的寥寥可数、甚至只剩他两个——因为谢晓笈死后,谢清发必然无人可控,对余下的不服之人进行了多番血洗。 所以红莲业炎一定活得很不容易。 这些年碛口能进入枣林深处的有缘人,几乎没谁能活着出去,所以无人了解枣林至深还藏一个枕云台、墨香居,不知道有红莲和业炎终老于彼处。终老,即避难。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恨?当然恨,因为他们和辛弃疾一样,是被迫隐居! 那地带常年云雾诡谲,当地人无事不会靠近,林阡若非为躲岳离走得仓促不可能深陷其间,想来正常反应也是避而远之。所以别说当时他犯错、认不清南北,就算红莲业炎谅解他,夫妻俩为了自保,也一辈子都不可能解除这厚重迷雾…… “你也没犯错。红莲业炎对入侵者本就是宁枉勿纵,你弹琴抵抗是自卫,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初时抱拳道歉,他们性冷不爱理人,怪得了谁?至于你越走越往里去……哈哈,他二老设个迷宫阵,可不就是让人分不清南北么,哪里能怪你言行不一?”吟儿听他复述枣林和枕云台,笑着辩说他没错。 “不过,我既走进去了,终究便是原罪,人心难测,谁知我是不是故意?”林阡带着愧疚之意,“还毁了他俩的住处,不知他俩现在怎么样了。” “我忽然有些懂了……”军帐里除了他俩和百灵鸟之外还有第四个人,沙溪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看和琬离开才开口,“原来,她是这样融入了五岳。” 不用他再多说一句,林阡和吟儿也都彻悟,她,燕落秋。 燕落秋在河东一带是出了名的才女,她之所以能够和五岳殊途同归、肯代入他们为众人的未来打算、表现得根本不像是个才来两年的外人,是因为五岳有一大群风雅之士,与她兴趣相近、气味相投。她虽被强掳,罪不及无辜。 “我先前推断,谢清发把处理寨中事务的实权交给她,是为博她一笑、近似有些讨好,原来不止如此……”沙溪清笑叹,“他还看中了她能帮他联合和调动这群为数不少、吟风弄月的隐者居士,主动地、心甘情愿地为他们镐王府做事。” 林阡点头,星火湾之战,一往无前的热血男儿,大半都不是镐王府的嫡系,而只是如燕落秋所说,要守护家园的白衣儒雅。 “谢清发授意她跟揽月公子那些人接近,还可以解释成,谢清发很爱她,看她喜欢琴棋书画,就用那些擅长的人来留她、锁住她。久而久之,揽月公子那些人,就成了她的朋友,她的羁绊。”吟儿眉间平添一丝怜悯。 说到底谢清发赢了,留住了她也达到了目的。燕落秋被融入五岳的同时,风雅之士也融入了镐王府,她与他们彼此吸引、相互牵制,却要一起为谢清发卖命。一个逃不掉,个个逃不掉。 “我先前听燕落秋弹琴,觉得她好像失去过什么……失去的,恐怕就是她原本安逸的生活吧。”林阡作此推论。 柳林三当家麾下的两个逃兵曾说,燕落秋和风雅之士所谓聊得来,只不过是为父报仇的障眼法,她时时刻刻都在伺机给她父亲报仇。 不,不是障眼法,她很可能真的被牵绊,那就是属于她的责任感。她之所以坚持要回五岳,不完全是为了替父报仇,更因为她不能任凭谢清发胡作非为、把所有无辜之人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才和她对楚风月说的话吻合,“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这句话,高于谢清发的中立态度、另有深意……就因为这句话,林阡一直觉得,她即便是孝女,也未必是个把仇恨看得高过一切的人。 “不管是为父报仇,抑或自愿被风雅之士牵绊,她都确实会和谢清发一路唱反调,直到将他甚至他的基业连根铲除。所以只要谢清发有意和金军合作,她都必然暗中筹谋和林大侠你合作,甚至如她那般聪明,很早就意识到谢清发的立场,也很早就看中你、接近你、投靠你,这都符合我们看到的一切……然而,若是这样的实情,又怎会难以启齿?如果说外面人多口杂、她想藏住动机无可厚非,却为何孤男寡女还不向你求助?”沙溪清摇头,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这些猜测,在燕落秋亲口承认之前都只是猜测,人心难测,你怎知她不是在耍你与你游戏?所以,燕落秋对谢清发的居心叵测,有可能是林阡一厢情愿,也可能是谢清发太过多疑,疑点归于燕落秋。手段高明如她,面目神秘如她,只要一天没有说真心话,她就依然是林阡的合作者首选,和谢清发必须处在上风的妻子。 “孤男寡女,哼。古刹边上,你们窥听他人、没有什么交流;枣林、枕云台和墨香居,你们一直都有性命之忧;那么,后来呢。”吟儿见林阡送沙溪清出帐,帮他把厚厚一沓信搬到案上,与此同时,审讯开始—— 只见她目露凶光,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将他的路堵住,一步步把他逼退压到营房壁,杀气十足地柔声问:“小阡,床榻我在加宽,要硬还是要软?” 这家伙明摆着做足了准备、趁林阡向和琬交待任务时从仇伟那里得到了所有情报,仇伟也完全听从了燕落秋的意思,把他能记得的对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吟儿…… 可想而知她能气得七窍生烟,却不动声色了这么久,现在还冲着他以毒攻毒,和燕落秋简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惜她要把他压在壁上身高还是不足,被他轻轻地挽住手臂借势反推,他低下头来带着笑,温柔不要脸地对她说:“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床榻?” 她脸上羞红,推开他而不能,他微笑将她就地按倒,军帐里一时情趣盎然。 “可是你,终究被她看上了。这攻势,这姿容,换作我也无从招架。”吟儿却仍然抗拒,在他身下强烈挣扎,见他不肯放手,于是噙泪生气,“美貌性情气质,她是天下第一,而我,连榜都排不上去。” “吟儿,我不知怎么令你相信。她说,世上总有个人是最好的,那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即使是错的也会为他做,哪怕辜负了对你好的,纵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后悔。那个人,会将你画地为牢,让你为他破例。”他看她真不愿意,只能作罢,勉强起身,依然嘴笨,“我记得深刻、一字不差,因为我听她说每一个字,都想起这是我对你。” 他没有说好听的话,她却听得眼泪夺眶,再多的气都化为绕指柔,抬起腰将他衣带往下勾:“也是我对你。” 他俯下身对她深深一吻,手指缓缓令她衣衫滑落,双臂拥紧她温软的身体:“傻丫头,你才令我招架不住。” “还是……别在这帐边上?”听到帘外人声不绝,她胆子小,赶紧说,“随时有人来找你。” “天塌下来都别管。”他在迷宫里其实也怕过,怕他陷在枣林出不来,没办法抓紧时间和合拍的人在一起。 “你在天就塌不下。”她和他原是一样的人,疯起来什么都不顾。 “吟儿……” “嗯?” “自信些。那都是别人排的榜,我这里没有榜,只有你。” “嗯……” 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夜深人静,他重新坐回案边,看各地战书并给众将回信,她略带疲惫、心不在焉地在旁磨墨。 “咦。这是什么。”他发现桌上有个小碗,初以为是药,闻味道不像,“我错过了庆功宴,是吟儿给我留的汤吗。”尝试喝了一口,脸色差点花了:“这什么!?” 吟儿忙着打呵欠,啊了一声缓过神:“这……这是……” “放碗醋在我案上作甚?!”他哭笑不得。 “原想着惩罚你,给你尝尝,喝起醋来是什么滋味,将心比心。”她撅起嘴,“以后遇到别的女子,就不敢轻易释放你的魅力。” “你是想让我牢牢记得,你是个怎样的悍妇。”他苦笑,“不过,这醋不是太酸,带些甜味,一看就是米醋,可以喝。” 他眼看着是真的饿了,竟将这米醋一饮而尽,拦都拦不住。 “哎呀,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去,也不知有没有黄河鱼。”她赶紧跑出去给他下厨。  吟儿端着菜回来军帐,看林阡眉头紧锁:“咦,怎么皱着眉?” “陈将军,怀疑小王爷是我所害,他怎就咬定我不放!”林阡难掩烦闷,不愿被知己这样误解,却也知小王爷在陈铸心中胜过一切—— 那封被王冢虎公布于众的匿名信,本身不过指向了阎夫人兵变有第四方知情,奈何因为小王爷死去而被陈铸无限放大,放大成始作俑者罪无可恕。 “咬定是我们指使,他心里就好受些?”吟儿努力去理解陈铸,自然和林阡一样犯愁。 “此战仆散安德身处河东,所以控弦庄在环庆是完颜纲和轩辕九烨代为操控,由他们负责追究盛世的内部斗争和小王爷的死。陈将军偏要越俎代庖、不依不挠追查我方细作,查他们的字迹和暗器。”林阡对吟儿说时,吟儿意识到这信来自落远空。 年初陈铸还未到环庆的时候,就一直致力于扫荡海上升明月,情报战打得风生水起,帮助当时一败涂地的陕北金军站稳了脚跟。南宋方面连番损失,楚风雪被迫“身亡”转职、“掩日”下线全军覆没、辜听弦兵败喋血环州,都是拜他陈铸所赐。若不是后来楚风流怕他身兼两职辛苦,也不会着急重新组建控弦庄。 真可谓战功赫赫、经验丰厚,前辈是也。本就藐视才刚上任的完颜纲,即便小王爷未死,看到完颜纲那样讨厌,陈铸估计也是会去抢功的,谁教他是个人尽皆知的小人呢。 这一番追查着实艰辛,由于资源匮乏,陈铸起先毫无进展,却凭着满腔的执念,于茫茫人海中捞到了解甲归田的王冢虎手下。“正是小王爷出事当晚,被带信飞镖射中了小腿的那一个。”时隔多日,就算把那人小腿拆了,也很难研究到飞镖的形状、力道,但天道好轮回,那人偏就没把飞镖扔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功夫不负有心人!陈铸不露声色,开始着手在当晚附近驻扎的金军里,从上到下,由里到外,一个一个地查!但不像完颜纲那样正正经经借着职权去询问,而是因为怕被阻挠、被嘲讽,故而偷偷摸摸去观察,看到可疑者离开当即就潜入营房翻包袱、找暗器、比对字迹…… 明明有亲信可用,但陈铸这回是一个人都不敢轻信了,事必躬亲,单枪匹马,逐渐忽略了他该做的正事,不再对着宋军攻城略地,反倒冲着金军无孔不入。 如他这样广泛撒网,终会触碰万中之一。那飞镖的持有者,是掩日如今的下线之一,金军里职位不低,回营时碰巧和陈铸擦了个肩,案上书信依稀被动过,这才想到会否和小王爷之死有关。反向查探,才知王冢虎麾下飞镖交公。反向跟踪,才知陈铸这疯狂举动,更亲耳听到陈铸醉酒提到一句,林阡,是你? 此前众人不知陈铸竟会咬定林阡这样查、而且还查这么深这么细,是以谁都不曾销毁惯用暗器,但因为仅是擦肩而过,无法得知陈铸有未搜到这东西,就是这若有若无,才害那下线提心吊胆。陈铸此后再也没光顾过他的营房,却也未曾对他动手,是一如既往要放长线钓大鱼?于是那下线和掩日没再交流过一次,仅把情报从芦管里吹出隔空告知。这般境况下,掩日好不容易新建的这一脉,竟又有全线瘫痪的可能。 “宁可掩日一脉再次倾覆,也要将飞镖持有者撤回来。”林阡知道,今次又重蹈了环州覆辙,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级暴露,严重威胁到了掩日和落远空。 “这件事,落远空应当不是向你求助,而是该先斩后奏地通知你吧,他和寒将军是否已经决策?可别被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吟儿问。事态紧急,落远空应该已经告知寒泽叶、当时当地就做了决定,现在只不过是告知林阡而已。若是等到林阡回信再处理,恐怕海上升明月都被一网打尽了。 “泽叶确实和我想得一样。”林阡看楚风雪的信上没写,但下一封寒泽叶的信上有一句,“落远空安全至上。” “那便好。”吟儿松了口气,想来他们那些细作也不会那么笨。 “这边陈铸在扫荡,那边完颜纲也没闲着。”林阡忽然一笑,把寒泽叶的信给吟儿看,吟儿一愣,不知他笑什么。 展信,才知完颜纲派遣了一批控弦庄新人,安插至静宁、秦州等地以及金宋边境,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小王爷,而是要对付吴曦麾下南宋官军。 寒泽叶之所以知情,是身处秦州的曹玄截获奸细情报;而发现奸细并实施抓捕、将之扭送到曹玄面前的,是曹玄麾下的运粮官宋恒。 “呀……”吟儿脸色微变,这才知道林阡为什么看到这头疼的消息居然还笑,确实值得高兴,那可是他最想看到的进步,比这信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原来是宋堡主啊……” “他听了我的话,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样能为抗金出力。”林阡满意地说,“可他毕竟有才,若能领悟透了、不再追名逐利,我还是会调他到前线来做主帅的。怎能浪费了一个‘九分天下’,培养多少年才得这一个?” “对,我也要见到宋堡主实现梦想、意气风发的样子。”吟儿微笑点头,既为了兰山,也为了陈采奕,还为了天骄、曹玄、李贵、寒泽叶、林阡,大家都对宋恒有期望。 纵观这半个月来天下大势,陇陕明争少而暗战多,河东一带尽遭吕梁之战牵制,两淮攻防集中于寿春且接近尾声……宋廷之开禧北伐,开局顺风顺水,突然连番失利,官军损兵折将不得不转为守势,但义军西有短刀谷、中有越野山寨、东有小秦淮力挽狂澜,为宋廷留下了进取余地,于是官军义军职责悄然转换,将这场举国北伐一同推向了平和期。 这也是林阡最想看到的,陇陕、两淮战斗趋缓,局势都不及河东紧张。 然而,林阡最不想看到的,是吕梁此地,盟军紧张得可怕…… 六月才至,金军五岳意外结盟,抗金联盟实则已输先机。 所幸谢清发驾驭能力超乎想象,令五岳与金军未曾真正地合二为一。即使五岳已被逐步打散重编,都并不能使完颜永琏人心所向。 然而五岳已注定不可能是宋军盟友。联合五岳,那曾是林阡试图解决北伐困局唯一的捷径,亦是盟军在河东拓展据点的最佳起点。失去它,接下来便全是硬仗无误—— 必然地,谢清发既定了立场便不会再变,为了实现他主宰天下的梦想,他不可能塑造一个墙头草的形象,何况还有沙溪清说过的可能性,他是相互利用的个性,绝不甘受困于绝对互信,再者林阡有什么筹码比岳离还吸引?是以除了继续与金军合作以外,谢清发至多就是中立,决计不可能再同宋交好;比这更坏的情况,是谢清发做足表面工夫,教五岳和金军对林阡两面夹攻。 而同时,作为可能解局的钥,燕落秋又立场不明,动机未定。 此情此景,根本不足以摆庆功宴,尚来不及为越风海逐浪顺利会师喜悦,便又将投入新一轮紧锣密鼓的备战。 当然,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完颜永琏乐于见到,眼看着谢清发更愿坐山观虎斗,一切倒退回和结盟前差不多情况,金军还得防止有人从心腹挥出一刀。 所以林阡也常会代入完颜永琏去想,完颜永琏下一步该怎么做,安于现状还是未雨绸缪? 同样艰难。战局的主导者,真成了谢清发。 “对于我们来说的万幸,谢清发最大的可能还是表面合作、实际中立。”林阡对吟儿如是说,盟军必须趁着谢清发还能游离于完颜永琏掌控之外的此刻突破困境,林阡只能给自己半个月的限期为盟军想到出路。 “这半个月,我们最大的敌人自然还是金军。”他在沙盘上摆给吟儿看,经此一战,敌我兵力重排,盟军六面受迫,分别是束乾坤于东北、司马隆高风雷于东南、卿旭瑭楚风月于东、薛焕解涛于南、凌大杰于西北、岳离完颜永琏于北……精兵强将,合围之势。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林阡不得不在越风、海逐浪原先的基础上又做了连夜部署,为盟军加强、加足战备。 原先越风和海逐浪的分配,是由祝孟尝挡束乾坤、沙溪清沈宣如御司马隆高风雷、仇伟殷柔抵卿旭瑭楚风月、逐浪邪后防薛焕解涛、越风守凌大杰、林阡和吟儿拒完颜永琏岳离。这分配基本不变,除了吟儿被他赶去帮沙溪清;变的多是警戒强度,同时多嘱咐应战经验。 帅帐分弓,各司其职,众将或其副将一个个匆匆领命来了又去,便连吟儿也需离开他立即就位。 空前辛苦。这样的战力分配,原是与敌人不均衡的,却万不得已。抗金联盟在河东才刚开拓,人太少,捉襟见肘。若非为了吴曦的仗轻松些,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引来完颜永琏大半实力。  鏖战四日,烽火不绝,金宋双方互有胜负,盟军地盘增减繁复,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战争终于波及碛口、孟门、柳林等地。但在谢清发的管控之下,五岳果然事不关己、无甚参与。 攻防,进退,生死,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飞沙走石,原以为碛口军情还会像这般在激烈中胶着至少半月,未想初八当晚,邪后尚在等海逐浪收拾残局回营,忽听战马一声长嘶,剧烈割过她的心,瞬间不祥之感笼罩。 急急掀帘而出,却迎上个报信血人,那人几乎从战马上滚下,身上明显受了好几处伤:“邪后!海将军他!” “出什么事了?!”邪后厉声问时,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柳林三当家伏击……”报信者声嘶力竭,没有说前因后果。 “五岳?!”邪后完全料不到,敌人不是薛焕吗,怎会冒出个柳林三当家! “对于我们来说的万幸,谢清发最大的可能还是表面合作、实际中立。”“这半个月,我们最大的敌人自然还是金军。”结果打破僵局的,始料未及的,偏是五岳的人! 邪后和海逐浪所在的柳林孟门之交,原是五岳三当家万演的家门口,万三当家是五岳当前五个当家之中,与盟军最不友好、对平反回应最为热烈之人,他曾被燕落秋敲山震虎、被谢清发制止了敲山震虎,他和薛焕结拜兄弟是“真刚”亲眼所见,他看不惯赵西风和燕落秋绝非空穴来风,对这些,林阡完全知情。 但又为什么忽略?想不到? 因为像谢清发那样的枭雄,不可能操控不了一个能被燕落秋轻松镇压的万演。不管是个人威慑还是父辈交情,只要是谢清发作出的中立决定,万演无论如何都会听从,动心忍性,卧薪尝胆。而据真刚所说,谢清发这几日对五岳是亲手控制,即使仍有大半时间闭关修炼,但却对麾下做了明令限制,所以,不存在万演脱离燕落秋和赵西风束缚。 然而,万演为何不受控地私自作出这种近乎谋逆之事? 是高估了谢清发的驾驭,还是小觑了完颜永琏的招揽? 不,不可能高估谢清发的驾驭,即便谢清发没注意到三当家,他的约束力都使整个柳林噤若寒蝉,何况,他很重视三当家,这个有着前科的三当家—— 当谢清发听到林阡以万演薛焕结拜为由的“池水不清”、了解五岳名义上再不能中立之后,决定名义入局、暗中中立,他放手一搏与金交好,收下岳离剑谱的同时自然要对万演安抚,绝不能令薛焕这些外人用信仰剥离走了属于自己的死忠,于是必然对万演说过:三弟,我才与你同一信念,与金联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谢清发此人,对深爱的燕落秋尚且安插眼线,自然是确定了万演忠心耿耿才敢用。 除非,万演竟和燕落秋一样,别有用心,刻意藏掩,深不可测! 报信者说得断续,但还是令邪后理清了来龙去脉:收拾残局之时,海逐浪看出薛焕是佯败,本已决定不追,谁想归路上遭万演守株待兔,寡不敌众被俘。万演和薛焕,本就是串谋。 不及担心,敌军压境,邪后无法抵抗趁势打来的薛焕解涛,连失三座营寨、无力回天,唯能就近与凤箫吟、沙溪清合兵。  事态紧急,邪后吟儿才刚会面,林阡便已亲自到场。 “胜南,赶紧去柳林救海将军!”吟儿一把拉起林阡衣袖。 “他在碛口,被关在谢清发身边。”林阡途中便收到真刚的飞鸽传书。 “什么?万演这么做,不是背叛了谢清发、加入了金军吗,为什么谢清发还……”吟儿一怔,自然不懂,为什么万演背叛了谢清发,谢清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海逐浪关他那里?赵西风和燕落秋也不会允许不是吗! “没有背叛。万演就像当年的辜听桐逼着我去打短刀谷一样,忠心耿耿却怒其不争,是以借着这次关押逐浪,逼迫谢清发尽快下决心站到最前线、尽快向金廷表露平反之迫切。”林阡叹了口气,万演并没有居心叵测和深藏不露,却可惜他参透不了他主公的境界远在平反之上,就像他主公也没理解他的思绪局限在平反一样。两心相悖,南辕北辙。 这意外之战突如其来,亏得有吟儿对邪后应急,才不至于损失惨重,林阡也亲自统帅兵马,将逐浪失去的三座之二又夺了回来,驱逐薛焕的同时救下了不少被困的盟军兵士。 然而那其中,当然不包括身陷碛口的海逐浪。 期间吟儿和真刚一直保持联系,却始终窥探不到海逐浪生死。 直到天明之际,薛焕生怕林阡不知情,差人送来一条断臂:“汝等再不投降,便是下一个海逐浪。” “逐浪?”邪后一看到这断臂,眼前一黑,险些栽了个跟头。 吟儿比她镇定不了多少,看到那断臂恨不得插翅去救,没说话就已泪流满面。 纵然林阡自己,也万万不敢看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是,是逐浪的,这手臂本就伤痕累累,还被刀生生割下,逐浪必然失血过多,如此下狱,谢清发会给他止血包扎? 原本,还可以指望金军和五岳“同盟脆弱”“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 但万演薛焕这场伏击下来,不合作都成了合作,他们同盟再脆弱也藕断丝连着,切不断,而当海逐浪凶急,林阡竟不得不主动打五岳,并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应战的也必须是关押海逐浪的五岳黑龙山——不管此刻是谢清发坐镇还是燕落秋代管,教训万演都应在庇护万演的后面。 林阡一边嘱咐盟军转变方针、随时随地攻上山去,一边先行一步,探清山内虚实。 若然是燕落秋代管、赵西风傀儡,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若然是谢清发坐镇,则根本没回旋的可能。 谢清发那种人,没有仁慈之意,只有称雄之心,他不可能承认他三弟过分、因为金军五岳名义上是联合的;不可能放过海逐浪、因为那看起来是故意回避与林阡的正面对决;不可能担忧五岳的前景,因为他实力才是当时当地最强,他最大的可能,只是尽力把金军一起拖下水,完颜永琏又何惧被他拖下水,刚好金军本来就在和林阡打,八方合攻正中下怀,杀了林阡再处决五岳不迟。  打散重编后的五岳黑龙山上,已经开始有了金军入驻,那是林阡一直考虑的完颜永琏和谢清发的下一步博弈之地,却未想到,完颜永琏先动了边角。 谢清发是那般的难缠,令金宋都意料之外,可只短短几日,完颜永琏就想到了对策—— 他在了解到谢清发暗中坐山观虎斗之后,毫不客气地当即就利用起三当家万演; 利用万演对盟军一直以来的敌意,利用万演和薛焕这些日子的交情,利用谢清发对万演的信任和轻视,利用万演对平反的热衷和对谢清发的期望,伏击、重创、擒获海逐浪,却把人质放在谢清发这里; 逼着林阡非打不可、将黑龙山为渊驱鱼,一战而已,就教金军和五岳像豫王府高手堂那样互融,也将所有人都凝聚在要视林阡为仇敌的唯一宗旨。 完颜永琏太了解林阡的弱点,他不会抛弃任何麾下;那其实也是林阡的强项,再难的绝境他也会迎难而上。弱点和强项,全都指向了他要与谢清发杠上。 不得不说,那位万三当家手段虽急,出发点却是为镐王府、谢清发好,但其实已经被完颜永琏操纵、背叛谢清发而不自知…… 实则林阡不曾高估谢清发的驾驭,也不曾低估完颜永琏的招揽,输就输在这里:和薛焕的交往,使谢清发和林阡一起看见了万演的忠心可疑,于是将重心完全压在这忠诚之上,自然而然就弱化了他的急躁。于是接下来谢清发将万演驾驭到了极致,完颜永琏却根本就没有招揽,而恰是利用了这份忠心激化了万演的急躁。急躁,从而好心办坏事。 这样巧妙,难免使林阡有所误判。 这样严重,谢清发不会还闭关。 不可一世的谢清发,洞穿一切的谢清发,怎愿意被当枪使,怎可能纵容麾下胡来,怎允许五岳蹚浑水。 不得不说,完颜永琏这一招是兵行险着,这有可能一箭双雕既杀林阡又削谢清发,但也有可能令谢清发不甘不服与金军决裂,使林阡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个盟友。 最保险的方法是安于现状,完颜永琏偏选择了未雨绸缪。 那是因为他料定了一切—— 首先谢清发不是一个会知难而退的人,其次,谢清发绝不允许自己被人看作摇摆不定、从而失去他在五岳的威信,在这个万演已经看似不受控的关头,更不可以失去! 他会硬起头皮打?是的,根本原因,他最强。 且不说完颜永琏,岳离、凌大杰哪个都洞悉人性,谢清发这样的人主,接过烫手山芋的第一刻,绝不可能想着去扔了它。 即便有那个谢清发林阡结盟的千万分之一,试问那一贯主张绝对互信的林阡,如何敢要一个不稳定至此的盟友?再者两个同样攻击性和驾驭力的领袖,只怕一相遇就会为了谁主谁次而争夺,继而相斥,合不过一个瞬间就散。 这些都是完颜永琏在事前发生之前就考虑过的后果,也是林阡在事前发生之后才推算的可行性,对手太快,快到了每一个思绪,你的终点不过是他起点。 更或者,完颜永琏早在凌大杰岳离和谢清发会面之前,就已经算到了谢清发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会面之时,凌大杰难得一次做小人、岳离不顾一切离间,都是被完颜永琏授意向谢清发心头种下关于林阡的敌意。那敌意,即便不和燕落秋有关,也跟天下第一、操纵生杀予夺有关。不管哪个,都促使谢清发想着要和林阡决一雌雄。 这战他会接下,立即解决林阡;这仇他会记下,早晚还给金军。 林阡没有其它办法,既然舍不得海逐浪死,若不想与谢清发内耗,便只能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换而言之,恳求。 然而,只怕连这条路也走不通,谢清发出了名的变态嗜血、不近人情,如何去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恳求?林阡若真对这样一个人低头,只怕离抗金联盟解散不远,得不偿失。这些完颜永琏俨然早就想过,此刻于林阡心间流转。 唯一一个林阡掌握而完颜永琏不知道的线索,“谢夫人是燕落秋”“其父是谢清发所杀”,或能使他说动燕落秋就此反击谢清发,挣得一丝胜算。但是以万演和薛焕此刻的关系,难料他有没有被薛焕套出他主公夫妻不睦的耻辱,这也决定着完颜永琏到底把燕落秋看得多重。 “逐浪与盟军都命在旦夕,无论如何,必须一试。”林阡入山时,局面已经失衡,金军完全主动,绝境猝然降临。 第1367章 燕落栖林凤争鸣 依然是这片熟悉的林,一旦与雾相接,方向感便稍纵即逝。 当海逐浪命悬一线,林阡自然不会转弯,便按着“真刚”给的指引,一路直趋谢清发所在,因不愿被金军掌控,单枪匹马,避人耳目。 却怎料,就在与谢清发会面的前一刻,惊见他屋旁人影一闪,粗一分辨,谢清发本人无误,却看他运起轻功、一瞬杳无踪迹、不知前往何处去。 是去逐浪被囚之地?林阡心念一动,不管是要与谢清发谈判、还是要探究逐浪伤势,都促使他加快速度跟踪而上,最终又回到这几天前才到过的古刹。 原来和逐浪无关,只是要来见人……林阡看谢清发像在等谁,大失所望,只觉浪费自己时间,这时才想起燕落秋,这倒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趁着谢清发和别人见面交谈,盟军完全可以避开与五岳的正面交锋,由他林阡一个孤身深入,救海逐浪而不与任何人接触!这般做法,即使有后患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凶急;但这种情况,完颜永琏一定计算到并且排除—— 谢清发如果是个正常人,完颜永琏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完全可以把海逐浪随便放在一个无人看管之处,等着给林阡去悄然而然救,既解决五岳困局也能送盟军人情……可惜他不是,送人情给林阡的事他不可能做,何况还会教人误以为五岳防守空虚? 所以万演将海逐浪带进黑龙山、道明了关于平反的全部心思以后,谢清发还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做得好,其后再没给任何人看见海逐浪生死,所作所为只怕都一如完颜永琏所料,海逐浪被藏得太隐蔽,真刚无法判断,只提供了林阡几种不确定的可能。 那么,燕落秋可知晓海逐浪的下落吗?如果能找到海逐浪会遇到多少阻力、能否不与任何人接触?燕落秋她人又在哪里,是不是还在被谢清发监视?难度颇高的“趁虚而入”会因为她而实现?此时林阡折返见她还来得及? 正自想着,双眼被人从身后轻轻一蒙,他一惊无法出声,只因谢清发对面那人已到,而他不用转头也知道身边是谁,燕落秋,竟趁他不能出声拒绝时,不由分说地蒙上他眼睛,片刻后她就挪开手,伏到他身边来,一双眼似笑非笑、不言有语,竟展露出来一些调皮的性子。 他之所以一惊、之所以忘记设防、之所以现在都不转头看她,是因为谢清发对面的那个人牢牢吸住了他的心情和视线,那个人经过些乔装可他化成灰认得,岳离,前来五岳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何要这般躲躲藏藏? 回过头来他看到燕落秋,心中忽然一暖:此刻燕落秋还能自由活动,就表示完颜永琏低估了她的重要性,就表示岳离上次对谢清发所说的燕落秋对我动心不过是离间而已,就表示万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没有对薛焕说出他大哥的耻辱、对谢清发是个彻彻底底的忠臣—— 若然完颜永琏也知道了燕落秋和谢清发有杀父之仇,便会意识到燕落秋不止春心荡漾这么简单,先胜而后求战如完颜永琏,便一定会想尽方法切断林阡和燕落秋的联系,不给林阡留任何的转圜余地、从一开始就杜绝林阡暗中救人避免互耗的可能…… 说起来,金军对燕落秋不会背叛谢清发的这种信任,讽刺地居然是古刹上次相见谢清发给予的。 令林阡觉得天助我也的,是燕落秋也聪明绝顶,真的在谢清发面前取得了完全信任,令那枭雄撤去了对她的所有眼线。 所以,他还有一线希望,就用燕落秋这钥解锁。 只是,他该如何说服燕落秋?燕落秋她想背叛、敢背叛、凭什么现在就背叛谢清发?!  不容多想,谢清发大笑开口:“就知道你会来。” “果然是你。”岳离语气清淡,且声音压得很低,不入神根本听不见。 他俩,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林阡只觉难以想象。 “我一直想要与天争地斗,挡我路者一个不留。可是看到你时,又有些疑惑,宠辱不惊的天尊岳离,你可否告诉我,人这辈子争争斗斗有什么意义?倾尽全力得到了,得到时的你也不再是当年的你。”谢清发低声说时,林阡觉不可思议。数遍天下,谁还能对岳离这种嘲讽语气?回想起来,上次在古刹边见面之时,他言辞中不敬已见端倪。 难道说,他知道岳离的什么不堪往事?可是德高望重、完美无缺如岳离,怎会有任何的不堪往事?又怎会让谢清发得知?他们唯一一次见面,应该是十余年前的镐王府覆灭…… “天下真小,若不是这长刀,我也认不出你。”岳离声音也压得很低。鬼鬼祟祟,燕落秋只怕是没办法窥听,她倒也无所谓,满足地与林阡相依,时不时抬头凝望他微笑。 “哼,对那时还不满十岁的我记这样牢,还不是因为你心里有鬼。”谢清发冷笑。 竟不是镐王府覆灭时,而是更早以前?林阡听说过谢清发的年龄,至少也有三十五六了。 所以他们说的事应该发生在约莫三十年前?什么事? “你想怎么样?”岳离一如既往岿然不动。 “与我合作。”谢清发这四字落下,便如一记惊雷在林阡心头震响,谢清发,果然不可低估,他反戈一击的自信原来在这里! 林阡想起先前自己对沙溪清的推断,说“谢清发动摇,不是因为痴、或傻,而是他有魄力,赌得起。”现在还得补充一句了,“非但如此,他还手握着岳离的把柄,他相信自己必然能够胁迫岳离帮他。” 谢清发见岳离不答话似在沉思,冷道:“怎么,想灭口?可惜如今的我,不再是昔日病弱。也算是你教我的,只有天下第一,才能不受人欺。”他以岳离为赌注,实在和完颜永琏一样是兵行险着,如果成功这当然可以让谢清发坐收渔利,但若失败就会引起岳离对他的杀机,一盘散沙的五岳很快就会依附了金军去。 只是,谢清发武功摆在那里,岳离会放手一搏杀他?不怕这场武斗会引来旁人知情?但岳离,更不会背叛完颜永琏啊! “如何合作?”这句话,林阡不期望从岳离口中听到。 谁能料,谢清发撬动之下,关于人心,完颜永琏竟也有了破绽…… 好一个谢清发,困局当前,他早于林阡就找到了解锁的方法,却当然只是解五岳之危却更陷盟军于难—— “立刻教那个海逐浪死,身上致命伤是薛焕所留。过片刻后,我会将海逐浪带到一处,放火引那个必定会来与我谈判的林阡去。在那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谢清发口中,人命如草芥般,而除了嗜血暴戾之外,他的冷静睿智其实和林阡都不相上下。 “何以一定是薛焕。”岳离对小辈向来有疼惜之意,何况是年纪轻轻便金北第一的薛焕。 “我三弟他,需要收收心了。”谢清发一笑,又道,“天尊,薛焕姓薛,你知道吗。” 薛大人当然姓薛啊……林阡正自为海逐浪担忧、为此言蹊跷,却看惯常没有喜怒的岳离,竟然闻言肩膀一抖,似是被什么击中心头。 “哈哈哈哈,天尊,我吩咐你,你听着做便是,我答应你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天尊岳离的宠辱不惊,是假的……”谢清发仰天长笑,他的气场、言辞、风度,竟生生将岳离压在下风,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 后续的对话林阡没有再听,具体就是转移海逐浪的那一处何在,目前所在与那一处的沿途金军需做哪些准备,岳离要几时前去。 祸水东引,那一处,必然靠近薛焕军营。谢清发计策这样好,薛焕的不在场证明一定没有,只怕那时候万演正巧把他带到黑龙山附近,谢清发利用的也正是薛焕万演的交情。 看来岳离是一定会帮谢清发杀了海逐浪栽赃给薛焕,届时林阡去与谢清发谈判谢清发会这样回答他:海逐浪正在被我麾下与金军联合审讯,不可能放还给你,你有本事自己去寻。其后林阡被火光引去见到海逐浪的尸体,怒不可遏自然会同杀人凶手薛焕宣战,金宋血拼,渔翁得利的是五岳无疑,从始至终谢清发都不曾回避对林阡的正面交锋,是你林阡自己给我们五岳捡便宜。连带着谢清发也会给金军致命一击,万演则会在战后再被谢清发教训。 教训?不,是收心。谢清发就是要让万演看见,薛焕对他大哥的嫁祸,从根本上断绝万演对薛焕的真心,继而对金廷永远、彻底地死心。 毕竟完颜永琏可能也想过,如果谢清发不教人顺心如意,在别处找到突破口挑起金宋更为激烈的厮杀?虽然这概率几乎万分之一,完颜永琏也不会给五岳一丝一毫的机会。万一发生金宋互耗,彼时谢清发必须费尽心思狠狠收拾万演,没有一个凝聚的军心如何坐收渔利?然而谢清发,却用栽赃薛焕的方法,轻而易举就赢了完颜永琏一局。而这万分之一,这一丝一毫,都是完颜永琏绝对信任的岳离赋予。 薛焕杀海逐浪,动机十足,这些日子他们交锋最多,海逐浪的手臂正是薛焕砍下,薛焕也是负责此番鼓动五岳和林阡交锋的金军主将…… 无论如何林阡都不能让海逐浪死,迟则生变必须趁他被转移前就救出,海逐浪现在关押的地方,谢清发确定说是“冥狱”,他一出口林阡拉起燕落秋就走。 “倾城姑娘,三番四次跟踪谢清发是为何?”远离古刹,林阡当即寻找能和燕落秋达成共识的切入点。 “上次跟踪是看他见谁,这次跟踪是按他寻你。”狡黠、灵动、明媚,尽在这一翦秋水之中流转。 “你总是不肯说真话。”林阡停下脚步,肃然,“总觉得我们分明可以合作,却偏偏像隔着一层什么。” “是啊,隔一层纱。”燕落秋静静回答,看他不解其意,笑语盈盈,“女追男,隔层纱。” “倾城姑娘……”林阡无法再掩饰心绪,蹙眉叹了口气,“逐浪命危,我没心情说笑。” 她微惊,敛了笑:“我适才不曾留意他二人对话……只知道万演半夜前来将海将军放下。” “逐浪此刻,被囚在一处名叫‘冥狱’的地方,我此刻再找细作问路已来不及。”林阡话未说完,燕落秋立即会意:“我知道冥狱何在,但那地方你无法趁虚而入。” 原来那冥狱正是谢清发素来修炼武功之地,有且只有谢清发一人才能从外打开狱门。如此设计,可能就是怕被人调虎离山。 所以谢清发一切最实用、最珍视的东西都锁在其中。足以见得,海逐浪虽是万演扔在山上、却是谢清发亲手下狱,表面看是漠然接过烫手山芋,实际,他那时就有了计谋要挑起金宋血战。 “除了谢清发和一些看守小卒之外,那地方对五岳是个禁地。平素我只是远远见过狱中景象,地域广袤,构建复杂,但是应该只有一条直路,没有多少躲藏之地。如若趁狱门关闭前尾随他进入,快则必会被他发现,慢则只能等他折返,终会与折返后的他撞上。”燕落秋说时,林阡凝神细听,思考对策。 “我还听谢清发说起,冥狱的最深处是监牢和他修炼总坛,深处到不危险,危险的是从入口到监牢的那一段路,其中有阵法暗合五行,涵盖了大约一里路,总共五个关卡,有殿阙、密林、深渊、火海、剑阵。听时可能还能躲藏?实际一入便需对阵,必须由五人合作去打,且是五个体质合适之人。”燕落秋眉间隐忧,“临时可凑得齐五个高手?” “这样一来,盟军还是危在旦夕。”林阡更忧心这一点,他知道,纵然此刻燕落秋有价值、愿意与自己合作,也并不能撼动这一局了。 谢清发不在就打不开狱门,意味着林阡不可能趁虚而入;无论尾随快慢都会被谢清发发现,那么终究要与他决一死战;于是还是要像这般主动挑起和原还想着做渔翁的谢清发以及五岳正面冲突,继而就会顺着完颜永琏心意写最有利于金军的剧情。 可是,盟军战力本来就不足,若按燕落秋所言会更少,此刻在山外听候命令的沙溪清、邪后、吟儿、沈宣如都被调动,那么宋营有多个方位都会虚空,防御压力将双倍加给越风、祝孟尝、殷柔、仇伟寥寥数人。 少成这样,都还有更加严重的可能,其中最棘手的就是越风的头痛症时有发作,越风这种战力偏患这种病,强时独当一面,病时竟毫无作为…… 濒临绝境,有无办法? 有。 “谢清发以及五岳”?拆开谢清发和五岳! 无论是燕落秋所说,还是真刚先前见闻,谢清发确实只会独来独往地入关出关。 因此即使和岳离合作,他进入冥狱转移海逐浪也只是一个人,看守的小卒都在深处监牢,那一里路都只有五行阵可以伴他,林阡完全可以计算好时间差,在阵法里等着他一个人带海逐浪折返。既是一个人,那就连人带阵只打谢清发一个,无论是杀是关、隔绝他和五岳,从而在救海逐浪的同时,与五岳其他人毫无争端。 谢清发失踪以后能主宰局面的人,现在就在林阡的身边,届时如果有人滋事,只消她一句话就能止战。 进入冥狱他只需调动最少的人手,南部金方敢动,麾下全体盟军承应,撑到他们几个主将回去就好。 他想到这些时,她好像也想到了,微笑抬头望他:“金军等着鹬蚌相争,你便直接釜底抽薪,杀了谢清发教五岳易主,将他们连我一起收服好了。” 他一怔,并未想过要五岳易主,只是想悄然进出而已,看上去,她是真的要将谢清发基业都连根拔起。 “小阡,你现在可调几个高手?他们的兵器是何属性?”她俯身给他画五行图。 他想起沙溪清断水剑,既叫断水,只怕属土,邪后落川刀,意境似瀑布,自然属水,吟儿惜音剑常血光冲天,应当属火,他自己饮恨刀刚强坚硬,偏向于属金,沈宣如的刀,不知是否属木? “最后那人不要,换我。我的烛梦弦,刚巧属木。”她看出他说起沈宣如时的不确定,立即说。 “你想进冥狱,救谁?”一阵山风拂过,林阡不无洞察。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份迫切会被他看穿,向来占据的主动竟被他夺走。 “会送命的事,不与我绝对互信,我不会允你加入。”林阡斩钉截铁。 “冥狱里关了不少风雅之士,其中有些是揽月公子等人的至亲,谢清发关着他们来要挟众人……是他们拜托我。”燕落秋颔首低眉,别有一番风情,“若能杀死谢清发,过后他们便能释放。” 和那晚灯下沙溪清、吟儿的分析完全吻合,她真的是被那些人牵绊、自愿担负起了给他们解脱的责任。 “谢清发强掳我时,杀我父亲,毁我生活,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燕落秋面色冰冷,愤恨不像有假,“他对我有愧在先,觊觎在后,说是不敢将我亵渎,所以为了讨好我,将寨子归给我管,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用这些人,狠狠地将我束缚……但这地方,本就不应该如此血腥,曲水流觞,何以成血流成河、布奠倾觞。” “他将你束缚,可能也是因为对你爱得深切。”林阡想起吟儿说这话的时候眉间有一丝怜悯。 “或许是吧,小阡,你别介意。他与我的夫妻之名,不符道义,痴情不是杀戮的借口。”燕落秋笑毕,略带苦涩,“然而这两年,我非但逃不出去,还被那些人的生死牵绊、不能向外界求助,因他对赵西风说,我若不见了,他将他们全杀死。” 燕落秋告诉林阡,去年春夏的河东之战,她不愿家中亲人被谢清发糟蹋,是以早于谢清发就将家人尽数转移;为了那些被关押之人的生死,她一直表现服从,谢清发也是因为手握这些人质,言之凿凿她绝对不敢背叛,哪怕她说出她心仪林阡,他也认定她只可能说气话,“自负如他不会想到,我的服从只是因为时候未到。金宋之战来了,机会也便到了。我知道他父亲和岳离的渊源,也猜出他有可能投向金军,金军不可能再与我合作,无论如何我要先抓住你。” “我一开始,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给了你三番四次的巧遇,譬如冷月潭,那是我明知楚风月要上山招安,故意下山给你先遇到我的机会。小阡,那时的我,对你很好奇,想熟悉你、掂量你,对你有企图,见了面着实也很喜欢,至少是被你吸引住了,毕竟在你之前,没有谁见到我会睡着,男女老少一个都不会。”她一笑,从骨子里散发出自信、妩媚、意气风发,争如春风拂面,还带幽香。 她说她那晚催眠了他她很怀疑人生,其实他那晚除了睡什么事都没做也很怀疑…… “偷盗束乾坤兵符,你又是何用意?”他一边向山下发出会合的信弹,一边问这疑惑。 “帮你。”她如实回答,“趁谢清发修炼没出关,我先送你几路人心,即便日后会被他收回去,也好让你明白我的立场。” 他懂,谢清发虽然闭关,但还是五岳的正主,只不过燕落秋有一定的决定权罢了,只要谢清发出关就必定会很快就制止人心向林阡靠拢。燕落秋这么做的目的,不是真的要送他人心,而只是要跟他明示价值。 原本形势如她所料地发展,她还能和林阡深入交往,让林阡愈发清楚她的心思,奈何谁也没想到谢清发会突然出关,那么快也那样决绝。 “他当晚就出关是我始料未及。或许他表面不在乎,心里还是牵挂的,他怕他神功尚未练成、便被你和完颜永琏破坏。”燕落秋叹了口气,“半夜功夫,他便将局势全都掌控回去,我没办法,只能假装行为过激,假装胡闹与他赌气,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必须换个方式,告诉你我的价值。” “星火湾之战,你表现得不遗余力,是因为发现谢清发的眼线、要打消他的怀疑,直到生死关头,你才故意让我看见你的那一眼……”林阡这才知道,那双含泪的眼眸原来是不得已的明示价值? “你看,小阡,这就是心有灵犀。”燕落秋满足一笑,“那一刻,我虽与你‘同归于尽’,却信你一定不会让你我都死。那一刻,我虽也失望你原是个暗箭伤人的小人,但是就算小人我也别无选择,我至少该相信你的战力。好在,我很快发现你的为人也像我原先想的那样……值得托付。” “我信你。你的战力确实可以替换沈宣如,然而……”林阡听完燕落秋的立场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了她,却仍不同意她参加,“这是盟军破局的唯一方法没错,但对于你来说,你最好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战后。此战与你无关,前路龙潭虎穴,不值得你用命去冒险,你只需将具体情况告知于我……” “我不怕死。”她将他打断,语气坚定,目光不移,“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本该悲你所悲、喜你所喜。” 他难掩震撼与敬佩之意,竟无法拒绝她的请战。 那个思维超前、算无遗策的完颜永琏,或许想到过冥狱、想到过林阡要在那里暗杀谢清发?然而他一定也想到过,林阡若要实现这想法,就必须在五岳有绝对互信的内应,因为海上升明月再厉害也无法窥探冥狱内部,因为四五当家都不过是见风使舵的鼠辈……可是信息缺失的完颜永琏如何会想到,五岳有人能为了林阡冒着生命危险在谢清发还如日中天的时候就背叛谢清发? “好,我答应你,一起去战。若侥幸胜了,五岳这些风雅之士,都由我来守护,但镐王府的将来,我却不能决断。”林阡认真对燕落秋保证。 “不必决断。四五当家只为和金廷争一口气,谢清发一死便只能投奔向你。而只要谢清发死,三当家便失去主心,掀不起波澜。”燕落秋摇头,笑,“到那时,二当家就如他所愿,在碛口卧薪尝胆一辈子,俯仰宇宙,岂不乐哉。” 林阡听罢,才知这偌大一个五岳,基本都是被谢清发以武功控制着,真正在意镐王府之名的根本已经寥寥无几。一时之间,竟为那谢清发和万演悲叹。本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居然还南辕北辙着…… 由于这古刹离山下不远,没有耽误几句话的时间,沙溪清等人便与他会合,他思忖此时谢清发应当要前往冥狱,具体策略他必须边行边对众将讲述。 “谢夫人?”“落秋,你怎么在?”会面时都不必介绍,林美材和沙溪清都见过燕落秋,关系还不浅得很。沙溪清对邪后推心置腹,一时忘机竟将燕落秋姓名脱口而出,好在沈宣如才刚到就被林阡遣返,故而没有听见。 “落秋?燕落秋?四然居士?”邪后一愣,愁绪未减,按说爱慕多年的神女就在眼前应该做梦都会笑醒,但这场梦少了逐浪又如何完整? “要打败谢清发,必须有五个高手,她会帮我们。”林阡看向吟儿,见她自到场就盯着燕落秋发愣,怕她生气,赶紧解释。 “海将军性命要紧,回去再喝醋吧。”吟儿看到这绝色就惊心动魄,恍惚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自信,唯能以冷漠掩饰胆怯,从林阡和燕落秋身旁擦过。 “盟主,我知道要经过你的准许才可过门,但还未相处过,怎知我三人是否生活和睦?”燕落秋牵起林阡手直接上前追吟儿,这举动纵然是林阡都始料未及大惊失色。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吟儿错愕地转过头来,看到当着自己面拉住林阡手的燕落秋,狠狠瞪了林阡一眼,林阡赶紧甩开燕落秋,强调:“吟儿,没这回事!” 吟儿醋意满溢、怒不可遏,当即把林阡手抓了回来:“现在就是相处,生活很不和睦,你且死了这条心!” “盟主,别再这么凶他、欺负他……”燕落秋温柔一笑,竟又上前,试图挽起林阡臂弯,“将他养得这般惧内,只要盟主不赞同就不能三妻四妾……可他心里怎么想,委实很难说。” 吟儿居然被她噎住了话,因为她哪知道林阡心里怎么想,于是忍住气,藏住怒,努力作出悠然一笑:“是吗?祸水命,若是你真心喜欢这美人,你就将她娶进家好了,由她把你养出一副好性情,我不反对。但我是个人尽皆知的悍妇,他日你若后院起火,莫怪我没有有言在先。” “可以可以,我不介意比她小,绝对不会后院起火。”燕落秋也笑着看林阡,一副“林阡你看我说服她了”的神色。 “是啊,是啊,‘不试,焉知’嘛。”吟儿虽然一直在笑,却一副“林阡你看我不弄死她”的神情。 “你俩实在够了。”别说林阡受不了,沙溪清都受不了,“能不能先做正事?海将军可能撑不住了!”他说之时,吟儿才愣了一愣,发现邪后罕见得毫无存在感,眼圈微微泛着红。 “该讲的话我对你俩都讲过,绝不会因为外力就更改。”林阡挂念逐浪,实在没心情再辩解,“这一战需要同心协力,若失望、若不高兴,现在可以退出。” “好,小阡,你是个不利用感情的好男人,我燕落秋要与你登对,也绝不趁人之危逼婚。”燕落秋正色说,“来日方长。” “哼,她都不退出,我怎好退出?!”吟儿原意不退出对阵,怎么感觉有些一语双关。 说罢吟儿去陪伴心事重重的邪后,沙溪清看了一眼燕落秋和林阡,果断选择了一个人走。 第136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枣林尽头便得冥狱,狱有一口,其间昏暗,远望深不见底。 狱门从外开启,只片刻可从口入,尾随谢清发而至的林阡等人,必须精确计算与他保持距离,因此在他走后的一瞬掷入一粒碎石将门卡住。 如谢清发般多疑怎可能没有半分机警?然而一如燕落秋所料,谢清发丝毫不曾留意到这碎石,一则林阡细作出身、力道把握得当,二则,足见那五行阵对于谢清发而言,是怎样一道万无一失屏障。 待谢清发脚步远去,五人屏息凝神、依次进入,将门轻合,传闻中的冥狱当即浮现眼前,一如其名,阴暗空无人迹,纵深一望无垠,一盏风中孤烛。 悄然向内,初始略觉逼仄,沿途毫无波折,百余尺外稍事开阔,却见有几缕幽光,如萤火般飘到他们身体四周。 “当心,可能是火阵。”换作平时,自然还能赞美一句,或是捉一丝火把玩,然而这冥狱之中,无需林阡提醒,众人也都全副武装。神秘?清幽?美好?只叮一口,便将你灼成灰烬。 不消半刻,地势走低,前路变得广袤,威胁也渐次增多,空气中不再只有微光,绿色、蓝色、红色交替流窜,急促、凶险、多变,依稀是熲熲神光、荧荧鬼火,林阡五人疾行闪躲、绝不碰触。 猝然听得一声巨响,循声而去形势剧变,再没有萤火鬼火流光溢彩,而乍见夺命大火狰狞面目—— 一刹而已,见只见熊熊烈焰拔地升腾、炫目血浪漫天流走,在五人面前形成一道不可逾越鸿沟。火势迅速蔓延,燃烧旺盛猛烈,直将视野完全照亮,千岩万壑干涸,分明炼狱景象。 虽不知这画面是真是幻,燥热难捱感觉是真,鼻尖脸上到处冒汗。 “阵法已开,待到火焰主动攻击……邪后为主抗衡,我等四人掠阵。”燕落秋说了一半停顿,是因为那火浪在她话还没说完时已经发起攻杀。 烈火之猛,谁可遏止?却看邪后携姻缘刀应声而上,飞湍瀑流,向天奔袭,浩浩荡荡。便在她落川刀法连番震荡的攻势之下,肆虐火浪有所收敛,二十回合便倾颓之象,掠阵四人刀光剑影里如沐甘霖,赤色渐隐,缥缈氤氲。 果不其然,水克火,火克金,第一关用邪后落川刀来闯最是迎刃而解,而林阡饮恨刀却是辅助四人里战力最大打折扣的,拼了十二分气力才施展出平日七成水平,走完这段还满头大汗虚脱至极。 “怎样?”燕落秋看出林阡步履凌乱,上前一把将他扶稳。 “为何会如此?”沙溪清也面露关切,奇问,他蹊跷邪后都没这么消耗,何况林阡是这里武功最高。 吟儿这才发现林阡吃力,误以为他旧伤复发,连忙要来给他包扎,到他面前却看他根本没流血,于是狠狠拍了他一把:“装的!” 林阡惨叫一声摇摇欲倒,燕落秋急得当即将他护在身后:“别鲁莽!盟主,他没装,火能克金,金多火熄,所以此阵他最受累。” “哦。”吟儿看林阡脸色苍白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毛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接受这批评教育,却偏偏嘴硬不肯给关心,“什么克不克,不就是报应,叫他想着左拥右抱!”转身就走。 “吟儿……”林阡话音未落,脸色大变,“小心!”吟儿忽觉脚下泥土一松,原是第二关不期而遇,即便没有林阡提醒,吟儿也是眼疾手快,一剑飞星飒沓,锋刃全然血火,对着那突发暗剑直削,决胜千里,那一剑却明显只是个前戏而已。 “剑阵到了。”燕落秋提醒,这前后两关承接得不露痕迹,但是一旦跨境、光线骤换、视野幽紫。近前区区几步,地面阵法凸显,三十六剑圆形排列,将他五个围在当中,剑气霎时流动,越转越急,结成一片精芒,密不透风。 不用多说,剑阵属金,吟儿只需将前一关的火势引来惜音剑内,便能胜过。她虽为人毛躁惯了,战斗向来不掉链子,对敌经验也丰富得很,因此虽是拖着道剑光好像粗鲁地直冲着危险处去,却显然不是送死而是粗中有细、一边冲锋陷阵一边勘破那剑阵形式—— 那应该是从天魁、天罡到天哭、天巧共三十六,各有招法,相辅相成,她才不怕,见招拆招,便从云弄、沧浪到清碧、莫残直打出苍山十九峰洱海十八溪,多出一式,突围之用。点苍剑法本身风格清淡,被吟儿打出来的却是气贯长虹。 原还见那些剑气缤纷缭绕、华丽纵横,可跟吟儿手中惜音剑相比竟还是失色不少,风花雪月和反风花雪月的双重剑境,在如今状态最佳的吟儿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林阡虽不能上主位助她,却在一隅边助阵边微笑欣赏,吟儿只有这时才最自信,世所罕见的幻变,难出其右的灵气,舍我其谁的凌厉,还多出一丝,当仁不让的霸悍…… 不错,此刻吟儿,终还是带着些气的。 三十六剑铩羽而归,阵法危难似乎解除,忽听得一声尖锐嘶鸣,蓦地从上空激起团团杀气,还未回神,竟又有七十二剑同时居高临下射出,四面八方雨点蝗虫般向他五人冲下,这攻势实在比地上的迅猛、强烈、突如其来得多,纵使林阡都差点没能应急,却看吟儿速如霹雳,惜音剑锋芒毕露,一剑两万式毫不畏惧直朝着铺天盖地向她射杀的利剑打,一往无前势如破竹好像在说,来啊,来啊,就这么点吗! 那七十二剑威力无穷,然而吟儿的惜音剑左抹右绞、上刺下扫,竟然罕见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每把剑与她拼过都如被疾电弹开匆匆跌落,盟主之威,无敌至此…… 除了有他四人为她分担之外,倒也有火能克金的属性加持?吟儿轻飘飘落在地上,听着那一声声金铁落地的紧张声响,觉得真正是解气得很,浑不觉她适才气势疯癫到了可怕。 度过危机,吟儿打落的剑就像战场上的箭矢般横七竖八满目疮痍,回头一看,实在是意犹未尽……不过转过身来见这一关燕落秋似乎因自己受累,吟儿心里总是有点过意不去,想了想,还是站到林阡和燕落秋中间去给她依靠会儿,那时吟儿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林阡给她吃豆腐啊! 殊不知,燕落秋能靠着她走比靠着林阡还求之不得,走着走着忽然噗嗤一笑:“茁壮,原是这样的意思?靠着盟主真是很舒服,这世间没有谁能比得上。”她目光掠过吟儿前胸,吟儿不自觉地直勾勾盯着她修长的腿看,险些失神,缓得一缓,摆起架子:“自信些。你这双腿,我也没见过更好看的……” 凤燕二人从针锋相对到相互扶持只这一关功夫,教沙溪清连连侧目叹为观止,好在第三关接踵而至,他觉得还是去战斗比较能接受…… “深渊,水阵。”顾名思义,剑阵走完就是一道裂谷在前,深不见底,鬼气森森。全境弥漫的雾气提醒,谷底是可杀人的寒水,四周围隐隐泛着碱味。若要确保不掉下谷,便只能走五座铁索桥。 有五座,似乎很多余,令人很高兴?不,这五座狭长的铁索桥,不能用“座”来表示,而只能用“根”。它们分别狭长到都不能形容成只容一人经行,或许可以形容成只容一只蚂蚁经行——光线本来就不佳,桥面还窄到了若不凝神看你都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凌万丈深渊走钢丝,且这钢丝细到、暗到、不易察觉到下一刻可能就会失足,与此同时,还得应付这漫天遍地、忽来忽去、内蕴寒毒的水龙来袭。 “邪后,可好?”吟儿担心邪后恐高。“早已不惧。”邪后一如既往地令她踏实。 最难的一关,天不遂人愿地最漫长,燕落秋说,五行阵涵盖的这一里路,近半都在此处。这一关最该担心的其实还是沙溪清,他不仅不能掉下桥,还要确保发挥出色,如果连他都涤荡不开这水阵攻势,那他五人就注定在此全军覆没。 所幸断水剑不负众望,这般凶险境地依旧笃定,万道剑光每招每式都刚猛、热烈、激昂,对着每一滴水都毁灭之意只要断开就合不上,那水阵时聚时散、骤升骤降、若隐若现、忽而盘旋忽而冲宕,变着法向着核心攻防,遇到沙溪清却无一例外分崩离析。 不同凡响,林阡震撼地看着他,要在这时空一线如此完美地起转腾挪,难道仅仅是剑法卓绝就可以达到?走路稳,是因心志坚。沙溪清和他郑王府的麾下虽然没有明说、虽然不像五岳那样恶劣地扫荡民间去向金廷示威,却比镐王府几个当家在洗刷父辈耻辱之路上走得决绝太多…… 很快水阵越攻越弱、溃不成军,眼看第三关也安然度过,但林阡立刻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五人到这第三关末都已耗得差不多。 这五行阵毒辣就毒辣在这一点,说是需要五个人合作打,每一关实际上都耗两个人,如此安排之下,燕落秋和林阡还没到要发挥的那一关就已经累得半死,像沈宣如那种档次的武功还真是没法充数。 尽管林阡和燕落秋自脱离火金两阵后还是能有所恢复,却必然不及闯入冥狱时的最起始状态,所以接下去他们一关比一关难。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土已能克水,为何还要金木水火四个一起掠阵?”吟儿不解,为什么要五个人合作打。 “土若无水无木,不能长养万物,若无火无金,不能繁衍生息。五行虽相克亦相生,缺一不可。”燕落秋如是解释。 “原来如此。”吟儿茅塞顿开。 说话间下了十几层台阶、步入地势更低的第四关领域,那是座规模宏大的殿堂,外表气势雄伟,内在空旷静谧,初时无阵法痕迹,只有幽蓝色碧绿色交替在壁上晃荡。 阵在何处?未及回神,四起裂响,循声而望,殿堂上下左右开始剥落,泥沙俱下只在刹那,难道是经过一番混乱后淹没来者然后复位?!众人尚在惊疑,燕落秋只说了一句“我的”,即刻抱弦跃至主位,《驱邪》旋起,高亢绕梁,每个音调都如有实体,打在每寸土上响彻耳畔。 吟儿看她操纵烛梦弦或挥舞或坐弹,心道原来不止琴可当武器杀敌,还能以旋律随风潜入,真了不得。一眨眼,还看她琴端暗器频发,如暴雨梨花,器无虚发,更加折服:她就算没有那美貌性情气质,单凭这武功,也是能令胜南称叹的女中豪杰吧……不敢分心,忽而力竭,一惊而醒,这才看不管自己也好、沙溪清也好、燕落秋也好,分明都已到了体力极限,邪后更加被这一关克制得死死,堪称毫无作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在这间不容发的交睫间,前路忽然闪现两个人影,又听邪后惊呼一声“逐浪”,吟儿登时意识到—— 哪怕没有听到声响,就算正常情况下带逐浪折返,谢清发也该到这地方了。 林阡事先计算好的时间差,正是大约在第三、四关时,离外界最远,离最深处次之,适合以多胜少地对谢清发暗杀,不会被五岳任何兵将增援或通风报信。原本谢清发的到来是正中下怀,为何此刻觉得猝不及防? 初次尝试,毫无经验,未想刚到这五行阵的第四关,众人的战力相加刚好到达瓶颈! 谢清发听到“逐浪”而先看邪后,隐约猜出他几人身份,微惊之际,目光掠过吟儿和沙溪清定在林阡,直觉也好神交也罢谢清发都立即意识到了他是谁,冷笑一声正待说话,却听见琴声寻到阵法主位燕落秋,脸色大变:“倾城,原是你……竟真为他背叛我?!”他当然难以置信,有五行阵的庇护他连天皇老子都不怕,因为知道五行阵具体情况的有且仅有他夫妻两个。 燕落秋原还极力弹琴、不受外界干扰,此刻见是他来,面色冷漠如冰,隔着尘沙,轻笑回应:“什么倾城,叫林夫人。” 谢清发面色铁青,肌肉扭曲,怒不可遏:“你以为他能打过我?!” 吟儿原也大怒想骂人,听得这话立刻掉转枪头:“怎就打不过你!打!” 林阡恐谢清发恼羞成怒杀燕落秋,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出刀抵挡,那时刚好谢清发飞身来袭而他也迎刃而上,长刀相杀激起本就混乱的殿堂更为激烈的沙飞石走。吟儿自脱口而出后就一直窘迫满脸通红,这情境就像两个男人为了燕落秋决斗而且还是她对林阡发号施令的…… 沙溪清心知肚明,燕落秋之所以那么回答,一则本性流露、她本就肆意之人,二则存心伤害、激谢清发忘记挟持人质。 便即此时,邪后和谢清发方向相反,趁虚飞奔到海逐浪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见逐浪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她立即给他过气也不再管其余。谁又能看见,那时邪后眼中俱是杀气,逐浪失去的这条手臂,她迟早要教薛焕还回来!刀坛之王的争夺,南石窟寺的并肩,相敌之意,相惜之情,一笔勾销! 阵法缺了林阡和邪后,一时只能负隅顽抗,凤箫吟和沙溪清双剑合璧,不觉剑法越打越少、只知泥沙越降越快,当林阡和谢清发长刀轰然对撞,杀招迭起煞气满溢,那些泥沙更是纷纷扬扬全呛进肺。 燕落秋亦越弹越是气短,她本就有气力不足的硬伤,何况冥狱前几关消耗太大,到此刻还缺人分担。 此情此境,唯能靠林阡速战速决?但谢清发武功盖世,林阡显然难以抽身,邪后回过头来,看出燕落秋吃紧是为何,当即告诉她不换气心法的要诀:“气者,先天之气,水谷之气,树木之清气,放松身心且自然,三者共融入丹田……” “此练气之道,非一朝一夕?”燕落秋一怔。 “弹进琴里,你一定行。”邪后说话向来王者气概,教燕落秋也不得不听从。 “邪后,你明明告诉我,不换气心法没有速成之法,我要学必须先绕魔门跑几圈……”吟儿记得,邪后从没把这要诀教给一度求着她教的自己…… “吟儿,你不行……不是有缘人。”邪后满脸抱歉。 “为什么我不行?她一定行……”吟儿万没想得到这个答案!一旦发现邪后叛变,吟儿赶紧重新拉外援,“沙少侠,我跟你有缘,回头你教我断水剑。” “好!这口诀与落秋真是绝配!”沙溪清避过新一轮沙尘冲击,知燕落秋琴律有所恢复,感慨着邪后不在阵中却发挥作用,于是一边心不在焉答应了吟儿,一边一门心思紧张着燕落秋。吟儿本以为这声“好”是允诺自己,听完整句顿时发现了,又一次自己一个拥趸都没有……  那时林谢才错身二十来回,便觉已动荡了上千刀招,战局之迅猛程度,山上走兔,林间落隼,千丈坡骏马下注。 谢清发本就能凭一人之力制衡岳离、凌大杰两个,再加上今时今日的背叛之狠和夺妻之耻,如何不对林阡全力以赴形成碾压之势?对峙之际,谢清发的脸上和眼睛里,血红泛黑的煞气如在翻滚,同时他刀中强悍至极的劲力正源源不断地狂涌而出。 林阡掂量着自身内力及不上谢清发,便只能抱元守一暂且保持不败。于他而言,不管是逐浪和盟军安全,还是吕梁民间安稳,抑或开禧北伐安妥,谢清发都是个不得不消灭的劲敌。战念,林阡脸上虽不表露、心中也全驱逐,却由始至终贯彻于刀。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前辈指教铭记于心,自身领悟倾注于刀,以一驭万、万寓于一、万寓于零、以零育万,联翩刀意无数,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招式层出不穷。 难得谢清发气力强横还速度奇快,然而林阡这防御天衣无缝,偏不教他的索命之刀能如愿命中,谢清发连环二十五式杀而不得,愠怒和愤慨不减,却也平添些惊奇:“好刀法,怕是从未败过。”赞完,又哈哈大笑,“却也很难胜吧!” 倒是被谢清发说准,虽然林阡一直坚守心神发挥着刀人合一,却是只要有了一星半点胜欲就能落败,谁教谢清发力大无穷才交锋就将他压在下风,使他不得不尽力维持平衡等候其破绽流露?然而谢清发的刀法路数他暂时还看不出来,只是轻微觉得眼熟,不知何处见过,他想不止他一个人,岳离一定也很奇怪,谢清发修炼的是何种武功,竟然令之目空一切? 不,是“足以”令之目空一切! 林阡从速度、精力等方面全都要奋力追赶谢清发,意境、招式倒是给足了其震撼,然而节奏上却一直苦于不能转守为攻,难得闪避精准却还被这第四关的泥石击中肩头,不得不在三十回合落到完全下风,彼时沙溪清和吟儿都已发现,这五行阵里的东西会攻击他们几个却不会伤害谢清发,所以林阡很早就抽出的双刀要一边抵御谢清发一边防备四面泥沙,看似双管齐下实则捉襟见肘。 当是时,谢清发乘胜追击猛砍五刀,罡风直对着林阡要害倾灌,林阡临危不乱,一刀崩开介于他二人之间碎石,是险中求胜将威胁当战友使用。说来也奇,那些尘沙如有灵性一见谢清发便主动绕道,所幸炸裂弥漫之际总是能乱了他的视线,方才解开林阡这性命之忧。擅长抓紧战机如阡,当即挥斥双刀劈斩,却看谢清发一面执刀直架、强硬制止了饮恨刀冲击,一面徒手抓住碎石反打,隔空朝着林阡神庭穴来。 如果他不是那么暴戾嗜血,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这么快就懂得利用环境……林阡止不住惊撼之意,却忽然想起了那日红莲老人对自己是如何以弱胜强,于是一边假意避让暗中抽出破铜烂铁刀,一边当着谢清发的面把短刀当暗器投掷向他脸去,谢清发一愣不知有三刀同时朝他打其中短刀是虚破铜烂铁是实,竟因为要拦下短刀判断错误而差点被林阡破铜烂铁得逞,然而他到底速力惊人,发现虽迟,一道玄色刀光笼拂,依旧将他身边划出道严严实实屏障,反观林阡,虚晃一招不成,神庭穴旁半分,已是隐隐作疼。 “说了你胜不了。”谢清发如是宣告,中气十足。 林阡这才有空回答:“胜不了那便不胜,便在这冥狱里战上七天八夜,熬死你我也过足刀瘾。” 谢清发哼了一声:“小白脸,偷我女人还说大话,真的是活得不耐烦。” “四眼怪,再骂小白脸试试!”吟儿一听冲冠之怒,看谢清发对林阡又追一刀,她当下就不管不顾挥剑朝着谢清发打,那边沙溪清见要拦的一块巨石因她走没挡下直朝着林阡落,也是立即挺剑上前来帮忙,惜音剑之灵幻,断水剑之猛锐,全都给林阡这雄浑刀意增色不少,也使得这场大战略见平衡。那时林阡得他二人支持,委实又像看见了柳林的三河交夺,不同于上回岳离、凌大杰、谢清发混战更着重于“夺”,这次沙溪清、吟儿和他更像是“交”,金、火、土齐溶于黄河水,直淹向岸边的市井人烟。 然而那大水散退,终还是露出了岸边人迹……不得不说谢清发实在顽强,被他三人纠缠许久,虽有些手忙脚乱,却一直毫发无损,反观他三个,多少都受了些伤,彼时更令人心忧的是,冥狱这土阵愈演愈烈,失去了沙溪清和吟儿的燕落秋更难支撑。邪后以身体给海逐浪阻挡着漫天落石,看出这情境不妙,强忍着咳嗽厉声继续:“吐气三寸纳至踵,绵绵密密闭如瓶……” “好。”燕落秋停了片刻、想了一瞬、忽而决定变调,重新弹琴,不再拘泥于《驱邪》或《镇魔》,此刻就该随心所欲,想弹什么弹什么。她所坐之地其实落石最多、横冲直撞、沧海横流,然而她弹琴一贯认真,周围发生任何事都不肯理会,如今更是连琴谱都抛开,只记得邪后这些口诀了。 在这条斩除谢清发的艰难战路上,沙溪清和吟儿只陪了林阡不到一百回合便先后中刀,被谢清发左右排宕开去,非得各自滚落一转才未被沙石掩埋。谢清发对面很快就又只剩下林阡一个,勉强可以恢复体力的林阡,终于看清楚了谢清发刀法路数的林阡。 他内心万分感谢这些战友相助,虽然没能伤及谢清发,却到底给他时间潜心入刀看穿敌人, 然而,林阡此时却是惊愕、震撼、疑惑,难以言喻:这刀法,明明是…… 万云斗法?!  不,只能说,神似。 招式完全不一样。 万云斗法是魔神在空虚径里醉酒坐观云斗而创,但谢清发手上施展出的,却应该是某个高手清醒时候研究出来的,因此招式单独拆开看没有魔神那样精湛,但整体观之亦是相当完美、不可破解。 相同之处有三,其一,总共二十五招,五行五列,第一招始,廿五招终。 其二,每二十五招必须打完一循环,不重复,不遗漏。 其三,意境相仿,都阐述了万千云雾相互之间的争斗、纠缠、前一簇唱罢后一簇登场,到第二十四招末是气流囤聚最强,需要第二十五招的前半招收拢。 其四,必须以极快的速度付诸整体,故而邪后需要用不换气心法,谢清发很可能得益于其谢家刀法本身就快,林阡等其余高手如果气息和速度跟得上都是勉勉强强可以发挥刀谱。 不同之处之一,谢清发的万云斗法是完整的二十五招;魔神的万云斗法,因为他老人家意外去世、留下未完成的广陵散、第二十五招只有前半招。 当年邪后之所以被林阡吟儿看出破绽,是因为邪后的不换气心法只要停下来就有硬伤,而魔神万云斗法的二十四招半恰好不得不断,实在是个天命难违的凑巧;再尔后,邪后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着跳过这残损的尾招不打,然而尾招的前一半是收拢气流之用,邪后差点因为气流囤积不散把她自己置于死地。 而现在,谢清发的心法不存在必须一口气不断所以没有硬伤,并且谢清发的万云斗法是完整的二十五刀,对付任何敌人都不需要跳过尾招不打…… 当年林阡机缘巧合补足了魔神尾招的后一半,是使全部气流同归于寂,取名“云之幻灭”,或许林阡还可以说,没关系,你有完整的二十五招,我也有完整的比你精湛比你厉害的二十五招?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不同之处之二,令林阡惊心动魄: 魔神的万云斗法,即使补足了二十五招,每招也只可以与相邻的相通,万万不能间隔着跳跃,譬如第一刀,只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邻,谢清发的万云斗法,却不受困于这不能跳跃的规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只要满足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个轮回即可……所以难怪他招式多到连吟儿都没看透! 这意味着,林阡的二十五招约定俗成是个圆形是个平面,而谢清发那里的二十五招是个立体是个球形,他刀谱比林阡厚,他速度比林阡快,所以更得心应手。 “邪后是这刀谱的唯一传人。”“换做旁人,根本练不了它。”没想到,这些铁板钉钉的说法都能被破除。眼前的谢清发,不仅也精通万云斗法,而且精通的是高了一层境界的万云斗法!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还好破铜烂铁不像饮恨刀那么离谱见谁强就跟谁跑,否则林阡此刻怎么打?攻击、速度、招式多少、气力总量尽皆不如他! “撑这么久,倒也不弱,配与我站到一处,争却还欠些火候!”黑气满溢,侵吞雪光,谢清发除之而后快的攻势之下,林阡长刀险些脱手,顷刻头上就挨了一刀,若将阡换成任何旁人,头颅都已滚在地上。 林阡此刻放弃求生、转而求胜,导致防线失守、头破血流,并非失误,而是因他铤而走险,去窥视谢清发有无跳过尾招的可能。很明显,完美无缺的万云斗法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跳过尾招,跳过那个收拢气流的过程,“谢清发不需要跳过”和“谢清发不会去跳过”是两码事,所以林阡强行搏杀,故意发挥万云斗法的第一式去影响谢清发、去引导他从二十四刀就跳招。 谢清发果然不知是计,差点真被影响,亏得在中计之前就打中林阡,否则直接便被林阡害得气流囤积爆体。 很好,谢清发对这刀谱,看来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林阡心中大悦,虽然伤痕累累,嘴角却露一笑。 “万云斗法……”吟儿何等眼力,从林阡招式里看出微妙,“原来谢清发也是练的这刀谱?” “什么?”沙溪清一边给燕落秋助阵一边问。 “那刀谱一共二十五招,每一招都承载着前一招囤积的气流,必须一边散开前招凝聚的戾气,再一边生成后招的新一轮攻击。第二十四招末的气力最强,需要被第二十五招承载和化解,如果跳过,便会气力囤积,爆体而死……”吟儿知道林阡要害人,所以低声对沙溪清解释。 “然而好像很难……”沙溪清看见林阡身上脸上尽是血痕,却还不依不挠引谢清发中计的样子,既是钦佩又有点心疼…… “扶澜倾城,别再错觉有人能打败我!”谢清发越战越是狂妄,眼看林阡单打独斗占尽劣势,忍不住对着燕落秋哈哈大笑。 “他还不算赢吗,我都已同他走。”燕落秋悠然弹琴,微笑说时看都没看谢清发。 这话一出口,岂止谢清发怒极变色,吟儿也攥紧了拳,燕落秋对林阡攻势这么猛,邪后没心没肺还在给她口诀:“莫分神,任凭气机荡脏腑,冲开毛孔人天通……”吟儿只觉喝了满满一缸醋:“林阡,你真是缺德之至!诸葛老头说的没错,大的小的你一个都不肯放过,每个都要掠夺来占为己有!” “住口!”谢清发愈发躁怒,刀法一时狂乱无章,沙溪清心念一动,即刻跟着吟儿一起扰他心神:“谢清发,你我同在河东,十余年来,你武功一直在我之上,我沙溪清偏不服你,你知为何?因为我是剑客,而你屠夫而已。平定天下?哈哈哈哈,想他林阡醉里弹琴论道,醒时策马扬刀,兄弟同行美人相伴,纵横宋金朝野江湖,才最是我辈心向往之。” “那我便屠了他,汝等同行相伴吧!”谢清发目中全然是火,刀法愈加追魂夺命,然而到这份上依然没有出过半点差错,竟只是表面凌乱而不曾摒弃原则!沙溪清吟儿这几个宵小的扰乱适得其反,谢清发随时置林阡于死的刀法好像在说,林阡你只能靠自己变强,别期盼着对手减弱! 当然了,沙溪清等人都没有切中肯綮,谢清发不是不能被诱骗,而是他在被骗前就能打中林阡,林阡必须解决这个难题再去诱他,那就是:如何避过谢清发第二十四招末的至强至快气流? 危如累卵,据燕落秋所说,谢清发神功尚未完全练成,却像这般生生欺了他们几个,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穷兵黩武、纵横天下,那会否又一个渊声,又一场生灵涂炭。  强敌碾压,生死一线,林阡早把他几人言语和这场激斗都抛诸脑后,默然念“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于虚静”。饮恨刀重新归于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倏然间,不见人,不见刀,不见世而只见万云,云出,云起,云斗,云退,一方撤而八方欲侵,负势竞上但像约定般轮番登场,由于每一簇云都厚积薄发过,故而比邪后万云斗法的一方撤而一方侵要强横不少,顺序看似没那么井然但内在却毫不松散。这便是谢清发二十四招末迅猛到了连林阡也避不开的根由。 为何会这样?不相邻的这些云如何相接,强行碰触岂非戾气更重,如何在第二十五招消解得了?但是那高人真的消解了,一干二净,荡然无存……林阡看得真切,却难以想彻,但他可以确定,谢清发对刀谱不是创只是学,谢清发更加不知道个中奥妙。 既然如此林阡就有机会——对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人,招式虽难拆解,意境却能干扰。 故此林阡从第一刀末便遣刀意入云,集中力量专对着当中一丝横加干涉,旨在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云一方撤而八方欲侵时,只助长他们的负势竞上,却偏不给他们轮番登场,就要惹得他们相互之间秩序凌乱,形聚而神散。如此,悄然消弭了谢清发声势,第二十四招末乱局看似达到高峰,实则内在却有不稳定因素,自然再没适才那般至强至快——即便谋算到这份上,谢清发这一刀他也是只求能避开。 林阡的计策堪称万无一失,只要此时饮恨刀在别处流露个虚假破绽、而那破绽只能被第一招打,求胜心切的谢清发必主动跳过尾招,比先前的任何影响任何引导都自然而然,一旦其中计,林阡再猛然将之擒杀! 奈何谢清发的想法无法以常人估量,自负如他,甫一发现林阡在他预计方位避闪,非但不去追逐林阡在别处流露的破绽,反而以蛮力补足所有缺陷,秉持执念继续朝林阡倾轧,非得看见林阡在这一处损伤为止!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林阡根本无法将他带偏,竟连新带旧有意无意给了他两个破绽,霎时命悬一线,“折我刀下,算你福气,记住我才是天下第一!”谢清发力量实在巨大,刀还远林阡胸口已觉震伤,心与力皆消耗殆尽,握刀的手满是鲜血,一时间整个躯壳都似放空,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是真正的“无”吧。无身无刀,无欲无念,反而清静。说到底,饮恨刀需要的那些参悟,可不仅仅是给他沉淀心境来维持旧意境,更是为他超脱心绪开拓新意境之用…… 恰好那时不知何时何处的琴声,在这沉重恍惚一息尚存的关头,使他能飘摇乎四运、翩翱翔乎八隅。 登昆仑而临西海,超遥茫渺,每粒尘埃都凸现日月星辰,每道光线都折射史书千秋。 他在那最危险、最空虚也最刚强时,猛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神思,将之镌刻入魂,加热以血,挥洒凭骨节。 饮恨刀中铺陈开的,一如既往,是山是天是万象,却不止是宋金的山天,还是秦时明月汉时关,是魏晋青冥摇烟树,是盛唐春江花月夜,是千万载万万象,兼容并蓄,融为一体,谢清发这力道固然摧枯拉朽,也再打不进他防线分毫!何况谢清发本就是临时调控?只是微微一愣,便被阡反守为攻。 早前林阡便有这意境根基,终于在此时演变鲜活,或许他该感谢,失散在各个年代的诗与酒、豪放与风流、苍茫与繁华,全在这风中流转了万古,专等着与他饮恨刀重逢。 谢清发,先是骗过你却避不开你,后来避开你又骗不过你,好,那便不对你对症下药,对着你强行拔除如何! 没必要再诱你跳过尾招,因为那只是打不过才投机取巧,因为我林阡此刻战意正酣,在第二十四刀便能正面将你驯服!计划赶不上变化?既有了变化,又何须计划? 饮恨刀锋,壮烈恢廓,对着谢清发胸口长驱直入,瞬间那枭雄也鲜血四溅,林阡向来不说狂语,此刻亦然:“折我刀下的,都爱讲这句话。” “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沙溪清微笑,眼看阡又有新的意境突破,想来内力提升是很快的事。 谢清发一惊之下撤得仓促,连人带刀被他打得撞在洞窟壁上,才待起身便身子一晃,忍着那一大口血不肯吐出来:“是何招式,胜得了我……” “叫声师父,便告诉你。”吟儿傲然相对。林阡还未答话,也觉体力难支,不禁捂住胸口。谢清发察言观色,笑着自我安慰:“没胜,没胜。” “《神游》。”燕落秋忽然开口,谢清发脸色一变。 “他这一刀,和我这一曲,都叫《神游》,怎样,可登对吗。”燕落秋站起身来,嫣然笑。 谢清发觉得前胸后背剧痛,还未回神,咔嚓声蔓延于全身骨架,大惊失色,口吐鲜血,瘫倒地上,倏忽动也不动。 自燕落秋说罢众人才觉应景,方才那绝境逆袭的一刻,不知林燕二人谁影响了谁,琴与刀却是几乎同时发挥到了极致、臻入化境,连风格都是殊途同归——其实林阡濒危之时也是土阵最肆虐,便那时燕落秋气息与烛梦弦相得益彰,使得这土阵因她一人便土崩瓦解,只不过众人全被林谢之战吸引,都忘记来关注外围情势。  转危为安,燕落秋到谢清发身旁,亲手从他身上解下一块玉来,冥狱杀气顿时倾颓,前方密林、此间殿堂与背后深渊都是一种光线:“没这东西催动,阵法便会作废,狱门也不听从。” “这嗜血恶魔还没死透,怎样处置,杀了他吗?”沙溪清给他补一剑太容易,此刻已摩拳擦掌。 恶魔?林阡没有说话。虽然谢清发滥杀无辜,但他林阡也是一样满身罪孽,不能随意定他人功过,更不可掐灭他人理想,平心而论,谢清发是个异常坚定的人,为了信仰虽千万人吾往矣,若非他没有像样的战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想到那里,终究叹息一声。 吟儿看出林阡在听到恶魔二字后的抑郁,转头对燕落秋说:“燕姑娘不是想救人吗,不妨现在就一起去,谢清发的下场,就让那些受他折磨的风雅之士来决断。” 燕落秋站起身,原是对着出路方向,这时一愣:“现在?” “现在,也好,那些风雅之士,能少受一时苦便受少受一时。”林阡听吟儿的,“不过,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进去救人,一路先折返救局。” “好。”燕落秋微笑,“我便再屈尊当一次谢夫人,假传命令给那些狱卒,让他们将这蓬头垢面的‘海逐浪’收监,继而将囚牢里的犯人一起释放。待我们全都安全出去、确定金军未曾渔翁得利之后,再宣告五岳易主,届时清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鬼也不迟。” “我会遵从与你所说,今日之后,你和他们便都脱离了镐王府余党的魔爪,从此我与金军交战,决计不会牵扯你们。”林阡休整片刻,内息终于恢复了少许,他和谢清发交锋之时本来有事想问燕落秋,但现在却一时忘记要问什么…… 是要问她什么来着……林阡陷入沉思。 “那便我们先折返救局,他和你进去救人,来得及的话,或能从后追上我们,一起出去。”吟儿看到林阡神游天外的样子,以为他对燕落秋依依不舍,气得不得不用欲擒故纵,和燕落秋假客气把林阡推过去。林阡一怔,不知何故:“什么?” “他不会的,我俩的夫君是心系天下之人,金戈铁马于侧,怎有闲情陪我?小狂侠,不如你随我去。”燕落秋笑着又将林阡还给吟儿,呵,好像识破了欲擒故纵呢? “‘我俩’?这词你不能说,是专属于我和云烟姐姐的。”吟儿说起云烟就气场全开。 “嗯?那就,我们仨?”燕落秋眼波流转,试探一笑,“我们仨的夫君。” 吟儿一怔,想到若干年后云烟回黔灵峰看花,她在收拾屋子林阡在门口扫地,那燕落秋做什么?弹琴?想到那画面,好像也不算违和…… 第1369章 浮生三千幸会矣 林阡被凤燕二人推来让去一直没说话,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事、前所未有的迷惘,于是认可了她俩的决定,由沙溪清带上谢清发的残躯、跟随燕落秋前去冥狱深处放人,其余几人则暂先折返战场救局。 由于海逐浪急需救治,邪后背起他先行一步,山外盟军,想来也是一样燃眉之急,因此林阡很快收起思虑、调整心情,紧随邪后和吟儿朝来时路走,间或帮邪后背负逐浪一段,却因腰伤复发又将他还给邪后。那时吟儿转过脸来,醋味历久弥新:“你可告诉过你的新妇,过了六十岁你会卧床不起,需要她端茶递水地服侍?” “可是吟儿我真没有……”“林阡啊林阡,你自己也审过那么多犯人,哪个一上来就供认不讳?”“不是犯人,是夫妻,你我之间贵在坦诚。”“回去以后,你可对我跪着坦承,她与你究竟到何地步,为何我会设想到她在黔灵峰弹琴伴你扫地的情景?!”“为何你会设想到如此奇怪的情景?”“答非所问还反问?必然心里有鬼!”“……”“哑口无言了吧!”吟儿嘴不饶人,碾压了林阡一路,直到走回深渊方才消停。 水阵虽然解除,地势却依旧陡峭,需要平心静气保持平衡,加之下行改作上行、出去比来时还要费力,所以吟儿便没再讲话。那时林阡和吟儿、邪后分别走在钢丝索,只能听见邪后背上海逐浪粗重的呼吸声,屏息凝神,这才有空去回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到河东这十多天来,林阡心里一直有些模糊的印象,却如碎片般始终无法串联,直到在深渊上走了一段,随风送来一股熟悉的气息,他闻到时心念电闪: 碱味,魔城的城门快要关闭,青龙作动时撞翻的腐蚀性液体! 殿阙中剥落又重新凝聚、反复循环无休止的泥沙,魔城里周而复始、倾斜又复位的瞰筑塔。 剑阵、火海,魔村里吟儿被慕二俘虏、他带着慕大去交换人质的那一次,他俩在归路上遭遇鬼打墙不就有类似经历? 为何和魔门这般相像?黑龙山上的桃花溪,之前他就觉得和桃源村异曲同工;墨香居前的二十步路,温度一点点地降,从盛夏到寒冬之感,像不像寒潭的二十关?墨香居内刻了四行诗的奇怪石碑,不偏不倚被他的破铜烂铁打出来,那排场那阵仗不正像是被神器召唤?洞口冰冷彻骨的水滴,令他留下半生顽疾的寒玉露;枕云台,浓云井,堪称双生子的地名;枣林的尽头,还有一头白色的老虎,白虎和青龙分明一对…… 全部都跟魔门有关,何以如此?纵然谢清发,学的刀谱还神似魔神的万云斗法? “邪后……”林阡愈发觉得不对劲,正待向邪后问询,忽然听后面响起沙溪清的声音:“林大侠,我可快吗,这就追上了!” “咦?燕姑娘呢?”吟儿转过身,林阡一愣:“这么快?”抄近路了?不对,不是只有一条直路? “谢清发好毒的性子,收押了几百个风雅之士,好些都打得遍体鳞伤,落秋在后面照看他们,我惦念你们便先追了上来。放心,一切顺利,那恶魔成功入狱、作茧自缚……”沙溪清笑答,话没说完猛然天旋地转,几人原正在风平浪静的深渊上方交谈,哪想到突然像遭遇空间扭转、脚底还卷起又一番狂涛巨浪? 是了,邪后,这深渊,像不像魔神给你的嫁妆,百印裂谷? 可是林阡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恐高的邪后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能站稳,带着还背负在她身上的海逐浪,惊呼一声从这钢丝索上摔了下去,夫妇二人一同栽进这深渊万丈! “邪后!”吟儿乍见变故来不及救,来不及悲,甚至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条水龙猛然掠过,险将她也扫落,她引以为傲的剑速在飞来横祸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亏得柔韧性高、腰几乎仰到和桥面平行,才和那排山倒海的攻杀相擦而过。可是避开这次突袭的吟儿,不知是太仓促闪到腰,或者是阵法里重心容易不稳,瘫倒在钢丝索上一时起不来身。 发生了什么?沙溪清与吟儿同样震惊,当是时四面水阵再起,捣珠崩玉,气势雄厉,他作为此阵唯一克星,不得不即刻去主位承负,左冲右突,全力以赴,才刚有所起色,右臂就一阵剧痛,不知何处射来一根箭矢,趁他忙于打水阵无法防备时将他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拔出来还能再战……然而断水剑稍一停滞,沙溪清便不慎被一道水锋抹过脖颈,血流如注,眼前一黑,不受控地倒在桥上。 邪后夫妇坠崖、吟儿遇袭瘫倒、沙溪清被水阵伤及,这些陆续发生的电光火石,后上方有强弩迸射,径直对准了他们五个,密如雨下,来势汹汹,这轮箭矢大多在十招内就被林阡饮恨刀扫光,只有一支穿过防御扎进了沙溪清挥剑的右臂,可惜林阡对这万箭齐发再如何抵御出色,都不曾将几个麾下保护妥当。 林阡震惊、悲恸、疑惑之余本还想着不幸中的万幸,燕落秋和那些无辜之人不在这里、否则因这意外遇险的只怕更多,可是蓦地又觉得更加不对,催动阵法的那块玉,不正是在燕落秋的手里? 挥刀打开又一轮漫天遍地的箭矢攻势,他倏然意识到燕落秋原来是别有用意?虽然他还没想通来龙去脉,心却一点点地寒彻,被利用做什么他不知道,却很显然是被她利用了,他林阡和谢清发一样的下场,成功入狱,作茧自缚!便那时背后风紧,一根利镞挟千钧之势朝他冲灌,角度刁钻,速力狠辣,他既要代沙溪清打水阵又要顾身前三面根本无暇躲,便索性躲也不躲硬生生挺过这一箭再说,无计可施的那一刻忽然后背一暖,那条他正在想的美女蛇出现在他身边,从后紧紧绕上他腰缠住他,柔声说:“小阡,再信我一次。” 他没来得及答话也完全不知情的一刹,听得一声激响那利镞直接穿透她的身体,她的鲜血瞬即染湿了他的衣衫,没说完她便倒在他背后合上了双眼……到那时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却是一声大吼将他震醒:“秋儿!”应声而落一个面容憔悴双目血红的白发老者,他一入阵万箭皆停,水阵全朝着林阡攻击而不向他,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 林阡强忍痛楚正待将燕落秋护在身后,听到这声秋儿却当即松开了手,任由她被这老者夺了过去,不能信,不能信她,她带来的那些人,才刚被大家解救的那些风雅之士,一转眼就变脸要夺大家的命,而这个始作俑者,这个作为领袖的白发老者,和她燕落秋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怎能信她,当邪后、逐浪生死未卜,当溪清、吟儿命悬一线,全都是被她所骗为她所害! “停止射箭,务必将她救醒。”老者看燕落秋虽然昏迷尚有一息,终于露出一丝欣喜神色,朝着他掌握箭阵的麾下下令。“是,宗主。”那高手令行禁止,对老者死忠无疑。 宗主,五岳哪来的宗主?林阡不知是适才和谢清发缠斗过紧,还是因这久违的背叛感觉所伤,心口剧痛,无法想通,冷不防还被一道水锋割过右手,鲜血淋漓来不及顾。 “苍天有眼,同一日便报我两大仇!”箭阵虽停,危难不减,那老者愤怒咆哮,顷刻就朝林阡出刀,内力刚猛,杀意澎湃,分明又一个谢清发,对林阡睚眦尽裂、仇恨满溢、除之而后快。林阡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在吕梁发生,那就是像纪景那般遭遇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仇敌…… 这人是谁?两大仇,愤恨若此,必然杀父之仇、夺妻之仇,从年龄看,林阡和他不可能存在杀父,夺妻,也和谢清发一样为了燕落秋?思绪骤然跳到那天自己和燕落秋初见,日出溪山道旁微醺的她眼神迷离地撒娇:“你回来了。”“这次回来,可否不走?”谢清发和他林阡完全不像,但看这老者,也是一身黑衣,白发披肩,身高身形都与他相仿,难怪他会被她认错? 可笑,可笑,从一开始就有了征兆,居然无意识栽在这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从歧途误入迷局,唯一的解锁之钥竟还通向计算和背叛。 从天而降又一群敌人,有序排列,剑拔弩张,冒着被水阵冲击和掉落深渊的危险,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虎视眈眈。什么风雅之士?这些分明也是战将!进冥狱前林阡由于要救逐浪一时情急,或是因为油然而生敬佩之意,竟忘记多问燕落秋一句,既然是这样的初衷你对我有什么难以启齿?因为轻信你,我竟置溪清、邪后、吟儿于无路可走!拆开谢清发和五岳?拆开的分明是我林阡和麾下盟军!决策失误,盟军危殆,便教我死千次万次都无法赎罪! 那一刻,危难已经悬于林阡头顶,林阡罕见地居然僵立原地、毫无防御甚至意识,吟儿见状大惊,从钢丝索一跃而起,提剑从斜路直砍过去,一口气逼退老者充当林阡防线,令他身体能够泼水不入、衣衫能够锋芒不沾。 他被这刺耳的兵刃擦磨声惊醒,看见老者和吟儿厮拼的火花交汇迸发到七八步开外,吟儿固然一直在进攻但是攻势已经越来越弱,一旦趋停,便是吟儿一溃千里之时。 他如何能见吟儿危难,不顾一切飞身而上,战意瞬即飙到顶点,那老者对着吟儿当头一刀泰山压顶,饮恨刀来不及挡那他就以手臂先扛,一声激响,林阡身上臂上到处是血,强行给吟儿撑过这一击后即刻挥刀反攻:“照顾溪清。”经此一战,生死相托,他不想再和沙溪清见外,大侠少侠地称呼。 “我们会出去。”吟儿噙泪低声,既像问句,又像坚定。 “会,一起出去。”林阡答是这样答,却不像保证,更像安抚—— 眼前凶险的深渊水阵,只有沙溪清最能打,然而沙溪清现在脖颈的血还在流,神智也不见得清晰;岂是这一关闯不过,后面的剑阵和火海,任何一关都难于上青天,因为五行阵五件兵器五个战友缺一不可,只要阵法不停下,即使燕落秋没露出真面目,邪后不在、沙溪清濒危,他们也哪个都出不去。 看见沙溪清到现在还没止住血,吟儿急忙跃到他身边给他包扎,那时她才相信逐浪和邪后是真的掉下深渊,悲从中来却不敢掉泪。那水阵岂是善解人意?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又一度水浪来袭浩荡滔天,害她包不完就要帮沙溪清打他这一面的全部威胁…… 这绝境前所未有,从始至终、从外到内留在身边的一个个地少、站位一个个地暗,她怕沙溪清死、怕邪后和海逐浪死,怕刚刚和林阡并肩作战的全都死去,剩下林阡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顿生一股恐惧:“燕姑娘她?”那时的吟儿,因为突发意外脑子还没转过弯,不像林阡掌握那么多线索想到了那么多事,只是见燕落秋给林阡挡了一箭还落在了敌人手里,虽然可能和敌人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可是对林阡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真情,所以当然还关心她还觉得她是战友。 “别再提她!她与我们不是一起!”却见林阡鲜有的情绪失控,吟儿再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宗主,小姐她伤势太重,必须马上出去送医。”这时,承载着林阡彻骨恨意的燕落秋,被那个拼力救她的高手宣告危急,原是那伤口扎得太深,血浸于骨箭难拔。 “你先送她出去,我留下,杀了此贼!”老者俨然牵挂着燕落秋伤势,面色里藏不住的担忧,但却明显更执迷于消灭林阡,状若疯癫,眼中布满血丝。 “好。留下的,陪葬,出去的,收尸。”林阡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杀死眼前老者是此番突围和救局的唯一方法没错,然而这话这语气根本不像是从正常林阡口中说出来的,吟儿听着胆战心惊,唯恐林阡在此入魔。 “她是哪根筋搭错给他挡箭?!不知此贼是我至仇至恨,比谢清发更甚?!”老者余光扫及燕落秋面无血色,伤势比适才恶化比他想象中严重,惊痛之余更增愤恨不解,他武功本就高过吟儿,一旦战意沸腾实力竟直追林阡,失去理智时手中刀锋惊得八方水浪翻涌不绝,竟教相隔甚远的吟儿都能听到他胸中怒火在烧。 火?确定不是林阡身上在烧?当燕落秋从萤火鬼火猝然变作狰狞的夺命大火,纵然林阡也被烧成这般连骨头都不剩,却还一边经受着全身热血灼伤之痛,一边驱遣着饮恨刀锋上善若水。 “难道他便是小姐所说,那个最好的人……”那高手抱着燕落秋正待离开,话未说完,便再度被老者喝止:“不可能!别啰嗦,快带她走!”“宗主,不行,小姐她,只怕撑不住!”“暂且将这她这口气吊着!”林阡与老者刀战了约莫三十回合,过程中老者要将燕落秋送出必须停止阵法,因此水阵攻势曾稍有减弱,吟儿好不容易才给沙溪清止血,但便在那时又听闻燕落秋可能撑不到出狱,心一紧,看对面依言就地给燕落秋运气吊命,她受启发也见缝插针给沙溪清过气,但随着老者战意更激,眼睛更红,这水阵一时半刻看来是无法再解除。 “宗主”“小姐”?若这白发老者与燕落秋是夫妻,他麾下更该称燕落秋“夫人”,并且不会出现这些奇怪的对话和感情……林阡持刀奋力搏杀,情绪渐渐有些平复,思路随之清晰过来,适才分手前她说“届时清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鬼也不迟”,当日旋渊阵她回答那块石头时说“父亲,我很挂念他,不知他和那帮鬼处得可好”,心念一动:鬼?不是指地狱里的鬼,而是冥狱里的看守兵卒? 原来这白发老者是她的父亲!?然而,她的父亲,在柳林三当家麾下逃兵口中,不是早就被谢清发杀死了?她明知道父亲没死偏偏却不说,难道不是从那里就注定了要对阡欺瞒?或是,那几个逃兵都是她策划里的一环?演出来的一场新戏,等在这里给他颜色,一边给林阡独一无二的线索,一边给林阡有的放矢的蒙蔽。是的,她蒙上了林阡的双眼,自那以后,林阡即使知道她是个孝女,也再没想过她会有关乎亲情的羁绊,对着谢清发费尽心力地螳螂捕蝉,最终被一个印象里早已死去的人黄雀在后。 而这个人,燕落秋的父亲,与他林阡既非杀父,又非夺妻,何来至仇至恨?一切要从何说起? 林阡原还一头雾水,直到再打二十回合,忽然之间柳暗花明。从何说起?从刀说起。 又是这刀谱—— 万云斗法。 这么快,谢清发的师父便到了吗。  “这两年谢清发隔三差五地闭关修炼,一切事务都是全权交托给赵西风。”“谢夫人是谢清发两年前强抢来的压寨夫人。”“两年前抢的,难怪这两年总要闭关!可以理解,不然对腰不好啊……” 谢清发开始闭关的时间点,和燕落秋被强掳、燕父被关押是一样的,还用再去质疑?谢清发是在鏖战时从燕父手上看到了一招旷世刀法,意识到燕父怀揣一本足以令他傲视天下的武功秘籍,于是两年来他将燕父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逼着燕父教他基础教他心法教他全部二十五招。为了速成,谢清发放弃了对帮中事务的亲手管控,才被人误以为他是被燕落秋红颜祸水。 但是这个逻辑,为什么又说不通?因为林阡此刻面对的燕父,对万云斗法融会贯通,是个“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高手,林阡无法诱骗、无法干扰、更因自身心乱而无法以《神游》克他。既然如此,两年前的谢清发是怎样打败了他? 林阡和燕父交锋到七十五刀,隐约又得到了答案:尽管林阡故技重施、引诱燕父跳过尾招,燕父的刀却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始终不曾有跳招迹象,愈发证明了燕父是万云斗法的创立者、深知尾招不能跳过的原则,但是燕父对这些招式的发挥明显不如偷师者谢清发那么炉火纯青,甚而至于对其中几式略显生疏—— 原来燕父不是谢清发那样的习武天才,两年前可能对部分招式还未洞彻,所以被谢清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冲这一点,谢清发不仅是个偷师者,更是个招式补足者;而这两年,燕父虽然对谢清发的修炼耳濡目染,却因为身陷囹圄而难以练习,自然不能熟能生巧。两年来,正是因为被父亲的生死牵绊,燕落秋才苦于无法向外界求援。“谢清发关着他们来要挟众人……”“若能杀死谢清发,过后他们便能释放。”燕落秋口中的“他们”,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俨然就是燕父。 然而,燕落秋和她的父亲之间不会没有交流,期间很可能买通了一二看守小卒作为内应,否则那个高手怎知道他林阡是“最好的人”?最好的人,听的时候怎觉这般讽刺,即使林阡始终拒绝着她的爱意,却对她绝对互信到押上了整个盟军,而她,却不能告诉他,如果要趁谢清发不在时救海逐浪,完全可以教内应从内打开狱门,没必要冒着和盟军隔绝的风险,她明知道,包括海逐浪在内的整个盟军是他林阡要终生守护…… 这一战,燕父操控着对于林阡来说完美无缺的万云斗法、只需要坚持打完每个循环就注定无懈可击,而他的内力、速度等各个方面,也完全能匹敌这个才被谢清发消耗过、又要严防着水阵偷袭的林阡,加之早在林阡迎战时他便抢到了最佳地形,因此从对打的第一刻就招招式式占尽上风。 好在林阡善于抓紧战机,甫一发现他有生疏的招式立即顺势而上,精准地剔出破绽一击即中,左刀“醉和金甲舞”右刀“雷鼓动山川”强行将局面从被动扭转了主动。闪转腾挪了七八来回,燕父和他较量刀法之际一直也在抢占地势,却由于刚出狱招式难以施展熟稔而慢慢地落后于他。真荒谬,燕父是沙溪清口中所说遭到谢清发毒打折磨最多的人,林阡要破这一局居然还得感谢谢清发…… 当林阡渐入佳境,总算可以站稳在上方将燕父压制,也终于有机会来继续思考,这位姓燕的宗主和魔门到底有何渊源?只是才想了两三招的功夫,便看燕父眼中凶光一闪,如狼豹般身形骤变,竟似调用了全部心力悉数灌注于刀,执念加持,先前的任何生疏竟都一扫而空,甚而至于,哪有生疏,分明打得比谢清发还要出神入化,哪怕每一招拆开看都精湛太多,难道他先前只是藏拙?林阡意想不到他竟猛然跃升,险些不能适应突变,胜券在握又被他扳平了回去—— 若然连招式都不生疏,燕父根本比谢清发还难攻克,林阡状态也完全不如适才在土阵,敌我此消彼长……值此幽暗昏惑之际,又听“哗”的一声,遽然有一道巨浪从阡身后冲起,直接化为锋芒朝他背脊猛刺,攻势凌厉,与燕父之刀前后夹击。林阡别无他法,只能破釜沉舟,想着极速摒弃杂念沉淀身心,将“上善若酒”“万寓于零”乃至“神游”都尝试于一刀之内同时挥斥而出。身侧始终环绕的水阵,响彻心魂,经久不衰,不如不当噪音,就当助阵的战曲也罢!即使最终会被残破的几缕水锋割伤,只求这一刀落下,周游水龙能全部降伏,劲敌也能够战败铩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林阡放手一搏之际,数丈外忽而飘出一曲悲歌,如泣如诉,越临越近,插入战局直接干扰了他与饮恨刀的交流。生死一线,宛如有三重战力齐向林阡推挤,逼着他不得不放弃攻防、铤而走险匆促避闪到另一钢丝索上。 危险,才刚开始而已。当是时燕父手中刀和深渊水阵一同乘胜追击,林阡刚要反手格挡却顷刻又被箫声压制,三敌并行哪个不是致命一击!?箫声,那带着异族风情的箫声,曾在墨香居里也险些扰乱阡的心神,但当时有燕落秋给他弹奏《驱邪》……箫声的主人,分明就是那个比她丈夫更通音律的业炎夫人。所以,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燕落秋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他若不是思绪超前临时换破铜烂铁,怕是早被刀、箫、水一同淹没渣都不剩。但正因听到了业炎的箫声,才恍然原来业炎和燕落秋早就认得?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从古刹到墨香居的那一路,以至于那个旋渊阵,都不一定是真心话了…… “小何,你来了。”燕父对着剑阵的方向笑,所以那个人未到箫先至的业炎是从狱外进入?狱门不是只有带玉者一人能从外开?不是这样的,那么救逐浪无论如何也可以趁虚而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的一切还不是你燕落秋说了算?! “平生,我老慕也在,弹琴给你压轴。”红莲老人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保险起见,还是小何一人来吧,你有医术,先救我秋儿。”燕平生得见帮手,心情自然大好。 林阡心底雪亮,何业炎,苗族箫曲,何慧如;慕红莲,死魂引,慕三。 星火湾之战,邪后曾对他说,“我在刚刚你们的战场,看见地上有些石头的摆法奇异,像极了我魔门之中的水阵”,以石垒阵,类似诸葛其谁的手笔。 揽月公子那些风雅之士……诸葛其谁手下不就养着一大帮文人雅士,有事没事就给他林阡歌功颂德? 不仅地名,人物都一个个地对上了。林阡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走到了镜像里,却不得不被后续杀招激回思绪,机械性地手持破铜烂铁与燕平生又在钢丝索纠缠了十个回合,却不可辨驳的一直是他在后退而燕平生在进击,刀战二人两个身影一直沉降,万千罡风全然在林阡脸上疾驰。 燕平生、慕红莲、何业炎……和魔门什么渊源?至仇至恨,说的是什么,真相俨然呼之欲出—— “这应就是新一任的魔王,完全继承了那个叛逆的衣钵。”“我见过,他确实有那叛逆之物!” 于渊声而言,举世皆敌,皆手下败将,于他林阡而言,举世皆敌,皆叛军祸患,他是真没想过,开禧北伐到这关头,居然还有魔门给他在两代以外后院起火。不,好像他们觉得他才是叛军,此刻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四境火光亮彻。 水落石出,谜底果然在自己身上,是自己这个新任的魔王身份,是自己手中的这把破铜烂铁,所以那天红莲和业炎被一刀就被吓个半死跑得只剩一溜烟。 “七年来魔门无一不在怀念魔神殿下从前的统治。”“世上不会有谁能及上魔神殿下了……”黔西魔门万人称颂的魔神殿下,居然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叛逆。“破铜烂铁是魔王的令箭。谁能握住它,谁就能统领魔门。”现在这神器竟被称为叛逆之物。 林阡永远都记得,魔门六枭千军万马,说起魔神就心驰神往、看到破铜烂铁的朝圣模样。未想在这河东吕梁,颠覆了这许多铁板钉钉的印象。意思是说,黔西魔门,是魔神从这帮人手里抢夺的吗,如果没记错,魔门有祖训“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魔神本身没有身世不正的说法,这个燕平生既然认定自己是正统,那么他是魔神的……兄长?! 难怪,魔城里有无数的白骨堆积、骷髅飘逝、机关陷阱星罗棋布,原来全是昔年战祸残留。原先林阡只知魔门是个破落魔门,四大神兽只剩青龙,六枭水平参差不齐,误以为那是拜魔神猝死所赐,其实不然,魔神虽给了魔门带来一段时日的繁荣安宁,但得到那位置却经过了无比艰辛的血雨腥风。 如果是真,那燕平生便是夺位之耻,失路之恨,从黔西流离到河东,残军败将,不得归家,当然是平生至仇至很,而父债子偿,师债徒偿,天经地义,虽然林阡从没见到过魔神殿下一面,但既然接过了魔门之主的位置,便不得不肩挑魔门的荣辱兴亡,承接魔神遗留下的所有担子和摊子。 好笑的是,这帮人一边不认可被魔神攥在手里大杀四方的破铜烂铁,一边却畏惧着这把确实可以召唤魔门全体战将的世袭神器:“宗主,小心他手中刀!”“宗主,咱们是要以此为始、杀回黔西去吗!?” “不必杀回,我带你们回,不过,要先以我手中刀教你们知道,何谓叛逆!”林阡朗声大笑,慨然宣战,激得慕红莲当即将琴取出、坐地便弹,燕平生亦被击中心头,恼羞成怒,一时之间也打得更加激猛,不知是熟能生巧还是恰好顿悟,此刻燕平生的万云斗法速度、力量、熟练度都融合到了极致,二十五刀随心所欲任意搭配,招式之浑厚远胜谢清发。 反观林阡,此刻被业炎红莲所扰,借不了饮恨刀的速力和超强意境,所以只剩下破铜烂铁能施展的那很薄一本万云斗法……脚下钢索左右晃动,四面水阵来回往复,遍体鳞伤血流满面,此情此境堪称无解。 但就在那一刻,破铜烂铁也还在他手上,支撑着他为魔神清理门户。 他哪有那么容易向劣势低头,想到谢清发用谢家刀法给了万云斗法速度,他虽将饮恨刀法撤到二线、失去了绝佳的速力和那些超强的万象意境,却还是思忖着留下饮恨刀最初的山天之意,将之打散、注入、混匀于万云斗法之中。万云斗法?山天云三方斗法,何如!?从另一个角度,撕你燕平生刀谱! 紧随着饮恨刀的境界提升,他的破铜烂铁也妙手偶得,招式增多,杀伤变强,只在刹那,终究可以对着燕平生攻势反压,那些包围在畔的燕平生手下,因这破铜烂铁里乍现的魔门全景,惊得全都沦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观众。为这把威严之刀色变折服的大有人在,此时完全听不进水和刀声,只那句“何谓叛逆”在天地间回荡,魔怔一般竟想抢着回答说我们才是叛逆…… 那时林阡本已占了绝对主导,只等着燕平生力竭或再度失手,不料宁死不屈的红莲业炎夫妇护主心切,夫妻俩难得一次水乳交融,竟将林阡那些扰不了的山天意境也各个击破、逐一抗衡,护着燕平生撑过了一波又一波危机,音律更还持续攀升愈发高妙。好琴,好箫,一个激越,一个悲戚,他先前就说过,这对夫妻只差一次同仇敌忾,想不到,竟然发生在这里,罢了,到底是他毁了墨香居。 亏得这琴箫合奏没有针对性,虽将林阡战力压到最低,却令那水阵也稍事减弱,沙溪清在吟儿的支撑下得以醒转,两个人终于有空来顾及林阡,沙凤都是招式的集大成者,很快便将形势看得真真切切:林阡用尽心力专打杀招害得燕平生体力急剧消耗,总算在近百回合如愿以偿比燕平生略胜一筹,但琴箫钳制下林阡的意境很难再有突破,再这么胶着下去不是办法。  沙凤各自调匀气息,正为这处于围攻之下的林阡捏一把汗,忽又听得深渊上空一声虎啸,陡然间应声蹿出一头庞然大物,直朝着混乱战局中的林阡悍然而下,那是—— 那是一头凶猛至极的白色老虎,坚硬而凌厉的手爪对准了本就只是微弱优势的林阡猛扑,绝境?危险?到了下一刻看到下一刻的危险,才知道上一刻哪里算什么绝境! 吟儿怎能容忍林阡被这白虎一口侵吞,一边循声盯着这猛兽,一边惜音剑已在手上攥紧,但她正要上前,面前和林阡所在便是一道水阵升腾,宽阔,湍急,激切汹涌,严严实实阻隔住了她的去路,她一咬牙正待冲关,被旁边沙溪清拉住:“等我片刻,你别去,那是水阵主位,会对你损伤极大!” “他受伤了!”吟儿岂不知这水阵属性刚好克着自己,但因为看到林阡砍中燕平生时也被燕平生一刀砍中,她没犹豫就甩开沙溪清冲了上去。 提剑与那水阵彪悍地硬碰硬后,刚好来得及赶到那白虎面前站定,站定的刹那却必须飞速躲闪,自此她就不记得她有没有再双脚点地。那白虎一个猛扑一个急蹿,一个纵身一个甩尾,不鸣也声震四野,端的是威严无匹。吟儿与白虎拼杀几回,若非身形娇小、步法灵活,早被抓死咬死。力量悬殊,委实艰难。况且她受这水阵限制,拼出十二分体力也只打出素日七成水平。 如何不打?林阡、盟军皆是要紧!那时她投机取巧转到白虎的头颈,正待举剑击杀,被白虎发现一吼一摔,直将她掀翻下来,好在跌落在地就是林阡背后,她与他一个错身,默契地换了对手,他给她绝了白虎的下一次攻击,她也巧然防住了燕平生的万云斗法,瞬间又回到原位,各攻所敌。她记得若干年前打青龙神兽,也是这般与阡并肩作战,恃强凌弱,悠哉爽哉,而今打这白虎神兽,虽是绝地反击,怎觉痛哉快哉:“我这就把它抓回去,给我们青龙作伴!” 背后相托,蹒跚周旋于阡身旁,吟儿不知何时也气喘吁吁,林阡甫一听到便更增悲添。 “吟儿,你先歇会,都交给我……”林阡自己也满身是血,要靠着吟儿才站稳,那时她听见他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急,暗叫不好,果然他话锋急转,语气一厉,“我入魔去拼,你带我回去。” “不,不准!不准入魔!听见没,记得我是个悍妇!”她大惊失色,才两个月,要入魔几次?她最不要看见的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心魂走火,她怕他听不见所以用尽嗓门喊,和那惊天动地的水浪比高低。 “记得,你还是混沌……”他一笑,过后就再也没有声音、没有存在感,是下定了决心要这样耗尽他自己去突围?! 山里山外,到处是天崩地裂,金宋之战或已打响,盟军危难如何回旋? 好不容易才为盟军找到抵抗灾劫的办法,沦陷此间却还得遭遇灾劫……操控不住饮恨刀他就非得被饮恨刀操控,万不得已要入魔跃升,敌人太刚猛也太狡诈,害他放着才刚参悟的那么多意境不能用—— 参悟,参悟,凤箫吟你为何就不能参悟!  不错,虽然自诩剑圣,虽然大部分人也承认她在剑坛有一席之位,虽然她被完颜永琏的高手堂都冠以“招式杀手”之称、能将看来的打来的任何招式都熔于一炉玩转剑下……然而,哪怕从最初的一剑十式、一剑万式自创剑法到一剑两万式,她凤箫吟都还是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 也罢,招式就在手里拈来变去,又何必那么计较内涵?她一向也是个随随便便的性子。 可是有一点却让她很在乎,为什么韩丹的反风花雪月,和自己的风花雪月,截然相反的特色,在自己手上非但能不打架,还相互加强? 就像阴阳、正负,相撞了不是应该湮灭?这体现在剑法里本该是相互消灭、归零,可她最近总感到自己剑招越来越多、打都打不完。 闲暇时,精通各种意境的林阡,总是像个老夫子一样跟她灌输:“这有何难理解?阴阳相撞而生平和之气,阴阳是你之所失,平和之气便是你之所得。好好参透了相反两种境界的统一,你便可以抢天尊岳离的饭碗。”如果没记错,天尊岳离的大幻之剑,就是能把完全矛盾的意境统一,她确实也有野心教岳离让位。 “可是,平和之气是什么,为何会生出平和之气?”吟儿不相信,所以即使很熟练了也打不出完美,平素倒无所谓,剑到用时方恨少。 她还请教过浪荡子和汪道通,记得浪荡子喝得醉醺醺地答非所问:“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汪道通带着天机不可泄露的语气回答:“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老实说,她很头大……师父不在,只得去问青城大师兄,大师兄老老实实说,那是要你以道观物、以心观道。 以澄澈之心去观这正反风花雪月,忽然能够明白林阡、浪荡子、汪道通、大师兄都在告诉她,世间万物,其实根本就没有分别,浑然一体,而且还不断不停地朝着对立面转化。所谓截然相反,正是截然相同,于自然转化时生出这平和之气,平和之气正是零也是无穷。 不知不觉略有所通,平和之气俱在剑内,忽又想起那年观赏瀑布时文暄师兄的话,“好好的一个瀑布,染成五颜六色做什么?它们还是该保留这种澄明清澈之色好,自然造化,巧夺天工。”“为何要把水和烟气分开来看待?其实万事万物都在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水撞击成了烟,自会有烟再化作水。”原来这些剑道,昔年嬉戏时就已被点明,正巧在她需要参悟的此刻闯进手中,浑然天成。 无中生有?有化成无!快、变、幻,全部发挥到极限,不是一剑万式,不是一剑千万式,争如一剑无式……男儿立于天下,女儿志在四方,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我凤箫吟偏要在此钉个钉子等你们来拔,这“一剑无式”一整个天下就只有我能打,岳离他没我灵幻他靠边站! 剑光照雪,剑影射月,剑气飞花,剑速御风,狂气锐气,惊碎了周围惊涛骇浪,只听见连番“砰”声过后,白虎身上无数部位悉数都被她惜音剑击中,白虎吃痛,怯而退后,而浑噩中的林阡缓得一缓,也是无比惊愕:这么快,危机解除了?战斗胜利了?! “哈哈哈哈。”林阡忽然忘乎所以,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战地女神,名不虚传。” 各种劲敌环伺、早已筋疲力尽的林阡,没想到会在只剩吟儿一个战力时由她杀开了一条血路,而那时形势否极泰来,沙溪清也扶剑站起,作出时刻可以上阵的样子:“喂,这水阵再不自己停,我可就出手打停了啊。” 白虎退散拉开了这些魔人溃败的序幕,那时燕平生、何业炎、慕红莲都才发现,他们消耗了林阡多少,自身气力也便丧失了多少,到此时他们的武功全都所剩无几。 “同归于尽,有何所谓?”燕平生听得出沙溪清这是在劝降,形势骤变,他们如何赌得起沙溪清此刻实力?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报仇雪恨。 “同归于尽?没必要,我们明明可以双赢,日后再较高下不迟。”沙溪清见凤箫吟沉溺于自我满足、而林阡疲累得说不了话,立即代他俩当起说客,“答应我们,立即停止互耗,我们出去救局,你们掌控五岳。” 林阡一怔,意识到燕落秋之前说的“五岳易主”,原是要易给燕平生?不,不是易主,是物归原主,这些魔人,正是谢晓笈和谢清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降伏的碛口土著。他们群居此地长达一生,奋力筹谋着要对黔西反击,不料却在燕平生不在的时候,被谢清发卷入了另一场枝节,又花了半辈子来报复河东……所谓燕平生不在的时候,就是燕落秋所说“父亲无端惹怒了母亲,导致母亲与父亲决裂”,燕平生是和女儿一起,被妻子决绝地从碛口赶走了。 听罢沙溪清的周旋,燕平生没有说话,似是一直在思虑。 “平生,秋儿醒了,这丝气实在顽强,因此才撑了过来。”慕红莲果然通些医术,一出手便将燕落秋救醒,意欲拔出那利镞再给她敷药,“秋儿你先忍着疼……” “这丝气,是邪后给你的,助你杀了谢清发,也同时成就了你,土阵里武功一跃而上,成为盟军的最强劲敌,可惜我们都后知后觉。少宗主,真是恭喜了。”林阡见她醒来就寻找自己,仍禁不住恨意,嘲讽时脸色铁青。 她才从昏迷醒来,眼神怅惘了片刻,听闻这满溢的敌意,脸色瞬然变得惨白,片刻后终于清醒,目光却仍温柔地系在他身上,更还令他意外地露出一丝笑意。 “燕宗主,可想通了吗,一起出去疗伤,令爱也需救治。”沙溪清还在等燕平生答复,对燕落秋的称呼也兀自冷淡。 “哼,我为何要答应,分明你们比较紧迫,我可用这紧迫将你们灭尽。”燕平生瞪着林阡及其手里提着的破铜烂铁,到现在也不肯作丝毫让步,他说的没错,确实山下的盟军更加危险,林阡等人心更急更容易被绊。 “父亲,秋儿的伤更加紧迫,若再不敷药,这血会流光了……”燕落秋支撑站起,竟从才给她拔完箭的红莲手上夺过止血药,转身扔进了这万丈深渊,说罢她惨淡一笑,摇摇欲倒,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完全分不清是否欺骗,偏到这份上也不带着求人之意。 “何意?何意?!”燕平生震惊回神,一脸不可思议,“你是中了什么邪,我说了他是叛逆之后,剿灭全族都不可解恨!” “我都已经是他的人,他是叛逆之后,我便是逆族之首,你是要连我一起剿灭了?”她忽然厉声,只怕是第一次抗拒燕平生,惊得他满面的震惧之色。 燕平生和凤箫吟几乎同时颤声:“何时的事?”何时是他的人了?! “早有的事。”“没有的事。”燕落秋和林阡却不同说辞,一个痴心一片,一个拒人千里。 “爱他爱到哪怕被他恨着都高兴得很,这感觉便像当年母亲对父亲一样,只是,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讲,父亲,不如先行出狱,去母亲的旧居看看吧……”燕落秋提到她的母亲,才使燕平生妄执的杀气渐渐消解。 吟儿眼看着她衣衫上血迹斑斑,知道她性命垂危也要拼力将他们放了,心情忽然有些繁复,虽原谅了她的欺瞒,到底又介意邪后的失踪。 不料,正是这燕平生有所软化决意停阵之时,那否极泰来的泰接二连三地来了——水阵解除,视线清晰,远方山壁上,见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手脚笨拙、心惊胆战地向上爬,不是邪后夫妇是谁…… “你,你们没死!!”若不是在万丈深渊之上,吟儿能一蹦三尺高,狂悲狂喜立马上前去迎。邪后和逐浪二人好不容易相扶而上,一旦脱离危险,竟不管不顾旁人,激动地彼此抱在一起,生死之后,相拥才格外欣喜。 “临阵脱逃,当浮一大白。”那时林阡才流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却发现邪后和逐浪的衣衫都破破烂烂。 “死也水阵,生也水阵,掉下去时它们正巧横冲,因此我们被瞬间冲到了山壁,衣衫也全都毁了,所幸没落到最底下的水潭里,否则不淹死都能被化得一干二净。”邪后叹了一声,说话时仍被海逐浪紧紧抱着,逐浪应也是那一瞬受了刺激才醒来,此时神智虽然清晰,身体还很虚弱,由于失去了一条手臂,他抱住邪后时都比平日要费双倍的力气,不知是现在劫后重逢高兴,还是为将来冲锋陷阵担心,海逐浪眼泪缓缓流下,只唤了林阡一句“林兄弟”,之后便一声都没再吭。 “还有左手,一样可以为我攻城拔寨。”林阡忍着遗憾和伤感,按住他的左肩宽慰,“逐浪,只要你活着,我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你断了臂膀,没关系,以后我来抱你。”邪后一开口,就把男人的承诺都作完了。 “……”这般展露恩爱实在虐死沙溪清这条单身狗,沙溪清赶快抱起剑就跑。 “邪后,你们还要这样抱多久?哎呀小沙你别跑这么快,山下的战事你一个人摆不平,还得我凤女侠……”吟儿话实在太多,往前跑得又太快,才进这剑阵范畴,一口气差点没提得上来,水阵对她的损伤终究凸显,林阡看出她现在是所有人里体力最少,当即到她身边俯下身来:“来吧。” “什么?”吟儿一愣,看上去没事,明显是装的。 “上来。”他就等着她上他的背。 沙溪清那时候才觉得,自己提前跑掉是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走到火海尽头,狱门近在咫尺,那时吟儿已经在林阡背上睡着。 燕落秋已然被燕平生勒令先去敷药,然而临走之前,她失血过多还强撑着身体,不忘对林阡留下一句话:“小阡,战后你可否去桃花溪,听我解释这来龙去脉。” “不必战后,战场见吧。”林阡冷漠如冰,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虽然此行侥幸未曾损兵折将,奈何绝对互信,换得倒戈相向? 沙溪清对燕落秋也是大失所望:“白首相知犹按剑,我今日才知这话的意思,想我沙溪清,也认识你燕落秋十几年了,竟然和不认识一样。” “不来也得来。”燕落秋一颦一笑,皆是庄严不可逼视,“冷月潭月下缔盟,你亲口答应过我,待我想到一个心愿,你需不遗余力帮我实现,君子一诺千金,这心愿我今天想到了……正是请你驱除心中对我的所有猜疑,战后到桃花溪来听我解释一切。” 素来目无下尘的燕落秋,是难得一次话里有对人请求之意,教沙溪清都听出了她的急迫和紧张,甚至好像还带了一些无赖;而林阡答应她欠她一个愿望的时候,又怎会预感到她会在这里用。 第1370章 将进酒,杯莫停 正午,黑龙山下摐金伐鼓,旌旆逶迤,烟尘四起。 六面军麾压境、施计两虎相争的金兵金将,始终未曾等到宋军与五岳正面血拼,但应了那句夜长梦多,一旦明确了林阡和谢清发皆失踪,他们不可能继续枯等任凭战机溜走,于是当机立断转上策为中策,趁着宋军与五岳群龙无首,联合万演的同时胁迫赵西风、四五当家一干人等,于半个时辰前对宋军发起总攻。 彼时冥狱内也正是白虎现身之际,抗金联盟和他们的领袖一起危在旦夕。宋军堪称全方位沦陷绝境:缺失林阡、凤箫吟、海逐浪、邪后、沙溪清五大战将,仅靠越风、祝孟尝和几个武功平常的小秦淮当家坚守。 初始越风还能独当一面,接连打退了凌大杰、司马隆两路人马,然而却在随后与高风雷的交锋中落败,即便是正常状态下的抚今鞭,也万万不能连续打高手堂三个,何况他不巧头疾又发作未能坚持到三通鼓。 另一厢,殷柔和仇伟遭到卿旭瑭楚风月强袭,一个身负重伤,一个下落不明。 阵地连失,仅剩下祝孟尝孤掌难鸣,坚守骤然沦为死守,所幸老祝在山东就有过赤膊上阵血战到底的经历,此番要一夫当关吼退束乾坤似乎也只是身上多插几把刀多添几条疤的事,不多说老子就是干…… 金军方面,还有岳离、薛焕一北一南压迫着黑龙山虎视眈眈,名为夹击盟军,实则等候林阡和谢清发厮拼,他们本是上策里的主角,却因为最终施行中策而只需打个外围,更重要的任务是密切留意着黑龙山有无其它变数,因此对山外盟军的压力便有所减轻。更幸好谢清发计谋甚好,对薛焕请君入瓮、逼岳离因私废公,是以薛、岳两军实力皆不及平素,才使得林阡等人下山时还不至于万事皆空。 纵然如此,盟军到生死攸关,勉强也只剩林阡、邪后、沙溪清三个战力,并且各自武功都大打折扣,而金军裹挟着五岳来战,真可谓强强联手高手如云,无论如何盟军都已败定,撤离是此刻唯一选择。 风起云涌山河裂,问谁能扭转乾坤?当战火掠过视野,恍惚不知昼夜,沙溪清和邪后一剑一刀,一时忘却今夕何夕,只知跟随林阡冲阵—— 为了给越风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三人率一支十三翼殿后伏击,成功害高风雷中箭出局,其后以攻为守,一口气把要来的金军和五岳杀退了近半里路。 至于幽暗之境,他三人都杀到满身是血,万演统领的柳林兵马,早已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那是万演第一次见到林阡,第一印象便是,精疲力尽,粮尽援绝,原也是个凡人而已,如此甚好,杀了他,离我们平反昭雪、回归家园便近了一步。 却看林阡那般绝境还面不改色,一手挥斥长刀一手扔了个东西给沙溪清,笑:“溪清这酒可好!”饮恨刀上滴的,原是有酒有血,那些和他刀意里的滚滚黄沙一样,本就是驰骋疆场的不可或缺。 沙溪清在他身边几步激舞着断水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过酒来喝了几口,也笑:“好酒,好酒,此刻当吟诗一首,为你为我为生者死者助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诗太应景,白衣过处,尽皆头颅滚落,他招式素来辛辣狠毒。 “呵,刀王的跟前,你俩都不敢谈武器了吗。”邪后受不了这掉书袋的,笑讽一句,落川刀气势磅礴,竟听得见水声轰隆,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是个纤腰不盈一握的女人打出。 于是万演的第二印象就是,狂,好狂的三个人,死到临头还目中无人,尤其邪后这句,他断断是不答应:“刀王?未见过薛焕大人楚狂刀,你也敢自称刀王。” “薛焕?”恰激起邪后的冲冠之怒,“你若能活着下山,就给他捎个信去,他砍我男人的一臂,我是定然要卸走的!” 万演脸色一变,专心接招,不再有闲暇说话。 那些来自五岳的等闲之辈,虽然人多势众暂时困住了他们,但为了杀他们三个必然会牵绊多时,这段时间,他们即使分一拨兵将去追杀越风等盟军主力,也决计不会有所收获,盟军终究能够化险为夷…… 林阡正自欣慰,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却不料那时战局之侧经行过又两路金军精锐,大纛上明明白白写清楚了来人是谁,正是整顿旗鼓调兵遣将闻讯后直朝着宋军退路猛扑过来的司马隆和凌大杰,不管是今日要在河东剿灭宋军,还是为雪昔日萧关之败的耻辱,都促使着他们视越风为最大劲敌,而在途经这围攻刀战时脚步未作停留。 是吗,心里当真没有林阡?不见得。凌大杰虽然路过,却留下一句冷嘲:“饮完了吗,饮完刚好上路。” 很好,要的就是这嘲讽,嘲讽就是在意。无论如何,司马隆和凌大杰这两个都要留下来,留在他林阡身边方能保盟军无忧! “凌大人要不要也喝一口,结伴走?”沙溪清心有灵犀,酒气正热,睥睨群敌。 “庆功宴上,多的是酒,凌大人不着急喝。”司马隆却比凌大杰更加清醒。 “司马将军,我有一刀,你敢看否?”却听林阡声音响起,虽然轻,充满挑衅,生生对着司马隆的心念长驱直入,那对着林阡饮恨刀的求战之意、相惜之意,他委实比凌大杰多得多! 司马隆却到底是个将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笑:“看你的刀,不就得放弃剿灭全体宋军的好机会?我……” “那就放弃。”林阡云淡风轻开口,当即帮他作出决定,同时不由分说饮恨刀直朝这边落,司马隆心念完全瓦解,碎步剑居然就被这雪光强行地拖拽出手。眼看他都迫不及待,凌大杰的长钺戟求之不得,也全是林阡的正中下怀:“溪清来。” “我在。”沙溪清应声而上,轻飘飘地一剑荡涤,万道剑气将凌大杰戟势刹住,虽此刻实力比敌人低得多,但借着人多手杂投机取巧顽抗几招他还是绰绰有余。 “旁人陪他送死无所谓,你又何必,此刻与我们回去,我敢保证日后平反昭雪,你终是郑王府的小王爷。”凌大杰擅长招安,他清楚得很,沙溪清对于林阡来说,是少见的先投奔而后交往,最初的关系不过就维系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就你这奴才,也承诺得了平反。”沙溪清冷笑一声,酒酣胸胆尚开张,“林阡,可知道我追逐你哪一点吗,哈哈哈哈,就是这里,就是这里,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看到沙溪清这洒脱风姿,邪后先是一愣,后又一笑:沙溪清,林阡这小子,这种绝境我跟他见得多了,没有一次不是正面攻克过去的,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每次这个时候,他身边总是有像你这样的侠士豪杰,坚定不移,伴他左右。天将你送来,此行不枉矣! 刀、剑、戟、兵?胜负都没那么要紧,气场早赢来了。  尽管林阡给宋军挣得了一线生机,吕梁之战却毫无疑问地,在完颜永琏的操控下完全倾斜向了金军,阵地已得,兵械已缴,下一步便是将兵将灭尽。完颜永琏麾下另外两支劲旅,薛焕和岳离,眼见林阡下山,岂有还不参战之理?算无遗策如他,这两粒棋,只需出手其中之一便就锁定胜局。 谁曾想,巳时许,南面山上忽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突如其来,烧得人心惶惶,惊疑不过两盏茶功夫,忽有一信使面如土色,匆匆赶到战局之侧,一见司马隆和凌大杰便瘫倒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将军,快去救……咱们,咱们被围住了!” “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林阡还有什么后招?林阡在完颜永琏的打压下,也确实没有新的制胜之道。 “五岳……他们的大当家死了!那些当家、还有帮众,都说目睹了是薛大人做的,整个黑龙山的人都将我们给……”那信使才说到一半,万演的手便颤抖握不住刀,面色煞白,难以置信:“什么!?”他的大哥、谢清发死了?! 林阡心念电闪,险些也跟金军、五岳的人一样怔在原地:难道是……岳离和谢清发的对话压得很低,凭燕落秋的内力显然听不到多少,她却恐怕得到了一个最关键的词栽赃嫁祸,如她那般聪颖,林阡一提海逐浪她还不把所有事情串联? 金军几时设想过这般情景,打到最后本来已经要赢,却惊闻他们的盟友领袖暴死?大火烧得谢清发半张脸都不在、另半张脸却恰好能证明身份,他的尸体还温热背上正插着薛焕的楚狂刀,一切本该是谢清发给海逐浪的待遇,现在给了这个假的海逐浪也就是谢清发自己…… 人赃并获!原还一腔热血想着紧随万演一起冲锋陷阵的、抑或本就不想打只想躲在后面却被胁迫的整个五岳,除了还在前线的万演外一刹那全体倒戈,强龙不压地头蛇,加之群情激越、同仇敌忾、意料之外,饶是薛焕也被打懵:“是谁,谁盗了我的兵器?” 是谁,钻了薛焕一年不出三刀的空子盗他兵器?可他是金北第一,谁能在他眼皮底下带走楚狂刀?还伪造出几乎看不出区别的致命刀伤,从背脊直接贯穿前胸……那个人,为了完成和谢清发的约定,太心急,太忐忑,太紧张,所以连看都没看一眼火里趴着的犯人是不是海逐浪。 “谁盗了你的兵器?谁可能盗你这刀坛之王的兵器!”万演曾是最信薛焕的那个,此刻亦显然是最恨他的那个,不忍再看那烧得半焦的尸体,万演义愤填膺,泪水涟涟,情绪难以自控,几乎不顾那刀枪剑戟,冲进战团一把揪起薛焕衣领,“薛焕之,我是那样信任你,未想你竟不顾兄弟情义,对我大哥背后捅刀子?!” 薛焕百口莫辩、一时答不上话来,解涛愤怒持狂诗剑而上,径直将万演打退数步:“焕之岂是那样的人,你既说这话,便是不信任!”然而金军都是他薛焕自己人,岂能为他做不在场之证? 那时林阡三人早已借着这突发变故成功突围,邪后和溪清先行回营,林阡则单枪匹马、乔装打扮也混进了南面山上,人群中的他,一边寂然旁观,一边在心里努力整理着所有思路: 万三当家,邀薛焕在黑龙山附近驻扎,本就是合作擒获海逐浪后的正常行为,为的是向金军表示强烈的合作决心,并且也经过了谢清发首肯。 谢清发,为了嫁祸给薛焕时能够蒙骗万演、离间薛万两人,故意同意了万演的所有要求,并且在答应薛焕就近驻军的同时,鼓励万演一有机会就离开薛焕近身。 薛大人,完全不知情,只是奉完颜永琏之命整军待发,谁料从头到尾都置身圈套之中。 岳天尊,穿针引线的重要角色,辰时前他与谢清发密谋,分手后,谢清发失踪了一个多时辰,谁知道谢清发搞什么鬼,直到大火在约定地点冲天而起,岳离赶在所有人到场之前急不可耐给了“海逐浪”这一刀,便能令谢清发满意、保守住自己秘密。只不过牺牲了薛焕而已、只不过付出了“薛焕被林阡仇视”的代价,也罢,薛焕和林阡本就不可能化敌为友,何况林阡此刻也掀不起波澜,影响不到完颜永琏的决策,这仇恨的贻害日后才体现,他岳离日后亲手补救就是。 因为心里有鬼,因为一身正气的天尊也暗度陈仓,竟忘记去计算谢清发失踪的一个时辰有什么阴谋,或许又是因为时间太紧,因为做鬼要躲着旁人,深谋远虑如岳离也没想到,海逐浪被人掉包成了谢清发放在这里,挖了个陷阱给他跳,这一跳,就害得完颜永琏的策谋全盘倾覆! 而那个掉包的人,又是谁?当五岳众将把薛焕解涛团团围住,那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降临,此刻她一袭白衣圣洁如水,脸庞精致无可挑剔,身影苗条宛如仙子,只是面容少了血色,好像为了谢清发的死伤心过度,她是谁,才分别没多久,林阡却感觉好像不认识她了。 “各位当家,我夫君是个盖世英雄,刀法天下第一,根本无人会是他对手,若要胜过他,只可能背后暗算……”她可真会骗人,真会演戏,举手投足间,都是对她丈夫的仰慕、深爱,以及失去她丈夫的歇斯底里,林阡冷冷看着听着。 “夫人说的是,致命伤确实是背后,是金北第一薛焕所为。”赵西风见是燕落秋来,立即上前相迎,毕恭毕敬,边抹泪边说,“有目击的兵将,他们看见起火便来了,来得快,所以薛焕做贼心虚,没来得及拔走凶器。” “薛焕?”燕落秋倏然变色,强忍着悲恸厉声,“他是金北第一,便可以为所欲为?我堂堂五岳岂无人?!”鼓动人心,一呼百应。 四当家即刻上前:“夫人节哀!我等纵使肝脑涂地,亦要为大哥报仇雪恨。”五当家麾下亦高呼:“五岳勠力同心,杀不尽这群背盟小人!” “实在恶毒,每次都强迫我们打头阵就算了,居然动我大哥的主意,还费尽心思杀了他……”赵西风虽然懒怠惯了,说到谢清发却也真情流露,泣不成声,那是他包吃包住的顶梁柱。 二、四、五当家这些庸人,又哪里知道,此刻五岳已易主给了魔门! 包括完颜永琏在内的金军不也一样?到现在还认错敌人,不知道燕落秋才是最强幕后。 美人心计,难道他林阡便免除了?这吕梁的棋盘根本有四方并下,金军执黑五岳持白,抗金联盟用的是血,而她燕落秋,便是那倜傥棋妖,专等着她棋盘上的灵气成活! 林阡漠然旁观,在场叫嚣振臂的五岳所有当家,哪个配和一个沉默噙泪的她并列? “五岳与金军结盟,约定共同剿除林匪,此时忽然对大当家拔刀相向,动机何在?”忽然有清醒者在薛焕身边开口,为薛焕洗清嫌疑,那清醒者,天尊岳离是也。 眼看万演从激动的情绪中抽身、好像有了些许动摇,岳离立即乘胜追击:“最有利的,不正是林匪?我看大当家身上还有其余伤痕,不如仔细验看。” 林阡一怔,仔细验看?那还真是自己干的……可别给盟军引火烧身。 “动机?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不能有吗。”田揽月在燕落秋身边冷笑,看似和她是朋友关系,实则本就是主仆,谁能看得出来,“人赃并获想抵赖,便想到了反嫁祸,难道你们在二当家身上使用过的诡计,还要对着我大当家故技重施?!” 田揽月所说,正是先前仆散安德对赵西风的所作所为,当时害了越风,此刻竟解了林阡一围。赵西风感同身受,立即就不对岳离取信:“鼠辈,当我是猴一次次耍?!” “其余伤痕再多,都不是致命伤,或还是其它时候留下。”“有可能他们原本在切磋,握手言和时薛焕突然翻脸吧。”四五当家的人窃窃私语。 “我说的可能未必不成立,万三当家,请务必听从自己的心。”岳离努力地先行争取万演,到此刻薛焕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他作为德高望重的天尊,不顾一切站在薛焕身边帮他收拾残局,自然教薛焕感激不尽,热泪盈眶直盯着岳离看。 薛焕目光多热,林阡眼神就多冷。 无巧不成书,所幸有今晨古刹的窥探,才教林阡破天荒地先见真凶而后见案件,否则,纵使林阡心思缜密,也断然不会料到,岳离正是给谢清发、薛焕各自的背后都一刀的那一个! 还有,完颜永琏的背后…… 无论如何,金军的稳操胜券都被釜底抽薪了,是谢清发或林阡或燕落秋打过了完颜永琏吗?不,怎么可能,完颜永琏那样完美的人,那样万无一失的计谋,只会败给他最亲近的自己人。若不是绝对互信的岳离背叛,谁能把完颜永琏的棋盘都打翻?!林阡因为这短短几个时辰太多的印象颠覆,险些没能屏住呼吸,不自觉左半边脸都僵硬。 “诸位当家也听我一言,大当家是英雄豪杰不假,但会否,英雄难过美人关?”岳离话未说完,赵西风大怒打断:“狗嘴胡说八道什么!” “罗列可能,寻找真凶,何来胡说八道!夫人她此刻委实不该站在决断的位置,因为夫人自己,也脱不开私通林阡的杀夫嫌疑!”岳离高声回应,斩钉截铁,义正言辞,赵西风畏惧他九天剑,刚硬朗些就又怂得退后。 万演恍然大悟,直接掉转枪头直指燕落秋:“是你,是你这祸水,我听大哥提过,你是他过不了的关,你……我还听二哥说过,说你和林阡、关系匪浅……”万演为了维护谢清发面子才措辞谨慎,说得支支吾吾,可想而知他对他大哥是多忠诚,可是这支支吾吾反而可能令人以为他不忠,说辞站不住脚…… 万演冲上前时赵西风恰在后退,一时间竟无人能阻,燕落秋却是亲手提弦驳回了这一枪,一声震响,万演枪被迫停,而她几乎没有挪动一步:“妙,妙极,真凶唯一仅有,还在拖人下水,这就是那位宠辱不惊的天尊岳离吗。”岳离一震,听到这宠辱不惊四字,立即变了脸色。 “众位哥哥都知道,她是被强掳来的,因为她父亲是大哥所杀……大哥对她愧疚极了……”万演到此情此境,明明该争取拥趸的时候,都不曾道出谢清发夫妇并无夫妻之实的话,教林阡一时既钦佩又感慨。 “强掳是真,归属难道是假?万演,说我父亲被杀你切实看见了吗,哪来的宵小造出千万种谣言抹黑?我与林阡关系匪浅,你大哥何故还信任我,难不成还怀疑你大哥眼光?明知我是你大哥最信最爱之人,此刻大哥还尸骨未寒,你便放着他大仇不报帮助外人来诬陷我?冲这一点,你便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其心可诛!”燕落秋本来完全可以将万演说服在麾下,不知为何又多说了一句,居然和万演撕破了脸,将万演直接推开,为渊驱鱼。 “妖女,今日可算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图穷匕见,竟还倒打一耙!”万演满面是泪,却带着清醒的洞察,“大哥当真是你害的!是你和林阡合谋!” “从来都对我与二哥不恭敬,那些谣言想来正是你散布,无不为了今日夺权篡位密谋!大哥背上这刀是薛焕的,谁不知你与薛焕瞒着大哥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的死,你怕是也逃不了关系,我看是你与薛焕合谋!”燕落秋一边说一边泪流,“那帮金军真是穷凶极恶,何时何地都想利用你大哥,甚至还在我与林阡交战时想着射杀我,二哥,想来大哥也亲口与你说过。”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赵西风心都软了,听到最后眼神一厉:“是的,大哥还很气愤,说三弟自作主张擒了海逐浪,破坏他计划,将他架在火上烤,大哥说,等这战过去了,要好好收拾三弟。” “糊涂啊,二哥!”万演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语气,再度提枪冲杀上前,赵西风立马操起武器,护在燕落秋的身边,燕落秋面容凛然不可侵犯:“逆贼逞凶,众将灭之!” “这……这是要做什么!”四当家和五当家的副将,看局面控制不住、赵西风和万演同室操戈,他们都是大惊变色,异口同声。 “家贼外贼,一并处置。”燕落秋漠然杀伐决断,那张脸上还挂着泪痕,娇弱如桃花迎风。 “赵西风,你被妖女蒙蔽双眼,竟然忘记了兄弟之义!父辈之耻!”万演怒其不争。 “到底是谁忘了!挡在凶手面前,挥刀指着大嫂?!这他妈是人干出来的事?!”赵西风理直气壮,气得满脸通红。 “所以,处置完我们,是和林阡结盟是吗?”解涛不知岳离为何不说话,此刻帮薛焕关切地问。眼下这盟友关系显然不复,他不想在场金军罪过更重。 “我听我夫君的,他应是希望我继续中立,做个被他庇佑的风雅之士。”燕落秋噙泪回答时只回眸一眼,竟慑得解涛进退不能,“碛口的碛字,是什么意思,想来你们都是懂的。” “要我告诉你吗万演。”赵西风冷笑,复述之前在桃花溪听来的林阡和燕落秋的对话,“激水为湍,积石为碛,碛便是沙石之上的急湍。河水再急,也只能将沙带走、而无法将石移动。那些沙,还会慢慢沉积在石上。我们五岳,便是磐石!” 万演噙着热泪,边与他缠斗,边绝望悲哭:“什么磐石?石若击碎,全然是沙!”今次林阡能够度过危机,多亏了万演对谢清发死忠,才没有和薛焕推心置腹。所以林阡见状难免唏嘘,五岳这几个当家,只有万演没忘记父辈耻辱,然而坚定、激进的人,总是会被动摇、懒惰的伤害,体无完肤。 “赵西风,丁志远,吕奉公,无论人数怎样众,道理怎样多,你们都是违背了理想之人!吕梁五岳,自此不复存!”万演手中枪被赵西风和四当家合力打飞脱手,自身也倒退数步跌坐在地,咆哮罢,从人群中抽出一刀,直接将长衫斩断,“昔日兄弟,恩断义绝!” 下一刻,即便林阡也难以置信,万演为了坚守谢清发的理想,竟甘愿背负着杀害谢清发的嫌疑,割袍断义,头也不回就走。 “走不得,将他拿下,听候审讯!”回头再看一眼燕落秋,她脸上表情平静得出奇,林阡顿时明白了,明白的同时脚底一股寒气升起,她之所以不拉万演反而推开他,很明显是因为看出如果她要辅佐燕平生操控五岳却控制不了万演……太可怕,太可怕的女人。 当是时五岳其余当家都应言上前追捕万演,金军尴尬不已,自身嫌疑不消,哪个能插手五岳内政,况且完颜永琏听闻这风云突变,偃旗息鼓的军令显然已就在途中……万演遭到诬陷、形单影孤、情绪破碎之际,也没料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薛焕坚定对他伸出了手,将他护在背后的同时,楚狂刀毫不犹豫就拦在了他身后:“万弟,你对我信任若此,我对你必将不负。这黑龙山,我们同来同去。”刀未出鞘,便将那帮杂碎横扫。 救了万演的命,却也绝了他的路,此情此境,真是把一个听话的五岳完全送进了燕落秋手,但这个五岳、不要也罢,对薛焕来说五岳本就只是万演一人。 他恐怕以为这里没人能教他薛焕出刀,然而黑龙山兵将一拥而上的同时,一道弧光亮绝视野,乍见那白衣女子,操纵烛梦弦翩然落下,作为五岳此时唯一的主,她的气息、旋律、琴法,尽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便代我夫君,好好地教训你们!”那一曲《神游》,林阡这时候才有心情听,旋律高得撕心裂肺,气息稳到波澜不惊,再看这面前楚狂刀内外,美人与琴皆令人眼花缭乱,技艺是精湛无双,暗器如天女散花。 她因为受到邪后的点拨,武功只怕已能超出吟儿。林阡无心再看,因为不需要再看,这战局平衡到百回合后,金军就要从黑龙山上灰头土脸地撤去。  而吕梁五岳,在这开禧二年六月初九,分崩离析。 在林阡心里,他们五个当家的存在感,本就如纸一般薄,那个年事已高的五当家,林阡还是今天才知道姓名,而且他因为重病缠身的关系面都没有露。 二当家赵西风所谓的卧薪尝胆只是虚度光阴俯仰宇宙享受人生,四当家丁志远虽然一早就在对林阡示好,却是点头哈腰见风使舵起不到任何作用,五当家吕奉公则一辈子都想要对金廷争一口气,垂垂老矣据说已经把林阡看成了唯一希望,那句“中立、厉兵秣马、不教复仇轨迹被打乱”的父辈方针,一直以来都只有谢清发在贯彻,而他也只是要称霸天下,操纵生杀予夺。纵然万演和谢清发一样还在意镐王府名节,然而他其实也宁可归降金廷,并未中立—— 所以谢晓笈等人的中立方针,他们从根本上早就都抛弃了。燕落秋口中的中立,已完全是殊途。  也是这开禧二年六月初九,发生在吕梁碛口的金宋之战,以最不可思议的情况落幕。 原本处于最被动位置的林阡,用一个被完颜永琏低估的燕落秋突出重围,使林阡曾有打破危局、反将一军的胜算。 而金军无法深入冥狱,加之狱内外太多勾心斗角,就算频繁活跃的控弦庄也无法窥探情势,何况统领着他们的岳离和薛焕还被谢清发算计捆绑?于是从最绝对的主导地位跌得粉碎。 被林阡消耗完的谢清发,被谢清发消耗完的完颜永琏,被完颜永琏消耗完的林阡,相互打成死结的他们,或生或死,眼睁睁看着五岳悄然易主,谁想到燕落秋才是这盘棋最后的赢家!? 这一局,完颜永琏见皮而不见骨,连红莲业炎的存在都不知晓;林阡见骨而不见髓,掌握着无数情报也徒被利用!  林阡带着繁复的心情回到盟军的临时驻地,掀开帘时,看到帅帐里越风、溪清、邪后、逐浪、孟尝都转过脸来看他、让他或迎他,一瞬,那些阴霾的心情忽然一扫而光,经此一败,驻地虽少,彼此却更近。 “趁吟儿还在睡,赶紧偷着喝些。”邪后投来一壶酒,与他会心一笑,真懂他。 只是接到手里时,才发现壶里所剩无几,谁教这帮家伙,个个都是酒鬼。 “大家都只是力尽,仇香主也找到了,无甚大碍,只是殷香主伤势极重,到此刻还昏迷着,阑珊正在照顾。”越风告诉林阡兵将方面的折损。 整顿兵马、调整布防到傍晚时分,他回到还在补觉的吟儿身边,轻抚着她脸等她睡醒。那时邪后、逐浪和溪清前来找他。 “战后了,你可去见她吗?”溪清问,林阡没回答,转头看邪后:“魔门的前尘往事,可否与我一叙?” 第1371章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林美材之所以来找林阡,本就是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真被他这么一问,忽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缓得一缓,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觉不觉得,诸葛其谁他,应该是有个哥哥的?” “嗯?”林阡一愣,“他的名字确实很怪,所以他哥哥是叫……诸葛舍我吗?”他随口一猜,却见林美材点头:“星火湾之战,这个诸葛舍我应该就在燕落秋麾下,因为猜出她要用火行阵对付你,所以事先就在那个位置用石头垒出了水行阵。” “那是何意?”海逐浪不解。 “内奸,投诚。”沙溪清领悟,“这位诸葛前辈,是吕梁五岳心向盟军的那一类人,不愿看见林大侠救援受阻,见燕落秋要置他于死地,便想尽方法将她制止。” “他不该是燕平生的手下吗?为何会对我投诚?”林阡奇问。 “诸葛舍我和燕平生不是一路,而是晚他多年才叛出的魔门,你应该记得,诸葛其谁手下有一支幻军。”林美材说起诸葛其谁的那群假兵将,“十多年前他的左膀右臂因为很小的摩擦发生对立,内乱互耗,折损了他手下大半人马,这个诸葛舍我作为罪魁祸首,由于怕受到老头子的惩罚,便那时候逃出来寻求燕平生的庇护。” “老头子,是谁?”“就是魔神。”林阡告诉沙溪清,林美材向来称魔神为老头子。 “也便是说,现在的吕梁五岳里,那些风雅之士,也是有不少人心向着林兄弟的?”海逐浪喜道。 林美材点头:“人之常情。他们不算燕平生的死忠,未必知道燕平生还在世,这些年来群龙无首,一听说新任魔王驾到,自然重燃了生活希望,所以秘密地向你效忠来了。他们巴不得你驱逐外敌、夺下河东、作为主上保护他们。” “那么,燕平生和他的死忠,又是怎么回事?听上去和魔神是势不两立的宿敌?”林阡看她一直顾左右而言它,迟迟不讲燕平生,难免更加蹊跷。 “那个燕平生,是老头子的亲生大哥,以及,咳咳……情敌。”林美材三缄其口,最后红着脸说,“唉,我本是不愿说,老头子他是姓燕的,所以我才对燕落秋那么仰慕……但是未曾料到,她居然是燕平生的女儿!” “哦,魔门王位世袭,魔神他却不是长子,所以,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沙溪清努力尝试去理解。 “老头子那时年轻气盛,认为魔门只能由他带着走向巅峰,再加上他想得到当时的邪后,一冲动便要去争抢王位。”林美材点头,“燕平生武功确实一般,对招式、意境很多都参不透,老头子对他一向不屑,放话说,守不住的、能被抢走的东西,那就必定不是他的东西。”好吧,这霸气的逻辑符合魔神风格。 “魔神他篡位成功,也如愿娶到了那个邪后?”海逐浪问时,忽然觉得自己能娶林美材也是捡到宝。 “也别用‘篡位’吧,那魔王宝座,燕平生屁股就没沾过好吧……那个邪后,算来是我的师祖,但是她体质异于常人,睡觉必须躺在棺材里,寒潭二十关的寒棺,便是为她准备;她还尤其喜欢桃花,桃源村,也是为了她才建造。”林美材叹了口气,“老头子能娶她,不知道多高兴,几天几夜乐得睡不着觉,不过可惜……” 林阡忽然记得七年前自己在黔灵峰和吟儿拜堂成亲,吟儿说身上的嫁衣是魔神殿下以前的女人穿。“那岂不是有很多女人穿过?”“没有,他虽然总跟不同的女人鬼混,可真正也只明媒正娶过一个。可惜得很,婚礼那天,那女子跟别的男人跑了。”跟别的男人跑了…… “可惜,她看见燕平生被打出了魔门,便放弃了一切追随而去?”虽然邪后和林阡都没说,沙溪清却都能顺着趋势猜到后续剧情。 “她,正是燕落秋的母亲了。”林阡点头,想起燕落秋说的“那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即使是错的也会为他做,哪怕辜负了对你好的,纵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后悔。”林阡说:“那位邪后,为燕平生真是放下不少。” “失去邪后,那是老头子一辈子最苦的事,即使拥有一个鼎盛的魔门又如何?所以上了年纪,总是宁可醉死在空虚径里,想刀谱,也想她。”林美材难掩心伤,“年少时的口出狂言,严严实实打回了自己心口。她啊,能跟别人走,便注定了不是他的。” “燕平生对这位邪后倒也很好,碛口的桃花溪很大一片桃林,我一直以为是谢清发为了讨好燕落秋移栽,看来不是;墨香居里不少水滴冒寒气,只怕深处也是有棺材的;燕平生逃离魔门时应当带着寥寥几个残兵败将,但是她作为邪后应该补充了不少人手,没几年他们就在吕梁生出了燕落秋,过了一段非常惬意的日子。”林阡记得,燕落秋提到过娘亲做的糯米团子,那是他在黔西吃过的特产之一。 “何业炎、慕红莲,夫妇皆死忠于燕平生,擅长琴箫合奏;还有个死忠名叫宁不来,应就是冥狱里那位掌握箭阵的高手。”林美材介绍。 “宁不来?是不是对应还有个宁不去?”沙溪清看林美材点头,哭笑不得,“你们魔门中人,怎么都是那么奇怪的名字?” “唉,说来燕平生手下的强将其实不多,但邪后也不知是否报复老头子,人没带多少出走,却将四大神兽拐出其三。”林美材继续讲述。 “……”林阡、沙溪清、海逐浪都惊呆。 “这么说,不是还应该有朱雀和玄武?”沙溪清咋舌,单一个白虎都那么难对付……不对啊,怎么冥狱里,朱雀玄武没出现救主? “后来河东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只能由你去问燕落秋。我就说啊,为何她和我不换气心法那么有缘,本来那就是她母亲的心法,估计没传多少给她,剩下的留给她自己参悟去了。”林美材带着难以理解的语气,“什么母亲,对自己丈夫女儿都这么决绝?说赶出碛口就赶出去,好像还多年不给踏进来一步?非要等她死了以后?唔,我觉得她应该已经去世了。” 林阡想起燕落秋说“不过可惜,她没做到,做一半自己放弃了”,倒也真是对这个昔日邪后产生了些许好奇。然而,总不至于因为要去听故事就赴约见燕落秋?忽略她对盟军的所有算计和伤害? “所以,不去见落秋吗?”沙溪清察言观色,林阡脸色真的很差。 “盟军不安,我需坐镇抵御金军,此其一也;众将全都力尽,殷香主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教我如何原谅她的欺骗?此其二也。”林阡正色说,“她以君子一诺千金要挟,那我便索性不做君子吧。” “你瞧,这就是那个‘宁不去’。”林美材不太高兴地说,她是完全站在燕落秋那边的,“是不是存心欺骗你,燕落秋不是还没跟你解释吗?即便欺骗过,当时也是舍了命救你,我看她受伤不轻,险些被一箭穿心。” “邪后,她对我做过详细的调查,不会不知道我是魔门新主,却瞒着我有关她父亲的存在以及旧主身份,险些害你们以至整个盟军全体覆没,若不是帮我挡箭受伤,我当场便会给她一刀,结果了她,为你们所有人报仇。”林阡说时,林美材都噤声了,她知道林阡向来说一不二。 那晚灯下,他、溪清和吟儿三个人的猜测,很多都错了,却有一句是对的,那些风雅之士确实是燕落秋的责任感。只不过,她不是作为一个外人,而是作为他们的少主,才被羁绊。她和那些人,本来就是一伙,当然会为他们的未来打算。她确实在碛口生活过不止两年,甚至两年前也未必是被强掳,而根本是主动来篡夺五岳。可惜大家信息缺失,终究和真相擦肩而过—— “我们都想过原地不动,可惜林阡说过,这池水,永远都不可能再清。”“这个‘我们’,是你和谁?”“我们为的,是吕梁的未来。”这些坚持着中立的“我们”,现在回想起来,根本是她和她父亲燕平生吧!关于金宋之战的立场,他们和谢晓笈的中立了卧薪尝胆打金廷不同,是要中立了卧薪尝胆打黔西。恭喜他们,现在五岳真的易主给了魔门,他们完全拥有了回黔西的跳板。 经此一战林阡得到了教训。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以为捡来的便宜,实际很可能已经预付了代价。 那时帐外忽然一阵狂风刮过,错觉营帐都要被掀翻,众人才刚站起张望,帘外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少女,眨眼就窜到了十三翼的跟前:“我要见盖世英雄!”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 那少女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冒冒失失地扑进帐,一把抓起林阡衣袖:“快去见秋儿!” “你是谁?”邪后注意到她面庞雪白,娇小可爱,既说“秋儿”,必然是燕落秋的人。 “再不去,就死了,你不是盖世英雄吗,怎么就这么狠心啊?!”那少女看林阡无论如何拉不动,急得险些哭出来,“秋儿从小到大连病都没病过,更别说受伤吐血快死了。” “林阡医术不佳,难救垂死之人。”他听她伤势这么严重,虽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思及她瞒住他她的身份和立场、以及用逐浪的命引他上当连累盟军,总是不能对她原谅,因此狠心拒绝。 那少女气急败坏说不出话,一急跳起来要伸手挠他,被林美材一把擒住手腕往回扔:“放肆得很!”她被林美材一瞪,惊了一惊,却即刻挺起胸来,杏目圆睁,理直气壮地把林美材迫退一步:“有误会就要解释,有话就要当面讲!”林美材悻悻地放开手:“同道中人,我和你想的一样。” “你且回去转告她,这一箭,算我林阡一个人亏欠她的,或能使我出于道义原谅她对我的欺瞒,从此恩怨两清、永不再见;然而她亏欠盟军之处,不能以这一箭勾销,盟军绝对与她为敌、泾渭分明。林阡只恨在古刹外没有旋渊阵来窥测真心,竟被她算计来和谢清发、完颜永琏三方互耗最终获利,不,就连那旋渊阵,只怕都是骗局。” “才不是啊,旋渊阵是真的,是邪后昔年自己摆着玩,只是后来迷在雾里,很多年都不曾再见到……”那少女连连摇头,急忙解释,“还有,秋儿没有算计什么互耗,她根本没想到你会被困在冥狱、还连累你的手下的人败仗。没错,她是很希望由你来打死谢坏人,但却不希望你有丝毫闪失!”她似乎不善言辞,越急说话越磕磕碰碰。谢坏人,却一定是谢清发了。 “为何偏是要我打谢清发?”林阡冷笑一声,“不希望我有闪失?《镇魔》便是她苦心孤诣要克制我。” “《镇魔》只是她从前自创的琴律,你没出现时好像就弹出来了,克你的事我也不懂,也许就是刚好而已……”少女振振有词,“你要将她从谢坏人身边救走、娶她做她唯一的夫君,可不就偏是要你打谢坏人吗?” “没有算计三方互耗?现在她不是最后赢家?金军、盟军、五岳,全都被她谋算得那样惨。”海逐浪蹙眉,补充林阡的话,质问。 “不是那样!若不是为了你的人能安全撤走,她也不会受着重伤还去强打薛焕。宗主明明说了,已经掌控了吕梁地界,我们计划完成大半,慢慢赶走五岳那些愚蠢人类,不急于一时,更犯不着惹那些金军。”少女泪眼汪汪,高声去凶海逐浪,“可秋儿就是不听,说什么五岳的战力必须挖出来和金军撕咬,又说三当家必须今天就清理出局、因为三当家一早就是不抗金的。宗主起先还不懂,后来懂了,骂她,可也拗不过她,谁教别人不认识宗主呢。” 林阡心中大震,少女表达不清,可他听明白了。这才想起燕落秋那样狠毒可怕地把万演逼走,原来是因为看出万演最仇视抗金联盟最不可能亲近自己?人前那一口一个“我夫君”,都不是谢清发而是指他林阡吗。她急着聚拢出一个听话的五岳居然不是为了辅佐燕平生、而是想要提供给他林阡一个安稳的河东大后方? “即便她只承认她谋害了金军和五岳、南山上的事情也都算我误解了她……”林阡只觉心里堵得慌,只觉自己过分、心思太重,屡屡将旁人真心践踏,但缓得一缓,又觉得这只是事后补救,事前未必不是存心,“那么,冥狱?盟军?她确实不曾向我透露过你们宗主的存在,你要如何解释她利用逐浪的命骗我上当困住我,还害得盟军惨败?” “谁骗你了,谁引你上当困你了。那个逐什么的,又不是她抓起来,是你着急找她帮忙的!”那少女怒气冲冲,又来凶林阡,“今天不是我们事先约定的日子,秋儿原本也不用亲自去冥狱打五行阵,或许就是看你着急她也急,急乱了,才要陪你一起进去救那个逐什么的……但就是因为临时决定,我们谁都没交流,就是太突然了、哪里出了差错,才害秋儿和你误会、决裂。你那样生气,秋儿很伤心,我从未见过她那样伤心。她刚赶走薛焕和万演,转身就倒在地上,醒过来又要等你,你却总是不来,她就喝酒,呜……我赶紧来找你。”少女满脸的心疼,沙溪清原是看她可怜给她递了条帕子过来,她没领情更还差点甩开他手。 少女这些描述也就冷血无情的林阡听了没反应,林美材已经听得双眼通红,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燕落秋。 他那时也不是完全没反应,因为南山上的误解消除,他意识到冥狱里或许也存在误会,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自己的脑力实在是不太够用。 既然她不曾想过三方互耗、只是碰巧渔翁得利,那么就像这少女说的那样,她也许真的并未利用海逐浪来拆开他和盟军、并未利用他的心急来设计诱引?她不是存心、而是无意害了盟军?在听说她伤心、昏倒、醉酒之后,他也难掩愧疚之意:“你转告她,受伤最好是不要喝酒,好得慢……” “哇,这样还不去吗!”少女还要说话,吟儿正好一觉睡醒,一边伸懒腰一边爬坐起来,不知何故那少女对别人都凶巴巴的,一见到还睡眼惺忪头发蓬松的吟儿,突然色变,吓得惨叫一声跑出帐去,就此不见踪影……剩下营帐里这些人面面相觑。 “什么鬼!一见我就跑?!我有这么可怕?!”吟儿气炸了还以为自己眼花。 “这情景我以前见过,青龙,也是一见你就跑的。”林美材笑起来,恍然这少女原是白虎。 “呀……原来是白虎。”沙溪清对传说中的朱雀和玄武就更憧憬了。 “白虎是老邪后也就是燕落秋母亲的守护,所以必然是燕落秋从小就有的玩伴,显然和燕落秋早就认得。燕落秋一旦在枣林迷路,只要能见到白虎,都能被它带出迷宫,和你之前的见闻是一致的。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那是魔门白虎,反而对你说它是头吕梁山小兽,确实是对你隐瞒了身世和目的,这一点你得去问她。”林美材字字句句都推动他去见燕落秋。 “等一下,你们说,燕落秋的母亲是魔门的老邪后?”吟儿脸色苍白,看向沙溪清,“所以……” “她是……”沙溪清怔了一怔,看向海逐浪。 “魔门的……”海逐浪也会意,看向林美材。 “邪后。”林美材没转头,回答正确答案。 他几人默契地连成了一句话之后,吟儿才明白,难怪她不逼婚,邪后配魔王,她有的是名分! “溪清,你随她进入冥狱深处放人,何以那么快就能追上我们?”林阡被他几人一个看一个的滑稽样子逗笑,稍事平复了情绪,罗列出几点疑问。 “密林阵很短,没几步路,深渊阵最长,你们背个昏迷的海将军,换来换去,邪后又怕高,你俩还斗嘴,必然慢些吧。”沙溪清回答,“冥狱确实是只有一条直路,落秋没有骗我们。” “冥狱的狱门只有带玉者能从外开,一定是真话。燕姑娘曾经命悬一线,为了给她送医,阵法间歇停断过,红莲业炎和白虎,都是阵法停的时候进来的。”吟儿回忆时,针对林阡说的其余疑点补充。 “嗯,还有,打赢谢清发之后,吟儿你提议,说现在去冥狱深处放人,我见燕落秋似乎出乎意料,反问一句‘现在?’我当时不解,现在有些懂了,她当时已经准备带我们出狱,根本没有要放她父亲的准备,所以谈不上处心积虑要害死我们。”林美材说到这话,才更令林阡觉得,他好像想得太多?那个时候,他隐约也记得燕落秋是面向狱外的。 “适才那白虎说,燕落秋进冥狱是临时决定,他们一时仓促无交流,想来也不假。即使他们曾买通狱中小卒,但在谢清发未死的情况下,没那么容易频繁交流,否则‘真刚’或仆散安德无论如何都能发现一二。想要从狱内开门救逐浪,对于她来说难以实现,我们五个一起去,真的是当时的唯一选择。”林阡说时,大家都不知道他原来想过那么多,“至于她和宁不来说起关于我的事,也许就是在放人的时候……” “她没利用我害你们,所以现在只剩下一点了?关于她的身世以及目的,为何要瞒着林兄弟,瞒那么辛苦,那么久,孤男寡女了也不说真话?虽然只剩这一点,但这是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海逐浪问时仍然皱着眉,他和他们几个好像不是同一阵线,话音里有那么一丝不认可。 “这不正是要去问的!?逐浪,这可是你救命恩人啊。”林美材赶紧说服他,转头撺掇林阡,“赶紧去,再不去她要是真的伤重死了,你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如果真的冰释前嫌,你帮我跟她道歉……虽然,她可能也无所谓我。”沙溪清也以为林阡必去。 “我不会去。”林阡却一直没同意,“盟军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我必须在,否则金军打来……” “金军打来有我们。”吟儿忽然开口,林阡一愣,回看向她,出乎意料。 “对啊,尽管去!你可以秘密去,金军根本不知道你不在。况且现在他们忐忑着五岳对薛焕复仇,如何敢打我们?你快去快回便是。”林美材赶紧顺水推舟。 “这些日子你与她相互吸引,看她突然翻脸,你心里受伤是一定有的,当然应该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苦衷?”吟儿看着林阡,似乎很大度,“我与你都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没有一次见你伤得这样深。” “吟儿,我担心……”他脸上写满了拒绝,即便对燕落秋不那么敌视、对盟军不那么忧心了,还是担心,担心吟儿逞强死撑。她这大度决计是装出来的,估计他一走她就要喝醋。 “林阡,为什么一副担心被她吃了的样子?!”林美材没好气地问。 “也罢。我与她说清楚,如果真能冰释前嫌,我也同时断了她对我的念想。”林阡被林美材激将,终究作出这去的决定。  仲夏黄河,暖风拂面,可惜却不见旧日满目苍翠,本该有的鸟鸣虫叫也缺了不少,唯有滚滚逝水,奔腾不息。 亲手把林阡送进黑龙山朦胧的夜色里,吟儿静静转过身,海逐浪在后面默默跟。 “好想喝醋啊。”她果然说。 “盟主?”海逐浪一愣,“适才的大度,原来是装的?” “那当然。不装大度他怎么去,心早飞去了还顾念我。”她叹了口气,“河东,果然是个狮吼的地方。” “这……”海逐浪摸摸后脑勺,“没看出来心早飞去啊。” “其实,我一直都不怀疑他对我的坦诚,但是总怕他过于迟钝、明明心动而不自知,屡屡激他,他却还是那样讷讷的,我就更加着急,不想听否定,更不愿听肯定。原来许多事情,女人不戳穿,不是因为傻,而是怕尴尬。”吟儿略带伤感,“那些醋意和不舒服,是我真实的感受,是胆怯,也是不想让给谁。然而如果他真的喜欢她、放不下她,我也便只能去包容,不会阻止她过门的,燕姑娘,那是个很好的女子,配得上他。” “盟主是认为,林兄弟对那个燕落秋……动心了?还论及婚嫁了?!”海逐浪愣在那里,他以为他们猜燕落秋是新任邪后只是玩笑逗林阡开心。 “嗯。”她认真地说,“我总觉得,他和燕姑娘生死关头的表现像极了深爱的人,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已被她吸引、爱上她了。” “不会的,你想多了盟主。”海逐浪笑了起来,“虽然她是我救命恩人,我还是要说一句,她即使真心待林兄弟,却不可辨驳有过私心,不像盟主你对林兄弟那般,好到没话说。而且你说的我都没看见,我只看见打完深渊水阵,林兄弟看到你脱力站不稳的时候,心疼得赶紧背起你走的样子,那时候的他,眼里没第二个人。” 她一瞬回到土阵那个场景里,林美材给燕落秋口诀,沙溪清一门心思紧张燕落秋,连林阡也在跟燕落秋合作《神游》,昏暗洞窟,沙飞石走,她在那纠结:我凤箫吟一个拥趸都没有?一隅,林美材怀中气息奄奄的海逐浪垂死病中惊坐起,伸出手来颤声说:盟主,我在这…… 吟儿眼泪汪汪,一掌拍在他背上:“还是海将军义气啊!”  将近子时,皎洁月光如水倾泻。 血雨腥风过后,盟军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诸将心情不免都有好转。又知林阡将与燕落秋冰释前嫌、此行或能争取五岳同盟、联合打击金军,更加对未来有所期待。 “仇香主,听说你们副帮主藏了坛好酒,在那边林子烤野味,走,跟老祝我去逮他个正着!”祝孟尝这么晚了不睡觉,路上遇到仇伟就拉他跑。 “为何副帮主心血来潮自己烤野味?是嫌厨子做得不好?”仇伟奇问。 “那当然不是,据说是他家阑珊医术高超,把殷香主给救活了,虽然还没醒,却也值得高兴。哈哈哈,我也高兴,那么多绝境,我们一个人都没少!”祝孟尝笑。 “我也是侥幸,差点便被楚风月杀了……”仇伟心有余悸。 仇、祝二人果然找到越风,与他举酒畅饮,仇伟与越风聊了许久都意犹未尽,浑然不觉时间飞逝,但中途祝孟尝却瞌睡了有四五次,看他好像喝高,仇伟和越风只能扶着他往军营走。 “我光顾着说话,都没留意祝将军,他怎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仇伟心惊胆战,“万一金军打来,他可别误事啊。” “应该不会误事。五岳之事未了,金人不会打来,何况我头疾发作已越来越少。”越风摇头。 祝孟尝挪着挪着一觉囫囵睡醒,咦了一声:“这是哪儿?” 当他意识到这是归途,哎呀了一声:“过意不去啊兄弟,我酒量,怎这么小了……”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嗝,那时刚好走到个小坡,仇伟只觉被他拽得死死,像稻草之于溺水者,不由得纳闷道:“怎么了祝将军……” “仇香主你搀好我啊,我怕,路滑……”对于祝孟尝的怪异行为,越风早已见怪不怪,仇香主却一脸懵,又听祝孟尝喃喃道,“不知主公和燕美女,谈得怎么样啦……” 第1372章 白首未了愿,蹉跎半生缘 从朦胧夜色走出,到灯火通明之处,却是远离了盟军的意气风发,而淹没在五岳的哀声叹气。 “三当家不回来了吗?”“别再称他三当家!万演他勾结薛焕杀死大哥,此刻已然降金、高官厚禄去了!”“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但确实、可能受那薛焕蒙骗……”“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虽然立场从一开始便不同,但万演是除了谢清发之外,五岳唯一一个有骨节、值得林阡留意和欣赏的当家,看到那些曾爱戴追随万演的柳林将士、本就死死伤伤还惨遭打击、惊疑慌乱不安绝望的样子,林阡难免会有所动容。然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燕落秋,那一刻的躯壳是她、灵魂却正是他林阡?是的,哪怕对金军和五岳皆胜之不武,他也宁可是薛焕和万演蒙受此不白之冤。 “什么兄弟情义!狗屁!十多年的生死患难,抵不过富贵荣华吸引!”依稀是四当家丁志远的声音,饱含着对万演的愤懑和不齿。 “咱们待大嫂醒了再共商报仇大计!哼,朝廷那帮鼠辈,平反果然是假,当初咱们就该坚持中立、而非权宜归顺!”赵西风含泪振臂高呼。报仇大计?当他大哥的仇叠加在父辈的仇里,被激越的抗金群情裹挟,他又将怎样卧薪尝胆下去? “据说,夫人与宋军初步交涉,已经放了那个海逐浪,给宋军一个人情,也算留我们一个余地……”田揽月在他们身后,是那样的不起眼,却又悄然引导着他们决策。当谢清发被薛焕杀死,接下来的一切其实都心照不宣、呼之欲出—— “唉,夫人应是想继续中立的,我们也愿做她说的磐石。但大哥不在了,若想尽快报仇雪恨,恐怕还是以‘结盟林阡、共同抗金’为上策……”赵西风果然是那种给他一个主心骨他立即能说得理直气壮的人,是的那是他继续卧薪尝胆的最佳方略。 “大哥他九泉之下,必定也支持我们!”丁志远说完一呼百应。 “五当家说,他听大家的。”吕奉公仍然垂拱而治。 此刻,金军一定没有从黑龙山上撤干净,忐忑如他们必定会屏气凝神,关注着谢清发的灵堂内外任何风吹草动;亦会由控弦庄调查薛焕失刀真相,对凶案发生的来龙去脉抽丝剥茧,找出可能指向林阡和燕落秋的蛛丝马迹。 所以,林阡必须悄无声息地经过所有人,经过时听到田揽月这句,才知道,燕落秋居然比他想得还要缜密,把“海逐浪不是被谢清发抓了吗?怎么出现在宋军军营了?”这一破绽不露痕迹地抹平了,还顺其自然地引导赵西风亲口说出投奔林阡之意,一举两得。 不错,她燕落秋是想坚持谢清发的初衷中立的,但五岳要给谢清发报仇,推动她不得不找林阡帮忙,她勉为其难、权衡轻重后才答应,这就说明她和林阡没有万演说的那么关系匪浅,继续证明她和谢清发的闺房之乐是被人刻意抹黑,最终指向万演是处心积虑篡位夺权。 而且她是那样深爱谢清发,打完薛焕就昏倒在地,痛不欲生,期间醒了数次又伤心得晕了过去…… 这样的聪慧、多智、工于心计,林阡怀疑她策谋三方互耗,一点都没有高看她。  折入幽径,人世的喧嚣和凄情隐去,万物的静谧和画意浮起。 月色下的桃花溪,如蒙一层轻纱,别有一番意境。夜幕墨蓝,桃花粉红,溪水澄碧,交相辉映。 放目远眺,空山无人,唯有云翳。然而百转千回,行至桃林深处,还是看到那素衣一角。近前两步,换个角度,终得见白色缎带轻垂、乌黑秀发散落。 能发现她绝非偶然,这林中所有天籁,所有香气,所有颜色,在那一息之间,好像百川入海、齐齐奔向她去了。 她略带憔悴睡在桃花间饮酒,甫一听到他的声响,回眸一望,便醉得掉了下来。 存心还是无意?他却不得不救,身前背后云飞风起,桃花一时飘零如雨。 那女子微醺,落进他怀中时,笑容迷离,睫毛轻颤,揽住他肩,魅惑地说:“小阡,夜半无人你才来。” 既喜又悲,似嗔似怨,好像还一语双关,他虽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谁伤势严重能这般容色慑人。 明眸皓齿,身段窈窕,性感而神秘,迷情又危险。 他却立即将她放下,不解风情冷冷说:“我还有许多事要顾,此番前来,只为与你冰释前嫌。” 看她险些没站稳,他本能伸手扶住,但又即刻松开她,与她保持着冷月潭那夜的距离:“外面人多口杂、又有人奉命监视,我能理解你的谨慎。但是,哪怕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都不曾向我求助半句真话。若非因为逐浪被擒,你打算瞒骗我多久?骗我是否为了助你父亲杀一个不设防的我?” “不是。”她心急上前,立即想实现冷月潭那夜的没有距离,看他无情避让,低眉幽叹一声,“难以启齿,并不是想骗你,而是不愿你走进这个计划。” “什么计划?”他脸色微变,就知道,存在一些他掌握不到的事,先前白虎也讲到:宗主说过,我们的计划已经完成大半。 “去那边坐下,小阡。我给你从头讲起,有关我爹娘的故事。”她终究是那种任何时候都喜欢占据主导的人,在这种本该哀求林阡原谅的时刻,虽然也难过得酩酊大醉,却还是出于习惯地要他听她。 他却也当主公惯了,从来都是旁人听他:“我已经知道,你父母都是魔门的人。” 她看他不从,自己却无力,只得背对着他,独自往一隅桃树根去。他望见那树根隐约泛红,忽然想起有人说,因为桃花、桃枝、桃实都是红色,妖魔鬼怪都愿意在桃树上住,而此刻她一袭白衣,半醉半醒,在那万千红色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分花拂柳,风情入骨,亦仙亦妖,难分难辨。 “走近些吧,我声音小……怕你听不到。”她坐到那树根上,转过脸来看向他,一副天真、诚恳神色,姿态却慵懒极了,实在看不出是真是假,是示弱还是用强。 “长话短说,我赶时间。”他象征性地向前移了半步,她瞧见了,满足一笑。 “娘亲原是魔门的邪后,她之所以在和魔神的婚礼上出逃,是因为她不认可魔神的做法。魔神是以暴制暴、以战止战之人,为了创造一个他心中的盛世江山,可以手沾血腥、杀戮无数。可是娘亲喜好和平、风雅,希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认为仇恨、争斗尽是虚妄。”燕落秋努力清醒,皓腕抵着云鬓,“父亲早年也是这样的人,是老魔王按着仁君来培养,所以娘亲决意同父亲走,不单是感情,还因为志向。” 林阡点头,不改漠色:“相爱之人确实该有一样的志向。” 她微微一怔,没有反驳:“黔西实现不了的夙愿,到河东同样可以。他们两个人、我们一家三口,过了多年惬意温馨的日子。可是有一天,娘亲却发现,她的丈夫和女儿无法被她改变,她说,姓燕之人身体里都流着好战、好斗的血。” 林阡一愣,忆起燕平生在冥狱出现时对自己那般仇恨,也该明白他不是那么心甘情愿避居偏安,早年的仁君,后来竟还是因为篡位的打击而蜕变……却真是没想到,原来燕落秋也同样引起了老邪后的厌憎? “这是娘亲说的,我自己不承认,因为我觉得我更像娘亲,我也喜欢和平、安稳,与一群志同道合之人,回归自然,饮酒抚琴,清淡论道,妙哉乐哉,何苦纠缠于俗世纷扰。”燕落秋淡然一笑,“但父亲确实有恨,自逃到河东之后,他表面放下一切,实则却一直想要反攻黔西,夺回原本属于他的魔王之位,长久以来都不得释怀,起先还能对娘亲藏住,后来被娘亲发现,便索性愈演愈烈。” 林阡继续沉默,是因想到林陌,天下人从表面上看,林陌和燕平生没什么两样。 “父亲、魔神和娘亲,自幼分别研习魔门的至强武功,‘天地人’‘风虎龙’‘云鬼神’三种,父亲的武功最易有戾气,魔神的武功可能有戾气,娘亲则可以为他们消除戾气。”燕落秋又道。 林阡一愣,这三种武功他不曾听过,很可能燕平生兄弟二人将毕生心血和天地人、风虎龙合并,浓缩进了最后的万云斗法,而云鬼神,不知是否就是林美材的不换气心法和燕落秋的烛梦弦相加? “父亲由于自幼被当做魔王培养,所学武功自然更强,戾气也相应更重,老魔王因为想以仁义治世,很早就给父亲定下了亲事,要娘亲合力修炼、可帮他化解戾气。或许因为如此,爱好和平的娘亲,一方面认可了魔神坐拥魔门,一方面担心仁君经不起打击蜕变、掀起又一番血雨腥风,所以才更加要追随父亲而去吧。”燕落秋如是猜测。 林阡才意识到,老邪后随燕平生私奔,一则感情,二则志向,三则是以天下为己任,她和燕平生的关系,竟酷似浣尘和渊声……听到这里,林阡对这位邪后肃然起敬。 “我在旋渊阵里,说起棋妖和棋诸葛的故事,那是小时候娘亲常给我讲的。棋诸葛那样好斗、天下无敌又如何,结果只是棋妖棋盘上的灵气而已,就像父亲争斗一世,最终还不是会沦为刀奴剑奴?”难怪燕落秋当时含泪,是因为她终于见到了暌违已久的母亲的阵法,而林阡,听到这故事之后,想象力实在丰富了些…… “娘亲一直致力于消除父亲的戾气,从刚发现父亲有异时就在控制。但父亲本性难移,看似频频收敛,有时却又乖张反抗,明知会惹娘亲不高兴,还偏做出些让娘亲十分气愤的事来,屡次挑战娘亲的底线。娘亲她,一再忍让,终究还是放弃了……在我五岁的时候,娘亲将父亲和我赶出了碛口,因为我俩一起做错了事。”燕落秋苦笑,“娘亲是那样决绝的一个人,既决定了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肯更改,父亲不得已而另娶,其实也只是想给我一篱可寄。”林阡虽也好奇到底是什么错事,但因为赶时间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问,任由她继续讲。 “我有了家,父亲自己却很少在家,隔三差五回去求娘亲原谅,娘亲的心是软的,据说好几次差点就念了旧情,可又发现父亲在求她的同时还在联络旧臣打黔西,她强行束缚住他们不准他们打,于是也一次次地更加不肯原谅他。唉,我以己度人,总觉得她还是爱父亲的,哪怕被父亲恨着都还爱着他。她是个极端高傲的女子,为了她认定的正义和正确,绝不会向父亲低头让步。” “他们虽然活成了怨偶,可我知道,他们彼此感情很深,近十年遥遥相望、相伴、相守……父亲俨然把惹她生气、挖她麾下、被她扳倒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逡巡往复,乐此不疲,如果能这样过一生或许也很好……”燕落秋眼圈泛红,话锋急转直下,“可是没想到飞来一场横祸,她死了。”说到那里,燕落秋频繁捂着心口,似是觉得痛苦,“父亲想杀回黔西,除了自己想抢王位,本也是要带她回去,给她原属于她的位置,谁想她竟会客死异乡?那横祸,打碎了他编织一生的梦。” “怎么……死的?”林阡一愣,情绪也被调动。 “镐王府的余孽,逃难到了吕梁,想着要与这里的风雅之士融合。以娘亲为首的魔门中人,看谢清发嗜血滥杀,不可能屈从、同流合污。”燕落秋说到谢清发,林阡才恍然大悟,真正被谢清发杀死的原不是燕落秋的父亲而是母亲!林阡设身处地,更加懂了:“不仅爱好和平的老邪后不同意融合。本就是被魔神篡位的红莲业炎等人,必然也不喜欢以‘谋逆’论处的镐王府。” “可恨那段时间,白虎、宁不来等战将,皆被父亲拐去了别处,红莲和业炎据称在病中,也不知是否被人暗害。娘亲为了保护麾下,孤军奋战不敌,被谢清发等人击败俘虏。”燕落秋悲恸回忆,泫然欲泣,罕见的脸色惨白,“娘亲是魔门的主帅,主帅本就是必死。何况她武功高强、性情刚烈、又是谢清发厌恶的美貌女子,自然结局惨烈……我不知,也不敢知道娘亲是怎样去世,但我了解,父亲原本只有黔西一大恨,后来却平添了河东。” “你父亲他,一生执念在魔神,半生筹谋在谢清发。”林阡理清了来龙去脉,也叹天意弄人,镐王府来到河东那年,魔神殿下已仙去,魔神之子开始胡作非为,若然祸害民间到一定程度、传到河东这位邪后的耳中,未必不是燕平生回黔西夺权的契机和名义,可惜燕平生自己先后院起火,不然黔西魔门还有他林阡什么事? “谢清发彻底打碎了父亲反攻黔西的梦想,父亲不能接受娘亲的死,也不能接受麾下的散,短短几年,父亲的旧臣但凡不服谢清发之人,都被镇压或屠杀殆尽。而父亲武功确实不及谢清发,数次战他,却都败给他。”燕落秋讲述时,林阡意识到,那个年代的燕平生,“天地人”还没有练到值得谢清发一顾,或是因为先前杂念太多、反而耽误了对武学的钻研。 “又一个十年转瞬就过去。那十年他过得太苦,勤于练武,小有所成,却难以登峰造极。眼看谢清发武功愈发高强,地盘滚雪壮大,他却只剩下宁不来一个死忠在身边,他没有必胜把握,又不愿依附旁人,便只能想一个迂回的计划来复仇。”燕落秋抬头看向林阡,面色略有缓和,“父亲听闻谢晓笈死后、谢清发变本加厉,抢夺过路财物时,还搜刮各类武功秘籍,父亲因此想到,自损三千方能杀人一万。” “什么?”林阡一愣。 “父亲的‘天地人’,经过十多年的锤炼已是上乘刀法,而谢清发,偏巧用刀。”燕落秋道,“但是我也说过,这刀法越是练得炉火纯青,便越会有戾气深入脏腑,在练习时,需要有娘亲的‘云鬼神’辅助、便似那阴阳调和。” “魔神的‘风虎龙’戾气甚少,却也需要同归于寂来补足,决计不能跳过尾招。”林阡点头,心道原来那就是林美材先前鬼扯的什么斗气囤积,阴阳调和,那也是林美材曾经的口头禅。 “不错,谢清发如果得到这‘天地人’,却没有‘云鬼神’,完全练成绝世刀法之际,也正是他崩坏爆体之时。以他悟性,不仅这一天不会太久,而且还能帮父亲完成对招式的参悟。”燕落秋说罢,林阡才明白,原来都用不着自己引导谢清发跳过尾招,到修炼成功的那天谢清发可以自行崩溃? “父亲的计划,原本只有宁不来,并不带上我,但是我自告奋勇也加入。我说,娘亲是父亲的妻子,也是落秋的娘亲,这计划怎能少得了我?宁不来是父亲最听信的人,他也支持我去,他说,谢清发只会盯上有美貌女子的人马,他还说,谢清发抓住父亲必会慢慢折磨、逐步套取,谢清发练成神功最关键的时候,必将是我父亲最危险的时候,必须有人在狱外取信于谢清发、见机行事、随时救局,必要时可对谢清发不择手段,譬如下毒或背后一刀,那个人就是我。小阡,我觉得有些仇恨,确实是可以宽恕,但有些,涉及人性,容忍不得。” 林阡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想。 “除此之外,我还要帮父亲联络勉强存活的旧臣。那些早年经过镇压被迫屈从、久之有不服情绪流露的,必须保护、靠近、收拢。失踪多年的红莲业炎,隐匿已久的白虎,也需找出。所以这两年我有空便会去枣林寻觅,可惜总是无功而返,每次都只找到白虎一个。雾太重,娘亲的旧居都找不到,更何况红莲业炎?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们,对他们的名字都混淆,虽然每每靠近枕云台便遇到琴音杀我,谢清发树敌太多我不确定是否红莲夫妇,而且,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也并不肯定。” “这个计划,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你对你的美貌,竟有这样的自信。”林阡记得,百灵鸟说谢清发是个对越美貌的女子越厌恶的变态。 “可能姓燕之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不到黄河心不死?况且,我向来是自信的。小阡,没有东西是我想要而不得。”她在他沉思时起了身,不知何时乍现他身旁,靠住他又饮了一口酒,翩然若仙,吐气如兰,他一怔,即刻回过神来,看她脸色红润,却明显是喝酒掩盖,欲盖弥彰,对伤势极为不利,所以当即按住她酒:“别喝了。” “好,我听你,不喝啦。”她开心地一笑,没有任何犹豫,就一边凝视着他,一边将酒壶向后抛飞,片刻,又安静下来,认真地对他讲,“我说过,从小到大,这美貌都是我最强的武器,男女老少无一不被我折服。哪怕出现过一个蓝玉泽能媲美,她能得到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也不过是因为那几个排榜俗人不敢看我。我必须赌,谢清发于我也不例外,谢清发会败在我的手上……何况,父亲他没有别人可用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亲都敢死,我为何不敢。父亲拗不过我,或许是觉得这些年经常疏于照顾对不起我,他终究同意了我加入计划。” “借着你的车队,你父亲作为奴仆成功被俘,但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世,掩护好你的目的,曾经与谢清发见过面的他,必须改头换面。”林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是了,小阡,你向来是这样明察秋毫。不过,只有宁不来一人毁了容貌,事前就单枪匹马潜入了五岳的冥狱当小卒;父亲他无需刻意打扮,十年,尘满面,鬓如霜,纵使娘亲都不一定认得出他。”燕落秋露出一丝愀然之色,“在来到碛口之前,我已经名满天下,但却和这里没有任何交集,不过为了天衣无缝,以及杜绝后患,我还是在计划开始前的一年,就让那个叫燕落秋的才女‘身患重病’‘闭门谢客’。”林阡终于懂了,他先前一直觉得可疑,为什么燕落秋被强掳是两年前,而身患重病是三年前,患病比强掳早,而白虎又说她从小到大从没病过……原来,是为了隐藏身份。 “所以,去年春夏河东大乱,你任由着燕府覆灭,也不仅是为了保护家人、将他们转移保护,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来历。”林阡说,他当时就蹊跷,为什么百灵鸟线索查到那里,竟然好像被人销毁了证据,好一个燕落秋,行事滴水不漏。 而谢清发,疯魔一世,终究难过美人关。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兽性、残暴的枭雄,竟也会为了投燕落秋所好而绞尽脑汁。那些风雅之士,是谢清发挽留燕落秋的筹码不假,然则谢清发可曾想过,他们更是燕落秋来的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杀死谢清发、拯救被他迫害的所有无辜、将此地恢复成母亲在世时的样子,所以,只需聚拢魔人、掌控吕梁地界、驱逐镐王府余孽即可。父亲也是一样,从未想过把五岳收入麾下。”燕落秋解释时,林阡意识到,燕平生可能更侧重杀死谢清发,燕落秋或许更侧重救人和将此地恢复成昔日风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并不想篡五岳,因为五岳的人与他们不容;古刹外燕落秋那句五岳易主,是真心说给他林阡的。 “我也不曾想过,谢清发因为被武功牵绊,竟将五岳交给我打理,使我对形势的把控更加有利,也令我能够方便地收拢旧臣,甚而至于我预期之外竟已经渗透进了五岳。”燕落秋修眉轻蹙,“然而,谢清发是个多疑之人,会对我与任何男人的交往横加干涉,不过他疑惑的次数越多,我澄清后便越占上风。当然,这也无异于在一根钢丝索走,毕竟他爱而不得终将生恨。” “不得不说,你进退有度,把谢清发这样的人都吃得死死。”林阡评价道,“这样的心想事成、一帆风顺,或是你前生修福、今生有运。” “不到最后,焉知谁是成王谁败寇?这两年的我,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不小心暴露来意,必将被谢清发处以极刑。”燕落秋说罢,林阡汗颜,是啊,你如何轻易评判别人看似简单的成功。 “两年,我一直躲在赵西风后面,不能被谢清发发现我的居心,更不可被任何人发现身世,我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死在被他强掳的混战中了,我必须麻痹自己这是真的,甚至做梦都要骗自己说,父亲早就死了,是谢清发杀死的。”燕落秋眉目间的忧郁不减,平素的明媚之美换作此刻的病弱之态,竟又是一种气韵风姿。 林阡才知道,柳林的那几个逃兵被自己捉住原来是巧合。“燕落秋父亲死在谢清发手上”,那不是燕落秋故意找人针对他林阡给情报,而是当初随着谢清发一起冲杀的万演他们确实就这么认为,所以,当然更不是对他林阡有的放矢的蒙蔽。 “谢清发却不是个能被低估之人,他放任我与风雅之士接触,我不敢确定是否对我讨好,但却绝对带着用我去收买人心的目的。在尝到甜头之后,他便抓了一大群风雅之士,关在冥狱里逼我就范,其中有些还不是魔门中人,我与他反复周旋,方才保得他们性命无忧,但随着关押者越来越多,他对我的不耐烦也便日益增长,这便提醒我愈发谨慎、警惕。甚至有些时候,我不得不顺从些,给他一句温柔的话、一个勉强的笑脸也罢。”燕落秋这般说着,林阡难以置信,燕落秋温柔的话和笑脸很难得到吗? “我一直告诫自己,忍下去,时机未到,卧薪尝胆。”燕落秋眼角眉梢一瞬尽是笑意,声音也变得至轻至柔,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他一怔,脸颊滚烫。卧薪尝胆,好熟悉的四个字,这才是真正的卧薪尝胆吧,赵西风你要不要学着点? 原来燕落秋是真的要救人,也确实是田揽月那些人拜托她,有些还只是附近的无辜民众,并不完全和她一伙,她倒确实是把他们也当自己人,每一个都救了。冲这一点,他还是把古刹外油然而生的尊敬还给了她。 突然之间,又想起古刹外燕落秋说,你来了,我觉得时机也到了,林阡心念一动:“我在这计划里,也是一环?” “曾经是。”她脸色微变,“去年的河东大乱,我发现谢清发功力猛涨,人也越来越多疑,计划可能赶不上变化,凭我一人之力,即使能够取信于他对他下毒,也不一定能置他于死,白虎她生性怯懦,虽然可以给致命一击,但锦上添花可以、委实难堪正面攻击之大任。父亲也非常担忧,担忧谢清发神功练成,会否不立即爆体而死,反而会在回光返照之前将我们杀尽?为了计划能万无一失,我们需要有比他还强的人联合,万不得已才走同归于尽的下策。开禧二年,离谢清发神功练成越来越近,在最关键时刻,天降金宋之战于河东,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无怪乎我到吕梁的第一日,你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跟踪。”林阡冷道,终还是做过棋子。 “我知己知彼,一早就知道你是战友、能帮我将谢清发正面斩杀。事成之后,你把五岳的人带走收编,父亲也只是要这个地方而已,你俩可以各取所需……可惜,世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我调查你时,一边得知你为人仁厚、能够合作,一边却知道你竟是魔门的新主,是父亲的最终目标,真是太不巧……”燕落秋一旦不饮酒了,脸上开始失去血色,此刻亦是惨白如纸,令他终究不忍地收起冷淡:“还是去那边坐下吧。” “不太走得动……可以背我过去吗?”她眼神闪烁,借势而上。 “可以扶你。”他不想被蹬鼻子上脸。 “好。早知你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她虽被拒绝,还是笑脸相予,“冷月潭见过你,我便对你印象深刻,你和别的男人,真的很不一样。那时小狂侠就说,燕落秋你动了凡心。可我却无法去爱你,因为我知道将来或许会抵触你……在知道你的魔王身份后,我极是矛盾,只能慢慢按照计划,一边与你接触,一边继续掂量你,走一步,算一步。兵符事件是真的向你靠近、对你示好,金宋之战我也一直站在你这边,究其根本,除了谢清发可能降金之外,更是因为我看出完颜永琏想铲平吕梁、而你却想这里能清静。你更合我的心意,相契的人确实得有一样的目标。” “……”他没话说,一则她最后一句好像又在占便宜,二则,完颜永琏若不是镐王府余孽的关系,未必真想铲平这里吧。 “渐渐地,我又劝自己说,不要再庸人自扰。你身份那样多,你若不表态,谁能知道你和魔门的关系?父亲被关在冥狱里,每月只能通过宁不来与我交流一两次,消息更是比任何人都闭塞。只要我告诉你魔门的旧事,你与我父亲正面合作时,尽可能不被父亲旧臣发现身份,我不说你不说,瞒着父亲,父亲根本不可能理解。待你们合作成功了,你趁他尚未知情慢慢感化他,届时作为父亲的救命恩人,你必然有胜算令他放下反攻黔西的执念,自此陪母亲好好地在河东的世外桃源了此余生。” 林阡一怔,以为她故意帮燕平生害自己,原来燕平生那里她一直也没提过他林阡存在?甚至她原本想着单方面隐瞒的人是燕平生? “直到星火湾的火行阵里,我才知你随身带着破铜烂铁,随时能打出‘风虎龙’,父亲印象深刻,化成灰都认得。也罢,无论我们还是谢清发全都是魔门武功,你当然是用魔神的‘风虎龙’最能克制,根本无法避免。你的身份根本瞒不住,于是也就不会遂我心愿,不太可能有那个合作感化的时间了。以父亲性子,必将直接对你出杀招,你就算不介意他是谁也不得不打,如此,必定两败俱伤。”她回忆时,难掩当时纠结,“唉,教我如何是好?” “星火湾之战以后,我就知道,一切不能按原定的计划走,既然你们只要相遇就注定争锋,那索性就不让你们相遇、不走正面合作之路了。我不想和你合作却又决裂,那感觉就和我爹娘私奔又仳离没什么两样。我想,你和我父亲或能‘间接合作’,你杀谢清发收服五岳的人,而我不给父亲出面的机会、代他在战后秘密带走谢清发的人头和魔门的旧臣,一同隐居在雾中的世外桃源里,将来的事情将来再打算……这被我更改的计划,父亲注定不知情,而那时的我心想,告诉你与不告诉你都是一样,所以你便也无需知道。” 林阡听到这句秘密带走,认为她终究存着私心:“你选择不告诉他是正确的,然而你明知我不会介意、告诉我与不告诉我其实一样,既是一样,那还不如告诉我。你决定瞒着我,便不是绝对互信。” 她一愕,微笑:“小阡,你是否觉得与我一见如故,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不过,星火湾之战的我们,才刚见几次面而已啊。我那样把命赌上的人,虽承认被你吸引,却不至于推心置腹。何况那一战里,我还误解你暗箭伤人虚有其名。我自认为还没到该告诉你的时候……” 他一愣,这才想起那个时间点,他们还是泾渭分明的敌人……为什么又把自己搭进去了?好吧,林阡,你还是别说话的好。 “唉,我对你原本只是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的战友关系,想着允许我辜负你、只要不跟你撕破脸便好……”燕落秋神色一黯,“可是我没想到,我会爱上你。” “虽与你在枣林不到一天的相处,我却完全懂了你是怎样的人,或许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对一个来意不明的女子、一个不肯听话的麾下,都能三番四次不惜性命地救,你对预知不到的危险面不改色、对莫名其妙的规定入乡随俗、对奇形怪状的敌人以礼相待……你这样的人,心怀天下又不失仁慈,根本不该被区区一个河东困住。”她述说着枣林历险,噙泪半苦半甜,“我不忍见父亲对魔门的苦心经营一朝破灭,更不忍见你对天下的苦心经营一朝破灭,走到枕云台时我就在想,正面合作行不通,间接合作我不要,我不要秘密带走那些人以后和你见不到……那便不如不合作好了,不需要合作着同时实现,你和父亲的夙愿完全可以分个先后,先后实现,两全其美,不试、焉知?” “怎样的先后实现?”他蹙眉,她说这句话时不像虚情假意。 “先实现你的,后实现他的。因为我太了解你,你若是对我父亲的事知情,一定会主动承担多一份责任,筹谋战事之时,必将兼顾所有的魔门中人,要帮他们获得新生。可是金军在侧,五岳至关重要,你对谢清发的任何决定,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在你统一河东之前,父亲的那些旧事,决计不能给你添乱。”燕落秋坚定地说,“我不想在金宋之战的过程里开启这个计划,不如等你打退金军、击垮五岳,再告诉你,求助你救父亲不迟。本来父亲就是死的,就让他死着好了。”燕落秋说话时不慎流露了她在日常生活中对她父亲也是占上风的,林阡听着这言辞的不敬不禁又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她一直不对林阡说,孤男寡女也不说,前期是对林阡还不熟悉,后来正是因为爱上他,不想给他的金宋之战节外生枝,故而不要他加入这计划,或者说,推迟这计划? 燕落秋和燕平生一个月一到两次的见面,最近的一次,交谈如下—— “转告父亲,大约再等一个月,我会放他。” “宗主怕是等不到一个月,谢清发的神功,怕是十天内就会练成。” “……那就告诉他,九日后的晚上子时,如果谢清发没死、我没有拿到那块玉,便会让红莲业炎和白虎合攻谢清发。” “小姐,您找到了红莲业炎?!” “是一个最好的人找到的。” …… “由于谢清发的神功即将练成,父亲怕是撑不到你打赢金军了,计划看来还需再变。但那几日我被感情冲昏了头,不想再多件事情扰你,虽然我希望谢清发是你杀死的,但是若你对五岳动手,必会为渊驱鱼,完颜永琏那般厉害,你的盟军岂非被我连累?因此我决定了,这个会给你添乱的父亲,九日以后,我自己救、自己感化,甚至自己先行送走。”燕落秋笑,“之所以急中生智想起调动红莲业炎,是因为我在那时已经被谢清发打消怀疑、完全可以下毒害他,有他俩联手击杀、白虎锦上添花,不信杀不死谢清发,届时还可以想个策略嫁祸金军为你解忧。我在那时还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个计划已经彻底与你无关。当然,红莲业炎,终究是你帮我找到的,我找到他们时很高兴,难料他们被你一刀吓跑,还好墨香居被你打得塌陷,他们无家可归,终与白虎相遇。” “也就是说,九日后,是你们原定的日子。”他看着她真心诚意的目光,难免为了先前的猜疑感到抱歉,“你心思如此缜密,这计划因为意外而数次转折,易地而处,我自问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要真易地而处就好了,我也想看见你,为了我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的样子……”她看出他有原谅的意思,唇角微翘,一双眼似笑非笑,脉脉含情,“可惜纵使五行阵都说了,你是金,克着木啊。” 第1373章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 林阡听罢燕落秋的一系列计划,着实感触良多。燕落秋也好,燕平生也罢,其实都是力求稳妥、完美之人,他们却偏偏剑走偏锋、要美貌无双的燕落秋去取信谢清发,实在也是因为无人可用、无路可走。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潦倒处境,宁不来竟还不离不弃,实在也是凭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吧。 一时为了宁不来感动,竟忘记听燕落秋在讲什么…… “原本我觉得金宋双方不会那么快就决战,至少也要一个月,自然不想你被父亲的计划影响决策。但是父亲生死攸关,非逼着我九日之内杀了谢清发。我倒是想过,杀他之后会否反过来影响金宋之战?”燕落秋坦然说着心路,“若是成功杀了他、如何去嫁祸金军有利于你,我也要仔细考虑,包括这九日要不要索性就告诉你,并不算扰你?可惜,换做以往我很快就能有的决策,那几日我真是初陷情网、为情所困、完全糊涂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用红莲业炎和白虎的临时阵容打谢清发,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林阡缓得一缓,才回过神来,努力拼凑起燕落秋刚说的这句话,由于自觉对她不敬,脸上不禁又是一热。 她看见他脸红真是喜欢,笑着继续撩拨他:“小阡,真是报应啊,旁人怎么为我神魂颠倒,我就怎么对你魂牵梦绕。” “……”他因为走神而思绪滞后,本来还在蹊跷,她燕落秋的人生里,居然也有为情所困四个字?好不容易追上她语速,听到魂牵梦绕又四个字,更加语塞。 “唉,待到思路清晰了一些,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考虑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巧,海将军竟被谢清发关押,而且居然也在冥狱……”燕落秋才不给他发话拒绝的机会,继续讲,“因为我事先不知道谢清发会和岳离私通款曲,算不准他会对海将军如何安置,你对我说起‘冥狱’,我才意识到,父亲的计划可能会因为意外突然开始,实在猝不及防,险些令我手足无措。” “岳离乔装打扮又压低声音,你怎能认得出来?”林阡问,凭她的内力,听不到谢清发和岳离的完整交谈。 “猜的。可厉害吗?我只听到‘宠辱不惊’‘致命伤’‘放火’‘南山’只言片语。”燕落秋嘴角含笑,一双美目澄澈,“你再告诉我‘海逐浪’,我就猜到谢清发想做什么。他想害你,我不饶他,刚巧他还活着,那便物尽其用。” “……厉害。”林阡看她半晌不继续说,想起她开头有句问话,好像一直在翘首以盼,赶紧回答。 “古刹外面,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除了父亲还活着。虽然关于真相我不想扰你,内心却恨不得告诉你要你帮我,可是不知何故,还是脱口而出父亲已死。或许这些年来骗人骗得多了,连自己都迷惑,张口闭口都是他死了……那时你要求绝对互信,我不能多说一句,否则不能被你允许进冥狱。我这烛梦弦有气息硬伤,可是总比那沈宣如强。那时我在心中盘算过红莲业炎和白虎的战力,希冀能为你增添胜算,可是,太仓促了,我虽留下记号,它们来得也慢得多。” “原来如此。”林阡点头,相信了她的解释,可惜的是,本来她给他找好打谢清发的帮手,在他打完谢清发后总算赶到刚好打了他。对于燕落秋来说,计划突然开启,没有时间筹谋,但她既然要红莲业炎白虎露脸,潜意识里应该已经想告诉林阡真相,也就是准备和他商议杀谢清发之后会否反过来影响金宋之战。 “我一时紧张,思绪过多,你便看出我的急迫,我哪是因为要救父亲急,我只是急着要陪你一起打五行阵。”燕落秋叹道,“我又想,即便身在冥狱,也还是可以暂时避开你和父亲见面的。毕竟你将你和谢清发的交锋计算在了水阵或土阵,并不用去冥狱的最深处,谢清发若败死,父亲便无危险,战后释放不迟。然而我急中出错,忘记你是个仁慈的人,你打赢谢清发后,立即就要我去放人,而且因为谢清发还没死透,你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去。” “是吟儿仁慈,当然,她所说的,就能代表我。”林阡说起吟儿,燕落秋神色一凝:“是。我与她虽一面之缘,却也懂你为何惧内。” 沉默许久,她才又说话,面色却显得更苍白:“小狂侠与我一起去,我无法与父亲交流半句。我原想把他们都拦在后面,故意放慢了脚步,万料不到,父亲对破铜烂铁的感觉那般强烈……隔了两个阵法他都能感觉到那神器,更还直接追去深渊开启水阵要将你歼灭。封锁了多年的战力,一朝之内全都爆发,他把对魔神和对谢清发的仇恨都给了你。我本是刻意殿后,追上时已没办法制止,宁不来的那一箭直冲着你,我既想解释又想把箭打开,可是却连弹烛梦弦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便只能奋不顾身冲上前,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用她的身体给他挡下了足以致命的一击…… 林阡再如何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所动?叹了一声,难掩愧疚:“你舍命救我,我此生欠你。” “不必欠我,没有舍命,当时我有把握,只是自信过了头。”她虽虚弱,笑靥如花,“我自信立即就可以与你解释,却高估了自己、居然才挡箭就晕死过去。毕竟我从小到大没受过伤,那痛楚真的让我睁不开眼,后来我昏睡了多久,你们便激战了多久,唉……”这娇艳桃花,却随着她的体力耗竭,渐渐变得枯萎,语句也开始凌乱,渐渐断断续续,“小阡,我后悔我一直尽可能避免,最后还是没能逃得了,甚至还促成了你们的对决。那些误会,因为各种不巧,堆在一起,我自己也觉得、糟糕极了……” 他察觉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到这一刻气血败坏再撑不住,虽是坐着,摇摇欲倒,他急忙上前将她扶稳,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全身僵冷,一惊:“我全信了,用不着再说!” “你知道吗,我最高兴的事,便是被你说相信,最难过的事,就是被你放开手……”她内外兼伤还酗酒,撑到此时才吐血已是运气好,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幽怨、愁郁、两行清泪,“我,我是真的难过啊,我在那被你信任的最好时候,都没有得到过你的心……”平素明媚阳光,原也藏着这般苦涩。 性命之忧他也无法避嫌,即刻抱起她给她过气,同时检查她伤口有未迸裂,借着月光他看得清清楚楚,轻纱下她原本美丽的胸口,有道深刻的再难消除的贯穿伤。 那时她略有好转,凝视着他的同时,含泪笑了起来:“果然君子,目光凛然,可我又恨你这般无情……”将他手紧紧按在她心口,不准他移开:“别移开!你听着,这颗心,只装你,为你跳,这伤口,我很喜欢,提醒我曾为你作战,这个名叫燕落秋的女子,还能活几日,便再爱你几日……” 这话实在太感人,这攻势实在太猛烈,他想起营帐里他喝的那一碗醋,虽然微甜可是太酸,再不抵御更待何时? “可是,我早已为吟儿破例、不再娶别的女子,因为这芸芸众生,她与我最似,最天生一对,无需再试其他人,此生足矣。”他见她不再垂危,因此狠心拒绝,却忘记她才刚好转,又将她打击得晕死过去。 该拒绝时口拙,不该开口时硬扛,自作孽,不可活。 他又给她运气支撑了片刻,才将她从生死线上再次拉回。 “唉。”燕落秋勉强起身,轻叹一声,似乎被他说服,“小阡,我送你出去。” 他原想说他认得路不用送,但是又不敢再对她残忍,只得跟随她经过这静静缤纷的桃林,百步以外,忽见道旁有一片云翳掩石,像极了桃源村那块把路对折的镜,透过漫天弥散的雾气,错觉被蒙了一半的对面就是黔灵峰。  这桃花溪他不是第一次来,碛口也有太多魔门相关的提示,那么清楚,都被错过。 教他忽然彻悟,世间的很多事,看似当时能避免,总是过后才恍然。 就像邪后从来不提魔神的痛,万演一直没说谢清发的苦,如果早知道提到、说出能迎刃而解,谁会沉默? 而她燕落秋,瞒了他许久燕平生的存在,虽然伤了他也害了盟军,但出发点却丝毫没有对不起他们。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燕落秋并未设计三方互耗,那河东的战事其实是两组联军的明争暗斗,分别是金军与万演、盟军与燕落秋,先前一直平分秋色、双方胜负难决,后来万演出其不意、金军占据主动,继而燕落秋半道杀出、盟军捉襟见肘,最终却以燕落秋逼退万演、使盟军对金军翻身而告终。 他适才只是出于道义原谅了她,忽然发觉自己才是那罪魁祸首、她对自己不仅没伤害甚至有帮助……加上适才拒绝她他怕她此刻难堪,便向她致歉来完成此行:“我先前,误会了你,给了你许多过分的指责,将你害得不安、痛苦、伤心,实在抱歉得很,盼你今后能够……” “不必抱歉。我做过的事,我都认,没做过的,不需要不安。”她回眸一笑,恢复了素日的千娇百媚,“小阡,误会越多,指责越过分,不就越代表你看中我?我虽痛苦伤心,但只要冰释前嫌,我便否极泰来,变得痛快高兴。你呢,冰释前嫌的此刻,是不是觉得有我比没我好?带上我远胜过离开我?” 他愣得差点连步都走不动,这,这什么意思?他不是拒绝了她吗,她不是被他说服了吗?原来没有吗?! “真是个榆木脑子。”她笑起来,趁他驻足发愣,手指滑到他的后脑,恣意拨弄他的头发,“傻小子,莫再麻痹自己,赶紧开窍了吧。我难过的是,在那被你信任的最高兴时候我都没有得到过你的心,可我高兴的是,偏是在被你放开手的最难过时候我得到了……” 他不知道她这段绕口的句子吟儿能不能说,但是她微微踮脚就能够到的他的头,吟儿一定够不到。 因为完全没有防御,这又一次攻击突如其来、排山倒海,他险些被打懵,很快更发现了四周有异:“这……这不是出去的路?” “不着急出去,我在给你看着局势。金军若敢打盟军,五岳便会倾巢而出。”她完全不在乎他的“赶时间”,因为她是胜过棋诸葛的棋妖。 “胡闹。”他怒从中来,实在没想到,才相信了她没骗自己,居然就被她骗过,双眉一轩,冷冷道,“我该走了。” “小阡,你可知,碛口的碛,还有另一个意思?”燕落秋微微一笑,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九曲黄河奔腾到此,与此地湫水河相遇、相撞,水急浪高,跌宕成天堑。但‘碛’之上,水流平缓,水面很宽,经行者可停泊而无性命之忧。” 林阡一怔,听出这和她的志向有关。南山上她对金军义正言辞,“我听我夫君的,他应是希望我继续中立,做个被他庇佑的风雅之士。”她的立场并不是中立了卧薪尝胆打黔西,而是完完全全的中立、安宁,她和她父亲不一样。 “我想实现娘亲的夙愿,将碛口恢复成旧日风雅之地,和你原是殊途同归的。”燕落秋带着一丝愁绪,“可是,父亲和你我、和娘亲都不一样。” “等等,这句话,别这么说。”林阡那样的心思深重,自然听出又被她占了便宜。 “小阡,我要带你一起去娘亲的旧居,在那里感化父亲,令他消除对你的仇恨。我会尽可能地说服他,放下执念,领着风雅之士隐居此地,不打扰你抗金北伐的大事业。”燕落秋笑说之际,竟然带着些不容辩驳的霸气,教他看见了几分昔日林美材的影子,“但是在见他之前,你首先要完成我一个心愿。你可是在冷月潭与我当着月色立过誓的,无论我想到什么心愿,你都要不遗余力帮我实现。” “什么?”他一怔,只觉被下了套,“你的心愿,在冥狱不是已经用完?”姑娘,你记性这么不好?我之所以赴约,不就是被你要挟、实现你这个心愿的? “没有用完,你记错了。”她狡黠一笑,眉眼盈盈,“那誓言是这么说的:改日,待我想到一个心愿,你需不遗余力帮我实现。冥狱是昨天的,子时已过,便是‘改日’,我想到了,你来实现。” 他终于知道原来真被下了套,这妖女原来狮子大开口,一天要一个心愿啊……他已经被折腾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久矣,才鼓足勇气问:“什么心愿?” “稍等,我身上这件衣裳,不合适。”说话间刚好走到桃林尽头,她从溪边一块石头后面,好像早有准备似地亮出一件锦缎华服。他心念一动,顿生不祥预感:“谢清发才死,你便穿红色?莫被人发现。” 当然不祥预感。那位堪称算无遗策的完颜永琏,即使不知道上一战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必然对南山上独当一面的燕落秋引起重视,她和林阡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曾被谢清发彻底否决,到底也是无空穴不来风的,如果奸情坐实,符合完颜永琏的期望。可以说,林、燕二人在战后的行踪早就被人盯紧,那些本就在追查薛焕失刀真相的控弦庄金军,巴不得他俩露出合作杀夫的蛛丝马迹,从而帮金军不费吹灰之力解局。所以林阡确实不该离开盟军前来相见,一则为了坐镇防御,二则以免全盘推翻—— 虽然林阡并不赞同刻意去害薛焕蒙冤、万演失路,但燕落秋既已在南山上借岳离之手、将薛焕杀死谢清发的棋局全部摆完,他当时在场只能沉默后来回去也必须陪着下。当时沉默,是他不可能引火去烧盟军,只能任由真凶岳离逍遥法外,后来陪着下,是因为燕落秋和万演互相指控时,他和盟军本来无关却被拖下水,和燕落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燕落秋演出了一副深爱谢清发的样子,既说了谎就非得用更大的谎去掩盖,那么她和他林阡还是别再见吧。 林阡却出于种种目的,最终决定赴约,如此,行踪自然是绝密的,除了几个重要将领,绝大部分盟军都以为他还在帅帐里,这也是他急着回去的原因之一;他在乔装路过谢清发灵堂之时,也尽可能留意着不被人跟踪。当然,他事先也准备好了万一被发现的理由,正是为盟军和五岳的将来到此交涉,因此他的任何行为都不得越雷池半步。适才发生的一切都能用性命攸关解释,但燕落秋又怎可在谢清发尸骨未寒之际穿红? “发现不了,除你之外,人进人死,鬼进鬼亡。”燕落秋悠悠地答。桃花溪并不像枕云台那般与世隔绝,燕落秋应该是在林外设了伏兵,纵然是林阡,来时都没闻得见半点杀气,可见红莲业炎和白虎在暗处,是怎样杀人于无形。聪颖、缜密如她,根本不需要他提醒,一早就也甩开了控弦庄那些零星细作针对她的盯紧,给他林阡创造了一个绝对隐秘、毫无后患的环境。 “可这衣衫……”他的另一个不祥预感,是因为这衣衫好像是……嫁衣?!说话之前,她已经将身上素衣褪去,换上了红裳红裙。 “给假夫君戴孝完了,正是嫁给真夫君的时候。”这张脸,灿若朝霞,娇艳欲滴,与那桃花相映红。 这身姿,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这笑靥,如花缱绻,胜似春光。 这嫁衣,很漂亮,很熟悉,想来是老邪后当年穿着嫁给燕平生的。 但嫁衣,老邪后应该还有另一件,那嫁衣,有个人也很想穿,却因为要赎他林阡的罪,最终也没有穿上。 “倾城姑娘,请恕林阡做不到。”方才他拒绝燕落秋时,只是想起那碗醋,此刻拒绝燕落秋时,却是因为那个罚他喝醋的那个人。 燕落秋一愣,敛起笑容,不知他为何忽然噙泪,却是真的悲他所悲,脸上尽是关切之色:“怎么了?你不喜欢强迫,那就算了……” “你是很好看,而且会让我没话说,但是我看见你时,总是会想起吟儿。”林阡发自肺腑,真情流露,“嫁给我需要付出代价,七年前她便死过一次,可是七年来仍然时刻与我并肩,这些年来,没人活成像她那样,战斗里既是我的矛又是我的盾,生活中又从来都是我的矛盾。” 燕落秋听得眼圈一红,待他说完,强颜一笑:“嫁给你谁又怕那代价?不过吟儿她,有让你破例的资格,我也确实有一点比不上她。只有一点罢了。” “……什么?”他觉得燕落秋应该是认输了?但是因为有前一次的判断失误,他不太敢确定。 “是的我比不上吟儿,比不上她,只是比不上她早了七年,陪你征战了太多地方。但七年后的现在,河东此地,我也是你的女人,也会给你攻守兼备。你等着看好了。”这就是当年林美材为他打南宋官军的语气,如今燕落秋信誓旦旦要给他打金国官军。不同的是,林美材不姓燕,老邪后说的不错,姓燕之人,骨子里都流着好战、好斗的血。 “很想了解她们,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感觉是怎样,最后却会不会轻而易举就放弃?”燕落秋似乎回答了她自己之前问的这句话,那就是,我不会放弃,走着瞧。 林阡赴约时,带着些许目的,其中之一是与她冰释前嫌,之二便是断了她的念想。他认为,感情不能不了了之,若不来赴约反而更让吟儿多想,也会更让燕落秋抱有希望。 但现在燕落秋的意思却是,不来也断不了,来了你还是断不了,林阡啊林阡,你真被不讲理的妖女缠上了。 “我信,我信你会攻守兼备,但是,可否不作为我的女人,而是作为我的盟友,或麾下?因为,光阴,终究是不可逆转。”他还想作最后一次说服,于是给了一句没人能辩驳的话。 “差七年,我努力。”她这句回答,虽然还很诚恳,霸气却少了许多。 果然没有正面辩驳,是因为这世间谁能逆转光阴? 暗处却倏然闪出一道剑气,电光火石帮她反驳了这句。 逆光碎世,九天剑,岳离! 这三字碎片般从林阡脑海穿过,虽然他没想到岳离会来,但他顷刻意识到岳离会来不是偶然,岳离不清楚燕落秋听到他多少秘密,却正因如此才更加要燕落秋闭嘴! 燕落秋,是为了他林阡,才不惜惹火烧身,在南山与岳离正面对决,那时林阡对她极尽猜疑,竟忘记为她计算事后风险。而此刻,亏得他正巧在这里,方能够在岳离偷袭的一刹,还可推开燕落秋来接这一剑,为她排宕开这天降灾劫。然而,那把号称可以令时光逆转的反控之剑,真是才交锋就把他饮恨刀逼回鞘中去了,一刹而已,双手全被震得虎口发麻。 如果岳离有平素七成功力,那他林阡恐怕仅五成左右,何况他向来就与岳离差了一级。别说胜负,生死都很难猜。 太可惜,燕落秋能甩开和封锁无数的等闲之辈,却拦不住岳离这样的绝顶高手。他贵为天尊却猥自枉屈当细作,比控弦庄还执着还无孔不入,不是像他表面那样要帮薛焕翻案,而是因他一门心思要将燕落秋灭口。 “宠辱不惊的岳天尊,到底是怎样的把柄被人抓住,才一次次身先士卒。”林阡之所以出口便讽,一则岳离真的不像过去那样值得他尊崇了,二则,他必须把被岳离灭口的指标从燕落秋那里先抢过来自己用,三则,只有激得岳离因私废公、公报私仇,才能阻止可能就在附近的其他控弦庄金军往这里聚集,抓住这洗白薛焕、反咬林阡的大好机会。 岳离听到林阡说这话,面色微变,再看见燕落秋一身嫁衣,露出了会心的耻笑:“果然奸夫。” “哪来的奸夫,分明是英雄美人。没对着皇天后土立过誓,我根本不算嫁给谢清发,至今仍然是待字闺中;小阡对我也向来发乎情止乎礼,恪守着君子之道。”燕落秋轻笑,一边给林阡挽回面子,一边还在占林阡便宜。 “夜半无人,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偷摸鬼祟。林阡,不妨告诉我,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这是怎样的君子之道?”岳离冷笑一声。 “你先走。”不经意间,林阡手中已粘稠,知道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只能让燕落秋先离开这凶险之地。 “这便是天尊不解风情了,唯有此时、此地,方可远离俗世纷扰,令我与小阡能诚心诚意地对着皇天后土立誓,其后再堂堂正正从君子之道到周公之礼。”燕落秋只是伸袖理了理鬓发,便是风情万种,再低头整了整衣衫,亦是风致嫣然,“好了,不废话了,要立誓了——皇天后土在上,妾身燕落秋,贵阳人氏,自今日起嫁予林阡,倾心待他,永不背弃,祸福相依,生死与共,如有反悔,天诛地灭。” 林阡听懂了,燕落秋这是不肯先走,而是看出了凶险空前,想要以烛梦弦与他并肩作战,原因是……差七年,她努力。 岳离根本想不到她会说出这话,就算心里没鬼,他都能被惊得咋舌:“大开眼界,谢清发他死得不冤。” “谢清发背后的致命伤,既不是我、也不是小阡,握着你的手去下的刀。”燕落秋口不饶人。 “所以,掉包的你,帮凶的他,就赖得掉?”岳离冷笑。 “刀折,我杀人嫁祸,剑断,你顶风作案。”林阡提醒岳离,下一刻黑龙山会发生什么,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月色下桃树前,他们三个杀人凶手打了个照面。 第1374章 桃溪明月夜,饮恨断九天 许久未曾见过岳离的大幻之剑,若不是再度身临其场,又怎知吟儿关于她剑法已藐视岳离的放话,居然真的是连篇大话。 不愧天尊岳离,武功已到常人所见的化境,竟还在不停不断地攀升进取,这终究也是因为他身后追逐者中,有个名叫独孤清绝的天纵奇才,从撼动到平级到险胜再到反超,只四战就代林阡向他施压。 遇强则强又岂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性?于是只一剑驱遣,便教林阡察觉到,吟儿已然没有了灵气优势,再一剑回荡,岳离剑境中略欠的动态感正在补足,第三剑攻杀,气势空前威压,直接奴役了包括燕落秋在内的万物。 绝顶中的绝顶,速度难出其右,永远在第一时间主宰战局,剑才沾衣便教你都信你会被他斩除,力才击出便教你觉得他已在祭你,先声夺人至此。岳离手中几十年前就冠绝天下的九天剑,揽日月,引天地,汇阴阳,时时刻刻都能正反同在、真幻共存,宣告着你的相信你的觉得不是误信和错觉,是意料之中、理所应当,是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剑势直涌而来,林阡持刀急挡,只觉这一息之间岳离打出多少招式根本看不清,但可以从自己身上先后发出多少声震响、穿过多少道剑气和血雾来判断,他身旁的燕落秋并非不想履行生死与共的诺言,而是那一瞬她被冻结完全不知情…… 直到那被冻的时间全都瓦解成碎片,第一波角逐以林阡完败而告终,逆光碎世,岂是虚妄?岳离冷笑一声:“不知世人见到盟王(和谐)林阡与谢氏妖妇私通被杀,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燕落秋惊见林阡受伤,忘乎所以冲上前来,岳离眼神一变当即一剑朝她狠劈。所幸他受这私欲所害,放低了对林阡戒备,因而被林阡出其不意。林阡左刀堪堪将他截断,右刀侧面以风力排宕开燕落秋,吃力一笑:“林阡刀法慢热,岳天尊久等了。” 岳、燕之间距离,顷刻就被饮恨刀拉开十多步,岳离原本不该低估了林阡,正面交锋一年有余,他林阡何时才受伤就认输?他这一刀和这句话也绝非逞能,格挡时速度力量都恰到好处,即便岳离没低估应当也能制衡,证明了饮恨刀进入状态虽慢些,到底也只差了一回合。第二回较量稍纵即逝,岳离后退一步,剑锋微移,目光因他凝聚:“确是我小觑了你,比在山(和谐)东强得多。” 自然强得多,他林阡面前有太多可追逐者,身边亦有无数良师益友。其实在吟儿得到韩丹的反风花雪月以后,他也觉得吟儿剑法提升得诡异,怕她走火入魔,翻遍古籍,苦思冥想,早于吟儿便参出“万物可以向其对立面自然转化”的道理,方才懂得与她风格相似的岳离、为何能将两种对立特色集于一剑,既灿烂如日,又迷离如月……这在岳离的名中亦见端倪:岳中天,岳离,月上中天即离。 当然,也是到这河东之战,才发现岳离他刚正光辉的人性背后,居然还有着邪恶阴暗的另一面…… 然而,这回却是“知其所以然,却不知其然”了。林阡没有独孤清绝那般高强的辨虚之道,因此这第三回攻防险象环生,他只能在激烈来去的刀光剑影里,勉强看出岳离的大致路数,比独孤能够解构的剑招要少得多,更因为见招拆招耗极心力,连岳离的话都一个字也回应不了。 好在,这两年饮恨刀意境的发掘和巩固,带来了他自身内力的屡次跃升,故而林阡只消正常发挥,便获得了正面顽抗岳离的资格,六回合后也可保持不败,甚至有时还能将主动权抢夺一二。只是,林阡苦于被岳离先发制人,早先的剑伤越打就越疼,血染战衣越撑越觉凉彻,如此,随着时间推移他劣势越来越明显。 疲惫时,麻木时,终听得一曲《驱邪》,为他扫清了大半痛楚。那女子没有再上前半步,而是平心静气就地抚起烛梦弦,琴声高亢,正气凛然。她全神贯注弹奏,任凭林间狂风吹起她缎带与裙摆,竟好像正在将坚定的心志传递给林阡?是的,只要弹起琴来,她比他对刀还沉浸。 他听着这段驱除邪祟的乐曲,身心慢慢得以沉静,那些因为伤痛而自然产生的杂念,渐渐随着流逝的旋律去远,最终,脑海里只剩下“如何打九天剑”的经验:如果说其它对立特色的矛盾统一是岳离九天剑的本质,那么虚实的矛盾统一构成了其“同化”和“反控”的绝杀,而林阡早在山(和谐)东之战的最后一场,便借助万物不定之意象,造就出乌有之力,以一刀“万寓于零”骗过了岳离…… 可惜,老辣如岳离,速力比山(和谐)东之战皆有提升,加之剑剑连环夺命,压制得林阡虽然想到了万寓于零却根本施展不出,克服万难坚持到底付出了五六处伤的代价,才好不容易将这一刀挥斥完美—— 万寓于零。与剑境相撞时,刀不是刀,而是空无,如魂灵般缥缈虚轻;待冲破了岳离防线后,刀才是刀,包罗万象,俱是杀伤。 然而,看似得手的千钧一发,岳离竟不曾被骗,而是于那间不容发之际,捕捉到了林阡伪装成零的所有气力,瞬即抓紧,一拥而上,刀剑杀气直朝林阡倒灌。 竟不曾被骗?这个“竟”,林阡真不该形容给岳离。当初在山(和谐)东是初次对决,确实可以虚晃一招,如今堪称老对手,如何故技重演? 胜券在握和一溃千里,不过交睫之间转换,岳离简单地一刺一挑,林阡这万千刀象,险些被他剑势裹挟全向自己身上打,好在林阡及时调用全身气力,借鉴独孤在平凉之战的经验,对被反控的力道和心志尽力拉回,亡羊补牢,才不至于被岳离完全反控。纵然如此,林阡却比独孤要狼狈许多,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是连退三步差点没能站稳,饮恨刀砍在身上实在比其余武器伤得厉害,刀刃上属于他的血也早就滴成线。 “能不被完全反控,已足够去见薛晏。”换往常岳离可能还有惜才之意,但此刻前招后式全都对林阡赶尽杀绝。 林阡虽挣脱开这反控术的彻底笼罩,却无法勘破岳离借机倾轧的神妙剑招,迫在眉睫,勉强向左闪避分毫,身后离他最近的一棵桃树当中而裂、应声而倒。那桃树亏得挡在林阡和燕落秋之间,才使燕落秋不至于受害,当然那枝叶花瓣尘土,也有不少已打到她身上琴上,却见她岿然不动、闭眼弹奏、琴音分毫不受干扰,好像在笑岳离,到底是谁宠辱不惊? 不过林阡也难得一次不那么云淡风轻,只因这对手是他自问连平手都很难的岳离……当是时,络绎不绝的剑气陆续奔袭,林阡匆忙执长短刀各个击破,却看似侥幸脱困才刚抬头就又遭岳离穷追猛打,砰一声双刀齐震,短刀当场脱手,不容喘息之速,一锤定音之狠。此值约莫十五回合,林阡被岳离一剑刺在左腹,伤口极深,顿时血流如注。 由于饮恨刀防线频繁后移又被攻破,林阡看似已毫无还手之力,九天剑便径直向燕落秋冲去,显然在岳离潜意识里,燕落秋知情要比林阡更多。林阡筋疲力尽,难以护燕落秋周全,正待掷出长刀、从后强行制止剑势,却看燕落秋的位置上突然狼豹般闪变出一个人影,挡在燕落秋前面,凶恶朝岳离直扑上来。 岳离虽从容应对,但与那人对战之始,九天剑刚好被林阡长刀干扰,竟被那人一刀砍偏了方向,故而没能伤得了燕落秋。那不速之客并不完全靠林阡帮忙,他刀法虽然不及林阡杀伤,却是精妙绝伦、随心所欲、叹为观止。 那人的万云斗法抑或“天地人”,林阡也是化成灰都认得,毕竟上一战才在冥狱里匹敌过——燕平生,好在他救女心切,此刻不可能先杀林阡,而是对着岳离直截了当出刀,林阡也因为他的“相助”,给自己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休整片刻将双刀收回手中。彼时,燕落秋《驱邪》刚好弹完,睁开双眼。 林阡还想休息再久?燕落秋还想近前观战?岳离在场,宣告你俩别再做梦。那燕平生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故意,做敌人时无懈可击,当战友时直掉链子,二十五刀才打一半,便接连出现四个失误,最后一个破绽更是脆弱至极,岳离再如何不解这魔门刀法也是立刻就看透、举剑横扫、高屋建瓴之势,好在林阡眼疾手快,一看见这破绽立马上前救护,借着燕平生残留的速度力量和熟练度,生生将岳离的这一剑扳了回去,随即饮恨刀再度拦在了岳离剑气最险处。 燕平生却被这罡风横着打飞了数步远,重重跌落时难掩脸上震惧之色,被关在冥狱十年,他一定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接近或超过魔神和谢清发的高手,令他这二十五刀都没有发挥完的可能!虽然林阡及时救局将剑气反推大半,燕平生还是觉胸口发麻,正待起身,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父亲!”燕落秋一惊,她原还想看燕平生和林阡合作打岳离,谁想燕平生惊鸿一现,此刻又只余下林阡一人在战局?敷衍地把父亲扶起,心却完全悬于林阡,看林阡满身是血,她是既想去救又怕扰他,毕竟连父亲都被岳离如此轻视…… 情之所至,一向聪颖的她竟无计可施,忽然却发现林阡没她想得那样窘迫,此情此境已经将上善若水、巴陵无限酒等意境都熔于一刀,这些意境,哪个不比万寓于零更强?呼之欲出的,正是他才刚发掘却尚未巩固的“神游”,燕落秋心念一动。 当然,林阡也没表面那样轻易,只有他自己知道缺陷何在:这些超强意境,如程凌霄所言,未必会像旧意境那般维持,可能压制岳离,却更容易被反控。 其实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才发现,自己和岳离关于意境的相通之处越来越多,不同的是,林阡要求自己平心静气,岳离要求的是别人! 沉淀心境、万念皆抛,越是在这种每一剑都好像剜在脏腑的时刻,越是应该物我两忘、刀人合一,关键时刻,忽听天之涯海之角,混沌处,有一丝琴音飘出,依稀正是契合此刀的《神游》…… 久旱逢甘霖,亦不过如此,林阡感觉被这琴声治愈不少,刀法自此打得平和、安稳,偏又不改那磅礴、激越,据此又与岳离平衡了十回合,始终未露败退之迹,亦令岳离大呼惊奇。 刀剑虽惬意了,对旁观者可是个不小的消磨,燕平生受不了心肺剧痛,一边退后一边来拉燕落秋走:“赶紧走!再待下去会没命!” “不行!”她无法容忍被燕平生打断琴曲、打破她对林阡的承诺履行,因此怒不可遏,拒绝离开这战局之侧。 “又中邪了?我话都不听了?!”燕平生从没听过她这个语气,即使别人,也没谁对他这般不敬,气得登时脸红脖子粗。 “不听你了。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燕落秋强调完了,燕平生才看出她一身嫁衣,啊了一声杵在原地很久,满脸通红掺杂青白:“难怪……这些年来从未悖逆,最近却接二连三不听我……”眼神一狠:“但他是我无法容忍!我这就去将他杀了!!” “先杀我!”燕落秋当即转身回旋,过程中仍未停止奏琴,燕平生才要挥刀,惊觉眼前内气涤荡,敌意居然不似有假,而且因为毫无防御,他这一刀居然被她琴律震开了:“我、我、我,你、你、你!”又惊又气,刀都在颤,不知说什么好。 这当儿林阡的神游虽还保持得完美,却也出乎意料地再次被岳离剑法打断。原因太简单,他林阡有敌九天剑的经验,岳离又怎会没有打饮恨刀的手感?南石窟寺里,渊声曾以饮恨刀分别欺负过林阡和岳离,岳离无论旁观还是参与都接触过渊声招式,如岳离那样的触类旁通,怎会不知如何举一反三来攻克这还未巩固的《神游》?! 可惜林阡不像渊声那般内力非人,亦不如吟儿善于变招,短时间内能使出来对付岳离的刀法全部被克。而同一时间,燕落秋因伤势未愈,《神游》亦施展不到最佳状态,无法助他继续提升。甫一察觉到林阡危险,燕落秋更险些被燕平生甩开,亏得她急中生智,当即像她在赵西风面前假装得那样,哭得梨花带雨:“父亲,何时竟恩将仇报?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适才那歹人要杀你,是他不顾性命挡在你面前?!” 一瞬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看上去燕平生早年还真是个仁君,竟被这关乎恩情的一句话便说得动容,林阡暗暗觉得惭愧,其实他之所以挡在燕平生面前,并不是舍己救人,而是因为他认为燕平生不够资格打岳离…… “父亲,去帮他,一起打!”燕落秋索性就在这里走出了对燕平生感化的第一步。 燕平生看了看燕落秋,又望望那边鏖战,无论救命之恩也好,唇亡齿寒也罢,抑或强弱之分吸引,都指向了他应该听女儿的话前往救局。 体力稍事恢复,燕平生便再度抽刀迎上,二十回合左右,燕平生见缝插针入局,总算迫得岳离分心,回救了林阡一命,然而他武功毕竟不稳、上下限差得太大,虽使林阡化险为夷,却不能助林阡反败为胜,才加入战团五个回合,便受了七八处伤也成了个血人。岳离岂不懂择弱而攻的道理,虽他二人并肩作战之初略有棘手,但很快便剔出了燕平生弱点送他出局,一声巨响,燕平生再度被打飞老远,摔跌地上,又喷出两口血。 “父亲!”燕落秋大惊又再上前,燕平生满头虚汗,心不甘情不愿:“打不过,太强了……” “父亲,我见歹人对‘天地人’无法勘破,只不过你经常失误而已。但我夫君不会失误,他学过‘风虎龙’,您教他几句口诀,必然能融会贯通。”燕落秋气急败坏对燕平生说,前半句用你,后半句用您,这丫头,到底是请求还是胁迫?! 燕平生当即愣在那里,脸色变得死白,一双眼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当然,若能将‘云鬼神’也倾囊相授,便更好了。”燕落秋泪盈于睫,继续狮子大开口。 “……就不该生个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啊!”燕平生看出她对林阡一片痴情,爱女之心令他骑虎难下。 “再不教,他便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燕落秋泪眼澄澈,握紧他衣袖的手又添了一把力道。 “我……”燕平生还待思虑,看岳离一剑猛斫,林阡眼看就招架不住,几乎本能地指点道:“放弃别的刀法!只想破铜烂铁!” 燕平生虽在参透意境方面十分笨拙,但是对于一些应急招式的选择、繁冗招式的删减还是有着引以为傲的特长,他看得出来,岳离面前的饮恨刀法暂时全都失色,唯一还能走的突破之道在他魔门刀法,没错,岳离对他的“天地人”并不能立即突破。 出身魔门,燕平生对正道刀法都兀自看轻,把饮恨刀法都一同归类在了别的刀法里,要林阡只想着魔门的万云斗法就够。而林阡不知是被燕落秋提醒还是正巧也想到了水阵里他打燕平生用的“山云天三方斗法”,这一刻饮恨刀里呈现的还真是源自魔神的“风虎龙”。虽然这三方斗法还只是个雏形,未必不能在此一试!然而,这刀法在林阡心中还是个模糊的影子,必然不及燕平生的“天地人”沉淀厚实…… “叛逆!风虎龙也别用,用我天地人,比他强!”燕平生一看见这属于魔神的招式就横生醋意,就算燕落秋不求他也会主动灌输主动教林阡,“叛逆,你听着,天高将我欺,我有一清溪,任你天再高,也自照溪底。” 林阡和燕落秋皆是一怔,这四句,不是墨香居看到的那块石碑上的,怎么会?是口诀?林阡还多了一层蹊跷,说起来好像是万云斗法,怎会连一个云字都没有? “告诉你了,自己悟吧!”燕平生说完就又后悔,不肯再提示。 毕竟在岳离眼皮底下,林阡哪可能那么轻易想用什么刀法就用什么刀法,因为手上停留的一直是饮恨刀,他不经意间又打回了饮恨刀法,由于适才一直都在回忆着水阵四面环伺时的啸响,他饮恨刀营造出的自然是如水意境,便那时将燕平生这四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时间短?不要紧,不到最后一刻,谁说就没生机—— 随着饮恨刀法在九天剑下越来越耗竭,那些如水的意境正一点点地被榨干,终究蒸发殆尽、只剩一星半点,他脑海中深渊水阵的浩荡水势却愈发高涨,被刀面照得波光粼粼……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这个“照”字,不就是水的,也是四句话的溪里的…… 原来,水这东西,除了抓不住、流动、怎么断怎么续的特点之外,除了淡泊、轻盈、透彻的特点之外,除了不争气度、洁净无染的特点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将世间万物都照进去,越高远的,便被照得越低? 最后的一丝半缕雾汽,安静地在他刀中结成水镜,错不了,就是这意思,任对手再强劲的风势来袭,任对手再彪悍的力气打进,只要这清溪尚存一滴,对手的任何风势力气,都将被镜面反射、自照溪底!水面就如铜镜一般,无风时潭面未磨照得模糊,越被磨蚀便越能照得清亮,所以对手的风势力气,当然是越强劲越彪悍就能激活这意境! 命中没有一次面临过这般危险的境地,林阡却也从未一次这样的神意悠然。此刻他所有的气力全都调用来支撑这连他自己都觉得玄妙的刀境,心、耳、眼、手也一起在感知着岳离九天剑的力量和方向,只要顺着岳离的气势借着他的攻击力引导他全都照进这至虚至远之处便好…… 这一处,岳离却需要打比预想长一倍的距离,越攻击越疑攻势,越前进越忧前路……就在化开岳离这致命一击之前饮恨刀立即便从斜路还击,只需一丝气力都能轻取他难以回防的脖颈,他若不撤则被林阡后发先至,他若后撤也必然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刀,恰似黄河与湫水河邂逅,这云雾,更像黔西与河东的两个魔门相撞,饮恨刀的防线上,好像出现个交融动荡的水雾漩涡,岳离看不见,身在此山如何看得见,以为林阡气息奄奄、自己胜券在握。燕落秋却隐约看清楚了,此刀毕,将会是,雾埋银河,水淹日月。 林阡当然是看得最清楚的,虽然完成这一意境时需要全力以赴,他左腹的伤口已完全迸裂,感觉连脏腑都在往外喷,可是,就当多一个对岳离麻痹的筹码,何妨! 岳离,当初渊声破你的打法,不从反控入手,而是剑道入手,他不能像你亦真亦幻,但能把你的真幻搅浑,他偏要教那真作假,偏要教那反是正,偏要教那黑成白—— 我也一样,那比你预想多一倍的距离,不是用来拖延你这致命一击,而是来化解你,破解你这堪称无解的剑道。便用这如镜之水,第一照,搅浑你,照出来九天剑中反是正,真作假,第二照,离散你,照出来你岳离白成黑,善是恶!你矛盾统一,我清浊分开,将你这意境,从根本上破! 你那剑,可引天外的日月星辰,我这刀,只划出个地狱牵你下。 幸甚至哉,刀以咏志! 以静制动,以弱胜强,只在刹那。岳离发现自己巨力击空、防线振荡,一惊之下,选择的不是继续进击、而是本能回防,因此身体受到的震伤少些,换来的结局却是,首尾不能相顾,九天剑被饮恨刀当中崩断! 岳离满脸震惊,怎料九天剑真会如林阡预言那般剑断?这根本比他战死还要耻辱…… “《镜谧》。”燕落秋当即到林阡身边,微笑将他扶住,给这一刀命名,燕平生想拉她的手第一刻就落空:“我要教的不是这样!他打出来的,不是‘天地人’……” 岳离并没有发问,可是岳离脸上的表情,和冥狱里的谢清发如出一辙。 桃花溪,明月夜,饮恨断九天。 这场比武的胜负,却怎会是敲定了黑龙山命案的杀人凶手这么简单! “剑道巅峰,我林阡的女人要上,所以务必先教你让。”林阡微笑,脸色苍白,血流满地已站不稳,九天剑在这种控弦庄全体齐心寻找真相的关键时刻居然单打独斗以致损毁,正在调查薛焕失刀的完颜永琏若知情,岳离会不被列入嫌疑?流传了多年的剑圣神话,怕是要就此幻灭,腾空给旁人去了。 “什么天尊剑圣,剑都断了两截。”燕落秋微微一怔,知道林阡说的是吟儿,一边给林阡按住伤口裹伤,一边不屑嘲讽,既说给岳离也是说给燕平生听。 “可惜,他终究是用命断的。”岳离看林阡血如泉涌、燕落秋堵之不住,虽然人声已近很难再留,却是对九天剑的杀伤无比自信,林阡这次,是死定了。 林阡见他要走,毫不犹豫要追,然而才移一步,便直接倒了下去。 缓得一缓,总是迟到的红莲业炎和白虎又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仨一见此景,误以为林阡被燕平生打死,大喜过望,一个前去给燕平生治伤,两个要来抢破铜烂铁。 “红莲,快来救他!”燕落秋克制着对他们来晚的愠怒,紧抱住林阡身体唤慕红莲来,同时护着破铜烂铁不给任何人夺去。 “小姐放心,宗主无碍。”慕红莲一愣,看出端倪,赶紧到林阡这里,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说:“不行,失血太多,救不活了。” 燕落秋心中一震,眼里杀气骤现:“我看是你不想活。” “你杀了我,他死更快!”慕红莲板着脸,仍然不改嘴硬骨头硬。 燕落秋转头,目光冷冽:“业炎,你医术似乎比他高,只是不外露罢了。” “胡说八道!”“怎么胡说,小姐都说了!”红莲业炎当即抢着来给林阡把脉。 “废什么话赶紧救!”燕落秋关心则乱,怒道。何业炎察言观色,淡笑着把林阡让给了慕红莲。 “这……”白虎赶紧去扶无人关注的燕平生。 “邪后旧居就在前面,去那里,那里冷,血会失得慢些。”慕红莲给林阡看过之后,如是说。  浑噩中,梦境里,林阡异常兴奋,像正和天骄、泽叶、宋贤、新屿、风行、文暄、溪清、莫非、独孤、越风、君前、逐浪、孟尝等人相聚畅谈,切磋罢了,坐地饮酒,喝酣,高喊:拿酒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全身这般热,虽然躺在一个黑暗阴湿的环境,还是禁不住要找东西冷冷身躯,刚好伸手触及一个冰凉冰凉的事物,直接就过去一把抱住了给自己散热,谁料那东西到他怀中就不停挣扎,不住扭捏,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终究不再动弹乖乖服帖,一直留他怀里到他没那么热了为止。 他迷迷糊糊睡到一半醒来,才觉得脑子没那么晕,精神也好一些了,转过头来,却恍惚见到个光(和谐)溜溜的东西,那应该是个人的身体?!一瞬之间所有的意识全回到脑海,包括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包括他昏倒前是在与谁打斗、为何昏倒,包括这一刻与他同卧一处的还能有谁!前一刻,即使他未曾与她发生任何关系都已经同睡一床失去礼节,心中大震,一时充满了对吟儿的愧疚以及对燕落秋的罪恶感,甚而至于想到了自戕谢罪,越想越是转不过弯,竟再次虚脱被打击得晕死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神魂飘渺,全身发寒,好像有谁给盖了一床被子,同眠许久,旁边那身子变得火热,越来越热,转过来纠缠上他,一条腿径直往他身上绕,他一惊而醒,出于本能御敌,飞起一脚就将这条腿的主人踢开老远。只听一声惊呼和一声惨呼,他才缓过神来惊疑坐起,看到外面光亮处行来一个秉烛色变的美貌女子,正是燕落秋,而被他踹飞到棺材壁上的人迅猛升起一张大黑脸,鼻孔冒烟:“叛逆!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1375章 女婿生来比儿亲 乍见到被自己踹飞的是燕平生,林阡狂悲狂喜:不是燕落秋,不是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再一次昏厥过去。 “小阡!”燕落秋大惊失色,气急败坏,“红莲,快救人!”转头望向燕平生,泪光点点,略带苛责:“父亲,不是说好了吗?他生死攸关,无论做什么都得让着。”潜台词却是,你吼什么啊,把他吼晕了! “生死攸关?生死攸关我能飞这么远!?”燕平生瞪大双眼无比冤枉,这不恶人先告状吗,分明我是受害者啊,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扶着棺壁直起腰,哎哟一声感到全身骨头都散架。 “他倒是没事,没有先前那么凶险,不过我看宗主好像有些虚弱,该不会是伤势反复了?”慕红莲面露关切,燕平生登时色变,颤声:“赶快过来给我瞧瞧!” 慕红莲确定了燕平生无碍后,出去继续给他和林阡煎药,不多时,便将燕平生那碗先送了进来,又因为燕平生说腰酸背痛的关系,准备亲自喂他老人家喝。 “秋儿,为父要你服侍。”燕平生却点名要燕落秋喂。 “好。”燕落秋看似听话,却喂他一口就探看林阡三眼。 “我真不懂,他哪一点好?”燕平生醋意横生,也随她看林阡,忿忿,“没见过像他那么笨的,都教他天地人和云鬼神合二为一的口诀了还不懂,打出来的是什么破刀法啊,瞎猫碰着死耗子才赢……咕噜咕噜。” 燕落秋原还心平气和伏在棺材旁边喂药,听到后面越来越怒,忍到最后忍无可忍,一下就把半碗药给燕平生灌了下去,燕平生始料未及,狼狈咽完,见只见燕落秋直接站起,一张俏脸鲜有的冷寒:“再说类似的话,我便与你断绝关系。” “啊……”燕平生赶紧收声,尴尬不已,“可是我,真不喜欢这叛逆!” “宗主说得是。”慕红莲过来端走空碗,也面露嫌恶之色,“这小子,我也不喜欢!” 燕落秋呵了一声,笑起来:“到底谁嫁给他?犯得着要你俩喜欢?”敛笑,正色:“我可喜欢死了,父亲看着办吧。” 燕平生尚在沉默,慕红莲插话道:“对了,时候不早,先给他伤口换药?” 燕落秋却双手环抱于胸前,迟迟没有接过慕红莲递来的外敷药,慕红莲一愣,这才看出她眼神正微微示意,要他绕过她把药给燕平生看着办。 燕平生被宝贝女儿胁迫,唯能顺从地低下头来,帮林阡把衣衫掀起、绷带拆开、有条有理给他敷药,时不时地却还是想骂几句:“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不疼吗?!皮糙肉厚!!”一边骂一边留神注意燕落秋底线何在。 过程中燕落秋一直注视,当见到林阡布满伤痕的身躯,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终究不忍,侧身不看:“怕是疼惯了吧。” “好了,秋儿。”燕平生像掸灰又像拍瓜一样,弹了弹自己处理好的林阡腹部绷带。 燕落秋回过身来,看到这一幕忽而一怔,寒棺里原本气氛阴冷,却因为她露出个发自肺腑的微笑,而倏然变得温馨,连光线都好像重新对焦过,她身侧烛彩照映出满堂层次分明的橘黄色。 “嗯?怎么了?”燕平生愣住,上次见女儿这样笑,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东床坦腹之人,是为快婿不是?”燕落秋笑着说东床快婿的典故,那时林阡刚好躺燕平生东面。 “唉,你这丫头,教为父好生为难……你说你,嫁谁不好,偏要嫁他?还这般三番四次命都不要、爹也不要。”片刻后,燕平生不再插科打诨,重重叹了一声,满脸苦涩地说,“我设想过无数次杀回黔西,却从未算计到这样的枝节。” “可是,娘亲她最爱的,却是河东啊。”燕落秋轻声,顾左右而言他。 燕平生一时动情,环顾四周,愀然改容:“这地方,还和十多年前一样。老慕和小何,守护得真是不错。” “是,我也怀念这里,多亏了小阡帮忙找回。”燕落秋噙泪微笑,三句不离林阡,燕平生再愚钝,也听得出这串联起来的弦外之音。 翻译起来很简单:回黔西?妻子不支持,妻子喜欢河东;女儿不赞成,女儿喜欢魔王;快婿不乐意,快婿喜欢天下。 所以,这不是枝节,而是结局? “容为父想想吧。”实则昨天从冥狱出来以后,燕落秋忙着筹谋金军和五岳互耗,燕平生就一直在打听林阡的来历。他知道林阡不是魔神的嫡传弟子,但怎么也算继承了魔神衣钵,林阡肯定不会准许他将魔神挖出来鞭尸或者扬灰。 那么,原属于自己的一切,前半生奋斗的理由,这些年执着的仇恨,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吗?世上坚持到底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就没有我燕平生?谁说我就一定是添乱,谁说我的理想就没价值,谁说我注定就是活给旁人陪衬? 然而,这地方倒也确实惬意,秀丽的风光里有妻子最开心的笑脸,女儿最天真的笑眼,和我自己最痛快的笑声,也要扔掉吗。如果和林阡兵戎相见,不管河东遭不遭殃,女儿是一定会倒戈相向的,这已经不需要想已经上演过了,要再次看见吗。就算我燕平生自己,因这数次的救命之恩,也并不想林阡死啊。 燕平生顿时陷入惨烈的天人交战。  林阡四度醒来,山林天光微亮。 耳边似乎有战鼓阵阵,旌旗猎猎,刀剑铿锵,也不知是否这山内的风雷水火混淆了声响。 视线越来越清晰,此刻伫立棺侧凝视着他的正是燕落秋,她小心翼翼关注着他睁开双眼的全过程,温柔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小阡,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自以为好了一跃而起,未想力气竟还没睡梦中大,先牵动旧年腰伤后又觉左腹剧痛,眼前一黑直接仰面就摔,还好燕落秋伸袖及时将他扶稳:“两个时辰……还是先躺下吧。” “两个时辰?!”他大惊,如何躺得下去?岳离应该早就回金营,而他缺席盟军这么久,夜长梦多谁知会发生什么!半刻之间,他脑海里开始组织起与战局相关的所有思路。 “确实发生了一些我意料之外、但是却必然发生的祸事。”燕落秋面带忧容,看他强行要站,只能一点点支着他起来,不得不如实相告,“半个时辰前白虎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金宋已经开战,宋军很快便败了几阵,可惜我远在寒棺此地,你一直没脱离危险,我来不及、也没心情回去发号施令……唉,岳离在桃花溪的意外出现,既隔绝了你和盟军,也耽误了我对五岳的操控。” “耽误得好,若真倾巢而出,那可真的胡闹……”林阡误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帅帐,诚实地作出评论有一句说一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好歹是燕落秋的地盘,他命还在她手上……边说边自己就愣住了,正待改口,燕落秋幽叹一声凝眸看他:“或许是吧。我也想看看,因为你我还能犯浑到什么地步。” “……”林阡看出她的在意,于是没有保留,将她忽略的那一点指出,“今夜的五岳,虽然群情激越,战力却外强中干,只适合锦上添花,不能够力挽狂澜。”无论从前或以后,五岳都是河东的地头蛇没错,但今夜,刚失去谢清发和万演还人心惶惶的五岳,只适合在平局或盟军占优的基础上帮盟军创造出更进一步的人头优势;如果遇到盟军占劣势的局面选择帮战,只有陪葬一种结局。 “原来如此,我懂了!所幸,你在桃花溪说过一句‘胡闹’,潜意识我就没急着让他们入局……”她眼眸一亮,灿然一笑,勉强支撑他站定,却发现他面无血色根本站不稳,于是她不敢松手、笑容也兀自淡去,“对了,业炎将揽月公子带到了这里,原是要听我调遣的,我这就要他进来。” 田揽月服下红莲给的御寒丹药后走进这洞穴,意外看到林阡也在,惊疑:“盟王原在这里?” “战况如何了?”林阡发问时控制不住冷汗淋漓,越清醒时,伤口竟越牵扯,明明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九天剑好像还在脏腑间狠狠地搅。 “还是先躺下?”见此情景,燕落秋自是柔肠寸断,于是不再以祈使口吻,而是柔声哄他,“喝些内服药,才能好得快,早日回战场。” 田揽月当即上前帮着燕落秋一起安顿林阡,看他发寒,更帮他将被子移来一些:“盟王,关于战况,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大约一个时辰以前,金军对盟军发动夜袭,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我等原还指望盟军能撑得一时半刻,不料,祝孟尝将军竟喝醉了酒,有所贻误,越副帮主也因为头疾发作的关系,无法上阵……”他看林阡濒危,根本说不下去,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是不言自明。 “是我的错,早知如此,子时就该让你回去。”燕落秋难掩愧疚之情,她意识到今夜林阡是掩人耳目来见她的,他真的和他说的一样“赶时间”,他应该是事先就决定好了谈判完成、子时回去,否则他的麾下们也不会轻敌、完全没料到金军会在今夜抢尽先机,今夜,分明金军本该忐忑被五岳与盟军联合报复……“若当时我不拦着你,你也不至于被岳离耽误,金军更不会因此得到战机……” “这战机,和岳离没有关系。从一句‘盟王原在这里’,便可知外界盛传的是我失踪。岳离如果回去和完颜永琏复命,说的却一定会是我重伤将死,可能此刻才开始流传。”林阡摇头,体力难支却仍洞若观火,“金军一个时辰之前就确定了我不在,以完颜永琏的深谋远虑,很明显更早就得到了我不在的情报,这战机绝非岳离给予。” “盟王料得不错。我打听来的消息,好像是祝将军喝醉了酒乱嚷嚷,被金人的细作偷听了去。”田揽月忧心忡忡。 “但你若是子时回到盟军,不正教完颜永琏扑空吗?实在是我的错,大错特错,本该让你子时回去救局……”燕落秋悔恨扼腕,双颊绯红,仍是美艳不可方物,慕红莲正巧走进来送药给林阡,望着霸气的小姐居然还有认错的一幕,实在惊呆。 “不至于大错特错。救局,何时都可以。”林阡没有怪她,淡然一笑,好像还有把握,燕落秋当即怔住,脸上泛起红晕,恰似烟霞轻拢。 “那我继续说战况!金军打击集中在祝、越两位将军把守的东坪,不知其余将领有否派兵增援,我知情时,他们节节败退连失了四座营寨……”田揽月一边回忆一边面露焦急,代入那场景都心惊胆战。 “田将军。”林阡本能这样称呼他,星火湾之战他对揽月公子及其领导的火行阵印象很深。 田揽月咦了一声,回过神来,正色:“盟王?” “你且组织起麾下一切可信、可用之才,尽可能一炷香对我报一次战况。”林阡言下之意,五岳传递情报实在太慢。 “是。”田揽月点头,听出他有对策,于是声音变得振奋,得令后当即离开。 “喂、”那时林阡才发现旁边躺着个身体,本来还以为是个暖炉……燕平生,他懒洋洋地转过来,一边抢了半边被子,一边冷冷问,“是你的人吗,自来熟?连个‘请’都不用?” “对……对不起。”林阡一瞬脸上发热,也觉得自己太失礼,不知为何总觉得和揽月公子很投缘,大概吟儿初到河东就给自己起了那么个绰号? “是我的人也就是他的人。”燕落秋不介意,又问林阡,“所以,这战局还有救?” “有。”林阡微笑,“来之前,吟儿便领着众将对我立下军令状。”燕落秋脸色微变,罕见地没有回应。 揽月公子前脚才走,业炎又在门外通传:“小姐,好像是那个四当家,他找来了,要求见你。” “五岳几个当家,看来跃跃欲试。”燕落秋苦笑摇了摇头,可惜她本来要调兵遣将的手早被林阡按停,“我这便叫他进来?” “等等。”林阡知道丁志远不是她的死忠,所以她这一身嫁衣太刺眼,林阡不假思索地说:“脱了。” 她一愣,笑着俯下身与他对视,越靠越近:“你来。”玉肩前倾,体态苗条,长发披散,美目流盼:“嫁衣,只能夫君脱。” “……”他语塞,谁想到一句命令还能搬石砸脸,奈何身受重伤只能躺着被砸。 “你这个人我已认定,另一半誓言,随你何时许,反正我是立了。”她举手投足充满挑衅,林阡,我已嫁了,只等你娶。 “小姐,四当家他……”外面业炎还在催她。 “那我就不见他。”她看林阡迟迟不动手,脸色忽然变得冰冷,于是就把四当家晾在那,明显不悦地站起身来,“跟他说,夫君弃我,伤心欲绝,改日再见吧。” “这叛逆若敢弃你我就同他……”燕平生正要发怒,一边说一边坐起来朝林阡吼,刚好林阡一时心里发闷,呼吸困难,嫌被子盖得重,于是本能用力把被掀开,燕平生连人带话正好被罩住。 被被子罩住的时候燕平生想到了同他林阡决一死战、要将他大卸八块、把他满门抄斩、令他死无葬身之地等一连串恐吓性词句,但又想起宝贝女儿说再说类似词句她就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从被子里钻出来后,燕平生决定还是不说了:“继续睡!不说了!累!” 林阡看燕落秋好像在生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想起沙溪清说的三恨……燕落秋对他软硬兼施攻势太强猛,他必须用过分的言辞或行为拒绝才可以,但是燕落秋脾气再好也终究是个姑娘家,拒绝得太厉害、不给人留情面,难免会让她因爱生恨,恨自己可以,关键是可别让她恨上吟儿,莫忘了,她姓燕,本性好战好斗,五岁就做过被母亲厌恶的事…… 林阡半刻三千个念头,想到她听见吟儿时曾脸色微变,越来越觉得吟儿危险,不管有心无意,他真的不能再拿吟儿当挡箭牌,甫一想起说三恨的沙溪清,他匆忙抓过来当即换牌:“对了,我这次赴约,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谅他吗。” 问了十遍,半字不改,等了许久,她却没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就一直定在那里,专心候着她回复他,等得忽冷忽热,终至浑浑噩噩,倏然间心脏一颤,意识就这么捉也捉不住地飘走了,血流和躯壳都随之变得僵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身体被人越抱越紧,渐渐回暖,魂魄才重新回到血肉,他缓过神,看到燕落秋已取代燕平生到了棺材里、他的身侧,双眼通红似乎哭过:“醒了,醒了就好,我以后再不会不理你,你也别不理我。”先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脱的嫁衣,竟因为求他苏醒而主动褪去。 慕红莲站在一隅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很显然对他突然之间的伤势恶化没能应急,直到他醒方才又松一口气上前把脉,林阡略通医术,猜到自己适才应该是心脏骤停,不仅意识丧失,连心跳脉搏可能都消失了。这几个人怕是什么令他心肺复苏的方法都用过,尤其燕落秋,此刻慕红莲拉都拉不开。 这一刻他看着燕落秋不能失去他的样子好像看到了黔西寒棺里那个不能失去吟儿的自己,心中一颤,终于领会到了她对他的痴情和深爱,但因此就更不可能把她牵扯到天之咒来、不想再祸害吟儿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丝毫机会都不能给她,狠下心来继续装木讷:“我这次赴约,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谅他吗。” “你自可代我原谅他。”燕落秋拭去悲泪,眼见他不再僵冷、脸色也变红润,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他自觉欠下这份还不起的情债,便不再像昏迷前那样没心没肺、竟猜忌她会做伤害吟儿的事:唉,她怎么可能害吟儿,我可真是想多了。 “这病弱醒了,我可以进去睡了吗?”燕平生趴在棺壁冷眼相看,被赶出来久了,站外面腿抽筋,想回去继续睡。 这第五度醒来,林阡终究错过了田揽月的战报,不过据说无甚变化,下一份应该就快送达。  这一炷香烧得烟气弥漫,似极了黄河之滨烽火燃。 有人也和林阡一样携策于心,不紧不慢在吕梁制高点对弈。 脚下是年轻时候曾向往的沙场,现在却听任自己来延伸。 手中这盘棋,也快杀到终局。 “据说,林阡失踪了?”对面灯下,那个谋士打扮的人问。 “子时过后,细作来报,应是和谢清发的遗孀秘密会面。”完颜永琏谨慎落子。 “是像旁人揣测的那样,他二人是把谢清发的忌日当新婚之夜了?”谋士略带耻笑。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完颜永琏想起那个曾在自己面前下棋还傲然带笑的林阡的女人,凤箫吟,那样的叱咤风云、气魄非凡,他认为林阡不可能抛弃她去同别人鬼混,“更大的可能,他是去和谢氏商讨抗金联盟与五岳的未来。” 谋士面色一凝:“看来是会达成合作?形势将要有利于宋军,所以……曹王闻讯后便教控弦庄尽一切可能阻止林阡出山,同时抓住这时间差、趁两方将合未合之际,给宋军闪电痛击,教五岳先是不及、后是不敢作动。” 是的,那就是前一次战报里描述的一切,完颜永琏没有答话,眉却微微蹙紧。 “林阡此番前往黑龙山秘密谈判,必然结果就是五岳和宋联合,站在他的角度应该能想到,我军会抓住这谈判的时间差发起强攻,故而为了防止我们抢得战机,他必定会千方百计藏匿行踪,并且不会在五岳逗留过久。”谋士分析说,“可惜他麾下祝孟尝醉酒误事,终究还是将他行踪暴露。然而他本人为何迟迟不出?是正在享艳福乐不思蜀,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我也有过这个疑惑,他的行踪关系重大……直到半刻前、中天回来复命,我才知原是他绊住了林阡,但是不知出了什么差池,中天调遣的控弦庄竟一人未去增援,害他与林阡对战失利、九天剑不幸折断。”完颜永琏叹息。 “林阡战力,似乎并不能胜过天尊?既折断九天剑,林阡怕是也要送掉半条命。这应该就是他本人不出山的原因了。林阡这回性命之忧,俨然也救不了局了。”谋士豁然开朗,笑,“此番宋军遭遇连败,无将可用,真是天助我大金……” 话声未落,战报频传,“王爷!不好了,薛大人战败!”“司马将军被围!”“束将军、解公子增援遭到伏击!”便那时,竟传来接二连三的败报,谋士意料之外,惊骇万分,直接站起,险些推去棋盘:“什么?谁打败的?谁困住的?谁……伏击的!”宋军力尽,还能有谁!? “下完这盘,我亲自去会会那个‘谁’。”只有完颜永琏还处变不惊,将谋士衣袖轻拉、带回棋局。 “那要多久……”谋士都想干脆对棋局认输、不妨碍完颜永琏救战局。 “就结束了。”完颜永琏一笑,既说棋也说战。 话音刚落,那一炷香便要烧尽。  寒棺里,燕落秋一直帮林阡留意着这一炷香,看他已能勉强靠壁坐稳,脸上难掩喜色,想到盟军历劫,却是喜忧参半:“小阡,担心盟军吗?” “不担心。”林阡微笑,低声却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惆怅,“我的计谋,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计谋?”燕落秋还不明就里,便听到洞门口响起揽月公子的声音:“盟王!”饱含喜悦,上气不接下气,却连御寒丹药都不想吃,恨不得插翅飞进来,“盟军反败为胜!金军大溃!” “怎么……怎么做到?”燕落秋难掩错愕。 “这该从我来之前说起……”林阡见她好奇,故而长话短说,“今夜我之所以赴约,带着许多目的,其三,是要与你商讨五岳去向,其四,便是要引金军入瓮……” “其一和其二呢?”燕落秋问完,自己就笑答,无比满足,“都是我?” “……其四最重要。”林阡不想多说,“算来是邪后提醒了我。” 营帐里,众将齐心协力鼓舞他来见燕落秋,就数混账的林美材最积极,当他说盟军刚经战败、百废待兴、担忧金军趁虚打来时,林美材说了一句: “对啊,尽管去!你可以秘密去,金军根本不知道你不在。况且现在他们忐忑着五岳对薛焕复仇,如何敢打我们?你快去快回便是。” 说完林美材又反复激将,他后来却再也没去管林美材说什么,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中便形成了这个策谋。 是的,世人眼中,今夜金军理亏等候着五岳的宣判和手起刀落,盟军看似是最安稳、最主动的,只需经过几日的休养生息,过程中与五岳达成一致,便能扭转这河东之战的众寡和强弱。 然而,那便是要将五岳和魔门全都投入先锋,绝不是先前他、溪清、吟儿三人与赵西风谈判时的承诺,即便河东豪杰辈出,到底还是龙蛇混杂,局势若真要那般走向,必然有长达数月的大浪淘沙、血流漂杵。一则吕梁此地的未来真的就被他林阡辜负,二则,开禧北伐在侧,需要的分明是一场速战速决。 所以,这个策谋便是,未来不将五岳卷入,今夜盟军直接引战——在这个盟军战力最低、警戒最弱的夜晚,故意揭开一个最大的破绽给金军看——林美材说了,你林阡在,他们不敢打,只有你林阡不在,金军才可能萌发强攻的念头,你林阡不在,也刚好证明了你麾下正轻敌。 这战机绝非岳离给予?金军这战机,分明他林阡给予。什么战机?陷阱而已。他当然有胜算,因为他是此局的主导者,两炷香前田揽月报的战况和他预想无异。 “我必须让金人知道你我的会面,却不想被人知道会面的内容。所以我自身不可能暴露行踪,只能让一个最可能误事的将军暴露。”林阡说时,燕落秋嘴角露出一丝笑:“嗯,内容不能暴露。” “孟尝他屡屡惹是生非,用他骗金人的细作去通风报信,最是自然。同时,也人为地下降了孟尝的战力。”林阡又道。 “细作发现,通风报信,金军确定,发起攻袭,从设计到中计,一切都在你计算之内。”燕落秋叹了一声,“好一出反间,将金军诱进你的圈套,看似宋军不断地败,却在金军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和地点反击。” “这一炷香,金军突然失利,完颜永琏发现中计也很难应变,他唯一力挽狂澜的方法,便是他自己亲自来战。”林阡点头,此情此境,唯有完颜永琏有这能耐,把金军快要倾覆进深渊的战车兵马一手拖回去。 “那么,你子时急着要回去,说‘赶时间’,是什么意思。”燕落秋关心地问。 “戏要演逼真,盟军既然对金军实而虚之,我必然要是一副‘急着回去’的样子。”林阡回答,“我原先的计划,是子时回去却‘不慎被控弦庄发现’,遭到金军的封锁,当时就能骗过完颜永琏,令他相信盟军真的危险。不过可惜,遇到了岳离,打得我人间蒸发,害得我这戏没演足,这两个时辰,完颜永琏可能会对我的行踪有所怀疑,应当对我留了一些防御,所以金军此刻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原来我和岳离,还是对你起到了一些消极的作用。”燕落秋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岳离回营之后,却是一定给完颜永琏释疑了,所以无论完颜永琏先前如何考虑,此刻的他很可能已经全信。”林阡摇头,淡定一笑,“只要他亲自上阵,我这一计便算成功,但计划施行是否顺利,还看众将能否撑住完颜永琏的正面打击。看他们的表现。” “何以确信,岳离一定会对完颜永琏说起你?”燕落秋点头,脸色略有恢复,追问。 “与其以后被调查出顶风作案,不如第一时间编谎去圆个真相。岳离据实说剑是因我断,短期内,完颜永琏一定会信他。”就像他林阡对麾下绝对互信,也曾信范遇,曾信水轩,曾信韩丹,信那些深藏在他身边的间谍一样。 缓得一缓,林阡又道:“为了骗过完颜永琏,我可算是下了血本,子时之前,绝大部分盟军都以为我还在军营里。我与你说‘赶时间’时,确实也挂念着他们,想着即便‘不慎被控弦庄发现’,我也与他们越近越好。” “然而你这出反间计,注定子时之后你会遭到封锁、一直不归,现在还与他们彻底隔绝、更可能传出重伤将死,为了计成你无法及时澄清……见你如此,盟军军心会否离散?还能统一在谁的身上?”燕落秋难免担忧。 谁的身上?谁,帅帐里喝酒的和睡觉的所有武将,都是那个“谁”。他林阡终究不是谢清发,近十年来,他身边虽不乏暗箭明枪,却也聚集着太多的虎贲之士。 当年他在黔西魔门为骗苏慕离也曾假死,当时的盟军却因为刚经历过天骄和吟儿的内斗、将他林阡看作精神寄托,听闻他不在居然还能一蹶不振。 现在的盟军,却有着将近十年的坚韧互信,谁都可独当一面,谁都是战力核心,谁和谁都是最佳拍档,如何可能军心离散,他虽挂念他们,却更相信他们,即使他不在,也能打出彩:“他们会胜。我在这里,等他们用捷报来迎。” 转过头来,仿佛看见了一盘犬牙交错却黑白分明的棋,他正在隔空和完颜永琏下:“完颜永琏,接招吧。” 第1376章 雾雨迷壶口,波涛撼孟门 由于前次寡不敌众战败,今夜宋军确实力尽,却胜在天时地利人和,毕竟林阡先胜而后求战—— 当祝孟尝一败再败却是诈败,将司马隆引入最后一座空营后猝然反扑,出其不意将司马隆重重围困,与此同时凤箫吟和仇伟斜路杀出,对着和司马隆同路而来的薛焕祭出左右两支奇兵,攻其不备将之击败,紧接着林美材、沈宣如立即朝前往增援的束乾坤、解涛围点打援、各个击破。宋军的全无防备倏然变作有备而战、防御充足,金军声势,一去不返。 宋军力尽?也不尽然。并未喝醉酒的祝孟尝,和根本没再头疾发作的越风,他二人前一战中消耗最少,也因为被林阡人为下降了存在感,故而保留着令金军最超乎意料的实力,尤其后者,越风,本该和林阡旗鼓相当,却早已快被人低估成了可有可无的病弱…… “光有强攻的念头萌生还不够,还需让金军付诸强攻的行动。我虽不在,盟军依然强将如云,其中最可能独当一面,也最令金军忌惮不发的,正是河东据点的统帅越风。”林阡继续对燕落秋讲,“今夜他忽然头疾发作、无法上阵,自然也是装出来的。该好的时候,我便让他好了。” “……可我听说,越副帮主自来到河东以后,便一直水土不服,时常头痛,屡屡导致战败,并不是假?”燕落秋略有耳闻,林阡说得倒是随便,可是这疾病如何可控? “他自来到河东,这头痛的顽疾便一直是盟军的破绽,也从来都是金军的胜算。不过我要让金军的诡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阡脸色忽然变得凶狠。 “金军的诡计……”燕落秋听出音来,“是说越副帮主的病,其实是被金人加害?”聪慧如她,结合林阡的反间计立即悟出,“金人的细作?下毒?” “不是下毒,早些时候,越风还只是简单的头痛,可那些细作实在歹毒,在他药外多加了一味,害得那药性失效,他一旦军务繁忙,稍不注意便会头痛加重。加之他的哥哥便是头疾而死,难免令众人想他家传的头疾难愈,却不曾料到是药有问题。”林阡叹了一声,想当年越野头痛致死是缺了一味药,谁想到越风差点因为多了一味步他后尘—— 星火湾之战的翌日清晨,林美材不客气地在帅帐坐下对越风、阑珊笑:“哈哈,现在轮到林阡头疼了,你说几人会像他那般创举,带上好几瓶不同种类的醋,去劝夫人别吃醋?哈哈哈哈。” 阑珊闻言就是一怔……当然要一怔,林美材这句提醒了她,河东这地方是盛产醋的,有各种各样不同种类的醋,这些天来,越风的头疾一直由她负责,她提供的方子里,其中有一味茯苓,而茯苓与米醋不能同时服用。 作为一个大夫,阑珊最了解中药的配伍禁忌,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米醋,却未料到居然是有人故意投“毒”。她向来负责给越风煎药送药,从未忘记给他试毒,怎想敌人会在他膳食里动手脚,厨子们当然可以辩解说,河东吃鱼吃菜本来就会放醋,然而,“怎可能放这样大量。” “莫声张。”林阡回营闻讯后,在越风的病榻旁面色铁青,低声对阑珊说,“换药吧。” “那时起,你心里就有了反间计的雏形?不然也不会将那几个细作留着。”燕落秋猜测时,笑叹,“果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细作们对越副帮主的头疾深信不疑,谁想到金军的制胜一刻忽然功败垂成?越副帮主的战力从最低突然飙升到了顶点,他的对手一定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见越风头疾复发,金军对越风的打击必定最集中,不过对他的戒备注定也最少,故而越风的捷报应该过片刻就到。”林阡算出,越风的敌人是凌大杰和卿旭瑭,不管是谁,夜袭越风都将中伏,撤退不及,沦陷于万箭齐发。 由于两大战区靠得极近、轻重缓急也是等同,完颜永琏先救哪个都是救,必然挑实力最强的打压。所以林阡离开前对祝孟尝语重心长:“金军很可能有部分兵马在局外,拦着我不让回来,你们务必尽力。”而对越风郑重交托:“巅峰状态的抚今鞭,实在很想一睹为快。” 燕落秋伏在棺壁,托着桃腮,俏脸微红:“既然胜券在握,要不要我教五岳锦上添花?” “再等片刻,看变数,别冒险。”林阡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燕落秋微笑看他:“我就知道,你是仁慈之人,才刚结盟,不予利用。”又道,“往后金军走了,魔门的风雅之士你来庇护着我,五岳的镐王府余孽我来给你栽培。” 林阡一怔,只见燕落秋认真地说:“小阡,我曾想替你整合出一个完整的五岳,可惜昨日南山之上,你恰巧不在我的身边,万演向来不好控制,你能制伏他而我却不能,所以我只能将他逼走、只能给你收三个当家。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地给你改造他们,尤其赵西风,只要不懒怠,能挖掘的实力绝对不止眼下这么多。”说这话时,她既是个善于识人的主帅,又是个出谋划策的麾下。 她见他定在那里愣神,先是色变来探他鼻息,后幽叹一声又放心一笑:“傻小子,别发呆,我了解你不想将五岳投入先锋,但他们也不能这样懒怠、事不关己。不做先锋也可以做中坚、做后盾,自己的耻要自己去雪,自己的责任该自己去揽。” “谢谢,倾城姑娘……”林阡一时感动,脱口而出。“别说谢……”她急忙拒绝,不想见外却又怕他昏厥,所以不敢再撩拨。 “……”林阡也怕伤害她,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既要改造镐王府,便不要再称他们‘余孽’,要当他们是自己的人。” 燕落秋开心地点头,柔声:“好。”火光照映,更显肌肤胜雪,缓得一缓,脸如新月生晕,“既然已经这样熟悉,你也别再称我倾城姑娘,娘亲她,旧年唤我‘落落’,除你之外,只有她一人那么唤。” 他一门心思在战局,想着换个称呼而已、不是多大问题,所以便难得通情地答应了她。 燕落秋的提议不是不能采取,如无变数,五岳自然可以锦上添花,不会发生林阡不希望看到的殃及无辜。但因为对手是完颜永琏,远胜过与林阡相当的对手黄鹤去、完颜君隐、楚风流,计谋方面或能称之“逆光碎世手”,教林阡如何可以掉以轻心? 就像完颜永琏说林阡行踪至关重要一样,林阡心里,完颜永琏的表现也举足轻重。林阡信任盟军,和他顾忌完颜永琏并不矛盾。如果真出现了什么变数,譬如完颜永琏战力过强碾压了越风等人,他或许真要转上策为中策,那就得有目的、有计划地将五岳战力投以实用,并且将可能的伤亡压在最低。  决战时刻,无论稳操胜券的到底是谁,实际完颜永琏只要接招,便就被林阡拽进了金宋的风云棋局。 近三十年来,谁不知他完颜永琏有个替身叫岳离。有德高望重的日月天尊坐镇,每逢战事,根本无需完颜永琏亲临。泰安、平凉两战,原来不是偶然。 原先,只需在黑龙山上捉住林阡和燕落秋半点蛛丝马迹,便可解前局命案,亦可定此局人心。退一步,若只能封锁到林阡一个人,也足以减轻完颜永琏心中不少疑惑,使他对此局的计算没有那么复杂繁冗。结果,竭尽所能的控弦庄,并非完全错过了林阡的行踪,却发生了岳离单打独斗败给林阡的奇迹事件。是的,奇迹,岳离的剑耻辱地断在了比他低一档次的后辈手里。 而岳离和他完颜永琏之间,再无旁人了。 于是这河东之战,竟标志着林阡从计谋、武功两方面同时向他迫近!掀天匿地阵的预言,竟这么快便要实现? 迷雾退散,祝孟尝醉酒原是骗局,越风头疾原是假象,林阡离开抗金联盟,本也是虚晃一招。 反间计成,完颜永琏被迫入局之初,无论他欲救兵马,还是他所率将帅,几乎从各个方位陷入或逼近了伏击圈,将要迎接他们的,是居高临下、万千弓弩。烽烟起,山河乱,完颜永琏岂是不知,知也不得不前往。 阵前,越风策马凝息,等候这劲敌已久,林阡临走的嘱托犹在耳畔:“盟军不至于凶险,但却一定艰难,艰难在完颜永琏战力难以设想,他很可能凭一己之力就将金军整体拖回去,不过,盟军有你能阻止他,他若来了,战平你、险胜你,都无法逆转胜负,必须完胜你了金军才有救。” 所以,完颜永琏此番提剑,是势在完胜;而越风当即按鞭,绝不给完颜永琏碾压之机。 战场倏忽变得肃静,仿佛先前的厮杀挣扎都是虚空,伤血痛楚都因那个人而淡化,抛石、滚木、箭矢、刀枪、兵阵漩涡,一切景象都削弱,所有声音都消隐,浑忘了国仇家恨,竟以为这是江湖之远、比武场上。 一刹,金军脸上好像写满了“王爷来了,还用打吗,必胜无疑,旗鼓、搏杀、嘶吼都可以停了”。这些年来,无论南北哪个战场,完颜永琏最差的战绩都是平局。 一刹,说越风不紧张那不可能。 谁说紧张就不去面对? 宋军脸上如今还空白的句子,等着他抚今鞭去填充! “剑要来,我便撑,撑到他要救的那些,全都被迫进死地、遭我军射杀殆尽为止。”他与林阡立下军令状时,和昔年一样,话虽少却教林阡心安,他是盟军里林阡最强的臂膀。 战局内,一时再没有其余声响,完颜永琏战马每近一步,宋军先锋十三翼们的心便每沉一寸。 却和越风一样,心再沉,也不退,沉到极致,静若止水,主公不在,此地以越副帮主马首是瞻,主公怎么不在,四面火把通明,八方风驰电骋,像极了那晚星火湾的山道上,主公对敌我双方都喝了一声彩:“既都是热血男儿,哪个会不战而退!众将听令,全力迎战!”令在心中,令行禁止,刀枪剑戟,悉数御敌! 因为被这些人裹挟,纵然是这个冷漠严酷的越风,也情不自禁地去身先士卒,提鞭冲阵,是去迎敌,也是回归,以一个最佳状态的抚今鞭,回归那年不得已放开他的李君前和小秦淮:“不管怎样,赏心寨的门永远向你敞开,我等你回来。”也回归那年还没有蜕变的哥哥:“风儿……和我回去,哥哥会帮你……哥哥相信你……” 回来了!抚今鞭的锋利、决绝、以及如风之傲骨、自由、壮阔,尽在这一挡一扫之间流露,那削铁如泥、断刃无数的神威金鞭,只有在越风手中方能如鱼得水、淋漓尽致。越风身侧不远的南宋兵将,果然能听到传闻中鞭的力量,渐渐那力量有了一种声音——变幻之风。 像一阵变幻之风,催遍梨花开,染绿江南岸,在越风一贯较冷的攻势里,明显透出些内敛的炽烈,这炽烈与严酷刺骨牢牢结合在一起,分不清此刻是春夏还是严冬,只知眼前正交替呈现着陇陕和两淮几十年战争景象,再交睫间,鞭法又传递出如同秋风般的紧凑湍急和萧索。不愧抚今鞭,斩光劈电穿急雨、一鞭可度四季风。 而对手,完颜永琏,剑法堪称鬼设神施,整体看,分明一幅旷世卷轴,浑然大气、顶天立地,拆开寻,每剑都无迹可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冥灭剑,林阡先前就说过,“他剑法就好像悄然偷换了时空,让你看清的路数和他表现出来的路数不一样”,所以他的剑法和别人都不一样,明明白白给你轻松看清全部路数,可偏偏你就是破不了他! 终究是这个人,曾以半招优势险胜过正常渊声,九回合逼得林阡割发代首,掀天匿地阵更比独孤清绝略胜一筹。 以上,越风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告诉自己和他交锋时必须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破不了他也求自己不被他顷刻攻破。 然而太可惜,十招以内,风枯鞭贫内力孤。 表面上,越风还在竭力平分秋色,但无论是事实还是直觉,掎角之势的沙溪清都已经认清劣势时刻准备助阵—— 完颜永琏的战意,原是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 抚今鞭被阻隔在冥灭剑之外,攻势再刁钻,防御再坚实,都牢牢被挤压在完颜永琏内力边缘, 鞭与剑数次相错,竟令人觉得越风鞭法不够纯熟。 完颜永琏,他每一剑都好像透露些微亮的破绽,却在希望产生之际续势而进,宣告对手那突破想法的荒诞……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沙溪清旁观这剑,竟怔怔看得痴了。 便那时,勉强接过完颜永琏再一度好比飞扬浓墨的剑势,越风握紧金鞭的手忽然一颤:这样的剑法,出手快到极致,招式根本都没有了,剑也已经像消失一样,此刻我在他的对面,竟好像在看他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什么字,这一招,如果连贯着看,依稀是颜、门、柳、氏…… 迄今为止最云淡风轻的敌人,你在拼着命,他在写书法!? 不做他对手的,不具备一定内力功底的,更加看不透…… 此情此境,越风却强韧得不可思议,撑到了连林阡都未曾想过的二十回合。 鞭法多是信手拈来、手到擒来,若非并肩作战,谁知越副帮主格局竟如此之大,恬静心境,傲然风骨,近三十年于苍梧,与风生,与风长,因风淬炼,因风拷打,同风对话,同风为伴,对风了如指掌,被风了如指掌,如此,方能比林阡更能随心所欲地调控和提炼内涵,借抚今鞭发挥出属于风的一切特色。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沙溪清正待帮战,又勒马,微笑品评,视线从剑移开、被鞭吸引。 纵然因为内力强弱越风终于在三十回合被完颜永琏一剑刺落马下,沙溪清上阵时都觉得他这鞭法出色得纵连完颜永琏都没拆解,一时振奋,豪气大笑:“哈哈哈哈,越副帮主,林大侠云雾山第六,怕是要保不住。” “沙少侠,您怎么才来。”十三翼听他笑林阡,难免不满。 “在煮酒,故来迟了。”那小子向来洒脱,说得应当不假,自负如他,甫一入局,断水剑却也不遗余力。 “胆量这样大,风险承受得起?”完颜永琏发话,好像在问他,其实是在隔空问林阡。  这一刻林阡虽然远在寒棺,但因揽月公子、何业炎、白虎相助,及时取得了与海上升明月“真刚”的联系,魔门贡献人手,真刚提供经验,因此很快就构建了一张专属于五岳的情报网,战报传递也从一炷香缩短到一分左右。 “可惜宁不来我调不动,他说他只负责父亲的安全。”燕落秋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除此,还以大兴土木的架势,给林阡在寒棺里摆出两个专用沙盘演绎实时战况,这还不够,又以一掷千金的姿态,把沙盘上本来将就着用的碎石全部换成了蜡烛,并且想尽了办法投以实用…… “这……”寒棺里的东西于是越来越多,燕平生起床后看到换了人间登时懵了。 “这才能模仿出一副夜战景象,更方便他能看得清楚。”燕落秋解释说,说话时一直望着正被田揽月扶站看战局的林阡。 “若是为父这身体能照亮,你是不是要把为父也点着了?”燕平生黑着脸问。 “……能照亮?”燕落秋回眸,开了个玩笑,看出燕平生吃醋,于是退回一步、过来挽住他臂,撒娇语气,盈盈一笑,“父亲,帮我一把,将我对他的消极影响抹去吧。” “为父只能试着……勉为其难。”女儿在求,燕平生当然拒绝不了。 那时林阡正看着沙盘上越风和完颜永琏的武斗,以及由此核心扩散而来的山川河海、金戈铁马:“田将军,你怎么看?” “俯瞰这兵阵,别有一番感觉,而且也一目了然:最后前来救援的完颜永琏、楚风月等人,他们好像都压着一条线在打。”田揽月对林阡说着他的体会。 “这一条线,是我给他设的伏击圈,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围点打援,所以以他的战马和长剑,给金军划定了这条界限。”林阡回答。 “嗯,凌大杰、卿旭瑭有一部分兵马已经沦陷,倒是有一部分兵马没有完全中伏,那时候,完颜永琏便来了。”田揽月指着内层说,“所以,凌大杰和卿旭瑭好像也正压着一条线。” “不仅如此。”林阡带着田揽月走到真刚摆的另一个沙盘上,那里有更详细更具体的战况,“凌大杰不仅是负隅顽抗,还在悄然摆着进攻之用的锥形阵。” “完颜永琏的援军克制着进伏击圈我能理解,而凌大杰性命之忧还在摆这进攻型阵法?”田揽月一愣,意识到,“并且是悄然摆,不俯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们是想以里应外合来突破?” “原来完颜永琏不完全是想靠他自己救局,而是想要以武斗麻痹我、命凌大杰随他一起自救。与越风的平局,他也有所放水,在他心里,这还没到该完胜越风的时候,那时候,是凌大杰阵法摆成的时候,那时候再里外一起赢……算算时间也快了。”林阡难免又叹侥幸,若真一炷香报一次战况,只怕真来不及补救,“凌大杰,我小觑了他,他这份从容,当得起高手堂。控弦庄在其中穿针引线也功不可没。” “若真被完颜永琏和凌大杰打出这里应外合,岂非风险繁多?不止会被战平,更可能会翻盘。”田揽月有些担心。林阡事先也没想到,变数竟然不是完颜永琏碾压,而是他临场逆势。 不过好在,完颜永琏在局中,林阡在局外,调控得了——“那就让他打不出。”林阡一笑,指挥若定,“田将军麾下,火行阵可以一借?” “自然可以!”田揽月喜道,“就是没想过,居然能同那些十三翼并肩作战。”际遇就是这般奇妙,随着主帅的握手言和,两支曾拼杀的兵马竟要互融。 又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随着意外外援的加盟,凌大杰兵阵无法陈列、被迫收手,因火行阵辅助宋军箭阵,他与完颜永琏夹击的策略难以施展,所领兵马更因为火行阵内涵毒辣而数度濒临绝境,打得水深火热、汗流浃背。 据此,完颜永琏便只能走林阡事先算好的剧情,不得不正面攻克起越风沙溪清等人的车轮阵。 “林阡的这些外援,并非五岳中人,恐怕和前一战的幕后相关。”此刻,完颜永琏心里大约有了个魔门的印象。  这外援,先前完颜永琏倒是没有算到,因为魔门这两个字,在金军眼里是不存在的。 山顶对弈、败报频传之时,谋士对棋局心不在焉,不时追问:“宋军那个‘谁’,是五岳中人吗?所以曹王前两个时辰,留下了一手防御给他们?” “不是。林阡既与五岳谈拢,就不会让他们出来冒险。”完颜永琏摇头,“我这一手防御,是给林阡本人的。必须有兵马留在局外灵活应变,只有林阡才具备这资格。不过,他此刻性命之忧,这防御也可适当减少,便教风月与我一起前往吧。” “嗯。然而,不是五岳,又会是谁?宋军怎会忽然变强了?”谋士稍一放松,却发现完颜永琏跟想象中走的棋不同,“等等,曹王这一子,为何这样落?” “林阡如果顺着表面的形势走,那便是没有今夜的战乱,他和五岳合二为一,未来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我军势必也做足准备,金宋难免经年累月硬战,但如此一来,五岳必定要全数冲锋陷阵,碛口孟门有罪无辜都将受牵连,宋军也会因为硬拼而损兵折将,据我所知,林阡不是那样的人,他向来不愿把麾下尤其是并无把握的麾下置于险境,除非他认为那不是险境。”完颜永琏似乎答非所问,却又紧扣着谋士的疑问。 “也是,他素来打着秋毫无犯的旗号,恐怕给五岳的不少当家都灌输过他的仁义道德,不像我们这样残忍、一门心思要铲平吕梁。”谋士冷笑嘲讽。 “所以,林阡根本不会顺着这表面的形势走,他一定有想要突破僵局、速战速决的策谋,我们表面看到的宋军漏洞、连连战败,都不是真相,真相是后来的突然反击、反败为胜,那才是宋军本来就有的实力,这个‘谁’,不是外人,而是宋军自己。”完颜永琏正色说。 “什么……”谋士一愣。 “今夜之战,不是林阡的意料之外,而是他的正中下怀。”完颜永琏淡然一笑,继续落子,“林阡这个敌人,说难对付也并不难,以己度人就可以。” “曹王似乎高估了他,竟将他与自己相提并论?”谋士摇头,难以置信。 “有否想过,宋军一开始的破绽只是圈套?会否林阡子时的谈判只是做样子,可能很早以前就与谢氏达成了秘密合作?”完颜永琏又问。 谋士想了想,否定这可能:“不可能,谢清发昨日才死,谢氏也是今夜才主宰大局。如果很早以前就与林阡秘密合作,那么前一战,宋军便不会败成这副样子,那时宋军高手捉襟见肘,必定是没有达成合作,合作是一定要继续谈的,早晚也就是这几天,我不认为他此行是做样子。” “是啊。林阡这计划真的很完美,表面看天衣无缝,他猜到我们会信他去谈判。”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为何曹王认定他用计?”谋士奇问。 “因为上一战的种种意外,我认为那个细作已被林阡掌握,子时我听闻宋军有这许多破绽流露,多年经验告诉我,这是一出反间。”完颜永琏道,“但我当时不确定的是,他本人为何迟迟不出山?戏不是该演足全套吗。他不出现,令这出反间计反倒有些似是而非。不过我最终因为中天复命而看清楚了,林阡真的是反间,我子时以后的决策都没有错。”完颜永琏说的同时,谋士发现,这一盘棋的走向已和自己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却是越来越清爽地朝着完颜永琏得胜的方向去。 “曹王子时就认为那是反间计?那么我军众将……?”谋士一愣。 “先前众将认为,宋军放纵林阡去见谢夫人,证明了宋军由于薛焕被冤而轻敌。我反到认为,宋军放纵林阡去,恰恰证明了他们不可能轻敌。”完颜永琏回忆发号施令之时,“所以我教众将哪怕一胜再胜,都不得掉以轻心,司马隆、凌大杰等人务必及时找出东坪一带地形地势图,留意着每一个可能作为伏击圈、围困地的环境。这场反间戏,林阡要演,我便奉陪。” “如果认定了这是反间计,这些全都说得通,不过如果认为不是反间计,这些也一样说得通……”谋士想了想,“不过我还是认可曹王的判断,曹王是从根本上去考虑了细作情报的可信度,以及林阡的部将对他的责任感……曹王不会有错。” “无论是不是反间计,有一点都一样,林阡不会动五岳。”完颜永琏道,“反间计则五岳不需要动,不是反间计则五岳动了也是陪葬。”说话间,完颜永琏这盘棋已经大获全胜,起身赴战,胸有成竹,一笑:“林阡,这个敌人,谋略乱世,武定乾坤,倒是激起了我尘封多年的战意。” 谋士呆呆坐在棋局旁,略显吃惊:“认识曹王这么久,难得你会这样夸一个人……”  被夸的这个人却经不起夸,两个沙盘全如完颜永琏所愿摆满了和完颜永琏相关的战局,却把距离极近、同样是围点打援的司马隆祝孟尝薛焕林美材之战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骗完颜永琏中计林阡下了血本,为了对林阡将计就计完颜永琏亦然:司马隆和凌大杰的被围困、薛焕和解涛的被伏击,都是完颜永琏顺林阡剧情给他的诱饵。 甚至完颜永琏自己被越风战平,也确实有麻痹林阡之用,麻痹他的目的,却不只是掩护凌大杰,还要把司马隆、薛焕等人在林阡心里的地位全部下降,从无到有渐渐地吊住林阡的心思和胃口,步骤和时间怎能不掐得精准。 金军先前的所有败仗,都是为了将计就计,趁其不备去端林阡的大本营——事实上,薛焕解涛等人被围点打援,多半也只是被打伤打输之后便不援了,悄然而然、接二连三、合情合理、金蝉脱壳地撤走去了别处,那个别处,便是林阡的虚弱之处。可惜当时当地,祝孟尝林美材等人,只怕还沉浸在出奇制胜的喜悦中,不会发现得及时。 而一如完颜永琏所料,因为完全被自己吸引,身为一盟之主的林阡,亦根本没关注过他以外的任何人。 “小阡,在想什么?”那时,燕落秋出现在林阡背后,轻轻对他肩膀拍了一拍。 “在以己度人。”林阡回过神来,“在想,完颜永琏不紧不慢、在我眼皮底下与凌大杰里应外合,倒是了解他麾下的能力,凌大杰是个将才,知道怎样控制被困时的伤亡。” “所以,以此类推,司马隆、薛焕、解涛等人也是将才,也能控制伤亡了?”燕落秋笑着随口说。 便这一句,将他问住,他没有那么快想到完颜永琏的所有设计,却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那些被打败后的金将,司马隆怎样了?薛焕解涛又何在?此外,凌大杰会控制伤亡,既可能是临阵的控制,不也可能是事先就知道的控制?! 迟了一分,才知司马隆和祝孟尝彼处的战伐,早已从围点打援打成了正面冲突,完颜永琏的策略里,司马隆当然也是假意被困的,然而完颜永琏不可能假戏真做太久,毕竟那会引起多少无谓伤亡?司马隆该出的时候,他便让司马隆出了,也是刻意下降的战力,飙升后化为滔天的焰火,一下便拖缠住了林美材、祝孟尝几个,当是时,薛焕、解涛等人,谁还有心去想、有力去拦!? “司马隆不可能一个人从被困翻身成正面冲突,除非他事先就有准备,从外、从近处打破了包围。”林阡一瞬冷汗直冒,只觉这迟的一分能葬送整个盟军。 “他怎可能事先就有准备?除非……”燕落秋没说下去,除非,完颜永琏一早就看出了这是反间?! 林阡将反间设计得那样万无一失,骗过了金军以为这是盟军最虚弱时,心想着只要越风和沙溪清能战平完颜永琏即可。 结果,战平也没用?因为完颜永琏根本不是此战主角! 完颜永琏的入局、接招,不是来挽回败局,不是来随机应变,而是来诱引林阡中厚此薄彼之计! 林阡事先顾忌的变数,此刻击中心头地发生,竟然不是完颜永琏碾压,也不是完颜永琏变招,而是他一早就已经识破!并且趁势而上、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此前林阡认为完颜永琏只要上阵自己便计划成功,是因为只要完颜永琏入局便完全正中林阡下怀,身在此山就不会再做林阡把握不了的调控,然而,如果他事先就调控!? 完颜永琏早就有了前招,他林阡还有没有后路?  束乾坤、薛焕、解涛等人,作为上一刻的败军之将,在林阡想彻前便已会合在奔袭林阡本营的路上。 “林阡既是反间之计,那么表象和现实完全相反。故此,明显破绽不要打,打他看似最充足的后方。”子时之后,完颜永琏便如是交代。 “林阡聪明反被聪明误,故意示虚却把麾下置入苦战,正自血拼忽然后方起火,本营倾覆,那时我军趁他军心大乱前后夹击,必定令抗金联盟全军覆没,战后林阡不知会多悔恨。”谋士送完颜永琏上战场时才悟出来,才悟出这个王爷,原来是给全体麾下做陪衬。 所以阵前王爷才问沙溪清,年轻人,胆量不小,风险却太大,玩得起吗? “后方本营,有谁在守?”燕落秋都觉得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林阡早就在铺展和筹谋、自以为稳妥到极致的反间计,如果想实施完美,还能有多少战力保留? “逐浪驻守,吟儿策应,然而……”林阡知道,情报里吟儿现在不在祝孟尝之战,势必已经发现了薛焕离开的端倪所以已在赶回去的路上,但逐浪,他刚失去一条手臂……逃不过一场苦战。 林阡离得更远,而且迟了一分,救援已经不及。他不知完颜永琏是从何处看出来反间、故而陪着自己玩了一局,这下可好,上演了一幕他此生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那就是对盟军引火烧身,这盘棋奇迹地下得和自尽无异。 “该怎么打,我也可以……”燕落秋立即请战。 “去救逐浪已然来不及,而且不是破除完颜永琏前后夹击之计的办法。”临阵应变之人不得不变作林阡,绝境时,作为主帅岂能不淡定自若,任何困扰、苦恼、心乱、悔恨,全止于下一个计谋出口,“此刻他打我本营计已成,那我也去动他本营总没错。” 燕落秋眼前一亮:“釜底抽薪?” “是‘破釜沉舟’。完颜永琏没有算计到田将军的出现,说明他先前不知魔门存在;他将楚风月等兵马也带去一起救局、一起麻痹我,说明他后方也是空虚的;他将给我的防御全部带去打越风,说明他计算出我不敢用五岳为外援。那他的后方防御极少,正是我后招发挥之地。”林阡瞬间就理清了所有思路:由于完颜永琏一开始就看透反间计,必然也就更加不会去算魔门。 “要五岳的多少兵马?丁志远就在外面,我去叫他?”她忽然想起来,林阡让她脱嫁衣时,她晾在外面的四当家。 “不用五岳一兵一卒。跟诸葛舍我借些石头、教业炎锦上添花即可。”他笑而摇头,双管齐下,继田揽月的火行阵之后,用诸葛舍我的水行阵去诱捕金军本营人马,“完颜永琏虽然会发现漏算发现得比我早些,或许此刻也注意到了本营防御,然而,为了不影响计成,他也动不了多少兵马。” “其余的事呢?”燕落秋问,“你的本营……”黯然垂眸,“现在我让白虎去西麓确实也晚了些,不知海将军能否撑到那时。” “相信自己那样,相信所有的麾下。”时间短,不要紧,不到最后一刻,谁说没有生机。 必须给逐浪和吟儿最大的信任,他们看似再微不足道,再猝不及防,也能撼动大局。  天蒙蒙亮。 吕梁山西麓,宋军大本营,金军卷甲衔枚闪电出击兵临城下,遭遇的却是海逐浪旌旗飘扬、固若金汤。 强势扼杀已成虚妄,正面攻击却是可行,薛焕、解涛、束乾坤三人,合力去打一个独臂海逐浪,如何不胜。 那海逐浪倒是一条硬汉,或许他牢牢记得林阡对他说过,只剩一只手了,也能给他攻城拔寨,是以任凭束乾坤怎样侮辱,总是据守不战,直到薛焕撞破了他的寨门,解涛强登了他的寨口,他左手掩月刀再生疏也拼了三个回合。 第四回合,又一支盟军兵马及时赶回本营,为首那个流畅跃上云梯,一剑奋力挑开狂诗剑,救下她最好战友的同时,她身体撞上解涛借势把他朝城下推:“下去。” 不得不说她运气真的太好,解涛被她击退到垛口没站稳,再被她狠狠一撞,一脚踩空就真掉了下去,旁边金军一看目瞪口呆,宋军齐呼欢欣鼓舞,“盟主厉害!”“一剑便打败了金北第三!!”“那可不!盟主可是云雾山排名第一!”争先恐后前来拦阻薛焕和束乾坤。 薛焕束乾坤才刚定神,发现凤箫吟气喘吁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原来不过色厉内荏。然而不及高兴,再看她手上原还抓握着一个人质……她手上怎么老是有人质?! 难怪她气喘吁吁,原来那人质是郢王府第五高手,河东黑虎军的统帅之一。金宋和五岳缠斗近半个月,都快忘了这里原是郢王地盘,他或许是见今夜决战,率众想来分一杯羹?奈何命不好,成了对方盟主与金军僵持的筹码。 缓得一缓,白虎率领着燕落秋给的魔门外援,总算没有迟到。 天已泛白。 碛口之北,金军大本营,诸葛舍我和业炎奉林阡号令前往诱敌,金营果然前期空虚,留下的都是些等闲将士,待到楚风月抽身回救,终于控制住本营未有骚乱,但却已有不少金兵陷入那魔门水行阵中,远远望去,浩浩淼淼,深不可测。 “我去破。”那时有人请命,“这阵法,我虽不熟,但是好歹见过。” “拜托了。”楚风月循声而去,那人正是五岳曾经的三当家万演。 天下大乱。 东坪战场,金宋之争终于胶着,不可开交难分难解,兵阵最激烈、箭矢最密集处,火行阵中热浪滚滚,凌大杰意识到这局完颜永琏竟好像是和林阡下了个平手,太熟悉的剧情,河东板荡,双方将帅都到了粉碎边缘。 或许是因为这绝境似曾相识,他有个一直拼凑不起来的记忆忽然回到脑海,那是在南石窟寺里,他和凤箫吟一同被困在渊声的饮恨刀下,只觉每呼吸一口热气,口鼻都被塞一块炭,热得内力榨干,气息越来越短,支撑不住的最后关头,他以为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本能问:“你,是不是……”她一样以为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其实他根本没有问出全部,她却出于本能回答:“……不是!” 这问答,他到这一刻大汗淋漓时才回忆起来,回忆起时,心中就是一震,她答的虽然是“不是”,但那种痛苦、压抑又坚定的感情,完全就是啊。更别说在那之前,他和五味在第三关交战、她一个人在不远剑挑渊声,那善于识破招法的渊声竟冲着她吼出一句:“完颜永琏,我终于知道怎么破你!”再之前,她还舍命救了自己一次…… “是,她就是小牛犊……”虽然血染战衣,筋疲力尽,但凌大杰打定主意,哪怕此番战死沙场,临死前也一定要将真相告诉王爷。  便这天亮前的最后一炷香,翁婿俩你来我往险象环生斗法,却各自漏算,各自低估,各自惊险。 完颜永琏漏算了完颜永功的搅局,林阡漏算了完颜永琏的破局。 完颜永琏低估了上一战中被擒的海逐浪,而林阡低估了上一战后被冤的万演。 岳离和燕落秋的意外,令完颜永琏缺失了九天剑的战斗力然而也排开了林阡,故而不功不过。 完颜永琏凭自身对麾下的光芒掩盖而使林阡惊险,而林阡亦是祭出了魔门的水火阵法使完颜永琏惊险。 惊险,却也彼此惊艳。 完颜永琏的上策,是武斗取胜、凌大杰突围、薛焕解涛得手,中策是武斗取胜、薛焕解涛得手,下策才是武斗取胜。高瞻远瞩,算尽人心,仍然一步步被林阡逼成了下策。 林阡的上策,是反间计成,五岳魔门全不加入,中策是反间计成,魔门不得已而入局,下策是反间计失败,魔门非救局不可,深谋远虑,谋定后动,还是一瞬就被完颜永琏打成了下策。 一局罢了,才知对方与自己一样失在仁慈,终究是司马隆的突围令林阡确定了完颜永琏是将计就计,而也正是五岳没有从头就出来冒险让完颜永琏确定了林阡想速战速决。归根结底,两个人都是不想为造骗局而引起过多的无辜伤亡。 天亮后,这场被迫提前的河东决战终究以平局告终,林阡功亏一篑,完颜永琏亦无功而返。 “秋儿。”燕平生看包括林阡在内的所有人都去了寒棺外,忽然压低声音、正色对燕落秋说。 “什么?”燕落秋一怔。 “为父可事先说好了,在我考虑和决定期间,他可不能把我臣子们拐去。”考虑什么,决定什么,自然是要不要回黔西夺权。 经此一战,燕平生看透了林阡真是个掠夺者,五岳里尤其燕落秋麾下向他归心的人竟这么多、这么快,包括燕平生自己都有那么点佩服……但是,燕平生不是个会去依附旁人的性子,燕平生的死忠们,可以和林阡合作,但绝对不能把林阡看得比自己重。 “好。这个‘期间’,要多久?”燕落秋听懂了,点头,问。 “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吧。”燕平生想了想,说。 “那好,我等。”燕落秋不假思索。 第1377章 妖女魔女一台戏 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沙翻痕似浪,风急响疑雷。 金宋之争偃旗息鼓,司马隆、薛焕、束乾坤、楚风月一干人等,翘首等候着为他们殿后的王爷回营。 “曹王。”谋士上前帮忙褪下他染血的战衣,分辨那血并非王爷自己所流,故而神色稍有轻缓,“案上庆功酒尚温。” “林匪入主吕梁五岳,不知我大金千家万户,会添多少孤坟荒骨。”看得出完颜永琏并不是那么高兴,也不认为这是庆功之酒。 “此夜我军死伤,当以千计。”凌大杰清点战局、晚于王爷片刻才归,听得王爷叹息,凌大杰也面露悲悯。 “他们应也损失相当。”楚风月低声推测,这一战,王爷和林阡各自的上中下策全都打了个错手,旗鼓相当,两败俱伤。 “相当?”束乾坤愤然开口,“若非郢王爷的黑虎军突然冒出,何至于此!”司马隆虽迟钝却心思缜密,缓过神来赶紧拉了拉束乾坤衣袖,卿旭瑭在一旁脸色苍白、没有反驳,凌大杰回头一瞥、刚好看见这些细节。 “我听闻凤箫吟救局仓促,显然林阡对这出将计就计始料未及,若非她运气惊人,林阡必调控无力,曹王策谋并无遗漏。”谋士顺着束乾坤的话分析,凌大杰听到凤箫吟三字,一愣回神,太多话想说,却岂能不分场合。 “那时林阡一定手忙脚乱,不过我也同样出乎意料。”完颜永琏回忆战局,难得一次心有余悸,“谁知林阡背后外援究竟多少、会否去动我方本营来解局?当时当地,我便只能对自己说,他既然选择用反间计而非正面挑衅,说明他能够随时调控的外援必定不多。” “王爷料得不错。”万演对完颜永琏那般紧迫情况下的睿智淡定心服口服,“诸葛舍我、田揽月等人,不过是常与扶澜倾城把酒言欢的风雅之士,在五岳排不上号。” “我原先叹惋,我计虽赢、人却输。不过见到你时,这份遗憾便全然消除。”完颜永琏极尽欣赏,过来挽住他手,万演受宠若惊,顿觉全身发麻,更见王爷邀自己坐下,亲自斟酒给自己,这情景做梦都不曾想,“万将军,本王得你一人,胜过林阡他得三个。”一隅,岳离听到这句“人却输”,脸色变得死白,鲜有一声不吭。 薛焕原还为解涛伤势担忧,见此情景露出些笑来,急忙提醒怔在原地的万演:“万弟,还不谢过王爷?” “谢王爷!”万演急忙捧杯,一饮而尽,饮罢,胸腔微热,却生悲情,噙泪发自肺腑,“王爷,万演还想请求王爷一事,万演在孟门柳林,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他日,万演不想对他们……” “先前对你承诺,至今半字不改,终有一日履行。”完颜永琏点头郑重。 “我会将他们带来。”万演暗自立誓。 人群退散,司马隆、凌大杰在卿旭瑭身边一左一右。 “我先前想,你朔风刀出了名的适合群杀、却不利于单打独斗,尚还蹊跷,天下武功不是应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吗,今次阵中才知道,你这朔风刀,原是专门为了战场而生。”凌大杰明为赞叹,暗有所指。 司马隆走着走着,忽然也笑了一笑:“真难想象,去年此时,我还是‘司马先生’,今日却也是当仁不让的战将了,豫王他在天之灵,也当为我高兴吧。” 卿旭瑭岂不知这弦外之音,却实难预料那来龙去脉。他一向忠于郢王,此番河东之战被兵阵裹挟久了,难得激出些保家卫国的热血来,未想当曹王领着万千金军在前线不顾生死,郢王的黑虎军竟有意无意地去帮宋军?!有那么巧吗,刚好冒出来? 原本,曹王的思路至少比林阡早了一分左右的时间,即使林阡当机立断打金军后方也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望着金军对他前后夹击、所谓的破釜沉舟终成蚍蜉撼树,然而,“凤箫吟运气惊人”?是凤箫吟运气好,还是郢王故意送筹码?生生帮林阡的后方多撑了一分等到外援,错失了剿灭宋军的最佳机会,否则凤箫吟海逐浪不死也伤……束乾坤被制止的话他卿旭瑭也想问,王爷,国难当头,个人得失,孰轻孰重,分不清楚吗!  清晨,在黑龙山远眺黄河,浪潮咆哮,雾气苍茫。 昨夜风流,尽被那浪捡雾殓走了。 然而谢清发的灵堂内,五岳几个当家,除了略有知情的丁志远,赵西风等人都还迷迷糊糊状况外。 “昨夜金宋血战,大嫂不在,我等都不敢妄动。”赵西风是不敢,也是不愿妄动。 “昨夜我与林阡秘密谈判,不料遭遇岳离偷袭,他因为南山上的屈辱向我行凶,林阡为了救我身受重伤。也正因林阡失踪,才引发这金宋血战。我虽想立即为你大哥复仇,但那林阡以德服人,竟说为表合作诚意、不动我五岳一兵一卒。”燕落秋面不改色,半真半假,天花乱坠。 “林阡他,对大嫂,对我们,皆是恩同再造。”赵西风当然知道现在金宋两败俱伤、自己又能如愿以偿地中立……大概是中立偏向于抗金那种立场,回到了最开始不用在风口浪尖而是被人求着的高姿态……这样天大的好事他当然发自肺腑地感激林阡。 “嗯,恩同再造。”燕落秋暗自发笑,继续翻云覆雨,“桃花溪百转千回,岳离如何能轻易找到我刺杀?我思忖着,万演已将我五岳的机密泄露给了金军,山中一些要道,怕是要被迫重新改。” “不错,我听说万演他果真降金了,他帮金军扳平了这一战。”田揽月附和。“这难道不是必然!?”丁志远义愤填膺。“大哥尸骨未寒,他便去效忠仇敌!”赵西风难掩气恼。 “是的,三当家叛变了,昨夜出卖我,将来也必出卖他人。”燕落秋看向一边那几个含泪动摇的万演死忠,“众位可想好了?随我一起抗金,他日战场,便会与这昔日兄弟兵戎相见。” “兵戎相见,立场分明,便不再是兄弟。”他们在燕落秋的注视之下,咬紧牙关闭上泪眼作出这样的决定。 “好。”一笑,局面尽在她股掌之间。 等人少了,田揽月身后一个老奴打扮的人,踉跄跑到燕落秋身边提醒:“什么‘随我一起抗金’?他们五岳抗金就行了,那掀天匿地阵里,你是金阵中人,你哪来的闲情公然抗金?” “那阵法,我本也就没参加啊。”燕落秋洒脱一笑,“现在就更不参加了。” “都怪为父,将你娇惯得这样任性,然而这分明逆天而行。”燕平生连连摇头,不予认可。 “你见过夫君在宋阵、妻子在金阵的?说不参加那肯定不参加了。哪来那么多天命,天命还说我此生会爱无数人呢。”燕落秋偏就任性地说。 “收回这夫君妻子,别以为穿嫁衣就算嫁了,为父差点着了你的道!”燕平生愠道,“为父答应了吗?明媒正娶了吗?半点不到,礼都不成。” “现今安宁的黔西为媒,未来风雅的河东为礼,还不答应?”燕落秋安静却笃定地回眸看他。 “不行,他终究是那叛逆的弟子……”燕平生还想挣扎。 “但他也是父亲的弟子啊。”燕落秋微笑,既胁迫又恳求,“那天地人、风虎龙、云鬼神,实则已经通过你给的口诀,在他刀里统一在一起了。” 燕平生一愣,连连摇头:“等他打出来再说吧!在那之前,为父不能见你被他占半点便宜!” “父亲。”“嗯?”“我想他了,这就去占他便宜。”那丫头明眸流转,巧笑嫣然,倏忽便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 正午时候,天边红云翻卷,河水奔腾不绝,硝烟不曾散尽,轻笼着碛口山谷,丘壑中轻轻摇动的草木花,被风一拂不经意就染上血。 燕落秋回到桃花溪时,见林阡伫立树下怅惘,一身玄衣,白发如雪。她步步靠近,意识到他心情不佳,于是留了几步,坐地抚起琴来,并不慷慨激昂,而是婉约之风,却一样动人心弦。 “这是何曲?”他缓过神来,转身问她,只觉心中温暖,不像先前郁积。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燕落秋微笑,“易安居士的《蝶恋花》,我与她共鸣却比她好些,毕竟此刻不用相思。” 一阵罡风过境,满溪桃花逐流,突然之间起风,原是这一瞬林子里添了个不速之客,来心似箭,迫不及待,一袭白衣才刚从天而降,便轻飘飘落在了燕落秋的烛梦弦旁:“琴艺没我出色,我会弹江湖一倦客的《花间醉》。江湖何处不相随,情湮梦落几人归,遥见风烟埋旧路,千帆过尽已无悲。” 林阡方从窘迫中走出,喜不自禁来迎:“吟儿……” “这曲,听来不错。”“自然不错,还可治愈内伤!”“当真,吟儿可愿教我?”“行,那你也把《蝶恋花》抄给我。” 她俩原还一副势同水火的架势,不料吟儿那个爱听好话的,才被燕落秋恭维了一句,便麻利地对她倾囊相授,燕落秋又是个善于勾人心魄的主,主动唤吟儿为吟儿,几番耳鬓厮磨,便哄得吟儿在琴边笑逐颜开。 看到吟儿时林阡就看到捷报,知道盟军已然安定,终于完全放下心来,然而等了吟儿半天也没见她要把自己接回去的意思,更有种要留在这桃花溪吃过晚饭再走的感觉……林阡初还在旁看着等着,后来见她二人如胶似漆、琴瑟和谐,他一时困乏便不慎躺石头上睡着,再醒来时,她二人皆在他眼前望着他,一个面带焦急,一个假装不急却根本也急坏了。 “喝了好几碗药,还是没起色吗?”燕落秋关切地问。“好多了,只是缺觉。”林阡摇头,强打精神要坐起。 “哪里来的大夫,比樊井还厉害?”吟儿当即喝起醋来,樊大夫以前追着他林阡灌药他都不肯啊,今次居然听话喝了好几碗那么多?! “哦,叫慕红莲,医术不如樊井高明,脾气只能说稍微好那么一点点。”林阡居然没有转过弯来,还一五一十地把两个人做了比较。 吟儿看他木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直接往他衣衫揭:“我看看服侍得怎么样!”燕落秋急忙拦住她手:“小心,这绷带不能蛮拆……” “谁蛮了!”吟儿怒极反手就是一剑,燕落秋本能立即提弦相抗,两个人原还那么温暖和谐居然说翻脸就翻脸直接大打出手,而且不可思议地一眨眼就不可开交…… “有话好好说,打什么?!”林阡没法见缝插手,他现在武功显著最低,才握饮恨刀便腹痛难忍,总算体会到了那种无法救局、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忙着劝架和事佬的心境。 吟儿在来的路上就一直跟自己说要包容,甫一看见燕落秋绝色姿容更是难以招架,那又如何,一遇上导火索,还是醋坛打翻,惜音剑战意激越,一剑万式行云流水:“不是要过门吗,打赢我就过!” 燕落秋原还为了林阡只守不攻,听得这话琴弦微动,喜上眉梢,眼含笑意:“吟儿?我可当真了!”一改先前的连连后退,“醉杀洞庭秋”“与君一醉一陶然”“我醉欲眠君且去”络绎不绝,扣琴律挟暗器急往吟儿奔袭。 “如何当真?有问过我?!”林阡既惊又怒,看凤、燕二人腾挪辗转,转眼就打出了百余招法,人和武器都化作一团光影无法分辨,吟儿剑凌厉,燕落秋琴鬼魅,这场河东之战两个人各有提升,速度当然会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此刻她俩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宣告他林阡在这出夺夫大战里根本没有话语权…… 林阡委实不想看见无谓伤亡,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全身气力都调进了手里长刀,思索着她二人若然出现两败俱伤迹象,立即掷刀去挡。当是时,凤、燕约莫战到两百回合,吟儿略胜一筹、趁势追击、连进三式,不巧燕落秋伤势未愈,刚好顿了一顿,七道防线瞬然被吟儿撕开、势如破竹,吟儿一惊,当然不想要她的命,奈何这剑势强横根本刹不住,千钧一发直冲向燕落秋心口去,危难关头,所幸斜路拦出林阡饮恨刀,将她这一剑击偏,吟儿正待喘息,眼前却弦光亮彻…… 正是那一息之间,燕落秋刚巧调整招式自救,也是没想到林阡会突然犯规插手,烛梦弦杀气澎湃直打开惜音剑朝着吟儿脖颈,发现时也是断断停不下来,林阡哪料到会有这般变故,终是不该对燕落秋战力低估,竟教吟儿身受其害!电光火石林阡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抽刀抵抗,拼命以身扑上前去将吟儿带开原地滚了一圈,惊险万分好在只是他背上受了些弦震之伤,奈何摔倒在地时腹部伤口往吟儿头上狠狠一撞,直接迸裂险些溅了吟儿一脸血,他伤上加伤倒在地上,一时痛不欲生,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妖女魔女齐色变,如何还管弦和剑,妖女当即撕下自己纱裙,却哪及得上魔女扯林阡的衣衫快,不过吟儿情急之下撕得少,裹不住,唯能接过燕落秋刚好递来的衣角打结绑在一起,林阡的左腹绿黑白红霎时四种颜色交相辉映蔚为壮观可好看了。 “别打了,你们……”他终于有机会说话,她两个都是口不饶人。 “不打了,小阡,若我过门会令你性命之忧,那我便不过门,只要你好我便好。”燕落秋一脸真诚,半跪在他身旁。吟儿紧紧揽着林阡,听得这话大惊,不甘示弱也以退为进,直接把林阡放倒:“不打了,你既以死明志要娶她,我,我便只能开明些……”一边装大度,一边想喝醋,憋得满脸通红。 “我什么时候以死明志……”林阡又好气又好笑,明明燕落秋那边都让步了,这家伙凭何又把他拱手不要?! “盟主,沙少侠让我来问,究竟要何时出山?”这当儿田揽月苦着脸跑来问,可算给林阡解了围,“再不出山,我家里埋了几十年的酒,都要被他喝光了。”原来不是沙溪清急着出山啊。 “溪清嗜酒,只怕是借着酒力,撑着他自己不见血晕去吧。”林阡终于气息顺畅,为沙溪清明明晕血还不得不到处杀人的际遇一声叹息,因为这个郑王府的小王爷,他想起了曹王府的另一个小王爷,转头认真对燕落秋说:“倾城……”“不对。”燕落秋肃然摇头。 “哦,落落姑娘……”“不要加‘姑娘’。”燕落秋皱起眉。 “好吧,落落……”“落什么落。”吟儿皱起眉。 腹背受敌,林阡只能把称谓省了:“说心里话,我很欣慰,很欣赏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一个我极尊敬的对手复活。”林阡话音刚落,凤、燕二人皆是一怔,吟儿顿时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眼圈一红。 “太多人都想着天下一统、天下大同,只是,真到了命途的抉择一刻,又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林阡道,“不论完颜永琏、或我、或魔神,都是想着以战止战,以暴制暴,方能消除不公允、矛盾、分歧,过程中不免有杀伐、牺牲。但小王爷完颜君隐、与你、与老邪后,都是想着停在这里,尽量不战,风雅安宁,一样可以渐渐地消除那些东西。” “唉,说不一样,其实也都一样。”燕落秋幽叹一声,两个月前她之所以不参加掀天匿地阵,除了无暇分身之外,确实是心里没有金宋之分,现在,虽然有一些了,多半还是因为林阡。 “小王爷,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初衷,那曾是我、甚至完颜永琏都想达到的目标,可是随着我手沾血腥越来越多,渐渐已经不配去给旁人妄定正邪。我曾经十分羡慕他,可以二十年如一日实现理想,然而他因意外去世已经近两个月,这期间我委实也深受打击,我心想,难道那救济天下苍生的心愿竟不能得个善终?”林阡与燕落秋四目相对,真情流露,“但是我见到你时、了解你后,我忽然意识到了,小王爷从来就没有死,每有一个救济苍生的离开,便有一个救济苍生的出现,最后终究有一个能活下来,我会支持着那一个是你。” 燕落秋当然听懂了,这是一句根本上的拒绝,林阡把风雅的定义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了那位云烟姑娘,却把和他一致的杀戮和血腥给了唯一一个吟儿。 “你没出现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能有个盖世英雄前来吕梁,正面杀了谢清发慑服五岳中人,我若动了心就嫁给他,父亲也不会有异议。”燕落秋苦笑,略带愁绪,“可惜偏要碰上这开禧北伐、金宋乱世,注定谁杀了谢清发谁都不可能慑服五岳,而是会在第三方的推波助澜下遭到五岳仇视……谢清发终于死了,我本想为你悄然善后,谁知把自己搭了进去,居然和万演互指凶手,情急之下要与你撇清关系,只能伪装成一副深爱谢清发的样子,却百密一疏、搬石砸脚、一时之间竟不能嫁给你了。” 她这样说着,好像对林阡答非所问,吟儿却是听得呆住,才明白她竟为了林阡付出了暂时不能在人前与阡亲近的代价,那也代表着,燕落秋即使从吟儿这里获得过门资格,也并不能立即追随林阡左右?吟儿一时感动、感伤,对她的醋意、敌意一扫而光。 “然而,待到河东如你所愿风雅安定、五岳也如我所想与盟军同气连枝。那个时候,便没东西能束缚住我了。”燕落秋话锋一转,原来并未认输,并未因为林阡这句拒绝放弃。她的意思是,风雅,那终究是林阡给她的定义,她也可以为了他去战伐,而且已经通过栽培五岳在践行。 林阡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现在其实很理解燕落秋,很简单,风七芜拒绝了他那么多次,他哪一次放弃过,最后还不是对风七芜霸王硬上弓?想到那里,心念一动,觉得这地方不宜久留,于是对她硬起心肠,长痛不如短痛,果断牵住吟儿手:“莫让溪清等久了,咱们走吧。” 燕落秋、田揽月一路送他们三个下山,经此一战,燕落秋已操纵赵西风向世人明确表示,整个五岳都将会与林阡合作、同金军势不两立,而这种看似平等的合作,在完颜永琏眼中就叫入主,林阡和燕落秋也心照不宣,这是迟早的事。 那么,作为五岳群雄未来主公的林阡,就再也不是薛焕万演不白之冤的旁观者、获利者,而是必须负全责的那一个。不过,他虽对薛焕万演皆欣赏,也不可辨驳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盟军仇敌,手握盟军无数人命。如果说出真相会引起盟军不安、河东不稳,林阡永远都不会说。 “却是又负了一份罪。”林阡来河东,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柳林,最想见的就是万演,因为掂量出他最有价值,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到底十之八九,非但没能收服万演反而还害他失路。此外五岳其余的地头蛇,罕见地不是他林阡恩威并施来,而居然是靠一心为他的燕落秋诓骗来,诚然燕落秋得到了说假话的现世报,但他林阡,此生罪业便又深重了一分。 “但我知道,你是真心。”燕落秋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温柔一笑、为他排解,“从我兵符乱柳林的那一战,就知道了。”那一战,他曾雪中送炭,却被骗杀得大败,但从那时起,她便已经向他归心。 下山途中,忽听白虎呼啸,骤见万树生风,一直半醉半醒、东倒西歪的沙溪清,蓦地感起兴趣,直接抛下他们循声而去,徒留此地一阵酒气。 “他到底是来接盟王回去的,还是来探寻奇异……”田揽月哑然失笑。 “莫管他。”燕落秋再了解不过。 “落落?若是将来有空,你可以回黔灵峰去看看,老邪后在那里的生活。”吟儿一路心理斗争,觉得自己过意不去,于是对燕落秋示好,想着把过门资格给她。 “嗯,吟儿,别说得和诀别一样啊,还没结束呢,今晚我便去帅帐找你俩去。”燕落秋笑盈盈的。 “你……”吟儿顿时收起了对她的所有好感,不给了! “好。记得一定要偷偷的。”林阡在吟儿身后,居然答应了!?几个意思?!什么情况?! 经过半山腰时,沙溪清终于归来,满脸兴奋:“终于又见到那白虎神兽的真容!” 燕落秋、凤箫吟难得一次同样眼光睨着他,少见多怪。 “对了,老邪后不是带了三个神兽来河东吗,为何这河东之战都打完了,我从没见过朱雀玄武?落秋,快请出来见一见啊!”沙溪清贪心不足。 燕落秋微微一怔:“这……” 说实在的,林阡和吟儿虽不像沙溪清那么迫切,也难免有好奇之心。 “小阡,我先前同你说过,娘亲一直致力于消除父亲的戾气,但父亲本性难移,看似频频收敛,有时又故意惹娘亲不高兴,还偏做出些让娘亲十分气愤的事来,屡次挑战娘亲的底线。”燕落秋看出林阡想听,于是愿意说。 林阡点头,察言观色:“若是伤心事,便不要提了……” “唉,现在想来,也不算太伤心。”燕落秋叹道,“那年我五岁,河东在娘亲的治理下,实在是一片盛世,魔人们安居乐业,个个都清闲得很。父亲却十分生气,因为眼看着一众骁将,竟愿意刀剑生锈、全无斗志,父亲自己,不也赋闲?那日父亲带我在枣林里练琴,刚巧朱雀和玄武的守护者前来找他论理,原来,朱雀和玄武两只神兽,先是比谁能变得更大,不分胜负以后,居然又在比谁能缩得更小,那一刻刚巧辨不出来谁更小,两个守护者便来争执、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吟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清闲得很,不过我好喜欢。” “父亲很不喜欢,父亲心里本就存着气,见两只神兽居然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而且还聚拢了一群本该为战将的魔人围观,围观的更坐地设了赌局赌大小……父亲觉得离谱极了,他们请父亲去做评判,父亲气不过、想不开,一时失控便杀鸡儆猴,将两只神兽的守护者当场斩杀。”燕落秋追忆。 林阡等人都是一愣,但代入燕平生的心境,似乎这样做也是必然的,他一心杀回黔西夺权,如何能容忍麾下清闲至此。 “围观者里有娘亲拥趸,问了父亲一句,邪后定下的规矩,河东不准见杀戮,宗主难道忘了?父亲叫着在一边玩的我过去,说,秋儿,你不是饿吗,为父找到好吃的东西。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肚子刚好有些饿,父亲叫我吃,我便当着那些人的面,把地上的小乌龟和小鸟儿都烤着吃了,我当时没有注意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朱雀和玄武啊。” 林阡这时才串联起来,冷月潭边,她给他解开火毒时说:“幼年时,有两只吕梁小兽打架,不慎被我捉住烤着吃了,从此以后,我专解疑难杂症……”原来,朱雀玄武早就出现过?! 沙溪清和吟儿听见魔门四大神兽就这样死了两个,自是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父亲见我将那两只神兽吃下去,十分满意,狂笑着对一众魔人说,神兽都可以吃,还是我五岁小儿吃的,你所谈的规矩又何在?”燕落秋苦笑。 “这事情姑且不论对错,这狂气我到认可。规矩岂为我辈设也?”沙溪清笑说。 “然而这一时的任性乖张,付出了毁灭性的代价。”那代价就是—— “在我五岁的时候,娘亲将父亲和我赶出了碛口,因为我俩一起做错了事。”老邪后当然憎恶他们,当然会说,姓燕之人骨子里流着好战、好斗的血,他们竟那样残忍地屠戮了她的理想,决绝如她,即使是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都坚持着不肯同流合污。 大约也是因为连累女儿,燕平生除了大是大非以外,生活中的事全都对女儿言听计从…… 不多时,便走到了黑龙山下,远远已能见到仇香主等人在迎候。 “小阡,当心。”山路难走,燕落秋怕林阡滑倒,连田揽月的机会都不给,亲自以肩支撑着林阡走下一个台阶。倒有些像背了他一下?虽然林阡第二个台阶便推辞了,但吟儿感觉这高难度动作自己做不到,暗自衡量,摩拳擦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在此,不送了,反正三秋后又会见。”燕落秋也远远看见了仇香主等人,微笑,坐地又弹奏起烛梦弦,“再赠一曲《虞美人》,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曲罢,便拐带了沙溪清腰间美酒,携琴拂袖而去,满林子的云彩和落花都似被她卷走。 沙溪清、田揽月都还因这举动愣神,林阡便瞧见吟儿在翻随身带来的琴谱,奇问:“……找什么?” “找可有《长门赋》。”她找了半天没找着,气得把琴谱扔了,俯下身,手一挥:“找不到,不求人,来!” “干什么?”林阡看不懂啊。 “她能背你,我也能。”个子不够高,但是力气够大吧。 他这才明白吟儿想做什么,只能将就着给她背自己,然而才背一步,她便发现太难,一脸酸痛地将他放了下来,直接放弃:“算了,背不动……” 林阡却怎可能允许她轻易放弃,装作站不稳走不了路,哎呀一声往她身上倒,直接把她压倒在石阶上。 “这……”沙溪清也没看出这是唱的一出什么戏,那边盟军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争先恐后喊着主公盟王朝这边跑。 “压死我了,起来,起来!”吟儿吃力转身,手脚齐用都推不开他。 “我可不管,往后都你来背了。”林阡靠在吟儿胸口,无赖地说,趁盟军还在跑过来的路上,珍惜这和吟儿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沙溪清再度被虐,果断先走一步。  回到盟军之后,林阡先去探望伤病,此战越风受伤略重、逐浪次之,前次重伤的殷柔仍未清醒,所幸大家都无性命之忧。 昨夜在寒棺俯瞰沙盘,他隔空见到了巅峰状态的抚今鞭,原想回营便对越风讲,辛苦,多谢,鞭法臻入化境,这一刻见越风绷带不比他缠得少,又听阑珊说他这十天半月最好是不要动武,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愿望脱口而出:“愿我越将军终其一生,无病无灾。” 吟儿从林阡身后跳出来,笑对越风:“十六当家,欢迎回来!”这一战意义重大,是时隔八年越风第一次带着小秦淮兵马独当一面,这一句她想着一接林阡回营便对越风说。 “愿助君,扫天下。”越风一笑,外冷内热。八年前的话,该八年前的答。 “你俩真势利,不在巅峰期的就不要?”林美材在旁嘲讽,一如八年前口吻。 “自然要,尤其是你夫妇俩,多少巅峰都不换。”林阡笑看海逐浪,一样是八年前的人。 这局真的多亏逐浪,给他把连他都没注意到的西麓后方守得妥妥帖帖,才支撑了越风东坪一带的战事以平局告终,如今宋金两败俱伤,河东最主动的势力变作了赵西风和燕落秋,一如最一开始的那样,表面一样内涵却完全不一样。 夕阳西下,听闻金军有几位骁将,在完颜永琏的带领下对五岳登门造访,情理之中。表面上五岳还是第三方势力、地头蛇,加之曾经与金军结盟、破裂可能存在误会……决战落幕,大局初定,金军自然要来谈判和回旋。 “怎么办,落落她会否有危险?”吟儿急问林阡。 “落落?”林美材恰好在帅帐,听到这称谓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 “此刻金宋不太可能再战,你二人战力最高,便去五岳策应吧。”林阡看出吟儿和邪后都很关心燕落秋的安危,虽说谈判而已、理应没有性命之忧,但总得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嗯,此刻五岳,也是盟军。”吟儿微笑,离开前说。 第1378章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金军对五岳登门造访,正是群匪为谢清发守灵的第二日,故一众官将除了争取回旋余地外,必然要先遵循那吊唁之礼,缅怀谢清发一生的丰功伟绩。 由于大当家的牌位终要和父辈们设在一起,群匪将灵堂搭建在了总坛之西,请来道士主持法事、颂经已一个多昼夜。完颜永琏等人步入其间,远远便看见了斗大的“奠”字,谢清发的棺材停在灵堂中央,挽联、祭幛、引魂幡,左右密集悬挂,祭物、香烛、长明灯,前后庄严摆放。 井井有条,热闹光彩,五岳办得越用心,越能说明他们对谢清发的敬畏,也便越能解释,为何他们在对金将答礼时会分外眼红,以赵西风、丁志远为首的这些人,虽然对金军愤恨仇视,终究又为了不扰谢清发魂灵而尽力克制。这样的繁复感情,却在见到薛焕和万演的那一刻忍无可忍:“杀人凶手,无耻叛徒,如何能来吊唁大哥!” “君子行事方正,我既敢来,便无惧血口喷人。”万演终于充满底气,看向自己原先的麾下,强调,“焕之不是凶手,我也问心无愧。” “果不其然,吊唁是假,来给你们曹王招安才是真。”田揽月冷冷嘲讽,当即出言制止万演旧部的动摇,赵西风恍然大悟,朝前一把揪住万演衣领:“你倒是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啊,凶器就在你身边人鞘中!你是怎样的狼心狗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看真相!” “真相?你猪眼睛都蒙起来了,真相怎会被看见?”万演向来对赵西风不屑,赵西风怒不可遏:“所以真相是狗嘴说一说就有了?!” “要怎样诸位兄弟才会相信,是扶澜倾城那个妖女,与林阡串谋杀害大哥,焕之的刀也是林阡所偷!”万演言之凿凿。“信口雌黄!证据何在?林阡是他薛焕的头等大敌,焉能轻易潜入金营偷刀,金军还对此一无所知?!若真是刀失窃了,也只可能是他薛焕的熟人犯案!”赵西风的话和南山的真相打出一个擦边,不远的岳离直接被惊出一身冷汗。 “熟人犯案?动机又何在?!”万演质问,觉得荒谬。“问凶手去!”赵西风咆哮,有何不可。“那就请你们曹王调查好了,范围并不算大,毕竟,有几个绝顶高手能伪造出薛焕的刀法?”田揽月轻声,顺水推舟。 “也可以是宋军细作潜入,偷刀再送给林阡去嫁祸。”万演摇头,继续推论。“编,接着编,万老三,大哥在南山遇害之时,林阡在北山同谁武斗?如果战报没错,是和你万演自己吧!”赵西风只要精明起来,真是脑筋口舌俱佳。 万演当场愣住,他居然正是林阡的不在场证人:“那便是……宋军细作偷刀,送给当时身在南山的林阡麾下绝顶高手。我听闻,好几个宋军高手,那时都不在营中;那妖女麾下,也说不清到底多少个奇人异士。林阡他之所以捉襟见肘,很可能正是因私废公,实际却早就已和那妖女暗通款曲。”万演虽然多半靠推测,却也和冥狱的一半真相打了个照面。 “所以呢,还是靠猜,莫须有吗。”赵西风冷笑一声。 “万演只看为人、动机……”万演虽有傲骨,却无法理直气壮。“为人可以两面,见神是神,见鬼是鬼,听过人心隔肚皮吗?动机,如果每件事的获利者都是始作俑者,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他人做嫁衣?唯有证据,绝不骗人!”赵西风懒怠惯了,但善于慷慨陈词。 “证据亦能人为,人要骗人何难?况且,绝对不止一项证据。要证明不是莫须有、证明万弟的猜测是真,再容易不过,二当家大可立即开棺验尸,察看大当家身上其余刀伤,我薛焕敢以人头担保,绝对是林阡饮恨刀所致。”薛焕立即帮万演反驳。 “万老三,你就带着这么些歹人,刻意前来侮辱你的大哥是吗!”赵西风气得脸色铁青。万演怔在原地,明显备受煎熬,他一向不愿意谢清发名誉受损,何况守灵期间要开棺验尸? “万弟,难道不想看见真相,任由真凶逍遥法外!?”薛焕虽对林阡素来相惜,但为了金军安稳,宁可罪名让林阡背,可叹薛、林二人私人感情,终敌不过国仇家恨,“赵西风、丁志远,汝等难道没有疑惑,何以大当家身上伤痕累累,何以抗金联盟的高手当时都擅离职守?”这一问,几乎把赵西风丁志远等人都问住、说动。 “好一个君子行事方正。为何猜度他人时,尽以小人之心?”那时燕落秋终于开口,脸色苍白,略带愁绪,声音虽轻,在那一干草莽之中却是绝对主宰。 只见她翩然移近,步步生莲,气质高雅,不可逼视:“无需再对大哥不敬。我扶澜倾城便在这里对五岳诸位兄弟、以及祖宗灵位赌咒发誓,我夫君绝非我违背女德所杀,相反,我恨不能将伤他之人,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若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万劫不复。”义正言辞,方能使五岳群匪彻底放心,不再纠结开棺与否,从而掩藏住饮恨刀在谢清发身上留下的痕迹。 “去掉‘扶澜倾城’,将‘我夫君’三字,改成‘谢清发’,再发一次。”薛焕目光犀利,刀坛之王向来刚硬勇武,说话也带了几分祈使的霸气。南山他被她陷害蒙上不白之冤时尚未觉得不对劲,如今预设立场便是她和林阡私通,自然琢磨得出她在玩文字游戏。 形势迫人,众目睽睽之下,燕落秋毫不犹豫,面不改色:“好,我便在这里对五岳诸位兄弟、以及祖宗灵位赌咒发誓,谢清发绝非我违背女德所杀,相反,我恨不能将伤他之人,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若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万劫不复。”毒誓发完,望向万演,凛然一眼:“信我还是信他。” 万演后退半步,看她庄严圣洁,一时竟恍惚起自己咬定的事实,薛焕扶他站稳,虽也略被她气魄震慑,但立即就发话扳平局面:“我也可对天起誓,谢清发之死与我无关,若有半句假话,同样不得好死。”即便如此,跟风的完全不如先说的强势。 “薛焕,若非你一直死不承认,我等早就将你处之而后快,吊唁完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赵西风上前逐客,“终有一日,我会教你这凶手跪着认罪!” 万演回过神来,总算坚定了先前的判断,然而心绪虽恢复,后背却湿透。他明白,燕落秋和被她捆绑的林阡一样是死不承认的,他们这些人终究还是打成了死结。这命案,看来永不能完,这命途,也委实艰难。 “还未到走的时候。我等前来,不仅是吊唁谢大当家,还为澄清事实、修复关系、重新结为盟好。”即使逐客令已下,薛焕仍然寸步不移。“说得好听,那不还是要帮曹王招安?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丁志远嘲讽之际,不时看向薛焕身后完颜永琏和岳离,略带忌惮。 “可惜你们连第一步也做不到啊。”赵西风讽笑。 “赵二当家,姑且不论谁杀了谢大当家,难道你们当真不为五岳的未来打算、不将父辈的前耻一雪了?”作为完颜永琏的替身和臂膀,岳离向来也是不怒而威。此番交涉,岳离虽七上八下,但为了不暴露私心,终不能表现得太失常,所以在这时开口说此行目的。 “说了多少遍了,五岳本意不想卷入金宋之争。唯有隔岸观火、厉兵秣马,方能合乎心意地雪耻。”赵西风终于把初衷拿出来说,“大哥之死,更似私仇,但也要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希望受外力干扰,未来怎样打算,我们几个关起门来合计就是。” 万演哼了一声:“关起门来不听提点,你们几个猪脑子还不被骗得把江山都拱手让人。”赵西风怒极回应:“提点?我看他曹王所谓的提点才是要骗!昨夜如果宋军倾覆,下一步便是要剿咱们了吧!” “不会。昨夜如果宋军倾覆,我会把万将军清剿林匪的战绩禀奏圣上,请圣上据此为镐王府平反昭雪。五岳曾经的误入歧途,全都可酌情宽恕,南宋已举国北伐,河东豪杰若肯摒弃旧仇、回归朝廷,是我大金之福。”完颜永琏正面回答,丁志远凝神听他亲口承诺,看他气度卓然风姿不凡,感觉和偏见里的不一样,不禁听得看得愣了神。 “我听闻泰山之巅,王爷曾与抗金联盟的盟主对弈三局,说她只要平手一盘,王爷便放了所有俘虏。”燕落秋知道完颜永琏是个说一两句话便能轻易令人归心的主,即刻阻止,微笑自若,“今日我也求战三场,若能平手一回,望王爷能放过五岳中人,从此不再骚扰。” “不怕再度搬石砸脚?”完颜永琏虽然才与燕落秋交流一句,却似乎对适才她赌咒发誓背后的故事了如指掌。 燕落秋微微一怔,自觉被他看穿,这对弈要求,原是自己好战好斗,差七年想努力与凤箫吟比肩。不知为何,竟然完颜永琏能体会? “若不能平。五岳去路,由我定夺。”这一句,威严无匹,不由分说。  灵堂内,供桌旁,就地谈判,即时对弈。 淡青衣衫的完颜永琏,漠然握持手中黑子,几十年来,神态举止,都是令人看不懂也学不会的深邃与孤寂,是的,他一开口、一出手,薛焕的刀王霸气、岳离的不怒而威,都兀自降了一级,全被排宕到一边去了。 他对面燕落秋皓腕凝霜,黑发散落,纵然披着缟素都身材惹火。束乾坤来之前便对自己说要克制,近距离观赏后还是禁不住分神青睐:不得不说这种美,是一种教人搜刮肚肠寻遍了辞藻偏还语无伦次的美,比清新怡人多了一丝浓郁,比成熟韵味又少了一股风尘,恰到好处,真乃妙然天成的尤物也…… 不消片刻,对弈便过了布局阶段,中盘作战又一炷香,玄机纵横,陷阱到处,棋艺稍逊的根本看不清棋局走向。站最近的岳离虽然知道王爷很快就要挟胜开启第二局,却也难免惊撼:能平起平坐和王爷下棋的本就没几个,更少有人能这么快就同王爷攻防激烈到这地步的。 岳离不得不想起前一个坐在王爷对面的敌人,偏也是个女人,偏也是林阡的女人,凤箫吟,虽然南石窟寺教岳离看见她私底下好像是个不自信的,可是代表宋军谈判时居然笑容满面对着王爷完全没有露过怯,奇也。 这位燕落秋则不太一样,桃花溪旁,岳离领教到她私底下就自负得很,果然她棋艺也比凤箫吟略胜一筹。可惜王爷面前,她终于没有例外是输家,一局罢了,真如完颜永琏预言那般,搬石砸脚。她再自负之人,也没掩藏得了脸上那一丝紧张和忐忑,毕竟她也是因为林阡而有了担负和在乎。 一个时辰过去,第二盘似乎也已强弱分明,王爷上一子落下之后,燕落秋许久都没有动静。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她都肃然沉浸棋局,静静计算,那时岳离看着她脸上表情,完全不似凤箫吟的傲然带笑,反倒更像林阡的蹙眉谨慎。 “昨夜林阡偷袭我军后方,不曾动用五岳一兵一卒,反而在营外以怪异石阵诱捕,我听闻,那石阵是经常与谢夫人你把酒言欢的风雅之士所设,那人名叫诸葛舍我,这些年在五岳根本排不上号?”完颜永琏忽然发问。 “那是揽月公子的部将,虽然爱好风雅,却为五岳效忠已久。”燕落秋举手无悔,对他紧咬不放,“万演对曹王,倒是知无不言。”一语双关,既说万演当时献策,又说万演事后释疑。 完颜永琏赞许一笑,周围人因她这一子目瞪口呆,佩服起这女子技艺高超,但燕落秋落棋瞬间,王爷下一招已然出手,径直向她眼位点刺:“不过,当时包括我军和五岳在内,应当都听到石阵旁有人扶箫,引诱着进入石阵的我军兵将失去心智。然而揽月公子麾下,有哪个会吹十余年前,碛口闻名一时的何业炎之箫?我还听闻,那何业炎是谢氏父子到碛口立足之后,费尽心机一直除不去的眼中钉?” 燕落秋手微微一颤,几乎怔在原地,原来他根本调查透了?是的,王爷虽然比林阡慢,但前尘往事如何能掩盖?燕落秋不知他掌握多少,尽力组织起思路、临阵装起糊涂:“揽月公子麾下,近日确实得到些新人,不过是何来历,我竟没有调查。” “不错,大嫂,您不知情,大伯、大哥与我们刚到碛口时,这里有些书呆子不肯降伏,以何业炎那个草包最为固执,宁死不肯与大哥见面议和,大哥为了杀他主帅,便在他必喝的水里下毒。不过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啊……”赵西风解释说,燕平生在一隅听得这话,霎时好像身临其境,扼腕顿足,悔不当初,悲痛欲绝,仇恨也一点点地溢出胸口。 “奇怪的是,昨夜的箫声,好像真的是当年听到的那个……”五当家有年纪较大的麾下想了起来,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那个叫何业炎的草包,我听你们大哥提起过,传说中长得矮矮胖胖?”燕落秋心念一动,给了何业炎一个眼色,与此同时落子,虽说棋法逢剌必粘,她却发现别处有更大价值的点,故而对完颜永琏这一刺置之不理、不曾去应。 “那曲子,可是这样吹吗?”何业炎当即上前,将箫演绎一段,曲罢,微笑,“深居山中,拾到的曲谱而已,昨夜老身献丑了。” “这位夫人是……” 何业炎随意诹了个名字和投奔田揽月的时间。真得感谢造化,业炎红莲性格所致,从来都是等人拜访高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老邪后在时,业炎红莲一直女尊男卑,向来业炎声名在外而红莲操持家务主内,其实现在也是……谢清发父子杀到碛口后,他俩更加深居简出,接触时间不长,误以为业炎是男人、红莲是女子。燕落秋一听赵西风说草包,就明白他们混淆了男女。 “近日刚好前来投奔的新人?”完颜永琏沉吟之时,发现燕落秋弈出妙手、化险为夷,却是不给她喘息之机,划开边空意欲将之劫杀,“也是刚好,谢当家才过世,谢夫人便把那些激怒过他的、囚在冥狱里的风雅之士们全部放出吗?” 完颜永琏很显然是从风雅之士四个字着手,指教仆散安德等人顺藤摸瓜、调查出了前一战冥狱的幕后相关,可叹昨夜决战时的补救终究留下了后患的痕迹,从业炎和诸葛舍我开始被完颜永琏按图索骥,而林阡等人思维迟滞,只怕到现在还没留意! 燕落秋心念急转,临危不乱,欲走几个单官脱困:“那些人,不过是我和大当家闺房之乐的赌注,如今人都不在了,不想睹物思人,不瞒王爷,我连冥狱都想全拆了。”惆怅不是有假,她是恨极了冥狱里林阡对她放手的那一幕。 “妖女,实在是鬼话连篇……大哥明明说过,你喜欢风雅,他要将你缠住才……”万演急红了眼。 燕落秋当即落泪,泪中带笑:“唉,你大哥确实喜欢缠着我。” “众位莫再被她骗了!”万演急不可耐,当即冲去旧部面前解释,“我索性说实话吧,大哥他根本就没……” 燕落秋眼神一厉,话锋一转:“万演他何德何能,竟教曹王觉得,得他一人便胜过得五岳所有当家?!” 完颜永琏先前提及“万将军清剿林匪”一番言论,只是要诱引众当家学着万演一起归顺金廷,谁想燕落秋如此毒辣,竟一句话就戳中了五岳其余当家的薄弱处,令他们觉得学了万演也没用他们万万比不过万演!关键是,完颜永琏确实说过这句话。“我身边,竟也出了内奸吗?”他暗自笑叹,又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女子随口一提吧。 这句确实是燕落秋胡乱猜的,因为林阡说过万演价值最大,她推测完颜永琏也这么掂量。她急中生智直接喝斥出来,既是要用这句话阻碍万演及其旧部交谈,更是要把万演旧部不远的赵西风直接激将出去,令素来计较万演对他不敬的赵西风不可能再起对完颜永琏归顺的心思。 一如她料想,赵西风挥刀登时亮出,拦在万演与旧部之间:“万将军,厉害得很啊,自己叛变就算,还要挖走我五岳几个弟兄?!”丁志远亦早于他从另一侧出刀:“怪不得杀了大哥又抹黑大嫂,原是为了向这曹王邀功,无所不用其极!” 万演因完颜永琏的知遇之恩,早就于心中立誓,要把不明真相的麾下一起带出五岳,谁料竟欲速则不达,才刚站定脚步要说话,两边刀锋齐刷刷地向他来,万演无奈只能推开麾下,一枪先将丁志远挑开,堪堪回防赵西风时,一时情急,用力过大,竟将赵西风整个人荡开老远。 这地方到底不是比武场那样宽敞,因赵西风重重摔在地上,灵堂里瞬间连锁反应,先是有供桌打翻、祭品落地,后有长明灯落、摔得粉碎,最后天意弄人,就连最远处的祖宗牌位们都摇摇欲坠,电光火石来不及救,最早掉下的就是赵西风父亲的那一个…… 赵西风狂喝一声,如受了伤的狮子,一改从前的遇强则怂,睚眦尽裂直往呆住的万演猛扑:“万演你纳命来!”长明灯落,竟预示着大哥他无法在死后步入阴间坦途,而父亲与众叔伯的牌位,更加不是你万演能亵渎! 一刀接一刀,狠狠朝手忙脚乱的万演身上砍:“再打,再打啊!打得诸位兄弟、叔伯灵位全毁,九泉震怒,将你万老三天打雷劈!” 不管燕落秋还是完颜永琏,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戏剧变故,眼看万演性命之危,薛焕焉能坐视不理,当下拔刀而出,他要出手赵西风焉有命在,田揽月当即上前相助,但分明也不是薛焕对手。 他俩撑过前五回合,乍见局内白衣飘闪,原是燕落秋离了棋盘,提烛梦弦到此抗衡,众将看她单打独斗居然能和薛焕拆了十招不败,大呼惊奇,完颜永琏转过头来,只是一眼,众将停止私语,重新站立一旁,毕恭毕敬。 燕落秋琴弦精绝,早已被楚风月束乾坤领教过,而薛焕蝉联数十年金北第一,刀法早已超过力道招式范畴,这一番刀弦相争,端的是又快又险,几乎时时似有胜负要分晓,却招招后都一波三折,众将看得眼花缭乱,燕落秋衣裙过处,唯留一阵震心弦音,高亢如有碎裂之感。观千剑而后识器,她虽不太可能属于能够随意伪造楚狂刀伤口的绝顶高手,但也一定是世间一流。 何以风流倜傥,却在风口浪尖。 薛焕难免有此感受,在风口浪尖,引血雨腥风。这女子琴弦拨动之际,隐约可见美目盼兮,说不尽的潇洒妩媚,不错,和她容貌一样,弦亦美不胜收。 不知不觉,好像感受到了她琴中那一丝醉意,此值三十回合,她招法已全然展露,薛焕终于轻笑一声:“不愧是四然居士,好一个抚弦悠然,醉意陶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好一招醉杀洞庭秋,烛梦弦,燕落秋,天骄大人他找得你好苦!” 薛焕刀气席卷,燕落秋身子一侧、敏捷躲闪开来,虽然不曾受伤,却是内心大震,原来,完颜永琏没有制止她激将赵西风、没有阻拦她离开棋局,是等在这里吗,等在这里要她亲自不遗余力打薛焕,故意教薛焕和她持平这么久,诱惑她打全了属于吕梁才女燕落秋烛梦弦的所有招式。 此刻棋局未尽,她琴弦亮色还在凸显,但完颜永琏神色好像在说,焕之,莫再给她震慑全场的机会,到此为止吧! “燕落秋?”“那是谁?”“从前吕梁的一个才女,据说三年前已经去世了……”“怎么,和大嫂有什么关系?”这些窃窃私语的五岳中人,与另一群镇静不乱的魔人形成鲜明对比,完颜永琏尽收眼底、洞若观火,他先前竟忽略了,原来那群所谓的风雅之士才是主体,所以他竟未对碛口群雄对症下药,只先后给出了铲平或招安镐王府的两种暗示,任凭镐王府被风雅之士们裹挟着,一起被林阡吸引了去,被燕落秋诓骗了去! 迟了这样久才发现,在金宋两军的博弈之侧,五岳居然悄然地改朝换代!这谢夫人,不是谢夫人,当真是四然居士,燕落秋! 他看见猜测被验证而震惊,她燕落秋何尝不震惊,她也是到那一刻才知道,完颜永琏原来不是来挽回,而是来对她将军的! 金人们,原来是想从这个角度澄清事实、修复关系、重新结为盟好?“燕落秋隐姓埋名,居心叵测。”这就是他们对五岳未来的提点! 两年来她卧薪尝胆,如履薄冰,一直未露痕迹,怎料这决战过后、喘息之时,忽然暴露身份?因为随着完颜永琏对她越来越看重,重心越来越往她的身份和身世压,当然会将她画像四处询查……谢清发为什么不查,是因为有疑点才查啊。想不到,这样快,竟在这日的夕阳西下,便被完颜永琏查到,先胜而后求战,顺理成章揭穿…… 两年来她几乎足不出五岳,然而近期尤其为了靠近林阡抛头露面越来越多,所以这关于她的画像轻易描摹,传给吕梁远近的诗坛词界,炸出了一群想她极久的才子佳人,“就是落秋,她,她就是落秋啊!”他们思念成狂、不辞辛苦、迫不及待到这战地来见她,完颜永琏嫌多,只带了最著名的几个。 “哪里来的痴汉。”她轻蹙修眉,一个都不肯认,哪怕有过去亲近之人,也全都面带嫌弃地离远。 “我们查着查着都惊奇了,谢清发两年前强掳来的,是个三年前就病入膏肓、闭门谢客的女鬼?”薛焕冷笑起来,“三年前可能已经去世的人,两年前无端出现在这里,是为何?顺着燕落秋这线索去查户籍,才知燕父是十多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再往前追溯,原来碛口此地,十多年前的风雅之士,主帅便是燕门林氏,麾下有燕平生、宁不来、何业炎、诸葛舍我,燕落秋你可都认得吗?!我看是燕平生,策划着要贡献女儿给谢清发,给他自己夺权复位来了!” “燕落秋,哼,我听过,就凭她,也能与我媲美?天下间长得相似之人比比皆是,将我和她一个死人并列,不觉得是对我侮辱吗?”燕落秋被他楚狂刀逼到下风,其时并未性命之忧,但燕平生仇恨刚好燃到极致,被薛焕这话一激,险些直接出刀去帮她打。宁不来发现端倪,假意手一碰,将他刀打回鞘中。宁不来向来负责燕平生安全,绝不允许他的宗主有任何危险,甚至可以对他家小姐的生死置之不顾。 “叫那个刚要救你的老伯走出来,看看是不是你的父亲吧。”万演从适才意外的悲愤中走出、主动帮薛焕担负起招安任务,显然金军手上也已掌握了燕平生和宁不来的画像。 “什么父亲,万演你两年来都口口声声,你亲眼目睹我父亲是死在了你大哥手上,说话竟可以这样的不负责任颠三倒四吗!”燕落秋伤口隐痛,却是稳操胜券,万演论据矛盾一个站得住脚另一个便站不住,统一在他一人身上两个论据全都站不住。 什么父亲,什么宁不来,无论画像也好,人证也罢,上前去对照的金军和五岳,谁都无法认出,这尘满面鬓如霜的是燕平生,这自毁容貌改头换面的是宁不来,虽然金人们出其不意找到了所有漏洞,却除了再次证明燕平生的复仇计划缜密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万演难料竟被她一句话就又大占上风,更因为这老伯和画像上完全不同而反证了他万演是个对言辞不负责任之人,迟了半刻,再要去说被谢清发杀死的不是燕父而是燕母又有谁能相信……从兵符乱柳林开始,注定万演就斗不过她、挖不了她墙角,越疑越真,大乱大治,她有把握得很,赵西风等人从现在起,一个都不信那些说法了。 所以今次质疑,不过是把后患搬到现在处理罢了! 便算完颜永琏,也低估了她燕家父女、甚至整个河东魔门的铁血战志!她把这些年来藏掩的未藏掩的带“醉”之招都打出来了又怎样,能证明吕梁才女燕落秋的所有记录琴法招式的秘笈,她来碛口之前便已经亲自烧光,薛焕拿不出充实证据证明她就是已死的才女燕落秋。 薛焕虽一时半刻刀法压制,不由得对这女子暗自惊奇,不知不觉又打到“醉杀洞庭秋”,这一招若有意似无心,却当真勾勒出一幅字面图景,杀得这吕梁群山霜重鼓寒,杀得众将之心随风景同凋敝。燕落秋眉间透出的是一种强而有力的执着,虽渐落下风,但却教薛焕的刀法越来越不能夺目璀璨。夺目璀璨的,向来不是强盛者,而是惊人者。 不过,终究她惊人不了几时了……薛焕刀法滚雪到极致,捕捉到最恰当的一个瞬间,趁燕落秋气息不济,飞速从弦下琴上的空隙横穿过去,刹那燕落秋弦已难控、刀又及身,生死一线,迫在眉睫,蓦地斜路里一只手将她拉带出战局,众人前一刻还沉浸于刀光弦影,后一刻全都不知所措、惊魂未定,薛焕楚狂刀正要得手,突然控制不稳,被半道杀出的一股强力从弦中退回,抬头一看不禁咋舌:“林……” 来人正是林美材,燕落秋和她一弦一刀,前后来战等同于合作,薛焕一人怎敌两个,加之始料不及,臂上顿时被落川刀划了一道,鲜血淋漓。 林美材将琴弦提在手中,交还燕落秋,亲和一笑,极尽体贴:“美人,将弦收好。” “多谢你,小徒侄。”燕落秋微笑,轻声对她这样称呼,林美材呀了一声,脸一霎红到脖子根,也对,她的师父是燕落秋母亲的徒弟……辈分看,是这么算的。 不过,这一刻终究不是亲热的时候,林美材眼神一变,刀面一翻,接着向薛焕狠打:“万演,有给我传话给薛焕吗,他欠我男人的一臂,我要卸走了!” 薛焕强忍痛楚,由着万演给自己裹伤,见她乘胜追击,急忙抽刀再拦,双刀交缠,势同水火,却是林美材先发制人,一时大占上风。燕落秋转危为安,回过脸来却对着岳离一笑,这一笑,真让他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你想杀的是谁,你最终杀的就是谁。”忘生死,嫣然对多少枭雄。 岳离知她话中有话,明面上她是说林美材要杀薛焕,实际上却是说他岳离早就对谢清发起杀心,此刻他虽对她目光如火,却因为不想完颜永琏失望,而迫切地带着恳求…… 燕落秋心底雪亮,自己身份虽然险些暴露,却不是对着皇天后土立誓嫁给林阡时暴露给岳离的,因为她当时说的是“妾身燕落秋、贵阳人氏”,而完颜永琏此刻并不知道贵阳这条线索、否则必然会说起她和林阡的魔门渊源。那么,岳离并未出卖她,她和岳离仍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了林阡也为了自己能安全,她没再对岳离说再多,只是警告和胁迫而已。 自薛焕和万演失败伊始,王爷一直未理会这边的战局,是因为在林美材到场的同时,已有另一个白色身影,在燕落秋的席位坐下续起棋局,那女子棋艺虽然随意些,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第1379章 随机攻逼善控变 对完颜永琏而言,眼前几个女子委实不凡,燕落秋身上竟有着与柳月相近的气魄,林美材刀法亦超过了他麾下大半高手,而凤箫吟,这抗金联盟盟主心机至深,泰山之战便对他的策谋截胡过,自然更加是不容小觑。 束乾坤估摸着林阡是闻知此间谈判为防变故、对上一战为他效力的五岳投桃报李来了,然而他倾家荡产也只能差遣林美材凤箫吟两个前来,说明此刻抗金联盟实在只拿得出手这两个战力,偏巧还都是女人,束乾坤不禁耻笑:“宋军的男人去了哪里,尽龟缩在女人裙后吗。” “总好过金军的男人,匍匐在女人的裙下。”凤箫吟轻笑一声,也是一语双关,既嘲薛焕此刻刀法及不上林美材,又讽束乾坤对燕落秋垂涎。 众金将未想到束乾坤搬石砸脚,有惊诧有尴尬亦有愤怒,完颜永琏难免也笑着摇头。 束乾坤红着脸来不及反驳,只因他刚好看到薛焕遇险,即刻拔乾坤剑加入战团,却是把满腹的气都撒向林美材去了。金军高手如云,再打下去林美材显然寡不敌众,然则五岳见状忿然不平,若动用人海战术也足够鱼死网破。关键是,对于王爷意义何在?! 原先还能说薛焕是情急未受号令、一不小心杀死了燕落秋,但如今范围实在波及太大,不像谈判反而为渊驱鱼,岳离当然要代完颜永琏出手阻止,反手一掌,内力荡涤,迅即拆开那混乱武斗:“再不听号令随意打斗,军法处置。” “假的要死。”连赵西风都懂,边带着才要上的麾下退回原地,边冲着岳离的方向嘟囔了一句。 虽说燕落秋已经安全,但看她伤势未愈、气喘吁吁继续下棋也不实际,故而吟儿决定继续代劳,而林美材带她下去“休息”,实际却是找慕红莲治伤去了。 然而燕落秋棋局的最后几步走的是单官,吟儿棋风与她完全不同,如何看得出她隐藏心思,故而才接手就觉大势已去。再行几子,虽然勉强破黑边空,却付出上边变薄同时右边被攻的代价,其后更是多块孤棋,陷入苦战,紧接着更被声东击西、多处搜刮,放眼望去她败局已定,只能认输坐以待毙。 “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作废了原棋手的一手好棋。”奇也奇在,这句话如果旁人说便是嘲讽,但出自完颜永琏之口,竟令人觉得客观中肯。 而吟儿早就六亲不认,再见他时也不再像上次百转千回,听得这话毫无心酸,微微一笑点头回应:“王爷棋艺确实高妙,我竟没看出王爷原来是另有所图……”就像昨夜决战,林阡也没看出来,王爷原来是将计就计一样,“那么,我想请问王爷一句,哪怕金强宋弱,王爷也一直想把五岳拖下水、坚决不允许谢清发及其麾下坐山观虎斗。所以我可以认为您也是别有所图吗?您到碛口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我抗金联盟,而更加是这些镐王府旧部?” 岳离等人皆是一怔,没想到她比燕落秋还毒辣,直接把另有所图推论到王爷来碛口的初衷上来,她这盘棋输得这么惨,居然也可以为“金强宋弱”作证,但实际上五岳之所以举足轻重,根本是因为金宋旗鼓相当啊,但即便王爷他本人不在场,众将又怎能反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金强宋弱、林阡实力已经逼近王爷…… “金强宋弱,才更不希望宋军心急如焚、骗得五岳误上贼船、行差走错。我军之所以要招安五岳,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爷谈判和对弈一样,抢占要点,掌控全局。 “哼,招安,你们口口声声的所谓未来,根本是要解散五岳,用荣华富贵腐蚀了他们,渐渐忘却耻辱吧。”吟儿厚着脸皮继续问,“并不是出自真心要帮他们回归。” “是解散,解散即是回归,不再盘踞江湖,回归王府生涯,有何不可,难道谁天生不爱富贵安稳、喜欢当草莽流寇?”完颜永琏明着对她反驳,暗却一言便收拢人心。 吟儿一怔语塞,岳离帮忙收拾棋盘,对着棋局叹了一声:“盟主适才棋盘上块数过多,为了补救,竟还帮王爷补了棋。”吟儿脸上一红,知他也是话中有话,她刚刚这句话搬石砸脚真的是帮完颜永琏在招安……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棋艺不精,气魄来填,“我不同意。”此刻与完颜永琏平起平坐,她理直气壮喝断了五岳群匪的思路:“我不同意招安。草莽流寇自由,王府生涯掣肘,我相信镐王府旧部心念一致,金廷一日不拿出‘平反’的实际决策来,众人便一日不停止反金的决心,我相信风雅之士们的心念更一致,绝对不予解散,只求在碛口安居乐业、独善其身、实现恩怨尽泯。” 说话间,她已决意和完颜永琏行第三盘棋。 “你不同意,你有资格?”岳离一愣,帮王爷问。 “下完这盘,你便知我有无资格。”她笑着告诉他们,她大可凭这盘棋,一边帮忙、一边入主。 “和上回对弈一样,状态慢热,需要练手?”完颜永琏一笑。 “王爷久等。”她对于金军向来是个狠角色,这盘棋才开始不久,就直接对着王爷硬拼,霸气攻击,满盘血腥,倒也没忘记攻彼顾我,杀气十足偏还无懈可击。 岳离再度愣住,因为想到桃花溪林阡说……林阡刀法慢热,岳天尊久等了…… “不错,后程腕力强大。”直到第四十步,他才找到她的弱点,落一黑子,左右逢源,见血封喉。 是怎样的妙招,竟教才第四十步他就说这是“后程”!然而她察觉出自己再正面硬刚真是找死,倏然敌强我弱,唯能被迫暂时咽气。 “盟主适才对我说,五岳不予解散,想要一边根深蒂固地反金,一边独善其身地风雅。不错,若然林阡与你不存在,大可如此。但开禧北伐在侧,试问五岳如何不被席卷,如何不被人利用,如何恩怨尽泯?”他看她呆住,知道这一盘棋她也无力回天。 “且看你和完颜永功,哪个敢动五岳分毫。”吟儿东碰西靠,轻灵腾挪,巧妙转战到棋盘左侧,竟生生化解了这场危机。她提及完颜永功,才教完颜永琏面色微改,一则她在说昨夜决战永功误事,二则她在说林阡知情必会利用,三则她在说,即使开禧北伐不在侧,五岳仍然被席卷,跟宋人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心远地自偏。 “你与谢夫人两个,看似是要把这九曲黄河风雅成魏晋竹林、同时又将镐王府旧部驯服成抗金联盟。理想虽好,到底是不切实际之事。”当是时,完颜永琏目光尖锐,发现她下出缓招而出强手。 “不试,焉知?”吟儿被棋困住而一时失神,她身后燕落秋重新到场,给她补话。 可惜棋盘上胜负已分,茫茫黑阵,难见白路。 完颜永琏转头看向燕落秋,神色凝重:“你要清楚地知道,假风流的代价,真风流的下场。” 天生的王气扑面而来,燕落秋不禁一怔,只觉他眼神冷得可怕,令她都不敢正视。下一刻,很显然他正准备起身,宣告他已给了凤箫吟致命一击,继而代燕落秋做出五岳未来的定夺。而那一瞬,林美材和五岳魔门都还沉浸在吟儿的败战里没回过神,燕落秋也还在殚精竭虑如何挽回自己的搬石砸脚,竟然没有一个能遏制这棋局、这战局的走向…… “慢着,王爷。”吟儿忽然一笑,提起惜音剑来,以抓握匕首的姿势将之大材小用,当着完颜永琏的面开始对棋盘进行切割。在一众枭雄都还没缓过神的时候,她已发挥她削铁如泥的惜音剑,刷刷几下就把棋盘削去了一大块,最终只留下个不规则的形状,削完,她干净利落地先于完颜永琏站起身来,“可以了,平局吧。” 众人全都错愕,眼看王爷赢她之处连棋带盘全被她劈砍,只留下中间一块旗鼓相当……“宋军盟主,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泼皮无赖。”束乾坤冷笑一声,当即把她对他的嘲讽还给她。 “你师父是哪个,教棋之前不先教礼仪?”岳离冷冷问,“一个连棋盘都不敬的人,配摸棋子吗。” “谁说棋盘一定长那样?我行棋处才是盘!”她感觉她被沙溪清说“规矩岂为我辈设也”濡染,狂气一下飙到极点。 说实话这种破坏规矩的奇招妙招,完颜永琏不可能想到,想到也不会屑于用,柳月、林阡、燕落秋亦然。毕竟,下棋时他们都是真君子,有几个能像眼前女子这般,做惯了真小人的。 他因为对她向来有偏见,略带嫌恶:“你能想到钻规矩的空子,我原本也不惊奇。” “钻规矩的空子?在五岳的地盘,自要用五岳的棋盘,曹王还请入乡随俗吧。”燕落秋立即站在吟儿的基础上加以反击,言下之意,强龙在地头蛇的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她两个争着和王爷对弈、抢着和王爷周旋,在岳离看来,根本是在向林阡争风吃醋,表面却又是那么完美的合力攻击…… “既是平局,王爷便该应了先前的允诺,不再骚扰我五岳决策。”田揽月即刻提点,赵西风当即眼神一狠:“请吧!” “虽是平局,终究他人代下,如何能算?”岳离看向燕落秋,也不介意代王爷来钻她话里的空子,那时候的她,说的是我燕落秋与你在吕梁山对战三盘,现在就算平局也只是凤箫吟代下。 “你待如何?!”一石激起千层浪,同样的一句,赵西风怒不可遏,丁志远声音发颤,整个灵堂充斥着怒极和恐极的两种人,却个个全副武装剑拔弩张,眼看着这场谈判根本不可能善终。 完颜永琏看得出来,凤箫吟、燕落秋、田揽月,是林阡对五岳诓骗的铁三角,尤其后两个近水楼台,竟使五岳的预设立场就是抗金,所以凤箫吟劈砍棋盘、燕落秋说入乡随俗才那样有底气。 他布局虽比林阡快,奈何机缘不如林阡早,在征服人心的中盘他已经慢了一步,招安五岳、争取回旋,事需缓图,不可操之过急:“本王承诺,不再骚扰你五岳决策,但在决策之前,赵二当家和谢夫人,务必答应我一句话。” “曹王请讲。”燕落秋知道,他即使不派兵干涉,也终究会在各个层面调控,五岳可能获得短暂的安宁,但未来的路实际并不好走。 却如何不答应他?不给对方台阶,随时会被翻盘。 “始终记得,凡事留一线,勿再对民间作乱,方能有平反契机。”完颜永琏目光掠过五岳这几个当家,慑得丁志远立即就打了个寒颤。 “不会再对民间作乱。”燕落秋说时,与吟儿对视一眼,作为林阡的河东大何方,焉能不遵守林阡的规定?但是,燕落秋没应承后半句,平反?在你金廷平反的实际决策拿出之前,五岳只怕早被我燕落秋调教得与盟军同气连枝了。 燕落秋的运筹、林美材的救局和凤箫吟的骚扰,使金军这场谋定后动的谈判不了了之,夜幕降临,众将唯能无功而回。 眼见着这些哪个都能以一敌万的刀王剑圣终于下山,赵西风胸中恶气一松,整个人竟差点软倒下来。 “二哥,此番抗击金军,多亏了你。”燕落秋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她知道他的可塑性最强。 “大嫂,我们要保护你,还有叔伯、大哥留下的基业。”赵西风眼含热泪,竟然被外力干扰出了对义气的认知。 “朝廷一天不拿出平反的实际来,咱们一天不停止抗金!”田揽月立即引导五当家的麾下如是说:“说的是!”“万不能被金军骗去!” “他们要真有诚意,早把薛焕和万演的人头留下了!”赵西风发自肺腑。 丁志远在人群中机械性地振臂高呼,时不时地却朝燕平生打量,狐疑。适才他表面没体现,实际却一直在思考—— 昨夜他在寒棺之外,求见林阡而不得,却在洞口看到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煎药送药,这男人,现在在何处?今晨他偶然看见燕平生在燕落秋耳边私语,那表现不说还好,一说根本像极了父女。 会否金军说的是真?确实是燕平生复仇来了?大哥该不会真不是薛焕所杀?丁志远曾想在林阡面前表现,但没成功,反而先被完颜永琏气度吸引,意外还发现林、燕不可信,心存疑虑,却只能暂时随大流。  河东之战,眼看即将告一段落,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自都没实现初衷,各自又都达到了目的。 完颜永琏初衷是收编镐王府顽固势力清剿林阡,林阡初衷是与谢清发领导下的镐王府合力抗金,都没实现。 都达到了目的,完颜永琏希望五岳不再公然作乱民间,林阡想吕梁的无辜能不被卷入战火、被庇护。 昼夜之交的碛口,远方水天一色,近处树月交融。 从黑龙山一路下行,众金将如何不觉失落,束乾坤最难藏掩,与薛焕窃窃私语:“谈判竟未成功,唉,白来了。” 薛焕还没答话,便听王爷问岳离:“中天,你可也觉得是白来了?”薛焕回看束乾坤一眼,他脸红到脖子根,完全没想到王爷听见了。 “五岳还是会听王爷最后这句提点的,尤其后半句,必有爱慕荣华之人动心。”岳离看得透彻,沙溪清曾经也侮辱过赵西风,说,“什么洗刷父辈耻辱啊,你们是想着要结束流寇命运,回归梦境中的锦衣玉食,却不知不当流寇的那一刻,便是死的那一刻。”不过,沙溪清倒是看错了,赵西风还真不是那种人,那种人,五岳却一定有,因为世间必有。 “原来如此。”薛焕露出喜色,“必然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即使为数不多。由于他们本来的立场就是归顺朝廷,必然听得进王爷的所有提点,包括‘平反’,也包括‘燕落秋隐姓埋名居心叵测’,这群人,不管谢夫人究竟是不是燕落秋,他们眼中的她都白不得,他们最后的选择必然还是被招安。” “然而……”万演却满脸苦涩,“这样的人,多半人微言轻,也没什么作用。”他不敢明说,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五岳的一大半都可能被燕落秋大乱大治了,这样的人或许只会随波逐流、滥竽充数、渐渐被消化。 “有人说得上话,只是没说而已。”王爷微笑,摇头安抚,“他将来有大作用。” 薛焕、万演、束乾坤都是一怔,王爷看向岳离:“中天,你且告诉他们,那人是谁。” 岳离一震,脑中竟一片空白,久矣,才如实回答:“王爷,中天竟愚钝不知……” 完颜永琏出乎意料,回头看他一眼,岳离面不改色,却是汗流浃背。 “我听你说起,谢清发曾一口咬定,星火湾之战我军企图暗杀谢夫人,但是我等并未有类似号令;当时林阡的表现也是始料不及、不是林阡的人所为;五岳虽可能有内奸向林阡投诚,却不会胆大到直接去杀谢夫人。”完颜永琏提及,岳离才意识到:“是第三方……是郢王爷的人,从那时起,他便已经在暗助林阡?” “永功在五岳买通了属于他的内奸,那晚射杀谢夫人,是想帮林阡除去绊脚石、推动林阡与我正面交战两败俱伤。”完颜永琏如是说。 “国仇当前,为了这一己之私,那郢王竟宁可敌我不分,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祖国……”万演难以理解,但事实胜于雄辩。 “因为他怕我借机侵吞他的黑虎军,被我以开禧北伐为名、假道灭虢。”完颜永琏了然。 “这样的人,都有人投奔吗。”万演不齿。 “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岳离叹道,五岳虽小,五脏俱全。 “去年春夏河东大乱时,黑虎军便对一些差点能清剿的五岳势力‘镇压不力’,暗中放走了贼寇。当时临喜便对我推测,永功是想暗助这些乱党安顿在吕梁等地扎根、悄然壮大,养兵千日后有朝一日能图谋不轨。”完颜永琏一直称呼仆散揆的小名临喜。山东之战结束后,仆散揆就对他如此推测。 “那贼寇,去年河东大乱便已和郢王搭上了……”岳离脚底一股寒气。 “先前我忖度,那贼寇至少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当家,否则永功暗助他有何好处?我甚至想,甚而至于那就是谢清发本人。我到河东来与林匪作战时,确实是带着解散五岳带回朝廷的初衷,如此才能既损林匪、又伤镐王,教他两个都失去对大金不利的承载之物。”完颜永琏说罢,万演油然而生敬意:“曹王是为了守护我大金的黎民百姓。” “赵西风没那么聪明,五当家已行将就木……谢大当家和万将军都不可能和郢王交往……”岳离分析时,那贼寇呼之欲出。 万演摇头:“但是丁老四他,他怎会是那个贼寇?他和林阡麾下的冯天羽,去年河东大乱也是相互扶持、私交甚笃,所以他更偏向于与林阡交好啊……”如果没记错,林阡才到河东,他就主动去示好,比谁都积极…… 丁志远怎会是那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甫一听说万演降金,丁志远在人群中振臂高呼:“什么兄弟情义!狗屁!十多年的生死患难,抵不过富贵荣华吸引!”难道,这样的人,是真的认为兄弟情义是狗屁吗,是的,人心隔肚皮。 “他就是那个贼寇,被永功扶持着为永功办事,却因为冯天羽的私交又对林阡投机。”完颜永琏叹道,“五岳五个当家,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我今次上山谈判,也是想验证这观点。” “除了谢夫人的死忠揽月公子之外,今次谈判,就数丁志远句句不离招安。他忌讳招安,是因他在意招安……”岳离点头,回忆时醒悟,王爷应该是听到丁志远说“说得好听,那不还是要帮曹王招安?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时,对这份观点有所确信的,对于王爷来说,那时候丁志远的狐狸尾巴才算露出来。 说“你待如何”时,丁志远更是声音发颤,反倒是赵西风声音浑厚,武功差不多却为何差距那样大,那是因为,小人长戚戚…… “永功对麾下的驾驭能力向来不足,卿旭瑭如是,丁志远如是,我看出丁志远虽给他办事,却不甚坚定,竟被我三言两语,就说得愣神呆住。”完颜永琏难掩蹊跷,“倒是有些奇怪,林阡为何竟也驾驭不住,倒是留给我机会。” “林匪焦头烂额,顾不上吧。”束乾坤说对一半。 “这丁志远,人如其名,志向远大,他对万将军你起了杀心,不论是想对郢王报效还是要向林阡邀功,或是起了归顺我的意念,都是想要战功、想要独自坐大。”完颜永琏看向万演。 金将都还不知道丁志远见过慕红莲的事,所以不知丁志远除了志向远大之外、更还觉得燕落秋身上疑点颇多,他眼中的燕落秋不仅不白而且几乎近黑……谢清发之死成为悬案的今夜,一则林阡燕落秋确有猫腻,二则丁志远本身就投机倒把,纵使林阡察觉到,也不能控制丁志远的离心。 虽不通晓全部,但也基本可以料定,林阡的五岳与红袄寨一样,尚有后事。 “我竟将老四小觑了。”万演点头,叹人各有志。 “因小见大,五岳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彻底凝聚,我们并未白来。”薛焕欣喜道。 “可笑林匪等人,还未留意到哪块棋活,哪块棋死。”岳离想,论洞察谁能强得过王爷。 “中天,换往日,你不会看不出。”这时却听王爷严肃地说。岳离缓过神来,脸上一白:“王爷教训的是,我……” “不要太在意剑断的事,你便算手中无剑,实力都不惧林匪。”王爷面色却亲和,按住他肩膀。岳离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一瞬负罪感却更重:“中天必将为王爷斩尽穷寇。” 说话间已走到山下,凌大杰率众接应,看到他们之时,立即迎上前来:“王爷,如何?” “抗金联盟的盟主,再度教训了我一回。”完颜永琏说时虽然带笑,却带着几分轻蔑之意,凌大杰杵在原地:“王爷,为何对她如此厌恶,她其实很……” “唉,终究办事不力。且将我在五岳办事不力的言论,传扬出去吧。”完颜永琏略带深意地一笑,凌大杰还没回神就点头,令行禁止:“好。” “王爷,末将有一事不明……”这群武将里,最好学的就是那个最愚钝却又最尽责的束乾坤,他看到王爷算无遗策的样子,难免想追问决战时王爷为何能洞穿林阡计谋,“昨夜决战,王爷是如何发现了林匪的反间计?” “是前一战结束之后,我听罢众将在南山上的见闻,才知自己低估了谢夫人引起失误。然而,活跃在林阡近身的细作,竟然未曾将林阡和谢夫人的私交告知控弦庄,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林阡正试图操控细作化为己用。”完颜永琏说罢,束乾坤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前一战林阡害得王爷对谢夫人计算失误,才使林阡在昨夜决战中对完颜永琏的反间计没有成功。 “到底是林匪过于自信呢,还是王爷的警惕超乎常人……”束乾坤暗自震惊。 “我也十分蹊跷,林匪是如何发现了细作的身份,他应该比我想得更早。”完颜永琏叹了口气,“可惜得很,如今忠奸难辨,只能弃而不用。”  金军才刚下山,吟儿便察觉燕落秋摇摇欲倒,应该是箭伤发作、体力难支,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稳。就算薛焕的楚狂刀没那么强悍,和完颜永琏下棋也足够她气力耗竭。 “邪后,你且在这里照看她吧。”吟儿照顾了片刻,看她昏睡难免心疼,决意将林美材留在她房中守护,自己先回去向林阡复命。 “那么,亥时要将秋儿叫醒吗?”白虎问,好吧,她在林子里玩、又迟到了…… “为何要叫醒?”林美材奇问。 “据说是在寒棺里面,和那个冷血无情的盖世英雄约好了,亥时要偷偷地去宋营边上见面。”白虎带着些不值的语气。 “……”吟儿忽然想起来,下午她接林阡回盟军时,燕落秋说晚上我会去帅帐找你俩,林阡回答说,好的,记得偷偷的。 原来,还是为了林阡,精疲力尽、伤痕累累都不管…… 这一路吟儿独自回去,想了很久,夜深人静的黄河岸边,抬眼望繁星点点,低头听浪涛滚滚,背后见万家烛火,眼前是千帐灯辉。 她虽后来才到,却必然要去听先前一切,听到那痴汉之说,听到那冥狱之言,也听到那毒誓之语。 天诛地灭,万劫不复?五年前在石泉县的郊外,林美材也曾那样为林阡赴汤蹈火,对着家规国法眼都不眨地破,魔门的女子,一样决绝也一样傻。 那时吟儿曾对林阡说:“我就不会为了不属于我的男人做半件事,是不是很自私。” 也是因为见到阑珊对越风的等待成真,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有些女子,是认定了那就是属于她们的男人…… 如果说林美材更像魔神那样潇洒,燕落秋恐怕更像燕平生那样执着,更何况林阡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动了真心的,换吟儿自己也绝对不会放手吧。 “你这榆木脑子,总是有一个接一个的女人喜欢,一个比一个对你好。看见邪后我就已经吃够了醋,看见她我更狠心不起来了。”吟儿眼圈一红,因为林阡对她的感觉与众不同,吟儿下定了决心要帮林阡开这个窍。 “今晚,是真的要见她吗?”回到盟军,远远就看到林阡在寨口等她,一见她来飞身而下,于是她第一句话就问。 “吟儿是在问倾城姑娘吗。不错,是还有事未了。不过见她之时,必须掩人耳目,吟儿你也同去。”他微笑拉住她手,一同往营中走。 “我不去了。你一个人见她吧。不过你见她之时,能否不要再像被女妖抓去的和尚,看到我便如遇救兵?”她摇头,放开他手,认真地说,“我,我也不那么过分了。你且叫她落落吧,不就一个称谓而已……” “怎么?”他始料未及,却强行牵回,“谈判出了什么意外?怎就你一人回来?不,不对,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吟儿不会先说起别的……” “几十年前燕门林氏,几十年后林门燕氏,倒也算个轮回。”她悠悠地说着,再度把手往后缩,“希望她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云烟姐姐应当也会喜欢……至于我的话,黔灵峰上你在门外扫地,反正我总是在家里收拾屋子的吧……” “吟儿……”他不再强行抢她手,却带一丝尽在掌握的笑,轻拍着吟儿头,问,“今晚当真不去看好戏?” “什么好戏?”吟儿这才知林阡别有所图,但还是迫不及待要告诉他,有关谈判时燕落秋的所有付出。 第1380章 此事古难全 战后夜晚,郊野漫步,无刀枪剑戟叨扰,唯明月、清风、佳偶作伴,不知何等轻松惬意,衔叶而啸,其声清震。 “沉夕哥,慢些,头疾才刚有起色,身上剑伤还没好,山上风大,莫着凉了……”阑珊在越风身后追着,一边作为主治大夫唠叨,一边作为未婚妻要给他添衣袍。 “副帮主还有这才艺?”仇香主随他俩一同出游,看越风能衔叶而歌实在震惊。 “只给我吹。”明明阑珊没这样说话,仇伟眼前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个女子的旷世容颜,那个名叫扶澜倾城的妖女,大概只有她会这么回眸一笑作答吧。 想西施西施就到,仇伟揉揉眼睛,发现不远处竟真站着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身材修长,素手皓腕,伫立林间,望月怀远,荷衣蕙带绝纤尘。然而亥时将近的现在,她明明不该在此出现。所以,是自己思念过甚,产生错觉?才要再揉,便听身边阑珊赞叹:“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我就想起这句诗来。” “她应是在等林阡,却不知为何,穿这样亮的颜色……这好像是,嫁衣?”越风驻足,不再靠近,仇伟经他提醒方才注意到,原来她穿的并不是上次见到的衣色?却是才看过她一面,就觉得很多颜色都带绿意,连她此刻穿的是红都没意识到…… 上次他在古刹见到她时,还当着林阡面与她缠斗:“我只知道,你是敌人!”没想到才走过一片枣林,他便被她驯服成了裙下之臣,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所以越风阑珊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打扰,他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暴露给她:“倾城姑娘,你怎会在此出现?” “错了,现在不是姑娘了,是夫人。”暌违几日,依旧是巧笑倩兮、顾盼生姿,仿佛水墨自然滋生出的画中物,黑白世界里一帧明显的亮色,于是在喧中觉其仙、寂中感其妖……燕落秋,当越风和阑珊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时,也不得不叹,这世间这一刻所有的光线好像都绕去她身后了。 “谢夫人,怎会一身红衣,出现在我军营外?”越风提醒。 “在等我夫君来,可是,他好像被什么绊住,竟好像要失约了。”燕落秋面带惆怅,忽而捂着心口,表情略有不适。 “应该是被盟主的河东狮吼绊住……”仇伟猜时,已经默认她夫君是林阡。 阑珊毕竟神医,察言观色便知她不支,急忙上前:“谢夫人,伤势不轻吧。”到她身边,稍一把脉:“和沉夕哥一样,十天半月都最好不要动武。” “盟王应该不会来了。谢夫人,时候不早,我们送你回去?”越风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显然在送这尊大神赶紧走,大局初定,不能给林阡埋任何后患。 “等等……等片刻,我先给她把伤口重新处理了。”阑珊医者仁心,见不得她衣上殷红。 阑珊帮燕落秋上药裹伤,越风和仇伟各自回避,约莫过去一炷香时间,林阡都始终不曾赴约,阑珊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不免也轻叹一声:“多情总被无情伤……”正待站起,突然脑后生风,数道白光急闪,全朝她头顶落。 但比那些白光更快,是面前身后一弦一鞭,在阑珊尚未缓过神的时候,便将那一众偷袭的刀剑尽数排宕,缓得一缓她已被藏护在越风衣袍后。 交睫间林子里便多出十七八个武士来,围住他们的同时武器雪亮,眼神凶残杀气澎湃,应当都是高手,要将他三人置于死地—— 是的,只是要将他三人置于死地,仇伟不算,仇伟正是那十七八个武士的首领,此刻他手上战刀俨然在滴血。 阑珊一惊,见越风手上依稀血迹,担心不已:“沉夕哥……”“我没事。”越风淡定说,握鞭的手却明显不稳。一旁,燕落秋确实也很虚弱,才打退四人便上气不接下气。 “他俩都伤重不能动武,我等奋力围攻,足以抓住他们送给庄主立功。谢夫人披麻戴孝期间,一身嫁衣出现在宋营,不论是同谁私会,都一定能祸乱五岳!”仇伟应是这群人的主帅,发号施令完,略带不舍地望了燕落秋一眼,“尽量留她活口。” 这群人,这群细作,这群控弦庄的细作…… “为何降金?是因为我?”越风低声肃然。 仇伟脸上的正气渐渐脱去,一寸寸袭上奸险和艰辛:“是,是在河东会师之后,听你说你要回小秦淮的第一刻起。” “不对,是从我离开小秦淮、抛弃赏心寨的第一刻起吧。仇伟,我替你说,赏心寨在我之前,香主名叫贺敢,我轻易接过这他死后悬空的位置,却因为一己之私就弃如敝履,你对我不忿,怕早已有之。”越风似乎有些知情。 “贺大侠为人刚正,军纪严明,爱护后辈。他对我有一饭之恩,是我仇伟的指路明灯、恩同再造……”原来,仇伟是贺敢当年在黄天荡烧的冷灶。 “那又如何,他做了叛徒,做了奸细,助金人暗杀了白老帮主,是整个小秦淮的不共戴天!”越风义正言辞喝断。 “他,杀了白老帮主,为何,为何偏偏是他……唉,李帮主将他处决之后,我确实有许多日子都在恍惚前路……那时候,所幸还有南龙将军能拉住我,快十年了,我,我总算被他拉住了抗金的念头。”仇伟声音颤抖,浊泪盈眶,“可是,那又怎样?南龙将军矢志抗金,一生忠义,好不容易开禧北伐,还不是落得个被自己人坑杀的下场?!真失望,真失望,贺大侠之所以叛变投敌,也一定是看多了南宋无望吧,我的志向,今生怕也无法实现了……” 越风冷冷打断:“需要靠别人拉住的志向,也配称志向?” “死到临头还嘴硬!”仇伟脸色一沉,瞪着越风时饱含怨毒,他的降金,恐怕是志向的迷失动摇和对越风的私人愤恨一同促成。 越风临危不惧,笑:“你可知道,你手下这帮杂碎,早就已经露馅?为了这场决战能胜,这些天我白喝了多少米醋。” “难怪你们使出‘反间’之计,好在我临阵发现有异,及时告知庄主,方才挽回败局。”仇伟以为自己后期及时禀报才帮金军扳平,却不知完颜永琏早就发现也早就想要放弃他们,“就算发现米醋,又如何?你们找得出细作具体是谁?盟王他向来主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战斗才休,军心初定百废待兴如何肃清?倒是给了我机会,带着这战功归向控弦庄。”眼神一厉:“杀了这几个不能动武的病弱!” 倏忽却有一道罡风掠过,同时传来一个熟悉声音:“他们不能动武,我总可以!”话声未落,从天而降一剑,横在他三人之侧相护,缓得一缓,数十火把往这里包围过来,人声鼎沸,树林骤亮。 “盟……盟主……”仇伟大惊,怎想到凤箫吟这悍妇居然支持还陪同她夫君到此密会佳人?! 更想不到林阡居然在河东狮吼的镇压下还屡屡顽抗、坚持一次次赴燕落秋的约…… 此刻他饮恨刀还在鞘中,却已教仇伟不寒而栗。 “仇伟,你倒是很了解我,不会军心初定百废待兴就肃清。不错,战斗才休,找不出细作。难料具体是谁,一网成擒就是。”林阡步步走近,仇伟当即后退,“至于给了你机会……我确实给过你机会。” 仇伟和燕落秋皆是一怔,他二人同时想起,旋渊阵里林阡讲的那个雷峰塔的故事,“我总想,那塔居然能被推倒,未必是青蛇法力变得高强,一定是塔自己建得不好,风吹雨淋,经年累月便站不稳。”原来,林阡说的故事和仇伟那动摇不定的志向有关,林阡在那时候,甚至更早,便发现了。 也难怪寒棺之中,林阡低声带着几分燕落秋看不懂的惆怅:“我的计谋,应该已经完成了吧……”计成,为何还惆怅?因为他知道他的反间计成功了,却失望他的提点终究没能拉回仇伟,祝孟尝大呼小叫说主公不在是子时以后,子时左右装醉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仇伟。 “唉,造化弄人,今时今日,我和小阡结为夫妇,你却成了他的敌人……”燕落秋想彻之时,也难免扼腕叹息。 仇伟惶恐不已:“何,何时意识到我……” “从冷月潭回来之后。”林阡如实说。 仇伟一震,冷月潭,那是林阡才到河东的第三日;燕落秋一笑,想到那夜潭边她给林阡解毒。 “我被束乾坤和楚风月围攻,不慎困在了冷月潭一夜,清晨回来的路上我怀疑过,那会否是金人的调虎离山、趁这一夜的空子去招安赵西风。好在,我担心的没有发生,却发生了另一件我不想看到的事。”林阡说。 当时他看到那战报就蹙眉——“就在昨晚,柳林的三当家,竟和薛焕结拜成了兄弟。”对于旁人来说,薛焕此举是“多此一举”,暴露出了完颜永琏的平反是“虚与委蛇”,还使盟军在后来的谈判时多了“池水不清”的筹码。 但对于林阡来说,薛焕此举棘手之至,一是对万演先下一城,赢得太大,害盟军后患太多,二是太不巧,不巧得很,金人们完美地避开了四五当家,清晰明了地第一个就挑选三当家下手,而且一击即中、快得离谱:“金军似乎非常清楚四五当家对我的投诚和示好,但知道的人,尤其是知道我派真刚找五当家私谈的,那时能有几个?不过是我到河东第一日、帐中寥寥数人而已。我才看见那战报,便觉察出我身边可能有内奸,越风、孟尝、你,哪怕中途退出的百灵鸟、殷香主,中途进入送药的叶神医,我全都列入了考量又一一排除,我心存侥幸或许是五当家自己说漏。直到第七日,谢夫人兵符乱柳林,我才把目光锁定在你一人身上。” “不是谢夫人,是落落,落落。”燕落秋急忙提醒,明眸善睐,柔情绰态,“那一战,你闻知柳林的无辜被殃及,想都不想,就派了不少盟军去救五岳,其中就有一路是仇香主。” 吟儿也记得,那天除了仇伟之外,还有一路沈宣如的兵马,本来是去和赵西风交涉钱粮的,却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林阡调去柳林救局,当时吟儿还笑说,“两路救兵,稳得很了。” “一路小秦淮,一路沈庄兵马,分明后者离得更近,到场更早、更快,为何是小秦淮兵马当先遭到打击,损失惨重?太可疑。”林阡叹道,“但我去柳林安抚伤病,见你拼死杀敌、也受了伤,如何敢疑?纵然如此,你最可疑,尽管疑人不用,却又不得不用。” 吟儿懂,这是林阡的硬伤,由于沈庄兵马是临时调动、控弦庄来不及知情,竟使林阡意外发现了仇伟的嫌疑最大,但哪怕证据全罗列在林阡面前了,他也不敢妄断任何一个战士的忠奸。 “你当然不得不利用我,接踵而至的星火湾之战,你要亲身去救海逐浪夫妇,但越风头疾发作不能上阵,你必须利用我,否则盟军谁守?”仇伟冷笑,他记得那天林阡离开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说:“这一战,拜托了。”就那一拍,竟让他挺直腰杆,纠结着矛盾着还真就为盟军守了片刻。 “是用,不是利用。”林阡摇头,苦叹,“战前,我还只是觉得你最有嫌疑,战后,我却有了五成以上把握。因为我去星火湾之时,越风病情一直对外隐瞒,你和殷柔打赵西风绰绰有余,对于金军来说,夜半盟军并不危殆。但薛焕和万演紧接着就从柳林来打盟军,接近天明时帮赵西风杀了个回马枪,明摆着是因为确信后方空虚、才胆敢远程奔袭。” “盟王不愧细作出身。”仇伟不得不服林阡洞察,那晚他击退赵西风之后,确实后悔错失战机,于是借着向越风禀捷报的机会,靠近过越风的帅帐,判断出越风不敢见人是因为头疾,便立即飞鸽传书给金军。 “然而毕竟只是五成。我从百灵鸟那里调查过你的底细,再联系你数次战斗中的表现,觉得你身先士卒不完全是假,即使真的叛变投敌,或也只是遭人利用,误入歧途,完全可以拉得回来。”林阡略带痛心地回忆。 “原来那时就已天罗地网?”仇伟心虚地笑起来。 燕落秋想起在寒棺时自己猜测说“那时起,你心里就有了反间计的雏形?不然也不会将那几个细作留着。”不,那时并没有反间计的雏形,留着只是为了感化和控制,燕落秋笑着反驳:“那是感化的天罗地网吧……” “那天清晨我从星火湾回来,立即就将你带着一起去了古刹。当时,我硬是将你带在身边,正是为了进一步将你观察。”林阡说时,吟儿脸上一红,当时,她还把仇香主看成她的拥趸监视林阡…… 表面上看,林阡是被海上升明月的飞刀引路、去窥探谢清发何许人也,实际,是林阡在掂量仇伟仇伟也想活跃在林阡近身。不过,在林阡心里,原本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没想到后来却陷入枣林迷路了将近一天。 燕落秋现在再回忆林阡在从枣林到旋渊阵那一路对仇伟的舍生忘死,暗叹了一声,傻小子,装了一路糊涂,却还是做了一路主公,心念一动:“难怪旋渊阵的第一关,他不肯说真话,原来心里当真有秘密。” “我在旋渊阵听到你说的雷峰塔,其实心里有过疑惑,不知你到底有无觉察……后来看你不露声色,才兀自放下心来。”仇伟说。旋渊阵在最后一关忽然失效差点带走燕落秋,很明显也是因为仇伟当时心不诚,装出来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放心的同时,其实也动心过?动心过,留在我抗金联盟,不再给金人效力。”吟儿这时才发问。 不用回答,当然动心过,否则南山事件发生之前,完颜永琏怎会不知道燕落秋的重要性,不知道林阡和燕落秋暗通款曲?燕落秋当着仇伟的面对林阡表白过多少次? 然而仇伟这个完颜永琏最重要的消息源,真就在林阡危机四伏、捉襟见肘之时,还被林阡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了!枣林里的仇伟,分明已经被燕落秋和林阡分别从不同层面驯服…… “然而你,终究没有珍惜这机会。”林阡面带遗憾,机会当然只给一次,“前日,我调遣五个高手去冥狱,明明是私下的事,金军却很快知情,及时对盟军发起总攻,战报里,你和殷柔遭到楚风月强袭,殷柔身受重伤,你却下落不明,最终,又保了一条性命回营。”他脸色渐渐变得凶狠,“引起我军那般大的伤亡,你显然没被拉回来,也断断是不能再留。” “是楚风月,她派人来找我问话时,刚好被殷柔撞见,金人要将她灭口,我,我便……”仇伟噙泪。 林阡原本已经将仇伟控制住,奈何那楚风月强行重创殷柔,令仇伟不得不又一次叛变……不得不?不,越风说得对,需要靠人拉住的,永远都不坚定:“你那时有更好的选择,可你怯懦、放弃了。战时你失踪过,战后殷柔昏迷不醒、性命之忧,你才回来,我有理由作出推测:她经历之事与你有关,她的生死对你有影响。你因她成鬼,必也因她有心魔。” 吟儿此刻回忆冥狱中燕平生出现、水阵四起、万箭齐发之时,方知为何林阡罕见地情绪失控,那时候的盟军,真的在粉碎边缘,连勉强可用的仇伟都是金人的奸细!吟儿现在想起的时候都魂悸魄动!好在,终究合力度过去了,度过了这一场场足以致命的灾劫…… “所以,你决心利用我反间时,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骗我说殷柔要醒,骗我方寸大乱、不辨情报真假,将我心情全都拿捏……我是怎样的糊涂,战时得知你用细作反间,却完全不知那细作正是我。”仇伟一瞬全都明白了,如何不惊骇、战栗,“还有,今夜包括扶澜倾城出现于此,包括越风和我同行,也全都是你事先策划……” “不错,随着殷柔伤势大好、将醒未醒,你必然想着要自保离开。你若走了,谁来帮我抓你麾下?”正是他林阡,给越陷越深的仇伟策划了这一票大的。 林阡在寒棺里便同燕落秋说好,请她帮忙和越风一起当鱼饵,将包括厨子和仇伟的所有细作都一网打尽。战后了,是该还盟军一个清净。 “单是越风一个,未必令你上钩。”燕落秋笑靥如花,走到林阡身边,目光只在他一人,“舍不得落落,套不住狼。” 垂钓之夜,衔叶为部署,会面是放饵,包扎即候鱼,敌出则收杆。 “心服口服……”仇伟防线完全瓦解,哀叹一声,放弃抵抗,“盟王,动手吧。”见他弃械投降,一干细作尽数束手就擒。 “仇伟,见到贺敢时,为我转告他,做不到磐石,也休做磨刀石,损我这许多的钢刀利剑。”林阡早已决定用仇伟的头颅祭奠盟军在河东之战折损的战士们,手起刀落,难掩悲怆,“其余宵小,带下去听候发落。” “是。”十三翼上前令行禁止,忍不住面露喜色,这群未来可能会作乱河东的心腹大患,眼看无一遗漏地被主公扼杀于萌芽。 形势趋缓,阑珊扶着越风坐下,查看他手伤不重,方才放下心来,忽然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她这表现太过显眼,毕竟他们在盟军未算完全公开……阑珊赶紧松开越风手,却被越风主动攥住:“阑珊,我俩还需要拘束什么?回去就和他们讲了如何?” 吟儿对林阡燕落秋避而不看,回头刚好撞见这温馨一幕,笑着凑过来:“讲什么啊?什么意思啊。”阑珊瞬间羞红了脸:“盟主……” “越将军,叶神医,新婚之喜,白头偕老。”林阡见奸细全被带下去、确认此地安妥之后,方才过来吟儿身边,随她祝贺越风和阑珊,脸色也终于有所好转。 吟儿假惺惺地笑,胳膊把他往后挤,看都不去看他:“林大侠,同喜同喜。” 越风轻松之余,望着仇伟伏罪难免感伤,又见燕落秋对林阡如影随形,事先完全没料到河东形势会发展至此,叹道:“想不到,友变敌,敌变友,真是无穷变数。” “阑珊不变就好。”吟儿打趣之后,为了继续躲林阡,便向着护送燕落秋到此、林阡到场才现身的林美材去:“邪后,咱们给这对新人一点相处空间,且先押送罪囚走吧。”话里有话,拉住林美材一起脚底抹油。 越风阑珊相视错愕,怎不知吟儿这大度是装出来,内心不知有多酸楚。但和十三翼一起押送罪囚回营时,越风一点都不担心吟儿在这份感情里受罪,对阑珊说:“即使被那风情万种的妖女缠上,林阡也只会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 “我也觉得谢夫人是多情遇上无情了……倒是盟主,怎么轻易就认输呢。”阑珊点头,与他见解一致,故而不可思议。  怎会认输?来之前吟儿就跟林阡讲过了,有关谈判时燕落秋对他的所有付出。 林阡听吟儿说完颜永琏找到了魔门往事的破绽、但想到燕平生父女布局缜密,尚还能淡定自若,再听吟儿说当金军咄咄逼人、五岳有所动摇,燕落秋她竟不假思索、当着满祠堂的灵位发了那样的毒誓,着实也和吟儿一样惊心动魄。吟儿是被感动、被打击,才自愧不如、轻易认输。 自愧不如?吟儿,诚然她为我付出一切,难道你为我付出什么我就不清楚吗,只因为你是妻子,才好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但世间又有谁人,理所当然去同亲族、恩人兵戎相见?数典忘祖、六亲不认的事,是发生太多次了,习惯了,才显得不那么感动和惊心动魄,但我都知道。 轻易认输? 可是吟儿,你忘记了,锯浪顶的山腰上,你闹别扭、离家出走、价值缺失时我说过的话。 你忘记了石泉县,从邪后开始,不,是短刀谷,从玉泽开始,我便已经绝情到了极致。 燕落秋,我不是不了解她的一片痴情,不是不欣赏她的蕙质兰心,但她迟了你七年就是迟了。 没关系,那彼此不负的盟约,你忘记了,我守着,你不信我,我便做到让你相信。 “落落,为何要为我赌咒发誓来掩盖罪过?”他唯一能给燕落秋的,就只是这称谓。 “你怕带上我会祸害我,我索性就让你不带上我也祸害我,看你带不带上我。”燕落秋笑着说这绕口的句子,是的,这毒誓一出,和天之咒对抗,难怪连吟儿都松口。 他看燕落秋说得轻松,却知道事前她不可能去谋算这些,当时当地她对着一众枭雄、为了维护他而毫不犹豫,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深爱,凝望她,倾听她,他想拒绝她的话也不免僵滞。 “不用怕,小阡,我是不信命的人。”她看出他满脸愧色,轻声为他排解。 “落落,或许像吟儿说的那样,你和别的女子不同,美貌气质,为人处世,皆是无可抗拒。但是,有一个生死之盟,这将近十年的光阴,一直是她和我相依为命,有第三个人插足都会不对劲,我希望那持续到我和她都老去、百年为止。”他看她专心深情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三番四次对她冷硬伤害、她还不顾生死地听他帮他,一时之间更增愧疚之意,可为了吟儿不得不继续狠心,“落落,对不起,我欠你实在太多,不知该怎样报还。” “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到这时候,燕落秋竟还半开玩笑。这不正是他对风七芜的样子?无论对方拒绝得再怎样狠都不听,固执冥顽,“不觉得会不对劲,我与吟儿并不冲突。”难以置信,他竟碰到决心一样旗鼓相当的对手。 然而,他的立场是无论如何都只要吟儿在身边,所以狠心到底、正色问:“那毒誓,要怎样才能破除,或者转到我自己的身上?” “如何能转?更不能转给你,我不舍得。”燕落秋笑意盈盈,绝代风华,看他惆怅,又为他敛,“小阡,你别担心我,我立誓时毫不犹豫,但事后也考虑过后果。其实,破除那毒誓也有方法,谢清发既不算我夫君,便不是我违背女德所杀,你是伤谢清发之人,你给我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就好了……” 林阡真是个实诚人,她话音未落,他当下拔刀而出,要割肉放血给她吃,方才不辜负吟儿也不祸害她。 “傻小子!”她急忙按住他刀,“当自己是朱雀玄武吗。”虽然她拦得极快,还是没阻止得了他挥刀自残,那时他肩上已然皮开肉绽血上加伤。 “其实……”她满脸心疼,却又妩媚含羞,“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还可以另一种理解,只看那帮祖宗们懂不懂了……”狡黠一笑,轻轻向他靠近,曼若十指,滑过他肩,像当初冷月潭一样,如灵蛇般将他缠上。 他本能反应立即举手去杀抬脚去踢,举抬各一半,骤然意识到不是燕平生而是燕落秋,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一下失去平衡,一不小心刚好被燕落秋推倒在地。 这还没完,因为被人看到这一幕怕引起误会他赶紧调用全身气力想将燕落秋穴道封住,忙中出错竟不知何故做出了从未做过的自封穴道的创举,因为前一刻他是全力以赴去封的这下无论怎样也冲不开了……  却说吟儿一路飞奔,跑太快,差点把不换气的林美材都跑晕,“停停停停!”林美材在路边吐了个半死,才终于把吟儿脚步逼停,头晕目眩、怒不可遏,“吟儿!你要作甚!” “邪后,你怎如此不济。”吟儿顿足,悻悻地看着她。 “跑什么啊。”林美材缓很久才缓过气,虽然她一贯没心没肺,看吟儿时不时往林间张望也有所觉察,于是对着吟儿胸口使劲地按了一下,“喂,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 “……”吟儿脸上一红,“什么。” “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林阡有。他为了和你的承诺,前后拒绝了多少人?数不清了吧。那拒绝的理由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林美材代入林阡,定定看着她,“别告诉我,你忘了。” 吟儿瞬然噙泪:“那彼此不负的盟约,我不是忘了,是因为现在出现了一个女子,我觉得她能做到和我一样。” “她确实能做到和你一样,有婚约,有魄力,有性格,有美貌,甚至超过你的地方很多,如果这七年没有你,林阡或许真的会和她在一起,是很般配。”林美材认真地对她讲,“可是吟儿,没有如果,对于林阡来说,云烟是先,落秋是后,你是刚刚好。”叹,“我虽对她倾慕,却也站你这边,因为林阡他只认你一个。” 吟儿狐疑:“是吗。你站我这边的?”却很感动邪后的这番话,仔细回想一番,或许林阡对燕落秋和对别人不一样也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知道仇伟是奸细了,冥狱里林阡失常可能并不一定因为他爱燕落秋?豁然开朗,好像也不像下山前那么酸楚。 “是啊,所以你现在刻意退让、成全、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机会,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我真怕本来没什么,被你这一撮合、一牵线,反而搞成了有什么。”林美材犯愁。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落落不会勾引他的。”吟儿非常放心地说。 “为什么?”林美材不解她怎么这么相信燕落秋。 “唉,我给他们制造独处,确实想过帮胜南开窍,但是我对落落的分寸有把握,她会以为我在以退为进,所以她也会以退为进,桃花溪旁,我们就礼让过一回。他俩现在虽孤男寡女,即便胜南动了情,也不会怎么样的,如你所说胜南不敢动,那就更不用怕啦。”吟儿告诉她为什么这么放心。 “矛盾如你啊。一方面想着林阡喜欢就好,一方面其实也不想和别人分享他。”林美材这才明白,“算计落秋时,倒也用了那么点心计?啧啧,还挺缜密。” “心计,我很厉害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实话,落落真嫁过来,我也不惧。”吟儿笑着自夸,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个,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叫她落落?还有,林阡也这样叫她吗?”林美材脸上再度浮现出诡异表情。 “嗯?对啊。怎么了。”吟儿茫然。 “林阡这样叫就糟了。魔门女子,名字里的第二个字,叠起来读,是丈夫的专属……”林美材说。 “呃……”吟儿一愣,“你从未告诉胜南。” “我和他没到那一步啊。”林美材一脸无辜。 “所以海将军私底下是这么称呼你的吗,美美?”吟儿奸笑。 “不。”林美材摇手,告诉她魔门的奇葩规矩,“是入赘的人家,丈夫才这么称呼妻子,林阡如果叫她落落,解释起来大概就是‘妻子大人在上’。” “入赘?!”吟儿笑容一僵,满脸震惊—— “不打了,小阡,若我过门会令你性命之忧,那我便不过门,只要你好我便好。”燕落秋最让吟儿感动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林阡好、宁可不过门。 也是从那时起,吟儿的防线开始被一点点地剥蚀的…… 现在却发现,基础都站不牢!燕落秋说不过门,那是因为没必要啊,只要喊落落,就是入赘了,这也是她对林阡说的,我与吟儿并不冲突…… 吟儿脸色大变,赶紧往回路奔:“不行,不能给他们单独相处机会!” 吟儿被燕落秋诓骗了,还以为她俩假客气、以退为进礼让林阡,却没想到,燕落秋从一开始就没退过!一直在进一直在进! 想着林阡现在和燕落秋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个落落都替换成妻子大人在上,吟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骤然激起保护欲:不能再退,必须过去救林阡!赶紧赶紧抢回来! “我要不要去看好戏?”林美材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有点晕,便没去。 对照《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大抵也可以体会,林、凤、燕三个,那一刻谁是三藏法师谁是猴行者谁是女妖了……  夤夜越风阑珊回到军营,处理完正事便被祝孟尝海逐浪起哄,殷柔刚好醒来,看到榻旁的百灵鸟,一惊,第一句话便是“仇伟是内鬼”。百灵鸟笑:咱们早知道啦,盟王已经处理了。殷柔听得外面大笑,问,副帮主是不是和叶神医在一起了。百灵鸟叹了一声,是。殷柔虽有惆怅,却还是强颜笑:甚好,他们是很般配。百灵鸟愀然说,殷香主等了他近十年。殷柔叹,百灵鸟也是吧。相视而笑:虽然遗憾,还是祝福他们吧。古往今来只如此,几人运气那样好,垂青之人也对自己有意?  六月中旬,河东战事渐消,陇陕妖氛环绕。 于林阡而言,一则五岳群雄暂时归顺,二则盟军据点赢得生机,三则南宋官军得以缓冲,四则陇陕之战暗流汹涌;于完颜永琏而言,一则河东盗寇短期消停,二则林匪河东百废俱兴,三则策反吴曦已有成效,四则陇陕之战箭在弦上…… 前三都是来意顺遂,第四则是形势驱使,故而无论完颜永琏或林阡,在此番角逐平手之后,都已有了回归主战场继续博弈的意图。 除了越风、海逐浪夫妇以及部分小秦淮兵将留在河东重建据点,沙溪清、沈宣如协助之外。其余人等,即日起分批回归陇陕。 翌日,祝孟尝先行,众人前往送别,先还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后又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第1381章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这场河东之战,我最得不偿失的便是逐浪的手臂。”林阡望着孟尝对海逐浪熊抱时的小心翼翼,紧蹙着眉。 “莫太在意,林兄弟。”海逐浪左手摸摸后脑勺,豁达地笑,反倒宽慰起林阡,“真没关系,本也是邪后抱我比较多……” “丢不丢人!”“瞧这出息!”吟儿和孟尝皆鄙夷。 邪后难得一次没跟着说笑,而好像落了个头晕的后遗症,脸色苍白才行几步就没忍住去路边吐了一地。 “怎么了?”吟儿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海逐浪急忙上前照看,阑珊把脉后喜不自禁:“恭喜邪后、恭喜海将军!” “哎呀,有后了……”吟儿才知道又有喜事,这消息也顷刻冲淡了林阡忧愁:“好得很,生个小邪后,配我小魔王。” “不是吧,几时的事?!”林美材一脸惊悚。“快两个月……”阑珊汗如瀑布,“回想起来,难怪邪后最近总说吃不饱四下觅食……” “哼,这两个月,没少喝酒、少打杀、少调戏美女吧!”吟儿睨着林美材,各种揭短,担心小邪后因而怒从中来,带上林阡一起狠狠骂,“一见到美女,脸红脑袋热,站都站不稳,还干出自封穴道的创举,现在怎么就不会自封了?!” “少了条手臂,却多出个娃来,这河东之战,不虚此行得很啊!”海逐浪当然是最幸福、最高兴的那个,搂住林美材的同时笑容满面,根本没听懂吟儿在骂什么,更没察觉他主公前所未有的满脸困窘、无力还击。 “是啊,少条手没关系,腿没少就行……”祝孟尝哈哈大笑开荤,林阡本就在气头上、反手立马给了他一掌:“匹夫,路上小心点,若被我听到酗酒,回陇陕提头来见。”“是,主公,小的不敢啊……”鼻青脸肿的祝孟尝依依不舍。 “主公,冯天羽求见。”回营路上,刚好有十三翼来寻林阡。 “他又亲自来了,我正要去道谢。”此番河东之战虽发生在吕梁,太行群雄委实也功不可没,其中沙溪清贡献战力,冯天羽则提供了数千兵马和部分兵械粮草,此外虚处还有人脉,早前林阡说盟军在河东的据点是站在他肩背上建立也毫不为过。 回营之后,林阡与越风、冯天羽、沙溪清一同商议接下来的几个月,有关河东吕梁一带,盟军据点的重建、魔门风雅的安定,以及五岳群雄的收服,面面俱到,推心置腹。 “实在不曾想到,五岳竟是这样投奔。”冯天羽听罢全局,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 说实话林阡自己也不可思议。来到河东之前,甚至古刹窥听之前,他从不曾想过五岳会易主,更想不到,燕落秋竟为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赵西风等人诓骗到抗金联盟。 古刹旁他对燕落秋保证说,若盟军侥幸胜了,吕梁的风雅之士由他庇护,“但镐王府的将来,我却不能决断。”那时燕落秋笑言,“不必决断。四五当家只为和金廷争一口气,谢清发一死便只能投奔向你。而只要谢清发死,三当家便失去主心,掀不起波澜。到那时,二当家就如他所愿,在碛口卧薪尝胆一辈子,俯仰宇宙,岂不乐哉。” 但南山事件发生后,一切就不能如古刹旁所愿,五岳终究没被魔门裹挟得销声匿迹。连燕落秋都看出来,由于万演被薛焕吸引去了对立面,所以赵西风必须挖掘非自强不可,那就不可能任由其埋没初衷懒怠到死。与此同时,林阡既要把五岳驯服成同气连枝的盟军,自然无法再对镐王府的志向置之不管。 “我一直认为,人待你如何,决定于你待人如何。若想真正入主五岳,盟军必须示之以诚。为镐王府平反昭雪的任务,不仅仅是五岳的私事,亦要添入盟军的宗旨了。”林阡向来如此,既收一处便不是平白收的,要担负起这一处的盛衰兴亡。 转过头来,对沙溪清说:“终有一日,会迫着完颜璟低头认错,既向镐王府,亦向郑王府。”沙溪清本就凝神望着他,四目相对,先是一怔,信任地笑:“有你在,那一日不会迟。” “倒是这魔门的旧事,要一直瞒着赵西风、丁志远他们了。”冯天羽何其聪明,向来对轻重拎得清。 “关乎谢清发之死,毕竟我不能理直气壮,五岳的一些人事,总觉得还有后话。”林阡叹了一声,提醒众人,“短期内自然是要隐瞒的,尤其丁志远,务必谨慎交往,确定为人后再交心。” “怎么?你是觉得,丁志远投奔过快过早?”越风一怔。 “此其一也,其二,决战之夜,田揽月去寒棺见我原是掩人耳目,丁志远却能一路跟踪前去向我请战,如此,便不像他表面显露得那般平庸。”虽然林阡思绪比完颜永琏迟滞,但识人一点也不输给对方,“这位四当家,不仅他的到场令我留心,他的来意也令我蹊跷,他的来过更可能和慕红莲有照面,不得不小心。”这也是他决战之夜最终没选择见四当家的原因。 “到场令你留心到他不凡,我能理解。他可能和慕红莲照过面,我也能想象。可他还能有什么来意,不就是急着要与你亲近吗?就像你的妻子大人在上那样。”吟儿在不远收拾行装,听到寒棺突然很想喝醋,于是就举起碗来喝了一口。 “吟儿,常常喝醋也会头痛,不能多喝……”林阡当即示意靠她最近的沙溪清,沙溪清急忙要来夺吟儿手里醋,未遂,越风赶紧也帮林阡腔:“没错,吟儿,我是过来人。先前为骗细作喝了不少醋、虽然没有和药犯冲,但喝多了醋本身也会头痛,这才导致你们去冥狱的那一战、我明明没被药坑害可头疾还是发作了……” “好了,算了,不喝了……”吟儿素来听越风这个结拜兄长的话,而且怎么说也要给沙溪清面子,再加上确实嫌酸,终究把碗放下不喝醋了,可又觉得怎么好像被林阡一语双关了呢,气不过,加了一句,“我听越副帮主、沙少侠和冯兄的!”冯天羽咳了一声,他发誓他没说话也没动作。 “丁志远去寒棺见我,未必只是要与我亲近,还有可能是想监视我……”林阡注视吟儿放下碗,继续讲之前没讲完的话茬,也不管别的人要不要听,“到河东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吕梁这地方位处金国腹地,五岳本身就可能牵扯着利益集团,毕竟他们已经是‘后裔’了。吟儿……决战之夜,这盘棋里突然多出个颜色,你不是也觉得突兀?”他知道,和金军谈判时她明确提到了那个人。 “完颜永功。我们来的时候都知道河东是他的地界,可是打着打着,竟都有些忘了他……犯了掩耳盗铃的错,他和五岳一样,才是地头蛇。”吟儿点头,她虽没有和林阡讨论过,但是那决战之夜,虽然运筹帷幄靠他,决胜千里却是她。站得最近,自然最懂。 “是的,他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时时刻刻想调控战局,卿旭瑭是他埋在完颜永琏身边的眼线,我方和五岳不能没有,我方他靠双重细作,五岳也有投机小人。”林阡解释,那些被擒的叛徒里有人招供了双重身份,使他更加确定关于五岳内奸的推测,“尤其他是镐王同父同母的兄弟,要招降或收买内奸太容易。五岳能说得上话的、对形势顺水推舟的,又有几个?” “丁志远吗?只能说可疑。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吟儿有点理解,点头。 “唉,这个完颜永功,国难当头还只想着一己之私。”林阡叹息之时,摇了摇头,“这场战役,我竟多亏了他这小人。”岂止这场?现在回想起来,陇右也有他在,去年腊月,莫非和盟军主力被黄鹤去分割时,那么巧救了两个郢王府的公主令金军投鼠忌器,陇右决战盟军的最终胜利,正是从莫非以少胜多开始…… “未来若打到金国腹地,这个完颜永功可以好好利用,不过,你一定不屑同他正面合作。”沙溪清一笑,了解得很,前年冬天在山东初次相遇,他就见林阡帮完颜永琏处理了政敌手上的虚寒毒婴。 林阡笑叹:“若非韩侂胄执意现在就举国北伐,我到宁可我打到河东时,此地之主是完颜永琏。” “完颜永功心机深重,能力却不足,先皇在时,便常因为小错小恶降职,完颜璟登基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完颜璟巴不得见到他叔伯们犯错。完颜永功活得如履薄冰,就算本来没有一己之私也被逼出来。”沙溪清将所知告诉林阡,“不过我还是那个老观点,金廷这么多权臣、大将、亲王,仅完颜永琏一人有实力且无私,扶得起金廷这个烂架子。所以无论谁有私心,都会把完颜永琏视为第一个要铲除的异己。” “或许越有实力的人便自然而然就会越无私吧。正因他没有私心,竟其实是个孤臣。”吟儿忽然体会得出,父亲在庙堂之高何其不胜寒。好在,他身边还是聚拢出了一大批忠肝义胆。 “可是这厉害的完颜永琏,不还是败给了我们的盟主吗。”冯天羽笑起来,林阡吟儿皆是一惊,尤其吟儿愣在那里:“什么?” “怎么,诸位还没听到吗?原来舆论这东西,真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冯天羽笑道,“我从太行那边过来,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完颜永琏办事不力,谈判时栽在抗金联盟盟主的手上,到手的五岳都飞了。” 吟儿脸上一红,片刻后,却不知是喜是伤。越风和林阡对视一眼,心底雪亮:“这舆论,是完颜永琏授意,存心对着外面散播。”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同那郢王合作,完颜永琏便已经开始着手扳倒他,故意示虚,引郢王心急如火、操之过急。看来,未来我打到金国腹地,河东已是他曹王的地盘了。”林阡已然看破。 完颜永琏,那确实是个矢志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之人,这与他借扫荡外敌之机清理政敌并不冲突,挡在志向实现道路上的宵小为什么不对症下药消除掉?是的,他就是趁开禧北伐来对完颜永功假道伐虢的。 林阡却怎可能令他顺遂? “溪清,你曾经对我说过,完颜永琏帮着金朝现在的这位皇帝完颜璟,安着北疆,慑着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林阡看到沙溪清点头,微笑,“就将你这评价散播出去,给完颜永功清热解火,何如?” “嗯。这便叫百灵鸟进来?”越风当即就意识到林阡想提点完颜永功。开禧北伐在侧,河东还是郢王控制着比较好。 “倒是想将这百灵鸟推荐给真刚,人尽其才。”林阡说到海上升明月,吟儿想起适才收到的陇陕传书,便取出来给林阡看。说话间,百灵鸟已经进帐领命又出去了。 河东决战虽然告终,舆论攻防接踵而至,像极了当初的山东之战,不同的是,山东那场是金军意图拆毁林阡威信,河东这次是宋军意欲哄抬完颜永琏声名,仔细琢磨,林阡和父亲其实已经互换角色…… 吟儿正这样想着,却看林阡盯着这唯独一封战报愣了很久,一直失神,脸色从适才的红润渐渐变得惨白,吟儿心生不祥预感:“怎么?该不是寒将军或落远空出了什么事?” 林阡许久才缓过神,将信交给她看:“我军并未出事,但……我俩不得不立刻回去。” “这么快就要走吗?”沙溪清、冯天羽、越风都是意料之外。  “这么快就要走吗?”班师回陕,一路西行,那个名叫燕落秋的女子策马追前,意外,伤感,焦急,愁郁,跟着他跟了很长一段路,初时默默不语,终究问出这句。 “陇陕有事,务必速归。”他本不是不告而别,并不曾刻意瞒谁,消息却毕竟迟了半刻才传进五岳。见她不辞辛苦追来,一里路复一里,无论快慢,始终紧随,他纵使铁石之心,也难免有所触动,多余的话,不忍看她不忍说。 一里又一里,却如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无法立即跟他走、跟他去陇陕战场,因为她诓骗五岳她深爱谢清发,如何能在披麻戴孝期间随着另一个男人走,何况因为完颜永琏的谈判五岳存在后患她需要就近把控?又因为她的父亲燕平生并没有松口对黔西夺权复位,所以魔门一样她需要留下掌握……为了他后方能安妥,她只能暂时把自己束缚在河东,就算他说她是麾下,她也认定她是妻子——“这个‘期间’,要多久?”“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吧。”“那好,我等。”那时她已下定决心。 尽管在五岳时她身披缟素,可追来见他她还是换成了柳林清河上,他们初次相遇时的那一身水绿装束,风中衣袂翻飞,依旧清新明亮,笑靥迷人,性感妩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小阡,我在河东,等你回来,最多一年半载。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地追着你跑。” 他听得这一番情深意重,不免更加惘然,一时间苦涩、担忧、内疚全都涌上心来:“回去,好好养伤,注意安全。”看她不时捂住胸口,他不敢掷下重话,可又不愿伤害吟儿,于是狠下心肠,快马加鞭,头也不回。 快出了碛口地界,燕落秋终于勒马停住,却当然不是放弃,只是暂时的离别罢了。一时又有些感伤,坐到山间抚琴送他,触景生情高声吟唱:“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秋儿,这是什么意思?”白虎和业炎好不容易赶上,一左一右到她身旁。看见燕落秋难得一次这样失落,白虎关心地问。 “后唐牛希济的《生查子》。夫君即将出行,千言万语也道不尽送别之苦,只能叮嘱他记得我的衣色,以后无论走到何处,看到那萋萋芳草总会记起我。”燕落秋洒脱一笑,收起琴来,重新上马,向来路狂奔疾驰。 白虎业炎赶紧再追,追上时她已带三分醉意,浅笑着好像在念另外一首:“东风柳陌长,闭月花房小。应念画眉人,拂镜啼新晓。伤心南浦波,回首青门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这又是……另一首词吗?”业炎愣在那。 “这是宋人贺铸的《生查子》。”燕落秋看出她想问什么,坦然,“是的,最后一句,是贺铸原封不动拈用的。不过,唐词写的是刚分别时,宋词写的是长久分别后……”忽然有些痛楚,眼中终于噙泪,“虽然只和他十天的相处,我却觉得爱了大半辈子。我知道,他那样的人,不会在河东长留、可我却必须长留,所以只要打赢了这一仗我便要送他走,我早知道……可我,还是想他赢得越大越好。” “秋儿,为何现在就背诵这首长久分别后的?”白虎不解。 “唉,因为我后悔啦。”她幽叹一声,泪中带笑,“才刚转身,便想他了。”率性而天真,多情又桀骜,“他一定也一样。”  大军西行,兵贵神速,原本也无需沉默不语,但自从燕落秋现身之际,吟儿便始终没表现出存在感,一则心中怀有陇陕之事,二则不便打扰离别之情;林阡也一言不发,终究对燕落秋有愧,又唯恐吟儿误会。 走了良久都打不开这话匣,事情演变到那尴尬的一步着实吟儿自己也有责任,于是叹了口气,主动来跟林阡说话:“这河东魔门实在奇怪,女人能抛头露面,男人却操持家务。” “吟儿是说红莲和业炎吗。”林阡回过神来,发现河东魔门还真是从上到下女尊男卑,“早些年,确实业炎名声在外,红莲想与她争高下,然而一直无法成名……可惜被迫隐居的后来,却连业炎的名字也没人听到了。” “他夫妇俩倒是都对燕平生忠心耿耿,为了他,辛苦追逐的名声都宁可抛弃。”吟儿怅然。 “闲暇时我问过红莲,红莲说,当初他夫妇一路跟到河东,只因为觉得仁义不是被欺负的理由。燕平生的大半拥趸,在黔西就被魔神收走,只有他俩和宁不来坚持跟随旧主,一则因他心思纯净、值得跟随,二则,正是他们自己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一个。天下事,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一点都没有错。”林阡认真地看着她,“可惜谢清发来到碛口以后,天下间便少了那个忠心不二的宁不来,也少了个叫业炎的狂生和她的影子,好在,他们一直存在,始终不渝,总算苍天有眼,他们又回来了。”代入他们,忽然有些激动。 “我觉得,落落也像你的影子一样,这一年半载之后,甚至这辈子,你都摆脱不掉她了。”吟儿明明告诫自己别喝醋,可是听到这里突然之间又忍不住。 “我原想表达的是,吟儿,你是燕平生,我是宁不来。”林阡严肃地告诉她,略带不悦,“只是多说了一句,你便悟出了我未想表达的意思。” “那你为何要多说一句呢?多说一句不就是要我误会吗?林实繁?!”吟儿脸一黑,哼了一声嘴不饶人,河东之战结束了,是该给他扣上个新绰号了,“记着,我才不是燕平生,我不姓燕!至于你,宁不来?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罢带着战意,给了马儿一鞭。 “我多说一句,是怕你听不懂啊……”林阡早知言多必失,却还是想同她解释,她早离远,听不见了,一时郁积追不上她,便就地喝酒解忧,才喝一口,就差点没把自己酸死。 “主公?!”十三翼见他脸色不对,怕他食物中毒,齐齐上前来救,不知主母谋杀亲夫。 难怪她整理行装时要喝醋,其实只是尝一口而已,别的全悄悄灌进了他酒壶里。此刻她已然宣战,林阡,对你的惩罚整治开始了,接招吧。 他不动声色把这一大口很可能经过二次处理酸爽至极的山西老陈醋咽了下去:“天下第一醋,名不虚传……”  六月中旬,金军第一拨兵马在薛焕、解涛和万演的领导下归向陇陕,第二拨也已由束乾坤、楚风月带回江淮,司马隆、高风雷作为第三拨才刚动身,岳离、凌大杰正准备跟随完颜永琏启程。 “我家王爷着实是个棋痴啊。”卿旭瑭上山来时,凌大杰示意王爷正和谋士下着棋,勿打扰。卿旭瑭面露愧色:“郢王他……”凌大杰不由得一愣。 那时王爷和谋士下到中盘,进退绞杀颇为激烈,只给他们看见两个正襟危坐的身影。只听王爷闲暇论势:“上个月长江中下游,宋廷如我所料屡战屡败,日前,听闻已罢免了邓友龙,斩首郭倬,惩办王大节、皇甫斌等庸才。” “是该贬职,多几个田俊迈那样的汉子、毕再遇那样的将才,宋廷也不至于此。”谋士一笑,了解地说。 “江淮一带,宋廷应会转攻为守,我军何时大获全胜,只看川陕吴曦如何表现。”王爷似乎胜算不小。 “是吗。”斜路插入一个声音,紧随着那人的到场,卿旭瑭领着一大片兵将见礼:“王爷。”完颜永琏没有说话,凌大杰也就没拦、跟着一起行礼。 “江淮一带转攻为守?我怎听说,束乾坤和楚风月才刚被皇兄特意调来河东,田琳和李君前便趁此机会攻占了寿春府?”郢王上得前来,和传说中一样,哪怕讥讽时都一张冷脸不苟言笑。 建康副都统田琳,一来因为南龙之死对义军有所歉意,二来竟真心服从李君前,于是指教着麾下官军和小秦淮同心协力,日前占领了寿春这座边境重镇。当是时,掎角之势的楚风月、束乾坤刚好被林阡引来河东,事后看还真是完颜永琏的决策失误。 “世事委实难料。”完颜永琏叹了一声,没有辩驳,“李君前此人,论驾驭不在林阡之下。我看重林阡,顾此失彼了。” “无怪乎皇兄对林阡看重,我军号称十万大军出陇,陇右却大半在他手里,精锐还被他拖缠在河东。然而,为何皇兄倾尽全力打他这么久,最后还是无功而返?我听闻林匪和五岳居然合二为一,不知这消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会如何想?全力以赴竟还办事不力,是因为别有所图因私废公,还是私通外敌刻意留情,抑或寿春失守都有着莫大隐情?”郢王讽时,语带恐吓。 “圣上如何想,还不是看皇弟如何弹劾。”完颜永琏淡定一笑,以坚实手法向终盘推进,谋士沉溺棋局,一直没再管周围情境,完颜永琏又道:“谈判不力我且认了,却不知决战失误的原因,皇弟要怎样去掩?” “圣上不会去管为何决战失误,因为他不关心。皇兄,他只会关心,你竟敢借着他的名义,轻易答应给五岳平反,却忘记镐王府是他亲手定罪。你那般信口承诺,要置他于何地?”郢王一笑,未上前来,反而在远一些的石桌旁坐下,话音刚落,拍了拍手掌。 一声令下,旌旗招展,兵甲雪亮,齐往山上来,兵容整肃,行伍严整,原来黑虎军有这样多?这样充实的战力?而参与河东之战的完颜永琏麾下,大部分因为林阡走了而立即赶回,目前留下的大多只是老弱病残,兵微将寡……凌大杰大惊上前:“郢王爷,您待如何?!”才刚持戟,便被包围。 “专等着撤得差不多来,所幸林匪已远,否则岂非给敌人看笑话?”完颜永琏冷笑一声,却临危不惧,至此还在落子。 “拿下曹王,他与五岳三当家私通款曲、欲将河东群匪勾结、拥兵自重!更还与林匪暗中交往,通敌卖国,意图不轨!”沉默寡言、心机深重的完颜永功,是因为胜券在握才急不可耐。 凌大杰心中霎时无穷怨气:好一个完颜永功啊,这场河东之战的渔翁原来是你,一方面利用林匪将王爷的战力消磨殆尽,一方面利用王爷打击林匪最终将战功据为己有,以逸待劳,一石二鸟。 “我在陇陕的棋已经布局完,你有信心帮我过去下中盘?”刀枪尽指,完颜永琏岿然不动,他对面谋士也一样淡定,此刻发现他棋路可破,眼前一亮。 “吴曦是吗。”完颜永功冷笑,只等着一锤定音,“你以为你那策反吴曦的计谋有多高明?” 那一刻,谋士终于下出妙手、转危为安,听得这话面色大变,转过脸来,冷冷驳斥:“若是朕亲自经略呢?” 这吕梁制高点,一众枭雄、兵将,全都始料未及,喃喃念着这一“朕”字,半晌才醒悟过来,凌大杰一见完颜永琏神色,知道不假,赶忙带头跪下:“皇上万岁!” 完颜永功大惊,因为双腿发颤,站起的速度远不及软倒的快。 “朕的策谋,皇叔见笑了。”完颜璟只是换了个坐姿,完颜永功就感觉自己是粒灰尘,兀自被他抬脚时提起的衣袍给掀了下来,后背哪敢有汗,怕过半刻都是血:“臣……臣不敢……” 如果早知给完颜永琏出谋划策去招降吴曦的人是完颜璟自己!他如何能说出刚刚那句“有多高明”!完颜璟显然是对自己的策反计划十分得意,乍一听说居然有人还看不起如何不龙颜大怒……完颜永功汗流浃背,才知道自己被完颜永琏算计了,想要碰他却碰出一鼻子灰,完颜永琏方才每个字都在引自己往火坑跳。 “河东之战无功而返,朕竟然不问决战失误,却追究细枝末节,皇叔心里,朕原来这般昏庸?”完颜璟问时,完颜永功无言以对,自己说的话,自己怎么辩?心跳加速,眼前发黑,头痛欲裂。 “如邓友龙、郭倬、王大节那样的人,尸位素餐,误国误民,是该贬职,皇叔,你说是吗。”完颜璟说,完颜永功带着哭音,伏倒在地:“是……”“多几个曹王这样的大金支柱、国之栋梁,我金廷也不至于此吧。”完颜璟笑了笑。 完颜永琏听出音来,脸色未变,不露声色:“皇上,皇弟操心社稷,口不择言,还请从轻发落。” “皇叔,回去闭门思过,为何决战失误,下次林匪再到河东,朕要见黑虎军身先士卒,否则,便休怪朕无情了。”完颜永功还伏在原地不敢起,完全想不到完颜璟竟原谅了他,没立即贬他的职…… “曹王所说,给五岳平反的事,朕还要仔细考虑。毕竟,今次曹王与五岳谈判,确实不力,那帮余孽当真被打上了林匪的印记,很难再判断忠奸了。”完颜璟敛笑,继续与完颜永琏下棋。 凌大杰在旁看着听着,心惊胆战:圣意难测,尽管王爷有把握将郢王请君入瓮,可这把握,还不是当初身为谋士的皇上示下?当时,紧接着凌大杰那句抱怨“可惜,这终究是郢王的管辖……”那谋士说,“终究是?暂时是,罢了。”当时,凌大杰听到这句,还以为谋士要帮王爷夺下郢王地盘。现在,心有余悸,“他那番话,根本故意对王爷请君入瓮啊。”故意讲出凌大杰等人的心声,还好凌大杰没顺话抱怨更多,王爷也没有动什么歪心思真的不分轻重缓急跨出那一步…… 借着这次教训,给郢王几十大板却不可能将他革职拿办,是因为完颜璟不可能完全顺着完颜永琏的心意! “帝王心术难测,他不可能完全如我所愿,对此我当然清楚。但我原先设想,他一直旁观河东之战,不会对永功毫无行动。然而,我这策谋,终究被林匪干扰、拦截住了。”回陇陕的路上,于夏夜中最后一次听黄河,完颜永琏在凌大杰身后出现,低声说。 “王爷让我散播办事不力的言论,一则激出郢王,二则,是降低皇上的戒备。”凌大杰理解地说,“原本就要成功,奈何又有新的言论,说王爷是大金支柱、国之栋梁、唯一的肱骨……我就猜到,是林匪干的。” “林匪为人我大抵清楚,他不会和永功合作,却显然想着要利用永功。可惜永功愚蠢,听不出林匪是在提点,皇上却聪明,听懂了。”王爷叹了口气,“所以永功今日兴师问罪,我只能希望皇上消息闭塞,奈何……林匪歪打正着。” “皇上拒绝为五岳平反,用的理由是王爷失误了,然而皇上之所以要用这个理由推辞,却是因为王爷没有失误。”凌大杰何尝不知王爷是完颜璟最大的眼中钉,哪怕这些日子屈尊当谋士,也恐怕是另有原因。心中一颤,尤其是,掀天匿地阵金军失败后谣言四起,称战败国将会付出帝王之死的代价,一如几十年前的完颜亮,其中一条言论何其歹毒,直指完颜永琏是故意输了那一阵,难道是因为那样完颜璟坐不住了? 虽然王爷在这场河东决战并没有刻意让着林匪,但凌大杰此刻心有余悸,这场战役,对于郢王来说,王爷输了最好,对于皇上来说,王爷赢了最好,对于王爷来说,平局竟然才是最好…… “好在,过几日中天便能说服卿旭瑭。金宋战场,终将有他。”完颜永琏微笑。 凌大杰明白,王爷和他们一样,一直在观察卿旭瑭,此人有良心却又愚忠,先前怎样都摇摆不定,既做郢王眼线又被王爷吸引,所以有关吴曦的策反之计,全是先前王爷借他之口向郢王反间的,经此正面交锋,郢王不会再敢用卿旭瑭,卿旭瑭也本来就看透了郢王不值得跟从。河东吕梁,终究不止五岳势力重排。 “大杰,你说战后有事要与我述说,是何事?”完颜永琏问。 “我……”凌大杰终于等到日理万机的王爷有闲暇,却是不知道该怎样启齿,说什么?给出一个完颜璟和其余政敌合力铲除王爷的最佳契机吗?“我……我想和王爷下棋了。” 完颜永琏一愣,哈哈大笑:“大杰何不早说。”挽起他袖,“走,下一千场,你不胜,我不休。” “王爷。”棋过两盘,环庆控弦庄有情报送达,王爷原还心不在焉、一目十行,忽然脸色大变,罕见的震怒、抑或说迷惘,险些连棋盘都打翻在地上,凌大杰大惊,急忙相扶:“王爷?!” “好一个林阡!”凌大杰跟随完颜永琏几十年了,从未见过王爷脸上出现过这般、凶狠却又惊恐的神色:“出,出什么事了……” 第1382章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除了陈铸,谁还会使林阡和完颜永琏同时变色?世人皆知的卑鄙小人,金宋双方主帅的绝对不疑…… 一个多月以来,陈铸锲而不舍追查完颜君隐之死内情,期间与当日向王冢虎报信的南宋细作擦肩、歪打正着触碰到海上升明月核心。闻知“掩日”和落远空的身份有暴露风险,远在河东的林阡作出决断:宁可掩日一脉再次闲置,也要将掩日的那个下线立即撤回来。 由于林阡距离甚远,身处环庆的落远空和寒泽叶有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之权。对于这件事的详细处理,落远空给林阡的信中没有写,但寒泽叶的信上有一句:“落远空安全至上。”那时林阡和吟儿都以为,寒泽叶、落远空和他俩想得一样:撤回下线、闲置掩日、保护落远空。 寒泽叶和落远空,其实并没有刻意隐瞒,情报本就应该言简意赅,何况陇陕战场又不只有这一件事。 可是吟儿忘记了,寒泽叶在短刀谷曾对她说过一句话:“换我在场,会对林陌更狠。”为了不挡林阡路,寒泽叶对谁都能下狠手,何况那是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陈铸? 林阡也忽略了,落远空是个绝对不能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妨碍她的人。落远空,楚风雪,银月,曾经的她,在控弦庄操纵生杀十几年,只有到林阡面前才敛锋芒。 陈铸调查真相而碰触掩日下线,说是歪打正着,其实必然趋向,毕竟他预设立场就是林阡在幕后。对完颜君隐的感情蒙蔽了陈铸的心眼,他没有想过,这更加是打草惊蛇!作为一个天生的细作头领,楚风雪怎会嗅不出陈铸威胁到自己性命?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决定对他反击—— 海上升明月情报网的千丝万缕汇集到她这中心,环庆战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尽在她眼底:一方面,王冢虎的麾下小腿差点被陈铸拆了、飞镖持有者已经被陈铸秘密造访过营房了,她全都了解;而另一方面,完颜纲和轩辕九烨也正在探查此案、光明正大却进展受阻不如陈铸快,她莫不知情。“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这个道理楚风雪当然懂,“既然陈铸要我死,那就由他来替我。” 论手段狠辣,谁比得过她?昔年短刀谷里,金南第一高手贺若松都是她逼死。 楚风雪当即命掩日以芦管隔空指教,令那飞镖持有者分别在两个场合、特意暴露疑点给完颜纲和陈铸。她预见完颜纲会放长线钓大鱼、对那人设下天罗地网远远等候接触者;亦看穿了陈铸心境,料定他会一如既往独来独去、为了尽快掌握真相而私下与那人频繁接近…… “陈铸若早就认定你可疑,必然会靠近你观察;若是你故意暴露后才发现你可疑,必然会靠近你审视。无论如何,必然与你靠近接触。”事实证明,陈铸是后者,先前与那飞镖持有者在军帐中打个擦肩,根本没觉察那就是自己要找的写匿名信的人,偶然的机会“发现”那人露出飞镖绝活,便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隔三差五寻找机会,试探他飞镖手法、留心他武器样式。 对于宁枉勿纵的楚风雪来说,不管陈铸原本无不无辜,她这场杀戮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陈铸和那人切磋武艺的每个时刻,完颜纲或轩辕九烨或别的目击证人,都会被掩日有意无意地引导着、看到那一幕幕他俩暗中“交接”的情景,继而将目光锁定到陈铸身上。那人被楚风雪定义为掩日,陈铸便只会是掩日的上线或下线,一半可能是其上线落远空,南宋细作头号人物,金军如何不为之振奋、全力以赴?! “紧接着,陈铸还会向你套取字迹、与告密的匿名信进行比对。”一切都在楚风雪算计之内,陈铸向那人垂钓字迹时,万料不到那人其实在垂钓着他,那人被他“骗”到手上的字迹,全是海上升明月和寒泽叶之间正在来往的真实情报,骗着他陈铸毫无防备地捧在了手心里…… 金军当初怎么设计林陌,便是这回宋军怎么对待陈铸。冲这一点,真是一报换了一报。 陈铸一时脑热,一步步掉进这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难料他发誓一定要抓捕归案的落远空,被楚风雪一点点偷梁换柱换成了他自己。 “落远空,好得很,原来一直以来是你贼喊捉贼!”完颜纲的声音出现在他脑后时,他刚接过那个南宋细作给他的书信,以为仅他两个人在,不料帐外暗藏杀机。 那个宋军的无名英雄,原还淡定自若,突然大惊失色,祭出飞镖拒捕,被轩辕九烨一剑刺伤,眼看武器脱手金军冲上前来,那人拔出匕首自尽,临死高喊陈将军快走,辅佐盟王北定中原。北定中原,便是这样的信念,支撑他这些年从来都令行禁止,不论错对。 其壮烈悲怆,也和兴州府的婚宴上,喊着我大金必统一天下的张怀远如出一辙…… 陈铸脖子一凉,打得过完颜纲,逃不开轩辕九烨剑锋,多谋快断如他,当即意识到自己被宋军暗算,然而却,百口莫辩…… 百口莫辩,不是因为嘴笨拙,是因为,没耳朵听你讲。完颜纲做主当即把陈铸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楚风雪的布局,算不上低劣,却不见得完美,换往常,心思玲珑的陈铸根本不需要谁为他担心,不至于使林阡在看情报时脸色直接从红润变惨白,林阡之所以震惊失色,一则痛惜麾下枉死,二则,他怎会不了解,今时今日的金军大多数人都“宁可”陈铸有罪。 完颜永琏看到情报的第一刻便凶狠、惊恐地连棋盘都差点带翻,则是因为一眼看透了这是宋军在陷害,陈铸怎么可能是落远空?!好一个林阡,你主意打到我心腹来了! 却说陈铸被关进狱中几日,完颜纲便想着将他屈打成招几日,陈铸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时,完颜纲碎了一坛酒将他浇醒,冷嘲:“陈将军,不是很喜欢喝酒吗?这一坛算我请你。” “我以前,是很喜欢喝酒,喝酒可以认识朋友,谈天说地,好不快活。”陈铸虽然虚弱,眼神却硬气,冷笑,“现在,真厌恶,喝酒碰杯的时候,才会发现哪些人为了上位不要脸。” 他怎不懂,像完颜纲这种,从前眼红他得势依附的、如今看他失势来踩一脚的,数不胜数。他不在乎,他只看完颜永琏一个人:笑话,我陈铸怎么可能是落远空?!我要活着,活到王爷回来给我洗刷冤屈的时候! “呵,真是铁骨铮铮啊,和平素见到的卑鄙小人不同呢。表里不一成这般,不是细作是什么?”鉴于二王妃、二王爷等人或亲自出面或派人来保,完颜纲不敢随便将陈铸处决,但在完颜永琏回到环庆之前,那些可以证明陈铸是落远空的人证物证,全部都已经就位,完颜纲稳操胜券,故而三番四次、见缝插针去狱中将陈铸凌辱折腾。 陈铸遍体鳞伤,却还目光如火,鄙夷睨着完颜纲,谁教他就是不喜欢此人,越折腾他骨头就越硬:“完颜元奴,有朝一日在王爷心里爬到我这么高,可别表现得比不上我,哈哈哈哈……”完颜纲自然恼羞成怒,短短几天,陈铸便已被他打得只剩一口气。 眼见完颜纲将收集证据的精力和人手全都贡献给了陈铸,楚风雪等人全都松一口气,一举三得,既保全自身,又教金人狗咬狗宋军在环庆战场轻松许多,还铲除了一个一直以来都死咬着他们不放的诡绝陈铸。 站在楚风雪的角度,从大局出发,出于自卫迫不得已找替罪羔羊,找的还是棘手劲敌,所作所为无可厚非,但楚风雪又怎会知道,陈铸对于林阡和吟儿,不仅是结拜兄弟,更是将近十年的恩人,如何可以陷害!? “我二人快马加鞭,希望能赶回去、来得及阻止。”归途上,林阡吟儿再无闲情对话,一口气率众追上祝孟尝后、将兵马全部托付而轻骑先行,疲于奔命,是为了亲自充当给寒泽叶的送信者——这道阻止寒泽叶的指令,万万不可再贻误。 阻止什么?阻止寒泽叶给陈铸致命一击。来自寒泽叶的这封信提到了宋军计划一二:楚风雪的想法再周详,陈铸也不过莫须有,其余人证物证多半也都只能添油加醋,不能使陈铸罪名铁板钉钉,楚风雪需要宋军大本营的支持。因此,寒泽叶是最重要的一环,批示并且合作。所谓合作,当然已经开始,而且不止一次、有始有终、要做足全套—— “一定能保住陈将军的性命和声名,金军焦头烂额,短期也顾不到掩日和落远空了。”林阡对吟儿宽慰说,既发生的虽然无可挽回,将进行的还能悬崖勒马,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公私能两全。  迟了林阡一日,完颜永琏也星夜兼程终于赶回庆阳,连夜提审陈铸之时,大殿之内聚集了一大批闻讯而来的官将,包括驻守环庆的和刚从河东赶回的高手堂、南北前十、十二元神,各种心态,不同神色。唯有司马隆一个不甚关心,因他发现齐良臣不在人群中,一愣,想了想,大哥可能是不喜欢这种场面吧。 陈铸远远看见完颜永琏时,脸色方才有些好转,步步靠近,既喜又怨,既期待又恐惧:“王爷……” 才被带上前来,便被完颜纲一脚踢跪在地,陈铸的副将们忠心耿耿,一看完颜纲如此暴戾,人群中义愤填膺:“陈将军!”“完颜纲你放尊重点!将军他不可能是南宋奸细!” 完颜纲示意心腹们将那些聒噪的将士们推远后,即刻恭敬向完颜永琏行礼:“王爷,陈铸是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日前与‘掩日’交接时被撞破,掩日当场自尽,他没来得及。” “末将不是!王爷,末将只是在查案……”陈铸噙泪望着王爷,满怀渴求之意。 完颜纲迫不及待将罪状在王爷面前罗列:“半个月前,我等便发现‘掩日’形迹可疑,跟踪之时,常见他与陈铸私下切磋,原还以为只是私交、甚至他想探听陈铸情报;然而事发当日,我等竟见陈铸与他交流书信,而且还是陈铸主动……” “末将是在查小王爷出事当天、给王冢虎匿名送信之人!为了确定是他,才同他切磋武器、引诱他写出真迹……”陈铸看不出王爷脸上的痛心何意,心惊胆战,悔不当初,泪流满面。 “若是普通书信倒也罢了,这些,偏是给宋军的情报!末将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用最近才刚破解的海上升明月暗号,得出那一来一回两封信,一个是寒泽叶对陈铸的指示,一个是兴隆山我军的布军图。”完颜纲对完颜永琏理直气壮,当然有理,那是寒泽叶和楚风雪的合作,无懈可击,“王爷,真的好险啊,寒泽叶想打兴隆山,要陈铸派人开城门同他里应外合,陈铸为保万无一失,还想向他送布军图。然而那天陈铸被捕,许久都没得到回信的寒泽叶,发现异变居然进军途中不战而退,被我军闻讯追击损失惨重……” “完颜元奴,你看不出这是宋军故意陷害?若别人倒也罢了,寒泽叶最擅长临阵应变、最喜欢剑走偏锋,他会因为没回信就直接不战而退吗?!”陈铸怒不可遏。薛焕、万演、完颜丰枭等人都面露几分相信之色,尤其万演,他在星火湾战后听五岳中人说起,林阡对麾下慨然大喝的那句既是热血男儿哪个不战而退;司马隆与寒泽叶在陇右诸多交手,闻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懂,寒泽叶战法可比林阡冒险多了。 “故意陷害?呵,为何宋军不陷害我,不陷害天骄大人,不陷害蒲察将军,就独独陷害你一个?”完颜纲冷笑。 “因为你们无能,探不到真相,没威胁到他们啊……”陈铸露出平素的小人嘴脸,笑。 完颜纲大怒,本能驱使险些一巴掌掀到他脸上,被身后好远的岳离发力按住,一瞬功夫,岳离已到他身后,低声提醒:“王爷在此,不得造次。” 完颜纲急忙缩手,无需岳离发话他也知道他刚失态,赶紧回身对王爷半跪,恢复成一副乖巧神态:“末将一时心急!还望王爷恕罪!” 在场数百人,没一个有心看他表演,大部分心系着陈铸忠奸。 “这件事,虽然可以解释成宋军陷害陈将军,但从已有的证据看来,解释成陈将军是奸细更加说得通。”蒲察秉铉是眼见为实,不像完颜纲那般为了冤枉陈铸而冤枉,“日前我也亲眼所见,陈将军和那个死去的掩日过从甚密,不像单纯地套话……”凌大杰蹙着眉,接着蒲察秉铉的话讲:“甚而至于,并不能解释成林阡陷害。因为宋军伤亡惨重,不是林阡做派,陈铸,你说他为了陷害你而牺牲麾下,我不相信。”徒禅月清则比较中肯地分析说:“陈将军说寒泽叶喜欢冒险、不战而退内有猫腻,然而寒泽叶代林阡坐镇环庆,身为主帅,就不可能还是他平素先锋的攻法,必然也会比往常稳扎稳打得多,缺少情报、小心为上、不战而退是合情合理的,陈将军真有可能是落远空。” “徒禅将军也会说,这环庆是寒泽叶代林阡坐镇,不是刚好证明了凌大人所说的,为什么宋军为了陷害我不惜牺牲麾下?因为那是寒泽叶做的,寒泽叶本就不是林阡的做派,他比林阡为人歹毒多了……”陈铸这些年的诡绝之名绝对不是白担,事发后始终不曾自辩、一直处于弱势遭受凌辱打击,正是为了这一刻对着完颜永琏口舌恃强、身体示弱。但凡完颜永琏对他有一丝情意,看到他气息奄奄也会心软,再听到这义正言辞一定会将他当众释放。 陈铸这一番快速自辩,果然说得原本不相信他的凌大杰、蒲察秉铉、徒禅月清也心服口服。 “那么,依着寒泽叶的做派,不是该更进一步,为你把戏演全套?”完颜纲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冷冷一笑,“落远空被捕,海上升明月不会不动荡。理应有一大批人撤退,为何寒泽叶那样心狠手辣,却没给你将戏做完,送佛送到西?” 是的,不是林阡做派而是寒泽叶的,由于表面上飞镖持有者是掩日、掩日死了这一脉僵硬了,海上升明月这几日理应有一副乱局,务必演出一副若有若无的动荡不安……林阡和吟儿来不及控制寒泽叶和楚风雪配合演出兴隆山的一出出好戏,但不想再枉死任何人因此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控制他们接下来的戏。所幸,还来得及,差一步就能让陈铸死透的寒泽叶之手,被林阡按住一把拖了回去,送佛送到西的事终于没发生。 “为何没将戏做完,才是你该调查的,于你而言,似是而非,反而说明我未必是落远空、你不能将我定罪,于我而言,似是而非,更像宋军在陷害!还望王爷明察!”陈铸当然不会觉得完颜纲有理,因为机会等同、疑点归于他陈铸所有,笑了一笑,继续带着渴求望向完颜永琏,“证据相互抵牾,不能仅凭口说、臆测,就坐实那些都是真的。”万演站在一旁,忽然想到赵西风也说过类似的话,此刻置身金军,虽然心满意足,却终究不能心安。 不知何故,完颜永琏却到此刻还未开口,一双眼古井无波地凝视着陈铸,陈铸前一刻还胜券在握,却在接触他这审视的目光时倏然心虚,紧接着一颗滚烫的心凉了半截,陈铸多希望自己是误读了?王爷的神色为何是半信半疑?! “什么相互抵牾!证据全都指向你!你和拒捕自尽的南宋细作长期接触、人赃并获!你推卸的理由,一面之词,漏洞百出!”“什么漏洞?”“你口口声声为了真相与他接近被宋军陷害,请问你陈铸为何要‘私下’与他接近不能告知于我?你忘了王爷去河东以后,这控弦庄是我和天骄大人代为领导!?”完颜纲咄咄逼人,却也言之有理。 “我……”陈铸独来独往,楚风雪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既是要与完颜纲抢功,又是不相信任何别人,更是没资格与谁建立交往……可是陈铸现在只能说前两个:“海上升明月,是我从陇右,甚至更早就在探查的,这功劳不能被你们半路杀出来抢过去……我虽有麾下可用,但总是被背叛,我怕他们泄露消息,当然只能独自来去,只有自己才最可信任……” “陈铸,为何总是你被背叛呢?为何近几年来的南宋奸细,全都出在你陈铸的帐下?!”完颜纲严词厉色,又抓住陈铸话中把柄长驱直入。 “巧合而已……”陈铸大汗淋漓,“抑或林阡看出我好欺负。” 他之所以流汗,是因被击中心头,怕林阡利用他,和林阡的绝对互信从小王爷死后便已动摇,到这一刻几近崩塌。 “也有可能每人帐下都有,只是陈铸帐下相对好捉而已。”楚风流一直在侧没说话,看着陈铸濒危终于帮腔,陈铸循声转头望了她一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风流……” 心中一暖,这时看到楚风流旁边一言不发戴着斗笠的仆散安德,灵光一现,即刻还击:“完颜元奴,你要冤枉我也要冤枉得有脑子些,落远空出现的年份和活跃的地点你忘了吗,你忘了仆散安德曾经在控弦庄的北斗七星中间将他肃清?我是北斗七星吗?” “‘落远空’,那只是个符号罢了,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会一直延续。承安年间的落远空已死,你恰是泰和年间的那一个。”完颜纲冷笑,显然早已有备,“在那之前,你是老落远空的麾下、也是他努力培养的接班人。” “呵呵。”陈铸冷笑一声,预感到接下来的脏水。 “众位难道没有蹊跷过吗,打起仗来吊儿郎当、经常会擅离职守的陈铸将军,他最声名煊赫的一场战斗,竟然是打败了林楚江、几乎将林楚江活捉啊,林楚江,林阡的父亲,短刀谷那时候的领袖。”完颜纲神色里全然惊疑,绘声绘色,引导着气氛全都悬起,“无独有偶,那场战斗,林楚江最后是因谁化险为夷没有送命?那将领的姓名太熟悉,寒泽叶!” “哈哈,原来在十年以前,我就已经和宋军暗通款曲了吗?”陈铸胸中憋屈,只觉得命途何其残忍,他最津津乐道的那场战斗,没想到此刻竟如剑直戳着自己。 “承安年间,林楚江意外死去,你换了新的主公,迫不及待去往南宋,却在夔州和黔州接二连三打败仗,白送给林阡崛起的契机……”完颜纲继续说。 “那是我一个人打的败仗?”陈铸愤然喝断。 轩辕九烨抱剑站在完颜纲身边,一直闭目倾听没存在感,却在这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陈铸,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夔州、黔州、川东、乌当,南北前十和宋军打了几仗,你便和林阡秘密会面了几次,你可承认?”完颜纲面容扭曲,陈铸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他调查得相当详细,唯恐哪个麾下听到了会面时他和林阡说的话。 “有几次会面我也在场,怎么,是想将我也一并怀疑上?”楚风流眼神冰冷,继续插话,黔州战后她被扣上私通林阡的罪名软禁,那是如她这样高傲的人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污点。 “二王妃,末将不敢……”完颜纲不懂楚风流为何这样袒护陈铸,陇右之战他跟在楚风流身边,对她心服口服,莫敢不敬,“二王妃虽然也被疑过,但毕竟渭河、定西数场战役,二王妃全心全力、数次置林阡于险境,二王妃早已凭实际行动洗去了昔年嫌疑。反观陈铸,他在林阡跨境抄掠之后,表现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明朗……” “什么表现,如何反观?难道仅凭道听途说?”楚风流反问。 “二王妃,三年前的定西之战,若然末将是道听途说,您却一定参与其中。正是您身边的‘琴瑟琵琶’,他们当先提出了疑问:本该在会宁府调兵遣将的陈铸,凭何竟去了那榆中战场,次次救凤箫吟于水火,不惜公然顶撞二王爷、把那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从二王爷手中救下还窝藏?”完颜纲的人证原来在这里吗,陈铸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琴瑟二人早已为国捐躯,琵琶却还活着,活着并保存着这一疑问,和致力于刨他老底的完颜纲一拍即合。 别说琴瑟琵琶,就算当初的凤箫吟,都觉得陈铸那举动是公然的以下犯上,当初的完颜君随也是忍无可忍,吼出一句“来人,把私通外敌的陈铸给我抓起来!”当夜完颜君随为了抓住凤箫吟,利用紫茸军在陈铸的府邸大肆搜刮,最终找到了陈铸私通外敌的证据,以他性格,怎可能不闹得沸沸扬扬,从前众人见陈铸红火不敢提,如今看陈铸失势全部浮出水面—— “陈铸,我替你回答,你之所以前去榆中越俎代庖,是因为你受林阡托付,其中还牵涉到一封密信!”完颜纲满足地带出会宁府一个又一个奴仆站出当人证:“确有其事。”“送密信的人,小的见过,是林阡在陇右的武将,雁翎刀沈钊。” “他们撒谎!一群没骨头的,当时就被钱收买了吃里扒外乱咬,过了三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陈铸知道他们只是奴仆,人微言轻,故而高声将他们喊得退怯,“二王爷此刻不在环庆,但想必也告诉过二王妃,我之所以屡屡以下犯上,根本不是和林阡暗通款曲,而是因为一时脑热……爱上了凤箫吟,想将她占为己有。我后来才知道,那贱人是欺骗我感情!我对她恨之入骨!”陈铸必须紧咬着这个谎话不放,凌大杰从听到“凤箫吟”开始,就从游离的思绪里惊醒,越听越可怕,难以置信地盯着陈铸看,直觉,陈铸也知道,否则他为何保护凤箫吟…… 陈铸这谎话,当初骗得了二王爷,却不知能否骗得了完颜永琏…… 楚风流却居然全部相信,而且还出奇合作地露出愀然之色:“凤箫吟?的确,那女子,能令林阡死心塌地,有她自己的本事……”凌大杰怎么看不出来,楚风流此刻代表着完颜君随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二王妃和二王爷原来竟也知道?! 凌大杰打定主意换立场,立即站到陈铸这边来:“不错,那女子,实在恶毒,总是利用自己的美貌或心计,对我方的人图谋不轨……” “哦,是吗,原来是爱上了凤箫吟啊。”完颜纲冷笑一声,“榆中之战救情人也罢,会宁武斗为何连着情敌一起救?难不成又爱上了林阡吗。哈哈。明知窝藏钦犯是死罪,还宁可把林阡和凤箫吟藏在对王爷至关重要的地宫里。” 众人全都色变,包括完颜永琏。地宫,谁不知道,那是完颜永琏最不允许被亵渎的世外桃源,三年前的那场会宁武斗,却被林阡夫妇和十二元神合力破坏。事后流言四起,完颜永琏却力排众议,说,陈铸匹夫,值得我绝对信任。 可现在,王爷是不是也会想到那个身份可疑、一见他就莫名流泪、被陈铸按倒在地叩头下跪、长得很像宋军盟主的小花奴?陈铸不敢想,脸色苍白只对着地面发愣,那些你白的时候轻易圆过去的谎,你黑的时候他们全都暴露成再尖锐不过的刺。 当时,选择完全相信陈铸的完颜瞻,此刻也略有动摇,为了弟弟的死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做着再次判断。 “我没有藏,没有。”陈铸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发颤,却强撑着要把这句谎话撒完,“会宁府的地宫,有好几个进出口,当年我是被赫连华岳构陷……” “你怎好意思提赫连将军!”赫连华岳的副将冲上前来,怒气冲冲,动情落泪,“三关口之战,我们将军与你一同剿杀林匪,何以你全身而退、我们将军却不幸惨死?!” “王爷,陈铸做的所有事,都在不妨碍大局的基础上,保全林阡夫妇的性命。除了他是海上升明月的人之外,末将想不到任何动机,他为何要那样做!”完颜纲乘胜追击。 “我……”那一战他最理屈词穷,那一战他真是故意放走了林阡凤箫吟!他没办法,还是得继续胡诌,“林匪狡诈,只杀赫连将军却留我性命,一定是故意为之,故意害我!” “是的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三年后会用你替死?”完颜纲冷辣地说。 “完颜元奴,你难道忘了,这几年来,陇右每场战役,我都在尽心尽力抓内奸?我军移师环庆,原被林阡穷追猛打,是因为我对海上升明月一番搅局,才挽回了庆阳府金军的声名,打出了陕北军的士气!”陈铸狠狠呼吸了一口,只觉心肺疼得要命,近年来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陇右你抓内奸,哪次不是功亏一篑?做戏给我们看、偶尔才捉住一个无关痛痒的。环庆,当时我军一败涂地,林阡风头正劲,我还蹊跷,为何偏偏是你陈铸打破林阡的不败神话。”完颜纲笑了一声,一脸的恍然,“当然是你,当然是你了,林阡他只会败给你啊。” “完颜纲,陈将军抓住的那个,不是无关痛痒的,是海上升明月八大王牌的第三层下线,已经撬动了海上升明月的核心层。”楚风流冷冷提醒,“或许是因为如此,陈将军才被宋军陷害,复仇。” “弃车保帅,舍小图大而已!有人亲眼见到,陈铸虽将那细作斩首示众,却为了那细作偷偷掉泪。”“那是因为,他一直把那人当朋友,不能接受背叛……”“二王妃莫要忘了,当时林阡作出一副‘掩日’一脉倾覆的假象,骗得我军掉以轻心,结果‘转魄’却从延安府意外冒了出来,宋军数次胜利后,‘掩日’那一脉很快就又活跃。”完颜纲说着环庆之战,楚风流忽然语塞,她曾经当着众将的面骂陈铸: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是的,当时她也怪他谁都抓不住……若非早有立场,若是不知情者,如何看待陈铸?她却怎能将二王爷告诉她的话公布于世? “环庆之战陷入被动,好在王爷来了,出手即平定乱局。只要夜袭陈仓成功,便能给林匪致命一击,偏偏林阡像料事如神一样,这边你陈铸才出谋划策完,那边他就派凤箫吟前往陈仓救厉风行,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完颜纲继续数落陈铸罪证,“夜袭陈仓未能顺遂,才逼着我军非得决战平凉,继而累及掀天匿地阵失败……” “豚犬,你搞错了吧!陈仓之战,是高风雷莫名其妙败给凤箫吟,关我屁事?!”陈铸豁出去真想喷他,“掀天匿地阵和夜袭陈仓能联系上?隔多久了?最多和南石窟寺、铁堂峡联系上!害对阵失败的屎盆子,休想扣我头上!竖子,汝母婢也!” “王爷……”完颜纲大惊失色,急忙看向完颜永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换往常,完颜永琏估计听到就开怀大笑,把陈铸保下来护在身后,说两句带走下棋去了,但现在,王爷却在主位一直坐着,没有移动分毫,只是令陈铸看不懂地淡淡一笑:“诡绝这火爆脾气,再不收敛如何是好。” “诡绝……”陈铸的心继续凉下去,咬着这个陌生至极的称谓,不是,该叫我匹夫吗…… “不过,元奴这几句话,确实牵强附会,本王不想再听见。”完颜永琏觉得似曾相识,完颜纲这几句牵强附会,短短几日之前,完颜永功也干过同样的事。 “是,这几句话确实说得过分了,但其余都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完颜纲点头,回过神来,见到司马隆等人都面露不悦之色,知道陈铸一席话把大多人都得罪了,赶紧仗着这些临时拥趸来继续自己言论,“就是陈铸,他就是落远空,王爷亲自到环庆来说服小王爷,偏偏他陈铸从中作梗,假装一副火爆脾气,和小王爷势同水火、愈演愈烈,害得王爷最终也没能和小王爷和好,现在想来,一定是他想谈判破裂、林阡能从中分一杯羹,操之过急还杀了小王爷……” 完颜永琏好不容易嘴角出现的那抹微笑终于散去,丧子之痛,何时有过减轻? “小王爷被你陈铸‘误杀’的那段时间,和林阡交手最多的,也是你陈铸,其实,就是在邀功和部署接下来的一切吧!!难怪,有那么几次阵前交锋,差点把林阡都砍伤,就凭你,也能砍伤他?!”完颜纲注意着尺度,却其实还是莫须有,然而,因为站在小王爷之死的基础上,害得陈铸也无从辩驳。 “越说越离谱了,难道这不能解释成陈铸他误杀君隐,后悔莫及?林阡因阵法反噬、战力低下、发挥不稳,再正常不过。”其余众人全都沉默,唯独楚风流据理力争。 “二王妃,您比我们都熟悉林阡,那是个越到绝境、发挥越狠的人,他在黑山死地遇到渊声,都能置之绝境而后生。”完颜纲为了钉死陈铸也是不卑不亢,这一席话,说得岳离都难免变色,因为他想起了桃花溪林阡绝境逆袭断了他九天剑……“还不止这些,最近,陈铸被好几人听见,他夜深人静还嘴里念着林阡……” “那是因为……”陈铸为了那称谓心口剧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是因为,陈铸觉得林阡是小王爷之死的幕后黑手,做梦都想着要将林阡铲除?”楚风流还想再辩,大王爷出现在她身后,冷冷阻止:“风流,我知道你同陈铸私交甚笃,但别为了这奸险小人把自己都搭进去。”他没直说,她却懂,刚刚她表现出的愀然之色戳中了大王爷的痛处,黑山之战她给林阡留了一条生路真的能把她自己搭进去:“可是王爷……” “父王,连风流都这样敌我不分,您还不信陈铸会被吸引吗。”大王爷的看法和完颜纲略有不同,却殊途同归,“陈铸未必一开始就是南宋的间谍,但发展到这一步,他亲手杀了君隐、显而易见就是我军的叛徒,可以是夔州战后,可以是黔州战后,可以是川东战后,可以是乌当战后。”楚风流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佐证,大王爷想必是怨恨极了被林阡吸引的人,所以只要自己力保陈铸,大王爷一定会对着干,出手就要将他推向绝路。 “动机何在?”楚风流噙泪望着大王爷,摇头示意,他却不可能看得懂。 “三关口之战,风流曾经问林阡,‘如你这般的思想与城府,竟也订那绝对互信的盟。不知这一生,愿与几人守’,那林阡想都不想,笑着回答,‘愿与天下人。’”完颜君附至今耿耿于怀,“可恶的南北前十,当中有几个没和林阡惺惺相惜?” 纵使完颜永琏听到这里,都掩不住心中震撼和惊怒,案上酒杯只是那么轻轻一敲,楚风流当即大惊,跪倒在地:“王爷息怒,末将不曾……”大王爷这一席话,直接把楚风流的可信度降低为零。薛焕听得那话,真性情如他,刚好也不分场合叹了口气,左右齐齐看来,他一愣,尴尬:“惺惺相惜固然是,泾渭分明却早定。” 薛焕原想推己及人,说陈铸不至于因私废公,只是没有底气像楚风流那样无条件支持陈铸,故而没再多说。但不知为何,完颜永琏听完自己这句,脸色更凝重,眼神冷得可怕……难道,王爷也信了,陈铸的动机在这里?与林阡交战的过程中被林阡吸引走了?前面所有的本来就看着像的情节全都成立了? 仆散安德忽然走上前来,没有说半个字,只是路过陈铸时,将一根稍有破损的竹节扔在了陈铸身边。陈铸原还不解,定神一看,忽然发现那竹上好像有符号。完颜纲的所谓证据到此已经全都罗列完了,这东西是控弦庄直接呈送给庄主的,也就是说是王爷来之前亲自过目的其它证据…… “这是……”陈铸见其上刻痕斑驳,预感不祥。 “很可能是‘掩日’在我军的一个下线,先前暴露行迹被我麾下所知、一直对其放长线钓大鱼,昨夜我麾下窥探到有这份情报,趁他在悬崖边销毁之时偷着保了下来。那下线,半刻前我已逮捕,正在严刑拷打。”仆散安德说,“目前还没服软,不过林阡昨夜已经归来,理应是亲自向他下达的命令,完颜纲你可破解这竹子试试。” 完颜纲原还一惊,此刻大喜,冲上前来,先前半个时辰才破解的暗号,这当儿一炷香不到就说出口了:“务必停止一切行动,不得伤害陈铸分毫。” 人群暗处,化名赵昆的楚风雪自然心中大震,为了害死陈铸她教一个掩日下线自我暴露、自尽,未想到另一个掩日下线竟然也同一时间甚至更早就暴露了?怎会如此?怎会暴露?掩日一脉最近交流的暗号,刚好她便宜了完颜纲轻易就知情,使得这一炷香之内,完颜纲就把林阡对落远空此次行动的强制结束公布于众—— “好一个林阡,他快马加鞭,不辞辛苦从河东赶回来,原是为了你陈铸啊,为了这个愿与天下人约定的诺言。”完颜纲大笑。 人群中的楚风雪不露声色,却明白掩日一脉近期真要闲置了,那个被仆散安德抓住的细作,她必须教掩日尽快找出是哪个下线,掌握那人性情如何,会否招供出关于掩日身份的蛛丝马迹。 就是这么不巧,其实楚风雪也在控弦庄里,如果楚风雪能拦住就好了,可惜截获这竹节之人偏是控弦庄的另一个细作,能力一流,把这份情报控制得太好,确保着只传给了仆散安德一个:主公,我自以为陇陕战区没有事情是我不知道,却失职了。 因为这个枝节的存在,林阡竟然适得其反,不再是嫁祸给陈铸而真的就是在救他!想要救陈铸却偏偏推了陈铸一把……楚风雪原还想代主公见证陈铸脱离危险无罪释放,到这一刻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住形势,因为,完颜永琏脸上也全是鲜有的悲恸之色,很显然,他看到这竹节开始,听到林阡赶回向海上升明月下令开始,就意识到了以上大半…… 陈铸不及担心自己,陡然觉得对不起林阡,从小王爷死的那一刻他就对林阡极尽猜忌,直到适才辩护时还觉得林阡在陷害他,此刻意识到林阡真心待他,又悔又恨,伏在地上,失声悲哭。 “陈铸小贼,理屈词穷!”完颜纲以为陈铸是哭自己无路可走,猖狂大笑,上前习惯性地要将他殴打。 陈铸一惊,一跃而起,本能夺过一剑,朝完颜纲脖子直接抹:“无耻小人,何不去死!” 完颜纲麾下们全数上前要救完颜纲,楚风流眼神示意手下们也赶紧救陈铸,两拨势力反方向一拥而上,局面混乱眼看就无法控制,却看岳离反手一拂,电光火石轻易拆作先前两半:“再在王爷面前放肆,杀无赦。” 话音刚落,满堂沉寂,众人全都因他这一掌感觉心力交瘁、本来也就只能被迫噤若寒蝉。 陈铸倒在地上,手臂几近震断,显然他是岳离这一掌攻击最猛之人。 “拿下。”这短短的两个字,出自完颜永琏口中,伤透了陈铸的心魂。他曾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失去王爷的信任他什么都不是,原罪是他杀了小王爷,这些他早知道,他本来也就活不下去了,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死…… “王爷!这些年来诡绝没有任何叛变的动机,他一直是王爷最喜欢的匹夫陈铸,他怎可能被林阡吸引……”楚风流何尝不知完颜永琏震怒,但是不可能说出陈铸和凤箫吟什么关系,却还想要保住陈铸一条小命,故而拼尽全力上前恳求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孙长林、郑拓风、北斗七星……”大王爷脸无表情挡在她和完颜永琏之间,将她这一句诉衷肠狠狠反驳了回去,“这些年的南宋细作,哪个不是荣宠加身!?” 完颜永琏一步步走到陈铸身前,陈铸到这一刻了,脑中哪还有林阡,心里眼里全都是王爷,到这一刻了还保留着一丝念想,希望王爷还能给他绝对不疑的信任,然而完颜永琏俯身将他扶起之时,眼中全是失望:“陈铸,枉我这一路赶回,还为你焦虑,以为林阡动起我的人……”陈铸死死地摇头,却打心底里原谅了王爷,不怪王爷,王爷不信任,是因为我陈铸自己不坦白,但是能让陈铸脱罪的话,陈铸绝对不能说半个字,咬紧牙关,两行热泪:“王爷,陈铸从跟着王爷的第一天起,就誓死追随王爷,始终不曾改变,陈铸还记得,对王爷讲的,‘让我做您手中的剑,护黎民,守家国’……” “啧啧,这话可真不像卑鄙小人会说的。”完颜纲生怕陈铸死灰复燃,急忙向眼看要动情的完颜永琏进言,“王爷,陈铸及其麾下,这些年来仗着王爷喜欢,私德一向有问题,可以借此机会彻查清算。” 轩辕九烨冷冷在旁看着完颜纲,想,不愧是蜀汉安抚使,打起外敌来足智多谋,搞起自己人不择手段。要真是彻查清算,陈铸这些得罪了你的死忠们还不都要被你处理。 司马隆在金军中久了,战法经验堪称滚雪做人经验也在滚雪,他也看懂了完颜纲在干什么,没说话。私德不检点,对官将来说,向来没关系,平素是小问题,主要还是看你会不会站队;但一旦决定搞你,可都是靠私德。 “先将陈铸下狱,容本王仔细考虑。”离开之前,完颜永琏和陈铸一样脸色苍白,接下来谁的话他显然都听不进了。 第1383章 生命理已定,死黄泉独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身逢乱世,如何不思念品德高洁之人。 在接近黎明的此刻,一夜未眠的完颜永琏凭栏远眺,整个庆阳府都被笼罩在一大片昏黑之中,见不到光。 “王爷,从今往后,让我做您手中的剑,护黎民,守家国。”那日在真定成德军第一次见到陈铸,他还未及弱冠之龄,勇谋兼备,小有名气,自然吸引着求才若渴的自己。一见投缘,促膝长谈,完颜永琏惊喜地发现,传闻中私德存在很多问题的陈铸,居然是个见识不凡、志向高远的同道中人。完颜永琏当即决定,收陈铸做他剑法的外姓弟子。 后来,无论是沙场历练,抑或闲时交往,陈铸都是他的开心果,岂止欣赏,简直宠爱,无论哪个官将见不惯了找机会进言说陈铸怎样卑鄙狡猾,他都不论真假、不闻不问,惯得陈铸变本加厉、横行无忌。 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志同道合的君子太多,无所谓被人指作无耻偏偏内心干净的却少。 谁会大庭广众之下不拘小节直来直往喷得暗箭伤人的鼠辈瞠目结舌?谁会在他完颜永琏心情郁积时还能逮着一个人不需要顾及对方心情地笑骂匹夫?谁会因为他给了一点信任就不顾身份紧抱住他肆无忌惮痛哭流涕……对外敌心窍多,对自己人性情真,这样好的人,凭何不珍惜?他将这陈铸安排在完颜君隐近身陪伴成长,用意其实很明显了,就是他百年之后的托付,他不懂为何最后会演变成这样,君隐会早逝,陈铸是叛徒? 当真如此吗,被林阡吸引走了?那份私情竟能比十多年的携手并进翻云覆雨更重,是因为林阡那句“愿与天下人”吗?是,那比保家卫国宽泛多了,所以陈铸你可以义正言辞说你没有背叛理想你只是拔高了它,所以屡屡利用职权救凤箫吟,所以被林阡也视为珍宝?陈铸啊陈铸,你太多的言行都相互验证,若是谁刻意编造,那未免太过巧合,你难以解释,我无法想通,教我怎样为你脱罪?会宁府那个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小花奴,盛世里你正对着君隐心脏的那一剑,都是我亲眼所见,尤其君隐,你明知我想将他说服,却屡次与他争锋连我号令都不顾…… 可是,证据确凿了你还拼命摇头,当着我面两行热泪,眼神还和初见时一样真挚,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却到底还有怎样的可能性? 思虑久了,其实和大殿公审时没什么两样,仍然没有任何结论,不知何时天边隐约透出些亮色。 “王爷,该用膳了。您已经两个昼夜没有进食。”凌大杰带着热腾腾的早饭到他面前,略带担心地说。先前他忙于赶路无心吃,后来却是看到竹节没胃口。 竹节?讽刺得很,那东西恰巧代表坚贞。 “唉。”他长叹一声,坐下囫囵吃了一口,便搁下筷子对凌大杰说,“牢饭一定难吃,给陈铸送些去。” “王爷,是相信陈将军了?”凌大杰一喜,却看王爷没有答话,虽然表情没显出更多,但一声长叹和后来沉默还是透露出凌大杰高兴得太早。 凌大杰岂能不懂,林阡那道“务必停止一切行动,不得伤害陈铸分毫”的命令,可以有两种完全对立的理解,其一,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陷害陈铸的行动,别再伤害金军里的无辜;其二,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一切与战相关的行动,全力营救落远空而不是卸磨杀驴……其二能够把陈铸彻底置于死地,其一难道就能教陈铸清白?事实上,林阡的情报里只要出现陈铸的名字,只要体现出对陈铸的深厚情义,陈铸就完了…… “王爷,会否有这样的可能性,被安德抓住的掩日下线,和先前被元奴抓住的掩日等人一样,也是故意暴露给我们的?林阡之所以快马加鞭赶回环庆,正是为了用这道命令给陈铸雪上加霜。”凌大杰近水楼台,见王爷没那么震怒了,立即开口为陈铸开脱。 完颜永琏自斟自饮,眉间忧愁不曾减轻:“那竹节,确实也可能是林阡将错就错、站在寒泽叶的基础上再添了一把力,企图推动着我冤死陈铸。这一点,我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大杰,陈铸闻讯后的表现你见到了吗。”凌大杰一愣,语塞,完颜永琏苦笑:“那时陈铸理应继续辩驳,索性就用这一点脱罪,如他那般多谋快断,怎会想不到?他却伏倒在地,悲痛欲绝,根本是在为林阡感动。明明可以和林阡决裂的契机,他却不假思索选择相信对方……不管是麾下还是敌人,陈铸这个朋友,林阡都没有白交。”凌大杰怎会不理解,不管是麾下还是敌人,陈铸的心里只要有林阡的存在,只要表现出对林阡的深厚情义,陈铸还是完了…… “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正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反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只不过叠加在昔年陈铸被凤箫吟美色迷惑所犯的错上,才显得……”凌大杰装糊涂,还想再说,完颜永琏回过头来,洞若观火:“你竟相信这鬼话。”摇了摇头,用对凤箫吟的肯定,来否定陈铸的谎,“能凭实力的人,不需要靠美貌勾引。” 凌大杰心里一紧,陈铸所有嫌疑都九成,加起来趋向十成,当着王爷撒谎被王爷识破直接十二成。一旦王爷都不保他、放弃他,陈铸必死无疑! 岂止必死无疑,根本是生不如死、生无可恋啊…… 完颜永琏出于习惯性的疼爱,让凌大杰派人去给陈铸送些东西吃,难料半个时辰过后,王爷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些、才刚起身远望着环庆渐渐势弱的雨幕,便见到有小卒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到这亭台高处来报信:“王爷!陈将军他,自尽了!” “什么!”凌大杰大惊,声音却被完颜永琏完全覆盖,只看到王爷罕有的面色全变、满脸震惊、大步上前一把抓过那小卒,“他怎样了?!” “天骄大人推测说,可能是陈将军随身携带的剧毒,不知何故搜身时竟未发现……”“我问你他怎样了!”“王爷息怒,陈将军他,发现时便已断气……”那小卒被吓得险些也断气。 完颜永琏一个踉跄,凌大杰眼疾手快扶住才没倒下,完颜永琏只觉天旋地转无论如何都站不稳,悲、怒、惊、疑,俱从中来不可断绝:“他怎敢死!等不及死?!不是说要容我考虑!?” 陈铸匹夫,这是为何?!是对我失望,还是迫不及待要离开我?! 是对我失望吧,我考虑了一晚竟都没将你释放…… “王爷。”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跪倒在地的小卒,早换成了满脸歉疚的楚风流,中途不知来去过多少人也全被他忽略,眼前、听觉、意识,为何都这样模糊……“王爷,末将前来向您请罪,先前被和陈铸的交情蒙蔽双眼,末将一直以为他不是叛徒、还全力为他辩护,然而此刻他畏罪自杀、罪名坐实,末将才恍然原来为他所骗……末将实在对不起王爷,不知元奴忠言逆耳,轻信小人助纣为虐。” “这……”凌大杰以为自己听错,楚风流怎也说陈铸是落远空!?先前最信任陈铸的人竟也反水,众叛亲离、死无对证的陈铸,俨然被钉死在了细作的耻辱柱上。 “然而,他到死也不曾承认他是落远空……”完颜永琏缓过神时,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凌大杰扶他坐在石桌旁他鲜有的头重脚轻,哪还记得什么元奴,心里只有陈铸。 “但他始终无法自证清白。末将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却未想到他竟用畏罪自杀向林阡示警和表忠心。”楚风流面中全是气愤,凌大杰才知道,原来自己看错了!楚风流或许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知情,而只是一个认为事实胜于雄辩的人?先前完颜纲陈列的很多证据她都不相信,直到陈铸此刻自尽、辜负了她的信任,所以,以金军兴亡为己任的楚风流,水落石出时比任何人都恼恨。 是的,从凌大杰的视角才看得见王爷没原谅陈铸,而在陈铸那里,王爷送他吃的,明明是对他示好,他不可能因为生无可恋自尽,自尽,只有一个可能是畏罪。 然而,也只有凌大杰才知道,陈铸怎可能自证清白,他不说出凤箫吟的身世根本不能自救!他的自尽还有凤箫吟这第三种原因……凌大杰不知要不要开口,但是人都死了开口何用?! “不对,不对……他既决定了畏罪自杀效忠林阡,何以在我面前时却不认罪?”完颜永琏摇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当时不认罪,是降低王爷的防备,才好去狱中成功自尽,确保带走海上升明月的秘密;同时给王爷心里留根刺,害王爷一直半信半疑。”楚风流冷静摇头,“到死都并未直接承认,还可给他的下线们心安,在林阡撤换新的落远空前,使海上升明月能够不乱。” 见完颜永琏不答话,楚风流眼圈泛红,继续说:“王爷节哀,末将也不愿相信,并肩作战十多年的同僚,居然会沦为叛徒……” 凌大杰心思细腻,察言观色,只觉得楚风流悲伤不够,她和陈铸关系那么好,按理说也该和王爷一样失去理智才是……心念一动,忽然又看明白了楚风流还是站在陈铸那边的,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凌大杰也不可能提醒这个信息缺失、备受打击的王爷,原来楚风流好大的胆子竟在骗他! “或许,他自尽是脾气太烈、半点委屈都受不得,急着要向我以死明志……”完颜永琏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不像他们素日淡定的王爷。纵然有十二成理由说陈铸就是奸细,王爷竟然还想给他找一丝理由开脱!居然还真找到了陈铸自尽的第四种原因……见状,凌大杰狠下心肠,心想反正陈铸也已经救不活,那不如就把证据直接加到十五成去:“到这地步了陈铸身上还能藏毒,必然是细作无误,我也看错他了。” 凌大杰却还是低估了陈铸对王爷的重要性,忘了王爷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没想到这话才出口,眼前就身影一沉,王爷竟然倒在地上……“王爷!”凌大杰大惊,只觉得天都塌了,楚风流也帮着上前扶起王爷,急问:“凌大人,王爷他?!” “好几日没有吃东西……”凌大杰心痛至极,正待传唤军医,却见那个素来刚硬的王爷自己醒转,示意无碍,声音却虚弱:“风流,陈铸的后事,你来料理。” “王爷。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栏杆外雨有多凉,楚风流心有多冷,“陈铸欺骗我们这样久,害得王爷累成这般,他不配我们为他料理后事。他既为林阡肝脑涂地,那便让林阡为他收尸。” “什么……?”凌大杰优柔得多,不忍看王爷再受伤,不敢再跟她一唱一和。 “几日前的静宁会战,末将的部下罗洌,被林阡麾下的莫非俘虏去了,还有先前铁堂峡之战,末将部下叶不寐的骨灰,至今也还在林阡那里,不得安息。”楚风流说这话时却是带着真情实意,“末将想用落远空的尸首,将这些忠良全都换回。” 凌大杰再度看不懂楚风流想做什么,他最初还以为,楚风流是欲擒故纵、让王爷看清楚陈铸不是叛徒,可现在话越说越重,反倒在王爷拉回理智之时,被迫接受了陈铸是……  楚风流想做什么,林阡却在和金军交涉的第一刻,便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二:“哼,难怪我认识陈铸之初,他最爱醉在我府上的后院枫林,原来他和岁寒枫友寒泽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暗语,金军听不懂,寒泽叶一头雾水,他林阡却一听就明白了,枫林醉,若干年前魔门里,自己和天骄断崖决斗,就是用那东西假死闭气,攻打过魔门的楚风流自然也会费尽心机得到。 “这样说来,陈将军他,还活着?!”第一次谈判并不顺利,因为林阡并未松口陈铸就是落远空。不欢而散,他和寒泽叶、吟儿私下交流,吟儿闻讯后狂悲狂喜。 “主公,事已至此,金军几乎无人再信陈铸,何不顺水推舟认可他是?也好保证落远空的安全。”寒泽叶关心地说。 吟儿的想法出发点不同,却和寒泽叶殊途同归:“对,咱们将他要来,还能保他一命。”吟儿和楚风流想法一致,待陈铸来了宋营,林阡将他救活、藏妥、隐姓埋名,过安稳的日子,不失为一个良策。 这些,他都知道,然而,这情景多眼熟啊,黑龙山的南山之上,薛焕和万演的不离不弃难道要重演?“不能要陈铸。不能因为情,埋没了他的志……”他真想因私废公一次、拒不承认陈铸是落远空,如此,还能勉强保全陈铸的名节。 “但他还活着,解药只能到我们这里吃……”吟儿泪眼朦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这条命,他日若有什么契机,他还可以平反昭雪,情与志皆不负。”吟儿想的,也大半是楚风流所想。 但林阡比吟儿和楚风流要了解陈铸,陈铸自己,即使可以接受死后来宋营,也不会愿意活着在盟军,哪怕权宜,那也算背叛了王爷。 楚风流似乎意识到了林阡第一次的狠心拒绝是不忍陈铸罪名坐实,于是在第二次谈判时加重了筹码,将假掩日等人的尸首也一并带上,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些海上升明月的无名英雄,也是你林阡的麾下,他们必须和落远空一起归宋,你林阡如何可以因私废公? 好一个楚风流啊,她正是用公事,推动着王爷放手,压迫着林阡伸手,使他二人都违心地给了陈铸最后的印证。在形势和感情的左右牵制之下,完颜永琏心乱如麻,林阡何尝不是心如刀绞,情知此番难以两全的他,在第二次谈判中终于被迫接受了陈铸是。 “看看,林阡这般半推半就,先拒绝后接受,就是为了让陈铸的身份似是而非。歹毒如他,妄想王爷因他这般算计而受害。”楚风流不忘对金军诸将冷笑,伪装之逼真程度,完全不输给她的三妹楚风雪。单单一句话,便将她自身保全,又把一个对麾下虚情假意的林阡展现得淋漓尽致,还因为林阡对王爷诸多设计而激得一众金军义愤填膺。 不过楚风流顾此失彼忽略了,林阡虽疲惫不堪地离开谈判席,宋军却还有人没有走,那男人白衣蓝发,俊秀仙逸,转头看向正要站起的楚风流时,冷冷开口,眸子里全然邪气:“上京楚将军府的后院枫林,有空我也去醉上一回。”楚风流面色微变,奸细风波不绝,金军疑云密布,她这般作为,根本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顶风作案。寒泽叶是在提醒她,楚风流,别太过分,我有你把柄。 归途上寒泽叶对林阡和吟儿说,楚风流第二次才把假掩日押上来,摆明了是摸清楚主公性情、算计了主公一把,逼着主公作出第一次就该作出的选择,还落得个对麾下虚情假意的名声。寒泽叶既然看透,就不会如她所愿。 所以寒泽叶提醒完楚风流,当场就挥鞭将谈判桌的一角削断,意思再明显不过,歹毒如我,不会让主公因你这般算计而受害,绝不允许环庆有任何舆论对主公不利:“伤我主公,当如此木。”言下之意,楚风流,你可别和陈铸一个下场。  怎样选择其实都错,到这地步的林阡,又何曾在意过旁人怎么看。 在意的,只是陈铸罢了。 万幸,在枫林醉解药的作用下、林阡和吟儿的营帐里,陈铸总算是醒了,虽然面无血色,虽然奄奄一息,可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我,我怎会……还活着?”陈铸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明明已经服毒自尽。 “楚姑娘她,可是给你吃过什么东西吗?”吟儿噙着泪,告诉陈铸,“那是黔西魔门的‘枫林醉’……” “风流她,真是个值得我爱她一生的女人。”陈铸听得这番情深义重,难免动情,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笑着落泪表白,“即使她不知道我的苦衷,她也会护着我,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是过命的交情……”他陈铸在金军不是没有深交知己,但如今还活着的、在环庆的、位高权重的却只有楚风流一个了,她,着实也已经尽力。 林阡一边扶他坐起,一边轻抚他背,教他一时迷惘,这动作原先专属于王爷……猛然回神,一把抓住林阡衣袖,林阡一愣,不解他动作为何如此之激:“陈兄?”“我对不住你,当了这么久的兄弟,我竟还怀疑你利用我,这些日子我鬼迷心窍,实在是……罪该万死。”陈铸气喘吁吁,悔恨地向林阡道歉。 “但林阡却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事情演变到这地步,终究是我对不起陈兄。”林阡摇头,忏悔不已,“如果陷害你的行动不停止,如果就任由着泽叶错下去,反倒会让王爷识破那是骗局,反倒能够救你一命……” “你一定会停止的,你怎会随意牺牲无辜……”陈铸惨笑着,脸色始终不见恢复,还与死人一样。 “无论直接间接、有意无意,都是我害得陈兄如此。最近,为何总行不义之事……”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小王爷、薛焕、陈铸,这几个人敌人里的知己,虽然都非林阡所愿,到底全都难辞其咎。 “不怪你,形势所迫,总会到这里,然而……”陈铸低叹,“虽然你是我结义的兄弟,我毕竟是王爷的人,我在三关口放你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若有一天你饮恨刀指着王爷,我还是铁定挡在王爷前面,为人臣者,合该从一而终……不过可惜……我对王爷说了假话,再也不配站在王爷前面了……”他原先就只有眼睛是亮着的,但说完这句话后,目光也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不,陈兄宁可蒙冤,也要对他忠诚,如何不配?!”林阡察觉陈铸身上僵冷,心知陈铸不支,慌忙给他过气,“陈兄,莫多想,养好伤,忍过这一时的辱,将来,总有沉冤得雪的一日……” “陈将军,都怪我,当年数次搭救我,才害得陈将军今时被人翻旧账……”吟儿看他遍体鳞伤、半昏半醒、话都没力气说完,不由得泪如雨下。 “傻丫头,别哭鼻子,那是多可爱的往日……”陈铸脸色忽然有些红润,笑,“时间再倒回去,我还是会好好教训完颜君随那竖子……” “陈将军……”吟儿还想说话,蓦地看到陈铸脸色煞白,意外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多年经验告诉吟儿,这分明是剧毒发作,吟儿双肩猛地一颤,“陈将军?!” 林阡方才意识到适才陈铸种种都是回光返照,始料未及,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陈兄?”急忙给他把脉,脉象却紊乱至极。 “我不知风流给我吃的是枫林醉,在她之后,我自己服了另一种毒……”陈铸不停吐血,是因为林阡不放弃才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为何不告诉我们!”吟儿彻底慌了,林阡何尝不是:“是什么毒!?我去找解药!” “不必,不必了……”陈铸的身体越来越僵,在林阡怀中也越来越轻,他嘴角满是鲜血,眼神愈发涣散。 “陈将军,活下去啊,活着才有机会洗冤!”吟儿泪流满面,扑到林阡身旁猛摇着陈铸大吼,想将就要陷入昏迷的他震醒。 “真的、不必……我死,既对你守信,又保护王爷,何不死……”陈铸虽然一直盯着林阡,这句话却也回答了吟儿,他想通了,其实没什么机会,就算真正的落远空最终落网了,陈铸也可能是那个落远空的前辈或接班人,只有吟儿身世之谜揭开他才能完全地洗冤,他不要见到那一幕。为了保住王爷的名誉,他宁可被冤枉成不忠、永不清白,为了恪守对林阡的承诺,他宁死都守口如瓶! “我……”吟儿有史以来是第一次那样痛恨自己,陈将军到这一刻都以为她不知情,所以连对她都没有说…… “林阡,照顾好她,对得起我……”陈铸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看就要失救。 “就算看起来没什么机会,就算现在暂时在宋军,小人当道,你偏要赖活着,他日再与王爷对质,还是像昨晚那样抵死不认,疑点还是你的,有何不可?死皮赖脸,不是你强项?!说啊,快说是什么毒啊!求求你,陈将军……”吟儿哀求,手忙脚乱,软硬兼施,她不懂,含冤莫白的陈铸,昨夜不还有求生欲吗,怎会现在没有一丝,又怎会连权宜都不肯!? 林阡来不及再找军医,只能从身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株灵芝来要给他吊命,却突然发现那正是若干年前陈铸给他的…… “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还有战事要顾。我与王爷南征北战十多年,夺到手上来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独干净的,就是这一株千年灵芝。你看着办,若是公主需要,就给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那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吟儿不在,是陈铸陪伴于侧。 一瞬之间,纵使林阡也泪湿前襟、忘情大喝:“陈兄,别放弃,一定还有其它出路!就算是吟儿,死过四十九天,我也将她救活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能!” 陈铸却好像听不见了,喃喃自语,断断续续:“这灵芝……就知道不是好货……真他妈苦……”话声未落,手便从林阡和吟儿的手里滑落下去,双目紧阖,气息全无。 “陈将军!”吟儿惊恸,瘫倒在地。林阡呆呆地抱住他,喊不出来也放不下他,想救他的手掌,过了许久还死死地黏在他背上,直到和他的尸身一样僵硬。 悲从中来,忘乎所以,根本不曾察觉帐外异动,直到人声越来越喧哗,竟然连守着他们的十三翼都不淡定:“主公!主母!” “何事?”在他们进入之前,林阡和吟儿必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下雪了……”“夏天啊。”十三翼都带着不可思议的口气。 金泰和六年六月中旬,庆阳府出奇漫天飞雪。  《后汉书刘瑜传》曾引《淮南子》说:“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王系之,仰天而哭,五月为之下霜。”那是一起著名冤案,后来总算得到昭雪。 今日,陈铸不曾认罪却突然传出自尽于狱中、尸体紧接着就被移交南宋、据称还将被林阡作为落远空葬在短刀谷的青枫浦……陈铸的死忠们不乏傲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愤愤不平之时又见这六月飞雪,如何不既悲又愤?无论来自真定成德军,或是出自陇右会宁府,或是从陕北开始跟从的陈铸麾下们,公审当晚虽然人微言轻,出事前后就疲于奔走,到他自尽还愿相信他,此刻,竟然全军缟素以明志,团结一致借着这飞雪造势,不惜背负谋反嫌疑,坚决请求王爷翻案,甚至有人放话要逼死陈铸的完颜纲陪葬,吓得完颜纲险些连门都不敢出。 经行这飘雪、这纸钱、这群有其主必有其仆的铁骨金军,乔装打扮的林阡默默洒落下陈铸的骨灰,陈兄怎会愿意去短刀谷的青枫浦,他上有王爷,下有你们,怎忍心离开。 吟儿置身那悲愤之中,攥紧拳:“完颜纲,陈将军最讨厌他,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夜半会审才刚结束后不久,阡吟就大抵知道发生了何事,包括完颜纲咄咄逼人,也包括掩日另一个下线的意外暴露。 “完颜纲太心急,连楚将军都不惜得罪;虽成功逼死陈将军,王爷也只会厌恶他。”林阡让义愤填膺的吟儿先行回去,独自路过这片金军的外围,很快便利用哀乐与落远空约定了会面—— 短期内,金军焦头烂额所以落远空暂时是安全的,但是长远来看,完颜永琏必然还是会推翻今日的决定,一则清者自清,二则,完颜永琏宁愿相信陈铸,相信这六月飞雪必有冤情。一旦如此,对陈铸的宠爱和愧疚,会促使完颜永琏加紧加急对落远空的肃清。那一天,因为陈铸麾下的众志成城,眼看着还会比想象中提前。 形势非比寻常,为了南宋的情报网不被攻破,林阡必须收起所有私人情绪,当务之急就是和落远空近距接触,需要得到的消息和嘱咐她的话实在太多。 此刻他站在城外农田里水渠旁,装成一个行人驻足看不远处民众们抢救庄稼,即便有旁人在也很难发现,他脚下暗处原来有凹槽还藏着人:“来了?” “来了,主公。”楚风雪声音响起。 海上升明月上下线的交流形式大抵有四种:乔装之后面对面,切磋武艺、下棋,零距离地传递情报,这种场合少之又少;至多便是近距离接触、直接以言语交流,像此番他在上她在下,或是在茶馆酒馆里背对背,或是在闹市里装成路人边低声说边擦肩而过;再有的是远距离接触、间接以实物传送,比如使树叶随浪漂流,比如将竹节藏在僻处,又比如采用飞鸽传书,不同人借助专属手段,或定时定点、或随时随地地,由上线或下线收取暗号;最后一种是不接触,完全靠声音,譬如芦管、箫声、哀乐等类似媒介。一切视情报多少、形势缓急而定。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信手拈来。 由于隔空传声毕竟不及书信或言语能负载的消息多,一般都只用作约定前三种交流形式的时间地点,仅有在面临暴露危机时才会启动紧急预案、完全作为应急交流的替代。这些日子以来,由于陈铸闯进飞镖接触者的营帐打草惊蛇,掩日和所有下线都避免了前三种接触,只是谨慎、耐心地通过芦管收发情报,然而,林阡的这一道阻止令下达的那一晚,按着寒泽叶的剧本,那晚南宋细作们正在经历“动荡不安”,而作为陈铸副将的掩日,正为了“营救”他的陈将军“疲于奔走”,这时候再花很长的时间慢慢吹芦管于情于理都不合,于是只能选择了远距离接触也就是暗中留竹节,而且时间太仓促不得不沿用了老暗号。 海上升明月没有特殊原因不会跨级交流,每一级之间的暗号都不同,但同一级的暗号破解出来却一致,这原本并不是弊端,因为暗号一旦被敌方破解都会尽快更换。然而,楚风雪为了陷害陈铸,搭上的岂止那个飞镖持有者的性命,掩日还有一个下线早几天也被她牺牲,使完颜纲“最近才刚破解海上升明月暗号”。正是为了持续不断地害陈铸,这些天来她和寒泽叶真实情报都靠芦管、配合作假的老暗号全都没换。掩日原以为完颜纲一心一意搞陈铸不会留意这第二日就会毁弃的老暗号,可谁想到无巧不成书,掩日的第三个下线刚巧也暴露了,这暗号送上门给从河东回来的仆散安德去直接破解了林阡的紧急阻止令! 最天命难违的是,那竹节上其实已经销毁了很多东西,偏巧留下了陈铸的名字…… 忙中出错,百密一疏……林阡不忍苛责,罪不在她,还在自己,确实下令太仓促,正准备看好戏的寒泽叶都被打个措手不及。不过往好处想,这到提醒自己继续完善海上升明月的不足之处:“往后,同一级的不同下线,暗号也最好不一样。”当然,海上升明月复兴没几年,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不错。 “是,主公。”楚风雪声音淡定听不出悲喜和起伏。 “那被捕的下线,怎样了?”他继续问。 “据说,至今还被关押拷打,但消息真假不知,具体地点不明,为何暴露也难以窥探。此番为了陷害陈铸,掩日和下线们都是靠芦管传信,将近一个月那下线都不曾和掩日有过接触。但如果那下线更早就暴露,掩日恐怕也早就暴露,我,委实也很难说了。”海上升明月中人无论哪种接触方式都绝不会给对方瞧见正脸,正是防止对方轻易获悉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变节连累自己。然而,如果置身金军天罗地网中,不需要面对面接触,只要近距接触、甚至远距离接触,都会有暴露的风险。 “不会更早。若你俩很早就已经暴露,海上升明月不会运作如常,近一个月来陇陕我军也不会屡战屡胜。毕竟金军再怎样放长线,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战事如此紧迫,你俩只要暴露一个都是必抓无疑。” “主公说的是,所以迄今为止,掩日和我还能向主公传达情报,然而掩日只怕不得不防了。虽然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接触,偏是前晚这道紧急阻止令,掩日和所有下线都间接交流、交集便是那竹节,那被捕的下线是最后一人,所以担负着销毁竹节的任务,却没销毁干净,还被控弦庄截获。”楚风雪说,“利用竹节发号施令的源头,在仆散安德心里不是掩日就是落远空,而接收指令的人全是那下线平级,全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层,对于金军来说价值太大,仆散安德必会对竹节悬挂处方圆几里那几个时辰进出的所有人进行调查。所幸当时,所有细作都一如既往、带了不少旁人在身边掩护,被调查时想必也能混淆视听。” “不管仆散安德是否肃清,掩日一脉近期都务必闲置、休整,因为即使没有这个下线被捕的枝节,单是这一出出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戏,都已经给掩日及其下线的军心带来了骚乱。何况,仆散阿德不可能不肃清,掩日一脉确实从上到下都有暴露风险。”林阡其实不太认可控弦庄这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风格。 “好。就让他们暂时都赋闲,接受调查期间,绝不参与任何行动。”楚风雪令行禁止。 “这些全是第三层的人,只要像这般预知了风险,便有能力躲过一劫。”林阡说,“放心,此次必然有惊无险。” “我明白,海上升明月到了第三层以上,警觉性和责任感素来是非常高的,环州那一个,和最近自愿牺牲的两个,都是你口中这样的人,然而凡事总有例外,被捕的这一位,处理竹节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不得不说,程凌霄教徒无方。仆散安德决定到他那里就收网,既是因为拿到竹节务必收网,亦恐怕是看中了他必会变节吧。”楚风雪放心别人,却不放心被捕的这个。 林阡回答:“那下线出自青城派,理应是个老手,只是遇见更强的对手。他之所以暴露,有可能和环州那时一样,是第六层、第五层出了叛徒,传递情报时被金军顺藤摸瓜。至于会否变节,不能仅凭臆断,你将他身份给我,我去问程掌门他的为人。” “希望吧。希望他即使变节、也没留下掩日的任何线索,若然他透露出掩日的蛛丝马迹,只怕会有利于仆散安德找出掩日。” “也且相信掩日,他是八大王牌之一,我当过和他一样的人。察觉凶险、全身而退这两大能力,皆是为了掩护你落远空而生。”林阡安抚楚风雪,“至于你,最重要,务必先保全自己,让掩日一脉闲置后,除我号令之外,你暂时也不要作过多行动,派人打探那被捕下线所在之事,交给‘转魄’那一脉去做。” “所幸主公在陇陕还有‘转魄’可用。”楚风雪说。 林阡笑:“还有‘灭魂’,也在环庆,我将他启用了,不过他最近没有别的任务,只是协助‘掩日’、保护你不暴露。” “真是……主公这安排,教我又体验了一次当主公的感觉。”楚风雪一笑,心里愈发妥帖。 交流过后,她由暗转明,重新回到城中,混迹在陈铸麾下里,算不上默默无闻,化名赵昆的她,其实受陈铸知遇之恩,也被陈铸的一些部将认得,但是他们都懂她现在属于控弦庄,理解她出现和离去为何神不知鬼不觉。更多时候,他们都一心悬于为陈铸伸冤,不可能关注她:“将军必有冤情!”“王爷明察!” 她心冷如铁地站在人群边上,却忽然不受控地,朝着林阡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群的最前面,还有一个掩日,不同于楚风雪曾经转职,掩日素来就在陈铸军中高层,是陈铸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副将之一,今时今日势必走不开,置身那六月飞雪之中,被周围的气氛裹挟,也不知这滴突然为了陈铸流下的眼泪是真心还是做戏:“对不起,将军……” 困顿中,想到陈铸素来对他们的推心置腹,又想到从陈仓到庆阳陈铸都一直被自己出卖、最后也算是自己亲手制定的证据将他害死,难免歉疚、伤心,百感交集,如鲠在喉,可是,想到环州那个宁可自我牺牲也要保全他的下线,想到从小坚定的信念和潜伏到金国前发过的誓,兀自又坚定了心念:“但我是细作,我活着就是为了背叛身边亲近的人。”  陈铸麾下群情激越,王爷府外程门立雪,完颜永琏却始终坐视不理,不是因他狠心,而是陈铸噩耗来袭,他才刚勉力站起却又昏倒,病势凶急,纵连王爷都不能幸免,事发后半日都不曾醒。 “王爷他,怎样了?”轩辕九烨难得一次这样紧张。 “还没退烧,不过好很多了,没有性命危险。”凌大杰感同身受,为了王爷和陈铸眼圈通红,“天骄大人,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王爷没事就好。”轩辕九烨稍微放心,转过身行。 走到府门口,见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喧哗着要完颜纲陪葬的陈铸副将,轩辕九烨即刻搂着他脖子一边往外疾行一边直接扭断。 冷血地将那顷刻软倒的尸体扔在人群中:“陪葬?那是你们现在正做的事。” 悲愤到极致的众人竟有那么一瞬的噤若寒蝉,愤怒顿消,悲伤填满。 天色向晚,纷飞雪中,轩辕九烨渐行渐远。 完颜纲逼死陈铸、要完颜纲陪葬? 冷笑,最后见到陈铸的、给陈铸致命火毒的人,明明是他,毒蛇轩辕啊。 天蒙蒙亮的时候,是他带着凌大杰吩咐的、完颜永琏要给陈铸赏的饭,走进那黑暗阴湿的大牢。陈铸才打开那盒子,便激动地全部吃完,脸上挂着“王爷还信我,我这辈子值了、满足了,哪怕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的笑。 “陈将军。”他看见陈铸这笑容,便更坚定了这决心,“我也带了一壶酒来与你对酌,这酒名叫断肠散,你可喝吗。” “什么?”陈铸万万不曾想到,轩辕九烨为何也不给他活路?! “你求生欲太强,傻愣的二王爷为了救你不知道还会同几个人乱说什么,我总不能连他也杀了。”轩辕九烨轻声说时,纤长的手指已将那酒壶递上。 陈铸那样的心窍,怎可能看不穿?一霎他就懂了,为什么公审时,轩辕九烨一句话都没开口,只是抱剑在那里像木头一样站着,明明他职责应该和完颜纲一样,一样斥责、质问和钉死自己。 “二王爷和二王妃说时,你这毒蛇,是在床下躲着,还是墙角蹲着?”陈铸用一副小人嘴脸,含泪望着轩辕九烨嘲笑。 “那竖子,为了保你恨不得昭告天下,所以风流才硬生生将他留在了凤翔,说实话,到了危难关头,你才能发现谁对你最真心。”轩辕九烨则笑起完颜君随来,“不过我得知真相委实比二王妃还要早,得知的时候,才懂你在夔州、黔州,为何三番四次干涉我的计划,从前我误解你存着私心,原来,并不是私心。” “公审时世态炎凉,人人明哲保身、或者落井下石,唯有你,毒蛇轩辕,不屑与他们为伍,像个局外人一样冷冷看着所有的戏。”陈铸难免对轩辕九烨改观,轩辕九烨唯一一次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陈铸,还是为了控制陈铸。控制什么?如果陈铸说出真相,他手中剑立即出手削了陈铸。 “大殿之上,千夫所指,纵使王爷不信你、万般痛苦和不舍,你都没有说出半句真相自保。到那一刻,我才知你是同道中人,相见恨晚。”轩辕九烨带着敬重说。 “你也会保密,是吗。”陈铸的心一点点地硬起来,但也一点点地暖,与此同时求生欲火速降低。 “挡王爷路的人,我都不会留,其中或许有对王爷重要的,我看看处理。”轩辕九烨认真地对他保证。 “好。天下可无我陈铸,不能无王爷。”陈铸慨然接过酒壶,只有他死去了,完颜君随才会闭嘴,真相才能永久尘封。 凌大杰和楚风流的默契,陈铸和轩辕九烨也有。 “下一个落远空,我会为你抓住。然而,陈将军之英名,或许永世都不能澄清了。”轩辕九烨面露一丝遗憾。 “我本就是小人,怕什么身败名裂。”陈铸一笑,轩辕九烨微微一怔。 “毒蛇,这酒饮下,我便交了你这朋友,往后我不在了,王爷他,就由你来守护。”陈铸不再犹豫,一饮而尽。 “诡绝,三十多岁了,都没活明白吗……交朋友的酒,岂能一个人喝。”轩辕九烨亲眼看着陈铸倒下,微笑,也喝了那酒一口,“断肠之苦,你都不怕,我又何惧,我送你一程,便陪你一程。”他虽事先服过解药,到底也受了些损伤,此刻越走越觉腹疼,步履却始终坚稳。 第1384章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这一日,金南第八身死名灭,金北第五荣归故里。 当林阡将陈铸的骨灰洒落在庆阳府漫天飞雪之下,几乎同一时刻,叶不寐由楚风流带着一干部将厚葬。 “不寐,曾经我误解你市井流氓、作战如烂泥扶不上墙、不配为将,终究是偏见害人、大错特错。铁堂峡之战,你遭林匪暗算、寡不敌众,却视死如归、刚烈自尽,气节令敌人都折服敬佩。你是以身殉国的战士,没丢我楚风流的脸!”楚风流笑中带泪,在他坟前真切洒酒,“来世,再做我麾下。” “来世,还跟从将军!”叶不寐的麾下们也全都虎目噙泪,近前拜祭。 “汝等无需等来世。把静宁夺下,将秦州收复,报他的仇,雪他的耻。”楚风流轻声说时,在旁郑重望着他们,他们的脸上掺杂着悲伤、迷惘和惊疑,一时间都还没有听懂,楚风流原本低声,见他们沉浸于悲恸不能立即回神,忽然色变,严厉斥责,“叶不寐的麾下,这点信心都没有?!” “有!”他们倏然震惊,齐声高呼。 “很好。”楚风流满足一笑,转身看着原还落魄的罗洌,“罗洌,别输给他们。上一战被莫非俘虏,不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下一战,我要见你杀了他之后、扬眉吐气的样子。” “是,王妃。”罗洌回神,点头充满斗志,目光炯炯,“不会教您白白换回我。” 风裹雪花落满了将士们的甲胄,天色虽昏暗群情却激昂。楚风流率领众人归来的路上,远远看见陈铸那群忠心耿耿的手下,心情大好,暗想:“王爷失去陈铸的这几日,必然会念起陈铸的好,过段时日,便会为了还他清白、加紧对海上升明月的肃清,我楚风流便也没有因私废公纵容真的落远空……而在此期间,林阡理应能说服陈铸忍过一时的辱,陈铸求生欲那样强,会明白活着就有转机。” 尽管快意,拳却几乎捏碎。为了陈铸有朝一日能和叶不寐一样荣归、为了那一日尽可能早些到来,她楚风流不会放过那个刻意布局陷害陈铸、本就与她有着杀妹之仇的南宋细作落远空:“陈铸,你放心,风流会尽快将之捉拿归案,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为你平反。” 还是这归途上,忽见轩辕九烨一人一剑、步履坚稳行在雪中,却明显一步一顿好像受了伤,她微微一愣,急唤军医追上去看他,确定他无碍方才松了口气,拍着他的肩半开玩笑:“天骄大人,保重啊,最初的南北前十,没几人了。” 轩辕九烨凝望着楚风流,恍惚失神了片刻:风流,许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我初认识的那个样子,以大金兴亡为己任,所以表面看来冷血无情……他叹了口气,只给她一个柔和至极的笑容:“我会到最后,看林阡失败。” “一样。”楚风流还给他一个,亲自扶他。 两个相知多年的战场最佳搭档,风雪天相互扶持并肩而行,轩辕九烨的心情终于渐渐恢复:风流,虽然难得交了个朋友还被我亲手毒死了,我总不能还比不上你坚强……不过,陈铸之仇,我必报。  对于抗金联盟来说,对外承认陈铸是落远空,是对真正落远空的暂时保护,也没教掩日一脉这个月来所有的牺牲和努力白费,同时,还为海上升明月在陇右、环庆等地被陈铸逮捕的同僚们解恨……对林阡有恩但于盟军有仇的陈铸总算是死了,狠下心看,本该欣喜,不应有恨。 如果真这样狠心,那林阡就该演足全套,给陈铸风光大葬、歌功颂德造势,以对抗这六月飞雪。为何却没这样做,为何连落泪也要躲着旁人,为何只是悄然将他火化了还把骨灰还回庆阳?除了私交和恩情之外,正因为,对内、于公,陈铸也不能是落远空! 两个月前,完颜君隐不幸丧命在陈铸的剑下,陈铸是金人又是完颜君隐的旧日麾下……其后王冢虎的归隐山林、林思雪对凤箫吟的率众依附、以及环庆三足鼎立形势的改变、抗金联盟在金国腹地的盘活,大抵建立在这个原因的基础上。但如果陈铸不是金人也不是完颜君隐的旧日麾下,而是金国的叛徒、林阡的细作首领落远空,那两个月前的盛世分裂该怎么算?哪个黑手在幕后挑起的?不禁令人浮想联翩,难免会被有心者大做文章,这也是部分金人宁可冤死陈铸的根由,林阡当然要考虑到后患。 王冢虎果然也闻讯就产生了诸如此类的疑惑,但王冢虎不再是两个月前完颜君隐那个愣头青一样的三弟。一来完颜君隐去世后他解甲归田镇静不少,二来他也听到了庆阳府陈铸麾下团结伸冤的盛况,仔细分析过昨夜完颜纲和陈铸的对质、今日楚风流和林阡的谈判,他认为陈铸未必真是落远空,因此愿意听林阡前来向他解释。林阡见过楚风雪之后他们当即就在王冢虎躬耕的农田不远会面,王冢虎领着一众兄弟等候已久,林阡为了安他们的心只身赴会武器全都解下。 另一厢,同样待安抚的林思雪却是主动先往盟军找吟儿询问,据说她午后便来过一次,十三翼正要通传,看到雪飘了起来和她一样驻足惊呆,没过一会儿林思雪就被其麾下唤走了,吟儿是入城送完陈铸才动身去她军中与她相见。 “师父,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思雪脸色苍白却微笑,吟儿一口气劝完,见她完全不疑,心中不禁一暖,只觉自己任务比林阡轻松得多,毕竟自己和思雪是亲密的师徒俩,思雪的预设立场就是相信自己。 说话间,思雪像昔年一样给她泡好茶敬上:“师父,喝茶。” 吟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当地山茶,可能是夏季采摘,喝一口就觉很涩,推手道:“唔……思雪,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战地里,就只有这一种茶叶,不喜欢也得去适应。”思雪怔怔地说,吟儿一愣,这样的话怎可能出自思雪口中?吟儿从她脸上看不到以往半点被宠溺的模样,想到她这一生可能都会为小王爷守节不嫁,难免伤感叹了一声。 “怎么?师父?”思雪回过神来,却未等她回答便看向帐外。本该夕阳西下的此刻,战地的雪渐渐小了下去。 “我的思雪,何时竟也沉重至此啊。”吟儿印象中,思雪一直是那个迷迷糊糊、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小少女,不该像自己这般,背上沉重的命运枷锁。  庆阳府,入夜后的天色和黎明前的一样,仿佛终与始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雪虽趋停,站在高楼暗处的仆散安德,俯瞰那群陈铸麾下始终不散,好像已有几个不那么激进的被邀请进了王爷的临时府邸之中,不由得笑叹:“完颜纲虽不会陪葬了,但翻案恐怕是势在必行了。” 背后不远,他的最得力下线、代号青鸾的控弦庄细作开口:“所谓证据,正反理解皆可;林匪表现,同样似是而非。陈铸是否真的落远空,死无对证,已成一桩悬案。” “昨晚公审,无论如何陈铸都是,因为众人都要帮王爷报小王爷的仇,陈铸必须是。”仆散安德如何看不懂这人情世故,“但今日之后,就不一样了,众人都看见了王爷对陈铸是何感情,况且还有这天公作美?不管真相如何,整个庆阳府的官将都会压迫我们,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下一个落远空。” “既要抓下一个落远空,那就从抓下一个掩日开始。”青鸾声音压得很低。 不错,上一个掩日,擅长使用飞镖,数日前已和上一个落远空一起人赃并获,而青鸾成功逮捕的那位掩日下线,前夜还去接收和销毁竹节,那时掩日尸骨已寒而陈铸身在狱中,竹节却有一个新的源头,这提醒着控弦庄:不管陈铸叛国是真是假,环庆都极大可能有了一个新掩日存在;陈铸既死,新的落远空也将就位。下一个掩日和下一个落远空,控弦庄必须尽快抓住,交差以供上面的人泄愤。 “趁着掩日一脉百废待兴军心不稳,这竹节,希望能拔出萝卜带出泥。”仆散安德昨晚公审前就对青鸾下令,务必开始调查竹节所在之处方圆几里、那几个时辰内金军兵将的出没情况。 “真可惜,前夜我截获竹节开始,就应该秘密调查了。”青鸾却难免带着惋惜。 迟了整整一天,仆散安德何尝不知?可惜,被陈铸的案子一扰,整个金军都焦头烂额,错过了最佳调查时机—— 先前,控弦庄几乎所有的人力物力全被完颜纲挪走搜集陈铸罪证去了,青鸾想要调查竹节根本没有充足可靠的人手;青鸾自己不能破解竹节上的暗号、但看清完颜纲会公器私用、怕这证据被丢弃或篡改或不小心泄露、害得控弦庄错失真相,于是没有将竹节上报完颜纲、而只私下传达给了仆散安德。青鸾事先又怎会知道那真会是锤死陈铸的铁证,还以为可以借此慢条斯理顺藤摸瓜到这细作的上线。 有关竹节之事,青鸾前夜就远程告知仆散安德,然而仆散安德再如何快马加鞭,也是昨晚才和王爷一起回到环庆,途中对庆阳府具体形势不清晰如何能随意调兵遣将?听完颜纲向王爷谄媚时提到破解了掩日第三级下线的暗号,又听说陈铸有抵死不认的迹象,仆散安德才意识到那竹节是必须呈堂的证据,于是命令青鸾务必收网、立即逮捕、同时调集人手追查。 偏就是这整整一天的耽误,给了海上升明月全体第三级细作们喘息和预知的机会,否则,趁前晚他们毫不知情就暗中调查,岂非更好?非等到昨晚公审前才开始,仆散安德倒是希望竹节不需要拿出来陈铸就招了,如此,公审后海上升明月也未必很快发现某个下线被捕。却可惜,事与愿违—— 陈铸的案子闹得那样大、牵涉太广,想要秘密审问都不可能,在场几百人怎可能没有一个海上升明月?陈铸求生欲太强一直到竹节拿出来才服软,那群狡猾的南宋细作,必然当场就得知出了个因竹节被捕的掩日下线!恐怕那个掩日当时就对全体麾下示警,无论有未闲置,他们都会预知风险,而林阡最迟今日也会同意把掩日等人闲置……是的,虽然百废待兴军心不稳,可是闲置了…… 数十年来,虽然经历了无数次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却始终没停止打交道,对于彼此的风格、运作、等级等等无不熟悉,掌握之后甚至还彼此学习和渗透,推己及人,以上自然全都成立:林阡一定会选择闲置掩日。 而昨晚,从仆散安德下令调查到证据呈堂不到一个时辰,虽然海上升明月在那之后才知情,但控弦庄的时间毕竟也有限,所以直到现在为止都进展不大,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掩日等人的准备将越来越充足,控弦庄的拔萝卜带泥也就越来越难…… “掩日等人,确实很难,但他们不是完人、也会暴露、必有马脚,属下自当尽力而为;另外,庄主,林阡的人,会怎样处置那个被捕的下线?”青鸾一边说,一边留下酒钱,起身要走,熙攘酒肆,无人知道他和窗口待月的仆散安德在对话。 仆散安德回身,有意无意地经过他座位,看见青鸾酒水留下的关于被捕下线的详细策略。虽然在金国领地,但从甄别期、培训期结束之后,青鸾的行动一直都如此谨慎、机密,和仆散安德接触时间绝不超过一炷香,重要情报确保只和仆散安德你知我知……令仆散安德觉得,有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麾下,实在是我控弦庄之福啊。 如果说落远空手下有八大王牌,那他仆散安德手下现在也有五个杀手锏,分别以“青鸾”“鸑鷟”“鸿鹄”等代称,是他最看好的第二级下属,也是近期必打入宋军内部的最强细作和他的接班人,尤其这个青鸾,某些方面比他还胜任庄主。 “今天确实有不少人,出于各种心态,来问我那被捕下线的情况……”仆散安德心知肚明,那些人有的是要为陈铸奔走,有的是想给完颜纲穿小鞋,有的是对真相真的还存疑,其中不乏官职很高的,仆散安德不得不对他们讲,正在严刑拷打、地点恕不透露,他们的存在和涌现,一定程度上帮南宋细作混淆了视听,“但是,只有一种人,不止是问情况那么简单,还会想方设法甚至不顾危险去靠近他……” 这种人,自然是心里有鬼的南宋细作。 青鸾向他建议的策略清清楚楚:“陇陕南宋细作有两脉,掩日一旦闲置,转魄负担更重,既然掩日危险,转魄必接任务。林阡厚此薄彼,会否鸡飞蛋打?”言下之意,竹节方面,掩日一脉可能越来越难抓,但被捕下线方面,转魄一脉会否跳进坑? “双管齐下。是时候用那诱饵引蛇出洞了。”仆散安德笑了笑,接受了青鸾这一提议,便立刻到另一处与下线鸑鷟接头,“你随我乔装打扮过后,去松风观附近‘醉酒’,我会‘不慎’泄露口径,说我参与逮捕了那个南宋细作,但那人十分嘴硬,奄奄一息还不肯招供,庄主正准备亲自逼供,手上有最厉害的刑具,在那东西之下没有不招的人。紧接着,你和你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张网设伏。”阴暗处,鸑鷟同样一点就透。 “切记,亲自部署,并且精挑细选最信任的麾下,行动前一刻再告知他们实情。”仆散安德提醒,行动务必机密,不能让夜袭陈仓的失误重演,万一海上升明月有人混进了控弦庄里呢? “是,庄主,能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于人。”鸑鷟回答,“先在松风观周边以‘加强戒备、保护审讯’为由巡视。一旦猎物现身、付诸闪电行动。” “很好。”仆散安德十拿九稳,控弦庄“不慎”散出的这一消息,林阡或落远空或转魄听到以后,必然会教几个底层细作来松风观靠近打探,只要扑到网中,便又有了自下而上的暴露契机。 鸑鷟对转魄一脉守株待兔的同一时间,青鸾对掩日一脉开展明暗兼施的调查。  林阡与王冢虎长谈结束回营,已是这一晚的戌时前后,案上堆了厚厚一沓书信,分别来自定西郭子建、静宁莫非、秦州曹玄、凤翔穆子滕、平凉独孤清绝、散关厉风行、兴州徐辕、雅州风鸣涧…… 其中,以静宁情报最多,毕竟日前刚经过一场会战,南宋方面,莫非、孙寄啸、百里飘云联手,协助吴曦部将薛九龄、姚淮源等大挫金军,金方除罗洌被俘虏外,完颜承裕、完颜璘、秦狮、完颜力拔山等官将亦败退。 寒泽叶代林阡安排这“莫、孙、百里”组合,自然是因为熟知去年苏慕梓作乱定西期间,百里飘云曾趁夜劫营惊扰过完颜承裕、莫非在战马仅存十六的状态下还出奇制胜赢过完颜璘,孙寄啸武功亦震撼过那几位十二元神,如此排兵布阵,气势上自然先胜一筹。 屡战屡败,金军却如何可能罢休?尤其完颜承裕,金帝完颜璟给他的诏书里要他屯守静宁,岂能只是个虚职?为了进驻静宁,没少阴谋阳谋、明争暗夺,是以这几日环庆等地虽都在关注陈铸之案,静宁战区里里外外都波云诡谲,金宋细作亦从没停止过情报传递,战场胜负就是比他们谁快谁准。 海上升明月总共分九级,向来都是一级级交流,几乎从不跨级。到嘉泰年之前,都是破军搜集到全部情报后,亲自向林阡等主帅联络。后来随着林阡跨境、战斗频繁、疆域拓宽,制度慢慢有所变化—— 如果落远空和八大王牌身处其它战区、距离遥远,一旦战况紧迫,当地的海上升明月最高级别,可直接将情报送传给宋军主帅,运作为类似山东的一大分支,就像这回静宁会战,由当地第三级细作搜集的战报多半直接去了莫非手里,莫非再通过掩日的芦管或转魄的书信,将任务交代给当地的海上升明月第三级,再由他们逐级下达指令。换而言之,莫非在静宁会战里除了主帅之外,还充当了掩日和转魄的替身。 诸如静宁会战这种紧急战斗状态,海上升明月纵然九级递信,到主帅手中也是一分到半炷香,芦管虽迟些,也不会超过一炷香。这一点,真刚在河东已经给五岳演示过。 或许控弦庄能够推己及人,了解身在环庆的掩日和落远空本人、对其它战区包括静宁根本作用不大,但是如果他俩一个月前就暴露,控弦庄不可能不抓捕和利用他俩去捣毁静宁的南宋情报网、终结莫非百里飘云等人的战无不胜。林阡凭此断定:前夜之前,掩日和落远空都没危险,之后,掩日有危险而落远空仍安全。 所以从今日开始,掩日一脉全部闲置;因为看见楚风雪忧虑,林阡亦决定,楚风雪同样要暂时蛰伏。在环庆打探掩日被捕下线一事,转魄代替落远空全权负责。 昨夜公审传出之时,柏轻舟就对林阡排忧:“那个因竹节被捕的下线,我方到公审时都没觉察,应当是在公审前不久刚被逮捕;而完颜纲也一样,公审时都不知竹节存在,这说明他和仆散安德并不合作,也就是公审前都没有分出人手去调查。控弦庄待到仆散安德归来才开始追究,到我方知情总共不过一个时辰,掩日等人应该很快就有所警惕,如果闲置则更加安全,控弦庄今次不会有任何收获。” 林阡听罢,便再不担心掩日及其麾下,对楚风雪说今次竹节必定“有惊无险”。虽然安定过楚风雪的心,他当然也要给楚风雪解除忧虑,关于那个被捕的下线会否变节。 戌时,林阡刚把寒泽叶、柏轻舟召到帐中来,转魄的情报便也及时传到。 “控弦庄不慎流出消息,被捕者可能被关在松风观一带,庄主将要亲自审讯……转魄已派出几个下线靠近探查,谨慎起见,分别是第三级一人和第四级八人,其中第三级代号‘白玉盘’为先锋,其余八人为中坚,待命。”林阡轻声对寒泽叶柏轻舟说。 “这消息真假难辨。控弦庄是真的‘不慎’泄露吗。”寒泽叶蹙眉。 “半真半假,似是而非。”林阡也无法判断,那被捕者的下落,控弦庄先前瞒得那样紧,后面却突然泄露,有可能是控弦庄故意为之,却也有可能是转魄等人努力发动各方打探的必然结果。 “那个被捕者,应该只有仆散安德和他的几个前去逮捕的亲信知道下落,恐怕全是控弦庄的第三级以上,如何会‘不慎’泄露?”寒泽叶当然要给林阡考虑方方面面。 “凡事总有例外,我们也没想到我们的第三级会那样不小心。”吟儿摇头,“庆阳府打探那被捕者情况的人着实太多,其中不乏官高一级压死人的,或者就是泄露者得意忘形说漏嘴,并非没可能。”值得一提的是,正月陈铸对海上升明月肃清,导致掩日一脉倾覆过一次,如今的掩日麾下都是环州战后才启用,活跃不到半年,控弦庄也成熟不到哪里去,经验不足者难免存在。 “这情报,说是可能和松风观有关,并未直指就是松风观;庄主准备亲自审问,没说到底几时几刻。时间地点都模糊至此,一方面显得真是不慎流露的,一方面又恰好勾起我们的心急。”柏轻舟附议。如果是骗局,那么节奏和火候,控弦庄把握得实在太自然了。 “如果是关押地点泄露,囚犯不会随意移动;控弦庄也不可能承认这是真地点,所以只会在暗中加强戒备,确保审讯得以顺利进行。事实上,控弦庄倒也确实在松风观有增兵。”林阡没告诉他们,现在他口中的情报是一分前来自楚风雪的,楚风雪就在松风观一带巡逻,为这情报增添了三分真实性。也正因为她今夜在控弦庄有行动,林阡不准备与她过多联系,“不过,控弦庄增兵,既可能对内保护,也可能是对外设伏。种种迹象,都是似是而非……” 这可恨的似是而非,这么快就报应在宋军身上吗。 “主公若是派人去救这下线,只怕会因小失大。不如立即下令转魄,停止靠近打探的行动。”寒泽叶建议弃之不顾,别再为了区区一个被捕者、搭上转魄整整一脉的人。 “但那下线若变节,很可能祸及掩日整整一脉,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伤害。若能确定关押地点、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并不算因小失大。”柏轻舟摇头,提醒,那下线一旦变节,掌握任何上下线的蛛丝马迹,都会大幅减小竹节的调查范围,那掩日一脉就不是有惊无险了。 这便是仆散安德的毒辣之处,被捕者是嘴硬的宁死不屈的,但庄主正准备亲自逼供,手上有最厉害的刑具,在那东西之下没有不招的人。谁知道这被捕者会否自我牺牲嘴硬到死?谁又知道这被捕者会不会真的招了,本就不是多合格的细作!林阡或落远空或转魄,若仁慈还未必派人营救,若残忍却必须派人去杀,无论如何都至少要靠近—— 明知道地点泄露后的控弦庄会在松风观增兵,要么是“保证审讯”地防,要么是“张网设伏”地攻,甚至两者兼具攻防并举,海上升明月却都不得不去!  当是时,鸑鷟下线共五级,精挑细选百余人,名为对内保护,实际却是要对外张网。 那号令就在鸑鷟嘴边随时发:谁靠近松风观、有任何可疑举动,都认定为转魄下线,活捉! 为何是活捉而不是放长线钓大鱼?鸑鷟、青鸾和仆散安德都很明白,南宋细作们是明知可能有危险却不得不来打探的,那么他们一定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打探的人必然会被当作暴露处理,今夜行动过后显然要撤退回宋,没法放长线,务必活捉之,还务必抢在那人自尽之前将他控制住! 作为鸑鷟最为信任的第四级麾下之一,戌时前,楚风雪便已在松风观就位。 冷静地观察并思索着: 她按照上级指示,不过是加强松风观一带的防御罢了。控弦庄不慎泄露出去的消息,在庆阳府情报网已经是个公开秘密,如果为真,仆散安德不可能轻易将囚犯转移,但一定会为防夜长梦多、选择今夜就到来逼供,自然会在周边加强戒备、绝不能教囚犯有三长两短;如果为假,囚犯并不在松风观范围内,仆散安德今夜也会装模作样地来,他们此刻接受的任务明着是防御,实际却可能是要张网罗雀。 “是真,是假?”难以分辨。自称参与逮捕的控弦庄某下线酒醉说漏嘴,称那决定性的竹节是我搜出来,人也是我亲自逮捕,接下来只看庄主如何逼供,什么,你不信是我抓的?拉着对方去到野郊,醉汉和一起去的人就都消失于山涧,看着像被控弦庄闻讯处决,而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可能藏匿囚犯的地点就是松风观。对急于打探的南宋细作们来说,那当然是宁可信其有、绝不能错过。 楚风雪身为控弦庄第四级,对此番戒备的出动人手总数未知,寻思着仆散安德明知南宋方面必然会来、行动里肯定包括了对外设伏。但心全部在外的刻意引诱、和一半心思分给了保护审讯的攻防并举必有不同,她近水楼台,看得最清楚:主公,我会帮你看着形势。 “除我号令之外,你暂时也不要作过多行动,去控弦庄打探那被捕下线所在之事,交给‘转魄’那一脉去做。”林阡的话犹在耳边。 虽然和海上升明月此夜行动无关,但还是因为这近水楼台的缘故,她还是自觉地帮林阡分析起情报真伪,出发前便告知林阡会向松风观增补,但林阡立即回信,今夜莫再任何联系。 戌时二刻过后,楚风雪在赵昆应在的位置,闭上双眼,屏息凝神:总觉得哪里不对? 半山腰,沟壑中,树林间,一丝半点火星稍纵即逝,她闭着眼却都能感应得到,脑海中霎时灵光一现:如果是攻防并举,控弦庄应该是聚集,但如果全力对外张网,控弦庄势必会分散。就因为这些若隐若现的火星对应着每一个控弦庄中人,她明显地意识到身边的兵将们不太聚、正被上级调控分布得越来越散,向外扩张,不像一点要保护的样子……这过程,这动态,全部映现心间…… 原来如此!出于一个细作头领天生的嗅觉,楚风雪忽然明白了,原来真是控弦庄的计谋,是仆散安德对南宋细作们张网设伏!利用着海上升明月的不得不来…… 难免震惊,而那时,山道上有窸窣声响,暗自朝着松风观的方向靠近,同样有一丝火星隐约闪烁,却破坏了控弦庄的井然有序,那,是离松风观最近的一个异物…… 如果控弦庄想保护囚犯、心思悬于防范,怎会现在就发现异物入侵?那一瞬之间,和自己这一级暗号不同的控弦庄上级号令已然通过芦管在传达,她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但此刻再阻止转魄下线白玉盘进入这范围已来不及…… 海上升明月无特殊原因不能跨级交流,但现在务必停止其行动以防殃及转魄一脉!对于下面每一级而言,上几级有同样的五种与暴露有关的紧急暗号,分别是“全部撤退回宋”、“即日起闲置”、“高度警戒并启用紧急交流预案”、“行动停止”、以及专属于落远空对八大王牌的求救。 然而近期陇陕大小战役无数、尤其静宁秦州紧锣密鼓,发“行动停止”的紧急暗号必然会引起干扰,是以,前夜的掩日和此刻的她,都不能那样选择,何况,现在在控弦庄特有的芦管声里,如何能吹别的乐曲自己暴露?! 此刻那异物极速上行、越来越近、迫在眉睫,楚风雪即使再惊再惧,都不曾有一丝呼吸改变,那人离自己所在不远,楚风雪打定主意,不如轻声学几句鸟鸣,只对他一人示警。不是暗号,只是提示,这里有鸟,别来。 那正是转魄麾下第三级下线白玉盘,原就带着三分戒心靠近,一听果然迟疑,脚步趋停,骤然意会,神速消隐。 楚风雪功成身退、气定神闲,就利用控弦庄正在传递行动号令这半分的时间差,准备欣赏此次鸑鷟守株待兔行动的一无所获。也等候着与此同时,及时闲置的掩日等人,大多都已避过青鸾的调查…… 怎料这刹那之间,似有无穷鬼魅,齐齐往自己站立之处这唯一核心冲灌,接踵而至,有备而来,楚风雪陡然听出号令还有一句她没想到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这最致命被她忽略的一点—— 这策谋应该是那个最厉害的细作青鸾向仆散安德所献,青鸾对仆散安德的提议可能还不止她先前见到的这些,那提议最后还有一句是,“若行动突然被阻,则控弦庄内有双重细作,对之处理方式等同!” 行动突然受阻,是因为深林中突如其来的鸟鸣,雪才停,月刚出,哪里来的鸟? 楚风雪万料不到这阻止令的发出会把自己置于凶险,心道那青鸾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正镇静思考着该如何化解,头顶陡然有一声啸响,自上而落一只还半死不活的鸟,俨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被人一箭射下的。楚风雪一怔,是巧合还是救兵?就这样化解了自己的暴露危机? 光线骤然大亮,山道上意外疾驰过两三战马,紧随其后越来越多你追我赶,火把簇拥前后推挤兵荒马乱,荒无人烟的松风观周边,居然有一大帮人公然闯入控弦庄的包围圈内,弯弓搭箭争先恐后竟然好像在比赛狩猎,不知是纨绔子弟还是官将?那之中有无海上升明月的自己人?楚风雪却知道,自己的危险虚惊一场、稍纵即逝。 鸑鷟等人难免始料未及,行动彻底失败,情急一涌而上:“何人在此胡闹!?” “不好意思了完颜将军,这只鸟,是我射中的。”徒禅月清冷冷转过脸,鸑鷟一惊急忙见礼:“徒禅将军怎会在此?”再一看一惊更甚,“完颜将军也在……” “滚开!徒禅月清,你且看那只鸟身上的箭是谁的再说!”完颜丰枭扬鞭险些直接抽鸑鷟,尽然是不悦之色,满脸胡茬都是刺。 包括鸑鷟、楚风雪等人在内,谁都知道,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是正月环州之战中涌现出的陕北军翘楚,几乎同期得势,短短几月升得一样快一样高,难免互相看不过眼,但楚风雪忽然怔住:他们出头正是正月掩日一脉倾覆、林阡不得不启用转魄之时,他们此刻出现刚巧救了自己,会否就是转魄的人!?会否被连累而暴露? 楚风雪暗忖:不,他们不会是转魄一脉。完颜丰枭号称延安府第一勇士,曾在海逐浪夫妇的猛攻之下,帮助楚风流稳住阵脚;徒禅月清则智勇双全胆气过人,使石硅和百里飘云受挫三日;当时主公进攻三路,就是因他二人所害仅剩一路不曾受阻,继而在环州完全陷入拉锯。他们阻碍了大局,不可能是自己人,今夜只是歪打正着救了我,不如心安理得地用他们当挡箭牌好了。 化险为夷,于是打定主意看戏。  早些时候,林阡、寒泽叶、柏轻舟还在帐内,尽可能分析着那被捕下线有无变节可能。可惜,虽然楚风雪和林阡手上有各人本来姓名,但对各人的为人并不熟悉。 那被捕下线是青城剑派的,青城剑派给抗金贡献的细作最多、功劳最大是没错,但是,出过孙长林、甄叙等杰出人物,也出过程沐空那样因爱生恨出卖组织的害群之马,对于那被捕细作的为人,如何可以凭空想象?林阡不敢随意疑人忠奸,但为了楚风雪的安全不得不考虑。 “大师兄来了。”那时吟儿起身前往帐外相迎,所幸程凌霄虽不在环庆,他座下大弟子在,被十三翼争分夺秒地找了来,刚好赶得上。 “余则功,大师兄可有印象吗。他为人如何,可有变节的可能?”林阡代楚风雪问出这顾虑。 “是我青城剑派的一个小师弟,入金潜伏已近十年,但是环州战后才启用。怎么,他出事了?”大师兄看林阡点头,脸色微变,“当年师父对每个弟子都有评判,对他评判说,细心不足,未必胜任……” 林阡不理解程凌霄为何会用这样一个未必胜任的:“被盯没发现,确实不够警觉;处理竹节没销毁,也着实不够细心。他是这一个月暴露的,这一个月,整个陇陕的掩日一脉四级以上,都是上下线芦管传信,歪打正着保护了他的上下线没暴露。但是,只要他变节出口,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殃及上下线。”变节,最可怕后果就是把芦管的暗号告诉金人破解…… “盟王,小师弟他,不会变节。”大师兄坚决地摇头,“师父说他不能胜任,若是想当细作,恐怕只有坚韧符合,但他说,愿以万倍坚韧,去填这细心的不足。师父劝他,在青城山习武问道,岂非更好。他回答,金瓯缺,山河裂,安敢独善其身。”十年前,最好的报国办法,一个是去云雾山亮剑,一个是去大散关潜伏。 “然而他,还是没能填上那不足……”寒泽叶扼腕。 “果然是他了,情报中说,他十分嘴硬,奄奄一息还不肯招供,仆散安德正准备亲自逼问,手上有最厉害的刑具,在那东西之下没有不招供的人。”林阡略觉惭愧。 大师兄一怔:“不可能。这情报必然有假!” “为何?”林阡等人全是一震。 “小师弟对师父保证时说,若是不慎暴露还没自尽得成,必会玩弄金军,给他们招供出一堆虚假情报,玩得他们团团转……” “控弦庄并未团团转,那小师弟他,恐怕被捕时就已经……”吟儿难掩伤感。 “所以,‘十分嘴硬’不成立,情报是假,控弦庄是想张网设伏。”大师兄说时,柏轻舟已意会,“今夜这个可能正好扑上网的白玉盘,只怕会重蹈余则刚的覆辙。” “然而,我们无法制止白玉盘的行动了。”林阡震惊之下,却发现为时已晚,也许中坚的第四级下线还可以制止,但先锋的白玉盘没法再联络。今时不同往日,此刻白玉盘孤身陷在控弦庄的天罗地网,芦管可能会被控弦庄的声音干扰,而以飞鸽等实物提醒停止行动反而会引起其暴露。 转魄显然也算计过这个叫白玉盘的先锋会有暴露风险,但因为就算是陷阱也必须靠近,所以命其带着必死之心孤军深入。转魄的详细策略应该是这样的:白玉盘一旦确定了人质所在,若其变节当场击杀,若其未曾变节,则下山后以芦管传信,把关押地点给山外第四级下线,以供他们策谋后续如何营救,若未发现人质,同理。转魄从一开始就将这白玉盘当暴露处理,如果事成撤退回宋,行动失败则自尽。 然而,仆散安德如果真的钓上这个最早前去打探的白玉盘,绝不可能允许他撤退,只会见状立即逮捕,在他自尽之前逼供,那么今夜发生的一切都会循环不绝!转魄是在情报真假难辨的情况下作出了此次行动的规划,固然他洞悉白玉盘的性情,知道其行动神速、武功卓绝、戒备一流、甘当死士,尽量确保了他这一脉的伤亡最少、万无一失,但此刻林阡明知情报是假,怎知白玉盘会否被控弦庄逮捕、和余则刚一样被拷打、自尽、浪费生命? 诚然白玉盘应该会比余则刚谨慎,林阡更应该信任这麾下会守口如瓶,但他被捕之后,于私真是无谓牺牲,于公,危险性到底多大,谁都不能赌。关键就是,只要白玉盘落网,势必会引起转魄一脉军心动荡,陇陕的海上升明月如何还动荡得起?! “这探查令是我一开始就下的,所以转魄一脉,直接间接发动了各方打听,但我一开始就下错了,少说了一句:如果有地点流出、欲靠近探查、务必先请示我……”如果多说一句,林阡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转魄的白玉盘送死……而不像现在这样,几乎和白玉盘失去联络,还能从何处补救?! 林阡即刻起身,决定亲自前去庆阳府阻止,像今夜这样的提心吊胆,必须今夜就完全终结:“既因我起,便因我终吧!” “我也一起!”大师兄立即请命。 “主公!”寒泽叶和柏轻舟始料未及,都没拉得住林阡。吟儿没拦,因为知道他必去。 “今夜之后,不会教海上升明月任何一人再无谓流血。”林阡虽是看着寒泽叶和柏轻舟说的,却其实隔空对楚风雪承诺。 “他的血就不是血吗!”眼睁睁望着林阡远去,寒泽叶气得摔帐而走。 “主公太仁慈,往往会受伤,好在,得道者天助。”柏轻舟微笑起身,目送青城大师兄紧随的背影。 “大师兄,务必帮我照顾好他……”吟儿只逮住大师兄叮嘱了半句。 帐外,王冢虎正在跟十三翼说,我想见盟王、有一些疑惑还没问,正说着,便被林阡和大师兄先后擦肩,听到寒泽叶和柏轻舟并未压低声音的只言片语,一瞬而已,哑口无言站在那,想问的话都忘光了。  兴隆山,松风观周边,素来是苍松翠柏鳞次栉比、绿水青山两相映带。 然而,入夜之后,谁能见到白昼景象?视线不好,气候恶劣,完全不是个休闲观光的好时机。 所以,“大晚上的,尤其是大雪才停,一大帮人在这边……比赛狩猎?”由于完颜丰枭等人官高一级,鸑鷟等人不敢造次,只能狐疑地问出这句。不可思议,这一帮人绝对有问题,所以,此次行动并未失败?现在不是有猎物掉进了陷阱中? “你是何人?敢与我这态度!没打过仗少瞎扯,夜里狩猎多的是!你以为只有白天天气好才适合吗,我的事,凭何要在你认为最适合的时候做!”完颜丰枭啰里啰嗦,双目瞪得威严无匹,竟教众人不敢再近。 “天气挺好啊。雪过天晴,正是出口恶气的好时机,否则成天待在疑云里,如何不憋屈。”徒禅月清微笑,他长得比完颜丰枭清秀许多。 “哦,不想困在疑云里,你就跑上山来咬我。我他妈好不容易射只鸟,兴致还要被你扰。”完颜丰枭看起来应该和他一个想法,却一言不合又和他掐起来。 “呵,到底是谁扰谁你话说清楚,上次你在环州抢我功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徒禅月清冷笑要拔剑。 “你还没看,屁话到多!”完颜丰枭把死鸟扔去给徒禅月清看,那箭矢好像真是完颜丰枭的。 闻讯而来的仆散安德站定一隅,沉默欣赏,冷静判断: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两个人都是环州之战时期,从延安府崭露头角的新人,而且,他们好像还都参加过铁堂峡稻香村之战……二王妃分析过,转魄是正月林阡启用的、在延安府高层、而且稻香村里就有转魄…… 海上升明月中向来倒置,细作越高级别在金军中职位越低,所以他们不会是八大王牌,但极有可能是转魄的下线…… 这么明显,应该就是吧?却听得鸾铃声近,来人越来越多,其后火把愈发密集,原来不止他俩狩猎,延安府还有一些同期出头的武将、甚而至于目前身处环庆的非延安府武将,诸如完颜瞻、蒲察秉铉、薛焕、万演等人,全都参与其中……控弦庄但凡有不淡定的都咋舌:“怎么……” “真没想到,连你也是被约来的么。”徒禅月清鄙夷地望着完颜丰枭。 这混乱局面,庆阳府一众骁将,全都是一起公然入侵,大张旗鼓,此刻怎能因为他俩最快,就说他俩是?真正的转魄,很显然混迹其中、看戏不起眼!仆散安德和鸑鷟瞬间醒悟,是的,鸟鸣并不是宋军行动失败的号令,宋匪的打探行动不可能孤军奋战、很可能是兵分两路的,一路可能是一人,是先锋、最先暗中靠近、不幸被鸟鸣吓退,另一路有好几个人,是中坚,正是借着狩猎的契机朝松风观公然靠近,很可能是看着先锋受挫而作为第二波打探…… 可就因为这场狩猎突如其来人多势众,鸑鷟等人不得不出来制止,好好的引蛇出洞之计居然打草惊蛇!让南宋的细作们立即认识到控弦庄是在张网设伏,所以不需要号令便立即自动自觉地停止了行动?!抑或,根本是控弦庄被引蛇出洞了,现在的松风观反而防守虚空…… 不过,控弦庄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这场狩猎的始作俑者,是谁?仆散安德厉声问:“是谁,约了各位将军狩猎?”这些武将们原本不可能不顾危险靠近打探,到现在还有人脸上露着“啊?原来已经到松风观啦?”的表情,他们,却无一例外,是被有心人约来了! “什么人!”就在全体金将都光明正大之际,突然树丛里传出了鬼祟声响,瞒不过鸑鷟的眼和耳,他当即飞身而上,一把将那个想要趁乱上山的小贼逮了出来。 谁?什么人?然而这个最可能是转魄的人却真是教仆散安德和楚风雪都瞠目结舌…… 第1385章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只有一种人,不止是问情况那么简单,还会想方设法甚至不顾危险去靠近他……这种人,自然是心里有鬼的南宋细作。” 是吗,是这么简单吗?当是时,控弦庄以及金军一众骁将同时望着那个狼狈不堪乔装打扮过的小贼瞠目结舌,纵连仆散安德都禁不住地冷汗淋漓哭笑不得——好吧,他忽略了,还有一个人,也会绞尽脑汁不惜一切代价往这里闯! 这个人,是同样心里有鬼的完颜纲, 被吓得一天没敢出门总算出门了的完颜纲, 不顾危险也要靠近打探罪囚会否帮陈铸翻案的完颜纲, 小人完颜纲,你坏我大事! 可是仆散安德职责所在不能动怒,才压住这震惊忽然心又一紧,仆散安德啊仆散安德,你明知这庆阳府里,有太多人要给完颜纲穿小鞋,你那样熟知人情世故为何却又忘了?是太想抓住南宋细作所以利欲熏心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毕生难忘的一日,百感交集、百爪挠心、百味杂陈的完颜纲,看见六月飞雪、听说陈铸军全体缟素伸冤、闻知王爷把陈铸副将们叫进府邸长谈,如何不怕陈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然要来靠近这个被捕的南宋罪囚,打探他在审讯中有无可能帮陈铸一把相对应地也就是推他完颜纲一把…… 然而,完颜纲显然也猜到了控弦庄在松风观有增兵。私心驱使着他,竟也想到了混淆视听这一招,所以主动约了环庆这一大帮武将到这附近来,既是帮他打掩护,又是找他们抱团——他们,全都是公审到最后认可了陈铸是落远空的官将,出了任何事都能站自己的盟友!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完颜纲也抱不起了。 完颜纲自是不想泄露他这小心机,故而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借狩猎为名把众将骗进了松风观领域,用他们对控弦庄投石问路调虎离山,然后他独自乔装打扮暗中上行——是的是完颜纲主动约的利用的,这计谋乍一看机关算尽实在聪明,把控弦庄的引蛇出洞都变成了打草惊蛇,实际上,仔细一分析,他这计谋都是被人为推动着想出来的,他根本是被海上升明月的人反利用了!为何糊涂到这地步,是保命欲熏心吧,殊不知这反而能让他送命! “招抚使大人,您怎在此?”“怎这身打扮啊?”“您是故意带我们来这里?您不知这里是松风观?”“我听说酉时控弦庄才不慎泄露了这地点说要加强戒备……”“您怎还想方设法、削尖脑袋要闯进去?”“还亲力亲为?还私下行动?”“该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们真是被他骗了啊!”“我们不知道,跟我们没关系!”眼看完颜纲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瞠目结舌、后幸灾乐祸、再撇清关系的大众,全都又把矛头从陈铸指向了完颜纲。不得不说完颜纲看人很准,这帮人真的是出了任何事都能站自己,不过不是站完颜纲自己,是站他们自己。 “我……我听到消息,说那个被捕的南宋细作乱咬,居然想诬陷我是他们的人……”小人长戚戚。 “哦……”众人恍然大悟,悟出的却不同。 “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可能吗?”仆散安德冷冷问。 “知道,他好像是我帐下的,可是……我们不熟!”完颜纲连连抹汗。 “这么说,你确实很像海上升明月的啊,弃车保帅,舍小保大,哎?好有意思……来头这般大,不会是转魄吧?”徒禅月清忽然觉得有趣极了,完颜纲今晚种种表现,完全就是南宋细作该有的,结合着他把陈铸往死里锤,难免令人心生遐想,“甚至,你正是下一任掩日、落远空?” “不,不是……怎么会!尤其转魄,不可能是我,转魄等人是正月、从延安府突然冒出来,说起来徒禅将军你更像吧!”完颜纲面如土色,却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徒禅月清露出奸猾的一笑:“呵呵,那只是正月的转魄,你却可能是六月的转魄,是老转魄早就在培养的接班人啊。” “看看,看看,南宋细作,这么快就为了陈铸向我复仇了!”自己约的人现在咬起自己来,这感觉实在无异于四脚朝天时搬起石头猛砸自己的脸。 “转魄等人是林匪正月启用没错,却不一定是正月才出头,也有可能先前一直蛰伏。换而言之,在军中就算几十年家底清白的老将只要参加过环州之战,人人都有嫌疑。”仆散安德摇头,经过一番思考后,公平公正地说,“延安府出身”对转魄没有参考价值,在场大多数人都机会等同。 “南宋细作?呵呵,环州之战,若非我挫败林匪先锋,你完颜纲坟前草已几丈高!倒是你,完颜纲,你和林匪交战,哪次赢过?”徒禅月清冷笑,居功自傲。 “我……”完颜纲真没想到,自己身上立即被人泼起脏水,其中最可疑的一条就是——“徒禅将军说的不错,尤其是去年秋天在定西榆中,打一个中过剧毒的辜听弦,居然半个时辰都还没打下来,还连累了我们薛大人、叶将军!”开口的已不是最早狩猎的那群人,而是闻讯赶来的薛无情、叶不寐等人旧部。诸如此类的猜忌无数,总之打几场败仗就有几次莫须有,谁身上还没半点破事啊。 “说起来,陈铸将军之所以和小王爷愈演愈烈,最大原因正是他完颜纲当上安抚使当天正巧就被小王爷打了,回来后又在陈铸将军面前声嘶力竭了一番……败那么惨,嚎那么大声,故意的吧!”陡然又有这样一种言论,把小王爷之死往自己身上引,完颜纲百口莫辩,他当初确实也用了点心计、眼红陈铸得势想害他忤逆王爷从而失宠、所以利用了陈铸的火爆脾气…… 这当儿,所有人用不同的嘴不同的发音不同的技巧,贡献出同样的唾沫星子要把完颜纲淹死,完颜纲突然发现自己重蹈了陈铸覆辙,而且还没陈铸那样有人帮忙辩护,先是找好的盟友倒戈、然后存疑的大众添油、最后、那些要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仇敌们加醋—— 陈铸副将们压轴登场,义愤填膺,其中自然也包括掩日在内:“说了陈将军是被诬陷的!”“这完颜纲是海上升明月的人,和林阡串谋害死了陈将军!”“宋匪搞出那么多罪证环环相扣,正是早知道你完颜纲会等在下游搜集和揭发!”“完颜纲就是奸细!”仆散安德蹙眉,完颜纲和林阡串谋?那可就不是似是而非了,而是合情合理顺风顺水…… “含血喷人!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现时报,完颜纲发不出怒,急得想哭。 “证据?要证据是吗。”掩日见过了完颜永琏,此刻将已经被完颜永琏过目的兴隆山布军图扔在完颜纲脚下,“有目击者对王爷进言,亲眼见你篡改物证,这布军图,原本与现实有很大出入,不少都是你后来加上去的。” 完颜纲私心害死陈铸,在熟知海上升明月暗号的情况下,确实脑热给证据改了几笔,这也是包括青鸾在内都心知肚明的,原本完颜纲是个判官谁会去揭发他,然而一场六月飞雪,竟鼓舞着众人齐心协力,把判官直接打成囚犯。一旦身份转换,他明目张胆作过的奸犯过的科还能掩盖? “目击者?是那个‘青鸾’吧?一定是他!他明知有竹节却没告知我,很明显居心叵测,只怕一心盯着控弦庄主的位置,所以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胡说八道来害我!”完颜纲一旦慌起来自辩能力也不如陈铸,没注意为渊驱鱼把仆散安德也得罪了。 “你不过是代庄主而已,他对你能有何居心。”仆散安德冷笑一声,“完颜纲,就因为你,控弦庄这阵子大失水准乌烟瘴气,看来,是真要重新审视,这些指向陈将军的所谓证据的严谨性了。” “完颜纲尽心尽力剿匪杀敌,若有叛国,天人共戮!”完颜纲见仆散安德都不信他,情急大哭,势单力孤,唯能立誓。 “你叫不叫完颜纲,还有待定夺……”薛焕在侧正色提醒,这一幕他见燕落秋做过,不得不说,容貌美丑真的决定了可信度…… “薛焕之,是要我揭发你和林阡的丑事?!”完颜纲没想到薛大人也会这样推他一把,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薛焕面色一凝,行端坐直:“揭发来听听。” “原来真的用控弦庄做了不少勾当啊。”万演不愿薛焕被抹黑,急忙上前嘲讽完颜纲,完颜纲果然公器私用了不止一方面,只怕找过不少官将的黑历史,难怪现在人神共愤了。 “今晨,将军他自尽前总共就见过三个人。与将军素来交好的二王妃、给将军送饭的天骄大人,还有一个就是他完颜纲……”“将军身上的很多伤,都是他打的。”“显然是完颜纲,给将军灌了毒,还布置出一副自杀的假象!”陈铸副将有悲痛欲绝者,有睚眦尽裂者,却是一样咄咄逼人。 “冤枉啊!”这倒真是他们冤枉了完颜纲,三个人,前两个都给陈铸下毒就他是清白的,然而,从来都是去凌辱陈铸的完颜纲,最后一次怀着好意两手空空,谁相信。 一阵冷风戳过脊梁骨,完颜纲一个激灵猛跳起来:“你们,你们!啊我懂了,你们都是林阡派来的,是林阡在害我,转魄、下一任掩日、下一任落远空、等等等等,全就在你们中间!”狗急跳墙的时候,果断就是谁咬我,咬回去。 “哦确实都在,林阡的八大王牌都在这里,这里所有人都是海上升明月。”徒禅月清阴阳怪气。 “这种狗,留着不宰,等生崽吗。”完颜丰枭哈哈大笑。  金军众将在松风观撕咬,事情于是也越闹越大,起因正是完颜纲以狩猎为名,将环庆周边暂时休整或战事稍缓的所有官将一传十十传百地吸引了来。 却不知,这一晚最利的箭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引弓…… 还能有谁?恭喜完颜纲,总算答对了,“是林阡在害我”,对,害的就是你。 昨晚公审,林阡想救陈铸、完颜纲想害,最终完颜纲胜出。既然他破坏林阡的事,那今夜这局就用完颜纲来解,复仇和出气。 “既因我起,便因我终吧!”林阡,他此刻已然到了庆阳府,不过不是亲自来松风观,而是给了完颜纲的心轻轻一敲,完颜纲的身子自然而然地就代他跑。 赌的就是山路难走林中光线太暗,孤军深入的白玉盘行动虽早,速度却比有掩护的完颜纲慢!当然,完颜纲的掩护绝对只是完颜纲自己认为的掩护,掩耳盗铃而已。 “我……我听到消息,说那个被捕的南宋细作乱咬,居然想诬陷我是他们的人……”那所谓的消息,林阡现编,天花乱坠,极尽所能地修饰点缀,把完颜纲说的孤立无援谁都不能信,务必亲力亲为。偏就这么巧,余则刚还刚好是完颜纲手下,完颜纲手底下少了个人自己会不知道? 白玉盘的下线们所谓第二波行动林阡早就停止了,后面上演的只是这出林阡一手策划好的完颜纲当主角的剧情。完颜纲一人,戏就足够多。 “完颜纲太心急,连楚将军都不惜得罪;虽成功逼死陈将军,王爷也只会厌恶他。”为什么完颜纲一个人就可解局?因为这一晚,无论是宋军的人,还是金军的人,无论是大人,或是小人,都“宁可”完颜纲死啊。 “而完颜纲也一样,公审时都不知竹节存在,这说明他和仆散安德并不合作。”就包括判官仆散安德,因为庄主和代庄主的过节,也不可能真的公平公正……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害人害己的完颜纲,不仅自身众叛亲离,还在胡乱自辩的同时,害得金军愈发疑云密布,人人自危。 不过,林阡却也忽略了,金军里多得是公私分明的人,岳离、凌大杰等等,他们既是完颜纲抱不起的,也是即使完颜纲邀约也必定不会去的,大敌当前,名义上暂时休整的他们,自觉地担负着庆阳府风平浪静的职责。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守得太好了,才使得这帮人有时间在这里人浮于事? 还有两位,同样公私分明,很快便闻讯赶到,不给这里火上浇油,而只是前来扑灭乱势—— “怎么,舆论需要谁是,谁就该是吗?”轩辕九烨冷静地问,“真证明他是,再处决不迟。否则,他就是下一个陈铸、尚未确凿就被定罪。众位自己,就是下下个。” “知不知道,林匪现在就在庆阳府外,不到十里,厉兵秣马备战,汝等却在这里内耗?!”楚风流理智斥责。 楚风流岂能不懂:今夜,林阡太被动,怕他的全体细作军心不稳、提心吊胆,于是他主动地,害整个环庆的所有金军军心不稳、提心吊胆!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轩辕九烨又怎会看不透:从余则刚到白玉盘的循环不绝,不正是从陈铸到完颜纲的循环不绝! 一众金军,起码有一半都瞬间就被这冷静和理智的两个人震醒,片刻后,惊恐地、安静地,望着楚风流满脸心痛、于人群中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难怪静宁会战输得体无完肤,恐怕完颜承裕和完颜璘他们也充斥着这样的政治斗争?生生把军务贻误!” “王妃,我等……下次不敢再犯!”叶不寐的麾下最先清醒;薛焕摇头,既是回答也是纠正:“没有下次。” “宋廷举国北伐,长江中下游眼看要转攻为守,这千钧一发时刻,川陕是敌我角逐的关键,然而林匪却屡战屡胜有逆势而为之可能……”楚风流含泪,雷霆之怒,“既对保家卫国没有用,那这家国要你们何用!” 鸦雀无声,既是因为楚风流字字句句击中心头,亦是乍见人群退散,有人由远及近,定睛竟是王爷。 “王爷!?”众人始料不及,真没想过王爷会亲自到这荒山野岭,陡然间自惭形秽,这样的他们,不配见王爷…… “王爷,我真的……是被陷害的……”完颜纲当即跪下,磕得满头是血。 “王爷,元奴是被林阡陷害。”楚风流当即开口保他。 一刹,完颜纲满心都在为楚风流感动,虽然他知道楚风流是为了公事才违心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好歹有人站了啊…… “陈铸之死,是林阡钻了政务的空子,想教我军像昨夜和今夜这样,从内猜忌、分崩离析。我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痛定思痛,控弦庄从今以后,不到绝对肯定,坚决不予擒拿。众将也全该洁身自好,注意泾渭分明,切忌惹祸上身。”完颜永琏亲自将完颜纲扶起,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那眼神,有一种我对你们绝对不疑的暖、却也有一种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失望的冷,是最大信任,也是最后通牒。 “王爷说得对!林匪和海上升明月,太过分了,还想害死我们几多为国为民的好官?”“是的,这些天来,只见到完颜大人安抚羌兵奔走劳碌,日夜辛苦操劳,岂能一笔勾销?”人群里终于零落几个声音响起,完颜纲泪水涟涟:世间自有真情在! 完颜永琏出乎意料地,在手上割了一道,对跟他前来的奴仆喝道:“拿酒来!”轩辕九烨一惊,急忙上前:“王爷?!” “二十岁那年,我在攻打南宋清流关时遭到偷袭、受了很重的伤,那敌人的匕首直到战后还留在我身上,我却是率领着身后兵马一举夺下那里大获全胜。”完颜永琏微笑回忆,楚风流顿悟、解释:“只要内在坚强,即便外敌已插在心腹,亦能裹挟着那些宵小战无不胜。” “在场所有官将,都是我大金的栋梁之才,亦是剿除林匪、击退南宋的希望。不仅要就事论事、既往不咎,更加要冰释前嫌、一鼓作气。”完颜永琏点头。“一鼓作气,驱逐林匪,还我大金山河清宁,轩辕九烨在此跟随王爷,歃血为誓。”轩辕九烨看出了王爷的意思,紧接着立即也拔剑划了自己手一道,滴血在那酒水里,楚风流当即会意做了第三个。 薛焕、司马隆、完颜瞻、蒲察秉铉、仆散安德等人,接二连三醒悟,心服口服跟从,纵连那完颜纲也心惊胆战上来歃血。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这一对冤家,本来听得慷慨做得激昂,一看旁边站着对方,尴尬地彼此望了一眼。 众将士放过血饮过酒,早将这内耗的气全屯给了外敌,外敌,林阡:“誓将宋匪斩尽!”“要教那林阡败死,教一众南宋贼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王爷的出现,短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使这松风观本已不稳的军心突然就有了向心的轴。 “什么……”便在那群情热烈的时候,仆散安德收到一条情报,一惊色变。 完颜永琏将完颜纲带回府邸时,岳离的亲信上前来耳语了几句,同样也令他一惊,微微一愣,对身旁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从容道:“林阡,他用陈铸攻心,竟然胜我一局。” “怎么?”楚风流不明所以。 完颜永琏泰然处之:“适才他果然乔装来过,被中天发现,可能挨了一掌。” “可能?”轩辕九烨纳闷,这个不确定的词,不该出现在岳离身上。 “隔得远。”完颜永琏看向完颜纲,“他真是幕后黑手,元奴,你受累了。” “不累!王爷信我就好!”完颜纲感激的真挚的振奋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完颜永琏心里一恸,这一幕,若换个人该多好,就换昨夜啊。 忍痛对完颜纲讲:“元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给你机会戴罪立功,证明给所有人看你是我女真的荣耀,做得好了,圣上也会青眼相看。” “敬请王爷示下!”完颜纲感恩戴德,大喜过望。 “这些日子,控弦庄是由你领导着向静宁秦州等地投放细作,据说,你已经找到了可能打动吴曦的人。今夜林阡对我军做的事,你该原原本本还给他。”完颜永琏提点说。 “末将十日之内,必从静宁那帮吴军着手,找出南宋兵马的漏洞!不,五日!”完颜纲悲愤立下军令状。 化悲愤为机会,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对视一眼,暗叹,除了林阡,怕也只有王爷能了。 “虽然及时安定了我军,然而,今夜却也便宜了林阡,不知去几人那里阅过了兵甲装备。”完颜永琏笑叹,短期内,环庆金军都会处于劣势,只能从静宁秦州等地出奇制胜了。  今夜林阡亲自到庆阳府,目的之一,正是调动完颜纲。 调动完颜纲救他的兵——他摸透了完颜纲的心态会找人抱团,便用完颜纲诱导所有金军公然闯入包围圈,尽可能地借着这群人的兵荒马乱向白玉盘示警或给白玉盘掩护,然而,时间上却未必来得及阻止,若然如此,这一大群人便只是起到无效干扰的作用,使事情闹大,法不责众。 调动完颜纲为他作战——完颜纲除了尽力保护住海上升明月之外,更大的作用在于,可以和金军互撕,动摇环庆军心之用。把控弦庄的抓贼任务上升到对全体金军将领的猜疑,要他们因私废公,因小失大。完颜纲利用那帮各怀鬼胎的金军将领有意无意地扑进来,他一个人撞上控弦庄的网,却害得金军诸将撞上林阡的刀锋,果不其然,到场的所有人都忽略了大敌当前、只记得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或给陈铸报仇。 调动完颜纲掩护他林阡——大敌当前?不,大敌林阡已经混进了城里,以为完颜纲帮他对全体金军调虎离山,于是乎肆无忌惮地实地侦查了起来。那个从前他该心存顾忌的完颜永琏,恰好也正为陈铸伤悲着……岳离只看到他一个背影,便惊出一身冷汗,除了岳离军,他林阡还去了哪里!? 目的之二,却是调动仆散安德。 松风观需要一个判官,控弦庄需要一个漏洞,都是仆散安德。 “被捕下线不在松风观,在何处?”情报既然已知是假,那就好推测得多了。 仆散安德对囚犯所在处谨慎、机密、不允许泄露,那么那地方必然是他为数不多的最亲信看守,尤其是今晚青鸾会调查掩日、鸑鷟会伏击转魄,大批可信的人手都不在那真实地点,仆散安德便只能亲力亲为或是用他寥寥几个在环庆的第二级下线。 “仆散安德对白玉盘张网设伏时,既要装模作样随时来‘审讯’,又得确保余则刚的遗体没被任何人探查到,那么假地点和真地点必然靠得很近。” 林阡正是利用这兴隆山的狩猎好戏,逼得仆散安德匆匆忙忙赶到,赶到的过程中,仆散安德就暴露了行踪,被青城大师兄带着转魄的那几个下线反向追寻顺藤摸瓜。 虎既离了山,更东面的真实地点苍云洞,大师兄不仅斩杀了当时看守尸体的控弦庄人,也成功盗走了余则刚的尸体和物品,什么痕迹和后患都没给控弦庄留下。 经此一战,林阡根本也敲打了仆散安德:你没那么厉害,控弦庄若再有一次被动的“不得不”,赢的也是我海上升明月。 不错,控弦庄最厉害的是青鸾,鸑鷟次之,连谢清发都能轻易掌握仆散安德的行踪,说明他这个细作头领,当得真没有楚风雪合格。 “什么……”老实说,仆散安德在知道所有麾下都没掉链子反而问题出在自己这儿时,真有那么一霎被林阡攻杀到体无完肤…… 失的又岂止那个还能被他继续压榨价值的南宋细作啊,失的还有倒在山涧他看好的杀手锏之一“鸿鹄”。 “盟王这计谋,一举多得,实在高妙,我相信,如果情报是真、小师弟就在松风观,还活着等待救,主公也一定能救活他。”会合于城外约定地点,大师兄望着林阡,热泪盈眶。 “大师兄其实也很适合当细作,为何不当?”林阡问,他发现,这大师兄不止记忆力卓绝,便连行动力、组织能力都是超一流,不当细作真可惜,“难道说,程掌门他,判断大师兄不合适?” “因为……我,我,我从小……”哦,可能是因为这大师兄关键时刻就会紧张结巴脸上泛红吧。 回到盟军据点时,王冢虎竟还未走,一直守在帐外,好像回忆起他想问什么,欲等林阡回来问。 不过林阡才到寨口处,便被一直没睡的寒泽叶迎上前去问长问短,王冢虎远远看到林阡带回余则刚的尸首和全部物品,听他说要将之厚葬、说海上升明月后患永绝,又听青城大师兄说,没丢一具遗体、半件物品给敌人……王冢虎虽然记起来想问什么可是突然却不想问了:“今次总算见到,什么叫做把伤亡降到最低……”王冢虎心里说时,带着几个亲信默然离开,大哥,你说为人处事,林阡与你最像,我以前半信半疑,现在信了……  三日后。 随着金宋主力陆续往静宁这重心偏移,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全部跟随来。 趁这座边界小镇集市上难得繁华,楚风雪和林阡终于隔着琳琅满目的小摊相见。 “那晚在松风观,我险些暴露,所幸被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救了,不久他们又一起被完颜纲所救,那晚,转魄一脉无人暴露。”楚风雪告诉林阡她的视角,“据称,那个余则刚也没有变节,主公说的没错,我不该臆断,所以掩日一脉也有惊无险……但是,那晚在完颜纲耳边添油加醋的人,主公最好将他带回南宋,他是唯一的破绽,千万别被找出来。” “找不出来,完颜纲耳边,添油加醋的是我。”亲自,正是为了不留痕。他去得急,阻止令发不到白玉盘耳边,于是就只能向完颜纲发了。 “原来如此。”楚风雪恍然,心也安了,问,“不过,转魄等人,是否正巧就在完颜纲叫去的那群官将当中?不知日后会否留下嫌疑?” “那晚完颜纲把大半的环庆官将都叫去护驾了,不去的才有嫌疑。”林阡答。 “这倒是。”楚风雪不再有虑。 “白玉盘,当时我虽尽可能去阻止,却是放手一搏、不知来不来得及。毕竟虽然天黑林暗,虽然戒备一流,但那白玉盘偏是个行动神速之人,会否完颜纲的狩猎终究没赶得上?听转魄说我迟了一步、好在当时控弦庄中有鸟鸣,我就猜到是你,你及时保住了白玉盘,让我少牺牲一个麾下。”林阡由衷欣赏楚风雪,她作为近水楼台的双重细作,直接切断了仆散安德的网,若非白玉盘命不该绝刚好靠近的是她,只怕早已暴露。 但,林阡又是后怕的:“然而,你不该动,你比我还重要,如果救白玉盘却冒着失去你的危险,那真是得不偿失……” “但是转魄一脉不能断,主公。”楚风雪拿起一张面具,透过那双眼看他,偷偷地露出个微笑,“海上升明月存在的意义,不是应付肃清,而是要给主公作战,转魄一脉如何可以重蹈掩日覆辙。” 楚风雪显然和他想的一样,不能教海上升明月军心动荡,虽然白玉盘落网也不会变节、该相信上线该相信战友,但多事之秋,显然要力求完美。 “你说得对。每次战役,战士们的自身心志、彼此间的团队联络,同样重要,缺一不可。所幸,这场危机已然过去,虽完颜永琏凝聚了军心,但金军伤口还需愈合,海上升明月短期内都算安全。我对金军说陈铸葬在了青枫浦,是对你本人的暂时保护,大部分人眼中,你才新官上任,所以近日可以不再蛰伏。”林阡说。 “迫不及待,为主公战。”楚风雪装作淡淡地回应,迟迟没有把面具放下来。 “攻打静宁的金军主帅之一完颜璘,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陈铸副将。掩日一脉虽然闲置,掩日本人却还可以借职务之便收集情报,若是战事需要,可启用之,与你芦管传信。但大多时候,还是靠转魄。”林阡见她喜欢那面具,便在那群面具中间留了点碎银子,走到另一个摊子,远远说:“买一张吧。” “主公,我买得起……”楚风雪一愣,还是收下了,不刻,走到这摊子上,望见林阡看着一把匕首失神、眉间似有一丝忧郁,楚风雪察言观色,问:“主公,陈铸的死,您怪我吗。” “你做得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他怅然,一切源头是陈铸,而他和陈铸的私交,天骄都曾晴天霹雳,旁人如何能够理解。 “嗯。”她放下心来,“还有,主公,仆散安德身边的最强细作青鸾,应该已经打入我军,他天赋异禀,主公多加小心。” 青鸾,抓住余则刚已经足够厉害,更甚至差点抓住楚风雪。那晚由于他给仆散安德提供的计策本身就包含抓双重细作,差点将楚风雪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青鸾有备,楚风雪那鸟鸣真是急中生智的妙招,偏偏被他打成了不打自招的损招—— “你很少夸人。”林阡知道,在此之前,南宋少有第三级以上轻易暴露的,“我会注意。” 沉默经过了一片人群,她留意到,一路上他买了不少跟吃有关的东西:“主公最容易中的招,应该是被下毒吧。” “这……”林阡叹道,“你的洞察力真是一流,还真是个天生的细作,即便干起了双重细作的行当,那么多暗号要记住还不打架……不过,风雪,你这落远空的身份,还是尽早卸下吧……完颜永琏比我想象中厉害,金军的‘焦头烂额’很快就会过去,可能最近这场静宁之战过去,他就会再度加紧加急肃清。我的想法是,白玉盘、掩日和你,都转职或回南宋。然而你既在控弦庄中,被那些人精心甄别过,实在很难转职了。不如过个把月,就回来我身边。” “嗯?”楚风雪始料不及,有些忧伤,“回来以后,做什么呢。” “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也可,当个护卫也好。”他知道她智勇双全,“你毕竟是个女子,迟早要恢复成女儿身。” “行。”她觉得主公自有道理。 “切记大局为重,发生任何冲突,首选保全自己。”他再三叮嘱,眼看一炷香到了、是该分手的时候,他自己却捂着胸口好像没能保全。 她心一颤,险些突破距离,忽然自觉,停住要关心的手:“主公,怎么?” “没事……我不当细作多年,生疏了。”他想起自己竟被岳离发现行踪、那夜就自己掉了链子,脸上总是有点挂不住。 “主公。”她没跟他正面接触,却从身上取下个东西,放在了他和她之间,他一愣:“这是?” “这护身符,是出生后不久,大姐就给我贴身戴着的,只有她一人见过,所以从未暴露过我。”楚风雪关心地说,“主公,接下来静宁应该会战乱不休,你若有闪失,众将如何是好?” “却之不恭。”林阡接受了这好意。  静宁,接下来确实会战乱不休。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仆散安德喃喃念着。 那真是战场的真实写照,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不知何处的很多人都会吹的芦管,被海上升明月发现,以节奏变换作为情报加密的交流方式,控弦庄也很快自觉效仿…… “不知谁带出来的风气,晚上喜欢吹芦管,白天竟也有!”“大家都思乡。” 明知道芦管有问题,但又怎么样,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闲时,谁都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吹,吹起来又碰巧会带动起别人的哀愁,战时,本就犬牙交错、本就喧哗嘈杂,更难注意到谁不在自己身旁、异声到底响在哪个人的甲胄。吹芦管的实在不少,海上升明月每一级的暗号又都不同,迟迟不知道哪一个是南宋细作。 而关于芦管的暗号,海上升明月也几乎没人透露过,那帮南宋细作,竟大半都活成了死士,偶有变节者,都会被其余死士及时击杀,暗号紧接着会更换。 “禁了芦管,不就行了?”有人提议。 “禁了,士兵们如何宣泄?”仆散安德否定,“而且,控弦庄也靠芦管啊。” 何况,他需要他们吹,这样才能更好地捉住落远空……王爷和林阡只怕都不知道,比起金军的兴亡,比起控弦庄的盛衰,他更想捉住落远空,置其于死地。 陈铸落网后,因为落远空下狱,动荡不安时新上任一个掩日,由于要尽力营救落远空没来得及换暗号、不慎出错,其实是说得通的。 然而仆散安德倾向于这些都浮于表面、倾向于陈铸不是:陈铸只是形势逼迫出来的替罪羔羊,根本不存在新的掩日或落远空。 松风观那晚行动失败后,他更加加深了这一印象: 陈铸是被冤死的。落远空,还是当年那一个,当年在渭河之战害死风雪的那个! “鸑鷟,此夜行动,你露出应急不足的缺点,你可知道吗?”那晚松风观行动告败,他立即就对鸑鷟训话。 “属下知罪……不该在人多势众之时,就认为我们的行动失败,若精明些继续张网,不至于打草惊蛇!”鸑鷟恭谦认罪。 “你们几个,将来都是要打入南宋、潜伏到林阡身边的,虽然现在在我大金腹地,也该尽可能地来去无踪,不露痕迹,藏于九地之下。然而你,此夜在几百人面前抛头露面,将来,能像青鸾那样,确保身份和去向的保密吗?”仆散安德厉声问。 “属下自当尽力弥补。”鸑鷟含泪。 “这情绪的起伏,也不能有。”仆散安德说,“我干掉落远空就会退位,到那时,控弦庄主终究还是你们的。” 此刻他回忆着当晚的训话,叹了一声。他说的,是心里话,这控弦庄主之位,他现在可能还在意,但只要落远空死了,他应该也就放下了吧。 虽然知道落远空只是个代号、会前仆后继、春风吹又生,但是剿杀目前这一个,既给林阡以及南宋情报网重创和临时的断层,又能为楚风雪报仇,何乐而不为。尤其后者,是他仆散安德迄今为止最强的动力。 “唉,阿雪……青鸾这计划这样周全,竟也失败了,否则那晚我可能就为你报了仇。”不是没悔恨过,松风观行动的计划,那样完美,竟还受挫。 这计划里,他装成醉汉不慎泄露地点是选在了闹市,拉着旁人一起消失在松风观附近最后的人烟,也是确保被人目击、提供有心者追查机会的。 但是,再往松风观的方向去就没什么人迹了,打探者不得不尽量摸黑,但越往内山路就越险林子就越暗,到了一定地步必须点火照明,如此,必暴露行迹…… 怅然给楚风雪上了炷香: 这般好的计谋,居然也功亏一篑,甚至被林阡施计反打,实在令他仆散安德觉得懊丧。 “莫叹气,安德。”特殊时期,因为王爷决意慎重肃清,故而要楚风流、轩辕九烨与仆散安德互通情报,帘帐掀起,楚风流劝慰他时,面上带笑,自信满溢。 “松风观行动虽失败,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轩辕九烨和他俩目标统一,要向落远空复仇。 “掩日和转魄,说难办,其实又都有眉目。”楚风流说,“只要一个落网,落远空就不远。” “什么眉目?” 第1386章 何处吹芦管,征人尽望乡 “什么眉目?”仆散安德手上几乎没有有用的线索,“和竹节有关的掩日一脉需要大海捞针,和松风观有关的转魄一脉更是水中捞月……” “所以更需要我们互通有无。”楚风流手下的“绝杀”组织,调查情报之能力不下于控弦庄;而仆散安德在河东期间,代为领导控弦庄的还有一个轩辕九烨。 轩辕嘴角一抹浅淡的笑意,俯身捡起仆散懊丧时扔弃的名单,纤细的手轻轻将灰尘拍去并将名单递还:“这和竹节相关的人当中,又有几个,是在我军‘目击’陈铸与下线接触时,有意无意出没于附近的?” 且信陈铸无罪?如果取那交集?仆散安德一愣,望着名单的眼忽然清亮:“果然,掩日一脉,范围缩小了很多。” “不是‘掩日一脉’,是‘掩日’。两份名单交叠出来的人,往前追溯到林阡回环庆的时间起,最早的那一个,有可能就是放竹节的‘掩日’自己。”楚风流微笑。 “林阡不可能故意害陈铸,竹节一定是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可惜他是细作出身,即便事先没有料到会有影响,那晚他回环庆也十分隐秘。王爷命你这么快就派青鸾去宋营,正是为了将他回到庆阳府的时间打探得准确无误。”轩辕九烨点头。 “竹节确实可能是林阡的意外,但陈铸和所谓下线接触,应当是寒泽叶的阴谋。既然仔细策谋过,那么谨慎起见,掩日自己会参与‘引人目击’的行动吗?会否只是要他的下线们参与?”仆散安德怕这两份名单交叠到最后,恰好把掩日自己给漏过去。 “陈铸从陇右之战开始就一直要抓掩日,打过无数次交道,尤其是禹阳那次,‘掩日’就在城中而城中大部分是他陈铸麾下。显而易见,‘掩日’就在陈铸近身。”楚风流从实际出发,“若要带人目击陈铸,首要条件便是职务方便,‘掩日’难免不被动用。” “落远空存心害死陈铸,其一可能是陈铸威胁到他他想自保,其二是为帮他先前被捕的下线们报仇,仇欲熏心,不排除教‘掩日’亲自出马。”轩辕九烨从人性分析。 “豁然开朗。”仆散安德听明白了,掩日真的有眉目。 那么,转魄? “环州之战,我察觉转魄掌握情报的机密性之大,已然直指延安府高层。也便是说,和掩日一脉不同,转魄一脉有人身临更高职位。”楚风流回忆。 “然而,转魄虽然是在正月才被林阡启用,却未必刚好是延安府出头的新将,也可能是蛰伏多年突然启用的老将。范围并未有任何缩小。”仆散安德说着已知的。 “能够暴露转魄的,并非正月环州之战,而是三月的铁堂峡。那段时间的掩日一脉多数活跃于凤翔,秦州则以转魄的人手居多。”楚风流说,“铁堂峡的稻香村里,我和天骄大人意图将林匪瓮中捉鳖,为了规避奸细泄密的风险,事先就将所有可疑人物都带在了身边,绝对不允许他们对林阡示警。” “稻香村内,林阡果然是最后才发现了我军的存在,所以他对海上升明月没有及时的交流;而当时在稻香村外的、留守于我军本营的海上升明月,理应觉察到了我军主力不在,却没有及早地传达给抗金联盟,才造成了林阡对身陷重围的毫不知情……你可知,他们为何知情不报?”轩辕九烨问。 “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找不到上线。他们的上线,被束缚在稻香村内,就在您两位的身旁不能动。”仆散安德恍然。 “我推想,可能林阡没想到稻香村那地方都能发生大战,故而外围邻近的海上升明月处于非紧急状态,所以就没有跨级禀报当地的南宋主帅。”轩辕九烨说,海上升明月起初缺级未报、亡羊补牢才跨级交流,是害林阡稻香村中险些丧命的罪魁祸首。 “也便是说,转魄本人甚至落远空,都一定就在稻香村内。”仆散安德醍醐灌顶,继续分析,“但海上升明月中向来倒置:细作级别越高,在金军中职位越低。所以可以这样认为吗——‘转魄有下线在正月的陕北军高层,转魄自己是个小兵在稻香村’?” “但关键是,稻香村里没有小兵。全都有头有脸,有名有姓。”楚风流笑而摇头,按着仆散安德的肩给他坚定,“安德,不要因为掩日是个不起眼的小将就限制了想象力,南宋的细作,一个两个这样倒置,三个四个还不剑走偏锋?怕就怕,这转魄不仅自身就身临高位,而且还战无不胜军功赫赫,甚至他每次作战都威胁到林匪及其麾下的性命都说不定。” “转魄进过稻香村且参加过环州之战,而且今次还在庆阳府驻军,官职可能不低……”仆散安德信心百倍,“如此,即便不分新老,范围也很小了。” 再结合掩日的关键词是“陈铸副将”“陈铸与下线接头事发地附近”和“竹节周围最早出现”。仆散安德明明该振奋,可是想到先前的那些可以称之为死士的海上升明月,难免又郁闷了起来:“即便抓住他俩,又如何?他俩都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级,八大王牌间谍之一,万里挑一,意志力和警觉性都必然惊人,更何况,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掩护落远空?” “但他们终究是人。”轩辕九烨摇了摇头,“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细作,最忌有情。”仆散安德立即也摇头,所以他一直自觉不能胜任庄主,不经意间想起阿雪,心中一颤,阿雪她当细作那些年,是否早已无情了…… “我却认为,往往越无情者,越多情。”轩辕九烨这条冷血的毒蛇,居然在论感情。 “何以见得?”仆散安德一愣,这关于细作的见解很新鲜。 “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扮着从不属于自己的表情,以敌为友,以友为敌。若非具备非人的意志,根本不能从一而终。我想,那位掩日,确实应该和他先前每个自尽的下线一样,当细作前就准备好了时刻为南宋舍生取义。那是属于他对自身的无情。”轩辕九烨说,“然而,对旁人却如何无情?演也得演出感情,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不无可能。环庆,陇右,甚至昔年攻打南宋时,掩日可能一直就在陈铸身边蛰伏,陈铸对麾下如何有目共睹,他为了枉死的麾下甚至能误杀小王爷,不是有人说过,你待人如何,人待你如何,所以陈铸才会有这样多的死忠,哪怕人微言轻,也会无畏伸冤……不管是公审时,六月飞雪时,松风观行动时,掩日都势必在场,逼死陈铸的有他、为陈铸鸣不平的有他、给陈铸伸冤又怀念陈铸的有他,到底哪种感情更深?哪些战友更值得他被同化?他对陈铸的忠诚,是多真?悔恨,有多痛?” “然而,他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级,你也会说,他意志绝非常人可比。”仆散安德明白,转魄意气风发,掩日可能更好下手,可是,“对这种人而言,区区私人感情,如何能与家国并重。” “换平素,不能并重,但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掩日这一脉被迫倾覆了一次、无辜闲置了一次,麾下暴露了一批、自我暴露枉死了一批,多事之秋,孤立无援,我便不信他的意志还能如昨坚定,少一分,家国都能败给私情。”轩辕九烨洞若观火,“只要你捉住他,剩下的交给我。” “便只看情与志的拉扯,无论如何都应一赌。”楚风流说,机会有的是。  在林阡心中,即使完颜永琏迫切想给陈铸报仇,都势必顾及到金军的焦头烂额,松风观的互撕绝对不能重演,那么控弦庄的肃清就无法再公开、大肆,相应地,控弦庄的行动力便会小很多。 而林阡的掩日、转魄两大细作分支,几十年来从未见过第三级以上变节,这是曾经自己就当过八大王牌的林阡最自豪的一点,便连那个细心不合格的余则刚都教他林阡惭愧和感动……转战到静宁之后风格变得偷摸鬼祟的控弦庄,能够造成的外力干扰比在庆阳府那时要小得多,而海上升明月内在又坚硬,如何会有被金军撬动的可能? 故此,他虽隐约有过一些轩辕九烨、楚风流勘破此局的担忧,但想到八大王牌的意志力和警觉性,便觉得金军不会那样快找到破绽,加之第二场静宁会战箭在弦上,那些可能的破绽事后再补救不迟。 所以和楚风雪见过一面之后,他心情放松了不少,给吟儿在集市上带回些吃的,回到帅帐之后,便都塞在了她包袱里。 这几日静宁波云诡谲,秦州亦然,按柏轻舟的提议,吟儿最好是代他去彼处坐镇。吟儿二话不说欣然愿往,还说要拉着思雪一起离开伤心地散心。 今夜便要送她离开,他其实不太乐意,也说不上来为何这样不乐意?聚少离多的生活不是应该习惯?他也知道吟儿为何这么高兴,毕竟小牛犊它们和前方将士们的亲眷都在那里。 想到小牛犊它们,他自己也归心似箭,塞完了给吟儿的吃的,又塞了些给孩子们的可以玩的,最后恨不得塞幅自己的画像进去让孩子们认认父亲长什么样,总之吟儿回来帅帐时,惊见那包袱已经撑开装不下了。 “好了好了,还有什么,我索性再装个包袱吧?”吟儿笑着,麻利地把林阡身上有价值的东西搜刮了一遍,主要还是盘缠什么的,三下五除二又收拾出个包袱。 “啪”一声却把他身上一个符一样的事物掉了下来,吟儿狐疑地拾起来:“这什么?咦,是女人的吧。” 完了,又要喝醋。林阡赶紧解释:“虽然确是女子,却是战友之情。” 吟儿还在蹙眉:“落落?” “不是,是另一个!”林阡脸上一红,急忙辩解。 “还有另一个……”吟儿哦了一声。 “无论我怎么说,你总是悟出别的意思!”林阡越描越黑,难免懊恼。 “是你自己表述不清,引人误会啊!”吟儿得理不饶人。 “是你这丫头,实在太笨了。”林阡强词夺理。 柏轻舟不知何时到的,看吟儿被说笨后哑口无言,于是淡淡地在帐边上叹了口气:“主公艳福实在不少。” 林阡语塞,满脸通红;吟儿一怔,笑逐颜开:“军师真是老实人!” 熟知了性情以后,才知道柏轻舟不像陈旭那么泰然,而是会急躁、会不给面子,更会像这样突如其来地神补刀一下。 吟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着往她这儿奔过来:“军师,我去秦州期间,你且帮我用头脑、好好治治这个笨主公。” “主母,此去秦州后方,务必安定好吴曦,切记‘恩威并施’。”柏轻舟提醒道,吟儿是威慑吴曦的首选,却也得克制着冲动的脾气。  吟儿抵达秦州是六月廿三的午后,官军曹玄、李贵、李好义、徐景望,义军杜比邻、牟其薪、杨妙真等都与她禀报过近期周边局势,金军术虎高琪、把回海、刘铎等人虽然难以拔除,却一直孤立无援眼看就要粮尽,穷途末路偶尔才隔靴搔痒一番。 因此,相对静宁前线而言,秦州虽然也间或有战,却因为先前盟军在稻香、齐寿、竹山等地战斗皆胜而安稳不少,攻难守易,遂成为柏轻舟都认可的“后方”。六月初刚生下女儿的孙思雨、目前有孕八个月的莫如,都在此地安憩,还有厉战、林沂、熙秦、熙河等等,也全在这里被顾小玭和苏慕浛照料着。 “盟军的第二代,竟在这开禧年间一个接一个地来,下一个就是邪后,不知阑珊何时有呢。”吟儿笑着和莫如聊天,欣慰她和莫非总算苦尽甘来,期盼着所有的朋友都能如此。 却听到帐外有人脚步声停,掀帘的手也明显僵滞,吟儿一怔,听得外面“陈将军”响起,才记起秦州这里还有个潜藏的高手名叫宋恒…… 无需陈采奕提醒她也知道,宋恒面前,应该避忌兰和山两个字,她倒好,把阑珊俩字一起提了。 难怪宋恒被打击得脸色发青杵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走进来机械性地说:“主母……” “主母,这是堡主他……”陈采奕还未帮他说完,就见他突然又色变转身,往反方向不管不顾地去,留下个摊子给她收拾……“堡主他抓到的可疑人物……” 吟儿在河东的时候就听说,完颜纲曾派一批控弦庄新人到秦州等地,意图分裂南宋义军和官军,但宋恒第一时间抓捕了奸细并截获情报……那是林阡最想看到的进步,“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样能为抗金出力。”“我也要见到宋堡主实现梦想、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吟儿虽然高兴,也难免蹊跷过,宋恒怎么干起了这捉细作的行当? 现在她就更蹊跷了,宋恒好像还把这当成了主业?眼见着又给她扭送来了一批。 “主公给个运粮官给他,原本是考验他能否接受和胜任的……”吟儿欲言又止。 “其实,他当运粮官,中规中矩。”陈采奕叹道,“然而,就是脾气古怪得很,不爱搭理曾有嫌隙之人,对毫无关系的也话不多,孤僻得居然有些独来独往,时不时地还这样不正常一下……” “倒也不会太影响他的报国杀敌,然而你在他身边可提点些,对这些细作,有时可以耐着性子放长线钓大鱼。”吟儿原本想着自己那块林阡送的玉玦还在宋恒那里,这次来可以顺带着要回,可看到宋恒还未完全恢复正常,想了想还是过阵子吧、让着点他,别又因为和兰山有关戳伤他。 当定主意,吟儿立即动身,先将这帮奸细去移交给曹玄:“这些金国细作,务必严加审讯,有和他们走得近的也要隔离、调查,绝对不允许与吴曦的任何亲信有接触。” “自然。主母且放心。”曹玄在短刀谷里就以她马首是瞻。 终于闲下来去看小牛犊,那家伙已经一岁半,会跑会跳能说话了,虽然和她不太熟稔,却还是认得她是“娘亲”,远远见到就笑嘻嘻地扑了上来。 “沂儿,听你小玭阿姨说,你已经会背三字经[1]了,我来考考你。”吟儿俯下身来抱住他,“人之初?” “性本善!”字正腔圆。 “性相近?” “习相远!”童声清脆。 “苟不教?” “汪汪汪!”那家伙把苟不教理解成了狗不叫,立刻学了几声狗叫。 吟儿笑得前俯后仰。  入夜时分,吟儿前去探望住得最静的孙思雨,心想,“听弦他,好像正在西吉策应着静宁吧。” 大家的夫君们都在前线,乱世小女子又怎会在深闺,这不,还没走进那营房,就意外地听到有人在里面舞刀,打开一看真是孙思雨自己,川东的女子真是火辣辣。 “这怎么得了!也不怕伤了孩子!?”吟儿大惊失色,生怕孙思雨的双刀刀气震伤了还没满月的孩子。 “师娘,几个月没打架,我手痒得嘞!”孙思雨笑着,大大咧咧。 吟儿把那小婴儿抱到怀中,啧啧称赞:“我这小美,眉清目秀。” “师娘,莫不是还想再生下去?嘿嘿,那就要师父他……”孙思雨与她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时才看见有人与她一同进来,似乎关系亲近,但孙思雨觉得面善,连忙收起了随意,“这位姑娘是?” “是我徒弟,林思雪。”吟儿连忙将伫立帐边略有些拘束的林思雪拉进来。 “林姑娘啊,久仰久仰!”孙思雨恍然。 出得帐外,夜幕已降临,远方兵戎烽火,随风直达心间,吟儿伫立岗哨,望着静宁方向,祈祷着将士们百战不殆,思念也随着羌笛声、芦管声、风声,飘然去向了林阡身边…… “若不是此番要做你的后盾,我真想变作个绳索,一段段牢牢缚在你身上……”幽叹一声,听到那芦管,更增哀愁。 “听得这芦管,战士们应该会很思念家乡吧……”思雪却比她还要愁,眉目黯淡,“不过,我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思雪,会找到的,你身上有标记,很容易找……”她不忍直说那守宫砂,怕思雪想起小王爷。唉,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与谁说话都有顾忌。 “找到了,又如何?天下间,何处不是战呢?”  天下间,何处不是战? 何年何月不是战? 这当儿,风鸣涧也在雅州边境的郊野,一边吹着芦管一边回忆这一个月来的见闻—— 一个多月前,风鸣涧从高吟师手中逃脱,九死一生回到宋营,却目睹着新上任的王大人假公济私,就因为那帮小兵小将们簇拥着自己忘了迎他,那王大人居然不顾外敌入侵忙着后院起火,给相关兵将搜集了各种理由秋后算账,对此,风鸣涧义愤填膺:如果朝廷里都是这样的人,北伐还有什么希望? 更因为这王大人有个连儿子都能轻易送人只顾着自己欢愉的侍妾,风鸣涧觉得他夫妇俩厚颜无耻极了:这对夫妻连做人都没资格。 那日他去找王大人理论,却见王大人在城外遛马到夕阳西下。当见到风鸣涧在城门口久等多时,那王大人不冷不热,嘲弄他失陷于蛮人本营,还讽刺他“风将军在那里一个月,都未能打探到当中布局”“哦,可能风将军行动并不自由”……诸如此类令他厌恶的话,气得他回营以后吃饭都反胃,五加皮来劝他反被他打了一顿出气。 “风将军,大人有请。”夤夜,王大人忽然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 “这王钺,葫芦里卖什么药?”风鸣涧当然很奇怪,“是为了五加皮,还是为了算总账?” 他觉得王钺不至于敢动他,想了想,便把五加皮那小子带上了。 王钺见到他爷俩,却还是不冷不热,正眼都没瞧五加皮一下:“风将军,这便与我一同前往吧?” “前往何处?”风鸣涧一愣,看他不是官服、而是一身夜行装束,风尘仆仆要往外去。 “我有几个探子,这几天一直在蛮人心腹潜伏,然而每次就快打探到最重要的军情时,都碰壁,每次都只差那一点点。”王钺不冷不热地看着风鸣涧,“我思前想后,还是该亲身前往,风将军武功高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风鸣涧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听到最后完全懵了。他记得,他和五加皮越狱那天,高吟师和他还没决出胜负便停止了比武匆匆出去应付外围忽起的衅端,他其实不是没有蹊跷过,外围有什么衅端能教高吟师变色……突然之间,全明白了,“我越狱那天,希望有事能叨扰高吟师,也曾想过义军中有忠勇者碰巧解了我的围,却没料到,那人是王钺的官军……” 是了是了,他越狱那天,正是王钺新官上任,原来赴任的第一刻,王钺便靠近过蛮人驻地还留下了探子?这些天来王钺在军中事情做得少,实际上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啊。一瞬间,风鸣涧对他的鄙夷全部转为敬佩,心想着偏见果然害人,这王大人之所以传闻中不好相处,只不过因为人家说什么话都不冷不热吧…… 现在理解起来,王钺去城外是巡逻城防,以及接收探子们的消息…… “王将军……”风鸣涧的误解一扫而光,骤然抱拳与王钺重新相见,“王将军,我先前误解你了!还以为你和先前几个大人一丘之貉……”陡然改观,振奋噙泪,谁说北伐没希望! “啊……风将军,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令你误解的事?”王钺压根不知道他错在哪。 “最近王将军把一些官兵降职了……”风鸣涧实话实说时,也有些明白了,很多事情因为预设立场才想岔了,那些官兵谁的脑门上写了我和风鸣涧合得来?!换一种理解方式,王钺之前和风鸣涧的每句对话,都是在关心风鸣涧…… “那些小人,表面和义军亲如兄弟,背地里却数落着义军不是。便算是太平盛世,也不允许这般表里不一的小人横行。”王钺与他一路交心,却还是一张不冷不热的脸,“举国北伐开始,不应再有官军义军之分,不能因为出身卑微而歧视;当然了,虽义军冲在最前面,但北定中原,本就不止是江湖中人的职责。风将军,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官军义军,虽非同道,却是同仇,一斩毁我国家之寇,二斩戕害无辜之匪,谁要破坏,都该降职。” “说的好哇。”风鸣涧听得眼睛发光,五加皮险些被他胳膊这激动起来的力道夹死。 “可惜的是,那夜我光顾着逃,完全不记得要打探雅州蛮军情。”风鸣涧听到五加皮哀嚎才想起这小子有伤在身,伸手要将五加皮放到马下路边,“回去吧。”放下时才发现五加皮始终抱着一条狗,这小子,难怪这么重来着…… “傻儿子,你答应过我的,到哪里都带我一起,别说话不算数啊!”五加皮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马尾,战马吃痛瞬即飞驰,风鸣涧一惊急忙将他拖带上来:“胡闹什么!”“你说过,我是男子汉,可以帮你忙!”“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是要去做大事!”“大事,对啊!我是男人!我带把儿的!”“喂!你你你!”风鸣涧看他就差没脱裤子验明正身,赶紧把他连人带狗按倒马上。 “哈哈哈,风将军,令郎小小年纪,实在不同凡响。”王钺不冷不热地笑着,“带他一起去吧。” “臭小子,那你听好了,你可别嚷嚷,狗也不准嚷,谁嚷宰了谁。”风鸣涧约法三章。 “放心,二柱还小,可听话了!”五加皮嬉皮笑脸着保证。 五加皮果然没掉链子,王钺和风鸣涧也成功与当地细作联合、顺利刺探到蛮人内部的重要军情满载而归,然而行百里路半九十,居然在回头寻马的半道上险些和高吟师的麾下撞个正着,三人躲得太急慌不择路,一个接一个失足滚到山下,天昏地暗,山高路险,三人摸索着爬了半夜,脱险时已是饥肠辘辘。 “王将军……”“风将军……”蓬头垢面的两人,听到对方肚子在叫,心有灵犀,一起看向五加皮怀里跌得晕头转向还没醒的二柱。 “啊?!”五加皮哭天喊地,“我的二柱!它没嚷啊!傻儿子你说话不算数!” “第一天认识我?‘翻脸无情不认人’风鸣涧?”风鸣涧笑了,不由分说夺过来。 “你们大人都残忍,都喜欢骗人,没有爱心,害小动物。呜呜呜。”五加皮在地上痛哭流涕直打滚。 “再不吃点东西,坚持不到回去。”风鸣涧一边按住他嘴,一边烤肉。五加皮死命地哭。 “臭小子,你是男子汉,可以帮我忙!”风鸣涧烤熟了一面,稍微温柔了一点哄。五加皮哭声虽弱,却还倔强。 “好了好了,别嚎了,回去再养个三柱吧。”风鸣涧翻了个面,又说。五加皮哭声渐渐小了。 “唉,为父确实对不起你,然而,相对于狗来说,还是人比较重要吧……”风鸣涧看五加皮不理自己,态度更加软化了些。 却看五加皮哭得累了,好像打了个盹,刚好醒来,肚子咕咕叫:“好了吗?” “啊?”风鸣涧一呆,正待被他原谅,却看五加皮噙着泪,眼巴巴地问:“这肉,什么时候能吃啊?” “……”风鸣涧一时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孩子,胆子很大,叫什么名字?”王钺好像很喜欢他。 风鸣涧一愣,这不应该是王钺的孩子吗。 “我小名叫五加皮,大名叫……”五加皮挠了挠头,“好像叫风不刮……前日,有个妇人,无论如何都要问我大名……” “风不刮?”王钺一愣,蹙眉,“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吗?” “没,没什么典故……”风鸣涧脸上一红。 “在下倒是听过一位十分神勇的武将,在短刀谷,叫‘风不古’?”王钺问。 “正是家父。” “咦,风将军为何给儿子起父亲那一辈的名?” 风鸣涧眼前骤然浮现出小时候父亲冲着自己挥刀吼骂的样子,唉,风不刮,是“风不古啊”的谐音。 风鸣涧你再这样当心老子不劈死你!风不古啊你再这样当心老子不劈死你! 他小时候受他爹迫害太深,所以养了个孩子才这样教导,起名的时候光想着报复他爹,从没想过辈分上的事…… “怎么了,风将军?”王钺察言观色,不冷不热地关切,“是我不小心提到了令尊大人,勾起了您的伤心往事?令尊大人确实神勇,可惜了,竟栽在控弦庄那帮小人的手上。” 风鸣涧从伤心往事缓过神来:“王将军,竟也知道控弦庄吗。” “略知一二。”王钺点头。 “家父正是和郭老将军一起,被控弦庄暗算致死,诶,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抱着还没听就吃得睡着了的五加皮,对王钺述说前事。 他与王钺不打不相识,化干戈为玉帛,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回忆起这些,还是五月份的事了,此夜,他与王钺已攻入碉门,蛮人全部出降,只差高吟师一个没有低头。风鸣涧想,这捷报若到主公耳边,不知他是否高兴,北伐将要添新兵?  被控弦庄暗算致死的,却岂止风鸣涧的父亲,岂止郭子建的父亲,岂止楚风雪的父亲,岂止宋恒的挚爱,还有孙寄啸的全家。 六月廿三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芦管声,终于传到静宁战地、坐着轮椅的孙寄啸的耳边,一时间,和祁连九客、黑道会、青城剑派、抗金联盟的往昔全都在心底涌动,那些关于洪瀚抒、宇文白、孙思雨、郭昶、莫非、程凌霄、辜听弦、凤箫吟、林阡的爱恨情仇亦浮现在眼前…… “孙将军,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见。”现实将孙寄啸的思绪拉回。 [1]注:中国宁波大学文学院教授张如安在《北京大学学报》2009年第二期上发表了《历史上最早记载〈三字经〉的文献——〈三字经〉成书于南宋中期新说》一文,判断《三字经》应成书于南宋绍熙(1190年-1194年)至嘉定(1208年-1224年)年间,其时代要早于王应麟(1223年-1296年),所以姑且让吟儿和小牛犊在1206年的对话能成立吧~~ 第1387章 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 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 四月,掀天匿地阵以南宋险胜告终,随后环庆三足鼎立就被打破,小王爷意外身死,林思雪率众依附凤箫吟; 五月,林阡牵制陇陕金军主力于河东,与越风、海逐浪、沙溪清成功抗衡完颜永琏,并和燕落秋治下的吕梁五岳达成合作; 六月,寒泽叶楚风雪设计冤死陈铸,仆散安德以“松风观行动”回击,却遭林阡反算,金军军心动摇又被调虎离山,若非岳离凌大杰防备充足,当晚恐就被抗金联盟趁虚而入…… 兵锋正劲,势不可挡,真像对阵预言一一应验,纵连那个战史上从无败绩的完颜永琏都直言,林阡竟胜我一局、短期内金军无论如何都处于劣势、尤其环庆务必防守为上。 这些话,王爷却不可能是气馁说出,而是“卑而骄之”——最近宋匪胜得太多、太大,便连林阡那样沉稳的性子都难免虚浮,所以眼看已箭在弦上的第二次静宁会战,林阡只带了石硅一路劲旅前往,而将寒泽叶、杨致信、祝孟尝等骁将留在了环庆。轻重倒置,不知完颜永琏毫无耽误便已转守为攻,势要对静宁出奇制胜—— “元奴的军令状是五日,本王更想听你两个的。”王爷送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出征时问,他自身留在环庆,一来吸引林阡注意力、教他不得不留重兵于此,二来,“布局是我们的事,中盘该让孩子们下。”与岳离于城楼对弈,完颜永琏微笑说。 当然,从表面看,林阡的决策也谈不上什么失误,至少他亲身前去表示他并未轻视静宁,可见他洞悉形势之能力远在完颜永琏预计之上。而且此番增援静宁,他确实没必要调动更多武将,毕竟陇右近年来一直宋强金弱,截止到六月廿三,抗金联盟和宋廷给予静宁的投入已然空前—— 陇山之口,形势险要,越是兵荒马乱,越以“静宁”为名。 其中,陇干、威戎、水洛、隆德、通边五县,分别由莫非薛九龄、郝定、孙寄啸姚淮源、赫品章、百里飘云郭澄驻守。 北有西吉辜听弦,西有会宁郭子建,南有天水曹玄,三面策应,怎样看都是万无一失。  无论是参加过数日前第一次静宁会战的完颜承裕、完颜璘、秦狮、完颜力拔山、罗洌,亦或是现如今厉兵秣马、磨戟拭刃的楚风流、轩辕九烨、蒲察秉铉、黄鹤去、完颜瞻……谁都无法否认,宋军意气风发、军容强盛,就连吴曦麾下官军,都被盟军濡染得能征善战,远望其城寨甲胄鲜明,旌旗浩荡,磅礴凛然。 “水洛,孙寄啸。”轩辕九烨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名,嘴上说着他想第一个开刀的人名。 水洛县境的宋军城寨,名义是吴曦部将姚淮源守,实际却是孙寄啸代劳。一直以来,都是孙寄啸驻北而姚淮源驻南,义军守难而官军守易,互为犄角,无懈可击……“无懈可击?这样的词,怎可能属于南宋的朝野和江湖?”轩辕九烨曾经这样想过,但是不得不说,这几个月,林阡和吴曦做到了。 相识以来,每逢大战前的这个时候,当轩辕九烨活跃于攻心的后方,作为他的最佳拍档,楚风流则忙碌于攻城的前线—— “水洛南部,山险路远;北部,不仅就近,而且较易攻破,但偏是孙寄啸领着祁连山兵马把关,声势浩大,牢不可破。故此……无论南北,都难于登天。”罗洌分析时觉得挫败,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若你是林阡,必须打,怎么打?”楚风流见状,先给他递去一碗水。 “若我是林阡,可能先打孙寄啸?”罗洌喝尽,缓了口气,详细阐述,“正常用兵是如此。若先打姚淮源,其一,远程奔袭,我军疲累,其二,孙寄啸闻讯必然能及时救援,其三,姚淮源处易守难攻,我军一旦久攻不下,造成的最终后果是被两面夹击。不如强攻孙寄啸,其一,两军胶着之际,姚淮源未必敢动,其二,易攻难守,人骨再硬,终也能啃,其三,孙寄啸皮之不存,姚淮源毛将焉附。” “分析得好。”楚风流笑,罗洌的脸上微微一红。 “远而示之近。你知道第一步该怎么做。”楚风流的指导点到即止。 罗洌早已不是若干年前还需要楚风流进一步解释兵法的罗洌,一点就透:“既然世人都以为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孙寄啸认为姚淮源处安妥,对姚淮源处的防御很可能不足,所以我军表面上装作就近强攻孙寄啸,暗中则分兵到稍远些的姚淮源:以百余轻骑兵悄然潜行、声东击西,力求克服山川险阻、急取水洛南部!” “孙寄啸防御不足,未必对轻骑警觉,分兵潜行自是可行;然而,到了姚淮源的眼皮底下,你要如何克服山川险阻、急取之?”楚风流问。 罗洌一愣,没答出来。计谋虽好,却太困难。 “元奴,在半道等你给他兵。”楚风流指着地图提醒。 “那小人……”罗洌不喜欢完颜纲,却听出完颜纲此刻已经就位,比他们所有人都更靠近县南。 “他虽然私下卑鄙,战斗却本领高强。尤其是进军之神速、行动之隐秘,找不到第二个人与之匹敌。”不用楚风流赘述,去年定西之战,完颜纲曾在凤箫吟、海逐浪等人的眼皮底下,带领着增援楚风流的兵马从天而降在榆中,只因他擅长卷甲衔枚、极速前进,肯吃苦、能走看似根本不能取的道、能行看似根本不能行动的气候和时间,故此,由他出马去克服山川险阻最合适不过,何况他此刻等在中途显然早就对取道有所规划,“在姚淮源眼皮底下克服险阻、急取之,自然是趁姚淮源没发现、没放箭、没动一兵一卒时最好。兵贵神速,唯一的敌人只有地形地势。” “嗯。我懂,‘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罗洌一笑,引经据典,“每场仗都该交给最合适的将领打。完颜元奴,倒真是精明能干、肯吃苦也肯阿谀的那种人,难怪这些年平步青云,圣上都据说青眼相看。” “到元奴面前,你得收起这嘲讽。”楚风流看透地说。 “那是自然。齐心合力,复仇雪耻。”罗洌收起笑,正色。 先打姚淮源的三点困难,顷刻间迎刃而解:选体力最好最擅长千里奔袭的,让孙寄啸不能及时闻讯,不给姚淮源守的机会!  六月廿三晚,此起彼伏的芦管声中,孙寄啸的思绪被通传声拉回现实——“孙将军,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见。” 孙寄啸与姚淮源素来合作着水洛县的几大城寨,虽然疑惑姚淮源为何会远道而来,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猜疑,“信任‘林阡对麾下的信任’”,那是他在洪瀚抒死后归顺林阡之初就预付给林阡的。 风鸣涧和郭子建却都没来得及告诉孙寄啸,当年他们的父亲之所以被控弦庄暗杀,是因为官军与控弦庄勾结、故意出卖了义军—— 今时今日,官军不过是从苏换作了吴而已。 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从内猜忌、分崩离析?完颜永琏如何不深谙此道。林阡和吴曦两个人,他可是从吴曦上任前就在离间分化啊—— 先前林阡以陈铸对他攻心,牵出一段环庆风云起,所幸他及时识破并安定军心,方才教众将不受其害,金军却注定空前险殆。 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立即还林阡一场静宁烽烟乱:林阡,明知道吴曦兵马可能靠不住,你却岂能料到究竟从哪个漏洞补? “这些日子,控弦庄是由你指挥着向静宁秦州等地投放细作,据说,你已经找到了可能打动吴曦的人。今夜林阡对我军做的事,你该原原本本还给他。”松风观行动告败后,完颜永琏对完颜纲这样讲。 “末将十日之内,必从静宁那帮吴军着手,找出南宋兵马的漏洞!不,五日!”那晚完颜纲悲愤立誓。 哀兵必胜,先前只是夸大其词的完颜纲,痛下决心认真报国,在他的再三催促、督促之下,潜伏在静宁周边的细作们还真给他剔出了一个最可能打动吴曦的吴氏族人,名叫吴端,和祖籍静宁的吴曦亲属关系不算太远。了解到吴端重财、贪权,完颜纲便投其所好,送其金银珍宝,又承诺会任命他为“水洛城巡检使”,只要吴端能帮忙向吴军的任何高层穿针引线。 林阡、凤箫吟、曹玄等人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有这样一支暗箭,锋利地从天罗地网中漏过。 吴端早先就已经搭上了姚淮源的下属,称兄道弟,好不亲热,自收取了完颜纲的利益之后,心甘情愿为金廷办事,短短几日,便帮助完颜纲将控弦庄人手和手下亲兵百余先锋,伪装成其手下商旅分批带进了水洛南部、姚淮源驻地。 待到这廿三中午,吴端终于与姚淮源把酒言欢时,突然完颜纲神兵天降,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控制住了姚淮源的一干守卫。 神速擒拿姚淮源本人,完颜纲立即开启城门,指引着他一早安顿好的、兵临城下多时的、但姚淮源始终未曾觉察的罗洌完颜璘麾下三百人长驱直入,顺风顺水地完成了楚风流计划的第一步! 迅如闪电。南部失守,江山易主,宋军竟来不及点起一处烽燧示警,只因为完颜纲突然从罪臣变作大金荣耀,说给任何人听任何人都难以置信! 然而,同样的里应外合计谋,如何能成功两次? “姚淮源是林匪亲信,杀无赦。”完颜璘冷淡下令。 “慢着,他不一定是……”罗洌和他一个红脸一个百脸。 就要被金军拉下去的姚淮源大惊跳起,推开左右差点发起酒疯:“不是!不是林匪亲信!” “姚淮源,有个方法能让你活命,只看你要活还是要死。”完颜璘刀架在他脖子上,姚淮源被吓得屁滚尿流:“小的要活!要活!” “用孙寄啸换你。带我们去杀他。”完颜璘目光凛冽,姚淮源登时完全酒醒。 历史重演。二十五年前的陇南之役,杨致诚的父亲杨丹青,也曾被金军这样劝降,只要出卖和牺牲你的战友,你便可以自保,你有如花一般的美眷、三个正待教养的儿子。 “杨公一生耿直忠义,心知他若轻易投降了金人,等于是给康县和略阳拆了屏障,显然不肯应允。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杨公他,实在是战死于金人的正面打压。”结局是杨丹青及其部下全体殉国,作为短刀谷最大家族的杨家骤然被塑影门取代,金军怎会不对杨丹青陈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杨丹青的遗言却是一句“何妨?!”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是那孤儿寡母——长兄为父,致信、致礼弟兄二人,都是杨致诚帮母亲一同抚养长大。 但今时今日的姚淮源,却做出了和杨丹青截然不同的选择:“好!用他换我!” 不记得孙寄啸是自己背后相托的战友,不记得义军这些日子曾不计前嫌不顾生死多番相助,只记得心惊胆战地关注着完颜璘寒凉的刀锋,那刀锋再冷,又如何比人心更凉薄。 早先,孙寄啸的防范全都给了北面佯攻的楚风流、黄鹤去,谁想到内在的凶险才最可怕?始料未及,金军竟突然从背后杀入!仓促应战的孙氏夫妇,猝不及防顷刻就被杀得大败,祸不单行,连声激响,随着滚石射箭的守兵陆续倒下,叶不寐麾下的第一支敢死队业已登上城墙。在那之前,吴端等人便已帮助金军控制了能够向陇干、威戎、通边等地传信的烽燧…… 酉时前后,虽然措手不及,孙寄啸宇文白却并未立刻弃城,而是负隅顽抗并差人冒死前往最近的吴曦部下郭澄处,示警并且求援,奈何,大难临头,又是一个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自保要紧的货色。 敌军越聚越多,再战便是送死,孙寄啸当机立断弃地保兵,预备往西面陇干撤离,同时差人向莫非报信。 “正中下怀。”轩辕九烨目送孙寄啸等人夺路而逃,嘴角一抹笑意。 用不着等到孙寄啸差人报信,孙寄啸战败的消息,现在应该就传到了莫非耳边,不过,是他轩辕九烨掐好时间传的,危急程度、求救必要,都是他拿捏好的。 “莫非是个最擅长救急的人。”熟知抗金联盟战史的人都知道,黑道会郭二当家之死是莫非救援不力导致,自那以后莫非就成了林阡手下最擅长救援的那一个。优点,有时候会被人反用。哦不对,这个轩辕九烨不是人,“擅长,是因为害怕做不到。” “罗洌,你的‘远而示之近’成功了,下面,是我的‘近而示之远’了。”楚风流在侧,胜券在握地笑。 若无外力干扰,莫非收到的孙寄啸败报,应该是孙寄啸弃地存兵、即将撤往陇干,莫非只需尽力派遣精锐到半路迎救,同时自身留在陇干做妥防备,与孙寄啸合兵后站稳脚跟,再策划夺回已经失陷的水洛。 然而轩辕九烨给的败报却是孙寄啸还在拼死守城、兵败如山随时有性命之忧,莫非必然要拼力救护孙寄啸和水洛,情急之下决定亲自驰援,期望能助孙寄啸一臂之力击退劲敌……殊不知他本该驻守的陇干,才是金军的第二步也是最大一步!要问金军不是在外围吗怎么涌入静宁核心的陇干?完颜璘早已逼着姚淮源,把水洛南部和陇干之间的阻障搬开,一路可谓畅通无阻一马平川! 近而示之远,迫着莫非不假思索引兵去水洛救急并迎击金军,却不知金军的旌麾已然直指他离开第二刻的陇干! 而当莫非率军行至半道,刚巧与溃不成军的孙寄啸相遇,这才知道可能中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陇干危险,只因眼前就已然性命之忧—— “王妃说了,活捉孙寄啸莫非,赏赐万金,加官进爵!”罗洌及其部下,原本就已经趁着追杀孙寄啸的声势一口气冲开了莫非兵阵、先下一城,后又因为这样一句高声承诺,一众金军,即使不为复仇雪耻,也必然贪慕荣华,于是争先恐后、奋不顾身,不消片刻便将孙、莫等人围住。 即便只有他们在,孙莫都插翅难逃,更何况早先就埋伏在这里的,还有一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了多时的黄鹤去? 宋军至此,山穷水尽,孤掌难鸣,呼救无从。 同一时间,楚风流、蒲察秉铉、完颜瞻领军各六千,前往通边北部、隆德、威戎,牵制可能闻讯救援的百里飘云、赫品章、郝定,而轩辕九烨、完颜璘、完颜承裕等人,则火速轻取通边南部、水洛、陇干等地。  子时,翠屏山,沙尘滚滚,马鸣萧萧。 莫非援军三千人,孙寄啸残兵千余,一同陷入水深火热。 左冲右突,拼死抵抗,青云纯阳与断絮双剑合璧,总算斩翻了一路黄鹤去麾下兵士,为宋军挣得了一处制高点,孙寄啸却付出了右胸中箭血流如注的代价。 “给他裹伤……”莫非还没对宇文白说完,罗洌便一剑当胸来袭,恨意激烈,不容小觑。 “‘雄关’……此处可据,先退进来。”孙寄啸神志尚可,读着路标,提议退入,以石为堡、再作打算。莫非堪堪打赢罗洌,同意全军暂且据险抗击。 “残兵败将,不足为虑,杀上去!”罗洌挥剑,发号施令,宋军弓箭俯射,金军持盾仰攻,狭路相逢,双方浴血,声如炸雷,震天动地。 片刻而已,尸横遍野,触目惊心,宋军死伤惨重,金军怎能幸免。 “罗将军,不可硬拼。”黄鹤去阻止了罗洌的一时脑热,“对付困兽,有更好的办法。” 罗洌听黄鹤去所劝,不再心急,冷静将兵分为数支,四面围住孙莫暂时存活的雄关,如黄鹤去所言他们是困兽,一旦兵械消耗,水粮断绝,旷日持久,不可能不想突围,金军的每一支围堵兵马都是精兵,时刻准备好了与他们遭遇战。 何况莫非心系陇干、主持着静宁大局,怎会愿意“旷日持久”地与世隔绝?一个时辰都未必等得了。 “这地方,虽然高险,却无水粮之道,只怕坚持不了几日……”“咱们的箭不多了……”“看样子有雨要下,战士们的伤口如何是好……”“陇干,不知道怎么样了。”临危之际不得已选择的生路,眼看着即将成为困住他们的死路,似乎,只是把他们的绝望延迟到了现在,把地点从翠屏山移进了雄关而已…… 阴风怒号,不知何处还飞来成群的乌鸦,向着血泊中的死伤进发,等着啄食更多更腥的血肉。雄关内外芦管乍起,无比悲怆,四面楚歌。此情此境,孙寄啸及其麾下都触目惊心,想到了黑道会、祁连山的数次悲局,不由得触景生情:“此必死之地,金军竟还怕夜长梦多,想着尽快逼我们出去……” 莫非却和林阡一样,习的是饮恨心法,剑意素来激中稳进,虽然激,却也稳,这些年来他多次独当一面,如何可能轻易失去淡定,扶起孙寄啸来微笑将他靠在肩上,轻抚其背:“别担心,这样的绝境我见得多了,脸色从来都没一次被吓白过。” “哈哈。”孙寄啸难免被皮肤黝黑的莫非逗笑起来。 “寄啸,还能战?”分辨出芦管并非海上升明月的莫非,绝境中唯能求助于自己,急中生智破釜沉舟,希冀能凭他两人剑术、硬生生制伏金军守将,好教宇文白带领众将尽早脱离这必死之地。 然而黄鹤去技高一筹,深谋远虑的他猜准了莫非心理,早就教罗洌封死了所有通道,更在莫非最可能选择的几条路上设下了能够阻截他俩的武功高手:“他二人很可能想强行突围,可惜,虽然莫非体力尚存,那孙寄啸却伤势严重,再勇猛,都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事不过三,那便只要把高手们集中在最可能的三处便好了。”罗洌悟性极高,他知道,金军重心此刻已不在翠屏山,雄关一带武功高手分散,宋军只有三次机会突围,金军也只有三次机会阻截,“希望黄将军的地点都正确。” 当然都对了。莫非,是经常较量的对手,也是流着黄鹤去血的亲儿子。 孤注一掷的孙、莫二人,豁出去突围三次都不成功,结局是孙寄啸气力耗尽,莫非自己也受了伤,血顺着断絮往剑下淌。 “金鹏……”宇文白突然没扶得住孙寄啸,惊见他力竭倒在地上。 关键时刻,莫非才听到来自转魄下线的一条情报,及时给他们指明了第四条路,彼处金军高手安排甚少。 莫非当了很久的“掩日”“转魄”替身,知道最近掩日一脉除了掩日全都闲置,也知道林阡战前就在威戎不远的秦安,还知道林阡说静宁会战至关重要、为防人手不足情报贻误、转魄下线和转魄都能和落远空一样向莫非直接传达,由莫非分辨情报真假。现在这条情报,指向威戎,那就是林阡所在,理当不假。 莫非理解,金军经历过数次战败,自然也想规避奸细风险,所以尽可能地使情报机密、难以窥探,尤其黄鹤去这样的老谋深算,转魄等人有所贻误无可厚非。但是,怎会贻误了这么久?! 水洛事变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转魄一脉才好像睡醒了一样? 而上一条,大约在戌时,孙寄啸紧急求援的情报,明明是落远空亲自传给他的,所以莫非才深信不疑行差踏错,现在回想起来,却居然是一条假情报!为何会是假情报!? 难道是海上升明月,出了什么事?! 莫非心念一动,无暇再想:“孙夫人,寄啸伤势要紧,你且先带他一起、尽可能向威戎方向突围,若不幸仍然被追上困住,也请告诉他,等主公来,相信主公,虽然迟了,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主公一定会来。” “莫将军,何意?”宇文白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接受,“若必须有人留下、掩护旁人走,那也是我夫妇留下,护着您,您是静宁的主帅,此番是来营救我们!” “我纵横沙场数载,屡陷绝境,从来逢凶化吉。”莫非微笑,当然把生的机会让给寄啸,这是他从郭昶开始就欠寄啸的,“他伤势太重,无法耽误,你先带他离开,若遇增援,也能指路,回来救我。” “莫将军!”宇文白噙泪,因孙寄啸奄奄一息而柔肠寸断,却又因为不愿意连累战友而不肯妄做决定,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时间犹豫。“将军!”岂止宇文白纠结,莫非一干麾下,满脸是血,铁骨铮铮,却都咬牙不肯听令。 “走!再不走全都要死!三千多人岂是儿戏!”莫非厉声下令。 “是!这些兵马,从这一刻起,生死全与末将系在一起,势必倾尽全力带去威戎搬救兵。”宇文白以下属的身份令行禁止,却以战友的身份给莫非牵挂,“莫将军,撑住!莫夫人她,还在秦州等您!” “能撑多久,只看罗洌对我多恨,黄鹤去对我多爱了。”莫非半开玩笑,笑毕,郑重对麾下,“会撑到等你们来、带我一起回去。” 颠簸中,孙寄啸全身滚烫,半昏半醒,不知何故魂魄好像飞回到翠屏山的雄关上,莫非的身边,前一刻,莫非正带着两三个同样自愿牺牲视死如归的副将,慨然面对着已经围上来的剑戟刀枪,那群金军的首领是罗洌,脸上全是得偿所愿的笑:“莫非,上次你生擒我,这次轮到我了……” “少废话,拔剑!”副将们接连倒下,莫非单影孤人、伤痕累累、气喘吁吁退到悬崖边上,金军越逼越近。 后一刻,孙寄啸赶到的时候,眼睁睁望着莫非被罗洌打落崖下,孙寄啸当即施展松风剑法斩退一干金军,另一只手侥幸抓握住了莫非的手:“莫非,为何用你换我?今夜若只有一个人能率众走,那也不该是我!” 一阵急雨扫过这雄关顶上,莫非满身鲜血却带着笑:“是你,寄啸。哪有父亲和孩子,都死在暗算里的?” 然而,孙寄啸残疾的手上本就有血,与莫非手握久了一起打滑,眼看就要握不住他,还是死死地不放,风雨飘摇,命如草芥,他从来没有那样无助过,却也从来没有那样坚定过:“不是说过,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吗。抓紧啊,抓紧!别放手!” “不放手,当年,郭二当家,我就不应该放手,到你,就更不能放了。寄啸,莫非此生,都不想再有‘救援不力’。”莫非的手却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我信你了!你这些年一直在救赎,我早便不在意,早便不恨了!二当家和大哥都已离我而去,莫非你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一定要与我一样,好好地活着!”孙寄啸不管不顾,还想要将莫非尽力拉回,“莫非,静宁不能没有你,盟王麾下,也少不得任何人!” 雨越下越大,滴落在孙寄啸的身上,脸上,眼皮上,他的魂魄,霎时从莫非身边抽回来好几里路,重新回到躯壳,孙寄啸前所未有地抗拒:不,不要回来,不要! 无能为力,一惊而醒,映入眼帘是宇文白憔悴的脸:“文白?!” “金鹏,我在分析情报,好像是说,威戎的救兵快要到了,盟王应该已经来了……”宇文白说着莫非教给他的,那时已近丑时,天色忽明忽灭,四面兵马喧哗,不知敌我何在。 “莫非呢?莫非何在?”孙寄啸吃力地环顾四周,脸色忽然变得凶狠,“你把他留在那里了?!” “……”宇文白沉默,她早料到他会是这反应,闭上双眼,柔弱而坚强,“对不起……但再不情愿,总要有人做活着的那一个!” 他不是洪瀚抒,即使内心暴怒想打人,也不可能朝着宇文白下手,何况错不在她?可是那又错在谁啊!我能打这命运吗!那到底是谁的命运?!短短一夜,他孙寄啸便被人出卖换命,又被知己用命相换! 宇文白正等待惩罚,希望那样孙寄啸心情能好受点,却忽听得一声罡风,孙寄啸竟然连人带轮椅地往回路方向,狂奔而去,狂吼当哭。然而才行数步,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 丑时以后,郝定派遣的增援找到孙寄啸夫妇,并帮他们杀退罗洌、黄鹤去的追兵,寅时前后,郝定才终于打回翠屏山的雄关。 峭壁嵯峨,巨石凌空。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隐约可见,那遍地的断刀残枪,无主的战马和被践踏的旗帜,以及慢慢顺着雨水流淌的鲜血…… 虽然孙寄啸夫妇率领的几千条生命保住,但从这里直到水洛、通边、陇干,短短一夜,也失去了无数军兵,此番大败,情何以堪! 孙寄啸清醒过后,不顾一切在雄关找了几个时辰,直到雨过天晴、天色大亮,视线方才变得清晰,崖上崖下,到处是模糊不能辨认的尸首,辨认肤色,好像没有莫非,孙寄啸原还存着一线希望,直到有人在他梦境的悬崖下面,捡到一把染血的剑,正是莫非的断絮,他又惊又惧,悲从中来,惨呼一声,莫非他当真掉落崖下,和郭昶、瀚抒一样,死无全尸…… 孙寄啸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能接受梦境成真,泣不成声,于崖边捶胸顿足,一时万林婆娑: “那是我最不该恨的人,那是我最该爱的战友,可我却救不活、换不回他了!”  半夜而已,静宁竟悄无声息就被金军夺走一半。 坏事传千里,廿四清晨,噩耗就传遍了秦州:陇陕金军众志成城、化悲愤为力量,将静宁变成了重回陇右的突破口,楚风流时隔数月终于对林阡打出翻身仗,横插一脚在盟军心腹,并使陇右和陕西金军相连,术虎高琪不再是孤军深入。 如果这些都只是令吟儿心里一沉,还能用“胜败乃兵家常事”安慰,那么后两条,险些令她目眩—— 吴曦的人为了自保而牺牲孙寄啸; 莫非救了孙寄啸,自己却不幸地死去。 前一条是从金营流传的,还待考证; 后一条却是郝定差人来向曹玄报信,错不了。 当时曹玄刚好在她营帐里,她正想着如何隐瞒莫如,便听到帐外众人惊呼“莫夫人”,吟儿大惊,才知她在,竟被她听去了! 或许是爱侣之间应有的感应,莫如本就是辗转难侧来向吟儿问明情况的,听得莫非战败还死无全尸,只言片语,惊惧之下当场晕厥在地。然而她毕竟有孕八月,素来又脆弱至极,这一受惊竟意外早产。 吟儿很早就认识莫如,虽然称她莫如姐姐,却熟知她生性怯弱,是个遇事就只找莫非的爱哭鬼,比林思雪好不到哪里去……此番惊天巨变,该生孩子的关头,莫如竟然所有力气都用来哭,导致这一整日功夫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军医还告诉吟儿,莫如身体底子本来就差、时刻有一尸两命的危险。 吟儿不可能把全部心力都给她,只因从今日起秦州不再是后方,而会成为四战之地、众矢之的,她必须和曹玄一起筑寨修垒,加固城防。果不其然,那日自午后开始,便有不止一支金兵前来叨扰。 闻知莫如性命垂危,吟儿战衣不脱,果断冲进她房中,对着半昏半醒只知流泪的她大喝:“莫如,这孩子一定要生下!证明你和莫非都曾经来过!”莫如一惊,眼泪决堤,神智却略有恢复,看清楚是吟儿抓住她的手给她力气:“没有孩子愿意做遗腹子,但更没有孩子愿意做孤儿!所以,它要生下,你也要活着,这是军令!” 苦候半夜,总算听到那孩子的一声啼哭,军医们还在打理莫如,孙思雨见大人无碍便先抱出孩子给吟儿看:“是个男娃儿。” “有说叫什么没有?”吟儿看那孩子眉目、肤色,都和莫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没有,莫夫人说,还没起名……原想静宁之战结束。”思雨潸然。 吟儿叹了口气:“思雨,接下来秦州必须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我没什么空暇,而且这一身血腥也不方便。你代我好好看着她,照料她,记住,绝对不允许她自尽。” “自尽?”思雨一愣。 “莫如姐姐,向来不够坚强,他夫妻感情至深,恐怕立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生死相随’的誓……”吟儿将孩子交给思雨,说,“可这孩子,我不想它失去双亲。” “师娘,你放心。”思雨点头,“我会注意。” 吟儿转身,才终于落泪,不够坚强的一面,谁都有啊: “莫非,你怎这样狠心,自己的儿子,名字也不取就走了?!” 莫非,怎这样狠心?这将近十年来,江湖沙场,暗箭明枪,从夔州到黔西,从广安到静宁,从石峡湾到铁堂峡,你亲切笑容,感染着每一个朋友,你断絮长剑,守护着每一道关隘,你坚强意志,铺垫着盟军每一次以少胜多,为何现在盟军能正面对抗金军了,你却先走了!? 吟儿委实不敢告诉更多人,其实静宁还有更惨烈的战报。 第1388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场大战宋军败得意料之外,根因在落远空经手的虚假情报,骗莫非误解形势、决策失误;而之所以难以及早应变、增援和补救,更是因为海上升明月出了状况—— 莫非猜得不错,如果不是情报网被切断,通边北部的百里飘云、隆德的赫品章、威戎的郝定,隔得再远、反应再迟钝,也断不可能到戌时之后才确定水洛危急! 林阡也早就说过,每一次战斗,既靠战士们的自身心志,也靠彼此间的团队联络,缺一不可。很可惜,今次这联络不仅断绝、更被反用—— 正常情况下,水洛县南、完颜纲打开城门与完颜璘里应外合的不久后,孙寄啸就该知情、就能杜绝、就没有后续连番的伤亡,但吴端去找姚淮源把酒言欢时,身为完颜璘好友的掩日、正巧就在当地的掩日、完全可以把金军这起行动扼杀于萌芽的掩日,居然没有立即告知落远空…… 回溯到庆阳府那日六月飞雪、陈铸军全体缟素伸冤之际,掩日其实就有过煎熬,天意好像在拷问着他,为何要亲手害死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还要像这般欺骗和出卖多少个陈铸? 不是没有过动摇,却含泪咬紧牙关,反复提醒着自己初心:这世道并非只有黑白,难道不做磐石就一定要做磨刀石?海上升明月也有你的战友,南宋更是你的家你的国!打完这场静宁会战、和主公说明白功成身退,岂非更好? 但可惜事与愿违,落远空才将他重新启用的当天夜里,他就被仆散安德和轩辕九烨抓住、毒打。 控弦庄和绝杀互通有无过后,两份名单的交集早就指向了这掩日,仇欲熏心的仆散安德,红着眼睛将掩日底细摸了个遍,从环庆辗转到静宁,好不容易等他露出马脚,一抓住他就冲上来拳打脚踢,险些忘记通过他去对落远空按图索骥,所幸被轩辕九烨一把拉回了理智:“别急,你要杀的不是他!” “海上升明月自成立伊始,从无第三级以上变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自尽不得的掩日求死,不想背叛使命,不愿出卖信仰。 “海上升明月自成立伊始,似乎也从无八大王牌落网?”轩辕九烨微微一笑,手指按住他浸在血中的骨,轻轻把它塞回肉里去,掩日一惊,对这句话始料不及,他是八大王牌之一啊,何时起竟然连谨慎都失去?! -“他俩都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级,八大王牌间谍之一,万里挑一,意志力和警觉性都必然惊人……更何况,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掩护落远空?”仆散安德曾想,要八大王牌落网都很难说,更何况要顺他们摸到落远空? -“但他们终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轩辕的意思,是要他们“不小心”落网。 那一刻,掩日的痛觉骤然消失,身体随之僵硬,听轩辕九烨继续轻声在他耳边:“是因为百感交集,警觉才不够吧;为何百感交集?是因为意志不如以往坚硬。掩日,你仔细想想,你不愿背叛的那些人,他们在哪里,又做过什么?” 仆散安德只需负责抓人就好,接下来的策反都交给轩辕九烨,毒蛇轩辕自然懂,他关于细作有七情六欲的设想成立了,只要出现了从不可能的不小心,那就会出现从不可能的变节。不仅抓落远空有戏,颠覆海上升明月都有望。 掩日沉默,沉默是最正中下怀的回答。 “他们全都死了,是落远空自己杀的。”轩辕九烨幽叹,乘胜追击,“还有你的陈将军,也是无辜透顶的替死鬼。掩日啊掩日,明昌年间你就已经在真定成德军,和他陈铸相识于微时,河北诸路水灾你们前去救护,难民生乱,你救他一命,北边境不安,你与他一同随夹谷将军行省于抚州,敌人偷袭,他救你一命,其时未有南宋参与,我相信你们是真的过命的交情……” “别说了!”轩辕九烨说着他跟陈铸打拼的过往,他不愿再听半字,那些曾经,太美好,生死相依,风雨同舟,和衷共济,可最后,金宋对峙,泾渭分明,军令如山,他偏要遵从落远空的命令冤死陈铸!他曾经想过哪怕金军全体覆没了他也要恳求主公留一命的那个人、陈铸! “害死陈铸的那些人,还有不少,全就在这些名单里,却需要我们大海捞针。”轩辕九烨的意思很简单,掩日你至少可以提供蛛丝马迹,帮我们进一步缩小范围。 “我在入金潜伏之前,发过毒誓,此生绝不背弃南宋——”“可他们费尽心机做出来的,却是逞侠义之名的龌龊之事!”轩辕九烨厉声喝断。 静宁风起,叶落无声。 这一叶障目,竟不见泰山。 “我,我……”他一时忘记了,金宋之争,陈铸绝不是无辜! “你终究会答应我。”轩辕九烨是那样笃定,竟亲手给他松了绑。 无形的绳索,才系得更牢,斩不断。 “与我一道,为陈铸报仇。”轩辕九烨当然笃定。由于百感交集,掩日被削弱了八大王牌的意志力和警觉性,而又由于对陈铸有着深厚的感情,掩日失去了对落远空的掩护能力! 如果说姚淮源和吴端交流时,掩日还在动摇,还在心乱如麻,还在情与志之间拉扯,那么里应外合实现了、最佳报信时机错过后,掩日便不可能再有回头路走。 对于轩辕九烨来说,策谋和策反,就是可以这般同时进行、水到渠成。 掩日随着完颜璘一起抵达水洛北部、见到轩辕九烨的那一瞬,轩辕九烨就是他新的上级…… 一步错,步步错? 不,一念之间被卷入漩涡,一步之遥便堕下地狱! “这场静宁会战,林阡对海上升明月的安排是:转魄一脉,第三级以上都能向落远空、莫非或他传信。我这一脉,唯有我一人在用,且只能芦管传给落远空一个。”掩日对轩辕九烨如是交代,这就意味着,掩日关于水洛危殆的虚假情报,不得不经过落远空之手。 “如何确定你这芦管能传到落远空耳边?”轩辕九烨蹙眉。 “落远空与我一样,也是陈将军的麾下。” 轩辕九烨一怔:“那么他现在就在城外不远……” “林阡看中我和完颜璘的私交,故命我尽一切可能追随左右,否则我也是闲置状态。”掩日说。 “也就是说,我军这次针对县南姚淮源的急袭,你在回到县北的途中就能传信给落远空,继而由他通过转魄一脉传达给孙寄啸设防,我们也无法利用姚淮源两面夹击孙寄啸……”轩辕九烨冷汗直冒,“这林阡,倒是有先见之明,可惜遇到我,他百密一疏。” 轩辕九烨当然不怕掩日说的是假话,因为掩日现在在他挖的坑里,无论怎样都上不去。酉时过后,孙寄啸才刚调兵遣将顽抗,略有颓势但尚未完全落败,在孙寄啸差人送信给郭澄示警之前,轩辕九烨便亲自送掩日去东城的空旷处芦管传信;楚风雪本就听到隐约杀伐、收到的消息与推测符合,便立即飞鸽传书给了陇干的莫非,告诉他孙寄啸性命之忧、水洛危在旦夕。 然而,孙寄啸却忘记告诉楚风雪,昔年他的父亲孙长林、那个最优秀的南宋细作,之所以暴露给控弦庄几乎被灭满门,是因为身为战友的程沐空变节! 林阡、柏轻舟,算得了时势,算不尽人心,酉时一刻楚风雪收到这条掩日的假情报、及时果断地传达给了莫非,但随后不到一分,转魄就给了她真情报,是的,水洛县北,楚风流麾下不乏转魄的下线,转魄一脉的传信方式不局限于芦管,所以哪怕转魄此刻也在主战场边缘,情报还是只比掩日迟了一分而已。 迟了,却终究迟了。 “发生了什么……”她自觉两份情报的危殆程度不同、时间地点不对、人物环境抵触,不想再怀疑任何下线变节,不过也不敢再随意传信。掩日和转魄,显然有一方不慎出了纰漏,需要小心求证。 而就在莫非驰援孙寄啸的过程中,包括她在内这些原还在水洛东面待命的兵马,便跟随着完颜承裕先后、数路、多方涌向了防守虚空的陇干…… 酉时三刻,楚风雪预感到莫非关心则乱被调虎离山,难以确定莫非此刻是否还能收发情报,唯能见缝插针向林阡所在的秦安飞鸽传书:“情报出错,陇干告急!” 而在行军途中,转魄一脉不知何故、迟迟没有打探到金军对攻夺陇干的详细部署,楚风雪知道这场会战对于林阡的重要性,自然空前忐忑、焦虑,然而职位实在太低,很难有靠近主帅的机会,如此重大的情报转魄不予、她便难以获取。气候恶劣,山路凶险,好不容易到稍平坦处,完颜承裕忽然停于半道,似乎正和一干官职略低于他的将领们规划具体行动,包括每一支兵马的路线、规模、策略…… “金军越来越精明,每次都在行动前一刻才商量……而且参与商量的人越来越少。”难怪转魄一脉有滞后,因为现在才开始谈,涉及的官将也屈指可数。迫在眉睫,职责所在,楚风雪决心亲自去打探情报,于是铤而走险、佯装战马乱跑要追,看似漫不经心地从草丛中逼近。 上一条情报错误,这一条便更要谨慎……万料不到,黑暗中突然扑来个人同时伸手捂住她的嘴。 她心中一凛,不知来者何人,倒是没有闻见杀气,猜到那只是个等闲之辈,下一刻可能会问你这士兵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将军的军帐边来了? 正要回答是在找马,却发现那人胡子拉碴、明朗强悍、相当脸熟……正是松风观行动中给她射下一只鸟救了她的完颜丰枭。不对,不对,若是等闲之辈,怎会捂住她嘴?她微微一愣,与他相视无言,望着他眼神赤忱,瞬息就交换了千言万语。 兴隆山上,松风观旁,才下过雪,哪来的鸟?当晚她急中生智学的鸟叫,控弦庄立马意识到可能有双重细作,海上升明月也顷刻明白了有自己人。所以,靠得最近的海上升明月来化解了她的危机。他,完颜丰枭,名义上是去狩猎,由于要一心二用,当然会预备猎物…… 一心二用的,只能是细作。 此刻静默对视,才知可能战友。 便在这突然之间,帐帘掀开,原是那徒禅月清,好像要出来小解,眼尖发现了他俩,咦了一声:“完颜丰枭,你也出来了?里面真闷。”完颜丰枭不想他靠近,逢场作戏立马就把楚风雪压在身下,徒禅月清一惊,急忙回避着尿向别处,尿毕,提着裤子脸红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何不找军妓?竟嗜好男人!还急不可耐!” 徒禅月清从来到走,楚风雪都捏了把汗,好在完颜丰枭没真吃到她豆腐,是吗是真的没吃到吗,压住她时,完颜丰枭在她胸口、把芦管的节奏打出来了。 果然是转魄!他告诉她,完颜承裕把他们叫进帐中分工,却是要出身延安府的这批停步不前,说是为了规避海上升明月的风险。正因如此,徒禅月清才罕见的和完颜丰枭没有敌意,因为这段时间他们算是老乡,要一起在此地赋闲和接受质疑。徒禅月清闻讯第一刻当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怀疑自己人!!” 不过,完颜承裕没有实话告诉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他俩的共同点不是延安府而是稻香村。这批被金军安排在陇干最外面的有名有姓、有头有脸者里,有他们精挑细选的最可能的转魄自己。让他们停驻在此,一则要严防转魄坏事,二则要抓住转魄。这场属于金军的静宁大捷,明着暗着要一起打!此刻完颜承裕虽已要走,周围却遍布控弦庄天罗地网—— “此刻去陇干的只有转魄的下线,他们必然绞尽脑汁,向林阡、莫非、落远空或转魄这四人传信,转魄与他们联络最密切、最方便、是首选。此地高官,谁有异动,谁最急切,尤其是与外界有交流,谁就是转魄,格杀勿论。”完颜承裕怎会不懂,此刻林阡莫非和落远空对于转魄下线来说,都是不定的,唯有转魄,很可能前一刻才跟他们确定过远近。 身陷网中,转魄自有警觉,收敛了所有动作、自己给自己蛰伏、所以才贻误了详细部署的情报传达;却未想在帐外分辨芦管之音时恰好发现了楚风雪,她关心则乱、差点成为金军的意外之喜,于是他急中生智,当场三步并作两步,到草丛里将她扑倒在地,与她众目睽睽之下“苟且”。他也是到在她胸口打节奏时,才意外发现她是个女子,靠这么近那么尴尬。而且他本来试着和她确认身份时,还以为她最多是自己下线,没想到她亮出来的身份居然是自己上级,僭越了?更尴尬! “也便是说,此番随完颜承裕攻城的只有你的下线。说什么规避海上升明月的风险,其实却是冲着你转魄来的。”她那时才知道,金军竟这么快就掌握到转魄的范围?心念一动,掩日呢。金军能掌握到转魄?掩日呢! “放心,我有几个下线行动相对自由,这么久没收到我指令,必然和我芦管传信,从而降低暴露的风险……他们会到附近把陇干情况传音给我,我只要听着就好,再打给你。”完颜丰枭自觉地在她胸口继续打节奏,打到“再打给你”的时候,乐呵呵地笑。金人一定想不到,他们的部署居然还是轻易地传给落远空了。 虽说细作本该心无旁骛,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真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花木兰! “你这一脉,我决定了,暂时也闲置。”结合实际她嗅出了掩日的变节,掩日能传假情报给她算计她,就能帮金军出卖他自己的下线:掩日有不少下线,虽然闲置却就在她身边不远的这支陈铸军中。 理论上,掩日一脉和转魄一脉关系不大,因为海上升明月最初的设置就是为了不同分支不相互影响,唯一的弊端在于落远空自身不能有失误。然而要命的是,先前楚风雪冒险潜伏到小王爷的盛世,掩日曾经给她代职过一段时间的落远空! 掩日,他做过落远空啊,为何偏偏是他!她还曾想跟主公提,要不下一任落远空由他当。这些年来并肩作战和她背后相托最多的不是他掩日吗?竟然背后捅了她一刀?! 盛世是四月的事,现在已经六月,转魄的芦管暗号主动更换过一次,只是,那时她刚好和掩日交接着,掩日很可能也了如指掌……不缜密?谁料到膀臂会无端折断。 “出什么事了?”完颜丰枭见她脸色有异,关切地用手问她为何紧急闲置。 “你暂时闲置,别动。除了见到我或主公本人点头以外,你这一脉永远不要听任何人的启用号令。”他们无声、快速地交流后,由于陈铸军即将随完颜承裕进发,她立即同完颜丰枭告别。 这陇干郊外,天罗地网的对象只是高官们,完颜丰枭树大招风,楚风雪还能对转魄一脉发紧急闲置令,因为她在这里相对而言危险性小,但是她心中清楚,去了陇干城中,她和掩日的下线们便最危险,因为掩日不可能不告诉金军,他的上下线分布在哪些人军中…… 心念一动,或许规模、人数可以凭此推算?此值戌时过后,她趁着还未入城,再次用飞鸽传书,向林阡连传数道情报,包括“掩日变节”“陇干危殆”“除完颜承裕领军之外,转魄确定有陈铸旧部、秦狮、完颜力拔山、完颜璘。我推测还有叶不寐旧部、轩辕九烨、完颜纲、齐良臣、高风雷、司马隆等麾下兵马若干,因为那是掩日下线们的分布,控弦庄可能要借机肃清。”“但后续还有几路兵马,具体将领几人,高手是谁,不得而知,主公万事小心。” 并向临近的掩日一脉示警——如果现在要他们撤退回宋反而容易自露马脚引起金军剿杀,所以她给本就是闲置状态下的他们发了个“高度警戒并启用紧急交流预案”,便是提醒他们,暴露危机前所未有,众位务必尽一切可能、靠自己度过性命之忧。尤其是参加过害死陈铸的,一旦进城,只要身份泄露,必被金军处以极刑。 楚风雪的潜意识里,陇干是必然要失陷的。留守宋军,怎样看都不可能赢:莫非已经被假情报骗着带走了不少精锐,陇干县境的防御本就缺失大半,凭薛九龄一个率领麾下官军,只怕还会不战而降吧!? 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也算给了楚风雪不小的意外和慰藉,那个四月中旬在攻打来远镇时大败,对林阡请求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麾下的能力”、后来被林阡扶持着打赢术虎高琪扬眉吐气的薛九龄,此番表现也很是硬气,领着城中的五千兵马、且大半都是吴曦麾下,竟然守得固若金汤,抵挡了金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强弩迸射,还竟把身为先锋的完颜璘击伤。 “我便不信,吴家军会比林匪还强。”完颜承裕作为主帅到场后亲自规募局势,不刻,终于通过控弦庄找到陇干城内的空虚,原来吴曦的堂弟吴晛也在城中,薛九龄此番为了抗击金军,把原本守护主子的兵卫都赶鸭子上架了,陇干内部,说团结团结,一拉扯千疮百孔。 “鸑鷟,靠你的人了。”控弦庄早就有高手潜伏在陇干,只消朝吴晛的住处放一把火,此局立破。 天下大乱,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好时候。 楚风雪不是没听见那控弦庄的芦管暗号,但是海上升明月存亡关头、掩日一脉紧急、转魄一脉闲置,一时间只有她自己能动,冒死去阻止控弦庄潜入放火?然而当陈铸旧部靠近陇干城她自己也是众矢之的危在旦夕,想到林阡说的她最重要,想到薛九龄再顽强也不可能敌得过金军围攻,狠下心来,任凭发生,临阵后她就没再动弹分毫,明哲保身。 作为静宁最大也是最核心的一县,陇干不仅有军兵屯驻,更居住着上万慕名前来投靠吴曦的南宋遗民,眼见城破,哭声震天,任凭完颜承裕怎样保证秋毫无犯,也是仓惶四散。 就在这入城之后的兵荒马乱中,她听到了更刺耳的芦管,果然!果然掩日变节了—— 她当了四年的落远空,掌握着下面每一级的每一种暗号,自然听出这一声声都是掩日和下线在交流……他擅自启用此刻身处陇干城中的他们,根本是在诱捕他们、妄想各个击破、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下一步,只怕就是转魄下线的暗号吧。 好在,她已抢先一步,来的路上就已经对近身的掩日和转魄的下线们发号施令……冲这一点,掩日应该是这一刻刚到陇干,没有因为她而改变计划。才到陇干,都没喘息,就要这样吗!是为了陈铸的深仇,便忘了家国的大恨?! 所谓紧急令、只能对近处最先传达、希望他们能及时地传递开去、仓促间却不见得能面面俱到,总会有人没有得到消息!转魄下线或许还能逃过一劫,因为不在掩日的复仇计划内,掩日对他们也不是很熟知不可能最先拿他们开刀,所以只要闲置应该就不会有事;但掩日的那些下线?谁会最先遭遇危险,谁能轻巧化险为夷,都只能自求多福。 自身难保,只能无情。  烽火连天,云霄染血,昏暗城山,若隐若现。 金军攻夺陇干原指望和水洛一样悄无声息,奈何遇到了薛九龄领导下的全城军民拼死抵挡,再加上楚风雪在陇干城郊飞鸽传书,远近诸县宋军终究能看清形势。 大约戌时一刻,林阡、石硅便已驰赴威戎,但那时,完颜瞻已来牵制郝定,辗转贻误的情报,和敌人几乎是同时到的。 掩日变节,对林阡而言真可谓晴天霹雳,他对海上升明月尤其第三级以上盲目信任,只因他自己做过八大王牌之一、推己及人,加上自尽过那么多死士,牺牲过那么多忠烈……却未想到,真有个例外,竟然还教他林阡以矛攻盾! 林阡曾自以为精准地计算过,即使完颜永琏想加紧肃清,金军也会焦头烂额到静宁战后,然而,那建立在海上升明月内部坚硬的基础上,事实却是,八大王牌之一的掩日叛国!? 林阡啊林阡,你竟却忽略了,金军焦头烂额,身处金军的掩日那时也焦头烂额。选择竹节,就是他犯错的开始,选择掩日,是你林阡错误的开始。 林阡虽有强大的心里储备,一时也难以接受,如此空前的打击和背叛! 千钧一发,他能理解楚风雪对掩日下线的示警和对转魄下线的闲置,细作们总是能嗅出什么时候是针对他们的行动,什么时候可能不是那么针对,今夜他们的处境,与禹阳、稻香村一样,金军明显已经冲着他们张网,如何还能顶风作案?既不可能成功传信,更加会有无谓的流血牺牲。 当石硅帮郝定去同完颜瞻厮拼,林阡立即将静宁地图展开,给水洛和陇干之间圈定了莫非孙寄啸可能所在,这场接下来几个时辰甚至几日都再也不会有情报的战斗,郝定的麾下们必须兵分数路坚信不疑地前往搜救,信什么,信战友们都还活着,信黑暗中他们能找到对的方向,直到转魄一脉复活为止,“一定要把寄啸、莫非和他们的兵全都带回来。” “是,主公。”郝定的麾下们齐声保证。 “郝定,你随我一同北上。”他只带了郝定等约莫三十勇士,“水洛暂时夺不回,陇干万万不能再失,当中和背后,都牵涉太多无辜。” 郝定等人慨然愿战,原以为林阡携策于心,想带他们奇袭陇干,却不曾想,行至静边寨,林阡要他们与当地驻军合作,原地待命,不再向北。 “主公?”郝定一愣,忽然心生不祥预感。 “情况不明,我先行潜入城中,充当细作,探明情况;郝定,你在这静边寨,身为主帅,独当一面。”他的意思是,他来做掩日,“留意着陇干的信弹。一道不发,无从下手,按兵不动;只发一道,形势凶险,攻防并举;两道连发,敌有空虚,奇袭陇干。” “情况不明,如何能教主公一人冒险?”这句话,郝定说了,十三翼说了,郝定在山东时,本也是十三翼中的一员。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险。”他意已决,不容违背,指着山下的零星难民,“陇干已经有民众往南逃出,若有任何变故都会更多,一旦遭到金军追杀,需要有人在此地据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主公说得对,我当留在这静边寨,收容陇干逃来的民众,同时作为威戎的掎角之势。”目送林阡走后,郝定看向周围地势,“不能再教金军南下寸土,至于陇干,见机谋取,无法强求。” “但主公身上有伤,身旁怎能无人照应?”“主公他每次都不顾自身,可教人担心得紧。”参与过河东之战的十三翼难掩担心。 “那便如此?对半分开,善攻者去,善守者留。”“号令你们守着,主公我们守着。”十三翼从未有这样一次,商议过后,心甘情愿地分为两派,一路把守关隘,一路追前策应。  女真铁骑,铜墙铁壁般碾过断壁残垣,飓风之下,陇干全县火光冲天。 争先恐后的,从敌军演变成民众,哭爹喊娘的,原不是只有孩童,还有临死前的兵将。 尽力却战败的薛九龄,全家老小被绑缚到城头,却还挺直腰杆、双眼瞪天,坚决不向完颜承裕认输求饶:“我虎贲将士,绝不跪拜外敌!”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适才攻城碰壁,秦狮见过完颜璘头破血流的样子,正是拜眼前这薛九龄所赐。 完颜力拔山上得前来,蛮力迫使薛九龄朝完颜承裕跪下。 薛九龄怒不可遏,在完颜力拔山的控制下挣扎了半分才终于跪倒,却满脸不屈不挠,抬起头破口大骂:“贼子!今日你迫我跪下的这每一毫每一厘,都是他日盟王饮恨刀下,你女真铁骑跪伏的每一引每一里!” “很硬气,很能说。”完颜承裕笑起来,“我等着!”手一扬,戴着斗笠的仆散安德猛然举鞭,当众对着一个金将打扮的人狠狠劈扫,那人始料未及根本没法还手,被他这硬鞭连抽带刺凌厉数下,哼都没哼一声便当场身亡。 “硬气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这是海上升明月第四级下线。”仆散安德的脸虽然隔着斗笠,却已看得见扭曲,他踱几步到吓得半死的吴晛身后,吴晛当即脸色煞白屁滚尿流:“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 “大人!”薛九龄阻拦不了,泪在眼眶,“您是吴氏子孙,如何可以……” 却听又一声激响,抽在薛九龄的儿子背上,那孩子还未及弱冠、初上战场,如何经得起这般狠打,惨叫一声骤然晕厥,被踢醒后满口鲜血。薛九龄大惊失色,打在儿身疼在父心。 完颜承裕冷笑道:“薛九龄,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顺于我、劝城中你那几个还在顽抗的麾下投降、再助我夺下郝定驻守的威戎,事成之后,保你一世富贵荣华。” 薛九龄的儿子不理会仆散安德,奄奄一息迎向薛九龄担心的眼:“父亲,别顾我,这一世早就富贵荣华,若是突然没有了、非得牺牲旁人去续,那便到此为止吧!”话未说完,便被仆散安德抽倒在地,软绵绵地一动不动了。 “至礼!”他给儿子起名,也刚好是诚信礼义,他比杨公好命,四个儿子全都有了。 “三哥!”最小的那个还没懂事,大惊冲到至礼身旁,换来的却是薛九龄的大惊失色:“至义!” 仆散安德原本没想这么快对付这孩童,忽生邪火从他下手,不假思索一鞭挥下,忽然被城楼上一道剑风拦挡,正中仆散安德下怀,冷笑着转身相迎:“很好,又一个海上升明月!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掩日下线和上一个被鞭打至死的不同,上一个没来得及得令,这一个却是明知故犯,见义勇为却飞蛾扑火,楚风雪眼睁睁望着他送死,不忍斥责,责什么,责他们因为血性失去理性吗!城楼上呼吸各异,望着那男儿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短短片刻竟被硬生生抽得不完整,可见仆散安德对细作是多愤恨多狠辣。 “很好,我本想杀鸡儆猴,却不料引蛇出洞。”仆散安德把薛至义小鸡一样拎起来,那孩子毕竟尚未懂事,又惊又惧,大哭求救:“爹爹!救命!” “薛九龄,城已破,主上已降,稚子遭殃,你却还倔强,你到底在守着什么?!”完颜承裕蓦然站起,想要将执迷不悟的薛九龄喝醒。 “我……”他答不上来,却好像是本能?老泪纵横望着即将朝幼子头上落下去的独厚鞭:“至义,你去吧,别怕,爹爹很快下来陪你!” 又一鞭泰山压顶,向着那弱小的躯壳抽下,一瞬,城楼上的掩日下线们全都窒息,他们本就是要保护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但他们不能动,是为了日后能保护更多手无寸铁的弱者,可是,谁说就一定有日后?只是,哪个细作又能打得过这十二元神之一的仆散安德,此情此境,到底要如何取舍!?这一鞭还未击中那孩子,就已经泛出妖异的血光,包括楚风雪一干人等都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既不敢看那孩子血溅当场,更不敢看有任何呼之欲出的战友再送死。 电光火石间,那强劲一击引起的刺耳声响,如惊雷般震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对……”楚风雪当先觉得,这风力不对,仆散安德再强悍,也不可能把一丈开外的她都震得脸上发麻。因为瞬间感应到了来者何人,她又惊又喜地睁开双眼,去迎向火光下熟悉至极独一无二的身影,“哦?果然我主公到了……” 刀削斧凿,棱角分明,双刀勇猛,天神降世。 哪个细作能打得过这十二元神之一的仆散安德,有且只有他林阡,这些年沉溺于复仇的仆散哪还可能是他对手,被他斜路一刀打退数步,眨眼那孩子已经被他林阡护在身后。 “林阡……”完颜承裕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城外预伏了数路精兵,设想过无数计谋绊倒和坑害林阡大军,林阡却只是来了这么一个人,轻而易举穿过了生死线。 秦狮和完颜力拔山两个崇武者都两眼放光,虽然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想的都是,他一人来就够! “林阡,只身前来,是为了探明情势吧?不知这陇干情势,你可满意?”完颜承裕努力镇定下来,只因见到秦狮和完颜力拔山一左一右迎上前去。 “不满意得很。”他只是初探而已,就觉察城中金军强盛,早已控制了陇干的多处要害,短期内郝定和石硅加起来奇袭都不可能,要郝定攻防并举的信弹还未及发,便又被这城楼上的意外叨扰,他再不动手,只怕城上俘虏全都要死,海上升明月也会被宁错勿漏地处决。 “令我满意的情势,既探不到,就打出来。”林阡一笑,饮恨在手。 “请赐教吧!”秦狮向来话少,自觉只和他徒弟辜听弦旗鼓相当,所以提起雕龙画戟还用了敬语。 “呀!”完颜力拔山比秦狮还简单,嘴里从来只有象声词,抡起震山锤毫不啰嗦就上。 “实在想看看,你的上限在哪!”完颜璘不顾头伤,拔刀来战。 “杀了林匪,给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父老妻小报仇!”仆散安德抬起独厚鞭,鼓舞金军士气。 见主帅身先士卒,众金军收起忧虑,想上阵却插不了手,于是各司其职,将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完颜承裕听到林阡那样说就脸色一变,紧张地到墙边望着城下风云,确信林阡没有更多兵马潜进来才松一口气。 这一口气却在转头看林阡刀法时又重新吊上,这什么人,三个十二元神,一个秦州防御使,鏖战百回合,竟还是他占着上风。而且眼看着完颜璘头伤迸裂、快挡不住、完颜璘身后等闲兵将首当其冲。 于此刀中登高怀远,渭水千山万丘,洞庭云山苍苍,天台四万八千丈,黄河九曲万里沙。城上却没实在没几人有心情去赏,除了楚风雪。 然而,情境不允许赞叹,旁人没见过,楚风雪见过林阡集市上捂着胸口的样子,他现在先声夺人、势如破竹不假,怕就怕筋疲力尽、寡不敌众。 “林匪,再强悍也不过血肉之躯!”完颜承裕眼尖,看出林阡击退完颜璘后突然间的刀锋一顿,抓紧战机,指挥众将,“他有伤在身,是天尊打的!众人齐心合力,一举将他擒下!” “这城楼上的宋军,我看看有多少?!”却听林阡大笑喝断,气魄无双,原先听令上前的一重兵阵,全都停顿了脚步! 楚风雪心中一颤,这是他身为主公,要掩日下线亮出身份,帮助他、也是跟随他撤退回宋! 换作任何时候,控弦庄都可以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但此情此境林阡在粉碎边缘,他们怎可能身为金军去说我是你林阡的人。 掩日下线们,因这一句话的功夫,全都彷如从笼罩的阴云中转到强烈的天光下,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明亮,躯壳都有了主心骨被重新定义,提携的兵器都换了方向:“主公!”“飞天镜。”“玉兔精。”“金轮。”“玉弓。”“广寒宫。” 一声声出口,温暖了彼此,却寒彻了那些当他们是战友的金兵金将,眼看着身边“变节”的兄弟,如何不被攻心而自乱! “很好,我来得仓促,只见了几个还没投降的官军武将,要他们保护和组织着老弱病残随时南撤,但我还缺人手,开城门掩护他们走。”林阡发号施令,“至于救俘虏、杀金军,两件事,同时进行,都交给我。” “很大的口气。”完颜承裕冷眼相看,却色厉内荏。 林阡视若无睹,又对着薛九龄等人的方向开口,那时已有掩日下线趁着金军惊呆而过去给他们割断绳缚:“从此刻起,林阡每杀一人,汝等每撤一人。看是林阡杀得快狠准,还是汝等撤得快狠准。” 一众金军,无论远近,这一瞬全被他刀法卷入、钳制,争如城楼中央忽现个黑洞,不由分说就要把他们吞噬进去。 自完颜璘倒地、完颜力拔山锤脱手之后,林阡凭着一己之力连续击破这四人围攻,火趁风势开始杀冲上来的等闲兵将,过程中仆散安德和秦狮还想阻止,却三番四次被他刀锋排宕。楚风雪没亮身份,只是略带担心地望着他,她猜他是把所有气力都提前和聚集到了这第一时间,然而很可能宋军一队队撤离之后他会立即虚脱,所以她虽然还在战团消除嫌疑,却随时准备帮他抵御外敌。 兔起鹘落,飞电过隙,林阡一步一杀地攻,宋军井然有序地撤,金军竟如木雕石刻,被那双饮恨刀以动制静。 薛九龄从未见过这般砍瓜切菜的屠杀,虽然心悸,却也解气,薛九龄你到底在守着什么,呵,“贼子们,我就在守,这场还给你们的血雨腥风!” “薛九龄,你是主将,是条汉子,你最后撤。”隔着数重兵阵,林阡对他肯定。 “我这妻儿老小都殿后,和盟王一起最后撤!”薛九龄振奋不已。 约莫亥时前后,林阡虽这般大开杀戒,却始终存在理智,势要趁自己还未力竭之时,将陇干中的军民尽可能多地救到安全之地,休整几日再朝陇干重新进取,谁料就在那时,听得不远处一声声熟悉的芦管,林阡脸色微变,楚风雪心念一动:掩日,他还在暗处,帮着控弦庄抓捕其余下线…… 林阡因这突然的分心,冷不防背后就中了秦狮一戟,楚风雪来不及靠近,却看林阡怒喝一声暴起,反手一刀全力以赴的“神游”,劈开秦狮同样不遗余力的“青干断”,便见林阡背后血流如注之时,秦狮胸口也鲜血喷涌,林秦二人双双倒地,仆散安德立即朝林阡追袭一鞭,危急关头楚风雪才射出一支透骨针,还不知有未击中仆散安德,却听数声兵刃击荡,有七八人趁乱而上,铜墙铁壁般守在了林阡身侧。 “何以违令?!”林阡神智略清醒,看见追随而来的十三翼,却不想见到他们,这一幕从前有过,那是遥远的黔西魔门,田若凝围剿他时,那些誓死在他身边守护的,一个都没有生还。 “因为答应过主公也答应过自己……”“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他们还不像海上升明月那样有代号,多数时候都是个整体、几乎没几个留名,他们却出现在他林阡的每日每夜。 “说得好听,陪葬罢了。”这个人的声音响起,这个人麾下的兵马抵达,宋军便不可能完全走得了,而是遭遇着首尾不能相顾的危机——轩辕九烨,他因为要夺通边南部,所以比完颜承裕要晚些才抵达,但林阡和楚风雪事先不可能对每一路都算得精准。 轩辕九烨和掩日两人同时针对林阡宣战,一个沉静,一个喧嚷,一个明争,一个暗战,一个以兵马,一个以芦管,双管齐下,来势汹汹:“莫非忠诚,孙寄啸刚硬,又如何,我来的路上,他二人麾下兵马,已倒毙十之七八……不过是‘死则同哀’罢了。”“主公有令,第三级下线前往城北会合,与掩日共同营救主公。” 林阡左腹和胸口伤口一直未愈,本是做好了浴血奋战的打算,想着撑着一口气打到全军脱险再退,不料适才那一分心,背上被秦狮伤得极重,昏沉之中,没想到十三翼竟违令前来被他所累,越是感动他们的不离不弃,便越是痛恨自己对掩日的盲目信任,心急如焚,悔不当初,被轩辕九烨这句话和掩日的假命令一激,顾不得裹伤一跃而起,提着饮恨刀直迎轩辕剑去,从这一刻起腾挪辗转的所有轨迹,都落满了林阡身上自己和敌人的血。 第1389章 万事空中雪,一线青如发 玄色剑气,透澈澄清,招式简单通透,真气温瑞祥和,自对上饮恨刀的那一瞬起,便势要将这磅礴刀意点染、腐蚀。是的,当齐良臣都没法干扰了、岳离都没法同化了、这些挡在林阡前面的强者们全都散开了,还有这样一个名叫轩辕九烨的对手,始终死咬着林阡不放,提醒他你还会被后面的敌人赶上。 早在稻香村之战,轩辕九烨就探出了饮恨刀有一招存在固有缺憾,林阡正常状态下还能主宰战局、尽可能避免打出那一招,但此情此境林阡身负重伤,轩辕九烨却实力完整,如何不被他如愿以偿? 高手过招,一旦失之毫厘,便是一溃千里,林阡虽有“上善若水”“神游”“镜谧”的参悟,却不具备发挥这些超强意境的心态和气力,他明白他现在可能连最基本的“以一驭万”都很难施展,但不服输的性子在那里,这一整个陇干的南宋军民等着他救的事实在那里,无论如何他都要放手一搏逆势而行:“还愣着做什么!我杀一人,便撤一人!!” 那却是亥时前他还记得的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过多情绪压迫下的林阡,气急败坏,呼吸粗重,才刚调集一切力量去试“镜谧”,竟陡然失去了所有意识,想要操纵饮恨刀的魂魄一丝丝地散,全被饮恨刀狠狠抓着操纵了进去—— 或许是先前杀得太血腥?或许是轩辕九烨的剑法太毒辣?又或许是掩日的叛离令他心烦意乱,觉得他决策失误,用人不当,为何不自裁以谢天下?!更或许是这成千上万个亟待他保护的人们需要他入魔……他没有看见,不知从何时起,金军越围越多,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惊恐;他也不知道,他以快刀斩乱麻的惊人速度干掉城楼这些顽敌,又拖着饮恨刀去其余各部金军四处杀人搜救俘虏,金军根本阻止不了他又遑论去阻止宋军南撤;他完全听不到,那段时间耳畔但凡有人哭爹喊妈,都是因为他的刀和他。 嗜血狂魔,毫无人性可言! 静宁全境,亥时前后,狂风怒号,血雨瓢泼,腥膻浸没于黄沙,全随他饮恨刀叱咤。 金宋雌雄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世人说,这场静宁之战相当惨烈,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是区区一座陇干,单他林阡手底下,就折了几千金兵! 天高地迥,兴尽悲来,堆积如山的尸体,震耳欲聋的哀嚎。 永昼之夜,赤气贯天地,火云笼山丘,魔邪之刀,形有星辰七曜,骨是河汉九泉。 他清醒时才发现经过的人全部倒下,大雨中尸体与兵械相互枕藉,但混沌浑噩时根本不会管敌我,谁挡在前路饮恨刀就会杀谁,好在都是金军但日后会否有宋军?会否有无辜?!他望着自己满手的血腥,难以置信这场他根本不想要的爆发,他不解为何这般轻易就走火入魔?血洗陈仓才过去三个月,怎会如此易刺激、不受控?! “主公!”十三翼,他们还在他身后追赶,即使这样了他们还在他身后!?追上前来,见到他眼中的血红褪去,他们脸上才总算浮现些欣慰之色。 “主公,城中民众和军兵都已撤去,郝定将军正在静边寨迎救。”掩日下线飞天镜来禀,此刻他们不再是细作而是探子,一样可以传信。 “石硅将军已钳制完颜瞻,威戎县境暂时安全。”玉兔精来报。 “陇干金军估算还有两千余人,目前只是被主公气势打懵,他们很快会反击,我等先护主公离开?”广寒宫提议。 “不错,徒禅月清、完颜丰枭等人就在城外,理应会被调遣前来救急,我等也必须趁此间隙撤退。”林阡惨淡地说,努力支撑起最后一丝神智。 楚风雪这才想起徒禅月清、完颜丰枭等人还体力充沛,金军谁会预料,原本是想双边大捷的这一安排,居然会被林阡饮恨刀打成了救急的后招?今夜金军根本不会再忙着抓转魄了,而是希冀那些实力最完整的高级将领们还能追上来帮忙给林阡致命一击。 尚未回神,乍见林阡身体一晃,没有站稳,倒了下去,“主公!”楚风雪大惊失色,急忙冲前将他抱起,才刚触碰到他后背,她白皙的手上骤然全红,给他止血时她心疼万分,险些脑中一片空白。 “主公!”“赶紧走!”十三翼要将林阡扶过去背负,林阡还醒着,看向楚风雪:“别回去,一起走。”他知道城楼上她一直保持镇静没亮身份,但就在他精神失常入魔屠杀之后,她也跟着一起关心则乱,跟在宋军中这么久,俨然没办法再做落远空。 “好。”楚风雪眼中也不再有阴霾,双眸和飞天镜、玉兔精等人是一样的明亮。 和民众们的方向相反,他们却是往北撤退的,“如此,才能吸引金军顾此失彼,确保薛九龄等人能彻底安全。”楚风雪在林阡身边,分析给身旁不解的人们听。 “原来如此。倒是希望北边的隆德等地,早些派人迎击要来追杀我们的金军。”十三翼懂了。 “金军却也必然会分兵往南,只是相对会少些而已,主公,务必向静边寨发号施令。”楚风雪提醒,她原也是心思玲珑。 “鸟叔,你来发。”林阡看某个十三翼一直抹泪不自信的样子,将信弹交给他。 那个名叫鸟叔的愣了一愣:“该发几道?攻防并举,对,是一道来着……” “错了,不是一道……”林阡一笑,告诉他楚风雪也没看透的朝北撤退的第二层意思,那就是要将陇干幸存的两千多金军也大半骗出陇干,方便郝定和石硅能从后趁虚夺下。 “……两道!”鸟叔破涕为笑。 来之前,林阡说陇干万万不能再失,说的是人而不是地,“满意的情势”也是把人全救出去。原本无论如何都是一道,却因为血洗金军而变成了两道,虽非他愿,何不因势利导? 十三翼与海上升明月,一行不到三十人,值此幽暗昏惑、撤逃之际,因为要匡护危主,而众志成城、甘之如饴。哪怕空前凶险,也是笑而无畏、豪情干云,教置身其中的楚风雪,明明逃亡颠沛,竟也觉得温馨。 她知道林阡这计谋一定成功,感慨他短短半夜就把宋军重新带回了胜利的轨道,然而她看着被十三翼背负着上马的他身上血迹斑斑、半昏半醒,她如何笑得出来,不得不忧心他的身体,能否撑到隆德那边救兵来? “林阡走了!”死寂的陇干,满城是尸体,终于有金军醒悟过来,大呼。完全被打懵、打怕、打趴下的他们,压根不敢用“逃”“跑”诸如此类的字眼,说出这四个字,更像对彼此安慰,那恶魔终于不杀我们了! 可谁还有力气回答?完颜承裕、仆散安德、完颜璘、完颜力拔山、轩辕九烨被从废墟里陆续找到、先后醒来,伤势却是依次加重,果不其然是按当时和林阡的远近来区分的。过了半刻,轩辕九烨才终于醒转,其时只有仆散安德领着控弦庄、会合城外的完颜丰枭等人追敌去了。 完颜承裕一边等他醒,一边下令找寻秦狮,来不及为轩辕脱离危险喜,几乎同一时间,众人从泥泞里挖出秦狮,他却已经脸色煞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他的绝招青干断终于逮着破绽刺进了林阡背脊,虽然那顷刻就换回了林阡刀锋凌厉致命的一击,那招法名叫“神游”,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秦狮从未见过,也抵抗不了,此时身上血快流尽,却用最后一丝气力握紧了他的雕龙画戟:“值了!”满足瞑目。 “秦狮!”轩辕九烨未想这场必胜的静宁之战居然会有金将会牺牲,悲从中来,秦狮和陈铸一样是他阵法里的不可或缺! “将军!”秦狮副将伏尸恸哭。 “他们是向北逃的?城内我军,目前还剩一千余人?”轩辕九烨问过完颜承裕,忍着伤痛,支撑站起,“众人务必倾力守城,防止南面的郝定、石硅突袭。”完颜承裕机械性地点头,脸色苍白,心有余悸,连连追问:“是的,林匪必然是故意向北,妄想调虎离山……那么,除了目前已追去的,旁人就都不追他了?” “追,只需秦狮的麾下们,随我去追。”轩辕九烨望着他们,厉声道,“各位都清楚,在我大金,主将战死,那他的手下,除了拼死杀败敌人之外,就别无选择。否则打了败仗回去,唯一下场就是‘皆斩’!” “杀了林阡,为将军报仇!”“林阡与将军,原是两败俱伤的!”“他身边不过三十人,倒是有胆量能逃?!”秦狮麾下战意瞬燃。 轩辕九烨拼力提起剑来:林阡,临危还想算计我军?我要你为这向北的决定付出代价!  宋军一路疾行向北,朝着隆德、中安堡等地飞鸽传书,却不知有几人能够及时驰赴、更不知是否早有金军已去拦截他们。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仆散安德、轩辕九烨数路兵马,从后追赶,杀声四起,忽远忽近。 “不行,不能再这么快,主公他伤势太重,经不起颠簸。”那时被林阡倚靠的十三翼说。楚风雪触他全身滚烫、见他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心知此言非虚,看前面出现岔路,心念一动:“兵分两路,我来掩护主公。” “即便是兵分两路,他们也只认主公!”十三翼自然有牺牲精神,却知道这计策不实际。 “最先来的必然是控弦庄,他们认的是我。”楚风雪摇头,微笑,“主公想用自己去引,他们心里,我却比主公还重要,我来引。” “我们也留下。”十三翼不可能让她一个人面对,也想多吸引几个控弦庄之外的金军高手,如此,林阡遇到的危险会少些。 “主公,你们守着,死节,我们守着。”十三翼又一次心甘情愿地一分为二,“家有妻小的走,无牵无挂的留!” 子时过后,守在林阡身边的十余人,被轩辕九烨的追兵冲到北边的不知何处,其时林阡未醒,众人全被包围。 敌军穷凶极恶,十三翼筋疲力尽,大雨滂沱,寂寥战火,人越战越少,气却越打越长——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起先只是一人舒啸,后来活着的都异口同声,念毕,长笑,无泪,赴死。 秦狮的麾下们迫不及待冲上前来,最当先者是他四个副将,武艺高强,仇恨强烈,刀枪剑戟全数刺向这道由血肉拼凑而成的林阡最后的防线,却听得一声锐响,惊见斜路一道强光,猛然飞入战局,将这四人劈扫开去,来者从天而降、长刀如雪,其后似有轻骑简从,紧随而来,却哪个有他年轻气盛。 英勇无双,救得十三翼的同时护在林阡身侧,同时睥睨着那四个秦狮副将,狂傲:“活一个试试。” 不远处轩辕九烨闻言一怔,就看缓得一缓,那四个副将同时倒下,脖子上全然血痕,轩辕九烨这一惊非同小可,那骁将原是姓赫名品章。 可惜,当林阡入魔的代价是昏迷不醒,而他轩辕九烨,也因为林阡的一番杀戮而气力耗竭,虎落平阳竟被此初生牛犊欺负。 风水轮流转,眼看赫品章带来的百余骁将来势汹汹、轩辕九烨和秦狮麾下们面临的处境棘手,更没想到赫品章话音刚落,西北烟尘四起、像有万马奔腾,当先一人分明也是宋将,轩辕九烨隐约分辨得出,那是陇右郭子建帐下四大高手之一,此战驻守着中安堡的俞瑞杰,他带的兵恐怕比赫品章还多,粗略一看恐怕有三百余人。 “带盟王走。”“带主公走。”赫品章和俞瑞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他俩来意一致,对林阡的称谓却截然不同,细节被轩辕九烨抓住,那就是:桀骜不驯的赫品章,居然在俞瑞杰面前表现得不是那么嚣张,反倒似乎在躲避着俞瑞杰的视线,一副理屈词穷的样子。 不合作的两路,终究不如一路啊。轩辕九烨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离间:“俞将军,去年定西大乱,听说你的父兄三人,都是死在这苏慕梓帐下第一高手手上,为了主公你才忍辱原谅,不想,此人这么久了竟还未融入抗金联盟吗?” 赫品章和俞瑞杰顿时都被击中心头,一个恐对方被激怒,一个怕对方没融入,虽然出发点都是善良的,却竟在那一瞬之间真的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 “岂止父兄,还有最好的战友耿直,负伤累累时还要被他赫品章强攻,盘肠作战,坠马而死?”轩辕九烨微笑,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杀人,“这样好的机会,何不杀了他,杀了这个到现在还在喊林阡‘盟王’的苏氏余孽、不诚之人。” 赫品章见到俞瑞杰沉默的样子,锐气顿消,因为愧对俞瑞杰又想端着自己,矛盾不堪,想喊一声“不是”都那样困难。 果不其然,俞瑞杰麾下竟真有人带着怂恿的语气:“将军……”他们人多势众,要在灭金军的同时杀赫品章不是那么难。 “父兄、战友,竟都如草芥一般吗。”轩辕九烨清楚得很,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也都是会一时脑热、一叶障目的。 那俞瑞杰听到父兄和战友,果然动情流下泪来,却还是咬紧牙关:“都给我闭嘴!” 就是这愣在原地的功夫,对面忽然一箭响彻心扉,若非赫品章眼疾手快,只怕要被正中面门,好在避闪及时,只是手臂受伤。 好在,那箭是对面的……赫品章吃痛拔箭之际,始终护在林阡身侧没退让。 “天骄大人,无碍吧?”轩辕九烨微惊,转头,看向来者,那是他提议留守陇干的完颜承裕,不知为何竟率军追出来了? “我不放心天骄大人,好在来得及时!”完颜承裕看得见他来之前的敌众我寡,却不知道轩辕九烨本来正在自己化解这局面。 可是,完颜承裕哪里是不放心轩辕九烨的生死啊,他是被适才城楼上的屠杀打怕了,整颗心都被林阡这个举足轻重的恶魔抓过来了,只想着要趁林阡虚弱置之于死地完全忘记轩辕九烨要他守的陇干!轩辕九烨,你明明料到了林阡的计谋,为何百密一疏,决策时竟未留意到完颜承裕的神情,他根本不会心甘情愿留在那里?是否你还少算了一环,林阡根本吃透了完颜承裕的心理,猜到陇干城肯定是空虚的,因为完颜承裕在城楼上虽然是站得最远、实力保留最完全的,却是和林阡交流最多、最被震撼的…… 轩辕九烨来不及叱责完颜承裕,表面上还得感谢他,既然他已经来了,不如就此对着外强中干的俞、赫二人,最后一击。 失了陇干没关系,杀了林阡收之桑榆! 却见俞瑞杰翻身下马,顷刻便到了战之边界,赫品章林阡的身侧,给赫品章止血裹伤,那不是郭子建劝说和操控下的俞瑞杰,那是暴脾气的俞瑞杰自己的决心:“金军尚且有袍泽之谊,我军岂能无生死与共?众将且忘却私仇,主公才是最要紧!” “是,主公才是最要紧的!”赫品章杵在原地受宠若惊,与俞瑞杰四目相对之际,蓄积多时的激动和热情全都冲上心头,忽然之间归属感变得强烈,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一不留神还把心里的那个称谓叫了出来。 情难自禁,覆水难收。 “汝等先带主公走,我与赫将军殿后。”追兵已到,约莫五百,倏然敌强我弱,俞瑞杰率着一支先锋转头迎战。 赫品章与他并驾齐驱,再不觉疼,挥刀杀敌之际,索性不再装了:“我早就想通,过去的仇怨,愿倾尽一生与诸位化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已化解,众将看着办!”随着完颜承裕麾下后续兵马的陆续驰赴,敌我实力愈发此消彼长,宋军只能边打边撤,赫、俞却始终同进同退。 看着办?便从这场静宁会战失利、他们所有人护着负伤的林阡撤退开始,芥蒂完全消除,烙上战友之印。 四边伐鼓,三军大呼,遥翻瀚海波,乱动天山月。 轩辕九烨离间计削弱了赫品章战力,完颜承裕又仗着人多势众碾压俞瑞杰,此情此境,怎么看都像又一次把林阡逼上了绝境,金宋距离越缩越短,不乏有欺身肉搏者、不可开交、厮杀激烈,轩辕九烨数次试图弯弓搭箭,好不容易要射中林阡却被宋军舍身相护,不得不叹,林阡,他就像风雨中的残火,几经浇扑,偏不熄灭…… 然而,还能逃向何处?一百步内,“林阡,你退无可退!” “说在前面的,可都是大话!”绝路的尽头,微弱光亮处,却看一人策马居中,匣中双刀等候多时。 “听弦!”赫品章、俞瑞杰都是喜不自禁。辜听弦此番驻守西吉,始终策应着赫品章等人,他听闻戌时之后蒲察秉铉就来牵制赫品章的隆德,虽不知道静宁具体发生了什么,经验还是驱使着他前来相救。 “师父……”听弦骤然看见林阡半死不活的样子,既惊又怒,“谁伤的,找死吗!” 一干金军,原就被赫、俞消耗不少战力,此刻看到辜听弦,谁不知他是林阡最得意的弟子、双刀炉火纯青根本又一个林阡,见他拔刀而出,气焰骤然小了不少。 “你们先走,这里我挡!”这一夜,无数人说过这句话,旁人都是自我牺牲,唯独他辜听弦,是应承。  这一夜子时到丑时之间,轩辕九烨和完颜承裕大半兵马都因辜听弦而纠缠在了陇干北面,控弦庄、徒禅月清、完颜丰枭等人又全一时脑热去东北追落远空去了,以至于那位被林阡赞誉“侵掠如火”的郝定,轻轻松松就夺回了完颜力拔山手中的陇干。 也是子丑之间,静宁县境、翠屏山上,终于响起了转魄一脉的芦管信号。 丑时许,郝定的麾下终于将孙寄啸、宇文白及其所领近三千兵将搜救。 然而不容盟军喘息的,是将近寅时,继水洛、通边南部尽在楚风流掌握之后,隆德东部也被蒲察秉铉趁虚攻陷。 一时之间,百里飘云驻守的通边北部成为金宋博弈的最后战区,“若能火速攻夺,则陇干沦为孤城,若久攻不下,则林匪有死灰复燃之可能。”罗洌对楚风流剖析时说,楚风流抵着额头,脸色苍白,敷衍地说:“那就集中兵力,攻杀百里飘云。” 棋盘下到彼时,四面胶着,即便联络通畅,一时也无人能援,麾下有不止一个谋士或武将劝百里飘云能屈能伸,和孙寄啸夫妇一样弃地保兵,退入陇干从长计议。 “此一时,彼一时。只有进,没有退。”被围的百里飘云,岂不知他若轻易放弃,则被围的就是整个宋军,摇头否定,“必须给主公守住这门户。多撑一分时间,主公便多一分胜算!” 当然不是说说而已,擅长虚虚实实、曾被林阡笑称“难知如阴”的飘云,示意麾下兵马遭遇蒲察秉铉时“心乱如麻”“自乱阵脚”大败,要他们故意解鞍散马、将财物辎重四下扔弃、引诱蒲察秉铉掉以轻心。纵使那个通晓兵法的蒲察秉铉,屡战屡胜也不慎降低了防备,不经意间被百里飘云坑骗了一回,正待清点战利,忽而鼓声动地,旌旗飘扬,号角长鸣,山风呼啸,定睛一看,有数路伏兵出乎意料包围过来……如是,蒲察秉铉狠狠栽进了百里飘云的陷阱,溃不成军。 罗洌闻讯后,虽然郁闷,倒也赞不绝口,百里飘云对着四方围攻择弱而击,竟硬生生地把蒲察秉铉都打成了缺口,蒲察秉铉退回隆德东部后,更面临着赫品章归来、与百里飘云两面夹击的风险。 “这场静宁会战,我军看来是不能完美,好在,已经使陇右与陕西相连,术虎高琪、把回海等将军不再孤立。敌人那边,林阡还损兵折将、走火入魔,无论如何,都是大胜,扬眉吐气的翻身仗。”罗洌带着笑容,想祝贺楚风流,却看她一直没有答话,似乎头痛欲裂,又时不时地捂着旧年被赫品章暗箭射中的心口。 “王妃?”罗洌察言观色,觉得不对劲,楚风流很少出现这种样子,尤其是明明大胜。 “是啊……你且代我,向众将论功行赏,暂时不要去肃清什么转魄了,此番众将都有功。”楚风流强颜一笑,却说不了几句便要走。 “王妃……”罗洌猜楚风流为这一战殚精竭虑,本来是想要完美收场的,奈何还是折了秦狮,而且好几个将领都重伤,所以楚风流才这般踉跄?罗洌急忙追上前去扶住她,冷不防手背却是一凉,他大惊,看楚风流嘴角渗出一丝血来,明明没有受伤! “是箭伤复发?!”罗洌见楚风流昏倒在地,赶紧召唤军医,忙不迭地追问。 “罗将军放心,不是箭伤复发,只是过度劳累,好好休息便是。”军医走时,天已大亮,楚风流醒来,看见罗洌在一旁擦着眼泪,一怔:“怎么了?” “末将会好好磨练,早日独当一面,不教王妃太劳累。”罗洌保证。 楚风流一度想培养叶不寐和罗洌,是看中他二人聪明和灵活,如今只剩罗洌一个,还总是缺些独断的气魄。此刻看他干劲十足,她忽然有些欣慰,点头,微笑:“早日成长起来,独立风口浪尖。”  六月廿三、廿四,这场由完颜璟、完颜永琏布局设计,楚风流、轩辕九烨中盘策划,完颜承裕、完颜纲、完颜璘联合领导,黄鹤去、秦狮、完颜力拔山、罗洌、徒禅月清、完颜丰枭、蒲察秉铉、完颜瞻以及控弦庄共同参与的第二次静宁会战,以金军获得“静宁六县近三”这样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告终。 作战,完颜永琏在松风观歃血,是“杀敌者,怒也”,楚风流在翠屏山承诺封赏,是“取敌之利者,货也。” 用计,则“兵者,诡道也。” 对孙寄啸近而示之远,对莫非远而示之近。 对吴端姚淮源利而诱之,对薛九龄吴晛乱而取之, 以上,全部成功。 对赫品章、俞瑞杰亲而离之,行百里路半九十, 对郝定实而备之,对林阡强而避之,皆未果, 终究被百里飘云以能而示之不能还击。 “林阡,多算胜,少算不胜,可是这世事无常至此,你我竟都有‘无算’之时。”四境无人,楚风流的泪终于滑落下来。 第1390章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子时,走上岔路,确定离林阡已经很远,楚风雪开始对掩日迷惑性地吹起芦管。就算他不在此间、听不到,仆散安德有他提供的破解手段,势必靠得近也听得懂。 便那时,她也得到了控弦庄的芦管之音,此起彼伏,急促强烈,意思正是,“全力抓捕落远空”,正中下怀。 其实很可惜,她已经是双重细作,只差一步就能爬得更高、捣毁这个刚重建的控弦庄也说不定…… 然而,“细作最忌有情,我怎就有了?”淡淡一笑,这段时间,掩日焦头烂额,她落远空委实也失了分寸,常常作出些往日她可能还会耻笑的举动。 是的,主公,细作最不应该动情,可我却动情了,而且这情和我这人性子一样,深不可测,于是也确实不应再当细作。我若能活着回去,或许也是这十三翼之一?也挺好的,时时刻刻都可以看见你。 控弦庄此番对她设局,万料不到此刻她也在对控弦庄设局!双方的网随着兵马渐近而即将相撞,她本已慷慨赴死,却没有想到,这瞬间穿插进一个始料不及的枝节,居然是属于八大王牌之一“灭魂”的暗号,他也参与了这场静宁会战吗?他的芦管分明在对落远空说:“属下无意撞见掩日与金人合谋骗其下线,一旦证实其变节叛国,情急出手将之击杀,以保全其余幸存者。”由于是最新分支,才刚启用他一个,掩日或仆散安德都不知他存在。 却听他又问落远空:“上线若然危险,可发求救信号,待我去援!” 是的,海上升明月有一个专属于落远空对八大王牌的求救信号,她还没发,若干年前,破军虽制定了,却从未发过一次,这四年来,她也没有碰过。 “灭魂”显然很急,这“待我去援”的芦管他连发了五次,对他而言她的生死比林阡的还重要,因为他最近的启用只是林阡为了掩护她。他应该就在近处,听到了她对掩日的下令,因为他适才已出手将掩日击杀,故不知她是被诓骗还是别有用意,必须确定需不需要他冒险出马救急。 “转魄”也同样很急,而且因为不知掩日已死,故而更加担心她被诓骗。在完颜丰枭的躯壳里,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幸运地最先撞入她的网中。当是时,他完全想不到、也不懂她何以要故意暴露。 “赶紧走,别吹了,大局为重,保全自己!”转魄持刀上前装作要打,却冒着自己暴露的危险,开口对着这一群人中的她一个说。 这句话,林阡也强调了无数遍,所以她多次明哲保身、冷血无情,但这次不一样:“不必走了,主公才是大局。如果危及主公性命,如何能保全自己不顾主公?”禹阳、稻香村,她两次危机都选择袖手旁观,是因为禹阳之战林阡不在,稻香村……她后知后觉,悔恨不已。 转魄被她这句话问住,他的麾下兵马马上就要到了,紧接着就是他拦不住的徒禅月清和仆散安德。 “将我擒住,在主公任命新的落远空之前,你代职。”楚风雪对他下令,“是你来就好……我身上这样东西,你保存好,找机会带给主公,等下一个落远空。” “可是!”风雨之中,转魄万万下不了手,海上升明月的八大王牌,哪能对落远空见死不救?! “曾经为主公战过,便已无悔。”她微笑,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转魄,“主公和麾下互信不疑,错了就是眼盲耳聋,对了却是惊心动魄。我喜欢惊心动魄,但愿主公终其一生,再无背叛……” “好。”那一刻,转魄情不自禁爱上她,爱上她时上前绑缚住她,也因为她这句话而愈发坚定了执着,“从这一刻起我就是落远空,我答应你,代职期间,海上升明月不会再有断裂的情报网。” “好。”她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最后一次做他上线,“你不用押送我过去,我自己走,仆散安德会立即将我处决。如果片刻后那边传来哭声,你这一脉就重新启用,今夜,后续的战斗需要你们,包括莫非、孙寄啸。”她似乎别有打算,他不懂为何她确信那边会传哭声,却令行禁止、不再多问,转过头来,见她伫立道中,迎风而立,那道凄美而决绝的背影,这辈子他都忘不掉了。  “众将怕吗?”她问和她一起留下诱敌的十三翼。 “今夜,侥幸者生,荣幸者死!”十三翼慷慨激昂。 “今不是作为落远空死,而是作为十三翼死,同样荣幸。”她一笑,外冷内热。 “姑娘,临死前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女扮男装?”鸟叔到这时候,反倒没有抹泪。 “代父从军。”她说的是实话:大姐,原谅我背叛前半生和你,追随父亲和主公去了…… 敌军奔袭而至,须臾万箭齐发,将十三翼全都射杀,却因为深知仆散安德要亲自了结她,一众金军将核心处走在最前的她留了活口。 “赵将军。”“赵昆?”“控弦庄里,代号‘精卫’。”他们当然知道她是落远空,因为他们很多人都认得她,她是小王爷盛世分崩离析的根因,是陈铸今年四月一手提拔上来的延安府武将,还是仆散安德亲自培训过的控弦庄中得力干将,稻香村、松风观、陇干城楼她无处不在! “果然啊,双重细作!”鸑鷟背脊发寒发麻,既因感觉南宋细作太可怕,又因他已经从仆散安德粗重的呼吸里听出那满腔恨意。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更将仆散安德这滔天怒火燃到极致,蓄积了多年的仇恨终于得以发泄,二话不说便往这独厚鞭里灌进了全身气力,狠狠对着这落远空抽劈过去直将他击飞丈余,撞在山崖之上听得出那骨折脏裂的声响。 仇欲熏心冲上前,一鞭哪里够,一鞭又一鞭,挟风裹雨一起斥在这可恨的敌人身上,独厚鞭上凸出的铁疙瘩,每一下都刺进这落远空的身体,皮开血绽,深到骨髓,为了记忆中阿雪天真无邪的笑脸,“好受吗!好受吗!四年前在渭水你杀了阿雪,我发过誓迟早讨回来!讨回来!”然而那巨力之中、电闪之下,他忽然看见那落远空竟在微笑,竟好像挂着阿雪天真无邪的笑,心中顿时一颤,一个可怕的念头冲上心头,刚想排除,便被肯定—— “杀了阿雪的,不是别人啊……”弥留之际,她微笑说,“安德哥哥,是我啊,我就是阿雪啊。”他骤然呆住,这些年来没有别人叫他这个称谓,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她是阿雪!?他疯了一样去揉搓她的脸,泥水里狂乱地摘除她落远空的面具,是阿雪,真的是阿雪,自己的未婚妻自己认不出来吗!可是他想不明白,怎么渭水之战死的不是银月而是落远空?可是为什么阿雪会不做银月而做落远空?何以这次她身为细作总首领却要自我暴露? 他还没想明白,她却忽然用尽全身气力,挣脱开她在来的路上便已割断的绳索,对着他胸口插入一把防身匕首,一次便足够穿心。 明明还没刺到心脏,穿心之痛却将他震醒,醍醐灌顶:“是……是为了林阡?!” 她没有回答,是因为她已耗尽生命,嘴角溢血,脸色惨白,那双越看越熟悉、却也越变越暗淡的眼眸,渐渐随着她的跌落离他越来越远,同时,在悲伤地、却也欣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眸子里却是别人的影子。 最后一息,无关家国,只有林阡,想起被他惺惺相惜,想起被他重新定义,想起被他信任、被他肯定、被他爱护,心中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快乐,主公他,应该脱险了吧,我,楚风雪,二十多年来,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虽然,那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死…… 不刻,她带着一丝不悔的、满足的笑意,在仆散安德对立面阖上了双眼。 当然满足,自得到灭魂的暗号之后,她就作出了这个同归于尽的决定,她亲自留下与仆散安德见面,一则还是和来时一样、要给林阡争取撤退的时间,二则就是要杀仆散安德,谁教她性子里从来都不是防守,而是攻击,喜欢害人。 她知道仆散安德如果死去,金军势必传出哭声,那就是她对转魄启用的号令—— 因为掩日已经被灭魂解决了,仆散安德是唯一一个可能还掌握转魄一脉暗号的活口,只要杀掉他,控弦庄猝然也失去主上,海上升明月的危机就会当即解除! 你既破坏我,我也颠覆你。捣毁控弦庄的念头,灭魂已经建立条件,何不因势利导,想到就做! 好一个狠辣无情的女子! 可惜,她低估了仆散安德的力道,使她受了这致命的几鞭之后,好不容易匕首才刺入他胸口她便已经气绝,她自以为她匕首插进去仆散安德就必死无疑,然而她到死也不知道,仆散安德穿着护心镜她根本没有得手…… 然而她这殊死一搏却终究还是对了,他的仇恨烟消云散,瞬然化作无比的悲恸、绝望,万念俱灰,他抱住她尸体,凄惨地痛哭起来:“阿雪,阿雪……”与此同时他当真生无可恋,哀嚎时失心疯般囫囵脱去护心镜,抓住她的手把匕首往自己的心脏猛刺数下,鲜血四溢,血肉横飞,直到他终于给阿雪报仇也终于满足了阿雪要他死的愿望。 “庄主!”控弦庄人如梦初醒,惨呼冲上,阻止不及。 宿命,连续两个落远空,都是死在仆散安德手上。 也是宿命,连续两个银月,都陪落远空一起死了。 哭声起,转魄一脉当即复活。 海上升明月,为何在这六月廿四的子时以后才像莫非想的那样“睡醒”? 转魄一脉,在水洛的战报虽晚于掩日,却是真实的;而在进军陇干途中没有及时打探到金军投入,则因为那是金军高度机密,完颜承裕兵分数路,对所有高官都是最后一刻才商量,并且还对唯一知道详细部署的转魄布下了天罗地网,使得转魄对落远空的情报再次贻误;后来,进到陇干城内的转魄一脉,正待传信却因为掩日变节而全体紧急闲置……直到楚风雪和仆散安德同归于尽、掩日也被灭魂击杀,控弦庄一时群龙无首、转魄一脉的暗号暂时无人知情,才重新、立刻启动。  是夜,丑时,楚风流正在增援陇干的半路,忽而看到控弦庄人慌张来报,称落远空落网,她原想等仗打完再去,却克制不住这为阿雪和陈铸报仇的喜悦,又看到控弦庄人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样子难免惊奇,故而趁空前去审判,未想抬上来的却是两具尸体,大惊之下她身子晃了一晃,视线完全凝在仆散安德身上:“安德他?!” “王妃,落远空刺杀庄主未遂,庄主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叫着‘阿雪’,抓着这匕首自尽了。”鸑鷟还心有余悸。 她知道控弦庄是不敢声张的,不敢声张庄主竟然身死,可是,安德你为何要当场自尽,才刚手刃杀害阿雪的凶手不是吗!不是应该像我这般,喜不自禁,痛快淋漓吗?! 难道说,这些年来,你只是为了给阿雪报仇而活着,凶手伏法,你也解脱?楚风流苦笑,悲叹:“世间总有一个半个情痴。” 固然伤感,固然痛苦,她也时刻记得她是个主帅,陇干就在几里之外,情急之下她必须前往赴战,却就在瞥过落远空的不经意一眼,楚风流倏然定在那里,难以置信,再看一遍,血污下,分明熟悉至极的眉目…… 那眉目的主人,一出生便成了孤儿,楚风流既当大姐,又当母亲,为了她甚至忽略了身边的楚风月。最小的妹妹,当然应该是最受疼爱的孩子,是楚风流苦难岁月里的寄托,也是冲锋陷阵时的挂念。不记得是哪年,哪月,她情急离开去山东之战,突然得到阿雪急病身亡的消息,也不记得是哪年,哪月,她情急去部署渭水之战,突然得知阿雪是细作但是死在了林阡手里…… 为何这年,这月,会在这静宁之战,金军阵前,又见到她?!又见到她的死?!所以这才是仆散安德杀了落远空还要自尽的原因吗!一瞬灵魂出窍又归位,楚风流忽而惊惧,瘫倒在地,陡然间,终于找到了一丝力气,拼命扑上那落远空的尸体。 于是鸑鷟惊见,素来淡定的楚风流竟和从来阴鸷的仆散安德一样,疯癫、激烈地抱住落远空,不同的是,楚风流是在搜落远空的身…… 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我楚风流给她的护身符,她不是!但她是女子,是女扮男装的细作,她长得和父亲太相似!楚风流提着一口气反复地搜,只想确认她不是,可为何总觉得她是?! 是的,身上的胎记是的,长姐如母,楚风流亲自给她洗澡洗到六岁;手心的红痣也是的,那是阿雪原本躲在房里要学绣花,安德想逗她出来玩故而从窗外跳进去,不小心害她被针戳了手,后来他俩才玩在一起,那伤口渐渐形成了痣……都是的,都是的,勉强能拼凑的四肢百骸楚风流都摸得出来,但那碎裂的五脏六腑不是的啊,“不是,不是,不是阿雪……”近二十年纵横疆场,看惯了生死,她楚风流从未有过如此心碎的感觉。 世人不知,那夜她原本有机会,可以出乎林阡意料,立即从郝定手里再度夺走陇干。可是,她却因为伤心过度,那时就晕倒过一次,错过了最佳战机,有且只有鸑鷟在场看见。 “莫告诉任何人。”楚风流醒转之时,对鸑鷟说,话音未落,便就听得陇干已失,众将情难受控,为了泄愤将落远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那难道不对吗,南宋细作第一人,害死金军那么多兵将,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吗,楚风流也曾发过誓要这样对落远空,为何誓言成真,胸口郁积,天旋地转?!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无能为力,保不住自己最想保的那个人,完完全全地保不住—— 又一个不得说的真相!说什么,说王爷培养了十多年的银月居然成了林阡的落远空?完颜璟是更信王爷通敌卖国还是更信林阡驾驭远在王爷之上? 半刻前,她笑叹仆散安德“世间总有一个半个情痴。”庆阳府,她怜悯王爷竟为了陈铸茶饭不思终至病倒……她楚风流真是世间最冷血无情、最坚韧不拔的那一个——没失去理智,是因为那些没发生在你的至亲至爱! 后来她身边簇拥众将更不能流泪,她表面坚持着规募战势其实早已耳鸣眼花,接下去的仗到底怎么打的谁输谁赢她几乎不知情。当一个人不在乎了,那些东西于她而言便失去了价值。 七情六欲,她楚风流怎会没有!填满思绪,一片凌乱,直到雨过天明,她神智才倏然清晰,太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她应该去质问林阡,为何要对她的妹妹如此残忍,花样的年纪要为他背叛初心、残害身体、置身在一个险恶至极的敌境!她对林阡蓦地产生了一种刻骨的恨意,不顾一切地问罗洌:“可知道,林阡他,在哪里?!”  奇峰危崖,蜿蜒不绝, 这六月廿四的清晨,林阡苏醒在静宁县北的西岩寺, 听闻寺中的僧人说,昨夜风雨大作,摧折了不少花树…… 他早就对静宁的战败有心理准备,却如何愿听任何一个战友的逝去?! 十三翼也不忍心见,他入魔的打击还未散去,精神尚处于麻木,身体也虚脱至极,就要被迫接受这接二连三的噩耗: “翠屏山的雄关,莫非将军他……至今只找到断絮剑,未见尸体!” “陇干东北,落远空不幸被俘,惨遭金军泄愤杀害……” 那只是当中职位最高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却都是首领,一个是静宁指挥调度的总首领,一个是每战团队联络的总首领! 虽然莫非只是失踪,但征人的命,向来不是血肉、而是武器,他一见那断絮剑,便站立不稳,痛彻心扉,脑海中霎时充斥着莫非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末将战马,尚存十六!”“今日林兄来,只聊江湖,不谈战事。”“其实对父亲,还是有一些歉疚。但思及林兄你,不也曾推翻过自己的父亲?既有这勇气,便该有这承担。”“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放心林兄,说好今日之内,那便是今日之内。”“那便不妨碍林兄了。万事小心。”不妨碍,如何妨碍,为何说完,转身便走?流光电逝,无法握住。 惊回现实,微风细雨,古刹里花叶飘散,肃穆,安然。 漫天花雨,却再不见那暗器手法如散花飞雨的少年,断絮剑激中稳进整个南宋都独树一帜,“林兄,我愿将功折罪!”“林兄……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林阡曾笑说,莫非是他的“福将”,盟军在陇右每次以弱胜强,都是从这莫非开始;这福将,才刚从昔年郭昶的心魔中走出;这再好不过的麾下,好不容易颓废了又复原、每场仗都能够独当一面,却因为他林阡用人不当亲手害死了! “莫非之死,悔不当初!”他伤势空前严重,身心俱疲,寸步难行,连连吐血,高烧不退。 “主公!”十三翼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将昏倒在地的他扶起救护。 他却哪里有空暇伤悲,所有的理智都支撑来安定陇干、尽力与通边北部的百里飘云连兵,未想外乱还不曾彻底平息,躲在陇干城中被庇佑的吴曦麾下们,便已经因这场大败四生谣言,从内抹黑盟军,称莫非玩忽职守是罪魁祸首,他与相关兵将,都应受到处罚。 “怎能说莫非是罪魁祸首,到底谁引狼入室、反咬一口?!”孙寄啸怒不可遏,据理力争,“真当水洛没有活着的人吗,明明是姚淮源出卖义军、郭澄见死不救,才逼得莫非不得不出此下策、才被害战死沙场!”孙寄啸悲痛欲绝口不择言,骂出一句覆水难收的心里话:“近年来义军一直势如破竹,没这些官军哪来这么多破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陇干是谁失职、又是谁守住的?没有我们薛将军,没有我们官军,你孙寄啸现在有地方呆?!”姚淮源之所以敢恶人先告状,是因他有恃无恐,有关他出卖义军的谣言,义军没直接证据,死不承认便能各执一词,“你们主公来了,盟王,听说您一向赏罚分明?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人都死了,还要怎么罚?”孙寄啸泣不成声,难道还要罚莫非名裂不成? “罚,是该罚。”闻讯而来的林阡,知道城内争端的来龙去脉,忽然精神紊乱地笑了起来,一干人等,尤其官军,听得这笑声都心有戚戚,生怕他又一次大开杀戒。 “怎么就该罚了?!”孙寄啸铁骨铮铮,想着林阡必然是发烧烧糊涂了吧,打定主意,即便冒死也要将林阡接下来对官军顾全大局的让步给顶撞回去。 “身为静宁最重要的主帅,却将生的机会让给副将,不该罚吗。家有娇妻幼子,却不管不顾撒手人寰,不该罚吗。理想还没实现,就先弃身锋刃,把担子留给旁人,不该罚吗。”林阡冷笑,“罚他下辈子活在太平盛世,不用遇见我林阡,何如!?” 这强盗逻辑,这无赖言辞,这狰狞表情,骇得姚淮源等官军无话可说,如此公然护短,却教孙寄啸泪流满面之际胸中全然热血涌荡,笑:“好,主公,罚得好!” “薛将军,接下来我要打通边,需要官军义军齐心协力,但这锅好粥里的鼠粪,是否该仔细剔出去,免得扰乱军心,又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林阡状若疯癫,语气却冰冷到极点,除了薛九龄之外,官军中无人胆敢正视他目光:“但凭盟王决断。” “还请薛将军转告吴都统,林阡走火入魔、一怒之下,痛打姚淮源、下狱郭澄、软禁吴晛。”他林阡,明明气息奄奄,竟有着死神般的压迫。吴晛、姚淮源、郭澄等人,对着这不公判罚始料未及、却不得不受、大惊跪地呼求饶命。 “是。”薛九龄身为官军中人,却认可和欣赏着林阡: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 廿四夜,战场交界,趁着控弦庄群龙无首、金军论功行赏,他与转魄、灭魂分别近距接触。 “来了?” “来了,主公。” 他习惯已久的,原本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高层叛变,代号“灭魂”的闲棋冷灶,对着叛徒一击即中,成功保护住了掩日一脉:“属下在陇干几经观察,和控弦庄一直擦身,冒险击杀掩日并通知了上线。现今金军众说纷纭,不知上线是否脱险?” “昨夜牺牲。新的落远空,已经就位。”他如实相告,这前仆后继。 “牺牲了?为何不发求救信号?那时我与她靠得很近……”因为,她本就是求死的。 这场静宁会战金军的胃口太大,不仅六县攻夺其三,南宋情报网也曾迫在眉睫:水洛县,轩辕九烨抓住掩日、骗过了落远空,陇干半道,隔离转魄、欲抓转魄,陇干城中,要陈铸军先行攻城,正是为了瓮中捉鳖诱捕包括落远空在内的掩日上下线。好一个楚风雪啊,她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危机里,哪怕关心则乱,都能次次分辨时机、谨慎及时地给他发了那样多的情报,躲过了所有的明枪暗箭…… 明明逃过了一切的嫌疑,明明可以功成身退还原成女儿身好好地活着,最终,却是为了掩护他,心甘情愿去自我暴露! 然而她,终究尽最大可能保全了主公和下线,当夜海上升明月就复活、控弦庄就千疮百孔…… 转魄将她的遗物给他,那是上次林阡要她补充的:“往后,同一级的不同下线,暗号也最好不一样。”“是,主公。”虽立刻开始,却终未完成。 又下雨。他蹒跚地走在“边城”,神志不清地驻足、伸手接过那一闪而逝的雨丝:风雪,你去后,是否就化作这陇山漂泊的烟雨? 犹记昔年,广安斗智,兴州斗法,强渡渭河化敌为友,重逢定西并肩作战……甚少有人令他痛恨过又欣赏,迫切想化为己用终究能梦想成真。这场梦,为何这样短。世人总因好事做梦,因坏事梦醒。 忽然间,脖颈一冷,几乎忘记这是敌境,然而他何曾惧战?况且那持剑的手明显在颤,他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转过身来,得见一清隽女子,不着甲胄,素色衣衫,眉目含愁,面容苍白,完全卸下了平日在战场的威严——楚风流,她一个人来,是为私事要寻他,终于在这两军交界处,意外望到他这熟悉到至死不忘的轮廓。 “这是落远空贴身的、唯一完整的东西,我将它还给你,还给你这狠心至极的主公!”楚风流将染血的物事扔到他肩头掉落在地上,继续持剑,惨声喝斥。他没有动,凝神去看,那是他前几日才给楚风雪的碎银子,一时动容,视线也不禁有些模糊。 “将阿雪的东西,你有的,全都还给我!”她看见林阡这一动不动任凭她问罪的样子,关于落远空不是楚风雪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泪湿前襟,厉声索取。 他到那时都还只感念着战友之情和主臣之义,自然不知护身符是那个名叫楚风雪的女子最珍视的物品、最深沉的爱情,他想着将其物归原主也好、也好慰藉她在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亲人,不料那却是楚风流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和最不愿接受的事实,楚风流完全没想到林阡能给她的阿雪的东西居然就是这道她遍寻不着自欺欺人的护身符!楚风流怎能接受,原来林阡对阿雪来说,不止是狠心的主公,还是无情的爱人! 青溟剑顷刻脱手,楚风流整个人都濒临崩溃,难得一次失态到歇斯底里、将护身符重新拼命地塞回林阡怀中:“我懂了,我这下懂了,林阡,傻丫头是心甘情愿为你牺牲的!她是安德这辈子过不去的坎,你却是她此生都逃不开的劫,是你这无情人,害得他两个误尽华年!” 他那副铁石心肠终于有了触动,并且震得比任何时候都疼,听到这里险险踉跄。 莫非之死,悔不当初,风雪之死,百死莫赎! 第1391章 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 那天夜里,有人看见边城一对璧人相互扶持、气息奄奄地走在风雨里,却不知他俩从来都是彼此的你死我活,尤其是这第二场静宁会战之后。 “林阡,还有三县,你且守住了。”“楚将军,无论过程如何,你终将退败出局。”这两个心硬如铁的人终于从对方身上找回了坚韧,强忍住每一道正在燃烧的伤口之痛,分手一刻,作为金宋双方多年来的最高统帅,他们既是在向对方宣战,亦是对战死的亲人和战友们承诺。 静宁境内,尤其陇干、通边一线,自此陷入长期的攻防战。  秦州境内,形势也在廿三当晚就受到波及,金宋双方此消彼长,堪称风水轮流转—— 自完颜璘、完颜纲夺取水洛,知临洮府事石抹仲温便率领麾下军马,神速穿过水洛与秦安之隙、涌入陇右,天亮前克复了伏羌城北部,与原先在武山被宋军围堵的术虎高琪、把回海、刘铎连成一片,廿四,金军又趁势向西、将盐川寨收复。 翌日,吴曦不忿此败,派部将徐景望率六千宋军重夺盐川,却遭守寨金军击退、斩首二百余级,徐景望仓惶逃回秦州,又被金军困于伏羌城附近、紧急向北天水求援,彼时,曹玄正面临把回海大军压境,无暇抽身,故而由凤箫吟、林思雪轻骑简从前往相援,然而不知何故,这三百余人却在行程过半后杳然无踪,结局是徐景望又折损了近千兵马,入夜才等到杜比邻的另一路救兵。 徐景望这场不听劝阻而自找的战败,引起杜比邻、牟其薪、杨妙真等铁堂峡据点盟军的施救或分心,紧随其后的是曹玄和李贵的难以被援、兵败如山,他们驻守的北天水、陇城县相继失给了把回海和石抹仲温大半营寨。 “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宋军这连番战败,结束时还没到六月廿六。 曹玄无奈向南撤退,与杜、牟、杨合兵据守,然而却有不少原先身处北天水的女眷,自金军攻陷后未能跟随宋军逃到安全地带,其中不仅包括曹玄的义女苏慕浛,还有刚产子不久的莫如、孙思雨等人,更有主公林阡的三个子女,战败之际完全被金军冲散…… 曹玄因遭到把回海强袭而身受重伤,清醒之后恨不得立刻插翅去救:“主公血脉、烈士妻子,岂能沦陷敌军!” “曹大人,皂郊堡不可再失!”“大人,秦州需要您!”“来日再战!”原还七嘴八舌。 “请曹大人养伤!”最终异口同声。 若有一份宋金地图,可清晰看见,这秦州大半都覆盖在边境线里,近八十年来时宋时金,从来没有稳定地属于哪一国……换而言之,曹玄不能再退了,若再退,川蜀都将板荡,兴州首当其冲! 作为秦州的总指挥,他至少要保全还剩下的蜀门、竹山、稻香、齐寿这些据点。 所幸,早在廿四夜,主公便预料到秦州有变,命柏轻舟留在了秦安南部,辅助官军中的李好义策应曹玄,即使遭到了移剌蒲阿和高风雷的两面夹攻,这支官军仍然始终立足于不败之地。 此刻据探子和海上升明月的“灭魂”一脉禀报,李好义已与在北天水杀出了一条血路的陈采奕会师,正坚持在敌后战场抗击金军、伺机而动。“宋恒他?”曹玄和李贵闻讯都迫不及待地问探子。陈采奕所领的主要是来自江西宋家堡的义军,堡主宋恒,是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第三、再强不过的战斗力。 然而,情报里的宋恒,表现却乏善可陈。金军主帅移剌蒲阿、高风雷都算勇高于谋,可宋恒委实也是半斤八两,虽说高风雷刚在河东之战挂过彩、战斗力不及平素,但宋恒在玉龙剑本来已将其雷霆战锤力压的情况下,居然被对方的佯逃诱进了事先布下的陷阱,若非陈采奕在侧掠阵,后果可不是又崴伤脚那么简单。 “也便是说,论‘有勇无谋’,他比对方更甚……”曹玄和李贵虽然都愧对于他,听到这样的战报却都忍不住悻悻…… 最受期待的宋恒,自己确实也很努力,但不是想努力就能立刻学会作战、每一次都力挽狂澜……在这三日与高风雷、移剌蒲阿的十六次交兵期间,一旦柏轻舟注意力分给李好义一些,宋恒便会被敌人变着法地玩弄,象征性地、碰运气似的打,反正输了也没人怪责他…… 原本因为兰山的关系,人人就都让着宋恒,如今又值此兵荒马乱,谁又能对谁多作苛求?用陈采奕的话讲,能看到些进步就已经很值得鼓励了。 “所以,也只能暂时‘伺机而动’。”曹玄明白,正因最值得期待的宋恒都表现不佳,柏轻舟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故此,不能上阵时曹玄心急如焚:“主母,您在哪里……”那个从来都最擅长力挽狂澜的人,主公的战地女神,他们的主母凤箫吟,居然在秦州之战才揭开战幔的初始,便如人间蒸发一般! 确定凤箫吟下落不明后,曹玄心上都被重重一击,何况是北天水的那些女眷,哪个不是把她奉若神明?自身失陷于劲敌、主母又失踪在战乱,这情况对于她们来讲,感觉恐怕就好比天塌下来…… 廿八,郭子建抽调袁若、刘乾从定西前来增援,曹玄也自觉伤势大好,几路人马齐心协力还击,方才给秦州战局带来些许起色,不过,金军也随即添了蒲察贞、完颜昱等官将,驱兵接战,数度厮拼,战线在北天水和皂郊堡往复循环。 期间,终于有孙思雨率一干残兵败将,保护着一部分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逃出生天,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山中打转、躲避金军,约莫有十次和搜山的敌兵遇上,都是靠孙思雨手上的刀剑迎战,转危为安之际,顾小玭苏慕浛等人身上干干净净,倒是孙思雨蓬头垢面一身血腥,好在她只是皮外之伤。 虽然感慨着孙思雨一己之力保全主公血脉,但曹玄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的上阵请求:“辜夫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陷阵杀敌是我们的事。”他知道莫如等人还在等着救,但他更知道孙思雨自己的孩子还没满月。 “故土岂只男儿守!”孙思雨却匪气四溢,白瞎了一副美貌,“当我这刀剑练着玩?!” “辜夫人,女中豪杰是也。”曹玄油然而生敬重。 孙思雨加入他麾下重夺北天水没几天,便和柏轻舟一勇一谋、一南一北对着把回海打出了好几场漂亮仗,战绩足够教宋恒等人汗颜。纵连把回海等人一开始没注意到她,都忍不住惊叹她是个“母的辜听弦。”临阵之际,如果不仔细分辨身形,她两把武器同时攻杀、妙招迭起令人目不暇接,分明就是又一个辜听弦…… 但乱世中,更多的不是女中豪杰,而是娇弱红颜吧……曹玄望着苏慕浛那需要保护的背影,欣慰她毫发无损之余,不禁更加担心莫非的遗孀和遗腹子—— 莫如,莫忘。 那莫如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得好像一吹风就能倒下,曹玄和她接触时间不长,却听主母讲过,莫如和她的丈夫莫非,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代一双人,彼此间感情多深厚,从这些年的江湖沙场、川蜀陇陕、不离不弃就可见一斑。这世上很多人是为战而生的,却有很多人为情而活,莫如显然就是后者,自得到噩耗后流泪就没有停过,战乱之前,主母私下叮嘱过一些人,切记留意着别教她自尽、随丈夫一起走、害孩子成孤儿。 可是,战乱发生后,没有人有闲暇看着莫如了,曹玄委实怕她已经成功地自尽殉夫。对那孩子名叫“莫忘”,曹玄一听就觉得完了,那是情痴才起得出来的名字,莫忘,莫失莫忘,莫忘你父母曾生死相许…… 海上升明月最后一次打探到的疑似莫如消息,是廿七那晚,静宁通边仍在血战,秦安天水狼烟四起,把回海亲自提审了一批女犯,逼迫他们写信给前线的亲人,意图打垮参战盟军的斗志,那些女子多半是凤箫吟身边耳濡目染的,死活不肯写,被金军毒打,不乏有壮烈殉节者,唯有一个女子脸色苍白地抱着孩子缩在一隅,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到把回海终于来逼迫她时,她欣然愿写,一边笑一边掉泪,眼泪却滴得满纸都是: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把回海原以为这是情诗,这确实也是首思念情人的寄怀,可以去对林匪的麾下攻心:“你丈夫何在?我派人送去。” 那女子原本和疯了没什么两样,忽然像卡住了话不知怎么回答,半晌,只呆呆地掉泪,眼望向他手指着胸口:“这里。” 送不去幽冥的信,才只能送去心里。 就连把回海那样的武夫,都因那女人的眼泪怔了好一会儿。 越疯癫,越软弱,就是这种状态下的莫如,才更令曹玄、柏轻舟等人一拍即合要将她救出来,把回海今天能怔住,明天,后天,终究会控制不住、恼羞成怒!  七月初一傍晚,曹玄从后策马,追上柏轻舟和何慧如:“军师,何教主。” “曹大人。”到处战伐,人手严重不足,军师和教主也便只能充当探子,亲自涉险,勘察地形。 “适才我已问过,还剩两日口粮,不如先行退向皂郊堡。”曹玄问。 “不必。”柏轻舟见何慧如和她的臣子们交流过后,摇头,面纱后眼神淡定。 “怎么?”曹玄一愣。 “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柏轻舟指向西北,金军原在此地有秘密粮仓。 “但是海上升明月来报,邻近有把回海的重兵把守。”曹玄思索,“好像俘虏营也据此不远。” “那更好,两件事,一起办。”柏轻舟的地形哪是白探。 曹玄不解:“如何打?”循着她视线看过去,“这里、有路?” “天梯石栈,都是人可勾连。”柏轻舟就地手绘地图,不刻交给曹玄,“曹大人,我们只有两天时间。” “背水一战,不是高手也得是了。”曹玄接过时还苦笑,接过后,看图上清晰呈现不禁哑然。不愧是军师,山川沟壑竟都在她胸中,魄力和气度绝亦非常人能比,他心中顿时因她而有了底:“修桥补路虽不擅长……本也只需个临时的罢了,那种只能用一次、有进无退的桥路,似乎反而更好。”他麾下就有个偏才,姓许名所昌,短刀谷中人。 初三夜,曹玄集中兵力、亲自策马到天靖山下,与把回海等人展开正面硬拼,极力周旋; 另一厢,孙思雨则率领一百骁将,取山谷中隐蔽险道,迅疾迂回到山后,立即击鼓喧天、焚其粮仓,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金军先以为有神兵天降、前后夹击,不知其数、不攻自乱,后又要去粮仓救火、分神分心,手忙脚乱、乱上加乱,半夜而已,遭到曹玄大军杀败,溃不成军,当是时,孙思雨一边命人取走未焚粮草,一边亲自去俘虏营搜救。 风风火火,一往无前,终将俘虏们一营营地释放出来,万料不到她也犯了和辜听弦一样轻敌的过失:金方有一小撮守军临危不乱、迅速应变张网,早已居高临下从暗处对她和无辜们弯弓搭箭。 “母的辜听弦,你走不掉了!”“弃械投降,饶你不死!”骤然四境火光通明,孙思雨才意识到,大胜之际也还是会掉以轻心地中伏的,此刻再防,俨然不及。 “不错的武将,是姓仆散、完颜还是蒲察?假以时日,怕是能青史留名啊。”孙思雨笑,不吝欣赏这支兵马的统帅。 那络腮胡子被捧得高兴,正待答话,孙思雨攻其不备,左刀右剑齐齐出手,疾雷惊闪,触之则折:“可惜遇上我,仆散、完颜、蒲察都没辙。” 呵,还真是个母的辜听弦。 “那我呢!”斜路却蓦地又发一箭,趁她杀敌时猛射向她,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未想这先声夺人没把金军吓懵、反倒激起了另一个武将的杀气,对这角度的这一箭不是不能让,但仓促让开了必会伤到她身后几步的莫如…… 脚步不移,挡在中央,只等那千钧之力,狠打在自己腰上,却不想这一瞬之间,万般的凶险激烈,全都被一道白虹轻易阻截,与此同时她被那人伸手拉到后面,继而由那人再一剑厚积薄发,以激中稳进之势朝着射箭的宵小进攻。 莫非?莫非复活了?来救莫如了?!孙思雨真有这错觉,可定睛一看,那却不是男人,那是那个听说很柔弱的、娇滴滴的、会呼天抢地要给丈夫殉情的女子,莫如……是的,是她,说实话她会出手我不意外,师娘,我早就觉得你错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为母则刚。 人已远了,梦成空了,泪流尽了,只剩这手中的剑意,还剩这手中的剑意,其实和哥哥是师出同门的,连佩剑都是成双成对、一阴一阳……莫如想起莫非,情不自禁流露出温柔的一笑,在孙思雨不济的时候帮她冲前去和金军拼命,她,是此地此刻被人忽略的战力最强! “莫忘……”孙思雨努力调匀气息,回看女眷们怀里的莫忘,莫忘的,原来不只父亲的情,还有父亲的志?一时恍然,她莫如此时,不就是一个母的莫非吗! 孙思雨当即冲上,与她双剑合璧:“莫夫人!会活下去,是吗!并非像师娘说的那样,‘生死相随’?”她必须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期待,也有把握。 “会!”腥风血雨里,莫如柔声却坚定。 主母,错了,你当然错了,你刻舟求剑了,你看见了延续,却没看见成长。你只记得,黔州白水河的瀑布,那个失声惨叫躲在哥哥身后,被你说“莫如姐姐你这么胆怯,偏应该学会坚强”的女子,你没有看见,她在广安就已经下定决心,“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你也不知道,当哥哥说“今日林兄来,只聊江湖,不谈战事”时,那女子会主动去提醒他:“那可不成,咱们本意是来巡营的,你可别忘了初衷。” 背叛了年少的海誓山盟,只因为成熟后学会承担:“最深的爱也许是生死相随,最久的却一定是生死相守。这些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哥哥帮我在挡,眼下哥哥不在了,还有我,这属阴的断絮剑,我为他战!” 曹玄的兵马陆续开入,刚好见到了这并驾齐驱杀入敌阵的双剑,一个是火辣辣的孙思雨,一个却是柔似水的莫如,纵然是他,也难免被震撼、感动:乱世中,谁说只有男人才战功赫赫,分明还有这样的一群女子,也熠熠生辉! “不过,主母,听到哥哥战死的那一刻,我确实想过死,是你喝醒了我……”那稍纵即逝的自尽念头,莫如不是没有产生过,但是吟儿拉住了她——那晚吟儿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力气对她说,莫如姐姐,有我在,你命长着呢。 终于在这七月上旬,秦州盟军回攻半数城寨、反败为胜,静宁盟军亦夺回隆德、通边,情势不再危殆。 那时,他们的精神支柱之一,“主母”,却已经失踪了半月有余。 主公不是不问,是弃身锋刃、险象环生,主公与麾下同不问。 然而,陆续地,麾下们都已问到了妻子的平安,主公却始终只见子而不见妻…… 唯一一个可能的线索,是六月底的一日,有掩日一脉,在环庆金军见到过林思雪,她,并非俘虏待遇。 “盛世”似乎降金,一时揣测不断,又有十三翼回忆时称,庆阳府六月飞雪那天,林思雪站在帐边,起初也是惊呆看雪,后来却好像是朝着帐内犹疑! 那时帐内,林阡、吟儿忘乎所以,抱着陈铸悲痛欲绝…… “师娘她,那日去援救徐景望,带的三百兵马恰是林思雪的‘盛世’。”辜听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般说来,主母她……是被金人里应外合着俘虏去了吗……”百里飘云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说落远空是被碎尸万段的,那么主母会被金军怎样泄愤?可是,为何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 这半个月来纵观天下,宋廷在江淮各地都转攻为守,西线进攻却才刚刚开始。作为主战场的静宁、秦州、巩州,金军经过筹谋和努力,终于使完颜承裕、完颜璘、把回海、术虎高琪等人站稳脚跟。虽大半还被陇右郭子建和凤翔穆子滕掣肘,“十万大军出陇”却终于变成现实。 不过,金军有何值得庆幸,只是从无到有,并未反败为胜,如何可以掉以轻心?数十场激斗下来,十二元神损兵折将,控弦庄亦猝然大乱。其后,他们被那个入了魔的林阡压迫着根本不能再进一步,非得把大部分主力集中在通边、水洛、陇干一带与他形成长久对峙局面。 不错,入了魔,没出来,从来不是靠单纯杀戮攻城拔寨的林阡,这半个月来的状态委实令百里飘云和辜听弦等人担心。 “军师,何时能来相劝?”“主公表面淡定,内在千疮百孔,可能是麾下接连牺牲,主母又生死未卜,主公在静宁几番鏖战,竟又好像入魔了一次,导致金军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兵将,可是他自己……” 林阡逼得那些金军不得不和他拉锯在静宁,常常冲锋陷阵不着甲胄,生疏得不像林阡到像辜听弦,柏轻舟闻讯赶到的那日,他在通边战场左冲右突横扫千军,换得轩辕九烨一声令下漫天箭雨,他杀得糊涂竟然不退反进,直朝着司马隆、岳离的兵阵狠撞。 林阡那战疯了的样子,早就把完颜永琏等人都亲自吸引到了静宁,金军重心全部因林阡倾斜,后果是庆阳府又遭到寒泽叶深入,此为后话。 “刚者易折,强极必辱。”冷酷至极的刀光箭影之下,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将他往回拉,将他的身体和神智一起,“主公,回来。” “……”血染在他长刀、白发、血衣之上,顷刻也流淌进了她的衣袖,他原先已不记得她是谁,只有最后一丝良知支持他没杀她。 “上善若水,方可纵横天下。”千钧一发,她毫无武功,却在战之交界,坚定不移地继续劝说。 万箭齐发,亏得何慧如的毒障及时抵挡,才帮他俩冲斥开那杀气如麻,他忽然想起了这么啰嗦的人是他的军师柏轻舟,那时却又有强弩迸射,齐朝着这唯一核心冲灌,他一把将她推开又要冲前去战:“退开!” “主公不退,麾下何从!”她厉声喝,冲上那漫天箭矢,却其实欲擒故纵。 论聪明,他及不上她,情绪终于不那么激烈,却因为这连番入魔心生恐惧:“不知何故,频繁走火入魔,这半个月来,早是十恶不赦。” “那便改盟军为魔军,与王相配。”何慧如站在不远,忽然面无表情地说。 他一震,赫然醒悟,最近这是怎么了,失去了不少但是还担负着太多,为何自暴自弃到这地步,为何仇欲熏心把身后的人们全忘了,为何…… 还没想完,一声激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他的身上。 他憎恶入魔,正是因为表面看上去很强、大杀四方,实际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谁都不能保护反而连累大家,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战他虽再度杀伤岳离却被岳离军的流矢射中,若非辜听弦拼死前来救局,原先的胜战必定不翼而飞,“主公!”柏轻舟的面纱若隐若现,他神智虽恢复,体力却难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日子…… “这箭有毒!”慧如的声音忽远忽近。他身体又觉得火热:今夕何夕?吟儿,你去哪了。 “赶紧回去找樊井!”辜听弦一把将他背负。 “我可不管,往后都你来背了。”混沌中,他却好像还靠在吟儿胸口,无赖地说,趁盟军还在跑过来的路上,珍惜这和吟儿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原来那时他就有预感,会失去吟儿。 浑噩里,好像碰到了那个可以麻痹自己的东西,何以解忧,唯有酒吧……正待要喝,她就阻拦,“以后只要喝酒,就不准抱小牛犊!”人去屋空,还在耳畔。 “我多说一句,是怕你听不懂啊……”林阡有很多话想同她解释,她早离远,听不见了,追不上她。 “主公三番四次入魔,恐怕真与主母有关。未必是心情,而是……”众人将林阡再度安顿在西岩寺中,柏轻舟道出心中顾虑,“主公的饮恨刀强易入魔,需要主母的惜音剑化解戾气。” “但师娘她,完全没有音讯!林思雪却真的叛变投敌了……”辜听弦难堪设想,师娘俨然是被金军俘虏了,可是后来,为何音讯全无?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然而,会否金军是怕师娘的死讯激怒师父引起更恐怖的杀戮,才把消息掩盖?否则为何要掩盖?!  七月中旬,一干金军正自艰难,忽听林阡力竭倒下,暂时远离了战场,自然大喜过望。 七月十五,吴曦调集宋廷在西线的主力大军数万人,发起第二次秦州大战并派偏师进攻巩州,完颜承裕、完颜璘、术虎高琪等人,或正面阻击,或侧面埋伏,击退吴曦麾下主力,跟进反击,转战四十里地,前后交锋六次,宋军大败被斩首四千余级。 而金军其余主力,全部摆放在静宁以抵御抗金联盟,原以为会像打吴曦一样连战连捷,未想群龙无首的当地宋军,竟然还是在辜听弦、赫品章、孙寄啸、百里飘云、薛九龄等人的齐心协力下,四面连击,锐不可当。 宋军俨然是在用行动对林阡示意:我等愿以不败之战,候主公归来! 静宁金军再陷激战,一众官将苦不堪言,忽然听闻圣上亲赴前线犒劳,皆是难以置信又如久旱逢甘霖。 “恶敌在侧,不可张扬。”楚风流事前就对众人讲,她倒是也佩服完颜璟的胆量。 完颜璟在秦州、静宁交界停留,只秘密见了几个他认为重要的人—— 首先安抚羌王青亦可、并将其麾下完全投入到金宋之战:“青亦可,你统帅族人,世为杰出首领,敬仰道义,背伪归朝,愿报效真诚,长输忠力……赏金牌一面、银牌两面,永当藩国,以卫边关。” 对安抚羌兵有功的完颜纲予以嘉奖:“完颜纲,刚上任时你便说羌兵可以招抚,不久他果然来效力归顺。如今你不要以为青宜可军势重大、卑屈失礼,也不要以为是少数民族部队而轻视他。” 对术虎高琪说:“你年纪还轻,近来听说在和宋军作战时奋力勇敢,我很高兴。如今和仲温一起攻打,如果成功,高爵厚禄,朕是不会吝惜的。” 对完颜承裕说:“昔日你祖父、父亲戮力戎旅,你年纪尚轻,善于其职,故命你与完颜璘同行出界。昔日你曾说得兵三万足以办事,今以石抹仲温、术虎高琪及青宜可与你合兵,计可六万,足矣。自秦州至仙人关才四百里耳,从长计划,以副朕意。” 更给了完颜永琏一道诏书:“皇叔,一有机会,便将这东西交给吴曦。” 那诏书上写,吴氏捍卫四川建有大功,足以世代为四川大帅、永久蜀王,然而自古以来,都是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韩丞相江淮已撤,吴都统何以进取?岂不见昔年岳飞之鉴?若中立于金宋,则全蜀之地,卿所素有,当加封册。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天日在上,朕不食言。 “皇叔?”完颜璟自得于对吴曦的策反妙计,回看完颜永琏,似乎有话要说。 “正月陈铸对林匪的海上升明月肃清,使其掩日一脉动荡不安,才终致静宁会战取胜。陈铸有功,并非细作,臣欲为他平反昭雪。”完颜永琏请示。 完颜璟一怔:“确定他不是林阡的人吗?那么他多次和林匪的私通款曲……” “是林匪做局,骗臣冤死了他。”完颜永琏眼中流露些许苦涩。 “对了,说到林匪,据说他那悍妻,秦州之战被皇叔抓在了手上?”果然是帝王,明明不在场,什么都知道,就连这绝密事件,他也有视线。 完颜永琏装着糊涂,定定望着完颜璟,没有答话。 “皇叔可有拷问过吗,为何不将之五马分尸、暴尸示众?以泄众将之愤?”完颜璟笑问。 完颜永琏仍然沉默凝视着他,没有答话,也不知自己装着装着是否真的就糊涂了,还是宁可糊涂? 他记得某天清晨,也是这样气候阴沉,他心里想,陈铸啊陈铸,你太多的言行都相互验证,若是谁刻意编造,那未免太过巧合。 现在他终于知情,才知为何那样多巧合:陈铸,我竟看不出,是天在做局! 第1392章 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六月廿五,凤箫吟、林思雪率三百精锐前往伏羌城营救徐景望。 官军的这场惨败原本可以避免:廿四,虽然盐川据点随着术虎高琪和石抹仲温的会师而失去,但宋军完全可以稳扎稳打着慢慢夺回来,并且当晚把回海正对着北天水大军压境,曹玄亲自派人劝吴曦切勿轻举妄动,未想他竟然因为不忿失寨、不顾劝阻硬要立即前往克复。 吟儿谨记柏轻舟的临别叮嘱,多事之秋,对吴曦有再多不满也全然压在了心里,但此去伏羌城增援之际,北天水面临捉襟见肘境地,难免令吟儿心急如焚,一时未注意到思雪的心事重重。或许,是习惯了,自从小王爷去世后,思雪几时展露过笑脸?或许,是无暇管,吟儿担负着太多人的生死,最亲最爱的那些,虽在乎,却往往还是会忽略。 山崖险峻,树海翻滚,不出所料半道有金军阻截——一声巨响疾雷震霆,当头一锤重重劈落,那武器实在眼熟,正是吟儿在陈仓、南石窟寺、稻香村数战中都领教过威力的高风雷持有! 作为前豫王府第三高手,高风雷内功和膂力本就都远高于吟儿,自加入曹王府后实力更是火速攀升。从前他锤势“不坚定”、“不灵活”的缺陷,渐渐被盟军和渊声锤炼着再也看不见,不过在稻香村中又遭吟儿挖出“难以辨虚”的最新弱点……虽然眼看着好像他针对这弱项又有所弥补,可是河东之战他不是刚因为林阡、邪后和沙溪清的殿后伏击受到过箭创吗!河东之战,吟儿却因为打白虎神兽的关系有了新的剑法参悟—— 总而言之,此消彼长,吟儿掂量着高风雷此刻战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上,因此凭惜音剑施展“一剑无式”,博采众家之长,使转顿挫,追风掣电,变幻莫测,灵气逼人。 对于高风雷而言,凤箫吟不一定是最强的敌人,却一定是最毒的对手。惯出蛮力、霸道攻杀的他,最怕的就是动脑和应变,然而近年来遇到她的每一场武斗,都不得不绞尽脑汁随机应变,真的是被她逼迫着逼急了,达到了他从来不曾想过的锤法境界——居然开始动静裕如!悍然轰砸,风云激荡;轻巧击打,神采飘逸…… “有进步,不过偏巧遇上我师徒俩,真是你三番四次的不幸。”吟儿傲然一笑,原就趁他有伤在身比他技高一筹,何况此番有思雪掠阵,完全可以将他碾压,“思雪,封他右路!” 上次在稻香村、小王爷还活着的时候,也是思雪拼死护她、与她双剑合璧血战高风雷,今次,她俩总算不会再流血了。 才松一口气,吟儿万万没有想到,思雪凌厉一剑、从后奔袭,却到她这中途就止,没有再继续刺向高风雷…… 那一剑狠狠撞在她的右肩上,霎时血溅飞沙的不是高风雷而是她凤箫吟,她在那一瞬都没有意识到这会是背叛,竟还想苦笑着摇头对思雪说,迷糊的笨蛋思雪,怎么老犯浑帮敌人打架呀。 可是凤箫吟你怎么总是刻舟求剑,你的记忆为何还要停留在庆元年,误以为这还是那个风烟俱净、无忧无虑的江湖?!惜音剑脱手而飞吟儿堪堪滚落下马,右手正要去拔王者之刀招架,便看到林思雪先于高风雷冲上前来,朝着她手臂迅猛地追刺一剑,力蕴千钧,直接命中,血如泉涌——哪里迷糊?林思雪眼中分明充斥着战意,表情是那样认真,她分得清谁敌谁友!吟儿吃痛倒地,难以置信地被金军宋军刀枪剑戟同时指在马下,强忍震惊,厉声质问:“思雪?被歹人迷乱心智、连师父都不认了!?” “师父,你说什么?我不相信。”思雪轻声冷笑,吟儿心一凛,好熟的句子,好陌生的语气,前些天在庆阳府,思雪还对她微笑包容,说,师父,你说什么,我都相信。那时候,恐怕就已经……决定要和金人暗通款曲了? 吟儿眼中哪还有虎视眈眈的高风雷及其麾下金军,全神贯注地凝视和争取林思雪:“是因为小王爷?思雪,该解释的师父都已解释,小王爷的死与盟军完全无关!!” “住口!休要再提他,你这杀人凶手,怎配提他!”听到小王爷,林思雪遽然色变,歇斯底里扑前,一剑失去理智地急刺她胸口,吟儿不忍对她无情却岂能无端送死,早已暗中蓄力于操控王者之刀的左手,倏忽趁她急切攻其不备将之攻势锁住,同时一跃而起将她防线击溃并劫持,在场众人万想不到有这般惊人速度、灵活身形,都是既惊又叹,继而投鼠忌器。 可是这给紫雨的待遇吟儿哪里舍得给她最喜欢的思雪?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击败思雪,还不是因为思雪的剑法不少都是她凤箫吟亲自传授?!一边强硬地劫持思雪,一边语气便极速变软:“果然,思雪你误会了,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活下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给小王爷报仇’,但小王爷是被陈铸误杀的,陈铸也绝对不是南宋的细作……” “林念昔,我是因为想到你,才坚强地活了下来,却原来是为了杀你给他报仇、才留了这条命!”思雪令她惊恐地像变了一个人,置若罔闻,穷凶极恶,不停挣扎,放肆咆哮,在她怀中背对她能觉察到思雪的泪流满面,“我是多么的愚蠢,竟还想着依附你来给他报仇,万万不曾想,正是你们害死了他,他是你和你夫君林阡,为了打破环庆的三足鼎立杀死的!是你们杀的!!!” 劲敌环伺,吟儿肩上、手上到处是血,然而哪有心上的疼:“是轩辕九烨?楚风流?他们找你说了什么?你怎信了他们,偏不信师父?” “和旁人有什么关系?是你们自己表现,是思雪亲眼所见!”林思雪冷笑,疯狂的动作稍敛,艰难转头看着她,泪眼中全然恨意,“你对我说,陈铸不是落远空,反是海上升明月的大仇,那么陈铸死了,你们大仇得报,不是应该高兴?!何故两个人在帐中抱住他哭,哭得连旁人要进来都不知道?连林阡那样的人都忘情,陈铸不是你们的人是什么!” 吟儿脸色大变,陈铸临死的时候,悲从中来、忘乎所以的林阡和她,完全没有想过,那时帅帐之侧,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带着彻骨的仇恨,望见了那场真情流露的诀别! “思雪,看见你和小王爷在一起,师父真的是诚心祝福你们,恨不得你与他白头偕老、怎会做伤害你的事!?”吟儿一时理屈词穷,不可能当众说出他们和陈铸的关系,只能希冀从师徒之情打动思雪,“对陈铸,确实有一些超过敌我的友谊,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父,我知道师父原本是单纯的,没有心机的,可是有一句话,是师父亲口对思雪说的。”思雪微笑,柔声怨毒,“‘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始终是林阡的人。’师父为了林阡,早便心狠手辣,机谋深重,无所不用其极。挡林阡路的人,师父是不会留的,伤害一个思雪,又算得了什么?” 吟儿一惊,脸色煞白,那是嘉泰年间她劝林思雪和小王爷放弃抵挡林阡,谈判席上故意冷淡朝思雪掷下的狠话……若干年后,报应在此情此境,令能言善辩的她,无言以对曾经的自己。 一时惘然,没留意林思雪和高风雷眼神交流,失神之际被思雪以肘击腹挣脱开去,同时高风雷麾下已有暗器高手击中她左手手腕。 若非移剌蒲阿等人陆续驰赴,说将她移交王爷处置或能泄更多兵将之愤,她必定会被差点连高风雷都赶不上的思雪当众撕碎。那时她还想打、还想辩,然而却力不从心,只因为腹部剧痛比任何一处伤口更甚,眼前一黑,知觉流失,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在河东有的孩子她连名字都取好了,却因为吃醋赌气还没来得及告诉林阡…… 失血昏迷,那晕沉沉的几日,她思绪全都被那个天真、善良、可爱的思雪占满—— “师父,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方法……我去夔州城里,把师父的画像贴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在下面署名林念昔!这提议好吧!”“师姐!你要吸血,我林思雪多得是,你吸我的好了!”“师父不用担心我,思雪只要师父快乐。” 思雪,可现在我竟因为你而不再快乐。你置我于这般擅离职守境地,静宁秦州若有一处失守我都百死莫赎,这一切,竟源于你误解你的不幸是因我而起,点苍山十几年一同长大朝夕相处,竟抵不过后来的形势所迫只言片语……伤感,愤怒,埋怨,自责,恐惧,担忧,后悔,痛苦,万般感觉,交织在心,可最多的还是恨,恨,怎能不恨啊,思雪,这一生我经历过太多的背叛,却从无一次去设想那人会是你!淮南、夔州、黔西、川东,你告诉我那些有关成长的记忆全是梦吗! 吟儿醒来时,醒在冰冷、隐秘、动荡的囚车,泪痕已干,伤口并没有经过精心处理故而还在时断时续地流血,这种和盟军生离死别的痛楚令她感到前路黑暗、无比绝望—— 今次金宋两国交兵,国仇家恨矛盾升级,惨烈程度可谓空前,她怎不知莫非死无全尸、落远空被碎尸万段、宋金军民死伤成千上万?她若被押解到完颜永琏面前,不知会被他怎样利用,如何去伤害林阡? 完颜永琏,这名讳,也是你能直呼?他作为一个不知情的父亲,将你这不孝女怎样处置,无论是折磨、斩首,都天经地义,可是,万一他日后知情?太伤,太苦……眼看着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对父亲和丈夫双重的对不起,万念俱灰的吟儿陡然间想到了死。 拼尽力气,去探百宝袋,不知还剩什么东西没被金军搜刮,还有没有锐器可以自尽殉节,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逆境迎头,任你再坚强,你第一刻想到的都还是逃避!何况她刚被最爱的思雪误解和背叛,倏然迷失,无人可拉…… 一线天光,稍纵即逝,突然将她从浑噩中震醒,那破残的百宝袋里没有别的东西,只剩一张已经很皱的林阡自画像,那是分离那晚林阡塞在她包袱里,说要给孩子们认父的,画得跟门神一样,真不好看,此刻,却支撑着吟儿,笑了起来…… “林盖寡……”她泪中带笑,倏忽忘记了一切苦痛和烦扰,她是他的妻子、是他麾下的主母,怎能轻言放弃,抗金联盟也没有一个随便认输的盟主,她承诺过他善始克终,永不相负,“等我,等我回去,这绝对不是最后……”  那时完颜永琏已从环庆亲赴静宁,控弦庄将吟儿辗转押送,林思雪始终保驾护航。仇欲熏心,恨不得当场将吟儿撕碎;终究有情,静下心时,又矛盾着不想亲自动手。想起过往种种,思雪心头显然也百般拉锯,但对小王爷多爱,便是对吟儿多恨,故而愿意、也忍心亲眼目睹吟儿被金军处决。 那时秦州宋军正处于水深火热,静宁一带则胜负交迭,完颜永琏和岳离对弈于途中,听到捷报,神态从容,岳离关切问:“王爷,北天水战况如何?”完颜永琏云淡风轻,答:“后生可畏,不负所望。” 那时吟儿被控弦庄人带到完颜永琏面前审讯,因无力站稳几乎是被拖去委顿在地,遍体鳞伤白衣上斑斑血迹。素日她与他都是平起平坐盟主之威,何曾一身是血气息奄奄,但这回她是败军之将,在他眼中和蝼蚁没什么两样,故而他连一眼都没瞥,反倒是岳离在乎她,冷问:“凤箫吟,可听到了,秦州宋军已到绝地绝处。” 她出乎意料笑对岳离:“不到绝地,如何打绝地反击?若无绝处,何来的绝处逢生?” 完颜永琏因此才回神注意到她,说实话,他对她的印象相当复杂。山东之战,她为了救俘虏与他下棋,却为了平局故意复盘柳月,还只学个长生劫的皮毛,使他对她既气愤又厌恶;后来她故意让凌大杰误以为她是小牛犊,害得凌大杰败战、重伤、险些丧命,他雷霆之怒要她偿命、杀无赦;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子除了心机至深以外委实气魄非凡,是个能够和林阡并肩天下的奇女子,河东五岳她在谈判席上的“我行棋处才是盘”,亦令他既意料之外又不吝欣赏,她完全弥补了林阡所欠缺的清狂之气。 庆阳府公审陈铸那晚,他却忽然记起来他和她早有渊源,她,正是那个会宁府地宫里,一见自己就莫名流泪的、好像对自己有着依赖和仰慕的、言行举止都可疑至极的小花奴…… 此刻,见她沦为阶下囚,竟还这般骄傲笑答,不禁更是刮目相看。凭他对这女子的掌握,她应该是想要以断人口舌的口舌立威、自己给自己争取保命?可惜,即使完颜永琏惜才、想着要留她一命,也断然不可能了。 他之所以和岳离、凌大杰、司马隆等人日夜兼程一同前来静宁,宁可不顾环庆,正是因为林匪这短短几日竟走火入魔了两次,其情其景令他想起了另一个叫渊声的魔鬼……不得不来,为民除害! 正巧这六月即尽的阴雨天气,楚风流、轩辕九烨等人都因林阡杀戮而身负重伤、被迫赋闲,亲自到这交界迎完颜永琏,随行的还有完颜纲,带了厚厚一沓被林阡滥杀致死的人名,念了一半,泣不成声:“王爷,还请您为众将做主,将林匪这悍妻处死!” “杀。”完颜永琏岂不知这些年死在林阡手里的金军将领、高手、兵卒不计其数,岂不知他夫妇俩皆是人神共愤、天诛地灭。杀!当然杀!杀了凤箫吟,林匪痛而金军快,何乐而不为! “不可!”凌大杰、楚风流、轩辕九烨三人,居然在那一瞬同时开口。  一个脸色惨白,一个眼神悲戚,一个语声颤抖,浑不是他们平时的样子。他三人各怀鬼胎,异口同声时才意识到可能彼此都知情,故而一瞬后又形成了互不戳穿的默契,想着如何把这相残杜绝同时把谎也圆过去—— 毕竟,此地人多眼杂,只能阻,不能说。 但完颜永琏早已不在那个为陈铸悲怆的失常时刻,他三人的怪异行为被他尽收眼底,不禁蹙眉,眼神凌厉,直看到他们三个心底去:“怎么回事?” “末将……总觉得不可杀。”凌大杰惯常是个老好人,不擅扯谎,满面通红。 “确实不可杀。可以留活口,阵前交涉,逼林阡就范。否则……末将唯恐林阡杀得更欢。”当着王爷面说谎,楚风流早已不是初犯。 “她还可以有其余用处,譬如‘阡陌之伤’,末将一直在构想。一蹴而就有患,不比从长计议。”轩辕九烨也给出了一个足以瞒天过海的理由。 换往常,兴许这个老实人和两个人精还会蒙混过关,可是他三人适才的眼神交汇被完颜永琏洞若观火,直接掀了棋盘拍案厉声:“轩辕九烨楚风流,何时学会的欺上瞒下!”这意料之外的震怒,骇得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一同跪倒在地,大汗淋漓,不知自己何处露陷:“末将不敢!” “那你俩给我解释解释,飞雪那日,你二人先后去狱中,给陈铸下了什么毒?凭何下毒?!”完颜永琏眼圈微红,他清醒后显然做过详细透彻的调查,他俩做得再隐秘也终究逃不开他的五指山。完颜纲狐疑地望着他俩,没想到他俩居然才是毒杀陈铸的真凶? “末将……”楚风流忽然一脸痛苦,似乎箭伤复发,捂心倒在地上,“二王妃……”轩辕九烨惊慌失措地近前陪演,“风流!”闻讯赶到的完颜君随,刚巧看到楚风流倒地不起,心疼地赶紧上前护妻,“父王,风流她是为我帮陈铸送药!” 楚风流确实是把枫林醉混在了二王爷给陈铸的内服药里,陈铸接过时曾热泪盈眶,风流,代我告诉完颜君随那竖子,若有幸活着出去,我将来会好好辅佐他,再也不会看不起他,再也不骂他啦。楚风流笑着回应,那你就收起这“竖子”。 完颜永琏素来爱护部将,望见楚风流伤势不轻,知道她和轩辕九烨为了对付林阡不遗余力,故此不再追究他俩私下对陈铸的迫害,毕竟那时候的陈铸铁板钉钉是细作,他们杀他或许也是为了自己:“罢了。不追究了。纵无变节,支吾不辩,实是陈铸自找的下场。” 轩辕九烨一愣,尚未来得及给陈铸说话,就见完颜永琏转头朝完颜纲,就事论事:“还愣着做什么,先将这悍妇斩首示众。汝等不必顾忌,她活着时林匪频繁入魔,死了才有制止可能,一蹴而就未尝不可,一劳永逸,为何不试?” 吟儿伏在地上,即使血浸染了身下草木,还在极力保持清醒,心机至深如她,索性就用这完颜永琏的爱护部将、为人仁慈来自保,微笑立即以林阡当盾牌:“王爷这放手一试,必试灭你十万大军!”那正是她对顾震、苏慕岩、洪瀚抒、慕二、越野、完颜君随,这些年来,所有的劲敌或宵小用过的示强之语,严词厉色,寸土不让。 完颜永琏原还在十步开外淡定从容,闻言竟陡然色变,须臾就到她身前一掌出手,狠狠掐住她纤细的喉咙:“说出这番话还笑!?草菅人命至此,这祸根岂能再留!”她半个字都不能再说,只觉得喉咙里满是血味,她真不该向他恃强,向一个也能轻易翻云覆雨的枭雄逞能,可此刻再示弱也来不及了,而且她凭什么示弱?纵然如此吟儿本能抓住他手去挣扎时,泪还是无能为力地落了下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坚持到现在这残忍的一幕到底有没有错,颈骨好像正一点点地在他手里碎着,听得他一字一顿,振聋发聩,“他若灭我十万,我便还他十万,真以为我办不到?你先下去,等他便是。” 那边几个全是大惊,旁人尚考虑到人多眼杂,完颜君随却哪还会顾半点大局,怕只怕来不及阻止父亲捏碎妹妹的脖颈:“父王,万万不可!”“君随/二王爷别说!”楚风流和轩辕九烨阻止不及且不知从何阻止,完颜君随已失态地扑上来拖抱住完颜永琏衣袍,同时那句话脱口而出覆水难收:“暮烟!她是暮烟啊!是父王最想见到的小牛犊!” 完颜永琏震惊之下,早已停止了手中力道,凤箫吟跌倒在地,只剩最后的一丝气。  “还不退下?!”岳离代王爷做主,下令屏退此地所有人,包括完颜纲、林思雪在内。过程中,轩辕九烨难忍愤懑地望了完颜君随一眼:秘密守不住,陈铸白死了。 完颜永琏脸上因为过于震惊而全无表情:原来,并不能就事论事?最近发生的这所有事情,全部都打了死结绑在一起! “什么暮烟?!”厉声喝问,他忽然意识到了楚风流轩辕九烨又在撒谎,他忽然意识到了凌大杰也在隐瞒,他忽然意识到了陈铸那匹夫知情!可这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到现在才知道!? 不,不对,不是早就排除过了吗?她是因为进过地宫,窥探过他和柳月的往事,才刻意记下了剑法、琴棋来对付他身边的人!可是,君随和她有交集?在何时,何地?! “父王,她是暮烟!她剑法里有一式,是您和柳月前辈的定情之招,三年前孩儿在定西的榆中曾将她生擒,那时便发现她是……”三年前,定西的榆中?那发生在会宁府的地宫战斗之前! 榆中,榆中,再熟悉不过的地名。三年前,本该在会宁府调兵遣将的陈铸,凭何竟去了那榆中战场,次次救凤箫吟于水火,不惜公然顶撞二王爷、把那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从二王爷手中救下还私藏?!那是完颜纲锤死陈铸的证据,完颜永琏从来高瞻远瞩,怎会到现在有了提示还不明白:“陈铸,他……” “陈将军没有说过半句,但孩儿知情前他就多番阻拦……风流推测说,九年前他去南宋的第一战,打夔州时就知道了暮烟的存在,否则,以他那样的忠心耿耿,不会数度去同林阡密会……”完颜君随知无不言。 半刻前,他还在说陈铸自找,身为敌人不懂避嫌、不止一次搭救凤箫吟、还到死也不肯开口自辩,最后得到那畏罪自杀的下场,怎会不是自找……他以为陈铸是为了林阡,可到头来,根本就是为了他,完颜永琏! “好一个‘没有说过半句’,口没遮拦的匹夫陈铸,居然为我守了一个秘密九年,到死都没有说出口!?”他呢,他又做了什么?虽然没有直接决裂,可是也宁可指着那颗赤子之心强说它是虚情假意! “天骄大人,又是何时知情?”岳离在案旁,收拾着被王爷掀翻的棋局,蹙眉,问。 向来不肯被别人洞穿心思的轩辕九烨,蓦地一怔,回看他去,知道再也无法藏掩:“是不久前陈铸擅离职守,末将代他与林思雪交战时,从林思雪的剑法当中见到那一招……” 完颜永琏登时一惊,顷刻就懂了,君隐他为何以为林思雪是亲妹妹、不与她行夫妻之实……先前解不开的结全都由此解开,解得磕磕碰碰哪根绳都满身挫伤,君隐的遗言“她是暮烟”,也是因为那林思雪手上的定情之招吧?那招看来应该是身为师父的凤箫吟传授给林思雪,误打误撞地破坏了他二人的婚姻残害了他俩的一生,所以,这凤箫吟今日被林思雪背叛是活该也是注定,但这被背叛和杀不得却刚好是因果? 杀不得,因为凤箫吟才是暮烟?! “糊涂,岂能仅凭剑招推断?!”他却拒绝那凤箫吟是,虽然他在山东之战,夜深人静时也觉得,‘那凤箫吟,确实有些似月儿。’可是,凭剑招,凭长相,太武断,“点苍山云蓝,徒子徒孙上百,每一个都会,每一个都是?”君隐能错,他们也会错,大家都错了。完颜君随和楚风流一时咋舌,君随全凭感觉,风流以讹传讹,忽而觉得王爷这话不无道理。若她不是,那才好啊! “天骄大人,如何否定了林思雪而肯定了凤箫吟?你从不是武断之人。”岳离洞察力却那样强,继续逼问轩辕九烨。 “不错,末将觉得可疑,便罗列出了王妃生前见过的最后几个将军,从他们的身上打探和寻找有关公主的线索,自然,为了不节外生枝都是暗中进行的,后来在代职控弦庄期间行事就更方便了。”轩辕九烨坦承了这段时间他也有过公器私用。 “王妃生前的最后一战,也发生在这静宁附近……”岳离叹了一声,回忆略带痛苦,“趁着王爷回朝务政,越野父子用计将我军击散,最后见过王妃的我军将领,应是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 “徒禅将军早已在山东捐躯,凌大人,我听说他早就怀疑凤箫吟是,然而山东之战却被王爷否决。至于邵鸿渊,他自从被南宋俘虏之后,便被割了眼睛舌头,囚禁在时青的山寨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终究他还活着,并且因为噬气经的关系,比昔年有所恢复。”轩辕九烨如实相告,“我用尽手段,派人从他那里得到了往事:原来王妃去世前,公主曾性命垂危,是邵鸿渊将自己的独门真气输进了公主体内,镇住她体内的寒气。无独有偶,那道真气,邵鸿渊在攻天外村时,从凤箫吟的身上吸了回去,这才导致了邵鸿渊的一时失神、战败被俘……“ “……”在场众人,都带着求证心情去听,都知道邵鸿渊的真气独一无二,都明白那是指向暮烟身份的最强证据,可谁都希望轩辕的最后一句与凤箫吟无关! “所以,她真是小牛犊……”岳离难得一次神情繁复,望着一隅雨下尚未清醒的凤箫吟,直到现在王爷也并未承认她。 “她怎可能是!小牛犊出生便体寒,她岂有半点迹象……”一边否认,完颜永琏一边好像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地宫里她身体滚烫山东时她体温正常? “末将在南石窟寺中,见她与渊声交锋,流露过不止一招定情之剑,但也顾念着王爷说过的这一困惑,因此去信问仆散揆,他回信说,神医张从正曾经机缘巧合救治过凤箫吟,亲耳听林阡说过她体质原本偏寒、十分怕冷、尤其忌雨,是因为后来作战时中过火毒,体温才有所改变……”凌大杰终于开口,没有详说南石窟寺发生的所有事。但是南石窟寺里的种种见闻,使他坚信小牛犊对王爷绝非无情。心疼小牛犊如他,不忍看她就这样被扔弃在雨里、不生不死,于是对王爷说时,故意加重了忌雨二字。 “去信问临喜?你竟还去信问临喜,问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完颜永琏勃然大怒,“你可曾问过他,在临淮、蕲县和符离,宋廷的官军,可容易对付?你可曾问过他,安德为国捐躯,他作为父亲,心情如何,是荣耀还是悲恸更甚?!” 凌大杰悔不该提仆散揆,正好撞在仆散安德之死的刀刃上,激得完颜永琏更加震怒:“你立即去信临喜,劝他说,莫心痛,这场金宋举国交兵,哪个上阵的兵将,不是将妻小抛下,或是迫子侄上阵,多的是白发人送黑发?本王苦于没有杰出的后代子孙,唯有亲自上阵,为他将凶徒手刃!”话音未落,便要提剑将凤箫吟毁灭。 “王爷,不可!这是王妃留给您的唯一血脉!”岳离慌忙提醒,不惜以断剑相阻,岳离知道王爷虽然还未接受、但是已经相信,那么,搬出柳月来总没错,哪怕有一万个理由惩罚凤箫吟,也终还有一个柳月为之原谅她。 “姑且不论林阡,她手上也人命无数,其余不谈,陈铸便是为她所害!”完颜永琏如何不能想彻那来龙去脉,如果不是夔州的一剑之交,哪会有庆阳的含冤莫白!此情此境,哪能光记得私情! 楚风流看机会合适,立即跪下认错:“末将有罪,还请王爷宽恕!飞雪当日,给陈铸下了假死之毒‘枫林醉’,所以急于将他移交给林阡,套取解药,陈铸他还活着,待这凤箫吟醒来,带我们去找……” 完颜永琏的脸色才总算有些好转:“当真?”岳离险些控制不住往凤箫吟身上刺落的这一剑,终究被楚风流的关键一句话拦下了。 “不,不会还活着了……”轩辕九烨却甚少流露出这样惊喜和随即痛苦的表情。 “……怎么?”楚风流也甚少和他没有默契可言。 “我不知你给他的是‘枫林醉’,在你之后,我去给他下了‘断肠散’,他或许见了林阡最后一面,但是必然见完就无药可救。”庆幸的是,陈铸死前,与他轩辕九烨坦诚相见,两杯毒酒,结为至交好友。 楚风流一阵晕眩,无法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这样机关算尽太聪明、全盘计划仍落空、要救要保护的人没救护成……太惊魂,太可怕,她忽然真的感到心口发麻,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径直晕厥在地。 “风流!”“军医!”众人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包括轩辕九烨,他看得出这是真的心力交瘁。 “二王妃箭伤复发!”“先将她带下去救治,短期内勿再参战。”“是!”局面一度混乱。 “为何一定要置陈铸于死地?”完颜永琏可以理解楚风流的救,却理解不了轩辕九烨的杀。 “陈铸被落远空算计,刚巧昔年他有可疑,表面看来竟是证据确凿,然而,他不愿清白受损,一直据理力争,求生欲实在过强。二王爷为了保他,选择向二王妃说真相,今天能对二王妃说,明天就能对旁人说,有意无意知道的人便会越来越多。”轩辕九烨解释动机,“末将不能杀二王爷,便只能从陈铸下手,方能教二王爷不再说。” “不能杀二王爷?谁说不能杀?!何必为他这竖子,折损我一员虎将!”完颜永琏冷笑,愤恨填膺。 “王爷,节哀……陈铸正是为王爷这知遇之恩,明知是毒酒还喝得心甘情愿。陈铸说过,天下可以无他,但不能无王爷。”轩辕九烨回忆时,不无沉痛。 “可是陈铸,这天下又怎可以无你。无你时,也该在战场!那杯毒酒,敬的是同道中人,报的是知遇之恩,守的是兄弟情谊,负的却是家国天下!”完颜永琏悔恨莫及,痛彻心扉,死者已矣,来者可追,他不禁含悲,大怒,去质问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腹、知己、绝对不疑,为何宁可死,宁可掩盖,宁可撒谎,这么多年,全都不肯告诉我哪怕半句真相!若告诉我,岂会有这许多的无谓牺牲?!岂会到今日她已非杀不可!非得是我亲手杀了她、才可给全军上下交代!?”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说穿凤箫吟的身世,说多错多根本会加速她的死!他们被他的怒不可遏、悲愤交加震慑,一时噤若寒蝉、无人敢言,唯有一个人,平日里老实巴交,却竟在这关头比王爷还怒,站起顶撞,将他喝断:“为何宁可死、掩盖、撒谎,都不肯告诉您真相?因为谁都知道您在陇南之役,失控为她做过什么!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谁也不愿见您因她受伤、为她破誓、被她祸害再失去分毫!所以,您今日不能脑热杀她,免得追悔悲恸、行事错乱,日后也断然不能情急认她,否则您多年心血、我等夙愿,悉数付诸东流!” 空气忽然死寂,随着王爷也沉默,众将全都更安静,一时不知局势可如何走。山雨渐大,风满兵阵,这地方并不隐秘,再拖延不是办法。 “求王爷留她一命,将她软禁,假以时日带回中都。有关她的身世,务必不要公布于世。”岳离带头恳求。 “求王爷留她一命,务必不要公布于世!”他身前数丈范围,只有凌大杰、轩辕九烨等寥寥心腹。 “求王爷不要公布于世……”那时凤箫吟已醒来,第一句话便这样说。她这双眼,完全是属于林阡的坚硬,她这句话,也完全是为了林阡求。 她是怎样的恬不知耻,竟然舔着脸在这里求他不公布身世、却不求他留她一命,是明知道他杀不了她吗! 原来包括她在内的他们都看透了,他现在只是一时气愤要杀她,日后可能会不管不顾要认她?是,撇开家国,还有柳月。和他天生一对却天妒薄命的妻子,惨死后只留给他这唯一一个继续活着的念想,可是教他如何接受啊,眼前这十恶不赦的南宋盟主,就是那个会在他们谈笑下棋时撒了仆散揆满手是尿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摸上去冰冰凉凉、被妻子说不忍心嫁去别人家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送别他回朝务政,会宁地宫里东张西望、好像有那么点舍不得他的小牛犊吗,就是那个战报里随着母亲颠沛流离一去不返二十五年音讯渺茫生死难测的小牛犊吗! 她,一点都不像刚获悉身世晴天霹雳的样子,她说“求王爷不要公布于世”时,笃定的语气,冷血的眼神,证明她也早就知道、宁可隐瞒,但她隐瞒不像他们那样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要守护的那些本该是她仇敌的人们!要他怎样把她和那个可怜可爱的小牛犊联系在一起?!他根本已经省掉那些对她的洗心革面,譬如凌大杰曾放血给她吃救她的命,譬如柳月是怎样凄惨地死在宋军围攻之下,譬如他为了她能活着宁可折十年寿命,这二十五年来从未放弃过要找到她,心怀天下如他,独独一场陇南之役的罪也是为了她才犯下,至今都没有低头认错……由于她是明知故犯的,这些感化统统都不必了,她不仅是数典忘祖,完全是狼心狗肺! 天竟这样的不长眼,我费尽心血凝聚起来的灵魂,竟是这样残忍地将我报答?! 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河东五岳的谈判席上,他抓住她话中的弱点,说,难道谁天生不爱富贵安稳、喜欢当草莽流寇? 谁,我完颜永琏的亲生女儿!她明知自己是金国的公主,明知自己的母亲惨死在南宋,还当了对方的盟主和主母,长达十年,屠戮金军,出生入死,身先士卒,她怎忍心六亲不认,向着亲族和恩人们拔剑?! “王爷,末将还有个办法,可以使您和公主相认,而不影响圣上对您的信任。”凌大杰没有看出他的心理活动,没有看见他对凤箫吟恨大于爱,没有看到他还在纠结的还是杀不杀而非认不认……竟还一厢情愿地要帮他父女团圆、皆大欢喜,这好人出了一个再傻不过的下策,“便在这静宁阵前,教她与林阡断绝关系,昭告天下,她是王爷您从一开始就安插在林阡身边的细作。” 岳离和轩辕九烨的眼神都是一亮,这对静宁、秦州的攻克,或许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林阡已经入魔,若她再成了完颜暮烟,两个精神支柱都倒下,那帮宋军还能撑多久? 断绝和林阡的关系?她自然知道这样一来完颜永琏能解脱、金军也确实会不费吹灰之力,可数十年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真的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分崩离析…… 岳离和轩辕九烨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各自心忖,这凌大杰异想天开。 “不断。”果然她斩钉截铁,对朝她期待的凌大杰说出这唯独两个字。 “公主……”凌大杰眼中全然痛惜,他知道她心有王爷,希望她哪怕权宜之计,她却到这时才明白为何陈铸宁死都不愿权宜。 “她不是公主!”完颜永琏猛然抬起巴掌,愤怒甩在她脸上,“告诉完颜纲,这悍妇务必禁锢,陈铸受过的刑,全都给她上!” 厌恶时欣赏,亲近时痛恨,这一刻,完颜永琏根本不可能当她是女儿,而是害死陈铸害死他无数麾下的仇敌! 第1393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悍妇务必禁锢,陈铸受过的刑,全都给她上!” 一时愤怒,完颜永琏要那凤箫吟受尽折磨后再斩首示众,方才对得起因她枉死的陈铸、被她连累的君隐、受她殃及的金军众将,在他心中,她的罪孽和滥杀的渊声、林阡无异。 可是时过境迁,夜深人静,他才发现那是他潜意识里给自己留的余地,他果然被所有人都看透了会留她活口因为他杀不了她,杀不了这个他情愿折寿十年换回生命的小牛犊,杀不了这个他和妻子的爱情结晶和毕生信仰所系。 “愿嫁天下第一的男子!”“希望此役过后,无金,无宋,唯一个太平盛世。”“老管家,你说这地图之上,若无城寨,只有山水,那该多好?”“这种同形循环,无休无止的棋法,古书上说,是叫‘生生世世劫”。” 那感觉就是,“遇见你之前,我曾想孑然一身了此残生,遇见你之后,娶妻的事我再也没想过其余任何人”。怎不激动,怎不狂热,天下竟有人与我成双,相见恨晚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去哪里再找比这更对的人,陪着我千山万水千军万马的征程? 那个名叫柳月的女子,和他同样藐视金宋之分,情愿纵情琴棋书画,非被卷入金戈铁马,她与他并肩苦战风口浪尖,不惜为他与家国决裂,执迷无悔一错到底,被南宋盟军寻仇下毒,艰难拼死给他生下这个、代表他俩至死都不屑世俗的“小才女”,也就是他和一众知己们都亲切称呼的“小牛犊”。 人说,恩爱不疑,最惹天妒,果不其然他用那两年的洒脱快活,换了以后大半辈子的孤寂萧索。 二十五年生死茫茫,她魂魄始终不曾入梦,他因此受尽相思之苦,一夜白发,走火入魔,陇南之役难道他不是灭了宋军军民十万?伤敌十万,自损八万,那失去理智滥杀无数的一战他险些被从王室除名,更大的后果是一批因他仁慈才归顺的拥趸们对他失望继而离心,久之成为他战史上甚至人生中唯一仅有的污点,他至今都没有低头与谁认错,并且再也没有回到他“世无金宋之分”的初心,尽管他依然不遗余力地收服着未归附的羌人、契丹人、鞑靼人,希冀将他们与女真族合而为一,但那之中不再有汉人,至少不再有林匪麾下那些—— 凭何认错,怎么回头?当他致力于天下大同,是南宋盟军将他的妻子围攻致死、才出生的女儿与他骨肉分离! 是报应吗,是看他不认错的报应?于是造化这样残忍地发落,把那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小牛犊,变成了二十五年后的南宋新盟主…… 他得知的那一刻,用天打雷劈来形容从头颅散裂开来的那种痛都不为过。 可是,有个事实始终挥不去,改不掉,那就是她如今再怎样十恶不赦,她都是那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小牛犊!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他这个狠心的父亲就回朝务政抛下了她,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在她下落不明以后无力寻回,从此缺席了她人生二十五年,把养育之恩拱手让人。 “大杰,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也应给女儿最基本的衣食无忧,何况她还是我情与志的见证,原该是我捧在手心里最疼惜的公主……”静宁阵前,他对凌大杰说,“是我亏欠了她父爱亲情,她这二十五年的颠沛流离、失陷敌境、认贼作父,错不在她,根本在我。” “王爷!”凌大杰喜出望外,真没想到自己还没劝呢,王爷才刚从暴怒中走出来就自己想通了,想来也是啊,王爷和王妃风雨同舟情比金坚……可是,王爷为何说完便又苦叹? “然而,金宋举国交兵,成千上万的兵将为国捐躯,我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将自己的女儿宽恕?”给全军上下一个交代,这是他身为王爷必须做的,“她罪已至死,我以杀林阡为她赎一部分,剩下的她自己承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凌大杰听出王爷已经筹谋着认她、所以想让她重见天日时给众将看见她已受惩的样子……不禁既喜又忧,不错,南石窟寺里他看见了凤箫吟对王爷有情,但他更看见了她和林阡的生死与共。本来还想着先和她心有灵犀地权宜,可她那句“不断”一出口,他才发现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心思互通,就连对林阡暂时的、假意的背叛都不允,那么王爷即使杀了林阡为她赎罪也不可能认得回她,因为她不会接受王爷对林阡的任何伤害、只可能与王爷继续反目……怎么办,怎么办,凌大杰满腹忧思。 林阡的残忍和王爷的留情,共同导致了凤箫吟在这段时间的行踪绝密。好不容易从和林阡的交战中脱身,凌大杰趁空去狱中看了她一次,完颜纲对王爷果然是令行禁止,凌大杰远远望着她受刑,为了维护林阡甘心舍身地受刑,为了敌国宁死都不认父地受刑,既痛恨又舍不得她,一失神满眼是泪,转过头来要走,冷不防看见王爷在另一个角落,可能是先于他就来了,却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而是令他难以置信地伫立怅然。 那时完颜永琏隔着很远看他一身是血的孩子,倔强,狠心,冷血,像极了她那个为了爱情舍弃家国的娘亲,回忆着他和月儿的过往种种,酸甜苦辣百味隐忍,抬手想摸一摸、碰一碰他的小牛犊,却止不住的颤抖,那么远也根本不可能触得到…… 这世间无情的多是儿女,深情的都是爹娘,教凌大杰根本不忍去唤他。  完颜纲那般暴戾,把一个身强力壮的陈铸都打得奄奄一息,更何况吟儿刚入狱时便已是伤病交加?所幸完颜纲为人狡猾、从二王爷拖抱住王爷的动作中隐约猜出了一二,并且从陈铸之死的事件上吸取了一些教训觉得做人得留三分余地,外加他对凤箫吟没什么仇也怕被林阡算账,再者他这段时间还有别的军务缠身……种种原因,保住了吟儿在这种险恶环境下的一条性命,尽管如此,楚风流再次见到她时,她也已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气若游丝。 算日子,已是七月上旬的尾声,她想问楚风流林阡怎么样了,都没有半点力气, 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楚风流初见她时的清亮,灵动,会说话。 “他,可能又入魔了,阵前杀伤了天尊大人,但是自己也中了流矢,不过宋军气焰不减,应该是还活着。”楚风流不可能劝她认祖归宗,从一定程度上讲楚风流和她互相置换了人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最感同身受的那一个。 吟儿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只要他能活着就好,再多的她此刻也无求。 “陈铸他,是真的死了?”楚风流忽然问,仍然不死心。 吟儿眸子一黯,想告诉她,陈铸虽然说“再也不配站在王爷面前”,可是陈铸是释怀的,因为他觉得王爷怎样对他都没错。 楚风流虽然读懂,却霎时泪盈于睫,身子晃了两晃,靠着栏杆才站稳:“是我,弄巧成拙,原本他与天骄大人对饮毒酒,还是忠烈死,还认为王爷原谅了他。可是我却让他复活,让他发现自己身在宋营,让他以为王爷放弃了他,这些,都是我自作聪明一手造成的!” 吟儿拼力摇头,泪水亦簌簌掉下,陈将军临死时,说风流不愧是我爱得天地变色、为之终生不娶的女子啊! “我与他过命交情是不假,可我,却不懂他!”于是教吟儿第一次看到,那个战场叱咤的楚风流,背靠囚牢泪流满面、临走之际捂心蹒跚的样子。 楚风流虽自己还在病中,还是没忘记嘱咐那些看守吟儿的控弦庄中人:平日待她好一些,我带来的这些药材给她补。 “二王妃。”那么巧在牢门处遇到完颜纲,他一脸恭敬地上前来,那时她早已恢复成了人前的刚硬:“元奴,审问凤箫吟那天的事,希望你守口如瓶,否则有损王爷清誉,于金宋交兵大不利。” “是。”审问凤箫吟那天,完颜君随的“暮烟”出口是个时间上的分水岭,在那之后绝密,在那之前却人多眼杂,站得最近的完颜纲等人务必封口,闲杂人等甚至可以也短期下狱。  所幸,多半武将都算自己人,闲杂人等也全都处置,轩辕九烨和楚风流在收拾摊子的时候,没有忘记两大范围的交界还有一个林思雪。然而,一则需要她的环庆势力制衡寒泽叶,二则不想她留在静宁这么快就给林阡线索,三则认为凭她的洞察力,不会太在意“暮烟”是什么,于是,便以“王爷欲对凤箫吟先折磨后处决”的一句敷衍,将她打发去了环庆。 然而,他们谁都不像完颜永琏那样清晰地知道,完颜君隐和林思雪竟无夫妻之实、完颜君隐的遗言也是一句“暮烟”!素来洞察力不足的林思雪,怎可能还是那个小王爷庇护下毫无心机的林思雪,怎可能有了这般鲜明的提示还听不懂?这无人可依的乱世,莫如好歹有个儿子作念想,思雪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要给小王爷报仇的执念! 早在二王爷说暮烟时,思雪就已经感到不对劲,而且直觉和自己有关、和小王爷的死有关,下一刻岳离发号施令要他们退下,她却冒死违抗了这条金军的令,没有走太远,吃力地窃听,凭她功力,只能听到完颜君随,但那也就足够了,足够她串联所有! 原来陈铸果然不是南宋的细作,是她误会师父了,可她哪里出卖错了?师父她和林阡,分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杀人凶手,他们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了思雪的不幸之上—— 剑招,剑招,罪魁祸首就是那些来自点苍山的剑招!那就是轩辕九烨先前和她交战时忽然脸色微变弃下她打完就走的原因,那也是小王爷昔年在川东和她嬉笑时忽然心事重重带着她一走了之的根由!那是她林思雪学得最快打得也最得意的一剑,可是传授给她这一剑的却不是凤箫吟,而是云蓝! 那段时间,几乎从未过问我、而是操心着师父身份的师祖,为何要突然、故意、偷偷地只传给我这独独一招?!就因为这一招可以指向完颜暮烟的身世?所以,君隐他临死前指着我对王爷说“她是暮烟”,他和我成亲多年从未行过夫妻之实,正是因为他误以为我是他的亲生妹妹暮烟?!而究其根本,是有人若干年前就一手策划着要我来给师父和林阡挡去这一灾劫!?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两个愿望,希望师父快乐,希望师姐快乐。”当年的她。 “真的很希望你师父快乐?”当年的师祖。 “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当年的师父。 到底谁变了?不,其实谁都没变!我林思雪,一如既往还是那样天真,而你们,却从始至终都在利用! 是的,真相就是这样,“万万不能!思雪,我们不能!不能对不起父亲!”所以君隐他明明对她动情,却宁可自残也不肯被她勾引,所以他迫切想要对她呵护,却怕伤害她而不敢向她靠近,“思雪,听我说……”“思雪,不要怕。”“思雪,有我在。”那样好的男人,那个每次我犯错都一笑宠溺的男人,那个从来都包容着我任性误事的男人,我却为了你林念昔,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三番四次地与他争执!我是怎样的迷糊笨蛋,不知道这世上谁对我真心谁假意?! 瞬息,像回到了若干年前淮南的多景楼上,她对师姐说:“我在灵隐寺帮咱们师徒三个求姻缘签来着!”司马黛蓝装冷淡一笑:“无聊。”却探问:“怎样啊?”她回答:“师姐这一张画的是一对鸳鸯,还有另外一只天鹅,不知师姐是鸯呢还是天鹅呢?我的也很奇怪,就孤零零的一只大雁,难道说我这一生都没男人爱吗?”我这一生,都没男人爱吗。有个男人,曾经那样疯狂、炽热、不惜一切代价地爱过我,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却因为谁,才变得不幸? “什么抗金联盟的规矩,你要不就脱离了抗金联盟,我也离开我南北前十,双宿双栖如何?”当时任谁都觉得那是笑话,可偏偏他就为我做出来了,言出必行!明明我得了那一人心,却因为谁而没有到白首! 那么,接下来,我为他做任何事是不是都可以有理由?我,为了他,愿向你南宋与此有关的所有人复仇!酌去思泪,思雪又有何罪?决绝提剑,头也不回! “听得这芦管,战士们应该会很思念家乡吧……不过,我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思雪怎会没有家,思雪的家,在环庆的万家灯火,那里有她和小王爷的曾经。 那里有绝对忠诚于她和小王爷的盛世。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七月中旬,林阡不知从何种渠道,得知凤箫吟还活着却受尽刑罚的消息,因而于战场第三次走火入魔。不过这次他不再有上回好运,虽将凌大杰、司马隆击伤,隆德却遭黄鹤去攻陷,他自己和柏轻舟还与盟军有过短时间的失去联络,好在虚惊一场两人都平安无事,但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见他还执意要上阵杀敌,辜听弦亲自去他身边将他痛骂,双刀齐上不准他再上战场连累旁人,“还是那句话,师娘我来救!”听到那句连累旁人,林阡被击中心头,竟是空前万念俱灰。 骂林阡的又岂止辜听弦一个,还有樊井,趁火打劫把他酒全砸了,于是林阡数日都无法排解,终至一蹶不振。 方才教金军有了喘息:林阡他终于力竭倒下。 不过金军实难掉以轻心,一则林阡以外的所有盟军,眼见林阡入魔,竟然更加团结,意气风发,每战不败,再这样下去,金军守着打吴曦的功绩委实没什么好骄傲;二则控弦庄千疮百孔,目前情报网还未完全修复,尤其是打入宋军内部的青鸾如同断了的弦;三则林阡是从何渠道知道的凤箫吟被囚禁,令金军难免又开始人人自危,既然先前“转魄”已有线索,时机一到控弦庄便立即又肃清。 这时机,便是鸑鷟新官上任三把火。 “可能出身延安府”,“绝对置身稻香村”,“环庆之战陕北军高层”……这三个关键词下重叠筛选,剔出了大约七个武将,其中当然包含了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 不同于旁人的自辩推脱,徒禅月清一听肃清就怒不可遏,闻言就出手给了鸑鷟说要来关门调查的下线一耳光:“这么喜欢窝里斗?!”他为人素来阴险、狡诈摆在脸上,故而很不讨人喜欢,此番打狗不看主人面,自然令鸑鷟相当不忿。一众武将都想赶紧脱罪,于是齐心协力指向他去:“松风观行动,徒禅将军去得最积极!”“最想将完颜纲冤死的也是他!”“他很可能就是转魄!” 众口一词,落井下石,当然也包括顺水推舟的完颜丰枭,为了自保必然要踹徒禅月清一脚。 “我去的可不是最早!那天晚上,明明有人和我差不多时间到!”徒禅月清见势不妙,哪能不咬,素来就和完颜丰枭最不对付,于公于私都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鸑鷟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俩互指,当时他俩抢着认鸟,现在只怕皆是吓得腿软。果不其然,完颜丰枭脸色大变,脾气比徒禅月清臭多了:“去你妈的徒禅杂碎,我还有时间射鸟,你和我一起到,鬼知道在那里被什么耽搁了!” “呵呵,那就不扯松风观了,廿三静宁会战,我亲眼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地上苟且。怕是在和旁人传递情报吧!”徒禅月清冷笑。 “哈哈,你他妈平时不怎么拉屎撒尿,就那天晚上屎尿特别多特别勤,恐怕是把情报塞在了屎尿里面吧?”完颜丰枭早有准备。 控弦庄人还没来得及笑,脸上都是一副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 “哼,那晚我们去追落远空,你奔得最快!一定是想去和他交接!”徒禅月清句句都在点子上。 “用你想想,我要是南宋细作,会不放了落远空?听过弃车保帅的,听过倒过来吗!倒是你,你怎么不说你明明可以和我差不多快,中途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慢了,是不是不想杀了你主子?!”完颜丰枭反击无懈可击。 “廿四那晚,论功行赏,你俩似乎都半途就缺席了。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鸑鷟忍不住问。 “不知被谁下了泻药,腹痛难忍。”徒禅月清指桑骂槐。 “我抓落远空的时候,被他的暗器伤到,自然不能多喝酒。”完颜丰枭是去见林阡了。此刻再忆楚风雪,心中总是有些隐隐的伤痛。 最终不了了之。他俩太巧合了,很多疑点都嫌疑平分,真像一个人故意要把另一个拖下水掩护,直觉告诉鸑鷟,转魄可能就在他两个之间,可是官职所限,他谁也得罪不起,加上王爷说过不能冤死任何人,他必须尽可能准确地敲定才行。 鸑鷟出得营帐,心中难免困扰,其实,廿四那晚,论功行赏,还有一个人半途缺席了,那便是楚风流。鸑鷟有眼线见到,她和林阡相扶于风雨。 “可能出身延安府”,“绝对置身稻香村”,“环庆之战陕北军高层”……三个关键词,楚风流都在其中!她据说对林匪的悍妻相当关心;她用枫林醉毒“死”陈铸,会不会是用“尸体”传报情报?昔年在黑山,她明明可以剿灭林阡却给了他一条生路;再往前追溯黔西之战,她有和林匪私通的前科…… 谁借给鸑鷟的胆子,怀疑起自己的顶头上司?当然是楚风流自己,她在望见落远空尸体时,那痛不欲生的叫着阿雪的样子!从前,他们觉得细作都该是官职不高、不会影响天下大势的,然而,是楚风流自己对仆散安德说,不能思维定式,转魄可能是个高官。打败其它一切竞争者,成为军中的佼佼者,才能接触最机密最及时的情报,期间,允许杀死一两个挡路的宋人。越不像的,越有可能是!  于是,当完颜璟来到前线犒赏金军、见了几个他认为最重要的人时,完颜纲顾念着松风观楚风流为他说话的恩情,听了楚风流的话未曾对完颜璟说“暮烟”以后的事、只提到王爷抓住了凤箫吟,但完颜璟却还是从鸑鷟那里听到了有关楚风流可疑的蛛丝马迹。 楚风流,是完颜永琏最得力的干将和儿媳! 四月掀天匿地阵金军险败的那一刻开始,朝中就流言四起说完颜永琏是故意战败,妄想借刀杀人用对阵的预言让他完颜璟做第二个完颜亮;五月河东之战,完颜永琏和镐王府余孽过多交流,还巧然地和林阡打出来一个天都算不出来的平手,郢王的弹劾虽然掺假,完颜璟却不得不防。 而六月,听得鸑鷟说,身为陇陕金军最高统帅的楚风流,竟与林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听得完颜纲说,完颜永琏抓住了凤箫吟却不曾杀害,还有完颜永琏在面对自己时的敷衍搪塞……种种因素,令踌躇满志的完颜璟,一时之间对完颜永琏不敢太信任。 当然,原本,他对完颜永琏就是不信任的。 他来见的人全都不是完颜永琏的心腹,换而言之,是他完颜璟能直接掌握的人。 借着楚风流伤病退居二线,是时候把他自己的人暗暗地慢慢地扶上一线。 他原本就是这么算的,现在就更坚定了这样的意念。 “朕的另一个皇叔,也早对这陇陕战场跃跃欲试了。”当完颜永琏难堪托付又不得不托付,完颜璟便只能用完颜永功对他间接地收拾,“郢王他既有心,便叫他来,学着些吧。” 第1394章 感君赠流萤,报之以星光 奸细疑云再度笼罩下的金军,自是完全没有想到,林阡之所以得知凤箫吟被囚禁,和海上升明月没有半点关系—— 眼看主公走火入魔、身中剧毒、精神疯癫,盟军众将无一不急,谁都想立即把主母下落找出,尤其听军师说可能只有主母的剑才能化解主公刀法戾气…… 不过,急分两种,一种是辜听弦,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急不出个所以然,一种是百里飘云,虽然急还是努力静下心来,想到去探索六月廿五、伏羌城一带有哪些金军将领屯驻,他们极有可能知情。 刚巧有个移剌蒲阿,当时在伏羌城、如今被调到水洛县…… 说起这移剌蒲阿,和百里飘云在山东之战可谓不打不相识,彼时飘云在调军岭险遭豫王府第四高手杀害,正是他出面救下了飘云一命,其后虽然各为其主、从山东辗转到陇陕数次交锋,却始终存在着对彼此的惺惺相惜。关键时刻,飘云不惜借助这私交打探线索,与移剌蒲阿一战过后交换俘虏时,夹带了一壶好酒去同他喝。 像林阡、凤箫吟、陈铸、楚风流这般,金宋对决处于灰色地带的将帅实在不少,对饮时间虽然短,移剌蒲阿还是告诉了百里飘云,你主母是我的人和控弦庄一起押去王爷那里审讯的,她惜音剑和王者之刀皆在引她为对手的高风雷那里存着。 “审讯那日,金军在场的不多,主要有岳离、凌大杰、楚风流、轩辕九烨,还有完颜君随。”飘云回来转达给众人,林阡不知这些人大半都早知吟儿身世,但最后一个名字透现出了吟儿的生机。 “完颜永琏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并没有当场杀害师娘?那么,师娘她是被关押起来了?还活着!”辜听弦不明就里,闻讯却喜不自禁,什么缘由也懒得管。 但是掌握着全部真相的林阡,清醒时岂能不知,吟儿已经被那个想救她命的完颜君随揭穿了身世?那便是完颜永琏不为人知的没有当场杀害她的缘由!吟儿明明可以权宜认父来暂时脱身,可是这大半个月吟儿音讯全无,极有可能是被关押起来受刑,金军或许想打她泄愤但完颜永琏绝对是想逼她低头认祖归宗,然而,吟儿却很显然地受尽折磨也不肯与他林阡断绝关系! “是的,主母被秘密关押,完颜纲负责刑罚。”那群押送凤箫吟的移剌蒲阿的手下,全都没有再回秦州复命,他们和与此相关的控弦庄人一样,对于看管凤箫吟的职责从一而终,于是也不得不成为完颜永琏的直属。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还是会对原先的上级移剌蒲阿或鸑鷟,透露一星半点狱中的情况。前提是移剌蒲阿或鸑鷟关注。 “你主母若是个男人,必然是条好汉,伤成那般,眉都没皱过一下,更没叫过一声疼。”移剌蒲阿对百里飘云还说了这样的一句赞赏,百里飘云在转述给林阡时,已经尽可能地减轻了吟儿的伤势,然而,却岂能抹消那个孩子的存在? 陇南之役发生后的第二十五年,这场静宁秦州之战,他林阡付出了和当初完颜永琏一样的代价,失去挚爱的妻子和一条小生命。这孩子,他本来完全不知情,因为他觉得吟儿在吃醋,还怕吟儿生气不原谅他,表面上吟儿确实也还在赌气,可是他现在才明白,吟儿从来就没有怪过他,即使吃醋赌气也愿意给他再生一个孩子,然而那个口是心非的女子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也救不了!岂止欠下这一个小生命,他林阡,害得她这将近十年都伤痕累累身心俱残! “怎这样傻,这样笨!权宜认父不好吗!或者就不要权宜,直接同他回去啊!再也不用纠结,再也不用痛苦,再也不用做违背良心的事了!“林阡梦到吟儿,做梦都在吼她,要她保住这条命别再被他害,“你该是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凭何要被我反复糟践?!”入魔状态下的他,真的想过劝她放弃,何必再强撑着单薄的身躯,去顽抗那些麻木不仁的宿命! 这些年来他心中对她怎无愧疚,已经尽可能让她不站在金宋战场,但尽了一切努力还是避免不了她和亲族、恩人残杀,如今身世被迫澄清,这种足以教千夫所指万世唾弃的罪名他怎忍心教她担!“吟儿,我是个会下地狱的魔。”失去一切的时候,他曾经不准她来靠近,她硬要闯进他不安的人生、自愿分享他的天之咒,还给了他很多曾经没奢望的拥有,“那吟儿就是幽冥炼狱的彼岸花”。 他一直是这金宋疆场心志堪称最坚硬的一个,但现实却是,当所有麾下在这种空前逆境下尚且百折不挠,偏是他林阡想不开还频繁自残,自六月廿三在陇干县一人单挑了满城金军开始,他的神智和心念就好像再也没有回来过,是真的一片空白的状态下几次三番冲到战场上去杀人以及求被杀,被救回来时略微清醒既悔又恨,这悔恨却掺杂着自责、伤痛、悲观,害得他的疯魔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他想不通何以如此,何以莫名其妙习惯性地走火入魔。更多时候他连想这些的闲暇都没有只剩下求战,好像刀砍在身上剑剜在心上的时候他才能得到那么点解脱。 那段时间的盟军,看到的林阡永远都是血淋淋的、恶狠狠、兴冲冲的,比贵阳、泰安、陈仓哪一次的入魔更甚。传说中,林楚江在失去林阡之后有过,传说中,渊声在被金军围攻时有过,传说中,谭煊在以一敌千的江湖纷争中有过。那些饮恨刀的主人或临时主人,结局只有林楚江一个稍好一些,由于后期没有密集的战斗和像样的对手,林楚江最终稳衡在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长期处于求战和找打状态的旁人,结局如何?渊声狂笑着遁入魔道,谭煊大吼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眼看林阡越来越像后两个,对江山刀剑缘略知一二的众将怎可能不担心。主公在这短短半个月,已经入魔了三次! 不,是四次。  七月中旬,他最后一次拖着残躯上战场,打伤凌大杰和司马隆时已经不认得他们是谁同时他们也不认得他是谁了。 饮恨刀下,全都是草芥一般的命,模糊不清的脸,大快他心的腥风血雨! 内力足够强时,什么气势,什么刀境,什么招式,这些统统都可以不要,十二元神,高手堂,豫王府,那些他往常很难打的劲敌,蹂躏在饮恨刀下居然全没分别割草一样。 然而就像茶翁先前说过的,他从饮恨刀掠夺的,必然要加倍偿还,不管以何种方式, 故而每一场屠杀,刀锋溅上敌人血肉的时候,刀中都迫切燃着他自己的命—— 有何所谓!既然这个世界是注定要灭的,那我便带你们一起看看它怎么灭! “主公。”“王……”“师父!”中了那支染毒的流矢之后,他们所有人都逐渐更加拉不回他,那毒药樊井费了很长时间才清除一半,据说是来自唐门,唐飞灵虽已就擒,其徒子徒孙还在为金国卖命。而尽管稻香村之战林阡得到了金陵和胡弄玉这种毒坛的卧龙凤雏,可是对面的陕西秦氏、四川唐门、以及邵鸿渊的门人、甚至和鬼蜮、南弦相交者,仍然守着零落的金国毒坛,从未放弃同南宋负势竞上,俨然在守候着一场彻底的复兴。 剧毒和饮恨刀双重控制之下,林阡很快不能自控、成了洪瀚抒和渊声的合体,他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 半昏不醒,隆德县境,他一时失心、只顾杀敌,本营被夺,损失惨重。 原意增援司马隆凌大杰、意外攻下隆德的黄鹤去,远远看着这个最熟悉的场景,真是既痛惜,又高兴—— 林阡就像当年的林楚江一样,和饮恨刀真的刀人合一了,却是如此讽刺地刀人合一。 饮恨刀,是妖邪,给了他战斗的力量,也霸占了他的灵魂, 所以,一马当先,冲锋陷阵 所以,一心向战,辣手疯刀 所以,就让这双刀,一步步把他带走吧! 还没来得及去继续诅咒林阡,林阡的刀就已经当头砍落,黄鹤去大惊之下,绝漠刀堪堪格挡:“林阡,望望你背后,可还有城寨!?你已完败!” 那时前来救援的赫品章正在引导着残兵败将们撤离,林阡思绪回归惊见整个天地昏暗一片空无一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对,怎会无人,眼前还有个宵小,伸着脖子等他刀,林阡倏然战意炽烈,眼神一厉,仰天长笑:“黄鹤去!来得正好!便以你血祭莫非!” 莫非被困雄关,是黄鹤去出谋围堵,最终导致他不幸战死,林阡实在很难容忍,世间竟还有如此杀害儿子的父亲,心安理得地活着! 黄鹤去面不改色,冷笑:“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通敌叛国,背信弃义,抛家弃子,何以为父?狗屁不是!”林阡被激,狂啸一声,执刀急进,杀气澎湃。 黄鹤去却显然没有恋战,见林阡如他所愿没带脑子,一声令下,矢石交攻。 危难关头何慧如终于及时赶到,这样的毒障救急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然而最重要任务是保护柏轻舟的何慧如,哪可能每次分心顾及林阡时都能两全其美?两声激响,绕过她毒障的两支箭矢,一支射中林阡的肩头,一支则擦过柏轻舟的背上—— 没错,背上,那时柏轻舟作为军师却执意冲到阵前,竟还是背对着金军要将林阡推回安全境地。背对的意义,是什么都不顾了。原来不仅是聪明地欲擒故纵,更加是糊涂地舍生忘死。可是她终究不是练武之人…… 当她的血暖了林阡的手,当她的知觉也渐渐地流失,才终于换回了林阡思绪的清楚和身体的变热:“轻舟!”“主公不肯避箭,麾下只能效尤……”虽然隔着面纱,柏轻舟还是脸色惨白,眼看伤势不能再耽误。 “主公,您带军师先走!”赫品章迟了片刻才到,仓促间领的殿后兵马也不够多,仍然义无反顾和何慧如合力,给林阡挡住了黄鹤去的千余兵马。 然而,战至白热,赫品章突然发现,黄鹤去不见了,黄鹤去自己已金蝉脱壳,只怕是亲自率精锐去追歼主公去了!平素的主公和军师,武功和智谋,怎会教人有丝毫担心?但现如今…… “赶紧去找!主公和军师!”赫品章前所未有的害怕。  现如今,主公武功混乱至极,军师智谋力不从心,前方道险天地苍茫,后有追兵紧咬不放,不经意间,便从山崖滚落下去,血腥留在这烽火战路。 柏轻舟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失血过多眼看可能都不行了,介于疯魔和清醒之间的林阡,自己肩上的箭还没拔,根本没内气供她支撑,却怎能见到她因为自己枉死,幽暗昏惑,四面杀机,盟军难辨方位,他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次隆德之失该死的不是柏轻舟而是他,所以见她垂危毫不犹豫,直接放血给她续命。 柏轻舟向来戴面纱不愿见人,对此金宋蒙夏四国的见解都是“何人敢揭天命”,柏氏族人却好像有其余说法,可性命之忧哪顾得了这么多?他趁着自己还没晕赶紧将她的面纱一把拽去,极力地把他身上的血全往她口中送,明灭的天光下,隐约看到柏轻舟虽脸色苍白勉强清醒,却仍是掩不住的天姿掩蔼、容颜绝世,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她要这般遮掩,若在才情之外教人看见但凡半点这仙圣姿容,都会被本就求才若渴的四国更加激烈地哄抢和买椟还珠。 他原本更加自责,更加恼恨,觉得自己辜负了太多美好的人和事,忽然想到一点,又觉得很高兴:好像放点血就可以清醒些不入魔了,放着放着,越来越清醒了,真的越来越清醒,原来可以这样自救!太好了,原来可以通过加快放血来回避走火入魔! 越想越透彻,力竭昏过去。 “主公……”柏轻舟一直都极力保持清醒,看到他自己还受着伤却不管不顾把血给她喝,一颗心怎可能不全系在他的身上,然而就在他昏死之际,几步外却传步伐,算到那可能是黄鹤去的她,情知再难自保、已然决定殉节。 来者须髯如戟,果然黄鹤去是也。 柏轻舟心口发麻,支撑着力气环顾四周:这里,很眼熟,好像是……西岩寺?虽是战场之外,但主公前两次入魔,就是被他们安顿在这里的,不排除有十三翼在附近的可能…… 她原本是想以饮恨刀自裁,忽然想赌一把绝处逢生,于是拼力从他腰间取下信弹向西岩寺的方向发,黄鹤去大惊回神,已然阻拦不及—— 当是时,换任何一个金人,站在这个足以手刃林阡和生擒柏轻舟的位置,都会沉浸在喜悦和激动里不可自拔,谁想到柏轻舟跟随林阡久了、竟也成了个笃信绝处逢生之人。 然而,西岩寺一带应当没有兵马驻扎,她即使敢放手一搏,也不可能找得到人来救。 黄鹤去的惊诧稍纵即逝,没错,林阡还是死定了……这惊诧,却又因为见到柏轻舟的容色而僵在了黄鹤去脸上:果不其然说得她者得天下,庄严如神女、何似在人间…… 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正要上前对林阡补刀,却听得右前方树上窸窣声响,宋有增援?何时到的?黄鹤去一惊之下移近火把,却只看到一个和尚打扮的中年男人躺在树上,仰面朝天独自在那边抛钱币,优哉游哉。他应该不是柏轻舟信弹发来的,而是本来就在此间玩耍—— 为什么说是玩耍呢,因为黄鹤去清晰地望见,他往上抛“对子钱”时,一开始就一枚,扔着变两枚、四枚、八枚,越扔越多,很快就抛成了雨,还一枚都没掉下来。 然而,半百年纪了,旁边烽火连天着,一个人在这里玩杂技,骗谁呢?黄鹤去毫不犹豫,绝漠刀出手直往他试,那和尚猛然间手中钱币悉数转向,纷纷洒洒居高而下,果不其然是个敌人,黄鹤去见对子钱来袭正欲闪避,那钱币方向却捉摸不透,左右飞速摇晃,电光火石之间,钱币末端犹如点燃,烧出一团剧烈火花,刷的一声,火苗尾巴伸出老远,钱币已在黄鹤去脸上擦了过去,这看似随意玩乐露出的一手,竟教黄鹤去动弹不得、心服口服:原来竟是个高手?! 这般强悍的内力生火生冰的技能,黄鹤去也只见薛无情和贺若松有过…… “哎,不去江湖,江湖却不请自来。”那和尚落在林阡和柏轻舟之侧,竟像漂浮于地,轻功可见一斑。 “你是……何人!”黄鹤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厉声,他实在不想看到林阡再多一个帮手! “施主,你声音这般大,还想吵几人清梦。”那和尚,柏轻舟隐约记起,确是西岩寺里的僧人,和林阡还对话过一句“昨夜花树摧折”,原来这静宁僻远之地,竟然也藏龙卧虎。 “问你呢,你是何人,何门何派!”黄鹤去迫不及待地问,“难不成是……少林?” “贫僧法号……好几个。最近一个是‘孤独泪’。”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 “这怎可能是法号!”黄鹤去只觉被人愚弄。 “施主再不信,也不必高声。”那和尚如果不是身怀绝艺、就这么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回答这句,黄鹤去都想一巴掌掀到他脸上。 “黄将军,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杀了林匪!”黄鹤去副将可没这忍耐,冲上前来立即厉声喝斥同时亮刀。 “说了别高声……”和尚生气,轻声叹时,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去了那副将手中刀,与此同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朝着黄鹤去一干人等反推,明明是把弯刀,到他手里像握了只硕大的毛笔,据此以挥毫泼墨的态势横扫千军,一边打还一边说着招式名,“快雪时晴——” 柏轻舟委顿在地,却隐隐看到,这和尚的刀法,不,笔法,连贯回绕,气势恢弘,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到真是有晋朝书法家王羲之之风范,而这一招表面不露锋芒,却内蕴无穷杀机,数笔过后,黄鹤去及其副将或退或残,正如在一场快雪后的天色放晴之感。 “上!”又一重兵阵不信邪地围上。 面临群敌围攻,和尚再度出手,夺来七八刀剑回击,袖袍间全然洒脱飘逸:“念长风——”话声未落,风起云涌,金军前推后拥。 “静宁一带,何时有过这般高手!”黄鹤去暗自吃惊,明白这应该是个隐者,但这般身手绝不可能没留过名! “大道久不下,知先未然耶。”那和尚又报招式,跟黄鹤去下明棋他也无从招架,只见这“耶”字写完,一笔居高临下长驱直入,黄鹤去所带精锐又伤一半。 “夜来腹痛……”那和尚报的……是招式?是!点、挑、刺、戳,全然朝着这群金兵的腹,逼迫得他们连连后退溃不成军。 “顿首顿首。”好吧还是招式名,这一招结束之后,这些金军精锐们就差向他顿首了。 “撤!”被他一个人就欺负成这样,众将完全被拉回到了荒山雪崩独孤清绝的阴影里,终究逃不开这开禧北伐的死亡诅咒吗!望见近处又有火把移近,可能是抗金联盟终于有增援驰赴,黄鹤去心知林阡命不该绝,不得不指挥众人撤退。 “主公!”“是……军师?”就在西岩寺的十三翼见状喜忧参半,手忙脚乱,把受伤虚弱的柏轻舟和人事不省的林阡一起抬回去。 “等一等,那位恩人……”柏轻舟问十三翼。 十三翼回答:“军师是问那和尚吗,他,在拾钱币……不过恐怕挺难拾全了。” “把我和主公身上的,都给他,谢谢他,给他买坛好酒喝。”柏轻舟笑,说。 “啊?和尚喝酒吗。”十三翼一呆。 “喝。”柏轻舟笃定地说。她虽不会武功,却看得懂书法气韵,不过,更多的事情她后来也不记得了。明明血已经被林阡止住,视线竟不知何故再次模糊了起来。  柏轻舟再度醒来,是在樊井对林阡的痛骂声里:“他自己身不避箭,才连累军师也受伤!”“这也就算了,不记得自己身中剧毒?把毒血放给军师喝,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原来如此,主公急于救她,万般虚弱之下做了个尤其错误的决定?好在樊井先前清除了一半毒性,方才没有将她也害死。但正是因为他的胡来严重危及到了她的性命,使得樊井和辜听弦关于“连累”的所有训导,林阡都难得一次全盘接受。 林阡怎不知道,走火入魔害人害己,最连累的是那个,是正为他在金军受刑的吟儿!理智告诉他再这样下去不对,可是大多时候他都完全没有理智,哪怕是被樊井和辜听弦训导、他全盘接受的那一刻,还一边被指责,一边忍不住找酒,那时他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人等着被酒灌一醉,还是一把刀等着被酒洗一场。 “好在江西八怪给你把胡弄玉配的解药带过来了。再迟片刻,你和你军师都没救!你死了倒没关系,军师她……”樊井的声音被淹没在酒坛的轰炸声里,亏得是白昼没扰人清梦,否则那个叫孤独泪的和尚,可不要杀过来? 柏轻舟起身靠近,微微蹙眉,只觉得樊井实在太吵,这时,发现何慧如也在楼梯下面,面容安静,眼含杀机。 “何教主……如此……”柏轻舟这些日子和何慧如朝夕相处,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 于是樊井对林阡趁火打劫之后挎着医药箱下楼,惊见这里唯一仅有的楼梯……没有了!被何慧如的毒障,卷跑了!? “这!”樊井虽然有那么点刀剑底子拳脚功夫,可是轻功……即使学过皮毛,也忘光啦! “这……主公啊!”樊井大惊,急忙回头找他家主公哀求去了,他万万想不到此番作弄,幕后黑手是他不识好歹的军师! 那时,林阡根本听不进他的哀求,恨不得这楼梯永远消失才好。 没酒,没吟儿,何以解忧?火中的那一张纸,从洁白无瑕直到熏黑成一小圈圆,这簇火扬得太高,林阡的眼睛一阵酸涩。 就说我是个魔,靠得越近,伤得越重。 最近浑噩的时间太多,现在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听话不再去战场,是对现在这样的自己失望透顶。  等樊井终于被前来照应林阡的孙寄啸救下来时,柏轻舟和何慧如早已去隆德,给赫品章出谋划策去了。 “喝了毒人的血,便也变毒妇了吗!”知道原来是柏轻舟授意害他、本来想骂出声的樊井,想起军师自带天命威胁,万万不敢对她不敬。 第1395章 龙泥印玉简,大火炼真文 樊井才刚砸完林阡所有的酒,一转身就看见他在室内玩火—— 这哪是什么主公,这分明是个熊孩子!他烧的是什么东西?拼死抢过来,他的刀谱《白氏长庆集》啊啊啊! 樊井险些也崩溃,顿时放弃了求林阡救自己下楼的想法…… 退下战场的第二天,林阡就大病了一场。 大概是从去年瀚抒之死就落下的伤病和痛苦,同时爆发时教林阡这样自恃强健的人都感到了病来如山倒的可怕,素日他都嫌樊井吵、讳疾忌医,可病重到这地步,连他都忍不住去找樊井、忙不迭地讨药喝,不喝不行,不喝难过,这感觉不是疼,而是晕,世人会晕船晕车马,只有他觉得在晕地面,只要脚踏实地就晕,非得虚弱地躺着才好受些。其实喝药也是心理作用吧,躺着才舒服点一了百了。 直到某一天,他像个尸体一样僵卧在床榻上,忽然觉得他没那么晕了,松开了手,舒展了眉,好像终于获得了解脱——在你没病的时候,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无知无觉的,健康得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开始生病了,这部位会有痛觉,让你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病入膏肓以后,这部位就又回到了无知无觉,好似完全地不存在。就像他现在这样,不需要樊井救命了,四肢百骸都恍恍惚惚地消褪着。 这便是一蹶不振,他知道。 可怕的人生低谷,明知是被高峰堵着才度不去、能度过去就一定是高峰,可偏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度过去。 他又一次不敢握刀锋,又回到了黔西初次入魔时那种一触即痛的挫败感。怎么握,还要再滥杀多少人?再祸害多少战友?再将这灵魂和躯壳分割多远? 原来,饮恨刀要求“物我两忘”是这个意思吗,要刀主把原来的自己彻底地忘记、才好服帖地跟着刀走终于与本心相悖!? 昔年他就从柳五津、白鹭飞、茶翁等人口中得知,刀人合一有两种,一为逐步地参悟意境,一为疯狂地挖掘战力,前者是自愿融合、以人合刀、宏观表现成跃升,后者是痛苦磨合、以刀合人、宏观表现成入魔。然而,说起来不同,都必须“忘我”,哪种不伤身?所以越进步越危险,实力越强,越难自控,也越易沦陷,他怎会不懂。 懂又何用,还不是被刀奴役了!!  重伤昏沉,精神萎靡,痛心疾首,灵魂如万千尘埃,被他放任着从躯壳剥落, 西岩寺的僧人好像在撞钟,一个又一个清晨就这样悄然地流过, 他睁不开眼,濒死之境,万事皆空,只剩最后的一丝神智, 这远离俗世的地方或许是冥界?能清晰感应到本已寂灭的万籁,无论花开草长、虫鸣鸟叫,或雨滑于竹间、叶落在檐边,再安静,再神秘,生生死死,都有声色。 他不知是梦是死,驻足道旁,回看自己过去的一生,每一场激烈厮杀,每一次战火擦磨,好像都浓缩在了这每一声虫鸣鸟叫,每一幕雨滑叶落里,但再怎样大气磅礴、慷慨壮阔,一旦附身其中,便会和它们一样,蜉蝣般朝生夕死, 那些坚厚而辉煌的灵魂,怎能接受如此短暂就告终!由于抗拒这种急剧的熄灭,所以在它们寄生的躯壳凋零之前,努力地爆鸣,过度地沸裂,越短命便越挣扎,硬是燃出了遽然的亮。 狂热地烧完,化作几抔土,躯壳遭遇死亡而被迫打散、凌乱,但这些灵魂却并没有彻底终结,而是一点点地,通过阴阳万象传递开来,曾经分离,终究重逢,逐渐交汇,因缘聚合,哪怕要耗费亿万年等待, 终究在西岩寺的暮色里,又见闻阔别已久的霜凉剑戈,风生阵马,万鼓齐挝, 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 垂死病中惊坐起,力竭又再昏过去, 但他的那一丝灵光,却因此再也睡不着了—— 那些死而复生、火烧不尽的灵魂,不就是饮恨刀里的隽永刀意?可它们,在他梦中,每一次被新的躯壳唤醒时,都因为他的上一个躯壳死去而被打散,完全失去了故去的印象,他的新躯壳孤独地躺在那几抔土上,穿越若干战场无数人海到过往的烈火下,重新感受,重新领悟,艰难拼凑了一丝半缕,继而在春季的微风细雨里,重新整合,重新凝聚……尽管后来随着他的陨落很快地又打散,却从容不迫地,随着他的再生又重来……每一个堪称碎片的瞬间,因为冥冥中的关联,而被连贯成了永恒。 反复地聚散、兴亡之后,那还是最初的刀意,却也不完全一样,既原始又崭新,既传承又改变,就像晨钟静,暮鼓喧,它们根本是前后世,就像天地间的万籁,不堪寂灭的多了,终累积成号呼。他是个人等酒一场醉,或是把刀等酒洗一场,又有什么区别?刀与人,皆是血铸就,皆是古往过、今又来,皆曾是整被分散成零又渐渐从零汇聚成整。这世间所有,存在便是向着毁灭去,衰落后又立即筹谋再盛。谁说他和饮恨刀就相悖,既然灭了这个世界,那便再重新塑造一个! 程凌霄曾与他说,越是濒死,越适合心念沉淀,原来是真的。 这瞬间的透彻通明,使他在一息之间,将所有的刀境过电般在脑中流转了数遍。从一心二用、以一御万、以一驭万、万云斗法、八十一刀、十方俱灭,到万寓于一、盘路云梯、昆仑崩绝壁、万寓于零、上善若水、上善若酒、巴陵无限酒、天云水三方斗法、神游、镜谧…… 它们,全部失去印象,全部推倒重来,一梦复一梦,重构最多次,千淘万漉,留下最后的东西,便是饮恨刀的最精髓!  骤然清醒,否极泰来。 近年来在追赶高手堂和豫王府的过程中,林阡的刀境一直致力于维持与深化,便是遵循着所有前辈们的指点,“以最少气力维持最强意境”,后来渐渐能平分秋色,诸如上善若酒、神游和静谧,则已然是给了刀境以创造和入化,便是随着自己的心念,“参透更多更妙的新意境”,而在遭遇渊声的南石窟寺,却被渊声指出你林阡还有第三个值得进步的空间,“在相同意境基础上,增强该意境的杀伤力,如此刀法才能愈发精致。” 渊声当然不是用话说的,而是用他比林阡更高的对饮恨刀的驾驭能力说:林阡,如果你的敌人熟知你的心法、参悟得比你更深入、能以比你少的力打出比你杀伤力更大的意境,他就比你更配饮恨刀,他就有可能打断你引以为傲的对饮恨刀的控制。 林阡托吟儿的福,战毕就偷师了渊声的佛经,那几句洞窟壁上简单的口诀,在实战中不仅能够补充他的体力,而且还令他觉得,渊声就是靠这佛经才比他强,如果饮恨刀和这佛经完全互相适应,他便能像渊声那样,增强意境杀伤、提高自身驾驭。 但后来事实证明,他想错了,那佛经只能补充体力,并不能提高杀伤,提高杀伤还是得靠自身参悟。然而,他林阡对相同意境能有几个参悟?实战中,虽然放空过,短暂地忘记过,尽力地缔造过,那些刀境也早已深入血脉,很难再有新的理解。 直到现在,此情此境。长久的自暴自弃、忘乎所以,长期的胡乱做梦、灵光一现,再到现实中把所有已有的刀法全盘推倒重来和翻来覆去的推衍琢磨,他退居二线闲到快要腐烂的这些日子,忽然真的对相同意境有了多重参悟。难以想象,他就这样支撑爬起后、焚膏继晷地重新练刀,杀伤和驾驭好像真的在加强。 那句话他很早就听过,但现在才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 不过,这西岩寺,真不是个可以夜以继日练刀的地方。 他这双刀大江东去淘浪,有人气愤被吵了清梦,不管你姓甚名谁就来遏止,飞一招“快雪时晴”逐客,出手似是信手拈来的树枝,打出的却和兵器一般无二的遒劲,势巧形密,哪个武圣? 林阡饮恨刀的“雪光之灾”岂是虚名,尽管对方行云流水势要将他化尽,他这双刀锋芒不竭,强势反推,雪色暴涨,气吞万里,恍惚间,有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这双刀!贫僧认得,很久以前的事了……”对面的是个半百年纪的和尚,先前和他对过话。此为隐者,避居荒野、不问世事,自然不认得他林阡是谁,只知道他是个伤心人罢了。 不认识林阡,却认识这双刀,居然是个江湖中人,还是个故人?林阡本不在入魔状态,也不想将无辜伤害,所以切磋一招就想回避,然而这场战斗却不能由着他游刃,并不是他想收招就收得了——那和尚本来还带着被吵醒的愤怒来扫雪,未想到不仅没放晴还又陷暴雪,一时兴起,又倒拔门前一树“念长风——” 林阡临危不乱,左刀“南风吹山作平地”,右刀“夜半狂歌悲风起”,一刀雄奇,一刀疯悲,左右并用,齐驱而前,压向这和尚指掌中的无际风云,那和尚脸色微变,生生与他撞了个平手:“此心法,施主万万不该练。” “前辈……”林阡这才有空开口,“说的是什么心法?” “贫僧被渊声强夺的心法。那是我佛门之物,与施主的刀并不相容。”他又出一招“大道久不下,知先未然耶”,袖袍间气势如虹,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之势。 “不容……”林阡一失神,险些没接住这一……树。缓得一缓,终究以重新参悟过数遍的“神游”将之格挡,泰然进退,自若攻防。 打着打着,他忽然全明白了,从血洗陈仓开始,怪得不像自己的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频繁地莫名其妙地习惯性地入魔了, 那正是因为他想用渊声的佛经来补足自己的体力,可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那佛经和自己的饮恨刀是殊途的不容的甚至是抵触的,作为一个悍然入侵却不能与心念融合的外物,其虽然对林阡的战力有着非常极速的推动,却也导致了他入魔的愈发危险和频繁! 亏得众人都以为他在陈仓的入魔,是稻香村韩丹伤他的火毒导致,真相大白原来祸首是南石窟寺渊声被他偷师的佛经!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那佛经给过他好处,却也驱遣他走火。 但他现在,却还习惯性地用着……到底该不该继续用? 濒死之境的参悟,使他这几日对饮恨刀的驾驭已经在接近渊声,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发现佛经开始有了提高意境杀伤的可能…… “施主,完全不相容,再打必入魔,说的心里话,不要不爱听……”那和尚再拆他几刀略觉吃紧,招式不再拘泥于王羲之,什么夜来腹痛、顿首顿首,打黄鹤去还可以,拿来对付林阡必定一去不返,“哎,逼我换招!‘势如奔雷坠石,态似鸿飞兽骇’!接!” 这招式名字真长,还跟兵刃般一寸长一寸强,长到林阡稍有心乱就险些招架不住,重若崩云的这棵树,即将戳到鼻尖他猛然惊醒,如果从前有人跟他说佛经和他刀法不相容激化了他的入魔,他可能还接受了予以改正,但他这些天才刚悟出任何的沧海横流都能全盘毁灭俱陷混沌一起重新雕琢——“容不容,可不是你说了算。” 夜凉如水他心如止水,倒是从河东回来之后难得的神清气爽,这和尚是个强敌不假,且当他是跑来给自己练刀的,火一次次炼,林阡骨一次次更坚,那本不再拘泥于纸的刀谱,随着烈焰的燃尽,于虚空中越显越真——“容不容,我刀里写,你看就是!” 依然是那个神游,杀伤力却像是翻了一番,他和他的刀行走于入魔边缘,时刻与危机擦肩却始终未曾沦陷,哪怕席卷了一路的风火雷电,就是这样的惊人魄力,说一不二,一边制敌,一边制刀。 和尚惊见自己手里的树分崩离析,对面刀境,天水相接,混茫淼漫,忽而开拆,豁然郡邑千万。 林阡以行动向这个名叫孤独泪的和尚反驳:遇抵触,不妥协,必磨合;遇逆境,不滞留,必翻越! 流畅淋漓,激得那和尚遇强则强:“施主,我认真了!”不再持树,祭出看家本领,林阡微一定神,这和尚的武器原是一对—— 判官笔! 林阡一时恍然,难怪他的招式多为书法帖子,心念一动……却忘记了。 孤独泪用起笔来,俨然比用树得心应手得多,点穿皆飘逸,刺挑俱凶险。 “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那和尚报的……是招式吗,明明就是在自我描绘着招式形态嘛,自夸嘛,可是林阡无法辩驳,和尚确实打出来了此等观感! 林阡不敢怠慢,持刀疾行入这和尚凭笔法阵列的宇宙、内力攒聚的烈火,即便这和尚之笔横绝六合纵扫万古,招式无穷力道雄厚,亦莫能将之裹挟。 越打越静,是因为比这更难打的敌人、更难堪的境地,他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能让他皱眉。 这二人从切磋开始、到战意被燃,只花了十招不到,然而双方皆全力以赴过后,却是百回合都未分出胜负——佛经是那和尚的东西,自然被他掌握得炉火纯青,力量与林阡一样源源不绝;他的笔和林阡的刀一样,精湛得就好像他自己的三头六臂。 不过,浪荡子曾经说过,天下间没有破不了的招法,故而林阡只需立足不败,千招万式后还怕他不露出破绽?没他打得风姿卓然,性子却比他要耐久得多,熬也熬得死他!果不其然在第一百八十回合,林阡看熟了他的进退速度,长刀一横,猛进割削,虚晃一招,和尚双笔狠挑,凌厉之至,齐灌长刀,正中林阡下怀,迅速将气力全数调往短刀直袭他肋下,端的是矫若游龙,和尚一愣即刻回护,林阡这刀却是“镜谧”,直接去断他手中双笔,着实给和尚涨了见识,原来这是虚招里的虚招—— 然而林阡不曾想到,双笔的坠地好像是和尚自己选择,就是要他林阡降低防备!正当他得胜松懈之际,那和尚一掌打回,猝不及防,不由分说,林阡双刀也径直脱手而飞,迫在眉梢不及细想,果断一掌对接而上。一声激响,两个人被各自功力震退半步,竟把彼此剩下的力一瞬全销! 林阡对所有招式的推倒重来也不是个个都比以前强的,比方说这个镜谧,仓促间没打得好,被这眼疾手快的和尚望见了端倪,所以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孤独泪和林阡都是大汗淋漓,可是好不容易遇个对手还没分胜负怎好休战?孤独泪情之所至去摸腰间,哎,还有一酒壶,可是舍不得用…… 月明星稀,林阡岂能看不到这将出未出的好酒!好几天没喝了,眼尖,看直,不经意间,不管不顾地上前要抢来喝,浑不管自己全身乏力,他想着反正对方也没力! “施主……这是贫僧的酒!”孤独泪怒不可遏,油尽灯枯还与他欺身肉搏。 “哪个和尚喝酒?!”林阡才不相信,将他扑倒在地时顺便打量了一番,这应该是个真的和尚,不过虽然光头,虽然是个中年人,长相还颇俊美。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孤独泪一边说一边抢酒,一边把林阡反打在地。 “这酒给我,明日还你!”林阡被这喝酒的念头焚身,什么道理都不讲了,看样子又要疯魔。 “阿弥陀佛,施主……”孤独泪一时打不过他又被他压住手脚,眼看着酒被他喝了一半,急中生智念起经来…… 林阡力道一滞,再度被他打败,看来刚刚是差点入魔但好在被这和尚止戈清心,然而……这酒……真的,不能忍啊…… 便那时,孤独泪陡然脸色一变,松了力道,被他翻压、夺酒喝光,他正自享受战利,还没去管为什么,就嗅到随风传来的一阵幽香…… 与此同时,响起个清脆温婉的女子声音:“请问小师傅……” 他一愣,才想起他本来在练刀,遇到这和尚在寺门口打开来,现在与之扭打一团在庙外数丈……回过脸来,映入眼帘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请问小师傅,‘孤鹜单飞’大师可入睡了吗?我来给他送吃的来呢。” “……没听过。”他怀疑他身下这和尚就是那大师,但是看其屏气凝息的样子,俨然是不想看到她…… “哦,都怪我,来得太晚啦。下次早一些,给我相公下多点蒙汗药。”那女人把吃的放下了,“小师傅,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林阡一时间还没理清楚这来龙去脉,和尚不戒色的吗,还勾引有夫之妇!? “施主!多谢!”和尚看见那女人走远,猛然起身,一把将林阡抱住,“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 翌日,林阡才知道这个叫孤独泪又叫孤鹜单飞的和尚,是他的救命恩人。 “毒人啊!毒人!把救命恩人打得鼻青脸肿……”为此,林阡没少挨樊井骂。 他去找和尚道歉的时候,和尚刚扫完地正在撞钟,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师,昨晚的事,真对不住,这酒您喝。在下……悔不该冒犯了恩人!”林阡望着他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没睡好的黑眼圈,又想笑又自责。 “哦?施主,原来就是那个伤兵啊……”和尚才发现他是前几天那个奄奄一息的被追杀者,笑,“哈哈哈,这有什么好悔,你要早知道是恩人不敢打,岂不是错过了昨晚上这场战斗?”喝酒啧啧,“精彩,精彩极了,我那双笔,旷古烁今……” “大师,何时有空,能给我讲讲,那佛经的释义?”林阡本来想把南石窟寺里的佛经默出,后来想到这和尚是原主、铁定有全文。 “怎么,施主不怕入魔?”和尚提醒他,“渊声是前车之鉴,越透彻,越危险。” “越是危险,越有机遇。”既然要磨合,那就该深入。渊声固然惨,还没磨合得了,就被完全带跑了。 “施主的武功,已然不是常人可及,为何还要冒险登攀?”和尚不解。 “在下的妻子,被她父亲强掳去了,在下要把她救回来,至少得和她父亲一样高。”要把她堂堂正正地救回来,而不耽误盟军和金军的战斗,那就得诉诸江湖比武,他至少得和完颜永琏一般强。 “哦……”和尚恍然,“可是,连渊声都……” “在下不惧。”林阡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俩交谈未毕,就有十三翼跑来:“主公!” “何事?” “庙外有一半百年纪的女子,不是初次来了,说要找‘独羽穿空’,可庙中哪有这样的和尚?”十三翼面露难色。 “那就告诉她,那和尚可能云游去了,暂时不在此间。”林阡一时还没会过意,对十三翼说。 “行,那施主随我来吧。那佛经和你的刀,虽然殊途,未必不同源同根,试试看。”和尚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过来唤十三翼:“这段时间,若是还有女人找‘泪溅珠华’,也麻烦施主们帮忙挡着……” 众人面面相觑。如此拈花惹草,怕是黄鹤去也弗如!  “大师尘缘未了,为何出家?”林阡也不免蹊跷,他觉得这个孤独泪去当采花大盗更合适。交往久了,终于问出。 “哎……贫僧二十岁前还是个浪子,四处留情,遇到好些尤物,个个都情深意重。”孤独泪说他二十多岁就出家了,“实在太多,难堪选择,一个都不想辜负,便只能出家为僧。每个都不娶,正是个个都娶了。” 老实说,林阡听过很多看破红尘的缘由,却没有一个这么像他这样清新脱俗……  那晚在西岩寺外初见这和尚,黄鹤去就满腹疑虑,回营后检讨罪过,不忘提及这位静宁一带不可能没留过名的高手:“那和尚说他法号‘孤独泪’,长得……年轻时必然风流。” “那和尚,可是用笔?判官笔?”凌大杰喜不自禁。 “不曾用过他自己武器,但是,报出来的招式好像确实都是书法帖。”黄鹤去回忆说。 “是他……”岳离低吟,神色有异,“他没有刻意隐姓埋名,但恰恰是一种远离不归的意思。” 岳离没有再说什么。 三十前的陇陕江湖,是渊声求战,也是渊声替金军选拔出类拔萃者。 “王妃生前的最后一战,也发生在这静宁附近……”二十五年前公主的丢失,二十五年后公主的寻回,都在静宁,西岩寺也在静宁。 “最后见过王妃的我军将领,应是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省略的姓名,自然不少。 陇南之役,伤敌十万,自损八万,那失去理智滥杀无数的一战完颜永琏险些被从王室除名,更大的后果是一批因他仁慈才归顺的拥趸们对他失望继而离心……离心者,不乏高手堂,有像徒禅勇那般吊儿郎当再没好好打仗的,亦有当时就挂剑封官离他而去的。 “既救了林阡,也没什么好期待了。”岳离抬头,看凌大杰还面呈欣喜,提醒他说。 “他未必知道王爷在此……”凌大杰还想再说,却因为岳离脸色铁青而止,回看黄鹤去,“劳烦黄将军了,先休整几日吧。” “是。”多年来,黄鹤去的仕途几起几落,被小王爷挤兑,被大王爷轻视,好不容易被二王爷接纳,起起落落却都被淹没在陇陕金军的大败潮流里,他的命途还有无起色,完全系于对林阡的每一仗上。 终于,这静宁秦州会战,他等到了希望也熬出了头。说来还得感谢林阡,林阡完全帮他扫清了南北前十、十二元神、高手堂、豫王府的所有同僚,或以夺命,或以狂胜。此战若不是那和尚插手,黄鹤去有可能成为完颜永琏最倚重的那一个。 可惜功亏一篑。 好在来日方长。 他黄鹤去要想出头,比任何人都严苛的一点正是:林阡手底下,有不少金军的劲敌,都是他黄鹤去的亲生儿子,吴越,石磐,莫非,甚至那个他后来才知情的洪瀚抒…… “通敌叛国,背信弃义,抛家弃子,何以为父?狗屁不是!”告退离帐,林阡的厉声还响在背脊,声声震慑。 黄鹤去苦笑一声,年轻人不识时务,我又有什么办法。 即使韩侂胄正发动着举国北伐,即使林阡已露出直追完颜永琏的势头,黄鹤去仍然认为,天命归于金,顺流者才活,逆势者必死。 如果说,对结发妻子吴珍的厌弃使他向来不喜欢吴越,那么,对初恋情人吴臻的憧憬使他对石磐还有些许怜惜,然而,对短暂情缘的李素云蜻蜓点水,使他对洪瀚抒的存在都难以感应,可是,对一生挚爱凌幽的爱而不得,又使他对莫非那个儿子,恨不得认…… 第1396章 洗髓还本原,凡圣同归一 七月十五,中元节,道佛皆举行宗教活动,民间亦会选此日拜祭祖先,故而车马经行之处,前两日就见有人焚香化纸,到底是离战乱稍远才可得空。 “雨祈可有消息了吗?”马车里的贵族女子,不知是被喧嚷吵梦,还是路颠得睡不着,醒了。一觉醒来,第一句话就关切地问。车驾前负责保护她的带刀侍卫立即转头,毕恭毕敬,低声回答:“回禀大公主,据说有人在王爷跟前看到了小公主。” “这丫头,亏得我还在后面找她,原来已经跑到前面去了么。”那女子笑了一声。隔着帐帘,能看到她微微上挑的眉眼,修长颀秀的身段。 此番从河东一路往陇右的方向去,他一行避人耳目乔装成寻常商旅,自不可能还是素日王府里的装束。侍卫回过头时也难免蹊跷,两个公主都是怎么了,一听郢王要到陇陕,异口同声跟过来,这是打仗还是闹着玩?小公主天生性野也就算了,大公主一向温婉识大体,竟也要跑到这战地……可能是因为大公主牵挂小公主吧。 说起来有大小之分,实则她俩是双胞胎,大的叫雪舞,小的叫雨祈,或许是童年由不同人抚养长大的缘故,她二人性格天壤之别,虽然面貌相同,雪舞静若处子,雨祈动若脱兔,故而容易区分。 王府看来真的是个牢笼,滋润惯了总想着要出笼,雨祈跑出府,雪舞追着护,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年秋冬就发生过,可是跑哪儿不好非要到这战地?活腻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对此郢王居然不制止…… 作为郢王府忠心耿耿了近十年的老臣、目前武功排名第七的高手,这带刀侍卫早就对战场心驰神往,却非得被郢王分过来看护公主……真的很心不甘情不愿。 “去年,是为了找雨祈,今年,是我自己想要来……”雪舞掀开帘帐,轻揉还惺忪的眼,望向民众那一路的喧忙,不禁陷入了回想—— 早在圣上的旨意到达河东之前,父王就已经厉兵秣马枕戈待发。先前对着圣上赌咒发誓打破头也要上战场表忠心的他,好像猜到了圣上不杀他就必会用他一样,一旦得到调令,身如离弦之箭,不可能再等她们收拾好行装一起走。“漫卷诗书喜欲狂”状态下的他,沉浸在一种理想即将实现的喜悦里,根本没想过拒绝她两姐妹的请求,何况他向来宠着她俩?只提醒了一句:“少惹事。” “唉,雨祈她,来意只怕也和我一样吧。”双胞胎是心意互通的,她看得出那丫头来心似箭是为何。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还能为何? 去年秋天,雨祈和母亲赌气,离家出走,音讯全无,雪舞带着几个郢王府高手四处辗转,才在陇右的乱世将之寻回,寻回却是陷落,彼时的陇右漫天烽火,她俩混迹在难民里即使往脸上涂满了尘土,也逃不开被如饥似渴的土匪们擒获和垂涎。 原以为命尽于此,谁料得绝处逢生,当妹妹被捆缚惊怒大骂而她已被匪徒压在身下用尽力气咬舌自尽,从天而降的一把利剑恍若神灵……那剑意如断絮她当然看不懂,可接下来那几天她眼中只剩下那剑的锋芒和主人……对救命恩人,应有结草衔环的觉悟,何况那剑主出类拔萃,以一敌十仍然神态冷静,满身血腥不改眼神坚毅,威猛气势,精壮身材,后来虽只有几日的远远凝望,她也窥探出那是个南宋的将帅,皮肤略黑却难掩俊帅,爱笑、阳光,举手投足都是诗中侠客该有的豪爽…… “唉,我是怎么了……”她遐思时,视线早从道旁移开不自觉地往上,沉迷进了天空那白花花的日光,不知何故竟失了神,幻想出他抱住自己、和自己缠绵的样子,半晌,马车绊到个石子她猝然从春梦惊醒,羞红了脸面颊滚烫,“怎会这样……” 好在马车里没有第二个人,看不见她这不够端庄的模样。 她正襟危坐,收拾着尴尬的同时,仓促向窗外探看,不无伤感:“白昼就已经如此,夜晚还不知会多热闹?民众们说是拜祭祖先,其实是在求战乱别过来吧……也不知往西南去,会不会荒凉得多?” 便在那时马车趋停,好像前面路被堵住,侍卫们剑拔弩张,她也心念一动:“出什么事了?” 缓得一缓,带刀侍卫回答:“哦,不是匪徒滋事,是……小王爷在打人……” “这个小豫王,半天不惹事,浑身痒。”她实在很不喜欢那个纨绔子弟,豫王完颜永成最小的儿子,她习惯称呼他小豫王。前年豫王薨逝,豫王府高手出走大半,诸如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全投入了曹王与林阡的战斗前线,使得去年夏秋那场波及到平阳府的河东大乱,豫王府几乎无人可用,纵连小豫王本人也深受谢清发之害,好在危难关头对他最忠心的高手段亦心及时赶到,将这个年不足十五的小王爷救出绝境。 然而那一战段亦心也身受重伤,幸得卿旭瑭经过救到郢王府里,方才使主仆俩转危为安,段亦心和小豫王行动不便,在郢王府养了很久的伤,自那以后,两个王府的一些人便私下走动得比往常密切。 此番圣上旨意到郢王府时,雨祈和小豫王正在后院爬树,两个少不更事的男女,借了雪舞恳请父王一同去陇陕的东风,兴冲冲地说他俩也要随军,雨祈立即就去换了套男装,小豫王也不甘示弱求带兵,被闻讯而来的段亦心一脸尴尬地制止……雪舞想,可能是因为想给曹王心里施压,父王才同意了把这位小豫王也带在身边?不过,不同于雨祈任性有目的,小豫王完全是胡闹乱作为,这不,据说车驾被人不慎拦了道,二话不说跃马而下冲上前去一马当先拳打脚踢…… “要他住手,莫误了行程。”雪舞对带刀侍卫说,然而侍卫对王爷如何有用,很快便传达:“公主,小王爷说了,那是‘诸色人’,可以欺负。” “胡说八道!这纨绔,实在不及他父王风姿万一。”雪舞愠怒,当即掀帘,探出半个身子,亲自喝止,“四海之内皆皇帝臣子,区分待人,岂能致一?还不快快住手?!”道旁群众只知他们是女真贵族,远远看到这女子雍容华贵、落落大方,都不由自主地退后或惊叹。 小豫王被她这简单一句话就拉出了殴打,面红耳赤。他素来因她淡静忌她三分,何况听出她着重说“致一”,明显是在以南宋的举国北伐压着他。他们特权阶层欺负下层惯了,却忘记连圣上最近还强调过,大敌当前,契丹、南人甚至羌兵,全都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齐心协力打宋匪! “好吧,雪舞姐。本……我错了。”他摸摸后脑勺,服帖地转过身,“改就是。” “给伤者一些银两,赔偿疗伤吧。”她息事宁人过后,正准备回车上坐,余光扫及那被殴打的南人……居然是…… 怎么回事,居然是那个让她心念一动的男人? 我,我是怎么了?是太想那个人了?怎会眼花,在这里看见他?! 吃惊之余,定定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打量了好几眼,总算确定——除了气质不像之外,除了瘦一些衣衫褴褛之外,肤色、身形、五官,无一不是那个男子!尤其那英俊的眉宇,深刻的轮廓,她闲暇时画过无数遍也摸过无数遍…… 是那个人吗,那个威风凛凛的南宋将帅?可怎会沦落至此,受尽屈辱? 她克制住内心的震怖,对侍卫说:“将此人抬进我车里来。” “……”侍卫以为自己听错。 宁错过,不放过。她在心里说。 小豫王杵在那里,还以为她这么做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却想不到此刻她眼中根本没第二个人:“好了,赶路吧。” “不赶!”小豫王气得攥紧拳,正赌气不想上马,忽而看见段亦心从斜路策马而来,喜不自禁,忘了不快,“段姑姑!您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映入眼帘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被段亦心谈笑风生领过来的人—— “齐大人!?您,回来了?!“小豫王分辨再三,喜出望外,难以置信。  开禧二年七月下旬,随着林阡恢复正常、回归战场,金宋在静宁本已大局已定却又再掀战浪—— 自六月廿三第二场静宁会战爆发后,陇干、水洛、通边、隆德诸县反复易主,尔后林阡走火入魔发挥不佳,抗金联盟再如何死撑,也难以维持不败局面,弈至七月廿四,盟军实已外强中干、面临颓势。眼见隆德、通边、水洛大多已被完颜永琏卷走,盟军人人心中有数,“主公再不归来,静宁只怕就完了。”可他终究归来了,那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们都等着主公带他们翻身复仇、扬眉吐气。 林阡自然也感谢众将在他不支时候的不离不弃,是他们将不算零落的盟军过渡到他的手上,整整一个月,生生在三波金军的车轮战下挺过了难关。 他欣喜地看到了辜听弦和百里飘云独当一面,郝定和石硅完美搭档,赫品章和俞瑞杰化敌为友,孙寄啸和薛九龄因为莫非的联系而和衷共济; 欣慰地听说了曹玄的淡定、李好义的英勇、孙思雨的彪悍,以及莫如的坚强; 这些都标志着,短刀谷,祁连山,红袄寨,苏氏旧部,吴氏官军,整个抗金联盟,在举国北伐中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致一”。 更令他高兴的,是先前一直吊儿郎当的宋恒,终于凸显出了成器迹象,从秦州被调往静宁救急的第一战,便杀得完颜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那时,宋恒只是辜听弦的副将。 杀敌过程中,宋恒还不忘给林阡在辜军中揪出了好几个控弦庄细作……他好像有无比旺盛的精力?居然能够一心二用互不耽误。林阡一高兴,立即表彰他立功,擢升他当主帅。宋恒当然不拒绝,欣然接受了主公的行赏和战友们的祝贺。 唯独陈采奕略有隐忧,她知道宋恒此战表现杰出是有原因的:完颜纲曾经担任过控弦庄的代庄主……她明白,杀控弦庄人是宋恒的战斗动力,却委实也怕这动力和兰山一起成为他的心魔。 陈采奕将这些担忧如实地告诉了林阡,并说,主母曾经对堡主说,对控弦庄细作,原本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奈何他性子里永远是直来直往…… “且一步步来。”林阡点头,知道他若想扶起宋恒,和当初他扶起听弦的方式不同,听弦的问题是义军不容、和同僚关系处不好、对家臣们不承担,宋恒则是对功名和兰山先后的求而不得。对功名的在乎,林阡还能慢慢磨练他,而对兰山,恐怕只能靠时间了。 所幸宋恒和听弦一样,阅世浅而性情真,所以都有救。 “控弦庄随着仆散安德的猝死一度群龙无首。现任庄主鸑鷟,应该在上任前后就联系上了一直以来都深藏我军的‘鵷鶵’等人,但至今都没有找到那个在环庆临时独自潜入我军、只和仆散安德一人交流的最优秀细作‘青鸾’,主公若能趁此空隙将他抓住,可以永绝后患。”转魄在离开静宁前对林阡如是说。鵷鶵可能还属于陈采奕话中那种能被放长线捉的大鱼,但青鸾,独来独往,有利有弊。想法固然好,终究难实现。 “隆德,今由凌大杰、岳离、黄鹤去、完颜璘据守,通边,由完颜永琏、完颜承裕、羌王青宜可把控,水洛,是完颜纲、司马隆、移剌蒲阿驻扎,此外,还有轩辕九烨、罗冽等人灵活服从调配。”灭魂和转魄一样,随着金军主力的撤换,被迫离开了此间战场,所以目前静宁县境活跃在南宋情报网一线的多是海上升明月第三级。 林阡闭目,将这些金军官将姓名在心中流过一遍,略觉蹊跷,又想不出哪里蹊跷,最近脑筋实在有些退步,总是有重要的事情忘记……直到离开灭魂、回到宋军在陇干北部与隆德金军对峙的本营,他忽然想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齐良臣呢?” 撇开对阵不谈,铁堂峡的稻香村是他和那个名叫齐良臣的对手的最后一面,据说后来齐良臣一直身处环庆养伤……然而奇怪的是,此番金军因林阡入魔,前线后方的重要官将大换血了三次,该来的几乎都来过又去了,却没有一次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 向前追溯,金军众将出现最整齐的“松风观狩猎”、抑或“陈铸公审之夜”,齐良臣都没有出现在人前,他,明明因为陇陕之战被金军推崇为“齐神”,地位远胜过司马隆、高风雷,另外那两个都在静宁秦州会战里出现了,怎么齐良臣不在? 齐良臣那种仅次于岳离的武功,当然不可能被出现在省略号里,出现在等等里。 林阡就这么凭空想,当然想不到除了染病不起的任何理由,遗憾之余,想齐良臣不在当然更好,盟军少了个大敌。 一转眼,第三场静宁会战已箭在弦上。 晚风中孤独伫立于山涧,秋雾略显得他衣衫薄凉:吟儿,等我。早已决定要对抗你我麻木的宿命,那便彼此支撑相互扶持一路走到底。 涉道迷茫,风雨共度;曲径坎坷,生死相依;命途艰辛,坚守同行。 这些天来,海上升明月无人能够靠近吟儿囚禁之处,战地几经迁移,退居二线的楚风流也很难打探到她此刻所在,辜听弦原还想通过移剌蒲阿尽可能地给吟儿送药,却遭到百里飘云第一时间的拒绝,一则涉及物品是越界之举,二则移剌蒲阿是契丹人、在金军地位略低、不能够教他难做人。 对此林阡自然理解:“万不可教他步陈铸的后尘。”在那之后,吟儿的音讯便如断线的风筝,但林阡知道,她一定活着,等着与他重逢。 怎会孤独?吟儿时刻都温暖着他的胸口,饮恨刀不停炙烤在他的背后。 “莫急,你终将出鞘。”他微笑,想着她,对它说。  饮恨刀法,虽只有十日推倒重来,却对过去的十年推陈出新。再加上曾给他战力加持的渊声佛经恰好在西岩寺遇见原主,听闻全文和释义以后,更是令他醍醐灌顶、一通百顺,杀伤力和驾驭,虽不至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但也已然发生了妙不可言的变化。 那个名叫孤独泪的和尚却直言,林阡本来就身怀绝艺,能够据此把刀法理顺固然不足为奇,但是佛门之物就算你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融会贯通,至少也要费上四五十年的修炼才能了然。而且,由于这佛经和饮恨刀法存在抵触,更加不适合速成,没有佛法根基之人,任何一种浅尝辄止、不求甚解状态下悟出的招式,产生的戾气都得经过七八十年的逐步化解,而且还未必可以化尽。 换而言之,林阡还必须学别的,能化解戾气的慈悲佛法,那真得在他的二十七岁从零开始……自鲜血淋漓被十三翼抬到西岩寺的那一刻起,或者说南石窟寺偷师了渊声佛经的那一刻起,他就半只脚迈进了佛门而不自知。 “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造化思何鸿,妄杀即暴戾。蜉蝣与蚊蝇,朝生暮死类……物我皆一致。”渊声在南石窟寺留下的,原是少林的内功心法《洗髓经》! 而洗髓经的全文,第一句话是“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易筋功已竟,方可事于此。” 易筋功已竟,方可事于此,所以必须先修外功心法《易筋经》。“拜师吧。施主不用剃度。”出家人不打诳语,孤独泪俨然是在看出他非学不可之后,萌生了想要收他为徒的念头…… 然而这个孤独泪自己,实则也只是半只脚踏在佛门里,据说他幼时便开始练判官笔,喜好临摹王羲之、孙过庭的书法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写出王、孙二人《佛遗教经》,被当时路过的少林高僧看到指出佛缘,所以二十岁不到便去出家,后来几经波折隐居于静宁,然而,“情难灭而酒戒不掉,纵然看破亦舍不得。”出家前的他到处欠情债酒债,对不同人用的不同名号,出家后债主们全忘不了,一个接一个来找,他倒也不推卸责任,将那些名号全部沿用成了法号,这些年来,已经尽可能地不去碰触那些已经改嫁他人的女子,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非如此,只怕他武功还会更高。 孤独泪说,其实破戒与否,影响倒还可以接受,然而,急功近利和无欲清休却有天壤之别。他今年五十岁,两个状态刚好前后各一半。然而静宁战况如此激烈,林阡也没想到会这般不到十天,学不成而下山…… “这究竟何许人也?”孤独泪一向只把林阡当成江湖中人,多的事懒得去问,却也隐约觉察出他的双肩挑担:为了一个女人要学两个明说会抵触的功法,为了他的部下们他完全不能平心静气,做人可真难,真辛苦,竟还坚持认为着一切都能殊途同归,“徒儿!记得有空便回来听为师授业解惑!” 是吗,殊途者,能同归?能,《洗髓经》里,本也有凡圣同归之篇。孤独泪是因为看见渊声入魔,才觉得那和饮恨刀万般抵触,才怀疑佛经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可谁说世上难道就不能有人打破渊声也过不去的障碍?孤独泪也是在看见林阡的执着以后,一瞬觉得“未必不是同根同源的”,问题不在佛经而在人本身。“既收了个徒弟,那贫僧这悟了一半的洗髓经,也要开始悟另一半了……” 那时,林阡也并不知道,他这个名叫孤独泪的新师父,曾经在完颜永琏麾下的高手堂中,与天尊岳离、地魔封寒平起平坐—— 孤独泪与林阡的一见如故,虽说有武功的相惜,性情的投缘,但更因为孤独泪在和他叹息“昨夜花树摧折”时,看到林阡脸上熟悉的来自完颜永琏的表情;更因为那晚孤独泪在寺院后林的树上抛钱币玩耍时,意外望见林阡把身上的血疯了一样给柏轻舟喝,那场景,廿五年前,一样有过,触目惊心…… “大师,庙外有女子,要找‘泪溅珠华’。”有人找他。 “云游去了。” “大师,庙外有女子,要找‘淡淋风清’。”又有人找。 “已经圆寂。” “大师,庙外有个男人,拜谒‘忧吾思’。”还有…… “……”他心念一动,却说,“没这个人。” 七月末的这天晚上,和尚很晚都没睡,站在树下沉思,陡然被几里外的隐约战伐声惊醒,赶紧从对过去的缅怀里自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何必再想,忧吾思,那些东西,早已与你无关了。  七月末的这天晚上,水洛和威戎之间的重要据点殿湾山,在宋恒的手底下失给了完颜纲。 宋军原本就占绝对劣势,殿湾山这一失守,金军几乎已稳赢,后面的看似不用打了。宋恒过失之严重,堪比三国那马谡失街亭。 然而,这罪责却不能归咎于宋恒无能或林阡用人不当,因为换别人也可能会败给完颜纲,而所幸宋恒玉龙剑骁勇厮杀才最终扳回了数营,还能打。 发生了什么?原来,前些日子宋恒对完颜纲屡战屡胜,完颜纲一路望风而逃丢盔弃甲,在这般奇耻大辱之下,完颜纲想了个损招阴招还击,“我见南宋义军大多贫穷,衣服与鞋都已残破……”于是,完颜纲在前次战斗中故意将一些辎重落在后面给盟军捡,大多是崭新的被服与鞋。 问题便出在这鞋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分享到完颜纲战利品的盟军,哪想到这是完颜纲故意送给他们的厚礼,那鞋中藏着“枯叶”毒,无色无味,量少,不致命,却烂脚,尤其到阴湿天气,普通步兵脚不能行,一个这样还没法觉察,个个这样才知道是中了套,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已经在和完颜纲的交锋之中……兵败如山,毫无疑问。 “堡主请罪,他失察了。”陈采奕派人来陇干对林阡禀报,宋恒目前还在殿湾山西边顽抗。 “不是宋恒的错,是后方供给问题……”林阡对旁边的满江红韩莺夫妇半开玩笑,“是要同沈延多要些钱粮了,他近来当家做主,对我军十分吝啬。” 满江红红着脸:“我这便修书一封,去骂小师弟。” “这‘枯叶’毒,依稀是唐门的。”樊井研究了那鞋许久。 “四川唐门凋零已久,到上一代,唯余唐永陵、唐飞灵二女,前者远嫁泉州,其子厉风行,哦,就是盟王麾下厉将军,专攻拳法、指掌、对毒术继承不多,后者则因为守宫砂消失被认作失贞而逐出家门,间或精神疯癫遭到金人利用,最终被盟王擒获关在了短刀谷。”韩莺曾经入选过江西八怪,大概就是凭这也能进海上升明月的搜集情报能力,“她为天山肖逝生过一个女儿,早年丢失,后来收了几个徒弟,最看重的收作养子,改姓了唐,如今金国毒坛整体衰落,是以倾力支持着他。” “近来金军用到的各种毒药,应该都是出自他之手了。”林阡想,这唐门余孽,倒是也有创新。 此刻,却不该是畅谈江湖的时候。不出预料,宋恒败战不到一个时辰,轩辕九烨便率众驰赴殿湾山西,要对着宋恒的残兵败将赶尽杀绝。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 “宋恒燃眉之急,若最后的地盘站不住,那他身后的威戎便首当其冲。接下来,完颜永琏只需要按部就班打威戎、再打静边,在既有的水洛、通边、隆德基础上,包抄、合围陇干。盟军就大势已去、静宁将不复存在。”诸将退去后,林阡才蹙眉说。帅帐中只留寥寥几个谋士,包括樊井在内。 适才林阡还谈笑自若,虽然他知道很大可能是输,也不可能对武将露出任何怯懦。镇之以安,谋之以静,是因为兵畏敌者败,轻敌者胜。 然而对着谋士们,他显然得说实话:“所以宋恒必须尽快增援,胜负在此一举,我却捉襟见肘,很大程度已输。”林阡想问的是增援殿湾山而不影响其余据点的方案,谋士们也立刻给他拿了几个,多是以莫非为前车之鉴给出的。 “主公,未必。”柏轻舟沉静多时,终于开口,“或许就是从这里翻盘。”自面纱揭开后,才知那句“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形容的是谁,这得天独厚的容貌,配的偏是世所罕见的王佐之才。 第1397章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主公,未必。或许就是从这里翻盘。”柏轻舟原想用棋盘给众人演示、更为贴切,但忆起林阡不擅下棋,便选择在沙盘上简单摆出静宁全局,确保他也能看懂她接下来的解释。 只见那沙盘自北而南,西有隆德、陇干、静边、威戎,东有通边、水洛,殿湾山正位处威戎和水洛之间。 “表面看,宋恒战败殿湾山,轩辕九烨前往追剿,合情合理,也确实如主公所言,我军最应该做的,是在不影响其余据点的前提下救援宋恒,固然会捉襟见肘,胜败却在此一举,我军不得不计算精准、当机立断。”柏轻舟说,“然而还有另一种可能。主公可还记得,去年泰山之决战,完颜永琏曾经对您‘分兵、分心’?” “军师的意思……完颜永琏派轩辕九烨去对宋恒赶尽杀绝,其实是虚晃一招,意在将我削弱?目的是趁我不备,急取我之所在、陇干?”林阡手里还握着先前谋士们拿出的最佳方案,正是派出他身边最灵活机动的百里飘云去殿湾山救宋恒。 “主公最佳选择,理所当然是出百里飘云救急,但我认为主公不需要救,以免正中完颜永琏下怀。”柏轻舟点头,兰质蕙心。 “两种可能,机会等同?”樊井蹙眉,问。 “等同,需要主公三思。若不救,有可能如我所言看破了完颜永琏,主公免受其害,陇干得以保全,却也有可能我分析错误,害主公付出宋恒全军覆没的代价,威戎静边也将相继危在旦夕;若救,有可能是我想多,主公会与完颜永琏决战殿湾山,却也有可能被我料中,主公中了他的计,被他分心分兵,陇干将立即失去,主公先于众将濒危。”柏轻舟将代表着百里飘云的旗执在手心,说,“一切只看完颜永琏派轩辕九烨追剿宋恒的意图,到底是做做样子吸引主公去救、意欲急取主公治下的陇干,还是真的想覆灭宋恒、缓图石硅和辜听弦两位将军驻守的威戎。” “去年泰山之战,完颜永琏便已十分看重主公,可能真是想先杀主公一人。那也符合完颜永琏的仁慈作风。”一种见解。 “不对,今次静宁之战,情势与山东大不一样,如果耐心从威戎、静边包抄,我军一定艰难,完颜永琏无需速战速决,他已稳操胜券,势必稳扎稳打。”另一种见解。 当是时,军师们只是出谋,决策却靠林阡自己,判断若然有误,都是全盘不复——此涉及静宁全局,纵使有海上升明月传递情报,临阵也很难全部应变,必须战前就部署妥当。 燃眉之急,判断必须快狠准。半刻三千念头流过心间的林阡,忽然想起了寒棺里吟儿说的,林阡是吟儿的夫君,那林阡做什么决策,吟儿就承担什么后果,心念一动—— “轻舟说的可能性更大。惯常状态下的完颜永琏可能用兵稳健,但是他此战心急如焚,看重我必然胜于一切。”因为急切地想要吟儿认祖归宗,完颜永琏迫不及待要杀了他林阡! 那还怎会稳步谋夺陇干?夜长梦多,兵贵神速,轩辕九烨这个棋子,不过是完颜永琏的诱敌之兵!林阡顷刻想彻,知道轩辕九烨绝对不是此局该应的那一个。 “主公,这就是轻舟所说‘或许会翻盘’。如果确定了完颜永琏是看重主公而出了虚招,那他必将会因此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百里将军不必南下去救殿湾,而是东进,去夺翠屏,先行抄完颜永琏要夺陇干的路。”柏轻舟当即将百里飘云插进陇干和通边当中,不救宋恒,自也不可能全无动作,那翠屏山,正是先前孙寄啸莫非兵败流连、莫非就义之地。 樊井等人眼前一亮:岂止翻盘,更是复仇。  百里飘云在接到林阡指示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了主公和军师在用他向完颜永琏最先打反击。 “主公,那我便还金军一个调虎离山吧。”飘云随即悟出,轩辕九烨是故意想调他远离陇干,既然主公和军师识破,那不如让飘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了。 林阡麾下人称“难知如阴”的百里飘云,打出个声东击西又有何难,假意安排了一路兵马去殿湾山虚张声势,把等着他的轩辕九烨晾在山北空守候一场,实际,却是集中兵马、全力攻打翠屏山一处——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驻守彼处的,是飘云的老对手完颜承裕。去年秋冬陇右混战,他因为全军出击惨败给盟军的缘故,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喜好将兵力分散布置;然而第一场静宁会战,他又因为分散布置而败阵,渐渐重新尝试集中兵力严阵以待。一旦大兵力较量,便给飘云增加了强攻的难度,如何以少胜多打下翠屏山,是飘云奔袭途中就在心里盘算。 “探子说,金军兵力众多……兵法有云,敌众而整,先夺所爱,攻其要害。”飘云知己知彼:完颜承裕怕死,他之所爱是他的性命,那这帮金军的要害就是他完颜承裕的帅帐…… “一队,与我上雄关,劫完颜承裕的营,不一定要杀几个金人,但务必把他帅帐翻个底朝天;二队跟从,紧随进攻,做一队没做的事,杀一队没杀的人。”飘云当即把敢死队分成先后两支,同为先锋,相辅相成,“其余人等,依号令行事,一旦敌军自乱,汝等迅速攻夺!”同是劫营,意义却和去年的拖延时机大不同——是打出战机! 自百里飘云上得战场以来,从未有一次辜负过林阡希望。如梦初醒的完颜承裕,应付劫营时才知情况突变,一不知百里飘云会天降于翠屏山,二不知其闪电突袭、专攻他这要害,他麾下两千金兵,既和他一样猝不及防,又怕他被擒贼先擒王,为救他牵一发动全身,全体方寸大乱,遭宋军摧枯拉朽。翠屏山鼓声大作,一时间草木皆兵,岂能料到百里飘云先锋只有几十骑、整体不过一千还分去了殿湾山骗轩辕九烨三百。 形势险急,完颜承裕竟想到要抛弃据点、轻骑逃离,所幸罗洌及时驰赴救局,与飘云展开激烈厮杀,方才不教翠屏山全军覆没。刀剑相交,罗冽不禁慨叹飘云年纪轻轻勇谋兼备:“英雄出少年,几十骑打出几千人声势。” “罗将军,如何发现?”飘云素来谦逊,不敢怠慢,这罗洌能这么快增援,显然是猜到了自己表面去殿湾山实际却从翠屏山冒出来突袭的计策。 “你是林阡手中最灵活的棋。”罗洌答应过楚风流,要早日独当一面,站在风口浪尖,方可不教她操劳,“不巧我也一样。我知你擅长虚虚实实,必须预留兵马在此,防着你故技重施。” “惭愧。”百里飘云终究漏算了这个敌人,兵法可不止自己一个人在读。 “惭愧的该是承裕,竟被我料中,每战逢你,必成惊鸟……”罗洌叹惋。 执念驱使,罗洌竟洞察了连轩辕九烨都没洞察的变数,对着这个在百里飘云手下屡次翻船的完颜承裕雪中送炭。拼杀半夜过后,虽完颜承裕守军元气大伤,百里飘云也未能如愿得到整座翠屏山,而是与罗洌东、西各据半数营寨对峙。 战伐声与情报迅速传遍静宁。刻意没有打下宋恒的轩辕九烨,情知不妙却已难以回身补救,只因身处威戎职责固定的石硅,表面坚壁据守始终不向临近的宋恒伸出援手、好像是不想拆东墙补西墙反而使威戎受害,实际却在飘云刚打下雄关后趁敌心乱立马出击,对轩辕九烨进行了厚积薄发的还手。时机把握出色至极,战争开始前静若处子,战争展开后动若脱兔。 当晚子时许,宋恒之危因石硅而解除,两路宋军当即合力,朝着重心才刚移回宋恒的轩辕九烨反击。那轩辕九烨委实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始料未及、力有不逮,却端的也处变不惊、指挥若定,一人一剑拦在阵前,极力打宋恒、石硅两个,挽大厦于将倾。见主帅一往无前,众金兵无不齐勇,终撑得司马隆领救兵赶到,将宋军原已东进的战线又狠狠推了回去。天明之际,金军仍在殿湾山占据主导。 “大人?!”众人见轩辕九烨前一刻还说着策略,后一刻想上马竟好像脱力。 轩辕九烨略觉尴尬,正想着如何掩饰,司马隆已亲自上前,弯腰供他踏上。 轩辕九烨微微色变:“司马将军?” “天骄大人,且当这是拜师礼吧。”司马隆温和地笑,这两年,学够了作战经验,也濡染到不少临阵魄力。  百里飘云、宋恒;轩辕九烨、罗洌。是林阡和完颜永琏各自灵活机动之棋子的对碰。这一夜攻防过后,看似金军仍然是胜势,实则节奏已被林阡带走。 翌日午后,岳离来见完颜永琏,以棋复盘指出他战略失误:“王爷已然将天骄大人安排在殿湾山,若是趁势在静宁西南给我军补空,宋军将束手无策坐以待毙,至多只能顽抗半月。可是,王爷却只教天骄大人虚晃一招,不往西南进取,反而停留原地,在山北诱惑百里飘云……” “原想在殿湾山点刺,希冀林阡逢刺必粘,林阡难以看透,百里飘云不得不来,不料林阡有高人指点,竟将百里飘云这一子落到翠屏山反冲。当承裕被冲散、罗洌前往抵挡时,我便给了林阡反击的机会。”完颜永琏也不无遗憾,一边摆着棋盘一边点头承认过失。 “若以稳步战法,我军万无一失。但王爷想法过于完美,欲将祸首林阡当先处死,不愿夜长梦多给他任何机会,故而选择调虎百里飘云引他空虚,而以林阡为人,无论识破与否,都会落进圈套……然而林阡的军师棋高一着,着百里飘云以攻代守,狠心搁置宋恒与殿湾山,并敌一向先夺下翠屏山,哪怕只是夺取一半,林阡的陇干也愈发坚固,最终林阡之所以能够下这狠手,恐怕是因他看透了王爷的心急……”岳离叹息,完颜永琏与他虽是主臣,数十年来都对他虚心听从,故而岳离也不必刻意去措辞。 “今日虽站稳殿湾山,威戎却一时难再得;而翠屏山陷入被动,我与林阡便只能耗在陇干之东,你一子我一子地继续落下去。”完颜永琏怎不清楚,那速战速决的错误念头,使自己放弃了吞噬静宁的最稳打法、最佳战法。心急?被动?以往战史上几乎没出现过的词。那个被囚禁的林阡的女人,竟讽刺地成了你完颜永琏的破绽!? 所幸经此一战,宋军只是有了扳平希望,离反败为胜还早得很。  短短一夜,翠屏山的战略价值便被人为拔高到了殿湾山之上。在罗洌救助完颜承裕不久,俞瑞杰立即增援百里飘云,自此,林阡和完颜永琏交替出手,将陇干的薛九龄、孙寄啸和通边的羌王、蒲察秉铉一子子落。 期间,赫品章辜听弦林阡、石硅宋恒,分别于隆德和威戎周边,与凌大杰岳离黄鹤去、司马隆移剌蒲阿进退攻防,互有胜败。不过,毕竟深入金国,金军猛将如云,林阡一如既往捉襟见肘,其本人常常需要在陇干隆德之间来回,只因金军比他多出来的一子正是完颜永琏自己…… 完颜永琏与林阡的正面对决,在这开禧二年的八月上旬,既水到渠成、又比预料提早地到来。这一次正面交锋,却和泰安、平凉意义截然不同。他二人,不仅是金宋双方的主公,不仅是剑道刀坛的霸主,更作为同一个女人的父亲和丈夫,并且林阡的武功,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对完颜永琏望而生畏,而是已然能够望其项背——是正常状态下的比肩,绝非入魔。 情之所至,林阡虽已走出困顿,语气神态仍是克制不住的气愤:“完颜永琏,你藏不住她!”令人称奇的是,他看似焦急,但在双刀齐发之际,竟陡然就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完颜永琏那大道至简的剑法,需要心如止水去窥探,当是时,林阡能探出他是在龙飞凤舞地泼墨挥毫,铸就着足以流传千古的华章,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何必藏,只需杀了你,便可赎她之罪孽。”完颜永琏不遗余力,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然而与刀相接,也意识到林阡今非昔比,镜谧、神游、上善若酒等强意境层出不穷络绎不绝,有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之势。 “吟儿……我虽为你起过随意屠戮的恶念,却终会为了不牵累你而放下。”林阡极力抑制心情,越打越是沉淀,隐约觉察出他那个和尚师父的判官笔竟和完颜永琏的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处,该怎样去和书法一般的招式打,他的饮恨刀并不生疏。 然则,完颜永琏终究不是孤独泪可比,剑法浑然大气、笔墨遒劲严谨,无论整体部分,都比那和尚技高一筹。恍惚间,剑如墨意流淌而天地于其上浮沉,剑与天地竟主客难分! 冥灭之剑,正因这种超然意境,才会使对手看见的招式和实际的招式完全不同?!是的,完颜永琏手里的任何招式,表面都是简洁精湛一目了然,实际却好像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谁都看不出来,所以任何高手都看得见他剑招却没一个能破解得了,“大道如青天,你偏不得出”。这自造时空的资格和能力,果然更甚于薛无情、程凌霄。 马打盘旋,精疲力尽,万弩齐发,堪堪脱险,林阡虽然没能够避免受伤,却也撑住了七十招而保持不败,并且这一战不是白打——这场比武,就好像剥离了层层宣纸,看到了最内层的另一个乾坤,看到了完颜永琏那实际剑招的痕迹,只差一点点了……林阡笑而满足。 成败岂能以胜负论?他林阡的执念,是至少和王爷一样强,王爷的执念,却是把他直接杀了,他就快达到,而王爷,不可能做到了…… 八月初二,因林阡不敌完颜永琏,宋军从翠屏山撤出退据陇干,虽百里飘云、俞瑞杰、薛九龄得以保全,孙寄啸宇文白却与主力失去联络,夤夜,才在静边寨以东据险扎营。 金军再度以大幅优势取胜。初二晚间,郢王到达静宁秦州交界,亲自给完颜永琏引荐他的前三高手,称只要曹王一声令下,众高手一同投以实用。 岳离刚巧在和王爷摆棋盘说战局,看到卿旭瑭和另外两个高手尚且欣慰,再看到郢王带着小豫王闲杂人等难免蹙眉,后者看来才是郢王连夜来帅帐见王爷的真正用意吧。 “中天,慢着……”王爷的视线却集中在棋盘上,按住岳离摆的孙寄啸这一子,“孙寄啸,确定是落在这里?” “是。半刻前才得到的情报。”岳离一愣,回过神来。 “实在是妙手。”王爷蹙眉。 岳离一愣,孙寄啸明明败兵折将:“如果是刻意安排的败仗,这也只是步损棋吧……” “局部损棋,全局却是妙手。”王爷摇头,叹道,“柏轻舟七月末就在摆,我却到现在才发现,她用其余的所有攻防掩盖意图,只为了孙寄啸今夜这一击祭出,林阡立刻从劣势转为优势。” “何解?”岳离到现在也没看出玄机。 “孙寄啸退到静边寨之东,却正是宋恒的殿湾山以北,明着是败,暗着是掎角之势。”殿湾山,从来都没改变过是柏轻舟的重中之重,只不过被淹没在金宋在翠屏山为主的静宁县境一连串的交替落子厮杀中,柏轻舟,正是用这几日其余的所有攻防,悄然把握了节奏、吸引了视线、冲淡了殿湾山的价值,直至此刻,孙寄啸与宋恒越下越近,即将盘活,宋军活则金军死,“今夜,孙、宋必然趁我不备,利剑出鞘,朝着殿湾山守军火速夹击。” “所幸王爷意识到了……”岳离话音未落,未及庆幸,一声激响,起于西南——是宋军已发?为时已晚?谁知宋军详细部署?! “王爷!”却有护卫送进帐中一把飞刀,其上绢束,字画密集。 那不是控弦庄暗号,而是正常行文与图画,署名却触目惊心“青鸾”。 “王爷……可信?”岳离也看见,那好像就是宋恒的详细进军路线。可信吗?尤其林阡在河东刚用过“反间”。 “信。”完颜永琏笃定地说,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如今殿湾山守军是司马隆、轩辕九烨……王爷,需要增派人手?”岳离心顿时安妥,王爷向来算无遗策,并且杀伐决断。 完颜永琏转过头,微笑看向郢王:“派谁去,皇弟说了算。”  柏轻舟用计固然高妙,未想青鸾突起于宋军心腹,冒着暴露风险向金军报信,完颜永琏决定取信,对柏轻舟将计就计,着轩辕九烨给宋恒留空营设伏。 千钧一发,宋恒这利剑才要插进轩辕九烨空虚,便被轩辕九烨以伏兵狠挡,彼时孙寄啸正与司马隆在另一处搏杀,眼看着毫无预料、把宋恒陷进了水深火热…… 谁料得三更时候,司马隆才发现孙寄啸明明有备而来!孙寄啸是以自身正面牵制司马隆,暗中却教宇文白及时迂回到宋恒身边,帮助宋恒突围脱困……“发生何事?!”司马隆再镇静也难掩内心惊诧,宇文白去得那样及时,不可能毫无预料,但孙寄啸怎可能料事如神、识破王爷的临阵变计? 发生何事?细作之间,打的是速度战,完颜永琏才根据“青鸾”给轩辕九烨指点埋伏,“掩日”几乎在同时告知了孙寄啸!那时宋恒已在进军途中不及制止,孙寄啸果断遣宇文白前往补救。 孙寄啸和宋恒,上次同时出现于一战,还是在多年前的广安了。他俩和莫非都曾是战友,也都曾是假想敌,冥冥中他俩注定有此交集。 “郢王府的第三高手就快到了,陈将军,你派人去要道拦截,争取在那人到达之前,殿湾山已插满我军旗帜。”宇文白立即对陈采奕说起掩日的另一条情报。 “掩日……多亏了他啊。”那时宋恒就预感到盟军会胜,却没去多想,怎会有掩日。也不及去细究,掩日怎知道孙寄啸身边宇文白,具备分析海上升明月紧急情报的能力? 盟军终究在险象环生中取得初胜,再经过两日鏖战,这盘棋终于在一波三折中下完,宋军以孙、宋重夺殿湾山拉开序幕,再以他俩与石、辜合兵进取水洛而告终。 “新的掩日,七月中旬便就位。”林阡得到捷报,笑着对柏轻舟说,然而转过身时,不免忧虑,“好一个‘青鸾’,环庆才安插到我军,今日竟深植宋恒部下。好在他今次冒险出手,已然从宋恒军中金蝉脱壳,不过此番战后,他与控弦庄重获联络,日后必是我附骨之疽。” 好在,此战青鸾在明而掩日在暗,金军未必知道新一任掩日的参战。  这第三场静宁会战,完颜永琏与林阡正面对决,个人武力、谋士策略、细作情报、武将勇悍、团队合作,全然平分秋色,除此,金宋军队对当地民众的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竟也生生打了个平手。 尤其个人武力,竟能旗鼓相当,实在使金军出乎意外。林阡凭那个叫孤独泪的和尚练手,将饮恨刀法参悟出一重全新境界,遽然提升到了在正常状态下便能直追王爷的水平,甚而至于制衡……王爷已完全不可能将之手刃。再有柏轻舟帮他谋定全局,是以这数日对弈过后,林阡竟从王爷手里强硬夺走了大半水洛。 所幸即便如此,金军也不算完败,这一战虽然完颜承裕表现平平,罗冽却进步神速,轩辕九烨和司马隆亦先后力挽狂澜,表现可圈可点,而黄鹤去与卿旭瑭则出类拔萃、堪当大任—— 他二人在隆德、通边,分别对阵过赫品章与百里飘云精锐之师,在宋军的汹涌攻势下作为金军主帅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导致了第三场静宁会战林阡终究没能达到最完美预期。 尤其卿旭瑭,身为郢王府第一高手,其单兵作战虽然杀伤力一般,群体攻击却无人可比,常常一刀轻掠便横扫千军,真正如凌大杰所言是为了战场而生,教郢王在听说他战功时笑得合不拢嘴,也弥补了“第三高手首战告败”关乎郢王的面子问题。 郢王又岂能想到,河东之战,卿旭瑭便已对胸怀天下的完颜永琏归心?卿旭瑭拜见完颜永琏时,虽和昔日行了一样的礼,个中意义却再与昔日不同:“王爷,让我做您手中的刀,守家国,护黎民。”完颜永琏听时一怔,好熟悉的句子,眼前人,竟和陈铸同样热泪盈眶。 “可惜,即便金宋拉锯,两军胜负难分。郢王和小豫王已到,眼看着有不安因素……”轩辕九烨站在一旁,沉思着另一个棋盘,他的棋子也该就位了。早在郢王驾到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想办法解决凤箫吟那个不定时的炸药。 这些年来,王爷行事素来磊落不惧怕暗箭,可惜总是有小人在后面算计着他。轩辕九烨答应过陈铸,挡王爷路的人,我不可能留,其中或许有对王爷重要的,我看着处理。  八月初八,战事告一段落。论功行赏,黄鹤去居功至伟,只觉自己大器晚成,竟从此时此地开始仕途通达,欣喜万分,却显然不露于色,出得帅帐,正自思索接下来的平步青云,却忽然在数步之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足以把他从一帆风顺的仕途一把拽下—— “明哲……你怎在此!”尽管那人换了一身王府侍卫的装束,包裹严实几乎看不到脸,但黄鹤去怎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义父!”转过头来是那张酷似莫非的脸,却没有属于莫非的任何记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六月廿三,黄鹤去在雄关的滂沱大雨里,在罗冽的眼皮底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敌将救下,那时,这个名叫莫非的少年摔落悬崖命在旦夕,黄鹤去倾尽全力将他救醒,天可怜见,如愿以偿,他黄鹤去终于得到了一个顺从自己的儿子,于是在与他相认义父子之后,便遣亲信将他护送到庆阳照顾。既保证他的安全和康复,又能够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你怎会在此?”黄鹤去当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对面的主将莫非,居然复活了,而且就在前线!那么标志着自己咸鱼翻身的第二场静宁会战,将会怎样残忍地还他黄鹤去一巴掌?金人们都对他在雄关之战的大义灭亲赞不绝口啊! “随着郢王府的车驾来的……明哲前不久独自出门,找寻记忆,却不知何故,被人殴打,是郢王府的雪舞公主,将明哲救下了。”黄明哲笑着回答,天真无邪,“父亲,雪舞公主要我当她护卫,我便当吧,也算报她救命之恩。” “也罢。莫告诉旁人,你与我的关系。”黄鹤去想,他只是个跟莫非长得很像的人,罢了。如果他能和郢王攀上些关系,倒是也能在郢王那边的篮子里放个鸡蛋,也好应对这风云变幻的世事。只是,无论战场也好,还是阵营也罢,黄鹤去都不能让金宋双方知道莫非的存在,“那位雪舞公主,据说貌美善良,你需全心全意报答。”黄鹤去说时,已经决意要斩断莫非和南宋的关联。 “是,父亲。”黄明哲这一答应,便答应了子承父业,被改造成第二个黄鹤去。 黄鹤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目微微合拢,目光尽是机锋:他的失忆,应当不是装的。 黄鹤去这种深谋远虑,又怎会甘心搬石砸脚,为他人作嫁衣裳? 站在原地失神,冷不防却听得一个声音响在脑后,他思绪倏然被那一声“师兄”拉回,一瞬间组织起自己所有的关系网。师兄?这时节,还有几人能叫我黄鹤去师兄?! 震惊转头,过程中他想到了那个能叫他这称谓的唯一还活着的女子,见到她也相信眼前人是她的那一刻,他一惊她面容烧毁,二惊她怎也来了静宁。 “……紫烟?”作为林楚江的女人、林阡的母亲,她玉紫烟竟然降金,她玉紫烟岂能降金,然而世间万事,俱是扑朔迷离,却又可笑至极。 “川宇他,原本一直被软禁在延安府。却不知何故,竟要被轩辕九烨请来静宁。”玉紫烟说。 不知何故?轩辕九烨没有第二个原因,为了王爷。 一要抓住一个和凤箫吟类似的筹码,压到林阡和宋军的心上去,怎能教王爷一个受罪?二则是要去对抗郢王等人关于“为何不杀凤箫吟”的恶意揣测和捕风捉影,他必须想办法把凤箫吟堂而皇之地放出监狱软禁在王爷的身边,既保护公主也保护王爷。既不能揭穿身世,便只有诉诸“阡陌之伤”,那就是属于轩辕九烨的宿命棋盘。 “先前已归顺王爷并娶了扶风公主的驸马林陌,因为过往的私交而求娶林匪悍妻凤箫吟,王爷念在林陌有颠覆林阡之可能,同意将凤箫吟留活口,如今林陌已来迎亲求娶,凤箫吟活罪已受,大可释放出狱,嫁予林陌为妾,以攻林阡之心。”轩辕九烨对完颜永琏如是说,亦在林陌到来静宁之后,将真相和盘托出。 阡陌之伤,那是最好的放出凤箫吟的借口,既解决圣上给王爷设的困局,又能把凤箫吟和林陌捆绑着吸引到金国来效力,轩辕九烨这设想,和谢清发对燕落秋和风雅之士们一样! 到那时林陌才知,吟儿正于监牢中生不如死、亟待释放,才知吟儿居然是完颜永琏恨不得杀却杀不得的亲生女儿。 先前一直在延安府甘当徐庶、足不出户的林陌,想过即使金军恩威并施,自己最多也只参与那北疆经略,绝不与宋军再有任何牵连,实在没能料到,会有这般离奇交织的命途: 林念昔,我被逼到金国来,原来是为了救济你?! 没有谁会走错路,只有谁会逼谁回不了头。林阡,如果这世上没有出现你该多好,我和那个令人恨入骨髓的林念昔,此刻都还是南宋武林的领袖,绝非在这群金人的谋算之下身不由己…… 静宁的晚风中,并没有即刻答应轩辕九烨的林陌,望着这羲皇故里、女娲生地,听着李广和吴玠犹在耳畔的抗击外族之杀声四起,吟着李白的那句“功略盖天地,名飞青云上。苦战竟不侯,当年颇惆怅。”忽然之间,不能自控地冷笑起来。 同样的一抹笑意,八月中旬的庆阳,也出现在林思雪的唇角:“当真?玉紫烟,出现在了静宁?” “消息属实。”回答她的,是普天之下,目前对她最忠心耿耿的男人。 “真是个好的契机啊。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师祖出山的人。”林思雪戴着复仇的微笑。 第1398章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早在七月初,林思雪就被控弦庄护送回了环庆,名为护送,实则与打发、押解无异。 未曾如愿看到林念昔伏诛的思雪,若非亲耳听到审讯串联起真相,可能还会和旁人一样心存蹊跷、难以理解;但从发现云蓝为了林念昔故意对自己授剑、导致小王爷与自己夫妻不睦最终悲剧收场的那一刻起,林思雪便毅然决然下定决心,要向云蓝、林念昔、林阡等与此相关的所有人复仇! 日暮,云卷,林思雪孤单站在盛世的山头,模糊了脚下难得温馨的万家灯火,忽略了远处四面八方的浑浊军号,一幕幕有关成长的记忆于眼前飞速地驰过……师祖,师父,师姐,一声声叮嘱,一张张笑脸,一道道剑影,全然是假,如何不弃?弃了她们也弃去自己,前所未有的既迷惘又坚定,嗟叹道:“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夜临,风起,月光洒了满地,相思染透她微冷的衣袖,许久,都未曾从那恹恹的情绪里抽身:“皓月冷千山,归去无人管……”此生,太苦,情深无处宿。曾愿与君吟到白头,今却只余钩月西流。 日思,夜想,那个名叫完颜君隐的温润少年,一袭白衣,静时拈花微笑,身披铠甲,动时剑势如虹,“思雪……”思雪你真糊涂,失去才知珍惜。 宋嘉泰元年金泰和元年,她跟他私奔出宋金阵营,前往这环州与庆阳交界时,一度觉得长路漫漫、好像没有尽头,但旅途中却从未有过疲劳之感;宋开禧二年金泰和七年,她从边境回到环庆的一整条路都觉得很快,如梭似箭,那大概是因为她知道终点在哪,可是,却前所未有的累: 君隐,去的路上因为漫无目的所以漫长,还好有你陪伴;回来因为有了归宿所以飞快,可惜没有你在。 不过,君隐,你决不会白白牺牲,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思雪真心的人,思雪必会殉你以余生所有的光和热,那些骗你害你的,全都将难逃一死—— 第一个要向你向我赎罪的,便是酿造这一切悲剧的祸首,云蓝! 几乎是一回到环庆,思雪便立即去信云蓝,表示自己误信奸人出卖师父,一时迷失,痛悔不已,担忧师父生死,不知如何补救……谨慎措辞,费尽心思,希望能以师父或自己哪怕一人诱云蓝出山、千里迢迢赶到自己在环庆的地盘和陷阱送死。 然而,林思雪遣心腹在七月初就去点苍山送信,尽管指点清楚了去云横山庄的路,直到八月也未曾得到云蓝回音,似乎并未扰得了云蓝清修。 “不知是云蓝不在乎,还是林阡已派人去示警?”林思雪想到这一点时,内心还全被仇恨填满,自然对云蓝直呼其名。这几个月她跟着师父逐渐学会了坚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比师父还决绝——不,不能再叫她师父,还是叫她林念昔吧。 在等待云蓝的过程中,林思雪还做了三件事,其一,明察暗访与云蓝授剑相关之人,确定复仇对象以及范围,其二,紧锣密鼓制订全盘计划,策谋如何诱敌,怎样一网打尽,何时何地手刃大仇,其三,寻帮手,找高手,网罗一切可用之才。 素来天真无邪的林思雪,在云蓝、林念昔、小王爷等人先后的庇佑下二十五年都活得无忧无虑,突然间决定反叛南宋、敌对故友,算计的又全是久经沙场、心思缜密之人……岂止不易,根本以卵击石!即使苦思冥想、殚精竭虑,三件事她都做得差强人意,其一,一直局限,其二,八字无撇,其三,孤掌难鸣。 自小王爷去后,盛世除了她林思雪之外,只有王冢虎那一个掎角之势,或者说支柱、靠山……王冢虎倒也忠心耿耿,因她一封信就不再归隐田园,而是率着一帮兄弟立即回到了她身边来。得他加盟,盛世便有了重回兴旺的可能。整个七月,环庆大势也都被他辅佐着林思雪尽力制衡,直追当初小王爷在的时候—— 陇陕宋军虽然一度濒危,环庆宋军却始终如火如荼,后又因林阡走火入魔吸引了三批金军主力,使得庆阳府金军愈发虚空,加之林阡在松风观狩猎那晚曾经亲身潜入庆阳阅过一批守军装备,故而寒泽叶和祝孟尝对着留守的薛焕万演根本是泰山压卵,节节胜利、长驱直入……这般情势下全靠王冢虎的连续出手、将寒祝对薛万的步步紧逼强制按停,才硬生生将局面扳回了最初的三足鼎立。 林思雪满心欣慰,她了解王冢虎对小王爷的忠心天地可鉴,她也凭她那难得的一点小心机感知得出,王冢虎看她的眼神不一般。那倾慕,并不是最近才有,而是几年前就埋—— 初来环庆时,小王爷便为这王冢虎向思雪求娶,是思雪抵死不从,才迫使小王爷无奈与她成亲;正因如此,闫夫人叛变时才会对王冢虎倒打一耙:“到底谁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这些年来,一心讨好大哥,一边又觊觎着大嫂美貌、从来都想占为己有?”此外,当初陈铸的部下有个叫赵昆的被擒后越狱、挥持武器伤了思雪的时候,也是这王冢虎及时赶到奋不顾身给思雪分担了伤害…… 思雪认为,王冢虎有对他夫妇二人双重的忠心,是自己复仇路上最稳固的后盾,起先便不曾珍惜这丰厚的拥有,也无需对王冢虎给以任何的回应和回报。孰料,应了那句不珍惜的必将失去?八月初,金军渐次有主力退回环庆、而宋军据说寒泽叶将向静宁调遣,这般形势下,真是可以将环庆宋军赶出的好机会,立刻给小王爷报仇、亦是向林阡正式宣战……然而当思雪兴致高涨与王冢虎说这意图时,王冢虎居然出乎意料地摇头。 王冢虎不肯,王冢虎对她说,目前金宋双方自身可以平衡,我军无需插手,静观其变便是…… 思雪不愿放过这样好的战机,不明白王冢虎为何反对,思前想后,只找到一种原因,便是王冢虎不愿被她当作工具、明明他向她示好过不止一回却得不到她半次点头他终于不忿……那晚她在床前僵坐,思索、纠结、痛苦了一夜,她知道,她不是林念昔那样的奇女子,乱世中她只能依附别人而活,可是,这个小王爷至死都不忍触碰的身体,真的要献给另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当筹码?这不就是他夫妇俩婚姻不幸的症结所在吗,为何却要如此可笑地继续加重它?背道而驰!南辕北辙啊! 可是她还有什么办法?这是能让王冢虎对她死心塌地的孤注一掷!孤苦无助,一夜未眠,哭肿了眼,她最终决定把自己交出,微笑的脸,屈辱的泪,坚硬的心,颤抖的步,柔软的身体,僵硬的姿态,君隐,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她用曾经对君隐用过的手段去引诱王冢虎,衣衫不整,香肩微露,楚楚动人,微醺迷离。 那一刻她真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却到底是个肤如凝脂、足胜霜雪的尤物。试想她只需精心打扮、稍作勾引,便连完颜君隐那样玩世不恭的小王爷,都难以自拔想与这“亲生妹妹”共赴巫(和谐)山,更何况王冢虎那样的乡野莽夫,血气方刚又没有伦理顾忌,自然是毫无掩饰的眼睛看直、把持不住。 可是,王冢虎明明也情不自禁,也欲(和谐)火焚身,却竟然和小王爷一样,在即将越过雷池的最后一刻突然惊醒,猛地后退数尺,重重给了他自己一个巴掌,虎目噙泪:“大嫂,我是撞了什么邪!竟想将您冒犯?!”思雪意识到他也过不去小王爷那一关,却含泪冲上前去,意图将他轻挽:“三弟,我是真心的,君隐也会理解……盛世的担子,需要我们一起承负,君隐的仇,也需我们一同去报……” 王冢虎连连摇头,急急后退:“大嫂,切莫一时冲动!大哥他,并非如你所想是被林阡陷害……据我观察,林阡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出卖战友和知己、尽力牺牲最少人的主帅……大哥也曾对我讲,林阡是他此生,为人处世最接近的对手……” 六月飞雪那天,思雪对林念昔的信任因为亲眼所见而断裂,王冢虎对林阡的理解却因为亲眼所见而加深。此情此境,王冢虎再粗莽,也看得出林思雪是因为迫切报仇而急于投送怀抱、并非对他是真心实意,自然不可能亵渎她,绞尽脑汁要将她劝醒。 “其实,三弟是嫌弃我?”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噙泪嗔道,顾左右而言他。 “不……”王冢虎一愣,见不得她的眼泪。 “我这自作多情的样子,可真是丑。既然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带着半真半假的情绪,横剑想要自刎——情景再现,她忆起当初自己勾引小王爷不成,好像被绑在床上手脚冰凉簌簌掉眼泪的样子,又联想到那时候被她恨着的小王爷其实在挥剑自残,本来哪里可能有这样的障碍和不幸……一时又是为小王爷痛惜,又是为自己伤感,又对云蓝那些人愈加愤恨。自刎之时,难以自控地用力,脖子上顷刻有了血痕。 王冢虎情之所至冲上前去,徒手握住她剑锋拼力夺下:“大嫂!”只差毫厘她脖颈便被割断。 “让我死吧,反正你也不会听我!”她歇斯底里,泪如雨下,剑都在抖。 “大嫂不能死!因为,因为我爱大嫂,希望大嫂活着!”王冢虎满手是血,真情流露,轻声细语,将她震慑,“不错……我爱大嫂,但我更要遵循大哥的遗志,那也是大嫂说过的、认可的:我们这群人,是要给天下,消除战伐,带来太平盛世……自然不能帮任何强者去欺压弱者,必须让形势平衡到金宋两边都没法斗下去!再苦,再累,再不现实,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一边听,一边力不从心,那确实是君隐和她一起相信的,可那是怎样美好又荒唐的理想啊,致力于两边平衡的君隐,最终却被两边合力害死了,两边想打破三足鼎立,两边都要把他这个碍事的第一个送出局,林阡是主谋,王爷难道就不是帮凶? 然而此刻她怀疑了,王冢虎却还相信着,扎入内心,根深蒂固。她冷笑着放下剑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为什么,有人用命告诉你了,用他的死告诉你那是错的,你还要坚持着?被世人唾骂,被世人笑?!” 而那一刻,王冢虎看着她的眼神,也如不认识她了一样:“大嫂?那些,大哥何曾怕过?不错,他是用命告诉我了,是用这一生告诉我他是对的!他在世的时候,金宋从未有这般势同水火、民不聊生!” 那是他们的互诉真心,也是他们的割席断义。她冲动之下夺门而去奔出寨子,虽然只是暂离终将回去,却到底也明白她和王冢虎同舟异梦,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路奔到了哪里,只懂她若不仰着头继续跑,眼泪必定连整张脸都承不住。山昏林暗,大雨欲来,她终于止步却踉踉跄跄,胸中苦无处吐,独怆然而涕下! 欲(和谐)念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怀着汹涌仇恨却无力喷发,最后就只能是彻底绝望、无一丝光,她茫然地站在那岔路也是绝路,天旋地转不知该何去何从:“该怎么办,怎么办?!” 那是她人生最低落的时候,没一人支撑,没一人拉住,浑浑噩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到了荒郊的酒馆里,更不知是为什么与人打起架来,可能是过路的歹人望见她衣衫不整又貌美如花,想要对她不敬却遭到她本能的抗拒和出剑?然而,对方却也有武功底子,看她不从、更还动手,恼羞成怒立即对她殴打,却是既要对她动手动脚又想置她于死地…… 也罢,也罢,不还手了,我这一生,便这样狼狈地结束,就这样无用地随着君隐去了……昏沉中,绝望下,思雪流泪放弃抵抗,缘尽,缘早尽! 电光火石,却听得一声微响穿过半空,同时那个将她压倒的男人蓦然抬起,抽搐几下,一动不动,她一惊坐起身来,那人脖颈还在汨汨流血。 眼看出了人命,周围人作鸟兽散,除了一个白衣红唇的男子。那男人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本并不想与她多作交流,却在见到她坐起的那一瞬登时色变。 色变的原因,却不是她到此时还有什么美貌,而是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触目惊心…… 她那时不知自己绝处逢生,心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险些忘记感谢这男人的救命之恩,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手足无措。 那个面如傅粉的男子上得前来,一边从死者脖颈吸回所有的暴雨梨花针,一边轻声对她说:“姑娘,在下是唐门的代门主,唐小江。” “……”她恍然惊醒,却难知是友是敌,久矣,才肯回到现实,“谢谢、阁下的救命之恩……在下,林思雪……”她想,既然天要她活着,那必然还有天的用意? 果不其然天真的有用意,她完全想不到会在这侥幸逃生的下一刻,她的整个人生都柳暗花明—— 唐小江再打量她手臂半刻,陡然就面露喜色、向她见礼:“林姑娘,您才是唐门这一代的门主啊!您是在下授业恩师的独生女儿!” “什么……”她只觉一阵晕眩,那时还没转过弯来,仍然瘫坐在地目光呆滞。 “唐门上一任门主唐飞灵,正是在下的恩师,对在下恩同再造。”唐小江喜形于色,扶她站起,毕恭毕敬,“您臂上的守宫砂,正是我唐门女子特有,不过形状与众稍有不同,它出自恩师当年之手……” 她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来,又喜又悲,半信半疑,喜什么,喜我林思雪不是无根野草,悲什么,悲你们若是早些找到我,也不至于会有这一连串的悲剧发生,半信半疑什么,“这是真的?”太突然了! “错不了!”唐小江愈发肯定,注视着她的守宫砂激动不已,他也不知是受了唐飞灵什么恩惠,竟愈发激动,险些对林思雪跪下再拜:“门主!” 她清醒过来,立即意识到她可以依附唐门复仇!不,不是依赖,是主宰!尽管那只是个破落唐门,还是独孤清绝曾经鄙夷的“伪唐门”……却聊胜于无! 最重要的是,这唐门,是和南宋那抗金联盟对着干的,不是吗。一瞬,她原已松软的手,全然握紧,不免要问:“老门主她,是何时、何处……为何要遗弃我?” “不是遗弃……当年,是老门主带着您前往天山寻夫,也就是那位心冷如铁的武学泰斗、肖逝……结果不慎将襁褓中的您丢失、遍寻不着,老门主成日以泪洗面,久之才因此疯了。”唐小江痛心疾首说着往事。 “天山?!”思雪一惊,忽然想起廿五年前,云蓝确实去天山派学艺,下山后才创立了新的点苍剑派,虽然云蓝和几个孤儿都讲过收养他们的时间地点,但天下那么大,思雪哪知道那期间刚好就有个唐飞灵去找肖逝丢失了女儿……还未想彻,思雪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来厉声问他:“肖逝?!你是说,天下第一,天山肖逝,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是。门主您原名肖榕,是肖逝和老门主的唯一血脉。”唐小江还说了很多话,可林思雪大多都没再有心听了—— 有盛世的地盘,有唐门的资源,有肖逝的武功……云蓝、林念昔、林阡,什么仇不能报?! 只需多等半刻,天无绝人之路!  沧海横流,金宋边境空前混乱。林思雪遭遇的恶霸欺凌,七月底在兴州境内,莫如也不能幸免。 那段时间她身体原因暂退了战场,和莫忘一同寄居在后方民家,由于静宁秦州等地长期激战,境内外免不了有民众离乱,故而有富贾、寺庙不定期施粥分米、赠医施药。那日,莫如背着莫忘前往领取,原还秩序井然,忽而前方喧嚷。 本是善事,奈何遭恶行破坏。十几个横行无忌的当地恶霸,明明不是那么需要救助,却还插到人群前面强取横夺,管你是烈属还是受伤军人,只要敢挡,全都打趴地上。莫如一向温柔如水,起先选择隐忍避让,谁料得偏有那么一个不知死活的来对她调戏,她旁边老妈子多嘴说了一句,被那恶霸一掌掀开嘴角满是血,莫如一惊,腰间剑顷刻出鞘,断絮之激中稳进,使片刻倒在她周围的恶霸便有七八个之多。 却有一保镖见状继续扑前,刀法异常凶悍,飞快冲到她侧后,狠毒地刺向她背后莫忘。莫如眼疾手快,瞬即回转,横剑架开这一刀,身形微变,再追一剑直刺此人手腕,那保镖登时血流如注。 “怎么回事?!”有官兵前来维稳,莫如刚要答话,那保镖趁人之危,袖中几把飞刀齐朝莫如猛射,莫如一惊本能急闪,那几把飞刀却直入人群,莫如回神为时已晚,眼看便造成无谓伤亡,却看那官兵主帅从马上一跃而起,脚点过几个官兵后背,一剑流星般向暗器追击、斩断。 “还好,没出人命……”莫如长舒一口气。 那少年主帅蓦地回头,严词厉色:“将这帮惹是生非的,全都给我抓起来!” 善有善报,民众里有人挺身而出,对着莫如回护:“女侠没惹事!”“是救我们的!”“吴大人莫抓她!” “无论如何,她也一样动武。先带回去,和那几个一同下狱。”吴大人却执意要这样公平公正地维持秩序。 “小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人群散开,从一旁轿子上走下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婆,适才她正巧路过,应当看到了大致情景。 “伯奶奶。”吴大人一愣,迎上。 “哎呀!这女侠,可是那位才生孩子没几天、就帮着曹大人攻夺了天靖山的莫夫人,莫如?!我见过你的画像,可了不得啊!”那老太婆年纪虽大,却一点也不头晕眼花,竟然心系前线,还如数家珍。 “这位婆婆是……”莫如一怔。 “原来您就是莫女侠?!天靖山那一战,曹大人麾下双剑之一,打得敌人闻风丧胆!”那吴大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从高高在上变成一副朝圣表情。 他们全都对她感兴趣,立即将她邀请到府上小叙。盛情难却,加上莫如觉得那老太婆举手投足都有侠气,那少年主帅看上去也恨不得身赴前线报国杀敌……莫如便在给义军留下记号之后,坐进了老太婆的轿子。 当然没有被骗被拐,然而莫如却实在没想到,那府,居然是吴曦的府邸,那老太婆,是吴曦的伯母赵氏,那大人,是吴曦的亲生儿子吴仕…… 先前,她因为莫非被官军出卖而战死却还遭姚淮源反咬一口的事,对官军一直耿耿于怀、心存抵触、甚至怨恨,从未想过吴曦的伯母和儿子会是这样欣赏甚至崇拜英雄,他们与他说起莫非时全然痛惜、憧憬和尊敬,他们望着她的眼神都炽热甚至发着光…… “哥哥,你终究来过……而我,是否不该怨恨地活着。”她没有见到吴曦本人,却隐约意识到,官军是在积极抗金的,官军和义军的矛盾不该因为哥哥的死升级,“不想哥哥蒙冤,却更不想哥哥负罪……”先前她不止一次给林阡写信,要求林阡对涉案官军严惩不贷,恨不得催林阡逼吴曦的官军全体打道回府。想通了也心如止水的这一刻,她望着怀里的莫忘,静静拍打,淡淡微笑。 那温暖淡雅的微笑,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映入了吴家公子的眼眸,这个女子,丈夫战死,独自抚养孩子,她虽伤怀,却决无半点委顿之象,他不免对她产生了好奇,连连追问:“莫夫人,是江南女子?”“莫夫人,较之刀剑,应当更喜好诗词歌赋?”“莫夫人,据说曾和莫将军海誓山盟要生死相随,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打消了那念头吧?” “生死相随?那不算承诺,那只是眷恋。”今时今日,她仍然思念着哥哥,但那可以很有很多种方法,而不是以生命去死缠烂打,“等身体好一些,孩子大一点,我不再有他的新衣服要补,却要穿上他旧年的衣服了。”  那柔弱需要保护的孤儿寡母,莫非何尝不牵挂着。 可惜他现在也只有在陪雪舞公主出游时,才有闲暇去想妻儿。 莫非,黄明哲。“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见者非明哲。” 从雄关的悬崖下被救起,因为摔伤头部,他确实有过短暂失忆,但到了庆阳养伤之后便渐渐恢复,也意识到了那个给他起名字的人不是他义父而是他亲生父亲。 可怜的父亲,黄鹤去,活在这个孤单的人世,是多么希望有个儿子来理解他、继承他的所谓信仰。 那时,离第二场静宁会战已经过去大半月,关于他莫非的噩耗显然早已传遍陇陕!他清醒时,迫切想打听莫如在哪,莫如怎样,盟军怎样,主公怎样?尤其莫如,她已即将临盆,说好了要等他回去给孩子起名…… 那时,他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身陷敌营不得随意行动,接近不了宋军驻地便只能在街头晃荡。不难打听,静宁大败,主公入魔,不难打听,秦州受累,陷入苦战,不难打听,北天水的天靖山,断絮剑被握在了一个女子的手上,迎风向对,漫天遍地的金戈铁马! 明明该为她的坚强和成长惊喜,可听到的时候,为何却头颅生疼:“如儿……”他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梧桐半死清霜后,却绝不可能允许头白鸳鸯失伴飞,他恨不得插翅回到她身旁,所以告诫自己要尽一切可能保全和养伤。 插翅,却难逃。 那时,有个神通广大的人在路上和他擦肩,代表宋军找到了他,详细告诉他一切他想知道的人和事,却问他,莫非,想不想帮盟王做一件事? 他见到那人的第一刻就预知会发生什么,青城剑派的程凌霄,虽不是海上升明月中人,也并不具备任何当细作的本事,但作为落远空的最佳战友,其素来具备着独特的本领:这些年来南宋选入金国潜伏的所有细作,大多都经过程凌霄的挑选、甄别和评判,他们在海上升明月担任什么职位,取决于程凌霄的批语。 “莫非的‘眼神术’,可不是骗人的,我和他相处了几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的,他的条件,其实很适合做‘海上升明月’的首领,等以后落远空前辈退了位,给他领导也不错。”昔年杨鞍就说过这样的话。 “听说过,夔州和黔州,他抓了不少奸细,一抓一个准。唉,胜南啊,你一向是这样知人善用,鞍哥夸他眼神术厉害,你就让他离间反间。”钱爽也曾对林阡这般夸赞。 去年腊月中旬,莫非与盟军主力被分割,一个人在外围作战却以少胜多,多事之秋更还以眼神术破获了一起金国细作事件,颇得程凌霄欣赏,程凌霄赞许莫非大有前途,被听见的凤箫吟酸溜溜地说:“师父,你关门弟子可是我啊!”世人却很少知道,程凌霄在挑选细作时极尽严苛,甚少有主动、直接赞许。 “与生俱来、无与伦比的眼神术,莫将军,虽然你当细作有些屈才,但你不当细作实在可惜。”程凌霄说,落远空牺牲了,因为猝不及防,除了八大王牌代职,目前根本没第二个方法,骤然看到莫非复活,程凌霄真是始料未及又喜出望外,本意是想要他直接填补“落远空”的空缺,不过想他毕竟牛刀初试,还是先从“掩日”做起为好。 掩日?莫非在第一场静宁会战中,其实就充当过掩日、转魄的角色,代他们和当地的第三级下线交流,如果真要当,也驾轻就熟。何况昔年他在夔州、黔西、陇右等地,做过临时细作也抓过无数内奸,比任何人都能对“落远空”无缝对接。不得不说,程凌霄的想法完美。 落远空?在第二场静宁会战里一同战死的落远空和莫非,他们的命途,那一晚竟产生了交汇…… “由于金军生疑,转魄和灭魂都被迫离开了前线,静宁方面急需有新人接替,此其一也。”程凌霄见他没有立即答应,向他说明军情之十万火急,“其二,金军对吴曦谋求再三,妄图分裂官军和义军,意欲催促他后院起火阻碍我举国北伐,我军明知,却难窥探……只有深入金军扎根,才能密切掌握他们对吴曦到了哪一步。莫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害你几乎送命的第二场静宁会战,水洛县内到底有哪些人与金军暗通款曲?” 怎会不想,他做梦都想揪出那些宵小,牵累盟军,害他颠沛,甚至蒙冤,若不是林阡公然护短,只怕他连个烈士的美名都落不到,而真正的罪魁祸首,除了金营刻意流出的谣言主角姚淮源之外,全部都逍遥法外。 “可是,程掌门,细作,不是不应有情?”他怕他不能胜任,他和莫如是两小无猜、忠贞不二。 “暂且放下牵挂,才能报仇雪恨。莫如、莫忘,我们会照顾。这场战役不会太久,你终将回来与他们团圆。”程凌霄对他保证。 “程掌门,你说得对。只有探出到底有哪些人在暗地和金人勾结,才会避免日后有越来越多的莫非出现……”莫非并不是没有这舍小家为大家的觉悟。 可是,为何还在犹豫?因为他当落远空确实大材小用了,他同时还是林阡麾下那个独当一面的莫将军啊!他完全可以回到众人身边给他们惊喜,不是吗!并不用那般隐姓埋名、心惊胆战地当个细作! 中元节,他踟蹰不定地在路上走,心事重重,因为,离程凌霄给他的期限越来越近了。 陡然间,听得一声长嘶,原是惊了一队女真贵族的马车。 “竟敢挡我的道!”“是个诸色人,不要紧,狠狠打!往死里打!”他不知道那是小豫王,当拳头如雨点般落到身上,他却没有还手,咬牙,攥拳,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那刺耳的“诸色人”。 被抬到那雪舞公主的马车里,他视线渐渐清晰,才明白,这是上天给他的潜伏契机,却更是上天给他的潜伏动机! “程掌门,这是个好机会。我和那公主有渊源,陇右曾救她一命,她应该也认得我。”莫非回答程凌霄,愿意先做掩日。 “可以告诉我,为何坚决?”程凌霄问他,坚定的理由。 “无法容忍,我们的民族,到哪里都不能完全地抬头。”莫非从来都矢志不渝,“不想被金军欺压做人,不愿吴曦拖北伐后腿。”  莫非自也没有想到,他重生为“掩日”回到静宁战地的第一刻,便和孙寄啸、宋恒隔空联手,帮助林阡夺回了水洛,立功,也是复仇。 尔后这些日子,他慢慢搭上百废待兴、新旧交替的掩日一脉,同时在郢王府慢慢地往上爬。 最初,他只知雪舞认出他是救命恩人,却不懂原来他还是她的春闺梦里人,否则可能爬得还要再快一些。女儿家的心思藏得素来深,何况那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庆阳邂逅时她对鼻青脸肿的他有过悉心照料,其后他好了她却渐渐恢复冷傲。他眼神术略微看出一些她是在装,后来也听到只言片语原来她对陇右的相逢念念不忘,不能确定,故而不敢贸然向她出招,直到有一天她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在南宋待过,机会来了,他便开始对她似是而非忽冷忽热。 黄鹤去的算盘没有打错,如果在郢王的篮子里放个鸡蛋,那会给棋盘事先没有顾及的地域补空。不过,这个叫莫非的鸡蛋,可不是为了黄鹤去的仕途摆,而是为了盟军的征途……活在黄明哲躯壳里的莫非,怎可能被黄鹤去看出任何恢复记忆的端倪?对雪舞他若即若离,子承父业玩弄女人感情,对黄鹤去,他也是个十足的伪装者,肆意挥霍着父亲对小儿子的偏爱和信赖。 又一日,雪舞公主忽而失落地喃喃自语:只是面容相似吗?她来到战地不会不打听,那个曾经驻守陇右的南宋武将,五官英朗,雄姿壮采,去了何处。回答她的,却是传遍陇陕的噩耗,他已牺牲。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借着各种缘故与这黄明哲亲近,与他约定下棋、赏花、出游,虽然那同时包含了其余侍卫掩人耳目,含蓄如她,目标却只是他一个人。不管她是麻痹也好,移情也罢,莫非都明白得很,他这场潜伏的价值太大了。 不过,勾引女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身为掩日,不可能永远在沙场之外赋闲。 尽管历时半月的第三场静宁会战已经结束,但接下来关乎水洛通边和陇干金宋双方依旧摩擦无数,明争之外还有暗斗,最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莫过于轩辕九烨对着林阡攻心—— 八月下旬,竟然听闻凤箫吟与林陌确定婚期!一个是主母,一个是主公弟弟,宋军怎能不震惊气愤,大多却不能公私不分,看到林阡若无其事,既心疼又心急如焚。 然而,凤箫吟到这般境地,仍然行踪难定,她之所在,越来越“绝密”。 连日来,曹王对静宁金军一手抓牢,无论人格魅力,抑或战场武力,都使乘兴而来的郢王没法见缝插针,识趣识相的他,这回不再硬碰硬,而是把重心押到了羌王青宜可的身上,成天跑去别处安抚羌兵各部。这也正是一时间莫非很难接近战场的根因,莫非忖度着,既然自己最近任务较轻,便先以打探凤箫吟所在来练手也罢。 可是,雪舞公主虽然芳心初动,却是个温婉识大体的女子,换而言之,她明确地知道,她是公主而他是侍卫,哪怕现在这样兴高采烈地出游,她也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何能听他的指令,带着他跑去干出格的事,比如说去探一个陌生女人的监? 于公于私,莫非都和大家一样,迫切想找到吟儿送回林阡身边……近十年来,主公和主母本应时刻都在一起,怎能像莫非、莫如这般分隔两地?他正失神,正难受,没察觉到马儿已跑慢了,赶紧追上前去,却发现前方集镇,道旁嘈杂一片,雪舞公主已经一马当先去看情况,压根没人拦得住。 熟悉的“恶霸欺凌”,熟悉的“诸色人”,熟悉的“打抱不平”,不过,雪舞完全失去了平素的端庄,居然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飞剑去打那恶霸,等等,她什么时候有武功了?!莫非还未想通,看见她对面那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把夺去她兵刃立刻就要拍她天灵盖,旁边的侍卫们都还在乱战里来不及回头护,莫非长剑在手挺身而出,冲上前去剑浪迭起,三下五除二便把那群恶霸打退。 被雪舞公主救下的原是两个契丹族人,这些年来,其实契丹也一直活在女真特权阶层的欺辱之下,他们正准备向雪舞公主道谢、莫非也刚想要转过身去问她可受伤了,完全没想到就在那一瞬之间,他忽然被身后呆了很久的那个女子猛然扑上,一把抱紧,完全不顾旁人:“是你!我认得你!你就是他!!”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个伪装者,是遇到另一个伪装者了,她今天装着雪舞的样子出游,可是她不是雪舞! 尽管这女子和雪舞公主同样的面容身材,但眼神仔细分辨却完全不同,或者说,其实没必要用眼神区分,雪舞从容笃定,她则热情外放,明明是双胞胎,看着是同一个人,却偏偏截然不同的性格:“雨祈公主?怎……怎么是你?” 适才他因为想念莫如一时恍惚,也没想到怎么这次自己陪同的是雨祈而不是雪舞?明明出游之前还是雪舞啊,敢情她姐妹互换身份耍着人玩? “关他进我屋!”雨祈一回到她的临时居处,便说了一句比雪舞“抬他进我车”还要霸气的话。 莫非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被五花大绑着抬到了雨祈公主的屋里,这什么破事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早听说,姐姐养了个男宠,原来是你啊。”雨祈回屋,点灯移近,一脸嬉笑。 “不,不是在下……”他急忙辩解。 “难怪了,难怪姐姐随父王安抚羌兵,还念着和你出游的约定,要我装成她来代她一天……”雨祈笑意盈盈,明艳不可方物,“不过,今日之后便不是我代她了,你落在本公主的手上,她要不回去了!” 他心念一动,虽然这雨祈公主的笑容里藏匿着无穷危险,恐怕少不更事是想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好好地报答一番……但她的眼神涉世未深,令他当即判断出,她比雪舞要容易驾驭得多。 “要怎么玩?我陪你啊。”他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引得正在研究他的她万般好奇。 很好。他在心里说,天无绝人之路,终于有人可以带我去找主母何在。 情场上,一个新手一个老手,短短两天,雨祈便转攻为守,被莫非治得服服帖帖,当起了莫非的跑腿和跟班,在争取到见凤箫吟的资格之前,先给他打听到了一系列有关林陌和凤箫吟这场婚事的枝节。 第1399章 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轩辕九烨向完颜永琏献策,要林陌作为驸马娶凤箫吟。这原本是一条天衣无缝也皆大欢喜的妙计,既能救凤箫吟性命,又能保完颜永琏清誉,还能进一步束缚林陌身心,对金军的眼前和日后都有着无比积极的意义。 要他的小牛犊这么快就离他而去并且是仓促给人做妾,完颜永琏何曾有过半次像这般屈从形势的经历?然而,南宋北伐尚未结束,大金边境烽烟四起,圣上猜忌虎视眈眈,郢王暗算屏气凝息,担负着所有麾下信仰和安危的完颜永琏,一如凌大杰所言,决计不能认凤箫吟这个女儿。 但如果只作为林阡的妻子,罪恶滔天她就不得不杀!战事稍缓时他瞒着众人去探过她不止一次,却眼睁睁看着她在他的命令下、一次比一次消瘦和苍白,楚风流、凌大杰、岳离也先后多次对他进言,王爷,难道狠心公主死在牢里…… “只要她一句话而已,一句话都不肯说!”他却被这个冷血的女人逼到这种程度,不得不同意轩辕九烨将林陌调遣至静宁。 不过,林陌在得知真相以后,竟未像轩辕九烨预计的那般欣然接受。对此,轩辕虽始料未及,却也顷刻就想通:凤箫吟早已不是淮南时代林陌的爱意深切,更加是川蜀时代林陌的恨入骨髓。苦笑,忆起早前听说,林陌养父秦向朝是死在了凤箫吟手上,这到底也是轩辕九烨上回在兴州婚宴上设计林陌的贻害。 虽然当场被拒,仍旧从容不乱,毒蛇之名岂是虚妄:“既然驸马不要,那便只能另觅他人、另觅他法了,待我三思……”轩辕九烨微笑,伸手取笛,吹了片刻,其实却早就有了想法,只等林陌心思被看穿转过脸来望他,只要林陌转头,就代表其在乎。 “有了……比如,陈铸对她爱而不得、为了她终身不娶,先前王爷错将陈铸冤死、追悔莫及,既要为陈铸平反,便将她嫁进陈家?”轩辕九烨笑看林陌中计,“不好,不好,陈铸虽是庶族,但我也不能保证,其家族是否存在‘接续婚’。也便是,陈铸死后,他的妻子,会成为其族内另一位男人的妻或妾,循环往复。如此一来,太对不起陈铸了。” 叹气摇头,缓得一缓,又微勾唇角,继续天花乱坠:“还可以这般……我是陈铸知己,他既死,其妻我养。不久前,我刚收了秦狮的妻小。既有先例,王爷素来看重我,想来也愿将她托付。我真笨,一开始竟未想到,还如此大费周章……”话音刚落,转身便走。 “站住。”林陌如何看不穿轩辕九烨是在欲擒故纵?但之所以心甘情愿中计,是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庆元三年在建康,正是眼前这白衣男人同一副表情的三两句话,就毒辣地使当时如胶似漆的他和念昔分道扬镳!否则他将念昔带去赏心亭把玉玦相赠、定情,怎可能会有后来她为林阡蜕变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眼前这白衣男人,确实有干预、颠覆他人生的能力,所以尽管对林念昔的爱早就蒙上了恨,他也不愿她被这条毒蛇染指!谁知道这毒蛇近水楼台会利用她再生出什么祸端?还不如直接抓到他林陌手上轻易掌控变数,送上门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我娶。”他答应,说起她却带着彻骨的恨意,“不过,她一是俘虏,二是他人妇,三是妾,即便过门,也一切从简。” “仪式可以从简,场面不能。”轩辕九烨不可能让步,一则为了不辱王爷面子,二则存心伤害林阡面子。他必须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林阡再盖世无双又如何?连妻子都被俘虏还强行嫁给了南宋叛将;他也要尽可能地让王爷觉得,江山为聘,兵马为礼,不算委屈公主。 而对林陌来说,这一切又是怎样可笑?他终于要娶到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女人,可却是像今日这般身陷敌国、迫于压力、无比抗拒却禁不住要同意,毫不痛快,矛盾之至——他既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瓜葛,又迫切想对她报父母之仇、解自身失路之恨! 得到林陌点头的那一瞬,轩辕立即又在心底盘算,如果林阡前来抢婚,那会怎样有趣地中伏?这场由轩辕九烨筹备的婚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当年洪瀚抒在陇右举办的那次好来好去。然而,林阡不抢则颜面无存,抢便一定尸骨无存…… 林阡,阡陌之伤,你凶多吉少……轩辕九烨微笑,情知林阡骑虎难下,凤箫吟这个棋子可真是完美得没话说。 总算王爷肯了、林陌肯了,轩辕九烨随王爷和凌大杰去狱中看凤箫吟时,才发现他还有个硬骨头没啃。换往常任何时候,他对不肯服帖的棋子都不是扔弃就是强制,然而她偏偏是他轩辕九烨动不了的身份地位…… “什么妙计?还不如杀了我!我凤箫吟,只嫁林阡一人!”吟儿怎可能愿意,但不忍心继续伤害父亲,只能回避他目光去看凌大杰,可就是凌大杰她也不能骂啊,悲从中来,却反复告诫她自己:你与他们不能有情,不能有情,那便不要有情!硬起心肠,虽奄奄一息,却破口大骂轩辕九烨:“鬼兮兮,你主子的麾下们,英雄全死在了林阡刀下,只剩你这等宵小杂碎……” 轩辕九烨自己倒无所谓,只怕王爷闻言受伤,于是当场将凤箫吟毒哑,一时间她有任何话都说不出来了。 “公主既然不从,那暂时还是不放,只对外说她默认了。”轩辕九烨知道她不敢死,对完颜永琏继续请示,“这毒维持时间不长,婚礼那日,再对她下一次。” 完颜永琏轻轻扳正她的头,迫她不得不正视自己,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暮烟,父王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唯独愧你,你二十五年都颠沛流离,最近又受了这般多的刑罚,你辜负父王,也是应当。”她哪里敢看他,怕被他深邃的眼眸一下就击溃所有防线、情不自禁地去认这个她懂事起就在憧憬的父亲;她却连泪都不敢噙,怕被他看穿她其实只是假的狠心……于是教他看到,她眼中尽是陌生和繁复,不禁给了他的心重重一击。 起身,嗟叹,朝凌大杰说,加重了语气:“虽情有可原,却罪不可赦,便听九烨的,婚期再出狱;礼成后,无论林阡是生是死,她和林陌都务必立刻送往延安府,死生不得与林阡再见。” 她心念一动却无法说话,只能够不作掩饰地,冲他和凌大杰满怀仇恨和埋怨地瞪了一眼。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懂,这是在说,你们谁都管不住,我绝不会去延安府,死生都要赖在林阡身边! 可是,他们即使看懂,就算会对她心软,也不可能对有关林阡的任何向她妥协。 婚期,于是不由她分说定在了八月下旬。那宽限的几日,说是给她恢复身体,实则,应该是对林阡布局?那个糊涂鬼、傻小子,总是这样,为了她,为了盟军,明知是杀他的陷阱,还要千军万马独身闯,她每次都相信他能赢,可这次……对手是父亲,他又刚入魔,她想他来,却更怕他来…… 那几日,完颜纲终于不再打她,但她行踪仍然对外“绝密”,不过,开始陆续有人前来探监,多是和这场婚礼有关,或是军医,或是婢女,全是完颜永琏心腹,她一个都不认识,昏沉间也大多都不记得,只提醒自己要坚强,要活着,要恢复体力,倘若林阡来了也别太虚弱分他的心神。 如果站在家国的角度看恐怕她真的是狼心狗肺,可事实就是父亲一心置林阡于死地、而林阡曾答应过她绝不会伤害父亲性命…… “胜南……”她不知现在是哪年哪月,只记得自己已和林阡分离太久太久,便连林阡的画像都不再有,只能靠想他来忍辱负重。 手背忽然一凉,她下意识缓过神来,艰难地抬头看到,那是一块和林阡的玉玦太相似的东西,但林阡那块自从她给兰山去劝宋恒之后就再没要回来,所以,这是另一块,来自于林陌…… 林陌却并未亲自来,到狱中将玉玦丢给她的是林陌的侍卫,和军医婢女们一样,多余的话绝对不讲。很快她就借着那昏黄的灯光,看清楚了她杀秦向朝的报应—— “这玉玦,九年前,少爷曾想向你示爱,七年前,少爷送你贺新婚,数月前,少爷命我向你求救。”那侍卫,是林陌的死忠,崇力,在川蜀时遍体鳞伤的他,其实是她要短刀谷故意放生的,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调换处境,现在换他意气风发睥睨着她,“如今,还是作为信物到了你的手上,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侮辱,你说是吗。” “这东西我不要!带回去!告诉他,滚开,我不需他娶!”她却也怒火中烧,一把将那玉玦掷远,如果说她欠了他,那他站进掀天匿地阵里敌对南宋的举动,生生磨尽了她的歉疚和愧意,枉林阡还在给他找各种理由和苦衷开脱,她现在看到崇力狐假虎威地趾高气昂,就知道林陌那样做并没有林阡想得被动,一时间怒意恨意俱从胆边生起。 “林念昔,我说过,会等着看你怎么死。”崇力出奇地冷静,笑望着这坚硬的一双眼。 她像这般伏在地面,不知过去几个昼夜,随着身体的好转,渐渐能听得出也感觉得到,她此刻所囚的地点,是一个楼阁式的监牢,她在楼上,间或有囚犯出入楼下,却多是重刑犯死刑犯,朝不保夕。 “嚯,连本公主都敢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高声,好像有个少不更事莽莽撞撞的公主,带着一大群侍卫冒冒失失地要上楼来。 侍卫们显然恪尽职守没给这公主上,这公主却因为看到有送饭的可以上去而怒不可遏:“为什么他可以上!” “曹王严令,无他指示,闲杂人等不能上……” “本公主偏要上!闲杂人等是吧?你,把饭拿来,本公主送!偏要瞧瞧,上面关着什么妖魔鬼怪。” “公主息怒,必须是曹王心腹……” “我叫他伯伯,还不是心腹?!起开!”后来吟儿才知道这公主名唤雨祈,是郢王完颜永功最宠的女儿,尽做出格之事,这天正好突发奇想要到监狱体验生活,翻墙过来找到这个隐蔽楼阁,愈发好奇。 侍卫们拦不住郢王府的公主,却是一边将异变转告上级,一边远远留意着雨祈的行为,绝不允许她做出任何会让他们掉脑袋的事。 “暮烟姐姐……”于是吟儿看见,栏杆的那边,突然闪烁出一双明亮的、未曾见过的眼眸,这样的称谓前所未听,吟儿一愣,未及答话,那女子便自己嘘了一声:“我听人说书说到暮烟姐姐的事迹,对你好奇至极,迫切要来一见。”一把抓握住她的手,喜不自禁,“姐姐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呢!” 吟儿猝不及防,被这雨祈触碰到手上伤口,登时血流如注。“哎呀我这粗手粗脚!”雨祈一惊,赶紧对身边侍卫说,“明哲,随身带药了?” 立即有监狱守卫上前要验明,他们既怕海上升明月,又怕楚风流和轩辕九烨那种人……确定无毒也无情报,方才让这侍卫把药交给雨祈。 殊不知这侍卫和吟儿的照面才是交流,监狱火光一闪而逝,吟儿惊见死去的莫非活在眼前…… 大惊之下,喜出望外,泪盈于睫,顿时全身上下哪里都不疼了。不管他是细作也好,是失忆也罢,留着这条命,就有重逢莫如莫忘的机会!乱世间的离别太多而相逢太少了,她不想旁人也如她和林阡一样。  试探性地按图索骥,碰壁数次之后“误打误撞”到吟儿所在,这经历实在也教莫非激动万分,心情就跟他当初寻找幽凌山庄多年终于被浪卷进去一样!那个名叫完颜雨祈的刁蛮公主,让他有种“奇货可居”的感觉,既能借她身份之便收集情报,又能尽一切可能地用她做盾。 莫非唯一需要加深加固的,只是雨祈对他的信任,故而短短几日,所有空闲都花在与她的捉鱼摸虾、爬树掏鸟窝、上房揭瓦上。那公主一看就是从小被娇惯到大的,冲动外向自来熟,刁蛮任性爱挑食,没少跟小豫王拌嘴打架,还特喜欢带着或跟随莫非四处冒险,完全就是个疯丫头…… 莫非这才懂,为什么郢王府人都说她天生性野,也才理解,为什么去年秋冬她姐妹俩会出现在陇右战地。很多时候,她都让他觉得她和那个慕容山庄的二小姐茯苓很像,因为有个事必躬亲的姐姐给她操心故而无忧无虑地活着。他不可能对莫如以外的女子赋予真心,但是对这种天真少女自然不想伤害,时刻告诉自己还得掌握着勾引和玩弄的分寸。 莫非和雨祈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兴州府,吴仕也隔三差五去探望莫如。 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以后,通常会疯狂地了解她喜欢什么并投其所好,吴仕没少给莫忘带好吃好玩的东西以及衣帽鞋袜,莫忘这年纪现在大半还用不到,能带的东西便越来越少,吴仕就绞尽脑汁带战地的战报去找莫如讲,绘声绘色博她一笑。静宁秦州,莫如都能得到第一手资料,那吴仕就带雅州的、凤翔的,准没错。 “由于金军主力全放在陇右,我军上个月在陈仓等地的进攻十分顺利,方山原、和尚原、西山寨、龙门关,借着雨雾天气、金军麻痹松懈,全都大获全胜。”那些战役,是厉风行、金陵辅助四川宣抚使程松所打,一度驻守短刀谷内的杨致诚、许从容等人也上了前线。 “近日,凤翔府越野山寨,那位名叫穆子滕的枪神可不得了,借着官军推到长安的机会,他率游骑进到了华州!打得那帮金军闻风丧胆!对,还有个女枪神,叫柳闻因,莫女侠可认得?”那些如火如荼的战报里还掺杂了一个小八卦,正是穆子滕的妻子沈絮如有了身孕,莫如听到的时候想起主母,主母要是知道盟军又有血脉延续,不知会怎样高兴。 “六月,我军在雅州大破蛮人,那些精锐班师回俯,休整稍许便可投入北伐。对了,莫女侠可好奇是怎么破的?”吴仕又说到风鸣涧和王钺,他二人好像拜了把子。  宋军与雅州蛮在西南边陲交战历时半年,期间碉门、始阳、砦门等地遭蛮人烧杀抢掠,初期,官军中张、曹、卢、彭几个大人屡出奇策、专门与正确决策对着干,其中张大人更是危难来时小命要紧,由于缺乏一个指挥得当的主帅,加之武功最高的风鸣涧因为掀天匿地阵而被敌军俘虏……种种原因,导致宋军一败涂地。 这一切,却在兴元统领王钺的到来和风鸣涧的回归下得到了改善,他二人原本隔阂,一旦交心竟成知交,风鸣涧对王钺第一印象极差,改观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往自己的经验本上记载了关于王钺战法的厚厚一沓。别看王钺平日里一张不冷不热的脸,内在却是一颗炽热的报国之心。别看他不慌不忙地好像在城内外走马观花,实际表面松懈暗中却在侦查雅州蛮内部情况,数日功夫,就将高吟师大本营的内外地形、设施、守备调查得一清二楚。 同时,王钺还对可能破坏官军义军关系的宵小们降职罢官,悄然而然地在决战前勾销了所有不和谐因素。“主公,那便是您说过的‘用而示之不用’吧。”如此帅才,风鸣涧自然对之心服口服,渐渐与王钺推心置腹,一个运筹帷幄之中,一个决胜千里之外。 高吟师等人对于王、风的袭击计划截然不知,他们在宋军里不无探子,六月乙卯,早上还看到王、风斗酒赛马,中午官军义军便合力攻破了他们在碉门的驻地,猝不及防,兵败如山,一众蛮人很快放弃抵抗,向着王、风弃械投降。 那投降者中,却没有高吟师。 那个和风鸣涧武功相近、互相引为对手、却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高吟师—— “他为何不出降?”风鸣涧蹙眉问时,看到王钺的庆功宴还没摆,彭大人等几个虽被降职却还在军中的便已经活跃人前……恍然大悟。 高吟师的二弟,正是蛮人对官军求和、结果竟遭官军闭门围困时战死的;那几个狐假虎威的南宋武将,正是高吟师不可能屈膝受降的根因吧。 有其主必有其仆,誓死不降还有他麾下六十三个蛮人。 然而,他们却怎可能逃得开那敌众我寡,最终还是被王钺的人强硬带到了庆功宴上。 “我来劝降。”风鸣涧对王钺说,王钺是他的知交,高吟师也算半个吧,毕竟曾有那么长时间的惺惺相惜,虽然此刻互换了强弱……心念一动,挑了一坛最好的酒上前几步,与高吟师伫立对饮。 蓬头垢面的高吟师,一路都表情愤恨一言不发,直到接过风鸣涧的这坛酒,狭长的眼中才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这酒,喝着味道怎么样?”风鸣涧关心地问。 “跟水一样。”高吟师笑而不屑。 “大实话!我也这么认为!”风鸣涧一愣,也笑起来。 “风将军,何必与他多费口舌,他是匪首……”彭大人上前作威作福。 高吟师眼神瞬然一变,酒坛落下的一刹风鸣涧察觉不妙,即刻一手推开彭大人一手九章剑出鞘:“高吟师,何苦!?” 破锋刀劈砍之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凶残,那是属于哀兵的殊死一搏:“杀弟之仇不共戴天!岂可对他俯首称臣!” “不是……不是让你对他低头,只是与我握手言和!可否?!”风鸣涧被迫与他剑斗,尽管战局内火星四溅,他却对高吟师留了三分情面,甚而至于语气中带着恳求。 “和?和就是降!”高吟师却无半点让步,“我坚决不会降!绝不与这些狗官同流合污!” 风鸣涧被他气势震住,手中剑却不改“重峦叠嶂”之意境,高吟师当初囚他之时就只能和他平手,如今战力耗尽根本不可能是风鸣涧对手,眼看着风鸣涧即将得胜而他必定受迫,竟是在中途直接弃了手中刀,任由着风鸣涧一剑击垮他所有防线长驱直入,狂风中,只见高吟师吼啸着直接往风鸣涧剑上冲:“何必留在这个如地狱般的人间!” 风鸣涧发现有异、原还极力撤回攻势,奈何高吟师求死心切竟然张臂迎上,恶狠狠撞在他九章剑上,风鸣涧完全收不住力道……随着高吟师亲手将剑拔出胸膛退倒在地,风鸣涧剑上鲜血四溅脸上也被喷溅,哪还管得了周围一切,风鸣涧大惊失色,一把将高吟师抱住:“这又何苦!!” “风鸣涧,死在你剑下,也不枉了!”高吟师笑而不悔,死而瞑目。 “高吟师!”风鸣涧万料不到为了保护看不惯的自己人,偏杀了带着三分欣赏的仇敌。 “大哥!”“我等即刻就来!”主帅既去,麾下六十三人尽数跟从。自尽之惨烈与悲壮程度,不亚于金宋之战。 “对外不必说是自杀,说是我杀的吧。”王钺说,不能宣扬蛮人气节。 “唉,能和我喝酒的本来就少,现下就又少了一个。”雅州蛮虽已平定,那几日风鸣涧心情着实不好,喝酒都没法排解,打五加皮也出不来气,所幸还有个王钺,察觉到他的失落,处理完军务便坐到他身边的土坡上,和他共赏这夜凉如水。 忽然间,苍凉的芦管声,从王钺的手指间传出,风鸣涧听着听着,竟觉得不那么难过,之所以能以悲制悲,可能是因为那悲伤中还有磅礴气象?它们,同时来自战场。 “风将军,我们避不开。”曲罢,王钺说。 “王大人,这一曲,怎么吹?”风鸣涧心情很快被这芦管治愈,于是便与王钺讨教,王钺也倾囊相授。 “最近跟着王大人,实在学到了很多啊!”风鸣涧愈发觉得,这王钺可以推荐给主公,主公一定喜欢。 “我与风将军在一起,也见识到不少。”王钺不冷不热地说。 “怎么?”风鸣涧一怔,没想到自己身上也有闪光点吗。 “先前我麾下有几个新兵,要么是一紧张就到处找水喝,要么是逢上阵竟怕握枪躲后面,新兵啊,总有这些奇形怪状的毛病。风将军一来,便压着那爱找水的几天没喝水,逼迫那对枪有恐惧的睡在枪上面。这般疗法,强行治好了那几个小兵,比起我从前的心理疏导,立竿见影。”王钺说,“我虽是读兵书长大,也习惯了正常的治军作战,却有些方面,不得不向风将军学,结合实际,因人施教。” “唉,那倒确实是我的经验之谈,那般疗法,只是因为觉得,怕磨砺者难成器。”风鸣涧摸摸后脑勺,见王钺好像在回味这句话,笑,“哈哈哈,所以我才得了个‘翻脸无情不认人’的恶名。” “我也是……尽管尽可能去爱兵如子,可父母将脸生得不好,总被人称作‘难相处’。”王钺不冷不热地自叹,竟和他有同病相怜。 “王大人,我们如此投缘,不如干脆结拜兄弟,如何?”风鸣涧兴冲冲地问。 “好啊。”王钺眼前一亮。 “今念风鸣涧、王钺,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齐心合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雅州之战即将结束,接下来休整片刻、正是合作抗金的好时候,“好弟弟,风哥我在秦州等着你。”“好!早便想去一睹盟王尊容!” 结拜过后,一路归来,述起家常,才发现他二人不止兄弟关系,还是同一个孩子的父亲——挂名父亲。 原来,五加皮并非王钺亲生,王钺自然就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了:“顺娘是我刚纳的小妾,深得我的宠爱,因此到战地也将她带着……几日前她才跟我说出真相,原来她先前嫁过人,嘉泰元年川蜀战乱,她丈夫受伤失踪,孩子刚出生不久,她自己朝不保夕,慌不迭地把孩子寄托给一个义军高手,希冀能逃过一劫,那个人便是你。” “难怪她看到了五加皮却不敢相认,原来是怕你多心。可她却不了解你,你不会介意的。”风鸣涧虽然对王钺改观,却对这个顺娘仍然不齿,“如今已是开禧二年,过去这么长时间,她竟连找都不曾找过孩子,若非正巧遇见,这辈子就不要这孩子了?” “风哥,乱世中,必然有许多身不由己。弟弟斗胆将五加皮要回来,与亲生母亲团聚,弟弟也将尽到继父之责。”王钺看来是很爱那个顺娘,不仅原谅,还代她求情。 “太好啦!”风鸣涧梦想成真,高兴得忘乎所以,他把五加皮那小子打打骂骂拉扯大,唯一动力就是把五加皮还给他父母啊! 风鸣涧想都没想,就把儿子打扮得光鲜亮丽地送回王钺府上,那顺娘见到儿子失而复得,扑上前来又搂又亲又是细看,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五加皮一贯嬉皮笑脸的,也都难掩重逢母亲的惊喜、委屈之情,更没少抱怨这些年来在风鸣涧手下的悲惨人生。 “好了,臭小子,就此别过,跟你爹娘好好生活吧。”风鸣涧向来无情,即使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没觉得有多触动,转身扛剑便要启程,心忖,离开前先去酒楼里喝坛好酒庆祝一番,庆祝自己又回到了久违的单身汉状态! “蠢儿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五加皮没想到风鸣涧会走,陡然从母亲怀里挣脱,大惊失色地冲出府来揪住他衣角,又惊又怒又害怕地问。 “先回短刀谷一趟……”风鸣涧脸色微变,就那一瞬的功夫,喜悦被冲到了九霄云外,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答应过我,到哪里都带着我的!”五加皮脸上全然暴怒。 “唉,臭小子,大人说话什么时候算过数!”风鸣涧搪塞了一句,灰溜溜地跑了,喝酒的心情也荡然无存。 耳边一直是五加皮在后面追赶的哭声:“骗人!骗人!说要帮我养三柱、四柱的!” 班师回兴州的途中,风鸣涧不慎染了一次风寒,原想立刻去秦州支援,却竟然因病贻误,不得不先在短刀谷休养了一阵子。 七月流火,夜半他被凉醒时,下意识地想摸什么,却没摸到,大惊坐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再睡下,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得一个声音说:“蠢儿子,这天气还不盖被?” “一边去,屁话真多,信不信老子揍你。”他这些年活着的动力就是把五加皮扔出去,扔的时候也没一丝不舍得,却为什么,现在生了病,就是那么思念五加皮呢。 “我恐怕是因为生了病,才开始变得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风鸣涧赶快干笑几声,把这滴将出的眼泪笑了回去,“还是早些把病养好了,去主公身边去战吧,主公入了魔不知何时能好,主母她,还在敌人手上抓着……”  主母被俘,这真不是主公一个人的忧虑,更是一整个抗金联盟的屈辱。 何况七月只是被俘,八月竟变成成婚?再怎么理解主母是受迫,那消息的杀伤力都实在太强。 不得不说轩辕九烨这一招攻心狠辣无匹——第三场静宁会战后金宋形势一直持衡,但因为郢王和小豫王的到来,似乎给宋方添上了一笔胜算,轩辕九烨一不做二不休调来林陌和玉紫烟,同时把凤箫吟的行踪浮出水面若隐若现,三个筹码直接给了部分宋军心情致命一击。 他们或急切,或担心,或伤感,或耻辱,或半信半疑,或恼羞成怒,或关心则乱,或怒发冲冠……终有人会出错。 果不其然,一如轩辕九烨所料,尽管林阡极尽压制,悲他所悲者比比皆是,随着林陌与凤箫吟婚期临近,水洛一带不止一次有重视凤箫吟的宋军发挥失常,兵败的诸如宋恒,受伤的诸如辜听弦,被俘的诸如满江红,全都是遇事心急如焚之人。 尤其宋恒,虽在和曹玄、李贵等人交往中脾气变得古怪,却就像陈采奕所说,他不是傲慢,不是记仇,只是懒得和任何人沟通而已。脾气虽然有些许改变,本心却一如既往单纯善良,阵前交锋,只因为完颜纲骂了一句林阡,宋恒就气得七窍生烟中了对方的拖刀之计,一时失误溃不成军无力回天,回来只能握着拳头痛骂那完颜纲小人。 “这几日,水洛好不容易夺回的地盘,又兀自还回去七八营寨……”眼看宋军在第三场静宁会战取得的优势一去不返,金军竟有反败为胜迹象,轩辕九烨谋算人心之厉害程度可见一斑。莫非不知怎的,想起那句话来形容此情此境,“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自那日找到凤箫吟所在以后,他作为“掩日”向林阡通风报信,建议林阡切忌心急,因为雨祈毕竟属于异物入侵,金军很可能会狡兔三窟,他需要通过雨祈进一步去确定,吟儿是否还在原地不动,以及打探彼处详细布局。林阡和他,无论是哪种关系竟都一样默契,回信对他说,绝不重蹈昔年洪瀚抒逼婚时的沈延覆辙,按兵不动是为争取一击即中,同时,金宋随时可能打响的第四场会战也注定暂时不会分出救援凤箫吟的人手。 将心比心,莫非知道,林阡早已焚心以火,这情绪藏得再深都会濡染给麾下,引发近来这一连串的败仗,虽然都是小仗,到底也有无谓伤亡,受制局面必须改善……莫非知道,主公那边岿然不动,建立在自己的闪电出击之上,婚期将近,自己真得赶紧完成任务了。 天幸,金军都小觑了雨祈公主,没有因她的造访就换凤箫吟驻地,当然也亏得凤箫吟机灵,见到莫非的第一刻起就当莫非是细作,装出一副不能随便移动的样子,把她自己的行动固定。 莫非对那楼阁打探到一半,听闻盟军又有新人被俘,那满江红由于不是重刑犯,被关押所在相对不那么隐秘也应该好救一些,因此莫非又肩挑新任务,不得不加紧靠近和利用雨祈。 金宋交换俘虏不是一次两次,偏偏这满江红没被放出,据称是在战场上一时暴躁砍得完颜璘不轻。“师兄妹,一样容易暴跳?”莫非摇头苦笑,想到满江红那样的憨厚老实,居然都能爆发出惊人之力……想来,也是因为他师兄妹情谊深厚吧。 不容多想,他得赶紧怂恿雨祈公主翻过眼前高墙带他去确定满江红是否在狱,稍一走神,却听得“哎哟”一声,那雨祈公主手一松直接从高墙上摔了下去,下面即刻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刀剑林立:“抓刺客!” “雨祈!我错啦!”和她比赛的小豫王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对着侍卫们亮身份呵斥:“睁大狗眼瞧瞧,刀枪指着王爷和公主!?滚!!” “王爷!”“公主!”那群侍卫见状色变,急忙跪地。 雨祈只是腿上受了点皮外伤,但比常人要难结痂,莫非给她包扎很久才止住血,又帮她涂了点先前他给吟儿预备了一瓶的外伤药,雨祈悠悠回神,脸色微微红润,看小豫王急吼吼地带了一群军医过来,斥开莫非说你这什么劣等药,要用太医院的上等药云云。 看见黄明哲唯唯诺诺躲一边,雨祈任性叫人把药捡回:“来人,捡回来!本公主就要这个药!”小豫王不知原委,还以为雨祈和雪舞一样与自己对着干,气得连连叫着“好心当成驴肝肺”,脸红脖子粗地拂袖而去。 但正是因为这个雨祈爬墙摔伤的插曲,莫非对凤箫吟和满江红的救援计划都遭到了阻滞。 第1400章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这边凤箫吟还没救出,那边满江红又陷监牢。不得不说,满江红今次被俘虏不得释放,他所疼爱的小师妹凤箫吟脱不了干系。 “师兄妹,一样容易暴跳?”莫非摇头苦笑,因为熟知,不难理解。 “三清山的师徒,都是这样的不分是非?”胡弄玉也曾冷笑,江西八怪和他们师父纪景的脾气一脉相承,冲动急躁是通病。 作为纪景以玩乐心态组建的七男一女神偷组合,专偷达官贵族私藏文物的江西八怪各有所长,或于盗窃,或于风雅:醉花阴嗅觉,清平乐听觉,凤箫吟感觉;西江月精通微型雕刻,山亭柳擅长鉴定真伪;永遇乐是出了名的穿山甲长于盗墓,苏幕遮轻功和满江红爆发力都利于逃逸;就连被踢出局的韩莺,也具备着高强的搜集情报能力。 之所以被踢出局,韩莺一度认为,是林念昔动用关系走了后门。原本已经与七位师兄熟络的韩莺,谁想最后一刻会被林念昔截胡,生生夺去了“凤箫吟”的资格?所以那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不惜处处与江西八怪对着干,闯荡江湖觉着无聊,更是宁可跟林念昔你犯什么案我犯什么案。 公然叫板江西八怪,甚至陷害他们在建康入狱,却没想到那个憨厚老实的大师兄满江红,原来心心念念着要娶自己这个、他第一眼就认定的小师妹!尽管自己在旁人心中,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 那又怎么样,你既疼爱新的小师妹了,就别来招惹我啊!屡次拒绝他的表白,还跟他说有本事你把这银子给我变成金子!那年她少不更事,为了比凤箫吟更早抢到《兰亭集序》宁可出卖色相去勾引秦向朝,顺心遂愿地嫁进秦府,结果他冲动之下跑到宴席上来好像要抢亲,怒气冲冲掩饰不住他对她那一颗痴心。于是她果断以冷风将他吹灭,怎能糟蹋了自己的大好日子?然而他忍着苦痛强颜欢笑,只愿送给她他演练了很久的蓝色布包里的东西,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溶液真的把金从银子里置换了出来,虽然很少…… “谢谢你,大师兄。”她那时未动容,却当场一愣。 她虽不是寒门,到底也不算旺族,嫁进秦府没多久,就因为下毒害人而遭秦向朝驱逐,告发她的,是凤箫吟和尉迟雪的婢女扶风。被赶出来的那天下着大雨,黎明时分她瘫倒在潇湘道上的一隅痛哭流涕,全身湿漉,一身淤泥,只觉整个世界都抛弃自己,生命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她的头顶上终究有一把伞撑着,那个名叫满江红的男人轻轻扶起她揽在怀里:小师妹,大师兄请你去吃饭;小师妹,和我回家吧,好不好。 “好。”那年她没回答的,现在她毫不犹豫。 将近十年,不离不弃,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韩莺有时候也会感激上天,让她这样的俗人都能体验到伉俪情深。 然而平静的日子不到十年,举国北伐,他身负绝艺,怎能坐视不理,即使不在风口浪尖,冲锋陷阵也是责任。“我也去,那是师父的理想啊。”她当然也一样,不可能缩在铁堂峡里,她称呼纪景为师父的时候,不想以徒媳而是以徒弟的身份。 此战,他终究兵败,落在敌人手里,由于他先前暴怒砍伤完颜璘,在她随孙寄啸协商交换俘虏时,迟迟得不到敌人的松口释放。水洛战败、宋军处于劣势,谈判地由金军选择在靠近金军的地点,不欢而散之后,韩莺恍惚往归路走,想铁堂峡,想建康,想三清山,想着想着,泪流满面,不经意间却在道旁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并未一身华服,发饰却是相当精美,那个静立道旁似乎在等着谁的金朝贵妇,与她的贵气比起来落魄的韩莺自然是相形见绌,可是庆元三年,韩莺和她见面情境却是反着的—— “听见没有?小小侍女,敢如此放肆!”“扶小姐这么强势作甚?你爹娘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证我?” 扶风…… 世事当真无常,九年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婢女,摇身一变竟成了完颜永琏认的干公主,甚至还嫁给了当时她们都强求不得的林陌…… 韩莺念及满江红,无暇想往事,不管会不会被羞辱,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好像黑暗中抓住了那一缕微光:“扶风!扶风公主!” “你是……”扶风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片刻,似乎也想起了淮南往事。 “还请公主念在相识一场,帮忙说几句话求情,大师兄他腿有旧疾,未必受得了牢狱之苦……”韩莺恨不得给她跪下,知道她是唯一的希望。 “我也是寄人篱下,说不上话也求不得情。”扶风却将衣裙从韩莺膝下扯回,态度是明显的回避,缓得一缓,轻声笑,“即使说得上,我也不可能求啊,韩小姐,难道十年过去了你竟退步了,连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都不明白吗。” 韩莺呆呆伫立原地。 屡次谈判碰壁,只能诉诸劫狱,对此,孙寄啸原也是同意的,但是要从长计议,不可能当没头苍蝇,然而好事多磨,打探消息向来神速的掩日,竟然数日都没有满江红的消息,终于来了一条有效情报,却说还没探到具体布局,无法筹谋撤退路线。 “大师兄怎样了?”韩莺又惊又喜,关切问询。 “据说,昏迷了还被拷打……”孙寄啸三缄其口。 “大师兄,你挺住……”韩莺如何不忧。 她心思素来深重,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金军的重心只会往凤箫吟压,救援满江红显然会轻易得多,根本没必要像营救凤箫吟那样,需要很多人手和仔细筹谋,所以掩日只要找到了满江红方位,完全不需要下次打探……重要的是,大师兄可能撑不住。 转身背对孙寄啸时,韩莺就已经下定决心:不等了。大师兄,我自己救。 当机立断,带着十余在铁堂峡结识的侠士们强行劫狱。 孙寄啸得到莫非的具体布局、策划好撤退路线只是一个时辰以后,意外得知韩莺关心则乱阳奉阴违,大叹失察,急忙去追,带了数十祁连山高手前往接应,到场时那边已经厮杀作一团。 “金军守卫森严,她可真是疯了!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吗!”再多的话,孙寄啸却也不忍苛责,一边指挥着众人带同满江红撤退,一边殿后并将伤亡者尽可能带走,于是便免不了一番苦战。 听得宇文白一声微呼,他当即抽身去救,青云纯阳剑荡开那杆害得宇文白臂上受伤的长枪,轮椅的突然转向,使他在背后露出破绽,有两剑又快又狠,直朝他脖颈冲灌,孙寄啸手持反剑迅疾架挡,速度力量完全不似一个残疾人。 身法奇快,那两剑分明戳到他的脖颈,却被他在最后一刻排宕开去,最终孙寄啸毫发无损,转守为攻一剑刚劲正是青城“松风”,那两个剑主各自向后飞退几步,其中一个却忽然于腕下翻出一把飞匕,脱手径直投向孙寄啸,“摘叶飞花”的本领不容小觑,孙寄啸急急仰倒,飞匕俨然和他鼻尖擦过,只差毫厘便作削割,危难关头所幸宇文白弹起琵琶,以一招“手挥五弦”帮他击退那个纵身追前意欲夺命的剑客。 “撤!”宇文白一声令下,麾下发出烟雾弹,掩护他们所有殿后者离开,电光火石间,孙寄啸却好像意识了什么……宇文白这一招截挡的,怎么这么像“风起杨花愁杀人”……再熟悉不过的招式! 事态严重,当晚便将林阡也吸引到了水洛:“掩日对我说,那监狱的守卫确实不力,才使满师兄被轻易救出,可惜刚好先遇上驸马府的人,又碰上到郢王府的人……” 虽然满江红确实是救了出来,可今晚还是有了无谓伤亡。故此,林阡严肃对众将讲:“不听号令、无谓伤亡,我不要再见到。” “是,主公!”那帮人这才知道,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完全可以完美收场,现在这番动荡,也不知会否牵累盟主。因此个个都惭愧不已,保证下不为例。 “主公……我好像……”孙寄啸不敢在人前说,待到屏退左右,才对林阡开口,“好像看到了莫非,可是他,并不认得我,还险些抓住我。” “不是,我觉得,他恐怕就是掩日。他没有死,还活着。”宇文白眼中含泪,她永远记得六月廿三那个难忘的雨夜,莫非在绝境里手把手教她海上升明月暗号的情景,她不希望莫非和众人的战友情谊那样短。 “记住,切莫声张。”林阡知道掩日的这个破绽瞒不住宇文白,索性对他俩坦白,“人前务必冷淡,战后他会回来。” “好……”孙寄啸夫妇皆是喜出望外。“不过,他的武功,还得再往深处藏藏。”孙寄啸转悲为喜。 “满师兄他,好些了吗?”这时,林阡听见樊井在帐外求见。 樊井进来,说:“好得多了。” 林阡叹了口气:“不知满师兄能否挺得过去。”  宋匪数十高手劫囚成功,以仅死三人的代价杀得守军死伤几十人,俨然也惊动了涉及此事的完颜永琏和完颜永功。 “好险啊。亏得驸马府的侍卫们刚巧经过,否则劫囚劫得无声无息……”“也多亏了郢王府的侍卫们及时增援啊。”崇力和莫非各自将功绩听在耳中,对自己今夜的表现都相当满意。 “宋匪死的那三个,可有重要人物吗?”完颜永功问。 “没有,只是殿后的几个,两男一女。”守卫们回答。当时宋匪已即将逃脱,刚好遇上崇力等人,当先三剑都砍在殿后女匪的身上,使那女匪当场死亡,慌乱回救的两个男匪,紧接着被箭射死。 崇力回忆之际,隐约觉得被自己刺死的那女匪蒙面后,痛苦和悲伤的表情很是眼熟。 “那是为何打了一个多时辰?”完颜永功又问。 “是因那男囚忽然清醒,暴怒杀人,竟然势不可挡……”“后来,宋匪首领,孙寄啸宇文白亲自来援……”七嘴八舌。 莫非看假扮侍卫的雨祈似乎也要说话,赶紧拉住,示意她别被郢王发现。 “完颜璘,你手下便是这般当值?!”一直没有说话的完颜永琏,雷霆大怒。 “曹王息怒,那群宋匪,好像清楚地知道,罪囚藏在哪里……”完颜璘一脸胆战心惊。 “近日,有无可疑人物接近?” “没……没有啊。”完颜璘万不敢接那凌厉目光。 “皇兄,是担心?” “是担心林匪的海上升明月神通广大。”完颜永琏叹了一声,如何不忧虑。 “王爷……”那时有人慌张来报。 “何事?” 那人三缄其口,此情此境,却怎能要郢王退下?郢王不动声色、却饶有兴致地望着完颜永琏。 “说。”完颜永琏从容不迫。 “囚禁林匪悍妻之地,有十余黑衣人闯入,其中一个更杀进了牢中……”那人一脸焦急,足见那帮黑衣人是多棘手。 “宋匪吗?他们竟这么快,声东击西还是双管齐下?!该不会那凤箫吟真被林阡救走吧!?”完颜永功留意着,即使说到被林阡救走,完颜永琏的脸色也毫无变化! “皇弟,咱们一并去抓人。”完颜永琏淡定一笑。 莫非仔细分辨着:不对,不是主公。 这些日子,金军没有因为雨祈造访就换凤箫吟囚禁之地,主要原因还是凤箫吟机灵装病“无法移动”,完颜永琏对少不更事的雨祈再轻视,不可能不关注到她身边的郢王府侍卫,换而言之,雨祈身边有的是郢王想要借机捕风捉影的探子,完颜永琏怎么可能不防?再者,完颜永琏显然也担忧海上升明月,怕他们神通广大到这么短时间就混进了郢王身边被推心置腹。防,当然防,虽然没换囚禁地,完颜永琏却也只会对那楼阁进一步增添防备。 莫非一边走一边快速组织思绪:在那种铁桶包围之下,主母插翅也难逃,主公若能闯进去,也一定是完颜永琏故意露出一脚,试图对主公瓮中捉鳖。如此明显的陷阱,主公会因为主母要嫁人就脑热着跳?主公明明不失平素沉稳,早已对我说按兵不动是为一击即中,主公不可能不知道今夜不是最佳的劫狱机会。 所以,不是主公。 不是主公,那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察言观色,一路上完颜永功还深藏不露地煽风点火:“皇兄,我不怕林阡逃得了,却怕他寡不敌众又开杀戒……” 莫非了然于心,原来是他的人啊,是他在弄鬼,看来雨祈身边真的有他的探子,借着莫非怂恿雨祈找凤箫吟的东风,找到了那个身份奇特的令完颜永琏不杀也不放的林匪悍妻,千方百计要试探出她和完颜永琏的真正关系。 恍然,怪不得雨祈听了自己主导的说书后,对抗金联盟的盟主感了兴趣,却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叫她“暮烟姐姐”,那个特殊的称谓证明,雨祈之所以对她好奇,还有另一个说书人在后面推动,那应该就是同样护卫她的郢王府第七高手,奉了郢王的命令,调查凤箫吟在大雨中审讯那日二王爷的那一句“暮烟”,雨祈的暮烟是她无心问出,却是幕后黑手在刻意留心,留心凤箫吟到底有没有去应这个名字。 “那句众人听得不是很清楚的‘暮烟’,确实和皇兄失散多年的女儿是一样的。”可惜不清不楚,没有真凭实据,郢王当然要试探,如果出现一个场景,林阡靠近要救走凤箫吟,完颜永琏会露出一副怎样舍不得女儿的焦急? 莫非却心忖,抗金联盟盟主是金国公主?这怎么可能?滑天下之大稽。 多数人也这么想,所以才要验证啊,尤其郢王,他宁可相信那是真的,那是这二十五年从未出过破绽的曹王唯一一个粉身碎骨的机会。 所以难怪郢王一直在说,林阡就快救走凤箫吟啦,可惜曹王携策于心,没露出一丝焦急因为完全不用急,郢王自讨没趣,只能恐吓他说,林阡要大开杀戒咯,然而即便如此,曹王却还是步履坚稳…… 莫非知道劫狱者不是林阡,但想着完颜永琏却是不知道的,他如此情境是真的去抓人的,爱护部将如完颜永琏,听到郢王这句恐吓仍然丝毫不乱,莫非实在佩服他的淡定从容,忆起主公也曾说过:要像相信我一样,相信我所有的麾下。 行到那楼阁时,杀声已渐渐止歇,在曹王府侍卫有条不紊的围攻之下,那几十个蒙面高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由于那地方绝密,曹王郢王各自只带了十余人跟随进入,掀开那些高手蒙面时,大半却都陌生得很。郢王说:“宋军里的小喽啰啊,奇怪,林阡怎么不带高手来。”莫非看他们的骨骼都是汉人,心念一动,郢王显然不会用熟人,即使一无所获,也不可能露出他自己的马脚,所以郢王用的都是与他毫无关系的…… 行至楼上,深处监牢,却看凤箫吟继续“虚弱”地匍匐在地,而那个本该是“林阡”的黑衣人,鲜血淋漓倒在离栏杆几步的地方,胸口要害插着一把锋利的飞刀…… “两位王爷,果不其然,是宋匪细作!”对死者搜身的兵士们立即递呈两张草图,虽然另外一张被鲜血染透,这一张却分明是满江红关押所在……“此人虽不是林阡自己,却确定是宋人,还是个高手,才刚救完满江红,就又来救凤箫吟。” “海上升明月,厉害得很。”完颜永琏冷笑。莫非心一紧,有种即将暴露的不祥预感,所以借着雨祈当挡箭牌,暗暗靠近了栏杆又远离。 “那是?”郢王的脸色忽而一变。当兵士们将那个黑衣人的蒙面掀开来,郢王的脸霎时变得五颜六色…… “完颜大人?!”那人是黑虎军的统帅之一,郢王府第五高手,河东之战就是因为他不慎被凤箫吟擒获而改写……莫非认出那人时,也不免瞠目结舌,怎么郢王还是露出了马脚吗!? “末将记起来了……”完颜璘记起来太及时,“雨祈公主,曾经带着一群人翻墙靠近过监狱!” “皇弟,你身边混进了海上升明月的人而不自知啊。”完颜永琏给郢王台阶下,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林阡的人,才会有河东之战的战败,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劫狱。 可是,莫非想通的时候,心下大震,何尝不知道,这是完颜永琏的计! 雨祈接近过楼阁,完颜永琏怎能不防,岂止防,还以守为攻,借力打力倒打一耙,你完颜永功要算计我是吗,那我就给你冠上轻则失察、重则与林阡暗通款曲的罪名! 什么“莫非知道劫狱者不是林阡,但想着完颜永琏却是不知道的”啊,携策于心的完颜永琏,怎么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不用想,完颜永琏在郢王那边也有卧底,而且等级只怕还不低得很,使完颜永琏对郢王今夜的计划一清二楚,眼见宋匪劫狱事情闹大,郢王神速偷袭,曹王便神速栽赃!莫非暗叹,主母你真是个奇人,竟成了郢王和曹王之间的博弈。 郢王通过雨祈得知凤箫吟是完颜永琏的不杀不放之人,不惜以人“劫狱”试探完颜永琏对她的看重;完颜永琏则不紧不慢见招拆招,那黑衣人身上找到了监狱地图是第一步,揭下蒙面确定是郢王府第五高手则是第二步也是最关键一步。 曹王此举意义何在?要金军觉得,这些日子,全在曹王那边抓内奸,谁料到,郢王麾下才是漏洞! 郢王下了台阶保忠心,却要自此从陇陕退出局。 一旦把郢王送走,郢王麾下里无论有否海上升明月,也都会一起被送走,并不会因私废公,于第四场静宁会战有利无弊! 郢王却岂愿意走,所以没有下这个台阶,摇头:“他不可能是来救凤箫吟的,他是来杀凤箫吟的,为报河东之战被擒之仇,一时脑热碰巧来,或是被有心人怂恿来了!” “何解?”完颜永琏被他说中真相,确实是卿旭瑭利用那人和凤箫吟在战场上的私仇,鼓动着那人参与了郢王计划,并在那人死后把地图放进了他身上,另一张关于凤箫吟所在楼阁的地图,时间仓促来不及画,于是便以血染透。 “他是胸口中暗器,不是背后……你们看,这栏杆有擦过的痕迹,显然他是用暗器去杀凤箫吟,结果被凤箫吟打回头击中了自己……”郢王发现线索,欣喜若狂。 “你看她如此虚弱,可能吗。”完颜永琏回头看向凤箫吟,说的时候却已经被提醒,这是真的,原来那人真是她杀的,她是故意装成这般虚弱,她早就好了却骗取他的怜悯,她是和谁在串通…… “虚弱?我怎听说,皇兄这几日为了救她,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药,有不少因为珍稀,皇兄自己都舍不得用?”郢王冷笑一声,吟儿不忍再装,因此不敢再听。 完颜永琏恢复冷色:“皇弟,因为‘听说’吃过的亏,还少吗。” “皇兄,这女子是祸水人尽皆知,皇弟实在是担心您,二十多年后又为一个女人葬送前程。”郢王没有明说,也怕打草惊蛇,“林匪以她为名赢过的仗、打下的地盘、杀过的枭雄,还少吗。” “皇弟担心多余了,她若真是值得疼惜,我也不可能对她治了再打、打了再治,以此泄愤。”完颜永琏说时,带着半真半假的情愫。 “所以这是皇兄给出珍稀药的缘由?”郢王咄咄逼人,只因看透曹王这难得的动容。 “末将看这监狱之中,也并不存在什么珍稀药。”轩辕九烨开口,命人打开牢门,将还剩下的常用药取出。 “慢着……”完颜璘眼尖,立即看出了其中一瓶,“这药瓶特别,末将最近见过。” “何时?何地?”曹王郢王还没开口,他们的部下们尽数追问,只希望和对面有千丝万缕。 “雨祈公主摔伤之时,就是他的侍卫,给了这瓶药……”完颜璘据实回答。 “你摔伤了?”郢王一愣,回头关心那个早被他发现的女扮男装的女儿。雨祈察觉事态严重,哪还管父亲是何时发现的自己,啊了一声点头如鸡啄米。 “是因为小豫王扔远、公主又捡回去,末将才印象深刻。”完颜璘补充说明。 “公主的哪个侍卫?”完颜永琏早就想对雨祈的麾下们清扫。 “黄明哲……”雨祈话音未落,莫非已挺身而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的见过两位王爷。” 火光下,熟人们惊见莫非的那一张脸,却存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不是没想过乔装打扮,然而一则皮黑遮不住,二则,他必须靠这张脸去吸引雨祈和雪舞……如此,便只能潜藏锋芒,尽量表现得气质猥琐。 “莫将军,原来并不曾战死沙场,而是加入了海上升明月么?”轩辕九烨冷笑。 “……天骄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不是歹人,只是听说,长得很像宋方的一个武将……”莫非急忙跪地,声泪俱下。 “脑子怎么长的?哪个武将当细作?而且还不乔装打扮?”雨祈略带伤感,却理直气壮,“莫将军战死是很可惜,不过黄侍卫有他自己的好!” “何时何地、何种原因加入了郢王麾下?”轩辕九烨不理雨祈,逼问莫非。 “中元节那日,惊扰了公主车驾,被公主搭救……”莫非回答时仍然低眉顺目,无半点莫将军的雄姿壮采。 “这样巧。”轩辕九烨蹙眉。 “哪个莫将军?是那位黄大人的儿子吗?这么巧也姓黄呢。”郢王装不知情,其实早就理清楚人际脉络,既然完颜永琏想把宋匪细作推给自己,那何不利用这层父子关系把细作的事推回去?管他黄明哲是不是细作呢,他越可疑,越说明是那个黄鹤去、是你曹王的人故意嫁祸给我! 完颜永琏脸色铁青:“把黄鹤去找来。” 黄鹤去很快闻讯赶至,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也生怕说错话:“末将不知他是何人,他应该,只是个面目相似之人……” 原想说哪有那么多的面目相似,可雨祈和雪舞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轩辕九烨不可能让完颜永琏今夜行动搬石砸脚、不允许己方阵营有任何人被连累,点头同意黄鹤去的说法:“没有关系固然最好,那便先将他关进牢中,听候发落。” “不行!”雨祈话音未落,轩辕九烨瞬然一剑出鞘,莫非虽有反应却赌了一把没有应接,被这一剑狠狠打在肩头直接晕了过去。 雨祈大叫一声扑上前来以身相护:“好大胆子!跪下!谁准你随意伤本公主的人?!” “他确实不是高手,没有本能来应我这一剑。然而公主,他无法解释:不是为救主母?岂会随身带药?”轩辕九烨没法动她,不过想了想,不曾向她跪下。 “本公主结痂困难,又从来都喜欢翻墙爬树,自然是每个忠心的侍卫都随身带药!”雨祈怒不可遏冲着轩辕九烨吼,同时急唤军医来救莫非。 郢王灰头土脸看着这个忙着和莫非建立关系尽给自己拖后腿的女儿,再望望对面那个压根对莫非死活不闻不问直接给曹王撇清嫌疑的黄鹤去……感叹,人和人之间,差别怎么这么大! “本公主愿以性命担保,黄侍卫绝对是清白的!”雨祈还要说,郢王赶紧拉住她,这当儿雨祈的另一个侍卫说:“黄侍卫他绝不可能是细作,适才宋匪劫满江红的狱,他拼尽全力去杀孙寄啸夫妇啊!”不过,自从知道转魄是陕北军高官后,金军一致认为,细作也有可能对对方下狠手来掩护自己,不矛盾。 “说他是细作,伯父可有证据?!”雨祈噙泪,仍然挡在莫非身侧,“没证据不能拿我人!”吟儿一直听着看着,这么直白的感情她岂能不懂,十四五岁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奋不顾身。 “先搜身,看看有没有情报之类,做证据。”完颜永琏保持清醒,若然是海上升明月细作,身上不可能没情报,趁着莫非昏厥搜身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一无所获,只能不了了之,轩辕九烨叹了口气,说:“今夜之事,暂时作罢。郢王麾下第五高手是来暗杀犯人,雨祈公主这名叫黄明哲的侍卫只是一时巧合。”雨祈理直气壮,站起身来,踮脚叉腰,朝他瞪眼:“你叫什么名字!?” “轩辕九烨。”他实在不想和这人一般见识。 “好在黄侍卫没有性命之危,不过,待他醒了,你要给他道歉!”雨祈盛气凌人。 “好。”他肯定要跟这个黄明哲建立交往,好好留意的。 吟儿远远见到莫非化险为夷,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也终于落下。 眼看危机即将解除,金军已有人离去,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在监牢门口的稻草下面,意外发现了一样东西:“曹王!” 那应该是海上升明月的东西,虽然文字无法翻译,图画却一目了然,是关于这楼阁监牢的布局,即将画完…… 方才,除了吟儿无一人看见,莫非悄然靠近栏杆时,把身上的这样东西暗中抛下,优秀细作,总是能预见到针对自己的危险。 “是林阡的人,要救你。”完颜永琏脸色微变,这样东西不应该给凤箫吟而呈交林阡,出现在此,那就是仓促之间丢在这里的,所以就是适才! 吟儿捏了一把汗,亏得不是轩辕九烨发现了这张纸,如果是他,必然不会咦一声告诉王爷,而是会悄然收在袖间,张网设伏,守株待兔。因为掩日是肯定要回来再取。 “真的有海上升明月在这里……”一时人人自危。 轩辕九烨提剑直指凤箫吟:“这里除你之外无人看见,说,是谁?不说就立即杀了你,你和林阡永无再见机会。”明面上,是对郢王表示他们没珍惜凤箫吟,暗地里却是逼凤箫吟抓住这个可以让完颜永琏妥协让步的机会。 完颜永琏没有说话,却带着一丝恳切看向吟儿,暮烟,今夜之事发生,你若不指认却掩护海上升明月,在场所有人的眼中你都算是半个细作,今后即使你在金军存活,也难逃宋匪细作之名,你即使还能在为父身边,也一定只是欺骗、伤害地活着。所以,这条路你不回头?你当真不愿意与为父相认? 生死抉择骤然压下,纵使吟儿也猝不及防,她如何不知个中利害,却怎可以出卖战友,何况是为了救她孤身犯险的莫非? “那就不再见。杀了我吧。”她对轩辕九烨回答着这句,眼神却回应了完颜永琏:不回头,不愿意。 “成全她。驸马的身边,不能有疑似细作的存在。”完颜永琏也到了容忍的极限,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换地点关押,谁若不经我同意肆意靠近,谁就是细作无误,杀无赦。甘当细作者,也该是万箭穿心的下场。”甩袖而走,说一不二,“婚礼取消,处以极刑,婚期变作死期吧。” 轩辕九烨原本因为她是公主而礼让三分,但今夜做出这样的选择来,已经预示了日后她如果留在金国、将和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共谋王爷,罪无可赦,王爷的决定他坚决拥护,只是可惜了这场能触发阡陌之伤的婚礼……不过好在,婚期变死期,一样能诱林阡入瓮。凤箫吟要死了,或许比凤箫吟要跟别人跑了更加吸引他。 何况控弦庄已有情报称,林阡连夜来了水洛。这处以极刑、还剩一天可以通融的消息,一定会很快到他耳边。轩辕九烨一笑。 彼时莫非正巧醒来,知道吟儿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完颜永琏下令处死,临别之际他被雨祈搀扶着只能给了吟儿愧疚一眼:连累主母,有辱使命……望着金军已经有人奉命上前要将她鞭打,莫非难过至极,却只能把眼泪往回收。 别哭,保护麾下,是主母的职责。吟儿微笑,在心里淡淡对他说。  “婚期改作死期。哼,为何不当场处以极刑?”这道对敌人优柔得不似完颜永琏的决定,还不是来自于他对亲人的潜意识?楼阁中,郢王就看出了完颜永琏又在给他自己留余地。 “他不可能对她无情,只是不够深而已。我想,暮烟要死了,比暮烟要跟别人跑了更加吸引他。”如果把这个“他”,从林阡改成完颜永琏,也一样成立。郢王忽然意识到,如果要让完颜永琏像林阡忘乎所以,那对凤箫吟的计算就绝不是今夜这样构造出一种快要将她救走的假象,而是应该给她加速死亡的危险。 为了规避被人出卖的风险,郢王这次选择只在决定前一刻,对当事人说。不错,他嗅出自己身边有曹王的探子了。 不过,如果林匪悍妻真是暮烟的话……郢王想起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再对比一下自己永远惯着雪舞和雨祈,无论发生何时都张开羽翼护她俩……不由得叹了一句,“好一个完颜永琏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夤夜,完颜永琏于屏风前负手而立:“月儿,她真的是小牛犊。”她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一念开始投靠,一念彻底背叛,她选择后者,那种决绝痴心不后悔,与你当年为我叛宋如出一辙…… 更有他今晚在楼阁中见到她用尽心机装得虚弱,倒在地上坐不起身一副畏寒的样子,令他在第一刻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冰冰凉凉的小牛犊…… 他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才将她治愈,又下令鞭打杖责。 “然而我只能作此决定。月儿,当你我与天下无法兼顾,我不能再打一次陇南之役。”他满怀歉疚地对屏风画的主人说。 “王爷……”凌大杰入帐时,见他孑然伫立,一时感伤,如鲠在喉。 “不必劝了,吾意已决。”他料到凌大杰来做什么。 “竟没有回旋余地了?”凌大杰更料到他未来会后悔,尽管此刻他眉间尽是冷峻:“我殚精竭虑,为她铺活路;死路,是她自己选。” “王爷……”凌大杰情知无望,跪倒在地,“那便求王爷,让末将见公主最后一面。” 完颜永琏回过身来,目光中一丝凛冽锋芒:“想做什么。” “末将……不敢违逆王爷!然而公主她,绝不可能……”凌大杰低下头,自知被他看穿,脑中却全是二十五年前的静宁之战、自己竭尽全力都没能救的那个小牛犊,还有去年山东之战、对弈后向自己套取往事、狠心装不知情的那个小牛犊,还有不久前的南石窟寺里,甘心对自己舍命相救,却又与自己极力保持距离的那个小牛犊。 “别说了。”完颜永琏打断了他的话,“你只是去见她最后一面,别再为我做第二个陈铸。” 凌大杰一凛,想起完颜永琏说的,陈铸做法并不可取,留住忠肝义胆,却负家国天下…… 然而公主她……绝不可能无情!凌大杰想,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动之以情,或许偏是自己,能软化凤箫吟那颗坚硬的心。 片刻之前,林陌也曾来见完颜永琏,说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同于凌大杰的重情,林陌一副无情模样,只说有些事情,应该在她上路前与她说清楚。  月西斜,林阡和孙寄啸正自交谈,忽而收到掩日的飞鸽传书,惊闻吟儿仅剩一天活命。 “主公,若要营救,只剩今夜。”孙寄啸面带焦虑。 “会否是金军故意?想借着今夜发起第四场会战、先行对主公调虎离山。”宇文白极力找回了一丝理智。 要迎战吗。曾几何时,所有的从长计议,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被逼迫成铤而走险。 第1401章 故人千山去,踏遍寻未还 无情,林陌岂能不无情,与她林念昔不应有情,那便不要有情!失路之恨铭心刻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她这些年从来都手段手辣,与他见过的每一面都站在林阡的立场算计他,今次更加决绝,宁可死,也不嫁给他—— 于是只能如此,在她上路前与她清算,建康、兴州、陈仓,近十年她亏欠他的所有账!是的,庆元三年之前,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子,未经他同意便教饮恨刀和林阡之名易主,嘉泰元年以后,他因她的一双泪眼和几句胁迫,就放弃了入主短刀谷的机会,不与林阡争锋反而默然守护川蜀,开禧二年,他仍然是为了林阡和她的安全,才从陈仓开始一步步被逼进了金军阵营,最终在掀天匿地阵中成为了南宋叛将不得归家,他想要的,不过是林阡和她对他养父秦向朝的手下留情。 结果,她却将秦向朝当众斩杀、悬首示众、昭告全川蜀秦向朝的所谓罪行……“杀我父亲的时候,可曾有半刻犹豫?”若干年前,也曾如此,她在狱中,他在牢外,那是在建康的通判府,她聚众滋事误伤了秦向朝,不同的是,当年他去探监带着三分内疚,今夜他来问罪只有十足愤恨。 “他是细作,理当处死。”她仍然伏在地上,冷得瑟瑟发抖,白衣上有被鞭打的血迹,实在看不出来那虚弱是真是假,可她这些年来都身中火毒,这畏寒的样子俨然是博取同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在算计我,还以为我像从前一样,为你一笑赴汤蹈火,对你的示弱甘之如饴?不,其实你还是在示强,你对一个无辜的老人可以一口咬定说他是细作,只为了林阡的千秋霸业能够不受我这命格相同之人的丝毫影响! “林念昔,世上竟有如你这般的冷血无情,工于心计,我、委实该庆幸,终于不用受迫娶你。”他实在预料不到,她在和他、崇力,只有三个人在的私下,还是这样死咬着秦向朝不放,还是不承认她为了林阡不择手段残害忠良。 “娶我?哼,你不配。我夫君,林阡,他没你那样动摇不定,他一生都走一条路,他一直站在我这边,他执着坚定没有一次改变的可能!”她对他也一样有气,关于秦向朝是细作的事她解释得口都干了,他始终不肯信她她也没办法,可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因私投敌;她被关押在牢里两个月,不像外面的人一样知道林陌娶的公主原是扶风,故而想起他是驸马更加恼火,“哪像你这般?当什么驸马!背叛国家,是为不忠,违背父志,是为不孝,敌对亲兄,是为不悌,戕害同胞,是为不义!”义正言辞,虽语气凶悍,却希冀能把那个无私奉献的林陌唤回来。 “说话真有底气,果然虚弱都是装出来,博取同情要少爷救你,可你说出来的哪是人话!”崇力见林陌忧郁动容、沉默不语,冷笑一声帮他还击,“若不是为了你和林阡,少爷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你竟还得寸进尺,岂不知少爷是被你夫妇俩一步步逼到了绝路?!” 她就像林阡、林陌都说得那样,太多时候都无法把所有立场、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不缜密,可是她听到这话虽然一愣,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所以?是有苦衷?但苦衷是一回事,行为是另一回事,你所作所为分明叛宋,若有留恋,若要证明,现在完全可以改换立场!”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有作用的时候当然最好是有立场,可是,是谁让少爷没有了立场,谁让少爷夹在了中间……”崇力还没说完便被吟儿揽责并激将:“是我,都是我林念昔逼迫的,所以我现在求你林陌回来,你肯吗?我解释了那么多,你听吗?若然你不肯听也做不到,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话有用?” “回来?说得轻易。你听不懂的那些全都是我的苦衷,你不一样是选择充耳不闻?那我索性就说你听得懂的话吧。林念昔,我想做回林阡,想拥有江湖,他,能还给我?我在掀天匿地阵里,担负了那双‘永劫斩’,他能用‘饮恨刀’与我相换?”林陌微笑,说着野心却看不穿真假,“我想要领着南宋群雄,一统江湖,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他能实现?” 吟儿当即傲然回应:“我早说过他能!你回来,凭你之才,完全可以辅佐他!我也对你说过,只要你不参与、不插手那些阻碍他的事,他必然……” 他听出她到这一刻还是狠心,哪里像在求他根本还是在算计他,所以立即将她打断,不再对她有半分留情:“他必然杀害你的父兄,占领你的国家,屠戮你的族人?”冷笑着,狠狠揭开她的伤疤,她果然色变噤声,背叛国家,是为不忠,违背父志,是为不孝,敌对亲兄,是为不悌,戕害同胞,是为不义,这句话你完颜暮烟有什么资格说!! 一阵冷风拂过,火光游移显得监牢更昏暗,她感到林陌那冰冷而又深刻的面庞愈发模糊,那一刻,忽然记起她在淮南看见林阡喜欢王安石而林陌喜欢苏东坡时,她对林阡说,求你们兄弟俩别敌对,可现在呢,林陌在提出无理的要求,林陌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林陌虽然仍旧复杂得看不透,却好像出了点那样的苗头,什么苗头?因爱生恨,头也不回! 不对,视线的模糊,不是因为那火在风中,而是她泪在眼角,她原是林阡麾下最出色的说客,可她这该死的身世令她只能自断口舌,老实说,她在见到陌的第一刻以为这是生机,要他救她回宋同时也是她救他回宋,然而他今夜到此,并未示出半点转圜,俨然是铁了心要当他的驸马,既然一步错步步皆错回不了头,他宁可同她撕破脸也要和林阡战到底。 “别哭,你眼泪没有一点价值。”林陌只冰冷丢给她一句话,“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负责,你不过是先于林阡赎了这满身的罪孽。”话音刚落,他带着崇力转身就走。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果真像崇力说的那样他有苦衷、他还爱着南宋的家国只是恨她和林阡两个人,可是林阡与那南宋的家国早已一体,他如何可以去和林阡正面对决?如果真像崇力说的那样他是被逼,那前事已矣后期难道就无法补救,他被宋人的误解和唾骂林阡和她完全可以帮他去洗,前提就是他回来辅佐林阡用行动证明一切!然而,她还活得到那一日吗?还有谁,能够帮助迫切求生的她离开这陌生的牢笼?!  接踵而至,生机乍现,那个她三番四次利用和坑害的凌大杰,竟又在她溺水的时候给了她一块浮木,她怕死,她想见到林阡,所以她真的忘乎所以、恬不知耻地在看到这个救命恩人的第一眼就在盘算,要不要骗他进到牢中,然后她用尽全力劫持住他,顺利地离开金军回到宋军? 然而,凌大杰这次却也带了心机,他来见她,是为动之以情,他想好了怎么骗她将心肠软化,所以看到她的第一刻就面色柔和、二话不说给她把牢门打开,继而为她解开她身上束缚的锁链…… 果不其然,这样的举动,反而使心黑的她呆在那里,久矣,才问:“凌大人,这是在……” 吟儿完全懵了,素来凌大杰都老实忠厚,所以她不知道他在算计,凌大杰埋头以善诱善:“嘘,公主,我已将此地的守卫都吩咐远了……” “可是,凌大人你?不会被王爷怪罪吗?”她忘记她本来想劫持他,只是想问凌大杰,你想做第二个陈铸? “唉,我不会有事的,这根本是王爷的意思。”凌大杰骗她,投之以桃望她能报之以李,“圣上一直猜忌,郢王虎视眈眈,所以王爷迫于压力只能下令将你处死……可是,你毕竟是王爷和王妃唯一的血脉,他,不忍心……因此还是顶着压力,要我偷偷放了你。” “可是……”她果然如他算计的那样,因为明白了后果也听出了王爷的情意,反倒如他所料立刻就放弃了离开的打算,蹙眉,忧郁,“若我离去了,不仅凌大人你,王爷他也……”尤其郢王,即使没见到郢王在楼阁里步步相逼,河东之战她也看出了郢王的别有用心。 “公主,别考虑那么多了……”凌大杰给她解开最后一道锁链,忽然低声,噙泪深情,“公主,王爷他不后悔为你做过的一切,你只需记得,王爷他盼你一声‘父王’,已经二十五年……就算圣上会因此怪罪,郢王会因此得逞,即便死,他都不惧。” 凌大杰自不可能是真的放她,他看得透她根本走不了,欲擒故纵,是要教她给人生重新做一次选择。由于有过去的交锋和交往做基础,他清楚这反而会给她良心一击,让她彻底撕下那残忍无情的面皮! 吟儿果然呼吸粗重,眼中清澈,凌大杰暗自嗟叹,对付有情之人,王爷的示强如何比得过我这示弱? 他计已成功,原想在吟儿自愿重新戴回锁链的同时去把那些守卫们叫回来,谁料到这时脑后会传人声,心念一动:“谁?” “凌大人?是我……”映入眼帘一个熟悉的面容,原是去而复返的崇力。 “你怎来了?”凌大杰还在分辨,好像还有其余脚步,若隐若现。 “少爷今夜来,是想取回定情信物,适才一时气愤却忘了。”崇力进入狱中,拾起被她掷在老远的玉玦,冷笑一声,看都不想看她,故而未曾发现她的锁链已除。 正待出去,陡然四周火光骤暗,好像是谁以石灭烛?电光火石之间,却有一把利剑冲着崇力当头斩落,崇力暗叫不好即刻去挡,然而力道完全不及对方凶猛,一瞬而已他好像被凌大杰推出牢外,剑也去了凌大杰手里去战来人。 “崇力,去叫人来!”凌大杰的声音却也在牢门口响起,戟锋过处,当先有三四刀光,原来不止一个刺客,他们是想来要凤箫吟的命?明日就要处死今日还这么着急是为何? 高手过招,原本摸黑也可进行,但凌大杰念着吟儿伤病交加,自然给她拦阻了前后七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而交战十余招,他发现对面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招招都是一往无前追魂夺命,心中暗叹失策,竟然为他人作嫁衣裳,被他支开的守卫们不知几时能到。 不经意间,却听得一刀啸响,最后一个到的高手,趁他被七人围攻无暇抽身,也进了那狱门之中,竟与最先那个以二打一。 凌大杰奋力逼开一刀,却瞬即被一枪欺身,心念沉淀,听风辨出招式:“郢王府第四、第六,竟也是海上升明月中吗!” 吟儿原还能够压制那最早的剑客,未想到后来的刀客实力惊人,比她先前隔着栏杆打死的那个郢王府第五还强,单打独斗也能与她势均力敌,只怕排在郢王府前三……尽管力量不济全身都疼,她到底也不曾怕过谁,于是借用那剑客的一些失误,屡屡诱导其破坏刀客攻势,便这般恶战十余回合,虽然疲累,却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她忽然想到,郢王是真的在算计父亲,才一夜而已,利用她一次接一次地试他!与此同时狱外又有人声逼近,如果那是郢王兴师问罪,自己的锁链被解开还能辩解,然而这牢门竟未锁凌大杰难辞其咎……心念一动,不及再做抉择,于是在打到牢门附近时狠下心肠,一剑下关风急扫刀客,剑风斥开剑客同时另一只手将那牢门重新关锁。 “别锁!”凌大杰听到声音大惊失色,她怎能把她自己和两个敌人锁在里面,出了任何事他都没法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她那时却没多余力气说话,战得大汗淋漓,却有必胜决心,就当是为林阡解决他日在沙场的劲敌好了! 对面二人,一强一弱,强的那个看见她锁牢门居然开始慌乱,一看就不是豁出性命来打的,自乱阵脚,遽然发挥失常,如何还可能难得倒她?反而是弱的那个,剑法拙劣却不依不挠,冲着她剑打出来的全是狠招。 “结束了……”她微笑,在心里说,她的剑局已然构造完善,只等他二人一个接一个撞进陷阱里,“一个……”先被她剑锋割过的是那个比较强的刀客,“两个……”另一个剑客,剑法虽然笨拙,却好像在哪见过,近在咫尺,她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灵光一现,“师兄……” 她陡然意识到这个用剑者不是郢王府的而是满江红?!可是她哪里会懂他为什么会来杀她、不对是来杀崇力?!一瞬之间,来不及喊出声也来不及躲,她才刚将剑势强行收敛,就被他一脚踹飞了剑,同时他终于咆哮着挥斥一剑,愤怒刺进她毫无防备的胸口:“她怎么死,便教你怎么死!” 剧痛蔓延吟儿一声惨呼,想用手去拔出那染满鲜血的剑,满手是伤却对那剑的贯穿无能为力,满江红第一刻还心愿得偿痛快淋漓地将她逼到墙角,第二刻却听到她声音也看清了她的脸,还未缓过神也不曾说话,监狱火光终于亮起,与此同时万箭齐发…… “小师妹,我……”“我是为了你好,坐久了屁股会痛。”“那,那我不坐了……小师妹,你,你屁股不痛吧?”“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去!不行,再站远些,站到墙角那儿去……脸贴墙。” “师妹,别耍师兄了!”“谁耍你……我……我……”“师……师妹啊!你为了救我!呜呜……”“别哭,我还没死!”“师妹,你坐下,我来替你看看伤势如何。”“我怎么坐下来!我屁股上还有一个呢!” 无忧无虑的曾经转瞬即逝,她完全够不到他救不了他,眼睁睁望着他死在她眼前,忽然也想通了他说的“她”是谁,那是另一个小师妹,另一个凤箫吟。 然而她无暇为他悲痛,自己也痛苦地撑不了半刻,不用万箭,一剑便可穿心,大量的鲜血从她身体里向外喷涌,须臾,她顺着牢狱满是血迹的墙壁,精疲力尽地瘫倒下来。 “公主……”凌大杰不敢看,不敢接受这血流满地,却更不敢把公主两个字大声说出,一瞬过后,恢复神智,“还愣着做什么!快开牢门!救人!” 牢门甫一打开,却有另一个人比他还要快地冲进狱中,不管不顾状若癫狂,将吟儿从血泊里一把抱起便往外冲。 “少爷!”崇力唤不住这个名叫林陌的情痴,每次才想恨她,最后都败给她。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确实什么她都不用做,哪怕只是活着、互相伤害,那就活着,在心上,便算是心上的针又何妨。 “将这些奸细,全部拿下,交由王爷发落。”狱长下令,当是时,包括郢王府第四、第六在内的八人全都被凌大杰收拾得莫敢不服,但狱中那个被吟儿剑伤成重伤的刀客,拼尽力气保持威严:“我乃郢王府第三高手,谁敢动我!” “我敢。”凌大杰控制着情绪,对敌人他一贯狠辣,“押下去!” 收拾残局,才移一步,忽然脚步发飘,不知是恶战太耗体力,还是担心那个……仍然没能被自己救得了的小牛犊! 他只敢看了她一眼,却也知那一剑带着彻骨的仇恨,必然穿透了她的心脏……林陌将她抱出去、去见王爷最后一面也好。 “军医!军医何在!?”林陌却没有认命,抱她出去只是为了找军医救她,同时他将他能给的内气全都透进她身体里给她吊命。 当鲜血流过他的掌心,带着深红的色彩滑落不止,丝毫不与他的手相容,但浅色的血痕告诉他:念昔要死了,念昔会死!“念昔,不要死!”他无法掩饰他的害怕,如何能够失得去她! “胜南,你来了……”她半昏半醒,只看到那酷似林阡的眉眼,笑着用尽力气,抱紧他的胸怀,说好的,林阡吟儿总相依,一生一世不分离,我等你太久,你总算来了。 这一声胜南,这一次主动抱紧,教他林陌撕心裂肺,却怎敢停止脚步:“军医何在!” “驸马,出什么事了?”半途,郢王和曹王大队人马正巧迎面而来,正巧?郢王的人显然是跟踪凌大杰找到这一处,郢王那样的人,实战中未必多聪明,暗算人却着实机敏。谁不知凌大杰是曹王心腹?他更以一个父亲的心态,赌曹王会对凤箫吟私下放过。 “有人刺杀犯人!王爷,还请让我为她找军医!”林陌收起伤痛极力冷静,在旁人屋檐底下久了他早明白不露声色和察言观色,看到完颜永琏微微色变却始终隐忍不发,他怕完颜永琏不通情,故而必须说“让我为她”而不是直接“为她”。 “何人刺杀?可抓住了?”郢王计算精准,觉得去的人肯定能牵制凌大杰并将凤箫吟伤到这般程度,却怎料狱中不止凌大杰一个行动自如的高手,又怎料凤箫吟心口的这把剑并非来自郢王府。 “不必医了,总要处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完颜永琏冷冷说,与此同时郢王忽然屏住呼吸,既因为看到凌大杰正押着案犯往这边来,又因为望见身旁这枭雄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样子……什么是搬石砸脚,什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就是! “王爷,我愿娶她,不做驸马,远离人世,隐遁江湖,求王爷成全!”林陌仍然站着,随时准备抱吟儿去求医,说话时前所未见的决然。 “杀无赦。”完颜永琏没有回答林陌,而是绕过他对凌大杰下令,一如既往风轻云淡,郢王大惊:“皇兄?!”“本王有言在先。无我命令、肆意接近她的,都是南宋海上升明月,这些人仍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靠近,只不过混战中误将他们的主母杀死,皇弟还要为他求情,难道皇弟与林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完颜永琏铁石心肠,是因看出吟儿不可能救得活,惊痛震怒不能表现出来,就只能杀这些人给她陪葬。 吟儿原还浑噩,听到林匪惊醒,意识不明看见了父亲,想到今次没给他惹什么麻烦,虽然本已对不起他,却到底也不负他,看他能够在郢王面前保全,不禁欣慰露出一丝笑来。 他原还铁石心肠,却在看见这笑意的一瞬,想起了妻子怀中甜甜笑着的女婴,心念一动,悲从中来,仍然强制。 知觉渐渐又流失,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不再那样绷紧……一时松懈,对着父亲的方向,本能地伸手求救求助和求宽恕,对不起,父亲,我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完颜暮烟,对不起…… 那手,就是地宫里的小牛犊、那只好像舍不得他走想要拉住他终究没留住他的手,为何,为何却带着血!在他狠心的注视下,那纤弱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他哀吼一声,从未有过这般忘乎所以,上前从林陌怀中径直将她抢过,一边透入内力一边声嘶力竭:“军医,快来救我的小牛犊!” 众人心中全是一颤,凌大杰、林陌先被他这疯魔的样子惊呆,后无法阻止这覆水难收,而完颜永功愣在那里,先还被他杀无赦的威严震慑,突然之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快感:“皇兄……?” “刺杀公主者,杀无赦。”谁也分不清楚,完颜永琏在说这句时还是不是平素的镇定自若。 纵使完颜永功,明明已经柳暗花明、大占上风,明明已在一瞬间就筹谋好了对完颜璟弹劾完颜永琏的全部内容,却迫于压力、战战兢兢、退到一隅,完全无法制止完颜永琏怒斩他的第三、第四和第六高手…… 当夜,莫非借着受伤休养的托辞,没有在郢王或雨祈身边出现,是以没有第一刻得到这足以震惊天下的情报,莫非自然明白得很,自己被轩辕九烨的人盯着,短期内还是蛰伏的好。 没有“掩日”的情报,便无法确定吟儿的方位,如此,要找到吟儿就如大海捞针,考虑到地形隐蔽、人员悄然,他却还是殚精竭虑,在原地点附近圈定了大致范围,可惜他也算关心则乱,没能掌握金军各人心态按图索骥。 “我一人潜入去找。”虽心乱如麻,却决定铤而走险,便向盟军借一晚、借一人,他不想陇右洪瀚抒带着吟儿失踪去西夏再重演。然而谁都知道,他此番冒险潜入实在不明智,其一可能有张网设伏,其二他在这金营中能够撞见的熟人实在太多,即使他潜行能力如水入水,但对他化成灰都认得的金将不在少数…… 可是谁也都拦不住他,诚然他此行冒着和陇南之役林楚江同样的风险,也万万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不要他自己后悔!主公主意已决,麾下唯能支持!在他离开之前,孙寄啸和宇文白都向他保证:“誓与水洛共存亡!” 结果他没找到吟儿,却被轩辕九烨剔了出来,对于轩辕九烨来说,想见的是谁,最终见的就是谁。可对林阡来说,恰恰相反。鏖战一场,两人都是头破血流,林阡因为后期遭到围攻的关系伤势比轩辕略重,惊逢战机,轩辕九烨伤都没裹就来向完颜永琏请示,但在来的路上他就听说了也懂了,纸里包不住火,天有不测风云,战势瞬息万变—— 不管此前完颜永琏和林阡的威信如何,那一声“暮烟”出口,不到天明便流传千里,其中还掺杂着包括翁婿俩暗通款曲的各种谣言,金宋双方的战斗力全然倾颓;无论此后金军宋军何去何从,呼之欲出的第四场静宁会战,一时间竟像火炮被水闷住了一般,蓄势待发却完全打不出来。 宋军不再有陇南之役的果,是因为金军找到了陇南之役的因! “公主她福大命大,心脏比常人要偏了少许,所以心脉损伤但未立即送命……”从拔剑到止血再到会诊,完颜永琏一直都在暮烟身边,听到军医禀报,不禁愣了一愣,凌大杰悲喜交加,却也难掩蹊跷:“心脏怎会比常人偏?公主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特征……” “七年前在川东有一场战事,她曾经被程沐空和李君前重创,险些战死,幸运救回,可能是那一战,脏腑发生了移位……”林陌作此猜测。 “公主实在是福大命大。”凌大杰笑叹,居然真的有救,还好他们救了。 完颜永琏回头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女儿,却是如何笑得出来,福大命大?那是林阡让她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才这样,那场川东之战还是完颜永琏授意控弦庄发起,却偏是用她的一身鲜血,成就了林阡的功业?! 天明时他才得知,险些刺死暮烟的这把剑,剑主不是郢王府而是林阡麾下满江红,郢王杀她试探他底线也便罢了,林阡的人居然是来对她灭口?她对林阡情根深种,林阡对她情在何处?!果然如郢王所言,她不过是林阡攻城略地的借口。 “为何要用这火性的毒药?”他审视药方,不解其意问。 “以毒攻毒之用。唐门存在不少,公主中毒又浅,理应可以驱除。”军医如实回答。 “中毒?” “是,寒毒。” 谁那么大胆,在他眼皮底下对她下毒?!他还没来得及追究责任,便和林陌一同想到了她伏在地上畏寒虚弱的样子,哪里来的工于心计或心机深重?心中一恸,又忆起昔年山东之战、如今静宁会战,他几次三番要置她于死地,原因只是她六亲不认冷血无情,可是他明明听到狱中守卫和凌大杰对他说,她在危难关头宁可紧锁狱门也不要将他牵累…… “这苦命的孩子,自幼受到南宋武林的迫害,从我身边被生生分开,后来又因为林阡的威逼,想认而不能认我。”他完全误解了她“临死”前向他伸手的意思,却是下定决心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以公主的名义,“大杰。她代表着我和月儿的毕生理想,她回归了,是否说明初心可以回归?” 凌大杰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爷愿意去考虑天下大同的初心,忧的是郢王之心路人皆知,他对王爷的弹劾很快就能到圣上的眼底。若然王爷因此被贬谪,金朝边境最强的防线被拆开,静宁秦州岂非要便宜林匪!?因为,圣上能把王爷彻底调开,吴曦却不可能敢将林阡调开,至多只是吴曦对林阡离心而已…… “吴曦虽然调不开林阡,林阡却能推得开吴曦,这虽是郢王翻身的契机,未尝不是策反吴曦的契机。”完颜永琏镇静如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何况,我若被贬谪,却去了环庆,林阡他可敢不去?” “圣上他……”圣上他会听从王爷心愿,刚巧把王爷贬到环庆去? “陇右这十万大军,终究不是我的,而是他的。”完颜璟若真胆敢把金宋之战交给那个平庸至极的郢王打,至少也要榨干曹王价值,帮郢王消除南宋最强的一部分战斗力;在兴高采烈地利用郢王降职曹王的同时,更必须屏息凝神盯着郢王随时准备重新擢升曹王。  云雾山比武第一、抗金联盟盟主、南宋短刀谷义军主母、惜音剑剑主林念昔,竟然就是二十五年前陇南之役的罪魁祸首、完颜永琏遍寻不着导致血流漂杵的女儿、令短刀谷无数英雄战死南宋江湖出现断代一片凋敝的完颜暮烟…… 如此轰动的消息,岂止惊骇人心,足使天下震颤,谁能想,有人身份身世能对立到这种程度。却很显然地,真相在公诸于世之初,不同程度上打击了金军宋军之人心,使林阡和完颜永琏就都因她就此告别风顺步履维艰。从前的她,是为了林阡才一步步变强,最终却是这样的后果,强大得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局。 金军愤怒和无法接受在于,这些年死在她和她丈夫林阡手中的精兵强将不计其数,纵然不敢像郢王那样猜忌王爷和林阡勾结图谋不轨,也难以对她有原谅或存在一丝的包容。 宋军惊疑和两相抵触在于,几乎每个人的父辈出师未捷身先死都因为她和她父亲,纵然不敢像吴曦那样猜忌主公和王爷勾结篡宋自立,也足够对她敬爱之外平添了一丝排斥。 她唯一的归宿,似乎只能和那个无法融入江湖、很难再在金宋有立场的林陌,结为夫妇。刚好林陌有心、扶风不敢多言,完颜永琏带暮烟离开静宁前往环庆的九月,已然决定等她恢复便将她风光嫁予林陌,此后隐于江湖,闲云野鹤,倒也不错。虽然她还未醒转,但他相信,她不会再对他无情,不会再公然忤逆,因为心照不宣她先前那些冷淡都是装出来,关于对她的软化,凌大杰功不可没。 因完颜永琏被贬,凌大杰、岳离、楚风流、轩辕九烨、黄鹤去等心腹武将,俱受牵连,同遭降职处分,情节严重者罢免。 仅有司马隆、移剌蒲阿、完颜瞻、蒲察秉铉得以保全,尚在局中,与完颜纲、完颜璘、完颜承裕、羌王青宜可、术虎高琪、石抹仲温共事,以郢王完颜永功马首是瞻。 陇陕金军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初期还能维持一二,久矣战斗力每况愈下,最终如抽去扯线的木偶无精打采,输赢全由南宋定夺。 南宋初始却也有数支官军以“父亲死于陇南之役”为由罢战,这一点凌大杰倒是只料对一半:吴曦确实没有调开林阡的胆量和权力,但官军竟是自发众志成城,官军义军摩擦久矣,眼看要因凤箫吟身世爆发矛盾,于战不利,其情其境早已在川东之战演过,林阡选择釜底抽薪全盘推翻,暂时放下身份离开盟军,与寒泽叶在环庆的职责相换。其后,由寒泽叶带领宋军在静宁屡战屡胜。 于公于私都必须离开静宁,林阡却和完颜永琏一样,离开前对麾下着重交代了吴曦。 完颜永琏嘱托完颜纲,招降吴曦的活动仍然依靠吴端穿针引线,也由此人向吴曦送呈完颜璟所写的诏书。此外,第二场静宁会战中遭到林阡处分的吴晛,据说最近已经回川,可以协助吴端向吴曦吹耳边风。 吴曦自从听闻凤箫吟竟是金国公主,那心情果然和完颜璟听闻时无异,神思魂绕,数夜不得安枕,睡梦中叱咤四顾。完颜璟怕的是完颜永琏居心叵测取而代之,吴曦何尝不怕林阡吞噬了他继续向上侵蚀! 不得不说,林阡虽走,余威犹在。即便如此,吴曦对吴晛的怂恿仍然不敢听从,数次将其呵斥不可因私废公;尽管吴端已通过姚淮源向他接近并递上金帝诏书,仍是万万不敢读。 自然亏得林阡在他身边的卧底曹玄,继续按住了他吴曦的脉搏:“金军色厉内荏,方才出此下策,如今乘胜追击,林阡又不在场,正是我吴家军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曹大人,你说得对。对面曹王换了郢王,应该好打得很了。”吴曦忽然找回了主心骨,对曹玄愈发信任依赖,望着曹玄背影,热泪盈眶。 曹玄转身,脸色沉静,心中悸动:好在主公警觉,也好在掩日的情报及时,否则我都不知这诏书的存在,静宁如火如荼,险些忽略后方。 这些日子,掩日借着轩辕九烨分身乏术又重新活跃,虽然轩辕九烨留了眼线盯他,却显然比轩辕九烨自己好对付得多了。 第1402章 相顾不相识,长歌怀采薇 说到郢王得势后的这一整个九月,身为“掩日”的莫非,除了继续在金军暗访以外,委实也没闲着,生活丰富多彩。 曹王及其心腹被贬去环庆思过,降职者有楚风流、凌大杰、岳离,罢官者有黄鹤去、轩辕九烨……仔细琢磨,黄鹤去和轩辕九烨的情节严重程度哪里追得上楚风流?很显然他俩是因为楼阁中站错队被郢王秋后算账了。 虽然曹王没带走多少兵马,却引去了林阡这个强敌,陇陕前线留下的金军阵容,乍看之下不输于南宋,倒是用不着为了个吴曦和初来乍到的寒泽叶多费心神。然而,曹王和他的女儿,合伙把郢王府高手排名的三四五六一战全消,郢王怎能不在王府侍卫里拔擢新人、看家护院?!要知道,他带来陇陕的高手只剩第一和七八了,第一还常在战场拼杀,七八则轮流护卫雪舞和雨祈,总不至于要把小豫王身边的段亦心和齐良臣挪来护他老人家? 父王要选拔新人、举办比武,雨祈一听马上就感了兴趣,心思火热开始舞刀弄枪,莫非陪练时,表面淡定内心比她还激动,他知道他必须抓住这个向上爬的好机会——郢王现在是静宁秦州的金军总指挥,若能潜伏在他身边对盟军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选拔比武那日,一路过关斩将杀出重围的莫非,意外没看到准备已久的雨祈,满怀疑虑地回来找她,终在雪舞的帐外不远驻足,依稀听到了她姐妹俩争执的只言片语。 “就因为他是‘劲勇得众’?可是黄明哲也可以啊!”雨祈提到莫非,但前一个“他”不知指代谁? “听我说,雨祈,他雄踞叠州多年,是陇南蕃族中的雄强,将会对父王……”雪舞说的,好像是羌王青宜可。莫非理清脉络,这些日子雪舞一直在安抚羌人,才导致了莫非被雨祈霸占……不对,用霸占这词好像不大好。 怎么?安抚着安抚着,察觉到对方军势重大,要与他进一步建立交往,培养和巩固郢王在陇陕的势力?是的,陇陕一带尤其边境,近三十年都是曹王势力深植,郢王必须随风潜入夜地在脉络里换血。 “可是对姐姐你呢?”雨祈问,“姐姐自己的终身幸福?” 莫非一怔,原来是想这样进一步建交?是了,和当年洛知焉对林阡一样,外托战义,内结姻亲,组合才能颠扑不破。不过,雪舞和羌王,无论是年龄、身份,似乎都不般配,如何可以委屈? “身为公主,怎能只顾自身。”雪舞眼底一丝惆怅,莫非远远隔帘偷望,想,该不会是郢王逼迫?不,不对,不是逼迫,经过这么久的观察,莫非发现郢王很宠爱他的两个女儿;雪舞是个懂事识大体又聪明的女子,是自发要为她父王分忧,那么这惆怅……该不会是为了他吧?为了那个传闻中已经牺牲的莫非? “那么,当初自告奋勇要来陇陕是为何?!”雨祈急问。 “我只是想看一看……”雪舞面带忧郁。 “姐姐难道不想爱一爱!”雨祈将她打断,气势上直接压倒。 “他已不在,只是个面貌相似之人罢了。”所以雪舞从未主动来找雨祈要人。 “岂不知,那个叫莫非的并不是你的缘分,只不过牵引了你和他的相见?我若是你,不会嫁除他以外任何人。”雨祈坚决说。莫非听得愣在原地,这个他该不会是黄明哲吧。 “那就你嫁。”雪舞噙泪说,“倒也愿以我的中规中矩,衬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姐姐……” 她两人相对而立,本该是对方的镜子,一样的清秀鼻唇、白皙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脾气、为人处世。莫非一时失神,想起同是双胞胎、面貌略有不同、气质有所相似、命途完全相反的林阡和林陌……可是,雪舞为什么会对雨祈这样好? “喂!”一恍惚,雨祈已跳到他身前,拍他肩膀,“在想什么?!哎呀不好了,本公主忘了比武的事了!” “早比完了……”他黑着脸,一把将她拉住,装作不知情,“你去哪里了?” “唉,劝我姐姐去了,她真固执,那个羌族人,有哪点配得上她?哎哎哎,不谈也罢!”雨祈举起袖子,一边挥一边先行一步。 莫非一愣,从这句话可以听出,雨祈虽然天真无邪毫无心机,却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种族之分。反观雪舞,好像就没那么多等级观念,一直致力于促成各族“致一”,理想和莫非不谋而合,加之雪舞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姐妹里,他还是对她更敬重些,也盼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 “雨祈,等等啊,上哪去?!”他远远见雨祈扳鞍认蹬,急忙跟过去。 “心情不好,出去遛马,散心吧!”她目光狡黠,笑。 “不行,这里靠近‘边镇’了。”莫非提醒她别惹祸。 “有你在呢!”她迫不及待的语气,“快点啊!” “小的……不太会骑……”他余光扫及轩辕九烨的某个妻舅正在路过,“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骑马不甚精通。” “啊,那你在庆阳是怎么来的……哦,是马车,对。”她一笑,拉他上来,按在她身前,“上来,本公主教你!驾!” 这一路她都在手把手地教他怎么骑马,他非常虚心地学习了一遍又一遍。  九月上旬,由于雅州战火完全消隐、而静宁方面、凤箫吟身世揭穿使林阡受到波及,故此川蜀陇陕等地,宋军亦有诸多调度。 首先是林阡与寒泽叶职责互换;其次,风鸣涧留守短刀谷而徐辕北上环庆相助;其三,听闻肖逝下天山也往环庆来,独孤清绝前往拜谒恩师,杨致信洛轻衣则赴平凉代守;其四,莫如、吴仕、王钺和吴曦麾下冯、杨、李几个官将都往秦州增补。 还有大约半日,便会到秦州本营,这些日子两军交界不定,由于听闻金军常常出没于此“边镇”,为防节外生枝,众武将分批潜行如水入沙地,稍作乔装之后,由王钺护送莫如和吴仕这一队“商旅”,正午时候行过一片郊野总算遇到个竹寮,怕少主口渴王钺便提议稍作休憩,吴仕倒好,差点没代这家店的小二给莫如把端茶递水的活全揽了。 “吴大人,谢谢……”对方没有表露心迹,莫如不知有否会错意,但直觉还是有稍许暧昧。虽然无法开口明示,但还是应该与他避嫌,故而莫如诸多感谢、退却、疏离,吴仕仍然好像不懂、步步紧逼,莫如只得继续暗示:“看见眼前层林尽染秋色,忽而想起夫君第一次教我骑马的情景……” 原是转移话题,倏然沉浸回忆,眼前浮现出的是莫非手把手地教她策马的情境,绿意盎然的林子里,一男一女,少年情侣,亲密无间,欢声笑语……触景生情,鼻子一酸,赶紧醒来,不对,莫如你要坚强,怎能无端流起泪来,尴尬接过吴仕递来的手帕,不知何故回忆里的场景竟成了真—— 不远处,竟真的有一男一女,同乘一马,谈笑风生,往这边来。是她眼花?其中一人,正是她牺牲了两个多月的丈夫,莫非!哥哥,我是太想你了所以幻觉捏造出了一个你?可为何,那个与你有说有笑的人,不是我? 越临越近,那十四五岁的少女笑盈盈地:“明哲,这里有家竹寮,咱们一起喝酒去!” “眼花么!这么大的一个‘茶’!”皮肤黝黑,身材魁伟,虽比莫非少了几分英气,但五官、轮廓无一不是他! 莫如大惊之下本能站起:“哥……” “莫女侠?”吴仕第一次看到她瞪直了眼睛一脸痴相,一边环顾一边奇问。 与她仅仅数步之遥的莫非,明明不可能看不见她,却只是作为黄明哲对那少女鞍前马后,就像吴仕此刻对她一样,就像莫非曾对她一样……重要的不是他对那女子怎样好,而是他听到她声音并没有回头应她。 难道,只是个面貌相似之人!?她泪在眼角,无暇去擦,只呆呆望着擦肩嬉笑的这对璧人,是的,哥哥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如儿。 伫立良久,手脚冰凉,都不知那对男女是什么时候走。 而他,莫非,擦肩不认,背道而驰,如何不是手臂发麻,腿脚灌铅! “如此接近南面,倒想看看,那个大散关呢。”雨祈兴致勃勃。 “咦,你也知道大散关?”莫非强作笑颜。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马儿不停地往北行,风景不断地往南退,“记得你爹教你的那首《泊船瓜洲》么?写的就是这里啊!”“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怎么?想回去了?”“当然要回去,哼,爹说得不错,男人家花心,看见一个就喜欢一个。”遥远的淮南争霸,忽然就映现眼前,连一个字都没记乱。 如儿,等我,这场举国北伐胜利后,必然回到你和莫忘的身边,陪你母子去江南的老家。我今日与你对面不识,是为了我的家国,能少几对夫妻像你我这般。他在心里默默说。 “当然知道咯,父王最想的便是马踏大散关。”思绪回归,听雨祈一边霸气地说,一边继续手把手教他。  老人带新人,手把手地教,策马如是,战场亦然。 八月上旬就已着手往静宁调兵的寒泽叶,本意是想到此辅助主公林阡,谁知会遇上“主母是金国公主”这样一个八百年难遇的奇闻,这意味着,继林陌当了金国驸马之后,林阡也……就算寒泽叶,忠于主公、敬爱主母,也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毕竟他父亲寒恩的死也受陇南之役的间接牵连。 便连寒泽叶都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晴天霹雳难掩介怀,更何况包括官军在内的直接相关者?他们的父亲兄弟,全是正面死在完颜永琏铁骑之下,愤慨罢战,情有可原,对此林阡自然是只教人平息事态而不予责怪。 要解决这一祸事的方法倒也简单,郭澄麾下有谋士对林阡献策,为他排忧解难:“盟王只需对三军将士言明,先前蒙在鼓里、不知完颜永琏向您身边安插细作,如今恍然大悟被骗,与完颜暮烟的婚姻不作数,休了她!” “这也叫谋士?卷铺盖滚蛋。”林阡冷冷开口,那谋士还以为自己听错。 “我林阡再如何头昏眼花,都不可能被枕边人蒙在鼓里,我娶她之前便清楚知她身世,娶她七年,只羡鸳鸯不羡仙。”林阡轰他出去,永远不识好人心。 “师父!师娘她,怎可能是……?”静宁众将,孙寄啸赫品章百里飘云宋恒,庆幸都和陇南之役没什么联系,唯独这个表情繁复的辜听弦,到他身边时带着不可思议的口气和支离破碎的表情,他和师父关系最近,也和师娘感情最亲,万料不到才把杀兄之仇放下,现在杀父之仇也报不了了? “对不起众位,瞒了这样久。七年前我便知道,五年前她才知道。”林阡不得不对他们坦白所有真相,众将这才知道,他为何川东之战会理亏地与吟儿私奔,原来那个时候,天骄就已经知情,他为何黔西魔门会与盟军反目,原来那个时候,他以为天骄已经揭穿了吟儿身世。 那么,林念昔是完颜暮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在川东和黔西上演,主公和天骄早就知道会这样,竟还顺着云蓝的初衷,一起把她凤箫吟磨砺成南宋的不可或缺…… “无需对不起,主公没有瞒。众将所见,只有林念昔,没有完颜暮烟。”寒泽叶虽介怀过,却很快就放下,对他说,在川东和黔西上演过的那些是错的,七年前的主母,虽然也曾为盟军身先士卒杀敌,到底不像后来为短刀谷披肝沥胆。陇南之役,最大的受害者是短刀谷,七年来,主母给短刀谷带来怎样的太平盛世。 “师父……”辜听弦坐在山道的阶下想了半天抓耳挠腮,被路过的虫子蛰了一下忽然疼得茅塞顿开,相似场景令他想到了师娘这些年在他每次受伤生病或误入歧途时给予的关爱,急急忙忙回来找林阡说,“我想通了,为何师娘每次出事,师父和我们都这样急躁、惊慌,那不是因为我们胆子小,也不是因为她多重要,而是因为她值得。”为何她值得师父这样甘心牺牲林阡之名也要维护她?因为,身世不能选择,身份却可以,师娘她,早就用行动向世人宣告,她从始至终站在师父身边! 七年前的川东和黔西发生什么,寒泽叶和辜听弦都是道听途说,因为那时候寒泽叶尚未归顺,辜听弦还是敌人,换而言之,他们甚至不如十三翼知道的内情多,只看到了阡吟在婚后的相互扶持,没看见他们在婚前就生死相依。但盟军的元老们,目前身在秦州的莫非、西山寨的杨致诚、龙门关的厉风行,都清楚记得往事,当时一头雾水,如今恍然大悟。 “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那是林阡人生中唯一一次无理取闹,换来的是天骄徐辕对他彻底失望:“今日我徐辕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林阡为何对徐辕理屈词穷? 当天骄问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吟儿义无反顾说:“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徐辕为何对吟儿问出林阡会众叛亲离? 全部都有了答案! “结束了。”瞰筑塔下,当金国公主的身世被“揭穿”,天骄一声令下,整个盟军要置吟儿于死地,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林阡毫不犹豫地挡在塔下,哪怕围攻人群把他逼去了万分凶险的夺魂柩,“吟儿的敌人,那就全部是我林阡的敌人!谁要杀她,先过我饮恨刀!”那不是初涉江湖少年意气才会说的话,那句话即使放到现在他身经百战了他也一样说得出做得到。后来他疯魔一样命令她从塔上跳下来,紧紧揽住她,一刻不肯放:“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最终在断崖上天骄率领八大高手围攻凤箫吟,他宁可将饮恨刀和他的命一起挥之出来保她:“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林阡对吟儿不负,那吟儿对林阡呢,得知身世前的她,为了救盟军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眼看林阡要为她再做逃兵,拼尽力气把林阡推了回去:“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得知身世后的她,山东之战处于和林阡的长期分离状态,孤军奋战对面的哪一个不是她的亲族恩人:“故国印象一脉相承,先辈志向薪尽火传,血中就有,脊梁在扛。如何没有资格?”她以一个尴尬至极的身份,替宋向金作出如是宣言……她那样一个单纯善良、爱笑阳光的人,是如何做得出来这数典忘祖、是如何甘当这两面不是人! “告诉主公,致诚不用原谅她,因为她根本不欠我杨致诚什么。上一代是罪,下一代是情。”其它的话,致诚早在寒棺被杨家人围攻时说完了。 “你俩的路会很难走,但是,一定是你俩的路,那就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厉风行隔空对林阡说。 “都怨我没有救得出她。”莫非对他回信时,竟然还觉得自责。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通融,尤其是对吟儿并不相熟甚至本就忌恨的那些……林阡执意不和吟儿断绝关系的直接结果,必然是吴曦麾下官军的不忿不满和不乐意,眼看着新仇旧恨交叠、完颜永琏又去意叵测,林阡不得不暂离盟军,把静宁秦州全权托付给寒泽叶。 他的原则一如既往: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吟儿,你我又一次成为了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认清定位,必须离开。 “我才刚来,主公便走……”寒泽叶虽然遗憾不能和林阡并肩作战,却明白这可能是暂时勾销矛盾的方法,而且环庆那边……怎这么巧,他才刚来,完颜永琏就去了?必有阴谋。 “师父,先将师娘带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思雨那边,我会叫她好好保护沂儿他们。”辜听弦拍胸脯保证。 送林阡去环庆之后,静宁秦州的重担就都压在寒泽叶身上,好在他已习惯,做主公在天骄以外的第二后盾。辜听弦、孙寄啸等人也全是他在陇右便驾轻就熟的。 倒是还有一个不陌生的新人……林阡临走前,交代最多是吴曦,交代最重的却是他,寒泽叶心念一动,已经看到他背影,驻足——“宋恒。过来。” “何事?”宋恒正在带兵操练,转过头来满头大汗,倒是十分投入和认真。 “打完颜承裕,多操练锥形阵。”寒泽叶淡淡说。 “哦。”宋恒言简意赅,“好。” 那几日战斗集中在秦州静宁交界的秦安,多以寒泽叶为主、宋恒为副将,分工恰似雅州之战的王钺和风鸣涧,初次合作,对战完颜承裕和完颜璘,竟然出乎意料顺风顺水。 尽管,他俩私底下相交淡如水。  日暮。 无论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看,漫天遍地都是血色渐染,天幕上的日月星辰,好像要被那些杀伐声震落下来。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林陌策马东行,望着这夕阳西下,忽而想起唐人王绩的《野望》,这首诗既应景也像透了他,与身旁这些称呼他驸马的人相对无言互不相识,他自己的命途则徘徊不定不知归依何方。 像透了我也像透了你,念昔,这世上,我们竟成了最像的人。 “少爷,生辰快乐。”崇力那个鬼灵精,还知道去跟后面就地休息的厨子们要了一碗长寿面,此刻捧着热乎乎的长寿面追上前面马不停蹄的兵马。 “谢谢。崇力。”他难掩感动地接过。 “别谢我,谢谢扶风吧!我忘了日子,亏得她提醒呢。”崇力笑着指着后面。 “她……可醒了吗。”他问的她却显然不是扶风,囫囵吃了两口面,面容里全然关切之意。 “少爷……”崇力略带不满,“为何!对你好的不搭理,那个该死的女人却……” “别说了。”他知道他被贺思远说中了,这一生都吊死在一棵树上,或许,差点得到又意外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九年前,险些到手却不翼而飞的爱情,情到浓时却戛然而止的苦悲,悲冷生活里忽然闯入的欢乐,从此混淆了年岁,能令他动容的每个人都像她,眼角眉毛,嘴唇鼻子,总有一处是像她的,不过,只是动容而已,不曾动过心,心早给了她。 “那么,老爷的仇,就不报了吗!”崇力怒其不争,“她杀了老爷啊!” 他那时只看着这碗里的面条失神,九年前在淮南,她王婆卖瓜说她煮面好吃,在她师兄开的店里给他献宝,夹了一筷子面却越吃越长,最后才发现原来和他碗里的连在一起,顺带着把他那份也吃了大半,差点没让他尝到她的手艺。 可是,沧海桑田,淮南的人都来了陇陕,却是来体验这一出出物是人非。他忽然再也吃不下,想起那足以要她命的一剑竟然出自她大师兄之手,想到这人世几回伤往事,着实伤魂。 “驸马!扶风公主说,暮烟公主醒了。”扶风,实在是个贤惠的好妻子。 他来不及去感谢扶风,喜不自禁:“真是个再好不过的生辰礼物。” “唉。”崇力摇头,长叹一声,望着他的背影。  吟儿清醒后,听到侍女们七嘴八舌,才知自己闯下怎样的大祸, 追悔莫及,她怎能向完颜永琏伸手?竟然引得他忘情失态,当众揭穿她是他的小牛犊! 事实上,中剑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大清楚,昏睡了足足八天八夜,原本记得的也快忘光了。 甚而至于问自己,怎么胜南没有来?我明明见到了他……  胜南怎么没有来?他显然跟来了环庆,可惜今年的九月初六,陪在他身边的又不是她。 日夜兼程向环庆去,到九月中旬,终于与程凌霄和独孤清绝见面、亦等到天骄徐辕来会合。吟儿身世揭穿那几日徐辕刚好在边境准备送风鸣涧出征,闻讯便知这是林阡命途的一劫,当即将短刀谷交托给风鸣涧镇守,继而亲身北上襄助林阡。 转魄的情报中称:轩辕九烨将原计划在静宁的婚礼照搬到了环庆。 “必须把主母抢回来!”胡弄玉闻言,二话不说给林阡出谋划策,她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 “如此急迫?会否有诈?”独孤清绝因这娇妻在畔,增长了不少警觉性,见他们好像要谈如何抢亲,示意隔墙有耳进帐再谈。 “念昔伤势未愈,就如此着急嫁娶,恐怕是看穿了你会心急抢亲。金军既张网设伏、又高手如云,若去,不仅死路一条,而且环庆盟军必被谋夺,你的人手够吗。”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林阡略带惊喜转头:“云前辈,竟也来了环庆?” 云蓝一如既往,面色漠然地站定。 吟儿的行踪,虽不至于像遇刺前那般“绝密”,却因为她身体虚弱、而完颜永琏又铁了心要拴住她的关系,“飘忽不定”。只有在和林陌的婚礼上她才可能出现,对,那也只是“可能”而已,礼成之后却终将隐入江湖、踪迹难觅。稳操胜券的完颜永琏,不管是下明棋还是设骗局,都只问林阡一句你敢不敢来。 “但若不去,却会令他夫妻二人永不再见,终至抱憾终身。”程凌霄作为吟儿的另一个师父,和云蓝互相见礼,都为对方气质所惊。 “请你三思,孰轻孰重。如何决定,我皆听从。”一起进到帐内,徐辕对林阡如是说。 往事今朝重震,关于身世和理想的对立,徐辕却早就已经抛弃了偏见。 那女子,是他在云雾山亲手选定、在泰山内心承认的武林盟主。 做盟主时,意气风发,刀山火海都敢闯。 做主母时,策马扬剑,指天下谁人可挡。 他早知道林阡会做什么决定,无条件支持的同时,却必须提醒林阡,此行慎重,不得辜负盟军。 第1403章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尽管吟儿和盟军诸将大多都相隔千里、消息闭塞,但对于大家对她功过相抵的评判,还是能够心有灵犀、有所感应。 “十年来她在盟军树立的威信,便如辛苦筑起的高楼。威信是崩塌还是延续,取决于这楼的根基,是沼泽还是坚石。”这句话隐约于梦中入耳,其实是对盟军所有人说,却不是出自林阡口中以强硬威慑,而是出自天骄口中以循循善诱。 盟军愿意迎她回头、冒险,金军却只能帮她隐遁、逃避,后者扬扬止沸,前者釜底抽薪,但后者可能帮她完成一定程度的救赎,前者却必定将她对金朝的罪孽继续加深……她早已做出了那唯一的选择,不是因为父亲不如林阡,而是因为她体验过了,她身在宋营心在宋、身在金营心仍在宋。 然而,她终究不能像赫品章一样,明明醒了还继续装睡。虽然她在发现自己要害被刺居然没死、回忆起韩莺和大师兄不知何故先后离世、再听侍女们说原来她身世竟已揭穿天下皆知、更听闻前两日得知她脱离危险才离开的王爷先前不眠不休在她旁边守着……将诸如此类的事件全部串联以后,她确实晴天霹雳百感交集难堪承受地昏了过去,故而没看见林陌欣喜若狂的样子,却在重新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又看见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他,闻讯也放下一切赶了回来,此刻正眼含慈爱、面露关切地望着她:“总算醒了。” 她一时不知戴上哪种面具去对着他?对付他?对抗他?心中千回百转,身体机械性地由他亲自扶起,眼睛只傻愣愣地盯着他看没留意他在说什么,下一刻,他接过侍女们递呈的药碗,不是那样熟练地抬起勺子要给她喂,她一怔,努力回忆起他适才说的是:“暮烟,二十五年了,为父都没有好好地照顾你。” 无法再伪装,欲语泪先流。就那么一瞬的功夫她好像记起来了,她昏迷时似乎有一只粗糙的手,轻柔拂过她脸颊却避开她脸上的伤口,她错觉那是林阡原来是父亲在爱怜。 流泪,不仅是伤口的疼痛和被照顾的感动,更是不能相认又想相认的矛盾,还是得知天下大势之后对父亲和林阡的愧疚,或是期待已久梦想成真的喜悦……这二十五年来尤其这五年来的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和舌根。人说舌根最能感知的是苦,果然是这样,她忘乎所以,不自觉地说:“好苦。”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好吗,没有惨烈残酷的金宋之战,只是盛世寻常人家的父女,父亲负责地照顾女儿,女儿本能向父亲撒娇。 “她嫌苦,蜂浆之类,可找得到?”完颜永琏急忙转头问凌大杰,他们这些征战天下的,平素怎可能会嫌药苦,基本不会随身带着甜的东西。最先和轩辕九烨的妻子要到一点,军医却摇头说,这东西寒性,不利于公主,于是只能作罢。 “查到是谁下毒了吗?”凌大杰借着送那军医出去的机会,询问负责侦查此案的副将,这件事,完颜永琏不可能不追究。 “这两个月来接近过公主的,只有王爷身边心腹、郢王府侍卫、驸马府的人,还有狱卒们了。”副将回答,目标其实不大,但锁定需要时间。 “中毒较浅,说明时间不长,但满江红剑上并未淬毒。”凌大杰叹了口气,王爷和林阡各自的敌人与亲信,竟然全部都有杀她的动机!眼眶一湿,不想回帐,不忍见小牛犊吃一点苦,这哪是王爷和王妃想给她的生活。 “暮烟,良药苦口利于病。”完颜永琏的声音,再低沉,也苦悲。很显然,凌大杰此刻的心情只有他万分之一。 吟儿慌忙从那停滞的时间里清醒:“没关系,比这苦的药我也喝过,算不了什么!”只是这敷衍的一笑和仓促的一句话,令完颜永琏见到听到更加心痛:“你,何以会碰见那个薄情人?”见她拼力想要将药碗抢过去、似乎要强行给她自己灌,他没有允许:“药烫,父亲喂。” “哪个……薄情人?”她听到前半句,已脸色微变,僵在那里,听到后半句,僵硬的身体险些像冰融化成水。 “十年来,从来都将你当作他攻城拔寨的借口,明知你想念亲族,还自私将你绑缚。”完颜永琏清楚,林阡不是用强行逼迫,而是用他的虚情假意将女儿缠得死心塌地,完颜永琏必须将她当头喝醒,“危难关头,表面未与你断绝关系,实际却派死士将你暗杀!” “那应当只是意外……”她不确定韩莺是否崇力所杀,但肯定大师兄杀她绝非林阡授意,“他不可能害我。这些年来,早已与我历尽生死,从来和我志同道合……”父亲当然没看过林阡的真心,他和林阡,只是两条都与她有交点的却注定背道而驰的线。 “志同道合,‘抗金’之志?”他问时,面不改色,也不停止喂药,但眼神中透现出一丝失望。 “我的志向,早在山东,对弈之前就说过。”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冷漠,却还是告诉自己要坚硬。 他回忆起她在山东与他对弈前说,“之所以一心复国,并非纯粹因你们是外族,只因你们多年前犯下的屠戮行径,和多年后理所当然的凌驾态度。”“中原北伐,是为民众,是为家国,但不是为了什么朝廷,跟现在的赵宋没有关系——不管是女真是汉或是契丹,或是其余,若有强者,真能消灭过去的一切不堪,给天下人一视同仁、安居乐业、光明前景、同时倾尽全力庇佑他们,天下人愿意跟就一定跟从,不愿服从那么千百年都还会抗争下去,永无止境!”“有朝一日,会教宋与金,尽皆不存在。” 其实,那属于林阡的理想,和完颜永琏是殊途同归的,但主体不同,仇恨不一样——屠戮?凌驾?不堪?这些罪林阡难道没有犯过?以杀止杀,完颜永琏第一个要除掉的就算林阡,那样才能消灭天下大同最大的阻力——可对方想的是除掉你完颜永琏! “那些,都是他强行灌输你的。”他不忍去窥探,问她现在还觉得那个主体是林阡吗。 “都是我心甘情愿,是我从小到大的意念。”她说话时努力告诫自己,那个主体仍然是林阡,只是父亲不一定还是仇恨。 “前期你认贼作父、不知身世、也便罢了,后期却明知抵触、身份矛盾、处境尴尬,你如何还是心甘情愿?怎会不是被林阡灌输?”他继续给她喂药和说服,“真正值得你爱之人,岂能教你两难至此?” “他已经在尽力平衡,奈何……总有顾及不到。”吟儿噙泪望着他,难道您当年对母亲不是这样? “总有顾及不到?我只听说你这将近十年的九死一生。”他好像也想起了自己对柳月,但他当时给柳月选的路是完全隐遁,已经实现了足足一年,只不过遇到意外戛然而止罢了;但林阡,给吟儿选定的是后续七年的不懈元戎。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吟儿喝完他给的所有药,继续昧着良心引述离骚。连她都不相信自己可以这样决绝,这样决绝那你可以不喝药啊,可不喝、不伤害父亲,你怎么再见林阡啊。 时隔多年他总算重新见到了亡妻,当初她在南宋群雄逼迫她不嫁他时也是说了这样一句,可是现在他竟成了当年的南宋群雄……心中一颤,冷笑一声:“所以,还是要同他一起?” “……”她不想再将他伤害,只能低头,声音很轻,“是。” “可惜你终究在我手上。”他淡然站起,举手投足都是王者风范,却说着一句霸道无理的话,“你与谁一起,该受父母之命,先前的全都不算。” 因为吟儿脾气倔强,完颜永琏别无他法,只能以最高规格将她软禁着。父女之间,厌憎全已消除,隔阂却仍存在。为了林阡,狠心的吟儿仍然一句父王也不曾称呼,但因为父母天生欠儿女的债,他对吟儿已经不可能有半点的狠辣。 于是教一众侍女都破天荒地看见了,向来威严的曹王竟是能轻声柔语的。 他们之所以不能破冰,底线是林阡或林陌。 对于完颜永琏而言,女儿的最佳归宿确实是林陌,他们,是两个金宋不容的多余人。 但对于吟儿来说,来处和去向都只有林阡无误,她理所当然地想,柳月的出身是南宋细作,不是照样当了金国王妃,金人不都服从了王爷?而她是宋军的盟主,十年来为了盟军万死不辞,她的威信叠加在林阡之上,一定会教宋军慢慢地不再介意。 “然而,王妃当细作时所害的金人,有你陇南之役害的宋人那样多吗?”凌大杰闻知她还是想回去,想要进一步将她感化,于是游说。 “但她后来救的金人,有我这十年救的宋人那样多?”吟儿反问时,竟是一副胜过她母亲的气势。 完颜永琏却仍然执意要将她嫁予林陌,那是因为,固执的父亲,舍不得女儿负罪。  最初,完颜永琏怕旧事重演,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吟儿,便连林陌都甚少得以与她相见。 然而吟儿终究还是得知,当晚最先到狱中救她一命的,原是那个曾跟她争执不休的林陌。他,原是那样的口不对心、外冷内热。 加之听闻侍女说起,林陌娶的公主是扶风,她才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林陌,他真的像林阡和她想过的那样,他“降金”有苦衷…… “对不起。”她终于在环庆再次与他相见,曾几何时,这三个字她对他竟已说成习惯。 “你总算承认。”林陌先是一喜,以为她为错杀秦向朝而致歉,那是当晚他去狱中见她的目的……然而很快他眼神一黯,察觉到她仍然没有对此认错。 “我只是对不起你,不曾对不起旁人。”吟儿叹道,“秦向朝是控弦庄细作,我已说过不下千遍。” “我不怪你,是有人骗你这般轻信。”林陌见她不像先前虚弱,总算放下了心来。 “你又为何轻信他是好人?”吟儿不解。 “以心感知,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十多年的朝夕相对,我自以为比你了解他要深刻。”林陌认真地说。 这几个月来,他日夜见到母亲为了养父伤感、掉泪、感慨养父在的时候她没有好好珍惜;秦向朝是一个极好的丈夫,对玉紫烟恩爱有加,也是一个极好的父亲,哪怕林陌不是亲子,却看得比亲子还重;自幼便给予林陌无穷父爱,在他睡觉踢被之时,会爱怜地替他盖好,长大后虽无共同语言,但会在他故作不屑或离经叛道之时,费心为他四下奔走、张罗仕途。 父爱是深沉的,二十多年来虽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大事,可是却通过相处过程中的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渗透进了林陌的心里化成了羁绊,用心去看,怎可能错? 秦淮河上他被宇文白行刺,秦向朝爱子心切,几乎将他从上到下都检查了一遍,连声问:“儿啊,没事啊,没伤着吧……”秦府监狱他被吟儿剑伤了喉咙引发感染,秦向朝很担心地直握着大夫的手:“川宇怎样了?”他因为梦见轮回世却没做完梦而吐血,秦向朝原还带着怒气忽而大惊:“川……川宇,你……你怎样?” 更是因为顾念林陌和玉紫烟,才强忍着丧子之痛,没有追究秦日丰被林阡砍死在建康街头…… 吟儿却将他从回忆中唤醒:“对你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其实他是在谋求你,企图有一日谋害你。” “那我现在对你好,算谋求?那你曾经对抗金联盟的好,算谋害?你存着这样的念,如何指望抗金联盟能记着你的好来原谅你?”林陌将吟儿一时问住,察觉她脸色有异,不敢把话说得太重,话锋一转,“你却如何认定,你看到的那些才是真?” 林陌没看见贺兰山惨死,吟儿同样也没看见秦府遭灭门!林陌为何对秦向朝深信不疑,为何不肯相信众口一词把秦向朝指作奸细的抗金联盟?因为,血溅婚宴、火烧秦府、大散岭偷袭,都是林陌亲眼所见,都是盟军逼着林陌身败名裂、执意置他和玉紫烟于死地的!“没有一件被林阡认了,他全部都推给了细作,你难道不觉得,这未免也太巧合?!” “本来就全是细作!”她知道,这些,本来就都是天在做局。 “何必维护他!”林陌冷笑,“即使全是细作,他也一样有失察、不能管束下属之罪,同样要赎。” 她仿佛看到若干年前江西瓢泉面对辛弃疾时也曾放不下私仇的林阡,噙泪质问:“可逼他赎罪的方法,哪是由你去降金?” “我怎会因为要他赎罪去降金?我本意就是要金阵败,要他背一辈子杀害亲生弟弟的罪责!”他一时气愤,如实对她道出那藏了许久的苦衷。 “凭你那般聪明,岂不知掀天匿地阵不是你想败就败?!岂不知你完全可以在阵外设计被他杀害?”她半信半疑,依然咄咄逼人。 “是轩辕九烨,在我睡梦时对我攻心,骗我以为那阵法是非入不可……”他继续澄清真相,一旦开口,迫不及待说完。 她陡然愣在原地,醍醐灌顶,无话可说,林陌,他真的太可怜了,她现在知道来龙去脉又如何,起因再清白,结果都是他被骗入阵而不可辨驳地抹黑了他自己! 人心芜杂,难分善恶,她没料到中间会有这样多曲折,竟还放弃过对他的理解和信任,到今日才明白,林陌和黄鹤去降金的苦衷相似,但黄鹤去是自愿,林陌却是被骗。 相似的苦衷,存在私恨,尽力克制,更想对付的是某几个人而不是国家,虽然不看好南宋前景,却对故土还存在眷恋:父母之仇是林陌私人的心结,都是林阡和吟儿的错,但南宋家国又不能与他俩拆裂,他不可能和林阡正面对决,那就只能他林陌死,用命去玷污林阡之名。 但林陌却被骗,由于对阵时上升为公,他太难补救,无法抽身——掀天匿地阵里有那么多金人为了他死伤,而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宋人因为他受伤,所以对阵结束他就注定了已无回头路——回南宋、辅佐林阡、用行动证明一切、就可以洗白?天真,吟儿当然太天真了,一切的原罪是他和林阡命格相同,他在南宋能走的每一条路都被堵死,江湖、刀法、志向、爱人,全被那人取代并且根深蒂固! 洗不白,回不来, 只是,他又怎可能一错再错、继续帮助金人灭宋?背叛国家,违背父志,敌对亲兄,戕害同胞,他一样都不愿!十年前的初衷,绝不可能改变!所以他到现在也还是徐庶,他恨不得立即就站到北疆战场去,与这些故人永无交集,却偏偏,又被她凤箫吟束缚向南! 像崇力说的那样,夹在中间,无法有立场,有苦没处诉, 于是只能如此痛苦地、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你我尴尬处境,竟是同病相怜……”她和他把话说清楚后,过去的误会便完全释怀,对他诚恳地表示歉意。 他听她讲到这句话,一扫阴霾,整个人都变得明亮。 她听闻婚期已定、已近,不曾再拒绝父亲,一则不忍,二则无用,三则,她知道那是林阡最佳靠近时机,所以假装自己的伤病已经大好,每次见到完颜永琏和凌大杰总是强撑着身体,为的,只是让他不去用一个假新娘出现于人前。 因为她明白,唯有她回去了,把真相对阡说出,陌才有依靠她回去的机会,不用这样痛苦和尴尬。可以说,吟儿是为了林陌才下定了这个对父亲欲拒先迎的决心。 那几日林陌也活得很高兴,一则她身体渐渐好转,二则婚期日益临近,看见她对他微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更因为她提及“同病相怜”而会错了意,念昔,感谢你是你,庆幸我是我,这命途,你只有依靠我才能一起逃离、互相解救,从此北疆都不必去,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  将要发生在兴隆山魁星峁的这场婚礼,照旧由轩辕九烨筹备,老实说,这方面能力他远不及洪瀚抒。 当然,洪瀚抒是独霸一方的霸王,可以随意支配婚礼,宣扬其铺张奢华,轩辕九烨一则受限于习俗,二则受制于经费,三则受囿于官职,即便名正言顺以公主身份嫁出,也尽可能省去了各种繁文缛节。 不过,幔盖伞扇虽削砍,旗锣车马却翻倍。一则要给王爷看见,江山为聘,军兵为礼,何等壮观,二则每一面旗、每一匹马的前后左右,都藏着足以教林阡死万次的刀枪剑戟。 尽管完颜永琏已遭贬谪,但数十年来积累的声威犹在,自九月上旬传出王爷要嫁女儿以后,环庆周边敬仰爱戴他的、或受过他恩惠的、或是君子之交不惧受他牵连的、或对林陌和公主都极尽好奇的王公贵族、官员将领,纷纷涌至或派人送礼道贺。来人当中,武功低微者尽量安排离主位远些,高手尤其绝顶高手却是求之不得。 譬如,高手堂之一、与岳离合称“天尊地魔”的封寒,近期由北疆回朝务政,刚好上个月身在河东,特地赶来与王爷重逢,顺便捎带了圣上的礼物,原是圣上亲手所作书画,乍一看去笔迹和宋徽宗的瘦金体十分相像。 “完颜璟喜书法、精绘画、知音律、善属文、还写过诗词,宛然汉家天子。”林陌把书画给吟儿时,吟儿看着那堆成山的贺礼,想起的是若干年前的川东……却就在那时,忽然历史重演,也不知是哪个官员那么不小心,赠给吟儿的饰物盒里,竟然夹带着一块玉玦。 她激动万分,只因认出那是林阡的,为了不教她难做人,那之中当然不会有任何情报,却只是林阡在对她明志:我就快来了,你站着别动。 她欣喜若狂却必须镇静不乱,趁陌不注意,将那玉玦藏进胸口,紧紧捂着不松开,泪水霎时盈了眶。 除了那些不实用的礼物之外,到有一个远在秦州的高风雷,给她送还了惜音剑和王者之刀,令她对他的好感度倍增。 九月十五,魁星峁满山喜气洋溢,喜气后到处杀机四伏,在场大多数人都兼具宾客与防御力双重身份,婚宴外围更是有无穷兵马巡视或驻扎。 待到吉时,鼓锣鸣起如沙场点兵,包括新郎林陌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翘首以盼,盖着盖头的新娘由几个贴身侍女簇拥而出,和淮南的尉迟雪、延安府的扶风一样,盛装华服、凤冠霞帔。 “慢着。”突然?不突然,就在这一拜天地之际,不远处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那个他们严阵以待的林阡,他竟穿了一身红衣,若非银发飘然,还以为是那个为爱疯魔的洪山主来了,不过,他身上的死神气息俨然比洪瀚抒还要重。 轩辕九烨微勾唇角,克制着内心喜悦:“胆子不小,敢闹婚礼。” “当然要来,新郎错了。”林阡远远望着林陌身边的新娘,脸上浮现一抹笃定的笑,不由分说就从低处斜冲而上。 霎时礼乐声停,群鸟惊飞,魁星峁上全体剑拔弩张,林阡饮恨刀边拔边陷阵,与此同时轩辕九烨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1)抢婚 环县兴隆,仙山圣境,气候温润,清气飘然,苍松翠柏,四季常青。 梁峁交错,松风观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沟壑纵横,魁星峁和玉皇山,东西蜿蜒相遇,宛若二龙戏珠。 每一日的申时前后,天地灵气都要这般,于山水间静谧聚散,唯独这一日,如何静?更不敢动! 猝然魁星峁金军有万箭齐发居高而下,比那更早的是饮恨刀挟持万物逆势而上,汹涌激烈的两波攻杀于半道轰然相撞,激起兴隆山乃至环县境内一瞬的地动山摇、电闪雷鸣,有此错觉者无一例外震耳欲聋、魂飞魄眩。 手起刀落,饮恨的任何对手,从来都是四分五散,奈何箭阵攻势一轮紧接着一轮,防御充足,有备无患,林阡靠单枪匹马必定不可能再接近多少,“射住阵脚!”金军齐心协力将他挡在了数丈开外,迫他短时间不得再将战线向上推移,然而不容喘息,忽然发现他们本能喊出那个词阵脚,阵脚?他一个人竟然也能成阵…… 趁着林阡增援未到,轩辕九烨亲自弯弓搭箭,三支齐扣,朝着激战中的林阡猛射。万众围攻之际,哪分得清谁主谁次,待这三道最远的杀气径直灌向林阡眉睫,料峭刺骨,非比寻常,林阡觉察凶险倏然应变,长刀横劈其二,短刀纵斩其一,漫天遍地原本距离更近的矢石,被他留在了第二刻持刀击荡。刀中山,以宇为峰,刀中水,以天为堤,不似握于林阡之手,更如刀阵悬于金军头顶,混茫浩渺,不可名状。 这一瞬,薛焕不可能再惜才,意识到林阡难有余力,他心念一动,手中箭也紧随轩辕九烨那三箭离弦,若干年前,从金北前十成立的第一刻起,他和轩辕九烨就一直是掎角之势。 眼见那一箭即将得手、林阡难以闪避,千钧一发之时,一人一剑飞落而下,径直挡在林阡身前将箭砍断,那不是五毒教主何慧如所以不能以一敌千,金军兵将似乎还能松一口气?然而认识这紫衣女子的看到她时不经意就后退半步,此女岂止以一敌千,最可怕的不是她手上无影剑,而是她现在从斜路反打薛焕的剧毒:“敬我主公一尺,我回敬你一丈!”女魔头胡弄玉,你说完这句话可千万别笑啊。 当初参与荒山围攻的金南前十麾下,活口留的不多,却都记得他们差点被她以笑意控制的“摄魂斩”活埋。林阡当然不是单枪匹马来的,胡弄玉一个人的战力都能给他信心百倍,别忘了,技能虽相近,慧如主守,弄玉主攻,只攻不守—— 不过,此战魁星峁上的金军,怎可能都是等闲之辈被摧枯拉朽?胡弄玉刚使出摄魂斩帮林阡开道,对面岳离就平推一掌高屋建瓴,裹挟日月星辰,指掌天地万象,乍看之下,胡弄玉经行处风风火火势如破竹,山上面花树虫石全被掀起,但岳离掌风过处轻描淡写同样势不可挡,将那些原本混乱飞旋的乱象全都摆平了回去。于是就望着胡弄玉一路斩岳离一路控,毒术和内力竟也斗得激烈非常,在推力和阻力的拉扯下林阡幸运地又离吟儿近了数十步。 吟儿? “主公,是主母吗?”胡弄玉急切地问。渭河之上也曾如此,气急败坏前来夺人,可是正中央的人质蒙着面纱最后证明不是吟儿。 婚礼主位,林陌身边的新娘衣着华丽,不似吟儿平素一袭白衣,虽然同样娇小,却比吟儿要瘦得多,这般情景还盖着盖头纹丝不动,是被点哑穴喊不出声,还是被林陌握紧动弹不得?“不必怀疑,就是她。”林阡笃定说就是吟儿,不曾停止过半步进攻,与他并肩冲阵的胡弄玉突然间彻悟:独孤哥哥,我才知你对玉儿的心情,和主公此刻对主母一样,宁错勿漏! 帮助林阡乘风破浪不下十步,阻力却越来越多处境也越来越凶险,胡弄玉虽比何慧如势头凶恶,却不及其毒障稳定持久,加之隔空交战的乃是天尊岳离“逆光碎世”之手,故而进展到此处消耗过多一时难以为继,好在她刚显颓势落后半步,林阡身侧的辅助位置便有人跃前填补,这车轮阵承接得真是严丝合缝,那个人适才在外围狠扫,如今已率众进入婚宴范畴,当先而来,百步穿杨,“神鬼之箭”! 近十年来,南宋武林,一直由林阡开疆辟土而那人坐断后方,堪称最佳战友,正是天骄徐辕。 “玉儿,怎样?哪儿受伤了?”当是时,徐辕正和岳离尽力制衡,而独孤清绝紧张奔到胡弄玉身边,激战关头还不忘问长问短,真不知道要不要骂他,竟对敌人这样不屑,胡弄玉一脸甜蜜,借着给他打开流矢的机会主动挽住他右手,便连最后的一丝芥蒂都烟消云散。 四面八方杀气澎湃,怎及核心战意爆沸。 除了林阡、徐辕、独孤清绝、胡弄玉之外,还有青城程凌霄及其座下四弟子,甚而至于天山石磐,他们,哪个不是南宋联盟绝顶高手? 不过,应战者,完颜永琏、岳离、封寒、凌大杰、轩辕九烨、薛焕,谁也都是大金的剑圣刀王! 势均力敌,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天山、青城、岷山等各派其余弟子,在点苍云蓝的带领下,对阵以黄鹤去、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为首的一干金军一流高手。 距离渐近,眼见主帅即将迎敌,金军箭势由此减弱,却未完全偃旗息鼓。故而短兵相接,乱局中不改险象环生,整个过程无异辗转于悬崖峭壁。 值得一提的是,青城大师兄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环庆,岷山派有高手在此间活跃也毫不稀奇,倒是天山派继任掌门的出现和云蓝一样教林阡欣喜,石磐,他在云雾山虽然排名十二,却很显然当时他是抱着相当随意的态度参赛的,不计名利如他,在凤箫吟和独孤清绝那几个好战者的眼里从来都是神秘高手,“说不准比我强”,难免要把他当成个假想敌摩拳擦掌哪天能决一雌雄。 想不到,未曾拜谒到肖逝,反而先遇到了天山剑派中人,他们向来都属于抗金联盟,所以二话不说参与营救盟主,时间仓促,尚未告诉林阡他们为何正巧也在环庆。林阡大约猜出一二:应该和肖逝有关。 黄鹤去远远看着这个学有所成的儿子,既羡慕又恨:得石磐相助,林阡更是如虎添翼…… 无需发号施令,群雄自行分工:青城四大弟子挥剑集结,以“立春木旺水绝,立夏火旺木绝,立秋金旺火绝、立冬水旺金绝”四绝剑阵将薛焕先行围堵;薛焕持楚狂刀迅猛突围,爽利粗放,浪淘风簸,有“万里触山动,毂转秦地雷”之震撼,亦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飘逸。薛焕以一敌四,初还可以平衡,眼见脱困却总是功亏一篑,久矣,仍勘不破这四序的相生相克,渐渐落到下风——他刀中速力滚雪再快,也快不过剑阵能量的流动加强。 那四剑有柔有刚,或雄或幽,同行并济,相辅相成,传言曾正面应对薛无情而不惧!轩辕九烨看薛焕涉险,当即决意从外破拆,一剑奔袭,浩然正气,玄色锋芒直往大师兄头顶压,剑风透澈澄清得教人难以置信,更恐怖是他眼力出色一击即中,险些对阵法的四序流转当中切断!好在大师兄自救及时,及时回剑截断才未中招,缓得一缓阵法骤停,使得薛焕逃出生天,化险为夷。 “继续。”大师兄毫不慌乱,意思是阵法不换、继续围攻,围攻对象却变成轩辕九烨。这四绝阵虽然可能被压制或被各个击破,但只要敌人身在此山就甚少破得了,轩辕九烨猝不及防,这么快就得到现世报被围在中央,他至少要及得上高手堂水平,否则今日必定受制于人。 薛焕呢?甫一回身来救,就被一道寒刃阻隔,不见人不见剑,只见“追风”“寒涛”到“须弥”连环一百余式,攻守合一,收放自如,正是来自高昌天山。“好剑法。”薛焕不吝欣赏,刀中流光与石磐剑中银光虚实相交,不相伯仲,刀中内力与石磐剑中内力上下相撞,旗鼓相当。“名不虚传。”石磐也很久没这么过瘾,与他被彼此吸引和牵制。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等人,此刻愧称高手,只能在外层调兵遣将、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并指挥对谁放箭。 重重兵阵之中,黄鹤去的绝漠刀单打独斗的对手,竟是那个年轻时无论理想或感情都曾魂牵梦绕的云蓝,不过,到底也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虽对她还存着一点旧爱,却不可能给她半丝突破封锁的机会。“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他的绝漠刀法,特色便是害对手的特色失色、短处频繁暴露最终走向绝路。 然而可惜,云蓝是个性情寡淡之人,她手中的点苍剑法,是比吟儿灵动不足却沉稳三分的风花雪月,如果说吟儿的风花雪月还有江湖自在和沙场凌厉,那云蓝阅历使然,剑法淡泊得仿佛在把从耿京义军组建开始的抗金历史娓娓道来,丹青史册里的风花雪月,谁能切断谁能篡! 在这冲阵伊始,徐辕胡弄玉御敌扫外围,青城四剑同石磐打前锋,云蓝处于殿后位置,中坚却是宋军公认最强的独孤清绝无疑。 能者多劳他也是最辛苦的一位。不同于旁人的以多欺少或单打独斗,他一把残情剑而已,就要挑凌大杰、岳离两个高手堂。 不,三个。 他对长钺戟和九天剑的战法和弱点都已相当熟悉,故而以一敌二都毫不怯色,直到斜路忽然有第三把武器径取,好像是一杆枪——力道角度都很棘手便也罢了,再棘手哪有断了剑还能同化反控的岳离厉害,再棘手膂力也低了以戟法凶猛著称的凌大杰一筹?然而可怕的是他一旦入局,转眼功夫独孤清绝找不出任何原因居然在那个方向有再多的力量都施展不出! 或许此人和黄鹤去、岳离都是异曲同工的,就是在心法和刀法的作用下,战斗中以干扰或反控的本事,把同级甚至高一级的对手压制到发挥失常,然而黄鹤去的前提是对方有心魔,岳离的前提是对方心念不坚,此人,竟无需任何前提,只要你对他的那一式做出反应见招拆招,你在那个方向便毫无攻防之力。而那时他只需正常发挥,便能够长驱直入,一举将你击溃! “他应该是……封寒。”观千剑而后识器。就凭这堪称神将克星的独门秘诀,他便足以与天尊比肩,实战中他俩不必刻意配合都是珠联璧合,一个反控之术,一个湮灭之道。 外加一个“戟中阎罗”凌大杰,戟法刚硬,开合间排山倒海,独孤清绝的上风稍纵即逝,纵然如此,还是靠他的回阳心法和独孤轻诀以一敌三,心念稳而步伐轻,前者压岳离,后者拒封寒,左手层出不穷的“残情弄玉”“西风残照”“从此送残山”,挥霍群龙,怒卷残月下天山,即使过程中遇到数次逆境,都是狂笑引剑、意气满溢、静思突破、度过难关,若问他何以藐视眼前高手堂的天尊地魔与人杰?就凭这剑境通明,当然能所向披靡! 一通百顺,步步攀升,那时岳离忽然心生不祥念头,先前数遍金宋,也没一个能达到甚至接近渊声的存在,如今,出现了…… 轩辕九烨事先也不曾想到,这个到达巅峰还一日千里的独孤清绝,居然要三个高手堂还久攻不下。  身处敌国千军万马,宋方却不到百人,再武功高强也敌众我寡,尤其混战里箭矢乱飞,难免有人流血受伤。虽说他们戎马半生,都有过万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经历,但毕竟,今次的棋盘,不是囊而是剧毒之瓮! 由于金军本就是设伏款待他们,婚礼地点并未刻意藏匿;婚宴布局,却是靠海上升明月打探汇总,据此筹划了撤退路线。但因为转魄和灭魂的下线们多半身处局外,对宾客细节并不是多么的知己知彼。这是林阡人生中难得一次没有先胜而后求战,胜算连五成都达不到。 然而,金军对他,不也是难知难测、不也觉变数无穷?就在盟军众将帮忙之下,他与程凌霄一刀一剑并驾齐驱已到最前,在一片“保护驸马”“保护公主”声中,林阡看见林陌身旁的新娘身形一动,情之所至,不惜一切代价,直往宴席主位上冲,但那一处身份最尊贵的人当然不是林陌和吟儿,却为何没有一句“保护王爷”?因为那是金军战力的无人能及,完颜永琏! 他的身影,即刻横亘在林阡和陌吟之间,与此同时一剑排宕,大道至简,无迹可求,意境超脱,浓墨重彩。 恶斗,岂能有所保留?林阡毫不迟疑,左手“峡束沧江,危楼千丈”,右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饮恨刀齐齐反击,决然砍回冥灭剑去。那一剑仍旧是表面简单、内涵无解,几乎才被刀触碰,便骤然消失于原处,电光火石间转到林阡身侧,一剑凌风,气蕴阴阳,法度谨严,神妙雄迈。林阡猛然回身,双刀以“镜谧”相抗,竟逼着自己这么快就入了最强意境的最佳状态,而完颜永琏应当也意识到了这一招旨在害敌人首尾不相顾而断剑,端的是武学大家,既不像岳离那般中计,也不像孤独泪那般弃剑,竟好像要发动剑势构筑剑局将林阡刀法收容,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对旁人尚可,却偏是林阡…… 稍一迟缓,唯能靠他更精湛的剑招和更纯厚的内力将林阡强硬制止,奈何林阡是个不服输不低头之人,也是要拼尽全力将他剑招拆解,执念所在,内力飙升,刀法好像被他临场推翻又重新组合,进步神速竟直追独孤清绝。 主位旁霎时宾客四散,唯见刀剑内外雷辊电霍,恍然有鲲背垂云、鲸牙喷雪之象。 程凌霄眼见林阡微处劣势而不得突破、思及凤箫吟已近在咫尺,加快打退周围众敌后,立即施展御剑术飘降到他身边,协助他与完颜永琏交战。 云影功护体,同时以“七星剑阵”进攻,宽袍大袖之下原本只是一道寒芒,但在战局中纵横游走的却是万道剑影,龙虎、玄门、劈空、松风、纯阳、紫蝶、凌虚,虚虚实实,层出不穷,铺天盖地朝完颜永琏狠打,他自身则带剑浮走,不时变换方位使得这剑阵也不停更改来路。 完颜永琏被迫提速,程凌霄与林阡当即追赶。一旦战斗加急,便见到东南西北到处有山川湖海、风云雷电全然朝完颜永琏刺,亦师亦友的程林二人,给众人呈现出一幕幕的长空万里、须臾变灭。 平素程凌霄和薛无情实力相当,总要比完颜永琏差一个档次,今次他与林阡联手,怎么看都会逆转去上风。不过,不得不佩服完颜永琏的处之泰然,即便是林阡和程凌霄这两个直奔他的战力叠加,他对他俩的刀招剑招也全接得下,至少,接了二十回合都不觉困难。 一众侍卫保护公主驸马,愣是一个都不敢近前,近前必然会被内力之风波及,口吐鲜血而亡。宾客里却有个贵妇未走,居然还没脑子地往那边爬,众人心悬战斗,谁都没能阻止,到这第三十回合,完颜永琏终于稍显倦意,林阡见机而上一刀进击,不料刀行中途竟然遭遇无辜,本能驱使立刻撤回,只是一念之间,那贵妇突然眼神一厉,赫然扑前袖中祭出一把飞刀。 “盟王小心!”那力道,断然不比凌大杰逊色多少!林阡在心中细数高手堂人物,知道这应该是其中一个,竟是个女子,还是个暗卫。以完颜永琏的武功,恐怕这辈子她都注定躲在暗处的。 这飞刀却注定没有藏得生锈,林阡经程凌霄提醒,堪堪滚了一转闪避,那贵妇鞘中还有长剑,追上前来几乎碾着林阡斫,亏得程凌霄从后阻断,才给了林阡重新调整的契机,这一分心,程凌霄却被完颜永琏内力震伤稍许。 “程掌门怎样?”林阡急问。“无妨。”程凌霄中气却不再足。无暇对话,两人继续合战,以二打二。由于敌我各有消耗,生生战了二百回合平手,后期大半都集中在了林阡和那贵妇刀光剑影里。“快雪时晴?‘忧吾思’是你的谁?!”那贵妇神态急切,竟好像和他的师父孤独泪有渊源。果不其然,林阡和孤独泪所学招法全被她逐一击破,暗叫不好,用错招式后面只能被她把控着战局节奏。 可叹,金宋互相都并不知己知彼,林阡知道封寒作为完颜璟的贺使来,却完全没算过又一个高手堂的存在,正如轩辕九烨等人也万万没想到,林阡带的高手这么多……然而林阡是疯了吗,不知道宋军高手会被此役一战全消,整合了全部精锐羊入虎口? 彼时,最严重的后果已然出现,困局猝然降落,继而祸不单行—— 继程凌霄受伤、林阡被克之后,先是岳离和封寒开启了多年未用的“天尊地魔阵”封锁了独孤清绝,他俩一个以剑拖慢独孤脚步,一个以枪急绘重重死路,合作无间,天衣无缝,即便是独孤清绝也难免受困,只觉自己身边的光线都黯然失色、四围空气渐次碎裂,天尊碎世,地魔破尘,名不虚传,独孤只恨剑锋不快……其后,轩辕九烨,竟凭着雄厚而温瑞的真气,打破了青城派四大弟子的四绝剑阵! 局势完全由金军操纵,本来就是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本来就是多算者胜、少算者输,然而,林阡你是疯了吗,你为何要来? 因为风险与机遇并行。死地,示之以不活,不得已则斗,投之死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换而言之,不是没机会,不是已经走到这么高、这么远?! 林阡余光扫及,腾挪辗转过后,他和吟儿之间只差不到七步。 六月中旬秦安一别,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他曾走火入魔,她也命悬一线,思念之情,狂热激越,哪是区区七步可以拦截,所以盟军本是一起来的他却破天荒比程凌霄和独孤清绝还快,所以他现在明明身陷完颜永琏及其暗卫的双重剑网居然能对他们的剑招直接识别、及时斩断、不管不顾地弃他们而去!这些,都是人因为迫不得已而爆发出的潜能! 战局虽被切割成多个战圈大多平手或金军占优,谁料会在这一刻被林阡莫名其妙就打破?“这一刀……‘蜉蝣’?”暗卫血流如注,庆幸王爷毫发无损,这一刀太快,囫囵地就在程凌霄基础上把完颜永琏及其暗卫一同击退,林阡根本没意识到是怎么打出来,对他而言那只是神游的同分异构。 一刹,程凌霄为他殿后、他则直冲吟儿而去,酷冷刀光在后,侠骨柔肠在前:“吟儿……”即将牵住吟儿的手,三步,两步……却看见另一个人,把新娘整个人都护在身后,那个人,和他有着相似眉眼,相似神情,相似执着。 “让开。”他不知自己还能保证多久不疯魔,但吟儿近在咫尺,哪怕对方是亲弟弟、就算亲生母亲在旁噙泪道出一声“阡儿。”他也全然不可能听他们的误解、辩解或劝解,没有吟儿,就不能解! “你已将念昔侵占十年,始终是要还给我的。”林陌也是一身红衣,一双永劫斩,一丝绝不放过的念。 “我何时侵占?她本来就是我的!”林阡冷笑一声,体力不济,大汗淋漓,却是提携双刀要继续过关斩将。 “本来?本来应该我是林阡,我拥有念昔,我拥有饮恨刀,我拥有南宋江湖,为何偏要有你出现,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林陌鲜有的眼眶通红,拔刀相向。 “若非娘亲丢失了我,原本是林阡的那个也不是你!”林阡只有说到娘亲的时候没底气,因为他不知道玉紫烟站在哪边,而且他愧对她脸上的烧伤。 “是我,为了你放弃一切,替代你在江湖上心甘情愿奋战十五年,结果把一切拱手相让却换回了当下一切!”林陌刀法如山崩地裂,却制得了林阡刀法的山天一色,只要林陌不遗余力地干扰,林阡随时有难以控刀的征兆,林陌冷笑,义正言辞:“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念昔一个便可消解。” “什么都不能给你,她更不能!”谁都告诉林阡娶个金国公主路不好走,他偏要走。谁都预言林阡抢回的一定是个祸水,抢抢看! 林阡虽然双刀难控,内力却远在林陌之上,所以这场武斗眼看就要两败俱伤,蓦地从中间横出一把剑来,剑招依稀是“无边落木”,那一剑和两对双刀擦在一处,金铁交鸣,闪出明亮刺眼的光线,原是玉紫烟不顾危险冲前制止,林阡和林陌如今再怎样一呼百应万人敬仰,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抢着心爱玩物的两个儿子。 可是,毕竟林陌弱小,她本能地挡在林陌前面,同时也是想多望几眼林阡,忘情之际,泪盈于睫,僵持时面对林阡劝阻:“阡儿,别再战了,娘亲不想见你们手足相残……” 平心而论,林阡对他们都有负疚,尤其母亲,那张美丽温柔的脸,虽然在他人生中出现的次数唯一仅有,却是他刻骨铭心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此刻,却有大半都烧得面目全非! 但就算要道歉,或是要相认,也不在这里,这里只能是抢婚、辜负和继续伤害。 吟儿为他割舍的亲情,他在这里也为她全部决裂,命途上,阡吟是一样的残忍和冷血:“我的女人等着我救,不战不足以为人夫。避免手足相残,大可以劝他退散!” “可是……”玉紫烟剑锋微移,却仍然指着林阡。母亲她,永远是站在弟弟那里的,林阡克制心伤抓紧战机,狠心一刀斥开她剑,急往新娘那边大步流星,全然不顾林陌双刀追击。驸马府侍卫也一同涌上,玉紫烟无法喝止,脸色苍白。 新娘终于有了反应,应该是先前被封了穴道,到这个时辰终于有所恢复,能够跪下拜天地和高堂的。 “上来。”他持刀掠到她身前,当即把所有忧虑都抛远。他和她之间的暗号太多,此刻她只需绕道上他的背。 她虽行动缓慢,连掀开盖头的力气都没有,闻言却立即了然,在他和林陌等人拼杀之际,轻轻到他的身后。 是的,就是吟儿没错! 林阡只觉痛快,大笑:“盟主,今日接你回家。” 林阡与林陌等人杀伐正激,苦于找不到可以弯腰背她的间隙,其实与她还差一步。那时,外围一层,则是徐辕近前以冯虚刀补位,和程凌霄共打完颜永琏。完颜永琏闻听这句,冷厉开口:“你南宋草莽,如何给金国公主以家。” “完颜永琏,何必执着,金宋之间的深仇大恨,其实早就已经化解。”彼时云蓝击退黄鹤去,将这场宿命之战的责任全揽,“我在接受柳月托孤、带念昔到点苍山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化解了。” 众人难以停战,却不得不聆听之。 “柳月临死前对我说过,她后悔自己悖逆使命,只希望她的暮烟,能够远离纷争、无忧无虑长大,便纯粹做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也罢。是因为她想回归她在金国潜伏的初心,我才给念昔选了这样的一条路。” 听到柳月,完颜永琏怎能不动容:“她这番话,只是在算计你,伺机向你们这些善恶不分的南宋盟军复仇。” “‘整日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从小到大都不开心啊。’‘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这些,我不觉得都是假话。她固然心思玲珑,固然临死前有过偏激想法,但一个人的本性绝不会变,她是那样的向往山水田园,怎么可能草菅人命。”云蓝凭她对柳月的理解,肃然对完颜永琏反驳,“她殚精竭虑为你遗计的陇南之役,要求你给她陪葬的只不过是诬陷她、围攻她的仇人,不包括那些无辜民众。她是真的觉得愧对抗金、使命和责任。” “所以就这样残忍,将你的所有想法,强加在暮烟她一个人的身上?!”完颜永琏痛心地望了一眼此刻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儿。 “她是金人,也是宋人,不必强加,天定之责。王爷难道没有想过,在当时金宋之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她的出生是怎样的意义重大?虽然一时造成了战祸,但长久来看分明可以勾销,如今林阡膝下三个子女,全然也留着完颜氏的血,这难道不是一种融合?从此后,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云蓝说时,众人脸色全变,这其实也是一种程度上的暗通款曲…… “我的初衷,正是用饮恨刀来消除她身上关于战祸的罪孽,希冀她能走上勾销金宋之分的漫漫长路。‘从前的盟军,她不能容,但可以容于日后的,由她改变的。’”云蓝微笑,继续回忆,“曾经,我怀疑过念昔能否实现,七年前的她,非但没有消除她自己的罪,反而消极地影响了饮恨刀,令我一度十分失望。不过,我觉得现在她已经做到了,欠南宋军民的债早已还清,既包括她自己的、也包括你夫妇二人的。” 吟儿远远听着师父对她的肯定,竟比林阡和天骄的肯定还教她觉得不枉。 “也便是说,你觉得南宋联盟与王爷之间,不应有这般激烈的仇恨?王爷因为她还债的关系,对南宋军民的屠杀都可以被谅解?”岳离以为抓住她话中把柄,立即以此作为漏洞攻击,谁料云蓝竟然点头说是:“我就是这样觉得。” “云盟主,恐怕是这天下间唯一一个这样想的。”岳离笑了。 “有何可笑,开禧二年有一人这样想,三年便有十人,四年就有百人。”云蓝道。 “那么南宋联盟欠王爷的,又由谁来还?!”封寒怒问,受害者包括吟儿,那就不可能还是吟儿还。 “南宋联盟对不起你们金人的,我云蓝用了这一辈子与我使命、我盟军、我心爱之人的离分来还!还不够吗!”盟军众人对云盟主的魄力都只限于传说,还蹊跷过为什么云蓝那样早就退隐江湖成为传说。徐辕记得,他在川东问过云蓝,收养吟儿的初衷:“为什么,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师父他硬生生地分离?”“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 为了赎罪!即使没有陇南之役、没有玉紫烟,她也还是会一个人走,盟军因为一时脑热犯错,造成完颜永琏和柳月、吟儿的死别生离,那她身为盟主赎罪,用与林楚江父女的生离来还。 “这便是你们想继续拆散我父女二人的理由?”完颜永琏虽然动容,却没有立即认可云蓝。 风飙扬尘起,白日忽已冥。 夜幕降临,却就在那时,忽闻环庆远近杀声激,尤其靠近盟军据点的方向,烽燧四起,鸣镝到处。 “到底不能恩怨两清,旧恨未平新仇又起,环庆之罪又该谁赎?”轩辕九烨微笑,问。 环县千军万马剑拔弩张的同时,庆阳就已经魑魅魍魉波云诡谲,林阡来时,已知楚风流、万演、解涛不在此间,完颜永琏果然一如云蓝所担心的,表面瓮中捉鳖实际调虎离山,图的是盟军在环庆的大本营,争取在拆开盟军将兵的基础上,一晚就把宋军覆灭。兵贵神速,教盛世措手不及难以援手,继而唇亡齿寒俯首称臣。 那真是盟军最险的时候,尽管独孤清绝等人在云蓝与完颜永琏对峙的间隙,勉强又将险些超过他们的敌人们压制,但由于徐辕前去与程凌霄合攻完颜永琏,胡弄玉摄魂斩责任便重得多,对流矢的防御力远不及先前,缓得一缓,听得侍女们一同惊呼,不知何处射来一箭,风力劲猛直朝着难以移动的吟儿。 徐辕就在近前,甘心冒着被贵妇剑伤的风险,反手一箭正打在这偷袭之箭将其折断,危难关头,林阡双刀急退其身前十人,闪电般回头立即将吟儿背了上来,才刚站定,想不到又有第二箭裹挟千钧,林阡当即带吟儿后退半步,知道暗处有人存心要杀吟儿,但一定不是完颜永琏指使,完颜永琏到哪里都是先保护吟儿的—— 因为这第二箭,是完颜永琏从与程凌霄的鏖战里抽身,一剑干净利落地劈开了,剑势争如风沙铁骑、飒然浮空,林阡放下心来正要继续迎战林陌,却听得吟儿惨呼一声“爹”,还未回神,只见那第三根箭,射在了为救吟儿分心的完颜永琏肩上。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2)高堂 好在完颜永琏是肩部中箭,及时止血不会有生命危险,林阡庆幸地想。他委实不愿见到一代枭雄折于暗杀,何况那还是吟儿的父亲、是为了救吟儿才分心受伤……冷不防脖子后面一片湿凉,意识到吟儿情难自控泪如雨下,他一愣,赶紧将她放下身来,给她掀开了新娘盖头并费力把她所有穴道都推揉顺畅。吟儿她,怎可能没有良心?感情太强烈,非得抑制着。 那时金军一片混乱,王爷遇袭,多半不敢恋战,一部分朝前移近关心,一部分去抓那放暗箭者。乱局中,却有轩辕九烨处变不惊、尽职尽责,率众把才刚会合到林阡身边的宋军百人全部围堵。尽管,想要趁乱逃离的群雄只差几步就能踏上事先策划的退路,终究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群雄,也包括那个步履蹒跚却一步三回头担心至极的吟儿。林阡没有强行背她走,是因为不确定她要不要走、王爷受伤了她还走不走得脱,果然吟儿矛盾纠结越走越慢,所以两个人一起落到了殿后位置……一边父爱如山,一边情深似海,易地而处,连林阡都不知道要怎么选,于是不打扰她思绪也不给她力气,只是默然作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陪伴。像当年尊重云烟、适才尊重玉紫烟一样,他尊重吟儿听凭内心的抉择。 吟儿那声“爹”出口,根本是关心则乱、覆水难收,完颜永琏冷漠的脸上难掩欣喜,多年付出总算得到回报,她终于肯认他这个父亲她当然不是铁石心肠! 在她的棋盘,中这一箭之前,他和林阡对弈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像林陌那样自以为说服了吟儿;他早知道吟儿是故意装成伤势大好也要出现在婚宴上,就跟她先前在楼阁里明明好了还装虚弱一样,都是为了等林阡;他为什么给她点穴,因为他清楚她想要出逃;他一眼就识破了她所有的计谋却还是给林阡降低了抢婚难度,是因为他虽然存心要置林阡于死地,却不忍心逆着这个敢于算计他的小牛犊,就给她在场看林阡最后一眼也罢,哪怕她会恨他这个父亲一辈子……潜意识里,他放弃了对她认祖归宗的期望,却万料不到那丫头比她母亲要容易动情,越走越慢,寸步难行,终停下来,此刻眼中全是泪水满脸都是对他伤势的担忧,更多的话她遥望着他隔着人群抽泣着问不出声。 “这样的伤受过不下千回,却是第一次为了暮烟受。”完颜永琏知道只需对她说出朴实的真情实意,就能比凌大杰轻易万倍地将她感化,这是他最后的劝她回头的机会,必须握紧。 不曾刻意表现,却是真的脸色苍白、血流不止,这样的伤他在成为剑圣之后从未受过,因为他完颜永琏没有软肋。 “爹……”如果不是此情此境,看见他为了救她中箭、她真不知道会否被他感化,可此时此刻,因为云蓝刚刚代盟军说过对她的期望,还有林阡就在她旁边外强中干地站着……父女之间仅十多步,却如横着断崖鸿沟。 仍停在林阡身侧,没有离开过半步,只是和以往不同,她主动地朝着父亲的方向跪下,以不孝女的身份对他磕头、以完颜暮烟的姓名明志:“爹,对不起,暮烟想奉行初衷不改,今夜必须与盟军同进退……” “吟儿……”林阡脸色微变,既喜出望外,又惊心动魄,她比他想象中还坚定,虽然感情上接受了王爷,但是如果一定要选,王爷是父亲,盟军却是同道。这场抢婚,盟军不惜一切朝她伸出手,身为盟主,她一定要给他们同生共死的回应。 “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你怎能这样对王爷?!”有人惊喜,便有人震怒。岳离和凌大杰等人听她喊爹见她回望看她跪下还觉欣慰,在她说出对不起后全都始料未及,原以为危难时刻真情流露遇到转圜,怎料想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尤其凌大杰,他脸色骤然由晴转阴,悲伤痛苦愤怒却哪及得上王爷分毫! 完颜永琏心如死灰,那感觉,便像落叶沉积在土里腐烂,掩埋在尘下消亡,簇拥着汹涌的无奈,蓄积着疯狂的绝望——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甚至会怀疑,狱中关锁牢门,此刻称呼他爹,都是她心机至深的谋算。心机至深,难道不能这样理解吗,她为什么偏要在此刻认父还非得加上这句话?这句宣告她永远站在林阡身边的话,是要将她的安危与林阡时刻捆绑,想借着父亲对她的宽容和怜惜,避免林阡此战的有来无回……可是暮烟,你为何宁可承受这样的误解!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女子,你明明是分清了轻重缓急,两边情一样不可割舍,谁弱那谁天生就占理,此刻,宋军需要你支撑,方能勠力同心,度过这四面胶着的困局,所以完颜暮烟,你是非逼着父亲死在这里才肯罢休?! 吟儿咬紧牙关,继续用拜天地的力气来拜高堂:“暮烟与盟军众将,相识相知近十年,阻险艰难皆共罹。养育之恩,袍泽之谊,尽皆不能相负,然而血浓于水,暮烟实在不想愧对爹……” 字字句句真情,竟也在握紧和他冰释前嫌的机会,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她是想紧接着云蓝的话,以她自己为交集,给金宋求一个握手言和的可能。她的初衷——两边情一样不可割舍,两边志一样可以融合! 然而,以谁融谁?融合之前,必有人非同道,免不了有摩擦流血,你不照样还是选择先站在林阡那边,割舍家国?今夜,你不仅是从情看强弱,更是从志看亲疏,所以,你仍然要将我给你安排的命途弃之不顾!如果要有权宜的恩断义绝,那你也是对我、不是对林阡! 涉及林阡,是完颜永琏的底线,绝对不会再让,听不下去,双目一凛:“众将听令,不必为我对她留情,说了那样多为南宋鼓舞的话,还妄想在我大金占到什么便宜?”凌大杰当先应了一声“是”,瞪着吟儿,睚眦尽裂:“为了给她凝魂聚魄而甘愿折损的十年寿命,只希望老天开眼能立即还给王爷!!” 吟儿伤魂不已,却因为和遇刺前如出一辙的对立,忽然想起了完颜永功和完颜璟,一惊而醒,现在绝对不是和父亲动情的时候,不管未来如何,此刻金宋仍然死敌,两边不言和、不可能两边都获利,她既决定回到林阡身边,只有暂时的决裂才不会将父亲牵累……本来是劝说,结果成伤害,父亲不接受,那只能愈发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就当遇刺遇袭都是枝节—— 所以强行收起泪水,既磕完头谢了恩道过愧,确定他不会绝望到影响身体,她便站直了身,笑着高声决绝:“那便还!”“放箭!”凌大杰比她更狠,不仅是恨她谋算失败后的原形毕露,更是要保护王爷不再被她欺骗、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眼看双方高手不再犬牙交错,而又不用对公主投鼠忌器,金军得令便再对林阡等人弯弓扣箭,连声激响,首当其冲都是吟儿,每时每刻每一箭,林阡都挡在吟儿身前:“妻债夫还,便冲我来!”凌空而下死亡威胁密如蝗集,盟军刀枪剑戟即刻迎战各显神通,既有近距砍箭的,又有远程反打箭主的,漫天遍地霎时血雨腥风。 当是时,宋军完全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凶恶架势,虽然难免出现死伤,金军却有成倍遭殃。 “岳父,我今日必定将她娶走,您却是嫌我聘礼不够。然而,林阡只有这一身战力拿得出手,既然如此,不妨公平决斗、限招比武,我若胜了,盟军全身而退。几十招为限,岳父说了算。”尽管早先就有岷山高手战死,临死时说,救盟主不算无谓伤亡,但林阡不想再在这里送死,有必要从围得最紧的此地,把盟军带上事先筹谋的退路——那条由转魄和灭魂各自为他铺展的后撤之道。 “公平决斗?王爷身受重伤,如何与你公平。”只有岳离心知,完颜永琏其实伤得很重,那一箭刚好打在昔年他为柳月受的箭伤上,分明是个极好的对公主动之以情的契机,那个比公主还要倔强的枭雄偏偏半点软都不肯再示:“不算重伤,别叫岳父,本王没有女儿,亦无需与你谈判。” 林阡短刀接过一根流矢立即反插在自己肩上:“这样可公平了?”视线从岳离转到王爷,既痛又痛快地笑了声:“曹王爷,普天之下除您之外,无人再配做林阡岳父。”林阡想,吟儿称呼他爹,必会被南宋有心者大做文章,那就我也抹黑自己、称他岳父好了,反正完颜永琏不认、影响不到他的命途,是我林阡愿意、舔着脸硬要叫的。 如果说,吟儿心的天平上,盟军和王爷其实平衡,那么一锤定音压在宋的,当然是林阡这个人。王爷是父亲,盟军却是同道,林阡更是无垠,是她五年前选盟军为同道的最强理由。今日,吟儿当着一个受重伤的王爷的面仍然选择跟了他,既然如此林阡也就什么脸都不要了,他既高兴又难过,真有人是时时刻刻都站自己的,吟儿她说得出做得到。 将吟儿暂且托付给云蓝照顾,林阡一边以刀拔箭一边上前继续求战,吟儿视线顿时模糊,适才他从山下历经千军万马直冲到这魁星顶上,怎可能没受过伤,他早料到会是决一死战,这傻子,之所以穿红衣,是因为可以藏住血腥不让她看到担心……怎能不担心! 限招,多少招?山东初战,林阡只能接父亲十招,平凉决战,却已能够有数十招震撼,静宁会战,据说马打盘旋八十回合,环庆死战,难道不要百式千招?吟儿看父亲和丈夫都伤痕累累,不忍再见他俩互耗,哪怕切磋、点到为止……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想要他们全身而退,至少你先将命留下,其余免谈。”完颜永琏冷冷回应。林阡妄想着限招打赢他他就把盟军和吟儿一起放出,林阡是哪来的脸有什么资格身处劣势还和他谈条件? 林阡知道类似山东之战那般单打独斗的谈判无望、完颜永琏是铁了心要将众将一举歼灭,叹只叹金军战力比自己想得还要强厚得多,事先计算好的退路竟近在咫尺偏不可及。当身边盟军大多筋疲力尽不能再战,而危急关头金军箭矢仍铺天盖地,唯有靠寥寥几人武力强撑着等候变数出现。 等候变数?不对,是寻求、引导、打出变数! “寻求”、第一场变:务必将这箭矢围攻、变回私人武斗,完颜永琏不肯那他就拖别人。 “岳父见笑,林阡既然来了,便已是豁出性命不要,放在这魁星顶上,且看谁敢拿了它!”慨然求战,谁人敢应;岂能不应,饮恨双刀!? 话音未落,林阡已然出刀,径直朝一众金军挥斥,对数百弓箭手连箭带人扫出两道巨型弧光,身手之厉,叹为观止,魁星峁满山的兵阵,一瞬都因他起了变化,从表到里,从外到内,好战者,多得是——“无需王爷出手。”“交给我来对付!”岳离封寒默契之至,岳离向来是金军战力的中坚、他不入地狱谁入,封寒的存在则可避免林阡的走火入魔、继而消除金军隐忧……他二人心念等同,这是个除去林阡的好机会,说什么都不能将他放过! 独孤清绝奋力左冲右突,及时到林阡身侧站定,豪爽笑:“天尊地魔,还没被我打怕?”剑出鞘,履山河,引群龙呼啸,天下间的残风暮雨都好像被他只手缚去,留下的全是浩浩长风、汤汤洪潮。 “年轻人,爆发力强,耐力如何?”岳离冷笑,所言非虚,平素盟军诸将打一流高手还能感觉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这紧要关头与绝顶高手捉对厮杀,尤其独孤刚才还意气风发拼了个以一敌三,此刻显然是先声夺人的后遗症开始发作。 “哪里年轻,发比你白。”“爆发力强,耐力更强!”几乎同时,林阡和独孤一人答岳离半句。 “还活得了几时,又狂得了几时?”封寒对他俩久仰大名,知他们在南宋群雄中,一个是进阶最快,一个是实力最劲,故而手上不敢怠慢,嘴里却禁不住嘲讽。封寒在高手堂年纪最小,也是脾气最大的那个。 “哈哈哈哈。”碰上脾气更大的两个了,那两个异口同声笑起来,“活几时狂几时!” 九天剑与逆鳞枪齐出,饮恨刀与残情剑合璧,正面冲突,雷驱电炽,真气四窜,眼看又是一场拉锯,却是成功以私人武斗把金军主帅拖进了弓箭射程—— 拖完颜永琏谈判可以釜底抽薪,拖任何一个高手堂,都能把这泾渭分明打回犬牙交错,重新找到金兵弓箭手们投鼠忌的器,把宋军其余人拦在危险外得以喘息! “林阡他,果然是想保全众将,强撑着等候他的第二场变数:外援王冢虎。他,正等着和王冢虎里应外合……不过,王冢虎不可能进得来了。”一切尽在轩辕九烨掌握,林阡今日的抢婚,显然事先知会过同在环庆的盛世。 到环庆岂能不考虑“盛世”王冢虎?林阡一定会找他帮忙他也很可能搅浑局面,所以此地金军的战备,完全敌得过第三方闯入,或者说本来就等着把林阡和王冢虎一起一网打尽。 轩辕九烨巴不得林阡把全部精锐都整合了带进来被他消灭,不过也没想到围绕着林阡的绝顶高手有这么多……“唉,倒是比想象中费神啊。” 时空犹如静止,唯余光线转动,临近战局的金宋军兵皆屏气凝息,稍远地带箭矢似流星般不时擦过,更远处战火于山中飘零如雨。 最有威胁的,莫过于草茂林密的半山腰,隐约有数点星火、断续连接、形如长蛇,很明显有人正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轩辕九烨早已留意,不动声色调动黄鹤去给罗冽增添布防:别说王冢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 一束强烈燃烧的火把,在这时映入吟儿的眼帘,林陌,他站在战局之侧,前所未见的一副迷惘神态。 吟儿心念一动,差点忘了他……如果盟军侥幸逃脱,万万不可将他弃下。 拭干眼泪,悄然向他移近。 “去哪里。”云蓝如影随形。先前对吟儿放暗箭的金兵,是个才被逮捕就立即自尽的死士,幕后主使者不得而知,虽然出自陕北军但显然不属于海上升明月,云蓝怀疑那是郢王甚至完颜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就是要王爷分心受伤,趁王爷落难置他于死地。但无论如何,此刻吟儿仍然危险,不可擅自离开她视线。 “去拉林陌回来。”吟儿回答云蓝,“他的路不能错。” 吟儿觉得,秦向朝,玉紫烟,那是私恨,那是苦衷。 可是,对林陌来说,正是这私恨,这苦衷,使他已无回头之路。 林陌不可能相信他养父是细作,亦不会对母亲的毁容置之不理,但他对吟儿无法再恨。如果一定要有错误的承担者,那只能是林阡。陌不可能与阡共存,不可能和吟儿想象中的一样。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夺回饮恨刀,由我林陌来承载南宋家国?早已被华一方柳五津等人证实那是空想。那就这样好了,夺回念昔,刚好她受难,我娶她,与她相互解救,两全其美。 为何迷惘?自然迷惘,念昔前几日还对他笑,还对他温柔,原来对他表面好内心却在谋求?那几日,到底是谁在说服谁?一句“同病相怜”,就是她因为对他歉疚而被感化?林陌以为自己成功了,错了林陌你真糊涂。 为什么你那么聪明都看不透?是这个女人的笑容有魔力,是这个女人的眼泪能感染? 此刻她竟然到他身边来怂恿,信你哥哥的魄力,只要你愿意回去,他一定会有方法,最坏的后果也是隐居在宋,何况,你不会比我还难洗白…… 她,搬出她自己来劝他,你看,出现一个比你更黑的人了。如此坚定,如此准备充足。所以,不是云蓝鼓励才这样,不是林阡求战才这样,事实证明,确实是她自己,很早以前就是这立场! 他真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他和王爷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她给他们以宽慰和报答的目的,是紧赶慢赶着要离开他们去与林阡同甘共苦! 他没有移动,只与她静默对立,想好好审视她的内心,林念昔,你考虑过所有的立场吗,你在构想婚礼上你要走还带走我的时候,到底有未想过主办婚礼的你的父亲会受到波及?难道你不知道“阡陌之伤”是他为你用我对完颜璟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什么都没考虑,未想过,不知道,因为你只有为了林阡的时候,才会心思缜密、无懈可击。 适才他在林阡面前对她的捍卫,是他难得一回挺身而出、初次去争、主动去抢,现在回想,实在是、太可笑了!“饮恨刀归他,念昔是你的。”“你我尴尬处境,竟是同病相怜……”云蓝、念昔今夜的话和表现,都对她们的从前食言!是的谁都排在林阡之下,他,林陌,作为她们的棋子,更加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好一个可笑的林念昔啊,到那时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不是她不会察言观色,而是林阡在战,她心不在陌! 既然如此,何必求我?!  观战不觉时间飞逝,一晃已是亥时左右。 “主公身边不知何时从独孤大侠换成了石磐掌门,天尊地魔阵的后劲还真是名不虚传……” 完颜丰枭审时度势,在心中说。他早就暗中着手安排空虚之处,给主公制造一条较为顺利的退路,可惜主公一直无从靠近。久而久之一直暴露虚处不是办法,日后万一被追究起来可大可小,是时候拖徒禅月清下水混淆视听…… 未曾想到这么巧,他还没暗害徒禅月清,那家伙的麾下阵容竟明显开始松垮,心念一动,倾耳听远,原来是有一道战报传达:“我军战败!”“解公子和万演将军皆不慎遭到祝孟尝俘虏……”“宋匪群情激烈,要求我方释放主帅!” “怎会败?”轩辕九烨颇觉意料之外,那时他正接替岳离来与石磐交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前去庆阳剿匪的金军会遭如此惨败,尤其是这一晚上从见到林阡伊始,林阡就一直忘乎所以不管不顾形似疯癫,虽未走火入魔,亦是为情所困,不太可能正常地斗智,难道自己算心又算错了。 “若然不忘防御,强攻亦无所谓;只要不负盟军,闯祸我也由他。”徐辕看出轩辕九烨的心态,一边调匀气息随时加入战团,一边在旁微笑给轩辕九烨释疑。 “所以林阡他听了你的话,即使心急也没忘部署……”轩辕九烨明白了,林阡确实脑热得差点忽略盟军,但是徐辕提醒他莫忘记双肩挑担。 “金军攻城,自然要比我军守城难,据险居高,以逸待劳,战备充裕,孟尝一人足矣。”徐辕不必说金军也算得到,留守的将领只有一个祝孟尝。 “然而这些,全都在我的计划可控范围之内——楚将军即使打的是一个防御充足的祝孟尝,也是牛刀杀鸡、泰山压卵。”轩辕九烨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祝孟尝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以一打三其中一个还是百战不殆楚风流! 战报里,庆阳府战事相当激烈,祝孟尝在金军必经之路埋伏,楚风流识破诡计迂回向宋军反杀,楚风流以云梯强攻,祝孟尝以火箭焚烧,楚风流从废旧地道挖掘,祝孟尝及时发现立即挖沟阻拦,楚风流命高手攀城而上展开背后突袭,祝孟尝眼看手忙脚乱就要失败…… “王爷,宋匪有信使,和盛世的信使一同来!”羽檄飞驰,结果已知。 盛世?盛世的先锋应该伺机来援林阡才对!但现在为什么出现的只是盛世的信使?不言自明,林阡虽然提醒过王冢虎关注前方的抢婚,却把这个强悍的外援留给了他在后方的盟军——林阡把王冢虎及其精锐都交付了祝孟尝! 林阡预计轩辕九烨要对他调虎离山,反打一招刚好也是调虎离山,就用他把金军注意力全吸在了魁星峁,才导致王冢虎前去和祝孟尝夹攻楚风流之际,环县金军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们还在婚宴上防着这个王冢虎……最终,万演和解涛在攀城时遭遇腹背受敌、战败被俘。轩辕九烨恍然,望着半山星火,那根本只是草木皆兵,虚张声势,是林阡用来迷惑他的盛世“先锋”…… 林阡早就算到了轩辕九烨对王冢虎的设防,算到了他所筹备的婚宴伏兵足以把王冢虎都算计在内地对付,算到了轩辕九烨要派人去攻打祝孟尝只是林阡事先不知道派谁……然而,无论祝孟尝需不需要,王冢虎都应该避实击虚,因此当然要虚晃一招——明着正中下怀,暗中闪电剪尾。 可是,轩辕九烨为何排除林阡会将王冢虎这般安排的可能性?因为这太铤而走险了,这需要把他林阡所有精锐陷在前方的金军腹地,走不出去看不到光长达半日,不停战斗,从申时到亥时,个个都油尽灯枯!然此时,林阡唯一的希望只是王冢虎参战营救,虽然也很难,必须试一试,才不至于前方精锐全军覆没,所以这个王冢虎,怎么可能出现在环县以外的任何地方? 手心是肉,手背是肉,虽然林阡一向喜欢把危险留给自己,可他怎舍得把眼前这支匹敌万军的南宋劲旅置于死地? 林阡却成竹在胸。疯了?甘心冒着南宋江湖绝顶高手被此役一战全消的危险?错,轩辕九烨你听好了,“天骄徐辕,点苍云蓝,天山石磐,青城程凌霄,太行胡弄玉,京口独孤清绝……今日我林阡除了新娘之外,誓要将此时此地所有豪杰全部毫发无损带走!” 当然成竹在胸,他强撑到此刻,不是为了等候、而是为了“引导”、第二场变!那变数确实就是王冢虎,但不是环县而是庆阳的王冢虎:计谋虽险,只需宋军和盛世合作打赢,派信使来就能解围…… 是吗,派信使来就能解围?说几句豪言壮语就能乱我之心?林阡你怕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哪个俘虏配与你交换,轩辕九烨冷冷弃子:“解涛和万演等人,皆以身殉国,必将奏请圣上,对他们的亲族抚恤封赏……” 林阡一笑:轩辕九烨,我又岂是交换俘虏,要的是这败仗先攻你军心,再伺机给他们暴晒的心上再放一把烈火。 这把火,俨然被我找到了怎么放……那时林阡身边人从独孤到石磐换到徐辕,对战之人,一个从岳离到轩辕换到薛焕,另一个却一直是封寒,林阡自身刀经数战、筋疲力尽,封寒却还能点撩崩缠、变化多端,是的,封寒的逆鳞枪专门给旁人放出关卡和障碍,封寒自己又不需要费多大气力,当然是耐力最久的那个……要如何突破他? 虽林阡与徐辕没有明说,但徐辕却对他的需求了然于心,参战之后,冯虚刀明着是和薛焕楚狂刀缠斗,实际却一直为林阡寻找着封寒的破解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的一个错手,林阡和薛焕刀法相搏之际,徐辕至柔的归空诀所到之处,将封寒的数道湮灭之气消解,再一个错身回来,饮恨刀刚好借着这间隙、不再有力量被封寒阻碍释放…… 原来如此,封寒这湮灭手段,对至柔真气不完全有效!破绽终于被徐辕打了出来! 过程稍纵即逝,配合天衣无缝,君子也,善假于物也,林阡向来借饮恨刀中意,也曾借独孤清绝内力,此刻,立即借徐辕这至柔真气对封寒的压制,施展出那不知是叫蜉蝣还是叫神游的双刀刀法,兔起鹘落之间,封寒一枪直取林阡胸腹,凶狠无比,到中途才发现未锁住他刀中磅礴气势、混茫意境,一惊之下,唯能硬拼,刀枪与内力一同轰然相撞,封寒径直退后一步,林阡虽一动不动却也胸口剧痛。 “主公,这一刀,叫什么?”徐辕会心一笑,明知故问,这一刀,是冯虚停留在原地的气,烘托着饮恨一往无前的锋。 “逆天!”林阡蓦然就像渊声附体一般,大吼出这个令他们魂不附体的招式名,“逆天了!哈哈哈哈!”举着他手中饮恨双刀狂笑,霎时风激电骇,令人毛骨悚然。谁不知封寒原是负责克制他入魔的?封寒一旦退却,证实林阡确已入魔,一时间以为渊声再现,又道是血洗陈仓重演,在场新老金军、全体军心动摇!除了徐辕之外,宋军也全都以为他走火入魔,尤其吟儿,实在难辨当中真假,险些也为他吓破了胆。 无论是祝孟尝打赢了也好,抑或林阡入魔了也好,在平素都不会这么快害得金军自乱阵脚,然而当两者同时发生、相互叠加,金军军心如何还稳?林阡竟真的在王冢虎出其不意的基础上凭武斗“打出”了第三场变,内外盟军与吟儿全然不负—— 甫一闻知祝孟尝和王冢虎的捷报,他就计划好了要趁机把封寒打走、装走火入魔威慑金兵,没想到封寒耐力这样强死活不退开,好在徐辕心有灵犀不点就通,这么巧归空诀对症下药切中肯綮。 说时迟,那时快,察觉金军无法承受这多重变故的徐辕,果断帮林阡抓紧战机,神鬼之箭笼走一半金兵:“撤!”主公这三场变数,一场过渡着一场,最终带领众人踏上归途!  吟儿原还呆在原地,想不到林阡会突然从渊声状态抽身,跃到她身旁即刻将她负在背上飞奔而走。 “唉。”她被这疯子一把背起,云里雾里就逃离了婚礼现场,误解他为了她再次入魔现在没有人性,故而没有和他交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听着他脚下一路风云动荡,她静静撕开她新装给他裹伤。 不管是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抑或是萧萧谷风、黯黯路阴,不管是山脉岭梁、丘陵掌区,抑或是川道沟台、零碎残塬,不管是魔王混沌、草莽公主,抑或是盟王盟主、主公主母,他俩都在一起,那就别无所求。是的,只要一同面对,即使是烽火连天、阴风怒号的处境,也能有仰观鸟翔、俯身钓鲤的心情。 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头,指尖量着他的大胡子,忽然觉得这也就够了,所以扬眉淡笑、从容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一路没说话,其实是省着力,一口气奔去半山寻找坐骑,加之盟军高手们自撤离开始便立即四散,他很担心众人安全,一时便忘了对吟儿说明情况,所以不知吟儿这一路的千回百转。 快要到平缓地带,发现后面追兵没赶上来,也留意到此地战马和记号,他才终于放松心情,怕她疲累故而放慢脚步,将她轻轻往上抬了一抬,回头看她,微笑柔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嗯?”她一愣,不知他走火入魔为何还能平心静气?缓得一缓,才意识到他原来是装的,破涕为笑,“何时和陵儿学会了急中生智演戏?倒是惟妙惟肖、青出于蓝!” 他掂量得出她身体轻了不少,不忍看她的眉眼,看了心里都是她,就会忘记看路……却怎能不看她,看她这将近三个月来,为他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吟儿……再给我时间,养胖你。” 这场景有些眼熟,要风餐露宿在深林一隅……那是秦州的稻香村里,她被胡弄玉的网兜着,一路被林阡驮在后背,林阡夸胡弄玉长得美还聪明,她自觉比不上,一时气愤骂了一句—— “……采花贼!”此刻她含泪笑嗔,伏在他的肩上。 才刚对话几句,后方就传马蹄,穷追不舍、一马当先者,未必是要将他们捉拿回去或赶尽杀绝的,或许是转魄、灭魂,但或许是王爷、凌大杰……又或许,是玉紫烟、林陌?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3)天地 人声喧嚷,追兵即将赶上,那匹名叫“无法无天”的战马及时出现主人身旁,准备立即就驮载着林阡和凤箫吟绝尘而去,谁料,才刚上马的电光火石,吟儿红衣一角被人攥紧,险些从林阡背后滑落下去,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及时抽身将她抱回、同时本能出长刀阻击,却听吟儿大喊一声“别打!”林阡听她的话立刻敛了攻势,缓得一缓林凤二人却是断断走不了了。 “下来。”那人停坐在另一匹马上,半个身子却探在外面,一手冷漠持刀,一手仍紧握着吟儿的手不放,那语气,那眉眼,那动作,竟然和林阡一模一样! 林陌,向来就是压抑的林阡啊。 风中三人,皆是红衣飘然,不同之处在于,林阡被一众金人打得满身是血、吟儿衣裙被自己撕得破残、只有林陌干干净净完好无缺。 她知道,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的宿命,血腥、残损和完好:“川宇,随我一起,寻个生路!”反手将陌握住,用拉他回宋的力气。 林陌表面忧郁、冷淡,实际呢,他的不放弃和不认输,没有一样和林阡不同!所以冒着被林阡刀杀的危险,奋不顾身再靠近,死死缠住吟儿的手,用拉她回金的力气:“跟着他没有生路!念昔,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念昔你知道吗,我们才是彼此的救赎! 当吟儿说林陌不能走错路,万料不到,林陌也正是为了她的命途,誓不罢手!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白,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出自林陌之口,可是这句话到底迟了将近十年,现在强调“在我身边”就是拒绝回宋!甚至要把她也留在金国,可是那怎么可能?!吟儿蓦然神色变冷,不再对他用力,拼力缩回手来:“我会活着,但要在他身边!” “在他身边你活不了,宋人不会念着你的好,身世将永远是你的污点!”林陌冷笑。 “我会洗!”吟儿厉声说,看后面崇力等人越追越近,惊慌赶紧要松开林陌,所以面容里写满愤怒,“再问你最后一次,回不回宋!” “你今夜若执意同他走,便使你、使我,在宋、在金,都更加难以容身,两面不是人,到老、到死!”林陌一边回答她,一边也是对她下最后通牒。 冷风激荡,火光近陌吟瞬间照面,看清楚了彼此眼中的决绝,话音落相互放开这手。 “不管别人怎么说,总之我都不后悔!”吟儿倔强说时,怒将林陌的玉玦掷回,准备与林阡一起撤离。 林陌怒不可遏,不忍接受这玉玦的再度退回,情之所至,挥斥着永劫斩策马追前。 他不知他为何当时要挥刀、是不是真的想杀谁,杀谁,杀那个到现在话都没有说一句的林阡……不过,他的刀风已然对着那人的脖颈去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那种风力割着自己脖颈的紧张感。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总是很奇妙,每次林阡身受重伤,即使他在万里之外都能感应得到,比如说现在这一刀,居然有如自尽那么奇妙…… 林阡那时听到了刀风却没躲。 他虽然到现在话都没有说一句,却是一直在听着的,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大抵也能想到,林陌、玉紫烟沦落到今天这般,都是他林阡所害。 掀天匿地阵结束后,他一直在给林陌找借口,发现扶风是林陌娶的公主后更加确定了陌降金有苦衷。但那段时间在秦州,林陌和玉紫烟始终不肯见他,应该是怕他为了找吟儿用他们做眼线才不见吧,他理亏,只能等。 闻知吟儿婚期变死期之后,他一时脑热什么都不再管了,轻重缓急,吟儿样样都第一,直到抢婚计划完成才发现,要抢的对象是亲弟弟,婚礼上主婚的是亲生母亲—— 呵,别找理由,早点发现你林阡也一样抢。 于是对不起陌,注定,又一次。 所以这一刀来袭,他躲也不曾躲,受便受吧,我欠你的。 一线,阡陌谁也不曾想到,他们中间那个矮一头的女人,刀锋在上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劲战力,从她手中挥出惜音剑满手血光,硬生生打偏了陌的永劫斩恶狠狠擦过陌的手。 曾经,也有那么一次,她和今夜一样怒气冲冲,在黑暗的监牢里为了救阡刺伤了林陌,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那个被黄鹤去关在牢里的是洪瀚抒而不是林阡,她却是冲动暴躁地举手对着他喉咙要害就是一剑。 林念昔,你为何不在那时就杀了我?! 非要在这十年,不停不断、翻来覆去地将我算计、玩弄、迫害、践踏!! “不,不会的,他们是他们,阡儿是阡儿……”你若在那时就杀了我,就不会有那个被我命格连累的母亲,明知道害她毁容的大火是林阡主导,却宁可怨南宋江湖都不敢恨林阡分毫,在只能和我寄人篱下相依为命的今时今日,还是不忘冒险催促林阡别打了逃命要紧。 “川宇,为了天下苍生,请受徐辕一拜。”那个忠心事主、才干卓异的武林天骄,原本他和我并肩三足鼎立,领着南宋的九分天下、短刀谷群雄抗金,是我让了,我为什么要让?就因为我说我热爱着南宋江湖、不希望它有半点乱象?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好一个抗金盟主云蓝,承诺说出来轻描淡写,空话收回去正义凛然! “所以就这样残忍,将你的所有想法,强加在她/他一个人的身上?!”林楚江、玉紫烟,难道和云蓝不是一样的人?强迫着他把他的手从书画按到刀剑,偏执地要他放弃自我去替代林阡整整十五年,替代完了再被林阡一脚踹开、赶尽杀绝。 “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可是从那时开始,你们还是一直在进,不容我有片刻喘息,当初他的饮恨刀和今日你惜音剑上全是我的血,林阡,林念昔,是你们自己促使着主导着后患的发生! 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叫念昔的女子,他的年幼支撑,他的年少轻狂,他的信仰所系,渐渐从镜面与他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适才凌大杰说“求苍天开眼”,此刻他想回答凌大杰,苍天什么时候开过眼! “林念昔,我今日还能做徐庶,他朝,谁知不是黄忠?!”你怎知我是黄权还是姜维?你怎知我是关羽还是夏侯霸?你怎知我是难有立场还是立场颠覆? 烽烟乱世,你怎知我的命途,不是以兴州婚宴被叛、以环庆婚宴叛出?! 阡吟化险为夷,渐行渐远,感觉争如一场空。 “……黄忠?”她望着锋刃里流着的血,依稀来自林陌的手,她隐约觉得,这一剑好像错了。 她也忽然忆起,有那么一天晚上,她的血曾流进林陌的手,父亲和凌大人都觉得自己没救了,可是林陌却不认命,千方百计给她找军医, 不向宿命低头,不就是林阡吗。当时他脸上的神态一定都是林阡的,那天,吟儿虽然昏沉,但没有认错人。 可是怎料到,当她的决绝撞上了他的决绝,竟将他身体里和阡一样的血脉撞得喷发。 阡陌之伤因何起?只叹爱恨无绝期。  谨以王雱《眼儿媚》祭陌吟: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王雱体弱多病,父亲做主将妻子嫁给他人,因怀念妻子而作此词。  “少爷。”崇力担心地驰到林陌身边,“那个该死的女人?!” 扶风不顾危险也策马追前,一看林陌受伤流血,大惊失色即刻要给他裹伤:“可有事吗?” “她和林阡走了。”他不肯止血,转身走,回到建康初见之前的冰冷。 “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他们自己快意了,少爷却在宾客面前丢尽了脸!”崇力怒骂。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遥望秦川,心肝断绝。”他答非所问,精神恍惚,喃喃念着。 “少爷……”崇力来不及为他担忧,环顾四周,“老夫人呢?” 玉紫烟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原因并不只有一个,当然了,老夫人最想见到的肯定是林阡,可是老夫人还想率众围攻别人、报仇! 生了林阡林陌的玉紫烟,怎么可能是个认命的女人。 此刻不远处火光聚集、兵戈声起,很明显是她带着一群驸马府侍卫,正连同黄鹤去,拦截住了一支已经没有余力的盟军高手。 她和林陌相反,除了林阡之外,谁都恨,尤其恨华一方、柳五津、徐辕那些人! 林阡不在场,无法阻拦她的仇欲熏心,而她拦住的,偏偏是天骄徐辕,华一方、柳五津背后的人。 那一刻,黄鹤去又看见了自己的仕途,玉紫烟则看到了兴州的大火! 徐辕在殿后时拼尽全力一口气射出百余支箭,即使现在还能勉强调匀气息,也显然打不过玉紫烟和黄鹤去合力,他二人偏偏还是师兄妹,同心合力刀剑产生奇效,徐辕虎落平阳难免哭笑不得:“两个盟军旧人,追杀这般拼命?” “何以总拿出身说事,谁还记得天骄之父是罪臣?”黄鹤去反驳之时不忘把徐辕捧了一把,与此同时绝漠刀却几乎砍在徐辕身上。 徐辕急忙闪避,堪堪在地上滚了一转,危难当头,所幸云蓝赶到,一剑上关花挑开黄鹤去:“我记得当年你怀才不遇,觉得南宋容不下你这‘志当存高远’,于是‘弃暗投明’投降了金国,以为当个大将军便算飞黄腾达,却不想想开的是哪个疆辟的是谁的土?” “原来你所谓的天下大同,不过是想对王爷不战屈兵。”黄鹤去冷笑,一刀回斩。 “两方都是以杀止杀,要想不再流血,总有一方要退一步。”云蓝认真地说,才想迎战,便被玉紫烟“古木苍藤”分走。 徐辕一边以冯虚刀顶上,一边祭出策反之招:“黄鹤去,你现在被罢官,也没什么成就,盟军发展势头这么好,甚至有反超完颜永琏之象,你何必再为他们效力?”他知道,这些年宦海沉浮使黄鹤去更加在意仕途,不往上走怎么施展?不会有成就,只会被埋没。 “吕布、孟达,哪个是好下场?”黄鹤去冷道,他说的人都叛了不止一次,后者更是跳来跳去、时蜀时魏。 “贾诩、张辽,都不错。”徐辕同样以三国人物举例,反复易主,有何不可。 黄鹤去,居然没说话! 玉紫烟冷笑一声:“师兄,难道以为短刀谷就干净?”看黄鹤去因为失神差点被刀砍中,玉紫烟奋力斥退云蓝前来举剑帮他格挡。 黄鹤去当年是因为投闲置散再加情事打击心灰意冷降金的,在他降金之后才有了短刀谷官军和义军之间的勾心斗角,换而言之,黄鹤去心中的短刀谷反而比玉紫烟目睹的要美好!只有玉紫烟才知道,短刀谷的一切丑恶、肮脏和龌龊。 “我也厌恶内耗。”云蓝叹了一声,一剑追前将她驳回,“不过我即使离开那里,去高昌、去大理,也不曾去金国真的向自己人挥剑。” “玉前辈,您口中那个短刀谷早就结束了,结束内耗的是玉前辈自己的儿子!”徐辕怒其不争,一刀打到她面前,自然留了三分情面。 “结束?那我和川宇是怎么到金国来了?阡儿身边不还是有你这样的奸人当道?!”玉紫烟笑,“师兄,你听徐辕的?难道你想变成我吗!” 云蓝没想到玉紫烟比黄鹤去更难劝降,此刻黄鹤去明显刀势敷衍,玉紫烟却越来越激进,竟将徐辕当成了华一方来打。 “紫烟,那便为了还你师父一个心愿,放我们走!”云蓝不想再在这里纠缠,黄鹤去,就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好好考虑吧。 玉紫烟愤然向前,一剑撞飞了云蓝剑直冲徐辕,双眼通红:“云姐姐你可以走,但今夜至少要留徐辕在此,为我夫君偿命!” 云蓝脸色大变,猛然掀起一掌,重重打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庄严如圣:“谁是你夫君!?” 玉紫烟陡然清醒,从那个疯魔的状态清醒了,这一生,她只有两次这么疯魔过,林阡被高手堂抢走了、林阡丢失了,那两次,她歇斯底里抱着哭的夫君是谁?那两次,连后来为爱妄执的田若冶都说她玉紫烟是个疯子…… 她忽然想起了她心底那个渺小却深重的抗金之念,怔在原地——师父死时,她在杜甫西阁对他哭诉,“当年,若非我个人的过失,丢失了阡儿,我也许,不会退隐的,我会跟着楚江一起,北定中原,还师父夙愿……” “楚江……”理想完全崩塌,忽然泪流满面。 “我给了你一生的机会陪伴他。”云蓝悲笑,为徐辕殿后。  林楚江玉紫烟,同完颜永琏柳月一样,最美好的日子不过两年。 好在,林阡和吟儿比他们幸福,成婚至今已七年。 彻底脱离险境,唯见环江流绕。 他俩却终究不是神佛,一时度不了众生,望见这牢笼外的天地,第一感觉自然是欣喜。 第二刻,才会想到,“自私如我们,到底是伤害了很多人的。” 尤其吟儿,父亲殚精竭虑给她的活路也不要,一见到林阡就不管不顾跟着他走,竟忽略这对林陌的身心会是怎样的伤害,而身受重伤的父亲,虽然拼死拼活得到她一声爹,却也立刻就失去了她。 林阡,也好不到哪里去。抢亲生弟弟的新娘,刀斥开亲生母亲,恶名是扬定了,更可笑的是还舔着脸喊一个声称自己没有女儿的金国王爷岳父,川军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后面诋毁。 “别向后看。”驻足给马喂了水,他把她换到前面坐,继续向庆阳的方向。 “嗯。”那就自私一把,别多想了吧,反正也很困倦了。吟儿看着自己精美的衣衫,拔出发髻里崭新的玉簪把玩,苦中作乐,叹:“我又成了次亲,又有件量身定做的新衣。” “又不是完整的,又穿着嫁给我了。”他嘲讽她,也自嘲。 “可惜,这次还是没有人见证婚礼呢。”她很生气,为何和旁人的假婚礼,都能江山为聘、兵马为礼,反而和林阡的真婚礼…… “天地为证,星汉为烛。”他微笑,说。 “盛大极了。”她笑了,这男人真是用这无垠宇宙来娶她,“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于是边行边拜天地,战火为礼炮,号角是喜乐,乾坤万象是宾客。 遍体鳞伤,精疲力尽,她回身仰头,主动索吻,他倾身俯首,报之狂热。 七年前的她,若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身世,或许还会为了林阡的路好走、自行消失于江湖。但现在,她只求自己能出现在林阡走的每条路,再难,再苦,都甘之如饴。 而他,从来不怕他王者之路因她败落,就算明知道她是灾难,头破血流也要抢回头。 便以彼此满身的伤和血,换得相伴余生的年和月……  此值丑时许,他俩停在环庆之交一家早已打烊的竹寮里,四境无平民醒着,只有独孤清绝夫妇、石磐等人,接二连三地赶到这里与他们会合,“无法无天,就是快。”吟儿笑着,擦亮火折子,望着竹桌上有着一个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环县民众喜好‘灯影戏’,借灯、传影、配声来演故事。”林阡告诉她,“过关、还愿时,常常会看灯影戏。” “倒是应景。”吟儿说时,注意到程凌霄、徐辕等人一个个地过了关。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直到寅时前后,却还有一路,迟迟不曾到达。 “云蓝师父她……”吟儿难掩担忧。“我适才和云前辈一起,同玉紫烟前辈周旋,她护我先撤。”徐辕气息总算恢复不少,真想跟林阡说你娘她疯起来不是人。 “应当不会有事,云前辈不会打不过我娘……”林阡蹙眉,说着这旁人耳中听起来几乎可笑的话。 寅时后,终于有一个血人,斜跨在战马上,狼狈仓促地来了,还没说话,就累得摔落下马,吟儿刚认出那人是云蓝身边高手,林阡已上前一把将他托住:“出什么事了?” “林思雪……”林思雪?她正是金军战报里,那个来自盛世的信使,她明明是给盟军解围的。 虽然思雪陷害吟儿入狱,但后来事实证明那是误会一场,这几个月,思雪没少表露出误伤吟儿的忏悔、痛苦之情。她和王冢虎一样,这几个月来,都一直恪守着小王爷的中立之道,今晚的抢婚她的任务是镇守环县盛世的玉皇山本营。 就算思雪的忏悔和痛苦是假的,在林阡和吟儿的心里,思雪也该痛恨他俩不是吗。即使抓住云蓝,也不可能对她不敬吧,如果说云蓝对吟儿还有严厉,对思雪则全部是疼爱! 结果却不是这样的,“林思雪她背后偷袭了云盟主,云盟主身中剧毒生死未卜!”那人没说完就一口血喷了出来,昏倒在林阡怀里。 “这应该是唐门新研制的‘飞火’。”胡弄玉上前给他解毒,说。 “唐门?”林阡蹙眉。 “伪唐门?还有人?”独孤清绝轻蔑。 “可是那个唐门,不是投降了金国吗?怎会被林思雪所用?”徐辕和林阡心意相通,却同样不知林思雪和唐门的渊源,“难道说,林思雪和金人有暗中往来?可是盛世明明中立……” “是那个被肖逝灭门的唐门?”石磐问时,程凌霄点头:“正是。若非肖逝年少时向唐门复仇,唐门也不会那么快没落。” “这正是我们下天山的原因啊。”石磐说,“神魔从来一线之间,肖老前辈隐居天山许久突然出关,师父与我都很不放心,所以跟过来。” 他们不可能得知肖逝和思雪的父女关系,但是隐隐觉得肖逝好像就在方圆几里,和今夜这些蹊跷必然有关系或者即将有关。 “然而,思雪她,怎么可能偷袭师父?!”吟儿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思雪和云蓝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去盛世,玉皇山。”林阡决定,于公于私,云蓝必救。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4)恩仇 月暗星隐,血色染透了天穹。 战火在四野蔓延,暗箭向八方迸射,五十多年,从未变过。 在熟悉的大理民歌中醒来,云蓝听出,那是她刚到点苍时常常觉得寂寞、学了几句晚上孤独哼的山歌小调,一边唱给小思雪和小吟儿听哄她们睡觉,一边自己也好释放思念之情、驱散漂流之苦、排解失路之伤,那歌声,应当欢快才对,她身体,本也不该灼烧。 唱歌的那个女子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的轮廓清晰,可是眉目为何冷艳,透出不属于她本性的肃杀?!没看错吗,缓步移近之人,竟然是思雪?此刻她的脸上,居然是大仇将报的痛快、狰狞和扭曲:“快意恩仇的夜晚,你来我往的还债,那么我林思雪和你云蓝之间,要不要也趁今夜清算!?” “所以,是真的降金了?”云蓝虽然震惊,却也已经麻木,今夜她见到了太多立场不坚定的故人,她也早收到了林阡关于思雪陷害吟儿被俘的情报,当时她一时情急险些立刻出山,可是很快她得到思雪忏悔痛苦的信件,于是又觉得不用担心、回点苍山继续清修,吟儿自有林阡去救,思雪没走错路就好……然而她这几个不省心的徒子徒孙,这个才迷途知返,那个就暴露了身世,还是不得不来……至于玉紫烟,实在构不成云蓝下山的动机,她原本觉得玉紫烟降金只是权宜。 明明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理解,见思雪不置可否,她难免问出疑惑:“不是已经想通?为何还要背叛?”那时她才发现她被思雪绑缚在悬崖边的险石之上,即使有力气也休想脱身何况她还身中剧毒?近处有沼泽水泡泛起之声,很明显周边遍布毒障,若不冒生命危险根本无法进出,故而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她置于死地,然而,“和师祖之间,几时有仇怨?” “装什么糊涂?处心积虑的设计,这么快就忘了吗?!”思雪冷笑一声开口,见云蓝还一脸迷茫之色,不知真假,喜怒掺半,当着她的面即刻舞出了自己悟性最高的一招,刹那,玉皇山漫天秋叶随着剑花片片飞旋。 云蓝神色微微变化,那是柳月和完颜永琏的定情之招,九年前,她在黔西的瀑布亲自传授给了思雪…… “这一招,师祖当年传给你,是为了让陈铸看见、心存疑惑,以为你是那金国公主,林阡和你师父的路就会好走。只可惜……”只可惜假的真不了,纸里包不住火,今时今日陈铸已死,吟儿身世天下皆知,林凤二人的路注定已不好走。素来思绪都慢一拍的云蓝,回答时还没想到这会对思雪的人生造成怎样的耽误。 “所以你就宁可让君隐误以为我是他的亲妹妹?!”思雪脸上尽是怒色,声嘶力竭将她喝断。云蓝一震住口,忽然透彻了来龙去脉—— 当初,她在瀑布里突发奇想传这一招时,并不知思雪爱上的偏偏是完颜永琏的儿子,她心想不过一个金人而已,反正思雪从小就对金宋之分没那么在意,就算退隐江湖也没关系……机关算尽太聪明,那人却是最不该是的那一个!她不是不知道思雪后来和小王爷私奔,但她一直以为完颜永琏没找到女儿、那世上就没人看到过这一招,却没料到,思雪这一剑早就打出来了,但是是完颜君隐先于陈铸看到了,金南第九,竟和金南第八一样是守口如瓶!但是,小王爷和思雪不是成婚了吗,谁又能想,那个男人,陷入“畸恋”沉默七年,强忍爱意碰都没碰过思雪?! 此刻解释于事无补,才释前罪又造新孽,早知无用反增苦恼,无言以对,悔不当初! “云蓝,正是你这自作主张,把我变作林念昔的挡箭牌,所以君隐与我婚后这些年,充满罪恶,抑制感情,活得万般辛苦折磨!所有悲剧,都是你云蓝一手铸成!”林思雪见云蓝沉默更加猖狂,哭中带笑冲上前来,环绕的毒物毒气俱有灵性见她就让,“云蓝,我恨你!是你的自以为是、不负责任,害君隐在对我动情的时候,都带着愧疚、煎熬、生不如死啊……”她狂吼,风中眼泪在飙,疯了一样一剑接一剑刺在云蓝的身上,却就像当初她目睹陈铸一剑刺在小王爷胸口那样她也觉得疼得心都碎了。 “思雪……”属于云蓝的血,顿时喷溅得思雪满脸都是。 她一时不知自己是哭还是在笑,仿佛前一刻她还在夔州城云蓝的怀抱里撒娇,还在帮林念昔出谋划策怎样去倒追林阡才好—— “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当年的笑,还在耳畔,风铃一般,好像正阻碍着她的力量释放,所以尽管刺了云蓝四剑却都没能杀死云蓝。 “思雪没有被男人骗,却被你们这些人骗了!骗了!”她逃避回忆,愤怒咆哮,剑法深邃凌厉,如在雪山之巅的飓风,疯狂将血石从山顶卷下,又一剑,眼看要挟千钧对着云蓝的头顶落,却被喊思雪的那个人下令阻止了。 “思雪!”原来是林念昔,她和林阡刚刚赶到,来不及阻止思雪的前四剑,却是一个想将她唤醒、一个果断以碎石弹偏思雪第五剑。思雪勉强握剑,虎口发麻,转身远远望着他俩,眼中遽然杀机再现:“将他们拿下!” 盛世有百余死忠、操控着无数毒障,以逸待劳,剑拔弩张,林阡却才经过魁星峁一场恶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游刃有余。 竹寨一别,程凌霄及其四大弟子,先与受伤的高手们回庆阳府,随阡吟同上玉皇山的只有独孤清绝、徐辕、石磐、胡弄玉四个主将,率领着还有战力的高手们分散寻找云蓝,信弹向南发出后,独孤夫妇和徐辕先后赶到,助林阡吟儿一臂之力。 平素,独孤、林阡、徐辕分别带来的十余高手,便能对盛世的这些等闲之辈泰山压卵,故而最佳策略自然是他三人身先士卒,借胡弄玉摄魂斩之力朝毒障里冲阵救人。然而,疲于奔命的他们,终究都有所折损,闯关并没有想象轻易、比预计的速度要慢了不少,更在好不容易向前突破的关键时刻,猝不及防从天而降一个青衫老者,手中驭浩荡风烟,袖间卷飘渺山河,凌厉无匹,不由分说,朝着南宋武林当今一代武力排行前三倾轧。 若说徐辕的冯虚刀,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那人的内力便是卷舒入元化,迹与古贤并,若说独孤的残情剑,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人的招法便是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若说林阡的饮恨刀,慨然抚长锋,济世岂邀名,那人的气势便是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世外客,以一敌三,雄浑而深沉,霸气且苍朴。 天地为一朝,万年为须臾,日月为门窗,八荒作庭道!不过,这个人称“西北屋巅”的白发老者,武功深不见底,酒量却相当差劲,独孤清绝清楚得很:“师父……”万万想不到,当初去天山向他求战,却做了师徒;今日来环庆拜谒不成,竟做了对手。 林阡和徐辕闻言都脸色大变,是他!天山肖逝! “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金士缘,他当了不少年的武林第一,直到遇见肖逝!”宋人在介绍上一辈的武林第一金士缘时,都要补充说一句他的神话最后还是被人终结了。 “老夫年少也是这般轻狂,直到真正遇到了他,才知天外有天,纵使打遍天下,最后还是输给了他。”上一辈的武林第二,易迈山盟主曾亲口说,当年他去找此人决斗,只半招就输了…… 还有上上辈的独孤残也曾对独孤清绝说:“爷爷我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点废了我几十年的内力……” 那时的肖逝,二十岁,出道仅一年就连破六大门派,直接颠覆了南宋武林格局,逼着川蜀最为鼎盛的唐门覆灭、水寒门远避泉州、塑影门流离短刀谷……后四年,又连番斗败了金国绝顶高手数十名,除薛无情、完颜永琏未较量外,与那个名叫渊声的战魔都难分伯仲,得到渊声一句“肖逝,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耳!”最终无对手隐居天山,多少年少轻狂者,除了报国杀敌之外,最大的理想都是“我要去天山挑战肖逝!” 狂话是独孤放出来的,狂心、狂气,林阡和徐辕怎可能没有!借茶翁一句话说,“那是少年,岂能不争?!” 却未料,没等到报国杀敌完去天山求战,前辈竟亲自下山到了这烽烟中来。眉如利剑,眼如鹰隼,和梦想中一样的凌厉而又自然的气度,他二人一见都为之吸引,竟忘了这是疆场不是比武场,也一时没想去追究,为何他会出现在此? 不过,即便误以为这里是天山,他们都和独孤一样需要这场胜利,所以兴致冲冲,与之对攻大战,然而以三足鼎立之势三十招与其交错,二十招都完全扑空,另十招曾有契机却纷纷错失。忘乎所以了三十招后,徐辕才想起来他们得赶紧冲过去救云蓝:“盟主,独孤夫人,你们先去!”林阡也才突然开始疑惑,肖老前辈为何与我们为敌? 肖逝闻言一愣,视线掠过独孤:“成家了?”独孤清绝如实回答:“还未行礼,不过她是夫人无疑。”“今日为师要将他们杀了,不过你不必退避,且全力以赴,我试试你的剑术退步了多少。”肖逝提醒说,以一敌三仍然能平手,到底是因为独孤清绝没敢对恩师尽全力。 “……”独孤清绝不敢怠慢,来不及辩驳退没退步,就先一惊回神,边剑斗边对他问,“师父,为何杀他们?你可知他们是南宋的盟王和天骄?” “那又怎样?与你、与我,有关?”肖逝也是一愕,冷笑一声,攻势如潮,直拆开独孤清绝断续十几招,评判道,“心有杂念,果然退步得很了!” 本以为能与肖逝持衡一百回合,哪知肖逝出言乱心,独孤清绝不慎失误,持衡局面便彻底改写,肖逝原还据守,倏然开始反扑,光影中不见兵刃,不见气流,不见手臂,有只有积雪分崩,冰川炸裂,仿佛那一整个天山都被肖逝摆放在这,便算是一丝丝地切割都能震天灭地,何况他分明是一座峰一座峰地倒拔?一瞬,林阡双刀全改作防御,配合徐辕归空诀格挡,挥出去的都不知道是该叫蜉蝣神游或是逍遥游,兼具蜉蝣之快、神游之混茫、逍遥游之自在,必须是他近十年来施展最强,当然也是临场发挥最乱的一次。徐辕挥舞出来与之抗衡的也完全是不遗余力,至刚之刀,浩荡八溟阔,至柔之道,志泰心超然,“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天骄之名岂是虚妄,在独孤、林阡心神凌乱和手忙脚乱的关头,正是靠他徐辕发挥最稳才撑住了肖逝最强一轮攻杀,下一刻当他三人一同涉险,独孤终于及时拾起了残念正常发挥,以一剑“残情弄玉”及时回击,补上了林阡欠缺的那段刀路,才终于避免了三刀一剑构成的防线溃败,自此四人陷入胶着,独孤林徐一个都进不去,不过肖逝也很难将他们杀了。 “退步在哪!你且说说!”胡弄玉气得很,她和吟儿性子相近,原本还在破解着林思雪精心布置的连环陷阱,那时却不管不顾地回了一句嘴,肖逝不知独孤刚打过一仗回来,比他见到的差是不争的事实,说:“残情剑是无鞘之剑,你这女子偏给他鞘!”胡弄玉没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时失神险些先于吟儿掉在陷阱,还是靠吟儿眼疾手快把机关里射出来的毒蒺藜和断魂砂打飞了,胡弄玉来不及辩赶紧回来帮助主母,摄魂斩所过之处,一路有金银血蛇、毒王蜂连番被击落,而这条路却不得不走,因为路两侧全是沼泽死地。 “果然都是唐门的东西!”吟儿不知林思雪是哪来的能力调动了肖逝和唐门为她卖力,但是她听厉风行说过,中蛇毒之人活不过半刻,也亲眼看见了,毒王蜂飞行速度是有多快,那么,林思雪,你一生的心力和聪明劲,全用来谋算师祖了吗! 但这句,吟儿克制着自己没有骂出来,她知道此刻持久战对己方不利,强弩之末难以穿鲁缟,只能寄望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 吟儿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不知思雪和云蓝有什么仇,尚且以为云蓝是被自己连累,既想救人唯有智取,远远看到云蓝不支,吟儿一边说“师父是无辜,我来同她换”,一边把毒障和暗器都留给胡弄玉对付、自己和几个事先服过解药的盛世等闲之辈打,厮杀时,用的却全是她当年手把手传给思雪的剑法。即使会被人说心机至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点苍剑法,招中有局,比如有这么一招,是先与对手短兵相接却“不敌”,剑脱手而飞、对手会一时松懈,趁此机会向对手猛然出脚,将其连人带剑踢进正在下落的飞剑正下方,会把刚才还得意忘形的对手骤然钉死在地。 “但那需要精准的方向和时间感,以及运气。”这一招,轩辕九烨在孔望山上见吟儿使用过,如是说。 “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这一招,陈铸在黔西魔门听麾下们向他禀报时,每个人都哈哈大笑。 那无穷无尽的招式里的唯独这一招,把林思雪看得怔在原地,短暂的感动、犹疑、怅惘,须臾全跑光了,微摇着头,泪水满溢,这一招,是属于思雪和小王爷的定情之招,可从那里开始延伸的美好,却被另一招毁得戛然而止! “君隐,他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有最明亮的眼睛、最温暖的胸怀、最悲悯的心,云蓝、林念昔,若没有你们,思雪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林思雪说话的狰狞神情,令林阡余光扫及的一瞬间,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陈仓夜战见过的,为情成痴、为爱成魔的唐飞灵,当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艳妖娆,施了淡妆,长发飘扬,红衣凌乱,神态狠辣,“林念昔,你别急,你等着,她是凶手、你是祸根,她要死、你也不能活!” “小王爷?什么……不要,思雪!”吟儿万想不到弄巧成拙,苦于不知思雪心理,竟促使着思雪再动杀机、说什么都要将云蓝置于死地。 “住手!”说时迟那时快,飞来一剑直穿过人群打在思雪剑上,强行把她攻势逼停,思雪尚未定神,那一剑便在空中打了一转回到剑主手上,竟好像被内力吸回去似的,那人她不太认得,云雾山比武她只是去玩,师父拿第一就好了,没有关注第十名开外的角逐。 那时盟军众人皆已到达这玉皇山顶上,高手之中,论实力独孤第一,论提升林阡第一,论稳定徐辕第一,论恢复却是石磐当仁不让,他此刻战力最高,不过按轻重缓急,自然是先将林思雪阻停,但他好像不完全靠武力,而是有备而来规劝她:“你杀不得她!” “石磐?”那时云蓝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看似就要昏死,吟儿担心不已,杀得囫囵,近乎哀求:“师父……思雪你放了师父啊,让她回来裹伤,我同她换好吗!”“住口!”思雪怒斥吟儿,瞪着石磐,穷凶极恶,“与你何干!” “师叔。”石磐显然和云蓝是认得的,云蓝带着吟儿远上天山拜师学艺,石磐那时还是个小毛孩却也早已随母亲在天山上居住。 石磐转过脸来,语声铿锵:“我说你杀不得她,林思雪,你这名字是她起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这身骨血都是她一点点用心浇灌成的,你哪来的资格杀她?!” “捡来的孩子,就能随意折腾命运?”林思雪眼角眉梢全是恨。 “不是捡,是救!”石磐一边开始闯毒障,一边留意着云蓝生死,冷不防就是数条血蛇窜起,他处变不惊,银光掠处寒涛点点,一有闲暇便作描述,“二十五年前的一个雪夜,我随师叔等人办事路过风沙古城外,遇到有一大群野狼聚集肆虐,这在天山是常见事,城边无人居住,只需避开就好,谁知有只狼口中,叼着一个襁褓,好像还有女婴在哭……” “别说了!”林思雪脸色大变,克制情绪俯身拾剑,胸口不时起伏,回眸见云蓝已然昏厥。 “在场十几人,虽有武功卓绝者,却无人有胆量去面对数百条饿狼,师叔她却想都没想就冲进狼群中出剑砍杀,才免于那个小生命被狼群瓜分,狼越围越多,从头到尾旁人还是一个都不敢上,包括我……师叔她一个人,一把剑,一番恶战,终于撑到了师父他们领着更多人来,最终她抱着那个小襁褓一起从狼群里逃出生天,不过,虽然狼死伤不少,她难免也经了些撕咬,衣衫上全然是血,后来好像还落下了心理阴影,看到那桌子凳子都觉得有狼血都喜欢去擦,是啊她岂是不怕死的?可她昏倒前仍是不悔地爱怜地看了那个毫发无损的孩子一眼。”叙说时,石磐正被万千毒物围攻,刚巧以剑演示出了当年凶险,他手中每道剑光只要一不留心没守住就能被死亡威胁一口咬上,然而为了救人,一往无前,心之所向,锐不可当! “我叫你别说了!”越近成功便越艰难,毒障愈发密集,石磐陷入苦战,那时思雪再要杀云蓝是有机会的,可她为什么颤抖着下不了手! “她醒来时,我抱着你去问她,这孩子怎么处置,她说,若无人认,就她来养大,我又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说,姓林,叫思雪……大概是看着天山上无边无际的雪,思念着短刀谷的雪和林楚江前辈?我知道师叔救你的那天,或许是见到你想起了她的亲生女儿,可惜天各一方不能相见,但是,不能幼吾幼,便及人之幼,后来的她,必然是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如何可能‘随意’‘折腾’?”石磐剑势愈发激猛,唐门剧毒也奈何他不得,“林思雪,你见她的第一面,你在甜甜地笑着,不应是此刻这样怒意滔天、睚眦尽裂,无论她后来欠了你什么,你记得她身上每一道狼咬之伤都是为你所受!!” “师祖……”云蓝从来没跟她说过救她的情景,寡淡如云蓝,只是清冷地说是在天山上捡到她,其实只是施恩不望报而已,这些年来云蓝确实待她和亲生母亲没什么两样!她眼看一条毒蛇已经往云蓝的伤口爬,蓦然冲上前去几乎出于本能地将蛇驱赶,同时泪流满面恍恍惚惚地撕扯衣衫给云蓝止血,“师祖,为何如此……思雪的生和灭,竟都是因为你呢。”肝肠寸断,恩仇对立,竟无法报。生在死前,恩在仇前,因在果前! “灭……?”吟儿越打越一头雾水,想,思雪的灭只能是小王爷的死,可是他的死和云蓝师父有何关系?!余光扫及,云蓝的血似乎已经止住、石磐也已冲到了最内层去,吟儿这才缓了口气。 不容喘息,半空忽传一道烈焰。 那不是庆阳的烽燧,不是环县的战火,不是金军婚宴的礼炮,不是盟军联系的信弹,那是…… “出何事了?爹……”思雪问她的麾下和帮手,众人拼杀之势,也都因这诡异腾空的烈焰而缓。 林阡心念一动,趁着肖逝心不在焉,奋力排宕开他与其余围攻者,立即跃到另一处险崖察看,眺望着北面星罗棋布的山寨,好像骤然间起了大火,先还是几道焰几缕烟尘,瞬然过电般流传,转眼十里范围都浓烟滚滚,熊熊烈火,越燃越盛,触目惊心,那地方,是盛世本营,今夜,本该由林思雪镇守…… 吟儿也是一震,爹?思雪叫肖逝爹,肖逝也言听计从,真的是父女?!怪不得了,真好啊……既因云蓝脱离危险被思雪放了下来,又因为看到思雪也找到了亲生父亲还相认了,吟儿终于在今天晚上找到一丝彻底的喜悦和感动,不能亲吾亲,便喜人之亲。但她来不及祝贺和恭喜思雪,只远远看到思雪被麾下簇拥时,脸上全然一副茫然之色:“发生了什么?”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不祥之感。 “不好了夫人,失火了!”“有兵马攻入,似有毒雾,看不清楚!”“众人多无防备,不知如何对付!”祸传千里,败报纷至沓来,此地刀兵不知要不要停。 “不是有小江代为看守?怎会有毒雾……”林思雪再迷糊,也不可能到事情发生了还蒙在鼓里,说到一半如梦初醒,泪在眼角如鲠在喉。 “小江是谁?!”林阡厉声问,王冢虎刚在庆阳帮祝孟尝善后,此刻最多还在赶回环县的路上,换往常盟军抢婚的计划绝对影响不到盛世本身的安危,林阡又怎可能愿意以邻为壑?但谁会想到,本该镇守后方的林思雪,却在此时此地,为了私仇守株待兔,实际,却是被金人谋算、调虎离山、黄雀在后? 那个在万演、解涛被俘之后,无奈逃往环县的楚风流,并非战败奔逃,而是另有所图! 那个眼看吟儿随林阡私奔,情急追出魁星峁的完颜永琏,并非慌乱追击,而是与楚风流、两面夹攻玉皇山? 不是两面啊,盛世分明还有内奸,早先就通过其余渠道,取得了林思雪的信任,由她引狼入室! “小江……唐小江?”胡弄玉想起来了。同行,再怎样黯淡无光,总是听说过一点。何况这地方的机关暗器五花八门,全是出自他恩师唐飞灵之手,肖逝的妻子、林思雪的母亲,不正是那个在乌当之战被独孤清绝俘虏、后来被林阡关押在短刀谷万尺牢最终老死的唐飞灵?唐小江,他正是金国毒坛制衡南宋毒坛的最后希望。 “我真糊涂!”林阡大惊、转身旋走,如梦初醒的林思雪等人哪个还恋战,纷纷将此地的刀兵收敛继而朝失火的方向去赶,沿途,林阡紧急向临近金军的海上升明月发号施令:务必将祝孟尝王冢虎等人调动来援!程凌霄等人立即折返! 谁说他一时脑热还万无一失?一时脑热的人绝对不可能万无一失!轩辕九烨擅长攻心诈术,楚风流擅长临阵谋略,但别忘了,金军的每一战都是那个叫完颜永琏的枭雄顶层设计!此战,轩辕九烨漏算了,林阡不止是个抢婚者还是主公,他林阡同样漏算了,完颜永琏怎可能只是个主婚人只是个父亲! 他下山赶往那片火海,仓促之间,难免呛咳,浓烟滚滚,直往喉咙来:完颜永琏的棋子,很可能八月以前就在摆! 静宁会战林阡入魔以后,由于金军主力随完颜永琏西移,七八月的环庆,寒泽叶曾节节胜利,那时的环庆金军,亏得有王冢虎在场才能制衡,这般状态下,看似更希望盛世灭绝的是宋军?不,此为金朝腹地,长远来看金军才是强者,宋军更需要有一方掎角之势,所以是完颜永琏更想消除那里,更想打破这三足鼎立!因为,留王冢虎这些人存在一天,都会像今天林阡抢婚这般,每逢战乱他们都是变数都要搅局都要给金军后顾之忧。 林阡一直都不知道,由于盛世曾归附过抗金联盟,林思雪在环庆宋军留有卧底,使她能够明确掌握寒泽叶的较大动向,但林思雪也不知道,那人是完颜永琏早先意图和小王爷谈判时就安插进盛世的双重卧底,来自控弦庄的“朱雀”是也。 但只有眼线没有用,必须有人去靠近布局,七月,完颜永琏便指示薛焕,出动了无数探子向盛世靠近寻求契机,偏有一个机缘,使唐小江和林思雪建立了关系、完全获取了她的信任,得到了她的所有思路,帮她策划向云蓝复仇,但其实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阡怎可能想到,自己的抢婚是完颜永琏消灭盛世的东风,完颜永琏才是那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直到此刻盛世起火危在旦夕,才知其才是金军最大目标,因为他林阡的关系虚处完全暴露在了完颜永琏的剑锋之下,盟军却得知太晚,那一边才求了王冢虎的支援,这一厢又与林思雪自相残杀,双重调虎,无能为力! 虽然林阡到现在还没懂思雪和云蓝到底什么仇恨、也还没肯定思雪就是肖逝女儿,但可以肯定的是,思雪想杀云蓝、思雪信任唐小江,那么,完颜永琏今夜的上策是:在魁星峁上困住林阡并吸引王冢虎入局,婚宴上将林、王等人一网打尽;同时,放出云蓝诱林思雪复仇,王冢虎林思雪都不在本营,盛世可被唐小江彻底击垮;庆阳只是末节,祝孟尝群龙无首,大势已去。 完颜永琏没想到的是,他被林阡迫着打成了中策:战力方面,独孤清绝占了王冢虎的名额;兵马方面,王冢虎出现在庆阳,解涛万演遭夹攻被俘;局势方面,祝孟尝的末节影响了全局,叠加在了林阡的急中生智上,帮助林阡率众成功脱身、王冢虎也毫发无损;然而,云蓝还是被林思雪捉住、王冢虎依计被祝孟尝拖住了脚步;金军并敌一向,盛世仍然覆灭,云蓝除了原先调开林思雪的价值之外,还多了一点,是对林阡的“攻敌之必救”。 说来林阡今夜好像全打了上策?以自己吸引完颜永琏,以祝孟尝和王冢虎夹击解涛万演,既没忘记对盟军的部署,又保全了精锐还救出了吟儿……可是,林阡连中策是什么都没搞懂,没算到完颜永琏的目标还有盛世,缺少思雪和云蓝之间也有私仇的信息,不知道思雪和金军暗通款曲,借了王冢虎的力却忘了把这恩人的大后方一起算进来,少算漏算都是因为心态急而想法慢!盛世崩裂比盟军倾覆还教林阡痛心! 素来仁慈的完颜永琏,显然不是去烧杀抢掠的,而是用这场大火造势,去盛世掠夺人口,那帮匪类,龙蛇混杂,虽有和王冢虎一样志同道合、忠心小王爷之人,却更有不少是滥竽充数的草莽,风一吹一个立场,只要趁王冢虎和林思雪不备撕开最外层的防线,长驱直入这个外强中干的盛世,必然可以先于林阡将人心慑服!乱世用重刑,所以火中有毒雾,虽不致命,却逼着盛世的人心瓦解。 何止盛世的人心,还有林阡的心和天下人心,“盛世覆灭,林阡岂止是有愧?这祸害盟友的罪,加在他强抢金国公主之上,他以后在金国腹地,还如何聚众起义?”轩辕九烨闻计笑赞。 盛世猝不及防,加之里应外合,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尽管林阡当机立断前往相救、祝孟尝和王冢虎的千余精锐及时杀回,程凌霄等人闻讯即刻折返,也显然晚了,晚太多了! “胜南!”吟儿紧随林阡同骑前往,见他才刚恢复体力、就杀入金军重重兵阵,形似又要疯魔,委实担心不已。战马飞驰,不知今夕是何年。前方昏暗,猝然一戟,奋力砍杀,似是凌大杰?斜路火中,凛然一剑,勉力格挡,正是岳离……她看林阡身上又添血迹,却是每添一点血身后每多一个未投降的活口,总算有些欣慰……然而不刻,就看到王冢虎哭着跪倒在那片鲜血淋漓的土:“没有人,没有人了……”林阡却跳下马去将他一把扶起:“能救几个救几个!” 就凭着盟军和盛世的这股劲,就因为金军其实也消磨,总算给王冢虎和林思雪挣得了一段还能较量的时间。 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慢了太多步,完颜永琏已经得到盛世十分之九,林阡只能和盟军一同帮王冢虎缓缓往七八拼搏,所幸还有个肖逝,他以一敌万的战斗力,是今夜盛世制衡金军的唯一可能了。 “胜南……”“盛世涉险,我难辞其咎……”林阡却连吐血都必须背过身去,劣势空前,不能影响王冢虎等人的军心。  飓风下,火愈发难扑灭,毒雾却渐渐散开了,吟儿不经意间一个回眸,惊见林思雪不再恋战、独自一人,蹒跚到火势似乎最盛的高楼之上,那地方,是这座城寨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盛世,并肩天下的豪情壮志,难道只有阡吟有? “思雪……”吟儿大惊失色,立即抛开一切往那边跑,天可怜见,那高楼周边虽然烧得凶猛,但穿过火线中间却还没有太多烟,足以把思雪救下来。 盛世崩塌,漫天刀枪,遍地车马,忽然有一丝闪烁的泪,淌过思雪染血的脸, 是的还没有败,因为好像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战斗渐次也激烈了起来,这一夜必然打不完,即使打完,来日也不再有盛世。 盛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林阡和完颜永琏逐鹿——虽然林阡没说要,但经此一役,势力重排,过往不复存在,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那些不服完颜永琏的还怎么去金营? 金宋终究不可避免地在环庆火并了,刀枪刺破的全是她和君隐的记忆,车马碾过的全是她和君隐的路,他们的爱巢此刻也已被付之一炬,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是她,为了给君隐报仇造成的,是她没守住君隐的中立之道! 她早清楚,金人对唐门是供养的关系,唐小江是归属金军的,唐小江偶尔跟她表示过不喜欢盛世、屡次怂恿她脱离,她都只是一听而过,那么明显的提示为什么她却不当回事! 她觉得王冢虎是亲林阡的,所以她潜意识愿意归属金军,可她却不知道,金军对盛世存在着这般的谋夺,她也不知道,唐小江之所以出现在盛世附近,是想方设法和处心积虑;发现她唐门的身世,不过只是个意外罢了,甚至可以是一个谎言? 然而她情急之下、竟开门揖盗!完颜永琏,早就已经着手趁其不备消除盛世的形态,今夜分明是利用思雪和云蓝的私仇去算计林阡!如今,和云蓝的仇是断然不能报了,君隐,我却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你!? 不知不觉,她已站上了栏杆,脚步轻轻一动,便是数丈火海。 死志早生,无人可拉,她闭上眼…… “思雪!”却有人不遗余力、猛然也跃上这栏杆、一下就从侧面将她抱住往回路扑。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5)唐门 那人抱住她的勇气和力道,大得和一个护妻的男人无异。思雪睁开眼看清楚那人关切的脸,在她闯荡江湖遇到小王爷之前的岁月,都是那人给她遮风挡雨,何以会到今日爱恨交织! “别拦我,让我死!”思雪冷笑,泪流满面,不管不顾又朝上去。 “不要死,话说清楚!”吟儿还有太多的话没同她说,慌忙抱住。 想要思雪活着的绝对不止吟儿一个,只不过她这声“思雪”最近,盖住了较远的“大嫂”“门主”“榕儿”——王冢虎、唐小江、肖逝,甫一发现异常,他们的重心全都不自觉向这高楼偏移。他们以行动告诉她林思雪,这世上还有太多人爱着她,关心她,保护她,看她化险为夷喜不自禁、见她死志坚决而又提心吊胆。 尤其王冢虎和唐小江,他们同时奔到这火场的边缘,虽然都是要拦思雪,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心要阻止对方靠近而立即彼此缠斗。 “是你这金军走狗,欺骗大嫂,害我盛世蒙难!”王冢虎怎能不打?对方是此战的罪魁祸首,有何资格去见林思雪、继续欺骗她? “你们这群悍匪,带我门主误入歧途,死到临头还不罢手!”谁又能想到,唐小江居然是发自真心称呼林思雪为门主? 稍远些,肖逝又一次被凌大杰、轩辕九烨、薛焕、楚风流包围,尽管他的存在是金军的意料之中,奈何与他搏杀之难仍是金军的始料不及。“伤我榕儿?痴心妄想。”为了尽快突围,肖逝差点揪起轩辕九烨就扔,睥睨大金群雄,语气却是个深爱女儿的父亲。 而那时完颜永琏听到这话,视线、心情和脚步,也都和林阡一样,不自禁地转到那高楼上……栏杆旁的暮烟适才他还能分辨,很快就已经在火中若隐若现。 长夜将褪,高楼四围火雾弥漫,唐门弟子最先赶到,不到半刻布满毒药,不分敌我地、把想要上前的金宋兵将一同阻隔。先前吟儿随思雪冲上楼的时候还不算危险,此时烟势才刚向楼身蔓延、毒雾却瞬即就扩散到全楼,两个人实则已性命之忧。 “主母!”胡弄玉见势不妙,立即到意欲上楼的林阡身边相助,登高五步,寒食花粉来袭,她迅疾以灵仙草根反噬,七步转角,打来的是血海棠,她随即以踏幽兰对抗,再上层楼,唐门飞火闪现,她顿然以真龙胆压制,“丞相,驾轻就熟得很了。”林阡称赞,大恩不言谢,胡弄玉一怔,梨涡浅笑:“早该这样强。” 辗转三层,唐门却又在毒物四窜之外添加了机关暗器,居高临下向敌人设伏。罡风骤起,当先而落是暴雨梨花针,泰山压顶之势直冲林阡奔袭,他处变不惊即刻抽双刀去断,纵横排宕,花雨俱陨,顷刻又见裂刃针、九寸叉、铁莲子、七煞镖、雷火九龙筒纷至沓来,半空中五花八门炫目呈现,铺盖成了杀机无穷的夺命巨网,饮恨刀竭尽全力左冲右突横扫过境。 “瘦死骆驼比马大……”林阡知道,负责狙击的是当今唐门的暗器高手,不管是一人一双手就能同时打出这么多方位,还是数人集结合阵表现得如同一人,都是盟军的不容小觑、未来大患,心中一紧,伤口牵制竟一时脱力,危急关头,所幸徐辕又跃到他身侧,御风箭神鬼之速为他击退数根上天入地大搜魂针。 彼时,外围的军兵冲突还没了结,邻近的生死交战前途未卜,徐辕看出林阡在担心什么,一到他身边就低声说:“你只管按着心打,罪责、负担,我与你一起挑。” “天骄……”他胸腔一热,忍不住又吐血,封寒的内力应当仅次于岳离了……擦了嘴角血迹,稍作休整,吟儿和思雪的对峙已经清晰可听。 “林念昔,为何我总是逃不开你?”思雪早已挣脱吟儿,惨厉地笑,这时候楼内进了火,顶层能感觉到热,“环庆,君隐与我辛苦打拼的江山,曾经的万家灯火,如今已一片废墟,拜谁所赐?你的父亲和丈夫!就这般,被他们一步步蚕食光了!” 思雪还是执意要死,吟儿气急将她紧握:“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思雪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你从来不针对不相干的人!你忘记了吗,点苍山,我们在一起玩,十几年,云弄峰的果子你很喜欢吃我帮你去采,沧浪峰我迷了路,是你找到我的……” 吟儿大病初愈再加气力消耗,比不过思雪求死心切、劲力之大,林阡等人晚来一步,思雪仍是甩开吟儿手,当着她的面往楼外跳,只是,一切还是来得及补救的,吟儿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在最后一刻又一次攥住了她的手,极力要将她拉上来、一口气同她说完:“还有呢,还有龙泉峰,你摔伤了我背你回山庄,可是那年你比我长得高了我背不来,很狼狈,最后差点我也摔了,思雪这些你不记得了吗!” “是的,我不记得了!”思雪冷漠如冰,眼神如火,一字一顿凶狠地说,“林念昔,你是害我夫君惨死、家国尽灭的祸根,我林思雪诅咒你和我一样,得一人倾心相待,情深意切,情深缘浅,情深不寿……” 吟儿渐渐色变,不敢相信那是思雪说出来的话,这一失神,手一打滑,突然思雪就往下坠了一寸,吟儿气力难继,被栏杆硌得胸口剧痛,一时脑热,索性翻过栏杆去抓思雪,怎能教思雪魂断于烈火?!平素这样救必然比隔着栏杆容易些,然而此刻周边火烧、栏杆滚烫,她另一只手才刚碰上栏杆就意识到她脑热了…… 黑烟冲天,血蛇四卷,楼侧已然一片火海。 “松手,不然带着你一起死!”思雪咆哮,裙角已被火寻到,吟儿不远处亦有火舌席卷,吟儿却眼含热泪,死死瞪着她哀求:“不要死,一起活着,师父求你了!”遇见林阡之前的岁月,她何尝不是最爱思雪啊。 当年云蓝在整合云横山庄时,迫于元老的要求,其余四个弟子都是姓云姓韩,只收了吟儿一个外来的亲传,黛蓝和思雪,则都给吟儿间接传授,但她们三个都是从懂事起就一起长大的,尤其思雪,如果说吟儿是云蓝的志,思雪就是云蓝的情,吟儿是云蓝的过往罪孽,思雪就是云蓝的生存希望,同伴左右,缺一不可! “吟儿!”眼望着吟儿和思雪一同下沉,林阡当即再往上去,与此同时身侧便是一道飓风,竟有人能比心急如焚的他还快:“榕儿不要爹了吗?!” “是啊你说很想有个家,好不容易找到爹不要死!”吟儿如溺水者遇浮木,露出喜色,连连点头,对思雪喊。 “爹!恕女儿不孝,生我之恩,来世再报!”思雪流泪倔强,用力挣开吟儿的手,吟儿犹如得到现世报,这是刚刚她对林陌用的力……余光扫及王冢虎和唐小江也紧跟着肖逝、林阡、徐辕冲过来,吟儿拼尽全力怒喝:“为什么一定要死?世上还有这么多人知你爱你!” “没有,知我爱我的只有君隐一个!!我要去见他,和他说,我想他,我爱他,我对不起他,我受不了他不在的每个日夜!”思雪也怒不可遏,悲伤大吼,眼看吟儿还不放过,另一只手艰难拔剑冲她胸口猛刺:“好,那就你先死!来吧!” 那一瞬没有人能救吟儿,吟儿自己也完全没有防备,一则才受了诅咒一时伤魂,二则她还是舍不得思雪一时想不开糊里糊涂就丧命,所以她意念坚定压根没有防御只想着把思雪救回头,林思雪亲眼看着自己的这一剑就要到她心脏而她眼中却连剑都没有,陡然惨呼一声泪倾如雨,像杀不得云蓝一样杀不了吟儿,所以剑锋微移,在最后一刻狠狠斩断了她自己被吟儿紧紧擒住的手…… 吟儿才想通思雪那个傻孩子就是要激她放开手但她怎可能放开手?然而没料到思雪竟这样狠绝地连手都不要了也要离开她!那火红衣衫,应该是思雪大仇得报之后想庆贺穿的,最后却竟是思雪如此凄婉惨烈地一个人跳向了死路去殉小王爷和盛世!就和她的母亲唐飞灵一样,为情成痴,为爱成魔……“思雪不要!”握不住,握不住那一幕幕回忆,美好又心痛,眼睁睁望着这熟悉身影飘然而逝,无能为力地见着她掉进火海,呆呆地攥着仅剩的那只手如鲠在喉,下一刻,脑中空白只想着也直接跳下去。 “吟儿!”“榕儿!”林阡和肖逝的声音同时响在耳畔,他们一后一先扑上前来,一个带着焚心以火的焦急挽住吟儿,一个带着痛不欲生的绝望挽不住思雪…… “还我榕儿命来!”肖逝眼里向来只有私事,因为思雪话中想杀吟儿,所以立刻举掌向吟儿,林阡一边舍身相护一边堪堪招架,难以应急几乎送命,幸得天骄和弄玉一起近前相抗。好一个肖逝,经过了金军的消磨仍然棘手如斯。 眼见思雪以死明志而悲痛欲绝的,又岂止肖逝一个,王冢虎本就已奄奄一息,一瞬万念俱灰恨不得立即随她而去,而唐小江与他纠缠久矣打不败他,一时悲愤陡然祭出杀招绝技,盒子里将射未射的暴雨梨花针上尽皆染毒,却令胡弄玉第一刻嗅出了前所未有的风险连肖逝都不想管了:“大家小心!”与此同时是唐小江的高声喝断:“还不停手?!” “唐小江你疯了?!”凌大杰随着完颜永琏一同上楼,见状当即以身拦在王爷面前,同时对唐小江厉声喝止,很显然这盒子里的毒药他们知情而未用。 “众将退后。”完颜永琏下令之际,等闲之辈莫敢再近,高手们却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故而高楼周边战场形势骤变,界限从金宋直接化为强弱,一样是泾渭分明。 什么毒药能让胡弄玉色变而完颜永琏直接说众将退后?“对不起,王爷,凌大人!”唐小江手和嘴唇都在抖,面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们杀了我唐门最后两任门主,我唐小江必须报仇雪恨!”“冷静些,杀他们不必用寒火毒!”“但除此之外无物能克制摄魂斩!” 胡弄玉和唐小江同在毒坛,都有一定程度的知己知彼,所以唐小江知道摄魂斩不足为奇……寒火毒?在场知情者全数一震,举大金全国之力栽培的唐门,竟先于具备着胡弄玉金陵这对卧龙凤雏的南宋毒坛,这么快就制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寒火毒? 早在苍梧山上,金陵就对阡吟等人讲过“寒火毒”,“你不要小看了它们的名字浅显,配制可就难了,无论花草虫兽,定然是当世毒性最剧,杀人最猛,起码有千百种,要互不相抗,聚而又产生新毒……其实,也是我母亲没有完成的遗憾……” “寒火毒一旦问世,可以将我们人世毁灭……只要中毒者一死,毒素就把他全部吞噬并迅速蔓延,他的尸首就会成为一个剧毒的祸害,把死亡的威胁世世代代传递下去。尸首上的毒不必通过接触,也许通过空气传播,隔着几个山头就一样能把人害死……” 这样的强效武器,很可能隔着几个山头就能把千军万马杀死,甚而至于贻害千年万载,唐小江是否吹嘘?可林阡和完颜永琏哪敢用麾下去试? 心惊胆战,当年楚风流为杀林阡不惜放出渊声却没控制住渊声,今日完颜永琏为杀林阡不惜动用唐门却一样没控制住这变数! “到底还是唐门赢我胡氏了?真讨厌啊。”胡弄玉笑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说。徐辕狐疑地侧过头,这好像是独孤清绝的口吻? 吟儿许久才克制住悲恸之情,心中隐约也觉得蹊跷,她久病成医,知道世上的寒毒和火毒大多是相互克制的,很难符合“互不相抗,聚而产生新毒”,连堪称鬼才的胡氏都没配出来,败落的唐门怎么办得到? “唐小江,我剿灭宋军,无需你动手。”完颜永琏面不改色,岳离、封寒、轩辕九烨、薛焕、楚风流等等,一众精兵强将,全都聚到此地,想方设法剿匪和祛毒并重,与此同时,分清轻重缓急的徐辕,也早已教独孤清绝、程凌霄、石磐、祝孟尝等人往此地靠拢来,盟军既是屏息凝神盯住这寒火毒,又是不敢怠慢地每时每刻都留神着金将们防止他们趁人之危。 大战再次一触即发,却被这足以灭世的剧毒暂时阻隔。 “这寒火毒,需要唐门门主的处子之血为引,药效不过是一日而已……过了今天就再无机会,王爷为何不准我将他们灭尽?!”唐小江扣暴雨梨花针,手抖得愈发厉害,这就是唐飞灵当年失贞被逐出唐门的原因之一,这也是唐小江看到林思雪的守宫砂时无比激动、以及他对林思雪忠心耿耿的缘由。 吟儿身子一晃,险些不能站稳,可怜的思雪,若然她知道自己比小王爷多活的几个月是为了等着造就足以祸害全天下的灾难…… “我就能灭尽,莫祸害无辜。”完颜永琏看唐小江丧失理智不计后果,仍然是泰然自若地与他周旋,另一厢,岳离和封寒已经心意相通地冒险迂回到栏杆外侧,朝着唐小江的背后靠过去。 唐小江却还很愤怒,暴雨梨花针直指王冢虎:“什么无辜,这些悍匪早该死了,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干着奸(和谐)淫掳掠的恶事!总算我制出剧毒,足以回馈恩师,一定要杀尽这帮悍匪!就从这王冢虎开始吧!” 南宋群雄虽不知情,大抵可以推测,这唐小江在被唐飞灵收养之前,很可能自己或者哪个家人被草莽败类侵犯过,不然他也不会着重念着奸(和谐)淫等字。群雄更不知道,正是这样的原因,这个面如傅粉的男人,接近盛世范围是刻意,救了林思雪也不算巧合,那天他是真的路见欺凌拔刀相助,却没想到上天赐给他一个回馈恩师的机会,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王冢虎因为小王爷和林思雪双双死去,这一刻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危难在前,竟连移动脚步的心都没有,一副等死的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胡弄玉轻笑一声:“王冢虎,死就死,哭什么?对主公不负,对志向不移,有何好悲?大家一起,痛快去了。”王冢虎一愣,连忙擦眼,却听胡弄玉又说:“唐小江,死之前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说得好听,‘回馈恩师’,那么你唐门被肖逝灭门,你恩师被肖逝利用和抛弃,怎么算?这暴雨梨花,该对准谁?”当然笑,胡氏素来恩怨分明,唐门却总是非不分。 不错,肖逝才是唐门败落的主要原因,当年他勾引唐飞灵用心不良。此战,林思雪引狼入室了唐门,当年,却是唐飞灵引狼入室到唐门! 不过胡弄玉这句话,前半句是给王冢虎定心、斗志,后半句则是冲唐小江乱心、分神而已。形势所迫,她看出岳离、封寒的意图,也不得不和金军就着这同样的想法,勉强合作了一次。话音刚落,唐小江略一迟疑,便被封寒从后扑倒、制伏,同时岳离迅猛夺走那装满了暴雨梨花针的盒子。 然而才刚脱险,竟又再次濒临绝境,蓦地脚底轰然巨响,很显然火烧到了顶梁柱,适才众人没有留意,直到此刻略有倾斜,再往外眺望,火龙四卷,早已将此楼与战地隔绝。 风呼号,火吼啸,红光冲天,环县全境都是气雾横流。 好在外围兵马发现得早,一边减缓了厮杀拼命,一边近前为王爷和主公灭火。 凌大杰听到王爷咳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被烟所呛,急忙指挥楼上众将下去灭烟,视线就这么不经意地掠过吟儿,见她假惺惺地也因这一声咳回看王爷,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一时半刻,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金宋双方都无心对战,但有一人毫无所谓,到此刻还没停止与林阡、徐辕的战斗,甚至把封寒、岳离、石磐都拖了进来——肖逝,看这五人都有抽身救火的心打得都不及平素一成,他冷笑之际怒意不改:“学这身武艺,是为了救火的么?”他的意思,是这些人该对比武保持最起码的尊敬,救火的事就交给旁人去做,莫分心。然而,这当儿少一个人去救火,都很可能让他们所有人葬身火中。 “是,都是为了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吟儿平复心情开口,既为林阡,也为父亲。 完颜永琏微微一怔,这句话他刚想说…… 肖逝双目一凛,冷嘲:“自己徒弟都顾不好,还顾什么天下苍生。” 吟儿一怔,听出他是把思雪的死算在自己头上了,尽管泪痕还在眼角,却不改寸土不让:“至少我顾过,不似前辈您,不顾。”既是讽他一直以来对于武功之外的任何事都事不关己,又是骂他对思雪母女的不闻不问和不找,尤其思雪,他现在倒是在为她喜为她哀,这二十五年他下过天山半次? 肖逝并未因她这句就动心,发挥连一丝都没紊乱,果然没多少情(和谐)欲,不过他一个人也休想敌得过他所缠住的五个,只要他们认真专注起来……缓得一缓,徐辕和封寒一起脱离开去,岳离和林阡、石磐尚在局中,被肖逝继续追打不休,不过就在那时,岳离想对林阡暗中杀伤一了百了,林阡石磐怎能不对岳离设防?原先的合攻肖逝,就变成了三方互殴,战势一下子无穷走向。不刻,祝孟尝才刚上来会合、凌大杰才刚上来禀报,竟也被这刀光剑影拖进战团,火势一下就变得更难控制。 “肖逝,这般混战,意欲何为?”完颜永琏靠近问时,寻求着解局之法,肖逝是当前此战的根因。 “肖逝此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睚眦之怨无不报复,完颜永琏,你是知道的。”肖逝冷笑,“即便是同归于尽,杀我妻女的凶手们,今日也必须葬身于此。徒儿,你且先走吧。” 言下之意,反正我绝世剑法,也将会流传于世,虽然未必及得上我。肖逝看得透彻,独孤清绝和他是同样的人,不可能来与恩师敌对,也并不是那么融于抗金联盟。 “混战难决胜负,而且对肖老前辈不公,反正众人都走不掉了,不如就趁着这四美具、二难并……一场场武斗较量,何如?”林阡边战边问,知道肖逝这么死缠烂打必然和众人同归于尽,所以立刻向他索取几场公平比武,不求他能拎得清敌我轻重,却是争取了一个“最多人救火”“最少人混战”的契机。 “好得很。不过,旁人可以公平较量,你却不能。林阡,我妻女皆直接因你而死,你是我报仇第一目标。受我一掌,以你之血,奠这场比武之基。”肖逝的面容里,全然表现出他不接受任何否决。 “……”事发突然,尽管无理,林阡不得不准备点头,然而在场宋军,哪个会任他受这一掌?尤其吟儿和徐辕,适才都见过他吐血,知道他必定经受不住。 “这一掌,我代他受。”语惊四境,因为发话的那个……是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独孤清绝。 肖逝脸色骤变,这是在场众人他唯一一个愿意放过的,也是他和众人一样万万不曾想到的,片刻,怒骂:“当真糊涂!不记得武道巅峰才该是你之所求?!” “师父,武道巅峰需攀,却怎能少了对手,三十年后,唯有他能与我争‘天下第一’,我想保这个唯一的对手长命。”独孤清绝依然狂妄,预言时微笑笃定,“不过,今日我只想与他活着回去,对饮且高歌。” 林阡听得感动,尚未来得及拒绝,肖逝已然发狠:“为师成全你。”竟以一个谁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朝着独孤清绝平推一掌,端的是没有留半点情,一刹那高楼岂止晃动,简直有在火中位移之感。樯倾楫摧,摧枯拉朽,不足以形容。强光笼罩之下,独孤清绝不曾退避,被这一掌迅猛击中,身体斜飞出去重重撞在栏杆上,一声巨响,摔落在地。 若林阡去受这一掌,今夜就必死无疑,一瞬过后,谁都庆幸林阡没接,再一瞬,谁都不敢看独孤是不是死了。 林阡和徐辕慌忙上前将独孤扶起,见他口吐鲜血,徐辕急急给他丹药保命,反而胡弄玉却不是第一个上来问他生死的人,甚而至于胡弄玉一直就没有来问。 那是自然,玉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独孤清绝来不及笑,却看着胡弄玉背道而驰,朝着肖逝的方向……不禁色变:“玉儿?” “私仇已矣,公事未了。肖逝,二十多年前你害唐门败落,连累南宋武林人才凋零,唐小江他欺软怕硬不敢打你,我胡弄玉代表南宋毒坛向你复仇!今朝这兵戎相见,你的血也该留下奠基。”胡弄玉杀意凛冽,神情无惧,与对自己人的亲切不同,对敌人时她向来是冷傲的另一面,此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肖逝,吃我一剑!” 说一不二,当下一双妙手,左边裹真龙胆、梅上青、阴间草,右边携无影剑,左右并进,只攻不守,肖逝未曾将她放在眼里故而没有躲让,倒是唐小江看到这假想敌过来,本能抽刀持毒于中途相拦,可惜他武功追不上胡弄玉,被胡弄玉击退数步,摔得是头晕眼花,身上也全是毒液。 “怎么,不仅恩怨不清,反倒认贼作父了?”胡弄玉讽笑。 “你们人多势众,到可以牺牲一二,肖前辈只有孤身一人,如何能随便受伤?他还要作后面的较量。”唐小江对悍匪们天生仇视,适才又对王爷不敬过,想了想暂时站到了肖逝这边,冷静阐述起比武公平。 “咳。”胡弄玉咳了一声,装着被烟呛,其实很尴尬。 众人稍一回忆,确实是胡弄玉诡计多端,差点把包括肖逝在内的所有人给说懵了绕进去,如果肖逝受伤中毒,她一下就把接下来的比武难度降低了。 “剑法、毒术都算不错,女子中当属第一,智谋么,也配我那傻徒儿。”肖逝虽然没被击中,却也感应到了那力道和杀伤,如是评判。 “师父。”呵,改口改得可真快,就听胡弄玉笑着说,“不管接下来怎么打,只想对师父您说一句,残情剑是无鞘之剑,我胡弄玉确实是鞘,既束缚他,又护他。” 独孤清绝听得心口一暖,忽然想狂放大笑,玉儿,刚好师父在上,我和你在此夫妻对拜如何,才笑出声,就晕在了林阡怀里。 “比武开始。我来选个对手。”肖逝环顾四周。他虽然气力消耗不少,到现在却是一点伤都没受,反观在场几个还能打的高手——哦不对,在场除了完颜永琏,没有在他面前还敢称高手的了。 王爷和肖逝相反,虽然气力保持,却是受过箭伤。 他二人,本也是二十多年前神交的对手、可惜却一直没有较量的缘分。 但有一个交集是渊声:当今世上,他俩是唯二对渊声有过胜绩的人。 “完颜永琏,我女儿的基业,终究是你所灭。”实力有,动机也有,是时候打一场了。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6)第二 完颜永琏,肖逝,皆是剑圣,一金一宋,正道巅峰。 数十年后这相遇,一个剑在疾书,一个,剑行气中。 前者早已经不把剑当杀器,后者早已经把剑弃去了。 绝顶高手的对决总是这般,外人眼里,举重若轻、履险如夷,甚至可以用“游戏武场”来形容: 你完全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出手的、眨一次眼他们到底交锋了多少回合;无法接近他们的武功水平,根本看不到具体招式,只能感觉意识形态,甚至只能看个热闹。 热闹:声声铿锵,剑剑激荡,纵横捭阖,跋扈飞扬,耳朵眼睛都过足瘾,嘴巴从头到尾就没合上, 意识形态:完颜永琏兼济天下,情深义重,故而广博无限;肖逝独善其身,灭了情(和谐)欲,故而高不可攀, 前者越打越觉壮观,大道至简,后者越打越觉苍然,大方无隅—— 谁能想,格局有乾坤的王爷,剑法能做到如此,简单通透;谁又能想,性格有棱角的肖逝,剑法能做到如此,方正无锋? 却都是雄视古今、大师风范,无论看意识形态还是看热闹的,都一致觉得,他俩剑法没缺陷。 具体招式?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这过去的一百八十回合有多少次的不相伯仲、险象环生、你死我活。 是的,电光火石,对方招式被自己拆得七七八八,兔起鹘落,自己攻防也被对方解得干干净净。风卷残云,谁风谁云? 相见恨晚,“这才是对手。” 这才是知己,那些连看都看不懂我的人,出手怎么打得动我。 都是武林神话却无缘一战的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俩脾气也相近。昔年挑战渊声时,渊声说,五局三胜,你带五把兵器与我战,每输一局每丢给我一把,没带足五把那就我借给你。 完颜永琏答,我只能有一把剑;肖逝答,我从不用别人的剑。 他们的回答一样,我就跟你渊声比一场,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概率,没侥幸。 不过现在他们不知道对方和自己脾气一样,因为根本没心思对话,因为要聚精会神见招拆招,因为必须在一个非人的速度和力道下进行着其实算入门的事。到这早已经高处不胜寒的年纪和地位,又有几人能把你拖回到刚习武的少年时。 当然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到七百回合时肖逝终于开口:“完颜永琏,我徒儿的内力,便已同你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完颜永琏就笑了一声:“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才教人看见了曹王也有和肖逝一样、少年意气的一面,这分明也是个断人口舌的口舌。 被他俩这么抬着夸,独孤清绝笑都笑醒了。 千招后,肖逝和王爷两人都不愿胶着不下,所以信手拈来各大门派功法,专门扬己之长攻敌之短, 于是完颜永琏肩膀箭伤处,须臾就被肖逝气力集中击打了七八十回,而肖逝则被完颜永琏笔锋故意缠绕着必须要来回多次、疲于奔命,竟然开始气短, 然而肖逝一旦气短就打得没那么快了,可同时王爷伤势一牵动便不能命中,于是一起想釜底抽薪,却合力烧了锅浆糊。 尽管他俩越打越不满意、相互撞击后的剑境在他二人眼中渐渐平凡无奇,围观者却愈发觉得自己是等闲之辈、久而久之一个都不敢靠近—— 追魂夺命,如雷轰顶,靠近者,死! 甚而至于噤若寒蝉,生怕一说话,那些杀伤力就全朝自己这儿灌。 是的,肖逝近身,空气全成灰烬,王爷周遭,云雾无处容身。 再看下去,越斗越激,眼花缭乱,光影里哪还分王爷或肖逝?就只有一方势力在疯狂写字,一方势力以雪水不停抹消;一方势力越被抹越是龙飞凤舞,一方势力越抹不掉越祭出沧海横流。 浓墨席卷,冰川盘旋,一回比一回更猛烈相撞,一次比一次更快得教人晕眩,好在他二人剑法意境都有水,才教人忽略了火场的燥热。 好在?赶紧救火去啊。 林阡忽然发现,自己提出这公平比武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得脚不能移…… 风翻火焰欲烧人,脚下正摇晃不息也不知是火烧还是剑斗引起, 不过林阡很快又放下心来,他的提议没错,王爷和肖逝腾挪辗转又千回合,把敢冲上这楼顶的火也全扫荡,暂时此地还算个真空区…… 也是在两千招后,才总算见了些胜负的端倪:相同时间内,肖逝的攻击次数明显比王爷要多了稍许,但是众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就是技高一筹? “我此一剑,曾接苍穹,与陨星擦肩,垦天山为平地。”肖逝所言非虚,他当真曾在陨石雨下这般提升,世人拿人练手,他拿天。 这一剑开垦过来,若无王爷在场,整个环县都有被夷为平地之势,万道疾风闪电之下王爷岿然不动,剑势却已在酝酿,厚积薄发,瞬即反笼:“不妨全到我卷中!” 两剑对攻,极速翻飞,山河尽灭,浮生一梦。 王爷这兼容并蓄实在神妙,好像什么招法都能接得下,然而肖逝这场飓风过境,王爷接连打了两个盘旋,岳离暗叫不好,要让王爷感到吃力,这在高手堂曾经也仅有“战狼”能办得到。 而肖逝,这一剑的气力竟然全数被完颜永琏化解,怎不吃惊,主动权差点被夺,一时也难再得手。这一剑,他记得二十多年前渊声说,算你赢…… 诚然,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尚未决出胜负,但肖逝觉得自己攻多于守已经站在上风,一定要教完颜永琏他俯首称臣!孰料就在双方调匀气息再战之际,斜路忽起一道暗黑色光芒,突如其来朝着完颜永琏猛射。 这对于正在旁观战局的金宋众将来说,全都是猝不及防, 来者不善,速力非凡,威势惊魂, “小心。”肖逝提醒之时,与完颜永琏一同有所反应,比楼中众人都快,同时朝那光芒横封, 肖逝当然很怒,哪个敢断我比武? 哪个?突然一惊,才发现他和完颜永琏的反应都比此人慢!数万剑气剑光同时绞,都没能把那一道黑色光芒折断,嘣一声那光芒还是打在完颜永琏肩上,劲力彪悍直将他斥开老远。 “王爷!”岳离、封寒、暗卫全是大惊失色,纷纷不顾生死冲上前来,完颜永琏肩上血如泉涌,面色苍白俨然是元气大伤,吟儿情之所至险些移步去看,热风一吹又清醒制止了自己,林阡刚好看在眼里,那时凌大杰怒骂:“是谁,暗箭伤人!” 谁,暗箭伤人!难道是婚宴上暗杀吟儿的幕后主使?然而来者却教在场所有都面如土色,要么见过他本人要么见过他画像,烧成灰也不敢不认识。 楼内外火势忽强忽弱,想趁乱进来其实可行,可是但凡有些许理智都是想赶紧出去吧……奈何有人比肖逝更疯—— 来人不是人! “比武,竟不叫我吗。”那人一开口,林阡先忏悔,他在魁星峁真不该演戏,现在玉皇山把本尊给演来了。 渊声!  什么叫“肖逝和完颜永琏是唯二对渊声有胜绩的人”? 前者是惨败一次之后、卧薪尝胆针对渊声勤学苦练两年,最后以一招可以说成是平手的“算你赢”的胜过;一个是在渊声蒙受不白之冤、心乱如麻之时与其比武,最后以半招优势胜出却可以说成是胜之不武的胜过。他们一个造成了渊声的不屑,一个造成了渊声的不服。 渊声他粗犷硬朗的脸上,全然是三十年锁不住的嚣张:“不过,违反比武规矩的,必须先出局。”难怪先打完颜永琏了,不是要暗杀他,而是嫌他碍眼。 “《净心咒》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完颜永琏虽受伤并遭嘲讽,神智却清楚得很,为了教凌大杰等人安心,竟还说笑。 林阡心一凛,试探起渊声是否正常状态:“浣尘居士他?” “生病了,我出来给他买药。”渊声这么回答,令人无法确定真伪,此情此境,唯能当他不是疯魔状态,因为他们全部都不想死。 结果他第二句还是让他们毛骨悚然的话:“薛晏呢,叫他出来!”安慰肖逝:“老头,给你喘口气,我先同他打,再来接你招。” 哪还有薛晏……金宋全体倒吸一口凉气,互耗过后,玉皇山竟无一人能匹敌……不、活命! “快去找薛晏……”徐辕当机立断拖延时间,石磐恢复力最强,随时准备在渊声不耐烦时顶上。 “王爷似乎中了毒,唐小江,赶紧拿药来!”暗卫通医术,说,渊声这一掌不是要杀人,所以王爷看起来鲜血淋漓实际上都是外伤并不严重,但王爷脸色苍白是因为渊声刚好把楼顶残留的火毒粉末打进了王爷伤口里。 “好……”唐小江赶紧将功赎罪。凌大杰看离战局较远有一角落尚无火势、依稀还摆放着一张颇为湿寒的石板床,急忙扶王爷先去休憩,岳离立即上前帮忙,谁料就在那时,倏然背后起罡风,硬生生朝他后心灌:“岳中天,我买药时,你在哪儿。”平素能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话,出现在渊声口中谁敢露表情! 岳离一惊,换平常一定避开,但此刻避开就会伤了王爷……毫不犹豫,脚步未动,任凭这一掌推到自己身上,发生得太快石磐还未及拔剑,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岳离只觉背上猛地一暖,与此同时有人飘闪而至,挡在他背后并以一招“快雪时晴”守护王爷杀向渊声。 岳离这一惊更甚,同时那暗卫已叫出声来:“忧吾思……”来的外援果然是那和尚,所用武器乃是一对判官笔,虽然他攻势立刻就被渊声掌风击散,却是从容不迫转攻为守,一边以上乘轻功躲过渊声的八十一道由真气构成的锋利轨线,一边立即重新出笔以“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连袭渊声周身七次,取穴打位,精准无匹,一如既往,招式名称越长,越可见对手的狠辣。 “师父……”林阡难以置信,孤独泪竟会来环庆,而且好像还是高手堂的人?彼时林阡在静宁会战拜师,和孤独泪交深言浅,竟完全没想到师父是这个来历。 “和尚,这判官笔的实力,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完颜永琏微笑说,这声“和尚”,才是和尚最愿意听到的称呼,一笑,不虚此行。 “你早该想通!”凌大杰喜不自禁,他在静宁就求和尚出山,只是他躲着不肯相见;封寒听到林阡那声师父,却蹙了蹙眉,其实他也见过林阡的一些招式:“忧吾思,你怎收了林阡当徒弟?”当是时,暗卫仍然惊喜凝望,岳离却是心念繁复。 “收他为徒,不过是想过一把当王爷师父的瘾,谁想到这么巧,他和王爷那么像,竟还是王爷快婿呢。”和尚不羁地笑着,袖中双笔狷介狂傲,他现在当然知道林阡是谁了,既想明白了决定入世,那当然要沿途恶补天下大势。 “那是何人?”薛焕不解,问楚风流,楚风流回答:“高手堂之一,不过,陇南之役后、退出了。”“听说当年他武功勉强及得上天尊地魔,现在只怕已直追王爷,可见,身处俗世和无欲清修还是有差别……”轩辕九烨说时,薛焕和楚风流都狐疑地投以目光,这句居然有不属于毒蛇的隐遁之意,楚风流先问:“你想作甚?” “一时感慨……”轩辕九烨赶紧装深沉,他不能给他们看出,他对独孤清绝的那句预言很在意。若非被青城四绝剑阵围攻过,他和林阡正面交锋到底相差多少? 正想着,冷不防就听薛焕说:“林阡……”轩辕九烨一怔,和楚风流一起循声而看,没想到,林阡竟也在吟儿和徐辕的搀扶下,不客气地躺到王爷休憩的石板床上来了,只见徐辕先问:“众位,不介意我主公暂且在此疗伤?”可明明独孤清绝此刻休憩之处有的是宋人有的是落脚点!然而一众金人来不及拒绝,林阡已经舔着脸坐下了,场面一度相当尴尬,封寒只能朝徐辕瞪眼。 当是时,孤独泪正与渊声对战,肖逝随时替补上阵,吟儿知道渊声正常、暂时可以不用担心,所以心情舒缓了些,再看完颜永琏身边,等闲金军全在救火,留在楼顶全是心腹……也便只能在这不会造成流言蜚语的时刻,才能与金军诸将尤其父亲,不分彼此,坦诚相见。 于是乎默默达成协议,林阡和王爷分别睡一半石板床。  大战中不歇还好,一旦坐下真是天旋地转、头昏眼花……林阡虽是刻意来此,频繁吐血却是不假,都不知道樊井是何时冒死上来给他看伤的,清醒后林阡就听到樊井丢下一小碗药说:“主母,主公中了毒,很可能是唐门喂在暗器上的。解了毒可能会好些。” “好。”吟儿看林阡不支,习惯性地在旁调药,其实也有点心不在焉,就听那暗卫笑了一声:“人说儿女应该反哺,给王爷喂药的事你来吧。”原来那贵妇看出完颜永琏正在意着,笑着帮这个口硬心软的父亲开口,完颜永琏一愣回神,听到吟儿“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叹了口气,没有反驳只能装糊涂。 林阡本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睡过来的,这当儿也知道吟儿迫不及待去给王爷端茶递水服侍,当然由着她去了。祝孟尝刚好跑上前来,看封寒朝徐辕瞪眼气不打一处来赶快瞪回去,转头看吟儿仔细照料起完颜永琏,气道:“主母,为何给王爷一口口喂,给主公就囫囵强灌?” “孟尝……”林阡蹙眉还没制止,封寒就不甘示弱:“公主,莫停,王爷的药凉,吃得慢就没用啦。”他虽是在婚礼上才见到吟儿,但二十五年前他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逗过襁褓里的吟儿玩,说话语气也就自来熟。 “主公这药是火性,烫,绝对不能囫囵吃。”祝孟尝气呼呼地说,“主母,刚好王爷不能慢,那就给王爷强灌了,赶紧回来伺候主公。” “这怎么行,怎能对父亲强灌?”封寒寸土必争,众目睽睽之下和祝孟尝开始了幼稚的两小儿辩日。 吟儿原先就跪在那石板的中间,数易药碗,不知喂谁,换来换去,突然冷道:“叫你们吵!”低头分辨,倏然认错,“我喂错了。” “这……”封寒和祝孟尝皆赶紧闭嘴,一干人等也脸色灰白,姑娘,他们一个中寒毒一个中火毒,你端错药会害死人的! 缓得一缓,林阡当先笑了起来,见王爷也面露微笑,金宋群雄难得一次会心笑,除了凌大杰仍然板着脸外,全都暂且抛弃了仇恨烦恼,虽然只挣得这一息时间,看上去也挺荒诞的说出去谁信呢。  如果说吟儿是林阡和王爷的媒介之一,那么真是天定的缘分,和尚正是另一个。 这一息时间,不得不说是他帮忙争取来的,否则这楼顶上没人能有喘息之机。 “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顿挫双笔,狮蹲虎踞,“徒弟且学,王爷且赏。” 这才是个正经的媒介,持笔点挑刺戳,力道绵绵不绝, 而渊声,明明手里没笔,真气却如笔形,霸气回手,闪电般将和尚笼罩。 “顿首顿首。”和尚这招平时是把别人打得跪着走的,今日遇渊声只能自己滚着闪,却一样是迅疾骇人,与此同时判官笔凌空一现“星斗俯可扪”,天马行空,驰骋飘逸。 林阡和完颜永琏正待喝彩,却发现不能学或赏更多的招式了,在渊声惊人的内力下,和尚四十回合后压根施展不开,一对判官笔也被他夺了一只去,渊声说:“我认得你,上次怕丢武器,拿本书来打我。呵。” “……”林阡脸色惨白,就说啊,打完擂台,别人都把兵器失给了渊声,为何孤独泪丢了本《洗髓经》?原来还没打就怯场了,这么说他哪里有佛缘啊……暗叫惭愧,岂能对师父不敬,于是脸就更白。祝孟尝说:主公,怎么脸白了!可别吓我老祝啊! 眼看渊声点到即止不杀人,众人都松了口气,心想他在正常状态就好办得多了,于是还有气力的陆续上前挑战,肖逝调匀气息久矣,把二十回合输的石磐和三十八回合输的岳离都往一边拎,直言:“你俩还嫩。” 渊声说:“你们人太多,就不用五局三胜了,想打的每人都可与我比一场,我胜过那和尚要四十招,胜过旁人最多不会超过六十,总之战绩最好的,天下第二。” 这话一出,全体皆惊,渊声实在狂妄,意思是你们打来打去也就只能争个天下第二。 可是他说出这话没人反驳而是每个人都头破血流也要试着上。尤其独孤清绝,此刻没法打的他,心里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林阡,我后悔了,早知道渊声要来,我不该给你受这一掌的。哎哟,疼啊,悔死啦。 渊声却没把他自己的体力下降算进来,或许他潜意识里看轻了这些人,忽略了这些人大多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委实是能给他消磨的。 尤其肖逝,闻言冷冷一笑:“六十招想胜我?谁教你的算盘。” “老头,还用算盘?手指足矣。”渊声说完,便又与他较量起来。 如果说肖逝和王爷是正派巅峰,剑平气稳,意境中正,那么渊声是典型的邪派巅峰,剑走偏锋,风格强烈。 在渊声的对比下,才发现,正派果然有限制,邪派却真无短板,至少,那个对王爷能攻多于守的肖逝,在渊声面前攻击招式起码减了一半。 打开五招之后,渊声突然脸色一改:“肖逝,是你啊!” 众人尽皆提心吊胆,这家伙脑子又不清楚了吗,渊声又道:“没认出你,当年你英气勃发,如今却发花鬓白,虽还凌厉,却不再锐气。不过剑法进展了,六十招,我还真是妄言……” “知道就好。”肖逝冷冷进击。 “七十招,差不多。”渊声笃定回斩。 “大话少说,莫输给我丢人。”肖逝双眉一轩,攻防并举。 “撑不过七十招,你就永远退出对第二的角逐吧。”渊声来势汹汹。 “好得很,七十招内,我若赢你,你便自断双臂,不再见人,敢不敢赌?”肖逝去势如电。 “无所谓,赌便赌,因为那不可能。”渊声狂笑。 林阡忽略后面的讨价还价不听,对前面的一些还是能听出音来,肖逝的气质很明显和年轻时大相径庭了,年轻时向渊声求战,现如今向世人求败;而王爷,渊声却还认得出来,可见气质就一直没怎么变化。  “王爷,还同昔年一样。”那时,和尚气喘吁吁地到王爷身旁见礼。 “师父……”林阡忙要起身相让,和尚摇头,没见他出袖林阡就被按躺下:“躺着吧。” “和尚,与林阡怎会认得?”完颜永琏问。 “贫僧一直隐居在静宁西岩寺,前些日子听他练刀嫌吵清梦,与他对战一场,他抢酒喝,像极了王爷。贫僧见他练的饮恨刀和佛经不容,为了救妻明知会入魔却还要学,固执冥顽,还是像极了王爷。多番制止他仍不听,反而前来与我说教,说什么万物都是一体,总是像极了王爷。”和尚笑叹时,高手堂没有一人反驳,确实林阡有些地方和王爷很像,但也可以认为王爷是真林阡只是虚假……和尚继续说:“贫僧觉得有趣,便想收他为徒,后来,又想着不能误人子弟,既收他为徒了,那么多年前悟了一半的洗髓经,就应当继续参悟,一边自学,一边教他,相互成长。” “悟出了什么?”完颜永琏又问。 “半吊子的徒弟说,饮恨刀和佛经表面不容,根底却是同根同源。半吊子的贫僧苦思冥想,忽然有一天就参透了,贫僧与王爷曾有共同理想,陇南之役和王爷分道扬镳,但王爷只是走了弯路,并未彻底远离,既然同根同源,不过是表面不容,终有一日还会与贫僧殊途同归。贫僧应当回来,助王爷一臂之力。”和尚回答。 “真是愿意回来了?”凌大杰愈发惊喜。 “那么,师父……”林阡立即意识到,此战之后孤独泪会回到完颜永琏身边,那么,他日师徒俩也免不了会兵戎相见。 “看似不应存在的偏偏存在了,那这存在就一定有用处。现在虽然两难,他日或能两全,就像今夜、此楼所见。”和尚似笑非笑看吟儿,她一直跪在这石板中间,可那里哪里有什么界限? 然而,种族的融合,有这样轻易吗。今夜,金宋群雄确实抛弃了国别,在这里战唐门、战肖逝、战渊声,在这里笑她给林阡和王爷端错药,可是,楼外呢,仍然是对盛世的逐鹿、对静宁的争端、对家国的攻夺。 以谁融谁?难以定夺。双方信仰既相同又对立,根深蒂固,水火不容。才迈出感情相融的第一步,都得冒着被人戳后背骂“暗通款曲”的风险,更何况志向如何相融?金能承认侵略?宋能停止复国?要谁让步,谁都不可能让步。至少现在,和尚在笑,吟儿却在偷偷掉眼泪,她知道,出了这高楼,就不能和父亲再牵扯了,不能了。 “暮烟。”完颜永琏回看她,“你师父,如何了。” “啊……”她赶紧抹泪,没想到父亲也看向她,“云蓝师父吗,她……她没有性命之忧。” “陇南之役,为父因为一时的意气,忘记那并非找回你的办法,也因此悖逆了自己的许多同道,包括徒禅勇,包括这和尚,包括你的母亲,所幸虽然我曾走错路,你师父却想到用你来赎罪,也为我保留和延续了你母亲的一些本意,让我在今日能够有重新面对知己的可能。”完颜永琏竟然在为陇南之役承认错误!那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对那一战的反省。 “神岔、泰安、陈仓、静宁,诸多血洗,我也不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吟儿身侧,林阡他也没对对面金人隐瞒愧疚。 在场的金宋高手全都愕然,意料之外,不可思议,故而连肖逝和渊声的战斗都不顾了。 “为父想实现天下大同,那就该接受所有女真、契丹、鞑靼、汉人,天下人都绝对不疑,无论伐宋、抗金,最后都必然一体,不再有血统之分。”王爷说。 “绝对互信,我也是这么想。”林阡也说。 “以杀止杀,除恶扬善,激浊扬清,拨乱反正,我已为之做出无数努力,彻底融合之前,只剩最后几道阻碍了。”完颜永琏说,那之中包括郢王,包括林阡。 “嗯,我也是。”林阡说,那之中包括吴曦,包括完颜永琏。 胡弄玉远远看着王爷口若悬河而主公口拙,只知道说我也是,心想着气势也忒弱了。心念一动,融合、一统,王爷和主公的理想真好,却注定在镜子的两面,最后的阻力必有对方,两个人也都是绝对不会退却的。涉及家国,八十年来太多不能免除的仇恨,宋和金都不可能对对方不战屈兵,只能看最后王爷和主公谁能把谁在最低消耗下制伏。 所以今夜,对于大部分人来讲,也只能交流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情,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对于主母来讲意义非凡,至少他父女二人算是互诉了衷肠。而且,胡弄玉大概能领会到,主母和那和尚的价值一样,看起来会增加两难,实际却可能降低流血。因为她的存在就是融合就是一统。 “暮烟,我很感谢你的云蓝师父,庆幸是她收养了你,教会你魄力,教会你担当。可惜你担当的,终究不是父志。”王爷叹息,实际已对她的认祖归宗放弃,“从此后,我会奏明圣上,此前全是误会,这世上早就没有完颜暮烟,二十五年前她便夭折了。你随林阡抗金,也不会太为难。” “我会尽量少杀人,多救人,不教爹……您为难。”吟儿泪眼朦胧,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至少她听出来了,尽管她明面上不会再以公主身份占到任何便宜,但父亲和林阡一样答应了她,如果他日能主宰对方生杀,能尽量留彼此一条活路。 “虽然没有完颜暮烟了,但是你还存在,会叫爹,为父就是高兴的。”完颜永琏继续说,吟儿更增愧疚,忍不住哭出声来。 凌大杰冷冷看着她,可别再哭了。即使一样仁慈,你,林念昔,还是站林阡啊。 “未来之事,谁又知道。不过贫僧觉得,既然同根同源,那便一定同归。”和尚笑拍林阡肩膀,继而扶着王爷站起,路过岳离打了个照面,两人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陡然近处起喧哗,原是肖逝和渊声交锋第六十五招,俨然出现了要输的可能, “拿剑来。”完颜永琏对暗卫说。 “王爷。”此刻护着冥灭剑的暗卫不肯。 “只是给肖逝打个辅助罢了,不碍事。”别的人,暂时也没那个功力补位。  事实上,在靠近七十招的关键时刻,肖逝和渊声两人对赌注的在乎已油然而生,打出来的神妙招式纵然连他们自己都前所未想—— 从大约五十招后,他俩一改先前的云淡风轻,陡然开始了气力速度和意境的你追我逐的井喷式上涨,毕生所学凝聚其中,教围观众人连声惊叹,还能这么强劲?还能这么快?还能这么打?渊声为了躲肖逝转了多少圈,肖逝为了接渊声走的什么步?往往是渊声才达到个极限,肖逝立马就刷新记录,往复循环,十招而已就石破天惊了七次。关键他二人还都是空手,就只看到衣带在飞气浪在滚,一恍惚却见冰川倾盆、炼狱狂升,肖逝袖中雪拂得星河落沉,渊声臂上火滚得癫龙翻腾。雪火相冲,不可一世。 但是六十招后,这一切便发生了改变,那渊声不愧是破解疑难杂症的能手,肖逝那招“明月落阶前”,适才完颜永琏只能以一招类似“白云生镜里”的剑式防守,渊声临场创造发挥,竟直接打出了“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的气魄,直接就将肖逝的攻势全阻。也便是说,肖逝在陨石雨里练过剑又如何,那场陨石雨是我渊声强逼着天给下出来的,就要这么霸道。 渊声却很明显冒着变疯的危险,各类心法开始叠加混乱不堪,那时林阡赶紧坐起,是因为再不握住饮恨刀、那妖邪之物会跟着渊声跑! 六十二招左右,渊声已经占据主动,为了尽快拿下肖逝,他二人万气对峙之时,渊声故意放弃了自己一路,给肖逝露出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肖逝眼疾手快着手反守为攻,然而移近之时,才发现那破绽虽明显、却微小,必须用一招极为尖锐的属于渊声的剑法才能破。 渊声这破绽露得巧妙,肖逝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求胜,经不住诱惑打出那一招,那一招渊声自己清楚缺陷,只要往左冲就会使右边露出三处破绽,届时渊声全力绕道便可长驱直入,三个机会能把肖逝打败,牺牲的也不过是被斩半截衣袖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肖逝在最后一刻却选择了撤回!不求胜,那剑招他不是不会打,只是那与肖逝自身剑法体系完全不容:我不能放弃对剑道巅峰的追求,要方正无锋、大象无形,怎能选他渊声的东西来紊乱自己!? 肖逝克制了求胜欲返回来,刚好抵挡住渊声这绕道来打的一剑,倒也算是歪打正着,避免了被渊声算计而溃不成军,然而堪堪打退渊声三路攻杀,气力一时难以为继,虽然选择没做错,到底是跳进了渊声给的那个破绽里,难免被渊声牵着鼻子跑,肖逝又撑两招便难维持,右路一直无法弥补,危急关头,完颜永琏一剑掠到肖逝右路,免他遭受血光之灾。 “又来破坏规矩了。”渊声定睛一看,嘲讽。 “规矩?昔年你的擂台,规矩自有你定,环庆是我管辖,规矩我说了算。”完颜永琏笑时,宋军无法反驳,环庆此刻是他赢了,青城派四大弟子领着盟军和盛世拼死也只从金军手里夺回两成地盘。 “刚刚的武斗还没完,可惜了,否则此刻与他战的是你。”肖逝没直接谢谢完颜永琏。 “天下第二,让给你了。”完颜永琏豪爽笑,因为适才看见肖逝有原则而渊声随时没有,自然是更希望肖逝能帮他把渊声制伏了。 “完颜永琏,我认第二,除了这怪物谁敢认第一。”肖逝顿然收起谢意,不客气地说。 “肖逝,你以为以二敌一,就能撑过七十招?”渊声笑,“撑不过,就要退出对第二的角逐。” “渊声,还剩五招若不赢他,你便自断双臂、不再见人。”完颜永琏才不管那么多,只希望渊声能一直不入魔就好, 这一次,有自己和肖逝一同为饵,还有个封寒以湮灭之道随时从侧控制,七十招时渊声还神志清醒绝对可能,如果能骗得他自断双臂,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 三分天下,争雄争霸。 若言完颜永琏是罗缨从风飞,长剑自低昂。那肖逝是危冠切浮云,长剑出天外。渊声却是利剑鸣手中,一击而尸僵。都是剑,风格全不同。 其情其景,玄妙莫测,如见青松临古路、又感白月满寒山,但青松是王爷,白月是肖逝,那古路和寒山,却都是渊声,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根据敌人,随意切换自己的心法和意境!遇神杀神,遇圣斩圣,战鬼转生! 林阡一直控制着自己鞘中饮恨刀,甚好,这几招的功夫,妖邪之物安稳不少,没有和渊声相互影响,渊声表情波澜不惊、应该不会入魔?林阡一边握着刀一边紧张地默默数着:“六十八,六十九,七……” 第1404章 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7)罪业 林阡的这个七十的“十”,真可惜没能说出声。 要不怎么说好事多磨?每次围剿渊声,总要在最后出点岔子,今次也不例外,六十八招时突然有火烧上楼顶,一道紧接一道对着战团疯狂冲刷,和尚岳离、程凌霄徐辕、凌大杰石磐、暗卫胡弄玉、楚风流祝孟尝等人,先后去挡也未能全部抵御,被其中最强一道火龙冲垮防线直击核心、张牙舞爪着好像要立马将渊声、王爷、肖逝三人吞噬。 四起红光,汗流浃背,这恰好和近三十年前,完颜永琏在泰安率众对渊声火攻的场景,如出一辙,历史重演! 渊声怎能不被戳中心魔?当年他正是在那里,被全大金最强的武将阵容,以及上万兵马,纠缠着激战长达一月,佛山、大崮山、摩天岭一整条线上,到处都是他的血和眼泪——先是被迷宫阵困了七天七夜,然后被高手堂合力打得虚脱,最终被围堵火烧、万幸下雨才逃脱,整个过程陪着他的,只有他的饮恨刀! “又火攻,你们又火攻!还不够吗!说了他们不是我杀的啊!!”不白之冤,无从辩解。 可是,为什么要辩解?强者需要向弱者辩解?不信我的那就杀了好啦,一了百了!既是乱麻,当然引刀成一快!你们这些杂碎,打不过我就乱诬我邪魔,你们,统统都要死!所以渊声还没开口辩解就眼神一厉:我的刀,逆天的刀,岂能在配不上它的弱兵手里! “起!”隔着几十步远,陡然间眼中布满血丝的渊声,咆哮一声隔空就把饮恨刀掠夺走!林阡明明攥紧了都没能控制住,眼睁睁望着属于自己的武器脱手而飞,不知是被渊声内力还是意念吸去…… 下一刻,是渊声和饮恨刀的合二为一,如鱼得水,相辅相成,一同扫空所有旁人的皇图霸业,造就属于他两个邪魔的千秋万代! 那怎么行!林阡脑中一片空白,忘乎所以立即追前——能否灭世,唐门的寒火毒犹未可知,渊声的战斗力毋庸置疑!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第七十招,明明肖逝和王爷已即将制衡渊声,孰料会出现这等惊天巨变!饮恨刀才被吸到局中,直接将靠得最近的封寒掀翻开去,肖逝在王爷帮助下的速度力量的井喷式上涨也因为渊声的倒天逆地,而直接沦为断崖式下滑! 一瞬而已,王爷和肖逝皆被推远,谁料渊声的对面换成了、只留下、林阡一个?那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像向林陌抢吟儿的婚一样,把饮恨刀从渊声手里,抢回来! 唯有干扰饮恨刀和渊声的交流,唯有参悟、驾驭得比渊声更好,才能拆分这两个都足以灭世的灾祸! 一个人打入了魔的渊声?哪管现不现实,只问敢不敢试!  然而无可辩驳的是,再怎样坚定决绝,林阡冲上去的第一刻都绝对是实力悬殊以卵击石,尽管他打定主意用王者之刀挥斥“镜谧”去截断渊声的刀,而且在他身后来得最快的薛焕和徐辕都心意相通地忽略敌我一起将内力借给他用,他俩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一个人打……尽管如此还是被拆得分崩离析—— 饮恨、楚狂、冯虚,堪称金宋年轻一代的三大刀王,但渊声对三人合力的这一旷世刀招,既没中计也没退避更非兼容并蓄,而是猛地自我压制并随即反弹出了一股巨力,强行把面前这如水意境从汪洋大海倾轧到只剩一滴! 林阡再怎样脑热、不认输和不放弃,也断然不可能不计后果地送死,当最强意境祭出,竟还被这么快地打回头,他猛然退后五步开外保命,落地之际却委实难以站稳。不容喘息,渊声翻手灭镜谧,覆手斩乾坤,只一个交睫就持饮恨刀反袭林阡,雪光迸射,窜天泻地。 危急关头,幸有轩辕、松风、长空、残情四剑破空而至,与此同时林阡极速挥刀以“神游”护体,外表是神游万仞、心鹜八极,内在却虎口发麻、气息凌乱——亏得轩辕九烨、程凌霄、石磐、独孤清绝,他们虽不在最佳状态,却帮他卸了渊声这一刀的大半力道,否则此刻,焉有命在?可是,这才两回合! 第三回合,见林阡又以“蜉蝣”和“上善若酒”重夺,九天剑、逆鳞枪,毫不迟疑,直接集结天尊地魔阵冲灌,但此刻再想反控、湮灭,对渊声已是做梦,反而拖林阡后腿…… 缓得一缓,肖逝和完颜永琏重新回头,却再也不可能对渊声有所撼动,由于深知林阡善假于物,王爷提议肖逝,暂且由他俩将真气全借给林阡,以供其把饮恨刀先从这混战中取走;肖逝却未同意,而是继续发力直接打渊声,可惜非但无解,对方愈发凶悍,肖逝这打了千军万马都没受伤的手,不知何时已血迹斑斑。 不同于肖逝主动继续打、王爷被迫继续打,林阡的目的纯粹只有一个,抢刀,釜底抽薪!然而想法虽好,难于上青天,他真是在这三个剑圣、剑神和战鬼的第四个角落好不容易才找到立锥之地。 吟儿惜音在手,苦于无从插入,心道,好在胜南擅长平局,先前的谢清发、岳天尊、父亲,哪个不比他强?他谁都打不败,却谁都败不了他,敢惹他的全都被他熬死了……所以渊声这比武决定天下第二的说法,其实最有利于的人是胜南,正常状态下的他能带着渊声神游千里,直接给渊声打到几百招去。 可惜此刻状态有异,一个入魔,一个虚弱,三十余招,无不在逃,有那么几招林阡闪得无力至极,非得靠胡弄玉的摄魂斩见缝插针竭力帮他以攻代守,纵然如此林阡也很快战成了血人。 四十招左右,随着王爷的气息渐渐不稳,肖逝也难免败下阵来,深知与入魔渊声比拼无望的他,不得不与众人一起,将希望寄托在林阡夺回饮恨刀的可能性上:“林阡,我和完颜永琏将内力借你,不过,你必须在七十招内将他击败。” 又一个七十招,但这不是比武赌注,而是搏命的极限。七十招内输,众人全被渊声屠戮;七十招若不能决出胜负,众人很可能全部葬身大火;七十招也是王爷和肖逝体力的极限。 “全力以赴。”林阡艰难说出这四字。 熟悉林阡的都知道,他很少说这个词形容他自己,一旦说的时候都代表他没胜算,要硬拼。 不过,是赴战不是赴死,因为胜算并非为零,可以拼!  林阡在静宁西岩寺,濒死多日、悄然思虑,尝试把自己所有刀法推倒重来,推散重构,推陈出新,正是希冀能比包括渊声在内的任何人都对饮恨刀参悟强、驾驭高,早已今非昔比的他,自然能在王爷和肖逝的帮助下,撼动渊声对饮恨刀的操控。 所以四十到五十招之间,饮恨刀在渊声手中,与林阡的王者之刀轰然对撞的每一瞬,似乎都有所反应,好像差一点就跟着林阡这刀回来了……却一直没分清敌我,转眼便又被渊声的戾气裹挟走。 渊声察觉到林阡已经开始握饮恨刀,也探出了他有洗髓经的加持,但林阡缺少佛门根基,刀与气冲突到极致,路数极端不正,明显有自己的影子,冷笑:“师父在此,还不拜见?”不再称呼他弱兵,起码眼里有他了。 “渊施主,那是贫僧的徒弟,悟性比你高得多。”马上就有人说,这徒弟是我的。 “哈哈哈,我会信?”渊声笑时,饮恨刀游刃有余,一边朝林阡排山倒海,一边向四面任意轰击,魁星峁和玉皇山这一夜发生过太多微胜、险胜,而渊声手底下全是大胜、压倒性胜利。 林阡因为听到和尚师父的声音而忽然更加定心,回忆起这些年难得远离战场的十天半月,师徒俩在西岩寺的听松赏花参禅悟道……神飞意动,壮怀逸兴,一边以凡圣同归之篇捋了一遍自己适才重建的饮恨刀法,一边从此地慢慢踏上师父所说那需要四五十年的修炼之路。 “这……”林阡还来不及给他这个神游蜉蝣逍遥游的同分异构起名,在场的高手堂都全然变色,这一刀……摩天岭上渊声用过!“天地为棺椁”!那一刀下去,摩天岭成了多少人的棺椁? 怎么会,这一刀,不应是庄子说送终的自然坦荡?怎被渊声直接断章取义在最后两个字上?是因为他在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读不懂洗髓经,急于速成,不求甚解,一蹴而就,终导致戾气盖过了一切,把本来的刀法全部打偏混乱不堪…… 林阡比他命好,读不懂的时候有人讲解佛法,从歧路上拖回来继续和饮恨刀融合—— “饮恨刀之心法,与佛经之气力,渊施主融了几十年,一打此招必入魔,但贫僧的徒弟却不曾,难道不算高?”和尚笑问时,也看清楚了,洗髓经对于饮恨刀并不完全误导,至少这一刀给了林阡气力又没有影响其本来面貌,既然内力能增加而戾气被消化,那就算是达到了一定的融合了,当然如果能找到进一步归一的方向就更好。 还没说完脸颊生风,和尚急忙避闪,险些被判官笔打上嘴,同时渊声冷笑:“动嘴皮子能比武?” 和尚没有回应,而是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认真思考。素来林阡想要刀人合一,都必须沉淀身心、物我两忘,反观入了魔的渊声,气力虽强,心志不稳,为何却也能刀人合一?因为他愿意被刀奴役!第一刻就把魂魄交出去了,渊声现在是一个聚集着饮恨刀从古到今所有凶恶能量的躯壳! 但饮恨刀中不仅有恶有血,还有情有念,不入魔,也能打!和尚不可能任由林阡被刀奴役,那就只能尽一切可能帮他驭刀,所以必须推他进入空前的“无我”之境…… 那么,洗髓经,能否不止从气力,而更加从內源上补?它和饮恨刀之间明明有一个“无我”的共性……这一刻,和尚是林阡,林阡就是和尚,师徒俩一个战斗一个旁观同时想到这一点。不过,林阡实在不知道从何入手…… “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徒弟啊,这正是你本来心法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磨合看看好了。 “一朝神气散。油尽而灯灭,身尸埋圹野,惊魂一梦摄。”见林阡久久不入神,和尚立刻帮他回忆濒死之境。 “此是心之灵,包罗天与地,能见不以目,能听不以耳。”由于林阡出道前一直内力低下,摸打滚爬硬底子很强,所以外功方面的易筋经倒不难,难在洗髓经,即便无欲清修至少也要费上四五十年的修炼才能了然……但是,漫漫长路再怎么按部就班,遇到拦路石师父总要帮你跳上几跳,“心若能清净,不为嗜欲逼。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 不得不说,有个师父就是好,众人惊喜地看见,林阡磅礴却杂揉的刀法,被这几句随风潜入夜,渐渐修缮得精湛。 五十招左右。饮恨刀渐渐被这样的林阡干扰,使得渊声的控制力难免有些松动。 但是和尚他忽略了,渊声不是个聋子,他是个天才,和尚再多说几句,渊声即使疯魔了也能跟着林阡一起进入状态…… 危不过一时,饮恨刀才刚被林阡抢又再被渊声掳回,暴力打转,血雨腥风,众人不忍再看,再看都快忘了到底谁是刀主。 可惜了那些温和的情和念,终究比不过激烈的恶和血。 林阡想不到,推倒重来了、佛经加持了竟还是拿不回!妙不可言、精益求精甚至脱胎换骨到这地步,几乎把所有心力倾注、赋刀以命,竟还是斗不过渊声的以身祭刀!  抢刀不遂,从无我之境被渊声击飞数丈,摔在栏杆旁被硬生生打得清醒,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 这一瞬,和尚突然不再说洗髓经,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可得亦不可得。“确定入了魔的渊声听不懂。 林阡一怔,这不是说“无我”,是在说……“无刀?” 不是刀,是梦幻泡影,如雾如电,因缘而见,本质是空。 原来如此啊,难怪无我之境还不能顺心,因为还有一念执着在刀,若把对这妖邪之物的渴求之心也放空成虚无!还有,建立在渴求之上的在意、执着、不舍、愤怒,也该摒弃! 好,那便平息胸中这一团火,这被渊声说“这破刀要他何用”被他睥睨“弱兵”的在意和怒火,取而代之以清净和慈悲,放空饮恨刀的价值,就当我和它都是去度你渊声的虚无。 他微笑,与刀相视,如回到学走路时,初生之时,凝聚之时,上次碎裂之时,上次学走路时……往复循环,生生灭灭。 和尚也笑,孺子可教,渊声他作为入侵外物,如何打碎得了这样的一体? 那些温和的情和念,当真比不过激烈的恶和血?不,恶血浅薄有形,情念深邃飘渺。 此刻,刀已不是刀,人也不是人。  六十招,饮恨刀基本已经听话,便像个找到父母的孩子,还被歹人威慑不敢认。 那时林阡回过神来,不再放空一切,准备彻底夺走。 饮恨,奴役我或想奴役我,都是我的两把刀而已。 “善于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在刀又成刀、人又变人的关键时刻,和尚立即提醒林阡,越是这样的情况越要淡定。 烈火中浮气如水。 好,这样的酒一定更好喝! 林阡保持着最后那一丝理智,决意还是打一招上善若酒。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夫唯不争,故无尤;酒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完全相通! 过程中和尚一直低声念咒,期望以慈悲佛法化解林阡自己可能产生的戾气。 一边教学,一边领悟, 无我之境,佛门主张破执念,老庄守静笃、同主客,本就可以兼并, 慈悲佛法善念如水,饮恨刀法上善若水,可以重叠, 内修心、外认世,可以归一, 是个人还是众生?和尚他也不得承认,佛门这洗髓经中,实在有不少道家的体系和世界观了。 渊声忽然记起来,眼前这少年,也和自己比过武。 黑山死地,渊声问他,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 那少年回答的是,何须三局,命有几场! 谁比谁可怕?就是这样的刀,出道十年,驰骋金宋,缚寒冰,震碎步,慑雷霆,诛清发,断九天,斩雕龙。 这样的刀,对,已经去林阡手上的饮恨刀,此番是代独孤、吟儿、泽叶、风行、越风、瀚抒,所有打不了或者来不了的年轻高手出征,岂能不胜?以满腔热血杀出这清冷一刀,一边杀一边把刀拿走了。 拿走?如何使得! 强烈的自保以及保护欲,驱使着本就远胜于林阡的渊声,随即动用了全部气力和空前速度去断林阡的路,不是夺刀,而是攻击他这个人,便连旁边虚脱的肖逝和王爷都不管了。 终究林阡不是那样完美无缺,何况这伤痕累累可以说是回光返照孤注一掷的状态下,压根就守不住自己的后背空虚, 更在堪堪格挡渊声第六十九招之际,露出了那个先前被轩辕九烨找出、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破绽,硬伤,渊声那样的擅长破解,怎可能不会发觉? 但那时肖逝和王爷已不济,林阡哪还有任何公平竞争的可能,唯一的方法也是立即调运全身气力,护住自己这血肉之躯,奈何这太过仓促的转变,完全违背了他先前的稳扎稳打,眼看这第六十九刀没法补他只能强行打完,明明叫“时有落花至”居然暴力之至只着重了一个“落”字,竟冒着紧随渊声入魔的危险!  吟儿醍醐灌顶,原是这样!林阡血洗陈仓的时候,她觉得林阡入魔很像渊声、竟然以善心入了恶,掀天匿地阵打完的时候,她想到渊声是因为饮恨刀才误入邪道到了今天这地步,她当时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尚未想透的念头,这一瞬全想透了,天下的罪业自然是归那个结束一切罪恶的人,除尽了自己所认定的恶但自己也肯定成了十恶不赦,林阡,只要他成了魔打赢渊声那之后他就会成为比渊声更难缠的魔! 而也就是那时,靠战局最近的王爷和肖逝首当其冲,其次就是和尚和吟儿,紧接着整座楼上的人都要死,是的,林阡若变成魔,恐怕会先于渊声杀了他们! 不过,为什么要林阡成为魔才能打赢渊声? 那一刀叫“时有落花至”,空缺处,“远逐流水香”立即就可以补,不需要林阡冒着入魔的风险,吟儿在黔西开始就和他共同合作过这一招,只不过当时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给林阡消除魔性,此刻也不清楚,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能站到这一角……不管别人是叫自己悍妇恶妇疯妇泼妇,她立刻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惜音剑拖着一道尖锐血光迅疾上前补位,这玉皇山的论剑怎能缺了她,林念昔,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当是时,高楼内火势更猛,部分地方已经塌陷,一边鏖战一边下沉,碎焰残垣横飞纵窜,没有灵性并不认人。 旧景重现,反复震荡,一块玉,一滴泪水,一把剑,陡然间就把林阡从一个即将入魔的状态下震醒,竟是猛然就刹住了自己的魔性却保留了那分爆发力,七十招时以“潮平两岸阔”和吟儿的“风正一帆悬”联手反杀。 这夫妻二人的刀剑合璧,有“蜉蝣之羽”之轻灵,“游钓九渊”之风流,“朝游北越暮苍梧”之气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之意境。可惜已经不能再纠缠下去,仅仅这两回合功夫,顶层大半的高手都感觉心脏不适,很可能是因为火势已经烧得高楼摇摇欲倒,谁都不敢相信就在那一瞬之间,楼已被火占据得仅剩个框架。 入魔的渊声一边流露出不适,一边因为被火舌卷到而嗷嗷叫痛:“疼!不打了!我走也!” 于是正准备一番苦战的吟儿,没想到这恶魔嗖一声就消失眼前,那感觉和色厉内荏的青龙白虎压根没什么两样嘛,太不堪一击了。 狂气上来,大放厥词:“你这个老的天下第一,还不是被本姑娘打跑了!?” 转身看到林阡好像也不适,她很奇怪为何只有自己没事,赶紧收敛了嚣张到他身边,看他一直闭目养神,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大惊,噙泪:“胜南……还活着,是不是?” “还在。”林阡缓了片刻,神才附体,微笑看她,“恭喜夫人喜获第一。”她真是战地女神,适才情境太诡异,发生得就像她打赢渊声一样,还没人能反驳,毕竟君子善假于物也,林阡借了金宋群雄,她借了林阡,这段时间她什么事都没干,一出手,两招就把入了魔的渊声给…… “哈哈,太好了,渊声跑了,你未曾入魔,我……”吟儿嬉笑,话音未落,忽然脸色变得煞白,林阡惊见她在面前倒下、猝然之间竟形似气绝。 “吟儿!”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他慌忙将她拦腰托住,适才她虽只参与两招辅助,奈何大病初愈,如何撑得住渊声打击?最终还是心口的旧伤迸裂,红衣上全然被血浸透。 与此同时,无数烈火拔地冲天,眼看这高楼即将被烧倒,众人急忙都从上撤下。 随着火木枯裂之音,早已暗隐的高楼,最后一丝红色亦灰飞烟灭,轰然一声坍塌在前,宣告盛世不复存在。 林阡抱着吟儿冲到那安全境地,却察觉她和这高楼一样,好像当场殒命早已没了脉搏,难堪承受,心口剧痛眼前一黑也是大口吐血带着她瘫坐在地,痛不欲生却当然不想就此放弃,疯了一样立即给她就地按压和以口渡气,当着金宋所有兵将的面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久矣,她却还是不醒,林阡生无可恋撕心裂肺,只伏在她身上喃喃自语:“为何、为何还没气息?!”那一刻,他哪里是个主公,分明是个不能失去的孩子。那感觉,他在这世上,只剩吟儿一个。 “盟王……”“主公。”宋军高手凡有余力当即也以真气相续,奈何吟儿双目紧阖毫无反应,好像又一次在她大婚之夜死去了。 “主母她已经死了……”樊井说着实话,林阡固执,不肯信服,将他推开:“一派胡言!这些年你说我死了七八百遍我哪次死了!”樊井一愣,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却没有和他计较。 天大亮,突然间的大雨倾盆,像是被火烧出来的,浇在他和他紧抱的吟儿身上,周围淌着的都是从他俩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吟儿……还活着,是不是?!”他轻声地问这句他和她一生中经常无法相互感受的彼此的生死,期待着有再一次的奇迹。 “……”完颜永琏看到林阡这一副疯魔的样子,早已明白他和女儿之间是真心相待,然而此刻怎可能是感动,完全是悲恸、恐惧填满,他又怎能接受小牛犊如此意外地死在眼前?适才她还在自己身边服侍……心念一动,不能放弃,“林夫人她……适才打赢渊声、救众人于水火,中天封寒大杰,去给她续气报恩。” 岳离封寒立即领命,凌大杰却没有动,救她?玉皇山上虽然金军大胜,但魁星峁和庆阳的烂摊子,全都因她而起,还没有收拾,解涛和万演仍在林阡的手上。“末将立即着手交换俘虏。”不愿救,不是冷血,而是因为不想王爷食言,金军绝对不能让凤箫吟再以公主身份占到任何便宜! “大杰。”完颜永琏叹了一声,分明看见凌大杰神色里那一纵而逝的不忍,然而凌大杰不惜违令,径直离场,头也不回。  渊声终于跑了,吟儿却旧伤复发而昏迷不醒,所幸王爷和林阡各自的高手均在场,同心协力给她把气吊住,说半丝气都毫不为过。 这一夜她的伤势大好本是装的,后来又大费周章地奔波劳碌,当然是这样的下场。 完颜永琏被凌大杰的言行举止提醒,意识到出了这高楼便和林阡不改战场是对手,因此在吟儿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对她狠心放开了手,放开她,所幸得到了盛世万余人口,得到了环庆宋军的不得不服,得到了和尚忧吾思的归来,倒也算是桩桩喜事。 临行前,却听宋军的军医樊井说:“主母她,好像也中了些毒。” “先前在狱中中过寒毒,但是应当已清除了。”完颜永琏微微驻足,意料之外。 “是火毒。”樊井说。“我来治。”胡弄玉说。 “可能是在楼顶上沾碰。”完颜永琏不再停留。今时今日的寒毒、火毒,因为宋金各自毒坛的复兴,而不再像从前那般无药可救。 “可是这火毒……”胡弄玉见金军走了,方才对林阡面露难色,“见所未见……” 不是唐门的,不是这里的。否则唐小江早用了。 林阡也渐渐地察觉,吟儿身上热得难以控制,七年前川东之战的梦魇竟又上演。 “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寒处,镇着她的火毒,待我配解药送去。”胡弄玉说,“主公,给我时间,必能救她。” “寒处……”黔西魔门距离环庆太远,所幸还有个河东魔门,“吕梁。”  峰峦高而蔽日,山下幽晦多雨。 夜晚,完颜永琏在栏杆旁饮酒眺望环庆,听凌大杰等人与他汇报着宋军动向。 林阡,那确实是个和他很像的人,即使心爱之人命在旦夕被紧急送出环庆,该清醒的时候他还是清醒地留在了这里坐镇乱局。 毕竟盛世的局面不能耽误,此刻,林阡正作为盟友帮着王冢虎,与金军或攻防或谈判,以期挣得最多的昔日兄弟和地盘,就算那已经少得可怜。 “倒是被他得了个王冢虎去。”薛焕恨恨地说,这几个月来他们交锋最多,清楚地知道王冢虎用兵一流。 “他与林阡并非同道,只能是情意相投,暂时依附罢了。王冢虎自己,却已经很难再成事。”王爷叹了一声,却不见得高兴,不经意间转起酒杯,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爷。”凌大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看向百废待兴的盛世地盘,那之中的灯火并没有熄灭,只是换了分布。 “一夜功夫,我便失去了两个孩子。”完颜永琏又何尝愿意打碎完颜君隐的理想。 以恩止杀,停在这里,不战而对战争双方感化……年少时,完颜永琏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黄鹤去远远望着这一幕,怎觉得王爷和自己同病相怜?一时感伤,回忆起徐辕对自己策反的话,却看到环庆仍然是王爷大胜林阡,但想起静宁金军在郢王的带领下前途未明,黄鹤去心里难免动摇不定,百转千回…… “可有渊声的消息了?”完颜永琏不忘问,这显然也会是林阡所求。 “明显还在环庆,哪里乱往哪里钻。”和尚笑说。 “应该是林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岳离说,“被饮恨刀牵着跑。” 倏然有只信鸽飞到王爷手上又飞离,依稀是来自控弦庄的情报,那是仆散安德先前留在河东的属下之一,管辖范围在山西太行。 完颜永琏接过那情报,比知道陈铸是细作那件事稍淡定些,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把消息递给凌大杰看:“这件事,会否是林阡策谋?” “……”凌大杰看完信,愕然当场,“这……算日子,恐怕在抢婚前就……” “竟比我落子还快,原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爷笑,语气清淡,语带锋锐,“想不到,我也要被饮恨刀牵着跑了吗。” 岳离这时才看完信,脸色剧变:“好一个林阡,他是想借圣上、把王爷一直压在环庆?” “倒要看看,他压不压得住了。”完颜永琏应了这场即将由林阡发起的战,视线回到桌上那金宋棋盘,“林阡,局越做越大,竟有欲胜我之势,然而你还顾得上吴曦吗。” 第1405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吴曦此人举足轻重,林阡如何可能不顾?离开静宁之时,林阡对寒泽叶和曹玄嘱咐最多的便是他。 毕竟柏轻舟竹庐夜话天下大势:“盟军以蜀川为据,已占陇右、关中、山东,这四处保障则强,动荡则弱。开禧北伐期间,这四处须自我巩固。它们是盟军的根本。”蜀川,是根本的根本,离得再远都要顾! “吴曦若无异动,汝等继续辅助。但若被金军蛊惑,众将应压制为上,并尽力将他挽回。”临走前林阡对曹玄如是说,对寒泽叶则刻意加了一句:“切记不可伤他性命。”寒泽叶闻言时一怔,清冷却服帖地哦了一声。 林阡最担心的“蛊惑”,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八月底自吟儿身世揭穿开始,金宋边境,川军从上到下动荡。王钺说,吴曦听闻后的那几日“叱咤四顾,或终夕不得寝”,很明显就是在猜忌林阡和完颜永琏勾结篡宋自立;同一时间,莫非在金军中打探到,完颜纲已经委托吴端转交给了吴曦一封类似诏书的信件,那个名叫吴端的宵小也正是第二次静宁会战中、宋军在水洛大败的元凶;不久后,华一方的门生在吴曦身旁听见了,吴晛在吴曦耳边怂恿说:“是谓骑虎,顾可中道下耶?”大抵就能猜到那诏书写了什么。好一个吴晛啊,对林阡在陇干之战对他的处罚耿耿于怀、公报私仇。 吴晛既已经知道诏书内容,吴曦又怎可能没展信读?诚然曹玄早就代林阡去按过吴曦的脉搏、吴曦自己也出身忠孝门户、三代是抗金世家……但曹玄不可能一直在后方、吴曦此人又胸怀大志不安于现状,因此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完颜永琏所说的“顾不上”——吴曦,正是在金军和叛徒们不遗余力的旁敲侧击下,时间一长没有忍住,犹豫、好奇、痛苦地展开了那封来自完颜璟的诏书,偷偷摸摸地读了一二。 “宋自仁佶、桓失守,构窜岭表,僎位号称,偷生吴会,时则乃祖武安公玠捍御两川,洎武顺王璘嗣有大勋,固宜世祚大帅,遂荒西土,长为藩辅,誓以河山,后裔纵有栾之汰,犹当十世宥之……”吴曦才读一句就慌乱合上,虽然早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可眼见为实的时候还是心惊肉跳。 秋日狩猎夜归,闻听笳鼓竞奏,吴曦垂鞭四视,仰见天宇澄霁,月中刚好也有一人策马垂鞭,竟好像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奇问部下:“众位可见到了?那月中是否有人?”“见到了。”“真有一人。”“浑似都统!”众人所见皆同。吴曦又惊又骇,狂笑三声,忽跌落马下。 翌日,闻知都统发狂惑之症而病倒,正在附近养伤的薛九龄匆忙赶来探望,那时吴曦神智还不甚清晰,手中仅仅攥着一个金印,不时念着:“我当贵……月中人其我也!” “都统这是……”薛九龄大惊失色,因为看到那金印上依稀刻着“蜀王”……宋廷却显然没有封吴曦蜀王!一个踉跄,薛九龄险些栽倒。 “薛大人,都统还在犹豫……”吴晛一向把薛九龄当自己人,薛九龄也从来都是吴曦亲信。兴州婚宴前夕,那句“这秦向朝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林阡和徐辕得知此事,不知脸还朝哪里搁。”正是薛九龄私下说的,他向来都不喜欢草莽。 其实吴晛倒也不太喜欢薛九龄的性格,觉得他执拗、骨头太硬、不懂权宜,陇干之战他死活不肯投降金军,后果是险些失去一个儿子,虽不死,也残了…… 下一刻,没想到薛九龄脸色大变:“犹豫什么?!” “……”吴晛一愣回神,笑着与他心照不宣,“林阡图谋不轨,堂兄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盟王图谋不轨,都统的做法也不应是效仿,更何况盟王他不可能存私!”薛九龄怒目而视。 “呃……”吴晛赶紧收起心照不宣的语气,讪笑,“何意?” “妄图自立之人,怎会为了秦州的战事顺利,宁可将兵权都转交他人?”薛九龄义正言辞,“没见过他的,才会误解他吧。” “转交他人?寒泽叶是他林阡的‘他人’?”吴晛笑了。 “吴大人……您可知道,四月攻打来远镇的时候我输了,盟王为了给我麾下的川军造势,甘心让所有义军打头阵然后退居二线,由他劳而我获功?”薛九龄回忆时难掩感动。 “原来,薛大人竟被林阡收买、对他死心塌地了呢。”吴晛看清楚。 “吴大人这是何意?六月末那场陇干之战,薛某全家、麾下军兵、城中百姓……所有人的性命都是盟王救的!包括您也是,您不记得了?他为了救我们,一个人一双刀挑倒满城金军,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您忘了!?”薛九龄虎目圆瞪,情真意切。 “我没忘!然而他终究是草莽!我们虽被他扶持,却处处都受他压制!自然要除他后快!薛大人请分清楚阵营!”吴晛屏住呼吸,鼓足勇气,愤怒还击。 “薛某只知要精忠报国,不知同在一阵还要分营!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薛九龄转身旋走。 “你……”吴晛一边转身一边正待破口大骂,陡然回头发现吴曦倚床而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堂兄……” 吴曦满脸铁青,喘着粗气,将手中金印掷出老远:“休得再提那谋逆之事!” “堂兄……”吴晛知道,即使寒泽叶很远,即使曹玄不在场,但只要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活着,哪怕隔千万里远,吴曦眼前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死忠身上,都烙印着林阡的气质,挥之不去,铸就心魔!吴曦越想,就越不敢,越是不敢,偏偏越想! 想?想什么?想的是开疆辟土、建功立业、彪炳千秋,那就必须先逾越林阡这道坎,可是,我吴曦怎能让祖宗蒙羞!谁不知吴玠吴璘兄弟堪比那精忠岳飞! “把那诏书,烧了!烧!”吴曦厉声说罢,怒躺下身,手忙脚乱,蒙头大睡。 吴晛不动声色,悄然将诏书藏了起来:堂兄,就当我今日为你留个余地,他日你一定会感谢我。怎可能烧?韩侂胄没鸟用!唯有投靠金军,才能除去林阡、由我吴氏独霸蜀川!  可以说,完颜永功和完颜永琏虽然彼此政斗,但对完颜璟亲自发动的“策反吴曦”一脉贯彻,从第二场静宁会战之后,便没有停止过利用吴端穿针引线,针对姚淮源、吴晛、俆景望等人逐一攻克,期间,所幸莫非在金营寻出不少水洛之战的幕后黑手、并通知孙寄啸和寒泽叶将那些叛徒严惩不贷,才不至于前线宋军也全被蚕食。 另一厢,完颜永功和完颜永琏的威信、战斗力,实在是各方面都差了十万八千里。虽然卿旭瑭、司马隆等人武功卓绝,术虎高琪、完颜纲等人久经沙场,但静宁秦州金军到底还是缺少一个能与寒泽叶匹敌的最高统帅,最初由于宋军也发生内耗才维持一二,久矣却因为宋军团结而连番败仗,待到九月中旬已出现了夹着尾巴的困窘。 莫非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身为细作的第一要诀就是要出卖身边所有人,筹谋和保护“敌军”的一切,所以身为郢王的贴身侍卫之一,近日他保护郢王败逃不止一次,却在途中屡屡泄露郢王行踪,然而好事多磨,每次都被这样那样的金军将领给拼死救了…… 这一日逃到个荒郊野岭,听到破庙外杀声四起,提剑正准备“抵御”外敌,一出门忽见一道熟悉剑影,一惊之下险些忘记躲闪……为什么要躲闪?那一把,是曾被他握着指点杀伐的断絮剑,此刻,正攥紧在他英姿飒爽的夫人手上,一时失神,怎就差点喊出如儿? 也无需躲闪,因为莫如在与他照面的那一刻蓦地也惊呆:“哥哥……” 若是在这里跟她回去就好了,不回去说清楚也好……然而,很快就听到属于金军的鸣镝响起,他意识到是雨祈领的救兵将至,人数绝对不是莫如这支先锋能挡,当机立断,先将她打退再说。 “哥哥你不认识如儿了吗!是失去记忆了?!哥哥,你叫莫非……”她乍惊乍喜,由于不知他当了细作,竟情不自禁要将他唤醒!他深知郢王清醒着、轩辕九烨的眼线遍布、雨祈的救兵近在咫尺,故而大声咆哮将她声音压住,并加紧速度,连挑无数剑浪将她向回路倾轧,剑招却无一属于他的剑谱白氏长庆集。 “哥哥,我告诉你你是……”莫如有八成把握他是失忆,本性怯弱爱哭鼻子的她,人前坚强此刻哪还撑得住,剑法舞得凌乱不堪,被他无情推开时更加郁闷绝望,而对于莫非来说,万幸她因此抽泣起来、声音也就愈发小了。 “莫女侠先走!”吴仕的侍卫因为受其之托前来保护莫如。在他们的印象里,莫如从来都是个保家卫国的女英雄。 “莫女侠”?如儿,你长大啦。莫非欣慰地听着,在心里笑,冷不防面前斜路同时两剑来袭,莫非情急之下为求自保、挥剑不慎伤了其中之一。 两军交战,免不了要杀自己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伤人。 她那时震惊原地一动不动,是因为她忘乎所以就近盯着他脸看、找到了他身上所有的能证明他是莫非的印记,他脸上几颗痣、几道伤、身上几道疤,她比任何外人都清楚!所以,八成变十成!他真的是莫非! “哥哥!你是宋人,与我回去……”她万念俱燃,喜不自禁,想拉他走,他却狠心冷漠,铁青着脸,与她僵持。 她好不容易证明了他是丈夫,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战友们接二连三的血溅三尺! “敌军来了,莫女侠……”众将慌乱,她打起精神,主母说过,要做好主帅,必须杀伐决断……权衡轻重,挺直腰杆:“撤!饶他狗命,来日方长!” 莫非听得这中气十足,被断絮掠过鼻尖,远望这披风飞扬,委实也心中一动,这,真的是我那懦弱怕事的如儿吗…… 莫如绝尘而去,难免噙泪回眸,那时,刚好看见一个女子,慌张领着金军到此,一见莫非就笑逐颜开……那慌张,那笑容,令莫如在看见的时候心就一凛,她隐约明白,这小跟班,就是那日竹寮所见的姑娘,是从前的莫如自己,也是现在这莫非的新欢? 回到宋营,清点人数,所幸损失较轻,饶是如此,众兵将还是七嘴八舌,继而口诛笔伐那个郢王的爱将黄明哲。 那段时间,随着金宋战斗次数的频繁,难免有莫非旧部与黄明哲交手,有不少兵将都知道郢王麾下有个长相酷似莫将军的金将,但经过交手都确定他不是那个保家卫国的莫将军,首先他的剑法不像莫将军那样激中稳进,其次他的气质不如莫将军那样雄壮俊逸,最重要的一点是,纵连莫非旧部都有栽在他手上的…… 如此试炼,金军对黄明哲自然是越来越信任,尽管如此,控弦庄依然没有降低对他的观察力度。莫非为了藏匿身份,夜深人静时不止一次回忆破庙前的偶遇有未留下破绽,不止一次构思,假若莫如再有下次,他该怎样表现来自保……不,不能让她有下次。 所以很快地,孙寄啸和寒泽叶的人便去对莫如作心理疏导:莫夫人,那个人不是莫非。 孙寄啸明白,莫非的目的,是要她作为妻子来彻底否定,才能更好地教目前由郢王带领的金军日渐消除对他的怀疑。要不要对莫如说出真相?是莫非自己不敢赌,他怕她知道后、她能装、反而他忍不住。 孙寄啸曾是莫非副将,自然遵循莫非自己的决定,何况他也清楚,多一个人不知道真相是对莫非的保护。而寒泽叶,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问,所以“掩日”这个疏导莫如的要求,即使直指掩日就是黄明哲,他也装作不知情。 而莫非却怎知,一个女子,不用摸,不用触碰,看都能看出自己丈夫的轮廓! 莫如明明想不通,又隐隐放不下:不对,那分明就是哥哥啊…… “哥哥,我想给你洗刷水洛的冤屈,想证明你我曾经来过,想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一切,所以坚强地活了下来……”在那讨伐声中,疏导声中,她暗自下定了决心,“得知哥哥活着,我很高兴,却知道,这确实也不是哥哥……或许是失忆,或许是别的苦衷,无论如何,我都该先冷静……” 初见他时她一时情急,静下心时也难免后悔:毕竟哥哥身处金营,无论如何都不该公开场合大声喧哗的,那,只会对他造成危险……或许,我可以伺机同哥哥接近、私底下问…… 为了哥哥,我能坚强,能隐忍,能周全,能担负,也能机智。 闲暇在军营踱步,忽然却想起雨祈,想起那个镜子里的莫如自己,她心里难免也有一丝痛楚:哥哥,你是真的失忆了吗?如儿为了你改变成如今的独立模样,而你,潜意识是否还是喜欢当年那个柔弱的遇事只会缠着你的如儿?  后续几日,莫非心里并不怎么畅快,成日活在对身份暴露的担心里,好在,完颜永功是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家伙,轩辕九烨的那几个妻舅也实在不是靠谱的眼线,控弦庄一则职权所限二则没有真凭实据是以举步维艰,莫非在波云诡谲和惊涛骇浪之间惊险地度过一次次危机,总算成为了那个同样九死一生的郢王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 不得不说郢王是个奇人,虽然用兵三流、警觉二流,淡定沉稳却是一流。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和孙寄啸、寒泽叶大小交锋三百余次,一半以上是弃甲曳兵而走,却无一次不是亲自坐镇,为的,正是在陇右金军中提高他的影响力,除此,更在边境广施恩德收买人心,不断扩充属于他的亲信。那架势清楚明白地告诉莫非,郢王觉得金宋输赢还不如他以后和完颜永琏的较量重要;还有一点,郢王很有魄力,确信他死不了。 由于战斗不是儿戏,九月以来,雨祈、小豫王便甚少与莫非约定出游。但雨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靠近他的时机,秋高气爽的九月二十日,她在去给郢王招兵买马的路上与他偶遇,继而同行,他发现她开始挑起雪舞留下的为父分忧的担子,然而她眉间还是本性难改的吊儿郎当。 这不,归途上,她又不务正业在边镇停留要买什么糖稀吃,莫非和她的贴身侍卫等候在侧,却远远见到她顽劣地又与人扭打,莫非等人大惊,冲过数重人群,只看到她面前躺着个胖男人直呼女王饶命,一旁跪着一对唯唯诺诺的母女,好像是契丹人?唉,莫非摇头苦叹,又有恶霸欺凌,又有种族歧视,可恶的女真权贵! 雨祈吃完糖稀,说:“耶律姑娘腿受伤了走不动,你背她回去吧。”“是是是。”胖男人点头如鸡啄米。 人群渐渐散去了,她意外地没有理会莫非,而是上前去对那个妇人嘘寒问暖,似乎很有共鸣。 莫非见她走回来,克制着心里那团对金人的怒火,笑道:“你这小公主,刁蛮任性爱拔刀相助,却怎好像知道人间疾苦?还跟那个妇人聊起了颠沛离乱?” 莫非对她没怎么用心,语气自然带了三分奚落,他知道雨祈不喜欢羌王青宜可,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种族团结挺身而出,只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花拳绣腿,便装模作样游戏人间罢了。 雨祈出乎意料地没和他拌嘴,径直上马,蹙紧了眉,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唉……小黄,你怎能这样说公主,公主她,是尝过人间疾苦的啊。”郢王府排名第八的老侍卫跟他讲。 “怎么?”他一愣。 “郢王他……年轻时在陇右有个契丹的女人,可惜因为歧视没娶进王府。”老侍卫悄然与他讲述,“郢王很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法生孩子,他便将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之一,交给她抚养长大。” “啊……”莫非脸色大变,怪不得性格气质迥异,怪不得雨祈跟个野丫头一样,这才是她打抱不平的缘由?! “公主跟着那女子长到八岁,因为那女子过世才回到王爷身边,可惜除了王爷之外,王府里的人对她都不甚亲热,包括王妃,总说她笑起来像那女人。”侍卫连连摇头,“可能双胞胎心灵相通吧,雪舞公主才觉得要把她失去的一切都给她,旁人对她怎样差、雪舞对她怎样好,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雨祈公主是怎样养尊处优呢。” “我大概懂了,是因为在郢王府里过的不如意,怀念从前在陇右生活的日子,去年她才少不更事离家出走,不顾危险跑到那陇右战地去。人前,倒是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莫非叹了口气。他确实对她误会得很了,看不见那刁蛮任性后面的身世忧伤,那么,她对羌王不喜欢也纯粹是因为年纪吧,那么,她和雪舞一样是致力于种族致一的、甚至是她影响了雪舞? “雨祈,我误会你了。”赶紧策马追前与她道歉,却看她走马观花一脸轻松,好像方才的不愉快都忘光了。 “明哲,你说他们歧视来歧视去,仇恨来仇恨去,打来打去,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到底还有何好处?”雨祈笑着,嘴还没擦,“害我连跑了三个镇子,才找到这一串糖稀。” “女真、汉人、契丹,已经纠缠数百年。”莫非点头,适才围观的人群里,实则有汉人。 “原先汉人非常仇视契丹,于是和大金一同夹击辽国;一见到辽国覆灭,便沉浸在雪耻的狂喜里,没想到,仅仅两年就有了靖康之耻,自己也被大金侵占了半壁河山?然后汉人又开始仇视女真,渐渐忘了和契丹的不快,却不知他日还要同谁一起来夹击大金?才能忘却对女真的恨?如此,是否就存在着对女真放下仇恨的可能?”雨祈笑问。 莫非一愣,忽然答不上来,虽然期待着种族的公平和融合,但他就是那样一个仇视女真的汉人。 “雨祈,你这个问题,很高深呀。”他半真半假地摸着后脑勺笑。 “我还考虑过,女真和契丹、汉人也是很奇妙的。女真人早期更排斥汉人,后来渐渐被他们的诗书同化,开始猜忌战斗力强的契丹人,所以就开始拔擢汉人、排挤契丹,这些女真人,反倒表现得像以前那些仇视契丹的汉人了。”雨祈说着她脑袋里思考的,“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打来打去怎样呢,其实还是把自己打成了敌人、敌人打成了自己。那谁都别仇视谁了,最后终究都是一体。” 莫非表面陪笑,心中暗自惊异,人不可貌相,这小公主的见地原来这么高深。 又想,原来郢王和曹王有一点是一样的,都爱上过女真族之外的女子,都想过要藐视世俗,只不过,郢王投降了、曹王成功过又失败了。 雨祈和他的这番对话,他当时没功夫再细想,却也是扎在了心底,觉得若有闲暇、有必要思考一番。  九月下旬,静宁秦州,金军每况愈下。 但即便一败涂地,宋军对郢王还是屡抓不到,郢王仍旧很确信他死不了。 莫非不得不对孙寄啸说:“怀疑你们近身有控弦庄,每次都能准确救到郢王,赶紧找出那个细作,否则他会帮郢王找出我。” “好。”那是一次很难得的一次近距接触,虽然没给正脸,孙寄啸目送莫非背影忍不住目中噙泪:莫非,你放心,我必定保护你。 言出必行,比如下一刻,和孙寄啸一先一后上前来、想对着莫非穷追猛打的先锋宋恒,被孙寄啸看着四下无人赶紧打晕在地…… “这宋堡主,精力旺盛很好,可缺乏战斗经验,完全不知遇林莫入。”孙寄啸对第二刻就赶到这里的寒泽叶语重心长,为了保护莫非,孙寄啸顾不得那么多了,想骗寒泽叶说宋恒是被敌人伏击的。 “孙将军说的是。战法之类,我还会慢慢教他。”寒泽叶点头,宋恒现在归他管,是他正在摸用处的副将,“可是孙将军,为什么要打晕我的副将?”果然是林阡的人,和林阡一样爱护短,而且还是个人精,一眼就洞穿了孙寄啸的做法。 孙寄啸笑,知道瞒不住他的眼,所幸招供:“适才我正与海上升明月中人交流,谁想到他会窜出来?一时情急……”叹道,“更没想到,寒将军这么快也来了,否则我也不打他了。” “下不为例。他本来就很笨,再晕几次还得了?”寒泽叶摇头,猜到孙寄啸是为了莫非,便不追究、把宋恒扛着抱走了。 孙寄啸看着寒泽叶的背影,心想宋恒最近这几战打得脱胎换骨,显然多半是寒泽叶在幕后指点。 “主公让宋堡主屈尊,是考验他能否接受和胜任。宋堡主到也算争气,表现得还是能胜任的。”孙寄啸想。  这几个月,几乎每个谋士也都在林阡耳边这样讲,林阡自己更是这样认为,宋恒就像一块璞玉,即将被寒泽叶雕琢好了。 不过,这一晚听见“谋士”与他说的时候,林阡还是有些尴尬:“樊大夫。对不起。”时过境迁,他知道玉皇山上当着金宋所有兵将的面,自己对樊井还是太过分了。 “哎,我是造的什么孽遇上你们这群奇人哟!一辈子积淀的神医名号就这么……”樊井正准备顺杆爬,回头看柏轻舟正在整理着案上书信、似乎往这边看了看,想到先前在西岩寺被抽了楼梯,不敢再对主公吹胡子瞪眼,只能把话咽回去自认倒霉。 柏轻舟正是日前从静宁赶到环庆协助林阡安顿“盛世”的。此外,由于静宁、秦州、平凉、凤翔等地的战势没有先前紧张,故而人手都早就有调动,诸如柳闻因、杨妙真等人,原本是来环庆养伤或有其它事务,却全都半道转向,与胡弄玉一同负责起护送凤箫吟前往河东的任务。 林阡望着樊井离开,眉间惆怅不减,虽然道歉,却不希望樊井说的是对的。什么主母去世?她怎能死! 又回到了川东之战的梦魇吗,又走进了那样的一个镜像里,吟儿身上唯一证明活着的是热量,仅剩的那半丝气或许只是火毒的生机。 也不知哪里来的毒,竟比那时的还要凶猛,茵子和水赤练都无效果,他只怕她到河东之前便被烧死,却注定比当年还要过分地没有亲自送她去。 当然比那时凶猛,天下间比那时多四倍的人要她死! “吟儿……”好在环庆的事就快告一段落,他的心恨不得立即飞去河东看她。 玉皇山论剑过后,江湖中人便各奔西东,渊声最先不见踪影,好像说是买药去救浣尘去了,不知真假;而肖逝立即回归天山,据称要继续追求武道巅峰、悟出克制渊声的剑法。独孤清绝强撑着身体去送,肖逝终于没舍得再对他蹙眉,说你养好伤再来天山受教。肖逝是那样的薄情寡欲,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来去自如,或许快意恩仇只是他追求武道进取的借口。 这样的一个肖逝,却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 当晚,世人把魁星峁和玉皇山的各类武斗罗列,为表现最精彩的几个绝顶高手安排了这样的一种合称,刚好都来自老子的《道德经》,分别是: 大方无隅,肖逝;大道至简,完颜永琏;道隐无名,独孤清绝;上善若水,林阡。 “不在多,贵在精。”徐辕微笑。 “再来一个,‘大器晚成’,给吟儿吧。”林阡听到时说,舆论很容易操纵。 “……”听到的人都是一愣,继而醒悟,“是。”他是要看见吟儿活到她大器晚成的年纪。 肖逝来去匆匆,因为对独孤清绝打出了极力一掌,他依言不再追究对盟军的仇,倒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见他回天山去,石磐一边差人护送云蓝,一边也来辞行准备回天山。石磐向林阡告别之前,却给林阡留下了一对母女,说只要随军带着就好。 那女孩约莫八岁年纪,生得十分白净,可是仔细看似乎目光呆滞,母亲虽有些憔悴,林阡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异:“石磊……” “我想见新屿。”石磊噙泪说。 “好。”经此一战,众人从林思雪、唐小江等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小王爷竟将林思雪当成亲生妹妹却还是娶了她。这对原本还犹豫不决的石磊显然是一种莫大的触动,分手多年她俨然克制不住对吴越与日俱增的思念,更何况还有这样一个连林阡都不知道她已经这么大的孩子的存在!不管世俗如何看法,林阡发自肺腑说好:“我会护送你们去山东,有什么,比得上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是的,重逢,他接下来的一战,本就计划在河东,因为想与吟儿重逢而更加要去。久别,抢婚之夜太仓促,他和她甚至没有好好地互诉离殇,时间仿佛还停留在秦安那晚他在她包袱里塞画像的时候。 不错,本就是要去河东的。 谁会知道,围绕着这抢婚之夜,完颜永琏就近设局在盛世、远程操控林阡在大后方的吴曦;林阡则就近设局在庆阳、远程却动了完颜永琏身在河东的圣上?! 第1406章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完颜璟此番之所以私下出巡,确实得从四月金宋在掀天匿地阵的战果说起。 涉及两国各自六十位最强高手,那对阵素来都暗含谶语:“强国战胜,则一统天下,强国战败,则帝星陨落;弱国战胜,则消除灾劫,弱国战败,则国破家亡。”孰强孰弱归结于天命,在大金,一直都由阵法的构建者、北部排名第二的轩辕九烨判断。 原本这种类似于江湖比武的对阵和完颜璟有什么干系?可是这“帝星陨落”四字足以把他从龙椅上弹跳起来,他不是不知道,前次对阵金国才刚战败,金帝完颜亮就意外身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次,又失败了!怎么可能?!他虽不甚关心江湖之远,却也听说过承安元年,曹王麾下的高手薛无情曾嘲讽南宋武林后继无人、根本没资格与已经成熟的大金武林一较高下;那时的轩辕九烨言之凿凿说,金阵只剩一双刀就能齐全,而反观对面焦头烂额的徐天骄,宋阵几乎还没开始构建……十年不到,龟兔赛跑?诸强林立的大金,被南宋绝地反击?究竟是那个神乎其神的林阡被徐天骄等到了出现并改写南宋格局,还是说,金阵有人刻意放水,就要这个“帝星陨落”的结局? 庙堂之高,一时流言四起,直指曹王居心叵测、故意借林阡之刀杀他完颜璟!一向对叔伯们诸多猜疑和顾忌的完颜璟,生了六个儿子没有一个活过三岁、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继承皇位,深知如若自己驾崩、曹王最可能受益的他,岂能不防曹王图谋不轨?然而,大金对付蒙古的北疆经略、抗衡南宋北伐的三线攻防体系,全都需要曹王的参与和卖力,用人不疑……在权衡了所有的轻重利弊过后,完颜璟当然是装成了一个寻常谋士,出现在了陇陕战地、曹王的身边,监视和敲打起他和他的麾下。 所以看到了完颜永琏和林阡从静宁秦州、到环庆吕梁的一系列沙场对弈情况,落子声厮杀声始终伴随着杂碎宵小们的弹劾声需要用心去辨。平心而论,完颜璟知道曹王和别的叔伯都不同,真的是个为了守护黎民而无私奉献的孤臣,但不知为何,一向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的曹王,竟从这泰和六年的六月开始,露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明显马脚:曹王府居然从上到下都和林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六月的波云诡谲终于涌荡成了八月的波澜壮阔,呵,壮阔极了,原来如此,林阡的妻子竟是曹王的亲生女儿! 那女人完颜璟岂有不知,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这些年多少金国枭雄全都折在她剑下!她既不是细作,那便是真抗金,再加上她还有个明说要阻止大金灭宋的亲生哥哥完颜君隐……完颜永琏,你一双子女都矢志反我,这野心,这罪行,当初以谋逆罪论处的郑王和镐王、受他俩连累的郢王和仆散揆,哪个比得过?!若非内外交困我对你倚若长城、早将你按罪诛杀碎尸万段! 内外交困。内,是因为那个贼心不死的郢王,需要由你来牵制和斗争,外,是因为你的好女婿还有你过去的手下败将铁木真,一南一北同时崛起,南宋和蒙古都必须由你来制衡或抗拒,尤其林阡,他的兵锋早已入侵山东、陇右,径直往我这河东腹地来了! 因此,将完颜永琏等人贬职或罢官,是完颜璟既遂心又逆心之举,对此完颜永琏显然也心照不宣,表面更还破罐子破摔地在环庆给他的女儿、那个叫凤箫吟的祸根举办婚礼。而实际……完颜璟千里之外心知肚明,完颜永琏又一次抓住了战机麻痹林阡:这是曹王借婚宴设局,要将林匪甚至盛世都一网打尽。 枭雄就是枭雄,冷血得只要有胜算,何管他那个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亲生女儿死活?完颜璟闻讯满足一笑,自然是既配合又安抚地给曹王送去了为新人准备的贺礼。 这也就是隔空在告诉完颜永琏,只要你在环庆表现出色,早晚都能回秦州大展宏图:朕愿意相信曹王。他不得不信曹王,就像曹王不得不拆除盛世表忠一样。 而六月一别,他没再紧随完颜永琏,反而就地视察起了河东,并不只是头疼郑王、镐王的那帮余孽,还有一个原因不在人,而在水—— 黄河。 十多年前的同一个季节,黄河曾在南京路发生决口,洪水吞没了封丘县,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接连三场史上罕见的大水灾,导致黄河两岸的大批民众死于非命或流离失所。 黄河夺淮,追根究底,一则是他完颜璟没有采取水监的正确建议,二则,却是专管治河的官员人浮于事,只知争功邀赏、或推脱责任、或拖延不报、或以行贿手段逃避繁重工作,更有甚者,挪用治河款项中饱私囊!对此,完颜璟不是没有头绪,但其中盘根错节阻力重重,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上加案更越来越难查。 今年,虽然黄河没有来凑这个南宋开禧北伐的热闹决口,但完颜璟既然亲临河东了,自然要深入追究今昔治河之官员,秘密搜集更多证据,战争结束秋后算账! 谁料,身边不乏暗卫保护的完颜璟,竟在这九月中旬、环庆曹王与林阡、陇陕郢王与寒泽叶激烈交锋的关键时刻,突然令所有人都意外至极地人间蒸发了!  “圣上失踪……”最后见过完颜璟的三个大内高手,秘密商讨过后,决定通过控弦庄向曹王、郢王等肱骨大臣报信求助,多事之秋他们无法做主,唯有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 出事地点在完颜璟的归途、山西太行一带。大内高手们对最先赶到曹王心腹知无不言,称,那晚圣上路过一青楼不知哪来的兴致要前往小坐,独自进屋听歌女唱曲与其把酒言欢,过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天亮东窗事发才知那屋子暗藏地窖通向楼外。 “何以会来这青楼?”凌大杰站在已被秘密查封的青楼前问,从知情到现在他还难以置信所以脸上都是愕然,要知道,完颜璟并非好色得能够轻易忘却安危,相反,更加是那种胸有城府、极端惧怕被害之人,他怎可能甘愿落单犯险! “属下只远远看了一眼,可能那歌女酷似李妃年轻时……”“可惜老鸨说发生的那晚那歌女是被顶替,现下已找不到了……”“圣上原先只是路过小憩,却听到楼上传来歌声,原是在唱他的词作《蝶恋花》,属下想,或许是这个原因吸引了他。”三个高手给出的所有消息。 表面看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内涵,分明投其所好、蓄谋绑架!蓄谋?那却有太多可能性了—— “圣上行踪一直在黄河沿岸,莫不是想要追查治河款项,触犯了哪些人的利益,令他们不惜犯上作乱?” “那是郢王管辖吧。郢王失意多年如今正得势,不希望圣上重新任用曹王,故而拖延曹王复燃的时机?甚至郢王因镐王谋逆受牵连遭到幽禁,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要报复圣上?” “是曹王他遭到贬谪急于翻身,自我演绎这出‘圣上被擒、他来解救’的好戏,令圣上对他更加倚重。” “报复?解救?怎不猜是谁最希望圣上不归,他好取而代之?!” 众说纷纭,文韬武略的曹王、风生水起的郢王,甚至平庸无能的卫王,都有动机。 更有种腔调石破天惊:“该不会真是顺了天意,‘帝星陨落’?” 完颜璟下落不明接近十天,音讯渺茫,绑匪连要求都没提,因而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暗卫们不敢声张,可朝野但凡获悉的全然大惊,或人人自危,或打起算盘,或急成了热锅蚂蚁,绑匪的滴水不漏和完颜永琏闻知此事的第一感觉吻合:是林阡在幕后指使,事发十日的折磨是为了攻心,呼之欲出的谈判是为了先胜而后求战。 “好一个林阡啊,他是要用圣上把王爷彻底压在环庆……”岳离的第一感觉亦如是。林阡只要把完颜璟握在手上,短期内就没人把完颜永琏重新提拔,那么完颜永琏在环庆打得再好也没辙,甚至,国不可一日无君,金廷将会陷入一场始料未及的皇位争斗,乱撕鹅毛,这对南宋的开禧北伐更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最终我能救出圣上,这段时间也是不得不跟着他林阡走,困在河东,对秦州和吴曦都鞭长莫及。”完颜永琏苦笑,这是他首次想法落后他人。先前一直以为,林阡是被凤箫吟的大婚牵着走,然而事实证明,林阡表面在环庆巩固,实际却到河东釜底抽薪,端的是布局远大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林阡怎知圣上在河东?”封寒摸不着头脑。 完颜永琏、岳离、凌大杰先后回眸,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神色里一起写着“就是你啊”。 “封寒,圣上的贺礼是你携带,他的笔迹‘瘦金体’风格明显。贺礼送到驸马府的半途,俨然是被海上升明月中人看出了端倪。”完颜永琏先开口,这是唯一一个可能透露圣上出巡的破绽。 “对于林阡来说,封寒从何而来,那圣上便在何处。”岳离点头,紧接着说,这可以为宋匪划定范围。 “怕只怕真有贪污受贿官员,因私废公故意泄露给林匪。”凌大杰说,这才是最后的一击即中。 怪他们,没想到,所以总有环节顾不上。 动机最大的确是林阡,苦于却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即便确定林阡主使,也一样是大海捞针,林阡在河东的据点虽然才刚成型,却有以越风海逐浪、扶澜倾城赵西风、沙溪清、冯天羽为首的四大匪帮。 “令人眼睛都转不动的歌女,会否是……”岳离问,虽然案发地是太行,会否是吕梁的扶澜倾城? “据我调查,前不久,五岳在汾州的五当家吕奉公因病去世,匪徒们聚众吊唁,纥石烈执中去维持秩序过于暴力,伤了一部分五岳中人,也使邻近的冯天羽、沙溪清都受到波及。所以,五岳的嫌疑确实最大,冯、沙次之。”凌大杰点头。 “又是纥石烈执中,尽惹事端!”完颜永琏面露愠色。纥石烈执中贪残专恣,贪婪妄为,完颜永琏办过他不止一回,奈何完颜璟喜欢,数度不降反升,于是就同完颜永琏落下了不少过节。完颜永琏不知道的是,山东之战以前,纥石烈执中曾暗中对他下虚寒毒婴,是林阡、沙溪清合力挫败了那起阴谋。 “冯、沙未必‘次之’。我听说冯天羽与当地官员勾结最多,沙溪清与纥石烈执中过节最大。”封寒摇头。 “表面最无关的越风、海逐浪,麾下高手最多,布局可能最缜密。”轩辕九烨说,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此情此景,越迟找到完颜璟一刻,完颜璟处境就越危险一分,众人不得不尽快下定结论。 “这四大匪帮,唯有越风海逐浪直接隶属于林阡麾下。以己度人,我若是林阡,绝不会再干祸害盟友之事。”向来都是众人出谋而由完颜永琏决策,今次也不例外。 “不错,经过此番王冢虎的教训,他即使一开始是要沙溪清或冯天羽出马,最后都一定将圣上束缚到他的身边,接受我们所有人的兵锋所指。”岳离眼前一亮。 “那便……跟着林阡好了。”轩辕九烨叹了口气,跟着林阡?可是,那人好像比他们动身晚。 和尚为了避嫌,没有参与此次讨论,在外闲逛一番,转角望见暗卫,她今日不再贵妇打扮,而是换了身素净紫衣,竟和二十五年前没多大改变。他想跟她寒暄说,此地风光无限好,巍巍山川滔滔河浪…… “现今法号是孤独泪了?”她没移步,却主动问,他一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 她一笑,比当年主动:“那就叫我孤夫人吧。” “这……”他脸上一热,不敢红。 她神色微变,原是众将已经陆续出来,她必须立即担负起守卫王爷的职责。 “忧夫人。”王爷忽然问起,她即刻上前:“回禀王爷,现在姓孤。” “反正一样,改来改去,都随着和尚。”凌大杰笑,领着众人打趣,高手堂中唯一的一个女子,数十年都单恋着一个行踪飘忽的和尚。 “唐门的情况,调查得如何了?”王爷也微笑通情,言简意赅。 “唐小江已然对寒火毒的事情认罪,称自己一时歹念、将永不再犯。此外,狱中的寒毒也非唐门所下。”孤夫人见王爷忽然默不作声,补充道,“请王爷放心,往后唐门将一直由属下直接掌控。”然而王爷似乎失神,竟还是不曾回应,孤夫人心念一动,三缄其口,“王爷……” “公主她,据说一直昏迷不醒、只剩半口气,扶澜倾城一度拒之门外不肯施救。”一众老友,看出王爷是从“狱中”开始失神,谁不知王爷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唯有和尚敢帮孤夫人说她不敢说的。 凌大杰脸色微变,还未开口相劝,完颜永琏便回过神来:“没有公主了。”须臾,叹了口气,“众将若打到五岳,不必避开她之所在。” “是。”岳离封寒不无惋惜,可终究已经恩断义绝。  五岳,黑龙山。 林阡虽然还在途中,凤箫吟却早由胡弄玉等人送到,目的地明确正是桃花溪尽头的寒棺。 金宋几乎所有人都十拿九稳,认为燕落秋一定会像昔年林美材一样,即便不率众伫立道旁,也至少有迎救盟主诚意。 且不说她和林阡是盟友甚至可能有更深关系,当初五岳在完颜永琏的亲自压迫下得到保全,凤箫吟本身就出过不少力堪称救命恩人。 孰料,燕落秋一人负弦伫立溪畔,体态翩然,衣袂飘飞,妆容淡雅,气度如华,拒绝时以一副你们想当然耳的神态:“这寒棺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礼物,若想要随便进出,需我夫君亲自来。” “谢……林夫人,不是随便进出,是救盟主一命……”发话的叶阑珊,似山茶般恬静可人,在燕落秋居高临下的眼神下被逼改口,叶阑珊的脸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求我,我就救她。”燕落秋与阑珊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对她无甚敌意,隐约又看见车马里吟儿一动不动地躺着,有关于林阡不亲自来的气愤一下就少了很多,却显然不可能给他们轻易突破界限,那寒棺确实对她意义非凡,不该是旁人想进就进的。 “求你。”很快就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无神色、不带感情地说了这两个字,清冷,剔透,好一股空谷幽兰的圣女气质。 “求您!”发话的小医仙抱着只狐狸,急忙纠正,闪烁着眼,未满十岁精明至极,却也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至带着朝露教人舍不得去掐。 “求您了。”还有个清隽高挑的女孩,也是十六七岁,性子明显内敛,英气隐隐逼人,极具海棠之诗意。 “真的求您了!”最后发话的丫头却其实最心急,但因为倔强不愿向她低头,柳眉凤目,分明含杏花之姿彩。 风采各异,芳华尽现,美不胜收。林美材被海逐浪说得相信了吟儿一定死不了,故而吃着东西在旁看燕落秋以一敌五、五连击……“师叔,给我个面子?考虑……” “还考虑什么,若她耽误时间害死我主母,便是我南宋群雄的公敌!”发话的女子从车中下来,脸夺芙蕖之艳冶。 林美材第一次见到胡弄玉,觉得这也是值得垂涎的绝色,好吧,六连……不过转头看燕落秋,如此群芳争艳,居然还镇得住这边一个个国色流离,只见其一笑上前,步步生莲,仙姿佚貌,顾盼神飞,面若桃花:“那好,为表诚意,你们先喝了我这四碗酒。” 林美材听说过玉皇山论剑,什么“剑圣剑神遭遇战鬼”,什么“渊声能面对敌人随意切换自己的武功风格”,现下,林美材算明白了美女里的渊声,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燕落秋,有她在“别人斗再狠也是争天下第二”…… 胡弄玉一怔,一个照面而已,顿然觉得自己这光芒尽收,不由得沉浸在燕落秋醉人笑意里,半晌,居然口拙没说出半句话:“好……”恍惚盯着她修长水润的秀腿看,心想若是旁人穿得这么露只怕会被说有伤风化,偏偏她却驾驭得明艳而不妖,身材完美,倜傥妙致,教胡弄玉忍不住想效仿,险些忘却了来意…… 好一个狡黠的燕落秋,几句话功夫居然分清楚了敌我,要白虎盛出来的那四碗酒,偏就没给胡弄玉、林美材和叶阑珊。 “不过这四碗酒,我也不知哪一碗有剧毒,你们将有三人无事、一人赴死,可团结一心么?”燕落秋话音刚落,便见何慧如、茵子、柳闻因、杨妙真都二话不说喝下了,从小到大居然没有一个皱眉…… “可以给主母进去了吗。”胡弄玉回过神来,聪明如她怎可能不想彻,忍住笑,问。 “可以了。不过只有吟儿一人能进。”燕落秋也算大开眼界,脸上微露出吃惊,虽说难得一次失了面子,倒也没有食言,一边把解药遗落,一边来车中欲带吟儿走。 “何意?!”胡弄玉自然不肯让吟儿落单,谁知道她会对主母做些什么?护主心切,情不自禁立即挥剑同她打。 燕落秋抬起烛梦弦一招“我醉欲眠君且去”,强行将胡弄玉斥开数步,同时一气呵成地抱起吟儿走。 “没关系。”林美材刚好吃完,赶紧拉住胡弄玉,“她不会对吟儿怎样。” 胡弄玉惊呆地望着她出尘背影,想这女子的美貌和气魄补充着战力,竟令盟军在场所有人都形同虚设……“不行啊……威胁太大了!主公受不住!”  “唉,他就要这样恼我!”燕落秋把吟儿安顿在寒棺,眉间也是忍不住的气愤。 “秋儿!怎么了?!”燕平生屁颠屁颠跑过来安慰宝贝女儿,“谁,敢恼你?!” “我生气。”她确实前所未有的不爽快,回过头时,却又自信一笑,“不过,好在她们都不如我,全都要心服口服。” “那你为什么生气?”燕平生看了一眼凤箫吟,“她吗?也不如你……”冥狱里他见过吟儿打赢白虎的威风劲,未想到今次见她竟无一丝气息,难免也带了些惋惜,“唉,好好的一人,怎么成这样……” “……”她也说不清她为什么生气,久矣,问,“有醋吗?” “怎么?”燕平生愣了愣。 “想喝了。”喂,对父亲,能别用这种庄严不可逼视的模样?! “我去找!”知道她是真生气,燕平生却不得不以讨好语气。 “父亲,顺便帮我把慕红莲、何业炎找来。”冷若冰霜之际,仍然美色殊绝。 “哦……”就这容貌气质,让人不得不对她服服帖帖。  “这还救什么?早已死透了。”慕红莲一看到凤箫吟脸色就知不妙,再看她脉搏气息心跳全无,他又不是华佗。 “医术不行,业炎,你来。”燕落秋推开慕红莲,转而把何业炎按在寒棺旁边,冰冷的眼神看得她如芒在背,久矣,业炎露怯说,“小姐,我不会啊……” “这婆娘的医术不如我。”慕红莲借机强调强弱,上前来对燕落秋讲述,“唉,胸口这贯穿剑伤,因为她心脏偏了稍许,原本是可以存活的,奈何好像被巨力震及……” “震碎了?”燕落秋一怔,若是碎了那可真是回天乏术。 “差不多吧,而且我看着除了震伤之外,还像被人强行按压坏了……”红莲说时,燕落秋面露尴尬:“恐怕是那个傻小子,一时情急,救她反而害她……” “此外她血中还有火性毒药,见气而剧猛,因此一旦发作,身体就自然应激,气绝来保护自己。”红莲说。 “所以要给她恢复气息,第一要诀是解毒。”燕落秋轻坐一旁,领悟。 “棘手啊,没见过这样烈的毒。”红莲边走边连连摇头叹气。 燕落秋静望着他夫妇俩的背影,没说什么。 只隐约听到胡弄玉和杨妙真在外面对话,说什么“主公何时会来”“可能要等环庆平定”“那可如何是好”“有美人军师看着,应该会再夺回一些的”云云。 燕落秋难免想,美人军师,那又是谁?好一个小阡……唉,不过眼光倒是真不错…… 暗自想他,倏然回神,见燕平生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打了个呵欠好像准备宽衣解带。 “做什么?”燕落秋赶紧上前阻止。 “不早了,我要睡了。呃……为父今天睡哪里?”燕平生这才想起来棺材里多了个外人。 “即日起只能委屈父亲,出去住了。”燕落秋幽叹一声。 “啊??”燕平生使劲摇头,摇得都快看不见脸,“我这功练的正在关键时刻呢!不能随便乱移位!否则会走火入魔、入魔啊!” 燕落秋理都没理他:“这棺材的温度不够,我要把她脱光了,父亲在这不方便。白虎,无我命令,其余任何男人都不准进。” 燕平生只能不闹,卷铺盖跑路,临走,却看她跃进棺中,当真脱光了吟儿,又拔出匕首望着吟儿,一惊之下,赶紧来拦,五步之外,马上捂眼:“秋儿!你该不是要杀了她?!”燕平生自然知道那是女儿的情敌,不过他向来仁厚,觉得人家也没犯什么错,而且已经半死不活,不必再补刀吧?! “父亲,醋可拿来了吗?”她喝了口酒,问他。 “拿来了,各种类型调料……任由秋儿挑选。”燕平生赶紧回答,指着后面,“放在边上呢……为父,走啦。冷静,别杀她……冷静啊,理智啊秋儿……”边往后退边双手作劝阻势,冷不防差点弄翻了那些瓶瓶罐罐。 剩燕落秋一个人和吟儿睡在寒棺,相拥而眠,近在咫尺,她打量着吟儿苍白的脸,不知何故,好像能交换到吟儿倒下前的心情。 那对林阡的猝然一瞬,对吟儿却显然是漫长的呼吸困难、站立不稳和眼睁不开。 听见了他的那声吟儿,足以淹没其余的盟主、主母、暮烟,尽管那些也全都代表着她的责任, 感觉得出心脏再次被剑刺穿的疼楚,完全掩盖了一切别的痛苦,这可能就是火楼中唯有她不觉得不适的原因, 原想和他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还想和他说,不要再入魔,我会很心疼, 更想和他说,为你承受的所有,我一件都不后悔, 但因为气短她意识到陡然间的大限将至,那让她想起了河东冥狱,打水阵时有过类似的情境,只不过当时的那口气她喘过来了…… 河东…… 想和他说,赌气是假的,我一点都不怪你,心里早就原谅你了, 想和他说,对不起,我可能又食言,所幸落落还在,河东,希望她能陪伴你、照顾你…… 还有,糊涂鬼,千万别难过,别喝酒…… 她心中不无悔恨,气力都给旁人用光了,反而想对他说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数的叮咛嘱咐都如鲠在喉, 气息彻底断绝之前,只能好好地、慢慢地、静静地、看看他的脸, 烈火中终究还是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吟儿你放心,我会陪伴他、照顾他、管住他身边这一大群小姑娘。”这一刻,燕落秋嘴角含笑,用力剜宽了吟儿心口的伤,剧毒的血霎时喷溅出来。  九月下旬,无论敌我双方,不管是完颜璟或凤箫吟相关,全都在对林阡翘首以盼着。 完颜永琏等人关于“林匪是幕后”的孤注一掷着实是对了,完颜璟确实是林阡授意绑架,现阶段也确实正在越风手里。 上旬,从静宁到环庆的途中,他便收到了沙溪清、冯天羽等人的来信,异口同声义愤填膺称,金廷名义上说考虑给镐王平反昭雪,实际却由纥石烈执中借着吕奉公之去世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清剿,意料之外因而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是可忍孰不可忍,赵西风也来信说,定是狗皇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边通过曹王给承诺,一边又叫旁人来扫荡。 沙溪清的师父紫檀真人脾气暴烈,一怒之下说了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中都把完颜璟给活捉了,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林阡见信,虽是道听途说,却也心念一动,活捉完颜璟,未尝不可。“为镐王府平反昭雪的任务,不仅仅是五岳的私事,亦要添入盟军的宗旨了。”“终有一日,会迫着完颜璟低头认错,既向镐王府,亦向郑王府。”这些都是他对五岳群雄和对沙溪清亲口承诺过的。 “未必要去中都。”那时他正筹谋着在环庆的抢婚,因为转魄告诉他封寒带的贺礼是以假乱真的瘦金体,而明白完颜璟很可能在河东。 思及庆元三年,小秦淮曾经策划劫持金国卫王的女儿完颜潇湘,那次的举动回想起来本质还算幼稚,完全不顾可能挑起战事的后果,本质也不过是想凭借那轰动效应来使帮派上位。 但今次不同。 今次如果真能得手,其一能让完颜永琏较长时间被压在环庆,其二可以帮助沙溪清、赵西风等人与金廷谈条件——要平反,要道歉,要洗冤! 其三,足以为河东盟军扫清障碍,因为柏轻舟竹庐夜话说过:“盟王可先将陕北地区暂且放下,转从山东河北朝河东开拓,徐图进取。”“一则避开陕北小王爷搅局;二则不教山东河北义军孤掌难鸣;三则河东可以缓图,合乎大局;四则,北伐官军于东于西皆有盟军从敌后支援、中路也需有盟军照应;五则,河东一带非完颜永琏控制,其中郢王与完颜永琏不和,盟军更有胜算;六则,若然蒙古入局,河东比陇陕更近调控。” 其四,正是用完颜璟这个筹码将大金劲旅全都吸在自己身边,当然可缓解南宋的北伐官军在东中西三线的战斗压力,尤其前两线,再不插手就垮到底了。 既然如此,自然把环庆抢婚当成烟幕,河东才是牵制大金的棋局。曹王?皇帝!你们给吴曦的“骑虎”,我林阡原原本本还给你们。 “曹王策反吴曦以动主公,主公便‘挟天子以令曹王’。”柏轻舟那时还在静宁,却对林阡的想法隔空表示赞同,若能生擒完颜璟,便完全拿到了主动权。 河东豪杰心雄胆阔,策划精准一击即中,四大集团齐心协力,正是越风遣小秦淮给予经验、紫檀真人亲自谋划、冯天羽沿途提供保护,而付诸行动的,自然是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燕落秋和沙溪清。  “溪清,可以准备和金廷谈条件了。”只待林阡就位,大战一触即发。 九月将尽,便在完颜璟杳无音讯了十日的时候示出痕迹,令金国朝野但凡动过重立新君之心的一干人等都骑虎难下。这一刻,谁敢暴露野心不救圣上?谁又愿放弃这离执掌天下的一线之间?可是,酝酿已久的政斗全如火药被淹,他们不得不顺着林阡设定的剧情、全都必须集中矛头同仇敌忾对准林阡,可他们这十日所有的厚积薄发都在彼此,他们如何有资格来打林阡! 对于金军而言,林阡这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而对于林阡而言,当然该收时收,绝对不安排那些连他林阡也控制不住的变数,难道真要杀了完颜璟捧他岳父上位吗?那对北伐反而有害! 不过,精明如曹王、郢王,或多或少预见了林阡的意图,他们对皇位的动心俨然不如对营救圣上的急迫,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曹王不怕郢王是幕后黑手、因为他无所谓皇位被人抢;郢王不怕曹王是幕后黑手,却是因为相信曹王的为人。所以这十天他们都岿然不动,全心全意以林阡为第一劲敌。 “不等他了。开始打吧。”林阡就位之前,完颜永琏亲手触发这一战。 等?跟着林阡?完颜永琏怎可能让林阡有主动权?思绪超前的他,早把林阡接下来的计划理顺了。 “林阡到场之后,必然将四大匪帮全部聚到一处,近距策应,囚禁圣上,并开始正面和我军谈条件。”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在他露出圣上行踪之前,我等必须把圣上救出来。”釜底抽薪,后发也可制人。 “如王爷所料,沙溪清、冯天羽等人主力,确实正在往碛口去迎林阡的路上,不过队伍里没有圣上。末将还在等候他们的下一队人马。”这段时间,控弦庄出够了力,四面出击都落空,却帮完颜永琏彻底排除了沙溪清和冯天羽。 “圣上很可能一开始就藏在了碛口。”岳离领悟,“便只剩下两个可能,越风还是五岳。按王爷先前的推断,无论如何最后都一定在越风身边。” “声东击西吧。”王爷淡淡说,既然要降低越风防备,那表面就先拿五岳开刀,算算日子,估计林阡后一日才能到。 “我见曹王调兵遣将,似乎要打碛口五岳。”郢王远在静宁,河东便由其子代为坐镇,秉承父王的跟风宗旨,不知道棋怎么下,那曹王怎么下我怎么下,准没错,“想来也是,攻敌之必救啊,据说林阡的女人全都在那里。” 第1407章 醉笑仗剑说,世间风华破 夜半三更,忽听地底兴雷,燕落秋被震醒,一惊扶棺坐起:“白虎,何事?” “金军……”白虎呼啸而落,却是一脸狼狈,“打来了!”看燕落秋蓦地就笑容灿烂,白虎当然是万般不解:“秋儿,你为何还笑?五岳的那些愚蠢人类,很可能是打不过的啊……” “哈哈,如此,我夫君便要来了!”燕落秋高兴地立马喝了口酒,随即就笑盈盈地跃出了棺外,都没见她穿衣的动作,一袭水蓝已轻柔卷上身,“白虎,我好看吗,听说小阡更爱这衣色。”衣裙合体,尽显她身段窈窕,尤其是双腿修长。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虎越无语,越表示敌人很多很强,但燕落秋心知肚明,不可能以邻为壑的抗金联盟,将会给予五岳的增援更多,那么,有何好急?倒是吟儿……燕落秋微蹙修眉:“你留在这里,守住寒棺,半步不准动。”“哦……”白虎令行禁止。 “大嫂,如何打?”赵西风远远见到燕落秋,迫不及待问。他早已完全被她折服,不仅是妩媚动人的容颜,还有她凌驾群雄的气度、不信天命的风姿,更有这几个月来重建家园的相互扶持。 “多半是郢王的黑虎军和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用怕,二当家,你去佯败一场,将那支郢王先锋先尽力引到西边去。”燕落秋即刻指点杀伐。 “啊……那边,是诸葛舍我以石所砌的水行阵。”赵西风一点就透。 她注视着赵西风的背影,早料到此人只要不懒怠便有极高悟性,这不,才刚和郢王府先锋短兵相接欺身肉搏,紧接着自然而然就演出了一场诈败退散,轻轻松松把对方引入了水行阵范畴,对方不知中计,步步紧逼,一刹就身陷石阵,如见水淹七军。 “已经变更过阵式,万演也不得而知。”诸葛舍我早就汲取教训,以防他们五岳先前叛变的万三当家又给金军指路。 “那就好。”燕落秋其实也不甚精通兵书或阵法,不过是在和林阡接触以后、耳濡目染、举一反三。于是在下令赵西风、田揽月等人四面御敌之际,又连夜吩咐诸葛舍我、丁志远加高寨墙、布置陷阱。没过多久,便撑到了抗金联盟的援军主力来。 不过,燕落秋真是空欢喜一场,这段时间的林阡,一直都处于来河东的“途中”,所以今夜盟军派来的增援和保护,放眼望去谁都有、可就是没她最想看到的那个—— 一骑当先是位双眼豁亮、眉宇英气的俊秀少年,力道迅猛,枪锋一撩,敌人便刺挑于他马下,年轻,朝气,教寨墙上的诸葛舍我连声叹“英雄出少年”。他?她!女扮男装,雌雄难辨,寒星枪柳闻因是也。 很快与柳闻因并辔的男人,五岳群雄都不曾见过,其实是南宋武林那位名叫徐辕的天骄,虽然人没见过,刀法风格倒是神交已久——“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燕落秋远远品评,知那是林阡最近之人,不由得心下安妥。 五岳的抵死顽抗和盟军的强势增援,显然也带来了曹王麾下的兵力偏移,不刻,就有一个阴柔少年策马持剑飞驰而上,正是闻名遐迩的解涛解公子,只看他一剑斜刺,如狂风密雨,迫得柳闻因急退抽枪,反身扎出,“柳闻因,马术不错。”解涛见柳闻因在马上犹如平地般轻灵,赞不绝口,手中剑却还凌厉,一招直劈她右肩寻求破绽,柳闻因再度连人带马,悬空转向,一枪直接扎他小腹:“解公子,过奖!” “厉害,厉害!”解涛多年没遇上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一边连躲四枪,一边连进四剑,笑,“竟有三分,当年咱们楚将军的英姿。”后来的楚风流,他不忍心再喜欢,因为太辛苦,反而失去了他最爱的那份清爽。 “说到当年……”柳闻因微笑,接受这赞誉,问,“解公子可记得,当年你将我囚禁在府衙的事?” 自然记得,那是天骄徐辕著名的糗事之一,为了救一个女童一时心急,一只脚穿了一只鞋去公子府单挑。“想起来了,那女童确实是你。”解涛一愣,那年他还不算出道,徐辕也才刚扬名,这女童更加年幼。 “今日要换我囚禁你了。”柳闻因嘴角浮现一笑,一枪“游龙戏水”,尽显川黔雄风。 这时节仍旧是刀枪林立,徐辕与她依然是战友,解涛也还是敌人无误,不过她已经完全不用徐辕保护……解涛心中一荡,连环施展十余式掀起剑浪,笑:“冲你这句话!柳闻因!我该到娶妻的年纪了!过来!” 构筑剑局诱敌深入,果然试出她枪法破绽,解涛狂气大发,一剑直接将她衣带挑起,眼看得手,却听得一声啸响,狂诗剑遭冯虚刀当中截断,寒光激荡中徐辕径直将柳闻因救了回去。 柳闻因随徐辕驰开几步,尚未定神,忽听脑后生风,急忙挥枪与徐辕刀一左一右,荡涤这一刻铺天盖地来袭的铁莲子、七煞镖、暴雨梨花针,“是唐门的暗器高手,玉皇山上就见过。”徐辕一边陷阵冲锋,一边对身后共乘一骑的柳闻因低声说。 “当真是唐门的吗……”柳闻因心惊胆战,只觉得那暗器发射处、核心的独独一人,远看仿佛生了千手万臂,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一个柳闻因出生后不久就离开柳五津的人,偏巧那发射暗器的人还就是个女人…… “怎么?”徐辕一愣,听出她呼吸有变。 “没什么……”闻因眼圈一红,隐忍。冷不防又有一道雷火九龙筒从天而下,劲力威猛连她的枪都没能挡得了、千钧一发直冲灌向徐辕右手,那时徐辕左手边来了万演、黄鹤去、薛焕一干人等…… 徐辕毫不犹豫,带同她一起滚落地上,危难关头,所幸斜路冲出一杆梨花枪,祭出一式“动如雷”,动作看似轻飘,内涵无比毒辣,生生扫清了万演最先奔赴的杀机,柳闻因瞬即以一枪“横扫千军”回旋向黄鹤去,与杨妙真一同复演了一出山东之战的“护主公、救天骄”。夜战的火光里薛焕和柳闻因打了个照面忽然间就是一怔:“子若……”山东之战他就认错过人,他真没想到这女子越长越像他的子若,还这么喜欢女扮男装! 不久以后,凌大杰、岳离、封寒、和尚便来了,与此同时,紫檀真人、沙溪清以及郑王府的全体高手都驾到,金宋的沙场对决竟陡然成了两个王府高手间的较量,这恐怕也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紫檀!你家小王爷离经叛道,你不拉回反倒推波助澜!”凌大杰气不打一处来。 “若有路走,何苦离叛!十余年来,我郑王府无数兄弟,全死在你们的手上!”紫檀真人脾气暴烈,一说话也脸红脖子粗。 “所以就要因私废公投奔林阡?!不知国难当头本该找路回归……”凌大杰还想说服,被岳离打断:“大杰,与他们这些叛臣贼子有何好说!”岳离顾忌郑王府有类似绝命神网的东西,尤其是今时今日他这九天剑勉强刚焊接。 “呵,凌大人都是开场白,岳天尊才是真心话。”沙溪清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年的平反,何时有过真的洗刷罪名?不过是借着公义紧缚冤屈,何不试以报私仇换个清白!”笑仗断水剑,惊断乱世波澜。 “你忘记你姓完颜了。”凌大杰重重叹了口气。 “早已不姓了。”沙溪清目中划过一丝决绝。 “那是你的家国,真要怀揣私恨将它毁灭?”凌大杰长钺戟里雷辊电霍。 “毁灭一个家国,跟着林阡再建一个吧。”沙溪清手中万道剑气,确实是毁灭性状。 “又是林阡!”凌大杰脸色大变,自然恨极了那个姓名,“他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凌大杰你看着好了,我自横剑,教那蚍蜉撼山崩、螳臂当海啸。”少年气性,任意妄为。 敌人稍有退散,紫檀真人慌忙拉着沙溪清:“徒儿……” “师父,怎么?”沙溪清闭着眼睛给自己灌酒,强忍住漫天遍地的血腥。 “为师希望你只是嘴硬……唉,明明想要平反,还把话说那么绝,那样不好。”紫檀真人严肃地说。 “师父先说绝的,我只是跟着。”沙溪清回过神来,无所谓地一笑。 “师父不一样。若这次真能跟金廷要回你父王的名誉,师父和大家都可放下重担,既报了知遇之恩、尽了主臣之义,便混迹江湖、逍遥自在就好,所以师父把话说绝了无所谓,但是你不同,你将会是小王爷,要跟对面留点余地。”紫檀真人告诫他时,郑王府一众高手都点头。 “好吧。”沙溪清勉强接受众位师长的教诲。 一不留神,面前又是一道刀光,不容喘息,敌人新一波的攻势又开始……敌人?是谁?我又是谁?一瞬之间,沙溪清忽然有点迷惘。 又一瞬,不管那么多了,先杀破面前这不绝的惊涛骇浪再说吧! 鼙鼓震天,混战激烈,黑龙山边到处是刀光剑影、人仰马翻。敌人越来越多,所幸自己人也是。柳闻因正自喘息,忽看见徐辕不知何时起,就没动过……好像适才转移阵地到半山腰,他就忽然没再打…… “天骄……”柳闻因一惊,还以为徐辕受了伤,原来并没有,可是却失了魂…… 竟抚着这半山腰的一块石头,莫名其妙地噙泪…… 莫名其妙?不是。 “风月……”那石头,正是六月楚风月率众围攻林阡时,她的物换星移掌带着寒气摧残的。由于寒性太强烈,在石上的一块区域留了印记,偏偏连掌心纹路都能看得见,而那纹路,昔年她在宋营中时,中毒蔓延到掌心所致,后来不曾全然消隐,清晰地呈现在徐辕眼前…… 六月楚风月与林阡交锋,正巧也在这里想过徐辕,那时她来了他却不在。 九月的现在,他来了她却不在,只能抚石而长叹:风月,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凭何却是不同的时间。 闻因意识到了一二,一边给他打开一枪,一边噙泪微笑:“徐辕哥哥,你变了。”徐辕一愣,急忙回神,重回战局,与她并肩:“闻因……”“徐辕哥哥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闻因笑着,看透地说。  这一夜,眼见完颜永琏要打碛口五岳,郢王之子完颜琳率先对五岳攻袭,却遭到五岳群雄以及抗金联盟的合力反击,林阡及其麾下的架势,俨然已彻底入主五岳。 跟风打五岳的郢王府,不知曹王本意是“声东击西”要打越风,自然用了比自主打的曹王府还多的兵力——成千上万的黑虎军……再连同不明状况打的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仅把事情闹大引走了曹王大半麾下救场不说,还为渊驱鱼打了一晚上而已就把五岳彻底打去林阡麾下了…… “看不懂形势,能否不乱动?!”封寒怒不可遏,直来直往抨击过去。 “他们本来就是林匪的人!”完颜琳据理力争。 “叫盟王和叫主公等同?”轩辕九烨冰冷回应,短短一句就叫对面咽了声。 凌大杰心忧地望向完颜永琏,他知道,王爷虽默认五岳是南宋匪帮,却并未忘记要将他们不动刀兵地收降。 “纥石烈大人,您且评评理!”完颜琳赶紧拉住纥石烈执中。 “策反五岳要紧,还是营救圣上要紧?我们去帮左丞您声东击西,您为何不能攻克越风、海逐浪那些留守盟军?”纥石烈执中冷辣地问。 “非要迫我们说出你们打草惊蛇?!”孤夫人说话也不饶人。 “总之这一战打完,五岳是完全不信朝廷的‘平反’了,当他们什么需求都不再有、任何条件都不可能再谈。诸位最好是祈求圣上今夜不在他们手上,否则他们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完颜永琏虽是最后才说话,却把众人说得停止争论,一个个面色苍白、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对了,常大人呢?”纥石烈执中转移话题,回看完颜琳,这位小郢王,原不应该是孤家寡人。 郢王府的第二高手,常牵念,论单打独斗,实力还在第一的卿旭瑭之上。 “常大人身先士卒,说要去擒贼先擒王……”完颜琳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去抓扶澜倾城了?”众人齐问。  那大概发生在半个时辰以前。 正在尽力防守的燕落秋,没想到眼前倏忽云腾电跃,还未反应就是一道血色圈拢, 那敌人钩法激猛,甫一接招,明明他从云梯飞身而上,却教人油然而生“危乎高哉”之感,端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钩中呈现的全是太行山脉的居高俯瞰、重峦叠嶂、河谷纵横。 内力卓绝堪比完颜永琏,燕落秋即使以“醉断弦”都未必拼得过,好在她惊魂未定,那攻势已被他人接下。 “真是……”等了半夜都没来,始料未及的时候却出现,她一笑,当即将弦横置,抚一曲《神游》助他进击,约十回合,才发现只三个月不见,他武功竟一日千里今非昔比,她居然远远及不上他高亢,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时兴起,便也将自己琴法推倒重来,跟随他的攻防节奏临场发挥,平心静气来创《狂浪》。 远近战场,田揽月、诸葛舍我、赵西风等人见林阡来,全是又惊又喜。当是时,烛梦弦中琴声涨,饮恨刀里战意宕,狂浪滚滚涌去太行,直上云霄碎裂穹苍,一刹那,视听全被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占满,哪还有半点留给战场上的箭石纵横。 旁人只见他举重若轻,不知这常牵念相当难打,若非有燕落秋帮他进入状态,只怕他赶得太急不慎就走火入魔。 入魔?不,不会再入魔,顶多打不过,受点伤。 “主公务必记得,时刻克制自己。”柏轻舟以正常速度往河东来,临别前对马不停蹄的他啰嗦了这样一句。 “轻舟,我绝不会再入魔。”他回应时云淡风轻,转过身却眼角滚烫,现在还是一样红热。 他觉得,玉皇山的火楼上,吟儿气绝是因为渊声的力道刚好震及她旧伤,太傻了,明明可以离渊声最远非要扑上来补他破绽,哪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或是天下苍生,纯粹是因为她不想看见他入魔罢了……他记得,血洗陈仓的时候她一直冲他吼“别入魔,跟着我”,在冥狱战斗时她拦着他说“记得我是个悍妇”,还有从魁星峁上下来时她以为他入魔了所以她沉默不语气息凌乱地给他裹伤—— 吟儿最怕他入魔,他林阡怎能入魔!!  环庆才刚安定,他就日夜兼程向河东来,既是为了盟军、五岳、郑王府,所有他担负的人,亦是为了吟儿,这个担负着他的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故而加入混战后他来不及更是不敢亮身份,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不敢问他们吟儿的此时此刻。 却在才到这乱局的第一时间就被妙真发现了他的存在,妙真她喜出望外冲到他身边:“师父!”一杆银枪挥出树树梨花,但没有战斗多久,她就气力不济、手忙脚乱。 妙真和柳闻因等人本就是要往环庆调遣不同,原不过是在秦州负伤所以自请到环庆养伤,谁料遇上吟儿在玉皇山重伤,故而又不辞辛苦将吟儿送到这河东来……林阡虽然不在场,前几日河东发生什么都了如指掌,知道燕落秋刻意刁难,知道杨妙真喝了那四碗酒里的唯一一碗毒酒,即便立即事后服下解药,到底也受了一些不该受的折磨:“妙真,谢谢你为师母做的一切。” 妙真忽然噙泪,背后相托之际,向他大胆表白:“师父有没有想过,妙真并非为了师母呢?” “妙真……”他忽然回忆起吟儿说过妙真那近乎明恋的暗恋,更意识到妙真选择在此刻说出口一定是因为吟儿救不活,心里除了排斥全是排斥,“打完这一战,你回山东去,鞍哥他定然……” “如果师母再也不回来,师父能不能答应接受妙真的爱情?!”她不曾放弃,继续追问,转脸问他,泪水满溢。 “对妙真,我是师父、兄长,仅此而已。”他坚定地拒绝,给她遮挡那一路的刀枪剑戟。 “对妙真,您是爱人、天下,再无其余。”她的眼神,竟流露出前所未见的不认输、不放弃的霸气。 这股霸气,在寨墙上,林阡战退常牵念时,恰恰也写在燕落秋的眼神里。 那眼神公然在说,凤箫吟是我得到你唯一的阻碍。 只不过,妙真倔强噙泪,落落却笑意盈盈。  “小阡,你还是来了,还一年呢,半载都等不及……”打退敌人之后,燕落秋便轻笑上前相撩,顾不上收拾残局,恨不得立刻把五岳的当家们全从画面里抹除。 何其残忍的事实,他真的已经习惯了吟儿和他一样的伤痕累累,却在转头看到燕落秋的第一刻觉得,血腥见到她这副容颜都应该彻底绕道。 “我的细作说,控弦庄正在调查那件事……若然东窗事发,也不能让你一人面对。”五岳在侧,他不想说太多,她却立即听懂那和谢清发之死有关。 “但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确实是我一个人的决策。”她说,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 “为了我,哼,都是为了我……你矢志化解天下的戾气和纷争,我却就是那戾气和纷争的源头。”他目中无限悲凉,语气里全然痛苦。 “所以你注定是我的啊。”燕落秋低声,慧黠地笑,竟完全不把他的悲恸放在眼里。 “吟儿她……?”他看到她这架势,还以为吟儿已经救活、只不过妙真不知道而已。于是囫囵收拾了残局,便随她往寒棺的方向去,一路也没管她说了多少。 “小阡。”挡在寒棺门口,她一手按在他胸膛,微笑着唤他,身材曼妙,容颜绝世,眉黛如画,眼若星辰,“这几个月,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向我父亲提亲。” “吟儿生死未卜,我不想说笑。让我进去。”他知道吟儿没有出来迎接他,说明一切都没有转圜,哪还有心情与她说嫁娶。 “亲我一下就让你进来。”她偏要说笑,还是死死挡在他面前。 他眼中顿起杀气:“燕落秋你过分了!” “叫我落落。”她不让开,把脸凑过来,“那就两下。” “吟儿到底怎么了!”他急不可耐,却断然不可能没原则。 “三下。”她闭上眼,脸蛋身体,莹然如玉。 突然颊上落下一吻,她一惊,却发现那果然不是林阡,却怎能是别人,是一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 震怒之下,手挥烛梦,一招“醉断弦”雷霆万钧:“找死吗!”那少年若无林阡相帮根本闪躲不及,慌忙滚了一圈,被她给打成了女人…… 长发及地,英气逼人,原是那个柳闻因啊……燕落秋这才缓了口气,小阡你麾下居然有人忽男忽女……狂悲狂喜,被气得险些没站稳晕倒在地。 “落落……”他大惊失色,仓促下本能说出这称呼,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算了还是我亲你吧。”她半昏半醒,听到那称呼就笑靥如花,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可以进了。”回过头却是一张怒脸对着柳闻因,“你不行!”  可林阡看到寒棺里满身血痕的吟儿时,还是没忍住差点又对燕落秋起杀机,狂怒,大吼,震耳欲聋:“你杀了她?!!” “不弄这么大的伤口,没法……”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捂着胸口瘫倒在地,痛不欲生,连连叫苦:“非逼着我入魔!!!” “秋儿,他吼你!我听见了!”白虎黑着脸窜出来要撕林阡。 “一边玩去。”她赶紧护住他,也不管他要杀了她。 “林冷血、林无情、林坏人!你可知秋儿为了你,给混沌吸了好几日的毒了!”白虎凶巴巴地,居然也叫吟儿混沌。 他一惊,忽然记起来冷月潭旁初见,她给他把伤口里的火毒吸出,云淡风轻地就用几口酒漱了过去,因为她是吃朱雀和玄武长大的,所以专解疑难杂症……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河东不止有寒棺,还有解毒的人!? 林阡的眼神刚亮就黯,他知道,燕落秋试了却没用,连燕落秋也没有用…… “可能吸了十之一二,不难,继续努力。”燕落秋安慰他说,“相信我,她一定会醒过来。” “呵,是不难,对付正常的毒,用酒就可以排解,对付难一些的,就得用各种调料,比如醋、比如盐,吃了一堆了,林冷血林坏人你哪知道,我家秋儿是怕吃酱油的,吃一点点都能脸上身上起包,还不是为了你给吃了好多!”白虎继续帮燕落秋的腔。 “当真?”他越听越愧疚,他不是不知道过敏的感觉,比如他吃蘑菇能直接昏死三天。 “也还好。就是……会有痒的时候需要挠,可是自己又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燕落秋判断白虎可以功成身退,眼神示意她可以跑了,与此同时纵身一跃坐在棺盖边,伸长了腿轻轻晃荡着给他提供接触机会,昏暗之中,她身上幽香阵阵直向他飘,魅力和诱惑力皆是冠绝天下。 他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是假,可是还是宁可相信那是真的,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拿了把饮恨刀,侧身不看隔着鞘给她挠。 她看见他这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调戏的语气和姿态:“柳下惠,我可真是涨了见识。”跃下棺来,不经意就打了个寒颤。 他现在意识到她适才在骗他,但她此刻嫌冷应该不假,所以脱下披风给她:“你先出去吧,这里冷。” “是啊,好冷啊。”她玉手托额,好像又发晕站不稳,他急忙要去扶,自己却脱力没站得稳,被她眼疾手快反手托住,反而暴露出她适才又在故意,可他又是下一刻才发现被骗。 “你可听说过,烽火戏诸侯吗。”他蹙眉,冷漠,要她别再狼来了。 “哈哈,我只听说,寒棺逗小阡。”她戏谑着,却看他始终蹙眉,于是叹了口气,其实被他吃得死死,“唉,我只是想看见你展眉。” “她若不好,我无法展眉。”他一心赶她出去,就是为了和吟儿单独相处,转过头来,望见吟儿视线就移不开。 死寂,他也没注意燕落秋有没有走,忽然想起金陵送他的寒毒,虽然未必有效,还是决定给吟儿试着强灌,单独相处,又怎样呢,说什么好,说,吟儿,河东之战箭在弦上,我,很快就要走了?说不出口,这种话他这些年只要见到她都在同她讲! 忽然气竭,泪流满面,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脆弱,还是和昔年一样被冰天雪地冻得受不了,还是想随她而去一死了之,也不知何时,被一个温软的身体贴住了搂在怀中,越来越暖越来越舒缓,他看了半天视线才清楚,是燕落秋紧紧抱住他给他过气。 “小阡,你看我,这里,是不是起了个包?喝酱油,发作了。”她微笑,指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给他看,好像真的起了个红包,看来不能吃酱油是真的。而且再往上看,脸上好像也开始起。为了给吟儿解毒,她那副绝世姿容居然被毁成这么诙谐,林阡忽然觉得说不出的不协调。 “看吧,你展眉了。那我起一脸的包给你看,你一直笑着、笑出声好不好?”她一脸率真,凝视着他。 “不好……”他终于有力气摇头,苦笑,“那我以后看见你时,眼前都会浮现出一脸包。” “啊……那怎么办,可我要起好几个时辰啊……”她那副惊乱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林阡支撑站起,就看她当机立断,起身拂袖,隔空灭了邻近蜡烛,寒棺里立即黑得多了,只有吟儿旁边的一盏亮着,“这样你就看不到我了。小阡,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离你半步,免得你又想不开。” 他看见她的倩影,低声自语:“谢谢。”谢谢你为我和吟儿做的一切。 “不用谢。”燕落秋却听见了,回眸笑,洞察他心,黑暗中眼神清亮,“她是你的女人,而你,是我燕落秋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 他听前面还很感动,越听越觉得要反驳,听到最后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 “愿我如月君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星暂隐,月常在,留明待星复,三五共盈盈。”他离开寒棺时,对吟儿这样说。因为燕落秋这一出出有意无意的插科打诨,他总算有了一些自己的生存斗志,因为有了自己的,所以便有了对吟儿的生还希望。 这一次,没有回生丹护体,他却还是要相信她能挺过去。 那时已是翌日正午,碛口这一场硬仗断断续续已经打完,所以有若干盟军兵将前来桃花溪外迎候。 “主公。”人群散开,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柏轻舟,竟不辞辛苦,没比他慢多久。 “军师……”但凡见过柏轻舟的无一不叹,得之得天下其实是这个意思?如此气质,神女下凡,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龙乘云翔。 然而再转过头,看到燕落秋又犹疑,究竟哪个更胜一筹?如此体态,倜傥近妖,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果不其然‘美人军师’……”燕落秋难得遇到对手,暗想,“小阡对她,怕是言听计从。” “唉,好一个‘落落’。”柏轻舟也打量着她,心忖,“据说主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位是我的军师,柏轻舟。”林阡正待介绍,燕落秋面上一怔:“轻舟?” 众人原还不解,燕落秋是自来熟吗上前和她套近乎?竟挽起了柏轻舟的手,笑容明媚:“你不戴面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凑在她旁边,耳鬓厮磨,“我是秋儿啊。” 林阡见柏轻舟也露出惊喜之色,恍然她二人原本是认得的—— “据说这谷主姓柏名轻舟,原是金朝河东人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不是说吕梁有个和玉泽齐名的美女,叫燕落秋的吗?好像有个称号‘四然居士’。” 河东,吕梁,唉,早该想到啊。 “小阡,轻舟的夫君是哪位?”燕落秋转过身来,笑问。 “军师,嫁人了吗?”林阡一问三不知。 “主公,越副帮主和沙少侠正等您商议……”柏轻舟装糊涂。 “不是说,谁揭开你的面纱,谁就是你的夫君……”燕落秋一边问,一边敛笑,意识到了什么,“该不会是他……” 燕落秋的表情难得一次五颜六色:真要命。 来迎林阡的盟军诸将全都钉在原地,哪个不是震惊当场,他们谁都不知道,军师的面纱是这层用意?!和饮恨刀惜音剑、魔王邪后一样,是婚约! “唉,说什么天之咒加身,欠情债还越来越多。”燕落秋看见柏轻舟急着遁逃、林阡则腿脚发软,接受现实,笑叹一声,以肩支撑着林阡走了一段,不时打趣,“原来还不止一大群小姑娘?” “有酒喝吗。”他长叹一声,跟燕落秋讨酒。 燕落秋腰间有一壶正准备拿给他,想起和吟儿的交心、吟儿不准他喝酒,于是摇头:“你身上有伤,我替你喝,说吧,喝多少。” “留些给溪清吧。”他强打精神,这时候确实不该喝酒。 第1408章 疏狂趁年少,轻眼看王侯 碛口黑龙,山腰古刹,林阡在柏轻舟的陪同下,与越风、冯天羽、燕落秋、沙溪清师徒会面,商议他们治下的河东四大匪帮经此一战何去何从。 “原本还打算今日与金军谈条件,没想到五岳发生这等祸乱。”沙溪清叹了一声,看向林阡直言,“看来完颜永琏虽慢了一步,还是洞穿了林大侠要做什么,所以先于我们谈判而救人,旨在出其不意、后发而先至。”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我等正筹备谈判之际,郢王府和武卫军突然强攻五岳,令我等加强警觉、才发现完颜永琏早在我军暗插细作……为时未晚,立即将他们的部署和交流切断。”越风据实向林阡陈述。 “仇伟等人早已伏法,你所说的细作,是很厉害的新人。”林阡蹙眉,想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鸾”,出道时间不长,已然坏过很多事。 “完颜永琏的原意,应当是‘声东击西’:表面与五岳发生摩擦、加以怀柔和招安,实际引越副帮主分心、降低我军对人质的关注,从而给细作以暗中解救金帝的机会……未想郢王府和武卫军过犹不及、打草惊蛇、适得其反。”柏轻舟接着越风的话为林阡分析。 “郢王府是会错意、乱跟风。但武卫军未必。那个纥石烈执中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向和完颜永琏有过节、对着干。依我看呐,他是瞧出了完颜永琏意图,故意给完颜永琏使坏、搅局,分不清轻重缓急,甚至本心就拖延救金帝。”紫檀真人一提到纥石烈执中就很生气,一句话脸红两句话脖子粗三句话人身攻击,“那王八和他养的一帮走狗,多年来寻着各种由头,明伤暗害我手下兄弟!” 盟军众人有所不知,不同于镐王府谢清发赵西风等人的父辈当年败给完颜永琏的高手堂,郑王的谋逆罪名成立之后,郑王府余党就全都生活在纥石烈执中及其麾下的阴影里,矛盾无数,水火不容。盟军众人也难以置信,沙溪清的师父、赫赫有名的“万剑传说”紫檀真人,传闻中勇谋兼备堪比天尊岳离,竟会是这样的一个暴烈脾气。 “那么,还要谈判吗,还需示出金帝踪迹?”冯天羽认真问林阡。来的路上他听到了五岳群雄的怨声载道,那意味着五岳即使有人留恋荣华,也难免对曹王代表的金廷动摇失望,就连谈判都意兴索然。要知道,金帝的失踪在太行而且是绝密,燕落秋虽参与绑架却只是个人名义,外界看金军没有任何理由突然拿吕梁五岳开刀,尤其是这几个月曹王留下来的人一直巴望着祈求着他们被招安……而且林阡的据点就在旁边你不打、你打我们几个意思? 即使现在林阡可以挟持金帝去为五岳鸣不平向金军讨要损失、把五岳塑造成先无辜受害后无奈投奔盟军的独立于事件外的一大阵营……可是五岳的大众们再如何理直气壮,也不愿相信诸如“平反昭雪”的劳什子客套话了。 “当然要谈,至少溪清需要。”林阡平静凝视沙溪清,沙溪清一怔,与他四目相对,续听他说,“那么久的策划、那么精心的部署,怎能付诸流水?” 紫檀真人脸色恢复正常,插嘴,得意洋洋:“自然,都是我策划、部署的,徒儿他亲自上阵、铤而走险……费了心、卖了命。”柏轻舟转头多看了他一眼,知道紫檀之于沙溪清,正是她之于林阡,郑王府的谋主是也。确实,这件“挟天子以令曹王”,林阡和她都只是顶层设计,具体细节都是郑王府实施,滴水不漏,堪称完美。 “是,抓了不能白抓,杀了不如不杀。而且我想,不止沙少侠需要;赵西风他们虽然失望,若有个给父辈平反的契机,哪怕只是虚名,都总比没有强。”越风不是第一次尝试去理解赵西风。 “说得对。那便由赵西风陪同紫檀前辈一起去谈,最先要郑王府、镐王府的平反。”林阡点头。 “若不改今日谈判,记得要金军多赔五岳两池溪鲤、三山寨墙、四片枣林、五营兵械、六阵兄弟的人头、十块诸葛舍我的石,外加八十篮桃子。”燕落秋悠悠地狮子大开口。 “……好。”林阡知道她是认真的,记下了。 “金帝至少要等到谈判结束再被放出,方能够一直钳制金军行动,决计不能中途就被金军搜救。而昨夜控弦庄险些暗度陈仓、一击即中,金帝若还囚禁在我军据点似乎不妥。”这时越风说起人质情况,提议,“这几日十分关键,我想,应该重新找个地点关他,既保证人质万无一失,又能令控弦庄无法轻易顾及。” “环庆之战王冢虎兵败,多少是受到我军连累。完颜永琏看中这一点,料定主公必将金帝束缚于我军,因此这些天来,控弦庄在我军据点的投入必定不少,只怕地形已了如指掌、沟通也驾轻就熟……”柏轻舟深知林阡不会找盟军以外的地点,所以虽有策略却三缄其口。 “既然料定,那便不定。”燕落秋当即献策,“反其道行之,将金帝关在我五岳之中。六月控弦庄虽然潜入过总坛、南山、桃花溪,但我已经命人改过要道,而且,其余大多地方当时都在浓云里,金军更不可能知道路。”譬如枣林、枕云台、旋渊阵旁的仰胁息、修复后的墨香居、正在拆的冥狱,都是绝佳的藏匿人质地点。 “断然不可。”林阡不允,太凶险了,金帝所在是众矢之的,怎能放进旁人家门。更何况,碛口不止那些他想示之以诚的五岳群雄,还有河东魔门的万千风雅之士,他承诺过要由他林阡庇护。 先前他也是以己度人,算定完颜永琏不会从他们下手才放心把金帝囚禁在了附近的越风驻地,只不过他实在没想到爱跟风的郢王府会因为曹王声东击西而南辕北辙……所幸盟军救得及时,否则……林阡回想时心有余悸:“总而言之,盟军绝不能以邻为壑。” “莫让完颜永琏太好找,轻易知道在外面。”燕落秋回过头来劝,林阡却仍是摇头:“不能毁了此地和此间人。”注视着燕落秋,他的表情在问,你不是也想此地风雅?此间人清静? “此一时彼一时,经过这件事,便连赵西风那些人都看清楚了:纵使你没惹人、表面极其无辜,那些图你的人还是会借题发挥,你想置身事外都照样被卷入。”燕落秋看透地说,“金帝的失踪,只不过是把曹王的温水换成了郢王的沸镬。五岳注定逃不掉,无论如何都有战。” “不错,昨夜战后,盟军入主五岳已是大势所趋,换而言之,五岳对金军来说不再是盟军的‘邻’和外人,一样会纳入完颜永琏的考虑。”冯天羽点头,同意。 “但对五岳而言,人质在内在外,处境始终有异,战势可大可小。”林阡仍然不同意。 “不妨虚虚实实?盟军趁着此战入主五岳,把金帝和一众精锐都移入山中,表面以各种手段假装金帝还在外面,主公与其余兵马亲自诱敌保全。”柏轻舟虽同意燕落秋和冯天羽的见解,却看出林阡顾虑,悄然折中,帮他把五岳的安全度提升。 “嗯……”林阡觉得这还差不多,是的,他刻舟求剑了,一旦盟军也入主了五岳,等同于金帝还被束缚在盟军身边,虽此地难免受害,此间人却能有所保障。不过,“一定要悄然而然转移、装成人质还在外面才行。”如此,五岳就有了黑龙山的天然屏障和林阡在外的双重保险。 燕落秋发现他更听柏轻舟的,眼波流转,笑:“那我也在外诱敌吧。” “那么……溪清、冯兄、越将军、天骄,便和赵西风等人在五岳。不够,还得加上逐浪、邪后、丞相、慧如……”再不拦着他,人就说光了。 “你这样完颜永琏又太好找了。”燕落秋无奈,这人会打仗么,“小阡,都看出在里面了,谁还会被你诱在外?” “主公,我建议,沙、徐、海三位,与五岳群雄、郑王府高手,足矣。”柏轻舟微笑,“主公、越副帮主、冯寨主、秋儿在外,盟军据点也可顾及。这般看似平衡的分布,会教完颜永琏颇为难判。盟军其余的高手,均在交界听候指令,灵活机动,随时调遣。” “容我三思。”若要确保地点绝密,五岳着实比盟军据点有隐蔽优势,林阡所担心的只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可千万别给五岳中人带去凶险。 思虑再三,他必须把所有破绽扼杀在萌芽:“还有,四当家丁志远,务必将他隔绝在一切军情外。”越风、沙溪清皆是一愣,会过意来,点了点头。 “那是何人?”紫檀真人奇问。 “极有可能的内奸。”沙溪清回答。 “恐怕早已被郢王招安为眼线。”林阡点头。 “六月你说过他可疑之后,我便很少将秘密与他交流,不过还未告知赵西风将他处置,毕竟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燕落秋明眸璀璨。 虽然没有证据,但很可能内奸,四当家丁志远,去年甚至更早就为郢王府服务了。即使他是那种曾贪慕荣华却对金廷动摇失望之人,接下来的河东也冒不起半点险,绝不能让他走漏任何风声,林阡必须提醒众人,第一战没作用不代表第二战没有。 “你是对的。没证据,赵西风必然护着他。”转过头,林阡对燕落秋说,“这二当家,当得不错,像模像样。” “怎么?”她一边满意地接受赞誉,一边心底雪亮,原来寨墙上他囫囵收拾残局也没忘记观察和掂量赵西风。 “赵西风,一旦不曾懒怠,有点寨主的样子了,会带着田揽月等人热火朝天地战斗,还能把吕奉公的子侄照顾得无微不至。”林阡说,战斗是昨夜所见,照顾则是适才路边看到的。 “确是五当家的两个儿子,叫吕禾、吕苗,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燕落秋不解。 “六月的时候五当家派来的亲信全都簇拥在他俩身侧。”林阡说,“看年龄应该是子侄。” “哦……”燕落秋受教,“那两个孩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灵堂上被纥石烈执中的兵马吓得丢了魂……我们小阡在他俩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打遍南宋无敌手了吧。” “……不曾。”他脸上挂不住,赶紧转移话题,“记着,五岳众人刚经历战乱,务必放在离金帝、离金军都较远。” “记着了。”燕落秋点头,盈然一笑,“我会安排妥当,再找你去。” “过片刻谈判之前,对五岳说我捉到了金帝、关押地点不明,五岳有任何新的条件都可添入。”临别前,林阡对诸将再三叮嘱,尤其沙溪清,“溪清,万事小心。” “他对溪清,着实是太上心了。”一晃功夫,燕落秋和柏轻舟就落在后面,看着林阡和沙溪清边行边交换酒喝,意气风发,谈笑走过,居然就再也不顾旁人了……想到他来之前还是强打精神,燕落秋摇头,语气也不禁带着几分蹊跷,“一身伤病,忽然就好了?” “主公是个奇人。”柏轻舟理解地说。 燕落秋忽然止步,柏轻舟即刻停下,怎么了?我说错了? “夫君。”燕落秋强调说。 柏轻舟脸上倏然一红。 “急匆匆地从静宁赶到环庆,名为协助他安顿‘盛世’,实际不过是为了赶到他身边安慰?从环庆到河东,先把自己身边守护的何慧如交出来了,知道他心不在焉马不停蹄,便把他也交出来了……你自己身边谁保护?也没想过打算。若非命好,恐怕来的路上就被人抢了杀了。”燕落秋近前一步,显然叫业炎帮她调查过美人军师。 柏轻舟被戳穿心事,脸上片刻不再红,不经意间还咳了一声。 “赶路赶得、犯了咳疾?”燕落秋关切。 “不是。”柏轻舟摇头,微笑,“只是想说,秋儿你不知道……若是主母去了,主公一定会孑然一身、终生不娶,一则主母是他认为的独一无二,二则,他怕旁人重蹈她的覆辙。” “所以,你那婚约,不作数了?”燕落秋一怔,问。 “作数,只是终身不嫁。”柏轻舟认真回答。 “既然如此……当初这面纱就该再戴上。”燕落秋叹。 “我早就已经决定,跟他。”柏轻舟摇头,戴不戴都是一样,只有他有机会揭下。 燕落秋一愣:“什么时候的……决定?” “随他出山、称他主公。”素衣女子,容色端庄,举止娴雅。 “比我早……你们个个都比我早,哎。”蓝衣女子,明眸善睐,瑰姿艳逸,“轻舟,我和你不一样,我做什么都是要得到他,是摆明刀枪要来做你的主母……二主母也好。” “我明白……能理解。”相视而笑。这一刻,柏轻舟宛若山涧清澈流淌的秋水,燕落秋便是其间癫狂乱舞的秋花,一静一动,伴随天风。  午后,闻知抗金联盟大军进驻五岳、以保护之名入主,由于是徐辕亲自坐镇,一度无孔不入的青鸾竟也受阻,称一时间无法打探个中有无圣上。 至于盟军据点,控弦庄昨夜才被越风扫荡,一日而已不敢妄动,何况那是林阡眼皮底下,圣上是否还在,难以立即窥探。 “废物。”封寒听到那些“无法”、“难以”的字眼就怒骂。 只能靠猜。 难猜,一个林阡,一个徐辕,向来都是旗鼓相当;沙溪清、越风,六月都对完颜永琏叫过阵。 他们,全部被柏轻舟巧妙平分。 “依本心走,那林阡在哪圣上就在哪;照实际看,五岳这个地头蛇比宋匪本身驻地,更深更广。”岳离分析。 “林阡给五岳的兵马,不多不少。既像给本心打掩护,又似为实际添胜算。”凌大杰说。 尽管只是两个可能,着实也难住了完颜永琏,圣上性命迫在眉睫,他必须尽快作出判断、竭尽所能并敌一向。 “王爷,紫檀真人和赵西风来了,称圣上被林匪捉住,要求和我军谈判。”这时侍卫上前来禀报,这样一个完颜永琏早已料到、却并不愿意发生的剧情。 “给完颜琳和纥石烈执中去谈,告诫他们,放低姿态,对方当先要的,只是平反而已,至多再加赔偿。我与执中素来有嫌隙,就不出面了。”完颜永琏说,谈判更关乎昨夜此战,故而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对方后续还要的东西,如果有金军对宋匪在河东、陇陕甚至天下的退避三舍,那就得完颜永琏亲自去面对,那就绝对不是放低姿态,而是寸土不让:林阡,你设定的剧情,终究发生了,但有我在,绝不会继续。  要暴虐著称的纥石烈执中放低姿态,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表面上为了圣上,肯定还是得低头…… 谁料,紫檀真人和赵西风带来的索求稀奇古怪不说,其中还有一条万万不能接受的:要纥石烈执中及其麾下合称“六大死穴”的六名高手的人头。 “不用想,是你个老狐狸加上!”纥石烈执中震怒。 “老王八!还我兄弟命来!”紫檀真人大骂。 确实是他添上的。只因林阡说过,要他们在最基本条件外随便添内容,所以来之前紫檀就把这几个人的人头预定了。 虽然这初次谈判的趋向就是会不欢而散,金军却因为投鼠忌器而必然有所妥协。 “将你麾下‘六大死穴’的头颅,送两颗过去吧。”小郢王苦叹。 “那怎可以!大敌当前,怎能斩将!”纥石烈执中怒不可遏。 “为了圣上啊……”小郢王继续一脸苦。 最后纥石烈执中只当场砍下一颗武功最差的人头送去并答应给五岳赔偿,但说,给郑王府的平反要再三考虑,不是纥石烈执中就能决断。 由于和纥石烈执中过节繁多,完颜永琏不便亲自现身,只叫封寒和凌大杰前往谈判席上关注。 听到紫檀以随口一提的口吻要纥石烈执中人头的那时,想到纥石烈执中经常滥杀无辜、专横放肆,这会儿恶人自有恶人磨,封寒那性子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完全不顾被宋匪看见他这小人得志。太猖狂!谈判即将结束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同僚被砍了头颅,纥石烈执中麾下高手“神庭”忍无可忍,一掌狠劈过来,封寒哪是随便给人打的,随即提携逆鳞枪怒斩回去。 “封寒,你再笑我撕你脸!”“封寒是你能叫的?孙子,赶紧尊称你爷爷地魔!”一言不合,封寒就同纥石烈执中对骂起来。 凌大杰看纥石烈执中没面子,虽表面和气老好人,内心也觉得非常解气,回来与完颜永琏禀报时,凌大杰苦笑说:“紫檀、封寒……这两人,还是老样子,和纥石烈执中永远不对付。” “几十年过节了。早在郑王谋逆之前,纥石烈执中就醉酒打伤过紫檀的结拜兄弟,致其不治。这些年来更是从无休止地追杀和欺压紫檀的手下。”轩辕九烨对薛焕等人解释说,“纥石烈执中麾下六大死穴,顾名思义六个高手,以头颈部位要害穴合称,分别叫神庭、百会、哑门、风池、睛明、人迎,今天被砍头的是人迎。”其中,神庭参与过掀天匿地阵。 “天骄大人无所不知……”收获众小辈众脸崇拜。 “青鸾何在?”完颜永琏显然和他们的幸灾乐祸或一头雾水或事不关己不同,蹙眉低声问轩辕九烨。 “青鸾本人随徐辕去了五岳,下线多还在外围、现今的林阡身边。”轩辕九烨回答。 “告诉他,依计行事。”完颜永琏说。 “是。”轩辕九烨点头。 “林阡没有任何破绽,我便只能放手一搏。”虽然还是谋定后动,却并不是稳操胜券,“只希望圣上吉人天相。”  完颜璟沦陷匪窝、辗转流离十多日,从最初的惊恐、慌乱,到后来的吃好喝好,也不过就用了两天功夫。 毕竟帝王,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 林美材见他舒服,气不过,便主导着饿了他两天。他呢,饿得痛苦不已,还没失平日威仪,摸出被宋军搜刮后仅剩的一把聚骨扇要送给林美材:“这位女将军,送你了,请通融……” 女将军?哼,你不知道我林美材是王者,整个魔门的人都得跪着求么。 林美材想再饿他三天,海逐浪知情后赶紧前来制止这鲁莽行为,那时候完颜璟已经饿得晕头转向、奄奄一息。 “怎么了?”林美材看完颜璟吃饱了心安理得地睡觉,回头看海逐浪不知何故眼中含泪,一愣,奇问。 “在想,盟主被关在金营时,吃的可有这么好……”海逐浪心酸地说。 “倒真是一报还一报。”林美材叹了一声,回头去把食物拿回来一半。 “做什么?”海逐浪杵在原地。 “与其给皇帝老儿浪费,不如给我家小邪后吃了。”林美材立即饕餮。 “确定是个女儿吗?”海逐浪终于笑起来,“可我想要个儿子。” “林阡和吟儿先要的儿媳,你且排队候着。”林美材一本正经。  又经数日,颠簸动荡了好长时间,完颜璟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囚禁于哪个营房,而是有依山而建的窑洞住了:“这地形……看来是又回到吕梁了?” 这日,给他送饭之人,玉面薄唇,眼神如水,白衣似雪,鬓间碎发细垂,和先前的女魔头、胡子大叔风格大相径庭,令完颜璟一看见就眼前一亮,并且顿生熟悉之感:“你是……” 如此清秀,原该令人心旷神怡,但他长得太像谋逆的郑王完颜永蹈,令完颜璟立即心生厌恶:哼,朕本已斩草除根,没想还是有漏网之鱼。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完颜璟当然不能把这份冷厉浮现在脸上,看他长得乖巧,于是想着骗他、打动他、策反他,或许能自己就走出去也说不定:“郑王之后吗?按辈分,若是好好起名,应该也是王字边,你可以叫我一声‘皇兄’。” “我叫沙溪清。”他按剑坐在完颜璟身边,置若罔闻,先给一盘好菜,“黄河鱼,尝尝看。” 完颜璟生怕林美材再突然窜出来抢吃,于是不顾仪态、闻香就动筷。 “给你这十日体验也是不错的。”沙溪清在旁望着这一幕,静静说,“让你体会到民间疾苦。” 完颜璟面色一凛,搁下碗筷:“好一句民间疾苦!你们这群乱党,逞一时之快,为一己之私,可知坏了我为民众做的大事?!” “愿闻其详。”沙溪清悠闲抱剑,微笑。 “十二年前黄河决堤,此后每逢淮水盛时,淮扬数百里人心惶惶莫敢安枕,真可谓贻害万年之灾祸。朕为了天下百姓、子孙后代,一直和黄河河道的南移作着搏斗。”完颜璟理直气壮,“十余年来,但凡有钱财全用来调集人力物力大修黄河,但这些款项有大半都好像扔进了水里、不知去向,朕此番私下查访,眼看就要查出祸国殃民之人,却被你们这群刁民坏事。你们!阻碍我发掘真相、为民除害!你们,将成为千古罪人!” “是真相,还是你要的真相?是为民除害,还是为名除害?”沙溪清冷眼旁观,突然开口,完颜璟不禁一愣,沙溪清洞察一笑,漂亮的脸上全是威胁:“你的宰相胥持国虽病死,还有胥门十哲可查;你的妃子李师儿你不忍,还有她的兄弟可查;再不然,纥石烈执中这种趋炎附势无恶不作的也可查。结果呢,你发掘的是这些真相?不过是在刻意挖曹王郢王结党营私的犯罪证据吧。” “你……”完颜璟勃然大怒。 沙溪清眼神一变,骤然打断:“完颜璟,一边冠冕堂皇治河,一边自己大肆铺张浪费,你怎好意思说你是为了民众;十余年来,纵容奸佞得势,迫害忠良失宠,庙堂腐败,天下纷争,你扪心自问,怎吃香睡稳?我若是你,就不会把苦短的人生浪费在猜忌和陷害叔伯,反而给你身边那些小人祸乱朝纲的机会!” “呵,叛臣贼子,质问起君主,竟然还正气凛然。”完颜璟冷笑一声,恢复威仪,露出阴鸷。 沙溪清突然纵剑出鞘,只是换了个坐姿,完颜璟一惊急忙回坐,就像被沙溪清掸下的灰尘。 断水剑好快的速度,锋刃不知何时已抵在完颜璟喉间,出手便可以教他死得毫无痛苦:“我父亲被说成谋逆,分明是三个奸人联合设局、几个家奴串谋诬告,空穴来风,无法定案,如何可以直接灭门?!镐王更加无辜,仅仅几句言语违禁,就被朝廷处以极刑。这两起冤案,台前,宰相和贵妃疯狂表演,幕后,剧情全是你亲自写,太精彩。” “此番,台前是你,幕后,是林阡?”完颜璟却顾左右而言他,见沙溪清微惊,完颜璟笑着镇定自若,“你去问问林阡,他是怎么对吴曦?他们宋人有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年林阡表面说保家卫国地抗金,实际还不是在跨境抄掠、疯狂地铲除异己?我与他,谁写的剧情更精彩?” “笑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跨境,便是他南宋黎民流离失所,以攻代守,怎就不是保家卫国?至于铲除异己,你少推己及人,他是一身清白。”沙溪清冷笑。 “怎么,为了抱住他这块浮木报私仇,于是就忘记你大金的黎民了?”完颜璟听出他对林阡有情,亦冷笑与他僵持,剑锋下魄力不改,是料定沙溪清不敢杀他。 “我曾经雄心壮志欲匡扶天下,岂会愿报私仇而不顾家国?可惜你始终不能正视自己的错误,终究不是个值得跟随的明主。所以这些年来我都告诫自己,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去年我突然醒悟,扶起大金这个烂架子的人,不见得就要是金人。”沙溪清说着志向,过程中不经意手就一抖。 “……什么错误,我看我现在能否改正?”完颜璟当然怕死,怕他继续手抖,表面镇定,内心大乱,沙溪清说的后半句他没留意。 沙溪清冷道:“我适才说过,纥石烈执中能杀了吗?他这些年滥杀的无辜堆成山了。还有他麾下‘六大死穴’,尤其代号‘神庭’的,随意栽赃把我师父七个结拜兄弟都害死。” “好,我答应你,回去就治他们的罪。还有,你前面说的所有人,我都会一一彻查。”完颜璟巧舌如簧,见沙溪清撤回剑去,立即对沙溪清动根基,“然而,因为我错、你便也错,委实不该。我若改错、你也改错,皆大欢喜,可好?” “什么?”沙溪清判断起他的真伪。 “你与林阡,本就是因为‘敌人的敌人’才成朋友,若然我们兄弟俩在此和解,你便没有理由继续与他为伍……”完颜璟察言观色,步步为营,意图瓦解沙溪清的所谓理想,“朕答应你,恢复你父王声名,重现明昌年间的政治清明、繁荣昌盛,这不仅需要朕的知错认错和改错,更需要你这样的文武双全来辅佐。” “你知道我是文武双全?”沙溪清一笑,居然还有酒窝。 “毕竟你是个小王爷。”完颜璟也笑起来,当看见沙溪清面色有变、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的策反有实现的可能,“你和林阡、吕梁五岳都不同,他们都是草莽流寇,你却是身份尊贵。” 沙溪清敷衍几句,内心却在奏鼓,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变笨了,现在才发现,林阡他,真是个傻子—— 林阡他怎能和金军先谈郑王府、镐王府的平反啊!如果金军当真低头允诺平反,沙溪清和赵西风怎还会和林阡是“敌人的敌人”关系!?只怕一旦达成协议,阵前就倒戈相向,林阡盟友瞬然只剩下冯天羽一个。 是因为绝对互信吗,欲将善意得,必先诚心付?可是你林阡怎知道,郑王府和镐王府是逍遥自在的人多,还是贪慕荣华的人多?!前者至多中立,后者,翻脸无情。 沙溪清摇头不解,出得门来心烦意乱,抬头望无垠星空、莽然江山,才觉沉闷一扫、豁然开朗,呼吸一口天地浩然:“原来如此么……”  “小王爷,我刚和你堂兄的手下们谈完判。”岔道,遇到赵西风刚回五岳,酸溜溜地追上前来。 “这么巧?我正准备去找我堂妹夫把酒言欢。”沙溪清笑着说。由于完颜璟突然失踪,完颜永琏所谓的“奏请圣上陈述女儿早在二十五年前已死”的意愿没能立即达成。换而言之,现在世人皆知,林阡是完颜永琏女婿,板上钉钉。 “呃……”赵西风摸摸后脑勺,“全是一家子,我们打什么?” “这是你地盘,你们说了算。”沙溪清笑着拍拍他的肩,先行一步,目光有意无意扫及丁志远,那人贼眉鼠眼果然可疑,可惜现在不在太行而在吕梁,否则沙溪清立即就把丁志远关了。 赵西风愣了片刻,追上来:“沙溪清,你应当不会出卖我们吧!”他脑子很清晰,知道沙溪清身份和他们不同,会是这场谈判最大的甚至是唯一的受益者,一旦平反了那沙溪清立即就是金国的小王爷。 “说实话,林阡好像不太会打仗。”沙溪清答非所问,其实是试探赵西风有没有可能倒戈,如果地头蛇叛离,林阡最容易被孤立、四面受敌。 “你回答我啊,骂盟王做什么!”赵西风急不可耐。 “他太笨,不会打仗,我得帮他啊。”沙溪清确认过眼神知道是战友,笑着搂住这个叫赵西风的自己人的肩膀,一边告诉赵西风他不会出卖五岳,一边很高兴赵西风也早站在林阡这边。如果五岳要回了那个镐王府的破名誉,赵西风实际还是会跟在林阡身旁……那沙溪清就放心得很了。 之所以搂住赵西风,是因为他六月的时候侮辱过赵西风,说,“什么洗刷父辈耻辱啊,你们是想着要结束流寇命运,回归梦境中的锦衣玉食。”结果,人家不是那种人。 看着赵西风此刻一副也对他放心的样子,沙溪清对赵西风就更增喜欢:“抱歉,西风兄,我先前误解你了。走,喝酒去。” “呃……戒酒了。”赵西风被他搂得服服帖帖。沙溪清越看越顺眼,笑,比起完颜璟,还是这些人可爱。比起庙堂,我自是更喜欢江湖的。 “二当家……”吕禾吕苗兄弟俩望着保护着他俩的赵西风被那白衣少年搂得动弹不得,想上前救却苦于无能。 “徒儿。”紫檀等沙溪清放过赵西风之后,目送五岳群雄走远,才和他说起谈判所见。 “师父是否又和纥石烈执中互相辱骂?”沙溪清笑。 “还好,倒是临走之际,纥石烈执中和封寒互相辱骂了起来。”紫檀笑,“我听说,就因为高手堂幸灾乐祸,完颜永琏和纥石烈执中的关系也愈发恶化。” “要让完颜永琏也痛恨的,实属难得。不过那纥石烈执中还真是人神共愤。”沙溪清叹。 “是的,为师听说,当前只有郢王府的投靠着纥石烈执中,金军在吕梁的大局还是得靠完颜永琏撑着。”紫檀好像有话要说。 “师父想说什么?”沙溪清与他一起往他们负责的南山驻地去。 “此战在吕梁,纥石烈执中人手单薄不足为虑,为师……已经迫不及待。”紫檀握紧拳。 “借此机会把那剩下的五个‘死穴’诱杀么。”沙溪清理解地笑。 “不错。不妨放个消息给纥石烈执中,说金帝在南山关着,把纥石烈执中他们先诱到我们的陷阱来杀。”紫檀目中一抹杀机。 “如何确保只有纥石烈执中知情?”沙溪清问。 “林阡他不是说丁志远是郢王的人?那就趁曹王郢王不和、无法互通信息,用丁志远反间,确保只有纥石烈执中知情。”紫檀说。 “反正是假消息,涉及的金军弱,倒也无伤大雅。”沙溪清点头,“但是,如何确保纥石烈执中如我们所愿,不仅暗自获悉情报,而且还一直地、刻意地瞒着完颜永琏,不教完颜永琏知道?” “第一时间救出圣上,社稷肱骨,自然动心。”紫檀洞悉人性,足智多谋,“尤其是这个刚和封寒辱骂过的关头,更加要证明自身实力。若是我‘不慎’透露破绽给丁志远,接下来,郢王和纥石烈执中绝不会给完颜永琏任何机会。” “其实还是因为‘不和’。”沙溪清想了想,说,“主意虽好,但一定要仔细筹谋。” “包在师父身上。”紫檀哈哈大笑。  暗月之夜,星涌黄河,盛景入清眸。 两个人并排站在高处,视线从天空缓缓下移,最终都集中在林阡与五岳所在。 不约而同地触景生情,却带着不同的心境—— “寒园星散居,摇落小村墟。”和尚看到的是五岳。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凌大杰看到的是林阡。 都想打破沉默,未想对方正好开口,于是又陷沉默。 “关于当年,我有事情要问你。”凌大杰终于问出,“既然想通,不妨直言相告,陇南之役,为何离开王爷。” “凌施主,原该知道。”和尚叹了口气。 “世人皆知,徒禅勇、忧吾思一干人等对王爷失望,与王爷离心,不能再共事。这固然是原因之一。”凌大杰面色凝重,“失望归失望,徒禅勇尚且还能选择自暴自弃、敷衍为官、了此余生,你比他擅长排解,不可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杳无音讯。” “凌施主还是那样的心细如发。不错,贫僧是失望,不过不完全是对王爷。”和尚淡笑,捻着佛珠。 “对自己失望?”凌大杰揣测,“会宁之战,你我、徒禅勇、邵鸿渊惨败给越野父子,遭到南宋盟军的追杀,众将都精疲力尽,王妃公主都奄奄一息,大家只剩一匹马没受伤脚力甚好,要你立即去附近搬救兵……” 和尚捻着佛珠的手停了片刻,眼神空洞,没有回答。 “结果到第三日你才空手回来,那时我军已四分五散,你的渎职,直接造成了王妃和公主的失踪。”凌大杰说,“王爷没有直问,这些年我却替他百思不解,此刻不是问罪、而是蹊跷,忧吾思,那晚你去了哪里?” “阿弥陀佛。”和尚又继续捻着佛珠,“五蕴皆贼,六凿相壤。生死浮云,自有来去。” 凌大杰愣了好一会儿,悻悻地:“臭和尚,我听不懂……但会好好参悟。”  怀揣心事回到王爷身边,天没亮王爷已经点灯起来,凌大杰欲为他分忧、帮他设法搜救圣上,却看岳离早已代劳、将兵马安排好了。凌大杰不禁心下安妥。 “真要这般均衡分布?始终不如并敌一向。”凌大杰看完分布图,蹙眉,问。 “是的,宋匪据点和五岳黑龙山两大处,实际又分林阡、越风、冯天羽,徐辕、沙溪清、海逐浪、赵西风七个可能的小处。由于宋匪采取分散驻守、混淆视听、近距策应,我军唯有挑准一处、齐心协力、极速击破,才是上上之策,但就怕挑错了直接害圣上不复。”岳离与王爷对弈,面露难色,“中策是,判断不了、不得已而顺遂林阡心意,分散打击、捉襟见肘、全部胶着。” “圣上安全要紧,所以唯能一开始就走中策:就位胶着、静观其变、枕戈待发。”王爷吃岳离一片,微笑自若。 “河东之战,箭在弦上了。”凌大杰看王爷携策于胸,放下心来。 “王爷。”这时暗卫送来三封信,其中一封来自身在五岳的青鸾,一封却来自目前身在陇陕的控弦庄代庄主,鸑鷟。 最近完颜永琏已习惯,每次展信,都能对消息愕然,今次也不例外。 “郢王大败于寒泽叶,尤其完颜纲惨败于宋恒之手……”完颜永琏虽然拍案,脸上却不见喜怒,因为这事情显然不在林阡的控制以内,甚而至于,林阡闻讯才会雷霆大怒,“宋恒不听号令,屠杀全部战俘……” 第1409章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九月下旬的陇陕战区,本就强弱有别的宋金双方,因为林阡这招猝不及防的“挟天子以令诸王”而实力差距越拉越大。郢王表面镇定,实则心不在焉,谋士们的正确决策曾如雨点般向他打来,却被他辗转腾挪无一例外巧妙避闪。在他的指挥下完颜纲、术虎高琪等人叫苦不迭,主帅不济,军心无轴。 反观对面,尽管林阡越离越远,寒泽叶、曹玄等人却能勠力同心,南宋军队节节胜利、势如破竹。由于没有对手,形势一马平川,据点大半收复,完全符合了柏轻舟辅佐林阡发起河东之战的最终希冀:北伐官军西线直接受益,东线中线则得以喘息和防守。 廿四,郢王败于寒泽叶……其实本该习以为常,奈何败绩再创新低:见鬼了!每次以为是自己表现最差的一战,下一次都刷新了对自己下限的认知! 当圣上无故失踪于太行,曹王的被贬反倒好像因祸得福……眼见他以自由身第一时间前往河东搜救,郢王哪能不心猿意马?却又不得不坐镇中军、恪尽职守、做好圣上平安回归后论功行赏的准备,但万一,没救回来?朝堂风云变幻,并非只有他一人觊觎皇位,而且他虽然深信曹王这数十年来的为人,却也听说魁星峁上林阡对曹王一口一个“岳父”地叫,偏巧林阡九成是今次圣上失踪的始作俑者……诸如此类,不心乱如麻才怪。 郢王自己明白陇陕这段时间的败仗情有可原,但在麾下面前总结经验教训时,当然不可能述说这些真相。南宋的举国北伐好不容易有转攻为守的势头,这关键时刻若是传出个金帝被林匪绑架的爆炸性消息,那还得了?一则动摇军心、祸及整个西线乃至大金全国,二则,郢王毫无准备,可别真便宜了曹王……郢王转念一想,忽然又想通了,这应该就是林阡他选择不在大范围公开消息的根由,林阡并不想就此扶他的岳父上位,所以翁婿俩并没有勾结…… 那就好,“二则”去掉了,不再那样心乱如麻了,“一则”的顾忌却还在,曹王现在恐怕正和绑匪斡旋,但那林阡实力与曹王旗鼓相当,必定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不管圣上最终救不救得回,这段时间郢王都不能泄露消息,西线失守的罪他可担当不起,若然天下大乱,指不定又让“二则”成真,郢王比林阡更不愿见到曹王称帝…… 那陇陕败仗又要归咎于谁? “今夜,拔寨退守,分工安排如下……”帅帐中,他负手而立多时,待到众将到场,冷冷转过身来—— 当然归咎于细作。 实则这段时间金宋交战之所以败多胜少,海上升明月并不算主要原因,因为,基本用不着他们出马……可惜,失败者那里从没有就事论事。 秋后算账拉开序幕,源于控弦庄安插在孙寄啸身边的“鹓雏”告知郢王,宋匪几乎每次都能精准掌握郢王撤军路线,所幸多数都被鹓雏及时获悉并火速通知金军:“我见孙寄啸发号施令时神情笃定,每次都是如此……可以推断,郢王近身有内奸,很可能就是八大王牌之一‘掩日’。” 郢王撤军路线,每一次……还能有谁?贴身侍卫! 而在那之中,有一个从出现伊始就不清白的黄明哲,和他的脸一样黑—— 长得酷似那个六月底战死在第二次静宁会战中的宋匪,莫非;中元节鼻青脸肿出现在环庆的路边,被曾和莫非有过一面之缘的雪舞捡到,跟随着郢王大军一起来到陇陕…… 以上两点,楼阁里黄明哲已经解释清楚,长相相似不足为奇,气质风度大相径庭;轩辕九烨留在陇陕监视黄明哲的某个妻舅也称,黄明哲一开始连骑马都不怎么熟练,还是雨祈公主手把手教的。郢王不是没长心眼,早就派人去环庆调查过,但是黄明哲的户籍一直就在,街坊邻居说从小看着他长大,长得和画中的人一模一样…… 郢王这才放心大胆地把黄明哲留在自己身边,也看到了黄明哲舍身护主、反败为胜、斩杀宋匪不止一次,他这长相给人以天生的“不善”印象,他的表现却渐渐令人对他改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郢王觉得,真相越疑越真,黄明哲真的不是莫非。可以说,宋金交战“胜多败少”而不是“百战不殆”,黄明哲在其中功不可没! “可是……‘转魄’也是宋军细作、八大王牌之一,应该也杀过不少他的自己人。”控弦庄的新任庄主鸑鷟在郢王耳边吹风。 “鸑鷟,像你这般猜忌,谁敢建功立业?”郢王不是不知道,控弦庄在陕北军肃清许久,除了得罪高层外一无所获。 “若把长相和表现的对立撇开,着实还有时间的过度吻合。”鸑鷟又说—— 八月初的第三次静宁会战,刚巧郢王到来的那一晚发生了南宋细作截断“青鸾”情报一案;楼阁里南宋细作确定就在人群之间、把要给林阡的情报仓促藏在了栏杆旁稻草下,刚巧那天是郢王领着一群人去和曹王共同捉贼;在那之前,宋匪拜托细作寻找凤箫吟关押地点,雨祈身边的侍卫们刚巧就没停止过撺掇她翻墙捣蛋…… 是的,每个刚巧的事件黄明哲都就在其中,郢王怎可能不清楚?但是,那也可以是真正的南宋细作,一直和黄明哲行动同步,借着这个长得像莫非的黄明哲,掩护他自己! “无论当初的雨祈身边,还是现在的本王贴身,黄明哲都不是唯一的一个嫌疑人。”平心而论,郢王心里还是有点喜欢黄明哲的。 “别人当然也可以有嫌疑,然而‘鹓雏’告诉我,破庙之战回去以后,莫非的妻子莫如曾一度精神恍惚,还被孙寄啸和寒泽叶找人约谈。”鸑鷟说。 “见到一个和自己亡夫相像的人,恍惚是正常事吧……”郢王早被雨祈潜移默化影响得预设立场就是信任黄明哲了。 “郢王……”鸑鷟肚子里一团火,不敢表现出来:火烧眉毛了你还想打胜仗吗!? 郢王回过神来,才想起来他应该开始急了:“也罢。无论如何,黄明哲必须是本王第一个或排除或证明的。” 鸑鷟松开拳头,这才对啊。 “‘鹓雏’在孙寄啸近身?他可有什么线索没有?”郢王问。 “莫非莫如,据说鹣鲽情深。给他们机会私下相见、单独相处,暗中关注他们一举一动。”鸑鷟说出谋划。  故而廿四这晚,郢王故意弃甲曳兵而走。 自上回破庙一别过后,躲在黄明哲躯壳中的莫非,既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又嗅出孙寄啸身边有金军细作,故而降低了泄露郢王行踪的频率,并且最多是以芦管传信、仅同孙寄啸近距接触一回,期间不曾用过任何信鸽、竹节等替代物。这是控弦庄观察不到他破绽、不得不采取这下下之策的根因。 今夜这场战败,莫非本来就是殿后的,莫如起先却不是先锋……少不了鸑鷟和鹓雏以及他们的下线分别穿针引线,教前者渐渐落单,后者抄到近路。 “哥!”莫如一马当先,眼看四境无人,喜不自禁扑前,俨然不知遍布宋金的控弦庄正以天罗地网笼下。 “谁是你哥!能别烦我?!”莫非早就期待着和她能破镜重圆,但心里一直埋着关于鹓雏的一根刺,所以无需犹豫,私底下也还是不相认! “你和哥哥……长得一样啊……”双剑相掠如火,莫如瞬间泪流。 “我知道,那个名叫莫非的宋匪嘛!这些天一直耽误我仕途,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莫非剑锋狠扫,莫如不得不握紧断絮:“仕途……”她剑法比莫非差得远,但和这黄明哲差不多,加之战马和地势都占优,冷不防竟害他被割伤。 “臭娘们!”莫非大怒,一剑还击,奋力将她臂上也刺出血来,看她连人带马退后数步,他冷笑一声不惜言辞侮辱,“这么想你那惨死的相公,那不妨就从了小爷我,会对你温柔得很。” “你说什么!”莫如面色大变,一剑气愤冲前,莫非冷厉迎战,继续笑着嘲讽:“我说你那惨死的相公,据说死无全尸,还被宋军冤枉,结果作为遗孀的你,居然还要代他冲锋陷阵……呵呵……何必当那贞洁烈女,既然想要重温旧梦,不如痛痛快快随我……” 莫如出离愤怒,连向他脸上刺了七八剑:“和我丈夫长得一样,你真是玷污了他的名号!赶紧化花了脸吧!”目中俱是怒火,剑剑追魂夺命,莫非作为败军之将,马失前蹄险些阵亡。 所幸郢王的其余增援“及时”赶到,杀退宋军把满头是血的黄明哲从地上救起…… 莫非当时就懂了,果然,果然是圈套,好在我…… 好在他预感到了这些不对劲,今夜没有暴露郢王、并且克制住了对妻子强烈的思念之情!尽管如此,气短昏厥的那一刻,他还是赶紧把眼角将出的泪在地上蹭干:如儿,对不起……现如今,我最需要的是由你证实我不是莫非,所以必须相互掷下重话……若是我告诉你我是细作,即使你能演,我都万万不忍演……还是这样好,我能作为另一个人,随意发挥着对你的伤害…… “明哲……”最早来的是雨祈,一把将昏过去的他抱起,心急如焚大喊,“军医呢!军医!” 他再次清醒时,鸑鷟已经现身于郢王身边——控弦庄仆散安德还活着的四个杀手锏里,资质最寻常的鸑鷟,居然因为资质最寻常,而成了新任庄主,不像此刻青鸾在河东、朱雀在环庆、鹓雏在陇陕……这些有能力的都去了宋军潜伏。 “他不是莫非,本王……排除他了。”郢王满怀歉疚。 “不,还有一个疑点。”鸑鷟不依不挠。 “小的……受够啦……王爷您赐我一死吧!”黄明哲泪流满面。 “他和其余侍卫,大体行踪都一致,但九月二十那天,不统一。而那天,孙寄啸确定收到过情报,黄明哲恰恰擅离职守过。”鸑鷟说。 “几天前……我哪记得我在哪里……”黄明哲不知情,黄明哲躯壳里的莫非怎会不知,那天他确实和孙寄啸互通过情报,他原计划擅离职守一小会儿,正准备找人混淆视听时,在路上遇见了另一个人—— “明哲是和本公主在一起的!九月二十那天,本公主叫他相陪找糖稀吃。”雨祈忽然想了起来、开口为莫非作保,鸑鷟面上一怔:“公主……为何偏偏找他……”使得他和旁人行踪不统一? “本公主要选驸马,对旁人没兴趣,当然只找他咯!”雨祈一脸天真地说完,在场所有人脸都花了。这当然比其余人混淆视听的证据要强得多,可是…… “雨祈。”郢王脸上挂不住,咳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父王,雨祈以心感心,明哲绝对善良,不仅不是歹人,而且值得托付。”雨祈认真地说,眼神是那样清澈,笑容也令郢王想起那个他没娶成的契丹女子,一时动情,嗯了一声。 “所以父王是答应啦?”雨祈喜极,笑着扶莫非起来,回过头来,狐假虎威望着鸑鷟,“你是何人,见到驸马不行礼的吗!” “……”无言以对。  是夜,金军的“抓掩日”不了了之。 亏得莫非机警,更亏得莫如机智。 莫如率军回营翻身下马的第一刻,宋军的“抓鹓雏”便开始了。 不过,不同于控弦庄明着问罪,孙寄啸为了不打草惊蛇,在不能一击即中的情况下选择的是暗中掌握,以后找机会、在不影响莫非的前提下一举消除—— 适才,谁“将身为先锋的宋恒绕远”、谁“给莫如指了这条近路”、谁“离莫非莫如最近、一直关注”,不一定取交集,但一定全剔出,他们不是鹓雏也是鹓雏下线。 是的,孙寄啸受命于莫非,战斗中无时无刻不在找自己身边的内奸;而知道孙寄啸要抓内奸,莫如也配合地演出了一场戏—— “莫夫人,在下身边有控弦庄奸细,很可能是‘鹓雏’,据说最近正死咬着那个黄明哲不放……”日前,找她疏导的人才刚走,孙寄啸又亲自来对她说,“我想到了关键的一点:不管黄明哲是不是我们的人,鹓雏却会是因为黄明哲而暴露的人。我料想,鹓雏会帮助金军设计对黄明哲诸多试探,而你便是这金国细作最佳的试探方法。最近你一旦有落单的机会,请记得留意每一个可疑之人。” 孙寄啸清楚莫非即使单独相处也一定会拒莫如于千里之外,因此只是要莫如留意可疑之人就好,并不必教莫如不认莫非,更未直说黄明哲就是掩日,莫如却结合先前他们的疏导、结合对黄明哲就是莫非的十成肯定,立刻就心底雪亮:莫非、黄明哲、掩日,果然是同一人! 一切都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样,哥哥他不是失忆,他是心甘情愿,为了家国,当了细作! 先前盟军奉了程凌霄和林阡的命令,照顾莫如及其幼子、却瞒着她莫非当细作这件事,是没有想到,莫如会放下还在喝奶的孩子,这么快就来到了战场……现如今,却恐怕是莫非自己选择不让她知道,莫非怕她知道之后他自己装不下去。 心底雪亮的同时她明白,她既然这么快就来了,便不能耽误他、害他,接下来,即使私底下,她也认不得他! 晴天霹雳,又欣喜若狂,更平添惆怅。 岂止是不能认啊,要在动情的本能之后,立即表现出对他的疏远、排斥和憎恶,那才会令他安全地、安心地、毫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在金军卧底,她作为一个妻子否认丈夫,那才会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曾几何时,如儿也有了心计、睿智和前瞻?知道与哥哥见面的时候,最自然的、最能取信于金军的表现就是先哭闹后愤怒…… “和我丈夫长得一样,你真是玷污了他的名号!赶紧化花了脸吧!”每一剑刺过哥哥的脸上,都疼在如儿的手上……其实那时候,我心里说的只有一句话,哥哥,我爱你……说了很多遍,哥哥听得见? 哥哥真笨,一旦动情,眼神术就不行……  “孙将军,我提供的消息,可有用?”私下,莫如自然要去关心,这和丈夫的安危有密切关系。 “初有眉目。”孙寄啸说,那时他心中有十个嫌疑人左右,这之中极有可能有鹓雏本人,不管要不要放长线钓大鱼,在保护莫非这件事上他都已经占据主动,“多谢莫夫人。” 莫如离开孙寄啸时,刚好和宋恒擦肩而过。宋恒作为被人刻意绕远的先锋,自然也为孙寄啸提供了有效信息,他好像和她一样积极,十分关心疑犯有未伏法。 “宋将军,是嫉恶如仇吗?”莫如难免蹊跷,心情略一放松,便问起随之赶来的陈采奕。 “是嫉控弦庄如仇啊……”陈采奕面露惆怅,只有她看到过,宋恒在死亡之谷的废墟里,四下寻找兰山却遍寻不着的样子,看到过宋恒后来在思念兰山时那种“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的孤独和痛苦。近半年了,都没排解,她唯恐那会铸成他心魔。 陈采奕最担心的事,廿五这日,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那以前,陇陕所有盟军,都清楚主公最想看到进步的人就是宋恒,他是一块主公认为经过寒将军雕琢便能大放异彩的璞玉。 宋恒自己也相当争气,愈发表现出他能胜任独当一面的将帅之职。 直到这一日,他却忽然不能胜任—— 就在大败完颜纲、收拾残局、清点俘虏时,因为有人多嘴一句某某曾在川蜀短刀谷中潜伏,他骤然发狠,谁都不曾想到地不由分说飞剑出鞘,对着身下那一大片匍匐战俘肆意横扫,割草一般轻率,瞬间头颅满地。 玉龙剑宋恒,九分天下之一,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三,虽蛰伏多年谁还能当他吃素!可怕至极的战斗力,用错方向真和自杀没什么两样。 始料未及的屠杀战俘,触目惊心的血流漂杵,不仅杀傻了完颜纲那群本已投降的麾下,更加杀懵了寒泽叶、孙寄啸一干人等…… 宋恒却没认错,不肯被陈采奕阻拦的他,情绪完全失控,挣扎着大吼着还要继续杀。 “醒醒!堡主!杀什么啊!他们已弃械投降!主公说要优待俘虏!不能屠杀!”陈采奕死死从后抱紧他身躯。 “控弦庄!控弦庄杀了我最爱的人,冲这一点就要屠!屠他十万也不过分!!”宋恒满目赤红,凶神恶煞,声嘶力竭,这半年,原来他真的撑得和钢丝索一样脆弱,绷断的刹那径直就坠下了万丈悬崖。 那时人人心里都是一句话:太可怕,好在他没练饮恨刀,否则可不动辄就要入魔灭世么…… 被寒泽叶一鞭子亲自抽晕之后,囫囵睡了一觉,宋恒才终于从不理智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却覆水难收! 短短半日功夫,就因为宋恒屠杀战俘,邻近诸多城寨的金军群情激越,绝境中陡然战力反弹,竟接连数路反败为胜、直接撕开了秦州的曹玄防线…… 宋恒闻讯时,寒泽叶已领军去援,急急增兵,鏖战至夜,官军义军勉强不败,但却失去七座城寨,包括宋家堡在内的兵将死伤惨重……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残月独照于荒凉战野,烽火明灭间落叶成烬,放眼望到处是悲鸣的无主战马,还有空气里蔓延的腥血、正向着裂张的天穹指引骤雨…… “我……我是罪魁祸首……”宋恒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心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本性单纯的他,痛哭流涕,瘫倒在地,脸贴着一众兄弟们的大块血迹。 “别哭了,走吧。”寒泽叶的战马从后而来,停了片刻,火光中看得出他神情严肃。 “我想,再等片刻……”苦不堪言,泪湿前襟。 “等?看清楚,他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寒泽叶向来都对他冷冷淡淡。 “寒泽叶,你怎这样冷血,你不是说过,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争强权?!”宋恒难以置信他望着这尸横遍野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这当中不是没有他寒家军的老臣!“都是弱者,都是你的麾下,你连哭都不哭吗?!” “强权是哭出来的?”寒泽叶漠然挥鞭,没等他,又去战。  作为陇陕战区最高统帅的寒泽叶,秉承了林阡和徐辕的赏罚分明,经此一役,直接做主给宋恒连降三级的处罚; 虽然寒泽叶没给他自己赏什么,舆论却是,寒泽叶居功至伟,宋恒罪该万死,就跟掀天匿地阵一样,宋恒又是罪臣,寒泽叶又是功臣。对此,宋恒还百口莫辩,连他自己都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寒泽叶好歹还算给他宋恒救场了! 生气至极,回到营房便四下砸东西:“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是最大弱点!啊啊啊!”内心尽是气愤纠结,完全无法静心自省。 “够了!别砸了!”来者一袭火红,风风火火进帐后,倏然挡在他要提起来砸的最后一样东西前面,举剑对立,怒目而视:“玉龙剑,你敢砸,我今日就带兄弟们全部回江西,对着众位父老们的英灵哭诉:堡主才刚提剑向中原,就自戕于女真铁骑前!” “采奕,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宋恒内心无比凄凉。 “不是阿斗……而是,兰山……”陈采奕三缄其口,终于说出,宋恒大惊失色,骤然捂住双耳:“别再说!”陈采奕狠下心来一把夺过他手,以一招简单擒拿术把他整个放倒在地,愤然朝他咆哮:“听着,是因为兰山成了你的心魔……她死后你偏激、狭隘、怯懦、脆弱、这二十多年来所有潜藏的缺点都一起激化,才一步步沦落到了今时今日!堡主,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她救你的本意,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你任意妄为的挡箭牌?是的,这半年来,你就是以她的死为借口我行我素,旁人呢,谁也都因她的死让你三分、不敢劝你、与你说话,好像这天下谁都欠了你一样……” “别说她,求你了……”宋恒一脸苦痛、在她身下、捂着胸口还是想逃避,陈采奕继续当头棒喝,紧紧按住他双肩不让他爬起,力气很大一定会给他留伤她也不管,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可是你忘了,这天下没有谁欠你,你之所以忘不了她、这么痛苦,是因为你和她话没说完、事没做完、太多遗憾,但那也全是你自己的偏激、狭隘、怯懦、脆弱造成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从这根上改,你就永远成不了她说的‘星辉’,成不了和老堡主一样的‘江西一剑封天下’,成不了和洪瀚抒、寒泽叶、厉风行齐名的‘九分天下’。越纠结越会恶化,再怎样金玉其外,你都是败絮其中!” 宋恒愣愣地呆在那里,双手像断了一样没再捂耳或捂胸口,整个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因为从来不曾被人这样骂,很显然他是被她给骂醒了!  不过,宋恒现在被骂醒、想改正缺点、愿意学好,都已经晚了—— 九月廿六,宇文白预备把静宁秦州局势禀报林阡时,寒泽叶一张冷脸站在她旁边,蓝发飘然,邪气四散,宇文白看到他身上的迫人气息都心里发毛:“怎么了?寒将军?” “孙夫人不必掩饰。同主公直说,宋恒他,不能为将。”言下之意,宋恒他带不动。 可想而知林阡收到信时是怎样的雷霆大怒。 且不说宋恒此举会给本来稳扎稳打的陇陕战局造出多大变数,林阡怒还怒在一个旷世奇才就这么成了废物,连寒泽叶都没办法锤炼,那宋恒得是多不堪! “主公……”柏轻舟看他窝火,自然担忧他的情绪影响他对河东之战的决策。 “轻舟,你帮我回信,给宋恒,狠狠骂他,原来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线的理由?!若是这样,从督运官开始的这一路,都是我林阡天真,给你宋恒安排错了!你就该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稳待着,待到死,写!” “好。”她却很快搁下笔来,写完了? 他一愣,看着这纸上就六个字,“非复仇,望复兴”。 一腔怒意突然就化了不少,倒还真是他的原意,却把他多出来的戾气全削砍了。 “军师真是……蕙质兰心啊。”他望着这字迹锋芒毕露,叹息一声。 “主公,看这字迹,像不像‘瘦金体’?”柏轻舟微笑。 林阡一怔,思绪终于被她抓回这河东战场来:“那皇帝这些天据说云淡风轻,真的向邪后讨要过纸笔。” 现今完颜璟已移入五岳黑龙山内,要如何增加他还在山外盟军驻地的印象?由于前夜武卫军和小郢王打草惊蛇令越风获悉了控弦庄的存在,理论上在接下来的几日,山外盟军为了万无一失,会不停地转移着完颜璟的囚禁地点,那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在外,有意无意地被发现。比方说,新鲜的墨迹。 “能以假乱真?”他不放心,问。 “主公看这两把聚骨扇上的题词,看得出谁真谁伪?”她早有准备。 “看不出……”他点头,“不过,不用临摹太多,过犹不及。” “如无意外,能确保至少三日的谈判。”柏轻舟看他点头,立即坐下书写。 “足矣。”林阡心念骤定,站在她身旁细看。 “小阡……”那时燕落秋掀帘入帐,突然见到这幕安谧情景,怔了一怔,摇头苦笑,立即上前来帮柏轻舟磨墨,“罢了罢了,横行天下之人,自是想不到磨墨添纸之事。” “五岳可安排妥当了?”他脸上因为尴尬而微红,心里却因为场景熟悉而感伤。 “妥当。”燕落秋语笑嫣然,倒是洞悉他意,“吟儿你也放心。” 掀帘出帐,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战地的苍凉和寂寞伴随着火光喷薄而来。  “纥石烈大人……这是父王在五岳的内应给的情报。”同一时间,完颜琳走到纥石烈执中及其六大……五大死穴身边。 纥石烈执中粗一看瞬即就揉作一团:“曹王的细作都没头绪、你的内应就知道?会否有诈?” “曹王的细作终究只是探子,父王的内应却是五岳的当家啊。”完颜琳低声说,毫无心机。 “好一个完颜永功,和镐王余孽原来早有勾结?!”纥石烈执中目光凛冽掠扫,惊得完颜琳随即一个寒颤:“不,那人,只是想到黑虎军谋个官职……” “哼。”纥石烈执中转过脸来,将那情报直接以内力按碎,“倒也是个机会。不过,小王爷您知道,这是绝密。” “知道,知道。”完颜琳不是没听过他的暴戾之名,此刻生怕被他血盆大口吃了,连连点头,“父王他,近来在陇陕屡屡败给宋匪……咱们,绝对不能给曹王任何机会。”  曹王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给机会。 明知金军在陇陕的败绩只会在河东加紧郢王府和武卫军对他的拖后腿,他闻听军情的第一刻还是先想到林阡只怕又要后院起火。前者关乎圣上,后者关乎苍生。 不过,虽苍生重,圣上又岂会为轻? “圣上务必在三日内寻回。”以己度人,他知道林阡本心是完全不带五岳入局,最单纯的做法就是将圣上藏远、甚至明示,但那样一来他完颜永琏就太容易找了。 所以宋匪权衡再三,不可能不给他提高难度,如此,就势必考虑实际、引入五岳,最佳方法自然是用两个地点均衡分布、混淆视听。果不其然抗金联盟很快入驻五岳、圣上从此愈发飘忽不定。现如今,完颜永琏的人正被贬谪、郢王府和武卫军前夜刚经战败,即使同心合力,都没有能力对两个地点、七个小处一起鼓动骚乱、投石问路浑水摸鱼,何况金军各怀鬼胎无法同心合力、而宋匪在林阡的指点下几乎不可能流露马脚! 故此,只能靠他苦思冥想—— 到底是宋匪据点还是五岳内部?若然放在前者不变,就会很冒险、人质不隐蔽;若然放在后者,还是会冒险、一定程度上连累五岳。 “林阡,我还是愿信你我的初心矢志。”初心能移?本末倒置。 把人质放五岳?假放只是一点连累,真放可以彻底摧毁。 所以,即使林阡用了此地,此间人林阡也不会波及。 林阡的想法,早已尽收完颜永琏心底,此刻与岳离对弈,他对岳离、凌大杰轻声缩减范围:“我一直认为,根本没有赵西风、沙溪清、冯天羽这三处,唯有林阡、越风、徐辕、海逐浪四处而已。”“紫檀和赵西风会出来谈判,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岳离想了想,点头。 “所以,这三处的兵马,王爷虽然同意了天尊这样摆……却只是想做做样子。”凌大杰又摊开分布图来看,“众将随时抽身。” “剩下四处。林阡、越风,我决意亲自战。至于海逐浪、徐辕……”完颜永琏曾决意在林阡、越风身边亲自搜寻圣上痕迹,另一厢,最关键的却是海逐浪和徐辕那两个陌生驻地的漏洞怎么找。海逐浪驻守的冷月潭和徐辕所在的总坛,一西一东,截然相反的方向,“青鸾这一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当是时岳离败局已定,却还是不给王爷舒服地吃他,拼尽全力顽强跑出,棋局一度攻杀复杂,好不容易化险为夷,甚至有反败为胜迹象,岳离总算露出了笑容:“青鸾来这么久了,实则,王爷本就是要动河东的。” “不错……谢清发之死的真相,也是时候浮出水面。”完颜永琏处变不惊,寻到岳离的破绽长驱直入,岳离虽然一度表现勇猛,却被王爷下出妙手,最终劫材不利、大势已去。 “所以,王爷其实已经知道了?”凌大杰心有灵犀,人质藏匿的地点,看来就在青鸾的那封信里。 “这封信来之前,是四中取一,来之后,只有唯一目标。”完颜永琏点头。 终于投子认输,不知何时竟大汗淋漓,岳离收起心绪,笑问:“那么,此战王爷要何时开始?” “现在。”现在?兵马才刚安排好、还未完全就位啊,凌大杰看着王爷手里的第三封信,信源不明,然而王爷并未说笑,立即带剑起身,很显然这封信指代时机,王爷他稳操胜券,“大杰,回来再同你下。” “王爷,您从未输过,不觉得索然?”凌大杰追前,笑问。 “不会。被人险些战胜的感觉,也很过瘾啊。”完颜永琏说着一句别人说一定会觉得好狂、可他说理所当然的话。 第1410章 机心忘未得,棋局与鱼竿 辰时许,紫檀真人经过半夜的精心部署,于南山给纥石烈执中布下了连环陷阱,过程中自然也不曾忘记,为身后的冷月潭和总坛等地保留策应。 缜密如他,怎可能不算入,在诱引敌人中计的同时自身防御力会否降低?万不可为了骗人而损己,杀了纥石烈执中却失了完颜璟。 早在夜半之时,紫檀真人便有意无意地吩咐心腹,在丁志远的必经之路上谈到了“狗皇帝在南山”。几个时辰以来,计划正有条不紊地铺展着。 “可是师父,丁志远他,未必会报信?”沙溪清说着怀疑,是怀疑也是希冀,“毕竟林大侠说过,五岳虽曾有贪慕荣华之人,但经过前夜一战,对金廷失望透顶,丁志远还会心甘情愿去为郢王效力?” “若他不是叛徒,就当我给盟王试出一个忠臣。并不徒劳。”紫檀真人笑着说,沙溪清一怔,点头:“这倒是。” “若他是……那么反间必成,纥石烈执中就难逃一死。”紫檀真人在郑王府出谋划策数十年,素来以布局缜密、洞悉人性著称,虽然对丁志远不甚熟悉,可是纥石烈执中是个怎样的人,他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在言辞中将完颜璟处境之恶劣极尽渲染,确保那谋略二流的纥石烈执中一旦得到情报,就必会心急如焚地前来争功。 可惜,南山的各类机关阵法,以逸待劳、凶险重重,纥石烈执中带多少高手来都闯不了,何况,“那个老王八为了迷惑完颜永琏,高手不可能全都带来。”紫檀派人去盯丁志远,发现他天亮前形迹可疑,据此,对于纥石烈执中的知情与否便有了底,紫檀预算纥石烈执中会带至多三大死穴,而为保万无一失,武功最高的“神庭”“百会”必为先锋。 “希望我们大仇得报,八位师叔伯得以安息。”沙溪清认真地说。紫檀真人的结拜兄弟们早年被纥石烈执中酒醉打死一个、后来虎落平阳被“神庭”冤死七个,虽然事发时沙溪清年纪甚轻、体验甚浅,却是目睹了这十几年来师父的痛心疾首,师父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眼红是因为急病发烧,神志不清喃喃自语:不能保护自己的兄弟和同道,那是怎样的伤感和窒息? 纥石烈执中的残暴严酷众所周知,这些年他和金廷的哪个忠臣良将都过节繁多,其中不仅包括被他借机欺压的郑王府群雄,也包括曹王麾下的地魔封寒,年少时曾遭他破坏家业,甚至包括曹王自己,也险被他下毒暗杀,真可谓是凶横写在脸上的恶人……如果说杀纥石烈执中更多是为民除害,那紫檀真人对六大死穴则是杀之而后快,尤其“神庭”和“百会”,前者与纥石烈执中狼狈为奸杀人放火,后者则是当年诬告郑王谋逆的家奴之一、害郑王府灭门的最教人引以为耻的叛徒! 恶人偏长命,这些年他们真是拿这帮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完颜永琏自身难保,完颜璟偏偏喜欢,但凡祸乱都缩在后面,今次谈判也没见这帮人有要死的意思——没关系,你们死不掉,我们送你们,今次是最好的机会必须紧握。 “待我取那二贼狗头,先去王爷坟前告慰。”紫檀真人望着南山微微起伏的草树,眼睛险些要瞪出眶来,“哨骑去探,敌军多少?” “……真人,没有人啊。”过了片刻,哨骑回报。 紫檀一向是郑王府谋主,南山上的仗具体怎么打,显然都由他一手负责,用不着事无巨细去知会林阡,小型战斗完全不需要扰他。不过沙溪清见状,看出了师父此番接近大仇得报的非同寻常,提议道:“师父,有南山一带此刻我军的分布图么?还是给林大侠看看,比较好。” “徒儿……你这架势,连师父都不相信啊……”紫檀又好气又好笑,“一副非林阡不可的样子!” “嗯。”沙溪清关心分布图,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来不及改口。 “嗯什么嗯。为师教你的,说话做事要留余地!”紫檀叹了口气,对沙溪清语重心长,“抓住这平反机会,你就是小王爷了,日后,你再怎样欣赏他,也要同他保持距离。” “喔。”沙溪清心不在焉,笑,“唉,其实庙堂纷争,喧喧扰扰,有什么好?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 紫檀听到他又在说痴话,怒得满面通红打他屁股:“那你倒是先讨个老婆啊!”他俩虽是主臣之实、师徒之名,情谊却同父子。 沙溪清带着两分醉意笑答:“能配我的都有主了。”天光乍破,他一袭白衣,愈发爽朗清举。 “真人!有军情!”“适才没发现,他们已经逼近……先锋不到一里!”约莫辰时二刻,果不其然,纥石烈执中领着一群武卫军高手掩人耳目地卷甲衔枚、抄小路潜行而来。 “很早可能就已经就位。不过众将莫忧,我们有备无患……敌军大概多少人?”紫檀真人镇静问。 “预计有数十高手,不到五百金兵,先锋中确定没有曹王麾下。”探子说,“一如真人所料,神庭、百会都在。” “好。这就引他们去死地。”正中下怀,紫檀早就设计好了,“南山防守之‘虚处’,丁志远的人应在等他们里应外合,为师只是没算到时间罢了。” “丁志远,当真不是好人。除去纥石烈执中后,我便教赵西风关了他。”沙溪清一边与他往“虚处”去,一边意识到师父计谋成活、丁志远真是叛徒,一时难免失望,林大侠他,少了个盟友啊…… 计谋完美,部署精密,紫檀真人对付纥石烈执中,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 比这早约莫一刻的功夫,黑龙山外盟军驻地,西麓与东坪皆已开战,全是完颜永琏亲自发起,他与林阡心照不宣,林阡不可能杀了完颜璟,故而虽然有一定程度的投鼠忌器,也不可能被林阡步步紧逼还坐以待毙。 没错,宋匪的第二轮谈判已经呼之欲出,其中必涉及南宋的举国北伐相关,完颜永琏毫不犹豫抢先一步向林阡和越风打击,正是为表示金军底线就只能到镐王府郑王府平反这里,且看宋匪是否个个都寸土不让、永不言悔。当然了,此举可以说成是示强也可以说是试探性攻击,明为战乱实为寻人而已、若能激将宋匪明示圣上更好。故此,过程中武将们战斗了多久,使者们便斡旋了多久,细作们也活动了多久。 “曹王倒也掌握了火候,没有采取全军聚歼、逼得林匪狗急跳墙。”郢王府第二高手常牵念闻讯分析,“从另一个角度看,曹王分散开的其余武将,很可能也是对五岳留了一线。” “此间有曹王自己、有那条毒蛇轩辕九烨,还有陕北军的新秀完颜丰枭。”郢王府第九说,“要攻打林阡、越风等人,仅凭他们,兵力可能不足。” “咱们也去助阵。”常牵念笑说,郢王留他看家护院,自是看重他勇谋兼备,“既是监视曹王,也好迷惑曹王。” “也对,不能教曹王那么快发现纥石烈大人的意图。”郢王府第九领会点头,“所以咱们黑虎军要同曹王装模作样地合作。” 说起来真好听,曹王府的将,郢王府的兵,齐心协力营救圣上。 常牵念说不清是被完颜永琏还是被林阡吸引,自愿选择了林阡和越风所在的西麓;郢王府第九则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东坪、他最怕的毒蛇轩辕九烨的身边,公然向冯天羽和燕落秋宣战。 轩辕九烨在权衡强弱后,自己负责从北面强攻,将这位郢王府第九分配在东边袭扰,对峙激斗,迅速白热,原还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很快形势却发生了变化。对面那冯天羽在束鹿三兄弟里素来有勇有谋,逮住这郢王府第九阵型里的一个微小破绽当即反击,身先士卒的他,形意拳短打直进、内涵绵长,郢王府第九战力与他旗鼓相当,手下们却吃不消宋军精锐切中肯綮的迅猛打击,很快败下阵来。战事火速不利,郢王府第九急忙向轩辕九烨求援。 “这就是来坏事的……”轩辕九烨无奈说了句真心话,思前想后,只能从自己的阵地悄然挑了近百精锐前往救护,原本强调了“悄然救护”,不知何故竟被本已被轩辕九烨阵前击败、退回驻守思量对策的燕落秋瞧出端倪,倏然她就抓紧战机转守为攻、对着正自调动的轩辕九烨突袭,轩辕九烨措手不及被她打败,仓促之下率军北撤。郢王府第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很快也被击溃、作鸟兽散,逃亡过程中更被冯天羽的军兵追斩… 轩辕九烨惊闻噩耗,知道问题一定出在“悄然救护”被识破,燕落秋不可能有千里眼顺风耳:“适才,完颜丰枭有无可疑之处?”无数次吃一堑长一智,今次他分配陕北军时,刻意让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等高层全部分散,如果完颜丰枭是“转魄”,虽帮了林阡却必定暴露于此、得不偿失。轩辕九烨也能得到些安慰。 然而奉命观察着完颜丰枭的控弦庄人却回答:“完颜大人一直与宋匪交战,打得那殷柔还不了手,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奇也……”咦,不是转魄吗,既然完颜丰枭没有问题,那燕落秋怎么会那么及时,那么笃定…… “魁星峁我军安全撤下、驸马府封寒送瘦金体二事,只怕会给转魄和灭魂一定的暴露危机……事不过三,我决定今次让他二人赋闲。”战前林阡对燕落秋说,“不过,河东我有‘真刚’,虽然金军里的这一脉上阵不久,倒是也可磨练了。” 燕落秋点头,六月她和真刚就在寒棺有过合作:“小阡……你自己要当心。” “好。”林阡的本意就是将金军的最强高手吸在自己身边,那还能有谁?至少有完颜永琏。  完颜永琏在不清楚完颜璟在哪里的时候,四中取一,本也就是决意由他战林阡,因为林阡是宋匪最棘手之人;而在看完青鸾的那封信后、确定完颜璟不在林阡身边了,完颜永琏更加决定去战林阡。为什么?因为要满足林阡的愿望,在金军奔袭正确地点的关头,把林阡牢牢绑缚在自己身边、离林阡本该救局的地方最远…… “常大人,能拖他们多久便多久。”完颜永琏中肯地说。 “哈哈哈。”常牵念闻言不禁笑讽,“我还道曹王百战不殆,原竟是这般不自信吗。” 然而,常牵念一转身就敛了笑,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是……还是得注重实际啊。他不是没听过玉皇山论剑、知道林阡已然能和曹王并列!这数十年来的金朝武坛,他是少有的不惧岳离反控术、只把完颜永琏引为唯一对手之人,年少曾扬言“若早出山几年,必教渊声败北”,不过,到底还是口出狂言,这些年他心知自己的那把名叫“九万里”的钩稍逊完颜永琏冥灭剑一筹,也在前夜交锋中刚吃过林阡的苦。 但当时的林阡,有燕落秋抚琴相助,以二打一才勉强杀败他常牵念,今次情境不同,他和曹王剑钩合,对面的林阡只剩个越风—— 可你常牵念又怎知,越风对林阡的助力几多? “一鞭可度四季风”的越风,出道时就是林阡的最接近对手,当时被厉风行戏称为林阡克星,抚今鞭之削铁如泥,能割得饮恨刀锋成万余碎片。 与“万象尽收于刀中”的林阡亦敌亦友也不奇怪,负势竞上近十年,他和林阡都进展得恰到好处,刀纵劈,鞭横扫,春风绕山之渺茫,夏风托林之静幽,秋风举天之高爽,冬风助雪之倾盆,相得益彰,千军难挡。 常牵念那时才觉得自己的笑讽万分尴尬……好在他也是因恃才才傲物,虽手忙脚乱了一忽,到底也是在曹王的帮助下,调整了状态,发挥得出色——林阡你虽包罗万象却毕竟粗糙,哪及得上我钩法钻研透了太行?一钩“火龙明鸟道”赋之高,再一钩“铁骑绕羊肠”予以险,钩走浪势,走的不是黄河浪,而是太行云巅之浪。对了,过程中曹王何在?好像自己这太行意境跌宕起伏了九万里他也跟着层次错落了九万里,却一直在下烘托、在侧环绕,明明是以冥灭剑和内力推涌着,竟可以表现得毫无亮点、衬得自己锋芒毕露,不知道他是伪善故意对自己示好,还是做惯了中流砥柱、习以为常地以他剑境里一张白纸一点笔墨做别人的陪衬呢…… 如此到数千招而不败,主帅都是大汗淋漓,战马先已吃不消了,双方第一战无奈鸣金。林阡要骗完颜永琏“完颜璟就在此地”,完颜永琏要诓林阡“我不知圣上在哪里”,显然都没有任何放水。 彼时已是辰时二刻,林阡才刚回营,就闻知柏轻舟以临摹书信为饵,锁定了两个可疑的控弦庄细作。 “一举两得,既抓内奸,又骗完颜永琏。”林阡自然高兴。 柏轻舟却摇了摇头:“主公,完颜永琏只怕已知道人质何在,所作所为都是在故意欺瞒主公。” “何意?”难以预想,眼前这试探性、小规模、断续进攻的背后,竟藏着完颜永琏看似暗中寻人实际别有用心的更深远阴谋? 好在,这一战,不仅王爷在猜林阡,柏轻舟也无时无刻不在猜王爷。 “主公适才交战,故而不曾留意,我关注着,东坪的冯寨主和秋儿虽然大胜是真,却在后续追斩金军、悄然而然就渐行渐远,一旦五岳出事,首先冯寨主就无法及时回顾。”柏轻舟在沙盘上把冯天羽摆远。 “军师的意思是,轩辕九烨兵败不假、北逃却是刻意,目的是让东坪无法及时关注五岳……”林阡不及擦旧汗,新汗便落下了,“而西麓此地,完颜永琏和常牵念意在牵制我和越风,也是同一个目的?”为了牵制他们、最终孤立五岳?这么说,完颜永琏确定完颜璟何在? “是的,马脚就出在轩辕九烨。主公常说,过犹不及。”柏轻舟眸中闪着睿智,“还有,这是适才收到的金军在五岳的分布图,也是在一刻前刚就位、并开始像对此地一样试探性、小规模、断续地骚扰,但我见他对赵西风、沙溪清和对天骄的安排都不够逼近甚至可以说没有实质安排,俨然是一副随时抽身、闪电奔袭海将军的样子……” “会否只是心理作用?完颜永琏对逐浪的安排,委实和天骄等人差不多啊。”林阡怔住,“他不可能早就洞穿。知道完颜璟何在的,整个五岳,只有逐浪、天骄和溪清三人……”在最接近真相的地点冷月潭,他连对邪后都没说实话。 “沙溪清那里,有无可能泄密?”那时樊井已来到营房、正在给他看伤,“主公对他无比信任,答应给他一次私见完颜璟的机会,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见,唯恐他会……” “不会。”林阡瞬然摇头,“樊井,都是自己人,除了安危之外……不该有亲疏之分。” “私见完颜璟,怕是为了羞辱完颜璟。”柏轻舟微笑,忖度,“少年气性,轻看王侯。” “好吧……不懂少年人。”樊井承认错误,不多嘴了,柏轻舟转头看林阡:“倒是紫檀真人……我与他虽只有一面之缘,却看得出他脾气暴烈,总把纥石烈执中放在嘴边和心头;他和金军谈判的条件里,也特地添了他要把六大死穴除之而后快。” “军师的意思是,仇恨蒙眼,大失水准?然而紫檀前辈一向是郑王府谋主,再失水准也不可能把消息说漏嘴,而且完颜永琏这么巧就能及时知情?”林阡看着金军分布图上,冷月潭有凌大杰、封寒,总坛有岳离、薛焕,南山有万演,枣林东南角有完颜力拔山,间或穿插着郢王府和武卫军的人,是自己想要的均衡分布和各怀鬼胎,如果不是柏轻舟说疑点,他就算看见也不会怀疑:这种迎合他林阡之心的安排,源于完颜永琏竟已在将计就计。 “轻舟认为,主公应该从此刻起,按着完颜永琏知情的可能性,应变、备战,方能亡羊补牢。”柏轻舟结合轩辕九烨的过犹不及,再从紫檀的人性以及金军分布分析,觉得辰时二刻正是金军全体拉开实际战斗的序幕,林阡必须现在立即就临阵变招。 林阡原还想抱着一丝侥幸,却就在那时收到沙溪清送来的南山一带郑王府势力分布……才明白军师料得不错,那句“而且完颜永琏这么巧就能及时知情”……怎会不及时知情,只怕就是完颜永琏的布局设计!  “先锋中确定没有曹王麾下”?是的,意思意思,只在执中的后面远远地放了个万演,因为南山一带,只不过是曹王利用纥石烈执中对紫檀的投石问路和神牵鬼制。牵制是辰时二刻,问路却是半夜就有。此外,把万演虚设南山也是对林阡的投其所好,旨在给林阡看见他想要的场景。 “中策是,判断不了、不得已而顺遂林阡心意,分散打击、捉襟见肘、全部胶着”。判断不了圣上在哪,只能均衡七处分布?完颜永琏哪次战役愿意直接走中策?哪怕暂时走稳中策也是稳中求着上策! “林阡没有任何破绽,我便只能放手一搏”。放手一搏,没有破绽那就诱引出破绽。林阡麾下,不是没有不听号令的人。 譬如,郑王府谋主紫檀,谋代表决策,主代表知情…… “圣上被囚禁在哪里,可从紫檀那里试探。”——完颜永琏在前夜见到紫檀的第一刻、抗金联盟还没入主五岳的时候,就已经思维超前地预定了这颗棋子。 陇陕,孙寄啸对莫如说,不管黄明哲是不是我们的人,鹓雏却会是因为黄明哲而暴露的人。河东,完颜永琏也同样认为,不管圣上在不在紫檀那里,圣上在何处都很有可能因为紫檀而暴露。 值此辰时二刻,不管完颜永琏和常牵念本人还在不在西麓金营,柏轻舟一边赶路一边对林阡说:“据我推测,完颜永琏的计策应该是这样的:由着纥石烈执中去南山挑衅、惹得紫檀真人不慎露出破绽,控弦庄细作则在紫檀背后密切关注一举一动。” 南山内部的分布图说明了一切。当纥石烈执中前来挑衅,紫檀为骗执中而设下陷阱,但以缜密著称的他,过程中不曾忘记为身后的冷月潭和总坛等地保留策应,兵力分布稍事变动,对西北角的留意便有了轻微的倾斜,那,就成了天大的破绽……不错紫檀是谋士,再失水准也不可能说漏嘴,但完颜永琏要的就是在他缜密的策谋和周全的动作里找疏漏!紫檀这种既决定张网设伏还不忘背后尤其西北角防守的作风,直接告诉完颜永琏,圣上果然在五岳,林阡越风可以排除!而且在西不在东!徐辕可以省略! 缜密的策谋,周全的动作,偏是一颗急切的心在指导,怎不会百密一疏。这疏,林阡也不会及时得知,因为向来引郑王府谋主为傲的紫檀,稳操胜券的算计不会通知林阡…… 黎明时分,完颜永琏就从青鸾的来信里读懂了:原来如此,四中取一变唯一,“是冷月潭、海逐浪。”。于是,完颜永琏开始策谋亲自拦截林阡,以及在南山、总坛等地均从容调虎,既掣肘着所有能策应的宋匪又吊着郢王府和纥石烈执中,免得这两家碍事捣乱……实际,他却着手对冷月潭加紧投入,东坪、交界、总坛、南山各地金军主将随时金蝉脱壳,一旦战机浮现,全部并敌一向攻击海逐浪、明暗双线营救圣上! 而在事前,完颜永琏就对轩辕九烨说,“告诉青鸾,依计行事。”完颜永琏之所以料定紫檀会有这份因缜密而引起的疏漏、并吩咐青鸾黄雀在后无一例外地及时收纳着,正是因为,是他完颜永琏在幕后设计了台前的纥石烈执中前来南山挑衅,一个巴掌拍不响,那需要紫檀从半夜就用丁志远反间纥石烈执中……是的,“主公,追本溯源,紫檀的张网设伏、守株待兔,很可能也是完颜永琏的策谋里的……”柏轻舟推测说,因为纥石烈执中不会无缘无故地起衅还卷甲衔枚瞒着所有人,是要多傻才会那样笃定地直接扑向矢志要杀自己的宿敌? 紫檀和执中,先动的人肯定是前者,那完颜永琏动的一定也是前者。 “紫檀对付一个纥石烈执中,自然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又如何?他忘了旁边还有完颜永琏。紫檀以洞悉人性著称,又怎比得上完颜永琏的算无遗策?紫檀一向脾气爆烈、他和纥石烈执中“几十年过节了”连轩辕九烨都知道,封寒、凌大杰、完颜永琏能不了如指掌?“这样好的机会,紫檀不会不挖空心思先诱杀执中,我们帮他制造机会……” 紫檀,不动则已,一动就误事。 岂能不动,欲望在前。  “老狐狸,是你设计!”“王八,你神仙难救了!”辰时二刻,远近杀声四起,无论是困窘的纥石烈执中,还是大胜的紫檀真人,都不知道此地的交战原来并不隐秘,甚而至于是为人主导。都以为自己在瞒人,其实却只骗了自己。 “这拨武卫军不足为惧……”紫檀得意洋洋,既有余力,望见城下好像见势不妙要跑的万演:“曹王府兵马,领头的依稀是万演,那叛徒,拉过来一起干掉。” “快去,要完颜琳别再龟缩!”一战下来,武卫军和万演麾下都死伤无数,纥石烈执中不得不找邻近的小郢王帮忙。 不刻,纥石烈执中为了自保,牺牲了睛明还踩着人家的尸体跑了,神庭和百会还在增援的黑虎军帮助下负隅顽抗、水深火热。 沙溪清见纥石烈执中往东边溃逃,原想命令手下前往追歼,忽而想起丁志远是个变数:“师父您且先在这里打两贼,我亲自去东边看看。纥石烈执中那些逃兵,可千万别逃去田揽月家,他家后院埋着好几坛百年老酒啊……”  “完颜永琏设计用青鸾盯着紫檀前辈观察破绽我能想象;正是他借着紫檀前辈的仇欲、推动其开展反间、出现破绽,这样的推断我也能接受……可是,隔着一个郢王,他怎会精准地掌握纥石烈执中和丁志远的里应外合时间?”没有掌握那个时间,完颜永琏就没法给全局金军精确部署。林阡一边问柏轻舟,一边心跳加速,虽然他无法确定,但那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 “因为,反间计的主角,四当家丁志远,跟他不隔着一个郢王,而是他曹王的人……”柏轻舟说着这变数,即使她堪称料事如神,也是只知其一、迟知其二。 截止到今年六月,丁志远是郢王府的眼线不假,可是六月那场谈判之后,丁志远已经对完颜永琏动心!完颜永琏在前夜战斗中应该想过用丁志远,但是知道燕落秋从六月之后就明显冷漠不带他参与重要军情,所以完颜永琏洞悉到林阡已经对丁志远怀疑。只是怀疑而已,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只会怀疑他是郢王府的人。如果有一丝和曹王的瓜葛,早就抓起来了。 “五岳虽然有贪慕荣华之人,但经过前夜一战,对金廷失望透顶”?不错,丁志远确实是失望也动摇的墙头草,但完颜永琏要青鸾“依计行事”的关键一点,正是用谢清发之死来加重了策反筹码,有目击者可以指证,燕落秋曾将谢清发带去南山并放火通知凶手……若然团队离心,对大嫂也失望透顶,你丁志远又要如何选择? 一场假反间,丁志远的作用,不过是掩护真细作,青鸾!而南山上这场戏能成功上演的前提,不仅是丁志远会叛出五岳,更加是紫檀会放心:纥石烈执中和曹王不会互通有无。 “完颜永琏算到纥石烈执中知情一定瞒报,是深知其利欲熏心。但完颜永琏又如何会断定,紫檀前辈必然放心大胆地施展反间计?要知道,纥石烈执中会瞒报不假,但完颜永琏未必不关注和救护……”林阡愈发觉得完颜永琏可怕。 “紫檀的放心,来自于纥石烈执中和曹王府那人尽皆知的‘不和’,如此,曹王对他们何来发自肺腑的关注和救护?不和,不合作,势必就不及时。”此刻,显而易见的是,那不和是带着目的的欺骗! 好一个完颜永琏,他面对着一众政敌对他的强烈敌意,选择的竟然是顺水推舟,就在前夜战败之后,他亲自与郢王府、武卫军故意演出了一段段“不和”,他就要让宋军觉得,金军表面斡旋背后各怀鬼胎,有私心,都想尽快救,就连曹王府都因私废公。而且陇陕郢王输仗的事,也很加深这一印象。 “我听说,就因为高手堂幸灾乐祸,完颜永琏和纥石烈执中的关系也愈发恶化。”“为师听说,当前只有郢王府的投靠着纥石烈执中。”耳听为虚! “倒是临走之际,纥石烈执中和封寒互相辱骂了起来。”眼见也未必为实! 谁想,郢王府和曹王装模作样地合作,曹王却是在和他们装模作样的不和?!封寒的辱骂、凌大杰的幸灾乐祸,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给宋匪看的。又要什么互通信息?丁志远本来就是曹王的内奸!只不过世人谁都不知道而已。 当青鸾给出了地点,丁志远又给出时间、他和纥石烈执中约定的里应外合时间是辰时二刻,之所以早一刻开战,完颜永琏是为了保护这内线不被郢王府过早探知,同时给一众麾下就位和热身暖场,铺垫后续的战幔揭开。却有谁知,看似先打的他,其实才是跟风。 第1411章 不知吾心者,切莫笑轻狂 不过,以上都是完颜永琏真正并敌一向打击海逐浪之后林阡才应该知情、而不是辰时二刻刚出手的时候就被林阡和他的军师推测整理出来的…… 完颜永琏的意图确实是将林阡牵制、他自己则可顺遂打完这上策,却不曾想到,他被时刻关注着他的柏轻舟看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事,完颜永琏不是第一次干了。他把主公诱远的目的,正是阻碍主公回救。主公同天骄、沙溪清、赵西风等人一样,在二刻之前全都被调虎、思维定在眼前、不知敌军脱壳,他的想法是,三刻之后甚至巳时,海将军求救或濒危,我军才先后发现……” “不对。”林阡笃定地说,柏轻舟有句话不对,“不一样。他的安排,对天骄、溪清、赵西风等人都可能灵活调控,但对我,他不能精准地将武斗时间算计在何时。” 柏轻舟脸上一红,认错:“嗯。”主公和旁人,怎么能一样。 “换句话说,他不确定他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冷月潭,所以没有周全地计算他自己。”林阡嘴角浮现一丝得胜的笑意,柏轻舟也没想到的这一处,其实是完颜永琏很罕见的疏漏。 “是啊。”柏轻舟望着这抹笑,柔和地失了神。 当是时虽还在途中,林阡立即通过真刚向天骄、逐浪、溪清等人传信,而交界高手,诸如胡弄玉、何慧如、柳闻因等人,务必也将解涛、黄鹤去、唐门暗器高手等金军高手阻隔在外:“托轻舟和溪清的福,我虽比他动作迟,却比他预计早,大可在他以为我尚不知情、戒心不足之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施救。” 柏轻舟心有灵犀:“主公也喜欢项庄舞剑。” “战马受累,二刻鸣金,天助他也。完颜永琏显然也脱了壳,因为要迷惑我,所以他落单了。”林阡微笑说着他的沛公,“先将我军兵马集结向冷月潭、锁住金军大半高手;同时找出完颜永琏的必经之地,把他诱到人迹稀少的枕云台去……才能抓紧这战机出其不意。”林阡要的,又岂止冷月潭前半句的亡羊补牢?还有古刹后半句的反败为胜。 柏轻舟点头,为他算起完颜永琏行踪:“曹王动身时间应该比主公略早,必经之路……此刻可能就要到古刹附近。”彼时燕落秋也已赶来,帮林阡把临阵变换的这半招填满:“来得及的话,用红莲业炎的琴箫合作引云是最好。” “再好不过。他二人足矣。”林阡到底是有这属于地头蛇的天时地利,“今日要让全体金军,曹王有难时不能援。” 对不住,岳父,此局你下太狠,林阡要犯规了。  三刻左右,南山的紫檀才收到林阡传书,那时还在打新一轮黑虎军的他,经过提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老子被完颜永琏算计了!对不起盟王啊……”不过林阡对他的指示并非增援冷月潭,而是要他固守南山并策应赵西风,很显然林阡给赵西风的命令也是类似的自保为上,多一句“关押丁志远”。 同一时间,徐辕于总坛收到情报:“主公说,完颜永琏甫一发现圣上在五岳,就下令狠打西北角……命我等也极速前往冷月潭增援。”片刻前徐辕试探时也怀疑,岳离薛焕会否已对总坛弃之不顾,兵虽还在,将帅已离?因为此地好像只剩个徒禅月清,较之徐辕,徒禅月清的战力很明显不堪一击……此刻想法完全验证:“金军空虚应当不假……” 徐辕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公既然这样下令,就代表主公不可能给完颜永琏本人去冷月潭的机会。 “王爷设连环计,主公给局外局。”徐辕叹这翁婿对弈的你死我活。 “既然要临阵变招,那就扣下完颜永琏来陪完颜璟。”一旦肯定了柏轻舟的推论,林阡当机立断作此决策。既然金军注意力全去了完颜璟不在完颜永琏,完颜永琏又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发现所以没什么警戒,而且完颜永琏是仓促临时来的把他自己漏算了……那就制造机会教完颜永琏落单将之瓮中捉鳖——“抓新人质”,这既可以是手段,也可以是目的。 金宋棋,纵横布,虚实子,相间落。 “小姐……确定要再把枕云台淹了?”红莲业炎那时刚巧在山腰陪着燕平生游荡。 “万演应该同完颜永琏说过古刹附近的何处会通往不归……所以你们重新寻个地方设阵。尽快!”燕落秋理所当然的口吻。 “宗主,这……”慕红莲面露难色。 “听她的……我的秋儿,向来胳膊肘往外拐。”燕平生憋着气。 “谢谢父亲!”燕落秋笑着上前抱他,难得一副女儿家的娇憨。 “这副神态!为父不要你在为了那病弱时才露给为父看!”燕平生一边忙不迭地当着吃醋岳父,一边还是听话地把红莲夫妇贡献出来了。  完颜永琏不知林阡及早知情,是以决意加紧火力救出圣上,加之一时心急毫不犹豫,因此确实没给他自己半点设防,“辰时一刻袭扰,二刻行动,最迟巳时,我要见到海逐浪夫妇捉襟见肘、青鸾趁乱搜救圣上。徐辕林阡知情后再动身,已然不及。”无论在不在场,他都亲自策划着五岳内部的一幕幕云飞雾动。 然而不曾想,三刻左右徐辕等人已经来援,并未比岳离和薛焕的精兵们慢多少;不多时,林阡还与完颜永琏几乎同时到了山腰古刹并对他尽了地主之谊…… 九月末的这天巳时,他完颜永琏救主心切,给圣上算了所有的天时地利,还叮嘱过众将务必远离荒林、以防撞见何业炎的鬼祟箫声,自己却没能留意时间地点的不对劲,最终遭遇了和六月林阡一样的“自身深陷枣林迷宫”,由着五岳内部的云飞雾动淹没了他,终究还是比林阡缺了人和…… 所幸他不是孤身一人,不久,重重烟雾中他与几个精兵就先后被岳离与和尚寻到,岳离说:“王爷放心,林阡来再早也是亡羊补牢,青鸾已趁乱搜到圣上所在,临喜从南边抽调的增援也快到了。” “林阡已来了?”完颜永琏一怔,叹了一声,“我推己及人,竟还是低估了他。” “王爷,贫僧的徒弟,好像就在这林子的幕后……此刻他本人更想抓的,怕是换成了王爷您……”和尚面露难色。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完颜永琏恍然,却淡定不失风度地一笑,“迷宫是他给我设的,早知影响大局,我便不来了……”负手先行,既来之则安之,“走,赏云去。” “哈哈哈哈。”和尚一笑,立马跟上去,“王爷真是老样子。” 岳离心里自然着紧,脚步慢一些:“这林阡,真是步步紧逼着王爷,看透王爷用‘仇恨’去算紫檀,便用‘在乎’来反算王爷,仇恨、在乎,同样是因为心切而不慎导致的细节疏漏……”不同于王爷的深思熟虑,林阡是临阵的急中生智。 对,在乎,“利用完颜永琏对完颜璟的在乎去抓他。”林阡当然懂,完颜永琏是个无私奉献的孤臣,他心里圣上的安危比他自己重要! 便算完颜永功、纥石烈执中甚至完颜璟都知道,林阡最顾忌和最重视的永远是完颜永琏,完颜永琏自己都没注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分心”加一个“低估”,林阡下棋下不过他就耍赖,思维跑出棋局换着对他本人攻击了一把。 “先前暮烟在山东与我对弈时不是说过,林阡执黑而她执白,对弈时他总是下不过她,便说要拿只毛笔蘸墨,把白棋都涂黑?这次,他竟又要同我下出长生劫来。”若非金宋有别,这女婿真是叫他打心底喜欢。  长生劫? 未必是平局,变数太多了。 辰时三刻后,纥石烈执中勉强逃出南山,鼻青脸肿,遍体鳞伤,闻听西北杀声明显高于南山,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曹王和郑王府双重算计,恼羞成怒,一旦和神庭、百会残军会合于东,知悉往北两里便是五岳的一处兵马驻地,便疯笑一声:“曹王兵力在此处空虚,我特地在这里给你补!” “正好靠着赵西风,那就摧毁其间。”神庭阴冷附议。 “赶紧告诉完颜琳,他麾下能调的所有黑虎军,不必再畏缩,全都打过来!”纥石烈执中立即发号施令。 “不过,郑王府的小王爷,似乎已经去援赵西风了?”百会忐忑说。 “什么小王爷。收起你这奴才样子!”纥石烈执中狠狠瞪了他一眼,“五岳前夜刚经战乱,若非林阡早已垮了。状态低迷,人心惶惶,此刻林阡又无法顾及……正是我等掠夺之时!” “可曹王……”百会想说,曹王肯定不想硬攻,却被纥石烈执中一鞭抽到嘴上来:“拿下了地头蛇,也算功德一件。” 人算不如天算,完颜永琏算准了紫檀对纥石烈执中的仇,却低估了仇恨是双向甚至是发散的。 先前完颜永琏故意激化“不和”,是为了让包括林阡在内的宋军全体掉以轻心、把金军一分为二地看待……却难以控制,纥石烈执中在此战还未结束时就被完全激化…… 那时,万演因为被紫檀拖缠而未及时去成冷月潭,还不曾通知其余金军有关南山的所有变故,当然通知也无用,那时曹王失踪、金军已然心乱。 对于宋军来说,这变故也是大得离谱,教人所有设计好的仗都打不下去……谁料巳时不到,赵西风先于海逐浪求援?! 虽然金军主力明确正向海逐浪附近集中,但闻讯之际,徐辕虽不改将大军分去冷月潭、自己却亲率一支百步穿杨军径直朝赵西风处来——尽管完颜璟不在那里,但他谨记主公指示,必须以五岳为先! 也是这巳时之前,熟路的燕落秋亦被林阡当先派遣救局。 不过,在他们尚未到达、而沙溪清正想方设法帮田揽月加高寨墙抵挡外敌时,险些被赵西风“押下去,关起来”的丁志远,俨然抓住纥石烈执中这救命稻草,于内部对赵西风、吕禾吕苗等人光明正大地进行分裂、策反—— “醒醒吧赵西风,前夜之战,林阡就是以金帝为饵故意引金军杀我们、用一出郢王府为渊驱鱼的好戏铺垫他入主黑龙山,此刻,可好,又一次!”丁志远变脸之际,饶是赵西风也没想到,这个六月份林阡才来河东便去示好的墙头草,居然早已倒戈相向。 赵西风不禁理直气壮反驳:“你以为,前夜的天骄和盟王,此刻这沙溪清,都是为什么第一时间拼死来救我们?” 丁志远冷笑:“不过是刻意粉饰着林阡之名,不想让林阡再落下以邻为壑的罪而已!” “盟王他是实是名,拭目以待。”赵西风气道,“倒是你,丁志远,此刻这些金军,不会是你引来的?” 丁志远不置可否,冷笑:“什么拭目以待,糊涂!你那盟王,早已和你大嫂私通,搞不好已经珠胎暗结。” “闭上你那鸟嘴!休得侮辱盟王和大嫂!”赵西风怒不可遏,“没真凭实据,你焉能妄语!” “我有的是证据!有人亲眼目睹,大嫂……呸,那毒妇害死了大哥!” “什么人?怕是对你有利益关系的金人吧。”赵西风还以冷笑。 争执久矣,人再多,内部分崩,如何抵得了外敌入侵?便听得一声激响摧枯拉朽,纥石烈执中已当先登城,田揽月等人拼死阻挡无果,神庭和百会最先朝着赵西风这边来。沙溪清奋力挥剑扬矢石隔断他二人来路,同时以万道剑气斥远要杀赵西风的丁志远:“西风兄,带着吕禾吕苗先撤,我殿后!” 不经意间,余光扫及万演的人也到此间,围困万演的紫檀等人为何却没有来,难不成金军还有增援……眼看攻城敌军越围越多,沙溪清虽有担忧,却从容迎战,只因和林阡、徐辕君子之交,知道盟军一定会来救护……便在那时,听得田揽月一声惊呼,沙溪清闪身回剑,直接卸走偷袭高手的膀臂,反手往左、去势如电,狠厉贯穿了又一高手的心脏,回头笑:“揽月兄,多谢提醒。” “溪清,那坛据说埋了几百年的酒,此战结束,一起喝。”田揽月与他相约,不及轻松,迎面便是箭矢如雨。城破后,他们便不再有地形优势。 沙溪清以他那无比血腥的剑法以一当百,好不容易才把寨墙上的五岳众当家一起救出困顿,然而在向东南撤离的途中,由于不知道被冲散的旁人怎样了,又因为劲敌环伺、不知何地就会突然又杀出一支金军的关系,五岳此地近千兵马,军心难免愈发涣散,前面不知是绝路还是活路,忐忑全露在吕禾吕苗的脸上,伤感则写在失去火行阵兄弟的田揽月眼中,而迷惘,则不是时候地呈现在赵西风的神态里。 溪清抱剑,尽收眼底:“诸位……家门不幸,流离失所,年少时我也有过……但今次不一样,还有盟王啊……”他提到盟王二字,光亮才陆续掠过这些人的眼中,一丝又一丝,薪火相传状。 恰在那时,天命难违的凑巧,最先追上他们的,刚巧是万演和丁志远,曾经的三当家和四当家…… 那时,包括沙溪清和田揽月都气喘吁吁,更何况在场其余等闲之辈?在这种濒临粉碎的境地,要瓦解一个人的斗志实在太容易。但沙溪清希冀着,他适才的那句盟王一定有价值、能支撑……  虽然万演和丁志远战前并未有过接触、过去也不算感情多深厚、六月不是没交过手……却在此刻殊途同至、异口同声:“二当家!” “你们两个叛徒!休得叫我二当家!你俩看看我这身后,全是你们昔日的弟兄!”赵西风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肌肉都在颤抖。 “万老三曾发过誓,绝不对昔日弟兄动刀兵,只求……诸位弟兄擦亮双眼,勿再明珠暗投、助纣为虐!”万演一脸诚恳,想要对旧时麾下不战屈兵。 “赵西风,你别忘了,这些年你从来都是守着大哥的业!”丁志远则一脸胁迫,想要对赵西风强行攻占。 “我赵西风,从来都是守着大哥的业没错,但更加是守着谢大伯、我父亲、万三叔丁四叔吕五叔的业!无论六月发生了什么,都不该忘记,此刻应平反至上!”赵西风正义凛然。沙溪清笑着拊掌:“说得好。”战败后赵西风领着散兵游勇,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竟有着保护无辜的意识,趁着他们这些武将是众矢之的,一路向着东南无人烟处撤逃、而不是北面诸葛舍我的那帮风雅之士……沙溪清以心感知,觉得难能可贵。 “冠冕堂皇,懒猪一个,更想着林阡助你无为而治吧!倒是个天送他的好傀儡……众位兄弟莫理他,随我来!!”万演素来轻视他,故而不予啰嗦,只想带回昔日弟兄,可赵西风死死拦着不放行:“随你妈随!!万老三你自己叛了还拉别人,下三滥的东西,狗德行!”赵西风没特别的能力就是口才好……特别是骂人的口才。 “赵西风,大哥和父老们并不抵触啊,而且金军也可令你无为而治……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甘心,这么草率投奔林阡?你就没怀疑过,林阡他有七成以上是凶手?”丁志远看出赵西风还是有说话权的,这么骂着气势十足,反而压得一本正经的万演低一头,故而丁志远打定主意继续以小人嘴脸夹击。 “丁老四,你‘忠’于大哥,可你毁了家园!万老三,你投奔‘明主’,却在阻碍平反!即便盟王真是你们说的凶手,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叛徒,谁也别说谁了!”赵西风噙着热泪,竭尽所能带着身后众人站定立场,“不管未来如何,赵西风今日都跟随着……” 赵西风还在和万演丁志远拉扯,话音未落,蓦地斜路就起寒光、猝不及防,所幸沙溪清眼疾手快持剑给他格挡,然而那一线之间,却有一丝血痕从沙溪清的背后流过,滑落在地……沙溪清一时没站稳,险些栽倒在地,勉强拄剑挺直身体。 “溪清!”田揽月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这突然间的倒戈,竟害得沙溪清被想不到的人背后一刀。 “……”赵西风第二刻魂才附体,还没来得及去看沙溪清伤势,身后人已经再也拦不住地分为两派、剑拔弩张,“小禾你!?” “二当家,既然两位哥哥都是那样决定,那我也站在他们那里,对不住了。”吕禾微笑,他表面跟风,实际?谁知道?经此一战,紫檀真人试出来丁志远果然有问题,没想到吕禾也早动了叛变的心了吧! 赵西风等人不知道的是,丁志远和吕禾原本都对金廷失望透顶,但是丁志远对谢清发之死存了一丝疑、加之本来就对完颜永琏更欣赏,因此被青鸾动摇和被紫檀为渊驱鱼。此举,却带动了那个因为贪慕富贵却曾失望透顶的吕禾决意阵前倒戈。 无比可笑,本来都是墙头草未必降金,结果逐一带动、相辅相成地降了金…… “小禾……你忘记了,你爹他的灵堂上,纥石烈执中那厮是怎么对你!?你怎能降了他们去!”赵西风恨恨地说。 “二当家,你留下也好。否则,我那弱不禁风的弟弟和他哭哭啼啼的母亲,谁来照管?”吕禾笑道。 “我没事……”沙溪清示意无需田揽月帮忙,自己把背上伤口处理了,笑,“西风兄,收留了一条白眼狼啊。” 吕苗在一旁噙泪瑟瑟发抖,弱不禁风没有任何作用。正因吕苗年纪更小,赵西风的照顾才稍偏重于他,如此,才给了与之同父异母吕禾叛变的动机? “赵西风,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会连十七岁的孩子都不如。”丁志远继续逼迫,“趁着沙溪清受伤,杀了他。我们五岳整体归金,为大哥报仇雪恨,向林阡那恶鬼复仇!” 先羞辱,后胁迫,再威逼……人多势众,他们的筹码实在太多,“林阡”二字如碎片般割过头颅,为何却是万般不舍…… “归金……呵呵,是以丁将军、万将军的身份,还是以镐王府五大侍卫的身份?”赵西风胸口剧痛,说的声音极低,他知道,有这一幕,就已经代表名存实亡。果然,只有他一个人难过,对面的人除了万演之外连神色都没变过,果然,他们大多数都早不在意了。 “平反的事……曹王答应过我,一定会作数。”万演说。 “我不相信他!”赵西风打断。 “赵西风,你是被妖女蒙蔽了双眼……”万演又说,好熟悉的一句话,曾经,就出现在据此不远的南山,只是当时被千夫所指的是万演。 “万演,丁志远,吕禾,众口一词,就是至理?你们太天真,全遭人利用!”赵西风也不曾想到,当日的孤立无援,如今从万演换给了他赵西风,“今日我赵西风就算死了也站在这里,不往北移一步,贪生怕死的,只管去!” 至少到这一刻,他都是不悔的,他相信抗金联盟……在金军逼他的时候,就算是沙溪清,都不惜性命来救他,更何况天骄、大嫂,前者对他临危救护,后者助他重建家园……他们,一定会来,就快来了。 所幸,到这时,五岳包括三、四当家的麾下都还有人在他身后,没有北移一步。 “盟军也入主了五岳,等同于金帝还被束缚在盟军身边,虽此地难免受害,此间人却能有所保障。”那是林阡心里的想法,在收到赵西风求援消息后,他的意思正是:此刻就算是逐浪惨败、哪怕金帝失去了,也一定要对五岳中人给以最大保护,其余一切都来日方长……话只交代给了徐辕和海逐浪,却不知何故,赵西风身后这些幸存的精锐们却都听得见。  然而,原就一追一逃,倏然此消彼长,沙溪清还受了伤,赵西风等人的处境危如累卵。 “不识时务,成全他们!”丁志远厉声下令,不念旧情。 “不……我发过誓,绝不杀昔日弟兄……丁老四,到此为止了,你也放过他们吧……”万演为那些选择相信他的弟兄欣慰,却也深知不肯来的弟兄们看来是规劝无望,此情此境,万念纠结,却是不肯废弃自己从前的承诺。他,选择了不战。 “万老三……”丁志远一怔,回头看着他背影。 “呵呵。”赵西风冷笑旁观,“都叛出了五岳,还叫什么老三老四?” “停什么,打!”当是时,纥石烈执中领军杀来,人未到声先至。 “是!”丁志远立即被坚定了信念,冲着赵西风当先拔刀。赵西风、田揽月等人堪堪御敌,沙溪清也立即提剑,将此地目前最强的“百会”揽下。 谁想,金军那难得的合作竟合作在了这里…… 由于沙溪清自幼有晕血的毛病,所以所学剑法一贯以不拖拉、快狠准、毁灭性著称,凛冽锋芒,断水遏流,一招而已,万道杀戮,直冲着“百会”销毁。 “百会”虽然为人奴性极重,却是把这辈子的凶狠全赋予了剑法,招招式式也都是追魂夺命,直接间接地要攻沙溪清身上死穴尤其百会穴。 白光倏然暴涨,直削百会左肩,青光即刻闪动,封住万气攻势。溪清手腕一抖,凌厉转变方向、直刺百会右腿,百会当即竖剑格挡,同时朝溪清虚处斩、迫得断水剑顷刻回防。青白交缠,险象环生,剑浪迭起,震响不断。 百会的实力本就比沙溪清差不了多少,更何况沙溪清还被吕禾的人背后一刀,久而久之竟露颓势,百会看得出他伤势不轻,如此竟还不依不挠护着那帮匪徒,难免嘲讽:“一个金枝玉叶小王爷,为了不值得的草莽,命都不要!?” “你该了解我。我们一类人。”沙溪清见缝插针调匀气息,笑,“一个荣宠加身好奴才,为了不值得的宵小,背弃旧主。” 百会一凛,是的,他本该和紫檀一样,是沙溪清郑王府的人啊。 第1412章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天色大亮。在鸣镝、烽火、刀兵的指引下,落秋和天骄终于先后寻至,此刻就在不到几丈外的兵阵之中,打纥石烈执中及其作为后援的两大死穴、万演所领兵马和五岳叛军、以及郢王府第十所率的黑虎军。 “哼,郢王府前十,怕是要除干净了吧……武卫军的六大死穴,要剩几个?”沙溪清边战边笑,豪气荡胸,“百会,从你开始吧!” 一旦忘却后背流血,剑势更加毁天灭地,百会一惊,无法适应沙溪清的陡然提速,接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强忍被他羞辱的怒意,笑而还击:“大话可别说在前,百会不介意再送走一个郑王爷!” “盟王……”忽然远近众人全都惊呼。百会才刚打定主意要拼杀,听到这人的到场竟兀自剑势一顿。 沙溪清也是一惊,怎么林阡自己竟也来了?然而他也确实是个祸源,他一来,原就想通过他找曹王、好不容易才窥探到他行踪的大兵小将,七七八八陆陆续续全都涌了过来……这便是他此番不愿亲自守着五岳、甚至离得越远越好的根因吧。 “这人,真不会打仗……没必要亲身来这里啊。”沙溪清苦笑,但明白林阡心里自有轻重缓急,这近十年他也一直致力于人尽不负。 虽苦笑,却心安,十剑以内,必教百会伏罪。 鏖战激烈,此间众人在巳时之后终于接连收到外界情报,才知紫檀等人是在欲增援时、被仆散揆从南面抽调的一部分金兵纠缠住了。那是完颜永琏秘密营救圣上的一支外援,原还是仆散揆备战南宋官军之用,但圣上遇险仆散揆如何可能袖手? “师父,那个仆散揆,据说作战很厉害……可千万别是他本人……”沙溪清暗叫不好,却不容分神,那百会到底不是等闲之辈,深陷剑网却越挫越强,时时都有绝境逆袭之可能,断水剑注定逃不开一番苦战。 “溪清……”林阡的声音若隐若现,乱象中他身影忽远忽近。 “我在。”沙溪清像从前那样坚定回答。敌人实在不少得很,总是有数重兵阵间隔着他俩,和六月的北山情境极像。 话音刚落,沙溪清眼神一厉手腕一狠,厚积薄发的最后一剑荡涤,席卷向百会垂死挣扎的头颅:“去吧!” 血在眼前喷溅,杂碎的,真污浊啊。  甫一斩杀百会,沙溪清正待前去与林阡会合,却不容喘息又听到一隅吕苗惨呼,循声看,靠最近的赵西风已然去救—— 丁志远吕禾这帮人,打起敌人来不争气,打自己人倒是一腔热血!见他们集结合阵围堵吕苗,沙溪清自是打心底里看不惯,当机立断去助赵西风冲阵救人,同时朝着那些小人们大喝:“来!” 宣战,剑舞风旋,谁堪一击! 瞬即他就与赵西风并肩同去,一双刀剑左冲右突,推进之处人仰马翻。若将那群宵小的人头比作水浪,原是平地起澜,陡然大浪滔天,不过全都染上血,随着飓风过境往四面八方扫射。叛军怎能以水行阵法?根本是把人送给了沙溪清那“断水”去屠!丁志远吕禾等人悉数看懵,这条沸腾战路根本是属于沙溪清一个人的,而他们的麾下竟形同虚设,尽管明明也遍布着刀枪剑戟! 凶残写满剑身,那就是这位小王爷的人生态度吧,谁会想这样一个玉面薄唇的美少年,竟有着匡扶社稷的雄心壮志:战路凶险、浪潮跌宕、又何妨,这天下间不信邪的惊涛骇浪,都且到我断水剑下看,究竟斩不斩得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未几,却有一支流矢擦过他腿,原是小伤,他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努力站稳。 赵西风紧张地搭了一把手,眼神示意:没事吧? “再来!”他也以行动告诉赵西风他没事。 制敌,一剑凌云,荡尽贼寇! 凭断水剑的战斗力,要撕开这等闲防线还不是稀松平常事?斩浪平涛,易如反掌! 沙溪清酣战片刻,忽而觉衣衫湿漉,都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腹部被什么锋刃刺伤过……谁干的……是百会?难怪我竟头晕,伤口越裂越大,一时腹背尽伤。 怪哉,在这个随便一抹都是血、整个天地都殷红的时刻,竟然豪气更涨,激情冲荡:“接着来!” 威慑,仗剑碎流光,断水自激昂! 白衣尽染腥热,他不敢看血,只想一如既往烈酒温喉。 一摸腰间……就在南山布局时、居然喝完了?!倒不出半滴,有的人太远……真扫兴。 不过,那终究只是暂时的…… 呼吸一口河东带血的泥沙, 一剑又一剑, 杀红了双眼:“还有谁来!” 没有谁了,三下五除二,拦路的杂碎全剁光了。 睥睨,江河湖海,须弥芥子!  总算沙溪清和赵西风不负所望、拼死将吕苗等人救出水火,可是这条去往林阡的归途哪有那么轻易,敌人竟比来时平添了一个神庭——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鬼魅般出现在沙溪清的身后,依稀是要斩毙赵西风和吕苗?看来,是要定了剿匪的头功…… 这个叫神庭的恶鬼,向来比百会残忍,比纥石烈执中阴沉,说起武卫军里的最毒辣、滥杀无辜最多的,他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个。 相应的,他的武功也是最强,直追紫檀真人,沙溪清平素就没可能杀得了他,更何况现在。 但现在再不杀他便来不及了…… “师父,我想改名字。”覆巢之下无完卵。还记得颠沛流离的初始,沙溪清对紫檀说,不要化这姓名。 “为什么?”紫檀打坐,睁眼回望。 “我这剑,叫断水。可是,沙、溪、清,三个字,全是水字边。”沙溪清这名字,是紫檀妙手偶得给他化的,据说逃难时刚好站在黄河边上的一条支流旁,意外地看见水很清澈。 “好吧,为师没注意……”紫檀脸上通红。 “起个王字边,气气完颜璟?”他坏笑。 “唉,王字边的大多都是美玉啊,你这小子自恋得很……自己去找几个字吧。”紫檀哈哈大笑。 他为人挑剔,自然没挑出什么合适的字,渐渐也便忘了这抵触,再后来,他在举一反三的时候忽然悟出了:“这剑法,有自伤之招,威力最巨大……不过,把自己练强一点,能不用便不用吧。” 师父号称“万剑传说”,精通各大门派剑法,风格无数,信手百变。却因为沙溪清晕血的毛病,而只传了他一套相对偏门的剑谱,凶狠,激越,以暴制暴,力求敌人死得没那么慢,他好赶快回头换身干净衣服……师父是否预感到了在某年某月,断水剑会穿过沙溪清自己的身体去杀人? 去杀一个对师父很重要的仇人;那人刚好现在在沙溪清的正后方,稍纵即逝;此刻不杀,死的便会是赵西风和吕苗,这些对林大侠很重要的人…… “你可以叫我皇兄。”“若是好好起名,也可以是王字边。”完颜璟那幼稚的策反历历在目,他那么聪明,怎会看不懂。 付之一笑,严词拒绝:“我叫沙溪清。” 完颜璟,我沙溪清堂正做人,怎可能为了个小王爷的名号就放你出去出卖盟友? “趁着沙溪清受伤,杀了他。”何况生死关头,人家赵西风没杀我,我为什么不以德报恩? 他知道吕禾那一刀扎得极深,未必没有性命之危,现在打了这么久,腹部又被百会震到死穴,两个伤口挨得近,都快贯穿了,看来今天是活不成……那敢情好,刚好断水剑可以没有阻碍地杀过去,杀了神庭,杀了这个害郑王府难以翻身的大仇—— 有句话他知道他来不及对各位师长反驳:“这些年,溪清活在各位的推举里,也活在各位的期许里。活在各位的报恩里,也活在各位的恩情里……早已不是什么小王爷、而是与你们一样的、草莽流寇……” 师父,虽然教过我不要对金廷不留余地, 却也教过我,不要出卖朋友, 更教过我,士为知己者死。 我心里想的,其实和赵西风一样,只不过他没说出来,我代他说—— 这世上,有个人不求回报为我平反,那我便不要性命向他归心!  打定主意,不曾迟疑,绝无后悔。 这一身还剩的所有力气,全都是用来刺一剑—— 势在必得,势如破竹,势倾天下,誓无二志,誓尽热血,誓死不渝! 当断水剑攒聚着鲜血从沙溪清的背后穿出,而同时背对着他的神庭被刺中死穴轰然倒下,巨响声落、强光消弭的一刹,这黑龙山的战场哪个战局不被强行中断,哪个知情后还敢恋战! 风云变色,地动山摇,那充溢着暗红色的空气里,一时仿佛再没有血雾氤氲,只有那万道还在不断震荡的寒芒,或许它们本来是一体…… “溪清……!”赵西风转头一瞬不知是呆了还是哑了,想叫的名字没有叫出声,反倒是离得最远、猝然一瞥的林阡当先惊呼、悲痛欲绝——沙溪清,难道不是他林阡要保护的人?!重要的人…… “西风兄。”沙溪清还站着,冷汗淋漓,神智好像还清晰,脸色却苍白无血。 血全和神庭的一起,溅得赵西风满脸满身……赵西风腿脚灌铅,却不得不护着吕苗移前:“在……” “我走不完的路,麻烦帮我走完……”沙溪清气力明显短了,身体也摇摇欲坠。 “嗯……”赵西风泪水涟涟,还要沙溪清明说吗,他的路本来是想跟谁走? 燕落秋不顾已经杀伤的纥石烈执中,极速奔上前来给沙溪清止血:“先别说话,喘口气……” “继续叫她大嫂,敬她,爱她,不要疑她。”沙溪清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自然的。”赵西风虽然在燕落秋赶到的那一刹有过犹疑,但此刻沙溪清说什么他都答应,因为不是沙溪清他方才已经身首异处,“溪清。是的你西风兄是懒,但决定了的事,就会做到底。” 待林阡也来给沙溪清运气支撑,赵西风立即起身看向没打完就被打断战局的万演、丁志远、吕禾一干人等,他们此刻怕,不过是怕和沙溪清一样拥有骇人杀伤力的林阡走火入魔。 “既然都是叛徒,结拜的盟约便就撕了!”赵西风当着他们的面,把适才愤怒着想做、却没舍得对兄弟们做的事,借着内心的这一股冲动劲做完,那是对的为什么不做完!决绝挥刀,割袍断义,虎目噙泪,却不肯落,他们不配:“昔日兄弟,恩断义绝!”万演、丁志远、吕禾还都一脸错愕,被迫接受,动弹不得,赵西风继续铿锵掷话,一字一顿,理直气壮:“吕梁五岳还在,但五个当家,自此都不复存!”从来没有想过,六月南山上的末路抉择,今日会发生在他赵西风身上。但是,那个诸事不问、懒怠度日的赵西风确实已经……早就已经死了! “主公……”樊井闻讯赶到,虽然很快放弃救治,却是少有的没有冷语,而是郑重对沙溪清道歉,“沙少侠,老夫愧对你……”“别说了!我自己会救!!”林阡强忍着没骂樊井,可是愤怒却难以自控,樊井察言观色,觉得还是得找军师报备…… 赵西风回到这里,看见沙溪清还在支撑,好像有什么心愿未了的样子,也有可能是林阡他始终不肯放弃……赵西风心念一动,看向一旁沉默呆滞的田揽月:“小田,你家后院那坛据说埋了几百年的酒呢?既断了旧义、是时候交新友。” 田揽月这才回神,赶紧命人去挖:“溪清,我适才也同你说,打完这仗就对饮……家里还有几十坛,一年一饮到百年,揽月再也不吝啬……”挖来时,沙溪清还醒着,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哈哈,你也知道你吝啬,一年只开一坛……”“没人喝,就不开!”田揽月眼泪克制不住,索性转过脸去吼。 “溪清,主公,小田,喝酒!西风今日,借花献佛!”赵西风噙泪笑说,前几日他见到沙溪清时还侮辱他是小王爷,怕沙溪清出卖他,当时沙溪清就请他喝酒,被他一口回绝了。 “二当家,您戒了酒……”吕苗小声提醒,他知道,赵西风身体原因、戒酒是真。 “戒不就是拿来破的?干!至少我赵西风窝囊了三十多年,今日还算活得像条汉子!”干一碗百年陈酿,着实香醇,回味无穷。 “好酒,好酒……”沙溪清在燕落秋的帮助下勉强喝了一口却喝不下了,其余的燕落秋毫不犹豫替他一饮而尽,他微笑着看了她最后一眼,视线艰难地回到林阡,终于放肆开怀地笑,“此时当吟诗一首……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他没有明说,但适才和赵西风一起偷换的称谓,是在告诉林阡,看到你和赵西风一起,我……心安了。 “溪清,不是!不是这首!”林阡拼命摇头,断然不想玉皇山那一幕束手无策重演,但吟儿有火毒来拖延时间、还有救,溪清……不,溪清一样不能死!“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是、是……主公,落秋,你们知道,溪清……此人,平生有……哪三恨吗。”回光返照之后,沙溪清只剩下一口依赖着林阡的气,面无人色,断断续续。 “不知道!不要知道!”燕落秋罕见一次,哭得梨花带雨是发自肺腑,“到老的时候,回忆往事,再说!求你了溪清!”她不懂,为什么她拼尽办法止血,他全身的血还是已经流干了…… “我痛恨玉泽被我遇到得太晚,否则哪有主公、天骄还有杨宋贤什么事?我痛恨主公,总说要请我喝酒,明明已经来河东了,一次都没请我喝‘杏花村’……我痛恨那些不懂我的世人笑我辱我,却不知我沙溪清,此生无悔这样活!!”豪气才到极点,便就溘然而逝,驾鹤归太行,杳然一梦长。 “溪清!!”“徒儿……”“小王爷……”一众知己全都落泪,紫檀领着郑王府来迟一步。 那个白色身影,到死都是站着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君子如玉,玉碎瓦全。  “他不爱见血,先给他换身干净的……”林阡轻轻把沙溪清放倒在怀里,顷刻却面无表情、眼含杀气地把他交给了紫檀,“带远些!”起身拔刀—— “主公!”“盟王……”“小阡!”没人喊得停他。他们都到第二刻才明白带远些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时的林阡,哪还有心情理会任何言语、听闻任何战报?!也不管外围天骄的冯虚刀有没有砍杀了最后的两大死穴、纥石烈执中是不是又明哲保身地跑了,也不管南山仆散揆的兵马为何突然放弃对紫檀真人的围攻,甚至不管完颜璟还在不在、完颜永琏闯到了枕云台还是墨香居?那些,哪里及得上溪清的战死更占据他的心?!溪清,你可知,不能保护自己的兄弟和同道,是怎样的伤感和窒息?! 一时之间,甚至忘却了他对吟儿“永不入魔”的保证,双刀掠斩之下,只想教包括常牵念、轩辕九烨、完颜力拔山在内的那帮适才阻碍着他的金军都陪葬!!为何,为何上天如此残忍,非要用血用命来祭我道不孤! “林大侠,林夫人,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初见,是在济南的冬雨里不打不相识,惊叹那少年俊秀如玉,回首处却唯余腥风血雨…… “王孙贫贱,莫不荣枯。”那少年知道,今次是他郑王府平反的最佳机会,若成空,师长们的毕生心血都付诸东流,父辈的耻辱和苦难都无处申诉,他自然不要那样;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心就自然而然给了林阡了,那少年不要和林阡保持距离保留余地!这拼死救赵西风、以行动来化解和五岳嫌隙的事,本该是他林阡、或徐辕、或燕落秋干的啊、溪清却不顾一切地揽在了他自己身上……那就跟吟儿、跟瀚抒一样,无论麾下、主上,都要保护…… “林大侠,他日你若到山西太行,必然有沙溪清率众响应,同进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应,你明年到,我明年应。哪怕要死,也会如山东群雄这般,活到等你来会师为止,先干为敬。”酒坛砸地,手起刀落,梦也破碎,溪清你食言了,我还……没有到太行…… 原是遍地骁骑浩浩淼淼,全成漫天飞血纷纷扬扬,惊见林阡竟又有入魔迹象,群雄既始料未及更一筹莫展,只恨凤箫吟不在当场……红尘中,却见一素衣女子闻讯赶来,直奔另一蓝衣女子身边:“秋儿……” “轻舟……”燕落秋回神,噙着不想再失去林阡的泪。 “弹琴,《净心咒》!”柏轻舟就地取石,忙不迭地给她画起琴谱。 “一定可以?”燕落秋当即横置烛梦弦,身负在场所有人的全部希望。 “尽力而为。”柏轻舟知道,浣尘自己都曾说过,净心咒没有完全净化渊声的作用,何况燕落秋内力一定不及浣尘。但是,主公入魔毕竟不如渊声深啊…… 于是群雄惊见,那充斥杀戮的修罗场,原本已经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有两个女子不顾凶险,始终不退粉碎边缘,一人弹琴一人默写,极力做着林阡的一矛一盾……  横生的枝节一瞬毁了全局,金宋双方谁都完全没想到。 “沙溪清,死了?!”仆散揆闻言大惊,当完颜永琏和岳离不在,那他就是曹王军中的寒泽叶,代为坐镇、杀伐决断。 偏是最不该死的死了!这下可好,原只是镐王府的不愿相信平反,现在郑王府也……全都不相信平反了…… “歹徒没了需求,随时随地杀人……”凌大杰心里打鼓,对,撕票,虽然青鸾成功救出了圣上、圣上也在别处休息和压惊,但是王爷作为林阡预定的新人质,不对还有天尊、和尚,他俩本是寻找王爷的先锋,结果却把自己陷了进去,可见那地方是多诡异,他俩怎么也在高手堂的前三啊……几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都石沉大海、凶多吉少! 仆散揆与郑王曾是姻亲关系,当初郑王谋逆没少受牵连,所以听闻沙溪清殒命、郑王从此无后,难免双目微红,一直没再说话。 封寒急不可耐,仗着完颜璟喜欢,跑到他营帐声泪俱下双目红肿:“皇上,曹王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爱卿莫急……”完颜璟虽然一向睿智、冷静、帝王风范,却哪里吃得了今日九死一生的这种苦头,缓了半天,气还没顺,正想对青鸾和几个大内高手论功行赏,却倏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紧随封寒而来的一众战衣铁甲,并未因自己归来而欢喜而凝聚,反倒由于曹王的失踪而凌乱而凝重,难免不满,必须强忍,“林匪不会杀了曹王,曹王是他的岳父……” “皇上……”仆散揆神色一凝,立即开口,“那不可能。二十五年前,臣就在静宁驻守,亲眼看着曹王的女儿断气……”就是这样,不用串词,他也和完颜永琏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然而,因为一时悲恸,他忘记了在完颜璟面前要有所避忌。 “驸马,你……”完颜璟愣在那里,仆散揆这几个月一直在抵抗南宋北伐的东线战场,胜绩累累,战功赫赫,加之还有个儿子才刚为国捐躯不久,说话自然比此地贬谪的任何人有力。可是,仆散揆,你已经蹚过一个王爷谋逆的浑水了还要再蹚一个吗! 这时,孤夫人赶紧附和:“不错,皇上,王爷是悲伤过度,才总说小公主未死,被林匪钻了空子……” “皇上,西线近来连败,全因军心不定,东线中线,也绝不能给林匪翻盘的可能……”凌大杰轻声进谏,委婉地说实话,“为国为民,皇上还是保全曹王这熟悉林匪的‘战将’为上……” “凌大人说得对。”完颜璟正色,虽对曹王半信半疑,他确实得把天下大势算进来,绝对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而不幸失去长城……半疑,是因为忠于曹王的太多,半信,却是曹王确实把他完颜璟放在第一位啊…… 便在那时,五岳终于传来消息,要求直面完颜璟谈判,否则绝不放出完颜永琏。 如此,也便给了完颜永琏一线生机,曹王府众将全然喜出望外。 “嘿嘿,这帮镐王余孽想了十几年谈判,去年河东大乱不能谈,六月林匪出征不能谈,今次绑架圣上不能谈,最终就想到隔离曹王……”纥石烈执中见完颜永琏生还有望,狞笑在旁话中有话。 “皇上……”封寒急忙跪下,给完颜璟连磕了数个响头,“皇上,求皇上去救曹王一命……当年歹人侵吞我家业,是曹王扶助了封寒,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谁是歹人屁放清楚!姓封的丧家犬,咬人还喊委屈!!”纥石烈执中脸色大变立即要上前打封寒,被小郢王的人死命拉住,纥石烈执中一肚子气,全顺势撒在这群人身上:“完颜琳,五岳内应与你的情报交流,我一再强调要‘绝密’,你为何要故意泄露?!是与谁串谋要害我?!”目无尊卑,跋扈粗野。 “纥石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的六大死穴,大半生死未卜!”“我麾下也死伤无数,常大人也不知怎样了啊……我还道是您的麾下出了叛徒,可惜他们都快死无对证……”小郢王一脸茫然却不会说话。 “完颜琳,果然是你,看准了武卫军的空子,想借刀杀人除了我吧,人不可貌相,好大一盘棋,一边与我合作一边让常牵念泄密!?我说这么巧常牵念跑去西麓!”“纥石烈大人,没有的事,那只是为了迷惑曹王……”可笑的是小郢王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曝露于人前了,纥石烈执中还是分毫不听他解释,原本劝架的变成被打的,被打的反而来劝架,这般公然殴打谩骂,形势因此越来越乱。 却听一声巨响,主位上完颜璟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够了,胡沙虎,你眼里还有朕?要不要直接坐在这?!”他很少叫纥石烈执中的原名,这样叫,俨然生气到了极点,说话间完颜璟已经站起。 “皇上息怒,臣……万万不敢!”纥石烈执中不得不收敛三分,虽没忘记停战前狠踹封寒一脚,还是在看见完颜璟捉摸不透的神色之后率众跪了一地。 “诸位在东线、西线边境,每一路打得都出色,然而跑到这河东来,凭何却屡屡输给林阡?”冷厉说罢,噤若寒蝉,完颜璟看无人敢答,自己说,“因为‘故意泄露’,因为‘侵吞家业’,因为‘为了迷惑’,朕看得出你几路兵马,全都各存利害,各有用意,各怀鬼胎,即便这几日我性命之忧,你们都还想着争功夺利,彼此不信任、不服从。如此,岂能不便宜了那帮齐心协力的宋匪?大敌当前,可否摒弃前嫌、哪怕团结一次?听我号令,以林阡为唯一劲敌?!” “是。”“以圣上马首是瞻!”总算不吵了。 凌大杰暗暗吐了一口气,想,圣上救出来就这点好,可以凝聚河东此地所有金军,那才是真正的“并敌一向”…… 那当然了,眼前这些人的各自抱团,是他完颜璟几十年来刻意的引导和制衡,要他们暂时放下一切共同对敌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过片刻,谈判之时,众爱卿务必保证朕的安全。那帮宋匪实在凶残。”完颜璟又说。 “臣等同去!”曹王府的人喜不自禁不约而同,完颜璟表面公平公正、甚至要郢王府和黑虎军和曹王府合作,心里的刺却显然越戳越深。说实话,他没想到,在郑王谋逆事件中亲属关系那么近都能清白的仆散揆,在其引以为知己的曹王这里果然如传言般盘根错节。  临近午时,枣林却愈发阴翳,在侧滚滚疾驰的不知是浓云还是硝烟。 外围战斗大多了结,金宋群雄几乎都在。 “宋匪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曹王和天尊?平反昭雪?朕可以答应……”完颜璟看到林美材面色凶狠扳着手腕,急忙改口,三个字,“朕答应!” “现在平反还有什么用!除他之外谁稀罕?!”紫檀仍然紧抱着沙溪清不肯放。 “他也不稀罕。”林阡冷冷纠正,尚带着三分魔性;燕落秋一怔,凄然点头。 郑王府几个高手老泪纵横:“我们曾经想过,要的是给王爷洗冤,还想过大事既成我们可浪迹天下,但是他是小王爷、和我们不同,却没想到他………”“你怎这么傻,什么都不如你活着……”紫檀追悔莫及,狠狠掴自己耳光,捶胸顿足,“都是师父的错,师父的错!!早该知你不稀罕……” “既然没人稀罕,要我们来作甚!”封寒见状气急败坏。 “那便无需谈了,我便不信,将这枣林翻个底朝天,不能把王爷救出来。”轩辕九烨满身是血,冷冷开口。 “你且试试。”燕落秋冷笑,当然自信,六月林阡半天时间都在枣林里鬼打墙,完颜永琏比他快再多也是多绕几圈。 “或许已经死了。”何慧如轻描淡写地恐吓。 “不可能,王爷和天尊擅长破阵……”凌大杰还未说完。 “再说一遍试试!”封寒瞪大了双眼,提枪直指何慧如,万料不到这一刻他的思绪被调虎离山,下一刻他该贴身守护的完颜璟没有绝顶高手保护,一声微响,只是别人眼睛一睁一闭、完颜璟的嘴一张一合的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何慧如手里窜出,直飞到了完颜璟的口中?! 薛焕看得清楚却离得太远阻拦不及,这五毒教的何教主,明显是给圣上下了蛊! “你……你们,待如何?!”完颜璟面如土色,按住喉咙,“什么东西……” 慧如继续不带悲喜:“臭虫。”既像回答又像在骂。 没人叱责她,显然这不是她临时的恶作剧,而分明就是林阡在背后授意。 “从这一刻起,没人再能玩文字里的偷梁换柱,既然谈判,那就要有谈判的诚意。否则,你等着苟活的每一日,都被这东西搅动五脏六腑,生不如死。”林阡难得一次这样直接狠辣,但对面不省油的灯太多不得不防。 “林匪你……!”完颜璟惊疑不定。 “我原也不想伤你、心平气和谈判,结果到了适才,你麾下还要将枣林翻个底朝天。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林阡握住沙溪清早已僵冷的手,溪清,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夙愿。 可是溪清,原本,已然困住完颜永琏了,原本,这谈判你可以看得见…… “滚!”完颜璟当即把轩辕九烨这个麾下给吼跑了,他现在追悔莫及,他为什么要来,一命换一命? “当务之急,郑王府、镐王府的平反。虽然郑王府活着的全都不稀罕锦衣玉食,但九泉之下的郑王满门都要风骨名节。镐王府的……”林阡转头看向赵西风,赵西风这才开口:“我也不稀罕富贵,但是同样的,死去的人都要名节;虽然五个当家都散了,麾下不少弟兄却是据此才活着。” 五岳,永远都是一言九鼎的不在意、人微言轻的却在意。 镐王府散去的五个当家—— 谢清发要平反、并且向上侵吞、称霸天下、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吕奉公对金军争的那口气全给奴颜婢膝的儿子败了; 万演的平反之心其实潜意识本就是归顺之心,既跟着薛焕去了他心里的那个明面,很快就被曹王的家国天下裹挟和兼容; 丁志远就更别说了,本来就志向远大要飞黄腾达,无所谓见风使舵,何管镐王府名节? 赵西风自己,终于不再懒怠度日时,却忽然忆起了父辈方针,“中立、厉兵秣马、不教复仇轨迹被打乱”,过往的中立,终究还是为复仇。 “虽然此刻赵西风已决意重新做人、甚至那就叫叛出……无论如何,在那之前,旧年的债先向一众弟兄、父老还完,那就是‘要平反’!”赵西风笑,在场的五岳中人悉数默许甚至跟从,他、或者说他们的叛,可比万演、丁志远他们叛得挺直腰杆。 “平反平反!朕答应,会平反!曹王归来就平反!”完颜璟感觉到脏腑翻涌,恶心至极,点头如鸡啄米。 “平谁的反?为何平反?错又在谁?”燕落秋追问。 “郑王完颜永蹈,镐王完颜永中……他们,实则被人陷害!朕误信奸人,错将二位叔伯冤死,悔不当初,意欲恢复他二人王爵……”完颜璟一脸痛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九五之尊。说出来的话,千万别反悔!”赵西风总算等到完颜璟亲口承诺,千军万马前立誓,他若反悔颜面无存…… 邪后有些蹊跷,为何当初她软硬兼施,没少给完颜璟吃苦头,敌众我寡完颜璟都没屈服,甚至反而视死如归、云淡风轻……现在却?海逐浪轻声回答,“因为曹王不在。” 这六字,就是在场金军色厉内荏的唯一理由!曹王不在,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没错完颜璟可以凝聚军心,可是却是低沉至此的军心…… “其二。”趁着鸦雀无声,金军状态低迷,徐辕当即接过谈判,“我朝北伐三线,金军全部退避三舍。” “徐天骄,竟比林阡的胃口更大!?”完颜璟满脸冷汗,笑得难看。 “或者改为,两国重修盟好,官军不再交兵,民众安居乐业,不是你我愿见?”徐辕微笑,内涵毒辣,凌大杰瞬即读出不妥:“任由你们林匪肆虐吗?!” “若你们答应,盟军也可承诺,三年内举步不前,与大金相安无事。”徐辕说。 “分明是南宋朝廷率先背盟,你们倒还有理……”仆散揆冷道。“此战谁赢?”林阡冷笑,状若疯癫,说话最少,偏最胁迫。 “……好。”完颜璟思虑片刻,不得不答应。 “君无戏言。”徐辕始终带笑,挺拔站姿,尽显稳重。 “解药呢!怎么解这蛊毒?!”静默片刻,完颜璟受不了折磨,大吼。 “待实现了再给。”何慧如说。 “今日,只放曹王。”燕落秋指向仰胁息的方位,“如果还活着,应该到那里了。” “一定还活着!”凌大杰、仆散揆、封寒等人皆是一喜,迫不及待。 林阡隐约记得:“旋渊阵……” 第1413章 抚凌云自惜,奏流水何惭 尽管王爷和岳离都精于布局破阵,对手却偏来自世所罕知的河东魔门,故此,不过几个时辰功夫,王爷身边的精兵们便或牺牲或失踪得……不对、是被吞噬得差不多了。 怎料这看似清净的云雾,本质是这世间最邪毒的妖。 “阿弥陀佛,两位狂施主,可否出来一见?”毕竟已经走过墨香居领域,和尚看见了那块石碑上写的“业炎与红莲终老于此,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 可惜他说了几十遍,不爱见人的业炎和红莲还是没出来见——那当然,本来就是故意杀人,怎么可能傻到现身。 “这二人的琴箫合奏……不知能否对付渊声。”王爷边战边思,并非说笑。 “即使自身难保,王爷想的还是黎民……”岳离同进同退,心中暗叹。 实战中,冥灭、九天二剑甚少合作,因为不需要;遑论再加一对判官笔?然而眼前这磅礴阵法,依托云山而设,暗合天地阴阳,在琴箫的催动下动荡不歇、威力无穷,加之他三人急于找到迷宫出口与大军会合,所以难得一次需要协同作战斩风破浪。 尚未脱险,岳离终究问出心之所忌:“王爷,您认为圣上必得救、换成您陷落,如此便算是和林匪‘平局’……然而您可曾想过,您的重要性,根本远在圣上之上?”如岳离那般的谋略深远,怎可能不算到外界此刻的群龙无首。 “陷落?”长空暗,乌云垂,完颜永琏却并不认为这是陷落,谈笑自若,剑映风华,“他能抓得住我再说。” “王爷,剑里抓了不少云吧。”和尚豁达一笑,用摸鱼的口吻形容着王爷的持剑纵横,风卷残云。 “王爷说的是。”岳离才不那么紧张。 再闯数里,感到地势渐升,视线却是平坦,不知到底是心还是眼出了错,越是前行就越觉脏腑挤压。 “这地方既叫‘仰胁息’,当取‘扪参历井仰胁息’之意……”岳离沉思片刻,搜寻记忆,“应该是一种迷人心智的局部阵法,借着上方气流的越来越向下压迫,造就出闯入者越走越往上、直到凌空摘星的错觉。” “所以,竟是眼见为实、心却不实了?”王爷笑问。 岳离一怔:“对。”转头,一惊:“果然是那‘旋渊阵’,我还以为只限于传说……王爷且看,前方有顺序排列的几十块拦路巨石,沿途在低空中有黑云聚集盘旋。” “一旦身处其间,便随时被龙挂卷走,除非压低重心、神速经行。这些拦路石都是必经之路,由于毒障、沼泽的关系,不能强劈、不能绕过。”王爷显然也读过岳离读的书,点头。 反而和尚什么都不知道:“二位施主,心中无石,自然……” 王爷和岳离默契地一起黑脸:“闭嘴。” “阿弥陀佛。”和尚想起他们两个肯定做不到,只能服从。一边走,一边忽然露出笑来,这就是他们几个二十五年前相处的样子啊…… 走近察看,原来那每一块拦路巨石上都有字,似乎要人务必答出心里话,放目远眺,每块都不空。 “果不其然,此间有四十九块拦路石。以手触碰石身时,触碰者若然沉默,拦路石便不会向两侧开启;然而若说假话,便会导致脚下机关牵动,触发阵中万箭齐发;只要耽误片刻时间,便被上方云气席卷。”完颜永琏说,必须回答。 “所以破阵方法:一边低头疾行,一边回答问题,每个人都要说真话。”岳离转头困窘地看着和尚,真教人痛苦,不是有个“佛曰,不可说”?他们佛家有云,世间的事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 “贫僧带着诚意,这阵法石头一定不介意。”和尚保证,绝不掉链子! 开始过关,第一关的问题,“此刻在想的人和事?” 王爷回答:“我在想我那女婿,如果我是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自然是想着怎样破阵。”岳离紧随其后。 “‘不可说。’”和尚想的其实就是这句话、这三个字,而不是真的不可说…… 倏然间,浓云降、巨石锁,灭顶之灾……原是世间最容易破的一种阵,这三大高手却不曾想,第一关就过得如此磕碰,几乎是和尚才答一半,那地下就是一道利箭腾空而起,所幸和尚袈裟一扬便即荡开,同时岳离眼疾手快将他拉出,方才和王爷一起避过一轮黑云冲击。饶是如此,被云汹涌碾过的他们仨,还是以手抚膺坐长叹…… “和尚……求你了……”岳离抓住他衣袖,“入乡随俗吧……” “岳施主都这么说了……”和尚尴尬,勉为其难。他当年在陇陕入伍,一开始经历并不畅顺,大概越恃才傲物越会被现实折磨吧,几年后才得以见到神交已久的王爷,还多亏了身为伯乐的岳离的举荐。 “这设阵者,怕是个月儿那样的女子……”忽然间,完颜永琏在云雾寥落处失神,方才把岳离和和尚的思绪抓过去:“王爷……” 近前几步,才知这块石头上问的是“此刻最想吃的”,果然和王妃一样,私底下是个调皮脾性,这么正式的场合居然问这么不严肃的问题…… “月儿调的……酴醾酒。”完颜永琏不假思索,不止此刻,时时刻刻。 “既来河东了,自然‘杏花村’!”和尚说起酒来就毫不含糊。 “最是想喝,薛晏泡的茶。”岳离笑,按着心答。 再过几关,石上又问:此刻最想去的地方? 岳离说,去个清净之地,下棋品茗,完颜永琏说,二十五年前,哪里都可以,和尚说,去该去之地,历该历之事,诸事随缘。 石上居然还问:喜欢的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特点?这…… “见识卓尔,能力逸群。”王爷想,月儿的特点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岳离不想说却必须赶紧答:“心怀天下,悲悯苍生。”他想,喜欢,也不用回答女人,也可以回答知己吧。 “众生。”和尚笑着。 果然说真话便无惊无险,饶是如此,和尚对大部分石头答的还是“俱是空”…… 好在后面的石头们终于有灵性听得懂了,没为难他。 最后一关的问题和分享有关,石头上写了要他们讲出一个“此刻最想和身边人讲的故事”,因而石门要等他们全说完后才开启、随后给他们同时经过。 和尚想了片刻,先对他俩讲出个故事来:“从前有个人,年轻时有一天喝醉酒,突发奇想要去水里捞月亮,欲念过强,不慎把池边的一盆花踢翻了,也没去管。后来过了大半辈子吧,他家里的池子越凿越大,凿成了湖,却莫名其妙地,还是保留着每晚泛舟捞月亮的习惯,抑或说乐趣?也早已忘了曾经踢翻过一盆花的事……不曾想,有天夜里他失足落水,明明湖水不深,却被湖心的一朵妖花缠住、死死地往下拽……他挣扎再三,想要将那花挥刀斩断,然而他越着急砍,那花就缠得越紧,争如水草一般……” “这故事听来煞有其事不像杜撰,说,在陇陕认识的哪个酒鬼?”王爷笑,岳离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觉得,不该着急挥刀,而应不再挣扎,静等着那月色移照到这暗处,那妖花自然就怕光松开手,他也便不至于越陷越深……想通了,也得救了,他回头便给年轻时踢翻的那盆花供奉了起来,日夜为之诵经超度,从此再也不曾沉迷捞月,而今已是万般随风。”和尚双手合十,“他常对我说,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和尚,此战回去以后,你继续你的‘每日一禅’。”王爷仍然笑,转头,“中天,你想分享什么故事?” “我想分享一个,昨晚做到的梦……”岳离后背忽然流下一丝汗来,“梦见那个杀人的恶魔渊声,他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被冤枉的。当年他绑架薛晏的妻子,并不是真的要杀他们,毕竟他是个医者……” “医者怎就不会杀人?”王爷想到林阡,阴沉着脸,他不否认林阡和他自己是同一类人,济世,挽狂澜,匡扶天下,可林阡在这短短半年里被动地无意识地滥杀了多少?那不就是另一个渊声吗,被饮恨刀控制的渊声,可悲地与自己的初心南辕北辙。 “可医者的本心都是救人。大杰告诉我说,南石窟寺里,渊声毫无理智险些就要杀了林阡他们,竟忽然就意外地给公主把起脉来。如此,为了给公主治病,便放过了林阡他们,那可是个入魔的渊声……”岳离摇头,说着心中所想,“当年,薛晏的儿子体弱多病,被渊声抓走的时候是发着烧的,我思前想后,觉得正常的渊声就更不可能杀那婴孩了……可能是我潜意识有这个想法,虽然当时没想通,昨晚却体会在了梦中。” “你的意思是,我终究还是断错了案,真的冤枉了那家伙?”王爷蹙眉,三十年旧案,太难追查,“凶手另有其人?”如果真是这般,再难也要翻案。 “浩浩世途,是非同轨,齿牙相轧,波澜四起。”和尚难得一次没说佛法,却教人听不懂他是在同意岳离呢还是在说其它。 “王爷,该您了。”岳离看向王爷。 “我便说个你们应该听过的汉人故事,刚好想到的。古代有个周幽王,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随意点燃烽火台戏弄诸侯,褒姒看见诸侯们狼狈样子,果不其然开怀大笑。幽王很高兴,故此又屡次点燃烽火玩乐。后来诸侯们都不相信了,也就渐渐不来了。最终敌人攻破国都,周幽王急燃烽火求救,紧要关头却无人来援,他也因此身死国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火不能乱玩,娶妻需谨慎。”和尚感同身受。 “忧吾思,你是认真的吗。”岳离笑问,压低声音,“王爷说的,大概是圣上吧,素日权谋制衡,如今我军,很可能分崩离析。” 三人说罢,一同前行。却不知何故,就是这考验合作的最后一关出关在即,始料未及地突然就风云突变,他们不可能回答错误,怎会突然就遭遇天地倒悬? 黑云翻墨,疾雷乱入,旋渊阵里瞬间容不下任何异物,见便撕,遇便裂。他三人再也没有第一阵那么幸运,尤其和尚走得慢完全脱不开身,而那时岳离和王爷行在最前、已然看见了阵外包括林阡、仆散揆、凌大杰在内的几个隐约身影…… 可在那一瞬之间,岳离没想到,王爷完全没顾他自己能不能出,而是一手把岳离加速推了出去,同时借着这反冲之力回身去救和尚……才刚反应,阵门已阖,大惊失声,转头不见:“……王爷!” “王爷!”阵外将岳离拉住的凌大杰封寒都是眼中噙泪,震惊当场,无力虚脱地望着那黑云滚滚直朝天去。 与此同时,宋匪们也是一样的错愕原地,胆战心惊,异口同声:“主公!” 也是那一瞬之间,早有经验的林阡看出不妙,竟是毫不犹豫地也冲进了那阵中,在阵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黑影消失人前,尽管天骄和落秋齐齐追上,都如触急电被拍回来…… 当然,不同于王爷的舍己救人,目前还带着三分魔性的林阡,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另外两个人质拉出来,只是因为心里信守着对沙溪清的承诺:“不允许有变数,一定要抓住他!” 不过这当儿到底算谁抓住谁,真的已经很难斟酌或想象……虽然王爷是二林阡是一,但林阡毕竟入魔、而且和尚是林阡师父,可王爷是林阡岳父啊…… 这么离奇的剧情,老实说柏轻舟也算不到。 即便如此,还是在五岳地界,这云雾是宋匪持有…… “他们在哪里?!”凌大杰克制心中震惧,对燕落秋怒目而视。 业炎到燕落秋身边,远远摇了摇头,燕落秋当即回答:“待我去找……”同时对业炎示意,要她夫妻停止云阵。 封寒怒不可遏,恨不得挥枪当即将她杀了:“妖妇,把王爷交出来!” 赵西风直接拔刀,武功方面蚍蜉撼树,可他毕竟是个地主:“敢对大嫂不敬,信不信老子把你王爷炖了!!” “好一群宋匪,刚谈完判就背盟……”仆散揆冷笑一声。 “眼瞎吗!看不见这是意外,我主公也失踪了?!”赵西风等人的脸上写满焦急,但徐辕等人神情却还冷静,仆散揆难以琢磨,谁知宋匪是真是假!眼睛和心到底信谁! 完颜璟虽感自己命在旦夕,还是没忍住欣赏那绝色佳人,什么扶澜倾城,明明倾国之姿!水蓝衣裙,月白轻纱,乌黑青丝散落于她纤细腰间,在这红尘烟雨的背景下,显得是那样的风华绝代,她此刻好像在对朕笑?甚好,甚好,若放在我完颜璟后宫,必然是…… “小阡若有任何三长两短,不是曹王爷一个要死。在场诸位,悉数陪葬。”燕落秋轻笑开口,眼神掠过完颜璟、仆散揆、纥石烈执中等一干枭雄,美艳不可方物,霸气难以抵挡,“愣着做什么,听清楚了吗。” 完颜璟陡然从幻想中惊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谁知你和林阡是不是串通做戏!变着法不肯放过王爷!”岳离因为王爷涉险,也是难得的大失方寸,思绪超前的他和仆散揆怀疑的原是一样。 尚未定神,乍见面前一道白光,直扑着他身后不远的纥石烈执中去。岳离虽知王爷、封寒均与执中有嫌隙,却是个分清楚敌我轻重缓急之人,是以毫不犹豫持刃对敌,将那个报仇心切的紫檀真人一剑驳斥了回去,凭此九天一剑、逆光碎世、把他要护的挡得毫发无伤、而把“没有伤,只有亡”的杀伤力强加给对面,威严无匹,震慑全场,众人才知岳离在大金为何会是这么多阵营共同崇仰之人,难怪出了名的立身端方、刚正不阿、宠辱不惊、君子之高风亮节,纵然是纥石烈执中那个小人,都难得的被他以德服人服服帖帖,忽而不敢再说半句曹王的不是。 群龙无首,军心不振?宋匪有天骄,我等有天尊。 “故意设局、背盟,和宋廷一丘之貉!”在岳离的基础上,仆散揆忽然有了勇气和主心骨对宋军继续攻击,此举,其实是为了给刚才的谈判找转圜。 “宋廷心急北伐,却遭金军反打,我看着怎么像有人故意示虚、请君入瓮?”斜路却传来一个清脆女声,击在仆散揆心上,“为的是教那些宋廷官军给我师父、给抗金联盟拖后腿。金宋两国,到底是谁故意背盟,真要仔细推算一番了。” 这段话的见识,如果说凤箫吟有,那仆散揆并不惊奇,但此刻开口的人,俨然不是。循声而去,那女子叫林阡师父,去年山东之战一直跟在吟儿左右的……杨妙真。“天命危金……”仆散揆想起若干年前听人提起过这谶语,却一直没太当回事,忽然发现,眼前人并不是潜意识里的幼女,而根本已经长成个英迈出群、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心中一凛,假以时日,必是人物…… 众人对峙之时,阵前的岳离和紫檀一直不曾停止缠斗,瞬间就上了五十回合,起始还是为了身后兵马先声夺气,后来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的比武场上。战斗愈发激烈,血脉顷刻燃烧,心情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倒是念旧,郑王过世这么久,他赠的檀木剑你还用着。”“还说别人呢,你不也握着曹王送的九天剑,都快断了吧。” 双剑相抵,一笑而过,除了那把名叫年华的刀给他们脸上磨出了皱纹,别的大抵也怎么变过。 数十年前,作为曹王府和郑王府各自的首席高手,他俩就不相伯仲也互相研究过破解过,此刻岳离虽然惊慌紫檀虽然痛苦,却还在自身的最佳状态的七成左右,紫檀仍然不负其“万剑传说”的威名,万道剑气倾轧而下,并且道道对症下药,每一剑都是乌有之剑,力道灵滑难以捕捉,令岳离苦于无法同化、反控。 然而岳离的表现仿佛在说,你以为“日月天尊”是谁都打得败?虽然一时间无法将紫檀碾压,紫檀的每一瞬的每万剑,都全都不能沾岳离衣!甚至没有一道气流能碰得上岳离防线,全都消弭于岳离那灿烂迷离、正反并存的剑境里……换而言之,岳离的内力和速度,俱是紫檀真人无法比肩。 “唉,疏于练习,已经不是你对手。”紫檀说。 “不,还是对手。”岳离摇头。 “怎么?” “‘对手’这个词,不一定是打得过我的,而是能磨练我的。”岳离微笑。 换旁人,这句话绝对羞辱,但出自岳离口中,紫檀相信是真心,然而他终究脾气暴烈,甫一想起沙溪清,便忍不住要继续冲杀,也暂忘了当年旧谊:“天尊,对不住了!我必须取纥石烈执中狗命!”可惜,越有战意,越不利于战,久而久之落了下风。 郑王府另有两大高手见势不妙要上前相帮,难免都带了些沙溪清殒命的愤懑悲恸,不管赵西风也好,海逐浪林美材也罢,都不可能看着盟友打架而不相帮。那一厢,怀揣着曹王不归的忐忑怒火,搜寻到重伤的常牵念和完颜力拔山,无论薛焕解涛万演,抑或郢王府武卫军大内高手,都不可能任由岳离落单,千钧悬于一发,这情形便愈发不可控。  “目前王爷和主公都未必危险,双方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趁着云雾散尽,我等立即去找,诸位不妨就在此地,静候片刻……”徐辕知道,好不容易谈的判盟的誓,可别因为这意外、真和纸糊的一样。 “不可!”封寒急不可耐,“我们必须也与你们一起去找!” “更不可,谁不知你们擅长假道伐虢?”燕落秋话中有话,俨然是在中伤曹王,却刚好戳中郢王府心忧。一息之间,好不容易弥合的金军军心竟传出破裂之音。 那一瞬之间仆散揆才懂,宋匪之所以隔离曹王和释放圣上,一来确实是不得不释放圣上、以保五岳地界安宁,二来却有深层次的挑拨离间,林阡就是要让圣上看见这曹王不在的军心如死,就是要让圣上听尽谗言对曹王疏远,诸如纥石烈执中来之前所说的一切,用不着林阡推动他都自然会说,因为他是圣上亲自设定的曹王政敌…… “无论如何曹王都必须尽快救出……”可是仆散揆明白,无论如何这局林阡都赢定了,完颜璟经此一战对曹王岂止会是疏远!这一切,都是曹王和圣上针对林阡、吴曦挑拨离间的报应? “静候片刻。哪来那么多……”何慧如掏出一只大蝎子,面无表情当众玩起来,“废话。” 完颜璟吓得脸色惨白,何业炎笑了一下,临走到她面前去:“可是我大哥何业火的女儿?丫头,该叫我一声姑姑。” “家父,名叫何业……”慧如半天才说完,差点耽误了业炎出发,“火。不错,姑姑。” 业炎崩溃了,说话速度这么慢,我要给你去找你的王啊! “好在我等在谈判前就留了一手。”凌大杰看着宋匪里主事的人越来越少,只剩冯天羽、何慧如、胡弄玉、柳闻因几个,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和其余人有情报交流,故而收到消息立刻胁迫。 “什么?”胡弄玉心中一紧。 “桃花溪尽头的寒棺,孤夫人和天骄大人,带领唐门已经寻到了那里。”凌大杰狠厉地说,“只给你们半个时辰,若是王爷不归。你们清楚会发生什么。” 宋军脸色俱是一变,这才想起他们的主母…… 攻敌之必救?乱敌之心?因势利导?金军里省油的灯还少? 尽管吟儿有白虎守护,但是,金军却出动了这些狠角色……关键在于,盟军谁冒得起失去她的险? 王爷曾经说过,今次要是打五岳,“如果打到她那里,不必为了我绕过。” 凌大杰攥紧拳:王爷,此刻为了你,必须集中火力打她那里! 第1414章 雀屏曾中选,快婿正乘龙 未时许,桃花溪畔云笼雾锁,寒棺洞口水泄不通。 这地方原就极为偏僻,又被人刻意改了道,虽说控弦庄在六月已积累了不少打探的经验、今日又有丁志远等五岳叛徒投诚,但孤夫人以及唐门一众高手还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到此间。 或许正因隐秘,林阡才不曾分一兵一卒给凤箫吟?诚然,兴师动众反而容易将她暴露。不过即便此刻她近身无宋军保护,金军每接近一步都需费九牛二虎之力……可不?对方守在洞口的就是头二虎!纵身一跃,孤夫人堪堪避过,却被它迅猛扑倒了唐小江,吓得那人脸上粉差点掉光……孤夫人毫无退惧挺剑追前,但遇它尾巴狠甩连退数步,依然是面不改色、极力于飓风下站稳,与此同时袖中祭出数把飞匕、冲着那白虎重新攻击连环扫射,无果,唐门暗器高手当即上来相助,区区一人竟打得出千手万臂。 先是被高手堂之一的孤夫人和那位暗器女高手前后夹击,后又有唐小江斗胆领着一大帮唐门中人集结合阵,白虎敌众我寡,索性兽性大发,什么暴雨梨花、什么裂刃、什么上天入地大搜魂……不是用它凌厉坚硬的手爪打碎,就是统统吃到肚子里、再化成一阵狂风悍然吐向群敌,庞大大物,面目凶恶,声震四野,威慑八方。 不过,它到底是个没脑子的兽,虽然没被兵器暗器杀伤,唐门毒药吃多了它还是觉得晕,半晕不晕拔腿就跑,声泪俱下色厉内荏:秋儿秋儿你在哪里!赶快过来帮我解毒…… “孤夫人和天骄大人,已经带领唐门寻到了那里”—— 天骄大人,又在何处?孤夫人率领数百兵马围攻了这头猛兽足足一个时辰之久;而先前陪同在完颜璟身边、说错话被其吼出“滚”的轩辕九烨,只不过是顺带着扫了个尾捡了个漏而已。说来惭愧,如果他轩辕九烨参与此战,指不定还会连累别人…… 下令围困此地和向外报信之后,轩辕九烨满身是血、步履蹒跚地跟随着孤夫人一起进入那阴暗寒棺,心里难免愤懑,为何每次林阡入魔,他都在其刀锋下?天不给活路。适才和他一起应战的完颜力拔山、常牵念,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百转千回,正待上前去看他们抓住的人质,孤夫人忽然转头来对他诡秘一笑:“天骄大人,那是什么?”他循声回头,没看见任何人,一怔,再转过身,孤夫人已经脱了她披风把棺材里的东西盖住了一大半。 “……”他这才意识到棺材里的女人原是裸着的……脸不红心不跳地暗中退后了一步,说:“凤箫吟,果然在这里。” 孤夫人略通医术,片刻后说:“火毒约莫除去了十之一二,但脉搏心跳还是探不出。” “那传闻中的半丝气,其实是火毒的?”轩辕九烨明白了,这不是人质,是鬼质,“那么,她作为一个人已经死了,作为一个毒物,还活着。” “嗯。”孤夫人轻轻放下吟儿,望着这乌发蝉鬓,曾也是明眸善睐,不由得眼角含泪,“见到她这副样子,总觉得愧对王妃……” “孤夫人。下去吧。”轩辕九烨冷冷说。 “怎么?”孤夫人一愣。 “必要时,我会斩她首级去换王爷,孤夫人不会忍心看那一幕。”他轻声驱逐,剑随时出鞘,割断她脖颈。 凤箫吟落到他们手里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赢定了。她于南宋,和王爷于大金,分量对等,足够交换。之所以是首级而不是整体,是为了对林阡在内的全体盟军攻心乱心。至于王爷日后会否怪罪,那不在毒蛇轩辕考虑的范畴。 孤夫人知道他不是说笑,收起疼惜,正色说:“不,天骄且随意。王爷最重要。”一笑,又道,“就是觉得,王爷不至于……” 王爷不至于要靠她换。 作为一个赋闲了快三十年的暗卫,孤夫人非常有信心说出这句话,当今世上,有什么能困得住王爷?  什么能困得住王爷? 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完颜永琏委实难以理解,旋渊阵里的云到底把和尚卷哪儿去了,又是为什么最后一阵黑旋风把林阡给吹了进来。 总而言之龙挂骤停、他持剑飘降在地的一刹,没看见和尚那熟悉俊逸的轮廓,反倒见到林阡一身是血地直起身…… 这算无遗策也算不出的突兀“独处”,压根没有主帅谈判的心平气和,也不可能具备翁婿对弈的以礼相待,而直接就是死敌相见的分外眼红……怎么回事,林阡又入魔了?抬手就拔刀喷霜溅雪,其精神状态明显紊乱。 “纳命来!”霹雳掣电,光阴喑哑,才一落地就陷入白热厮杀,和那个暴戾嗜血的渊声有什么区别?真可惜,这个名叫林阡的男子,完颜永琏既觉得他像自己,又认为他是个务必由自己根除的战鬼…… “不得消停。”还没能为民除害剿灭渊声,这般又来了一个新的。饮恨刀,果真是妖邪—— 然而我手中这把冥灭剑,就是要灭尽你们这帮妖魔鬼怪……完颜永琏淡静一笑,从容迎战,内力浑厚刚劲,剑势沉稳严谨,磅礴意境精简呈现,强大气势扑面奔涌。 即便是面对着一个轻微入魔的林阡,他完颜永琏还是有着这份泰然和笃定,作为主宰者随风潜入夜地把控住了此战节奏,引得林阡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得不往正常方向去。 一烛对一墨,水天与松风;时而见字迹埋山河,时而见暴雪淹卷轴;同样大气浑然,同样睥睨天下,剑主更为疏阔,明心见性,刀主更为豪放,气凌霄汉。 可惜这奔鲸遇鲲鹏未能支撑过三十回合,林阡还是没能控制住那突如其来的状态激化…… 没错,控制,“他在控制……”完颜永琏自身难保却心念一动,清楚地看见前一刻林阡是在控制的,和渊声并不完全一样,是的这几个月林阡由于不停参悟、反复磨练,一日千里越来越强,强得足以逼近他完颜永琏,但是在每一场实战里,林阡只要不压着那个度、那条界限、那道入魔边缘打,就会比过去越来越轻易地入魔,所以说,林阡这几个月几乎时时刻刻都是那样压着打!?完颜永琏难免震撼:否则还会更强…… 那是自然。林阡久病成医,与前些年的一无所知不同,能越来越明显地感知到那个度、那条界限、那道以人合刀和以刀合人的边缘大概在哪里……然而感知到是一回事,控制住是另一回事,今时今日的他,自控能力越来越差,稍事放松那自我约束,必会轻易成脱缰野马,苦于没有合适的制约之招,反而只有高妙的推动之法。换而言之,招式意境越强,越能帮助他杀人和杀己。 比如“天地为棺椁”,三分入魔的状态下他一打完直接七分入魔,瞬间连感知都失去了,狰狞地把王爷连人带剑掀翻在地摁在身下收拾,却隐隐好像答应过谁不能杀了眼前人、所以没下杀手而是换了拳头挥打…… 王爷岂可能这般任他犯规肆虐?不紧不慢,构筑剑局将这个暂时浑噩的林阡诓骗,甫一化险为夷,迅疾破局反攻,剑境看似是最简单的空白,实则内涵深远、气度恢弘。任凭敌人侵掠如火,他自清闲绘风写云,渲染诗情画意,泼洒层次万千。 林阡被一股精悍力道反推开来,冥冥中又觉无数剑气倾盆而下,眼神一厉正待施展“上善若酒”翻压,忽而听到一段难听至极的咒语经文……头昏脑胀恶心,视线越来越白,惊见岳父在前,陡然昏倒在地…… “和尚,来得实在及时。”完颜永琏来不及感谢和尚,捂住鼻子,那里血如泉涌。 和尚才刚扶起林阡,转头看到王爷如此,吓得差点扔了林阡:“怎么了王爷?!” “被你徒弟打成这般。”完颜永琏苦笑摇头,半晌才止住鼻血,“他怎样了?” “王爷……”和尚本来想给林阡求情保命,却发现王爷好像没有杀林阡的意思,“小徒无碍。” “适才墨香居里有条捆仙索我叫你拿了,绑了他吧。”那条越挣扎就越紧的绳索,初次见面时慕红莲曾绑过燕落秋。完颜永琏好不容易攻克了那里,自然不是白白浪费精力走过的。 “是。”和尚看林阡无力反抗,尴尬地叹了口气,动手,“徒弟,对不住啊。师父和王爷以二敌一,终究是胜之不武,可也是没有办法……阿弥陀佛。” 将林阡捆缚之后,便算是人质反抓,枣林外战势如果堪忧应该会逆转?和尚想,傻徒弟,挖坑给王爷,自己跳进来…… 然而和尚想不通,都不需要自己开导,王爷这么快就看开了?不是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吗……“王爷,您不杀他了?” “舍不得。”无论难得一遇的对手也好、和自己处世相似的人也罢,或是适才林阡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却没杀、他理应对对方以德报恩……哪种原因他都舍不得杀林阡,何况林阡……还是他的小牛犊宁死也不肯断绝关系的人…… “唉,贫僧真是没想到,两位施主不仅相像,而且‘是留是离,一线两念’,竟还是因为同一个人。”和尚认真地说。王爷其实也入过魔吧,虽然几十年来修身养性,雷霆惊变亦岿然不动,与过往一切都一别两宽……可终究不能辩驳王爷入过。 那时林间云雾退散,这地带却疑幻疑冥,远处浮云之下,楼阁栉比,城池错落,隐隐泛着幽蓝,依稀有清歌袅袅传、醉气轻轻袭,俨然天之华都,民众安居乐业,不知今夕何夕……道旁路标刻有白玉京三字,又是一个风格年代都明显有别于五岳的地方,王爷轻声说:“仍是取自太白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是因为‘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才使这黄河边上,也出了乾达婆城?”和尚没去过黔西,不知道这是昔年魔都,被老邪后搬到河东来了。 “魔城……”对这景象感到似曾相识的那个人,此刻在王爷和和尚二人身后惺忪爬起。 “徒弟……”“……”他们错过了杀林阡的最佳战机,望着眼前这个林阡不知是人是魔。 下一刻林阡立即开始挣扎,如此愚笨,令他们明白,他还带魔性…… “哼,困住我又如何,你麾下进不来!”好一个嚣张的林阡,明知不可为,竟还拼尽力气把那捆仙索靠到饮恨刀旁尝试切割,只是一个自旋的力道,都惊骇得林子里落叶纷飞。 和尚憋住笑:“徒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你麾下进得来,却也必须投鼠忌器。”完颜永琏云淡风轻说,向来见识超前的他,看到林阡背上的破铜烂铁正在散发烟气,猜到那东西很可能对捆仙索有效,是以顷刻出剑、刷一声先把它打飞。 “王爷,‘雀屏之选’,爱惜一些……”阳光照射在三人身上,和尚的光头亮得反光。 “投鼠忌器?焉知这废铁能困我几时!”林阡果然还是不正常,面容语气皆充斥愤慨。 不过也并不算完全魔态,至少他回忆起了先前燕落秋解索的方法,在不破坏绳索的前提下,只是几个手势动作的诀窍而已…… 然而,最后一个动作忘了!怒从中来,大吼一声,全力以赴。 才刚吼完,那绳索应声而断,朝四面八方喷射开去,其中不少碎屑都如暗器利刃直冲完颜永琏,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阡在爆体的同时突然暗算、狠下杀手…… 一惊一乍,绳索骤变万箭齐发,饶是王爷和和尚那种应变,都只勉强挡下其中四分之三。虽说林阡顷刻追前去阻,还是眼睁睁望着那些本不该是暗器的碎片疯狂划过他岳父的肩、剧烈打在他岳父的腿脚,瞬间完颜永琏就倒在地上、全身到处都血流如注……林阡大惊失色,倏然恢复正常,慌忙上前给王爷裹伤。 “王爷……”和尚受伤没王爷重,早吓得面如土色,没能保护好王爷正在自责,回神望见林阡撕扯起王爷衣服,一惊更甚瞠目结舌,“徒弟你做什么?!” “唉,也不知到底谁擒住谁?”王爷豁达地笑,看出林阡是撕自己衣服给自己裹伤。 “岳父……”林阡难得清醒,脸上通红一片,“吟儿醒了看见,怕是要怪责我了……” “那就让她怪责。”王爷半开玩笑,“不用裹了。” 林阡一恸,真不裹了。 “唉,臭小子你榆木脑子……”和尚赶快俯身来包扎。 “岳父的心里,对她是怎样评价?”他知道吟儿一定很在意来自父亲的看法。 “‘雏凤清于老凤声。’”王爷轻声说罢,林阡心里一热,却听王爷反问,“这是我作为敌人给她的评价。却不知她作为亲人、同道、羁绊,是怎样的一个人?” “笑靥如花,肝肠似火。”林阡真挚说道,“感谢岳父岳母,为我带来这样好的一个人。” “不必谢。”王爷黯然,长叹一声,“都是命途。” 林阡原是给和尚让位才走远几步的,便在这时看见桃花溪尽头的方向突然黑烟滚滚,一惊之下,即刻色变:“吟儿……” “何处?似是烧了起来?”完颜永琏察出端倪。 “寒棺……吟儿她……”林阡忽然胸口剧痛……意外频繁,今次又没保护好她! “我们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寄希望于各自的麾下……相信众将定能控制火势。”完颜永琏比他淡定稍许,却也明白,这不仅是他没保护好,更加算得上是他俩的连累了。 “‘相信’……?溪清的牺牲,源于纥石烈执中对五岳赶尽杀绝,岳父输在太自信,林阡却输在太相信您。”林阡苦叹一声,告诉完颜永琏这一他还不知道的外界战况。完颜永琏闻知沙溪清战死、郑王从此无后,和仆散揆的心情一般无二,并未及时回应林阡。 “王爷走不动,贫僧也不济……徒弟,你打的,你背他。”和尚看完颜永琏示意自己能走,却还是执意要林阡背着王爷寻路。 “此战,天时我占先手略胜一筹,地利,你比我多这个迷宫阵,于是有亡羊补牢和急中生智的条件,人和,我原是用仆散揆来抵消地头蛇,谁知纥石烈执中那里又出了差错。”王爷在林阡背上听完了全部战势,也承认他对纥石烈执中控制不足。 “所以,岳父三者输二,认输了?”林阡克制心急,仔细辨认出路,同时微笑询问。 “谁说三者输二?”完颜永琏也是一笑,“你且仔细琢磨变数。” 林阡原还背着他走,突然就栽倒在地。 “王爷!徒弟!”乍见他俩摔倒,和尚赶紧来扶,尽管王爷压在林阡身上,他心里一时只有王爷安危。 王爷自己还没起身,已就地给林阡运气支撑:“不该叫他背我,他身上内伤还没好,怕是在南山战得太狠。” “……”和尚不说破,心里笑,王爷就知道心疼女婿。  安谧不过半刻,林间便传鬼祟,王爷和尚对视一眼,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还未想过劫持林阡,电光火石背后生风……“不是我军。”完颜永琏清楚,九成不会是他们的人,徐辕和燕落秋怎可能任由金军进入五岳领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人手中长剑切金断玉,虽然不能触碰完颜永琏防线、却首先伤得冥灭剑如泥横飞,抢着赶着不给王爷发挥剑法特色的机会,意境毒辣到近乎相克,顿时宣告十成不是金军自己人。 “不是宋军啊……”其一,宋军正在谈判,不可能杀人质,其二,和尚没刻意利用林阡,却发现自己揽下的两个对手都完全不把林阡放在眼里,甚至不止一次想穿过林阡来杀他,他还得边打边护这累赘,最后不得不把林阡排远些,不然师徒俩一起死…… 客观来说,和尚的两个对手比王爷接下的那位要稍逊一筹,却也是世所罕见的一流高手:一个用剑,蕴含寒、热、温、凉四种特色,风格任意转换,不仅体现于意境,更能随着剑风侵入皮肤经络;另一个用掌,眨眼功夫同时暴击五道掌影,针对同一人的身体五处,若然不专心接招,心肝脾肺肾都吃苦。 虽然都不曾参与南石窟寺之战,但王爷和和尚还是通过逼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而认出了他们是谁:“四气、五味、十八反!”都是渊声的徒弟,可怎会出现在这里?!原还不可思议,忽然完全通透,在环庆时,王爷曾问“可有渊声的消息了?”岳离笑言:“林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被饮恨刀牵着跑。” 果然如此,一语成谶,如影随形,无处不在!金宋之战紧锣密鼓,渊声师徒还嫌不乱……可是,两国兵将虽然战斗激烈,不也一直念着渊声?这下可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玉皇山论剑,一众绝顶高手之中,虽然凤箫吟犯规截胡,渊声才是公认第一,然后是肖逝、王爷,双星并列第二,再是和尚、岳离、林阡,跑不掉的第三第四第五,同档次的还有魁星峁上大放异彩的独孤清绝、程凌霄。 眼下第二第三联手,虽然被胡搅蛮缠的林阡折腾了片刻,但要打四气五味十八反还是绰绰有余,谁料兔起鹘落之间,那个磨人的天下第一就猛窜下来…… 情知四气五味十八反也不是省油的灯、绝对不能怠慢、怠慢亦会造成性命之忧,可是任凭哪个武者,遇到渊声的第一反应都自然是不必权衡、不遗余力来扛住他的打击才是正确!没有其余任何轻重缓急!千钧一发变换对手,所幸外围白光暴涨,原是林阡醒得真是时候,饮恨出鞘拖住了要趁人之危的那三个强敌。 “浣尘居士患病,原是你们害的?!”林阡脸色变得凶狠,一来憎恶渊声门人的屡教不改、执迷不悟、祸乱民间,二来……他总算明白了,赵西风之所以濒危,溪清之所以会牺牲,源于紫檀真人被牵制不假,但是纥石烈执中和仆散揆之间有过一段时间的空缺,这空缺,紫檀还蹊跷过黑虎军增援怎么这么强……原来不只黑虎军,还有这样的一群外敌,谁也算不到会存在的第三方势力…… “无人害他,生老病死乃是天意。”四气五味十八反否认他们暗算,浣尘居士是自己病倒、因此才不能再锁住渊声。这群渊声门人,同气连枝携手进退,于渊声而言,到也算是侠肝义胆生死与共。 王爷原本担心林阡以一敌三困难,但余光扫及,那三人毕竟被他和和尚消磨过、林阡又是轻微入魔状态,所以那边还不如王爷这边的战团棘手。不错,王爷和和尚以二敌三倏然变作以二敌一,危险程度却向上足足跳了三个等级。对面渊声虽说是半魔状态登场,王爷和和尚却都不及平素三成。故此,判官笔和冥灭剑都顷刻黯淡无光,眼前铺陈景象,唯余炼狱蒸腾,癫龙作妖,乱尘激舞。 事已至此,唯能智取,王爷听到浣尘患病,既关心居士,又急中生智,直面渊声,边打边问:“什么病,可治得好吗?” “症瘕积聚,津液久留,腹有肿块,按之坚硬。”入了魔的渊声比林阡更蠢,还真就跟王爷对答如流,“只能先试六磨汤为居士理气。” “阿弥陀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和尚心有灵犀与王爷一起下黑手,明面上以判官笔打“快雪时晴”,暗地里对着渊声讲述佛法化解戾气、与武斗一同引导渊声回归初心。 待到渊声武力下降、俨然只比王爷高些,王爷与和尚抓紧战机,刚好调整了状态厚积薄发,一剑双笔,同心合力,直冲渊声反击。 不,不是剑,而是墨,一墨蕴万象,蔼然归于朴。王爷这大道至简的超然剑术,委实与和尚的判官笔最是相配。墨生彩,笔取气,大而宇宙,小至尘埃,无不兼容并蓄。 没有王爷的和尚,判官笔打出来的都是书法帖,而没有和尚的王爷,只是天风海雨浓墨飞扬。但他们合在一起之后,王爷借清风泼墨,和尚以浮世为笔,宛然擦磨出了神奇的火花,共创的乃是丰富多彩的画卷。水如蓝染、绿水无波、万顷枫林、雪满弓刀,春夏秋冬,千年万代,纷纷跃然鲜活。 林阡不经意间关注到这一幕,才恍然,他之前在西岩寺和和尚师父对战,曾心念一动过但又立即忘记了为什么动,此刻鏖战中途却想了起来,想起来原来师父和岳父有这样一个相同爱好,都爱判官笔!都书法超群!怕是都曾在石上施展技艺,所以会宁地宫里或许也留有师父的笔锋!当时他就该想通,师父认识王爷……现在他更彻悟,他俩那般投契,怎会没有共创武功!?这默契,这配合,堪比他和吟儿的刀剑合璧,竟然生生制住了渊声片刻。 不过,终究只是片刻……说来也怪林阡,适才他误伤了完颜永琏,害得王爷数次辗转不灵也便算了、肩膀的伤才是王爷死穴和破绽,渊声作了片刻的困兽之斗后,陡然逮着这破绽,便毫不犹豫全力攻破,王爷腿脚不便没及时闪得开,霎时要害完全暴露,却被和尚持笔以身拦在他前面…… 一声激响,渊声那陡然提速的满袖煞气,对着和尚判官笔覆灭之势,不由分说击穿他身体轰砸在王爷身上,这般隔着一个和尚王爷都觉脏腑受震,何况舍身相护完全阻挡在渊声正下方的和尚?!“和尚!”完颜永琏大惊,忘乎所以将和尚托住,和尚原还站着好像没事,判官笔却掉落在地,脸色惨白一丝血痕划过嘴角。 一息之前,和尚还完整无缺,一息之后,无数条细线显现在和尚身上,那些伤口开始很浅,突然加深,才发现他身上到处像是被锋利锯片切开的伤口。对于入魔的渊声来讲,把劲敌从一个完整的人打到拼凑不了的碎片,就是这么突然,这么暴力,这么简单…… 这伤,林阡在陇右受过一次,几辈子积德才侥幸存活,然而经年进展,闭关锤炼,渊声怎可能还是当初力道!就是这样熟悉的力道啊,玉皇山上,把吟儿震得当场气绝!现在又来打我和尚师父!渊声,为何我至亲至爱,你全都要夺去性命! 他看和尚无声无息、王爷一动不动,只道和尚必死无疑,悲痛欲绝,愤怒难忍,竟紧接着渊声入魔,双刀劈斩,云披雾裂,弹指之间,四气气返、五味掌断、十八反长剑四分五散,那一刹之间的跃升不仅教敌人们看清楚了,他林阡是全天下武功上限和下限最悬殊之人,更加教他们魂悸魄动,难以置信: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披襟散发的、满身血污的……不就是……他们的师父渊声…… 而他披荆斩棘,破风斩云,抛却一切头也不回,就是要杀了那个名叫渊声的恶魔!目中赤红,面容凶悍,所用刀法无不追魂夺命,连半口气都不肯喘、半分念头都不剩!也不知与渊声拼死搏杀了几个回合,才听到逐浪、邪后等人的冒死接近和呼唤“主公”……他们惊恐的表情和枣林的一切并不对应,因为这是难得的一次渊声和林阡四周都没见血,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道是何人,能和渊声势均力敌,把死战打成切磋?只能也是魔!不对,亦神亦魔。 “继续打,继续打啊!跟我学刀!哈哈哈哈!又收个徒弟!”渊声越打越兴奋,笑着跳着空手接白刃,“就叫七情?如何!”被海逐浪下令俘虏的四气五味等人都是一惊,这是他们的一个病逝多年的师弟,当初最得师父喜欢。 “老不死的闭嘴去死!给我女人和师父偿命!!”林阡精神状态比他好不了多少,所以过程中饮恨刀在他们之间反复易主。 “徒弟,贫僧……还没死……”和尚虽然感到了大限将至,却还是拼尽一口气要把林阡拉回正途。 完颜永琏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怕他一说话,给和尚运的气一断,和尚就撑不住。邪后见状立即取出止血草来帮忙。 “王爷,贫僧若是登了极乐……你便把贫僧烧成几份,那些女人,每人分一份……”和尚脸色惨白,断断续续。 “少说胡话,有哪个得道高僧的遗言是这样!”完颜永琏虽比林阡自控力高得多,却也忍不住的眼圈通红神情痛苦。 “善哉善哉,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和尚奄奄一息。 “别说了!”完颜永琏厉声喝断,“本王找东方雨算过,你一百二十岁才圆寂!” “……为何要算。”和尚忽然惊醒。 “怕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就人间蒸发,怕你将静宁之战的真相带进尘土,怕你在想通前伏罪前就轻松解脱!”完颜永琏怎可能不在乎,那场直接导致柳月惨死的战祸,和尚为什么没有及时找到援兵,当晚静宁的战将不少,和尚去求助的人到底是谁? “王爷,贫僧……也舍不得您啊……”和尚开始说胡话,“公独何人,心如止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你一日不说,便一日不死!且看你在维护何人!”王爷心中一恸,威严发号施令。 “王爷……莫怪那位施主,他其实……”和尚还没说完,手就蓦然垂下。 “和尚!”王爷强忍悲痛,不及看他生死,只因听见了海逐浪等人连番惊呼,得知林阡为打渊声不停爆发,浴血奋战,持续走火,在场宋军束手无策、形同虚设。然而再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林阡最终能教渊声俯首称臣,下一刻众人都会成他刀下亡魂…… 制约林阡入魔的方法,一则靠其自控,二则吟儿出剑,三则和尚念经,四则燕落秋弹《净心咒》,眼下全都难以实现,完颜永琏虽然也通琴律可是难为无米之炊,此刻收拾心情屏气凝息观察林阡和渊声对峙、将他二人最近用的约莫十招在心里流转一遍,于心中极速总结归纳了所有相似相抵之处,给林阡超前计算了所有的入魔风险和实战水平,当机立断,开口指点:“打‘蜉蝣’,八成速。”神速进击,而无杂念。 “打‘神游’,出九成力。”心有天游,大林丘山。 “打前七招。”他怕林阡不记得,却不知林阡那招的名字,是以放下和尚,在侧且模仿且指教。那一招,其实是被林阡推倒重来的“昆仑崩绝壁”。 那时纵使邪后都惊叹,要知道……这王爷才刚失去个知己,而且他还是盟军预定的俘虏,居然能够如此…… 海逐浪震撼就更别提了,想,无论武斗还是围棋或是战局,完颜永琏的运算能力都是当世无双吧…… 而林阡,在他的近距指教之下,破天荒地竟然真从忽静忽乱恢复成了发挥稳定,而且没有牺牲战斗力为代价…… “主公……”眼见着林阡和王爷合作顺畅、徐辕等人收到消息也找到此间来,今次,居然好像能把这个酣畅淋漓、兴高采烈的渊声制伏?不料时候未到,仍是好事多磨—— 与徐辕接踵而至便是一缕妖风,始料不及。风力还未止歇,近处遽然就出现了一道漩涡、好像一处黑洞,能量之强,不经意就把王爷、邪后和靠得最近的十余宋兵都接二连三吸了过去,另还有本来已经被俘的四气五味等人也全被那不可抗力卷走…… 林阡陡然忆起,南石窟寺里,还有几个高手,这里不曾现身,金陵当时推测过:“这三位,应当就是设阵军师、通晓机关者和毒药研究者。”他们不是渊声爱将,却是渊声谋主、智囊,也无一例外是其守护者,这群人,分明已经反客为主!他们未必这么快就摸透枣林的布局,却能站在魔门基础上构建新阵!如此惊天巨变,直接帮渊声先行扣下了这许多俘虏…… 林阡看海逐浪要救邪后也被阵法吞噬,仓促丢下渊声当即来救他夫妇二人,顺带着要拉回其余兵将包括王爷,可惜遇到十九畏出刀拦截,臂上瞬然又添刀伤,“休伤七情小徒!”渊声怒不可遏,慌忙追上前来,“为师正与他切磋!” “圣主,居士该吃药了。”说话的原是渊声军师。渊声一愣,放下屠刀,无比耿直地点头:“那先回去!” “不准逃!!”眼看渊声等人即将逃离,阵门渐渐消弭如虚,林阡岂能放过,咆哮执刀追前,然而他这眼神语气告诉在场所有人,好不容易被王爷带回来的他,经此变故又将动辄入魔…… 粉碎的阵法边缘,风起云涌山川裂变,时间越紧迫,情境越凶险,对林阡心念越是干扰,此刻,根本不该由他救人……徐辕毫不犹豫冲上前来,不顾自身挽住林阡衣袖、一边将他向后拉一边挡在前面护,同时以近乎哄骗的口吻劝:“主公,主母有了气息……你先去看她,这里交给我……”天骄是什么意思?天塌下来还有我。 林阡猛然回神,才发现寒棺附近的黑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 “不,我要在这里!天骄,我不会入魔……”林阡强忍痛苦没有走,说话间,他在天骄的帮助下,已经成功解救了七个宋兵,那么,所有人全都得救回来,包括完颜永琏在内!盟王是什么意思?盟军危难我顶着! “好,主公不会入魔。”徐辕淡淡说着相信,狠狠挥斥冯虚刀。既然同意林阡留下,那便要边辅助他边照顾他。 然而那阵法鬼祟至极,越来越遥不可及,阵门处最终形同结界,林阡战力再强都屡屡碰壁,没有魔门中人提醒,一时竟不知如何破。 徐辕冯虚刀和林阡饮恨刀同样不可攻入,无奈望着众人随阵法一并消失不见,缓得一缓,唯能轻轻按在林阡肩上用力带着他转身走:“主公……事需缓图。且看他们要提什么条件。”  林阡不得不转身走。 再待下去也于事无补,天骄的“事需缓图”是唯一门路。 临别之际,完颜永琏与林阡的最后两句话,林阡没听见,但看见了:“去看。”“救和尚。” 去看,是要他看那个据说有了气息的吟儿。 救和尚,是告诉他和尚可能还没死。 都是为了制止他入魔…… 然而,王爷、邪后、逐浪等人,自此都没了音讯。 抗金联盟这群绑匪,恶人自有恶人磨?一报还一报?是的,这情境就好比一群绑匪收赎金正待放人时,却被横空出世的新绑匪一股脑儿全给掳去了。 对此,金军却无法幸灾乐祸,曹王离他们越来越远,一时间他们还如何是林匪对手? 今日战事、谈判,竟以一出又一出的枝节、意外,导致了破局和落幕,当是时双方偃旗息鼓,却都损失惨重、前途迷茫,主动权全被渊声门徒趁其不备、渔翁得利地夺走…… 唯一的惊喜是,林阡发现和尚虽然躯体残裂、却命硬好像还有一线生机,他知道和尚心意,当即把和尚送回了金营,但在回来的路上被徐辕告知,吟儿有过气息是真,但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一言难尽之事”。 狂喜狂悲,却必须听天骄讲述,未时申时之间,桃花溪发生了什么,怎会突然起火。 第1415章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几乎在凌大杰以凤箫吟胁迫宋军的第二刻,冯天羽、胡弄玉等人便立即前往寒棺救援;旋渊阵边,则由赵西风、何慧如等人把守,务必将前来谈判的金军全部向外驱逐。完颜璟,那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质,即便他此刻已不在宋军手上,就算他没有中蛊毒生不如死,只要他不敢踏入这地方半步,那金军都不能公然移近分毫,此情此境、自然是保护圣上要紧! 胡弄玉边行边发号施令:“当务之急营救主母。”对于胡弄玉这样一个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主公在乎的人和事情更要紧,何况她个人经历所致,是那样的喜相逢、恨别离。与她一样,冯天羽等人都是义无反顾,盟军对吟儿什么态度,取决于她对盟军什么立场。 柳闻因起初没说话,而只是专注当先破阵。沉默不代表没见解。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身世不堪何妨?经历胜于血统。更何况,上一战她就意外地发现,金军那个卓尔不群的暗器女高手,无论面容、气度或身手,都那样的贴近父亲描述或描摹过的、那个柳闻因出生仅一年就离开短刀谷追逐闲云野鹤的女子,“千手观音”凌未波…… 是吗,是娘亲吗,敌我之间竟如此不能分明?!身世交集越来越多,矛盾对立愈发频繁?她不愿扰林阡或徐辕任何一个,只想自己来探索解决这一切,越打越近,面对面时,她终于开口问询: “‘短刀谷外惊世见,纵是英雄也惘然’?” 那女子原还熟稔地摘叶飞花,忽然间衣袖就是一顿。 亲人之间天生的感应,在这对视的一息之间,才刚建立、顷刻加深、急剧火热。尽管那女子的眼神略显浑浊:“你……” “那个叫百里林的地方,还记得吗?”她虽比那女子还要确定,却比对方淡定得多,一把寒星枪穿行于暴雨梨花中无所畏惧,“横扫千军”“游龙戏水”“荡平幽燕”强招迭起,纵横捭阖,气势雄浑,很快便借着那女子的半刻失神而扫清障碍、打开局面、迅疾冲开数重金兵防线。 “抗金不重要,所以反宋了?这是什么意思?!”柳闻因愈发肯定她是凌未波,但此刻不是认亲或诉苦衷的时候,盟主性命要紧,她不得不狠心问完这三句就径直闯过去。 那女子,岂止失神了半刻,呆呆看着柳闻因那一袭白袍、清隽背影,以及随风轻扬的像少年一样束起的长发…… “先前见过妙真小姑娘的梨花枪,据说属于穆将军那精微的‘陇陕派’,还想说她是女子里的枪神……”冯天羽余光扫及,不免惊撼,“如今看到这闻因小将……姑娘的寒星枪,才觉这杂糅的‘川黔派’更胜一筹……这样的博采众长,倒是和主公的拳法风格很像。” 不禁一笑,想起了去年在山东与林阡不打不相识,当时冯天羽是为了借纥石烈执中暗杀完颜永琏的东风去为兄弟们报仇,不料林阡坚持“虚寒毒婴”不能祸害无辜,遂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南宋拳法,硬生生将他们束鹿三兄弟拖在了那里,还当场就偷师到了自己形意拳的几招…… 一失神,臂上剧痛,方知不该一心二用,竟被唐小江祭出的毒蛇伤及,虽然极速将蛇打死,伤口却当即发黑,心口瞬然就一麻…… “别动!”却听一声娇喝,打断他本能的运功祛毒,循声而看,一个小军医在旁人去打唐小江的空隙里跑上前来,帮他扎紧伤口并立刻从那蛇的身上刺血喂给他喝,动作熟稔,语气老练:“唐门这‘金银血蛇’,只能够这样解毒。”他当然记得她是谁,那日的拳斗她也在场,茶翁的孙女,风清门的遗孤,茵子。风清门,算来和昔年的山西义军也能攀上些关系…… “我山西义军,人才辈出,绝非‘后裔’,绝非‘余响’。”冯天羽不免欣慰,同在太行打拼,他和沙溪清、丁志远皆不同,是完完全全的宋人,是昔年山西义军的延续。 “哎呀。”茵子实在不经夸,才刚站起,就差点被对面毒药打中,危难关头,所幸一道罡风铺卷而下,定睛一看竟含多种毒虫,以毒攻毒,只攻不守,应声为他二人击退凶险。“弄玉姑娘……”冯天羽尚未感谢,就看到下一刻她自己没能游刃有余、险遭她对面的孤夫人一剑刺中,冯天羽当即要人护茵子退下并冲上去给胡弄玉补缺。 “倒是个能力一流的女人。”胡弄玉得他相助化险为夷,真心称赞,那位孤夫人实在不容小觑。 “弄玉姑娘也不赖啊,天羽多谢救命之恩!”并肩作战之际,冯天羽真心感谢。 胡弄玉回头先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报之灿然一笑:“寨主,别说得这么见外。” “……”冯天羽脸上一红,很怕见到这样美貌的女子,而且居然脸变这么快?“什么……?” “壶关军医,胡蟏之女,代父回归了。”胡弄玉噙泪述说父志。 他恍然大悟。从前他和林阡述说胡蟏时,带着偏见、忿忿,说,此人我听父辈讲过,身为军医,以次充好,发国难财,当年义军倾覆,就是拜他所赐…… 无影派!又怎是能与昔年山西义军攀上些关系?是扎根其中、肝胆相济、同生共死,却怀璧其罪、无辜蒙冤、流离失散了那么多年。 “今日天羽为父辈们的错判道歉,胡军医,好久不见,欢迎回来。”虽然早知无影派平反昭雪,却因为与盟军融为一体的关系,冯天羽不知那人就在近前。尽管今日意外至极,他还是很快调整心绪,如是回答。回答时却又激动,四海内当真共襄盛举! 同仇敌忾,众人在柳闻因的破局基础上,很快便向内杀出了一条通道,直奔那寒棺洞内而去。然而幽暗烛火之下,只见一男子提剑在侧,锋刃瞬然燃起一股寒气:“再向前一步,她首级不保。” 众人全都投鼠忌器。谁都知那战力暂时低下之人,原是金军的毒蛇天骄、轩辕九烨,从来不择手段,所以言出必行。 又要什么战力加持?他的每一笑,每一句话,都能杀千军万马于无形。 “退后。”不容喘息,轩辕九烨又说。 但此时唐小江等人已经追近,众将只要退后一步,都必能被夹击至惨败。 如何选择?“骑虎难下……”纵使胡弄玉般睿智都束手无策,连连叹息这金人实在狡猾。 轩辕九烨并不是没分寸的人,但见宋军迟迟不退,这一瞬,竟然手起剑落真的划了凤箫吟脖子一道…… “主母!”“盟主!”众人惊呼声中,胡弄玉未改审时度势,她看出轩辕九烨目中稍纵即逝的紧张,猜到他不是真的要杀人而是伤重手抖、控不稳剑,当即与柳闻因一个眼色,由她以摄魂斩发动猛攻斥开他剑,同时柳闻因提枪到棺材旁边救人……可惜只差几步,闻因还是被眼疾手快的孤夫人拖缠住了。 “天骄大人!”另一厢轩辕九烨却一如胡弄玉所愿失去兵器,千钧一发之际唐小江却向他投掷一只小盒,轩辕九烨反手接过立即按在凤箫吟喉咙:“还想再试?奉陪到底!” “是毒蜂……”胡弄玉心中一凛,停滞不前,她看出那盒子虽小,毒蜂却数以万计,然而虽说同属唐门,种类和金陵养的不同,显然是唐小江培育变种,恐怕仅需一只都能夺命、无药可救。 好一条毒蛇啊,前半刻手抖还是破绽,后半刻手抖却成筹码。 胡弄玉本已在权衡轻重、筹谋暂退、等援军到达,不料这当儿轩辕九烨竟再度犯错……根本无需他手抖,那盒子微微打开,原只有一只毒蜂接触到吟儿脖颈血痕,突然全都有了胃口一般,数以万计纷涌而至,争先恐后朝她剧毒之血刺吸。 “主母!!”胡弄玉大惊之下险些失去冷静,歇斯底里恨不得立即杀了轩辕九烨。在场宋军,哪个不是悲愤交加。 轩辕九烨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急于思考应变之策。孰料就在金军当场撕票、失去人质、即将被群起攻之的重要关头,他手边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女人竟突然惺忪坐起:“疼……” 轩辕九烨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个人,在这般幽暗昏惑、敌众我寡的境地,见到这千载难逢的情景都差点被吓个半死,更何况金军其余等闲之辈?甚至包括部分宋军,全都啊一声惨呼、慌不迭地跑了出去……轩辕九烨保持风度、继续于麾下面前装深沉,挂着一副你们没见过诈尸吗的表情,冷冷下令提醒他们注意秩序:“井然!” 其实他最佳做法是即刻重新劫持凤箫吟这个活口,然而,就在她坐起的一瞬,她脖子上的几只毒蜂被吓飞刚好撞在了他的手上……他非得强忍着那冰寒之毒、步履坚定地离远数步,他,轩辕九烨,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金军意外大乱,既然已经败了,那真不能恋战。 败了?金军却并没有败。冯天羽愣了半晌才发出一声“追”,宋军也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调整好状态,金宋战场才刚转移到洞外不久,却不知纠缠了多久又再听到背后喧哗…… 众人惊见,寒棺洞口竟然遭人放火,尽管很快就被吟儿近身的柳闻因、胡弄玉扑灭,却因为纵火者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而发现太迟,洞中众人包括吟儿都难免吸了些烟进去。 纵火者,是始料不及的一支金军援军。是的,金军不能公然入内,却可以私下潜入助阵,那正是凌大杰授意的“集中兵力攻敌必救”,来人口口声声,“给你们的半个时辰到了,王爷还未归来!”“是时候给你们教训!”“谁知你们是否又背盟!” “他娘的祖宗十八代!”同一时间,燕平生远远看见桃花溪起火,前所未见的雷霆大怒,“谁敢烧我送给微微的地方!!” “既然如此也不用同他们客气!”燕落秋听闻这变故时正在给白虎解毒,岂能容忍母亲的故居遭人破坏,也是罕有的气愤难当,当即派人去对何慧如说,“你那蛊毒,可以立即开始吃他脏腑!不够再添!” “啊……”完颜璟也不知自己先前是为了守候曹王还是为了守候燕落秋才没走,未想到其实是为了此刻听这样的一句恐吓?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快,快去,叫封寒他们灭火!!那些不听号令的,赶紧给朕撤回来,回来晚的朕诛他九族!” “正是因为这些一言难尽的枝节,主母她虽然有过气息说了句疼,却还没清醒就又晕了过去。”徐辕追溯他所知道的一切,在林阡身边谨慎措辞,“樊井说,轩辕九烨歪打正着解了她的火毒,但她原就有伤在身,又吸入了浓烟,是否能醒,听凭造化。” “造化?这是怎样凄厉的造化……”他虽正常,稍能自控,却不忍听、不敢去看。 火化沙溪清、抚恤郑王府与五岳群雄、以及安顿了黑龙山内外所有兵马后,这一天的所有战斗和战后事宜都仓促且苍白地结束。夤夜,他终于又重新见到吟儿,那已算是第二日的凌晨。 “吟儿……”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寒气缭绕之下,她身上那到处是伤的样子。 忽然眼眶就流出泪来,与其说是悲伤、痛苦,不如说是因为心疼、愧疚,渐渐地不受控地泪流满面,任由那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她脸上。 “……”她明明早已没了气息,竟忽然因他一滴泪就睫毛轻颤,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却宁可相信那是真的,欣喜若狂,伏在她身边仔细倾听,只听她说:“别难过,我不怕……” 是真的!吟儿,你还活着,就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喜之下泪水断线,只因心疼她一时更甚:“对不起吟儿,我答应你的,一件都没办到……” “彼此彼此……”吟儿在睡梦中笑了起来,他望着这久违的微笑,忽然就忘记苦恼,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在嘴边亲吻,兀自沉浸在这单方面重逢的温馨里:“吟儿,醒来看看我。” “嗯……”果然答应的都办不到,她没有守诺睁眼,害得他期待好苦。 勉强接受,活着就好。将她抱紧,忽而看到裹在吟儿身上的披风,很陌生、好像属于金军。想到当时寒棺里劫持她的是轩辕九烨,林阡憎恶之至,当即给她拽开脱了,刚要给她覆上自己的,便听她轻笑一声:“等不及洞房……” 五岳乱局才定,寒棺里唯有一盏灯烛,令她那污七八糟的脑袋又联想到了洞房花烛?一阵寒风吹来,烛火险被吹灭,她这丝气也随之短了,此后他呼唤数次都再也没有说话,虽然还有气息,仍是命悬一线。 “等不及。你明知我等不及!”他又好气又好笑又想哭,与她这般在寒棺睡了两个时辰,期间连到底来过谁、谁来过几次都一概不知。 第1416章 将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夜半子时,桃花溪云气如烟。燕平生草木皆兵,不辞辛苦回家查看,结果,不仅撞到林阡夫妻鸠占鹊巢的这一幕幕,还看见了宝贝女儿在一隅倚墙而立、望着他俩安谧温馨时悄然落泪的孤影…… 心念一动,看她转身,燕平生匆忙躲到草木之后、继而屏气凝神跟踪,窥视起女儿从子时到丑时张罗内外,亲手调控和部署以田揽月为首的魔门兵将…… 原是因为白虎昨日寡不敌众险些祸害吟儿,燕落秋吸取教训,觉得无论是否战斗状态,只要吟儿还在寒棺而林阡不在,她都有必要派人保护吟儿。 那边林阡还没提出要求,这边眼角还挂着泪痕,居然就把这些事情全做完了!?燕平生气不过,憋不住怒冒出来,差点吓了始料未及的燕落秋一跳,定睛一看是本不该在此的父亲,她美丽的脸上略有惊疑:“父亲?您怎么……” “不值得!”燕平生说着内心感受,林阡心疼吟儿,他却心疼他秋儿,“哭成这样,为父从未见过你这样难过!” “难过?”燕落秋一愣,洒脱笑,“不,我只是感动罢了。” 燕平生看她情绪好像真没自己想象中那样起伏,半信半疑,随着她再去了寒棺几次,好几次林阡都是醒着的、却没留心过外面哪怕一眼,和女儿对内的频繁关心形成鲜明对比,燕平生见状不禁愈发忿忿:“该死的病弱!我的秋儿,流泪微笑都是为他,做什么事都以他为先,他倒好,一次次伤害、连累,现在还视若不见!!” “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燕落秋幽叹一声,言辞中充满怜惜,“怨不得他。” 燕平生看她还执迷不悟,面上稍纵即逝凶恶:“别再爱他,这世间还有无数好男人!痴迷那个叛逆,他终会害了你!” “他是父亲的传人,不是叛逆。”燕落秋微微一愕,“父亲,您答应过我……” 她只回应了“叛逆”这一句,而前一句的“无数好男人”她没回答,是因为置若罔闻,过耳便忘。 “绝不答应这门亲事!”燕平生恨恨地说,“为父听闻他在玉皇山上,对完颜永琏说,只有完颜永琏配做他岳父……”燕落秋噗嗤一笑:“哦,这是吃醋了。”挽住父亲手臂,霸气而稍带俏皮,“稀罕什么‘岳父’,要做便做他‘父亲’。” “为父不是玩笑。”燕平生板着脸挪开她的手臂,“你先前说,他带来了安宁的黔西和风雅的河东,所以是魔王的不二之选。安宁的黔西,我见不到,风雅的河东,在哪里?” “过了这阵子,自然得见……”燕落秋隐隐觉得燕平生怎么有种要翻身做主的气场?一念之差,非但没加紧关注,反而敷衍了他几句,又指点田揽月布防去了。 燕平生被晾在原地半晌,数次与女儿擦肩而过,没一次搭得上茬,甚而至于田揽月也火急火燎,顾不上他。他自讨没趣、只能先走,半路遇到宁不来,其素来沉静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一见到他才放下心:“宗主,您怎么练功练一半不见了!属下好找!”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他倏然忆起夜半他是因为看到桃花溪“冒烟”来“救火”,再往前追溯他正在练功来着……当记忆汹涌回旋,“噗”一声就吐出一大口血…… “宗主!”宁不来大惊失色,慌忙将他扶稳背起,向暂住之地疾行。 “我……我该不是要死了?!”燕平生自我休整了片刻,还是觉得燥热至极,一想到自己要死脸都花了。 “‘天地人’没有‘云鬼神’的辅助,便需要靠寒棺降火,宗主最近刚好练到关键不能停,小姐她实在是……”宁不来气不打一处来,万分心疼他的宗主,“宗主,我们去寒棺,把那对夫妇赶出来?” “没关系,不用了。凤箫吟更需要救命,我找几块冰就行……”燕平生虽然这么说,依然有点怕死,“你去叫红莲来给我看看。” “怕是要好一会儿了。”宁不来说。 “怎么?”燕平生一愣。 红莲正随着业炎一起,和何慧如家长里短呢。 业炎非常关心她大哥何业火,红莲也想问慕大、慕二、慕三的事,然而那丫头说话素来慢,而且是越关键的话就越慢……更何况她要关注着盟军的战后事宜?因此场景不停转换、导致他们聊到深夜还没进展一半。 宁不来的人找到红莲时,业炎正和慧如一同,在徐辕主持局面的中军帐里议事,这种人多的场面红莲只能藏深、不能靠太近,是因为赵西风等五岳老人都在,而他慕红莲却有着一个滚圆滚圆的特征,对应着五岳老一辈所知的“何业炎那个草包”……  凌晨以前,徐辕便已经陪同林阡和金军的仆散揆、凌大杰交涉过,他们代表宋军保证说只要完颜璟不食言、自会就完颜永琏之事给金军一个交代,需知渊声出没超出意料,宋军也同样损失惨重,海逐浪、林美材的沦陷和失踪,使得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他们,愈发不会事不关己。 徐辕说:“事需缓图”,心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今只能平心静气地等候渊声开出条件,然后由宋军准备谈判以及尽量满足对方胃口。 “说得好听,如果他们就此不出声?你我一直枯等?”凌大杰担心并不多余,谁知渊声到底是否有所求? 林阡回答:“给我时间,必找到破局方法。”他知道渊声门人的阵法鬼祟,但毕竟碛口地主是河东魔门,显然存在着破阵之法。 不得不说,今日的盟军,真是把先前的金军角色给完完全全地体验了一遍,与金军当时对人质和绑匪一样,需要“且寻且备战且谈判”…… “最多半日,我要见王爷毫发不伤地回来!”宋军不给金军进山寻人的机会,凌大杰也不可能跟他们客气。 “一日。”徐辕立即讨价还价。 “天骄对盟军的能力,竟如此这般的不自信?”仆散揆开口即讽。 “劲敌环伺,自然慢些。”徐辕一笑反击,俨然在提醒他们,若然打什么歪主意,受苦的是你们曹王爷。 他们却心照不宣,即使金军极度看重曹王,即使私下存在惺惺相惜,两军也绝对不可能化敌为友,明争告一段落,暗斗不可能停。换而言之,曹王失踪只是枝节,战势便如静水流深。 战势,不只限于吕梁,更加关乎天下。渊声实在误事,宋军未能及时放出人质,给了金军对平反和休战这两条承诺的反悔余地和正义借口。 谈判罢,徐辕立即将林阡劝去了寒棺,说哪怕去睡两个时辰,他自己却一宿没睡,给林阡处理其余细节,其中就包括对诸葛舍我等魔门中人的托付:“麻烦诸葛前辈了。” “天骄客气。”诸葛舍我还没答话,赵西风就作为他的上级代劳,“为主公排忧解难,是弟兄们的分内之事。” “是,多谢二当家。”徐辕心中了然,赵西风对林阡是真的忠心,反倒是盟军对他有所隐瞒。不禁忖度:这河东魔门的存在,终有一日还是要向赵西风坦白。骗来的永远不会长久,反倒会辜负沙溪清一片赤诚。苦于多事之秋,不知如何陈述。 “真不用谢!天骄,这几个月五岳重建家园,越将军、海将军他们都帮过不少忙。”赵西风眼神炽热,徐辕便更加内疚,连连点头二当家你说得对。 宁不来的人好不容易才将红莲业炎先后召唤回去,燕平生等得花儿都谢了,听他们复述盟军的如火如荼之后,他一边被把脉,一边狐疑试探:“诸葛舍我破阵,可能需要你夫妇的支持,你俩会去吗?” “显然是要救的。林美材她六月时就救过秋儿的性命。”何业炎笑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婆娘,瞎说什么呢……”慕红莲看出燕平生的不悦,既是迎合宗主又跟老婆抬杠,“我可不去。她是叛逆之后。” 何业炎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立场跑偏,讪笑:“当然,还得宗主您点头不是?”  却说两军交涉之后,金方大多武将也是难以成眠,包括完颜璟亦毫无睡意,总觉得自己脏腑在被毒虫啃啮。 然而宋军明言需要一天时间,地盘是他们的他们有相对主导权,投鼠忌器的金军不得不服气,终究又难掩愤懑、担忧、焦虑,一口恶气憋着出不来,唯能够私底下相互推诿和怪罪。 无官职在身的轩辕九烨是最早的众矢之的,先有人说,他想割凤箫吟首级的做法不对,“虽然会对宋匪攻心乱心,但宋匪或能如你所愿一盘散沙,却更可能末路凶徒狗急跳墙”,指责过之后又抱怨,“天骄大人太激进啦。”然后就自然而然上升到问罪,什么罪?战斗紧要关头,他居然给凤箫吟解了剧毒!虽然据说是十之二三,却当场出现了世所罕见的“诈尸”,直接导致金军战败。 于是众说纷纭:“毒蛇,你是故意的?!”“从未听说过您有过紧张、手抖的时候。”“传言说你觊觎林匪悍妻,原来是真的?怕是早就思索着要救她命了……”“据说近年来和唐门打过不少交道,原是为了救她吗。” 脏水从四面八方泼过来,他既不像陈铸那般泪如雨下,也不似完颜纲那样气急乱咬,毕竟不是他们那样的性情中人。他就像寒棺洞口的白虎那样,是兵器?是暗器?无所谓,全都一股脑儿吃,不过不会对劲敌喷出一股狂风,而是直接咽下去就好。觊觎,觊觎个屁啊。我和唐门打交道,明明是为了多掌握个杀了她和林阡的方法! 还有谁比他更懂,这一战之所以会败,根本不是金军谁表现不佳,相反,每个武将都发挥得出色,情报也没输给对面分毫,问题完全出在完颜璟身上,他但凡有点胆识都不至于做了宋匪的人! 尤其那道赶紧撤回来否则诛九族的命令,下得荒唐可笑,白白断送了翻盘机会! 此时此刻,轩辕九烨也只能在心里嘀咕,静默望着完颜璟归咎其余责任:“那蠢货偷着胡闹也便罢了,凌大杰,谁命你公然放火!不知那会害了朕吗?!” “……”那蠢货,是在说我轩辕九烨么。可笑,到底谁是蠢货?! “皇上息怒。这场火,凌大人怕扰了皇上,便来请示了臣,臣胡乱做了主……唉,现在想来,确实不对。”仆散揆知道他们大半都遭贬职,开口自保只能加速死,所以急忙揽责在身。 “皇上,时候不早,先去就寝吧?”封寒由于曾救过完颜璟一次性命,所以是曹王府里难得的完颜璟宠臣。 “罢了罢了。”完颜璟这才有些困意,对这场问罪不了了之,“众爱卿也且先去休息。”  群龙无首的曹王府众将,谁都不想再纠缠于这无用之事,尤其孤夫人、凌大杰、仆散揆,作为和尚的知己之交,无不担忧他的生死。 毕竟王爷吉人天相,他们尚存一丝侥幸,然而和尚情形却很不妙,哪怕出动了大半军医甚至太医院,众口一词“尽人事听天命。能否度过今晚,全凭他自身意志”。 他自身,却看不出到底有无求生欲。这几个时辰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但凡有神智有力气,竟都是在跟各种人,既动情又悠哉地交代遗言……这当儿终于轮到孤夫人,他认出她,用力缩回被她攥紧的手:“施主,莫悲伤,人死四大散,一堆猛火千足万足……” “忧吾思,我不是什么施主,只是个喜欢你的人。”孤夫人连连摇头,噙泪继续紧握,感情如少年时强烈。 “贫僧,出家人……”他没力气,仍然拒绝,孤夫人与其余女人不一样,她们都是他出家前没断干净的情缘,孤夫人却明知他是个和尚还对他动心的。 “我自知此生独染情衷,也断不会阻碍你修行。不求你顾我分毫,只盼你将我与其他人区分看待。”孤夫人泣不成声。 他眼中却众生平等,所以没有随她心愿:“贫僧圆寂之后,还望施主,继续保护王爷……” “我已经保护他快三十年,连着你欠他的那份!”孤夫人狠狠的表情,执着,“今次你若真的去了,我便立即自尽相随。” “施主切记!贪、嗔、痴,三毒也……”和尚话音未落就又晕厥。  “忧吾思怎样了?”黎明时分,高手堂众人齐来探望,仆散揆忙不迭地问。 “还活着……”孤夫人一夜忐忑,眼睛虽肿,却因为和尚脉搏未消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他……是被你吓的不敢死了吧。”凌大杰叹道。 “熬过来了就好。”岳离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们几个,这一夜也都来看望过他,得到了他的几句“遗言”相赠,却是听了一堆佛语,像极了廿五年前他的“每日一禅”。 不刻,封寒急急赶来:“出大事了……” “何事?”那时岳离等人才知道,这一晚并不安稳,渊声的徒子徒孙们不仅没有冷静提出绑匪该提的要求,竟然反而继续犯事、出来抓了更多无辜,金军宋军都有遭殃。 由于这晚仆散揆一直作为主帅看着形势、只稍微闭目养神了片刻,故而闻讯时不像他们这么吃惊。 “渊声门人虽然没提条件,但我推测,他们是和镐王府、郑王府一样,想为渊声‘要平反’,讨个公道。所以,不可能只抓宋方人质。”岳离说出他的见解。 “只能这般解释了……我军有不少兵卒被抓,目击者看见是渊声麾下,唉,我军尚未恢复元气,居然不堪一击……”封寒一脸郁闷藏不住,“宋军据说也有几处着火,五岳驻地纷乱不断,不过,应该不是宋匪为了逃避嫌疑自损。” “显然不是自损。”仆散揆点头,“林阡不是那种人。”  是夜,宋军金军受到了几乎同等的待遇,寅时前还算安稳,寅时后心惊胆战,敌人给金军留下了一片狼藉,给宋军则放了四五处火。 金军之所以确定犯事的是渊声的人,是因为好歹还跟对方照了面;宋方失火却失在吕禾、丁志远、万演旧部三处,另有冯天羽两处,前三正好人心惶惶,后二又逢寨主不在,所以连肇事者的面都没见到。 那时林阡正好睡了两个时辰起来,闻讯前往、接连扑救了前三处,所幸伤亡不大,所以和赵西风极力安抚,出山后到达东坪,恰好那里也起了火,帅帐火势犹大,思及冯天羽不在,林阡才刚放下心,却听想救火而不敢上前的兵将们说,主公,里面有人…… 他毫不犹豫就冲进去,也没具体听到底谁在、几个人在,一口气冲进去逮到一个人就抱住往外飞奔,纤腰楚楚,依稀是个女人,还没看清楚是谁,她就急切地牵着他往回去:“孩子!还在里面!” 第1417章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什么?”没听错吗,这地方怎会有孩童? 火光最盛处,气雾蒸腾时,林阡蓦然回首,惊见那焦急的“母亲”竟是……燕落秋?什么孩子,她哪来的孩子! “小阡,你护着我!”燕落秋脸上决绝的表情不似有假。林阡忖度着再不走这里所有都要被烧化,但看她坚持冒死他也只能在权衡之后拼力保她。 谢天谢地最终两人没被火烧死烧伤,只不过林阡脸上添了几道黑、燕落秋的头发稍事凌乱、衣衫略显破损。也不知为何上天如此不公,那女子哪怕处于这种狼狈境地模样都还美得令人怜惜,可与此同时那火辣身材又令谁见到谁都垂涎三尺……清纯妩媚,孰是孰非? “里面应该没别人了?!”林阡却缺一颗怜香惜玉的心,着紧问那些惊了呆了的兵卒。 “没了。”他们机械性地摇头,回头看见主公脸上的黑印却憋不住想笑。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连你命都可以不要?!”林阡觉得莫名其妙,回过身去怒不可遏。 “我们的孩子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林阡陡然蒙圈,循声看她手里紧紧护着的书纸,依稀是……琴谱吗?不用翻也知道,那里是她和他共创的《神游》和《狂浪》,前者勉强记熟,后者却未完成。昨日在东坪与轩辕九烨交兵时听闻他忽然转道黑龙山,她一时心急要去见他便将这东西落在了冯天羽这里。 “……”他怒气虽消,却忽有悲添:“值得吗?” “与你有关就是值得。”燕落秋一笑回答,情真意切,成熟而不失娇俏。 “可是我心有所属。”他再次拒绝,却感到愧疚,毕竟她是吟儿的救命恩人。 “然而你无法抗拒。”她继续任性,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吐气如兰,“也别感到愧疚,因为我是要回报的……”抬眼凝望着他,目光灵动狡黠,举手投足俱是自负,“小阡,我只迟了七年而已,这不,已经追上来半个月?”举袖拂他脸颊,对他充满威胁。 围观者都觉得,远近火场的氤氲居然给此间加了些许朦胧情调,太美好。谁想到他们那个不解风情的主公,看她举手不知她是要给他擦脸,居然出于武者本能当即将她手腕擒拿住,掌如疾风,势如闪电…… “对不住……”听到她惨呼他回过神来,急忙松手,面红耳赤,同时抢在麾下们明白之前而威严咳了一声。 燕落秋一笑收手,征服这个男人的斗志越挫越强,仙子容貌配着一副魔鬼表情:“这声惨呼……是假。”电闪之间,趁他木讷还未意识到被诓,她立即伸袖给他把脸上脏东西给擦了,如愿以偿之后,继续说完刚刚没说完的话:“我说了,我是要回报的,而且必定是会不择手段实现的。”  不择手段,女人于情场,男人在战场。 天蒙蒙亮,宋军还在为渊声门徒们的纵火滋事焦头烂额,岳离却看透了仆散揆那句“显然不是自损”的内涵。 仆散揆说完那句之后,补充说“林阡不是那样的人。”仆散揆和林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和理解?不过是对前半句说漏嘴的心虚掩饰吧。 不错,说漏嘴。 “渊声门徒缺少的只是我军人质,他们不是莽夫,没必要再去宋方惹事;而宋方又不可能自损,那么只能是……”只能是金军干的,岳离一眼勘破,那是他仆散揆干的。 宋方或许还庆幸,曹王离金军越来越远,一时间金军无人可与宋军匹敌。错了,怎么就无人?还有仆散揆啊。那可是金国最擅长行军打仗的将领前三。 “逃不过天尊大人的眼。”边走边低语,仆散揆笑而承认。 凌大杰指示封寒在寒棺那一把火,怎会如圣上所说放错了?出发点虽是纯粹的泄愤,但那火光冲天,却给仆散揆照亮和放大了五岳中人的不安。 大局未定,尽管火明明起在人烟稀少处,都能给他们虚弱的心理一击。这把火给仆散揆看见了五岳人心的破残,这把火,提示他五岳还有极大的给林阡后院起火的机会,所以怎么可能放得不是时候? 而今夜渊声对金军的骚扰,也帮助仆散揆火趁风势,借着他渊声的名义去对才刚归附林阡的五岳继续点火—— 一处寒棺哪里够,是时候在人群密集处投石问路;丁志远吕禾投诚就满足了?不可能。他仆散揆要加重黑龙山的纷乱,要激化五岳群雄的人心惶惶,要让赵西风此刻拥有的另一半拥趸继续分裂、无休止分裂到底! 拥趸,和死忠,终究是不同的两个词。 所以抓紧战机立即对五岳采取袭扰。至于山边的冯天羽,不过是混淆视听、装作渊声门徒顺便而为。不打击得那么集中,是为了不做得那么明显。 “我教青鸾一边放火,一边散播谣言。如此,五岳能进一步动摇,给我们里应外合的契机。”仆散揆说。冲着能里应外合这一点,五岳归附了林阡反倒是件好事。 “见微知著。临喜,你是天生的将才。”岳离笑赞。  以上,也正是完颜永琏对林阡说的“你且琢磨变数”。 六月的时候,完颜永琏就得知了有关燕平生、宁不来、何业炎的往事,他们,绝不是吕梁碛口的雁过无痕。 迷失在枣林后王爷就更加断定,这是“一个风格年代都明显有别于五岳的地方。”时至今日还有人琴箫合奏催动天然阵法,说明碛口那些土著很有可能还活着,并且五成以上和林阡有直接的勾结。 人心不定时,五成以上就是全部。 是的林阡你有地利,用云阵将曹王困住,可你用的是谁的阵?是五岳宿敌的阵! 你掩盖得再妥善,也还是暴露了这群碛口土著的存在,他们,先前全都是谢清发所屠杀。 你的急中生智,一开始没有破绽,到头来却埋后患。 岳离甫一回来便将枕云台等地的见闻告知了仆散揆,仆散揆整合了金军所知的全部信息,和完颜永琏心有灵犀,完成了王爷想做的一切,“那就按照扶澜倾城是燕落秋的可能性打,散播‘燕落秋为报亲族之仇,与林阡暗通款曲’。” 先前燕落秋“红杏出墙”的谣言,为何只吸引到了丁志远?那是因为五岳中人觉得,大哥那么厉害,大嫂就算被强抢时父亲被杀也不会敢出墙。但是,如果给她一个碛口土著的集体后盾,如果编造出她在五岳当中早就有内应扎根,如果她连两年前出现在黑龙山都是精打细算的都是别有用心的……那会是怎样可怕而真实? 故此,仆散揆对五岳一边放火一边散播谣言,放火,是为加强人心的脆弱,培育谣言产出的土壤;而散播的谣言内容,来源于肆意猜测和添油加醋,可谓窥一斑而“造”全豹。 诚然,骗来的永远不会长久,终有一日投靠林阡的五岳会发现,他们所见到的五岳只是表皮;只要有一丝信了传言的念,就必然会去怀疑,去探索,诸葛舍我、田揽月这些人到底是谁…… 人心脆弱还未必会离叛,然而若有前仇旧怨,林阡恐怕也难挽回分崩。 “当然,我也只能试试看。”仆散揆对岳离说,“计策虽好,对方却存在能够识破之人。如今宋匪已然入主五岳,据说着重对他们安抚,很快便会融合、把控。想必谣言可能会遇到不少阻碍,收效也会大大降低了。” “柏轻舟……”岳离点头。不知是否巧合,自从这个人辅佐了林阡之后,林阡居然能对王爷都略胜一筹。 终有一日,是哪一日?里应外合的契机在何时?仆散揆也不知道。虽然他打击冯天羽两处混淆视听,但认为柏轻舟还是能有所察觉,何况她早已未雨绸缪,未必惧怕他攻心和分裂。她会尽一切可能,将那一日、那一时拖延。 “好在,不会徒劳无功,终会有人动摇,耐心等就是。”仆散揆笑了笑,“对了,南山上还带回来一个樵夫,天骄大人说,青鸾先前用以策反丁志远,就是因为此人无意中目睹了燕落秋和同伙密谋杀害谢清发、嫁祸给焕之。” “今夜一举数得。”岳离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一颤,同伙?可不就是他岳离么。 旋渊阵的第一关,石头问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事,他不知和尚答得有无问题,后来回想自己其实隐瞒了前半句,前半句是,“谢清发之死”。 此刻他不动声色,并对仆散揆察言观色,心知仆散揆所言非虚、并无所图,于是当机立断:立即打探出这樵夫被关在何处,务必趁王爷还没回来时将他灭口。  事态紧急而隐秘,不管是为高枕无忧、永绝后患,还是为快斩乱麻、不留痕迹,都令岳离作出了亲力亲为的决定,是故铤而走险、因私废公,悄然利用他六月操控控弦庄时的几个手下,侧面掌握了那被抓樵夫的关押地点。 凭他,天尊岳离,隔着十几步远要一个寻常樵夫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然而一切发生是那样的出乎意料,当这一剑隔空而去、摧枯拉朽、势在必得,撞上的却不是那囚犯身体而是一股强悍力道,不至于能与他匹敌却能自保并将他拖延,下一刻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要离开俨然来不及,腰后被一道锋刃抵住。 他从容回剑掠斩,要将那人强行斥远,背后牢门顷刻打开,囚犯从内飞出,一刀滚雪之势,与眼前的精约一剑默契配合—— 好得很,金北第一和第二,薛焕和轩辕九烨。 为了尽快拿下岳离,不刻,斜路又杀出金北第三的解涛,凝练之剑,加入战团。不可能不约而同,明显是他们三个串谋。 “是你给我的陷阱。”九天疾刺,神幻缥缈。 “天尊不该看不出。”轩辕猛挡,温瑞祥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楚狂直驱,爽利豪放。 “哼,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狂诗速补,曼妙癫狂。 “好大的胆子骗仆散揆来算计我。”他相信仆散揆对他述说时真心实意,此刻这里暂时只有他们三个,更说明仆散揆不是主导,高手堂亦一无所知。 是啊,素来尊重岳离的高手堂,不对,素来尊重岳离的整个大金,谁敢对他怀疑还张网设伏? 有且只有一个,轩辕九烨! 不择手段,毒蛇在暗处。 哪怕夜半时脏水被人泼了满身,也不过是静默微笑想着破案。不,想着害人…… 可以分辨,薛焕和解涛的脸上尚且有惊异和震撼,轩辕九烨却更多的是一种怀疑得以验证的恍然! 果然他没隐瞒:“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害我焕之的果然是您。” “为何想到试我?”岳离不置可否。 “当日我军高手,唯有您与焕之同在南山;况且,能顺利潜入他营帐、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他兵器的,全天下能有几人?”轩辕九烨除了恍然之外,语气中尽是失望,“然而您德高望重,几乎每个人,在第一刻就将您排除,宁可把罪名全推给林阡。” “青鸾他根本什么都没调查出,便连谢夫人放火都是捏造?”岳离冷笑,轩辕九烨能编个樵夫来骗他,就能在其余方面对丁志远弄鬼。 “他只调查出,您有过擅离职守。”轩辕九烨冷冷回答,“像此刻这样的擅离职守。” 岳离一惊,这般说来,王爷竟知道了?心猿意马,衣袖险些被薛焕削砍,须臾调整心绪自救,他认定轩辕九烨仍然在骗他、说这话的意图只是将他擒下罢了。 “九烨让我到这里来等,到底是哪个宵小败类嫁祸我,却没想到,竟是天尊大人!”薛焕向来该喜则喜该怒则怒,打得岂止滚雪根本在滚火。 出离愤怒,是因为南山上千夫所指,除了万演之外,只有岳离挺身相护,当时的薛焕曾热泪盈眶感激涕零……谁料,那不过是凶手愧疚弥补? 四刃交缠,不可开交,混乱中也不知第五人是何时到,雷辊电霍,瞬间打破纠缠,原是长钺戟凌大杰。 凌大杰,他不知是否知情,却是一来就站在轩辕九烨那边,帮着他们以四敌一…… 岳离心中一颤,猜出王爷可能知情,剑法顿然越打越颓。当是时,后续高手堂陆续闻讯赶到,岳离情知再也走不掉,唯能撤剑面对。  “出什么事了?”仆散揆从人群中走出,看得出这泾渭分明,“你们,怎生和天尊打起来了……” “他就是六月杀谢清发嫁祸给我的凶手!”薛焕怒气冲冲。 “怎么可能……”仆散揆一脸愕然,先叫不相干的退下。可是…… 这里如果只有薛焕和解涛,仆散揆还可以斥责他们有勇无谋,偏巧轩辕九烨和凌大杰,一个人精一个老好人,都是一脸凝重,好像确有其事? “王爷他……”岳离没关注任何人,只问这个王爷最信任的凌大杰,王爷到底知不知道。 “……”凌大杰一惊,噙泪,“果然是你?”片刻,摇头:“我不知王爷知不知道……” “所以这是承认了?”解涛怒问,是怒薛焕之怒。 “中天?何意?杀谢清发也便算了,为何不嫁祸林阡反而嫁祸焕之?”仆散揆难以置信,一头雾水。 “他是海上升明月的?!”薛焕那种武夫,脑子着实比较简单。 “我从未想过杀谢清发,我想杀的是林阡麾下的海逐浪,不知为何杀错人。”岳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过分在意王爷的看法,所以看到凌大杰时连找借口抽身的机会都抛弃了。 “重要的是,为何要嫁祸焕之??他与你无冤无仇!!”仆散揆厉声追问。 “是谢清发的要求,杀海逐浪是为激怒林阡;嫁祸焕之,则是要我将林阡怒火引向焕之。”岳离三缄其口,最终承认,反而舒服,“我有把柄在谢清发手中,不得不从。” 坦白招供。事实上,由于几十年来他处事严谨、刚正不阿,几乎没犯过罪或错,使得他反而没有找理由、找借口的本领。 “那日,谢清发如果真的挑起了林阡和焕之的争斗,你可知道你有可能害了王爷?中天,那段时间,王爷甚至以为,连他身边都有内奸了啊……”凌大杰眼含热泪,不能接受这样的背叛。 “他不是内奸。王爷身边至今没有内奸。”仆散揆摇头,就算日前郢王府和武卫军探出王爷要打五岳、故意抢先,也只是有眼线而没有内奸,否则他们不可能闹出南辕北辙、过犹不及的笑话。 “不是内奸,却是凶手。”轩辕九烨微笑,铁板钉钉了。 “所以,是怎样的把柄?”薛焕气势凌人。 岳离却沉默不说,那错误显然比杀谢清发嫁祸薛焕更大,更关键,更触动他心。导致了他的一时失神。 “中天,和尚他知道,是吗。”凌大杰一开始便站定立场以四敌一有他的缘由,“夜里和尚对你说遗言,我听见了,‘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我想,一定是年轻时你犯过什么错,至于究竟是什么,和尚他知道,可是维护你,不肯说。此刻见你们交手,我想,那该与谢清发有关?谢清发或许是当事人,或许是知情者……” “什么宠辱不惊的天尊岳离,为了个把柄、污点就不惜出卖战友,我看他根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解涛看岳离还不肯说,气得脸上通红,更增了几分美貌。 不过这里没人有空关注他,薛焕切身体验被冤枉的耻辱,看岳离到现在还无动于衷,甚而至于神游天外,怒从中来口不择言:“传说中九天剑外表灿烂内在迷离,各种矛盾特色都能对立统一。好笑得很,一丘之貉,果然是什么龌龊剑配什么杂碎人!” 岳离猛然神魂附体,脸色剧变反手一掌掀在薛焕嘴角,直将他打得嘴角流血说不出话。 “公然拒捕?将他拿下!”轩辕九烨惊见薛焕受伤,才不管是否以下犯上,直接代仆散揆发号施令要将岳离收押。 岳离对一切都置若罔闻,眼神如冰霜般直射到薛焕心底去:“你可以侮辱我这人,但不能侮辱我这剑!”  “慢着!”仆散揆这才想起他的来意,急忙制止,“林阡适才派人送来消息,说已找出王爷何在。” “什么……”众人这才敛起百感,全为王爷一喜。渊声门徒大肆出入,当然会露出马脚,何况那是五岳地界,林阡不可能半天都无所得。 “在一处被拆了外围的‘冥狱’。换句话说,那地方外围受损、随时坍塌,内部却有极强阵法。”仆散揆面露难色。 “有阵法,哼,所以善于破阵的天尊倒是可以戴罪立功了。”薛焕冷笑一声,岳离一日不说,他一日不原谅。 “林阡之所以告诉我们,为的是来求我方出高手配合?”轩辕九烨猜到一二,否则林阡为什么要来告诉他们而不是直接救。 仆散揆点头:“据说,需要契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兵器。宋匪目前只挑得出三件相契,尚缺土和水……” “无论是谁出战,都必须忘却彼此之间的不快。记住王爷才是最要紧。”凌大杰却很快就意识到了土和水是谁。 第1418章 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 剑气射云天,鼓声动山岳,天明之际从金到宋,四处可见黄尘塞路,无不忙于调兵走马。 如火如荼,是战士所见;死伤累累,在医者心间。 樊井忙了半夜好不容易得空来看林阡和徐辕的伤,他两个倒好,后者以需要前往金军“作进一步交涉”“一定还有下次交涉”为由委婉拒绝,前者更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就旋风一样和他擦肩而过害得他明明撞见还扑了个空。 他本想骂他们俩都是哪里来的混账小子,转头却见柏轻舟还留在案边,一下就把自己的红脸降成了白,笑而上前:“军师,主公这是去哪里……” “和紫檀、落秋准备破阵事宜去。”柏轻舟正在自我对弈,闻声抬头回答樊井,“待天骄把金军的‘土’‘水’带来、一同前往冥狱救援。下一战,便也开始了……”过程中她不经意咳了两声。 樊井望她气色不佳,再细听她声息片刻,问:“军师,是犯了咳疾?” “不要紧,是老毛病了。”这病小得,她自己都没觉察到。 但樊井是医者,自然“治未病”:“多事之秋,军师且注意身体,防微杜渐。” “好。还请樊大夫帮我看看,这方子上的药可都有?”柏轻舟刚好棋下到瓶颈,便找了纸笔来把自知的药方写给他,他接过那方子一目了然:“都有。” “那就多谢樊大夫了。”柏轻舟微笑相谢,温婉娴静。 樊井在林阡或徐辕的军帐里,从没感受过如此温暖,不由得热泪盈眶:还是军师好!不讳疾忌医还礼貌,主公和天骄要对我这态度该多省事! 他又隔着薄纱出手给她诊了脉,以确定她给的那方子最为对症,那时,她目光却始终聚集在棋盘上,黑白分明,密密麻麻。 他知她无碍放下心来,也来看这棋盘:“军师在摆战势?”兴之所至,立即把自己从军医模式切换到谋士模式,“主公此番将金帝擒获,初衷必不想卷入五岳,奈何完颜永琏也控制不住纥石烈执中那些变数,竟不慎在起始就将战伐引到了黑龙山。如今渊声抓了完颜永琏囚在山内,看来金宋的正面交战还要激化,五岳竟愈发在劫难逃……” 他清楚,柏轻舟说的“下一战,便也开始了”的“下一战”,形容的显然不是金宋高手们合力去冥狱打渊声,而是在此期间、外围的金宋必有暗战、会随着曹王的归来或失去倏然形成明争。柏轻舟此刻边摆棋边冥想,显然是在算对面仆散揆所算。 “樊大夫,想说什么?”她看他顿住,追问。 他叹了口气:“怕主公与初衷相悖。六月的那场决战,他之所以选择速战速决,就是不想五岳中人冲锋陷阵、碛口孟门的无辜受牵连……然而,安稳了不过三个月,竟然眼看着避不开要硬拼、损兵折将……” “不,主公不会到那一步。”柏轻舟理解地说。 “嗯?”樊井还沉浸在对五岳血流漂杵的幻想里,紧紧蹙着眉。 “主公不会把盟友置于险境,哪怕无心都不允许再犯。所以这一战,五岳的蒙难到此为止,接下来盟军会将可能发生的战斗全揽。”柏轻舟告诉樊井,“下一战,赵西风、吕苗等人只是休养生息,五岳由小秦淮、十三翼、冯天羽分兵重点保护。” “军师早已考虑好了,帮着主公排忧解难。”樊井欣慰点头,“所幸,金军虽有心将战斗升级,却恐怕群龙无首、有心无力。或许是老夫先前想多了,看见军师这棋盘厮杀激烈,还以为下一战敌人难缠……” “樊大夫没想多,敌人确实很难缠。日前,完颜永琏演一出‘与执中不和、各怀鬼胎’的戏,此刻,仆散揆也是演了一出‘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为的就是要骗我们掉以轻心。他们根本没群龙无首,战斗实际早开始了。” “啊……”樊井一愣,轻舟告诉他:“一大早,赵西风、吕苗驻地便有失火,好在主公亲身救护,才粉碎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那些谣言不知源头,却旨在引五岳分崩离析。” “但是,火不是渊声放的吗?”樊井奇道,“我听闻,冯天羽那里,也失了两处火。” “未必。我认为是仆散揆所放,放给冯天羽只是混淆视听。”柏轻舟摇头,“不管仆散揆是巧合获利,还是他顺水推舟,赵西风那里出现了有利于金军的谣言,都提醒我要按着‘仆散揆正在攻心和分裂五岳’的可能性打。” 仆散揆这个人,柏轻舟比沙溪清、林阡更熟悉:其父仆散忠义,曾任金国左丞相兼都元帅沂国武庄公,仆散揆自己则娶了郑王的亲妹妹成为驸马,春风得意,雄姿英发,仗着父名和皇亲贵族的身份,也算到达了人生巅峰。不过那对于壮志凌云的少年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巅峰罢了。 青年仆散揆从未上过半次战场,但不得不说天赋和才能会遗传,刚被完颜璟委派到军事岗位上,仆散揆便如鱼得水、大展宏图、锋芒毕露。十多年来,正是他辅佐完颜璟、协助完颜永琏守备北境,漠北各部无不如雷贯耳。他,也正是韩侂胄发动开禧北伐的半年来,东线宋军遇到的最强劲敌,临淮、蕲县、符离各地,都是靠他力挽狂澜并反败为胜,生生将南宋官军打得转攻为守。 这样可怕的对手,柏轻舟能不高估他? “仆散揆别有所图。他想要赵西风的拥趸变成叛徒。”柏轻舟推测,“而主公,却需要拥趸变成死忠。这是一场人心上的时间战。”盟军胜在近水楼台,早就着重对五岳安抚、融合和把控。但金军,胜在由渊声给予的天时。当是时,主公必须率着几大高手去打冥狱里的渊声,部分精锐需要去外围挑战渊声门徒及其阵法…… 纵然金军也会出高手去救曹王,可别忘了,玉皇山火楼上的勠力同心伴随着王冢虎的“盛世”倾覆! 即便何慧如控制着完颜璟的五脏六腑,可别忘了,事不过三,末路凶徒。慧如至多也只能尽力阻止金军大军开入,不可能要求完颜璟去干扰仆散揆的弄鬼。 仆散揆此举,未必影响曹王的顺利放出,因为分裂在暗、静水流深、目的是有朝一日的水到渠成。人心是最大、最虚空、最渺远的战场。谁也不知道此刻种下的恶念何时开花结果,不过仆散揆必定给那加了一个限制:在曹王归来后。“这个时间差,主公他们去打冥狱,后方一定要兼顾好。”柏轻舟如是说。 后方兵力。五岳境内有天骄、冯天羽、郑王府一干高手,西麓东坪,则有越风率众驻守。要面对的金军,是并不在最佳状态的曹王府、郢王府、武卫军,再如何热血沸腾,战斗力半斤八两。樊井理解得很:“后方最有可能出的乱子,还真是五岳的自我分崩了。” 届时,金军对先前的约定作出任何反悔都不算背盟,毕竟林阡和徐辕没有及时放出人质,“让我们曹王多受了一天苦”,这也是天骄连轴转地总是在和金军交涉的根由;而到那时,更关键的是,镐王府还有多少人需要他林阡来平反?全部都是个未知数。 “因此,就算真的有分崩或离叛,也绝对不能发生在此战。”轻舟笃定的神情,“主公既赴战,我们便谨遵着他的指示,对五岳付之以诚心实意,不停止地安抚和融合。除此,将‘真刚’一脉全都投入到制止谣言、维系秩序。” “倒也好。”樊井知道,真刚一脉大多都是探子,行动相对自由但无法深植金军,故而偶尔启用一战尚可,不可能每次都靠他们来传递情报;而真刚本人在六月决战中曾组织过五岳的情报网,对于遏制暗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那么,接下来又靠谁来传递金军中的情报?” “‘转魄’不予启用,轩辕九烨必定盯着。”柏轻舟说,“金军对‘灭魂’掌握甚少,这一战便教他来顶上。”  漫天的鼓擂风作,满目的磨戟拭刃,完颜丰枭悄然走偏十数步,分辨出来主公给予的衔叶之音,原是要他继续赋闲。 “唉。”好吧,去你妈的轩辕九烨,妨碍我给主公效力!既然赋闲,便只能当他的完颜大将军了。沿着这条黄河支流走了片刻,好像正是黑龙山桃花溪的源头。 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被一道歹毒的目光锁定……仔细分辨步声,只有一双,越来越近,跟以往哪个都不相似。我也是服了!轩辕九烨你到底几个妻舅啊! 不知是敌是友,拔刀转身先探,那人急忙拔刀应战,完颜丰枭定睛一看,熟悉得化成灰都认得的徒禅月清。这是他从陕北军崭露头角开始就一路跟他较劲的对手,实力相近固然不假,却被他一早打上了“替罪羔羊”的标签。是的,无论有什么行动,他都不忘带上对方一起,分摊嫌疑。偶尔被对方怀疑、咬定、尾随,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根据完颜丰枭一直以来给自己设定的剧情,他和徒禅月清就该是为了权位水火不容的,陇干之战结束时他俩还在互咬对方是“转魄”,现在见面,能动手就千万别动嘴—— “徒禅杂碎,你正事不干跟着老子是嫌命长?!”完颜丰枭全力以赴,是为吓吓他杜绝后患。 “谁跟着你!”面目清秀的徒禅月清和胡子拉碴的完颜丰枭,形象截然相反,刀法平分秋色。 但徒禅月清毕竟始料未及,所以被他占据主动,十招以后被击退数步,一脸气愤:“夜里!我守的!好不容易有空闲!” “难怪夜里没守住。”完颜丰枭笑讽,贼喊捉贼,“即便有空闲,也别擅离啊。” “我带我小弟们来下河洗澡!倒是你,你才是擅离吧!”徒禅月清冷笑。 “哈哈哈,我也是来洗澡的。徒禅月清,一起啊。”完颜丰枭忽然想起可以找洗澡做借口,真不错,想到就做,比徒禅月清更早就付诸行动把战衣脱了。 徒禅月清脸色顿时剧变:“……滚!!”一脸嫌恶地将他推开老远,出乎意料。 缓得一缓,完颜丰枭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当着徒禅月清的面和女扮男装的楚风雪在地上“苟且”,当时他俩正在传递情报,徒禅月清刚巧出帐撒尿,看见了那一幕脸上通红:“何不找军妓?竟嗜好男人。”…… 所以现在,一定是误会了吧……哈哈哈哈。完颜丰枭强忍笑意,也好,教你怕我。  每个高强的细作大抵都有一个或多个盾牌。 完颜丰枭找的是徒禅月清,但对方不是个省油的灯,故而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莫非找到的,却是雨祈公主,情窦初开,单纯可爱,自然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然而,莫非原只是与她游戏人生,对她若即若离、不置可否,心想着北伐结束便回南宋去,与她不过是没几年的缘分。 谁想到那少女居然当着郢王爷的面不止一次舍命相护,更在交往才几个月后,就说出一句“本公主要选驸马”“就是他!” 那时他确实震惊,没想到游戏会成真,本心自然不愿伤害了无辜,伤害她亦是伤害莫如。但他所寄居的躯壳黄明哲,有什么理由推辞? 没有任何理由,黄明哲的设定,是一个仕途为重之辈。他得到郢王喜欢、得到郢王的掌上明珠青睐,欢喜还来不及。 作为“掩日”,他也一样办法不点头,先前他只是用雨祈的好朋友、郢王的最信任来掩护自己,就已经数次履险若夷,今后,若是用准驸马的身份来为盾,更加是鲤跃龙门、方便成事。 “待父王问过圣上……”那日屏退左右,郢王说,“公主成婚不能随意。”就算雪舞嫁人存私,郢王都不可能不经过完颜璟的首肯。何况雪舞嫁的好歹是羌王,黄明哲实在是……出身寒门啊。 “可是暮烟姐姐不也很随意吗?!”雨祈和吟儿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是十分崇拜那种江湖侠女、想嫁谁就嫁谁的自由。 “雨祈,莫任性。”郢王相当呵护他的一双女儿,尤其雨祈。只不过,他也不能跟她说,圣上现在自身难保,大金正逢多事之秋。 “不说了父王!我去找他去啦!”雨祈收起不悦,挂着“来日方长”的笑。 “……说多少遍了!男子的营房,别动辄乱入!”郢王望着她像极了那契丹女子的作风,摇头笑叹。 说实话郢王着实是很有预见性的,她闯进莫非的营房时,莫非刚好正在洗澡,背对着她雾气氤氲。 “……”雨祈羞红了脸,但想着他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便打定主意、缓步靠近。 莫非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靠近,正倚在盆壁闭目沉思,是的,黄明哲和掩日都需要雨祈,可是莫非怎能对不起如儿?如果真的成婚了,如果说将来金军惨败,那这个妻子,是否要带回南宋?按照目前这个趋势,可能用不着几年,几个月金军就会败溃。莫非啊莫非,那时你要置如儿于何种境地! 人在泡澡的时候身体本就是放松的,何况他想到了莫如便更加心神凌乱,双重的忘机之下,他没注意雨祈已到了他背后,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 像极了昔年的闺房之乐…… “如儿别闹……”他低声呓语,微笑攥上她的手。 下一刻,陡然想起了身在金营的事实,大惊失色,转过身来啊的惨叫一声,水泼得雨祈满身都是:“你这丫头,跑来偷窥我作甚!” 他不确定雨祈有没有听到如儿两个字,此刻脸上的慌张,和心里的慌张,并不是同一层意思。 他早过了那个可以确定雨祈眼神的时间,此刻的雨祈满脸堆笑、色意满盈:“准驸马,本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你可有准备什么礼物送?” “不急,十天后……”莫非心念电转,确定了逃过一劫,所以长吁一口气。 “其实什么礼物都不重要,本公主都见惯了,不稀罕。”雨祈低下头脸上微红,带着笑容轻声要求,“你记得对我说些话……就可以。” “哦……什么话啊?”他装傻,心里也一顿:十天后,要对她说,求公主下嫁? 终究他深陷敌营、任务繁重,无暇纠结于儿女情长。那两日,刚巧发生了宋恒屠杀战俘、引发金军绝境反弹、连累曹玄官军损失的意外,这一场节外生枝,实在给本来已经一马平川的陇陕宋军带来不少不安,也给了郢王府治下金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不错,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被金军发现了曹玄的好几处防守漏洞…… 如此,莫非便不再有前几日的轻松,当务之急协助寒泽叶救局:“雨祈,会吹芦管吗,我教你。” 尽管那些人很快便被寒泽叶救护、那几战不到半日就被寒泽叶扳平,但是那些漏洞,无一例外恰好是吴曦的部下,是他近日才派来增援秦州的冯、杨、李等战将,起初,寒泽叶等人焦头烂额还不曾发现。 紧随其后的九月廿六,在曹玄收复秦州的大战中,冯、杨、李率领八千步骑从侧翼辅助,完颜承裕、蒲察秉铉采取集中优势兵力歼其一路的战术,避开曹玄锋芒,向冯杨李的这路宋军发动猛攻。宋军难以抵挡,步兵先被杀数百人后斩首二千级,骑兵被杀千余人。杨、李二人为国捐躯,冯将军因寒泽叶及时救援才勉强保命…… 那是九月金宋百余大战中的偶然一仗,却因为一败涂地而引起了寒泽叶、曹玄等人的高度重视,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样的不妙:“漏洞偏是吴曦的人……”当机立断,告知莫非也嘱咐王钺、薛九龄,谨防吴端手下遗留在秦州的奸细作妖,他们很可能在金在宋,从外从内,再度给义军和盟军挑拨离间。  “宋军实在固若金汤,我们……无从下手。”控弦庄堪称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在鹓雏的指挥下接连碰壁无功而返,不知是否时运不济,不仅策反吴曦不成,更还接连暴露给了孙寄啸好几个鹓雏下线。 “他们为了蒙蔽吴曦,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完颜纲冷笑一声。 蒙蔽?保护! 迄今,吴曦已经在忠和反的拉锯之路上,被林阡及其麾下保护了长达五年。 纵然吴曦在入蜀之前就不安分、入蜀途中被控弦庄劫持过、入蜀之后数度急功近利拖后腿,造成了官军与盟军的矛盾时断时续、难以根除、动辄加深,林阡麾下的盟军仍然不止一次地给他吴曦保驾护航。吴曦之于林阡,等同于林陌之于吟儿,林阡不止一次说,“他的路绝对不能偏。” 他,吴曦,出身名将世家,怎能可笑地因为和林阡一山不容二虎就学苏降雪郭杲? 该给的功劳,该让的胜仗,该救的死伤,单论这一个月,寒泽叶和孙寄啸都做足了全套。该压的异心,该稳的感情,该按的脉搏,曹玄一个人悉数代劳。可以说,林阡安排在陇陕的战斗铁三角,不仅是对金军的攻防并举,更是对吴曦的软硬兼施。 层层保护之下,即使吴端已经帮完颜纲叩开了姚淮源、吴晛等人的心门,都无法赋予吴曦再次打开完颜璟诏书读第二句的勇气和力气,久而久之,由于连吴曦自己拒绝叛宋,金军连他的面都别指望见。作为策反吴曦的总负责人,完颜纲自然感觉颓丧。 “这有何难?”逆境听到那女子笃定的声音,完颜纲如久旱逢甘霖,脸上瞬然就一喜。 这女子的声音,很快便出现在了吴曦的脑后。 九月底的这晚,吴曦及其心腹原在个常去酒馆的厢中对饮,期间有人三急离开,却是半晌都没回来,同时相邻的包厢传来嘈杂。“何事?”吴曦喝得三分醉,但也始终警醒。 “回禀都统,米大人他认错了门,趁着酒兴想轻薄一女客,却被那女客一耳光打在地上。”去看了之后回来的人,满脸通红。 “息事宁人,叫他认栽,赶紧回来。”吴曦沉下脸。 “可是他……正在被那女客的同伴们……”那人欲哭无泪,三缄其口,“轻薄……” “……”吴曦等人惊愕不已,被离奇和羞耻这么一盖,戒备竟一瞬跑了个精光,吴曦带头前往隔壁救人。 掀帘进去之后,并未看到任何龌龊景象,只有米大人被五花大绑在一隅,刀兵暗伏在四周却是在对他吴曦守株待兔,一众穿着便服的金军高手,众星拱月一个黑衣女子,身姿婀娜五官精致?不对,眉宇间却是冷厉,眼神中完全狠辣,品着酒实在潇洒,举手投足都是一副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场,那女子吴曦怎会没见过,昔年渭水的河桥大战,他就曾被她俘虏,这次,林阡却救不了他,哪怕曹玄的人就在不远保护他…… 他看到她的一刹,再惊艳,也不可能用形容女子的温柔词汇来形容她,诚然她楚风流这辈子也没对几个人流露过柔情的样子。 形容她的,都该是形容男人的、枭雄的词啊…… 一如既往,神态里透着精明强悍:“吴都统,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她知道林阡的人就在近前,不能被他们发现异常。 “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吴曦刚想提高嗓音,就瞥见寒光一闪,原是楚风流极速上前,亲自以她青溟剑锁他喉:“不想死就老实给我听着。” “吴曦宁死,也不做侮辱祖宗的事!”吴曦含泪,撞着胆子顶撞。 “哼。名为北伐,实则赋闲,昨日打猎今日饮酒,就算光耀门楣了么?”楚风流轻笑一声,骤然就瓦解了吴曦的壮志。 是的,吴曦说的可不是宁死也不叛国,他说的是宁死也不侮辱祖宗。 换而言之,束缚着吴曦的不过是“名”,世代抗金、镇守西陲、足以青史流芳的名。 楚风流洞若观火,如此,瓦解吴曦还有何难?天助我大金,九月陇陕发生的一切胜败,都可以拿来策反。 帘帐若隐若现,这段时间,只有店小二、卖艺女、寻常酒客路过走廊,他们大多为了生活奔忙,不会在意这里的剑拔弩张,甚至远近的烽烟四起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那人是个小二,出身在贫家,只能为人使唤,那人是个卖艺女,出身在瓦肆,只能陪人卖笑,你是个都统,是因为出身在吴府,便能当都统。若然不是投胎投得好,凭你吴曦的能力,未必不是那小二,甚至没那卖艺女活得好。”楚风流微笑,毫不留情。 吴曦脸色大变:“楚风流你辱我太甚……” “难道不是?就算百年之后,吴氏名垂青史,你吴曦侥幸能载其上?又如何,不过是作为‘吴璘之孙’、‘吴挺之子’,潦草一笔,你自己有何功业?”楚风流继续攻心,“不错你吴曦是有荡平陇陕之志,韩侂胄也给了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谁料到偏有林阡,偏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你想做的事他全都做了,你想走的路他远远走在前面挡着……” “不,不对……”吴曦拼命摇头。但他本就不坚定的心志,被楚风流轻易击得粉碎,是的他是那样的恨林阡,既生瑜何生亮! “怎么不对,还没睡醒吗吴都统,这一个月来,林阡的人每一仗都打得出色至极,你吴曦能被记载的却全是些败绩,你有何颜面去见祖宗,有何资格说光耀门楣?”楚风流声音越来越低,吴曦的心被戳得越来越疼:“我……我该如何是好……” “唯一方法,越过林阡,成为蜀王,做那个左右历史、影响后世的人。”楚风流字字击中人心,“岂止光宗耀祖?既成霸业,万世不朽!” 吴曦的神色愈发变化,楚风流看得清清楚楚,他吴曦,怎可能是一个甘愿躲在林阡羽翼下的庸才? 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庸才呵。 “圣上的诏书,你必然没看完。”策反吴曦,是黄鹤去最初提议、完颜永琏顶层设计、完颜璟亲自筹谋、完颜纲负责施展、吴端穿针引线,而由楚风流在这九月末完成了最后一击,“我便开门见山与你说了,若你答应与圣上合作、叛离林阡,在我军攻打他时按兵不动、闭关绝境、无动于衷甚至背后一刀,那圣上便会按宋金第二次绍兴和议的条件,册封你吴曦为帝,在林阡死后由你统治川蜀;在我军攻打江南等地之时,若你能顺长江而下出兵帮助,那么你所占领的区域都永世归吴氏所有。” 吴曦越听越是动心,情不自禁手都在抖。 那日,除了吴曦近身几个心腹,无一人得知吴曦与楚风流这两个赋闲之人竟有过一场私会。强装镇定的吴曦,回到府邸时气息粗重、急不可耐地向吴晛索取了那道没被处理完的完颜璟策反诏书。 “堂兄!?”吴晛惊喜。 “反。”吴曦读罢诏书,反意立决。  楚风流离宋之前,笑着对吴端说:“姚淮源、米修之、吴晛,都收买得好。” “多谢王妃赞赏。”吴端谄媚之态。 王妃?是啊,我楚风流,当王妃很久了……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山高水长,云海翻滚,脚下不远隐约呈现着昔年散落的吴家军营垒。 父亲,那该是你当年的向往和寄托?作为长女,我竟连幺妹都不如,对这父志,彻彻底底地背叛了。 苦叹一声,心口隐痛。 “王妃,走吧。”麾下催促,不该再在关南滞留。 放弃遐思,转身旋走,头也不回。  无独有偶,这一天的傍晚,有宋人在关北经过,停留远眺短刀谷方向。 怀念,曾有女子对他讲过个故事:“一个人觉得好热,他就以为太阳追着他烤。” 那时他嫌这故事短得只有一句话,好不容易才想到其中可以发掘的真谛:“这算什么故事!哦,我懂了,其实,太阳真没空追着他一个人害,旁人也不是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后来,却因为悲恸她的故事更短,所以忘了这个她跟他讲的小故事。 直到廿六那日,他听闻寒泽叶对主公写信说,“宋恒没救了、主公放弃他吧”后,恼羞成怒又一次在营帐里摔东西时,另一个女子匆匆赶到,厉声对他说:“你这人觉得很热,怎觉得太阳在追着你烤?!”他才陡然惊醒:“你……你怎知道这话……” “……这句话,是我让兰山变着法子劝你的。”陈采奕才知失语,噙泪道出实情,“我只想你知道,你觉得苦,其实,大千世界,人人都苦,这般想来,便不叫苦了。” 他因为陈采奕和贺兰山的一个交集,愿意听陈采奕给他的所有劝导:“这个故事就在告诉你,世人都寂寞、都苦。只不过,有人把寂寞衍生成梦,有人把寂寞剥削成罪恶。堡主,你愿意做哪种人?”“堡主,你只见到寒泽叶的好,却不知道人家经过了多少努力才这么好。”“不妨放下前嫌,勉为其难和他学。” 很快他收到主公的回信,“非复仇,望复兴”,喜从中来,才知主公到现在还没放弃他,如是,便又舔着脸跟在寒泽叶身后,与他合作并且学习、如何与完颜纲完颜承裕等人交战,平心静气地窥探寒泽叶用兵、用人、用计。屡战屡胜,到真是有些心服口服。不过性格驱使,宋恒自不会和寒泽叶当面示出这些好。 “兰山。”之所以今日要到这里来,看着残阳如血怀念她,是为了放下她,逝者已矣,战斗还是要继续。兰山,大家都说得对,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心魔,那样反而是对你的亵渎,“放下你很难,但我会尝试。”  苍山负血,从陇陕一路东渐,悄然染到河东去。 空气里弥漫着浓淡不一的腥味。 吕梁碛口,九月末的最后一战,冥狱,在这个时辰原该打完了。 第1419章 神交古来少,流光当解问 九月的冥狱,与六月时不尽相同,源于燕落秋曾下令拆除,根因在于她恨极了水阵里林阡对她放手的那一幕。 想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拆除工作发生在初夏林阡离开河东之际,燕落秋送别归来一气之下当即对五岳中人下令。燕平生甫一听说,赶紧跑出来阻拦呼天抢地:秋儿!那可是魔门遗迹啊!你娘亲的东西能随便拆?!半块砖都不准毁,毁了父亲就翻脸!! 用不着他以死胁迫,燕落秋想起这真是老邪后建的,便清醒了、制止了、不过也来不及了。冥狱外围建筑已然被清理不少,导致狱门被拆、不必尾随谁就可以进入;玉佩效果丧失、五行阵不会再被人为催动或停断、倒像是有了灵性一般自己就能任性地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进入容易了,变数也加大了。对于想据此休养生息的渊声门徒、或是想入内救护人质的金宋高手而言,这些变化无疑是有利有弊的。所幸,五行阵本身的排序没有改变,故而闯过一次的林阡和燕落秋都富有经验,再不像上回到此“远望深不见底”之感,也绝不会有“何时派谁出阵”的仓促紧迫。 渊声的设阵军师、通晓机关者和毒药研究者,意图给渊声顺风要一个“平反昭雪”,自然要对人质尤其金军人质严加看管。他们不可能只据守在冥狱边缘,而是以冥狱为核心、大阵嵌合小阵、小阵勾连大阵,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将冥狱方圆几里包括被拆除的范畴演变成了属于他们的星罗棋布,倒像是把南石窟寺机关暗箭搬到了黑龙山来。 诸葛舍我、田揽月等人在慕红莲、何业炎时断时续的帮助下,终究还是寻到了这些渊声门徒的行踪以及破阵方法。作为地主,这群河东魔门的风雅之士,不客气地对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们还以颜色,若然登高远眺,可见渊声门徒看似稳固的阵法连珠炮似的被损毁、大军战线有序向前推移着; 而盟军高手,如柳闻因、杨妙真等人,亦联合郑王府同战四气五味,驱赶这部分原想阻拦的渊声门徒,协助林阡等破阵五人扫清外围。 冥狱内,除了金木土水火五大阵法之外,还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俨然还在冥狱最深处陪伴他们的圣主。林阡五人此行凶险可见一斑,却是幸好私下潜入可不受外围干扰,与大军攻袭同时进行,为解救人质节省了不少时间。 思及上次并肩作战的五人,林阡饮恨刀属“金”,燕落秋烛梦弦属“木”,沙溪清断水剑属“土”,林美材落川刀属“水”,凤箫吟惜音剑属“火”。 旧地重游,却再难复当时齐全。沙溪清战死沙场,林美材身陷囹圄,凤箫吟命悬一线。林阡麾下高手虽繁多,要么不清楚自己是否契合“土”“水”“火”,要么受了伤不在最佳状态。作为影响胜负的关键,若不确定有用,便无法自告奋勇。 只有一个紫檀,说他的檀木剑属“火”,这可奇了,怎么看怎么是木,怎会属了火?不过想起他任何场合都改不掉的火爆脾气,又教人信了,肯定是火,否则如何人剑合一? 土、水迟迟不出,唯能寄望于金军,好在对方两把刀剑终究在徐辕的带领下及时赴战,赶上了当时已奔往冥狱的宋军一行、直趋枣林尽头,林阡边行边与他二人述说冥狱的具体内容: “冥狱最深处,是监牢和谢清发过去的修炼地,那里并不危险,危险的正是暗合五行的阵法,涵盖了大约一里路,总共五个关卡,分别是火海、剑阵、深渊、殿阙、密林。” 林阡并不蹊跷薛焕楚狂刀属“水”,薛焕和林美材一向都是最接近的对手,能打出黄河走东溟的气魄当然属水。 但在看见“土”是岳离九天剑的那一刻,林阡还是心中诧异,他还没问出疑惑,岳离已回答他:“倒着看,天在地之下。”林阡才勉强有所领悟,一回头看到薛焕脸色铁青,薛大人从不遮掩性情,什么都摆在脸上:“果然是要倒着看的。” 燕落秋何其洞察力,猜到一二,看谢清发之死的凶手和嫌犯此战聚在一起,笑:“我可要补充小阡一句,这冥狱一进去便要对战,虽说每个人主攻一阵,但每一阵都必须其余四人齐心合力去辅助。” “薛某自然懂,王爷最要紧。否则耻于与他同行。”薛焕抱着楚狂刀冷漠如冰。 “薛大人。”林阡见岳离没半句辩白,自然明白了薛岳不睦的背后故事,薛焕那种真性情的人,不可能轻易地忘记嫌隙,林阡却不想破阵阵容自身存在破绽,于是挽住薛焕衣袖对他郑重欺骗:“岳大人有苦衷,是关于王爷的。” “什么……”薛焕一愣。 “时间来不及了,战后再同你说。”林阡并不惧战后将真相揭穿。 薛焕一则想林阡是王爷女婿、未必不知内情,二则想岳离是王爷爱将、本来就不可能害王爷、不说苦衷可能真的是为王爷,三则信任林阡、觉得他不可能骗自己:“好,战后再议。”  重逢冥狱,物是人非。阴风怒号,孤烛流离。 前行百余尺,乍见萤火飘摇于侧,从前期丝丝缕缕的清幽,到后期密密麻麻的纷扰,不过片刻。 地势走低,前路开阔,视线微明。空气中色彩斑斓的鬼火飘荡闪烁,有光无焰。无需林阡提醒,岳离便知不可触碰,一如既往轻声指教薛焕。 “多谢天尊。”薛焕一边感谢一边想,如果天尊真是为了王爷,那我薛焕蒙了三个月的冤又算什么? 不容喘息,伴随一声激响,面前火光遽然照亮,原还在黑暗摸索的他们经此突变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可才要闭上就险些被滔天大火横冲吞没,没经验的三个人幸有林燕提示来得及闪,侥幸保得性命却觉衣衫湿透大汗淋漓。 这燎原烈火,上回还给林阡等人看到火势蔓延的全过程,今次竟还没等到众人站定就发起攻杀,可想而知阵法在暗中旋转、越来越快,攒聚的能量自然也比上回高得多。 刺目火光、逼人热浪、浓烈烟雾,瞬间充斥在眼前这道十余丈的鸿沟。眼看着每个想经过的身躯和兵刃都必定熔化,不敢接近只能以手抚膺坐长叹。 火光烛天来,河浪如沸去。那是谁的气魄风格?“西来决昆仑,万里触龙门”,惊涛骇浪,奔腾入云,须臾以滚雪之势,对着那焚烧景象迎刃而解。 除燕落秋外,谁都惊撼,这刀坛试问天下谁甲? 洪泉洒落,火阵退散,干涸的炼狱有幸得到一场甘霖浇灌,如果它有印象,上次给予类似风格的是一把跌宕落川刀。 燕落秋却不关心薛焕这完美发挥,一则她觉得世间只有一双饮恨刀值得她欣赏,二则这一阵林阡最为受累,所以阵法才败她就立即到林阡身边关切:“怎样?” “为何会如此?”薛焕一愣,自然不解明明他出力最多,为何林阡最先力尽?一惊之下不顾敌我、来帮燕落秋将他扶住。 “水克火,火克金……此阵受累最多的是他。”燕落秋不敢多说,怕林阡触景生情——何以薛焕关切的神态、语气、甚至语言,都和三个月前的沙溪清如出一辙?  紫檀与岳离各怀心事,反而比他三人走得快些。 岂能心中无事,紫檀悔恨,自作聪明害死了沙溪清,无法保住郑王的最后一点血脉;岳离悔恨,不知是为清晨一时的歹念,还是为了当年一时的歹念,总而言之那都对不起完颜永琏。 然而,便算是在这种见缝插针就痛心疾首的情绪中,这两位剑坛前辈的应变都是首屈一指,当是时,先是一道暗剑从地底凸起、被岳离一剑激斩,紧随其后剑阵骤现、三十六刃以圆形结阵,将他五人压制在核心,剑气蓦然流转如电。 “紫檀。”岳离话音才落,紫檀剑意如火,灼烧而去。对面不过是天魁、天罡到天哭、天巧三十六类招法,紫檀真人手驭万道真气犹如万束烈焰,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袖中收了上一关里的所有火,又在这一关全燃放出,剑气所到之处,无不化为灰烬。 三十六刃才败,上方又传异动,霎时七十二剑居高临下,紫檀的剑法和他脾气一样爆,瞬即引万余火龙朝着金铁反向猛扑。“万剑传说”,不减当年。虽无地利,却凭火克金的属性加持而见剑即焚、势不可挡。 岳离、薛焕倾力给他掠阵,直到他大获全胜摧枯拉朽为止,这真是始料不及的机缘,昨日才阵前交锋,今朝却并肩作战。 履险若夷时,只看林阡反过来扶持燕落秋,岳离看得出她是个聪明得掌握分寸的女人,在这种林阡神色凝重的关头,反倒不可能做什么撩人之举,所以难得一次乖乖地只被他扶着而已。 很快便连过两阵,倏然全境寒雾弥散,五条铁索桥横亘裂谷之上。 最难也是最漫长的一关,深渊水阵,脚踏细微黯淡的钢丝,环伺来去汹涌的巨浪。 万幸这一关的破阵者是那个宠辱不惊的天尊岳离,才能在这般凶险境地都如履平地。铁索桥上不时遭逢山洪海啸,风急浪高,冰雨倾轧,似要将他五个都吸进那无边无际漩涡之内。危急时,九天剑对那一整排巨型水阵拦腰斩断,拖曳同化,反控飞斥,“逆光碎世”,名不虚传。 心志稳,脚步坚,剑势从一而终,那么,林阡在桃花溪断他剑的那一“照”,真的照出了九天剑的正是反、白是黑、善是恶吗?他岳离,当真是一个伪善之人?林阡忽然有些怀疑,会不会那只是一瞬间的邪火?望着那不知如何焊合的九天剑,剑身明显还存在着饮恨刀造成的裂痕,林阡倒是有些愧疚。 “可好么?”水阵溃不成军,岳离跃到另一条钢丝索上,伸手递给受累瘫倒的紫檀。紫檀受宠若惊,许久才借力站起:“十多年前,就想着能和天尊并肩作战一回,今次总算实现,虽然还是临时的……” “我不是那样的完美……”岳离长叹一声,他知道,三个年轻人多半已经不信他。 “不。天尊就是那样的完美。”紫檀微笑,回忆,“天尊、晓笈与我,同年出道,比武场上分别给曹王、镐王、郑王招募了去。从此,便踏上了不同的命途。” “一样的命途,都是效忠主上。”林阡认真插嘴。 “唉,可惜天尊还有主上,紫檀,再也没有了……”紫檀眼圈一红。 “紫檀前辈……”林阡前一刻还释然,这一刻被紫檀一带动,忆起沙溪清忽而也悲从中来,有再多话想劝都是如鲠在喉。燕落秋一直留意着他的情绪,当即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扶稳,劝慰他和紫檀:“溪清此生,当惯侠客、过足酒瘾,结交到最好的知己、见识过最奇的神兽,无悔无憾。他如今英魂应是仗剑天下锄强扶弱去了,此刻或许正枕剑醉卧西湖一叶小舟之上呢。” 林阡听了进去,自是开解不少,紫檀除了欣慰之外,眼中却有一丝恍然,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那痴话,原来竟有人懂,只可惜,配得上他的都有主了…… “哈哈……最奇的神兽。”忽而传来白虎的声音……林阡一愕,往巨浪后寻找那庞然大物的身影,却许久无果。又听得几声引起注意的咳嗽,才发现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正趴在燕落秋的肩上,仔细打量,慵懒地仅睁了一只眼,分明正睡觉呢。 “不参战,来什么?”林阡本来是怕它不济受害,破阵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来陪我秋儿,用得着你管!”白虎凶巴巴地,不识好人心。“原来猫妖里也有侏儒。”铁汉薛焕,向来不关注奇闻琐事的,一双粗手还是把它捉起来仔细看了看。“什么猫妖!坏人,放手!”白虎气不打一处来。“哟,猫妖还有脾气?”薛焕豪爽笑,完全不知白虎吃了他的心都有。 深渊既尽,殿阙紧承而来,乱石崩裂,黄尘纷飞,紫檀不免多关心了那主攻此阵的女子一眼,果不其然,抱琴纤腰弄月,抚弦长袖舞风。琴法高超,譬如“我醉何如?去!”说不尽的风流倜傥,打得每寸土都见势而散;琴律高亢,譬如《狂浪》,即便是不懂旋律之粗人,也觉胸襟开阔、惟愿附之以长啸。 这里唯一和风雅沾边的岳离,才懂她琴中荡摇浮世之感,据说还只是第一段罢了,直把太行的携冀拥晋、睥睨豫鲁、引黄河于天倪、携风烟上霄极,发挥得淋漓尽致。再一转瞬,望她琴端还有暗器频发,手法高妙,无一击空,岳离放下心事客观看待,实在觉得这女子全方面与林阡相配,若他年轻时遇到这么个红颜知己,又何必在旋渊阵里只回答出个男人来。 闯完土阵,五人或付出或受累,都觉状态下滑得厉害,唯有第一关就累得差点倒下的林阡,此刻状态反倒成了他五人之中的最佳,好在下一关正是他需揽下的木阵。  “密林阵”,与前四关不同,是林阡第一次见。 上回在第四关时他们就遇到了折返的谢清发,那本来就是林阡设计好的,不需要进这第五关。这一战却因为不知渊声会否出来,所以算不到到底在何处与之相遇。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听闻木阵极短、没几步路?说得轻松,那是当初转述给他的沙溪清经过之时阵法并未开启罢了。此刻阵法在侧,横向确实没几步,纵向却给出万顷体验。五人被眼前局促空间里拥挤的树木胀得眼睛生疼,破阵伊始就发现他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那些树木虽然靠近交错,却各有各的空间互不干扰,甚至在见到外敌的第一刻,它们被一阵风吹醒了枝叶,突然疯了一样地进一步生长蔓延,填充进你以为不可能填充进去的空间,如果没有,那就长到你身上…… “砍!”岳离、燕落秋异口同声,林阡只有一个破阵方法就是赶紧不惜一切代价砍树……他们生,他就灭,比力道,拼速度。 但这些树木同仇敌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所以只要开砍就是你死我活,稍一停滞、才想转身、略微退缩,都会被缠死、活埋、击穿,非得抓紧时间砍出一条最快最干净的路才行。 在那里,岳离和紫檀先前错付薛焕的赞赏,又一股脑儿地随着燕落秋还给了林阡。他刀柄雷霆乍惊,他刀身沙场开拓,他刀脊山天翻飞,他刀尖列星如注,甚至都不需要他四个出多少力,便跟着他快狠准地杀开了一条夷敞大道。 “小阡他,是个天生的能教险境变安居的人……”燕落秋说完,紫檀点头,岳离薛焕却都没说话,没说话不是不承认,而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他们自觉跟从了十年甚至几十年的人…… 其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完颜永琏,跟着他并不会有多通达的仕途,很多人不知道所以只是稀里糊涂地跟从了,很多人却在第一刻就明知道还是坚定不移地跟随着。   和尚对完颜永琏的“遗言”,需要和他在旋渊阵里说的另一句相连:“浩浩世途,是非同轨,齿牙相轧,波澜四起。公独何人,心如止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岳离在旋渊阵说他喜欢的人“心怀天下,悲悯苍生。”其实可以顺着和尚的话译作:“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也正是凌大杰直白的“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是陈铸热血的“王爷,从今往后,让我做您手中的剑,护黎民,守家国”,是轩辕九烨冷辣的“挡王爷路的人,我都不会留”,是楚风流隐忍的“作为长女,我竟连幺妹都不如,对这父志,彻彻底底地背叛了”,是薛焕直肠子的“如果天尊真是为了王爷,那我薛焕蒙了三个月的冤又算什么?” 一关之隔,金铁声、厮杀音,清晰可听。正在谢清发修炼处的渊声闭目养神倒还淡定,渊声门徒十八反十九畏却分明慌乱。 “是林阡、岳离等人。”他们不太认识宋金每一个人,但这两个姓名足以叫牢狱中的林美材和海逐浪喜不自禁,尤其林美材理所当然的口吻:“这林阡,倒是快点,饿死我也。”报应啊,她为什么要饿完颜璟的肚子?这下可好自己被抓了。 “想吃菜还是想吃肉?回去后立刻给你找来。”海逐浪饶有兴致地问,他听闻想吃菜的生女儿,想吃肉的生儿子,很关心。林美材老实回答:“我听闻有种刀谱,不是靠练、而是靠吃,既能填饱肚子,又可进阶刀法。”海逐浪先是一愕,笑:“只怕生出来之后,进阶的刀法全被孩子带跑了。” 不同于他二人的谈笑自若,完颜永琏却是难得一次神色凝重。 因为听到“岳离”二字。 “王爷知道了?”王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薛焕楚狂刀失窃,当时与他同在南山的岳离,本来就该是金军中的第一嫌疑人,只不过谁都觉得身为天尊的岳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做对不起王爷的事,加之林阡是劲敌和受益者、世人皆知的掠夺者,又和燕落秋有着莫须有的暗通款曲关系,金军无论如何都会将林燕二人列为头号嫌犯、众矢之的。 所以,那段时间与其说控弦庄全体齐心协力寻找真相,不如是在找林燕的蛛丝马迹去吻合他们想要的“真相”。可是就在调查的过程中,竟然,居然,发生了岳离和林阡在桃花溪单打独斗以致九天剑断的奇闻!那时的林阡论实力远在岳离之下,据说是靠燕落秋以二敌一。至于那么好的机会、为何岳离没有通知控弦庄一起抓奸,岳离说“没来得及”…… 完颜永琏对岳离的解释是全盘接受的。岳离之于他,是徐辕之于林阡,根本就是他的替身,战略、兵法、用人上的另一个自己。完颜永琏如果不在场,岳离是金军的总指挥,岳离怎么可能背叛他? 更何况这些年来无论是曹王府、镐王府、郢王府、郑王府、武卫军,哪个势成水火的阵营,不管是和尚、谢晓笈、卿旭瑭、紫檀、纥石烈执中,哪对见面厮杀的仇敌,都无一例外对岳离敬重、惦念,或与他知己至交,因为他是他们心中的武圣、君子,岳离怎么可能说假话? 六月决战之后,他们与五岳谈判失败、失望走下黑龙山时,薛焕叹息“白来了”,完颜永琏却笑“有收获”“有人说得上话,只是没说而已。他将来有大作用。中天,你且告诉他们,那人是谁。”结果得到岳离一句:“王爷,中天竟愚钝不知……”那是他第一次发现有古怪。一向与他心有灵犀的岳离,要看透丁志远是五岳的不安因素,并不难。居然大失水准,有何缘由大失水准? 从来不怀疑,一旦注意到,自然意识到岳离是比林阡嫌疑更高的罪犯,谢清发灵堂上,赵西风人糙理不糙:“林阡是他薛焕的头等大敌,焉能轻易潜入金营偷刀,金军还对此一无所知?!若真是刀失窃了,也只可能是他薛焕的熟人犯案!”“万老三,大哥在南山遇害之时,林阡在北山同谁武斗?如果战报没错,是和你万演自己吧!”田揽月也说:“有几个绝顶高手能伪造出薛焕的刀法?” 然而,那段时间发生了完颜永琏对陈铸的冤杀,他强说陈铸的一颗赤子之心是假,怎能再解除对一个知己的绝对不疑? 夜深人静,他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岳离和谢清发不可能合作,因为谢清发和岳离怎么会勾结?不可能是真心,唯一可能是胁迫。如果说谢清发手里握着一个秘密的把柄,岳离就得有需掩盖的污点,换作任何一个别人都成立,宠辱不惊的岳离,可能有污点?! “青鸾来这么久了,实则,王爷本就是要动河东的。”青鸾这颗棋子从陇陕落到河东,要动燕落秋那就必须查出谢清发之死。查了许久,大海捞针,不仅没发掘到林阡和燕落秋的私通证据,反而只得到一个岳离形迹可疑的结论。怕是只有青鸾那样的细作,才会把岳离都纳入考虑。 岳离,擅离职守过?是上天逼着我完颜永琏再拿办一个知己?可是,那把断了的九天剑,因为是我赠的他不肯换,宁可断着,打不过谁都不管,直到找了奇人异士将它焊合。环庆的火楼上,渊声的袭击下,那个扶着我的岳中天,明明可以躲开,却因为躲开后我必受伤而半步未移!那样一个甘愿将命交托给我的人,会为了一个把柄就做对不起我的事?! 除非,那把柄,也是有关我的?不能让我知道的。错得离谱、祸害过我、会在我知情后将我伤得更加体无完肤的? 难道是月儿?不,不会。谢清发和月儿不会有任何交集。 “不错……谢清发之死的真相,也是时候浮出水面。”前日他与岳离对弈,故意说了这样一句。 从这句话出口以后,岳离就心神凌乱,大好局面不到片刻投子认输。 “王爷,您从未输过,不觉得索然?”后来凌大杰送他赴战。 从未输过?不,若是连你,岳中天,都不值得信任,我要怎样去胜林阡? 旋渊阵里,终于可以坦诚相见。 “最是想喝,薛晏泡的茶。”“去个清净之地,下棋品茗。”这两句,都没有问题,你和薛晏曾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二人的共同爱好,下棋和喝茶。“心怀天下,悲悯苍生。”那说的是我也是薛晏,一个主公,一个部下,都是知己良朋。 旋渊阵的最后一关,要他们三人分别分享一个故事。狡猾的和尚说“从前有个人……”岳离也是借梦来喻:“梦见那个杀人的恶魔渊声,他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被冤枉的。当年他掳走薛晏的妻子,并不是真的要杀他们,毕竟他是个医者……” 渊声,被冤枉?怎么可能?当年打遍河朔无敌手,好胜求战几乎癫狂,为了逼迫薛晏和他比武,掳去薛晏的妻子是事实;一时失心杀害薛晏妻子抛尸是事实;定罪之后频繁入魔是事实;暴戾拒捕滥杀无辜是事实。每件罪名,都是人证物证尽在。 三十载陈年旧案,若不是负责破案之人,谁会把细节记得清楚?完颜永琏也仅仅记得,薛晏见到爱妻尸体时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当时不懂为何淡然处事的薛晏竟然也做出自尽相随的冲动之举。那时候的高手堂没有一个不被薛晏感染、悲他所悲、义愤填膺要将渊声捉拿归案,由于薛晏的儿子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岳离封寒凌大杰等人分兵去追捕,最终岳离带回来男婴尸体以及见过渊声大打一场却被他逃脱的消息,岳离说,渊声临去之前已略显魔性对他冷笑咆哮:呵,耻辱有什么要紧,名誉有什么要紧,你强了谁能辱你! 正是因为岳离那无人不信的供词,才使完颜永琏亲手将渊声之罪坐实。更因为岳离提及渊声还讲了一句“只有天下第一,才能不受人欺。”“要与天争地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令完颜永琏预见到渊声还想掀起更多的祸乱,于是与渊声共同触发了那场历时整整一月、千军万马剿杀一个魔头的山东之战…… 三十年后,完颜永琏原还想辩,我的判断、我们的决定,哪里错?渊声确实是个有目共睹的灭世之魔。但岳离却在这旋渊阵里才开口,强调了那男婴当时发着烧而渊声是个医者的细节,诚然那有可能是你在今年南石窟寺事件发生后才想通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渊声可能是被冤枉的,岳离你当年就知道。可是你作为薛晏的知己、作为我的绝对不疑,你在当年出于种种原因说了假话,亲手将渊声推向了万劫不复。渊声本来可以不用入魔,我大金高手原也不会死伤惨重? 他完颜永琏何许人也,听完岳离的再三强调之后,一通百畅,心底雪亮,所以,给谢清发的把柄,是和渊声有关?谢清发那时十岁不到,镐王府并未倾覆也在查案,确实可能有过目击! 王爷,该您讲故事了。旋渊阵里,和尚和岳离,都带着期待的神色。 而当时他观察着他二人忠诚的样子,忽然为了臆测感到抱歉、愧疚、伤魂,可是为了昔年枉死的兄弟战友和如今的麾下,他不得不疑、必须说这个狼来了的故事示警:“古代有个周幽王,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随意点燃烽火台戏弄诸侯……敌人攻破国都,周幽王急燃烽火求救,紧要关头却无人来援,他也因此身死国破。” 分享这个故事,他是为了警告呼之欲出的内奸,千万别再对他欺瞒,欺瞒的次数多了,终有一天会失去我的信任。 此刻在冥狱深处,听到“岳离”,何以竟有所触动。 因为完颜永琏后悔了,后悔讲这样的故事,这故事是他对和尚和岳离两个人同时的杀鸡儆猴!随之而来的,却就是和尚为了救他被渊声打得身体残裂、生死未卜。难道他忍心看到又一个知己为了救他弃身锋刃还要被他猜忌?! 阵法里,他们明明都是出于真心在向他试探、如果对他坦白旧事他能否通融和宽容,可当时,却只有他完颜永琏一个人说了逆心的话去闭上心门!是他犯的错,后来他被旋渊阵关死、被渊声门徒扣下,都只是相对应的惩罚……  沉浸回忆久矣,林阡等人尚未攻入,显然是被十八反十九畏率众阻截。 而那时,看守着他们的,唯有半魔状态的渊声一个。 “你说的那个刀谱,在哪里?”完颜永琏的思绪正是被渊声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见只见渊声走到狱中,兴致勃勃问一栏之隔的邪后。 “去顶上找找?”海逐浪发现战机,臭皮匠当了次诸葛亮。 完颜永琏瞬间洞悉:趁着十八反十九畏情急去战林阡,这群宋匪竟骗了渊声、调虎离山。 “走吧。”邪后对于破解手铐,不得了地有经验。 三下五除二救了所有被擒兵将,事不宜迟众人得赶紧走,这当儿也没时间去管谁金谁宋了。 “好在我来过一次,认路……”虽然五行阵只有一条直路,但这牢狱里百转千回,亏得海逐浪被谢清发关过一次,大概知道怎么走出去。 “多谢海将军了。”完颜永琏与他夫妇同行,代身后一众金兵轻声感谢。 “这里不是战场。”海逐浪正色说,“何况,你是盟主的父亲……” 邪后笑着,霸气四溢:“就算是战场,也不杀战俘的。”  救兵与逃兵,眼看将在密林阵中会师,对十八反十九畏等人两面夹击、出奇制胜。 谁料得一声巨响,犹如猛兽飞降而下,显然渊声发现有异追赶上来,应声而落的不是他的刀或剑——因为他手上从来不是刀剑——而是这木阵中的妖树,被他从地底强势拔出,齐刷刷地在当中迅猛种了一排,一时之间,完颜永琏海逐浪等人明明和岳离林阡相见却如隔鸿沟。 实在没有过这般经历,一边和敌人打,一边要注意着四面八方的枝叶刚硬地向要害捅过来绕过去……虽说邪后落川刀属水、海逐浪掩月刀属火、完颜永琏冥灭剑属金,却没法凑齐一个镜像的五大高手。 这般情境下,渊声自然会和他已经吃紧的徒儿们交换对手。 (注:章节名出自歌手祝贺的《去岁逐光》,很好听,推荐一下_) 第1420章 热血濯肝胆,沙场剑光寒 值得一提的是,冥狱这五行大阵,“由五件属性相契之武器合力攻破”是最对症下药因此牺牲必然最少的策略,但并非唯一方法,愿意硬拼的尽管送人头去。故此,上回的宁不来何业炎等人、这次的完颜永琏海逐浪等人,也能一战,却得消耗比林阡五人高百十倍的力气。好在都有近百人,平摊下来倒也没那么紧迫。 是吗。完颜永琏身后这些金人宋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虾兵蟹将!另外还有一个病入膏肓的浣尘居士,渊声很可能是发现他不在了之后才追上。完颜永琏冥灭剑在手,断然不会教他们来给自己平摊,所以和海逐浪、林美材顶着木阵压力主攻十八反十九畏。奈何这对夫妇也是一个断臂一个有孕,所以来自阵法和敌人的大部分能量全教王爷手中的这把冥灭剑承受住了。 上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完颜永琏需要费尽心力甚至豁出性命的战法,林阡、燕落秋、岳离、薛焕、紫檀好不容易才凑齐的组合,渊声他,一个人,就能凭借超快的速度、超强的力道、随时切换的风格轻易达到。是的,他一个人就能运作出来一个包含五行的破阵术!一个“人”?不,是半神半魔。 世间无人比他的阅历离奇,曾是神医,救死扶伤,也是战魔,嗜血滥杀。在他眼中,都是生灵,在他手里,全是死者。阴阳、正邪、善恶,正是被那起“杀人抛尸”的惊天大案割裂,他惹谁不好惹的偏是曹王麾下性情寡淡人缘却好到极致的薛晏? “人不是我杀的!”“你们这群杂碎!是打不过我才乱诬我!”“也罢!今日我被冤无话可说,是因为我虽强得令人妒恨、却不够强到教你们闭嘴才难以立身,他日我天下第一,你们又能奈我何!”“他日,我渊声必教你们所有人俯首称臣!”那是他在薛晏之子被岳离夺走时嘶吼的最后几句话,也是他这辈子最后几句作为人说出来的话。 很快他如愿以偿,做了举世皆敌的天下第一,被所有世人党同伐异地关押在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那又如何?何处能封得住我?完颜永琏,你还不是要提心吊胆,每一次我渊声的出没! 在险象环生的木阵里穿行,接过对面五人见缝插针的合击,太过瘾。先是一刀浩荡飘忽,再有双刀气凌霄汉,伴随琴音高亢惑心,又逢万剑旺盛凶猛,最终“无剑”神幻缥缈:半生半熟的敌人们,还有我七情小徒…… 当即反打,各个击破,小徒肯定不打,徒媳看看情况,另外三个随意……边想边任意操纵生杀,罡风猛扫,几回合便将那牢不可破的五人组合拆裂。一声巨响,薛焕连人带刀被打在一块木桩之上,所幸他命大没撞到尖头,但还未喘息便被一道细枝缠上,薛焕才刚提起楚狂刀要劈砍,才发现自己胸口剧痛提不起力,分明只是一道掌风的擦磨,楚狂刀的防线竟然被冲得支离破碎? 危难之际,离最近的林阡给他排宕凶险,“小心!”乱象之中,却见一道细枝尖锐转向林阡疾刺,薛焕脸色大变才喊出声,却看饮恨出手如电,瞬然将那“敌人”斩断,薛焕看他滚了一转又顺带着打开了燕落秋那边的致命威胁,不由得惨然一笑:这内力,这速度,竟是我追不上了…… 薛焕许久才调匀气息,却因渊声这一掌的打击而大不如前。他五人破阵相辅相成,历险也是注定相互影响,故而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发挥不稳,以至于经行处树木有所增多、眼花缭乱,好在渊声为了打到他们不被遮挡视线,也是不惜一切代价地乘风破浪,于是那些无情草木有时还歪打正着帮他们抵御了渊声攻击。 然而时间一长,五人攻防一溃千里,竟是越打越是落下风,反观渊声激战正酣,眼看就要打到面前。 危如累卵?不,是如此甚好!甚好,不需要隔着木阵厮拼了。 “只需战渊声了。”“对。”岳离和林阡首度默契交流了一句。是的,渊声既然是势不可挡的,不如就把木阵全都给他破,反正他最喜欢破解疑难。邻近木阵不通人性,所以只会和他们同仇敌忾、不分轻重地共打渊声,是个好机会先让薛焕彻底休整,阵中暂时留他们四个。 话音刚落,紫檀真人迫不及待,立即冲到岳离身边双剑合璧。 “小阡……我有灵感了,我们试试看?”凌乱风云里,忽见燕落秋嫣然一笑、醉意倾城,一时间再多的沙尘滚滚都被惊作了烟波袅袅。 林阡一怔,忆起当初在土阵与她共创《神游》,如今她在这木阵再度邀兵剿敌,靠的自然是她才谱一段的《狂浪》,林阡想到失火时她说“我们的孩子”,现在说“我们试试看”,明显是看他心情好些了又来口头上占他便宜……但这当儿看她已在抚弦、初始清朗、骤然激昂,实在诱得他握刀的手痒,经不住的豪情万丈要去杀出几刀挑战她的高山流水。 第一段其实该叫《太行》,正是前日打常牵念时顺手牵羊的概念,琴刀合作,共舞激越。她所说的灵感,明显是第二段的《坐忘》,说来也怪,她并没有出现在玉皇山的火楼,也没听和尚指点过半句佛经,大概是见到林阡刀法需要,自然而然地创出了此刻的清净之曲来帮他过渡到“无我之境”。甫一入耳,随风潜心,他一腔热血倏忽静如濒死,双刀从“十方俱灭”转瞬就到“万寓于零”。 燕落秋本来就只是尝试,随心所欲地发挥着烛梦弦,见林阡刀法被她协助着深化,她也愈发有灵感抚弦与他和鸣,旋律飘转,刀法沉淀,相得益彰。那时白虎从她肩头冒出来,她自得地问:“怎样?”自以为第一段弹得惊心,第二段弹得静心。白虎说:“不行,第一段打得错乱,第二段打得死沉。”她一愣,才知这白虎只顾着看刀了,气得把它按下去:“口是心非。” 可惜林阡单是刀人合一,和这半魔渊声比还是差得远,好在有岳离紫檀两位前辈在侧,十回合只需间隔着直面渊声三招,而且因为有过对敌经验,故而不像上次火楼上被打吐血那么狼狈,气力源源不绝,刀法恰到好处,虽不制胜,也未惨败,饮恨刀暂时还握在手上。 不过燕落秋还是看出了端倪:“该死的红莲,是偷着给了他什么药?”白虎又冒出来,察言观色:“难怪他战力一直维持,是吃的‘大梦丸’吗,可以暂时忘记伤势疼楚的那个。”“吃多伤身啊……”燕落秋怜惜地说,她知道他遍体鳞伤为了打这一战一定一次就吃了不少,“看这样子,得吃了半瓶之多……”白虎突然笑出声:“红莲有告诉过他害处吗。” 战渊声怎会允许这样的谈笑风生?刹那情境突变,燕落秋白虎皆莫敢言。 许是对他们久攻不下的缘故,或是紫檀的万剑带火令渊声感到燥热,久之,竟再次回到了山东之战的摩天岭上。半魔状态的他,又开始大喊大叫着“逆天了”,连根拔起一行行一排排树木全朝后扔,顷刻就引起了王爷身侧的大片伤亡。 这般情况下林阡等人不再轻松,甚至不再有僵持的资格——必须速战速决! 而在这样的心情驱使下,紫檀真人已经急不可耐,回首一瞥,却见林阡脸上还镇定自若,而天尊岳离,果然还是令人敬佩的生死不惊。他们,怎可能不急?比他还急,却刀剑不乱。 电光火石之间,紧接着紫檀真人的万道剑气攻袭,林阡的“天地为棺椁”成功迫入渊声的左侧防线,岳离剑中的真幻万象也顷刻逼近了渊声的右侧破绽。 左前雨雪大作,中有烈焰暴涨,右上雷电交加,皆是来去如风纵横叱咤,但渊声放慢在眼里看了一遍,便极速寻到了各个击破方法,好,且给你们看我掌下生死无常! 慢着……眼前熟悉的剑法风格:黑云压城、万里晴空,黄沙灿烂、白雾迷离,宇宙宏大、尘埃轻微,各种矛盾的交错且统一……这三十年来,渊声但凡清醒时,都记得自己最后见到的人是他,岳中天,最后,在我还是个人的最后,与你在一处药铺前有过对决…… 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现偏差,但随着年岁的去远和入魔的频繁愈发模糊,却又因为与你的再见与你剑法的重逢而反复深刻。山东战前,你们没一个人给我机会说,那我只能磨砺自己变强,强到我说一句话你们都能魂飞魄散,哈哈哈哈,总算我参透了洗髓经和饮恨刀的融合,做到了,没想到等着我的会是长达三十年的不见天日、锁链度岁。强极必辱,果不其然! 没关系,我终究自由了,有的是机会说,南石窟寺我忘了,玉皇山我记起来,刚刚我没记住,可现在我又想到了! “岳中天,我买药时,你分明在,为何不帮我说话!”渊声气势凌人地质问,这一刻分明义正言辞。 林阡、薛焕都是一怔,好熟的一句话,火楼上,渊声也曾疯疯癫癫:“岳中天,我买药时,你在哪儿。”谁都以为那只是疯人疯语,原来那是疯了的强者在辩解。 岳离被击中心头,手一颤,差之毫厘不能接近,被渊声眼疾手快反击,最先遭殃的便是九天剑,那因为林阡而断的裂痕在这一刻被渊声径直打崩,剑身瞬间就截作两段,王爷,你也听见了?这是否意味着,我与你的情谊,也被他们打断,再也无法弥合…… 是的,此刻与王爷虽然如隔鸿沟,但实际距离并不远,说什么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岳离半截断落在地半截脱手而飞、整个人僵立原地、下一刻便遭毒手,紫檀真人忽然由斜路冲上,以檀木剑坚定推着飞前的九天剑继续进击:“天尊何等地位,凭何帮你说话!”岳中天,我早已期待与你并肩,便成你的断剑之柄,护送你到你差之毫厘的他的破绽! 岳离眼睁睁望着渊声的疯狂力道全被紫檀接了过去,轰然巨响眼前炸开的红色不知是紫檀剑中的烽火还是他身上的血,慌忙清醒回来,内力召回九天,同时在渊声内力消弭之际,与林阡一同冲前扶起那不知是冲动还是自愿的紫檀:“紫檀!这是为何!” “他受伤了,哈哈哈!”紫檀笑起来,他就知道跟着岳离打准没错,那就是渊声的破绽无疑,渊声此刻臂上血流如注,是他紫檀万剑所伤……值!尽管,下一刻他自我感觉到了渊声覆手于虚空的万剑穿身,不自觉吐出一大口血来,额上冷汗淋漓,望向既不解又惊惧的林阡:“抓住他,也是我家郑王想做的事……” 一瞬回到少年时,意气风发的主仆俩:“父皇说,抓住这个魔头,重重有赏。”“呀,都惊动了圣上?”“不知父皇要赏什么,紫檀,拜托了。”“必在岳中天之前抓住他。”“为何偏是岳中天呢?”“王爷……” 因为,那时年少,意气风发,总爱争个胜负强弱,为什么偏是岳中天呢?毕竟他几乎已是公认的第一,纵然有个据说无冕之王的薛晏。 后来大雪纷飞,不知何时已添白发,王爷那荒坟之上,都还有谁去年年酒洒。 “紫檀前辈,我必抓住他。”林阡发现他还有一线生机,放下一切先给他止血和运气,“你且活着,今年祭拜郑王时,不再只带酒,还有平反消息和仇敌头颅。” 林阡说的本是神庭等人,渊声误以为是他,强忍着疼直起身来:“七情小徒,想不到你也一样,人云亦云我为邪魔!薛晏妻子、分明不是我杀!!可惜这世道险恶,充斥如你这般的不分黑白、清浊、善恶之辈!” “那就给你机会!陈述你对薛晏妻子做了什么?”林阡原本还被骂得莫名其妙,听得斜路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完颜永琏,他已越战越近:“那二人手无缚鸡之力,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掳走,其后薛夫人和孩子的尸体接连出现,你畏罪潜逃、途中又杀了好几个无辜,被我们围剿时更是神志不清、杀得邻近村落血流成河。你以滥杀来辩解,还来怪我们诬陷?除非陈述清楚,证据教人信服,才有平反机会。但也只是平反那一起案件罢了,不代表你其后的罪行就可以抵消!” “完颜永琏,你这小人,偏听谗言,以多欺少,我不信你!”渊声冷笑。他说曹王小人,这里才是一个都不信服。林阡想到和尚和吟儿的仇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眼见为实了,给你陈述,你却中伤,不如闭嘴!” 渊声和他师徒的小船说翻就翻,怒不可遏:“一丘之貉!”翻手一掌如剑,强势击溃林阡“镜谧”,不料林阡一镜倒下后又有连续数镜立起,原是他推倒重来后此刻妙手偶得的“湛然数镜平如砥”,岳离一惊,只觉自己若是不再被他第一刀所骗折断剑,也会被他连环数刀诓去一次半次。这种构建刀局像王爷,而真幻并存倒是有些效仿自己,大叹这少年进步神速、后生可畏。 然而渊声内力速度都是更胜一筹,衣袍扬尘,纷纷而下,瞬时掩灭林阡构筑“镜谧”所需的如水意境,一手轰碎了面前大气浑然的万千威胁。他渊声,对谁都是釜底抽薪、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主公!”乍见林阡被击倒在地长刀被抢、渊声亦有从半魔到全魔之迹象,海逐浪等人皆是大惊,那时完颜永琏已然带同他们打退十八反十九畏,但经过一番硬拼之后全是强弩之末,王爷俨然是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所以抓紧战机要从后袭击渊声,渊声此刻气在王爷,若然王爷赴战,后果不堪设想! 岳离原还忐忑、紧张、不想王爷知情,此时其余都不再重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断剑挡在王爷和渊声中间:“那晚我奉命搜捕你,只见你神色匆忙,抱着个婴孩四处游荡……” “你终于说了!”渊声表情狰狞,杀机转向,“我只是带那婴孩出去买药,其后就没再见过薛夫人,还以为被你们救走,谁知世人会冤我杀她?!” “你说你没杀她,我不曾看见,世人也都不曾看见。”岳离即使剑断仍不改抵挡,只因不想王爷受一点伤,“你是掳她之人,事先口出狂言过,她既然出了事,你确实有八成嫌疑,被通缉毫无问题。” “薛夫人你没看见。那姓薛的婴孩不是我杀,你总是看见了吧!?”渊声面容在刀光剑影里模糊不清,“你与我交手时,我求你,让我给那孩子医好病,他还缺一味药我找不到!” “当时你失心疯,那孩子分明已经死了。”岳离摇头持剑,与他各执一词。 “没有死!是你存着一己之私,歪曲事实!”渊声气冲斗牛,饮恨长刀乱激。 “刚刚那个骂我猫妖的,现在倒下的这个,叫什么来着。”白虎不合时宜地插嘴。“薛焕。”燕落秋不经意地回答了一句。“哦,我吃了这个姓薛的坏人吧。”白虎想趁薛焕病要他命。“胡闹。”燕落秋刚想叫它噤声忽然就是一惊,姓薛…… 岳离手臂全然是血,知道王爷就在背后,噙泪诉说,剑势不减:“我对王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歪曲,都是我与你渊声交手时的亲耳所听!” “若不是你欺人太甚,我怎会说那些气话和大话!”渊声清醒片刻,却又暴跳如雷,一边四面轰砸一边义正言辞,“你为何只告诉他我的发狂,却不告诉他我给那婴孩买药?” “你口口声声买药,那孩子身上却到处是伤,我第一印象便是你丧心病狂杀了他。”岳离目中一恸,倾力相抗,剑招却接二连三被他摧枯拉朽。 “那是他高烧气息全无,我给他按压,用多了气力。”渊声悲笑,刀风愈烈,势如破竹。燕落秋想到林阡对吟儿也是这样,难免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却见渊声冷哼一声,理直气壮,“说来说去,你还是从一而终将我当凶手看待!” “我,确实是一念之差,失去了公平公正,直接排除了你不是凶手的可能……”岳离叹道,极力控稳九天剑,调匀气息,绝地之战未尝不可反击,“但我当时说的,都是我所认为的真相!” “是吗!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心觉得那是真相!当日我买药时,在场还有两三病弱,其中一个孩子刀法很好,他仗义执言,当场就告诉你,我确实在买药,我可能不是凶手,你是怎样的一念之差,执拗地不肯相信,埋没良心还把那孩子杀退了?”渊声越辩解,记忆越清晰,然而他精神状态明显还是半魔,打法越强,心念越乱。 “都是因果报应。你当日说的气话和大话,全灌输到了那孩子的脑子里。”岳离叹息,“谢清发,他……”众人皆是一惊,完颜永琏脚步也是一顿:果然…… 岳离没说完,只因发现了此刻有将渊声反控同化的可能,已然决定,平心静气,放手一搏,败中求胜。 “快说啊,是怎样的一念之差!”渊声骤然见到岳离不远的完颜永琏,眼神一厉,失路之恨瞬即点燃,借着饮恨刀内力飙升,直接越过岳离可以反控的极限,“是为了那个小人吧!我真是瞎了眼,那时还想要投入他麾下!结果却葬送了自己一生!!” 话音未落,便要绕过岳离即将离手的断剑、一刀击向完颜永琏的冥灭。渊声给岳离的这一场灭顶之灾,岳离只有认败的命和放弃断剑后退数步的本能。 是吗。保命的本能,怎及得上捍卫志向的本能呢, 心一狠,“他麾下,你不配。” 王爷,不管此刻渊声是半魔还是全魔,也不管我手里这把是整剑还是残剑,更不管您到底还对我信任几许…… 坦然一笑,持剑对立,堵住那战鬼震天动地的攻势,漩涡中全力以赴,狂风下只进不退。紫檀他说得对,我是幸运的,还有主公可以效忠…… “中天……”王爷的声音,被刀剑对攻后的万象啸鸣之声削弱;王爷的冥灭剑,被阻隔在岳离的防线以外,那对王爷是牢不可破的防线,对渊声而言却是粉碎边缘、刹那掀起的无数剧烈旋转的风雷水火;王爷的身影,随着九天逆斩的光阴渐渐去远……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王爷赠剑给他的那日,笑称他是日月天尊。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今日,他也是笑着,感慨命运待他不薄,给他可以向王爷赎罪的机会。 那是我的剑,虽然断裂,也不该三番四次脱手;那是王爷授予的我荣耀,虽然浑浊,也不该三番四次授人以柄! 由于渊声始料未及未作防御,这二人的对撞和分离,竟不是以往的以卵击石,而是二人都血如泉涌,分明玉石俱焚之象。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剑胆》。) 第1421章 将军辟辕门,耿介当风立 月色凌空,几星入目? 这世上,有人是被雕琢的璞玉逐渐才发光,有人却是漂亮的珍宝一出现就大放异彩,渊声这灭世之魔,应当是属于后者吧,太可惜…… 剑刀相击,掀天揭地,电光纵骋,血气横驰,岳离望着渊声被九天剑砍退数步一时危害不到王爷,惨白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与适才紫檀一样欣慰的笑。 与此同时,他却也感觉到了渊声临危之际打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刀枪剑戟,那些刺进身体的虚实锋刃,竟涉及全身上下每一处骨节,此刻正企图摧毁它们飞快地穿透过去或许还能再杀旁人,却因遇到的是坚硬如他岳离所以才只好受阻、一毫一厘地缓慢地向后戳向外捅。 “中天!”完颜永琏亲眼看见岳离宁受此伤也要将他捍卫,如何还有那所谓的“远高于林阡的自控能力”?情难自抑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起,与少年时一样的泪湿前襟,须臾便被伤势和悲恸夹攻吐出一大口血。 “王爷,中天有罪,今日,只是赎罪……”岳离预感到大限将至,但自知还能撑好一会儿,因为渊声给予的是凌迟之伤,而且自己毕竟有这数十年的内力修为。既然天定如此,他该对王爷说出实情。 完颜永琏却不再过问,擦干了嘴角鲜血毫不犹豫就给他运功,见他脱力还要坚持说,完颜永琏威严将他喝停:“别费力气,回去再说!” “王爷,对不起……我在旋渊阵里没完全说实话。‘渊声可能不是凶手’,不是昨晚我做的梦。虽说是到今年才想通,但是在当年、甚至当晚,我就想到过,却又任那念头稍纵即逝。”岳离初始尚有余力,一口气说了很多,“我实在糊涂了许多年,今年南石窟寺才接受这可能,排除了他,便拷问自己:那晚,为何我会失去向来的公平公正、偏执地认定他是凶手,为何我不肯听信旁人的证词、甚至要把谢清发打跑,为何我会有那一时的邪火、这‘一念之差’到底有什么个中缘由……” “你只是因为太悲薛晏所悲,才会误判。”完颜永琏将他喝断,不想听。 “不是。我是重逢谢清发之后,被他几句话惊醒,才知我那一念之差从何而来……是,‘妒恨’。原来那天失心的,不是渊声,而是我啊……”岳离苦叹一声,“当年的我,年轻气盛,是曹王府意气风发的首席高手,即使有薛晏旗鼓相当,薛晏却性情寡淡与世无争。然而,那渊声出现了,我,我担忧地位不稳,极想保住王爷麾下的第一人,所以,对他怀有偏见,潜意识里不肯信他,判断自然不会公平公正……王爷,若是早知山东之战会死去那样多的同道,中天,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埋没良心……” “岳中天你自己的想法,为何要听谢清发曲解出来?!”完颜永琏冷笑一声,怎可能信,“你岳离,出了名的宠辱不惊,会在意什么第一人!” “人说少年,爱上层楼,无事强说愁,老了之后,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岳离惨淡一笑,“王爷您不记得了,年少时候的岳中天,也是个会为了功名利禄争破头的初生牛犊。只是几十年后,经历了人世沉浮,才逐渐变得云淡风轻……方知这年少时的争名夺利,实在不值……” 完颜永琏一惊,才知和尚在旋渊阵里分享的故事,分明有所指,“年轻时有一天喝醉酒”“要去水里捞月亮,欲念过强,不慎把池边的一盆花踢翻”“后来过了大半辈子吧,也早已忘了曾经踢翻过一盆花的事。”指的就是他岳离……然而和尚明明是几年后才加入高手堂的,和尚怎么会知道?! “和尚他,清晨对我说,贪嗔痴三毒,他说得对,歹念生则祸端起,中天虽不是刻意,却是私心,害人害己。王爷,您愿意原谅我吗……”岳离气若游丝,还不忘告诉完颜永琏,和尚还活着。 “你不需要任何原谅,那只是谢清发的猜忌,不是你的缘由。你当年,是会争破头,却不会出暗箭!”完颜永琏自己,何尝不是筋疲力尽,“你是不想我揽责,才不肯说实情,你的私心不是‘妒恨’,而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王爷……”岳离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焦急和愁郁,苦叹,“如果是为了王爷,我怎会被谢清风胁迫?我,完全是为了自己罢了。王爷,中天,不是那样完美,不想让王爷看见妒恨渊声的自己,所以竟屈从了谢清发一次……” “是啊,渊声那样的习武天才,即便是我都禁不住眼红,那又怎样,眼红就会恨?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妒恨?何以和尚你不恨,战狼你不恨,他们无不威胁着你!你说的那个原因,就算有和尚说的‘磨镜’佐证,也不过占了一成而已。你之所以被谢清发胁迫,九成以上,都只是为了不想让我知道真相,怕我知道了渊声本来不会入魔,会遗憾,会悔恨。你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你以为如此我就会好受些,如此我不过是会遗憾世间少了个人才、多了个魔;可是中天啊,其余一切都是世人的以己度人,我与你几十年的交情,还看不穿你的为人吗,我今日见到真相全想彻了,你的一念之差,根本是为了我,你是不想我的曹王府,多出一罐危险的火药!” 他所说的真相,是适才岳离的那一句“他麾下,你不配。”那句才是岳离的真心话。岳离当年是听闻渊声是个求战求败的疯子,潜意识觉得完颜永琏收了他必会埋藏祸患而吃亏,所以才不愿他进入曹王府!果不其然,渊声在单打独斗胜过他之后本来可以轻松成为高手堂首席,竟还是执意要和当年娶妻生子已经决定淡出武场的薛晏比武。那个凡事为完颜永琏为曹王府考虑的岳离,怎可能在政敌环伺、曹王不能出一点事的时候,给渊声哪怕一丝的希望。 所以,才会在药铺前一念之差,先把仗义执言的谢清发击退,尔后趁着人多势众而渊声又需照顾人质捉襟见肘之时,将渊声击败。那一念之差、选择恶,是“为了王爷安稳,宁可牺牲渊声”,但岳离几十年来都不曾记得这一念是歹念,哪怕记起来也稍纵即逝,是因为他虽然存私,却不是故意陷害,他几十年来都认为渊声确实是凶手。 所以,今年年初,南石窟寺后,他听闻渊声到现在还会在杀人过程中想起自己是个医者的奇事,才在脑中留下了那丝关于渊声不是凶手的可能。更在重逢谢清发之后,决意将罪责全往他自己身上揽,居然还真把他自己给说服了。然而对于岳离来说,能掩盖自然是掩盖,他不愿真相大白了之后王爷痛心,六月面对谢清发的决定依然是“为了王爷安稳,宁可牺牲渊声”,答应谢清发的胁迫想要封住他的口,可惜,越阻碍越错,纸里包不住火。 所以,旋渊阵里岳离百转千回之后,终于在和尚的劝导下愿意坦白,但还是想在洗白渊声的基础上不伤害王爷,那就只能牺牲自己,旋渊阵他就理清了这些思绪,回去就和王爷说这些“妒恨”。几十年交情,还看不穿王爷内心吗?如果知道“渊声原本可以不必入魔”,王爷最多是悔;但如果知道“岳离是为王爷才犯错”,王爷会恨…… “你是犯了错、负着罪,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犯下和背负的。你是甘愿戴罪去死,也要维护我,不想我与这件事沾半点边……”完颜永琏边救边笑,情不自禁落泪,“岳中天,旁人我不好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王爷,还是这样的宽容……中天,不配这样的爱护。”岳离噙泪,却不想浪费他的气力,悄然开始封闭经脉,“中天此生,最幸运的便是没跟错人。四十三年相随,从来无悔无憾,时时刻刻酣畅……” “中天,你撑着,我会救你……”完颜永琏尚未发现他拒绝救护就抽身离去,是因他再不出剑相帮这里谁都要死。适才他一时忘情,都不知渊声是何时又发动了猛攻。尽管紫檀、岳离先后以两条性命填了上去,方才把这渊声打得还剩半条命,另半条却需要林阡、燕落秋、林美材、海逐浪四人去战,而因为渊声受伤的关系,众人可谓自毁长城,木阵暂时无法被渊声兼顾,他们必须集结合阵,双管齐下。可这里林阡属金、燕落秋属木、邪后属水、海逐浪属火,偏偏缺个土。 便那时,木阵来袭愈发凶猛,却盖不住外界的琴箫合奏配合天然阵法笼罩而下,岳离心念一动,王爷在旋渊阵里说的果然没错,那琴箫合奏可以控制渊声不到全魔,这或许是林阡此战敢发动的根因。 他原还浑浑噩噩,就在这一息之间,忽然被人艰难地撑了起来,一惊而醒,听得那人气喘吁吁问:“天尊大人,您怎样了?”薛焕…… 好一个薛焕,向来是爱憎分明,来冥狱前一脸不悦,此刻却是不顾自身先来问岳离,连他自己受岳离所害蒙冤都不顾,到底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不会有事,天尊。”薛焕只恨自己也身受重伤,仅仅试着给岳离续了一丝气就遭到阻滞,甚而至于被一股强硬力道打得自我消散。无能为力,唯有劝慰。 适才岳离为了保护王爷,手握断剑也执意不退,宁可与那战鬼同归于尽,总是令他薛焕热泪盈眶。 “焕之,我有愧于你。”岳离想着这话再不说就没机会说。 “天尊的苦衷是王爷,那便无愧于心。”薛焕摇头,眼神炽热。岳离忽然感到放心:薛焕,这晚辈后生,侠义心肠,忠心可鉴,可代替我,陪王爷走很长一段路…… “有些事情,越阻止越错,甚至还引起不必要的灾难……六月的时候,我又有了那个可恶的一念之差,为了不让王爷知情,我答应谢清发杀了海逐浪嫁祸给你,我想着那只不过付出了你被林阡仇视的代价,想着影响不到王爷的决策、若日后出现祸害、我日后亲手补救,可是我却忘记了,你与林阡之间原也有着君子之交,我更没想到,我日后为了补救,想灭的口就更多,所幸有天骄大人、有你、有子若,中断了我,一步错步步错……” 薛焕泣不成声:“九烨只是设局,并没有要灭的口。至于我,海逐浪的手,没人逼着我砍,我与林阡战场上本该你死我活。天尊没错,天尊就是完美无缺的,一辈子都是君子……” “渊声蒙冤,灭世遣祸,无论我是为了何种原因,都犯下了弥天大祸。和尚那故事说得不错,本来,不该隐瞒或倔强,不该痴迷或纠结,应该赎罪,救赎,洗净自己,方能超脱,否则必将尝尽业果。可惜我,到此刻了,才明白……你们,要以此为戒。”岳离气息越来越弱,竟似在糊涂呓语,薛焕触摸他身体僵冷,大惊失色:“王爷,天尊他……”一惊之下也是瘫倒在地。 “别去扰王爷……”岳离忽然有了气力,脸色忽而变得正常,“焕之,你靠近些。” “什么……”薛焕不解其意,却是拼死向他身旁爬近几寸。 岳离倏忽拼尽力气,将头顶在薛焕的头顶,两人的天灵盖遽然相接。薛焕乍一想通,惶恐之至,却是不可能逃得脱了。 “天尊!”再多的话,薛焕却喊不出来。岳离早已打定主意,若然自己离开了王爷,这一身功力不能白费,否则怎么帮助他战胜未来的林阡?薛焕本就是金北第一、不是一张白纸,但一则薛焕内伤在身,真气本就被渊声打乱,二则上天注定他们现在在这五行阵里,薛焕属水,他岳离属土,土克水,无论如何也得一试,化解薛焕为数不多的气力,再将自己的全部都灌输进去。 这二人平躺地上,彼此间热气蒸腾,寻常兵士不敢接近,紫檀眼睁睁望着连连泪流却体力透支,而合作打渊声的五大高手谁都见到谁都制止不了,尤其完颜永琏悲从中来,声嘶力竭:“中天,不要!” “王爷是高洁青松,挺拔在这污浊人间……”与薛焕分离,岳离自感完成了对他的赎罪,虽冷汗涔涔、风中之烛,却也心满愿足、露出一丝笑来,“照顾好王爷,莫让他受伤……” “天尊!”薛焕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他阖上双眼,惊痛之下,一时也没受得了这一身功力,猝然晕厥在地。 “叫你撑着,叫你等我回去,你为何偏偏不听!”完颜永琏早已战成血人,一边吐还一边加速打渊声,凭这瞬间的爆发将渊声打入了木阵中被缠卷。那木阵总算通情达理了一回,吞噬渊声时忽然停了片刻,给了五人喘息之机。完颜永琏不顾一切去看岳离时,他明显已气绝多时,身体也轻薄如纸,明显不止血流空了。 “王爷!”薛焕才刚被林阡救醒,就看王爷他也力竭倒地,真像随岳离而去一般。 “中天,他去了?”林阡身后,也有人摇摇欲倒。 “紫檀前辈……”林阡原本以为紫檀还有救,也对他给足了气力,此刻见他痛哭流涕、忽然一头栽倒在地,慌忙将他搀扶,却看他俨然不行了:“中天都去了,那时的人,那个年代,都没有了……”原是失去了一切的精神支柱。 “还有将来……”林阡说再多,却唤不醒他。 他只沉浸在对那个年代、那时的人的怀念里。 “王爷,这剑……”初见时,郑王不知他属性是火,居然赠给他一把檀木剑,他叹了口气,想,我可别打着打着,把这剑给烧了。 硬着头皮:“谢过王爷。” 叹气,硬着头皮,还不是因为他本来看上的是曹王?那时武林豪杰,都想去曹王麾下吧。 也罢,就当磨练我自己,看看这檀木剑能不能打出辉煌的万剑传说。 不知从何时起,这把不适合的檀木剑,这个自己瞧不上的郑王爷,竟成了自己生活、生命的一部分了。 后来郑王涉嫌谋逆,曾经的簇拥在他身边的龙蛇一哄而散,抢着与他划清界限、为了自保落井下石。 “你有绝顶的武功,大好的前程,埋没太可惜。”太多人在他耳边这样说,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举报郑王几桩罪行,献上郑王这庶子,你就免做亡命之徒还戴罪立功。 “师父,他们都走了,为何您不走?”或许,是那个反复晕血的徒儿他舍不得? “小王爷,你父王,他是我的主公,不能背弃主公;他是我的朋友,不能出卖朋友。”或许,是感君独赠檀木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神庭等人已除,将来,我虽看不见了,却明白,唾手可得…… 回光返照,他满足地一笑,示意林阡别白费力气:“盟王,这一战,且算我代我徒儿,为你战斗了一场。抓渊声和平反昭雪,都拜托你了……此战过后,郑王府的其余高手,他们若喜欢自在逍遥,就自在逍遥,若想要随你闯荡,就随你闯荡,不过,叫他们切记,不要忘记,每年带酒去给王爷上坟……” “紫檀前辈!”紫檀的手刚垂下,林阡还来不及伤悲,就见渊声发狂暴起,掀得他所在之处尽数排空。刹那整个世界的树枝木桩全都疯狂地朝着此地铺盖,那时完颜永琏重伤不起、薛焕尚在恢复,根本不可能迎战渊声,而海逐浪早已打得虚脱,此刻只可能只守不攻、将同样虚脱的林美材全然护在身下,为她抵挡那漫天遍地的杀机狠扫。 无人再有余力,冲前迎战的只能是林阡一个,所幸还有一个燕落秋,抚琴助他饮恨刀劈山扫海。只可惜弹着弹着,燕落秋发现了,这渊声的悟性太高,很快也能跟她旋律契合……燕落秋无比恼怒,岂可能与他共鸣,一时生气停下奏弦,然而她若是不弹琴、就近挥弦、只会添乱,不由得回头怒喝:“白虎,你来做什么的!” “啊,我……”白虎还是想吃薛焕,却估摸着吃不掉了,回过神来,还没答话,林阡已经被又一次打飞回来,狠狠撞在薛焕撞过的滚木上。 “想尽办法救他!”燕落秋知道林阡不会感到疼但一定气力枯竭,这一瞬她无他保护只能急中生智弹起《镇魔》,她被自己适才的发现提醒了:能加强林阡的也能加强渊声,那么能克制林阡的也能克制林阡! 性命之危,纵然表面上临危不乱,实际抚琴时已觉吃紧,惊风骇浪之下她实在别无他法,《镇魔》为主,《驱邪》为辅,怎么克制妖魔鬼怪怎么来,虽不治本,倒是自救了这一忽,再一忽,林阡再度起身赴战,攻击之际锐不可当,战力竟似得到补充。 “怎么救的?”燕落秋一怔,想不到他战力怎么又飙升。白虎重回她肩上,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喂了口血。”“你就不能变大了去帮他打?”燕落秋愤怒地得寸进尺。“我毒刚解,只想睡……我受伤的事你忘啦?秋儿!你眼里只有他!”“呵,说的你不是一样。”“小姑娘,知道本神活了多少岁?看得上他?!”白虎立刻倚老卖老。“他怎么不好了?你这猫妖!”燕落秋气得又把它按下去。 眼看饮恨长刀和短刀在两个不同的人手中对峙,刚巧这两个人又打成了旋风身影混为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双饮恨刀在双手互搏。 细细品评,玉皇山论剑的绝顶高手主要分两类,一类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一旦领悟浑然天成,随心所欲肆意挥洒,妙到毫巅不拘一格。这一类正派是完颜永琏、独孤清绝,邪派是渊声无疑。另一类千锤百炼,触类旁通,随着年龄的增长积淀愈发深厚,炉火纯青,臻入化境。这一类的代表人物,正派是肖逝、岳离、和尚,邪派倒像是林阡了。 现在这两类各自的邪派代表人物,被削弱的渊声和被加强的林阡,勉强拼出来几十回合的平分秋色。 两个人精神状态都时人时魔,一会儿你朔气传金柝我寒光照铁衣,一会儿你捣碎黄鹤楼我倒却鹦鹉洲。 健步如飞,左斥右砍,雪影翻滚,电光激射,两把刀都是意气慷慨、风雨不透、地裂天崩。 “七情小徒,你反了反了!”渊声怒意和惊诧全在脸上。 “什么七情,我是薛晏,泉下寂寞,今日带你走!”林阡精神状态终究好一点,一边疯人疯语,一边却给他挖坑跳。 “薛晏……?”渊声仔细分辨,半信半疑,他和薛晏又没打过,只知道“可能在岳中天之上”。 渊声稍一迟疑,状态又有下滑,完颜永琏看出端倪,心念一动,不顾自己才刚醒转还心口剧痛,低声问不远处半昏半醒的浣尘居士:“居士,此战我们务必将渊声的魔性减轻,将他擒拿或点化……你近来可探知到,他到底是因何妄执?” “求一对手,求战薛晏,此其一也……”浣尘许久才答话,病入膏肓,气息奄奄,“但他还有藏匿更深的心魔,那应当是他不肯忘记的前尘旧事。” “他战念至深,入魔前可能是想与人战,入魔后却是要与命运战。”燕落秋思忖,“三十年前,势必发生过一件对他影响非常大的事。” “不错,掀天匿地阵结束时,渊声对我说过,‘可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忘了是什么,却是一定要争、一定要做的。’这几个月他也常说,‘记得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浣尘黯然,“然而我仍然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事,无法通过弹琴论道来开解他。必须用非常契合的旋律,让他自己想起来,自己去解开心结,自己去释怀……” “净心咒,早已没有用了。”完颜永琏长叹。 “是的,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契合的曲子将他彻底净化。”浣尘点头。 “这契合的曲子,不正是适才谢夫人弹的《镇魔》?”海逐浪喜道。 “林。”燕落秋明显不高兴,强调。 “……”海逐浪尴尬,摸摸后脑勺。 “是有一定的契合,若非能够净化他,便不可能干扰和削弱他。”浣尘说的这个“他”,是渊声也是林阡,“林夫人你且试试,将镇魔和净心咒合起来弹一曲,我这里有琴谱。” “好。那便起名《入定》。”燕落秋满意点头,当即坐下抚琴。这曲《入定》,克制渊声入魔也会阻止林阡入魔,但对二人的辅助程度却截然不同。一如和尚所言,渊声的佛缘着实不及林阡,那就是火楼上紧随着“无我之境”的“无刀之境”,林阡很快就想起了和尚说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可得亦不可得。”此刻刀不是刀,人不是人,全做了横亘在这古今宇宙的一体;渊声却没那慧根,很快和饮恨刀渐次疏离、成为入侵他与饮恨刀交流的外物。 便在那含蓄深远的琴律里,他微笑屏息,于舒适空明境界,把长刀的意识先掳了回来,渊声,你为我洗刀洗髓,我度你洗冤洗手,何如? 他打“入定”之招,凝然坦荡,专注清静,一旁环绕的琴音亦裹挟神性,不断去为渊声和他涤荡魔性,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不知是燕落秋太过投入,抑或是冥狱先前战斗密集,烛梦弦突然竟在她手中绷断,害得她手上亦有血流。那时外界慕红莲和何业炎的琴箫合奏不知何故再也没有响起,烛梦弦突然断弦的意外突袭,渊声被压制的一部分魔性反弹,竟蓦然将火楼上林阡夺刀时才出现的入魔景象提前。真可谓越制止、越发生。 林阡前功尽弃,此刻唯能冒着自己也入魔的危险负隅顽抗。 “可惜这《入定》依然不是最契合的曲子,所以没能将渊声彻底净化。”浣尘扼腕,“还是不知他的心魔何在。” “猜不出来。那就顺着他的话,编一个出来。”燕落秋说时,想起了白虎刚刚说薛焕姓薛,又想到谢清发要挟岳离似乎说过薛焕姓薛。 三十年前那一晚的药铺前,岳离渊声各执一词,岳离说孩子死了,渊声说孩子没死,站在渊声立场的谢清发眼中,孩子自然活着,但是世人皆知薛晏丧妻丧子,那么在谢清发的心里,岳离当然是有所隐瞒。但看岳离临终前的作风如此端正,应该没有害死或掉包那孩子去欺瞒知己的可能,所以当初被薛焕姓薛打乱心神,或许岳离只是怕谢清发信口雌黄去给完颜永琏添乱,反而让谢清发更加坚信岳离心中有鬼,也从一定程度上让林阡对岳离产生了误会。 燕落秋将以上思绪在心中流转了一遍:最关键的是,在渊声心里,那孩子是活着的!那孩子活到现在,应该三十岁左右吧。“薛晏的儿子,不就是薛焕,薛大人么。”燕落秋微笑转身。完颜永琏和薛焕都是一愣,完颜永琏当先否认:“那孩子早已夭折。”那关乎岳离名节,他不信猜测,岳离也辱不得。 “渊声,那晚辗转在各大药铺的路上,你就看见了关于你的通缉。面前身后忽传异动,你不知那是要救孩子的还是要杀孩子的,便将那孩子随意放在了一户人家,又从人家门口抱了个假的。”燕落秋当场编,掉包的不是岳离、而是渊声,“结果你没想到,那假的之所以被人扔弃门口,是因为病得快不行了,你医者本心,要给那孩子也抓药……” “不对!”渊声一愣,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是对的!只不过你忘了!像曾经忘记岳离、忘记谢清发那样地忘记了这回事!”燕落秋继续诓骗,加紧灌输,“那孩子比薛晏的孩子病得重得多,你刚想为他抓药,岳离就追了上来,你因为先前反复斗殴、奔波,加上他们人多势众,你的内气居然不够,所以那孩子被人夺走你也浑浑噩噩。那时你一心想着如何变强、如何辩解,一味练刀提升,竟一时忘记了那个被你寄居在一户人家的孩子。山东之战你杀得金军死伤惨重,原是因为不服完颜永琏以多欺少将你诬陷,可是在你彻底入魔之后,你完全忘记了你原想告诉世人你不曾害薛晏妻子的事实,你只记得薛晏而不再记得那个孩子了,那个孩子,一直等着你回去救他……”燕落秋继续诓骗,天花乱坠。 “我确实是被诬陷的,我逃亡路上不曾杀人,那几个无辜,都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凑巧路过!那邻近的村落,在我到场之前便已死伤大半,我只是去救的……真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渊声忽然面带悲痛,谁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那些命案原就是滚雪放大,难道真一件都不是他干的?“不对,不对,那孩子,并没有寄居在什么人家,我是将他放到一处坟冢旁的,也是在坟冢旁找到了另一个……” 薛焕一惊,握紧楚狂。燕落秋也是一怔,没想到真能接上渊声的话。完颜永琏也是一愣,全都不是他杀?那是谁杀的?! “我明明跟自己说了,我要回去找那孩子,争取时间尽可能地救他,他需要的药我都买到了,我一定要救他……”渊声越打越凌乱,威力尚在,杀气大减。 浣尘面露怜惜,这就是你“一定要争、一定要做的”很重要、没完成的事?!之所以后来只追着饮恨刀跑,不完全因为那是你曾经相依为命的兵器,更是因为你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凭着这刀你能够找回你自己的初心矢志。 林阡眼前一亮,此刻是再好不过的夺刀机会,燕落秋心有灵犀,就在《太行》《坐忘》《入定》之后也抓紧战机,开始发挥第四段《破九霄》:“小阡,那就是整段《狂浪》……”断弦了?不要紧,还可以跳啊,纤腰灵动,袖舞翩跹,高亢音律流淌过她裙下霜雪。 这“破九霄”,也是他饮恨刀打到这里该有的“刀还是刀,人还是人”,电光火石间,万物为他所用,经行处尘沙尽化风云雷电,原该是破空斩风时的磅礴激荡,何以又有气凌九霄后的宁静自在?刀身明明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侠气,刀脊则是“芒鞋竹杖与闲云野鹤徜徉於烟霞水石间”的逍遥…… “动如逞才,静如遂意……”完颜永琏惊异地看见岳离剑法在他刀中复活。若干年前,完颜永琏也曾在他刀中见过薛晏的些许气质。 渊声眼神一变,自感生命受到林阡威胁,蓦地又像火楼上的第七十招般、突然有发狂发癫发狠之自保迹象,薛焕当机立断冲前拔刀,与林阡并肩作战:“三十年了……渊声大夫,我就是那个孩子啊。” “怎会!”渊声心念被扰,面色凄清,还未想通,长刀瞬然被林阡掠夺走。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只知我姓薛,还是襁褓里绣着的姓,但那襁褓据说是因为精美,早被捡到我的人霸占了。像我这样的孤儿,存活已是奢望,自然无人爱护,好不容易拼出个军功煊赫,就有旁人来攀亲道故,我极是抵触,却是不曾想过,那之中竟还有薛晏大人……我原本对他极是尊崇,三番四次来扰我也敬而远之,是因我的愤怒,才造成了我与他之间素来都有心结。我却不曾想过,他真是我的父亲……”薛焕出了名的脾气极大喜怒无常,后来,再无人敢议论他身世背景。 “是的,那襁褓里,确实绣着个薛字……”渊声眼中的血雾渐渐消散。 “薛晏确实不肯承认那死去的婴孩是他的孩子……私下,他坚持认为他的孩子还活着,我本以为,那是悲痛过度,直到我自己……”完颜永琏没有说完就克制住了,直到几年后他自己也经历了,才知道,为什么性情寡淡的薛晏差点作出生死相随的自尽之举。 “最早收留我的人,说是在坟冢边找到了我,他说,那时我正发烧,所幸襁褓里还有你写的药方……救了我。”薛焕说时,也无人窥测得出,这到底是真话假话。 “我……却在适才,还险些打死你!”渊声却全信了,欢喜之时,双掌越出越慢,闭目两行浊泪。屠杀,那是渊声最不愿的事。 “不,我要谢谢你,在那波云诡谲的环境里,救了我。”薛焕说,既然有人要杀薛夫人嫁祸渊声,那么那婴孩注定是活不成的,是渊声的医者仁心和武者警觉,救了他一命,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金宋双方,各自都探寻了无穷方法,甚至合作共打渊声不止一次,越挫越强,推倒重来,直到今日,他们闯入冥狱来打渊声的五人,成功地以命、以血、以刀、以琴、以“身世”,一同度了渊声。不错,此刻他明显已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可能,只是还缺一道拉力,才迟迟不曾罢手。 “医者仁心,兼济天下。我相信人不是你杀,你只是行事过激、遭人利用、嫁祸。我一时悲恸,产生误判,逼着你成了灭世之魔,造成了那血流漂杵的悲剧,和你渊声长达三十年的失路之恨。这一切,我完颜永琏该负全责。”完颜永琏负起岳离的尸身,同时将三十年前的山东罪责全揽。 十八反十九畏等人都是大喜过望,他们要的不就是完颜永琏的承认错误?多年夙愿一旦达成,人人都觉脚下发飘,一时之间竟都不知何去何从。 “我等一起,合作出去,我自会向世人还你一个公道。”完颜永琏说这句话显然不是权宜,而是发自真心,这是让渊声回头是岸的最佳方法。他入魔是因为被冤枉、被逼的,案子解决、真相澄清、同时又重逢薛焕,渊声自然就会放下恨意和执念,从此解脱,不再沉溺。 一劳永逸,只需完颜永琏一个人低头认错,就可庇佑天下苍生,何乐而不为? 然而,渊声正待清醒,一切却突然再难回旋——不知发生何等变故,此刻冥狱中的五大阵法越旋越快,攒聚能量陡然升高,空间温度瞬即急热,一瞬间,所有的金木土水火全朝这核心涌来。始料未及,泰山压顶,打则坍塌,不打则葬身。 唯一方法,只能是一人打而其余人不打,一人在坍塌前打而以反推力使其余所有人免于葬身! 完颜永琏、林阡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选择,冥灭与饮恨各自在握,但他们应变再快,也不会快过另一个人。 还能有谁,当仁不让。 第1422章 战淋漓沉酣,尽落子高悬 后来群雄才知,原就被拆了外围的冥狱,经不起内在这一场场激烈厮拼,早就有分崩离析之势,所以渊声和林阡的决一死战甫一停止,狱中所有阵法都因为失去平衡而急剧坍塌。 当然,既有这“后来”,群雄便都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也不至于教岳离、紫檀真人死无全尸。然而在被激流与猛火横冲到冥狱外的那一刹,谁都在巨大的不可抗力中体验了一次“命非我控”,难以决定自己接下来是活是死,一刹那宛若经历过千万年煎熬。 重重落地时群雄多半都被枣林泥土撞得昏沉,是以第一刻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第二刻才魂魄附体去关注这是天堂还是地狱,第三刻总算有空去过问身边人有没有事,第四刻,林阡和完颜永琏等人才全都如梦初醒,冲动着想要去还在爆鸣的废墟里把渊声的残骸给挖出来。怎能任他就这么死了?才刚要给他洗雪冤屈啊!! 第五刻,正痛苦,正忏悔,正感慨,忽然有人从后按住他俩的肩膀,一脸好奇地探头问:“你们在挖什么?” 转身去看,说话者满脸是血,全身焦黑带碎渣,浑不知是人是鬼,再滑稽都是那天下第一无疑…… “你……”“没死?!”完颜永琏和林阡都是平添惊喜。 “唉。一身内力,就这么被天意击散大半。可惜,可叹。”渊声稍事平静地说。林阡率先接受这事实:作为一个可以徒手去拼掀天匿地阵的人,渊声的武功不可以凭正常人的方法来计算。哪怕渊声现在的样子活像是经受过天雷还在冒烟,他最多也不过是武功失了大半而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因他活着,因他不再沉溺旧恨,因他言辞中竟透出省悟之迹,众人纷纷又惊又喜,心中都像一块巨石落了地。 早该想到他已经清醒了,适才冥狱之中天崩地裂,唯一方法是一人自我牺牲而使其余人免于葬身,这本是属于强者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料这“能者多劳”竟然归属于渊声并且他也能当仁不让?他,除了缺乏自控能力以外,委实和完颜永琏、林阡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俩更加擅长救死扶伤。数十年来,群雄都把他当做了强将的标杆,却忘记了他也是个悬壶济世、慈悲为怀的医者。 鼻尖一凉,方知暮雨,很快便至滂沱,远方古刹晚钟敲响,风卷残沙血染江山。原来随着内部战斗的结束,外围宋军与渊声门徒的交戈也已殆尽。胜负虽一目了然,两方却都有死伤,狱内外不知何人流出的血,不多时便被雨水冲刷了大半。 “为了度他一个人,竟造成了这许多牺牲……”林阡难免心生悲悯。 “这情境,似极了山东之战,好在比那时伤亡少得多,并且……也再不会发生了。”完颜永琏想到永绝后患,难免找到一些安慰,但一思及背上被渊声万刃加身而死的岳离,又忍不住心如刀割。 “曹王,您适才说的平反,应当不会食言?我等与林阡可都听见了。”十九畏看他神情痛苦,着紧追问。 “他是无辜。世人污蔑三十年,都是因我错判。”完颜永琏斩钉截铁,渊声敢说武功尽失,他也敢去面对现实,“待我回到金军,便立即去给渊声平反昭雪,为他枉死的门徒安葬,抚恤在世的相关人物,并给众人安排生活。”这和郑王、镐王不同,是他能做主的,自然答应得爽快。 “不止这些,还要给圣主他从前的功绩传颂!”十八反不依不挠。 “那是自然。”完颜永琏转过头来,目中流露一丝爱怜,“焕之。适才在狱中对战仓促,话还不曾说完。此刻你再去叩首,谢过他救命之恩。” 可惜薛晏已死、死无对证,难以证实薛焕到底是否他的亲生儿子。完颜永琏不忍岳离被辱,却也不愿薛晏无后,心知薛晏想要认薛焕为子的往事不是虚妄,又听薛焕说襁褓绣字说得铁板钉钉,心中早已认定薛焕就是那婴孩,就是渊声的系铃人和解铃人。那么,冥狱里对渊声的感化,还需在这里,靠薛焕进一步巩固。 “是,王爷。”薛焕此刻不仅是薛晏的儿子,更是岳离的内力继承者,他万万不曾想过,这两位前辈会凝结于他一人。但既然承应,便该为他们担负,此刻给渊声叩首谢恩和净化,未来他薛焕还要陪王爷走很长一段路。 “好,好啊!这么大了,高大威猛!”渊声噙着热泪,扶起薛焕时将他上下抚摸,小心翼翼,好似在触碰三十年前那个婴孩。一如完颜永琏所愿,在看到薛焕时,渊声眼中那仅剩的一丝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放弃,所以救活了,真好,上天待我不薄……”才教众人全都恍然,渊声痴迷的根本不是薛晏而是他的儿子。 “原以为薛焕代替我做‘水’是很将就的选择,不料,他还真是最合适的打渊声人选。哼。”林美材靠着海逐浪站起身,确定孩子没事如是说时,并未忘记逐浪这条手臂原可搂住她,所以语气中兀自存了三分轻慢之意。 完颜永琏伤感而又心安地望着薛焕,焕之,他此刻竟成为薛晏、中天这对知己活过的共同见证。思及今年六月,中天曾轻信谢清发所言,认为是由于他自己妒恨渊声、才直接间接地害了王爷和薛晏这两个良朋,一个判错案引发生灵涂炭,一个错过了杀妻杀子的真正凶手,中天恐怕被困顿在愧疚和矛盾中长达三个月之久。然而,虽然中天临终并不知道焕之就是“那孩子”,却将毕生功力传给了焕之,如此,倒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此刻完颜永琏为岳离痛苦之余,因薛焕这丝希望才一如既往冷静站定。 雨声中冥狱仍在爆燃,动荡与不安仍在蔓延,远近皆闻这沧海横流。 云带残雷,星河落沉,渊声在放开薛焕之后,终于无挂无念、大彻大悟:“完颜永琏,你虽有错,我也不是无辜。三十年前那一连串的命案,虽非我愿,到底都是因为我事事都争强好胜才发生。我虽自幼聪颖、擅长破解疑难,却不能平心静气去钻研医术、武道,终至走火入魔。医者,医治人命,也该医治人心,我却没想到我先失了心,若非一味求战、心急掳人,绝不会发生后续惨剧。这三十年来的艰辛,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恶因尝到的恶果。我,不恨了。” 群雄听闻之际,胸口都觉一松。终于听到渊声亲口认错!事实证明,经过无数次尝试和优化,他们终于将他从一个半神半魔度到舍身成了佛…… 渊声回过头来,望向一隅奄奄一息的浣尘居士,脸上一丝浅淡的笑意:“臭道士,虽说我不见天日了三十年,你却也对我弹了三十年的琴,远避尘世,每日一训,竟不厌烦,终究是因为你心里笃定着一丝我能回头是岸的念。盼了这许多年,你可高兴吗。”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夫唯不争,故无尤。”浣尘微笑回答,“你本心向善,必然会放下屠刀。” “你还总说,我与薛晏相生相灭,我中有他他终有我。其实,我与他这一生注定殊途,当年他爱清净我陷俗尘,今日他归泉路我是飘蓬。即使在一个年代,同处于一地,亦不得相见。”渊声领悟了也解脱了,“倒是我与你,才是真正的不可离分。”走到浣尘身边,一把将他负在背上:“你救了我这么多年,我总算恢复心智。现在你这病,由我来治了。” “师父……”“圣主……”那时四气五味等人还在流窜,他们的手下当先来寻,惊见渊声竟然不再好战癫狂,他们一时也军心无轴。 “都散去吧,那个时代,已然错失。”渊声转身,如释重负,“其实刀枪剑戟,我也早都弃了。” “那些荣耀,圣主不想再逐?种种苦难,岂能一笔勾销……”十八反攥紧拳头,仍有不服。 “荣耀……苦难……既记不清,不如忘却。”渊声坦然笑时,大雨早已停了,“我与我的‘职责’,委实分离太久。”说这话时,他不再是武者,而只是个大夫,除了医理,再无追求。 世间景象,一片通透,天际黄云凝暮,地角碧水惊秋。 可惜,曾经那“林山雾海,温润清凉,绿水碧波,缥缈如画”的景象,早已不再是近处的碛口、孟门、柳林所有,至少不是现在。即便渊声被成功感化了,黑龙山内外仍旧是战火纷飞、暗箭繁杂。 战后,海逐浪当场收拾起枣林残局以及安抚伤兵,徐辕立即送还完颜永琏并与金军再度交涉,而林阡第一时间要去关心的,自然是仆散揆锋刃下的五岳军心与士气。燕落秋担心他的身体,故而与他寸步不离。 与渊声的几番激斗才刚落幕,金宋之间的战争便心照不宣地一触即发,只不过谁都不知会起始于何时、发生在棋盘哪一角。  略早一些,骤雨将停时,樊井亲自到帅帐来给柏轻舟送药,听她咳嗽多了几声、蹙眉倒有几分西子之色。不过这当儿不是欣赏人家美貌的时候,他发现她还在琢磨棋盘,而且那棋盘正是她先前就在摆的。 先前就已经够密集,想不到还未摆完?近前一步,发现可不得了,她这场自我对弈,居然杀得她自己额上大汗淋漓,明显是殚精竭虑得很了。 “军师……”他大惊失色,唯恐她入魔。 “封寒……”她忽然也色变,转过脸来仿佛不认识他。 “军师该不会染了风寒?!”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不是风寒,是封寒,凌大杰的手下,封寒!”她一脸焦急,“先前,他放火烧过桃花溪……寒棺,如今是谁在镇守?” “嗯?是燕落秋亲自派人……”樊井不解何故,柏轻舟摇头、思索:“我军?没人?” “不需要我军啊……那地方不是魔人守着更好?”樊井愣在那里,仍然没想到。 “还有另一变数!”柏轻舟蓦然醒悟,出帐去登高远眺,隐约望见了黑龙山内满目疮痍,“离寒棺最近的、能动的、忠诚的,只能是赵西风了。而且为了不影响五岳军心,不给金军钻空的机会,我们非得秘密调遣他的精锐才可……” “好,我立刻教‘灭魂’传信。”樊井虽不知是什么变数,还是令行禁止。  雨声中的浑浊世界,宋金边缘只闻杀声四起,是要仔细驻足分辨许久才能听得清芦管之声。 完颜丰枭虽然作为“转魄”赋闲,但是也代职“落远空”,所以主公对“灭魂”的下令虽然是意外入的耳,也终究能被他听出是给“灭魂”的,并且因为连发三道的缘故、他能够识别出军情紧急。一时间难知是何情报,只知那是专门给灭魂,完颜丰枭心再痒,血再热,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正待转身,忽听近处起一清晰芦管,正是属于灭魂,他在给主公反馈?用不着逐字逐句去破解,完颜丰枭能听出“转魄”“请求赋闲”字眼,什么意思?是不想担负?请求赋闲?要求主公去直接联系他下线?那又和我转魄有什么联系? 主公那边,果然因为吃了灭魂这个亏而贻误了片刻,应该是转而去跟灭魂的第三级下线联系去了。 就在那时,临时搭建的茅房被推开了门,完颜丰枭这才意识到刚刚躲在里面吹芦管的人就是灭魂,可是因为一时的失神没来得及闪,这当儿再找地方躲也来不及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怎样熟悉的脸:“完颜丰枭,你鬼鬼祟祟,偷窥我三急!你你你你,到底有何企图!”徒禅月清脸红到脖子根,真真实实的满面娇羞。好你个急中生智、擅长找理由和演戏的徒禅月清,敢情你还真是用屎尿来传递情报的啊!! “谁特么偷窥你,你占着老子屎坑了!”完颜丰枭一边解带一边踹他。 心里却说:真他娘的见鬼了,我选了个什么替罪羊! 难怪灭魂此战请求赋闲,因为他也是轩辕九烨关于转魄的怀疑对象!徒禅月清啊! 难怪有那么多的巧合!松风观行动中,他和完颜丰枭抢着给楚风雪射鸟、因为他确实射鸟了不过没射到而已,之所以弯弓搭箭,是为救控弦庄里的海上升明月;他和完颜丰枭共同参加了陇干之战、却刻意拖拉着不去逮捕落远空,实际却是抽身去击杀当时变节了的“掩日”;战后他利用拉肚子的借口失踪于庆功宴、其实是去见林阡交接情报了;他出现在魁星峁婚宴上先于完颜丰枭军容大乱、是为了方便林阡抢婚的高手们撤离;昨日与徐辕交战时,他应该是故意示虚,虽然不能传递情报、却以敌人身份巧妙告知徐辕有关岳离金蝉脱壳…… 难怪,除了昨日被轩辕九烨刻意分开,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和完颜丰枭捆绑着嫌疑,原来那不仅仅是完颜丰枭去故意接近和利用他混淆视听…… 谁能想,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表面是互咬的劲敌,暗中则是互相选定的替死鬼,却原来他们是同行的战友! 此刻徒禅月清自然不知完颜丰枭心中火热,他一边走一边如芒在背:可千万别被此人听出什么可疑来……虽然此人嗜好奇怪,为人倒也不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害他来掩护自己。 主公急需之时,由于不慎淌了转魄的浑水,他作为灭魂无法有作为,难免有所愧疚,同时心急如焚:不知是何变数?军令如此紧急。  是何变数? 仆散揆一手筹谋着五岳变数,林阡一心阻止着五岳变数, 却谁也没想到另一变数会出现在魔门! 封寒给寒棺放的那把火,造成了黑龙山人心惶惶,照亮了仆散揆分裂五岳的视野,也提醒了柏轻舟和林阡聚焦彼处;目光的盲区,却有个身为地主的河东魔门。对魔门来说,这把火却不是大局初定的慌乱,而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操(和谐)他娘的祖宗十八代”。 事前,仆散揆便做好了他的计谋被林阡和柏轻舟识破的准备,果然林阡连夜作出了“冯天羽保护吕苗”、“殷柔以及部分十三翼辅助丁志远万演残部”的应对措施,甚至他自己亲自帮赵西风重整旗鼓救火救人,对这场舆论战应接得从容不迫;而在柏轻舟调动“真刚”一脉专门粉碎谣言、调控人心后,仆散揆先前吩咐“青鸾”潜藏在五岳的暗流几乎完全停滞。 结果,棋盘的死角,有个仆散揆也一样没留意的、被封寒那把火烧出来的意外,于林阡是意外破绽,于仆散揆却是意外收获。是了,那把火,只不过是林阡这个罪魁祸首带给河东的灾难之一。除了被引燃后黑烟滚滚的桃花溪外,还有被浓云再次淹没久久不散必有损害的枕云台,还有被完颜永琏和尚岳离三人闯入损毁的墨香居旋渊阵,还有被打得只要坍塌就再也无法复原的冥狱五行阵…… 这些,对早已归附林阡的诸葛舍我和田揽月而言,或许还不算什么,但对燕平生及其死忠而言,那是他们的家园、不可磨灭的印记,尤其燕平生,他赠送老邪后的礼物、老邪后亲手构筑的城池,一草一木都不容侵犯,遑论毁坏?忍耐再三,脾气再好都不可能受得了。 此刻,仆散揆强忍着岳离之死的沉痛,一五一十对完颜永琏禀报战况:“王爷,可惜变数被林阡操控,短期内五岳不会再乱。”完颜永琏虽然虚弱,却在先前他和岳离早已下完的棋盘上又落了一子,务必不教任何人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你说的变数‘五岳’,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你与林阡都没琢磨出。” “王爷……什么?”仆散揆自知,他与王爷再心有灵犀,都不及岳离…… 思及岳离,鼻子发酸。惊闻天尊战死,这一整个金军都在喜迎王爷归来之际,瞬即又落到了莫大的痛苦之中,仿佛断了另一根顶梁柱,连他仆散揆都不例外,更何况那些性情中人,尤其轩辕九烨、凌大杰、解涛这些疑过岳离的…… “林阡,他虽临阵换计、及时用云阵困住了我,但他用的是别人家的阵法。既然用了,他就把那群风雅之士拖下了水。为了对付你,他全心安抚五岳,那便注定顾此失彼。”完颜永琏不知那是“魔门”,只知是一群异于五岳的碛口土著,但他们与五岳是互为仇敌的,向来主张“绝对互信”的林阡,两个势力要么一起收伏,要么一起还未收伏。所以很明显地,他们和五岳一样尚未完全归顺、或者说尚在归顺途中,“林阡他,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仆散揆调匀气息,心领神会:“变数就是五岳的那帮躲在暗处的仇敌,风雅之士。所以,林阡注定会后院起火。” “这火,恐怕还不小得很。一不留神,暗处的五岳仇敌群起攻之,明面的五岳中人亦会空中解体,林阡目前所得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凌大杰拭干眼泪,到王爷身边,攥紧拳战意炽热,“我等也好为天尊、和尚,报仇雪恨。” “高手备战。”完颜永琏心中清楚,尚有余力的敌我兵马都已不多;碍于完颜璟受制于何慧如,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故而只能凭高手暗潜入内、拉拢所有的反林阡势力倒戈相向。所幸,趁乱趁虚,高手足矣。 趁着这个“曹王多受了一天苦”、仆散揆和徐辕还没谈妥条件、做什么都不算失理的间隙,将林阡从战果累累拉下马跌得粉身碎骨,是完颜永琏站在仆散揆、凌大杰基础上的当务之急。如是,便能将九月河东之战的主动权彻底夺回。 “那群风雅之士……几百人都守护着凤箫吟,大约一刻之前,兵力似有增补,也都是去她身边的。”轩辕九烨三缄其口,向王爷说出青鸾先前给予的情报,“不过,青鸾缺乏人手,认为动静不大,不曾持续关注,此时不知何在。” 完颜永琏克制着心口剧痛,强颜一笑:“一刻之前,增补,动静不大。这些,不就意味着异变?”眼神一狠,照打不误,“战略不改。”  完颜永琏料得不错,魔门和五岳一样尚未完全归顺,尤其是燕平生身边、宁不来直接管控的这一股势力,离归顺还远得很。 “宗主练功吐血,似是练岔了气……”夜半,宁不来就为燕平生痛惜过、不值过,燕平生也替女儿痛惜过、不值过。当看到田揽月劳心劳力地给凤箫吟部署防御、察觉到他早已随着燕落秋向林阡归心之后,燕平生试探着问了给自己看伤却姗姗来迟的慕红莲几句,确定他和何业炎还是自己的死忠无误才放下心。而作为燕平生的死忠,宁不来岂能不忧燕平生所忧。 到这日中午,燕平生又吐了次血,召唤慕红莲来看却再次来迟,听闻正被林阡求药所以来晚了,那时宁不来的脸色便已经非常不好看,燕平生则藏不住的怒形于色,边吐血边骂娘:“那病弱自己没军医?!业炎呢?什么,寻渊声去了?渊声与她何干?她和那病弱很熟?!” 再到这暮雨潇潇,不必登高远眺,也知昔日风雅安宁的河东遭受了怎样的烽火连天,再不制止,整个魔门遗址都要被毁坏殆尽!“叫业炎和红莲回来,不准再给那病弱助阵!”“算了秋儿性命要紧,还是去吧……”由于宝贝女儿亲自去冥狱参战,燕平生委实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的思想斗争,反复拉锯,天人交战,如此才有了红莲业炎琴箫合奏的“时断时续”。那又如何,燕平生看着云雾里包括墨香居、旋渊阵在内的方位都像连珠炮般的被一群外人损毁,心疼得气越岔越厉害,走来踱去、焦躁不安、怒发冲冠。 “此地的未来,完全就被他林阡给耽误了!”死忠们忍不住义愤填膺说出燕平生的心里话。这一战,五岳或还算为了镐王府的平反付出代价,魔门却是彻头彻尾的无辜被无端连累了!尽管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不可能只怪林阡一个,但在对林阡本就怀有偏见的宁不来等人心里眼里,一切都不是金军或渊声害,而完完全全就是林阡害的。关键是,凭什么?林阡他是我们的仇人啊! “他是那叛逆的继承,竟是要这样有意无意地削弱我们,以至于害我们不能再回黔西夺权!?”“逆贼恶意毁我家园,我等岂能坐以待毙?”“索性趁虚将他击溃?”宁不来的手下们提议直接给他背后一刀。 “不必,你们忘了,还有送来的人质在手上吗。”宁不来开口说,没必要,完全可以不战屈兵,“以凤箫吟一人为质,迫林阡跪下受降、为河东战火伏罪、交出我魔门王位,不是更容易?” “如此甚好,尽可能地不费一兵一卒……”符合燕平生向来的仁慈之风。 “也算为宗主出口恶气。”宁不来望着燕平生走一步喘两下的样子,就觉得睡寒棺是凤箫吟理亏,心想她鸠占鹊巢早晚还是要还。 是故,早在冥狱坍塌之前,慕红莲和何业炎便被燕平生、宁不来召回去再也不曾琴箫合奏过。 “汝等驻守一夜,辛苦了。此刻便换我们。”寒棺之侧,宁不来发号施令。田揽月留下的那部分魔军虽然直属于燕落秋,说白了,两相冲突时还不是要听他们的宗主燕平生? “是。”轻而易举,就让凤箫吟落到了燕平生的手上。 “宗主,如此是否可行……”何业炎面露难色,“秋儿若是知道……” “臭婆娘闭嘴,秋儿也得听宗主的。”慕红莲紧绷着脸,上前给燕平生把脉,“胳膊肘不能总往外拐。” “今次确实是小姐过分。”宁不来完全站在燕平生立场。 见宁不来远去巡逻,慕红莲一把把燕平生放倒在地:“宗主,您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他既担心燕平生身体,到底也是为当时还没打完渊声的林阡捏了一把汗。 燕平生略带狐疑地望了他夫妇两眼,脑子清醒得很:“慕红莲,你和林阡私相授受了什么?” “不瞒宗主,‘大梦丸’。”慕红莲老脸一红。 燕平生差点吐血:“给他那个作甚!” “宗主有所不知,那药除了众所周知的功效之外,还可以止疼……”慕红莲赶紧解释,“今日午后林阡之所以急着找我,是因为他先前那瓶不知落在了何处,而冥狱之战就快开始……” “就是说,你俩还有先前的往来?”燕平生脸一黑,慕红莲言多必失。 燕平生做惯了人主,如何看不懂,何业炎只不过是因为燕落秋才听命于林阡、和何慧如再亲密也是私下的人际交往,如若两军交战反而看得清敌我。倒是表面斥责她的慕红莲,居然因为战斗、治病的关系,冒出一些与林阡的直接交情,林阡他,果然在撬自己墙角! “我记得有人与我说过,仁义不是被欺负的理由。”燕平生对他夫妇二人语重心长,“可别被那叛逆带偏了心,像秋儿一样不求回报地待他。” “自然不会。”红莲业炎经此提点,都正色点头,“一切以宗主马首是瞻。” “业炎,去把那女人劫持出来。”燕平生推测林阡在冥狱的战斗还有一会儿,但该有的准备必须紧锣密鼓,寒棺那么局促幽暗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剑拔弩张,何况他也不想可能的鲜血脏了那里,所以凤箫吟务必要出寒棺来。之所以叫何业炎去劫持,是因为穿衣服的事还是女人干比较好……燕平生忽然想起什么,“慢着。” “怎么?”何业炎止步。 “她身上余毒未清,只怕一离开寒棺就有性命之忧。”燕平生即使岔气、焦躁,终究本心还是善良的,“你进去以后,先把林阡留给她的寒毒全都灌下去,再带出来。” “是。”何业炎奉命进入。 “迫林阡跪下受降、为河东战火伏罪、交出我魔门王位,这三点要求,必须都要达到。”盟军环伺,以弱胜强,未尝不可。燕平生明明白白,凤箫吟这个筹码就是这么重。  不错,就是这样重,重到寒棺里忘情忘我,重到无时无地不在想她,重到想为她活下去又想替她去死。 可重到这样的程度,林阡还是过家门而不入,这些年来,盟军在任何时候都是揽下战斗的责任先去守护盟友,而他林阡,最重要的人也永远都是最后才去过问。 “不去看看她吗?或许快醒了。”燕落秋察言观色,问。 “待我确定了大局已定……”林阡决定先往吕苗处去巡查,万幸这战火硝烟,没有祸害任何人,只是可惜了这里原先的好风景,也不知何时才能修复,“唉,亏得这里没有人住,也没有人来……” “其实,从前是有人住,也不可能没人来的。”燕落秋仿佛望见了这一片苍茫中的往昔繁华,“这十多年来,五岳赶走了魔门的人,却荒废了魔门的地带,实在是暴殄天物。” 林阡在这迷雾幻境里陡然就失了神,是啊,他忽略了一个怎样的重点?这地方当真没人来没人住?这里是魔门曾经的都城!喃喃自语:“原来前一战我并没有胜过完颜永琏……”前一战?不,根本不是前一战,是还没有结束的这一战!! 冥狱不过是节外生枝而已,这一战的主要内容,是他和完颜永琏黑白落子!翁婿对弈,虚实交错,各自都有计算和失算,平心而论,他迅疾更换人质的手段可以被人赞为妙手,他自己却心知肚明那根本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因为他初衷必然是能不欠魔门就不欠。 可是林阡啊,完颜永琏深思熟虑的计策都有没法控制的因素,你的急中生智当然会漏洞更多!隐患,当时没发生,不代表不存在,枕云台、旋渊阵、墨香居……那一带,虽无人烟,但却埋骨!你,终究还是欠了魔门而不自知。 这一战,根本还没有完!他给了完颜永琏怎样的一处天大的马脚,竟还妄想着保全五岳之后就能坐等着河东之战落幕? 便在赶往寒棺的途中他收到了柏轻舟同样的担心,轻重缓急之重之急,竟然直指那个被他忘却的魔门、被他遗漏的吟儿…… “父亲他……怎么会!”燕落秋难以置信,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父亲,明知道自己不想拖林阡后腿的父亲,居然在此刻向林阡高悬战刀? 事实胜于雄辩,等着林阡和她的,竟是一路的刀枪林立, 和一个被强迫清醒还奄奄一息被扣为人质的吟儿。  “父亲这是?意欲何为?!”燕落秋见状哭笑不得。她何尝不知,刚打完渊声,林阡已强弩之末,这几百精锐,有她精心筛选的,也有父亲身边万里挑一的。拒敌之用,竟在拒她和林阡。 “秋儿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何业炎关心劝说,白虎睡醒,赶紧跳下化作人形退下几步,揉揉眼睛燕落秋却没退。 “夫君危险,妻子岂有后退之理?!”燕落秋自然不退,转头怒斥她夫妇,“他胡闹也就算了,你俩跟着胡闹什么?” “到底是谁胡闹?小姐,你变了!变得不知轻重,对宗主说话也没大没小!”宁不来此刻劫持着尚未完全醒神的凤箫吟,呵斥。 “‘一年半载’的约定,才过去三个多月。父亲,我没食言,请你也不要。”燕落秋看清楚燕平生神情认真,方才意识到她忽略了燕平生半夜那个翻身当家做主的细节,急忙对他晓之以理。 林阡心念一动,不知那是什么约定。那约定,燕平生自然知道。他和女儿约定了要花一年半载考虑要不要向林阡复仇和夺魔门王位。而她,答应这一年半载被他锁在河东哪里都不去。在此期间,他们共同给林阡提供一个安稳的河东大后方。 “不,秋儿,你食言了。”燕平生说时,燕落秋一怔,一时还没回忆起,那约定有一个前提——“为父可事先说好了,在我考虑和决定期间,他可不能把我臣子们拐去。”然而九月这场金宋之战,燕落秋一而再再而三地调遣了燕平生的多少死忠? 好一个掠夺者林阡啊,就在我燕平生眼皮底下,一边暗中收服人心,一边明目张胆以邻为壑,双管齐下地削弱我河东魔门。差一点,我连逆转棋局的最后机会都被你消灭得干干净净!好在我没被你骗到底,及时地醒在这关键时刻! 燕平生不想再跟女儿计较,故而不再多说半句,示意何业炎和白虎联手、强行隔离开燕落秋。顷刻之间,林阡便落了单。就算不是以多欺少,就算燕平生没人质在手,他也有底气要林阡正视己罪:“林阡你可知罪?!” “林阡愿意认罪、倾力弥补失误。”林阡喜见吟儿要醒,却难料是这境地,又令她四面受敌……“祸不及妻儿,放了她。” “逆贼跪下,饶你不死。”燕平生冷厉开口,王者之风。他,就是要抢在形势覆水难收之前极速反压林阡,借着河东此刻的这场绝地反击来夺回黔西、一劳永逸。 “我的话全让你说了,我的刀,你敢全接下吗!”林阡掂量得出,燕平生等人目前的武力一般,但在完颜永琏仆散揆的虎视眈眈下,桃花溪对邻近的五岳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情此境,务必速战速决,遂不再与他啰嗦,先打服这群本就半服的魔门中人再说。 兵贵神速,看他们想到用吟儿来胁迫的脑子快,还是我的林阡求战和索取归顺的刀快——话声刚落,横扫千军,气势如虹,震电惊雷。 “这便是认罪的态度?”慕红莲挺身护主,速度如电,刀法阴柔。 “你若不臣服,我如何弥补?”林阡慨然一笑,纵刀劈斩,燕平生开的三点条件,他林阡只允一个。跪下?黔西?怎么可能。 “这是哪个强盗的道理!”慕红莲原也因为冥狱之战消耗不少,此刻非得靠何业炎抽空扶箫辅助。 “林阡的。”林阡拼着白虎给的那一口血,击败慕红莲后又向内扫了一重兵阵。 “毫无诚意!”燕平生冷哼一声,亲自持刀来战。 宁不来素来掌握箭阵,虽亲手劫持凤箫吟,却也未忘记指教麾下张弓搭箭包围,不巧燕平生冲上前去倒像是救了林阡一命,众将士一时不知对何处射箭。 然而林阡岂可能没有诚意,尽管杀入其间难免受伤,他进击了数丈也未曾伤一个魔人,剿灭的全都是敌人兵器而已。 手持破铜烂铁而非饮恨刀,一则魔门事该魔门断,二则,他既要为了吟儿不入魔,也该为了燕落秋手下留情,怎可能再出那妖邪。 气魄却不改白热,破铜烂铁经行处,所有精兵全成废铁,教一众魔人心惊胆寒,原来破铜烂铁是这意思?! “掠夺者,果不其然掠夺者!”燕平生越来越生气,也越来越岔气,血直往心往脑往手上冲,战力竟倏然飙高,以“天地人”怒砍林阡“风虎龙”。 燕落秋一时难以靠近,唯有对白虎动之以情:“挡我做什么?去拆了他俩啊!” “怎么拆?”白虎既不想伤燕平生也不愿害林阡。 “冲过去拖走一个……”燕落秋一边打开何业炎,一边给白虎出主意,可惜宁不来的麾下们又上前来堵截她。 “打太紧了,插不了爪子啊……”白虎爱莫能助。余光一瞥,林燕二人果然缠作一团不可开交,林阡还能手下留情,燕平生却纠缠不休。 燕落秋思索对策之际,灵光一现,忽然意识到“掠夺者”“你食言了”到底是什么意思,醍醐灌顶:父亲一心要魔门的旧臣、属于他的死忠帮他打回黔西,否则父亲早就依附别人去了、何必迂回杀谢清发受这么久的苦?所以父亲他,最不可能接受的就是任何一个死忠背着他向林阡投诚、把林阡看得比他还重!而她,燕落秋,却全犯了,情之所至,犯得糊涂……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到就做,她当即跪下对父亲认错,可吓了那帮宁不来的麾下们一跳:“对不起,父亲!秋儿错了!六月的时候,我以为感化您不打黔西是势在必得的,便着手让魔门的部分战将,和五岳那帮人一同跟随小阡抗金去……到这九月,还变本加厉,忘乎所以。都是秋儿的错,为情所困,一时脑热,忽略了父亲的感受……孩儿不孝!”宁不来的麾下们面面相觑,唯能偃旗息鼓。 她早就意识到林阡其实并不危险,因为这里多半等闲之辈、早被他的刀削了锋芒;而另一厢,她审时度势,心知父亲仁慈,事先应该就下过不到万不得已不置吟儿于死地的命令;阡吟本来就没什么性命之忧,而现在她心里清楚,自己难得一次态度软化,可以把一时忘心的燕平生吃得死死,从而在根本上消弭此战、帮林阡扑灭这后院起火: “可是,秋儿不是故意的,也绝不会帮他祸害父亲,今日的一切,都不是小阡的错,更不是他的刻意为之……父亲,不能怪小阡,此战终究会发生,也即将要落幕,今天以后,就是我说的河山清宁……”父亲你别添乱……这句话当然不能说。 声泪俱下,燕平生的火气果然有所下降,然而,她唯一控制不了的是那个太过在意父亲的宁不来,只要盟军后援还没开到,只要林阡还在战局中,只要吟儿还在他们手上,宁不来都很可能于公于私引发无穷变数,譬如出言对抗起她的釜底抽薪,譬如给阡吟造成性命之忧……果然,宁不来陡然想到什么,扼住吟儿咽喉厉声对林阡:“把刀放下!再不停手,她便丧命!” 燕落秋必须抓紧机会,迫父亲授意宁不来放过吟儿,计上心来,竟是不顾自身瞬然冲到无人敢站的悬崖边上:“再不停手,我便丧命!” “秋儿!”燕平生大惊失色,林阡亦一片空白,两人刀势一同减弱。 “宁不来,你若杀她我也不活了!你手往内重一分,我脚往下沉一尺!”燕落秋话声未落,众人全都脸色惨白,只因远近阵法坍塌的余震不断,那地方本身就有坠沉之势,她才过去,危崖便落下一大片碎石。 “小姐危险!”见燕落秋固执无畏,宁不来哪还敢再杀吟儿,松开手。 “胜南……”吟儿醒转过来,忽然脸色陡变,“落落!” “秋儿回来!”燕平生当即下令停战,林阡也同时前往相救:“把手给我!” “还不放开她?!”唯有身在此山的燕落秋不知凶险,还在强硬勒令宁不来。 “放人!赶紧放人!”果然她赌对了,燕平生任何时刻都以她为先,宁不来也莫敢不从,将吟儿推开数步。 “宗主,林阡的增援来了!”“是赵西风!”“好像还有另一路……”“迎战!”“放箭!”便在那时,有关胜利的可能接二连三。 燕落秋心满意足,欣慰一笑,松了口气,正待向林阡处去,忽然却一脚踩空,没能够抓住林阡的手。 众人惊呼声中,靠最近的林阡毫不犹豫,扑前极力将她衣袖挽住,然而还未有机会将她抱上来,便被一支对攻中的流矢擦过右肩,手忙脚乱失去重心跟着她一起坠下崖去…… “秋儿!”“胜南!”“盟王……”魂悸魄动的一干人等,失声追到崖边,哪还有林燕二人的影子?真要掉下去还有命在?宁不来急宗主所急,当即下令:“快去搜救……” “秋儿没了!秋儿没了!”痛苦不堪的燕平生,因底线被触而走火入魔,一掌打向同样噙泪惊呆的凤箫吟头脸,夺命之势,“全都因为你!”罡风尚未劈头盖脸,吟儿就已头晕眼花,只道紧随他二人送命,然而那浑噩之际,忽见魔人阵型大乱,原是有一先锋杀入此间,英勇无匹,让她险些以为那是昔年的向清风…… “赵二当家……”她隐约记起来这是谁,赵西风?那个懒怠处世的赵西风吗。他率众而来,给她带来了脱逃希望,可是方才这一掌,却是何业炎拦下的:“宗主,秋儿吉人天相,未必会死,倒是您,杀了她是想与秋儿成仇吗?!” 说来也奇。吟儿逐渐清醒,记忆汹涌倒灌,却在这站定脚跟之时,意外地发现,自己虽然力气有限、难以提剑,却是莫名其妙的哪里都不疼。尽管这残破的躯体好像又添了好几处伤,可是久而久之竟然愈发得神清气爽。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黑白》。) 第1423章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燕平生没想到何业炎会帮凤箫吟来拦自己这一掌,忘情失心,癫狂大吼:“秋儿没了,这女人要陪葬!谁拦谁同去!”转而抽刀先往何业炎砍。 何业炎自也料不到燕平生会对她起杀机,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命刀下,斜路忽然一人将她扑开、同时如电一刀堪堪挡开燕平生,血溅当场那人一脸惊怒:“宗主打我吧!休伤我婆娘!!” “你这老汉……”何业炎素来冰冷的脸上蓦地掠过一片红云,数十年来,他二人都为了谁强谁弱争得头破血流,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哪像一对夫妻?倒是现在患难见真情,居然被她看见慕红莲身上的一丝男人味,继而情动,完全沉浸在未嫁的憧憬和初嫁的羞涩之中,伏在他背后一时忘记了给他止血和裹伤。 “果然,那叛逆暗中撬走我这么多臣子!尤其你慕红莲,完全听他号令了!”燕平生暴怒。岂止慕红莲啊,面前这近千魔人,一半都因林阡的“风虎龙”心惊胆战、此刻噤若寒蝉与自己貌合神离,他愈发觉得他们的魂早归了林阡去,竟恨不得挥刀直接将剩下的一半也为渊驱鱼、一了百了。 气愤难以遏制,越想越想不开,尤其适才冲到崖边有人脱口而出“盟王”,半刻前这些明明随我一起说“河东的未来被他林阡耽误了”……一群没骨气的东西,竟被那病弱打着打着打服了?! “给那病弱送药,不过出于医者本心……宗主,听他号令的罪,老慕没法领,老慕向来只听您啊……”慕红莲脸色苍白,气息凌乱,急着向燕平生诉衷肠,“没想到您会和他打起来……” 何业炎这才回神给他处理伤口,想到燕平生适才要杀自己,忽然之间也难忍泪水:“宗主,业炎跟随您几十年,患难相伴生死与共,宁可避世也要效忠,怎可能不分敌我!拦着您,只是秋儿要保她……” “宗主息怒!”白虎看出燕平生练功岔气、精神失常,连忙壮着胆子上前劝,“秋儿还有生还希望!盖世……那叛逆绝不会让她死的!!”  然而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林阡、燕落秋的音讯和生机越来越渺茫,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醒转的吟儿,来不及为自己的神清气爽而高兴,便倏然意识到了:适才她和林阡的仓促一眼竟可能是生死诀别! 难以接受这变故,悲从中来,眼前一黑,却在那一瞬之间,不知何处插入一句林阡说过的“这些年你说我死了七八百遍我哪次死了!”震耳欲聋,吟儿惊醒,强制自己镇定、别担心、站稳了:胜南,你会救活她,我等你回来,先为你打这场还没完的仗! 强颜一笑,隐忍伤痛,孤身于敌阵中审时度势:当是时,魔军近千人,却被林阡打得大乱;林阡增援有百人,全由赵西风率领。 潜意识里,吟儿忖度这赵西风救不了她。她只能仗着他的这些精兵为后盾来自救、尽可能地揽下这场属于她的“战斗”。毕竟她对河东的印象还停留在今年六月,那时的赵西风狐假虎威一事无成,拿得出手的优点只有“口才不错”…… 然而赵西风的表现却向她诠释了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不知柏轻舟甫一发号施令、赵西风便义不容辞来营救,恍惚间,却看见了赵西风的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竟和昔年忠心护主的向清风如出一辙。诚然,赵西风对面的魔军多半被林阡削了锋芒、战斗力无比薄弱,但反衬在吟儿眼里那就是赵西风刀法实在是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啊…… “放了我主母!”没听错吗?赵西风居然称呼她主母……又睡了多久?又天翻地覆…… 柏轻舟之所以情急之下立刻调动赵西风,是看中他距离最近、信任他忠于林阡、认准他行动相对自由,但她也只不过是将他作为林阡本人的“兵力补充”随林阡一起来救吟儿罢了。谁料到节骨眼上发生林阡随燕落秋坠崖的意外,赵西风竟然不再造势而非得亲身挑起大梁! “赵西风,来得正好!用不着我去找你你自己送上门!!”一想到十余年前谢清发对老邪后的戕杀、对业炎红莲夫妇的下毒、对整个河东魔门的覆灭,燕平生就血气上涌火冒三丈。与其说燕平生等人是五岳的仇敌,不如说更放不下仇恨的是燕平生:“谢清发死了还远远不够,你们这群有份参与的,全都要给我魔门枉死的兄弟偿命!!” “什么‘魔门’……?”赵西风边作战边瞠目结舌。首先他不认得这个燕平生何许人也,偶尔在大嫂身边见过几回而已,其次,河东那些风雅之士,在当年懒洋洋的赵西风眼里,只是“聚在一起的书呆子”,何时起竟成了一股具备着坚定不移复仇决心的强大势力? 这一刻,慕红莲身受重伤、何业炎因照顾他无心参战、白虎担忧林阡和燕落秋的生死心不在焉,魔门领袖便只有怒气冲天的燕平生和与他同进同退的宁不来,但他俩要打一个赵西风还不是绰绰有余?于是吟儿眼中,燕平生的刀就像一面照妖镜,才上去就把赵西风的真正实力给照了出来,吟儿看着看着,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来很一般……” 当燕平生和宁不来一同拒敌,赵西风连胜顿时被终结,本来他武功就真的很一般,更何况,仇人相见,一方懵懂一方眼红,自然懵懂的赵西风吃大亏。虽说之前被他先声夺人的那部分魔军都算摆设,但剩下还有约莫二百人战斗力,紧随着燕、宁二人冲涌而至,赵西风等人难以招架,一时间全都手忙脚乱。 “宗主要杀几人,不来便杀几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宁不来一直都是林阡口中敬仰的,刀剑悬于脖颈也不改对主公忠心的侠义之士。他比慕红莲何业炎还要耿直,既跟随燕平生,就从不跟旁人沾一点边,无论错对时时刻刻听命于前。 吟儿却冷笑一声,与林阡那家伙作对:“宁不来你这佞臣!”一众魔人,尤其欣赏宁不来骨节的,大半都惊诧地停顿了冲锋还以为自己听错,这人质,竟如此高声有底气地斥责他宁不来为佞臣?下一刻,他们才重新提起武器陷阵,气势却明显不再是起先的压倒。 赵西风得吟儿相助,立即调整心绪与阵脚,集结精锐主攻起燕、宁二人——不是不能打! “主公犯错,不知提点只懂附和,于社稷无功,于江山有祸,无脑则愚蠢之至,有心者,岂非佞臣?!”说话时她已挣脱开劫持她的等闲,冲到这两军对垒的正当中,背对着五岳暂退的伤兵,向面前魔门的先锋周旋。 此情此境,令她想起多年前的川东之战、她和范遇一同被郭昶俘虏的情景,虽然赵西风和范遇不一样、可能还不是盟军的死忠,她却早就打定主意,既然已经为人“主母”了,那就要好好保护赵西风他们:今日一定要与众人相互扶持,一起走出这被围攻的困境。 宁不来被骂得还没转过弯来开口自辩,就见吟儿气势凌人直接转向白虎喝令:“白虎,你是虎、是神兽、不是猫!自从老邪后仙逝,你便是她的象征、魔门的礼制、河东的威严!岂能唯唯诺诺,任由着奸佞小人犯上、作乱、小看、徒被他们当成了刀枪使唤?!打起精神来,若想得到老邪后宽恕,今日你便代她清君侧,将这群叛党统统拿下!”当场招降白虎、调动它的力量、软硬兼施迫它变大。 偏巧白虎最怕的就是吟儿,这当儿连顶嘴的勇气都没有,更被“神兽与猫”之说激将、想起这些年来本该得到的尊重和现实遭受的委屈、差点真被她说动了去拿下宁不来他们这些对它不够尊敬的魔人…… 若是白虎真被说懵为她所用,魔门那时候就兵败如山倒、赵西风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哪有这么轻易—— “白虎你别听她信口开河!她是外敌!根本不认识老邪后啊!”宁不来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辩,但是制止白虎来自保还是可以的。白虎一愣,本已伸出来的爪子又缩了回去,很快它就想起了一个袖手旁观的好借口,对了,它现在受了伤不能打啊…… “我是外人,但绝非外敌,不认识她,却神交已久。我知道老邪后的平生夙愿是什么,那也是落落对河东甚至天下的期许——和平、安稳,日日有志同道合的倜傥之士,于茂林修竹间曲水流觞,抚琴扶箫,清淡论道。”吟儿努力搜刮燕落秋直接或间接对她说过的话,“老邪后从到河东的第一刻起,就希望你们与她一样,扎根这里,喜欢这里,她在这里魔门就在这里,安居乐业,逍遥快活,除了守将谁还要握什么刀枪,从此大家都不必再纠结黔西那种鬼地方、那个谁在乎谁去争抢的王位……却道是哪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三番四次筹谋着打回去,煞费她的一番苦心,更与她蹉跎了大半辈子?” “老邪后她,确实是这样想……”魔门竟有先锋都听得愀然,似是接二连三想到了昔年繁华,想到当时老邪后严令河东不许见杀戮…… “你懂什么!那只是老邪后的想法,不是宗主的!那魔门的王位,本就该是宗主的……”宁不来义正言辞将那些人的私语喝断,“这世上,谁的活着都不应受到轻视!” “如果我说,你家宗主,他的想法里不止有回去夺黔西,还包括了留在河东陪老邪后呢?!”吟儿斩钉截铁回击,因为她觉得,相爱之人怎可能没有共同的追求,“如果不是因为想过拱手王位、避世隐居,就算几十头牛拉着,就算天下的珍宝都给他,他也不会从黔西到河东、不会在这里过了好几年舒服的日子还生出落落!人心是矛盾的,都被拉扯着,想要攻城略地,也愿隐居山林,哪种活着都没错,只看哪种更适合自己!” 敢继续这么说,是因为看见燕平生明显眼眶通红。和老邪后相关、和他们所有人从前惬意的生活相关,自然能引起他的动容、追悔。是的,追悔,那些美好画面的一去不复返,和魔神、和谢清发、和林阡,委实都没有任何关系。是他燕平生自己不曾珍惜,是他先放弃了老邪后。 然而,如果是那样,不过是冤家,不过是怨偶,只要活着,都还有转圜……久之,燕平生终于开口,咬牙切齿:“如今她已不在,说这些有何用?谢家恶鬼杀她之后,我便只想攻城略地。” “落落也说过,这些年来她同您一样,只想杀死那个无恶不作的谢清发、拯救被他迫害的所有无辜、将此地恢复成老邪后在世时的安宁,所以,她筹谋着驱逐恶人、聚拢魔门、重归家园……六月的时候,你们分明实现了所有计划,谢清发作为首恶已然伏法!剩下的诸如赵二当家等人,全是些一头雾水、甚至完全无关的无辜,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吟儿看准人性缺口当即对燕平生道德绑架,“要报仇何不找准人?拿无辜下手是仁君所为?” 就是她几句话的功夫,赵西风带来的一百余人,已经通过田忌赛马、趁虚而入、各个击破等各种方法,对那群实质意义上也只两百余人的魔军厮拼出一个平分秋色。 “无辜……”燕平生岔掉的那口气,渐渐被赵西风这场分割包围打顺,眼中的血色也刚巧在听到凤箫吟“仁君”二字时融化,此刻,赵西风这个无辜就在他对面持刀顽抗着,今日还算是战将,昔年真是个蠢货,确实是与那场屠杀不相干的无辜…… “停战吧燕宗主。理由有四,其一,老邪后、您、落落的初心矢志,其二,河东只是一时损毁、他日终将复原、除非您不肯助这一臂之力,其三,林阡于您有数次救命之恩,即便是您仇敌之徒,恩仇也应抵消大半,其四,落落她,不能再被您和林阡的刀兵伤害!”吟儿理直气壮,动其心、投其好、激其仁、唤其慈,步步为赢,说得燕平生态度愈发软化。 夕阳西下,燕平生再次陷入强烈的思想斗争,不可自拔—— 红莲说,“没想到您会和他打起来……”为什么我不会和他打?是因为他太强,还是因为看透我不想打? 秋儿说,“今日之后,便有河山清宁……”所以我现在,是在添乱? 白虎说,“那叛逆绝不会让她死!”那小子,虽然无情,却确实总救人于水火。 业炎说,“拦着您,只是秋儿要保她……”秋儿她,委实不能再被我伤害…… 眼看着燕平生斗志渐消,本就是无条件跟从他的宁不来还有何纠结?在宗主两难时,从不出言拉扯,今次也是一样……宁不来叹了口气,作出个随时掷刀的动作:“宗主,还战不战,不来仅凭您一句……” 燕平生却仍机械性地和赵西风缠斗,似乎还欠一道说服力。纵然如此,吟儿也已胜券在握。 “这世间大多的以少敌多、逆势而行,最后只能打成以卵击石、无谓牺牲,只有极少数才能凭借运气、以弱胜强,诸位可知为何?”吟儿越说越觉气息充足,竟然开始有力握惜音剑。 “为何?”燕平生一愣。 “以弱胜强,需要三个要诀,一,制定完美无缺的策略,二,精准无误地执行,三,强者犯错。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吟儿傲然一笑,竟教魔人捕捉到她神情里那稍纵即逝的林阡气质,“可惜诸位只据其二……无人像他林阡一样,运筹天衣无缝,战斗决胜千里。” “他自滴水不漏,可惜绝非正义。”燕平生怒而强调,“没犯错,却负罪!” “何罪之有?这些年来他哪场战斗不行侠义?单论此战,他对于非敌非友的你们,从头到尾不曾杀伤一个,倒是你们,害他坠崖时满身是血……纵不臣服,也该认同!”吟儿扬眉冷对,不忍去想适才那一幕,只能在心里给他祈祷平安。 “他自己都承认,你何必……”燕平生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刚刚林阡认罪了。 “我夫君不善言辞,见笑了。”吟儿岂不知林阡什么罪都要往身上全揽,也听出燕平生是在纠结着林阡自身的罪过,从他们的对话里她勉强意识得到,今次金宋之战,林阡很可能因为漏算了什么而重创了魔门,甚而至于会被燕平生猜忌成故意为之,他怕林阡不配被他妥协,她却怎能半途而废,“燕宗主,盟军不愿以邻为壑,可惜难免殃及无辜,但南征北战近十年,若然饮滴水,定凿井相报,但凡毁草木,必造林以还。如果不是正义之师,何来今日声势壮大?此战若有失察之处,他向您承诺补偿,您至少给予机会。” 燕平生愣在那里,就算全身长满嘴也说不过她一张,那语速,那气势,那道理……林阡果然不善言辞,他不需要善言辞。 “林阡以仁德为立身之本,与燕宗主实乃同道中人,黔西河东原本就是一体,如今正是以您的道理和规矩在统治。对他的原谅和认同,甚至都不算向他‘妥协’。为了向早已作古的仇人争口气而悖逆本心、搅浑这一片清朗的天下大势,相信您不忍,也没有必要。”随着身体的渐渐回暖,她从寒棺里被迫走出来之后的事情都能渐渐记清,“既然他的罪责是世人误解、您与他也无敌对关系,又何必再纠结‘投降’、‘下跪’……所以,还打什么?” “唉,什么祸不及妻儿?说得她是个弱者似的……”何业炎见慕红莲好转放下心来,听到最后几句,在旁叹了一声,早知凤箫吟不是等闲,居然就这么悄然而然把负罪、黔西、跪下三点条件层层剥去,剥得燕平生一直忍泪只差打喷嚏了,哪还顾得上和赵西风拼刀,加之体力到了极限想吐血,久而久之竟被赵西风压着打。 魔门这一出猝然的后院起火,被凤箫吟靠三寸不烂之舌说灭,忽而挑不出半个战斗力,可谓来势汹汹去势凄凄……  吟儿微笑满足,还未松一口气,忽觉背后生风,才刚反应过来,一件冰冷的利器便抵住她后心,同时一个半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总算承认了?我大哥是这群人杀的!她扶澜倾城是燕落秋,两年前被‘强掳’是为了来篡夺我五岳,六月,她将一个被她渗透的五岳送给了林阡!” 吟儿仔细分辨,那个现在正感情起伏冲着赵西风提高嗓音的,是五岳曾经的三当家万演:“赵蠢猪,你现在可明白了!?林阡不值得你跟随,他正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原来如此,难怪适才魔军说“林阡的增援来了”“是赵西风”之后,还有一句“好像还有另一路”……另一路,万演,六月就降了金…… 睡眼惺忪的吟儿自然不知道:战前,完颜永琏预见到魔门会在寒棺动乱、命令绝顶高手以及五岳旧人暗自潜入山内寻找反林阡势力倒戈,其中,万演的任务正是趁着燕平生和赵西风鹬蚌相争,到寒棺来见机行事、渔翁得利。 虽信息缺失,却从容不迫,吟儿调匀气息按剑,同时整理思路。唉,好吧,是她不够缜密,尽想着对魔门罗列证据,浑忘了这些对赵西风是该隐瞒的秘密……慢着,为什么要隐瞒?两家对峙的仇敌,注定最后都要汇入盟军,那么终将绝对互信,何不就在这里坦诚相见,大乱大治?! “赵二当家,听我一言,林阡没杀谢清发,他到河东的初衷,是与谢清发合作抗金!谈判周旋,屡挫屡战,你也知道的,你还嘲讽过!”吟儿只怕说不过赵西风。 赵西风那时还率众与燕平生、宁不来在战,他侧身对着他们所有人,不曾应答吟儿,或许心中百转千回? “可是,大哥确定是被燕落秋所杀!她与他之间,逃不掉的杀母之仇,所以才找林阡私通谋杀亲夫!凤箫吟,这桩罪名,你要如何给奸夫淫(和谐)妇洗脱?!”万演越说越激动,枪尖直往她衣中戳。她对于有无受伤完全没感觉,真气运得恰到好处,瞬即转身一道血光,直接将万演连人带枪挑开数步:“再骂他一句,割了你舌头!” 万演始料未及,应言闭嘴,只感她剑锋与话锋皆太强劲。面对面时,吟儿亦看清楚万演带了五十余精锐,半数金军装束、半数是他旧部,可能才跟他降金不久,还一副草莽打扮。他们,明显是看准了寒棺有乱要来浑水摸鱼,却未想在这里撞见了六月五岳的一部分真相。 “且不说谢清发是岳离所杀……”吟儿正待述说实情……“住口!休得侮辱天尊!”金军蓦然人人脸色大变,仿佛被触碰不可碰的疮疤,更有甚者凶神恶煞当即朝她出刀动剑,燕平生和赵西风见状都是一惊,本就不想打了的燕平生,见她性命之忧找了这台阶下,先弃战过来帮她把第一刀斥开了,接踵而至的赵西风也不由分说砍走另一剑。 主将突然从对敌变成合作,魔门和五岳的兵卒们一时还没调整过来,这混乱战团愈发显得无序。形势堪称离奇,一个微扰都能对全局连锁反应:只要双方继续激战,必教金军以少胜多,一旦双方彻底握手,金军必被风卷残云。 然而燕赵二人的短暂合作会维持多久?会否又要因为谢清发之死而分?毕竟燕平生只是要下台阶、赵西风心理难以揣测……吟儿一边攥紧剑横扫其余刀兵,一边争分夺秒地对魔门和五岳弥合裂痕:“不管谢清发是谁所杀,他的死,就这么重要吗!我今天就要问诸位一句,吕梁五岳的精神象征,到底是谁?!” 纵然燕落秋都曾认为,谢清发之死对金宋而言牵一发动全身,任何一方杀了他都必定会得罪五岳,但吟儿在这一刻壮胆动起这个根基来,喝问时她扫清了等闲之辈与万演正式开战,强势挥剑,气贯长虹,三十回合,终于拼力与万演持衡,过程中她不忘述说,“最开始的时候,是镐王府五大侍卫吧,尤其是首席高手谢晓笈。是他凝聚人心的能力,才有了未被金帝击散的五岳,才有了大家为镐王平反的信仰,才有了据此建立和守护的家园;也正是那个愿意与河东魔门和睦共处的男人,是他主张怀柔,魔门才不至于覆巢之下无完卵……” “信誓旦旦,你认识他!?”万演冷笑打断,说着和适才宁不来一样的话,可是宁不来现在已经被我凤箫吟说倒了,你就等着接着被说倒吧…… 吟儿一笑不予理会,继续施展一剑十式,难以缥缈,却能轻灵:“谢清发,他又是谁?他只是因为‘谢晓笈的儿子’才被人拥戴!可是这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以残暴武功威慑镇压、为了追求天下第一的生杀大权而为所欲为。是他,为了一己私欲,背离了谢晓笈‘置身事外,卧薪尝胆’的策略,令河东民间对五岳怨声载道而失道寡助。我敬诸位对主上的忠心耿耿,但,尽忠的行为本没有错,错对关键是看对谁……那么,在谢晓笈去世后,吕梁五岳精神象征到底是谁?是赵西风、万演、丁志远、吕奉公?我看是谁都轮不到他谢清发!为什么要因为他谢清发的死就左右立场?!” “赵西风,你个蠢猪,被林阡的女人诓骗,一个比一个能说,你现在可懂了?她们眼中的大哥十恶不赦,她们杀他也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万演虎目噙泪。 是的吟儿是冒险的,撼动谢清发这个根基弄不好就会被群起攻之,但她相信赵西风适才来救她不是没有理由……孤注一掷,赌! 果然她赌他的心和判断力都赌对了,这一刻赵西风没骂万演狗,却是以文雅的词句在说理:“诓骗?万演,你错了。适才魔门和五岳剑拔弩张,主母她就站在战局的正中,挡在五岳伤兵的最前面,万分凶险都不顾。就是这举动令我确信,盟军对初来乍到的归顺者,从来都是爱护而非诓骗。”与吟儿四目相对,赵西风笑叹,“她说大哥悖逆父志,哪一句没有根据?和我赵西风昨天对你说的,我遵守的是谢大伯、我爹、三叔四叔五叔,难道不是不谋而合?只是你们都不信、不愿接受而已!自从谢大伯去世后,大哥再无人约束,做了一世枭雄,横行无忌,不听劝告,有目共睹。六月的时候,大哥忽然被杀,我确实震惊过,痛苦过,觉得天都塌了也有过,可我也不是没反思过,大哥他英年早逝不是没有缘由,我行我素,树敌太众,终将遭人寻仇,没有大嫂也有旁人……” 吟儿听到这里心中震撼,才知赵西风和范遇哪里不一样,他根本就是林阡的死忠啊。 吟儿不知道的是,谢清发的灵堂上,赵西风对万演问“碛口的碛是什么意思”,万演答不出,赵西风自答了一句“激水为湍,积石为碛,碛便是沙石之上的急湍。”那却是林阡在桃花溪对燕落秋的解释,林阡对赵西风的影响从那时起就潜移默化。赵西风从那时起,甚至更早,就是谢清发手中的断线风筝。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包括我赵西风在内的五岳中人,与大哥虽有兄弟情深,多半却沿袭自父辈交往,他身上有我们对谢大伯的寄托,当然,大哥他十岁以前,本身也是很仗义的……可后来,不知何故,却变了,变得暴戾,难以接近。万演,摸着良心说,你我对他难道不是敬畏居多?今年六月,眼看他和金军不清不楚,所以五岳难免军心不定,那之中也有你万演与薛焕暗自结拜的缘故。那般不定的军心,当然会因为他的死而加剧分崩,所以不得不咬定‘捉凶’来坚持,如此我五岳方能不散。可是渐渐地,就在大嫂、越将军、海将军他们的帮助下,军心定了……还有溪清,是他们一起,度我于困厄……六月时你说大哥被宋人杀了我或还会动摇降金,可是现下九月末了,经历了这么多战乱,以心感心,乱中凝聚。我已然想通,五岳不是为了大哥这个人、更不是为了有关他的凶案才聚义;因为大哥的死就轻率归顺或离叛五岳,不智之举!” 那一刻,曾经林阡和谢清发麾下的两大说客终于不再针锋相对。这些话,吟儿说还未必教五岳立即信服,赵西风出口,竟然还有万演麾下被动摇回来了:“二当家,说得对……”现实就是如此可笑,仆散揆本来想进一步分裂五岳,结果柏轻舟给堵住也就算了,今日万演想策反赵西风,居然还被凤箫吟和赵西风反策反了一把…… “胡说八道,你们也信!他赵西风现在就是个背弃旧主、投靠凶手还振振有词的叛徒!”万演冷笑,留不住的不留。 “万演,只准你一人找新主吗?金军就没对谢清发起杀念?你和薛焕结拜、砍去我海将军手臂时,有想过你旧主会因你的心急而陷入死境?对谢清发而言,你俩一样,谁都理亏。”吟儿轻笑,夺不来的不夺,“当然,对自身而言,谁也守住了。都有良心,都存底线,都想给父辈平反,倒是比比看,是谁先成功?” 万演被她说得愣神,根本无言以对,而那时,吟儿练了几十回合的手,终于对惜音剑有了习惯的手感。关于谢清发之死的“不重要”,她之所以说出来,本意并不是策反万演的麾下,而是为了弥合赵西风和燕平生,既然赵西风不介意那就更好,她当即顺着自己初衷来给燕平生搭建新台阶:“言归正传,吕梁五岳的精神象征,到底是谁?柳林分舵万演,汾州分舵吕奉公,石州分舵丁志远?都是分舵而已。总舵碛口孟门,这两年谢清发退居二线,学着打点的是谁?辅助打点的又是谁?” 众人恍然,原来是赵西风和燕落秋吗,凝神听吟儿说:“赵西风再懒怠度日,毕竟努力在学,盟军到碛口时,遍插旗帜是‘赵’,公然藐视金国政权;燕落秋再别有用心,确实辅助打理,在她心里,谢清发与她有灭族之仇但怀柔之人没有,她与五岳真心诚意交往,除谢清发外她伤过几人?倒是护过不少!面对林阡与我求和,是她不惧强势坚持中立,听闻完颜永琏谈判,是她负着重伤挺身而出。五岳的精神象征,风口浪尖的两个人,这些年来从来就是他们两个,再无旁人。也是他们两个,早就代魔门和五岳勾销前嫌、握手言和、同仇敌忾!” “是。如此这般,剔除了沙,融入金玉,现今的五岳才是磐石。”赵西风回看燕平生,燕平生没缓过神,啊了一声,赵西风诚恳地说,“燕宗主,西风这话不是权宜,大嫂燕落秋,本就是我认定的主上,田揽月和诸葛舍我,本就是我认定的麾下,即使他们是河东魔门的人,却也当了十几年的五岳中人,五岳的每场战斗都有他们和我们,但他们缺我五岳的外壳,五岳缺他们的内涵,双方和平相融,不正是我谢大伯的希冀?而老邪后当初最嫌恶的,不过是我们的‘谋逆’。可是,我们没有谋逆,就快平反了。”燕平生认真听罢,想了片刻,正色点头。 “磐石?此石若击碎,全是败絮吧!”万演冷嘲,知大势已去,仍负隅顽抗。 “是我所聚,谁击得碎?”吟儿一剑水到渠成,架在万演脖颈间,轻狂一笑。 真是想不到,五岳和魔门,竟然因为魔门要杀她、五岳要救她这样的对立,最终选择一起听从了她,教她有“祸兮福之所倚”的感觉。仔细想来,由于魔门和五岳曾不共戴天,使得魔门与林阡这个魔王的仇恨,在最开始就消弭了五岳对林阡这个凶手的潜在仇恨,倒有那么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意味。而紧接着,吟儿和赵西风共打万演,等于是代表盟军帮助已经力竭的魔门抵抗住了入侵的金军,不正是以实际行动化解了魔门对林阡的不服? 而燕平生等人适才就被吟儿说得放下了仇恨、赵西风现在领着他身后兄弟说无所谓被欺瞒,他们互相之间,竟也通过燕落秋的桥梁消除了前嫌。像,像极了在吟儿手里阴阳相撞的剑法,非但没有湮灭为零,反倒生出了中正平和之气。 更令吟儿明白,林阡的想法是对的,两支势同水火的势力,不代表做他们一方的主上就注定承受另一方仇恨,而完全可以同时做双方主上来化解仇恨!果然,“人待你如何,决定于你待人如何。若想真正入主,盟军必须示之以诚。”林阡原想此战结束后坦白,没想到她凤箫吟给抢了功……  危机迎刃而解,还未再想其余,吟儿忽觉力气又渐渐消失,实在古怪…… 不过她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精力充沛反倒不切实际,才刚想通,就站不稳,慕红莲看出不妙,不顾自身刀伤,上前来给她把脉,突然就愣住,涨红了脸:“盟主你……几时吃的‘大梦丸’?” “大梦完?”吟儿怎么可能吃什么,清醒前她明明生活不能自理。 “啊……是宗主让我给她把寒棺里的所有寒毒都灌下去。不过我想着宗主不及我懂医理,就做主给她每样只吃了一点。”何业炎把那还剩半瓶的大梦丸拿出来,“原来这就是大梦丸么,我只给她吃了一颗,不要紧吧……” “这……就是我这么神清气爽的原因?!”吟儿大喜,接过这神药。 “不是,盟主这……这药是……”慕红莲差点没憋出内伤,低头,“是止疼的没错……” “唉,这药混迹于寒毒之中,我竟没有认出来,可见你在这方面,还是比我强的。”何业炎红着脸谦让了一句。 “……婆娘,这不是必然的吗?”“大言不惭!除了这方面,我样样都强于你这老汉!” 吟儿没管他夫妻二人后续的相互推搡打骂,如获至宝地把这神药贴身收藏了,慕红莲见状赶紧提醒:“盟主,是药三分毒,一时轻松,吃多伤身……” 果然,轻松不过一时,就觉头疼脑热。那时柏轻舟亲身到这寒棺来,为她理清此战的全局联络,她惊艳了一句“军师真美”,思绪便被抓回了棋盘里—— 魔门的这场后院起火,虽然短促得只有两盏茶功夫,却因为她那个算无遗策的父亲出手稳狠准,而片刻就由丁志远吕禾剖开了最近处冯天羽吕苗的薄弱点。丁吕二人趁着寒棺的大乱未定、神速招安了一大批五岳兵将、继而倒戈于盟军心腹。好在由于柏轻舟防御充足,凌大杰、封寒、孤夫人意欲瓦解的赵西风、万演旧部、丁志远旧部三处驻地,暂时都无甚影响。另一厢,所幸林阡虽然失踪但吟儿醒来,所以桃花溪寒棺的这一战场,万演也徒劳无功反而被俘。 “金军高手,便就剩这么几个了。”柏轻舟说,短短几个时辰,和尚濒死,岳离战死,对金军的战斗力可谓急剧削弱。加之常牵念和轩辕九烨因为林阡重伤、完颜永琏薛焕因为渊声重伤、金军从上到下委实惨不忍睹。解涛黄鹤去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之流,虽然尚有余力,却不能称绝顶高手,故而与武卫军、郢王府以及大内高手一样,领兵在外徒做个威慑以及保护皇帝安全。 “我军可好?”吟儿既为父亲感伤,又为盟军揪心。金宋双方一直势均力敌,不可能此消彼长,只可能两败俱伤。 “此刻,越将军在山外坐镇据点、海将军在枣林收拾残局、天骄从谈判席抽身便去了赵西风驻地;何教主与胡姑娘制衡着金帝和唐门;妙真、闻因和郑王府高手,一打完冥狱的外围战便又马不停蹄去帮冯天羽、小秦淮和十三翼共守五岳。所有武将都多少受了伤、尽了力、强弩之末。”柏轻舟黯然,最后才说,“沙少侠他,和他师父,都不在了。” 吟儿猝然一惊,眼眶霎时红了:“沙少侠?!”沉寂许久,才颤声接受,“他……走得可安详?”轻舟点头:“知己良朋,都在场。”“那便好……”吟儿苦叹,心念一动,“胜南他,怕是经受不住。”适才虽只匆匆一眼,她也看见他脸色惨白、神情痛楚,原来是为了溪清之死,她不禁更加担忧。 “当场走火入魔,可惜主母未醒。”轻舟心有余悸。 “如今我活着,不会再给他入魔机会。”吟儿低声决意。 “主母……”轻舟欲言又止,轻轻咳了两声。 “他必会回来。”吟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见她咳嗽,吟儿探身过去,轻抚她后背、笃定地安慰。 “嗯,我见这山崖不算太高,难不倒武功高强的主公……唉,主母,你受伤了……”轻舟发现她背上有枪伤,还未咳完,便给她找来纱布,细致地给她裹缠。 幽暗中一盏烛火,静看这安谧景象。  然而又过了两刻以上的功夫,天色向晚,夜幕降临,无论是燕平生的麾下,还是赵西风的探子,都无一个带回林阡燕落秋的音讯,反倒是海上升明月鸣镝四起,战鼓刀兵响彻黑龙山内此起彼伏—— 此前,丁志远吕禾正是借着寒棺陷入僵局、盟军捉襟见肘的好机会,怂恿了最靠近寒棺的一支吕奉公旧部叛变。叛军滚雪般壮大,冯天羽吕苗也终究兵败……不过令赵西风等人感到欣慰的,是吕苗那孩子在逆境被激出了些许血性,眼看冯天羽为了救他被生擒,又想到沙溪清为了救他战死,失去所有人保护的吕苗,鼓足勇气给了那个要来招降他的吕禾一耳光,道,我吕家不是只有贪生怕死鼠辈,说罢闭眼伸脖子等着被恼羞成怒的吕禾砍。 所幸柏轻舟料事如神,早在冯天羽吕苗出现颓势的时候,便通过真刚等人在山内传信,要天骄和邻近高手去救,方能在生死一线将吕苗救下。 “金军只战胜这一处,又听闻失了个万演,必然集中所有力量打击吕苗,从彼处获取尽可能多的战利,以逆转他们在谈判中的不利。”柏轻舟当时就对吟儿分析,“天骄等人必须尽快就位,备战全体金军高手。”果不其然,吕苗才刚得救,劲敌全然出现,冲着吕苗身后的其余驻地摧枯拉朽。 所幸天骄及时赶到,救吕苗性命并力挽狂澜,可惜凌大杰封寒等人联手,注定了冯天羽的被俘不可逆转。眼看着高手堂席卷战利而去,徐辕与仆散揆的谈判又遇变数,遂留下百步穿杨军与吕苗共同驻守,他则率郑王府高手紧追不舍。那帮金军虽成功抓获冯天羽在手,却分明耗费了不少气力,徐辕倾力追击未尝不可。 “终是因此地战祸而起的。”吟儿听罢局势,如是叹息。燕平生叛得真不是时候,刚巧撞在了完颜永琏的剑刃上。 “主母,军师……天骄迫停了金军,此刻正与凌大杰三人决战。另外,丁志远要求释放万演,否则冯寨主性命不保……”天色全黑,桃花溪畔,金宋群雄四擎火把,战斗与和谈竟同时开启在寒棺一带的半山之上。 规模其实不算太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盟军在河东的四大匪帮尽在,容不下一丝失误,吟儿翻出那个装着神药的白玉瓶。 “主母?吃的是什么?”柏轻舟看她脸色忽然又红润,只是吃了一颗药丸便有力气携剑往寒棺外走,一惊之下急忙追前相拦,“刚醒转,不宜动武,免得主公……担心。” “放心,能动口不动手。”开局一张嘴,输出全靠怼。  “老不死的林匪悍妻……”阵前,丁志远破口大骂。本来他听说盟主驾到,还指望看到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病弱,结果那个威风的女人出来时居然容光焕发、皮肤好像都比以前好了、难道是光线原因吗……咦不对,不能这么骂,万一以后王爷又和她相认了…… 吕禾见他失神赶紧补充:“林匪,立即把万将军放回来!” “丁将军,吕将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吟儿冷笑,丁吕面面相觑,听她嘲讽,“一个抓着自己的恩人,一个贴着自己的贼父。”她知道冯天羽曾在河东大乱中给过丁志远恩惠,也听闻吕奉公的灵堂上金人当着吕禾的面作乱,这两个宵小,真不配同她交换俘虏。 不过可惜,她不占上风,冯天羽作为山西义军之首,地位实在是举足轻重,几百个万演都比不上…… 几步之遥,也有数人激战正酣。 吟儿到场之际,柳闻因、杨妙真等人已尽被战退,徐辕和两个郑王府高手则竭力与凌大杰等人周旋,很快地,郑王府高手亦有受伤退后。黑龙山上,魔门五岳经过内耗多未恢复,越风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地能打的高手除了高手堂就只有徐辕:“所以谈判算作废了?你们想开什么条件?” “自然作废,至于开什么条件,你们害死天尊大人,先还一个天骄补偿吧。”于公于私,大汗淋漓的封寒都想先杀了徐辕再说谈判的事。 “什么地魔,无赖小儿,毫无道理可言!渊声杀的岳离,你却要杀天骄!”吟儿看出徐辕情势紧张,一边帮腔一边准备再吃点药,咬牙先把这场战斗撑过去。 “谁要杀我天骄。”令她惊喜和期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她心一颤,泪已盈眶。 第1424章 承国士礼贤,唯命佐江山 吟儿怎能不欣喜落泪?为敌人锻打出的这块百炼钢,在听到林阡说话的一刹那,应声就化为绕指柔。 不同于他凌晨才见过她,她与他已有半月生离,适才还险些死别。亏得她信了他那句“我就是死不了”的邪……军师也说得对,这山崖这么点高、压根儿难不倒他。 他回来了,那盟军就安全了,她也不用再那么焦头烂额。金军高手们的言辞虽然无赖,但他们的心情吟儿也能理解,岳离之于王爷,就是徐辕之于林阡,封寒岂能容忍岳离死而徐辕毫发无损……心念一动,即刻提醒:“胜南,保护天骄!” “吟儿,且照看她……”他经过吟儿时,也不及对她本人有半句关心,先将他拼死救下的燕落秋交托到她的手上。 “好。”吟儿将燕落秋揽下、望向他远去的背影,坠崖后比坠崖前,似乎又添了好几处新伤?尤其后背惨不忍睹,怕是摔下去的过程中给燕落秋当了肉垫所致吧。虽然一如既往的心疼,她竟也习惯了这些年来他征战时的满身是血,转头来照看燕落秋,却难以接受像落落这样完美的女子竟会受半点损伤…… 是为了救她凤箫吟,才不顾性命站到绝险,但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深爱林阡。燕落秋到现在还昏迷着,一看就是摔得不轻,可见林阡伤得更重只是承受能力强些而已。吟儿看燕落秋气若游丝,考虑再三要不要给她心肺复苏;再触碰她衣裙多处破损,所幸该包扎的地方都已经及时止血处理;最令人心疼的是她左膝受伤尤重……吟儿怕她落下病根,赶紧把林阡先前囫囵裹的绷带换了,妙真和闻因见状都立即来送药。 吟儿差人去告知燕平生和柏轻舟之后,看燕落秋气息畅顺不少才放下心,也终于有空关注起林阡徐辕与凌大杰封寒的打斗。没过几回合她就看懂了,这里所有的强弩之末,数林阡最末…… 那是自然,连日来战斗密集,就数他林阡被天命安排得最多,从常牵念、完颜永琏、轩辕九烨开始,到渊声、冥狱、再遇渊声,或多或少都给了他消耗,虽说期间有白虎和慕红莲补充体力,刀法也经过完颜永琏的指点和燕落秋的协助有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入化,可终究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沦陷在激战里、而且对手全都是天下间的数一数二。过程中他只不过睡了两个时辰、掺杂着无数次的奔波劳碌和燕平生的后院起火以及燕落秋始料未及的坠崖…… 不容分神,着紧去看—— 封寒,凌大杰,孤夫人,这三个劲敌,分别以耐力、膂力、速度见长,实力都处于高手堂中段,平素全然都在林阡之下,奈何此夜情况特殊,面对着几乎不曾受伤的他三人,若是直接单打独斗,林阡恐怕早已惨败。 好在终究以二敌三,考验的不止是个人战力还有相互间配合,林阡与徐辕联手对敌之际,体力不足时只觉徐辕就是那源源不断的增补,并且徐辕与他是那样的心有灵犀,无论何时都清楚他的需求、配合他刀法的进击……笑叹,天骄才不靠他救,只需要他来造势即可。 起手,锋芒明亮照眼,斩落,气势慷慨激越,冯虚,铺沙场之寥廓,饮恨,展铁骑之奔突,执刀迎战,热血直前,虽对面有长钺戟、逆鳞枪、蹑云剑进退、收放、集散,所有摧枯拉朽的攻势,无一不是迎刃而断。渐渐地,视线里不再只有兵戈,而是这将近十年来,林徐二人,于川蜀,于齐鲁,于河东,破风浪,斩荆棘,诛宵小,协同作战,并肩天下,燃遍烽火。 不过高手堂在这场武斗中的所有表现,宣告了林、徐不可能占据全部亮点。个人能力已然堪称卓绝的他三人,被林徐从攻打到守的一整个过程里,从容不迫地转换角色、分工负责、重新集结,也是神速地构建出了应对林徐的默契阵法,瞬然与他俩打出四五次的转守为攻。多年老友,怎会没有心灵沟通? “戟中阎罗”凌大杰,凶猛主攻,霸道开阖,“逆鳞枪”封寒,灵活袭击,刁钻滚扫,“蹑云剑”孤夫人,闪电守御,缜密刺挑。尤其那封寒,出了名的“神将克星”,顾名思义,一旦他身处局中对谁祭出“湮灭”之招,无论是谁,战力再强、心念再坚,只要对他枪法做出反应见招拆招,就会在那个方向有再多力量都施展不出。 实战中,封寒才是最教人觉得可怕的敌人,能够无缘由地把任何一个高于他的对手拉到几乎为零的低水平,他自己只需正常发挥便能长驱直入一击即中。 当然很可惜得很,徐辕至柔真气“归空诀”,刚好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不受制于封寒的例外…… 于是和魁星峁上如出一辙的情景,久而久之,依旧由冯虚刀烘托饮恨刀恣意收割。吟儿远远看着,感激上天赐予了林阡一个这样的人,一个这样的武林天骄,据说昨日在对抗渊声的紧要关头,他眼看林阡随时入魔,先是挡在林阡身前说“主公先走,这里有我”,后来一听林阡强调“天骄我不会入魔”,便点头护在林阡身侧“好,主公不会入魔。”不仅给予林阡留下的信任,更加照顾着林阡没有入魔……这些年来,正因有天骄的坚强伟岸,才有了林阡的奔腾无拘。 和魁星峁上一样,却也不一样。魁星峁上封寒有一个珠联璧合的岳离,可惜今夜物是人非,“天尊地魔阵”终成广陵散;而魁星峁上林阡最后的制胜之招,是假装渊声附体打来吓破等闲金军胆的“逆天”,此刻,却再也不用靠渊声惊吓了。 一则,据说渊声已立地成佛,二则……吟儿手一轻颤,才发现不知何时燕落秋已悠悠醒转,一喜:“落落?你醒了!”“吟儿!”燕落秋又惊又喜,又是担心,一把攥住她手,“小阡他……喝了白虎血,又吃了不该吃的药,适才坠崖之后,精神很不正常……” 那也是吟儿最担心的:“渊声,胜南他是怎么打赢的?”燕落秋一愣,吟儿问的不是你们,而是“他”。 当时当地,冥狱里的所有人,全都沉浸在合作感化渊声的喜悦里,包括林阡自己,都忘记去关注狱中这另外一个潜在之魔的状态。 “太行”“坐忘”“入定”的三个正常状态都失败以后,林阡明明是“冒着自己也入魔的危险负隅顽抗”才挥斥出后来的“破九霄”,那么,他入了吗…… 燕落秋被她提醒而惊魂,拼力回忆冥狱中事:就在薛焕上前诱导渊声想起“那婴孩”时,在场所有人都或恍然或怜惜,唯有那一瞬的林阡,居然表现出“见状眼前一亮、此刻是再好不过的夺刀机会”的求战迫切!尽管后来有过本能的自我牺牲想法,有过揽责、认罪的清醒意识,有过在桃花溪当仁不让、以一敌千的平叛……至少他在那一瞬入过魔! 那就是吟儿担忧的,眼看他除尽了恶,天下间一切的恶便都归于他一人身上……从此需要众人合力去杀的,不再有渊声,而只是他林阡……不错,入魔前的渊声和林阡一样,本心向善,奈何不堪,也就是说现在的林阡,稍有不慎就重蹈覆辙变成下一个渊声…… “不会!今次只是药性,一定还有转圜!”燕落秋俨然读出了她的心路,摇头劝慰,“你且看他,天骄帮忙,不是打得很正常吗?” 吟儿看出她想帮忙抚琴镇压他的入魔,然而不巧烛梦弦断,她左膝受伤根本难以站立,所以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纵然如此,她还在苦思冥想如何助他规避风险,吟儿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她绝代风华时忽然一凝:落落,到底我没有看错,你是个与他相配的女子…… 却在那时听得众人惊呼,凤燕二人望见凌大杰败退正待一喜,却看斜路里又冲上两个身影,仔细分辨,南石窟寺中吟儿见过:“四气,十八反……” 三十年来,以他们为代表的渊声门徒,对渊声誓死追随、错对不辨、肝脑涂地。傍晚冥狱之外,渊声大彻大悟、放下屠刀,门徒却没有全部都跟从,有十九畏那般闻言也回归初心的,却也有十八反那般,攥紧拳头仍有不服的:“那些荣耀,师父不想再逐?种种苦难,岂能一笔勾销……” 渊声叫他们都散去吧,却怎可能说散就散,四气那时刚被宋军打败还在流窜,闻言寒心,自然不服,想来便和无头苍蝇一样的十八反一拍即合,把这笔账都算在了今日狱外发动围剿的盟军、狱中压制渊声的林阡身上。 南石窟寺中,四气制衡过薛焕,十八反平手过越风,都是绝顶高手,虽说也有折耗,终究保留三成,而此刻林阡好不容易才伤了凌大杰,筋疲力尽正是最低迷……也是最可怕的状态! 贵阳、泰安、陈仓、陇干,场场血洗都在这崩溃边缘,晦夜残恨,竟要重演?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明知会入魔,却因为背负太多,逼迫着自己非得强杀硬拼。所以,渊声入魔只是被冤,林阡入魔却是自愿,加之,渊声握一月,林阡握了十年,一旦泥足深陷,就绝对不像渊声那样好放下……可是他,作为南宋群雄的唯一领袖,岂能入魔! 激昂与脱缰,膨胀与分崩,神性与魔性,本就是一线之间,一旦割裂、两个极端。奈何,林徐与高手堂之战那微妙的平衡,被四气和十八反的出现彻底打破,四气手中长剑,寒热温凉动荡、针对人体脉络,十八反同样用剑,专门伤人兵器、削铁如泥…… 那时林阡已然打定主意,拼死先把这一战打完,殊不知“拼”就是彻底入魔的开端,一旦付诸行动,属于他的心魂便一丝丝地往刀里散,直到刀里的林阡和躯壳中的他越来越疏离却都不完整…… “别拼,打你自己的,这场仗输了何妨!”天骄发现不妙,艰难收刀、放弃前行、紧紧守护、苦心挽回,“翻过这坎,便有提升!”徐辕当然懂,林阡若想不开,以刀合人,则必成灭世之魔,但若肯听他的,保持清醒,以人合刀,则提升战力比以往更强。 那时对于林阡来说,除了徐辕在他耳中模糊的言语,回荡心间还有他曾经自己的声音,正是西岩寺他在和尚面前,听闻渊声败给佛经时,他说的他会比渊声运气好:“不妥协,必磨合!” 输了何妨?河东之战不能输!若是输了,山西义军何去何从…… 不妥协、必磨合?却又谈何容易?这短短几天,他又加强或参悟了那样多的超强意境,可能是敌人太厉害的缘故,进步空前地一日千里,然而相应地,他自控力也一溃千里——这些超强意境,全都是推动他入魔的! “那这世上,就当真没有合适的制约之招?!”没发现,不代表不存在。注定无法摆脱的魔性,究竟要如何才能控制它? 林阡原本还在竭力思索着两全之策,可是就在那一息之间,脑中像有什么绷断,其后就再也没有意识…… 一瞬,肉眼虽看不见,众人却已能感觉到,饮恨刀中的混乱能量,全部在林阡身体内外流窜。 燕落秋大惊,扼腕,实在可惜,换作任何时候,都能以“别逼迫又一个渊声诞生”来偃旗息鼓,可现在是金宋决战的紧要关头如何可能劝停高手堂? 竟已经开始了吗……徐辕靠得最近,神色顿时一暗,“我竟说晚了……” 已经开始入魔,如此,如果不得其法地压制,想来也压制不了几时,最终只能是压到一定地步、泄洪井喷式地反弹出去,将邻近所有人都不分敌我地秋风扫落叶,适得其反…… “不晚,天骄……”那时有一袭白衣轻掠到他身边,是与徐辕共同拒敌、也是左右一起守护林阡,徐辕一惊,不知吟儿心一横把手里半瓶药全吃了,却无论如何都明白她这才刚醒怎么可能打?! 吟儿知道还不晚,徐辕提醒林阡的那一刹,终究给林阡种下了一丝回来的念。或许,他现在纵然神游天外却仍在考虑制约之招?那她且来,助他净化心念。 高手堂乍见她来都是一惊神情繁复,然而很快平心静气全力以赴,她现在到底不是公主而是林阡的妻子。 不对,徐、凤、林三个,是南宋的三足鼎立! 风激电骇。轻灵红光,沛然紫气,映照这残月之夜。冯虚刀精湛浑厚,无一招虚弱苍白,惜音剑灵活跳脱,全然是不拘一格。剑笼八极,刀倾万里,地载天覆,候其间万象更新。 那时他俩心中都有着唯一执念,等,等这个能带他们冲破黑暗的男人回来! 浑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激烈混战中,近百回合拉锯下,一丝霜雪,顷刻复燃,拔地冲天,山崩地裂…… 轰然巨响,见只见林阡周身爆发出无穷战力,光芒暴涨,他身边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抗力推斥,这一刀,悟出就打,“天下高手如电抹”! 然而,这一刀实在过于强悍,一霎,悉数因沙飞石落而本能后退的围观所有人,都不知他到底是以人还是以魔打出的这一刀? 眼看着饮恨刀的全部力量都以不可逆之势灌入远近,谁的脸不是生疼伤口不是迸裂鲜血不是直流……包括四气、十八反、凌大杰、封寒、孤夫人在内全被扫空到达数丈开外,下一刻林阡毫不犹豫一边冲前挥刀一边把生死未卜的这些劲敌全都掀起来朝金军扔,惊得丁志远手脚发颤连连后退:“快……快通知王爷和仆散大人……”吕禾一吓,直接破胆,倒在地上。 “是……魔吗?”杨妙真尚在噙泪,柳闻因已不顾危险跟了过去,众人错愕望着林阡癫狂追击、似是要夺回冯天羽等人质,却从背影就看得出丧心病狂,浑然不顾这里所有他身后的人…… “精神不稳,但不是魔……”柏轻舟闻讯而来扶起燕落秋时,冷静作出判断和预言,尚不及为燕落秋的平安喜悦,忽然间就是一惊,立即起身环视起四周。 “所以这一刀,是提升到了新的层阶?是啊,他身边这么多辅助,不太容易入魔。”燕落秋勉强站起,突然也面色惨白。 林阡身后的人,身边那么多辅助,适才离他最近的徐辕和吟儿……在何处?! 大战过后,满目疮痍,山河摇落,万剑嘶鸣。凌乱的火光中,众人如何还管战况,急忙去寻天骄主母,终究在落满灰尘的冯虚刀旁,妙真先发现了满头大汗、昏厥在地的徐辕:“樊大夫!” 樊井才刚到场,不知发生何事,看徐辕才刚醒转就大口吐血,一惊之下险些被地上死尸绊个跟头。 “别救我……”好你个徐辕,到这关头还讳疾忌医?樊井正待痛骂,却看他一脸痛苦指向另一处,“樊井,务必救活她……” 樊井一脸纳闷地循声而去,稍不留意还以为那只是件被谁掉了的披风,没想到上前揭开一看下面居然还有个吟儿……“谁打的天骄和主母?!”他一边来看吟儿一边心惊胆战。 “主公……”异口同声。 “林阡你是嫌她死得不够透,还是在锻炼我樊井医术呢!”他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只看了吟儿几眼,便转过身立刻救徐辕。 “樊井,军令你……都不听了吗?”适才林阡出刀的那一刻,徐辕看出有变,虽及时推远了吟儿,却知她必受了震伤,本就是命悬一线伤上加伤那还得了?此刻见樊井不救她,徐辕知她必死无疑,一心只怕林阡殉情,伤痛之下连连吐血。 “落落……”吟儿虽然也半昏半醒在吐血,却不觉得哪里疼,气力也还充裕着,这或许是回光返照吧……浑噩之际,知自己还是难逃一死,尽管她也曾经想过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身体不允许的情况下她只能带着托孤的语气,希望燕落秋能答应自己陪伴林阡不孤单地走下去,“务必记得,少给他喝酒,他……” 妙真见她额上全是虚汗、半句话都说不完,情不自禁泪流满面,轻舟亦方寸大乱,连忙问旁人主公怎还不回来。 “吟儿,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他,做好盟主、主母以及孩子们的母亲。”燕落秋将她抱在怀里,目光狡黠地柔声笑着。 “……”吟儿神智倏然回来,想到适才林阡为了救燕落秋坠崖,忽而被激起了一股强烈的醋意,这醋意在下一刻便转为可怕的求生欲,“想得美……” “活着都压不住我,死了就能压住吗?别天真了。”燕落秋轻笑,继续激将。 “一定要压住你……”吟儿越气就越想活,终还是昏了过去。 “主母!”“盟主!”众人惨呼,徐辕只道吟儿已死,大惊握住樊井的手:“快去救她!否则拗断你这手!” “省点力气吧,她伤没你重。”樊井想,哎哟大言不惭,你现在能拗断谁啊。徐辕一愣,不明所以:“那她,只是旧伤晕过去?” “吃多了药而已。”樊井余光一瞥,看慕红莲已经被燕落秋召唤去看,听到“大梦丸”的只言片语,冷笑一声:“江湖骗子也充神医?春药能当止疼的吃?” 众人全都惊呆,徐辕差点又晕:“什么……春药?” “那大梦丸吃下之后,能暂时止疼,但药效一过便醉生梦死。吃得越多,止疼和醉生梦死就都维持越长。因此,魔门中人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吃它止疼的。可是盟王迫切止疼……”慕红莲红着脸接受众人目光批判,“汝等,赶紧多派人手把盟王寻回来吧!” 知情的都知,那大梦丸,林阡吃了起码一瓶…… “现在应该还没过药效?”妙真机灵,安慰众人。 “可他吃太多了,吃太多会产生十分奇妙的效果……”慕红莲憋红了脸。 “是何效果?”轻舟窘迫,预见到了,脸上也一红。 “不分场合颠鸾倒凤。”慕红莲轻声说话,谨慎措辞。 “快!赶紧把主公寻回来……”徐辕发号施令的同时真的昏了过去。 经过二魔洗礼,金宋双方委实连一个能打的都不再有,河东之战未想竟以如此惨烈的结局落幕,此刻众人去寻,应当会看到林阡和完颜永琏或仆散揆正就着冯天羽和万演等俘虏、围绕着先前谈判在进行二次谈判。是以,去寻他这件事的本身显然没什么危险。 危险的,是他这个人…… “慢着……”轻舟微红着脸,三缄其口,“女将别去……” 白虎还在想自己属不属于女的,妙真就暗叹糟糕:“闻因姐姐,还好男装……”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倾国雪》) 第1425章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夜深人静,干戈止歇,虽不至于立即见到海晏河清,到底也体验了片刻岁月静好,气氛和心情都不再如傍晚那样绷紧。 吟儿醒转之时,林阡尚未归来,她不知被谁送回了寒棺,心口又有些轻微的疼。转过身,却意外看到个娇躯软卧自己身边,不由得咦了一声:“落落?”唤了几声燕落秋都没有醒,睡这么沉明显是虚脱所致,宁可受冻、睡在这里,却是对吟儿的贴身保护——她不可能允许燕平生有再一次的后院起火。 “谢谢,落落……”吟儿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不再唤她,一边将她衣裙褪去一些,借着烛火仔细察看,所幸,落落的脸没有受伤,处理得好的话,这双腿也不会留什么疤痕,否则,吟儿连百死莫赎的心都有……轻抚这些伤痕,吟儿情之所至,对着她俏脸亲了一亲,电闪之间,却被落落那句攻击性十足的话提醒,愣在那里顷刻就失了神—— “活着都压不住我,死了就能压住吗?别天真了。”这,是燕落秋作为情敌对她的挑衅! 同时,遥远的意识彼岸,还有燕落秋当着自己这“尸体”面撩拨林阡的笑:“我只听说过,寒棺逗小阡……” “哼。我不在的时候,你俩翻天了。”吟儿记忆越来越丰富,蓦然被激起强烈战意,“今日要教你知道,何谓寒棺压落落!” 你不是说我压不住你吗,看我怎么压住你!想到就做,吟儿即刻爬到她身上去,轻笑,如此,不就压住了?!阵阵幽香沁人心脾,感觉她身体温软如玉,吟儿忽然又不舍得压她,“这样,似乎不妥……”脸红趴了下去。 “不对啊!既为刀俎,何不鱼肉?”由于想起自己曾赤(和谐)裸被燕落秋看了个够,本就好色的吟儿,有仇必报趁她熟睡把她也一下看光了,最后体力不支眼皮打架,索性抱着她做起梦来。  后半夜,林阡才终于回到寒棺,那时他只觉得头晕脑热,极想要赶紧休息会儿。 喝酒都没这么醉过,记忆如同断了线,和仆散揆交谈过什么完全没有印象,还好那时有柳闻因、白虎、赵西风先后赶到,顺利以万演和高手堂交换回了冯天羽等俘虏; 起先,金宋双方的条件并没有很快谈拢,然而就在互不相让之际,林阡甫一见到那轩辕九烨,突然越过谈判席将其扑倒在地暴打一气,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恨地扬言“见一次打一次”,直接把那位毒蛇大人打得一脸懵……难以置信会有这咄咄怪事,可是林阡自己也隐约记得好像确有其事……无论如何,谈判过程中公然殴打对面重要官员一定是做错了…… 此外,闻因说他那时失去理智大呼小叫一直叫她给他放血,那一副混世魔王大闹金营的荒唐样子,惊得仆散揆当众答应了徐辕先前罗列的所有条件…… 以上,如碎片一样扎得他全身都疼,疼得火辣,头皮发麻,总算他被白虎驮回来时,连素来沉稳的柳闻因,都被他折腾得气急败坏。 回到寒棺范畴,温度一降,他突然记清楚了半夜前这里发生的风云凌乱——生死关头,千钧悬于一发,面对着可能万刃加身的凶险也不肯退让的两个人,倾尽全力保护他林阡才教他没有彻底入魔,所幸他俩是因为自身命好才活下来,否则,南宋这三足鼎立可不是要被他林阡给杀没了? “天骄……”徐辕伤势极重,就地宿在半山,一直到他探望时才脱离生命危险,刚好睡了一觉醒过来听他忏悔,“天骄,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笑了,为了保护天骄,结果害了天骄……” “你只需记着初衷,我为你顾着结果。”徐辕面色平和,他不仅这么说,也着实做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徐辕临危的那一推,林阡将会更加荒谬地,由于吟儿醒了一时高兴、结果高兴地冲动着斩了吟儿…… 林阡完全不懂,明明他没有入魔,为什么会有入了魔的言行举止?对了还有一件披风,昨天凌晨他想在寒棺留给吟儿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没留,傍晚那场激斗他战力飙高内气暴涨大杀四方之际,居然还没忘把这披风扯了下来抛给吟儿。一瞬间多余的这个动作源于他的初衷:既然曾经想给吟儿披上却没完成,那么哪怕把她打飞了都要给她披上…… 什么心态?匪夷所思!他自己都气得想给自己一巴掌。往山上走,想问吟儿怎么样了,然而偌大一个盟军,尤其女将,没人愿意同他讲话,个个都是躲之而不及。 唉,真把我当魔了吧…… “吟儿……”悔不当初、百感交集的他,一进寒棺就呆住了,见只见,昏暗的烛火下,静谧的棺材里,吟儿正抱着落落睡得安然,一瞬之间,所有的烦忧都排空,“原来不是梦,你真的活了,活着……” 泪水止不住,先前他一直用战斗麻痹自己,以为每时每地吟儿都在侧,可是每次要抓住她影子她都飘然而逝,度日如年,年代一久,不知她是第几次醒、她的醒是真是假?他发现了她就像个泡沫,只要相信她在就会被打破,所以后来再看到她他索性就不去在乎她,祈求着那样她还能长久存在,如此,那温暖的目光还能凝结在他背后。 直到战斗终于了结,一切归于平静,他才相信了上天待他不薄,原来是真的将她还给了他,情不自禁跃入棺内,陪着她一起睡一觉先,管它到底大梦几千!忽然真就觉得疲累,什么都不想管,一切抛诸脑后,将她翻过身轻轻搂进怀。 吟儿原还觉得轻松惬意,忽然又闻见那熟悉的烟火气,纵使在睡梦中都心中一紧,疑幻疑真,既压抑又快乐,泣不成声,不知今夕何夕:“糊涂鬼,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吟儿……哪一次,都来迟了。”他听出她满腹委屈、不似醒着,才知这又是一次单方面见面,再掂量起手里这微不足道的分量,心中一恸:“这还怎么养胖?”怕再一次失去她,遂紧抱她不放手。  这一觉恍恍惚惚不知睡了多久,筋脉通畅,神清气爽,舒服至极。 吟儿再次醒来时,推开身上的重物起身,寒棺外的阳光已经射入洞口尺余。 那重物也被她推醒,一喜直接爬坐起:“吟儿……” 她一愣,转身发现左边这重物原是林阡,暌违太久,霎时噙泪,欲扑到他怀中与他互诉离殇,那时右边有轻物慵懒地转了个身,她一惊回眸,看到落落将醒未醒,只不过调整了一个睡姿而已,体态修长,曲线玲珑,绝色容光,名不虚传的睡意盎然。 就这么呆呆打量着落落,吟儿原想说的话都忘光了,对林阡的一腔热爱忽然就化为山西老陈醋,气得直接骂他:“你……为何要挤进来睡?!” “我……”林阡脸上一红,太困了?忘乎所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为了睡吟儿,竟忘记避嫌…… “不挤,很和睦。”燕落秋本也就是要醒的,被她这话说得睁开眼,惺忪起身,笑意朦胧,“今晚睡就要换个位置了,吟儿。” “好啊。”吟儿爽快地答应,全副武装跟她斗,“你同他换。” 燕落秋一怔,战逢对手地一笑:“伶牙俐齿。” “彼此彼此。”吟儿望着她时,心情繁复,其实她早就接受了燕落秋和林阡的绝配,甚至在性命垂危之时,她希望燕落秋能答应自己陪林阡共赴征程;也因为玉皇山没来得及说遗言的缘故,吟儿在心里告诫自己,吃一堑长一智,真话不要说半句、更加不要留心底,所以她现在应该对这个救命恩人服软才正确,直接告诉落落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林阡迎娶你过门。然而,为什么一有了气力就想着要与她斗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对方不够矜持、总爱蹬鼻子上脸吧,这落落,真是让她又爱又恨啊…… “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燕落秋忘记腿伤,要跃出棺去却忽然顿住。 “小心……”吟儿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内心,燕落秋尽收眼底,慧黠一笑:“罢了,相扶一起去看?” 吟儿正待点头,林阡决然摇头:“不行。”他知道吟儿火毒未清,昨日之所以出棺未死,是因为何业炎给她灌下了此地的所有寒毒,诚然那举动告诉林阡燕平生本心向善,但这种欲速则不达和当年田若冶对吟儿造成的伤害有什么两样? 骤然见他这样从木讷变严肃,凤燕二人都是一惊,继而都脸色苍白,一个害怕自己出不去,一个觉得自己对不起,林阡一惊回神,清楚后院起火和燕落秋没关系、何况她为救吟儿豁出性命……他没有责怪她的权力,更加不想吟儿绝望,于是当机立断作出让步:“就在棺外别走远。吃的东西我去找。”  他是在给凤燕二人觅食时才知道大梦丸的事的,以讹传讹之后,听到他耳中的版本是“主公不可一日无女”……大惊之下险些把早饭泼了自己一身,急急去找慕红莲问个究竟,听他讲了才稍微放下心。原来那药确实会令人醉生梦死,他一下就吃了一瓶以上,那么药效可能会维持一年,这一年里的任何时间,他都可能不分场合地突然求欢合。 “还好没有传得那么离谱,可是……也靠谱不到哪儿去!”他恨不得把慕红莲痛打一顿,“你给我时不能明说?!” “说了吃多伤身!说了啊!”慕红莲抱头鼠窜,这时候滚圆滚圆就是个优势了。 “我哪知是这样伤身的!”林阡气不打一处来,想狠狠收拾红莲,奈何业炎不知为何换了个人,斜路扶箫来战林阡,护夫得很。 三人追打,没老没小,浑似顽童,完全忘机,都不知燕平生是何时来的,此刻正远远望着他们仨。 “宗主……”慕红莲赶紧退到一边,何业炎一愣,神色微冷,别过身去。 “小何,还生我的气?老慕,你也不劝劝。”燕平生不卑不亢上前求和。 “你说呢。”何业炎摆架子。 “当时我以为秋儿送命,才疯了失去理智……”燕平生说着大实话,“老慕见你危险,不也疯了?疯了的人,做错事的时候都不是心里真的想。” 何业炎想起那动情一幕脸上一红,慕红莲连忙点头,争取这当家做主机会:“至亲至爱遭遇危险,才会忘乎所以、一时失心。” “好吧,宗主,我也不是惜命之人,只是不忍真心被误。”何业炎被丈夫牵着下了这个台阶,却一不小心走下了婚姻制高点。 “我确实不该践踏真心,下不为例,小何。”燕平生势在必行。 “自然不该。连忠臣你都想杀尽,谁还会为你夺回黔西?”说白了,何业炎更憎恶的是他当时的破罐子破摔。 “怎么你们还想夺回黔西?”突然林阡伫立在侧冷厉提醒,声音再低,都像一个霹雳打在他们仨之间。 “啊……”何业炎自知失语,不知怎么回答,慕红莲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臭婆娘,后来盟主她说了那么多,你难道都没想通吗?!”强调“后来”,是告诉林阡,夺回黔西是先前所想,加重“你难道都没想通”,则是问燕平生,宗主您想通了吗? “凤箫吟说的话,多半都是有道理的,否则当时我与赵西风也不会握手言和。”燕平生回看林阡,目光犀利,“倒是你,当真像她说的那样,与我是同道中人吗?今早醒来时我想不通这一点:为何你学得会那叛逆霸悍的‘风虎龙’,却学不会我这仁慈的‘天地人’?不过后来我又说服了自己,你是悟性太低了呵呵呵呵。” 学什么学,你教过我吗?林阡强忍着吟儿受害的气,唉,算了,你昨夜之所以疯癫,也是练武岔气、受了吟儿睡寒棺的连累,归根结底,祸首还是我林阡……想到吟儿当时接连说倒了宁不来白虎燕平生万演,听来威风,总是四面受敌,又想到她一再被完颜永琏和自己的刀兵所伤,林阡忽然就眼眶湿润。 “哎,我话说重了啊。”燕平生看见他伤感不语,赶紧注意语气,把话说柔,“我知道,你是悟性低,但也很努力。只要你是个仁慈之人,你终有一日会贯通‘天地人’的。” “说来我对这‘天地人’,还真是有疑问。”林阡回过神来,收拾心情,不耻下问。 “问。”燕平生觉得,这小子不敏但好学,一时兴起,随时传道受业解惑。 慕红莲和何业炎看他俩走远,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啊。  “魔神的万云斗法……”走远几步,林阡开口问。 “叫他老二。”燕平生不愿听人叫那叛逆魔神。 “呃……”林阡语塞。 “叛逆,你选。”不叫老二你就叫他叛逆呗。 “就没个具体的名字吗?”林阡火大,受不了被牵着鼻子走。 “燕一笑。”半刻,还是燕平生妥协,告诉他。 “魔神的万云斗法,与您有两个不同之处。其中之一便是,他的二十五招,每招只可以与相邻的相接,万万不能间隔着跳跃,譬如第一刀,只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邻,可是您的万云斗法,却不受困于这不能跳跃的规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只要满足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个轮回即可……为什么会这样?”林阡在第一次和谢清发交手时,就蹊跷过。 燕平生从听到“魔神”就气得不想说话,既然你林阡最后还是要叫他魔神,那你为什么非要我妥协告诉你名字啊?!强迫着我非得由你占据主导!? “正因为囿于这规矩,魔神那二十五招演变出来的刀谱,远远不及您的厚。”林阡继续说着当时的感受,燕平生听到“远远不及”这才有点得意,说:“做人宽厚、做事玲珑,他自然远远不及我。” “光以仁心仁德,我觉得并不能说通,毕竟谢清发也能打,他仁吗?只是悟性高吧。”林阡才不给他面子,极力说着自己的见解,“我曾潜心入刀,去看谢清发手里您传授的万云斗法,发现了一些刀法的本质。原来在相似意境之下,魔神刀中的每一簇云在撤退时都只有另一簇云酝酿登场,而谢清发刀中的每一簇云在撤退时都有八方欲侵、负势竞上、但像约定般轮番登场。由于那八方的每一簇云都厚积薄发过,故而比魔神的一方撤一方侵自然是更加变幻。看似没他那么井然,但内在却毫不松散。” “潜心入刀?怎么个入法?”燕平生一副被人看透的样子,心虚反问,不再故作高深,“你竟看得懂……” “为何会如此?不相邻的这些云如何会相接?强行让它们碰触,岂非戾气更重?如何在第二十五招消解得了?但是您消解了。打得好的话,所有戾气都一干二净、荡然无存……”林阡在第一次冥狱之战见到燕平生时就想问他了,燕平生虽然被魔神鄙夷说“短于参透意境”,可他手上的万云斗法,着实高深莫测,分明在魔神的万云斗法之上。 “你看着眼前这些云雾,就知道了。”燕平生与他踱步于桃花溪,那时整个枣林的云阵都收敛了一晚,却还剩下丝丝缕缕笼罩于溪畔。 “怎么?”林阡驻足,风霜入袖。 “‘天地人’和‘风虎龙’一样,即使结合了‘云鬼神’,都无法打破‘不相邻则不可相接’的规矩。可我偏偏不信邪。”燕平生回忆说,“不过,我在黔西时勤于政务,始终无暇参悟,反倒是到河东来,某日闲情逸致,枕石醒看云洗,方才想到了怎么打破。”林阡蹙眉,魔神年少时好胜求战,但醉酒坐观云斗悟出绝世刀法,偏偏是在他年老歇下来的时候。 一样是清心寡欲状态。不同的是,魔神创造刀谱时,爱而不得,伤心欲绝,故而未完成,一本广陵散;他燕平生想到这妙法时,却是怀抱美眷,诉着闲愁,自然有大把的时间步步进阶。 “天高将我欺,我有一清溪,任你天再高,也自照溪底。”燕平生说这首诗是天地人和云鬼神的结合。 林阡再次聆听,方知这诗实在应景,此刻在他面前的那些云,有灵性,不怕人,行得低,岂止倒映、根本探足在了溪里。某片云蜻蜓点水的一瞬,便有些许记忆被留在了水里,继而随着桃花溪水轻灵地流淌开去,很快便与下一片被倒映在、或接触了这溪水的云交汇、重叠。一片片云雾,现实中不能相邻,虚空中却能相接。 “醒看云洗……”林阡沉吟、感叹,此刻自己眼前这一切,不正是当年燕平生看见了妙手偶得的?果然,是云被“洗”了啊。据此意境创造出来的刀法,不相邻的招式强行相接时,既因为有据可依,又因为戾气被洗过,产生的矛盾相对于魔神也就容易消解。 “不过世事有得必有失,招式一旦可以跳跃,那么能联用的就多、刀谱自然就厚;但毕竟被洗过,杀伤力也就减小。”燕平生说,属于他的万云斗法,单看任何一招都没魔神那么精湛,好在总体乘算出来强横得多。当然,他绝对不会轻易满足于此,这些年来他对刀谱的修缮就是针对每一招的具体锤炼。 林阡想,也难怪燕平生总说自己悟性低了,同样的一首诗,魔门本来的意思是“洗”,林阡只读到了表面的“照”…… “然而,这刀法如树,根基是仁慈,可惜却长歪了。”林阡指着溪边的桃树,继续有什么说什么地批判,“如果您这些年来坚守初衷、心如明镜,或许会参悟得完美,然而您复仇心切、半途而废,居然还由着谢清发来补足,才使得这刀法本末倒置、南辕北辙,现在的‘天地人’,戾气极重,一日不睡寒棺都会岔气、吐血。” “你你你……你就是来气我的么?!哪里是疑问,分明是质疑!”燕平生忍着绝对不能岔气、吐血,给他当论据。 “我来给您指点指点,‘天地人’应有的样子。”林阡当即在风虎龙的基础上、醒看云洗的领悟中抽刀,始料未及地在这里向燕平生求战。 “班门弄斧!”燕平生当即也拔刀,强制自己绝对别想谢清发,努力回忆昔年的淡云微抹,总之绝不能被林阡这种悟性低的人藐视。 “噢,我记错了,我打的其实还是‘风虎龙’……”林阡打了几招,不怀好意地笑,“厉害厉害,您的才是真正的‘天地人’。” 燕平生一怔,没明白林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你这病弱,偷师吗!?”然而被林阡缠斗哪里收得住?想要保命就非得继续打,可又被道德绑架了要坚守初衷心如明镜、被“不能想谢清发”的条条框框限制着、杂念太多愈加打不过林阡……于是刀法就被迫流露给他越来越多……  林阡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偷师,魔门的所谓玄武门之变他只是个外人、无辜;魔神才是燕平生应该找的仇人,无论是报复还是勾销都该找对仇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当然有必须开启也必须结束在这里的一战:“看看,天地人和风虎龙,刀法多相似,魔神他老来参悟出的,与您心有灵犀,一脉相承,招数相同,限制相同,节奏相同……”二十五刀,二十五刀,一轮轮水火相击。 “相同又如何,哪怕他在此跪下,我也绝不会原谅……”燕平生坚决捍卫尊严,林阡你心未免太大、得寸进尺啊! “夺位之耻,失路之恨,不原谅情有可原,林阡虽有心但绝不强求。不过,您也早就侮辱过他、报过一部分仇——相信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妻子在婚礼出逃更耻辱,想来出了那件事他也不会原谅您,到地狱去你们有的是架打。”林阡一边说一边痛彻心扉,他现在才发现,燕平生兄弟俩相互所犯,这双份的罪居然都由他林阡给了林陌…… “你才去地狱!是的我们互相亏欠,但是他明显欠我更多,这笔账,我不可能原谅和勾销!”燕平生怒不可遏,“如今他地盘归了你管,不代表往事就可以随风带走,他死了我还活着。我知道上天是可怜我,让我比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就是给我机会去将他挫骨扬灰!!”意思是说,他只答应吟儿不对林阡夺权复位而已。 果然,被林阡试探出他还没完全放下,变数依然在。即便林阡承诺在黔西魔门给他恢复名声,他还是要把魔神挖出来鞭尸泄愤。林阡忖度,直接勾销的路,看来是完全走不了了。 无妨,换条路不就得了。 “多活了这么些年,确实是上天在安排,不过我认为,那不是可怜,而是弥补。”当燕平生一直把话题往王位上拖,林阡则一直将话题向刀法上引,“您可知道,他在即将完成这刀法的关键一刻猝死,使得这凝结着他心血的刀法残缺数十年?与对他不同,上天让您多活了这么多年,正是为了弥补您、给您时间将刀法不断完善——虽然一直有待精炼,却至少是完整的。” “他还不是遇到你,补足了?”燕平生酸溜溜地说,林阡手中这属于魔神的“风虎龙”俨然是完整的,此刻正与他锋芒共舞如龙。 “若没我不就销声匿迹了?而且即使有我补足,心法速度皆不足够,根本不及魔神自己契合,故而只能勉强将之流传。”林阡又往他们的相同点说,边说边打,“勉强流传,才有了今时今日与您这相似意境的碰撞。您看这一方云与八方云,临时起意与厚积薄发,都是起伏动荡,最终同归于寂……” “相似又如何?我定要将他挫骨……”他以为林阡还是想代魔神求原谅,心想你林阡果然不善言辞,把话又说回去了。 “不,我是想说,您二人这么相似、相同,不如就一起结束起伏动荡,最终同归于我了吧。”林阡慨然一笑,忽然现学现卖,运力提速,继“风虎龙”的一个循环二十五招之后,突然承接着给他劈斩出了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天地人”来,直接把燕平生给看呆在原地,这不还是你偷师了我吗,这不还是我指点了你吗,可为什么,是我燕平生心动哑然了呢…… “我能补足他,也能精炼你,你比他幸运,可自己流传。”随着燕平生的一时语塞,林阡刀中流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多,“放过那一抔未必还是他的土,与我共谱这无上刀法,实实在在地比他强!” 刀法刀法刀法,当然三句不离刀法。林阡知道燕平生除了王位之外最看重这刀谱,将之作为复仇寄托的一种,不然为什么在面对岳离的生死关头都不肯对林阡倾囊相授。 既然仇恨不可原谅、夺位之路又走不通,与其纠结于不一定解气的挫骨扬灰,还不如换种堂堂正正的方式复仇——悬崖边吟儿已经撬动了燕平生的心,现下林阡示出了这致命诱惑,自然是胜券在握的。 “喂……病弱,还没打完,你跑什么?!”燕平生当即从后面追上来。 “忘了送早饭的事……”林阡自己饥肠辘辘,才想起寒棺有人还眼巴巴等着吃。  而那时,凤燕二人早被军师喂饱了。 在寒棺边转了几转过后,渊声作为师父来认领四气和十八反的尸体,林阡不在,盟军如惊弓之鸟,生怕渊声入魔血洗,问军师是否调遣越风来护,刚好越风得空来看天骄就在黑龙山上。 军师回答说不必:“渊声的时代已过去。” “渊声立地成佛,那么……”吟儿叹了口气,那么,金宋很难再有合作的时候?那些类似江湖、非敌非友的情谊,看样子都一去不复返了,以后,就是彻彻底底的水火不容? 果然渊声不仅没有愤怒杀人,反而他看开了还开导众人,说四气和十八反是因为妄执才枉送性命,这一切也源于冥狱外的渊声自己没讲清楚,只顾着自己忏悔就说解散,怎没想到凝聚他们在身边行侠仗义? 见渊声揽责在身,活脱脱一个林阡,吟儿觉得可怕至极,只盼历史不要重演。 活脱脱一个林阡?不,渊声比林阡善良多了,临走前居然还跑来吟儿、落秋、轻舟身边,每个人都察言观色还留下药或药方,这,摆明了是在跟樊井、慕红莲、叶阑珊抢生意啊…… “将伤养好,早些成熟。”浣尘陪同渊声前来,明显气色好转了些,临行前特地对吟儿说了一句。 “啊……”什么意思?嫌我不成熟?吟儿强忍生气,对浣尘的好感瞬间跑光。  接近午时林阡才带着早饭来寒棺,燕平生一路紧随其后求(施)教。 “武功鼎盛期的魔神,不知和渊声孰强孰弱……”林阡老远就望见了渊声背影,正好在那娇小身影的左前方,于是冲那里大步流星。 “胜南。这渊声,医术只怕不错,我看我早日走出寒棺有望……”吟儿见是他来,笑盈盈地举起药方,同时燕平生去对宝贝女儿嘘长问短。 吟儿看到燕平生半抱半扶地去帮燕落秋恢复健步如飞,羡慕地一时失了神而忘了和林阡还没说完话。 “不用羡慕。你爹他,也是事事以你为先的……”林阡抚她头顶,低声安慰,“天下间的父母,多是无私爱着子女。” “嗯。我知道。”吟儿回过神来,红着眼圈,“我记得那晚从火楼下来,他命令高手堂助你给我续气,才救了我这条性命……” “不过,为了维护曹王府,那应当是金宋对峙状态下合作救人的最后一次。”林阡知道,即使此番谈判成功,两国能得到短暂休战,金军和盟军都将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岂止合作救人不可能,就连合作杀人都没目标。 林阡不说她也知道,不然这一战怎么会有金军三番四次与她兵戎相见?可是她知道,父亲心底一定还是爱她的,只不过有比她更重要的原则要守护。 “没关系,对峙状态下的最后一次,兴许下次合作救我就是金宋和好了呢?”吟儿微笑,反过来劝导他,她希望看到金宋合作,但绝不是合作杀人,下一个渊声也绝不是林阡…… 一时走神,不知失语,只见到林阡定在原地,面无血色。 “怎么了?”她一惊,不知他是失魂还是力竭。 他一把抓紧她的手,力气大得难以言喻:“还想有下次?金宋和好可以有别的契机,你受伤昏迷不醒,我不想见下一次。事不过三,林念昔,你且记住了。”脸色语气,皆是凶狠。 “这倒是,你说得对,我错啦。”吟儿笑着抬头,“我也不想再躺着,上个月,多好的季节,错过了怪可惜的。” 林阡近距离看她肌肤白里透亮,便连旧年颊上的那道伤痕都有所消隐,心想真是见了鬼了?吃了什么神药还是睡多了? “胜南……”她突然动情,一下投送进他的怀抱,眼神变得很柔还带点媚,“上个月,秋高气爽的季节,可我却全身都热,不穿衣服时,才最舒服,没那么热……” 莫名其妙,语无伦次,居然不分场合地求欢合?! 关键是他也骤然就把持不住,“那就不穿了……”趁着旁人不曾注意,将她拽去花树间,“上个月,我原想从玉皇山下来,就还给你一个晋儿……” “嗯……你怎么知道,我给那孩子,起名叫晋儿?”她明明悲伤想哭,却被一股情欲托起。 “河东有的,自然叫晋……”颠鸾倒凤,撑霆裂月,完全不受控。 “大胡子,戳死我了……”鬓乱钗横,娇喘连连,却停不下来。 饮恨伐千里,惜音抵万杀,豪气骋青崖,袭闭月羞花。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缠绵,从寒棺一隅开始,径直滚到半山附近,令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神智的林阡相信了,那大梦丸的效果是名副其实的禽兽…… 而且他摸得出吟儿的脉,知道吟儿可能也吃了不少,所以这一战的后果着实严重……那也就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必须形影不离否则必定给对方戴绿帽。然而就算在一起也得时时刻刻防止出事,因为“不分场合”那不是闹着玩…… 果然,现在这场合就不对,很快就有兵士眼尖剔出了人:“什么人鬼鬼祟祟!” “是我。”他立刻披风将没穿的吟儿完全罩住,不动声色镇静自若转过脸来。 “主公!”那兵士是百步穿杨军中的,自然认得他,“您何时竟下山来了?越将军来看天骄,刚说要上去见您呢。” “哦,我来找主母的……要越将军候我片刻。这就到。”他虽和那人说话,却凝神关注吟儿,虽半晕半醒,却气色红润。 “找主母……”那兵士远走、嘟囔,“为何不从路找?” 主公有什么必要要跟兵士报备?除非他做贼心虚:“找主母的食物!那个,主母想吃狼肉了……” 吟儿知道越风找他必有要事,虽然不是紧急军情,但也不能贻误正事,所以只能放过他:“嗯,狼肉,好吃极了……” 第1426章 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 吟儿才刚笑完,就火旺流起鼻血。 不得不说林阡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不允许吟儿被何业炎或燕落秋带着离开寒棺半步,却是任凭他一口气就裹挟吟儿滚到了半山腰…… 要越将军候他的片刻,本来是留给吟儿找衣裙穿上、好让她同他一起去谢天骄的。现下,又多了一道洗脸程序。 吟儿自然清晰地记得昨夜是天骄在危难关头将她一把推开、他自己却没能逃得脱从林阡身上爆发出的巨力打击……岂不畏死?但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林阡及其所爱,令她想起天骄当年在魔门的断崖,毅然把冯虚刀掷留饮恨刀侧相伴。“太多战事,都是因为有天骄在,才没到最坏的后果。”不止她,盟军人人都这么庆幸。 不过,据说夜半时天骄却因为林阡滥用药物而殚精竭虑、伤势加重、一度有过生命垂危。樊井拼了半条老命,才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现下樊大夫还呼呼大睡着,救死扶伤的任务则转交给了叶阑珊。 所以林阡和吟儿在这样的场合下居然还胡作非为,被旁人知道的话那一定是要受到道德谴责的! 原本以为藏得很好,却瞒不过叶神医的妙手,她给吟儿诊脉之后就脸上绯红,素来文静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吟儿悄悄瞪她示意她千万别说出去,阑珊通情达理连连点着头。 如此心照不宣的不正经,撞上的却恰好是毫不知情的越风的一本正经,他自见到阡吟入帐便站起身来相迎,对林阡说“不巧天骄刚睡着,所幸已经大好了”,却在林阡坐在天骄床沿照看之后,他便看向一旁红脸的吟儿郑重对她讲:“十五当家,恭喜出关。” 吟儿一怔,忽然眼含热泪。 六月河东之战,因越风时隔多年第一次带着小秦淮兵马独当一面,打完仗她一回营就对他说“十六当家,欢迎回来!”那一幕,想不到外冷内热的他一直记着。 九月河东之战,对她凤箫吟来说其实意义非凡,此前她身世揭穿天下震颤,她知道以天骄为首的陇陕、川蜀群雄几乎都原谅并接受了她,却很忐忑抗金联盟的其余人呢?尤其是山东、淮南的故人们?金宋边境上的他们和他们的祖辈父辈,也全和金国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此刻越风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旁人,我认可,令她闻言心一暖,出关了,离开河东了,你就没有保护伞了,可是林念昔,念及过往江湖和沙场的所有情谊,你理应有胆气面对可能的批判和质疑,闯过去这就是值得恭喜的事。  无论六月九月,她与越风的交集都并不多。 但哪一次,心情都和今次截然不同。尤其记得当初她随林阡刚到碛口,盟军对地头蛇五岳望而生畏、求之不得、前景迷茫,令她总有一种漂泊异乡的孤独和陌生感。难得林阡想到“各个击破”、对四当家和五当家分别以恩情和信仰打动,却很快就被完颜永琏以“平反昭雪”釜底抽薪,当时吟儿还发愁说:“怪只怪时间太紧,原也不指望与五岳亲近到‘绝对互信’……那些小当家这么快就要跟风倒戈。” 时过境迁,谢清发灵堂上赵西风别无选择的那句“结盟林阡、共同抗金”,在长达三个月的和衷共济和最近几日的战火锤炼后,变成了唯一途径、最佳决定,“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没错,亲近到绝对互信了。 这一切,虽是吟儿完成的最后一击,却离不开林阡这一根基、以及盟军众将的铺垫。居功至伟的正是越风。自打他来到碛口的一开始,遇到各种问题或矛盾,就都最先尝试去“理解”赵西风。 此刻越风来找林阡述说的要紧事,正是赵西风最关心的平反事宜:“前日,金帝当着千军万马亲口承诺平反,原以为铁板钉钉、若反悔颜面无存,谁料却因为渊声抓走曹王的意外而又出现变数。金军竟可以冠冕堂皇地找到反悔借口……” “据说我昨晚在谈判席上,已经就此驳斥了仆散揆?”林阡以非常不确定的语气窘迫问,他昨夜乘胜追击过、金军应该不会再反悔? “西风的意思是,担忧昨晚你殴打轩辕九烨的事,给金军又一次钻空子找到正义理由……”越风也强忍着匪夷所思的感受,淡笑对林阡说,“思来想去,前日有蛊毒、昨夜有殴打,金方的应允都似受迫。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在心甘情愿的场合下盟誓,不给他们任何撕毁和约的可能。” “说得对……”林阡望着吟儿同样狐疑的表情,忽然间就醍醐灌顶,不悔地、满足地笑:傻丫头,我揍轩辕九烨还不是为了给你报仇? “西风迫切希望,双方主将能平心静气见次面。”决战过后,越风现在是金宋在河东勉强剩下的唯一战力。如果林阡同意给五岳发起这次外交攻势,那越风便是当仁不让的武功威慑。 这局棋,盟军奇迹般地胜了金军越风这半子,可是在结束之前明明是完颜永琏操纵着优势、执掌着胜算,怎料想,魔门猝不及防叛乱所引起的连锁恶劣反应,竟因为吟儿的绝地反击和林阡的战力飙升戛然而止。他二人,是连算无遗策的完颜永琏都琢磨不到的第三变数。 “很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吟儿提议。 “兵贵神速。就现在吧。”林阡比吟儿更爽快。  金方爽快答应了这次在两军交界处的会面和谈,既是因为交兵惜败而受迫,更加因为完颜璟迫切有所求…… “皇帝当先求解药,那便正好说平反。皇帝你应承了平反,不知具体怎么平反?光说不做谁都会!”赵西风迫不及待开口问。 “朕、朕意欲……”完颜璟还是觉得脏腑疼痛,死死盯着何慧如的方向,半天咬不出半个字来。 “诏书拟好没?”林阡面色冰冷,无礼地问。 “拟好了,早已拟好!你且看这诏书,恢复镐王完颜永中、郑王完颜永蹈王爵,备礼改葬。”完颜璟不敢再疼,把事先的准备拿出手,倒是善于揣测人意,回答得相当详细。 “不够,添一句,找个王孙为郑王永蹈之后,奉其祭祀。”林阡自然不会忘记沙溪清和紫檀。 “好,朕添一句……以卫王完颜永济子按辰为郑王之后……”完颜璟努力在臣子们面前保持威严。 “玉玺带了吗?盖上印。”林阡继续无礼。 “还不拿上来……”完颜璟才刚叫大内高手把玉玺取出、盖印、正待再收藏起,忽然面前一道飓风掠过,那东西眨眼便被林阡掳走了……想都想不到,防也防不了:“林匪你?!” “这传国玉玺,是靖康年间,随着徽钦二宗被你们抢去的!便自此完璧归赵吧!”林阡一脸变本加厉的无礼,实在不像装出来的精神疯癫,这到底是不是入了魔啊? “这,这不是你们的那个啊……”完颜璟欲哭无泪。 “可以了慧如,解药给他吧。”林阡转头对何慧如下令,慧如敷衍着给了一瓶解药——其实那蛊毒应该当夜就自行解开了,完颜璟后来的种种表现,纯粹是被她吓唬出来的心理作用。 “平反之事不可再改;休战之说还有异议?”林阡复述天骄所言,“两国重修盟好,官军不再交兵,民众安居乐业;抗金联盟三年内举步不前,与汝等偃旗息鼓相安无事。” 完颜璟强迫着自己立即镇静,在离开何慧如视线范围前他都是鱼肉:“本就是宋廷背盟,朕自然没有异议……” “六月,你们兴师动众,逼着我大嫂发毒誓,今日也不能说说而已,发誓吧。”赵西风言之凿凿。关于平反,因为完颜璟就是冤案的系铃人,下诏书便算实质意义上的解铃。但关于休战,即便有诏书都不够束缚的,毕竟完颜璟可以反悔说朕没约束好曹王啊仆散揆啊纥石烈执中啊,这些人也全都是好战好斗不是省油的灯……对此,赵西风也已帮林阡想好了对策,“当着吕梁这万千英灵发誓:若有反悔背盟,则完颜璟忠臣叛尽,强将死绝,帝位不保,国祚不久。” “……”完颜璟愣了许久,才发现这赵西风原是个狠角色?这毒誓不仅克着他完颜璟,而且把曹王、仆散揆等人顺带着全诅咒光了,只要他完颜璟敢违背的话…… “怎么,不敢立?”燕落秋闻讯才到,站定冷笑一声,“守诺之人,岂怕应劫?可惜大金连皇帝都不坦荡。” “朕在此对天立誓,若有反悔背盟,忠臣叛尽,强将死绝,帝位不保,国祚不久!”完颜璟被她一激,立即一口气说完。仆散揆脸色微变,没想到他会发誓,压根拦不住他;仆散揆更想不到的是,完颜永琏见状居然无动于衷,仆散揆心中诧异之至,一时难测曹王心意。 至此,两军谈判的具体内容,委实和昨晚一字未变,却是按着赵西风的初衷,扼杀了金军所有可能的反悔机会。 什么“平心静气”?实际上金军更加“受迫”!然而表面看却是“心甘情愿”的,抗金联盟正义地要足了“稳妥”! 然而万演明知不公也不能说什么,人群里的他,虽然忿恨、内疚、悲愤、和赵西风势不两立定了,但对“平反”这件事,他却是和赵西风保持一样态度的。 那时,林阡与赵西风的身旁,燕落秋亦幽叹一声:谁会想到,五个当家之中,赵西风起先是最平庸的一个,还算被她骗上的贼船,偏是他帮镐王府抢到了平反? 万演听到她这声叹,转过头来冷笑:“赵西风,背主求荣的滋味如何?” 谈判已经结束,完颜璟被人簇拥着先走,薛焕、轩辕九烨等人都是殿后。一旦圣上安全离去了,他们倒也可以不被束缚。他们,也显然等在这里,绝不可能令金军失体—— 曹王归来,圣上安好,那就不可能还是河东之战刚开始时的士气低迷、投鼠忌器。而天尊虽去、高手堂伤残,可他们金北的年轻一代还在,是该化悲愤为斗志,酝酿起任何一处战场、所有可能的转败为胜。  “万演,谁背主谁求荣?金军流言里的‘目击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丁志远本就想叛所以才轻信,吕禾更是个没骨气的、胆都能吓破了死。”人前,赵西风还在为燕落秋辩护,“所谓大嫂放火杀大哥,也完全是莫须有,毫无证据可言……” “赵西风,寒棺外面你没长耳?自欺欺人,厚颜无耻!”万演脸色大变。 “不错。我不配做你们的大嫂,这两年、尤其这几个月来,我对二当家说的话,确实存在着许多的真假。”燕落秋索性承认了,诚恳面向赵西风,凝睇微笑,“我先说‘真’。六月的时候,我以兵符乱柳林,告诉你们‘林阡不顾一切去救人’,是真;金宋决战,我说‘林阡为表合作诚意、不动五岳一兵一卒’,是真;此外,我对二当家发誓‘林阡不知谢清发之死’,是真。我与你们说的有关于林阡对五岳的恩情,全是真的。” “我都信。”赵西风正色点头。 “我与你们说的有关于我的,却多半是假的。我真实姓名燕落秋,与谢清发有灭族之仇,设计被谢清发强掳两年,从未与他有闺房之乐,真正爱的人是林阡,可惜他只当我是麾下。当初的万演是我刻意逼走的,他或许是个好人,但他一定不是同道。”燕落秋看出万演脸上的怒气和赵西风脸上的忧色,笑叹,“虽说谢清发是我布局所杀,但我是被谢清发掳来、没有夫妻之实,那么我杀他便不算违背女德,想嫁谁都不是红杏出墙。” “唉。”赵西风在寒棺听凤箫吟对魔门罗列证据时,虽然想着即使燕落秋杀人他也听溪清的叫她大嫂,但无论如何还是对她没杀人保留着一丝希冀,此刻听她亲口承认,难免心情复杂,适才脸上的忧色既是怕她毒誓应验,也是因为回忆起曾经被她蒙在鼓里的自己:唉,赵西风,当初的你实在糊涂极了啊。 “西风,我看似置身事外,但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气氛忽然僵滞,林阡不可能让燕落秋完全担了罪名,是以主动揽责在身,“她所犯之罪两条,诓骗你、杀谢清发,我都是受益者,也都是罪魁祸首。” “主公。何罪之有?”赵西风当即摇头,既不想、也不愿怪责林阡,想到此刻这么多兄弟全都在近前,万一有人误解、离心、被金军逮到分裂机会,委实对盟军大不利也,赵西风决定不再纠结,当初再糊涂,此刻他都是明白人:“前日五岳蒙难,您宁可放下到手的完颜永琏也先来救我们,和溪清、天骄、大嫂一样拼死,才没顾及渊声的出现、导致后来的那么多变故和耗损;还有,即使昨晚您精神失控,谈判时也先说平反后说休战……没错,虽说大嫂一开始靠的是诓骗,可主公得到我们之后就一直真心诚意在为我们平反,甚至冒着被我们阵前倒戈的危险。我知道主公是为了我们能相信盟军,所以先对我们付出了绝对的信任。您信任我们和郑王府一样,认为‘功名一时,气节千载’,断不可能为了荣华富贵就失了风骨,我们,自然也不会辜负主公的信任。” “西风……”林阡原想用自己给燕落秋转移些仇恨,未想赵西风临阵给他辩护起来,摇头,到底是该正视己过,“该罚的还是要罚,这一战,我终究是连累了盟友……”他怎不恨?早知祸事如此之大,开始就不该把金帝藏在五岳,害得赵西风成了王冢虎第二。 “不是盟友。”纵然赵西风也语塞的此时,却有个吕苗鼓足勇气提醒,“是盟军啊。主公。”众兄弟皆是一怔,纷纷点头,他们不是王冢虎第二。林阡也微微一惊,没想到会有这意外的收获。 “要说没连累,自是不可能。此战确实毁了不少好地方,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金军、渊声、内战,太多变数,不是主公一人造成,我想,那也绝非主公心中所愿……再说了,五岳地方虽毁了,人却保全,因为主公一直以我们为先。主公的麾下牺牲了那样多,竟还不忘要对我们补偿,那便罚越将军、海将军帮我们重建家园吧,毕竟也是几位将军擅长的。”这几日,他赵西风当了太多次问罪者和被问罪者,被原谅和原谅得多了就释然了。把心一横,他如今已得到了理想的实现,接下来,他便是为了溪清开始新生,从谢清发帐下的第一说客变成了林阡帐下的……第二也罢。 “哼,你主公无罪,那燕落秋呢?前两年,林阡还没到碛口,她对大哥的计算、伤害、侮辱,便能一笔勾销?”万演冷笑,虽知五岳大局已定,但谢清发的仇,岂能就这么算了? “好吧。各位兄弟。西风选择信任主公,是因为听从自己的心;选择归顺盟军,是因为众将的相助和溪清的这条命。但除此之外,还是应该给大哥做最后一件事,闭了万演的嘴,也好完成我对大哥的最后承诺。”赵西风动容。 当日在谢清发的灵堂上,赵西风曾扬言:“薛焕,若非你一直死不承认,我等早就将你处之而后快,吊唁完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终有一日,我会教你这凶手跪着认罪!” 赵西风是谁啊,他虽然懒怠,但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如今凶手确定不是薛焕,而是燕落秋,虽然有苦衷,他也二话不说,拉住她对着总坛方向跪倒在地,浑然不顾燕落秋膝盖有伤的事实:“凶手!对我大哥跪着认罪!!”如此,倒教完颜永琏和林阡都看到了他身上那一丝五岳之主的风范。 “二当家,跪完罪,说情谊。我向来说‘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是真的觉得德怨可以两忘、恩仇能够俱泯。”燕落秋被迫跪在地上,却不改她明眸慧眼、顾盼神飞,“可我仍然决意要杀谢清发,那是因为不忿他的暴戾人性,两年前,我在来碛口的路上就立誓,‘不能任凭谢清发胡作非为、把所有无辜之人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誓言里的‘无辜’,不仅是我麾下的风雅之士,也包括二当家和五岳的所有义士……二当家,你可信我吗?我是你按着跪下的,我站起时,你也需扶着我。” “自然。”赵西风如释重负,一边扶起她来,一边看向吕苗,“小苗,你比某些人有气节,五叔他后继有人,就可惜你武功太浅、总是被歹人欺负,五岳属大嫂武功最高,你不如就在此向她拜师学艺。”立刻就让吕苗对燕落秋下跪磕头。 “求之不得!”吕苗喜出望外。 这一幕幕的冰释前嫌,实在把希望窥出分崩变数的金军众将都看得大失所望,正待无功而返,薛焕怒形于色:“燕落秋,那你栽赃我和万弟的事又怎么说?” “布局杀谢清发的是我,但栽赃你和万演的是岳离……”燕落秋还未说完,金军全是大震,一直沉静无语的完颜永琏竟都出手,一掌向她和赵西风所站之处狠拂,显然是罕有的连他都被击中心头,林阡眼疾手快,一掌同他对上,轰然巨响,各自后退一步,林阡当即如实说来:“王爷,薛大人,确实是岳天尊。” 完颜永琏怒气才稍敛了,当下遣散等闲军兵,示意林阡把真相说与他听。 “三十年前渊声的冤案,原本是天尊的无心之失,奈何他力求完美,不愿王爷您落下任何污点,所以在见到谢清发这个目击者后,他一时糊涂、妄图封住谢清发的口,竟然宁可听命于谢清发嫁祸薛焕,才被燕落秋黄雀在后借刀杀了谢清发,从那之后,天尊一念之差、越陷越深,竟想杀燕落秋和我灭口以至九天剑断……唉,这世上的多少事,都是越制止越发生,欲盖弥彰,向善行恶。”林阡叹了口气,教留在这里的金军众将看清楚了,他现在如此正常,原来适才只是作弄完颜璟?! “谢晓笈的墓在何处?带我去见见吧。”听林阡说罢,串联了一切,完颜永琏终于不再像旁人那般气愤。 “王爷……”薛焕和轩辕九烨都是一愣,不过很快就想通了,这才是惯常的那个王爷,修养定静,处变不惊。 “五岳的地盘,只容你们几个进去。寡陷于众,你们也敢?”燕落秋心有余悸,不忘帮林阡逐客。 “谈判已成,不提战事。带壶酒去,拜祭旧友,有何不敢。”完颜永琏一笑,是请求,是胁迫,也是命令,“林阡,你也一起。今日你我放下身份、暂且做回江湖中人。” 林阡一听到酒就动心了:“不错,万里江山,一壶事。” “少喝。”燕落秋看着他这酒鬼样子就无奈,笑着劝,劝不动就加筹码,“吟儿说的。” 完颜永琏一怔,欣慰先行,候他追上前:“林大侠,喝酒的事别听女人。”  青山埋骨,忠魂长存又何须归桑梓。 谢晓笈的旧墓旁边,修葺了一座新坟,正是紫檀真人的。 “四十年相交,访旧半为鬼……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纵使最看重岳离,完颜永琏也不会像岳离那样清晰记得,他们相识相知,具体到四十三年。那年开春的时候,御前有过一场比武,汇集了当时身在中都的所有武林高手,自然令文武双全又求才若渴的完颜永琏心向往之,放下前线战事忙里偷闲到后方观战。那是他初次见到岳离、谢晓笈和紫檀,全是少年,意气风发,谈吐不凡,哪个都想招致麾下,与他一同庇护苍生。 不过,人生在世,哪里每一件事都能顺遂心意呢,决战果然是看他们三个的表演,难得先帝好兴致,竟亲自带着永中、永蹈、永济等兄弟一并来了,那当中还有当时的太子允恭、也便是完颜璟的父亲。先帝有言在先,这里的前十,战后便由着众王爷各自招募了当王府侍卫去,不必争抢,每人一个。 没人同他抢,把最强的岳离给了他,从那之后,第二日,就陪他一起征战南宋,马不停蹄又随他防御北疆。 今日,他既是来缅怀当年鲜衣怒马、感慨和谢晓笈紫檀的错过,更是来追忆岳离、帮岳离实现其没完成的救赎,所以一边洒酒,一边将断去的九天剑留在了谢晓笈的墓前。 “王爷……”金宋众人都是出乎意料。 “谢、岳二人生前,素来相交真挚,但谢晓笈几战之缘,从未战胜过中天,屡屡输给他一招半式。若在和平年代,倒也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生逢乱世,最后那输掉的一招半式便是他主公的死路。”完颜永琏说,十多年前,正是因为谢晓笈败在九天剑下,才使镐王未能脱逃,这导致了谢晓笈的耿耿于怀和郁郁寡欢,岳离忆及旧事,心里自然也会有过意不去,“此其一也。” 留剑给谢晓笈,还有另一原因:“其二,中天他无心诬陷了渊声,渊声怒极,狂人狂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经意间竟推得谢清发误入歧途,在那之前,谢清发虽然是个深居简出的病秧子,却能古道热肠、仗义执言,可惜那晚之事对他影响过大,令他体会到了渊声所说的人世不公,这恶念扎根滋长,在镐王府被冤谋逆时到了极致,后来的谢清发,只知一味变强,倒行逆施,多少都是中天和渊声负疚。” 林阡祭着紫檀的同时自己没忘多喝,这时才恍然,王爷原来真是到这里解决江湖恩怨的。 “王爷这般懂天尊,天尊他泉下有知,应该也会高兴吧。”薛焕这才相信谢清发之死的全部真相,快意恩仇也举酒来饮,饮完便不再纠结嫁祸的事,“六月南山,薛焕没被任何人诬陷,是自愿给天尊的楚狂刀。” “焕之……”万演知情后略带难受,才知他和赵西风一样,算是阴差阴错被骗上贼船。 “是我给的。天下有几人能从薛某手下偷刀?”薛焕叹息,转头看他,“只是愧疚,连累了万弟失路。” “不连累,同来同去!”万演噙泪,说起当时的生死与共,虽然是被骗,那也是被形势骗了,没有人出于恶意骗他,接过薛焕酒来喝,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跟着焕之行路,万演也是自愿!” “不过,三个月来,有人明知真相却藏掩,从始至终保持沉默,齐心打冥狱时还在胡扯,实在也是令我失望至极。”薛焕笑看林阡,“林阡,亏我对你那般信任。” “薛大人……”林阡理亏,尚在失神,倏然寒光一闪,林阡急忙回神闪避,可惜已然不及,一缕白发飘然而下,正是薛焕楚狂刀所砍:好强的气力,好快的速度…… 这还是强弩之末阶段啊!林阡惊异地看着,想起来了,冥狱里,岳离把全身气力给了薛焕,目前应该正在融合……岳离他,根本就没离去! “林阡,扯平了,我发过誓,谁害我谁便要斩首,你作为罪魁祸首,便在此割发代首。”薛焕满足地笑,本来也没想夺他命,“莫做小人,下不为例,薛焕无戏言,否则,倒霉的便是何教主了。” 林阡一愣,才想起自己无论黑发白发都能卸下何慧如一身战力……好在,薛焕没什么歪歪肠子,只是要他莫做小人而已,这么做明显是在跟他冰释前嫌,只不过顺带着夺去了不少气势。 好一个薛大人啊,结交新友,没忘旧交。林阡自然也不想对不起他:“不会再做……” 却就在薛、林二人对视之际,斜路忽然冲出一把刀来,也是不带杀气、却不怀好意地斩过薛焕右手:“薛焕,我也扯平了!”循声而去,那是另一个刀坛之王,不过即将身为人母了,真不该天天这样打打杀杀。 落川刀果断削了薛焕的一截衣袖,既因为林美材知道薛焕躲得了,又因为适才薛焕没对林阡下杀手、说明还不是个纯粹的敌人。借着酒兴,林美材笑:“我发过誓,你要赔我男人一条手臂,今日我敬你为人耿直,便在此割袖代臂、与你勾销了私恨。下不为例,林美材无戏言,否则,我要拿你万弟或子若,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 “何时喝酒的……”海逐浪大惊失色,居然听出这份酒意了才发现,虽然担忧他家小海,但想到林美材此举是为了自己的手臂、而且言罢也帮林阡挽回了不少面子,如何能怪她? 饶是如此,也必须劝阻了这个女魔头,转身夺酒:“休得胡来。” “酒已尽了,还有什么恩仇未了吗?”王爷转过身问。 “还有……”轩辕九烨想到什么,正想说,一接触到林阡目光,便强行遏制了自己的迫切与忐忑,恢复平素冰冷的神色:还有我的仇,林阡,我记下了。“还有圣上的玉玺,林阡,你霸占半个时辰了,该还了。” “不还。我要送我夫人,闲极无聊盖印。”林阡一脸痛饮后的酣醉,着重强调着我夫人宣告主权,轩辕大人自是一头雾水冤无处诉:“你,无耻草莽……” 第1427章 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 林阡将这所谓的传国玉玺带回山顶时,吟儿正在轻舟、阑珊的陪同下于寒棺外候他,一见玉玺就笑逐颜开“可算是雪了靖康之耻”。知情的海逐浪和邪后面面相觑,才知林阡顺手牵这东西原来真是为了送给这位嗜好虚名的盟主解闷。本就只是来确定她安好的夫妇俩不想打扰阡吟独处,所以没说几句就借故走远还顺带拐跑了其余所有人。 吟儿囫囵赏玩后立即就把那玉玺收在她百宝袋里,同时要林阡给她转述适才黑龙山内的是是非非,听到他对轩辕九烨那句“不还,我要送我夫人”时,忍不住既想笑又觉得遗憾,唉,那样一个调皮的林阡她怎么就没看到?真可惜,刚准备借机去偷着看看父亲,就鼻血直流不得不被阑珊带回了寒棺里,好转了、出来了、那边谈判也已结束了…… “鬼兮兮那般憋屈讨要,王爷竟也没帮着索回,摆明了是偏爱女婿。”吟儿仰着头笑,一脸天真烂漫。 “哪里,王爷是偏爱女儿,对我私语‘这玉玺给她玩去。’”林阡轻按她额察看温度,满心都是宠溺。 “既然王爷如此不在意,那就不是什么传国玉玺。”吟儿笑着分析,“如果王爷没有私语这句,那说明还是偏爱女婿。” “……”林阡万没想到脑筋也输给了她,“我承认,全是杜撰的。怕你瞧不上这没用的东西。” “幼稚。”吟儿笑骂,“你送的东西我能不喜欢?况且这玺印实用得不得了啊,比如下山后我找些猪蹄子盖上去,屠夫们都能卖个好价钱……” “再怎么作贱,也不能拿去盖猪肉!”他听到她要这么暴殄天物,自然是哭笑不得,吟儿轻声柔语探身过来,媚笑向他伸出咸猪手:“那要不就……盖狼肉?” “给你三招机会,盖得上就盖。”林阡如何经得住被她这样挑衅,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当即热吻,与此同时以内气做防御、轻易封住了她连续三轮盖印攻势,正待将她放倒在身下反守为攻,却听她哎哟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他一愣寻回理智,匆忙停下来看,她连连叫疼,说后背的伤可能裂了。 他仔细一瞧果不其然红了一片,急忙就地撕她衣给她重新裹:“是昨天受的?”可恨的昨天,他明明赶来,却坠崖! “好像是吧……”她没太在意万演的这一枪,倒是想起来另一件古怪事,“说来也奇,当时我一提‘岳离杀谢清发’,金军就个个都愤慨地要把我大卸八块一样……” “天尊在他们心中完美无缺,容不得半点亵渎抹黑。”林阡想到,适才纵使完颜永琏都险些失态。 “关于‘岳离诬陷渊声’这件事,我多半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具体真相……”吟儿被他摁在地上背对着他裹伤,好奇地不停转过头来问,“岳离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念之差没信渊声呢?” “岳离说,他一念之差,是因为十成的‘妒恨’;冥狱里王爷说,至多一成的‘妒恨’、九成的‘为了曹王府’;金军眼中的他,十成的‘有苦衷’。其实他们都不中肯。”林阡抛开感情说见解,“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更何况岳离的剑法里各种矛盾都能共存?我觉得‘自私’和‘无私’各半。却都是人之常情了。” “唉。可悲可叹,岳离这辈子大约就犯过这么一个错,年少轻狂,一时膨胀……不过也罢,太完美了反而不完整。”吟儿还在感叹着,林阡已经卷起袖子递给她,她一愣:“咦?怎么?” “借些泥巴,盖个印吧。”他想狠狠惩罚自己,金军要把吟儿大卸八块时他不在! 吟儿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战屈兵:“这……” “昨天傍晚,危崖上燕姑娘性命之忧,我心里万分不愿她死,所以立刻过去救她。太自信我能赶回头救你,那决定却险些将你害死。”他眼眶发热,“若非吟儿厉害、自救,我就又来迟了……” “我懂,当时的重急全在她,你若是不顾她,就不是林阡了。再发生一次,也还是一样选择,毕竟你夫人我是天下第一嘛。”吟儿听他对燕落秋改称呼,想必拿捏权衡了多次,噗嗤一笑,借机吹嘘,却见他神色抑郁,便敛笑说起真心话,“不过,她和旁人不一样,终究让我在理解之外,也平添了一丝醋意。当然,我现在很熟知她了,她与你极是般配,你若想带她同行,我不可能再反对。” 林阡摇头:“当时我不愿她死,正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付出,我从来拒绝,她依旧如故,我只觉辜负她一片痴情,不愿再欠她更多报答不了的东西。” “那么,是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她实在是很好很好的人。”吟儿噙泪。 “一个原因是我已经有了吟儿,这样一个于我而言最好的人;另一个原因是,风华,风烟,一字之差,注定殊途,她是适合天下太平弹琴论道的女子,不值得被我这样的人连累,所以不应该同行。”他向吟儿坦承心念,“好在她似是看透了,今天在人前亲口说,我只将她当作麾下看待,好像是接受了我的拒绝,希望以后也别再为我浪费感情、蹉跎光阴。” “该不会是被我斗的?斗退了?”吟儿一愣,想不通燕落秋怎会突然看透,当即转过身要起来寻她,“她在何处?” “吟儿……”林阡赶紧捉紧吟儿,“别再像上回一样,笨拙地以退为进……”你真的斗不过她…… 吟儿刚好起身到一半,索性狠狠啄在他颊上,许久都没松口,把他咬得刺疼、一度愣在那里:“啊……” “你说的,不退了,以进为进!”吟儿满意望着林阡脸上经久不衰的血印,霸气一笑,宣誓主权,“盖印在你脸上,何必用那玉玺?” “继续吧。”他一发狠,又将她推倒按在泥潭。 “背上有伤……”她急忙挣扎。 “那就趴着。”少废话,给我翻过来。 “……遵命。”她红着脸笑。 论吸引,枣林风,秋山云,黄河浪,烟雨千家,沙场几万顷,都怎敌这眉眼盈盈。 一时妖癫,衣服啊刀剑啊百宝袋啊什么的全然扔弃在花树里,浑忘了她身体吃不消才几个时辰就又一次。 所以林阡和吟儿又特别恶劣地,掠夺了人家玉玺还不珍惜,注定还是要受到第二次道德谴责的……  当然了,完颜璟也没太纠结玉玺被掳的事,毕竟他知道从林阡手里夺回是奢望,就像他被林美材等人软硬兼施搜刮走了包括聚骨扇在内所有贴身宝物一样:抗金联盟那帮人真的就是土匪,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坐地分赃啊! 帝王到底见过世面,不跟那群草莽计较,成功脱离黑龙山范畴、察觉脏腑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之后,完颜璟真心诚意对一众官将讲:“患难见真情,今次朕之所以化险为夷,多亏曹王出力最多。他甚至亲自豁出性命,才保得朕平安无事。传朕口谕,曹王及其麾下一概官复原职。”又说:“永功、执中、驸马,此战都出力不少,且论功行赏……” 虽然全都有赏,却闻言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心里奏鼓,从“曹王及其麾下一概官复原职”后就再也没关注后面具体说的是什么…… 才知河东决战过后,林阡成功入主五岳不假,但另一厢,完颜永琏也顺利夺权复位!曹王翻身,令纥石烈执中当时就愤然攥紧拳、小郢王敢怒而不敢形于色;双赢局面,也令仆散揆心生一丝恐惧,真后悔,为了护驾,没随曹王和林阡一起去拜祭谢晓笈…… 可是曹王啊,你怎可能像他们弹劾的那样,当真与林阡有勾结?你若是自我演出了这场绑架和营救的戏来牟取私利,岂会想不到你就算官复原职也会被林阡算计而最终只落个空衔?空衔,即使你回到陇陕恢复成最高统帅,却会因为屈辱地休了兵所以根本没仗打!不对,你是那样一个心怀天下、不计较自身得失之人,遭到贬谪后照样在环庆挫败了林阡、覆灭了王冢虎…… 多年知交,你自然是无私来救圣上无疑!然而林阡谈判时那样嚣张,你为何却一言不发?自从被小牛犊的出现和身份打击之后,这个曹王,还是过去那个和我仆散揆理想一致、全心全意伐宋灭宋的曹王?还是说,你只是因为天尊去世、不在状态…… 仆散揆想起完颜永琏怒极拂向燕落秋的那一掌,瞬然就坚定了心念,是,曹王是伤心过度。虽然曹王是这场河东之战的受益者之一,却并非始作俑者,而只是善有善报…… “皇上……”大内高手们慌乱的声音,将众人全部从各怀心事里惊醒,谁想,完颜璟居然刚说完就虚脱地昏倒在地,仿佛他强撑到现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曹王死灰复燃而已…… “该不会是蛊毒未清?”仆散揆冲上前问,面色一狠。 “仆散大人勿虑,皇上没有中毒迹象,只是长时间心慌、疲劳、受惊,导致累病。下官这就给皇上开药。”太医诊断后,说,“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早日将皇上护送回中都吧。”完颜永琏难掩愧疚之情,“此战是本王连累了皇上,林匪他着实过于凶恶。”  夜幕降临,北方数道赤白气,起于王良之下,行至北斗开阳、摇光之东。 “近半年来,类似的异常天象,多到了见怪不怪……”仆散揆出现在完颜永琏的身后,边说边递酒。 “皇上好些了?”完颜永琏转身来接,关切询问。 “好很多了。大杰他们?”仆散揆这时才有空来问高手堂。 “都陆续醒了。所幸林阡当时并未入魔,杀气也多半被四气、十八反和徐辕受了过去……” 仆散揆心里一暖:“那就好……否则,这一战此消彼长得过了头,原本王爷比林阡的优势瞬然成空……” “是啊。”完颜永琏轻叹一声,仆散揆听出他中气不足,明显自身伤势也不轻:“王爷,顾着自己身体,别总给和尚他们过气了……” “对他们有用,自然还是要过的。”越俎代庖当起神医来,竟是比灵丹妙药还管用,至少和尚不再深度昏迷。 “和尚他们”,还有一个常牵念,也曾伤重将死,太医都说了给他准备后事,小郢王把他棺材都备好了,完颜永琏一回营,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出棺材搁在了和尚身边。 “政敌的麾下你居然也管,没良心的恐怕又要说你撬墙角了。”仆散揆苦笑,跟他一起去看两个重伤员。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想要这个常牵念。”去的路上,完颜永琏半带笑意,对仆散揆推心置腹,“你说得对,不能让我和林阡此消彼长得过了头。高手、武将、谋才,前线向来都紧缺。偌大一个金国岂是没有,可惜全活在后方、政治斗争里,我既然想将他们拖出桎梏,自己便也不能免俗。临喜,我这‘假道伐虢’是写在脸上的。” 仆散揆笑容凝在嘴角,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唉,我哪根筋搭错居然怀疑王爷。 久矣,才发自肺腑地赞:“撬得好。是该借机把河东军兵渗透个遍,将来若在此与林阡交兵才不被掣肘。” “岂止为了林阡。”完颜永琏看得更远,“去年在山东,你便对我说,担忧永功纵容黑虎军暗助乱党在吕梁壮大,养兵千日,图谋不轨,因此,下一场河东内乱必须扼杀于萌芽。” “是,若然北面的铁木真来袭,河东、西京等地必须安稳,不可自乱。”仆散揆回忆山东之战他俩的分析,“好在,我大金还有不少后起之秀,现如今正部署在北边境防御蒙古。”那当中包括去年在山东初露锋芒的晚辈后生,譬如以完颜君剑、完颜斜烈、蒲鲜万奴领衔的花帽军、护国军将士。 “可惜的是,今后纵有更多的高手、武将、谋才,也断然及不上一个岳中天了。”完颜永琏忽然驻足,前所未见的怆然,“环庆玉皇山那晚,同时失去了君隐和暮烟,我都不那么悲恸。却是中天,难以承受,极是煎熬。”他是听薛焕回忆时才知道,冥狱里薛焕想给岳离续气却遭反弹,那必然是由于岳离自己封闭经脉所致,归根结底都是怕完颜永琏运气给他太危险,所以当时的岳离宁可自己死也拒绝被救。世人只说要中肯客观看待人性,殊不知带着感情的判断才最接近那个有情者的真心。 “王爷……”仆散揆怎会不知岳离对完颜永琏至关重要,平日相处再不正经,一时间都表情肃穆。 “我事后才懂,旋渊阵里,中天他分享的那个故事,对我试探的并不是‘通融’或‘宽容’,因为他本就是故意揽下的全责、怕什么不被原谅?他所求的只是在他坦白之后我的‘释怀’罢了。可是冥狱里战斗太激烈,我竟来不及对他说半点我的释怀……”未完成,自然遗憾。 “王爷委实不该放过渊声,他杀了天尊就是罪无可赦。”仆散揆悲他所悲,借机提出另一种可能,“还有,三十年前,他当真是完全无辜吗?会否他忘心杀人、自己没记住或是出现了记忆紊乱?” “中天说信,我便信了。以心感心,推己及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即便入魔也不会随意屠杀路人。所以我便想给渊声翻案。” “然而那个与王爷相似的人,林阡,他在入魔之后,可是连徐辕和凤箫吟都想杀的啊……”仆散揆摇头反对。 “临喜,你说得对,我只能据此给渊声翻案,但不代表调查结果会和三十年前不一样。”完颜永琏心一凛,“无论如何,证据说话。凶手如果还是渊声,我仍会教他付出代价,哪怕他已经立地成佛。但如果不是渊声,我们必须好好地审视自身的错误。总而言之,不能再武断。” “王爷说的是。”仆散揆点了点头,“所以,暂时是代天尊与他两不相欠了。” “王爷,仆散大人……”那时有金兵喜冲冲地跑过来。 “怎么?” “那和尚醒啦!” 完颜永琏、仆散揆都是喜出望外。  闻知和尚苏醒,凌大杰、封寒皆是不顾自己伤势当即前来探望,然而却和先于他俩赶到的孤夫人一样被侍卫拦在帐外,和尚他依稀在和王爷说着不容其余人打扰的要紧事。 “要紧事?”封寒一怔,丈二摸不着头脑。 “隐约听到‘陇陕’‘旧事’‘通融’……”孤夫人抹着喜悦的泪。 凌大杰听到这只言片语,顷刻就了然于心:“静宁之战……” 事实上,黑龙山里的旋渊阵,岳离要的或许是王爷的“释怀”,但和尚对王爷试探的,却真是“如果贫僧坦白旧事,施主是否‘通融’或‘宽容’?”可惜先前没能说完…… “王爷?!”和尚是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却在看到王爷的第一刻便露出欣慰的笑。 “和尚,中天他……”王爷在人前不肯流露的脆弱,终究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枕云台、墨香居、旋渊阵,三个人并肩作战历历在目,谁知九天剑铿锵之音竟作绝响。 “当年贫僧挑战渊声少年扬名、尔后加入了陇陕金军,沉寂数年,是因天尊举荐才与王爷相识相知,并有幸入了那个能与天尊齐名的高手堂……”和尚似乎早知天意,黯然听王爷讲完,他并无过分震惊,轻声回忆起往昔。 “和尚,你说的我全信、绝对不疑。关于旧事,你不想提,我不勉强……”王爷经不起再失去任何知己的苦。 “先前渊声旧案未曾公布于世,贫僧不能说,如今王爷已然知情、释怀、作出了判断,贫僧却是能开口了。王爷难道不想知道,那场直接导致王妃过世的战祸,个中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和尚低声问,伤痛虽不及,悲苦却不少。 “月儿过世,怎会和渊声旧案有关?”和渊声有关,那就和岳离有关,完颜永琏颤声问时,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被柳月和岳离左右拉扯着。 “会宁战败,我军众将流落到静宁翠屏山,伤亡惨重,朝不保夕,当晚驻守静宁的战将不少,但贫僧最先想到去求助的,就是贫僧的知己、兄弟、伯乐,天尊啊。”和尚叹道。 “你这决定并不明智。他屯驻的水洛北城易攻难守,贸然调兵,必会被陇干的宋军趁虚而入。”意返当年,不由得泪湿眼角,当晚静宁的每一处布防他都深刻地记得,“不如去通边找临喜。” “不错,那晚水洛战事似乎也紧急,贫僧并未能如愿见到天尊面。天尊的副将请示他过后,对贫僧说天尊爱莫能助,只指点我去水洛南面搬救兵。”和尚带着悔恨的口气,“然而贫僧是因情况危殆才去找天尊,对他自然也抱着十成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后来,更一时误解了他。” “误解什么?”王爷一惊。 “好不容易搬到救兵、经过水洛北城时,意外听得那副将与旁人议论说,天尊其实有余力,却是故意见死不救,因为王妃设阵能力与他不相上下。听那副将讲的人不信,那副将说道,你有所不知,我一直跟在天尊身边,忖度就在几年之前,天尊因为嫉贤妒能,设计借刀杀害了薛夫人,对着渊声和薛晏一石二鸟。毕竟渊声入魔之后,是他获利最多。” “哪个副将?那般荒谬的猜测,你竟也信。”王爷冷笑,渊声或许不是凶手,岳离一定不可能是。 “贫僧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副将是‘海上升明月’里的细作,贫僧向水洛求救的事,天尊恐怕从头到尾就不知情……”和尚追悔莫及,“然而当年的贫僧,一心觉得天尊是个完美之人,看见水洛当真不是那般紧急,如何想得通?只有见死不救才能解释,而渊声旧案刚好吻合邪念。贫僧与那几百救兵的总领都听见了、轻信了,由于对天尊绝望,一度军心不稳,援军在去的半途便被杀得几乎片甲不留,贫僧受伤,第三日才空手回到翠屏山,可那时……” “那支救兵凭你控制不了军心,总领他们的人才是至关重要,然而他也不肯对中天付出哪怕一丝的信任……”那就是和尚“临死”前说的“莫怪那位施主”,一直以来维护的对象,范围不大,完颜永琏多半猜到是谁,“当晚在水洛南部、因伤退下前线、行动较为自由的人,是龙镜湖?” “是……”和尚知道瞒不过。 “和尚啊和尚,中天被你生生错过,临喜被你舍近求远,宋军的这个细作才是一石二鸟。这计谋还后劲十足,经此一战,你二人皆和中天离心,都不肯坦白心事,不久后便离我而去。”完颜永琏长叹。 “是,贫僧终究是渎职了。陇南之役以后,贫僧与镜湖一同离开,不仅是对王爷失望,也因自身负罪,更加是对天尊误解。直到后来控弦庄的孙长林伏诛,贫僧二人才知道,那个身临高位的细作与孙长林是上下线。审时度势,洞悉人性,太过厉害的角色。” “若非如此,单凭越野父子的本事,如何夺得了我那样多的城寨?”完颜永琏凶狠神色稍纵即逝,“然而,腹背受敌再如何凶险,也敌不过自身的心念薄弱。”理论上,怎应该轻信副将却不信主将?奈何在危如累卵的时候,人们多半会加重强者应尽的义务,而看轻弱者发挥的作用。 “一念障心,铸成大错。镜湖他直到临终前都想得到王爷的原谅,可他和贫僧一样,知道自己不配再回去见天尊、见王爷……”和尚潸然,“尤其天尊,是提拔我们的人,是良师益友,当初的我们竟会那般猜忌……”那也是和尚克服万难回到王爷身边时、屡屡见到岳离都神色尴尬的缘由,他是因为觉得惭愧,岳离则是对他的曾经离开感到失望,岳离对他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若非那场静宁之战,如今也该是个高手堂啊。可惜得很了。”王爷回忆,当时那龙镜湖与和尚官职、武功都是不相上下,同年入伍经历相似感情自然深厚,所以和尚宁可一力承担那“渎职”之罪,多年来也始终未曾供出他来,当晚水洛南城失陷,战死沙场者万千,倒是也帮龙镜湖掩饰了救援不力和治军不严的罪过。 “王爷,您愿意原谅镜湖吗?”和尚忙不迭地问,“其实他清楚,王爷在意王妃的过世、极度想要探索实情,他对公布真相并无关系,只是怕牵连到天尊声誉……” “从一开始他就决定隐瞒、由你一人揽着渎职的罪责,是他自己明哲保身,还是如你所说,即便误解着中天,也要维护中天的声誉?”那个人,在记忆里,终究不如和尚这么清晰。 “是后者。贫僧也是当时就打定主意,若然影响王爷对天尊的感情,这真相便一直尘封下去。”和尚理解地说,“贫僧二人当时虽愤慨,到底在心里为天尊留了些余地……好在,有生之年总算知道他是澄清的。” “镜湖与你一样,曾是中天器重也看好的后辈,中天在世时虽对你们避而不谈,心中却自然希望你们这些离开我的都能回来,然而你们一个个都等不及地要死。”王爷虽悲,更怒,“和尚,我只宽容活着的人,只通融犯了错愿意面对的。那些情愿将真相带进尘土、伏罪前就轻松解脱的懦弱之人,我决计不会原谅。” “为了王爷通融宽容,贫僧是真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啊。”和尚含泪笑,王爷原来等在这里啊,“王爷放心,贫僧这戴罪之身,只要还留一口气,都会伴王爷一路走下去。”于他而言,无论到底有什么隐情,他终究都是渎职的,没有搬到救兵保护好王妃和公主。 “那么,你在旋渊阵里的‘磨镜去垢’,说的又是谁?”王爷又问。 “贫僧复出江湖之后,看见天尊总是心事重重,心想,虽然静宁之战贫僧猜忌过度,但渊声悬案天尊或许真有过私心,哪怕当年仅仅是一丝,可如今好像滋长出了杂念。”和尚回答,“无论是与不是,我都必须提醒天尊,果不其然,旋渊阵里他听完我说的故事,便立即决定不再挣扎,对王爷说出了‘渊声可能不是凶手’。” “踢翻花盆是一念之差,失足落水是重逢谢清发,要将妖花斩断是想灭燕落秋的口,水草是越陷越深的恶念,月色移照是对我坦白,日夜诵经是垢去明存。”王爷完全理顺了,“和尚,果然是清心寡欲才看得透,中天他,越想制止,反而越行差踏错……” “如今天尊终于超脱,贫僧也为他感到欣慰。”和尚与王爷坦诚相见后,终究体力不支又睡去。 多年心结终于解开,完颜永琏出帐时,忽然觉得腿脚发麻。 明明应该如释重负,却怎觉渊声悬案和静宁之战的幕后,都存在太多的黑手,强行害得他和这样多的同道生离死别。而他,该去理解他们的这两次,竟都沉溺于私人感情,甚而至于有过生死相随未遂的情绪失控,除魔卫道的离经叛道入了魔…… “王爷……”凌大杰急忙将他扶住。 “别去扰他。给他好好休息。”完颜永琏对他三人说。 “可是……”孤夫人迫切地想见和尚,“王爷,我不扰他,只是陪他就好……” 王爷却渐行渐远,不置可否。 “孤夫人?算了我还是叫你蹑云比较好。”封寒不解地说,“三十年就只喜欢一个出家人,这你坚持实在令人费解啊!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做凌夫人?封夫人?之类的?” “封寒,别拖我下水!”凌大杰大惊失色,他可是有家室的。 孤夫人泪还挂在眼角,闻言转身就愤怒踹了封寒一脚。 “奶奶个熊我在开导你啊……”封寒气急,“忘恩负义的女人,若非我救你你早被林阡砍死了……”边说边吐血。  夜色渐深,完颜永琏独自一人前往黄河岸边,想在离开碛口之前和岳离作几句话别,然而满腹心事的他视线才刚从奔腾河浪间移回,便发现这新坟之前竟然早已有人站定。 意料之外,放下火把,发现那是纥石烈执中…… “天尊是这一整个大金,唯一令我折服的人。”纥石烈执中说这话并不奇怪,前日正是岳离将他从紫檀剑下救命。 转过身来,恶意写在脸上:“跟谁不好,偏偏要跟你呢,你是这一整个大金,我最厌恶的那一个,做着恶事,担下善名。” “哦。”话不投机半句多,完颜永琏想等纥石烈执中走了再和岳离说话,所以又转过身去望着黄河惊涛拍岸卷起千堆寒沙。 “难道不是吗!此战,我原以为是郢王府借你的刀来杀我、以为完颜琳故意教常牵念去西麓泄密给你,直到你从棺材里将常牵念带出来,我才知常牵念一早就是你的人了,实在是低估了你曹王的私心啊,你可比郢王这个地头蛇厉害多了!你如此用心险恶地布局,第一战故意没参加,表面装作被抢功、被排挤而没有及时伸出援手,实际却是存心地削弱郢王府和武卫军。现下可好,你得逞了,我带来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郢王远在陇陕、小郢王无用鼠辈,郢王府黑虎军已然被你渗透不少,在圣上眼中你是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最大功臣,借你女婿的刀一举数得,官复原职真是可喜可贺……” 其时,抗金联盟已有传言称,丁志远早就被完颜永琏收为己用、一早就是向曹王报信的,可惜这些说法并没有十足证据,在金军眼中,泄密的反倒更有可能是常牵念。 “胡沙虎,我若早知你和完颜琳在我近身安插眼线,用的也不是简单的声东击西了。你和完颜琳的抢功和排挤、以及拖延我伸出援手的遮掩,是我用剑逼着的?”多的话他也懒得解释。撬墙角并非靠害人,假道伐虢也有度和底线。别说对这些政敌,就算对林阡,他也不止一次下明棋。 “完颜永琏,你就是个无耻小人,这一切,你看似受害,实则你都算到了!”纥石烈执中以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语气,“可惜世人都蠢,都只看见你表面光鲜。当年你才还未及弱冠,只不过镇压了一场契丹起义而已,大金的可造之材,就都对你趋之如骛,恨不得全都到你麾下……” “这是说起旧怨来了。”完颜永琏冷笑。 “你再如何战功卓绝,也不过是个王爷。一个接一个的武将、谋才,不去巴结太子,反而归了你去。你可知道,这就是暗中地结纳朋党?”当年的纥石烈执中,一直是皇太子护卫。 “君子之交在明,小人之党才在暗。”完颜永琏忍着气,心想与你说话还不如与林阡来得舒坦。 “关键在于,先帝觉得,你是君子,还是小人?”纥石烈执中轻声笑,上前一步,“若非先帝插手,紫檀谢晓笈卿旭瑭齐良臣都是你的,纵然如此,也镇不住你的功高盖主,眼看你麾下岳离薛晏段炼封寒凌大杰,人才多得装不下,再听你宝贝儿子说‘皇上也要听我父王的话’,你认为,先帝还会纵容渊声投奔你吗?” “不怕我禀明圣上治你大不敬之罪?”完颜永琏如何不知,此人凶恶写脸上,心机却藏腹中。 “薛夫人的案子,世人都知道薛晏是苦主、都宁可渊声是凶手,却不知那只是先帝为了太子的一石二鸟,罪魁祸首却是你啊,完颜永琏,那是属于你的强极必辱。”纥石烈执中阴笑,凶横地说,“否则区区一段江湖恩怨,怎会动用皇权悬赏缉凶?” “本王不听猜测,只看证据。”完颜永琏冷冷说,准备转身就走。 “先帝本只是想挫伤薛晏、驱赶渊声,谁料到渊声入魔、段炼横死,万余金军毁于一旦,过分削弱了你还连累了万千子民,先帝自然也后悔极了。”岳离还指望着他和渊声旧案一点边都沾不上?可是纥石烈执中告诉他他不仅沾边而且还是罪魁祸首!“好在没几年,你便重新振作,又在陇陕立威,不过,你知道会宁之战越野怎会轻易找到你那破陋地宫吗?”纥石烈执中见他转身要走,当即提高了嗓音。 他不忍再听,是以决定加快离去,纥石烈执中却不依不饶:“知道为什么徒禅勇、凌大杰、邵鸿渊会被击败,知道为什么你的王妃和暮烟会失踪?知道后来的镐王府倾覆为什么偏要教岳离去奉命追捕?知道这些年来为什么你会树这么多敌……”话未说完,陡然面前罡风一掠,纥石烈执中的脖子突然被拗顷刻窒息:“咳……” “点头承认这些全都是你做的,刚好给我个就地扭断你脖子的理由。”完颜永琏脸上全然狠厉,纥石烈执中本能点头,危在旦夕赶紧摇头,眼神中全是慌乱。 “滚。”完颜永琏一怒之下将纥石烈执中甩开老远,纥石烈执中屁滚尿流赶紧逃。 “息怒,王爷。”忽然一个声音响在墓后,完颜永琏一愣,看出那是仆散揆,不知他是几时来的。 “莫听小人一面之词。”仆散揆正色平息他的怒气,“说这番话,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意欲挑拨你和圣上之间的关系,妄图扼杀王爷对朝廷的忠诚,其心可诛。” 完颜永琏又岂会看不透:“圣上这些日子在外受苦,皇位不知遭到多少人觊觎,不管胡沙虎背后的人是哪一个,圣上此番回去,都务必保护妥善。” “是。圣上病倒消息,还是封锁为好,万不可被歹人趁虚而入。”仆散揆知道,这次圣上从失踪开始就有不少疑点,除了皇位之外还有治河,圣上委实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 “闹腾的永远是蝇营狗苟,驱去复返。”勾心斗角的日子,完颜永琏不是过不得,只是相对庙堂,更喜欢江湖罢了。 无月之夜,仆散揆默然在完颜永琏身侧,听万籁俱寂时王爷抚碑感叹:“吾之明月,随黄河东逝,不归沉碧海矣。”  “王爷,你的近身,还有和尚、大杰、焕之、九烨。”回来的路上,仆散揆见王爷心情仍沉重,眉头仍紧锁,想方设法使他笑,“再不济,还有临喜啊。” “你还不济?”王爷果然笑了。 “昔年王爷和王妃亲口说的,仆散揆你这小子,只知道睡懒觉和偷酒喝。” “这一战,亏得有你。圣上救出之前,我不能凝聚所有兵马,可圣上救出之后,因我与中天失踪,士气难免低迷。这交接关头,所幸有你在场,才能安定军心。我是发自肺腑要感谢你,也庆幸你刚好在汴京、勉强赶得来。” “我是看出林阡此人心肠歹毒,故意教圣上看见你不在时的军心如死、存心让圣上听信谗言对你疏远,所以我拼了老命去安定军心。”仆散揆笑,“好在圣上虽在乎过,却终究是精明的,他知道林阡才是头等大敌。” 王爷意识超前,怎会不知仆散揆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之所以身处汴京,是对圣上提出了南征计划,欲在淮北自卫还击战取得胜利的今秋,乘胜追击讨伐宋廷,‘振我国威,挫彼贼锋’。” “是,圣上同意了大规模反攻,我之备战已然充分,只差选定出师的时间。林阡真是给宋廷消解了不少压力,但我着实不想他完全掐灭了这场大金必胜的战役。”仆散揆藏不住的战念和苦楚,“可现在,休兵的诏书都已经发出去了……” “你一定觉得不理解,为什么谈判的时候,我没说话。”完颜永琏洞若观火,对他述说,“因为我觉得,平反是必要的,暂时休兵也可以接受。” “为什么?王爷难道忘记,宋廷这场开禧北伐,是王爷与我一并设局?为的就是拖宋廷下水,以绊倒林阡啊……” “但那时候我并不知,林阡被逼急了会成为渊声第二啊。”王爷是为天下苍生安定,权衡再三,不想再逼着林阡入魔。 “我此刻才知王爷苦心,但恐怕世人多半不知。”仆散揆叹息,“世人只会觉得,王爷徇私,与林阡暗通款曲。” “我不惧世人风言风语。” “然而兵贵神速,王爷不惧再过三年,林阡会对大金构成怎样的威胁?”仆散揆问,“林阡除了渊声第二,更可能是王爷第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何能纵容他继续壮大?” 果然这一语击中了王爷内心,令得王爷也一时语塞。 “今年六月河东之战,林阡还孤军奋战、兵力悬殊,九月河东之战,便已经如此主动,最终更险胜了我们。三个月,便已这般可怕,三年,怎能等得了?我们的初衷不能改,和宋廷之间不可就这么算。” “这几日你与徐辕反复谈判,就是在争取反悔的契机……”可惜被完颜璟一个毒誓就打破。 “是的,王爷。‘开禧北伐’已经以宋廷的失败告终,十月,我们的‘泰和代宋’必须开始。”仆散揆笃定地说,“所以,此盟必须背弃,责任我来承担。圣上病得昏沉,不会反对他先前已肯定的战略。曹王,我只缺你的支持。若我打东线,务必由你在西线相应。” “仆散揆你好大的胆子。”完颜永琏虽然担心完颜璟,却对仆散揆予以肯定,“我自然支持你,然而……那毒誓,万一应验,恐怕会最先打在你这破誓的人身上。” “仆散揆是不信天命之人。”仆散揆一笑,诚恳地说,“只愿帮王爷和王妃,完成昔年被陇南之役耽误的一切。” 第1428章 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 昔年被陇南之役耽误的一切? 是啊,若无陇南之役,若无静宁之败,若无地宫之别,若无他和月儿的相逢、相知、相许……但回想起来若无那些苦心劳骨饿体空身,也会失去与之相伴的太多酣畅淋漓吧。 时至今日他才彻悟,那场战役他发动得大错特错,可当时他只记得他失去了妻女,却没想过那样做他耽误了无数的知己、袍泽、麾下。 “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大杰,所幸在蹉跎了二十五年后,我还能听到你的拼死谏言…… 早该醒了,早该硬起心肠,接受上天把小牛犊送给林阡的事实。上天残忍吗,它却早在我完颜永琏还未及弱冠之龄、才刚踏上征途的最起始,便赐给我那样多的忠肝义胆,并肩作战。当年风华正茂,叱咤武场,热血封疆,无论如今是生是死,全都是执意相随、无怨无悔,即便犯错,哪怕离心,也全都一个个地回来了。 为了他们,这场一触即发的泰和南征,他说什么都要不遗余力,第一要务,便是彻底忘记他的小牛犊,制止一切可能因她而起的徇私。这要求他在重谈陇南之役四字时心平气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想到凌大杰、封寒、孤夫人都已大好,想到和尚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完颜永琏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打定主意,平静对仆散揆转述真相:“说起陇南之役,不得不说静宁之战。临喜,我早该料到,和尚找的援兵是龙镜湖,他应是和尚的结拜兄弟。” “是他……”仆散揆神色微变,“结拜兄弟?” “和尚从来都以‘施主’、偶尔以官职称呼他人,却只有龙镜湖,和尚多称他镜湖。”完颜永琏说这细节,“可惜我还未来得及了解此人,他就离去了……” “那晚,究竟发生何事?既然搬出了援兵,为何没救出王妃?”仆散揆难掩关切之意,恨不得他是那个被和尚求援的人。 完颜永琏将和尚的讲述全都转告给仆散揆:“和尚同中天一样,也是故意揽下的全责,虽口口声声‘通融’‘宽容’,其实他也不怕不被原谅。所以在旋渊阵里,他所求的也只是坦白之后我的‘释怀’。好在我今次有机会说释怀。” “果然是结拜兄弟讲义气,和尚知道王爷不熟悉龙镜湖,他若不顶罪则龙镜湖必死,所以仗着王爷喜欢揽了全责。”仆散揆面色却很不好看,“然而他竟不曾想到,他这般维护兄弟、包庇罪犯,王爷这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无法排解,才会有后来的陇南之役啊。” “和尚起先维护的一定是龙镜湖,但后来龙镜湖已死,和尚回归,仍然沉默,说到底,维护的还是中天的声誉啊。”毕竟,世人一扯到龙镜湖为何失职,都会联系到对岳离的猜忌。 “龙镜湖?已经死了?这般便宜他?”仆散揆怒意难忍,“待我打完这场南征,掘地三尺,也要帮王爷王妃将他翻出来解气。”  泰和南征,箭在弦上。 驻足回望吕梁碛口这风烟俱净景象,教完颜永琏想起一句“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不过普天之下,清宁不过这最后几日了。 “两道相反诏书下达的间隙,对于林阡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话题回归天下大势,仆散揆微笑对王爷说,完颜璟义正言辞地立誓,或许能成为麻痹林阡的烟雾。 “不错,终究也是为了一劳永逸,为了若干年后真的能天下太平。”王爷说服了自己,无论如何他终是要除去林阡的,哪怕要冒着林阡入魔成渊声第二的风险,风险和机遇总是并存,想通之际,问仆散揆,“对了,你怎么也来了?” “我探望完常牵念,不放心你,便跟过来了,不巧听到胡沙虎这恶鬼说话,真是败兴。”仆散揆笑叹,“然而我要发动南征,还得好好处理与他的关系,东线战场,圣上将他也算作了一路。” “哦?”完颜永琏不是不知道,完颜璟对纥石烈执中极为偏爱。 “东线,圣上同意由我统兵八万,分三路出击;中线,由完颜匡领兵两万余人;西线,我对圣上说,不太清楚,因地制宜。”仆散揆说了一半的战略,另一半明摆着交给王爷来补充。 “西线,可出五路兵马,约四万,分别自陈仓、秦州、临潭、来远、盐川南下。”完颜永琏很快便作出了计算,“其中三万对吴曦,一万对他那个没用的上级程松,足矣。” “哈哈,说起这个‘程怂’,名副其实的怂,名为正宣抚使,却处处被吴副使欺负,莫说礼仪庭参,吴曦连他面都懒得见,还公然抽调他的卫队,程怂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唉,于是只能到陈仓远远躲着吴曦,结果在陈仓也连连败仗,唯有活在厉风行、杨致诚等人的庇护之下。”仆散揆笑着给程松起绰号。 “本就是靠谄媚韩侂胄得来的官职,能有什么真才实能?”王爷自有战狼告诉他南宋官场日常,笑,“这吴曦也是欺软怕硬到极致,这边对程松视若不见,另一厢,莫说对林阡了,对寒泽叶都唯唯诺诺。” “王爷在西线其余的兵马,势必要严防寒泽叶他们了。”仆散揆点头。 “即日起我便要回西线,希望中线没有后顾之忧。”王爷忍不住关心,“那常牵念,可有对你流露过什么?” 仆散揆摇了摇头:“王爷,不急。他是个可用之才,不过,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忠臣。”探望常牵念之所以靠仆散揆出马,是为了不让常牵念难做人。谣言四起,王爷自然不能直接接触清醒后的他。 “意料之内。”完颜永琏救他的命,多半是因惜他的才,却不能说没私心,“我虽对他有期望,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总不至于拿滴水之恩去要挟着他涌泉以报。” “王爷着实很坏,存心把常牵念架在火上烤。常牵念虽活了下来,却困窘得很、难做人,还不如死了。”仆散揆学着纥石烈执中的语气。 “仆散揆,你就继续不正经。”王爷一笑,拍着他背,“也罢,过阵子,教完颜匡找个机会禀明圣上,‘南征需要进一步深入,可抽调部分河东军相助’。河东此地,林匪要助五岳重整旗鼓,暂时应以抵御为主,掀不起什么风浪,莫教黑虎军闲得久了,自己酝酿起内乱来。” “王爷想得周到。”仆散揆心中妥帖,“如此,不止西线,中线也安妥了,东线就包在我身上。” “临喜,小心林阡。接踵而至的这一战,他很可能更看重你。”王爷提醒,林阡知情后更有可能去东线应战。 “更好。他顾不上吴曦了。”仆散揆巴不得林阡跟他去。  巴不得林阡跟他去的老年人,真不止仆散揆一个。 还有个叫燕平生的,河东难得清静下来,总是见缝插针地把林阡叫走切磋,不分场合,有时都不顾凤箫吟和他女儿在侧。 “落落,何时才能健步如飞呢?”吟儿比燕平生还着急,挽住燕落秋的臂帮她行走,实在担忧这双漂亮的长腿日后因为自己的关系再也不能跳舞,这当儿知道是赵西风强制她跪地时力道太大的关系,气得直接骂起他来:“这个不知轻重的赵西风,原本落落都快好了!胡闹!” “唉,落秋如此,我也是难辞其咎……”林阡叹息此生作孽太多,辜负了不止一个好女子。 吟儿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他对燕落秋又换了个称谓,燕落秋已嫣然一笑、蹬鼻子上脸:“没关系,且不说只是一时,就算长久如此,亦不影响闺房之乐。” “……”林阡当即愕然,阵前不是说只是麾下了吗?不是接受了我的拒绝吗?又耍我?还好傻吟儿没笨拙地以退为进! 燕落秋好像能读出他的心思来,狡黠一笑,美艳动人:“麾下,用另一个语气说出来,可以理解成其它的意思啊。” 吟儿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涨红了脸,关键是,吟儿居然能理解那个其它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林阡还没会过意来,燕落秋便忽然不再蹒跚,一个箭步掠到他的身前,在任何人都没意识到的一刹,亲在了林阡毫无防御的另一边脸颊,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地以进为进:“两边都有,才不突兀……”秋波一转,摄人心魂。 “燕落秋你……”林阡本想骂她冥顽不灵,但觉得他愧疚;想吼句成何体统,但觉得他不配;总之这里不能再待,赶紧挽住燕平生走他这个台阶:“罢了燕宗主,我随您练刀去……” “早该如此!”燕平生有了刀法就忘了女儿,非但不助攻,还尽扯后腿。 “吟儿,这可不怨我,谁教你只亲一边?摆明了给机会我。”燕落秋又一次公然挑衅,如斯美貌,灿若桃花。 吟儿攥紧拳:果不其然,才刚放下心,就知道事情还没完!落落这是存心要颠覆林阡说的那两个原因啊!一生气,对落落的感恩就收回去了一点:“还是那句话,你打得过我,才给你过门!不过……”她看得出燕落秋腿伤不假,适才一定全力以赴了,所以语气再次一柔,“不过你得先把伤养好了,莫教旁人以为我欺负你……” 燕落秋笑着上前来,忽然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一点都不凶,这可怎么好?看来我不仅能做二主母,更可当大主母了。” “你……”吟儿被气得没话讲,对她的感恩之情骤然就跑得精光。 话说这一天功夫林阡被燕平生拐走数次,却不仅仅是帮燕平生精炼“万云斗法”,也从燕平生那里学到不少“天地人”的仁慈心法,真可谓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也。 有时候一恍惚,都不知道眼前的还是不是燕平生、自己是不是在听林楚江授业或者程凌霄论道或者和尚念经,什么“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什么“宽厚者如春风煦育,万物遭之而生,严酷者如朔雪阴凝,万物遭之而死”,类似这样的句子,和自己饮恨刀的心法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篇,和那些净化自己的慈悲佛法也好像殊途同归。世间万物同根同源,如林阡那样的悟性,倒是也可以一通百顺。 是了,唯有秉着一颗仁慈之心,方能得生生不息之意。 回寒棺的路上他边走边想,差点还妙手偶得了一招克制入魔的妙法,但是灵光一现又没留得住……唉,最近是什么老年人记性! “主公。”“嗯。”一路上他委实遇到不少兵将,虽然是大晚上的,他也刻意躲着,和先前旁人躲着他完全相反,遮遮掩掩,自是因为脸上那两道一深一浅的印子,真造孽…… “要不,你跟军师借个面纱戴着得了?”夜深,吟儿一直在寒棺外等他回来,他真回来了反而赌气不睬他,笑着先进寒棺去了。在渊声的药方指引下,吟儿神奇地恢复极快,阑珊说,这应该是她鸠占鹊巢的最后一日,接下来就能试着走下山。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正待进寒棺去,便看见轻舟来找,似乎也听见了这句,只是微笑站在几步之外,清幽秀丽,宛若神女:“主公。” “轻舟,面纱的事……”他看着这道娴静温柔的身影,一时间愧疚万分,与燕落秋的总是表白、不停被拒不一样,柏轻舟从未说起过暗恋、奈何不慎被戳穿心事,无论怎样他都伤害了她,总不至于一直当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那与婚约有关,然而……” “不知者不罪。”轻舟一怔,自然不怪他,认真回应说,“缘定三生然而相见恨晚,主仆相宜便也甘之如饴。” “轻舟,待天下真的太平了,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他郑重承诺。 “主公,也觉得这天下其实没有太平?”轻舟对归宿不置可否,而是说起她来找他的缘由。 “我是觉得,居安思危。虽然谈判已成,也该做足被对方背盟的准备……”他一愣,“怎么?” “天象有异,近期必有大战发生。”轻舟提醒,“主公……变数恐怕是仆散揆。” “完颜璟发毒誓时,的确是他神态最为不甘。”林阡一经提醒立马想了起来,“看来是要提醒转魄灭魂多方关注金军,尤其是留意仆散揆的一举一动。” “哦对了,主公,‘灭魂’换了人……”轻舟急忙告知他这一变动。 “出什么事了?”林阡大惊,尚且以为灭魂殉国。 “过去一直都是转魄在对主公说‘正在被控弦庄调查’,谁料得此番战斗,灭魂第一次开口说,他也正在被控弦庄调查。”轻舟说起这尴尬之事,“但灭魂说他……是作为转魄的嫌疑人在被盯着。” “怎会如此……”林阡一愣,没想到灭魂会蹚进转魄的浑水。素来为了安全起见,两脉的交集都是越少越好的,更何况是两个最高统帅? “控弦庄调查之际,转魄灭魂二人,各自为了自保,应该与对方互指过,只怕还不止一次。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轻舟面露难色,“主公,海上升明月为何安排得如此秘密?互相不知道身份也便罢了,主公这里竟也不知吗?知道的话,还能事先调控。” “我只知各大细作的本来面目,不知他们在金军姓甚名谁。”林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主公这里都不留任何底,一是怕万一主公都被抓了,二是怕主公代入私人感情真打起来放不开手、出现了区别对待反而暴露了他们……”除非他需要去确定身份,否则,除了他亲自安插的楚风雪和莫非,旁人,他至多只知道个大致范围。 “如此……真是有得有失啊。”轻舟叹了口气。 确实有得有失,川东之战时期,就出现过落远空中途被大嘴张顶替竟无人发现的事。然而权衡再三,当时的落远空、徐辕、林阡仍然延续旧策,毕竟只要留了底,真正战斗激烈时就不止林阡一个人知道,近至樊井、柏轻舟,远至孙寄啸、寒泽叶,多一个人都多一分暴露危险。 “前日战事紧迫,我与樊大夫做主,教灭魂不再任旧职,而是转为转魄的第三级下线,如此,既不算埋没了灭魂的才干,也不会因为他卷入转魄事件而牵累灭魂整整一脉……”轻舟说,“新的灭魂,暂且由其第三级下线接替,吃一堑长一智,确定那人不在高层才提拔上来。” “只能如此了。”林阡点头,也觉纳闷,“转魄、旧灭魂,都挺厉害啊,竟都在陕北军的高层?”一般而言,细作地位越高,在金军任职越不惹眼,谁料,同时出现过两个反其道而行之的王牌。 柏轻舟理解地说:“他二人,怕是手上都沾了不少宋军的血才爬到那位置的,因为他们不爬,便会有旁人爬,不如由他们上,可一不小心,便爬过高了……”  “一不小心,便爬过高了。” 掩日,转魄,灭魂,这一期的八大王牌,风格真是一脉相承。 莫非岂止在高层,都快爬成皇亲国戚了。 陇陕十月,金帝关于休兵和反悔的诏书还一起在途中。就算传到了也没那么快休兵和反悔,因为天下大势的车轮哪有那么说停就完全停? 六月末那场静宁会战,金军委实得到了不少便宜,据此收复的盐川、来远、临潭、秦州四大地域愈发根深蒂固。然而在九月的百余次战乱中,秦州金军一手好牌险些被郢王轻易输光,眼看着郢王他就要连帅帐都抵押给寒泽叶了,未想居然在宋恒的屠杀战俘事件中抓住了奇迹般的转机—— 紧接着,金军竟借着吴曦麾下的防御失误硬生生从垂死状态挺了过去,自此在否极泰来、打回原形两种状态下又游离了数次,真正可谓命不该绝。 那不到十天的时间莫非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首先,战势每天都一波三折瞬息万变,他心里的那根弦便和其余所有细作一样时紧时松,其次,雨祈怕是认为他俩婚事铁板钉钉了,三番四次逮住机会就邀他出游,一如既往把战地当成了儿戏,多次不分轻重差点贻误了他的正事。 好在他随机应变,就算陪公主游荡街头没法吹太长时间的芦管,也利用她要他买的糖稀在墙角给孙寄啸留下了详细记号。为了避免事后可能的嫌疑,他骗她跟他一起用吃的东西比赛涂鸦,所有记号都是他俩嬉笑着看似随意地合作画出来的…… 金宋交界,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神色匆忙的百姓,他二人虽然乔装打扮过,却终究少了几分惶恐之色,莫非心忖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把这雨祈送回再说,便在那时远望墙角,那个听到他先前短促芦管、此刻前来收取这详细暗号的人,竟好像是……如儿? 心念一动险些上前,既是激动又觉意外,宋军怎会教她冒险?是她自愿为之?还是刚好路过,巧合而已? 才移半步,便强制自己停下,搂住雨祈转身要走,再一回神,余光扫及,宋军果然没教她冒险,她很快经过那墙角走远了,几步之遥,却有个清秀公子如影随形,对着莫如眼神炽热、嘘寒问暖……有何不可?旁人眼中,他莫非是个死去的人,莫如又是貌美如花,乱世中有人追求不足为奇。 “唉,边境这些人们,遇到战乱脸上都是同一副表情。这个时候,哪里分什么金人宋人?”雨祈优哉游哉在旁边发表见解。 他心不在雨祈这里,只呆呆望着莫如,五味杂陈,敷衍地说:“同一副表情又如何,你是没见过他们之前的歧视、争斗。” “谁说没见过歧视、争斗?但是也见过平等和融洽啊,为什么要有选择地看待?”雨祈一脸天真,“事实上,每帮助一些人消除芥蒂,心情都会好很多呢。” “宋军和我军打成这般,你竟还想要平等和融洽?”他缓过神,虽然他心底也有一分期待种族公平,但现实告诉他那太异想天开了,所以骨子里,九分还是仇视金人夺他大宋河山。 “我思索过,打成这般只是暂时的,打是为了更好地相融。”雨祈说着她的想法,“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仇恨,总有一日,再没有金宋的国别,女真和汉人会相互接受,说到对方也不会咬牙切齿。” “若想实现你说的‘致一’,女真贵族先得少殴打诸色人吧。”他笑了笑,再回望,莫如已经不见。 “女真贵族是会打人,但不一定只针对诸色人,而可能包括其他金人。被殴打的人多半是自己先不抬头,才会被欺负得抬不起头,如若自强挺直脊梁,欺软怕硬的贵族们未必敢随意打。”雨祈笑着,发自肺腑,“你在路上走,你自卑时便会觉得旁人的目光鄙夷,其实旁人或许就没有留意你啊,一切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暗示。” “都是些歪道理,不切实际。诸色人已然亡国,如何有自强底气。”他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决定不停在这里。 “没有啊,是真的,我从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是这么期盼着的。”雨祈嘟囔着,“诸色人里也确实有自强不息、改变命运、受人尊敬的,非但没受亡国的限制,反倒给他的族人正名。” 他一愣,联系到她的身世,回味起她适才说的所有,居然好像有那么点可信:“雨祈。” “嗯?” “天下太平的时候,你可以做一个私塾先生。”同乘一骑,谈笑风生,这才有些轻松。 “咦,你是信了啊,我要收很多学徒,天下人。”雨祈说着雄心壮志。 “得了吧,先把你的小豫王弟弟好好治治。”他拿她取乐。 “快要治不了了,他成天嚷着要上战场,以后有了军功,不知怎么得意。”雨祈说。 “形势如此动荡,他不怕死在宋军手里?”莫非一愣。 “我也这么劝他,不过他说,大丈夫当不畏死,趁年少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幸事也……我估摸着,有他的齐大人和段姑姑在侧,他安全得很。便不劝什么了。”雨祈说的是齐良臣和段亦心。 “呵呵,纨绔子弟,只知上树下河,说要建功立业,还不是劳烦手下……”莫非心中暗忖,金军潜在的高手还是不少,好在他们都各为其主活在政斗之中。 是日,莫如将莫非给的情报带回秦州据点,寒泽叶和曹玄分析过后,便得到了天靖山一带、部分金军的设施和兵力。 “这细作厉害得很,还指出了金军若然撤退、我军该采取哪条路线实施全歼,倒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曹玄笑赞。 “只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寒泽叶却笑不出来,“有个司马隆在,金军哪那么容易撤退?换完颜承裕或完颜纲,这细作得到的就不是‘部分’设施和兵力了。”陇右数次交锋,他眼睁睁看着司马隆经验滚雪成长为将才,侦察和反侦察的能力皆是一流,他想着,同样一张白纸,宋恒跟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怎就学不来?好吧,这几天还算规矩,没惹出什么祸端。 “这段时间郢王连战连败,若非司马隆、蒲察秉铉这些曹王留下的人撑着,我军早就已经将金军打得仓皇而逃,也不至于秦州防线被撕破。”曹玄也觉得棘手,“近日,据说有人在边境见过楚风流,我只怕曹王的人就快接二连三地回来了,到那时……” 寒泽叶心念一动,忽然露出了一丝邪气的笑:“到那时,我们就好打得多了。” 曹玄知他携策于心,随即就不那么忐忑:“寒将军是要以一场大胜迎候主公啊。” “曹大人,吴都统那里,可有什么异动吗?”寒泽叶问起吴曦,“楚风流会否与他见过?” “有人见楚风流与那个名叫吴端的奸细接触、不过她并未和都统有过见面,前日,都统更将那吴端当众杖毙,以证吴氏抗金决心。”曹玄回答。 “‘吴氏’,忠义之名束缚,不会轻易变节。”寒泽叶终于放下心,笑得没那么邪气了,“也好,疾风知劲草,主公再无后顾之忧。” “为防万一,我还会派人继续关注。”曹玄说。 二人起身出帐,日暮风烟传陇上。 寒泽叶目光凝在东面:“待天下太平了,我去河东看看主公走过的地方。” “五千仞岳上摩天。”曹玄也一样憧憬,“届时我和寒将军一起。”  夜阑卧听,三万里河东入海。 当晚,吟儿在寒棺里打了个瞌睡,才发现等半天林阡没跟进来,蹊跷地探头出去看,望见那家伙和轻舟把帷幄搬到山顶来了。气得连连摇头叹,要不是美人军师温婉,我就算亲了你两边脸都不够吧! “建议主公,一边以海上升明月打探仆散揆举动,一边立即按仆散揆背盟伐宋的方式备战。”轻舟就地以树枝在泥上画,最先是简单的一条金宋边境线,其后,东至泗州、楚州,中线唐州、襄阳,西至秦州、兴州,无不跃然于林阡眼中。 “听闻完颜永琏官复原职,西线将会重新‘敌强我强’,不过初始一定是一山不容二虎,寒将军可抓紧战机迅速从中获利。”柏轻舟与他论势,“此前仆散揆在淮北大胜,彼处官军羸弱、义军貌合神离,故而东线面临‘敌强我弱’。” “重急在东线。”林阡点头,关于这貌合神离,林阡委实也听过,如他般警觉,自然不允许他人偷窥,所以一旦闻听窸窣响动,便立即出手将洞口吟儿拖过来坐下了。 “出了什么事吗?”吟儿关切地问,她记得一些有关淮南人的战报,开禧北伐开始以后,五月,司马黛蓝、慕容荆棘曾经有过合作救援,六月李君前更是攻夺过寿春,尽管也发生了官军贪功射杀南龙的恶性事件,但作为盟军在官军中的代表,杨宋贤、叶文暄都为官军义军的交融出力不少。 后来吟儿被囚两月昏迷一月,自然不知,这三个月,东线宋军再无任何胜绩!长江中下游宋廷早已放弃泗州、全线退出淮北,完全转入守势。 林阡虽入过魔,却显然比吟儿知道的多些:“六月以来,宋廷罢免邓友龙,改派丘崈接任两淮宣抚使,丘崈以扬州为基地,招抚逃兵,镇守要害,建立江淮防线。” “丘大人……”吟儿隐约记起,短刀谷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丘崈对于林阡而言,是去调查苏降雪通敌案件的,对于吟儿而言,他带来了云烟姐姐的音讯…… “是啊,丘崈善守,韩侂胄决定任用他时,开禧北伐就名存实亡。”轻舟说。 “那时的义军,竟在貌合神离?”吟儿只恨不在当场,不过也可以理解,淮南义军,九年前就干过东施效颦的“淮南争霸”,还没争霸呢那些乱七八糟的乱象就把她这个盟主迫得失去信心出走了。 “慕容荆棘存私,推测是在今秋被离间分化,当初义军还不曾觉察,如今却已和司马黛蓝公开对峙;百里笙和李君前虽英勇善战,却难免要受到他们的掣肘。”林阡说。 “淮南义军本身便不团结,遑论义军与官军?无论仆散揆是否背盟,主公都应当去彼处。淮南乱,非主公不能平。”柏轻舟说。 “啊……”吟儿也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去面对淮南人了? “西线泽叶,东线有我,那么,中线?”林阡视线停留在汉江南北,“这地方,北伐时官军就总输给那个完颜匡、盟军不得不在北面拖着河东军。但若是金军南侵,我军还得着人去南面挡。然而河南一带盟军据点甚少,多半还是昔年红袄寨开拓的。” “如此,主公可将红袄寨最具分量的当家抽调至此,并从平凉、凤翔盟军,各派遣一高手相帮。”轻舟建议。 “轻衣,子滕。”林阡立即得出最佳决策,“红袄寨,最具话语权,又能独当一面的,自是新屿了。” “好啊。我听说石磊姐姐目前也在军中?倒是不用去山东了,等着和吴当家会合。”吟儿眼前一亮。 “具体细节,还需再议。”林阡再不阻止,她得扯一晚上八卦。  翌日一早,林阡便去半山腰,与徐辕商讨起这三线作战方案。 “未雨绸缪,主战场在大散关、汉江、淮河三处。”徐辕点头,“分别由泽叶、吴当家、主公抵御,自然是万无一失。” “天骄暂且养伤,伤愈之后,可根据形势,自行决定西线、中线选择。闻因,你且陪在他身边。”林阡转过脸来,柳闻因微微一惊,急忙收起她握在手里的暗器。林阡没那么明察秋毫,看不出闻因一反常态地失神,倒是徐辕,尽收眼底,笑问:“主公,可否将柳大哥那个闲人从川蜀调往河东来?” “怎么?”林阡一愣,不解其意。 “唐门那个暗器女高手,只怕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千手观音,凌未波。”徐辕洞若观火。 “……天骄,怎会知道?”柳闻因登时怔在那里。 “远超暗器王石暗沙、杨致诚、莫非、吴越,天下间再无其余女子了。”徐辕说。 “原来是她……”林阡先恍然,后忆起百里林的石碑,不禁错愕,“闻因的亲生母亲吗?可是,怎么会?当年她离开柳大哥,是说想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受不了短刀谷勾心斗角的日子,怎会不抗金反而打起南宋来了?” “只有与她对质才知道,为何想不开到这地步、竟要对峙起自己的祖国?”柳闻因噙泪说。 正说着,樊井挎着药箱、带着一只信鸽、一脸凝重地进来了。 “樊大夫……您可是新一任的落远空啊。”徐辕赶紧向着他脸上贴金。 “转魄下线‘玉兔精’发现,仆散揆意图兵分九路大举攻宋……”樊井马上按着他身体敷药。 “才刚发誓,便背盟了。”林阡叹了口气捉起那信鸽。  离开河东,便是这么快,这么突然,连口气都没给人喘。 不过有了上次六月分道扬镳的经历,纵连燕落秋也不再觉得意外,不像上回那样在送别阡吟时焦虑地问“这么快就要走吗?” 反倒是吟儿在离开时连连抹泪,只因燕落秋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暂时没法动身,是以竟未主动提出要跟在林阡身边。 “别难过,吟儿,待我好了,立即就去找你们。”燕落秋伏在她耳边,笑意深邃地低声说。 “什么?”吟儿泪在眼角。 “小心点,我随时随地出现……”燕落秋满怀威胁地看了吟儿一眼,转头假装不支地倚靠在林阡身上,害得他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给你惊喜和意外,小阡……” 第1429章 一曲狂浪歌,半世江海客 阡吟率众渐行渐远,忽听背后琴声悠扬。 六月燕落秋送他俩去陇陕战场,在山间弹奏的是一曲生僻的《生查子》,其中所诉,多是相思之情、送别之苦。 十月她送他俩去淮南战场,却抚弦放歌一首耳熟能详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刚巧是那日的夕阳西下,黄河正气势恢弘地奔腾入海,高亢琴律伴随着河浪间的落日纵向跌宕,同时也随着流水横亘起伏到他俩身旁。词是王之涣的《登鹳雀楼》,调却是她燕落秋的《狂浪》,浑然天成,荡气回肠。 然而再好听的曲子都注定有终结时。当想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竟这么快与天骄、越风、海逐浪都又分别,林阡一时感慨、触景生情:“曲终人不见,河上数峰青。” “不是这首吧。”吟儿也醋意与诗兴齐发,“黄河之水天上来,不及落落送我情。两首。” “……”林阡无话可说,伸手向她讨要东西。 “传国玉玺吗?那可不给你,那是我的!我的!”吟儿怒不可遏死活不肯拿出来。 “何时你对我能有这样护?!”林阡也吃醋了,“我是和你要酒壶。” “哦。”吟儿这才放心,把酒壶递给他。 “我知道里面灌的都是醋。”他太了解吟儿了,肯定灌醋了,慷慨地一饮而尽,喝完却满脸都是苦。 “哈哈,是灌醋了,不过是半壶酒半壶醋,如此,你以后连酒都不想喝!”吟儿嬉笑,报复成功。 “能饶了我?!”他苦不堪言,又好气又好笑,短期内真不想喝酒了,太难喝了!  饶了他?哪个女人都不愿饶了他。 “狂浪随风舞,深情逐水流。”燕落秋一曲罢了,一时不愿再弹,收起这烛梦弦来转身,“走吧小猫。” “……”白虎懒洋洋地爬起来,一听就来了气,“不变大了,我要做猫。” “别赌气,驮我回去。我腿走不动。”燕落秋从不求人,更何况兽。 “他都走了,还装什么?虽然伤势未愈,你也不至于不能走路。”白虎使劲给她揭露真相。 燕落秋一怔,板起脸来,格外美艳:“再说拔光你的毛。猫都做不了。” “秋儿。”白虎赶紧伸爪护住头,“现如今,五岳的愚蠢人类都聪明了,宗主他也不那么纠结夺权了,河东并不像先前那般不稳。那么你为什么不跟上去?留在这里?这不像你。” “他有吟儿,看不见我。”燕落秋语带失落。 “什么?”白虎还以为自己听错。 “他在前线浴血奋战,父亲却给他后院起火,那个惨不忍睹的烂摊子,是吟儿给他收拾好的。吟儿时刻关注着他有未入魔,冥狱里的我却忽略,若非如此,又何必教吟儿冒着生命危险拔剑上去镇压他的魔性?”燕落秋回忆着,她是这样被吟儿斗败的,“如小阡那般的男人,我是真愿意放下身份、做个填补都无所谓。可是吟儿回来了,那他的感情便不再空白。既然吟儿比我更配他,有她同行,我何必在?” “唉,想开点啊,秋儿,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白虎被这情绪一带,幽叹。 “配得上我的就一个。”燕落秋噙泪,怎会不难过,固执的人,最容易痛苦,“不过,推己及人,他也是我这样的人,因为有吟儿在,他眼中不会有别的女人。得不到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够好,如果缠得太紧,倒也讨厌了。” 白虎认真地听,好熟悉的话啊:自打来到河东以后,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可推己及人的话,他也是我这样的人,因为王位太重要,他眼中黔西注定比河东重。留不住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够好,如果栓得太牢,倒也是罪过……秋儿这是和她娘亲一样,看开了?放下了? “需求小一点,活着也爽朗些,至少我还有他留给我的《狂浪》。我回忆他时,他回忆我时,想到他和我在一起时,都是笑着的,我撩拨他的时候,他是我的,那就够了。”四然居士洒然一笑,如是说。 “所以,你其实早就放弃了?只不过不想他感到愧疚,才总装作一副‘一辈子死缠烂打’的样子……”白虎经历过那么多事,一下子就看懂了。虽然林阡看见燕落秋受伤后恐怕还是会为了不能娶她而觉得愧疚,但这种愧疚感必定会因为她说“我是要回报的”“我会去找你的”而减轻不少。 “错。我确实会一辈子死缠烂打,燕落秋怎会放弃?我只是不要他觉得欠我,时间长了混进怜爱而已。我如今装病不去,是怕缠得太紧。暂时退居二线、放低需求,也是为了把握尺度、换种体验。”燕落秋抬起俏脸,笑容明媚,“小猫,我救活吟儿,是为了赢她,燕落秋从不输仗。” “啊……”白虎发现,这女人跟她娘亲不一样,所谓的看开和放下全都是一时的……是啊,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过,怎会轻而易举就放弃。 “这段时间我会闭门练琴,等自觉比她强时,再去找她打。”燕落秋自信地说,“既是情敌,我不要她对我感恩,所以她该对我有战意,如此才算尊重我这对手。当然,在此之前我也必须提醒她,凶一点,莫让我的小阡给别的女人捷足先登了。我是摆明了刀枪与她对决,谁知别人会否出阴招害她?” “那这段时间是多久啊。”白虎期待不已,看热闹不嫌事大。 “看心情。”不是说了吗,随时。  月上枣林,燕平生、海逐浪、赵西风等人在枕云台废墟规划重建。 “秋儿回来了吗?”燕平生表面不在意,实际上不助攻有他的理由,知子莫若父,危崖上燕落秋怕吟儿出事时的紧张,寒棺外望着阡吟重逢她孑然一身的抹泪,或者说把吟儿抱进寒棺的第一刻她的生气,其实就已经提醒了他很多信息,只不过他一直沉浸在复仇情绪里没太关注女儿的心情。 后来在清心寡欲状态下,他再回忆自己的那场后院起火,不禁了然:当他误解林阡明面毁地、暗中撬人时,为了要他相信林阡没刻意害他,为了要他明白错不在林阡,秋儿搬出的是父女俩之前的“承诺”,吟儿抛出的是以他和林阡相似为基础的“认同”,而林阡后来以刀法祭出的一直都是“同归”,种种表现,谁更与林阡般配?唉,就可惜我秋儿这般绝色,吊在一棵树上没有个归处。 “小何,你去劝劝秋儿吧。”燕平生转身对何业炎说。 “劝什么比较好?”何业炎不太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燕平生只负责下令。 “那我去一下、说两句就走。”何业炎一笑,又跟他恢复成从前没大没小的相处模式。 “你这婆娘,就知道阳奉阴违!”慕红莲骂骂咧咧。 “老汉,你会说你去啊!”何业炎愠道。 燕平生看着他夫妻俩边打边跑,叹,也好,去给我秋儿逗笑。 “这红莲!宗主有说过让他也去吗!”宁不来气不打一处来。 “不来。”燕平生正色。 “请宗主示下!”宁不来肃然。 “你曾说秋儿像我,骨子里存着一股斗气,又说她像微微,喜好和平风雅,其实她更像你,从没为了自己好好活着。”燕平生理解地说。 “宗主……”宁不来一愣。 “宁不去他死得早,只有个女儿还嫁不掉。你趁着还来得及,在河东找个婆娘,为宁家传宗接代。”燕平生继续下令。 “是!”令行禁止。 夜色朦胧,慕何夫妇循着那淡雅的香气找到燕落秋时,只见她负弦睡卧桃花溪畔的姻缘树上,招天为盖, 唤云为被,枕酒弄月,倜傥超尘。 “遗憾得很,我魔门再怎样奇人辈出,也改不了这世间的花期。该谢的花,秋冬全都谢了。”何业炎叹了一声,觉得这里凋敝的风景万万配不上这么美的人儿,似醉非醉,亦仙亦妖。 “春花都是上天给的幻象,秋树才是大地本来的面目。”燕落秋回眸浅笑,本来人生就寂寥。 慕红莲正准备吼何业炎有你这么劝人的吗,燕落秋已从树上飘降而落,电光火石间琴便横置:“红莲,敢比一曲吗?你琴艺未必还及得上我。” “求之不得!比了再说!”慕红莲摩拳擦掌。 “人生苦短,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愿做散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燕落秋坐下身,忽然回想起初见林阡的那晚—— 她逍遥地说:“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 他木讷地说:“你没事,那便好。” 闭目陶醉于自己指间流畅的琴音,笑意欣然:小阡,你实现了我的心愿,我也会实现你的…… 你且应付天下大乱,我来守护山河清宁。  天下大乱。 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十月初,金军兵分九道反攻南宋,两淮四路,陕西五路。其中,仆散揆以行省兵三万出颍昌、寿州,纥石烈执中率军二万出清口。 “南宋官军羸弱,仅毕再遇能够一战,然而义军实力强厚、一向不容小觑。好在,自上月中旬开始,慕容山庄和淮南十五帮出现裂痕,矛盾一发不可收,至今主力仍对峙于楚州、盱眙一带,故而纥石烈大人意欲从清口渡淮、抓住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不和的好机会,渔翁得利,兵贵神速。”纥石烈执中特地着人来问仆散揆,有关策略的可行性。 “可行。”仆散揆作为东线最高统帅,给予此计肯定。纥石烈执中虽凶横、狡诈,倒也善战、好问。 “仆散大人不怕宋军是做戏?诱纥石烈执中深入?”望着来人背影,轩辕九烨担忧地问。 “天骄大人莫忧,尽在我股掌之间。”仆散揆意味深长地一笑。 “好在自上月中旬开始,慕容山庄和淮南十五帮出现裂痕”?哪有那么巧的事,南宋淮南义军的自行削弱、互相攻杀,显然是当时正在打淮北自卫战的仆散揆一手策划。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远交近攻,离强合弱。”轩辕九烨何许人也,一经提示,立刻懂了。 “好歹我大金南北前十与淮南宋军打了快十年交道,我岂不知他们之中有哪些牛鬼蛇神?”仆散揆说,也幸能有“战狼”给了他一手好情报。 “那么,纥石烈执中这一路,委实已经对南宋先下一城了。”轩辕九烨知道纥石烈执中虽然在河东失去堪称一流高手的“六大死穴”,但人体可不止那六个头颈死穴,一共三十六个致命穴,一百零八个要害穴,总共七百二十个穴位,可想而知其帐下还是有不少人才的,而且还呈现出合理的梯队分布格局。 与纥石烈执中不同的是,虽然仆散揆比他到达东线略晚,却不像他那般急于立即渡淮,而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派以“青鸾”为首的控弦庄在寿、庐、滁、和等州实地侦察。闲暇时,自己也会从繁忙军务中抽身,到淮河边上了解、研究当地地形:“宋人说的不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除此之外,为了把王爷从天尊之死的悲痛中彻底拉出来,仆散揆没忘记沿途给王爷招纳可用之材,他们有利于、但作用未必仅限于这场南征。 当然,之所以这般谨慎,仆散揆不止是为了确保渡淮作战万无一失,更加是因为林阡给了他这种不好打的压力,轩辕九烨在侧也看得出来:“林阡好像知道仆散大人的准确路线一样,将李君前的小秦淮几乎全体都集结在此地相拦,另外还有叶文暄……” “我这一路,有可能是‘转魄’帮林阡先下的一城啊。”仆散揆叹说。 “未必是转魄,也有可能是那个柏轻舟。”轩辕九烨狠狠说,“这些人,都恨不能杀灭。” “对面人才济济,我方倒是也有不少。天骄大人前几日不还推荐给我一个黑衣女子?我试过她武功,可比南宋九分天下。”仆散揆自然高兴。 “其实,这女子,先前我招纳过一次,帮我成功策反了林陌,不过后来嫌钱少,跑了。”轩辕九烨面色冰冷。 “呃……”仆散揆一愣,这都什么怪事。 “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总之仆散大人别亏待她就好。此人古怪,武功虽高,贪财如命。”轩辕九烨对那女子没信心,“万不可被林阡策反去。” “哈哈哈。”仆散揆忍不住笑,“这年头还得跟林阡拼财力了。” 后几日,仆散揆亲自到下蔡各地明察暗访,既看风土人情,又窥军队布防,更收罗了一部分精兵猛将,这天清早,不经意经过集镇的一处肉铺时,他刚好在想策略停了片刻,听到买肉的来说“老盛,给我来这块。”“好嘞!”继而听出了一个屠夫无比熟悉的声音…… 心念一动,仆散揆长剑出鞘,直往那屠夫身上刺,那屠夫本能举刀,力度却岂能比得过他,一边忙不迭地后退,一边差点溅了他一身的猪血。脏水来袭,他从容不迫、灵巧躲过、并极速绕到那人身侧又斫一剑,那屠夫手上的刀早吓飞了,既无武器相拦,只能惨叫连滚带爬,泪流满面不停告饶。 “出枪啊!”仆散揆大怒,鲜有一次忘乎所以,竟在这菜市贸然动起武来,惊得这里的民众胆小的作鸟兽散,胆子一般的边散边喊:“快去通知李帮主!金兵,金兵杀来了!”胆子大的,则显然仗着武功高强留了下来、躲在暗处,蓦然一把飞刀,杀向当时毫无防备的仆散揆。 那屠夫原本一直躲让、一副毫无武功的样子,偏就在这危急关头一把将仆散揆扑倒在地,同时袖间飞出一道手箭,径直将那南宋高手连人带飞刀打开数丈远,速度力道远在仆散揆之上。 仆散揆完全不想去管那南宋高手是谁、此刻是死是活,只拎起这屠夫的衣领火冒三丈。与愧疚写了满脸的屠夫相视许久,仆散揆才愤然骂出一句:“龙镜湖,鼠辈!!”  龙镜湖还活在世上并被仆散揆押在军中戴罪立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河东碛口来,那时和尚、封寒、孤夫人都还没离开河东,闻言都以为和尚骗了王爷。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也满脸错愕,“镜湖他,是贫僧亲自收殓的啊……” “呵……”封寒嘲笑,“他应该是愧疚到连你也不敢面对,闭气装死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呢,笨和尚。” “可惜,命途谁也躲不掉……”孤夫人本来还在好好地感慨,听见封寒骂和尚,当即将他轰出去。 “门主。”便那时,唐小江亲自前来,向孤夫人呈递书信,孤夫人一目十行:“徐辕?请求见你手下?为何?” 唐小江还未回答,封寒就在帐外喊起来:“那可不成!徐辕此人,魅力太大,万不可将你手下策反去了。” “凌未波,曾是柳五津的妻子……”唐小江说起那暗器女高手。 众人都是一愣。 “我就说吧,是来策反的!”封寒还没进来又被踹出去了。 “据说柳闻因自懂事起便没见过母亲,柳五津也有十六七年没见妻子,所以徐辕为他一家三口求一次会面,相认并互诉离情……”唐小江眼圈微红,或是想起了自身经历,“徐辕还说,最近天山派的唐掌门新炼了一粒灵丹送他,他可以以此相换……” “难怪你感兴趣。”孤夫人也很动心,唐毕云之前炼的回生丹,好像真有起死回生之效?虽然这一粒并没有那么玄乎,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孤夫人笑着说,“那唐毕云,武功不行,藏剑总丢,倒是炼丹一流。” “门主,徐辕说,权当做江湖中事……”唐小江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可这毕竟不是江湖,如今金宋决裂、形势紧张,见完之后,我还怎么用她?”孤夫人面色冷淡,王爷正当用人之际。 “徐辕说了,正因形势紧张,才求磊落相见,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徐辕还说,见完之后,他还会用柳五津……” “好一个徐辕,洞悉人心连想法都先行一步吗!!”孤夫人大怒拍案,制止了唐小江继续开口。 “做得对,别给他们见面。”封寒揉着臀回帐。 “孤独大师,你觉得呢?”孤夫人看都不看封寒。 “贫僧……”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认为见面无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毕竟,河东之战凌施主她便不曾徇私。” “好,那就听你的。”孤夫人打定主意,“不过,只能私下见面,两边各出一人。为了避嫌,两边的其余人一概不准互相接触,远远候着就是。” “啊?”唐小江一时没听懂,不给人一家三口团圆吗? “就准他们谈判提不合理要求?”孤夫人高冷地说,“就这么定了,地点我们来定,时间决计不超过一炷香。” 封寒直发笑:“要不要我偷着在场拿纸笔记录?” “滚!”孤夫人还没抬脚封寒就一溜烟跑了,孤夫人转头,对着唐小江发号施令,“如此可怕的单刀赴会,且看他们敢不敢来?” 孤夫人之所以把私见场合选定后设置得、渲染得那么私密、恐怖、凶险、未知,其实就是为了杀宋军的气焰、威风,谅柳五津父女也不敢来,到时候也好看看天骄给不给灵丹尴尬不尴尬。 不过,听上去再怎么机关密布、埋伏重重,柳五津父女都一样敢来。毕竟是早已下定的决心。 徐辕权衡轻重后,也说:这不过是孤夫人的虚张声势,高手堂这几个还都是作风正派的君子,既然应允了灵丹,便不会加害谁人。 “我去见她。”柳五津没有把机会让给女儿,自己抢下了这唯一的资格。 “嗯……爹,记得帮我问她,所有我想问她的话。”柳闻因向来懂事,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思念不会比自己少。 然而可惜的是,这场江湖中事,并未如任何人所愿,以江湖事了。 柳林县境,灵泉寺中,柳五津、凌未波终于得以重逢、倾谈,然而一炷香后,金军众人在寺东迎到凌未波红着眼圈踉跄而出,宋方众人却在寺西等了许久都未见柳五津踪影。 第1430章 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 群雄在山寺一隅发现柳五津时,倒在血泊中的他已奄奄一息。 极有可能夫妇俩刚互诉完离殇、柳五津正如释重负往回走、心情放松毫无防备的一刹,忽然一把冰冷刺骨的锋刃从后刺入他背,打断他脊椎直插他心脏,又用力旋转拉了出去,使得这墙角触目惊心也溅满了血…… 那般残忍狠辣的刀法,使柳五津根本来不及应变也完全不可能呼救。 “是谁,什么人杀的,滚出来!”柳闻因脑中足足空白了半晌,才冲上去推开众人抱住父亲,肝肠寸断,声嘶力竭。谁,还能有谁?灵泉寺上下早已被清场,凶手只可能是她那个不知所谓的母亲! “闻因,你娘她,不是……”柳五津面无血色,一句话都说不完,油尽灯枯大汗淋漓的他,左手死死抓握着闻因,右手用力伸出攥紧了还在为他运功的一言不发只是噙泪的徐辕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天骄,拜托了……” 彼时,闻讯入寺的孤夫人面露惊慌之色,想不到她一时任性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怎会如此!?”急忙转头,命令唐小江将徐辕给她的救命灵丹取出,然而此刻施救为时已晚。 凌未波却莫名地没有掉泪,情感竟冷漠得不似个正常人,眼睁睁地望着徐辕点头过后,柳五津便再无牵挂地合上眼睛咽了气…… “爹!”闻因怎会不知柳五津受这种足以当场毙命的伤还撑到现在是为了等自己,为了把这个他最不放心的自己交托给他最信任的战友……身为一个把女儿从襁褓拉扯到十七岁大的单身父亲,他还不是一心想看到女儿能平安幸福快乐?所以山东之战面对着楚风月的致命一掌他毫不犹豫挡在闻因身上相护,所以今次在听到孤夫人渲染此地埋伏重重后、天骄还未说那是虚张声势前,他就神色凝重地说只能他去而闻因留下。 然而,连天骄都说了,那只是孤夫人的虚张声势不是吗,孤夫人到现在还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握着灵丹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尴尬不已。 封寒闻讯匆匆赶来,见孤夫人罕见地方寸大乱,急忙代为向唐小江下令:“还不去查?明明清了场,怎会有歹人混进来?!” “站住。”徐辕克制悲痛,冷静站起身,“一句‘歹人’便可轻易推脱?灵泉寺是你们选的,一炷香是你们定的,是因为信任你们都光明磊落,我们才会放心以江湖事论处,谁料会遭到这般的背后一刀?!” “难道徐天骄还想以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来要求休兵?”孤夫人努力恢复心绪回应,却不得不考虑这是抗金联盟的自杀式袭击、为了占理而不择手段,尽管她也觉得那不可能……可是,人也确实不是她杀的啊。 “都影响不了金宋之战,柳大哥的重要性,委实和完颜璟是一样的。”徐辕冷笑。 “给我们时间,必会将真凶寻获,还柳大侠一个说法。”封寒人前自然是护着孤夫人的,一时都忘了护完颜璟名声。 “给时间寻获的,是真凶还是弃子?”徐辕知道,真凶绝不能靠金军寻,是以将胸中愤懑尽数压回去,当即擎着火把环视四面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如此,却忽略了身边柳闻因的情绪。 “还要什么时间?真凶不是显而易见?这偌大一个山寺,只有她和我爹两个人!”纵连闻因那样沉稳内敛的性子,此刻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怒气冲冲,“是你啊,是你杀了我爹!是你这女子,莫名其妙背叛家国,连丈夫连女儿都肯敌对!!”一枪疾刺,情绪失控,再不可能与母亲相认,“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都是爹,如果早知对娘亲有奢求会失去爹,闻因不会求这一家三口团圆!不会!凌未波,你还我爹命来!” “闻因!”徐辕大惊回神,自然不能由着她做这大逆不道的弑母之举,急忙要来劝阻。对面凌未波没避闪,迎闻因这一枪的却是封寒,再怎样伤势未愈,实力也高出闻因一大截。好一把逆鳞枪,虽是防御之势,竟也力蕴千钧,眼看就要将闻因甩飞开去,徐辕蓦然一刀飞掠入局,堪堪将闻因拦在他身后。刀枪擦磨,火花四溅,轰鸣震耳,内气排宕,封、徐二人都觉胸口剧痛,各自后退一步。 “什么‘背叛家国’?”不同于封寒以攻代守,孤夫人是第一时间以身护在凌未波身前的,只见她义正言辞,以唐门门主的姿态回应,“这么说,还真是抱着策反我麾下的用意而来?动机本就不纯粹了?” “原只是为质问她,没指望唤得醒她!”柳闻因怎么可能理解,为什么凌未波看着父亲惨死一滴眼泪都没有,为什么因为不喜欢短刀谷的勾心斗角离开南宋就来敌对南宋?这是怎样莫名其妙的逻辑! “她若真被你们策反,才是背叛家国吧。”孤夫人冷冷说。 柳闻因初还没听懂,不忿地瞪着凌未波,直到片刻之后陡然醒悟,险些被惊得脱力软倒在地,所幸徐辕在侧一把将她托住,他虽然也吃惊,却立即就彻悟:“我等先回去,将柳大哥安葬。” “徐天骄,相信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孤夫人正色对徐辕说。 “三日时间。我也会寻这凶手。”徐辕亦斩钉截铁。 “蹑云……”封寒远望他们走远,赶紧来看孤夫人有无受伤。 “叫孤夫人。”孤夫人转过身来,满心沉重,出了人命可大可小,理亏的是他们,她也怕给宋人借口闹事,“那刀法,你看得出是谁的吗?” “嗯?”封寒摇头,他没太仔细看柳五津的伤,徐辕俨然看了但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好像是完颜匡的某个手下,我记不清楚是哪一个。王爷让完颜匡派人回来征调一部分河东军,作进一步南征之用。”孤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判断了很久。 “调兵就调兵,为什么要杀柳五津?” “我哪里知道。”孤夫人白了他一眼。 “不是为了王爷,就是为了害王爷,总而言之都是因王爷死的。”封寒叹了口气,“既然和前线有关,那就只能……供出个弃子来?” “还能如何?供出你吗?”孤夫人到真想供出他。 “……”封寒被她噎得没话讲,扼腕,“唉,怎会出这种事?要告诉王爷吗?” “这事我来处理。”孤夫人权衡后,摇头,“王爷他才刚整好郢王留下的烂摊子,不去秦州扰他了。那个叫寒泽叶的太棘手,吴曦因为他的缘故又缩了回去……” “唉,王爷不容易啊。”封寒忽然觉得伤口奇疼,心里咯噔一声,可别旧伤复发影响我去陇陕到王爷身边相助! “不过,这事情出得不小,得小心处理。”孤夫人面带忧色,“柳五津,虽武功不算一流,好歹是短刀谷七大首领,和林阡、徐辕都关系要好。”  孤夫人却岂能清楚,那不是关系要好,那根本是过命的交情! 徐辕与柳五津,比各自与林阡相遇,都整整早了十年,从叛臣之子到细作到天骄,从马贼到新晋首领到七大元老,可谓相识于微时,相守于危难,彼此始终都坚守着初心。 柳大哥,我们曾一起经历对师父的追随,一起经历战友的背叛、兄弟的死难、劫后的重建,生死不弃,相互扶持,一起经历在黑暗里苦苦守到主公的出现、以及对他的挽回和效忠,一起经历义军对苏氏的复仇、宋军对金军的反击……这二十年来,屈辱,不甘,辉煌,酣畅,全都经历了,你竟这样走了。早知如此,不如留你在川蜀,来河东做什么…… 想不到我徐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因为区区一点策反的可能,就忘乎所以到这地步,亲手将你推进了万劫不复!悔不当初! 是的,徐辕虽然没对柳五津说、没对闻因说,却也因为魁星峁上几乎说动黄鹤去的缘故而热衷于故人回归。在听到凌未波是柳五津妻子之初,他便萌生了一丝动之以情的念。原想过利用高手堂的磊落,只需让柳氏父女朝凌未波面前一站,都能轻而易举地撼动那个原本或许只是一时失心走错路的女人…… 徐辕徐辕,为何你竟这样天真?孤夫人再如何江湖气重,也不可能不先调查清楚凌未波的底细、确定她有足够的不会动摇的根据才会放手!然而徐辕也不是没想过凌未波誓不回头的可能性,譬如唐小江用毒药控制住了凌未波的神智,使得那女子怎么看眼神都极为浑浊。可是,纵然不能感动她,那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谁去都不会有危险的,当然去。 一念之差,他竟害他最好战友柳五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为他独独忽略了一种可能,她从始至终就是个金人,有她自己该效忠的家国,她从接近柳五津之初就对他没有感情,因为她和柳月、和素琴、和楚风雪一样,是间谍。所以,她逃不了杀死柳五津的嫌疑、杀柳五津对金军未必有价值但她有的是动机!那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到底讲了什么,做过什么,有无争执,是否虚情假意,谁知道?! 可为什么会忽略啊,因为柳五津口中的她,怀有慈悲之心,见不惯短刀谷的内耗,故而一门心思要隐居,是无奈离开柳五津追逐闲云野鹤去了;刻在百里林石碑上的字句,背后藏匿着的是一个美好动人听来可惜的爱情故事,短刀谷里,整个南宋,谁都听闻,马贼柳五津有一个崇尚和平的妻子,想要隐逸遁世却带不走矢志抗金的他,不想他孤独便宁可自己孤独,才含泪抛夫弃女做了云蓝第二。 “闻因,你娘她,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杀我的人?不是宋人?柳大哥,你原是知道的是吗,之所以十六年了都不主动找她,才不是因为抗金事务繁忙、才不是因为不想打扰她清修,是因为你在分手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是金人、是细作,却因为爱她而不想杀她也不愿揭穿她,然而你更不愿意连累旁人,便将她打发走了不准她再出现在宋境,你厉害得谁都没告诉,编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谎言,谁也不知道你顽皮的性子、嬉戏的笑脸后面,竟藏着这样深沉的伤痛。你就那般一个人默默忍着所有的苦,独自一个抚养闻因长大成人…… “哎,闻因啊,你不想离开爹就直说啊!哭什么!?”抚养闻因长大成人?您什么时候抚养闻因的?您哪次不是偷了马抢了马不好好照顾转身丢给闻因的?哪次不是去了某个战地就把闻因抛给了天骄或主公或别的战友照顾?可是,可是那样的生活闻因很乐意啊,很久没给爹刷马了,今次还没把战功说给爹听…… 那晚,柳闻因听罢徐辕的分析,守着父亲的尸体哭了晕晕了哭,浑然不复平日里的英姿飒爽,梦境幻觉里,似是回到了黔西的战地、川东的军营、山东的风沙间、陇陕的战火里,无处不在的是柳五津对她深沉的父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爹,女儿长大了心疼爹。所以……哭了。”  苍山茫茫,若涌若连,黄河滚滚,如泣如诉。 三日后,孤夫人带着十余金兵来见徐辕,说亲自把宋军要的凶手带来处置,“处置之前,先行吊唁。”她独自一人进入灵堂哀悼,向柳五津表示自己不慎害死他的歉意和遗憾。群雄一直知道她是不让须眉,却也没想过她会在众人双目都快喷出火来的时候单刀赴会。 “这是当日混进寺中蓄意杀人的武将,亲人在河东之战战死,对抗金联盟怀有仇恨,是以才对柳大侠痛下杀手。”孤夫人双掌相击,那罪犯被推倒在灵堂之外,柳闻因却并未立刻下令处置这凶手,只从徐辕手中接过一把长刀,扔到门口那人面前:“站起身来,与我一战!” “一身缟素动武,只怕于礼不合……”孤夫人一怔,知道柳闻因得答礼。 “姓柳的马贼,从不拘小节。”柳闻因提枪眼神炽热,绝不可能放过真相。 她必须以寒星枪试出此人武功高低、杀害父亲的可能性,不能光凭着孤夫人三言两语就任由他们弃车保帅。 然而遇上缜密之人,造假竟然比真相更真,那武将确实武功不低得很,虽籍籍无名,却刀法狠辣,即便实力在柳闻因之下,但在背后杀柳五津的几率不小,不管是柳闻因也好徐辕也好根本无法判断真伪,尽管这三日徐辕没停止过探究真相。 二十回合后,因确信了那人是凶手,柳闻因不再迟疑,从身后抽出柳五津的刀来,亲手将那人斩于灵前祭父。 孤夫人先前在寒棺里与柳闻因交过手,知道这丫头枪法极好,却未料亲人的离去不曾消减她眉宇间半点英气,自然也暗暗称奇,一时呆在那里,直到几步之外有人提醒,才知道柳闻因在对她说: “杀人凶手虽然伏法,凌未波也脱不开帮凶嫌疑,还请夫人带话回去,欺我国者,我必灭之,杀我父者,我必诛之。”抑扬顿挫,战意凛冽。 孤夫人没想到有十七岁少女在遭遇家变时能如此镇定不乱魄力非凡的,心想这真正是大开眼界,故而回去的路上一直失魂落魄,跟在孤夫人身后的金兵窃窃私语:“原想以门主单枪匹马吊唁柳五津来震慑震慑那帮宋匪,谁料被这小丫头给反将了一军?”“无论如何事情总算解决了,就是牺牲了乌古论将军,可惜得很……”“是啊,就是为了给一个马贼抵命……”“那不是马贼啊,那可是林阡在短刀谷的后盾啊。”“能给林阡安邦定国之人,自是少一个好一个的……” 忽然一声巨响一干人等全都噤声、脚步也紧随着孤夫人停下,原是道旁桌边有人闲坐偷酒,听到了这些怒不可遏,借着酒兴拍案而起,直把这些曾与她照过面的惊了一惊,那可是连完颜璟都畏惧的邪后林美材:“说完了吗!说完滚蛋!”金兵们唯能抱头鼠窜。 林美材大腹便便回到灵堂,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个坑来,据说是适才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然后这里就凹出个坑,事发突然,一大片宋兵都猝不及防掉了进去灰头土脸。换做往常,这情景恐怕还有些好笑,但此刻同行的战友又少了一个,林美材扶他们起来时扶着扶着就跪地痛哭。海逐浪知她平时没心没肺、最见不得的就是生离死别,故而放下一切先跑到她身边来安慰。 徐辕望着这一幕也难免湿了眼角,但这里最该哭的人、最该被安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人前故作坚强的、被他看着长大的柳闻因。这十七年来,柳五津遇到要紧事便会把闻因托付给自己照料,就算临终前还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牢自己的手。既然点头承应了对柳五津的一诺,他就必须担起闻因这个责任;更何况柳五津出事,他本就有脱不了的干系。 打定主意,当着柳五津的灵位,按住柳闻因单薄的双肩:“闻因,你若不嫌弃,今后便由徐辕哥哥照顾你。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担。”这三日,他也想通了柳五津的托孤涵义,从小到大柳五津最爱开玩笑说,要柳闻因做云雾山的女主人,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地撮合他俩,临终最担心的也是柳闻因的归宿……他必须在送柳五津最后一程的时候给柳五津完成这个夙愿。 “好啊天骄。”海逐浪听出音来,这才有点欣慰。 “哪种照顾,说清楚?”林美材杵在那里,虽然早知徐辕和楚风月不可能,却没想到徐辕和柳闻因……这,差了一辈啊,十二岁……虽说,天骄此人完美无缺,嫁给他的确是个极好的慰藉…… 更没想到,柳闻因微微一愣之后,竟是黯然垂眸,当场给以拒绝:“徐辕哥哥……我……不能。” “为什么?”徐辕一怔,自然不解,“柳大哥他时常说……” “那些都是玩笑,爹与我相依为命,所以难免对我有比正常人高的希冀。但是闻因有自知之明,天骄这样的人,不是闻因能达得到,更何况……”更何况,天骄与她心里都另有所爱…… “我与风月,早已不可能了。”徐辕伤感,面对现实,“那段我最煎熬的日子,是闻因一直陪在身边的。闻因虽然年岁小,却与我熟悉了十几年,感情基础着实深厚,徐辕又不是神人,如何会达不到?”那时他心里,虽更多是对柳五津的承诺,到底也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可是我心里,只将徐辕哥哥当作兄长……我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这辈子都非他不可了。”她却不可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 那个人,林阡,从海上升明月的“转魄”得到柳五津噩耗时,正在军帐中与百里笙、杨宋贤归募着淮南局势,闻讯之时,他们谁都是晴天霹雳,柳五津,从来都是百里笙口中的“老小子”,更是林阡和杨宋贤到南宋江湖遇到的第一个人……关键是,那样一个嘻嘻哈哈度日的老头,全身上下都充满喜感,他,怎会死! 不同于杨宋贤的大惊失色“怎么死的?”和百里笙的神色微变肃穆沉默,林阡自然不能在人前有任何流露,坚持着讲完了所有的部署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私底下,却只有一直陪伴在侧的柏轻舟清楚,自那之后他两日没有吃饭喝水,怕只怕他心魔被触又起风波。 “吃一些吧,主公……”轻舟带来食物劝说,“莫教主母和三军将士担心……” 他不是不想吃,怎好为私事耽误了大局?奈何那心情实在糟糕得无以复加,勉强吃下又全给吐了出来:“轻舟,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日。明日,一定吃得下。” 轻舟出帐,立即去问慧如:“主母和樊大夫到何处了?”虽是一同离开河东,吟儿大病初愈不可能行得有他们快。 轻舟话音未落,便看帐内灯火灭了…… 就这样沉浸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也好,仿佛回到庆元年的长江上,他们一群年轻人围着烛火叹息人生如梦,柳五津在一旁摇头苦笑:“我在像你们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到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我也不想人生到底是不是个梦境,何必想呢,就算是梦,也有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梦里,此生无憾啊。” 柳大哥,我这场梦,最开始的人就是你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你拍着我的肩膀:“不要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俗世中,保留自己的梦想,总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你便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在苦难生活中的寄托,助我走过黑暗看见了“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的盛况。 即便身处短刀谷党派之争的淤泥,你还是那孤高正直的老松,与我性情投契又志同道合。苍梧,你放弃对越野的苦苦相逼,从金人高悬的战刀之下救下越风。夔州,你第一次把短刀谷交到我的手上:“胜南,风鸣涧与海逐浪达成一致,这一次你要用谁,皆听调遣。把金人留下,把棋局扫清。” 川北之战即将开始,你认我为主公眼神炽热:“那么,胜南,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天下还有几个人叫我胜南,危难之际将万千将士的命途向我相托? 那个总爱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无良马贼,原来也有他豪情干云的一面:“自我入谷那一日,便甘心在你爹左右,只因我年少便崇仰你爹,但求能与他生死与共。胜南,不管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辅助你林家……”是真的生死相随荣辱与共,从辅佐父亲到追随我,哪怕明知道我们是两颗会轻易入魔的不定时炸药。 “五津爱马,更爱人才。”山东之战,在我入魔时,你安定军心这样说,你也一直都是这样做。 “你老子从来没个度,洒几斤血,喝几斤酒。”“那是!血流不尽,酒喝不完!”也就是那场黑暗得看不见一点光的山东之战,我们无数次生死凶险都挺过来了,大风大浪全都渡过去了,好不容易让你在后方赋次闲,没想到会死在小人暗算下,这般突然,这般不值!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 帐外几步,柏轻舟听闻吟儿和樊井都要半日才到,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打定主意,立即以捷报分他心神:“主公,‘灭魂’来报,寒泽叶、宋恒于秦州连战连捷;‘真刚’来报,继穆子滕、洛轻衣之后,吴越亦到达邓唐据点。” 全都是他想听到的地方和名字,提醒他,还有这样多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 第1431章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汉马嘶风,边鸿叫月,陇上铁衣寒早。 秦州天靖山的七座营寨,自宋恒肆意屠杀战俘的那日起算,到这十月初二落入金军手中已七日。即便宋军有“掩日”为内应、并及时斩除了“鹓雏”等金方细作,司马隆依然率领着数千陇岐兵将彼处据守得固若金汤。 早在去年的陇右之战初次见面,寒泽叶就听林阡说起,“司马隆虽然看似迟钝,却是大智若愚、一通百顺,经验掌握非常出色,与谁都能合作无间。”可塑性强、进步神速的他,去年还不过是濡染到一些黄鹤去的战法,今年据说更得到了轩辕九烨的真传,那就不仅谋略十足,更加敢于使诈术了。眼看他那般出众,寒泽叶当然眼红,心想我麾下这宋恒能及得上他一半多好?算了,一成也行啊。 除却司马隆之外,陇陕战地倒是也有不少名声赫赫的金将,不过寒泽叶大概地对他们做了一番评判,要么是“武功绝顶却无智谋可言”的齐良臣、高风雷,要么是“作战骁勇却智谋时有时无”的完颜纲、完颜璘,要么是“实力可观,但是远逊于我”的术虎高琪、蒲察秉铉,要么就是“水平一般胆子极小靠天吃饭”的完颜承裕,除此就是“人浮于事不堪一击何足道哉”的郢王府众将,总之,没有一个及得上司马隆。 如此一来,天靖山周边的金军设施和兵力,自然不少都被“掩日”一脉轻易探知,甚而至于被寒泽叶清楚地获悉,只要攻克一处便能长驱直入大获全胜。奈何好事多磨,那处要塞偏是司马隆驻守,“掩日”难以接近和掌握虚实,寒泽叶怎能不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结果曹玄的两句话便将他要的东风送达:“这段时间郢王屡战屡败,若非司马隆这些曹王留下的人撑着……”“近日,据说有人在边境见过楚风流,我只怕曹王的人就快接二连三地回来了”…… 一山岂能容二虎?计上心头就是这么快。往后可能是离间,今次显然是攻心。寒泽叶虽然没听到楚风流是怎样对吴曦策反的,却和她一样的洞悉人性和擅长把握时机——“这些天来,败仗都是你郢王打的,胜仗都是曹王的人打的。”“曹王就快回来了,郢王你要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话,必须传到郢王耳边,到耳边就会进心坎。 彼时谁都还没得到消息却也谁都心照不宣:河东之战林阡刀下,曹王府从上到下抛颅洒血,终使得金帝获救安然无恙,曹王的官复原职已是板上钉钉。 有人升就是有人降,郢王显然早就如坐针毡,据说他无意间吐露过一句:曹王这兵权失在凤箫吟却得于林阡,苍天实在是不开眼。郢王心态,正中寒泽叶下怀。 流言如星火必定燎原,但也得有人先播火种,刻不容缓,宋军最快捷的途径莫过于莫非。为了摆脱雨祈纠缠,这关键一日莫非装作从马上摔下来瘸得不能走,好不容易总算雨祈说要给他找药、终于可以避开雨祈、方便行事了,莫非立即以自身为源头,对郢王近身的人有意无意煽风点火。 “那只是第一步,教郢王心乱。”寒泽叶要搬开的,终究是司马隆。 也便是这十月初三,乱了心的郢王间接听从莫非的劝导,同意了小豫王上前线的请求,把齐良臣和段亦心塞在了司马隆的身旁…… 郢王的目的,却显然不是要他俩在实战中帮助司马隆,不过是为了巩固或者说分些战功罢了。毕竟,司马隆是从前豫王府第二高手,遇到过去的少主、府上的第一和第五,全是昔日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本就有数十年的情谊,再加上离府出走的愧疚,司马隆怎可能不让着他们?还有齐良臣,司马隆对其从来都五体投地以其马首是瞻。 人心这笔账,郢王倒是也算得清楚,如意算盘打得贼响:怎么说,也要在曹王回来之前,由我的人打个大胜仗立威!小豫王这棋子想来是绝佳的选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切却都顺着寒泽叶的意愿——“司马隆看见小豫王、齐良臣和段亦心,怎会不‘实权被削弱、作战被掣肘、心情被打乱’”? “第二步,教司马隆心乱。”曹玄点头,领悟。那样的一个司马隆,怎么可能正常发挥带着小豫王打胜仗? “这位大失方寸的郢王爷,当真同意了小豫王这荒唐的出战请求,为我削弱司马隆防备,白送我一场大胜仗。”寒泽叶一笑。 哪怕只是这样,寒泽叶都已经达到了目的、战起司马隆来必定得心应手,谁知郢王更还在寒泽叶的手里脱缰,竟想到教小豫王当说客,要把那司马隆招至自己麾下,寒泽叶听到这情报连连叹息,这郢王都比宋恒悟性高、懂得顺遂我意、举一反三啊。 “司马隆若然答应回豫王府,便注定了接下来受郢王摆布,那就会像完颜纲、术虎高琪等人一样,被郢王乱指挥。”寒泽叶看得透彻,小豫王和郢王亲如一体。 “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郢王就是那样的一个‘縻军’统帅。”曹玄笑而点头。 “不过,司马隆应该不会答应回去。他自遇曹王就如龙入海,怎可能弃明投暗跟这郢王。” “不错,司马隆短期内绝对不会回豫王府。”曹玄将刚得的河东情报给寒泽叶,“两国已然缔盟休兵,司马隆价值没那么大了,回去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果不其然,司马隆当众拒绝了小豫王的请求,被小豫王痛斥他是“背弃旧主的东西”。 “趁着天下大势还没那么容易停,赶紧先将这司马隆除去吧。”寒泽叶从来都心狠手辣。 “怎么?”曹玄一愣。 “既然两国休兵,这人又是完颜永琏的死忠,郢王会对他做什么?”寒泽叶一笑,眉宇间尽是对战斗的习以为常。 “只怕,会暗中把司马隆的弱点泄露给我们?”曹玄立即懂了按这郢王脾性一定会借刀杀人。 兵贵神速,初三当晚,司马隆的部署薄弱,便如愿抵达了寒泽叶的案上。若非郢王刻意,绝对没这么快。 “去将宋恒将军……”寒泽叶正要命令部下将宋恒找来,就听帐外声音洪亮:“在!”好像就守在他帐外等着他下令,表现得跟个细作似的…… 从上次寒泽叶给林阡写信要放弃宋恒开始,这个姓宋的人就舍弃了脸皮,真诚跟随在他左右,巡查布防、指挥备战,无处不在跟狗皮膏药一样。那你进步啊,进步给我看呐。 好在眼下就是个建立战功的好时机:“过来,跟我商讨,这里怎么打?” “这是什么……”宋恒走近一看,愣在那里,不是地图,也不是沙盘,什么东西? “司马隆的三重剑境。”寒泽叶低声说,“你有信心破吗?” 当寒泽叶率众去攻夺司马隆营寨,需要一个先锋破司马隆剑境。 “等等,不是暂时休兵了吗?”宋恒问,他想学战法,又怕失正义。 “加急情报,说金军才立誓就背盟了。”寒泽叶虽然有正当理由,但如果真的金宋休兵,他也会做个刺客去暗杀司马隆,三年后的陇陕战场他可不要看见这么个人阻碍林阡。 不过现在既然堂堂正正打,那就让宋恒去揽了这个对手,也是时候给宋恒建功立业了。 “你没和司马隆仔细打过,认真听。”寒泽叶于是把自己所领悟的碎步剑剑境画了出来,“碎步剑最可怕在它的第三层剑境,内力在他之下的人,只要以求胜心境去打,必将被他吸撞到碎步剑上。从前,还能利用司马隆的‘迟钝’来破,奈何从平凉之战过后,他剑法便已不再有这个破绽。” “既然无解,该怎么打?”宋恒掂量自己内力不在司马隆之上。 “无解?那是还没遇到浪荡子的司马隆,后来在铁堂峡里,他与善于破局的浪荡子交过手。”寒泽叶说。 “哦,浪荡子,就是那个‘能够在第一时间凭直觉感应到敌人的招式哪处最可能被破,然后放弃其余区域,集中全身气力来专打这一块,过程中或许会有些小损失,也未必能立即破解敌人这一招,却必然能撼动敌人这一招’的奇人。”宋恒知道,那人眼里,天下武功,没有一招不能被破。 “可惜他与司马隆交手时间太短,所以只提出撼动的可能,不一定一次就破解。需要尝试。”灯下,寒泽叶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宋恒需要注意的细节,“明天你便如我所说的这样打。牢牢记着,我所告诉你的,永不及他如今已有的。” 宋恒虚心接受:“绝不轻敌。”毕竟他迫切需要证明自己。  初四凌晨,寒泽叶与司马隆便正面交战。守关金军居高临下,初战杀败宋军先锋;寒泽叶率主力浩荡开至、身先士卒继续仰攻,司马隆亦亲临城楼、弯弓搭箭射杀宋军;受挫后寒泽叶竟垒石造山,司马隆急令兵将扎高城楼;寒泽叶即刻开始掘地道,司马隆果断决定挖壕堑。便这般你来我往不可开交了数个时辰,终究是寒泽叶吃亏落了下风。 司马隆见寒泽叶强攻不下有败退之象,决定由完颜纲在宋军退路上预设伏兵、侧翼出击、将寒泽叶等人围困到南山窄谷聚歼。“旁人俘虏后可以招降。寒泽叶此人,留不得,杀无赦。”司马隆和寒泽叶之间,不珍惜,一定是相互的。 然而,“拔人之城非攻也。”寒泽叶怎么可能是真的强攻,不过是虚晃一招,表面与司马隆三千对两千五,实际却是由宋恒率五百精锐,天明前绕道攻袭其防守薄弱处,趁其不备由另一角突入城内。 司马隆缓过神来时,城寨已被宋恒这奇兵和寒泽叶这正军联手拿下,彼时寒泽叶寒枫鞭正与完颜纲等人缠斗,宋恒当仁不让持玉龙剑而来直袭到他司马隆身边。 九分天下,名不虚传,剑境斑斓瑰丽,与之一照面,周遭一切都变淡雅。先一剑刺来有“桃花乱落如红雨”之美之急,后一剑奔赴有“踏天磨刀割紫云”之色之激。外表美不胜收,难怪据说小姑娘们爱围着看,可打出来的都是字面意思而已,内涵远远不及寒泽叶霸道凌锐,然而奇怪的是,瞎猫捉死耗子一样地、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马隆第三层剑境出问题…… 司马隆不知浪荡子提供过经验给林阡,亦不知宋恒原是把寒泽叶教的死记硬背照本宣科打了出来……尚且以为自己因为兵败、心态受了影响,乱军之中不得已接受现实:今次回去,当继续提升自我…… 然而那边寒泽叶把完颜纲杀得弃甲曳兵而逃眼看着随时过来帮忙收拾他司马隆,他今日,还走得掉? 蓦然雨扫,幽暗昏惑,战火萧条,四面楚歌,王爷,对不起,我竟守不住这天靖山,然而,我也绝对不能落到宋军手上…… “我本就是殿后的,不可能有援军了……”司马隆不知寒泽叶想置他于死地,却担忧曹玄会代林阡来留他活口将他劝降,是以在大势已去、腹背受伤的惨烈状态下,陡然生出死志拔剑就想自刎。 一声激响,斜路飞来一道寒光,原是一把长刀堪堪打偏了他的碎步剑。 他乍惊乍喜乍悲,未想这绝境之下会遇到故人,是故人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敌人:“大哥……”齐良臣。  完颜璟的休兵诏书下达到陇陕后,郢王与寒泽叶虽互为仇敌,却将司马隆当作共同仇敌,是以主动透露司马隆弱点给寒泽叶,寒泽叶当然动心,不管寒泽叶会怎样地争取到师出有名,郢王都期盼能借他之手除去那个招不来的眼中钉。 然而,南征诏书不过几个时辰就接踵而至,郢王这无耻计谋完全刹不住,生生把借刀杀人演成了自毁长城。而寒泽叶谋定后动,早已将天靖山看作囊中之物。 可惜司马隆命不该绝,正待赴死,齐良臣竟意外出现并救了他…… “大哥,您怎在此……”司马隆面露诧异之色,还以为自己眼花产生幻觉:小豫王也在天靖山,此刻也应该危难,您怎不在他身边守护?! “我担心你。”齐良臣替他与宋恒打,却居然没有用翻云手,而是用刀剑厮拼,“我来的时候,还未兵败……” “擅离职守,您必定会被小王爷治罪……”司马隆调匀气息,却太难调匀,一时呼吸困难,“冒着这样的危险到前线,怎可能只是因为担心我?您是因为,向往这战场,难忘这热血……” 三缄其口:可是,这战场,这热血,去年山东之战,我们不是一起到达的吗!? 司马隆一向崇仰齐良臣,所以今年六月从河东回环庆,金军向陈铸问罪时,他唯一关注的就是人群中怎么没有大哥? “先走,二弟。”齐良臣好像知道司马隆要说什么,拼力与宋恒对剑的同时,宁可舍了他自己的性命,也要满身是血的司马隆快走。 “论战场,铁堂峡之战,金军称呼您为‘齐神’;论武功,曹王府中,您高度仅次于天尊;论威信,即便是南石窟寺面对渊声,金宋也全部都认可由您打头阵。”司马隆噙泪不肯离去,“如此最巅峰的时候,您为什么突然走了?就因为段亦心不识大体的三言两语?情爱和大义到底哪个更重?” “……都重。”宋恒不是个摆设,他们交谈他都听着看着,司马隆一怔,宋恒居然有余力插嘴? 反观齐良臣,却难以开口,好像被压制地喘不过气,似乎拼尽了全力一般。 司马隆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浑然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来,一剑奋勇格挡开了宋恒:“要走一起走!大哥!” 宋恒没想到司马隆身受重伤突然爆发,竟将自己这玉龙剑打飞脱手,再一晃眼,唾手可得的齐良臣和司马隆全都逃脱,错愕之余,当即喊道:“追!” 司马隆虽是带着齐良臣夺人马匹杀出重围的那个,但一出了安全境地便就在马上吐血不止、明显伤势更重。 “二弟……”齐良臣当即给他外伤止血,却俨然对这内伤无能为力,“咱们,尽快回到安全之处……” “为何会这样?”司马隆泪流,抓住齐良臣的手,外表看来,那手并无大碍,可是,那手再也不是翻云手了。 “渊声的战法,对谁都是釜底抽薪、连根拔起、斩草除根。”齐良臣虽此刻看开,但先前必然比他悲痛百倍,“南石窟寺里,我是第一个与他打的,他以蛮力摧毁了我的真气流,虽然那改变是十分微小的,但那改变却是根本上的……但我当时却不知。” 不知,当时世人皆说金宋合作打渊声幸运地竟无人死,其实那时候齐良臣就已经死了,后来,真气流在回光返照阶段,又去铁堂峡被独孤清绝、浪荡子、林阡连着添了三把火,从此彻底灭绝。 不知,掀天匿地阵,是齐良臣最强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不知,他以为他达到最完美状态时,世人以为他走到人生巅峰的那一刻,他就完全地告别了高手堂…… “司马隆愧对大哥,大哥最无助的时候,司马隆竟始终不知……”司马隆难以想象那是怎样摧毁性的打击,更难想象当惯了第一的齐良臣是怎么挺过来的。 “大哥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如你、如三弟般,站在为曹王征战的第一线了。”齐良臣伤感不已,“内力失去了大半,我便只能,听从亦心的劝告,当回从前看家护院的侍卫,好在小王爷他并不嫌弃……” “小王爷从前一直都把大哥当作仲父般看待,自然的……”司马隆泣不成声,“可是大哥……您怎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和风雷?” “你和三弟,都不能受了我的影响;既然各为其主,也不好教你们被误会……”齐良臣长叹。 “大哥,我寻遍名医也要……”司马隆再也支撑不住,骤然晕厥过去。齐良臣大惊,再听得雨声中掺杂战伐声,当机立断先带司马隆逃离险境。  不过,齐良臣真的是多虑了,战伐声没他想得那么近。 而且,宋恒的兵虽然第一时间追来了,但是宋恒这个人没追来…… 为什么?因为突然之间雨越下越大,宋恒正待要追,倏然停坐马上,喃喃自语:“好大的雨……下得,跟兰山来找我的那天一般大……” 其实他并没像从前那样想到兰山就痛不欲生,相反,今次想到的时候,还有些释然,淡淡的感伤,今次也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然而,今次却又是因为他这一时失神、雨中追思,误了寒泽叶可以剿灭司马隆的大事! 寒泽叶闻讯而来,脸色自然大变,那时问过宋恒副手,才知宋恒“遇到相似场景就走神想起兰山”在这几日内发生过不止一次,虽然那几次都无伤大雅,但是雨幕下纵连寒泽叶那种冷性子都怒不可遏,一鞭把这个扶不上墙的泥抽下马摔进泥潭里:“赖在这做什么,滚回你江西老家去!” 宋恒赶紧抓住寒泽叶的腿抱住:“别,别告诉主公,我下次一定改!” “我会告诉他,我尽力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寒泽叶原本把宋恒立功的信都写好了,如今当着他的面撕得稀烂,“宋堡主,秦州没有风花雪月,打仗不靠死皮赖脸!”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正在努力,真的!”宋恒听到死皮赖脸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死皮赖脸,难免也有些沮丧,知道阻止不了寒泽叶告诉林阡,眼神一黯,放开寒泽叶的脚,长叹,“算了,每个人不一样,你很快就能走出去,并不能体会我这种走不出去的人……” 听得这话,寒泽叶离他而去头也不回,脚步也不曾有丝毫停滞。 甚至不曾有一点变重。 那日,庆祝天靖山收复的宋军无一看见,寒泽叶在秋雨后的柏树林中,不停舞鞭却不停犯错。  前线捷报频传,后方坐立不安。 “今日,战事如何?”与楚风流见面后攥拳说出一声“反”的吴曦,先前由于吴端在大散关的行踪被人察觉,为了遮人耳目、摆脱嫌疑,在上级程松、麾下王钺、“心腹”薛九龄等人的眼底,公然“杖毙”了吴端,实际,自然是将这吴端藏匿在了府邸中保护了起来。 原本准备悄然倒戈、并翘首以盼曹王归陇,不料十月初这场天靖山之战,寒泽叶竟将屯驻彼处的郢王麾下连着曹王的高手们都一锅端。“寒泽叶大胜……”“金军守在天靖山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如此大胜,居然教吴曦听到的第一刻心花怒放,第二刻才心惊肉跳。 不知什么立场,差点一个趔趄,吴晛急忙上前扶住:“堂兄……” “事已至此,再看看局势的变化,决定去从。”吴曦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伺机而动、静观其变? 首鼠两端,墙头草而已。  秦州大胜也很快传到林阡和吟儿的耳中,那时他们正在前往河东的半途,闻讯自然都兴致高涨,“轻舟料得不错,泽叶果然善于抓紧战机,利用还在半道的曹王就把郢王给吃得死死。”对寒泽叶,林阡向来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然而见到寒泽叶的书信后林阡的脸色就由晴转阴,这才几天啊,上次寒泽叶说“宋恒不配为将”,言外之意是,宋恒此人我带不动,这次说“只觉度日如年”的意思呢?宋恒此人我真心带不动…… “令我彻底错失司马隆齐良臣!宋无用他拿什么来还?”林阡怒得差点又喝酒,伸到一半才想起难喝。 “唉,宋堡主和听弦有点像,难以雕琢,但一雕琢却是好玉。”吟儿听到这宋无用差点笑喷,赶紧帮他排忧解难,“不过他比听弦要容易哄,他不刻意倔强,不掩藏真心,且有自知之明。” “是啊。”林阡眼神一亮,辜听弦那个顽劣的性子,不也收拾好了吗。 “这位呢,不过是容易脆弱,喜欢听好听的罢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吟儿之所以替宋恒求情,也是因为舍不得兰山和陈采奕。 林阡当时就展眉:“难怪我看不透,军师也吃不准,你却想得通,毕竟一类人。” “什么?”吟儿一怔。 “嗜好虚名。”林阡照实说,宋恒这方面和吟儿一模一样。 “呵。”吟儿笑起来,“今天吃醋溜鱼。” “……我错了。”林阡赶紧认错,当下回信给寒泽叶:“再给宋恒一次机会。”  寒泽叶没有像上次那样完全服软,很快给了林阡第二封信:“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言下之意,宋恒再不争气,主公就自己管他吧。 那时林阡已在淮南,轻舟帮林阡回信,听他说,要灭魂去陇陕协助情报交流,自然蹊跷:“主公,轻舟斗胆问一句,为何要换‘掩日’?” “郢王虽还在陇陕,但莫非需护送公主和小豫王等人回河南,是以掩日一脉不能被任何下线看出‘无主’。”林阡对她没有隐瞒,掩日就是莫非。 “河南……”轻舟一愣,按理说,雨祈不是应该回河东? “我推测,可能是完颜匡看到我将子滕和轻衣调去了邓唐,想着抽出一部分河东军协助他对抗,郢王担忧麾下离散,于是教莫非借着公主去小豫王家玩为理由,故意去河南接管那些将要到场的黑虎军,顺便捞一些战功。”林阡难免嗤之以鼻,“这个郢王,实力不强,竟还哪个战场都想分一杯羹。” “许多时候,都是越弱越贪心啊。”轻舟一笑,想了想,又摇头,正色说,“可是,他再愚蠢,也不会不懂,眼下他只有卿旭瑭、莫非、小豫王等人可用,本就难以匹敌曹王,让他们大半回河东,这是要放弃陇陕了吗?” “是啊……”林阡一拍脑袋,才发现这推测不合理,郢王不可能不并敌一向、全力以赴斗曹王,目前曹王才刚回陇陕,郢王正处在军政斗争的关键时期,怎么说也要挣扎两下哪能自己认败?可事实就是,莫非真的和雨祈等人去了河东,所以寒泽叶通情达理让莫如在吴仕的陪伴下也跟了过去。难道是私人原因?可惜信中未写。 “这寒泽叶,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废话写了一堆。”总共三页纸,关于宋恒有半页,关于莫非就一句。 第1432章 穷尽一身技,逃不出命局 天靖山之战,宋军大获全胜,金军仓皇而逃。若非齐良臣拼死救护,司马隆殿后大军从兵到将全体覆没。 然而也正因为齐良臣擅离职守,害得那小豫王撤退时一度遇险、被乱军冲散将近一日下落不明。所幸段亦心不曾放弃,终于在翌日清晨将蓬头垢面的他寻回。甫一回到金营将小豫王安顿,段亦心无暇对齐良臣问罪,便行色匆匆进了郢王帅帐…… 郢王自然也为连累小豫王感到自责,主要是他没想到不到半日会有两道相反诏书,他原本都已经在策划这三年要如何一步步蚕食曹王在陇陕的基业了,谁料到河东那帮官将从休兵到背盟变脸这样快这样教人猝不及防? 是仆散揆、完颜匡还是完颜永琏?如此好战!郢王满心都在想,“圣上脸面往哪搁啊”,甚至都忘了去遗憾:若非“鹓雏”被孙寄啸及时处置,控弦庄的情报不可能慢于海上升明月,寒泽叶早了他整整半夜居然真的师出有名,而他都没来得及应变更何况增援…… 当然,“鹓雏”及其下线早就暴露了,这和“掩日”在金营的观察和付出息息相关。寒泽叶一边把宋恒又降两级给一众武将刷几天马,一边没忘记向众人褒奖这个“掩日”,称他当之无愧是天靖山此战的第一功臣。 莫非不敢放松,却也心情极好,难得一次一大早就出营闲逛,想着明天便是雨祈生日,不妨给她去找些礼物? “整整一天了都没来扰我,应是在琢磨着怎么庆祝吧。”莫非一轻松,发自肺腑笑起来,想着那丫头名为庆祝生日,实际一定是变着花样给他找乐子。 然而他在邻近的集镇上转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该给她买什么回来,最终只寻到一串糖稀,带回时都快黏到衣上。他装模作样地勉强翻身下马,侍卫们便笑着上来跟他打招呼:“哟,小黄啊,给公主带了什么好东西?”“腿好了吗就骑马?” “没什么,没什么……好了,好了……”他讪笑,真不喜欢小黄这称谓,叫的人还越来越多。 “不该叫小黄了,得叫驸马才是!驸马对公主真是上心……”小侍卫好奇来看,却发现他手上只是糖稀。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也觉得寒碜,想着要不要换礼物。 “哈哈,驸马送什么公主都会说好的。”老侍卫乐呵着拍他的肩膀。 “公主可在吗?一天没见了。”莫非问。 “啧啧啧,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中年侍卫笑着调侃,“驸马前日摔下马,一瘸一拐走不了,公主看见心疼,说帮你找药去了。” “还没回来?几时走的?”他一愣,去哪里找药?忽然之间,竟心生不祥预感。 “小黄!”背后响起雨祈贴身侍卫的声音,慌乱仓促无以复加,如暗中一箭直穿他心,措手不及晴天霹雳,“公主她,她……” “你说什么?”同一时间帅帐之中,郢王那连累了小豫王的愧疚之色,在听见段亦心说完战况的一瞬转成死白。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有这般的可能!莫非双脚灌铅却气急败坏地直往郢王帅帐奔,雨祈她,去了天靖山,找小豫王求药?! “王弟,你不是说你的跌打药最名贵么,是真的好得快?本公主要了!”“好弟弟,姐姐求你了……”他甚至能够想像出雨祈对小豫王说话那种软硬兼施的态度,可是他万万不要这些想象的画面是真的!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你这傻姑娘,你求什么药,我那伤,根本是装的啊!是为了摆脱你的纠缠、甩开你方便行事,故意装的腿不能行……心乱如麻,心惊胆战,心根本就快蹦出了嗓子眼…… “明哲!”郢王刚好从帅帐里出来,脸上愤怒远不及惊恐,“随我一起去找,雨祈她,一定还活着!”那时的郢王,只是个惊惶的父亲,和一个被心腹苦苦欺骗的受害者。 天靖山一带,那时早已是宋军管辖,郢王府却出动了幸存的几乎所有高手,包括莫非在内,深入潜行,直到日暮,才在那深山之内、死尸之中找到雨祈,但那时她早已人事不知、身边也血流一地。 “雨祈!”郢王当时就如被抽了魂一般,悲痛欲绝抱起血泊中的女儿,“军医!军医,来救她!” 而莫非呆呆地站立原地,不敢上前看她死活,眼前发黑两耳轰鸣,万料不到,攻城拔寨却害了一个不相干的无辜……不,她怎么是不相干了?她是一心一意为了他才到这天靖山来的!他为什么要装瘸?为了欺骗、计算、谋害她父王! 雨祈并没有受什么刀伤剑伤,只不过好像是从哪里摔落,所以手臂受了些皮肉擦伤,然而那对任何人都不算重伤的伤,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郢王府众所周知,雨祈比正常人难结痂,通常都要包扎很久才止住血。可当时战火纷飞她和所有随身带药的侍卫都失散,她于是只能无能为力望着自己的血越流越多,她煎熬了多久,是怎样心情,谁知道…… “明哲……”“黄侍卫!”莫非眼眶干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沉浸在宋军胜利的喜悦里,明明身上也没有病没有伤,却在那时呼吸艰难思路堵塞喉咙一甜,紧接着就口吐鲜血不能自控地一头栽倒在地。  “来人,捡回来!本公主就要这个药!”浑噩中,仿佛又回到那个她爬墙摔落的牢狱边上,那是上天对她的提示告诉她小豫王手里有好药,那却是上天对他的警告告诉他她最后会被指引到小豫王的那条死路。可是就和她爬墙是被他怂恿的一样,那条小豫王的死路是他给她铺就的! 这场天靖山之战,是他握着郢王的手下了全局,是他知道小豫王想上前线所以顺水推舟,便连和寒泽叶的关于全歼路线的情报,都是他诓骗雨祈一起画出来的,当时的他只是想用她来分担嫌疑…… 中元节他借着雪舞回到金营复仇,动机本来就不善良不纯粹,他靠着这张脸吸引雪舞而不得,便开始靠近和利用雨祈。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他一直觉得奇货可居,既能借她身份之便收集情报,又能尽一切可能地躲她后面用她做盾。因为她的关系,他的细作之路,比任何人都顺风顺水。 莫非,莫非,你是个细作,你完全把她当棋子,你为什么要为她痛苦?! 可他现在倒在床上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只觉得心肺都在不断地向下塌陷。 因为下完了棋,无处安放? “本公主愿以性命担保,黄侍卫绝对是清白的!”脏水泼来时,她死死护着他,“明哲……军医呢!军医!”刀剑席卷后,她第一个抱起他,“岂不知,那个叫莫非的并不是你的缘分,只不过牵引了你和他的相见?我若是你,不会嫁除他以外任何人。”“本公主要选驸马,对旁人没兴趣,当然只找他咯!”谁说刁蛮任性的就不深情?! 而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片段,他回忆时都清楚记得,他在干什么,“雨祈,会吹芦管吗,我教你。”“雨祈,我不会骑马。””雨祈,敢不敢用吃的东西画。”他只是个一直在利用、欺骗、害她的细作!所以,注定她从一开始就痴心错付…… “准驸马,本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你可有准备什么礼物送?”十天前他听到这句话时还在纠结如何拒婚,可现在他想跟她说我带回了你最喜欢吃的糖稀她却再也看不见、听不进…… 不,不对,莫非,你是细作,你不应有情,更何况是对敌人!? 可那日他晕得昏沉,不仅忘了他是个细作,更加连如儿都一时抛在了脑后,待忆起了自己姓甚名谁、肩负的国仇家恨时,他痛悔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儿,如儿,对不起……” 直到睡梦中有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握住,他才缓过神,艰难坐起,惊喜地发现那是雨祈:“雨祈,你没事!?” “如儿?是谁?”她端庄微笑,虽和雨祈相貌相同,举止投足完全相异。 “雨祈你又骗我。你装不像。”他高兴地笑起来,不知是真是幻,只一把抓紧她的手。 “前日雨祈来找我,说你可能就是他。”她幽叹一声,将手缩回去,“雨祈说,如此,你便不一定还是驸马了。我问她,既然你是莫非,那会否是南宋派来的细作。” 他忽然发现不在梦境,他见到的人也不是雨祈。 “雨祈却说,你应该是莫非,但一定不是细作,而只是失去了记忆。我说,那就应该放你回去。她说,陇干之战,有宋军将罪名推给你,你现下又在金军真心实意地出力,连你的‘如儿’都刀剑相向,若回去了,只怕很难做人,不如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烦恼地生活下去。我说,不应决定你的去留。她说,失忆的人,未必要纠结着找回过去,或许那只是个获得新生的契机。”雪舞含泪告诉他一切。 他醍醐灌顶,所以,那句“如儿别闹”雨祈听见了?原来这几日她经常带他出游,是因为站在他不是细作而只是失忆的角度,知道他骨子里仇视金人,所以想要开导他放下仇恨重获新生?原来他的身份比“鹓雏”暴露地还早,之所以还好好地活着还这样顺利地行事根本是因为那个女子信任他没有为非作歹…… “可我觉得,她是自私的掩耳盗铃,你根本就是细作,她明知道你是要回去的。她之所以自欺着给你找到这么多合理的说法,只是因为打心底里舍不得你走,想要绑住你,留住你,多一天是一天。她说再多做再多,都是想让你对父王的敌意,少一分是一分,将来在战场上才好留情。”雪舞凄然笑着,“她是怎样的蚍蜉撼树,竟要去与你的理想对抗?” “可是,我不是莫非……”他呼吸一滞,不知这句是为家国说,还是为了雨祈说。 “当真不是?”雪舞一愣,眸色微暗。 “不是。”后一刻,他不愿再想,咬紧牙关。 “好吧,黄侍卫,去看看她吧。”雪舞起身,带些许冷漠,“她被发现太晚、失血过多,虽父王不放弃,但未来能否苏醒,并不乐观。军医说,或是一天,或是一年,或是……再也不会醒了。” 雪舞走后,他蜷缩在床一隅,忽然就抱头痛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看雨祈,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面对郢王,甚至他不知道他该怎么继续再当细作继续出卖身边的人?他到现在才体验到上一个“掩日”在陈铸被冤死后的心情…… 程凌霄抑或林阡,杨鞍抑或越野,谁都想不到,这个被他们一致看好、“眼神术一流”的莫非,其实是最不适合做细作的,因为,“哥哥真笨,一旦动情,眼神术就不行……” 然而他终究还是决定死撑着,撑着没对宋军开口,撑着继续当“掩日”,撑着去见那个气若游丝的雨祈,撑着坐在她床沿触碰她失去温度的面容……  再如何不适合当细作,他毕竟有激中稳进的性情、将近十年的将领生涯、还有两个多月的潜伏经历,又或许,雨祈对他而言只是他愧对的朋友、辜负的追求者,却并非他的至亲至爱? 然而,雨祈却是郢王捧在手心里长久呵护的公主,郢王虽是政敌眼里的沉默寡言心机深重、宋军口中的不会打仗硬要分功,可与他近距接触才知道他会冲动地单纯地为了雨祈杀人放火—— 故而莫非早已做好了南宋军兵被郢王寻仇的准备所以他更加不能从前线退!那要怎么当一个细作?继续麻木疯狂地当下去,当自己是一个行尸走肉毫无感情的躯壳…… “郢王,我等今日来看公主,也是向您辞行的……”那时段亦心陪同小豫王一起来看雨祈,然而小豫王只躲在段亦心身后瑟瑟发抖不开口,更像陪同段亦心来,面色惶恐,眼神闪烁。 郢王目中赤红,强忍着痛苦,不可能不同意:“按带他,终究只是个孩子,不该在这战地久留。” “郢王,这战地,公主她更加不能久留,王爷若愿意,便由我们将公主带回河南,遍寻名医救治。”段亦心面带惭愧地说,“公主受伤,终究是我们没能保护好,难辞其咎。” “也好,据说神医张从正当前便在河南……本王会着王妃、驸马、和府上的随从,一同前往照顾。”郢王虽然沉重,却很快理清楚头绪。让豫王府一直觉得亏欠他,会使他对小豫王的控制更进一步。然而这理智稍纵即逝,随刻便心痛加剧。 “王爷,为什么让他们走?曹王即将归陇……”心腹压低声音颤抖着问。这秦州的烂摊子还没收拾,郢王的麾下怎能直接减少一个阵营。 “都怪本王,怪本王啊……”他不用压低,声音也沙哑,“若不是我将这小豫王派去前线,雨祈又怎会……”为什么心痛,因为他知道他本就害了雨祈、还在继续出卖和利用雨祈,可是,敌强我弱,他和豫王府之间,怎能不苦心经营! “王爷!”众人见他摇摇欲倒,俱是大惊失色,卿旭瑭第一个上得前来。 郢王对所有人的来去呼喊都置若罔闻,哀绝地顺着卿旭瑭的身体软倒在地,看上去好像一蹶不振那就让他们觉得这是一蹶不振好了…… “王爷务必振作……”卿旭瑭虽早已是曹王的卧底,却仍旧出于道义将郢王扶站起。 郢王才刚站起就又倒在地,满头大汗。 在此期间莫非一直愣神半步未移,从郢王口中出来的“驸马”二字,当时就重重击在了莫非心头。惭愧、不安、痛苦、迷茫,齐齐上涌…… 莫非虽很快就告知寒泽叶自己将去河南的调动,却是到后几日,才勉强有了心情告知林阡来龙去脉。“完颜匡奏请金帝抽调河东军”发生在雨祈出事的同期,付诸行动更在那之后,故而郢王知情比林阡还晚,所以林阡的推测有误,郢王把大半人手调去河南根本是伤心过度,而非为了对河南战场分一杯羹。 不过,莫非在护送雨祈去河南的途中,听闻常牵念等黑虎军即将被调南下,自是也惊叹郢王险些被曹王算计后方而不及调控,却竟然因为雨祈受害而被上天提醒得以亡羊补牢…… 然而就像柏轻舟说的那样,如此一来郢王捉襟见肘,陇陕便只有卿旭瑭和羌王青宜可可用。那时郢王府谁都不知卿旭瑭已是曹王卧底,却都因为曹王只带了凌大杰一人回到陇陕而感到“不幸中的万幸”。亏得林阡当真去了东线、曹王府大半都被安排到江淮。曹王此举既是对林阡的看重,亦显然具备着自信以及对吴曦的信任。 “王爷……曹王回来了。”那王者,终究归陇,虽说司马隆经此一战半死不活,这里等候着他的,还有楚风流、蒲察秉铉、完颜瞻、移剌蒲阿、高风雷。这些人,整个九月静宁秦州,旁人都在大输特输,他们却最多小输。 “王爷,您吃点东西吧……”郢王最信任的心腹并非卿旭瑭,但也不是什么高手悍将谋才,只能为他简单分析局势、偶尔照顾起居。 “王爷,曹王今日与寒泽叶交战,夺下宋军三座城寨,不过,完颜瞻和移剌蒲阿受了伤……”心腹说,南宋强将云集,诸如寒泽叶、宋恒、孙寄啸、辜听弦、百里飘云、李好义,哪个都是不容小觑。 “王爷,曹王才刚回来不久便恢复了昔日声望,我们……”心腹提醒他,敌人愈发强大,我方愈发薄弱。万望郢王打起精神,重整旗鼓。 “无妨。”雨祈走后已有四日,郢王一人坐在窗前看天,失魂落魄了不知多久,忽然间一滴雨飘进眼里才回了神,“无妨,小豫王这颗棋虽非我所下,却是帮了我大忙。” “什么……”心腹一愣。 “完颜匡此人,早年为豫王府教读。曹王他想吞我黑虎军,却失算了小豫王这桥梁,聪明反被聪明误,轻易把完颜匡推向了我。”郢王虽然不善打仗,却熟知如何利用人际交往,“哼,想假道灭虢,结果牵线搭桥,不是很尴尬吗。为了河南战场他的人不难堪,他必定会将此地比我强的力量做一番权衡。” “王爷!”心腹喜见他回神,“您终于……”振作起来了。 他本就没一蹶不振太久,这几天的愣神既是发呆也是思考。 “况且曹王在陇陕,敌人不止我一个,眼红他的人太多了。”郢王知道,诸如完颜纲、完颜璘、完颜承裕、术虎高琪、石抹仲温都直接受到完颜璟管控,不可能使自己势单力孤,更何况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谁知道寒泽叶的箭明日会否扎在曹王身上?“慢慢来,不急。” 还有寒泽叶,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和完颜永琏两败俱伤?“雨祈的仇,本王必报。”  不得不说郢王对形势的嗅觉远高于他对战势。 完颜永琏还真就因为郢王把大半高手送去了河南战场而觉得不好要坏事了、他可千万别再去拖完颜匡的后腿……故而当即着手,将完颜君附、完颜瞻和移剌蒲阿等人全都安插了过去:“务必记得关注河东军,莫教他们暗自生乱。” “王爷,何不将司马隆也派去,他身受重伤、刚好还乡。”凌大杰提醒,“完颜匡曾是豫王府的人,王爷得防着他被河东军拉上贼船……” “大敌当前,完颜匡不是那种人。”多年好友,完颜永琏理解完颜匡,“忠厚,又有见地,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什么……”凌大杰愣了一下,差点没跟上完颜永琏脚步。 “圣上和临喜制定的南征计划,完颜匡在中线‘只需夺取光州就回军、到悬瓠与临喜会合,一起南下长江’。但完颜匡到河南之后,只和林阡的穆子滕照了一面,便对圣上提出要求更改这计划。”完颜永琏微笑说,“他说,临喜若然成功渡过淮河,那么荆襄地区的宋军必定集中兵力虎视邓唐。邓唐若被攻破,宋军就可逼近汴京,而我军大多南征,汴京能有多少兵力?” “原来如此,穆子滕与洛轻衣所在,就是林阡野心的明证。”凌大杰领悟。 “不错,既然邓唐有掣肘之势,我军应该出军邓唐,消灭汴京威胁,解除南征的后顾之忧。完颜匡这般奏请,比我先前对临喜所说‘南征需要进一步深入,可抽调部分河东军相助’高明得多,又刚好对我的需求兼容并蓄。人才啊。”完颜永琏笑。 “王爷又乱夸人。”凌大杰可不承认有人能比王爷“高明得多”。 “林阡绝对不止穆子滕和洛轻衣,邓唐一带形势紧张,待封寒、和尚和孤夫人养好伤,都是要去的。”王爷说,看来十月的中线远比西线热闹。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偃月流华》) 第1433章 相逢为君饮,系马垂柳边 绵绵秋雨过后,远眺陇陕天靖,漫山红透,似枫似血,亦美亦凄。 完颜永琏想起脚下地域曾被寒泽叶夺占,自然扼腕:“初四那一战,实在可惜。林阡非但没被蒙蔽,反倒比我们更快。‘鹓雏’一失,控弦庄在西线,委实又慢了海上升明月一程。” “‘朱雀’去了河南,‘青鸾’去了江淮,陇陕此地,王爷是希望代庄主‘鸑鷟’亲自上阵?”凌大杰知道,控弦庄重建原本就比海上升明月慢,经此一战五大杀手锏只剩三个,一时间竟无旁人可以接替,“可是,如果全潜伏去了南宋,我方自身的情报交流该如何?” 凌大杰也略有所知,林阡的“掩日”“转魄”依稀还有个“灭魂”全都潜伏在金,而“真刚”就起到了宋军自身联络的作用。 凌大杰想,其实这次,问题更加出在自身情报啊,“鹓雏”的死不过是乱了控弦庄人的心而已…… “自身的情报交流,未必要靠控弦庄。大杰,你可知为何完颜匡对皇上传书那样快?”完颜永琏问。 凌大杰一愣,答:“据说今年有人提议,用‘急递铺’来转送文檄,省人省事,方便快捷……怎么,王爷也要用?” “既能传文书,自然也能递战报。”完颜永琏说,“他所定制的‘急递铺’已经发展成熟,日前我试着从战地对圣上上奏,果然圣上准奏很快。往后也不用控弦庄分这个心,安安稳稳潜伏在宋吧。” 原来王爷已经试验成功了啊。凌大杰笑起来。 “我奏请圣上,将这个提出急递铺的人,擢升重用。”完颜永琏看破地说。 “啊?怎么可以?”凌大杰就知道被王爷看穿了,他是故意不提那人的名字,“那是奸相之子!” “英雄莫问出处。”完颜永琏笑,“待伐宋结束、班师回朝,我要好好培养这个年轻人,将来在西京、中都等地部署防御。如果没有看错,他是振军安民的良材。” “王爷今天连夸两个人了。”凌大杰笑了笑,也觉自己偏见害人,“当前,只希望完颜匡恰如王爷所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  追溯到十月之初,完颜匡便上奏称:“仆散揆大军渡淮,宋人聚兵襄、沔观察唐、邓动静,汴京守兵很少,有被牵制之患,请发唐、邓兵。” 完颜璟准奏之时,尚在回中都的车马之上,行踪不予对外张扬。 归途上完颜璟总觉得昏沉,勉强看完文书又恹恹欲睡。“皇上,您……好些了吗?”贾氏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前来相迎,强入马车恨不得钻进他的被窝里来,他却对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一方面是见过了真正的倾国倾城,一方面是真的体力难支:“薛爱卿呢?叫他来见我。” 贾氏恨恨从马车上下来,眼神示意一旁护送完颜璟的薛焕上去。大金何人不知,薛焕断袖之癖。 由于薛焕砍来了林阡的一缕头发当作制衡何慧如的把柄,完颜璟才确信了自己身上不会再有蛊毒残留,自然就此对薛焕倚重至极,什么事都向薛焕述说求安慰:“爱卿,朕不知是否应了劫,近日总是打不起精神,只感觉命不久矣……” “皇上,臣等永不背弃大金,也全部都还活着,那毒誓绝对不会灵验。”薛焕担心他会后悔同意南征,然而开弓怎可能有回头箭? “不是那毒誓……”完颜璟苦叹一声,“我说的是……帝星陨落。” 薛焕一怔,掀天匿地阵的预言,难道真的要在完颜璟身上实现? “唉,叫贾氏上来吧。”完颜璟看他都沉默不答,愈发怕死,想着朕即使驾鹤西去,也该赶紧播几个龙种、继承朕的皇位要紧,“爱卿,对中都发几道密信,着李妃、范氏等等,一并前来见我,不许大事声张……” “是。”薛焕令行禁止下车。 然后就看到贾氏欢天喜地地上马车来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一脸的兴奋和感激…… “有什么好高兴的,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薛焕觉得完全不能理解。 还有,何必教李妃、范氏一并前来呢,快马加鞭赶回去不好吗,我还想赶紧去跟林阡打呢。林阡不成,穆子滕也行啊。  十月中旬,宋军唐州据点,穆子滕、鱼张二迎候吴越、李思温、彭义斌前来会师。 “束鹿三兄弟”之一的老大鱼张二,一直就在河南一带活动,自然是尽地主之谊的那一个。 去年在济南府,鱼张二、冯天羽和林阡不打不相识,他的几个妹妹都协助林阡共打山东之战,大妹鱼秀颖更嫁给了红袄寨的杜华,故而闻讯后老早就在寨口迎候红袄寨这几位当家,重逢后便如亲戚相见一般热乎。 “想想就好笑啊,我那另外几个妹妹,当时都向那个女扮男装的柳闻因献殷勤,真是,孽缘。”鱼张二笑哈哈。 “闻因她……还好吗?”一年未见,彭义斌早已从情伤中走出,释然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怀。 “好啊,应当陪着天骄在河东养伤呢,据说柳大侠也过去了。”鱼张二说,“想必过阵子是会南下的。” “甚好,甚好,我带了一大群马儿来送柳将军糟蹋。”李思温笑起来,去年山东之战,柳五津舍命救他并且割弃爱马,唤醒了他的理智和良心,后来他俩搭档最多,他也熟知柳五津脾性。 “不干站在外面冷风里了,莫让穆副帮主、陈军师久等。”吴越提醒。 “吴当家说得是!”鱼张二赶紧相请。 还没进帐,就听陈旭和穆子滕在对话:“子滕,适才我嘱咐你,把烧开的热水灌在茶壶箩里给吴当家他们泡茶喝,你可灌了?” “哎呀军师,我好似忘了……” “子滕,你记得住几件事?” “唉,明明提醒自己要记住……”穆子滕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陈旭掂起那个茶壶箩,忽然发现沉甸甸:“你明明灌了……” “好吧,我忘记‘我记住’了。” “这话说的……”陈旭哭笑不得,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哈哈,传闻中穆副帮主是个走路能把鞋跑忘了的人,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彭义斌性子爽达,上来就和穆子滕亲近。 “久仰久仰!彭斌义……”“彭义斌!”陈旭赶紧提醒。 “彭当家,其实你早见过我了。妙真的枪,就是我传授的。”穆子滕不客气地跟林阡抢徒弟。 陈旭摇头苦笑:“莫好奇穆将军的百战不殆是怎么来的,他的记性都用在战事上了。” “陈军师,星衍知道我要来,特地托我捎信给您,诉别情。”李思温立即掏出信来,曾经陈旭和江星衍都在黑道会共事,感情深厚,后来江星衍留在了山东红袄寨,一晃已是一年多了,想来真是日月如梭。 叙旧饮茶后,众人各自分工,一部分留在唐州与穆子滕合兵,一部分则去邓州与洛轻衣会合。  七里河边带月归,百花洲上啸生风。 月白风清,秋色正好,邓州城南,览秀亭旁,有人一袭青衣,持一柄英凛古剑,兴之所至,幽然起舞,衣袂飞扬,雪烟盈袖。 霜刃映于她手中水汽,虚实皆是洁净无暇,素来自守清洌、不争气度的岷山剑法,决战平凉时她已经悟出了接近最高层次的“破镜重圆”,奈何离最高层次“镜花水月”总是差了一步,尽管掀天匿地阵里有过灵光一现,却终究没抓得住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是以近来她都和林阡一样苦心孤诣、仔细追思,可惜失去的终是回不来了。 饶是如此,就在这努力自我跃升的过程中随手舞出来的一招半式,都能教旁观者感受到她剑法妙至毫巅、实在令人叹为观止。风格中都有水,但不同于李君前鞭法里水的涌荡,林美材刀法里水的沉降,林阡刀法里水的空明豪放,燕平生刀法里水的“照”,她剑法里的水完全是清澈澄净的上善。 待将物欲全然扫空,心境静而意念悠,身外之物自然去远,这一剑,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没悟出‘镜花水月’,倒是悟出了‘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她妙手偶得,收之桑榆,自是欣喜,却不可能溢于言表。 顺着那《岳阳楼记》,直想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忽而怅惘,心间手上,竟蓦然涌入一丝杂念,难以排遣,仿佛这还是陇右,她正和那个人并肩作战,“主公,说的便是你吧……” 幽叹一声,继续舞剑,每招每式都倾注了全部感情和心绪,是以初始不曾察觉有人正在注视,然而一旦谁接近了她的防线,便无法逃脱她那“七分凌厉,三分孤悲”的岷山剑:“出来!” 那人并无敌意恶意,亦料不到会被她发现,剑到身前都不曾应变,仓促间为了保命以鞘相拦,端的也是个一流高手,她强行试了他五招他都只守不攻,有四序里的“立春木旺水绝”之感,剑法虽然流露得少,但和她风格相似,应该出自追逐大象无形的青城派,而且他这个人,也不知在哪里见过。 她不知他具体姓甚名谁,只记得好像曾经被主母引荐,是自己人? “洛……洛……洛女侠……”那男人本来也是个剑眉星目的,如果不说话绝对器宇轩昂,奈何一说话就结巴。 她倒是因为这个特征记了起来:“青城大师兄,轻衣失敬了。”青城岷山同气连枝,是以他们之间也可以以师兄妹称呼。 “不失敬,是在下唐突……”大师兄脸红着结巴着说,“洛女侠的剑法,令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程掌门近来可好?”她收起剑,并不在意。 “家师很好。盟王请他帮穆夫人坐镇凤翔,由我来助洛女侠守唐州。”大师兄调匀气息鼓足勇气,居然一口气说畅顺了没有结巴。然而她心不在焉,并不曾明察秋毫。 归途上,一阵秋风拂过,送来桂花香气。 “那棵桂树,正是昔年范仲淹手植。”大师兄驻足遥指,“洛女侠适才之所以悟出那剑招,恐怕是因为这地方正是《岳阳楼记》的写就之处。” “不是在岳阳楼上写就的吗?”她一愣,他居然看出她适才那一剑的内涵。 “不是,据说当年范公不曾上过岳阳楼,乃是看画而作。”大师兄只要不看她就不结巴,“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让文、画与楼,不再分割于边境左右。” “大师兄说的是。”她静谧听着,表情淡冷如冰,容色欺霜赛雪。 唉,和十五年前真是一模一样。大师兄想。 一面之缘,她显然不认得他,他却记得极深。 毕竟他记忆力卓绝,连林阡都发现了,“大师兄其实也很适合当细作,为何不当?” 其实他一腔热血,也早就想去金国潜伏,奈何师父判断他不合适,正是因为他那日见过她后脸红结巴。“细作最忌随意动心!”师父对他满怀希望,当作落远空的接班人栽培,万想不到一日破功,听闻他竟“随意”动心,师父自然生气极了,直接给他宣判死刑,“你便留在青城,以守为攻吧。” 他有时候也很想反驳师父,或许,不是“随意”动心呢?  是夜,吴越先行来到这邓州境内,看河道边的垂柳沐浴在夜色之下,别有一番清冷,便索性下马漫步。凉风阵阵,路人行色匆忙,远近灯火千家。 “只盼这灯火千家,不变作兵燹万里。”吴越虽然做惯了征人,却也因此更向往和平的日子,林阡本意将他调到这里“牵制”完颜匡,如果可以,倒也不想掀起战乱,一直暗流汹涌也好。不过很可惜,金宋两国难逃死战,边境民众最是受罪。 但这话他想到却不可能说出口,他是红袄寨出了名的独当一面善于强攻,怎么可能说出一句倦怠战争的话?只不过,这句心里想的话,竟然在几乎同时由路边桥侧、一个背对他伫立着的瘦削身影说了出来,振聋发聩,惊心动魄。 循声而去,明明早做准备,还是难以置信,一时泪在眼眶。 当年在广南初见,她还是女扮男装,略通医术救治灾民,侠义之心令他钦佩,“在下姓石名磊。”他只觉得亲近,不知何处见过,身边人当即笑说“四个石头”。结伴同行,共赴云雾山比武,一路上欢声笑语,投契之至,于是想拜为兄弟。 云雾山的客栈里被个富家小姐抢了屋子,他抱着铺盖去找她,“我没地方住了,收留收留我吧!”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红晕,“你干什么?快起来!”他疲倦地背卧着躺下:“我腰痛,帮我捶一捶吧……今天我们两个睡……” 后来林阡蒙冤落难,他作为结拜大哥不离不弃,她也陪他一起甘受千夫所指,“石弟,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咱们三兄弟都幸福,永远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赐之福。” 被奸人设计共睡一床,为了保他声誉,她主动承认爱恋:“他当然没有强(和谐)暴我,江公子,夫妻吵闹,你难道没有见过?”其实他,求之不得…… “恭喜石姑娘了。”“你们昨晚上去哪儿啦?不会去成亲了吧?还躲着我们,不肯请客吃酒?!”那样轻松的日子,后来去了哪里。不是发过誓吗,这双手,从此以后,他将要一直握着…… 快十年了,蜀道上的晴天霹雳,仍然好像发生在昨天,“大家都知道吴璘,我娘还是吴璘的近亲。”“岳母大人是?”“当年江湖上也有些小名气,她叫吴臻……”“她,她有没有说过,她有个姐姐,叫吴珍,但是是珍宝之珍,跟她爱着同一个人?” 那时她已有了身孕,疯了一样地和他去天山和山东求证,结果他们那样甜蜜幸福的爱情敌不过一个叫黄鹤去的男人,那个名叫父亲的陌生的大奸大恶……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要生下孩子但是却离他而去,当时他不懂,劝不了也留不住。十年间他一直没有再娶,他和他母亲一样认定了就会守一辈子,只是,他只能守,他万万地迈不出乱人伦、反纲常的半步,那是正常人都迈不出的步子,更何况是凡事都循规蹈矩连在河里洗澡都不敢、怕脏了过路人的口的他吴越? 后来他成熟了,懂了,她根本不是不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不接受她不会不听劝阻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之所以不能被他留住,是因为不想他两难,不能将他拖累。远避尘世,是因为只要世人见不到她,就会越来越淡化对他的嘲笑和谴责。 这十年间,因此有了一个战绩煊赫、毫无污点的红袄寨吴五当家,世人哪里敢嘲笑谴责他,根本不敢揭他伤疤,唯一的一次,还是九年前在黔西,慕容山庄的女庄主说,“我所觉得最真挚的感情,它本身就应该荒唐,吴当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会承认结发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绝对不会承认!” 可听到的那时他毕竟还不够成熟,还不懂,几年后他也没懂,为什么在短刀谷还会看见有人殴打自己的妻子:“怎就有这种人……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他向来都是这样,只会惋惜,不知争取。 若要问他是何时懂的?何时?是环庆之战的隐情传到耳边,他立刻就懂了,他对林阡回信说,他真的很敬佩那个叫完颜君隐的小王爷,宁愿冒着乱人伦受谴责的风险,至少让林思雪在身边天真无邪了那么多年,“无论幸福痛苦,至少都在身边。” 林阡的话也坚定了他的心:既然现在的天下都由我们说了算,还何必怀着十年前那对世俗的畏惧? 实在放不下,那就在一起。哪怕只是相互陪伴,携手共度此生也好。 她竟好像有先见之明,环庆之战前夕,便藏在了林阡的军中,下定决心要往山东寻他。 天下大乱,不必她去,他来河南。 站定之时,呼吸凝滞,不知从何处说起,都忘了唤她姓名,那女子似有感应,牵着身边女孩的小手转过身来,温柔一笑,如梦似幻: “楚坼,叫父亲。”那女孩叫吴楚坼,取自杜甫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他俯身将孩子抱住,忽然痛苦不已:“磊儿,待天下太平,我会带你母女二人,游遍南宋的千山万水。”事先林阡告诉过他,因为近亲成婚,这孩子出生便患有眼疾,看人看物不甚清晰,没关系,可以治,他发誓,他绝不会再离开她们。 “嗯。”她当即到他身旁,如当年一样主动挽住他手,从今以后除了感动不会再泪流。 和爱人重逢,释然而温馨,这一刻无论十年的思恋说不说出口,月光都洒在他们身上,天空墨蓝,片片晴云。  当然这天下不是每一双每一对都在久别重逢。 这一晚的这个时候,正是河东灵泉寺柳五津与凌未波分别之后;亦是莫非刚到河南而莫如知情后因为担忧也紧跟着踏上了这片土;好在陇陕战场宋恒在寒泽叶手把手的教导下从凌大杰手里硬生生抢回了一座营寨、扬眉吐气了一把、冲淡了天下间的无限离愁;但同时却又是辗转过江淮战场的林阡决定当先驰赴楚州、而大病初愈的吟儿则被他勒令着慢行一步…… 西中东三线,金宋群雄,都已到位,陈力就列,剑拔弩张。 第1434章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十月初,才刚率众驰赴清河口,纥石烈执中就摩拳擦掌要第一个渡淮,如此便能获得先登之功。差人去问仆散揆得到了肯定答复以后,纥石烈执中稳操胜券一如轩辕九烨所说“已经对南宋先下一城”,毕竟仆散揆早在几个月前就铺好了路,谁往那缺口填谁都会赢。 关于这一点,轩辕九烨不得不佩服仆散揆。南宋义军的江淮四大帮会,曾经在李君前、百里笙、司马黛蓝、慕容荆棘的带领下同仇敌忾地协助宋廷北伐,和衷共济,盛况空前。结果仆散揆只是听说了九年前淮南争霸的只言片语,就看出了那当中有怎样的牛鬼蛇神可以见缝插针。因势利导,离强合弱,轻而易举切中肯綮,直接将慕容荆棘化为己用、挑起了她和司马黛蓝之间的自相残杀,继而这内讧牵一发而动全身、扰乱了群雄并起的整个江淮。 不过纵连轩辕九烨也不知道的是,仆散揆的消息来源还有一个早年就潜入宋军、目前正在宋廷身居高位的金军资深间谍“战狼”,传送给仆散揆的情报也不仅仅是淮南争霸,还有同年发生的云雾山比武—— 众所周知,慕容荆棘的父亲慕容兼是在云雾山死于金人暗杀,这直接导致了那女子再如何蛇蝎心肠都誓死抗金的决心。然而细细探究,当初为何旁人无事,偏偏是慕容兼死?彼时,正值短刀谷义军内斗的白热期,林楚江意外身亡,苏降雪眼看得势,那个意图称霸淮南却面临多方阻碍的慕容兼,见风转舵一边还在云雾山上投机,一边却直言不讳想要去拜会苏降雪。 平庸的慕容兼自然不会是金人的第一靶子,糊涂的他却被徐辕柳五津石中庸等人悄然削弱了防御。既然他最容易杀,当然是他死,最终他死在了自己的徒弟和金人联手暗杀下…… 且不说真实度到底几分,总之慕容荆棘信了,别说她信,川东之战时期,那个对理想产生怀疑的林阡都质问过柳五津,慕容兼的死是不是你们搞的鬼。慕容荆棘听闻流言之后,攥拳“父亲死得实在不值”,原以为还算壮烈殉国,结果不过是自己人戕害?这,便是她与另外三大帮会离心之根由。 第二点,才是九年前淮南乃至黔西的纷纷扰扰——那年的淮南义军在争霸前后发生过无数闹剧丑剧,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司马黛蓝与慕容茯苓夺夫、与慕容荆棘争高低闹不和”“慕容荆棘为了力压小秦淮拔得头筹,设计害李君前的女人中毒”,一系列争端集中体现在慕容荆棘身上,那仆散揆当然是从她下手。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泰和六年正好是杨叶和慕容茯苓夫妻俩的七年之痒,金军策划的流言蜚语还没放到宋军,那边杨叶和茯苓就自发地大吵一架,茯苓气着收拾行装直接从战地跑回姑苏老家,杨叶却没像过去那样不知轻重地离开前线立即去追,于是,“杨叶对司马黛蓝念念不忘”的说辞,顺理成章对着慕容荆棘的心长驱直入,令素来疼惜二妹的慕容荆棘出离愤怒。 另一条谣言却不是金军胡乱编造,“小秦淮六月攻夺寿春”的胜绩是真,添油加醋宣扬即可,旨在提醒慕容荆棘,如今的小秦淮强将云集又以林阡为靠山,今非昔比,如日中天,你慕容山庄还想让人家俯首称臣,不是痴人说梦吗?慕容荆棘听到小秦淮那些美名,不会愤怒甚至不会有表情,但心念会比其它任何时候都震颤。是的,她早就没办法让慕容山庄成为江淮第一大帮了…… 父志,私情,野心,三者一同痛击在慕容荆棘身心,自然令那个容易心理不平衡甚至扭曲的女庄主发疯。所以六月以后慕容山庄便和其余三大帮会貌合神离,尤其是与司马黛蓝的淮南十五帮不合时宜地算起总账。虽然慕容荆棘没有明言放弃抗金或者降金,却对当时正和仆散揆交戈的百里笙、李君前造成了诸多掣肘。 今秋九月,矛盾升级,慕容荆棘终于公开与司马黛蓝对峙。当然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司马黛蓝也不是个好脾气,那个叫杨叶的男人她本来就心心念念得不到,对面还强说她得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昔年从淮南到苍梧再到黔西从来都在和慕容姐妹较劲、斗争的司马黛蓝,非但不去求和反而将错就错愈演愈烈,淮南人心全在仆散揆的股掌之间:“慕容荆棘歹毒,司马黛蓝傲慢,注定,宿敌。” 在闻知淮南义军不攻自乱的实情之后,轩辕九烨原还想听到慕容司马对李君前百里笙多拖一个下水是一个的好消息,不过令他无比失望的是,原先有不少分舵分布在楚州一带的李君前,竟然将小秦淮的大小首领接二连三地撤走,悄然而然聚集到了寿、庐、滁、和、真各州,原是全心全意来对抗起仆散揆这一路了…… 轩辕九烨闻讯一愣:“主将还不够?分舵全来了……”恍然,林阡调小秦淮的主将前来是因他掌握着仆散揆的精确路线;而他调分舵的副将一起来,既是进一步针对仆散揆给以压力,更是杜绝小秦淮受到司马慕容对峙的牵连。既然大敌当前还要离散,索性将他们完全拆分。林阡的意思很简单,对这帮江淮义军说,“心都离了,身何必合?”对仆散揆说,“你不是要离心吗,我先把清浊彻底分开。” 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林阡自然和仆散揆一样懂。小秦淮的分舵首领留在楚州越众,被卷入内乱和无谓牺牲的就越多,不如全都放在李君前身边抵挡仆散揆,降低忧患并且提升价值。至于为什么百里笙的人他没这么干,应该是为了不做得太明显教仆散揆太快发现。 “我这渡淮的刀,看来还要再磨上几下。”仆散揆棋逢对手地笑。 “唉,林阡他,真和我们是同期到的,半步都不曾慢。”轩辕九烨原先得知陇陕战报还只是推测,这下可好完全了然了,林阡分明对金军的背盟洞若观火,并且他早已抵达江淮!然而此人这些天却行踪成谜,想必是和仆散揆一样磨刀不误砍柴工、正辗转江淮各大帮会安排金宋边境棋局。 “他所带来的抗金联盟主力已然如水入沙地,分散在了江淮各地宋军之中,而他本人则轻骑简从调控局势,同时不声不响地对控弦庄反侦察,令谁也窥探不出他之所在。”仆散揆叹了一声,所以据传由于种种原因还在途中的“盟军主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是林阡反手给他仆散揆放的“烟雾”…… 可是现在,还要窥探他之所在吗,实力雄厚的小秦淮外加叶文暄完全放在仆散揆此处了,那么,纥石烈执中这个外敌和司马慕容两个内患,当然是由他和百里笙一起去对付和解决的,“他会去楚州……”那轩辕九烨自然也去! 当然了,要掩人耳目地去,不能给林阡的“转魄”发现并及时告知,要教林阡和他的盟军主力一时来不及顾纥石烈执中。没错,理论上林阡一定是轻视纥石烈执中而重视仆散揆的,在所有人的心里,纥石烈执中尽管能成功渡淮也必定没什么威胁,林阡完全来得及控制。 除非,轩辕九烨这一子,猝不及防地从皖地落入淮北的棋局。如此,只不过是对你林阡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骄大人放心追去,我这里兵将充足,暂时也不予开战。”仆散揆原就带了纥石烈桓端那样的高手在身边,又得到黑衣女和龙镜湖等奇人异士,自然不惧。 轩辕九烨当机立断,离开仆散揆去辅助纥石烈执中—— 林阡的到场必然会强加变数,所幸纥石烈执中已然抢占先机。轩辕九烨想,无论如何他都成功渡淮了啊。  轩辕九烨匆忙赶到清河口时,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晃过了林阡的眼而且比林阡到得早,就错愕地发现纥石烈执中原来并没有先下一城……纥石烈执中他,居然把那个必胜战略捂到现在了还是一直大军不发! 难怪这几天轩辕九烨没听到胜仗的好消息,但那也是因为他觉得板上钉钉所以并未关注……关注点,更多地集中在了林阡那帮人的身上…… “纥石烈大人,兵贵神速,你为何……”轩辕九烨欲哭无泪,却保持冷静、严肃地问。 纥石烈执中满脸犹豫:“我听闻司马、慕容纠纷过大,大得虚假。总觉得他们在诱敌深入,万一被他们半渡而击……” 轩辕九烨心中冷笑,这句话翻译出来是,仆散揆同意得过快,快得虚假,我总怕他是借刀杀人,万一被他做了垫脚石…… “大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在等林阡来吗?”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一语便教纥石烈执中色变。 弦外之音纥石烈执中自然清楚,如果林阡到场你胡沙虎这辈子都别指望打过淮河去了。你不仅要放开打,更加要赶紧打! “天骄大人,还请……”豁出去了,谅你也不会把害我看得比杀林阡重。 “立即将战势与我合计。”轩辕九烨与他进得帅帐。当务之急,趁林阡辗转江淮疲于奔命,由轩辕九烨把握此战先机! “清河口上游,宋军有百艘战舰集结,南岸还驻扎万余骑兵,这也是我不敢强行渡淮、只能选择于北岸相持的原因。”纥石烈执中说着大实话,司马慕容闹得厉害揪着他的心恨不得立马南下,可是侦查到宋军战备之后又起疑心觉得防备充实。就是这样的既拉扯又阻碍害得他寝食难安。 “虚虚实实罢了,林阡就是想吓得你一直观望直到他来。虽是硬骨头,你也不用怕,越怕越难啃,我来为你分而食之。”轩辕九烨的重心始终在义军,“‘青鸾’禀报,清河口南岸,下游义军首领是骐骥派、闲云派、通天派、近年来被并入淮南十五帮的俗流,不足为虑。真正棘手的在上游,江维心和萧骏驰协助引领官军战舰,这两个是百里笙和司马黛蓝的副手,论武功都不容小觑。” “那么……天骄大人为我阻遏上游战舰?同时我来率军强渡淮河。”纥石烈执中拿主意说。 “不,纥石烈大人需要与我一起,亲率水军身先士卒,方能鼓舞我军士气。”轩辕九烨摇头,“上游注定一场恶战,但上游再恶,都是为了下游抢渡轻易。” “明白。我与我麾下几个‘致命穴’一同与天骄大人钳制江维心、萧骏驰。”纥石烈执中很快就对轩辕九烨心服口服、言听计从。 “可惜江、萧二人,都是忠心傲骨,不会被我们离间分化。”轩辕九烨纤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淮水流域,那一瞬间心底便计算清楚了江、萧二人被挑拨的可能性为零:昔年淮南争霸,江维心被金人劫持宁死都不愿连累百里笙,川北之战因江母被寒泽叶操纵方才痛苦背叛百里笙,经那一战江维心的忠心反而再无破绽;而萧骏驰呢,祁连山政变后一度落拓江湖,所幸得到司马黛蓝的邀请加入淮南十五帮,此后便铁了心要效力尽忠…… 当然了,轩辕九烨又何曾畏惧过硬仗? 甫一出谋,立即施行,当日午后他便下令发动了泰和南征的第一场战斗,由四千锐骑从清河口下游抢渡,争取夜幕降临前登上南岸,与此同时,他和纥石烈执中及一众高手,率两千水兵拦截宋军战舰英勇搏战,奋力杀敌,万千将士被他们所激争先恐后,投鞭断流,鸣髇血污…… 若无轩辕九烨这条毒蛇在场,纥石烈执中一还长久观望错过战机,二更不能轻易战胜江维心萧骏驰。漩涡急,风云乱,天地暗,纥石烈执中眼望他剑控玄色风横扫群敌,明明给人以黑云压城之观感,却那黑色虽汹涌却是透澈如墨,剑招随心,意境简单,返璞归真,恐怕是完颜永琏众多徒弟之中继承最好的一个。 “明明人品极差,何以我会有一种‘正义凛然’的错觉……”纥石烈执中之所以对轩辕九烨还有点好感,正是因为他不像完颜永琏那么虚伪,从来都敢担毒蛇的恶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眨个眼睛都能想条毒计杀人无数的奸人,原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居然能打出“正气天地,清名乾坤”?见鬼! 多路并进,水陆齐发,兵甲满淮河。鼓角鸣,刀剑翻,战火燎原,旌旗烛天。 半日鏖战,纥石烈执中大军成功登陆南岸,当地的马跃马平川吕蒙子之流以及南宋官军,眼看江维心萧骏驰败下阵来,果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望见金军就纷纷逃奔,丢弃了大半战舰和三百匹战马。  “歇什么?打淮阴。”轩辕九烨立即给纥石烈执中制定了第二步计划,连夜攻城略地,趁着林阡没到。 “可是淮阴城中,是司马黛蓝,点苍剑法厉害……”纥石烈执中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在轩辕九烨的冷冷注视下乖乖放下了。 “还算知己知彼,不过,城外还有慕容荆棘。”剑法十步杀一人,阴谋一笑杀一人,“等,片刻就好。” 等的是青鸾给他最适合出兵的时间信号。 轩辕九烨在强行渡淮的同时,便已对淮阴势在必得,授意青鸾派下线潜入近郊,以暗器绢帕接近慕容荆棘,为的正是挑唆慕容和司马彻底闹翻。“仆散大人是令慕容荆棘感到绝望,如今该由我来给她一线希望。”这便是攻心方面的“围师必阙”了。 那绢帕上的内容简单易懂。李君前和百里笙不是都以林阡为靠山吗,司马黛蓝不是凤箫吟的徒弟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下林阡和凤箫吟是大金的驸马和公主,他俩有什么资格做南宋武林的领袖? 慕容荆棘一点就透,如此,李君前、百里笙、司马黛蓝,凭什么当江淮义军的龙头?! 好一个心思歹毒的慕容荆棘,被称霸的私心一麻痹,完全不判断这绢帕来由和目的,当下如轩辕九烨所愿地率军去淮阴城下叫骂:“司马帮主是金国公主的徒弟,有十分的通敌卖国之嫌,淮南十五帮抗金名不正言不顺,不如归附我慕容山庄抗金!” 那时听闻金军正强行渡淮,本该全副武装的淮阴将士,闻言既紧张又惊疑更恐惧,司马黛蓝思忖着精兵强将都在前线,必须将这群后院起火的舆论强行镇压,是以立即到城头怒喝:“这些年我师父如何抗金,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 “她是细作而已!潜伏在林阡身边迷了他的心志!”慕容荆棘气势汹汹冠冕堂皇,“司马黛蓝,你若执意包庇,那你便也是叛军!”慕容山庄早憋了一口被司马黛蓝强压着不能上前线的气,这几个时辰里尽数爆发井喷之势,逼得司马黛蓝非采取武力措施:“说不通,放箭!”强弩迸射,万箭齐发,慕容荆棘等人应弦而退,否则还不知要说多少影响林阡吟儿声誉的话。 “众口铄金,积毁碎骨,希望众位都明白,大敌当前,先驱敌军要紧。”司马黛蓝郑重以一个帮主的姿态主持大局,“至于盟王盟主,待他们来了,凭战绩自证。” 慕容荆棘岂会善罢甘休,明攻不成便暗中要挟,乔装打扮后连夜潜入淮阴城中,虽然很快就被发现,却是如愿带着手里人质找到了司马黛蓝。 人质,正是她的妹夫杨叶。 司马黛蓝不禁一愣,那时他已气息微弱,脸上蒙着一层黑气,不复昔年风度翩翩:“别听她,她疯了!金军就快攻城,还心急如焚地妄想借外乱来牟取……” 慕容荆棘冷笑将他甩在地上:“就要称霸淮南如何了?这是林阡他们欠我的!” “疯子。”司马黛蓝看杨叶中毒濒死不似有假,虽然他成婚后她便不曾见过他,可一重逢还是不免噙泪,勉强才屏退左右,“长话短说,你想怎么称霸淮南?我可酌情听从你,先拒敌再说。” “简单,立即对外述说,你误上凤箫吟的贼船,诚心忏悔赎罪,向我慕容山庄投诚。”慕容荆棘冷冷说。 “哼,是准备对李君前、百里笙都用同一说辞?”司马黛蓝冷问。 “不。”慕容荆棘摇头,带着复仇的得意,“他们,我没把柄,还得再寻主意,不过,你……”轻笑看向再也没站起身的杨叶,“他中了剧毒,解药在我手上,一旦毒气攻心,便是神仙难救。” 司马黛蓝原还想装,可看着杨叶这副虚弱样子,断然掩饰不下去,受迫的泪在眼眶打转。略通毒术的她,知道慕容荆棘所言非虚,杨叶应该中了慕容山庄私种的寒毒。 慕容荆棘大胆地绕到她耳侧,冷笑:“觊觎我妹夫九年,如今给你机会。反正他也配不上我茯苓,让给你好了。” “哼。”司马黛蓝还之以冷笑,“不怕说了这话,直接把我推开吗。” “不怕。”慕容荆棘理解地说,“我也曾这么深爱过一个男人,恨不得为他屠尽天下人。” “我从不想屠尽天下人,只愿保着脚下这片土。”司马黛蓝轻声道。 “是吗,那就选择眼睁睁看着他死?”慕容荆棘继续威胁。 司马黛蓝幽叹一声:“将他留下,容我考虑。” “天明之前给我答复,否则他必性命之忧。”慕容荆棘满意离去。 司马黛蓝半跪在地,仔细察看杨叶掌心那道发黑的血痕,尚未来得及考虑、慕容荆棘还不知道走没走,渡淮金军便已兵临城下。 “金军多少?”她一咬牙,问。 “近万……” “很难打。”她勉强将杨叶移到她帅帐之中。 “帮主……” “盟王对我来信,说明日清晨抵达……”她只在帐中陪了杨叶片刻,离开前淡然抚了抚他脸庞,便按剑起身,“我们争取撑到那一刻。” 对不起杨叶,山河裂变,家国凶险,我身为帮主、不能视若不见…… 然而,轩辕九烨分化过后难免内乱的淮阴城,即使由司马黛蓝拼命整合,如何能撑得过整整一夜?纵使她施展点苍剑法,与纥石烈执中麾下的几个“致命穴”打得血满战衣,都没能制止淮阴被金军在丑时之前攻占。 被部将们拼死救出战场的司马黛蓝,由于身负重伤的关系,不得不随着部将们一起慌不择路,就此和杨叶、慕容荆棘等人短暂失去联络。乱世中,谁能顾得全谁?  “不要停,进围楚州。”轩辕九烨乐于见到属于金军的一气呵成。 “我听闻宋镇江副都统制毕再遇在盱眙,会否他闻讯前来增援楚州?”纥石烈执中说,那毕再遇是宋廷难得的将才,却竟是个百年一遇的杰出将才。 “后半夜,盱眙必有战乱。”轩辕九烨一笑,“你不必担忧毕再遇。他来不了。” “天骄大人,您……”纥石烈执中冷不防地就用了敬语,“是适才边战边决策的吗?” “淮阴这些败兵,自有他们妙用。”凡事先到一步,临阵以战养战。 “也便是说,不管我打楚州需要多久,盱眙都会令那毕再遇焦头烂额?!”纥石烈执中喜不自禁。 “楚州,尽量也是天明前拿下吧,莫拖太久……”轩辕九烨有预感,毕再遇来不了,可是林阡越临越近了。 第1435章 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 淮水南北,惊涛跌宕。千魂万骨,何处寻家? 继清河口失陷、淮阴被克之后,南宋的淮东重镇楚州,亦遭到纥石烈执中猛攻。 金戈铁马,江山如画轰然塌,沧海横流,壮士愤激挺身杀—— 百里笙的副帮主江维心,虽在清河口败在了轩辕九烨剑下,仍然带伤指挥、且退且战,从午后坚持到翌日寅时,拼死帮惶惶不安的官军固守在楚州以北:“清河口之失已是我军之耻,楚州乃我国家之门户,万不可相让寸土、置身后子民于不顾。众将听令,划界于此,不再后退半步,哪怕是死,亦要扬大宋群豪之雄风!”一呼百诺,齐心拒敌。 然而一干将士身负重伤又寡不敌众,终究不能打退纥石烈执中近万金兵,陆续于阵地边缘慷慨就义。江维心作为当地义军之首,却被那恶人下令生擒、求死不能,最终由金军绑在城下胁迫楚州守军缴械投降。金军此举,俨然是要借这位副帮主击垮百里笙全体部将的斗志,从而使楚州原就不稳的官军军心跟着义军一起分崩离析。 “别开城,啊……”江维心话音未落,猝然惨呼一声,腰间猛地一股凉气,原是纥石烈执中狠狠冲他身后灌进一刀,尽管并非要害,亦教他血流满身疼痛难忍,纥石烈执中素来凶悍的脸上全然暴虐:“不开啊,想啊,每想一分,我便这般捅他一刀!” 纥石烈执中本就没什么人性,更何况进围楚州之前,他麾下的东方雨旧部给他卜了一卦,说“坤卦上六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指为凶爻,不宜出击,那人转身就被强调“兵贵神速”的轩辕九烨持剑砍杀,“妖言惑众了几十年,早该斩”。纥石烈执中一方面相信轩辕九烨的见地,另一方面却也因为轩辕九烨力尽、暂时不能上阵助他而心怀忐忑。 纥石烈执中并非崇尚兵不血刃之人,只是,当林阡随时到场、而楚州无法硬啃时,能尽快轻取当然是不战屈兵的好。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当江维心最强,却受这近似凌迟的辱,无论重视他性命的,抑或胆小依附他的,两类人,全都不得不答应投降。 江维心的副将只是犹豫了一忽,就眼看着纥石烈执中毫不留情地再捅了江维心一刀。如此,时间并没有到一分,压根不给人考虑的余地。一刀又一刀,纥石烈执中无比迫切,眼看着越捅越快越来越接近要害,这嗜血恶魔连同他那帮麾下们全都带着笑意。 “老子没耐心,只给十刀机会,若你们不识抬举,那我先杀了这个百里笙的臂膀,破城之后,整个楚州连人带畜都同他一般下场!”纥石烈执中面目狰狞。 半昏半醒的江维心,拼尽力气才可咬舌自尽,然而看副将揪心有屈服之势,他知他此刻不能立即死:“别听他的,若是不战而降,他也一样会屠城!主公说过,他是出了名的暴虐!” 爹,娘,您二人的临终遗言一样:男儿生当为理想战,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今夜维心技不如人却不敢痛快死,只因被缚也可不屈辱、做人质亦能聚军心,无论如何,楚州也不能连一丝机会都不争取…… 所以本想用来自尽的力气全给了那经验较浅的年轻副将鼓舞:“腰下光茫三尺剑,不斩楼兰心不平!” 那少年武将霎时眼红,却攥紧了手中长剑,与他一应一答着入帮时的对话:“男儿此志,纵死不敢休!” 此刻他们身在敌我两边、心却空前合一,这副将瞬间就找到了主心骨,记起来了毕再遇就在盱眙、记起来了主公已入东线……“副帮主,全都听您的,誓死不开城!” 江维心在被刺进第七刀后知觉流失之前,忽然觉得欣慰,好像从副将的应答中听到了九年前还不成熟的自己,而自己,竟慢慢成长为了九年前稳重的百里帮主了…… 纥石烈执中倏然发现轩辕九烨看人很准,江维心确实是那样的一个忠肝义胆、傲骨嶙峋,于是冷厉开口,最后一问:“不开城?可用脑子想了?我军短短一日,就渡过淮河攻克淮阴,现下盱眙也在大乱,覆灭南宋指日可待……” “你们的辉煌,是真短。”楚州城上,兵甲之中,不知何人发出此嘲,虽然耳熟,情势绷紧一时还未来得及去看。 “死到临头还嘴硬!岂不知我帐下三十六‘死穴’,大半在此吗!”纥石烈执中一心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捅江维心要害…… 手上一狠,直接往他心脏插,却在那一息之间,连人带刀被一道强力拖开。有个声音震彻心肺:“既是死穴,那就死吧。” 那罡风由上而下由远及近真的只是一瞬,烈风掀旗,万鼓齐震,护城河上怒涛翻雪,似见淮水沸浪无边。 待纥石烈执中缓过神来,江维心已从自己身前不翼而飞,而与此同时应声而倒的是两个应变最快、到他身边来帮忙拦阻强敌的“死穴”,他俩,竟在那一刀从放到收的一瞬间就倒在了血中…… 快狠准,比纥石烈执中更恶,比轩辕九烨更毒,令纥石烈执中回想起来的一刹,脸色死白赶紧收起所有对宋军的恐吓。须臾,金军从主帅到兵卒全然一副表情、不知是战是撤,明明整个楚州可能只多出他一个人! 当是时,有且仅有不曾参加过河东之战的其余“死穴”不信邪,看主帅涉险赶紧奋不顾身地上前襄助。却见一刀吞覆而来,劈天裂地之势,那是何人,独身陷阵,径直睥睨了千军万马,几回合内,连续冲上的十五个高手,或被他内力震坏,或被他刀锋割残,或被周遭走起的飞石击伤,或被渐次燃爆的空气灼疼,身子骨强的还能撑口气,身子骨弱的立刻就死了,尽管前一刻他们都还冷笑等着看江维心死。 死生,又到底谁掌?气流就要这么摧枯拉朽,温度就要这么铄石流金,招式就要这么杀一儆百。 众人都只来得及看到那一刀霸气的表象,唯有江维心浑噩中体会出内涵:舞余回紫袖,萧飒满苍旻……遽然惊醒,疑在梦中。 此刻虽然立即身陷万军之内,那群敌人和他俩之间竟主动空出一大片白,江维心又惊又喜相信是真的那一刻,那人已经任凭江维心靠在他背上,同时挥斥着他手中无边无际的雪浪云涛:“维心,对不住,我来晚了。” “主公,有您在,就好了……”江维心噙泪说,还不晚。  林阡叹息,怎会不晚? 七月在陇陕他就已获悉江淮暗流汹涌,四大帮会虽有强弱之分,却毕竟相识于微时,全部都知根知底,无一人能真正服众,然而先前他自己都走火入魔,好转后亦远水难救近火,更不知矛盾会在这十月集中爆发、白热,所以不曾顾得及时。晚。 好不容易才在河东找到靠近江淮的契机,那时就他萌生过南下整合人心的想法,但若非得知仆散揆九路攻宋,也并未立即付诸行动。晚。 计算出纥石烈执中哪怕敢渡淮也必定挫折连连、更可能因为宋军部署过战备不敢渡淮,所以他觉得他完全来得及先制衡仆散揆再回头迎击纥石烈执中,却漏算了纥石烈执中的迫切争功之心。晚。 虽然轻视了纥石烈执中,但为了万无一失,他曾教“转魄”盯紧仆散揆的一举一动,以防仆散揆看出他的策略他还能及时调整,却没想到仆散揆这个老狐狸佯装不知情、悄然派出轩辕九烨来助纥石烈执中、完全晃过了海上升明月的眼,如此,使得他赶得再急都是慢了轩辕大半日才到淮北,被区区一子搅乱了淮北棋局。晚。 前日得知柳五津之死,叹英雄骨冷,清泪不能收,今日,唯能斩碎穷寇,使酒狂与悔愤齐发—— 晚,也不算晚,不能把寇戎挡在淮河外,那就让他们停在楚州北! “今夜林阡以敌血代酒,与英勇殉国的将士们共饮……”饮恨刀上血如漆,“先干为敬!” 纥石烈执中早年就在武卫军中栽培了一支高手团队,代号分别是六个头颈死穴、三十六个普通死穴亦称致命穴、一百零八个要害穴等等,总共七百二十个人才,形成了合理的梯队分布。不过,在遇到林阡、一拥而上、淹没在刀光化作血光之后,世人皆知,不合理了,没分布了…… “末将这就去禀报天骄大人……”“还禀报什么?撤!”和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高手堂一样,他们,被他林阡一双饮恨刀一战就撕出了一大片断层! 报应,帅帐里,轩辕九烨休憩片刻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惊慌失措的纥石烈执中嚎叫得放下了:“天骄大人!林匪,到了……”一旁谋士们也手忙脚乱,谋士甲说:“要不把打盱眙的大军调回来……”谋士乙直接说:“撤回淮阴去吧……”谋士丙还没说要退回淮河北面就被轩辕九烨眼神吓得咽了下去。饶是如此,他们都双腿发颤,既怕被林阡砍死,又惧被轩辕九烨杀了。 “……”轩辕九烨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强制自己开始喝那杯水,淡定,“以少敌多之时,林阡向来是先声夺人的战法,虚耗之后就不再那么强劲,此刻他分明只是色厉内荏、不足为惧。”色厉内荏的他,硬生生将那杯水喝完起身,计算过林阡在狠扫这帮死穴后的实力之后,心中大概有了底,想着毕竟自己休憩了半夜……“待我去会他一会!” 不过,时机是他选的,阵地却不是。 才刚提剑出营,便有人来相告:“大人!宋军前来袭扰!”  原来是教楚州官军采取正面坚守、而他率领百里笙精锐们侧翼进攻?这样的出其不意、乘胜掩杀,实在是他林阡的风格,“以攻代守”。 “林阡,你就装吧……”轩辕九烨暗忖,林阡不可能不怕重蹈陇干之战的覆辙入魔,虽然轩辕九烨也不像表面那么淡然、也怕林阡入魔滥杀,但若要从后果论,难道不是林阡更畏惧? 说不清轩辕九烨和林阡谁克谁,林阡每次入魔他都在、都会被林阡把他好不容易进展一截的功力又打回去半截,但换个角度看,林阡每次入魔都是被他轩辕九烨给逼出来的!说起来,那并不是偶然……轩辕九烨自己也渐渐懂了,就像凤箫吟挥剑、和尚念经、燕落秋弹琴能够干扰林阡一样,他轩辕九烨也能凭剑意点染、腐蚀林阡的饮恨刀境,但和他们仨的制约入魔相反,他是实实在在的推动! 楚州重逢,始料未及的是,林阡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开始情绪不稳:“轩辕小人,河东被揍得舒服么?林阡说一不二,见你一次打一次!” “还敢提河东……”轩辕九烨也被带得立即就情绪不稳,一剑出鞘,气冲牛斗,“你无理殴打、随意侮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纥石烈执中虽也临阵却躲在一边,闻言愕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这不就是封寒和他纥石烈执中吗……天骄大人,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居然也会有这样不淡定的一面。 缓得一缓,林阡一刀已凶猛劈斩而来,霎时眼前铺陈万里黄沙,铁骑星驰,阵势纵横。 轩辕九烨一剑奋力格挡,如墨染江山,催云暗楚天、烟昏淮地,简单纯粹,毫无浮华。 纥石烈执中等人原还近看,不自觉地就发展成了远观……剧饮这烈酒与奇毒二十回合后,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二人的气力攻防:林阡内力之深不可测只怕已达天尊水准,而轩辕九烨内力之温瑞祥和实际也直追薛晏,一个强劲,一个精纯。 “轩辕九烨剑中,当真是‘正气’啊……”纥石烈执中简单分辨,有了林阡作为对比,轩辕九烨的明显更像正道……这心法实在醇厚,与他“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剑法一旦融合到极致,竟然朴实、纯真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教纥石烈执中完全忘了这剑法呈现在“毒蛇”轩辕的手里…… 林阡那双战意凛冽、气势磅礴的饮恨刀,居然又一次被这正气凛然、返璞归真的剑法削弱——轩辕九烨越打手感就越好,笃定干扰和腐蚀林阡刀境,赶紧地,趁着林阡内力不在最高,疯狂影响他与饮恨刀的交流使他发挥失常。对,就是这样,我轩辕九烨,要一雪从山东之战被他打落悬崖开始的耻…… “可是,我这般将他刀法‘毒化’,他就算压着打也必会入魔……我应当想出一招最完美的杀人,既能让他死也保全这天下苍生……”轩辕九烨心念一动,冥想起破敌之道。  在将心法与固有招式相融、悄然毒化林阡刀境的同时,轩辕九烨因为想起山东之战,而忆起自己掉下悬崖后,因祸得福在山洞里见到的克制渊声的那些后学招式……其实他也推倒重来过、并且厚积薄发久了,此刻,是时候实战一次试试! 曾经,不止一个人对他推测说,“那些招式,恐怕是数十年前在山东,被渊声打落悬崖的高手堂次席,段炼所创。”“原来段炼当时并没有死……这每招每式,都能破解当时的渊声。”“既然能堂堂正正打赢渊声,那就不会迫渊声入魔。”“可后来段炼究竟去了何处?” “很可能是饿死了。”轩辕九烨这么回答,不过不可惜,剑法没失传,我轩辕九烨继承了。 可能由于段炼本来是王爷的知己吧,那些后学的招式,和轩辕九烨由王爷传授的固有招式相辅相成。自从落崖后捡到这秘笈,他等于是被段炼隔空点拨,原有心法领悟更快、意境得以深化、招式愈发精进。如果在内力靠近的状态下比如现在,他十招有九招能把林阡意境彻底毒化、攻势完全阻断。 虽然说,“内力靠近的状态”是需要旁人先削弱林阡才能达到的,然而平凉、陇干数战,他都确实因为强于林阡而逼林阡打不过他就犯规入魔。不过后来他构想过,段炼创造的几招虽是为克渊声,但如果细心沉淀、触类旁通,就能克与渊声大同小异的林阡—— 那么他轩辕九烨不仅能够凭固有招式和林阡抗衡,而且能以这后学招式制约林阡入魔!双管齐下,未尝不可! 大胆的想法,此刻竟被这一试试成了真…… 既然我能毒化你又能压制你,“好,林阡你要输了……”轩辕九烨微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教你轻视我,刚打完纥石烈执中就马不停蹄来主动犯我?! 十招还有一招不能把林阡攻势完全阻断?没关系,这一招,能部分阻断,能实而虚之,就引诱林阡打出他饮恨刀那死也补不了的破绽! 打定主意,在林阡“万寓于零”“上善若酒”“神游”之间反复穿梭游走,全部心力,都用来诱生出林阡的破绽继而长驱直入。 林阡原本也是犯了轻敌的错,没想到轩辕自打山东之战后卯了这么足的劲,到这危难一刻方才意识到小觑了对手,退也是死,进更快死,千钧一发本能诉诸魔性,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他一时没想通是轩辕九烨的剑进阶,刚好心底流转过魔门慈悲的“天地人”还以为是那东西在压,燕平生对他说,“心怀悲悯便不入魔,寂然忘我则悟明心。” 被人压制,永远比不过克己,他是时候想一套可以制约自身入魔又同时能克敌制胜的刀法了! 不知不觉间,当意念成空,他形影皆去,化作枕云台的万千雾霭,跌入了桃花溪下去洗戾气…… “从心伏魔,驭横平气,以我转物,静极则明”…… 先前在这样的内力条件下,他最多只能施展到“神游”,而不能很快进入“镜谧”状态遑论“狂浪”?想克敌制胜打出那些,就只能靠绝境爆发,把自己和敌人都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何故,就在用燕平生洗万云斗法的方式洗了所有的饮恨刀境之后,他忽然发现,“镜谧”“狂浪”甚至“天下英雄如电抹”都被洗近了,入魔果然不是唯一的路,虽说洗出的注定是威力稍低的同分异构招式,却居然能在他战力低迷时打出来、打出他想要的足够的威力。 不错,威力过强,反倒伤人伤己,“足够”,不就行了?牺牲少许威力,换来的是同等状态下能用的意境增多,空前流畅,随心切换,爽利明快…… 曾经程凌霄教他以最小的气力来维持最长的意境,渊声、和尚、王爷,一起助他在不入魔的前提下挖掘出每种意境的最大杀伤,他自己濒死时曾把每一个意境推倒重来、或巩固或加强,而燕平生,竟使他悟出如何快速串联和玩转、这段时间所缔造或拥有的所有意境……这不就是他在那天回寒棺路上稍纵即逝的妙手偶得?得到的原来不是具体招式,而是这种方法啊。 不过,当前这套以熟练掌握天地人和云鬼神为根基、用二十五刀的框架来容纳了他所有意境的刀法,起什么名比较好,“万刀斗法”? 物我两忘也有个不好就是,他倏忽忘记了这是命悬一线的关头,只顾着参悟、高兴和起名字,迟了一瞬去防御,刹那之间轩辕九烨的内气已震入他后心而他仓促之间反手一刀赶紧撞去轩辕九烨的胸口。 那墨色和雪光在他二人的对面暴涨,经久不息。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因为并未捕捉到他俩谁先击中了谁,只能期待着等他俩拆分开来之后来断胜负。 轩辕九烨一边坚持不倒一边说:“林阡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林阡冷笑:“不想残废就赶紧认败抬下去治。” 轩辕九烨只觉全身骨骼自肩膀开始散架,心中难免痛楚:我拼尽全力,竟还是没能打败了他…… 这一气之下,忽然脱力,没能站稳,倒在地上。 “还有谁!”林阡大喝一声中气十足,纥石烈执中等人一哄而散。 天亮之前,万余金军死伤惨重被迫退守淮阴。 “主公……”江维心副将兴奋不已,上来正要庆贺,却看林阡忍不住接连吐了两大口血,脸色苍白气息不济,那副将当即色变,“军……”正待叫军医,却被林阡拦下:“别声张。我赢了。” “是,主公赢了!”江维心副将顿然领悟,点头,否则金军必定反扑。 可是事实上林阡却输了…… “他真蠢,若非我败了,怎会不杀他……”林阡暗自心惊,那个叫轩辕九烨的男人,竟然真的迎头赶上。 勉强回到楚州军营,便因为吐血不止而无奈躺到了江维心的身边,接受当地据说最妙手回春的大夫诊治,因为那军医和叶阑珊一样是个女子,而且应该是当地百姓,他也不能像对樊井那样的不良态度。 “这是怎样奇怪的脉象……”那大夫触他脉搏、蹙眉。 “唉……大夫们说我要死说了快十年了。”他叹了口气。 “不……”大夫认真摇头,“没见过这般强劲的药,看来我要开点方子,给你降降火。” 他一愣,这才想到大梦丸…… 尚未来得及喘息片刻,便听百里笙抵达楚州,仓促求见:“主公,盱眙沦陷……” “昨夜分别过后,不知宋贤离多远……”林阡知道杨宋贤最近、适合救急。 然而柏轻舟却神色凝重地紧接着就带来了海上升明月的情报:“主公……据说主母加快了脚程……”  吟儿之所以加快脚程,除了大梦丸引起的过度思念之外,还因为听说了司马黛蓝在淮阴腹背受敌,更因为惊闻柳五津的噩耗而担心林阡受不了。 当年柳五津以偷盗马匹闻名江湖,她身为江西八怪难免同行相轻,然而见面之后,才知那只是个嬉笑度日、为老不尊的老头子,和年轻人相处完全不带架子,她自然很快就与他熟稔,随意地同他打打闹闹,那段闯荡江湖的日子回想起来真是轻松极了。 那还是个慈爱的曾令她很羡慕闻因的父亲:“如果我家闻因离家出走,我岂止是抢轮回剑这么简单?”“你们这群女孩子,别骚扰我们家闻因!”闻因那么俊俏的丫头,他居然从小到大都担忧她嫁不掉。 那还是个忠心的为了主公鞠躬尽瘁的老臣:“闻因,天骄一定会平安无事,你答应爹,助彭当家守好这里,候主公与天骄归来!”山东之战林阡徐辕皆失踪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是他帮吟儿一起撑过来的。 那还是个可爱的抗金联盟所有人的开心果:“为何今日的比赛是比驯马,我老柳哪个不会,你们就比哪个?也太欺负人了!”“哈哈,是啊,若是开个杀马大会,不用比,柳大哥认第二,没人认第一。”回忆他和林阡的时候还会笑起来,可笑完又是无限的痛楚。 “如果明天天下就太平了,众位想干些什么?”时间似乎被拨回平邑县据点,那时义军里出现奸细,疑云密布,柳五津为了活跃气氛,这样问他们。 她后悔她当时为了保护小牛犊板着脸,没去和他一唱一和:“无良马贼,你想干些什么?” 倏然伤神,不敢伤神。 “师母,就快入盱眙了。”杨妙真比她还憧憬楚州,喜欢那地方是因为那里有喜欢的人。 第1436章 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 虽是半夜,烽火照得边境亮如白昼。这一路过来凤箫吟和杨妙真等人早已听说,就在昨日午后,纥石烈执中率步骑兵两万余人、战船五百多艘强行渡过了淮河。众人日夜兼程北上途中,又获悉淮阴已在丑时前失守,当前,东线金军的铁骑与战舰,俨然正阵列淮阴与楚州之间。淮东一带百姓闻知金军南渡自然人心惶惶,不时有民众趁夜暗中向南面逃散。 “真奇怪……”原本应该见怪不怪,然而,妙真此言并没错误:为何盱眙也有民众如此慌张?守护他们的,分明是那个名声赫赫、令金军闻风丧胆的“战神”毕再遇,吟儿不止一次听林阡提起与他的神交、林阡他很少会对官军里的武将赞不绝口…… 入城才知为何骚乱,原来在寅时之前,毕再遇被宣抚司一纸檄文调遣、领着一部分兵马前往楚州增援,宋廷另派了两个武将接替他驻守盱眙,然而不得不说宋廷用人不当、盱眙所托非人,毕再遇走后不久,纥石烈执中麾下的另一路金军便乘虚打来,并且是压着先前的淮阴败兵、驱民攻城—— 虽然有不少淮阴宋军为了保护百姓甘心以命殿后、使得金军没能够趁机跟着民众直接进入盱眙,但大势所趋那帮喊声如雷的金军很快就有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瞅见情势不妙,那两个官军武将比民众逃得还快。而眼看守护神毕再遇不在、接防的官军惊溃,盱眙百姓岂能不崩溃? 所有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被毒蛇轩辕计算精准:“一旦闻知楚州危险,毕再遇的盱眙军必定是宋廷的最佳选择,然而正当毕再遇在救急的半途,司马黛蓝和慕容荆的等残兵败将,裹挟宋民一起由淮阴涌入盱眙城中,这些人,即使不将内乱之紧张传达,亦能将战败之颓丧递送,加之我军兵临城下,盱眙城必然经受一场大乱。那个途中得知盱眙危险的毕再遇,怎可能不回头解决这后顾之忧、如此一来又焉能顾得上楚州之围?” 这就是轩辕九烨对纥石烈执中所说的“毕再遇来不了了”,至于盱眙接防守将的不战而逃,委实是他计谋的锦上添花。 而吟儿和妙真在入城后很快就发现,也难怪那两个官军杂碎会放弃民众弃城而逃,原来,不仅仅是内乱的紧张或战败的沮丧情绪暗中传染,分明就是有人在城中肆意煽动着义军分崩、恶意推动着盱眙沦陷——才进城没几步路,关于“义军盟主是金国公主”的流言便已经不绝于耳…… “师母!”妙真气不过,险些朝宵小出枪,却被吟儿及时拦下。 “散播者,可能是金军细作,亦可能是慕容荆棘,唯恐天下不乱……”整个江淮,非议她凤箫吟的宋人一定不少,但是大敌当前假公济私的,盱眙周边,有且仅有一个。 “唉,内在分崩,盱眙难守了。”杨妙真面带忧容,心知金军破城已势在必得,那么,她们离楚州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很快与林阡重逢…… 吟儿一愣,妙真这洞察,一日千里……若干年前,杨鞍就对林阡说过,“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收徒之后,林阡又将经验对杨妙真倾囊相授,如今看来,倒有些薪火相传的感觉。 “妙真,既然官军群龙无首,义军内在分崩,这盱眙城又一片狼藉……探清局势,你来接防,如何?”吟儿立即授命妙真,并把随行的大半高手都交给了妙真。 “是!”妙真脸上先一喜,倏然又惊疑,“可是师母?我是奉师父之命沿途保护您的……”自离开河东之后,众人才知吟儿的身体恢复多半是大梦丸造成的假象,此刻别说战力,就算精力都不及常人,否则,这固守盱眙的责任,吟儿怎么也不可能交给旁人。 “若然城破,谁都保护不了谁。”鼓角震天,刀兵裂地,八方烈风,四面猛火,不知金军有否登城,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凝视着妙真,吟儿郑重托付:“守住盱眙,自救、救人,才好随我与师父重逢。” “嗯……”妙真微红着脸不再犹豫,提梨花枪策枣红马离去。  吟儿一行继续深入,那时她身边虽只有不起眼的五人,却因为逆道而行引起了当地义军的重视。道旁有人应该是主动帮留守官军维持城中秩序的,想拉住流离百姓对他们说莫慌别走切勿推挤踩踏,蓦然瞥见他们、不知是敌是友,大喝一声“什么人”便飞身而上出刃来试,吟儿身边留下的一个十三翼当即持枪去挑,绝不给他们进犯主母的机会,当然,为了尽快问清情况也不可能不表身份:“自己人。” 那人虽被这一枪打停攻势退了半步,却是端详了吟儿好一会儿,倏然噙泪,上气不接下气:“盟主!请救救帮主!” “什么?”吟儿也是仔细分辨,才看出这蓬头垢面的男人是萧骏驰,结合他所说的和所表现出来的,吟儿的心有如直坠地狱,语气也随之当即变厉,“你说什么!?” “帮主在淮阴守城时,不幸被纥石烈执中的‘死穴’重创,军医说,救不活了……”萧骏驰神情凝重。 “不可能……”吟儿怎敢伤神,立即回头差人找樊井,“带我去,我有神医!” 百转千回,方才找到被萧骏驰隔离在慕容荆棘视线外的司马黛蓝。那时黛蓝毫无知觉地平躺在民众家里的床上,全身到处伤血,面容亦无血色,吟儿甫一见到便踉跄坐倒在地,强制着自己不掉泪拼命攥紧她的手,对,还有希望,有樊井呢,虽然这些伤很重,但未必深入要害,一定有救,一定还有! “黛蓝,黛蓝,睁开眼睛!师父来了!”吟儿气急败坏地一手握住黛蓝给她生存的斗志,一手心疼地为她擦去颊上血污、将她的一缕青丝绕去耳后,许久,见黛蓝仍是气若游丝,吟儿想不到久别重逢竟是如此,泪还是禁不住地簌簌流下,“看看师父啊……睁眼看看我啊……” “樊大夫?”萧骏驰等人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等樊井转身,却看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抓紧时间与她话别吧。”一干人等,闻言只觉天昏地暗绝望无比,尤其吟儿如何接受得了这晴天霹雳:“怎么会?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樊大夫岂会治不好?!” “若真是皮外伤我不会治不好;若只是中毒我也能吊她的命。”樊井肃然,“两者相加,我却是断断救不了了——重伤刚好都在致命穴,加速了她毒性扩散,此刻已深入脏腑,神仙难救。” “什么毒?哪来的毒?”吟儿熟知纥石烈执中虽然没人性,但是没脑子、并不通毒术……这边淮南十五帮一群帮众全落着泪,那边门口有人大呼小叫着要冲进来,兵士们做不了主,前来通报说“慕容山庄杨叶求见”,并告知吟儿,淮阴失守前,慕容荆棘曾将一个中毒濒死的杨叶带到城中威胁司马黛蓝倒戈…… 吟儿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说完“让他进来”就给了近身一个眼色,待杨叶进得屋内那十三翼当即将他擒住,他却毫无防御满眼都是焦虑和担忧:“让我见她!”而樊井也得令上前按住他脉搏,不刻,叹了口气:“这毒,另一半就在他的身上。” 众人全都恍然,杨叶也才确定了他心中揣测,为何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甫一松开束缚,他便跪倒在司马黛蓝床前,泣不成声。这女子平素一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样子,谁知临危之际由于略通毒术,在仓促权衡过轻重后,竟决意给他吸去一半的剧毒,对他的情意如何深重,已是什么都不用再说。 “等我,等我立刻去寻解药……”杨叶想起解药,打定主意正要离去,却看黛蓝好像有了神智,当即攥住她苍白的手,对半昏半醒的她大声承诺,“黛蓝,解毒我们就在一起!” 这是黔西还是哪里,是庆元三年还是开禧二年,好熟的句子,真将她震得清醒,“司马黛蓝,我杨叶对天发誓,如果你可以活下来,我杨叶娶定了你,绝不食言!”当年她也中了毒也像这般无力地躺着,他情之所至不顾一切地给她从手掌上,把毒素一口一口地吸出去,就像她今夜还给他的一样,“活不下来?那好,要死一起死!” 侥幸活下来了,爱,后来呢?当年的杨叶和茯苓还是未婚男女,如今的杨叶和茯苓早已是正式的夫妻,教她司马黛蓝怎么能够插足?所以解毒就在一起,终究一句空话而已…… “今生你一定要做好了鸳,来世,再让我做那鸯……”她惨淡一笑,三个人,无能为力的先来后到,既然已经有人做了九年的鸳鸯,便让黛蓝一直做那孤独的孔雀。 “不,黛蓝,我这句绝不是假,我现在只想带你回初见的地方,平静地和最爱的人了此余生……”杨叶动情伏在她耳边述说,吟儿已怒不可遏地将他一把拖开:“最爱她的话,九年前你为什么不说!!”害得我黛蓝,明摆着为你终身不嫁! “初见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家啊……”黛蓝奄奄一息,带笑噙泪拒绝了他,如此残忍,他和她初见的地方,恰巧也是慕容山庄,还是她中着毒他照料她…… “等我回来,黛蓝,我去给你取解药。”他以为她和他一样,还有救,却不知她此时已药石无灵,她就像九年前一样没有用力、放开了他的手、没有挽留他,只是在最后一眼之后,一丝清泪夺眶而出。 众人随即和杨叶一样退下,通情地把黛蓝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吟儿,这间屋子,须臾只剩师徒二人。  “你真傻,黛蓝,真傻!”吟儿名为师父,实际相处时,却总被黛蓝奚落。 “呵……”黛蓝凄然一笑,果然一如既往地嘲讽她,“比不上你林念昔傻……你若是我,只怕吸的还不止一半。” “黛蓝……”吟儿泪流不止,“既然爱他、不想他死,为何不索性向慕容荆棘‘投诚’,假意的那种,一句话的事,也不至于……” 黛蓝忽然敛了笑,定定地望着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说你笨你还真笨。旁人都能假意,我是你的徒弟、最亲近的人,误上贼船的话岂能轻易说?你不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吟儿眼泪断线,才知眼前这女子,虽然从来都喜欢与她拌嘴,却打心底里支持着她和她同一阵线。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选择相信,我们那个叱咤风云的林念昔啊……”黛蓝终于不嘴硬,淡笑对她说真情。 所以,在慕容荆棘的胁迫下,和吟儿的情和对杨叶的爱对黛蓝左右拉锯,不想出卖师父也不想爱郎丧命,更不能置淮阴军民于不顾,几经纠结,黛蓝决定给杨叶把毒吸一半,希冀能抵抗到最后一刻等来援军…… 吟儿想通之时,黛蓝已经力竭,吟儿明知黛蓝可能会死,却不愿放弃她,想等杨叶解药来试试再说,于是不管不顾地上前抱起黛蓝将她撑住,同时把身上能给的气力全都透入黛蓝体内:“别死!师父在,黛蓝!” “浪费什么力气……”黛蓝昏了一分又醒,脸上微微变得红润,柔声道,“师父,思雪和你,冰释前嫌了吗?” 吟儿一怔,虽撕心裂肺,却骗她而点头。 “昔年点苍山上,你俩都单纯,自然走得近,我就只能讽讽师父、想着如此你便能在意我,想了想,还真是幼稚得紧……”黛蓝回忆着往事,虽还笑语,眼眸却逐渐散失了光芒。 “论情,论志,思雪都不如黛蓝与我相契。只不过,你就不能少帮着林阡骂我吗?”吟儿也回忆起那些轻松美好的岁月,笑着流泪不肯松开救她的手:求你,别这样无情,我已经被思雪丢下了,黛蓝你能不放开我吗! 濒死的黛蓝在她怀中开始痛苦地吐血,间隙,断断续续地答应她:“下次,你和林阡吵架,我,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一定……” 吟儿亲眼望着黛蓝不时地吐着黑血,方寸大乱,心痛难忍,捶着她背用尽全力地给她撑住身体,吟儿怎能不怕,怕黛蓝下一刻就离她而去:“黛蓝!?” “别怕,师父,我知道这种毒,发作起来就是这样,有心理准备……”黛蓝吐得泪流满面,满头虚汗,脸色如死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明知可能会死、而且会经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要给他吸!他杨叶,是慕容茯苓的丈夫,与你有什么关系,怎能由慕容荆棘占据主动来胁迫你?!”吟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黛蓝长叹一声,满口是血:“他们青梅竹马,我本不该破坏,奈何情不自禁,所以恶有恶报。师父,来生我必不会爱上有主的男人,但今生请让黛蓝任性一次,我,我就想他活着……” “我不要他,我只要你活着!”吟儿看她支撑不住,哭着求她,不惜道德绑架,“司马黛蓝,你记着你是淮南十五帮的帮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 “师父,我也后悔,先前没向慕容荆棘求和,待金军真的打来了才追悔莫及。”司马黛蓝苦笑,死死攥住吟儿的手,那一刻毒血已从她口鼻等处往外流喷,“淮阴、盱眙的军民,全交托给你了,你要好好自证清……” “黛蓝……”吟儿惊见这七窍流血慌忙想堵住却堵之不住,不及再找樊井呼救,便眼睁睁看着黛蓝在自己面前耗尽最后一丝气,清白的白都没有说得完。 “你说完啊,说完啊……还有下一句是不是!”吟儿痛不欲生泪倾如雨,使劲摇她她也不醒,不刻已是全身僵冷,吟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前一黑也跟着一口血上涌到喉,樊井等人当即进来,樊井见状赶紧将她拉开:“主母,这是寒毒,可能死后外泄,最好不要沾碰……” “什么死?!黛蓝才没有死!!”吟儿失态地瘫倒在地十三翼根本拉不起,那时屋子里一片凌乱谁也不知杨叶是何时回来,樊井直接对萧骏驰说:“先将司马帮主火化了吧……”众人忍痛正要上前,却忽然见那男人疯了一样直接把司马黛蓝抱起就走,一瞬而已便冲出屋子无人可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追回来……我要把黛蓝,带回点苍山!”吟儿大怒狂吼,吟儿到这时才想起,稻香村里,韩丹的仇人有个姓“司马”的,可能系着黛蓝的身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此刻看到这个负尽了她的男人不顾后果当着他们的面将她尸体盗走,不由得悲与怒俱从胆边生起,杨叶,你凭什么!! 然而吟儿本就是大病初愈,这急火攻心,竟跪地不停吐血,若换别人樊井几乎可以断言,她也已无药可救。 “黛蓝,我还有‘一剑万万式’,新创的,想传给你,你看着……”忍着胸口的疼,支撑爬起,挑灯看剑忽伤神。 那时她满心是恨,恨宋廷北伐过早,还没来得及清理慕容山庄的内患,便无端赔上她的黛蓝一条性命。 这些年来黛蓝虽然为人傲慢,哪时哪刻不是站在抗金的风口浪尖?然而那一世芳华,也燃尽在这淮南战火……  被吟儿勒令追赶杨叶的众人,却在冲出院子的第一刻便被不速之客挡在门口。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两派兵马倏忽从剑拔弩张变成退立两侧、那个借着外敌牟取私利的蛇蝎女子从人群当中走出,他们才知道,她竟真的不分轻重,把本该投入给金军的探子,全都用来寻找司马黛蓝的藏身之地了。 此刻,虽然对司马黛蓝扑了个空,却收获了一个弱如风中之烛的凤箫吟,实在是教慕容荆棘感到意外之喜。 “哟,这不是金国那位左丞、曹王爷的掌上明珠吗。” “就是出生才一个月就被作为借口覆灭陇南千家万户的祸根?” “正是她,出道便杀了我南宋武林过去的前五十名,居心叵测。” “因为她的蓄意破坏,盟王失去过越风和洪瀚抒两个左膀右臂,拼杀艰难。” “林阡为了她曾和抗金联盟大打出手,死伤惨重,如今想来,原来是她恶意挑唆。” “若非她的挑拨,盟王也不会置苏降雪、越野等人于死地!” “向清风、杨致礼、洪瀚抒等悍将,全数因她而死。” “林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逼着入魔。” “天骄、云蓝等人,哪个不是为了救她重伤?” “若不是她拖后腿,林阡早已经北定中原,如何还有今日这金军南渡?!” 一盆盆脏水,一句句诛心,不止传到宋军耳里,更还被胆大的民众听闻。她凤箫吟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然而终究刚失去黛蓝,她一时不能回神,所以任由着他们列举她的罪状。那些说话的杂碎她不屑于认得,自然不知那是慕容荆棘的亡夫、东方沉浮的近十个兄弟,分别叫东方消长,东方起伏,东方高低……等等等等,一人一句,唾沫横飞,每条都言之凿凿,相互还连贯通顺,这是在腹中打了多久的草稿。 “绑了她。”有人撺掇慕容荆棘,吟儿这才缓过神来,想起了八年前苍梧山的小船上,有过同样的“大敌当前先绑盟主”,那时候,身为主帅的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也都在,听到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吟儿:“这个盟主来历不明,我看她就是金人安排的一颗棋子!” 慕容荆棘当然记在心里了,这是上天教给她的谶语,所有的剧情都太连贯,凤箫吟根本就是金军派往林阡身边的细作,影响得林阡也开始不分敌我白抗了十几年的金,如此一来,李君前百里笙和司马黛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代表慕容山庄执掌江淮甚至马踏天下指日可待! 野心,促使慕容荆棘满眼通红如在燃烧:父亲,我终于可以实现你那隐忍了几十年的夙愿! “好,先擒了这金国公主,由我慕容山庄来扛抗金的先锋旗!”慕容荆棘冷笑开口,九年前,小秦淮不也是一样,想用个公主做人质来出人头地?谁的手段比谁更龌龊呢? 当是时,这民房中能战的高手只有萧骏驰和十三翼,对面却人才济济,因小见大,盱眙城中尚有余力的多半也是慕容荆棘的叛军,局势已经完全由对面掌握了。性命之危,樊井本能拖着吟儿要往后。 “哼……”吟儿一边摇头推开樊井,一边倚剑勉强站立,冷笑,“恕我直言,在列的各位都不如我。”你们这些杂碎,有什么资格数落我! 第1437章 女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虽然从魁星峁上决定抛弃婚宴、背叛父亲、不惜一切代价回归南宋的那一刻起,吟儿便已做好了面对金宋各种非议的准备,逼迫自己学会坚强地排遣各种烦恼、困惑、沮丧、悲愁……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在被这帮杂碎不负责任地列举不属于她的罪状之际,她压根没一丝上述的负面情绪而只剩下无限的愤怒—— 当然义愤填膺,当然怒不可遏,当然火冒三丈,他们都是谁啊,不是李君前不是百里笙不是司马黛蓝,不是那些功绩煊赫的有资格质疑她的战斗英雄,全都是些未立寸功的她完全叫不出姓名的饶舌鼠辈! 对付悠悠之口,当然一个一个地喷回去,难道憋在心里被误解、找罪受?! “竖起耳朵听好了,我,林念昔,是由南宋潜入金国的细作柳月所生、更是由前抗金盟主云蓝亲自抚养长大,姓林,是随林楚江前辈,名念昔,是为纪念所有先辈,昔年意气风发地隆兴北伐。彼时宋廷也是名将辈出,江淮有张浚,邓唐虞允文,川陕有吴璘,若非主和派得势,未必不可战胜,只怕你们对那段历史了解得没我多,毕竟你们的眼睛都盯着我的身世看,哼,我有他们重要?真是不分轻重。 既然想知我的身世,那我便据实述说。自幼我被云盟主指教守护大宋,正是为纠正父亲陇南之役的错误、拾起母亲半途而废的职责;其后我拜师三清山纪景,他曾坐山西太行义军第二把交椅,为人如何有目共睹,不必我再多费口舌;九年前的云雾山比武,当时的抗金盟主易迈山和武林天骄徐辕齐齐授我权威,承认我是他们所有门生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去年,同样是为抗金作出卓绝贡献的青城派程凌霄掌门破例收我为关门弟子。论出身,我比谁都正,宋是母国,亦是师父之志! 出道之初,我便杀了当时被金人分化的南宋武林前五十,鼠辈们,这事在十几年前江湖中人尽皆知、人人称道,你们为制造舆论竟把那些卖国贼的身份隐去,是当真以为江湖没活人了么,竟把这拿来充数,想糊弄谁? 八年前,越风和洪瀚抒确实有过为情所困一走了之,可我一人就顶替了他俩做林阡的左膀右臂,创业再难,我都在伴,这武林盟主的头衔你去问盟军何人敢说我不配?哪一个抗金的武林泰斗见到我都要尊我一声盟主!川东之战,林阡确实曾与联盟大打出手,到底是谁将他推回盟军送进短刀谷?没错正是我,是身为盟主的我!在列的你们自然不知,因为都没参战,躲在暗处算计功臣。 苏降雪、越野那帮败类,罪有应得,何来的被我挑拨,向清风、杨致礼、洪瀚抒等等英雄,死得其所,全然是马革裹尸,天骄、云盟主、林阡,重伤或疯魔,几时只是为了我一个人?他们个个都是舍生忘死为天下苍生。而我,何尝不是将背后向他们相托,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和袍泽之谊,剑锋直指着那些与我断绝了关系的亲族?夔州、黔西、川蜀、陇右、山东、陕南、环庆、河东,哪处打金军无我功绩?哪次征伐非我先登、防守非我最牢! 你们这群杂碎,比不过我杀敌多,比不过我作战猛,比不过我说话快,有何资格在这里冲我狺狺狂吠?若不是有你们这些败类拖后腿,林阡和我才是早已一统天下!今日金兵猖狂南渡,你们不去清河口增援,不在淮阴城固守,居然保全兵力只为到盱眙发动内乱,当了敌人的棋子还浑然不知更沾沾自喜,身为叛军,助纣为虐,怎好意思谈扛抗金的先锋旗?都是哪里来的无耻之徒,身强力壮只知凭空构陷,谁给的厚颜来对抗金盟主指手画脚?!” 厉声开口,不止是怼宵小,还要给周围能听到的群众全听到、一传十十传百,所以这自辩亦是自我介绍,免不了的自吹自擂。若不建立最初步的信任,他们只会把她排斥在保护者的名单外。 慕容山庄一干人等全被她气势所慑、语速惊倒,完全插不进话也不敢插嘴。 “完颜暮烟,你你你,休想混淆出身,你不过是招摇撞骗地拜师学艺!我听说过,纪景是喜欢吃你做的菜,程凌霄是被你缠得没办法……”缓得一缓,东方消长才想起怎么对付她的第一句话。 “对,自从你成金国公主的第一刻起,‘林念昔’便已经死了,我们不承认!站在林念昔基础上的一切都不存在、别以为说得多就有用!你虽长篇大论,可惜都是废话!”东方起伏听不懂,索性用一句话否定了她所有。 “说话快是见识到了。”慕容荆棘冷笑一声,“杀敌多?作战猛?不好意思,真不知那些功绩多少水分。这就好比你是云雾山第一,谁却都知道你打不过独孤清绝一样。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嗜好虚名的小人。这些年来若非林阡庇护,第十恐怕都排不上了。” 吟儿一口气说完勉强中途换气,胸口发麻险些提不动惜音剑,这是怎样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到你了,云雾山比武第二十一,慕容荆棘。”没关系,还有这三尺不烂之舌,那就凭此继续杀敌,“庆元三年你十九岁,父亲被杀,山庄群龙无首,五个亲叔伯,八个堂叔伯,一番龙蛇混战,谁知大权旁落于最不起眼的你,他们也全部都死在你的手上,佩服,好手段。” “他们那帮无用的东西,只知争家产怎么称霸淮南?注定那权力斗争里活下来的只能是我。”慕容荆棘冷笑一声,岂不知吟儿这是在拖延时机调匀内息、故意对她欲抑先扬。 “错,你之所以赢得那斗争,是因为当时你有独孤清绝、东方沉浮、杨叶……”吟儿略一得气,便笑着开始激怒她,“可惜,独孤清绝与你并非同道,东方沉浮身染重病死得早,杨叶,也被你自己为渊驱鱼……” “住口!”慕容荆棘脸色微改,她身边那帮杂碎听到东方沉浮也有色变,令吟儿看出来他们是他的兄弟,心念一动,好像听谁说过东方家生了十几个儿子的事。 慕容荆棘之所以愤怒,显然是因为杨叶适才为了给司马黛蓝取解药当真与她撕破脸:“完颜暮烟,休得猖狂!众位可还记得‘祸水命’吗!那谶语说,整个天下都会因她而乱、因林阡而定,定而又乱,反复多次。明摆着她是红颜祸水,林阡却一时脑热,让她做盟主、做主母,她对兴州短刀谷的拖累,完全诠释了什么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九年来,都是因为她不断地后院起火,林阡才始终停留在边境进不去金国腹地,我南宋王师才因此无法北定中原还民之愿!” “你这牝鸡,也配说我!你接手前慕容山庄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在江淮垫底,不至于扛不起抗金北伐的先锋旗!”人身攻击嘛,道德绑架嘛,罗织罪状嘛,谁不会啊,当然要抢占话语权,当我凤箫吟每战先登是说着玩?“好端端的一个帮会,原本可以通过恩义聚拢到独孤清绝那样的绝世天才,结果,却因为你在争霸期间毒杀路人而授人以柄,又因你在魔门之战毒杀盟友而落人口实,因为这样那样的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来原有的人才都走了个七七八八,江淮的后起之秀全都慕名去了小秦淮、淮南十五帮!” 慕容荆棘被吟儿这番话揭开她最在意的方面之一,惊得说不出话,心中自然大乱,面色却还保持镇静,片刻才回应:“还不是因为我比不上另几个帮派擅长抱团,十年来时不时地去找林阡谄媚?” “派遣言路中、大小桥去川蜀,派遣殷柔、百灵鸟去河东,派遣莫非、莫如去陇陕,不是为了抗金,就是为了平乱,怎么在你眼里成了谄媚?”吟儿冷笑,“退一步说,就算谄媚,你们不是也谄媚了一个杨宋贤?是了,他也是你夺权成功的功臣之一,为了救蓝玉泽做过你慕容山庄的人,魔门之战更因为失忆与你论及婚嫁、险些就成了你夫婿,不过可惜得很,为了谄媚林阡,他对你弃如敝履……” “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啊!”慕容荆棘蓦然震怒,疯了一样冲着她直接挥剑,无疑这是她最大的在乎、最不能被戳中的心伤,吟儿酝酿久矣恰到好处,正待看清她破绽将她劫持,奈何众人见她不动以为她危险,所以萧骏驰和一个十三翼一起上前将慕容荆棘拦截。 “也罢。“吟儿看东方家族的人紧随慕容荆棘一拥而上,即刻挥斥惜音剑横于身前一道弧光应战,“我这惜音剑,上打天下第一,下斗贼子宵小,倒是不枉!” 虽然大病初愈体力不及平素一成,却是被黛蓝之死激发出了仅剩的所有力量,对付这些花拳绣腿,再吃力都有胜算,一瞬之间转守为攻,她一人当先冲入敌阵,刀光剑影里影只形单,血雨腥风中风花雪月:黛蓝,他们都和你的死脱不开关系,放心,我把他们一个个抓来祭你! 惜音剑向来凌厉,一旦气愤,更加是杀得红光四溅,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血肉横飞,飘忽间东方家族的宵小们要么刀剑脱手、慌乱退却、溃不成军,要么来不及闪、被她接二连三往后甩掠、下令擒缚。他们一个个长了能杀人的嘴,打起来却就跟苍蝇蝼蚁没什么两样。 势不可挡如吟儿,不知是不是大梦丸在起效,越杀就越是淋漓酣畅,那些时不时要上涌到喉咙的血,且让它在胸腔里尽情地热起来:“信不过我的,都跟我比比,剖开这肝胆,谁报国之心更热!不过,当然是我先剖了你们的……”一笑厉声,竟教樊井恍如看见林阡、大惊之下连忙揉眼睛,错不了,林阡附体…… 她却注定不可能像林阡那样凭几十回合就能把敌人全体打服,尽管剑出流利、以一蕴十,却也比平时多出好几次直喘粗气的中场休息,不得不教在场其余的盟军高手上前相帮,教武功高些的叛军看出端倪,原本退开的又尽数壮着胆子涌上。 “别不要命……”樊井看她头发凌乱满头大汗,知这种虚耗没有必要,趁空急劝。 “死不了!”她冲动不已,看敌人再添,当即又上。 “死不了也残,主公会……”樊井苦口婆心,不惜搬出那个他最讨厌的人。 “那就抬我去见主公!”她打得兴起,一把将他推开老远,借力反冲向叛军们的包围。 “主母,金军发动猛攻,妙真姑娘领着几十高手最先前去拼杀,好在淮阴、盱眙的官军并非都是懦夫,见状跟着他们一起攻防!” “盟主,慕容山庄叛军,已然占据了盱眙大部分地区,这么快,明显计划周密、准备充分,就像早知金军会夺下淮阴一样……” 十三翼和十五帮分别送达的情报,一好一坏,一外一内,这情境,实在前所未有的教她痛快不起来:官军正在团结抗金、义军内部却在自乱! “慕容荆棘,昔年我与你不熟稔,还以为你虽然多刺,好歹是抗金领袖。虽有称霸淮南的动机,可惜苦于没有时机,谁料到,你竟会将金军这场南征当作时机!?”吟儿愈发觉得慕容荆棘狼子野心,原来不止是拎不清轻重缓急,更加是暗通金军,图谋不轨?! “少血口喷人!“慕容荆棘语声却略带颤抖,冷不防衣袖还被萧骏驰斩了一幅,退后一步,她面色惨白,“俯仰他!在哪里?!该不会是真的和金军勾结?!” “俯仰?东方俯仰……”吟儿见对面几个东方家的人脸有惊慌、似是阴谋露陷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凛,进盱眙后的第一感觉,是“有人在城中肆意煽动着义军分崩、恶意推动着盱眙沦陷”,前者是慕容荆棘,后者却是东方家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荆棘此刻的表情,让吟儿想起了玉皇山上说起唐小江正在代守的林思雪,被一个最意想不到最小觑的人背后一刀…… 八年前的黔西,莫非就对吟儿说过:“慕容荆棘的丈夫东方沉浮,是慕容荆棘当年稳定帮主之位借助的最强势力,可是,东方沉浮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东方家族的领导力也大不如前。慕容荆棘,其实感应得到这种潜在的不安。” 东方沉浮病逝后,这种不安不会还“潜在”,东方家族十几个子侄,不可能全部都是庸人,怎可能都愿意臣服在一个非但不伺候病重亲夫、反而还公然养着小白脸的女人麾下?这些人极度想着作为外戚篡权,必然是慕容荆棘近来寝食不安极想着要称霸淮南的又一根由……吟儿打定主意:没错,这是属于慕容山庄的‘内在的受迫崩溃’…… 略一走神,打到个硬茬,险些栽在那人刀下,临危之际她迅速站稳,灵巧避闪掠去他身后,一剑仓促将他后背击中,却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那人身子骨极为硬朗,被打得满口是血却并无性命之忧,所以,东方家族确实不全是等闲。那人,恐怕是慕容荆棘的重点防范对象,而传说中的东方俯仰,便可能是慕容荆棘的不得不用和防不胜防…… 唉,眼见他们想要篡权,内忧外患的慕容荆棘当然心理不平衡,自然就构成了她与三大帮会离心的第四原因,首尾猜嫌,腹心离阻,俨然是仆散揆在东线的意外收获。清河、淮阴等地,明摆着是东方俯仰主动联系了轩辕九烨,他俩一起对慕容荆棘这个毒妇内外夹击、借刀杀人。 “大嫂,您说得对,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山庄还是由我们东方家控制的好。”终于,吟儿面前又一个僵持的男人应答慕容荆棘,告诉她,他们只是负责束缚她的眼线,真正掌控了盱眙局势的大权已经旁落于东方俯仰,“俯仰他,装疯卖傻了近十年,好不容易才取得你的信任。” “东方起伏,你们,怎敢,背着我!!那是慕容山庄!慕容!是抗金的慕容山庄,万万不能降金……”恶人自有恶人磨,底线低的遇见了更低的。慕容荆棘,虽然可怜,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但她,绝对不是无辜,她是甘心被歹人利用,只不过不愿意被她瞧不起的自己人罢了! “哼。没什么好意外的慕容荆棘。”吟儿冷看这众叛亲离,“内亲都被你除尽了,当然是外戚之忧。” 慕容荆棘狂吼一声突然暴起,全力斥开萧骏驰和十三翼,提刃携毒冲到吟儿身前来,不知是要杀吟儿还是杀东方起伏,然而那一刻,这两人一起被笼罩在追魂夺命的攻势下,竟眼看着就都和慕容荆棘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忽听一声巨响,乍见一道剑气从天而降,隔空震在慕容荆棘肩头,直将她脚步与攻势一起击退数步,与此同时一袭白衣飘掠而下,护在凤箫吟的身前顺带着斥开了东方起伏,慕容荆棘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见到是他,眼眸中忽然全是温柔一瞬却又转成痛苦。 好熟的剑法,隽永到含而不露,细腻如流水潺潺,深情犹千丝万缕,似连非连、若断若续、前后贯通、首尾呼应。 好熟悉的人,玉面薄唇,少年风流,气质和他的剑法一样秀逸温润,眼神纯净、清新得和自小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教她看了一眼就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得不到便发了疯一样地死缠烂打。 “向棘儿道歉!你脏了她的衣袖!”“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儿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儿,活着,不要放弃……”“如果棘儿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亲生哥哥。”八年前的黔西,虽然拥有过,可也是骗来的,凤箫吟说的没错啊,他,杨宋贤,从来都是为了林阡对她弃如敝履! 不同于慕容荆棘的感情繁复蹒跚倒退,吟儿见是他到自然大喜过望迎上前来:“宋贤,多谢!”杨宋贤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丈夫的结拜兄弟,更是自己的生死患难,去年山东之战,他们在冯张庄和天外村,便有过无懈可击的合作。 “盟主。”杨宋贤言简意赅,“我带了几百人马,大部分去助妙真守城,真没想到,城内反倒更加危险,是以未作平叛的准备……” “不必,有你就够。”吟儿一笑,想起杨宋贤曾一人一剑挑了半个冯张庄寨楼的守卫,“安内的投入,焉能重于攘外。” 杨宋贤一愣,一如既往笑得毫无心机:“盟主说的是……” 慕容荆棘如何能受得了他俩谈笑风生、杨宋贤一眼都没看她?骤然眼神一狠,歇斯底里冲上前来,杨宋贤本能提剑回防,自是全力以赴的一击,谁料那女子居然不曾持刃,而是直接以身扑撞到他锋刃上,霎时潺丝剑便一声激响贯穿了她的胸膛。 “……”杨宋贤完全没想到她竟会故意求杀,怔在原地剑都忘记拔出,也不知道久别重逢该跟她说什么好,久矣,才醒悟,她是因为留不住他这人,竟妄想凭这身躯留下他三尺剑,难以理解,“你,你这毒妇到底在想些什么……” “杨宋贤!”慕容荆棘拼尽力气趁他失神捧上他的脸庞,噙泪大喝,“我要你亲手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装的是否全是你!”感情过于激狂,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潺丝剑于是也随着她疯狂的近前而不停地没入,杨宋贤不得不说一瞬间完全懵了。 自去年成亲之后,杨宋贤和蓝玉泽夫妻恩爱,如何还记得九年前这女人是怎样的心狠手辣,然而当血顺着剑身流过他的指缝,他忽然记起来遥远的黔西魔门,他对她有过“夜半枫桥”的承诺,记起来这个为爱成魔的疯子…… “宋贤,你看看我啊……”慕容荆棘脸色惨白、却有把握地温柔微笑,笑靥如花,万种风情都归于这一刹,“你只要对我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吟儿作为局外人看得最清楚,杨宋贤从一而终就是蓝玉泽的,此刻失神不过是因为太善良容易心生怜悯而已,就算是为了玉泽她也要把杨宋贤拉回来,更何况黛蓝的惨死就发生在一刻以前、为什么我凤箫吟要给你这败类和所爱之人话别机会! “没有!”吟儿大怒上前一把将杨宋贤连人带剑往回扯,这剑一拔慕容荆棘整个胸口血如瀑布般喷溅开。宋贤向来处事温和,如何及得上她凤箫吟铁腕作风,一时之间瞠目结舌:“盟主……”如梦初醒,他确实对慕容荆棘恨之入骨。 “你,敢杀我,我是宿主,莫邪剑的宿主……”慕容荆棘本来还有生机,因为这蛇蝎女人口口声声说要挖心、实际上却拿捏好了角度没刺要害、看着吓人实际未必致死,然而,吟儿从侧路这奋力一拔,直接损伤了她的心脉帮她去死。倒在地上的慕容荆棘身体开始抽搐,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涌出。 好厉害的毒妇,原来是仗着“掀天匿地阵”的第十一阵眼身份,料中了林阡即使被她作乱江淮也万万不会杀了她?“且不说掀天匿地阵已经结束了!”吟儿一愣,当即回应,“就算再有下次对阵,我也会找到比你更好的宿主,说不准会是杨夫人蓝玉泽呢?” 慕容荆棘望着她一脸报复的笑,又气又急,咽下鲜血,伸出手来,怒指着她:“完颜暮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怎么样,杀你之功,我也占了,也是有水分的,慕容荆棘你能奈我何?”她带着极大的恶意伏在慕容荆棘耳边,就是要让慕容荆棘死也死得不安详,“我越叱咤风云,猢狲们散越快。” 慕容荆棘不住吐血,挣扎两下,便气绝身亡。吟儿亲眼望着慕容荆棘死,就像一刻前亲眼望着黛蓝死一样,心情却截然不同,“叱咤风云”四字,是这句话里唯独不带恨意的,黛蓝,我会从平叛开始,如你所愿地自证清白,先行清理了这帮杂碎,方能保护盱眙和淮阴的军民。 起身杀伐决断:“东方家族按罪论处,重者死,轻者缚,是死是活,全都带去迫东方俯仰投降!”自要杀一两个首罪以儆效尤,此刻她得赶紧去找目前掌控盱眙大局的东方俯仰。 然而还未动身,就看不知适才捡了一命的东风起伏从人群中悄然退下,还没来得及逃脱,就因为被十三翼发现而狗急跳墙,到院门口随便拉了个围观的人质垫背:“谁敢过来!”他刚见到东方消长伏罪,猜到自己也属于重者死。 众人未料会有这变故,怎能容许他逃跑生事端,然而那人质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宋贤,你先去和东方俯仰谈判……”吟儿对宋贤说,刻不容缓。 “好。”宋贤点头,率众离去。 “放了他!”人群当即散开,吟儿急忙上前,“我会留你活口!” “你,你可当真!?”东方起伏一喜,刀就划在那孩童脖颈,急得那孩童父母闻讯而来一哭一晕,局面一度混乱,东方起伏更加惊慌。 “林念昔决不食言。”吟儿示意让众人把无关群众全都带远些,直到这地方只剩他俩和人质三个人,“君子一诺千金。” 东方起伏的感情这才没那么起伏,握着孩童的手一松,刀也就离开那孩童稍许,谁料那孩童少不更事哭着要转身,东方起伏眼神再度一恶,吟儿眼疾手快,就在他刀又重新回旋之际,飞剑如星直将他击飞老远,钉在地上时剑身已直插他胸腹。 “林念昔,你,你食言了……”什么君子一诺千金,都是假的! “有什么意外?你几时承认我是林念昔了?”吟儿虽不认得他,却记仇,他适才说,林念昔已经死了,基于林念昔的一切战功都不成立。 这里剩下的大半都是民众,适才或明或暗围观,见她连杀数人倒还不知忠奸,此刻因东方起伏劫持孩童被她斩杀,自然接二连三上前对她感恩戴德,同时已有孩童往东方起伏的尸体扔石砸蛋。 她当然不客气,顺便发号施令:“今夜都紧闭门户,待天明欢呼再出来。” “若是不欢呼?”有孩童问。 “毕将军旌麾所至,焉有战不胜的?”吟儿笑。 接受过拥戴、便背过身来,往鸣镝暂时最多的北城去,不过行至转角,忽然走不动要扶墙蹒跚,很快就和樊井一起落在了后面。 曾经有个类似的画面,也是百废待兴,也是孩童哭泣,也是金军肆虐,但当时映入她眼帘的不是樊井,而是黛蓝,抱着后来证实是侏儒的魏南窗,面含悲悯地对她讲:“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其实黛蓝之所以一心守护南宋,不正是和林阡吟儿一样的初心?所以长江边抗金联军歃血为盟,她是紧跟着厉风行夫妇和李君前第四个站出来响应她做盟主的:“淮南十五大帮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当年江河流到今,卷火裂岸骨成烬。 “刀子嘴豆腐心。”“不愧是被驴踩过的脑袋!”“纵然是你,也不能逆了盟王的命令。你还是请回吧,安稳点别给他生乱。”见到她就爱奚落她的黛蓝,成熟起来真的比她还快,哪是她的徒弟啊,在她刚到短刀谷无法胜任主母的日日夜夜,黛蓝的表现都委实如一个姐姐。 一阵寒风扫过街头,她记起她在寒潭曾经失落:“少了思雪,还是不能十全十美。”黛蓝吃醋说:“如果少了我,你会这么挂记吗?” “我不要……不要少了你……”吟儿再也走不动,报仇何用,还是换不回黛蓝了。不及分辨众人是否走远,终于脱力倒在墙角,大口大口向外吐,也不知是吐了什么这么苦。 “你看你,说什么不好说‘破胆与君尝’,硬生生把自己给咒了!”樊井给她把脉,气得胡子直翘,“叫你休要生气休要动武,如今可好,肝郁气滞,只怕是胆受了伤!” 她忽然觉得还有温暖,很感谢这时候还有樊井在侧,收起眼泪带笑看他:“樊大夫,你这么啰嗦,很适合当盟主……” “你们几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人厌恶。”樊井说的是三足鼎立这三位,没有一个及得上军师可爱。 “走吧。”吟儿知道杨宋贤平叛必定要抽调部分兵力,盱眙布防需要她助妙真一臂之力,如今妙真是枪她便做盾。  东北城楼,借月色与火光可见,金军铁骑聚集城下,铺天卷地,威风浩荡,战鼓鸣雷,兵阵如浪,寅时二刻之前,据称已经发动过两轮攻势,都被杨妙真调遣了一切可调遣的官军义军抵挡住了。 然而不容喘息,正北方向据称又有战舰开至,眼看就要有第三轮总攻。虽然宋军很早就给了毕再遇示警和报信,但毕再遇原先救援楚州赶得太急、离开盱眙太远,虽回应说立刻赶回,这一刻却明显还是远水。 不得不说盱眙剩下的千余官军虽非精锐,毕竟是毕再遇亲手带出来的,大敌当前竟无一丝官军的架子以及和义军产生不睦的可能,反而一见妙真枪法妙绝、十三翼们身负绝艺,便全然听从了他们的暂时指挥。 这一战,却真是义军表现更差,虽然杨宋贤兄妹各自带来的五百勇士全都投入了安内攘外,但面对外围水陆两路将近七千的彪悍金军,本就在清河口、淮阴城连遭惨败的淮南十五帮,大部分别说战力,就连气势都拿不出手。 “与我一样,没体力了,但不该失了气势不是吗。不能上阵打,那就在后面摇旗击鼓,呐喊助威。时刻记着,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吟儿带萧骏驰一同步入义军所在,众人都还面如死灰着,习惯性地叫她“盟主”。 “盟主适才剿了慕容山庄,我等再无后顾之忧,拿出气势固守盱眙。”萧骏驰在她身侧如是说。 有人欣喜,有人却仍气馁:“盟主,城下那支,十分可怕,正是他们夺了淮阴。” “淮阴之失,不是金军可怕,而是慕容山庄暗通敌人,才害得我军腹背受敌而溃退。既然我军蒙此奇耻大辱,就更该庆幸现在城下的正是那支,刚好送来给如今脱胎换骨的我们复仇!”吟儿当即开口鼓舞士气。 “盟主说的是!”他们眼中终于有光亮。 “就是这样,天就快亮了,援军也快来。”她当然要先瞒着帮主殉国的消息,带领他们往前线去,边战边等毕再遇,“防守薄弱何在?众将随我去填。” 虽有妙真等人指挥着盱眙守军攻防并举,然而在近万金军铁骑的摧残下,这城池被剔出的薄弱实在繁多,尤其是吟儿和萧骏驰赶去的北城,那时已有金军击杀守将、迅速以云梯攻城,萧骏驰率众甫一到场,立即下令纵火烧梯,金军立即推攻车强行冲撞城门,萧骏驰苦于缺乏弓弩与投石机,遂与附近民众借了幔布悬空去裹车,金军见状急忙焚布,趁这间隙,萧骏驰派高手下去袭击金军,一时之间,城门附近到处是火到处是战,攻车云梯繁如炽。吟儿一时心安:不愧是我黛蓝的副手,智谋一流得很。 岂止是此刻的宋军令人振奋,明明还得到古人相助——这盱眙的坚固城墙,是近八十年前金军第一次南渡时,南宋的军民合力造就!城墙根全以巨石砌成,中以石灰加糯米汁作为粘合,并在块石墙基上构筑夯土墙,而在夯土城墙的外侧包砌墙砖。只要自身不乱,勇和谋都用在刀刃,外敌妄想攻得进来! 远眺城垣,绵延数里,陡峻曲折,雄浑大气,这苍莽山河的壮烈气魄,远远盖过了喧嚣敌寇的气焰。吟儿攥紧拳:一定能撑到援军,比山东之战好打多了。 金军一时受挫,忍不住地在城下大喊:“死到临头何必顽抗!岂不知纥石烈大人帐下三十六‘死穴’,大半在此吗!”宋军见过他们杀伤司马黛蓝,一时之间气势减弱。 “三十六‘死穴’,一半是多少,十八还是十五?”吟儿才不给他们不战屈兵的机会,冷笑一声,告诉众人,其中六个最强的头颈死穴早已死在河东,一个比一个死得窝囊。 众人排除杂念,慷慨大笑与她相应:“无论多少,都打成‘无’!”“拜托各位。”她郑重点头,今夜最多的便是交托。 激战片刻后,闻听毕再遇大军已然回援的好消息,却又听得城内的杨宋贤和东方俯仰陷入僵局—— 人数远远超出杨宋贤、但武功、气势都远远不及的东方俯仰,因为一心希望能坚持到金军破城营救他,是以和宋军一样坚决不予低头,更还向临近的慕容山庄另一路被众人忽略的兵马求助。 “不好,盟主,我差点忘了,榷场那边,还屯驻了一个司空承。”萧骏驰忽然记起来。 “司空承……”吟儿记得,这个人在淮南争霸时两招输给了林阡,但是不曾气愤、心服口服,想必性情较弱,作为慕容兼喜爱的弟子之一,应当不会参与东方家族的家变,只是一心听命于慕容荆棘……“毕将军已经快到,城内不能再有变数。” “司空承早就该援东方俯仰,却一直观望,明显是个墙头草,不必担忧?”萧骏驰问。 “不,他是个胆小怕死的没错,但是慕容山庄若作为叛军倾覆,他会担心我们将他连带着驱逐在外,所以即使此战我军胜利,他也可能跟着金军一起跑。”吟儿说,用不着多考虑,绝不给金军此消彼长,“如果现在不去安抚他,就是间接地为渊驱鱼,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趁他观望抢他的地盘和人心。” “怎么抢?”萧骏驰一愣,哪还有余力。 “几句话的事。”吟儿一笑。 第1438章 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 作为“阻山带河、四塞之地”的盱眙,自古以来,无人能不得之而东下江左、西上中原。 因此,但凡有一点血性的宋人都知,固守盱眙是今夜最要紧事。城楼附近岂止官军义军,便算是普通百姓,只要是没逃离或闭户的,也全都对抗击金军贡献薄力。 然而在这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甫一听闻吟儿要离开城楼去谈判,萧骏驰竟骤然面露难色、失去了适才展现的指挥若定:“盟主,不妨我去?此地,我做不了主……” 看见眼前这如火如荼、团结一致的抗金场景,萧骏驰居然不那么斗志昂扬、而只甘心做一个寻常谋士?难怪这些年来他连个副帮主都不愿去争,吟儿一怔,想起云雾山上洪瀚抒就说过他性格软弱、妄自菲薄,果不其然。 “云雾山比武排名第十九,自幼谋略便一流,你比我有用多了,这城楼更需要的是你。还有,你怎么做不了主?”吟儿一笑,没停止要离开的脚步,她终有一日要离开江淮,司马黛蓝的帮主之位必须有人接替、帮众必须有人抚慰和统领,她觉得萧骏驰完全有这个资格,“萧骏驰,你曾是祁连山的少主!” 萧骏驰脚步一滞,不再跟她下楼,远远看她背影:“盟主……”这么多年来,原还有人记得?眼前女子,却和印象里的萧玉莲,越长越是不像了。 这女子回眸一笑,王霸之气:“你能行,自信些,哪怕只是为了让瀚抒、黛蓝安心。”又一笑,“打完这一战,我帮你去娶楚儿来。”她听过司马黛蓝讲八卦,大抵知道,萧骏驰和萧楚儿所谓的感情不合分手,多半也是因为萧骏驰骨子里的不自信。 “好。”萧骏驰蓦然攥紧拳。挡我者死、避我者伤的,从来不止刀剑,还有兵法韬略,何况他两者兼具。 当下,萧骏驰守北,杨妙真拒东北,杨宋贤对峙东方俯仰于都梁山,凤箫吟钳制司空承于榷场,盱眙城自此再不惧内忧外患。 万千军马不知到底撑了多久,终于撑到一个戴兜鍪铁鬼面、策黑马扬双刀的将帅从东面回援,他之到来,宛若冲破黑暗的一线天光。乍看他白发飘扬力大无比所向披靡、杀入敌阵勇猛无双砍瓜切菜,原还僵持的金宋局面竟顷刻就被打破,隔得甚远杨妙真一时恍惚,还以为看见林阡,惊喜:“师父……?” 不过看到那飘扬的旌旗之上,却赫然写“毕将军”三字,妙真醒悟:本该是他,战神毕再遇啊! “毕将军回来了!”“毕将军来了!”城内城外,一字之差,情绪天壤之别。 江淮一带金军,对林阡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几乎是一见到他战马腾凌,原先再斗志昂扬都有一哄而散之象,令杨妙真意识到那是毕再遇的第一刻就在想:毕将军也用双刀,师父要是戴个兜鍪,便可假借他名义吓唬金军……等等,师父用不着啊……缓过神来,脸色微红。 “此刻官军欲收复盱眙,实际只有纥石烈执中麾下的‘死穴’较难对付。”一如萧骏驰所料,在那十五个骁将的极力整合之下,金军在盱眙城外还与毕再遇持平了片刻。 不过,那帮精锐受了大部分士气衰竭的金军拖累,终究敌不过毕再遇的狂胜不休之势,天还未完全亮起时便弃甲曳兵、仓皇北逃。 另一厢,盱眙城内的东方俯仰在卯时之前就放弃抵抗,他们的“无法里应外合”也从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金军作出撤退决定。 尘散天明,风烟俱净。 除去面具的毕再遇,原也是姿貌雄杰,果然他如传说一样擅长驾驭兵将,战斗结束过后,便对着官军和义军一并论功行赏,临阵还指点了杨妙真几招马上双刀。 毕再遇的麾下们不少都具草莽之气,其中有个叫许俊的,合作了没多久便和杨宋贤混熟,“毕将军的父亲是岳武穆的旧部。”“巧了,在下的祖上是杨家将啊。”许俊把杨宋贤带到毕再遇身前,说他不到两百人就制住了千余叛军,毕再遇见到这玉面小白龙不禁赞叹“英雄出少年”,再一问杨宋贤和杨妙真原是堂兄妹,笑说“世人都称老夫是北伐第一功,这南御第一功,当是你们杨家将和萧大侠三个人的。” 萧骏驰一愣,急忙说:“还有盟主……”“师母去何处了?”杨妙真着紧问。 “你们所说的,可是那位‘林匪’的妻子?”毕再遇一愣,问。神交一定是相互的,他早就听叶文暄和对手们说过林阡了。 “是啊,林匪,正是在下的结拜二哥啊。”杨宋贤笑着说,他不紧张吟儿,一方面是向来乐天主义,一方面是因为熟知司空承性情软弱。 然而,萧骏驰、杨妙真、毕再遇,就算凤箫吟自己,都不怎么认识司空承,对司空承的性情仅限于猜测。吟儿单枪匹马去,到现在还没回,自然教除杨宋贤之外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于是萧骏驰留下与毕再遇详述了此夜经过,并且跟在毕再遇身边马不停蹄地协助官军分兵防守;许俊则随着杨宋贤兄妹一同去找吟儿。 司空承屯驻的盱眙榷场,一度是宋金边境经济贸易区,不过随着开禧北伐一声令下早已关闭,此夜成为慕容山庄司空承这支兵马的聚集地。 不过,正如吟儿所分析的那样,司空承胆小怕事,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其麾下未必“叛军”,完全有回归南宋的可能。于是在胆刚受伤的寅时三刻,她不知道又从哪把胆补全了,真是形单影只地跑到榷场去见这位司空承。 之所以单刀赴会,一是整个盱眙当时只有她一人人浮于事,二是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本上震慑敌人,果然司空承性格所致,一望见她孤身来谈判就笑脸相迎、不敢造次。 她没别的底气,完全是仗着林阡当年两招败他的战绩狐假虎威,另外函了东方起伏的首级说“为慕容庄主报了仇”,并且当仁不让地由着她抢了杨宋贤“剿灭篡权的东方家族”之战功。 那司空承果然一惧怕他夫妇俩的威名,二确实是慕容家的死忠:在慕容荆棘“自尽”、东方家族篡权、杨叶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几句话的功夫,心念便往吟儿这边倾了大半,但听得远近战伐声惊魂,难以分辨金宋强弱,手里一直攥着东方俯仰给他的求救信,还在为私心做最后的打算。 吟儿察言观色:司空承这样的抗金不坚,此战过后也最好是归隐。那么,慕容山庄是真的后继无人了?唉,可悲可叹…… 无暇叹惋,时间紧迫,得赶紧把司空承的心给拖住,吟儿的论据全都用完,瞅见案上有棋,急中生智:“司空香主,你也喜欢下棋?不如与我切磋一番?”“盟主原来也是同好?也罢,论武功,在下实在落了一大截……” 无计可施的她,和无路可走的司空承,就这么一拍即合对弈到天明,于是乎她就靠这个特长把他给钳制住了,杨妙真等人匆忙赶到榷场的时候,看司空承居然比自诩天才的她棋艺精湛,难怪他俩下了不止一盘,她很明显是怎么也下不赢于是一直纠缠……最终遇到困局想了很久都没破解,刚好眼皮打架,索性就伏在案上睡着了。 好一把锋芒毕露的惜音剑,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竟无一人胆敢冒犯,司空承也乖乖这么坐着等。 “嗯?赢了啊。”她被众人唤醒,看见妙真便知捷报,又听到大街小巷欢呼,抬头一缕缕阳光射入榷场。 “你输了呀。”司空承指着棋盘。 “输的是你。”吟儿一笑,直接推倒棋盘,不承认有人比她强,比她强的都是歹人,就是要这么无赖,“全都拿下!” 许俊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毕再遇,他闻言难免也面露惊奇之色:“原以为叶文暄夫人已是女中豪杰,这一位,重伤之下一人敢夺一城,实在是更加不让须眉。” 从清晨到午后,毕再遇一直督促修复城防,饭都不曾来得及吃,当然这对征人来说早已习惯,忽见一妇人到军中来分发饭菜,不及细看还以为是百姓来犒劳,却看杨宋贤亲自带她前来引荐,方才意识到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毕再遇实在难以置信,她看起来真不像叶文暄夫人那般的高挑大气,光凭外表判断完全是个娇小柔弱的小姑娘而已,说实话看着和杨妙真差不多大怎么会是“师母”…… “毕将军,久仰大名!北伐时您大破泗州、固守灵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南御第一战,您驱逐金军收复盱眙,不愧是威震金宋、盖世英雄。这几盘菜,晚辈带来给您下酒,不成敬意。”吟儿主动做了好菜来拜见毕再遇,感谢他是名副其实的骁勇无敌、才使他们所有人在这一夜的死撑有了意义。 见她抱拳一开口,江湖气就扑面而来,毕再遇当然一下子全信了,人不可貌相啊,笑着收下酒菜:“盟主美意却之不恭,义军才是这收复盱眙的功臣,盟主更是南御第一功。” “将军,您对盟王愈发好奇了吧?”许俊在侧笑问,他们听萧骏驰、杨宋贤等人讲了一早上,对林阡改了称谓,怎好随着金军叫林匪。 “据说楚州因他以一敌万而保住,当真是当地民众之幸事。盟王盟主二人,像极了昔年的韩将军夫妇。”毕再遇说的是韩世忠和梁红玉。 吟儿嘴上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自然乐开了花,毕再遇说一句她像梁红玉,抵得过宵小们千万句的损毁。 “不过,听闻盟王他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纥石烈执中知情过后,正加紧调集兵马、对楚州持续围城。我军在巩固盱眙布防之后,过几日,需以主力再次东上楚州。”毕再遇说,盱眙虽安全,楚州仍危险,需要他们驰援解围。  那两日,吟儿听闻林阡吐血,赶紧请人把樊井护送了去,另一厢,林阡知道吟儿受伤,于是着人把那位女军医护送了来。这添送军医的举动几乎同时发生,最后不小心演变成了交换军医的创举。 “……”林阡和吟儿在看到樊井和女军医时,都一脸懵,“我这里,不缺人……”  那两日,因为有毕再遇在,吟儿总算有闲暇去寻黛蓝,同时也是为了给慕容山庄留下的千余兵马找到暂时的主,无论她对杨叶再怎样憎恨,拉回杨叶是当务之急,其一,她知道慕容山庄必须有人带引抗金,其二,她听闻杨叶在淮阴城中着毒还高声说:“金军眼看就快攻城,不去齐心协力抗击,竟还……”那段话先是说明杨叶抗金意志坚定,更是说明杨叶见识长于慕容荆棘,其三,吟儿静下心来想,终究他是黛蓝心爱之人,黛蓝也是心甘情愿“只想他活着。”她作为师父,理应抛开芥蒂,为黛蓝实现心愿。 然而找到他时是在盱眙城北的都梁山上,精神浑噩的他,抱着黛蓝尸体把自己随她一起封进了洞窟,她带人按图索骥、掘地三尺重逢他时,他一直守着死去多时的黛蓝呆呆失神,哪里还是传闻中那个风度不凡的智囊杨叶。 “也好,就将她葬在这里吧,好歹也是‘莫论横霍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配得上她。”吟儿黯然看她,叹了一声,“黛蓝未必愿随我回点苍,或许更想在江淮看着你抗金。” 杨叶许久都没回过神,满脸是憔悴与痛不欲生,过程中始终不曾松开抱紧黛蓝的手,也并未转头看吟儿哪怕一眼。 “七十七年前,宋廷的张浚将军就是将大帐设在这山上,登高望远,俯瞰泗州,带领民众阻止金军南渡。”淮东的战斗还没结束,吟儿不能让这个有能耐之人就这么荒谬地把自己活埋在这里。 “别说了!”杨叶蓦然大吼,根本不是为她所说的内容而只是纯粹地不想听她聒噪。 见他仍然不搭理她还嫌她吵,她愤怒上前要一把夺过黛蓝,他陡然惊醒出掌来护,却未想她只是虚晃一招、一剑绕后锁住他脖颈、趁着他这清醒间隙冲他大喝:“杨叶,这九年来,司马黛蓝除了喜欢你之外,做的全部都是保家卫国、抗击金军。你给我看看,你除了那张漂亮脸蛋,还有哪一点值得我黛蓝卖了命地喜欢!?” 他幡然醒悟,泪如雨下,许久才泣不成声:“我……我配不上她。” “那就努力配得上。”吟儿冷道,“你也知道,若非我军分裂,不至于清河口失,不至于淮阴城破,现下慕容山庄一盘散沙,你也不想姑苏成为金国奸细的据点。杨叶,回到你妻子身边,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地让山庄团结。” “茯苓她,并不能……”他这才想起他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然而茯苓身为慕容山庄二小姐,刁蛮任性从未站在抗金的第一线。 “没有人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下……”吟儿苦叹,还没告诉杨叶,其实慕容茯苓之所以情绪不稳出走,多半是因为当时有了身孕却不自知。如今杨叶再怎样眷恋黛蓝,都务必回到茯苓身边去。吟儿不想黛蓝的死没有意义还落人口实。  那两日,轩辕九烨和林阡一样,因为思及对方战力飙升,理所当然地辗转反侧睡不好。 轩辕九烨当然郁闷:“他居然发现了制约入魔的招法,那招法,还能在他内力低迷时打出那些我干扰不了的意境。”“如此一来,他能以最小的气力,打出最长、最稳、最强杀伤、最多的意境!”“既然他和我一样都想着要制约入魔……那么我如果想要打败他,便只能增强自身内力,争取毒化他更多意境,那么,我需要继续修炼内力、参悟心法……”难! 林阡当然心有余悸:“那日武斗,我一心思考着如何破解他毒化我的那九招,却没想到他的全部心力都藏在实而虚之的第十招……可是我之所以中计,正是因为他能毒化我十招之九!”“另外,他好像还能压制我入魔?明明据说学的是如何压制渊声,却没能学得通,打我倒精得很!”“我全部的心法都殊途同归,指向了我应当物我两忘,慈悲为怀,方能明心见性,远远地将他甩开……”难! 纥石烈执中等人打探到林阡伤重吐血的真相,当然愤懑:“所以,楚州之战林阡本来是搬石砸脚的?”“原本我们可以对楚州顺势而入甚至摧枯拉朽?”“就算林阡本人,当时我都可以活捉的!?”可是,他们却输惯了,赢不起…… 迟了整整一天才确信:“林阡那丢人现眼的,明明是他打输,竟好意思说他赢,宋军还吹嘘说他无敌!”“脸呢!” 晚了,事后轩辕九烨即使挽回名誉也错过了战机,白瞎了原本那么万无一失的计策。这生生一错过,楚州盱眙全体宋军都能缓一口气,金军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陪葬了大半慕容山庄和整个“死穴”。 纥石烈执中焉能善罢甘休,立即往身后调遣一切可调之兵马,很快从泗州、邳州、海州等地,东拼西凑出了包括东方文修在内的将近五万金军,便算滥竽充数,也是来势汹汹:“势将林匪剿灭楚州,为我大金千万将士报仇雪恨!” 第1439章 旌旗麾动,坐却北军风靡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林阡和柏轻舟看法一致,原先,楚州还能勉强分之逃之,如今纥石烈执中以十倍兵力围城,宋军就只能避而不战。 “金军势在必得,我军志在固守,极可能相持不下,甚至会经年累月。既然是持久战,入侵方一定会想着‘因粮于敌’。”轻舟分析着金宋双方的长远打算,“那么,防守方除了整顿兵马、修治器械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坚壁清野’。” 林阡听罢,忽然问计:“坚壁清野的同时,我先去因粮于敌,何如?” 轻舟一愣,微笑点头:“主公,随意。”接下来楚州官军必须如她所说、老老实实地做好防守准备。但这期间林阡的麾下尤其百里笙可做之事实在太多,她自然任由着她这个喜欢“以攻代守”的主公自由发挥了。 林阡自己也发现了,主动挑战却遭反杀的事,既然已经发生过,反倒愈发不要脸,真的一点都无所谓…… 当下,林阡就对百里笙说:“今夜,还请百里帮主去淮阴,替我军抢些粮草来楚州。” “顺带着帮主公捞几条淮河鱼!”百里笙笑着扛大刀听部署,壮硕如狼的他,居然生出了百里飘云那么个清秀如玉的儿子,可见其妻洛氏的影响力强大。 “海上升明月告诉我,淮阴看守军粮的金兵总共三千,守备较为森严,不可掉以轻心。”林阡肃然对百里笙说,“抢得到就抢,抢不到,一把火全烧了,莫留给他们吃。”又说,“务必记得,袭扰而已,不求大胜,危险便撤。” “好,维心那小子,可舍不得他副将涉险了,自然是‘危险便撤’的。”百里笙拍胸脯。用不着多说,包在他身上。  入夜后,百里笙率领数十高手潜入淮阴,卷甲衔枚抵达粮草大营,二更前后,趁巡逻士兵略有懈怠,当即对金军开展抢烧,金军未料宋军不合时宜地主动出击、而且竟迂回对准了他们的物资所在,许久才辨明虚实,惊慌来救火护粮,为时已晚,在他们发现的第一刻,火势已难以扑灭,纵火犯多半撤离。 二十多个金军官将惊怒之下,纷纷提携刀枪上前,追剿那个殿后的雄壮男人,原以为二十对一轻而易举,谁料碰上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竟然排着队被他那把铁狼大刀甩掠。 那男人每大力扔出一个,江维心副将每接收一个,快得真跟在淮河里捞鱼一样,不刻就活捉了十条大鱼。另外那十几条不是难捉,而是在打他的过程中又想着要去别处救火,捉襟见肘心猿意马反而从他刀下逃脱。 百里笙知金军损失惨重,满意地望着眼前无垠烈火,再瞥一眼那些漏网之鱼的逃离方向,忽然之间就是一愣:“好像还有南边一处没烧?” “烧啦,帮主您看!”江维心副将指着南边烟尘滚滚。 “哪来的田螺姑娘?”百里笙一愣,便那时正巧收到主公情报,才知刚好有另一路兵马也来淮阴偷袭金军,合乎心意地帮他查漏补缺了。 笑了一笑,果断近前相助,定睛一瞧:“原是许俊啊。”先锋正是毕再遇帐下的统领许俊,据说是因为毕再遇分析说“彼强己弱,兵力悬殊,正面交锋不利”,才派遣他“趁夜从小路直驱淮阴,焚烧金营粮草”。 许俊这支敢死队亦是入夜便达金营,竟和百里笙一直没有相互发现,可见彼此藏匿皆妥当,官军每人携带火种,分五十余队,潜伏于金营粮车之间,以哨声为号,得令便纵火。 “老百里,你的盟王主公,和我家将军是想到一起去了。”许俊俨然也因为北边同时起火减轻了自己负担而猜到了有田螺姑娘存在,此刻见到这些兵马原是百里笙所领,不由得放下心来朗声大笑,对着金军追前的官将且战且撤。 许俊及其部将,原就是江湖中的豪侠亡命之士,为毕再遇胆气所慑服,忠义所激励,军法所约束,遂供其驾驭,成为官军中的劲旅。年纪相近,同处江淮,许俊和百里笙自然早就认得。 “嗯?怎么不是你们将军和我家主公想到一起呢?”百里笙向来说话直接,笑问。 “老百里,你这么说话,委实伤感情啊。”许俊一边同他合力一边强调说,“我家毕将军,勇谋皆是当世第一!只能旁人像他。” “我可不服!不如这样吧,拆了眼前这两列金军,我俩比谁抓的大鱼多,谁家的就是当世第一。”百里笙挥舞大刀豪气冲天。 “越活越幼稚!”许俊笑骂一声,与他并肩偕行,“比就比!” 溃乱的金军里,连天的大火下,他俩就这般彼此较着劲,又活捉了十三个金军将领,不过在比算战功时,却不知谁抓的七个谁抓的六个…… “唉,算了算了,并列第一吧。”百里笙连连摆手。 “毕将军是前辈,说你们主公像他,没问题。”许俊还不依不挠。 “好好好,依你……”百里笙腿上旧伤一犯,差点被地上死尸绊倒,许俊赶紧上来给他撑住,正待询问伤情,却就是这两个人都俯身的刹那,一支利箭几乎紧贴着他们的背脊穿过,好快,好险! “不好,金军有增援……”百里笙当即提刀,瞥见人数不少,“你先走,我殿后!” “屁。”许俊也握紧刀,虎目圆瞪,“一起打!” 不过,打杂碎时他们还能差不多快,一旦遇到硬茬,就明显看得出九分天下和普通高手的区别—— 当先追来的是纥石烈执中的一群“要害穴”,许俊一个打三个还觉得吃力,却看他们大半都被百里笙以铁狼大刀奋力排宕,战局中刀光频闪气浪层叠人头纷飞,“淮南天堑”名不虚传令许俊叹为观止。 可惜那些“要害穴”终究费了百里笙不少体力,更可惜那群普通高手中间偏偏混入了一个绝顶高手—— 随着那一剑的寒光映现眼前,百里笙暗叫不好,情知他来得太快、许俊现在就算想走也走不脱了…… 他,据说目前武功已近主公的轩辕九烨! 换九年前,百里笙要拿下轩辕九烨并不困难,但如今此消彼长,不得不说他已经不在巅峰期,并且此刻体力委实已损耗了良多。 轩辕九烨手中的精悍剑法,惊撼着他令他不敢怠慢——和传说中的一样神妙,每招攻防都是简单随心、朴实自然,却能对铁狼大刀迎刃而解、继而直冲着百里笙造成危机。 轩辕剑每出十招,铁狼大刀能有七招抗衡,两招顽抗,一招却在生死边缘,幸得许俊在侧掠阵,方才保百里笙无忧,可是久而久之不是办法,片刻,纥石烈执中竟也已催马上前。屋漏偏逢连夜雨,百里笙打得太久腿伤愈发严重,到这时剑到眼前竟然躲闪不了还连累许俊…… 所幸他们虽然深入却不是孤军,宋军始终关注这里并保持联系,见他俩迟迟不归怎可能不问不援?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电闪之间头顶忽落两道雪光,一双刀迅猛入局径直往轩辕九烨连人带剑掠扫,干净利落地几回合就把轩辕剑法的杀人攻势牢牢压住,百里笙和许俊正待欢呼各自主公和将军,便见到几丈之外,几乎同一个画面,也是一人一马持着双刀强行冲翻了纥石烈执中,两三招功夫就掀得那边从将到兵阵法大乱…… 算了分辨不了就一起喊吧,“主公!”“毕将军!” 这一起喊真把金军无论东线有的还是西线来的全都吓了个半死,倏忽阵地最前沿大概就只剩下轩辕九烨和纥石烈执中等寥寥几个…… 纥石烈执中虽然和很多人一样怕林阡怕毕再遇,但这种怕多半是顾忌而非完全没胆量面对,别忘了他自己也是个蛮横惯了的,身为主将不可能没一点主将的气势;而轩辕九烨,几时怕过林阡? 所以即使寥寥无几,也终究是留在了这里。 不过,金方原就是仓促救援,到此的人数不比宋军多,现下更是分崩离析,不得不说宋强金弱。纥石烈执中好不容易才琢磨出如何来制衡毕再遇的双刀,心想着,只能靠天骄大人悟出克林阡之道方能反败为胜了……  轩辕九烨在平心静气了几日、回味战局的过程中确实悟出了新的毒化之法,但因为还未巩固,不想被林阡看出自己真实水平,所以打得相对前几天要保守得多。 偏巧林阡也是一样,这几天拓展了临危时自创的“万刀斗法”,奈何一直躺着纸上谈兵没法实践,此刻,既怕刻舟求剑,又恐打草惊蛇,于是打得也相当纠结。 两个堪称绝顶的高手,出于对对方的顾忌,竟相互掩藏实力,打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等闲之战——当是时刀剑纠缠,就像两个嗓音很粗的大汉偏要捏着嗓子比谁唱得更细……没错,从前见面会互嘲,今次却一声都不吭! “莫浪费时间,打死这贼人。”那时毕再遇早击退纥石烈执中、杀了一圈“要害穴”回来了,眼看这边僵持得蹊跷,愕然,不刻便察觉出端倪,原来林阡遇上这贼人魔怔了?机不容失,当即开口。 “好,听毕将军的。”林阡想着总是要比的,还是别藏着掩着了——不过,既然决定打出来,那就要尽可能地打死他! 于是那一息之间从等闲变身成绝顶高手,直将这一干人等都看呆了眼,尤其许俊,望着这位救命恩人目不转睛,浑忘了去迎毕再遇凯旋—— 见只见,饮恨双刀一如江势鲸奔,一如山形虎踞,沸腾战意与澎湃杀气,肆舞于这漫天遍地烈焰之间。 然而,轩辕剑应变虽晚些,却在抱元守一之际,迅疾以精湛剑术毒化了这刀境八成左右,迫使磅礴江山倏忽如蒙一层烟霭。 缓得一缓,却见林阡刀势又改,蓦然掀起飓风,强势吹散那淡墨之雾。 轩辕九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剑气极速屯集,轻巧旋入那飓风之内,悄然从内制止其进一步攒聚。 刀境突然被这剧毒剑气腐蚀,林阡当机立断变招摆脱,气冲云霄以高屋建瓴之势倾灌。 那白衣敌将眼神一厉,剑如影随形与他负势竞上,便如追逐进了万里高的天云之内,将玄色放逐渲染,誓要迫天昏地暗。 其后林阡一直试着变,轩辕九烨一直跟着毒,势成水火,不可开交,不知不觉已达两百招。 “唉,还是浪费时间……”毕再遇看出这二人弱是一起弱,强是一般强,一时间谁都打不死谁。 “毕将军,不妨带众兵将先回楚州……”内力拼斗无比激烈,等闲根本一近就死,从始至终都没人能插手中断,林阡可不想众人陪他一起在这里受罪,“我与此贼,至少要拼杀三天两夜,会尽力把他带去偏僻处……” “不必回楚州。”毕再遇豪爽一笑,“就在这淮阴郊外,安营扎寨,候盟王胜。”言下之意你也不必辗转,有我在谁会被你连累。 “这敢情好!”百里笙还未来得及说主公我们不能将你扔在这,就听到毕再遇如此一句令他满意的回答,难免为之气魄折服,顿时把他主公扔了。 “我军七万,你们这点人马也敢?不怕被围?!”轩辕九烨冷笑,语气充满威胁,毕竟他只是临时增援,主力人马十倍于毕再遇,闻讯终究会开到这里增援。 “你们粮草被烧精光,我军还有什么顾忌?!”林阡慨然一笑,如是宣告,“纥石烈执中的南征已然结束,得考虑提头送我还是送完颜璟了,哈哈哈哈。”话音刚落,轩辕九烨和毕再遇脸上都是一怔。 若非轩辕九烨面临逆境的心理素质优于常人,若非东方文修很快率着万余海州军前来救护,轩辕九烨此战真有可能在淮阴城郊抛颅埋骨——他的内力毕竟还是落了林阡一大截,林阡才说完“三天两夜”不久,就趁他得意撕开他破绽、祭出狠招杀伤了他…… 被东方文修勉力救出战局之时,轩辕九烨真的又只剩下半口气:好一个阴险狡诈的林匪啊,故意夸我…… 然而,即使东方文修所率的海州军靠谱些并且数倍于宋,也委实只能和战力一流的宋军先锋打个平手,何况粮草被烧难免士气受损,故而阵前不敢恋战、护着轩辕九烨很快撤走。其后,那位说要在楚州淮阴之交安营扎寨的毕将军,一言九鼎既说得出就真做得到:“战界不在地图上,在脚下。” 经此一战,毕再遇和林阡总算不再是对方想象中的人物。虽然不必介绍都早已如雷贯耳,但见面才更知闻名不如见面。毕再遇说,这林阡不居功自傲,能一马当先,还智勇双全,更当仁不让;林阡说,毕将军真是勇谋兼备,胆魄无双,豪情干云,平易近人。所以不管林阡觉得酒再怎么难喝,都见缝插针去同毕再遇对饮不少。 楚州官军义军齐心合力严防死守,毕、林二人又间隙就主动出兵去袭扰金军,久攻不下的纥石烈执中,眼看己方兵马越来越多粮草却愈发不济,“援军”对他都像催命符,每日都如同活在热锅上:“淮东,该怎么打才好……”  就在毕再遇许俊东上解围那日,吟儿和妙真也随军来到楚州。 前日妙真在盱眙的独立作战,以独当一面大获全胜告终,战绩堪比当年吟儿在黔西首次单独立功,是以林阡对她不吝赞赏,“大有你师母十七岁时的风范。”妙真自然打心底里高兴,早已忘却了河东的伤怀。 至于吟儿?林阡见她这一路已经搜刮了不少美名,就连毕再遇许俊都对她赞不绝口,想着不能再给她添柴加火,所以不曾在人前给她赞誉,不过平心而论,她当真是配得起的。 晚上他在岗哨上收到信鸽就坐下,借光细看西线、中线这几天的情报,那时楼梯下面传来熟悉的脚步,他笑叹一声:“我的盟主,真浑身是胆。” 俯首看她,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糊涂鬼呢,总满身血腥。”她微笑坐到他身边来,依偎着一起看信。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失去战友的心伤,此刻什么都不再想,只愿意好好活着、珍惜当下。 清风,范遇,瀚抒,马贼,黛蓝……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无论聚散离合,苍莽河山,辽阔风烟,所有人都要如初涉江湖那般谈笑着一起走过,每一步都没有遗憾。 扬眉望他,神州沉陆,问谁是,一范一韩人物? “无论如何,淮东的危险小了很多,淮西皖地,仆散揆是迫在眉睫的大患。”林阡说时已看完中线,这几日表面似乎还算平稳,没有太过密集的战斗,不过,俨然暗流汹涌得很了。 “咦……”吟儿先看了西线,“这寒泽叶,总共三页纸,半页是宋恒,旁的人都一笔带过……怎能如此!” “是啊,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一堆废话!我早就说……”林阡也很无语,他不要看宋恒。 “着实废话,一页都是问候主公!这这这,有什么好写的!”吟儿气呼呼的,她要看宋恒啊! “有吗?”林阡这才发现,赶紧夺回来细看,“算了,你还是先看中线吧,你脑子笨,陈军师写得比较通俗易懂。” “中线……”吟儿一目十行,“没内容啊!” 第1440章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中线没有内容”?林阡笑拍吟儿头,不过是她太笨、看不懂罢了。 十月的邓州、唐州一带,金宋双方的明争之所以破天荒地锐减甚至出现空白,是因为传闻完颜璟近来身体每况愈下,郢王府、曹王府、豫王府以及潜在的黑手们开始相互暗斗,刚好云集于邓唐后方从而使金军出现内乱。即使这帮人在后院擎着火把还没点燃,前线的完颜匡也不可能完全没受到影响。毕竟后方高手和前线将领有所重叠、譬如黑虎军在调动时难免会遭遇掣肘,更何况各方势力都从一开始就把这位宗室、重臣算计在内—— 身为南征右副元帅的完颜匡,做过豫王府教读、皇太孙侍读;当过中都路教授、有诗文传世;又在抚州任上,于边境迎击外敌,战功煊赫;另外还提点过太医院……这样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才,难得还在完颜璟心里是位清清白白、没被任何一个王府党羽卷入的“忠厚之人”。名声那样好,岂能不拉拢?大概越白的东西,墨就越想去染。 虽豫王已逝世近两年、郢王和曹王皆身处西线,但自十月中旬开始,他们的儿子和麾下们便在邓唐热闹一堂,小郢王完颜琳,麾下有常牵念、黄明哲、丁志远,小豫王完颜按带,麾下有段亦心、齐良臣,小曹王完颜君附,麾下有完颜瞻、移剌蒲阿,并得黄鹤去等人从河东会师…… 粗略一看,曹王府最强?然而豫、郢二王府素来交好,豫王还是地头蛇,郢王的黑虎军又有不少被完颜匡抽调至此……加上完颜君附实在不喜欢那个遇到林阡就打败仗的黄鹤去,据说三弟曾指明他“有反骨”,故而完颜君附多半当他不存在……综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曹王府势单力孤,当然了,完颜君附不可能如他二弟那般不中用,谨记父王教诲“杜绝黑虎军作乱”的同时,该有的合纵连横还是得有——完颜匡此人,完颜君附不光看好他名声好,更看中他实力强。 而在林阡看来,曹王派狠辣的君附而不是宽仁的君随前往邓唐后方,动机绝对不单纯,或许曹王是想在不影响南征的底线上,从一定程度对豫、郢两家都借机渗透?只不过林阡很难通过区区一份情报就把握出曹王的那个“度”。 金军内部暗流汹涌,宋军却不能掉以轻心,一则,河东之战完颜永琏和仆散揆连续两次用“不和”的幌子麻痹过宋军,此番这几个王府在局内斗得再狠,完颜匡都未必不到局外用第三次,而且完颜璟是否真的病重也犹未可知;二则,这样的多方角逐,形势并不稳衡,随时都会决出胜负然后由获胜方整合对付南宋,这“随时”,宋军一定要反应得过来。 故此,目前身处邓州的洛轻衣、青城大弟子,唐州的穆子滕、彭义斌,邓唐之交的吴越、李思温,全都在做紧锣密鼓的战备,间或同完颜匡及其三路部下驱兵接仗,同时也趁这机会好好地拓展河南据点;而另一厢,不管是身处郢王府的黄明哲,抑或是深陷敌境的莫非,都是情报战所系的关键“掩日”,他,是中线战场最不能懈怠的那一个。 莫非也确实不曾懈怠,一方面是他职责所在,中线的海上升明月务必尽快充实,一方面,是雨祈的病情令他轻松不起来,唯能以不停地做事来冲散愁苦……因此初来河南的那两日,暂住在豫王南阳宅邸的他,真是连轴转地一会儿作为掩日去联络下线一会儿作为准驸马去安排黑虎军。一会儿、一会儿?不,是一边、一边。 细作,都是如此,活不出自己。  陇上月,淮南月,明明同一片,为何看着截然不同?剑阁雨,南阳雨,本非一场,为何淋着一样。 远去,都远去了……如儿,不知为何,初见此地山岭起伏、河谷纵横,甫一听到那些彷如埋伏在空气里的民歌声,我便意识到,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不只如儿,就连雨祈,都变成了回忆。每当孑然一身穿过街巷、单影孤人进出军营,他都被现实提醒,那个如影随形语笑嫣然的小跟班,苏醒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全都是为他所害…… 天明后,外面虽下着大雨,他却还是借故出了府,没有别的原因,郢王妃隔三差五歇斯底里,哭得他倍感压抑,不得不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完颜永功你还我雨祈来!”“我宁可自己死,也要换她活着……”“雨祈,醒醒看看母妃啊……”呵,现在知道呼天抢地了?那为何这些年来都嫌弃她脸上挂着那契丹女人的笑?人都是这样贱,拥有的时候不珍惜。 他打心底里排斥郢王妃,但这口恶气却不能出,攥着的拳头又松开,没别的原因,他是莫非,是掩日,终究不是黄明哲,不能过多地代入那虚构人物的感情。 所以就这么出来了,浑然不顾府外连绵的秋雨。很快,雨幕就将他视线混淆得模糊,睁眼闭眼,全是雨祈过去的音容笑貌。从她出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今后陪伴他的将会是一生的忏悔、歉疚和苦涩…… 浑噩着这一路不知走出去多远,雨渐渐止歇,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 不多时,一声长嘶,几番拉扯,大街上很快变得热闹,原还零散的民众悉数围上—— 原是适才有辆马车仓促经过,马车夫只顾挥鞭不曾看路,速度飞快地踩进一处大凹坑,将其中集聚的泥水全都轧了出来,喷出足足几尺水全往周围溅,最遭殃的当属左右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人,全身都被溅得脏污。 那马车夫只说了声“对不住”便准备继续走,左侧衣着华贵些的妇人愤怒上前:“赶着去投胎?眼睛长脚底下了?!” “莫耽误了移剌将军的车驾!”那马车夫见道歉无用,神色忽而变冷。 莫非脚步一滞,猜到车上可能是移剌蒲阿,据说他在陇陕与寒泽叶交战时受了伤,所以才被曹王调出西线。 “还道是谁这么蛮横,原不过是条契丹狗。”贵妇冷笑一声,“大家评评理!这契丹狗把一坑水全溅到我身上来了,必然洗不干净!你们说,他们要不要赔我衣裳!” “要!”看热闹的不乏有人凑和,那其中怕就有契丹人。 “哼,贵得他几辈子赔不起!”贵妇颐指气使。 马车夫显然不是寻常车夫,而是移剌蒲阿的副将,既赶路急,又恐惊扰了移剌蒲阿睡觉,可是毕竟理屈词穷,所以窘得满头大汗,这时右侧另一个女子上前来、开口说:“姐姐,他们错在马车踩水坑,是也不是?” “自然!”贵妇得意洋洋。 “既然如此,那就换一换,你走中间这水坑,马车走旁边这坦途?”那女子笑着问,倒有几分雨祈的调皮劲。 围观的先是一愣,忽然纷纷为这歪理笑了起来,也不为难这窘迫的马车夫了,马车夫略带感激地望着她。 “你也被溅脏了!帮谁说话呢!”贵妇冷笑一声,“难怪不在意,一个渤海人,穿不得几件好衣裳。”眼看着她俩是附近相熟却不相交之人。 “姐姐,还是别纠缠了,莫挡着人家军爷路。”女子以为自己解围,上来要拉她走。 “谁挡路了!”那贵妇却恼羞成怒,扑上前来就要厮打,那女子始料不及被狠推在泥泞,继而被那贵妇一屁股坐着压在下面、完全没有挣扎的可能。那贵妇揪着她头发边打边骂解气得很:“求饶啊!求饶就放过你!” 那女子虽然被打却一直未曾低头,眼神中的倔强教莫非心念一动,雨祈曾说过的话蓦地闯入他心间,“被殴打的人多半是自己先不抬头,才会被欺负得抬不起头,如若自强挺直脊梁,欺软怕硬的贵族们未必敢随意打。”果不其然,听得那女子说:“我军正在反攻南宋,你若拦着道路闹事,触犯了要将,耽误了军情,只怕是要没命的。”原来那句并非全然嘲笑,而是晓之以理,走坦途的受了走水坑的庇佑,千万别不识好反而还去责怪。贵妇一愣,对这其中的道理一知半解,却听见“没命的”三字,怕死所以一时不敢再打。 “确实触犯了要将。”马车夫看贵妇还压着女子不肯起,顿然眼神一厉,一鞭直抽出去,刷一声将那贵妇荡开老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鞭子你且安心吃了。” “你……”那贵妇重重跌在地上,一颗牙顿时掉了出来,惊怒之下,伸手直指,“你敢打我!” “第一次打女人。”马车夫实诚地说。 “你一条契丹狗,敢打我女真贵族!”那贵妇嘴疼,再说不出话只是哭。 “哈哈,什么契丹女真,老子眼里只分男人女人。”马车夫下车扶起那半昏的渤海女子,睥睨贵妇,“埋骨在边境的英烈,几个贵族几个寒门?!” 莫非先是一直盯着那渤海女子看,觉得那少女像极了旁人描述过的、回到郢王府之前的雨祈,身为契丹族却不依不挠对不公作着倔强的抗争……后来莫非又把思绪给了移剌蒲阿的这位副将,心里那种惊讶的感觉难以形容,他真是第一次见到契丹人公然不惧、甚至殴打女真贵族的,或许移剌蒲阿主仆就是雨祈所说的那种自强不息的亡国者…… “你知我伯父是谁,我告诉你……”那贵妇咬牙忍痛继续说。 “识相点,别告诉本将军,免得辱没门楣在先,祸害全族性命在后。”这时候马车里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正是那个和百里飘云私交甚笃的移剌蒲阿,未曾露面,却比他副将更威严。那贵妇骤然噤声,既是怕他话中恐吓,也是因为理屈词穷——事实上她不可能来头很大,否则也不会两条腿在路上走了。偏是这样的半吊子喜欢充富贵。 听到他们的对话,莫非忽然觉得有些迷惘。 雨祈说的很多情景,不知何故都出现了,其实不是巧合,而是他从前没关注其它、只选择性地看金人欺负宋人,而忽视了,那只是强者欺负弱者,并不绝对以国别划分,其实,就算曾经的淮南、甚至幽凌山庄里,都有着大同小异的际遇…… 九年前那场淮南争霸之后,金国使团押送他师父白鹭飞回金,他为了救师犯过连环三城大案,成为金国名捕门悬赏最高的逃犯之一,最终却只夺回了白鹭飞被悬在城楼上的尸体。便是那最万念俱灰的时候他见到了金人对宋人的恶霸欺凌,所以他一回到南宋,就义愤填膺地加入了淮南十五帮,成为司马黛蓝当时的副帮主。 八年前的夔州,义军歃血为盟之前,宋恒嘲讽他是黄鹤去的儿子,问他“有什么理由抗金”,他回应说:“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 当时,若是盗取师父尸体时,遭遇的是今天这一幕,又会如何?如果当年就听雨祈说,“你在路上走,你自卑时便会觉得旁人的目光鄙夷,其实旁人或许就没有留意你啊,一切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暗示。”假使那时就有很多人说,总有一日,再没有金宋的国别,而只有男人和女人罢了…… 可是,没有那些若是、如果和假使! 衣衫忽而一凉,莫非猛地惊醒,察觉人群早已退散,莫非,你为何会走神! 夔州之战,广安之战,定西之战,静宁之战,兴、亡、荣、辱,莫非,你可还记得! 郭昶、寄啸、李贵、如儿,情、债、义、爱,莫非,你岂能忘却! 你的理想,哪是只维系于那区区一句宣言!你还有主公,还有下线,还有那么多知己、麾下、同胞,全都在与你并肩作战……还有你那个降生后就没见过的儿子,和所有人一起正等着你荣归故里! 莫失,莫忘,你那把断絮剑,是掀天匿地阵的第十阵眼! 毅然不作停留,继续往前行路。  雨最大的时候,刚好也有人在据点里走着走着,忽而就驻足抬头望向晦暗的天空,想起“莫非”念着“莫忘”。 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小病的缘故,驱逐了太久的懦弱瞬间就找回她莫如身上,很想像过去那样扑向哥哥的怀中放肆地委屈地哭泣,可是滞留在这一场和淮南、川蜀类似的大雨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记忆里熟悉的哥哥。不一刻,骨肉连心她如何不想念起自己才刚三个月的儿子,秋季寒凉不知后方寄托的农家照顾得怎样,越隔越远她不知何时才能抱到它粉嫩的小手,可恨,可恨,恨自己无能,拉不住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莫女侠,怎站在雨里发愣,赶紧随我去避!”半熟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个借故随她一起到邓唐之交的吴仕,追求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一边上前来给她撑伞,一边“自然而然”就揽着她往据点的遮挡处去。 她本能地也是礼貌地,将那手从自己的肩膀移开:“吴大人……我正为夫君守孝。” 吴仕脸上一红,既尴尬又惭愧:“对不住……” 将莫如送到遮挡处后,看她倦倚栏杆、静默远眺相思,吴仕就只能受着内伤离开。 “人都说日久生情,我却见莫女侠对我越来越冷淡呢。”吴仕叹了口气,对身旁亲信说,“是因为他们义军和父亲大人有芥蒂,还是因为对面那个长得酷似莫非将军的黄明哲?” 亲信提点说:“小少爷,大人在您来之前就说了,正事要紧……” “哦……”吴仕自然记得,临行前吴曦派人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尽快与随州、襄阳等地守将打好关系。他不知父亲是何用意,脑中只剩下莫如倩影,想到伊人脸色惨白,他心里便一阵不安,“水土不服,吃什么药比较好?” “小少爷啊……”亲信无奈摇头,记得以前吴仕还是个凌厉的少年主帅,自遇见那莫如之后便如同着了她的魔一样。  水土不服,吃什么药比较好?小豫王完颜按带是最有说话权的,这几天他吃得最多……不对,这是他家他怎么会水土不服? 然而还是躺下了,几乎是一回家就没起来过,夜夜梦魇,午睡也梦魇,非得找来全府上下所有的仆从伺候,他从小就最依赖的侍女小翠便是接连几日的衣不解带。 至于为何梦魇……段亦心推测,应该是战场上受了惊吓的缘故,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为此段亦心没少怪责齐良臣当日擅离职守。 是吗,当真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段亦心却不知道,为何那日她带小豫王去探望雨祈时,小豫王会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被莫非看出他“眼神闪烁”。 心里有鬼而已,不敢担当罢了!小豫王早已想好了,要把这真相隐瞒一辈子,就算段亦心问他也不会说。却没想到,闷在心里的感觉,就像把一团热气闷在锅里,时不时地被顶一下锅盖,所以当夜的一幕幕会通过梦魇的形式没日没夜地冲出来反复提醒他—— 天靖山失陷当夜,四起干戈,沧海横流,慌乱中,昏暗里,他和雨祈两个人是共乘一骑逃离的。 然而,追兵太紧,更因射人先射马的关系,使得那马儿腿部受伤发癫,过程中不慎将雨祈甩下了马去。 雨祈落马的第一刻,出于人性和本能,小豫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死死抓住了他。 忽明忽灭的光线里,他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求生欲。 看见了圣上关于陇陕之战的旨意初到郢王府时,姐弟俩正在后院爬树,闻言手拉着手从树上下来,一边拌嘴打架一边兴冲冲说要参军要带兵的曾经。 看见了后来在陇陕战地他们一起调皮捣蛋,她和他比赛爬墙却从高墙上不慎摔下去,他想拉她没有拉得住吓得脸色大变的窘状。 不同的是,她坠马的那一刻,他却及时拉住了,完全可以弥补自己上一次的遗憾和后悔。 “睁大狗眼瞧瞧,刀枪指着王爷和公主?!”过去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王爷?公主?从来都是他们在军营里混日子的通行证,可是,在那一晚的战地,冷风急雨里,却令他产生了一丝因畏死而起的歹念—— 追兵就快到了,再等下去,两个人都走不了。她只是个公主,他却是个王爷。 “对不起……雨祈姐,我……”他不忍心她死,却更不想自己送命,所以满眼泪水地颤抖着最终还是强行松开了她的手…… 他知道他一生都忘不了,从马上坠下的瞬间,雨祈那充满希望又迅速暗淡最终绝望的神情。 “大丈夫当不畏死,趁年少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幸事也……”雨祈姐,我总爱跟你吹嘘,这乱世间,又有几人,当真能说到做到? “对不起,雨祈姐,对不起!”他于梦中大喊大叫,也不知现实中说出来的是什么胡话,清醒时他全身滚烫,只觉得自己被一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小王爷,小王爷!” “小翠姐……”他哭着想求雨祈原谅却不敢说,只能脆弱地躲在侍女的怀抱里哭。 小翠好不容易才哄小豫王再次睡着,给他点了香确定他安寝了还不放心,便索性坐远些挑灯补了会儿衣服,约莫三更时分,衣服也补完了,她仍然守着小豫王不敢睡。为了克制倦意和无聊,便蘸了些水用手在案上写字。虽然不认识几个大字,但却会写“山”,写了几行都是山。忽然间,看小豫王似是要醒,一惊羞红了脸,急忙以袖全拂去,前往看护才知虚惊一场。  那晚,西面的厢房好像传出过争执,因为隔了好几间又有风声雨声掺杂,故而小翠不可能听得清。 那是喧宾夺主的小郢王完颜琳,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对下属破口大骂,继而莫名其妙就扯到常牵念的忠诚问题。 “属下可以对天发誓,从未与曹王有半点瓜葛!”常牵念何等委屈,自那日从棺材里被完颜永琏抱出去,他就再也没被郢王府的人尊敬服从,类似今晚的猜忌从上到下不止一次。 纵然如此,他也不曾屈服于曹王和仆散揆等人或明或暗的轮番撬墙角攻势。 “哼,那你要如何解释,当日曹王为何竟知道我们和丁志远里应外合的时间?”完颜琳咄咄逼人。 “小王爷您为何光怀疑我、不怀疑丁志远?林匪那边一直在传,丁志远早已投降了曹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常牵念也不想冤枉好人,但奈何丁志远和他一定是非此即彼。 “林阡的鬼话能信?!”完颜琳向来不动脑子,“丁志远有被曹王抱出来?有和曹王眼神交流过?” “小王爷既不信我,何不一钩刺死我?!”常牵念愤然将他的钩反向递送。 完颜琳退后半步色厉内荏:“常牵念你别以为我不敢!”壮着胆子上前要握,突然一个闪电打在窗沿,吓得完颜琳又后退两步,常牵念却是半步未移,定定望着他—— 郢王离开河东时带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常牵念一个看家护院,这就说明郢王把他看作最心腹的那一个,将整个郢王府、黑虎军都对他全权相托,常牵念岂能不心怀感激,发誓为之抛颅洒血?既是绝对互信,他当然清楚地知道郢王在河南的布局。却未想,遇到这么个少主……直觉,王爷他所托非人。 郢王他想做什么?这个十月,起先还只是因为雨祈出事,感情用事、听天由命地行棋制衡曹王,但后来几日,郢王听说黑虎军被接二连三抽调,才知曹王真在变本加厉地想假道伐虢,郢王一不做二不休,那好,那我就借力打力,反向侵吞你的功业,对中线这战场分一杯羹! 一切,原本应该和过去一样按部就班。谁想,伴随着军情的紧急、形势的诡谲,越来越多的秘密情报里,还夹杂着一份有关圣上的性命危殆——好像从河东回去之后,圣上的龙体便一直欠佳,甚至传出过数次的“命不久矣”。 是掀天匿地阵的预言应验,还是在河东发的毒誓应劫?郢王却如何肯信这些鬼神之说?圣上他,极有可能是被人软禁、控制住、任凭摆布了!试想,圣上原本是要和林阡休战的,莫名地半日之内又改口要发动南征,根本就是被曹王、仆散揆那帮人劫持! 所以不止分一杯羹,“争斗”也箭在弦上! 郢王的这些决定和猜测,自然都对常牵念推心置腹。 “不知圣上他到底怎么样了……”常牵念从小郢王的厢房里出来时,前所未有的心念沉重,他当然怕曹王等人图谋不轨、弑君篡位,但更忧心郢王的安全——圣上如今正值壮年,十年八年应该还能在位,郢王他蛰伏多年才刚有起色,完全可以有条不紊地继续发展、直到能够与曹王分庭抗礼,适当加快些节奏也无伤大雅。但圣上若是不合时宜地现在就驾崩,怕只怕郢王会为了争抢皇位乱了自身阵脚,反而遭到此刻曹王的泰山压卵。然而圣上身体现状到底如何?此时不抢会否就真的失去机会? 常牵念自小被灌输忠君报国之念,愿见郢王起兵勤王,铲除曹王那些奸佞,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然而,那绝对不是现在,不是这个郢王还不够强大的现在,更加不是以完颜璟被人残害身心、不幸暴死而拉开权力斗争的序幕。  “圣上他到底怎么样了?”同样的关心和焦急,也出现在薛焕的神情里,自回到中都以后,完颜璟的身体是真的一天不如一天,薛焕遵循圣意不曾对外公布,但找了好几个可信的太医都摇头说不知病症。 几日后终于有太医察出端倪:“圣上似是中了一种奇毒,一般要经年累月才能发现……” “是蛊毒吗?”薛焕心念一动,虽知林阡不是那种人,但也怕何慧如下黑手。 “只怕,在这膳食中……”太医诊断后,确定不是病而是毒,便刻意检查了完颜璟的膳食,银针上的黑不仔细都看不见。 “太医,此事不可声张出去。”薛焕阴沉着脸,他就说啊,完颜璟身体原该壮健,怎可能突然就卧病不起连连咳血? 然而,在御膳房一番密查,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那天开始,薛焕不允许任何他不放心的人靠近完颜璟的膳食,完颜璟吃什么喝什么,全都由他的人做了送去。 后宫里,不管李妃、范氏还是贾氏,哪怕她们亲手做的点心,也一律被薛焕拦了下来,不过不能扔,只能饿了就自己吃一口。 李妃倒还识大体,看完颜璟似乎有些好转,还赞赏了薛焕谨慎细致、栋梁之材,贾氏却哭哭啼啼,积怨所致破口大骂,薛焕你好大胆子,范氏面带忧色,一声不吭,说不得几句就抹泪走了。 她三人一旦离去,薛焕便示意亲信们分别盯梢,看圣上这三个枕边人哪个是歹徒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这毒下了好一番时日了。” 当夜,范氏便露出马脚,从偏僻处叫她的侍女放飞了一只信鸽出去。 “下次再犯,拦截下来,看她传信给谁,有何密谋。”薛焕如是说。 第1441章 敢向云争立,何惧疾风寒 夤夜,心腹匆忙将密信送呈帅帐,郢王挑灯读完,都没意识到披风才披一半。 不可表现出坐立不安,只能隐忍着如坐针毡。 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会掂量?原先,有个堪称千古一帝的父皇,又有八个出类拔萃的兄弟,还有个善于权谋的侄儿,完颜永功本就没想过要去夺什么帝位,安安稳稳地“腹有诗书气自华”,天生的“勇健绝人”那就用在骑射打猎也不错啊。 规行矩步了数十年,和完颜永琏的锋芒毕露自然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自知不可能如曹王一样承担安内攘外的重任,一开始也只求勤勤恳恳地守成。 可事实证明,不是你与世无争了旁人就不会来暗算你。当那个喜好猜忌叔伯的侄儿隔三差五就想找茬,围绕在皇帝身边的奸佞小人主动作为先锋代劳,逼得他完颜永功养成了人前沉默少言严肃冷厉的性格,只有在私底下尤其见到雪舞雨祈时才会流露出真心的笑。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十二年前,镐王完颜永中以“谋逆”论处,其妻子儿女或被杀或流放或为奴仆,包括谢晓笈、谢清发在内的王府高手全然流亡,身为其一母同胞的完颜永功,如何不受到牵累?多番挣扎,好不容易撇清所有关系,却也可以说是被幽禁了十年。 这十年饱经风霜,一颗心流离失所,不知何时起他决定不再隐忍、不再蛰伏:既然活该是要被欺辱的、怎么都是要被算计的,那何不穿起铠甲提起刀枪固若金汤? 好在,有的是时间经营,更好在,完颜璟依稀得到了报应,连续几个儿子都没活过三岁,大统居然眼看着要留给他的叔伯继承…… 一旦你身处漩涡的中心,自然有人要来托着你、推着你,只因有追求的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只要完颜璟驾崩时都无后,论排行,论血统,除了那个经历特殊的曹王之外,郢王都是下一任皇帝的最有力竞争者。 既然受了谢清发“五岳”的波及吃了不少苦,那当然也要从他那里尝回些甜头,所以从决定暗结朋党、争夺帝位的第一刻起,完颜永功就没少教黑虎军和五岳私下往来,河东大乱时期,更借助“和镐王是一母同胞”的关系,轻轻松松得到了丁志远。和后来对黄明哲一样,他觉得丁志远可以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曾想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像常牵念建议的那样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按部就班,不料,那个对政斗其实不算精明的完颜永琏,不知怎么地就注意到了他、看出来了他想做什么,很快就采取行动来压制,两年前先跑到河南借着吊唁名义带走一大批豫王府高手不说,去年河东大乱的扫尾阶段,也没少清剿那些和黑虎军暗通款曲的丁志远麾下。 是的,这两年完颜永琏都是采取“压制”的,既然不善于政斗、索性就以“下明棋”的方式告诉他,你别乱来,你没希望,你省点力气。 人都是这样,有时候会被压得灰心丧气轻言放弃,可只要那颗争强好胜的本心还在,一旦有了契机,便又会精神抖擞。就像今年六月本来不慎触犯了乔装成谋士的圣上,他都已经做好被曹王全歼的准备了,幸亏圣上为了制衡曹王拎得清,一纸诏书传到郢王府给了他逐鹿陇陕的机会…… 说实话,曹王是个很特别的对手,他实力很强没错,生在皇室却强错了方面,剑术、韬略、棋法、书画,但凡这些造诣分个十之一二给权谋,那别说这帝位轮不到完颜永功就算完颜璟甚至完颜璟他爹也轮不上……可惜曹王旌麾所指望风归顺,顺来的都是江湖之远而非庙堂之高,那帮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地不求功名利禄“不知道图的是什么”。所以自先帝登基以后就不喜欢曹王,两次龙颜大怒动过将他这个嫡子放弃成“早卒”的念头,第二次正是陇南之役,其后曹王就失去了竞争帝位的资格。 这曹王倒也是个奇人,他无所谓,依然故我,我行我素地做着他一统天下的事,仿佛生来就是先锋、中坚、后盾。惯常的下明棋手段,送给敌人无数破绽看,和他的剑法一样,你确定你看清楚了?你偏偏破解不了他。 然而时过境迁,不得不说人会变,这两年曹王出现了至少三个软肋,分别是完颜君隐、掀天匿地阵和凤箫吟,这一切不会不引起完颜璟的提防,可以说“圣上会将本王调到陇陕”是完颜永功一早就猜到的救命稻草,抓住它,就可以对自己的河东以攻代守,再也不怕他完颜永琏假道伐虢了。 郢王的心和胃口于是越来越大,自到陇陕之后,便打定主意要把曹王给挤出去、兵权和人手全夺过来,头疼的事却接踵而至,挤出去了不会打,人夺来了用不好,更教他感觉一场幻梦的是,曹王竟很快就通过“从林阡手里救圣上”而翻身,更还明目张胆地从棺材里抱出他的常牵念,那还是明棋,不过他相信常牵念没有动摇,那不过是完颜永琏的敲山震虎罢了,是告诉他完颜永功:我,完颜永琏,光明正大地正在你黑虎军里渗透着我的威信。 逼着他就此消沉?! 郢王只不过为了雨祈掉了几天泪、才浑噩了几天而已,就更惊讶地得知,曹王借助“泰和南征”,建议完颜匡抽调黑虎军,那么曹王留在那里的封寒等人要对剩下的那些做什么!? 完颜永琏,你未免做得太绝! 正是这抽调,唤起了争雄之心,郢王醒了。虽晚了一步,这棋不是不能下。 同时又窥探到完颜璟身体虚弱,猜测完颜璟已被曹王控制,郢王急了。中旬过后,南阳府的政斗,从暗到明,他都远程调控着。 而这一晚,他展信后,看见他在完颜璟身边安插的眼线描述,圣上完全遭到薛焕软禁后,顿然乱了。他确定皇帝真的是个傀儡,甚而至于已经驾崩而无人知晓。此时不夺权,难道坐以待毙?是的,他不要历史重演了,他本来就是曹王最合情合理的对手,将来必然是曹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况他这几个月没少暗算过曹王,索性那就暗算到底好了!总而言之绝不能让曹王继位! “如若能够一举扳倒曹王,那么,王爷便已胜了一大半。”心腹为他分析,“另外几个王爷,实力、血统、长幼,都远远不及王爷。” “而且,他们还会被本王扳倒曹王的功绩震慑。”郢王势在必得,“当务之急,便是要教琳儿指使按带,想尽办法拉拢完颜匡,与我一同,两日内向曹王府动手,兵贵神速。” 他手里有豫王府在南阳的宅邸结构,大抵知道,小豫王住在正房,完颜君附住在东厢,完颜琳和雨祈分别住在西厢和后院,其余人等全在南房。区区一府,杀机暗藏。 “曹王派去的其实只有移剌蒲阿和完颜瞻两个残兵败将,而且还时不时地要去顾宋军的邓唐据点,住在豫王府的完颜君附,几乎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只要将他合围、擒缚,便足够逼杀曹王。”心腹笑着说,想,曹王居然亲手送了个人质。 “岂止?本王要在同一时间,把曹王也合围、擒缚。”郢王胜券在握。 “曹王?”心腹一愣,这几日的秦州烽火不绝,曹王和寒泽叶几乎是夜以继日在相互攻杀。 “雨祈的仇,本王是一定要报的。”郢王眼神中全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寒意。  时机早已成熟。 翌日,马打盘旋、殊死搏斗中,突如其来的一根“流矢”,流星般从正自酣战、无暇再作防御的寒泽叶和曹王两个人的面前穿过。 在那一瞬之前,谁也不知那流矢是人刻意射出,直到一瞬之后,看到这箭经行之处竟留一道白痕,才知其上沾染剧毒随风释放,而再一瞬,寒泽叶和完颜永琏两个人都俨然身中剧毒,实力本就低了曹王一筹的寒泽叶,被拼力挥出最后一剑的曹王刺落马下。 楚风流才刚抓住战机下令攻城拔寨,便惊见完颜永琏也紧随着寒泽叶摔在地上,慌忙去救,缓得一缓,寒泽叶被他那些部将拼死抢了出去。 毋庸置疑眼前这座城寨是夺定了,曹王却和对面那寒泽叶两败俱伤,楚风流如何不厌憎这暗箭伤人行为,更何况这一箭根本是出自金军阵营,震怒之下,一边忙不迭地指挥杀敌:“是宋匪暗杀王爷不慎搬石砸脚,众将听令,正午之前务必将寒泽叶人头摘了!”一边将王爷搀扶住托付给罗洌,低声严厉:“把放暗箭的给我剔出来。” 那寒毒的剧烈程度前所未见,若是等闲之辈必定当场身亡,饶是完颜永琏内力深厚,也断续吐了不少黑血,昏迷到那日午后才醒过来。 “王爷……”凌大杰红着眼圈,风尘仆仆看来是从另一个战区赶来的。 他隐约听到帐外兵将们士气十足的呐喊,笑:“休想唬我,明明胜了。” “是,王爷,风流把寒泽叶围困住了,虽说此战胜之不武,但若能一举剿灭此人,我军在西线可免去不少阻力。”老实人连连抹泪,赶紧上前把王爷扶起。 那时罗洌听说王爷醒了,急忙入帐来报:“王爷,凌大人,放暗箭的,是个羌人……” “难怪这毒连唐小江也不会解。”凌大杰点头。 “哼。”王爷冷哼一声,挥手让罗洌下去了,凌大杰一愣,片刻便明白了:“其实,这暗箭已经不是第一次,魁星峁上也有过。” “昨晚我收到薛焕来信时,他刚好在场,我特地告诉他,圣上遭歹人下毒,我察言观色,他面无波澜,我还以为这事与他没关系,以为这几日他见雨祈出事学乖了,原来是我想得过于简单。”王爷不用指代这个他是谁。 “他对圣上下毒,应该是看见王爷抽调黑虎军,一时心急,出此下策:趁着圣上被薛焕保护,只要中毒就是王爷您害的,他便将我们指为弑君篡位,据此救驾。好一个贼喊捉贼啊。”凌大杰点头,愤懑,“然而薛焕那么谨慎,如何会被郢王得手了?” “这是我清晨所收,你看了便知道。”王爷叹了口气,把薛焕截获后拓写的另一封信给凌大杰。 “原是枕边人……”凌大杰恍然,“胆子不小,敢牵连后宫……” “我低估了他,闻讯居然能完全装不知情,一副痛心圣上受苦的样子。”王爷才是真的痛心,冷不防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可是,他现在发难,有何好处?”凌大杰一边关切地照顾王爷,一边不太理解郢王的行为。 “蠢。蠢得忽略敌我,想着要趁我被林阡拖缠,一举扫清他的障碍。”王爷冷笑一声,“所以适才才会暗箭伤我,他却没想过,若是这暗箭稍一偏移,害死我却放过寒泽叶,西线战场只怕要被宋军风卷残云。” “王爷别胡说!”凌大杰赶紧强调,“王爷不会死!”面露难色,“那么,这完颜永功……” “先毒害圣上,又毒害我,西线中线若一再放任,不知要被他荼毒成什么样,看来我这假道灭虢,是不得不彻底了……”完颜永琏下定决心,原先君附只是放在那里牵制他,现在,却是要灭他,“对君附说,在不影响完颜匡伐宋的基础上,一日内,向郢、豫动手。” 既然权力蒙住了郢王的双眼,那便施展剑术将他刺瞎吧。事后圣上要怪罪,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让君附做,会否有难度……”凌大杰觉得不可思议。 “君附?只是个靶子罢了。”王爷笑了笑,摇头,“他是个王爷,当得起幌子。” 移剌蒲阿、完颜瞻,既和那里没什么牵连,又受了伤引不起重视,如此,才有足够的施展拳脚的空间。这些成长在军中的少年,是时候开始发挥他们的长处、发掘他们的潜力。 “军中确实需要出第二个楚风流了。”凌大杰点头,笑,“小契丹、景山、元奴、高琪、承裕……最后不知花落谁家。”  小辈之中,若说楚风流战功第二,没有一个敢自称第一,说起来实在是令须眉汗颜。 不过这一晚,楚风流围攻北天水却空手而归,并未如愿带回寒泽叶的人头。 原先已经将宋军严密合围,怎么算寒泽叶也该死了,谁知在关键时刻突然从侦察死角杀出来一骑,出乎意料地闯进包围圈给寒泽叶带了军医送进去,其后那人又代替半昏半醒的寒泽叶整合部将、四面突击、吸引楚风流的注意力,成功掩护了孙寄啸和曹玄分别派遣的两支精锐驰赴,最终他们里应外合,硬生生把这一整个据点的宋军给救了出去! “末将失策,小觑了他……”楚风流回来请罪,好像还受了剑伤,那人别说她意想不到,就连完颜永琏也没想到。 寒泽叶本来也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若非这身躯几十年来都浸在剧毒里,恐怕他就这么使劲熬也熬不过这天午后。他强撑着身体勉强指点他们死守待援后,便耗尽力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恍惚间断断续续的杀声四起,再然后仿佛置身寒冷的魔门圣地,又一瞬好像看到短刀谷的晚霞万里,紧接着死亡之谷绝望的大雨倾盆,再然后,眼前一亮,不知是何人的兵器,明明闭着眼睛,都能体验得到那种瑰丽,“天河碎碎银沙路”的错觉…… “赢了……”当苦涩的胸口不停被甘泉滋润,善于抓紧战机的他何尝不知这是一起大快人心的反败为胜,大喜之下喉咙一甜,却强忍着没吐、反而先醒了过来。 “将军!”“寒将军!”“少主!”所有人那唯一一丝忧容都一扫而空。 “寒将军醒了就好,唉,差点被这毒带得昔年的毒都复发,好在是挺了过来。”军医告诉他病情,他却不太关心。 “大军伤亡如何,是怎么突围的?”他确信已经脱险,但完全不知过程。 “将军放心,伤亡没有扩大。”“宋将军实在厉害!”“玉龙剑法卓绝!”“不愧九分天下!”你一言我一语。 寒泽叶震惊地听懂了这功臣是谁,听懂的那一刻,想忍住的那口血没忍住吐了一地,吓得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忧容复现。 寒泽叶却是前所未有地非但没觉得苦,反而打心底里觉得甜,一边吐一边笑:我不负主公所托,他确实有希望……  夜半宋恒才来见他,是因为又率众抵挡了一次术虎高琪的袭击,虽然那种程度的袭击换寒泽叶或许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平定,但宋恒再吃力,终归是在成长的。 寒泽叶这才正眼瞧宋恒,发现他棱角分明,眼神清澈,眉宇间竟藏着七分专属于少年的锐气。 缓得一缓,寒泽叶真心实意地说:“今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宋恒何尝不知自己给寒泽叶添了多少麻烦,既高兴又略带尴尬,腼腆着不敢居功,“那个,寒将军……” “嗯?” “莫忘了对主公说啊。”宋恒迫不及待。 “我会如实写。”寒泽叶怎能不懂,清冷地一笑,“不过,我希望今后每次写,都是被你催促着的。” “好!”宋恒空前的斗志高涨,“我会学!好好学!” 说话间寒泽叶总觉力竭,知道那是旧年的毒发,像他这样一个死气沉沉发挥不稳的人,根本上最适合的是退居二线,所以,朝气蓬勃的宋恒如果有希望改善,是必须尽快扶上第一线的。 好一个主公啊,看法果然远胜于我,一个辜听弦,一个宋恒,我都想杀、想放弃,主公却慧眼如炬…… “寒将军先歇着?”宋恒看出端倪,见时候不早,准备走。 “别走……”寒泽叶回神,“坐下。” “啊?”宋恒一愣,还没来得及转身。 “不是要好好学?给你讲讲,今天这‘暗箭’。”寒泽叶眸子里出现的邪气,素来教宋恒觉得威压,不过今夜又透着些许亲切。 “暗箭?不是流矢吗。”宋恒赶紧坐在他床沿听讲。 “一山不容二虎,郢王和曹王,从来都是要把对方挤出去的。”寒泽叶摇头,“原先我的策略,便是尽可能地钻他们的空子,甚而至于主动去推动两个势力内斗,不料……天靖山之战以后,眼看着曹王归来,郢王很明显地退居二线,把前线全权交托给了曹王。” “他表面一蹶不振,龟缩后方,实际却躲到幕后,看着我们和曹王斗了。”宋恒一点就透,先前寒泽叶想看郢王曹王斗,现在郢王想看寒泽叶曹王斗。 “不错。虽然金军还是分裂,但我军,也比我原本想象要难得多了,讨不到便宜做渔翁。”寒泽叶略带遗憾。 “有一点我挺不懂的,郢王战斗力那般低下,对于实力堪比主公的曹王来说,捏碎他不是犹如一只蚂蚁?居然还任凭郢王暗算,今次还被他算得差点死了?”宋恒蹊跷地问,他听说完颜永琏也中毒、病重。 “曹王虽有江湖气,到底却是庙堂的人,太多掣肘了。”寒泽叶讲道,“我大概知道一点他们的情况,也是沙溪清之前在河东告诉主公的。” “好,你有力气便讲,想睡的话,我便明日再来听。”宋恒把他扶坐起来,在他讲的过程里端茶递药。 “曹王、郢王的父亲完颜雍,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曾为金国开创过盛世,不过,他这帝位是趁那位暴君完颜亮正在伐宋时强抢过去的,可当年,完颜永琏不仅未曾参与夺权,更还听从完颜亮的号令去平定契丹起义去了……” “他是听从了自己。”宋恒理解地说。 “是啊,但却是这件事,引起了完颜雍对曹王的不满。完颜雍一共有九个儿子,只有太子和曹王是嫡出,原本曹王是太子的有力竞争者,然而正是这场契丹起义,曹王一来缺席了他父皇的夺权,二来据说是错过了他母后的祭拜,完颜雍龙颜大怒甚至要将他除名。适逢我大宋张浚将军北伐,才不了了之。”寒泽叶说,“不过,完颜永琏的儿子们,不能起名‘按’字辈,更不能赐名王字边了。” “世人说起契丹起义是完颜永琏的军功之始、人心所向的第一步,谁料背后竟藏着这样的苦楚。”宋恒长叹一声,“我听母亲讲过,完颜雍一直活在完颜亮的威逼之下,他的妻子早年被完颜亮看上,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自尽殉节,所以完颜雍的夺权篡位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给她报仇。完颜雍深爱这位发妻,称帝就追封她为后,再也不曾立过旁人。曹王给杀母仇人办事,大逆不道,也难怪完颜雍那般动怒、不喜欢他了。”蓦地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不到,他也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完颜雍的另外七个儿子,血统都不是纯正的女真族。”寒泽叶听了这凄美的爱情故事之后,居然没有动容,继续说,“镐王和郢王一母同胞,郑王、卫王和潞王一母同胞,他们五个的母妃都是渤海人;豫王的母亲是契丹人;夔王的母亲是汉人。竞争帝位,渐次地没有资格。” “也就是说那个夔王如果想登基,得把前面八个都干掉。”宋恒笑,“不过,镐王、郑王都获谋逆罪死了,豫王也病死了,剩下的最有可能性的,也便只有郢王、卫王和潞王。” “传闻中,卫王过于懦弱,潞王排序最末、年纪最轻。所以……郢王确实是最有可能继承他侄子大统的。当然,前提是完颜璟驾崩时没有子嗣。” “难怪他急,夜长梦多。”宋恒领悟,“完颜璟正值壮年,多宠幸几个妃子,完全可以生出来继承人。” 这也是吟儿说“中线没有内容”的原因,比夔王还没戏的小豫王,只能作为郢王府的附庸罢了,说什么中线有三王争斗,实际上只有郢王和曹王两家嘛。 第1442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小豫王是郢王府的附庸?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很早以前,小豫王就决定了要依附和支持郢王。 两年前父王薨逝,豫王府五大绝顶高手,被曹王一次吊唁就带走四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了他们可以冠冕堂皇地说,他们是为了家国天下,理应雄起,不该雌伏。 “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梁宿星,你们,好啊……”那年他未满十四岁,眼睁睁地望着那四人接二连三离去,随后更无奈地听说,当段亦心不顾危险去山东战场要将他们劝回头,他们或以摇头或以面露难色或以死应答她,哪怕昔年在豫王府里的时候,他们对段亦心明明有着超出战友的爱护……“大义”面前,什么都是空的……他恨这些背叛者,委实比恨曹王更甚。 他们信誓旦旦要去沙场抗击外敌、大好武功不应浪费在后方看家护院,可结果呢,去年谢清发那恶鬼引发的河东大乱,波及到了我豫王府时谁来救援?若非郢王府的黑虎军紧要关头伸出援手,驱赶走了那帮“五岳”贼人,我早就随着相依为命的段姑姑一同惨死! 从那以后,小豫王便做定了雨祈的跟屁虫,也恨不得看见段亦心和追求她的卿旭瑭在一起。之所以一跑到陇陕战场就以郢王爷马首是瞻,不为别的,只是报恩!  郢王父子自然洞悉小豫王的纯净心思,尤其小郢王完颜琳,这几日虽住西厢却是颐指气使、喧宾夺主,“按带,派你的人去……”“按带,在哪里可以买……”“按带,今夜你陪我……” 呼来喝去,一则完颜琳被赐名为“琳”向来都自觉高人一等,对常牵念丁志远等人全都是这样一副暴脾气,二则完颜琳料定小豫王是被恩情死死绑住的“自己人”,既然是一体,便用不着对他保留任何心机、掩藏任何态度,三则,完颜琳作为哥哥,到底也怪他们豫王府没照顾好雨祈,认为小豫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欠我们雨祈的”。 不过,完颜永功对小豫王和常牵念都不可能是这般高高在上。 知子莫如父,郢王私下给完颜琳写了信,语重心长,对他强调:“善待常牵念、丁志远,莫要为渊驱鱼,教黑虎军军心离析。”不过,郢王到底还是忘了写一句让他善待小豫王了。潜意识里,郢王熟知小豫王逆来顺受,或者也觉得雨祈出事他有责任吧。 完颜琳收到信是电闪雷鸣后的第三日清早,于是听父王的话向常牵念低头求和、赔礼道歉,“前晚上不该随便怀疑常大人的忠诚”。郢王信中说得清楚,常牵念是我的替身、郢王府的大管家、黑虎军的功臣,绝对不要中了曹王府的离间计自毁长城。完颜琳脑子简单,想来父王说的也是,不过还是觉得自己放低姿态可耻,一转身,这口气就要往旁人身上放,转角逮到小豫王和段亦心,便立刻寻着由头撒过去:“按带,张从正呢!怎么还未请来?!” “啊……张神医,好像又去别处云游了,只听说有个学徒在城东,我,我已经派人去请……”小豫王神色紧张。 “派人去?难怪去了这么久、就在城东都没来,不是应该由按带你亲自去请?”完颜琳隔老远都能听见母妃的哭嚎,实在既揪心也嫌烦,不由得皱起眉,语气愈发地不好。 “小王爷,能否对我们小王爷客气些?”段亦心说话直,立即护主,“怎么说,这也是豫王府的宅邸,还请小王爷您留三分薄面。” “段姑姑……”小豫王拉着段亦心衣袖示意别说下去。 “段亦心!我们雨祈就是你们给害的,都成这副样子了你们受点累不行吗!”完颜琳得理不饶人,越说越气几乎破口大骂,“若非那齐良臣擅离职守,雨祈怎会昏迷不醒?你当她是到河南游山玩水?迟一天都可能枉送性命!” “我……我这就,亲自去……”小豫王既被他凶神恶煞吓得发抖,又被雨祈就是你们给害的戳中心头,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不必,我去就成。”段亦心立刻拦住小豫王。 “段姑姑,您……”小豫王急忙摇头。 “您就不必去了,您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这偏方里的药引子,据说是一朵开在南郊峭壁上的花,周围遍布毒蛇猛兽很难取。”小郢王明显是因为记恨她,故意给她派最危险的任务,“我听闻齐良臣内力尽失,段姑姑的武功,现下当属豫王府最高吧。” “你……”段亦心强忍着这口气,还是不教少主为难了,转过身来千叮万嘱,“你多带些高手护着,最好是带齐大人。” “不必。城东,不远。姑姑无需担心。”小豫王关切地说,“倒是姑姑,万事小心。” 完颜琳不知父亲对段亦心什么看法,反正他对段亦心的想法是:我很高兴你把小豫王从曹王和谢清发的虎口夺下、还带到我的府上轻易送给我当盟友、所以我对你很好,但我没想到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想到我、而是第一时间去请示你依赖你、假若有一天我与你闹翻了他一定帮着你、所以我渐渐就对你有敌意。这份敌意,恰好因为段亦心的性情冷傲而激化,完颜琳逮着机会就算账。 那天半夜完颜琳收到郢王最新号令,两天内开战?一惊从床上爬起来:“这么快?!”从信发出后算的第二天,可不就是明晚了? 更令完颜琳想不到的是,翌日午后,这个被他放逐后又忘却的段亦心,竟然失踪、杳无音讯,那时再回信给郢王,时间已来不及,完颜琳临阵缺人,自然是肠子都悔青。 公报私仇做过了头,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完颜琳赶紧发动闲人去找段亦心的下落。  却说段亦心出发去城郊采药的同一时间,小豫王在小翠的帮助下稍事乔装,往城东去请那位据说师从张从正但脾气古怪的大夫。 不知道南阳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一个个的非得摆架子让人三顾茅庐?总之小豫王被晾在医馆的外间两个时辰都没见着大夫面,后面就一直是小翠站着等、而他就伏在案上做起了白日梦来。 有所思便有所梦,梦里仍然是郢王、段姑姑和他,地点好像是陇陕的战地,仿佛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当段亦心带着他去探望雨祈时,他刚颤抖着出现在门口,郢王便好像完全知情一样,怒气冲冲地扑了上来,他吓得失声痛哭:“伯伯!” “王爷!”“小王爷!”门口推推挤挤瞬间就倒了不下十个人,一众兵将全都手忙脚乱。 “郢王息怒……”段亦心紧紧拦在小豫王面前。 “你这混帐东西!还是个男人吗!”郢王目中赤红,强忍眼泪,指着雨祈对小豫王怒骂,“雨祈若有三长两短,我教你给她陪葬!” “郢王只是气过头了……”卿旭瑭急忙劝架,郢王怒不可遏:“本王说到做到!” “公主受伤,小豫王脱不开干系,也并无想过脱干系。“段亦心当即表态,“战地不能久留,王爷若肯,便由我们将公主带回河南,遍寻名医救治。” “谁要你们救!凶手!滚!滚出去!”郢王大发雷霆,而就在那一息之间,黄明哲一拳愤怒打在小豫王的鼻梁,直将他打得满脸是血:“你这纨绔子弟,只知添乱!” 这一打只攻不守,当场付出了段亦心拗断他手的代价:“你是何人,敢打小王爷?!” “是本王的驸马,怎么打不得?!”郢王冷笑一声,以当初雨祈的语气回应,状若疯癫。 小豫王眼看着郢王护女婿,忽然想起疼爱自己的父王,当即瘫倒在地哭爹喊妈:“父王啊……” 虽然父王有一半的契丹血统,但却是皇爷爷的偏爱,意气风发,风姿奇伟。小豫王素来将父王奉若神明,没想到他会那么早薨逝,否则自己怎会被旁人随意欺负践踏? “郢王您糊涂了,公主是受战乱所害,怎能怪小王爷……”回过神来,听到段亦心冷厉回应。 “怎能不怪他!是他松开了雨祈的手!!!”脾气那么好的郢王,居然也怒发冲冠。 “不是,伯伯,我不是故意松开雨祈姐手的!真的不是!不是啊!”又惊又恐又是后悔、惭愧、悲伤,百感交集痛哭流涕,却是迟迟不能从梦中挣脱。 也不知嚎了多久,黑暗的心境才终于被现实的阳光照进:“小王爷,醒醒啊!” “呜呜,小翠姐……”他实在不敢再睡觉,梦魇害得他鼻涕糊一脸,小翠两只手擦都来不及。 “病人自己都来了,我能不医吗?”这时,大夫哈哈大笑着,与一个清秀少年一同走出里间,小翠微红着脸对他说,适才这公子看见他们窘迫,于是帮他们进去找大夫求情。 “不是……不是我……”小豫王赶紧抓住这救命稻草,“还请神医随我一起,去府上救救我堂姐,将她救醒我自然便好了……” “那好,给景山这个面子了。”那大夫笑着一边说一边随着小豫王走,小豫王感激地瞄了一眼“景山”,只是觉得眼熟,不曾过多停留。 是的,他去陇陕战地阅了一圈的兵,也没记得住几个武将的面孔,自然不知,“景山”是十二元神完颜瞻的字,向来只有相熟的人才这么叫他,大多数人都叫他完颜瞻或者完颜合达。 小翠却认得他,毕竟日思夜想,魂牵梦绕……和完颜瞻走在后面,忍不住问:“公子,您,您是如何说服了这位古怪大夫?” “不瞒姑娘,其实并未说服,只是机缘巧合,救过他儿子的性命。”完颜瞻亲切一笑,眉目英挺,小翠的脸就更红:“如此……” “姑娘很是眼熟,不知何处见过?”完颜瞻问。 “我……我要去照看小王爷啦……”小翠赶紧追赶小豫王的脚步,一步三回头。 “唉。”完颜瞻远远望着小豫王,重重叹了口气。 曹王看重完颜瞻在军中名声好、人脉广、即使负伤也能有妙用,他初被投置到河南,便听了曹王所言,人尽其才,一边养伤不动武,一边试着靠近起豫王府的每一个人、寻找突破此局的关键,未想这日清早会见到这个亲自出行的小豫王,便一路跟踪了过来,本是想出手帮忙跟他建立关系的,谁料恰好听到小豫王梦魇的呓语。 之所以叹这口气,是因为,谁说“小豫王是郢王的附庸”?都用不着完颜瞻想办法刻意去找破绽了,豫、郢二府,本来就有着一个随时打出来的心结。  同一日,郢王身边的卿旭瑭告知完颜永琏,郢王可能想在中线、西线同时发难,具体日期和部署当前还未知,但是一定已近在咫尺。 因为郢王流露过这样的一句:“曹王刻意告诉我圣上中毒的事,说明他还是想‘压制’我,必然想不到我会这么快就行动。” 完颜永琏因中毒而生了一场急病,闻言虚弱地冷笑一声:“我便是连他会行动都没想到。”暗处毒害,原来只是明面动手的铺垫? 无所谓对方的具体日期和部署,因为即使对方没行动,完颜永琏也是准备灭他了,节奏不会因为他的部署而改变分毫。 这几天,西线对郢王来说确实是天赐良机,完颜永琏因寒泽叶中毒、确确实实地一病不起,麾下又都在其它战区对战宋匪、捉襟见肘。若真被完颜永功率众合围,完颜永琏可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中线俨然是要令郢王失望得很了,那个下巴抬得比谁都高的完颜琳,就仿佛曹王安插在郢王府里的间谍一般,先帮着曹王府把段亦心送到了神鬼不知处,又将小豫王吓得梦魇若即若离。 肆无忌惮,为渊驱鱼,是因为小郢王才真是没想到他父王“会这么快行动”! 同时,完颜琳还教黑虎军主力没脑子地把精力都废在了完颜君附那个活靶子上,完全顺着曹王的初衷写了全部的剧情。郢王府实际只剩两个足以教曹王府忌惮的障碍,一个完颜匡,一个常牵念。 虽然曹王关于灭郢王的命令还在途中,但本就是来此假道伐虢的曹王府众将,除了完颜君附安稳当靶子以外,其余人可一点都没闲着,他们全都是做好了“随时行动”的打算的—— 负责外联完颜匡的移剌蒲阿,前日行色匆匆前来与众人会合,就是想告诉他们完颜匡好像已经走过了豫王府的桥梁抵达了郢王的岸,“只怕已经和完颜琳私下达成了一些我窥探不了的协议”;另一厢,宋军在邓唐一带的据点,勾连了早年覆盖的所有角落,出乎意料地“滚雪般发展壮大”,移剌蒲阿被现实打击得不轻。 “完颜匡可怕,宋匪可惧。”移剌蒲阿只恨自己战力有余而谋略不足,想和完颜匡像和百里飘云那样几杯酒就发展成知交,谁料自己还是想太多了。 “待我想想,如何破这个局。”完颜瞻难免也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后发制人把完颜匡拉回来。 “只要你想到,我出全力做。”移剌蒲阿双目炯炯。 至于常牵念,旁人去瓦解。  河东之战扫尾的那段时间,曹王将常牵念抱出棺材的举动,害得那无辜高手陷入信任危机,从此就再也无法清白。 这边,郢王府除了郢王以外,谁都在把他往外推,那边,曹王、仆散揆、封寒、孤夫人,可以说是轮番上阵地将他往曹王阵营拉,那时候还是在河东,比现在的河南早得多。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止这场南阳夺权。 可是他们一个个全都错了,不能一击即中,就只能打草惊蛇——他,常牵念,是一个忠烈死节之人! 当初仆散揆对常牵念引经据典:“郁闭而不流,亦不流清”,强调他若是为了高尚气节而死守在方寸院落,便无法救助世人、报效天下。 他却对仆散揆不卑不亢:“多谢曹王的救命之恩,日后,若与曹王本人刀剑相向,牵念必自刎谢罪。” 数十年来,认定了郢王是他的主公,便将武功和谋略都悉数奉送,从此站准了自身的立场,指责曹王才是奸恶。 所以,任你们说再多的“不知轻重,不分敌我”都无用,我一定会辅佐郢王这样的正人君子继承大统!大义小义?若连方寸院落都守不好,如何保得了我大金国? 而这一夜,曹王府又来了个黄鹤去接近他,哼,形势这般紧张难道就不知道避嫌?何况,这黄鹤去,就是个龌龊地为了功名利禄背叛国家的小人! 黄鹤去见他面露嫌恶之色,笑着说:“同住一宅邸,认识认识常大人,又何妨呢?” 诚然,世人眼中,这宅邸里只是住了三个王府的王爷,不知各自都把刀兵藏在了明晚的暗处。 虽然心照不宣,常牵念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和黄鹤去经行了一段路,晚风中,留意着不教人看见他俩有交往,免得跳进黄河洗不清:“黄大人,动机当真单纯?” “常大人,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在王爷身边眼线的字迹?”那正是薛焕从范氏的信鸽上拦截和拓写的。 “何意?”常牵念顿时蹙眉。 “想必郢王对常大人说过,曹王以‘害圣上失陷于林阡又救圣上”的方式来取信圣上,于是郢王便依葫芦画瓢,以‘害圣上中毒然后去救驾’去取信。”黄鹤去深邃一笑,“郢王野心,昭然若揭了,常大人竟还蒙在鼓里吗。” 常牵念仔细看着那信上的字迹和内容,确实跟下毒有关,确实是他们的眼线所写,错不了!咯噔一声,心乱如麻,下毒之事,为何我却不知道! 自从郢王决定争夺帝位,常牵念便帮他分析过:决定太晚,资质所限,王爷最好的办法便是养好黑虎军、适当收服河东五岳,拉拢豫王府和完颜匡等重臣,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平心静气地一步步温吞帝业。 然而十月以来,不得不说郢王因为“黑虎军被抽调南征”和“圣上表面龙体欠佳实际却被曹王控制”两件事而急躁,怕曹王先登,遂心急如焚,所以常牵念这几天与他的每封信上都说了“王爷切记,欲速则不达”“必须确定圣上状况,与牵念商议后再行决策,否则覆水难收也。” 可是,会不会是一如黄鹤去所说的这样?郢王熟知他的底线,对他有所隐瞒,郢王才是圣上龙体欠佳的幕后黑手,贼喊捉贼?所以这些天郢王没他在身边出谋也能如此笃定地决策? 常牵念愿见郢王称帝,但前提是郢王要正统,是正人君子,不曾害圣上,反而护驾有功,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原来郢王才是下毒的那一个? 不,不对啊,郢王他,那般单纯…… 秋夜的凉意里,常牵念只是踟蹰了一忽,便赶紧把那信给黄鹤去塞回去:“低劣的挑拨离间!我只问你一句,郢王现在发难有什么用?他根本没到火候,不至于搬石砸脚!” “确实没到火候吗?”黄鹤去一笑,“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稍纵即逝的好机会。他完全可借林阡拖住曹王,夺取帝位不费吹灰之力。” 常牵念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不敢怀疑自己的主公,可是又觉得对面的分析合情合理,其实他也一直都想不通,如果毒是曹王下的,薛焕就必须担起这失察的罪责,反而给了郢王勤王救驾的机会,这不也是搬石砸脚吗?会否有第三方的存在?可是这信要怎么解释?这信从眼线的手里发出,只会被薛焕篡改,所以只能是郢王府和曹王府非此即彼! 直到翌日的午后,常牵念才想通其中的道理:高,实在是高。曹王向来“压制”我家王爷,如今却开始“推动”和“加快”,我家王爷一时不惯,几乎被曹王牵着鼻子走。这一局,所谓圣上被下毒,明明是曹王故意对他激化心念,是曹王逼着我家王爷欲速则不达的引蛇出洞和请君入瓮!正因为曹王做足了准备,才有了对我加速的撬动。 所以,发难必死,因为主动权始终掌握在身为始作俑者的曹王手里! 常牵念知道他务必停止郢王的行动:王爷,您可以因为抽调“怒”,可以因为圣上虚弱“急”,但万万不可因为皇帝可能驾崩“乱”!但此刻再寄信,已然不及—— 恨只恨他居然半信半疑、心念纷乱而错过了最佳时机!亡羊补牢,今晚他务必做最坏的打算,保全郢王府最多的人马。  而正是那晚的分手之前,黄鹤去看他还半信半疑,冷笑:“信不信由你。我们曹王怎可能毒害圣上?” “一口一个我们曹王,林楚江九泉之下不知作何念想?”常牵念心乱的同时,对黄鹤去反嘲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常牵念随口说的这么一句,倒是令黄鹤去一怔,随即,魁星峁上徐辕对他的策反画面便再次被拉到了黄鹤去的眼前。 年轻时,黄鹤去求功名、欲展才学、争当瞩目焦点,老来后,看到敌我的同僚一个个逝去了,发现新旧的羁绊一个个斩不断,就算曾经不可一世做了许多荒唐事,到头来却发现本心才是最放不下的…… “我这是怎么了……”黄鹤去缓过神,苦笑叹了一声,拍了拍自己头,你是来策反人的,怎么自己要被第三方策反了? 大概是关注宋军邓唐据点时,知道吴越和石磊,自己这一双儿女,竟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一起了? 他俩越惊世骇俗,他就在金人尤其是完颜君附的眼前愈发闪光,但这光,强得太刺眼,强得他害怕。 须知,完颜君附虽不像完颜琳那样高傲、完颜按带那样怯懦,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行事素来狠厉,委实也是个难伺候的主。他自觉前途渺茫,每每看到如今的宋军如火如荼、儿女们生活美满,偶尔,竟真会觉得徐辕的话有道理,故而产生过些许回归南宋的心。 第1443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秋雨停歇后,风还凛冽,吴越陪着李思温去北山郊野,将他专程从山东带来要送柳五津的马儿放生。 “可惜了,柳将军,这些畜牲没福气被你辣手摧残啊。”李思温伤感之余,不忘对记忆里那个不正经的老头子半开玩笑。 吴越知他其实内心沉重,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待看见马儿散得差不多了,吴越便揽住李思温往战马走:“回去吧。” 吴越素来是抗金联盟里的“大个子”,即便李思温是个正常人的身高,被他这么一揽都显得矮小,因此,即便吴越性情温和,都是自带的统帅气场和威慑,李思温除了杨鞍之外最服从的就是他了。 往据点走,未行半里,就见其中一匹马又跟了回来,似是留恋李思温这个临时主人,数度驱赶而徘徊不去。 “怎么搞的?!”李思温心情本就不好,愤怒挥鞭直抽、不愿再作搭理。 吴越心细,感觉那马儿颇有灵性、眼含焦急,似是发现了什么要紧事?一心想把他俩带回头? “去看看。”吴越斟酌片刻,与李思温一同再往北去。此乃邓唐与南阳之交,可以说金军与盟军的边界,不少区域由于反复易主,算作两国势力的空白,适当地乔装打扮并且掩盖行踪之后,他二人只要不作太长时间停留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到场后李思温却大惊失色,恨不得随着马儿一并直接跑开躲起来:“天啊,那是……”映入眼帘是怎样一幅血腥惨烈的画面?不远处的峭壁之下,数十条毒蛇正围攻着一个蓝衣女子,她衣上血迹斑斑,双手正握着一条长链尖勾武器,周围粗略一看已死伤不下百条,但她自己也脱手了一柄刀和一把剑,此刻俨然精疲力尽、屡次摇摇欲倒,却都因为要护着身上的一朵奇花而强制站稳清醒。 性命之忧,焉能袖手旁观?吴越看一条巨蛇朝她发出致命一击,不假思索便将手中金针祭出,一瞬,空气中散射出的万千杀机犹如疾风骤雨,每一根发亮的针尖都迅疾染血令人心里发怵。 吴越的武功在南宋从来都不算绝顶,但群杀这些毒蛇靠他出马还真是专攻——覆骨金针,针无虚发,视线里一霎只剩熠熠生辉、点点绽放,技艺可谓登峰造极,这一整条辉煌战路上当即交织出雄迈之风、络绎之沙和敌之哀唱。 摧枯拉朽,荡气回肠,红袄寨乃至抗金联盟的“强攻第一”岂是虚妄,李思温一边胆大地近前旁观那些毒蛇或死或伤或散,一边感叹着还好有我们吴当家、否则红袄寨怎么开疆辟土?以山东为基,河北、河南为翼,红袄寨眼看就要借着这开禧北伐成为抗金联盟的第一大帮。 “是她……”好不容易化险为夷,那女子还未感谢便昏死过去,吴越急忙将她扶稳,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她并非陌生人——去年山东之战,林阡曾允许她出现在济南军中观摩,吴越数次见到他二人相谈甚欢甚至把酒共饮。 “这不是……盟王的红颜知己吗?”李思温努力搜刮着所有的印象,虽然命中经过的人物不少,但像她这般鬓如刀裁、腰若绢束的美人委实不多。 “豫王府如今的第一高手了。”吴越一直通过莫非关注着南阳宅邸内的一切。 “是敌人……”李思温迅速分清敌我。 “也不尽然?我见她单枪匹马到此险地,只怕是被人排挤、陷害。如今她性命之忧,不如先带她去安全处,送医为上。”吴越知道,既是林阡的朋友,便不会是什么歹人,不过,毕竟战乱在即、金宋有别,吴越不可能把她带去据点,像李思温担心的那样“以免有诈”。 入夜后才从莫非那里得知真相,段亦心之所以遭此灾劫,果然源自小郢王的公报私仇……“唉。”长叹一声,将信鸽放走之后,吴越凭栏远眺从圆而缺的秋月,忽然看到石磊母女俩拾阶而上。 月色下简单寻常的一幕,为何他也会觉得如此完满?上天待他吴越不薄,让他可以一家团圆。一时沉浸在幸福和感动里,迎下去的时候,竟忘记去问她要问的话。 她却不用问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直接答:“段女侠虽还未醒,却已脱离了性命危险。” “那便好。”吴越叹了口气,“先前胜南与她在山东结交,我听到过他俩只言片语,还曾蹊跷过,完颜永琏把豫王府高手调上前线,对于金国来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这位段女侠会那般憎恶?现下才懂,原来如此啊,曹王、豫王不和,免不了会刀剑相向,这些高手们站到伐宋前线时,得想好了打着谁的旗号。” 他还想说,纷纷扰扰,莫有静时,虽然眼下是大金在内乱,南宋难道就没发生过? “既然静不了,那就自己造。”她笑着说,心有灵犀。  尝闻陶潜语,心远地自偏。 这晚抗金联盟的邓州据点,洛轻衣也是难得才从繁杂的军务里抽身,赶紧见缝插针给自己造一些清静。 刚好捕捉到一丝剑法的灵感,索性教秋风助兴、于潭边舞起。花洲旁桂树飘香,伊人如清莲绽放,青城的大师兄情之所至,不再只是默然观赏,而是正大光明地横笛相和。 见到她,脸会红,视线会凝,说话会结巴,还好,笛声是流畅的,自然的,充满底气的。 说来也奇,他似乎完全看得懂她那如水般的剑境,而她也能被这笛声碰触到灵感边缘、从而碰撞出一些新的参悟。月色如缎,光辉流转,干净铺陈于清波;笛声如云,神髓飘然,清幽汇入岷山剑。 若是远远观望,这双男女真是一对璧人,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黑发由银冠高束,身着一件白色长袍,女子发髻高挽,所梳乃是川蜀未嫁女子特有发式,未施粉黛,不戴佩饰,清新素雅却不失端庄,简单一袭青色长裙,不知怎的竟透出一股天下第一美女的气势。 “洛女侠,剑法实在神妙……”一曲毕,他赞不绝口,没想到她随手一挥都能妙手偶得。这套剑法,水心笛魂,月影烟身,尽在其中。 “大师兄的笛音,可以说冠绝天下。”洛轻衣承父亲教导,和兄弟姐妹们一样精通音律,尤其善于扶箫。 “师父说,当细作……第一要务便是会乐器。”他低叹,“笛、箫、衔叶,总要学一两个。” “七哥确是会的……”洛轻衣说罢,忽然有些蹊跷,“可是盟王他,为何却不算精通?” 他一怔,再一笑:“盟王应当也会些,只不过不外露罢了。” “这倒是。”她倏然怅惘,“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盟王了……” 把天聊死了正自尴尬,他耳朵蓦地一动,她也几乎同时警觉:“什么人?!”树后有数条黑影一闪而过,洛轻衣和大师兄双剑袭掠,一番缠斗过后,却只抓到两个刻意殿后的死士,一旦就擒,便咬舌自尽。 “看来这邓州据点,已经被‘控弦庄’的人混了进来。”大师兄不愧是程凌霄的得意门生,只从这些死士的武功路数、行事作风上,便看出了端倪,“回去之后,还得加紧剔出那‘朱雀’来。” “练剑的时间愈发少。”她冷冷丢下一句,不太高兴地走了,他一愕,笑着追上前去。  唐州一带,穆子滕和彭义斌的相处比另外两个据点的主帅还要融洽—— “穆副帮主,前两天我送你的兵书,你可看完了?”彭义斌来讨要。 “我特意放到了一个重要的盒子里,你等等。”事实证明,不要把东西放在不常用的你觉得非常重要的地方,因为等你找的时候那地方就不是重要的地方了…… “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彭义斌见他找不到,欲哭无泪。 “我再找找……”事实就是,穆子滕连着盒子一起丢了。 “穆副帮主,世上怎会有你这般记性!”彭义斌气不过,回去。 穆子滕赶紧求陈旭帮忙,陈军师问是什么书,穆子滕说“开篇是‘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记不太清了。” “知道了。”《军形篇》嘛,陈军师刚好有,想着送过去给他俩调和。 “可我看的那本,不是简单的兵书,还有案例分析,还有书画作配,像极了从前帮主给我的……”穆子滕苦着脸。 “改天有空了,你将它默写下来?”陈旭不开口则已,一说话毒死人。 所幸那彭义斌是个单纯明快之人,陈旭带着穆子滕去送书的时候,他早把这不愉快忘得差不多:“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我可再也不送东西给穆副帮主了。” “……好吧。”穆子滕惭愧地说。 “那么,咱们来说说,‘海上升明月’的情报?”陈旭见他俩握手言和了,摇头苦笑,说。  入夜之后,“掩日”将信鸽分别对吴越、洛轻衣、陈旭所在的三大据点再次发送。 这些天豫王在南阳的府邸暗流汹涌、金军自顾不暇,加上郢王爷亲口承认了他为驸马,但凡轩辕九烨势力覆盖不到的地方,金军对他的观察力度几乎为零。 本该是他最轻松的细作时期…… 回到后院时意外地不曾听见郢王妃的呼天抢地,他心念一动,委实怕雨祈就这么去了,忽然间就脑袋发晕天旋地转,好在一个伺候他的丫鬟上前来说,公主被神医看过,“有希望”,正吊着命,王妃乍悲乍喜,哭得差点儿没气,被扶下去休息了。 “那便好……”他既想去见雨祈,又害怕去见她。 “驸马,公主她,是个怎样的人呢?”那丫鬟本来不是豫王府或郢王府里的,是他护送雨祈到河南的途中,路见不平救下的一个契丹族少女,当时他见她眉目间有几分倔强像雨祈——不知从何时起,他看谁都是看怎么怎么像雨祈,这是亏欠还是报应,雨祈从他的跟班变成了如影随形的魔咒…… “公主,她的世界里,有不公也有公平,她眼中没有国界,只会有需要帮助的人。”他忽然放下心防,对这个小丫头讲雨祈,“她对我说,哪怕是亡国奴,也该挺直腰杆做人、自强不息,因为天下一定会统一,终有一日大家会消除国别、其乐融融。” “公主的理想是……只要不妥协于现状,就有可能实现统一、就会有公平?”那小丫头聪明伶俐,领悟了,“可是,公主的想法却不实际呢。” “为何?”他不禁问。 “不公的事多于公平,怯懦的多于自强,在意国别的多于不在意的。”小丫头说。 “那便需要一个个地帮,一个个地扶,一个个地去消除。”莫非顿了一顿,帮雨祈回答。 小丫头脸一抬,眼眸清亮:“公主和驸马真是大善人!你们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 他一愣,清醒过来,什么我们的理想,那只是雨祈和黄明哲的理想,不是我,不是我莫非的啊! 作为掩日,他只应该尽可能地,让豫王府里的金军内乱没那么快决出胜负,并且尽可能及时地把一切变数都通知宋军,仅此而已!  邓唐之交,南阳以南,莫如和吴仕等官军精锐,只作为吴越的掎角之势而不能收发掩日的情报。 这几日,对丈夫的思念和关心日益增多,但随着雨水的收敛和病情的好转,莫如整个人也渐渐变回坚强、晴朗。 吴仕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晚借故陪她巡防,忽然就对她展开再一次的追求:“莫女侠,你心情好些了?我,我有话对你说……” “吴大人……我……”莫如不得不再三拒绝,“我正为夫君守孝。” “我知道。”吴仕脸上通红,鼓足勇气问,“要守孝几年?我等就是了。” “……不必等。”莫如叹了口气,说,“一生。” 她却坚信,用不了一生,莫非很快就会回来。 吴仕的眼神遽然一黯:“如此……” “吴大人,世上还有许多……”莫如还未及相劝,他便发狂般离去:“还有几个如你?” “这……”莫如没拉住他,呆呆望着他背影远去,我?苦笑:我有什么好? 余光一瞥,远远看到两个身影,在吴仕副将的住处稍纵即逝。最近有一些随州、襄阳的官军暗中北上与吴仕在金境会合,不止她,便连吴越、林阡,也是知道的,这本就是官军应该做的。原先这个联络官军协同抗金的任务,林阡是想由身为川蜀吴氏族人的吴越代劳,但既然吴曦的亲生儿子来了,自然关系更近,也好减轻吴越的负担。 奇就奇在,一个彪悍身影好像就是吴仕副将的,另一个清秀身影却相当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眼花了吗……我并不曾去过随州和襄阳。”莫如一愣,当时并未看清,是以不曾多作留意。  翌日午后,中线宋军因“掩日”的情报,比曹王府还先一步得知,完颜琳将会在今夜对完颜君附启衅。 莫非告知吴越:具体的部署和日期,郢王府在中线目前只有三个人掌握。完颜琳对他语重心长:“明哲,父王对你的信任已直追常大人,便连卿旭瑭都及不上。” 郢王对完颜琳、黄明哲、常牵念的信任,明显高于西线在他身边的卿旭瑭——郢王对卿旭瑭存在“提防”,这与郢王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符,或许与陇陕战地关押凤箫吟处出现过郢王府奸细的事件有关。 也便是说,眼下完颜琳抓狂地满世界找段亦心,虽是这无脑之人的真心流露,反而对曹王府众将掩住了确切的发难时间。莫非分析给吴越听:就算卿旭瑭是曹王的内鬼,曹王府众人也完全想不到完颜琳会在今晚开战。 正因曹王府并不能知己知彼、身处南阳的也不是什么精兵强将,今晚将要掀起的这场王府干戈,宋军委实不能打包票谁胜,唯有静观其变、攻防并举。 到夕阳西下,段亦心仍迟迟未归南阳,却传出她出现在邓唐宋军的驻地边上,霎时豫王府里一片喧然:“不是说去给公主采药?”“确定是段姑姑吗?”“怎会和宋军有关系?”“被宋军俘虏了?!”“该不会,是和宋军……”“暗通款曲?” “闭嘴!”沉寂多时的小豫王,闻讯赶到众人中间安定局面,一听到这“暗通款曲”四字,瞬然脸色大变一掌掀在说话之人的脸上。 “小王爷,段姑姑她,去年山东之战,确实和林阡有过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传闻中,林阡还是个小头目的时候,就曾经与她共度过一夜……”这说话者是齐良臣的亲信,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时任谁都没能看出,此人其实是曹王的卧底,不发生这出意外也会把段亦心诬陷到完颜琳不敢用。 “闭嘴,不准你污蔑段姑姑!”小豫王大怒揪起他衣领,“难道你们齐大人不是和曹王有过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齐良臣甫一到场,听得这话,脸色变得死白。 “若非内力尽失,齐大人怎会舍得归来,即使回来了,心不还在那边?”既然撕破脸,那便摊开说,小豫王不知怎地,此刻不再逆来顺受,而是眼神狠厉,一如他曾狐假虎威地殴打诸色人,“齐大人,管好你的手下,你们抛弃我一走了之、段姑姑拼死护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豫王府这些争端还没完全传到西厢时,完颜琳已迫不及待和常牵念、黄明哲筹谋。 “缺了段亦心,实际也无妨。”完颜琳说,此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恐怕段亦心的失踪,对豫王府军心会有影响。”常牵念面露愁色,“但若我方不作动,王爷在西线孤掌难鸣。” 莫非负责搅混他们的内斗,于是选择附和常牵念。 “开战在即,说什么丧气话。”完颜琳白了他俩一眼,“你们要知道,我们的敌人并不强,仅有完颜君附、完颜瞻、移剌蒲阿、黄鹤去四个,黄鹤去还不受重用,只是移剌蒲阿的副将。”立即发号施令,“今晚,我们兵分三路:豫王府家将、黑虎军精锐,在我三人和按带的带领下,合力围攻和擒拿完颜君附;完颜瞻虽然受伤极重,但据说是个一呼百应之人,事先由齐良臣秘密逮捕、关押;外围的移剌蒲阿,战斗力较强,我们与完颜匡合作,对他围城打援。如此一来,‘胜兵若以镒称铢’。” 常牵念心念一动:小王爷说得也有他的道理,虽说曹王是圣上中毒的始作俑者、对我家王爷很可能是故意地请君入瓮,但他被他自己“重在伐宋”的说法制约、被满口的仁义道德绑死、中线能用于夺权的兵力并不多,我们的敌人确实不强……豫王府可能会不团结?无妨,我常牵念拼了命地去整合!小王爷说的这三点,第一点,围攻小曹王,委实有胜算,第二点,一人而已,无足轻重,第三点,最是我们制胜的关键—— 完颜匡,虽然曹王不止一次表露过对他的欣赏,这个人和他的麾下却都不太喜欢江湖气重的人。所以只要完颜匡与我们齐心合力,曹王在中线的部署,确实是不堪一击的。 况且,行动机密如斯,整个曹王府谁都窥不到时机,他们战备再充分,也一定会被段亦心失踪的这个幌子打个措手不及。如此,倒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那便开始吧。”因为有完颜匡,因为对面猝不及防,因为自己到底是郢王府的大管家,常牵念总算有了先胜而后求战的底气。 密谋结束,夜幕降临。 第1444章 相看父子血,共染城濠水 月明关陇,云聚塞垣,问何为胡、何为汉? 黄尘弥眼,白骨没足,苍鹰漫天,血遍野。 自十月初六回归西线战场的那一天开始,整个曹王府“重在伐宋”的万余兵将,从上到下都投入到了南征川蜀的战斗中,真正是纵连完颜永琏、凌大杰、楚风流、司马隆这些主将都没一个不身先士卒、血溅沙场。在他们的鼓舞和振奋之下,完颜纲、完颜承裕、术虎高琪这些先前差点被郢王带蔫的官将,也全都被激出了一腔热血,争先恐后地要还给宋匪硬仗。 中旬,原就不可开交的金宋之战,因曹王和宋匪匪首寒泽叶的两败俱伤而直接白热,步入下旬以后,这盘棋更是黑子白子犬牙交错,无论哪个战区都杀得难分难解,完全顾不上擦肩而过的另一个…… 这么好的机会,曹王重伤不起,身边尽是等闲,为何不杀了他?! 在郢王心里,曹王愈发的假仁假义,表面尽职尽忠、保家卫国,实际却先将圣上隔绝、后欲以军功夺皇权——昔年那个无争的曹王,大概和我一样,是因为侄儿的屡屡找茬或掣肘,无奈踏上了大争之路……可他再有苦衷,都不该如此,明面上对我和黑虎军赶尽杀绝,暗地里用出这龌龊手段企图先登帝位,非得逼着我与他势不两立! 打定主意,割舍了那一丝皇室本就脆弱的亲情,连夜以重兵包围了曹王临时休憩的营帐。那些曹王府的侍卫从河东到陇陕马不停蹄,如何敌得过郢王府精锐的厚积薄发?他轻而易举就人为撤换了曹王帐外的所有护卫,意气风发地进入曹王帐中,当是时,曹王才刚因为泼在帐边的血被迫醒转过来。 “完颜永琏,孤立无援的滋味好受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然恨,恨这个身负重伤略带疲倦的哥哥,本来根本从来不过问政斗却偏偏为了阻止他而拙劣地学会,撬墙角,假道伐虢,还沾沾自喜。 “熟悉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六月在河东我就问过你,拆了我你要怎么打林阡?”完颜永琏当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笑问之际,令他意料之中的处变不惊:这曹王,素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寒泽叶就快死了,吴曦我会继续策反,群龙无首的曹王府我会接管。”完颜永功镇静回应,端的也不失王爷的气魄。多亏了曹王这半个月来的努力,他知道他现在接手的西线,宋恒肯定比寒泽叶好打得多、楚风流显然也比完颜纲用着顺手。 “我与寒泽叶拼斗时的毒箭,是你派人暗中放的?”完颜永琏问时,语气却不像个败者,反倒像在对他下最后通牒。 “没错。不过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必定死不了。”郢王笑以胜者的姿态开口,“索性留你一条性命,承认罪行也罢。” “什么罪行,说来听听。”完颜永琏淡笑,无惧戈戟横陈。 “其一,曹王第四子完颜君隐,公然于环庆纠集草莽、对抗朝廷,尤其在这两年势力达到鼎盛,只怕与宋廷的开禧北伐有着莫大牵连;其二,曹王与麾下一众骁将,筹备掀天匿地阵近四十年,居然在将胜之际轻易败给宋匪,害圣上性命之忧,罪无可赦;其三,曹王麾下,包括陈铸、薛焕、轩辕九烨在内都与林阡暗通款曲,儿媳楚风流尤甚;其四,曹王的女儿是林阡的妻子,近十年来屠杀我大金子民无数!” “你怎不说,君隐那‘盛世’盛极而衰,是谁将他的基业斩草除根?怎不说,曹王府因掀天匿地阵的战败死伤多少精锐、吃了力还不讨好?怎不说,我这些麾下的刀剑给了林阡多少次致命打击,儿媳楚风流尤甚?怎不说,我为给大金子民报仇,几乎将亲生女儿凌迟以解恨?”完颜永琏冷冷相视,眼中口中全然绝情,完颜永功蓦然语塞,好一个冷血至此的枭雄…… “完颜永功,你既不开口了,我便来罗列你的罪状,看看我俩谁更可恶。”完颜永琏笑而反击,“其一,去年春夏林匪在山东与我交战,其麾下的冯天羽趁机到河东发展,谢清发的五岳借着这东风生乱,身为河东百姓的保护者,你除了纵容黑虎军和五岳暗中交往,还做过什么?其二,今年六月河东之战,林匪与我在你家门口大动干戈,当时林匪势单力孤,完全可以连根拔起,身为地头蛇,你除了给他在决战中送人质和战后围攻我,还做过什么?其三,八月你一到这陇陕战地,宋军便有了‘掩日’出现,从此逆转了静宁会战,圣上的诏书是派你前来与我学习如何伐宋,你除了‘宁可自认海上升明月也要去杀凤箫吟’,除了尽一切可能将我挤出局,还做过什么?其四,陇陕棋局我本已布好,你费尽心思夺去那就继续下,可是这短短一个九月,你除了像约好了一样地把我收复的地盘全输给寒泽叶,还做过什么?” “你……含血喷人!”完颜永功听到这“约好了一样”的羞辱,气得脸色通红。 “与宋暗通、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到底是谁?完颜永功,你若有心,按罪当诛,若是无意,便是蠢货。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如你这般不知轻重,只顾内耗也能伐宋?!”完颜永琏仍然虚弱躺着,却教他觉得,实在有三寸不烂之舌…… “哼,伐宋……”片刻后,他色厉内荏地笑了起来,“完颜永琏,你知道你败在哪里?你便算干坏事的时候,都要把‘大义’挂在嘴边,不能放开手脚地干,今亦如是。完颜君附、移剌蒲阿、完颜瞻,做鬼派去河南又如何?因为打着‘协助伐宋’的旗号,所以兵力有限、任我宰割!你这二儿子,虽然比老三要聪明点、能自保,但是他必然想不到去提防琳儿和按带这种,看似无害的纨绔子弟吧。” “真那么放心琳儿和按带,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拿我?”完颜永琏微笑,看清楚他不敢赌完颜琳的能力,所以硬要来暗害和围攻自己来双保险,此举本身却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 “还笑得出来?此时此刻,你的君附,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郢王猖狂恐吓,“你且去陪他!”当即出刀斩向完颜永琏。 南阳宅邸的东厢外面,此刻与西线如出一辙的情形——亏凸之月才上树梢,豫王府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当常牵念、黄明哲等人率众将完颜君附住处围得水泄不通,完颜琳和完颜按带已作为战胜者进入厢中边杀人边示威,完颜琳却顾忌着三分完颜君附的武功,大呼小叫:“按带,他中箭了,还磨蹭什么!你先去拿他!” 中箭后的完颜君附吃力提枪自卫,千钧一发之际,完颜永琏突然问:“按带的刀,真是对着君附去的?” 完颜永功的心咯噔一声,要杀曹王的刀停在半空:“什么?”一刹而已,小豫王的刀却突然转了方向,不杀完颜君附反而悬在了完颜琳的脖颈边上…… 那刀锋锐利之极,随着小豫王的大喘粗气而不停颤抖,只差毫厘就能要了完颜琳的命,完颜琳吓得面如土灰,不知为何小豫王会临阵倒戈:“按带?!” “丁志远,是我的人。”刀锋下,完颜永琏泰然自若,如是说,“虽然不可能在你的阵营平步青云,但他要做的只是去接近按带,传一句话而已,不难。” “什么话?”完颜永功虽然对丁志远极度信任,却庆幸不曾对其予以重任。 “我让丁志远对按带坦承,去年他率领五岳去围攻相依为命的段亦心和按带,实际不过是做了一场戏给卿旭瑭伸出援手、帮你们郢王府和豫王府交好。”完颜永琏一边说,完颜永功的脸也一边变黑,日子一久他怎能忘了,丁志远用不着担负什么重任,丁志远手里捏着这样一个根本性的秘密! “根基不牢,如何坚固……”“他不会相信的!”完颜永功惊怒之下,连连摇头,“这一年以来我们的相处无比融洽,他如何会随意信你这仇人的离间之语!” “他自然不会‘随意’信,永功,天靖山之战以前,你们两家确实是亲如一体、牢不可破,然而,天靖山战后,你可知那孩子心里有鬼,时时梦魇,要雨祈原谅了他、求郢王伯父别杀他?”完颜永琏显然是不久前才收到的加急情报,知道了发生在南阳昨天午后的药铺外梦呓,却立刻就意识到了丁志远的一击即中和完颜瞻的不费吹灰之力。 “他……和雨祈出事有关?”完颜永功明明还率众围着完颜永琏,却心神凌乱、手脚发颤:谁都把河南豫王府里的势力拆成三家看,只有你,完颜永功你这个傻子看成两家!你苦心经营的和小豫王的关系,竟因为小豫王害了雨祈而你失察而毁于一旦!那几天,你为何光顾着掉泪而忘记去关心一句,当日雨祈和按带是怎么失散?! “按带自幼被永成宠着,生性怯懦,因为亏欠,怕被问责,所以才与你有了裂痕。”完颜永琏说着人性,“那般情况下,合乎情理的话,他自然都信。” “完颜按带你糊涂了吗!你忘了曹王他们是怎么撬走了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完颜琳怒不可遏,“你居然想投奔仇人,反倒把刀对着恩人?!”他不知小豫王已经知道当初卿旭瑭的施恩是假,还口口声声以恩人自居。 “对我说话能别这个态度?!嗯?!便是你这颐指气使的样子,害得我段姑姑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小豫王也是面色狠厉,夕阳西下前他接触丁志远后也曾在人前出现过这般的表情,但不管当时去吼齐良臣,还是现在喝完颜琳,其实都是为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段亦心。 “完颜按带你脑子在哪里!就为了一时意气……”完颜琳到这份上了还咄咄逼人。 “完颜琳,大家是平辈的小王爷,你我虚长十几岁,却怎能对着按带呼来喝去?”完颜君附捂伤站起,毕竟他曾是楚风流的男人,怎会不知,如何在丁志远离心的基础上,由他来完成对豫、郢分化的最后一击。 “完颜君附你这个连老婆都比不上的懦夫你闭嘴!完颜按带,你良心被狗吃了?!没有我们你早弃尸荒野!”完颜琳完全不懂如何去制止为渊驱鱼,顺带着对完颜君附人身攻击,惊得他一时间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完颜琳,你们,你们就是一直把我当棋子罢了!!”争执中他们三个小王爷完全在比拼着谁声音比较大,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刷的一声那一刀直接割断了完颜琳的喉咙。 “常大人……”血光中的完颜琳,火光下的完颜永功,都一瞬想起了这样的一个救世主,一个不可能背叛他们的人。 “常牵念,好一个忠臣,只可惜跟错了主。”完颜永琏略带遗憾地对郢王说起常牵念。 “可惜得很,常牵念进不来了。”完颜君附无情地望着完颜琳倒在地上。 那个有谋略、有武功、忠心赤胆的常牵念,好不容易整合好豫王府家将,才转过身,却被郢王府的精锐们在宵小们的煽动下集体诬蔑:“常大人是曹王的人!”“小王爷说不是啊……”“昨夜,我见他与曹王府的黄鹤去谈笑风生!”“他二人还有交换信件的举动……”“当真?”“我也看见了……” 常牵念那时才懂,管你怎样的远见卓识,也敌不过小人的暗中构陷! 昨夜黄鹤去来见他,动机确实不单纯,不过,黄鹤去不是来策反他的,而是:明知道无法策反,遂故意地用一封信乱心和离间—— 为的是让他在心乱、踟蹰的一息之间没能注意,他把信交还黄鹤去的那一幕原是被目击者看见了!黄鹤去此举一举两得,既用常牵念来掩护了非此即彼的丁志远的忠诚,又让常牵念在这关键一刻控制不住他的麾下—— 一传十十传百,跳进黄河洗不清,原先要围攻东厢的西厢兵马不攻自乱,很快便被完颜君附拼死顽抗的部将们扳回局面,可笑的是两方势力浩浩淼淼都是一样的口号“围剿叛军”和“清君侧”…… “大家莫要惊慌,这只是曹王的离间计……”可他那威力无边名叫“九万里”的双钩,如何能杀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不肯相信他的自己人?今日这恶果,全是当初曹王从棺材里抱他出来的因,“曹王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布局,曹王刻意推动和加快了王爷的动手,你们,你们为何不相信……”常牵念恨啊,恨他当时为何不死了算了!为何要活着经受这身强力壮却无能为力的锥心一幕?! 扳平的局,从南阳连绵至秦州,绝望的汗,同时出现在常牵念和完颜永功的眼角,只因为前一瞬完颜永琏遗憾地说完常牵念、完颜永功停在半空的刀刚准备落下“那便杀了你给琳儿陪葬”,却听铛的一声一道巨力将这一击及时冲挡,他虎口发麻退后两步刀已被震落在地。 不同于得知丁志远是卧底时的意外,对于这个人是曹王的人,郢王明显是做好了接受准备的,此刻帅帐里部分兵力的反戈一击,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他不承认此刻眼角的是泪,绝不是! 果不其然,就是此人,前次在关押凤箫吟的监牢,就是此人出卖了我的全盘计划! 完颜永功镇定地转过脸瞪着此人,面上的失望远远多于惊诧:“卿旭瑭,我多希望你是忠臣,你也确实差点让我打消了怀疑……雨祈出事之后,你始终不离不弃,你鼓励我振作起来,原来你是为了鼓励我振作起来好出卖我?!”越说越感悲凉,不觉睚眦俱裂。 “郢王,我……”他作为府上的第一高手,四十三年却从未得到过郢王最高的信任,实则他自己也明白,他和郢王并非同道中人,“宋匪北伐,家国凶险,我等不该……” “无非‘大义’,呵呵,为了它,不惜舍身忘死、背信弃义。”郢王噙泪怒喝,“自你被先帝强行塞到我府上,我就知道和他完颜永琏才是同一类人,可是,既然已经错过,那便别再心心念念了,我就这么好好供着你,你安安稳稳地看家护院不好?谁想四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逮着机会吃里扒外!六月的时候,我原是带着一劳永逸的想法让你去接近曹王,我是怎样的天真亲手把你还给了他还这么晚才相信!” “王爷……”卿旭瑭含泪回忆,可他不是紫檀,郢王也不是郑王,终究他们没能相融,他于王府,一直只是个脱节的存在。 在卿旭瑭失神的一刻,斜路蓦地杀出一杆枪来,生生将他本就没想指着郢王的朔风刀打偏。 郢王既然是提防着卿旭瑭的,自然也做足了被卿旭瑭背叛的防备,这些天来为郢王出谋划策的心腹,正是此刻对卿旭瑭出枪之人。 “卿旭瑭,背叛旧主,何不自刎谢罪!”郢王心腹怒喝一声,提枪追刺上来,孰料他背后又出一刀,恶狠狠撞在他肩上,直将他打得晕死过去。 营帐内本就只有二十余人,先是齐心合力朝曹王剑拔弩张、后却随着卿旭瑭的亮出身份而泾渭分明、再又因为郢王早有准备而众矢转向,然而最终却由于那个人出乎郢王预料而猝不及防,方寸角落里,立场的更迭、刀剑的变幻,竟荒谬地发生在须臾之间—— “……”郢王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去,那是他在西线战场唯二信任之人,他的好女婿,羌王青宜可……“你……” “对不住了,郢王爷,我不能背叛旧主。”羌王说。 郢王一瞬就什么都明白了,区区一个雪舞,如何拴得住羌王,早在他来陇陕以前,羌王就是曹王的人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可是他不懂:“这个曹王,假仁假义,有什么好跟随?!” “与我无关。是我的好儿媳,去年陇右与羌兵同袍,有着过命的交情。”曹王一旦说起那个不在此地的楚风流,便是无比的自豪。 “哈哈。”郢王笑了,今夜,猝不及防的是谁?行动机密如斯,整个曹王府谁都窥不到时机?他围攻曹王真是多此一举,徒向这羌王暴露了发难时机,中线那些人只怕早已掌握,完颜君附等人,根本不是没有战备的…… 豫王府东厢,此刻是否和陇陕这战地一样,已经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背叛而大局已定?是啊,常牵念虽忠诚却蒙上污点,丁志远看似新归顺者却作乱始末,完颜琳已极大可能丧命在完颜按带的刀下,可是偌大一个黑虎军,怎会无人! 有,还有个他信任到极致的黄明哲,与黑虎军其余将领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了这么久,作为他完颜永功的另一个女婿,完全可以在此风雨飘摇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整合起分崩离析的黑虎军! “传出去谁会相信,你的最后筹码,却是个可能的宋匪细作?”完颜永琏叹了一声,这时才有力气坐起,平心而论,虽然他也怀疑过黄明哲是莫非,但是轩辕九烨的监视下,黄明哲的嫌疑竟越来越轻,何况雨祈出事以后,西线战场的海上升明月“掩日”一脉并没有缺过第二级,他有理由相信,黄明哲确实只是与莫非长相相似。之所以说这句话,完颜永琏是为了击毁郢王的心。 “我信他,是因为看到他对雨祈的一片深情。”郢王坚定地说相信,感情是不会骗人的,黄明哲看到雨祈出事时的吐血倒地,根本是爱得炽热不能失去的表现,他是个过来人不会不懂,所以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承认那是他的驸马。 “我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完颜永琏也一样是个过来人,这一点不能不用—— 当郢王通过这深情交给黄明哲所有的信任,曹王透过这深情看清楚怎么才能在发难之夜拖缠住黄明哲的脚步——正是用雨祈的安危。 别说莫非本就借故远避和旁观着这场王府内斗,是夜,郢王府分崩离析的危急关头,他还在邻近的宋军私密据点旁徘徊、思考着如何对吴越等人传信之时,就看见雨祈的贴身侍卫一老一少前来寻他气喘吁吁,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望见宅邸后院的浓烟滚滚。 “出什么事了!”莫非一惊,当时并不知道,完颜君附派人在郢王府大势已去的关头,故意对雨祈躺着的后院纵火,只为将黄明哲这位可能凝聚军心力挽狂澜之人的脚步阻隔。 “好像,好像是有歹人尾随着那个古怪大夫进后院,放的火!”老侍卫上气不接下气。 “小黄,不,驸马……门打不开,您快想想法子。”小侍卫惊慌不已。 晚了,虽没几步路却障碍遍布,秋风中,前路上,埋伏着各种暗箭明枪,铺天盖地打来的仿佛全是荆棘——当雨祈明明有希望醒,当郢王妃的哭嚎一门之隔,当黑虎军已经接二连三弃械投降或倒地,当从天而降要阻止他的曹王府高手被这两个与他并肩作战久了的侍卫奋力挡下、他们拼了命说:“小黄,快去救公主啊……”其中有一个更是刚说完就为了护送他而战死……他别无选择,一心一意闯过这腥风血雨,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公主救出来! 难捱的热量下,通红的视线里,豫王府后院已被关起门烧得焦尸遍野,那绝对不是完颜永琏的本意,那是完颜君附和他父亲不同的地方,他向来都是如此的赶尽杀绝……莫非强忍着呛人至极的浓烟,拼了一口气找到雨祈母女所在,浑然不顾四面火势,只呆呆地望着那个半月未见的柔弱少女。 她此刻俨然已经醒了却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珠子睁开了都是没有转的,之所以没有被着火的柱子砸中烧到,是因为有个人死死地护在她的身上,那个人,向来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愿用我的命换雨祈醒!”“完颜永功你还我雨祈!” 而如今,那人满身都是伤血,却欣慰地望着身下女儿的苏醒,以及女婿如甘霖一般的到来:“驸马,快,快将她救出去……”说罢便合上了双眼。 “王妃!”他来不及再伤悲,推开她尸身抱住雨祈,将雨祈从火场中救出往外冲。 雨祈始终没有流泪也不曾叫他,失去了大量血液又昏迷不醒了半个月,和所有神医们说的一样,如今的她能醒都是奇迹,醒了也最多只是个痴女。王妃却说过,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可怜的郢王,不知他妻子尽皆血染南阳,只剩个半死不活的女儿被救,此刻虽猜到豫王宅邸这内部的格局已铁板钉钉,却还紧紧地抱着南阳金军军营那外围的棋盘不放:“那又如何,你的移剌蒲阿、黄鹤去,只怕在来救援的途中,便已经全都被完颜匡收拾光了……” “完颜匡,确定是你的盟友?”完颜永琏话音未落,郢王已严词厉色打断:“他更不可能是你的,他素来不喜欢江湖气重的人!” “是啊,更何况他与我有芥蒂,前不久他在河东,没约束好手下,杀了宋匪柳五津,教我高手堂背上了不义之名。”完颜永琏长叹一声,“所以他不曾去喝移剌蒲阿交朋友的酒。” “知道就好。道不同不相为谋。”郢王笑。 “先输了一子,并不代表不能盘活。”曹王说,“你了解完颜匡吗,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我自然比你懂。”郢王到这份上都不卑不亢,是因为还有希望寄托在完颜匡的身上,只要他打赢外围的移剌蒲阿,和黄明哲里应外合反败为胜……“也算我若干年前,自己种的善果,完颜匡曾经私底下擅自占有济南、真定等地的百姓好田,圣上闻讯后雷霆大怒,当时刚好我在旁,帮他压了圣上的怒火,还劝圣上莫降罪于他,是我建议圣上,只用安州边吴泊旧放围场地、奉圣州官府闲田交换,在以前自占土地产业的全应还给百姓。这么多年,我都施恩不望报。如今形势所迫,也只能借着按带这桥梁让他念起旧情。” “我还真是没有你懂,竟被他光鲜的外表骗去,不知他私下竟做过这般阴损之事。”曹王面露厌恶,“永功,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被我用一杯酒就换来,反而会被你以秘密、把柄吸引,只是,你与他这样的交往着实稳固?他心里,会否有更大的渴求?” “什么?”郢王心中一颤。 “他是泰和南征的中线主帅,和仆散揆、胡沙虎担负的职责一样,不管他是仆散揆那样无私的以灭宋为己任,还是胡沙虎那样自私的以先登为志向,他都不可能不吃我曹王府送给他的煮熟的宋军邓唐据点,甚至更远一些的随州、襄阳各地宋军……”曹王说,他是用这样的好处、诱饵,在这一战中得来了完颜匡这位临时盟友。 你用的是土地,我用的是疆域! “你说什么!”郢王难以置信。 “你要完颜匡放着宋军不打、帮你对移剌蒲阿围城打援;我要完颜匡别再顾及南阳内乱、放过移剌蒲阿与他共打宋军空虚,一旦击垮邓唐宋军,劳全我获,功由他得……前者过程困难,结果未知,后者恰恰相反,你说,他哪个更动心?”曹王笑问。 “是谁想的,什么计谋,宋军怎会空虚?”郢王忽然觉得喉咙有一口热的东西,卡在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死命地捂着脖子顺着气。他知道,曹王最近为了寒泽叶焦头烂额,不太可能对中线有多么静心的布局。 “景山。”曹王一笑,“第二个楚风流,出现了。” 早在移剌蒲阿说“完颜匡可怕,宋匪可惧”,完颜瞻说“待我想想,如何破这个局”的一炷香后,完颜瞻就想到了如何后发制人把完颜匡拉过来。战略上,正是抓住完颜匡“南征至上”的心念,战术上,却必须采取幕后的“金宋沟通”,先给完颜匡看到那幅令人满意的蓝图。 为了达到目的,完颜瞻亲自潜入宋军的邓唐之交,与吴晛在吴仕身边的心腹说起近至邓唐,远至随州、襄阳的一切,吴晛手下的宵小,与之一拍即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轻而易举,就让完颜匡和宋匪这两个棘手的矛盾自相攻杀……穿针引线的完颜瞻,从来到去都只是个身受重伤的残兵败将。 那个举足轻重的完颜匡,此刻俨然已奔袭在攻打宋军的必胜战场……什么南阳内乱,什么邓唐无事,完颜永琏怎么可能允许河东之战“军务被政务所累”重演!他说是“协助伐宋”去的,他就是协助伐宋去的!曹王爷说到做到。 郢王绝望地倒在地上,始终吐不出那口腥热,曹王被他自己“伐宋”的说法制约?怎么可能是制约?曹王偏就用宋军酝酿的内乱消除了金军的!即使南阳的小王爷们真的在为父争夺帝位,他也只不过是用它当幌子来谋杀宋军!! “兵贵神速,就看宋军来不来得及应变了。”完颜永琏说,兵贵神速,既是指今夜完颜匡务必闪电打宋军,宋军反应不过来,也是指这一战不能拖到明日、后日,多一天,海上升明月在中线的情报网都会多一分成熟。 一阵沉默。郢王知道,曹王习惯了下明棋,他今夜的所有部署,都是建立在宋匪也知情的基础上,宋匪却如他所愿地一直关注着南阳的金军内斗,来得及转换角色、提防他们自己的心窝一刀? 久矣,曹王示意羌王和卿旭瑭将郢王绑缚,郢王身体虽未挣扎,语气却还殊死搏斗:“完颜永琏,你确定你玩弄权谋也和战场上一样的算无遗策?你一次吊唁撬走四大高手的事实摆在那里,可算过,按带就算听信了丁志远的话倒戈一击,也不可能真心实意地与你们一起?” “怎么?”完颜永琏脸色微变,忽然被余毒激得嘴角渗出一丝血痕,难道还有什么出乎我的计算? “今夜,必定不止我一个人白发人送黑发。”郢王狂冷预言,小豫王是虎质羊皮,愤怒起来能始料不及地把人撕碎。 东厢里俯身去探完颜琳鼻息的完颜君附,尚未来得及去享受南阳夺权的胜利,便被一道锋芒疯狂地刺进了后背,完颜按带,他适才是第一次杀人,红了眼杀得不受控:“父王,段姑姑,欺负我的人,个个都要死!” 郢王笑看曹王:“今晚,活着走出这豫王府东厢的小王爷,只能是一个。” 第1445章 谁出天下棋,谁心任凭断 饶是完颜君附心狠手辣惯了,也断不会想到今夜竟阴沟里翻船、栽在这个看似软弱无害的小豫王手上。刀扎进后背的一刹难知有否深达脏腑,他眼前发黑满头冷汗,脑海中瞬间填满的竟不是武斗、权谋、棋局、生死,而全然是那个他这辈子最挥之不去的影子、他的战地女神:“风流……”浑噩间,好像回到了他的二十岁,事业鼎盛,军心所向,揽着怀里的美眷剑指泰山、俯瞰天下…… 豫、郢、曹三府的亲卫们一个都没能及时近前,一则大半都在数步外浴血乱战、刀枪剑戟毫不长眼,二则想不到内间的激烈程度更甚、一息之间就倒下了两个小王爷……更料不到,此刻唯一一个神志清醒的活人,竟是那个年纪最幼、刀在滴血的小豫王完颜按带。 郢王府是小豫王的假恩人没错,但曹王府,却是小豫王的真仇人!一次吊唁就撬走我四个家臣的举动,你完颜永琏兴许觉得为了大义没什么?可对于我来说那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个对付外敌时算无遗策的曹王爷啊,两年来居然都没意识到,他引起的不是疏远而是憎恨!? 曹王,庙堂纷争,你怎可能置身事外!郢王虽然无法控制小豫王的心念,却把此刻他的一切情绪都料中! 然而,完颜君附却好像命不该绝,就在小豫王思绪尚未平复之际,完颜君附忽然又无意识地动了一动,小豫王缓过神来一惊再提起凶器,壮着胆冲上前去意欲对他再捅一刀,紧急关头却听斜路一声巨响,原是有人为求尽快赶到此地救完颜君附的命、在这关键一刻直接破窗而入并远远掷来一刀将小豫王击远,同时那人滚了一转直达完颜君附身前将他抱起…… 这清秀绝伦的白衣少年,小豫王以前不认得,昨天却是见过的:“是你……”药铺边古怪大夫笑容满面“给景山这个面子了”…… 景山?景山……平日不争气,战时徒自惭,小豫王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叫景山的人,出现和帮忙绝对不是偶然,他这时才意识到,完颜君附半昏半醒叫出“完颜瞻”,是因为这少年是完颜君附的直系麾下,十二元神之一,赫赫有名的“凶刀”完颜瞻! 景山,就是完颜瞻?! 可是今夜,这个身负重伤的曹王府要将完颜瞻,不是应该被齐良臣秘密抓捕、关在了我宅邸的南房之中?既然常牵念说他无足轻重,那豫王府也就意思意思,可是,再敷衍,他也该是被关着的……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生起,齐良臣,这原本是我给你的最后信任!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 片刻前小豫王才给了完颜琳始料不及的背叛,片刻后他自己就得到了现时的报应!愤怒如火,直接冲昏了头脑,小豫王想都不想恼羞成怒,拼死也要完成“给完颜君附补刀”的执念! 眼看完颜君附性命之忧,完颜瞻当即不顾一切,拾起地上凶刀蓦然向这个还想上前的小豫王挥斥,虽然他有伤在身,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猛辣杀气“轰”一声在小豫王眼前排宕开来…… 小豫王方寸大乱不退反进,眼看就要被这一刀刺倒在地,电光火石却又有一人从窗外翻身进来,全力以赴地出刀挑开了这一刀,从前此人不用刀,只凭两只铁拳,便能神倒鬼跌,而今…… “齐大人!”第一刻,小豫王还本能地呼救和感谢,第二刻,忽然觉得无比好笑和出离愤怒,事已至此了你还装什么,你明明就是曹王的人,你没抓这个完颜瞻,你害我于危难境地,你索性现在就亮出身份啊,何苦还和完颜瞻串通做戏,莫不是看我尚有价值,要留在我身边帮曹王府和豫王府建交呢?! 这戏真是逼真啊,好一出“苦肉计”,尽管齐良臣和完颜瞻都不在最高状态,可是齐良臣本来比完颜瞻高了几个档次,这一刀出手自然把完颜瞻连人带刀都打了回去,不刻更是对完颜瞻和完颜君附一起乘胜追击,那个骁勇善战的完颜瞻体力不济,竟舍生忘死、以背相抗地扑在完颜君附身上保护…… 实在感人的一幕,为何它,却不属于我?视线倏然模糊,拳头顷刻握紧,小豫王冷笑旁观着眼前一切……齐良臣这一刀,明眼人一看就没尽全力,否则必然把完颜瞻和完颜君附当场杀死。 小豫王眼中只剩下勾心斗角,完全看不到齐良臣为了他的安危拼尽全力。然而,齐良臣确实有所保留了,他是少有的对两个王府都忠心的人,与豫王、与曹王皆有情义……若然这一刀把完颜君附置于死地,莫说完颜永琏会痛不欲生,就算司马隆、高风雷这些昔日兄弟,都可能会被他连累、无辜失路……只是,为了小豫王能安全离开、不受今夜南阳之败的牵累,齐良臣必须做出这个挡在小豫王身前以攻代守的抉择,所以,在迟疑了仅仅一瞬之后,他那一刀终究还是砍在了这个叫完颜瞻的变数身上,“小王爷,跟我走!” 东厢外战线不断西推,郢王府兵士不住减少,与他们的王爷一样还在做殊死搏斗的常牵念等忠臣,因为要等待援兵而迟迟不肯束手就擒——迟迟?不,这场胜败轮转太快了,快得根本不容喘息……而随着后院的起火和军声的南下,常牵念最早看懂,黄明哲和完颜匡都已经来不了了。 便在那时余光扫及,好像是完颜瞻和齐良臣一先一后地闯入了内院:原来,原来如此吗?齐良臣他,果然是个叛徒?!亏得我还分心去给他豫王府整合,反而自己被撕开了忠心的缺漏!悔不当初! 世人说,“大将军不怕千军,只怕寸铁”,常牵念想加一句,还怕众口!今夜这背水一战,他那直追曹王的武功和谋略,都生锈腐蚀一般地悉数派不上用场。虎落平阳,精疲力尽之际,被那些等闲之辈争先恐后持刀携枪扑上来生擒…… 幽暗昏惑之境,忽而觉得夜幕降临时的那个自己可笑、愚蠢、因为不够优秀所以害了郢王和小王爷: 围攻小曹王,有胜算?胜算何在? 自己到底是郢王府的大管家?谁说你是? 完颜瞻是一人而已,无足轻重?完颜君附和移剌蒲阿都勇多于谋,这完颜瞻只怕是曹王府在中线的谋主! 完颜匡是盟友?对面猝不及防?胜兵若以镒称铢?完颜匡明明没来,对面根本有备无患,我们是败兵若以铢称镒! “带下去。”当完颜君附被抬出东厢、中气十足地指点江山,南阳宅邸内外,形势已然明朗,常牵念却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坚决不予投降,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绝不能落在你们这些鼠辈的手上!” 西线,同样也是一句“带下去”,郢王却四面楚歌插翅难逃,完颜永琏话音刚落,闻讯赶来的凌大杰战衣不脱、迫不及待地冲进帐来:“王爷,末将来迟了!” “仗打完了才来,凌大杰你是算准了时间?”曹王化险为夷时还脸色苍白,仍然不忘开凌大杰的玩笑,只因此刻再担心完颜君附也于事无补,与其坐立不安,不如相信自己的麾下。 郢王望着一脸关切的凌大杰,想到那个为曹王而死的岳离,再环顾两侧服帖的卿旭瑭和羌王,不免哀绝:“完颜永琏,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将一切的忠心可鉴,都给了你……” 完颜永琏一愣,还未答话,凌大杰先转过头来开口:“郢王爷,同是积雪,自是脏污的更易化尽。” “完颜永琏,你就清白?从前的你确实无私,如今的你,表面无争无斗,私下还不是弑君篡位?!”郢王忽然满面邪恶,咧开嘴放肆地笑起来。 “适才忘记列你罪状,其五,为争帝位,毒害圣上,嫁祸于我,罪无可恕。”战前,完颜永琏为了不打草惊蛇,范氏和羌人都没有当场抓,范氏的信鸽也是由薛焕先查探到收信处何在,再拦截、拓写字迹和重新投送的。 “哈哈哈,自从上个月圣上不幸落入贼手,不,自从在环庆林阡称你‘岳父’后,圣上状况如何,还不是都由你信口说!”完颜永功撞开要来扶他出去的卿旭瑭和羌王,“成王败寇,我自己走。” “这是何意?承认毒害我,却不承认毒害圣上?”完颜永琏听出端倪。 郢王于帐边凄厉回眸:“圣上明明是你派薛焕毒害!圣上分明驾崩,完颜匡偏偏不信!”他的意思是,他只想害曹王这种挡路的威胁,却不想害死圣上,他希望得到圣上的认可、由圣上堂堂正正传位给他,可惜,经此一败,他再无资格,“也罢,永功不能清君侧,胜利的史书由你这奸佞写了,完颜永琏,恭喜你。” 完颜永琏默然看着郢王被押走,倏然被风吹醒,强忍剧毒之害,苦叹:“我曾以为,按带那孩子是我和他争斗的牺牲品,却没想到,原来我和他也是旁人的棋子么。” “王爷?”凌大杰一愣,“他只是一面之词而已……”单凭“大敌当前,毒杀曹王”都已是大罪,郢王显然早就谋划好了退路,用这“勤王”的一面之词来辩驳“谋逆”、权宜保命吧。 “或许,那不是退路,而是他的师出有名?我糊涂了,竟到现在才想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王眼神一黯,险些不能站稳,“按带那孩子,虽不是黄雀,却也必成枝节……” 那时他有了七分的预感,南阳宅邸,那天走出去的确实只有一个小王爷,完颜按带。 小曹王和小郢王一活一死,都是被抬着出去的。  可惜作为败者,小豫王只能被齐良臣勉力从偏门护出,趁乱匆忙夺了一匹战马、狼狈逃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王府,由于趟进了这场“谋逆”的浑水,天昏地暗他根本不知往何处去,父王不在、段姑姑不在,身前只有一个对他居心叵测的齐良臣,完颜按带自然万念俱灰。 齐良臣带着他慌不择路地远避争端,同样也不知今夕何夕、何去何从,走走停停了数日以后,才闻知大金并未有对他主仆二人的通缉,因为河南金军全然沉浸在大胜宋匪的喜悦里,完颜匡作为军功之首,正马不停蹄地对宋匪乘胜追击,曹王府也作为“协助伐宋”者一心一意地攻城拔寨。他们,大概还没来得及顾及这两条漏网之鱼。 还是说,不需要通缉,我本就已经被齐良臣的翻云手擒拿住了?完颜按带难免多了个心眼。 齐良臣却明白,在曹王府众兵将眼中,此刻的小豫王和他,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叹只叹,十月二十那场轰烈的南阳内斗,除了豫王府添了些断壁残垣外,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不容青史,尽成灰。 “小王爷,不如我们……去投奔完颜匡?”齐良臣想,小王爷饥寒交迫,不能再四处漂泊,当前唯一可能收留他、洗白他、拯救他的人,只有那个战绩煊赫的权臣完颜匡。 “他……他不是曹王的人吗?”小豫王记得清楚,完颜匡和他一样临阵倒戈了,可是,他完颜按带不也背叛完颜琳了吗,也并没有顺势倒向曹王啊,会否完颜匡正是可以投靠的第三立场? “他若是曹王的人,这中线大捷的军功不可能不给曹王府添一笔。所以我推测,他是事先和曹王达成了这样的协议:他做曹王的临时盟友,曹王给他独自居功。”齐良臣分析。 “会是这样吗……”小豫王努力分辨着齐良臣的话有无陷阱,他实在不想再被人骗了害了! “是……”齐良臣叹了口气,怎不知小王爷对自己有疑虑,如果有段亦心在,都不会如此啊……不及忧心,继续劝说,“完颜匡和曹王不是同路人,前阵子他的手下不受管束,在河东擅自杀害了宋匪柳五津,虽然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总而言之这裂痕是无法弥合了。” “可那晚我曾做曹王的棋子,他,会信任我吗。”完颜按带总算通过柳五津之死确信了完颜匡不是曹王的人,可是又怕完颜匡不信自己不是,更怕“齐良臣曾为曹王卖命”成为完颜匡不信自己的佐证。 “会信任。小王爷,这条命途,走走看。”齐良臣给完颜按带谋算好了将来的路,那就是边卧薪尝胆,边等段亦心归来。 天上云翳将月遮挡,完颜匡的军营渐行渐近,小豫王望着身前这双坚厚的肩膀,心乱如麻、百感交集:“齐大人?”若干年前,父王还和此人一同,轮换着背他爬山涉水游玩,在他心里,此人原和仲父一样。 “小王爷?”齐良臣感到小豫王正像幼年一样,紧紧地缠抱住他的腰,还未想通,猝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疼,从后背到前胸的冷。 “那是我的命途,我不希望有曹王的眼线陪我走。齐大人,便停在这里,别再两难了吧。”小豫王噙泪,怕他死不了,便以身体为柄,不遗余力地向前推着刀。 “末将,并不两难……”齐良臣倒吸一口凉气,那时他其实是有力气反手将小豫王掀下马去,同归于尽的……可他一来难以置信,他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为何小豫王终究不相信他?二来,他怎舍得去杀小豫王?曹王借着吊唁来收降他们的时候,他曾为了这孩子严词拒绝,“坚决不降”,为此被岳离打得伤重不起,迫不得已才松口说,“征战之路,走走看。”那时山东之战已接近尾声,司马隆、高风雷早就立功无数,但他之所以说服自己和他们一起,并非眼热战功,也不纯粹是兄弟情义,而是离开河南之前他在豫王灵前枯坐数夜突然想通,“河南军已受侵犯,豫王若还在世,也一定会赞成我出征。” 那时的他怎么可能想到,曹王府和豫王府会在一年之后就势不两立?! “不两难?哼,一个无足轻重的完颜瞻,你都不舍得抓!”这个叫完颜按带的孩子,前些日子还眼眸纯净,现在却被现实磨得眼中全是沧桑。 “不……我,我抓了他……”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症结原来在完颜瞻吗,可是他仅剩的思绪,不可能纠结于完颜瞻是不是他放的,而凝结在那越来越大的瞳孔里、越来越暗的完颜匡所在。 回光返照,他奋力抓紧了小豫王的手,使出了全身气力对小豫王说:“也好,小王爷,你去见完颜匡,不要‘依附’,砍了我这头颅,立威,去做他的……‘盟友’……” 小豫王一愣:“什么……” “小王爷,已经十六岁了,该自强自立,不再当棋子、被欺负……此番去见完颜匡,务必同他、平起平坐……”齐良臣断断续续地说,他不怪小豫王这一刀,确实他离开过豫王府一年多,算是他对不住小豫王。 “齐大人……”小豫王忽然迷惘,记起这双有力的手,曾经高高地将自己举过头顶,这一走神,不再用力握着刀,手也被他松开了,与此同时齐良臣油尽灯枯地栽倒下马,小豫王才如梦初醒随之而下,一把将他从血中抱起,“你没放完颜瞻?你是忠于我的是不是!!” “切记,人心难测,除了亦心,莫对任何人付真心……”齐良臣惨淡地答非所问,小豫王再怎么没捅到要害,失了这么久的血齐良臣也是命不久矣,见那边火光冲天似有人来,不再迟疑伸颈向小豫王的刀锋抹。 “不……”失去的一瞬小豫王才懂,眼前人即使不被信任、被自己背后一刀,也都还像完颜瞻一样到死都对自己以身相护……  “我大哥,‘神鬼见愁翻云手,能教江河向西流’,号称神倒鬼跌、铁拳无双、轻功无上、纵横燕云……“逢人就说大哥如何如何的三弟高风雷。 “大哥,我寻遍名医也要……”自己身负重伤也要帮他恢复内力的二弟司马隆。 “齐神……”那些可爱的这样称呼他的曹王府的兵士们。 虽然都已殊途,所幸曾拥有过吧…… “我曾想,没关系,他们全叛了,大哥也不会,大哥必是最坚定。没料想……你竟也投降曹王。”比他还固执要坚守豫王府的亦心。 “亦心,我不是投降曹王,而是战争来时匹夫有责,国难当头,谁都应置身疆场洒汗血……”山东之战他就这么回答段亦心,不为别的,因为这句话,是豫王昔年对他说过的,豫王和曹王,委实是一样的人啊。 亦心,小王爷,珍重……  “元帅……”这颗至死不悔的头颅,很快便出现在完颜匡的案上,“小豫王说,这是他与您合作的厚礼。” “哼。”完颜匡冷笑一声,始终背对着心腹,未曾转脸多看一眼,“一月不到,我竟被这些王爷们哄抢,还一个比一个不是省油的灯。”完颜匡知道,这小豫王能出卖完颜琳、能刺伤完颜君附、能斩杀齐良臣,就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完颜匡,委实不想再做谁内斗的棋子了。 “元帅,末将认为,郢王大势已去,曹王士气正高,您又与之不睦……” “还不是贪图这邓唐军功,煮熟的鸭子到嘴边能不吃……”完颜匡干笑了两声,“不过吃了他的到底嘴软,现如今把自己置于尴尬境地了。” “是啊,若然圣上当真病情严重活不过几年……元帅务必早做打算,在‘功’与曹王匹敌的情况下,手里捏一个‘名’的傀儡。”心腹建议,礼遇的同时拿捏着完颜按带——为什么要做旁人内斗的棋子,不如自己操控着一个王爷当棋子,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要。 “怕只怕他不好控制,毕竟豫王就曾是个志向远大、扬言大刀阔斧改革之人。”完颜匡作为宗室,虽说骨子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忠厚,但在此战以前也未曾动过参与王储之争的心思。不得不说,这张白纸,被墨染了。 “边走边看,控制不住,便换。”心腹建议。 “说得对。”完颜匡一笑,“将小豫王请进来吧。” “齐大人……按带必不负你,不再当棋子,要成为王者。”家破,仲父亡,小豫王一夜长大,知道当夜释放完颜瞻者,必另有其人。 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倾国雪》 第1446章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完颜瞻苏醒是在事变后的第三日清晨,才睁开眼就看到完颜君附大喜扑到他床沿:“完颜瞻,你总算醒了!”顿了顿,毫不掩饰欣赏,“本王还是叫你景山?连名带姓太见外……” “王爷……”完颜瞻看到完颜君附一脸憔悴,忖度他也伤得不轻,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如此,才总算放下心来:终不负曹王所托。 “众人都说你‘骁勇善战、得人死力’,我原本还不信。今次在南阳,见你有勇有谋,凭一己之力撼全局,不愧是‘第二个楚风流’。”完颜君附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拼死救护,还是听闻他被称为第二个楚风流,从这一战开始便对他喜欢和器重得不得了。 “末将惭愧,万不敢与王妃相提并论……”这场南阳内斗,他一直身处幕后,却委实居功至伟,制胜关键都全赖他,譬如豫、郢的裂痕是被他探寻和发现的,完颜匡的心是由他和吴晛联手打动的,宅邸内外的所有间谍都是他找到和安排的……然而,他却也没想过他会在发难之夜被齐良臣秘密逮捕、关押。原指望着那个齐良臣身边的亲信闻讯来援,没料到打开门闩的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小豫王身边侍女…… “姑娘?为何……”他不知小翠为何要私放他,但那时再啰嗦、再不走,他怕他来不及救局,因此只能对她边行边问。 “公子,去年河东大乱,救过那位大夫的儿子,也救过我……”小翠含泪回答。去年谢清发之乱波及河南的时候,他恰好路过那街巷,一场恶斗把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救下,自己的东西被歹人趁乱顺手牵羊了也追不回。众人相谢时叹惋不已,他却一笑而过、说钱财身外之物。人群中,小翠自然一见倾心,听他和旁人只言片语,好像叫什么山,她于是就去学“山”怎么写,虽一面之缘,却坚信这少年总有一天会再出现。 然而她却不是羞红着脸说的,而是含泪说,她作为小豫王的贴身侍女,可能听到了一些密谋,大字虽不认得几个,却和男人们一样明白忠义两难全,所以决定背叛小豫王放他之前必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姑娘莫纠结……”他看得出她恐怕是想自尽来两全,却是在那紧急关头不忘挽住她衣袖,“夫为妻纲我娶你!”顷刻就给她的所作所为找到了最合理的借口,晚风中,他真情实意地注视着她双眸,“等我,活着回来就成亲,不幸战死的话,还请姑娘为我收殓。”  “所以,这移剌蒲阿和完颜瞻去了趟南阳,不仅给我打了胜仗还各自娶了亲?”完颜永琏收到邓唐大捷的喜讯后,笑着当即把信件给凌大杰看,谈笑之余,眉间却忽又平添了一丝伤感,“可惜了常牵念下落不明,齐良臣身首异处……” 非他所愿…… 他当然知道,对于豫王府和郢王府来说,齐良臣和常牵念一样,都是被离了心的忠臣。他自也遗憾,这二人没有弃暗投明,最终被他的麾下迫不得已置于死地。但如果再发生一次,或还是不二的结局,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倒是君附他,做得过分了……”凌大杰看完信,也是喜忧参半。 “此番险些伤到脾脏,权当是给他的教训。”完颜永琏冷冷说着,显然也对此不予褒扬,那时楚风流恰好来报西线战况,闻言不禁一凛驻足,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片刻,才敛起神态里的关心,继续讲她该讲述的:“宋恒此人,作战之进步神速,昨日虽出现失误、被高琪夺去一座营寨,却又趁夜袭扰、强行将之抢回去。所幸今晨又被罗冽洞悉薄弱,而今正面临高琪和罗冽前后夹击,末将会竭尽所能,阻止寒泽叶来救他。此人必须尽早扼杀,否则他日必将贻害。” “高琪、罗洌、元奴、承裕,你都一并带着指点,他们不会比宋恒差。”完颜永琏点头,说。 “是。”楚风流正色领命,退下时没一句多余的话。 完颜永琏之所以刻意地顾左右而言他,是因知子莫若父,他怎会看不出楚风流对君附余情未了,然而那又要置君随于何地:“她作战时的七窍玲珑心,怎就用不到感情上。” “唉,人无完人吧。”凌大杰委实不太懂,身边人都怎么了,感情有什么好纠结,他娶妻之后数十年都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便那时,卿旭瑭脸色极差地上前来:“王爷……”他刚去急递铺取来自中都的信件。 “怎么?”看他如此,凌大杰还以为圣上驾崩,吓得险些把手里的信丢了。 卿旭瑭将信直接交呈王爷:“末将见信奇怪、没有注明谁启,便做主打开看了……” “原来与永功私下来往的眼线,是贾氏……不是范氏。”完颜永琏恍然,难怪薛焕说,回中都的马车上,贾氏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音讯来迎、三番四次企图钻进圣上的被窝……很明显,那个做点心给圣上送去、见薛焕不给圣上反而自己吃时破口大骂、毫无心机的贾氏,才是常牵念、完颜永功暗中勾结的关注完颜璟的眼线。贾氏未能见到完颜璟死活,于是在信中的言辞全是对薛焕的猜忌和羞辱,传递给完颜永功的信息正是“圣上已被薛焕软禁”、“回宫后迄今未能得见圣上”…… 既然已经通过贾氏混进急递铺来直接传信,那就不至于再教范氏以信鸽分步投送! 神奇的是,这贾氏的字迹,居然和信鸽上的,一模一样,所以黄鹤去给常牵念看时,常牵念都没辨得清楚…… “我这才明白,那个用信鸽时不慎露馅的范氏,原是故意模仿了贾氏字迹,故意让薛焕的人监视到她的露陷,故意在信中写明白了她是和郢王串通。”王爷说了一半,凌大杰醍醐灌顶:“她还算到了王爷为了不打草惊蛇、不会将她当场抓住,如此一来,一边挑起王爷和郢王的矛盾,一边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她如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与信鸽相关的婢女恐怕已人间蒸发。 “不是范氏算到,是指使她的人算到了,秦州和邓唐将要发生的一切。”这就是完颜永琏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整件事情愈发明朗是第三方一直推波助澜妄想渔翁得利。 “到底是谁……”凌大杰满头大汗。先帝除了太子之外的八个儿子,郑王镐王谋逆伏诛、豫王病逝,郢王曹王被算计,幕后黑手,剩下卫王、潞王和夔王三个。 “我也想知道,是谁,是不是就是那个站在胡沙虎背后的人,是永济、永德还是永升。”黄河边、岳离墓前,仆散揆明明告诉过他,纥石烈执中背后站着一个人,企图对他和完颜璟离间分化,推动他的反叛而从中牟利,那个人,哪怕和范氏背后的不是同一个,都一早就提醒了他:完颜永琏,你眼前看到的敌人,只是有人故意摆设的! “永功向来勤勉守成、谨小慎微,凭何两年前竟性情大变,公然要借吊唁撬豫王府的人,逼得我不得不为了防他不臣、亲自去豫王府捷足先登?去年春夏河东之战,他教黑虎军与五岳暗通款曲,何以我和临喜竟那般轻易就知情?秋冬陇右之战,他借雨祈离家出走来分一杯羹,偏偏不能行踪保密、反而连累我军败战,引起我与他猜忌升级,不就是有第三方在当中穿针引线?太多明显的破绽,我偏偏看不到,直到与他打完才明白,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王爷,是太注重林匪了……”凌大杰的意识却远远不如王爷超前。 “是太忽略小人的作用了。”王爷摇头,问卿旭瑭,“郢王身边那个出谋划策的心腹,是几时去的府上?郢王对他,言听计从?” “是。大约五年前吧。除常牵念外,王爷最信任他。”卿旭瑭努力回忆着,“他也十分忠心,被关押的这几日,始终不肯说一句郢王是如何谋逆……” 王爷当即派人将完颜纲请来,这几日,完颜纲因为宋恒的关系受伤休养,索性到后方来管治罪犯,充当半个控弦庄庄主,倒是也没把自己闲着。 “我手里有个罪犯,宁死不肯开口说,是谁指使他陷害郢王、毒害圣上,元奴,你有的是办法,你让他说。”王爷心里有底,这个看似忠心的心腹之所以不肯说,是因为郢王根本就没谋逆。郢王明明没有常牵念在身边,为何那般坚决、笃定地发难,少不了这个心腹的撺掇。这个心腹,分明是范氏的战友,背后的人来头不小,完颜永琏必须尽早知道。 “是!”完颜纲一听可以向圣上好好表现,自然来了劲,虽然上上次落到他手里的陈铸,和上次落到他手里的凤箫吟,一个都没被他的所谓办法撬开口,他却觉得,事不过三! “郢王受过镐王谋逆的牵累,曹王犯过陇南之役的错误,这两人谁犯第二次罪谁都会彻底与帝位错失,偏偏一个心浮气躁,一个锋芒毕露,不挑他们先斗起来,挑谁?”“他二人交锋过后,败者必然销声匿迹,胜者显出手段狠辣,圣上对之岂会不怕?驱虎吞狼,一石二鸟。”“毒药的分量我控制得当,圣上绝对不会有事,该好时自然会好,好了才能来处理败者、处决胜者。”暗处,谁在密谋,是那个懦弱怕事的卫王,是那个年纪最轻的潞王,还是那个身份最卑微的夔王。他们,看着谁都没有郢王曹王有希望,却一个比一个有可能扮猪吃虎! 午夜梦回,完颜永琏有时也是会遗憾的,遗憾自己若干年前,亲手放过了那个曾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否则,如今不会有这般多的掣肘、纷乱,当然或许不该烦扰的会纠缠更多? 他曾是父皇最爱的嫡子,何以会变成最恨的一个,或许就像世人说的那样,他缺席了父皇的夺权篡位吧。那年,暴君完颜亮不合时宜、劳民伤财地伐宋,“民皆被困,衣食不给”、“民不堪命,盗贼蜂起”,不愿当兵的契丹人屠杀官吏,出现了毫无必要的军民伤亡,亲眼目睹了那一切的他,如何能不听完颜亮的号令去镇压契丹起义实际却是恩威兼施?他不去那就会有别人去,若是和完颜亮一样残暴以杀止杀,怕只怕徒增更多的暴动和祸乱。 于是他坚决留在了平定起义的前线,没有及时去响应父皇的密令,若说有无私心?是,他有。那个宁可信其有的“掀天匿地阵”,强国战败则帝星陨落,当时传闻已经败了,大金哪颗是帝星?他那时年纪还轻,还信天命。 父皇不再等他,在辽阳建立了大定政权,举旗反抗完颜亮的倒行逆施,所幸,后来陨落的帝星是完颜亮……但他来不及为父皇的幸存松一口气,便得到了父皇死生不复相见的决绝之语——便当你这儿子早卒。 是为了母后吧,因为帮仇人做事,他错过了母后的祭日……早在他十岁那年,好色成性的完颜亮威逼母后入京,母后在距离中都的七十里附近自尽殉节,临死前给父皇留下了绝命遗书,恳求父皇不要因为她的死而悲伤,要“卧薪尝胆”,“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伺机“夺帝位,一怒而安天下。”父皇从此忍辱负重,未曾显露过半点怨恨之情,甚至没有去过一次母后的死身地亲自操办后事、仅是要下人将她就地草草埋葬……正是因为父皇的步步为营,才导致完颜亮对父皇降低戒备…… “唉,圣上他糊涂了,若非王爷您凡事听从完颜亮,完颜亮又怎会对圣上掉以轻心?”当年,岳离、凌大杰、陈铸都还没有出现为他的拥趸,他身边只有那个叫段炼的左膀右臂辅佐,段炼如是叹惋。是啊,卧薪尝胆的,岂止父皇一个?父皇您为何就不明白? 许是对母后的深爱和愧疚,使这个对他自幼抱怀期望的父皇,自此便不愿解开对他的心结。他还未及弱冠之龄就已经尝透了百口莫辩,索性将孩子们的名字从“剑”到“附”到“随”到“隐”再到“暮烟”越起就越是吊儿郎当,可是,“圣上”从父皇换成了侄儿的这几十年,他都一直是太多亲人的眼中钉或心中刺。 今夜风打帅帐,他睡了一半便醒,仿佛还抱着十岁时的枕席,却再也抓不住那个在自己练剑受伤时大惊上前过问“永琏,你没事吧”的父皇,“父王,永琏没关系……”那时父子俩拥有一样的目标,为自尽殉节的乌林答氏报仇雪恨。 若干年后父皇病重,临终好像忽然想通,将他叫到榻旁询问,可否将错就错,自此辅佐璟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点头,冰释前嫌,欣喜还来不及,父皇说“永琏,是否委屈……”“父皇,儿臣没关系……” 自己的抉择,自己又怎能后悔?完颜永琏,上天当真公平吗,你无论当儿子、当丈夫、当父亲,都是不称职的!那就请你从一而终地当好一个孤臣吧!  向来喜王爷所喜、忧王爷所忧的凌大杰,不能完全窥探到王爷的全部心情,所见的全是邓唐内斗而已,给王爷分析了许久的幕后黑手都一无所获,难免也有些纠结和凌乱。不过,他想,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人至今都躲在暗处不敢出。 无论如何,眼下,王爷在明面上的敌人,又少了一个。终归是可喜可贺的。 所以打定主意:等王爷伤势好些,我便与他多饮些邓唐大捷的庆功酒,冲淡他因为内乱而引起的烦忧吧。 没错,河南金军在邓唐大捷,也算填补了纥石烈执中对楚州久攻不下的缺憾,实在令长时间苦战的西线金军闻讯也觉得大快人心。 正是南阳内斗当晚,完颜匡、移剌蒲阿及各自部下,齐心协力给了宋匪一个措手不及的反扑—— 这半个月来,根据“朱雀”提供的情报,宋匪的邓唐据点,扩展之松紧悄然随着内斗而张弛,节奏难以言喻地契合,“那就当宋匪在宅邸有内应。”宋匪很可能是熟知金军内乱的,宋匪在河南似乎启动了一支“惊鲵”所幸还不成熟…… 兵贵神速,中线的金宋之战在静如死水了半月之后陡然井喷,发生在宋匪大半都没想到的南阳内斗的“同时”!谁的反应能快过完颜瞻的高妙策谋和完颜匡的闪电打击? 事实上,宋匪并没有幸灾乐祸或有所懈怠,反而做足了曹王郢王决出胜负的准备,三大据点一直都在攻防并举,可是,注意力终究都在外敌,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当晚,当时,洛轻衣与青城大师兄正在巡防、捣毁可能的细作聚集地,陈旭彭义斌和穆子滕正在分析海上升明月给的最新情报,而吴越正在据点外不远,等下一份情报的同时,候着石磊从段亦心那里回来。 第1447章 兵气暗吴楚,江汉久凄凉 “磊儿。”远望石磊从不起眼的小路安静走来,吴越立即上前相迎、准备带她回据点,快十年了,不论何时何地,磊儿总能勾起他最激动的心情。 “新屿,段女侠已经醒了,不过暂时还未能行动。”石磊不能插手盟军军务,索性帮他照顾起后方,包括那个非敌非友的段亦心,略通医术的她也每日都去邻镇照料。 吴越的思绪自然不在段亦心,当下挽住石磊就往归路去:“适才我收到情报,南阳金军已开始明争,今夜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再在外围活动。” “好……”她于是压低声音,不多言语。这地方离据点还有一段曲折,不过,因为是两国势力的空白,所以适当乔装和掩盖行踪之后,只要不作太长时间停留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吴越从来行事谨慎,更何况此战非比寻常、他认定自己是枣阳宋军的屏障,万万不可以有半点对性命的不负责,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行迹暴露的可能。当是时,接应的李思温就快进入视线范围了,即使南阳金军的内斗现在就落幕,他也无惧,尽快回去就是。 然而,怎知他们的行踪竟被自己人监视和出卖,怎知,南阳金军一早就有伏兵跟踪而至伺机而动?! 空气中流动着秋霜的肃杀。他和她悄然经行,到底都身负武功,很快就意识到四面的不怀好意,彼此都心如止水,不必相视,只握紧对方的手。 “出来吧。”他分辨出暗处敌人近百,逃不过一场苦战,家常便饭。他说话时,她不动声色取信弹。 “吴当家,久违了。”应声而出的移剌蒲阿,上一份情报中,莫非描述他“可能会被完颜匡在南阳围城打援”,然而,此刻却出现在邓唐之交将他吴越围住,这是怎样的猝不及防…… “新屿……”石磊面露难色,自发现信弹被毁的第一刻,便明白这是一起蓄意已久、里应外合的谋杀。 那么,凶手又会是谁?鱼张二?胜南死忠。李思温?鞍哥死忠。吴曦?韩侂胄死忠。胜南、鞍哥和韩侂胄,无一不是坚定抗金,鱼张二、李思温、吴曦,也全都有自身信仰…… 无暇再管其余,这一刻,他夫妻俩行踪被透、置身包围圈内、看情形撤离艰难,既然这一切都在敌人计划内,说明他们的据点正同时遭受着金军冲击,无论是保全自己还是回据点救局,他都必须尽快杀出这百人大阵。 千钧一发吴越也是阅历丰富故而淡定自若,因为红颜在侧更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判断:金军兼顾前线后方总计四个战场,兵马必定不多,分到这里的势必更少……闯过此阵,便有生机和胜算! “不废话了,一起上吧。”吴越冷冷说时,覆骨金针提携在手,与此同时石磊的天山剑业已出鞘,一攻一守,掎角之势,夫妻俩就是这么心意相通一句话都不用多说。 金军兵将一涌而上,他吴越却觉畅快得很,暗器四散杀机满袖,越是群攻越见奇效,初时就与几日前荡涤群蛇一样轻易,而斜路可能出现的威胁亦接二连三被石磊流利的剑舞挑开、打散和驳回。 腾挪辗转,杀气凌乱,剑光针影聚散,暗箭明枪远近。战斗时,原还萧索的秋霜全都燃作白虹,局中亮色全被那卷集金龙夺过。 然而,这些高手却远比蛇兽凶狠,虽然初始不费力气,越往外冲越觉坚硬,片刻后,不知是敌人围得越来越有序还是高手越来越密集,或是邓唐的杀声和火光从听觉和视觉扰乱了吴越的心导致其战力走低,覆骨金针的攻击越来越零乱,随之,防线被几个金军武将合力削弱,身上腿上接连中了十余刀,一时间血流如注。 越是如此,反而越清醒,冷风中他努力调集周身气力,趁势爆发强行杀退了数十高手,一时间漫天金针密如蝗集,单是其闪亮生辉便能刺眼伤人,更何况每一针扎进身上都能致命一击? 虎穴龙潭中,唯见其从容不迫乘风破浪锐不可当,饶是移剌蒲阿,都不免为之惊心:这样的人,难怪红袄寨崛起的那几年,就被王妃定义为“擒之必杀”……要阻止那匪类猖獗,此人如何能留得下?! “走……”吴越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杀出去行动却艰难,庆幸石磊虽满身是血但还无碍,危难关头用不着他再下命令,石磊已主动以肩支撑着他欲带他逃。 猝然风急,嗖一声响,一发暗箭一击即中,直打在石磊腿上制止了他们走,吴越还来不及作出扶她的反应,电光火石间便又一箭正中他的后心。石磊吃痛委顿在地,才刚回神,见吴越满身是血倒下,面色苍白惨叫一声:“新屿!”未曾落泪,金军便再涌上前来,刀枪剑戟全向他二人身上刺。 放箭的是完颜匡手下的先锋都统,乌古论庆寿,此番泰和南征,完颜璟亲自赐予此人两把御弓,自是深知他箭术高超。他既来了,怎可能放过能从百人大阵中逃离的据说“强攻第一”的宋匪高手? “乌古论将军。”移剌蒲阿这才回神,适才他一直没动手。 “移剌蒲阿,你小子是来前线养伤的吗?”乌古论庆寿冷嘲一声。 “我敬他是条汉子。”移剌蒲阿向来都敬重这种全身是伤还不叫一声疼的硬汉,不过,虽然适才出于尊敬没动,到底是走了神忽略敌我差点贻误战机……因此不多辩解,问起乌古论庆寿,有关吴越所负责的邓唐之交宋军据点,“乌古论将军,怎亲自来了,前线战况如何?” “主帅下落不明,宋匪军心离析。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有你和我副将,用不着我亲自在场。”乌古论庆寿笑着胸有成竹,“倒是你这里……我怕你们曹王府傻不拉几的江湖气太重。” “多谢乌古论将军协助。他二人,便由我带回去?”移剌蒲阿由衷说感谢。 “死了就好,其余,你自便吧。”乌古论庆寿关注到吴越已然垂死、石磊也只剩最后一丝,心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遂不作停留,先行率众撤离。 “新屿……”石磊亲眼看到吴越伤重将死、弥留之际没力气说半句话、只是无比怜惜地凝视着她,好像是想说,对不起,耽误了你一辈子,又好像在说,不过我不后悔,尤其是这半个月,我很感激,很幸福…… 然而这幸福,为何这样短暂,才刚重逢,就被生生毁灭!她也被金兵报复得血肉模糊,费尽全身力气,才总算爬到一步之遥的他的身边,艰难握住他手却还险些被金兵以剑分割,他回光返照,不顾环伺刀枪将她抱进怀中,平素他们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唯有在此情此境,才能当众与对方相拥……平静不过片刻,他便合上了双眼,她看他满足离去,纵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也流露出不悔的一笑:“不用对不起,这半个月,就是磊儿的一辈子呢……这样值得,怎么会耽误……”不刻,便跟着丈夫一同去了。 移剌蒲阿一介武夫,对这段禁忌之恋原先只是略有所知,旁观片刻却不知何故红了双眼,久矣,才说:“唉,将他二人的尸体……带回去吧。” 带回南阳之时,宅邸内斗已然结束,完颜君附正一边自行给伤口止血,一边责令军医务必救活完颜瞻,移剌蒲阿才刚同他说完吴越之死,他就自己昏死过去被军医说“脾脏险些被伤”,移剌蒲阿大惊之下急忙给他过气,忙到半夜,他的副将带着“杀败鱼张二、李思温”的战绩归来,那黄鹤去本就是个胸有韬略之人,何况宋匪主副分离、军心大乱?若非这半个月来的战备充足,只怕覆灭他们还用不到半夜。 “移剌蒲阿,你继续说,匪首吴越,你关在哪里?何时处死?”完颜君附醒了之后,好像把吴越之死忘光了,居然问移剌蒲阿打算把吴越关哪里。 移剌蒲阿勇大于谋,险些没接上话,好在黄鹤去关心则乱,早于他上了完颜君附的钩:“大王爷,可否……留吴越一条性命……” “为何?”完颜君附藏起心中冷笑,饶有兴趣地问黄鹤去,且看他找什么借口。 虽然连父王都说,黄明哲不是莫非,但完颜君附很想窥探到,静宁会战黄鹤去有没有可能掉包莫非,借着职权暗中拯救自己的骨血。所以,为了防止可能的历史重演,今夜他把黄鹤去安排在了暗杀吴越以外。 “毕竟,他夫妇二人是吴曦的族弟族妹……吴晛已经归降,吴曦已经动心,不能为渊驱鱼……”黄鹤去绞尽脑汁才找到这样的理由。 “哼,多远的亲戚,你怎不说,他夫妇二人是你的儿子女儿?”完颜君附冷笑一声,黄鹤去脸色煞白:“末将,不敢偏私,然而……” “昔年在山东红袄寨,他就是我与风流……”完颜君附顿了一顿,“我们的‘杀之而后快’,若非他的关系,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 “大王爷,可否,移交秦州,由王爷亲自处理?”黄鹤去苦求,“末将效忠大金,发誓绝对不会……” “不可能,他是林阡的死忠他就要死,立刻死,杀无赦!”完颜君附双目愤恨,大喝数声又昏了过去,移剌蒲阿赶紧将他抱起,回看黄鹤去:“黄大人,别再争了!我答应你,会给他们留全尸……”  邓唐之交,金军压境如黑云压城,鱼张二、李思温迅速不敌,羽檄飞驰尽皆向唐州、邓州求援。 迅速不敌?不,鱼、李二人虽无吴越,却也死撑到半夜才输,可惜身在此山中,谁又能判断真伪?那求援的情报,最早是从吴仕所在发出的—— 于是这一夜,南阳没能打出来的“围城打援”,如箭矢如雨点般地向着邓唐、双向打落…… 不同于穆子滕虽被伏击却凭着一杆精妙无匹穆家枪杀出重围,青城大弟子在救援途中被金军埋藏的精锐牵绊,寡不敌众鏖战至半夜都不得脱困身边人越战越少。 唐州,留守的彭义斌和陈旭奉命于危难,一武一谋通力合作,扛住了完颜匡麾下右翼都统乌古孙兀屯的打击,随后与率众赶回的穆子滕合力反攻,才总算制衡金军并留住了当夜邓唐的唯一一处完好据点。 化险为夷后,彭义斌才完全相信了穆子滕的记性全在山川河流,此人活得就像个纸上谈兵的反义词,完全看不懂兵书所讲,却能把案例在心中转化透彻,仅凭一些越野曾经被他丢了的小人书连环画,便能在被伏击后立即醒悟中计、当机立断突围回救、归途上还轻灵腾避开了另外两路伏击。 穆子滕经此一役也把彭义斌的“不屈剑”记在了心里。纵然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数倍围攻,盟军也不可能因为陈旭的几句鼓舞就挺过难关,多亏彭义斌这一人一骑与一剑,浴血与乌古孙兀屯奋战,才终于激励兵士们顽抗到穆子滕归来。 即便如此,唐州据点孤木难支,穆、彭只能且保且退。 另一厢,处于金军重点打击下的邓州据点,显然不会有他们那般好运。其一,完颜匡及其左翼提控完颜江山一同亲自奔袭,其二,控弦庄的“朱雀”主要活动范围便在彼处。虽然控弦庄临阵被捣毁好几个聚集地,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先是截获了海上升明月关于完颜匡突袭的情报,后又假传青城大弟子阵亡的消息,既乱军心,又意欲骗洛轻衣调遣人手去救、从而进一步地调虎离山。 所幸洛轻衣不曾中计,从始至终都与另三个青城弟子不懈攻防,然而,谁曾想完颜匡麾下人才辈出,不仅摧毁了青城派立夏、立秋、立冬剑阵,那位左翼提控完颜江山更是内力浑厚、刀法凶狠,与洛轻衣岷山剑相比都不遑多让。 刀剑之光、内力漩涡,频频暴涨,激起山河间好一番沙飞石走,此二人缠斗千招战马倒毙后仍然平分秋色,索性弃了马继续苦战不经意越打越远被兵阵裹挟着失了踪影,天明后回归邓州这金军据点的只有完颜江山一人,满身是剑伤地称“那女子剑法过于卓绝、所幸被我打下了刁河,落水时她已力尽,河流迅猛,想来是溺毙了”。  完颜永琏、凌大杰笑容满面的邓唐大捷,正是以三大宋军据点的一夜凋亡揭开序幕,谁曾想宋军曾经的一切美好、温馨都遭到兵戈定格、撕裂……其后数日,整个河南都阴霾不开,邓州的青城四大弟子、邓唐之交的鱼张二李思温、唐州的穆子滕彭义斌陈旭,由于务必以保存最多的幸存者为原则,同时为了给身后官军争取设防机会不得不克制战友牺牲或失踪的悲恸与焦急情绪,艰难地边往北厮拼边往南撤退,这段时期,向西线、东线传达的情报除了唐州以外无一不是败战。 可想而知,林阡在收到第一封战报时是怎样的晴天霹雳,那时楚州好不容易才捱过苦难,宋兵城坚兵多,敌人粮草已空,所以那几日他已然准备同毕再遇作别、心情轻松地要带吟儿去淮西迎战仆散揆。一夜之间竟就失去中线两大骁将、三个故人,林阡从未经受过这般打击,险些从岗哨上一脚踩空摔下,吟儿将他扶稳之余夺过信来,也是将信反复看了十几遍,努力寻找理解错误的可能,计算洛轻衣可能生还的希望,担忧吴楚坼那个孩子的将来…… “怎会如此……”吟儿不能接受,吴越和石磊生离了九年才刚重逢,怎能被一场兵燹酿成死别!?再想起锯浪顶上和洛轻衣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是心乱如麻想问一句怎会败这样快这样惨,想问一句有谁有空去找洛姐姐了吗,却知道自己的伤悲不及林阡万一所以不敢扰不敢提,她恨,为什么会有战争,毁灭了那许多平静、完美的人和回忆! 甫一动情,忘记给林阡支撑的力气,不察他竟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还是从这岗哨的楼梯上僵硬地摔了下去,她回过神时已来不及拉住,心惊胆战地三步并作两步下去将他扶起,他一边挥手示意邻近的十三翼勿要靠近,一边眼神空洞机械性地喃喃自语:“怎会如此……”却和她不能接受的点完全不同,“新屿他,怎会死!”一把抓握住她的手,仿佛不认得她地将她抓得生疼。 新屿他,怎会死?十年前他就是红袄寨以至于抗金联盟的作战第一!今次林阡是从红袄寨里借他出来帮忙的,从没想过他会没过半个月就客死异乡如此凄凉,新屿,我要怎么还给鞍哥一个活生生的你! 新屿他,怎会死?闯荡江湖的热血青年杨宋贤会死,征战沙场的嗜血狂魔林阡会死,九死一生了却都没死,还不是因为那区区一句话镇着,“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说,今生今世都由大哥来罩着你们,我不死谁也不准死,现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变是我的二弟三弟。”那个人,性情温和、规行矩步、个子最高、谋士最多、喜好吃喝、泰安的围棋第一,记忆中之所以数不尽的特征,是因为那是他林阡从小到大的结拜大哥,他觉得永远都不会死的顶天立地。 新屿他,怎会死?云雾山上林胜南被诬陷蒙冤落难病危时他不离不弃,夔州林胜南和杨宋贤为情决裂时他制止玩火不断调和,黔西林胜南因为杨宋贤的死讯决定暂离盟军时他坚决地说“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现在,确实很安妥,林胜南和杨宋贤都好好地活着,你呢,为何没有你在,为何你不肯守了? “胜南……”吟儿见他并未吐血也没摔伤,却不知何故神志不清满头冷汗,急忙要将他强行唤醒,他却好像堕入梦魇迟迟不能轻缓。 在他五岁时被群殴为了护他和杂碎们对骂“杂种”的可以依赖的哥哥,从结拜兄弟的那一天开始便与他与宋贤立志“共此一生,把握天下”的知己,这世上少有几个牢牢记得“七月十七是林胜南的生辰”的亲人,竟这般猝不及防地湮灭在了邓唐战火,甚而至于是死在了战场外的暗杀之下,连同他那个心有灵犀的妻子,抛下他还待治愈的女儿……不是说过吗,此战结束了,要带她们游览大宋的山水?原来都是假的,食言了,新屿你食言得如此彻底!教我林胜南怎么可能接受! 思绪,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山东泰安的迷宫里,新屿对他说:“两条岔道,你走左,我走右,宋贤你就带在身边照顾。”说完立刻要走,他一把拉住新屿:“别。” 新屿停下身,转过头,冷风中面容渐渐模糊,快看不清:“什么?” “绝不分开走。”他说。 “好,绝不分开走。”那时新屿明明留在了他身边,从那时起,这条命途,山东、广南、夔州、黔西、川蜀,委实近二十年都没有分开走啊……何以今日,生死殊途! 就在他情绪崩溃之际,岗哨发现有金军夜袭,甚好甚好,来送人头,后来……他脑海中有过大半空白,视线里却全部都是红色,不记得自己怎么就有力气从哪个方位冲进敌阵的,不记得纥石烈执中的那些部下是被刀砍还是被手撕甚至是被生吞活剥?不记得毕再遇和许俊目睹这生灵涂炭后的惊愕表情。 烈风卷旗,遍地尸骸,沐浴血雨的那个战鬼仰天长笑,纵然惜音剑第一时间参与辅助也是到他杀过半时才挽回来。 他陡然从猖狂跳到颓废,思绪不知怎地飘回了云雾山上,那段年少轻狂的好日子,那天他正在擂台比武,远远看见吴越和石磊一脸红晕地走过来,沈依然冲上去拉住石磊手一个劲地问“为何女扮男装”、“喜不喜欢吴大哥”,洪瀚抒看他们温馨,笑着说:“这样也好,石磊对吴越早有好感,吴越不知石磊是女子,歹人反倒做了月老。” 那几个人,吴越、石磊、依然、瀚抒,他们四个,当时都在看台上,现在,却没有一个还在…… 悲从中来,情难自控,又要入魔,沉闷中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说:“我还在,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他猛地从十年前被这声音抓回来,见他回眸,那面容越来越清晰,那声音越来越深情:“看台上,还有宋贤、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陵儿,云雾山前十,大家,都还在……” 纵然用了十分情意,也不知林阡能接受几分,好在他眼神渐渐变回正常。 是的,吟儿……因为她还活着,他身边的人还有很多,太多:“都还活着,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 “是……”吟儿强颜一笑,噙泪说,“军师说,不需她调动,天骄、越风和闻因,闻讯一定已经抽身南下,中线你且交给他们,终究会反败为胜。” 他眼中腥热褪尽,才发现置身血海,苦叹:“我……又?”已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次。他在淮东的威信经此一战全然崩塌,所幸还有毕再遇可以抵挡金军:“我们,尽快去淮西吧……” “见完宋贤再走,可以吗。”她知道他之所以急着走,根本不是逃避可能的舆论,而是迫切对仆散揆求战。这状态实在太可怕了,对上纥石烈执中还能威慑,对上仆散揆指不定是找死。她必须给他和毕再遇解释清楚,同时让杨宋贤缓冲他的心伤。 那两日,宋贤虽至,毕再遇虽理解,楚州盱眙虽安定,纷至沓来的邓唐战报委实教众人都给林阡的精神状态捏了一把汗,此值天骄、越风与吴越、洛轻衣的交接段,过程中最惊撼人心的,却不是百废待兴的据点,而是……被摧枯拉朽后迟迟不能恢复的海上升明月。 缘起十月二十那晚,“朱雀”击杀和生擒了海上升明月的“惊鲵”一脉的两位第三级,因为刚启用不久尚不成熟、加之上线不能及时调控而使整整一脉都收到殃及。 更教众人痛心的是,那晚完颜匡闪电突袭的情报和路线,惊鲵的一个第三级下线,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并转达上级,然而因为太久都未有回应,故而铤而走险亲自传送给洛轻衣,如此,才不慎被朱雀击杀。 也便是说,如果惊鲵的这位上级没有失误,邓唐的这次战败,即使不能挽回,也能降低不少伤亡。 由于“灭魂”“转魄”“掩日”三人都在金军官职过高,是以林阡先前废了一番脑筋,好不容易才将灭魂和掩日的空缺在西线无缝对接,万料不到负责启用惊鲵一脉的掩日,竟害中线的海上升明月出此大乱…… 旧掩日,新惊鲵,黄明哲,莫非,事发至此,已有数日失联,当晚,他是渎职,还是变节? 谁曾想到,静宁过去的辉煌,和邓唐如今的惨淡,成败都系于莫非一人身上。 第1448章 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早在收到第一封中线败报开始,吟儿就想对林阡问出这个疑惑:金军的情报网一早就撒在了金宋之争不假,可是宋军呢,难道就全都在关注金军内乱? 怎么可能?明明河南有最新启用的“惊鲵”一脉!代职的第二级,正是那个从未出过差错的“掩日”,莫非…… 事变那晚,莫非他身为南宋间谍,理应不会去参与金军内斗,而该一直置身局外,找寻各种各样的机会,对宋军隔段时间传一次情报才对! 结果?宋军三大据点,只收到莫非一条关于内斗开始的传书,从一定程度上说,这条情报还有可能让宋军掉以轻心,所以更像是他被金军策反、变节、反间…… 知情宋军众说纷纭,只道又出了一个变节的王牌。 谁会想到天在做局?当夜,郢王的黑虎军集体叛变,为了阻止这位郢王驸马力挽狂澜,曹王府关起门来一把火烧了后院,莫非一门心思去救那个因他受伤的雨祈公主,因此才彻底错过了对宋军的通风报信……可叹完颜君附心狠手辣竟做对了事,欲乱黄明哲的心,却歪打正着乱了莫非的,从而顺遂了完颜永琏的心意“宋匪不能应变”、顺风顺水地对着郢王和宋军一石二鸟…… 当时当地,莫非形势所迫、别无选择,未曾料到一时失心,竟会酿出大祸、铸成大错,不仅间接害洛轻衣失踪、邓州据点大败,更还殃及了他的第三级下线乃至大部分“惊鲵”一脉的宋军细作! 数日来宋军连战连溃,既因骁将惨死或失踪,又因流言蜚语引发人心散乱——除了完颜君附、完颜匡和完颜瞻以外,世人基本不知,吴晛派来的手下才是中线战场直接的黑手,所以“惊鲵”便成了这群贼喊捉贼之人的替罪羔羊。 而知道惊鲵就是莫非的,近至莫如,远到林阡,哪个不是忧心之至:事实胜于雄辩,不知可否给予绝对互信?程凌霄更是日夜兼程亲自到河南寻他……初几日,莫非却好似人间蒸发,不知是犯错逃避还是变节躲闪,争如与他们走失一般,始终不曾有任何人再见过他…… 直觉莫非越离越远,莫如愈发感到恐慌,几日闭门不出,尽收吴仕眼底,据此,他猜出黄明哲正是莫非,正是他们一口咬定的祸首“惊鲵”,是故三番四次地到她门口试图将她喝醒:“他变节了,为了那公主,害惨了盟军,你还何苦为他守着!” “谁……”可怜莫如一边为了莫非的命途担心得辗转难眠,一边又不得不给他留一丝余地,因此必须装作毫不知情——他如今深陷敌境,怎可以身份暴露!? “惊鲵一定就是莫非,事发当晚给我军传了假消息,害死了吴当家和洛女侠!!”吴仕情之所至,不惜公报私仇,忙不迭地推动舆论,反而帮了吴晛一把。 “不,不会,绝对不会!”莫如咬紧牙关不换立场,表面是说惊鲵不会是莫非,实际却说莫非不会变节的…… 哥哥,静宁会战他们就想把黑锅推给你背,冤屈还未及洗雪,你怎又负上恶名?今次,不管你是否被那位公主迷惑……为了民族、大义,为了从前的那个你,如儿决定继续按你的意愿抗金,只盼你能有朝一日荣归…… 闭目两行清泪: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再留在官军实在纷扰,是以莫如借故离开吴仕等人,前去助李思温和鱼张二重建家园,对莫非的承诺,说到做到。 “我倒觉得,五当家的死,不纯粹是情报失误……”李思温对莫如说,段亦心的出现实在太可疑,如今她住处也不见人影。 “还会有几种可能的内情?只能等找到段亦心再问……”那几日莫如百感交集,心乱如麻,只顾着做事来麻痹自己说莫非一定能回来,故而不曾去仔细追忆,邓唐之战发生前的一切不对劲…… 值此危难关头,宋军岂能只有猜忌、归咎、或坐等着援军而不自救?谣言理当镇压,敌人必须严防——无论是青城四弟子,李思温鱼张二,或穆子滕彭义斌,都迅速理清头绪,明暗双管齐下,打舆论和沙场的两场战斗。而程凌霄到场之后,见宋军据点破落、情报网更惨不忍睹,因此在寻找莫非和洛轻衣之余,特意来邓州见自己的大弟子:“‘海上升明月’若还继续缺首领,宋军在中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国家存亡之际,弟子愿去潜伏。”大弟子含泪请求。众所周知,盟军在邓唐的三大据点,是南宋枣阳、光化等地的屏障,一旦拆除,军民危殆。如今的盟军,偏偏是战将易得、细作紧缺。 “然而,为师怕你和那‘惊鲵’一样,因为奉命于危难、临时潜伏,所以心志不坚,随意对他人动心,反而引起灾劫。”程凌霄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对莫非的失望,是的,他想不到莫非会为了雨祈把家国都抛诸脑后。 “弟子这三十年来,都只为轻衣师妹一人动心过。”直到此时,才终于可以称她轻衣师妹,完完全全地吐露心迹……“如今师妹已经不在,我愿意当落远空,还求得到师父信任。” 伏地叩首,久久不起,既为国仇,也为情恨。 “好。”程凌霄动容,将他扶起,“你是师父最看好的‘落远空’,过阵子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惊鲵’。” “那么旧的惊鲵?是否需要先将这变节者击杀?”大弟子问。 “不必。师父日前见过他,他愿放下一切、不再当细作,只是还不太可能归宋。他确实渎职了,至于他是否变节、如何处置,全凭盟王亲自判断,过后再杀不迟。”程凌霄说,掩日和惊鲵两脉的联络方式,日前已由他亲自变换,莫非即使变节也已经无法窥探,他已经注定是一个局外人。 “好,那弟子便只需击杀‘朱雀’。”大弟子打定主意,先杀外敌。 “况且‘惊鲵’他,目前已不在河南……”程凌霄依然没能从莫非给他的打击里走出来。  追溯回十月二十当夜,黄明哲方才抱着雨祈从火场冲出,就后有火柱、前有追兵,险象环生……性命攸关,亏得几个平日相熟的侍卫前来支援,一路护送他二人朝幽暗的前路奔走。 然而兵将们且打且散、死伤者众,街巷区区几十步,不敢回望,全是尸首,血腥激烈不亚于前线…… 昏暗月光下,他望着怀中雨祈苍白痴傻的模样,心知这不是昔日那个刁蛮任性的少女,一时间惭愧、伤感掺杂着喜悦、怜惜,齐齐涌上心头,浑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更忘了原来他姓甚名谁、今夜担负着什么重任…… 一线之间,忽而想起自己是莫非、是细作?陡然却背后生风,原是一杆长枪从暗处侵袭,险些刺了他一个透心凉,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郢王府第八的老侍卫上得前来,给他挑开这致命一击,冷不防老侍卫自己却被另一枪扎中面门…… 老侍卫暴喝一声强忍着疼、反手劈死了那个偷袭者,却紧随着那人一起倒了下去。 “老于……”每次他跟雨祈捉鱼摸虾、翻墙爬树、找糖稀吃,那老侍卫都在侧看着,毕竟是雨祈的贴身侍卫。 “莫非……”老侍卫却没有称呼他为小黄,人之将死只能这般试探。 他一手抱着雨祈,一手正要伸手去扶,却迟疑了一忽,老侍卫虚脱倒在地上。 “什么?”他还要不要装下去? “放心,我只是怀疑,没告诉过旁人,因为你这几天,总心不在焉……”老侍卫惨淡一笑,毕竟阅历丰富。 “为何不告诉别人……”他不可思议,为什么,还要为了救我付出生命?带着雨祈一起艰难地跪倒在地,他一时只觉眼眶发热,最无奈纠缠的便是这命运! “公主她自幼命苦,驸马,应当对她好一些,疼一些……”老侍卫带着类似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弥留之际抓紧了莫非的手,“能否答应我,再也不骗她?” “我……”他还没答应,郢王府第八便阖上了双眼。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晚上一下惨死那般多的“亲人”和“战友”,沉浸在巨大悲恸中的莫非,对“黄明哲”代入过多,别说当夜,就算后几日,都充耳不闻身边经过的一切乱象,只一心一意照顾着那个有希望恢复神智的雨祈——不问其余,只坚持着唯一的一股执念:唯有雨祈好了,所有人的血才没白流! 渐渐地,有郢王府的忠臣良将寻找并聚拢到他的身旁,使得他终于不再对外界来说“踪迹杳然”…… 最先找到他的人却不是程凌霄,而是常牵念。身负重伤的常大人,重逢他时衣上钩上都还沾着血,不知连日来在南阳流窜得怎样艰难,却是一见他就露出一丝释怀、欣慰的笑:“驸马……”那笑容告诉他,还好我常牵念还有战友不是孤家寡人,“与我一同救王爷!他,他是无辜的……” 他也相信郢王为人,绝对不可能谋逆,而今却被曹王收监不见天日,等待着郢王的将是圣上病愈后的处理或处决。他更知道那晚郢王府死伤惨重,再也没有那个颐指气使的完颜琳,再也没有那个呼天抢地的郢王妃,再也没有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丫鬟,他们,都不是被人以正当手段杀害的,这样的仇,如何可以不报! 关键是,要怎样报?他该怎么告诉那个才说完话就如释重负昏死在地的常大人,黄明哲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偌大一个郢王府除了常牵念之外全部都是居心叵测?郢王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注定了没救…… 晚风中他独自流连街头,仿佛走一步就是宋的莫非、走一步就成了金的黄明哲,怎能不谨慎行路、一步错步步皆错。当神智找回来了,耳朵自然听得见天下大势,他岂会不知宋军大败并且将责任完全归咎于他?平心而论他是渎职的,对洛轻衣他是有愧的,可是,变节出卖吴越夫妇的罪,他实在没法领啊! “哥哥……”死的那个不是别人——吴越,是他血浓于水的亲生哥哥! 当年,在他人生最彷徨、加入盟军却被质疑身世时,是吴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为了澄清他而坦白了自身身世:“我真是惭愧,为了我的理想,我选择将我的身世隐瞒,我的朋友们也一直帮我保密,可是,何必呢……莫非,你不认他那个父亲,那你认我这个哥哥吗!?”从此,他莫非“终于有了一个亲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 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当他提出利用敌人的卧底反间金军,正是吴越身为兄长,从始至终掩护着操纵棋盘的他:“好,莫非,你放心,哥会帮助你。” 很快地,他们都用战绩洗刷了父耻,“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文暄临事静气、莫非应战淡定”,他们是公认的抗金联盟中坚,于林阡的征途无处不在,合作的战役数不胜数,譬如夔州歃血为盟,黔西共打八阵,川北同伐苏降雪…… 那不仅是兄长,还是战友,更是支撑,他就算自己死,也断不可能出卖吴越啊! 可作为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宋军根本不会提供他辩解的场合,他们不可能知道他僵卧孤村为吴越之死落了几晚的泪,他们自顾不暇谁会有心情来探索来理解他这样的一个罪犯?他更预感到,自己很可能永远失去了为国戍轮台的机会——因为,好像都用不着他掩藏他是细作了,这天连常牵念都来问他:“我听宋匪有传言,你是细作,你就是莫非?” 还需要掩藏什么,宋军以行动表明了一切,他们自己已经全招认了!居然,有言论直指惊鲵变节、“惊鲵就是莫非”,这算什么?卸磨杀驴?恩断义绝?完全不顾他还在敌境潜伏的事实! 还是说,那只是万中之一的谣言罢了?他是不是该与宋军绝对互信,他们不会那样龌龊?可是,他们从九年前就是那样的不分青红皂白! “谣言罢了,常大人,宋匪找不到人归罪,想象力兀自丰富。”白天,他必须守口如瓶。被诬陷不是背叛的理由,那时他还想尝试着做好一个细作,如果有可能的话…… 夜晚,艰难困苦,既为了渎职自责,又为了不属于他的罪名焦虑,那边的烂摊子全都没法收拾,这边的责任担负又悉数找了上来,愁绪千重,心思凌乱,此身仿佛非他所有,与窗外的风雨一样飘摇。 一声微响,无人听闻,他却意识到,有个绝顶高手潜入了他暂时寄居的民家,阴霾天色,非得擦亮一丝火光才能相互看清,他的前途、他的心,其实都和这火光无异。 “程掌门?!”他不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程凌霄。 终于等到程凌霄来,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审判,而是判决,倒是和宋军的表现吻合—— “将有关‘掩日’和‘惊鲵’的一切,全都交还给我。”程凌霄冷厉开口,不容余地,对一个可能变节的细作,多事之秋如何能留有半点余地。 “我……”他无法辩解渎职,但“我不曾变节……” “我也不希望你和前一个‘掩日’一样,你是我亲口向盟王举荐的。”程凌霄语气中全是舍不得,怎么可能不给他机会辩白,“我今日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变节与否,该由你向盟王亲口解释,由他先行判断论处,但在此期间,若海上升明月再出半点差池,必然将你杀之而后快。” 因为邓唐死难同胞无数,作为全部证据对准的罪魁祸首,他被最欣赏他的人亲手逼出了海上升明月:“好,我,不会再过问……”也好,悬了这么久的刀,总算由程掌门给了他一个痛快! 他其实也有过舍不得,不是眷恋这细作生涯,而是这为了主公效力、为了家国效命的光荣,奈何他只能被迫接受这个“走”的结局。还能如何?赖着不走?他早该明白的,他再怎么想留下,宋军哪怕说过万分之一的“惊鲵就是莫非”,他也断然做不了海上升明月了。 秋意愈浓,晨雾迷离,南阳全境飘起细雨,此间人事仿佛仙境,失去了一切价值的他驻足在这民家的竹屋上,远望着那些陌生的、曾流离失所、又其乐融融的诸色人,一时失神,僵硬转身,透过窗回看屋子里还没睡醒的雨祈。 雨祈,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该致力于天下的一统、种族的相融,应放下国别的偏见和仇恨,那么我,确实就不能再当细作,不该对那个位置有留恋。雨祈,你是希望见到太平盛世的女子,怎会希望我继续敌视和欺骗你的父亲?此刻的我既然再无别的使命,就当为了你,为枉死的无辜们,将郢王他救出来,归向眼前这般的情景…… 故土牵挂,袍泽之情,又当如何?可是这几个月,他竟和郢王府的人们也产生出了过命的交情,教他这样的至情至性如何可以割舍……那天清早,他自觉魂魄被那一幕朦胧的秋雨抽离,竟然排宕开了前些年的凌云壮志,也模糊了从前有人夤夜为他挑灯补衣的记忆。他只知道,他接下来的价值没有其余,当务之急正是为了雨祈救郢王。 一阵冷风骤然吹过,似是来自八年前荒原上的长江边上,冲撞得他胸口隐隐作疼—— “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他的抗金理想,确实不只是这样一句宣言,可是,这却是他抗金的根基,失去它,完全站不稳!抗金都不可能了,又怎能当细作? “她是怎样的蚍蜉撼树,竟要去与你的理想对抗?”雪舞曾问过他。他却一直不知道,雨祈根本没摧毁他的理想,而只是将之向下兼容……经此一役,他不仅对邓唐的同胞感愧,更是把南阳的郢王府金兵视为己任,或许,程掌门与他区区一面,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坚持将他推开? 近十年来恍如一梦,无路可循因果难觅。 不管是常牵念所说救郢王要紧,还是程凌霄所言势必向主公澄清,上天都给他指点了一条再明显不过的路,趁着常牵念卧薪尝胆隐居在此,他去江淮,找林阡辩白,与故人冰释,绝不背不该背的罪。 在那之后,他还应该得到一把暌违数月的断絮剑,使他的战力恢复到足以去战曹王、救郢王。  十月廿五,乌古论庆寿以骑兵八千攻枣阳,李思温、鱼张二苦战一昼夜后,溃不成军,被长驱直入不说,还险些全军覆没。箭如雨下,粉碎边缘,忽然侧路杀出一人一骑,持刃滚扫,席卷而去,乍看竟是“盟王的无法无天”,然而定睛一瞧,策马的却是那女扮男装的柳闻因,手中提携的武器也不是林阡饮恨刀—— 那又如何?寒星枪照样威猛得追命夺魂,先对着漫天箭矢左右涤荡,后又借战马之神威,冲着那乌古论庆寿发起挑战,不让须眉,何以为惧! “柳姑娘好枪法……”莫如持断絮剑从旁掠阵,看她扎招迅猛、绞式流畅、扫势威风,自然为盟军兵马放下心。 “莫夫人也不赖!”柳闻因一笑,英气逼人,她今夜才随天骄到中线战场,之所以会这么及时地前来救局,是因为金军中有人事先知会了天骄,才令她可以熟知此间地形、有哪条小路可抄,也同时清楚乌古论庆寿的武功路数、有哪些破绽可击破…… 不过她自然不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魁星峁上就差点被天骄说服的黄鹤去;亲生子女惨死眼前而救不得,未来主公从头到尾就猜忌,感到前途无望、又想落叶归根的他,神奇地从这一战开始把立场转回了南宋,居然当起了无名无分的间谍来,实在是天骄来到河南的第一份厚礼。 黄鹤去说,这一战,他只求乌古论庆寿、移剌蒲阿和完颜君附死,给他的吴越和石磊报仇,要求一致,自然与盟军一拍即合。黄鹤去还说,他想通了,就做张辽、贾诩,哪怕吕布、孟达。 徐辕喜出望外,也不免叹息:失去个莫非却得到个黄鹤去,这两父子的路是交叉的吗? 徐辕、越风千里奔袭,却是为救援青城四弟子如今所在,彼处,早已不是邓州,而是金军高手最为林立的光化。 第1449章 铸苍雪玄兵,染赤血黄沙 光化,那已是襄阳北门户,南宋军兵注定背水一战。 中原大乱何时起?碎月流江摇万里。阴云变,浊风旋,旌旗蔽天,鼓角动地,烈焰摧雄关,惊梦五更寒—— 完颜匡虽然只派左翼提控完颜江山率五千骑兵攻夺光化,这五千金兵却堪称个个精锐,比纥石烈执中那支要强悍百倍,其中更有十个以上的超一流高手,邓州之战便曾大破青城弟子剑阵,今日宋军伤病累累、不及当夜实力雄劲,金军要面对的,实际只是一个程凌霄而已。况且这五千人也有勇有谋,很快便帮完颜江山作出分割包围、分而歼之的决断:“半数合击那姓程的老者,一旦将之钳制,其余摧枯拉朽。” 因此,尽管完颜江山与洛轻衣交锋后数日都剑伤难愈、无法亲自上阵,却都携策于心稳操胜券:“单是垂拱而治,亦能对光化如履平地了。” 那时若从半空俯瞰,整个光化都在夜幕中半明半灭,漫天烽火与遍地铁骑一起不停地冲着北面城门倾灌、洗刷……作为宋军应战主帅的程凌霄,早先就被金军有意识地诱引到和阻隔在了阵地前沿,难以回救—— 原还只是五十多先锋驱奴攻城,令程凌霄不得不为了救人陷阵,到后来却有千余兵戈集结合阵,对他内攻、外围,连消带打,才令程凌霄醒悟中计身陷重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场的白热,金军兵阵像盘绕的蛇豕,不见长度增加,只见圈数变多,因此人数虽没涨一个,能量却绷紧到可怕…… 这种井然有序、并不盲目的人海战术,旨在将对象堵得水泄不通,任你有再高再强的武功也不得不闷在这铁桶。换旁人,早就被一人一口热气给憋死,程凌霄却是个能自造时空、剑境空明之人,令人惊撼地从一而终都从容不迫、忘我超尘。见只见他袍袖中古朴锋芒岿然以一化千,或以圆形阵势圈揽最近的十余人,或以七星剑阵冲斥稍远的百余人,实气、虚影,纵穿横贯在一众金军的头顶,过程中他好像都无需呼吸换气! “听说此人会御剑飞行,今日一见,应是真的……”完颜江山远观之际,看他风神超迈,竟相信了流言。 真相却是,魁星峁飞骑,玉皇山论剑,世人都欠了他一个“大象无形”的美名。 不过,程凌霄到底不是林阡那种打起来不顾一切毁天灭地的魔,其奇巧无穷的“御剑术”属于玄门正宗,不可能不计后果地对着这种紧张到随时坍塌的阵法蛮干……所以,即使能对这将近两千人的大阵制衡,也无法仅凭几回合就旋乾转坤帮助光化全城反败为胜。渐渐这“制衡”,更随着宋军的继续南退而变作“抵挡”,天明之前他就惜从先锋变作殿后…… “杀!”完颜江山面色狠绝,虽然正在养伤不能动武,杀起宋军管辖内的那些难民,倒是可以照旧身先士卒。 军威浩荡,却鼎沸不过民众崩腾如走兽,杀气腾空,却震撼不过家家流血如泉沸,鼓声如雷,却惊悚不过处处冤声声动地。 谁会飞檐谁爱走壁?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黄尘紫气,交错凌乱,乱世间人命如草芥,不由己被铁骑践踏,眼看着男人因刀剑身首异处、家园因烟火化为灰烬,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便只能接受被污辱或自尽的结局…… “特别美貌的,可以留下来,呈送元帅进献圣上。”完颜江山一早就发现鄂北出美女,战前就称要替完颜匡留心俘虏,此刻光化县中、富贾宅邸内,当真有个足不出户被拖出来的少女红唇若樱,眉如柳叶,眼似秋水,完颜江山麾下这一干高手个个垂涎,却非得强忍着欲(和谐)火令行禁止。 那少女应是个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哪容得了他们等候主帅过程中轻佻的动手动脚,虽身体被缚却刚烈之至反身就咬,碰到个脾气暴烈的金兵恼羞成怒拔刀狠劈,一瞬间美丽的头颅就喷溅着鲜血砸去了数尺开外,须臾,整个院落都呼天抢地,那金将既嫌吵又知犯错,当即残暴地发号施令:“将他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屠杀片刻,已有鸡犬不留之迹象,漫天飞血,月寒霜重,那些侵略者的脸上竟显出轻松习惯甚至愉悦的笑。 眼看一府杀完又有二三府,数不胜数的红颜将要在刀下毙命,整个光化都形同人间炼狱……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百步开外射来仿佛有无数根箭,无一虚发地将最先要杀戮的歹人们全射了个四分五裂,不刻,那群箭术高强之人现身而至,一刻不停地朝着这里大步行进,过程中每个人都毫不耽误地冲金军继续开弓数箭连射…… 众金兵瞠目结舌望着这些不速之客由远及近,惊得像丧失了战斗力一样等待宰割,直等到近在咫尺看清楚了领头的是谁,箭矢已穿过心胸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世人传说,南宋的武林天骄徐辕,有一支“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的百步穿杨军,“今日一见,应是真的……”可惜见完便闭眼一命呜呼。 “御风箭”出,杀气满溢,天光乍破,层霾骤裂,宋民们惊见这天神降世竟是个慈眉善目的青年统帅,而他身后戈甲向日、金鳞耀眼、正义凛然,不由得一个个都敛了惧怕,喜不自禁涌上前来感恩戴德。这青年统帅对民众们带着平易近人的温和笑容,转身却严厉地下令处理金军那些杂碎的尸首。在嘱咐手下们安顿好民众之后,他不作过多停留,又带了几个先锋向下一个战场去。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两个险些丧命的少女呆呆望着他背影,同时脱口而出,戳中彼此,羞低下头。 “徐天骄来了,那么……”侥幸逃生的金兵,被置换了适才宋民的恐慌,慌不择路,颠沛流离。 徐辕向来主内,他既来了,那么,主外的一定已经到了。 闻讯的金兵先锋不再四散着横行无忌,全都聚拢到完颜江山身边去,彼时,完颜江山早被吸引回了程凌霄处——竟然,到现在为止,金军的大半主力都还没能自由活动,带着包围程凌霄的目的同时却也被程凌霄拖缠住了! “可惜……“程凌霄战力虽然非凡,却也只能保全到这一步,形势还是不可控,光化还是城破。 “邪门……”完颜江山看他以一敌千都只受了些轻伤,再上一千打到现在才露出些许吃力,当然觉得纳闷极了,此人当真没有极限、不会疲累吗?远远于马上观战,早就已跃跃欲试,只是微微一动,臂上便一片殷红,疼痛得险些晕去,那是因为,几天前的晚上,几乎同样的一幕,眼前老者换成个女子,也曾锋芒湛然、上善若水、化雪入云,非得由他来亲自出刀主攻…… 天色泛白时候,光化还未全部夺下,完颜江山自觉离军令状所立越来越远,正思忖着如何进一步击散宋军继续南下,忽见楚山云涨、汉江涛作,感到衣袍掀起、战马不稳,一时有“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之感…… 那又是谁!原先沉寂如死的光化宋军,好像就在等着这一阵风来,将他们全体激醒,一声声“越副帮主”里,那神威千重的“抚今鞭”,劈扫如春风鲜活,扎抽如夏风清爽,划架如秋风凌锐,摔刺如冬风凛冽,环绕于程凌霄的万剑千杀之下,之上,之侧,之间……每个角落无处不侵,生生把守打成了攻。 “是那个人,军中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完颜江山麾下不乏南宋降金者,一直关注着南宋江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越风的攻击性曾经与吴越齐名。 “唉,见好就收,鸣金收兵吧。”完颜江山叹了口气,还能如何?只能等过两天高手堂的增援前来,再把这南征的战线前推了。  完颜匡麾下原本负责邓州、邓唐之交和唐州的三路兵马,乌古论庆寿攻枣阳、完颜江山夺光化、乌古孙兀屯取神马坡,原都是立了军令状在这十月廿六的凌晨前将地盘全占、使城头尽插金旗的。结果遇到柳闻因、徐辕越风,枣阳勉强完成指标,光化只能达到一半。神马坡?更是恶战一夜都毫无进展。 只因穆子滕、彭义斌率义军两万,与当地官军三万齐心协力、稳扎稳打。屯驻在神马坡一带的这些宋军,于陈旭的指挥下夹水而阵,强弩迸射,隔岸拒敌。乌古孙兀屯所领的右翼金军,论精锐唯有五千骑兵,故而一昼夜都不能得逞。 乌古孙兀屯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这军令状立得糊涂,毕竟这些天来穆彭等人虽然迫于全线大溃不得不跟着撤,却是中线战场难得一支能与金军一直持衡、互有胜负的劲旅,乌古孙兀屯早知这会是硬仗。但之所以嘴硬也立军令状,全然是怕落后于乌古论庆寿和完颜江山罢了…… 久攻不下,正焦头烂额,天明之前却收到朱雀一条密报,原是控弦庄通过吴晛的心腹牵线,成功策反了宋军一名守桥将领,约定与金军里应外合。 “怪不得元帅同意我的军令状,临行前拍我肩膀要我好好表现了……”乌古孙兀屯恍然大悟,他们的元帅完颜匡精于战略,知人善用,对曹王提供的控弦庄使得得心应手,想来这几天没少借着机会对南宋官军撬动,“对面的临阵倒戈,想来是水到渠成。”可叹那穆、彭、陈三人虽也是勇谋兼备,却当局者迷、拴死在“绝对互信”、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外敌上。 表面上,乌古孙兀屯与他们刀枪齐拼、炮马尽用、不可开交,暗地里,却出了三支敢死队迂回占领了南宋官军所守的三座桥梁,穆子滕与陈旭等人发现这阴谋与异变,为时已晚,难以转圜,其后宋军从辰时到午时,拼杀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无力回天,金军连拔宋军十三座营垒,生生以少胜多夺走了神马坡。 官军的精彩表现自此拉开序幕——若说邓唐、神马坡还是故意,后面的几场则荒唐可笑:几乎是前线还在苦战着,后面的就已经出于本能地不战而逃—— 廿六,乌古论庆寿甫一攻下枣阳,立即派五千金兵扼守赤岸,切断襄汉的粮道,闻讯后,随州的宋军守将便跑得一溜烟,令刚刚和完颜匡合作的完颜按带兵不血刃摘取战功;不久,江陵守将突围南奔;继而,樊城守将自焚其城……主帅如此,戍兵争先恐后逃溃,后方如此,前线将士寒心,人祸如此,襄阳屏障尽失。 中线金军直逼汉水,南宋官军几乎虚设,完颜匡兵锋正劲,虎视荆襄各部……而那时,程凌霄必须回凤翔据点,此消彼长的是金军又有封寒、忧吾思、孤夫人增补…… 生死攸关,刻不容缓,徐辕、越风、穆子滕作为盟军仅剩的三大绝顶高手,迫不得已于襄阳北部合兵共抗外敌:“当务之急,便是将北岸军民全部撤退或护送到安全境地!”  逝水东流,夕阳如血。 万顷余晖垂地,百万胡虏,倏忽长驱汉土。 无声无息,尽是血泪,一路都是蹒跚的难民、褴褛的老妪、饥饿的孩童,他们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喊叫,必须省着力气逃到能收容他们的城乡,尽管,他们目前所在就是上一个收容地,或许,他们下一个收容地也会很快就消失…… 二十多年一直活在莫非羽翼下的莫如,只觉这短短的几个月尝尽了一切苦乐,对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感同身受,却必须强忍着往日一触即掉的泪,静默地协助李思温、彭义斌、柳闻因等人维持秩序。 烈火狼烟映照边江,好在不是只有无奈的境况,她知道身边还有无数个始终坚守的战友,包括这几天刚从湖南北上的沈延、沈千寻兄弟,河南、湖北也涌现出不少江湖或朝堂的新秀将才全都投入到了前线杀敌……会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切苦难都终将消弭…… “金军,杀来了!”“是真的,杀来了!”原还平静,陡然恐慌,满山如沸,民众大乱。在还不知喊声真假的那一刻,便前后推挤相互践踏并发生了直堕江水的死伤。原来那平静确实虚假,轻轻一碰画面就全撕裂。 “大家莫慌!那是假的!”“天骄、越副帮主和穆副帮主都在殿后!”莫如和柳闻因确定虚实急忙相劝。 乱民中,李思温却忽然忘乎所以、逆向而行,把本该由他做的事全抛给了彭义斌,彭义斌始料未及拉不住他:“怎么了李大哥?!” “是段亦心!”尽管乔装打扮过,但那女子,他化成灰都认得,他必须冲过这混乱的人群,够到她,抓住她,质问她,你的离奇出现和突兀失踪,是否和我五当家的死有关! 原该维护秩序的岂能自己乱了秩序,李思温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但是吴越是谁啊,红袄寨开疆辟土的必要人物,怎能莫名其妙死在这中线战场的边缘! “李当家,段姑娘绝对不是歹人……不妨等这一战结束了再问?”柳闻因立即冲上前去要将他拉回来,却未想民众求生的蛮力之强,竟将她推挤数步没能站稳跌倒在地上,平日这一跌自然是无所谓的,然而……她在彭义斌的眼里,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闻因?!” “李当家回来!”莫如乍见数步外亮起一道寒光,才意识到“金军杀来了”是有人故意引起的喧哗,莫不是,控弦庄的宵小?眼看他们就要趁乱杀了李思温,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在那短得根本不能反应的时间,飞身上去连踏几个民众的肩膀,直接持剑以攻代守欲将他解救。 与此同时,乱民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全部亮出嘴脸和刀枪:“避我者生挡我者死!”四面民众本就惊弓之鸟,此刻如何不作鸟兽散。 后方民众先乱,军心自然散架,谁料李思温一时失心,反倒直接给了完颜匡求之不得的战机—— 徐辕、越风、穆子滕这些原还在北面阻隔着完颜匡和高手堂的盟军骁将,惊闻岸边不远突发祸乱,当即分工负责、相互配合着改变计划,“形势所迫,不得不加快撤退。”徐辕先去疏散人群、护送渡江,越风当即清除宵小、减轻死伤,然而柳闻因、莫如迟迟不见,最好的后果竟是被金军俘虏去了,最差的……却是直接步了洛轻衣的后尘、死不见尸! 而那时,抵挡住所有金军、争取撤离时间的与战斗相关的全部重担,竟全都压在了穆子滕一个人身上。 金军的南渡战舰早就备足、只欠这股把盟军阻力拆除的东风,而反观宋方,由于大部分官军主帅的临阵脱逃,比较成熟的水军只留了区区数十条能够参战的船只,汉江之上,陈旭才刚作出不到半日的战备。 “军师,我再给你坚持半夜吧……”穆子滕守在离渡口的最近一座桥梁,迎风相对,横枪而立。 身陷在一望无际的残阳里,遥望城池在厮杀声中支离,能感觉昏黑的色彩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笼下来。 “何人挡道?”络绎不绝的金军杀到。 “九分天下,纵横寰宇。”这地势不错,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退下,饶你不死。” “大言不惭,来战!” 银光烁烁“扎一线”,动迅静定“去如箭”。 一圈圆弧“翻湖海”,中间一点“夺命偷”。 刁钻老辣“蛟龙出水”,追魂夺命“毒蛇吐信”。 不需要管对手招式,对手的招式没资格献世,在“穆家枪”下只顾窜逃来不及表演。 枪法入神,幻变难挡,实在教完颜匡本人都叹:“难怪仆散揆见了他会说,百年难见的将才,全都归了林阡去了……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虽然他穆子滕记性很差,却不可能忘,短短的八十年间,金军南渡伐宋三回了,而今又一次即将发生“看骄兵南渡,骇浪沸奔鲸”…… 再不见“汉家军十万,列舰耸层楼”,是吗,没有吗,全在枪里了!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赤血苍云》) 第1450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记性差有个好,不必打到天昏地暗,早不记得猴年马月,也忘却了姓甚名谁,只盼着此身化尽入银枪、驰骋纵横修罗场。 哪是靠这杆长枪在守关?分明一条条命在手上撕、一股股血从拳中洒、一颗颗头颅往肩头裂,全都跟他的气魄正面碰撞着摩擦过。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是沈絮如和陈旭等人眼中丢三落四的怎么也长不大的年轻人,而成了越野叛离短刀谷时从来都带在身边的委以重任的骁将,成了林阡击败越野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挽回的绝对互信的战友,成了抗金联盟所有元老一致公认的“九分天下”之一,成了八十年来矢志保家卫国的穆家枪第三代传人,成了杨妙真梨花枪的师父、枪神穆子滕…… 变换迅疾,行云流水,杀势流畅,敌莫敢当。万千金军,等闲之辈就如同他枪边散落的雪花纸片,一流高手也不过是遭遇猛虎下山后的狐兔,超一流的纵能有凌云之姿也被他这雄鹰击落于长空……完颜匡等人就这么眼睁睁远望他一个人横枪阻在桥上,无比麻利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时辰过去还拦着他们这帮主力大军全体过不去……岂能不惊诧,声响是那样的清冷肃杀,气势却为何侵掠如火?! 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说“莫硬拼,放箭吧”,也不晚,穆子滕现在气力耗竭,一定抵不过万箭齐发…… 晚了!艰难地把先锋们唤回来才要下令开弓,说时迟那时快,一身是血的穆子滕身边突然出现了三个高低人影,一个用锥,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便在这万箭注射之下,此三人毫不畏惧地紧承着穆子滕迎刃而上,奋力拼杀,全都是万夫莫敌之勇……虽说,杀伤力不及穆子滕这般强悍,却怎么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好陌生的脸,完颜匡并不认识他们,他们自己可能都互不相识—— 片刻后,完颜匡才从完颜江山那里得知,用锥的,是湖南沈家的四少爷沈延,用刀的,是沈家三少爷沈千寻,用剑的,不认识,因为定睛一看只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好个抗金联盟,一线倒下二线顶上,可这二线“居然是富贾公子和弱小男童”? “不是富贾公子,这沈延是‘江西八怪’之一,沈千寻虽潜心经商,却在云雾山比武排名十八,这男童,小小年纪武功不差,胆气还这般强,既然在南宋江湖无名,只怕是长在荆襄官军的……”完颜江山告诉完颜匡。 “大舅子、小舅子,都来了啊……”穆子滕笑起来,这个不能忘,他的妻子沈絮如,原是湖南沈家的大小姐。 这三人协助着穆子滕一同镇守桥关,直到又一个时辰后全都力有不济……终究凭着这一股执念和不懈努力,使穆子滕不负心中承诺、为陈旭挣得了半夜时间。当是时,据说在徐辕和青城剑派的指挥和保护下,南宋军民都已撤离得差不多了,他四人闻讯才终于放心退却,临走那男童还不忘在桥上放了个炮仗……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打何处来?”金军在身后乱作一团,沈延等人不免好奇。 “几位将军,且叫我璞玉吧。”那男童眼眸炽热,“今夜只想凭绵力对盟军说,我大宋官军,绝不只有贪生怕死之辈,亦有能力挽狂澜的介胄之士,时刻不忘岳武穆的‘收拾旧山河’!” “说得好。璞玉,好名字,果然璞玉,大宋后继有人。”穆子滕只觉痛快,不察身上到处血流。 “只可惜……恐怕都沉沦下僚……”沈千寻在心中说,官军不是无人,而是权实倒置,下级军官出头机会少。 “三哥,乱世出英雄。”沈延清楚,“官军权实倒置”这个缘由,和“二哥降金,义军留不住人才”一起,使三哥在八年前就觉得“抗金无望”,宁可一门心思经商……然而时过境迁,近来国难当头,他再失望,也终是来了。兴亡事,匹夫责。 弦月照江,风急火响。 待撤到岸边,渡口早无喧嚷,仓促之间,仅横着殿后或回头接应的十余船只,还并非都是坚固的可以一战的舰艇。 “没事就好!”彭义斌上前来迎,喜忧参半,“各位,军师希望,我等能边退边战……再帮他撑一个时辰……” 追兵络绎不绝,远近喊杀声充斥,不及列阵的他们,唯能先行登船离岸,一瞬,地中江流若电喷,天上星云如山覆。 “这还如何撑?!”沈延闻言不可思议,别说他们四个打不了了,就算彭义斌,来回一番折腾,战力也绝无平素五成。反观金军,自冲开盟军阻障后,当即有千百战舰顺流而下,紧贴着宋军的这几艘船压迫过来,很快船舰已在作战距离…… 回望江北,离岸已越来越远,置身江潮,浑不觉陆地何在,一时晕沉,有方向迷失之感,大宋军民要往何时何处寻?对面,金军杀气纷涌而至扑面而来,令驾驶此船的水军面露哀绝,是啊,他们连逃都难,如何还能再战? “别怕。置之死地而后生!”彭义斌拍着那水军的肩,决然鼓舞,“此刻你的对手只有风浪,不想死便只能勇往直前。背后的一切打击都不必畏惧,因为那是由我去面对的敌人。记住,哀是很哀,哀兵必胜!” “好,彭将军打彭将军的敌人,我打我的!”四面骇浪席卷、八方水柱轰砸,箭矢与风雨一同倾轧,周遭已开始经历桅断舟沉……但南宋官军确实岂会无人?此情此景,凶险虽凶险,倒也浩荡澎湃。 彭义斌说罢便持“不屈剑”,冲到这船尾以及阵地前沿,开始打对面扫射的箭石攻击,栉腥风,沐血雨,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这彭斌义,不愧是主公说的‘倔子’,越到这看似绝境,反倒越是刚强……”穆子滕被军医紧急止血时半昏半醒,见到彭义斌剑刃边碎了一路的箭矢残骸,忍不住慨叹这后辈怎就出在红袄寨而不在我麾下?看上去只能合作这一次……当然,只要山河清宁,枪剑生了锈都是好的…… 此刻再看金军箭如雨下,确实争如一场红雨,画面里,无数条抛物的……虚线。 穆子滕略有好转,由璞玉相扶起身,一起到高处远眺,璞玉年纪虽小,委实是个能才:“金军战舰好像结了阵,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所以,虽然彭义斌剑法高强,宋兵也开始引弓反击,却一直不能打得动金军。 穆子滕蹙起眉来,不再眺望敌人,而只俯瞰起这战场,适才经行的一带还较为狭窄,如今江面已渐渐开阔起来,心念一动,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从哪看到的连环画,赶紧叫驾驶此舰的水军把船放慢:“且慢。”笑,“军师要的一个时辰,就在这里了。”打定主意,要帮彭义斌减轻些负担。 毕竟,战场是移动的,变幻的……穆子滕嘴角流露出一丝笑。 “不行啊,将军,风浪太大,慢些的话,这艘可能还好,旁的船,势必会转甚至会翻……”水军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急忙对他强调后果。 说起来宋军今夜虽只剩十几艘战船可用,水师技术却素来比金国要领先得多,而且此地留船虽然有的破落不堪,但也有十分精良的,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迅疾如海鳅,轻捷如飞虎,全都是先人所制,适用于江河湖海,然而,它们无一例外地,经不起这恶劣天气和暴戾敌军的摧残,疾风骤雨里樯倾楫摧,甚至有些船早已破底进了水,逃亡之路上逐一被割舍离散。 但这艘却可能还好,这艘“铁壁铧嘴平面海鹘”,是三年前南宋创制和建造的铁甲舰,顾名思义是混合材料的穿件在外层包裹了铁甲用以抵御攻击的,放慢些速度也不至于被风浪带着旋转或侧翻。 “此舰可载多少人?”不容喘息,穆子滕问。 “最多一百零八人。”水军答。 “够了。刚好人少,全都聚拢到此,别的船都不管了。”穆子滕下定决心聚兵于最坚固的一艘来打对面百千。 “……好!”那水军知他有计,一咬牙,点头答应了。 那时,金军觉察到彭义斌渐渐不支、浪潮中宋军逃窜不利、笨重的大船越来越慢,又发现几只中小型船自行离散、分崩,兴起便喊起他们的口号来:“即日渡汉江!”“教襄阳城破!” 话音刚落,金军便紧接着宋军来到了他们适才勉强经行的狭窄区域……“打!”穆子滕一声令下,停滞在风浪间的百余宋军同心协力遵循,此刻他们虽只有一艘却宽松、对面有无数却笨拙——“人多势众”这个优点,遇到窄地当然是莫大的缺点和累赘,兵法上怎么说来着?好像是九地篇?穆子滕实在不记得了。 金军立竿见影一到彼处便无法施展,虽在完颜匡的指挥调度下阵形只是微乱,可惜,“他们输在了阵法的‘严丝合缝’,如今稍一撼动,都是无限破绽。”璞玉才刚领悟,便见穆子滕亲自挽弓,冲着他所挑中的破绽箭如流星,便听啊一声惨叫,金军有人当先落进江水,不知伤势几何。 “不好。你们瞧……”沈千寻谨慎地环顾四周,才发现没过多久,就有一艘小舰从斜路腾挪出来,如电如梭般朝宋军发起冲击,不仔细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我去迎战!”暂无其余人手,沈延急中生智也是当机立断,趁着体力有所恢复,欲跳到北面一艘飞虎上。“可是……”沈千寻唤不住他,可是那艘飞虎已然无主、摇摇晃晃。 “三哥,看我怎么变废为宝。”沈延一笑,一人擎着火把飞掠到那破陋的站板上。 封寒勉强避开宋军箭阵,最先发现了这一“殿后”之人,好像又要一夫当关?哼,逞能!对付他一个俘虏何必用箭,当即率众冲杀而来。甫一接舷跳入敌船,正待厮杀陡然惊悚,他们跳进的哪是船,根本是……坑啊! 这艘飞虎本来就快作废,愣是被沈延这把锥凿得不偏不倚,刚好可以在它不沉的基础上凿得中空无底,只留船板和两舷完好!此刻沈延只需站稳伪装好,坐等这群金军眼瞎接二连三朝下跳…… 金军们哪经得起宋军这般花式显神通,硬生生被他们争取足了一个时辰,也直到死伤惨重才知道,宋军根本不是逃窜不利,而分明是故意堵在这里,化身为船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待到他们依仗人多箭劲,好不容易推进到宽阔处时,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肉眼可见的宽阔处了…… 那就是陈旭半日半夜的部署,星罗棋布的水下障碍,令百千金舰化险为夷后又觉险象环生。 “无妨,先找几个水性好的,潜下去把障碍拔带开来。”完颜匡的文韬武略不是吹出来,迎难而上,一边下令拔除江面下的险阻,一边仔细察看朱雀给予的情报:好得很,朱雀知道南宋水军的部署,省得我茫然无措。 夜雾掩月,铁链据险,横锁江面,完颜匡负手立于高处,依稀看到了穆子滕那艘战船不远、陈旭等人所领宋军主力。因知道这时令必刮北风,当即发号施令:“放火。”一边以巨大火炬烧熔铁链,一边火趁风势向宋军所在发起总攻。 秋风呼啸,洪波涌起,火光烛天,旗帆遍野,金军剑拔弩张,宋军引舟握刃,虽还隔几丈远,箭矢乱飞,江水飘红。 驱兵接战,生死俱抛,眼看着金军愈发近前,徐辕冯虚刀一声啸响,身先士卒杀到对方阵中,与忧吾思兵戎相见,和尚判官笔出击如电,惊得他二人身侧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这漫天炸裂的水幕中,却从未断绝地涌荡着壮阔的火海…… 满汉水都只见熊熊火势和层层水涡,这场景谁不激动谁不惊心动魄!但不容辩驳的是,当金军占据了天时,宋军光有地利和人和又有什么用?不得不和徐辕一起无奈地向南撤退…… 是吗,当真如此?南宋中军,有人远观水火、并不激动也不惊心动魄,而是一直摇扇静坐,等候着他所知道的天时:“到了……” “怎么回事!”须臾,江上南风大作,火势全反冲向金军去,完颜匡大惊失色,正待应变,忽而金军所处之地、也就是才刚夺下的宋军阵地,江水竟变得空前湍急,脚底好像生出个巨型漩涡高速旋转,令他们全部都晕头转向,再也顾不上宋军鼓声震天。 黑云翻滚,雷辊电霍,只在交睫。怎么回事,这地方指南针都不管用地疯狂乱转,像极了传闻中金兀术被困四十九天的地方,但那地方不是明明应该在京口吗! 也只有宋人才知道,京口那个常常在天快亮时于江面作妖的幽凌山庄,“靠着京口,建康,荆州,岳阳,汉口,武昌……”是古往今来一路从长江上游流到下游去了。虽然今时今日早已不在荆襄,可它却在某些地点,留下了至关重要的印迹…… 之所以要穆子滕、彭义斌等人再撑一个时辰,陈旭正是等在这里,这就是他陈旭送给完颜匡的,礼尚往来的意外,环环相扣的埋伏…… 就要在大概的时间把金军引到此地,用铁链铁锥诱完颜匡发起火攻,继而合情合理地撤离、把死地留给金军攻占,却算准了金军掉以轻心的这一瞬,这个时辰,风向会改、火势会反杀……岂止,还利用了脚下这诡异的漩涡吞噬金船,还利用了“朱雀”加速了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我宋军! 雾才稍散,金军方才现身,陈旭当即下令,宋军以火箭、霹雳炮等连射,帮完颜匡一把,继续以大火延烧金舰—— “一日内教襄阳城破?樯橹如城的那个先破了!”沈延笑得如个孩子,竟还没璞玉稳重。 “子滕,你真是个天才啊……”彭义斌虽然精疲力尽倒在船板上,却一边远看徐辕杀敌,一边回头对穆子滕说。每场战争的胜利,与统帅的随机应变是分不开的。 “哈哈,彭当家,再给我送本《军形篇》吧?默写出来也行。”穆子滕笑着,也是累得爬不起来了。 “这事儿你倒是记得牢……”彭义斌无奈摇头。 陈旭上前来,给穆子滕补了一刀:“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穆子滕脸色惨白:“什么意思……” “兵法上有五大基本原则:土地之广狭,物资之多少,军赋之多寡,部队之强弱,胜负之优劣……高明的统帅领兵作战,就像在万丈悬崖决开山涧的积水一样,这就是军事实力中的‘形’。”璞玉先回答了,众人全是一怔。 穆子滕喜道:“好像有点懂了!”众人全都流汗。 水龙席卷,火蛇攒集,轰鸣不绝声中,金军乱撕鹅毛。 “对了,此刻民众谁护?”沈千寻看前线徐辕一人足矣,却担心害怕金军有后招。 “放心,赵淳大人保护。”陈旭说。 “那个‘赵逃跑’吗?”沈延蹙眉,他怎不知,十月廿六金军压境,樊城守将自焚其城,这个先跑的可不就是赵淳?对此人印象自然不好得很,所以学着小师妹给他起了个绰号先,错不了。 “唉,先前中线的各大战役,竟输在义军和官军主帅的相互误解、不信任。”陈旭没有多说,却令众人意识到,赵淳和传言中的完全不一样! 陈旭之所以不多说,是因为这事和朱雀有莫大关系,此战之前,他只知道朱雀的大致范围,明知朱雀会探索部署故意利用了这间谍一把去推动完颜匡火攻,但此战之后,等在朱雀背后的落远空,显然已经知道抓谁了。 “对了,越风呢……”穆子滕忙不迭地关心。 “他一直就没渡江,率着一众敢死队,绕回了神马坡,等着金军败退后伏击……”陈旭摇扇回答,微笑说越风又回到了神马坡,那个襄阳的江北前哨阵地。宋军攻防并举,此战必定完胜。 璞玉惊呆,忽然上前:“军师,您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啊……” 欲言又止:虽然感觉他像诸葛孔明,可是,今次一战,他做的却是周公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1451章 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中线荆襄暂定,说回西线秦州。十月廿四那日,一直跟在寒泽叶身边磨练、金宋公认“进步神速”的宋恒,独立作战时终究不够成熟,于不经意间露出防守破绽,被金将术虎高琪轻易夺占一座营寨。谁料术虎高琪屁股还没坐热,又被这家伙趁夜强行把营寨抢了回去,不禁令人惊疑:武功当真可以作为谋略的填补? 术虎高琪叫苦不迭,连连点头“就是有人可以靠蛮力打仗!”而与他掎角之势的罗洌,是楚风流这些年来一手栽培,耳濡目染着金国年轻一代的最强用兵,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点:“胡说八道,纵使林阡都三番四次败于王妃手,他宋恒算哪根葱!” 近日,罗洌也同样一日千里,从平平无奇的“楚风流副将”,一跃而入完颜永琏的法眼“他不比宋恒差”。变强,初衷只是不想楚风流过于操劳,未想发愤图强、研读兵书多了,到真是可以融会贯通并且投以实用。静宁会战中就曾挫败百里飘云“夜袭翠屏山”计谋的他,今次在秦州之战,单是为楚风流的一句夸奖,便卯足了劲要找出宋恒的薄弱,当夜就功夫不负有心人,硬生生撕开了宋恒背后的一处漏洞。 如今的宋恒活像一辆刚撞过才拼好的车,强则强矣,千疮百孔,先是遭到罗洌和术虎高琪前后夹攻,被击败后,又被他们率众反复围截。楚风流为了磨练后辈同时也是确保众将顺利摘取军功,虽隐在幕后却竭尽所能给他们排宕开了每一支闻讯来救的宋军…… 所以从廿五以后,屡战屡败、深陷敌境、最终流落到伏羌城一角的宋恒,再也没能和宋军主力联络上,而只是间或出现在楚风流对完颜永琏的禀报中:“此人必须尽早扼杀,否则他日必将贻害。” 到廿八,地盘越缩越小,兵马越打越少,伤病越倒越多,水粮严重不足,任何人想要突围都立即遭逢万箭齐发,最终,只有零星几人冲出铁桶去找外援,却意料之中地送死,是的,那只是罗洌的“围师必阙”。 残军无粮,死伤惨重,宋恒不可能抛下家将随意离去,但也不能遂了敌人的心意弃械赴死……身陷绝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危难之际,陈采奕咬牙拼死为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虽然她一身是血地消失在众人视野,却总算甩开了罗洌等金军兵将绝尘而去,为死守的百余宋家军挣得了一线生机。 那一厢,因郢王“谋逆”、曹王肃清而沉寂数日的西线“掩日”一脉,好不容易复苏却对宋恒苦寻不得,教寒泽叶迎到陈采奕时真是喜出望外。早先他派家将救护宋恒却打不进楚风流的合围、导致宋恒越离越远、音讯渺茫,这次怎么说也是披甲上马亲身来救。 罗洌在陈采奕逃出去的第一时间便请示过楚风流并做足战备,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几乎一倍的金军以逸待劳。寒泽叶临行之前,寒家四圣之一的聂梓岚料中了这一点,拦着说,少主莫不是疯了,金军明摆着围城打援,另一个郝逍遥也焦急劝阻,少主,您中毒尚未痊愈,如何能正中敌人下怀?他两人意见一致不准他走,可惜谁都没想过抱着他脚不让走。 “二位,冲楚风流今次把宋恒这般分割包围、秘密处决,难道还看不透,他宋恒才是楚风流的‘必杀’,也是我们的非救不可?”寒泽叶说,宋恒被雕琢得正在大放异彩,不是只有他寒泽叶看到其价值,楚风流或还能接受寒泽叶的长久存在,眼里却断然揉不下又一颗宋军新星的升起,但对于寒泽叶而言,“多事之秋,主公不能再失去一个吴当家了。” 待到身临其境,深知现实和他所想一样:眼看他寒泽叶战马腾凌、亲身救援,金军这增了一倍的人马大半都是阻止宋恒杀出去与他会合……所以寒泽叶策马冲驰根本无甚危险甚至不费力气,不消半个时辰便已与宋恒隔着几重兵阵遥遥相见。 然而,他逼得越近,宋恒受的压迫自然越大,全赖楚风流一句居高临下的狠话“这就没力气了?等他们会师反击吗?!”这女人调动士气的能力天下无敌,金军原就是杀气腾腾,听她一言又释放出更多更强战力,四面八方争先恐后一起朝着宋恒冲灌,一个个面色黧黑恨不得当着寒泽叶的面把宋恒生吞活剥。 “……”宋恒看到救命稻草的笑容还没消失在嘴角,就因为敌阵突然间的能量加剧而大吃一惊,持剑虽还应对着数重刀枪打得色彩斑斓,体力却渐渐透支防不住背后的一支暗箭。砰一声响,却是个家将奋不顾身护在他身后,口中还高喊着:“保护少主!”话声未落,便已咽气。 宋恒一声惨呼,含泪将之放倒在地,剑势冲荡之下,瞬然又瑰丽三分。一众金军的合力攻杀,被他情之所至轰然掀翻,剑气涤荡犹如乘风破浪。罗洌见势不妙,即刻弯弓搭箭,欲将之远程射死,但就在那一瞬他手一停——见只见一袭白袍从高跃下,竟是楚风流持“青溟”亲身入局,迅猛地挑准宋恒失误、狠绝刺中他胸口一剑,宋恒被击退两步还未站稳,耳朵一动暗叫不好,急忙再退、滚了两转,正是要躲罗洌与楚风流默契配合出的数箭连发……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那一路,当真是一路的血肉!死伤的不止是他,全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宋家男儿! 而在楚风流的带领下,金军还不依不挠地,前冲后压着要将他们尽数追歼…… “啊……”宋恒噙泪狂吼,强忍着身心剧痛,反手将全部内气灌注于“玉龙剑”,奋力将楚风流的攻势压倒性打回,短短十招之内对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震得她不得不转攻为守连退数步打了几个盘旋。然而宋恒这一番绝境爆发消耗太大,力竭之际,冷不防脑后生风罗洌竟三箭齐发,宋恒眼前一黑完全没法躲,浑噩间却觉罡风一掠头皮发麻,好熟的一抽,好在没抽我头…… 纵然如此,怕也随着三箭的分崩离析被削走了数缕青丝吧。宋恒却喜不自禁,这样的抽响,来自于战友…… 趁着金军注意力都在他宋恒,最先撞围、奔腾而至的,鞭一扫就倒开一大片的,除了那蓝发的妖邪还能有谁,“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一鞭抖击,远近金军均感冷烈,等闲之辈无不被寒风拽落下马。 罗洌直呼不妙,挺剑格挡忘乎所以,只为保楚风流性命无忧,见是他来,寒泽叶也不敢怠慢,反手撩压“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罗洌与之交兵,很快招式支离、动作凝固,十几回合便落尽下风,眼看着根本不是这“寒枫鞭”的对手……正自失落,忽然感到被人向后一拉,同时那个令他心中安稳的声音响起:“强弩之末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楚风流已迅速站稳回击,青溟剑一如既往凌锐,原是看清楚了宋恒已无体力、寒泽叶重伤未愈……太好的机会,这两个“九分天下”色厉内荏,今日便被我楚风流一剑终结在这里! “小心!”那时,寒泽叶才刚击退罗洌跃至宋恒身边,那时,谁也料不到楚风流竟然看准时机全力杀向这千载难逢的破绽,那时,寒泽叶虽背对着、宋恒却看见了,一边大惊失色提醒寒泽叶,一边毫不犹豫地飞剑绕到他身后来硬挡…… 可惜他状态比楚风流差太多,轰一声巨响过去,才对撞完便直接倒在楚风流剑下,转身应变的寒泽叶惊见宋恒受伤,一瞬而已眼中满是邪恶的杀气,“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蓦然气势白热,径直将楚风流扫飞开去,另一只手则迅速将宋恒抱起、背负、跃马而上往回路奔,边前行边对接应的寒宋两家家将同说:“全力掩护我们!”才行数步,又急忙问:“军医何在?!”他感觉得到,自己背上一直血流。 “我没事,撑得住……”宋恒筋疲力尽,“寒将军,又给你添麻烦了……” 寒泽叶回眸,见他脸色苍白,自然不再冷漠:“宋将军,这几日你受苦了。” “没关系……”化险为夷时,宋恒已睡着了,还好军医说剑伤不深,之所以睡着,一是失血二是饿出来的。 “……都是傻的吗!快拿吃的来。”寒泽叶一边骂麾下粗心,一边也责自己,转头正待把宋恒放到担架上,看到他紧抱自己、睡得踏实、无比信任的样子,忽然一怔,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在田若凝的强势打击之下,倚靠着林阡不做它想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场景,笑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传承? 总算回到据点、安顿宋恒之后,寒泽叶还未总结战事,便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他明白,那不是新伤,而是旧毒复发…… “少主?!”家将们纷纷色变上前,当然最担心他的身体。 “无妨……”他在心里说,宋恒,快些成长起来,虽然已经很快,还要再快一些…… 不容喘息,金军就到城下叫阵。 可怕的楚风流,此战虽然也身负重伤、目前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可她还是教麾下抓紧了这样的战机,利用寒泽叶和宋恒的疲弱来攻目前再无绝顶高手的北天水,此举,分明是杀宋恒不成反而借机向寒泽叶一并吞噬! 冲这一点,寒泽叶都盘算着,哪天他退下战场了去当个刺客,第一个要带走的就是……划掉司马隆……就是这个楚风流了。 寒泽叶一声令下,聂梓岚和郝逍遥立即投入到了与术虎高琪和罗洌的战斗中,由于战将实力相当,整整一个时辰都胶着,而论兵力,金军数倍于宋,破城竟大势所趋……寒泽叶思忖,最好还是不求北面的孙寄啸和南面的曹玄支援,免得对西线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惜,不敌楚风流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宋军几个时辰内连失二寨、且战且退,到夜幕降临终于鸣金收兵之际,聂、郝二人都已战力耗尽;反观对面势在必得的术虎高琪和罗洌,盛气凌人,正准备依托他们夺下的两处险地,肆无忌惮地开始安营扎寨,意图稳扎稳打地就此南侵。 “绝不能让他们成功站稳脚跟……”寒泽叶一边安顿残兵败将,一边据守第三座城寨,他知道,不能任由他们切断秦州和静宁,因此宋军已退无可退了;他更知道,不能给西线金军一丝一毫入侵宋土的机会,因此必须搅乱他们的战斗节奏。当前对宋军最有利的,自然是赶紧把这些眼中钉拔除,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事已至此,我方不可能强攻……但不强攻,该如何?” 灵光一现,我不能“去”强攻拔除,不妨将敌人引出“来”!? 毕竟,忌惮是双向的,宋军多畏惧楚风流,金军就多害怕寒泽叶,巴不得彼此一病不起指点不了战局。所以,只需寒泽叶多流露些合理破绽,罗洌必不会按部就班地步步推进,而只会心急如焚地连夜袭扰,一不小心,就会欲速则不达…… 打定主意立即到城下去,迎接聂、郝归来之余,“避人耳目”地又吐了好几口血,演得太过逼真,险些引起家臣恐慌,自是成功地被最后撤离的罗洌尽收眼底。 假装弱旅退回城中,骗得罗洌趁夜劫营,直到夜半三更他计划成功,罗洌才知那是一场诱击:寒泽叶分明防御充足,天水关内竟重重埋伏…… “撤!”亏得罗洌嗅出不祥,入关伊始便觉出不妙、及时教后军前军相换,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然而,撤到何处? 寒泽叶将这条计谋和众将讲述的时候,宋恒才刚睡醒揉着眼睛进帅帐,听他讲完城内埋伏,迫不及待问:“我呢?是负责城外的那一个吗?” 寒泽叶眼前一亮:“问得好。”他还没开口说,宋恒就意识到有部署在城外,孺子可教也。 是,我不能去“强攻”拔除,不妨将敌人引出来,然后我迂回过去“悄然”将他们的大本营端了……那才是这一计的重点。 在他寒泽叶以请君入瓮来坚守城池的同时,需要有人绕过万千金军所在,去毁灭敌人地界、损坏敌人物资,但是,宋恒毕竟重伤在身,本来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伤势可好些了?” “对面没什么人。”宋恒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令他羡慕地精力充沛。 “不得轻敌。”寒泽叶缓过神来,摇头,“罗洌、术虎高琪,谋都不差。万一他们的计策和我们一样,也是预留了伏兵、待扑空后围剿?” “嗯,那我随机应变,寒将军……”宋恒虚心接受。 “叫我泽叶吧。”寒泽叶脸色虽还冷,语气却亲和得多,“万事小心。莫再与大军失散了。” “是!”宋恒得他认可,喜上眉梢。  理所当然地,从那晚开始,寒宋二人合作无间,一守一攻,一稳一锐,一正一奇,一谋一勇,虽有主副将、上下级之分,却是亦师亦友、成为最佳搭档。那几日因为宋恒表现出色,寒泽叶身体自然好得多了,给林阡的信里,不仅宋恒的内容丰富而且还全是夸奖。 宋恒人逢喜事精神爽,性格渐渐恢复了阳光,脸上也兀自多了笑容,不过这些天一直不见陈采奕,宋恒自然觉得奇怪,总算有了空暇问起旁人时,才知那日她为他拼命杀出重围,刚见到寒泽叶才说完战势,便倒在地上险些累得断气,在后军中恢复了极久才终于养足精神,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所以尚未回归前线。 他听到她差点丧命,吓得心蹦到嗓子眼,这些年来无论何时何事,身边或背后都有她保驾护航,如何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战友离去?赶紧前去看她,步子都在发飘。 不巧她正在午睡,闭着双眼脸上稍有血色。伏羌城一战,他只记得他九死一生,直到今日才忆起她显然也是一样。坐在她床沿时不敢扰她只能默默看着,惭愧、抱歉、痛苦、悲伤、怜惜,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又漾着一丝欣慰:采奕,还好你没事,还好我的荣耀,你能看着呢…… 枯坐很久,她也未醒,他知她睡得沉不敢打扰,虽然暂时没什么战事,也不知为何竟不想站起身离开。当然了他定性没那么高,坐的时间久了,难免也有点走神,环顾四周打量,这营房里的东西不少,有兵器架也有地图,还有些先前脏了的才刚洗完被送回的衣服。 之所以脏了,还不是因为那日她穿着这件衣服弃身锋刃端?一旦想到陈采奕满身是伤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就心一颤失了神…… 沉溺于回忆中,一时间呼吸沉重,都没发现陈采奕已经醒了,甫一醒来、坐起,便轻抚起他的肩背,似乎看透地要平复他的心绪。 “你醒了……”他一愣,赶紧笑脸相迎,眼角的伤感却藏不住。 “别再难过,这件衣服,我知道兰山穿过,平日里也不敢穿,怕你睹物思人,然而那几日身陷重围,实在是迫不得已,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穿了……”她叹了口气,出乎意料说出这些话来,他完全怔在原地,才想起兰山确实穿过这件陈采奕的衣…… 可是,暴雨夜,是兰山将他从泥潭里拖出来,却是采奕给他去洗布满淤泥的衣衫,如果说兰山是陪伴他走出绝境的红颜,采奕又何尝不是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知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他本不该再忽略、再遗失,采奕这种不惜一切的追随和等待,他怎可能视而不见说那是副将对主将? “我……”他心理活动过多,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她说,他已经想通了,慢慢地,这些日子,他终于从兰山之死的沉痛中走了出来…… “堡主,今次布防失误,其实也有睹物思人的关系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寒将军的。毕竟,堡主这些日子确实是在进步的,若然能继续保持,逐渐将失误降低到无,将来,必是独当一面的将才,才对得起老堡主,也对得起……兰山。”她眼神微黯,竟还在劝他,“不过,在鬼门关前打了一转,我还是想直截了当地说一句,希望你答应我,哪怕也慢慢来……” 欲言又止,一点都不像那个风风火火的陈采奕。 “你说。”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从兰山那里解脱,听到的时候,不像过去那样要死要活,也敢去问与兰山有关的一切了。 “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一直活在对兰山的怀念里?看你难过,我也心痛……”她虽比平素虚弱,这话出来,却一如既往的陈采奕风格,直来直往。 “好。”他听到这直接的表白,忽然感情也不能自抑,平静对视了一瞬,抱起她头就强吻上去,前次他就是因为懦弱而失去兰山,这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既然认清自己不能失去她那就要坦白…… 然而这冲动到另一个极端的行为,实在将还在劝他放下兰山的陈采奕惊得呆在当场,久久都没清醒。 “采奕,这半年来,不,这些年来,我就像个不停找悬崖、迫切往下跳的孩子,你便一直在后面给我拉着,三番四次地将我拉回头。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宋恒微笑,毫无保留地问。 “……”陈采奕既惊又喜,如在梦中,久矣,才含泪点头,承诺,“会,会一直在。”  十月末,“宋恒下落不明,寒泽叶数度病危”、“天骄、越风抵达河南,但无法改变中线危殆”同时传到林阡耳边,彼时,他因为杨宋贤的缓冲总算不再为吴越之死疯魔,形势凶险本来也不可能有多少空闲用来伤悲——西线和中线这般紧急,他却来不及抽身去救更不能去救,只因为东线也一样危如累卵:楚州才定、淮西不安!故而吟儿已在收拾行装,不日便与他前往迎战。 林阡不可能离开东线,那西线中线还能如何?只能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宋恒是个求生欲极强之人,必然会想方设法通风报信,泽叶虽然数度病危,却未必不是欺骗金军。” “陇陕的‘掩日’一脉虽受到金军内乱影响,好在不曾有人员损失,风波过去,终究会确定宋恒所在。”柏轻舟也这般分析。 然而中线?全面溃败,惨不忍睹,林阡和柏轻舟一时没找到缓释的理由…… 好在,还有毕再遇。 “老夫虽与赵淳相交不深,却不觉得他是个不战而逃的脓包。”毕再遇听到盟军的中线战况时就摇头说不对劲,待收到官军所言的中线战况,更加对林阡互通有无:“赵淳他麾下兵马,和我楚州大军一样,是看到金军兵锋极锐、敌众我寡,才决定放弃江北、焚毁樊城,退到襄阳严防死守……” “如此。他之焚城,根本不是不战而逃,而是坚壁清野之用。”林阡点头,理解,“樊城内外民众,想必他也保全。” “可是,我军为何不知,还骂他是逃兵?”吟儿疑道,“还有,他为何这般不自信?且不说天骄和越风增援已经到了,就算穆、彭两位将军和陈军师,也能撑好长时间,没必要自焚城池,涨了金军士气以为他不战而逃。” “官军和义军,很可能是被人双面蒙蔽,才导致相互的不信任和越来越深的误解……”杨妙真跟在他们身边久了,看问题一针见血。 “妙真,说得对。轻舟,立即对陈旭修书,叫他无论是否渡江,都务必先去与赵淳沟通。”林阡说。岂止明面上的这一点?暗处,海上升明月,他也必须让“真刚”通知新上任的落远空,尽快把“朱雀”这个心腹大患剔出来,无论朱雀是不是那个双面蒙蔽的罪魁祸首。 对,那个确定存在的朱雀,还不一定就是导致蒙蔽的人,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间谍—— 静下心后,林阡和宋贤都分析过,吴越之死疑点重重,像他和石磊那么行事谨慎,不可能不随身携带信弹,事发地据说离李思温不远,怎会有大半夜都“下落不明”?当真是段亦心这个“间谍”干的,还是说宋军自己内部出了“叛徒”?须知,叛徒比间谍,更容易双面蒙蔽啊。 最可疑的是,十月二十那晚,李思温鱼张二还未战败,作为掎角之势的吴仕,便送出了“危殆”的情报给洛轻衣,间接导致了邓州据点的倾覆。虽然官军事后解释说“乱中出错”,也不排除控弦庄故意给个假情报来分化林阡和吴曦,但是林阡不得不留着这样一丝怀疑的念,没有证据那就找证据,所以,“告诉曹玄,加紧盯着吴曦。” 盟军所有人都纯粹地绝对互信着,谁会想到守护的人能背后捅自己一刀?那么,这就是中线盟军一路败、西线盟军和完颜永琏两败俱伤的根由吗?如何不教林阡痛心,希望那都是自己想多? 所幸,那些或公开或绝密的情报,都不完全只有悲伤,譬如,吴越和石磊留得全尸,由移剌蒲阿将他们合葬,譬如,黄鹤去答应了天骄,暗中帮助宋军做事,譬如,程凌霄接连找到了失踪的莫非和洛轻衣,教莫非立即往江淮来面对林阡,也为轻衣找到了疗伤和休养的暂避之地。 “轻衣姐姐没事便好……”吟儿察言观色,知道这失而复得的消息很是治愈。 那日,鉴于淮西地区战势日益严峻,一旦林阡精神状态趋于正常,这边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放行。 临行之际,一干人等无论是留是走,但凡是有空暇的,都陪同林阡与吟儿,一边离开楚州往西南走,一边去英烈的墓碑或衣冠冢前拜祭。淮东一役,官军义军伤亡都不小,尤其义军,四大帮会一个解体,一个失了帮主,不幸中的万幸是,都还能够前仆后继。 祭完今人,顺带着也拜见了古人。“那是韩夫人的衣冠冢。”毕再遇告诉他们,七十年前,韩世忠夫妇也驻扎楚州,率领将士抗击金兵,“当时楚州已遍地荆榛,军民食无粮居无屋,韩夫人亲自用芦苇织蒲为屋;在寻找野菜充饥时,发现马吃蒲茎,便亲自尝食,并发动军民采蒲茎充饥。韩将军夫妇与士卒同甘共苦,方才使楚州恢复生机,恢复成一方重镇。韩将军兵仅三万,而金人不敢犯。不过天妒英才,韩夫人她,便是战死在这楚州前线,敬爱她的民众们为她立了这坟冢。” “这样的女中豪杰,人生虽只数载,却是光芒万丈,足以青史留名。”杨妙真叹梁红玉此生不枉。 “百里帮主?”夕阳西下,吟儿远远看到百里笙站在一棵树下失神,意外得很,由于百里笙腿伤甚重,原本是不必送行的。 林阡一愣,也看出这树下葬着人。 “帮主的妻女已逝去八年多了,她二人皆长眠于此。”江维心神色黯然,乱世中,天妒的岂止英才? 阡吟皆是一怔,循声看去,那棵树并不高大,怕是八年前淮南争霸之后才栽,如今却也已茂密挺拔。 “昔年我初出川蜀,到两淮来建立据点,第一处便是楚州。后来,飘雪和飘云,都是出生在这里的。”百里笙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大多数人不知道,江淮四大帮会的这一家,有过个独特的名字叫“百里笙歌”,便是出自他和妻子的名。乱世中,无论豪杰或无辜,都是那样地向往百里笙歌。 “百里帮主,此战结束了,我会让飘云回江淮,长伴膝下。”林阡郑重说,飘云是百里家唯一的后人,也是洛氏难得的骨血了。 “主公若是早于我回了川陕,记得为我对飘云转达:飘云吾儿,早日带个姑娘回见父亲。”百里笙以倚老卖老的语气,生生打破了气氛的凝重。 “当然,若是抱个孙子来就更欢迎了。”许俊笑着打趣,学着百里笙语气。  秋冬之交,论形势的轻重缓急,楚州基本已度过危机,百里笙、杨宋贤等人暂时留下辅助毕再遇,抗拒纥石烈执中、轩辕九烨这等“缺粮精兵”,所以还能容得下这样的轻松释然;但淮西皖地,金军压境、迫在眉睫,使阡吟不得不连夜赶去与李君前、叶文暄会合—— 皖地,边遽告急,淮人渡江以亿万计,江南震动,众情惶惑。尤其昨日,有两骑身着金国服饰跃马江岸,宋民如惊弓之鸟传言“虏人至矣”,一旦闻讯,渡舟纷纷斫缆离岸,橹揖失措,渡者攀舟,覆溺数十百人。据说建康城中的官吏都惊慌失措,“吏颤,不能持纸”。 隔得较远的长江犹如此,靠着前线的淮河则更乱,近来,已有人劝说丘崈大人放弃庐、和州,直接退守长江,丘崈却摇头坚决:“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共存亡”…… 仆散揆渡淮之势日益壮盛,民众恐慌、等闲官吏惊惧,虽最高长官不肯弃守,却毋庸置疑确实已到存亡关头。 第1452章 到而今,铁骑满京畿,风尘恶 身为南征金军左副元帅的仆散揆,对着淮西这捆柴已经磨了大半月的刀,虽然最初所有的下手区域都因林阡在他身边插了个“转魄”而棘手,但仆散揆也有个“青鸾”一早就深潜皖地侦察、并且尽全力刺进了林阡摆在他面前的当地宋军心腹……单算这一局,仆散揆和林阡隔空打了个平手。 然而,林阡最强的那两棋,却不在暗,而在明:正是李君前领导下的江淮四大帮会之首“小秦淮”,以及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五的“紫电清霜剑”叶文暄。后者还是时任建康府知府兼沿江制置使的叶适之侄,年少时期便常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典型的名门公子一呼百应,偏巧他也以林阡马首是瞻。换而言之,此人不仅武功绝顶,还能促成淮西一带的官军与义军通力合作…… 明知坚硬,也必须砍,仆散揆为了缓解叶文暄和李君前给他带来的压力,一方面与身处临安朝堂的金军王牌间谍“战狼”保持联络,一方面“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亲自去淮河边实测水的深浅、广狭和流速,甚至还乔装去对岸宋境暗访地形、窥探驻军、罗致奇人异士,那当中就包括一个与和尚实力相当的龙镜湖。当然了,龙镜湖的实力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洞悉。 “林阡,我下刀了,你挡得住?”局已布,棋可走,仆散揆知道自己是有胜算的。只求那个据说在楚州又走火入魔了一次的林阡,抽身回救淮西之时,状态好一些,别输得太快、浪费他心血。 林阡当然知道“仆散揆就快开战”,否则,近期的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不可能有这般多的祸乱,那些全部都是金军间谍深入宋民散播谣言引起,目的,不就是先声夺人地造势、希冀能恐吓那些没胆气的南宋官吏不战而逃?不过很可惜的是,仆散揆此计并未完全奏效,负责督视江淮军马的丘崈大人,虽然是个主和、善守之官员,却慷慨直言:“生无以报国,死愿为猛将以灭敌。”坚守气节,誓与淮南共存亡。 而林阡知道“仆散揆已经开战”,则是通过海上升明月—— 日夜兼程赶往淮西,途中林阡收到两份情报,先后来自“转魄”和其下线“玉兔精”。奇怪的是,转魄说仆散揆将从“下蔡”渡淮,玉兔精却说仆散揆将从“八叠滩”渡淮。两个地点,为何抵触?谁实谁虚?谁变节了还是谁打听错甚至谁被算计了?玉兔精他,尤其诡异地没再作为转魄下线,虽然署名为玉兔精,用的居然是专属于“灭魂”的暗号…… 紧接着,转魄和玉兔精不知是否猜到对方所为,又几乎同时给林阡来了两份情报,一个说下线中存在叛国者,一个说上线暴露。 这样的海上升明月,委实不再可信,必须在查探他们是否遭遇动荡的同时,凭借着宋军自己的判断来打淮西迫在眉睫的这场战役。可惜那晚仓促之间,林阡接触不到他俩来探明虚实和生死。正是由于这高层动荡,转魄一脉在林阡到达前便已转入蛰伏,出于安全考虑林阡不能将他们随意启用,故而只能等转魄或玉兔精在他到场之后主动与他联系…… 对此,林阡等人自然始料未及,海上升明月在中线、西线的情报网才刚修复,东线竟也罕见地临阵掉了链子。柏轻舟说:“只盼‘转魄’一脉的变故,和‘惊鲵’‘掩日’‘落远空’都无关系。”吟儿也希望这是个独立事件,甚至是一个误会。 “接下来的战,看来要盲着打几日。”林阡只能信任地认为,转魄这一脉是为了自保而沉寂,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冲破这突如其来的障碍。记忆里,虽然转魄和玉兔精身居高位,却已经在轩辕九烨那里过了关,暂时是没有嫌疑的,这才活动渐渐频繁,随着轩辕九烨的转战楚州,他俩叛国或暴露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谁想就是这个间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风大浪过去,阴沟里面翻船…… “并不盲,八叠滩水浅,是更为合理的渡淮之地,主公,应当将兵力厚集于彼处。”柏轻舟一边赶路一边帮他分析,“下蔡,可能是金军的幌子。” “军师,无所不知……”吟儿心安的同时难免惊叹,毕竟这两个地方,他们谁都没去过。 “转魄是假,灭魂是真。”林阡稍微有了底,但却不能乱作决断。 二选一,柏轻舟选定八叠滩,然而与李君前会师于约定地点、说了几句多年不见之后,阡吟便惊诧地得知,官军义军都选择移师去了下蔡的花靥镇,太过不巧——李君前是淮西地区与海上升明月有直接联系的义军最高领袖,所以和林阡一样得到了相互对立的两份情报;另一厢,仆散揆显然也通过金军的调遣,对宋军给出了直观的来去与变动。当地宋军,无论官军义军,都早于阡吟面临八叠滩和下蔡的选择,就在几个时辰前作出了这样一个慎重、稳妥、一致的判断…… 虽然林阡关于八叠滩的指令在决策后不久便及时发出,但有且只有李君前的几支劲旅来得及撤回头,官军和义军的主力一时间太难作大变动。 轻舟和吟儿闻讯后一样心急:“他们怎就选了下蔡?”“还刻不容缓地移师了?!” 林阡作为主帅,不可能表现得像她俩那般不淡定,他知道,现在再教军马大动,情况反而更糟,所以今晚他带来的人根本没法停歇,必须尽快赶往几里之外的八叠滩、做好每时每刻在那里迎战金军的准备……因此,林阡只能一边赶路一边仔细询问李君前:“大军有何根据?” 不管官军义军,都不可能是随意选择。 “因为,仆散揆前段时间才到淮河,便已然在下蔡一带明察暗访。”李君前说,“他亲自乔装打扮去了市集,与一个高手大打出手,不慎暴露了他一直窥探下蔡的心思。”回忆时面带痛苦之色,“鹏飞他……” 林阡吟儿皆是一怔,才知菜市上龙镜湖为救仆散揆、以独门“手箭”射杀了当时对宋民拔刀相助的小秦淮十一当家沈鹏飞,林阡虽然已经对这个当家没什么印象,吟儿却记得半山园里一面之缘,那是个十分热情的愣头青、自来熟,没想到再回淮南就已永诀,难免为他感到唏嘘。 “那确实可以证明仆散揆在下蔡察访多时,却也可以意味着:仆散揆由于暴露心思而不会再选彼处。”柏轻舟说。 “军师?”李君前不愧小秦淮的总舵主,虽然他比吟儿更熟悉沈鹏飞,却很快便从悲思中抽身回神,认出眼前美貌女子是传说中的林阡军师,“探子来报,仆散揆的麾下将领,昨日开始紧急向下蔡增兵,耀武扬威竟似随时渡淮,所以,我军才觉‘刻不容缓’、认为务必连夜调遣。” “声东击西、避实击虚的可能性高,他们的‘紧急’,正是为骗我军的‘连夜’。”柏轻舟睿智地分析。 “唉,我是老了吗,连这都想不到。”李君前拍了拍头,略带自责。 吟儿缓过神,笑起来:“二大爷,从前我说你老你就急眼,如今可好,自己说自己老。” “所以你身边也有金军细作,那个人提醒了仆散揆,注意到这个我抵达和你决断的时间差。”林阡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这才是“连夜”的最终目的。 李君前一愣,点头:“对你何时抵达的知情者并不多,唉,想不到又有个附骨之疽。”笑,“竟想起了八年前的夔州,我们同抓内鬼魏南窗。” “李帮主,义军连夜决断,官军竟无异议?”柏轻舟又问。 “官军守将,何、姚二人,对我军并不掣肘,然而,他俩也无甚主见、远见。”李君前说,“他们找人占星算卦,称‘下蔡’确实是个对仆散揆意义重大之地,所以一致同意移师下蔡……” “荒唐,下蔡分明是仆散揆的……”柏轻舟气得差点脱口而出,却忽然意识到天机不可泄露,就没再说。 吟儿看她脸生红晕更增美貌,赶着路还为她走神了片刻。  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 步入宋军兵力稀少的八叠滩时,天色昏黑,正待亮起,深秋的凉意掠过众人的衣袍,时不时地感觉脚底发寒、脑后生风。 这不祥预感充斥于每个人的心间,绝对不是纯粹的错觉,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提示——仆散揆统兵三万,即便大半去下蔡装腔作势吸引走了宋军锐师,剩下的那些想要乘虚潜渡八叠滩也不可能不引起风吹草动。众人的脚底发寒和脑后生风缘由在此,金人先头部队已经到南岸来了! “君前,集结精兵强将迎战。吟儿,将此地的弱旅全转移走。”林阡当即发号施令。 晚了!轰一声巨响,淮河畔炸开和激起的水浪中,陡然亮起兵刃扫射出刺目的光。果真是趁夜潜行、悄然渡淮、意欲攻占南岸的金军先锋,他们苦藏了多时的火把和行踪,在这一刻尽数由暗转明,正好和天亮保持同步,乍一看去,还以为天色是被他们操控。 晚了?林阡一声令下,盟军剑拔弩张,或攻或守,各司其职。那时义军从上到下都只一个念头:当地守军再如何措手不及,仆散揆的主力再如何浩浩荡荡,众人都一定尽可能地将伤亡降低、将形势扳平! 金军先锋果然是万里挑一的精锐,不仅布局周密、行动鬼魅,并且甫一登陆南岸,便认清最可怕的不是当地守军而是这一支支奇兵、只要将他们突破便可以一马平川,因此接二连三地向此地倾轧过来。无论从人数还是从实力来看,这一刻交战于岸边的金宋双方实际是势均力敌的。 双方显然也都有一定程度的知己知彼,所以第一时间就按武功层次给自己挑准了对手,譬如小秦淮六当家唐鑫、十当家谢峰、十七当家李戬,共打以完颜、纳兰两个渡淮金将为首的十余出类拔萃高手;譬如李君前、三当家言路中、五当家南虎,打的是七个“仆散揆近来搜罗的奇人异士”;譬如吟儿和十二、十三当家的大小桥,协助南宋守军中的老弱和已经受了伤的武者撤退,过程中她们很快就与紧追而上的黑衣女子大打出手。 林阡呢,一早就挑准了纥石烈桓端为对手,山东之战,桓端就和仆散安贞一起,在林阡心中并列为“十二元神的第一档次”,作为金军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战力上还有无穷提升空间。掀天匿地阵中,他和他的风里流沙刀很可能是金军的一个重要阵眼。 事实证明纥石烈桓端没有辜负林阡对他的看重,风里流沙舞如飞电过隙,场景骤然就被他强换到塞外荒漠,一霎,不闻刀声,只闻狂风呼啸,张不开耳,倏忽,人影俱消,惊觉华光四射,眼难再睁。问世间还有何人,一举手挥斥出风沙滚滚,声势浩荡,威力蔽天?比起山东之战,内力膂力都确实更上层楼。 虽说那来自大漠的风沙一直不停地随着他招式的运转往林阡口鼻中钻,但林阡运足气力排宕之际,饮恨刀光狂闪,刀气满溢,刀境争如天空中突如其来的暴雪,强猛地对着地面回旋的沙漠奔腾而去,一边卷扫一边拉扯,扫得干净扯得精光,甚而至于很快还占为己有——作为天生的“掠夺者”,他竟将桓端意象里的磅礴洗劫一空…… 约莫二十回合,纥石烈桓端败局已定,难以置信林阡现在的打法如此霸悍,这才不过暌违了一年多!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却眼睁睁望着林阡从高手堂底端爬到了顶尖!是的,别说当时林阡需要以命相搏的司马隆了,就算天尊岳离,也…… 负隅顽抗着,纥石烈桓端更没想到的是,林阡的气势尚未将他彻底打输,就已经教他麾下一大群曾经膜拜他的人被吓怕。远望着金军竟开始有忐忑不安迹象,纥石烈桓端一颗心骤然悬空,却就在那时,一众宋军才要冲上前来追歼,便被金军中的一个骁将接连甩出数箭击杀。 没错,是用“甩”的,而非用“射”。只因那是一种暗器名叫“手箭”。出箭那人正是杀害沈鹏飞的凶手、此刻正在李君前对面的奇人异士之一,龙镜湖。想不到,他在持枪和李君前软鞭对敌的中途,还能趁李君前要顾别人的空隙,腾出另一只手来刷刷刷地朝着涌上前的宋军甩箭,箭无虚发,手法狠辣,全部打在眉心,直接洞穿头颅。 林阡不知那人和纥石烈桓端谁更强,却清楚他的群攻杀伤堪比吴越,是此时此刻的重中之重,因此想都不想,带动纥石烈桓端一起往李君前那边的混战偏移。那时林阡想得很美,他能帮李君前添把手,对着纥石烈桓端和龙镜湖以一敌二。于是,终于将两大战场生硬拼接之际,他打定主意,长刀继续砍纥石烈桓端,短刀只分出一部分力道去引龙镜湖的枪、希冀龙镜湖没办法再发手箭—— 奈何林阡注定想太美,倒不是轻敌,而是心太大……好吧还是轻敌,不慎吃了大亏,才刚靠近龙镜湖的枪锋,便意外察觉短刀不应该“只分出一部分力道”,亡羊补牢的他,本能调运气力来阻止这罡风吞没短刀,却可惜顾此失彼,好不容易这边成功脱险,那边,同样是绝顶高手的纥石烈桓端,风里流沙刀便已欺身…… 林阡堪堪将长刀转守为攻,冷不防胸口便是一阵发麻,一不留神龙镜湖的手箭再次飞射向四面八方,林阡想也不想,囫囵将纥石烈桓端排开老远,与此同时冲上前去、挡在宋兵们前面横刀拦阻,仓促间手臂被其中一箭擦过,登时血流如注。 当今世上,几人能有这般力道,一擦而过就打得林阡血流如注!林阡断定这是高手堂顶级水准,在纥石烈桓端之上,所以不得不为龙镜湖调整主次。一旦找准对手,这场以一敌二总算不那么狼狈,然而,却又因为这两人都不容小觑而空前吃力,加上林阡前几招就已受伤,如此一边打着一边血在冷风中狂飙。 林阡哪顾得上止血,满心只剩一个想法:这个龙镜湖,人看上去不狠,手却狠,和新屿一样,对等闲之辈群攻时,手底下压根没有活口,所以才令敌人对他除之而后快……“他必须死!”林阡不知他到底何方神圣,只道仆散揆在下蔡挖掘出了这一隐士,既为宋军惋惜“竟教仆散揆招纳了这可用之才、后患无穷”,又当场萌生了“他这杆枪我要定了”的杀念:杀了他,把他的枪送给子滕也好,祭祀此战枉死的战士们也罢,总之不能再让他再活着,以枪震魂以箭追命。 不过,林阡自己也明白,即使单打独斗,也很难立即将他除去。毕竟对方的实力摆在那里,林阡又克制着自己远离那些可能入魔的最强意境,只得一板一眼地施展次强意境、被诸如此类的条条框框限制着……饮恨刀连环几十招杀开之后,十之五六虽然能给龙镜湖造成威胁,但都能被龙镜湖的枪设法化解,十之二三构不成任何威胁与其不相伯仲,再有十之一二,才刚打过去就被龙镜湖切中肯綮继而窥出破绽反推过来,林阡意识到那些招式都是和尚的笔法演化而成的,心念一动,难道他竟是师父的故交…… 果不其然龙镜湖脸色也有异:“忧吾思,竟收了个徒弟?” “难怪这么强,真是高手堂的人……”林阡心中叹息,可惜国难当头,身边尽是要保护的人,此刻就算和尚站在面前,他也不会留情面,相信和尚也是一样。 沉溺战局久矣,都不知以一敌二是何时演变成的单打独斗,不是纥石烈桓端不强,而是龙镜湖光芒万丈。 缓得一缓,才发现李君前不知何时已经战胜了另外几人,帮他分担走了纥石烈桓端。 太长时间没有并肩作战,今日重逢,竟直接进入了合作无间的状态,林阡只觉痛快,不再多想,开始平心静气,尝试往最强招式靠,龙镜湖却也不甘示弱,枪法愈发凶猛,大约是做惯了屠夫,表面是平平无奇的一枪“猛虎弄风”,内涵竟是“山河滚到我屠刀下宰”的观感,一时之间,仿佛见到数十年前他的经历,但凡是长枪经行之处,尸块、血迹、惨声,染满了令人窒息的时空…… 那般摧枯拉朽的杀伤,若不是林阡拼着性命挡,就是其余所有人遭殃。不夸张,“所有人”,所以纵然林阡也得拼着命。 好在林阡身经百战,于漩涡中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地打出了河东时大杀四方的那招“天下高手如电抹”,但因为和制止入魔的“万刀斗法”相互融合,杀伤力略有降低,但是在楚州打轩辕九烨“足够”。然而林阡自己也发现了,几乎同样的攻击性,今次的成效明显不如与轩辕九烨对敌时——那龙镜湖虽然被打得退后一步,却还是奋力招架住了这一刀,继而毫不迟疑地又补上一枪,迫得林阡不得不再尝试再添些力道。 林阡一边压制着自己一边压制着龙镜湖,掂量他的内力,分明在岳离之上、完颜永琏之下,这个档次,他一直以为没人,直到和尚和龙镜湖,在他的战史上并驾齐驱着来了。来得好啊,来了我才好跨过去。 群攻和单挑都屈指可数的劲敌,令他与龙镜湖交战时视线都不能移!既紧张得扣他心弦,又高兴得酣畅淋漓。所以来不及去关注李君前和纥石烈桓端的战斗,只能感受到身旁另一战场的忽而干燥忽而潮湿,那是属于纥石烈桓端和君前各自武功的特色,却,一样热! 风里流沙,刀如其名,内蕴风沙滚滚之粗粝,又藏胡笳阵阵之苍凉。 白门四绝艺之鞭如潮,江海争流,浩荡无涯,一波接一波带着自身涨落朝纥石烈桓端涌荡,无愧其招式名称“襟带大江左,平望见三州”。 这二人旗鼓相当,刀鞭交汇时,沙入了潮,浪没了风,胡笳与江水之音交响,竟有种“水和沙搅合在一起、把黄河真正打出来了”的气势,偏巧两个人分别是山东、淮南金军宋军的领袖,一个翩若惊鸿,一个矫如游龙,不管本人气质,还是战斗风姿,都是平分秋色。可惜此刻淮水南岸大多数人只顾逃命或战斗,若有人有闲暇旁观,怕要吟出“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来。  最终,因为连林阡和李君前亲身在场都只能勉强持平,一旦仆散揆的主力大军气势汹汹渡淮而来,南岸寡不敌众的宋军就只能兵败撤退。 虽说官军有贪生怕死之辈,前推后挤,自相践踏,却也不乏提起刀枪、与义军一同抗拒外敌者,纷乱虏尘中四处弥漫着汉家气节。 “林阡,论谋略,你大概南宋第一、天下第四。”龙镜湖深知仆散揆胜在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此刻他完成了制衡林阡的任务,便满意地收回枪来站到了仆散揆的身后,看得出,他和仆散揆根本不是临时的战友。 “哪三个在他之前?”纥石烈桓端饶有兴致地问,那时在场的所有高手都已精疲力尽,后续便交给主力大军了。 “王爷,夹谷大人,仆散大人。”龙镜湖说的是金国公认的谋略排名,不过夹谷清臣虽是名将,已然去世多年了。 “不敢当,还有家父、田若凝将军、越野、杨鞍、寒泽叶、楚风流、完颜君隐、纥石烈桓端、黄鹤去……林阡勉强第十三。”林阡把赢过他或者有实力赢他的能记得的都说了一遍。 听得这话,原本想嘲讽林阡和南宋的龙镜湖脸色变尴尬,纥石烈桓端倒是不可能被他挑拨离间,闻言却还是笑了起来:“盟王过奖,桓端还是第十四吧。” “可以撤了。”李君前收到信号,知道虽然失地、但兵马总算保全,所以提醒林阡不必殿后。 “好。”林阡闻言不再恋战,吟儿应该还在等他。 “莫追。”仆散揆看龙镜湖心急要追,赶紧提醒,“必有埋伏。” “好……”龙镜湖经验不足,对仆散揆言听计从。 仆散揆感激地望着他:“镜湖,王爷知道你回来便已经相当高兴,看你立功了,必然更畅快。” 清点战局之际,却看有人扶着黑衣女蹒跚而来,仆散揆不禁一愣,始料未及:“伤得重吗?”印象中黑衣女也是武功高强直逼纥石烈桓端的。 “不碍事……”她臂上还滴血,脸色也苍白,神智却清醒,她的副将气愤不已:“对方以三敌一。” “纵师深入,在所难免。你受苦了。”仆散揆点了点头。 “实也不然。那三人中的姐妹花不甚高强,只能掠阵,却是那白衣女子,剑法灵幻、凌厉,前所未见。”黑衣女中肯地说。 仆散揆和龙镜湖皆是一愣,毕竟和仆散揆一起研究过战局,龙镜湖很快就意识到了那女子是谁,面中顿然就流露出一丝苦色,仆散揆不希望他战意降低,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今日夺取颍口,可喜可贺,众将士一鼓作气,桓端,夺取安丰军的任务,便交给你了。”随刻便与他说起所知,“宋有步骑一万五千在鹞子岭……” 这情报却和青鸾、战狼都无关,这些日子,仆散揆终究不是白白地暗访地形、窥探驻军。 “仆散大人,你放心。”龙镜湖终于平复心绪,“我既决定回来,便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到王爷身边。”当年他想回王爷身边就务必救活的女婴,造化弄人地他现在若想回去就非得杀死她不可。  日上三竿,林阡、李君前总算与凤箫吟会合,李君前当即把摇摇欲倒的林阡交托给她,自己则马不停蹄追小秦淮主力去会合。吟儿看林阡又一次满身是血,虽说家常便饭,还是难免担忧,林阡清醒过来,见吟儿毫发无损,不由得喜形于色:“想象得出,你打敌人时的‘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若非大小桥姐妹掠阵,怕也是要输的。”她给他把身上随便裹的伤全都缠好了,扶着他站起身,“仆散揆实在厉害,不到一个月功夫,手底下聚来这么多奇人异士。” “是啊,他可以说‘用兵如神’,远胜于我。”林阡点头,不管是知己知彼藏了个龙镜湖,还是抓住时间差地声东击西,仆散揆这次能在他眼皮底下渡淮,就是正面将他打败、他必须承认有差距。 正说着,杀声又起,想来仆散揆在探明虚实、确定没有伏兵之后,便率领大军顺势南下,追兵说来就来……“走吧。”林阡保持理智,没去硬拼,毕竟背后还有保全实力的小秦淮兵马,以及坐镇淮西的叶适叶文暄伯侄,如若聚拢,并不怯战。 林阡原是想与吟儿运起轻功、飞林走树地紧跟李君前而去的,没想到就在这秋日的艳阳高照之下,踏足那片葱茏翠绿的参天大树之上,竟然发生了一件不合时宜的意外——明明是兵败逃难的过程,前途未卜,后有追兵,他自己还算失血过多奄奄一息……林阡还是把吟儿按倒在了那平坦而坚实的树顶,不由分说地睡了她……于是这一番激烈缠绵的同时,风声马蹄声万籁声,全都是从身下传来,顺着树干疯狂地震动而上。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天上……”吟儿其实不是被按倒的,而自认为是主动地睡了他。完事后她一脸舒坦地笑,浑然不怕兵败如山的此刻做这种事会遭到谴责。 “那个大梦丸,想不到还是会来捣乱……”林阡却觉得罪恶至极,金军已然渡淮,敌军近在咫尺,家国破碎不安,焉能不分场合?然而情之所至,他完全克制不住,眼中脑中只剩下她。 好不容易抽身赶路,还是时不时地血气上涌,好在那时候吟儿疲乏不再勾引,他便也能找回些许自控之力:敢情这是在锻炼我学会控制入魔? 终于到安全境地时已是午后,阡吟与李君前、柏轻舟会合,惊闻仆散揆大军攻克安丰,还没到一天,南宋的官军义军都是溃不成军。 “仆散揆,真正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吟儿说,在仆散揆的对比之下,楚州的纥石烈执中俨然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今,霍丘、合肥、庐江、含山,都是守备的重急。”柏轻舟对李君前说。 “不止如此,还有和州,也要未雨绸缪了。”林阡低声说,“看来我们要提前去拜访叶适叶大人。” 回过身来,看了李君前一眼,李君前不用多说,已经心知肚明。 论战备,宋军并不逊色,明察暗访、事必躬亲、奇人异士,这些,难道李君前就没做吗? 仆散揆之所以胜,根本胜在情报! 换句话说,这一战,控弦庄的青鸾甚至战狼都已大显身手,海上升明月的转魄一脉却被仆散揆先下一城。 林阡和李君前又怎可能坐以待毙?知道破绽在哪,自然要去补足。 第1453章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风吹黄叶露结草,战国烟火漫京郊。铁骑驰突旌旗扰,关陇鼙鼓撼九霄。千帐星罗万灶燎,江淮夜燧晓吹角。列舰层楼戈甲耀,荆襄四境起兵刀。 开禧二年,十一月初,金宋之战全线升级,各方战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没日没夜地汇集到林阡之手—— 西线宋军否极泰来,先是寒泽叶重创楚风流救宋恒于水火,后有寒宋二人携手沙场、合作无间、百战不殆,尤其宋恒的进步令任何人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中线宋军反败为胜,天骄、越风、穆子滕、彭义斌、陈旭齐心协力,送给了金军一场惊心动魄的“樯橹灰飞烟灭”,教林阡闻讯时足以“漫卷诗书喜欲狂”。 捷报里总是漾着一丝淡淡的伤,原是柳闻因、莫如二人,护送民众渡江时不幸与众将失散。当时宋军自顾不暇,难以打探她二人下落,因此一度音讯渺茫。然而,正自踏破铁鞋无觅处,忽然得来全不费工夫——金军那里有人把消息悄然通报给了林阡,源头正是那个刚被徐辕策反不久的黄鹤去! 真所谓无巧不成书,那日宋民渡江时负责引发混乱的数十金将,除了几个出身控弦庄的细作,就全都是黄鹤去的亲信。完颜君附自从黄鹤去给吴越求情的那晚开始,便对他愈发不信任,故意把他当作闲人,派给他的都是绿叶任务,“绝对不让他触碰要紧军机”。一方面,这方便了黄鹤去在枣阳之战向徐辕提供地图,一方面,也给了黄鹤去与俘虏率先接触的机会,他对当夜有闲暇过问的人都这样讲:“捉到的都是寻常宋民,下官认为可酌情宽恕。” 是吗,都是寻常宋民?送到完颜君附跟前的当然都是,但其中的莫如和柳闻因,当时一个跛着脚一个半昏半醒,即便和民众们一样灰尘满面,身负神兵也逃不过黄鹤去犀利的眼,所以沿途他就将她二人悄然调换。 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鹤去做得再怎样细致、鬼祟,也总要有些莫须有的言论传到完颜君附耳边,完颜君附说“你一定私藏了宋将”,二话不说对他和亲信的住处里里外外彻查了三遍。一无所获以后,完颜君附十分没面子,却还是咬着“你生有反骨”的说辞,寻了理由把黄鹤去彻底从前线打发走。 然而,碍于完颜永琏和凌大杰的情面,完颜君附还是得给黄鹤去找个合理的差事。那几日适逢黄明哲的行踪由暗转明,“似是要往淮南去见谁”,完颜君附既要追杀包括常牵念在内的郢王余孽、防止郢王府死灰复燃,又要看“黄明哲就是掩日、就是莫非、就是黄鹤去所救”的好戏上演,所以命令黄鹤去前去追杀所有参与造反的落网逃犯,同时也安插了几人跟过去监视黄鹤去。 自然地,那几个酒囊饭袋看不住黄鹤去,黄鹤去一旦从中线追着莫非到东线来,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莫如、柳闻因,期间一直由他命人治伤看病,所以也一并带来了淮西方向。 “全都是九死一生,好在都没事了。”吟儿想到莫如和柳闻因正在康复、洛轻衣据说也已大好,笑容便多了些。 不过,只是多了些而已,并不能完全展颜——虽然陇陕和荆襄都化险为夷,淮西皖地却空前紧急。从颍口到安丰,从霍丘到合肥,仆散揆大军节节胜利,既是挟着那日渡淮之胜的声势,又是继续发挥金军情报战的优势——趁着李君前还没能将“青鸾”这个内鬼揪出来,霍丘县的布防还是被控弦庄泄露了出去;而在金军攻打合肥之前,忽然冒出了很多个“海上升明月”,公然对宋军散布错误情报,此举一举两得,既对金军中真正的转魄一脉攻心,又加强了据守合肥的宋军恐慌。 当地的宋军甚合仆散揆意,无甚远见卓识,恐慌之余竟仍然选择占星卜卦,差点又重蹈下蔡和八叠滩的覆辙,小秦淮勉强支撑了五日,终究还是被金军围在了庐江。 好在,青鸾不是没有眉目的,符合“近来才投奔义军、极速声名鹊起”的条件,又打了八叠滩、合肥两场情报战,还“参与过环庆、河东多场战役”,即使他曾经只是眼线并未入局,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故此,向来跟随在林阡身侧的十三翼,都协助李君前一起,排除和锁定了一些嫌疑人。被锁定的那些,合肥之战开始前就被限制了行动,所以对金军来说,青鸾一脉也忽然转入蛰伏。李君前对于控弦庄这一破绽的弥补尽心尽责,一切努力都初步见效。 另一个破绽,海上升明月却必须林阡亲自来顾。 这晚,“玉兔精”终于与林阡面对面相见,为证清白,他不仅早已表露出自己曾当过“灭魂”,更对林阡显示出本来面目,原是此番围攻庐江的金将之一,徒禅月清。 可能是封闭了太久的心扉,抑或是遭遇了太大的变故,以至于徒禅月清见到林阡的第一刻,素来的淡定和伪装都跑了个一干二净,正待冲上前来,忽然记起了本职和来意,便抑制了内心的所有悲喜,缓步向林阡走近,不声不响坐在他的身前,主动自觉地与他完成了“对弈之辨”。 对弈之辨,一直是落远空与八大王牌在最危难时候确定彼此身份的交流方法,为的正是防止有人被他人取代、以假乱真。川东之战时期,落远空被大嘴张冒充顶替,当时的大嘴张,无论落远空吹奏乐器的手指摆放、演绎气息、节奏起伏,还是飞鸽传书的绑缚之状,轻咳一声赞同、不同意便拂衣袖的细节,都模仿得无一错漏。最终被徐辕发现有异,靠的正是对弈摆棋的这一点。 “上级一旦有了失误,海上升明月就将遭遇大浩劫。”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会进行这样的辨别。很可惜今次金军进围庐江,就是非常时期、万不得已。  早在“下蔡是假”“八叠滩是真”的判断作出之时,林阡便已经意识到,转魄是假、玉兔精是真。尔后合肥之战,金军给出了无数错误消息扰乱南宋,转魄一脉却仍然无动于衷、形同死水。便那时,忽然有个“转魄”要求和林阡见面,见面后却连对弈之辨的第一步都完成不了,露馅之后当场自尽……也就是说,若不是有这辨别手法,控弦庄指不定还会冒认转魄、继续往上吞噬海上升明月,想来也是后怕。 种种情况指向“转魄已凶多吉少”,符合玉兔精所说“上线暴露”。转魄一脉的暗号,随着转魄本人的暴露,极有可能被控弦庄破解,所以才有了数日僵硬。对此,慢了一步的林阡险些只能束手无策。 也算是海上升明月命不该绝,差点死透的转魄一脉,偏有个第三级玉兔精曾当过“灭魂”!他从金军渡淮的第一天起用的便是灭魂暗号。 虽然他曾经的下线多半都随着新上级转战陇陕去了,好在在淮西战场不是没有分布,从那夜开始,林阡不得不重新启用他们、暂且用灭魂的第三级来传递情报,才在宋军的屡战屡败中挣得了几许胜算。然而,此间细作仍然缺个主帅,急需这个玉兔精来继承“转魄”。 然则,玉兔精好像也遭遇了什么不测,从渡淮那晚开始一样没了音讯,直到金军开赴庐江,才终于提出要与林阡会面,算来已有五天隔阂,林阡自然长了个心眼,怕他也是冒名顶替的金国死士,故技重施来了。 当是时,林阡以“落远空”棋法,输给了玉兔精的“灭魂”棋法,方才确信他是真的“旧灭魂、新玉兔精”,身份的确证明无误了,然而,他人间蒸发了五天之久,会否像掩日那样被金军策反?甚而至于和金军合起伙来、用八叠滩来对林阡取信?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到底有没有叛国、还能不能被任用,只能靠林阡自己去判断、去甄别。 林阡察言观色,预设立场却必须是信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轩辕九烨走后,我们对淮西的勘察一帆风顺,期间未曾出过半点纰漏。不知何故却被仆散揆缩小了肃清范围,回想起来应该是廿七之前,仆散揆的目标就锁定在了我和完颜丰枭等十个人当中,当时我们却并不知情。”徒禅月清如是说,当时他们罕见地没有预知危险,或是他们肩负职责太重,或就是仆散揆为人太精明。 林阡回忆起来,徒禅月清确实是陕北军高层,灭魂出现的地方确实都有他存在,而且他还是一等一的高手,曾经和楚风流一起出现在和蒙古高手的较量里……心念一动:“完颜丰枭?就是转魄?” “是,在那之前,我并不知完颜丰枭就是……所以,一直都与他互咬、以他当挡箭牌。”徒禅月清眼圈微红。 林阡心冷了半截:“他……”此番金军渡淮,将领名单里没有他。 “廿八那晚,仆散揆将我们分批叫进帐中部署,偏巧我与转魄一行三人,得到的均是‘从下蔡渡淮’。”徒禅月清说时,林阡意识到那是转魄的第一份情报,先行抵达了李君前的案前和自己的手上。 “从那时起,你们的一举一动就可能已经被人监视。”林阡叹了口气。 “但仆散揆并不是因为转魄吹奏暗号或飞鸽传书而将他当场抓住的。”徒禅月清摇头,“转魄素来行事谨慎,当晚并未露出马脚。仆散揆最后把范围锁定在我三人之中,说明暴露给仆散揆的不是转魄自己,而是‘下蔡’那份情报。” 林阡一惊:“仆散揆之所以缩小肃清范围,是因为青鸾潜伏在李君前身边,打探到了有关转魄的线索。” “未必只是青鸾,转魄对我说,或许还有控弦庄的王牌‘战狼’。”徒禅月清摇头,告诉林阡,“青鸾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边在那般短的时间内潜伏到小秦淮,一边还有闲暇破解和反用我们的暗号。” “你说得对。”林阡点头,“金国已然举国南征,身在临安朝堂的战狼不可能还蛰伏。”其实楚州之战那晚、毕再遇被调遣出盱眙的时机有没有被人拿捏,林阡心里都一直保留疑问。 “不错,主公,一定有战狼的存在。我之所以小看青鸾,是因为他并非一个完美的细作,我这两日在仆散揆身边跟踪观察,青鸾与仆散揆近距接触过一次,他虽然十分谨慎、戴着斗篷连仆散揆都不让见、沉默以水蘸手写在桌角,但他下楼时不慎失足,情急之时是以左手撑地。” “你是说,他生来左撇子,后天练了右手。”林阡一怔,这是个不小的破绽,虽然青鸾看似行事完美,可是天赋却注定不适合当细作。那完美,怕是花了后天的不少努力,奈何强扭的瓜不甜。 “青鸾和战狼对我军前后夹击,仆散揆索性就用下蔡虚张声势,与此同时他对我三人设了鸿门宴,安内和攘外,竟同时进行。”徒禅月清说,“我三人前往他营帐时,因为有下线说正往八叠滩调遣,转魄他忽然意识到了凶险,他在去的路上便对我启衅,所有的话都说在了刀法里……” “他说了什么?”林阡可以想象到当时完颜丰枭的晴天霹雳和急中生智、凛然赴死,亦可以代入当时徒禅月清的始料未及、心惊胆战、百感交集——从突然被挑战的惊疑,到忽然知道上线就在眼前的惊喜,到上线说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死、情报必须立刻传出去的惊痛,那一整套刀法的腾挪辗转,第三个人一定想不到表面的决一死战,其实是战友在交托和传承…… “他说,他是转魄,他说,八叠滩的情报务必传出去,他说,转魄一脉恐怕已经暴露,今夜开始不得不全面蛰伏,所以我要用灭魂的暗号来确保自身安全,他说,仗打胜了,我与主公见面,再用新的暗号将他们复用,他还说,他代职落远空的这些日子,所幸不负主公所托,海上升明月不曾有过断裂的情报网……”转魄他说的一切,都是帮灭魂用来取信林阡的,所以,他从决定到行动只用了一瞬,“他让我杀了他,只有死在我的刀下,才能消除我的嫌疑……” “仆散揆秘密杀了完颜丰枭……”林阡面露一丝哀痛,“为何不利用那第三个人?” “事发突然,沿途遍布金军耳目,那时他和我已然启衅,再没有别的办法。”徒禅月清苦叹一声,“主公,转魄殉国之后,我便立即对盟军发出‘八叠滩’的暗号,怕主公和李帮主为对立的情报矛盾,便又发出‘上线暴露’,奈何,还是没能取信李帮主、还是没能制止仆散揆渡淮……” “那是因为仆散揆滴水不漏,他为了防止转魄有下线知道八叠渡、冒死通知我军,所以当晚就开始冒充转魄,强调‘下线存在叛国者’。”林阡道。 “原来如此。”徒禅月清黯然,“仆散揆为了万无一失,连完颜丰枭的近身将领都隐瞒或封口,并且将我和第三人一起关了两日,后来才行动自由,后三日,我出于谨慎继续蛰伏,直到确定没人监视,今晚又靠得近了,才敢主动联络主公。” 林阡点头,这两日徒禅月清之所以能在仆散揆身边跟踪观察青鸾,一则是因为他杀了转魄有功,二则归因于他自己谨慎细致的作风,这两点一起帮他在仆散揆那里取得了最高程度的信任。 而今,他要在林阡这里同样取得最高程度的信任,如此,方能“为战友报仇和完成他没完成的一切。” 幸运的是,被战友以命相托的他,得到了主公第一时间的信任:“转魄,从今日起你便是新的转魄,回去以最新暗号启用你这一脉,我军能否守住身后的和州,都看你们的了。”不幸中的万幸,转魄的暴露和牺牲,与掩日、惊鲵、落远空都没有因果关系,只是一个独立事件。徒禅月清终于如林阡所愿,用五天时间冲破了障碍。 “是,主公。”徒禅月清眼中一丝泪光稍纵即逝。是的,林阡用他是很冒险的,尽管他几乎和盘托出、给出的证据环环相扣,但都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在这被仆散揆关禁闭的两日被策反,他告诉青鸾的破绽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害人的。可是林阡还是选择了相信。 林阡自然相信,也感谢徒禅月清的坦白,毕竟完颜丰枭的死相对而言是秘密的,徒禅月清本来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完颜丰枭被处决、不必说他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徒禅月清之所以强调,是为了提醒他自己,担负着的是战友的性命和志向……这一晚,林阡用了史上最险的一次兵,只因为:世上伪言巧似簧,唯有丹诚赤如血。 “转魄,我信你。”林阡也直言不讳,豪气干云,“哪来那么多变节!”  不错,哪来那么多变节!哪来那么多叛徒!只有那么多的豪情、壮志、热血、忠诚、侠义、信诺,它们就像此刻庐江的秋雨,密如牛毛地向归路上的徒禅月清打来。 想不到,和他从环庆一同崛起的假对手会是真战友,这些日子以来台面上不可开交背地却在与子同袍! 想不到,他杀了变节的旧掩日,没有救得成他要救的楚风雪,还要被迫杀了这个最后的战友完颜丰枭! 想不到,松风观上他随口一句“林阡的八大王牌都在这里,这里所有人都是海上升明月”原来是真的,那晚,楚风雪、完颜丰枭和他都在那里—— 他们,他的上线们,全都已经为了家国牺牲,为了保全战友宁可自己死去,只是为了忠于自己的职责、传出至关重要的情报、掩护自己想要掩护的一切,如果他们就是自己的结局,徒禅月清也豁出去了:丰枭,我今日,与你同名,与你同命! 细作就是这样,要出卖身边一切亲近的敌人,至于坚守在心中的唯一的一丝情意,也是给脚下动荡的山河、虚空中并肩的战友、和出师时站在程凌霄对面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感谢师父带我完成这游赏西湖的心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我想,但凡有志之士,都不愿见到这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好,以后别再用青城剑法,你去顶替一个名叫徒禅月清的人。”驻足时,仿佛又见到青城的柔风细雨,虽然场景一黯,又换作颍口的腥风血雨。 不敢回到那个他一生都忘不了的夜晚,他和完颜丰枭三人一起前往仆散揆营帐的路上……第三个人复姓纳兰是他的结拜小弟,关系一向亲厚,是以有说有笑、只差勾肩搭背,却在几声芦管响毕,完颜丰枭忽然对他二人拔刀…… 他出于本能一把推开他小弟,与完颜丰枭为了积怨拼命,才第二刻,就发现他的刀招有异,越打下去,就越打不下去,什么?你是转魄?怎么可能?可你真的是他!然而根本来不及喜悦,相见竟就是离别。 转魄对他下令说,真正的地点在八叠滩,情报不能等,我很可能已经暴露,我这一脉务必暂且闲置,只能靠你用灭魂线联系主公…… 徒禅月清却立即用刀拒绝,可否不牺牲你自己!我打不过你,被你逃了出去?制止这一场战役也好! 他当然不希望转魄死,那场景太熟了,静宁之战那晚,他苦求楚风雪“上线若然危险,可发求救信号,待我去援!”楚风雪却没有回应。救不了上线的苦,他不想再尝一次。 转魄的刀却和眼神一样笃定:你如今比我有利将这情报传出去,你不能有半点嫌疑,只有手刃了我,才能将你保全!这一战迟早要打,不如帮主公将计就计,也好让仆散揆防不胜防。 徒禅月清一时无话可说,如果从大局出发,确实那是最好的办法,可是…… 转魄又说,楚风雪临死前曾对他讲,主公和麾下互信不疑,错了就是眼盲耳聋,对了却是惊心动魄。我喜欢惊心动魄,但愿主公终其一生,再无背叛……那么巧,他和楚风雪是一样的。 是的场景太眼熟了,当初转魄目睹了楚风雪的牺牲,而这一晚他自己流露给了徒禅月清破绽,金军们就要来了,他用刀对徒禅月清说:别再蹲在茅坑里吹暗号,那是你唯一的破绽。徒禅月清强忍震惧,对着他回砍一刀告诉他,下辈子一起下河洗一次澡……终于再也没有时间可以考虑,徒禅月清被完颜丰枭说服,大吼一句“奸细小人,纳命来!”一刀斩过他脖颈,丰枭哈哈大笑,确保仆散揆能听见:“你大爷我,出身华夏,衣冠上国,礼仪之邦!”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在月清肩头划了一道。 今日主公才告诉徒禅月清:“他原本姓颜,出身官军,没给家国丢脸。” “是吗,官军……受过那么好的教育,却整日爆着粗口。”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徒禅月清一笑,他知道,这条路,他永远不是孤单在走。  是的,整个南宋,一直都在传承着。 参与这场泰和南征的八大王牌,目前,新灭魂在西线引领掩日一脉和灭魂的一半人马,对战控弦庄那个并不高强的“鸑鷟”;新落远空和新惊鲵在中线展开合作,已然击杀“朱雀”,为吴越、洛轻衣等人报仇,并且新惊鲵已然往控弦庄中安插,完成楚风雪没完成的双重细作任务;新转魄则在东线引领转魄一脉和灭魂的另一半人马,接下来除了战斗之外,林阡、李君前必须和他一同剔出青鸾、战狼。 “情报网修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二人先去拜会叶适叶大人。”林阡回来之后,立即对吟儿说,和州之战箭在弦上。 “不必。”吟儿微笑上前,“适才,文暄师兄已经陪同他的伯父来到了前线。” “什么……”林阡一愣,听说叶适最近身体一直欠佳,竟然亲自来了江北? 可当家国都千疮百孔了,哪个老夫还有自己的身体呢。 第1454章 地为弃地,而国谁与共守 自仆散揆渡淮以来,短短数日之内,连克颍口、安丰、霍丘,兵临庐江、含山、和州,锋芒正劲,直趋长江。千里州邑,混然一区,烟火相望,无有扞蔽,胡尘猝起,星飞云散。 南宋官军之中,虽有何、姚那般只知占星卜卦或未战先怯的庸才,亦有田琳、厉仲方等等一旦接防就拒敌于千里之外的骁将。前者早在今年六月便与小秦淮联手夺取过寿春,近日与李君前二度合作、戍守庐江,立竿见影地制止了仆散揆所率金军的摧枯拉朽;后者不仅是绍熙年间的武举第一人,更还运筹帷幄、多谋善断,虽说林阡才在含山与他熟悉了半日,便觉得手里的刀一下从普通变成了饮恨。如此,既驾驭到神兵,又修复了情报网,仆散揆之于他的优势便一去不复返,宋军也总算在江北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一触即发的和州之战,怎么看都空前的举足轻重:作为江淮水陆之要冲,和州左控昭关,右挟长江,天门峙其南,濠滁环于北,东与建康相望,西与含山接壤,地位本就是重中之重;更何况受到前面这一系列战事影响,下一战无论何处都是金宋双方皆急需、渴求——宋军卯足了劲要还击、雪耻,金军鼓足了气要追歼、决胜。因此,不管林阡或仆散揆,都势必倾尽全力。 生死存亡关头,军队也好,民众也好,都不可能完全以小秦淮马首是瞻,林阡自然是非得去拜会那位建康府知府兼沿江制置使叶适不可,本想着等战事轻缓些、见缝插针连夜去后方,谁想他竟带病亲赴前线,实在是出乎林阡意料。 “你忘了吗,文暄师兄的抗金之念,都是受这位叶老伯言传身教的。”吟儿说,她不意外。 “别叫叶老伯,叫叶大人……”林阡赶紧提醒她别再自来熟,比如像对程凌霄一样见个面就拜了师…… 他俩一路与因伤退居二线的十当家谢峰一并前往叶适伯侄所在,沿途所见都是流徙的淮民惶惶无所归宿。 “恨只恨朝廷一向主和派居多,数十年来疏于边防建设。在仓促决定北伐之前,千里边疆都毫无守备。”谢峰叹息。九年前,吟儿给这个沉默寡言的十当家起了个外号叫“不言谢”,他如今看到这些颠沛流离也禁不住心中愤慨。 “是啊。两淮一旦被金军入侵,仅仅是楚州、盱眙、安丰、庐州等郡县,可能就有二三十万户人家,慌乱逃奔、渡江求活。”林阡说,这些民众是他要见叶适的最大缘由:宋军在抵抗金军的同时一个最艰巨的任务就是确保民众性命无虞,然而,民众理应还要有人在长江南岸收容、安抚。 步步靠近北岸,淮民正比平时稍微有序地渡江,见状林阡等人都觉心安。林阡心忖,会面之处在这里,说明叶适和他想得一样。又想,只要官军义军一心一念,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关。 远远便看到叶文暄长身鹤立,在一干官将里显得卓尔不群。今年三月林阡和他稻香村一别,后来只在掀天匿地阵中神交,至今已有七个多月没见,期间林阡辗转了大半个金国,叶文暄也同样参与了开禧北伐。 然而,叶文暄却在宿州之战目睹了当地官军对义军首领南龙的妒恨射杀,没制止得了郭氏军阀的刚愎自用、断送战机、任由他们为求自保出卖了前去救他们命的副将田俊迈……险些对“聚合官军和义军”这一任务失去信心的他,所幸后来在灵壁遇到了毕再遇,终于拨云见日、重整旗鼓,那一战,他协助毕再遇成功击退了金军,也促成了官军义军的一体。 从那一战开始,叶文暄夫妇便一直奔走于两淮,致力于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的共融。成效显著。不得不说两淮地区的官军虽然也有混吃等死的,但对义军的态度从来都是欢迎、热情、甚至听令,东线的官军义军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像西线那般波云诡谲、中线那般陌生隔阂。 “盟王,盟主……”身材高挑的冷飘零,也和叶文暄一样令人很好辨认,她不经意间一回头,恰好看到林阡吟儿一行三人,当即就飞身下船来迎他们。 叶文暄一喜转头,虽然没离开他身旁老者,一颗心也眼看着是飞过来了。船头老者本来还在说话,叶文暄低头说了几句,得他允许便立刻下来。文暄后面还跟了好些官将,他们一脸小弟痴迷状,明显是对林阡久仰大名。 “唉,原本可以凭楚州之战成为两淮民众之信,谁料走火入魔,功名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可叹。”那老者转身来,在船上与林阡遥遥相见,只是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态度并不傲慢,语气却带着苛责,正是水心先生叶适了。 “叶大人。”林阡当即向他见礼,吟儿一愣,嘀咕:“就知道和朱熹打对台的人不会有好脾气……” “他没说错啊……”林阡赶紧按住吟儿头,吟儿一脸堆笑:“叶老……” 林阡知道,这老学者说得一点都没错,但凡自己在两淮民众心里有一点威信,哪怕及得上三成像骁将们对他这样,此刻淮民也不至于慌不迭地渡江而逃,而他只能任由着、确保着、迁就着他们逃,这五天来有些时候连胜仗都宁可舍弃了不打。 “据说毕再遇、赵淳和你一样的战法,宁可固守楚州、襄阳、和州,实行坚壁清野,却是弃了清河、自焚樊城、一时难返。如此一来,我军其实已经离第一道防线极远。”叶适似乎不满这种弃地保兵? 吟儿当即不伪装,直接回应他:“叶老,地与人,谁重要?” “自古立国,未尝不有以处之也,无以处之,则地为弃地而国谁与共守?”叶适问,一直弃,一直弃,弃到无时,何处为国?而那时,人又何在,守何地。 吟儿还没缓过神来,林阡已经明白他说什么,轻声回答却坚定:“叶大人,楚州、襄阳、和州,既然坚壁清野,便必死战不退,第二道防线,是毕、赵两位将军和林阡的极限。” “但愿你记得今晚这军令状了。”叶适这才露出笑容来。 “叶大人……”林阡这才知道,叶适原来是在试探自己的决心?苦了吟儿,听不懂,现在还气呼呼的。 “我理解你这些天的做法,因为走火入魔过,只能故意避开民众,逢大战就把他们先行疏散。”叶适继续指教,“但你若想守住第二道防线,单凭李君前、田琳、厉仲方等人随你战斗,指望着我在江南给你收容难民,却是远远不够的。” “叶老,您想怎么打这场战呢?”吟儿生气地问。 “建立‘以江北守江,兵民共守’防御体系。”叶文暄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她不禁一愣:“文暄师兄……”才发现叶适身边有人已经拟定了大方略?转过头来,望着叶文暄。 “民众同样不退,在江北与军队共拒外敌。”叶适也看着林阡、如是说。 林阡心念一动:“不可。” “眼前民众,惶惶不安,如何可以留在江北送死?”吟儿也对叶文暄摇头,“这方略听上去好,不切实际。” “不错,今日虽然岸步有寨、江流有船,鹿角、暗樯数重并设,沟堑深阔,不可越逾,可是人心已摇,唯能奔迸求渡,腾突纷扰,贻乱江南。”叶适也承认,人心动摇危害最大,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防御措施做得再好都没有用,但,解决人心动摇的问题不该是将他们完全拆开送走——林阡只可以对江淮四大帮会那样、因为当时四大帮会的矛盾已经难以调和,而民众和军队之间却不一样,他们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人心完全可以拯救,不该拆,更该合—— “惶惶不安,那只是今时所见的民众,心无所倚,手无缚鸡之力,当然不安;若然心有所恃,便能依山据水,自相保聚。” “叶大人的意思是,安定人心,振奋士气,给予信心胆量,激发民众自保……”林阡叹了口气。军民互融固然好,军队不必腾出手来保护他们渡江,反而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后援,可是,自从上回在楚州走火入魔之后,他愈发不敢这样和叶文暄想到一起去。 “大话而已,人心哪那么好振奋。”吟儿板着脸,想,这当儿,林阡也不可能随便来个以一敌万,何况,要想民众安心、自信、自保,不是一次个人英雄就可以治本的,更需要民众自己参与进胜仗、尝到甜头才行……忽然眼前一亮:“咦……” 正待要把自己想到的计策说出口,发现旁人已经想到了——叶适身边一个文人开口说:“发挥南兵所长、砍营劫寨。老师可组织敢死队,人不宜多、但一定要精、五脏俱全:其中既有官军义军,又有市井悍少、民间勇士。如若不来,重赏招来,总有豪杰。一旦金军临近,军民配合夜袭,次数多了,必然振奋鼓舞,民众不会只想着逃。” “实战中,盟王盟主出些高手。参与夜袭的悍民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冷飘零补充。 “倒是好计策。”吟儿笑逐颜开,这样一来,林阡临战时不仅没有后顾之忧,反而还有了无比坚实的后盾,南宋多的是钱,也本该多的是人。吟儿打量了那个出谋划策的文人几眼,想来他应该是叶适的得意门生。 重教兴学的叶适,和朱熹一样桃李满天下,此番抵御金军,这些门生或给他在长江江面布防,或帮他支招砍营劫寨,更有甚者便是叶文暄这般的王佐之才,提出若然能够安定民众,便可教民众经营“屯田”,耕其旧业而复其所常安,守其旧庐而忘其所畏。 吟儿心服口服连连点头,谢峰也重新把自己听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不言谢。 叶文暄回看林阡仍然沉思,问:“胜南,这‘以江北守江,兵民共守’,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确有不妥。兵民共守,必须先劫营砍寨,然而这部分民众,逃离前必然焚家,江北已无所驻足,恐不能成大功;日后若然有更多民众驻留,对他们指导屯田之前,更需要基寨将他们安置。”林阡说着说着,叶适脸色渐渐变了,听到最后几句,将林阡邀入舱内边听边走,吟儿等人却和冷飘零一样被侍卫们阻在了舱外、有一种林阡被叶适和叶文暄拐走的错觉:“这……” “应是说到了世伯的心坎上吧。”冷飘零笑起来。 舱内,叶适迫不及待地摊开一张地图,移灯来给林阡看,动作之迅速,精神之充沛,哪像个老病? “伯父与我有个想法,在江北建立堡坞。”叶文暄说,“正是你所说的基寨。” 林阡点头,看了地图片刻,说:“定山、石跋、瓜步。” “胜南与我不谋而合。定山,离江仅三里,可屏蔽靖安;石跋,近在江津,可屏蔽采石;瓜步,屏蔽东阳、下蜀,西护历阳,东连仪真。三堡缓急应援,首尾联络,确实可以形成守江防线。”叶文暄笑着对叶适说,“各堡可戍守少至百余、多至万人,再加敢死兵士千人,劫寨、烧粮、冲锋搏击之用。” “如此,不仅可收留江北民众,也可给过江之兵落脚点,一则使南岸守兵勇往直前,二则使江中舟师有接应之利,三则利于海船入江而决死斗,四则利于舟中甲士战斗。如果敌人发兵攻击堡坞,由于三堡离江较近,我军以战舰海船在江中攻击敌军,使敌人腹背受敌。”林阡点头,却知道这想法离现实还有一段差距,“然而,建立堡坞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这倒不必顾虑。我会奏请朝廷拨钱、发粮、提供军器;况且若兴此役,流民必多应募,以工代赈,既修堡坞,又集流民,一举两得。”叶适捋须而笑。 “还有一点,为防金国奸细鱼目混珠,在安集流民之时,希望叶大人能将居民户口、姓名、帐册调查清楚,另外,申报朝廷时,务必慎之又慎。”林阡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教青鸾战狼有机可乘。 “出了什么事?”叶适关切地问。 “朝堂高层也有金国细作,几乎到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地步,我对他抓之而后快。”林阡面露一丝凶狠之色。 “有何特征,我会为你留意。”叶适点头。 “大约三十年前入宋为官,也有可能是取代了某个官员;盱眙和八叠滩的战事,一东一西,他都能够调控或撺掇。”林阡说。 “若非潜伏于丘大人身侧,怕也是韩丞相亲信了。”叶适点头,“你且放心,有任何线索,我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叶适自林阡回答出不退、不可、不妥之后,便对他刮目相看,觉得他值得自己那么多门生推崇,待说到最后堡坞地点、财力、户口等等时,更发现他洞察力强、心思缜密,难怪文暄对他念念不忘,于是与他两个小子秉烛夜谈,浑忘了有病在身,翌日便病情加重,却还是没听军医的回建康休养。 今次见面,林阡何尝不是对叶适大为改观?回来的路上对吟儿连连称叹:“本以为他是个老师,没想到也是个战士!” “唉。”吟儿重重叹了口气,“若是他守着颍口多好?非得在和州相见恨晚。” “是啊。”林阡看向另一边也等叶文暄到深夜的冷飘零,关切地问他夫妇,“怎样,你夫妇俩这大半年的经历?暂时放下东山国,又回到这世俗之中,觉得可值得吗。” 林阡看得出叶文暄在淮西有一大批朝堂的新旧拥趸,既因他谦谦君子的人格魅力,又源于家世背景和建立其上的谈吐修养,还归功于他这个智囊的远见卓识。可是,曾经叶文暄很不喜欢这里,“误入尘网中”“性本爱丘山”,世人眼中,他是为了林阡离经叛道,又为了冷飘零隐姓埋名。 冷飘零呢,就更别提了,虽然回到临安后也找到了冷逸仙这样的远房亲戚,拜祭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寻到了根,但她原本是结庐在黔西、不问人间事的。 “值得。山外战火纷飞,便做不得隐者。”冷飘零说,这大半年她成长了,愿意见到黑暗和丑恶并消灭它们,不再以一个王者的身份、而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宋民。 “有些事情,你觉得你自己不合适做、想逃避,却没人比你更适合做,那么,就必须当仁不让。”叶文暄说,他也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 这几日,趁金军还在和小秦淮缠斗不曾开赴,宋军加紧在沿岸地区修建堡坞,最早在石跋、定山两地,以最先招募的一批悍民和官军义军一起扎根。 当然了,措置屯田、安集流民、兵民共守的第一步,却是出重赏、招募更多的勇士、对即将犯境的金军劫营砍寨。 “防御的事,吟儿帮着叶大人多分担;攻击的事,便交给我、文暄和冷女王吧。”不日,林阡便从叶适那里得到了一批将近二百人组成的训练有素的敢死队,配合他和叶文暄的麾下悄然开始做“夜袭金军先锋营”的战备。 是夜,转魄来报,金军有一支先锋抵达江岸,以龙镜湖、纥石烈桓端等七八个奇人异士为首。 第1455章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月黑风高,寒意凛冽,虏弦既开,云飞鸟散。 是夜,叶适麾下来自采石的一个姓徐的统领,带着二百敢死民众乘小船抵达江北,在金军先锋营外不远的茅草芦苇丛中埋伏起来。而那时,林阡、叶文暄、冷飘零、谢峰等人,已先行率官军义军数十高手劫营砍寨。 冲驰敌阵之际,不论雷霆万钧如林阡,抑或谦谦君子如叶文暄,还是不让须眉如冷飘零,竟都能在对面找到旗鼓相当。故而虽然搅得等闲金兵落花流水,却难免要被龙镜湖、纥石烈桓端等高手追上并缠斗,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意料中事,于是南宋群雄边打边策马急往预设的埋伏圈去。捉对厮杀之时金宋每一对都拖曳着漫长的刀光剑影,冷不防才发现锋刃边不知何时已经激荡出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里最诧异的人莫过于纥石烈桓端了——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吧,他原还沉浸在李君前鞭如潮的震撼里不可自拔,对手就换了个与之不相伯仲的叶文暄,不由分说地将他又拉扯到了新一番惊心动魄里…… 不同于李君前鞭法造就的“江海争流”,叶文暄剑法铺展出的依稀是“西湖灵隐”,风格截然相反,不得不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风骨却其实一样,他们都在对纥石烈桓端说,若想见江左风光,不必侵略,我自教手中兵刃,给你看京口雄风、临安灵韵! 那个叫李君前的帮主胜在气度,一看见他,就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大叔,作为一个揭竿而起的绿林领袖,想必体验了太多的民间疾苦、国仇家恨,而叶文暄则完全不同,活脱脱一个清秀美男,若不挥出这紫电清霜,谁都以为那只是个朝堂俊秀、文人墨客,不料一旦拔剑,扑面而来竟全是锐气、战意、锋芒,报国之情丝毫不比李帮主浅,实在教纥石烈桓端大开眼界。 是了,达者穷者,无不在阵中,那句话正是叶文暄对林阡说的啊,执笔之手,甫一握回剑锋,便舞戾风狠扫,再谦逊的外表,再柔和的剑境,都影响不了他内心的傲气飙高。风里流沙漫天卷地,遮挡不住属于侠客的豪情剑胆。云雾山比武,转瞬九年过去了,殊途同归,大部分同道都还在身侧! “复仇,天下之大义也,还境故土,天下之尊名也。”“存亡之势,在外而不在内。堤防之策,在内而不在外。”“胜之之道,用必死之帅,必死之将,必死之士,决坏二百年糜烂不可通之说,真以必死敌之,则胜矣!”从小到大,伯父总在他耳边念叨,直到把他生生濡染成了一个与父亲、与大哥背离的主战派……叶文暄却懂,伯父为什么总爱念叨?因为策不能被采纳,阵不能被主张,人不能被任用,非要等到大战真的了,快来不及了,才终于被认同来临阵磨枪—— 不过,还不晚,伯父,今夜,主公是必死之帅,我便是必死之将,统率尽必死之士,您的心愿,终将实现! 岂止伯父一个人的心愿要实现,还有师父和太行山义军千万将士的耻辱要雪,数十年后,又一代青壮年已长成,义军不该再遭遇同样的倾覆!  放心把纥石烈桓端交给叶文暄对付之后,林阡便专心地只战起龙镜湖一个人的二丈长枪,今夜知己知彼有备而来,饮恨刀委实比在八叠滩一役轻易得多,饶是如此,他二人内力相当、膂力相近,不刻就战得不可开交大汗淋漓,一路擦出纵横数十丈的雪火之光,形势也堪称一波三折变幻莫测。林阡气势磅礴斩风破浪、龙镜湖速度追云逐电,对彼此都可谓是史上最急剧的战力消磨。 那龙镜湖长相平平无奇,却端的是勇谋兼备,实战中,既有强厚实力,又能灵活变通。前次林阡战他屡次分心是为了防他出箭群攻,今次他一旦不能接林阡的刀法便立刻对冷飘零等人发射手箭,如此一来,不论佯装还是真实招法,都迫使林阡为了救人而不得不分心。遇到他人时林阡尚可一心二用,遇到他,分一成都嫌多,分两成嫌命长。 但林阡之所以宁可中计由着他化险为夷,并非不放心冷飘零等人战力,而是见识过他龙镜湖的群攻“非人”,那手箭长不盈握,数百散置袖间铠中,遇敌飞掷,数矢齐发,无一不中,克安丰,攻霍丘,几乎每战先登! “他必须死!”林阡更坚定了要杀他的念,此番交手宁愿高估了他,不管他耍什么花样都对他尽力以赴,眼与手每时每刻监视他一举一动。一旦这般心无旁骛,便和龙镜湖高下立见。这个横空出世的龙镜湖再怎样武功绝顶,终究比现今的林阡要略逊一筹,时间越久,差距便越明显,眼看林阡已凭饮恨刀霸占上风、战局也已离悍民们的伏击圈越来越近,猝然林阡却始料不及地脑后生风—— 始料不及,转魄提供的金军高手名单里,几乎每一个此刻都应该有对手、在纠缠、腾不出手; 始料不及,仆散揆帐下的奇人异士,竟然有人能打进林阡和龙镜湖的酣战里?那需要多高的武功和内力?!上一次八叠滩却没在?! 始料不及,却倏然醒悟,仆散揆又一次暗中藏兵,连转魄都不知情!仆散揆深知林阡上回失误在“轻慢”了龙镜湖、今次必定会“重视”龙镜湖,所以趁着林阡专心封锁龙镜湖,送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大敌。 如同暗处突出的刺,疯狂地向他的要害冲灌:这个人……只怕就是战狼……可惜林阡腾不出手去抓他……什么抓他,命都快没了! 热血一僵,呼吸倏停,思绪骤断,记忆遽碎。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存在为时已晚,林阡只道自己不是丧生便又被迫走火入魔,仓促之下丧生的可能还大一些……便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斜路里忽然冲出两把兵器,一左一右堪堪制止了那人对林阡的背后偷袭,合战大约再十回合,那两人齐心协力,虽不至于将对方当场擒拿,却也挫败了金人此番消灭林阡的阴谋——随着一道寒光掠过,那金军高手不敢恋战,来得神不知,走得鬼不觉……他是谁,是不是战狼?! 不及去管,先谢过救命恩人……林阡一边继续压龙镜湖,一边见缝插针去报以感谢目光,那两人原是石跋、定山两个堡坞的宋军高手,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与自己在含山有过合作的叶适门生、厉仲方厉将军,另一个,好像那晚曾随着叶文暄一起下船来迎过自己,年纪稍轻,勇猛过人,武功如此高强,掂量着也是哪一届的武举第一。 迎向那两人无声、匆忙却炽热的眼神,一时之间,林阡只觉得无比幸运:虽说难得遭了一次性命之危,却见八方豪侠前来相援。 那时,大部分金兵已然陷进了悍民们的包围圈中,徐统领当先垂范,以箭急射,冷飘零身前的那个对手应弦而倒,厉仲方二人则挥刀向前追砍敌兵,“不好,有埋伏!”金兵不知虚实,接二连三惊退,厚积薄发的悍民们深受鼓舞,纷纷开弓追射,一时间箭如蝗集,竟打出了黑云压江的气势。 民众们的士气倒是点燃了振奋起来了,可苦了阵前的林阡叶文暄等人,这些敢死的悍少豪杰虽然也经过训练,却毕竟不是正规军,打起来箭不认人,有几支不可避免地直朝着正与殿后的纥石烈桓端激战的叶文暄来,亏得谢峰副将眼疾手快,危难之际出手一枪挑飞了那两箭。“多谢!”叶文暄化险为夷,看这救命恩人的左手被震得伤口流血,不禁一怔。 另一厢,林阡等人反守为攻,一众高手一起朝龙镜湖等人追歼而去。由于林阡得胜之际把龙镜湖袖间铠甲强势拽裂、暴力地给他脱开甩走,此刻倒也不怕他再出手箭伤人,何况他身上还受了饮恨刀之伤?“不足为惧矣!”林阡厉声喝,“擒杀那个长相最普通的,叶大人赏金赐田!”怕义军不贪图这些,又加了一句,“我赏他一套刀法!” 追歼宋军个个呐喊,奔逃金军人人自危,恨不得都长成纥石烈桓端那么英俊,纥石烈桓端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力竭,还是脱了自己的战甲、让了自己的战马给龙镜湖,对副将说:“保护龙将军!”他自然知道,龙镜湖是仆散揆的倚若长城,也是林阡的除之后快。 厉仲方与林阡并驾齐驱,一同向西紧追不舍,放眼望去全是战俘,纵然年近半百,厉将军都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一回:“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据闻厉仲方年少时在武学学习,其家离校数百里,遇上休假,诸生皆散去,惟他一人闭室作文专心苦读,厉仲方对老师说:“我只有持之以恒地学习,才能有收获。要成为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材,只有不懈努力。”有个姓蔡的博士看了他的文章,骇而叹曰:“我周旋武学岁月多矣,未见如此优美文字……”叶适却对蔡博士说:“对于厉仲方而言,文章乃是末节。他是品学兼优、文武双全人才。” 林阡实在感谢叶适慧眼识才,才使其麾下有不输于仆散揆的勇谋兼备,心里一时感慨,笑说一句更应景的:“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再看一马当先的年轻武举人,也是适才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颇有几分赫品章、辜听弦的气性,不仅追在第一个,而且挥刀割了不少敌人的左耳,风雪里传来他半刻前说的:“盟王,是不是这个长相最普通!”声音却渐渐远了。 “厉将军,他是何人?”林阡问,看他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那是庆元年间的武状元,名叫周虎。”厉仲方说。 “真是同龄人。”庆元年?不正是云雾山比武的年代?不得不叹,这大宋江山,委实人才济济,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一战就全炸了出来。乱世虽然颠沛流离,却好在补偿出这般多的风云际会。 “盟王,遇林莫入,咱们不再追了吧?”厉仲方提议,可以见好就收。 “烦请厉将军将周将军传回来。”林阡点头,倒不是见好就收,而是这一战,不像他战前想得那样简单,既然已经达到了振奋民心的目的,就不必再把这些奇才们陷入可能的险境了。 “好在纥石烈桓端和龙镜湖都受了伤,这几日,咱们再去别处劫营砍寨几次,必然每次都胜。”清点战场时,冷飘零微笑,叶文暄点头,说,“金军若对和州久攻不下,又在这里遭到穷追猛打,胆怯的必然会退,带动那些无畏的。” 林阡回来,看见此地民众扬眉吐气,心中自是认可了“以江北守江”可行:叶大人说得不错,难民不仅要收容、安抚,更该凝聚、自保。 “适才那个突然出现又神速消失的高手,当真不是我眼花吗?”先前谢峰离林阡很近,看见了,此刻还心有余悸,“盟王,您没受伤吧?”林阡只是神色自若地摇了摇头:“无妨。”叶文暄欲言又止,没有近前,而是远远给了林阡一个会心的眼神。 “胜南……”待到暗处,叶文暄才告诉林阡,“我想,你应该去问李帮主,谢峰的副将是何时投奔……” “怎么,是左撇子?”林阡一怔,青鸾?出现了?蛰伏数日之后,他显然和转魄一样,不停挣扎寻求突破。这几日庐江等地战役频起,小秦淮因为有人受伤而不得不分流,对嫌疑犯的限制力度明显降低,青鸾就利用了这个“因伤退居二线”的空子?真是胆大包天! “这一战,很怪。”叶文暄说,他和林阡的感觉一样。 怪在哪里? 首先,劫营砍寨的策划其实不算绝密,但林阡和叶适说话的船头几乎都是叶适门生, 第二,堡坞的建立还是初步,对外也放出过不少烟幕,并不会对金军打草惊蛇, 今夜一战,采石徐统领、厉仲方、周虎对金军的出其不意,足以证明,官、民都是清白的,事前没有透露过半点消息,他们都是金军的意料之外, 可是,林阡、叶文暄等人,却是金军的意料之内! 可笑的是,林阡、叶文暄等人的时间地点才是绝密,却又是谁对仆散揆送出了这份情报?不言自明。 青鸾,正是藏在小秦淮今晚出战的这帮人里! 金方,俨然是通过他见到了林阡的阵容部署,因此金方临时加了一个人,这个高手差点害死林阡, 为何胆大包天、铤而走险?因为,当宋军的意图只是砍营劫寨,金人却胃口大得要把林阡消灭,不惜动用了一个疑似战狼的最强杀手,也真的险些就得逞了! 若林阡死,宋军大溃,包括李君前、叶文暄在内都会大乱,谁还会有心情立即来探究青鸾的存在? 金人却也因为太想杀林阡而厚此薄彼,一味想着给林阡意料之外,却没想到江岸有一支奇兵大半由民众组成……这些民众,没实力,只要名…… 宋对金的伏击圈,金对宋的灭林阡,是凑巧撞在了一起的两起策划、跳得抱成一团的两个陷阱。 所幸因为厉仲方和周虎的力挽狂澜,林阡没有如金方所愿身死江北,也通过此战意识到了青鸾在谢峰身边,现在叶文暄直接告诉他,适才自己看见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青鸾,算是暴露了?”林阡想,不能武断:其一,未必是青鸾本人,也可能是青鸾下线;其二,未必就和叶文暄的救命恩人对号入座,或许就是这么无巧不成书,刚好这人也是个左撇子? “可通知李帮主监视之,抓现行或反间。”叶文暄建议,留着慢慢探虚实,“若是我误会,必负荆请罪。” “嗯。”林阡明白,此刻仆散揆的心情,与自己一般无二。 仆散揆见到林阡部署的第一刻,便必然知道转魄一脉复活了,因为林阡的阵容是那样的有针对性。 “好在,他只知道转魄一脉复活而已,而不是转魄本人……”林阡叹,完颜丰枭的牺牲不是只对八叠滩那一战有意义—— “下蔡”的那份情报失误之后,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等三个直接相关人员如果没有一人认罪,嫌疑就会跟着三个人一辈子,直到他们一个一个地死,这对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都是极度不利的。但完颜丰枭一瞬就决定了自我牺牲,不仅在那一战保全了徒禅月清,更使徒禅月清的嫌疑消除得干干净净。此刻的仆散揆,不会知道“转魄”还在他眼皮底下,而且是他最信任的副手之一。 “主公,不仅那一战,现在……还有将来,我都不会有一点嫌疑。”转魄隔空对他保证的同时,告诉他,战前和仆散揆交流的暗号应该是青鸾新启用的,是否青鸾本人,还待进一步区分。 雪停之后,宋军侦察得知“金军先锋营退避三舍”。那时已是昼夜之交,登高远眺,清月映郭,景气和畅,寒山星火,明灭林外。 林阡正和叶文暄说着要他向叶适提议尽可能地拔擢周虎“那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叶适身边有侍卫急急赶到冷飘零身边,冷飘零一愣,即刻上来高处对林阡和叶文暄说:“慕容山庄的人连夜渡江,却在和州城外与小秦淮的人闹起事来……” 林阡也是一惊,知道叶适这几日病情加重,和州是吟儿和叶文昭率着一些小秦淮中人在对西面布防的,谁料慕容山庄从东面而来,又要闹事?但吟儿没有及时通知他,究竟是不想叨扰他、死撑着,还是她觉得她自己游刃有余?若是金军很快知情,这内讧只怕对和州不利。 第1456章 海尽天是岸,山高人为峰 连日来,武将、悍民们都在江边伺机袭击,文官、顺民们全在城内加紧布防,没有前线后方,不分男女老少。 叶适虽拖着病体,仍然为和州的防御体系建设提供了根本性的意见和建议,譬如装备器械,他指教说:“两淮民兵,最便于皮笠、纸甲、皮甲、短装弩,此外如三叉枪、短枪、手斧、提刀之类,皆不可缺。”譬如人才培养,他提醒说:“强壮者稍加劝募,给之弓弩,教以习射,时命程试,利以赏激。” 每当那时,吟儿都“老师”前“学生”后地端茶递水鞍前马后,不用说,她又挣脱了林阡的束缚强行拜了叶适为师……有时候连樊井都看不惯这种口蜜腹剑之人,吟儿却说她是发自真心的“朱熹的对头我都喜欢!”谁教朱熹以前总对她的纪景师父爽约呢! 樊井无语至极:“朱熹都已经逝世六年了!你如此记仇,没半点军师的气度……”樊井想,军师这几日在庐江帮李君前和田琳谋断,也不知换季了她的身体怎样。 吟儿生气不已:“你想她就去庐江见她啊,跟在我身边做什么!”樊井的脸倏然红到脖子根:“谁愿意见大夫啊……”“你知道就好咯。”吟儿嘴不饶人。 叶适虽然高瞻远瞩,苦于年事已高、病魔困扰,提出的建议非得由吟儿领着一群小秦淮的副香主付诸实践。九年前小秦淮新旧交接内乱不断,徒步、言微两个副香主,一把年纪络腮大汉,居然为丢了一双鞋闹得势同水火,正是我们这位抗金联盟盟主设法调解的。今次吟儿与他们重逢,很高兴他们早已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当家们全在前线打仗,咱们这些副手,不求像他们驰骋沙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便是对抗金最大的支持。”他俩见过吟儿后,立刻撸起袖子给那些刚被招募的强壮者示范骑射。吟儿感动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战力低一些不要紧,平凡人也一样有表达立场的方式。 三线九路,处处征伐。金军从东线南下的三路兵马,纥石烈执中正由淮南十五帮和百里笙歌一同协助毕再遇抵御于楚州,仆散揆则是李君前率着大部分小秦淮当家与叶适一并抗衡于庐江,却还有另外一路金兵,大约三万人马,由一位也姓纥石烈的将军从涡口渡淮,目前正与白路、江南、贺思远等小秦淮当家激战于濠、滁等地。抗金联盟在江淮的四大帮会,除了慕容山庄之外,几乎已全体投入到这场国难。 吟儿不像林阡那样见到的都是豪杰、骁骑、奇才,相反,接触到的全是实力在中低层的官军义军,那又如何,一样配“义士”之名!他们有的自告奋勇来到江北守长江,有的正在南岸厉兵秣马、自行充实、以备不时之需。如此,见到大江南北都如火如荼,吟儿就禁不住的心潮澎湃,她作为盟主当然不能闲着,一面教导士兵们加固城墙,一面传授民众们舞刀弄枪,一面督促小秦淮制造战车,一面学习叶文昭设计弓弩。 “这弩,倒是前所未见……”她蹲在叶文昭身边仔细看弩,印象中,这个小臭丫头擅长扶箫,武器为绳链,怎么搞起弓弩设计来了,还有模有样! “好好学着啊凤箫吟,这是厉将军设计的九车弩,做出来射程可达三四百步。”叶文昭转过头来,性子依旧活泼,看来还和昔年一样的少不更事。 “哪个厉将军?厉风行吗?”吟儿一愣,虽然天哥也爱发明创造,但叶文昭好像不这么称呼他。 “厉风行?哪比得上我们厉仲方厉将军。”叶文昭一脸崇拜。 “……”吟儿哼了一声,“不认识。” “厉将军你都不认识?绍熙年间武举第一人!勇谋兼备如他,常能料敌之所必至,攻敌之所必救,以逸待劳,抢占先机,伯父说他是世所罕见的将才!”叶文昭以炫耀的语气鄙视凤箫吟。 “我们天哥也不差。云雾山比武第四!”吟儿嘴硬,一定要比。 “厉将军驻守安丰时,开垦荒田数千顷,种植桑麻数十万株,极大地补充了军需的不足。”叶文昭对厉风行嗤之以鼻。 “天哥这些年,也给散关一带积聚了大量的财力呢。”吟儿嘀咕着,“倒有些想吃他种的果子了。” “那又如何?那我也不喜欢他、只爱慕我们厉将军!”叶文昭一脸笑意,吟儿初听还觉得没什么,走出几步听旁人议论,一个头差点两个大,那厉仲方确实是个将才没错,不过已经年近半百!叶文昭年纪当他女儿还嫌小!不不不,这桩婚事我反对! 脚才刚移,忽然制止了自己,咦,关你凤箫吟什么事啊。 摇头苦叹:唉,叶家兄妹不是第一次离经叛道了,做他们的父母可真是头疼得很。 回头又看了叶文昭一眼,望着她认真尝试九车弩心无旁骛的样子,吟儿忽然想到云雾山比武的擂台上,她依稀也有过这般的表情——其实,也不单纯是为了什么爱情吧?当年叶文昭离家出走闯荡江湖,被叶夫人装病软禁方才消停,如今大约是国难当头,再深的闺房都困不住小女子的拳拳之心。  天阴沉沉的,似是有雪要下。 便是这天的日暮时分,小秦淮留守建康的二当家副将渡江前来和州、襄助吟儿守城。说到已逝的二当家云之外,不由得令人扼腕叹息,身为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英雄,竟毫无意义地折在了兴州华府婚宴、与林陌的交战当中。他的副香主正是他的徒弟孙放,九年前曾和他一起质疑过李君前能不能做帮主,后来对李君前心服口服,如今,应算是徒弟继承了师父。 因为那是李君前的拥趸,吟儿对其绝对互信,立即教官军开了东面城门放他们进来,谁料派去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喘着粗气来报:“盟主,慕容山庄的二小姐在城下闹事,竟和孙副香主打起来了!” “她?怎也来了……”吟儿对她一方面感情繁复,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该在慕容山庄休养吗? 不得不提的是,小秦淮和慕容山庄九年前在争霸阶段便有积怨,这两家呼之欲出的矛盾虽被林阡从淮东强行拆分,谁料慕容茯苓又会追到淮西找上门。吟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秦淮从上到下抛颅洒血,你慕容山庄却没有一个认得清是非的!这当儿他们在城外水陆两处都有争端,吟儿断然是一个都不给放进和州来扰民的。 “盟主,孙副香主说,他必将为您解决这群慕容山庄的余孽!”“副香主不敌,希望盟主能提供些粮草和军器……”吟儿连夜为孙放准备物资,却在大约子时时分,收到了来自慕容茯苓的一封长信。 那长信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小秦淮孙放暗通金军,被我帮会中人察觉,因此冒死前来报信!慕容茯苓人微言轻,山庄前辈亦失去威信,不求世人宽恕错失,只愿盟主兼听则明! 言下之意,她不是来报姐姐的仇,而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对吟儿报信说,孙放不是人而是鬼,孙放找吟儿要粮草军器是为了削弱她,孙放想从东门进城和西面的金军里应外合! 到底是金军无孔不入,还是金军挑拨离间?吟儿不能因为私仇就对慕容山庄存在偏见,心念一动,料想既然铁定有金人参与了,那就必然会从私升级为公,当务之急,赶紧让叶文昭和十三翼召集城中精锐进入战备。至于孙放和慕容茯苓,都必须近距接触才能窥探真相,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一场误会,握手言和。 见吟儿佩了剑往外走,樊井赶忙跟上:“毒还没喝,做什么去?” “辨忠奸。”吟儿喝毒就跟林阡喝酒一样,一饮而尽,豪气顿生。 “又是你一个人吗。”樊井问,你哪来那么多胆子。 “还有你啊。”吟儿看他愣住,拉了他一把。 樊井一怔,孙放和慕容茯苓若想证自身清白,没人敢杀这个虚实难测的盟主,所以今夜单刀赴会危险程度为零……想通之时,樊井早已被拉上贼船:“不告诉主公吗……” “我俩够了。”吟儿信心十足。 吟儿先带樊井去和慕容茯苓谈话,原本还希望杨叶能够帮她开个忠诚证明,谁料她身上不仅没有杨叶的举荐信之类,便算是先前吟儿打探到的她怀有身孕的迹象也是半点都不复存了。 “这……”吟儿赶紧让樊井给她把脉,慕容茯苓面色苍白地叹了口气:“盟主不必惊讶,我是主动不要那孩子。” “为什么?”吟儿当即一愣,对方再不是九年前那个野蛮好动的假小子、疯丫头。 慕容茯苓举起那把莫邪剑,那是掀天匿地阵的第十一阵眼:“称霸淮南,引领抗金,那是家父至死不渝的理想。当年父亲病故对姐姐交托重担,如今从姐姐传承到我,既然这把剑我不得不握,便不想被那孩子拖后腿。” “阵法早结束了,孩子不会是累赘……”吟儿冷笑,“不过借口而已,你倒狠得下心。” “慕容茯苓资质平庸,必须焚膏继晷,才能扶起这个破落的姑苏慕容。”慕容茯苓微笑坚决。 “不,你这么做,只是想与杨叶和离罢了。”吟儿噙泪,想起黛蓝。 “是。那个男人已然不是我的,我也不是没他就活不成。”慕容茯苓泪中带笑,“盟主……” 吟儿直言不讳:“慕容茯苓,好好想想还要称我盟主吗,慕容荆棘是我杀的,司空承也是我关了,杨叶更是我徒弟勾走。” “我知道司马帮主为了救他殒命,也知道姐姐误入歧途想害盟主,更知道盟主曾劝杨叶回我身边……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放下私人恩怨、明辨是非善恶。我虽然对盟主有私恨,但却和世人有同仇。”不聊不知道,慕容二小姐原来是个这么高的心性,“盟主,茯苓一来想还盟主一个劝他回我身边的恩,二来,一定要换一种做法,完成父亲和姐姐没完成的志向,三来,不想比司马帮主差。盟主,你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不试试看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莫邪剑更好的宿主呢。”吟儿在心里说,世事或许就是这么巧合,歹毒如慕容荆棘配不上的剑,胡闹的慕容茯苓才是真正的主,若然那样,也算是对慕容山庄的慰藉,十二阵眼里他们终究占了一席之地。 另一厢,孙放也对吟儿真情实意地诉衷肠:“师父壮志未酬,徒弟枪锋不藏。”一边说一边咳嗽,樊井给他看,说他旧时的内伤发作了,吟儿问他是何时受的,孙放回答说:“是北伐的时候,打寿春落下的。” “寿春之战实在辉煌,我们小秦淮节节胜利,只可惜没能一直保持。”吟儿立刻意识到,孙放是个功臣。 “还不是怪慕容山庄吗,盟主原该将他们斩草除根。”孙放眼含愤怒,不曾掩饰分毫。 “当时想着,姐姐犯错,妹妹未必……唉,孙香主,你们是否有积怨?怎么她与你突然就打起来?”吟儿知道,慕容茯苓人前并没有咬孙放是奸细,想看看孙放视角的慕容茯苓是怎样。 “前几日她便来了建康,对我小秦淮挑衅,又说终有一日会扛抗金先锋旗云云,我对她说我们没空与你啰嗦、都是要去前线的人。没想到她气不过,竟跟了过来。”孙放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只是想争一口气,谁料她暗藏心计,只怕是要报她姐姐的仇。” “竟是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慕容茯苓再令她感动终究也是一面之词,当然,孙放再义愤填膺也一样。 那时,樊井对吟儿使了个眼色。 真不愧是个细作头子,吟儿之所以带他前来,哪是来给孙放或慕容茯苓治病看伤的?其中一个目的是防止自己大梦丸的药性突然发作,另一个目的正是趁自己跟他俩交谈时让樊井给把着脉测谎……常人的脉搏会跟着情绪起伏有变化,不同于慕容茯苓的全程合理,孙放在说到建康之后,脉搏节奏莫名地没有跟着情绪跑,跑歪了是因为所想和所说不一样,换而言之,口不对心有假话,甚而至于是编造。 吟儿和樊井来之前就讲好了暗中合作,樊井把脉,她引孙放和慕容荆棘多说多听,多说话才能露馅,言多必失;多听话才能软化,良心发现。奈何,他们说得都比听得多。 “孙放,粮草军器就在城下,你带些亲信,同我来取吧。”吟儿打定主意,狠下心肠。 “好,一日之内,必教慕容山庄抱头鼠窜!”孙放笑得无邪。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既然判断出了是孙放和金人勾结,吟儿到城门口就立即变脸、一脚把孙放勾倒在地,同时冲着楼上的小秦淮和官军大喝:“练兵!”林阡说过的,匈奴在侧,有内乱就当练兵之用! 城上倏然火光通明,墙垛后厚积薄发的叶文昭,当即带着宋军解决起城下叛乱,当是时,官军义军齐心协力,或开九车弩,或引寻常弓,一时之间箭矢如雨,孙放等人始料不及,第一时间不是呆若木鸡,而是本能地冲着凤箫吟和樊井剑拔弩张,更加证明了凤樊二人的判断无误。 樊井这才发现……这次危险程度不是零!始料不及,呆若木鸡,险些被孙放一枪刺中,所幸被凤箫吟一剑挡在身后:“还不下来救大夫?他出了事谁担待!”十三翼当即有人下来帮忙,那可不,有樊井在他们能肆无忌惮拼杀,没了樊井可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叛!寿春之战你是功臣!”吟儿再无后顾之忧,惜音一剑凌厉而去。“寿春?呵呵,还不是一路退到了和州!”孙放冷笑,面露失望,一枪激越而来。 “一时失败就放弃坚持?”吟儿痛心疾首,剑尖雪与天中雪齐飘,难分彼此,相辅相成。“师父一生抗金,又得到了什么!”孙放枪法被淹没在雪中,眼神却和当初说起南龙的仇伟如出一辙。 “我记得他叫云之外,是小秦淮的二当家,参加过隆兴北伐,是白帮主的得力干将!”吟儿说云之外得到了后人的记得,同时她一剑万式抢尽了众人的眼球。 “哼,二当家?现在哪还有什么二当家!四当家、十一当家都没了,小秦淮,呵,江淮最大,也一片凋敝,十七当家是最后一个了……”孙放的这句垂死挣扎,却险些要夺走众人的士气。 吟儿脸色一变,当即厉声制止:“谁说!十八当家,听令!” “在!”响起一个她也没想到的默契声音,高过其余应答她的人。 “什么……”岂止下面正在打的孙放和凤箫吟以为自己听错,城上的官军将士也没想到叶家二小姐会说这话。 “动小秦淮家法!”吟儿下令,杀了孙放。 “好!”叶文昭飞身而下,抽出绳链来帮忙锁人。 孙放冷嘲:“花拳绣腿,凭你也配!” 然而嘲讽真不能乱给,一出口就离死不远。 熟悉的招式,“朝搴木兰”“夕揽宿莽”,却多出几许成熟的历练,吟儿笑着,把战利品让给她:“云雾山第二十五,不配杀你这小喽罗?” “权当送给总舵主的见面礼。”叶文昭笑得才是真无邪。 吟儿报之一笑:世上有信就有叛,好在,信比叛多。 天明林阡闻讯到场,东城外的这些叛军早已被吟儿用最少的兵力收拾完。这内讧连林阡都来迟一步,正为龙镜湖等人焦头烂额的仆散揆更加利用不了。 “胡闹。”林阡看见樊井崴了脚,既骂樊井又骂凤箫吟。 “听见没!以后谁都不准带樊井上前线!”吟儿红着脸,一边给樊井隔着裤脚随便揉,一边学着林阡语气对大家严肃下令。 “……”林阡觉得,怎么有这样的人啊,恶人先占据话语权啊! “别总是这般胆大包天,尝到甜头就以为屡试不爽。和州不比盱眙,内外波云诡谲。”四下无人,林阡对吟儿语重心长,“吟儿,你对这些人来说,不也是个救死扶伤的医者?比樊井还重要。” “可是,像这般铤而走险单刀赴会,一来可以对敌人示威,二来不影响本身布防,对叛军的震慑是最大的……”吟儿回眸一笑,便教他的心狠不起来:“吟儿……” 林阡眉头深锁,她也不忍见到,赶紧认真答应:“好,你放心,没有下次了。” “我的吟儿,守千城,护万民,终究是证明了自己。”他回城之后没少听见诸如“盟主在就好”的说法,几日不见,吟儿对于和州的男女老少,竟成了个类似盱眙毕再遇那样的守护神。  十一月中旬,内忧外患俱消,军民士气高涨,两淮各地豪杰纷至和州,结寨保守,肝胆相照。 病情正在好转的叶适,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一厢凤箫吟继续帮他巩固城防,叶文昭、慕容茯苓等人全然马首是瞻,那边,虽然据说金方往定山一带发了十余万兵,但林阡、厉仲方等人率领着招募到的勇士多次击败敌人,迫使金军大部分滥竽充数的都退走,令人不禁怀疑那“十余万”到底夸张了多少倍。 “实在是一对奇人。”叶适感慨万千,站在院中赏雪,忽见两个叶文昭的近婢,脸色绯红地一路议论着过来,还边行边窃窃发笑。 “怎么了?”叶适以为叶文昭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没什么……”婢女们急忙逃了。 叶适怕没法去对弟弟弟媳交代,赶紧叫个门生去听她们窃笑什么,门生去了半刻,一脸窘迫地回来告诉他这个重要军情:“她们说,才几天而已,也没回来几次,盟王和盟主的床居然坏了三张……” “这般不结实?看来还要拨些钱,在军器之外的……”叶适一时没听懂,说一半差点没被自己噎到,老学者不能当着自己门生的面脸红尴尬,只能一本正经地头头是道地说完,“装备之外的地方……唉,大战在即,居然还有这么云淡风轻的人。” “是啊,这些婢女,真有闲情。”门生识趣地跟他一起指桑骂槐。 当是时,被骂的对象林阡正在指导周虎刀法,突然就和观看的吟儿一起打了俩喷嚏。 君子一诺千金,周虎擒杀的普通人最多,所以林阡必须赏人家一套刀法。过程中,林阡一边教一边自言自语:好像龙镜湖的枪法破绽在这里?下次倒要试试看…… 当是时,李君前派人来同他说,有个金方使者被他秘密带来了城内,要求立即与林阡相见。 “决战将至,见面为何?”林阡一愣,他们和仆散揆之间免不了决一死战,这节骨眼派使者做什么? 吟儿也觉察出不对劲:“为何要秘密,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第1457章 天命难测谁帷幄,人心难测命难说 “师父,看我去把他那见不得人的斗笠脱下来!”周虎与阡吟二人同行,笑说。吟儿这才发现有人比她还嘴甜,林阡不就赠了一套刀法吗,这周虎,居然不顾武状元的身份、直接认起师父来了…… 唉不对,怎能脱了那人斗笠,万一是自己人、细作、转魄呢?!吟儿想通还没来得及阻止,周虎已经隔空出刀,老远就把那鬼祟之人的斗笠震了开来,林阡原还在忖度那人是谁,回神之际当即移步追前,一瞬就给那人戴了回去:“军情紧要,进去再说。” 然而林阡后发未能先至,那一瞬之间,那人被刀风掀开的斗笠下,闪现过一张怎样熟悉的脸!岂止吟儿和周虎惊魂,李君前帐前每个有缘一睹真容的全都认识他也全都以为自己看错——仆散揆?! 大部分人都和吟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惊呆表情,林阡稍微淡定些、强装镇静把他带进帐中,对方最高统帅都来了,接下来谈什么都是绝顶机密,其余任何人都务必要疏散开去:“吟儿,谢当家,叔子,且先带众人走。”叔子正是周虎的字了,吟儿一愣,和晋代名将同字,周虎的父母想来也不是俗人。 “盟主,我该不会是犯错了……”周虎低声问吟儿,见她点头,他一脸惭愧地说,“往后断然不能再鲁莽。” “还好这里都是自己人,小小意外,没关系。”吟儿宽慰他之后,完成任务回到帐边,再确认了一遍近前无人,方才进去帐内议事。 甫一掀帘,却看仆散揆居于正中主位,吟儿不禁火大,想都不想无礼上前意欲一把拖开:“坐错地了!你须是客!”仆散揆却坐如钟,不曾被她拖动,吟儿大怒直接冲他拔剑:“敬酒不吃吃罚酒!客位都别坐,跪着好了!” “吟儿,不得无礼!”林阡赶紧上来没收了她的剑,“仆散大人是想来与我们商议‘和谈’,我正待差人去请叶大人……” “老师肯定不会答应,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吟儿一愣摇头,当即对林阡献策,仆散揆冷笑一声,临危不惧:“堂堂盟主,状若泼妇,成何体统!” “你!”吟儿还没来得及驳斥仆散揆,林阡便对她复述起仆散揆的“划江而治”要求:“适才仆散大人说,金帝给了他一道密旨:既已渡淮到长江边,便当与我国重新划定国界。” “汝等马上就要被打回老家,哪来的脸面提划江而治!”吟儿对仆散揆慷慨呈词罢,回看林阡,一脸愤懑和不满,“胜南,你忘了河东的教训了,和他这个会背盟的小人多费什么口舌?他根本就是一门心思打你,很可能是打不过你了决定铤而走险,想要像我一样单刀赴会虚实并济地威慑你!还有,这几日不是说他在厉兵秣马吗,如今居然议和,当中必然有诈,所以也有可能是个烟雾骗你掉以轻心!照我说的,杀了他,即刻扬我大宋国威!” “凤箫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道理你都不懂?”仆散揆怒不可遏,却险些被吟儿一掌掀翻,林阡赶紧喝止吟儿:“少胡闹了!你太笨了!” “哪是使者,送上门的俘虏!”凤箫吟转过身去对林阡杏目圆睁,“我胡闹?我笨?你是中了什么邪!二大……”正要让李君前帮着骂醒这个丧权辱国的林阡,忽然懵在原地如梦初醒。 帐中这个神似李君前的不是李君前,那么她差点一掌掀翻的仆散揆也不是仆散揆…… 好吧,真的有诈,真的中邪,真的笨。吟儿一脸讪笑,这情景在泉州、苍梧、黔西都发生过——她怎么就忘了文暄师兄和二大爷都会易容术呢,文暄师兄可能还只是擅长而已,二大爷却是“易容如一”…… “下手太重!”“仆散揆”站起来,撕开脸皮正是李君前,吟儿心中直呼,完全看不出来啊,适才他语气、姿态、风度,全都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要骗他们这些不在仆散揆近身的人根本绰绰有余:“二大爷,你不当细作可惜了。” “小师妹这气势,实在是傲视群雄啊。”“李君前”也笑着撕开脸皮,果然叶文暄是也。 “这个又是谁啊?”吟儿装糊涂,马上踮起脚来撕林阡脸皮,“哎呀,脸皮太厚,撕不开!” “吟儿,我没骗你啊,我事先也不知道……”林阡赶紧退后,同时和这两个骗子撇清关系。 “那你和他俩配合这般好!?”吟儿看李君前没受什么伤,放下心。 “进帐以后他提起划江而治,我立刻就懂了,真正的仆散揆哪可能同意?”林阡对她说,“不惜背盟也要发起的南征,仆散揆的目标不可能局限于两淮。” “是啊,我早就觉得不妥……”吟儿马后炮。 “你还说!胜南也不可能同意划江而治啊。”李君前没好气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易容耍弄我?”吟儿一头雾水之际,谢峰和冷飘零往帐内扭送了四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叶文暄的救命恩人,那个出现在夜袭大雪中的左撇子。 “全都是今年北伐才投奔的,其中有一个是上个月,极速地在谢峰帐下地位攀升。”李君前对林阡和吟儿一并释疑,谢峰点头,惭愧:“末将失察。”叶文暄接过李君前的话茬:“我和李帮主难得会面,刚好交流到易容心得,想到就做,试试这‘仆散揆’突然出现在我军营,正常人和不正常人会有怎样不同的反应。” 吟儿一愣,之所以冒充仆散揆,是因为青鸾等人有机会直面的、宋兵们大部分认得的,都是这位金军东线最高统帅吧。 适才“仆散揆”出现的时候,正常人多半是吟儿这样的瞠目结舌式惊呆,不正常人却是惊疑甚至惊恐,奸细们必然是类似“仆散大人怎么没通知我”的心境,这体现在一瞬间的神色起伏和转身后的确定虚实以及忙不迭的收发情报……一瞬间?转身后?忙不迭?全都需要有人暗中观察,这需要谢峰亲自出马辨别,谢峰用的手下却必须是冷飘零这种“非小秦淮中人”。 所以就连吟儿掀帘入帐都被解构成了无数个动作,金国奸细和谢峰冷飘零等人,一前一后地就在外面密切监视着营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适才在场理应已经被疏散的人,谁偷偷折返,谁悄悄注视帅帐,谁就有可能是鬼。谢峰等人一击即中并顺藤摸瓜,神速拿下了青鸾一条线上的四个人。而那个本就嫌疑不低的左撇子,用的暗号正是“转魄”所说、最近正与仆散揆交流的青鸾,谢峰的手下抓到他时,他正在江边分辨芦管。 唉,自己人?小意外?没关系?吟儿想到自己片刻前对周虎说的话,实在想给自己一巴掌:委实不能大意! 这四个细作倒也甚有气节,押上来时直呼“天兵小试,荡平贼寇!”寻到机会便要自尽。即使李君前和叶文暄分别救了两个,却眼看着也不可能撬开他们的口。 吟儿心中一寒,一个很可怕的现实就是,金人忘了八十年前是他们侵犯的宋国,现如今竟把他们自己视为正统、反而宋国正在作妖,为此金人们也一样可以抛颅洒血,若真是打出生起就接受了那样的教育,又该怎么去灌输和扭转他们的思想…… 奸细带走,四境无人,吟儿才问李君前心中困惑:“青鸾不是在江边堡坞吗,要抓也是从那里抓,怎会想到从这城郊入手?如何肯定城旁就一定有他的下线?” “小师妹,孙放的叛变显而易见是金军策划,但是你有未想过,孙放若成功安插到你身边,却不会那么快就和仆散揆里应外合,必然要潜伏很长时间。那么他进入和州城中,是不是应该会与谁交往?”叶文暄笑着告诉她。 “青鸾一脉,不仅在江边有人,在城旁、甚至城内,也一样有人。”林阡点头,这就是他告诉吟儿的“和州不比盱眙,内外波云诡谲”。 “所以我们据此设计:从城旁先除奸,再按图索骥,把江边的上线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君前从帐外偷听的人开始、一路追溯到这个左撇子,和叶文暄雪夜的猜测相吻合,青鸾一脉便这般被从下到上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李君前凝重的神色告诉吟儿,他不可能忍得了此番战斗掉链子的全在小秦淮。庐江之战告一段落,是时候开始整顿清理,却是用了个连林阡都意想不到的方法。 “之所以连我都不告诉,既是一时兴起,又是想看看计谋的合理性吧。”林阡笑着服气。 “仆散揆要是知道青鸾是这样暴露的,哈哈……”吟儿想到除一大患也笑逐颜开。 是的,仆散揆现在就算知道,也已经晚了。 自从雪夜劫营开始,仆散揆的布局就屡出纰漏,那是因为他过于重视林阡,而低估了叶适与民众、叶文暄与李君前,这些林阡之外的他人,竟连李君前的看家本领都不曾调查。 而相对应地,也是从雪夜的性命之忧开始,林阡数次都被敌我的计谋惊艳、常常意料不到,那是因为他没想到他的命这么值钱,竟真的教那晚金人为了杀他甘愿让青鸾冒着暴露的风险,那晚,当真就已经缩小了属于小秦淮的肃清范围。 “我倒是没想到这样的好计,这一局真是无为而治的。”林阡叹息连连,叶文暄和李君前的策略他事后都懂,但先前所有线索都像断线的珠子没串起来。 好在,这一局,终究南宋赢。 “不啊,你没有无为,你贡献出了见到仆散揆时‘强装镇静’的表情。”吟儿笑着嘲讽,她明白了,当时就算周虎不鲁莽,李君前和叶文暄也会用别的方法让“仆散揆”露一下脸。 慢着……“既然主要的戏码我进帐就已经演完,后面为何还有那么一长串?!”吟儿忽然醒悟,生气,“你们合起伙来看我笑话,合起伙来骂我笨呢。” 李君前和叶文暄相视而笑:“怎敢怎敢!”“都是受了胜南的指示!” “冤枉啊,只是为了让你过一把‘生擒仆散揆’的瘾而已。”林阡笑。 “只可惜这些情节不合理。”吟儿叹了一声,“我适才居然没看穿……” “其实不然。这个假仆散揆说出来的‘划江而治’有据可依。”林阡说,关于以长江为界,虽然仆散揆不予同意,不代表这说法不是真的,“海上升明月截获情报,完颜璟拟了一封诏书给仆散揆,希望仆散揆能迫使我国议和,不过,条件除了划江而治以外,还有要我国奉表称臣、增加岁币、归还之前宋军从金国俘掠走的百姓等等。” “仆散揆一不可能愿意答应,二是他也没有能力答应啊。”吟儿自信满满地说,其一,仆散揆不可能善罢甘休,其二,打到现在,金军并没有迫宋求和的优势,尤其打两淮的兵马啃的都是毕再遇、叶适、厉仲方这般的硬骨头。 “小师妹,仆散揆其实是有优势的……仆散揆先前在河南时,重金收买了韩丞相的族人,战前便渡淮来我大宋,被丘崈大人捉住并上奏朝廷。朝堂上主和派多,竟说动圣上、下令丘崈大人护送那族人北归,并且希望丘大人对仆散揆表达求和之意。算来,他们的会面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叶文暄说着朝堂中事。 “朝堂自己先软了,正好送给仆散揆底气。”吟儿自然看不惯主和派的卑躬屈膝。 “所以我军要赶紧在和州打一场胜仗,像给民众那样,给朝堂硬气。”林阡轻轻抚她头顶,“主和派准备议和,与主战派继续打仗,委实是不冲突的。” “对。”吟儿攥紧拳,战场的胜负,影响谈判席上的筹码。  又将月圆了,林阡难得在城内留了一整个晚上,第三高兴的是叶适,跟他论势,第二高兴的是周虎,跟他练刀,第一高兴的当然是吟儿,跟他……半夜没睡,解救彼此! “吟儿可知道,大约就是这几日,金宋就会决战于和州。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别再单枪匹马。”快天明时,他见她快没力气了,亲自把她按在澡盆里洗。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这么慵懒的样子,他也不知她会不会阳奉阴违。 “吟儿,你昨天是因为以己度人,才觉得仆散揆会做出单刀赴会的事。可是帐中的形势你也看见了,什么虚实并济地威慑?单刀赴会的大半都是送上门的愚蠢俘虏,敌人野蛮起来了必然是杀了他一了百了。”林阡继续语重心长,“所以聪明如仆散揆是根本不可能做的。” 吟儿慢慢地睁开眼睛:哼,怪不得合伙演戏骗她,原来等在这里呢。她发现林阡实在太可怕了,居然让她扮演和体验了敌我两个视角,然后他还把两个视角一并批判了:愚蠢,野蛮……关键在于,她没法反驳,心服口服:我要做聪明如仆散揆! 这属于征人的粗糙大手,轻轻掬起她长发拨到面前,她望见这一段段被水浸湿的青丝,忽然起身回报以美人惯用的魅惑姿态:“真的懂了……我答应你,绝对不落单,不存在侥幸……”不管是大梦丸的药性,还是林阡最近的精神状态,或是和州等地的民众,都告诉她不该把自己置于单枪匹马的险境—— 虽然前两次她都有把握,但事后也学会换立场想,那种情况能杜绝尽量还是杜绝吧……然而此刻,还是别想那么多,怎么欢愉怎么来。 “不行,万一这盆再裂开……”一朝见床塌,十年怕盆裂。虽然林阡这么说着,却还是口是心非进去了。 那温暖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腿,那热切的手臂牢牢圈住他腰腹,那磨人的妖精痴痴地笑:“那我们也不分开……” 黎明时分他离开她之前,打定主意,战前还是别再回来了,回来一次就完全不想走。 她睡得香甜,满脸都是幸福的笑,他不由得驻足想多看几眼,也被感染得不自觉地笑起来。一步三回头,他心忖,但愿少些烦心的战报,让我吟儿的无忧无虑能久一些……  转身蹙眉,沉重赴战。烦心的战报,不少都止于他林阡的耳边。 不得不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东线才见曙光,中线又陷黑暗。 关乎“诏书”的这份情报,令人初步可读出“完颜璟身体复原很快”“完颜璟想划江而治”两点信息,但细细深究,为什么完颜璟会有这样的底气?在完颜璟心中,三线九路,必胜的俨然不止淮西仆散揆这一路,完颜璟的底牌,很可能就是完颜匡。 十月末,虽说宋军在汉江给了金军一场漂亮的“樯橹灰飞烟灭”,但在完颜匡眼里,“震慑和伤亡只是一时”,“那只是义军在殿后伏击而已”。十一月上旬,林阡雪夜杀敌的同一时间,完颜匡调集河东河南所有增援、与原先的麾下全部聚拢、对当时留守江北的越风穆子滕以多胜少,重新攻取了枣阳和神马坡等地;而就在前日清晨,完颜匡击败彭义斌再次攻克樊城,却因赵淳早先就已经自焚城池、斩浮桥、坚壁清野,故而金军一无所获。 林阡闻讯之后,怎能不为完颜匡上心:此人已然展现出了“横扫江汉,势不可挡”的气魄!襄阳屏障全除,其城首当其冲,由于襄阳是南宋京湖地区重镇、三边之腹心所在,完颜匡务必得之而后快!为此,林阡几乎时刻关注着落远空的来信。果然今晨离开吟儿不久后便获悉,完颜匡将数万麾下云集于襄阳城外,战舰往来驰骋江上,吏民惊骇。 身为荆鄂都统制、京西北路招抚使兼襄阳知府赵淳,如今麾下仅有万余官军,徐辕、穆子滕等人也不过是统帅着数千盟军,林阡和陈旭远程合计:“义军随官军一起,彻底放弃江北,全心加强襄阳城防,随时迎击攻城之敌。”他远水难救近火,自然是指示义军一如既往“尽力去配合官军”—— 赵淳不像完颜匡那样,能够从金国获得源源不断的后援,自神马坡被夺至今,赵淳向宋廷申请援兵,然而应援到襄阳者寥寥无几,大部分还都是江湖人士,譬如湖南华家沈家的门徒……毕竟南宋全境都起狼烟,眼看兵马外援根本空谈,“死守襄阳、以守为攻”是赵淳唯一的可选战略。 这般情境下,林阡知道徐辕等人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高手堂不计前嫌协助着完颜匡,使襄阳宋军不仅没兵而且武功也不能碾压,别无它法,徐辕等人只能与赵淳统一阵线……所以他林阡才非得赶紧打赢淮西、也好“解一困而破全局”。 “主公,莫急切,心乱则策乱,反而影响和州之战。”柏轻舟劝他别再多想,“当务之急,主公还是应该专心淮西,谋定后动。” “我懂,和州不能操之过急,至少还得做三日战备。不可过分渴求胜利,否则适得其反,然而……”他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回答轻舟时尽是敷衍。 “主公,再给完颜匡三个月、二十万兵,他也未必攻得下我们襄阳。”柏轻舟微笑。 “怎么?”林阡一怔,不知何意。 “完颜匡意在侵略、掳掠女子,我军即便弃地、保全民众,我军道义胜。 完颜匡人多势众却来源杂乱各怀鬼胎,我军人数虽少却知根知底众志成城,我军心志胜。 金朝铁骑不谙水战,加之初来乍到,很可能水土不服,我军体格胜。 完颜匡文韬武略,但赵淳也一样颇知兵法,何况襄阳还有个用兵如神的陈军师,我军智谋胜。 水战之后,金宋高手都有折耗,但高手堂年纪大、恢复慢,穆子滕、彭义斌都是青壮,我军武功胜。 控弦庄‘朱雀’已被击杀,海上升明月‘落远空’和‘惊鲵’都已上任,还有‘真刚’辅助,我军情报胜。 上回水战便已看出,我军战舰较金军优,除此,还有霹雳炮等金军难以掌握之利器,我军装备胜。 金军只攻占了纸糊的樊城,我军却据守铁打的襄阳,我军地形胜。 金军久攻不下必士气走低直至衰竭,我军孤军死守必渐渐明朗直至翻身,我军耐力胜。 金军以一军之兵,敌我大宋一国之众,江湖庙堂受战压迫必会人才辈出,我军潜力胜。 有此十胜,过程再险,结局也是金军退。主公且以平常心与仆散揆决战和州。” 他诧异地听柏轻舟说完这十胜,她不像吟儿那样说一千个字可以不停,故而说完还没忍住咳了几声,可他虽然还担心着襄阳,却当真不像适才那样焦虑,仔细回味,军师说的何尝不对?  和州之战,林阡打算依前计行事、做足战备、三日后发起。 这一晚,原本他就打定主意这三天都强制自己清心寡欲不再去看吟儿,刚巧收到黄鹤去发来的情报、便先去江边接莫如和柳闻因,暌违数日,两个女子伤势都已大好,教他不得不叹黄鹤去当敌人当自己人都是那么靠谱。 “主公……仍然没有他的消息?”莫如见到他说出第一句话,坚强的面容却透现无限的凄苦。 林阡一愣,想到莫非,既疑惑不解又怒其不争,更遗憾之至:“一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林阡哥哥……”他上次见到柳闻因时,闻因清隽的脸上多还是洒脱的笑,而今,却也一样,坚强,又哀愁。 “柳大哥的仇,盟军一定会报。”林阡自然知道柳闻因对徐辕拒婚的事,但觉得此刻帮徐辕劝她于情理不合,何况那又不是他擅长的,于是作罢。 “庆幸我二人的失踪对中线不曾有过分影响,今愿为主公重新战斗于淮西阵前,是攻是守,听凭主公示下。”柳闻因还沉浸在悲喜交加之中,竟是一向软弱的莫如最先从悲伤里回神、对林阡请战、欲重整旗鼓。 “你二人来得正是时候,不妨去助吟儿顾着后方。”林阡知道叶文昭和慕容茯苓的经验尚浅,及不上莫如和柳闻因身经百战,但她俩毕竟人生地不熟,此番还是从协助固防做起。 莫如、柳闻因得令前去和州城内见吟儿,意料之外这大晚上的吟儿竟然不在府上,听婢女们说好像又去找叶文昭和慕容茯苓一起研究九车弩去了,到城墙看到叶文昭二人,她们却说盟主片刻前收到只信鸽,匆匆往城南方向去了。 “什么信鸽?”莫、柳都觉可疑,莫不是海上升明月? “放心,盟主听话地带了八个十三翼在身边,就在城中而已,盟王过于担心了。”慕容茯苓笑着说,叶文昭也点头。 正说着,一个十三翼中人慌乱上得城楼,气喘吁吁,惊疑不定:“主母不见了!” “不是吧……”叶文昭一愣,语气都变虚。 几人一并随那人去,边疾行边听他讲,信鸽上据说是个海上升明月中人,约定和主母在城南一处酒馆相见,主母比那人先到,看对面有个药铺,索性带了其中一半高手前去,那药铺主人还欢迎了她,可是忽然店内一阵巨响,店外众人冲进去时,见店内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晕在地,唯独主母消失不见。 “那么多高手,没有一点防备?被人一晃功夫就?”叶文昭觉得不可思议,慕容茯苓说:“个中内情,必须等他们醒了再问。” “哪个海上升明月,不约林阡哥哥,却约盟主?盟主还深信不疑?”柳闻因暗叫不好,和叶文昭等人一同站在药铺门口,已经预感到林阡会怎样疯魔。 莫如心念一动,回看一街之隔的酒馆,忽然有人在这个时间戴着斗笠出来。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举手投足,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中线的仗他是失职还是变节?谁都不知道,见只见他,莫非,就是这个暗中约见主母却害她失踪的人! 大半个月,寻寻觅觅,杳无音讯,谁料会重逢于这样一个寒冷料峭的冬夜, 大半个月?分明快半年了啊,上次,在陇陕,熟悉的场景,不见的是你,守着我的是主母,是她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要坚强,生下那个我们活过的证据,养大它,继承你! “莫如姑娘!”慕容茯苓来不及阻拦,眼睁睁望着莫如不能自控,飞身而去同时断絮剑急掠。 剑光,惊心动魄,剑意,激中稳进,剑势,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莫如姑娘?如儿?太熟悉的名字,他是失忆了还是恍如隔世?眼睁睁地望着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侧的爱人,一剑不由分说地封锁向他的喉咙,淮南,她挽着他背诵“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川蜀,她连夜为他挑灯夜补衣,“哥哥,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陇陕,她为了给他节省军队开销顿顿都吃剩菜,“咱们本意是来巡营的,你可别忘了初衷”。 她必须拿下他:明月照你还了,弓刀事业都在,你的初衷、又去了何处! 这一剑,为了吴越、石磊、洛轻衣和凤箫吟一起刺过去,纵使是慕容茯苓、叶文昭、柳闻因也挡之不住,莫非也没有心力去躲,只望着旧时月色、今日烟尘,独自怀恋着他的家国。 往事,如浮光掠影,一纵而逝。光阴,为何不定格在仲家蛮的仙歌节,那天她对蛮人们说,“是啊,真是很欣赏你们这边的规定,一夫一妻。” 那天他笑着说:“那我答应如儿,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个女人。”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命理难说》 第1458章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 铛一声响,莫如刺向莫非的剑被一刀震偏,同时一个身影扑进战团大喝一声:“深更半夜作什么乱?!”话声刚落他身后一队宋兵已将此地包围,正是负责和州防御的周虎了。他既不认识莫非也不认识莫如,自然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巡视的地盘生乱。 走近一看却有叶文昭,周虎不禁一愣:“叶大小姐?”叶文昭见是他来,义愤填膺伸手指向莫非:“周将军,抓住此人,他害盟主失踪,务必严刑审问!” “什么……”周虎一惊,昨天盟主不还好好的看他和师父练刀的吗…… “不是我!”莫非和周虎同样吃惊,如梦初醒,慌忙辩解,却隔着斗笠、捏着嗓音,他曾身为“掩日”的事自然不能让任何别人知道。 莫如眸子里这才燃起一丝希望,声音颤抖着问他:“不是你将她约到这里来见?” “是我,然而……”莫非还未说完,莫如又再拔剑,希望刚生又灭,既是他约到这里来在这里失踪的,那抓她的人不是他也是他的同党了! “别再狡辩!一而再再而三地抵死不认!”自从吴越石磊惨死、洛轻衣被骗失踪之后,莫如就一直在忍受各方非议,努力艰难地为丈夫找各种理由辩白,然而眼看他失踪半个月都没尝试与盟军联络,她越来越接受他已经恋上另一个人并为了那女子改变立场,如果说过往情缘还能支撑莫如不去多想想都是错,那么今夜吟儿的失踪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你,也不肯相信我吗?”莫非只躲不攻,他当然不可能去敌对妻子,只能压低声音请求她的理解,一颗心却无比凄凉。这半个月他之所以谁都没有联系,是因为他作为郢王余孽正被曹王府的耳目追杀,一心想着撑到淮西见到林阡再说,然而时过境迁、林阡的心理难以琢磨,他就像从前的辜听弦和宋恒一样,想要先从吟儿这里试探。 “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你都不该害主母!”莫如因为他的变节深恶痛绝。 “她是我救命恩人,我怎可能害她……”他也因为莫如的不理解而咬牙切齿。 “谁知你心里有没有更重要的?!”莫如的泪一瞬就在眼中打转。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他心一凛,肩上已被划了一道,血肉横飞。莫如的剑法,早已比北伐之前进步不少,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无需旁人帮忙,凭她一人就能持断絮剑将此刻无剑在手的他制伏…… “全都杵在这做什么!”周虎大概懂了这是个见不得人的细作,平素他还可能和叶文昭等人一样、一腔热血要冲上前去把莫非捉拿痛打,今夜却吃一堑长一智制止了自己的鲁莽,一边命麾下去请林阡亲自到此,一边赶紧疏散周边无关紧要之人,包括叶文昭在内的都被他请走:“叶大小姐,慕容庄主,不可都聚在这里,反而忽略了城防。” “说得对……”叶文昭和慕容茯苓都清醒过来,点头认同不能滞留,却难免为吟儿的安危捏了一把汗,临行前对周虎说,“有盟主的消息切记通知我们。” 周虎顿时看清楚了凤箫吟的重要性,送走她们的同时,郑重嘱咐在场所有麾下:“此地发生的事,对城中民众能封锁多久便多久。” 尽管周虎派去请林阡的人都措辞谨慎,但林阡何许人也,如何不会立刻意识到,大战在即被人请求“务必请回”还能是谁出事!他就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样,早就预感到这个节骨眼上吟儿会不见,所以才对吟儿千叮咛万嘱咐别再落单!可是吟儿承诺过他不会再分开,她说过不会单枪匹马,所以她确实带了八个高手在身边,她答应他不会置自己于险境那她为什么要乱走! 是有人骗她去的?不是酒馆吗为何要去药铺?他沿途一直觉得可疑因此心乱如麻,到场后急忙冲进那店铺忘乎所以、给这个人那个人运送真气加速他们醒,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直到从地上拾起几张药方一样的纸……他才看了几眼就任由它们飘落在地,捂着左胸慢慢地瘫倒下来,柳闻因慌忙给他撑着,看得出他这几天又受了伤却在掩饰。 勉强拾起那纸来,柳闻因还未及细看,就听那最先醒的店主说,盟主来问了治咳嗽、治腿、治腰和治白发可有什么独门秘诀……柳闻因心一颤,只怕林阡精神失常,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呢?” “后来药铺来了个盟主的熟人,我们便也没当回事……”店主还未说完,莫如已噙泪将被缚的莫非带进来,刚巧听到这句直接将他掼倒在地,嘶哑着哽咽着大声地质问他:“你还有何话说!”是的,如果不是熟人作案,即使城中有青鸾下线跟踪复仇,盟主和十三翼也不可能完全没防备! 乍一望见莫非,林阡的思绪陡然像被拉到几百年前那么远,生硬地跳回到静宁、定西、广安、甚至更早,那是功臣、骁将、麾下、知己……仿佛前一刻莫非还背倚着战马轻松地望天边行边笑、伏在他面前含泪说自己要将功折罪、站在他身边歃血为盟说星火燎原,那是他林阡的福将,为了那个人的死,他在西岩寺伤悲吐血,“莫非之死,难辞其咎,悔不当初!”在隆德疯魔险些被万箭穿心,“黄鹤去!来得正好!便以你血祭莫非!”却为了那个人的复活,他高兴得几日几夜都没合眼,既是兴奋又是感伤:“莫非,竟可以为了家国舍弃自身?”他和莫如、和孙寄啸、和程凌霄一样,都盼望着那个叫莫非的男人能够在北伐过后雄衣锦归! 可是,为何事情会这样发展,那个人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是为了那个……叫雨祈的公主?”林阡明知不能在人前倒下,不能含悲、吐血、疯魔,甚至不能表现出半点心乱如麻,可还是因为吟儿的失踪和莫非的失路胸口堵塞,半刻问不出半句话,以至于这里每个人都噤若寒蝉,空气里因此到处弥漫着肃杀和沉重,终于林阡镇定问出这句话时,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莫非的神色却一瞬变成死白,来自主公的质疑,比程凌霄、莫如不信任他还要令他绝望。 “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林阡第一句话还毫无感情流露,第二句却克制不住那压抑的深情,莫非擅长眼神术,怎能看不懂林阡眼中的痛惜,既痛惜话中的“她”,更痛惜话中的“你”。 “这抗金联盟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个都是这样,失败就找人替罪,全不分青红皂白!”莫非百口莫辩索性不辨,这一刻信念完全失去支撑心如死灰,却不甘心,拼命为他、为柳月、为胡蟏、为田若凝、为太多被冤的自己人鸣不平。 林阡身体一颤,却完全没心力再问,柳闻因见状当即帮他也帮莫非:“莫将军,林阡哥哥怎可能找你替罪?但今夜实在是过于巧合,你嫌疑最大,何不为自己争辩几句……” 莫非冷笑一声,虎目噙泪,答非所问:“我只知道,人,真的不能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你虽非真凶怕也是被真凶利用,自辩或许能帮忙寻回盟主……”柳闻因知道所有证据都指向莫非,谨慎措辞生怕推开了他,其实她倒更希望是莫非绑架了吟儿,至少这样还有希望让吟儿少受苦。 莫非却铁骨铮铮,不肯低头:“广安,陇干,邓唐,雨祈,郢王,盟主,莫非一生,不停负罪,不断救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便那时,总算有十三翼清醒过来告诉林阡等人:“主公,适才仆散揆忽然出现,我等原还警戒,谁知盟主说他是李帮主戏耍她,还教我们别多心,真正的仆散揆那么聪明,怎么可能铤而走险来和州……”“谁料,那是真的仆散揆……”吟儿她那个脑子简单的,把他林阡的话当成金科玉律…… 林阡醍醐灌顶,一口血气直接涌上喉,悔不当初,痛心疾首,骗人者必骗己! 是的,昨天那局宋军赢了,赢在“仆散揆连李君前的看家本领都不曾调查、防备”,今夜仆散揆调查清楚了立刻就赢了回去。 其实李君前为什么要易容成仆散揆,根本不是吟儿想的那样简单“是因为所有人都认识他”。易容成仆散揆偷偷摸摸出现在宋营,之后便必然会传出一种风言风语:“仆散大人曾与宋军暗通款曲。”即使今次不能深入金军军心,还会有下次、下下次,直至仆散揆这个最高指挥官的可信度被小小把戏就拆毁。另一厢,宋军也凭此举向仆散揆示威,我们随时可以扮成你的样子做任何事,如此一来金军即使相信仆散揆的忠诚却又会怕他是个假的,哪怕能勉强保证可信度也势必失了威信—— 仆散揆如何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仆散揆铤而走险亲身潜入和州,不用扮他也是个李君前。与青鸾跟踪吟儿的手下们会合之后,仆散揆神速出手,一则直接在林阡的眼皮底下掳走了吟儿,你拆我的威信我便拆她的,二则威胁李君前和叶文暄尝到教训再也不敢玩这易容把戏!一招毕,宋军给他仆散揆的困局迎刃而解,同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场箭在弦上的和州之战对金宋全线都是举足轻重,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作为和州百姓守护神的凤箫吟失踪了,这也便罢了,偏巧她还是那个时常疯魔的林阡之不可或缺!仆散揆岂能不懂柏轻舟所说的“心乱则策乱”,仆散揆必须逼着林阡关心则乱,“他本就因为襄阳的战败急着打,如今更直接被这噩耗压垮,我军战胜和州将一劳永逸,哪怕逼他走火入魔也顾不得了。” “因为凤箫吟对和州至关重要,她若长期陷于我军之手,难免使‘兵民共守’破裂、宋军军心日渐涣散,所以林阡还不得不赶紧打,夜长梦多。”仆散揆完全拿捏准了,林阡会疯,柏轻舟也会陪他疯,因为这不仅是林阡的非打不可也同时是和州的大势所趋,谁教“盟主在就好”?盟主不在,又该如何!可是,“仓促开战,林阡必败!”宋军必定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柏轻舟闻讯后确实对林阡分析说:“主公,不得不打,仆散揆一旦显露出盟主在他们手上,我军士气在最愤懑时最高也同时最险。”“然而,战备不足……”叶文暄蹙眉,看林阡那时神智已经不剩多少,暗叫不好,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决断?“其实也只是定山的堡坞不曾妥善?”李君前知道,这归咎于谢峰等人麾下有青鸾,如今青鸾刚除百废待兴。 “偏巧定山和石跋经过雪夜之战,对仆散揆而言都算透明。”叶文暄一边点头一边留意林阡精神状态,生怕他下一刻暴走所以紧紧按住他衣袖。 “若是瓜步的言三当家分兵来顾?”李君前说,第三个堡坞“瓜步”对于金军来说还算秘密,所幸如今青鸾已经不复存在,战狼孤掌难鸣并且远在官军,并不会太及时地发现这样的变动。 “只能这般,勉强符合所需。”叶文暄与柏轻舟四目相对,无奈点头,同意李君前在这种战备不足的情况下帮林阡开战。 那时林阡精神恍惚,既是因为吟儿生死未卜,也是为了莫非悔恨莫及。 吟儿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仆散揆只会揭露吟儿已在他手上,却不会告诉任何人吟儿何在,甚而至于,那个用计毒辣的仆散揆,在见到吟儿的第一刻已经将她杀害,表面上还活着而已。有什么不可能?吟儿身世揭穿至今,对她百转千回又爱又恨的都只是完颜永琏和高手堂,仆散揆不在其中,他只是完颜永琏的搭档罢了。河东之战落幕原本宋金已经握手言和,正是他仆散揆说服的完颜永琏背盟发动南征!那样的人,对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决心,狠手地只会把吟儿这种会引起此消彼长的劲敌灭口…… 莫非令他悔恨,“人,真的不能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后面的话莫非没有说,但他都听见了:若非为了你林阡,为了与南宋群雄的誓言,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国天下,莫非那时候早就回来和他的娇妻爱子团聚了,何至于沦落到孤掌难鸣此情此境! 莫非在十三翼醒后说出仆散揆、众人恍然大悟的第一刻便哀吼一声一跃而起、噙泪转身扬长而去,纵使莫如都没有力量和决心拉得住——是的,他们适才,没有一个愿意相信他! 醒转之际莫如念及莫忘,忽然惨呼一声,不惜一切代价追了上去,如果还有机会,她就算放弃尊严也要把这个男人留下!然而,不可能了,追出十余步远,看见那个男人站在灯火与夜色的交界、黑与白的边缘,他背对着她而他的面前,正有个撑伞的少女正在几个小侍卫的簇拥下等他回去。 才发现不知何时,和州城里已经下起秋雨,“你落在本公主手上,她要不回去了。”虽然那少女早已不像说出这句话时的那般灵动,可是……却紧紧缠住莫非去了另一个立场! 林阡一时失心并未追往,柳闻因这些天和莫如朝夕相处,对这段感情却是感同身受,是以难得一次把林阡托付给周虎等人,一边揽住踉跄着险些倒下的莫如,一边还试图追前大声喝问:“莫非,你便这般去了?莫如姐姐怎么办!还有,你还没见过的莫忘?!” 然而不知是不是那夜雨过于滂沱、她声音不够穿透,还是莫非也正在气头上、心如坚铁……他,完全没有回头,像他父亲年轻时一样,抛妻弃子去了另一个方向,他却还曾讽刺过他的父亲因私废公。 “哥哥,我们明明曾相知相惜,最后却还是硬生生地错过了……”莫如追不上他,跪倒雨中,心如刀绞,何尝不是后悔万分,这半年来她哪时哪刻不在信任她的丈夫,偏是最后一刻她放弃了!她知道莫非很可能是通过吟儿祈求林阡原谅的,奈何阴差阳错,竟促成了他和林阡的决裂!而他和她?任雨打疼她右肩,望着他渐行渐远,往日情也渐渐熄灭。 林阡终于想通却为时已晚……或许也正是因为林阡对莫非的这份追悔之情,才阻碍着林阡在吟儿可能被杀的此刻竟然还能理智、眼虽红热却不曾走火入魔。 然而吟儿是死是活?当然要打了才知道,并且是必须狂胜不休、逼着仆散揆跪下告诉他关于她的绝密关押之处……被前所未有的急迫、求胜心情驱使的林阡,令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不妙:主帅如此正中敌人下怀,和州之战还怎么可能稳赢?! 第1459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仆散揆那样的人,对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决心,狠手地只会把吟儿这种会引起此消彼长的劲敌灭口。” 用“此消彼长的劲敌”来形容吟儿贴切吗?贴切之至。仆散揆初到江淮之时,凤箫吟还只是个会拖累林阡声名的“金国公主”,遭到两淮军民的非议、质疑、排斥,如何领导得了南宋联盟抗金?从士气来说,金军已然先胜一筹。然而短短一个月,她便挟“定盱眙”、“守和州”两大战绩一跃成为淮民守护神,甚至还能帮着洗刷林阡的罪名。如今除了金军谁会记得她的身世?可是记得又有何用,意义已然变味,“公主都叛国了”,严重打击金军。就算没易容这意外,凤箫吟此人,仆散揆也是肯定要抓的,易容之事,一加了速,二提供了策略。 “对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决心”?是,林阡一点都没理解错,仆散揆的目标不可能是划江而治、而从始至终就是荡平南宋,于他而言唯一的对手正是林阡。八叠滩交战之初,仆散揆还希望林阡能正常点、别浪费自己的精心部署,毕竟战胜一个全盛状态的林阡比攻克整个淮南还影响深远;但如今宋军在江北防御充足、青鸾一脉遭到肃清、转魄一脉又有新人,眼看着和州之战对金对宋一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仆散揆也只能出此下策,“拖垮林阡的状态”胜之不武,哪怕逼林阡走火入魔也顾不得了。至于走火入魔的后果?林阡失民心的同时会否成为第二个渊声祸害天下苍生?仆散揆当仁不让,天漏了也由我补!潜意识里,仆散揆还觉得,林阡和渊声不一样,入魔不会那样轻易。 “狠手地只会把吟儿灭口”?对,仆散揆不属于完颜永琏的高手堂,身为大金驸马他一直只是曹王府的搭档而已,观点怎么可能和完颜永琏完全一致。林阡用残存的理智推测过,完颜永琏作为父亲或许还会对吟儿仁慈,仆散揆与她非亲非故,素来又行事狠辣果决,怎可能将她放过!吟儿凶多吉少,林阡唯一的希冀,是仆散揆念及与王爷的友情,不至于先斩后奏。即便仆散揆去信劝说王爷将她处死,那也有一来一回至少四日的空档! 是这样吗?林阡不知道的是,完颜永琏在这场泰和南征前就已经撂下狠话,你们所有人,倘若真的效忠于我,那便帮我制止一切的徇私可能:“战场上若她犯错太过,汝等可以自行斩除,也算为我、为曹王府正名。”高手堂令行禁止,不仅那个当年差一步就进高手堂的龙镜湖归队后立刻就懂杀了小牛犊才是表忠的路,就算孤夫人、和尚、封寒、凌大杰这些对吟儿都有情有义的前辈们到淮西,也一样会对杀吟儿这件事不遗余力…… 吟儿被俘虏的第一刻就从仆散揆陡变狠戾的眼神里看出了自己要没命的现实,醒过来时却莫名地没去天堂也没下地狱,这是哪里?可惜那床褥再怎么舒服她还是个五花大绑的囚犯。 唉,其实用不着绑,她只要到了时间没喝寒毒就会反噬,武功也和火毒复发前一样时好时坏,虽然有个大梦丸支撑战力,可她希望这当儿药性能别上来还是别上来的好……这种身体状态别说走出这金营重围了,才醒没多久她就又热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醒睡睡,反复数次,她身边倒并不是始终无人的。后半夜,有个陌生的脸孔到过她身边,同时压迫向她的还有刺骨的枪锋和激动的语气:“您不是用计毒辣?为何偏不能杀了她!” “王爷他……”熟悉的声音,来自仆散揆,意思出乎意料地竟然是……自觉地想要保住她?!太好了! “王爷不能被她连累!王爷说了,要彻底忘记她和陇南之役!”那陌生的声音仍然主张将她杀了一了百了。破天荒地反而是仆散揆的剑狠狠挡在枪之下:“镜湖,最想忘记和逃避的人,是你!” 哦?原来是龙镜湖?可以想象他被戳中心头的惊异神色。吟儿不太清楚龙镜湖和她的渊源,大致听出音来,他之所以想杀了她,既是因为公、她是金军的劲敌,也脱不开私、她是他的心魔!对于高手堂大部分人来讲,昔年他们救不成她会抱愧半生,但他们都不是对不起她,而只是对不起王爷,所以现在一旦王爷要她死她就必须死,不能让她吃里扒外地占着各种便宜…… 龙镜湖原本也是一样,即使对她有愧也完全服从王爷,如今却被仆散揆一语点醒,他这么急切要帮王爷杀她,根本是出于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邪念,仿佛只要杀了她,陇南之役和她都是不存在的,他的失败、他的逃避、他和王爷的裂痕都没发生过,只要她死了他走偏的路就归正了,他终于可为他的王爷为他龙镜湖自己施展抱负…… “可是龙镜湖,陇南之役怎么可以忘记!”仆散揆武功远不如他,却凭着这句话迫退了他,继而又发自肺腑说了这样一句。 吟儿心中一颤:好像这个龙镜湖和仆散揆也参加了陇南之役,仆散揆对那场战败的在乎甚至要高于父亲?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接下来的这句,证实了龙镜湖不仅曾是完颜永琏的得力干将,而且他和仆散揆当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难道说我猜对了,你将近二十年都不曾与那韩国公主完婚,是因为你的心总是过不了王妃那一关……” “住口!”仆散揆鲜有的震惊,虽声音低沉,却语气愤怒,“龙镜湖你这懦夫,你在胡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昔年王爷王妃花间舞剑,你总寻各种借口睡在旁边观战看,王妃调给王爷的酴醾酒你也要偷抢来喝,看似轻狂、洒脱不羁,实则,仆散揆你才是懦夫吧!”龙镜湖冷笑,如此直接地对着仆散揆反戳了一把,“所以,你比王爷还不想忘记陇南之役,比王爷还憎恨和仇视抗金联盟,比王爷还执意要横扫南宋一统天下!” “班师回朝的时候,我必会禀明圣上,龙镜湖多次出言不逊顶撞上级!”仆散揆怒不可遏。 “我管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仆散揆,到时候一起去曹王面前论理就是!”龙镜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 “你,这话更不能乱讲!”仆散揆接连被触数条底线,对龙镜湖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自以为你知我知,却不知吟儿醒着在偷听——不仅偷听,吟儿眼睛还眯了条缝去偷看仆散揆,他脸色惨白如纸,竟验证了龙镜湖所说是真,她没想过仆散揆居然暗恋自己的母亲,这实在是好大的一盆狗血洒头上!她忽然放下心来,悠悠然睡过去,窃笑:这下,我又死不掉了。 云蓝师父说得不错,我就是多灾多难又逢凶化吉! 仆散揆和龙镜湖忽然听到几声呼噜才罢休,循声来看,凤箫吟已安然入梦,笑得格外香甜。仆散揆叹了一声:“在敌人的监禁下也能这么轻松的,怕也只有你家公主了。”龙镜湖一愣,真恨不得立即杀了她:“仆散大人,莫毁了王爷声名,她当真不能留啊!” 吟儿再醒来时,不知何故已被转移到了仆散揆的军帐,她忖度可能是适才火毒发作过,使得仆散揆怕她热死、故而请了可信的军医救治,龙镜湖却不依不挠,扬言会写信告诉曹王抓到她的事,由曹王亲自下令将她处理。仆散揆表面镇定,内心显然受迫,不想被曹王知道他暗恋柳月的前尘旧事,但清楚如果想藏住自己的心就只能杀了凤箫吟、以彰显出他一贯的心狠手辣。 “到这份上都犹犹豫豫不肯杀我,实在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仆散揆……”吟儿心中叹息之余,厚着脸皮,感激母亲魅力无穷…… 在雄壮的军声中再醒,灯耗尽天色早已大亮,她虽藏身在这帅帐一隅,仍感觉自己被一股浩荡的腥风杀气裹挟。金军旗卷,响彻耳畔自然动魄,宋军鼓震,相隔再远一样贴心,然而单论威势,她不得不承认两方旗鼓相当:但愿我这意外失踪,别拖了大家后腿……心里却隐约有数:和州之战看来会提前开始,也不知我军的战备做得怎样。 神志完全清晰,当然悔恨莫及:凤箫吟啊凤箫吟,你怎就那般糊涂!二大爷怎么可能到那偏僻地方耍弄你,你居然还傻愣地要去撕“二大爷”的脸和胡子,结果撕到了一个真大爷……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 形势,却和李君前、叶文暄同她演出来的一样,虽然决战在即,两边都有人促成和平—— 这一边,仆散揆确实收到了完颜璟诏书:“前得卿奏,先锋已得颍口,偏师又下安丰……近又西师奏捷,枣阳、光化既为我有,樊城、邓城亦自溃散……山东之众久围楚州,陇右之军克期出界,卿提大军攻合肥。赵扩闻之,料已破胆……淮南既为我有,际江为界,理所宜然。如使赵扩奉表称臣,岁增贡币,缚送贼魁,还所俘掠,亦可罢兵。” 那一厢,赵宋朝堂上的皇亲国戚果然吓破胆,密令丘崈借着送回韩丞相族人之际,亲身来找仆散揆求和,和帅帐里叶文暄所说分毫不差。只不过前日叶文暄对凤箫吟说“大概就是这几日”的时候,凤箫吟没想到这场景里会有个自己存在…… 约莫傍晚时分,丘崈和韩丞相族人由仆散揆的几个亲信一起送入帐来,吟儿虽被仆散揆绑在屏风后面点了要穴,还是尽可能地制造各种异响来给丘崈等人知晓,可惜实在没力气激起半点波澜,更不知丘崈会否去与叶适、林阡互通有无,筋疲力尽之时,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仆散揆有两个亲信出帐时往这边瞟了瞟,她心念一动:求你们了,你们之中有个是转魄好吗! 只听丘崈说完一堆软话之后,仆散揆寸步不让地说:“称臣割地,献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然后才能议和。”丘崈居然照单全收,说要启奏圣上定夺,看来他不会在战地久留。吟儿愈发失望,正自郁闷,未想丘崈才走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仆散揆迅疾出帐好像收了个信鸽之类的东西,随刻就重回帐中肃然喝令:“将疑犯押上来!” 吟儿心一紧,顿生不祥预感,赶紧祈祷起适才那人不是转魄……果然预感成真,“你三人中必有一个是宋军细作,从实招来!”仆散揆严词厉色,那三人胆战心惊,连连否认“大人,冤枉啊!”继而互咬。仆散揆冷笑一声:“若非宋军细作告知,林阡怎会这么快就得知凤箫吟在此处?”那三人脸色都是大变:“与末将无关啊大人!”吟儿初始和他们一样不知仆散揆是怎么知道的,后来看到仆散揆案上的密信,想到听见的几声信鸽扑腾声,心底雪亮,脚生寒气:这么说来,青鸾一脉并没有像表面所见的瘫痪? “雪夜宋军劫营,我便知近身还有转魄余党,适才丘崈要来,我是特意让那晚参与部署的可疑者、也就是你们送他入帐,继而在你们出去之后,由旁人盯住你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仆散揆冷冷说,原来适才他是借着议和设局肃清,“我和丘崈尚在交谈,凤箫吟之所在便已到了李君前案边,如何能与你们无关?!”不用说了,适才入帐一共七个,这三个被盯梢的人发现适才有疑似收发暗号的举动,只不过,他们和李君前抓住的那些不一样,没有立即承认他们是宋军间谍,他们到底是不是海上升明月?吟儿也不知!只知道,好像有个,刚才确实探了探头…… 还有……吟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青鸾一脉,竟到现在还有人能在李君前案边!?可是,小秦淮的内鬼不是都抓干净了吗,剩下的不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吗,她被掳的时候还安慰自己说,和州城的奸细们只知道复仇、做不成情报网了、抓我说明他们心虚,想来宋军都是这么觉得,青鸾一脉的余孽已经自乱阵脚狗急跳墙……谁知,这是假的?烟雾而已!好一个仆散揆,一边行事,抓了她,一边用计,骗了宋军。 是的,青鸾一脉的崩溃都是演出来的,他们很明显是用青鸾的死来掩护了另一个人的安全,让那个人放心大胆地取得了李君前的高度信任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可怕的是,宋军对此一无所知!如此,宋军江北大营、三大堡坞的部署只怕也会轻易传到仆散揆的眼底!吟儿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既不知该如何通知李君前这件事,也怕自己人因为敌方细作而暴露在此时此地。 “今日嫌疑等同,却都死不承认,那雪夜伏击林阡之前,你三人在何处!”仆散揆再问。 那三人一个姓纳兰一个姓徒禅一个姓纥石烈,绞尽脑汁居然都找到了当晚人证,嫌疑均分、诚信打结,仆散揆对他三人宁枉勿纵“全部下狱”,并对另外四人“继续盯着”“奸细疑云切莫扩散开”,继而立刻又借着夜幕降临,亲自将吟儿秘密转移到下一处去,却强行扣下了她的惜音剑放在他帅帐里,显然是想对可能会派人进一步探她的林阡假装她还被关在这里的样子…… 吟儿忽然意识到,太棘手了,一则,转魄一脉只怕要再次被仆散揆逼迫得蛰伏,金营里的真情报恐怕再也送不出去了,二则,宋军仓促开战之际,所有的漏洞都在金军眼皮底下摆着!三则,急不可耐的林阡,因她的安危只会被迫作出唯一的决定,就算仆散揆不示出假象,他也会上来就直接打仆散揆的帅帐,而她,却不在这里,看不见那一幕……  “仆散揆,你是故意的?一早就知道青鸾要死,所以索性推了他一把,早就想好了过河拆桥、弃车保帅?”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地面摇摇晃晃着好像在个战舰上?这里看守的人少之又少,显然仆散揆也被海上升明月背叛怕了。 仆散揆回头看她,笑:“不愧是王爷的后人,机灵得很。”却不可能告诉她,咬舌自尽的左撇子并不是真的青鸾而是青鸾的替罪羔羊…… 吟儿自然不知道,被仆散揆弃车保帅的车不是青鸾,帅才是青鸾。虽然李君前和叶文暄的易容之局令仆散揆意想不到,可是他们撞上的是仆散揆先前就设好的掉包之局,那个太过缜密的局就是,自从雪夜宋军劫营之后,青鸾就换成了那个左撇子代替,直到那个左撇子落网为止。从那时起,所有署名青鸾的暗号和情报都是赝品所用,这样一来,即使不慎被转魄一脉截获、破解并告知林阡,也只不过是加速赝品死的佐证。 毕竟仆散揆雪夜伏击林阡,冒了青鸾暴露的风险,当然要在事前就给他弥补到万全。而青鸾出于直觉,认为自己不慎跌倒的意外可能被宋军奸细目睹,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个和自己特征极为相似的下线冒充。那夜,“林阡如果被夹击致死,可以不必交换身份,但林阡如果没死,则左撇子就立即主动暴露”,所以林阡才刚打退龙镜湖,左撇子立即出左手救了叶文暄。后来,不管李君前、叶文暄或林阡设任何局,抓到的都注定是这个左撇子、替死鬼。青鸾和左撇子,关系就对等同于转魄和灭魂。 吟儿虽不知道这么多幕后,却单凭今日这议和之局,也意识到仆散揆的厉害程度根本直追柏轻舟,青鸾一脉一早就没死,如今一下子转魄一脉又僵了。情报输、心智输、战备输、主将输,又有朝堂软趴趴地往后怂,和州之战横竖都是输定。 吟儿心力交瘁,兀自瘫倒地上,浑噩了一炷香有余,才发现仆散揆还没走,见她煎熬,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惜,其实根本不是在说现在:“若是一直躲在地宫,何至于此!” 他说的,是柳月,如果当年柳月一直躲在地宫,对外界的战败置若罔闻,她真的不一定死,又何来吟儿如今的颠沛流离。 吟儿才知道,当年柳月不是被动出的地宫,而是拖着残躯主动要为完颜永琏守会宁,现在想来,却也可以理解:“面对要守护的一切,怎可能避?”只可惜,她和母亲要守护的不一样。 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来,身体犹如火烧,很想见到林阡…… “你再撑半刻,军医快到了。”他以为她还像这一天一夜一样是火毒复发,虽然不能对症下药,好歹也能缓和苦楚。 “不必了。你走吧!远远的!”她却明白得很,这不是火毒复发,是该死的大梦丸!强忍欲火,冲他狂吼。 “大呼小叫没有用,宋军找不到此处。”仆散揆那个不怕死的,不退反进…… 她被血中的那团火烧得感觉自己眼睛都变了色,一想到仆散揆要赢和州之战就来气,看他关心靠近、她丧失理智一拳挥了过去正中仆散揆鼻梁:“去死吧!”打得对方至少杵了半刻目瞪口呆鼻血直流,她身上怎地连半点她父亲的贵胄之气和她母亲的才女性情都没有…… 于是军医来了刚好是来给仆散揆止血的、继而惊慌失措连拖带拉把仆散揆往外救,见到她的表情争如当年叶不寐见到渊声……  不得不说,凤箫吟的种种行为,都像是在给那个同样凶残的林阡预热。 虽然林阡的关心则乱是仆散揆一手促成,但却也没想到,林阡那么快就已经闯进他严阵以待的大本营。是“闯进”,不是“直奔”。 且不说帐内外遍布机关陷阱,就算营外,也埋伏了数队精锐,即便如此,那个挥舞双刀杀气冲冲的林阡,都还不曾遇到任何绊绳,直到仆散揆到场的前一刻龙镜湖持枪拦住了他。 有其帅必有其兵将,林阡麾下那数十个十三翼,作为先锋,每个都是万夫莫敌之勇,鼓舞着厉仲方、叶文暄夫妇、小秦淮所有当家等中流砥柱们一往无前。 长江水异常急厉地从古代奔腾而来,协奏着今夜疆场上的将士们驰骋拼杀,浩浩江流,并着粼粼月光、巍巍淮山、滚滚风沙、猎猎狼烟,直扑天际而去。 初始林阡酣战、义军也随他杀得兴起,完全看不出欲速则不达的害处,甚至还显出些哀兵必胜的气魄,然而一如仆散揆所料,火候没到注定再白热都是虚的,宋军的先锋沦陷在仆散揆狠辣的包围圈、主力杀不进仆散揆坚实的堡垒,越来越明显地被分割成首尾不能相顾,士气也显而易见地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仓促决战,可有胜算!?”仆散揆一直给龙镜湖掠阵,看得出林阡虽然武功非人却也气喘吁吁,那不是被打的而是他自己急出来的心病。内在的崩溃最致命。 “进都进了,汝等能奈我何!”林阡竟好像还觉得凭他一己之力能扳平局面?可是这么个一味冲锋不带脑子的林阡,黄鹤去单独对付都能收拾,更何况仆散揆和龙镜湖联手。 不过,激越、急迫的心境,不可否认给了林阡几分战力加成,使得龙镜湖在仆散揆到场之前吃力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总算枪法与他饮恨刀持平了,自己却也透支了一大半,当然了,林阡的战力眼看着下降更加急剧,龙镜湖不着急,慢慢来,此战仆散揆交代给他的任务正是“尽可能僵持、围困林阡等先锋”。 宋军启衅、金军应战,很快已有一个时辰,江北本就对峙的金营宋营早就杀了个天昏地暗犬牙交错,大体趋势渐渐明朗“有利于金军”,不过厉仲方、叶文暄、李君前等人时不时地还会出人意表、找到金军一两个防守漏洞,给宋军挽回了不少脸面,这一仗,若是真这么正面冲突,看来还要苦熬很长一段时间。 “好在,我军自然不可能是正面冲突。”仆散揆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意,青鸾的优势、李君前的劣势如何可能不用?李君前用瓜步对定山拆东墙补西墙,令知己知彼的仆散揆一目了然,此夜的瓜步是宋军最大的漏洞。地点,选定。 青鸾还对他传信:“宋军意图今夜月出开战。”仆散揆掐好了时间:“那我便日暮时分与丘崈议和,抓转魄。”时间,敲定。如此一来,宋军要等到部署完毕、启衅在即,才会得知转魄一脉出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军根本来不及后悔,必须硬着头皮心虚地攻击,而转魄出事有太多可能的原因,仓促间宋军不可能把转魄一脉暴露准确地归因于“青鸾还在”,所以,他们不会想到去填补瓜步这个他们以为“对仆散揆还算秘密”的漏洞、即使想到也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填补得了。 胜局,站定!仆散揆表面拖缠着林阡等人,实际已派纥石烈桓端绕道去瓜步袭取彼处宋军,将李君前留在那里的小秦淮兵马一锅端起,夺下那里之后前后夹击、进一步紊乱正在攻打金军的宋军之军心。“那三个堡坞实在高妙,相互支援,首尾联络,确实是一道稳妥的守江防线。”怎么打?趁着他们还没准备充足,很好打,“三个堡坞必须成型了才能一荣俱荣,还未成型时、漏洞百出时自然一损俱损。”破坏那里,不仅对今夜战胜林阡有利,更可以永久破坏叶适的“兵民攻守”防御体系,仆散揆何乐而不为。 约莫子时许,云雾从月上散尽,就像血污从美人的脸颊拭去,一转眼,柳月已经逝世二十五年,凤箫吟可能都不知道,她被他掳到金营的昨天正是柳月的生祭。这些年来王爷总是梦不到王妃,他仆散揆却总能梦见,只不过还是若干年前的样子,才情无双,巧笑倩兮,棋盘的彼端傲然执子:“仆散揆,你要输给我了。” 对那个冤死她的抗金联盟,他决计不可能轻饶,必须狂胜不休。 “仆散揆,你要输给我了。”这句话,二十五年后,却换了个人说。 那个叫林阡的男人一声狂笑,眼神里的红热竟骤然消失不见,锋锐的目光径直射进了他的心底去:仆散揆,谁进了谁的局,心急要胜摔跟头的到底是谁! 第1460章 聚江湖庙堂,守家国月明 林阡倏然卸下伪装、眼神从魔性恢复成正常,实在是把和州城里仆散揆带给吟儿的惊恐,在这江北战场原原本本还给了他。 和州之战是叶文暄和柏轻舟勉强决定提前发起的?李君前被迫把瓜步的堡坞对定山拆东墙补西墙?林阡因为凤箫吟处境堪忧而心急如焚大失水准?控弦庄复活而海上升明月僵死?这些,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霎时在仆散揆心底流过无穷猜测,最先可以肯定的是,“林阡为了凤箫吟瘫倒、吐血、险些疯魔”是假!不过是借力打力、将计就计、故意对仆散揆“正中下怀”骗他而已。可是,到底为什么这样?哪个环节漏算了或者出了错? 不容多想,务必接招,林阡一旦恢复理智——不,一旦现出原形、证明他是带了脑子来战的,仆散揆和龙镜湖怎还可能轻视! 林阡战力本就在龙镜湖之上,又在赠周虎刀法之时发现,其中一招“风正一帆悬”很可能拉扯出龙镜湖的破绽,继而允许他在此基础上稳扎稳打对着龙镜湖的全部防线各个击破……此刻付诸实践,不凭蛮力乱打、一巧可破千斤,打得龙镜湖二人抵挡不了更招架不住,别说不能轻视他,正视都不够格非得仰视,那一双雪亮锋芒二话不说占据主导,十回合铺垫刀局,数丈内锁定优势。 向来是仆散揆运筹帷幄、龙镜湖决胜千里,所以战场上从来仆散揆淡定、龙镜湖急躁,不过,武斗时完全掉了个个,仆散揆束手无策手忙脚乱,龙镜湖平心静气以不变应万变。这一对,也无愧最佳搭档。 早已发现不妙的龙镜湖,并不甘心就此认输,思及林阡不敢妄加力量以免入魔,计上心来,当即将全身力道源源不断调入长枪,试图以十二成气力强行冲破饮恨刀封锁。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就要突出刀气之重围,林阡若想继续碾压就非得全力以赴不可、然而那样一来必冒着入魔的风险……一刹,林阡却理智地控制自己在明确的限度之外,物我两忘,心无旁骛,仿佛他就是炉焰旁的雪与冰,水与天上的月,幽林中的光和影,神骨俱清,自见空明—— 心念纯身沉静,不受外界干扰,仍然能打出那个我需要的最强力道!打他一个龙镜湖罢了,“天下高手如电抹”去“万刀斗法”里洗两遍都够。 抛弃物欲,思绪至诚,存浩然气,那最后一刀行得方正之至,林阡主宰战局的手好像在说,龙镜湖你枪法特色是山河滚到你刀下宰、刚好克着我的山河意象?那我便先把它们变方了滚不动了! 手起如排山倒海、经久不衰,刀落如幻灭长空、稍纵即逝,经千岩万壑、历千秋万代而不动一尘! 仆散揆眼睁睁望着龙镜湖被林阡这一刀砍在正想要甩出手箭的左手随即跌落马下、生死未卜,虽平素有所争执也不禁悲从中来:“镜湖……”恐怕连龙镜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价值,虽然他才归队不久,却已为东线金军立功无数,长枪夺魄手箭追命,安丰等地每战先登,今夜却满身是血从战马落坠还被那畜牲拖行数步,仓促发生的一幕幕可以说从根本上挫伤了金军的锐气。 可是,如果只是打败龙镜,最多挫伤金军锐气罢了,还不至于引起他们的军心分崩离析,林阡所作所为,俨然是要让包括仆散揆在内的金军“发觉被骗、不能接受、难以应变”! “这一战,你分明是仓促发起!”仆散揆强忍震惊,镇定询问。林阡就算冷酷得不会为凤箫吟失心,也犯不着故意失去她来影响和州军民之士气,所以凤箫吟失踪确实是林阡的意料不到、和州之战应该是提前发起的没错。只不过,可能不那么“勉强”和“被迫”…… “如你所愿。”林阡刀锋直指,江畔风沙如潮,骤然仆散揆屏障全消性命堪忧,多亏斜路里三个奇人异士一起冲驰上来:“元帅先撤!” “撤什么?战!”仆散揆连退数步,先奋力救起龙镜湖,后又冒着生命危险再度靠近,同时号令身后心惊胆战的无法接受突变的全体金军。缓得一缓,平素并不怯懦的他们才接二连三地响应他:“战!”气势却明显比因为林阡战胜龙镜湖而被鼓舞的宋军矮了一大截,这片刻功夫,厉仲方、李君前、叶文暄早已合作着攻了进来,仆散揆麾下的骁将们重新找到主心骨才赶紧设阵去阻,倒也都是从容不迫、众志成城、战力不凡,很快又把局势扳平,然而战线却已东移。 宋军士气,从始至终都高燃,分毫不受战前伪装成失魂落魄的林阡影响……到这份上仆散揆再想不通都不可能了。“林阡令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不妙,和州之战未必稳赢了”?可是见过林阡的有几个!都是林阡故意给见的!原因却只有一个:必须打败仆散揆! “如你所愿我崩溃了,可是仆散大人却清楚得很,和州还有厉仲方、叶文暄、李君前……你原先轻视他们,如今却知道正面打他们会同打我一样煎熬,你必须借助我军的仓促来寻他们背后的破绽。”林阡嘴角划过一丝俘获人心的笑意,“你要我心急如焚、浮于表面,我要你何乐而不为、急在骨子里。” “所以你特地把背后的破绽设在那三大堡坞……”能让仆散揆何乐而不为的,只有定山、瓜步那几个堡坞了。 说话间,林阡也注意到了此刻的战场上,仆散揆麾下毫不逊色藏龙卧虎,李君前叶文暄厉仲方虽已深入、对付的仍然个个都是硬茬,所以他也早预料到这场决战如果仅限于正面冲突必然是硬碰硬,一样地,他也要从另一个地方撼动平衡,从而完成属于宋军的必胜:“是,我要给你选定一个地点,让你觉得它是我的‘疏于防守’和你的‘必须攻占’,令你心甘情愿、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去奇袭它,那这地点便只能是堡坞。” “那其实是你选定的地点。”这一刻,林阡已经看见了瓜步留守宋军的信弹,仆散揆也同时获知纥石烈桓端在彼处涉险,不禁苦叹一声。送纥石烈桓端出征时他还对那少年将才说:夺取那里,不仅可以战胜林阡,还能撕裂宋军在淮西的守江防线,一劳永逸……他却没有意识到,潜意识里他被林阡撩得急了,不再是以一颗平常心稳操胜券。 骤然他更明白了,非但仓促、急迫是林阡装出来给该看见的人看见的,瓜步的破绽也是李君前特意要让他仆散揆知道的,所以青鸾被宋军握在手里当棋子反间了?可是青鸾藏得那样好、怎会被宋军发现?! “纥石烈桓端,好个将才,凶多吉少了。”林阡敛了笑,冷冷预言,“仆散揆,你无颜再见完颜璟。” 此前仆散揆之所见皆符合所想:宋军本就决定会在月出时总攻,适逢日暮获悉凤箫吟何在,所以更加不惜一切代价,忘乎所以要打这场决战,那时起,宋军便不会觉察到纥石烈桓端领精锐绕道奔袭、从瓜步这个相对秘密的堡坞出奇制胜。原本,仆散揆与纥石烈桓端一起将奇袭时间策划在“林阡等人士气衰竭的关头“,实战中也由青鸾一脉穿针引线确定在了这子时的前后,这个时刻,纥石烈桓端刚好也调整好了状态由暗转明一击即中。 谁料纥石烈桓端那承载着仆散揆大半希望和心血的精锐,遭遇的却根本不是一个破落的无人关注的瓜步,而是并没有分兵去顾定山的小秦淮三、五、十数位当家,他们,在故意示虚之后,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与此同时信弹告知林阡,真正的大战现在才开始…… 纥石烈桓端尚能施展风里流沙刀以一敌三,其余金兵却怎可能像他那般霸悍,这次南征不知怎地,他和他的兵真是一遇到林阡就输,活见鬼……身陷重围,难免惊异,情不自禁问那个半生不熟的谢峰:“你怎知我会来,还以空营诱击!?” 用不着三大堡坞齐聚一堂,金军便已腹背受敌,陆路守军、水路舟师,并肩作战何管官军义军。肝胆相照,意气风发,素来沉默寡言的谢峰都笑了:“便是我让我在定山的好麾下告知了你啊。”语气一变,“不是我的麾下,是你的。” 他说的,正是他另一位原本无比信任的即将升任的副香主人选,也便是真正的“青鸾”。月出之际,谢峰听从李君前指示,利用青鸾发出情报,正是他特意示出的“宋军惊闻转魄等人蛰伏,无法改变计划,只得抱存侥幸,一切如仆散大人所愿。”既然前线士气衰竭的关头被林阡预算在了子时前后,李君前责令谢峰把对青鸾的秘密抓捕留到了亥时三刻以后,尽可能地让他对仆散揆发完最后一条情报。 其后,谢峰才掩人耳目、卷甲倍道前往瓜步候敌,那时金军宋军早已在阵前杀得犬牙交错,没有青鸾等人的下一步情报也不会觉得蹊跷。很快,林阡便露出了真面目、接踵而至就是纥石烈桓端的遇袭,可叹再然后金军才知道青鸾的被捕,仆散揆早就没有回头箭了,早就刹不住纥石烈桓端这张必败的弓了!然而林阡和李君前怎么知道青鸾还在的? 一切如仆散大人所愿?不过是顺仆散揆的剧情写林阡的初衷而已!雪夜劫营那日,叶文暄陪同林阡亲自去问李君前和谢峰,谢峰和叶文暄一样,庆幸还好左撇子已经暴露,然而李君前和林阡都身经百战,对此皆持保留意见:“金军今次兵行险招,未必没有考虑过万一胜南没死的可能。”“换作是我,想给真青鸾消除嫌疑,便会自行暴露一个'青鸾’,与当年银月找王宝儿金蝉脱壳、如出一辙。” 李君前和林阡说服了他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青鸾就在谢峰的近身、知道我军劫营的部署,但是是不是那个左撇子还需验证。” 所以易容之局,名为抓捕青鸾,实则却是验证“是否有真假青鸾”!装成“仆散揆”的模样来看众人表情的这个策略,叶文暄之所以建议李君前不告诉林阡,当真只是为了看合理性?当然不是!他是想用林阡做一个参照物罢了。 看见“仆散揆”时,大部分正常人都和吟儿一样瞠目结舌,少部分疑似间谍会和左撇子一样有过一瞬的惊疑流露,却有第三种人,和当过细作王牌的林阡一样,强装镇定,面不改色,不敢吃惊,一息之间心中流过三千个思考,想通之后沉淀了心境当真不惊。吟儿说得没错,林阡你没有无为而治,你贡献出了见到仆散揆时“强装镇静”的表情,当时当地,真有一个谢峰的手下,从始至终神色和林阡一样,只存在微弱的变化,没对比根本看不出来,后来此人也没有收发暗号的可疑行为。 “易容之局,李君前在明在暗都已经抓住了人……”纥石烈桓端立刻懂了,那天起真假青鸾就已经一起暴露了!林阡却放长线钓大鱼,没有立刻处死青鸾反而利用他。今日,宋军发起决战的时间地点,全是通过青鸾提前通知仆散揆的。 “雪夜之战,两军细作都露了馅,你必定会利用青鸾抓内鬼,我便利用你想抓内鬼的决心,进一步确定了青鸾的嫌疑。”同一时间,林阡对再度持剑应战的仆散揆说。 “你怎知我必会在战前抓内鬼?”仆散揆负隅顽抗。“你不会允许任何人送出纥石烈桓端偷袭的情报,破坏你的战略,正所谓谋定而后动、先胜而后求战。”林阡笑,如是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仆散揆笑叹,自己的优点竟被他掌握成了突破口。林阡告诉仆散揆:“君前收到细作来信,确定吟儿在你帅帐,那情报是故意露给青鸾看见的,让青鸾帮你锁定内鬼进一步取得你的信任,也给你仆散揆尝到甜头、令你自以为切断我军情报网、对我军愈发掉以轻心。” 仆散揆虽然下令奸细疑云切忌扩散,却还是宁枉勿纵地将嫌犯下狱、意图和八叠滩那次一样把宋军的交流当场切断;林阡却不动声色,握着青鸾的手间接操纵仆散揆继续下棋,种了数日的因,此刻才收到果。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厚积薄发,谁高谁下,一目了然。 “好一个林阡,为了剔出青鸾和打败我,竟故意牺牲了自己人?”仆散揆半信半疑,因为李君前收到的细作来信必然是转魄一脉所发,这出卖战友的行为不符合林阡的一贯作风。林阡神色稍事暗淡,半晌才说了句不置可否的话:“我牺牲了谁?”是啊,仆散揆你抓住谁了? “战后你便会知道,你牺牲了谁。”仆散揆言下之意,那三个被他抓住的嫌犯,必有一个以上是转魄一脉,甚至新转魄本人,别以为他们是我的亲信我的战将就法不责众。抓不住他们就一起死。 “你活得到战后?”林阡笑声刚落,这起武斗便也高下立现,可惜金军高手们不会允许仆散揆单打独斗至死,所以不顾一切冲涌上来又将这里围成混战。宋军既占上风,亦见不得林阡以寡敌众,纷纷驱前来战。马蹄声,船行声,厮杀声,不知何时完全盖过了风声江潮声万籁声…… 最后,却同归于寂。霜重鼓寒声不起,半卷红旗临易水。陆上,鲜血染红了林天,水中,刀兵震碎了江月。完全不用再擎火把,本身就是永昼之夜,若有个参战的兵士恍惚间立足于船边上看,会感觉水中的月被震得好像也变作妖邪。 万里妖氛,汉兵洗涤,当是时,林阡、李君前、叶文暄、厉仲方聚到一处,击退了包括仆散揆在内的十余金军一流高手,仆散揆本人负着龙镜湖跑不远,险些被林阡追前一刀激斩,亏得他五个亲信、非绝顶高手拼死上前,其中一个徒禅月清的武功最高,拦了林阡几招给仆散揆挣了匹马逃脱,饶是那一世枭雄,乱军中也慌不择路。  徒禅月清和林阡这一照面,出的刀自然不是招、而是暗号。你知我知,月清就是转魄。 雪夜劫营之后,原想着月清也面临暴露危险,所以林阡思忖着要给他补到万全。林阡对他强调,保全自身要紧。决战在即,若非凶险之境,不以飞鸽、竹节传信,只近距接触或芦管通知即可。 月清也当真是个人精,他不仅全做到了,而且他的作风是这样的,以他职权能接触的情报绝对不当场传。 “主公,那夜您劫营砍寨之前,金军的部署是我给纳兰小弟下迷药扒出来的。”他根本没碰过雪夜的部署,所以一早就不在仆散揆的肃清范围内,仆散揆借着议和来抓内鬼的时候,他不仅不在护送丘崈的人里,反而在负责盯梢的人内。 他也早就确定吟儿被仆散揆关在哪里,吟儿被掳的后半夜他就在帐外等仆散揆,作为仆散揆高度信任的人,他甚至听见了仆散揆和龙镜湖争执的只言片语,然而,他没有当场就传出吟儿在哪里,而是到吟儿清晨被转移到仆散揆帅帐后、认为有足够的旁人可以帮忙稀释嫌疑了,才终于以芦管传——总而言之,那不是“凶险之境”,即使事关主母,也没我转魄的安危重要。 因此李君前傍晚收到的细作来信并不是转魄一脉所发,而是在得知丘崈等人要去见仆散揆之时、李君前猜到了仆散揆肃清就在这关口、于是乎自己掐准了时间伪造…… 那时徒禅月清正在盯梢旁人,意外得知自己的纳兰小弟成了疑犯,所以还被拉过去做了人证。尽可能吊住纳兰小弟命,不是因为兄弟感情,而是因为他不能伤了自己的盾!如果威胁到小弟也就会威胁到月清自己,当然要保他。 这一战,所有有关转魄的飞鸽传书都是李君前伪造去迎合仆散揆心意的,表面上,宋军临阵失去了转魄的音讯,暗地里,转魄却以芦管同柏轻舟沟通部署。也正是这柏轻舟,隐在幕后一手调控了三大堡坞的布局。至于江北大营的先锋、主力,都受叶适门生叶文暄、厉仲方调度,他们一起,陪林阡疯?不,是帮林阡胜! 这场和战决战,叶文暄、李君前、柏轻舟、厉仲方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军师同盟,让林阡无为而治得只需要演几场吐血的戏就可以、其它的便是养精蓄锐等候决胜沙场。从始至终,仆散揆都想网住林阡,而从始至终,仆散揆就在他们的网中,以为在打一个三成状态的林阡,殊不知林阡却在对付一个三成的他。 不过,徒禅月清这个幕后功臣在大胜之际不宜久留,一边“给仆散揆殿后”还挨了厉仲方一刀,一边却告诉林阡,吟儿目前被关押在金军停泊不远的一只小船上。林阡欣慰不已,既因月清经过八叠滩、雪夜、议和、决战在仆散揆那里白得发亮,又因和州之战大捷,吟儿下落已明。 事不宜迟,金军水陆两路全线溃退,那船上关着吟儿,再小也不会被仆散揆忘记,林阡立即就将战局的扫尾交给了厉仲方叶文暄等人,自身提携双刀往月清所说的方向疾驰。 可惜事与愿违,仆散揆手下所有到此刻还没走的绝顶高手,心心念念都是要来阻截他哪怕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随着他的左冲右突残局竟也开始左右振荡。林阡哪还顾得上这些杂碎,满心都是对吟儿的愧疚和急切——清晨转魄就对他说,主母火毒发作,当时轻舟建议,主公若不愿转魄冒险,便让他派个下线去送药给她。他摇头,否定了这个枝节,送药不仅可能连累细作暴露,更加会对仆散揆打草惊蛇,那一刻他真是铁石心肠…… “好。主公,有人来了,继续装。”当时轻舟提醒说。 用得着装吗。情绪汹涌,他生怕演得太过,假戏真做,所以拼命克制。尽管明知道仆散揆可能暗恋柳月、吟儿是有很大可能活着的,还是一刻都不能再分开,一定要将她救出来!此时他攻打仆散揆的大军已然大获全胜,夜色中的舰艇摇摇晃晃越隐越现,他一喜,是时候弃马行舟,跃到这船上去哪怕要一舱舱地找! 奈何厉仲方、叶文暄、李君前等人虽给他拦下了不少追兵,仍然有诸如黑衣女那样的奇才追赶上来,虽说实力远远及不上他,但他先前数战委实经受了好一番消磨,所以在甲板上费了十余刀方才将她击落江中。这所谓的小船确实及不上宋军的战舰大,可林阡只恨它不是个竹筏,搜了好几个船舱都毫无收获,辗转上楼还到处是明枪暗箭。金军在这里的守卫不多,却每一个都不是等闲! 找罢全舱,他虽连毙数人,自身也遍体鳞伤,可吟儿还是不在此处,难道他刻舟求剑了,仆散揆在撤退前就已经下令将她转移?! 不对,仆散揆撤退的后脚,他就闻讯朝这里赶了!吟儿一定还在! 静下心来,扶刀伫立,听音辨位,沉寂不到一分,斜路又来劲敌,竟有三四十人,好像都是龙镜湖的拥趸,最愤恨的那个最先冲他挥刀,被他一道弧光扫得完全没法上船,双手双脚都鲜血淋漓,也不知是那人自己的还是林阡甩了自己身上的过去的。 冰冷的月色下,那黑衣男人只云淡风轻说了四个字,“扰我者死”,随即又闭目细听,对他们视若无睹。下一刻,还有七个不怕死的金将再度上去企图硬拼……都没人看见他手中刀怎么转出来的,一眨眼这船楼上便泼洒一大片血,那男人冷厉地大喝一声“匹夫之勇!”这刀过去之后,不怕死的都已经死了。 胆子最小的早已作鸟兽散,不愿放弃的,只能呆呆地陪着这战鬼、这个死神一般的存在,默默站在这船楼的台阶下面,汗都不敢滴了怕扰他,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守护他…… 终于再无人扰,他潜心入刀,听到脚下大概的某个方向,似乎传来了些许异响,细微得就像错觉…… 原来如此,这船虽小,却设计了暗道,吟儿所在的船舱,怕是只能通过机关才能寻到,时候已经不早,他哪还可能到处摸索机关?所以二话不说直接冲着那大概的方向运力,几掌就劈得木板铁皮层层掀起,粉尘也顿时将他整个人掩埋、消失在一众金人的眼前,“这……”他们不敢说,这是傻子吗! 他投鼠忌器,不能毁了船,但救人心切,用力也不小,以至于他很不容易打开最顶层,自己也直接掉进那最底层。那船舱之所以秘密是因为设计成了监牢,大约有十几间分别隔离开来,他清楚,这当儿如果金军围过来他根本插翅难飞,可是他更清楚,就算是金军高手全部杀入,他也绝不后悔一往无前! 又开始重复在他调进来之前的举动,一间间疯了一样地找,找了七八间都是空房,眼看这条路已到尽头,他心中希望也一点点弱,强撑着一口气透过牢门去看第九间时,仆散揆麾下的又两个奇人异士便已追赶进来,林阡囫囵将他们打残后再扑到第十间前,仍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经体力透支了,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瞥见十一间似乎有个白影,又惊又喜当即发力要去碎锁,可惜就在那时又有金军高手冲上。 “厉仲方、叶文暄和李君前干什么吃的!”他一时脑热破口大骂,一边以刀砍人,一边索性以背撞门、背对着那监牢就闯进去。正面迎击着一轮又一轮车轮战,好不容易打退一个却冲上来另外一个,险象环生,使林阡根本来不及转身看背后到底哪位,陡然间他背后的虚处竟陡然生风,他本能驱使、险些调运全身气力去打这偷袭者,交睫之间好像想起了什么,放过了这个人,任由其靠近,他继续不遗余力地打面前…… 背后的那双手紧紧将他绕缠,背后的那脑袋也趴到他肩上来,背后冷不防响起那个迷迷糊糊的声音:“胜南……” 八年前黔西魔门大战,他与她也是以寡敌众,他正苦于没有三头六臂,她还要当着他的面使劲跳马、生怕他不输,他以为这是拖后腿的下限了没想到今夜又一次刷新!此刻,两个人一起命在旦夕,她竟还穿着单薄的衣衫迷迷糊糊地勾引他!与此同时,不知是否被摧枯拉朽了还是上来的人太多承载不起,这艘船左右摇摇欲裂,上下沙尘飘荡。 “吟儿,忍住……”受不了了,她丰盈的胸部紧紧顶住他后背,他身体不自觉地一颤差点影响了刀势,强制清醒,赶紧把她朝后轻轻推开半步。她却不依不挠又跳上来还用腿来勾他,这这这,被旁人看见像什么话!他脸上火辣辣的,双刀齐进的同时,再次把她斥退一步。越挫越勇,她衣袖飘舞,惺忪地三度上前揽住他腰,同时帮他把那两个惨败的劲敌卡在门外,木芙蓉的清香一阵阵荡到他脸上,他浑身血液也立刻冲上脑门,事不过三!再忍就要命了!按倒她温软而激动的身体,他也情不自禁地纵情以热血。 第1461章 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 那情境回想起来其实后怕得很,不时有强敌想要撞门杀入、挽回金军今夜的这场大败,可是被大梦丸燃烧得丧失理智的林阡和吟儿,偏偏不怕死地越缠绵就离牢门越近。当然了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他还是得确保她的安全的,所以一边死死地压着身下美人不给她挣脱,一边狠狠地反砍长刀阻止牢门被各色高手闯过,安内攘外,同时进行。 不知是打斗过激还是纠缠过紧,感觉这舰艇摇晃愈发厉害,昏黄的光线下他却和她一样疯癫,不仅不觉得惧怕或羞耻,反而感到既愉悦又刺激。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想,这大梦丸着实太过禽兽,吟儿在他来之前不知忍受了多少折磨,竟把束缚她手脚的锁链都震断了,与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魔鬼…… 一声巨响,好像是何处炸裂,整条舰艇忽然猛一倾斜,紧接着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吟儿身下一片湿漉,一惊,只恐她哪里受伤流血,定睛一看原来是船漏了水,已有薄薄一层漫了上来,不妨碍,心旌一荡,埋头热吻……金风玉露,何不时时刻刻相逢! 门外新一轮的攻势突然加大,他腾云驾雾头晕眼花差点隔门就打,说时迟那时快那边传来一声“胜南”……他蓦地意识到李君前带着救兵总算来了,舒了口气正待松手与他们相见,缓过神慌忙把吟儿遮盖住:“等会!”若非吟儿死活不肯松开他,他也不想对后续赶来的小秦淮和十三翼全体说这两个字!门内门外心照不宣充溢着尴尬,好在他们相比见他更注重救船和杀敌…… 却真是无巧不成书,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开门见李君前等人,突然从人群中极速穿梭过一道虚无缥缈的电光,在众人还未回过神那是个人的眨眼间,一刀正对着林阡几乎毫无防备的胸口扎来。林阡心念电闪,雪夜中那个疑似战狼的最强高手,又一次冒险乍现出其不意?而他,又一次完全地意料之外!他怎可以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就因为对方是间谍而非杀手、行动会有所受制?可是别忘了丘崈日暮还在,他若真是战狼,这次存在比雪夜还合理,何况他是不是都很难说! 所幸李君前的拳如电本能拦了一忽、林阡才来得及应变拔刀,仓促间却也胸口剧痛,那男人速度太快来去如风,别说破绽了就算一点踪迹都没有留,转瞬数十招开外,等闲之辈根本看不见他脸,他们都以为林阡在和个影子打;而尽管林阡和李君前可以放慢了看,也只看到他蒙着面依旧神秘;李君前错过机会,完全插不进手,无奈只能旁观…… “大家先上去再说。”李君前见林阡虽处下风却仍能抵抗,立即下令小秦淮和十三翼尽快收拾残局、继而井然撤离,领袖风范一展无遗。船上船下,船内船外,此刻俨然都由宋军占领,安全得很了……吟儿半昏半醒听到李君前的声音,放下心来,不远处的头顶又传来叶文暄的询问:“怎样?”吟儿一喜更甚,鼻血直流。 “有个高手,胜南在打,无法插手。”李君前远远回答,回看凤箫吟一眼,“樊军医可在?” 吟儿彻底清醒,最先看到樊井,笑:“我早年战场所见,海逐浪最多,现在是您老人家最多了。” 樊井一愣,胡子一撇,停止给她灌毒:“把老人家三个字去掉。” 吟儿回头望见林阡,一惊,才知刚刚不是做梦,脸刷一下红了,虽然无人过问,还是忙着掩饰:“这高手是谁?!” 是战狼吗?林阡觉得,十有八九,这天下几人能比他林阡内力还强?高手堂只剩战狼!但他也知道,也有可能是仆散揆故弄玄虚的一个奇人,八叠滩之后才收入帐下,除了杀林阡之外此人没有任何任务,还特意装成行动受制、藏头露尾,以此来对宋军混淆战狼的视听……可林阡打到这份上,说不出半句话,太艰难。 没有人能答吟儿,她望见李君前等人神色凝重,才知这舰艇原先停泊岸边却因为多番折腾被江浪卷走,无人掌舵离岸越来越远,后来又被打缺了一块即刻进水往下沉。李君前等人好不容易追赶过来杀完敌人,所带竹筏有所破损,才发现江水才是更潜在的不安,赶紧以信弹告知叶文暄派船来疏散。脚下这艘舰艇,此刻已然在将沉未沉之际,舱内只剩林阡、李君前、樊井和她四人,时不时有浪潮扑打进来,一波接着一波,或直接浇在身上,或干脆穿插于激斗,她脚底下的水不知何时已经漫到脚踝以上,一转眼竟有要到膝盖的趋势,不远处,叶文暄的催促声越来越急:“还不上来?!” “樊军医,先带盟主走。”李君前看出,敌人存心要把林阡拖死在这里,现在浪潮还只是平行,不刻便会铺天而来。他话声未落、还没来得及推吟儿走,又一个大浪横冲直撞,船被席卷险些垂直,一时之间崩裂更多,类似木板铁皮之类四面轰击,被砸中谁都会丧命当场。所以,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把这条长江大鲫鱼带回去,庆功宴,我亲自下厨煮它吃。”吟儿微笑摇头,把樊井交托给李君前,同时捞起一条鱼来。李君前微微一愣,想起八年前长江上游的抗金联盟奠基之战,战后也是她捞了条鱼和他们为了“星火燎原”谈笑风生,那时起,他们所有人就已经并肩天下翻云覆雨。 “……尽快。”李君前知道樊军医不能出事,也明白吟儿比自己更适合插手战局,“等你们!” 毕竟林阡和那人内力都凶横得世所罕见,只怕当世无几人能插手此战,唯一的着手点在林阡的后背,从那里给林阡刺一剑或援些气力,可以有机会打破平衡。但那地方既是林阡的软肋也是林阡的逆鳞,是林阡或死亡或入魔的捷径,在他没入魔的时候只有吟儿一个人能接近。否则便会像玉皇山火楼的渊声一样,战鬼会忘乎所以调集所有气力去打从他破绽入手的偷袭者。 但是,不得不尽快了,一则舰艇随时会带着他们一起毁灭,二则,谁知道林阡下一刻会不会就入魔了,那可就连吟儿也不认识了,毕竟他今夜体力已经消磨殆尽!吟儿抓紧机会要跳上他背,思索只是传递些气力给他呢,还是借着他后背为基础、入局挥她的王者之刀?想了想,还是别给他添乱,只给他加点气力吧……看着他熟悉的后背,吟儿忽然脸上一热,红了:“胜南……” “别来了……”林阡一愣,差点起心魔,吟儿你真别来了!眼前对手比适才几十个摞起来还强。 “别怕,只是给你加点气力。”吟儿痴痴地笑着跳上来,令敌人难以置信地居然强势入局,属于她的内力络绎不绝地隔着饮恨刀朝着战局内送,令原先后劲不足差点被逼得入魔的林阡顷刻就不用再乱打一气。 “此刻我是气力你是刀,也是一样的合体嘛……”吟儿浑然不顾羞耻,在林阡耳边吐气如兰,听得这句,岂止林阡崩溃,对方都错愕,刀法明显有所迟滞,被林阡抓紧战机一刀乘风破浪,对方胸口霎时血溅,惨呼一声哀兵必胜,也是一刀强砍过来,林阡唯一的躲闪角度刚好对着吟儿的手,想都不想就用自己的胸口来交换,愣是没让那人触碰到吟儿分毫。 巨响声落,三人三刀撞在一处,江流冲宕雪光暴涨血流成海,倏然船不复船,只有倾盆暴雨中分崩离析的铁壁铜墙木柱石墩。 致命漩涡,不知那人能否逃生,他却明白他和吟儿只剩一线可以求生!他不顾一切,护着她冲破眼前的迷茫混沌,给她抵挡那一瞬纷涌而至的所有毁灭性打击,头破血流都不管,还有口气在都笑着:“吟儿……” “嗯?”那一息,她屏住呼吸只发了一声。 “抱紧些……别松手。”我一生所有的劫难,都要与你一起,才能渡过去。 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阡才从颠簸中醒来,好像正躺担架上被抬回去。那时天色大亮,李君前等功臣们都已凯旋而归,他受伤昏迷走得慢,身边除了樊井都是十三翼。 林阡想,适才江上风浪极大,我尚且九死一生,那个疑似战狼伤势更重,即使能捡回一命,身上也留了饮恨刀的痕迹。 林阡不用想也知道,怀里依偎着一个吟儿,真听话……旁人看来一定奇怪,两个伤员抱这么紧,哪儿像经过死战的。他俯首默然看着脸色苍白的吟儿,吟儿刚巧也醒来抬头看他,笑靥如花,一瞬就不那么苍白。他心念一动,终于回过神,却不像旁人那般高兴。 “怎么只用一个担架?可以迟些运回来的。”他虽知道吟儿没几分重量,却觉得让十三翼抬他两个人不太好,缓了口气一跃而起,吟儿立即也跟他下来了。 “还说呢,死活都不肯放手,就像涸辙之鲋,明明那臭水沟都要干了,还非得赖里面不走。”樊井没好气地说。 “有这样解释涸辙之鲋的吗?”“你才臭水沟!”吟儿鄙视了樊井一眼,林阡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骂樊井,吟儿回头笑嘻嘻地巴结林阡:“说好的,无论何时都不分开。” “吟儿……”他二话不说,再次将她负起,他觉得不那么高兴是因为,整整一天一夜,明明有渠道却没给她药,“我只想背负你,却总是辜负你。” 她却理解他,和州之战要紧,那时只能如此,一笑:“那是因为我们一起担负着所有人……”片刻,又说:“没拖后腿害了和州就好,所幸没有真的令你吐血、瘫倒、疯魔。” 他想告诉她,其实那天半夜差一点就疯魔了,只不过被另一个枝节冲击……他还没开口对她说疯魔的事,就念及那个因他失心而错判的莫非:“那天晚上,是莫非来找你?” “是,我想,莫非就和当年我娘一样,绝境中希望自己人相信他。”吟儿回忆起来,“我正待告诉他,你也不信轻衣姐姐是他害的,你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吴仕、还想曹玄帮忙盯着吴曦,可是……没来得及见到他。” “我真是大错特错。”他忏悔至极,她一愣,意识到莫非可能被认错成掳她的凶手……所以林阡也一时失心为渊驱鱼!?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正待回和州去,便听瓜步战场又起风波,原本一个堡坞打纥石烈桓端一个都够、何况那三个堡坞准备充足相互支援?不料就在纥石烈桓端溃不成军险些束手就擒的关头,瓜步不远的江边上正巧出现一起私斗,和这场大战撞在一起竟帮纥石烈桓端逃出生天。 “怎样的私斗?”林阡蹙眉,天意难算,桓端竟死不成。 “曹王府耳目追杀郢王府余党,他们在瓜步附近遇上并械斗,适逢子时我两国交战,曹王府二话不说分兵对付了。”虽是私斗,人数不少,曹王府的很多人都心存家国大义,黄鹤去也不可能约束得了他们因私废公,唯能任凭当中一部分人自发参战、营救十二元神之一的纥石烈桓端。 吟儿在林阡背上叹了一声,她听林阡说过黄鹤去身为半个宋军细作的事,现在也知道莫非很可能背道而驰不愿回来,心道这父子二人相互牵连却总是相互对立,如是命途着实凄厉到了伤人。 “纥石烈桓端等精锐逃出去一半,曹王府参战的高手却大半被我们擒获;不过,曹、郢二府执意私斗、不曾参战的高手们还在江边破庙、到现在还胶着着没能决出胜负。”来人说,“他们自以为隐秘,不知我们已按图索骥,盟王,三当家让属下来问,该怎么处理那帮坏了事的歹人。” “我去处理。”林阡说完,转头对十三翼嘱咐,“提醒周虎将军,时刻记得和州城内的布防,另外,去请莫女侠和柳姑娘一起来吧。”战场事告一段落,江湖事该江湖了。 第1462章 无端满阶叶,共白几人头 “不要命的!”临行前,樊井赶紧提醒林阡,“能不打就别再打!”樊井行医一向只问轻重缓急,这么长时间都只留在最讨厌的林阡身边,显然已经以行动警告他:你被金国的高手、战船和公主一起折腾坏了。 “哈哈,对了樊大叔,劳烦您帮我问问军师,战利品里有没有惜音剑?”吟儿原还笑着牵线搭桥,忽而在林阡身上摸到一处疑似火烧的新伤,想来适才牢狱里的灯火在船沉前横冲直撞,可能是先于江水打翻在了他的身上。心疼之际,忆起当时如果自己有惜音剑在手,或许可以更快地打败对手逃出生天、也免得林阡像这般再添烧伤……想到这里,赶紧拜托樊井。 “记仇的,你更不能打……”樊井还没唠叨完,这俩早就策马飞奔而去,刚到不久的莫如和柳闻因也一并跟上。 樊井正待转身,忽而又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赶紧要追,可是已经落下一截,脚力如何及得上他们四个?正巧柏轻舟在几个十三翼的护卫下出城,掀开那马车的窗帘见到他就急问:“樊大夫,主公和主母呢?” “军师晚到一步,他们已往瓜步江边去了。”樊井一愣,看出轻舟好像想要阻止。 “这可怎么办才好!”轻舟急红了脸,立即对车夫说,“同去瓜步江边吧。”语罢还若有若无地咳了几声。樊井心念一动:“我也前去,可坐得下?”去的路上当然借机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嘱咐她按时吃,今次和州大胜,宋军伤亡极低,倒是这几个家伙有伤有病不教他这个医者省心。  阡吟四人赶到瓜步时天已大亮,途中听言三当家对他们详述了来龙去脉。郢王府的公主和驸马好像是在这里准备同一个重要人物接头,具体要做什么并不清楚,但是他们一行大约四十人,不仅行踪诡秘,而且还是分批潜行到此,有的根本是好几天前就已经抵达,所以连紧急备战的小秦淮都没发现得了他们的存在。 “也便是说,若郢王府和仆散揆有沟通,若曹王府早一些发现他们在这里……我们的和州之战便会又有枝节。”吟儿叹了口气,差一点,瓜步据点的虚实会被金人摸清,再如何缜密的局在天意面前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不会,若是那样的话,我们也有眼线,可以作出调整。”林阡摇头,毕竟他们在这条线也有个自己人。尽管那个姓黄名鹤去的男人不能当忠诚的细作,但当个靠谱的眼线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倒是。或许那样一来,你在战前就把这场私斗消弭了。”自弃马之后,吟儿就一直被他背着,听他气息不匀畅,屡次要下来走却都遭拒绝:“乖乖呆着,没我命令不准下来。”“哦。”吟儿一笑,却因为莫如就在不远而不敢过于甜蜜。 “曹王府的耳目应该是在子时以后找到的郢王府余党,这两伙人发现我们在交兵、和我们发现他们在械斗,大概是同一时间的事。”言路中对阡吟继续说。 不言而喻,对方发现他们在交兵是因为八方动鼓,而他们发现对方的存在正是因为黄鹤去传出了情报。黄鹤去虽然没能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得了曹王府分兵来战,却是竭尽所能地给了宋军准备应付意外的时间。  “郢王余孽只怕是要同林阡接触,像沙溪清那般为了‘平反’叛国!黄鹤去,责令你立即将黄明哲擒杀!”子时许,闻知郢王府有人在瓜步隐现,联系到他们前夜好像在和州城内出没,完颜君附派来盯梢黄鹤去的有权无实的官员捕风捉影后作出重要指示,实际不过是更想推动和观赏“黄明哲就是莫非、想要与林阡接触、却被亲生父亲针对”的伦理大戏而已。完颜君附倾向于黄鹤去生有反骨、想看他介乎杀与不杀之间的天人交战,而支持“黄大人清白”的拥趸们,也希望黄鹤去能通过杀死黄明哲或打伤林阡向曹王表忠。 黄鹤去明白这是个洗白自己的大好机会,为了取信完颜君附自然不可能放过,所以二话不说就带队前往围剿,果然在江边破庙将莫非和雨祈那四十余人抓了个正着。为了不打扰淮西战事,曹王府众将也个个都是夜行装束,行动如一、水入沙地,然而他们的人数不宜过多,加上后来又分心去顾瓜步,故而与莫非等人对峙了很长时间都未见胜负。 金军内斗,从中线一路蔓延到了东线,然而结果却显然不可能还是宋军吃亏。言路中和唐鑫的下属们早就在清点残局之余,在这破庙附近的江边拉了长长一道封锁线,不允许他们任何一个逃出去,曹、郢二府先是鱼死网破浑然不觉,后来气势衰竭、觉察到了渔翁得利却认了命,没有一个试图正面冲破宋军陆路包围,而是一边继续你死我活、一边各自弃车保帅:“宋军杀来了!驸马,先带公主上船走!”“完颜大人,黄大人,您几位且先上船。”似是看准了这昼夜交替之际江上风浪空前猛烈,宋军船舰刚经消耗不敢妄自出师。 因此在阡吟几人到场之前便知,破庙只剩双方总共三十人左右束手就擒,主帅们却都已金蝉脱壳向着他们来时备好的小舟逃离。“不能让他们逃!”林阡不可能放过这帮搅局的混蛋,也不允许莫非再次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思及江浪滔天他适才领略过,太过凶险,宋军舟师确实不宜出击,所以只带了几个高手上前追歼。 而那时,黄鹤去和莫非早已在郢王府的小船上打得滚倒在地不分彼此,厮杀激烈到几个完颜高官都缩在不远处的曹王府小船上不敢多看还越划越远,反倒是那个呆呆傻傻的雨祈公主近前观战毫不避让。天靖山一战她被连累、失血过多昏迷半月,使她即使清醒也成了个痴女,曾经灵动的眼眸如今在江浪中似乎蒙了一层雾气。 没有断絮剑在手的莫非,疏于练习连莫如都难以匹敌,更何况可以借助雨祈诱导他失误的黄鹤去?父子二人一直都是彼此心魔,所以回回作战这方面倒也抵消,久之黄鹤去就把莫非死死压在下风。黄鹤去终于有闲暇慨叹,不管自己的立场在金在宋,他和莫非都是可笑至极的对立面。 他正准备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劝莫非弃械投降,便听得远近江浪中曹、郢二府难得一次同仇敌忾又立即噤若寒蝉:“拿下他!”同仇敌忾是因为那人必须是每个人的第一敌人,噤若寒蝉是那人才到场的第一刻他们连人带船都被排宕开去、江面上只剩一大片可怕的漩涡。 莫非和黄鹤去的剑与刀听从指令往来人打,到面前才发现那人是林阡,笑话,谁能拿得下他!何况这几丈之内,哪个都是他的自己人啊……黄鹤去和莫非立即掉转枪头,异口同声向林阡求联合:“拿下他!”与此同时刀剑往对方破绽里送…… 可是在这危急关头近乎本能的话声刚落,黄鹤去和莫非都意外地发现,对方和林阡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是……”父子二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们居然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什么!黄鹤去并不知道莫非是掩日,莫非也不知道黄鹤去又一次变节…… 林阡虽然先声夺人地把旁人都推开了一忽,勉强拆分黄莫之后却没气力再将他们擒拿,所幸吟儿在他背后及时开口:“都回来吧。”算是实打实地给他俩争取命途的归正:这或许是一次父子握手言和的好机会! 然而就在那眨眼之间,江潮冲天如卷雪,险些将雨祈从船边掀落下水,莫非根本来不及和黄鹤去一样对林阡服帖,便立即冲上前去将雨祈揽在怀中,顷刻,将她也像林阡对吟儿那般负在背后……这一幕对于林阡和吟儿来说不过是吃个示好的闭门羹而已,可是对着冒险第一个随着林阡冲上前来的莫如来说是怎样的锥心刺骨!那时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在船边站定,远远望见彼端这情景,身子晃了一晃,却坚强地伫立在风雨里不曾倒下甚至不敢流泪…… 金军全都就在不远,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倏然两个王府就都有人追杀上前,林阡虽然还未劝服莫非,却从黄莫二人安全出发,假装适才是作为一个强弩之末被他二人合力击败,立即带着吟儿“连退数步”,非得接着与旁人战斗而且“气喘吁吁”“应付不来”,战局的核心当即又只剩下黄鹤去和莫非两个。 莫如和柳闻因均被冲涌而来的两大王府高手迫在外围,却还是奋不顾身、不遗余力地向莫非那里靠近着……尤其莫如,既想大声唤他,又苦于不能,望着莫非对雨祈关怀备至,莫如越战斗越柔肠寸断,纵有千言万语也堵在胸口,那天她教他受的百口莫辩之苦,今日原原本本地由他还给了她。 不多时,不止曹、郢二府高手跃上,宋军也有不怕死的乘着小船追来,两两互斗场面一时更加混乱,局促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战场。夜半江心的历史重演——随着上来的人和倒地的尸体越来越多,脚下舰艇愈发经不起负荷地强行打起转来,飓风卷集,乌云肆虐,动荡不安,颠簸不堪。 江畔树木摇曳不止,落叶纷纷似堕楼人,无论黄鹤去的绝漠、莫非莫如的断絮、柳闻因的寒星、林阡的饮恨,无一例外都是寒冷意境,与这漫天飘零无助最终被卷入江水的秋叶一般苍凉。当是时,他们所有人在如火如荼的交战中,无不都对着无边萧瑟叹息物是人非……  脚下舰艇长约十丈左右,酷似宋船“海鳅”,迅疾有余,稳重不足,遇上今日这番诡异江浪,只会重蹈分崩离析之覆辙。林阡知事不宜迟,恢复正常与七八个围攻者激战,很快就在他身畔杀出一个私人空间。谁料才刚潜心入刀的一刹,忽然感觉背后一轻,回神才知吟儿落了下去,他没想到她怎么就抓不紧他还不立即跳回来,见缝插针去拉她时才发现她倒在地上形似虚脱,好在这大半刻的功夫没有一个金兵敢去碰她,才使她免于受到皮肉之苦。 “这丫头……”他一怔,想到可能是适才纵情过度,竟使她累得晕倒在地,心里暗笑,这丫头又一次不分场合地拖起后腿来了,所以一边左手不停止劈砍,一边腾出右手意欲将她背负回来,谁料在碰触到她的第一刻他如触疾电,紧接着,也不知几刀几枪突然就砍在了他的左手左肩和左胸,霎时血流满身他却一动不动动弹不得……毫无防御的他、在发现她早已僵冷的时候、怎可能还有一丝理智去防御?!那一刻,时间宛若冻结,他回过身来只顾着将她抱起和护住,呆呆地托着她仔细看她脸色探她鼻息,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厮杀、动荡和浩劫…… 怎么会,怎么会,是因为这一天一夜没给药?!他早该吸取教训,不能再把吟儿置之不顾,可为什么他又一次忽略了她!仆散揆那冰冷的话犹在耳畔:“战后你就会明白,你牺牲了谁。”回应他得意忘形的笑:“我牺牲了谁?”牺牲了谁? 吟儿去了,不能再陪他,什么都没有了,倏然林阡瘫倒在地,伏在吟儿身上不停吐,那一双眼全是血泪,林念昔,无论何时都不分开?你答应过我的话几时兑现过!不是叫你抱紧些别松手吗,打那个最强高手、那样大的风浪、那么凶险的境地你都抱那样紧,怎么此刻对付杂碎的时候你反而松手了! 终于有一刀砍到他的后背,他仰天长啸双刀激荡,从颓废瞬然跳跃到疯癫,围攻的七八个金将瞬间全成泡沫,数声巨响,原就猖獗的江浪跌宕成瀑,从上到下到处涌荡着血腥。整座舰艇除了被刀锋伤及的,还有十数人被须臾的倾斜打落江中,惊天杀戮,生死潦草。 谁又想到,他打龙镜湖和疑似战狼都没入的魔,竟在此地……始料不及,突如其来!这下谁都别指望他能制止混战,他能停止掀乱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 倏然之间谁人还敢恋战,等闲之辈忙不迭地从船逃窜,前推后挤自行堕江反而死得更快,很快这船上又一次所剩无几。风浪中却有几人宁死不退,譬如黄鹤去、莫非、莫如、柳闻因,还有几人冒死逆行,正是刚刚赶到的樊井、柏轻舟……以及,常牵念。 郢王府单兵作战的第一高手常牵念,经过一番休整伤势早已大好,只怕他才是莫非今夜在瓜步要接触的人。他现身之前,黄鹤去苦劝莫非回归未果,又看林阡好像入魔,情急之下不慎一刀刺在他的右胸,远近宋军金军关心莫非的全是大惊失色,便是那时常牵念跃过几人头顶飞身而来,一钩挑开这个僵立原地手足无措的黄鹤去,莫如和柳闻因原是要上前来看莫非伤势的,也全被常牵念当成敌人左右开弓地击退,钩锋所指望风披靡,顷刻他便将公主和驸马救到身后。 莫如来得最快最没防御因此伤得最深,这一刻倒在地上不顾伤势悲痛欲绝,莫非望着她肩头一片殷红,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哀恸,脚步只移了毫厘却又停滞。 常牵念一钩立即便朝莫如补上,千钧一发莫非赶紧去拉:“常大人,咱们先撤!”可惜哪里卸得了常牵念全部力道?眼看莫如被巨力笼罩无力动弹,离得最近的柳闻因想都不想就将她往后推,顷刻她自己却暴露在常牵念的“九万里”下,电光火石之间,刚好入了魔的林阡正愁无法发泄,发疯一般掀翻常牵念带来的十几个金军高手、径直朝着此地唯一的绝顶高手挥斩,染血的眼竟似要将常牵念生吞活剥,歪打正着救了柳闻因一命,令她只是受了轻微震伤。 “……让他别打,打入魔了吧!”樊井气得直跺脚,柏轻舟不顾凶险上前抱起被林阡丢弃的吟儿,发现她气绝不禁大惊:“主母!” “她死了,是我杀了她!我杀了他们!”林阡从一个最低状态入魔,打一个恢复完全的常牵念,饮恨刀气势大胜、实力却不能碾压,使得此情此景更像胡搅蛮缠。众人全是一惊,谁也不知道若干天前他因为失去吴越等人入魔时吟儿抱着他说“我还在”,如今记忆发生紊乱怕是把吴越柳五津等人的死全都归咎于他一个人的身上了…… 可是,他们不是他杀的,而且“她没死啊!”樊井没来得及告诉他,所以特地追到江边来,“我给主母把脉,好像是中了一种类似‘枫林醉’的毒,正待回去给她找药配……” 然而林阡已然失心,哪还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仍然执拗,眼神空洞:“她死了!她死了!啊啊啊!” “她没死啊!”樊井哭笑不得,怎么掉了个个呢,以前都是我说她死了你不信……“回去吃个解药马上就醒了,倒是你……”他说着说着再也笑不出来,因为林阡受伤比吟儿重得多,现在又在不值得地虚耗,力压别人的时候自己身上到处喷血,再不包扎可别血流干了。 “主公,您觉得仆散揆既想保主母又想安抚龙镜湖,对主母会做出什么举动?”柏轻舟立即帮樊井解释,风浪的噪音过大,她不得不勉力提高声音,樊井一愣,觉得她虽然比自己温柔,这句话却更说服林阡。 “会让她……假死……?”林阡忽然记起了枫林醉。 “对,就是这样……”樊井和柏轻舟露出了哄小孩成功一样的表情。 谁也不知道林阡到底有没有顷刻就从入魔状态下走出,那一厢,且战且退的常牵念却趁他一瞬失神、护着莫非雨祈朝自己带来的船上退,不刻那小船便荡开好几丈远,林阡缓过神毫不犹豫地凭空跨了数十步过去,直接落到那船上继续和常牵念缠斗,只给众人见到他一个扬长而去醉生梦死的背影…… “林阡哥哥……”“哥哥……”江水中如下暴雨,恍惚间不辨南北,柳闻因和莫如一个担心林阡入魔、一个不肯放弃莫非,和黄鹤去一起也飞身跨过好几艘大小船筏最后不惜涉水攀上去,不同于莫如伤势甚重半昏半醒,柳闻因一旦入局便立即以寒星枪协同作战,令人惊喜的是,她居然也能在林阡和旁人的对峙中找到她的一席之位。 “赶紧带主公回来!”樊井高喊。 尽管半空里水龙四卷,但毕竟是天明时分、又仅仅十几丈远,柏轻舟和樊井都是能分辨得出这只左右摇晃小船的,然而,随着一道闪电意外轰然从天而降,交睫间,他们的视线里竟然就再也看不见这只小船,竟好像被什么幕后黑手偷偷置换了?!适才小船存在的地方只剩一道浮光和数缕尚在翻滚的阴云;长江在天际突然裂变成深黑、绛红、淡紫这些毫无规律的一块块一抹抹颜色…… 那些离得最近、此刻漂游在水面上瞠目结舌的金兵宋兵,清楚地记得,适才天和江好像接触过,所以他们当中有些人现在身体还发麻,但是说不清楚怎么天和江一下子又离远了。 更诡异的是,动荡了整整一夜的长江,在这一瞬天色晴朗、山明水净,美丽的风景好像在炫耀,我为民除害我骄傲极了。 可谁还有心情去管风景的鬼祟啊,涉战三方,谁都因为主帅的失踪而心惊胆战、毛骨悚然!这当儿,心脏跳个不停却还能淡定分析的怕也只有柏轻舟一个了,许久,抱着吟儿的她才吐出四个字来:“幽凌山庄……”  PS:年终了,再不努力工作就来不及了,所以更新频率应该会下降,大家见谅,暂时每周末来看一次吧。 第1463章 疆场之臣,但知戮力报国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襄阳思洛阳。 “这几日,江水竟似回到了汛期,一日比一日奔得急。”金宋隔江对峙已数日,赵淳在安营扎寨之余,不忘侦查北岸敌情,是以难免有时要亲身冒险。此夜他伫立于冬日寒风之中,面对着脚下的异常急湍若有所思。 昨天清晨,长江中下游一定遭受过什么雷霆之击,竟还有诡异的大小漩涡一股股往上游推,硬生生演绎出了“门前流水尚能西”的奇壮之景,到现在还余波不止。 “倒也极通人性,知道我军缺的便是斗志吗。”赵淳一笑,苦中作乐,准备返程。虽然亲信们都不赞成他亲自涉险,但他素来认为,受国厚恩,一死何惜? 也正是昨夜,完颜匡对他来信劝降,赵淳当即回信一封:八十年前靖康之变,赵某祖父守备洛阳,抗击外虏精忠报国,奈何不敌举家被杀,唯有父亲一人九死一生,却所幸还能有后代传承。赵某既与你女真不共戴天,便算战至单枪匹马,亦要捍我大宋河山! 严词拒绝,坚守的却不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私仇、更加是整个襄阳城全体军民关乎家国的立场,即使在士气最低迷的时候,他们从老到少从强到弱,眼神再微弱、火都没有熄过。也罢,该走的都已经走了……虽然该来的也始终不曾来。 慨叹一声,孤立无援,同朝为官的战友们大半都非死即撤,求助到哪里哪里都自顾不暇……然而在这个濒临绝境关头,令他感到无比振奋的是上天公平地还给了他另一路战友——先前他还因为偏见,冷漠过、忽略过、排斥过的草莽匪类。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譬如苍梧越风、山东彭义斌、陇陕穆子滕、川蜀陈旭,他们却有一个同样的记号,抗金联盟。由于战斗力强,所到之处民众尽皆安心,奇也奇在,他们虽然性格迥异,却一个都不居功自傲,始终以官军为主,协战时听凭调度、勠力同心。 冲这一点赵淳会觉得,先前遭受的一切惨痛,都不过是命运的欲扬先抑罢了。更教他眼前一亮的是孟璞玉,小小年纪竟也勇谋兼备,而且还出身他荆襄官军。璞玉跟在他身边学习时正巧听他蹦出金句,机灵地立刻建议他说,赵公的话精彩极了,我赶紧去传说给将士们听!赵淳一愣,打定主意,是了,早该放下正规军的架子,当众承认和民兵是一体的,同仇敌忾,与子同袍,那不是低下身段,而是抬高士气。 待到当真融合了之后,赵淳才发现,“奇也奇在”的任何方面都不奇,因为对方的主帅是性格度量恢弘爽朗的“武林天骄”徐辕。宋军兵败之初,江北逃亡的、江南本土的,便算是豪杰之士,也无不在观望时局、对于是否撤逃举棋不定,未必都肯留在前线支持赵淳“固守襄阳”;而打着救援旗号逆行而来的所谓侠士也是鱼龙混杂……期间,虚怀若谷的徐辕起到了这样的一个维稳作用,既以天骄之名将所有豪杰安定、整顿、凝聚、约束,又以细作之身将居心叵测的歹人剔出、将真正的有志之士拔擢。如此,无需振臂,八方侠至。 此外,还有两个介乎庙堂和江湖之间的也在这场保卫战里举足轻重,那便是富甲一方的湖南沈门二位公子了,自打宋军退入襄阳开始,他们作为京湖一带的商圈龙头,主动呼吁筹集巨资,招募新勇、购买装备、打造船舰、囤积粮草……问起可会影响家业,沈千寻答,先是国业,后才是家业,沈延笑,此刻不将钱化作刀枪,等着被刀枪刺进钱仓?后来才知,他二人原也属于那个神奇的抗金联盟。 当然了,惊艳和温暖都是相对的,赵淳怎么对义军改观,义军便怎么对他感激。前些年东征西讨只顾着意气风发,真正举国交兵了才知道,别说个人英雄主义不管用,便算义军集体冲锋陷阵都不够,先锋和民众都一样必须有后盾。有个像赵淳这样坚实的后盾在,这场襄阳保卫战从一开始就至少赢了一半,何况从这赵淳的眼神里明显看得出他和他们一样,要赢那另外一半!于是乎,即使初期屡屡战败,徐辕的心却渐渐安妥:很好,这是个同道中人。 十六这晚,徐辕听闻赵淳去江面巡察却超出了预期未归,又听到不远处鼓声大躁,不由得心念一动,立即和越风一同前往寻他。 驾叶扁舟循声而去,越临越近灯火通明,原是来回于江面的金军有人发现了赵淳的小船,立即发起十余艘舰艇追击,此刻,最近的一只与赵淳不过距离数十步,发话的正是企图对赵淳劝降的完颜匡:“赵大人,你们汉人的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完颜匡委实不愿襄阳同枣阳、光化、神马坡一般,遭到城破、焚毁、民不聊生的下场。而对于赵大人而言,保全你大宋子民与河山的最佳方法,不正是不战开城、握手言和?赵大人若同意了,便是一件为国为民、符合潮流、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赵淳都不用回答他,凝神冷眼笑看江潮,有那么好几波潮流正在滚滚向西。 完颜匡见他不允,增加筹码,继续说:“我军之中确实有害群之马,但圣上已然下诏,告诫各军不得掳掠焚毁城邑。若占领襄阳,必然秋毫不犯。赵大人,完颜匡是真心诚意,不愿如你这般的人才被林匪拖累而无端消耗,毕竟我身后铁骑席卷江汉你也见到。” “枣阳、光化,小胜小负,兵家之常,开展至今,你何曾取了我州府?这般言语,只是恐吓得百姓庄农。你有军马,我亦有军马,毕大人与你口中林匪,已于下江清河口等处杀北军甚多,烧子船千百只,想你不知。”赵淳不卑不亢,置身凶险亦义正辞严,“况且你先前所胜,不过是以十倍人马以多胜少,今我城高池深、兵精马壮、固若金汤,你若仍能势如破竹,何以想着不战屈兵?完颜匡,莫光读兵书,再多读几本史:苻坚南下,兵非不多,淝水之败,可为殷鉴。” “哈哈哈,宋军难得出几个不是脓包的将才,却一个个都是这般冥顽不灵。我且问你,你赵淳虽知兵法,远胜郭氏吴氏、邓友龙、丘崈,然而论及官职,几个知道?不仅将来会淹没于青史之中,只怕你拼死立功也会被宋廷问罪。”完颜匡冷笑,“何不弃暗投明,到我大金平步青云?” “疆场之臣,但知戮力报国,不为青史留名,无惧是非谗言。”赵淳也回以冷笑,“赵淳不会与郭大人、吴大人、邓大人、丘大人去比官职之高低,只想与西魏名将韦孝宽比守城之长短,昔年他被二十万敌军攻城、坚守五十天不败,赵某不才,只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愿与韦将军一决高下!自凭长江之险,无限战船,以待你来。” “五十天后?你见不到了。”完颜匡知道难以撼动他心中执念,眼神一恶,当即下令要在这里将他结果。赵淳身边亲兵都没反应过来,璞玉眼疾手快舍身相护,才使他不至于受伤,自己却性命之忧。 千钧一发,徐辕越风逆水而上及时赶到,徐辕瞬即以御风箭与完颜匡正面交射,越风则持抚今鞭从侧路横扫千军,一瞬长江上箭矢如雨、腾焰飞芒、遮天蔽月,兵阵前战鼓动荡、船舰慌张,水火风雷与刀枪剑戟纵横跌宕五光十色。 “徐天骄,越大侠,多谢。”离开阵前久矣,终等到徐、越二人也回到安全之地,赵淳的亲兵都还惊魂未定,赵淳已领着璞玉上前,当面向他们感谢。 “赵大人,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徐辕一笑,谦逊地说,适才赵淳的那一席话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他们,他们也是他的襄阳子民,所以他才更教他们惊心动魄。 与越风还受了点轻伤不同,徐辕来去万军竟然毫发无损,不禁令赵淳和璞玉都感惊奇,回到南岸,将士们一起围上前来问长问短,看到他们都无碍皆松了口气,官军对清冷的越风还敬畏居多,看徐辕更为亲和所以纷纷凑前,没多久就显示出他们个个都是他的拥趸:“天骄的御风箭能否教教我?”“据说冯虚刀更厉害……”“怎么,天骄竟还未成家吗!”“我有个妹妹,今年十五岁,不知……” 这段时间明明很忙,给他说亲的人却偏偏蹊跷地越来越多,每每婉拒的时候他心里都不知道在想谁,谁?是那个对他拒婚但他觉得有责任照顾的柳闻因呢,还是那个明明海誓山盟最后却含泪离去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紫玉钗的主人,“风月?”不自觉地说出这个名字,险些在人群里失神失礼。 “天骄。”等到他从人群里挤出来,乐得清闲的越风终于走上前。 “赵大人行踪绝密,不该被透露才是。”他回过神,当即对越风说出困惑。 “但‘朱雀’早先已被击杀,是控弦庄的新人上任?”越风蹙眉。 “襄阳城中,大部分都是我们知根知底。”徐辕摇头,人少有人少的好。 “今日唯一的变化,是湖南华家拳的两个徒弟前来襄阳,会否……”越风压低声音。 “我将修书一封问华一方。”徐辕锁眉,昔日玉紫烟因大火毁容、林陌蒙冤被打下大散岭,所有意外还历历在目,源头都是华府婚宴。早年在云雾山上,华家这两个徒弟也曾诬陷过林阡殴打孩童,虽在云雾山排名中有位置,人品却不见得多端正。 没走几步,陈旭便一脸凝重,朝着此地行色匆匆,军师从未有过这般不淡定,后面的彭义斌、穆子滕也不该心慌意乱到追不上。 “怎么了?”徐辕甚少见到大家这副“一起失去主心骨”的样子,前几天彭义斌倒是和李思温一样暴躁过,因为他在襄阳城内见到了那个已然痊愈的段亦心,恨不得将她作为吴越石磊之死的祸首当场处死,但却被穆子滕和陈旭合力劝住,最终经过徐辕调解,彭义斌才相信段亦心那晚并未出卖石磊行踪—— 其一,当晚段亦心才刚苏醒,不止一人可以作证,其二,段亦心之所以一起渡江,正是为了报吴越石磊的救命之恩,她在途中救了不少宋民,只为洗去那恩将仇报之罪。徐辕虽然相信了她的诚意,却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楚风月,所以不曾让她接触战斗前线,一则避嫌,二则避免与旧主交锋,说,段姑娘自认为报完恩就立刻回去吧。谁知道完颜按带会不会参战、到时候她往哪里站? 段亦心同意了,事实上她就是这样一直活跃在二线的。她这样的人,虽对家国大义淡泊,却也不可能做助宋灭金之事,只能在远离战场的后方行着锄强扶弱之义,以促成金宋两国的尽快安宁,“我相信吴当家夫妇若还活着,也是这样的意愿。”那她就代他们完成。 “新屿,石磊,你二人一生虽短,却是改变了许多人的路。”徐辕曾以长辈身份遥祭过吴石二人,云雾山比武他们都算他的门生。 想不到,今夜,好像又一个人要他遥祭了:“天骄,主公他!” 幽凌山庄?!走火入魔?!生死未卜?! 难怪昨天长江水湍急到了反常,今天也时不时地突然疯癫!敢情那是你林阡的化身啊。好一个林阡,楚州、和州,你每去一个地方就入一次魔你把命闹着玩的是吗!非但如此樊井那个老匹夫还说,主公落水前就已经身负重伤失血过多体力透支,老匹夫你不拦着你不救他你干什么吃的!那么大的风浪卷进去,正常人尚且在劫难逃,何况他一个生命垂危甚至可能丧失求生欲的半死之人……也就是说,凶多吉少了。 寒霜侧打众人身,纵使徐辕也差点移了脚步。 却明白这地方不能全失了主心骨,凤箫吟不知有未救回,三足鼎立必须有人时刻立着。兀自镇定,平和一笑:“好在和州之战大胜了,能向襄阳增援的兵马会多起来。” “可是主公他……”陈旭仍然心焦。 “我们的主,死不了的。”徐辕微笑,若无其事还在陈旭等人的肩头连拍数下,走回帅帐,心却乱成麻。 多事之秋,他最在意的两个人,林阡和宋恒都让人不省心。 可宋恒虽教他担心过,但至少还确定活着啊!  说起西线,这大半个月来宋军都顺风顺水,因为楚风流重伤昏迷过一段时日,宋恒又在寒泽叶的栽培下迅速崛起,就连曹玄都有了闲暇回后方去探吴曦忠奸……可是两天前却发生了一件猝不及防的意外,宋恒本已将完颜纲击败并重重包围,谁料就在阵前,秉性善良的他在询问一个流难孩童伤情的时候,被那个睁着纯净双眼令他觉得失去双亲感同身受的孩子、忽然以手中匕首疯狂地刺进了他的右胸…… 那孩童不是细作不是歹徒,只是个但求自保的惊弓之鸟,望见这黑衣玄甲便呼吸困难心神大乱,可怜宋恒心思单纯毫无防备,被这孩子刺得当场失去知觉还没办法去追究责任。 控弦庄当即将情报告知时刻关注的楚风流,楚风流虽然身体时好时差,却还是当机立断亲率主力奔袭,对着原已大获全胜的宋军实施反包围,非但成功解除了完颜纲的危难,更立即集结精兵乘胜追击,冲着寒泽叶驻地发起强攻,金军连败数日深受鼓舞,争先恐后攻向宋军如泄洪之水。 亏得曹玄及时返回,与寒泽叶合力据守,方才阻止了楚风流此番猛攻,寒泽叶更是亲赴前线把宋恒从尸体堆里扒了出来,待他清醒后寒泽叶问他:“可吸取教训了?战场上,岂能无一点防人之心。”“这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能因噎废食,连个孩子都不敢安抚……”宋恒眼眸仍然清澈。寒泽叶虽然一怔,向来冷酷的面容,却并没有为他破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是个将帅影响全军。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既然想行善、扬善,便更加不能任由自己先被善伤害。” “哦……”宋恒当然知道寒泽叶战场上一向不通人情,虽然诸事以他马首是瞻,这件事却只能阳奉阴违:难道说安抚伤病的时候还要设着防不成?想想也觉得好笑,便借着亲自写战报的机会一并告知了徐辕,徐辕就此狠狠批评了宋恒,只严肃回应了一句“全听他的”。不管兵法也好,待人接物也好,所有事情你都得听寒泽叶的,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好在宋恒虽然幼稚,倒是听话、恪尽职守,这一个月来都瑕不掩瑜,堪当大任了。”徐辕觉得西线的事没必要对大家提,东线虽然林阡失踪但是和州大捷,本来也不该对大家造成负面影响,“至于主公,但愿他尽快归来。” 亏得有徐辕强颜镇静安定了中线宋军的军心,这才安息不过半夜,还没到翌日天明,完颜匡便因诱降不成恼羞成怒,倾尽全力对襄阳发起进攻。 长江间水声阵阵,高城上火光凛凛,赵淳、沈延、沈千寻、陈旭,早已率众将弓弩和霹雳炮齐备; 以铁骨为衣,以热血为锋,徐辕、越风、穆子滕、彭义斌,多次统领敢死队出营袭击。 “完颜匡连日失利,可能会进一步调派增援。预计超出十万。”还没到一个月功夫,新惊鲵已经是落远空的得力干将,先是配合着击杀了朱雀,又远距近距接触了不下十次,落远空只知道她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所借助的躯壳好像是个看护,除了收集情报之外,惊鲵还接替楚风雪潜入了控弦庄中,实在是他见过的细作里最踏实勤恳的一个。 “完颜匡正面进攻极难,即便有十万增援,亦可能会从侧面避实击虚,赵大人且着重部署侧面防御。”陈旭对赵淳分析说的同时,落远空从真刚那里转达给他有关林阡的音讯。粉碎边缘的坚持撑了至少三日,徐辕闻言原还站着突然就坐了下去,许久才如释重负地迎向众人喜悦的目光:“有消息了?”  十一月十四江雨大作,天空乍暗,飓风里他差点没能抓得住饮恨刀。 抓不住,也好,曾几何时,他一旦握起那邪物便没有自己,从来都是血淋淋地出现于每个人的面前。 前路漆黑,一眼望不到岸,水里布满尖锐的刺,一触一血,苦痛迷惘,挣扎不安。 血不停从他身上抽离,温度不断从他躯壳剥落,心脏如同长出藤蔓:这命途太苦,吟儿,我这就来陪你…… 他忘了轻舟和樊井的存在更何况他们说过什么,只记得他入魔前唯一的印象就是吟儿已经僵冷,除了求死的执念他就只剩想杀人泄愤的欲望,可是旁人有什么错非得被他撕得四分五裂,何况旁人是宋是金他也不认得啊,怎能滥杀,不如死吧。 却不知道渐渐僵冷的是他、命在旦夕的是他、令人担心的是他……一旦重重摔在那个不知何处的异度空间,他身上的血和脏腑都加快速度往四面喷溅就是不给他留,拿去拿去啊,反正我也不想要了,梦魇里他狂笑着,恨不得自己用手去扯断那愁肠。 那这入魔的状态又是怎么消除的,命是为何、被谁、凭什么强行留住了?林阡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有血不断地流入,紧接着身躯从温暖变得热,炽热,无比热,越来越热,那应该就是活着的希望?那血流,却细腻得并不属于他这草芥般的命。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刻,甚至以为自己还在黔西魔门,仿佛刚为了云烟和玉泽大开杀戒过,同样的场景再次轮回,只不过那时候伏在他身上安慰和痛哭的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如今,仍然是她,却已十六岁大,脸色苍白,眼含热泪,伏在他身上紧抱着他不准他动,臂上明显还有用他饮恨刀割的伤口被包扎着,因为脱力失血的关系到现在她还昏睡着所以没从他身上移开。 “……闻因?!”他盯着她足足半晌,才终于记起来她是谁。 第1464章 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 “闻因,怎么……”他原还以为这是自己弥留之际的一个梦,难以置信有人竟把她自己血放给他喝而且还是闻因,这个本该由他和徐辕代替柳五津保护和爱惜的后辈…… 直到四肢百骸都剧痛,他才相信他还活着因为死人是不会感到疼的,可是他无法接受醒来后看到这样的一幕,他怎能连累死去战友的女儿为了救他残害她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有丝毫勇气清醒地活在这个再也没有吟儿的世界……只说了四个字就停断,喉咙烧得嘶哑,胸腔难以发声,毫无心力再唤。这算是哽咽?为何没有泪水,眼眶干到发裂,竟还泛着腥味。 可是,脉搏还在跳不是吗,还承担着太多事不是吗,还有前路要去闯荡,还有盟军等他肩扛,还有这样那样的人为了拖他活着不顾一切、以至于他就算快要死了还在继续地不停地反复地亏欠、提醒他他现在殉情他对得起谁?!然而,他咽下这口血的时候才知道,责任只是活下来的理由,永远都不可能构成活下去的希望。失去吟儿他就是行尸走肉,就是饮恨刀的奴隶,就是神魔与人世接触的媒介,而已。 半晌,闻因却仍未醒,随着他林阡的渐渐恢复,原本以身体来暖和他的她却在失去温度,他猛然惊魂,不可以再失神,不能让又一个人因为他而僵冷,所以拼尽全力一跃而起同时将她抱了起来,仅剩的所有内气源源不断地给她输入,直到她醒了过来都还不曾停止,同时他失去理智地摇晃她狂吼:“醒来啊!醒来!!” 她原就只是失血脱力才昏睡,自然接受了些许就苏醒,险些又被他再次晃晕过去,缓过神时不免被他这疯狂的举动惊呆,许久,苍白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舒心的笑:“林阡哥哥,你没事了!” “这是何处?发生了什么?”他松了口气放开她,感觉到了环境的陌生,可是很诡异的是,仔细环视四周又觉得熟悉…… “黄鹤去说,这是幽凌山庄。”柳闻因回答,林阡一惊,恍如隔世。 柳闻因说,黄鹤去和他俩确定是一起被风浪卷进这里的,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几个恰好被浪冲到船侧的曹王府金兵。黄鹤去一则怕暴露自己身份,二则担忧林阡入魔将无辜滥杀,三则金兵们普遍害怕重复当年金兀术的黄天荡魔咒、加上他们好几个受了伤需要安抚,种种原因黄鹤去决定不与林阡有过多的靠近,而是指点柳闻因将他移到了远避人烟的此地,但出于关心,这短短一夜黄鹤去还是悄然接近过三次,给了林阡止血的药和绷带、食物、水等等。 “竟成了救命恩人……”林阡叹了口气,九年前正是黄鹤去间接将自己打进这异度空间的,没想到九年后黄鹤去竟直接把自己给救了……“船上应该还有旁人?郢王府那些呢,都被卷入了此间?” “当时大浪打来,闪电将船一劈为二,林阡哥哥、黄大人和我在同一边,故而散落得不远,但郢王府在船的另一边,是否也来了山庄便很难判断。不过奇怪的是,莫如姐姐一直没有踪影,我总觉得她也在……”柳闻因轻声说时,林阡回忆九年前他在京口不慎掉入漩涡里时,那条船上云烟与他同行、另一边的殷柔却不曾落入,据此林阡忖度,郢王府的人很可能不在、莫如却不应该失踪。 勉强站起,想起这应该是当年他在“孤山顶”看到的群山中的某一座,现在却是身临其境、身在此山了。那时他特别想攀过面前的那座山翻出去重见天日,结果登到峰顶向“外”远眺发现全部是山,不仅差点晕得吐了而且还顿时生无可恋,后来才知道所见其实是更中心更深入更内部的混沌地带,正所谓“山内有山”,以此推测出幽凌山庄很可能是个移动碗型结构、居民们都生活在碗壁和中间群山的夹缝之下…… 如今,对幽凌山庄明明不再未知和恐惧,却想不到自己会二度沦落此间,更想不到,当年被自己带出去的莫非,和自己提出“浪中阱”假说的莫非,对自己笑言“幽凌山庄不过是长江水下的一块盆地”的莫非,明明和自己歃血为盟并肩作战了那么多年的莫非……居然可能殊途、去了命途的“另一边”。 物是人非的岂止这些,当年他很想出去见到的是玉泽,当年他身边陪伴的是云烟,当年在外面苦候他的是吟儿。九年而已,沧海桑田…… 与他伤感、悲恸完全不同,闻因从始至终都噙着笑意,见他安好之后,便一直回味着日出时破浪而出的寒星枪、陪伴在饮恨刀的征途上凛冽地划破穹苍、一道道锋芒交汇着斩风破云壮观明朗……一瞬,宛然得到了价值和梦想的实现:真好,又温习了一遍掀天匿地阵里她作为第二阵眼紧承着他第一阵眼的感觉,明明才几个月过去,却好像久违得很了…… 沉浸不过半刻,回看林阡侧脸抑郁,闻因不由得一怔:林阡哥哥,只怕精神还是不稳,若是盟主在这里多好。 除了希望林阡哥哥好好地活着之外,闻因实在不再奢求什么,甚至不想告诉他她救他不是因为他是主公而是因为她爱他,唉,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藏在心里已经八年,姑且继续埋下去,一辈子也无所谓。 脚步渐渐放慢,落在他后面悄悄欣赏他背影,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她说不好,后人却描述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柳闻因的那一次,某个人,就是林阡啊。 “闻因,可还有力气吗?”林阡看她落后,以为她气力不济,转身询问。闻因一惊,急忙追前:“有。咱们这是去?” “我已不再为魔,旧地重游也好。”林阡循着黄鹤去留的记号走。这地方,若不是来过的人真不能乱走,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奴化——虽然九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这里有东南西北四大龙王、以巫术控制着山庄里所有人的行动。尤其那些会武功的奴隶们,南海龙手下必配红剑,东海龙手下必配绿剑,西海龙手下必配黄剑、北海龙手下必配黑剑,每把剑都下了毒咒,乱用其它颜色之剑者,必死。 “如此凶险,那倒真得避人耳目了。我们需立即和黄鹤去见面,一起商量着尽快离开这里,不惊扰这里的一草一木。”柳闻因点头,黄鹤去虽然和她接触时间短,但告诉过她出口在江天之界,他有五成把握能寻到。 林阡突然脚步一顿,忆起当年莫非为了保护他不被山庄的耳目发现,选择的是欺骗他让他自以为陷入了重复时空。 惊回首,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莫氏小苑外,熟悉的水汽和气息扑面而来,好像这九年发生的事都是一场空。 黄鹤去的暗号指向这附近不奇怪,这里是幽凌山庄地势较低、水流最多、障碍物最众的角落,所以是每个外人的必经之路,也是庄内的人未必顾及,当然最适合外来人休养生息。 林阡经过这莫氏小苑还是不自觉地逗留了片刻,没有立即去不远的地方同黄鹤去接触,如果可以,他真想逆转了光阴,那样便能挽回太多不曾珍惜的过往……心脏一阵阵抽搐,上天可否听见我的祈求,让我再回到人世便是庆元三年的秋天?  却意外听到莫如的声音,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原来在?对,她本来就应该和他们落在一起,就像对面的人原先不应该卷入一样…… 对面的人却明显因为她卷入了幽凌山庄,此刻,老屋里不知有几个人,但其中一定有一个是莫非。 “你拉着我进来的时候,和十几年前力道一样坚决,那时我便知道,你是故意要寻这里的。”莫如噙泪开口,似乎他们也才坐定。 这老屋子对于逗留过短短几天的林阡都算旧地,那对于相依为命了五年的莫如莫非兄妹来说,几乎就是第二故乡,是他俩的根。十多年前,莫非是为了寻找母亲碰运气才成功掉进了幽凌山庄,那么……林阡心念一动:今次,莫非也是故意要撞到这里来的? 是了,那天长江风浪那么大,有什么原因他和常牵念要约在江畔会面?还不是因为他们相约着要寻幽凌山庄!?差一点他们却没落进来,还无端为林阡和黄鹤去做了嫁衣,可是,莫非和常牵念为什么要寻幽凌山庄?? 莫如的这句话却有一点让林阡感到欣慰,千钧一发之际,莫非看莫如在漩涡的中间生死难测,出于本能地一把拉住了她,同生共死…… “是,我原是故意要寻到这里,向北海龙求取属阳的断絮剑,如此,方可在不影响你的基础上,得到我自己所适合的兵器。没想到曹王府会盯上,更未料到会连累你们。”莫非的话,令才刚燃起希望的林阡心又凉了半截,这么说他是不准备回来了?可他明明还深爱着莫如眷恋着曾经! 莫如却不感到意外,莫如此刻面对的本就不是莫非一个人,便算是风浪间他拉住她手的时候,背上都还始终缚紧了另一个女人……可莫如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伤透了心魂:“所以,那晚即使没发生主母被掳的事,你也不过是想祈求主公的原谅和理解,之后回去继续当你的郢王府驸马?” “早已没什么公主驸马,却是一定要将郢王救出。他是无辜受害。”莫非坚持着这样一个莫如不可能参透的立场。 “哥哥……”莫如忍不住抽泣起来,虽然她也不想用眼泪挽留丈夫,可是此刻不在战场她也没必要故作坚强,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柔弱和需要保护的女子,当年就在这老屋前面走一阵风吹灭蜡烛都能哭着躲到云烟身后,后来在黔西游历瀑布因为她胆小害怕所以硬是让莫非陪着错过了盛况,再后来川东黑道会是因为她只知道推卸责任才贻误军情害得盟军有苦难言,那些时候她眼眶里簌簌掉下的泪水和今日一样清澈,可当时无论再怎样混账都有一个人微笑包容,那个人就是哥哥,可是,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如儿就连忘儿都不要了! 哥哥,你是何时变的?既然和州城内的“蒙冤”只会构成新立场的坚决,那么旧立场的遗失只会因为邓唐甚至更早在陇陕的“动情”!这几个月来,即使听闻他战死沙场阴阳相隔,即使眼看他当细作生离两地,她都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会失去他…… 是雨祈,是常牵念,是郢王和郢王府那些侍卫?他们,短短几个月功夫就与他推心置腹,一步步让莫非的感情冲破了和黄明哲这个躯壳之间的壁垒,汹涌地注入和起伏甚至满溢。没错连她都看得出来,莫非有时候对雨祈的言行举止根本不是装出来的,而就是真的、用主公对主母可以对比出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谁说人一辈子就只会爱一个人,有些人他们一辈子不仅会爱很多个人,甚至会爱很多款人!不幸的是她不是而莫非却是! 莫如近乎仇恨地瞪着那个当时娇滴滴如今怯生生的雨祈,虽然每瞪她一刻,心就每疼一分,仍然不改变想瞪着她哪怕心都瞪碎了肺都瞪炸了:“感情变了,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理想?这个公主,竟可以令你忘记你的家国?!你口口声声要捍卫的你的民族,他们现在全都在水深火热!”前不久她才经历过汉江的惨败、目睹过民众的颠沛,她不明白莫非为什么可以漠视这一切,从前他会先于她义愤填膺。 “如儿。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他摇头,对她述说,他已决定消除国别之分,一心致力于种族的共融,“战乱中颠沛的不仅是宋人也有金人,所有的家国、种族,民众苦难起来都是一样,那么它们到最后甚至可能融合成一体。若是跳出当下的桎梏,开禧北伐、泰和南征,在青史的长河中,算得了什么?如果将来天下大同,回过头来看,甚至还有可能将这当作一场荒唐的内乱?” 莫如惊见他连理想都变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未来看的人,你是当下在经历的!就算最终会融为一体天下一统,你就没有立场、不去战斗了吗?北伐、南征,或许时空中微不足道,气节与精神却抹灭不了,皓皓之白长存于天地河山!” “如儿,我给你讲个故事。九十年前金军南下,大宋因为与辽世仇,决定选择联金灭辽,朝堂上有人反对说,这件事就如同有强盗闯进了邻居家,我们本应该救助邻居,现在不救也就算了,还和强盗分邻居家的财宝,这事绝对不可取。又有人说,辽虽然是夷狄,但是百多年来已经逐渐汉化,彬彬不异中华,这些年来宋辽边境人口增加,牛羊漫山遍野,连白头发的人都没见过打仗;而金人尚未开化,茹毛饮血、骁勇善战……如果辽被灭,宋就会与金直接相邻,我们的战斗力比不上辽、而辽都打不赢金,我们又要拿什么抵御金国?可惜这些人的说法,朝廷不予采纳……果不其然,辽国倾覆不过两年,便发生了靖康之耻。原该与辽和睦相融,可惜世上哪有悔药。”莫非说着他这些日子静下心后的思考,“如今的金就是当年的辽,大可看作宋的邻居,已然也在逐渐汉化,听说北疆又有强盗,既知联金灭辽是错,难道还要重蹈覆辙?继续互耗、唇亡齿寒?北伐、南征,这些战斗委实都无意义。” “这故事无需你讲,我知道。当初联金灭辽,是为收复燕云十六州,那样一来大宋抵御蛮夷,有险可守,未尝不可?古往今来联敌灭敌者多,并非每个都拒狼进虎,当年大宋之所以失败,实因攘外之时不注重安内,本身政治动荡、民生贫困,若是吸取教训,结局犹未可知,怎算重蹈覆辙。”莫如摇头,逐一反驳,“北伐南征岂无意义,若是齿将唇碰出血来,试问哪个汉人,会愿意将年年逼着缴纳岁币俯首称臣的所谓汉化之人称作‘邻居’、与之其乐融融地吟诗作乐?” “打破不公平,未必靠破国。”莫非与现在的她说不通,无法像过去那般对她灌输,“大宋不该一次次玩火自焚。” “你都知八十年前是金国侵略在先,我大宋奋起反抗有何不可?”莫如也觉得崩溃,很多道理,都是他教她的,他自己却忘了或者说抛弃了……“是你告诉我,长江边,你与主公主母‘星火燎原’……” 门外林阡听得心寒,只觉莫非便和他们置身的幽凌山庄一样,处在漩涡的中心,飘摇不定却漏水下沉…… 不经意间闻因踩到个枯枝,使屋内的莫非莫如听到并循声而出,不经意间停止了这场争论——也好,如果不发出声音,他们还会争辩不休却相持不下,最终只可能打成死结尴尬沉默。 “如儿,原谅哥哥,不能再照顾你。”莫非看到林阡的眼神,就知道他和莫如一样、与自己理念不合,既然无法说服彼此、不可能再在一起,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莫如的泪霎时夺眶而出,可是自回到山庄的第一刻起她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再也没有握,明知可能再难改变他的立场而她也不可能移,强行去拉他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莫非早该意识到今日的分道扬镳。”莫非知道林阡听到不少对话、可能没有一点是认同自己的,苦叹,“当初林兄掉进这幽凌山庄,我骗林兄过重复的日子,却是如儿她良心不安对林兄说了真话……或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莫非不是林兄的战友。” “你确实不再是掩日、惊鲵了,但是我不希望你是这般屈辱地离开盟军。”擦肩而过,林阡虽对他失望,却终究愧疚更多,“当初你骗我过重复的日子是出于保护我,你为了不让我受风寒还帮我修好那漏了水的屋顶……或许立场殊途,但是善念同归。莫非,出去之后我希望能为你平反,有生之年但愿理想还能交汇。” “但愿。”莫非终于露出一丝惨淡的笑。  走到分岔的路口,他们在一块环绕着淡雾的巨石边,忽然间不约而同地驻足。 当年第一次出莫氏小苑探索人迹,云烟曾脸色苍白拉住林阡,这块石头上怎么有我的名字?而林阡当时走近一看,比云烟还震惊是上面有六个字,经过时间的推移他本来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但猝不及防那六个字此刻再度映入眼帘重重打在他心上,还和昔年同样的清晰深刻——念昔闻因云烟?他魔怔一样站在那里,许久都不知说什么,更不知所有人一起看到这六个字会作何想,好在莫非莫如也和他一样的心事重重,默看着这块石头两个人都暗自失神。 直到柳闻因为了化解这气氛的沉闷主动地打开话匣,笑盈盈地指着这石头说:“奇了,林阡哥哥,这石头上居然刻着你的名字,是你当年留的吗?” 这话一出口,林阡先是愣了一愣始料未及,随后倏然就明白了什么,脸色刷一下变成惨白,而莫非和莫如本来已经没有交集的目光,竟也齐齐射向她来充满疑惑、洞察和夸张…… “怎,怎么了?”柳闻因哪想明白自己怎会成为焦点。 这时黄鹤去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他们身边,正准备唤林阡,却发现他们一起对着石头发呆,霎时黄鹤去像钉在那里,宛如被雷电烧焦了的神态,许久才故作严肃地说:“莫浪费时间,这么多名字你们记不住,走吧,找路出去……” “……”柳闻因这才有点懂了,他们每个人看到的不一样!这石头该不会是类似三生石的存在?石头上的名字,代表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不过很显然地,即使大家现在在一起,林阡看到的是林阡的,闻因看到的是闻因的,黄鹤去看到的是黄鹤去的! 可是旁人呢,林阡也意识到,当年云烟只能见自己所见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只有合适的人才会有这机缘?心念电闪、找到规律:难道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都在掀天匿地阵? 可是,谁这么厉害能通晓过去未来,总结出我们每个人的整整一生!风烟境?轮回世?他现在满心都是莫如刚刚对莫非的疑问,如果一切都早已注定,那还为何要去经历!当真不能去对抗、去改变、去缔造?! 这一刻,闻因已经无暇再想,脸上陡然变成火烧一样,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通过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剖白自己原本想藏一辈子的心事! 林阡之所以脸色惨白,却是因为如是天意太过打击,又一次撕裂了他关于吟儿已死的伤口,甚至提醒他闻因很可能要取而代之?! 接下来的路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面对着闻因看似深藏其实热烈的感情,他心里全都是当初对妙真那样的排斥和恐惧,他不想承认吟儿不在了亦不想再有吟儿以外的人闯进他冰冷的宿命,可是鉴于表白的不是闻因自己,鉴于闻因刚对天骄拒过婚,鉴于柳五津才去世没多久,他什么话都没法说、不能说,心乱如麻,步步踉跄。 断线的记忆就在这几步路的间隙疯狂地嵌回他脑海——不久前他的血和脏腑往四面喷,黄鹤去尝试给他按住却害怕他入魔,被溅得一脸是血险些放弃,看柳闻因要冲上前换,黄鹤去大惊狂喊:“别过来,躲远些,他入魔了!”却赢回一个更决绝更坚定的声音:“便算是魔,我也守着!” 穿插过八年前的黔西他倒在地上、泫然问这孩童的又一幕:“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半昏半醒间,这孩童的话穿过稀薄的空气,传到八年后江淮的他耳中:“林阡哥哥,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 一震,险些当场吼出一句早已不合情境的“不可!”但声音才刚冲出喉咙,便被铺天盖地的飓风阻断,与此同时从天而降数十把显着黑色光影的兵器,簇拥着最中央一个似曾相识的长须大汉,额头和眉毛间的轮廓活像一把斧头:“抓住他们!” “北海龙……”莫非和黄鹤去异口同声。 “回来做什么!”仇敌相见分外眼红,这一次,莫非和林阡反倒不是他北海龙的第一目标。 “一剑之仇,早该回来讨要。”黄鹤去笑了一声,当年他之所以变节降金,北海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剑占了很大因素。 “既知自己技不如人,比武时就少废话!”北海龙怒不可遏亮出断絮剑。 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莫失莫忘》 第1465章 烈风虽震,不断蔓草之根 属阳的断絮剑,果然与属阴那一把在本质上就有区别,其“激中稳进”特色,莫非曾经以激为主以稳为辅,此刻的北海龙却明显看得出激远高于稳。 也罢,试问哪个男人在看到自己曾视为结拜兄弟却勾引深爱妻子还生出孽种来的仇敌时不像北海龙这般怒火中烧睚眦尽裂的?九年前淮南争霸,他念及凌幽半生凄苦、还难得慈悲地放过了这个人,却没想到午后手下来报发现可疑人物潜入山庄鬼鬼祟祟——好你个黄鹤去你竟不要脸地又跑回我的地盘,还想要带她弃我私奔?!是可忍孰不可忍! 激愤之下,原就威力凶猛的断絮剑,剑速可以说愈发地惊人,达到了疾不血刃、剑过头不掉的凶恶。不过,这反而给了擅长放大敌人弱点的黄鹤去以绝佳机会,见只见他手执绝漠刀勇猛应敌,只那么气势逼人地迎刃一劈,便诡诈狠戾地切中肯綮、使断絮剑的激全然化身为乱。不刻,黄鹤去反守为攻令北海龙倍感压迫。 压迫的同时却反而令北海龙沉淀心境遇强则强,数招之内他进退闪转,干净利索地化解刀势,继而抓紧间隙重新反削而去。虽然仍旧是激高于稳,剑法的激猛却被北海龙修正为本来面貌。他力量一直在黄鹤去之上,一旦克服心魔,很快又占据主导。 黄鹤去胜在心态始终平稳,即使一时落到下风,也能从容借梅花锥化险为夷,同时挥舞绝漠刀砍劈削剁,所用招式无不追魂夺命,片刻后又将形势扳了回来。 看得出,他们一个剑凶,一个刀狠,一个膂力高强,一个思维灵活,双方都是眼疾手快身械协调,综合实力委实相差无几,单打独斗完全无需帮手。 而在他俩交锋的第一回合,北海龙带来的那些刺客便一涌而上,迅疾由莫非、莫如、柳闻因合力以剑枪抵挡。林阡在这里既是过客更像个累赘,身受重伤差点连饮恨刀都提不动,故而只能勉强为眼前的断絮寒星掠阵。那两把神兵虽说在两个女子的手上,端的也是枪如游龙剑似飞凤,尤其莫如,在莫非的对比之下,竟教林阡看见了类似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景象:“奇也……”。 这把属阴的断絮剑,激、稳皆存,刚柔并济,充满韧性,或许,本来就更适合女子使用?剑走高亢,刃似霜雪,莫如眉间竟存着不输于柳闻因的英气,战场上的她行云流水与老屋里的她梨花带雨完全不一样,那坚毅的眼神仿佛在自问自答:哥哥,你的初衷去了哪里?在如儿这里……然而你不要也罢,这本也不只是须眉的河山! 此间最没用的除了林阡就是雨祈,不必莫非开口交托,林阡自然知道在对付几个弱兵的同时适当保护这公主。但不同于雨祈一心关注着莫非,林阡的眼光除了间或被莫如吸引之外就全部交给了核心的那对老情敌—— 刀斩剑刺,翻腾不休,倏忽已有近五十来回,期间你优我劣了至少四次,每次都教余光扫及的林阡觉得匪夷所思,怎还会这样致人于死?怎可以这样化险为夷?刀与剑风格虽近似,却有不小的手法差异,北海龙这个最讨厌旁人比武时讲废话的,在望见在意之人却忍不住地先打开了话匣:“黄鹤去,你是刀者,当年就不该觊觎我断絮剑!” “我本就没有觊觎!是你不相信我!”虽然都已经是气力不复当年的老者,可这句话里的盛气却仍属于少年。黄鹤去的这句话如惊雷般打在莫非耳中,好熟悉的一句是你不相信我,从语气到内容皆是!为什么要等到自己体验过那种千夫所指无人信任了之后,才能理解当年同样不被自己人理解最终遭到为渊驱鱼的父亲?可笑的是,父亲现在好像又回去了,长江的浪潮中父子两人却被一正一反地越推越远…… “你做出那禽兽不如之事,还指望我怎么相信你!”北海龙一剑猛挑,黄鹤去一刀狂撩:“北海龙,相信我,与情无关,我本就在阵中!” “你在的是金阵吧?求断絮以留在宋阵,合情合理!”北海龙冷笑嘲讽,过程中不是没有留意过禽兽不如之事的明证,那个叫莫非的孽种,恰好他时不时地也会往这里看,他莫非今日,却是求断絮以脱离宋阵…… “黄鹤去,果然是向着宋的……”林阡不得不叹天骄慧眼如炬。 “我知道黄鹤去是因为私事烦扰、觉得义军无望所以降金……”转过头去,好像在这个角度还能得见吟儿的眉眼,那天掀天匿地阵刚打完,她就是这样托着脑袋和自己说黄鹤去。林阡心中一恸,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全都迸裂。 “昔年我在泰安加入耿京义军,委实是一腔热血要报国杀敌,只求能遇见同道中人结交,不想做半件对不起他们的事……”黄鹤去眼眶一热,忆起年少的戎马生涯,对北海龙,对林阡,对莫非,也是对自己追忆。 澎湃激荡的刀光剑影,带他回到那个如火如荼的时代,那个魂牵梦绕的师门,那老旧的青山绿水之间,曾有少年英俊不凡:“紫烟,师兄真的很想做一个大将军,不然对不起这么好的武功。”师妹玉紫烟点头,眼眸清亮,师兄白鹭飞笑得爽朗:“是,志当存高远!”师弟易迈山扛剑激昂:“那好,咱们一同去泰安,参加义军去,当大将军!” 师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开疆辟土,一身武功岂能不建功立业!或许那理想说得太单纯太直接,竟给命途埋了一条追名逐利的分岔线。 耿京义军终究失败,所有兄弟都四分五散,有的壮烈牺牲,有的远避天山,有的解甲归田,更有甚者投降金朝,他师门中人却矢志跟随林楚江云蓝渡江归宋,致力于将抗金联盟蔓延向全国各地。然而,那些年不得不说失望透了痛苦极了,宋廷重文轻武将辛弃疾那样的文武双全都屈才,而从林楚江到他黄鹤去,哪个不是虎落平阳投闲置散?既然在闹市无人知,只能去山野间远避。志不得伸,此为一恨。 远到兴州组建义军,最煎熬的初期才过,便发生了有辱师门的争风吃醋。他永远都想不到一贯清冷的师兄会为了区区一个云蓝就向自己大打出手,更想不到他们头破血流最后云蓝会情归那个与他们兄弟情深的饮恨刀林楚江,他一气之下背盟出走……义不得长,此为二恨。 川蜀义军兴盛不过几年,山西义军便重蹈山东覆辙,那时苏降雪还未到短刀谷上任、官军义军才刚有决裂的苗头,就已经令他黄鹤去看见了大势所趋说出“抗金无望”。世人以为他和柳峻、东方雨类似,看清了形势便因私废公。是吗?当然不是,口口声声骂这个国家只不过是怒其不争还想它好啊。只不过刚巧就在那时,筹备掀天匿地阵的宋人对他说,惟愿以此实现价值的他黄鹤去和他的兵器皆不在宋阵! 那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他终于萌生了想找幽凌山庄的念头。在此之前林楚江和云蓝机缘巧合被风浪卷入过一次,回去后向众人描述过北海龙的断絮剑和黄鹤去的绝漠刀风格相似,他灵机一动,想到借此机会留在宋阵,机缘巧合那个秋天林楚江夫妇又去了一次他立刻跟随而至。谁料当真寻到此间,才知北海龙与自己兴趣相投值得深交,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夺剑的念想。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竟和北海龙的妻子凌幽情不自禁相互吸引,被北海龙发现成为谗言里他别有用心的佐证,可是此前他与凌幽却碍于道义一直克制着情愫保持清白。 那场决战也是像今天一样的雷辊电霍,只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北海龙不听解释,将囿于情谊的黄鹤去打得重伤倒地,他后来才明白凌幽是为了保护他才冷笑侮辱离去,可是雪地里夜半无人之时她又回来当真把身体付给了他,结果他九死一生离开山庄之前却听闻北海龙大怒决意休妻。 呵呵,当我黄鹤去是什么,被你夫妇随意羞辱的玩物? 回归江湖,坏事总是比人跑得还快,以讹传讹之后,他成了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夺剑不成遭到反杀,偷鸡不成蚀把米。便那时,误解他竟违背情义争剑夺妻的师父,不分青红皂白当众扇了他一记耳光。最希望相信自己的那个人不相信自己,他满眼通红地和所有不相信他的人割袍断义随后头也不回地反出师门。 宿命真的太伤人,明知道你“命中注定”就在敌营,你再想留下都不得不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才是三恨。 他真的是孩子们的父亲啊。一恨,他做了石磐,二恨,他做了洪瀚抒,三恨,他做了莫非。 他在彻底降金之前却还做了一件最解气最报复的事,便是明目张胆地睡遍了囊括三生石上姓名在内的所有女人,她们当时几乎全都已经嫁为人妇却或与他有旧情或被他外貌吸引,然后他才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从此他背负恶毒之名,越被人唾骂他就越要飞黄腾达,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能向贺若松表忠向薛无情示好,他看到个抗金侠士都会格杀勿论。在金国的仕途当真是顺风顺水,渐渐地,现实冲淡了初衷,很多时候连他都忘记了自己原来也是个宋人。 然而……他做的这件最解气最报复的事,事发二十年后报复了他差点将他气伤,是因果报应吗,所有的儿子都做了抗金侠士,害得他的仕途再也无法上升,四恨。 四恨,谁知在又一个十年之后,竟然让他做了吴越和石磊。这命途是否奇妙?是的,他想起来了,他想回来了。我黄鹤去就像那烈风中的蔓草,虽弯过,折过,根却没断,你林阡敢要,我就敢回。开禧二年,这个全国都在抗金的热潮又一次掀起了,官将隐者,侠士盗寇,高手细作,平民商人,墨客医者,孩童悍妇,当真是各行各业全民参战,我黄鹤去还有几个十年可以耗! 一息之间,好像回到七年前的杜甫西阁,这浑噩的后半生所有的真心话,他只对临终前的师父一个人说过: “师父,原谅徒儿,年少的时候,一时冲动,走错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徒儿只求师父谅解,其实降金的这许多年,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教诲……想念南宋武林……” 临终前的师父为他露出一丝笑:“鹤去啊,为师,在泰安的时候,从未告诉你,为师……无时无刻不以你为傲,以你的绝漠刀……为傲……” 我回来了师父,让你骄傲的黄鹤去……我的命途,原来不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而是“此地仍余黄鹤楼”。 虽然他也知道,莫非可能会离去,但他余光扫及那个孩子,总觉得那孩子会回头的,因为那不仅是他黄鹤去的儿子,也是师兄白鹭飞的徒弟,这些年他最耿耿于怀的是师兄没对他认错,可是师兄早已通过教育莫非长大补偿,师兄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差,“师兄,如果我没记错,你也做过‘海上升明月’的掩日吧……师兄,对不起……”师兄的命,却是我断的,那就该我亲自来续。 访旧半为鬼,与那些该释怀的人早就可以释怀。既然天意将他送进幽凌山庄,那该解决的事也顺带着从源头一起解决好了!他情之所至,一刀用尽全力,满山枯叶飞旋:“绝漠才是我的刀,不在宋阵又如何,谁说就要去金阵!行端坐正,百口莫辩也是万敌不侵!”狂吼这句,是想震醒那个若干年前一时没想开的自己,不慎却把这一局的优势瞬然夺过,北海龙大惊之下遭他力压、断絮剑不由自主脱手而飞。 莫非原还被这话震在原地只觉暮鼓晨钟,忽见自己来到此间的目的居然落到眼前,想也不想滚了一转拾起这属阳的断絮剑,下一刻也是本能地就与几步之遥的莫如相互靠近双剑合璧,这十余年来虽然合作次数少,夫妻俩怎会连一丝默契都没有?然而谁想到他二人才刚接触,轰然巨响竟将彼此都震开老远,惨烈地摔跌在地一个当场昏迷一个也束手就擒…… 一瞬而已,胜败轮转,北海龙退后几步捡起断絮剑来,数十麾下早已将莫非莫如擒拿,一干人等,顷刻与黄鹤去、林阡、柳闻因泾渭分明。当是时,黄鹤去等人精疲力尽又投鼠忌器,北海龙又调集增援尽朝此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他用来控制全庄的毒兽……这场景明显不宜硬拼,必须走为上计,以待林阡柳闻因恢复。 黄鹤去衣袍一拂,霎时林中只剩烟雾,近前水面上却留几道涟漪,北海龙再清楚不过,这是他看家本领,是一种叫做“潜龙游”的逃遁术,竟帮着他们那些人一起跑了。 “明日此时你不现身,则此二人杀无赦。”北海龙厉声说,却做两手准备,当场教亲信们开始搜山。  莫如在瓜步堡坞江边就被常牵念打得伤势不轻,如今又遭这突如其来的剑锋震伤,自然是当场就昏迷不醒。 昏沉中知道身陷囹圄,久之才想通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和哥哥一合作就排斥,因为断絮阴阳两剑相克…… 身受重伤,烧得迷糊,隐约有人撕开衣衫、蘸了凉水,贴在她的额上,像若干年前一样……她本能地依赖上去,这本来就是他应该给她的温存:“哥哥……” “如儿……”莫非曾最怕看见她的脆弱,他也曾发誓不会让她流一滴眼泪,可惜天意弄人害她脆弱和流泪最多的也是他。 “哥哥能否不走……”现实和梦境交错着,她明知道不可能了,却趁着那女子不存在,所以不想松开手,“如儿也想忘儿了,咱们一起回去看他……” “如儿……你告诉忘儿,他有个不称职的父亲,回不去了。”新立场的坚定,不止是和州的蒙冤,更有邓唐的蒙冤,静宁的蒙冤,林阡什么时候才会真的为他平反?在那之前,他都没有再做莫非或掩日的资格,既然路都堵死了,那便只能继续探索黄明哲的命途。 莫如不知何时醒的,就在他说这句话的过程里,身体渐渐地自主,眼睛缓缓地睁开,目光却慢慢地空洞,适才还对他撒娇的面容僵得和冰一样冷,此后就与他长时间陷入了相顾无言的沉默。 “如儿……”莫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明明那样深爱的妻子,为何无法停止再三伤害。 “我如今才懂,哥哥为何从不曾告诉我,你的石头上刻着什么名字。”莫如惨笑一声,终于开口。 “我记得某天曾有农夫经过,也看到了我之所见,我问他雨祈莫如的寓意,他说,人世间的很多事情,与其记得,莫如忘记。”莫非面露愧色,“过去很多年了,我怎还记得这上面的字……” “好一个记得雨祈、忘记莫如啊。”莫如噙泪,“既然你与她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那我便只能接受这兰因絮果。” 狠心说的同时,泪水瞬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忽然记得这地方他们也是来过的,那年北海龙王的爱妃被杀,他看到那唯一一个刺客用红剑,而她偏偏看见那刺客用绿剑,各执一词,相持不下,从那时起他们就注定原则相悖。 发着高烧的她,此刻终于决定放弃他,放弃他的一刹却又寻回了脆弱,放声大哭,只因为光阴的那一头,忽明忽暗的幻梦里,那个名叫莫非的少年吵完架后还柔声哄她:“早知这么凶险,我真不该带你来。”那个名叫莫如的少女拼命擦干眼泪摇头:“不,哥,我是自愿和哥哥一起来,我想回去,也是要和哥哥一并回去!” 光线从天窗释放,尘埃在风中飞舞,她曾嫌幽凌山庄的每日每夜都枯燥乏味,可现在想重温半刻都真正回不去了。 “别哭了,如儿……”看见这样一个几乎要哭晕在地的莫如,莫非心早软化、眼前脑海充斥着他初次教她握剑的样子,即便如此,他也始终不曾透露立场的转圜。 莫非审时度势,原以为北海龙至少要提审自己一次,那样一来自己就可向他求得断絮剑,然而令他意料之外的是,一旦有黄鹤去的出现,北海龙眼中根本揉不进任何别人,这一天一夜几乎所有的精锐、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对黄鹤去的搜索和防备里。 一天一夜,足够林阡和柳闻因休养生息,也足够黄鹤去作出劫狱的部署了。  然而不得不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们三个劫狱的前一刻,发生了两件猝不及防的意外,其一,雨祈不见了,确切地说是在柳闻因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那人来去如风,只留下一张纸,散发着诡异的香气:“这夫婿理当好好教训一番。” 柳闻因读不懂,林阡却陡然想起,那个面容俊美、笑起来酒窝邪恶的西海龙王:“林阡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变了心,我会杀了那个第三人,然后再杀蓝玉泽,把她们的尸体带给你看。莫非,你也是一样,谁让你们都该是我夫婿呢!” “这是何意?会先杀雨祈,再杀莫如?”闻因惊疑。林阡也不知道。 另一件意外却对他们有利,原来,北海龙一心一意追捕黄鹤去,激发了某些人的黄雀在后,他们趁他的精锐和注意力不集中时,出其不意对他发起了政变。正是东海、南海两个龙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树欲静而风不止……”黄鹤去叹了一声,原本还想悄然来去不惊一草一木,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和血雨腥风,想来,叛军和正规军已然冲涌在北海龙的殿堂里——虽然他和林阡都只有微薄的印象,东南两个龙王和北海龙确实貌合神离。 “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江天之界救人。闻因,你与黄大人趁乱劫狱。”林阡知道黄鹤去已经把曹王府亲信安排妥当,这些眼线,人生地不熟不会乱跑所以做不成眼线,将来他们还大部分会因为此番“同生共死”而成为黄鹤去的死忠和分身,不禁叹息此人的心思缜密。 让柳闻因和黄鹤去一队,除了江天之界毒蛇太多,还因为他不希望她靠近,尤其是这种大梦丸发作过程里不知是癫是醒的状态,他必须拒绝任何一个女人的相伴。 又一次,来到那个洞口缠绕细蛇、四周遍布毒蝎的险境,九年过去了,唯一不变的是饮恨刀依然在握。 “哟,是这个夫君先来了,看来要好好地宠幸你。”清脆的声音响起,带一丝调侃的笑意,隔得远看不见她脸,却依稀还是少女打扮,却根本应该和黄鹤去差不多大年纪! “昔年这老妖妇有二十七条巨蟒,被我杀了四条、莫非杀了两条……还剩二十一条。”林阡闭上双眼,在心里计算,“至多二十一刀。” 第1466章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从青冥色洞口走进江天之界,血腥宛如被山壁释放而来,浓淡有致地充盈了视野。它们,理当属于昔年那些想出山庄却葬身蛇腹的可怜人。杀人不眨眼的妖妇西海龙王一袭红裙、眉目含情地睡卧正中央石上,闻听林阡杀了看门的小蛇进入此间,莞尔舒展,蹙眉娇嗔:“夫君,总不喜欢好好说话。找罪受。”微微抬手银铃声响,四面陡然凶险齐聚。 “恬不知耻。”林阡手持饮恨双刀,逢迎群蟒,进退从容,险地守稳,急处猛攻,“将那公主交还给我!” 纵横九州如他,早不是九年前的初涉江湖,当年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勉强击退的巨蟒,如今只消一劈一砍一拦一扎,四条便立竿见影在同一时间往四面溃散,无论哪条都被他杀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又不是你的人。”西海龙带着“多管闲事”的愠色。 “是我麾下的人。”林阡继续挥斩,势如破竹到近乎嚣张的地步,令她依稀看见了沙场上他的一路向北安营扎寨。 “你的麾下?哼,是吗。”西海龙一愣,冷笑一声,竟好像对莫非的离去了如指掌。 如果林阡没有猜错的话,四大龙王不仅躲在暗处知天下,而且拜九年前的自己和莫非所赐,如今对突然闯入山庄的外人根本有着比往年严格的监视网,莫氏小苑附近闯入了什么异物、什么来头、什么对话,哪怕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他们还是这么快就调查到不少,所以他刻舟求剑了,这一带委实已经不适合外来人休养生息…… “是不是,由不得你说。”他原以为至多二十一刀就能将此地荡平,始料未及却又犯了刻舟求剑的错,毕竟他有伤在身,而群蟒比昔年厉害!西海龙只是稍稍换了个姿势,那群巨蟒当即听令集结,训练有素地暗嵌阵法向他抵挡,令他才困一条便被掣肘、才伤两条就遇夹击、才顾四条更遭车轮追打,最终,它们因为无法将他绕缠捆绑,而选择二十条一同向他倾轧、遽然在他所立之处围起了铁壁铜墙。 这洞窟本身狭窄,蟒蛇们又是庞然大物,二十条弯弯曲曲挤得绕得他越来越没地方站,战局可谓密不透风、举步维艰,更何况它们毒汁吐得到处都是,全喷在这密闭空间令他呼吸困难。 便算是这样的局促和拥挤之下,林阡都是鲜有的平心静气,攻守兼备稳扎稳打保持不败;不败却也难胜,敌人的配合比他想象中还要天衣无缝——二十条巨蟒,身体或还会交汇摩擦,但它们的头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乍一冒出来都是从不打架,偏偏很多条都是令人窒息地同一时间出头……如是,率然不绝着攻击,高速运行着压迫,剧烈收缩着躲闪。 它们的表现活像一个非人的绝顶高手,同时拥有二十把移动的难测的杀伤武器,体型虽臃肿,动作却灵活。碍于它们攻击性强,林阡必须先守后攻;碍于毒汁和毒血的压迫,林阡反攻时也得铤而走险;碍于它们穿梭极快会突然变瘦变细,林阡有时明明看到它们就在眼前、才刚出刀要砍却倏然差了毫厘…… 电光火石之间,忽见雨祈被一条白蟒横空卷着悬在半空,处境不言而喻极度危险,西海龙之所以给他看见正是欲令他心理受到干扰。他虽然不是莫非、莫非也未必还是他麾下了,但他横着一条心设身处地,就把这公主当成吟儿打,无论如何也要先救人!所以毫不犹豫加紧攻势,心念受扰也在所不惜…… 只是那一瞬心口又一次发麻,不知是因节奏紊乱还是想起吟儿——真把对方当作吟儿?怕是你林阡会救不下!不及再想那个无论何时都会被他放到最后一位却无怨无悔的女人,林阡左手险些被一条巨蟒咬中害得长刀脱手而去。可惜对于那劲敌来说,最可能得胜的地方恰恰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林阡一惊回神,长刀瞬间回击,雷霆般砍在那巨蟒头上,陡然那巨蟒无路可退、脑袋被震得粉碎,临死却不忘狠狠咬了他一口。 然而,表面看两败俱伤,却以林阡破局而中断,这二十条巨蟒明显是一个整体,突然变作十九,自是茫然无措了一忽,当然,这茫然皆因哀痛而已,顷刻群蟒又化悲愤为力量,以更快速度、更强力道向林阡围攻,只待将他于此处四分五裂。 他战力却也不曾因为中毒受伤就减低,反而被燃烧中的大梦丸激得发飘,走火入魔的边缘他连眼神都是火烧的红热,谁将谁四分五裂还不一定! “夫君,夫君……”西海龙最先察觉不妥,隔了老远轻唤几声,“我给你的刀谱,不是这样用的……” “休要叫我夫君!”他穿梭于这群妖魔鬼怪之间和他在金宋战场上委实是一样的暴走状态,避我者生挡我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然则杀人一万自损八千,很快又死两条巨蟒而他身上也添了新伤,远远望去他根本早已经体无完肤。 “好了好了,不打了,我让你走好吗?负心汉却必须留下,黄鹤去也非死不可。”西海龙立即求和,她口中负心汉当然是莫非。默默关注天下大势的她,不会不知道阡吟的感情,却很明显选择性地忽略了,又或者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西海龙,你可知你还在这里胡闹、你大哥已经被东南龙王夺权?”林阡骤然找回一丝理智,意识到西海龙对政变毫不知情。 “胡说八道些什么……”西海龙果然一愣,轻笑,“那两个人?没自己打起来就不错了。” 九年前,正是西海龙告诉林阡,幽凌山庄里每个武者剑上都下了毒咒,各人都必须服从自己剑的颜色、听命于各自的主人。当时云烟领悟说,这是个很好的防止叛乱的方法。不过后来林阡想过,任何规矩的设定都是因为要去约束,越严酷越说明问题的严重。换句话说,之所以有这毒咒存在,正说明作为庄主的北海龙欲对每起事件责任到人、有据可依,既是害怕栽赃嫁祸各执一词,更是担忧自己的亲信暗起异心而不能察觉!那么,拥有山庄近半奴隶的北海龙,是要提防谁在他身边安插内奸?表面却还得装作和睦、互信、权力公平分配? 不是这个与他亲如兄妹的西海龙,而是他曾在假山后被林阡和莫非偷听到的一句“这两人倒是重情重义”话中的东海龙和南海龙,说起这两个时北海龙和西海龙明显带着冷笑、鄙夷,虽然他们表面也和他亲如兄弟,虽然他两个表面上相互之间反倒不和…… 很多时候,表面都是做做样子的。不可否认他们四个刚建立幽灵山庄时还曾兄弟齐心,要怪就怪外人打破了亲疏的平衡,以至于后来终于貌合神离——  “林楚江、黄鹤去……你对外人们那般推心置腹,不怕他们可能会给山庄带来灾劫!?”动心之始。 “你的手下杀害你妃子,你居然不肯信任我们……几十年生死之交啊!”离心之初。 浩浩淼淼的兵阵,顷刻阻塞了北海龙的宫殿,东海龙和南海龙各自的武功和兵力都及不上他,加起来却勉强可以与他匹敌,与此同时,他俩的蜈蚣蜘蛛、蚕毒,亦齐心协力把他的毒兽围得水泄不通。这场政变,委实酝酿了数十年只欠东风。北海龙和西海龙被他们的“不和”蒙蔽了很久,今日他兄妹二人的注意力明显也一早就被他们调虎离山。 “东南龙王都不是好人,王八看绿豆才会合作,日后必然互相争斗,只怕要引起一番民不聊生。”莫非和莫如被救出牢狱经过乱军边缘,想起昔年东南龙王各派手下到狱中来要将他俩灭口,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人,故而作出这般预言。 柳闻因扶着莫如,说:“倒是想起三国时候的李榷郭汜,即使他们所依靠的董卓被杀,也能克服万难反攻长安。然而后来却各怀鬼胎自相残杀,终于兵败。”“若脱离民众,或遗失初衷,纵变革能成功,政权亦不稳固。”黄鹤去点头,见解一向高深。柳闻因一愣,真没想到会和他面对面交谈。 莫如一直神志不清,一句话未说差点栽倒,见状莫非将她负在背后,几人一同往江天之界的方向走。然而途中所见,明明白白的预言成真——黄雀之后原来还有鹰隼,这边东南龙王和北海龙的精锐们还在互耗,那边弱旅和普通民众们眼看天下大乱竟然闹事反抗。几十年来他们被残暴的统治压迫过了头,显然憋了一股反对倒行逆施的气,原还左顾右盼争先恐后当顺民,此刻,当几个龙王顾不上施展毒咒,他们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横竖是死索性揭竿而起要求公平。 “你们先行,我去看看。”黄鹤去关心则乱当即折返。 “爹……”莫非情之所至唤住他。 黄鹤去如遭电击怔在原处:“什么……” “小心。”莫非覆水难收,索性不改口,“爹也知道明哲保身。” “好小子,没白救。”黄鹤去笑了笑,转身离去。 莫非知道断絮剑要紧,但如今横生枝节,雨祈和林阡的安危才是第一位。 但对于黄鹤去来说,现在北海龙的生死更加要紧,怎么说也是结拜兄弟一场。  黄鹤去远离半里又折返的过程中,正规军与叛军的对峙已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毋庸置疑毒咒失效之后,他们临阵经历了一番重排,当场划分成了三派:支持、反对或中立于当前统治的。泾渭分明,人数悬殊,伤痕累累的北海龙和奄奄一息的东南二龙全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核心。 黄鹤去提着绝漠刀步步近前,那时已无人关注谁的剑绿谁的剑红。 “杀了这几个外人!正是他们搅乱了世外桃源!”有年轻人振臂高呼。是的,北海龙四个相对他们来说也是外人。 既然断絮剑是掀天匿地阵里的,北海龙自然也是参加过隆兴北伐的宋人,然而四十多年前的对阵以后,他和他的家族兄弟难免遭到金国那些破坏阵型的敌人追杀,加之擅长毒术巫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故而也是四处颠沛流离直到避居此处,林楚江云蓝初次造访应该发生在他们安顿后没几年。 而很显然地,这块盆地已经存在千百年,从长江上游一路漂到下游,古往今来所有被风浪卷进来的居民再也出不去、外界的亲人全都以为他们早已葬身长江,无奈之下他们世世代代扎根此处,倒是活成了一个安居乐业、无争无斗的桃花源,甚而至于他们一度以新人到此陪伴为乐,天真地期待着下一个不幸的到底是谁。 “是啊,他们一来就破坏了我们原有的安宁!”有白发老人含泪作证。 “还不是因为我构筑‘天路’你们也想跟着出去。”北海龙冷笑一声,他和他们普遍不同,身为一个一流高手,又随身带着不少异兽,他具备着找路出去的最基本可能,可是他构筑好了却不想出去了,因为畏惧面对外界纷扰,更因为留恋他在这里娶的妻子凌幽。 “你自己不出去为何不给旁人出去!”“所以你就在江天之界安排那么多毒蛇猛兽?”看得出也有不少人想要从江天之界的天路出去,要安逸更要自由。 “为你们好,外界比这里好不了多少,其实有很多外界的人,想来这里。”北海龙说的却是真话。 “谁要你来决定我们的命运?!”“这构得成你奴化我们的理由?!”众人怒不可遏。 “弱肉强食,正常不过。”黄鹤去忽然一跃而至北海龙的身边,一刀挑开最激动的一杆长枪,“外界到处都在打仗,确实还不如这山庄里。” “这又是谁?”众人皆惊,似曾相识。东南龙王异口同声:“黄鹤去!”北海龙一愣:“你为何来。” “你还没听我解释、还没还我清白、还没向我道歉。”黄鹤去冷笑,半生恩怨,欲说还休。 “凭你此刻来救我,你还有一丝人性可言。”北海龙冷峻地说。 “今次的对阵你没参加、让给了你仇视的莫非,说明你也是有人性的。”黄鹤去也一脸严肃。 北海龙沉默了片刻,终于咬唇让步:“你我命格相近,你是知道的。” “我确实想过要断絮剑,但那是在进入山庄以前。”黄鹤去抓紧时间,一边并肩作战,一边对他述说往事,“我原也不知道,你北海龙是更愿当隐者还是做战士。发现你也是抗金侠士之后,自然不再强取横夺。” “那又怎样,你终还是强取横夺了幽儿……”北海龙笑了一声,虽齐头并进,亦难以谅解,剑法愈发激越。 “决斗之前我从未碰过她,谗言说我别有用心,谁的谗言,为什么有谗言。”黄鹤去打着打着也笑了,“用不着我再去搜罗证据,他们今日已经演给你看。” 北海龙一震,午后手下来报鬼祟是真,但添油加醋说黄鹤去不要脸跑回山庄、甚至想要拐带凌幽私奔的,不正是这两个龌龊的别有用心的东南龙王?利用他对情敌的在乎,分了他的心背后一刀! 失神一刻,斜路忽然冲出一把长刀,北海龙战至低谷无力去拦,所幸黄鹤去激战正酣,一刀如虹当中劈断:“明白了吗!” “嗯……”他看黄鹤去背后明晃晃的一枪,推开黄鹤去一剑迎上,拼尽力气大汗淋漓,“你我兄弟一起,冲出这里,去江天界……今日战败,恐难以挽回,不如与幽儿一同,离开此地。” “好!”黄鹤去喜形于色,心忖,此刻莫非应该已到,能帮林阡分担不少。  林阡显然没有说服得了西海龙,在莫非柳闻因赶到江天界之前,巨蟒被他折损到了十五条,林阡自己也已消耗了一半,只是因为大梦丸的关系虚浮着,还时刻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 而就在莫非几人迫不及待冲入洞窟的第一刻,惊见林阡被大梦丸燃到极致,竟然隔着一条蛇就把西海龙强按在地,差一点便乱了心性……被大梦丸烧坏的脑子,本已经尽可能地不让女人相伴,却没有想到还有女人相敌…… 柳闻因定睛一瞧也险些以为躺地上那个娇俏的红衣女人是盟主,惊恐之余赶紧飞身而上一枪将她挑开老远,救了林阡却险些遭到他饮恨刀为了保护“吟儿”的反劈。 “醒醒啊林阡哥哥!”刀锋离她鼻尖不过寸许,四周不停止蛇蝎乱涌,若非莫非施展他散花飞雨的暗器功夫,林柳两人只怕要一起中毒丧命。林阡呆滞地盯着闻因看,挣扎了许久才清醒,那时西海龙上得前来还想魅惑,林阡转身便是一掌掀了过去:“休想装成吟儿,吟儿已经死了!死了!!” “什么……”闻因一愣,还以为这是林阡用来自控的暗示,可是,怎么也不该咒盟主死啊……那时西海龙也杵在原地:“……口口声声吟儿吟儿,蓝玉泽呢!” “只有吟儿!”他癫狂大吼又再挥刀,却教左右两个女子都失了神。 “西海龙王,还不停吗?”柳闻因望着林阡转身和莫非协作杀敌,当即对西海龙言和。 “不停!”西海龙不肯罢休,既因恼羞成怒,又因为看出莫非威力不比往年,原是佩剑出了问题。 就是这血腥的旧环境,就是这熟悉的老地方,林阡和莫非在这里初次合作就无比默契,武功心法本来就都是一脉相承的《白氏长庆集》……然而很可惜,人还是这个人,剑已不是那把剑,此番莫非的表现虽不至于给林阡拖后腿,却俨然起不到以往那种妙到毫巅的配合效果,刀剑努力了二十回合都难有火花。 信念是一个原因,心态是另一个,莫非不能尽力的根由,是白蟒口中那个没有自理能力可言的雨祈,那白蟒一旦舔她咬她或是抛开她,无论中毒流血坠地她都是死。而就在他们即将联手斩杀两条巨蟒的关键时刻,只听得一声惊呼,原是正在与毒蝎们战斗的柳闻因余光扫及,雨祈竟然被白蟒从口中扔了下去。 “雨祈!”莫非脸色大变,抽身救她便会将林阡的右半身全部暴露给原属于他对付的那条巨蟒,可不救她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一边是愧疚要负责的女人,一边是藕断丝连的主公,难以取舍,骑虎难下,可是千钧一发哪能迟疑,他本能选择了毫无自保可能的雨祈,蓦然消失在了林阡身边…… 可他的抽身和救局就和当日离开盱眙援救楚州的毕再遇一模一样,既把盱眙暴露在了敌人面前、更加无法赶得上救楚州……危急关头所幸莫如醒转,纵身一跃一把从白蟒下方接过雨祈,还未站定的一刹白蟒又猛扑向她俩,莫非迟了一步落地,却当即挥刃疾刺、一剑气凌云霄,顿时令雨祈和莫如的站定之处毒障消失得干干净净——莫如?早已不在原处! 原来就在那交睫之间侧路一声激响,两条巨蟒被林阡双刀反向崩裂,赢回又四条外围巨蟒的拼死一搏,柳闻因和才刚到场的黄鹤去都离得远,有且只有近前的莫如能持剑站到那个莫非消失的阵位,去支持林阡在不入魔的状态下完美发挥…… 仿佛一个交错,莫如和莫非互相换了要保护的人,黄鹤去远远望着、不禁一愣:“第十阵眼……” 寒光急掠,欺霜胜雪,似曾相识的“风起杨花愁杀人”,为他们的主公林阡保驾护航。见此情景,柳闻因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放下,却是真的没有想过,掀天匿地阵结束才过去半年多,莫非将军做了逃兵,莫如姐姐却成长为战士…… 若干年前,这女子曾作为人质被蟒蛇咬住、哭着要求哥哥救她。若干年前,这女子流泪说哥哥若是被蛇吃了如儿也不活了。现在终于不用别人救,也绝不会因为哥哥不在就去死。若干年前谁又知道,刚强的须眉竟然反悔,柔弱的女子才在阵中! 林阡心中岂能不惊。“莫非骗林兄过重复的日子,却是如儿她良心不安对林兄说了真话……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莫非不是林兄的战友……”所以,莫如才是!? 这一刻起,莫如坚定不移给林阡掠阵,心虽渐渐地碎渐渐地死,却也渐渐地硬渐渐地重塑:“哥哥,这使命,原来并不是你的,而是我的……” “好!”林阡情不自禁给莫如叫了一声好,失去莫非的痛苦陡然就被得到莫如的兴奋冲淡,有这样的战友在身边,凭何要入魔才能对战,“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陇西之游,愈躁愈沉。”立即指点莫如,她不缺其余,只是对心法钻研不够深入。 指点她的同时,由于一脉相承,刚好也沉淀了自己,霎时林阡刀人合一,参悟道心幽微,感一灯萤然、群起未动,觉一念回光、炯然返照,神游六合八荒、上下千古。最浩瀚也最沉静,正无际宇宙是也,尽入饮恨双刀中。 无声无息之间,殊死一搏的四条巨蟒,静止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再一眨眼,粉身碎骨。 同一时间连声惨呼,追击雨祈的白蟒也被莫非斩杀当场、毒蝎几乎全被黄鹤去柳闻因刀枪扫光,西海龙眼中杀机愈发减淡,只因她一下子只剩十条巨蟒保护。 “兰若,别打了。”北海龙终于有力气说,西海龙原来名叫兰若。 “大哥……”西海龙循声急忙过来看北海龙,发现他身上血迹斑斑,顾不上自己还衣衫不整。 “不碍事,你嫂嫂呢。”北海龙问。西海龙看出北海龙的急迫,又听见远近杀声四起,看来真是民众造反、似乎还要攻上江天之界、居然林阡没有骗她:“大哥!发生了什么?”“先走!” “我等不是众矢之的,可以殿后。”林阡意识到黄鹤去和北海龙已经化敌为友,也不愿再对西海龙恋战。 “大哥,那两个败类呢!”西海龙一路急不可耐地问,满眼都是有仇必报的迫切。“勿管他们了。你先带着幽儿,从‘天路’走。”北海龙拖着西海龙和黄鹤去气喘吁吁地才走到关押凌幽的地方推开门,突然就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大哥!”西海龙和黄鹤去惊慌失措,扶起忽然就倒地不起的北海龙。 光线涌入那檀香缭绕的佛室骤然又急剧收敛,只因那与青灯作伴了数十年的仙姑一个回眸,黄鹤去匆匆一瞥突然定神,岁月竟未曾对这绝美的容颜做过任何改变。 缓得一缓,却不再去盯着她看。虽然她在见到他的一瞬脸色猛然变得惨白,眼中又是缱绻又是激动,又是克制又是汹涌,爱恨交织死去活来……他还是迅速地移开了眼。四目相对的过程太短,可她还是不受控地睫上全是泪水,面容却偏偏带着一抹笑意,尽管没有说一句话,话却直接传达到他心里:黄鹤去,我凌幽这般经不起你诱惑,可真是白念了几十年的佛。 来不及再互诉离殇,只因北海龙面如金纸,先前的种种表现竟似强撑着一口气,若不是西海龙拼命移开他按住左腹的手,黄鹤去也不知道他早在突围时就已经脏腑受伤……西海龙一直追问,一脸怒容:“大哥,是东海龙还是南海龙?!” “不必,不必报仇,他们活不过今日的。”北海龙惨笑一声,握住她和黄鹤去的手仔细交代,“带幽儿走,去选一个新的……隐居之处,她不适合……太复杂的地方。” 凌幽这才发现北海龙垂死,大惊之下立即上前,站到他们面前时,气质圣洁得不染纤尘。 “幽儿,他并未骗我,你也并未背叛我,是我、不够自信,听信谗言,误解了……直到今日,历史重演才明白,鹤去,你可原谅我吗?”北海龙攥紧黄鹤去的手上全然是血,伤得太深看来撑不了多久,黄鹤去意料之外地、对着期待了将近一生的道歉居然这样排斥:“本就是少年意气,有什么好介怀……” “你也得还我一句……你,你到底和她、生出了那孩子。”北海龙断断续续说。 “是我的错,我年轻时过于荒唐,总做些不负责任的乖张之事。”他觉得他最近认了一辈子累积的错,认完了反倒如释重负。 “好,好,幽儿,你终于可随他,一起走了……”北海龙松了口气,最后一眼却是留给了凌幽。他或许不是个好的统治者,却是个好的丈夫和兄弟。他们三个人,总算可以有结局。 凌幽轻轻在他尸身边跪倒:“不是这样,且听我说,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也不能够同他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低,黄鹤去原还沉浸在失去北海龙的悲恸之中,冷不防竟看凌幽袖中竟落出一只匕首自尽,阻挡不及,任由她这匕首刺进左胸竟然殉夫:“幽儿!?” “娘亲,为何……”莫非和林阡才到场就见他几人倒在血泊,大惊之下声音都变了,莫非身体前倾,跪倒地上,泣不成声。 “非儿,你也随着父亲,回来了……”凌幽爱怜地抚在儿子的脸颊,满足地在最爱的男人怀里阖上双眼。 “不要!为什么!为什么!”黄鹤去的狂吼声却阻止不了最爱之人的离去,林阡恍惚间却又看到了那个瓜步江岸失去吟儿的自己,呼吸一滞。  为什么,西海龙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子青灯下守了几十年,只为祈求黄鹤去平安和消除她自己的罪孽,如今才刚被丈夫原谅和祝福,她怎就不愿意面对新生? 那日,三位兄长俱死,巨蟒也已殆尽,西海龙迫于压力,不得不将权力交还民众,选择与林阡等人一起离开。 从政变结束以后,幽凌山庄便恢复成了四龙王统治前的样子。一部分渴望从“天路”离开的当地居民,和留在那里的一样欢天喜地、井然有序,这之中当然混进了黄鹤去带进来的曹王府眼线们。一时之间,山庄里造船者众,看样子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木竹皆贵。 揭竿而起的领袖中有个老者,坐在天路的道旁休憩时对乔装过的黄鹤去述说,四龙王来到山庄之前他们是怎样的其乐融融,“他们四个到此避难,幽姑娘是好心救人,谁料会害得庄内所有人被他们奴役。” “哪个幽姑娘?”黄鹤去不禁一愣。 “自然是庄主夫人,凌幽了。”老者说,“初始我们不甘心被压迫,趁着毒咒尚未完全起效,总是会聚在一起商讨反抗,她作为庄主宠爱和不设防的人,必然是我们最先试探。天可怜见,她虽已嫁给庄主,却有实无情,厌恶他的残暴,愿意帮我们做事。可惜我们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毒咒也渐渐开始支配,唯能希望他们四人内部崩溃。 直到某年秋天,有个英俊少年到了这里,和庄主成为了知交好友,庄主一方面与他推心置腹,一方面却总是为相貌自惭形秽。那时刚好有人说那少年是为了争抢断絮剑才来山庄,可那少年在庄主面前从未露过陷。幽姑娘受了大家的拜托,主动以阴剑诱惑他暴露心机。幽姑娘发现,他果然对她的剑兴趣更甚于她、极有可能是个骗子,可是幽姑娘自己,竟不小心先动了感情。” “她竟一直觉得,那少年是为了剑才去接近她吗。”黄鹤去恨恨地说。 “那少年流露出来的就是这样啊。唉,明知是个歹人,还是越陷越深,幽姑娘实在想不开。”老者摇头,“让那少年暴露心机,就能挑起他们决斗,我们原是希望他们两败俱伤从而渔翁得利,谁知那少年轻易被打得倒地不起,再后来就不知所踪。庄主说,他将那少年丢到江天之界喂蛇去了。幽姑娘却说,他一定还活着。” 黄鹤去愣在当场。所以凌幽是主动担负使命的貂蝉,北海龙和黄鹤去却是蒙在鼓里的董卓和吕布?难怪“我对不住你”又难怪“不能够同他在一起……” “幽姑娘第二年秋天生了孩子离开这里,后十年,北海龙疯了一样到处找她,抓回来之后,便一直关在江天之界。我们今日之所以分兵来打江天之界,也是为了救她。没想到,唉,可惜啊,北海龙拼了命来,竟是决意和她死在一起。”老者不知道,北海龙拼命也是想放她,占有欲再大也敌不过爱。 凌幽不是个轻易放弃使命的人,之所以在第二年决定离开,显然是因为莫非的出生使她下定决心要带孩子去寻父,结果却听说黄鹤去因她遁入邪道,从而在莫家村裹足不前,最后,还是凄楚地被北海龙抓回到这里。 “难怪,九年前她对我说,‘你长大了要记得,为了自己的目的好好地活下去,一刻也不要动摇’。她为了父亲动摇过、放弃过这个潜伏在暴君身边的使命,却发现她失败了、蹉跎了、还不如不出来、反倒辜负了所有人。回去之后她发现众人早被毒咒控制得死死,所以随着斗志的磨灭、罪孽感越来越深,后来的她宁可自弃,被关在江天之界再也不出……”莫非站在黄鹤去的身后,看那老者离开,才理解地说。昔年他随母寻父,如今他的孩子轮回,断絮剑的所有宿主,竟无一不经历动荡、迷惘。 “只怪来不及。”黄鹤去长叹一声,他竟来不及对她说,他并不像世人说的那样是个感情骗子,他对她是真心的。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一直不肯碰她是因为兄弟情义,可那个污浊不堪的雪地里,她还是将身体交给了他,以行动告诉他,你不爱我,我也是你的人。她一生自认为与他相互欺骗,对他恨多于歉,当然不能够再在一起;她从感情到道义都最对不起的,只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丈夫;临终时得知民众获胜,便再无求生之意…… 叹惋之余,和三十年前一样,不经意间头顶已开始雪花飘落。  站在盆地与长江交接的边缘,一边领略头顶的壮观漩涡,一边感受脚下的辉煌灯火。 幽凌山庄,上次林阡来时,觉得它是个戴着斗笠的曼妙女子,今次来时,它摘了斗笠却好像还蒙着面…… 无家可归的西海龙,暂时不可能嚣张地杀雨祈或莫如,故而随波逐流地跟在了战力最强的林阡身后:“夫君,你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滚!”林阡总是忽癫忽醒,癫时冲她狂吼,醒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幽凌山庄,这样看其实很美啊。”柳闻因闷葫芦了很久,实在不敢再说半句话,说的时候还小心翼翼,指着脚底的星光点点。 “就该是这样的安详。”莫非点头,回望一眼,那正是他憧憬的天下大同。 “然而是经过反抗,才有了今日景象。”莫如似有意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莫非愣了一愣,摇头:“反抗固然好,未必靠杀戮、流血。或能找个契机、和平演变。” “莫非。”趁着四境全是自己人,黄鹤去回看莫非抓紧说,“断絮二剑,阴阳相克,但凡有一人入阵,另一人都不得入。” “是,所以北海龙和父亲才因误会反目成仇。”莫非点头。 “今日,属阳的这一把由你继承,但你必须答应父亲,只做救郢王用,不与如儿争抢。”黄鹤去说时,莫非面色一凝:“阵法……不是已经结束?” “谁知会否重新开启?”黄鹤去比任何人都缜密。 “嗯。”莫非正色点头。断絮剑因为阴阳相克,所以历来归属夫妻二人,以为如此才不会相互抵触,谁知夫妻也总是立场有别,“父亲说过,不能在宋阵不代表就要降金,我今日对父亲和林兄承诺,不抗金不代表就要和盟军对着干。” “莫非,所有的事我都信你。将来,若救得郢王,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支持。”林阡终于开口。 “没想那么远……”莫非顿了顿,“或许归隐山林,或许周游列国,无论走到哪里,都可开些私塾,教书育人。” “有志气。”林阡笑起来,像昔年一样称赞他。 莫非看着林阡的笑,微微一怔:我真糊涂,当日盟主选择见我,就已经证明了林兄是信我的…… 莫如走在他们后面,听得这对话,幽叹一声,忧伤垂眸。 莫非听到了,脚步一滞,却揽着雨祈没有回头,和黄鹤去一样,现在到了外面,他不能与他们过多接触,郢王府的船很可能就在附近寻他和雨祈。 “哥哥,我想通了……虽然遗憾,不怪你了。”不再发烧、有了战场,莫如终究找回了这几个月的自己,此刻坚强独立,看着他背影,轻声自语,“如儿,你要坚强,你要勇敢,他完成不了他对你的承诺,你完成你对他的、对所有人的。”揽紧断絮剑。 曾经有哥哥保护、什么都不用去管的莫如,如今竟然要代夫出征……从此后,一句怨言都不再有。 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曹王府、郢王府、幽凌山庄民众的船,在这不知何处的地带游来荡去,苦苦寻觅着他们该走的路,如同倒映在江水的天幕上散落的星辰。初时聚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人,慢慢却越来越四散,不同立场的终究在眼中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飘摇在难知是星河还是长江的水面,无声无息地扣着船舷独自饮酒,再也没有九年前出山庄时的轻松自在。听着不远处岸边的冬叶被虫鸣惊落,莫非忽然想起易安居士一首很应景的词,那首词说牛郎和织女一年只有一度的短暂相会,其余时光则有如浩渺时空中的竹筏……亲人,爱人,理想,曾经的自己,失去一切的他,陡然被悲恸包围:“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想到今已非昨,不觉泪流满面。 “明哲,你怎么哭了?”这时候,雨祈凑过头来,天真无邪地问。 “远岸的歌,真好听。”他回头,想起常牵念就在船上,赶紧强颜一笑。 远岸哪里还有歌。 十一月十八日,莫如、柳闻因、西海龙随林阡重返和州。 第1467章 效死弗去,虽殁犹生 山中三日,世上千年。冬至当晚,宋军曾于江北战场和三大堡坞力挫金军,杀得仆散揆丢盔弃甲、龙镜湖生死未卜、纥石烈桓端九死一生,诸如黑衣女等奇人异士死伤过半,等闲兵将更是损失不计其数。不论是远在襄阳固守的赵淳徐辕,抑或卷入幽凌山庄的林阡黄鹤去,都将彼战定义为“和州大捷”。 然而林阡归来之后,才知战事又起波澜。好一个仆散揆,被迫退避三舍,才刚站稳脚跟,甫一闻知林阡走火入魔、落水失踪,便果断借机“立即趁乱反扑”,以最后的也是最强的一支轻骑兵,连夜对瓜步的堡坞发起突击。 宋军一则大战落幕还在收拾残局,二则刚巧有官军被调往滁州等地救局,三则毕竟盟军担忧林阡生死……种种原因,竟始料不及被打了个手忙脚乱,所幸谢峰和言路中不顾受伤力挽狂澜、李君前和叶文暄亦闻讯及时前往增援,终于不负众望将仆散揆的卷土重来打成了回光返照。 但这场战斗虽伤亡被降到最低,过程中却发生了青鸾越狱的意外,“亏得帮主将‘青鸾’踢瘸,如此他再也当不了细作,算是除了一大害,哈哈哈哈……”小秦淮十七当家李戬最早在江边迎到林阡,喜出望外,边走边对林阡描述李君前的“脚如铁”。 “青鸾这个细作,一直都不是省油的灯。”柳闻因知道青鸾在静宁、河东、江淮都有战功,是附骨之疽中的佼佼者,求生欲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很可能落网后从来就没有放弃过逃脱,可惜又一次遇到李君前这个命中克星再也不能当细作。 “却还是被他给逃了,不知会否引起后患?”莫如担心地说,控弦庄细作意志坚定地灭宋,必然是因为对南宋恨之入骨,他们不会放弃从各个领域报效金国。 林阡的眉一直紧锁,既是厌恶身边对他纠缠过紧的西海龙,又是觉得那晚宋军措手不及得蹊跷:“这么巧?厉将军的人被调往滁州救局?”他怕厉仲方和毕再遇一样,被朝堂高层的人耍弄了。 “是啊,那晚滁州危急,虽然叶大人觉得厉将军仓促调兵不妥,但还是逆不过比他更上面的人的命令。”李戬收敛笑容。 滁州金军,是泰和伐宋的东线三路中,除纥石烈执中、仆散揆之外的另一路,由一位名叫纥石烈子仁的将军带领,也是在十一月初渡淮,其后一直与小秦淮的白路、贺思远等当家激战于濠州、滁州,这么巧就是冬至那日,那战场朝相邻的和州借了兵?叶适叶文暄叔侄原还指望和州大捷之后先对滁州起到积极作用,没想到反而是和州受到了滁州的负面影响…… 林阡叹了口气,仆散揆虽败得凄惨,却又一次用战狼解了围。转魄虽然很想帮林阡抓到战狼,多事之秋自保为上,并不是条条情报都截得到、截得及时;更何况青鸾刚暴露,变成独苗的战狼身份是金军绝密中的绝密,冬至以后,仆散揆一定不会轻易给旁人沾碰到战狼的机会。 仅凭夜袭瓜步堡坞这一件举动,已经令林阡对仆散揆更增忌惮,谁料此人的胆魄手笔远远超出林阡估计——夜袭瓜步不过是他反败为胜的第一步,集结纥石烈子仁从滁州增派给他的三万精兵围攻和州才是第二步!而当时,李君前等人全去了瓜步,没料到和州城外一下子涌来这许多劲敌,城内守兵不足二千人,得到情报时就已迫在眉睫。 小秦淮精锐,原以为是奉命于危难,不料是调虎离山!瓜步才定,和州危殆。 第二场和州之战神速于十一月十六拉开战幔,当是时,叶适年迈,盟主出事,两个主心骨都堪称折断,危难关头和州城军心民心难免不稳。 虽然叶文昭和慕容茯苓一直对军民封锁吟儿出事的消息,但仆散揆授意传播的谣言还是不胫而走深入人心,那歹毒的仆散揆亲自领兵攻到城下时,策马扬剑高声挑衅:“和州守护神呢,教她出来,与我对话!”竟是要亲自拆穿盟军领袖们对民众善意的谎言。 然而吟儿根本没法出现在人前,彼时,谨记着林阡临走前的提醒、“时刻记得和州城内布防”的周虎,恰好守在城头,听到士气降落,心念一动立即接过重责:“仆散老贼,我来了!” “你是何人?”仆散揆一愣。 “我便是和州守护神。”周虎厉声,“凭箭与你对话如何!” 堪堪放箭打退金军第一轮骚扰,周虎知道鼓舞士气刻不容缓,即便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冲杀抗敌亦不能调动全民,于是听了柏轻舟的建议,在城楼灵会门上设置宋太祖、太宗神位,对着城中守军慷慨陈词,说的话却全是他自己发自肺腑: “我等国家守臣,食朝廷俸禄,得百姓供养,今国家有事,黎民有危,正是你我报效之时。一朝丧土,一世奔亡,失节败名,生不如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勇战而死,虽殁犹荣!即日起,从周某开始,誓与和州共存亡!”带兵登上城楼,指挥下达命令。 语罢,守城军民信心大增,无不以一当十,争先恐后全民参战,击退金兵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上下同心,城池不失!” 林阡归来之时,仆散揆以多欺少包围和州两天两夜,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两国兵马尸体堆积如山…… 与宋军众志成城不相上下的是,金军也是越战越勇誓死破城。仆散揆龙镜湖不分昼夜的轮番猛攻,使得李君前叶文暄凭堡坞之兵难以撞围救城。 “上。”林阡一声令下,西海龙手上的巨蟒居然蹭一下,先于莫如和柳闻因滑出衣袖,瞬间长大穿梭去了金军兵阵……人仰马翻,变色失声,只在刹那。 “胜南!”“林阡!”李君前叶文暄皆是大喜,龙镜湖黑衣女一起大惊,整个战场的平衡因为他几个人的回归而此消彼长。 顷刻抗金联盟众高手齐聚,李君前鞭舞一堵墙拳打一片星,柳闻因枪扎一条线莫如剑断一蓬絮,叶文暄剑显一方天林阡双刀压四百州。旌旗猎猎,锋芒雪亮,宋军精神抖擞,霎时吼声翻倍。 “叶当家且慢。”柏轻舟在城头远远观战,拦住想要下去帮忙冲阵的叶文昭,转头对跃跃欲试的慕容茯苓说,“慕容庄主,您更适合去掠阵。”她看出,除了李君前之外的几人可以打出非常巧妙的阵法配合,猜测那和掀天匿地阵的阵眼有莫大关系。 “好。”连叶文昭都领命。 军师开口,哪个不从。 和州军民固若金汤,城外高手势如破竹,仆散揆纵然有三万军,近三日颗粒无收只能被迫逐渐退散。偃旗息鼓之后,柏轻舟亲身出城去迎林阡凯旋,回到帅帐后见他脸色虽苍白气息却如常,终于放下心来,正待对周虎说如何进一步巩固城防,林阡已经转脸对李君前等人讲“乘胜追击”的事了。柏轻舟微笑,只是点头:“如此,和州之围、建康之危,短期内将烟消云散。” 翌日厉仲方带着白路、贺思远等残兵败将从滁州归来,果不其然重蹈了毕再遇覆辙,既差点误了和州、又没能救得了急。眼见小秦淮的年轻当家们在东线的第三路败退而归、士气低落,莫如和叶文昭便主动担起了这个安抚伤兵的职责,另一厢,用不着厉仲方多说,叶适也对这件事引起了高度重视,在林阡去拜会他时支撑从病榻上坐起,点头:“盟王说得不错,战狼无孔不入。” 战前,林阡因为有个叶文暄打通淮西官军人脉的关系,一直以为东线的调度令他高枕无忧,谁想仆散揆手里竟有个比叶文暄还与官军亲近的战狼:“现在我手中最确定的线索是,战狼在十月廿七之前,破解了转魄一脉的暗号,帮仆散揆缩小肃清范围,并给予仆散揆冒充转魄的机会,那么十月下旬,他一定接触过淮西战事;五成以上可能的线索,盱眙、八叠滩、和州、滁州的战事,他都能够调控或撺掇;此外,雪中伏击之夜、江上决战之夜,两次与我交手的那个人,都疑似战狼,但不知是对叶大人有帮助,还是只起到干扰作用。” 毕竟,那个疑似战狼,或许只是仆散揆故弄玄虚的一个奇人,混淆视听而已。 “老夫心中隐约有了那个人的印象。”叶适蹙眉,拳一直没有松开。 “伯父桃李满天下,调查起来比我们方便,却一定要注意,勿打草惊蛇。”叶文暄知道叶适不会放过战狼,但不得不提醒。 回程,林阡与叶文暄一同巡视和州布防,见水面的战船队列整齐、岸上的步军壁垒森严,不得不欣慰周虎、叶文昭、慕容茯苓等人连日辛苦卓有成效,恰巧周虎远远看到他们,高兴地立即上前,师父前师父后地笑。 “叔子,我代和州百姓、抗金联盟,谢谢你挺身而上、坚守不降。”林阡笑说,“不过,叔子不必称我师父,折煞我了。” “要的,师父指点我刀法一通百顺,如此厚情不拜师还不起了。”周虎摸摸后脑勺。 “还得起。”叶文暄笑起来,当然懂林阡觉得他是长辈,受不起,“叔子,临淮可有好酒?胜南就好这口。” “好嘞师父……”“叫我胜南就好。”“……哈哈,喝完,好喝,再改口不迟。”周虎大大咧咧说。 作为建康之屏障、长江之藩篱的和州,仆散揆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故而挟纥石烈子仁攻克滁州之势,在这场无功而返之后,又以装备精良、数倍于宋军的金兵几度攻袭。然而,他们遇到的宋军今非昔比,周虎升任和州守将,临危不惧、沉着镇定主内;林阡则精神正常地统帅高手,纵横驰骋、豪情万丈着主外。 纵使金军不眠不休、集团冲锋,碰壁不说还损兵折将,原先的不胜不败愈发往败的那一面倾斜,仆散揆那般的枭雄,也被逼着渐渐放弃了和州。 仆散揆大军撤往瓜步以北的消息传到林阡耳边,正是徒禅月清所传递的。 “仆散揆可曾对你起疑?”冬至前夜,林阡才刚和徒禅月清交锋就转身去救吟儿,事后总觉得天衣留了一丝缝。 “不曾。主公放心。其一,那晚与您最后接触的有好几个金军高手。其二,若是我通风报信,主公不可能临阵才知道主母何在。所以仆散揆不会怀疑到我。”徒禅月清早于他就打消了这个顾虑,“为防万一,前几日的和州之围,有几战我估摸着打得过,便没有去管。” 林阡点头,笑叹他的自保和掂量战局的能力:“这样看来,细作头子还非得有将才。” 激战果然急剧消弭,不过每道光在熄灭之际都会耀眼几回,所以和州城外局部依然有战,当然已经无需林阡亲自去过问。林阡与轻舟便开始筹谋对瓜步以北的六合等地备战,“那应当是打下滁州的纥石烈子仁和仆散揆的共同目标。”“主公,如果敌人攻击仪真、六合等城,先可发堡坞之兵袭击敌军。” 筋疲力尽,四境无人,林阡才总算有胆量去问轻舟:“吟儿她,葬在何处?” “……”轻舟愣了至少有半柱香,哑然,差点没咳出血来。 “怎么……”林阡看她咳得厉害,没法避嫌,轻拍她背。 “她还活着啊,傻主公。”轻舟笑得气喘,“樊大夫一直在伤兵营照料着她呢。” 这回轮到林阡差点没咳出血了,连日来居然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当真!!” 一路狂奔而去,心如死灰复燃,血似亏空又满,躯壳像垂死病中惊坐起:“吟儿……竟是只中了枫林醉,也对,也对,仆散揆暗恋柳月,既不能让完颜永琏知道,又必须满足完颜永琏的指示,所以会让吟儿假死,哈哈哈哈,我竟然就想不到!我真是太笨了,生生折磨了自己这么久。” 这种失去的感受,委实不想再尝半次!太激动,喜极而泣,差点一口气没提得上来。 然而这一路的狂笑狂啸,赢回的却是狂喜后的狂悲,乐极生悲,原是如此——樊井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主母确实是假死,但是我虽给她配了药也灌下去了,几日来却一直不曾醒转,再这般拖下去,假死也要变真了。” “这可如何是好!”尾随而来的闻因赶紧扶住差点倒下的林阡,她何尝不知林阡会瘫倒吐血疯魔,“我这就去找仆散揆要对症的解药!” “等等……”林阡拉住她,保持理智问,“樊大夫,为何不醒?还缺什么?” “我配的药就是解药,仆散揆给了也是一样。她应该是睡得太多,习惯了,才醒不过来。”樊井回答,“这样的病人,一般需要时间和耐心,常常与她说她所熟悉的事,向她灌输她最擅长的事,醒的可能会大很多。” “我懂了。”林阡若有所思,踉跄向吟儿的榻旁走去,闻因远远看着,眼含一抹担忧。 “你这丫头,别杵这儿啊,帮我搬伤兵。”樊井正好缺人手,送来的人不用白不用,转头瞥见西海龙,“小姑娘你也过来!没力气抬,端茶递水总会?” 闻因赶紧抓住满眼邪恶的西海龙衣袖:“他是大夫,不能打伤啊!”  “无我命令,谁都不准来扰。” 放下帘帐,林阡忘乎所以半跪在吟儿榻旁,她果然和樊井所述一样,还是毫无生机如同个尸体。 “吟儿,回来,我半刻都不想失去你。”他当然知道她这些天来最熟悉最擅长的最该灌输的是什么,当即褪去自己的战甲,卷了被子卧到她身上,一边轻柔解开她衣衫,一边强行进入她早已僵冷的身体。 直到伏在这地面上,方能感应到战争根本没有结束,来自和州、滁州等地的战鼓正通过山川传递而来,掺杂着兵刃相接之音反复震荡…… 他原本只有五成希望她能醒来,却被四方杀伐声鼓舞得愈发激昂,越来越觉得有希望,果然,她身体渐渐变得温润,逐步有了反应和活力,便如本已枯死却又滋茂的花树,很快矫枉过正竟似要开始燃烧。下一刻,在他惊喜停顿的刹那,她忽然有了力气抬起一只手勾住他脖子,半梦半醒地想把他的头压回她胸口,一脸灿烂地笑,眼神也微醺着:“继续。” “吟儿……”他急忙唤她清醒。 “拆了床,拆了澡盆,拆了船,现下可好,拆得山崩地裂了。”吟儿的眼眸越来越亮,她一觉睡醒感觉天地动荡,居然还以为是他俩引起的。 “吟儿,你又睡了好久。”林阡喜不自禁,险些痛哭失声,紧紧抱着她不想再失去。 “不哭不哭,让我起来,做长江大鲫鱼给你吃。”吟儿笑靥如花,说着那天她在长江捞起来的战利品。  十一月下旬,和州之战中止,建康一带安定。东线三路金军,最强两路均折戟,唯有纥石烈子仁如愿以偿。 柳闻因看吟儿醒来大喜过望,知林阡不会再想轻生,遂帮助莫如、叶文昭一起,整合小秦淮从滁州归来的残兵败将,希冀尽快地收复失地。 几日而已,叶文昭和江南从毫不认识变成了欢喜冤家,白路照顾她负了伤的丈夫宗毅出得营帐,看到他俩争着比谁拉弓满,笑着经过摇了摇头。叶文昭口口声声“你比得过我没用,比不过厉将军”,江南不信邪,把弓都拉断了。 白路不经意间一瞥,却看见贺思远远远驻足,呆呆看着这一幕似是失了魂,唉,是了,贺姐姐一心念着的人,原是射月弓的宿主。 夜幕降临,白路来到长江畔,近看水雾弥漫、倒映星辰摇动,远望对岸的紫金山被月光笼罩,不由得怀念起九年前的建康,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相遇和别离,浮现眼前,仿佛昨日。 她原也和叶文昭一样,是个心肠火热、故作高冷的大小姐脾气,直到父亲突然惨遭毒手,才逼着自己变得内敛稳重,这些年在李君前的支持下,她一心复兴的小秦淮终于又恢复了在淮南的称霸地位,忆苦思甜,偶尔会想起多年前她哭着说父亲去世她很孤独时、那个拍着她肩膀安慰的老头儿柳五津:“其实谁不孤独?我也孤独,每个人都孤独……丫头,孤独的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面对孤独,再辛苦也得撑下去,小秦淮要靠你们,才能在淮南立足称霸。” 之所以来到江畔,她是循着柳闻因过来的,仿佛宿命的一场轮回,今日柳五津惨遭毒手,他的女儿同样找不到凶手,所以只能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冬夜,一个人收起人前的笑脸躲到船头独自望天落泪。 “丫头。”白路作为一个长辈,亲切地与闻因并排站着,按住闻因的肩膀安慰她,“别难过,令尊大人人人爱戴、敬重,必会帮你一起留意着凶手。” 正自劝说,看南面又有船来,船上人远远说他来自临安,到此是为了与金军言和;然而蹊跷的是一旦上了北岸,那人却说他受主人之命求见林阡。 “和谈之事,怎么可能请盟王?”江南拦着那人,没有立即准许他通过,一则觉得林阡和言和之事沾不上边,二则那人行迹诡异、经行处不时地乱飞过鹰状怪物。 “你不是丘大人派来的,老实交代,主人是谁!”周虎闻讯而来。 叶文昭刚好来找江南拌嘴,见到那人忽而一怔:“他叫殷乱飞,主人是我大哥。” “叶文暻?”江畔众人全是一愣,他确实是朝廷里赫赫有名的主和派。 第1468章 以身相许,以生相许 若在淮南提起叶文暄、叶文昭兄妹俩,知道的人恐怕还局限于江湖、战场,但说起他们的大哥叶文暻,端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生财有道的富贾,亦是八面玲珑的政客,还是近乎传奇的皇亲国戚。 至今还有不少民众记得,七年前的那个秋天,临安城中十里红妆的盛况。圣上将他最小的妹妹谈靖郡主,配帝姬仪仗嫁予这位朝堂新贵,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一时羡煞多少男女。 那些年韩侂胄正忙着打压朱熹、封禁理学,对金朝到底主战主和还不是那么界限明确。之所以劝谏圣上联姻叶家两位公子,实质不过是为了借着韩皇后的手,拉拢昔年同窗好友、巩固自己政治地位。谁料一年后韩皇后就薨逝,他主张嫁给叶文暻的谈靖郡主,竟成了另一个女人与叶家沟通的桥梁。 继后姓杨,深得圣上宠爱,把圣上迷得变了一个人一样,由于她上位前曾遭韩侂胄反对,故而在继位后对他极尽排斥。不知是各个领域都想和韩侂胄唱反调呢,还是真的受了叶连叶文暻这些主和派的影响,韩侂胄未雨绸缪为求自我巩固而发起的开禧北伐,杨皇后竟猖狂地从后宫干涉、不断吹枕边风要圣上停下。 偏偏朝堂腐败,军事无能,战备不足,北伐实际只进行了一个多月,就被金朝硬生生打成了南征! 原先就反对北伐的主和派们,一见前线失败,迫不及待夺权,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结成不少反对韩侂胄的党羽,最大的一支正是以杨皇后为靠山。韩侂胄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对着这些一拍即合的政敌们或排挤或贬黜,同时不停地拔擢和升迁那些积极抗金的名士和官员作为战斗同盟。 纵然如此,主和派也一直比主战派多,越来越多,韩侂胄可以说是拼了老命才吊着圣上那口坚持北伐的气。这几日,楚州和州捷报频传,濠州滁州败绩纷飞,襄阳德安被围铁桶,秦州散关前途未知,即便韩侂胄还大权在握掌控生杀,却已经被朝廷里不少人忤逆甚至远避,譬如两淮宣抚使丘崈,政见早已与他相悖,渐行渐远,秋冬季节丘崈已经不止一次与金方秘密讲和。这边圣上在皇后和太子的撺掇下愈发地后悔挑起战争,那边金军也有不少官将厌弃用兵,“暂行停战”的和谈愈发频繁、大势所趋,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 素来与丘崈交好的叶文暻,与丘崈一样坚定主和,他们认为,“战争必然损害国家利益,和平方能解决一切争端”。早在年号改为“开禧”之前,叶文暻便已活跃在反对、抵触、拖延举国北伐的第一线,这一点,倒是符合了先前林阡的希冀,林阡在山东之战就说过,抗金联盟还未战胜完颜永琏,朝堂迫切参战,必欲速则不达。 只不过,现如今金宋两国的交兵既已开始,林阡们自然是站在了以战止战的最前沿、凭着一身绝顶武功持刃冲杀,而与他不同的是,叶文暻们在敌人的刀锋下唯有使劲地将脖子向后缩,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当中一旦混入杨皇后那般的政治私心或“战狼”之类的居心叵测,就将所有的主和派都歪曲或带动成了卖国贼。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是凤箫吟、周虎,还是叶文昭、慕容茯苓,抑或厉仲方、李君前,甚至林阡、叶文暄,哪个都不喜欢丘崈或叶文暻这类人物,就算愿意理解他们也是从国家的安宁出发来考虑,也不可能认同他们在大家拼死杀敌的同时拼命拉扯着刀枪往回撤。 他们不喜欢丘崈,丘崈对他们也无比为难,因为正是他们的宁死不降、不依不饶,严重妨碍着双方使节的谈判,屡次不欢而散,前线还越战越勇。  眼看着十一月下旬竟然反败为胜还乘胜追击,丘崈毕竟是个宋人,一边继续为难,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认为见好就收行了,我们的筹码已经越来越多,和他们的谈判也硬气些。可惜丘崈找人来跟下属叶适商量,叶适却不知是真是假卧病不起。丘崈实在没辙,一不做二不休,釜底抽薪,透过叶文暻来促成“双方主帅的直接谈判”!打得最凶的就是林阡嘛,说服他不是一劳永逸?! “主人说,此番他邀请了主战派、主和派的代表人物,与金方使节一起,到临安城里,叶夫人的郡主府内商讨停战。”殷乱飞还和昔年一样,经行处头顶上令人啼笑皆非地环绕着一头老鹰,但他当年还令人忌惮的武功如今已经给林阡提鞋都不配。 吟儿的“不去”才到嘴边险些脱口,听到“郡主”二字立刻就失了神。 “丘崈,叶文暻,莫不是以为只要我停战了,金宋全线就会停战?”林阡早就因为“叶文暻”三字而精神有异,语气里充满了对和谈的抵触,话音未落,就听吟儿失魂落魄地说出一声“去”,林阡一怔,回头看她,吟儿抬头:“表明态度,才可永绝后患。” 吟儿难得一次态度坚决地不顾大部分人的反对,同意了她和林阡将即日准备起身前赴和谈,那时,李君前是最瞠目结舌的,叶文暄次之…… 唯有柏轻舟支持,她也在殷乱飞走后,坚定了林阡去的决心:“主公,去。其一,可向朝堂直接传达硬气,给民众普及主战情绪,其二,战狼也该有苗头了。” “然而和州、六合……”他是战将,一刻都不该离开前线。 “主公若去了临安,金军去的,又何止‘使节’。”轻舟笑着提醒,别忘了,仆散揆发起这战斗虽是要灭宋,初衷却是阻碍他林阡伐金,仆散揆更怕林阡真的控制住南宋朝堂,就像当初抗金联盟最怕完颜永琏僭越称帝。 林阡不在的这几日,和州、六合一定不会发生大规模攻击,因为金军的主帅必然也一样不在。 “还是轻舟看得深远。”他点头,终于同意。 心事重重地从帅帐回到伤兵营,吟儿早已收拾出了几个包袱,一副连夜就走的架势。 “休息一夜,明日启程。”他按住吟儿的手。 “胜南,我想……”吟儿满脸欣喜,摇头立刻要走。 “说什么永绝后患,你云烟姐姐若在场,吟儿绝不可能表明态度的。”他轻抚吟儿头顶,洞察之际,直言不讳。 “就算朝廷给她‘主和’的压力,我也记得她八年前说过的。”吟儿的眼一瞬变得清澈,“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  什么谈靖郡主,什么叶夫人,分明是我云烟姐姐!是我们这场命途不可或缺的盟友! 是她教会了吟儿,珍惜一个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过去,是她给吟儿看到了,“有时候,爱是想对方过得好,在不在一起都其次”,是她将愿意为她当一个隐者的林胜南坚定推向了纵横天下的林阡,“无家亦有天下,吟儿,这就是我们的男人,这就是饮恨刀林阡。”是她在狠心离去的那一瞬暴露出她的舍不得,“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虽然林阡早已与吟儿叱咤天下,可又怎会忘记那时候的林胜南,那时候的家,那时候他还能带着孩子气对一个女子说:“嗯……好……那你欠我一个丰都。”那时候那女子陪着他辗转了大半个南宋只为了抚平他心中的悲郁:“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那时候他发现,平淡就是幸福,细水流长的感情一样炽热,他不止一次想要为她负尽一切:“何必去管何时何地,林阡只知此时此刻。”那时候她怕他失去她以后感到痛苦,竟还做了剑穗隔空开导他:“其实我们只是分开了,可是谁都没有失去。我们不能共度一百年的人生,可是我们的一年,就已经如同别人的一百年。” 她陪着他走过最艰苦的时候,可是她离去后才是他最生不如死的时候,那段时间吟儿不记得林阡有多少次躲在角落夜深人静想念她偷偷地哭,说出去谁会相信那是抗金联盟的盟王短刀谷的主公?以至于病了倒下了梦里面喊的也是她的名字,令她觉得“胜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边,独独不能缺的是云烟姐姐!”那个让他觉得安定、温馨、满足又贪心不足的女人啊,带走了他年少时候的多少快乐、幸福,温暖,“真好,我没有遗憾。”作为爱侣他们相互理解从未争吵过一次,唯一一句对不起也是分手的那个雨夜才说。那个雨夜他结束了她的漂泊而她杜绝了他对他人生的背叛,“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 以身相许?以生相许!八年前他们三个人的时光,永不磨灭的誓言,“无论天涯或咫尺,共此江山刀剑缘。”  和吟儿成婚后的这七年,林阡与吟儿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合,早已将彼此视为一生挚爱、不可逾越的存在。然而,他心底终有一片地方是留给云烟的,他是林阡也终究是林胜南。稻香村里,叶文暄说“当初我被迫成婚”时他曾失神;河东初见,燕落秋说,“林阡……吟儿、云烟,皆是你的夫人吗?适才你生死梦境,念过她们的名字。”那是他难得一次重伤昏迷流露心迹。云烟,和吟儿以外其他女子,终究是不一样。 在幽凌山庄那三日,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永失吟儿的悲恸里,他却也曾留恋着莫氏小苑的旧地,希望能逆转时光回到八年前,珍惜自己不曾珍惜的人和事。那其中,不正有一个云烟?幽凌山庄,正是他和她最开始的地方。当年云烟说过的话,都一字不差,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 尤其当“念昔闻因云烟”六个字重新冲进眼帘,瞬间复苏了仿佛尘封了许久的记忆,他正遗憾着物是人非,谁想她竟这样猝不及防地回到生命。 第1469章 昔日天下,今已天涯 南行至都城临安,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无论生活气象或自然景观,都与几百里外的两淮天壤之别。那时才可理解为何有一大帮有志之士竟坚定地站在“主和”立场,谁愿见到眼前的和平安宁、歌舞升平,被对岸的颠沛流离、战火连天取代? 吟儿有时候甚至会想,会不会后方有些民众,把他们这些前线的主战派看作眼中钉,明明可以用钱解决的事,非得用刀枪?转头看见林阡坚毅的脸,他虽然没说半句话,却忽然就令她定了神:所以我们更该来。凭何这般好河山,成了累赘要卑躬屈膝换来周全,不该是后盾驱使着大家热血澎湃地以攻代守收复中原? 是的,只是区区几眼民生百态,都能使主和派和主战派彼此的意念更加坚决,更何况各自都已经在不同的道路上跋涉了数十年?所以叶文暻们促成的这次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谈拢,只不过,金宋双方带着各自的目的前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求仁得仁。 到城中时正好清晨,林阡听到吟儿肚子咕咕响,知道她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赶紧下马牵着她去买早饭,这家伙在香喷喷的热气里看呆了眼,然后把四色馒头、牡丹饼、芙蓉饼、麸笋丝等等等等点了个遍,每个一到手就咬一口,尝过馅儿之后才给他。“吟儿……”他蹙眉,赶紧提醒她囊中羞涩,一时仓促竟忘了多带些银子。 “红袄寨的分舵,应该有?”吟儿笑着喂给他吃。唉,此番还是不回归老本行了吧,对抗金联盟的名声不太好。 何况,李君前、叶文昭作为第二拨,迎接毕再遇、杨宋贤从淮东战场来,应当也快到了。吟儿不能在总舵主和毕将军面前表现太差。 林阡在心里计算过,主战派的代表,除了他和吟儿之外,必然是江淮义军最大帮会的帮主李君前、官将如叶适毕再遇等等,却不知韩侂胄丞相会否亲临晚宴?还是像叶适这般托病只派个代表前来? 分舵是个茶坊,设立在断桥不远,不远处有家小学堂书声琅琅,晴日之下冬雪将融,孩童声音清脆响亮,整个世界朝气蓬勃。 “私塾……”林阡忽然想起莫非的志向,他既然答应了要为莫非平反,便必须嘱咐徐辕在襄阳见机行事。 “将来,小牛犊他们也要送到……”吟儿注意力被那小学堂吸引,三步并作两步前往,忘了本来是要去分舵的,忽然她“啊”了一声,驻足在窗外面露惊喜。 林阡一惊,急忙回神上前护她,却听那学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其间同样喜出望外奔出一个孱弱身影,熟悉之至,美丽清雅,一袭白衣楚楚动人,不是玉泽又是哪个:“你俩,怎会来了?!” 先前在盱眙和楚州重逢杨宋贤,只听说玉泽产女后身体一直不好,一时间再难回到战场救护伤病,只能留在临安休养不能陪他。谁料此番经过攀谈才知,她非但没有赋闲,还毁家纾难、收留困苦,不仅自己行善,更带动了邻近不少贵族尤其名媛,争相开设类似的小学堂办教。 好一个玉泽,当吟儿叹她越来越不像仙女,越来越融入世俗,只见她语笑嫣然,婉约清扬:“倘若家国不复,‘遗世独立’亦是虚妄。” “玉泽,说得好。”林阡对玉泽始终欣赏,移开视线看那墙壁上挂着的抗金诗词,和若干年前的蓝府一样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却明显不是出自她一个人的手笔了。笑,是了,宋贤本也是个白面书生,比他林阡更适合舞文弄墨,虽然舞起剑来的狠劲也不输给他挥刀。 “对了玉泽,西湖在哪里?就在这里吗?”吟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提醒,林阡脸色微变,点头:“玉泽,你也同去。” 临近正午,天气倏然晴转多云,残留着薄雪的西湖之上,水波浩渺,烟雾笼罩,白堤横亘雪柳霜桃。 林阡将随身携带的沙溪清骨灰洒进那里,以满足他的平生夙愿,“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满湖烟水苍茫,那是多少风雅之士的向往。 那时玉泽闻知溪清的噩耗,亦是一路都眼圈微红。听见远近的高山流水,正回忆着他们深刻的一面之缘,忽然玉泽眼前一亮,指向湖心一片小舟:“那是……”是幻觉吗,凛冽寒风中,竟好像真能见到一个潇洒少年,枕剑醉卧船中,侧身卧看风雪,唇边一抹微笑。 “沙少侠吗?”吟儿悲喜交集,虚空中那船渐渐消失,经行处却是熠熠生光。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林阡许久才慨叹,宁可相信,沙溪清的英魂尚在人间,只不过是归隐山林去了。  西海龙和柳闻因作为第三拨来到临安时,刚巧是这天的夜幕降临,有幸到郡主府里赶上了这顿晚宴。不同于主要人物几乎没有动筷,西海龙作为一个闲人倒是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由于招待贵客,晚宴十分丰盛,单是果品就有鹅梨橙子等水果,榛子松子等干果,青梅荷花儿、雕花橙子等蜜饯,先走的几道菜也是洗手蟹、炒白腰子这等极品。 主要人物们暴殄天物竟不吃,是因为战意早已将他们填饱了。 林阡吟儿环视四周,主和派果然是丘崈、叶文暻为首,其余都是些看似庸碌的官将,然而“战狼”很可能身处其中。 主战派,看来除了义军之外,就真的只有毕再遇到场了。 李君前几乎在入席的第一刻就如同遭人点穴,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安排?竟把昔年人设在他正对面,而他,竟始终不曾去想过,南宋主和派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全了,那么金方的使节团都有谁? 谁?! “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 “湘儿,我没用……我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自私地把你带进来,置你于危难之中……早知如此,我宁愿生离……”“不,不,君前,我不是……宁死别,不生离……” “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那么我们下一次在哪里在何时再见?”“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两次都要去拦截的那个人,我复姓完颜,是金国卫王完颜永济的女儿!” 昔年他两次要去拦截的金国公主,正是为了维护金宋的和平出使,谁料因为一场“潇湘道上遇潇湘”的偶遇,意外地让他三十年来的戎马生涯里多了一件争夺之外的事,而事实上,又何尝不是意外地让崇拜和平的她爱上了一个主战派……那温柔善良的女子从来都像现在这般,凝视他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自然而然地微笑笑得他心里暖和。 抑制激动,回报一笑,虽然未说只言片语,两人眼中却全然柔情蜜意。 吟儿也发现了潇湘姑娘的存在,笑叹二大爷一定临阵丧失战力了,情有可原。然而不及欣喜和感慨这对恋人的重逢,她更在意的是云烟姐姐为何一直没有出现。  再无可以走神的机会,金国使团之首、仆散揆立即开口:“丘大人,和谈条件,我早已列出。” 吟儿回忆了起来,当日仆散揆在帅帐中说,“称臣割地,献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 “挑起事端之臣,是边将,可献出……”丘崈毕恭毕敬。 林阡冷笑,打赢了和州给你看,你竟然还这样气短:“丘大人,林阡你献得出?” 丘崈顿时流汗,谁敢说你:“不是盟王,是,是……” “弃车保帅谁不会?我要的是韩侂胄。”仆散揆哼了一声,“今日他不肯来,亦是罪加一等。” “肱股之臣,岂是你想见就见。想杀就杀?可问过林某的刀?”林阡当即否决,虽然他知道韩侂胄主战有私心,毕竟是一门心思抗金的。再者,谁家的权臣可以给敌人操控生死,那对国家来说是再大不过的羞辱。 丘崈尴尬地被林阡抢了说话权,主位上夹缝生存形同虚设。毕再遇只是捋须笑着,意料之中。 “那就休怪我军不客气了,必会在三线九路继续用兵,多打下几个州府,打得你们不得不答应求和。”仆散揆冷笑。 “怎么,仆散大人的凌云壮志,竟从一开始的一统天下,变成现在的多打下几个州府了?”林阡反驳,当仁不让。 仆散揆忽而语塞,是的,他的潜意识里,竟然接受了划江而治,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因为这场和州之败?! “还是大言不惭,金国没有像样的水师,渡淮便花了一个多月,长江那般的天堑你要飞渡不成?”吟儿听着“多打下几个州府”实在不是滋味。 “我军现已攻克的城池,哪个不曾是咽喉、藩篱、要塞、天堑。”仆散揆看她说话,脸色登时一狠。 “那又如何。”吟儿语气之所以不好,一则云烟不在,二则仆散揆间接害林阡入魔,于是说起军师先前教给她的,“金军虽在不少地方都入侵我境,却始终不能建立稳固据点,攻易守难,迟早要还,此其一也;纵使金军越围越多,毕将军在淮东沿海、赵大人在中线襄阳、叶大人在淮西各地,众志成城顽强应战,使金军大半陷入胶着,兵力不足,供给不力,此其二也;金军在西线始终不能攻占川北,并且后方静宁环庆河东等地有我盟军牵制,瞻前顾后,进退维谷,此其三也。有此三点,任何地方,哪怕一时陷入你手,也终会变回我之天堑。” “你是何人,有何资格说你、我!”龙镜湖见宋方振奋,越听越不是滋味,瞪着吟儿出枪恐吓。 “林阡夫人,何人敢用枪指。”林阡隔空出刀,一下击偏了他,宴席顿然剑拔弩张。 “……大家息怒。”丘崈赶紧站起,反衬出叶文暻处变不惊,最后还是靠他家的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等高手维持秩序:“众位,给丘大人和叶某一个面子。” “言和可以,宋向金称臣,增加岁币,严惩启衅之人,其中必然包括韩侂胄,至于有无他人,你们自己商量去吧。”仆散揆作出过分要求。 丘崈见识过仆散揆寸土必争,回过头来对林阡谋求希望:“盟王,金军深入我境已几十万人……” “丘大人,莫忧。那是金军夸大其词。老夫所见,围攻楚州的胡沙虎实际不过三万人,加上壮丁方才有十万假象。其余地方,想必也是一样。”毕再遇话虽不多,却句句深达人心。 “丘大人,纵观南宋朝堂,有几个毕再遇、叶适、赵淳?”仆散揆依旧掷下狠话,“江湖之远,一个惯常疯癫的混世魔王,一个身份不正的金国公主,匡扶你这南宋的破架子,不觉得荒诞?” “仆散大人啊,我们只是爱好和平才希望没有战争,大宋绝对不是你口中的破架子……”难以置信,这样一句本可以慷慨激昂的话,此刻在丘崈嘴里说得那么唯唯诺诺。也罢,他毕竟是本次谈判的负责人。 “金国朝堂,又有几个曹王爷、仆散驸马?江湖之远,更被林阡一扫而光,金朝的架子委实更破。”吟儿继续数典忘祖。 “仆散揆,河东你不到半日就背盟,如今教我方怎相信缔盟。”林阡按住她手制止她再说遭金人忌恨的话。 金方持续表达强势,宋方则坚决拒绝各项条件,丘崈和叶文暻的努力未能奏效,双方只得中断了今夜的谈判。  不欢散场之后,天边飘起细雨。冬夜灯火朦胧,往昔惘然若梦。 是的,是天故意安排的,所以他李君前完全说不了话,好在她完颜潇湘也是一模一样,只是默默相视直到四境无人。 “湘儿,还和昔年一样,去哪儿都会引起下雨。”李君前微笑说。 “君前,这九年来,过得可好?”潇湘依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她身边婢女仍然是紫莺,为了安全起见主仆俩都是南宋贵族的打扮,真的和九年前一模一样,使得他一瞬仿佛回到过去。 “这九年,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不禁幽叹一声。 “是的,没改变过,湘儿依然只爱君前。”她听出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和她原是一样孑然一身,忽然走出紫莺的伞下,挽住他的臂弯仰脸微笑。 “我也说过,终有一天,我会来临安找你的。”他那时误以为她是南宋的公主,所以对她做过这样的承诺,实在没想到居然还能兑现。 “别走太远,早些回来啊。”紫莺在后面看着他们笑。  人已陆续散离,只是吟儿还不死心,一直赖在原地不走,别人在收拾桌子她还在吃。 “走吧。”林阡叹了一声,见她不起,对她述说,“听说太妃病重,她入宫去侍疾。” “那是假的!刻意躲着我们罢了!”吟儿瞬间噙泪,未想在郡主府里不见郡主,远望着以主人自居的叶文暻恨之入骨。 “几位何故一直不走?”叶文暻明知故问,眼角竟似含着笑意。 吟儿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找死!”八年前她就想杀了他。 “盟主是在痛惜,这许多高手,不保家卫国,反而收拾宴席呢。”叶文昭一边上来拉着冲动要拔剑的吟儿,一边冷漠冲着叶文暻讽刺。 “几位料事如神,竟似预见到还将赴下一场宴席。”叶文暻还是那般高深城府,神态言语都教人捉摸不透。 实则叶文暻也未管凤箫吟和叶文昭是什么言行举止,而是一直都在对林阡察言观色,看到他虽小了自己几岁却毫不逊色泰然处之,也是一样觉得他高深莫测。 “还有下一场吗?”吟儿神色倏然变得温和。 “不错,正是家父请的同窗、老友们了。”叶文暻一笑。 之所以分开两场,还不是因为泾渭分明? 好吧,明明是主和派代表,还请得动许多主战派名流,不得不说叶家人真是圆滑得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叶文暻带他们到另一处宴席上时,远远听见叶连说,就算增加岁币,我叶家担负得起。一副富可敌国的架势。 却听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那归罪启衅之人呢?老叶是要将韩某的首级献去?”应该就是韩侂胄了。 “岂敢岂敢?”叶连笑了起来,与他碰杯,“仆散揆狮子大开口,异想天开得很了。” 觥筹交错,既有政敌的虚与委蛇,又像同窗在交流感情。 “仆散揆煞是歹毒,竟在河南找到丞相族人,还将其作为使节、屡次派到丘大人面前,说如果宋金继续交战、韩氏先祖的墓地恐难保全,以此私人理由请求两国罢兵言和。”响起一个半生半熟的声音,“纵然如此,丞相也是狠心不见那族人。” “丞相大义。”奇了,又是个半生半熟的声音!这句话应该是发自肺腑,而并非刻意逢迎。 怎么他们认得这么多的老者? 阡吟难免好奇、加快脚步去到那宴席上,林阡当下分辨出最后说话的人,是八年前与他在江西瓢泉冰释私仇的辛稼轩,如今重逢,仍是淡然一笑。 另一个?一边与各位长者见礼、继而入席,吟儿一边打量,韩侂胄的幕僚里,依稀有贺思远父亲、尉迟雪父亲,发话的人应该就在其中……当年秦向朝身边围的一群人,蹦跶欢腾的,贪污罪的贪污罪,连坐罪的连坐罪,倒是这些不温不火的,后来因为在积极抗金的政治立场上摇旗呐喊或滥竽充数而受到拔擢,一跃而为韩丞相面前的红人。如果秦向朝没死,那他可能也会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吧。 辛弃疾年过花甲,早已百病缠身,虽介怀战备不足,却抵制弃械投降,赞成抗战、反败为胜:“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况我与金不共戴天!” 那边还有个看上去将近八旬的老人点头:“老夫也是那句话,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林阡吟儿皆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他是何人,又惊又喜又是遗憾,李君前离席太早,竟错过了和自己偶像陆放翁的会面! “陆老先生!”那人正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陆游了。 “江湖中人,不是该称呼‘前辈’?”陆游笑得随和。 辛弃疾对他们说,陆游年事已高去不了前线,就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 “当真是男女老少都在出力呢。”吟儿被这股炽热而强烈的抗战气氛包围着,先前难得产生的一丝怀疑也一扫而空。  虽然年纪上要小一辈,但辛弃疾的身体明显比陆游差得多,看得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否则像他这样的豪杰,怎可能从抗金的前线退下。 可今日,为了支持韩侂胄继续抗金,他还是撑着病体来了。不知他有否想到,会和林阡重逢于临安。 “胜南,我还记得,八年前你向我慨然论功名。”离席之后,辛弃疾由林阡推着轮椅,两个人默默地在廊上行了一段。 那时林阡回答辛弃疾,功名之小,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功名之大,恢复失地,一统河山。我与饮恨刀,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功从少年立,名向身后抛。 “后来,辛前辈连夜填了一首词赠予在下。”八年后,他仍是昔日那清隽的黑衣少年,眉间的亦正亦邪却少得多了,“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革录),汉箭朝飞金仆姑。” “还是老样子,不背下半阙。”辛弃疾笑起来。 “不背。”林阡固执地说,他心里,辛词没有下半阙。 “胜南,谢谢你。”辛弃疾隔了半晌,说,“我听说了你这八年的经历,虽不能亲临前线,却重温了自己的少年时。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辛弃疾也不背下半阙了。 “不,该说谢谢的是在下。”林阡与他停在走廊的末端,“八年前,若不是您触动在下认清定位、勾销私仇,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林阡,林阡真正站在抗金的第一线,正是从江西之后、夔州之战开始的。”看着庭前安静的雨落临安,忽忆山东的晦夜残恨,“还有……家母在山东之战,为了保护在下,自尽于金军围攻中,她对前辈,虽未原谅,却也释然。” “不愧是昔年我耿京义军中人。”辛弃疾感慨着这段仇恨的流逝。与此同时湮灭的还有旧时光。 “辛前辈,您对丘崈丘大人,有何看法?”林阡知道,寻找战狼不是叶适一个人的责任。作为主和派的领袖之一,丘崈才刚上任两淮宣抚使就放弃泗州等地退守盱眙,虽然今夜言行中也有爱国之心,但是也不排除是装的,丘崈是最接近战狼的人选了。 “那是老夫的知己好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那首,便是送给丘大人的。今年逝世的杨万里先生也说过,丘大人‘诗中哀怨诉阿谁,河水鸣咽山风悲中原万象听驱使,总随诗句皈行李’。”辛弃疾的回答令林阡诧异至极,“家国之恨,身世之感,并入笔端。” “‘战狼’不是他。”林阡意识到战狼不是丘崈自己,“那就是有人按住了丘崈的脉搏。”战狼之于丘崈,一定就像曹玄之于吴曦。 吟儿远远在他们后面走着,左顾右盼,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昔年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这里是八年前江西的茂林修竹曲水流觞,好像还有个女子在她身后唤——“吟儿吟儿,真的要去见辛稼轩了吗?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词人啊!” 抚着剑穗,追忆往昔,吟儿呆呆望着细雨中盛放的瑞香、水仙、腊梅等等,都忘记去问辛弃疾是何时离去的。 一回神,林阡已回到自己身边:“走吧。” “再等会。”她摇头。 “唉,吟儿可知道,辛前辈认为丘崈是个爱国人士。”他知道吟儿在等什么,虽然并未做好准备,却其实也期待重逢。 “众人只是政见不合,都是为了国家好。”吟儿点头,理解。 “战狼应该就在今天丘崈身边的那一群官将里,都一样平平无奇,委实很难找。”林阡说,“当然,还有那些丘崈平日里很信赖却刻意未到场的,如果有,也是我们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如果有,也算急剧缩小范围了,对不?”吟儿笑着宽慰。 “其实,像战狼那种高过岳离的战力,会不会参加了掀天匿地阵?我觉得可以从这方面着手,看他们这些人四月份有否离开过任上。”林阡突发奇想。 “嗯。他战力那般高强,如果江上决战的是他,应该也和我们一样逃生了。”吟儿说,“但他身上必定留有刀伤。” 两个人在郡主府兜兜转转了快半夜都没走,惹得不少经行的奴仆侧目,其中就有江中子、京口五叠这种知道内情的,敢怒而不敢言。 雨停时,偏僻处,余光扫及一把锃亮的刀,以及一条瘦长黑影一窜而过。吟儿眼疾手快当先跃出亭子去假山上一把将那人抓下,那人却反手就是一掌、力道分明在她之上,林阡瞬然赶来、拉退吟儿的同时一掌对去,激起整座庭院雪流如潮。那人从容不迫,持刀狠劈,虽乔装打扮过连眼神都掩饰了,刀法和内力却流露出,他正是那个三番四次欲取林阡性命的绝顶高手! 当下,林阡毫不犹豫、心无旁骛地与他激战。不管他是不是战狼,今日都要将他抓在手里,雪中、江上没打完的,这里继续! 飞沙走石,只闻刀声,不见人影。雨雪交加,不是天下,而是人为。用不着光,林阡的刀光就是月光。 二人先前就是不相上下,如今虽有个吟儿在侧,却苦于假山之限无法掠阵,眼睁睁望着林阡与那人左缠右绕上盘下旋不可开交,至于这幽暗昏惑之境,多少次都是这边从石穴里推出一刀那边从头顶上刺下万道杀气。 那人很明显伤势未愈,久之被林阡打得皮开肉绽、再难逃窜、倚着前方山壁气喘吁吁,林阡却也付出了旧伤复发、气息难继、鲜血直流的代价,毕竟他这些日子也没怎么休息和恢复。 纵然打得十分疲累,林阡仍时时压制着自己的入魔可能,吟儿也体验到了几分饮恨刀中的慈悲之意,“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 不过,压不住的气凌霄汉。轰然震响,湖山惊碎,早已扰得主人家的侍卫们纷纷持火把近前察看。 “别杀他!”林阡看吟儿一剑向那人锁喉,急忙制止,那人眼看逃不脱竟直接横刀自刎。 “是战狼吗!”缓得一缓,吟儿想去看他气息,林阡赶紧抢先她一步去看,免得发生不测她没法应变。 他虽被此人折耗到了三成,却不妨碍心底半刻流过三千念头:  冬至那天,仆散揆虽败得凄惨,却先因徒禅月清而保命,后又用战狼解了围…… 当晚林阡之所以没让仆散揆死,是因为除了月清外,还有好几个高手救他命,仆散揆很难死,不死反而能保住月清,继续当转魄; 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就此给了战狼暴露的契机。 是的,战狼为了救仆散揆,匆忙调厉仲方救滁州! 厉仲方救滁州,表面看,和毕再遇救楚州一样,是个自然而然的策略, 但是林阡何许人也,清楚得很,哪有那么多撼动大局的巧合。 一次还能悄然,两次却是仓促,叠加在一起成为互证, 所以,那晚虽然仆散揆没死,战狼却很可能因此露了马脚! 不管战狼在不在阵前,其对楚州和州的干涉,越深入去想,可能性越超出五成,只需要此刻的一个验证罢了。 掀开那人蒙面,借着昏暗的天色看,那人果然是适才丘崈的幕僚之一,坐得不远,关系亲近。 但是,会否和青鸾的左撇子一样,只是个替死鬼、给真正的战狼金蝉脱壳用的?  便在这时,林阡陡然看到,一步之遥竟还卧着另一个青衫人,那人身上鲜血汩汩,也毫无气息,竟似惨死当场,那人,看身形、衣着、伤口,都是那般眼熟…… 林阡不知是心里一塞还是伤口迸裂,突然没有站稳,吟儿都扶不住:“胜南?!” 同时一大群人冲上前来火光将此地照亮,待吟儿醒悟过来回头去看,江中子已经对着这黑衣人和青衫人惨呼:“王大人?叶大人!” 青衫人,叶文暻?! 一切来得是这样的猝不及防,现在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没错对于阡吟来说黑衣人是疑似战狼,但对于别人来说,他和叶文暻一样是主和派的代表。 适才隔着假山,不用想也知道叶文暻身上的伤都是饮恨刀砍。何况林阡想杀叶文暻,比杀什么王大人有动机得多了,而且适才吟儿还拍案拔剑亲口说过一句“找死”。是啊,宴席早已散场,你夫妇为何不肯离去! 京口五叠等人的刀枪剑戟,猛然全都往阡吟头顶落,“林阡他疯魔了!”不白之冤泰山压顶,吟儿大怒先行招架,那好啊,那就“先杀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金国公主!” 第1470章 跃马刀剑,斡旋朝堂 “不是我们杀的!”吟儿堪堪打开鑫老和森老两剑,听他们称她“金国公主”,倏然就愣了一愣,这算什么,挖心掏肺竟还是废话连篇!眼圈一红,险些没拦住淼老外表阴柔内性乖戾之剑,好不容易才施展她的一剑万式渡过难关,身旁林阡却一直发愣无法站稳,一看就是旧伤复发精神恍惚,她心一横,果断逼着自己化悲愤为战力,一手挽住他连续后退,一手持惜音剑奋力格挡,逆境中越战越勇,斥开淼老斩向焱老不经意间就和他的赤炎剑气共同造就出满路血光。 趁着最强的垚老和江中子还在一旁检查两具尸体,吟儿必须赶紧带林阡逃出这场噩梦,当时,也来不及考虑逃开之后怎么办?盟军声誉怎么补?主战情绪怎么传? 就连逃,都是妄想!哪怕就鑫森淼焱四个在场,不必合力,凭车轮战都能把正常状态的吟儿打得连滚带爬,更何况她久不动武身边还拖着个状态难测的林阡?“京口五叠,给每个挑战者设立了五道关卡。他们每个人的剑法里都有险地和死角,出现的时间、次数、危险程度视对手而定。越是高手,他们给出的考验越艰难。”没想到今夜会做对手,但吟儿还记得文暄师兄八年前说过的话。 不怕,各个击破!就当还在河东的冥狱里,冲着五行阵对症下药。对付鑫,用吟儿自己火性的“风花雪月”,对付森,用林阡金性的“白氏长庆集”,对付淼,用沙溪清土性的“断水剑法”,对付焱,用邪后水性的“落川刀法”,闭目心中思索,同时手头演绎……吟儿素来是金宋公认的“招式杀手”,临危不惧信手拈来,触类旁通切中肯綮,层出不穷克敌制胜! 招式虽五花八门眼花缭乱,气力却着实消磨得厉害,纵然如此,吟儿还是凭一把玉剑凌厉扫荡杀出重围。 不料,行百里路半九十,吟儿才刚要带林阡转过身走,冷不防垚老和江中子就追上前来,一剑一刀朝着她当头砍下。 刚巧锋芒出现在林阡的后背附近,激得这半魔状态的战鬼双刀旋出,霎时杀伤力好比万箭齐发。林阡虽只有平素战力的三成不到,短刀要隔开那个对他本就服帖的江中子绝非难事,然而长刀虽将大半气力都以攻代守打向了那个内力深不见底的垚老,轰然相撞后还是令他自己觉得从胸口到头颅都开裂,如果说内伤还能藏,外伤却掩饰不了,当是时他满身的血都开始向外喷浇,哪怕其实一个伤口都不是垚老所造,别人又哪里知道。 好在,这番激烈冲荡,不仅使垚老和江中子后退半步,鑫森淼焱一息之间也被排远不少。对比鲜明的是,吟儿还稳稳当当地在林阡身边站着。于是教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垚老和林阡的威力只怕是差不多的,不过一个注重单体伤害一个在乎群体攻击。 “胜南……”吟儿胆战心惊,既担忧他伤势、苦于只能见缝插针勉强给他包扎,又从眼神判别出林阡真的在入魔边缘、时时刻刻都会因为这场误会造成无谓伤亡和不堪设想的后果。然而,不是他俩要拒捕,是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他们死啊!  却又为何会到半魔状态、入魔边缘?是因为适才猝不及防与那疑似战狼拼了命,还是因为莫名其妙杀了叶文暻?不,都不是,是因为现在林阡才明白,他不是猝不及防遇到疑似战狼、也不是莫名其妙杀了叶文暻,今夜的一切根本是有人给他林阡下的套! 眼前这些侍卫之所以不分青红皂白要和他俩你死我活,也是因为眼见为实、铁板钉钉啊,然而,却是有人从幕后刻意推进、巧妙演变! 有人,哪个人,哪群人,自然是金人! 是的,“金宋双方带着各自的目的前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求仁得仁”,林阡为什么来临安,一要给朝堂硬气二要给民众主战情绪三要抓战狼,吟儿为什么来临安,因为十分想见她的云烟姐姐,那么仆散揆为什么来临安? 一如柏轻舟所说,仆散揆不惜背盟也要发起的南征,初衷正是为了阻碍林阡扩张;今次仆散揆来临安自然是跟着林阡来的,为的是要制止林阡实现目的。 仆散揆完全算到了林阡的,林阡却没算到,仆散揆并不是靠宴席上的强势来摧毁他前两个目的,而恰恰是利用了他的第三个目的和吟儿的目的,从暗地里悄然腐蚀了他前两个目标—— 那个疑似战狼、丘崈幕僚,果然从生到死都是障眼法,都是给真正战狼混淆视听、金蝉脱壳的……却岂止“替死鬼”那么简单,原来他还具备着和林阡同归于尽的作用!适才他之所以出现在阡吟眼前就是为了给他们抓,从而把林阡引导到假山后一步步杀死叶文暻,杀死这个主和派代表和两淮民众人尽皆知的名流,无论事后会否调查出真相,造成的恐慌、排斥、迷惘、混乱都可想而知。 林阡想抓战狼?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自己和夫人都赔了:连凤箫吟都知道,盟军声誉要紧,不能回归她老本行。鸡鸣狗盗都不行,杀人放火怎可以?杀的还是旧年情敌,动机充足,往他走火入魔的案底一叠加,彻彻底底的百口莫辩和万劫不复。作为同谋的凤箫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吟儿那时真的自身难保,因为心态比林阡好不了多少,满心都是抢婚那晚林陌对她说的:“宋人不会念着你的好,身世将永远是你的污点!”呵,预言成真了。那晚明明林陌是醒的她才疯了,疯了自以为是地说出一句:“我会洗!”现在吟儿感觉气得要命,你出生入死洗了这么久终于有点白,还不是别人一句话就又黑透了! 仆散揆难得小人一回背后出招,栽赃嫁祸给林阡和吟儿,打得他俩措手不及,可获得的利益岂止这些?金人一定有眼线一直就留在叶家没走,也许就是真正的战狼,知道叶家和韩侂胄辛弃疾等人的另摆宴席,了解到叶家表面主和实际左右都在逢源,所以仆散揆此举根本是对南宋所有骑墙派的小施惩戒。 林阡一边打下去一边思绪愈发清晰,过程中强行把鑫森淼焱逼成了鍂林沝炎,再一番刀锋戾扫直将群敌打回金木水火,眼看他们各自剑法特色都消隐、一个个前仆后继又前推后挤,付出的代价却是林阡血又在不停流失,这可能是他没有直接入魔的原因之一。然而,那个外貌最老实巴交的垚老,根本没和旁人一损俱损,从一而终发挥平稳,战局内,争如漫天遍地的土灰全朝林阡埋,打得他越负隅顽抗越头重脚轻。 他没有直接入魔的原因之二,是因为吟儿尚存自保能力……吟儿剑斗江中子之间隙,发现这刀王好像还留了三分情,难不成是看出了林阡身负重伤苟延残喘?毕竟江中子只是云烟姐姐的侍卫、效忠过盟军、还可以争取?吟儿心念一动,大喜抽出手给林阡止血,谁料那丝侥幸当真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江中子的冷血寒刀不由分说追魂夺命,吟儿眼前白光急掠,心神与手都无法转圜,林阡眼疾手快,横过刀来全部硬扛,却是扛完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攒了许久不愿让前线冲锋陷阵兵将们知道的伤病,谁想到会在今夜这群看家护院侍卫们面前暴露?阴沟里翻船。这一刻,林阡当真不合时宜地跌到了近年状态的最低谷。 “拿下他们!”江中子一声令下,焱老最先上前。“全都跪下!”吟儿只觉一股热气冲到胸口,知道有新的力量凑巧送到,振奋不已,蓦然沉淀心境,化有为无,意满形消,气如剑出!却因为人剑合一的缘故,浑不知自己吼出来的是什么,把退下口误说成跪下反而霸气至极,但出自这娇小少妇之口还是惊愕得大部分人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第二刻才发现,笑?她说得有什么不对!什么刚柔齐驱,什么屈伸自如,什么抽刀不断,什么势如火炮,在这小丫头的剑气之下争如笑话,八年不见,惜音居然达到这种一剑无式的剑圣境界!手下败将见到了为什么不跪! 砍瓜切菜,势不可挡,实在是雪了当年她为了见云烟姐姐败给他们京口五叠的耻!吟儿借着这大梦丸的突然来访率先痛揍焱老,打得正痛快,没想到刚好勾起了浑噩状态下林阡的痛苦回忆,他也差点败给他们京口五叠过,却是为了带着云烟逃到天涯海角,那天他被所有官军围攻,危难关头幸好吟儿持剑最先助他分开焱老,第二刻,却是新屿的覆骨金针帮他停顿了森老的袭击,那时候,新屿还在,而如今,新屿却…… 哀吼一声,悲恸使然,其实并不足以入魔。也是借大梦丸恢复些气力正待站起,他这状态却惊得战斗中的吟儿手忙脚乱:“别入魔!别出手!我能打!”为了制止他出手她竟疯了一样地放弃原有打法乱不成章,挡在他面前螳臂当车地包揽了全部敌人,站在适才发威的基础上她居然还震慑了他们好一会儿。 可是疯狂燃烧的大梦丸却激得吟儿欲火中烧,非得在这打退一圈人的同时猛然回身,蓦地捧起林阡脸来就强行激吻了他半刻,吻得他半晕半醒、半站半倒、半死不活之际都不知道姓甚名谁了,还没想通发生了什么,她又一次反冲向敌人再杀,兴冲冲地重新杀退一圈之后,二度俯身回来继续用力地攫取他唇舌。 疯了?喂,颠倒了!这不是吟儿该对林阡做的!这,大约是传说中的林念昔对刚出道的林胜南做的? 他被她吻得满鼻子是血满嘴却香甜,心旌荡漾如同漫步云端,魂魄甫一返回躯壳,就见江中子和垚老看破她色厉内荏、一同上前冲着她左右夹击……如何可以?!这一生还没足够,不应该荒唐地终止于此! 便用这近似回光返照的力气猛地冲上前去,以身躯护她,以双刀与外界同归于寂。 从银装素裹到乱撕鹅毛不过就一个林阡的距离,瞬间郡主府里满天飞出去的都是刀剑和刀剑之主,又一次,他打得战场上到处残兵败将包括他自己却除了吟儿,留下吟儿这个绝顶高手,可以带着他绝处逢生。 然而,不得不说,最近他真是连轴转地战斗就没歇过,以至于今晚才打了两战三高手就累得再也睁不开眼,最后的一丝气力只够唤出两个字:“吟儿……” “活着,求你……”她身高所限只能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命,中毒所限也无法像旁人那样将血给他喝,内气,也耗得差不多了…… 很快就有追兵,四面都起火光,他们的盟军大多在千里之外难救近火,事先谁又想到,此时,此地,居然出现了多年未见的不白之冤!吟儿满心全是对金军和宋军的恨意,一不留神脚下一崴,带着重伤不醒的林阡从这个不知何处的小山丘直接从顶滚到底。 过程总是一片空白,回忆却觉七荤八素。吟儿总算能直起身,林阡大概只剩半口气。 却道是大多豪华园林里都别有洞天?这丘山下原来还藏着个别致的庭院,云氤氲,烟朦胧,箫声笛语徘徊,瑶台琼宇隐现。 “大约是死了……怎不下地狱,反而在天堂呢。”吟儿神智不清,一旦感觉杀声远,便放松了戒备,越走眼前越模糊,哪还有脑子去思考。 庭院深深,宫门重重。 就在吟儿带着林阡筋疲力尽倒下去的一刹,倏然好像有千万盏金灯照亮了黑暗。 有女子梳束高髻,步摇轻垂,高贵飘然,如仙人般凌云而来。 她一身锦绣华服,霞佩云裾,光彩照人,本该不食人间烟火,却在他二人身边静静驻足,蛾眉微蹙,端庄的面容里忽然浮现出几分意外,爱怜和欣喜。 幽叹一声,低下身来,轻抚在他二人鬓边,双眸中兀自添了一丝感伤。  不过片刻功夫,江中子便当先追到这别院外头。 “江大人,止步……”郡主的守卫们将他拦挡,本来他也是其中一员。 “让我进去搜!若混入了歹徒,可知危及郡主、该当何罪!”他身后京口五叠陆续奔赴,七嘴八舌:“林匪便是奔着这方向来的!”“林匪的目的只怕就是与郡主重温……”“闭嘴!” “各位大人,职责所在,对不住了!”守卫们却令行禁止,“任何人等,不得打扰郡主安寝!” “你可知道,叶大人的命就断在那两个歹徒手上?”江中子压低声音,对为首的守卫语重心长。 那些守卫本就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几个,又听到叶文暻命丧假山,如何还抵挡得了一招半式?没到半炷香时间,焱老便已直接冲到了郡主的寝宫外:“郡主!” 奔出几个郡主近身婢女,惊慌,严厉:“大胆奴才!”“还要命吗!” “让开!”焱老脾气火爆,哪管什么礼仪,见她们满脸惊慌便断定林阡就在,砰一声一脚踹开那原本紧闭的房门,险些一下就冲到屏风的那一边。 火光中,惊察这内殿本来是黑着的,屏风上挂着郡主今日穿的衣襟、裙纱等等,虽然隔着道半透明的屏障,依然可见郡主正卧在绣帐内浅睡,鬟解髻脱、覆于玉枕。焱老虽知场合不对,脸还是红到脖子根。郡主的秀色殊容向来令人不可逼视,尤以这片据说散落如云的青丝长发为绝,今日猝然一睹,只觉无比亵渎。 她应该听见了门外喧哗,到这一刻岂会不醒,看他还呆愣杵在那里,冷静开口,不怒而威:“滚下去。” “臣……这便,自挖了双目……”焱老急跪,不敢抬头。 “要挖去别处,莫脏了这里。”清冷、孤傲、不容置喙。 终于有郡主的贴身婢女被江中子等人从转角瞪进去解围,江中子试探性地问:“郡主,您的寝宫,可有闯入什么可疑人物?还请先行……”他原是想让郡主先行起身,好让他们进去彻查的,正在斟字酌句如何不失礼,孰料郡主轻咳几声以回应: “不行,我入宫时染了风寒,太医叮嘱过,必须睡踏实。汝等先行退下吧。” 江中子脸色微变,言下之意,你们若要强行搜,揭开被子看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可是……”纵使焱老也分辨不出,那被子微微隆起的部分到底是郡主弯着玉腿还是林阡的腿压不平……当时没敢多看,现在已完全退出。 “郡主,叶大人他……被歹徒给杀了……”淼老站在门外,带着哭音。 郡主微微一惊:“当真?可告知家翁?” “不敢告诉叶老,他年事已高!”门外跪倒一片,“恳请郡主主持大局。”“是林匪夫妻所杀!”“身上伤口尽是饮恨刀!” “是他……”郡主哀叹一声,“我知道了。大乱以至不敬,情有可原,下不为例。众人切勿惊慌,都去园外候我。” 弦外之音,无我命令不准进来! “郡主……”江中子三缄其口。 “此地有无可疑人物,这院子里的人会觉察不到?”郡主对江中子说,“放心,我和那个人,早已没有瓜葛。” 他放心才怪,他信她的话才怪,从庆元三年起她一直骗他到现在!可那又如何呢,主子勒令你们离开你们这些当奴才的能赖着不走?主子是拖着病体强忍悲恸起身来主持局面的,你们这些奴才好意思说我们还是守在这里吧吗?所有的斟字酌句,都感觉付诸东流。 不是没有过抓人的时机!今夜叶文暻惨死,他们本来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以下犯上冲动搜屋,谁料郡主会用这样的方法,不顾自身名节甚至皇家威严,帮着那林阡逃过一劫! 是的江中子确信林阡就藏在被子下面,而他却只能站在院外眼睁睁望着时机越来越远,林阡夫妇怎可能不借机逃脱? 院外,若不以火把,怎照得出这院子叫“怀云苑”,不远处的楼阁叫“怀云阁”,远一些的亭台叫“怀云亭”,连那一方小小的水池也被她命名为“怀云池”。八年多了,叶文暻那样的政坛高手,都驯服不了这个皇宫里性子最野的谈靖郡主,任凭她怀念着云烟,怀念着那个曾占据林阡、拥有吟儿的云烟……  吟儿醒来时迷迷糊糊,似乎置身一道精美的绣帐之中?一摸林阡,就在不远,身体已略见温热。一喜,还未彻底醒转,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要挖去别处,莫脏了这里。” 明明声音很耳熟,语气却那般冷酷,使吟儿一时间都以为是个陌生人,可是再一瞬就被被子熟悉的阳光气息给震得完全醒了, “你云烟姐姐晒的被子都跟别人晒的不一样,就是特别好睡。” 云烟姐姐,是要付出命的代价才能重逢你吗,如果是,那吟儿宁可付出! 难怪,难怪身上的伤都不疼了,原来是被她抚平了…… 在吟儿忘乎所以喜极而泣的同时,那深情的眼含笑回望着她,那温柔的臂轻轻按住了她,那飘逸的长发有部分覆在她手上,那美丽幽雅的身影装着咳嗽微微前倾给他俩遮风挡雨:“不行,我入宫时染了风寒,太医叮嘱过,必须睡踏实。汝等先行退下吧。” 吟儿不敢动,任凭泪滑落,参商相见,八年前的黔西仿佛直接跳转,可是,叶文暻呢…… 惊回现实,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叶文暻被林阡“杀害”,却从她毫无保留的言行举止看出,她在他们面前,不是什么陌生的谈靖郡主。 “当真?可告知家翁?”闻听噩耗,难免震惊,但当时她抓紧时间做的还是另一件事——她看见包括焱老在内的全都已经退下,立即起身给林阡止血和裹绷带,熟悉的独此一家的包扎方式…… 吟儿赶紧摇头示意他们不是凶手,其实吟儿不用摇她也一定信,因为她始终站在他们这边,他们三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同盟。 “是他……我知道了。大乱以至不敬,情有可原,下不为例。众人切勿惊慌,都去园外候我。”吟儿察言观色,云烟之所以哀叹,一成是因为叶文暻的不测、他们毕竟度过了八年时光,九成却是林阡的不醒、他们的一年胜过旁人的百年。 好在,林阡血止住了,呼吸也变得平稳。吟儿见他无碍,放心的同时只顾落泪:你这糊涂鬼,倒是醒过来别睡啊。 “此地有无可疑人物,这院子里的人会觉察不到?放心,我和那个人,早已没有瓜葛。”说到这句话时,云烟给吟儿仔细察看伤势,见吟儿都自行包扎了,这才完全松了口气。 人群散尽,吟儿赶紧跃下床去给她找衣衫:“云烟姐姐,莫着凉了。” “胜南他,好像发烧了。”云烟触碰林阡额头滚烫,于是只囫囵添了外衣。 吟儿一愣,方寸大乱:“刚才还好好的……” “吟儿,我这别院有太医,是自己人,尽管给他用。”云烟坐到镜前,简单梳妆后,回头嘱咐她,“我现在出去主持大局,在我回来之前,你二人都别出这园子。” “云烟姐姐!”吟儿一惊,才知云烟是真的要走,“外面危险,别去!”她当然不放心,连她和林阡都被陷害的郡主府,连男主人都已经遭遇不测的郡主府,显然是雷电交加、波云诡谲的,云烟姐姐如何可以独自周旋。 “吟儿,因地制宜。”云烟一笑,言下之意,她有她的担负。 走出去面对风雨,既是叶家正妻的责任,亦是大宋郡主的使命。 吟儿才不管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只知道云烟姐姐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云烟姐姐现在根本是作为林阡的女人要去战斗,那哪里行,云烟姐姐没有任何武功,唯一让吟儿能安心的是这是她的地盘,纵然如此,吟儿仍含泪不肯松开云烟的衣袖:“不行,我与你一道去……”回望林阡虚弱,不禁肝肠寸断。 “吟儿,听话。”云烟柔声说服,“照顾好他。等我回来。” “云烟姐姐记着,朝堂上的人,只有毕再遇将军可信……”吟儿也不知道江湖中人能有几个这么快就到。 第1471章 此盟你续,彼盟我守 昔年,云烟把林阡交托给吟儿,叮嘱再三,万语千言:“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 今夜,不是交托,无需赘言,一个眼神就能交流:任何时候,他都是第一位,其次才是你我。 所以吟儿只能留下照顾林阡,无法……也不必陪云烟一起去战斗。 毕竟,这是她谈靖郡主的地盘。 适才京口五叠和江中子等人,连“一时悲恸、不慎失礼、擅闯寝殿”都做不到,现在有人主持大局安抚他们的悲恸情绪了、并且明令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此地,他们还能有什么借口进得去?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林阡发烧昏迷不能动,必然以为他们错失战机、阡吟二人已经离开,所以即使云烟不在他们也不会再入。怀云苑,最危险的地方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你俩,歇一歇也好。”云烟暗忖,阡吟只要躲在园子里不出来就不会有事,那地方既是她的居所,便是他俩可以停靠的岸。 无暇多想,一路往假山那边去,她对江中子等人边行边问:“可有人目击?第三者来历?有无可能误杀?” “并无人目击;第三者是丘大人的幕僚王大人……至于误杀?不是没可能。然而下官还是觉得蹊跷,凶徒为何对两个不算武者的人动刀?只能说明他是个疯魔。”江中子一直记得林楚江走火入魔的样子,估摸着八年过去林阡也快了。还没说完,就被云烟狠狠瞪了一眼:“无凭无据,休得乱语。” “是。”江中子惭愧点头。 “事发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云烟又问,冷若冰霜。 “约莫半个时辰……”江中子三缄其口,淼老抹泪代答。 “这么久。”云烟脸色微变。 “郡主。”“夫人啊!”“您可算来了!”“大少爷太惨了,凶徒实在太残忍……”呼天抢地一大群忠仆,以殷乱飞最为典型,他正是垚老和江中子追上去之前把叶文暻尸体移交的对象,是以刚刚见过叶文暻的惨状。 “带我去见他……”云烟见到殷乱飞痛哭流涕的样子,心又岂是铁石做的,步子一踉跄,正待前去送丈夫最后一程,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厉声开口,不容置喙:“暂且封锁,秘不发丧。”她知道这对阡吟最为重要。 “郡主?!”一干人等,以为自己听错。 “王大人若有亲信来问,便说他与叶大人一起失踪。”云烟叹了一声,文暻,只能先委屈你,给我时间,必会找到凶手、祭你在天之灵。 殷乱飞上前似乎还想再分辩,云烟大怒甩袖划清界限:“金使宋盟皆在不远,两淮烽烟百里之外,若是谁想后院起火,尽管将这消息走漏。本郡主自会禀明圣上,治他个金国细作扰乱国邦之罪,轻则斩首抄家,重则株连九族,莫怪未说在前面。” 短短几句,震慑得在场所有仆人表情都僵在脸上。 尽管叶府秘不发丧,该散的谣言还是会散,然而没有官方认证,可信度便小得多。 仆散揆留在郡主府的眼线自然想不到,林阡吟儿成功杀死了叶文暻,却居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恐慌、排斥、迷惘、混乱,那个看似鱼饵的谈靖郡主,意料之外竟帮他俩稳住了大局。 “顾此失彼了么。”仆散揆闻讯后笑叹,回想起岳离告诉他的一个战斗经验,林阡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辩。  不过,毕竟失踪了人,该知情的还是要知情。第二日,王大人的直系上司丘崈下了早朝就直接赶过来,韩侂胄因为关注丘崈的折子,自然没缺席早朝所以立刻尾随而至。另一厢,发现阡吟不见了的南宋盟军,当然也派遣代表前来要人。 一时间各路神仙汇聚一堂,就算仅仅从安全角度出发,叶文昭也不得不代为下令、以昨晚谈判的规格关门戒严。看李君前和完颜潇湘经过府外毫不知情的样子,仓促间叶文昭将他俩一起拉进了郡主府,带过去的路上边走边对他二人长话短说。 君前潇湘都不得不叹临安人的富庶,昨晚谈判的地方原只不过是郡主府内一隅而已。在这豪墅里百转千回,真正是婆娑有堂信步有亭,花竹水石美不胜收,路尽园现豁然开朗。 隔得老远就看到偌大园子里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人,丘崈及其亲信显然是第一批到场的,所以与郡主正面对面地站在人群最核心。 “下官听得坊间风传,叶大人与王大人并非失踪,而是在此地遭遇林匪暗杀、不幸皆当场身亡?”丘崈虽有问罪之心,却也不敢冒犯郡主。 “坊间传闻,多不可信。盟王武功绝顶,不会暗箭伤人。”云烟摇头否认。眼看她端庄华贵地伫立在阳光底下,竟无人愿猜她串谋杀了亲夫。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挺拔颀长的仪态,使所有人第一时间就打消了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 杨宋贤作为最先到达的盟军中人,听她发话控场自然欣喜,云烟姑娘的容貌气度,和八年前就没怎么变过,那笃定的表情好像在说,就算她引火烧身受到伤害,也一定会力保胜南的周全。 “盟王近来走火入魔多了,是否不能按常理推断?”丘崈身后有人说,杨宋贤回神,仔细打量,默默铭记,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很可能有真战狼。 “林阡哥哥若是走火入魔,能把这郡主府掀翻过来。眼前所见,有半点像?”柳闻因冷笑一声,自也听不得栽赃嫁祸。云烟原还一时语塞,此刻回眸见到女扮男装的她,长枪红缨,英姿飒爽,心中微惊,倒是有三分吟儿的风采。不经意间,又多看了一眼。 “是啊,不像,不像入魔……”丘崈身后虽有不少都服软,却依然有些不依不挠,“疯癫杀人倒还情有可原。就怕借着疯癫的幌子故意杀人。”“他此番来临安想必也是要树立义军形象的,不能明目张胆公报私仇,所以为了政见或感情暗箭伤人,有什么说不通的?!” 任何箭矢,射人之前,必先搭在弓上。他们越是要中伤林阡,留给宋贤的线索便越多。不过,宋贤既要留意细节,就很难一心二用帮腔了。会过意来,不禁大怒,正待反驳,云烟已然开口,严词厉色:“放肆,天子脚下,竟还有这般多宵小之辈,当着本郡主的面含沙射影!”一干人等全都噤声,不刻,只剩几个暗处嘟哝:“然而确实有过私情,不是吗?” “盟王若真想杀人,八年前便动手了,你也说有‘过’私情,当时情到浓时都不曾殃及无辜,更何况今日时过境迁,他与盟主琴瑟和谐?”云烟毫不避忌,反倒正大光明,“至于政见不合,想必杀谁也不如杀丘大人直接,汝等说是吗?” “王大人是下官最听信的幕僚,叶大人也是下官的忘年之交。他二人,堪称左膀右臂。”丘崈叹了口气。 “丘大人。”毕再遇久不发话,一语惊人,“淮东之战,宣抚司传檄文责令末将火速救援楚州,末将才刚离开盱眙,金军便大肆进攻盱眙,使下官险些两处皆失;若然这是巧合、偶然,那淮西一战的厉仲方又为何历史重演。丘大人,末将斗胆求个验证,王大人是否参与决策或接触情报?十月下旬,他有无可能与仆散揆取得联系?” “毕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丘崈愣在原地,先半懂不懂,后面带惊疑,“金军细作?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韩侂胄的声音在丘崈脑后响起,他站在第二层人群里似笑非笑,“查,务必彻查。” “丞相。”杨宋贤顺势而上,“仆散揆确实有一细作,堪称曹王爷的底牌,武功绝顶,与我二哥、啊、也就是盟王不相上下。如若王大人真的是‘战狼’,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他和叶大人此刻的失踪。” 宋贤虽然处事温和,却哪能没有心机,毕竟韩侂胄对他不吝欣赏,他必须强调胜南是他的结拜二哥,提醒韩侂胄胜南就是昔年玉泽曾经爱慕的对象。 “郡主和宋贤都作保了,本相岂有不信之理,此案不可妄断,找到他们要紧。”果然爱屋及乌,韩侂胄预设立场就是相信林阡,倒也对得起林阡当着仆散揆的面对他袒护,“找到之后,再查来历。” “金军细作?”“会是王大人?”一时间丘崈麾下人人自危、左顾右盼,其余人等却也面露恐慌、瞻前顾后:“那他可有同党?” 金国细作作乱,虽也会引起骚动,却显然比林阡杀人的影响好得多、影响范围也小得多了,云烟正待暂且平息事态,却听有人于人群中惊呼:“这女子不是金军的?”“竟也在此出没?!”“细作!不管是否有同党,先杀了她再说!” 众人皆惊,循声而去,立刻就有刀剑率先往还未站定的潇湘打,她和君前二人上前得实在太不巧。 君前鞭在手当即拦在潇湘身前横扫:“先别动手!”话音未落,身后却起狂风,一大把针、匕、锥、箭等暗器,全部越过他和潇湘直迎对面冲上来的等闲之辈,连消带打,攻守兼备……一刹,李君前仿佛又回到川东,犯了那个七年前险些害死吟儿的错误,敌人出手了而他却让对面的自己人停手…… 那一刻他转身去拦已来不及,眼睁睁望着这一轮暗箭疯狂地打进人群,四分五散,横冲直撞,到处杀伤,一丝冷汗划过脸颊……不对,宋方怎会没有高手?虽然盟军等人都在最里层,可外围也有韩侂胄、丘崈和叶文暻的侍卫啊,可惜,灾难发生的第一刻,诸如冷逸仙、杨大方那些高手,全都不迎反退聚在了韩侂胄身边保护,非得靠杨宋贤、柳闻因从里面挤出来。 缓得一缓第二轮暗器已经杀至,潇湘厉声“住手”的同时后退一大步,不必多说他也懂这是她要他不再顾她、只管冲前救人就好,金人未必这么快听她的停手,而他鞭如潮必须补救!到哪里再找那样好的红颜知己,千钧一发从来都支持着他做自己的事。 当是时,难免有无辜被第一轮攻击扎伤血流如注,威力最强的暗器,鱼鳞般闪,蝉翼般薄,却蝗虫般密,芒刺般锐。所幸,那个疑似龙镜湖的歹人毕竟躲在暗处,难以达到素日的“箭无虚发”,加上潺丝剑、寒星枪、鞭如潮的左格右挡,不曾造成谁的死亡,不过,就在这几轮之间他三人的身畔已经挑落一弧暗器残骸堆得老高,缩在他们身后的人们恰好也是个半圆全都心有余悸。难以置信,造成这种突变的是区区一个金军高手。 战斗倏停,这才发现杨、柳、李稍远些还站着两个身影,他们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却一到场就将与他三人擦过的漏网暗器也席卷而空,其中不少差点就打在丘崈韩侂胄和云烟的护卫们身上,哪怕强弩之末,仍然足以致命。不同于这白衣女子是用剑格挡,那黑衣男人却是用刀鞘隔断,白衣女子十分清醒,黑衣男人却还有些浑噩…… “胜南?!”“林阡哥哥!”杨宋贤、柳闻因、李君前等人既盼看到他,又怕见着他,谁都难以推测,这样的他是神是魔?京口五叠和江中子大喜正待抓他,云烟立即喝断:“金人在场,看不见吗?!”她原意是提醒他们叶文暻之死与金人有关,不料好像提醒了林阡有金人在场,林阡隔空挥刀,精准斩向暗处,激起水溅数丈:“龙镜湖!鼠辈!出来!” 龙镜湖虽然被称鼠辈就会激动,但此刻敌众我寡焉能久留,逮着个林阡被地上石子一硌没站稳的机会,电闪般抓紧了完颜潇湘就跑;逃得过林阡却逃不过旁人,飞窜的过程中背上就挨了潺丝剑一道剑气。 好了,林阡这状态一看就明白不对了,说昏迷吧明明还能打,说醒了又东倒西歪。此刻虽然龙镜湖负伤逃跑,盟军众人不知可不可以解除危机说“化险为夷”,捏了把汗只怕林阡一捣乱就令他们的说辞前功尽弃。 而那时对于云烟而言,天地间哪还有其余,不过就他、吟儿和她三个, 无声望着吟儿,略带苛责:不是说了吗?只要躲在园子里不出来就不会有事,怎么出来了? 吟儿也噙泪望着她,他又岂是躲的个性? 林阡适才略有清醒就对吟儿说,假山旁,他是看见叶文暻的尸体一时发懵、不慎做错了决断,其实根本不应该拒捕,而该尽可能地平心静气说明情况,如今虽覆水难收,也应该自行面对,不能怕影响声誉就逃避,最重要的是…… “我不能对不起她还连累她……”杀了叶文暻已是大错,更不能给云烟一丝一毫的危险,所以他强撑着身体也要和吟儿一起出来支持她面对。 这一刻,他循着吟儿的视线过来撞见她,目光倏然从阴冷变得温和,神色也兀自添了一丝人性, “别说对不起,也没有被连累。” 她微笑,如昨般温柔地注视着他又一次血淋淋地倒在身前,本能想移步,却制止了自己。 光线倏然清晰,世界不止三人,他的盟军虽然普遍不在,也能从李君前、杨宋贤、柳闻因等人的言行举止看出,他是他们唯一仅有的主公。 “这病人,自己快死了,还说要救人,实在逞能极了……”太医从怀云苑里气喘吁吁追出来,见到郡主正待请罪,路过韩侂胄身边却定住,脸上浑然是不知道要不要跪的窘迫。 “太医这么说,盟王果然是个大善人,不会滥杀无辜?”“亲眼所见啊,确实有金人从中作梗!”“金人只不过是那公主的暗卫吧。一时误会而已!”“这太医会否是林阡的人?”丘崈和韩侂胄各自身后的人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朕赐给皇妹的太医,何时竟成了旁人的人?”韩侂胄身边怪不得刚刚众星拱月地护驾,太医一下子就如释重负跪倒在地:“皇上万岁。” “都不必跪了。”赵扩四十岁不到,乔装打扮文文弱弱,若非自己走出人群,除了韩侂胄外谁也不知他在,尽管现在已经表明身份,语气仍然亲切得不像个皇帝。丘崈等人该跪的还是得跪,江湖人士们本来就没想着行礼,被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失礼,但是担忧林阡伤势也来不及多想了。 “林阡他不是歹人。昔年郭都统暴毙川蜀,朕才误解他是个暴戾嗜杀之人,对他忌惮了六年,却也误会了六年。”赵扩走到阡吟身前,一双眼极尽仁厚,传闻中他不够聪明,好读书不求甚解,不过,毕竟还是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众位爱卿且看,他行为虽然颠三倒四,救人时却连刀都不曾出鞘。便冲这一点,也知他与皇妹、太医所说一致。” “皇兄英明。”云烟一笑,这话自然服众。 “皇上,不妨给众人几日时间,找到叶大人和王大人,彻查王大人等涉案人员底细,探明真相还江湖侠士们公道,不给那帮金国使团有机可乘。”韩侂胄就地奏请,既为公,更为私,既然要给丘崈寻个合理的下台理由,当然从王大人这个漏洞着手。 “好。一切都由丞相做主。”赵扩果然有主见了不到半刻,就又被权臣任意摆布。 吟儿还来不及感激他明察秋毫,怀里林阡就往下一沉,她惨呼:“胜南?!” “太医,他怎样了?”云烟不紧不慢询问。 “伤得太重,很难救活……”这太医在所有人的逼视下赶紧改口,“臣尽力!”几乎把药箱里所有保命的灵丹妙药都给他吃了,又说,“最棘手的是他血中炽热真气,常常不合时宜地起伏,臣有一方,可以压制,不知是否献上?” “什么?”知情的都知道他说的是大梦丸,第一次听有人把春药说得这么晦涩。 “那是臣祖传的秘方,忘情汤。顾名思义,忘情之用。但对情感过于汹涌者,恰巧能以毒攻毒。”太医说。 “那还等什么,赶紧给他喝!”吟儿听说大梦丸已经危害生命,哪能不赶紧给林阡医好了。 “对付正常的情感汹涌者倒也好了,他中毒太深,剂量便难以掌握。臣医术有限,唯恐下药过猛,反而令他忘却了用情至深之人。”太医说。 “那怎么行!”吟儿倏然一惊,胜南如何能忘记他的曾经,他和云烟姐姐还没算重逢啊! “盟主放心……”闻因不忍见林阡热极吐血、奄奄一息,心想盟主这样的女子,林阡哥哥怎么可能忘得掉。 生死关头,岂能迟疑,云烟立即作主:“相信自己,给他用药。”为什么不积极乐观一些,太医只是唯恐下药过猛,下得好刚好就能抵消呢。  谢天谢地林阡总算吊住半条命,本该是樊井的活一股脑儿由这位太医代劳了。 赵扩和韩侂胄一旦设定查案限期,不管盟军众将也好,毕再遇和叶适门生们也罢,谁都没闲着,全都在明里暗里地调查真假战狼。 除了韩侂胄给王大人编排的一系列罪名之外,此人着实满足了林阡对叶适列举的所有条件,对淮东淮西的战事都有直接或间接调控的机会。而就算林阡昏迷前灵光一现的“战狼会否四月份参加过掀天匿地阵”,他也十分凑巧地契合了“借故不在任上”。 但丘崈幕僚当中,有且仅有他一人…… 表面看皆大欢喜,林阡杀对了人,仆散揆竹篮打水一场空;实际上呢,林阡伤成这样,仆散揆也不过就卸磨杀驴损失了一个假战狼。 这期间林阡一直昏迷不醒,便只能暂住在郡主府上,无法率众人一同奔波。临安一行,想不到大梦中度过。 吟儿找不到战狼本人,难免也心力交瘁,她自喝了那忘情汤之后,大梦丸的正面效果和负面效果便一起跑了,战力恢复委实艰难得多:“到现在为止,战狼实际还是一点痕迹都没露!王大人全承担的话,那根本就没办法查了……” 傍晚时分,她郁闷地伏在林阡床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吟儿,吃些。”云烟在侧劝慰,“换个角度想,战狼需要靠人金蝉脱壳了,不正说明我们离他更近了一步。他能有几个壳?” 浅薄素衣,斜吹长箫,云烟姐姐……她本就该是这样的。 “云烟姐姐……”吟儿心一暖,昔年与家有关的感觉重新回来,竟陡然萌生了一种抛却一切隐居山林的决心,“我不想再当盟主了,反正他们也不认可我,也总是冤枉胜南入魔……我们三个人,还像八年前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世外,可好?” “吟儿……”云烟一愕,笑了起来,坚定摇头,轻拭着吟儿脸颊,“傻孩子,别放弃,胜南他正在巅峰等你。连我都看得见,你俩的盟军正如火如荼着,宵小们的打击他如何可能挂怀,站到了峰顶你也大可将他们笑看。”几句话而已,便抚平了吟儿的心伤:“你以为他们是大多数,其实他们是极少数。” “那你回来,叶文暻已经不在了,你找个时间,回来我们身边。”吟儿眸子里还闪着期待,回头握紧了云烟的手。 “吟儿,你以为我回来了,你们就能停止漂泊?”云烟没有摇头,却惆怅着没有点头。 “你答应过我……”吟儿潸然哽咽。 “你答应过我,我不能做到的,你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云烟淡然启齿。 “你能做到,你能看到,那是我们三个人的盟。”吟儿点头,“云烟姐姐,现下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你等着……” “此盟你续,彼盟我守。”云烟摇头。吟儿,你是征服天下的抗金盟主,为他开辟疆土,我便做斡旋皇家的谈靖郡主,为他保留安逸。在不在他身边,一样都是陪他。  柳闻因也是寻了一日未果难免焦虑,闻知林阡脱离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日落时分被西海龙拉着要去逛临安城吃喝玩乐,她无法反驳“一个女儿家成天穿着男装成何体统,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去啊”,只能无奈地说“龙姐姐我还有正事在身。” 西海龙蓦地松开她,板着脸一脸不客气:“什么姐姐?”“嗯?”“叫我妹妹。”“这……”西海龙相貌确实低幼,然而闻因知道,她实际上最少也是六十岁了。委实是个妖孽,在意容貌,着重保养,哪怕奔波在外,每天少不了的喝汤煮粥。但之所以具备着一副不老童颜,应该还是拜他们家的巫术所赐。 柳闻因忽然有点熟悉,曾经有个男人,常常不准旁人叫他大哥硬要喊他大叔,所以才搞得辈分怎么看怎么乱七八糟。一时感伤、失神,便被西海龙拉着跑了。 “正事?不就是想不动声色地打听各种消息嘛。我知道在哪里打听最好。”西海龙笑着说,想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直接跑到临安的各大茶坊,听卖茶小贩说民生道江湖就可以。这些走南闯北的小商贩,常常掌握着第一手资讯。 不愧是个老江湖,她说得完全不错,柳闻因一边品着茶饮,一边听着各路消息,虽然和战狼都没多大关系,但是大部分都是称赞林阡凭刀鞘就扫退鼠辈救了圣上的,茶贩这里倒还真实,以讹传讹神乎其神,闻因笑叹一声:多亏林阡哥哥即使疯癫、潜意识都在压制着他自己。总算把最正确……也是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了该给的人们。 离开茶坊时,还有个小贩在讲,那晚京口五叠和冷血寒刀误会盟王盟主,传说中盟主她以一敌六的盛况—— “见只见盟主她剑光一闪,刷刷刷刷,敌人全从雪球成了雪花……再舞回来,这样舞的你们看呐……”一干听众,呼吸和脑袋皆随着小贩的手起伏,柳闻因忍着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茶叶要撒了。 “盟主杀开一圈,又退开数步……”小贩说。 “等等,不是该乘胜追击吗,怎么会退开数步哇?” “是啊……盟主为什么要退回去?不合常理。”小贩沉思片刻,“那这段不要了吧……” “不要了,删了这段,不影响。”“好想找盟主学剑去。”“对啊,剑圣啊!”“舞出来的一定不是这么丑!” 闻因听得心里阵阵暖意,以为买了养颜茶终于可以回据点,孰料华灯初上夜市热闹,西海龙又拽着她跑了好几家首饰店,譬如簪子、钗、胜、步摇之类,城中姑娘戴的西海龙看到好看的都买,红袄寨分配给她的钱都快被她败光了,好在宋贤玉泽在附近,看到信号跑来给她们送钱。 最后他们驻足在一家“梳行”门口。临安城许多女子,发髻上不仅插着银钗,后面还会装点梳子,各色各样,所以就会有卖梳子的店应运而生。 “这间梳行,是韩姑娘开的。”玉泽说的是昔年她和宋贤的救命恩人,韩侂胄的侄孙女韩霄姑娘。 杨宋贤点头,补充:“朝堂民间都是主和派多,有时候军需便得韩丞相亲自去补。韩姑娘开这梳行,正是帮他分担,韩姑娘说,‘虽无才智武功,亦与大宋共存亡。’” 正说着,梳行里的人发现是宋贤驾到,赶紧去内间禀告他们的老板,这才知道韩霄姑娘刚好就在,“杨少侠……”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宋贤转身时,那双眼眸在触及玉泽之后便有了一丝自惭形秽的黯然,却转瞬即逝。 韩霄她明显喜多于伤,此刻落落大方地上前来,一把拉住蓝玉泽的手:“杨夫人,你也来了。” “韩霄,回来!我吵不过她了!”一个大嗓门从内间响起,戴着珠冠,非富即贵,宋贤一愣,从身影分辨,那好像是韩侂胄的夫人。 “四奶奶稍等片刻,我与友人叙旧。”与那些贵族少女不同,韩霄举手投足间尽显江湖气。 “发生什么事了?”宋贤远远看着,韩霄再不回去,里面吵得都快打起来了。 “有个同样开梳行的对手,污蔑我们故意抢他们生意……”韩霄无奈地说,“不得已聚在一起解释呢,可惜解释不通。” “跟不讲理的人何必解释?”西海龙插嘴,“那人污蔑说你欺负她,那你就去欺负她,抢她生意欺负死她,让她污蔑你的谎言全成真。” “没那么容易啊。”蓝玉泽叹了口气,和韩夫人吵架的那位她也认得,“若是寻常人家,谁敢犯韩四夫人的店子,偏偏那人是杨皇后认的亲戚。” “如此……”西海龙邪恶的眼神方才有些收敛。 “韩侂胄和杨皇后的斗争真是无处不在啊……”杨宋贤笑道,“连女眷都被牵扯进来了。” 柳闻因注意到西海龙对蓝玉泽服服帖帖,自然蹊跷,因为幽凌山庄里西海龙曾信誓旦旦,要先杀了蓝玉泽再杀林念昔,以惩治林胜南这个负心汉。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西海龙回答了柳闻因的疑惑,现在她归林阡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龙姐……妹放下仇恨,真是可喜可贺。”闻因想着少个枝节该庆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得不转变观念,把我想象中势成水火的蓝玉泽和林念昔看成同一路人。”西海龙越走越远,柳闻因忽然停在原地。 想象中势成水火的……看成同一路人…… 是啊,今次到临安一见,主和派主战派,谁说泾渭分明,本来就有人骑墙。 盟军被王大人带偏、被仆散揆绕远、被丘崈一叶障目,竟忽略了另一个阵营,倒也算忙中出错,灯下黑—— 谁说战狼一定是丘崈幕僚,可不可以表面是韩侂胄拥趸,实际却取信于丘崈或其麾下,所以能藏身于主战派阵营、却按主和派的意愿规募两淮战事,或直接调控,或间接撺掇…… “若真扩大范围,虽然又见曙光,却仍大海捞针……”闻因想,再怎样,也得先告诉盟主再说。 恰在那时,见有人气喘吁吁奔过来,带着哭腔四处疯传:“叶大人没了!” “哪个叶大人!?”惊起大街小巷所有看客,便连夜市都不再流动,“谈靖郡主的那位,叶大人吗?”“怎么会!他家高手那般众!” “据说尸体都找着了!”“伤口好像是刀痕。” “道听途说而已!”“不可能!叶大人绝对不可能死!” 柳闻因担心对阡吟不利,与西海龙分别后立即往郡主府赶,途中却见目的地方向火光冲天,不禁大惊:“又出什么事了?” 第1472章 奠而后发,发必中矣 柳闻因绕开郡主府门口的大火,在叶文昭指引下直奔怀云苑,适逢林阡从昏迷中清醒,正在吟儿的帮助下吃东西,吟儿泪光点点、小心翼翼问:“这饭菜,可有贵阳菜系的风味?”林阡回神,点了点头:“原是她亲手做的?”吟儿这才松了口气:“叶文暻的尸体被人发现了,云烟姐姐出去主持局面,说是要迎候韩侂胄和丘崈前来。” 闻因见他二人亲密如昨,顿时也放下心来,步步移近,道出观点:“林阡哥哥,盟主,我适才想到一个关键,‘战狼’有无可能不在丘崈麾下,而藏身于韩侂胄拥趸之中?”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战狼,在主战派的幕僚里干着主和的事,就像当年的大嘴张那样?”吟儿蹙眉。 林阡当即醒悟,确实他灯下黑了:“我初见叶适叶大人时,他就对我说过‘战狼若非潜伏于丘大人身侧,怕也是韩丞相亲信’。本来两个阵营嫌疑就均等,是因为丘崈刚好冬至来过阵前,后来才教我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说到底也是仆散揆那老家伙的干扰起效。”吟儿恨恨地说。疑似战狼从雪夜开始就把丘崈拖下了水,从而消隐了韩侂胄及其背后的真战狼。 “虽然又见曙光,却仍大海捞针……”柳闻因面带难色。总算突破瓶颈、扩大肃清范围,可是韩侂胄的亲信说少也不少。而且,韩侂胄的人显然比丘崈的更难动。 大海捞针?林阡根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叶文暻和假战狼不知何故这么快就浮出水面,据称两具尸体上都布满刀痕,惊动了韩侂胄亲自前来调查,也难免要激起丘崈的翻案之心—— 毕竟,韩侂胄在赵扩面前一口咬定王大人是奸细、抓走了叶文暻并嫁祸林阡;现在却情节颠覆还死无对证。作为唯一仅有的物证,两具尸体上的伤口举足轻重,不仅直接指向凶手和真相,而且案情涉及军政,立竿见影地牵连甚广。 “走吧。”林阡既然已经醒了,不可能还躲着不出,叶文暻身上的伤俨然都是饮恨刀造就,他本就没必要藏,藏不住索性去认了,“解释清楚,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闻因……”吟儿力气没恢复够,示意闻因来一起帮扶,闻因和林阡皆是一怔,四目相对之际,闻因难免尴尬,林阡正色摇头,拄着饮恨长刀,微笑自己行动:“没那么虚弱,真要你俩扶过去,怕要被笑这是哪里来的老伯。” “哪里来这么好看的老伯。”吟儿笑起来,还是担心他摔倒,于是边行边留意。闻因识趣地退到他俩后面,一双妙目默默凝望着他背影。 到场之时,正是韩侂胄、丘崈等人注视着仵作验尸,叶、王两人据说都已死将近一日,这并不妨碍有经验的仵作检验,林阡正准备直接承认他俩的伤全是自己所造,却听得那仵作开口:“王大人的致命伤在脖颈,属横刀自刎,力道极大,直断喉管,应是武林高手;叶大人身上虽有不少刀痕,最重的伤却在后脑,众位大人且看,颅骨都已开裂……” “何解?”丘崈惊得声音都在颤抖,林阡和吟儿突然也意识到,谁说叶文暻就是林阡杀的?为什么叶文暻不能作为一具死尸放在假山? “丘大人,你还有什么解释?”韩侂胄冷笑,眼中射出阴冷、尖利、毒辣的光。左膀右臂的说法,是丘崈自己提出的,现在其中却有一个铁定是金军细作,你这顶乌纱帽只怕是保不住了。 “我要求重新换个仵作。”丘崈强颜镇定,“真相不能仅靠一个人说。” “丘大人这是质疑下官?!下官从业二十年,一直恪尽职守!”仵作难掩恼怒,“下官可对天发誓,决无半句假话!” “那就请仵作大人对天发誓吧。“丘崈找来的另一个人刚巧是太学博士前几日推荐给他的太学生,据说天赋异禀,近期声名鹊起,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未入仕的他尚存少年耿直,才刚验尸片刻,便站起身来直言。 仵作一愣,脸色发白,声音发虚:“什么……?” “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仵作必守原则,做了二十年‘下官’却忘了?”少年冷笑,语带讽刺。 仵作大惊:“哪里来的无名小卒含血喷人?!” “韩丞相,丘大人,草民以为,一名死者遭到不同人的同时刺杀、同时打击,若要定哪个对致命伤负主要责任,必须谨慎斟酌,方可确定由谁偿命。”少年转身面向韩侂胄丘崈,不卑不亢。 “年轻人,确实要谨慎斟酌。”韩侂胄眼神一厉,仵作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少年却不畏强权:“此人后脑伤看似极重,但却是死后许久才受,故而虽有骨裂颅中却无瘀血;胸口刀伤,才是真正致命!” “那便要验刀伤,是否饮恨刀!是否他林阡出刀打死叶大人、叶大人死后许久才栽倒在地!是否他林阡出刀迫得王大人自刎!是否他林阡的人神通广大到篡改王大人来历!是否他林阡的人将叶大人王大人尸体藏匿、迟了整整一天才显露!”丘崈欣喜,如遇救命稻草,一连串推测出许多不利于盟军的可能;韩侂胄大怒,声音与丘崈不相上下:“你是何人,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宋慈。”少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炯炯,语声铿锵,与此同时林阡也将刀递上:“那就验吧。”他也想还原真相,知道他到底欠了叶文暻几刀。 宋慈冷冷白了他一眼:“素闻盟王仁义、抗金不可或缺。但那与本案没有关系,实践方知真相。” 在宋慈比对伤口和饮恨刀之际,在场所有人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约莫半柱香过去,他还和适才一样的神色,众人却基于各种心态大汗淋漓。 却见宋慈站起身来,冷静将刀还给林阡:“死者身上伤痕,无一属于此刀。” “怎么可能?!”若非丘崈声音大,吟儿差点喊出来,林阡何尝不是一脸懵,是的连他俩也预设林阡是凶手…… “不过,死者当真是叶大人?”宋慈继续语出惊人,“死者脏腑有疾数年,而据草民所知,叶大人绝非病夫。” 众人知他所言非虚,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案情愈发扑朔,个个一头雾水。 “精彩,精彩极了。”恰在这时,有人拊掌从内间走出,把原就屏气凝息的众人全都吓了个半死。三更半夜他几步一蹒跚到底是人是鬼?只有在看到他在灯火下的影子之后,众人才勉强把心魂塞回躯壳—— 叶文暻!?  他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此刻在殷乱飞的搀扶下又走出来,在场所有人才明白,原来这是个局?!原来夜市上那些人说“不可能!叶大人绝对不可能死!”不是没有依据,像叶文暻这般城府至深的政坛高手,深谋远虑精打细算,怎么可能轻易死…… 不对啊,当他碰到一个走火入魔丧心病狂的林阡,为什么不能死?!像昨夜那般顺其自然合情合理的杀人大戏,仆散揆将它导演出来后就一直深信不疑,结果……剧情突然走岔了,为什么会走岔了?! 只有一种可能,本来就不是仆散揆导演……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这一盘仆散揆真的顾此失彼,光顾着和林阡为了谈判而厮杀,忽略了他叶文暻才是这场谈判的促成者!换而言之谈判的人选全是他挑,他自然算到了所有人的来意,尤其是林阡和仆散揆的。 所以这哪里是宴席,分明是网!什么主和派主战派求仁得仁,根本是骑墙派在借机达成目标! “丞相、丘大人,还请恕罪,躺着的不是文暻,站着的才是。”叶文暻脸色苍白,中气不足,神态仍复杂得难以言喻,眼神亦浑浊得无法看透。 林阡远远和云烟四目相对,她对他轻轻摇头,示意她也不知情。然而叶文暻活生生地归来,总算使林阡和她的罪孽感和愧疚感少得多了。 韩侂胄和丘崈毫不例外皆一脸惊疑,看看尸体又看看叶文暻,许久才相信他不是鬼,不得不叹叶文暻行事滴水不漏,这死者长得也太像他了。 韩侂胄从护卫深处走出,故作威严问:“文暻,这是……怎么回事?” “早在这个月的月初,伯父便已将‘捉拿金军奸细战狼’的任务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几个门生,其中一个便是交游广阔的文暻。”叶文暻淡笑,告诉林阡他的目标正是筛战狼,“逆贼‘战狼’混迹朝堂,搅浑主和派,危害主战派,不可不除。” “所以你早就预料到,谈判结束会出什么事?”吟儿想起叶文暻收拾筵席时对她近乎挑衅地笑,竟像算准了她会吼出一句找死增加她杀人嫌疑似的。其后,叶文暻也争取了许多机会和他俩独处,应该是故意给金人栽赃嫁祸给他俩的机会。 “我以自身为饵,引,不对,是迎合仆散揆对你二人嫁祸。”叶文暻笑了笑,“我虽没有想到会有两个高手作案、亦未曾算准具体的时间地点,却深知,金军不会放过你我二人的积怨。” “两个高手……”林阡沉思,不曾否认积怨。 “不错,将我打晕带去假山,和与你在假山交手的,是两个人。”叶文暻沉稳一笑,“后来我才知道,一个是金蝉一个是壳。” “文暻,到底什么意思?”韩侂胄和丘崈连叶文暻曾被林阡“杀害”过都不知道,自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金军有两个细作,一为真战狼,一为假战狼,他们在仆散揆的指示下,妄图将我杀害并嫁祸盟王,王大人便是其中一个。所幸我因为预知被害而先穿护心镜,所以才不曾真的送命。”叶文暻对他们释疑,“不过我也不曾想过,另一个细作出手就对准了我的后脑,使我一时之间不能清醒、当场抓住他还盟王公道,更还不慎引起府内大乱,节外生枝。好在郡主知我心意,第一时间将事件压了下去。” 林阡不得不叹他的胆量,想必他是为了效果逼真骗过仆散揆,虽然有个长相相似的“叶文暻”可用,还是亲身上阵、铤而走险,直到收网的现在才将赝品投以实用。不错,叶文暻既然出现了,那就代表他要收网了。 “原来如此啊……”与众人如梦初醒的角度不同,云烟意识到了殷乱飞几次三番要接近自己是为何,并不是要为叶文暻讨回公道,而是要告诉她叶文暻根本就没死,殷乱飞是少有的知情者守护着叶文暻这个大活人,可她,先因要秘不发丧,后因林阡昏迷不醒,一直就没去看他…… “叶大人当时只是一时闭气?竟然没看出来……”昨夜由于忌惮林阡战力,甫一见到叶文暻遍体鳞伤,垚老和江中子仓促看了几眼,竟就断定他死了气急败坏缉拿凶手。此刻的他们既高兴又惭愧更生气,高兴主人没死,惭愧他们大意,生气叶文暻没有事先告诉他们。 “在下不是信不过各位,而是如果我一早就告诉各位,各位怎么跟林阡拼命,怎么演一出逼真的戏给仆散揆那只老狐狸看。”叶文暻笑了起来,果然如林阡所料是为了效果逼真。吟儿攥紧拳头,只觉得没这么简单,他就是想看胜南落魄! “是了,我们几个武功最高、树大招风,若是要骗金军相信,我们的行踪就必须给金军掌握,所以自然不能保护在少爷身边了。”淼老宽慰众人,说得倒也不错。 “昨晚涉及金宋谈判,战狼必在;郡主府内戒严,仆散揆若要杀人必出战狼。为了将这个绝顶高手当场擒获,宴席后我便回到房中落单,谁想到许多人保护和盯梢都还是出事,殷乱飞等人甚至没察觉到战狼与我的来去。”叶文暻叹了口气,说他错过了多个当场抓人的机会,“好在,我预先在房中留下剧毒,谁来掳我必将沾碰。那剧毒无色无味,沾上便无声无息入体,不管是太医或仵作,想必此刻都能验证,到底何人身上有它。” 一干人等还未准备好,突然发现他话音刚落抓奸细竟立即开始了!很明显的,此刻能来观看验尸的人,也全就在他叶文暻一早圈定的范围内。  丘崈早已因为王大人铁板钉钉是细作而沉默低头不语,此刻看太医等人检查完了自己麾下、又走到韩侂胄幕僚们面前,眼中忽而燃起了一丝希望。 “丞相!丘大人!这……”不久,太医仵作们均是大惊,上前禀报几乎全都慌神。 “怎么?”韩侂胄察觉不妥。 “有十七人血中都有剧毒,不过这十七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宋慈是唯一一个泰然自若的。 “这毒药,入皮肤较慢,但经过血伤却快?”吟儿久病成医,意识到这是火毒的一种。 “适才郡主府门前的大火,原来是这几位幕僚的轿子着火……”柳闻因也回忆起来她来时门口的浓烟滚滚和众位大臣们的狼狈不堪,好几个人被烧得皮开肉绽,想来火毒就是那时候传染。 “多少表面的意外火灾,实际都是毁尸灭迹。”林阡叹息。很明显,战狼有预知凶险的能力,却也是快到郡主府的路上了才察觉毒素的存在。 “无妨,已经急剧缩小到十七人,这十七人宁枉勿纵,全都撤职或下狱。”云烟立即开口。 “丞相!冤枉啊!”“丞相,臣愿报国杀敌,不想蒙冤系狱……”这十七人里当然有十六个是无辜,没想到先遭了火灾,后成了战狼,纷纷求救,泣不成声。 “暂且回乡养病,不可接触军机。”韩侂胄未想到今夜非但不能锤死丘崈反而自己被钉牢,冷汗直冒当然不可能将他们这些人定罪或处死,一则他们给他行贿,二则他们和太多人盘根错节,三则,幕僚与金人暗通款曲,自己岂能脱得开关系!必须先以最低处罚来大事化小! 而这十七人,在林阡和吟儿眼里,却有特殊的显眼的两个,一个是贺思远父亲,一个是尉迟雪父亲。昨晚他们见到时还想过,“如果秦向朝没死,那他可能也会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吧”,这么重要的一个念想居然稍纵即逝了:这两人曾与身为金朝细作的秦向朝交好!他俩,也完全满足“大约三十年前入宋为官”! 不容多想,毕再遇必须开口提醒:“即使罢官还乡,也建议丞相务必监视他们。末将听盟王说起过,那‘战狼’绝非等闲之辈,即使不接触和传递情报,也擅长破解我军细作的交流方式。” “本相知道。”韩侂胄一脸不悦,怎还可能多留,瞪了叶文暻一眼便走。 丘崈只觉自己死里逃生,长舒一口气不了了之。 叶文暻身子晃了几晃,送走这几尊神仙险些瘫倒地上,面如金纸,呼吸浅弱,并非是装。 “还是我刀所砍……”林阡刚巧站得近,将他一把扶稳,近距离看,不少都是饮恨刀造就的伤口。 “是。”叶文暻叹了一声,“你刀法太过厉害,穿盔戴甲都没用,还是受了极重的伤。” “可惜还是没死成。”吟儿漠然走过,一把扯分了林阡和叶文暻,生生害叶文暻倒在地上,得到殷乱飞、江中子等人一概怒目而视,殷乱飞最是激动:“悍妇你待怎样?” “没死成,所以能为你们申辩。不过追根究底,你们还是要感谢林阡自己。”叶文暻不跟她一般见识,“他在遇到不相上下的王大人时,明明具备着入魔可能,但打斗过程中一直在用慈悲的刀法,后来虽遇到京口五叠和江中子的围攻,却也动辄回刀入鞘抱守初衷,这才使他起先没杀了我、后来也没掀翻郡主府,从始至终不曾造成严重的后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躺在这里的死尸显然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赝品。” “是了,仵作只能帮你定罪,自己才可为自己洗冤。”宋慈在旁听了许久,收拾东西准备走。 “慢着,这病夫是谁杀的,宋慈你不查吗!查清楚了将他定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吟儿怒不可遏,拦在宋慈面前,宋慈面露尴尬:“这是个死囚。”吟儿杏目圆睁:“你又知道!?” “盟主,叶某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叶文暻郑重其事。 “哼,明明可以直接走出来申辩,偏要搞这样的一出戏,多废一个死囚来冒充你,这般拐弯抹角到底是为了什么?”吟儿冷哼一声,想起江北大营林阡等人演戏骗她也是别有用心,只不过林阡安的是好心叶文暻可不是。 “原想躲在暗处,利用这出验尸的戏,察看此地所有人的神色起伏,给战狼的确定找到佐证,可惜并未有收获。想想也是,验尸已是大火之后,战狼在前一刻已然有所准备。”叶文暻说的理由应该不假,可惜战狼是个比青鸾还要优秀的细作,验尸过程中什么破绽都没有露。 “是吗,是想看战狼,还是想看林阡啊?”吟儿不客气地冷笑,叶文暻分明是想看林阡的惊慌失措,这场验尸戏就跟昨晚的打斗戏一样,是叶文暻想给林阡点颜色瞧瞧!叶文暻很可能是想昨晚就出面成为恩人也好羞辱林阡一番的,谁料晕了一天一夜他愿望落空了,林阡从一而终都立身堂正,身为恩人的还偏偏是云烟,“叶小人,送你一句,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 叶文暻一笑,不置可否:“乱飞,盟主赠话,你记下来。” “是。”殷乱飞为了妹妹殷柔,自然不敢出言顶撞,却也为主人感到心酸。 是的,叶文暻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清醒时,殷乱飞曾不解地问:“如此凶险,为何大人不与郡主商量?” “我也只是出于私心,想看她是否会为我掉一滴眼泪罢了……”叶文暻长叹。 “本该守护在丈夫身边的一天一夜,郡主她却守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殷乱飞郁闷极了,虽然也理解林阡在生死关头,可他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告诉郡主“大人还没死”。 “或许对于郡主来说,本该守护在丈夫身边,为何要去守另一个男人呢。”叶文暻苦笑,“待我再养精蓄锐片刻,出去揭穿真相,也好不教她一人面对。” “大人,再多休息几日吧。大夫叮嘱了,伤得太重,若是休养不好,只怕,只怕……”殷乱飞眼中闪着泪花,他做江湖混混时虽然暴戾阴冷,追随叶文暻之后却是忠心耿耿。 “就当是我欠了郡主的……”叶文暻面露一丝真实的惆怅,“若此生当真死于林阡刀下,也是理所应该……”  郡主府命案,结束在开始的一瞬,夜色中来去匆匆。 不知是否要叹林阡命好,他此番来到临安睡了几觉,先给了朝堂硬气不说,还借着掀天匿地阵把战狼筛到了最后的六个人里,又因为云烟和叶文暻镇压和挫败金人阴谋,使盟军从头到尾就没遭受什么声誉损失。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自昨晚谈判结束后,仆散揆本来就只能暗处看戏,再被龙镜湖闹一出暗箭伤人,使团更加不能光明正大。本来已经足够难堪,谁想会计谋戳穿沦为凶手,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够灰头土脸准备离开。面对丘崈之时,仆散揆表面笑里藏刀,实际上任对方再送多少礼,他也断然不会再说言和的事了:“丘大人,条件不变。若不答应,战场上见。” 廿五早晨,林阡伤势大好,便与吟儿离开郡主府,回到了西湖边的红袄寨据点。这据点虽然也是个茶坊,却明显没有别家火热,才刚坐定,隔壁的茶贩们关于阡吟的传奇故事便传入了本尊的耳中。不过,与现实矛盾之处还是听得阡吟一脸尴尬。“不对不对,这里盟主应该往后退了几步的!”“怎么可能,后退做什么?杀了盟王吗!”“你听的哪个版本?”“你又是哪个版本!” “唉,别吵啊!别惹乱子啊……”听到那老板慌张的拉架,“你们忘啦,十年前吧,就在这西湖边上的颜家,他们大少爷就是因为在茶坊里和人口角,打得人重伤从而被从官军除名,不然他怎么也是平步青云啊。可惜了,自己失踪还连累家道中落,一家子经不起被指指点点全都搬到不知何处。” “……”林阡原还微红的脸忽然变得惨白。 那,应该是旧转魄,完颜丰枭吧,是故意打人才好去当细作,放弃了一切却从不言悔。想不到,还能在这里寻到他的根。 “去看看吧。颜家的老宅?”吟儿轻声试探,猜到一二。 那地方小部分早已荒芜,大部分则变卖成了旁人家,“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林阡体验着物是人非的感觉,却不见得就全是感伤,听着新人的欢歌笑语,追忆昔人的音容笑貌,他觉得,就算几十年后他走过的山河都是不记得他的无关之人,只要那些人们也像这般安谧繁华无忧无虑,他的努力也就和丰枭的付出一样值得:“丰枭,还有千万个如你一样的将士,愿汝等忠魂都随我归了故里。”  重新淹没于人海,大约是缘份使然,他俩又一次遇到了毕再遇将军,和他一同游览西湖的竟是那乔装后的赵扩。 “皇上,为何游湖还要乔装?”阡吟见识过了西夏、金和宋的三位国君,对最后这位印象最好。 “若不乔装,便要奏乐出舟,不仅惊扰先人,而且有伤俭德。”赵扩回答。毕再遇补充:“圣上早已将画鹢御舟都沉到湖底,不愿做劳民伤财之事。” “不过,却是留恋这西湖的云树堤沙和画桥烟柳了,时不时像这般乔装了出游也好。”赵扩笑着说。 走了一段,看临近中午吃饭时候,赵扩提议去望湖楼:“德卿,胜南,今日朕做东,请你们尝尝京城味道。” 毕竟微服,所以他没带他们去官衙开办的酒库,不过临安城上的私营酒楼也是花团锦簇,日夜腾沸。赵扩为防人多眼杂,让众人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称,乍一听倒像是拜了把子一样。 “二哥说京城味道原是这个用意,三弟这才知道过去的偏见害人。”林阡在门厅标语上看到所谓的京城味道,是指这家餐馆既卖临安菜也有从汴京来的厨子做开封菜,他陡然意识到,赵扩不完全是被韩侂胄牵着鼻子走才要抗金要北伐。 “二弟现在知道,也不晚。”赵扩亲切地笑了起来。林阡也笑着举酒:“临安之游,不虚此行,竟与二哥是同一阵线的知己。” “客官,这是‘看菜’,不能吃。”小二对迫不及待的吟儿说。 “那快点上主菜……”吟儿尴尬地说,她不能光看着他们三个喝酒啊。 “昨日龙镜湖暗箭伤人,众人一时间难以应变,幸好第一轮暗器是毕大哥所挡,三弟敬毕大哥一杯!” “前夜谈判,韩丞相受辱之时,昨日金军暗算,在我临危之际,全都是三弟挺身而出,我也敬二弟一杯!” “二弟明察秋毫,三弟行端坐正,才使军民之心不乱,毕某感激不尽,敬二位!” 称兄道弟,酒酣气热,相见恨晚,传出去谁信! 像这般,你来我往了数十杯,什么劝酒的理由都能找到,毕再遇和林阡倒是喝得痛快,赵扩身边跟着的太监在他喝到三杯后就急眼了,轻声细语:“皇上……少饮酒,会吐……”“皇上,您不是一向不喝超过三杯……” “喝,有大哥与三弟,我虽身体不佳,不能亲赴前线,却也觉得……”赵扩开怀大笑,“恢复中原,大业必成,此刻不喝,更待何时?!”老板和小二都未侧目,是因为这些年来,望湖楼上有太多这样的酒客。 “对了,淮东城坚兵多,敌人粮草已空,胡沙虎已不足为虑,当下我国重急全在淮西。庐州和州有田琳、叶适等人,然而六合真扬等地空虚,仆散揆此番恼羞成怒,回去一定会集全力攻城。”林阡不忘与赵扩说起当务之急。 “我将以郭倪等人前去真扬,至于六合……”赵扩尚在思虑,毕再遇已然请缨,低声却坚定:“臣愿往。” “你刚从淮东回来,身上还负着伤……”赵扩面露难色。 “虽不得如先,幸宏愿未损。”毕再遇笑,且饮一杯,请求上阵。 “好,我命你率兵赶赴六合,节制淮东军马。三弟,你也领导抗金,可要什么官职?”赵扩问。 “谢过二哥美意。”林阡摇头婉拒,笑,“三弟只愿您一如既往,支持我对金军做出强硬措施。” “好!”赵扩点头,“一言为定。” 君臣几人把酒言欢,赵扩却弱不禁风再也喝不了,店小二见林阡毕再遇千杯不醉,便邀请他们去“上楼”继续喝酒,那地方据说是酒量大的才能去。 “皇上,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吟儿知道林阡向来不计名利,但有些东西还是有必要的,此刻只剩她和赵扩及其太监在场,于是狡黠一笑计上心头,给他斟茶倒水的时候连哄带骗,“吴都统在川蜀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可否权衡将他的职权分给我一些?” “吴……都统……”这时候,赵扩醉得眼睛里都有好几个凤箫吟了,差点没想起来吴都统是谁。 林阡在来临安的路上也对吟儿讲过,黄鹤去已经被天骄策反回归,然而黄鹤去却坦白说,他在为金军效力之时,曾对曹王献策“策反吴曦”,虽后期不曾参与、不知进展,但也知金军始终在作努力,先前林阡还有莫非在金营盯着,后来失去莫非,林阡的策略只能是要寒泽叶、曹玄、孙寄啸三个或压制、或感化、或帮助吴曦。吟儿却突发奇想,还不如我釜底抽薪,把吴曦的地位看似儿戏地蚕食一番呢。 “比方说,让我做‘程怂’现在的位置?吴曦是宣抚副使,我要做宣抚正使!”她知道程松虽然比吴曦官位高,但是因为是个怂包,形同虚设。 赵扩还没来得及答应她,便醉倒在桌呼呼大睡。 “别睡啊!答应我封个官再睡啊!”她对赵扩一通乱摇,差点没被太监们瞪死。  喝了半个下午的酒,林阡既是为了过瘾,也是要给毕再遇践行。 “吟儿,事情都结束了,咱们也连夜就走。”临安之事终究善后得差不多,他知道仆散揆在临安打了败仗此刻已经回淮西前线,他、吟儿和君前显然都是要赶紧回去迎战的。 “什么……”吟儿没想过会这么快,事情真的结束了吗,你林阡的事呢? 就算那个来之前并没有期待的二大爷,都有机会对潇湘姑娘说,经此一役,我成功补救了盟军,终于不再有心魔,潇湘,谢谢你。 而胜南和云烟姐姐,带着希望来的,岂能没有一个正式的重逢? 虽然胜南没有忘记云烟姐姐,但是吟儿察言观色,总觉得清醒相见之时,胜南对云烟比印象中要冷淡了很多,那到底是因为叶文暻活着,还是因为忘情汤起了微弱的作用? “我有个钗子,好像落在了郡主府里……胜南,你可以帮我回去找一下?”吟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拙劣的表演方式,装作累得很脚不能行。 第1473章 将星陨落,天命难违 无需任何人指引,只要循着那熟悉的箫声,他便能找到云烟所在的怀云苑。 熟悉,和八年前那个夜晚的渔舟上一样,本该婉转悠扬偏生出高亢激昂,气势恢弘地诉说着属于他林阡的战伐。 那时她深知他心怀天下,却更懂她会令他爱得辛苦,最终狠心选择了放手和离去……大雨里她俯下身紧紧抱住他“要不,就听大伙儿的劝”,围攻中她坚决地挽住他“胜南,带我走”,离别前她对他嫣然一笑“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所有温馨的痴情的深挚的片段化为泡影的日日夜夜,他当真有过失去一切心如刀绞痛不欲生连呼吸都艰难的感觉。 好在,那段最生不如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如今重逢,高兴,释然,就好像往无数个轮回里逆寻,好不容易又找到了当时的场景一样。 还是当年的夜色,还是当年的长箫,还是当年的娴静仙子。 淡描蛾眉,浅施粉黛,云鬓高挽,风华无双。 她如有所感应般回眸,一瞬令他重返廿四桥,云烟境中逢云烟:“胜南。” “云烟。”他当然知道吟儿的钗子是借口,可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再见云烟也是他林阡的心愿。 顺便他想通过云烟对叶文暻再道声谢:“叶大人可还醒着?” “伤得很重,已经睡下。不过你放心,没有生命危险。”云烟收起箫,翦水双眸温情弥漫,安然示意他别再遥望、进殿说话。 “待他醒了你转告他,我代所有人,感谢他以命护着抗金事业。若不是此局被诱出杀他害我的心思,仆散揆那只老狐狸未必敢用这样大的手笔。现今‘战狼’罢官赋闲,盟军停滞的一切被一举突破,多亏了他出此妙计铤而走险。然而,仆散揆归根结底是为害我,他是被我连累的。” 林阡边行边与她相视,再宽敞都觉狭路相逢。这寝殿的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夺不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紫色长裙,镶玉束腰,裙摆是绸缎纱锦层叠;髻上珠钗,腰间宝玉,身侧为珊瑚明珠点缀。与生俱来的贵气、傲气,难怪说到本郡主时会教那么多官员都噤若寒蝉。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自然而然又叹了一声:“然而我不便再三感谢,毕竟吟儿说,我与他有积怨。若然说多,显得虚伪,我也确实与他有积怨。” 云烟一直凝视着他走进来,越临越近的过程中她始终屏气凝息,尽管过了八年之久,他还是昔日俊逸少年,虽然此刻未着铠甲,英气仍是由内而外散发,身肃肃如松下风,眼灿灿似岩下电,眉宇间潜藏的凌厉和孤悲,令她倏然就联想到他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以一敌万的战力。她原本正兀自感伤光阴的流逝,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嗯,都听吟儿的。” “云烟,我俩今晚便回淮西,你也要好好珍重自己。”象征性地找了一圈钗子,他看见她如今过得很好、比跟在他身边要安逸,他走也走得安心。尽管如此,转身时他心里还是留了一丝遗憾,不因别的,只为这小小院子里到处都是“怀云”,他知道她虽然平安却不见得快乐,正如他这些年心里也有一块角落别人走不进去。 “胜南,等等,你头发乱了。”云烟忽然唤住了他,明明没有用力甚至没有碰到他,却令他不知被什么按在了梳妆台前,“这白发,我还没有为你梳过。” 他一愣,昔年镜中有他和她共存时,他尚未早生华发,反倒是她生了一根白头发后被吟儿笑话。 “我看见后,十分震惊,吟儿说,她初见时也心如刀割,这些年她一直为你寻着变回去的方法。”与其说云烟是在留他,不如说她扶箫和梳头都是在告诉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夜色箫声和云烟都还在,唯独不见的,是当年的林胜南,那个林胜南,因为有了吟儿的陪伴,走出煎熬,经历辉煌,变成了如今的林阡,所以有关林胜南的一切都被积压在了角落。 不错他和叶文暻确实有长达一生的积怨,是叶文暻害他错过了云烟,错过了初恋。可是云烟一边给他梳顺了白发一边减轻了他的遗憾:因为凤箫吟等在那里,所以幸好你错过了我,吟儿,她才是你戎马的一生。 “那个傻丫头,为了维护我的面子,竟将她自己抹黑成悍妇了,云烟,还要麻烦你,为她收拾摊子。”他想到吟儿,便微笑起来。 “只有捍卫你时,吟儿才一如既往霸气,其余时候,总觉得她还是像昔日一样的不自信。”云烟将他送到门口,尚未从重逢的惊喜里抽身,便又要抑制着诀别的不舍。 “我会用余生让她信。”傻丫头总是缺根筋,又或许,是他做得还不够吧。 怀云池边,灯火绚烂,有几个小童正在砌砖堆屋子,她送他离开的途中经过那里,其中有个男孩痛哭流涕跑过来:“娘亲娘亲,女孩子们都欺负我!” 林阡云烟均是一怔,林阡惊诧,云烟尴尬,抱起那男孩安慰,送回孩子们当中:“鸣铮,要让着女孩子。” “不曾听你说起,已有了这么大的孩子。”林阡看她走回他身边,想了想,没什么好惊诧的,她毕竟也嫁给叶文暻七年了,再怎样眷恋曾经,他二人都是被政治捆绑在一起的夫妻,“鸣铮,这名字好,战场厮杀弓弦响……” “嗯,这几天适逢谈判,便送入宫中以防万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云烟远远望着他离去,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夺眶。 “娘亲娘亲,你怎么叫我大名啊,不是总叫我小希望吗。”鸣铮一溜烟地跑过来,忙不迭地问。 “都七岁的人了,还叫什么小希望,会被女孩们笑的。”云烟爱怜地揪了揪那男孩的鼻子。  转头再看,故人不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目送鸣铮无忧无虑地嬉戏,她思绪骤然回到若干年前的黔西,陆怡强颜欢笑说:“看得出胜南和云姑娘都喜欢小孩啊,赶紧结亲了生一个来,立了业也好有个继承。” 那时林阡笑着揽她:“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生了太多云烟难带。” 吟儿打趣:“不怕不怕,生得太多了,我帮云烟姐姐带!” 一转眼,吟儿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沂,熙秦,熙河,全都是你陪林阡走过的战地。 云烟噙泪微笑,吟儿菜做得那么好,应该很会带孩子吧。  晚上,打发林阡走后,吟儿着实做了好几盘菜,给柳闻因、西海龙、杨宋贤、蓝玉泽品尝,毕竟今夜过后,大家就又各奔东西了。这些年来,早该习惯漂泊。 她不知林阡那个糊涂鬼到底会和云烟姐姐叙旧多久,抑或为了钗子真的在哪里找大半天找不到就继续找?难以确定他几时回来,于是给他留了条鱼,时不时地重新热热,坐到外面桌旁等他。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西海龙吃得最多,旁人都散了她还津津有味。 “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擅长做菜?”吟儿兴致上来。 “不,想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换做是我,杀了云烟还来不及。你倒好,直接把男人给推过去了?当真心里没有一点儿酸?我可不信。”西海龙边吃边说,筷子伸向这条鱼。 “你到不客气?懂不懂吃人家的嘴软!”吟儿赶紧打开西海龙的手。 “若没有,就是不在乎他。”西海龙探头过来,在她耳边语带邪恶,梨涡浅笑,活色生香。 “我只是……想让胜南遗憾少一些。”吟儿低下头,呆呆望着手里的鱼。其实早在看见叶文暻没死的第一刻,她就意识到云烟姐姐不回来的心更坚定了,所以她别无所求,只愿胜南和云烟姐姐能够好好地重逢一次,那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尽管如此,吟儿也明白,说过“此生此世,绝不逆她”的胜南,比自己更不可能左右云烟姐姐的心意,那么,就求一个他俩单独相处、吐露真情的晚上也好。醋坛子打翻过不止一次的她,一直觉得云烟姐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毕竟她曾目睹胜南从平淡地爱上到狂热地爱着。 林阡许久都没有回来,打烊后吟儿独自给他留门,稍有不慎就伏在桌上睡着了,约莫快天亮的时候她被人推醒,还没来得及问林阡和云烟谈得怎么样了,便看见柳闻因一脸忧色,告诉她“林阡哥哥和西海龙一并回川蜀去了”。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做梦,怎么可能回这么急,而且回的是川蜀?另外带谁不好带西海龙? “是真的,西海龙有一头火麒麟,据说可以日行几万里,能带他很快回川蜀……但西海龙说,用来远行的次数不能多,每次只能载两个人……”柳闻因说的同时,焦急地将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给吟儿看。 吟儿一目十行,惊得直接站起却手脚发抖,原还觉得寒冷的天气忽然直冒热汗,此情此境,哪可能再去关注儿女私情,她知道接下来就连半刻的休息都不能有,原定她随林阡一起打的仗只能由她一个人代替他硬扛:“回和州,备战!” 思及林阡近期频繁走火入魔,她却苦于必须留守东线去不了他身边、惜音剑不能对饮恨刀发挥作用。斟酌再三,不仅莫如和柳闻因要火速返回川蜀,柏轻舟和樊井只怕也要历经好一番动荡了:“闻因,你们回川蜀的途中,若然经过襄阳见到吴仕,先把他绑了。”  连日来,赵淳对勇悍者不论出身厚加激犒,一时间襄阳全民皆兵人皆思奋。 “襄江多滩碛,完颜匡意欲南渡,必令人实测水速,赵公可驻军防守沿岸,见虏至,便远射。”冬至过后,陈旭便帮赵淳防患于未然,任何机会都不给金军留。 不过,天久不雨,江流日浅,金军南渡的难度愈发降低。据此,赵淳的幕僚如赵万年等人毫不停歇地修造武器,储备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同期,徐辕收到林阡交代给他的为莫非平反的任务,在盟军中先行试探时却遭到李思温等红袄寨将士的抵触,为防军心有变,只得暂时作罢。 十一月廿四,完颜匡率众从安阳滩过江,遭遇南宋防滩弩手并射,金军付出极大伤亡。恼羞成怒的完颜匡誓不回头,殒身不恤,连环拔寨,最终强行攻破襄阳外城,包围襄阳。彼时金军总数已达二十万,守城宋军仅仅万余,虽有威力巨大的新型火器霹雳炮为恃,但由于一则敌军以多欺少、持续打击,二则外援全遭阻滞、唯能坐吃山空,襄阳形势危殆,难免军心不稳。 “人心不固,难以久守。”赵淳见状,命人用土填塞城门,展示死守决心,与此同时,采纳陈旭计策,扰敌以攻代守,“趁金军新至、营垒未定,派兵攻击袭扰。”廿五,徐辕率义军六千余人劫烧金寨,迎见金军在江岸上驱赶人畜,当即登岸迎战,救回百姓千余口。当夜,越风又以千人出南门劫寨。廿六,穆子滕、彭义斌往城西北江与金军交战,大获全胜更夺得数只金军载粮米船。 进退两难,完颜匡难免惊呼:“赵大喽啰摆布得好,每出勇士,不知从何处出来,这城如何打得?!” 襄阳保卫战进展数日,教徐辕看见了什么叫勠力同心同仇敌忾,不管是姓旅、姓裴的官军将领,抑或姓廖、姓路的茶商义士,均与盟军一样出力良多、战功累累。最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原来廿四那晚,小豫王曾是完颜匡的先锋之一,由于正面渡江受阻、辗转绕到侧面,反而和二线的段亦心撞了个正着,那时他成功跋涉过一处守军稀少的浅滩,对着尚存居民的宋寨势如破竹,没想到会重逢段亦心,怎能不觉双喜临门:“段姑姑,您还活着!?” “小王爷,听我一句,金宋之战,你我都别参与杀伐,好吗!”身后的弱小,死去的吴越石磊夫妇,都驱使着段亦心挡在了阵前守护。 “段姑姑……”小豫王意料之外,刻不容缓,只得哀求,“姑姑,让我立个战功吧!我迫切需要这先登之功!”只要段亦心让道,他或能趁虚而入,一举夺下襄阳也说不定?! “不行!!”段亦心斩钉截铁提刀携剑。 “我总以为,齐大人的心不向着我,司马隆高风雷皆头也不回,谁都不肯光耀我豫王府,可无论如何都还有你……”小豫王眸子里平添了一丝浑浊。 段亦心心念一动,好像想起了山东之战她说过的—— “也许将来我也会站到宋金对峙的大战场上,那也一定会是以豫王麾下的名义而不是曹王的麾下,这个界限必须要明。大义小义?也许终有一日曹王会危及我主性命,那时兵戎相见难道对旧主倒戈相向?……尤其在这种,他们所有人都已离开、再不肯回头的时刻,我就更不能放弃。”曾经的誓言,如阵前纷乱的黄沙,重重地砸在脸上,打得她身心生疼。 一失神,便看小豫王急不可耐,气冲冲抽出刀来:“段姑姑,原来我看错了,你还不如齐大人!?” 大战在即,主仆二人,谁料竟也理想殊途?兵戎相见,她武功远在小豫王之上,自然几回合就将胜负游刃:“小王爷,求您听我!齐大人一定也希望您听我!” “我不能教齐大人白死!”小豫王兵败之前,如是咆哮,涕泪飞扬。 清晨,徐辕在长江边,感谢段亦心宁可不尴不尬地存在,也要无悔无怨地保护民众。 “不用谢,天骄,我是个固执的人。”段亦心坚决地说,她的决定不会更改,“我会说服小王爷。” “唉,可惜,要说服红袄寨相信你,就像要说服他们接受莫非,一样难。”徐辕望着她背影,苦笑叹息一声,正准备离开,却收到飞鸽传书,应是来自新惊鲵。 展信看时,本还淡然,就算林阡生死未卜他也能强装淡然,然而接下来信上的内容却如美梦后的噩梦、晴天里的霹雳,令他才刚看一半便眼前一黑心口堵塞,强装不了,无法淡然!他艰难地俯身在船头,想吐却吐不出来,模糊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狂风乍起顷刻就摇晃就碎,不经意间他和倒影一样泪流满面,悲哭之余浑然不觉几人经行几人诧异几人驻足。那时那刻,真有种天塌下来的崩溃感,寒雨中满江遍地四面八方到处是失去了色泽的落叶,许久,徐辕才对着上前的陈旭惨呼一声:“将星陨落!主公他断了臂膀!” 第1474章 不求天怜,但求不枉 十一月下旬,秦州。 连日来,北面静宁,孙寄啸、辜听弦与完颜永琏、凌大杰犬牙交错;西北定西,郭子建和高风雷鏖战激烈;东北陇城,李好义、李贵亦同完颜君附、完颜君附不可开交。除了早先就屯驻在秦安对寒泽叶、宋恒虎视眈眈的楚风流、术虎高琪以外,各地金军往西线的调遣日益增多,俨然酝酿着一场对川蜀的大规模进攻。 期间倒也不乏好消息,众将士拿它们来苦中作乐,其一是和州之战一度生死未卜的主公终于有了音讯,其二是天骄据说已帮赵淳将军在襄阳站稳脚跟,其三,伤势初愈的宋恒和陈采奕简单地办了一场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 鉴于军情紧迫,众人都只是浅饮几口,夜间寒泽叶独去戍楼,听着隐约传来的陇上笛声,正自感慨,忽然看到本该陪着新娘的宋恒原来没睡,早于自己站在这里远眺星月与关城。 “怎么不睡?”寒泽叶一愣。 “高兴,释然。”宋恒想了半天,微笑说,“所以睡不着……”回眼望他:“泽叶,怎么也没睡?” “怕误事,来醒酒……”原来泽叶是为了来吹风啊。 “几滴而已?醉不了。”宋恒笑起来,正待随他下去,忽然两人全是一怔。 西北、正北、东北一切如常,阴云藏垒,意料之中的暗流汹涌;反倒是西南方向,飞火照山,始料未及的狼烟滚滚…… “武山、临潭、盐川,分别是谁在守?”寒泽叶蹙眉,尚在思索。 “郝定、石硅、沈钧曾嵘。”宋恒立刻回答。 这些人,单兵或配合,寒泽叶都很熟悉,理应不会有问题,然而,为何心里总是有不祥预感? 很快便得知情报,原来是武山一带,有金军骁骑绕过宋军防线、趁夜袭扰了南面岷州、给了当地南宋官军一记下马威。彼时郝定已与完颜璘缠斗,为防止武山义军被调虎离山,寒泽叶命家将轻骑去岷州救援,沿途恰好遇到踏白军统制引兵逃遁,家将们便将这些残兵败将带回了伏羌城安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清早,晨雾未散,楚风流又一次率众压境,以万余兵力向北天水发起攻击。 毫无疑问,西线决战就此拉开帷幕,寒泽叶和曹玄却在防御重点产生分歧,曹玄认为:“金军从兵到将全往北天水增补,必然想帮助楚风流突破皂郊,由北而南对我川蜀长驱直入。” 寒泽叶却觉得:“岷州已被奇兵入侵,我军应在左侧的盐川、临潭、武山等地增加驻防,以免金军从西到东向川蜀迂回进攻。” “岷州不过二三百骑袭扰,天水却有过万兵力压境,此外,还有司马隆、完颜力拔山这样的高手助阵。”曹玄说,岷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金军若真想出奇制胜,不应该打草惊蛇。” “岷州是实而实之,秦州是虚而实之。”寒泽叶摇头,坚持己见,“司马隆、完颜力拔山,旗号在此,人却未必。” 宋恒等人旁听,难以插嘴,是因为两种可能性皆在。 虽然南宋有海上升明月为谍,但对方主帅毕竟是楚风流,这一战她的实际意图如何,“灭魂”一脉打探许久都无进展;好在,本就实力一般的金国细作“鸑鷟”,更加近不得寒泽叶和曹玄的身,所以宋方究竟怎么防、楚风流也同样眼盲,或许她也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最终曹寒决定,防御重点“以北为主,以西为辅”:官军人多势众,抵挡楚风流万余军马;盟军精锐较少,策应临潭盐川等地。“宋恒,你与我灵活机动。”归路上寒泽叶对宋恒说。司马隆等高手到底何在,委实是不解之谜,他俩只能辛苦点,西面北面一起顾,哪边需要去哪边。 “明白。”作为此地最强高手,宋恒自然当仁不让。 廿三,果然楚风流双线开战,一方面,她与术虎高琪、罗冽等人亲自攻打北天水,可惜始终突破不了曹玄、寒泽叶、宋恒;一方面,完颜纲、石抹仲温、完颜璘从武山、盐川、临潭三地出师合击。这三路金军,虽然石抹仲温被沈钧曾嵘拖缠,但完颜纲完颜璘皆有收获,当夜金军便成功占领岷州东南,另有部分兵力果真朝伏羌城的宋军打。 “我在北边,你打西边,去。”寒泽叶听闻西面果然有金军奔袭,遗憾连郝定石硅都没能完全拦住,这些年来陇陕金军到底是憋了一股气。 “然而此地,完颜瞻来了,怎么办……”宋恒看出大王爷已经派十二元神来襄助楚风流,而此消彼长的是曹玄已经负伤退下二线。 “有我,抵得住。”寒泽叶一如既往,面不改色地玩命。 “好。”宋恒令行禁止,再无后顾之忧。 “楚风流,胃口太大。”寒泽叶意识到,楚风流更侧重于“表面猛攻北天水,实际出三支奇兵,避实就虚,从西直插我军后方,如此,便会形成巨大包围圈,大纵深作战。”不过,宋军本就有备,只要宋恒增援得快,未必不能和郝定石硅对金军两面夹击、反败为胜。所以寒泽叶认为,楚风流胃口虽大,“痴心妄想。” 持寒枫鞭与完颜瞻凶刀激战时,委实不知已经是今夜的第几战了,对方作为十二元神之一,是金军里难得文武双全的儒将。可惜,遇到这九分天下的岁寒枫友,再凶的刀都险些被凝固脱手,实力还是有不少差距。 完颜瞻与寒泽叶,一个清秀绝伦,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一个邪冷狷狂,旷荡阻云海、萧条带风雪。若非战场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真要在擂台上比武或许能惺惺相惜……惺惺相惜?寒泽叶从来就不是个惜才之人,对主公有威胁的全部都要死,所以完颜瞻很快被他抽得遍体鳞伤血流满身,好在寒泽叶也不在最佳状态,堪堪挨了完颜瞻为了保命挥砍出的一刀,霎时寒泽叶左肩上也是血流如注。 便在这将近子时,楚风流完颜瞻终于受挫而退,寒泽叶也收到灭魂的飞鸽传书,那信上说楚风流的重心在西,与寒泽叶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看完前几行都并不担忧,却在最后大感意外,那信上说:岷州战败之后,踏白军统制王喜,可能与金军暗通款曲,也就是说…… “将军,伏羌城据点,寨门不知被谁开了,有叛徒和金军里应外合……”四圣之一的聂梓岚一脸尘灰来禀告,寒泽叶这才知道,北面包括天靖山、皂郊堡的这几座营寨总算守住了,可是宋恒却被他亲自下令送进了西边的险地!“叛徒,是那个王喜。”寒泽叶话音刚落就看到西面山谷、无数火龙卷集不知堵死了谁的生路,心中焦虑,忙不迭地要走。 “将军您要做什么!”聂梓岚大惊,才给他包扎到一半。 “楚风流还是最想杀了宋恒!”寒泽叶明白司马隆等人一定就在那里,只得一边上马一边囫囵止血。 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青海阵云匝,黑云兵气冲。 果不其然,一边西去,一边败报连连,途遇向东逃窜的散兵游勇,惊慌失措,魂不附体,寒泽叶见状不得不恐吓他们“若不擦了眼泪若无其事,天靖山和皂郊堡绝不收容你们”,他可不想这些人扰乱了天靖山和皂郊堡的军心。 这打击疗法高超得很,败兵们为了生存很快就面色如常,听话乖乖地往安全地带去。寒泽叶一路逆行,看山谷里的大火原来是郝定和石硅合起来给完颜璘放的,虽然金军还有增援,他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宋堡主何在?” “据说宋堡主到场之前,完颜纲已经攻入伏羌城,此地不少将士都已死伤,宋堡主便说由他将高手们引开、给官军的有序撤离争取时间。”石硅对寒泽叶说,他身后多半都是红袄寨精锐,旌旗遍草木,兵马如云屯。 “我和石硅迟来了片刻,唯能在宋堡主引走大部分精锐的基础上,利用此地地形对完颜璘设计瓮中捉鳖。”郝定回答的同时,下令对脚下金军赶尽,连弩射箭不绝。与此同时,还得留意着对其余金军围城打援。 “你俩怎会到此地才补救……”寒泽叶当然惊疑,郝定石硅,陇右、静宁哪次不是他俩力挽狂澜?怎么连完颜纲和完颜璘都拦不住?明明到现在表现还这般优异,根本不像被众志成城的金军打懵,那又为何非得一路败到这里?寒泽叶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因为心系宋恒而话锋一转,“给官军撤离?哪里来的官军?此地不都是盟军?难道是踏白军王喜?!” “是……”宋家堡的人也无暇告诉他,其实在宋恒来之前、负责抵御金军的盟军主帅陈采奕,就已经不敌金军被兵流卷走,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蠢货,一次次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寒泽叶怒不可遏,宋恒你要心地纯良到几时,不是为了王喜那帮人你完全可以正面对抗直等石硅他们来,结果你为了他们的安危主动惹火烧身!可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你被他们卖了你都不知道!金军此战哪里需要鸑鷟?宋军内部的裂变才最可怕! “寒将军……”石硅和郝定谁也拉不住他,他也不是第一次冒险去尸体里把宋恒扒出来。  陇山高共鸟行齐,瞰险盘空甚蹑梯。云势崩腾时向背,水声呜咽若东西。风兼雨气吹人面,石带冰棱碍马蹄。 虽然被宋恒引开几十高手,真正能追上他的并不多。宋恒将最后几人引到荒僻处时,掂量着以一敌三并不吃亏:完颜乞哥、完颜纲、完颜力拔山,实际也就最后一个十二元神棘手,另外两个还时不时地拖这个力拔山的后腿。偏偏力拔山膂力虽强、脑子简单,宋恒虽然出了名的勇高于谋,倒是也能利用环境将他们仨戏耍一番。 如此一来,前一百回合,居然打得游刃有余,力拔山的锤数次为了救战友差点打在他们身上。宋恒身手矫捷不愧云雾山比武第三,围攻阵中如泥鳅般自由来去行云流水,悬崖边上气定神闲地轻灵腾挪见招拆招。 以精致优雅著称的玉龙剑,教完颜纲身为敌人还百看不厌,才刚沉浸在剑法的瑰丽浓郁里,冷不防就被他一剑锁喉,哎呀一声,往后就倒,所幸完颜乞哥持枪帮他招架,当一声响差点武器被飓风击飞,还没反应过来,盔甲也险些被宋恒内力打开,虽然没流血,却被震得头晕眼花。再这般惊险了十几回合,完颜纲和完颜乞哥都还惊魂未定,就已经被完颜力拔山以单打独斗抛弃。 完颜纲还想上前,完颜力拔山一声“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保护他们,潜台词却是叫他俩滚。完颜纲脸都花了,完颜乞哥稍微镇定些,扣着暗器兀自寻找角度。 那时起宋恒才有些吃力,震山锤几番轰砸都精准无误,费了他好大气力辗转,所幸玉龙剑凌厉无匹,连续十九剑刺击,打得自身泼水不入、同时敌人溃不成军,三十回合开外,完颜力拔山竟完全不是他对手,仗着完颜乞哥的暗器穿插方才与他持衡,然而那时完颜力拔山身已中剑、宋恒却毫发无损,不禁教他们几个惊呼,这般的高手,战力怕是直追林阡! 但宋恒毕竟兼顾两战,实际不在最高状态,这般急攻正是为了速战速决,然而不受控地打到六十招开外,气力就快被力拔山这种猛汉消磨光了,计上心头,集中优势,“踏天割紫云”“桃落如红雨”一股脑儿全上,剑锋不顾一切直扫完颜力拔山的要害,色彩最斑斓正是气魄最追魂夺命! 眼看致命剑气就要打在力拔山身上,蓦地斜路冲上万缕剑光,迅雷不及掩耳入局,电光火石收容,兔起鹘落回击,一气呵成地帮助力拔山转守为攻,宋恒大惊失色,未能及时应变,生生被他打在右胸旧伤口,同时认清楚来者何人:“司马隆……” 因为猝不及防,宋恒险些被碎步剑的煞气圈直接碾碎,亏得临危之际身体本能应激出全力防守,才堪堪保住了这条命,然则胸口一麻,眼前忽明忽暗。 “司马将军,您终于来了!”宋恒耳鸣时,心知司马隆是楚风流藏兵,刻意等自己落单时突袭的,正因为要藏,所以来得不及时,不由得哼了一声:“偷偷摸摸,算什么将军,小人!” “能送林阡臂膀下地狱,还管什么将军小人。”司马隆一脸阴冷,与昔日判若两人。自从中线传来齐良臣的噩耗,他不止一次泪湿前襟怎么可能心情好。 “我是主公臂膀啊……”宋恒听见了,心里竟还一喜,差点忘了这是生死关头,片刻就被拉回现实——苦撑司马隆十余剑的他,勉强只能守在碎步剑的第二层上,进退两难,筋疲力尽,余光扫及完颜力拔山看样子也快恢复气力了,悲从中来,大吼一声:“跟你们拼了!” 末路凶徒,总能爆发出超常战力,“云楼半开壁斜白”“银浦流云学水声”“甲光向日金鳞开”,瑰丽无双,世所罕见。 在司马隆眼中,却是强弩之末,等着被第三层碎步剑境吞没的下场:“可惜得很,这般好的剑,终成广陵散……” “顾影自怜,委实凄凉。”斜路忽然响起个冰冷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声急剧的抽响,司马隆的剑不由分说从宋恒胸口回旋。 银铠白袍,蓝发翩然,眼眸邪恶,和俊傲阳光的宋恒一对比,真正令人一看就觉得他坏到骨子里。 并且同宋恒的剑法瑰丽截然相反,他一到场,一出鞭,一追击,漫山遍野都是风飚惨烈、雪暗天地。原就是寒冬季节,完颜纲和完颜乞哥只觉手冷心冷,哪里甘当看客啊,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就是这杀人无数的手,近年来指点着短刀谷大军挥师北上,令陇陕境内遍布宋旗,令徐辕可以心安理得地坐镇川蜀,令林阡可以毫不费力地去环庆、河东、山东等地开疆辟土。 “寒泽叶……”完颜纲语带颤抖,情不自禁地又往后缩,一恍惚险些直接掉下悬崖,还好完颜乞哥一把将他拉住:“稳住!” 寒泽叶先声夺人横鞭扫退司马隆力拔山,撑起摇摇欲倒的宋恒:“挺住!” “我……我还好……”宋恒喜不自禁,但见他手臂也血流不止,意识到此情此景凶险。伏羌城远近都是败战或意欲扳平的伏击,烽火连天即便谁能留意到他们的记号也没那么快来援,宋恒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可该死的内息怎样都无法调整。 “少逞能了,你且看着,俘虏是我的!”寒泽叶冷肃一笑,衣袍推远宋恒,再度出鞭抖击。 对付等闲之辈可以用“凝固”之招,寒枫鞭,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但对付完颜力拔山这种档次,自然是“支离”之式,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不过,给司马隆看见的,必是“蔽目”之效,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从容不迫,毒辣地针对对手各个击破。 司马隆虽然早已没了“斥引一线”的破绽,却因为齐良臣之死而难免退步,此战中竟然被寒泽叶的鞭法蔽目蔽心险些再度遭到干扰,好在最后一刻终于醒悟、全力以赴消除破绽,硬生生地把寒泽叶连人带鞭吸到剑上。 然而寒泽叶内力并不比司马隆差多远,何况他素来擅长剧烈转折,早在涉险之前便另辟蹊径,非但虚晃一招在另一侧得手,并且及时回防、鞭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司马隆攻势受挫,身上鲜血汩汩,看寒泽叶好像也被煞气伤及,才总算找到些慰藉。司马隆接连几剑追前,很快去到上风,正想着寒泽叶应是旗鼓相当、不该败得如此之快,忽然发现寒泽叶好像正巧毒发,真正教司马隆意外之喜。 宋恒看寒泽叶鞭风变缓情知不妙,一息之间瞥见完颜乞哥又发暗器,宋恒顾不上那么多陡然跃起,一剑凌空奋力地挑开暗器,完颜乞哥和完颜纲皆被排开数步,见状,同样也在休憩的完颜力拔山上前来拦,宋恒当即与他欺身搏斗,以二敌二很快便与寒泽叶并肩作战。 血虽时断时续,但流过筋脉,竟热到爆沸,泽叶,你我同列九分天下,常说你鞭法川蜀无双,可比得上我江西一剑封天下,宋恒豪气一笑,应变虽不及,爆发却强于他:“没逞能,敌颅都归我!” 寒泽叶不禁一愣,明明同辈,却觉得他那样年轻气盛,纵使天昏地暗,眼神都是专属于少年人的灿亮,这双眼仿佛在说,泽叶,你终究抢不过我。缓得一缓,宋恒果真逞能地把司马隆抢了过去,换了个垂死挣扎的完颜力拔山给寒泽叶。 “好,近来我记性不好,你记得怎么打他。”寒泽叶稍加提醒,宋恒便记了起来,寒泽叶在营帐里给自己画过图,教过自己浪荡子对司马隆的破解方法:“记得!”上个月初四的天靖山上,他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马隆第三层剑境出问题,可惜一场大雨司马隆被齐良臣救走了,害得主公对这个俘虏失之交臂……宋恒脸一红,寒泽叶心有灵犀:“雪耻!”“是!”宋恒一经提点,又提了一口气来激斗司马隆。 寒泽叶刚好可以调匀气息缓过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毒发,一边尽可能恢复正常,一边对着完颜力拔山四两拨千斤,血雨腥风中,寒枫鞭泰然自若,劈扫时云龙突来,卷缠时狡兔忽去,不在他正对面都觉得周身发寒、眼花缭乱,在他攻击下只知杀气层叠暴涨、死亡气息裹挟。同样体力下降,完颜力拔山体力下降更快,震山锤光凭蛮力,愈发没有还手余地。 好一把寒枫鞭,乱世辽阔都在鞭侧,再反观玉龙剑,盛世繁华全在剑尖,司马隆实际要对付一个以上,自然不敢对任何一个怠慢,没有任何走神机会,劣势下唯能化悲愤为力量,将他的碎步剑也施展到极致。四人混战倏忽白热,由于纠缠太紧加上地势险峻,此刻再发暗器容易误伤自己人,故而完颜纲二人只能紧张举火把照亮。不过这里根本用不着光,内力爆鸣也好,刀剑相擦也罢,经行处到处都被战魂照亮。 四人战力却完全不平衡,三个绝顶高手纵横交织的杀伤当中,实力稍逊的力拔山最早离场,这一刻恰逢寒泽叶宋恒互换了两次对手给对方休息,力拔山也不知是被鞭打被剑击还是他们合力打败的,连退数步,不停吐血,口中还连连叫着“好”,这二人真是最佳拍档,配合无懈可击。 “那就放马过来!”司马隆毕竟状态鼎盛、有备而来,此刻直接以少敌多,委实具备宗师风范。打定主意,发挥内力的绝对优势,以碎步剑第三层剑境对寒宋二人同时进攻,希冀能将他们一起吸到剑锋上撞,当是时,寒宋二人才发现司马隆果然和主公说的一样“经验滚雪”,上个月还能十招有八招打败他的玉龙剑法,宋恒已经试到五招都不成:“他果然进展神速,遇强则强……” “这样的人,不能留……”寒泽叶暗忖宋恒吃力,以寒枫鞭给他过渡了一式,仍然失败,宋恒拼到第七招后再度折戟,伤痕累累,眼神忽然黯淡,脸上的倔强也少得多了…… “这就放弃了?”寒泽叶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无缝对接到他的站位上,第八招迅猛杀出不遗余力,宋恒眼睛一亮,清楚地看见战机,不该放弃,第八招依旧有用! 思及寒泽叶毕竟毒素发作,这一招只有平素五成杀伤,宋恒虽然也杀成了血人,却因为机不可失,毫不犹豫地往他鞭旁递送气力,剑鞭偕行,竟觉看见了疆场蔓延,感受到战鼓错落,神交起彼此的前半生,一瞬,漫天遍地不知是玉龙还是寒枫,无论在咆哮的还是在飘落的,色彩全都是如血如火…… 司马隆未想自己会毁在这意想不到的最后一招,眼看寒泽叶和宋恒都已被吸到他剑气之内,只差毫厘,躲无可躲的却竟是他自己……那两个少年的脸上,竟都带着和若干年前田若凝一样的笃定,宁可一死,也要先将他灭! 当然是一样的,都是短刀谷义军! 须臾,那丝必胜的笑,从他脸上转移到寒泽叶唇边和宋恒眉眼,不,不,我司马隆不能死,还要为大哥报仇!不能死在这里!他哀吼一声,哀兵必胜,殊死一搏,寒宋二人虽被他猝然冲开,却双双带着必死之心重新回头,任凭脏腑被他内力震伤,亦要殒身不恤将他封死,默契之至,一个以鞭蔽目,一个以剑斩颈…… 死在哪里,岂是你说! 是胜者说! 风起云涌,山崩地裂,属于司马隆的血从他断裂的躯壳里四面崩喷,寒宋二人只觉报复了主公从山东之战以来最惨烈的仇与耻,这一刻齐声大笑,完全藐视了其余三个杂碎,甚至不知他们到底是何时、怎么逃的。 他二人许久都持着差点打断的寒枫鞭和卷了刃的玉龙剑站得笔挺,看着似乎还能再战三百回合,所以才将那三个给吓走了?然而不得不说杀司马隆实在太难,他俩的战力和他俩的武器同样都被掏空。不消片刻,笑声渐歇,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 一个体力不支,一个气若游丝,神智却都还算清醒,等了许久都没见人来,不知石硅郝定战得怎么样了,不知曹玄李好义何时增援伏羌城…… “怎么,还没人来,该不会败了……”宋恒断断续续说,嘴唇发紫脸色惨白。 寒冬夜晚,重伤之下,谁经得起雨雪交加,寒泽叶看宋恒失血过多,苦于自己毒发,无力给他治伤,却岂能任由着他生命渐渐消逝,想起宋恒生命力强,便强忍着喉间的血,跟他说鼓励他的话:“宋恒,我从黔西跟随主公的第一战,心底就有了那样的信念:任何一战哪怕落下风,只要主公还在,就不会输。” “嗯……主公,我从夔州,就知道啦……”宋恒惨淡地笑起来,“他是个藐视兵法、临场逆势的奇人……可他,终究在东线啊。” “活着回去,便一定有重逢他的时候。”寒泽叶见他还是眼皮耷拉着毫无斗志,又想起当初天骄在他重伤的时候怎么安慰,“我听天骄说,他之所以抗金,是想要洗雪父亲的耻辱,前辈大业未尽,后生壮志不改;我,原是想为弱者赢强权,后来,主公不计前嫌,我这锋芒便指他所指,对他有害的我全除尽……你呢,你为什么抗金?” “我……”宋恒忽然哽咽,这一刻不像少年倒像个孩童,“我,我江西宋家堡,门口有一条小溪,很漂亮,溪上总是飘着轻烟,就跟仙境一般,我离开那里以后总是想念它,就想,天下若是处处都有那样的景象,该多好啊。” 寒泽叶心念一动,竟比我坚决,更贴近主公。 “我知道主公和我想的一样,这一切,本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扛,好端端的,早生华发。主公需要臂膀,就像需要天骄,需要主母……”宋恒闭上眼微笑,悟性这么好,居然立刻有了求生欲,寒泽叶笑容僵在嘴角,宋恒和我竟心疼的一样:“对,就是这样,活着,宋恒!”还未说完,喉咙一甜,不知是毒发还是内伤,竟然头晕目眩吐血不止。 浑噩间,不知宋恒是何时坐起,似是聚集了平生气力来抱起他:“主公的臂膀,向来都是你,泽叶……” 寒泽叶一颤,哪料到他这般心善,只听他真情流露:“若是再这般耗下去,敌人们醒悟了杀回来,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不如泽叶你活着走,秦州还能维持到他回来……”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不枉》 第1475章 断头何妨,猛志不息 寒泽叶这才想起,那三个杂碎虽然暂时溃逃,但完颜乞哥平素是个镇定坚决之人,完颜纲也时而糊涂透顶时而聪明过人,两人一旦存一丝疑惑,就算自身胆怯也会怂恿完颜力拔山折返。如果他和宋恒真就一直这么耗下去,极有可能如宋恒所言被敌人醒悟杀个回马枪,继而一起给司马隆陪葬。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弃一保一,秦州才有可能维持,否则一线希望都无。 他没想到危难时刻宋恒竟比他还要缜密,或许是因为他的剧毒发作得日益频繁?他更没想到,宋恒对谁都可以挖心掏肺、舍生忘死。是了,宋恒从小就是这样的,尽管寒泽叶很晚才熟悉宋恒,却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年幼的宋恒代枉死的父亲原谅了身为叛将后人的徐辕,方才成就了后来坐断西南功绩煊赫的南宋武林天骄。 这样的心地纯良,这样的信念坚定,这样的武功高强,这样的聪明好学,当真如主公所说是金宋战场上的一块璞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明明是为疆场而生的将才,他有什么理由要为了自己,一个身体已到垂暮的病夫,放弃属于他宋恒的生命,失去他大放异彩的未来?! 可是,主公……泽叶也想与你重逢,如从前那般并肩作战…… 寒泽叶还在犹豫的那一刻,没想到宋恒毫不迟疑地给他透入内力,当真是不要命了、什么也不管了地在救他。一刹,他思绪完全被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填满——“别,别告诉主公,我下次一定改!”“莫忘了对主公说啊……”“嗯,那我随机应变,寒将军……”这少年,他眼睁睁地看着,从一无所知开始,到现在勇谋兼备,一直在进步,就快成器了!怎可以戛然而止!?别无它想,在宋恒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寒泽叶猛地用尽全力,决然推开他强行制止他继续行气,并将自己剩下的所有体力都转交给他:“听着宋恒,你是掀天匿地阵里的第三阵眼,你比我更适合陪主公走下去!” 他二人平日实力相近,此番受伤也一样重,但宋恒主要是气血耗尽,而寒泽叶更多却是毒发,自然可以轻易地反向行气。尽管,他俩的战力都已濒临枯竭。 寒泽叶想到这里,一颗心愈发坚硬,是了,就冲这经常不稳定发作的剧毒,也不该是我留下拖累主公! “别!泽叶,主公更需要的是你!你是西线战场的唯一仅有!”宋恒大惊,奋力抵抗,眼神虽倔强,语声却虚弱。 “今后这唯一仅有是你!”寒泽叶厉声给他肯定,与此同时不停止对他运功,“宋恒,你有大好的前途,有主公和天骄的期待,还有刚成亲的妻子,我……”眼神一黯,那一刻,寒泽叶苍白的脸上却全是心愿得偿的笑,难得一次毫无邪气,温柔得不像那个冷血无情的寒泽叶,“给我一次机会,我错过太多次,这一次,让我先寻到她,去照顾她……” 像是尘封的记忆倏然被激醒,宋恒惊愕地凝望着寒泽叶,短暂地失去抵抗,甚至差点没了知觉,她是谁,她,不就是兰山吗!什么“算了,每个人不一样,你很快就能走出去,并不能体会我这种走不出去的人……”他宋恒可以肆无忌惮飞扬跋扈我行我素,犯了错就咆哮说自己忘不掉兰山走不出阴影,其实那根本不过是借口而已,一年没到他不是就走出去了有了另一个女人吗,真正没走出去的分明是这个什么苦都不跟旁人诉以一副冷面却热心待人的寒泽叶!泽叶才是一直自责一直深爱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一个,却是谁,从始至终都在他面前反复提及反复伤害反复撕裂。 这样一个长不大的人,泽叶你为何要看着他成长,放弃过不止一次却一次次又捡起来,擦抹干净重新雕琢?为了兰山而彻底不碰的酒,你因为他的高兴和释然开始沾,其实不也冒着剧毒复发的危险…… 宋恒视线早就模糊,忽然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到喉咙,堵得拥挤、生硬、干疼,不仅没有力气反抗,更甚至一个字都发不出声,任凭泽叶一如既往把性命朝自己身上绑,却无能为力,痛不欲生。 “你我心法有异,这气力慢慢受着。”寒泽叶说服他之后,一边向他继续送气力,一边作着平生最后一次指教,“伏羌城之所以败、你我遭此劫难,全因踏白军王喜与金军暗通,我怀疑他是受了吴曦指使与楚风流勾结……宋恒,我知你心地善良,但优柔有时反而害人,所以以后,别总心软,即使对自己人,也可以适当狠辣……像我上次对你说的那样,保护好自己,既然想行善、扬善,便更加不能任由自己先被善伤害。” 宋恒这才意识到王喜出卖了他,脑中一片空白,感观支离破碎,前次寒泽叶让他答应“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虽答应了却阳奉阴违,还暗笑寒泽叶不通人情,此刻明明全接受了,却像被眼泪淹哑了嗓,竟连一声“我答应你”都吼不出! “宋恒……我,等不到主公回来了。”寒泽叶油尽灯枯,脸色愈发惨白,松开宋恒之后站起,强撑着身体伫立山巅,虽如风中之烛,却终究不曾倒下,宋恒循着他的视线,艰难看向遥远的东方,那里的晨曦却迟迟未亮……“主公他,做任何事都不计较世人怎么说。但我计较。他的罪名可以我给他担,他一定要是完美无瑕的那一个。所以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千夫所指也无所谓。宋恒,这担子,现在轮到你来挑了,你代我,保护他的声名。” 借着远近战火,可看见寒泽叶轻轻侧身,嘴角一抹清淡的笑意,如昨的蓝发飘扬、俊秀仙逸,此情此景,却仿佛有一丝血划过宋恒心间……那时宋恒总算有了些许气力,却因为看出寒泽叶回光返照而捂住嘴不教自己哭出声被他听见。 “莫哭了,死何妨!纵使烈火焚身,仍可作阵前黄沙,伴众位驰骋杀伐。”寒泽叶望着他又一次没意义地哭,严词厉色,却语重心长,“将来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记得,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他因为毒性发作而突然止歇,其时并未咽气,宋恒大惊失色,想起身却差点内气走茬,强忍着胸腔剧痛大声把眼泪咽了回去,补充说时坚定不移没有哭音:“不离左右!” “不错,是我寒泽叶带出来的兵!”寒泽叶慨然大笑,未几,山边乍现几个身影,果然是完颜力拔山带领,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完全比不得他们身受重伤的主帅。 寒泽叶寒枫鞭抽响,果决冲着当先的几个金兵狠扫,雨雪逆天拔起,满山石飞沙走,瞬间便有一大片兵将应声而倒。这下再也没人胆敢近前试探。 “别慌张!他要死了!”终于有人就着火光望见寒泽叶嘴角鲜血面无人色。纵然如此,也没一个敢上。 完颜力拔山却当真是个猛士,亦不愧十二元神之一,明知凶险,不教麾下来涉,反而自己冲上前来较量。身先士卒如他,震山锤拼全力朝寒泽叶头顶打,寒泽叶挥鞭迎上,手却停在半空,哪还是力拔山的对手,眼看立刻不敌,忽然他身后狂风大作,一把绝世之剑洗净铅华重涉江湖,接过了他的传承在他的基础上不懈杀敌…… 轰然巨响,震山锤被迫回荡,径直砸在完颜力拔山自己的头上。拜玉龙剑所赐,完颜力拔山也和司马隆一样,顷刻就身首异处鲜血四溅。一夜之间,宋恒连杀金军在秦州的两大最强高手,而且都是以如此残酷的手法,将来,如何不能代替寒泽叶甚至林阡,教陇陕金军闻风丧胆! 一瞬之间,在场金兵作鸟兽散。 宋恒忍着全身的疼,还来不及像往常那般问寒泽叶,自己在这一战可有跃升, 恍惚间,那个染着血的白色身影,便猝不及防在身边沉落下来。 猝不及防,怎么可能有防,他习惯了依赖这个人,听这个人的责骂、嘲讽、鼓励和表扬,他心里也暗暗憋着一股要和这个人比高低的劲,他和这个人好不容易从陌生、仇视、不理解、磨合、战友到最佳搭档,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这个人啊! 腿脚灌铅,摔在地上,锥心泣血,肝肠寸断,天意从来高难问,未捷身死悲难诉。 溪流与松风,静夜相飕飗。他隔了许久才敢再去看泽叶,这失去温度的躯壳不属于泽叶,这毫无血色的容颜不属于泽叶,泽叶是那样叱咤风云的英雄,明明常年抱病,却能鞭舞惊风…… 风声如在呜咽,雨雪渐渐地大,宋恒拼力脱下外衣,遮盖住泽叶的忠骨,直到看不见他样子为止,雨,瞬即将衣袍打湿。宋恒用尽力气,抚着泽叶僵冷的手和近断的寒枫鞭,忘记今夕何夕,只想回到过去,还有太多的话没有来得及对泽叶说! 不知过了多久,恶劣天气总算过去,天色终于有些泛白,黎明即将出现,可泽叶却……再也看不见了……宋恒恸哭不止,却忽然察觉有了气力:雨停了?泽叶,泽叶你还在吧?你的真气,还在我的筋脉里流淌…… 旭日东升,晨雾绕着空山静默,俯视四野,巍峨群峰庄严肃穆,伏羌城,天门山,悬崖边,宋恒终于有了心力对寒泽叶承诺:“泽叶,我答应你,好好保护自己,倾力辅佐主公,与你同守大宋……”  开禧二年十一月廿三,岷州东南遭金军攻夺,廿四,伏羌城被宋军扳平、北天水却莫名失陷,廿五,岷州至宕昌之间接连重镇失守。 当宋恒拖着残躯带泽叶回到伏羌城时,才在郝定石硅的口中得知那一连串的噩耗,先是他的新婚妻子陈采奕下落不明,然后是寒家四圣之一的聂梓岚也英勇殉国。但聂梓岚的死却不像寒泽叶这般令人惋惜,反而引起大范围的争议和骚动。 原来,寒泽叶在离开北天水之前将天靖山和皂郊堡托付给了聂梓岚和曹玄驻守,两地本该掎角之势,却不知为何,当三更过后楚风流突然杀回、天靖山据点遭遇凶险时,皂郊堡竟一直按兵不动。其后,聂梓岚曾派人冒死突围求援,曹玄却以“忙于收容残兵败将”为名,拒绝接见任何人。聂梓岚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北天水既然唇亡,皂郊堡自也齿寒。 “难道说,曹玄和王喜是一伙,同时投降了金军?!”“怎么可能,曹大人绝对不会!”“楚风流明明从西出奇制胜,他偏偏驳斥我寒将军的正确见解,方才造成防御重点的失误和现如今的大败,他不是早先心里有鬼,那就是害怕问责而叛出!”“曹玄他本就有与楚风流暗通款曲的案底!” “别再吵了!”宋恒近乎麻痹地对他们也是对自己说,“等主公回来,等!” 前所未有的打击,换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挺过去,更何况是这个心理极度脆弱的宋恒,短短几日,他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爱人。要他立刻就反败为胜那不可能,唯一的信念,真的只剩下泽叶临死前对他说的,相信主公。 “我……写战报给主公……”颤抖的手根本握不动笔,他不知写到最后那纸张到底湿了几次。这几个月来亲笔写了太多次战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不愿描述,因为写着写着他总会想起那个人——“不过,我希望今后每次写,都是被你催促着的。”“宋将军,这几日你受苦了。”“叫我泽叶吧。”“万事小心。莫再与大军失散了。”泽叶,那么多的叮咛嘱咐我都没仔细听,可如今却是你和大军失散了! 还有,还有一个人,失去了才知道是怎样重要,“采奕……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当日她明明幸福地微笑,点头承诺:“会,会一直在。”才刚如愿以偿嫁给他几天,就不再出现他身边为他磨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是吧,那几日,西线堪称全面大溃,随着秦州等地的大面积失陷,静宁定西眼看沦为深入金境的孤城。所幸在这粉碎边缘有武山临潭的郝定石硅等人守住了一线之地,也正是他们帮助死里逃生的宋恒在伏羌城站稳脚跟,才终于使陇陕和川蜀的联系没有被完全切断。 然而,死撑着的宋恒和伏羌城,可以说孤掌难鸣风雨飘摇。他谨记寒泽叶所说,王喜背后的吴曦信不过;他和仅剩的几个谋士一起推测,吴曦很可能早就已经降金了…… 好一个楚风流啊!吴曦早已降金但却因为寒泽叶的威慑而举棋不定,她拿捏着吴曦心理,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为渊驱鱼,所以在吴曦首鼠两端的时候只是慢慢撬动他身边的人暗中倒戈,直到她在这一战的前后找到了某个契机完全将吴曦策反。之所以选在这几日对川蜀发起大规模进攻,根本就是因为楚风流和吴曦谈妥了条件要吴曦在她进军时撤去所有防御! 那么,曹玄呢,曹玄在这之中到底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光他杳无音讯,苏慕浛也石沉大海,宋恒自身难保,唯能坚壁据守。 金军已开始从西南方向迂回打西和、成州等地,熟悉的地名,熟悉的陇南之役,那些城镇全都居住着宋境的子民!宋恒闻讯怎能不心急如焚,不可能再一蹶不振,抓紧时间努力恢复武功和精神。 值得一提的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夜宋恒拼死保护官军撤离,并不是完全付诸流水,当晚被他救过的王喜、鲁翼等人,也并非个个都居心叵测或忘恩负义——南宋官军在退到西和驻防时,竟然因为“宋堡主还留在敌后”的关系拼死拒敌了一阵。 楚风流表面上绕开宋恒直接打川蜀,实际也非常注重对秦州这伏羌城的围攻和策反。许是早就看出宋恒的重要性,许是司马隆完颜力拔山之死对金军也是重击,许是楚风流容不得自己的心腹还留存这样的大患,她满心都是要“在林阡回归前,绝了宋恒生路”,算算日子,从东线到西线,林阡就算用他的“无法无天”也要八九天,来得及,足够她对川蜀稳扎稳打。 十一月廿八,不想再和南宋官军多作纠缠的楚风流,吩咐吴曦责令西和守将向南退守,吴曦照做,宋军因此溃败,金军继续南下。西和县既已到手,楚风流对成州等地志在必得,回过头马不停蹄拔除宋恒。 面对十倍金军围攻,宋恒率众死守伏羌,初还拒不见人,终究硬起心肠,提剑上得城头,第一次独自站在风口浪尖。 “主帅已死,盟友溃散,孤悬陇上不觉凄凉?”楚风流勒马笑看,妄图拆除宋军的精神支柱。 “宋恒不才,大宋先锋,北上抗金由我而始!”宋恒铁骨铮铮,不管少年壮年皆是猛志长存。 “很好,江西宋家堡,仆散大人会拿下的。”楚风流笑了起来。她知道不战屈兵已不可能,只能用宋家堡的女眷们作出恐吓。远远望去,宋恒和寒泽叶竟还有些相似,形不似而神似…… 寒家四圣之一的郝逍遥就在宋恒身边,冷笑回击:“是要先拿下江南楚家,才去得了江西宋家吧。”楚风流一怔,黯然稍纵即逝,换作一笑置之。 “哼。”二王爷骤然上前护妻,“死到临头还嘴硬!全军听令,攻夺伏羌,宋军但凡不降者,杀!” “川蜀陈羽丰、寒泽叶,西夏洪瀚抒,陕西穆子滕,淮南百里笙,浙西叶文暄,山东杨宋贤,福建厉风行,江西宋恒……”剑拔弩张之际,宋恒不是不知凶险,却忽然好像神游天外,把向来齐名的九个人列举了一遍,“我大宋武林‘九分天下’,成长历程或许不同,十年过去生死无常,但有一点完全一样——无一人向外敌屈膝!” “好!”黑暗中,不知谁远远叫了一声好,却在转瞬之间,如天光刺破云翳。众人还未完全反应,陡然一团烈火冲入金军阵中,同时一道雪色泛滥成灾,穿过万人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楚风流意图远射宋恒的箭还未上弓,突然就被二王爷一把扑倒在地:“风流小心!”回过神时,还是感觉自己的鼻尖被飓风割得滴血,连她都觉得脏腑受震,更何况完全护在她身上的二王爷:“……”正待呼出君随的名字,却陡然颤抖着唤成了另一个:“林阡?!”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与他同骑的他身后红衣女郎,乍一看以为是凤箫吟,实际却是年纪相若的陌生女人。 “我没事……没事……”完颜君随得到她关切的眼神都觉满足,微笑着缓缓合上了双眼。 “害死泽叶的人,从上到下,一个都休想逃过。”林阡持饮恨刀挡在伏羌城前,冷厉望着被金军盾牌护在正中的楚风流。 那些盾牌根本没用,楚风流蹙眉捂着心口,却强装冷静保持微笑,凛然接受后辈对她下的战书:“想报仇尽管冲我来,可别第一关就闯不过。” “除你之外金军无人,斩你过后一劳永逸。”林阡冷笑一声,一刀而已,足以使围攻伏羌的金军不战而逃,终究他们在楚风流的坐镇下没太狼狈。 腊月将至,楚、林二人决战一触即发,有再多惺惺相惜,也抵不过国仇家恨。 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洗穹苍》 第1476章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 “主公,回来了?”宋恒难以置信,良久如梦初醒。 城头一干谋士武将,全和他一样惊诧,直到金军撤围才信奇迹发生,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争相出城来迎林阡:“主公当真到了!”“盟王比预期早了十多日!”“太好了!川蜀有望!陇陕有望啊!” 暌违三月,西线军兵谁还记得当初有关吟儿身世的嫌隙,不约而同将林阡视作精神支柱以他马首是瞻,一切就好像他离开前一样。是吗一样吗,从他走后到回来的这段日子,秦州一直都是泽叶代为坐镇,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收拾残局,金军南征的三线九路,唯独这一路最可怕却最令他高枕无忧,是的只要有寒泽叶在,他林阡放一百二十个心。 临别前泽叶曾惋惜不能并肩作战“我才刚来,主公便走”,后来他在东线看信时泽叶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归来的期盼,现在他终于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却是被泽叶的死讯给催回来的,如何可以接受,怎么愿意相信! “寒泽叶呢,叫他给我出来!”林阡黑着脸冲上城头遍寻不获,众人才发现,主公根本不像他在阵前表现得那样正常、冷厉。 若不正常若不冷厉,怎么吓金军不战而逃。谁又知道,林阡自收到宋恒战报的那一刻起,就如同被千万刀枪一同穿透了胸口,疼得慌了没半点理智可言,仓促骑上火麒麟连吟儿的面都没再见。这几天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就是“宋无用将战报乱写”,就算天水军跟他开了个玩笑他也原谅,只要泽叶还活着就好! “主公,节哀……”直到宋恒鼓足勇气,直到众将泣不成声,直到多数人都是一身缟素,他才意识到,泽叶没设计,楚风流没被骗,泽叶是真的去了,他来得哪里早,他想救泽叶却来不及!如果时光倒流,回到离别之际,他绝对不会说“切记不可伤吴曦性命”,为什么不可伤?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小人折我林阡一员大将!泽叶我恨不得你早杀了吴曦免得你被他害死!天旋地转,悔不当初,为何对泽叶千叮咛万嘱咐的不是一句“泽叶,切记保护自己”? 陇底嗟长别,流襟一恸君。 夤夜,宋恒将林阡带到天门山,泽叶最后就出现在那里:“泽叶说……烈火焚身无妨,化作阵前黄沙,陪伴盟军征战……”所以,眼前这孤坟也不过是衣冠?宋恒明显遵从了泽叶的遗愿,他林阡连见泽叶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明月萧萧海上风,君归泉路我飘蓬……”泽叶,这感觉便是,烈焰埋了你身,大火烧了我魂。 七年,川北,黔西,陇右,环庆,陕南,每场战斗,几乎都是你寒泽叶给我打头阵,弃身锋刃,无怨无悔,每次筋疲力尽了倒下,我都能将你一把托住,在你耳边轻声感谢:“泽叶,下面的战,都由我来打。”如今,却只能对着孤坟哀吼,寒泽叶你是第一个告诉我逆天而行可以成功的人,你却走得这般早、这般仓促、这般坚决头也不回!?若是再有一次掀天匿地阵,你叫我到哪里来寻一个与你一样的人!? 扶着那坟冢缓缓俯身,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久矣,转头细问在场所有人:“吴曦通敌,王喜与楚风流里应外合,后来呢,泽叶怎会出现在此,又是谁杀了他?我要知道来龙去脉。” “寒将军是为了保护伏羌城,从北天水匆忙赶到此间的……”郝定和石硅听闻林阡回来,都从据点迫不及待来见,郝定先行回答。 “他是为了救我,才牺牲了自己……”宋恒一度哽咽,不愿描述或回想,看林阡支撑不住慌忙来扶,“先前就战过楚风流、术虎高琪和完颜瞻,后来,又是司马隆、完颜纲、完颜力拔山……” “保护你们,救你们……这些年来,有谁保护过他寒泽叶救他寒泽叶!宋无用你除了拖他后腿你还会干什么!”林阡怒不可遏一把推开宋恒,眼看是对宋恒嫌恶,其实不过是恨他自己。宋恒倒地,感同身受,换以往早已痛哭流涕,今次却咬牙默默承受。 “主公,都怪我二人不力,未能守妥临潭和武山,被金军绕去了岷州……”石硅红着眼,亦自责不已。 “是了,完颜纲和完颜璘,有什么原因会令你二人封锁不了?非得被他们逼进了伏羌城?”林阡只觉心头扎了一根刺,拔出来鲜血淋漓也非拔不可,“你二人,直面过司马隆仆散揆,会怕这区区两个杂碎!?” “主公,五当家之死,平日只是众说纷纭,实战时才知、会有麾下失去控制……”郝定三缄其口,石硅沉默点头。林阡一惊,吴越之死对红袄寨的影响巨大他能理解,可是影响这么久这么远却始料未及,不对劲,太不对劲……当是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他心头流过却稍纵即逝,因为他不屑与任何人勾心斗角而只在乎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原来如此。害死新屿的人我也会报仇,你俩回去教大家务必信我。”林阡眼神一厉,“没有别的说法,真凶就是乌古论庆寿、移剌蒲阿和完颜君附。”近在咫尺的大王爷完颜君附是罪魁祸首,首当其冲。 “主公说是,自然就是。”石硅郝定皆点头,他俩都觉得,他回来了就好,就能控制住红袄寨。 “类似的事若再发生,切忌因为怕伤害而隐瞒。”林阡这才懂了,徐辕之所以到现在也没给莫非平反,是因为中线的红袄寨也存在一样的问题,徐辕却没告诉他,而是自己一力承受。 坦诚相见,才知吴越石磊阵亡后不久就有传言:他夫妇的死是金国细作段亦心和变节的惊鲵所造成,主公和天骄却迟迟不追究或定夺,好似包庇着他们……对此,石硅郝定与徐辕做了同样的选择,平素一味压制,却直接造成了此战麾下的临阵失控。虽然即使他们不出差错、楚风流也能串谋吴曦挥师南下,但只要他们战力正常、都未必教泽叶付出生命的代价! 又怪他林阡,怪他失察,怪他想不到,不止一个宵小分散在天下各地对他射暗箭,却有这样那样的忠臣良将奋不顾身给他挡下杀伤…… 众将散去后,他在那空坟边,从黑暗一直站到天明, 苦等,等着寒风里,那个蓝发少年映现:“主公,泽叶没走,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笑得邪冷,鞭舞凌厉,泯灭雾中,疑幻疑真。 “没走?没有走……”好像有一曲挽歌,似近还远,欲说不能,悔恨骤如潮水般汹涌扑面,寒冷,痛苦,窒息。 他以为他会像失去柳大哥、失去新屿那般,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原来都没有,只有这样淡淡的恍惚、犹疑、感伤……淡得很,却环绕、盘旋、回荡着永不停歇。 膝盖也像生了刺,走一步踉跄一步,但还像夸父逐日那般,明知道不可能了,仍然疯癫错乱地继续追赶面前那道风沙漩涡,连声喝想把它喝停下来:“没有走我却触不到?!” 仿佛有无数的刺在身体里长出来,从心到脉散播,从骨到髓蔓延,深深扎根紧紧缠缚。 青山旧,雨初歇,风翻旌旗如昨响。不见当年龙骧将,寒枫惊世战八方。  天亮后,林阡凭着不知何处找回来的仅仅一缕神智,克制着自己精神正常些才回据点,那时郝逍遥气喘吁吁地朝他奔来:“主公!” “怎么?”他看郝逍遥心急如焚地指着宋恒营帐方向,心中一颤,记起来他夜半时好像说过类似于怎么死的不是你宋恒之类的话,宋恒那种容易受伤的心理可别承受不了打击选择了自杀逃避?不,不是那样的,那是我气极失语,我想说的本该是怎么死的不是我林阡……为什么我要一次次伤害身边的人,就连失而复得的都不珍惜!半刻流过的三千念头全部都是悔恨,慌不迭地要去逆转光阴挽救回宋恒的生命! “主公,宋堡主他,读书累得晕倒了……”郝逍遥说时,他顿然感觉胸口有万钧巨石落去了脚下,悲喜交加,想了想又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走一边问郝逍遥:“读书?什么书?” “兵书,回来之后就在读,这些日子一直这样,不是练剑就是在读书,几乎就没吃过睡过也不太愿意见人……”郝逍遥噙泪,“我知道,宋堡主是想给我家少主报仇,他想让自己变强,可这样也太揠苗助长。” 林阡回忆起寒泽叶最后一次给自己的信里有关宋恒的评价:“即将成器”,“勇谋兼备,十分厉害”,“唯一不足在心态,过于心慈手软、感情用事,暂时未能独当一面”。 泽叶,播种施肥一直浇水,宋恒,发芽开花只差结果……林阡强忍心痛走进帐中,看宋恒在军医的照顾下已经醒了,手里还紧紧攥着泽叶曾经握过的兵书…… “宋恒,对不起,我……”林阡叹了口气,不知是第几次向他道歉了。 “不用对不起,主公没错,主公骂我、是因为比我还要难过。”宋恒手才到颊,泪已到嘴。 “若是再有下次,林阡自刎谢罪。”林阡不得不强行约束自己,让宋恒、军医和郝逍遥一起见证,“差一点,我便教泽叶付出的心血白费……” “主公,不会白费。这几个月来,泽叶教会我很多,包括阵法,包括谋略,包括处世、待人接物,包括承担、当仁不让。他是我的战友、知己、师父。他走了,我还在,我不是没用的,我还会护他所护,爱他所爱。”宋恒认真说,是自辩,是承诺,是军令状,是两人相同的夙愿。 “好,我相信泽叶的眼光,不会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早该明白宋恒在城头对楚风流的坚决不是浮于表面,泽叶宁可死了也要留住的人绝对不再是过去的宋无用,“不过,欲速则不达。与其急于一时,不如厚积薄发,前些天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仗……都交给我来打。”熟悉的句子,熟悉的帅帐,熟悉的寒家四圣,熟悉的眉宇气度,是的,泽叶你根本就没走,你的战魂在他身上可以见到…… “主公已然归来,我会好好休整。”宋恒听话地点头,与林阡本就没有心结。  心态,那不光是宋恒一个人面临的问题。 林阡用最短的时间从泽叶之死的沉痛里走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心情、沉淀心境、理清思路: 当务之急,是挫败楚风流及其麾下武将,向东收复北天水、向南阻击入境金军。一旦成功,不仅会使陇陕和川蜀的金军首尾不相顾,同时也有可能刹住吴曦通敌卖国的步伐。 此时,吴曦还不曾公开表示降金,暗暗掌握着火候按部就班,连倒戈和撤防也做得有据可依,虽有舆论说他降金但听者竟都摇头笑而不信:怎么可能呢,年初的时候,吴都统还在祭祀祖父、加紧练兵、治理奸细、招降边民。吴氏三代抗金的世家美名,使吴曦只要坐享其成都能受到比林阡更多的拥戴,谁卖国他都不可能卖国。 吴曦表现得越不明显,便越和他本人的风格不像,越说明他的手已经被幕后黑手按住了在下棋,这种高明的稳步推进明显是楚风流的手法!她的目的,俨然和林阡推测出来的“金军利用吴仕在中线暗中出卖新屿”一样,要在川蜀军民都被吴曦欺瞒着出卖光了还没醒悟过来的过程中、快速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金军占满她所想要的一切地域。 虽然不知吴曦到底是被什么激化了反心,但可以确定他已经不是半个月前的举棋不定。在林阡眼里,吴曦铁板钉钉已是楚风流的傀儡,吴曦完全不知道这样做他最后可能一点好处都落不到。 据此,林阡已然对吴曦除之而后快,但为了金军铁骑下的陇南、川蜀等地百姓,暂时却不得不将“向吴曦宣战”列为轻缓。向他宣战?百姓何安?吴曦并未发难,民众信任吴氏集团,若林阡先启衅或暗杀他,川蜀都必将不攻自乱!况且西和之战已经令林阡看见,南宋官军并不是人人都与金军勾结,多事之秋,能争取到一支官军合力抗金都应当争取。好一个楚风流,她成功绑架了林阡的心,眼下金军已经跨境、你忍心与吴曦剑拔弩张、内耗而葬送给外敌?被官军和民众绑架的抗金联盟,不得不暂且接受吴曦和她给予他们的腹背受敌。 留守短刀谷内的荀为对林阡献策“攘外安内同时进行,一明一暗”,对楚风流一如既往明着打,对吴曦,表面维持现状,既然对方想暗战,便就和他暗着来:“盟王接下来要做的是: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加强威信,直接指向打赢楚风流,届时盟军不必主动拉拢,官军和民间的贤良们不请自来;吴曦及其党羽看来是不可能回头了那就尽可能去孤立,这样的暗中腐蚀和空中瓦解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目前就在伏羌城内的谋士覃丰也对他说:“只要能挫败楚风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吴曦之流进退两难。”他认为,只要接下来林阡在和楚风流的决战中获胜,吴曦不止是被孤立那么简单,连他自己也会悔不当初,对楚风流信任和依赖下降,不敢再有叛宋的举动,那就是林阡所想的一劳永逸狠狠按停吴曦卖国的手。 两位谋士一个透彻一个狠辣,大部分内容不谋而合,林阡同意了他们的见解,便通过灭魂一脉对风鸣涧传令:“即日起兴州进入全面战备。”敌军兵锋已近家园,短刀谷不能再只守不攻,必须从后方转为前线,“若吴曦在川蜀有超出预计的祸国之举,风师兄可与荀军师商议后全权处理。” 此外,厉风行、杨致诚等人驻守的大散关等地,也极有可能面临着官军撤防、孤军奋战的危险:“对厉帮主和杨将军说,程松虽与吴曦不睦,却没有实际军权,教他们也做好安内攘外同时开展的准备。” 思及南宋官军,东线有毕再遇、叶适、周虎、厉仲方,中线有赵淳、赵万年、孟璞玉,他们,教林阡、徐辕看到了官军义军齐心协力、其利断金的希望。任何势力,自身的稳固和团结都是最要紧的,可惜了西线,最高指挥官竟是个最大的祸患—— 年初曹玄还对林阡说,吴曦未必有异心,只不过不省心,做着迎合大众的事却夹带私货。一年不到,最不想看到的尽数发生,吴曦他,走上了苏降雪、郭杲的老路。 “曹玄,你又去了何处?”想起曹玄,更是心忧。  这几日,除了定战略,还需定军心:石郝等红袄寨的暗流要控稳,宋寒等短刀谷义军的伤亡要安抚,全体义军对官军的猜忌和排斥要压制,那正是曹玄引起。 “聂梓岚苦求曹玄相援却遭拒,力战而亡”,起先是争议,渐渐演变成骚动,尽管现在义军和官军地理位置上已经被金军一切为二,但林阡绝不允许众人在心理上渐行渐远。什么官军义军?无论曹范苏顾,还是郭杲后人,都早就在曹玄和他的努力下融为一体了!不合作的不过是吴曦集团而已,怎可被人借题发挥扩大争端?! “金军明明从西迂回,曹玄偏偏驳斥寒将军的正确见解,这才造成了防御重点的失误和后来的大败,他一定早先就投降了金军。”当日看见曹玄和寒泽叶争执的大有人在。 林阡摇头否决:“战场上谁都不是料事如神,见解有所偏差再正常不过,怎能因为他做错决策就指他变节?” “若非起先心里有鬼……会否事后害怕问责而叛出?”义军有人猜测。 曹玄并非没有拥趸留存伏羌城,与质问的义军形成两派:“胡说,无凭无据,岂能血口喷人!” 林阡依然回护:“胜败乃兵家常事。曹玄不是害怕问责之人。” “可曹玄他,从前是苏降雪的人,后来还服从于苏慕梓,他,本就有与楚风流暗通款曲的案底……”质问的多半出自寒泽叶麾下,悲恸之情可以理解。 “郝大侠……”林阡将为首的郝逍遥扶稳,低声却坚定,“曹玄他,从来就是我的人。” 郝逍遥等人皆是一愣,覃丰看林阡示意知道终于可以说,难以自控地全说了出来:“昔年,曹大人宁可承受世人误解,也要潜伏去苏慕梓帐下,只为了将走错路的川军一起带回来……曹大人他只想官军义军合力抗金,便连个人声名都不顾了!” “可是……”见寒家将士都大受感动,宋家堡的人却还有话说,“有没有可能曹大人后来变节了?当初曹大人的义女苏慕浛失踪,曹玄曾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脸色铁青地对我们堡主不敬。” “但那时,宋堡主不也和寒将军在短刀谷里打斗?”覃丰当即反驳。 “我听闻,曹玄可能冤死过一个无辜的督粮官,他与主公,原则相悖……”杜比邻的铁堂峡近日也有不少落在了金军手里。 “寒将军不也曾冤死一个据说无辜的陈铸?”顾小玭则带着林阡的几个子女从皂郊堡逃出。 “曹玄和泽叶一样,都是宁可自己担罪……”林阡心中大恸,不敢流露。 “师父,曹大人他是个好人,六月秦州也遭过大难,我等尽皆流离失所,曹大人对麾下说过,‘主公血脉、烈士妻子,岂能沦陷敌军’!”看义军官军泾渭分明,孙思雨不得不给林阡分忧,作为义军之人为官军说公道话。 “不错……”终于有陈采奕的副将回忆起来,“夫人也说过,堡主曾对曹大人不理不睬,曹大人却不计较私仇,还说,‘主公用心良苦,宋堡主会大器晚成。’” “可他现在,到底何在?”质疑声终于小了下去。 “失踪,其实就很可能不是叛变。”担保声渐渐地大。 “会否曹大人临阵脱逃?”眼看又一轮争议便要开始。 “相信他,像相信我那样地相信我所托付的人。”林阡说罢,无人再妄议。 “好,那就等他回来,我等相信主公。”郝逍遥接过林阡期待的眼神,率先点头。 疖子发出来了就好。 腊月初一,林阡重新整合了周边所有能联络到的势力,包括宋恒、孙思雨、杜比邻为首的义军,亦不缺李好义、李贵、周吴郑王等官军,这些本该是一体,勠力同心方可击败楚风流。 “南宋官军并不是人人都与金军勾结,南宋官军并不是人人都与金军勾结,多事之秋,能争取到一支官军合力抗金都应当争取”?是,不仅西和如此,大潭、成县,到处都有宁可违抗上级军令亦要与盟军同仇的官军,再少都是燎原之火,需要林阡以胜仗添柴。 初二,周吴郑王之一的李云飞来见林阡,老当益壮的他,近日一直在大潭一带游击,提起李好义等人仍在西和力战,王钺薛九龄等人则坚守于成县,地图上,这三个地点从左到右列在伏羌城和北天水的下边。 李云飞与林阡冲破险阻会面时,北天水大半已回到了宋军的手上。林阡的第一战,正是教宋恒继续守妥伏羌城,而他自己则带西海龙等百余精锐,朝着二王爷和楚风流所在的皂郊堡速战速决。那发生在他回到西线的第二晚,二王爷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楚风流亦不慎计算失误,和术虎高琪、罗冽一样,面对他这张满的弯弓、激发的弩机,竟如同湍流奔泻下的碎石,雄鹰搏击下的雀鸟,不堪一击。 林阡选择在第二晚出击,当然出乎了楚风流的意料,这并不是正常林阡会捕捉的战机。 “林阡回来的当晚,才是突袭我们的最佳时机。”楚风流深谙兵法中的“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料定林阡会在下战书的下一刻就连续作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那样便会给予自己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楚风流回到皂郊堡就做足了防御,谁料一日一夜林阡都没到,金军的防守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细作和探子都告诉楚风流:林阡悲痛欲绝,问责之际忙于安抚,整合官军义军人心…… “是了,寒泽叶与聂梓岚之死,造成宋军人心不稳,难以勠力同心。”这正是楚风流亲手推动和想要见到的,原来林阡又一次被小人撼了大局。楚风流一笑,才松一口气,话音刚落,林阡一行就突然从天靖山绕过来、居高临下地对她背后突袭……始料未及! 不错,虽然那时人心并未整合,但金军军心更加慌乱,林阡选择的当然是铤而走险,就用这支还没安稳的大军,来打楚风流更不稳定的麾下,第一天不打是算到你即使慌乱还会绷紧这根弦,第二天立刻打是等你们慌乱的同时心力交瘁! 宋军大获全胜,楚风流不得不带着昏迷不醒的二王爷从皂郊堡南逃,仓惶朝着大潭方向丢盔弃甲安营扎寨,林阡在阵前表现得无比猖狂,大吼“逃到哪我杀到哪”,金军溃不成军,从皂角堡失到铁堂峡,不少地方都不战自退,林阡还不依不饶,和宋恒兵分两路钳击,无所谓自己身上中箭,一副走火入魔的嚣张模样。 “林阡走火入魔了!”虽吓得西和的大王爷、成县的完颜承裕都噤若寒蝉,却也惊得这些地方不少南宋官军忐忑不安。 短短几天,抗金联盟一边对外势盛,一边对内融合,怎能不迅速夺回北天水,给伏羌城找回掎角之势?向东收复完,立刻向南阻击,金军宋军眼中的他,正是七年前吟儿“战死”后势如破竹杀上川北的那一个,无敌。 林阡眼看着就要立刻追杀楚风流到大潭,李云飞与他见面才确定他没事,喜不自禁:“盟王,太好了,您没有入魔!” “不,我入了。”林阡一笑,语带深意。宁可要你们忐忑不安,也要让他们噤若寒蝉。 “盟王……伏羌城、皂郊堡、铁堂峡均已安定,盟王想怎么和我们一起打大潭?”李云飞看出林阡故意,赶紧追问。 “需要李老将军继续游击,众志成城地等到我来。”林阡道出需求。 “那是!今日就算老夫不来,也会等的。”李云飞一如既往豪爽。 “李老将军,非来不可。”林阡摇头,微笑,你不来,别人怎么信我要打大潭。 “盟王,是在‘示形诱敌’?”李云飞也颇知兵法,笑,“形兵至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 林阡、楚风流,都是不可能让间谍窥探自己的人,此战,灭魂或鸑鷟这类“深间”,对宋金都不会有什么积极作用,林楚要对付的,其实只是“智者”而已。但智者,未必就是楚风流。 林阡猜到楚风流一定会祭出吴曦来捣乱,那他就先行一步让吴曦毛将焉附,转头看向郝逍遥:“多亏郝大侠提醒,下一战的金军主帅,可未必是楚风流自己了。” “啊?主公?”郝逍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提醒的。 “江南楚家,是时候大肆渲染一番。”林阡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对楚风流攻心?离间她和别的主帅?然而,金军谁敢质疑她?”郝逍遥不是没见过二王爷的护妻。 林阡的目光落在西和,完颜君附正是彼处的金军先锋:“质疑?”摇头,冷峻,“是架空。” 什么楚风流,什么大潭?那是他的目标,不过是下一个目标。 第1477章 美人名将,不许白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本就恐慌的金军军营;忽然流传起这样的一段故事: “二十五年前,静宁之战从水洛开始,孙长林、楚天阔作为间谍,是宋军战胜金军的功臣;二十五年后,静宁之战同样从水洛开始,却是金军的楚风流策划,宋军的孙寄啸被击败。” 如果说故事的内容好像还拿六月底的胜仗为金军鼓气,那故事的结论真正是杀人不见血的诛心: “这是怎样的轮回?孙寄啸是孙长林的儿子,楚风流是楚天阔的女儿!” 金军闻言哗然:“何意?楚将军的父亲不是控弦庄的元老,而是南宋潜伏在我大金的间谍?”“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叫楚天阔……”“宋匪所说‘江南楚家’,原来是这个意思?”争议,骚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是……”可是金军只能窃窃私语!近十年来,每一场战胜林阡的仗,不是楚风流指挥也有她的份,怎能单凭身世来判断忠奸?无出其右的辉煌战绩,足以说服金军继续被她威慑。 谁也看不出楚风流是否被攻心会否很在意,只有二王爷捕捉过她眼里稍纵即逝的黯然,遗憾的是,从天靖山皂郊堡铁堂峡直到大潭的那一路他都昏迷不醒,尽管那流亡一路楚风流的不离不弃其实可以教任何一个胆敢猜忌她的人闭嘴…… 却难以杜绝小人们的放暗箭,这从她上位之后就从未停过,只要不在鼎盛时期,就不乏有像梁四海那样的人,一边依赖她战力,一边觊觎她地位: “我听闻六月被擒杀的宋匪细作首领落远空、正是楚天阔最小的女儿,王妃她先前从不知道父亲其实是宋军间谍,是因为幺妹的死才意识到她和林阡本来不该敌对、才开始后悔她自己的前半生错了……” “当真,落远空竟是王妃的亲妹妹?” “错不了,控弦庄有传言说,当日王妃曾伏尸恸哭,还延误了对陇干的攻夺,否则静宁会战不会被林阡中断。” “所以应该是姐妹了,落远空被泄愤时我在场,确实是个女人。” “还有,控弦庄还有人说过,那几日,王妃曾和林阡秘密私会,交换信物。” “会不会那时起,王妃就转为细作?”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更早,就像陈铸、楚风雪、完颜丰枭这些,可能或者确定为宋军间谍的人,哪个不是王妃一手提拔起来的!?”中伤的人头头是道。 “话不能这样说,楚将军提拔了太多人……”辩护的声音却中气不足。 楚风流身世的漏洞太多、太大,轻易不会有谁敢言,需要有人事先渲染。林阡那段无风不起浪的轮回故事不过是开了个头,有心人窃窃私语的推波助澜才是高潮迭起。具体内容虽然难以预知,恶毒程度却是林阡预料之内。凡发生过必留下痕迹,添油加醋也无所谓,传到西和的大王爷耳里最好—— 楚风流再无所谓,完颜君附也必在乎,在乎得很,故事里有“林阡”啊。林阡深知山东之战“小头目”对大王爷的打击多大,也见识过三关口之战两个小王爷的醋坛子打翻。  与这些流言一起传到西和的,还有林阡的“走火入魔”和“即将攻打大潭”。林阡之所以虚张声势,自然是想声东击西,用自己作鱼饵诱惑身处西和的大王爷:丧心病狂的林阡情急乱打,一味为了复寒泽叶之仇而意欲横扫大潭,却将会直接导致宋军的背后露出致命空虚…… 是的,打大潭其实是不现实的,虽然楚风流和术虎高琪兵败到此,但此地本来有完颜纲、完颜璘、完颜乞哥的过万精锐,已占据的地盘几乎都是易守难攻,李云飞等流寇在其中抱头鼠窜。走火入魔的林阡,竟然妄想要纯粹地以武慑敌,身边又没有七年前川北之战的徐辕提点,令明眼人一看他的连胜都会在大潭被楚风流终结,继而对他自己的背后捉襟见肘。 “林阡走火入魔”会教大部分金军噤若寒蝉不假,却令像完颜瞻那样的明眼人一眼看穿这是战机。自从完颜瞻在中线帮曹王府挫败郢、豫二府之后,就一直是大王爷最为倚重的谋主,也是西和唯一的“智者”。果然,被誉为楚风流第二的完颜瞻洞若观火,精打细算后为大王爷出谋划策:“趁林阡去打大潭陷入苦战,大王爷可从西和出兵偷袭他背后,继而与大潭金军对林阡形成前后夹击。” 可惜被林阡重点对付和欺骗的完颜瞻哪里知道,这些全部都是林阡刻意的张网设伏?林阡对大潭和楚风流的兵锋所指全是假象,实际根本早就等着吃了敢到他背后的大王爷,然后才携胜仗之势并吞大潭剿灭楚风流!楚风流和大潭是林阡下一个目标,完颜君附和西和是这一个,“若杀完颜君附,既缓西和军情、解救当地官军,又能复新屿之仇、安抚红袄寨,还能助我稳扎稳打收复大潭,从而取得这场决战的胜利。” 有完颜瞻这个勇谋兼备的军师把脉,大王爷一定会到林阡背后来,从而被林阡反向吞噬西和。 至于大王爷对楚风流的爱会不会令大王爷否决完颜瞻的建议,不惜一切代价先去大潭增援楚风流?不会。不错大多数情况下大王爷都会出于楚风流的安全考虑,把自己的麾下派到她身边先救她要紧,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恰恰不是大多数,现在的情况是谣言里出现了林阡和楚风流的私情,自负又自卑的大王爷只会头昏脑胀一心证明凭他自己就能对林阡复仇雪耻。 “完颜君附必然来战,因为我是他的宿敌。”林阡决策时如是说,两个小王爷对楚风流,一个关心则乱,一个自负而乱,一边一个拖住了楚风流的后腿,迅速地帮自己先下了两城,此战何愁不胜?  然而完颜瞻注定只是楚风流第二,楚风流也不愧是林阡兵法韬略方面的师父,她对于腊月开始、宋军对大潭的接连强攻和造势不以为意,也在腊月初二得知大王爷想从西和出击林阡而急忙制止,一边作为妻子衣不解带照顾着二王爷,一边作为主帅不止一次地写信给大王爷“不可”。过程中当然来不及平息有关她的谣言,或许是她不屑于。 罗洌和术虎高琪努力为她分忧,压制的过程中只听过她一声苦笑:“好一个鸑鷟,窥探无方,泄密有术。”术虎高琪不解其故,罗洌略知一二,眼下潜伏在林阡身边毫无作用的间谍鸑鷟,静宁之战跟在楚风流的身侧很可能见过她给楚风雪哭,尽管这次造谣不可能是此人授意,但毋庸置疑他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终还是被小人们撼了大局……楚风流几次三番的劝阻都被大王爷拒绝,尽管信上她早已写明了“大潭兵精粮多,又有西和掎角之势,林阡不那么容易打,他不可能全力打。”“大王爷切莫相信林阡的声东击西,他是假意打大潭,实际诱您从西和偷袭,脱离阵地被宋军击败。”但都遭大王爷回信上冷冷冰冰的几个字驳回:“李云飞与林阡已会面。”“林阡入魔。”“林阡必败。” 字里行间全是疏远,楚风流那时才后悔没压制谣言,那些谣言竟既对她攻心又对大王爷离间。 腊月初三,眼看林阡即将率全体宋军踏平大潭,实际却在暗中调动西和大王爷的指挥和节奏,楚风流担忧大王爷中计受伤,轻骑简从不辞辛苦赶往西和,意图亲自劝服大王爷收回成命。但一颗热心遇到的偏是那男人的一张冷脸,原来他预设的立场便是不相信她。 “这是斩杀那恶鬼最好的机会!你怎就这般不信自己的后辈?”大王爷闭上双耳闭上心不肯听从。 “完颜合达你先给我清醒了劝王爷!这是林阡的‘示形诱敌’,大潭是林阡示的形!诱的却是大王爷这敌!”楚风流严词厉色,意图制止完颜瞻的天真。 “二王妃,现如今寒泽叶初死、林阡悲伤过度神志不清,他身边没有能说服他的军师……必会像失去关羽的刘备,遭遇夷陵之败损兵折将。”完颜瞻认真分析,“我军唯一的风险,只是他彻底入魔滥杀无辜,但不能因为怕他一人就放弃战机。” “熟知敌情,确实良将。然而,他真是刘备?你真是陆逊?什么悲伤过度神志不清,莫说是我,就连诡绝陈铸、毒蛇轩辕九烨,甚至曹王和仆散大人都被他骗过数回!”楚风流以居高临下的口吻不吝赐教,“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贻。” 完颜瞻微微变色,倒是虚心受教,反倒是大王爷听不得批评,冷笑一声:“这般不客气?真是原形毕露,你不过是怕我要了林阡命吧。” “我……”楚风流这才发现敌意泛滥,蓦地怔在原地无话可说,一瞬过后,无辜而冷傲地回应,“我若与他暗通款曲,直接劝他不打大潭。” “可能吗!他已经走火入魔!除了我那个好妹妹,谁的话他能听得进!?”大王爷继续狂笑,“林阡他英雄盖世,多的是女人给他卖命,便连你楚风流,也宁可走你那妹妹的老路!” 楚风流看出不仅他脸色铁青,就算魑魅魍魉等旧日下属也是,心口一疼,才知谣言生根,身子晃了一晃,强制自己站稳:“那些谣言,不觉得荒谬可笑?我若是宋军间谍,会策反吴曦叛宋?!” “你自己看看,吴曦将我们引进川蜀,起先好像是顺风顺水,可如今呢,他那些麾下全在抗金,若此战他们击败我们,会令我与父王首尾不相顾!”大王爷狂吼,“难道没有这样的可能吗,你楚风流,不过是利用‘策反吴曦’来给我军甜头罢了!” “你……”楚风流喉咙一甜,险些被他气得吐血,拼力维持着一贯淡定,“你有这般缜密的猜忌、质疑心思……为何宁可在这里无理取闹,也不肯从谏如流重新规募战局?” “无理取闹?六盘关、黑山、贵阳,你哪次忍心杀过林阡?!没当细作,也有归心,‘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你妹妹的死令你明白你本就是林阡的人,所以那颗归心,那种热情,愈演愈烈,你楚风流和完颜丰枭一样,身居高位战功赫赫,却也甘当内鬼搅乱大金!”大王爷噙泪怒喝,竟然既想钉死她,却又留存希冀,其实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 楚风流冷笑一声,只感觉历史重演:“那又怎样,大王爷是要将本王妃收押监禁?” “你承认了?!”大王爷惊怒不已,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现在不收押监禁我,我必会在途中消失。”她高傲微笑,如昨般占据主导,“你说我是林阡的人,那我现在就去投奔他。” “你敢!来人!”大王爷手足无措却不肯表现,赶紧让四面兵将齐齐冲上,刀枪剑戟将她围在当中。 楚风流被包括魑魅魍魉和完颜瞻在内的所有人包围才知,原来她不止被质疑还被架空了,他们竟从主到臣真的都想擒缚她,二王爷不醒没人能解她的困局!暗自苦叹,不得不拒捕,果断先挑完颜瞻打:“完颜君附,你不想活,我还想赢!” 完颜瞻虽然有伤在身,却和楚风流半斤八两,三十招后,凶刀借着围攻优势将楚风流剑势封死:“二王妃,还请见谅……” 当魑魅魍魉等人全体兵刃直指楚风流,大王爷无情地背对不看她:“送二王妃回大潭!” “你若执意打他背后,他日我会为你报仇。”楚风流冷若冰霜掷下一句。 “大王爷,可否……三思?”完颜瞻经过一番苦斗气喘吁吁,静下心时,觉得楚风流的一些说法未尝不对。 “吾意已决,休得再谏!”大王爷火冒三丈,谁的话都不肯听。 “这……”完颜瞻突然发现大王爷才像是刘备……  此前,大王爷与宋将李好义在西和大战,已将其麾下南宋官军压到角落、屡战屡挫、极难翻身。 那是一支敢与主力背道而驰的官军,大潭西和成县等地,类似的旗号并不少见;而吴曦本人则遵从楚风流的“按部就班”,怕太急反而失去川蜀名流的拥戴,所以不紧不慢地暗中倒戈,若是无据可依绝不不战而退,故此吴氏集团的一些亲信还会装模作样来抗击几番,当然那不过是对大王爷的隔靴搔痒甚至羊入虎口。 以上种种,令大王爷愈发自信,膨胀,恨不得倾巢出动去打林阡。 却令楚风流心里有数:林阡表面与李云飞接触,暗中却在和李好义沟通;吴曦呢,不知有否被她的身世所扰,对她的依赖和信任降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幸临别之际完颜瞻来送她:“二王妃,若然大王爷执意要打,我军如何可以减轻损失?” 她驻足凝神看了这个少年一眼,笑赞:“好小子,君附有你是他的福气。”敛笑,回答,“莫忘了李好义就行。” “是。”完颜瞻点头。 她又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合达,尽可能还是劝王爷别打。”  怎么可能不打,林阡分量太重,没人能劝得住完颜君附。 林阡吃透了完颜君附的心理,为了调动金军脱离西和阵地,腊月初三,前半夜林阡亲自朝大潭方向进发。 待完颜君附先锋来他背后,留守的孙思雨以城寨为依托,率领精锐出战,佯装奋力阻击,不久示弱而退。 完颜君附眼红脑热,毫不犹豫挥主力之师西进,孙思雨在西海龙的帮助下苦苦抵挡,然而渐渐寡不敌众完全不是对手,眼看就要城破,那双从半道杀回的饮恨刀猝然从天而降——金军过于惊撼林阡战力,忽略了另一个关键点那就是林阡的座骑,两日内就能从东线到西线,当然能这么快就从大潭到西和…… 非但林阡来得突然,侧翼忽然也起伏兵,原来一早就隐蔽着守株待兔,此刻他们同时乍现发动猛攻,完颜君附猝不及防,从将到兵遭到重创。 谁说宋军骑兵差,与步兵搭配无懈可击,刀剑弓弩密切配合殊死搏斗,大军如排山倒海向金军倾轧。 “果然,林阡他,是假的入魔……”完颜君附清醒之际,再去后悔已然不及,敌军的玄衣铁甲如阵阵黑浪,其后隐现出的景色像极了齐鲁群山。历史重演?是,他永远都是风流的破绽…… 所幸完颜瞻忠心护主,遇敌则身先之而不避,大王爷才免于当场阵亡或耻辱被俘,然而夜半三更四面楚歌,早成了残兵败将沦落到了不知何处……  凭此战林阡一举击溃西和金军,岂止可以乘胜追击与李好义合兵,更还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原来,金军未曾想到西和会被林阡收复得这般神速,那位名叫鸑鷟的金军间谍不久前刚和完颜瞻近距接触过,水准一般的他居然因为身处金营的关系消除了戒备没有完全销毁他的暗号,留下了值得灭魂去破解的信息。 “灭魂,借机抓鸑鷟,算大功一件。”林阡夺回西和,立即对灭魂传令。 灭魂是徒禅月清在转为“玉兔精”之前的第三级下线,由于月清去了转魄一脉而向上提拔成第二级,后来又因为莫非从陇陕到河南的关系而匆匆到任、接替莫非传递陇陕情报,这些日子以来都一直勤勤恳恳。但可惜他碰到的对手是楚风流,只能像最近这般,明明埋头苦干还像什么都没干一样…… 林阡想,可不能教灭魂有赋闲的挫败感。 不过,除了抓鸑鷟之外,灭魂应该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了,因为今夜金军眼睁睁望着西和大败完全做不出任何应变。平素唯一一个能临场逆势与他打成平手的楚风流,已经作为一颗废棋被他握着完颜君附的手成功下偏、形同贬谪、无人听从,而唯一能对她解除封禁的完颜君附,此刻却被他牢牢地按在了他所设定好的泥潭,苦等着不可能来的楚风流救,相互打成死结。曾令完颜君附重回巅峰的西和,成为其被林阡一把拽下的又一战场,林阡,从来都是大王爷和楚风流之间的最强结界。 尽管曹王完颜永琏就在离秦州不远的静宁,然而一方面,有孙寄啸、百里飘云、辜听弦、赫品章等人牵制,另一方面,他终究不在此间,未必能及时掌握流言蜚语,不知那里潜藏着比战报更可怕的危机,等他反应过来往西和增派援军或解除对楚风流的架空时,西和、大潭都早已是林阡的囊中之物。 这一刻,楚风流非但被架空威信,更加对吴曦控制力减弱,由着两个小王爷一起拖后腿的她,本身就有太多的关要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来直面以逸待劳的林阡。下一刻,大王爷的噩耗传去,林阡等着楚风流的阵脚自乱。  不过,如楚风流那般的深谋远虑,林阡还是不应有半点低估。 她虽被魑魅魍魉近似押解的方式送回大潭,却未曾如林阡或大王爷所愿遭到全体金军的排挤—— 完颜纲、完颜璘哪个不是她一手带起来的,术虎高琪、罗洌哪个不是一直在她身边成长的? 就算抛开类似师徒的感情,完颜纲都还牢牢记得,数月前松风观上他差点被一人一口唾沫冤死,是楚风流不计前嫌说了一句“王爷,元奴是被林阡陷害”,那句说完过后,完颜纲即使不是曹王府的人也决定为二王妃肝脑涂地;术虎高琪,去年在临洮曾与她生死之交,不仅对她的大将风度心悦诚服,而且每每得到她的赞誉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罗洌,就更别提了,自从八年前梁四海叛变被剿,他就对楚风流忠心耿耿甚至怀有爱慕,不止一次为了救楚风流舍生忘死。 除了这些,还有盛屠龙、叶不寐、陈铸等人的旧部,她甫一回到大潭驻地就悄然告知罗洌,整合这些以她马首是瞻的兵将、作为地头蛇压制魑魅魍魉那些对她不信任的大王爷亲信。所以西和之败才刚传来,信任派就猝不及防压倒了反对派,帮助她脱离了软禁的绳缚:“魑魅魍魉,我说的哪点错了?林阡设计将我移除!若想逆转,全听从我!”慑得魑魅魍魉无话可说,安内就是要这么快。 “好,二王妃,如何反击林阡?”完颜纲赶紧问。 “元奴,你与乞哥守好大潭,莫让林阡挟大胜之势攻夺。汝等兵精粮足,只要自身不乱,他绝不可能打下。”楚风流顷刻恢复威望指点战局,“完颜璘,你战斗力强,发挥自身优势,抓紧处理李云飞。宋军不过是流窜鼠辈,别教他们撑到林阡来。” “好,就让林阡成也诱敌,败也诱敌!”罗洌理解,面露欣喜。 “说得好。”楚风流欣赏地回看他。罗洌也看出林阡的计谋是示形诱敌,并且他与她一样透彻:既然林阡先打西和金军,压力就加给了大潭宋军。 “那,我和罗洌,与王妃一同支援西和?”术虎高琪见完颜纲完颜璘皆领命,立即请缨。 “都随我来。”楚风流不置可否,带着数千麾下向东马不停蹄。 途中,援军救得从西和逃出的一群老弱病残,其中却分高低贵贱,原还有大王爷的女眷被簇拥。 多年过去,大王爷的府邸不知又换了几轮王妃侧妃?但与以往一样的是,颐指气使的往往好景不长,低眉顺目的才能笑到最后。她远远望着最中央的那个觉得有点眼熟,长相清秀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是遥远的平凉崆峒?那时,大王爷与她还有理可讲…… 那女子一见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尽管衣着华贵都忍不住地自惭形秽,她与之擦身错过时见其似有身孕,一边叹息大王爷又亏待妻子,一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全换作平民衣衫,万不可被宋军俘虏。”不刻便又要提携青溟,欲上马继续向东行进。 “弟妹,这是何意?!”那女子陡然色变,目光冷寒,却含着凛冽敌意,“为何不往南,直接救君附?!” 楚风流怕灭魂就在近身,自然不可透露,于是闭口不答,那女子蓦然不再韬晦,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力气大得险些将她拽下马:“楚风流!你该不会是刻意不救!你真像王爷说的那样,和林阡暗通款曲?!” “放肆!”楚风流大怒本能出剑,锋芒掠过她脖颈骤然找回理智停住,那女子冷笑一声:“哈哈,好啊,没投敌,是想杀了我重获君附的心?!”不知所谓的女人,到这时间还在争风吃醋。 也好,你们越闹,灭魂越懈怠,林阡知情越晚……不过,我也不能被你们耽误了真实目的。 楚风流听着她的哀嚎怒吼置若罔闻,等她说完眼角全然凌锐战意:“再不放手,你便只能见到他的尸体,并且会以贻误军机之罪名下狱,有我在一日都无人敢为你求半点情。”那女子似是一吓,略松了力,她一把将之推远,喝了一声“滚”,其实也是想让这些女眷在她的保护下尽快逃到安全之地。 可惜遇上不识好歹的长舌妇人,不止一个,在她远去后还在背后嚼舌,说的话却自相矛盾:“楚风流你少猖狂,王爷他是我的!”“楚风流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王爷不爱你,你也不必这般冷血无情!”“楚风流你活该被王爷抛弃,没有子嗣真是报应……”这些年来,哪个女人都知道完颜君附会为了她六亲不认,哪个女人却都想挑战她的地位,今次他二人决裂,倒也是她们的契机?楚风流无暇去管这些,兵锋直指东南,成县! 林阡,若是完颜瞻听了我的劝告,那你与李好义不会这么快合兵、不会轻而易举就完全占据西和,所以,我到达东南的成县开始进攻的时候,正是你刚开始着手打西边的大潭。你的战马再快,快得过思路,快得过光阴? 为了规避灭魂风险,她非但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而且还利用护卫女眷的契机,又筛走了一批可疑,而将另一批亲信留在近身, 卷甲倍道,兵贵神速。 林阡,你声东击西打大潭,我围魏救赵打成县! 最东面的成县此地,一直只是完颜承裕在战,可惜他遇上薛九龄一人都没法突破……虽然承裕也是她一手扶持,但却是徒弟之中资质最差,能入曹王法眼不过是受了父荫,楚风流知道,正因为承裕平平无奇,才会使成县被林阡漏算。 “很好,适合我围魏救赵。”但愿君附挺住,我用成县解危——对付林阡,出其所必趋! 途中,楚风流却也预料到,谣言毒辣,彼处金军很可能也需要她力排众议……笑:安内攘外,同时来吧。  果不其然,虽然完颜承裕敬她为师,麾下并非绝对服从,对她的疑惑甚至能写满脸上。兵将对主帅不能绝对服从,难怪对成县久攻不下。 远望薛九龄所率宋军,旗帜翻空,戈戟耀日,号角频吹,鼓声齐鸣,完全不像吴曦集团,反而……竟好像也烙印了林阡麾下的印记? 楚风流知己知彼,清楚薛九龄曾经在陇干的城头妻儿尽被劫持都宁死不跪,心忖:“好在,此人坚强有余,灵动不足,我能迅速战胜。” 当即对列在两侧的完颜承裕等人摊开地图,迅速出谋:“承裕,你带五百精锐,在西峡的此处埋伏,一旦有宋军邻近,辨清虚实,待他们进军过半时突击。” 转头对承裕副将言道:“裴满老将军,请率三千主力,先行挑衅并猛攻薛九龄,片刻后假意露出破绽,尽力引薛九龄追出城寨,汝等再回头抵抗,‘苦于不敌’。如此且战且退,调动对方主力一路追到西峡。”罗洌点头:“见我军最近败得多,宋军一定深信不疑。” 那人却没立即接令,反而一脸不悦地说:“楚将军,二十五年前静宁之战的元凶,当真是你的父亲楚天阔?” 楚风流脸色微变,那人直言不讳:“我的父亲、兄弟、妻子,全都殁于那场战败,今日一定要问个究竟。” “一定要在今日问个究竟的话,你的续弦、儿子、孙子,便会殁于这场。”楚风流冷厉开口,那人羞愤满面,楚风流话锋一转,“西和已然被宋军攻克,林匪本人欲趁势夺大潭,我军别无他法,只能在成县攻敌必救。此地需要大胜,否则唇亡齿寒。还请各位兄长叔伯信任风流,不管亲生父亲效力何人、哪国,风流都愿意代替完颜暮烟做曹王的亲生女儿。” 众人既惊又喜,纷纷脸色由阴转晴,楚风流这句自辩太过高妙,一边明志,一边也搬出凤箫吟来,用她来反证“立场和血统并无关系”。 “好,我等信任王妃,齐心协力速战速决!”罗洌清楚,战机稍纵即逝,不得再耽误了,赶紧搬出酒来歃血为盟。 “风流,老夫信你,你是这些年来我军的舍我其谁!”裴满老将军义正言辞,“酒,战胜回来再与王妃饮,除此还要为了误会负荆请罪……老夫先诱敌去了!” “我等全数信任王妃!”见裴满老将军这么说,瞬间金军被传染了信任,众志成城。术虎高琪望着楚风流,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久经官场他看得出,裴满老将军本来就是楚风流的拥趸,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出戏来消除所有人对她的不满而已。 旌旗纷纷,人马纭纭,裴满老将军佯败之际,薛九龄果然鼓噪而出,一路杀了个天昏地暗沙飞石走,直到宋军在西峡被完颜承裕绊倒,见到情况不对还不及喊出一声撤退,滚木礌石居高临下,瞬间死伤数以千计。 “众将随我杀敌!”楚风流怕完颜承裕驾驭能力不足,遂身先士卒亲手冲着留守宋军开弓挽剑。 宋将薛九龄大败,成县不到一个时辰便失陷,楚风流赌赢了灭魂没在近身,使得林阡比她预计还迟地知情,知情的那一刻,就不是来阻击,而是来救了。 她就是要他来救,而不是阻击;只有立足于胜,才能占据优势。 当成县大半军民陷于水火,林阡如何可以不来?他只要来了,大潭、西和就都没那么势在必得,君附君随,便都有救。 楚风流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自信的笑。示形,动敌,任势,她哪一点输给林阡。 只不过,此番她自身被林阡算计得不轻,费了很大的精力才重获指挥权,此时如释重负本该舒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急忙捂住心口,去年苏慕梓指使赫品章射中她左胸的箭伤,前阵子被寒泽叶鞭风伤及,不巧似乎今日又在发作,她强忍着疼在马上端坐良久,见术虎高琪和罗洌齐齐投来目光,慌忙伪装成一贯的游刃有余。 “王妃,咱们先回本营,休息片刻?”罗洌关切地说,他看出她不再是素日的容光焕发,反倒是气息粗重,脸色惨白。 “不急,大王爷他,可有消息了?”楚风流知道林阡一旦被自己引到成县,西和就只剩李好义一个,自己刚刚护送女眷们的千余兵马,对李好义能扳平多少便是多少,过程中她自然可以获知大王爷和完颜瞻的下落,说不定,他们还能反败为胜…… “还不曾。”术虎高琪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再等片刻,一边等消息,一边观察形势,一边权当岗哨,看林阡几时来……”天中似乎有一丝冷雨飘落,一丝一丝又一丝,很快汇聚成滴成浪成柱,是幻觉吗,何以这么快就汹涌到窒息,她忽然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很难喘息,即使拼力去捂可是再多力量都被那疼痛毫不留情地抽走…… “王妃!”“将军!”一阵风沙肆虐而过,见楚风流突然坠落马下,众将全是始料不及,大惊失色,赶紧一同随她下马,罗洌最先将她抱起,看她嘴角满是鲜血,不知是否过去的内伤发作:“军医?!” “莫慌张,扶我,起来……”楚风流满头虚汗,断断续续,看似油尽灯枯,却倚靠着罗洌伫立,极力保持清醒,“林阡就要来了,切勿影响军心……” “好……”罗洌用身体挡着不停吐血的她,不给旁人看见也不教冬雨淋湿她,可看着她这般辛苦忍不住地眼泪盈眶,“王妃无事,众人一并回营。”  “王妃何故吐血?”病榻前只有术虎高琪和罗洌,见楚风流半昏半醒,连连追问军医。 军医如实回答:“王妃她……箭伤积重难返,怕是……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 “你说什么?!”术虎高琪脸色剧变,险些拎起军医衣领,吓得那人连声求饶:“大人饶命!” “有无方法可以延续?譬如,不再冲阵,好好养着?可以吗?”罗洌急忙制止,好声好语恳求。 “小的赶紧去开些药方……”军医正待下去,楚风流已然醒了:“慢着。” “王妃……”军医泪在眼眶打转,不想死。 “大敌当前,不可张扬。”她语气虽轻,饱含警告之意,她知道不少武将都在帐外等消息。 “明白,明白……”军医连连擦汗,“小的什么都不说!” “报——”那军医边望着他们边退,险些被冲进来的小兵撞得转了一圈,“王妃,术虎大人,罗将军,林匪已兵临城下!” “多少兵马……”术虎高琪赶紧问,不能教楚风流操劳。 “先锋大概五百,主力约两千人。”小兵回答。 “我军据险固守,精锐亦拿得出两千。”罗洌沉稳计算,主动为楚风流分担。 “正面交战,可占优势?”楚风流以询问方式,引他俩自己产生信念。 “占。他们才刚远道而来,我们毕竟休整了片刻,以逸待劳、以主制客。”术虎高琪立刻回答。 “敌虽众,可使无斗。”罗洌的对策呼之欲出,却没敢说,而是定定地望着楚风流。 “我若是吐血死了,对宋军和我军,哪个影响更大。”楚风流一笑,知道所想必和罗洌一样,刻不容缓,鼓励他说。 术虎高琪经过提醒眼前一亮,罗洌因她鼓励终于开口:“灭魂不在此间,所以我军知道王妃活着、佯装军心无轴丧失战斗力,但宋军却不知道。宋军本就疲惫,见我军偃旗息鼓,必然斗志松懈……便是‘敌虽众,可使无斗’。只不过,对王妃不敬了。”换往常,他倒是敢骗宋军“王妃薨了”,但此刻,他看她就在生死边缘,哪里愿这样诅咒。 术虎高琪修改他的说法:“王妃未必‘死’,只需旧伤复发即可,这本也是真相,只不过我军以为是假装。” “就这般,示虚,诱进来吧。我不是旧伤复发,是‘过度操劳、心力交瘁、忧思郁积、突然抱病’。”楚风流笑着将他俩的战略再次修改完善,“换往常林阡不会中计,但此番不同以往,一则他急于速战速胜、征服吴曦、保护川蜀军民,二则他先前对准我诛心,我只需向他示弱,必然一击即中。” “一则顺应他的心情,二则顺应他的需求。”术虎高琪领悟。 “好,那我们就实而虚之。”罗洌点头,“还有,那个‘灭魂’,范围缩进了西和的护卫队里,此战回去,末将继续将他剔出来。” “很好,你俩都是一点即通,更加能够举一反三,未来都可独当一面,我也放心退居二线。”楚风流一笑满足,“认为对的事情,那就做到底吧。” “是!”二人皆是精神抖擞,立即备战去了。 她支撑坐起,远望着他二人背影,独处时才露出稍许苦涩,心力交瘁,忧思郁积,或许有吧,不是假的。 悲笑,残喘,喃喃念着:“在这条船上久了,已不知道是在进在退……”  她在魉的扶持下勉力登上城头,见冬雨中宋军军容严整,于惊涛骇浪中逆流而来,无数旗帜在一个眉目英挺的人身后烈烈作响,气吞万里如虎。 那个人,像极了从前的大王爷,在她年少的时候也曾战无不胜,后来却……拜那个人所赐变得心思脆弱、疑神疑鬼、刚愎自用。真是天生的宿敌,天生的克星。 和若干年前山东之战一模一样,也是“围魏救赵”,不同的是,当初是林阡用这计,今次是她楚风流用,角色互换,虽然还在调动彼此,优劣和攻守却变了。 不过可惜,林阡本来应该能想到提防她用成县脱困,却低估了她对麾下的控制能力,终究害薛九龄损失惨重、成县宋军一败涂地,他失算了, 林阡忙不迭地来补救成县,却不知她利用病情转劣为优,利用他急于求成的心态请君入瓮,大战略围魏救赵,小对策实而虚之,他要输了。 那个叫林阡的男人,是她最强的徒弟,最接近的对手,最遗憾错过的知己。此刻作为宋军先锋,已带着千余主力朝金军城寨横冲直撞,他身后兵马不像他这样精力充沛,有人脸上染血,有人一脸疲惫,是因为金军主帅病倒、兵将慌乱无主,才胆敢在这种不适合的时机下总攻。 一旦他们攻入成县,突然四面八方炮响,鼓角齐鸣喊声震天,两千金军精锐杀气腾腾奋勇争先,对着包括林阡在内的两千疲旅全力包夹。 驱兵接仗,欺身肉搏,水火中,风雷间,金军越战越勇,只待痛击林阡,电光火石之间,术虎高琪的气势猛一收敛,只因他看见,林阡身边最近的一个人,脸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竟然是……薛九龄? 这两千个疲惫、染血的所谓宋军主力,原来是成县本来就死伤惨重的那些?只不过,换上了义军装束罢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薛九龄等不及,被打败片刻就回来报仇了。”薛九龄哈哈大笑,一边反击一边奋力稳住阵脚。 难怪这些疲旅比想象中更差劲,原来是在西峡几乎被完颜承裕全歼的那些,片刻前他们是真的丢盔弃甲鲜血淋漓死死伤伤,却拼着一口气在林阡的整合下这么快就凑足了两千人。什么坚强有余灵动不足,到林阡手上,连薛九龄都脱胎换骨灵气逼人。 那么,林阡从西和带来的没那么疲的精兵,在哪里?!楚风流脸色大变,惊见一束烈焰冲天之际,瞬然又有一支兵马从城外攻入,人数虽少,却对着术虎高琪和罗洌强势撞围,为首那个左刀右剑驰骋杀伐正是孙思雨。 他也会藏兵,他跟她学的。她到底也漏算了。 形势骤变,宋军正兵当敌、奇兵制胜,一内一外、一守一攻,军威大振、全力反击,金军意料之外、大受打击,自是人心涣散、纷纷后退,他们的请君入瓮,竟成了开门揖盗,围魏救赵,也变作引火烧身。楚风流那时才知,此战输的,原来是她…… “楚将军,别来无恙。”林阡蓦然挥刀,隔空震碎城墙,虽然相隔较远,当中再无屏障。 “何以看出我病重是假,将计就计,假装上当?”楚风流示意魉勿出手送死,微笑从容,远远看着林阡。 “战斗力那么强的楚将军,哪那么容易被我诛心。‘心力交瘁,忧思郁积’,我不相信,宁可高估。”林阡冷笑,他先前低估她,此番自要高估她。 她成也被低估,败也低估了自己,心中一凛,知道金军大势已去,此刻无人可以对她伸出援手,她应该保全麾下还能再战的兵马,尤其是术虎高琪和罗洌这些未来的领军人才……于是不再犹豫,运起轻功飞身而下,飘然落到林阡身边不远,天地间顷刻肃静下来,厮杀仿佛有瞬间停止:“半日前我与吴曦说,若成县燃起我告诉他的烽火指令,他便焚毁河池指挥部,一路南撤一路焚烧,大乱川蜀军民之心,他,应该已经照做。” “这是你打不过我的后招,用来威胁我保全自己?”林阡知她所言非虚。 “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楚风流凛然一笑,因为了解他,继续绑架他的心,尽管风一吹她身体便摇摇欲倒,仍然是南宋军民最忌惮的金军战神,“愿与天下人,不是说说而已。你若肯放我军离开,我便教吴曦只焚毁河池。” “不愧楚将军。”天色昏暗,雨雪交加,他没看清她脸色煞白,“但我权衡轻重,认为如果你还活着,会乱更多川蜀军民。不论吴曦接下来做什么,我都要用你性命去祭大宋军民的死难。” “我留下,他们走,我承诺你吴曦不再乱来,你给我军的其余人逃出生天。”她当然知道宋人最恨的是她,当机立断,轻声却果决地与他谈判,“此战金宋可以双赢。” “将军?!”“王妃?”金军俱是脸色大变。 “我等与主帅共进退!大不了战到最后一刻!”术虎高琪厉声说。罗洌静默,含泪对楚风流摇头。 楚风流对罗洌和术虎高琪流露出一个有把握的笑,说出句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话:“说是一年,还有一年,可熬死许多人。” 这句话的内涵是,我有办法逃脱,我和林阡有过情谊,会利用林阡活下来,撑一年后病死,你们放心好了。 你们先走,我只是殿后。  第1478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楚风流爱惜地望着这些年她一手栽培出的将才们井然撤离,庆幸那漫天飘零的雨雪可以遮掩住她生死诀别的眼泪。 战无不胜的曹王府二王妃、“绝杀”楚帮主、上京楚将军、十八岁就扬名天下的战地女神楚风流,怎么可能、也不应该在战场上掉一滴泪!就算猝然临死,亦应从容不乱,扬眉淡看,微笑自若,所以可以平起平坐甚至居高临下地对那个名叫林阡的枭雄胁迫。一众麾下自然相信她的才干,相信主帅一定有活下来的方法,相信她真的只是殿后、不久就会回金营去与他们再见。 然而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殿后的话全都是骗人的,她现在和他们就是生死诀别最后一眼!她的神采飞扬和谋略无双,早就都为了别人耗光了。好在林阡抓住的不过是一个奄奄一息、再无任何实用的楚风流。她自觉骗过林阡目的达成,欣慰地笑了起来:谁教林阡不肯相信我是真的病重?他太看重我了,注定输给我的“顾此失彼”,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赢他啊。 眼前人,很熟稔,眉宇气度都是从二十岁的大王爷那里掠夺走的,“战争逃不开取舍,有了牺牲,便去承负。怎么,我的风流,竟不敢了?”也曾执子之手与子执子,翻云覆雨俯瞰天下,却因为这个人的横空出世,大王爷从巅峰一落千丈,而她也因为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在那段时间用光了拼尽一生从不肯流的眼泪。后来的十几年,她都后悔啊:那段时间,风流不应该哭,风流多伤心,王爷就多愧疚,我们就多遗憾…… 这场景,也熟稔,雨渐渐停了,月隐隐出现,和她小时候在心里勾勒和憧憬的战场一样,“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只不过,父亲难得一次教我背诵的时候,还在我们的江南老家,奇怪的是,风雪那时还在母亲的腹中,听到时却比我还要兴奋。那是否意味着,代父从军的注定是她而不是我。 风雪,长姐在你去后才知真相,先前放着偌大一个擅长收集情报的“绝杀”竟都不用……可确定了身世又怎样呢,长姐的人生,从带风月和你北上寻父的那一刻就走岔了,无论早知晚知,都一样是害命杀生、罪业无边。 想不到,你比我还坚定,认为对的事情,就坚持到底哪怕冷血。你去后我辗转反侧,变得愈发手段狠绝,我想早日一统天下,如此便能消除战伐,你我姐妹殊途同归,不负我们生父养父,过程中或许有几年、十几年的煎熬,狠下心来一力承受就是。可我想不到,我的身体竟熬不过一年。没做完的那就只能是错。 现下大宋我不配去了,大金我也不便再留,便由他林阡将我挫骨扬灰,也好向两处的苍生谢罪,但愿清风明月将我魂魄支离,以求万世飘荡在这浩浩沙场…… “林大侠,今夜,便将此地当作江湖?”与他们最初的邂逅一样,她潇洒中透现刚强。 “怎可能还是江湖?”林阡冷哼一声,重逢在这遍地烽火,不可能承认这还是他风烟俱净的年少时。 “绝对互信的盟,不是愿与天下人守?风流不算吗?”她淡笑,想起她曾送上门给他当棋子,可他偏偏不肯用。 他说黑白有别,当时说得有多坚定,现在拒绝得就多冷厉:“两个家国泾渭分明,三线九路处处战伐,若不拔除障碍,如何合二为一。” 终究他和她想得一样,认清楚了金宋间的沙场不可能再像江湖那般纯粹,磨合的过程里必然会有无数人包括亲人爱人的抛颅洒血。她从陈铸和风雪的死开始就对他有了怨恨,他却是因为泽叶和新屿的命对吴曦背后的她产生憎恶。于是两个人一先一后变本加厉地心狠手辣,根本已经无所谓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也罢,我们都在风口浪尖,必然都是十恶不赦。楚风流笑了笑,人之将死,便固执地硬要说服他回到江湖一次:“别再顾念这狼烟这兵戈这民众这家国,那与我的青溟与你的饮恨有什么关系,比比看,在金北你排第几,到南宋我可为王?!” 还是那个专制、强势的楚将军,二话不说对他出剑,既有女子妩媚又具男儿才俊,数十年间宋金天下从没出过第二个。 他不可能体会到她的心路历程,在他心里她就是搅乱西线的恶魔,是他为了川蜀军民必须拔除的最大障碍,杀无赦:“我不屑,你不配!” 不遗余力,长刀迎击,印象里她和陈铸、轩辕九烨师出同门,风格“变幻杂奇”,剑旨“淡远清微”,内涵“恬淡简静”,倒是想见识见识,惜盐谷她和胡弄玉那场限招比武过后,大半年过去了她剑术长进了多少?能否像轩辕九烨那样给我惊喜? 他本就是求战之人,又宁可将她高估,再加上对她憎恶,这一刀自然是战意空前,手起时的转瞬之间,飓风排宕、沙尘卷集、天地万象尽被容纳;刀落后的电光火石,战场掀起几丈高几丈阔的雨浪雪海,轰然震响四面但凡有不结实的建筑都自行坍塌。招式厚重没有一个高手来得及细细品味,内气暴涨惊得没有一个自己人敢站在近前,摧枯拉朽、追魂夺命不足以描叙。 然而,期待着看到旗鼓相当战斗的众人没有看到青溟剑的哪怕一招抵抗,这一刀斩出后许久都没有再见到战局中楚将军的身影,有只有那瞬间空气中腥热弥散的漫天红雾,那是…… 谁的气血? 无声无息间,只看到好像有个残裂的身影被击飞掉落在最近的废墟下面,除了那令人厌恨的金军装束之外,除了那熟悉清隽的美丽容貌之外,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就是指点江山霸道无双的楚风流…… 林阡震慑当场,完全想不到她武功弱到这地步,竟这么简简单单就被他斩杀,是的斩杀了,即使刀锋只是简单地刺透战甲插入她胸口,内力都足够将她五脏六腑都震碎,她的剑术居然连这点抵御躲闪的能力都没有?他上前将她拎起来侧过身来察看,只感觉她全身筋脉都断骨骼都散,血也已被雨雪冲刷得所剩无几,只有目光还淡然,语气也轻悠,好像还神志不清在描述着江湖:“长江后浪,推前浪……” 弥留之际,温柔地凝望着他,她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便虚弱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但她眼神闪烁明明还想说什么,说什么,说,好好保护吟儿,莫让她变成第二个我?还是说,真可惜,若然换个时空,也许有不一样故事? 他还沉浸在惊诧和怀疑里无法抽身,是以一直托着她残躯与她对视,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觉?本来他就是要来斩杀她的!可为什么心里最先是一丝痛苦划过,是因为他一直把她看成师父、前辈、知己看待?然而他终究是宋军主帅,承担着所有人的爱恨情仇、期待和命,于是只能收起失落、惋惜和遗憾,回报给她满眼不带感情的苍茫。 无情地望着她经受了片刻的痛苦才阖上双眼,他不可能像救吟儿那样给她续半点真气,是的他不能忍受她楚风流活着,为了新屿、为了泽叶、为了枉死的无数南宋军民他心里应该感到无比痛快,在此地所有无辜都欢呼女魔头终于死了的那一刻,他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狂笑起来,笑完一瞬,整个身心却又都恢复成无知无觉。仅剩的一缕理智使他明白,连楚将军都去了,很多过去曾美好的东西,都已经接二连三被他饮恨刀斩断,一去不复返。 放下她尸身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现过当年的初见,天昏地暗的瀑布前她和他并肩涉险,相互之间慕名已久,没想到居然有着同样的处事风格,他二人不约而同地举着火把对彼此提醒:“留神些!”后来多少次的战场较量,论冷静论理智她和他都是并驾齐驱,你来我往,不相上下,就像这一战也是一样,战前互相漏算,临阵应变平手,本该是最值得珍惜的对手,谁会想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 便那时忽然有人冲上前来,急匆匆分开他和楚风流,忙不迭地要代他处理尸体:“草席拖出去喂狗!” 他一惊而醒赶紧制止,仓促将那女子推开,那女子却喋喋不休:“身为宋人,一直为金国卖命,不知羞耻!” 有他在,楚风流的尸体怎可能遭到破坏,他瞪着那女子许久,始终没教楚风流被抢走,然后还眼神空洞地问出一句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你是谁?” 那女子陡然愣住,久矣,突然一脸媚态,偎依到他身边:“白脸夫君,你该不会是忘情汤生效,忘记了你最爱的人?是我啊,我是……” 林阡这才意识到她是西海龙,可是,很奇怪,他在幽凌山庄见到她时她还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才刚从淮南到陇陕,几天而已,怎么变成了靠近三十岁的少妇……他本就百感交集,哪经得起在麾下们面前被她这般不分场合地调戏,还没来得及吼出一声“滚”,阵前就迅速冲出另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一边把西海龙推倒在地一边拔了她鞋子就要打:“代我师娘抽死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 “思雨……”换往常他一定会喝止孙思雨,但现在他看着西海龙被打居然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狐狸精?这王妃才是,这王妃看着你师父的时候,眼里有光啊……”西海龙抱着头不依不挠,“我是在代你师娘出气!孙思雨!自己人!自己人!” “啊?”孙思雨怔在那里,转头看着还护住楚风流不放的林阡,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升起,立即和西海龙化敌为友,手上鞋禁不住地对准了林阡,“师父,你?!” “……思雨,给楚将军清理干净,将她体面地收殓了。”林阡回过神来,不再护楚风流,郑重将她交到孙思雨手上,“这是军令。” “早知她武功这般差,何必脏了师父的刀!”孙思雨和楚风流没什么感情,一边收尸一边嘟囔,向来直爽的她,当然有什么说什么。 林阡心里五味杂陈,只觉自己就像平添了弑师的罪孽,没头没脑地对着空气劈了一招,砍完风就自顾自地拭刀走了。  给楚风流收殓、不破坏她的尸体,这与取她性命永绝后患并不冲突,一则以示对对手的敬重,二则,林阡从术虎高琪和罗洌的临别不舍看出,楚风流对金军有着她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重要性,如果对她泄愤只怕要引起金军的哀兵必胜,而即使死了只要尸体保全都可能会有很大作用。 初五清晨,林、楚的这番王者对决完全落幕,大潭、西和、成县三地,金宋各有得失:大潭,林阡才刚攻夺一半,李云飞周存志等人就已被俘;西和,林阡与李好义艰难合兵,完颜瞻与完颜君附逃出包围;成县,薛九龄死伤惨重,完颜承裕术虎高琪却才胜又败,主帅楚风流当场阵亡。 此外,还有吴曦焚毁河池指挥部南逃……吴氏集团这种过分的撤退行为,违背了先前的按部就班伺机而动原则,俨然由于是楚风流迫不得已的后招而操之过急。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川蜀名流不乏有对吴曦产生疑惑者,金宋双方都难以预测吴曦下一步要做什么。 宋方是不解吴曦为何降金而难以预测,金方则是悲恸楚风流之死才难以预测!楚风流之于西线金军,等同于寒泽叶之于西线宋军,同样是英年早逝,同样是将星陨落! 在还没有闻知她的死讯时,原还惨败的金军就自发鼓舞,以破釜沉舟之势打击李云飞,以必死之心拯救完颜君附完颜瞻,他们空前厉害的表现、无比精彩的配合,让林阡看到了,他说“大金只有楚风流一个将才”才几天就被打脸;他们完全都是想对楚风流保证,我们可以为了楚将军变强,将“大溃”扳平成“拉锯”,才好为从敌营归来的您接风洗尘! 然而直到确认她的噩耗,才知她根本没来得及看到这一切,她与他们会心一笑“你们先走,我只是殿后”,原来是装出来骗人的,她下一刻就选择了代他们去和林阡那恶鬼拼命! 悲痛,崩溃,愤慨,一时笼罩了整个金营。那时林阡才明白,楚风流选择死在恶魔林阡的刀下而不是别人,会令此刻的宋军不敢随便招惹金军:“好一个机关算尽的女子。”和柳月一样,临死前安排好了所有的后事,她以命以血谱出来的计谋,纵然是他也难以突破,暂时只能认栽。 不过,他保全她的尸体还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 与林阡的预料一样,金军权衡再三,宁愿以大潭的所有俘虏,来与宋军谈判归还楚将军。 十年来,多少次她促成俘虏互换或尸体交还,谁想到有一天金军以无数敌囚求她一具尸体?她就是宋军的非杀不可,也正是金军的战地女神。 其实从很早以前的定西、临洮开始,林阡就一直想置楚风流于死地,围堵、封锁、不惜一切代价,他们这些人一次次救都还是救不了她,眼睁睁看她坚强地凭着她自己的实力和林阡互有胜负地走了出来。后来,反倒教她为他们担心,为他们操劳,为他们正名,为他们殚精竭虑,以他们的兴盛为己任,直到她不存在了,才知道她弥足珍贵。 对这个互换决定,没有人有丝毫异议,完颜纲、完颜璘、完颜乞哥、术虎高琪、完颜承裕、完颜瞻、完颜君随、罗洌、魑魅魍魉……秦州一带几乎所有金军主将,同来求她尸体,为她抬棺回去,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布满血丝,那当中或凝结哀绝,或隐藏恨意,或饱含斗志。 是的楚风流完全低估了她自己的影响力,近十年来的与子同袍谁都忘不了,“陇右,毕竟不是他林阡的地盘。”“放开打,你们都是上京最强,不以死战,非丈夫也!”“兵书有云,‘交地则无绝’,你可知作何解释?”“失败?与林匪共存于临洮府已是失败,若然我军全军覆没而他来主宰陇右,那不是失败,那是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走下策,打胜战!”“海逐浪是精锐,我们这里便没有精锐了吗!我就坐在城中,坐在这里,看着你们与他交战——你们不是没战过他!”“慌什么,还有我。”“汝等无需等来世。把静宁夺下,将秦州收复,报他的仇,雪他的耻。”“罗洌,别输给他们。上一战被莫非俘虏,不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下一战,我要见你杀了他之后、扬眉吐气的样子。”“这就没力气了?等他们会师反击吗?!”尽管如今一身白衣安然沉睡于棺中再也不会醒,她每一句凌厉的话还在他们耳边回荡调动他们的士气…… 罗洌是最后一个离开宋营的,对着楚风流最后存在的地方、那道依稀被她全身鲜血染透的城墙,他洒了打成县之前那杯没来得及歃血为盟的烈酒:今后,世上既然再也没有那个万人之上的女子,那就再也没有那个一人之下的罗冽。碎了酒杯,头也不回。 整个金军只有一个人不曾前往,那人或许是不敢来,又或许是排斥前来,不愿相信,不肯接受,可他本该是最该来的却没有来! 楚风流的葬礼上,二王爷眼圈通红睚眦俱裂,对着终于敢出现人前的这个人大打出手,气急败坏地冲他胸口砸出个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物件:“昔年在山东,她想为了你退下战场、做妻子、做娘亲、做一个相夫教子的王妃,这绣了一半的荷包,还给你!你这个连自己女人都比不上、保护不了还拖累的懦夫!” 换往常大王爷必定反击,你完颜君随不也一样?然而论伤害,他完颜君附最多,有什么资格和一贯护妻的弟弟争执?含泪点头,几天不见彷如苍老了十岁,完颜君附惨笑着承认一切:“完颜君附刚愎自用,自负虚伪,到头来连一个柔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硬逼着她成了大金第一将才。” 话毕忽然眼神一厉,竟直接将楚风流从棺材里抱起,二话不说形似疯癫地就要走,二王爷始料未及,才刚要追旧伤复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完颜君附你做什么!将风流还我!你不配!来人,来人,拦着他!”泪如雨下,伏地不起,连连吐血,半昏半醒,尽管这些年风流一直在他身边,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完全守不住。 完颜君附不顾一切将楚风流从弟弟手上抢走,一路疯狂抱着她回他的军营,口中喃喃念着:“她还活着!活着!军医!御医!快过来救!”一路众人皆是回避不看,谁不知楚风流已死去多时? 有只有他身怀六甲的正妃敢上前来劝:“王爷,弟妹她,已然过世了……” “过世……?”他目光迷离,仿佛不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 “风流她……”正妃狡诈,即刻斟字酌句,“不在了……” “你们几个,一起陪葬。”他忽然记起,楚风流的麾下说过,这些正妃侧妃,不止一个伤害侮辱过她,哪怕现在好言好语,内心不知是多欢喜,他彻底疯癫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享受了他和她成果还不知好歹的女人们全部处死,宁枉勿纵。 “王爷您说什么……妾还怀有您的骨肉……”正妃大惊,怀疑自己听错,缓得一缓,瘫倒在地,不用怀疑,平凉崆峒他做过一样的事,他就是这样的毫无人性可言。 “完颜君附只有一个子嗣,早已在山东之战夭折。”大王爷冷笑一声,下令将所有在场妻妾陪葬,众将士全是难以置信不知要不要从命,又看他抱起楚风流上马,绝尘而去去往不知何处,一个个大惊失色,想追时已然不及:“王爷?”“王爷疯了……” 完颜瞻原还在迎完颜永琏,闻讯匆忙赶回到此地,意外得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未及再循着那方向追,便看到最近的一条河流上火光冲天,一时咋舌,眼前一黑:“王爷……” 谁会想到,完颜君附疯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自己和楚风流的尸体一起,埋葬在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孤舟上、大火间! “风流,我出生陇上你出生江南,今日,我们就在陇上江南安个家……可好。”他望着风流本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旷世容颜,满足地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丝决然的笑,风流,便在此时,此地,拥你做一场白头老去的梦。 完颜君附临死前所做的一切混账事,哪能不将他叱咤风云的父亲、曹王完颜永琏引到成县战区来?那时候,大潭葬礼的烂摊子才刚收拾好,完颜君附就又猝不及防地给了他老父另一场。 楚风流战死之后曹王便已经着手在静宁和秦州之间调整兵力,谁料自己的儿子这般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惊得他不得不考虑从中线、东线调动增援来制止金军和宋军的此消彼长……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伤感至极,谁知一送就送了两个,而且这根本晴天霹雳,因为最近金军已经攻入陇南、眼看着足以奠定泰和南征的胜局…… 在林阡到场之前,楚风流本已夺定蜀川,即使短暂被其击败,也从未停止过分裂宋军,更具备结束林阡连胜的可能。故而身处静宁的完颜永琏虽然时刻关注战报,也从未担忧过楚风流不能翻盘反扑。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这个独当一面的儿媳在,他完颜永琏放一百二十个心——楚风流,那是除了这个被郢王谋害而中箭受伤的他自己之外,公认的最有实力与林阡正面较量不分伯仲的金军年轻一辈最高统帅! 直到听闻林阡祭出攻心言论,他才想到要问楚风流,可需要父王从静宁向秦州调派增援?谁知短短一日,楚风流竟就惨死林阡刀下,虽说她临死前尽全力保住了攻打西和、成县和大潭的所有金军,可谁会想到她年轻气盛会死,谁能接受这样的惨烈噩耗!? 悔恨难当,痛苦不迭,他只知道他自己老了状态不佳,却不知风华正茂的儿媳也旧伤复发,这几个月来,竟忽略了她的感受,将她一个女人当成三个男人在用,本已被寒泽叶耗得差不多如何经得起林阡这般的恶鬼击杀。 失去楚风流的伤痛,远远比失去君附要强烈得多,完颜永琏收拾心情,听众人描述来龙去脉,方知楚风流临死前在意志、身体、感情上都饱受摧残,很有可能是因为自知命不久矣生无可恋,所以才在林阡面前选择了舍己救人。那些算计她的宵小,委实比林阡还要可恶:“她习惯了被伤害,你们就持续不断地伤害?凡阵前猜忌过她、中伤过她的,一律问责。” 那些人,他一概不想再用,虽然静宁、定西等地的精锐他暂时抽不动,但思及这些天来完颜匡用二十万人在围襄阳,胡沙虎对楚州一如既往久攻不下,完颜璟据说也身体复原了,他认为诸如封寒、和尚、孤夫人、轩辕九烨、薛焕这样的高手都可以接二连三地赶回西线帮他。 “今后,绝对不准再过问出身,否则欲来投降的宋人怎么办?”祸患更需从根源上堵,他知道楚风流对吴曦的拉拢突然绷断,河池的焚毁便如一段水平线上突兀升起的高峰,接下来对吴曦的策反竟只能放弃从前“轻缓、暗中”的上策,而改走“强硬、明朗”的中策,看似竟要铤而走险逼得吴曦公然降金了。无论如何,他应该将风流最后一战的失误降到最低。 日理万机的完颜永琏,完全想不到几天功夫又迎来另一个噩耗——“王爷,二王爷他,他……”遁入空门去了。他飞奔到那寺中,看到君随跪在佛前剃度诵经眼都不睁,他作为战场和武界的最强王者他竟也无能为力只能转身。 “世间总有一个半个情痴。”数月前,楚风流曾如是慨叹,仆散安德对楚风雪的殉情。谁想到发生到她的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德、君附、君随、君隐,全都是在他完颜永琏身边长大的男孩, 他从未想过这些孩子们全被濡染到他的痴情,却学不会他的半点坚硬, 一息之间,他竟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孩子,只剩下一个远在北疆的君剑。 是的,只剩一个了。 “林阡……”攥紧拳时,他已然为楚风流淡忘了暮烟,根本楚风流才是他的暮烟,他看着长大疼在膝下倾囊相授的暮烟,分明在她七岁那年他就已经找到了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她才是小牛犊!此刻他不仅恨林阡也恨凤箫吟,恨那对夫妇一个天诛地灭一个天打雷劈,彻骨之恨。尤其是听到楚风流的明志,她要做他的亲生女儿之后——“风流,父亲会为你报仇,那些害死你的人,没有一个逃得过。” 第1479章 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 楚风流之死,金军痛,宋军快,但要问对谁影响最大,答案却是个非金非宋的败类:吴曦。 下令焚烧河池指挥部后,吴曦率众一路南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提心吊胆瞻前顾后,问最多的三句话就是“义军可追过来了?”“金军可打进来了?”“可有对我不利的舆论出来了?”东躲西藏,水深火热,乍看这种流窜好像是打不过金军,实质居然是在防自己人追杀,却还放不下蜀川名流对他的评价…… 由于近来活跃在他身边的金人大多都人微言轻,吴曦不知道楚风流死后到底谁来接管他、难以预料他和部将们会不会被中途抛弃,所以金军军心紊乱的那两日他也失了主心骨一般,当真有忐忑不安、七上八下、走投无路的挫败感。并非没有考虑过对林阡认怂、回兴州认错,但在遭到吴晛等人的强烈反对后,吴曦又匆匆慌慌打消此念。 唯能叹楚风流误我!她垂死挣扎之际,发的是什么狗屁烽火令! 流亡路上吴曦一晚连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是凤箫吟惜音剑架在他脖子上愤怒咆哮要取他狗命,第二个梦是楚风流青溟剑架在他脖子上低声冷冷喝斥他别动,两个梦里那两个可怕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由分说严词厉色,吓得他每次醒来一摸脖子都是大汗淋漓且难以转动。 第三个梦,才稍微有些慰藉,幻雾之中,梓潼神高高坐在堂上,吴曦穿着赭衣向尊神拜谒后,将叛宋降金的打算和担忧一起告诉尊神,请求尊神指点迷津,到底信徒该怎么做?还有,信徒的寿命会多长?梓潼神却没有回答其它,只对他说了一句:“蜀土已交付安丙矣。” 吴曦醒后,先还迷惘这句话什么意思,忽然就眼前一亮,“安丙?”不就是自己帐下负责后勤供应的随军转运使吗?此人在救灾赈济方面颇有建树,吴曦父子对他印象都很不错,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提拔他,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 “梓潼神都说川蜀交给堂兄的下属了,这不就是说……”吴晛喜不自禁。 吴曦亦面露喜色:“重用此人,大事必成……” 梓潼神在南宋被视为保佑功名顺利之神祇,故而吴曦深信不疑不再煎熬,到达鱼关之后,便秘密召集吴晛、俆景望、姚淮源、米修之等心腹以及安丙商讨,最终一致决定:与南宋彻底撕破脸,尽快公开依附金朝—— 不再对宋有归心,一则吴曦知道林阡真的为了寒泽叶丧心病狂,竟连关系暧昧的楚风流都亲手杀了,他吴曦本来就和凤箫吟不睦,千万不要做楚风流第二;二则吴曦怕韩侂胄处罚,毕竟他有过“可能与金军暗通款曲”的案底,可别步了郭杲的后尘死得不明不白、史官们只敢轻描淡写一句“卒于兴州”,退一步说他也是腊月初四成县之战焚烧河池的败军之将,宋廷对江淮战场的败军之将哪个处置轻了? 而尽快公开降金,则是因为他不想再惶惶不可终日。这些天他通敌卖国并非没怕过:万一最后金军过河拆桥、失信于他怎么办?他可不想他费尽心机却给他人做嫁衣自己什么好处也落不着。一直想问楚风流他什么时候可以不必再暗着来,碍于她的不怒而威才没敢问,如今楚风流刚死金军迫切需要他合作,他也发现即使他焚了河池、民众也没怎么样……那还不如趁早明目张胆地割据川蜀自立,和金军光明正大地交往,而且还可以让金军名正言顺地派遣高手来保护他这个自己人。 这次秘密会议的决策得到了全体通过,吴曦意欲得到完颜璟公开册立“蜀王”,并对安丙说“会任命安大人为丞相。”安丙推脱再三:“在下何德何能……”最终却还是半推半就。 吴曦又命与会者各自招集可用之材,加以厚赏,收买人心,迅速扩展护卫的同时,压制对自己的不利舆论。 另一厢,吴曦还派遣姚淮源与吴端同行,乔装前往金营奉表投降。安丙见到吴端出现,十分诧异:“此人先前,不是被杖毙了?原来没有吗?” 很多人亲眼看见,先前吴曦为表对宋廷忠心,在程松等人的面前亲手杖毙了那个完颜纲从静宁找来诱降他的族人吴端,原来,杖毙的“吴端”是假的…… “不错,在那之后,我便将吴端藏匿在府中保护了起来。”吴曦点头回答安丙。 “若非他作为一个‘死者’在府中藏匿,又怎会无意中撞见曹玄偷看堂兄信件……”吴晛还想再说,吴曦脸色遽然大变:“别再提那小人!” 安丙一愣:“曹大人……”小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曹大人是吴都统最信任的麾下啊……可是细细想来,确实好像很久都没在吴都统身边见到他了。 偷看信件?莫不是说,曹大人根本就是旁人安插在吴都统身边的间谍?! 哪个旁人?安丙心一颤:该不会是……盟王……川蜀除他还能有别人? 久居川蜀,安丙怎可能不知道,盟王(和谐)林阡是多年前终结短刀谷曹范苏顾统治的人物,曹玄是那四人之中唯一的幸存者,表面看来,怎么也要依附郭杲或后来的吴曦在川蜀制衡林阡才对,可是乱世间多少事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谁又能说曹玄如果真作了当间谍的选择正确与否? “吴都统这一番乱来,也不知盟王在前线打得可吃力……”为人深沉的安丙,在心里其实暗暗有立场。  却说陇南前线,金军动荡而不可触的这两日,宋军得到了充实的休整,但当完颜永琏深陷白发人送黑发人阴影中时,林阡本人自然也休想有好日子过。诛心言论由着曹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多都在指责林阡为了胜仗不择手段,对一个病入膏肓的妇人恶意抹黑和痛下杀手,天花乱坠好像楚风流真的百无一用一样。 楚风流的最后一计确实有她的狠辣,林阡如果信她病重那他就会败在“实而虚之”,如果不信她病重他就注定失在“顾此失彼”,他选择了后者所以错失了剿杀术虎高琪和罗洌这些其实也不差的金军将才的最佳机会。此外,楚风流之所以选择被他杀害而不是别人,虽是她自己想认罪和赎罪,却也向他宣告了她坚持立场要以金融宋,她是想最大程度地给金军怒气和斗志,从而让那些在她死后群龙无首的麾下能够自保、顽强地一直撑到曹王来陇南帮他们重整旗鼓。 本来就已经够高明了,经过曹王那么一渲染,“楚风流被林阡杀死”就更加后劲十足:其一,林阡原来杀了个无用之人,宋军再也不会像先前那般,觉得这样的报仇雪恨很兴奋,其二,金军进一步被调动了火气和提升了士气,其三,吴曦看林阡连病妇都杀哪敢再归顺他,其四,无论江湖或沙场,林阡之名尽皆受损,换往常他可能不在乎,如今的他,心态本来就不好,战场压力空前大,恶名的散播会对战局造成不利他自己也见过也害怕,越害怕越容易介怀,越介怀就越得掩饰,越掩饰就越要忍受和自行消化,恶性循环,完颜永琏等着看他崩看他炸。 临喜说得对,不能任凭他成为第二个我;景山说得对,不能因为怕他成为第二个渊声而放过一次又一次战机。赶紧地,趁他病,要他命。走火入魔骗多了,是时候该让他成真了。 为了给林阡拖足后腿,完颜永琏责令完颜纲“务必在林阡之前找到吴曦,接触并保护”,完颜纲便将此事下达给了刚到川蜀扎根的鸑鷟一脉。同期,完颜永琏筹划加紧对川蜀的攻势,“既然陇南一带受挫,不妨从大散关寻求突破。” 正如罗洌对他分析的那样:“我军西线总共五路,完颜纲、完颜璘、石抹仲温与末将都受阻,那便只能靠从陈仓出兵的右监军完颜充,来攻克程松背后的厉风行、杨致诚、许从容等人。”楚风流死后,罗洌一改以往的优柔寡断,即使在曹王面前也敢果断地道出想法。 果然是风流最厉害的徒弟,如果风流在此,也会这么决断吧…… 程松背后?不,“是程松的刀下。”完颜永琏纠正他,仿如就在纠正楚风流一样,笑了笑,他看得清清楚楚,程松虽然和吴曦不睦但是个怂包,毫无作为或消极作为,本质一样,都是把盟友架在火上烤。 “曹王说的是。末将会尽全力,在完颜充对宋军总攻前抓住宋谍‘灭魂’。”罗洌明明虚心受教也令行禁止,却好像性情大变脸上没带一丝笑。  “不知灭魂有未破解鸑鷟的暗号,或能据此顺藤摸瓜找到吴曦所在。”金军很可能通过控弦庄找吴曦下落,而控弦庄五大杀手锏只有一个在西线,故而一度找不到吴曦的林阡,倒是想到了从灭魂到鸑鷟的这条妙路。 林阡这几日想找到的人实在不少,比如潜伏在他身边的鸑鷟,比如焚烧了河池后就一直专注于躲他的吴曦,比如在大潭游击时失踪的吴冒先老将军,比如伏羌城兵败后就下落不明的陈采奕,比如皂郊堡失陷后石沉大海的曹玄苏慕浛…… 这天,终于有人领着个蓬头垢面九死一生的女子找到主力,据说是从北天水流亡到这西和境内寻夫宋恒的,焦头烂额了数日的宋恒大喜过望赶紧来迎,却没想到遥遥相望泪光点点的不是陈采奕而是苏慕浛…… “慕浛,怎么是你……”宋恒乍喜乍悲,却又觉得不完全悲伤,至少自己人多活下来一个,赶紧上前,挤出个微笑来平静相询,“发生什么事了?”正考虑带她去见主公说明情况,苏慕浛哇一声大哭起来:“夫君,义父他……” 苏慕浛本就心智不全,加之颠沛流离了多日,被带到林阡身边后,便连话都说也不利索。不过众人东拼西凑了半晌、又迎到另一个幸存者的归营之后,终于意识到十一月底皂郊堡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曹玄不肯对孤军奋战的聂梓岚给予支援,果然廿三那晚他对战局的指挥遭到了吴曦的掣肘—— “皂郊堡这般多的难民涌入,你若去天靖山支援,置都统他性命于何处!”徐景望急急按住曹玄手,换往常他不敢这般对曹玄说话。 “唇亡齿寒的道理,都统应当也清楚?”曹玄觉察出气氛有异,却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地想说服吴曦。 姚淮源阴冷地说:“难道就不能是‘调虎离山’?金军更想要抓的,到底是聂梓岚还是都统?” 米修之也建议道:“不妨弃车保帅,我等立刻向南退守,那是最安全的办法……” 曹玄怒极打断,怎忍心看到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川军竟因为怯战而自取灭亡:“不可!西面岷州已经失陷,天水不能再往南让,否则川蜀必定沦丧……” 他以为他提及川蜀吴曦一定会听从,而就在那时,久不说话的吴曦开口了:“那便不向南让。既然天水这般重要,那便全军坚壁据守。至于聂梓岚,微不足道之人,你可以调那覃丰去救。” 曹玄一惊,愣在原地,覃丰等人在片刻前被他派去了伏羌城救护。 “曹玄,是你说的,西面已经失陷,那就弃一保一。现在调覃丰那支兵马回来,去救北边,还来得及。”吴曦冷笑一声,表情不可捉摸。 “都统,万万不可。不管寒泽叶宋恒,还是郝定石硅,都可能需要援军救命,哪怕不救命也可分担。”曹玄摇头,极力反对,“与其教覃丰疲于奔命,不如令李好义调动精锐。” “那是我的精锐,凭何要救林阡的人!”吴曦脸色微变,语气也蓦地变重。 曹玄察言观色,只能深藏信念,在这场争执中作出退让:“都统说的是,林阡的人,不值得……” 徐景望哼了一声,猛然拔刀不再掩藏:“曹玄,你不就是林阡的人?!” 曹玄心底雪亮,早已对一隅部下作出“尽快护送顾小玭、苏慕浛和林阡子嗣离开”的手势,那是他很早以前就想好临阵应变有备无患的。深藏不露的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继续伪装,怒而持刀,义正言辞:“徐景望,谁给你的胆造谣上级?”徐景望骤然噤声,险些没能接过话。 “曹大人,前些天你有闲暇去后方探望都统,都统对你热情招待,见天色晚将你留宿,你却对他做了什么?”姚淮源冷冷追问,曹玄心中一凛,中线邓唐兵败之后,林阡怀疑问题出在吴仕,奈何没有真凭实据,便要他帮忙盯着吴曦,所以他那次去见吴曦只为看吴曦的信件往来,那天晚上,明明他给吴曦下了蒙汗药睡得很死,屋子里本该只有他和吴曦两个人,怎么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曦那晚确实睡得很死没看到,但藏在暗处的吴端却看了个一清二楚,翌日吴端对吴曦说明情况,吴曦却有感情亲疏而不予取信。没错,曹玄可以说是吴曦到川蜀之后最信任的人了!曹玄代表他吴曦和林阡抗衡于短刀谷,为了他潜伏到苏慕梓帐下带回更多官军,帮助他宣扬川军的美名提高川军的威望;南宋西线的诸多战胜,官军之所以能有一席之地,多半靠曹玄来给他吴曦长脸;这样的人,难得还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一意为他吴曦办事让他吴曦居功,只求吴曦能帮他曹范苏顾在短刀谷复位…… 因此,今年以来,只要是有关曹玄和林阡走得近的谗言,吴曦都力排众议说没关系那只是虚与委蛇;但凡说曹玄是当年曹范苏顾的内鬼的蜚语,吴曦都一笑而过怎么可能呢那时候苏降雪势盛而林阡初来乍到。吴曦给了曹玄几乎满溢的信任,虽然一直不敢对曹玄说楚风流策反的事,但主要也是因为怕影响曹玄打仗。那晚见面,促膝长谈同床共枕,他差一点就对曹玄全盘托出,太困了才睡着了没来得及说。结果第二天吴端就说曹玄偷看他的信,紧接着大夫在他血中验出了残留的蒙汗药。 曹玄,你和林阡走得近了都没关系,可你的所作所为却告诉我你一早就是林阡的人?这样的一记暴击砸下来,吴曦当真觉得是天崩地裂。那是他首鼠两端、举棋不定的关键时期,谁料到他最信任的曹玄居然真实身份露馅?!察觉到曹玄的异心之后,吴曦的决心瞬间激化,于是通过吴端与楚风流完成了暗通。虚情的起因只能得到假意的恶果,若说中线是吴晛乱来那么西线就是吴曦自发! 吴曦和楚风流事先就约好了,知道官军只要不参战都能保全,所以那晚他要对付的只是曹玄一个,他要面对面地向曹玄求证!如果说姚淮源问出这句之前他对曹玄还有半点信任,那么这句问出之后,曹玄的做贼心虚和沉默变色,令他的心骤然凉了半截:“曹玄你到底在想什么?身为官军主将竟吃里扒外,我吴曦这些年哪一点亏待过你!” 曹玄却惊而不乱,应对徐景望姚淮源米修之围攻之际,不紧不慢地自辩:“都统,必然是哪些小人串谋做戏来抹黑下官、嫁祸下官!”他当然愤恨这些小人,他们加起来战力也不算低,不去前线增援,反而纠缠内乱。 吴曦一愣,原还有回旋余地,姚淮源却即刻代吴曦下令:“那你表忠,曹玄,明人不说暗话,都统他有楚风流的保证,今夜不会有任何危险。你现在就随我一起,去伏羌城杀了宋恒,那是楚风流最想要的。”原来他们先前对形势的认知都是假的,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自己没危险,所说的一切都是想判断他曹玄的忠奸以便把他拉上这贼船! “宋堡主与川军素来交好,将来必定是川蜀顶梁之柱,我们如何可以自毁长城?!”曹玄难知自己在吴端面前露馅几许,当晚却铁了心坚守原则,多事之秋,哪怕权宜都不行,“不能杀!” 便这句话将吴曦对他的最后一丝信任碾成粉碎:“你和宋恒那般不睦,原是演给我看的?!果然啊,连你也是,也是林阡的人……” 那一刻徐景望三人与曹玄激战正酣,透过不算密集的刀光剑影,他在吴曦的脸上分明看见了另一个人……苏慕梓。 “来人!”吴曦厉声喝毕,护卫队得令又冲出几个高手,势要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曹玄你这卑鄙小人!你脑子被驴踢了竟给林匪那草莽卖命!” 曹玄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强而有力地挥刀斩杀,一边寻思着到底从哪个杂碎突破,一边对吴曦用了先前对苏慕梓一样的回答:“主公他,是抗金第一人。” 吴曦大惊,愤怒又惶恐:“你叫他什么!你叫他,主公!?滑天下之大稽,曹玄你一个官军主将叫他……” “举国在战,何管官军义军之分!谁站在阵地最前,谁就是曹玄主公,有什么不可思议!”曹玄掷地有声,无论一直就在他身边的还是送顾小玭等人离开又折返的有志之士,全都听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随他一起奋力突围。 “难道我就没有理想?我就不想做抗金第一人?!却偏要有个林阡,从一开始就横在我的前面,否则这川蜀的士心军心民心,它们,全是我的,全是我的!”吴曦压抑得太久,怒喝时青筋暴起。 曹玄冷笑嘲讽:“主公不会像都统这般,因为想要,才会去做……” 他耐力素来好,经得起车轮战,身边亲信亦都是身经百劫,要打赢吴曦护卫队只是时间问题,却没想就在那时,忽然有一支箭矢远远射进混战,斜路应声冲过来一路意想不到的人马,他们,全都簇拥着苏慕浛而来。 “慕浛,怎么不走?!”他以为没有后顾之忧,未料她居然没像顾小玭那样、一旦得令问都不问就走,他忽然想起从前苏慕浛宁可冒着被苏慕梓杀死的危险也要追苏慕梓而去……原来她是像舍不得苏慕梓那样地舍不得他关心他,所以她想要陪他一起面对?真正是天真无邪,心地纯良,人,如果一直活在小时候也很好啊,可她终究又像那一次一样,成了敌人抓在手心对付他的人质。 “义父……他们说,父亲和哥哥,被你出卖了数次,可是真的?”然而苏慕浛噙泪站在阵外,说了一句他万万想不到的话。 那时并没有吴曦的人为难她,他忽然发现,她不是人质而成了傀儡……同时姚淮源的话证明了他们就是策反她的主谋:“苏小姐,还用再问?昔年曹范苏顾,只活他曹玄一个,且还是第一个降林阡的,您再看看他今日宁死不降的样子,哪见得到当日半点的卑躬屈膝?” 又一支箭矢擦肩而过,来自苏慕浛身侧所以难躲,原来不是流矢、射的也不是吴曦。曹玄这才意识到,时至今日苏家竟还有拎不清的旧部,不合时宜地被煽动着向他报仇,虽然稀少,但却攻心,离间分化他身边这群铁骨铮铮……那时他也油然而生恐惧,说他骗吴曦他们或许还会跟从,但说他出卖苏降雪和苏慕梓他们会作何想? 那些先前跟在苏慕梓身边游手好闲的旧部,平日看曹玄是吴曦面前的红人才不敢多嘴,此一时彼一时,纸里永远包不住火:“小姐,是真的,二少爷被林阡俘虏前流露过只言片语,说曹玄明明能打赢叶不寐却韬光养晦只出谋不上阵,所以曹玄到我们身边就是为了骗二少爷犯错,曹玄采取的是迂回战术解救林阡。”“二少爷说过不止一次,曹玄卖主求荣,抛弃信仰。”“若非当时小姐被蒙骗,二少爷早就杀了曹玄为父报仇!” 苏慕浛本就单纯,脑子里缺根筋,一边听一边想,可怎么想也想不通,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义父,是真的吗?那日慕浛不应该出卖哥哥的,是吗?” “不是……”曹玄话音刚落,却觉一阵剧痛,原有苏家旧部一箭命中他肩,与此同时阵中血雾连喷,不止一个将士被攻破防线。姚淮源原还冷着脸,见状厉声趁胜追击:“是的曹玄就是这样的小人,一旦遇见更强的主上,便要不择手段出卖旧主!” 曹玄本就理屈,难以凝聚军心,面对这数倍围攻原还可以逃跑,却因为苏慕浛出现后众人士气的崩溃而眼睁睁望着生机荡然无存,随着一个接一个战士的倒下或投降,只剩他和核心处的几个死忠还在负隅顽抗,那几个死忠的眼中凝结着连他也没想到并且比不了的坚决:“旧主与你们一样,人生不如意便通敌卖国……”“唯有主公,先忧后乐。”“别说他是当世最强,就算最弱,我等也支持大人跟着他走!” “是了。”曹玄眼含热泪,索性诉说真情,“此生最快意事,莫过于与主公会师;最痛苦,始终不能与他一醉方休。” “一个不留。”吴曦听不得他们继续赞誉林阡,拂袖而去,下令全歼。 冷血无情的吴氏集团,眼看已大获全胜,怎可能还对变数过大的苏慕浛留情?全歼的意思正是留仆弃主,毕竟苏慕浛为曹玄做过出卖苏家的事。当是时苏慕浛尚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就有两道对立的刀光冲到面前,一个汇聚着无比的残忍,一个拖曳了一路的血肉,轰然相撞,令她目眩。 缓过神来,见曹玄半身腥热地挡在她和徐景望之间,不知是被刀伤了哪里,还是被力量震裂了箭伤,她呼吸一恸:“义父……” 吴曦闻声驻足,转头似乎还有不忍:“曹玄,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只可惜选错了立场。” 曹玄哼了一声,冲着吴曦的方向极力挥刀,横扫千军的气势把包括吴曦麾下和苏家旧部在内的全都席卷在内:“要报仇尽管找我!”慨然喝时,早已将那几个林阡死忠反向斥推,同时也温柔地把苏慕浛按去了最近的一匹战马—— 只留他一个人殿后,在彼处全力厮杀:“走!若是侥幸活着出去,见到主公请对他说,曹玄有负所托,愧对川蜀官军和百姓,愧对他与寒将军……” 尖锐的轰鸣,遮天的杀气,盖住了他后来的话。 “不,义父,不要!!”苏慕浛如梦初醒随马奔下山数步,喊声却被从高处飞旋下来的碎石和血淹没。 恍惚中,好像有个人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背后,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醒,他一身戎装永远为她遮风挡雨:“慕浛,别怕……义父在……” 这些年来,从来都是这样,宁可他万箭穿心,也要她毫发无损。 后来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日出日落了很多次,她也醒醒睡睡了太多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心底留存的其实只是义父的执念“见到主公,请对他说”? 她彻底清醒的时候,看到宋恒熟悉的微笑:“慕浛,你醒了。” 她眸子一黯,不对,不应该是这里,这个时间,这个人。  应该是某年冬天,白雪皑皑的短刀谷,她在雪地里学走路,怯生生地对那个冷峻抱起她的青年叫了一声“义父”。 应该是颠沛离乱了很多年之后,她被林阡的人护送回短刀谷,那个不苟言笑的黑衣男人很早就等在道旁,她抬起头来,满目惧泪,颤声问:“你好,你是义父吗?”“慕浛,是我,别怕。”他好像不太擅长笑,俯下身时眼中感情繁复,她看到他威武宽阔的肩膀,忽然不再为两侧的刀枪林立和军旗浩荡感到不安,她再愚笨都知道,从此她有个至强的人保护,用不着再害怕。 还应该是那个人为了哄她到岷山乖乖学武,难得一次不那么严肃地在铜板一面刻了个“浛”一面刻了个“玄”:“只学很短时间,能够防身就好。义父会常去岷山看你。” 除了去岷山不学无术的几个月,她和那个人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她苏慕浛,早就从家破人亡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和她冷酷无情的哥哥、心机深重的姐姐都不一样她乐观开朗。因为,她被欺负了,有义父,被抛弃了,有义父,被训斥了,有义父,什么都没有了,有义父,义父教她写字,给她买糖稀吃,陪她从那个情窦初开的伤感里走出来,她人生的无论哪个场景都有义父,为她鼓气,替她出头,帮她撑腰,所以即使在战地她也活得跟在岷山跟在短刀谷一样无忧无虑,仿佛只要义父在,什么凶险什么死亡全都不会找上她。 是的,当然不会找上她,因为找上的是义父啊。诀别之夜,冷风里四处战鼓硝烟,她一颗心疯了一般地跳,马不停蹄地带着义父逃,直到追兵的声音变小,直到义父的身体僵硬,直到她隐约看清楚,他背后到底多少根箭和他苍白脸上不悔的笑,纵然已死去多时,他还是紧紧地、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那时她忽然明白,很早以前,有个人就爱她很久,很深,不敢打扰,不计回报,可是她那样的没心没肺,怎么可能看得见:“义父,醒醒……” 她怎么推他都不醒,只觉得跳得很快的心猛地一下收缩住,左胸被掏空,越阻止越痛。 那嘴角本该带着宠溺:“还指望你早些起床能唤我醒,可见在岷山是怎样不学无术了。” “义父!慕浛答应,一定没下次了!以后都由慕浛唤义父醒!”回忆里她灿烂地笑,他好好的,她才可以肆无忌惮撒娇。 现在我唤义父醒了啊,为什么不肯醒呢,是嫌弃慕浛不学无术吗,那慕浛立即回岷山好好练剑,求你醒,好不好……  “慕浛,慕浛,苏慕浛……”宋恒心急连声呼唤,才把慕浛拉回现实。 现实?我不想存活于这样的现实,没有义父的现实。 太多人太多事,都宁可停留在某一天不肯走。 她机械性地随宋恒走进陇南的冰天雪地,呼吸一口都很难,抬眼看,一丝雪花安静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宋恒理解这心情,尽可能开导她走出来。 “嗯。”她嫌冷,微微一颤,仍然柔弱得需要保护。 “就像我们当年在冰天雪地里玩。”宋恒微笑,想到兰山真的已经释然,但想起采奕,眉间又不经意多了一丝忧愁。 “夫君,也喜欢过慕浛吧?”苏慕浛忽然淡淡地问,“便是那种,小孩子们之间,简简单单的喜欢。” 宋恒一怔,始料未及:“嗯?”想起那些年的胡闹,到真想一笑置之。 “夫君和慕浛同一类人,非要到失去了才明白。”苏慕浛泪盈于睫。 明白什么,明白曹、苏,不是主臣,不是死敌,不是父女,而是爱人。 “那晚纵使利刃加喉,曹大人也宁死不移,曹大人他,是为了护我才牺牲的……”宋恒望着她,轻声承诺说,“我会代他照顾你,也必定会为他复仇。”  到腊月初七的今天他们才知道,曹玄在十一月廿三那晚,便已经和寒泽叶一起走了。 “曹大人曾与寒将军约好,待天下太平了,他俩一起去河东、看看主公走过的地方。”曹玄用命护住的,不仅有与他曾存私仇的宋恒,也有逆境中肝胆相照但身受重伤的几位官军豪杰,他们虽然暂时还不能回归战场,却还可以在将来代曹玄继续报效大宋。 林阡听到这些往事,一度感怀万千,难以抑制沉痛:“他二人,皆是忠肝义胆,如今都功成身退。” 朔风卷魂,陇雪埋骨,血色浸染了荒城的黄昏—— “上京楚将军府的后院枫林,有空我也去醉上一回。” “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和前途,才换得现今的安宁、军心的一统,牺牲林阡的几战精力,又算得了什么?” 记忆里的泽叶,曹玄,风流,林阡……敌人友人,所有故人,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但,死去的人化作黄沙萦绕城关,化作雾雪围绕空山,化作荒魂环绕疆场,活着的,还有太多的征程要去经历,去打拼,去战! 在听闻曹玄被吴曦围攻致死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大概懂了吴曦原来是因为他才激化了叛宋决心,也难怪楚风流明明已经死去吴曦却还是不肯回头,“敢情吴曦和完颜君附一样,将我看作了宿敌,经不起信赖之人的背叛。” 那么,覃丰先前对他的建议再也不能完全成立——“只要主公能挫败楚风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吴曦之流进退两难。”现实是,吴曦并没有进退两难或后悔莫及,也不曾被林阡彻底刹停卖国的进程,因为吴曦的预设立场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林阡死。尽管如此,当楚风流皮之不存,吴曦也还是毛将焉附,因害怕林阡而阵脚大乱的他,既然不会再按部就班,就很可能别无选择、直接归附金朝。 “西线的官军义军,数十年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分裂,比不得中线、东线。”覃丰苦叹说,他其实很希望曹玄能像对苏慕梓那样对吴曦也挽回成功,更希望楚风流被拆除后吴氏集团能幡然醒悟低头认错,所以巴不得看见楚风流的死。 分裂偶然吗?不偶然。荀为早就对林阡写信说,他料定吴曦不会回头,从苏降雪、郭杲到吴曦的叛变,是川蜀地方势力长期矛盾对峙的产物:“吴曦若公然降金,则川蜀军民必不满,但与此同时必大乱。”先前,荀为只希望看见楚风流败,而不想楚风流死,那只会加速吴曦的乱,影响林阡的“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对吴曦不利,但对林阡也不利。所以荀为只差提醒林阡一句对楚风流要“把握分寸”,然而林阡恰恰在人心以外的方面被楚风流算计。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事已至此,形势对金对宋对吴曦,皆已是不可转圜了—— 楚风流临死前对吴曦的不慎失控,害得金军再也无法窃宋,完颜永琏就只能走中策,推动吴曦铤而走险作乱川蜀,既然决定走,那就神速走完,要吴曦尽快叛,放肆叛; 而林阡,不得不改变对策,既然横竖都乱,那就将吴曦杀之而后快,立刻杀,现在就杀! 完颜纲将与吴曦联络的任务托付给的果然是鸑鷟,而鸑鷟的暗号刚好在这腊月初七由灭魂破解,其对下线的指令也被林阡了如指掌。然而可惜的是,仍然迟了一步,寒家四圣留守于短刀谷内的戴宗和闫砜二人前去追杀却扑空,到场时吴曦不见踪影,庙中只剩几堆刚被扑灭的火。闫砜为少主报仇心切,急不可耐漫无目的追出数里,竟被金军派去保护吴曦的高手伏击,身受重伤。 “通知鸑鷟,赶紧更换暗号,以免暴露。”完颜纲在楚风流死后愈发缜密,鸑鷟存在不慎就由他来补足,“叫他提起点精神,他是我军难得还潜伏在宋军的细作了!” 宋军为了杀吴曦才不曾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因为吴曦的福大命大,不仅扑空目标还打草惊蛇,使鸑鷟硬生生逃过一劫;林阡预感金军会据此反向搜查灭魂,故而在最近一次接触中吩咐灭魂蛰伏数日,想尽办法混淆视听、扩大或转移嫌疑范围。 “那主公接下来岂不是要摸黑判断……”灭魂虽然从命,却担忧他辛苦。 “不黑,有光。”他淡笑指了指天月,转身离去,心里委实清楚,完颜永琏下一战必然从东面陈仓出棋,吴曦却很可能会听从金军、几乎同时就在西面的陇南对他背后一刀。 同时开战,怎么应付?还好有个东西可以使他瞬间转移…… “不行啊,不能再用火麒麟了,林阡你这个掠夺者啊,你骑上了就不肯下啊……”西海龙呼天抢地不肯把坐骑再借给他,你自己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也就算了,这是我的马呀凭什么给你用一次又一次! “西海龙,时刻记得你是个宋人,掀天匿地阵你大哥也参加过。”林阡一本正经地道德绑架,赖在她的战马上不肯让。 西海龙眼泪汪汪说:“不能再用了,我……”却支支吾吾不说理由,最后还是拗不过这个晚辈不要脸的情感绑架:“龙前辈!晚辈替天下苍生求您!下一战,完颜永琏和吴曦,陇南和大散关我要同时打!” 火麒麟确实是个至宝,也是他进入幽凌山庄后的最大收获,若非西海龙献出它来,十一月底林阡从东线到西线会跑断腿,哪可能区区两日就到达陇陕逆势? 一晃,他离开东线也十几天了,西线这些故人们的离去,应该也已经在金宋的江湖流传了开来…… 第1480章 纸糊的金军,铁打的襄阳 早在十一月廿六,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天骄徐辕,就曾当着襄阳所有宋军主将的面,罕见地情绪失控泪满前襟:“将星陨落!主公他断了臂膀!” 于战场,徐辕早就认定寒泽叶是西线的独一无二,在河东养伤时他亲口说:“主战场在秦州、汉江、淮河三处,分别由泽叶、吴当家、主公抵御,自然是万无一失。”现今三者去二,非得由他和凤箫吟匆忙顶上。 于江湖,徐辕永远记得,掀天匿地阵寒泽叶强行代宋恒逆天而为,为了帮林阡打赢直接把他自己拼了个只剩半条命,冷风中徐辕不想主公失去任何一个麾下,却知道寒泽叶逆着天命很可能救不活了,所以苦劝的时候根本没抱太大希望:“活着,寒泽叶……”“活着……天骄身后,提鞭偕行……”那个微笑,苍白却坚定,那时徐辕才真正开始认识这个早已与自己齐名却还曾当过敌人的九分天下…… 与寒泽叶并肩杀敌过的岂独徐辕?川北、平凉南征北战,陈旭、穆子滕与之皆是袍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泽叶之死晴天霹雳,直打得中线盟军军心震荡。好在有越风、彭义斌、沈延这些对泽叶不甚熟稔的人在,二话不说冲上一线挑起了协助赵淳攻守的担子,方才帮徐辕陈旭等人渡过了这个前所未见的煎熬期—— 十一月廿七,金军在襄阳城西的高处插旗,其上书写招安之语,意图进一步瓦解被围宋军军心。越风当即集结义军数人登楼夺旗,抚今鞭出,守者尽散。是夜,沈延兄弟与官军勇者合兵出城,驾船渡江继续劫寨,烧毁金军粮船、战船数十。 廿八,赵淳在城头远观,见城外屋宇遭焚烧、但土库墙壁尚存,意识到:“金军总有敢死队以此墙为掩蔽,躲在墙下射杀我城楼守军。”于是当机立断,令官军三十人出城毁断墙壁。见状,博学多才的完颜匡也不甘示弱,随即派三百余金军掩袭而至,赵淳麾下奋勇搏杀,联合城上打退金军。义军彭义斌随即率众驾船前往襄江西洲,与金军数千后援弓弩交射,从辰时战到酉时,金军败走,死伤甚多。 两天时间,尽管西线前途未明,徐辕、陈旭、穆子滕仍是尽可能地恢复状态回到阵前,重新与战友们分工合作:“主公已然去救,我等恪尽职守!” 不错,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 廿九,“惊鲵”探知完颜匡在东津搭浮桥以便往来转运,陈旭建议赵淳“以旧船承载油罐干草,由熟悉水性之人从上流放船。将至浮桥,焚船烧桥,同时众人潜水撤离”。同日,赵淳帐下的旅、裴二将与徐辕、穆子滕一同,前往襄江西洲及江北岸,与金军前来复仇的将帅或高手们鏖战。 彼时完颜匡人多势众,虽还未发动全面总攻却已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将帅有完颜江山、乌古论庆寿、乌古孙兀屯、完颜按带,高手则是封寒、忧吾思、孤夫人等等。那晚金宋双方在江上开始这场恶斗,谁也没想到竟会持续到翌日天亮都未休。 穆子滕借助徐辕“归空诀”的保护和烘托,提枪顺利地闯过了封寒和孤夫人两个关卡,直到遇见那个名叫忧吾思的和尚才有些许阻滞,好在在那双判官笔打出“顿首顿首”之际,及时地从天而降一道金光,自由劈扫,流利铺洒,杜绝了穆子滕的阵前失态,遽然江面风雨大作,正是越风的“一鞭可度四季风”! 昼夜交替,越野梦想中和现实里的两个副寨主,就是这么顺畅自然地交接了。 “赵大人派我们来增援——大家都在,该我们了!”彭义斌从后赶上,逆境中向来数他最刚强,扶稳精疲力尽的穆子滕和徐辕之后,便代他俩往对面正巧也前来接替封寒和孤夫人的乌古论庆寿和乌古孙兀屯打。彭义斌一边大喝冲阵一边拔出他不屈剑,他身后前仆后继的宋军分不清是官军还是义军,一时徐、穆二人满耳都是击鼓,满目都是星火,满心都是我道不孤! 曾几何时,擂台换成了战场,切磋变作了死斗,却从来是,刀剑在手,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平息片刻,他二人再度追上,能出几分力就出几分,纵使混战也与子同袍! 单论兵马数目,金强宋弱,悬殊至极,但论士气,明摆着金宋势均力敌,而论高手,宋军俨然更胜一筹。以穆家枪为标杆,蹑云剑、不屈剑在其下,逆鳞枪、冯虚刀略强,判官笔、抚今鞭在之上。故而很快众人都选定对手,战局也自然拆分成一对一、二对二数个漩涡。穆子滕再无旗鼓相当的对手,便冲着那些连武器名都叫不上来的等闲之辈势如破竹。 那一路他枪锋所指所向披靡,直刺似毒蛇吐信,横扫如黄牛转角,斜出若蛟龙出水,端的是锐不可挡、盛气凌人、威风凛凛,无愧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难测江天之色骤变,迎面意外冲出一把战刀,不由分说地制止了他的继续进击…… 那一刀,出奇地沉重、迅疾、刁钻、狠辣,强势劈开穆子滕枪,竟有着直追高手堂的内力膂力和速度。是的穆子滕不该轻敌,不应忘记,邓唐之战就是此人打败了洛轻衣,虽然大家都以为那是因为洛轻衣先被别人耗尽了体力、原来不是…… 给穆子滕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果把自己比作关羽、面前大部分都是虾兵蟹将、乌古论庆寿和乌古孙兀屯勉强算颜良文丑,那么这无比棘手的完颜江山,就是他打得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吕布! 本就强于他穆子滕,加上他猝不及防,险些十招内就无法招架,好在侧路猛然杀出一剑一枪,皆是女子,断絮寒星,莫如闻因,来得正好! 以三敌一,方才化解他性命之忧,莫、柳二人,却是奉凤箫吟之命来襄阳捉拿吴仕的。神奇的是,关于这道指令,柏轻舟和樊井都以为会刻舟求剑,结果甫一回到城中、民众聚集地里,忽然就冲出个男人将莫如一把抱住抓紧,喜不自禁:“莫女侠,你没事!我一直在等你……”乔装打扮过,却是吴仕没错! 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谁知道?时至今日,莫如不可能想不起,邓唐兵败前她在吴仕驻地看见的完颜瞻背影,也完全记得,兵败后正是吴仕起了个“莫非变节”的头造谣生事……他,是莫非失路的罪魁祸首,更何况他父亲是西线通敌卖国的千古罪人吴曦!所以纵使他欣喜地奋不顾身地仿佛真情流露地追出来见她,她却是一声令下和柳闻因等人一并刀枪剑戟将他围住:“拿下!”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虽然交汇得匆促,中线诸将全都看见,莫如竟不同以往,言行举止俱是强硬。  腊月初一,鉴于这场规模较大的夜战金宋双方都死伤惨重,完颜匡派一个被俘的宋人在城东隔濠对城上喊降,未果。初二,完颜匡又遣数十骑至城西,一人最前,打扮妖异,自称“天使”,出言不逊:“劝汝等识相早降,否则尽肝脑涂地!” “天你屁的使!肝脑涂你脸上!”彭义斌情之所至,不管会不会带坏小孩,在城头学了钱爽做了一把山东大汉。孟璞玉虽才十一岁,倒是和他一样的胆量,在他身边中气十足地怒怼城下:“抛颅何惧?俯首不能!” 穆子滕最是干脆,向赵淳请缨后直接从鹿角中突出,一枪就将那天使扎死,取其首级向完颜匡示威:“不长脑子的,尽管随你家天使来送死!”少年气性,傲气凌霄。 完颜匡大怒之下,运竹木、云梯、鹅车、洞子、炮石、攻具、草牛、土布袋至城外,下令“全面进攻襄阳!”赵淳闻讯,亲临城墙指挥,密令部下:“预办火药箭、炮石等分布,稍安勿躁。” 夤夜金军摆阵完毕,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一涌而上速战速决。赵淳则下令城头将士肃静不得喧哗,等候敌人越临越近,直到弓弩可及范围,发号施令,万箭齐发。 须臾大战开启,金军虽然措手不及,却也有备弓弩仰射,霎时箭矢密如蝗集,不计其数遮天蔽月。对冲之际哪支长眼,纵使赵淳也身中两箭,却对着力劝他退居二线的徐辕摇头决绝:“都说襄阳是铁打的城,襄阳知府便该是铁打的身。” “襄阳的军医就是打铁的匠……”军医也冒着生命危险,却被主帅濡染得毫不畏惧,反而轻松地开着玩笑。 然而赵淳毕竟没有武功护体,是以尽管受了徐辕真气依然还是昏迷过一段时候,不过徐辕清清楚楚,有此主将殒身不恤垂范,怎可能影响得了襄阳军民的众志成城! “先用火箭射烧金兵所搬竹木、草牛和炮木等攻具。”徐辕顺着赵淳本来的计策代为指挥,武林天骄凝聚军心的能力丝毫不亚于赵大人,宋军早就肝胆相照多日,自然不分彼此悉数听从。瞬间城上烟焰四起,弓弩炮石一齐居高临下射杀,自卯时直到申时,杀得金军伤亡惨重、全部败走,委弃器甲、弓箭、衣装等物。 擅长强攻的越风,立即组织兵马出城追杀,鞭控风云,神威千重。见主帅杀气腾腾,众将士争先恐后,越过水濠砍杀金军,获首级良多,收拾战局之际,盘点烧毁云梯百余连,夺取对方军器无数。腊月初三,金军士气受挫,拔营撤退,宋军追到城外庙宇,又得所藏备箭百余万,士气更振。初四,襄阳军与最近在邓州复活的宋军据点南北夹击,焚烧金军沿路所积粮草百余万,完全破坏了完颜匡再次进攻襄阳的准备。 初五,惊鲵再度探知,金军欲抽调光化兵马数千,回头打宋军在邓州的新据点。赵淳知情后,采取其幕僚赵万年建议,遣宋军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截杀:“我军高手正面诱敌,弩手于滩碛埋伏、上下并射。”对此金军始料不及,或溺水或狼狈逃窜。穆子滕率精锐追歼之际,听金军有败兵相顾哭泣:“被南军杀了驸马,如何归得?”自然不解:哪个驸马被我军杀了?我好像记得,中线没有驸马啊……仆散揆吗?不过,海上升明月暂时并没有类似情报,穆子滕想:或许是谣传吧,倒也谢谢这谣传,害金军乱上加乱了。 穆子滕凯旋而归之后,襄阳之危告一段落,完颜匡从初二宣布总攻到初五折戟沉沙只有三日。徐辕看着意气风发的将士们隐约心里有数:尤其是子滕、越风、义斌三人,杰出的先锋、中坚和后盾人选,也算中线大浪淘沙过后新鲜的搭配组合,甚好,拖得住金军二十万。  因宋军“神出鬼没、专劫虏寨、专烧攻具、专抢粮草”这样的以攻代守之策屡试不爽,再加上惊鲵和落远空的搭档远远比金军替补给朱雀的细作实力强劲,故而完颜匡在襄阳屡屡受挫,思忖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便间或分兵先打安陆、应城、云梦、汉川、荆山等县,能阻几支别处的宋军增援是几支,如此,倒也扬眉吐气过几场。 完颜匡听闻完颜璟身体大好,便将先前俘获的美女进献,赢回完颜璟眉开眼笑的夸奖,透过诏书都能看见他的合不拢嘴:“完颜大人,你统帅军队屡打胜仗,消灭了敌兵,安抚了降者,日日开辟疆土。对方凭借汉江作为险阻,而你鞭马而渡如履平地,平定荆楚已不是难事,虽是上天保佑如此顺利,也有你谋划的功劳,更要考虑远大些,来合我的心意。” 不夸还好,一夸骑虎难下,考虑远大些?完颜匡还非得打下襄阳不可!可是要怎么打?自从腊月初六之后,曹王就把他府上高手全都要回西线去打林阡了,此消彼长的是襄阳宋军越挫越强,那时早已不分什么官军义军——  炮火越强,自身越坚,襄阳被围一晃半月有余,却真正是“以万余兵卒抗二十万狂悍之虏”!除了高手掩击每攻必胜之外,府城自身的防御体系亦日趋成熟:周围共九里三百四十一步,城外有羊马墙,墙外有水濠,羊马墙之外都创设鹿角一重;北城门堤岸开重濠,设鹿角两层,埋伏壮士守拒马,除城上设弩手之外,又以战船载弩手于江岸下,日夜防备;城内居民分四隅,五家结为一甲,以便觉察奸细,虽有吴仕这样的漏网之鱼,但先前已筛出过不少,华一方的两个徒弟更被徐辕以各种理由投闲置散。 期间,有晚于莫如柳闻因几日的柏轻舟樊井也冒险来到襄阳城中。数月前曾寸步不离柏轻舟左右的何慧如,河东之战因为受到薛焕“用林阡白发对你下蛊废你战力”的威胁,战后便被林阡责令回黔西寻求破解之法,未遂,见薛焕雷声大雨点小,又深知林阡很需要她,慧如便自发重新回到战场,与柏轻舟重逢并再度保护。 虽说柏轻舟有何慧如护卫,但见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竟不辞辛苦强忍咳疾万里跋涉,不顾战场上气候恶劣暗箭明枪。赵淳赵万年等人在城头与她相见时都连连叹息“盟王夫人辛苦”,众人皆是一愣而笑,越风和沈延最先开口:“不是盟王夫人……”“赵大人,这是军师,不是我小师妹啊。” “军师……”众人皆惊,军师哪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纷纷看向陈旭和赵万年对比。 “军师?我考考你,金军每来攻城,我军以石炮打他们,可金军捡起来还能继续用,你认为该怎么解决这问题?”赵万年不信邪,问了个他觉得很棘手的问题。 “可用黄泥以牛马鹿毛搅和为泥炮,如气球样,或日晒干,或用火炙,打于城外,人无不立死。着地即碎,不能复用。”柏轻舟想了想,莞尔一笑,回答他。 “啊……我去试试。”赵万年瞠目结舌。 “要试试看,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柏轻舟点头,一点神女的架子都没有。 “襄阳城原先有炮十六座,赵大人已措置创增,造了大炮和旋风炮。在建或建好的,预计共九十八座。”陈旭立即带柏轻舟去看。 柏轻舟边察看边点头,回过来问赵万年:“我也有个疑问,若是金军有天也学会制造我们这般厉害的炮石,回打我城楼,我们怎么接?” “我先前想过,可用木造框子,每个每方丈余,用麻索于框上结成网笆,立在楼上,遇有炮石打来,触网而坠……如果军师你的炮石太厉害,那我就再在楼外作皮帘,用布袋盛糠秕,一旦打入,遇皮帘而弹去,遇糠袋即停止,应当也不会损坏我楼。”赵万年赶紧回答。 “小声些,莫让敌军听去了。”赵淳笑而提醒。 “赵军师足智多谋,轻舟受教。”柏轻舟再看了城防片刻,觉得除了一点不理解之外完全无懈可击,跟她先前对林阡说的十胜论相差无几,遂放心离开中线去西线,临走时她问了陈旭那一点:“陈军师,为何城中无弓箭手?只有弩箭……” “柏军师洞若观火。”陈旭摇扇,回答她说,“惊鲵探知,金人极度缺箭,每次来打我襄阳,都会暗中拾城上所射在地之箭,所以我军后来不再放弓箭一枚,弓箭手全部改为枪牌手刀手或弩手。” “原来如此,多亏惊鲵。战争果然要因地制宜。”柏轻舟听陈旭说“我襄阳”,微笑点头领悟,再无后顾之忧。  腊月上旬,襄阳宋军一直出奇兵不断骚扰金军,杜绝他们制造攻具夺城的一切可能。金军不堪其扰,于初十夜晚的四更天,驾六只小船从上流潜来,以火箭强行烧北门岸下船,正是一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偷袭。难得一次海上升明月未曾截获情报,宋军虽始料未及却惊而不乱。 “有人来试炼我们的防御了。”陈旭与赵万年并肩在城头,云淡风轻,微笑自若。 “子滕领兵救火,弩手准备阻敌。”赵万年下令,与他想的一样,“准备充裕,万敌莫侵。” 不消片刻,等闲金兵皆撤,见只见穆子滕和一个殿后的黑衣便服金将激战正酣,定睛一看应该就是那位完颜江山。 连日来,宋金高手正式交锋总计二十余次,正是以这位完颜江山最为显眼,单打独斗他连破过沈延、彭义斌、穆子滕,甚至平手过徐辕三十回合,直接给他们分了级。 “天骄,去帮忙吗?”陈旭不用转头都熟悉了身后来人的气息。 “不去。”说完就走,和衷共济的战场,难得一次有人居然不帮忙!这人是谁不好是那个脾气好到极致、不可能跟任何人有矛盾的天骄!陈旭愣在那里。 “咦……”赵万年看徐辕临走带着微笑,还没来得及细想,赶紧拉住另一个路过的:“越大侠,您……” “给子滕。”越风言简意赅,陈旭哦了一声,这才懂了:“万年,我们别管。” 军师们再聪明,也不如高手们懂战局走向。穆子滕近日伤势大好、战力恢复,自是想寻求机会破解完颜江山刀法一劳永逸。眼看穆子滕渐入佳境,越风不想插手打扰,但知道这不是纯粹武斗,因此为了战场也一直默默记着对方刀法。 徐辕同样口是心非,表面不帮,还是在暗处御风箭瞄了好几次,他看得出,那人的武功进得去高手堂,凭子滕一两次交手未必破得了路数,如果此刻暗箭伤人能除掉个强敌徐辕倒也无所谓被指作小人。 只不过穆子滕与对手纠缠太紧,速度快到徐辕也生怕误伤,于是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纠缠许久,直到最后完颜江山不愿恋战、暴击一刀、绝尘而去。 “他的刀法……”徐辕和越风异口同声,看到那人仓促收刀的最后一招,和印象中的某一个人像极了:狠打穆子滕胸口试图直插心脏,受阻后用力旋转着拉了回去…… 是……他吗!? 再想去看,已然不及。  眼看着襄阳城形势一片大好,纵连落远空和惊鲵面对面接触时,都难免心境轻松了许多:“襄阳城如今不分官军义军,却分成军师和高手两派了,也是有趣。” “十五日,金军将到城南紫阳观,再造攻具。”惊鲵的性情和她的相貌一样,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她竟比落远空还要本分还要认真,对情报之外的一切都漠然不问,说完所有的信息后才因为上级的上一句话而叹:“中线官军义军相加才能抗衡,然而西线却是主公一半对双倍。” “惊鲵……”落远空心念一动,默然看她。 “请示下。”惊鲵回神。 “西线不是你的管辖,关注过多,会增加暴露危险。”落远空提醒她,只要注意襄阳就好。 “是,属下记住了,不再关注中线以外。”惊鲵,是个极其优秀的、天赋异禀的细作。 “对了,有金军说驸马被宋军杀死,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方并没有任何情报,他们说的驸马是哪一个?”落远空又问。 “近日完颜匡重点澄清,说仆散揆只是被宋军泼妇临阵骂晕,死讯只是空穴来风、勿再谣传……”惊鲵说。 “金军经不起更多伤亡了。”落远空远看着惊鲵的背影直至不见,天空里雪花好像能令他嗅到某种花的香味,然而这季节注定已从秋入冬。 作为三线九路所有信息的交汇,落远空知道西线宋军虽然失了曹玄、寒泽叶、聂梓岚,但金军同样也折了司马隆、楚风流、完颜力拔山,东线更是拜惊鲵在控弦庄的打探所赐,战狼被成功剔出,仆散揆在此前就已病倒…… 对此,落远空却是担忧的:金军经不起更大的打击,可别破罐子破摔,把原本散落在天下间的所有高手一股脑儿全塞进川蜀打主公。譬如原本在环庆的解涛、楚州的轩辕九烨、中都的薛焕,据落远空所知全都在回去的路上或已经到了。主公却没有任何调整,竟似要一个人全部扛下?扛得住?  已经到了。金北第三的解涛已经到了。 腊月初六解涛在环庆的玉皇山放目远眺,穿着旧衣感觉冷风直从衣领往胸口钻,想取暖,便不由自主地舞起狂诗剑,一边剑舞,一边回忆那个因他对她不敬就送他衣服却暗藏火药将他手差点炸断导致他被薛焕霸占的女人,和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 “风流……”那女子,俊逸,妩媚,强悍,霸道,巾帼不让须眉,后来他也只见过柳闻因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相似。 数遍金北,也只有那女子一人懂他,那女子说“子若,你是虎质羊皮”。 可他那天却只能相隔万里、相隔阴阳为她悼亡:“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子若,王爷的调令。”万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解涛求之不得:“我去西线打林阡报仇。祝孟尝和王冢虎,就拜托你,辛苦了。” “同袍兄弟,不辛苦!”万演真挚地拍在他肩上。  在回去的路上。薛焕离开中都后就一路担心曹王,他当然知道楚风流对曹王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楚风流对他没那么重要,却也因为“江湖、沙场,到底是渐行渐远了”而感到无比难受。  同是在回去的路上。轩辕九烨放战马去喝水,一边吹笛怀念,初见筵席上的戎装少女,一边仰首看天,早不见北雁南飞。 他与楚风流,比谁的交情都深,也是大金难得能制衡林阡的两个年轻人。虽然他擅长诡计而楚风**于用兵,也算是“虽好尚不同,以公义相取”,是曹王舍我其谁的左膀右臂、中流砥柱、最佳搭档。 如果说少年时他对她更多是爱慕,那么近年来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友之情,过命的交情!他永远都会记得陈铸死后六月飞雪他和她在绝境里的相互扶持:“我会到最后,看林阡失败。”“一样。” 同行的坚定的热烈的战友,现如今因为林阡少了一个又一个。但他一定会坚持到底,完成他们所有人最想见到的一切。 “所幸吴越、寒泽叶也已死了,下一个,又轮到谁呢。”邪冷一笑,他乐于拆除林阡的膀臂,如此曹王才能立于不败。 那时所有金军都心知肚明,林阡的三线主帅,已然从一开始的寒泽叶、吴越、林阡,变作了林阡、徐辕、凤箫吟。那么下一个,轮到谁呢? 看上去最弱的凤箫吟?令轩辕九烨无奈的是,要杀她偏偏最难。尽管王爷早已不认她、她没有任何免死金牌,但通过这些天东线的战况来看,她和吴曦一样,运气好得惊人……  注:本章部分内容摘录或翻译自赵万年所著《襄阳守城录》。史书关于赵淳抗金语焉不详,更有甚者颠倒黑白短短一句“赵淳焚樊城而遁”,但实际上赵淳一万对二十万守了襄阳九十天之久。若幕僚不写本书、民众不立碑纪念,后人几个知道?着实可悲可叹。 谨以此章纪念赵公,虽已八百多年,气节不应遗忘。 第1481章 开局一张嘴,输出全靠怼 临安风华擦身错过,南淮霜雪扑面袭来, 似有声音悄然在问,浮世烟花,流离烽火,你更爱做哪一束? 吟儿环顾四面再也熄不灭的天,泪中带笑勒马,胜南你愿做哪一束? 今次到京城来谈判,林阡算无为而治,盟军竟大获全胜,不仅如愿以偿向民众和朝堂传达了主战情绪,更教以仆散揆为首的金国使团赔了夫人又折兵,仔细回想那却不是偶然:一则,金人是贼,意图盗宋,再色厉都内荏;二则,临安人是主,民众与朝堂就算胆怯得大多主和,绝境中的立场也一定是回护自己人,内斗虽无处不在,不影响一致对外。 最让吟儿感到意外的,是本以为懦弱的皇亲国戚都硬气,韩侂胄自己就在补贴军需,赵扩亲口答应会支持林阡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一个权臣一个帝王,他们稳在那里,何愁朝堂服软认怂?连林阡都对她说,就算宋廷初期备战不充分都没关系,只要吴曦能像毕再遇、赵淳那般稳住西线,盟军也一样能够力挽狂澜、将这场南征逆转回北伐…… 是的未必不能胜,这些年盟军深入敌境清楚金军早已强弩之末,而经过这场谈判赵扩韩侂胄皆同林阡冰释前嫌一拍即合、眼看着南宋全线的官军义军将勠力同心再无阻障。一旦吴曦得到宋廷号令后与短刀谷并肩作战,不求他锦上添花,只需他不拖后腿,都将会是一场扬眉吐气的王师北定中原,结果?! 结果就在这节骨眼上,完颜璟原以为最难打的川蜀,林阡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川蜀,金军三线九路里将帅虽最强地盘却最少兵力严重不足的川蜀,就因为吴曦那个败类的叛宋现在让金军唾手可得!所以这场谈判仆散揆虽输,谈判的间隙完颜璟却赢了! 一夜而已,吴曦从忠臣到游离,蜀民从安居乐业到内忧外患,川军从高枕无忧到腹背受敌,西线战场从中线东线的铠甲到软肋……吟儿如何不为寒泽叶的死伤心,但流的眼泪更多却是怒、愤、恨!怒,怒老天不开眼,本来很顺利的事一定要一波三折;恨,恨寒将军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偏要折在丑恶小人的手里;愤,愤吴曦那样一个欺世盗名的罪人狗命偏偏比谁都长! “能否答应我,如果宋恒到最后还是伤害了兰山,你会向兰山表白,绝不藏在心里?”“是,主母。” “曹大人,咱们都想认宋堡主做女婿,不如公平竞争,何如?”“盟主言重了。” 她毕竟是主母,回忆多半不在战场,而是这些后方生活中的琐事,牺牲的泽叶和失踪的曹玄在她心中一样痴心、深情,难得还都因为林阡的关系以她马首是瞻,战场上却是不相伯仲的对敌狠辣、行军打仗毫不拖泥带水。就因为这样她才更担心林阡,他即将接手的西线陇南战区,身边只有个成长到一半的宋恒而已,为人单纯,心地善良,阳光灿烂,闯荡江湖当然招女孩喜欢,可是征战沙场如何辅佐得了主公? 当临安渐行渐远,离和州越来越近,宋人越来越少,金军越围越多,吟儿嘴角的笑便愈发敛了,心中的负面情绪渐次增多,脾气不好的她憋了一肚子火,极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发泄出来。 她和李君前前脚才回到战地,仆散揆后脚就命金军把和州团团围住,冬至之后金军原已败得毫无斗志,现在明摆着是收到了西线的捷报,冲着和州等地卷土重来来势汹汹,他们扬言林阡再也回不来了、淮东淮西义军群龙无首,完全不将“临阵脱逃”过的她凤箫吟放在眼里。作为过去的和州守护神吟儿心里万般着急,可总不能解释她并没有临阵脱逃、只是死过一次但是被林阡以一种骇人听闻的方式救活?鬼信…… 百口莫辩之际,她去城头找那个接替她做和州守护神的周虎商量对策,对周虎能否独当一面的担心直追对宋恒的…… 彼时由于金军势大,宋廷不得不下焚城令,江北不少地方都已遵令,吟儿来找周虎时也是为了问他“和州有未收到焚城令?”周虎回头,笑着答她:“没有。”她虽不善于察言观色,到底是个对赃物感觉极佳的神偷,早已看见他藏在身上不肯拿出的号令,蹙眉:“真没有?”“死于城守,乃分内事。”周虎知道骗不过她,肃然回答,斩钉截铁。 “好!”吟儿也不知冲上胸口的是怒气还是豪气,差点想喊人拿酒来就地跟他对饮,“叔子安心守着,攻伐的事,且看盟主的!”她早想撸起袖子跟金军高手们干一架了。 月末,由于叶文暄、杨宋贤分别去扬州、真州等地守御,慕容茯苓随毕再遇极速前往六合支援,厉仲方仍然在三大堡坞固防,和州战力便只有李君前、凤箫吟和叶文昭,很巧,全是小秦淮。其中,最威慑金军也最能自证的当然是吟儿的惜音剑了。 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最擅长打的还是嘴仗—— 那天也不知丘崈抽了什么风,竟又主动跑去仆散揆大营求和,那个歹毒多智的仆散揆一如既往,竟要求宋使随他一起到和州城下来议,就给死守的城中人看看什么是识时务者,实际则是想用丘崈卑躬屈膝的矛来打穿周虎等人众志成城的盾。 “仆散大人,丘大人只求先就地停战,双方坐下来好好谈、寻求解决根本之道……”宋使起先倒也不卑不亢。 “和谈条件,我早列出,其一,宋向金称臣,增加岁币。”仆散揆尽可能大声让城头所有人都听到。 “可以答应增加岁币,逃到宋境的流民,我朝也将悉数归还……”宋使点头,带来丘崈的保证。 “谁答应的,滚一边去!”吟儿在城头仔细聆听,谁也拉不住地大怒插嘴,“金朝北有鞑靼,中原黄河改道,国库早已空虚,他们比我们还想言和,用不着你们低三下四来求,嫌钱多也便算了,哪有弃子民不顾!听好了!他们看似凶恶,实则‘以战迫和’,早已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其二,严惩启衅之人。”仆散揆不改严厉,眼神如刀割在那宋使身上,直将原还镇定的宋使割得一个寒颤,“比如城头那叫嚣的泼妇,和韩侂胄的首级一并送来!” 吟儿被军医提醒不能生气,只能降了火,声音小了些,轻笑冷嘲:“韩侂胄?首级?你怕是没见过丘崈在韩侂胄面前一口一个‘下官’的样子?谁取谁首级呢?!”哦了一声讽刺:“仆散大人自然没有看到的,当时金军还在暗箭伤人、躲在阴沟里等好戏看,结果被戳穿诡计灰头土脸。” “单凭叶家伤了主仆数人、韩侂胄丘崈死伤几个幕僚,就说是我军施计害人,有什么真凭实据?为什么不会是宋人自己串谋演苦肉计,恶意编造罪名强加于我方,目的就是想在和谈上占理?”仆散揆面带不悦,这句话说得中气不足,似乎还低声打了几个喷嚏。 “谁和叶文暻那小人串谋!仆散揆,你若真无辜,当时为何不说!”吟儿咄咄逼人,看出仆散揆刚从临安回战地,很明显不适应这气候陡变,好像遭了一场风寒,赶紧趁他病要他命。纵然如此,她也知道有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仆散揆这句话是对的,叶家的命案他们这些人知道是真的、也清楚林阡和叶文暻有私仇不可能串通,但是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所以这件事并不缜密,若言这是宋人苦肉计,道理上也说得通。战狼一日不作为污点证人剔出来,一日金军都有正义的漏洞钻。 “哼,我军怎知宋人那般狡诈?自然猝不及防,一时不曾想到……”仆散揆身子晃了晃,看得出他更不舒服了。 “我军同样也不知道,狡诈如你金人,竟从开战之初就在打策反吴曦的主意。”吟儿想到寒泽叶的账,瞬然捏紧了拳头,“秦州千万将士的债,迟早要你们还回来!” “数典忘祖,公主真是恬不知耻,和州百姓难道不知她……”仆散揆听她再次忘本,脸色铁青怒喝一声,宋使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躲一边去。谈判席兀自被拉伸到了城墙上下,他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也愈发浓烈。 “背信弃义,驸马才是龌龊之至!”吟儿当即打断他,见他蓦然变色,立即乘胜追击,“金军难道不知,仆散大人胆敢冒着大金亡国的危险违背我们之前在河东的盟约,只为了他多年来仇恨我抗金联盟的一己之私?!” “你……”仆散揆本来想对和州百姓说她正是毁了西和州无数军民的完颜暮烟,结果现在怕她把他的一己之私说出来传到完颜永琏和完颜璟的耳里引起误会,气红了脸,虚汗直冒,“你……” “龙镜湖你出来!当面与我对质!”吟儿平素就可以说几千字而不带喘,一对比,仆散揆的断断续续就特别占劣势,她本想要质问龙镜湖仆散揆是否违逆过曹王,就在那时忽然看见仆散揆脸色苍白,当机立断,瞬然改口,抓住战机,抽剑朝城下一挥,端的是气贯长虹,“再躲着不出来,你家驸马就死了!” 剑气真的及不到那么远,配合的是,仆散揆正巧急病发作,被“这一剑打晕”坠倒马下…… “驸马死了!”“被南军杀了驸马!”宋军先锋出城,金军慌不择路,若非龙镜湖拼死救护,仆散揆又一次搬石砸脚……  昏沉中醒来,先看到龙镜湖担心的眼,仆散揆只觉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回想起临阵病发,不禁叹了一声,苦笑自我归罪:“不该。” “我原还觉得奇怪,她剑气怎有这般厉害,大人您没见血、却发烧,还以为她火毒会隔空传染……”龙镜湖连连抹泪,“谁想你去了趟临安回来就病了,居然还叫军医瞒着我们。” “这点小病,有什么好说?鼠辈,你哭得像个妇人。”仆散揆嘲笑起来。 “大人。您这风寒虽是偶感,却是来势凶猛,此刻又加重了。近日务必休养妥当,免得冬春交汇,战场气候恶劣……”军医赶紧进言。 “……是老了吗。”仆散揆无奈听了军医的话,先休养,不上阵。 结果只能是便宜凤箫吟,她又做回她的和州守护神了。  “和州一时难得,不妨先攻六合。”仆散揆出于对李君前和周虎搭档的考虑,认为自己休养的这几天众麾下没必要与他们死磕。探知到宋军大部分还在增援六合的途中,他大可以先行一步,与连破濠州、滁州的东线第三路兵马统帅纥石烈子仁会师,一起围攻六朝古都建康的“京畿屏障”六合。 决断后,仆散揆立刻派遣黑衣女给纥石烈子仁增补,他不能总以黑衣女称呼她,所以给了她一个代号“曼陀罗”,原先他和轩辕九烨一样担心此人不能效忠大金,毕竟她最开始只是轩辕九烨花钱雇来的杀手……不过,冬至的那场大战让他完全打消了后顾之忧—— 曼陀罗对林阡深恶痛绝、与林阡势不两立,原因很简单:“他将我辛苦攒了多年的宝物打进江里去了!”断人钱财,杀人父母。 仆散揆深知,伤势大好的她,将会是纥石烈子仁六合之战的最强先锋,对着毫无战斗力的六合宋军泰山压卵。 第1482章 霜凝孤鹤迥,月晓远山横 探知到宋军大部分还在增援六合的“途中”?“毫无战斗力”的六合守军? 大错特错。 当青鸾暴露、战狼赋闲,仆散揆对宋军情报怎可能探知准确。 事实上,在金军先锋到达距离六合二十五里的竹镇时,便已有宋军先一步抵达六合、而金军却对此浑然不觉; 更不知道,这支兵马正是战功煊赫的毕再遇所领。他被宋廷任命为节制淮东军马,故而可以灵活地调遣淮东宋军。 智谋百出、治兵有方的毕老将军,经泗洲、灵壁、盱眙、楚州数场战斗早就教东线金军闻风丧胆,如果仆散揆早先得知彼处由他接守,断然不可能把重心从和州转移到六合,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卖? 毋庸置疑金军这突袭六合的第一战输得极惨——毕再遇因“灭魂”来信,确定金军低估了他的速度,便利用这一点迅速出谋:“大军偃旗息鼓、假装不在此处,弩手伏于城上,精锐且随我来”,亲自率领精兵以及义军诸如慕容茯苓等高手埋伏在六合南门。 金军甫一逼近城濠,倏然遭遇万弩齐发,乍静乍噪,始料不及,斗志昂扬的他们瞬间全遭猛击而蔫,诧异、慌乱、生死一线。当是时,毕再遇下令大开城门,伏兵尽出,鼓声喧天,与此同时城上旌旗尽举,难以判断守军到底几万几十万……金军惊恐,狼狈溃逃,毕再遇乘胜追击,铁面黑马,猩风烈袍,挥舞双刀以一敌百,完全不像年近花甲。 慕容茯苓携莫邪紧随其后,长剑在握,刚柔并济,金将虽有用锏、用斧轰砸者接连拦路,都被她策马飞驰之际逐一四两拨千斤,后又有用刀、用剑劈砍者左右夹击,全遭她近乎同时地强行刺挑开去。 尽管慕容茯苓从小到大都是个假小子,却历来在姐姐和爱人的庇护下长大,没经过几番风雨并且也算大病初愈,然而就像是天定的剑主一般,初提此剑就战力飙升不同凡响,好像注定了将凭莫邪叱咤风云一马平川,马平川,好熟的名字,呵,这些杂碎,还不如淮南争霸时候那个花拳绣腿的骐骥派掌门马平川呢。 毕再遇先前见过冷飘零、凤箫吟和杨妙真的厉害,今次再看到这慕容茯苓利刃飞扬流光溢彩,既心中惊叹,又见怪不怪,笑着想梁红玉真是扎堆转世了。眼看二人就要并驾齐驱,陡然斜路一根袖箭狠打,毕再遇一惊即刻左转马头、挥刀助慕容茯苓格开这致命一击,却见白光一掠、飞电过隙,竟猝然有道黑影鬼魅地浮现在他身右……若非他双刀卓绝,必定折损在了对方这声东击西的一计!纵然毕再遇防御及时,轰然对撞后还是觉得对手内力浑厚,细细打量这位突如其来的金军高手,身材玲珑有致竟也是个女人无误。 “毕将军,实在厉害得紧……”慕容茯苓挥剑阻断几个虾兵蟹将,回头看见对面的黑衣女正是盟军的老熟人曼陀罗,原来这么快就从和州来了六合?!其实慕容茯苓认识黑衣女比吟儿更早,兴州的血溅婚宴她就在场围观,亲眼看到曼陀罗一根袖箭入局就从宋恒剑下救走林陌,内力可及宋恒下限,怎么说也是九分天下的实力,然而毕再遇竟然光凭膂力就能与之抗衡,想来也是天生神力、冠绝官军了。 不容喘息,前方狂风骤起,金军增援陡至,毕再遇双刀果决拦在阵前,说话时不停止与曼陀罗力拼:“茯苓,先带将士们回防。” “然而……”慕容茯苓看出毕再遇单挑胜算不大,怎可能任由主将独留此地、尔后明摆着寡不敌众?然而,她一时不能插进这战局,甚至无法靠近这万钧力量的边缘。 “这是军令,撤!”这路金军增援得极快,突如其来且声势浩大、灭魂即时情报是“先锋过万”,若不是被曼陀罗拖缠住了,毕再遇也想尽快回六合去。 虽然只有几天的短暂相处,慕容茯苓也和毕家军一样令行禁止,不过一众官军和她勉强接受不同,满心都是对毕再遇能脱身的信任,果不其然毕再遇很快便赶上了他们、且战且退且殿后相护。慕容茯苓回头微微瞥了一眼,看适才打斗处茫茫一片白雾,心念一动:毕将军勇谋兼备,自然不是个拘泥于刀剑比拼之人,此刻教金军焦头烂额的唐门烟雾弹,大概是盟主借花献的佛吧…… “可到地方了?”毕再遇一边策马追上,一边低声问副将许俊。 慕容茯苓回过神来,还没想好是怎么回事,随着许俊一句“到了”再叠加声声惨呼,最先追前的金国高手们接二连三被绊落马下,电光火石之间毕家军反冲向陷阱操刀连斩,寒风拂过带走郊野一大片生灵气息。 留了一手,有备无患,明明是真撤,却打出了佯败效果,当是时,一众金军哪个敢追?难辨虚实,缩手缩脚。 毕家军行动神速,很快便脱离险境。慕容茯苓瞧得出,他们之所以速度惊人,是因为军备和其余官军截然不同:其为轻甲,长不过膝,披不过肘,头盔重量有减轻,马甲亦换作了皮制……“难怪出了名的‘擅长野战,机动性强’,原是毕将军针对官军装甲过重的弱点,亲自设计给麾下们革新过。”再想起适才将士们的军令如山和绝对信任,慕容茯苓心忖,毕将军和麾下间默契怕是只有盟王和盟军可及了,而毕将军的智谋,谁能出其右,谁…… 慕容茯苓忽然想起那个在两淮地区甚至整个南宋都赫赫有名的智囊,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忽然有点伤感。 危机并没有完全过去——缩手缩脚的注定只是徒禅月清那样的寻常将帅,而身为金军在六合的第一高手,曼陀罗还是当仁不让、不遗余力地追上前来,远远一剑“拂水飘绵”掠袭,外表轻盈、灵活,内涵劲道、绵长,慕容茯苓遭她当破绽打,堪堪招架了五招而不敌,亏得毕再遇双刀再次相援才缓过性命之忧,然而他俩应战得太过仓促,被她那霸悍的内力第一时间就占据主导,其后数十回合,战局更是硬生生走向了二不敌一,一时间再难像其余兵将那样及时回城。 “真是糟糕,碰上信仰坚定的死士了……”慕容茯苓看曼陀罗眼中喷火,一颗心称得上百转千回:这当儿刀光剑影急剧升温,等闲若想近前帮忙多半送死、远程射箭谁知会不会帮倒忙?可是迟则生变、不能教其他金军胆敢追前……然而曼陀罗重点攻击毕将军,他已经不太有机会故技重施……只能靠我,该怎么办? 每每临时抱佛脚都要叹: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说时迟那时快,从天而降一道白影,一剑“乘龙驾鹤”切中肯綮,其实并未攻击曼陀罗,而是给慕容茯苓一招补充而已,便轻而易举将她的短板补齐、剑旨瞬间从平庸变作猛厉飘逸。那人再一个箭步绕到毕再遇身侧,又一剑“风声鹤唳”合击,当即将毕再遇原本充足的刀路演变成虚实莫测。他的出现,立竿见影帮毕再遇和慕容茯苓打破了与曼陀罗的平局。 “何人?!”“你……”两个女子不同程度地脸色大变,曼陀罗看出他虽自身水平一般、却能迅速增长甚至翻倍己方战力,是个谋高于勇的极强辅助;而慕容茯苓,七年的枕边人了还不认识他是谁吗!说曹操曹操就到…… 曼陀罗敌不过这三人的智勇相加,被双刀双剑各色弧光压得连退数步,当中最慑人的,应当就是慕容茯苓的莫邪剑了,寒光四射,削铁如泥,纵然曼陀罗武功绝顶,肩膀也被削得血肉横飞。 至于幽暗昏惑之境,曼陀罗原道是无人能援,毕竟她算孤军深入,此生,竟毁在了自大轻敌…… 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自以为沦陷在绝处之时,蓦然有两人两骑冲破迷雾,强行将她从战团中救了出去。 那两人,一个和慕容茯苓武功相近,一个则低得多,原本应该打不赢也救不了,可是他们的到来,却令杨叶和茯苓双双一惊、临阵失误—— 因为,其中一个用的剑法是“古木苍藤”! 毕竟同在两淮多年,借着烽火隐约可见,武功较低的另一个,正是昔年建康府林陌的贴身书童,崇力…… 他,他们,怎也来了?!何时来的?! “难道说纥石烈子仁帐下还没祭出的杀手锏,说的就是他林陌吗!”慕容茯苓回到六合城中,来不及为重逢杨叶百感交集,就已经为了林陌等人的出现而义愤填膺。她先前在和州听白路和贺思远讲过,纥石烈子仁还没尽全力就已经夺下了滁州,意味着其帐下还隐藏高人。所以,该来的还是来了?林陌因兴州婚宴被叛、因环庆婚宴叛出,他沉寂多时的报仇,第一步就是冲着他的故乡、建康!? “林陌,那是何人?”毕再遇不解地问,“与盟王林阡,只一字之差。” “是盟王的亲生弟弟……”杨叶长话短说,毕再遇惊愕不已:“盟王他有个金国王爷做岳父已够离奇,现在还有亲生母亲和弟弟做伐宋先锋……?” “都是命途。”杨叶叹息。世人多觉得林阡为难,谁又能懂林陌可悲。 “小兄弟,你是……”毕再遇这才想起问他,看他风流才俊,应是抗金联盟中的,可是先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转头望慕容茯苓,她脸色苍白,语带尴尬:“他……是茯苓过去的夫婿,淮阴之战失了最爱的女子,生无可恋了好些日子,现下大概终于想通了吧……” “慕容山庄,杨叶!”毕再遇还在理关系,许俊兴冲冲上前,就差没把杨叶当个佛像抱起来了,“将军!这是江湖上著名的‘北杨叶,南金陵’,智囊啊。” “当真?!”毕再遇喜出望外,笑着拉开许俊,“倒是缺个军师多年,身边尽是这样的莽撞人。” “将军……”许俊被骂,满脸郁闷,回头又对杨叶满意地笑:“杨兄弟!来得真是时候!” “将军们过奖了,实则毕将军足智多谋,大部分情况并不需要军师……不过,六合至关重要,我军不能有失,以免重蹈淮东覆辙。”杨叶噙泪请缨,“杨某不才,唯有些小聪明可以报国,还望能够为毕将军守六合效犬马之劳。” “很好,来吧。不过,不只‘守六合’。”毕再遇笑着边答应边纠正,“还有反攻滁州、楚州、北上中原与盟王会师,你可愿意出力?” “是。”杨叶喜而点头,片刻后,回看慕容茯苓,目光倒是比上次见面平静不少,“茯苓,想不到会在此地重逢你。” 慕容茯苓避而不看,答非所问,似还说着上一句:“国家危难,大家都该站在阵前了。” 许俊哈哈大笑把他俩手牵着搭到一起:“国家危难,大家握手言和……” 慕容茯苓如遭电击慌忙松开,缓得一缓,掩饰地骂:“真是个莽撞人。” 从前,只有杨叶会笑着说茯苓你真莽撞,现在,他从目光到举止都平静了,反而说明,她永远失去他了。 攥紧莫邪剑,没关系,越是孤单、哀伤,越要自立、自强—— 如今她不仅仅是涅槃重生的慕容茯苓,更加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的慕容荆棘。  从前,建康周边又哪是这样的满目疮痍?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 是的,玉紫烟崇力皆在,林陌又岂会没来? 来了, 只不过,不像众人以为的那样,刀锋无情地对准了自己的故土,而是像今夜这般,乔装后无奈地在青山中从流飘荡, 来了,却不是“回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哀悼“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低吟“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长叹“吊古论兴废,看剑引杯长”,无论醉醒,都此身非我…… 诚然,被南宋江湖弃车保帅卸磨杀驴是奇耻,不复仇,怎咽得下这口气, 诚然,婚礼上新娘被亲生哥哥无情夺走是大辱,不雪耻,怎配做个男人? 可是,掀天匿地阵终究是他受骗而对不起故国, 注定负罪无法回头,早已失去弥补机会,无法奢求任何无辜的谅解, 自然也得不到那两个罪人的道歉,那两个罪人面前他可以狠辣地做黄忠,可是民众们面前这大好河山的面前他还是只能做徐庶, 那就尽一切可能做徐庶,北伐结束,南征开始,不予过问,不献一策,长久地赋闲、游离、脱节, 为了家国,暂且咽了这口私仇的气,忍了被人戳着后背指点的辱, 宁可先去北疆戍边,同样可以报曹王救命恩情,然而曹王府上下却说,“如今南面更急”,将他强行塞进了纥石烈子仁麾下…… 也罢,心远地自偏。 十月他便到了淮西,却没有主动上阵过半次,没有任何一个故人知道他的存在,金军倒是可以粉饰成“杀手锏还没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过他“愿意加入和谈”。 他却不可能出现在前往临安的使团,他也早就料到了,仆散揆那只老狐狸怎可能答应! 金宋双方,几乎从南征的一开始就边打边议和,奈何条件相差太远,始终不能达成和解,不想打的他,被迫主和的他,只能被动等消息,继续在滁州等地苦苦掩藏久久煎熬,过程中死死提防着任何人对他的再次算计,他绝不允许轩辕九烨欺骗他进入掀天匿地阵的噩梦再度发生。 可又怎想到,命途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再不想卷入漩涡,都还是被前推后挤?这日清晨他回到军营时,看到母亲和崇力救回那个身为金军主将的黑衣女子,他听崇力笑着说“我听扶风讲过这是她和少爷的救命恩人,今次我们报恩啦”,他见母亲微笑问“川宇,我们救的是对的人吗?”他不忍斥责他们半句话,毕竟那黑衣女子确实是他和扶风在兴州婚宴的救命恩人,可他却清清楚楚,母亲和崇力那么巧经过、自发地出现在阵前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他们,代表他,和南宋交兵了!虽然他不愿意,但他们恨不得。或许他们才是对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林陌,林陌,你却不能快意恩仇,一忍再忍到底为何! “是你啊。”那时曼陀罗醒过来,望见林陌,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东西,价值连城。”说着便要来摘他腰间玉玦,这般还未开化的野蛮行径,倒是像极了昔年的一个……可恨之人。 “不过,我还是得凭本事夺。”曼陀罗不愧杀手,很有职业操守,崇力才刚说“是我们救的你呀”,她就想到了这一点,手伸到一半停下来,反而还给了他们几两银子示意“两清”,不过这不代表她放弃,“我要定这玉佩了,说吧,你想杀谁?” “林念昔。杀了她,这玉佩就是你的。”崇力目光陡然变得毒辣,代他还在沉默的少爷回答。 “那位盟主吗?她在和州……等我先打下眼前的六合再说。”曼陀罗点头。 林陌脸色微变。六合,是哪座城市的屏障?秦淮河、乌衣巷、桃叶渡、白鹭洲、夫子庙,这些年来无不在他心头魂牵梦绕……越是失去的,越沉重。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他的存在本来就纸里包不住火,南宋江湖总有一天会知道。却未想这般不巧,偏在此刻,当建康像一把锋利的刀冷硬地横在他胸口…… 腊月初,金军主力十万余众陆续到达,企图焚烧灞木、决濠水淹六合。 第1483章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夕阳西下,灭魂的最新情报抵达毕再遇案前:“金军欲以水柜取胜。” 女真人原本活在马背,占据黄河流域后逐渐学会水战,“水柜”正是一种从宋人手上偷师的水战器具。师敌长技以制敌,金军在今年五月的宿州之战正是用它对郭倬水淹七军,将其手下宋军冲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不过,盟主她早年便讲过了这个道理:师父在教你的时候保留了以后对付你的一套…… “不必怕。”毕再遇确实用不着军师,对付水柜也果然自有妙招,“许俊,茯苓,嘱咐下去,趁夜扎草人数千,穿衣戴盔,插上旗帜,罗列成阵,天将亮时鸣鼓佯攻。” “毕将军乃是将计就计,诱骗金军上当放水,害他们满身的力全都打在棉花上。”杨叶立即会意,再赞同不过了。 天色迷蒙,宋军忽然锣鼓喧天,金军有恃无恐,当即动用水柜,朝着敢来送死的敌人大开杀戒…… 筑坝放水,屡试不爽!金军正自高兴,适逢日出之际,忽然发现漂浮在大水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宋军,而是,一个一个的稻草人……他们的毫无保留,竟对着毕再遇正中下怀,他们的气凌霄汉,在宋军眼里不过一场笑话而已…… 怎能不大起大落,意气沮丧…… 敌疲我打!便在那时,毕再遇趁机率军冲杀,一众金兵显然目瞪口呆,一则再无水柜可倚,二则心态受损,三则猝不及防,在毕将军铁骑和劲弩的进击下溃不成军。 虽然仆散揆深知碰到毕再遇会是硬仗、也早就作好了穷则思变的准备,但身为常胜将军的纥石烈子仁偏不信邪,又增调数万金军围攻六合,并且亲自督兵攻城。金军受此鼓舞,力量大振,不分昼夜挑衅,与宋战况激烈。彼时宋军虽意气风发、勠力同心,但每每一场攻防战下来都耗箭无数,几日功夫就山穷水尽…… 毕再遇难免烦恼,前来向军师求策:“我军箭矢殆尽。若无弓弩之利,便无法远距歼击金兵,而近战肉搏无异以卵击石,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数十倍金兵。” “既然缺箭……”杨叶素来聪明,“何不因‘箭’于敌?” 听过因粮于敌,到没听过因箭…… 毕再遇却一听就眼前一亮:“妙计。”当即命人给草人身上穿衣服、头上戴盔甲、打着青盖在城墙上招摇来回,前来攻城的金军远远望见都以为“那是宋军主将”,因此争相往着青盖射箭“射死他的有赏!”强弓劲矢,疾如暴雨,射在草人上的箭争如刺猬般密集,宋军甫一撤去青盖便迎来了大丰收,拔取使用多达一二十万支,六合防御力顿时大增。 “将军可利用金军对您‘虚实难测’的评价和‘闻风丧胆’的习惯,开始下一步的‘敌战我退,敌退我战’。”杨叶继续献策。毕再遇采纳其建议,一旦金军受挫撤围,便亲率骑兵到阵前挑战,待金军大队人马出来迎战,毕再遇便像第一战那般且战且退,金军怕重蹈上回被伏击的覆辙,瞻前顾后,止步不前,每当那时,毕再遇又再率众返身杀去……杨叶远远在高处看,痛快不已:金军弃甲曳兵而走的模样,实在表现得太不像侵略者了……若在淮阴就这般打,该多好…… 时过境迁,望着眼前鲜明萧条的冬和隐约在后蓬勃的春,杨叶既慨叹黛蓝的牺牲,也欣慰茯苓的成长,更庆幸自己的醒悟。 不日,纥石烈子仁又向楚州、庐州、和州等地到处借兵,再一次以精兵强将把六合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金兵扎营三十里包围孤城的危局下,毕再遇却是气定神闲、苦中作乐:“甚好,骏驰、田琳、周虎的压力都减轻了。”然而,宋军却普遍不像他这般拥有极强的抗压能力。于此,毕将军又一次显示出了他卓绝的安定军心本事—— “城中乐手几多?全部集中起来,在临近城门之处鼓吹演奏。”毕再遇一声令下,许俊便聚集了城中所有乐手,管弦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宋军听到熟悉的音律,情绪轻松,人心稳定;城外金兵却觉莫名奇妙,“宋军在搞什么名堂?”“很闲?”闻知金兵错愕、懈怠,毕再遇立即派慕容山庄中人作为奇兵攻袭,围城金军数度被扰日夜不得安宁,又逐渐表现得跟受害者一样…… 杨叶聪明过人、善出奇谋、敢用险兵,却不像毕再遇这般熟知战场、擅长攻心、临阵应变,搭档不过数日,杨叶赞叹连连:姜还是老的辣。  几仗下来,等闲金军苦不堪言,主帅纥石烈子仁更是精神错乱兀自跳脚:“东方文修你打的什么!”“曼陀罗的伤就这么难恢复?”“纥石烈桓端和龙镜湖为什么不能给我调过来!”“该死的林陌从不参战!那他老母和他书童呢!总可以!?”“东方文修你们不是很熟?去劝啊,不劝也拉过来!笨!”骂完之后手脚不协调,差点没当着全体副将的面直接朝柱子上撞。 “子仁,既然六合这般难打,不妨从小路绕道,改夺真州、扬州。”仆散揆虽在病中,看得比他清晰,和州很硬,六合更硬,必须再次重新找软柿子,偌大一个南宋,仆散揆不相信一只都没有,“莫硬拼,心平气和,看真州、扬州破绽。” 顶头上司都发话了,纥石烈子仁哪能不认输,遂静下心来为东线金军的前途认真打算……可细细一算,真州扬州的难度也不小:“真州有数万宋军在保卫河桥,其中义军主帅是潺丝剑杨宋贤,硬茬;若我军攻击彼处,扬州必掎角之势,彼处义军主帅是紫电清霜剑叶文暄,难上加难。” “真州宋军防的是正面打击,我军不妨以奇兵寻浅处渡河、潜行到宋兵背后突然袭击。措手不及的两面夹攻,杨宋贤再如何以一敌千,也未必控得住宋军本身的阵脚大乱。”仆散揆继续隔空指教,“扬州,掎角之势不假,但你看看宋廷守扬州的是谁?” “郭倪……”纥石烈子仁一愣,宿州之战历历在目,从那时起,郭氏军阀就一直在撤、在逃、在被宋廷处分……郭倪虽然自比孔明眼高于顶、可能比他那个自乱阵脚的弟弟郭倬要好一些,但就目前金军掌握的经验来看,也“不过尔尔”。 “我军闪电打击、真州宋军惨败,达到这两个条件,郭倪他未必敢援。”纥石烈子仁思路倏然清晰,不需要仆散揆再进一步挑明了,当即下令,“东方文修,你来我帐中!” 出谋划策、付诸行动、雷厉风行,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仆散揆勾勒的宏伟蓝图便被纥石烈子仁全部以实景呈现—— 闪电打击,故而连灭魂都不曾及时窥探到这一情报; 宋军惨败,败得惨烈也便罢了,纥石烈子仁为了解气同时也是为吓唬郭倪,下令要东方文修直接暴戾地就地“斩两万余人”! 阴霾了数日打哪哪都久攻不下的金军,总算在真州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漂亮仗,身处扬州的郭倪虽然第一时间遣人去救,但途中闻知真州惨状、部下喧哗竟不战而溃!郭倪比纥石烈子仁想象中还要不堪,闻讯居然直接弃扬州而逃,若非杨宋贤与叶文暄合兵,南宋将会直接从这个破绽拉开国破家亡的序幕—— 若非杨、叶二人一个是韩侂胄偏爱一个是叶适亲侄、并以各自的人格魅力吸引和聚集了不少官军回真扬各地死守,仆散揆与纥石烈子仁岂止“麾军进驻瓦梁河,控制真、扬诸路要冲”这般简单?早就渡过长江撞府穿州直抵京都了! 饶是如此,仆散揆沿江上下布阵,已使得江南地区大震。  作为真州之战金军的最大功臣,东方文修显然受到了纥石烈子仁的不吝夸赞,自觉实现了父志和自我的他,回到房中掩起门来,得意之际其实不无心事,时至今日却已没几个亲近的人好商量。 点灯照亮,一隅暗处被缚的,正是多年前他还在建康府当一个佣人“阿财”的时候,就对他青眼有加、不惜展开热烈追求的官家小姐贺思远,这些年来,他俩明明余情未了却总是隔着战场遥遥相望……难以向她诉说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或者他有多想让她看到他后来拥有的一切,直到这场真州之战,他总算可以把身为敌军主将的她俘虏到他身旁,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安安稳稳地对她诉衷肠。 “思远。”他高兴,他感慨万千,他迫不及待抽去她口中布条,只记得尽可能显露自己的今非昔比,却忽略了她脸上斑斑血迹和条条黑印,“你知道吗,川宇和崇力,也来了淮西……”看见她脸色微变,他笑着继续强调,“崇力他,这几日就在我帐下,川宇他,也快了,哈哈,都是故人啊。” 她愕然、惊恐地听了一句又一句,确定她听的一个字都没有错,如何相信,怎么接受,却早该想通!眼前人相貌堂堂的确就是九年前的那一个,可是称谓变了,神态变了,语气变了,什么都变了,他已经走了九年了,只有她死死赖在原地不肯动,直到此刻的重逢将她硬生生抽出了江湖置入沙场,双眸一黯:“你,你,早就忘了本了。” 他没想到她不仅不为他现在的荣光高兴,反而愀然含泪说出这样的一句,脸色一变,咧嘴强笑:“呵呵,何谓‘本’?我在建康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看人脸色、猪狗不如!比不得他们那群锦衣玉食!”他说的是欺负他的秦二少、秦三少、一家又一家的少爷、还有他母亲病重时看他穷酸连门都不肯开的药店主人,那些,不过是欺负他的人里的沧海一粟。谁说屠杀真州是纥石烈子仁打不下六合的解气啊,那根本是东方文修逆袭了前半生的泄愤,那不是服从军令而是自发! “你的父亲追名逐利降金,母亲她却不愿同流合污,我初听时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那就是我俩。”贺思远制止了眼中泪水,忧伤回忆着前些年去世的他的母亲,“她临终前等不到你,只能由我侍奉在侧……” “我曾派人接她、劝她,她却和父亲说的一样死脑筋……”东方文修面色冰冷。 “她抓着我的手问,男人们心心念念要功名,为何偏偏最后是女人在守着根。”贺思远哀叹,“你父亲宁死都不肯回头,我早该懂,你和他是一样的人,你不会再回头,也不觉得那是错。”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江湖侠者,没必要像谁那样坚持抗金恢复中原,哼,说得再好听都是胡扯,金军铁骑下他们就如蝼蚁一般。”东方文修冷笑一声,“你没见到吗,两万人,在我刀下断命如割草!” “可你本来也不是东方文修啊,你原先只是堂兄的近侍、伴读的书童……”她强忍心悸,追忆。 “别再说!”他不悦,不肯被人提及过往。 “都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该那样只顾自己感受、一味疯狂主动地追求你,无形之中给你造成了求取功名、门当户对的压力,这才把你推向了亲生父亲那里……”悔教夫婿觅封侯!那一出令谁都惊叹的“凰求凤”,只不过让爱情变成负担罢了! “那又怎样?那不是很好吗!找到父亲我才过上了人的生活,我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我是纥石烈子仁反败为胜的关键,是金军南征在东线的第一功臣!思远,我需要你知道这一切,我,东方文修,摸打滚爬了这么多年终于成功了,比付家少爷还要雪耻得彻底,比建康每个少爷都活得扬眉吐气,我要将对不起我的那些建康人一个接一个地踩在脚下,逼迫他们跪在我面前磕一千一万个响头求饶,接下来我便会带骑兵杀进建康城中去,你在我身边看着,你嫁给我,思远,我要让他们看见,最后娶到你的人是我……”他笑望着这个年少时就想娶的女人他情难自禁,一边给她解除绳缚,一边找干净衣衫要给她换上。 “你,疯了……”思远察觉自己还有气力,挣扎着想开门逃走。 “思远!在我身边!”东方文修蓦然一把抓过她的肩胛,强行将她身体转过来面对面,“那些所谓家国的东西,跟你们女人,特别是跟你这种漂亮女人,有什么关系?你安心做我东方文修的夫人,脱去宋人的衣衫,换上金人的,嫁给我,我们有快二十年感情了可以很幸福……我特别想看看,你穿金人的装束,是怎样的好看……”激动地攥回她本已开了门的手,他脸上肌肉抽搐,面色变得通红。 “那不可能!”贺思远只觉他力大无穷……不错他天赋异禀膂力过人,所以他是掀天匿地阵射月弓的宿主……他明明该比她更有家国观念才对,为什么偏偏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冷血无情,一时间贺思远愧疚更甚,平素就未必比他高强的她,如今重伤在身完全不是他对手,被他蛮力径直按倒在地,金人女子的衣衫由着他强行往她身上推送:“脱了,换了!咱们今天就成亲!” “你可知道,这衣衫,是左衽,我汉家该是右衽,如何可以脱如何可以换……你想雄衣锦归无可厚非,不应如此,视气节于不顾,失去你自己便罢,休想连我都想改变……咳咳……”她贺思远,不仅是他们眼里建康城能文能武的风流才女,更加是……她更喜欢被人称为小秦淮的十四当家! “你有别的男人,是不是!你一直就不是只爱我,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李君前!是不是!”他原先只是压住她四肢,后来为了阻止她说话按住她脖子,最终却因为她的再三拒绝而怒不可遏,眉毛一根根竖起,脖子上道道青筋。 贺思远从一开始剧烈地咳嗽慢慢变成苟延残喘,拼命想摇头想说话想挣扎却如何抵得过一个暴怒中的东方文修,便那时,凛冽的冬风直接冲开了房门,吹来她曾最喜欢看的漫天纷纷扬扬的落叶,思绪一瞬回到了若干年前她不慎摔落的树下,鲜血淋漓,意识模糊,为何不在那年树下,就让思远死啊…… “阿财,救我……”梦境和现实,她都用尽力气沙哑地求救,印象中,好像是一个美好的少年抱起了她,从此她认定了要对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原来从那时起就是个错,此刻他充满愤怒的双手,她拼尽力量也不能从自己的脖颈移开,只能渐渐地失去了抗衡的气力,生生听见自己的喉骨在他手里断,呼吸困难,直至窒息,那个美好的少年,却再也不能来救她了。 “是李君前,一定是他,是他!啊啊啊!”那时贺思远抓紧他的手已经缓缓垂下,东方文修竟一直没有觉察还在死死掐住她不停地用力,他不懂为什么她会变卦,明明他功成名就了来迎娶她,她却不肯要、找各种理由,很显然她心里有另一个人,一定是李君前,一定! “阿财……不,东方将军!你疯了!”一个故人的声音传来,只怕已经到场了很久,却是在下一句才喝醒了他,喝得他感觉耳膜都被震穿:“停手!你杀死了思远小姐!?” 他如遭当头棒喝,蓦地力气一松,才发现贺思远身体已然冰冷,嘴唇青紫果然窒息而死,如梦初醒,不禁惨呼一声:“不!思远!” 那故人本来不想称他东方将军,因为昔年在林陌身边他们都是一样的地位,崇力、阿财,左膀右臂,没觉得当仆人有什么低人一等,少爷和思远小姐对他们都很好,思远对他的追求也是崇力看在眼里的…… 那时候,多轻松,贺思远不是地上躺的这具尸体,而是活泼风趣大胆求爱的贺大小姐:“阿财,你怎么在这儿?好是巧啊!”崇力也不是如今这般满腹怨恨,而是人小鬼大的鬼灵精:“思远小姐,阿财哥哥是特地到这里来玩的,他跟我说,这里对他意义重大!” “你疯了吗阿财,你怎能将她都杀了!”崇力探她鼻息早已气绝,粗略一看她身上到处是按压伤,脖颈处俨然最致命。 “我没想杀她!我……”他刚刚是真的疯得失去了理智,转头再看她,悲从中来,悔恨交加。 “丧心病狂!阿财,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崇力跟在他身边好几日,岂不知他屠杀真州两万人,虽然崇力也已降金,但起码还有做人的底线。 “崇力……”东方文修来不及百感交集,果决地先护住自己脸面,“丧心病狂?咱俩谁也别说谁,都是建康人,都来打建康,咱俩是一样的……” “谁会跟你一样!至少我崇力从不杀无辜!”崇力赶紧护住思远的尸体,“我带思远小姐去见少爷……” “滚!”东方文修脸色一变,一脚将崇力踹开老远,“我的女人,他林陌敢染指!?先教他当上金军主帅再来!” “你……你说什么?!”崇力倒吸一口凉气,“少爷他,几时对不起你过,你竟忘恩负义成这般……” “此一时彼一时了,崇力,别再乱叫。”东方文修冷笑一声,那时崇力眼中,他已不是个人而是禽兽,“韩万户,来,将这小子轰下去!”  彼时林陌还在六合,收信时难以置信,那个陪伴他游览秦淮河、乌衣巷、赏心亭的堂妹,竟万般凄惨地死在了最爱之人的手上,那女子,难得的既懂琴棋书画,又有远见卓识,与他兴趣相投志同道合,怎就,怎就随着两万宋人,一起湮灭在真州之战…… “你不必杀,他死定了。”林陌作为昔日的主上,对罄竹难书的东方文修自然起了杀心,但忍着悲痛、冷静回信给崇力时,只写了区区八个字。 要杀那恶魔的人、要让那恶魔死得惨烈的人、最该手刃那恶魔为贺思远报仇的人,不是他林陌也不是崇力,而是,另有其人。  东方文修失手杀死贺思远后,不知是将错就错愈陷愈深,还是碰巧打开了隐藏许久的全部魔性,几日而已,他在真州建康一带又做了数件人神共愤、足以惊动六合和州扬州甚至南宋全境的恶事。 最大的那件,莫过于他和金军的几个万户一起,奸(和谐)了十几个歌女的尸。事情的来龙去脉据说是贺思远死后的第三天晚上,他悔不当初想去旧地重游悼念贺思远,便找了几个亲信乔装打扮随他潜入建康。当他站在他俩结缘的药铺前、怀念当年那个帮他一脚踹开店门的侠女时,刚巧秦淮河边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经过…… 其实经过那里的民众不少,却有几个能教这帮禽兽垂涎三尺?一不做二不休,东方文修见亲信们喜欢,便点头示意“赏你们了”,跟踪尾随摸黑行事,一气呵成地将那十几个女人各个击破,俘虏了绑缚了带回船中,约定享用完了再把好的献给纥石烈子仁。 本已做好了听完小曲就扑倒她们的准备,谁料那群歌女竟意料之外地刚烈,除了一个懦弱服软之外,其他一律不肯弹曲唱歌,逮着机会接二连三地自尽,害得众禽兽只能啃咬她们还能留住的尸体。 “其中最惨的一个名叫付红,东方文修认得她,说她琵琶弹得好,是以着重看管她不准她自尽,还用她那个懦弱姐妹的性命逼着她弹曲助兴,付红却坚持不肯弹,更连着那姐妹一起骂,骂得东方文修冲动之下亲手打死了她,据说打了很久,满船的血,所以这丑闻也传了开来……”虽然是道听途说,但真相也八九不离十。 “付红……”那歌女,林陌或吟儿,都有印象。 “秦少爷喜欢听琵琶,小女子付红就是凭那个出道的,少爷想听哪一首?”“《十面埋伏》。”想不到,连那个他林陌觉得脂粉气极重的俗气歌女,都能这般的毫不畏死。是的,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丧命事小,失节事大。 九年前,秦淮河上宇文白刺杀林陌,虽然吟儿当晚没在场,事后却听小师兄描述过,知道那个名叫付红的女子精心打扮了去勾引林陌,林陌却冷漠拒绝还损了她一句:“别弹了,你的心不在上面,不要糟蹋它。让陈沦过来!” 不同于林陌认为“该由最该手刃东方文修的人去手刃他”,吟儿觉得,都等着别人去杀他,谁也不会去杀,他多活一天,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得赶紧部署着杀了! 也不同于林陌远在六合,吟儿正巧就在这建康一带,原本她就是趁着和州之危稍有减轻、前来后方拜会叶适并剔除战狼的,既然来了,就顺带着把“去真州处理禽兽”提上日程—— 是的,禽兽,事件发生后,东方文修等人非但不自省还变本加厉,几次三番趁乱潜行到建康掳掠,由于他们人少、行动神速、武功高强,再加上国难当头四面八方都沦陷金军之手,纵然叶适治下也对贼人们捕获不得,导致城中人心惶惶、美貌女子人人自危。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东方文修的几个万户都那么理直气壮地觉得,他们当兵上前线就是为了奸(和谐)淫(和谐)女人能方便些,更有金军兵士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奉为榜样……  同期发生的另一事件也直接触发了吟儿对东方文修的杀机,就在他杀害贺思远的第二天,他便去了贺思远父亲贺联的扬州老家,口口声声负荆请罪要求二老给他颐养天年,却在遭到婉拒后派兵将彼处重重包围,声称贺老多考虑一日他便多杀一个无辜之人。 吟儿到场时金军已悻悻从那小村庄里撤去,她迟了一步没能救得了贺家二老,贺母已服毒身亡,贺父也一样是自尽殉节,却留了一口气,好像是坚持着要问知情者,东方文修为什么要负荆请罪,“是不是我们思远她……”白发苍苍的老人,问时眼神已涣散,语气却担心至极。 “他想逼迫思远就范,思远她抵死不从,所以……”吟儿不敢欺瞒,噙泪抱着贺父运功祛毒,她知道,思远一向明快奔放有主见,父女俩这些年没少争执。 “好,我家思远,好样的……”贺联总算放心,含笑而逝。 吟儿瞬即攥紧了拳:“我会给众位报仇!”  转眼便是腊月初七了。 之所以把杀禽兽报仇“提上日程”而不是立即就杀,一则东方文修毕竟万人之上、杀他需要缜密策划和精心部署;二则,正是因为吟儿暂离和州的初衷是“战狼”,眼下,这位金军最强细作总算有了明确的眉目—— 托叶文暻的福,嫌犯本来就缩在了最后十几个幕僚里。打回原籍、告老还乡的这些文人,看似一样的平平无奇,却有两个是重中之重:贺思远父亲贺联、尉迟雪父亲尉迟和,他们都曾与确定为金军细作的秦向朝千丝万缕。 近日,惊鲵在中线成功混入控弦庄后,也传给吟儿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战狼曾任控弦庄庄主,正欲潜入南宋时其妻初孕、遇险中了一根毒箭,故而战狼仓促向曹王求药。”那是战狼三十年来唯一一次在人世间留痕。 那说明了什么,战狼夫妻顺利潜伏到宋后,必定会对他们来之不易的后人疼爱有加!吟儿调查战狼之际,发现贺联和尉迟和作为嫌犯高度近似,无论入仕年月、与秦向朝的关系,甚至政见、官职晋升速度,都是半斤八两、堪称一模一样!很明显,贺联、尉迟和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一个就像另一个找好的挡箭牌、替死鬼。他俩还特别巧合地都只有一个掌上明珠,贺思远、尉迟雪,两个女子虽然性格迥异,却同样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百般呵护,知书达理,那么巧她俩还都属于抗金联盟…… 有不同吗,有,或许还要感谢东方文修此番胡来加速,让吟儿听见了贺联回光返照时的爱国之心,如果他是战狼,临死前坑死一个没用的尉迟和有什么好处?况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吟儿不认为知觉流失了还能说谎,更加不觉得完颜永琏口中武功高过岳离甚至高过他的战狼,会心甘情愿死在东方文修这样一个杂碎的手上。 尉迟和,挡箭牌断了,你给我听听看,你的说法? 吟儿权衡了轻重,与白路、江南商量过后,准备先在建康抓捕尉迟和,后渡江前往金营砍东方文修,而就在这天晚上,传来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东方文修暴毙。” 第1484章 弃我昔时衣,著我战时衿 “怎会暴毙?谁杀了他?”吟儿对抓战狼和杀东方文修两件事,虽有急缓与先后之分,却显然是两手抓地同时在部署,万万没想到会被他人截胡,但就算被截胡也是相当解恨的——要杀贼的大有人在,为民除害可喜可贺! “盟主,我等还在布局,他们便已行动,目前还在金营未能逃脱,需不需要将他们护送回来?”来报信的原是来向她请示的。 “自然护!什么人这么不知死活,连退路都没规划好就去杀贼,是早料到我会去接应吗!”吟儿不得不带白路先去迎那群愚笨的义士,临行不忘嘱咐江南宗毅等人继续守在尉迟府外盯紧,非但前后左右要围,就算下面的地道都得防,亏得九年前她和林阡还有小师兄光顾过,否则做不到像今时今日这般缜密。 “那群义士可能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根本就没想过从金营全身而退……”白路如是猜想,“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只怕也是有人暗中保驾护航。”那是自然,偌大一个金军,不可能全是狼心狗肺的畜生,看不惯东方文修恨不得杀了他这败类的必定不少。 但是,能靠近、能动手、能成功击杀他的人,必定有组织、有计划、有充足准备,算算日子,歌女们的惨事才出两天,这帮厚积薄发的义士只怕是为贺思远报仇的。 “不管那么多了,盟军安排好的路转给他们逃,护送所有人安全过江,我和白副帮主皆在渡口迎。”吟儿打定主意,要迎勇士们凯旋。虽然渡江之后回来了就没什么危险,但她觉得那些是普通百姓必须保全,为防万一她也得去。 那群英雄人物,却教她在见面后立即傻眼,完完全全地意想不到——当中最显眼的三个人,秦天,邬起盛,苏杭……九年前他们是谁?秦家只知道闷头读书却为一只香囊就和阿财争风吃醋打得掉下河去的三少爷,邬家喜欢逗鸟强抢民女游手好闲仅和贺思远一面之缘就去提亲惨遭拒绝的大少爷,以及苏家狐假虎威以收鸡蛋剥削民众为乐最终因贪污罪连坐锒铛入狱服刑多年的大小姐…… 他们这群混球,不知是因为好友或爱人的不幸逝世,还是眼见敌军的兵锋直接扫荡到了家门口?竟也自发地团结在了一起做出了一件像样的甚至惊天动地的事——利用他们的人脉和头脑,先于盟军就完成了今次的报仇! “那恶贼,死得惨吗?”吟儿颤声问时,邬起盛气喘吁吁提起那颗属于东方文修的头颅,比她更激动地笑:“盟主,您瞧!” 九年前苏府倒台后邬家就迅速上位,几年来,秦、贺、尉迟家全都因为官职调动离开建康,邬家大少爷邬起盛便一跃成为当地首霸。这位邬少爷接手家族事业变成邬老板后也并未改邪归正,应了那句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今次淮西之战他没少发国难财,与金军之间暗中交易了不少好货,包括兵械、包括火器、包括药材,忠奸委实难判……正因如此,他在金军那里,有高过其他所有人的可信度,以及与东方文修近距接触的机会。 但与东方文修近距接触的最高动机,却是在秦天那里,他,正是林陌所认为,最该手刃凶手给贺思远报仇之人。秦府几乎所有人都葬身在了兴州大火唯独三少爷秦天没有,是因为那个素来懦弱的秦天,竟勇敢地为了贺思远留在淮南谋官职,如果不是因为东方文修横在中间,他和贺思远或许是平凡却幸福的一对…… 出狱不久的苏杭穿针引线,两个昔日少爷出乎意料地一拍即合。不同于贺思远对于秦天的意义至高无上,邬老板是这么打算的:淮西交兵我还能昧着良心赚钱,他妈的真州直接被屠城了,实在忍不了了看不下去,生意不做也要先扭了那个六亲不认禽兽的脑袋再说,“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把这王八蛋的祸首除掉,那样我老娘和孩子才心安:只有恶魔死了,建康才不会重蹈真州覆辙。”觉悟很高,虽有公,也存私,“何况那东方文修本来不过是你秦家养的一条狗!” 苏杭则是为了对贺思远报恩:“世态炎凉,这些年在狱中,只有思远姐姐会时不时去看我。也是她,四处奔波总算将我保了出来。” 他们与召集到的所有壮士在出发前都签了生死状,喝酒壮胆,乔装打扮,在邬起盛和东方文修相约看兵械时图穷匕见,突然就将正说着“要带骑兵杀进建康”的东方文修围在当中暴打…… 东方文修何等神力,虽然起先就被邬起盛当头一棒打懵,却大喝一声将七八个壮汉一力斥退;刚要持起他的鹰抓来杀人,便被苏杭一口咬在腕上;一边忍痛喊“来人”一边对着十余人同时拳打脚踢,冷不防背后就是一凉、原是秦天迅猛持刀戳进他脊梁,不知为何力量再也发不出,也不知为何侍卫们一个都没进来,总之东方文修败得就是那么快大概十回合以内…… 秦天比谁都要愤怒地提着那刀,抽出来又扎进去,在他倒地后又反复捅了他十余次,每次都不深,一次比一次深,就是为了让他忍受巨大的痛苦再死,最终,秦天更当着他面扯下他腰间的香囊怒吼:“这东西,是我那瞎了眼的女人送错人,九年后我终于代她将它夺回来了!”紧接着邬起盛苏杭等人鼻青脸肿地把拳头和棒子朝垂死的东方文修还了回去,凌(和谐)虐一番后方才砍下他的头颅。 “这……”吟儿惊愕地听完来龙去脉,觉得万分不可思议,这哪里是复仇,简直是胡闹啊,策谋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根本羊入虎口,“你们,怎就不到十回合便杀了他……”你们稀里糊涂地送人头,知道他东方文修多高的战斗力,居然还傻人有傻福地……成功了? 诧异之时一声巨响,江边众船突然急旋,激起的数丈高水浪间骤然冲杀出数十黑衣人,该不会,这几个义士和头颅只是鱼饵,东方文修被卸磨杀驴了,金军的目标本来就是来接应的她凤箫吟?会是这样吗!? “众人先走!”吟儿立即殿后,一边提剑迎敌,一边仔细判断:不对,纥石烈子仁现在是急需人手的时候,真州扬州前途未明,他不可能现在就对东方文修兔死狗烹,所以金军这些高手现在是亡羊补牢,能夺回头颅就夺回、多杀个陪葬是一个…… 逆风而上,剑气激荡,吟儿更加确定:金人若想捉我,不可能渡江来战这么蠢,这里好歹是我们的地盘!这些,只不过是些没脑子的蛮横敌人,对她凤箫吟送人头来的。 暗叹侥幸,还好我为防万一亲自来了!就可惜她原定为迎接现在非得改成殿后,要多消耗点她宝贵的时间了…… 那些肆无忌惮的金军高手大呼小叫,原来大多都是东方文修的亲信,以韩万户为首一口一个兄弟齐心,“就是那群胆大包天畜生吗,好啊教你们撞在我手里,送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吟儿持惜音左冲右突,辗转处尽皆肉绽血飞,对方很快察觉她最棘手,但凡武功高强的都从白路等人面前撤下,继而接二连三地转向她所在之处围攻。  虽不在最高状态,仅凭“一剑万万式”吟儿也足够应对杂碎,刷一剑星飞飒沓,刷刷两剑星群迷离,刷刷刷三剑星河翻转,一个回合能打出几十家门派。那群自诩高强的万户们,怎么进攻就怎么原路返回,全被她至快至灵的剑锋刺击得鲜血四溅。更有甚者完全不知自己已被打退,只因眼睛都被她缭乱的剑光给闪瞎了。 又有一剑前来送死……吟儿初还不以为然,后却要将之区分对待,因为那人太过熟稔……正是发过誓要看她怎么死的崇力。 言出必行,他对她施展的每一招都追魂夺命,只不过内力与她相去甚远,完全不能冲破她的防线。 “就这么想杀了我吗?!”游刃有余的她冷哼一声,没有对他攻击过,锋芒也刻意避让开。 “想!恨不得千刀万剐!”崇力斩钉截铁,“以你之血,祭我家老爷,为夫人、少爷和扶风报仇雪耻!” “那是在这里杀吗!”吟儿陡然厉声,不再像短刀谷里任由辱骂,身后民众鼓舞着她义正言辞,“你看看这是何处,是建康,你崇力出生长大的地方!如今家国存亡关头,你堂堂七尺男儿你在干什么!” 崇力脸色微变,冷笑一声:“我和少爷不能回宋,还不都是因为你害……” “不能回宋就做金人?不是说不选立场的吗!他被诱骗、身不由己,倒也罢了,你呢,为杀我一人甘心敌对整个大宋?”吟儿一边杀敌一边怒骂。 “从我跟着少爷的那一刻起,少爷的喜怒哀乐便是我的!少爷该有的立场也是我代他有!”崇力脸上对林陌的死忠表情,竟教她一刹看见了那些对林阡誓死追随的麾下…… 可是,那滋味太不对劲了……她心一恸,嘲笑他说:“不愧是左膀右臂,你与那个死有余辜的阿财有什么分别!” “怎会没有区别!我崇力绝不杀无辜之人!我不像他东方文修,彻彻底底地忘本……”崇力立即强调,他和那禽兽不同。 当是时,敌人大多都已死伤或被俘,只剩三个还在困兽犹斗,即便如此,全是硬茬,白路察觉吟儿可能动气毒发,当即前来与她互换对手,把不会引起杂念的两个给她。 “不杀无辜之人?”既然白路与崇力不是那么关系匪浅,由白路来对付他显然更为容易,白路轻笑,毫不留情,“我倒要问问,江西八怪满江红的妻子韩莺,她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崇力一愣,不解其意:“什么?” “你竟一直不知道吗?满江红在静宁遭金军俘虏,他的妻子韩莺前去劫狱,不幸被金军精锐撞见……”白路发现崇力一无所知,赶紧描述,边说边战,“当时满江红已经被救,可惜却刚好遇上你们几个,韩莺为了给满江红殿后,被你一剑刺在胸口,当场身亡。” “不,不是……”遗失的记忆电闪般被寻回,崇力猛地回忆起那个被自己刺死的女匪,蒙面后那双眼熟的、痛苦的和悲伤的眼睛,居然,居然属于那个在建康府曾经拌嘴不止一次的二夫人?! “是的,就是韩莺,很巧的是,她也做过‘凤箫吟’,就是你口口声声要杀的凤箫吟。”白路声音虽轻,却字字句句诛心。 “不,这不可能!”不曾杀过无辜之人?你崇力,平生杀的第一个就是无辜之人! 不对,不对她哪里无辜,她和她的丈夫,都是林阡与林念昔的麾下!她并不是无辜! “居然不知道?崇力你就从未想过,后来满江红丧失理智混进狱中、狠狠刺了盟主她胸口要害一剑是为何?”白路乘胜追击,复述她从十三翼口中得知的一切真相,“他是想杀崇力你报仇啊!可是牢狱太暗,盟主她当时手里握着你的剑,被满江红认错人,生生为你挨了那一剑!若非运气好心脏长偏,她在那时就为了救你替你死了……你时时刻刻都说她对不起你你要置她于死地,那她对你的恩情你是否要结草衔环以报!崇力你告诉我你立场该怎么站!” 崇力只觉头颅轰的一下炸开,尚未说服自己韩莺的死,就想通了原来吟儿他不该杀?!双耳齐鸣,头昏眼花,是的崇力,你和阿财有什么两样!咱俩谁也别说谁,都是建康人,都来打建康…… 艰难地望向十几步外越打越远步履凌乱的凤箫吟,身为剑圣的她如今状态这般不稳,不正是因为满江红那莫名其妙的一剑?! “你疯了吗阿财,你怎能将她都杀了!”这句话也可以扪心自问,你疯了吗崇力,你怎能将她都杀了?那个你说她该死的女人,相当于给你挡了致命的一劫……情绪失控,视线模糊,根本打不下去,好在白路语句虽毒辣、为人却善良,看见他良心发现停手,她也慢慢放下了武器,孰料就在那时,暗处飞来一根流矢,重重地扎在了崇力后心……  “崇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总算寻回一丝神智,他看到那熟悉的容颜忽近忽远……那个女子,和九年前一样冲动毛躁。 “崇力你撑着,我给你运气,你别闭眼睛。”“盟主,这箭好像有毒……”“”哪来的箭!?”他时而麻木时而清醒,感觉得到她的焦急、痛苦、悲伤,都是真的,都是深挚的,都是发自肺腑的,为什么,非要到人之将死,才能真正地感悟…… 头皮越来越发麻,四肢越来越解离,全身越来越僵冷,烽火连天的背景下他好像回到夫子庙的花灯前、冲渑酒馆的烛焰旁,无处不在那少女绚烂的明媚的笑脸,何以后来每次相聚都是针锋相对,是不是总有这样的宵小埋伏在四面放暗箭…… “凤姐姐……”弥留之际,他忽然全想通了,拼命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没有对不起!没有!”吟儿连连摇头,“你等片刻,等军医来,给你解毒!伤口的血我已经止住了,你没事,扎得不深……”她不敢看她捂着他后背的手,到现在血还不停地从她指缝间渗出,这当儿她也实在顾不得他中的毒会不会是寒毒传染给她,心中隐约知道那流矢一定不是流矢因为扎进脏腑太深…… “凤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他死死攥住她的手,忽然间目光变得明亮,一瞬她又一次看见了九年前雨幕里给她送药的那个小书童。 “你说,你说……”她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身上,少爷的玉玦……他,怕别人抢去,所以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崇力微笑,脸色死白,这些年来,他很多时候都是这块玉玦的守护者,不止一次地誓要将它戴在那唯一一个人的身上。 “我……”这些年来,她很多时候都是这块玉玦的过客,不止一次被骗着被逼着戴上,又决绝地狠毒地扔弃或奉还,可是,此刻看他面如金纸、命悬一线,她只能权宜听从,“好,好,我戴上……” “忘了林阡……对少爷他,好一些……”崇力瞳孔渐渐放大,自顾自地说着一些……任何一个时空都不会发生的事。  彼时混战早已终结,见金军高手尽皆惨败、场面得以控制,先前逃散的义士或邻近的民众,都有胆子探出头来相看。吟儿不敢放声大哭,轻轻放下崇力尸体,正待站起,听到不远有个美貌女子呜咽,好像也认得崇力。 那女子她不太眼熟,适才好像是跟着秦天和苏杭一并渡江的,应该也是个义士,看其打扮好像是个歌女,论姿色绝对在建康数一数二…… 吟儿还未回神,平静不过半刻,随着一声巨响再加一句“盟主小心”,陡然两道寒光朝她激斩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两步,缓得一缓,非但崇力不在原地,便连她腰间玉玦也被那人刀气震开,叮咚一声掉落地上,正待去捡,震惊当场:“……” 叫不出来,川宇?!林陌?!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他彰显实力,抑或从来就没见他冲着她不遗余力,当然了他实力应该没有一招就打败她那么强,毕竟此时她毒在发作、体力不支,他又怒气冲冲、状态超常…… 战斗过程中找什么借口问强弱?谁死谁活都是那一瞬间的结果!他虽一声不吭,目中全然杀机,一双永劫斩齐齐朝她当头斩落,显然是迟来了一刻、竟将她看作了杀死崇力的凶手:“他做错了什么,你要下此毒手?” “怎就是我干的?你为何在此地!”她忙不迭地自辩和反问,却不像他可以一心二用,直到刀刃狠狠擦过手背到达胸口,她才慌忙调运全身气力举剑自卫。表面上她的手受了伤不住淌血,实则林陌被她及时格挡开去完全不是她对手。 大部分人却只看到表面上她受了伤,白路见状怒不可遏,毫不犹豫拔剑冲前,蓦地逼退了林陌气头上的下一刀:“卖国贼还有理了!?” 见吟儿迟迟不曾发话,此地数白副帮主最大,她一声令下,小秦淮哪个不从:“将此人千刀万剐!” 林陌单枪匹马地出现在建康,无论生擒或杀死他这都是最好的机会,吟儿适才没说话是因为碰巧毒发,此刻再想阻止已然不及,无可奈何地看着传说中兴州婚宴那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围攻的等闲之辈一层层攻上去一层层被他双刀剥落,唯一改变的只是他背后的扶风换作了崇力的尸体…… 他面前的最强对手,虽非九分天下宋恒,却是白门四绝艺白路,长得清纯可爱,城府却是极深,被帮众们烘托着打他一个当然绰绰有余。叹只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在刀枪剑戟杀得白热之际,又和兴州婚宴上一样,从天而降一根袖箭,将原还平稳的战局直接掀开一番惊涛骇浪,与此同时,那道玲珑有致的黑色身影闪现在林陌身边,不由分说地对着白路等人泼洒出无穷剑气,仍然是她曼陀罗,在他千夫所指时与落单的他背后相托:“以多欺少,不知羞耻!” “这句话,扇回你们自己脸上!”白路冷笑撑过曼陀罗数招,六合、和州等地,哪处不是被以多欺少! “寒毒!来!”吟儿明白劲敌突至,所幸军医来得恰好,虽然还没到该喝的时辰,赶紧把寒毒夺来一饮而尽。待白路熬过第十回合,她自觉药力开始生效,便立即提惜音剑朝黑衣女那里冲,这里除了她还有谁能打得过九分天下,“那就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以多欺少!” 招式杀手,以多招,欺少招!  曼陀罗一剑“疾风劲草”,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凤箫吟祭出“灵泉凝月”,对手意境全销,江山换作她有;为了极速占据主动,吟儿“萦云载雪”反撩,曼陀罗瞬然换招,以“云披雾裂”制止,二人以刚克刚,战局中连击出无穷火花;曼陀罗内力略胜一筹,非但没被吟儿先声夺人,反而始终处于上风,眼看她乘胜追击一招“拂水飘绵”狠扫,吟儿顷刻加速崩剑点啄,手里取之不尽的“风起大荒”“风起澜沧”“风起云涌”,曼陀罗被吟儿带动起节奏,也开始一剑五式、十式、百式…… 纵然也得心应手,比得过吟儿人剑合一?三十回合热身完毕,吟儿便把招式演变到一剑万万式,轻灵飘忽,迅猛刚强,应有尽有,层出不穷,对付寻常高手可以说泰山压卵,但打向曼陀罗时对方却因为内力霸悍还能全盘接过。然而,就在这僵持对峙的十回合内,曼陀罗已在不经意间转攻为守。 再十回合,随着相反意境开始同时出手,吟儿剑法已逐步往“一剑无式”的境界走,形气明灭,神髓隐现,清淡幻变,浑然天成。 意境越来越高、剑法越来越凶、优势越来越明,黑衣女此刻再以内力强行打破她妙招?休想!别说打进棉花里,根本打进了沼泽,甚而至于……混沌…… “竟已有传说中天尊九天剑的风范,而且,比天尊快……”黑衣女心念一动,难料凤箫吟未来还会有多少提升,只知道此刻如果再接着打的话,这盟主能把她曼陀罗的招式也融进惜音剑里……万万不可! 今夜她有任务在身、此刻想来也已完成,于是不再恋战,瞥见林陌手上玉佩还在,所以顺带着把他救走好拿钱……想到这里,曼陀罗已经决意撤退,边继续打边考虑后路,余光扫及一个美貌女子站在不远,想都没想大步上前,手中剑先于凤箫吟追前的那一剑封在了那个人质的喉间:“退后!” “放了她!”吟儿没想到那歌女始终都赖在原地,不解何故,直到苏杭上前来告诉她,那确实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歌女,也是东方文修掳掠时唯一一个服软的。这两日因为付红等人刚烈自尽的对比,这歌女多多少少被人背后辱骂,苏杭等人前去刺杀东方文修时,她正好在帐中弹琵琶,故而苏杭等人将她一起带了出来。 纵然如此,她也没错,是无辜就要救! 吟儿回头,当即对曼陀罗道德绑架:“曼陀罗,真正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以多欺少就要骂,以强欺弱怎么说?!” “我不杀她,你放我们走,到了渡口我们上船,行出一段便将她用竹筏放了,你们大可在江边接应……”曼陀罗倒也通人性。 “好,一言为定,林陌,曼陀罗,如果你俩敢杀人,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俩碎尸万段!”吟儿为了人质安全只能勉强答应。 战斗急剧消弭,悲郁骤然笼降,直到那女子被曼陀罗劫持在畔,直到靠得这样近了,林陌才倏忽清醒回神,看清楚她是何人—— “秦淮最出彩的才女陈沦,不仅美貌,还才德兼备,冷艳之名传至姑苏,这许多年在建康都未对谁心动过,却独独欣赏秦少爷一个,其他男子全拒于千里之外……” 陈沦,秦淮河最才貌双全的歌女,没有之一。她是那一船女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当场刚烈殉节的,为什么? 直到船离开渡口、一丈、两丈、三四丈,晚风拂过她美丽的容颜,她转身对他露出久违的一笑,他才忽然懂了:“委身于禽兽,是为了报仇?” “前日我也是这样被抓在船上,我那时就想,身上这包有备无患的毒药,遇到危险到底是自己吃,还是让要害我的人先吃?”陈沦微笑凝望,承认东方文修的死有她毒杀的因素。 “好。很好。你们都是有气节的女子。”他一时感慨,想起思远,想起付红,想起那一船歌女,都为东方文修汗颜。 “我一直觉得,《泊秦淮》是一首厚颜无耻的诗,国破家亡的责任,须眉不去承担便罢,何时竟轮到商女背负?”陈沦目中陡然满是怨念的泪水,“秦少爷,亏我为你守身如玉十年、万不得已才权宜失节,原以为再也配不上你,孰料你半点都不值得!” 话音未落,陈沦拼尽力气挣脱开曼陀罗的束缚,一跃而沉入长江之中,湍急水流当即将她冲得不见。 “陈沦!”无论是甲板上的林陌,或岸边等待的吟儿,谁都没想过会有这个变故。林陌这才懂了,陈沦先前原是为了他才苟活于世,却看他如此不值得等待,生无可恋唯有选择死,却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死?为什么? 因为她今夜再次被抓在船上,百转千回到底是自杀还是继续卧薪尝胆杀这个抓她的人,然而最后关头,她终究出于爱恨交织、爱多于恨,不想他这么快就像东方文修那样死,所以宁可给他争取一个盟主追杀到天涯海角的缓刑…… “不,不是这样……”他多想告诉她,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他今日出现在建康,和金军那几个万户、和黑衣女,都不是一个目的,他只是来等崇力会合,来问崇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此外,旧地重游,捧建康的几抔故土带在身边,仅此而已…… 凤箫吟气急败坏,见船追不上索性踏水而来,顾不得四面八方漩涡冲击,一剑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开了他攥紧盛满故土包袱的手:“禽兽!纳命来!” “盟主,陈姑娘她……很可能找不到了……”白路望着这江水湍急、眼看着还有雨雪要下,心知陈沦凶多吉少,眼圈一红也持剑来,“恶贼,杀人偿命!” 曼陀罗看林陌只是失神不作回应,生怕他平白无故被凤箫吟砍死,赶紧拔出剑来拦她二人:“那歌女是自己跳的江!你瞧瞧,林陌不是来杀人的,是来盛土的……“ “盛土……?!你不配!!”凤箫吟望见那撒了一地的泥土,冷笑一声,怒极宣告,“林陌,杀我百姓、不共戴天,犯我河山、虽远必诛!” 曼陀罗眼神一厉,看义军一呼百应又要围攻,情知此刻是唯一逃脱之机,当机立断,对准吟儿左胸便是一箭,吟儿躲闪之际,脚底一滑没能站稳,手忙脚乱差点从船沿掉下,所幸白路来救否则追随陈沦而去。 重新站定,林陌和曼陀罗杳无踪影,崇力尸体也荡然无存。  注:标题化自古风歌曲《君临天下》 第1485章 天地合重围,百战碎铁衣 后来的事他林陌哪还记得?只眼睁睁望着故土在他手里碎裂,散落,满船都是,风一吹就飘荡开,漫天遍野。 连这几抔土,他都带不走! 故乡的人,也全在恨他! 上次他自北而南荣归,适逢饮恨刀易主,他无奈望着属于“林阡”的鳞片从自己身上混着血片片脱落, 今次由南向北逃离,其实就是把“林阡”换成“宋人”,又演了一次,他们,连宋人都不会再给他做。 一忍再忍,却又如何?徒被误解,被排挤,被伤害! 望着身边唯一还陪伴的崇力尸体,他难得残留的那一丝眷恋都没有了,彻底地死了这颗曾经炽热的心, 对于一个浮沉飘摇者而言,理想、家国,是什么?空想、空谈罢了! 心体亦空,万缘俱寂,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某些人明明什么都有,还要硬逼着他自己把杂念排空,把拥有抛却,把欲望驱逐, 哪里像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贪嗔痴没有,恨也没有,爱也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也没有。  这世间的太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以当时的身份、地位、处境,解释了也没人听,越解释反而越错。 一直到数日后他才缓过来,却像脱胎换骨一般,在擦拭射月弓的时候异常平静。 “这射月弓,不在掀天匿地宋阵的六十四人里,而是为了防止变故发生而存在的应急之物。”他记得梦境里有过这样的启示,前两次对阵并没有发生变故,所以射月弓从不曾参战,落了一层又一层灰。 “为防止变故发生而存在,可是宿主自己却是个变数。”他想起恶有恶报的东方文修,不由得苦叹了一声,回过头来,远远望着江北新修的两个坟冢,嘴角露出一缕祭奠意义的微笑,“思远,崇力,我也这般,从宋的第一阵眼变成了金的。你们说,这际遇多离奇?” 东方文修才刚在真州暴毙,射月弓和贺思远的骨灰就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他林陌的手上,对于一个原本在六合赋闲的人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一早就在策划东方文修的死……没错,早在闻听贺思远噩耗的第一刻起他就已下定决心:手刃的事归三弟,善后的事有我。 所以,差人将贺思远之死迅速告知那帮原本还浑浑噩噩的混球们的,正是他林陌。 “是早料到我会去接应吗!”是,他林陌早知道凤箫吟会接应,抗金联盟一向以民众为先。 “只怕也是有人暗中保驾护航……”对,有人。穿针引线、暗中保护的也是他林陌。 “为何侍卫们一个都没进来”,是崇力受了他的命令引开了东方文修那些侍卫的注意。 崇力之所以渡江前来,一则在金军中洗脱嫌疑,二则与他会合、禀报,三则约好一同旧地重游。结果,怎料想…… 竟把崇力的命也搭上! 而他,也再不是什么幕后黑手。自己安排的计谋意外回旋着打中了自己,恰如箭矢正中靶心、激起的木屑却狠扎进自己胸口。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初听贺思远死讯时的那一个。 天地如网,我似鸟雀,一张一罗,何处超脱? 那时候,曼陀罗满意地在他身旁掂量着那块早已不再重要的玉玦:“真的给我了?” “给你了。虽然没能杀得死,却也命中了一箭。我很满意,再接再厉。”林陌冷厉开口,帮崇力完成没完成的心愿,等着看那个该死的女人怎么死。遥看那玉玦边缘泛红,他微微一怔,那晚太过仓促,似乎夺错了玉玦,这一只,应是另一个,本来属于林阡的。 “林陌!你这样可不行啊!杀不死还给钱,你就会惯着杀手,一直养活那棵摇钱树!”曼陀罗杏目圆睁,出奇地天真烂漫。 他一愣,没想到在这般单影孤人时候,还有一个无邪之人在身侧,虽然他们之间除了谈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剑术精湛、内力深厚的野蛮女子,出道之初就入了不少金军高手的眼,名捕门想招纳她,轩辕九烨欲收为己用,仆散揆也倚若长城,但很奇怪的是,她眼里只有钱,谁出价高就跟谁跑,黄金万两便是信仰,理想、家国?那是什么?可以当饭吃? “为何甘心给仆散揆卖命了?”林陌难免要问她何时信仰这么坚定了,“我看你似乎一腔热血伐宋,仆散揆并没有再给你任何财物……” “那个林阡毁我珍宝,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曼陀罗一本正经回答,果然还是三句不离钱。 “钱财……竟那般要紧?”林陌听到林阡二字,心里竟一丝关乎情爱或志向的触动都无,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事不关己地好奇着。 “自然要紧!我原本都已经想好了,等钱攒够,就作主开一场西至高昌、东至瀛洲、南至大理、北至鞑靼的武林大会,找寻我亲生的父母。”曼陀罗连连叹气,“唉,你说可气不可气?我师父说,他从我家门口路过,看我天生奇骨就把我给拐走了!事后再问他,我家在何处?他居然回答,那段时间不知在人世间打了几转,转得太晕,记不清楚……” “你师父他,想来是个红尘世外人,虽然歹毒,武功却是绝顶中的绝顶……”他原还噙着笑意,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也是这几日一直盘旋在他心头不散的,崇力是背后中箭,并非抗金联盟所致,会不会是有人恶意推动着他和他们决裂?毕竟崇力的死是那晚所有争执的根源,崇力未死的话或许一切都可以转圜…… 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他清楚地记得,害他失路的兴州婚宴,就是这曼陀罗的出现,令他通敌卖国的罪名坐实!会不会,她就是张怀远之后的另一环!?她武功这般高强,今次的崇力之死她也很快就到场,他事先并没有与她约好,崇力背后那一箭会不会是她所发!否则为什么来这么及时?他和南宋反目,她每一次都在场,一次两次是巧合,几次三番,是否谋害! 瞬然色变,一把攥紧曼陀罗的手,曼陀罗始料不及,满脸绯红躲开:“你这是在做什么……” “崇力被害那晚,你为何也在场?”他眼神锋锐地望着她,她一愣,脸色由红变白,他知道个中有异,继续喝问,“你不是该在六合养伤?!” “你,你别把玉玦拿回去,我老实说不就是了……”她嘟囔着,满脸无辜,“仆散揆吩咐给我的新任务,说是去建康接应战狼。我若去对付凤箫吟,既可帮你杀她赚钱,又正好为仆散揆以攻代守……” “接应……战狼?”他心念一动,原来与他无关,原来也不是巧合,原来建康的渡口那晚发生过两场接应,一场是凤箫吟对义士们的,另一场,是仆散揆对战狼的…… 确定了曼陀罗是表里如一的毫无心机,可为什么,他脚底却越来越寒?幕后黑手还没来得及笑,竟突然发现背后还有一幕!  那晚,吟儿虽躲开了要害,左肩却被袖箭击中,鲜血淋漓地返回尉迟府去,然而在途中就得知,尉迟夫妇强行突破了江南和宗毅等数百名小秦淮高手以及官军千余精锐的封锁,逃出生天…… 谋定后动!尉迟夫妇之所以敢逃,是因为从尉迟府到渡口的那一路,都有类似黑衣女这样的金军高手暗中保护! 吟儿怎能不醍醐灌顶!原来金军确实没有对东方文修卸磨杀驴,但也不是纯粹的亡羊补牢夺回头颅,而是……在得知东方文修被刺之后,故意不杀无路可退的秦天等人,以这些义士为饵等待和利用盟军的接应、将她凤箫吟和大部分高手或细作的行踪或思绪调虎离山、从而拦截她另一个要抓捕战狼的计划!金军的目标就是她没错,但之所以渡江来,当然不是为了捉她那么蠢,而是为了阻止她捉尉迟夫妇……她太蠢! 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吟儿当时不可能全部想到—— 日前,贺联的死讯几乎和凤箫吟一起抵达建康,尉迟和作为真正的战狼,就立即给他自己敲响了警钟。 由于贺联死得太过意外,尉迟和深知,叶适和凤箫吟已经神速沟通决断、第一时间就包围尉迟府甚至连地道都考虑到了,他若想带着所有的情报和妻子一起逃出南宋境内,难于上青天;所以他装作平静,装作无辜不知情,装作还没有要走,令叶适和凤箫吟放心和懈怠,不曾闪电抓捕,选择悄然温吞。 凭凤箫吟那种杀伐决断的作风,贺联一死她就想闪电端了尉迟府,速战速决,夜长梦多,可是战狼武功高强、府中必然机关重重,不劳师动众那不可能。适逢歌女们的惨事发生,叶适作为父母官生怕加强恐慌,一旦看到尉迟和与往常无异,便选择了先行盯梢、限制出境、到了火候再趁夜秘密抓捕。所以叶凤二人两手部署、计划着抓捕完战狼就立即去杀东方文修,天亮之后既铲除了心腹大患也不会对民众造成恐慌……既然叶凤注定选择温吞,战狼有的是机会走。 作为金军在宋廷的最强细作,战狼在告老还乡的第一刻就已经备好了无数种和仆散揆暗中联络的方法,但,联络显然是越少越好的。听到贺联噩耗的第一刻他刚好在门外散步,那是他最后一次给仆散揆留暗号。 当战狼是众矢之的,他要做的只能是守候,仆散揆则是部署和援救他的那一个。可是建康毕竟还没有被金军夺下,仆散揆出手需要一个明确的一击即中的时机,那到底该是什么时候?纵然仆散揆被人称为老狐狸,收到求救信号时也焚心似火。 不过,那求救的暗号上,已经交代好了仆散揆下一步该怎么救:“我因东方文修失,该因东方文修得。” 短短一句,锦囊妙计,仆散揆就知道:好你个战狼,计谋在我之上,你就是曹王的首席军师,段炼吧! 两日里,身处建康的控弦庄细作全都在帮战狼盯着叶适凤箫吟,所以凤箫吟在明面上的行踪仆散揆了如指掌;而凤箫吟既然选择了夜长梦多,自然没忘记时时刻刻反侦查……但这一局最重要的,永远不是获悉凤箫吟上一刻在哪,而是调动凤箫吟下一步做什么……他仆散揆正是被战狼提醒之后,强行捏着东方文修这颗意外出现的棋,果断插进了吟儿和尉迟和的中点,让她自动自觉地跟着他走偏! 贺思远之死,消息是林陌泄露的不假,但后来叠加在歌女之上的轰动却是仆散揆引起,目的就是广泛撒网,不是那帮混球也会有别人上当,急于一时地去截凤箫吟的胡。 当然了,仆散揆没想过东方文修真的会死,急功近利之人多半会失败,仆散揆希望看见糊涂鬼们刺杀未遂、慌张撤退引起凤箫吟的重视,过程中指不定还会暴露为她安排逃脱路径的“转魄”。用不着谁保驾护航,那些义士不可能死在金营,他们一定会成功渡江的。 吟儿在渡口迎战时还暗叹侥幸,还好我为防万一亲自来了……可是,仆散揆要的就是她亲自来,他也算到了她的那句“自然护!” “即便温吞,不会多于三日;义士谋划,不会少于两日。所以,战机唯一仅有,就在腊月初七夜,必须义士先,那才是我们先!”仆散揆一子落定,先胜而后求战。 “仆散揆他,大肆推动了市井之人的义愤填膺,所以那帮少爷小姐们好心办坏事,再有组织有计划,都是组起团来坑我的!”吟儿火冒三丈,那时才觉得左肩奇疼无比。她权衡好的缓急和先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就改变! 她的初衷“战狼”,因歌女而缓,因义士而失…… “本来‘得来全不费工夫’……现今又变回‘踏破铁鞋无觅处’了。”本该看淡的,她对战狼,是因为东方文修才歪打正着,当然会因为东方文修失之交臂。如今战狼已龙入大海,很可能回完颜永琏身边去了。 可她才不是看淡的人呢,盛怒之下,将金军那些万户们像东方文修那样“全部斩首,城门悬挂,安定民心!”其余金兵没犯罪的,则全部扭送到叶适府衙:“这几日,将他们在建康游街示众,以涨六合、和州、真州、扬州等地我军士气!” “是!”曾几何时,毕再遇、她、杨宋贤、叶文暄竟不再是简单的姓名,而变成了不同城池的守护神?应该的,天漏了,大家一起补天之裂,风起云涌,何等轰烈,可有时候边缘总有些不坚固的碎裂的石,不经意间开始动摇横冲直撞、砸落了曾经并肩同行的一个个战友。尽管,很快那些妖魔鬼怪都烟消云散,可风平浪静之时,天地万象当真如初了? “盟主,没事吧……”白路见她蹒跚,关切上前。 “我想去看看,建康的夜市,不知还开不开。”吟儿泪中带笑,“买些板鸭吃,贺姐姐最爱。” “还有糖稀,她说过,吃饱了才有力气……”白路噙泪补充,若干年前,也是贺思远对丧父的她柔声劝慰:“路儿,放心,哥哥姐姐们都会照顾好你。”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一起去,去代她吃。”吟儿对江南、宗毅等人招手。虽然失了战狼,毕竟剔出了他而且还斩了东方文修,建康安定了,宋军并没输。既来之,则安之,他们的云淡风轻就是民众的定心丸。 “盟主,咱们几时回和州啊?”苏杭凑过来问。 “‘回’和州?”吟儿一愣,“你不是建康人吗……” “我想看看……”苏杭假装放得开的样子,“很久没见李帮主了!想看看他如今发展得怎样……” “大小桥也喜欢他,你可要多加把劲啊。”吟儿笑着,直接戳穿,苏杭原来喜欢二大爷啊,她回和州之后倒是可以试探几番。 不容喘息,腊月初九,仆散揆病情略一好转,重心便转回原点和州,挟真扬、建康数场胜战之势,下令龙镜湖与周虎决一死战。 第1486章 长策须当用,男儿莫顾身 星夜返回和州,赶上了在城头喝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吟儿正奇怪着怎么味道和胡水灵做得那么像,转头就看到一个年已耄耋的妇人在散发食物、茶酒、药剂,抚慰将士,给大家鼓劲。 吟儿听周虎称她娘亲,豁然开朗,原是何老夫人。老太太腰板硬朗,早先在老家得知和州被围,竟自己做了文书传达者,恳求宣抚司给予增援,由于言辞恳切闻者动容,当真求来了好几支援军。这几日和州战势稍一轻缓,她便毅然带着孙子赶到儿子身边。 据说昨天周虎看见她来十分震惊、要她离开这凶险前线,何老夫人却说:“如果和州失守,你死了,叫娘与你儿子到哪里去?要死我们死在一起!”年迈的何氏冒着刀光剑影为将士做饭送水,将士们如何不深受感动、士气大振? 吟儿却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周虎的字是叔子,与晋代名将相同,早就说明了他有见识不凡的父母,果不其然,何氏对儿子的决意守城表现出“殊死支持”的态度,女中豪杰是也。 吟儿见过何氏之后,匆忙去看积压了几日的信件、了解西线中线各地在腊月初的战况。征衣未解来不及歇,一边端着粥碗喝一边一目十行看一张销毁一张,陡然她就吃得噎住,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吐的过程中好像呛着了,越咳越呛喉咙烧得难受,倒是可以找到借口掩饰,为什么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掉。 “吟儿阿姨,怎么哭啦……”周虎的孩子来一隅收碗,撞见这一幕,奶声奶气地问。 她想过,此刻这满面泪水的样子,如果被人看见就解释成吃呛了,或者说是惋惜战友的死也可以……可现在,发现只是个孩童,那就没关系了,放心大胆地哭出声,拽着他不让他去告诉别人她在角落,却一句话说不出地只是抽泣,许久,才答:“阿姨,没有父亲了……” “楚风流死于主公之手,完颜永琏怒极反攻”,那短短几个字一句话冰冰冷冷地告诉她,曹王彻底与你凤箫吟断绝了父女关系。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早该发生也早就该料到,但她现在还是感到无比的恐慌,明明她不配,却还在奢望留住,连身体都在发抖,按住信纸瘫坐地上俯首掩面。 “阿姨不哭,还有咱们。”那孩子乖巧上前、伸袖给她擦眼泪。 吟儿顿然省悟,抬起头来,是啊,还有他们,哪怕只是为了眼前这些无辜老幼……自己做的抉择千万不要往后看! “爹爹……”那孩子却往她后面看,她一惊,大窘,才知自己适才那副哭爹喊娘的失态样子被周虎尽收眼底了。 尴尬之余正待说话,陡然一箭从天而落……好在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会扎伤何人,然而却因箭上附火,才掉下就令吟儿心一紧,抱着孩子躲闪开来尚未回神,铺天盖地凌乱穿梭又百余根箭,分散射入城中各地,不刻四面火光冲天,啼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平静数日的和州顿时又再大乱。 “出什么事了?”周虎和吟儿本来就离城门不远,一边回去一边问匆促而来的部将。 “将军,金军火箭攻城,不妨躲避一下……”说话间头顶还有火网交织,部将本能惊慌,要拉他俩去安全之处。 周虎怒挥其佩刀“紫荏”,驻足大喝:“城即破,吾用此自刎!城上汝辈脱归,报朝廷,吾九十老母尚得温饱终余年。若此足一动,忠孝两亏矣!” “将军……”那部将瞬然被他感召,抽出武器,“我也有刀!与和州、与将军共生死!” 远近军民逐一将这无畏传递开去:“我也有枪!”“我有棍棒!”“我……我有吃的!”周虎的儿子举起碗来,众人都是一怔,对视慨然大笑。 民众救火,将士战斗,同仇敌忾,奋不顾身,“和州保卫战”中止数日再度开启,甫一开启就直接白热。 仆散揆将他和凤箫吟的棋局从建康神速切换到和州,饶是吟儿都差点没跟得上他节奏,龙镜湖在腊八当日完全切断了宋军粮道,使初九金军在总攻之初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彼时和州已成一座孤城,但凡来救的援军都被阻截,围城的水泄不通程度可及襄阳。 自十一月以来就遭遇兵燹的和州,虽得到过数日缓和,好歹也被攻了大半个月,囤积越来越少,城池愈发残破,兵士伤亡渐增,前景不容乐观。吟儿却说:“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我方虽疲惫,敌人也一样,主帅都病倒了更何况兵士,伤亡一定比我们所知的要惨重!还有一点,他们的后援必定也跟不上——攻坚本来就比守难,何况他们还分兵真州、扬州、六合等地?” “说得对!金军最可怕的不过是仆散揆和纥石烈桓端的谋略、龙镜湖及其麾下骁骑营的战力。”叶适的几个门生都在和州做谋士,他们都赞同吟儿的见解,李君前也点头:“一鼓作气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只要守住金军前几轮攻势,我军便赢了。” “咱们也是时候组织一支精锐。”周虎立即将和州城所有青壮年召集,与官军劲旅、小秦淮精兵一起,采取“分批”方式坚守城池。另一厢,何老夫人率领全家登上城头,传砖递瓦,救治伤员,城中男女老幼见状全被濡染,均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与子同袍。 短短几日,和州守军击退金兵二十余次进攻,杀死金军骑兵将领近十人。 当宋军全民皆兵哀兵必胜,屡屡碰壁的金军却还是众志成城,归因于他们的“长枪副统”龙镜湖,一条二丈长枪外加独门暗器手箭,先前横扫淮西如卷席,而今,仅几回合而已,便将围攻他的小秦淮全体当家都伤了个遍,除了李君前和凤箫吟之外无一遗漏! “哪个再来!”阵前挑衅,那中气十足、目空一切的样子,不得不教一众宋军意识到,仆散揆和纥石烈桓端这两个谋略出众、独当一面的将才都不是这一战他们要消除的重点,金军的士气竟然完全凝聚在这个武功最高的龙镜湖身上! 当唐鑫、南虎、江南、叶文昭等人齐被震飞,离最近的周虎当即弃了仆散揆迎刃而上、紫荏刀堪堪挡落龙镜湖那力道沉厚的一枪;李君前亦囫囵拆了纥石烈桓端几刀就迅速将他换给唐鑫等人、继而提鞭迅速冲入战团与龙镜湖正面较量;见势不妙,凤箫吟也随即离开城头先帮众人压了纥石烈桓端几招,却非得时时刻刻关注着不远处拥有龙镜湖的寸许地方…… 寸许,是的,枪法快到窥探不到,身形缩到捕捉不了,可那寸许地方竟好像聚集了满世界的尸块、血迹、杀意,难怪林阡说,那是一种“山河滚到我屠刀下宰”的观感。 所有的攻防任务都因为区区一人就被迫打乱和自觉交接,龙镜湖非人的战斗力打破了宋军原定的“尽全力斩杀仆散揆、纥石烈桓端”计划,仅仅一瞬过去,他们心里的声音全部都是“先杀他!” 杀他龙镜湖,谈何容易,他战力在岳离之上、曹王之下,当今天下有且只有林阡能单挑。周虎早在勉强接他第一枪时就不慎被枪锋扫到腰,还被他冷嘲了一句:“哪里来的武举第一这般不经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轻敌如龙镜湖挥舞长枪,寒锋直刺周虎腹部,速力如飓风摧枯拉朽,其时李君前还未赶到,周虎被巨力笼罩眼看竟躲无可躲。 躲不过,那就接招好了!武举第一岂是虚妄?!危难关头周虎面不改色,不像旁人那样认败被打飞,而是抱元守一闭目静听枪路,最后一刻对着虚处斜砍一刀以攻代守自救。说来也奇,周虎这轻巧一招竟四两拨千斤切中肯綮,龙镜湖那一枪的威力和速度立竿见影削减了大半。缓得一缓李君前“江海争流”插入局中,一鞭便冲混了龙镜湖的长枪意境救得周虎一命。 “你……竟也打得出……”龙镜湖脸上难免惊异,周虎这一刀原是林阡的“风正一帆悬”。 龙镜湖自然不会知道,林阡就是在和周虎切磋刀法时发现,龙镜湖枪法特色是山河滚到枪下宰,而破解他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的刀法意象变得方正滚不动…… 饮恨刀刀法,这周虎也能打?!内力虽不像林阡那么深不见底,可招式和意境直追林阡,不愧是庆元年间的南宋武举第一人啊!龙镜湖这才不敢怠慢,平心静气与他拼杀。 周虎心中同样震撼,因为,纵然龙镜湖轻敌了,这一枪没刺中他却也打得他浑身都疼!接下来龙镜湖和李君前鞭绕枪扎、鞭晃枪闪、鞭抖枪挑,你来我往不可开交了足足十个回合,他都毫无力气移动半步相助…… 没错相助,如果撇开内力不谈、龙李二人实力相差无几,但持久战绝对更利于武功绝顶的龙镜湖!周虎才刚有力气上前帮战,陡然当胸就是一箭,若非眼疾手快必然丧命当场,定睛一看正是龙镜湖的手箭……可惜要害虽躲开,身上还是被擦过,却听连声惨叫,原来龙镜湖同时还打进人群中好几箭。 “杀我的兵,你要死了!”周虎战意被激,睚眦尽裂,暴怒大吼,愤然上前给李君前掠阵,勇悍地帮忙顶过两枪后,李君前再度提鞭回旋,风卷涛惊,乍现“江浮两山,地雄一州”之意,雄浑得视通万里、空阔到思接千载,与此同时,更一拳拳如电般拦截在龙镜湖想要故技重施的袖铠上、绝不允许他再攻杀其余兵将。 龙镜湖全力贯彻枪尖,强硬取李君前命门,李君前和周虎气力相加勉强及得上他,刀鞭枪轰然相抵战场上血肉横飞。龙镜湖虽也受伤,却是最先调整过来,又一枪朝李君前猛刺,同时迅发手箭把周虎朝侧面推。 李君前从容不迫,以“脚如铁”踢出一道巨力守御——作为抗金联盟在两淮的中流砥柱,当他承受了对方一半以上的内力,破解他招式的任务只能交到旁人手上,那个旁人,总算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虎重新上前刀走勇猛,那人初度入局剑走轻灵,一刀一剑,一左一右,“两个愣头青,交给你们了……”李君前笑着在心里说,继续举鞭吸引龙镜湖的大部分打击;周虎骤然发现白影飘掠,还未意识到那是吟儿,便见她惜音锐气逼人、锋芒毕露,才一回合就万招出手,这架势明摆着专为收割人头而来。 随心所欲,行云流水;意起形致,气势如虹;人剑合一,无所出无所不出……只三回合,三重境界,那时龙镜湖眼中才有她,回神赶紧对付起她的“一剑无式”,无论武功、心念,都指明了他要先杀她——战事要紧,无暇迟疑,无论他长枪还是手箭,都不顾一切对准了她。 吟儿神色大变,即刻转攻为守,格挡手箭时手忙脚乱,牵扯到左肩伤口更是撕心裂肺。李君前周虎哪容他伤害吟儿,虽被他强力迫退数步,却接连回身重新杀到,龙镜湖瞬然回防,一枪横亘而过,虽然心魔被触难免仓促,却仍具万夫莫敌之杀伤,便在那电光火石间,周虎忽然看到了这仓促间的失误:“君前!”合作守城多日,怎能毫无默契,李君前当即调运全身气力进攻,周虎一边默念“师父助我!”一边执刀打出他所认为比“风正一帆悬”还要对症下药的“堂堂正气久不熄”,同样也是不遗余力、进攻! 一息之间,龙镜湖发现自己的防线当真被周虎的紫荏刀撕开,正要来续力补足,而就在那时纥石烈桓端突出重围,不计生死地前来救护……便是这短短的交睫之间,谁也没想到本该在躲手箭的凤箫吟,竟然宁可中箭也不退地一剑逆斩而上,只因为认定了“这是和州胜利的唯一战机!”霎时她身侧红光四溅,连剑带手箭地乘风破浪直扑龙镜湖,便听砰一声巨响,杀疯了的龙镜湖、周虎、凤箫吟、李君前四人兵刃总算可以达到平衡,却万万没想到一支被带回战局的手箭,碰巧那么凄厉地猛打在龙镜湖的胸口…… 纥石烈桓端救援不及,不知龙镜湖死活、生怕宋军再补刀,情之所至哀吼一声,风里流沙刀狠劈向凤箫吟,顷刻战场上黄沙四起如龙卷,李君前第一时间站稳来抗衡,身侧龙镜湖早被冲开一丈开外,而凤箫吟和周虎所在之地、两人陡然就杳无踪迹!再一瞬,仆散揆和叶文昭各自所率金军宋军、便已紧随着战局的打破冲宕到了一起,鼓角争鸣,金铁交响,风雷激荡,一时多少豪杰都尽作了烟尘。  “镜湖……”仆散揆最先冲到阵前,几乎摔下马来将龙镜湖抱起,因为知道这手箭事先染过剧毒,一见他脏腑要害被伤,仆散揆便噙满泪水,怎能不怕,他要失去龙镜湖了,他还没来得及把龙镜湖带到王爷身边,还给王爷的高手堂! “你、总算不叫我鼠辈了……”龙镜湖看到军医摇头,就知道大限将至,苦笑,长叹,“那丫头是我的命中克星,我,想救她也不成,想杀她更不成……” “别认命!别死!鼠辈,你和王爷的裂痕还没修补,你俩的抱负还没实现,你还没有脸去见他,你,至少活到他原谅你的时候!”仆散揆从来就不是相信天命之人,厉声制止龙镜湖继续说,慌忙要给他运气支撑。 “你又叫我鼠辈。”龙镜湖连连咳血,断断续续地说,“唉,你……你要是早点杀了她,多好!可你,偏偏就是不肯!” “那日,我之所以留着她不杀,不是为了王妃,而是为了钓出‘转魄’,更是为了用她反复提醒你,你龙镜湖,要正视自己的过失,尽可能多地为王爷戴罪立功……”仆散揆不禁泪流。 “我可不信,哈哈,懦夫,不肯直面自己的心,还要嘲笑我……你听我的才是对的——记住,杀了凤箫吟,毫不留情,东线必定由你攻克。”龙镜湖脸色苍白,惨淡地笑了起来,“临喜,我可不是鼠辈啊,我虽然愧对王爷,装死骗过了忧吾思,却也没完全逃避,我生的……好几个儿子,都从军了……名气最大的那个,你可能也认得,叫,叫盛屠龙……” 仆散揆忽然记得集市上重逢龙镜湖时,旁人叫他“老盛”,也记起楚风流确实有过一个很看好的副将,早在陇右就为国捐躯,只怕就是他假死之前生的,怪不得叫盛屠龙,很可能还有盛宰龙盛灭龙之类,之所以这般起名,大概就是为了狠狠地洗刷他自己一把:“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我的‘遗言’就是前仆后继、报国杀敌,如今,也是一样……”那一瞬龙镜湖精神一振,眼中分明有光芒闪烁,“不求王爷原谅,只求王爷安康……” 梦回昔年会宁,他进入帅帐禀报军情,看着高手堂的人抱着还没满月的女婴逗乐,棋局旁仆散揆嚷嚷着小牛犊撒了我满手都是尿,年轻的王爷事业爱情双丰收脸上洋溢着幸福,他那时候就很想加入他们了,可惜…… “王爷他,不能再少人了……”仆散揆眼看他眼神渐渐无光,只觉天都跟着一起塌了,在这次南征中立功无数的龙镜湖,是东线金军士气的最大来源,连上次被林阡挫伤都不可以更何况死!长远来看,不仅此番南征啊,还有曹王府需要力战林阡的未来——曹王才刚失了楚风流如何再经得起这样重的打击,他仆散揆原本肩负着要把龙镜湖带回西线物归原主的重责怎可以一借不还! “龙镜湖!”挥师南下又如何,河山万里又如何,再回不去,早已回不去,仆散揆心力交瘁,伏尸恸哭竟当场昏倒,他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冬至那日不杀凤箫吟! 纥石烈桓端担忧仆散揆风寒加重,加上龙镜湖战死后金军遭受重创败相已露,不敢恋战,下令撤退,所幸宋军也群龙无首,此战才免于全军大溃。 第1487章 豪饮一杯否,临淮女儿红 周虎哪料到宋军会群龙无首?当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前一步到敌人刀锋下拉开凤箫吟时,满心都是“我的兵不能死”,脑中一片空白再无其它!想不到纥石烈桓端的刀那般凶猛会将他俩一起震飞数丈,更想不到混乱冲涌的兵流会在下一刻将他们推挤更远,所幸寒冬季节护城河水并不湍急,然而凤箫吟那只旱鸭子带得他又往下漂了足足半里…… “盟主,可还好吗!”周虎也觉得纳闷,明明尊称林阡师父,为什么会觉得凤箫吟是“我的兵”,是因为和李君前称兄道弟了所以自觉把君前的十五当家看成了下属,还是腊八那天他看她一边喝粥一边掉泪让他想起麾下那些十三四岁刚被收编的小兵? 不敢往上游看,怕看到漂流的那一路染了多少鲜红,亦不愿在水中常留,虽然没结冰可这寒水哪里是人可以驻足!然而他好不容易拖吟儿到岸边拔去她左肩箭镞包扎好唤醒她时,忽然间自己就开始眼皮打架头皮发麻,这才留意到肩膀伤口奇痒无比,很显然龙镜湖擦过他身体的手箭染了剧毒。 半里外烽烟乱起、兵马疾驰、水浪滔天、战鼓动地,难料想到底是胜是败或僵持,不可能有一个闲人来寻他们,而他们,自然是一醒来就想回去救局,谁知道两个人虚弱地一个都走不了回不去!周虎知觉流失全身火烧暗叫不好,凤箫吟久病成医立刻懂了:“是火毒……” 适才她为了打死龙镜湖情急发狠、没躲手箭所以和周虎一样也中了毒。然而她毕竟多年浸在寒性毒物的药罐子里,身体完全有可以抗衡火毒的能力,就算不吃药也一定不会死、只不过会煎熬一阵子而已;反观周虎,原还精力旺盛的大将军,一瞬功夫就完全抵不住,本来还在问她却先于她倒在地上,毒素一蔓延便性命堪忧。 不过他真是命不该绝,吟儿适才在城墙下来得仓促,怕鏖战太久故而问军医要了一瓶寒药在身,此刻当然是有备无患、立即拿出给周虎喝,根据经验她确定这火毒跟自己所中一脉相承,那寒药理当不会对周虎有害,能解毒,只是不能明确剂量,可生死攸关哪想得到那许多! “不可,那是你救命的药!”周虎却比她缜密得多,强忍痛苦一味推却,是因他见过她贻误吃药被反噬、“死”了足足五天之久,怎可能允许以她的命来换他。 “别怕!我上次不是因为被反噬,少吃一顿也没事!”吟儿摇头,力劝他喝。 “不,不行,真不行……”周虎愈发衰竭,脸上出现黑气,却仍然死死抗拒,哪怕吟儿强灌都咬紧牙关。 “真是一把硬骨头!”吟儿没办法,只能从他腰间摘了个葫芦倒掉其中的酒,将药瓶里的寒毒倾了一半过去,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把葫芦递给他:“这样,咱们一人一半,先保命,其余撑到回去再说,都活着才能救局……” 周虎眼前一亮:“盟主说的是,都活着……”正待要喝,看葫芦里寒气直冒,笑,“常年喝烈酒,第一次饮冰。” “周将军,干!”她和他相反,这辈子可能都喝不了酒了,没关系,喝毒就是喝酒,举杯对饮,豪情干云。 周虎微微一愣,此刻看到她笑得灿烂,和年轻时的娘亲一样不让须眉,哪还记得前几天她的泪流满面,豪气上来,“干!”闭上眼睛将手中寒毒与她碰杯后一饮而尽。上次这么痛快,还是在和林阡对饮热酒的时候,先前记得叶文暄问他:“叔子,临淮可有好酒?胜南就好这口。”不过可惜,上次的酒不太好喝,因为林阡非常尴尬地说:“临淮是不是没什么好酒?” 谁说没有,周虎笑了起来:“临淮产的,是女儿红吧!”所以师父才好这口!  九死一生,相扶回去,才知龙镜湖当场阵亡,和州城立即就转危为安。心急如焚后如释重负的周虎闻言昏倒在地,所幸军医诊断了他和吟儿都没有性命之忧,军医更在检查完吟儿之后说,“幸好盟主只喝了一半”,吟儿不解其意,军医告诉她,“盟主的火毒本已好转不少,只需要喝一半就够抵消,喝多了反而会转成寒毒。” 吟儿这才知道,这些天差点因为樊井不在而思维定势,好在和州之战因祸得福,救人救己,她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往后每日都来问军医剂量,或许要渐次减轻,能解毒也不一定。” 周虎因为原本就只是被擦过肩膀并且吃解药及时,火毒丝毫没能渗进脏腑中去,他本身身强力壮,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这几天他和凤箫吟都养精蓄锐,和州重担全都落在小秦淮帮主李君前身上,好在李君前当惯了领袖做得了第三位和州守护神。 自龙镜湖战死之后,仆散揆病情加重,金军战力锐减、士气大跌、掩盖不住原来军中早有疾病横行的事实。然而腊月中旬,由于西线中线战况还波云诡谲,仆散揆并没有立即放弃、仍在死撑着意图攻坚,又对和州作战了十余次却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李君前遂有了越来越多的闲暇时间。 “盟主是庆元年间江湖武举的第一人。”李君前和官军中人交流时,不忘往自己的十五当家脸上贴金。 “刚好我们周将军是庆元年间朝廷武举的第一人啊。”官军们愈发觉得他俩相似。 “两个武状元,交情过了命,不结拜兄弟可不成!”副将一撺掇,周虎就来了劲,想到吟儿曾哭着说父亲不要她了,他立马找到母亲和吟儿分别说明情况,决定以义兄义妹相称,结拜当日便升堂拜母。 结拜完,周虎喜滋滋的,林阡总不肯被自己叫师父,那就别怪我周虎叫你妹夫了。 吟儿也是忧中带喜,想不到才失去父爱便在何老夫人这里找到慰藉,想来也对,你弃如敝履的自然对你恩断义绝,你抛颅洒血的才可能与你真心相待:云烟姐姐,你果然说得不错,不承认我的宋人只是极少数。 当骂她的人逐渐从宋变金,当辱她的话慢慢从金国公主变作数典忘祖,当仆散揆对她像父亲对林阡一样开始毫不留情,她这颗心也终于变得冷硬起来:都来吧,我不怕!  仆散揆在大金将帅的征战排行榜上常年位居前三,何时起竟和胡沙虎那个末流一样,对着小小一座州城都能围攻一月不下!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做任何事都首先得有健康的身体,仆散揆本就没好的风寒因为龙镜湖之死而日益加重,这些天竟完全想不出任何计策可以助他在对宋廷的谈判桌上拿出丰厚资本,征服南宋不成,以战迫和都不成? 好吧,就连剔出心腹大患也不成!东方文修遇刺那晚,建康的市井之人仓促逃离,由于抗金联盟始料不及临时改变计划,为他们安排退路的转魄很可能没来得及撤,就在仆散揆勒令控弦庄抓捕的无故靠近帅帐之人里。但很奇怪的是,那几个纥石烈子仁手下,全都有充足的靠近理由,并不是无故。其中有个嫌疑人徒禅月清,他的纳兰小弟振振有词为他作保:“我受邀去东方大人帐中看兵械,好几个万户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我肚子疼才叫月清帮我去。”仆散揆问明情况,点头说:“月清救过我不止一次,他一定不是转魄。” 那是仆散揆最接近转魄的一次,月清本来还在想方设法狡辩,万万没想到仆散揆会败给天真的纳兰小弟:“明明你没有叫我帮你去,为何说谎?”纳兰小弟谈着狭隘的兄弟感情:“徒禅大哥,上次我是嫌犯,你宁可我说谎也要为我作保,今次我一定帮你!好兄弟,讲义气!”天可怜见,上次月清帮他作保,只因为他是月清的挡箭牌罢了! 也罢,种瓜得瓜,轻易化解危机,徒禅月清更加地惜命,原先就不能露的破绽,以后便算仓促也不能露!冷血无情地继续持着纳兰小弟这妙盾。 仆散揆因为徒禅月清是救命恩人的关系,从冬至后就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加上当初的完颜丰枭是他所杀,一旦他有旁人作保,就完全将他从指缝间滑了过去。 最终结果是,转魄遍寻不获,宋军内外如铁!  周虎等人的和州保卫战打得无比出色,不但使城中百姓免遭劫掠、屠戮,也牵制了金军的大量兵力、减轻了其他州县压力,更加鼓舞得东线宋军士气高涨。 但令仆散揆感到柳暗花明的是,就在那时他收到情报,尽管中线一潭死水,西线战场却天翻地覆:吴曦公然降金、大散关被曹王攻破!吴曦不仅要将西和、阶、成、凤四州奉送,更待绘全蜀地图对金廷呈上! 虽然大散关失陷是因吴曦下令撤除守军、理应还有厉风行杨致诚等人伺机夺回,但宋军的情报里关于吴曦的说法不可能像金军这般真切,吴曦作为西线主帅居然降金了为什么降金啊?那么韩侂胄会不会降金赵扩会不会啊?诸如此类的谣言比现实可怕万倍,必然会造成人心恐慌。 机不可失,仆散揆立即命人填词一首《上平西·泰和南征作》射入和州城中瓦解军心:趸锋摇,螳臂振,旧盟寒。恃洞庭、彭蠡狂澜。天兵小试,百蹄一饮楚江干。捷书飞上九重天。春满长安。舜山川,周礼乐,唐日月,汉衣冠。洗五州、妖气关山。已平全蜀,风行何用一泥丸。有人传喜,日边路、都护先还。 “这群孙子教化不错嘛,居然还自称华夏正统?”周虎又气又想笑。 “当真是纥石烈子仁写的?我看一定是别人写的、他夺来抢功!”叶文昭看署名是纥石烈子仁,不信。 “不管,谁写谁孙子!”周虎骂道。 吟儿看到“已平全蜀”早气炸了,金军射进城不止一封,天空中纷落如雪,比射火箭还要恶毒,吟儿远远看到周虎家儿子搬着砖头经过,心念一动:“别搬砖了,找些伙伴来,阿姨给你们授课。” 她至今记得西湖边小学堂的书声琅琅,纵然隔很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清脆,朝气蓬勃,最震撼人心,凭什么只有京城的孩子能享?她也要和玉泽一样,教战地里这些孩子背诵,集体地背诵,大声地背诵。 教孩子们,也教金人,你们爷爷是怎么写词的,“一群杂碎,绞尽脑汁填出这么首不伦不类的东西有什么稀奇!咱们陆游老爷子一个人就写了万首,随便一首拎出来都喷死你们!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孩儿们,背来听!” 闻道舆图次第还,黄河依旧抱潼关。会当小驻平戎帐,饶益南亭看华山!《书事》 鸭绿桑乾尽汉天,传烽自合过祁连。功名在子何殊我,惟恨无人快着鞭!《书事》 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老马行》 北风吹急雪,夜半埋毡庐。将军八千骑,万里逐单于。汉家如天臣万邦,欢呼动地单于降。铃声南来金闪铄,赦书已报经沙漠!《出塞曲》 好嘛你平全蜀嘛,我们陆老爷子早驰骋了潼关、黄河、鸭绿江、桑乾河、祁连山,南宋的有志之士们从小就都有焚龙庭、空漠北之志! 孩子们背诵诗词半个时辰都不带重复,吟儿借着陆游的笔和孩子们的声,再次对仆散揆打了一回轰轰烈烈的嘴仗。 仆散揆脸上早就挂不住,总算孩子们口干、消停了,还没完,城头上宋军将领们继续,还是陆游的《出塞四首借用秦少游韵》,却极尽丑化谩骂语句,什么“连颈俘女真,贷死遗牧羊。犬豕何足雠,汝自承余殃。”什么“今兹缚纛下,状若觳觫牛。万里献太社,裨将皆通侯。”还有“小丑盗中原,异事古未有。尔来闾左起,似是天假手。头颅满沙场,余胾饲猪狗。天纲本不疏,贷汝亦已久。” 仆散揆越听越气,哪受得了那些字眼,最后只觉一团热气冲上胸口,再一次地在和州城前吐出鲜血坠落下马。 “仆散大人,您不能再在前线了,这潮湿阴冷的气候只会不断地加重风寒……”“仆散大人,您先去后方养病吧,身体最要紧,若是圣上问责,我等担待不起!”军医们无不面带忧色,仆散揆才知道,人不能不服老。 腊月过半,东线宋军士气大增,全面从顽强抵抗改为组织反击;金兵则精疲力尽,攻势逐渐减弱;金宋战场进入相持阶段。一病不起的仆散揆有心无力,加之后援始终跟不上,唯能着手对和州撤围。完颜璟听说他病倒,哪能少得了这位国宝级战将,赶紧遣太医来为仆散揆看病。 岂止给仆散揆看病?那时候,前线已到处是水土不服的金军。  眼看江淮一带军民日趋安定,又传大散关已被林阡和厉风行收复,吟儿忽然想起林阡对她说过,风烟境中厉风行曾有判词“勇夺大散关”,想来觉得再玄妙不过。 心情一旦好转,她在院子里舞剑时,一边向何老夫人献宝,一边自我欣赏“快哉此剑!”如此自吹自擂,外人看了或还跟风叫好,周虎站定在侧看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不知是否自己眼花,为何她身上似有寒气散发?周虎心中一颤,赶紧叫军医去给她看,才知道她“从今日起,便不得再喝寒毒。”因为,“盟主体内的火毒已经完全不见,若再不停药,只怕要往相反方向去……” “这……火毒怎会转化成寒毒?”众人皆惊,不知何故,吟儿无奈:“若真转成了寒毒,我是要开始定时喝火毒了?”而且还每时每刻不定量!不停不断地问军医有没有新的变化,何时起她身上的毒竟然成了变数了!?多事之秋病不起,到底有没有解决办法? 唯一能够高兴的,是现阶段她什么都用不着吃,若能停止那转化趋势,就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线战报纷至沓来,前一刻才刚知大散关收复,后一脚就获悉“陇南阶州,主公入魔、下落不明”…… 很明显,大散关阶州两地是曹王和吴曦同时开战,林阡他,一个人同时跑去两地接战了…… 怎么办到的?就像他能仅仅两日就从东线神速到西线,是火麒麟吧…… 吟儿更担心的是,怎么会入魔?即使高手堂从襄阳赶回了西线,林阡不是有宋恒在陇南辅助吗,不是说听弦也移交了静宁的攻防任务赶了过去?就算慧如轻舟没赶上,莫如柳闻因也一定到了,还有个人质吴仕在手上,哪里怕投鼠忌器的吴曦翻天?怎么就让林阡入魔了?! 第1488章 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腊月初七,川蜀。和凤箫吟一样命好的吴曦,凭运气在关键一刻避过了短刀谷义军的精准打击,不仅反过来伏击了前来追剿的寒家四圣,更帮助金军细作鸑鷟逃过一劫、害宋军细作灭魂被迫蛰伏。自此,吴曦与林阡正式决裂。 翌日,莫如和柳闻因才抵达陇南,来不及用手中人质逆转吴曦的叛意和林阡的杀机。凭她们的速度本来可以更早就到,尤其柳闻因驾驭的是神驹“无法无天”,奈何吴仕在途中大病了一场贻误行程,有意无意地促成了他父亲的彻底降金。 初九,吴曦的亲信姚淮源赶到金营,口头承诺要“献出西和、阶、成、凤四州”,并与金方约定“撤除大散关守军,以便曹王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既然吴曦献出这样大的厚礼拿出这般重的诚意,从那天起,高手堂里的孤夫人就从曹王暗卫变成了吴曦暗卫;赫赫有名的地魔封寒亦作为副手同行。 “南宋的大散关一带,不是宣抚使程松在守?副宣抚使吴曦能做主撤得了守军?”封寒自环庆婚宴后第一次到现在的西线,不是太清楚如今的川蜀状况,对姚淮源的言辞诸多疑惑。 孤夫人虽也是第一次来,却因为常年在王爷身边的关系,比他要了解得多:“据说昔年在临安时,程松是靠巴结吴曦上位的,官再高,怎可能在吴曦面前抬起头?韩侂胄派程松到西线来,名义上以文制武,实际却是为了文武协调。韩侂胄给了吴曦最大的信赖和实权,却同时也给了他架空程松、主宰川蜀的机会。” “哦……就像你和我这样,明明我武功比较强,却成了副将要听你指挥,王爷他犯了和韩侂胄一样的……”封寒领悟,乱打比方。 “收回你这句话!我可不是靠巴结你这样的人上位。”孤夫人白了他一眼,傲然。 “蹑云,我哪样啊?我真的不差啊……”封寒红了脸,嘟囔着,索性摊开来说,“对我温柔点行吗?为了你我可是等了快三十年没娶妻……” “你可别赖我!连房屋田地都被胡沙虎夺走了,这三十年你拿什么娶妻?”孤夫人对封寒一向毒舌。 “唉……你你你,和尚不也没房屋田地吗!你为什么就喜欢!恨不得给他建一座庙!?”封寒不依不挠追问,孤夫人嫌烦赶紧抽了马一鞭。 姚淮源在旁边听着两小儿辩日,难以相信他们是高手堂的人,非常担心吴都统日后的安全。 而那时,吴都统因为不再首鼠两端而自觉意气风发,振臂一呼集结了大半祖父和父亲的死忠,几日内核心团队便足足召开了二十次会议,其中一项议程就是“如何处置程松”。对此,部将们分为势均力敌的两派,一派像王钺那样主张杀了程松,另一派则如李贵这般,“反对杀宋廷重臣”。 诸如王钺、李贵等人,早先曾与风鸣涧、曹玄共事,但吴曦认为,他们和李好义、薛九龄不一样,起码对他吴曦令行禁止、说焚城就焚城、说撤军就撤军,所以暂时认定是自己人,忠奸慢慢观察就是。关于杀不杀程松这件事,也不能判定李贵就亲林阡,因为吴曦自己心里也不想杀程松,其一,无用之人,死也无用,其二,金军即将入关,吴曦在川蜀称王,需要以仁德树立威信—— 变天变得这么快,免不了一些地方要沧海横流、颠沛离乱,川蜀民众尤其名流们,根本来不及对林阡产生依赖,而只可能依附在吴曦的新政权下。吴曦一边暗地里做着卖国的事讨好金廷,一边当然期待着自己的拥趸多多益善、好帮助自己迷惑百姓粉饰太平,顺便还能再蒙蔽宋廷一段时日、好由着他吴曦先发制人与金军联合东下伐宋。 “对程松,视若不见即可。”这句话,隔着一个大散关的吴曦和完颜永琏几乎同时开口对麾下说,只不过意义完全不同。一个打算见死不救,一个意欲一马平川。 南征的九路金军在西线战场共有五路,仅有完颜充所率的一路对付程松的东军,兵力只为一万。即便如此也时有胜绩,可见程松是多昏聩。若非厉风行金陵、杨致诚许从容两路义军策应,只怕北伐期间大散关内外就全被金军占满。若非寒泽叶、孙寄啸、曹玄在静宁和秦州始终占据主动,程松所在的大散关永远也不会上升成为影响此局的关键。现在不一样了,林阡虽归来,宋金却持衡,大散关之得失至关重要。 现今大散关虽有程松派东军重兵把守,但吴曦只消撤去蓦关的守军,便可令完颜永琏所派的凌大杰、卿旭瑭两位先锋从版闸谷绕到东军后方—— 兵贵神速!腊月十一,金军依曹王之计以及吴曦路线行事,迅猛从程松东军背后杀出,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一番鏖战过后,宋军不敌,主将溃逃,金军遂火速攻陷大散关。 战前厉风行与林阡数度交流,早知完颜永琏会转移兵锋,亦忖度吴曦会从中作梗,却难料吴曦到底从哪处捣鬼,更不知完颜永琏究竟哪日出手。“灭魂”此前就自身难保,就算冒险打探,情报也未必正确;虽说金陵作为军师圈定了好几个重点、其中就包含了版闸谷,但毕竟不能集中兵力;埋伏在那个“可能性为两成”地点的许从容,怎可能会是卿旭瑭的对手? 闻知败报的第一刻金陵便是一笑,苦叹一声:“完颜永琏知己知彼,恐怕是算出我认为版闸谷仅为两成可能,于是完全避开了八成可能的别处、神速拣选了这一条险路。”生气朝地图的别处投了粒碎石,当即转身出帐,提剑携毒上马,“大军在后,看我令旗。” 待到她与厉风行、杨致诚前往救局之际,成千上万的金兵已涌入了大散关,那关隘正一砖一瓦地淹没进黑压压的敌军甲胄,在视线里坍塌一般地越来越低,仿如沉入黑夜的夕阳一点点地消失在地平线……纵然如此他们都要追上去,奋不顾身冲到敌军的最前面,压回金人的攻势,挽大厦于将倾! 金军一愣,即将取胜,来者何人? 大风起兮,少年飞扬,九分天下“点石成金”厉风行——长钺戟凌大杰的老对手。 镖箭交织,荆天棘地,享誉川蜀的暗器王杨致诚——区区一个完颜充而已,不在话下。 毒无虚发,追魂夺命,南宋毒坛和谋略的双卧龙、女诸葛,云雾山比武第十,金陵——当我用无影派的“日月晦明毒阵”笼罩你卿旭瑭时,你可有心力接得下我的十八般武艺?!  宋军虽然对完颜永琏的时间、地点一概不知,却知道这场大散关之战的“人物”。归因于陇陕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诸如卿旭瑭、凌大杰,本来都是在静宁驻守,突然不见,自然是来了大散关寻求突破。 完颜永琏没有藏兵,一则他习惯下明棋,二则,为了给林阡压力他没必要暗着来,不仅卿旭瑭凌大杰的调动要让林阡知道,高手堂、解涛、轩辕九烨、薛焕,也一样是大张旗鼓着来西线报仇! “压力,是为了逼林阡入魔、失误,更要教宋军群龙无首、大败。”完颜永琏如是说。金军在中线东线均受挫,需要西线放手一搏,哪怕冒着环庆、平凉等地被抗金联盟趁虚而入的风险——冒险吗,这么多高手尽在眼前,林阡当真不用调遣人手来帮忙? 一如完颜永琏所料,林阡确实心态不稳,忌入魔,怕失败,所以也跟着把辜听弦、百里飘云等人从静宁调派到了阶州、成州等地。所以完颜永琏根本没冒什么险,还是牵着林阡的鼻子在走。 而且,林阡知道“人物”又如何?他知道这些高手已经抵达西线几个?知道他们怎么对陇南和大散关分配吗? 是的,凌大杰、完颜充、卿旭瑭,或许能够被厉风行夫妇和杨致诚勉强抵御,可变数呢?你林阡来是不来?陇南和大散关孰轻孰重?你座骑再快,也有先有后,该如何判断? 宋金胶着之际,蓦然阵法开阖,几步外飘降一道威严古厚的剑气,直冲着正和凌大杰拼杀的厉风行而去,这一剑太过凌厉老辣,作为突如其来的变数,不由分说就将厉风行手中承载其全部内力的软剑打脱。厉风行亏得有“风行水上”的轻功庇护,否则就折在了凌大杰那个“戟中阎罗”的手上。 不过凌大杰得意不过半刻,斜路顿然一道锋芒击入,也是无比强硬地斥分了凌大杰和他的长钺戟。这一刀,来得太及时!宋军谁都来不及欢喜叫一声“主公”或“胜南”,便看着原本最白热的一对一顷刻变作了更沸腾的二对二——最先是林阡和完颜永琏刀剑转向狠劈对方,缓得一缓,凌大杰厉风行来不及拾武器不得不再度赤手空拳相抗,一个刹那,交错拆分之后,他四人又变作单打独斗的两个战团,却因为同样势均力敌、险象环生而令人不知要更加关注哪一对。 凌大杰素来力量凶悍,近年来更能够曲步行拳,刚中有灵,奇快无比,手中这套新鲜拳法早比陈仓之战刚悟出时熟稔不少;而厉风行一拳几手,短招连打,排空驭气奔如电,自无愧“风电之掌”称号。劲道冲撞,气流窜跳,厮杀之激烈程度再次证明,他二人是彼此最适合的陪练…… 陪练,谁陪谁练,凌大杰拳法毒辣像在坚持“姜还是老的辣”,厉风行掌拳猛烈如在宣告“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分伯仲了片刻之后,刚好接过副将掷来的新戟或新剑,又是几乎同时地,一个拔地冲天,一个风激电骇,铿然相撞,被冲开老远的副将们都后悔上前,戟和剑也顷刻就面临被对方打断或击飞的危险…… 完颜永琏和林阡膂力不及他二人,因此表面看来没那么可怖、没有什么气浪电光或火花、甚至能用毫无波澜不染纤尘来形容,实际他俩各自足以毁天灭地的内力早已被对方轻巧或强行地兼容并蓄。 金宋两军又哪个不知道这“实际”,屏气凝息,自动给这两个神魔隔离出一大片空白。 冥灭一剑凌云,清淡、超诣,剑旨一如既往“大道如青天,而你不得出”; 饮恨长刀斩风,雄浑、沉静,刀境焕然一新“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前者几乎没有变化,后者却是脱胎换骨,此战胜算看来是林阡更大? 不,前者就算没有变化,也不过就在等后者从下方逼近罢了。 那些眼看着简单通透到极致的招式,任谁,哪怕内力足以靠近他,即便平心静气去拆他招、自以为看穿了破解了,却无论如何都破不了。 但凡出自他完颜永琏之手,从诞生第一刻起就注定无解! 呈现在面前,演变在剑侧,本身就已出神入化,未想那些都是幻象,何时起,剑意已散入了山岳窥刀、融进了天云破敌,随风潜入,无痕无迹…… 何况他正常状态下内力就是要高林阡一阶,令林阡在“万寓于零”、“上善若酒”、“神游”、“静谧”、“湛然数镜平如砥”等意境全都推倒重来熔于一炉之后,连续十回合的攻击还是被他剑锋斥在防线外,无从进展。 略一心焦,不知怎么就心焦,其后一招“天地为棺椁”显得繁冗,竟生生拖了林阡一步后腿,被完颜永琏反守为攻占据主导,便如每次沙场运筹,他都会失给完颜永琏一步…… 林阡当然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打错一招,以及为什么会突然心焦,那是因为完颜永琏具备超前计算入魔风险和实战水平的能力!好一个完颜永琏,早就在铺垫剑局引导林阡在十招后失误,以及……出现入魔先兆。 林阡却岂会甘心被他一直牵着鼻子走,此番从陇南赶到大散关虽然急迫,却多亏了火麒麟日行几万里,所以体力充沛可以说以逸待劳,所以即使暂时打不过也没关系,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坚持、忍耐、方能留在这“无我之境”,遂默念“一忍可以制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以最小的气力,打出最持久、最稳定、最强杀伤的刀意。 对付强于自己的对手,只要维持零胜欲、立足于不败即可。越是浩瀚,越应虚静……林阡一旦沉淀了心态,轻易便以“坐忘”“入定”之招连环劈砍进入那“无刀之境”…… 不知不觉,翁婿俩制衡了三十回合有余,冥灭剑浓墨飞扬、气韵蔼然,“远引若至,临之已非”;饮恨刀,天风海雨、气象万千,“具备万物,横绝太空”。 风起云涌,五湖烟月全入寸剑;电光火石,千古英雄尽入刀中。一个妙到毫巅,一个臻入化境。 眼见林阡迅速施展“破九霄”跃至“刀还是刀,人还是人”的最终境界,并且还强硬把他自己制约在了入魔边缘的那条界限、完全达到了稳定和高强的兼得……这些刀法,几个月前见到还相当杂糅,竟然在林阡思维清晰时能融合得这般完美,纵使完颜永琏也未曾想到——怎会没想到,其实林阡刀法之所以得到修缮,还是完颜永琏当初为了打败渊声帮了忙…… “数日不见。他,当真已直追我。” 此时完颜永琏虽仍然微处上风,却俨然是一副与林阡不分胜负状态,在金军不自信者的眼中看来,那就是“时刻会被林阡逆转”。 欲攻克大散关、使金军涌入蜀地,完颜永琏的面前只剩这道唯一仅有、不得不除的阻力,何况这名叫林阡的恶鬼手里握着包括楚风流在内成千上万金军的性命!?完颜永琏收起这一息之间所有涌入脑海的河东记忆,回到静宁会战时对林阡“除之而后快”的决绝状态,是的,要除他,而且是要快速根除他,战前罗洌说“王爷力压即可”,完颜永琏却摇头“需迫他走火入魔”,果然,此刻看来,逼他入魔才是最佳捷径—— 前所未见的棘手敌人,他正常时和自己比肩,他入魔后外强内弱却有不可控因素,但就像完颜瞻说的那样,必须做出选择,怎能瞻前顾后!完颜永琏心一狠,发号施令:“上!” 招式上到五十回合,翁婿俩依旧平分秋色,说时迟那时快,蓦地有人应声而落,一招“快雪时晴”破局,林阡心念一动,“师父……”果不其然一身袈裟入目,与此同时神速袭来一对判官笔,其次才是他那张并不仇视林阡但不得不与之为仇的脸…… 和尚这颗棋潜伏在这里,作用显然举足轻重,其一是他的内力可给王爷翻倍,其二他与王爷配合默契之至,其三正是他会乱林阡之心。不容喘息,河东之战他与王爷给渊声的杀伤力全部扑向林阡,剑拟太虚之体、笔蕴万象之色,倏然竟可睹玄冥之道,有限之招可见无限之意。林阡一时呆住,竟不知要怎么去应对这超然、鲜活的新一轮攻杀,或许,他是被巨力震得根本动弹不得,又或许,他还在恍惚和尚的“念长风”,想着这里究竟是不是在静宁的西岩寺…… “胜南……”厉风行暗叫不好,看出这一招过去林阡既没心也没力承应、醒悟过来只能被逼着走火入魔,而厉风行、金陵、杨致诚等人苦于全部都有对手,“别入魔,等我!”厉风行情之所至一招“驱雷掣电”,不顾一切要推开凌大杰继而上前助林阡并肩作战,凌大杰怎可能放过敌人,长钺戟迅猛追前冲铲,也是为了曹王超常发挥,险些将阵脚大乱的厉风行伤及。 眼看着林阡不得不跟随完颜永琏的设想陷入万劫不复,偏就是在这个关头,有人纵剑而出,清狂之气直抒:“完颜永琏,可敢与我一战!” 第1489章 独孤曹王,剑圣何人 “独孤……”厉风行听出声音,喜出望外,有这位南宋第一人帮战,何愁林阡不能抵挡曹王、和尚两个! 却还来不及转头看、更来不及去想独孤清绝为何出现,凌大杰的长钺戟便已迅猛铲至厉风行腿上的委中穴。 厉风行一股高兴劲上来,发现软剑前一刻就脱了手也不再慌,瞬然将拳力聚入一指、隔空就往对手肩井穴点:“瞧着吧,这才是我拿手本事!” 独孤清绝和林阡同在,他厉风行还自乱什么阵脚?一指化解自身危机,顷刻就冲敌人转守为攻,紧接着他战力飙升连续爆发了十多回合,欺得那凌大杰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便那时,听得娇妻远远笑:“认真打,大散关是你的。” 厉风行一愣,余光扫及,金陵已有空暇以令旗调兵遣将,半刻前明明她体力不济快抵不过卿旭瑭了……然而接替她的红衣女子却绝非独孤的妻子胡弄玉,而是一个陌生的三十多岁艳丽妇人……适才金陵看她和林阡同骑而来,一眼就懂了,苦笑,这又是从哪里卷来的烂桃花!偏还这么能打—— 那女子自身战力一般,所依赖的巨蟒却威力无穷,害得卿旭瑭才出毒阵又陷蛇群,真不知倒了几辈子大霉碰上的全是奇人异士…… 胜败仿佛就悬于这一线之间,然而毋庸置疑的是,西海龙她要靠边站,独孤清绝才是全场焦点。他的不期而至,给了宋金此战最大的变数,亦直接带给了宋军大散关收复的最强曙光。虽然那时天色已晚,不过是暗了金军的心罢了—— 同属不速之客,和尚虽也是个风流人物,但对于金军来说完全及不上独孤在宋军中的威望。所以独孤清绝仅是出现而已,就已使宋军士气高出金军一大截。再一刻,他飞身而上残情出手,剑势如蛟龙腾空不可阻挡,直接削向了公认的最强高手完颜永琏,桀骜狂放,舍我其谁,更是博得了宋军的满阵喝彩。 霎时完颜永琏剑锋不得不为他转向,和尚与林阡皆被他俩斥远数步,以二打一骤然又化作两场单挑。不同以往的是,此刻全场都只一个看点:到底谁是剑圣?其余均可忽略不计。 环庆玉皇山论剑,完颜永琏和肖逝并列第二,独孤因伤未能参战只能估算个第三,不过,他独孤清绝可不要被人估算—— 若不面对面打一次,怎么能公平决出雌雄! 完颜永琏身在局中、心在局外:独孤清绝,为何会出现此处?林阡他,藏了这样的兵,给了我这样的意外…… 不过,纵使独孤清绝这颗棋子的埋伏确实是林阡设计,事先他也没想到独孤正巧就在陈仓,更无把握独孤到底会不会来赴约。 原来,论剑后独孤清绝准备送肖逝回天山,未想肖逝在途中走走停停、一直苦思冥想“保管能够打败渊声和完颜永琏、霸占天下第一”的绝世剑法,独孤清绝也被激起了强烈的兴趣,师徒俩一拍即合,行程开始越来越慢,最终两个都爱好钻研武学的疯子,竟就地停留、隐居、教学、切磋、相互成就了起来。所以石磐回天山之后发现不对,又派人再下山来,遇到林阡说了这事…… 很明显独孤和肖逝都比环庆时期又有所提升,但独孤却一定远远及不上肖逝,因为肖逝薄情寡欲始终沉溺于剑境,而独孤则一边练剑参悟、一边承受着耳畔八方战鼓的扰心—— 偏巧是在陈仓、在边关,乱世何处不是边关?随着烟火的越来越呛人,随着鼓角的越来越惊魂,他晚上睡不着起来抚长剑的次数越来越多,奇怪,真奇怪,玉儿,我是被你改变了还是被林阡他们?爷爷给我的使命明明只是复兴家族、问鼎武界,为什么今时今日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家国危亡,河山凶险,谁都不能视而不见! 所以他越练下去和肖逝的差距就越大,频繁地被师父指着鼻子骂:“心有杂念,可怎么好!”“残情、残念,你都失去了!”“你的剑叫残情剑,你现在却背道而驰、越行越远……听师父,赶紧地——放下一切,属于林阡那些人的枷锁,怎可以束缚你独孤清绝!” 肖逝满头大汗,不知是练剑练的,还是怒其不争急的。 “残情”剑旨,是拿起后的放下、拥有后的舍弃,但“放下”“舍弃”的定义,早被他独孤清绝改了,自从他右手握上了胡弄玉的手,便享受起逍遥与恢弘的兼得,获得了剑法和感情都圆满的人生,回阳心法登顶,残情剑境通明,一度教世人羡煞。 但那最高剑境需要他在身心必须有一项残缺的前提下才能打得完美,放下和舍弃的最新定义是“必须有藕断丝连的意识”,这就难免给他带来了诸多限制。后来他也找到了从巅峰上再寻突破的办法,那招对决渊声时妙手偶得的“西风残照”,正是利用了他和抗金联盟的藕断丝连、临阵悟出的符合残念的新招。 不曾想,就在这开禧二年的冬,他忽然发现他和抗金联盟的藕断丝连,没有了……居然变成了坚硬如铁!?如果他现在去跟他们一起,真的就失去了残情、残念,发生肖逝最不想看见的退步。 独孤清绝不服输,却更不愿逆心:“师父,我想继续突破,感情和剑术我可以兼得,江湖和沙场我一样可以……” “万万不可!”肖逝一剑电闪般封住他喉,示威般地冷厉训斥,“感情和剑术兼得的你,打得过没有感情只有剑的我?” 他一时咋舌,这一剑太快,确实避不过…… “听师父的,你还有救!完颜永琏的剑法‘尘情已破,圣境自达’,所以才可以与为师并列。”肖逝挽留了他几日,又举实例对他苦口婆心说:大部分成功人士人生都是残缺的。 练着练着,就听说完颜永琏可能要对大散关增兵,独孤清绝听闻彼处只有个厉风行在守,感觉“不行啊,守不住”,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最后林阡来了封信要他赴约,说会等他出现,他实在忍不了了,终于对睡梦中的师父留书出走…… “徒儿,你怎么打?完颜永琏已超脱,你的剑却没了最强意境……”肖逝连夜追了上来,一门心思要拦阻,又舍不得对他用强。 是的,若不在黯然状态,他的残情剑法不能发挥到极致,若对抗金联盟当真魂牵梦绕,他的残念根本就是一去不返。可是,定义能修改,本质不能,必须有“残”的意识才能打……独孤清绝却把心一横,来不及了,临阵再想! 师父的声音渐渐淡去,完颜永琏的面容愈发清晰,对付这位曹王爷近乎无解的剑道,他且用最近肖逝与他完善的“残情天山双体系剑法”好了,那当中,凝练了师徒俩在环庆火楼上没打完的或者仓促间没想到的所有妙招—— 以肖逝的方正无锋、大方无隅,来对完颜永琏的简单通透、大道至简,绝对错不了。 剑履山河,千军万马全远走,铮铮交鸣,宇宙万籁尽消音。 冥灭,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残情,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先是冰川断续回旋,涤荡浓墨渐次转淡; 又见风云霍然裂变,削割天山层层变瘦。 快哉对浩然,青松对寒山,孤云对雪海,一剑复一剑,交错连环,谁沦陷谁的境中?不得而知。只感受到冷芒流泄,无论青气白光都一样清澈,核心处对峙的原是这天下两个最幸运的天之骄子。 算上掀天匿地阵,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正面冲突,与林阡正在逼近完颜永琏不同,独孤早已无限逼近甚至即将超出……  这样的平衡恰巧出现在此刻林阡与和尚的刀笔之间。适才林阡完全忘记了独孤是自己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没把握独孤真的会在,另一方面是对和尚的突袭倍感意外。但独孤既然来了也将他从入魔的边缘一把拽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忍受这立场的突变吗。 曾都恩怨两销,今又烽烟四起。哪怕有恩于自己的师父,也必须打得你死我活! 和尚同样没有保留,一旦与他单独对攻,便不再是“念长风”“快雪时晴”那类寻常招式,而是“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这般的至烈杀招,天色全黑,光景西驰,战场上火把全亮,一瞬间又都全熄—— 那是林阡饮恨刀的极速挥斩,群山动,大旗翻,火光岂能不被掠夺。剑走青,刀走黑,果不其然,看到林阡这大劈大砍,硬挡硬架,汹涌如潮,才知道适才他和王爷的厮拼表面看那般波澜不惊,原来大多都是王爷的特色在渲染。 如今王爷与独孤的剑斗依然潇洒,对比一看,真正是君子佩剑、侠盗持刀了。 因这刀风掀起,阵前黄沙澎湃,扑得周围光线时明时灭,唯一不受干扰的还是核心那两个最强者。他们的剑影仍在相互刺挑时反复闪映,给自己照明却是给对方铺设死路,老者手中的不再是剑,而是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像、形无痕而意无穷,少年人不如他那般神妙,所以一个时辰之内多半要吃亏两次,却又秉着一颗“第二何用,只争第一”的轻狂之心而不停扳平,继续酣战。 就这般,满满一个大散关,兵对兵,将对将,都全部陷入了胶着,煎熬了好像有足足万代,终等到天色亮起,却从核心到边界都还在持平…… 看天亮了起来,两军欣慰至极,总算渡过了煎熬……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这才不过是开始而已,独孤清绝完颜永琏、林阡和尚、凌大杰厉风行、卿旭瑭西海龙金陵……他们后来又打了足足三日三夜,大散关都不能说是沦陷了还是收复了! 而就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林阡在阵前听闻战报,说西和、成州、阶州等地均有乱象,自然大急,怕李好义、薛九龄、宋恒难以匹敌高手堂其余人,遂平添了一丝急功近利之心,和尚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刻如果徒儿入魔,无人可以将他压制,非但不会使宋军大败,反而会害得两军两败俱伤”,打定主意,一边打判官笔一边给他念经,同时还要防止他悟性太高沉淀了心境、又参出新一层刀意来进阶……总之和尚既要压制林阡入魔又要提防他进步,堪称此战最疲累。 说来也奇,如果不是因为收了这个宝贝徒弟,和尚是绝对不会捡起那本早已丢掉的佛经的……作为一个佛门的半吊子,他近来也在逐渐领悟《洗髓经》里的一致、同归之意,所以自身武功突飞猛进、足够与林阡匹敌,并且和尚熟知哪些经文会对林阡产生积极影响,那些就坚决不告诉林阡,反而念给他听的是能干扰他又不会对他有害的…… 林阡实力原本在和尚之上,奈何这层师徒关系给了和尚太大便利,于是在这场大散关之战中完全无法爆发或提升,二人堪堪打成平手,破局关键就只能在旁人。  群雄身体都不是铁打,状态逐步开始下滑,就在那第三天日暮时候,缺失最强意境的独孤清绝终于被完颜永琏发现了破解之法,步林阡后尘陷进了对方铺垫的二十回合剑局中,勉强杀出生天,四面险象笼盖。 一息,漫天遍地都阵列着冥灭剑气,内蕴阴阳,神圣威严,不容喘息地向着他这唯一目标轰砸,而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剑,所以又有点后悔了——像玉皇山上一样后悔,为什么要给林阡受一掌,错过了和渊声的交手?凭什么我要给他林阡挡灾劫,把我自己这天下第一拱手相让…… 是啊后悔死了,就因为林阡写信要他赴约——林阡说的是大散关之约,但他那时记起了云雾山之约,九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在云雾山上有个北伐抗金之约!他是无冕之王,他却游离在外,错过了太多属于大家的征伐,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挽住那个在建康城互诉壮志的洪瀚抒…… 他的灵魂陡然飘到若干年前的京口北固山上,也是同样一个料峭的夜晚,他在“天下第一江山”登临送目,犹豫着“天下第一”和“江山”能不能分开来读,可笑的是,现今他却想将两者合起来…… 心念一动,那时的他,原来就已经想告诉现在的他,又有两个东西符合残念所需的藕断丝连,那就是——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 对,谁说没有“残念”了,还有,既一脉相承又截然不同的两个自己,最初的梦想和如今的志向,既合二为一,又若即若离……好得很,总算来了! “徒儿,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漫漫长路,不可以被儿女私情或家国大义耽误!那些都是虚妄,唯有剑道亘古……”又回忆起临别一刻,肖逝在他背后痛心疾首。 “师父,待我除了那些乱子,再回来清心寡欲。”独孤一笑,回头承诺,只要他活一天,他的剑法都会有进一步的攀升。 “可惜,可惜啊!呜呼哀哉,旷世奇才,泯然众人矣……”肖逝气得不再追,原地捶胸顿足。 可惜?跌下去再翻身跃上云端不就是了,师父你就当我是跳到那污浊中洗剑的啊。 突如其来的最强剑意,蕴含“残情天山京口”三大体系,齐冲着完颜永琏的致命杀招劈刺回去,“突兀压神州”“明月出天山”之间,以一个残碎的“残情清绝”扣紧,出道惊风雨,功成泣鬼神——三十年卧薪尝胆,不仅要让江湖人识得我,更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我,天下第一,独孤清绝,“是先有我独孤清绝攻退完颜永琏,才有你厉风行守住了大散关!” 完颜永琏不曾料到独孤清绝垂死又能翻身,倏忽被残情剑反击并夺占了主导,这在曹王爷的战史上显然罕见,冷静如他倒也从容,即使身处劣势依然在运算突破,却就在这腾挪辗转的不经意间,两人的打斗刚好进行到两军一隅的箭阵冲杀当中,箭矢纷飞,密如蝗集,一瞬而已擦过他俩的剑斗……但混乱中,当然只有胜者能避、处于下风的躲闪不及…… “哧”一声射到曹王和独孤身侧的流矢,终结了曹王反败为胜的可能,提前给这场比武划下了句号。当主帅中箭血流如注、副帅弃战上前救护,金军优势惨遭摧毁。这支金军不愧出身曹王府,竟到这地步还士气不损、战力不减,不过他们遇上的是睿智如金陵那样的对手,岂可能放过这绝佳战机:你们没损没损,我们上来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独孤清绝你得意个什么劲,我家天哥才是打退曹王府万余金军的人—— “天哥……”金陵轻声提醒,昏天暗地里,眼眸脉脉含情。 厉风行不再迟疑:“都随我冲!”一呼百应,他厉风行正是大散关一带全体义军的马首是瞻:“将这群外虏、驱逐出关!” 身先士卒,“风卷水浪浪冲天”,万千追随,“金戈铁马马行空”,林阡追前之时不禁恍然,想起风烟境里有关厉风行的判词,壮岁旌旗,勇夺大散关,真的实现了……再想起自己的,确是“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那么,独孤最终会像判词一样“携眷远上白云侧”? 不容神游,回归战局,这支金军劲旅着实不赖,在宋军的加紧打击下还苦撑了四五个时辰,才最终在大散关前惜败、退却、但还留下了“时刻卷土重来”的振奋语句。 但再振奋,又怎可比得上接防的南宋义军?有生之年,但愿每座城池都遍插宋旗! 独孤清绝不是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一直和林阡并肩站城头接受众人膜拜,金陵作为此间领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直耿耿于怀他说的那句看轻厉风行的话。站在台阶下与迎面走来的厉风行相会后,一起上城楼时金陵远远指着独孤:“天哥,待我去作弄作弄他!” “多大的人了,还活得跟个小女孩似的。”厉风行摇头苦笑,居然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说她太介怀。 “咦,天哥,怎么变谦虚了?”金陵梨涡浅笑,想起九年前的云雾山比武,就数厉风行、宋恒和独孤清绝相互看轻、最不对付,因为他们都是轻狂之人。 厉风行揽着她腰同上城头,放目远眺川蜀群山,感慨着民众们暂时获得的安逸,发自肺腑地说:“我以前讨厌他狂妄,现在却感谢他狂妄。” “嗯。”金陵心思细腻,怎可能看不出丈夫的成长,笑着向城下经过的儿子招手:“战儿。” “娘亲!莫不是媳妇儿来了?!”厉战老远看到林阡这个未来岳父在,喜得一蹦三尺高。 “哪来的媳妇儿!去,拿几个山芋来。”金陵蹙眉,“熟的生的都要。”熟的给她表姐夫,生的让他带去给表姐。 “我还没说完……”厉风行回过神,走到独孤面前,伸出手来要见礼,“感谢之余,还是有些讨厌的。” 独孤嘴角如昨般一丝冷笑,置若罔闻好像准备离开城头,“一如既往不讨喜!”厉风行当即将手化拳追向他打,独孤清绝一笑避过、欠身一掌还击:“你也还是老样子!”厉风行傲道:“看掌!不是老样子了。”内力相撞,厉风行被震开一步而独孤仅半步,笑:“虽然强很多,还在我之下!”突然发现肩旁好像擦了个飞镖过去,这时,厉风行笑出声来,那暗器自然是他的声东击西,虽靠近不了独孤身体,却显然超出了独孤意外:“独孤清绝,你确实是个天才,不过比不得我是个全才。” “暗器、指法、掌法、拳法、软剑、毒术、培植各种水果、制造武器装备……”林阡插嘴介绍。 独孤清绝哈哈大笑,这才朝厉风行见了九年前在云雾山欠的礼:“确实,还有喝酒。” “这该胜南第一!”厉风行笑,与他俩共饮庆功酒。  整个大散关经此鏖战只有一人是伤心的,那就是西海龙了,因为她又有两条巨蟒被那个群攻能力超强的卿旭瑭给杀了,其余也大半都遍体鳞伤…… 对此林阡非常紧张:“你要认他当夫婿?”他记得,谁杀了西海龙的巨蟒都要对她负责。但他不可能允许西海龙对金人动情,那标志着她的坐骑火麒麟要离开他了。 “白脸夫君……你舍不得?”西海龙一脸媚笑。 “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喝酒。”独孤清绝手指一动她就跌老远。 “真奇怪……”几日而已,装束没变,可林阡却觉得西海龙好像有三十五岁了。 他不可能为西海龙花任何心思,因为他在思索下一步完颜永琏到底打陇南哪个州县,不是成州就是阶州,很可能是阶州,所以他将宋恒和辜听弦皆摆在彼处,喝完手里的酒他就要去兼顾。 便那时,一封密信传到手上,来自金军,并非海上升明月:“阶州。” 送信者,是正巧回到陇陕战地的黄鹤去…… 由于楚风流死后曹王强调过“今后绝对不准再过问出身,否则欲来投降的宋人怎么办?”加之大王爷已随楚风流殉情,所以,曾作为大王爷重点观察对象的黄鹤去没人再敢调查,反而有幽凌山庄里的一大帮同生共死金兵作为盾牌。抵达西线之后,他从东线返回西线一路的忐忑不安化为乌有,接下来当一个“线人”自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一通百顺。 另一厢,和林阡预计的一模一样,在这场艰难的大散关之战外,果然存在着罗洌对灭魂的借机排查,但因为灭魂听令蛰伏、整场战斗都无动于衷,轻易逃过了肃清危机。罗洌据称因此暴跳如雷,显然是太想完成他对楚风流立下的要抓住灭魂的军令状。 黄鹤去却刚好是在大散关之战的后期才到,不在罗洌的预定范围内,所以黄鹤去探听到的情报完全可信,说是阶州,自然阶州无误。 “走吧,随我去……”林阡和独孤清绝、厉风行对饮完,便将大散关交托给他俩共守,完颜永琏箭伤刚好触犯旧疾,金军一时很难卷土重来,林阡对大散关的保卫战稳操胜券,于是即刻要与西海龙赶赴下一战,阶州! “能否不用火麒麟,我看你也带了无法无天应急……”西海龙眼泪汪汪。 “我是为了计算速度,它确实慢了不少。”林阡说。 “可是……”西海龙满脸抑郁。 “怎么了?对它不好吗?”林阡看得出,这火麒麟并不疲累。 “对我不好。”西海龙叹了口气。 他到阶州之战爆发前的半刻才知,原来火麒麟和西海龙命运相连,每次火麒麟日行万里,西海龙便会变老十岁,这也是西海龙从临安到天水之后为什么直接变大一辈的原因,后来他在西和、成县之间神速转移了一次,她就从二十多变成接近三十,今次他从陇南直奔大散关,她一下子变成了三十五岁,如果再想从大散关去阶州,那恐怕就要付出她再老五岁的代价。 “为何不早说?”林阡万般惭愧,适才还怕她不坚定,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为抗金付出了不少。 “年轻时我没关系,然而,再老五岁,恐怕不能,我四十岁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没能挺过来。我……”西海龙三缄其口。 第1490章 一人万人,孰轻孰重 “你……怎能瞒我!”若只是事关容貌,林阡还可以力劝西海龙接受她什么年纪就保持什么模样,但事关她性命,岂容大义去绑架? “或许未必发生?我可以为你冒次险。”西海龙先跃上火麒麟,冲着他回眸一笑,前几日还是年轻少女的妩媚,现在举手投足成熟妇人的妖冶。 等了许久林阡也没上马,她一怔,发现他始终愣在原地失神,猜出他是不想连累她:“我是真心的,跟抗金无关,白脸夫君,你是我最疼爱的男宠……” “闭嘴!”林阡忍不住大骂一句,可是倏然又满心惭愧,“对不起,龙前辈,我实在不该!现在既知道了,就绝不会再用您的战马!” “哎,用啊!我很想与你同骑……”西海龙连声唤,哪拉得回他。 虽然目标是要救陇南千万无辜,可是他凭什么拿另一个无辜的性命交换!别说她跟他林阡没任何关系,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牺牲任何自己以外的人!一人和千万人,究竟孰轻孰重?二十五年前,同样在陇南,父亲就面临过一样的两难。 他选择和他父亲一样,提刀跨上自己的战马,尽可能地去两者兼得,虽然快出发了才知道火麒麟不能用、他也心急如焚,但他还是拼尽全力要求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林阡,你相信宋恒,相信听弦,相信闻因和莫如,他们全在阶州守着,手里还有个叫吴仕的人质,盟军完全不怕吴曦乱来……虽然金军可能有封寒、孤夫人、薛焕、轩辕九烨、解涛增补,但宋军只要熬到大散关的捷报传过去、撑到他林阡到场了救局就能渡过此劫!  却说大散关之战期间,京兆府一位姓张的金朝官员前往吴曦大营接洽投降事宜。 张大人请吴曦交出宋廷的任命状,以作为信物回报金廷,吴曦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并亲口对他承诺阶成和凤四州的献出。 “且先从阶州开始。”张大人带来完颜纲的密令。 “需要我怎么帮忙?”吴曦毕恭毕敬。 “大散关你虽撤去守军,我军却遭遇正面阻滞,如此看来,阶州要另辟蹊径。”张大人对吴曦所讲,乃是术虎高琪提出的策略,“你的阶州守军可否回头,趁义军不备,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再与我方南北夹攻?” “自然可以。”吴曦面色阴冷,“犬子就在阶州城中,前日,地魔已经为我潜入寻救。”就算没有封寒打基础,他吴曦手下包括阶州守军在内的川军,要想混入蜀民还不容易? “切不可掉以轻心,小看了林匪防御。”张大人提醒。 吴曦收起轻敌:“张大人说的是。” 临走前,张大人又说起轩辕九烨拟定的攻心方略:“混入城中之后,立刻散播言论:匪首林阡走火入魔杀害病妇,所谓义军绝非正义之师。” 楚风流是金军四路西军的总指挥、林阡杀她这件事本身没任何错,错在楚风流当时病重而林阡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不遗余力劈得她几乎粉身碎骨。轩辕九烨散播此谣言的意图仅仅是对林阡本人攻心,事先他就对薛焕说,“林阡毕竟有情,良心不会过得去。” 但吴曦听罢却笑逐颜开,悟出了对他有利的方面:“张大人,妙计啊。消息闭塞者,谁知道病妇是谁,以讹传讹,林阡又岂会人心所向?再加上林阡这些年来确实杀戮无数……用不着多久,与我们里应外合的就不仅是潜入阶州的自己人,更还有城内听信此言的民众……” “蜀王。”张大人略带深意地回看吴曦一眼,“日后治理川蜀,也可将这妙计延续。”阶州是这样诓,整个川蜀都可这样骗。 “日后,若想民心所向,全部栽赃林阡……”吴曦醍醐灌顶,自觉心花怒放,“好仕儿,这几日,委屈你了……”  吴仕可不止委屈几日了。 本身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旦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脑热地她去西线就跟去西线、她去中线就跟去中线、她失踪了就一边寻她一边等她,好不容易等她终于重现在襄阳,他不顾危险冲出人群一把抱住她,一腔热情激烈得近乎满溢,未想,却得到伊人的怒目而视和拔剑相向!其后被五花大绑着押回西线,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和盟军早就对立……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一颗提供吴晛和金军暗通款曲之沃土的棋子,一颗情之所至诬陷情敌却害得义军情报网崩溃的棋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顾自地迷失在最爱女子愤怒、憎恨、厌恶的双眼里。他的欣喜、爱恋、激动一扫而空,一瞬就跌进惊疑、恐惧、阴寒的谷底,那种感觉就跟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无异。受惊之后,害了十几天的相思病。是的,大部分相思病都不是思念的时候得,而恰恰是思念很久终于重逢却发现还不如不重逢才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病得快死了,哭着喊莫女侠,我想你,我是真的爱你,太爱你了才会去诬陷你的丈夫,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放过我吧。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听得柳闻因险些动了恻隐,来的路上噙泪好几次:“他病成这样,要不要松绑?” 莫如却因为想到莫非,想到自己,想到莫忘,一家三口都因他永远生离……因小见大,汉江的颠沛流离,两淮的生死无常,陇蜀的波云诡谲,有多少和他的父亲吴曦没关系?心一硬,不原谅:“治病和绑缚不冲突。” 吴仕病才好一点,就被她俩强行押到了陇南收监,接管他的辜听弦更加冷漠,从来都对他爱搭不理。 “我,我想见……宋堡主……可以吗……”身陷囹圄,痛苦不堪,吴仕泣不成声。 虽然辜听弦见到吴仕这副样子也会想起从前的自己,但嫉恶如仇的他绝不可能有半点犹疑或心软:“你最该见的,不是你父亲吗?”辜听弦了解林阡的想法,之所以把吴仕关到阶州来,是因为料到此地很可能是曹王和吴曦共谋的重点,若起干戈,这人质或许能临阵退兵,不费一兵一卒。 “我要见宋堡主!我快死了!难受得紧!”吴仕掩腹,满地打滚。 “你父亲若不停止卖国,吴仕你休想重见天日!”可怜之处必有可恨之处,辜听弦不再听不再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宋堡主?他再如何与你有私交,还不是因你们失了寒将军?!” 这几日辜听弦没少在周边布防,尽力提防着可疑人物潜入城中、救走这个陇南军民都至关重要的吴仕:“尤其吴曦的麾下,他们太容易混进来了,宋堡主,务必加强戒备。” “是。”宋恒的声音明明就在狱外响起,可吴仕却偏偏见不到这个和官军向来亲密的、素来不被林阡喜欢和重用的男人。即使见到了又如何,也救不了他吴仕!因为宋恒该死的居然是辜听弦的副将! “我,我该怎么办啊……”万念俱灰,吴仕恨不得一死了之。 可实在不甘心啊,很想问个究竟!我吴仕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怎么又到了狱卒来送饭的时候?吴仕饱得一点都吃不下。 “不吃!拿走……”吴仕咆哮,有意无意地一瞥,差点没被吓掉魂,“啊!!” “乱嚷嚷什么!”“找死吗!”蓦地聚来一大帮精明强悍的狱卒,提刀携枪,恐吓的也有,真打过他的也有,“不吃还有别人吃!带走!” “不,我吃,我吃……”吴仕胡乱抹干了眼泪,等他们走了,偷偷再朝那几名送饭狱卒之一看—— 那人长相并不可怕,却长着一双阴冷的鹰隼般的眼,对视的半刻就令吴仕寒毛直竖、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黑暗中,栏杆里,骤然伸进来那人的一只手,陡然,一股超强气力不由分说向他袭来,令他感觉三魂七魄都从躯壳里被吸走。 却没有引起一丝动静,从头到尾,四面八方的人,该干什么还是在干什么……  阶州城头,旌旗随风招展,高悬如云霞,轻盈似凤舞。 讽刺的是,守城的是义勇,对抗的是都统—— 几日里,阶州、西和、成州义军所占之地不乏混乱,好在基本都是隔靴搔痒,然而腊月十七这一场,从敌军架势上来看,俨然是酝酿了太久的硬仗、决战、甚至决一死战, 但敌军,竟出乎意料打着“吴”的旗号,而且还理直气壮、师出有名!辜听弦等人这才知道,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跟大散关之战的正面对抗金军不一样,阶州此刻要面对的金军全都掺杂在吴曦的兵马中,不是豪夺,而是巧取…… “逆贼林阡走火入魔,驱赶官军,霸占阶州……百姓们莫慌,吴家军来救你们了!”吴曦亲自领军出现城下,竟将阶州官军近期的撤防形容成被迫,意图借助从吴璘吴挺到他吴曦累积了三代的抗金美名来压林阡威望。 尽管从庆元嘉泰到开禧年间林阡歼灭的金军数不胜数,但先前为了稳住吴曦、义军让给官军不少功劳,加上林阡近年来屠戮过多确实满身的血腥污浊,竟然教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当真混淆了善恶,以为他们被叛军劫持、恨不得立即开城门迎吴都统。那之中的带头煽动者,其实是吴曦前日想潜入却碰壁之后、干脆以重金收买的城内游手好闲的原住民。 所幸另一部分群众有从天水、西和、成县等地来的,也有经历或听闻过兴州、陈仓战乱的,更有十年来听过不少江湖传说的,对林阡的为人再了解不过:“莫颠倒黑白了,盟王他这几天都在大散关抗金啊!”“是啊,据说已经胜了!”“反而是吴都统他,已经和金军勾结了!”他们对抗金联盟坚决拥护,大胆质疑起赫赫有名的吴氏军阀。 “怎可能!”“都统为什么要降金?”被宵小们鼓动的那些群众不明就里。毕竟吴璘吴玠兄弟在南宋抗金史上是直追岳飞的存在,谁降金也不可能轮到他们的子孙吴曦降金。 “想来是朝廷压制得很了,被逼无奈?”“到了川蜀,哪个野心家不想做王!”“吴巴子为了功名,脸也不要了!”针对吴曦的各种臆测,甚嚣尘上。 靠近城楼的一些人,观点重叠声音大得足以传到城外,吴曦在阵前听到只言片语,冷哼一声,扯嗓喊道:“我吴曦叛变可能大,还是他曹王快婿叛变可能大!?” 轩辕九烨在旁轻咳,吴曦这家伙为了表忠不择手段,想把引金军入关的罪名都推给林阡也就罢了,可别把曹王也拉进暗通款曲的浑水,日后在圣上面前说不清楚……因此不得不低声提醒:“曹王没有女儿。” 吴曦脸色一变赶紧改口:“林阡他,是金军细作玉紫烟的儿子、林陌的兄长!众位忘了我开春的时候在川蜀肃清?从那时起林阡夫妇就对我怀恨在心,凤箫吟更是公然杀我军师李先生!” 宋民继续众说纷纭:“对啊,林阡才更可能勾结金军!”“不,盟王早已大义灭亲了!” “大伙儿不记得金军二十五年前对陇南的屠杀了吗,怎可以助长敌人!”“现在的问题是,林匪和吴都统,到底谁的幕后是金军?到底谁是我们的敌人!” “不准叫盟王‘林匪’!”“吴曦他不配做都统!” 柳闻因、莫如急忙去维持秩序,许久才不至于针锋相对。百姓们虽分为支持和反对两派,却还是教阶州民心一片动荡,直接影响了守城义军的心志。 吴曦嘴角一丝冷笑,要的就是这样,就算攻入城中之后百姓们看到吴曦身侧的全是金军高手,也晚了。 哪怕不用几天他就抛弃“都统”变成“蜀王”,也和这阶成和凤的四州百姓或名流没关系了,因为他们再怎么知道他的真面目,以后都将归金军统治。他早就想卖了他们,现在更不可能要他们。他要费点心的,只是在他出卖这些百姓之后,怎么对南面他管辖内的川蜀民众讲,那些人,全都是林阡害的……  正自盘算,辜听弦猛地把一个少年推向垛口,吴曦一惊回神:“仕儿!” “父亲,快来救我!”吴仕双手被铐,只有脚没束缚,然而因为许久没走的关系,行动僵硬,一吃痛就泪流满面。 “民众们还看不见吗!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士?!”吴曦厉声呵斥。 “侠义二字,正是除暴安民、惩恶扬善。”辜听弦双眉一轩,恶狠狠地回答。 “我儿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哪里是恶!哪里是暴!”吴曦义正言辞。 辜听弦轻笑一声,既如林阡独当一面,又似吟儿伶牙俐齿:“吴都统难道以为,每个恶人都像你这般把暴戾写脸上?!” “我若执意解救民众,你们这群歹徒,待将我儿如何?”吴曦挥起马鞭,怒喝,他最介意别人提到他脸上丑陋的疤痕。 “你若执意坑害民众,战车就先从令郎身上碾过去吧!”辜听弦一手捉起吴仕衣领,做出要将他扔下垛口的动作。 “这群歹徒,竟逼着我为了阶州百姓,大义灭亲啊……”吴曦满脸痛苦地演着戏。 “无耻!吴曦,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辜听弦的手愈发下沉,谅那吴曦也不可能狠心,果然吴曦大惊失色:“辜听弦你别乱来!” 宋恒站在城头不远,看着辜听弦横眉冷对吴曦,当仁不让的主将风范,自惭之余不禁感叹:主公是对的,换我,可能没这么心狠…… 虽然在擂台上年少轻狂,虽然在女孩面前极爱逞强,虽然糊涂时也曾失控地屠杀过一回,但平心而论宋恒是个柔软善良容易动情的人,哪怕吴仕无关紧要他可能也做不到这么狠辣,更何况他从前作为官军义军的纽带时……罢了,是他从前在兴州郁郁不得志时,曾和吴仕等人有过交往。 不是太熟,却大抵知道,当时的吴仕是有报国之心的,为何短短一两年功夫,人会蜕变成这样?他心里也有疑问。 缓过神来,宋恒知道辜听弦不可能真的杀害吴仕,所以吴仕现在咳得再厉害哭得再凶残他都只是动容却没阻拦。不管吴仕是好是歹是真是假,现在对于义军来说,保护人质、保护阶州,重中之重。 不曾想,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城下几百步外陡然一道寒光直冲半身悬空的吴仕——来自吴曦兵阵里的一支利刃,毫不留情地对准了吴仕头颅,只差毫厘便会要了他的命!辜听弦本能救人要紧,右手猛然发力将他抬起,孰料只隔半个瞬间而已,辜听弦自己的左胸便面临一道更强杀气! 亏得辜听弦擅长双手并用,左刀迅捷出手、及时挡开那箭,方才捡回一命。射箭者无论是角度之把握、时间之拿捏,都是精准无匹,力量之凶悍、速度之凌厉,全然首屈一指。辜听弦这才意识到那人就是吴曦身边的孤夫人。 尚来不及感叹“高手堂名不虚传”以及“吴曦好狠的心,就不怕我辜听弦不救吗”,右手猛地一颤,吴仕挣得他注意力不在身右的绝佳时机赫然跃起,袖中竟似藏了一只匕首对准了他,手上镣铐也不知何时竟已解除…… 陡然惊醒,辜听弦连环刀猛厉出手,左手“以一御万”横斩过孤夫人再放的两箭,右手则前刺“排云上”、刀风将吴仕排宕两步,只因不想杀了他自然不曾击中他,眼见吴仕踉跄要逃,辜听弦立即大喊:“有诈,抓住他!” 辜听弦深知身边一定出了奸细、早帮着吴仕换了副可以脱开的手铐……那么,吴仕和城下的吴曦一定是约好的,先前的哭戏、适才的箭袭,全部都是将辜听弦等人的思绪调虎离山的铺垫,最后吴仕如愿以偿地挣脱了辜听弦的掌握……但吴仕此刻还存在于城头、离安全之地还有漫长一条去路,必还有人给他安排了接应、掩护他完全地撤退,所以辜听弦必然要下令,抓住他,莫让他和同党集合—— 话音刚落,奸细尽现,离最近的那一个,挡在得令后最先追上去的宋恒面前,应声替吴仕做了剑下鬼——好像是曾到狱中送饭的一个普通兵士?宋恒好快的速度,争如离弦之箭冲在最前,接连击飞了台阶上窜出的又两个挡路者,给了慢他几步的辜听弦一颗定心丸,然而在那之后的第三个不再是等闲,不然那人身边不会瞬然空出一大片空白,辜听弦远远见到他的长相和武器,就记起林阡描述过的地魔封寒,心一凛:“不惜一切拿下吴仕!”怪不得了,短刀谷的手铐那般坚硬,高风雷都没法打开,可这封寒,竟打得开!他早潜伏进来了,哪怕只来了他一个都够了。 不惜一切拿下吴仕,也就是说,宁可伤了吴仕,剑锋也别再为了他的安全有所保留。而那时,宋恒和封寒之间七步距离,吴仕大约离宋恒三步、离封寒四步,宋恒完全来得及! 即便封寒的心法诡异、湮灭之气害宋恒内力陡降,但数步之间两个来回的气流较量、玉龙剑虽被逆鳞枪压制不少,宋恒还是因为居高临下的关系,转眼就先于他奋不顾身地抓到了吴仕的肩。 “仕儿,一听箭响,挣脱束缚,往城下跑,时刻记得命最要紧!”吴曦通过封寒对儿子交代了这样一句,其实,吴曦就算不交代,吴仕也是怕死的,还没活够。 吴仕眼泪乱飞,脑子一片空白,为了保命,一边逃一边喊:“宋堡主,前年我去长坪道,还去看过您舞剑!您当时虽不得志,可剑境却好看极了,我那时就说……您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啊!” 虽是情急之语,却也早有准备。 为什么空降此地的辜听弦能当主将,战功无数的宋恒却是副将?为什么威望相差无几、辜听弦还年轻几岁,却比宋恒说话更具分量?吴仕在狱中想了几天明白得很了,这是林阡刻意安排的,林阡看出,以宋恒的侠义心肠,很可能会对曾有交情的吴仕心软,所以林阡不可能在这一战让宋恒和吴仕建立交集—— 天命,却教这一刻只有宋恒能从封寒枪下硬生生抢走吴仕。 也是天命,让封寒从宋恒剑下轻飘飘截取了人质。 他其实并没太在意吴仕说了什么,只是那一瞬功夫他看到那少年充满求生欲的发红的眼……属于待救弱者的饱含眼泪的眼……那眼睛在对他说,我是无辜的,我不该死,我想活! 宋恒那一剑如果打出去,确实可以留下吴仕的身,却角度不对,很可能只是一半的身,非死即残…… 他可以杀控弦庄人,可以杀司马隆,可以杀完颜力拔山,却无法做到杀他觉得可能是无辜的那个, 是的如果换成他是林阡他一定对楚风流下不了手…… 主公你后悔过吗,主公你和我一样吧,一人和千万人,两者真的不能兼得吗…… 杀人岂能眨眼?唯一战机,稍纵即逝, 一时心软,竟由着吴仕从他手中溜走,再一刻,吴仕和封寒便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却没想过,下一刻,会有无数人变成上一刻的吴仕—— 不容喘息,人质一失,阶州城南烽烟再起, 与此同时,城北完颜承裕、术虎高琪大军压境!  “算了别在意……莫女侠,烦请支援郝大侠。”彼处有郝逍遥领着部分寒家军和辜家军在守。辜听弦努力平静,发号施令,莫如令行禁止,领命而去。 包括这一句在内的所有话,为何在宋恒耳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响…… 谁还没失误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辜听弦犯过的错引起的乱子比你宋恒大得多了……听弦你是想这样安慰我吗? 吴仕在他宋恒手上丢了,居然没人怪他,或许这不是该怪的时候,或许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或许是没人敢怪他、因为他近半年来就是个说不得,可是,他自责啊,现在的他本来不该是半年前的那一个,也不敢是,他现在是代替寒泽叶在活着,如果方才泽叶在这里,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过错! 如果现在泽叶在这里,一定会一鞭抽在他的后背:“战场没有风花雪月,滚回你江西老家去!” 泽叶…… 是啊,谁的本心不善良,为什么旁人都能做到狠手你宋恒却不能! 自责的他,根本不知道后来众人安慰了他什么,安慰?为什么危难时刻还需要有人来抽空安慰你这个宋无用!?含泪怒吼,冲到阵前去阻挡率先冲驰而来的轩辕九烨和解涛,悲愤之下玉龙剑二话不说包揽了轩辕、狂诗双剑带来的杀伤。爆发力强的他,在最一开始以一敌二确实毫不逊色,可是接下来轩辕九烨的剑势不断走高、解涛仍保持平稳、而他开始不停地降…… 两个太棘手的敌人,一个剑法透澈得返璞归真,一个剑法癫狂与诗意并存。宋恒纵然很快就杀得一身是血,还是满心要弥补适才的失误,不接受任何一个旁人的掠阵! 而辜听弦和柳闻因先后接过封寒和孤夫人的打击,连环刀、寒星枪左架右打,如何及得过蹑云剑和逆鳞枪两个高手堂的战力相加,他们比宋恒更需要有精锐掠阵,可是…… 城头谁守?民心分裂谁救? 天昏地暗,风卷残沙,雪漫孤城。 决战,想不到这么快就爆发,这么轻易就爆发,撑不到大散关捷报的确定,熬不到主公林阡的归来…… 雪上加霜的是,金军最后一个最强高手,此刻已然提携其楚狂刀,趁宋军危急领兵冲向那残破城门。这高手今非昔比,既是过去的金北第一人薛焕,更是高手堂第一人岳离的内力继承者。 却就在一息之间,城前似飘掠过一道雪光抑或一缕轻烟,却如在万千金军面前强硬划开一条结界、生生开垦了一条血河。 霎时城门前万马齐呜咽,不是被那暴雪冻脱了蹄,而是因那刀锋砍断了腿。轰然巨响,骑兵东倒西歪,步兵前推后挤,金军唯有主帅面不改色,手中刀奇招迭起,浩荡如“黄河走东溟”,飘逸似“逝川与流光”,就着对手这凌空一击滚雪而去。 薛焕和南宋第一人独孤清绝一样,认定了数十年后只有眼前这一人能与他争刀王一席:“林阡!你来了。” 可惜的是,独孤和林阡是战友,打完可以对饮且高歌; 薛焕与林阡却是死敌,巅峰之战只能或死或残。 第1491章 长笑当哭,血染白发 原还是烟尘犯岭、鼓角动城、千军万马冲陇上,忽只见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声势尽归霜色刀。 战场焦点,唯二人耳,“楚狂”豪壮犹如黄河落天直走东海,“饮恨”磅礴恰似千古风烟刹那流转。 刀光频闪,天空为之色变,内气连击,大地为之震撼,随着薛焕与林阡交锋的迅速白热,远近的刺耳兵戈、炫目光色,接二连三被席卷或掠夺去他们的锋芒下,或死或新生。 交睫就到八十回合,腾挪辗转数丈开外,护城河上飞雪加速覆了几层,将半刻之前的血水全都掩不复存。 孤城前寒意汹涌,黄沙中余晖惨淡,恍惚间两军好像已经在这二人的刀境中适应了很久、甚至生活了一辈子,可以忽略自我、忘却人世、津津乐道:昨日薛焕这一刀“毂转秦地雷”劈得我魂悸,今天林阡这一刀“千里暮云平”砍得我魄动,然后薛焕和林阡手里的刀听到评判就不对攻了、一起转向荡涤到说话者的鼻尖上来、招式都是“你再说一遍谁魂悸谁魄动?!”好像都不满对他俩的描述在对方之下…… “呃好吧,薛焕令我魄动林阡令我魂悸……”嘟囔着,这描述不是一样的吗?好了好了,你俩都是刀王……薛、林二人这才回过头继续对决……围观的兵卒许久才发现好像给自己加了戏,可是,适才这一幕真没有发生过吗,混茫处,澎湃不息的刀光,覆山移海的豪情,隔着老远仅仅一瞥而已,就直接传入了胸怀间,经久不散。 然而,怎可能都是刀王, 天下间的第一,永远都只能一个—— 薛焕自从接受了天尊的所有内力之后,专心将其沉淀与自身心法融合,暌违数月虽未达到极致,战力俨然飞跃到了高手堂顶层,云淡风轻就能打出他所需要的浩荡无涯意象。在其楚狂刀飘忽震荡的连番攻杀之下,林阡本来就仅凭双手并用占微弱优势,短刀又要时不时地分心排开冒死上前攻城的其余金军,自然在一百回合后便落在了下风、陷入了苦战。 “闻因,随我一起去助师父……”辜听弦看不出林阡在不在最高状态,却从气喘吁吁的无法无天身上望见端倪,只怕是师父和西海龙临阵散伙、火麒麟没能派上用场害得他疲于奔命……辜听弦当然心疼自己师父,暗骂西海龙一句不靠谱之后,赶紧下令十三翼集结合阵,希冀他们可以用阵法先行将封寒和孤夫人困住,好让他和闻因能暂时脱身去帮林阡以寡敌众,谁料虽然孤夫人被兵流卷入一时难出,可封寒却紧随着他俩杀出血路,这当儿封寒没把握回头救夫人,唯能硬起心肠持枪先向柳闻因猛扎。 辜听弦听风瞬然转身,连环双刀朝他回击,傲气冲天,英姿不凡:想看饮恨刀?那幅江山图画,我也舒卷得了,虽说不及师父,够你封寒看了! 刀枪交鸣,气浪层叠,一瞬过后,孤夫人虽未突围但压力减轻少许,柳闻因却如愿离阵前往林阡处救护,然而封寒和辜听弦注定在阵法边缘胶着,两个人都因为感觉对方棘手而进退两难。 封寒内功强悍、特点鲜明,辜听弦原本不可能是他对手,然而多亏了他马术优秀、身形灵活,加之这一层阶的饮恨心法特点就是“立足于不败”,打不过比自己强的敌人却完全能拖得住他。封寒没想到辜听弦扬长避短,知道他封寒擅长“湮灭内气”,打出来的全是妙招而非内气,封寒忍不住为这少年叫了一声“好”,不止他一个人羡慕,林阡收了个好徒弟。 柳闻因才刚策马而上,就发现战局瞬息万变,原来林阡和薛焕还没分胜负、核心处就早已不是单打独斗,他俩在战到约莫两百回合时解涛竟鲜有的睚眦尽裂,一剑猛然甩开宋恒径直朝经行而过的林阡身上扑,明显是抛下轩辕九烨直接与薛焕并肩杀敌去了,宋恒岂容解涛突然从斜路去刺伤主公?也是奋不顾身就追前数步,一剑“花龙盘盘上紫云”,极力将解涛的去路拖曳—— 奋不顾身,是的,宋恒完全不顾自己的要害全暴露在轩辕九烨剑下,就算性命之忧也要保主公毫发不伤……然而轩辕九烨却果断放过了这个可以斩杀宋恒的机会,只因他手中酝酿极久的正气之剑,从来就不是为了杀别人而备…… 这一剑,只为消灭那个名叫林阡的恶魔而存在! 宋恒的“玉龙”出神入化行云流水,可惜拖得住“狂诗”就刹不住“轩辕”,一步之遥轰然震响,除了数柄刀剑交织之外,更有一道锋刃狠狠和一个人的身体相撞,剑主正是宋恒没拦下的轩辕九烨,而那个人—— 一刹,战场微漾的火雾中,林阡血肉模糊的左半身显得有些失真,宋恒望着主公苍白的侧脸还来不及惨叫或痛苦,忽而发现解涛趁势闪过了自己、飞身而上又一剑叠在轩辕九烨的攻势上直刺林阡要害。而宋恒,因为失神迟了一忽,这时候再要上前却来不及了—— 皆因薛焕奋力护着解涛,一刀挥斥费了七成气力,如怒浪冲霄般将追上前的宋恒阻隔在外,而薛焕气力的另外三成,还在为轩辕九烨和解涛掠阵,当之无愧的金北第一人风范。 那太短的时间谁也来不及作出正常的反应,当林阡身受重伤、宋恒无能为力,柳闻因苦于离得太远,慌张之下索性一枪飞掷、寒星飒沓直奔解涛后心而去。换往常解涛至少会躲个毫厘,但今次解涛寸步不让,全部剑势都拼命往林阡胸口灌……林阡那时虽已浴血,平素以一敌三并不困难,奈何他经过大散关之战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对付的更加是金北前三联合—— 除了楚狂刀突飞猛进不容小觑,双剑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其中一剑情之所至发挥超常,而另一剑早在楚州之战就直追他林阡,此刻剑招比那时还精进了不少、毒化着他饮恨刀的几乎所有意境、使他即使在最高状态都不可能施展完美…… “你这恶鬼,给风流陪葬!”解涛在轩辕和薛焕的内力封锁之下,一剑“江海凝光”夺命之势打在林阡胸口,比这招式更毒辣的,委实是他这句话,令林阡在那一息忽然想起若干年前自己在三关口对楚风流豪气干云:“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残忍的是半月前楚风流在最后一刻又对他提起这句话时他却回答得冷血无情:“我不屑,你不配!”与其说现在是金北前三在合力打他,其实第四的魂魄才是时刻环绕和追索。 南征北战快十年,谁还在意恶言抹黑?他林阡从背负使命的最初就已经把名誉向后抛却!奈何林阡对很多人很多事终究有情……一切,都被这世上最了解他的轩辕九烨料中。疲惫不堪何用?身心俱疲更好。 轩辕九烨的剑术虽只是起烘托作用,但已经在铺垫着下一刻的收割,直觉,解涛这一剑杀不死林阡,所以轩辕九烨来补最后一剑,以完成攻心之计的收尾……打定主意,毫不拖泥带水,顷刻绕到林阡背后破绽,那个普天之下数他轩辕九烨最清楚的破绽——是要制约林阡入魔还是推动林阡入魔?确实轩辕九烨两种招法都可以用,也曾经想过迂回着杀他,但现在没必要了因为曹王说过:别怕他入魔,哪种可以让他死就打哪种! 正是因为他们先前心存顾忌、为了天下苍生选择迂回,迂回了太多次都没杀得掉林阡,才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人受害不是吗!他是南宋武林领袖,可比渊声危险多了!随着解涛的狂诗剑已经刺入林阡左胸,随着战局内又喷溅出不知几人的鲜血,轩辕心冷如铁,剑中攒风聚云,帮忙送林阡上路。 千钧一发,饮恨刀当然还没放弃,林阡岂会就此认败,满心想要冲破困顿,却被数股巨大力量死死压制着,那是属于薛焕的浑厚、岳离的幻变、轩辕九烨的毒辣,或许,还有上一战里完颜永琏的神妙、和尚的洒然……他们一起,给金军报仇,要将他诛灭于此,谁都不可能将他放过。 薛焕,那是林阡最强的对手,刀法相差无几,内力深不见底,未来潜力无穷;轩辕九烨,那是林阡的最大克星,竟使他在这生死关头,从“神游”到“狂浪”一概无法爆发。当是时,狂诗剑还在突破他的内力防线、狠狠往他脏腑深处插入,轩辕九烨已然威胁到他后背,薛焕的楚狂刀亦紧接着解涛迫在眉睫……怎么打?怎么参悟?或是……犯规?! 当初在楚州林阡悟出“万刀斗法”,考虑过自己继续提升的方法依旧是“物我两忘”,若然稳扎稳打,终会明心见性,一定可以将佛经和饮恨刀法彻底相融,从而把金北这些人全部都远远地甩开、像独孤一样通过正道攀上武界巅峰。奈何人心太险世事太急逼得他完全没可能平心静气……眼看着这躯壳已然沦陷在自身的血海,下一刻难道要让金军对陇蜀甚至南宋摧枯拉朽?心一抖,既然他们要他赎罪迫他死,那好啊,一起! “那就同去!”陪葬?难道泽叶不用陪葬,新屿不用陪葬,柳大哥不用陪葬?死的只是你们曹王府?!太可笑了! 仆散揆发动南征以来,战友接二连三牺牲,林阡其实一直都在克制情绪避免冲动,反复对自己说要为了活着的兄弟们不入魔,结果现在心里却只记得死去的那些,全部被他们带给他的悲恸、后悔、遗憾填满—— “完颜永琏和吴曦我要同时打。”呵,因为你要,你就可以左右一个人的寿命?你林阡何时起变成这样!? 十年来,多少人,全都因为你或为了你死了,为你这样一个战鬼、恶魔,当真值得!? 曹玄、还从没与你一醉方休过。 丰枭、你的忠魂是否已回故土? 新屿、出卖你的人我还没调查。 柳大哥、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你? 还有泽叶…… 多幸运曾拥有这样的左膀右臂,当初你寒枫鞭指我所向,所圈所点必纳入血液思想,活着一日就做我林阡的保护刺一日,凡对我不利的全都刺个遍、以千百倍力度报复之,难怪死了以后你就成了我的心头刺,刺得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以万倍力度去报复那些害死你的人,再多,再难,一个一个来—— “就从他们开始!!”背后死穴生风,林阡厉声咆哮,泽叶你等着、他们来陪你—— 金军个个要杀他,根本没人能封住他。全纵容着他走火入魔,可入魔之后他们当真能对付?一刹而已,饮恨刀境界全变,什么江山万里,什么千古风流,全都埋葬去了熊熊大火,上善若酒?根本暴戾也如酒。宋恒被飓风击飞摔开老远,望见林阡有入魔先兆,大惊望向那赤焰烧云、炎氛蒸空,难以回旋:“主公……”“不要——”柳闻因几乎从马上滚落,才冒死捡起寒星枪就也被击倒在地,嘶哑着喊,却没力气。十丈外,辜听弦也差点没拦得住封寒:“师父!” 烈风嘶吼,淹没了他们的声音,别说林阡现在听不见,就算听见也不可能回头,因为这是他的自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人万人他一个都不想害,救完一人该救万人,救不了就拼上这条命。 饮恨癫狂逆斩,远近俯首称臣,天地望风披靡。 金北众人高估了自身,抑或他们刻舟求剑了,林阡现在入魔的杀伤,哪是他过去入魔可及? 刀光照空天自碧,劫灰飞尽古今平! 他大笑,金军嫌人多,刀过几阵活? 他狂啸,不知出过几刀,盔脱白发飘落。战衣血染,何处有酒洗干净它?生灵涂炭,再消一刀抹干净它! 他长歌当哭,每一刀都本质如霜,却造就白草侵烟死,每一刀都刃侧飘红,真正是火燎深林枯, 强悍无匹,直接砍断了才被柳闻因伤及的解涛之手臂,更震得背后的轩辕九烨当场昏死,邻近的薛焕、宋恒、柳闻因都脏腑损伤。 但阴郁冷僻、凄恻惨戚、逆气污染了青天、血腥肮脏了雪地。四面兵声皆惨、八方战车都散,尸横遍野的既有金军也有吴家军…… 彼时吴曦早就躲得没影,辜听弦和封寒都不知还要不要打、还是说现在应该合力一起去制止林阡?林阡很明显已经失去了神智,双目通红地对着已经跪地求饶的吴家军接连追歼、赶尽杀绝…… 封寒作为此地的唯一一个可能还能压制林阡魔性的人,忽然精神一振:不制止!这明明坐实了吴曦对阶州的说辞,利于金军夺城啊,为何要制止?!不过,也来不及考虑了,因为林阡的刀已经癫狂杀到了他跟前,还没反应过来,他和辜听弦就一起头破血流,继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封寒,让你不制止,感觉要死了…… 宋恒跪倒在地连连吐血泪流满面,和薛焕、柳闻因一样站不起来,痛苦望着血洗魔门和血洗陈仓重演:就算主公,也不是每次都两者兼得,难以兼得的时候,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生生燃尽他自己…… 那时林阡早已人事不知,行尸走肉,刀锋嗜血, 头颅宛如被什么劈成两半,眼前的世界在反向分裂,一半血红,一半惨白, 灰色的时空中,好像有个人从始至终陪伴,一路都在死死地劝阻着他:“别入魔,还有我!”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在耳畔,突然又荡远, 别入魔,好像你自己也曾说过:你每次想入魔的时候都扪心自问,不记得玉皇山的火楼里为了阻止你入魔吟儿在你手上流了多少血?! 倏然心却一停, 不记得了,吟儿是谁…… 我是谁……  “主公……”宋恒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发生,怎可能不明白,正是自己的妇人之仁,不仅害阶州之战提前爆发,更加会害死林阡、害惨了陇蜀百姓,甚而至于他宋恒是祸及整个南宋的千古罪人! 原就自责不已,此刻恨不得自刎阵前!就在那悔恨冲脑差点横剑的第一时间,忽然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浮现眼前,“宋恒,这担子,现在轮到你来挑了,你,来保护他的声名。”天门山,晚风里,寒泽叶微笑回首。 宋恒蓦地清醒:我不能死,我身上还有泽叶的担子要挑! 可是,一下子就更悔恨了,不死又如何,主公的声名,还是没有了…… 奇怪,下一句话,泽叶生前并没有说过:“保护他,非但不能死,而且还不能心慈手软,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吗?他不知道寒泽叶现在存在于哪里,这对话分明跨越了阴阳。 宋恒怔在原地,泪水不断,老实回答:“泽叶,我对你承诺过,不但要自己活着还要替你活着,继承你的志向、做主公的杀器,可是我,始终不知该如何克服心理障碍……” 来不及再对话了,就在林阡杀得兴起一往无前之时,阶州城门已经被第一支不怕死的金军攻入,尽管他们在林阡的摧毁下已经是强弩之末、注定短期内即使得到阶州都是攻易守难,但是,金军还有个状态正好的孤夫人,突出兵阵后立即就要趁林阡不注意,举箭射杀包括宋恒、柳闻因、辜听弦在内的所有宋军“有可能反攻的高手”,一劳永逸…… 第一个对象,正是伤得最重站不起来、连提剑都呼吸困难的宋恒。 “我不能死!得好好保护自己!”他在心里喊,千遍万遍又何用,不能死就不会死? 毫无力气,只能等死,恶劣的大雪,看来要冲刷得陇陕的天永远都亮不起来,他宋恒,一直就是这样的,伤感,脆弱,自卑,容易放弃……说什么跟主公很像?主公永远相信绝处逢生,而他却只能坐以待毙,虽然泽叶对他的培养只差一步,可他觉得他一生一世都会差那一步…… 陡然一阵阴风驰过,卷起战场狂沙滚滚,竟是在孤夫人即将杀害宋恒的一刹,如龙挂般卷集回旋直冲孤夫人打去,不仅阻断了孤夫人的追击,更还将孤夫人连人带武器完全掩埋在地……那一阵风出人意料地大、那一轮黄沙莫名其妙地漫天遍地,神乎其神地突兀过境之后,金军手忙脚乱去挖孤夫人,化险为夷的宋恒也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 还没欣喜,正待迎敌,却见孤夫人才露出头,就又被新一轮雪沙把她和救兵们一起“围城打援”式地再度淹没了…… 宋恒提了一口气上来才想笑着说谢天谢地,忽听金军连声对着这好像还在追埋他们的黄沙喊:“这沙有毒——!” 宋恒一口气猛地就卡在喉咙里,不由自控地泪湿前襟:“你在,你还在这里。” 那不是有毒的沙,那是烈烈肝胆! 阵前黄沙,陪伴征程,泽叶,你是最后一次给我示范吗,就是这样克服障碍,所谓的心狠手辣,就是谁对主公不利你不计后果地打击谁,“以毒攻毒”,就是这么简单。 他提剑站起时,那风沙渐渐小了。 宋恒,西线,今后这唯一仅有是你。 只能是你, 你做得到。  林阡走火入魔,金宋死伤惨重,吴曦竟成了没付出任何代价的获益者, 死去的阶州吴家军?无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总要有人牺牲的,我的核心集团没损伤就好。 林阡事先想不到吴曦为了名利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义军抓握吴仕为人质,非但不能瓦解吴曦和曹王的同盟,反而令吴曦自己看清楚了“蜀王”二字比儿子的命还要重,铁了心地把三军将士全跟曹王的高手堂背后相托…… 林阡更不知阶州早已按吴曦授意谣言四起,否则他万万不会自愿入魔,使得“恶魔林阡摧毁阶成和凤四州”成为现实,正中吴曦下怀。自此吴曦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将要由他统治的蜀民们颠倒黑白说:我是为了保护大家才权宜降金的,否则金军封林阡做蜀王他一定会倒行逆施、一旦精神失常就屠戮百姓,不如由我吴曦忍辱负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吴氏子孙该做的。而林阡屠杀得阶州血流漂杵,既是真真实实发生的,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就会教他日后在蜀民面前百口莫辩! 阶成和凤四州这些即将归金军管辖的民众,此刻就算发现了吴曦和金军的勾结又如何?比得上林阡带给他们的震撼大?双刀挥斩,寸草不生,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些血腥足以窒息,提醒他们末日来了!早已失去了主心骨的他们,思绪全然一片空白:都统不管我们,金人要奴役我们,恶魔要杀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还不如跟金人…… 吴曦费了心的一切构想,包括称王后如何和短刀谷辩论,都是为了在义军、金军、吴家军三足鼎立的基础上,对治下的百姓和名流们粉饰太平。换句话说,那是他吴曦所能想到的最坏后果,如果老天能助他一臂之力,譬如义军经此一役败光美名、甚至全军覆没死无对证,那他吴曦书写胜利史书将更加不费吹灰之力。 “林阡下落不明。”好消息接二连三,吴曦的运气就是这么逆天。  那夜,林阡没有归来,筋疲力尽的他、全身都被血湿透的他,被一匹肆虐时随便抢掠的战马不知驮去了何处。 当时整个战局人人都自顾不暇,待到柳闻因终于支撑站起、不顾自己而先提枪策马追前时,林阡他早已杳无踪迹。 柳闻因咬紧牙关,努力分辨那条血色最浓的轨迹:“必会将林阡哥哥带回来!” “子若……”薛焕既关注林阡死活,也因为柳闻因而心念一动,当即也囫囵吃了治内伤的丹药,持刀跨马疾驰上去,“我去将林阡捉回来!”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林阡现在精神错乱,外强中空,既有杀的必要,也有杀的契机。 “都……随薛大人……一起……”轩辕九烨只说了一句,才醒又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封寒好不容易才醒,全身骨头都像散架,看孤夫人终于得救松了口气,抱着看起来武功尽失的解涛,既忧又喜,忧王爷又失一员猛将,喜阶州此刻不攻自乱、术虎高琪必能从北面击败寒家军,不过,还在死撑的宋恒、辜听弦等宋军仍有斗志,若要将他们彻底赶出城南,指望不上吴曦那种破战力…… “好在完颜纲为了万无一失,事先往这里调遣了一个完颜乞哥,应该还在来的路上,他到场后估计就能奠定胜局并且阻碍宋恒和辜听弦卷土重来了吧……”封寒想。  腊月十八,完颜乞哥、术虎高琪联手打击之下,阶州失陷。群龙无首的义军败仗后陆续退出阶州、被完颜乞哥和术虎高琪以攻代守、打得沦落郊野且战且退。虽然明知阶州的金军高手因为林阡屠杀的关系很容易打,可宋军自己的高手也全都被他打伤不在平日水准…… 闻听阶州战报,凌大杰、和尚对大散关又加紧发动攻势,虽最终被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扑灭,却使得纷飞到中线西线的战报不敢把大散关的收复确定在哪一天,甚至模糊到了和阶州之战是前后脚发生的。 不同于西和、成州等地还有李好义、薛九龄和百里飘云等人占据了立足之地,阶州义军一度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屏障拆除了、参天大树倒下了,首当其冲,不得不靠自己突破绝境——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从天水撤到了阶州,把泽叶和曹玄换作了主公林阡, 撤?还能再撤?再撤就是短刀谷了! 主公?主公也不是万能的,尽管主公擅长创造奇迹,可你宋恒凭什么把压力全给主公,他本来还在淮南打仆散揆啊,那么多高手全盯着他一个人打,你宋恒是九分天下是云雾山第三你干什么吃的! 自责的宋恒,出奇地没有再自怨自艾,阶州失陷的第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合眼睡过觉,给辜听弦裹伤,把军队转移到制高,下令“屯踞险固,列好栅栏”,聚集和收编周边武装,囤积粮草、安抚伤员“候主公归来”,还有读书练剑一项不少,最多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他就像铁打的一样,精力旺盛得连辜听弦也比不上,感觉就算赫品章也比不上…… “宋堡主……你……”辜听弦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这进步却也有些忐忑。 “辜将军,闻因有音讯了,她在照顾主公。”宋恒的视线从地图上抬起,对辜听弦微笑着说。 辜听弦一愣,其实这家伙不太擅长说谎,说完脸上还心虚地一红,可是,至少他懂得编出这句话来骗人了,可喜可贺:“啊那太好了。” 看他眉目间隐约有几分寒泽叶的神韵,辜听弦稍微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与他同看地图,许久都没有对策:“可惜我军能战的已然不多,竟被敌人欺负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宋恒蹙眉,微吟这三字。 “宋堡主想用短刀谷中人?”听弦当即领悟,却觉得不妥,短刀谷中人虽然离得近,可毕竟担负着策应兴州的重责,诸如风鸣涧、塑影门、戴宗、景胤等人,一个都不能动,否则后院起火谁顾。 “用短刀谷中闲人。”宋恒自若,携策于心,“以阶州之胜候主公回。” 第1492章 万物有灵,承续天责 曾经,短刀谷的闲人,可不止宋恒一个。 还有苏慕浛、许锁昌、谢云逸等等等等……他们有同样的代名词是某某的女儿、儿子。单纯地报上名来谁都会想,有点耳熟,这是谁啊? 曾娇生惯养、游手好闲、挂名家主名存实亡,战争来时谁指望他们能独当一面?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够在生死关头自保或逃脱而已……辜听弦不禁要问宋恒,哪来的魄力用他们来各显神通? 宋恒笃定地回答他,原因有三。 其一,东线真州,杀了恶魔东方文修的人,哪个不曾是一方的纨绔子弟、刁蛮小姐? 其二…… 实则从四月北伐开始之后,许锁昌便已在西线军中,作为一个喜欢修桥补路的歪才,六月天靖山之战他就曾立功。当日,柏轻舟说,需要有人临时勾连天梯石栈、为她绕道去烧金军的秘密粮仓。曹玄回答:“修桥补路虽不擅长,本也只需个临时的而已。” 为了激励宋军将士们一往无前,曹玄所求是一条有进无退的桥路,恨不得它越脆弱越好,灵光一现,立即就想到了曾在短刀谷里因为无聊而吊了一座利民的“快溜桥”结果一场雪崩就害人不浅的半吊子许锁昌…… 那战功对于旁人来说可能小得微不足道,对于“短刀谷里最典型的不成器”许锁昌而言,宛若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支撑着许锁昌后几个月一门心思地上进。虽然那进步在旁人眼里也是微乎其微的,但他为了得到正在大散关驻守的父亲许从容一句认错,当真可以焚膏继晷地继续完善他修桥补路的能力—— 许锁昌一直觉得父亲至今没向他道歉是因为六月他吊的只是一座脆弱的桥而已,不如一座结实的救命之桥可以让他理直气壮地证明给父亲看,他的兴趣爱好确实是可以为军民做贡献的,他的志向也是足以和父亲的理想比肩的!所以寒泽叶与楚风流僵持在天水的这段时日,陇右的天梯石栈常常有他许锁昌流连忘返。 后来,寒泽叶倒下了,曹玄倒下了,他随李好义逃到西和,但随着战火一路燃烧向南,他又先一步带着老弱病残撤到康县,谁想半个月不到,宋恒就从阶州兵败流落到了这里,毫无战力的许锁昌只能被迫兵败如山倒。腊月十八,当完颜乞哥、术虎高琪追兵渐近,宋恒一边给昏迷中的辜听弦裹伤一边自己身上也血迹斑斑,却还在尽可能地平复心境、沉稳指挥着众人从某座吊桥上有序撤退。那桥是新建,金军地图上没有,因此才给了他们充裕的逃生时间。 看大家撤得差不多了,宋恒故作镇定下令:“断去桥路。” 那晚寒风中众人听得到宋恒声音微微颤抖,那晚火光里宋恒也看得清许锁昌嘴角轻轻翕动。 作为短刀谷闲人一员的宋恒自然记得,许从容曾恨铁不成钢地骂儿子:“造桥?你有什么资格?你有高强的武功么?你有缜密的打算么?你有造桥的能力么?!”也记得许锁昌曾经大哭小叫喊:“别人不了解我就算,你是我爹!却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我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不全都因为你?因为你强迫我走一条不属于我自己的路,因为你鄙视其它就只崇尚武功,因为你要把你没完成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可是,我从小就喜欢造桥!从小就喜欢!” 从回忆中强行回神,宋恒不再感慨,正待以上级身份勒令许锁昌放弃抵抗,就见许锁昌放下火把转过身闭上眼提刀当先砍桥,一边砍这倾注了许多心血之物,一边说:“宋堡主,这座桥,我造的,本想给爹看见多稳固,逼迫他向我低头,不过算了……气节这东西,不应只对爹有!”宋恒听了这话,眼眶有点湿润,忽然发现,这场举国的征战里,成长起来的又只是自己? 其三…… 腊月十九黎明,完颜乞哥对他们穷追猛打,宋恒因为已近家门太熟悉地形,决定利用完颜乞哥在这一战的轻敌,以残兵败将引诱他追进峡谷,却预先在两侧设下埋伏,等金军中计立即从背后放火烧他们。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时宋军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残兵败将引诱”办得到,“背后放火烧他”办得到,却找不到几个战力能把这支一时慌乱的金军精锐剿灭在大火里。 是的金军的慌乱只会是“一时”的,随着时间推移一旦他们站稳脚跟,便能一边灭火突围一边强行追歼,那宋恒的这次火攻不过是给完颜乞哥涨了一个“万不可轻敌冒进”的经验罢了。 早先莫如和郝逍遥一个领兵去制高点屯踞险固,一个受命去康县各地收编武装囤积粮草,当时当地的殿后人马中,宋恒重伤,辜听弦昏迷,许锁昌的剑术甚至还不如苏慕浛…… 关键时刻那女孩却站了出来,说,试试看,不同于许锁昌没那能力,她只是心智不全才没通过师门考核。 “撑一炷香就行。”宋恒努力调匀气息对苏慕浛说,想着完颜乞哥应该不需要耗自己几成力。 “是。”苏慕浛的个头,不经意间早已追上她背后长剑,是该出鞘,为昔日南宋官军正名! 一声清啸,闭月羞光,杀气激荡。 “宋军真是藏龙卧虎……”完颜乞哥虽然武功肯定在苏慕浛之上,苦于被她占据地形优势打压、而且还是拼了命在打压,竟然困在火里始终不得出,一不留神就被烧到了战靴。虽未受伤,却热得紧。 “上月末天水失陷,金军里就有你吧!”她恶狠狠地说,眼里充斥着不共戴天,哪怕火已经快要烧出火药范围而伤及她,她都不肯听宋恒号令、倾力要将完颜乞哥歼灭。 “你是……”完颜乞哥万万没想到会被她这无名之辈封锁去路,火越烧越猛,烟越来越浓,他想冲出火坑的求生欲便越来越强,可打她的心思自然越分越少,被她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地一剑接一剑堵截回去,“何人……” 宋恒本来想告诉他说,这是苏降雪的女儿,没想到她说:“曹门苏氏——苏慕浛!” “……”宋恒一怔,笑叹,曹大人当可含笑九泉。 其实宋恒也曾代入过曹玄的心境,想曹玄过去的三十多年抗金生涯,想着对曹玄最珍贵的三个场景: 雪地里的青年怀有报国之心一腔热血,却因为看到一心效忠的苏大人并非同道,正纠结、难过、一时失神,忽然见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无忧无虑地冲他笑:“义父!” 数年后他重新见到她:“你好,你是义父吗。”从她脸上他看到了他想象中的苏降雪,善良单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简单明了。也曾想过做到完美、忠义两全,最后却坚守了残缺的忠义不能两全。 “义父,不要嘛,不要去岷山,我要留在短刀谷,每天早上唤你醒!”去岷山的路,他微笑看她走远…… 三个场景,残忍地作出选择,冷静地决定救赎,愉快地做回自己。 为什么曹玄会喜欢苏慕浛?慕浛是他朝夕相处的情,也是他至死不渝的志。 临死前他说“慕浛,别怕,义父在”,不就是另一种意义的“苏大人,别怕,曹玄在”! 而那一晚,宋恒看着苏慕浛毫不犹豫地说“曹门苏氏。” 为什么慕浛要活着?因为,义父要我活着。 那就表示,曹玄他救赎成功了! 宋恒岂能不高兴得热泪盈眶。 后来宋恒恢复精力提携玉龙,与苏慕浛合力将完颜乞哥击倒,亏得这金将有五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合力将他送出了死地却一个个代他赴死,然而驽马上奔回去的完颜乞哥也半昏不醒,战衣都烧毁了一大块,带来的五百精锐只有七八个随他溃逃。 “原来我昏迷的时候发生过这么多事。”辜听弦懂了,“看来闲人真的有用。”短刀谷本来就有不少分舵在略阳星散。自幼就在短刀谷长大的宋堡主和自己,去召唤那帮闲人们他们自然会响应出列。被人欺到家门口,是耻辱,亦是优势。 不过,他们就算响应了也需要时间驰赴—— “垂死挣扎的宋军可来得及等外援?” 腊月十九傍晚,术虎高琪和完颜纲紧接着完颜乞哥杀到,那时宋恒、辜听弦等人的战力虽恢复了三成,却只能制衡术虎高琪而奈何不得完颜纲及其麾下两千骁骑的围攻。 紧要关头,却看宋军的援军分明来了,来势汹汹,络绎不绝,这怎可能呢,正午刚发出信,晚上便到了场?想来,也是他们和宋恒想到一起去了,不约而同朝向这地动山摇里闯—— 不同于风鸣涧、塑影门陈氏、戴宗、景胤要坚守兴州不能随便来, 谢云逸,范泳儿,杨煦,路成,杨若熙,诸如此类……短刀谷二十家族,许、辜、郭、寒、萧、谢、杨、田、百里、宋、陈、路、曹、范、苏、顾、魏、洛、景、程……该来的闲杂人等全都来了,还在增补,不分彼此,一同给宋堡主凑数! 陇南之役,父辈之辱,他们不打谁打?! 不仅他们一早就来了,甚至黔西的人,也正巧赶到了康县,乱世中谁都有自己的天责。 黔西来的人却不是诸葛军师不是青龙也不是何慧如,宋恒甚至觉得眼花怎么可能在寒潭以外的别处看见她:“宁……宁孝容?” “寒门宁氏,宁孝容。”苗族女子自报家门。 一线走了,二线自然上,丈夫走了,妻子自然上,毒圣宁家不是高高挂起,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唉,泽叶,你与她之间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父辈血仇,她对你一向也是爱恨交织……直到如今,她终于大声地承认只有爱、不再有恨了。”宋恒释然一笑,远观着金军在明、毒灵在暗,不可开交。 唉,宋门陈氏,陈采奕,你却在哪里?这么久了都没音讯…… 不容喘息,战场上脆弱仅能半刻,宋恒必须狠心地压制思念,做这里所有兵将的唯一主帅! 牌凑齐了,他的策略就比以往好打得多——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在这数十个高手和数百毒灵到来之前,宋恒想过,宋军既已逼迫到绝地绝处,那就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光有勇气没有才能,兵必哀却不必胜。 现在,却有了,“辎重塞在要道,断去一切退路,活便活在谷北,死也死在此处!”宋恒一剑及地,厉声画地为界,霎时火光四溢。 宋军军心陡然凝聚,跟随主将勇往直前、杀敌反击。术虎高琪等人提升士气远不如宋恒,金军先因玉龙剑盛气凌人人仰马翻,后因宋军争先恐后阵脚大乱。 “反攻阶州,我军必胜!”宋恒又再挥剑,锋芒倾泻,指引战路,义军全数一呼百应,众志成城。风沙间旗帜里,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刀剑光影和战士们的怒吼,辜听弦惊愕地跟在后面看他背影,忍不住想这位龙骧将军是谁?剑之瑰丽华艳,金军触之即折,当然凝聚力强!这才是三成的他啊,十成的话,未必差于正常状态的师父! “这才是‘卧龙’,如今爬起来了……”辜听弦又惊又喜,在心里笑着说。 跟随宋恒从康县郊野杀回阶州夺城的过程中,辜听弦才知阶州如今由黄鹤去和完颜纲共同接管,宋恒之所以敢立刻杀个回马枪,一则外援如宁孝容等人来得及时、极好,二则李好义与他取得联络说会为他吸引走一部分兵力去西和,三则除了黄鹤去和完颜纲之外这里的金军全部都是林阡和宋恒的手下败将“攻易守难”,四则,黄鹤去还是个自己人。 短短两日功夫,勇谋兼备的宋堡主,一成状态下成功火攻完颜乞哥将其烧伤,三成状态下正面以剑击败了术虎高琪,现如今不过就剩完颜纲一个对手,怕什么?辜听弦更担心的,委实是到现在也没有半点音讯的师父—— 林阡给他的最后印象,就好比是个火箭炮,不知是带着火还是带着血,反正是一片鲜红和燥热地,一头栽在那山地里,远避人群爆炸了。 第1493章 知我罪我,其惟饮恨 辜听弦没看错,林阡并非被战马驮走,而是主动远离了人群,那是他入魔前告诫自己的,杀了面前几个就好,最后一定要避开无辜。 视线黯淡,神智支离,任何血肉靠近都是找死,他精神错乱怀刃浴血,势要将挡路的全都剁碎一干二净, 却不知那时最靠近他的挂在他身体外的血肉原是自己的脏腑…… 浑噩中,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气流急冲向天,腾云驾雾高高在上却爆炸成了碎片,紧接着纷纷洒洒轰轰烈烈落了一地,后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一块一块被一双温柔的手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捡回来抹干净拼凑完整…… 太熟悉,太奇妙,太神乎其神,记忆里好像发生过很多次。他却来不及醒,更没力气厮杀,只因血已经快喷干了。也好,像他这样的魔鬼,早该结束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狱。 可就在那时,干涸的筋脉里居然又有新鲜的血液滋润、融合、流淌,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变得温暖、火热、沸腾,跟上次,在何处,一模一样?然而上次唤醒的是正常的他,今次激活的是这个魔态的他,上次他是人,抵触,今次他是兽,愤怒,一旦有了力气,便丧心病狂反压那最靠近的身体要将其当场撕裂。 “子若……”他听不懂人话,只知道余光里忽然又映现第二具躯壳,奋力冲到第一具的身边平白挨了他挥斩出去的一刀;但这第二个人武功不低、智力正常,虽然受伤却还是奋力一刀向他巧取;第一个人却为了他提枪向救命恩人挑去、浑然不顾她自己被割过的手腕还鲜血四溅;而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伤口——霎时,这荒郊野地里仅仅三个人就构成了血流成河。 战局一度混乱不堪,总而言之就是他大吼大叫想杀了这个叫“子若”的人;“子若”却在割腕放血给他喝、一门心思要救他;第二具躯壳想救“子若”、欲以刀杀他、却被“子若”横眉冷对长枪相向:“薛大人自重!再说一次,我是柳闻因,不是子若!” 柳闻因?柳闻因……有点耳熟,这是谁啊。他努力追寻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缓得一缓,血好像又流空,眼睛又渐渐张不开了……趁薛柳二人正在僵持,这回可真是战马带着昏迷的他退出了战局…… “子若,你怎能用枪指着我……”薛焕一脸痴狂和痛苦,早在山东之战他就为了长相酷似子若的柳闻因失态过,这一刻他情之所至只比林阡理智那么一点点。 柳闻因怎可能与薛焕一起?看他虽单枪匹马、麾下肯定就在不远,见他虽身受重伤、可自己也很难打赢,为保林阡哥哥无恙,闻因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拿出了在河东冥狱冲上去吻燕落秋的勇气,柔声对薛焕这匹夫用了一次美人计:“薛大人……子若不走了,你且退后几步。” “啊,好……”薛焕本就鬼迷心窍,又正好内伤发作,居然着了这柳闻因的道,听话地当即退后了几步。 “林阡哥哥……”柳闻因一直没包扎手腕伤口,就是为了立刻给林阡喝的,回眼一瞥,惊见那家伙竟不见了,惊慌之下还没来得及叫薛焕转过身去,就先于他转身旋走,一边给手腕止血一边策马去追林阡。 所幸林阡的马没跑多远,没半刻她就再度追及,然而那时林阡早已面无人色,当着她面栽落在地,被她扶起含糊呓语:“若我成魔,便教我死……” 她怎舍得让他死?毫不犹豫地再割开刚凝合的伤口,不顾一切地往外挤血送入他口中,含泪给他求生欲:“林阡哥哥,若然成魔,便用闻因的血,洗干净您的……” 柳闻因吸取适才教训,怕林阡稍有体力就又掀乱,便先将他用短刀谷的镣铐锁住,虽然那东西应该制伏不了他几时,却终究会争取些时间,令她接下来更多的血能喂进他体内,直到突破那个平衡、令干净能洗清污浊为止。她一心想:只要林阡哥哥好好活着,闻因做什么都愿意……她却哪有那么多的血可以送,一旦失血过多,自己便冷汗直冒、呼吸急促。眼看今次他比上次在幽凌山庄还要严重、许久都未清醒,她的血便越失越多,神志开始不清,手脚逐渐无力,最终软倒在他身上,昏迷之后,血还在继续不停地往他口中去。 “子若你疯了,命都不要了!?”薛焕匆忙赶到、情急抱起她时,柳闻因委实只剩一口气,寒冬腊月脸色苍白我见犹怜,可那时她身边除了一只毁弃的镣铐和一大摊血外再无其余。 疯子们一个比一个疯,薛焕也是一边对增援的麾下们发号施令,一边想都不想就先割腕给她喂血…… 其实她哪是当真不要命?她肩负父亲的血仇“要手刃真凶”,谨记林阡的嘱咐“莫再为了主公而忽略自己”,但在林阡的生死一线她实在没考虑那么多,完全想不到,她自己的生死一线居然是靠金人救的…… “薛大人,我……”柳闻因苏醒后,看薛焕腕上也有伤,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想起片刻前自己还骗过他,汗颜,难堪极了。 “叫我焕之就行。”薛焕眼中竟带一丝渴求。 “……”她浑身无力,口干舌燥,接受他递来的水壶时,想着还是先谢过这救命恩人为好,“焕之……” “哎!”就那一瞬间,平素威严的敌人薛焕,居然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 柳闻因觉得完全不能理解,有那么好乐呵的么…… 稍有体力,她和十几个金军高手一同苦寻了林阡两日,当他杳无音讯,他们心急如焚,她觉肝肠寸断,薛焕却喜忧参半。 她一旦伤势大好,便想着要离开金人们,薛焕却肃然否决:“不可。”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竟好像……把她当成了他的人?! 万万不可!闻因一个激灵,想到过去的解涛因为长得像“子若”被薛焕霸占、强行改造,惊恐难道我要成为下一个解涛?!不行不行,纵然有救命之恩,我也必须赶紧离开他! 回忆起山东之战在薛焕手里的逃生方式,闻因急中生智,立即扯开发带,三千青丝散落,不再扮作少年,彰显女儿身份:“焕之,我是马贼柳五津的女儿,柳闻因。” “男装英姿飒爽,女装妩媚多姿,雌雄莫辨,天下第一……”说实话没什么用,除了让薛焕惊艳看呆外。 “……”闻因正瞠目结舌,前方村落传来音讯,原是那里发生了滔天血案,闻因和薛焕听到“血案”就心里一紧,仓促循声追赶过去,眼前景象不忍卒睹—— 尸横遍野,鸡犬不留,血流漂杵,全是无辜! 积怨漫于山川,天穹染作暗红,血腥色味刺眼呛人,传说中的陇南之役大概便是这般惨烈。 “天啊……”一见这惨不忍睹,闻因就眼前一黑。 寥寥的幸存者如惊弓之鸟抱头惨呼奔过他们身边,却一瞥见薛焕手中的林阡画像就脸色大变,猝然有人停在原地指着它面容惨淡“啊”了一声、继而眼睛上翻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眼前…… “是他干的!?”薛焕既惊又痛,作为曾经的知己、现在的对手,他何尝希望林阡犯下这弥天大祸!神魔原只一线之间,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不,绝不是他!”柳闻因急忙反驳,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我也希望不是他……”薛焕痛心疾首。 又向西追寻了两个村落,每一个都是人间炼狱,每一个他们都迟了一步,薛焕看着所有幸存者经过林阡画像之后的惊惶之色,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手中的楚狂刀亦越攥越紧:“事实证明,就是他杀的!他已入魔,罪无可赦!再不狠心杀他,天下苍生都要被他……” “天下苍生?你们逼他入魔的时候,怎就想不到这天下苍生!”闻因瞬然噙泪,再度提枪,怒喝时与他泾渭分明,“冠冕堂皇,惺惺作态!” “子若!”“住口谁是子若!”闻因大怒,举枪就扎,薛焕内伤在身,加之她马术绝顶,使他竟不能游刃有余、非得提刀尽力去挡,然而五招之后用大了力气,将她直接掀翻落马坠在地上,薛焕一惊急忙下马去扶,冷不防她跃起又是一枪回杀,薛焕赶紧凭刀架开她枪,同时刹不住力地以身将她撞倒在地:“子若……” 千钧一发之际,热气腾腾的废墟里突然跳出一个身影,大吼“放开她”插入他二人之间,这身影实在是令他们任何人化成灰都认得……薛焕原本失心差点对柳闻因用强,谁料那个名叫林阡的恶魔陡然窜出,不但惊醒了他的理智,更加激发了他的血性:“果然在此!林阡你这罄竹难书的杀人犯!” 双重激愤使薛焕也临阵爆发,堪堪和林阡这一刀打了个平手,两人战力飙高未想被对方一招就消磨了大半气力,而便在那个瞬间,柳闻因艰难上前冒死从背后将林阡点穴制伏…… 薛焕万万想不到柳闻因居然能这么轻易地靠近魔态林阡的后背,这是连凤箫吟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正待赞她乘虚而入把林阡铐住,她甫一拾起枪就狠扫向自己,护在林阡身前阻止他楚狂刀劈砍:“谁说人就是他杀的!” “……难不成,你就是宋阵的第二阵眼……”一阵寒风吹过,扬起的血雨把薛焕浇醒,他知道眼前少女绝非子若更非等闲之辈,掀天匿地阵里她的寒星枪只怕在最为靠近林阡的阵眼——她正巧是林阡的背后之托使得这恶魔对她的站位产生习惯、对她适才从他身后的悄然出现没有半点设防…… 看到宋军的阵眼朝气蓬勃,想到金军的阵眼,楚风流、解涛……死死伤伤全都因林阡,薛焕悲从中来,刀锋不曾放下:“证据确凿,抵赖何用!” “我相信林阡哥哥!前晚,他即使入魔也知远避人烟,更说过一句‘我若成魔,便教我死’,何况他后来接受了我的血,身体里的污浊之气殆尽,如今的他怎可能比那时还差、竟不能自控地滥杀无辜?”闻因一手坚决提枪对薛焕,一手果断支撑住林阡,有理有据地辩驳,回头却见林阡仍然不省人事,非但不辩解反而还想冲破穴道震开镣铐……随着镣铐的越来越脆,此情此境对薛焕没有半点说服力,眼下林阡这情景,和昔日的渊声有什么两样?难道他这次入魔非同小可,竟然是完完全全地回不来了?! 等等,渊声…… 闻因话锋一转:“薛大人,这情景是否似曾相识?您就是岳天尊,他就是渊声啊。” 薛焕不由得一愣,他确实体内有岳天尊的真气留存。但柳闻因所说的,是三十多年前冤案的一幕——药铺前,村落中,前去追捕渊声的岳离,也是亲眼目睹了民众被血洗,可是三十年后在河东的冥狱里,曹王亲口承认了渊声不是凶手,当初是岳离是被蒙蔽而误判,误判的结果却是进一步的生灵涂炭…… “你是说,林阡他,是被有心人栽赃嫁祸……”不同于岳离对渊声的预设立场就是不相信,薛焕对林阡的预设立场却是相信,“确有可能……” 然而,有几成可能?这些命案眼看着是才发生不久的,林阡只怕也就先了他们半步到此,还有人能到林阡的半步之前?且不说战力,就凭金军或吴曦那种近乎破碎的情报网,办得到?! 况且这两日的阶州烽烟四起,金宋双方想增加人手来找寻或杀了林阡都是奢望,谁会有那般精密策划来嫁祸林阡?! 可能性不到一成。 众人正自胶着,闻因忽然看见薛焕的背后好像发着两道绿光。 暗叫不好,才刚发声,木丛后猛然跃出一头野兽,横爪一扫众人闻声齐退数步,那庞然大物现身伊始便冲着离他最近的一条死尸撕咬,想必是被这里的血腥之味吸引了过来。 “会是这头……群豹子干的?”薛焕的麾下颤声问时,只因看到那豹子后面又来数十只,来势汹汹,横行无忌,此地无论生者死者俨然都将葬身于他们的腹中。 “不会,你看它们饥肠辘辘,想必此处聚集的民众平日都有对抗野兽的方法……”薛焕冷静分析,“何况民众们身上全是刀伤……粗看,大多是饮恨刀的伤口……” 尚未说完,就见这群豹子都来啃咬或拖移尸体,便连尸体旁哭叫的孩子亦不放过,薛焕带人虽少,却皆心存侠义,怎可能任由这群野兽作乱,但不得不说他们第一刻都是被眼前的末日景象慑得震惊原地,更没想到,便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杵在死尸当中有个没退半步的行尸走肉,赫然操着他手中两柄利刃往兽群冲杀过去…… 众人来不及移步上前,全被喷了一脸的兽血,就看着那战鬼不正常地仰天长啸横扫千军,饮恨刀斩掠之处横七竖八倒满了雪豹们的断肢残骸,间隙,他还倚着那瑟瑟发抖哭不出来的孩童、自己给自己好像缺掉的半边身体裹伤,那时候别说孩童吓傻了不敢动,数丈内所有生灵都跟定住一样任他宰割! 这,可以说他是在重演着他刚才杀人的画面? 也可以说,他根本没杀人,他还是一如既往在救人? 到底他们该信哪一种! 最后,哭嚎的晚风中,只剩他们这群人和核心的孩童站着,禽兽属性的全部都同归于尽倒在了血泊里…… 柳闻因如梦初醒,惨叫一声挣脱开薛焕,冲上前去一把将林阡抱起。远远看着林阡与死无异,薛焕陡然身体一颤,这还是那个在黔西笑说“承蒙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的晚辈?这还是那个在山东狂言“我觉得,我是薛大人的克星,一年三刀需作废了”的后生?这还是那个在南石窟寺不分敌我“邪后,去助薛大人一臂之力”的同道中人? 这样的“你是凶手,证据确凿”,薛焕几个月前切身体会过,河东之战,谢清发的身体上插着楚狂刀,伤口是他薛焕造就,人证物证都有,但凶手根本不是他薛焕。虽然当时的林阡选择的是置身事外,但薛焕不介意在这里以德报怨,或者说还林阡适才对他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因为林阡出手他们也许会因为一时失神葬身豹腹……薛焕抱起那孩童擦拭他脸上的血污,低声说了一句公道话:“眼下他没杀这个孩童,可见比先前在战场上‘见人就杀’好得多了……” 不错,薛焕说服了自己,托柳闻因之血的福,林阡此刻是半魔状态,应该正在往正常方向发展。 杀的必要没有了,杀的契机也没有了,薛焕听从了自己的心,亲手放过这杀林阡的机会。  最终薛柳二人勉强达成共识:柳闻因带林阡回阶州去,在林阡清醒、镇静后便与薛焕作别;薛焕却怎可能完全放心?一路掩人耳目地与他俩保持适当距离。 从文县回去阶州的那一路,“三村血案”已然传开,并且是林阡的画像先行;叠加在吴曦先前制造的“霸占四城”谣言上,使得这白发恶魔走到何处都备受指点。 “他不是恶魔……他是盟王林阡,要保护大宋的人……”闻因百口莫辩,怕林阡听了难受,还好他半睁着眼懒得过问。 即使被菜叶鸡蛋砖石砸到头,他也是无所谓地拨开,微笑着尝一口或是再自己砸一下自己试试…… 每当那时,闻因都来不及顾自己,差点眼泪因之震落:林阡哥哥,当真疯了?! 临别时薛焕曾告诉她,不同于和尚、燕落秋、凤箫吟等人能制约林阡入魔,她柳闻因是唯一一个在他入魔后还能制伏他的,可制伏了何用?之后还是要净化啊,从这样的半魔状态,一步步将他过渡到正常、彻底地拉回头。 死命地想,林阡哥哥第一次入魔,是谁将他唤醒的?第二次,是谁唤醒?第三次,第四次…… 几乎都是靠他自己醒的! 可怕的是,除了第一次是在九年前,最近十几次全都集中在这两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残。 但他为什么能靠自己醒,因为他有信念,忘不掉的根本。 蓦地记起她最有印象的山东之战,林阡为了胡水灵疯魔数日、消失战场久久不归,最后是如何回到盟军帮大家反败为胜?无非是看到吴越派去的小兵流眼泪喊主公……昨日他之所以奋起屠杀豹群,不也是一个哭嚎的孩童受害?心念一动,那不就对应着林阡哥哥说过的他的理想——“我觉得世间最凄惨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见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许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悲痛国家灭亡。我不要看见这情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所以,只要有孩子在他面前哭? 无需闻因刻意演绎,很快就有孩童靠近,却是意想不到的哭叫凄厉、泪流满面:是这恶魔,杀我爹娘,不共戴天! 他果然脸色煞白,动容而勒马,眼神里的血色一点点褪,目光却也一丝丝地黯。 惊回首,一路满目疮痍,千村万落生荆杞, 可他,完全不记得他做过什么,杀过人?有这回事?林阡,无论是否你直接引起,他们的父母都是因你而死……“无论是否”?哼,真会找借口推脱,不是你杀还会是谁?!都是因为你走火入魔,口口声声要守护家国,却亲手让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了亡国奴! 他恨敌人逼他入魔,更恨自己忘乎所以,为了救世反而灭世,终究步了渊声、瀚抒的后尘—— 强到难以收拾,居然还在落难?是,入魔,可笑的入魔,想杀的谁都杀不死,战力虽强却分散,没个准确度,徒害人害己! 泫然止步,他有什么脸面回前线?阻止金军攻陷阶成和凤四州的方法就是先金军一步由他林阡屠城?作为西线倾覆的罪魁祸首,他林阡该何处容身! “听我说……林阡哥哥,此事大有蹊跷,你若继续疯癫或就此沉寂,都是正中那幕后黑手的下怀。”便算这般千夫所指,竟还有人不离不弃, 可是,他这样十恶不赦的恶魔,配与谁人同生死共患难?! 他痛抚这双名叫饮恨的刀锋,满手鲜血地将她推开老远,狂笑不休:“哪有幕后黑手!全都是我干的!!” 拿民众下手,吴曦没有这样的能力,完颜永琏没有这般的无良,只能是他林阡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所为! 激动抽搐,发狂发癫,好像又有了那种浑身血流乱冲撞即将爆炸的感觉,也好,就这般自裁以谢天下…… “万一不是你,真要这般一时冲动抛下大宋吗!抛下短刀谷和抗金联盟吗!抛下盟主和孩子们吗!”柳闻因不管不顾地冲去他背后将他抱住制止他抽风,“抛下死去战友们撂下的担子、以及活着兄弟们的期望吗!查明真相,再死不迟!” 她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紧紧抱住他,他刚巧伤势发作被勒得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径直瘫倒在地,半昏半醒时,又感觉被她收拢了碎片拼凑在了一起,过程中他的手始终被她攥在手心里,虽然云里雾里但那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还是直冲他心头:“别一时冲动,抛下闻因啊……” 他背负那么多责任,却造下那么多罪孽……当罪、责对立,竟不知何去何从。 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他偏偏却入魔失智,无法原谅。破碎的身心勉强维持完整,当真只为了她口中所说那一个“万一”。 腊月二十,适逢宋恒反攻阶州,他的行踪和血案一起传到战地,他作为主公,怕影响胜负,竟只能过阶州而不入。 这遭遇前所未有,毕竟过去再怎样孤立无援,他还是清者自清的,可现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越清醒,越罪孽,还不如借酒忘却。 这晚,他所处的偏僻村落,再度经历腥风血雨,彼时他正沉溺酒中尚未清醒,面前却来了一大群新仇旧恨。 “传言说你滥杀无辜,我原本还不相信。”竟然,居然,遍地死尸中间,幸存的几个民众簇拥在轩辕九烨的身后,胆战心惊地纷纷伸手指着他林阡。 轩辕九烨,解涛……这些暂时没法参与战斗的金人全来了江湖,是想要在阶州之侧锤死林阡逼他自裁? 闻因在他身边银枪白马,清隽的脸上写满了无惧:“林阡哥哥,幕后黑手,只怕终于现身了……” 林阡只觉心里压抑至极,强行散着酒气的同时,一瞬心底流转了三千念头,金军曹王府全是正人君子,有且仅有轩辕九烨可以不择手段丧尽天良,轩辕九烨确实具备着栽赃嫁祸的可能, 可是,眼前一干人等,哪个不是他手下败将?全都不在最高状态,如何冒充得了他,在他和柳闻因的眼皮底下一瞬就杀了这许多人? 第1494章 刀锋在手,千军如何 林阡清楚,自己走火入魔,就数轩辕九烨受伤最重,此刻他能站稳都谢天谢地,怎可能做到一瞬屠杀一村。 但柳闻因告诉林阡,民众们更不是他林阡杀的,她脸上虽有对死者的痛心,却也因他流露些欣慰:“林阡哥哥,适才闻因就在您身边,您没动过手,三村血案与您无关。”她一直觉得他不可能滥杀无辜,先前是无条件支持,现在却有理由信任,微笑转头看他,坚定他的心念。 “四村血案。”轩辕九烨冷肃纠正着她,“柳姑娘,只为包庇主公,就撒这弥天大谎,对得起眼前枉死的百姓?” 林阡才刚高兴柳闻因作证他没杀人,忽然就意识到闻因可能只是善意的谎言。毕竟她是他的麾下,为了他能振作,不惜歪曲事实——她,比得过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证词可靠? 可叹他的刀常年杀人,无时无刻不在滴血,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你先走。”他本来苦撑着等她说的那个“万一”,却发现但凡自己经行之处都会被血洗,很明显民众们当真都是他饮恨刀所灭,越想躲越会殃及无辜……天下之大,竟无他林阡立锥之地,事已至此,柳闻因又何苦留在这粉碎边缘?! 一瞬之间,林阡已明白轩辕九烨眼中的痛惜没半点虚假,反倒是自己罪大恶极,自裁前还想将这位一身正气的天骄大人带走!见柳闻因被他驱赶还寸步不离,林阡低声却严厉、如昨般军令如山:“离我越远越好,否则连你也杀!”只待她一离开,清浊同归于尽。 “林阡哥哥,相信我!”柳闻因冒死冲前,奋力挽住他想提刀的臂膀,制止他再度以行动坐实罪名,“相信自己!相信大家!” 自己? 大家…… 酒醉前,他听说了宋恒振作却因为他而受挫,也听说了李好义崛起却因为他而受阻,酒醒后,他知道他现在就连以死赎罪都是不被允许的,无论民众怎样唾骂他惧怕他,陇陕义军全都以他马首是瞻、必然会因为他的死而一蹶不振,若然那样,谁来守护西线、捍卫中线东线?! 看他动容,情知转圜,柳闻因立即提起寒星枪,厉声向一众金人挑战:“您别打,我来战,定会将您护送回营!” 这场景,很眼熟,好像有人也曾干过,他心里一疼,仿佛不该触的地方被碰。 然而柳闻因也有伤在身,以寡敌众非拼命不可,他不可能允许她代死,另一个人更不答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枪剑戟全数围上林柳二人的一刹,一柄长刀及时入局伴随着一句中气十足的“住手”,金北众人惊见他们的第一薛焕到场,包括轩辕九烨在内所有人都习惯使然地对他令行禁止。 “焕之?!”轩辕九烨见薛焕林阡一左一右在柳闻因身前相护联手对着自己,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这……”解涛仔细打量柳闻因几眼,倒是从这熟悉的眉眼猜出了一二。 “他不是凶手。”薛焕说话向来一言九鼎,金军鸦雀无声连连点头,更有甚者,在见到他威严的第一刻就不敢抬头。 “人证物证俱在,柳闻因的话不算。”轩辕九烨急忙给薛焕使眼色,薛焕之,你糊涂了?这是锤死林阡的最好机会,就算真不是他,却也必须是他! “我也为他作证。”薛焕这话一出,轩辕九烨如遭雷击,完全不得动弹,诧异听他续道,“这几日,我一路尾随他二人,没见发生任何屠杀,他适才醉倒在柳闻因身侧,我不放心,一直盯着,这才忽略了别处。可惜血案发生后我追逐开去,不曾见到真凶,回来便见到了汝等。” “可是……”解涛也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留意到轩辕九烨面色铁青,赶紧回过神来挡到薛焕和轩辕之间调和,“这般多目击证人,全都看见是林阡所杀……” “易容假冒,栽赃嫁祸,江湖,沙场,我看过不止一例两例,只是未想会到民间亲眼目睹。”薛焕语带痛心,误解轩辕九烨适才使的眼色就是承认罪行。 轩辕九烨初还不懂他为何语带敌意,质问薛焕时也是同样的痛心至极:“薛焕之,阶州之战我军死伤惨重,你是带兵前去追杀他的,明明追及,为何不杀?!纵容这魔鬼活着,由着他滥杀无辜?!他是罪魁祸首,你是纵恶帮凶!” “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太像渊声的遭遇,历史重演,只想看谁是害王爷的幕后黑手,故技重施。”薛焕冷笑一声,“却没想到,不过是有人在三十年后模仿犯案。” 轩辕九烨一愣,听出音来,原来薛焕和柳闻因一样认为是他栽赃林阡?不错他确实想过哪怕林阡冤死也可以、他在黔西也有在魔人水中下毒的前科,但试问现在他风一吹摇摇欲倒能怎么嫁祸?他麾下高手再多,也不可能冒充林阡!“林阡这种非人战力,我给你薛焕之变一个出来?!” 轩辕九烨和薛焕几乎同时挪开挡在中间的解涛,不肯背黑锅的轩辕九烨语气中罕见的愤懑:“薛焕之,背后相托十几年的战友,你竟宁可信他,也不信我?” “九烨……”薛焕看着轩辕平素温和的脸上全是愤怒,微微一怔,退让一步,“不是信任问题,而是每个人的底线不同……难道你不知他?”他林阡是个怎样的人,你轩辕九烨不比我更懂? “不分敌我,你是被鬼迷了心窍!”轩辕九烨眸中俱是冷傲,“就算不是他杀,难道不能送他死,大好机会永绝后患……”他听闻林阡在此买酒,本以为薛焕失职,所以帮忙来向林阡补刀,怎想薛焕就在这里还给林阡作证,气不打一处来更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件事解涛倒是个明白人,赶紧对他耳语几句,一个“子若”就教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柳闻因给薛林二人牵线搭桥。 “九烨,我知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宁可将林阡冤死在此……然而,既有幕后黑手存在,必是想推动着我们将他指作凶手,而他林阡原本是个仁者仁心,那就一定会像渊声一般不堪负重,最终越陷越深以至生灵涂炭。以史为鉴,绝对不能再逼迫……”薛焕见他停顿赶紧抢话,“逼迫太紧,正中奸人下怀!” “你是要对王爷抗命吗?!”轩辕九烨只忠于完颜永琏号令,轻声却严厉。 “王爷提出逼他入魔是为了让他战死,我等受命之后,该做的全都做了。最终结果是他虽入魔、我等并无能力让他死。”薛焕冷静回答,他并未违抗军令。 “谁说没有能力,机会曾像雨点般向你打去,你挥起楚狂刀为了‘子若’全打开了!”解涛听不得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气愤打断,不再调和,“荒唐!” 薛焕确实因为闻因酷似子若鬼迷心窍过、在十七那晚放过了最好的杀林阡“契机”,后来的两天薛焕仍然不顾一切要对林阡趁病索命……但雪豹的出现却是个分水岭,林阡的所作所为使他勾销了杀林阡的“必要”,是的,能让薛焕彻底不杀林阡的只能是林阡自己—— “机会只有一次,错失是我之罪,眼下林阡已不虚弱,确实我们再无杀他的能力。表面上,让他死的唯一方法,只能像九烨想的一样,趁他自暴自弃逼他自裁,然而,薛某实在不愿再造冤案,重蹈天尊和渊声的覆辙。” “逼他也不成,冤死也不成,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解涛咳得厉害,险些气到吐血,“渊声和林阡能比?渊声只能做风流的棋子,林阡却……”说不完这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眼圈通红。 “私仇公义,望天骄大人考虑清楚。闲杂人等,还是退一边去。”薛焕言下之意,这里没你解涛说话的份,随即,又带着一切后果由我承担的语气,面朝轩辕九烨:“今次回去,我必向王爷请罪并建议,既然尝试过、失败了、后果惨重而且黑手现身……那么对林阡,维持原定的迂回策略,切莫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 “薛焕之你……”解涛在薛焕面前总是矮了一头。 平心静气地想了想,轩辕九烨也认为,曹王将他们集中起来打林阡一个的策略虽不冒险却也情急,很可能是因为楚风流之死而一时冲动,与曹王过去的作风有所偏离…… 不错轩辕九烨本来还可以支开薛焕、对林阡再来一次曹王要的“逼他入魔”趁病索命,然而,“后果惨重”倒也罢了,“黑手现身”才令轩辕心里一紧:不顾一切逼林阡入魔,极有可能便宜王爷暗处的政敌! 而薛焕说原定迂回策略,那就是支持他轩辕九烨的“阡陌之伤”,用这第三种方法一步步引林阡走下坡路,他当然乐意做那个下棋的人…… 轩辕九烨却不可能让别人看透自己内心,一定要让薛焕失去这霸气和主动权、让薛焕心里比解涛还不好受,于是露出个旁人难以窥探的微笑,远远瞥了柳闻因一眼,轻声道:“焕之,昔年掀天匿地阵,我着重构建金阵,你负责破坏宋阵,如今阵法难说有无第二次,你对宋阵的人可千万别软手——私情公义,你也考虑清楚。” 这话一出,薛焕额上顿时冷汗直冒,宛然被这条毒蛇戳中心头,柳闻因作为宋阵第二阵眼,很可能将是负责破坏宋阵的自己必杀之人!然而,现在却不是时候,最大的缘由就是,他必须用她来制伏随时可能入魔的林阡——既然要维持原定战法,那么必须保证事态不再恶化。 柳闻因听出薛焕和轩辕九烨的对峙中断,双方应该是为了彼此各退了一步,虽然还没决定对林阡到底是追杀是放行,但他们都相信林阡没有滥杀群众了,喜不自禁,稍一松懈,忽觉眼前一黑,兀自失去知觉。 “子若!”薛焕虽在与轩辕九烨争辩,隔三差五视线就来顾柳闻因,看她突然昏倒,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冲前来看,却无论如何都比站在她身边的林阡慢了一步,眼睁睁望着林阡将她揽在怀里给她运气和把脉。 刚答应完轩辕九烨考虑清楚,哪能话音刚落就破誓?薛焕只得担忧地远看伊人呼吸浅弱、面色惨白,前所未有地关心则乱:“适才应该没受伤?” “失血过多,脉络受损,才会昏迷不醒……”林阡初还诧异,这时发现柳闻因手腕有伤,蓦地想起自己垂危时候的梦,这才意识到那些都不是梦,这傻丫头,又蠢到把她的血给他喝! “这,失了有三成的血,这口气一断就没命了!”解涛随行的军医紧张说,柳闻因竟然性命堪忧。 原来她身体已经这般亏空,竟还逞能要给他作战?若非薛焕及时赶到,后果根本不堪设想!林阡倏忽满头大汗,心跳加剧,两耳失聪。 “我及时将我的血给她补了,怎么没有用吗。”薛焕满脸疑惑,还存侥幸。 “回禀薛大人,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互融……”军医解释之时,林阡怎能看不出他面露难色是因为他没办法救,又岂敢松开这丝提供给闻因支撑的气,脑海里全都是他昏迷时她哭着说,别抛下闻因……这下他更加不能自裁了,再怎样也得把她安全送回宋军的军营去、亲眼见着她脱离生命危险为止! “闻因你撑住!我带你回去,千万别断气!”不再停留,想到就做,抱起闻因立即就要冲撞开眼前重围,虽然薛焕的人愿意放行,但轩辕九烨和解涛委实还没答应放弃追杀,尤其轩辕九烨,不冤杀他已是极限,此刻毫不犹豫拦在他前面:“不准走!” 放行还是追杀?我林阡怎么处置还容不得你们这群金人审判!一声“挡我者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清醒是疯魔的状态下,饮恨刀便情急出鞘包括薛焕在内一起宣战,“恩人也不例外!” 轩辕九烨才提剑就心口发麻,哪里挡得住林阡这无敌战力,本能下令为他冲出去的几大高手,话音刚落就做了饮恨刀下鬼吭都没吭一声,惊得其余金人或主动让路或兵败如山倒,林阡他这丧心病狂的样子哪有半点像无辜! 气吞万里,风残霜裂,金北前三及其麾下全是摆设,能幸存的全都因为他一路狂吼“避我者生”好像单凭声波就把他们斥开,来了一百多人注定只能回去一半。 “赶紧追……焕之,我不再逼他冤他,但不能就此放过,因为他从这里回阶州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继续成魔。”轩辕九烨立即勒令薛焕,你无论护送或监视,都得看着林阡回到宋军。 “好,九烨,你放心……”薛焕苦不堪言:柳闻因,那么一个重要的能制伏魔态林阡的人,千万不能随便葬送,更不可反其道而行之、竟扮演起推动他入魔的角色! 轩辕九烨苦于身受重伤,只移一步就天旋地转,不得不嘱托和注视着薛焕等人陆续追前,焕之,我们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此刻不造冤案,确实不会重蹈覆辙,但根本承担着更大的风险!?后面的事情轩辕九烨不敢想,却基本预料得到,林阡若要带着柳闻因回宋军阵营,却事先要穿越一大片金宋疆场,一旦被不知情者阻挠他求医,他必将霸悍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凭借着以一敌万之势搅起新一番的天翻地覆。 然后呢?若还能再清醒,那就非逼他就地自裁不可;若不能清醒了,陇南阶州就是山东的摩天岭,林阡会像渊声一样从此举世皆敌。 轩辕九烨几乎料准了一切,却不知林阡失心之下走错方向,最先冲进的不是阶州宋恒和完颜纲的战局,反而是七方关李好义和罗洌的对垒…… 大同小异,林阡大呼小叫着“军医何在”,杀得正自缠斗的宋军金军齐齐大溃。那时除了薛焕接近过却被他杀退之外,没几个血肉敢靠近这见阵杀阵的恶魔之身,包括他要的军医在内。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手持续不断给那少女运气,一手时而挥刀劈斩所向披靡,时而趁着杀出了一片私人空间的间隙给她喂他的血续命,那时他觉得他还是有理智的,不见得相信自己,却太想救活闻因,无论如何她不该死,整整一条血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像害死吟儿那样,连累又一个离我最近的人!” 每次想到那个名叫凤箫吟的女人,不但模糊,而且会疼。好像有股巨力逼着他忘记她、忘记她的死、忘记她为了阻止他入魔耗尽了气血,但是他宁可疼得锥心刺骨,还是强制自己记住她,别入魔,别辜负她。 由于失血过多,他精神逐渐恢复,目中赤色亦终于开始褪,柳闻因也总算清醒回来,睁开双眼她惊恐地发现,眼前荒诞地不分金宋了,近前的金军宋军早已停战,各自绑了一大群军医送来作为俘虏,远远跟这魔鬼喊了半天“您要的军医在此”…… 其中有个人看到林阡总算不疯了,摇头没好气地说:“军医被你砍死了,看看谁还救她呢。” “樊大夫……”林阡喜出望外,环视八方惨烈,误以为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全是自己引起,顿时又觉得无比郁积,“我……又杀了这么多人……” 樊井先看过柳闻因再来治林阡,没空安慰,破口大骂:“血是乱给的吗,给来给去很有趣!?” 薛焕看闻因得救,远远松了口气,听得林阡又自弃,当即摇头:“莫进死胡同,有罪的不止你一个。” “……薛大人。”林阡心里一暖,还未定神,尚在领悟,蓦然百步外惊风乍起,竟又有人一声令下向他所在之处万箭齐发,咆哮着要“剿灭恶魔林阡”,万句中只掺杂了一声“薛大人且避!” “罗洌……”李好义才看清这是七方关战场的金军主将,此刻他离得较远且始料未及,再要发号施令救林阡也来不及了,无奈望着万千箭矢向着林阡远射,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当是时,林阡为了保护樊井和闻因必须应急出刀,然而,箭雨中他外强中干只有两个下场,死,或入魔—— 无论哪种,薛焕都不可能愿见! 薛焕怒不可遏:“好个罗洌,不将我看在眼里!”披风一掀,反手挥斩,罗洌比解涛和轩辕九烨还仇欲熏心,是真的为了杀林阡连薛焕的命都不顾,那薛焕还客气什么,楚狂锋芒毕露,先于林阡冲向那万箭横扫,寒光经行处一轮又一轮的断箭残矢。 “薛大人,您这算……通敌?!”“退下!”“不退!”薛焕怒吼无效,罗洌只听楚风流一人号令,此刻不依不挠地统率大军靠近,金兵冲驰而来犹如奔涌的洪流,“林阡今已成魔,人人得而诛之!” 薛焕正待解释,罗洌剑已祭出,同时一声激响,又一轮箭当头而落,薛焕早就到了强弩之末,却不想自己的想法和努力付诸东流,千钧一发还在考虑如何两全,便听得斜路阴风卷集——比李好义更快,那是一道密集漩涡,还是一蓬松散霜雪?该形容那武器密如蝗集,还是说那武器本身就是蝗?蟾蜍?蜘蛛?蜈蚣?蚯蚓?蚰蜒?蜂蚁? “我王统治魔门八年之久,‘今已’从何说起,‘成魔’?那又如何。”话音未落,万箭全然粉碎,罗洌如触结界,应声而来一个苗家女子,飘然落在林阡身前护卫,她的出现,令林阡看着樊井恍然大悟:“慧如……” 慧如、轻舟和樊井,都已到陇陕了。 隔着数个兵阵,林阡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叫柏轻舟的神女,霎时对阶州和七方关的担忧便一扫而空。若不是他的缘故,宋恒和李好义早就赢了,而现在,虽然还在胶着,有军师运筹何愁不胜。 却是他自己,虽有薛焕闻因作保,但只要没有真凶认罪,他都无颜再见宋军,难以从这半醒半癫的状态抽身,又该如何统帅三军决胜陇蜀?  注:1492、1494章节名化自古风歌曲《云垂风烟令》,本章林阡说吟儿死了那是他精神错乱,你们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记忆! 第1495章 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所幸就在林阡走火入魔的这几日,宋军中两个新星异军突起,保护陇南军民逃过一劫——阶州宋恒,西和李好义,作为主帅掎角之势,战功卓绝前途无量。 金军却非不堪一击,自楚风流去后,完颜纲、术虎高琪、罗洌等人尽皆奋发,尤其曾被寒泽叶评价为“作战骁勇可惜智谋时有时无”的完颜纲,最近刚巧窜到了智谋的上限……尽管宋恒有黄鹤去相助、从康县打回阶州后迅速占据了一席之地,却发现短短两日过去,阶州就已不像想象中的“攻易守难”。宋恒与完颜纲相争,十战往往只能六胜,欲将其完全逐出此地还需耗费一番气力。 “最棘手莫过于:阶州百姓相信了主公是魔,并且接受了被金军统治的现实。”身为完颜纲的副将,黄鹤去一眼就看穿了宋军难以速攻阶州的根本原因。但他作为线人,和宋恒联络的次数被迫越来越少,根源于金军中一个瘸腿新人的存在…… “短期内还是不同他联系了。”宋恒与重心正在大散关的“灭魂”通气后,才知“青鸾”从东线逃回了西线,虽然其因为瘸腿的关系不能再潜入宋军为谍,却由于信念坚定、能力充裕而被曹王任命为新一任控弦庄庄主。换句话说,陇陕原本即将僵死的金军情报网,或许要因此人的到来而逐渐复活。难怪黄鹤去说“最近总觉芒刺在背”,先前曹王一再强调勿论出身、金军才一直没质疑他黄鹤去,可青鸾刚从东线回来,不知情,敢盯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恒无法容忍宋金情报网的此消彼长,虽说灭魂已不再蛰伏,但宋恒怎能放纵鸑鷟和青鸾以二敌一?! 好在宋军战力毕竟高出金军一截,数场激战胜多败少,终于在宋恒带领下站稳脚跟、与金军形成南北对峙局面。意料之中的却是:治下民众对恶魔林阡始终心存恐慌……辜听弦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差点在道旁一言不合拔刀恐吓,宋恒恰好经过彼处,拉住这莽夫时灵光一现,非但不当场发火帮林阡辩论,反倒在回营后不动声色吩咐下属,散播“腊月十七风沙助阵”言论,并帮林阡加了个“得道者多助”的注脚。 造势果然管用,辜听弦囫囵喝了几口酒再出帐去,就听到了诸多神化的舆论盖过了魔化,哑然——宋恒和凤箫吟吴曦果然同一类人,比徐辕李君前更擅长怎么给人脸上贴金:“既然名高于实,那就宣扬美名,主公还怕拿不出手?”“宋堡主,才华横溢!”几日相处,辜听弦对宋恒心服口服,发自肺腑地赞不绝口。 可惜的是,宋恒的振作刚好撞到了林阡的陨落。阶州民众们才刚相信林阡如有神助、天命所系,“文县三村血案”便如疾驰而过的战车、巨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碾碎了寨门,襄助完颜纲硬生生挫败了宋恒。 是夜,完颜纲抓紧战机发动总攻,径直将宋恒等数千人逼到城南一隅,彼时金宋两军单论战力还算半斤八两,奈何宋军士气完全提不起来,谁会想到关键时刻主公竟帮了敌人一把? “谣言而已,何须介怀!”宋恒一边坚壁据守,一边激动怒喝,“都忘了主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不记得我们对主公承诺过的话吗!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短短一句,便唤醒了心理脆弱之人的忠诚,霎时他们都好像重返当年迎接林阡入主短刀谷,或是误入歧途时得到林阡不计前嫌的伸手拉回……“说的是,互信,不离!”辜听弦虽气喘吁吁,却不妨碍心潮澎湃。 “‘鸑鷟’,看来是有眉目了……”拜莫非所赐,莫如也算熟知细作心理,在一侧旁观之时,心中已隐约有数:适才我军可谓千疮百孔,正是内奸们最掉以轻心的时候,他们必会肆无忌惮地散播谣言以进一步作乱军心;而宋将军放话之后,我军人人都壮怀激烈,唯有内奸们因为松懈而始料未及,他们从“猖狂”到“惊异”的突变,必会呈现在脸色和眼神之中—— 先前就听说过鸑鷟资质较浅,表现优异过数日却又能撑住几时?此情此景,即使下线藏得住他也藏不住,在一瞬之后他才会跟着旁人一起众志成城——莫如当场就锁定了几个目标,欲在这段时间将心腹大患剔出。无法容忍控弦庄的,又岂止宋将军一个。 内事就交给我来做,宋将军还得带着大军胜战——年初莫如在西线时,曾经自觉地给莫非、寒泽叶等人分忧,现如今远远看着那按剑的坚毅背影,那个人、那群人的印象竟有所重叠。 也罢,就像将军们的传承一样,沙场的热血和剑光,或许哥哥今生都只能遥望,不过接替他以敌血染断絮的,还有如儿…… 宋恒置身三军激昂之中,自己却务必平复心情、保持清醒。半刻前郝逍遥告诉他,此地不是个久守之处,“地势不利,最忌火攻。” 金军追兵渐近,声势空前浩大,宋恒伸手触及临时列好的一处栅栏,重重叹了口气:最近几日战败过多、木材之类损毁无数,为补漏洞、就地取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然而赶鸭子上架的竹木却比惯用木材易燃,一时情急难以再找隔绝火源之物,一旦被完颜纲发现这唯一缺口,宋军就将自己把自己陷于绝境。 尽管莫如说她已经把奸细控制住、完颜纲理应不会那么快就发现这处缺漏,但宋恒知道宋军冒不起这个被完颜纲眼尖发现的险,反观金军,虽然胜少败多却资源丰富、有能力占据这里的看来只有他们。 心念一动:那就送他们占! “锁昌,将地图给我。”“慕浛,孝容,你俩带几个可信之人,将竹子表皮悄悄再刮细些。”“听弦,率领精锐,听我号令,灵活机动。“”路成,若熙,准备箭矢、火石。”“郝前辈,莫女侠,佯败后你们控着军心、安顿将士,反攻时我只需百骑正面对敌即可。” “是!”虽不知宋堡主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看他是寒泽叶带身边一手培养起来的人,陇陕宋军全都对他言听计从。 卖什么药?六月静宁会战那会儿,完颜纲曾故意败给宋恒一战、留给宋军一堆会烂脚的鞋当战利品,阴了宋恒之后立刻杀了个回马枪趁病索命,在接踵而至的第二战风风光光地赢了回去。当时宋恒愚钝,很晚才想明白,原来第一战只是完颜纲的鱼饵而已。 腊月,该报仇了。 宋恒命令辜听弦“苦战不敌,仓促南撤”,将存有致命漏洞的营寨妥善交到了完颜纲的手上,又教辜听弦在撤退后“拖刀回望、有所保留”,令完颜纲误以为前方有埋伏而不予追歼。正中下怀!待金军占领城南、清点战利之际,宋恒当机立断:“攻之以火,敌军必乱!” 兵贵神速。趁夜,宋恒遣辜听弦从人迹罕至的小路绕道,一直突破到存有破绽的营寨不远,果断冲着那列被苏慕浛宁孝容加强了易燃性的栅栏发射火箭——“烧!”辜听弦垂范,栅栏率先引火,瞬即蔓延四面八方,不刻金军察觉“救火”,然而大风之下已一片火海! 救火?宋堡主正巧到寨南叫阵,西北又有那辜听弦夹击,锣鼓喧天,旗帜遍地,千军万马气凌霄汉! “果然佯败,我就知道!”完颜纲如梦初醒,马后炮打了何用,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烧得夹着尾巴仓皇北顾。 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后,宋军先胜而后求战卷土重来,夜半复克阶州城南,其后又挟“火烧完颜纲三千人”之胜,向驻守城北的完颜乞哥、术虎高琪开战,整整一晚,金宋两军每个人的心和眼,都被仿佛从来不累的宋堡主剑风填满…… 七成状态而已,三员金军猛将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林阡在虚空中带来的负面影响全被他以实力轻易勾销,金军主将们因小失大,阶州大半都回到了他宋恒手里—— 虽说比起过去的寒泽叶来还是略显青涩,连日来并没一下子就达到百战不殆,但这宋恒的表现不得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康县、阶州接连两把,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 “阶州危殆,鸑鷟暴露……”腊月廿一,紧急军情纷至沓来,罗洌岂能不气急败坏,他对王妃立誓要剔出灭魂,至今八字还没一撇。 作为离阶州最近的一支兵马,罗洌苦于被西和的宋将李好义拖缠,非但不能驰援,还被牵制在七方关对垒,托林阡的福才总算占了几回上风。 对此,罗洌不是没想过正面冲突以外的办法:“李好义和宋恒不同,他是南宋官军,理应服从吴曦。” 正巧这几天完颜纲派特使代表圣上正式册立吴曦为“蜀王”,吴曦恰好有亲信来到西和、可以去给李好义下撤退令。那是准备代吴曦去金廷面圣的郭澄等人,把全蜀地图、吴氏谱碟等重要信息都卖给了金军,于罗洌而言自然可靠。 郭澄欣然愿往。然而作为吴曦的直系下属,李好义却拒不南撤。 “李好义,都统早已下令‘放弃关外四州,退保全蜀百姓’,你却赖在此地,是要抗命不成?”郭澄舔着脸还想蒙骗李好义。 “都统一言九鼎,李某岂敢抗命?所以在天水时毫不犹豫听令了,在西和时也想着要不继续听令吧,可是,就是因为听军令害死了曹大人,听军令害死了寒将军,再听军令,还要害死几人!”李好义正气凛然,却也追悔莫及。 “早该看清你,据说昔年渭水之战,你就为林阡背叛过都统!”郭澄嘴脸毕露。 “渭水之战,盟王与都统齐心协力,击败金军跨境北上,那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怎就糊涂至此,反认盟王为敌,做起心照不宣却上不了台面的愚蠢事?!”李好义冷笑一声将郭澄轰走,不杀他只是因为要借他向罗洌传话,明志—— “都统逃遁半月有余,然而七方关此地、数千将士不动不移,不是因为腿脚走不动,而是因为立场不能移!” 听到这般答话,罗洌气愤不已:“岂有此理!”越抑郁,越疯狂,恶性循环,他早已不是当初的罗洌。 廿一正午,两军正于七方关前厮拼得犬牙交错,忽然万千兵刃就被一道寒光一拆为二、各回各鞘。 “盟王?”“主公!”南宋官军也有称林阡为主公的,看是他来,喜出望外。 “杀了这魔鬼,为王妃报仇……”乍见大敌,罗洌近乎丧心病狂。 情绪再激动,叫得再大声,也被那魔鬼轻轻松松掀起的腥风血雨淹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看到了,薛焕竟站在林阡一边,何慧如也那么及时地前来救场,循着林阡目光,他陡然发现了宋军阵中的神女柏轻舟……歹念骤起,想着拆除林阡羽翼要紧,毫不犹豫趁她身边无人,弯弓搭箭转向对她猛射—— 万想不到,又漏算了那个人,那个人之所以敢抗命孤军守西和绝对不止有胆,更有魄力实力,一声激响,光芒四射,李好义连人带刀挡在柏轻舟身前,将这偷袭一箭击落在地。 柏轻舟面不改色,微笑低声感谢:“李将军,轻舟即七方关,多谢你了。”李好义一愣,会意,柏轻舟说,接下来,由你连人带刀挡在七方关前。 “盟王入魔情有可原。他不能打,自然我上。”李好义点头,理解地说。 宋军将士望见林阡疯魔自然痛苦,却又因为军师回归而欣慰不已,两者抵消,腊月廿一的这一战虽与金军不了了之,却暗中铆起一股“将整个陇南都反败为胜”的劲。  早在山东之战入魔之时,林阡就曾远避人群半月才返,入魔一次比一次狠的他,原本不应该才四天就回战场,变数无穷。 若非为了救柳闻因性命,半癫半醒的林阡压根不会回来,此时一旦见到柳闻因得救,他便撑着最后一缕神智要走,然而,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四村村民们当真不是自己所杀?还是说薛焕也是善意的谎言?因为如果像他说的那样有幕后黑手存在,世间却有谁人能达到自己这样的战力?倒是昨晚,自己连“恩人也杀”这样的话都吼出口了…… 正自犹疑,柳闻因已将昨夜之事对众人长话短说。甫一结合先前所听闻的“三村血案”,柏轻舟立刻就洞悉了林阡心中所想,当即开口,唤停了他的脚步:“慧如,你瞧,主公与你适才认错之人,背影实在很相似啊。” “……什么?”林阡一愣。 “主公,青鸾已归西线,金军情报日渐通畅,他们做得出缜密的策划来嫁祸你;而且,我们朝七方关来的途中,见到有人背影和主公很像,我还以为是慧如出现幻觉。”柏轻舟轻咳一声,“轩辕九烨既不承认,那便是幕后渔翁所为。” “不管那冒充者是何人……”何慧如面色一冷,“毁我王之声名,便是我魔门公敌。杀无赦。” “三村血案已足够催主公自裁,然而那歹人从江湖回到战场,竟还敢造出第四村血案,立功心切,一时情急,反而露出行迹。”柏轻舟凝视着林阡,微笑胜券在握,“‘过犹不及’。除了我们之外,必然还有民众可以作证,见过一个没有带着柳闻因的假林阡。” “然而……”林阡勉强相信了自己,却怕现在这半魔状态不稳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后再度入魔。 “孔圣人编写《春秋》时说,我做的这些事、写的这本书,后人一定会毁誉不一,但我只要认为这是对的、有价值的,不论别人如何评说,我都会坚定地做下去。”柳闻因的声音从后响起,虽然她还虚弱,却如暮鼓晨钟,“林阡哥哥这十年,无论是神是魔,半刻都没放下过饮恨刀,正因这‘坚定不移’才聚集了一大群同道,这群人同样也半刻都没有放弃地跟随着林阡哥哥。所以,林阡哥哥只需与这群人绝对互信就好——只要您让我们在左右陪伴,是神我们继续拥护,是魔我们拉您回头,全都交给我们所有人,只要您在身边……” 他诧异转过身来,先后接触那三个女子的眼神,无论动情如柳闻因、淡定如柏轻舟、清冷如何慧如,都是一样坚定地劝他留下……一时失神,不想走了。 “那就留下吧。不过得听我话,先躺十天再说。”樊井不太乐意地上来给他裹伤。 “那好……不过,闻因别再逞能动武、慧如只能守着轻舟。接下来无论轻舟怎样出谋,作战时我最多也只是掠阵。”林阡远远看向李好义。 “喂!躺十天……”樊井看林阡又抛下他,气得胡子直翘。 “躺十天?过年了!”李好义笑拍樊井肩,跟着林阡柏轻舟入帐,真好,有盟王当副将。 两日内,在柏轻舟和轩辕九烨的协助下,李好义与罗洌又驱兵接战数次,渐渐反占上风。 这天残阳如血时候,李好义刚击败罗洌还在清点战局、林阡正被樊井按在榻上换绷带之际,忽然收到黄鹤去的飞鸽传书:“金军藏高手‘战狼’,很可能突袭七方关”,林阡一跃而起,血溅樊井一脸,两人一个疼得一个糊得齐声惨叫。 是否为真?战狼?!腊月初七,东线盟军被他逃出天网,如今才是腊月廿三,竟已到了西线搅局?!  很可能是真的。 不刻,灭魂一脉的消息也传来:“金军高手‘战狼’,今日出现于大散关。” 关于战狼本来身份,不止一人这样推测:战狼就是段炼。三十年前段炼虽因渊声入魔而死,却没有真的死去,而是落难山东九死一生、最终靠吃草啃树皮活了下来,过程中却还不忘潜心研究破解渊声之道…… 他,曾是曹王府的首席军师,比岳离、凌大杰、封寒等人更早就在曹王身边辅佐。 亦是曹王府在岳离加入前的第一高手,是若干年后轩辕九烨掉落山崖捡到的秘籍的主人,是轩辕九烨绝妙剑法的“师父”。 还是完颜永琏最缺细作之时立刻构建控弦庄、几年后携妻为完颜永琏潜入南宋、大隐隐于朝的控弦庄庄主!昔年南宋的王牌间谍楚天阔正是由他剔出,被他铲除之后还制造出“楚天阔是海上升明月所杀”的假象;五年前吴曦刚到川蜀时被控弦庄俘虏,从此埋下与林阡不和的引线,正是他对完颜永琏献策和规划;去年山东之战落幕后,也是他帮仆散揆引诱宋廷心急北伐,成功地煽动宋廷来拖林阡后腿……就不用列举他在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里立过的战功了,要知道他可是韩侂胄最信任的文臣之一,轻松按住了韩侂胄和丘崈等人的脉搏! 该叫他段炼还是战狼?总之不可能再戴着尉迟和的面具。然而陇右群雄闻听之初不禁惊骇:五年前郭子建拐带尉迟雪私奔时不慎遭遇金军,尉迟和还携家带眷出现在了同一个画面里,却“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躲在郭子建身后,“心惊胆战”地望着郭子建以一敌多,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俩的婚事……现在再想,毛骨悚然。 “父亲他怎会是……”尉迟雪更加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自己的父母、前夫、前公婆全是金国间谍?她一直不知道,身为才女的她“精通多国文字”原来只是对尉迟府情报极多的一个掩饰…… “难怪建康府那么多蹊跷的地道……难怪沈延想带我和吟儿夜探秦府,却阴差阳错跑进了尉迟府的后院,很明显它们是相连的……五年前吴曦入川,尉迟和秦向朝这么巧也在,表面为了儿女婚事,实则是帮完颜永琏抓人……”林阡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他就是战狼。” 世人众说纷纭:“怪不得尉迟和当年那么火急火燎,非逼着尉迟雪嫁给林陌,可想正是要通过女儿的关系,和秦向朝一同操纵林陌……”“所幸林陌没有留在短刀谷,否则战时盟军的绝顶机密全要泄露给那曹王!”“怪不得海上升明月原先的八大王牌之一白鹭飞,要心甘情愿地在尉迟府当一个护卫,回想起来,可能就是发现不妥、潜入其中调查、奈何遇到意外戛然而止……”“尉迟雪,会不会也是金国细作,被安插在郭子建的身边?否则去年苏慕梓后院起火,为何偏偏就从郭子建开始?” 传言杜绝不得,传入郭子建耳中,郭子建岂能不介意:“小雪若是细作,我早死了千次,陇右都被金人夺回去了。”有相信的,却也有半信半疑的:“或许,金人就想着现在夺回去呢……” 多事之秋,郭子建最大任务是固守定西,一旦压不住谣言或是火气大了点,便会使林阡失去西面的支撑、害陇蜀防线一溃千里。林阡知道郭子建素来大局为重,所以和他想的一样“当务之急,这枝节必须消除”,先前他连轴转没顾得上,休养生息的两天他即刻去信一封:“郭师兄,请将夫人交到我的手上,务必相信我能处理。”怕自己入魔后忘了这茬,便对轻舟说了他想用尉迟雪做什么。  战狼这样的狠角色,可以说人还没来,身份就已经在林阡心口结结实实打了一拳。 而战狼这个人,显然也到场了,真的来了—— 大散关之战后,完颜永琏因箭伤昏迷过两日,虽已脱离生命危险神志清醒,伤势却始终不见起色卧床不起。一旦听说段炼求见,脸色都红润了不少,立即就要下榻出帐相迎,凌大杰和和尚左右都架不住,帐边却及时来了一只熟悉的手,代替他俩把王爷一把扶稳,凝息片刻,相视一笑。 “回来了?”完颜永琏终于露出这些天来遗失的笑。 “回来夺那天下第一。”依然是尉迟和的容貌,眼神如刀锋锐,语声铿锵有力,腰杆挺直之后,显得高大魁梧。 “哪壶不开提哪壶。”完颜永琏半开玩笑,却是脸色苍白。 “王爷又岂会在意那些。”战狼理解地说,“王爷您只需顾着天下,第一该由麾下们抢回。” “真的是您,段大哥!”凌大杰早已热泪盈眶,上前与他见礼。和尚与他较为陌生,只是双手合十:“段施主。” 薛焕原还跪在帐中请罪,见到此人不禁愣了一愣,在老辈们面前他哪有半点威严:“段前辈……” “这位是……”战狼也是微微一惊。 “金北第一,薛焕,中天临终前将全部修为都传给了他。”完颜永琏对战狼介绍。 “原是焕之……为何跪着?”战狼掌握情报,当然知道薛焕,但眼前人此刻负荆请罪,和印象中威风八面的薛焕相去甚远。 “末将在处理林阡的这件事上,与王爷的想法相悖,恳请王爷收回成命。”薛焕斗胆陈述己见,“逼迫林阡入魔可能会便宜幕后黑手,催促林阡自裁或许会重蹈渊声覆辙。所以末将希望王爷采取原定的迂回策略,用‘阡陌之伤’慢慢削弱林阡,在林阡的正常状态下让他败死。” “焕之所说也有道理,我逼林阡入魔,确实有欠考虑。”完颜永琏苦笑,面朝战狼求助,“我与林阡两败俱伤,政敌们便有空可钻,事实上这几日环庆真不安稳,王冢虎和祝孟尝趁解涛不在击败了万演,平凉、河东、山东等地,宋匪亦有见势滋长,以上种种,哪条都可将我弹劾。我想,此计不宜再继续,免得事态一再恶化……既然林阡形同虚设、甚至威信不再,不妨策划‘阡陌之伤’,或许那是唯一的万全之策。” “王爷。年少时我曾在一大段泥泞中经行,一路诸多困难,屡次险些陷入,却凭着信念一一克服。然而天色昏暗,我跋涉几百步后,看到前方遥遥无边,忽然开始怀疑初衷,终于打了退堂鼓折返,不料才走上回头之路,便不慎陷入泥中难以自拔。天亮后才知道,我只差几步就走过去了。”战狼开口述说,完颜永琏认真聆听,薛焕越听越知其意,神色一凛,无法辩驳,果然战狼不同意自己,“环庆平凉既已有变,不如将逼迫林阡入魔的决断进行到底,或许能在得到川蜀之后回援,否则很可能两面皆失,与年少时的我一样失误。王爷,克服万难,信念意志最为要紧。” “然而……会否便宜哪个居心叵测的王爷……”凌大杰面露难色。 “如若王爷剿灭林阡一统天下,还有哪个杂碎敢出面找死。”战狼微笑,压低声音,“大杰,我家王爷是天命所系。焕之,你也可告诉那轩辕九烨,不信的话让他自己算一次——他有那个能力。” “段大哥,这话不能乱说啊……”凌大杰一惊,这话搁三十年前还好说,现在,完颜璟的耳目无处不在,哪怕王爷没那心思,都能被他逮着机会就秋后算账。 “王爷,越拖下去反而越会两败俱伤,唯有速战速决才能置林阡于死地,只要王爷保全战力,圣上不敢过河拆桥。段炼愿助王爷一臂之力,正面逼他入魔、侧面催他自裁,两种办法都可尝试。”战狼即刻对完颜永琏请缨。 “段施主,是因天命而不怕幕后黑手,却是为何不惧渊声再现?”和尚略带佩服地问,看出他的魄力在岳离之上,完全能够帮王爷决断,而且很容易就被王爷采纳……然而,正面的阻力是幕后黑手,侧面的阻力是渊声,段炼曾被渊声打“死”,居然毫不畏惧? “死过一次,何惧之有。”战狼眼神中全然坚毅。 “却又为何不同意阡陌之伤?”薛焕觉得那风险最小。 “我从东线回来,林陌孤家寡人,根本无法成事,如何能与林阡一较高下?”战狼说那难度最大。 薛焕一愣,不得不叹:“确实,差太远了。” “那便继续。”完颜永琏看战狼已经来到身边,而林阡等人再无可用之棋,便不再迟疑,“再迫林阡入魔一次。” “我的行踪,刻意流露吧。”战狼看出凌大杰想要他隐藏行踪出其不意,但战狼却说没必要—— “既让林阡做好硬仗的心理准备、铺垫他再次被逼入魔,顺带着也可以为王爷抓您身边的南宋奸细啊。”  腊月廿三傍晚,黄鹤去说战狼突袭七方关,灭魂说战狼出现于大散关…… 林阡闻讯,直接从樊井手里挣脱,提刀跨马,前往李好义所在之处救护—— 陇南?散关?林阡也得两天,不可能同时出现一处。 就算战狼本人在散关先战独孤清绝,都一定会有高手被置换来七方关; 而战狼如果亲自来了,更加不是李好义能对付! 所以林阡必须冒险上阵,先将西和稳住再说! 第1496章 以我诛戮,共君逐鹿 事实上,林阡根本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判断战狼到底会出现哪一处,因为战狼只可能出现在他所在的这一处—— 虽然很想抢走独孤清绝的“天下第一”,但战狼更急着夺去林阡的“天命所系”,那是他段炼几十年前为曹王算出的命格,无论如何也不能旁落。天下第一,谁之天下? 早在暴君完颜亮统治时期就已到完颜永琏身边辅佐的段炼,与当时单枪匹马的王爷一见如故正是因为理想一拍即合——两个少年都携“一匡天下”之宏愿,舞象之年共平契丹起义、弱冠之龄同征南宋清流关,其后才逢大金风流人物陆续对王爷归心……曹王府群雄无人不知他是王爷的不可或缺、左膀右臂,作为军师“走一步算十步”,作为高手,他武功仅次于岳离和薛晏。 可想而知三十年前他“死”在渊声的屠刀下,对王爷以及整个曹王府是怎样的损失和打击!不久,王爷得到个同样武功高强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控弦庄庄主“战狼”,与其说曹王府猜段炼“假死当间谍去了”,不如说曹王府迫切希望他“若然活着多好!”苍天开眼,去年轩辕九烨突然剑法进阶、所描述的“于泰山下捡到秘籍”,总算给金军带来了这份梦想实现的曙光。而今年在这场泰和南征期间,仆散揆与战狼数度交流,愈发确定原来那间谍勇谋双绝真的就是段炼! 而作为段炼的最佳搭档,近五十年无论明暗都与之并肩作战的完颜永琏,当然是这世上少数几个对他夫妇身份和行踪的知情者之一。不得不叹:“得此知己,夫复何求?”昔年完颜永琏缺细作,段炼二话不说潜伏,如今完颜永琏缺战将,战狼毫不犹豫归来。 “王爷,我与焕之立刻动身回七方关。请您下令封寒、罗洌、轩辕九烨,尽全力为我先耗林阡两日。”战狼计算得滴水不漏:认为硬仗要来的林阡,不可能任由着李好义孤身战斗,只要林阡出手过早、陷于兵阵不得脱身,反倒会被远道而来的战狼以逸待劳;林阡一味看重他战狼,反倒忘了,无论战狼也好还是被置换出来的旁人也好,今日还在大散关,再快也得花两天才能回到七方关。如此简单的事实,林阡为什么会忘,当然是因为线人或间谍飞鸽传书太匆促,使他一急之下光顾着判断地点、而糊涂地忘记速度—— “青鸾,可以肃清了。”至于暗战,战狼的行踪,当然是掐好了时间和范围流露。 那么,七方关大战期间,谁来拖住阶州宋恒、成县百里飘云、散关厉风行,诸如此类可能给林阡增援的其他宋军? “教吴曦父子去拖后腿、调完颜瞻前往拦截、王爷原地不动即可。”战狼离开帅帐之前,在王爷面前的棋盘上干脆地连落三子,杀得原还占据上风的和尚毫无还手之力。 “阿弥陀佛。”和尚很少吃惊,今次却难免惊了,居然有人……气场比王爷还足? 凌大杰目送战狼出征、回看和尚没法故作高深的尴尬样子,笑想,世间除了段大哥还会有谁,能完全了解王爷的性情、用王爷能接受的方式劝说王爷做正确的选择?而且他纯粹对王爷一个人忠心、作出“只对王爷利益最大”的谋划。 “他说得对,既做决定,应一鼓作气。忌瞻前顾后、反反复复。”王爷淡静落子,转头关注棋局走向,“谋事在他,不过,具体的仗,还得小辈们自己打。” 轩辕九烨、罗洌、封寒,接连对李好义败了三场,想必不会令我失望吧。  是的,惜败有理,连败有诈。 会“佯败反击”的岂止宋军? 腊月廿一到廿三期间,金军屡战屡败,且挫且退,不停减灶,丢盔弃甲。一切在常人眼中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创造假象诱敌,火候拿捏精准,罗洌不愧楚风流一手栽培将才,先诱引李好义轻敌追歼落入埋伏,后把前来掠阵的林阡也陷进了重围之中。 “林阡固然不在正常状态,可是,李好义身边有柏轻舟指点,会中我计吗……”战前,罗洌曾怕骗不过宋军。 “弱质女流,长途奔波水土不服,再加你临阵那一箭惊扰,撑了一两日而已,眼下怕是要一直病到明年了。”轩辕九烨一脸郑重地说,罗洌愕然,不敢相信,这是你打探到的还是你害的…… 这真是个有毒的战友,明明罗洌在心里犯嘀咕,没想到他就像听到一样,转过脸来轻声回答:“是青鸾打探到的。” “哦……”罗洌觉得轩辕九烨活像一条盘在自己心间的蛇! “照你想的打,障碍我来除。”轩辕九烨侧身回眸,错觉这位用兵如神却需要协助的搭档还是楚风流。  烽火熏黑了陇南天,血腥染红了西汉水。 腊月廿五,罗洌驻足制高点,无情地望着苦战多日都不得突围的林阡,是的,没有人是真的百战不殆,纵使林阡也会掉进我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 此情此景,靠近西和的独孤清绝和厉风行哪个都来不了,因为和尚、凌大杰、卿旭瑭将他们全都拖缠在大散关;而百里飘云、宋恒辜听弦等人,也分别和完颜瞻、完颜纲术虎高琪鏖战。金宋之间的战斗,多年来从来都像这般负势竞上,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人间炼狱。想要打破僵局,唯有靠战神快刀斩乱麻——如此必会加快结果,结果却不见得谁赢,非得靠留下来的活口决定胜负,但由于精锐殆尽,对民间的伤害一定小得多——可是那战神一旦屠杀,自身就不可避免遁入魔道…… 那战神偏怀有救世理想,从一而终不愿入魔,所以宁可胶着了两日两夜。 那战神还爱钻牛角尖,入魔之后若不迅速杀死,则整个天下都可能遭殃,快刀斩乱麻适得其反。 冲着以上种种,罗洌和轩辕九烨等人,全都是抱着以身祭刀的必死之心来打这一战的,这里人人都愿做他林阡的刀下鬼,好让所有的恶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继而在他被逼彻底入魔之际由战狼来坐收成果、将他林阡“迅速剿杀”“为民除害”,最终,帮助师出有名的曹王覆灭南宋、一统天下! 就在这一刻,林阡体力急剧下降,饮恨刀终于难以自控,脚底下,视线中,荡涤的血色开始一圈圈扩大……“师父还没到,我先去压制。”轩辕九烨的最大任务便是为战狼控准时间,若战狼没到,轩辕九烨便毒化林阡刀境、极力压制他入魔,若战狼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斜路剑风冲涌,轩辕九烨了然于心,当即携剑从战局抽身,果断与来者交换站位,直接将林阡让给他收割。 恍惚间,好像天地间的卷轴被什么一掀一换?林阡面前的剑招分明没变,然而速度、力量却都提升数倍,剑境竟能在压制入魔和推动入魔间游刃有余地转变…… “对了,就是我师父。”与林阡激战过十回合,轩辕九烨气喘吁吁,本来伤就没好,强忍着才不曾倒下。 巨型雪光,迅猛出击、连环轰砸、放肆追索,而林阡,那时完全看不见剑光彼端之人的身形容貌,只知道重压之下自己难以负荷连连后退,握刀的手血肉横飞、脸上的皮像被硬生生揭开一层,别说施展不了万刀斗法就算施展了都未必是其对手,当真有种一生刀法都白参悟了的无力感! 于是就在那人的推动之下,一步步朝着万劫不复去,眼前何处,阶州西和?别无他法:唯有不惜一切代价地跨级跃升,才能把这位空前厉害的克星拆除! 却就在这浑噩窒息的灰色时空中,陡然划过一道斑斓色彩,不像他这样强悍却死寂,却是独树一帜的鲜明而活泼。近年来有太多人,武器一出就教他觉得心一惊、魂一动,却很少是这样,锋芒一露便令他眼一亮、呼吸顺畅。 太熟悉的招式,“飞香走红满天春”,“天江碎碎银沙路”……那是谁的剑术?年纪轻轻九分天下,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三,雪藏十年又是为何,总是扶不上墙的宋无用…… “我来了,主公。”这句话,太重要的宣告。不仅表示他宋恒击败完颜纲及时来了西和,更意味着掉队已久的他总算对南宋武将们迎头赶上了! 林阡神智被及时拉回,回眸凝神分辨,当真是宋恒来与他刀剑合璧。好一把“玉龙”,从里到外都明净似水,精美如画,截金断玉,所向披靡。 “王,我也在。”宁孝容作为宋恒带来的二十骑之一,难得一次在夜晚之外的场合出现。 当他二人强势杀入,迅疾为林阡掠阵,纵使战狼也不得猖狂,丧失了原已算准的最佳战机。 “完颜纲和吴仕,真没用!”罗洌惊见变故,当然意识到,阶州此时本该故技重施的里应外合竟然失败。 “宋军不过二十骑增援……我等有一万人,何愁不能将这些增援斥开,助我军的第一高手斩杀林阡!?”轩辕九烨厉声开口聚拢军心,他这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要打死林阡这个阻碍天下大势的魔! 林阡才刚回神,尚在半魔状态,乍见万余大军一并冲杀过来,竟是横刀出于本能要将宋恒和宁孝容护在身后,眼看就要顺着战狼的初衷演出曹王最需要的情节,那就是……一瞬之间饮恨刀上光影如血如火,刀面上即将挣脱不知多少过去曾束缚其上的荒魂…… 阶州城南之惨烈,顷刻又要重演,还要描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恶魔林阡将会以杀戮将西和夷为平地,把眼前金军宋军都熔为一炉,无主战马哀朝天鸣,狂喜乌鸢啄尸脏腑!宋恒思绪凌乱,后果不堪设想:再然后,陇陕民众自愿跟着金军走,南宋江湖群龙无首分崩离析,吴曦与完颜永琏瓜分陇蜀共取襄阳……金军铁骑践踏之下,两淮、两广、京湖、江西、福建……大宋风烟皆不复存。 等等……不对。 接下来会发生屠杀不假,再然后的事却不一定成立!因为,谁说将这里夷为平地的恶魔就是林阡?? 不可以是……另一个人吗? “主公他,做任何事都不计较世人怎么说。但我计较。他的罪名可以我给他担,他一定要是完美无瑕的那一个。所以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千夫所指也无所谓。宋恒,这担子,现在轮到你来挑了,你代我,保护他的声名。”寒泽叶临死前语重心长嘱托宋恒,却何尝不知道他和林阡一样有精神洁癖。 可是主公不在的这些天宋恒才知道,主公还有一个他曾经不理解、现在正在学的“担当”,那就是为何陈仓道上德高望重的华一方非要拦在宋恒面前一力担下罪名“林陌的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那就是为何理想“傲视万里江山、海晏河清”的徐辕要替主公一次次地和南宋官军虚与委蛇“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这就是为何明明该在淮东的主公奔波劳碌体力难继还每场战事都在阵前、每个战友都要保护、哪怕要付出入魔的代价“我不入地狱,谁入”…… 如果可以选,谁不想回到云雾山那个单纯可爱的江湖? 现在的陇南,没有天骄、没有主母,内忧外患主公必须是完美的精神象征,那样才能保住家国民众、守住所有同道中人的理想,所以主公万万不能入魔,那么魔鬼只能另一个人做!我,宋恒! 时间太短,来不及再踟蹰,宋恒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提起剑来再想腊月十七那晚的滚滚黄沙。 那晚是宋恒有生以来最后悔的夜晚,如果泽叶他还活着,一定会对吴仕下狠手,那就不会害主公走火入魔,就一定能给主公分忧…… 昔年得知自己与邪毒的寒泽叶齐名,宋恒曾有过发自内心的排斥,不喜欢寒泽叶的狠辣,不喜欢寒泽叶表现优异,不喜欢寒泽叶强大到主公和天骄都那么欣赏。可是做他副将之后,宋恒才渐渐地佩服他,接受他,喜欢他,那晚隔着风沙那么接近他,宋恒突然发现,泽叶就是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想做却达不到的自己,坚决,冷酷,做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什么“如果泽叶他还活着”?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真真正正还活着! 一笑,力蕴千钧,四围万籁俱寂——泽叶,你曾放弃过又拾起的人,他曾放弃过又拾起的剑,今次一定要比主公的饮恨刀后发先至! 后发制人,来得及。主公存善念所以攻势迂回,比不过他宋恒作恶直截了当。作恶?宋恒?这两个词能挂钩? “你做得到。”做得到!想让你们的主公兵不血刃,就该是你提携玉龙为君屠城! 霎时万念皆抛,出手剑起命落,剑境的缥缈银河、雾气蒸腾,全都赶在饮恨刀前疯狂铺陈。 林阡厮杀停顿,还未回过神来,身旁熟悉的一袭白衣便被血溅、擦身而过没作半步停留:“主公看着就好……” 第一剑为天下苍生 第二剑为我之同袍 第三剑为斩灭穷寇 第四剑为荡尽污浊! 这一段坚定不移的志,是泽叶,是曹玄传, 这一腔炽热激越的血,与主公,与天骄共, 这一把狠毒无情的剑,从父亲,到我,从未变过! 沐浴血海,流泪?痛苦? 征人没有悲喜,只有荣辱, 沙场,锋锐作骨,收拾山河, 江湖,浮一大白,莫负青春! 闪烁群星,缓缓漂浮, 美景之下,血流漂杵…… “都看清楚了吗,吴家军一万,曹王府一万,全都是我,玉龙剑宋恒所屠!!”宋恒杀红了眼不由分说宣告,所谓恶魔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阶州、七方关、甚至文县,全是他宋恒一个人!康县火攻、阶州火攻、七方关血杀,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不是你……”林阡远远落在他身后,到这时方才醒转,眼中的血却全到了喉咙,话声未落吐血不止,无能为力痛心疾首。 腥风血雨之间,岂止林阡惊呆,战狼也杵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杀了林阡,也没用吗? 没错,战狼听说过,宋恒曾经失去理智屠杀战俘…… 一往无前,万命皆悬。 女真铁骑,命若草芥。 残阳如血,天地相溶。 杀生无边,剑胆无悔! 断肢残骸漫天遍地,林阡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稳:“宋恒,怎能……” 剑是君子佩,刀是强盗使,可如今君子怎就做起了强盗的事!是,他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个理想纯良、心思脆弱、动辄放弃的少年,今日竟然为了他林阡,主动揽责做了阶成和凤四州令两国军民都闻风丧胆的刽子手!可是,“怎能是你……”  宋恒,是谁,都不该是你! 林阡清醒已是一日之后,七方关宋军早已大获全胜,罗洌轩辕九烨封寒全都撤出西和,樊井一边诊治他一边对他述说,宋堡主知他没有生命危险,便先一步回了阶州,此刻应在城南迎他车马。 “军师和闻因都好多了,慧如和孝容也随行。”颠簸的马车里,樊井说着他并不是最想知道的事。 久矣,见他还在沉默、眼圈一直通红,樊井三缄其口:“七方关金军恐怕都杀光了,他身上也百余处伤,所幸都不致命,神智比你清醒。” “我盼他情况可控,勿像我一样疯魔。”林阡眼中瞬然噙泪,“我……负了那样好的一个人。” “只要不走你的老路,也不全然是件坏事?”樊井摇头,叹了一声。 廿七,林阡一行回到阶州,辜听弦正在城北驻守,是以宋恒、莫如在南迎候。 一别数日,他终于清醒回归,阶州民众也总算不再畏惧他,那当然,他们听过他的神化和另一个人的魔化,此刻正躲在宋恒背后窃窃私语不敢直视宋恒。 “秦州寒泽叶、曹玄、宋恒、莫如,恭迎主公归来!”宋恒高声说时,全场鸦雀无声了一忽,随即齐声洪亮。 “可有好酒?我想去对他俩还愿,告诉他们,天水军没有白白牺牲。”林阡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宋恒,这个人的成长,令他如释重负又痛彻心扉。 “主公,还是先治了宋恒的罪再去……这玉龙剑杀人嗜血不止一次,主公若还纵容,谁来压制宋恒?”宋恒当即举剑请罪,恶当然是麾下来担,主公该得到惩恶扬善的美名! “宋恒。”他看宋恒跪地请罪,知宋恒是事后收拾摊子,若想消除负面影响,自要给民众吃一颗定心丸,还非得让他林阡来喂,建立新的精神象征。然而,他怎能让宋恒代罪…… 宋恒见他发愣、迟迟不肯动手,于是移前几步又飞远几丈,假装被他一脚踹飞,惟妙惟肖,这技能应是无师自通。 林阡原还因为这是以前的宋无用而想笑,突然就因为宋恒面露苦色真的在吐血而徒有悲添,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主公息怒,末将不敢再犯。若然违誓,不得好死。”宋恒微笑,擦了嘴角的血,转头对林阡承诺。 “你不该犯。”林阡假装严厉,内心苦不堪言。 “该。世人消息闭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一战,犯罪的只能是我。”宋恒压低声音,语气淡然,眼神坚定,分明是西线的唯一仅有。 这世上,有人成长是流泪,有人成长要流汗,有人成长会流血,有人仅需一个点头,有人却遭信仰颠覆,还有人……一将功成万骨枯。  因宋恒以行动认罪并且人为扩大舆论,林阡反而成了被谣言构陷的受害者。 陇南四线金军,一战荡然无存,不得不从七方关等地撤出,只留完颜乞哥等散兵游勇苟延残喘。 抗金联盟对阶成和凤四州地域和民心都失而复得——但民众们是因为吴曦走了、金军死光、恶魔宋恒只听林阡的话、才不得已向林阡所领导的盟军靠拢,盟军未来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个残酷的世界,到处都充满了刻意,就像金军导演着他林阡入魔,可宋恒的剧本写满了他行善。 那他当然要行善,否则怎么对得起宋恒?接下来,他应该休养生息尤其是恢复神智,当务之急就是做回原先那个杀伐决断时镇定自若的林阡。 而宋恒最要紧之事,自然是慢慢地“戴罪立功”,以行动证明他是可控的,如此才能抹消这段突兀高峰,平稳做回独当一面的宋军统帅。 于是柳闻因惊讶地看见,林阡哥哥破天荒地听了樊井的话,躺了好几天乖乖地定时定量由她喂药,这段本该煎熬的恢复期他脸上没带一丝苦色,反而充溢着斗志和希望。 “真好,当初治愈林阡哥哥的是红袄寨的兄弟情,如今,应该是宋堡主给他的战友情。”闻因想,自己不能帮忙净化他,那就默默地陪伴总没错。 刚从帅帐里出来,忽见一团火红掠过视野,紧接着一个女人人未到声先至:“可算找到你们了!” “您是……”闻因一愣,望着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再转头看到战马倒是认得的,火麒麟…… “白脸夫君呢!?我听说他在文县便去找他,可到了那又说他去了西和,我才去西和他却又回阶州了……”那女子自顾自地往林阡营帐走,从火麒麟上下来时身上银铃作响,柳闻因心念一动:“西海龙?!” “我真后悔!若是夫君遭遇不测,我纵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西海龙夺眶而出的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意料之中的是,她闯进帐去没半刻又被林阡轰了出来。 “那是谁?”何慧如刚巧和宁孝容路过,问柳闻因。 “林阡哥哥杀了她的巨蟒,她便要林阡哥哥娶她。”闻因解释。 “我五毒教蟒蛇极多,给她几条,打发走吧。”何慧如不带感情色彩地说。 “不需何教主打发,毒圣宁家多的是。”宁孝容微笑,柳闻因却看得出,这笑意真心实意,不像过去那般和何慧如有一较高下之敌意。 “宁姑娘,那日为何也主动去七方关救林阡哥哥?”柳闻因好奇了好几天,终于有机会问。 “于公,他是魔门的王,于私,他是泽叶的必救。”宁孝容叹了口气,含泪而笑,“泽叶没做完的事,我会给他继续。” “毒圣宁家,从来不差。”何慧如难得给了她一个肯定。  交谈片刻,柳闻因看着何、宁二人远走,一时感慨,没有移步。 眺望战火洗礼后的陇南,虽然敌人还有残留,但大体上还是安宁的,许久没有这么静谧的时光,这么轻松的心情了,竟然令她舍不得移步…… 可惜,乱世中静谧轻松不过片刻,只要有敌人残留,那就表示暗流汹涌,帅帐里的林阡之所以怒不可遏地把西海龙赶出,既是因为那女人实在太主动,更是因为他案上的加急情报。 金军在七方关被宋恒覆灭不过几日,宋军的“灭魂”一脉在大散关几乎被青鸾铲除!灭魂本人因为下线们的弃车保帅才逃过一劫,若不是昔日就在陇陕的“掩日”旧部也归他管,恐怕立刻就被青鸾削成了一个光头司令,饶是如此,他们也过了风头才敢发声。 林阡恍然大悟:原来战狼是故意把行踪流露出来观察和肃清的? 灭魂一脉全盘震荡,那么线人黄鹤去呢?算来也有几日不曾与他联系,难道也…… 第1497章 右衽衣裳,俊傲回眸 “今次,必能抓住‘灭魂’。”西线金军已然发现,近来宋军情报网是灭魂和掩日两大分支一起运作。由于灭魂属于横空出世并且和掩日无缝对接,在不确定先前的黄明哲是否掩日的情况下,唯能将现存的灭魂视作“一人总领两脉”—— 既是灭魂也是掩日,能力超群,不得不抓。 而就是灭魂在心腹逍遥活跃的这大半年,金军在西线接连被宋剔出两个间谍:鹓雏、鸑鷟。好在他俩虽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到底还是给青鸾留下了不少搜查灭魂的线索。青鸾甫一回到陇蜀,便凝合起他俩的所有旧部,并在他俩未完之事的基础上,结合自己连日来调查出的可疑迹象,神速锁定了灭魂身份的大致范围。 “青鸾,可以肃清了。”待到战狼一声令下、盯梢的人一安排好,有关“战狼要打大散关”“战狼要打七方关”的情报便刻意泄露进了那范围内。他青鸾倒要看看,当渲染为“大金第一高手”的战狼从天而降,谁会在那个时间点沉不住气、仓促作动。 当初在东线,青鸾就是和那位战狼合作,帮仆散揆挖出了宋谍“转魄”,助金军成功从八叠滩渡淮的。合作无间,相见恨晚,相信今次也是无懈可击,教“灭魂”也无所遁形。不过……青鸾本能触碰到残疾的腿——拜李君前所赐,上次自己还在宋军里窥探情报,如今到底也失去了一项最直接报效国家的能力。 素来行事谨慎、不喜抛头露面的青鸾,便连前上级仆散安德也不知道他真实长相。现今不幸瘸腿,特征太过明显,无论安全起见还是性格使然,青鸾都更加深居简出。虽然坐着轮椅痛苦不堪,他倒也不恨李君前,毕竟前些日子乔装潜伏在小秦淮里他没少坏事,李帮主打伤他很正常,生逢乱世、各为其主而已。 托战狼大人的福,今次肃清果然一击即中。当林阡还沉浸在保住陇南的喜悦中时,青鸾便趁其不备为曹王在虚空战场扳平了一场——海上升明月的灭魂一脉从下到上都断送在大散关,掩日一脉虽有残留却很可能群龙无首。“纵然如此,没把两脉全消,还是未能斩草除根。” 很明显灭魂和掩日采取的是一脉蛰伏另一脉活动,这种交替进行的做法可以使宋军情报线在紧急关头保留其一。冲这一点,青鸾觉得“灭魂”本人并没有死,现在还以“掩日”的身份躲在另一脉避风头。所以此番肃清存在遗憾,可以说有心栽花花不开。 但令他觉得无心插柳柳成荫是,原本只是派人试探性在西和监视的黄鹤去,居然在那个时间段也有过擅离职守的举动! “难道说,掩日和灭魂本来就是两个人?灭魂已经死了,他黄鹤去是掩日?有这个可能吗?!”难道说我已经大获全胜?!青鸾不禁心中一喜。 然而,青鸾安插在七方关宋营的下线们只能探出柏轻舟身体不适,却无法获悉有无信鸽、来源何处、记号如何。所以不同于灭魂下线的人赃并获,黄鹤去只不过是擅离职守而已…… “仔仔细细搜!”还能怎样?宁枉勿纵!既已有了苗头,青鸾绝不放过,当即动身前往西和,不顾那时正仓惶北撤的完颜纲和术虎高琪,命人全面搜查黄鹤去的居处和这几天到过的地方——搜不到黄鹤去那就搜他亲信之人,但凡搜到一只信鸽,青鸾都足以将他提审! “不能搜啊!曹王亲自下令,切忌过问出身!”黄鹤去身边拥趸出乎意料地多,强调这么做不仅伤害黄大人尊严而且违抗曹王军令,甚而至于是对已故的楚风流的不敬。提及王妃,罗洌部将便也出头。青鸾遭遇阻力,隔空对罗洌说:“这便是罗将军想为王妃抓灭魂却抓不到的根由。”力排众议:“尽管搜查,我来担责。” “也是个狠角色。”轩辕九烨闻言微微一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鸾,处事作风会教他莫名想起细作时期的林阡。 “如果黄鹤去真是宋军细作,拥趸又这般多,那六月的静宁会战,他是否真有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掉包莫非?”罗洌心里本来就有莫非之死的结,再加上自己对王妃的承诺,便把心一横,教部将们不再阻止青鸾。 “黄鹤去?会吗……”轩辕九烨一愣。金南前十只剩这棵独苗,居然还是林阡的人?可是,不应该啊,黄鹤去曾经疯狂执迷于剿杀林阡……然而,林阡好几个麾下确实是黄鹤去的亲生儿子没错,人,一旦上了年纪就难免容易念旧。 与黄鹤去交往这将近十年,堪称阅人无数的轩辕九烨,竟然难说自己真的就了解他:“那是个很少见的……性情极端复杂之人。”那个人,昔年从南宋义军叛离、毅然决然地投奔大金,如今,会因为洪瀚抒、莫非、吴越石磊的死而落叶归根? “还是希望他不会。”轩辕九烨摇了摇头,他不想看到第二个陈铸,更不希望会出现这种背叛—— 可是,希望归希望。如果黄鹤去真的会立场反复,如果黄鹤去放弃了对林阡的剿杀改作效忠,如果黄鹤去从金国战将变作南宋间谍,那么王爷和林阡又将此消彼长……如果真的已经发生,那当然要除之后快! 黄鹤去,那是个天生的战将,武功过人,深谋远虑,林阡的战史上惨输给的对象之一,不止一次。 近年来却状态下滑,鲜有胜绩,或许归因于年老体衰,或许就真的是对他自己的选择产生犹疑……难道他就像战狼对王爷比喻的跋涉泥泞者,快走完时居然产生了折返回去的心理?已故的小王爷昔年还总说,“黄鹤去生有反骨。”仿佛那是个天生的叛将,到哪里都不安稳。 那,还是个天生的间谍——  心思缜密、深藏不露、做什么事都妥帖、到任何位置都胜任的黄鹤去,早年由于吃了南宋江湖太多亏,自从投降到金朝的第一刻起,每逢官职升迁、结识身边新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必是对这些人进行观察、甄别,暗暗分辨这些人公义与私情之轻重。重公而轻私者,与他不同,敬而远之;重私而轻公者,给以利益、诱以感情,潜移默化地培植成他的死忠,轻者跑腿,重者卖命。 所以六月静宁会战,他轻易就能调动亲信在罗洌眼皮底下把莫非偷换,并交代众人收买环庆当地群众说那个名叫黄明哲的黑皮肤少年自幼生长彼处,以备不时之需。至今都没麾下出卖他也不可能出卖,毕竟他与这些亲信推心置腹,所作所为也不算叛国,只是救儿子的命而已。 十月邓唐之战,汉江边混乱的灾民里,他悄然救下莫如、柳闻因,也是一样靠他们。畅通无阻,毫不留痕。 而这一战,他当然没能料到战狼和青鸾联手的闪电打击。在发完飞鸽传书后、得知罗洌把林阡困在绝境而战狼根本还没到场时方才意识到中计,他深知难以洗清自己冒险擅离职守的嫌疑……虽然意外,却不动声色,立刻在心里计算未来,这几日早已有了对肃清的心理准备——明知青鸾要来,黄鹤去岂会坐以待毙? 得知危机迫在眉睫之时,代他训养信鸽的副将曾慌忙询问,大人,索性我这就回去销毁信鸽?他摇头,天罗地网里干这事,愚蠢之举。对那焦急的副将说,我可以脱罪,不过得借样东西。 战狼青鸾这回是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不假,可是有几步棋他俩下得绝对没有他黄鹤去早,比如说,幽凌山庄他救了一船人,这帮人还都不是他的麾下,而是先前大王爷派去监视他的“敌人”,其中不乏官职较高者,他们的证词比自己的亲信更可靠。从东线到西线的这一路,他和他们日夜相处,自然知道哪些人既有说话权又服服帖帖有求必应,因此在青鸾调查之前,他就找到了“和黄将军有过命交情”的有名无实之人,给他担保说“一场误会,不是擅离职守,那晚黄大人是来找我饮酒的。” 不过,光有幽凌山庄的新友作保,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嫌疑,他需要死忠主动为他代罪,然而那些亲信虽然重私轻公,却不可能真的把国家抛却。除了这个训养信鸽的副将,他,也是黄鹤去在决定归顺盟军的一开始就着重策反的…… 是的,黄鹤去先前就用私情蒙蔽了这个金人,并且一早就确定了这金人可以策反,因为此人在军中一直受到不公正待遇,根因于其生母为汉人身份低贱。在中线的某天,黄鹤去碰巧路过看见他和旁人斗殴,找他谈话,听出他语气中有对邓唐宋军的同情。到东线的路上,黄鹤去反复试探,发现他受其母亲影响颇深,对南宋河山尤其母亲的家乡无比向往。 每个细作都会事先就给自己找好挡箭牌,黄鹤去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和莫非、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直接找替死鬼完全不同,他以德服人,谁说只有金策反宋,就不能宋策反金? 他做到了。他,当真用掀天匿地阵的战果、林阡的无敌、凤箫吟的立场、三线九路的金军裂痕和宋军坚固……一步步策动了这个金人的心理,再暗借他被旁人的排挤加了把力道,使他心甘情愿地脱离金军、报复仇人、向往母国、憧憬宋盟、效忠“主公主母”、改变自身命运。自打全权负责信鸽的第一刻起,这金人就是海上升明月的一员、随时可以为黄鹤去牺牲让黄鹤去金蝉脱壳的下线。 “唉,得借你的性命才行,你……可愿意?”他作为这个人表面上的知遇之恩、良师益友,实际却是一如既往的宁我负人人毋负我。以一副不得不这样做的语气,问出了一句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话。 于是,在青鸾派人搜出信鸽、并寻到这副将的蛛丝马迹时,这人“图穷匕见”“穷凶极恶”劫持了黄鹤去……心甘情愿地弃车保帅,为了让“大人能代我实现心愿”…… 黄鹤去望着这下线在自己面前倒下,到死都有着一副倔强的眼神,心念一动,怎地这么像年少时候的自己,真的感觉在照镜子一样……他表情里不敢闪过一丝半点怜悯,可是不动容也万万不可能,兀自于心中嗟叹:唉,总要有人牺牲的…… 那人临死前的撇清关系、自己脖子里的血痕,叠加在新友的证词之上,直接把黄鹤去洗干净了八成。 还剩两成……黄鹤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策马到大散关、完颜永琏的面前申诉:“王爷,自鹤去归顺您后,几十年来备受冤屈,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竟连大义灭亲都不能自证!可是王爷,且不说黄某在掀天匿地阵中是金阵中人……王爷理应记得,对吴曦的策反就是黄某向王爷提出的啊!” 没错,这几日适逢金廷册立吴曦为蜀王,黄鹤去作为策反吴曦之计的提出者,本该是最大的功臣,当然要抱紧这只煮熟的鸭子,一则证明忠诚,二则强调重要性,三则……这个时间点太巧,就算黄鹤去真是间谍都不能随便调查,完颜永琏不能给归顺者们以卸磨杀驴之感。 “不该猜测他是‘掩日’,他才从东线回到西线几日?”王爷预设立场就是信任。黄鹤去归顺他后战功卓绝,屡次害得林阡性命之危。 战狼同意了王爷的见解,他知道,“策反吴曦”是对西线宋军的致命打击,理论上黄鹤去作为提出者,九成五以上都不是林阡的人。 然而,不是十成,就不能让青鸾收手,所以在黄鹤去走后,战狼又对王爷谏言:“王爷与麾下绝对不疑固然好,却容易受到战友之情蒙骗。掀天匿地阵和策反吴曦都发生在今年四月,后半年来黄鹤去辗转各地、会否因为其余变故叛离?” 完颜永琏神色一凛:“该怎么做?” “黄明哲究竟是否莫非;吴越死的前后黄鹤去说过做过什么;还有,他在东线失踪的两日,到底发生过何事见过何人……都是青鸾可以调查。”战狼果断列出所有的可能,“有些人的命途,就是这般迂回。” “即便他背着我们救了亲生子、对君附杀死吴越的行为不满……”完颜永琏眼神一黯,“都是人之常情,不能说明叛离。你与青鸾且调查清楚了,不可冤死忠臣。”虽说战狼的回归冲淡了楚风流龙镜湖战死、解涛武功尽失带给他的悲恸,然而仆散揆病情才刚有起色,他经不起再失去更多麾下了。 “是,王爷。”战狼当然明白,自己谋断虽快,毕竟冷冷冰冰不带感情,王爷一要为大金考虑周全,二是确实与身边人互信不疑,所以就算真的确定黄鹤去叛金,王爷也不会将其以奸细罪名处死。 “黄鹤去处事圆滑,若为奸细,是个对手。”青鸾从屏风后出来,他的真实容貌,只给王爷、战狼知晓,至于他的身份——父母兄弟都死于宋人,所以无比坚定地反宋。 青鸾已然见识到黄鹤去的厉害,这场无硝烟的交手,明明自己把障碍一个一个地拔,却被黄鹤去一个一个地把新的竖起。这下可好,左搬王爷,右立吴曦……好在战狼大人站在自己这边,说服了王爷调查“暂缓”但不停止。 “段炼,如今西线有青鸾,你便不必再为细作,索性接手中天的旧部,那当中也有不少是当初他为你代管。”完颜永琏对战狼说,你是时候彻底转明了,有青鸾在幕后我很放心。 “陇蜀乱世,青鸾一人可够?”战狼略有担忧。青鸾虽对他的认可有期待,情绪却没有显出半点起伏。 “足矣。陇南这场仗虽然受挫,好在川蜀终将由我们操控。”完颜永琏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廿三那日,吴曦便已正式受封了。”战狼正色回忆。  廿二夜晚,曾天赤如血,光烛地如昼。① 廿三,金宋双方尚在七方关苦战之际,吴曦召集全体幕僚表明心意,称“东南方已失守,圣上逃到了四明,我军应该见机行事”,又说,“林阡入魔,义军无望,不如我忍辱负重,就此降金称王,以关外四州换金军撤兵,也好保住全川蜀的百姓。” 幕僚们哪像民众那么好骗,一听降金二字,没有思想准备的全是大惊失色,不乏挺身而出公开指责者,譬如王翼、杨骙之,皆声色俱厉:“如此,则相公八十年忠孝门户,一朝扫地矣!” 吴曦不为所动,冷冷道:“吾意已决。”随即到武器库召集军官开会,把适才对幕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包括禄、褚、王喜等武将都向他祝贺,纷纷表示听命。 于是,吴曦面向北方接受王印,自称蜀王,榜谕四川。 吴曦上任之后,第一把火是处理程松。 此前金军进犯大散关,虽有独孤清绝、林阡、厉风行襄助,毕竟将多而兵少,向来胆小的程松在地动山摇里始终不自信,多次写信告急,请求吴曦发兵驰援,吴曦却连哄带骗不增兵、更写信暗示程松离开四川。 便是廿三这天,程松收到吴曦的信后,惊惶失措,不知所为。廿四,义士刘甲、范仲壬二人邀约程松,想就此起兵诛杀吴曦,但程松害怕事情败露惹火烧身,当即告辞二人而去。 廿六,金军配合吴曦行动,从七方关撤兵的同时,加紧了对大散关的攻击。当听闻数万敌寇齐朝边关奔涌而来,宣抚使大人先于百姓吓得星夜兼程逃跑…… 廿九,程松翻越米仓山,经阆中沿嘉陵江而下,抵达重庆。当时他身无分文,只好写信给吴曦,请求吴曦给他一笔路费,以便买舟而归。在信中,程松奴颜媚骨地称吴曦为蜀王。吴曦很高兴,立即派人给程松送去一个密封的匣子。程松一见,惊恐万分,以为匣中装的是一口逼自己自尽的剑,吓得拔腿就跑。使者追上他强迫他打开,定睛一瞧,竟是满匣金宝,程松大松一口气,带上箱子又狂奔,舟过三峡之后,他向西掩泪叹道:“吾今获保头颅矣!” 吴曦上任之后,第二把火是追杀李贵。② 身为曹玄副将一度上错贼船的李贵,眼看七方关李好义小胜几场、吴曦竟然瞒报宋廷,大怒之下直肠子的他和吴曦大吵一架,气急率着百余豪杰直接朝西和的方向去投靠李好义。 李好义闻知吴曦公然降金称王,与其兄抱头痛哭,发誓要杀掉吴曦,为前线的抗金联盟分忧。虽然他和李贵都已脱离南宋官军,所幸还有王钺在吴曦麾下为内应,帮他们秘密串连志同道合者组成“诛杀吴曦”的秘密组织,包括吴曦亲卫在内也一并发展,不怕抵不过由孤夫人组织的千余吴曦护卫队。 “我太过鲁莽,否则倒也可成内应了……”李贵悔不当初。 “算了算了,你这性子,当内应也会失手的。”熟悉的声音响在脑后。 李贵愕然,不用转身就脸红到脖子根:“宋堡主……” 一别多日,早该冰释前嫌,宋恒上前拉起他:“随我见主公,一并喝酒去。” “中!”李贵爽快地笑。 吴曦上任之后,第三把火便是把关外四州先前逃向川蜀的难民驱逐出境。③ 正是林阡走火入魔那段时间,一部分宋民被迫接受金军统治,另一部分却不肯相信宋廷遗弃了他们,于是舍弃田地房屋,带领老人孩子,顺着嘉陵江迁徙。吴曦却丧心病狂派出军队阻拦,想把这些百姓赶回去。义士郭靖对此悲愤异常,到白崖关时,他对弟弟说:“我们家世代都是大宋的子民,自从金人入侵我边界,我兄弟二人不能以死报国,反而避难入关,现在又被吴曦驱赶回去,我不想舍弃汉人的衣冠,宁愿死在这里,做赵氏王朝的鬼!”言罢投江而死。 后来抗金联盟对吴曦这三把火尽皆闻讯,只恨那程松不能有李贵半点良知、郭靖半点气节!  程松溃逃,影响恶劣之大可想而知。 敌军未到,主将先跑,兴元府百姓一城如沸,大散关等地守军心念动摇,独孤清绝和厉风行的优势本就因为战狼的助阵而一去不复返,而今程松的逃离使他们更加艰苦。 当是时陇南形势虽缓解,阶成和凤四州却并未安定,虽然地域恢复到了金少宋多,但民心却极度不稳、宋恒尚在协助林阡就地巩固——七方关之胜本来就是杀人一万自损八千,盟军俨然不可能立即就将整个陇蜀都反败为胜。 程松拖后腿、陇南宋军皆不得动,金军眼看随时涌入大散关内、协助吴曦进一步作乱川蜀,自然出现了完颜永琏所说的“好在川蜀终将由我们操控”,早前他就去信完颜匡、仆散揆,务必加紧对徐辕、凤箫吟等人封锁,“尤其中线,万不可抽调出精锐来救西线。” “完颜匡正加紧攻势;临喜病情也略稳定。现在整个棋盘,能活动的还是只有林阡一个人。”完颜永琏如是说时,看向战狼,欲言又止。 “宋恒虽也可怕,到底情况可控。”战狼一句话就给王爷定了心,“那日我误以为宋恒是林阡第二,错觉南宋有无数个这样的恶魔,所以误判‘杀林阡不是最佳方法’,结果被宋恒骗了,错失了战机。吃一堑长一智,王爷不必再存顾忌,林阡只有一个,接下来还是集中攻势对他。” “那就继续引他疲于奔命,事不过三,不能再失。”王爷注视着地图上的大散关、兴元府,现在金军已经从吴曦手里获得全蜀地图,只需趁乱突破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或者说轻巧地绕过他俩,兴州短刀谷就将会与林阡两不相顾。形势危殆,林阡不可能不被牵着来。  林阡何尝不知完颜永琏心中所想,同一时间,望着与王爷同样的地图,甚至同一片地域,蹙紧了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差透了!” “主公莫忧,且稳扎稳打,就此平定阶成和凤四州、向北将大潭天水等地全面收复。”柏轻舟撑着病体到他身边,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中却噙着笑意。 “轻舟的意思是,我只需顾着陇南?”林阡转头诧异,怎能把最艰难的仗给独孤、风行、风师兄他们打? “吴曦称蜀王,不利于您,也不利于曹王。”轻舟一笑,语带深意,“会有人提醒完颜璟的。”厉风行、风鸣涧等人将要遇到的仗确实会是硬仗,但决战不一定来得很快,因为有太多东西掣肘了。 林阡点头,立即领会:“盟军可以将重心压在陇南,不过有宋恒在此足矣,我还是得兼顾着大散关……尤其是战狼带来的‘长’,我应尽早地‘消’。” “主公想用昔年对付黄鹤去的方法来对付这战狼,却不知,这细作首领的心中可有亲情?”轻舟咳了几声,帐外已听得几声鼓乐之音。乱世中,听到几声不是战鼓都是奢侈都觉惊奇,然而能庆祝新年就代表民众们认为安妥,或者说民众们在坚守着自己的节日,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他林阡乐于听见。 “无论如何都应一试。”林阡回身给轻舟倒了水,慑服一笑,“黄鹤去、灭魂都已安妥,我军倒是也可过个安稳年。” 轻舟失神看着这俘获的一笑,险些忘了接过水,回过魂来不禁脸红:“过了今晚,就是开禧三年了。” 正说着,柳闻因掀帘入帐,说樊大夫亲自下厨做了顿简单的年夜饭,现在一众将士正围着篝火在雪花下品尝。 “那这顿年夜饭还真是简单,可有鱼吗?”林阡忍着心疼,微笑说。 “自然有,年年有余。”闻因微笑回答,黑夜里眼眸清亮。 林阡看到宋恒、李贵只喝酒,慧如、孝容在一旁训练西海龙的蟒蛇,就知道果然这顿饭不够好吃,不过望着樊井端到柏轻舟的面前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林阡也不忍毒舌了。 这当儿,小牛犊哭着跑到他面前来:“爹,不好吃,我要吃兔子!” 他本来还感伤,忽然又有点欣慰,开禧三年,虽然吟儿看不见了,可是他还在,孩子们还在,一转眼,小牛犊已经两岁,小虎子和小虎妞一岁,这几天陇南战局稍一安稳,全都被顾小玭带到了他身边,一口一个“爹”,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是了,明天大年初一,就是小牛犊他们的生辰呢。”顾小玭柔声提醒。 “熙秦他们还太小,沂儿,明日爹带你找干爹打猎去,打兔子吃,可好?”林阡两手抱三娃,阔步朝宋恒他们去。 “好啊好啊。”“不嘛不嘛。”“爹爹坏~~”一个孩子拍手叫好,两个孩子连哭带嚎。 “主公,主母该回来了?何时抱第四个啊?”李贵笑起来,大家都会心一笑,东线军情据说缓解,吟儿应该可以抽身回来了。 总是有人说吟儿,好像吟儿还活着,可是他们说起有关她的事,他耳朵就会模糊那一段,他就知道,所有有关她的都是假的,他不该相信这幻觉的,吟儿早就死了,虽然在寒棺里躺了很久,可是他并没能将她救活。 曾几何时,他每次想起吟儿,都觉得无比遥远,还痛彻肺腑。 林阡放下孩子们,怅然看着眼前雪静谧地落,答非所问:“希望东线、中线、天下的到处都是如此吧……”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功成谢人间》。①③史书确有其事②在史实基础上做了艺术加工,感兴趣的孩子们可以去搜“武兴之变”。 第1498章 沙场万里,与君同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大雪纷飞中的襄阳城,至今已死守一月有余,铁桶包围,无军来援。被战火照亮的夜色下,徐辕在城头看完有关林阡回归、宋恒崛起的信件,一如既往表面平静,前所未有内心激动。林宋二人,是两个对他最重要的人。 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徐辕猜到主公此刻听见民众鼓乐会先忧后乐、并说起希望天下到处都如此安定的新年愿望,他一笑,望着雪,遥相呼应:“我亦同此愿。” 追溯到半个月前,也是在同一个地点看信,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那时西线散关危殆、林阡正遭遇完颜永琏;东线和州凶险、凤箫吟需力战仆散揆;中线襄阳一如既往艰难,他对完颜匡必须采取“主力只守不攻、奇兵四出游击”之策略,虽然立足不败,却也解围不得,只够自救而难以助阵西线东线任何一方。 以一万敌二十万,还能如何? 腊月十五,因“惊鲵”探知“金军到城南紫阳观再造攻具”,徐辕与赵淳大人商议过后,派麾下三十六人前往突击,旗开得胜,烧毁云梯二百余连,其后,赵淳又派官军五十人抢夺了金军的造梯大竹。百余金将追赶而前,均被宋军奋勇杀退。 翌日,再收到惊鲵情报“金军在紫岩寺、虎头山等地安扎集结”,义军七十三人和官军弩手三十二人趁夜过河劫寨,目标明确,途径可靠,乘其不备一击即中,轻松获得披毡、衣甲、刀铡等战利,并成功解救金军从其他城乡掳来的宋民数十,其中不乏美貌女子,可见完颜匡还在搜刮、对金帝完颜璟投其所好。 如此,其余宋军均以数十人为一支,分散到定专寺、万山各地,斫敌首级,抢敌马匹,烧毁天桥鹿角,掠夺军器衣甲……这些孤悬鄂北的襄阳军精锐,轻骑简从,神出鬼没,短打猛攻,屡试不爽,使金军自腊月初三以后再未能进攻一次! 苦中作乐,宋军当然会觉得这些小胜都值得自豪,不过平心而论,这些战斗令金军困扰不堪是不假,可对金军本身的伤害却少之又少,争如给石盘的边缘磨损掉一些粉末——说什么水滴石穿,自不如劈它一斧,治标又治本。 只可惜人数太悬殊,撼动大局的主动权从来就没在宋军手上,腊月十七,援军还是连影都没有,天不遂人愿反而是金军又添了增补——是夜,义军往城东云峰寺劫寨之际,虽杀金军甚多,撤退却遭阻滞,原是有个叫李八儿的金国高手,生生和殿后的彭义斌打成平手,大战四十回合不分胜败。 那人所用为斧,劈砍力道巨大,彭义斌仗着剑法的刚劲不屈、反复刺击勉强占得上风,但那时已深陷在陆续赶来的金军包围里,眼看着一时半刻是走不掉了。 寡不敌众,生死一线,所幸不远处冲出一枪如银龙出海,杀进百人大阵中强势架开了李八儿的夺命一斧,并二话不说就伸手将彭义斌救到他马上,一气呵成。李八儿只觉被一股强力冲开两步,到手的彭义斌竟被人轻而易举就夺走,忘乎所以急忙策马追赶,一边追一边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也来不及了——那人回马猛厉一枪,“扎一线”,去如箭,霸道,准确,魄力非凡,李八儿堪堪举斧,重心渐渐不稳。 就在这你追我赶的十几步里,那人以一杆平正之枪点穿挑扫,既变幻迅疾,又力蕴千钧,李八儿斧头越打越像纸糊;待到那人变扎为圈“翻湖海”,李八儿眼睛一花眼前全是枪色,惊得直接从马背上掉落下来;紧接着那人身后的宋军一拥而上,李八儿束手就擒时还满脑子都是:他就是穆子滕?错不了,当今世上枪术谁及! 陷入枪境不可自拔,醒悟之际,方知自己已成宋军阶下囚,大惊之下,李八儿连连叫喊:“快放了我!我是李挞览之子!” 那时宋军脸上都是一个表情:李挞览?谁啊? 腊月十八,李挞览出现了,为救儿子,领着千余金军摆列城西,与城上官兵以矢石激烈交战,群雄在城楼看他在阵中跃马突出、执旗指呼、意气骄雄,战术上自然重视这敌人。不过,战略上要藐视,彭义斌随口笑了一句“官还不小”,赵淳一听,立即低声:“擒贼先擒王,拿弩来。” “大人,弩斗力渐减,恐不能及远。”赵万年面露难色,目测敌人百步开外,而赵淳还有伤在身。 “大人,我来。”徐辕扣御风箭于弩上,代为远射。一声激响,百步穿杨,正中李挞览左目。 主帅坠马而死,金军阵脚大乱,不刻便气夺而退——李挞览到死也没让宋军明白他是谁。  宋军数十次小战皆胜,使金军无法开启大战。固然他们拥有撼动大局的主动权,可撼不动大局也无可奈何,明知道有毒汁在水滴石穿,堵不上源头那可怎么办? “无妨。据说近日林阡入魔,宋军很可能军心动摇,包括海上升明月在内。”完颜匡也是深谙韬略之人,懂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于是立刻借机散播攻心言论、丑化林阡以打击和分裂襄阳的官军义军,另一方面,也开始重视和着手处理扎根于自身心腹的宋谍“惊鲵”——这段时间惊鲵已经犯了不少大案,而金军间谍、新一任的“朱雀”,在襄阳城毫无用武之地,至今都被徐辕以各种理由排挤在重要事务以外,双方对于朱雀身份和是否暴露都已经心照不宣…… 却说陈旭听到那些天花乱坠的谣言,怎会看不透完颜匡想做什么,手执羽扇、神态从容地走到帐外,远远看见迫切前来的沈延兄弟,他不用问也知道他俩是想向他求助如何消除城中有关林阡的枝节:“多加宣扬天骄和主母这两天的胜战,他俩相加,理应能压得住主公。实在不行,多雇些人。”沈千寻点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盟军众将络绎赶来,俨然都是为了林阡,陈旭望见越风不在,心念一动,看向穆子滕:“子滕,越副帮主劫寨去了?” “是啊。”穆子滕一愣,说,“一刻前,风弟率约莫九十人,根据惊鲵送来的情报,直接前往云峰寺烧金军云梯去了……有何不妥吗?” “你与义斌领一支精锐,前去援救,可能有诈。”陈旭指挥穆子滕和彭义斌策应越风,“完颜匡的攻心很可能是对明暗双管齐下,我军不得不防——对手绝非等闲,必然穷则思变。” “嗯。”穆、彭二人先后领悟,敌人不可能甘于三番四次栽在同一个陷阱,尤其这个完颜匡精于韬略,一定会借着多事之秋,利用“惊鲵”的存在反算宋军一把——即使云峰寺地点是真,云梯攻具也可能只是诱饵,其后埋伏着难测的兵马!同时,完颜匡必然也希望惊鲵在发送情报时不慎露陷…… 可惜,不同于仆散揆抓转魄、青鸾抓灭魂,完颜匡对惊鲵缺少一个明确的盯梢范围,最终结果是惊鲵并没有如他所愿当场落网; 而且,他既不像仆散揆抓转魄时在小秦淮有内应,又不如青鸾抓灭魂时有战狼作武功威慑,所以不具备用两个地点撒网捕鱼的条件——如果用两个地点惊鲵可能连这个当都不会上——最终结果是云峰寺的云梯攻具只能真的被烧; 唯一对完颜匡正中下怀的,就是前往云峰寺、不幸落入陷阱的越风了。大火之下才刚得手,四面八方就起寒光。 “宋将受死!”伏军骤出,刀兵激响。 枪扎棍扫,剑刺刀削,斧抡锤劈,一时尽到眼前,势要将越风围攻作肉酱…… 电光火石却全都遭遇狠扫,金光掠处,似有春风拂柳,夏风吹云,伏兵们连连后退,不禁叹:这防御,当真泼水不入…… 防御?一众新来的金军高手还在感叹,倏忽秋风乍起,草木摇落,冬风动地,繁雪霏霏,云披雾裂,唯风是从,金军难行,瞠目结舌,削铁如泥,断刃无数。见此鞭者,无不觉大风起兮,皎月千里,满目神威,不战而自惭矣…… 何须防御!这攻击,根本睥睨天下,无人可挡。四步之内,一劈,一扫,一捅,一撞,打碎了近前所有金军高手的护心镜! 但宋军来不及叫好便也有纷纷倒地之象,只因从对面方向也来了一位武功高手,手中刀所携杀伤力,同样也是隔着铠甲都能将人活活砸死。 “好暴力的刀法……”越风余光扫及,那个名叫完颜江山的高手但凡经行之处都像蒙了一层血光,见状,越风毫不犹豫将他视作唯一对手向他冲驰而上。 那刀法果然有个适合的名字叫“貔虎”,过关斩将也是为了早一刻能与越风手里的抚今鞭一决高下;核心处一个错身,完颜江山刀与内力齐灌越风心口,凶险狠辣,越风运力护住心脉,持鞭堵截利落之至,即刻回身疾刺一招,反击畅顺行云流水;完颜江山似乎意料之外,却也立即从容不乱地转攻为守,奋力格挡开这一鞭后又在第三回合抢回主导,不消半刻,再度向越风胸口的要害猛砍,越风攻守兼备,凌厉一架,豪放一摔,第二次反压敌手重新占据优势。 两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了一炷香功夫,好在越风陷入重围后第一时间就解决了一半金兵,其后虽遇到这旗鼓相当的完颜江山、却也指挥若定命令麾下用信弹示警,终于在这时撑到了穆子滕和彭义斌颇为及时的救护。当援兵到达之际,宋军总算不用负隅顽抗,清点人数,伤亡比金军乐观得多,此消彼长,此刻两军的数量应是差不多了。 “放箭!”金军弯弓搭箭。“来战!”宋军弩手应接。 箭阵对攻之下,不乏勇士冒死上前、欺身肉搏,彭义斌提剑与穆子滕并肩作战之际,忽然看见他枪尖上像在喷火,较平素威力更大,一愣,细细观之,蹊跷不已:“这是什么?” “曾听徒弟说起,她在梨花枪上加过火器,我见了赵大人的火炮,便试着也加以改造,在这枪端系上铁罐,藏些硫磺、铁滓、瓷末之类,看看威力能否大些。”穆子滕与他并肩作战,说话间带着他又杀十余人,向前推进,步步为赢,金军的那帮高手,哪配得上称高手! 彭义斌满心崇拜:“子滕啊……” “啊?”穆子滕还不知道自己自此又收获了一枚小弟。 “我发现你真和‘纸上谈兵’反着来……”彭义斌惊羡,目光热情如火,“这些跟实用有关的东西,你全都记在心里,并且学以致用。” “是啊,所以从前越帮主会因材施教,他知道我记不住书里讲的,就给我画出来或者讲故事。”穆子滕微笑回忆,“后来盟王一有闲暇便送我小人书连环画……” “这仗打完了我回山东,再找找爷爷画的兵书,看看能否再送一本《军形篇》给你。”彭义斌承诺说。 “好!先谢过!”穆子滕喜不自禁,早忘了彭义斌先前发誓再不送东西给他,“那我该回赠什么?” 当是时,漫天火箭,在夜空里交织成一大片壮阔火网。 不经意间,彭义斌发现,自己和穆副帮主曾同闯江水滔天、今夜又穿过这火势凶猛,俨然生死之交……真没想到,山东陕西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会因为这场襄阳保卫战而相识,当真是缘分使然吧。 一腔热血,胸中激荡:“子滕你记性差,当场赠敌首给我就好啦!” 宋军虽然越来越轻松,越风的表情却愈发凝重,其一,面前的完颜江山竟有高手堂水准,盟军的又一大敌! 其二,完颜江山这追魂夺命的刀招、还有他每次收刀时一拉一转的手法,都像极了传说中那个…… 杀害柳五津的凶手! “若真是他,我必会为柳大哥手刃。”越风回营后,徐辕闻讯时说,众人知道,完颜江山符合真凶的一切条件,然而,虽然此人的刀法就是这般狠辣没错,可是他杀柳五津有什么动机?单纯的厌恶宋人?要知道,那时候泰和南征还未白热! “亏得军师心如明镜,完颜匡的双管齐下打成了以矛攻盾,他对襄阳城内的一计‘攻心’,暴露了他在云峰寺的另一计‘伏击’。”孟璞玉帮穆子滕和彭义斌裹伤时难免后怕,回头检查越风时居然毫发不伤,“越将军,真神人也!”群雄也为这才十岁年纪的孟璞玉面露惊疑:这小子,居然看这么透,他日必成将才。 “此战虽教完颜匡扑空,为防不测,还是教‘惊鲵’蛰伏一日。”徐辕对落远空说,保护功臣要紧。  完颜匡计谋彻底告败,却当然不会甘心,很快就另辟蹊径来瓦解襄阳—— 腊月廿一,宋军先前被金军俘虏的武将王虎越狱而归,九死一生,遍体鳞伤,赵淳喜其回归,感其忠义,亲自迎他入帐。 正欲问询他金军情况,却看他言辞闪烁,赵淳一愣,立即朝沈延投以眼色,沈延不声不响经行过王虎,从他肘后摸出紫袱系银十五笏:“这是何物?!” 剑拔弩张,王虎大惊失色,当即跪倒:“这是完颜匡给我的!他叫我……入城纵火为内应……” “襄阳城险些毁在你这宵小手上!”赵淳怒不可遏,岂不知任何保卫战都是里应外合最可怕,当即命人将王虎斩首示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赵淳得知王虎原是受完颜匡之命来行刺他的,恨恨地说:“吾心无愧天地,王虎能奈我何!” 完颜匡不依不饶,命人到城下来喊叫,称林阡入魔之后竟又在文县犯下十村血案,所杀俱是无辜民众,禽兽不如。赵淳忠赤贯日,不可能与传说中的这位林阡为伍,但见徐辕、越风、穆子滕等人品性,岂肯相信,原想置之不理,却怕民众受骗,是以亲自到城头将完颜匡反驳:“撒速小儿,汝在鄂北犯下血案岂止十村!禽兽不如到底是谁,有何脸面随意栽赃!”撒速,正是完颜匡的名字了。 完颜匡见他总算露面,大呼:“赵大喽啰,西川大将吴曦已降,我朝已封其为蜀王,此举使陇蜀百姓尽皆得保。而你,固然得个精忠报国的美名,奈何却使襄阳一城生灵尽陷汤火,也同林阡一样禽兽不如!” “胡说八道,吴氏三代抗金,迄今八十多年,要他降金?春秋大梦!若死守不降也称禽兽,那赵淳也当定这恶魔!”赵淳怒不可遏,表明态度,甩袖便走。 他不相信吴曦会降金,而且也不能相信,更不能让民众相信,因为……他和吴曦的地位一样。 下得城楼,他看到徐辕撕碎飞鸽传书、不无惋惜地对他说:“主公失踪,吴曦降金,完颜匡为了这位新蜀王,很可能会加紧进攻襄阳。” “此事,襄阳你知我知。”他感谢徐辕的坦诚,也清楚徐辕的顾虑。吴曦给林阡拖后腿,他却必须撑住徐辕身。 “放心,天骄。”赵淳一笑,按住徐辕肩,“戮力同心,何惧之有。” “好……赵公当心!”正自感动,疾风入耳,徐辕迅即将赵淳扑开,定睛一瞧,原是金军以箭射书入城。 “烧了。”赵淳看都不看,该表达的立场阵前已经都说清楚了。 “再有信来,全都碎了。”“射杀那些以箭射书的小贼。”“直到他们不敢再射。”接下来的立场,都靠行动表达!  一如徐辕所料,川蜀形势对襄阳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廿四,完颜匡将对襄阳发起第二次总攻。”惊鲵脱离蛰伏状态之后,首次前来城东与落远空近距接触,述说这几天积压的所有情报。 “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且万事小心……”落远空听得城东南擂鼓发喊,深知惊鲵不宜久留,遂极速与她交换讯息。 目送惊鲵离开,他也准备回城。才行一段,便觉有异,风渐渐紧,越走越慢。 这才知道,完颜匡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竟是在城东南擂鼓对宋军声东击西,将赵淳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在明处,又趁陈旭正致力于保护惊鲵,暗处开始从他落远空入手——“抓不到目标,换她的上线!” 然而,落远空不在金军潜伏,要抓他,靠的自然是襄阳城内的“朱雀”,这群宵小因为徐辕的阻挠而做不到探听军情,竟索性由暗转明换了个身份专门从宋军里剔出他落远空?!胆大包天,意料之外! 一切都是猜测,落远空不可能主动问,却一边往归路走一边按剑随时出鞘:好在,我与惊鲵虽是近距接触,却是我在地面,她在我脚下沟渠,这些人没能看见,否则,险些被敌人歪打正着…… 路的尽头,那十余宵小总算不再藏掩,刀枪剑戟齐齐朝他冲击,记忆超群的他,不到十回合就从招数看出了他们的本来身份,其中有两个武功能与他单打独斗的,之一便是……果不其然,华冰虹—— 湖南华家拳的二弟子,云雾山排名第十六,华一方的得意门生。 众人围攻下,华冰虹与其战友间或穿插、对落远空形成包夹之势,落远空虽武功高强,苦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流露实招,想一剑就将这帮人灭尽也无胜算,所以一时落在了下风。 战友……那人明显是个金人,却是华冰虹的战友。好一个华家二弟子,身为云雾山排名前二十却降金,不奇怪,金人几乎在比武大会结束时就开始策反,总要有一个两个中招。 却遗憾,这样的战力,拳法干脆,内外紧致,怎么也是彭义斌以上的水准,竟不能为襄阳守城,反倒为敌人所用…… 久之,落远空难以以寡敌众,险象环生,忽听金军有人冷笑:“何必顽抗,吴越也是这般落单死!” 他一愣,心知这是乱心之举,却不可能有怒,不可能有怕,不可能有色变、更不可能有话,静默对敌、极力冲破阻障。 “面不改色,武功高强,十有八九落远空了。”华冰虹一拳接一拳,势要将他斗笠掀开。 他连战连退,虽信弹早已发出,然增兵迟迟不至,眼看再不使出青城剑法破敌就将行迹败露甚至有性命之忧,因而决意施展“立春木旺水绝”将这些人能杀几个是几个,不过就是华冰虹那两个没把握……却在这必须拼命的紧要关头,斜路杀出一刀打破了此地的原先格局。 金宋双方顿然泾渭分明,他因那人的奔赴而暂时脱险,与那人背后相托时已然气喘吁吁:“你怎来了……” “八大王牌救落远空,是分内事。”那人,惊鲵,回答时冷若冰霜,毫不拖泥带水向金军反击,飒然风起,刀光若电,凌厉之至。 “怎会是刀……”落远空并不吃惊惊鲵会武功、而且武功如此高强,只吃惊她的武器怎是一把快刀?十步一人,气势磅礴。 然而她的兵器,不应该是……剑吗! 危急关头,岂能遐思,电光火石间华家拳已近在咫尺,他醒悟时本能以青城剑法相抗,而惊鲵刚斩了华冰虹的战友回身救得仓促,情急之下也是一刀流露出看家本领,意料之中,岷山剑法!他看她出手伊始就猜到她果然是岷山剑,洛轻衣,却怕别人看出她来,心一横,不再压制自身武功,瞬然祭出连串龙虎、松风、劈空剑法,只为在一瞬间将这些杂碎全部清除,哪怕顷刻血染衣袍也无妨!好在,武功最高最棘手的那个,适才已经被她杀了—— 刷刷数剑夺目刺耳,径直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大半人的命都消除,谁都没看见她刚刚不慎暴露的岷山剑,不刻,徐辕的百步穿杨军也很快来援……却可惜华冰虹命不该绝,最早受伤的他,第一个连滚带爬逃出了战场,待到落远空和惊鲵要去追时早已杳无踪影。 “这一剑,以后别再用。”他凝神望着惊鲵,适才她情急打出的那一剑,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正是邓唐之战前览秀亭旁的参悟。 她也与他心照不宣,看出了彼此的本来身份:“上线,您也一样,漏网之鱼逃出去了。” “所幸华冰虹未看出你,至于我,以后会更小心,不早了,尽快回去吧。”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他也不可能对她说,轻衣师妹,你竟然真的就是惊鲵…… 是的洛轻衣没死,邓唐之战她因旧惊鲵的失误而战败、失踪,青城大师兄以为她死了,才放下一切,央求师父,来当落选空。 后来传言说她只是受伤、一直在后方养伤,他欣慰之余没再多想,没有想过,新惊鲵的崛起就是她对旧惊鲵的复仇! “如今我因为要护着轻衣师妹,所以当落远空了吗。”他笑叹一声,目送伊人渐行渐远,在众人到达之前留下暗号并撤离。 很早以前,近距接触时他就怀疑了,这个天赋异禀的细作惊鲵,勤勤恳恳,诸事不问,独独对林阡的事上心…… 自然天赋异禀啊,师父说,当细作,第一要务便是会乐器。而她洛轻衣,和她的七哥一样精通音律,尤其善于扶箫。 可是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心里一直都只有剑,从来都只专注于对剑道的追寻。一个美貌气质可以说冠绝天下的女子,怎就甘当如今平平无奇、其貌不扬的惊鲵?!  她转身离开襄阳,一边改回普通军医的装束,一边,有关邓州之战的一幕幕重新浮现眼前,那晚,吴越夫妇遇害,大师兄也被人假传阵亡,她出城和完颜江山激烈厮拼,刀剑之争激起沙飞石走日月无光…… 缠斗千招不分胜负,最后关头,是在一条湍急的河流边,那河流,倏然令她想起短刀谷里的越溟河,想起若干年前林阡和吟儿在河边看着她舞剑……可惜那晚日落月出的安逸景象,后来却越来越少看到,若他亲眼看见这邓州的战鼓震天满目疮痍,应该也会很伤感吧。 力尽的她,早已不是越打精力越旺盛的完颜江山的对手,化雪入云的“破镜重圆”在那人貔虎刀的压迫下近乎枯竭,无奈地带着还未能参悟“镜花水月”的遗憾,被一刀砍中身体而不幸掉进了急湍…… “练剑的时间愈发少。”她确实很恨这群金人,总是妨碍她练剑,占用她宝贵的时间,毕竟她只有在练剑的时候,才能想他。 也好,这个时候,还能想想你……想想那年渭水上的楼船夜雪…… 她以为那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忽而露出一丝由衷的笑。 谁料,那只是她另一次生命的开始。 后来程凌霄找到她,告诉她邓唐发生的一切,他不是很有把握将她说服,虽然他很早以前就留意到:“轻衣,你很适合当细作。” 他也没想到他这漫不经心的一句打乱了她的心,因为若干年前正是在饶凤关抗金,林阡对她说笑了一句:“想不到,轻衣还有做细作的潜质。”盟王当然一言九鼎,在她心里,他是一往无前、无所不能的英雄。 “我军是不是很缺细作?”她见程凌霄点头,于是答应为他分忧,笑,“程掌门,我来做。” “轻衣,很少笑。”程凌霄一愕。 “没有轻衣了。”她正色。细作成为细作的第一刻,就要抛弃身份和名字。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剑,你可舍得。”程凌霄给她一把佩刀。 “以剑为名,也好。”她说,落远空的八大王牌,名称恰好对应越王八剑。 当了惊鲵这么久,说完全为了林阡也不合适,毕竟,她也属于襄阳保卫战的一员—— 父亲,师父,姐姐……轻衣曾愿以剑独善其身,而今敢以刀兼济天下!  百步穿杨军赶到激战处时,只见荒郊野外遍地尸体,一片狼藉中寻到落远空留字:“华冰虹叛,金军欲将总攻定于廿四。” 第1499章 八方侠至,共守城关 那晚,金军于城东南擂鼓,杀声响彻云霄,城内屋瓦皆震,赵淳令城上“益加严备,毋得喧哗”。后来才知,这期间城东发生激战,“朱雀”等十名金国奸细,触不到襄阳军机竟索性改变任务围攻起落远空,所以今夜不过是完颜匡的“声东击西”之计! 终于虚惊一场、落远空因“惊鲵”救护而化险为夷,但闻知朱雀就是华一方的二弟子华冰虹之后,徐辕等人难免扼腕叹息,算来那人和林阡、吟儿、独孤、宋恒等人一样,庆元年间参加云雾山比武获得第十六名,实打实的“天骄门生”,竟然也投降了金朝,影响恶劣。 经此一役华冰虹正式背叛为金将,引领起外虏的最新一路增兵——事实上,由于天骄早就怀疑他、没有证据才不曾对他深入调查,此战无论抓不抓得住落远空,华冰虹都一样是准备撤离了。 与此同时,完颜匡不遗余力散发言论——有关林阡的谣言宋军不信,那就散有关吴曦的真相,“吴曦已降金封蜀王,所以我军会加紧打襄阳”,“吴曦已约定与我们一起打襄阳。”有理有据,底气十足,听上去自然说服力强;加上气候恶劣、援尽粮少,赵淳、徐辕控得再好,城内也必然有人心浮动。眼看“廿四总攻”迫近,众将难免心中忐忑。 火烧眉毛,陈旭仍然一副淡定闲适之仪态,笑对赵淳说道:“我夜观天象……赵公可如此如此……” 廿二破晓,赵淳率襄阳军民,于城隍诸庙祝祷:“虏犯襄汉,残害生灵,愿求天助,赶逐退却!”大张旗鼓,虔诚,投入,深情,激昂,跟在他后面的襄阳民众全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廿三夜晚,金军鼓噪之声越临越近,眼看总攻近在咫尺,夜半忽然雷电大震,金军行进中途竟遭雨雹之灾,始料不及,喊声遂减,廿四当日,不得不放弃攻城。襄阳城中一时传言纷纷:“突然下了场雹子,打死不少金军。”“太好了我军又可以休养生息!”“这雨雹,是赵大人带我们祝祷求来的。”“神灵保佑,岂非精诚所祷,感格而然?!”“襄阳必胜!大宋必胜!” 陈旭在城头听见,摇扇时笑而不语。也不知到底是否神灵保佑?完颜匡那么巧把总攻日期定在廿四,廿四偏偏就被自己观出有一场大风暴……  自廿四受挫之后,金军仍每夜于东南擂鼓发喊,初始还令当地民众心惊,后来,结合惊鲵情报,众将一致认定:“金军专喊东南乱心,欲激我等往西边溃逃,而在城西设伏趁乱击杀。” “不管它了。”赵淳说,忽略金军,按宋军自身的战略来。 襄阳军继续以“主力坚守、精锐劫寨”形式,纵兵四出,到虎头山、大悲寺、万山等地,烧云梯,救俘虏,抢夺鞍马弓枪刀甲之类。 “赵军师,大悲寺当地,大寨之外有小寨,如何是好。”“先以弩手把截大寨,叉镰手直入小寨。”赵万年如是规募。 小胜不断。同时,闻知林阡李好义鏖战西和州、凤箫吟周虎守妥东和州,西线东线的战事一路往好的方向发展,徐辕等人一边放下心来,一边明白中线大势将更加紧张,因为无论仆散揆也好完颜永琏也罢,都不可能希望中线抽调出哪怕一个精锐去打破平衡。 “廿四的决战并未终止,只是被天气拖延而已。金军具备总攻能力,如今他们顾忌惊鲵,反而会对日期守口如瓶。所以决战重新开启,是‘随时’……”被围一月有余,襄阳城依然无援。徐辕在城楼说完“我亦同此愿”后,苦叹一声:是要那种长久的安宁,不是短暂的暗流汹涌。 “今天是除夕夜,便像腊八那天给子滕过生辰一样,给越风也准备点像样的寿礼吧。”赵淳苦中作乐,要将士们出动家眷去帮阑珊张罗年夜饭。 “若吴曦及得上赵公万一,主公也不会……”徐辕远远望着赵淳。襄阳被围这么久,民众从未有过缺食者,是因官府有条不紊开仓放粮、并动员商贩们按籴价振粜、或呼吁财主们慷慨解囊;护城河从未缺过水,就算前些日子久晴浅涸,宋军也在靠近江岸的雁翅城两处,各建水车数座,以车取江水入濠。这些,全都得源于赵淳考虑周到,凡事以军民为先…… 大雪纷飞中,徐辕静静烧了有关林阡回归、宋恒崛起的这几封信,回到热闹的众人当中,笑着对他们说:“盟军一切安好。” “那就先祝咱们的寿星生辰快乐。”众人都放下心来,沈延先举酒笑说。 “子滕呢,该不会又忘了?”陈旭一看,怎么人总到不齐。 “军师你这就错怪子滕啦。他刚好今日没任务在身,便和璞玉一起出南门、迎璞玉父亲去了。”彭义斌说。 “终于有官军来援了!”众人觉好事接二连三。 “璞玉父亲?”陈旭因为吃过完颜匡一次亏,总担心落远空事件重演,会不会又有哪里被算漏? “我近日确实收到文书,新任京湖宣抚使派遣了骁将孟宗政驰援,他……正是璞玉的父亲。”赵淳确认消息是真。 “从他与赵大人的最后一封信算起,的确是今日就能到襄阳吗?”陈旭又问。 “是啊大人,若真到了,怎会璞玉知情而您不知?”赵万年也问。 “疏忽了。朱雀虽走,尚有余党,他的离开反倒降低了我们的防备。”徐辕承认失误。 “这完颜匡,奸计百出,总提醒着我勿要忽略细节!”陈旭叹。 “他们一次次想着暗杀我军重要将领,实在是下三滥的招数!”李思温忿忿说。  无论是汉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抑或襄江西洲的中流击水,还是云峰寺生擒李八儿、援救越风的两场战斗,穆子滕都是这一整场襄阳保卫战里,完颜匡心头的最浓一抹亮色,非除不可。 像徐辕、越风那种神人,便连受伤都很难,而彭义斌、沈延之类的战力,消除了也无太大打击,穆子滕是承上启下的中流砥柱,若铲除了他,必给宋军致命一击。 华冰虹说,我在宋军还有耳目,最近风头不甚紧,他们窥探出孟宗政将至襄阳;这几日穆子滕由于负伤而赋闲,正照应着孟璞玉……接下来的,且交给我。 “江山。”完颜匡点头,认可了这计谋,更添了赌注,让完颜江山助其一臂之力。 “据说孟璞玉聪明过人,会否看出信件有诈?”完颜江山有所疑问,他也绝非有勇无谋。 “毕竟十岁,思父心切。”完颜匡熟知人性。 是夜,接近子时的城南郊野,木材快被金宋两军砍光了。 这也使得本就身经百战的穆子滕,很快就能感觉到为数不多的障碍物之后,藏有伏兵…… “璞玉……”“哎。”孟璞玉轻轻应了一声,竟也好像听见了那一丝窸窣、从对父亲的期待中惊醒了。 见他几人要撤,暗处立即行动,一声啸响,刀势凶猛,率先从天而降的正是完颜江山:“穆子滕,认输便是,你与我有差距。” 虽知差距,岂能认怂:“笑死人,谁爱和比自己差的打。”本来就是找强的打了才提升啊! 穆子滕挺枪迎面就刺,完颜江山冷笑一声,貔虎刀迅猛一架,当一声穆子滕只觉虎口发麻,完颜江山乘胜追击,一刀直灌他左胸:“继续笑!”穆子滕横枪急挡,虽迅速、准确、有力,内功还是不及,加之有伤在身,抵御愈发困难。五回合后,退而采取“虚实并济”策略,以枪术填充内力之缺,时而直入直出,时而蜿蜒如龙。 “可好听?!”好一个穆子滕,枪法忽直忽曲游刃有余,原以为用扎“扎一线”是他枪术强于旁人之处,仔细深入地窥探起那“翻湖海”,才知他用圈更是甩了当世之人一大截,一气呵成的搬、扣、刺三动之后,枪尖便抖成个又快又圆的弧,猝不及防,难判方位,抽打之时声音清冷,威力无穷又玄机莫测。 完颜江山再如何实力雄厚,也不免为了他正色改口:“哼,少年人,提升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几步外,宵小们也纷纷现身,孟璞玉率众与闲杂人等交手,可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华冰虹。那个此战唯一的自由人,选择杀谁可谓一句话的事。 华冰虹眼中自然只有穆子滕一个,但才刚降金、再怎么立功心切也不敢与完颜江山争,故而不得不选择了孟璞玉等人。或许是孟璞玉命大,又或许他年纪太小,还或许孟宗政官职不高……华冰虹眼中根本没璞玉,因此以名门正派的“华家拳”,先行把跟随他俩的其余宋将杀得七零八落…… 那群宋将当然不是摆设,几番对决把华冰虹所率的金军刺客也消磨得死死伤伤。襄阳的武将们,争如襄阳城一样,牢不可破,久攻不下。 最终,却仍是以一敌二十的惨烈胶着…… 穆子滕好不容易凭枪术与敌制衡,却听得孟璞玉一声惨叫,余光扫及原来华冰虹已打到他,穆子滕苦于一直无法抽身回救,此刻听见反而分心,被完颜江山一刀砍在肩头抛飞开去,刚巧和摔开几步的孟璞玉倒在一起,两个人一样鼻青脸肿血流不止。华冰虹虽是赤手空拳,孟璞玉也已皮开肉绽。 两个战局汇合,皆是金军恃强凌弱,此刻华冰虹离得更近,穆子滕毫不犹豫将孟璞玉负在背上,以一敌二,各个击破:“一起上吧!”率先朝华冰虹突出一枪。饶是这手忙脚乱之际,穆家枪上下左右的磕格崩滑都是教学般的打法,华冰虹才扛几招便觉棘手,当年穆子滕要是去了云雾山,不知道会是第几名呢。 人说枪是最难掌握的武器,不下苦功很难练成大家,确是如此,至少穆子滕从小就被父亲逼着练,一天恨不得掰成二十四个时辰,问父亲为什么要练枪,父亲说,我也想问你爷爷。父亲说了十几万句话,就这句子滕印象最深刻,因为父亲说时脸上充满了对爷爷的怨恨。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因为父亲经常挂在嘴边,所以忘不掉:成材固然好,不成也便罢,勿因弱而不为,勿因强而为恶。 那时子滕想,哪可以不成材啊,我吃过的苦不能就这么算……也是到归顺主公后才明白,父亲的重点在后半句。 而此刻,他从孟璞玉的话里听出那孩子做到了勿因弱而不为:“我们殿后,大家先撤……搬救兵来!”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抓住机会,护大家逃。可是,璞玉到底年纪太小,话说不全,气息不稳。 “璞玉,别说话,看我打!看我的枪!”穆子滕抽空给枪端所系的铁罐点火,经行处火花四溢、电光频射,“此枪临阵烧之,焰出枪前丈余,药尽而筒不损。”舞动这些火花和电光,抑或挑起等闲之辈的身体,屡屡将正要冲上来的完颜江山排宕在外,一次又一次地争取时间自救及救人。 “……好看极啦……”璞玉脸色苍白,这几个月来,习惯了一行行一列列尸体在自己身边倒下,难不成,自己就是下一个倒在别人身边的尸体吗。 “你说过,纵使末世,亦尽介胄之士,璞玉你要看到那一天的。”穆子滕发现璞玉好像真的快不行了,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后悔自己为什么负着璞玉,可此时再唤回别人带走他反而教更多人送死,不切实际…… 来不及察看璞玉到底伤在哪里,穆子滕知道自己务必尽快取胜……却谈何容易!筋疲力尽的自己,是凭着哀兵必胜的劲才拖缠住华冰虹等十余高手的,这口气什么时候尽了,什么时候也就平衡打破、急转而下。 祸不单行,完颜江山虽然苦于一直无法接近战局,却就在此时看清楚穆家枪的破绽,电光火石之间厚积薄发、全力以赴,一刀上来切中肯綮,竟径直削了穆子滕枪尖! 穆子滕完全想不到此人眼睛和手都这般毒,居然从斜路一刀就砍断了自己的枪尖!他日或能修复,此刻没了利刃,怎能再行刺扎?怎还能有他日?! 一众金军一拥而上,人人脸上带着嘲讽,他们所想,即完颜江山所说:“武器都没了,还不束手就擒? “去尖成棍,谁说没有!”他仓促换了一口气,却因为灵光一现而从容不迫地笑答,谁说我没武器了,明明还在手上,只不过,从需要经年累月修炼的枪,改成了入门就易掌握的棍! 一样,包罗万象! 父亲,这就是您说的,成材固然好,不成也便罢?枪不够,棍来凑,我怎么不早悟出呢! 变纵为横,转刺为扫,戳挑撩滑,枪棍相揉,五花八门,威力倍增:“付过代价,该提升了!”棍法枪法,本就混用,触类旁通,潜力无穷! 飓风起,扫千军,不再受枪术的桎梏,反而破釜沉舟地对棍法信手拈来。岂止等闲受害,岂止华冰虹咋舌,纵连完颜江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绝境爆发,令自己的一记绝杀倏然就弄巧成拙! “他枪法霸道封神,一扎一死,棍技狂猛如魔,一扫一片……” 穆子滕撤离十步有余,完颜江山才醒悟要追,说时迟那时快,北面冲来轻骑十余,为首之人锐不可当,武器外泛着炫目金光。 “大哥……”穆子滕失血过多,惊觉见到昔年那个……一旦他临危就必来救护的越野……一恍惚,才知道,风弟早已长大成人。 “照顾好子滕!”越风与完颜江山,才是真正的旗鼓相当。 “我若不上,谁去打华冰虹?”穆子滕才好一些,想给越风掠阵却被阑珊拉住,不由得急问。 那位云雾山十六,出拳如风驰电掣,拳点似繁星闪烁,虽然已不在最高状态,也并非寻常高手可阻。可惜穆子滕和孟璞玉的信弹早被有心之人销毁,义军寻救之人本就不多,来得凑巧的也只越风这一路。 “啊!爹来了!”恰在此时,璞玉神智清醒回来,指着南面大喜过望。 众人皆是一愣,先还以为璞玉眼花,后来发现,那个名叫孟宗政的骁将,原来已经迫不及待地先于他大军而来。真的是在这大年初一的凌晨被金人的乌鸦嘴说来了,此刻他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冲到阵前迎战华冰虹…… “可打得过?”阑珊外行人,自然看不出。 华冰虹却第一个看出来了:“是你……” “手下败将,九年没见你了。”孟宗政笑而挥剑,气势不凡。 “爹爹,快打死他!是他伤了我和救命恩人!”璞玉也成了穆子滕的小弟。 “敢伤我珙儿!”孟宗政发现儿子身上有伤,大怒。 “早知是你,我就……”华冰虹郁闷至极,早知孟宗政是这个人,他刚才肯定不会忽视璞玉,怎么说也要抓为人质。 “是你……”待到金军狼狈败退、众将士凯旋而归,赵淳刚感谢完孟宗政前来相助,徐辕、沈千寻等人全都露出惊疑之色。 “怎么?你们原是旧识?”赵淳倍感意外。 “云雾山比武,他是第十五……”身为第十八的沈千寻,当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不同于自己后来潜心经商,这位孟宗政肯定没丢掉他的武艺,而且还加入了荆襄官军。 “前日才失了个第十六,今日回来个第十五。”赵淳笑起来,倍感宽慰。 “可是,你当年,好像叫‘莫振之’,其实是个化名?”徐辕努力寻思,“难怪后来没了音讯。” “当年,云雾山排名只限年轻人参加,我虽长得年轻,却怕天骄调查,对那比武又心痒,便虚报了名字和年纪,天骄切莫怪罪呀。”孟宗政笑谈陈年旧事。 襄阳军本就是义军官军融为一体的,原还担心新来的官军会存在一定的磨合期、希冀孟璞玉能从中调和,不料这孟宗政本来就是天骄门生,欣喜之余,这晚的阴云都一扫而光。 徐辕回到城头收信,无声无息间,落远空便已将朱雀一脉的残留连根拔起:“天骄放心,类似事件不会再发生。” “这样便好,一致对外。”再无后顾之忧!  正月初三,完颜匡为了配合吴曦行动,重新发起先前被雨雹拖延的“总攻襄阳”,清晨,自城南渔梁平一带,推拥炮座等攻具直抵城东南。炮架皆九梢七梢,共十余座,专攻东南城楼,炮石均重四五十斤,杀伤巨大。好在赵淳有备无患,用牛马皮造作皮帘,抵住了炮石,保全了楼橹,守势妥当,无懈可击。 金军战备自然也不差,炮座都用生牛皮蒙护,射炮人藏在里面,宋军矢石皆不能攻入;炮座与鹅车、洞子等攻具相接,如同坚屋,直至护城河边,长约一里多,金军在内搬运、传递用来填濠的土布袋、草牛、竹木等物;前列步兵,执盾遮身,在射杀襄阳宋军时极大地保全了他们自己,四向摆列,不计其数。 见状,宋军据险固守之余,改进弓弩炮石尽力还击。自卯时开始,襄阳城上下矢石交攻,不可开交,难分胜负。 宋军虽然容易自豪,却绝对不容易满足——平局何用?克敌制胜,还需奇谋。 夤夜,金军攻城愈急,军马不退。赵淳派遣义军千余人,“半夜各持短兵、负草一束、潜出小北门,在羊马墙兵分两路,一路从东门吊桥出,一路从南门吊桥出,汇合后直达金军炮兵处,袭击之际举火发喊,同时城上亦擂鼓,以霹雳炮打出城外。” 此计万无一失,金军始料不及,惊惶失措,人马奔溃,每炮下二百余人皆为宋军所杀,宋军生擒金军军官八人,打死打伤金兵共计二千余人,夺到器甲鞍马无数。 初四清早,金军又推新炮座、洞子到城下,故技重施再来强攻,自卯时战到酉时,箭石如雨,烟焰不绝,却难攻克一寸宋土。夤夜,完颜匡吸取了昨日教训,命兵将们将炮座和洞子拽回本营,“以防宋军夜出烧之”。 “才一次,就怕啦。”彭义斌笑道。 “真不经打。”穆子滕点头。 “恩公说的是,金军已是惊弓之鸟。”谈笑自若的队伍里多了个孟宗政,性情豪爽的他这几天都称穆子滕恩公。 “完全跟着咱们的节奏来。”几日而已,孟璞玉又能蹦跳。 “还得让他们跟不上。”陈旭摇扇,对赵淳说,“赵公,今夜我等不去追赶,明早他们还会再来,不如此刻早做准备。” “若不遣兵出其不意,金军不可能退却;但完颜匡麾下骑军甚众,若我军明出城中之兵,他必来掩袭……”赵淳蹙眉,面带愁容。 “‘出其不意’要实施,至于‘他来掩袭’,赵公可在城上暗伏弩手射之。”陈旭帮他决断。 “大战要开始了?”穆子滕和他的小弟们都摩拳擦掌。 深夜,赵淳在城墙上预先埋伏下三层弓弩手——垛口原先只设弩手一层,官府向寺观与民众借桌、增接四脚使其高,如此,在垛口后摆列了两层。 又派义军一千八百余人,由徐辕、越风、穆子滕等人带领,各持器械,负草一束,潜伏在城下羊马墙内。初五早晨巳时,金兵攻到护城河边时,潜伏在羊马墙内的义军将预先削薄的羊马墙推倒杀出,突如其来,出其不意,打得金军阵脚大乱,先是护城河边的金兵被杀退,后是攻城器械——夜里没被烧——白天开始燃…… 完颜匡闻知后大急:“骑兵出击、掩袭宋军!” 赵淳眼看金军应变,早有准备,当机立断:“城上弓弩手一齐放箭!城中霹雳炮预备!” 埋伏已久,令行禁止,三层弩手并力施放。宋军箭打炮轰之下,完颜江山所领骑兵完全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从早晨到日暮,金宋两军进退分合数十次,最终趁敌疲弱之际,赵淳派孟宗政等人出城,杀得金兵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炮座洞子虽有被金军拽回本营的,所剩无几,而土布袋草木牌等等,一时尽毁。时值北风大作,烟尘蔽空,全扑金军之面,宋军乘势鼓噪追杀,金军弃甲曳兵而溃。继腊月初三惨败之后,大年初三开始连续三天的攻城作战,金军又损兵折将总共数千人,“铁打的襄阳”成为他们叫苦不迭的噩梦。 这场襄阳保卫战里的所有宋军,都合乎一句“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 大好形势下,中线宋军终于腾得出手去营救西线。 正是正月初三那天,吴曦任命其亲信徐景望为四川都转运使、褚某为左右军统制,领兵夺取了四川总领所的仓库。四川总领刘某胆小怕事,徐景望一到,他就赶紧纳牌封印,拱手交权。 正月初五,吴曦又派遣摧锋军统禄某,率兵一千五百人进驻万州。安抚使蒋某听从吴曦号令,给湖北秭归的官员下了命令,说:“蜀王已与大金议和,如大金有兵前来,本地不得迎敌。” 西线中线,实际本来就是连成一片。吴曦既已对万州、秭归等地下手,意味着他和完颜匡当真筹谋联合。 林阡不可能允许目前还在阶成和凤与大散关等地的宋军寒心,徐辕也绝不愿见到襄阳保卫战的胜利硕果不翼而飞,相隔千里,不谋而合,一个要求、一个建议、将襄阳城中高手择优向万州调配——“出入四川的长江咽喉要道,不能落在吴曦和完颜匡的手中。” 抚今鞭越风首屈一指。却还有个始料不及的高手希望随行,正是那个被李思温控诉而雪藏多时的段亦心。 “天骄,我不令你为难,只是刚好想去西线。随军到万州后我会自行离开,此生绝不参与金宋之战。”那女子容色倩丽、淡然而立,尽管只是寻常百姓的衣衫,都遮不住的丰神绰约。或许在豫王府一言九鼎惯了,哪怕请求的话语都带着些许威势。 “是为了避开那位小豫王吧。”徐辕洞察地说,她完全可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找人掩蔽只能是躲。 段亦心在这场襄阳保卫战里并非毫无建树,在她的牵制下,本来就“既非将才,也非高手”的小豫王,心乱如麻几乎没能立功。 可是无论如何,小豫王毕竟是她的旧主,徐辕想,段亦心固执地坚持她自己的想法、却没有考虑到旧主的感受,为了报答吴越石磊的救命恩情,阻挡了旧主的逆袭之路、崛起之梦,她心里,理应是很亏欠的吧。 “不错。”段亦心随徐辕走了一段,脸上却没有后悔,原来并不是逃避,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终不是从前的小豫王了。见到我想见的人之后,我便回故乡退隐,再不问江湖中事。” “这女子,难怪主公都说,她身上有着连他都难以企及的刚硬。”徐辕望着段亦心清秀而不失大气的蓝色背影,想起林阡描述过她的性子和面容一样是刀裁出来,忽而一愣,“她想见的人,该不会是……” 不知为何,徐辕从见到段亦心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似曾相识……其实有个问题他最近才意识到——这些年主公动过心的女人,多半都是从“穿蓝衣好看”动起的。 第1500章 远天杳鹤,春江月明 除夕,饭菜再怎么难吃,酒也绝不能多喝。夜半林阡照看孩子们睡下后,独自踏着陇陕的羌笛声往城楼去,意外看见有个人正孤身向北远眺。 “宋恒?”林阡关切询问,宋恒双肩忽然一颤,再要掩饰已来不及,转过身时慌张狼狈。 “……”林阡这才发现宋恒眼圈通红,蓦地意识到不该打扰他,却还是强制自己把话问完,“在做什么?” “在等一个人……如果她找到据点,第一个就能看见我。”谁说宋恒成长了,分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这副动了真情的脆弱老样子藏在了人后,换了一张冷酷坚强的新面目显露在人前。 “必然的。接下来你率众向北收复失地,前些日子在养伤行动不便的她,一定会慕名寻回你身边。”林阡如是宽慰,秦州之战宋军虽败得惨烈,但陈采奕找不到尸体就说明有活着的希望。 “是,她答应我,会一直在。这些年来她答应我的每一句都不曾食言。”宋恒眼眸中泛着希望的光,叹了一声对他解释说,“我只是不习惯没有她在身边,是因为不习惯方才哭了,不是因为绝望……主公无需担心。” “怎可能担心,有你在,我放一百二十个心。”林阡一笑,看出宋恒还是有了本质的改变,那就是不会再动辄放弃希望。 林阡轻描淡写一句话,宋恒听得心暖血热,眼角还挂着泪却都忍不住咧嘴笑,无法掩藏这种惊喜到尴尬的表情:“啊……主公!?” “秦州之战你斩杀司马隆、完颜力拔山,康县阶州你以勇谋挫败完颜乞哥、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你一个人就把西线的四路金军打得落花流水,如此战绩,我也不及。若不是七方关帮我担罪,前几日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林阡郑重对他交托,“宋恒,你已然接替泽叶,成为西线的守护神了,接下来的陇南,全看你的。” “主公,是真的要走?”宋恒虽然巴不得林阡多夸几句,但听到泽叶之后还是肃然点头,话的末尾更是领悟到了弦外之音,这才知道林阡对小牛犊说、明日爹带你去大散关找干爹,是早已有之的计划。 “外事不决,问柏军师。内事不决,扪心自问。”林阡想了想,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宋恒克服了过去的所有心魔,现在就是个完美的将才,未来只有遇到智谋超强的敌人、或是遭受切肤的惨痛,才会使他的征程受阻或状态倒退。只要宋恒记得求助柏轻舟以及坚守自己此刻的内心,那他就是无敌的。 “是,主公。”宋恒在心底盘点过阶成和凤四州近期的敌人,高手只有不在最高状态的薛焕和轩辕九烨,而那位号称金国第一高手的战狼,却回到了程松逃离后宋军人心惶惶的大散关。不同于宋恒领军坐镇陇南短期内游刃有余甚至能反败为胜,先前被凌大杰、卿旭瑭、忧吾思折耗过的独孤清绝、厉风行、金陵,确实迫切需要林阡的襄助。 何况,由于郭子建驻地前些天发生过尉迟雪身世风波、好不容易因为林阡的插手才军心初定,故而金军在定西一带小胜过几场、压力稍事减轻,像高风雷那样的高手,很可能会被完颜永琏从彼处抽调而出。宋恒理解,主公不可能任由别人打最难打的仗而自己却袖手旁观,这大散关,主公是去定了。 不过,吃完年夜饭后的林阡,可不像饭前看地图时那样,蹙眉说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真是差透了。” 只因他听了柏轻舟的分析,现在他去大散关,就不是被完颜永琏牵着鼻子走:其一,一如军师所说,我虽有吴曦在后院起火,完颜永琏一样会有政敌在朝堂掣肘,那么我何惧之有?其二,只准战狼用父女关系对我军挑拨,就不准我教尉迟雪用父女关系对金军扰心?形势跟着谁还说不定。 是的,尉迟雪现在就在林阡的手上,他以“郭夫人”礼遇之,也对尉迟雪明言,会在保证她安全的基础上,利用她对战狼劝降,劝降不成也可对金军离间。 “细作首领的心中可有亲情?”柏轻舟曾有所疑虑。 “未必没有。”林阡比她有把握得多。细作也是人。 说来还要感谢惊鲵,她在中线成功地混入控弦庄,截获过一份尤其重要的情报:“战狼曾任控弦庄庄主,正欲潜入南宋时其妻初孕、遇险中了一根毒箭,故而战狼仓促向曹王求药。” 这一点是东线盟军揪出战狼的重要依据。战狼,潜伏在宋廷高层的金国最强间谍,数十年从未流露过半点破绽,却居然在最开始就有过这般致命错漏,还不是因为情之所至? 可想而知,战狼夫妻顺利潜伏到宋后,怕重蹈覆辙不再敢有身孕,所以尉迟雪是战狼来之不易的唯一骨血。 另据“惊鲵”探来的不可靠消息,战狼那位生了尉迟雪的妻子终究因为残毒而早逝,后来再娶的尉迟夫人只是个长相酷似亡妻的细作搭档、假夫妻而已。若是这样看,尉迟雪的价值显然更大。林阡在甄别过尉迟雪一心向宋之后,对战狼在心理战上已是先胜而后求战。 “主公。”年初一的凌晨,十三翼来迎林阡。 “该动身了,东西可都带全了?”林阡环顾左右,有护送尉迟雪而来的沈钊瞿蓉,还有主动要求随行的柳闻因、西海龙等人。 “可以出发。”众人早已准备妥当。 “我有样东西,不能不带。”林阡去营帐里裹了个小东西出来,一手提鞍上马一手将之紧紧搂在怀。 “主公,怎么把小牛犊也带去……”宋恒还以为自己看错,小牛犊?这家伙还在睡觉啊! “答应了孩子,怎能不做到?话不多说,宋将军,告辞!”林阡笑而与宋恒作别。 “主公,后会有期。”宋恒不由得也被感染得爽朗起来,主公哪是去决一死战、分明带少主往东面打猎去了!  那一路从陇南到散关,风沙遍地,亘古不变。敌我战死的森森白骨,静静散乱犹如蓬蒿。 风如刀,寒彻骨,若是只看景象必定倍感沉寂,所幸活着的人给了这荒凉的天地勃勃生机—— 独孤清绝、厉风行金陵、杨致诚、许从容,虽然他们被金军纠缠得连年夜饭都没得吃遑论鸣乐奏鼓辞旧迎新,但林阡在大年初二给他们拜年时,看到他们虽然累、都活着、没受太多伤,这一路的凄凉感觉自然就减淡了不少。 战事时张时弛,不曾偃旗息鼓,许从容、杨致诚与林阡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见缝插针会面,二个麾下的脸上却带着如出一辙“儿女成材”的欣慰。杨致诚高兴若熙不再像昔日那般内向、只知低头在华子榆和贺兰山的后面做跟屁虫,半年前,两个好姐妹一个遭逢大耻一个死于非命,若熙的性格也发生剧变,“万幸是向好的一面发展,她选择了自己保护自己。”许从容喜悦之余还有点匪夷所思:“主公,好像真是行行出状元?我们家锁昌,吊桥都能吊成材啊……看来先前真是我目光短浅了哈哈。” 而与金军接仗最频繁的前哨阵地,一直都是厉风行夫妇和独孤清绝镇守。 “只可惜,好好一个春节,都没能看到烟花爆竹。”阔别多日,金陵还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假生气时娇俏一笑,厉风行瞬间就装得很紧张:“夫人下令,莫敢不赢!”声音大了些,正打盹的独孤清绝顷刻醒了,林阡这才注意到他也在,他居然在关楼上直接搭了张网睡:“吵什么呢!呀,林阡,你来了!”甫一见到林阡,独孤清绝的困倦一扫而光。 “独孤大侠,醒和睡的一线之间,是否也是可以提升剑术的残念?”金陵眸子里闪动狡黠,总是噎得人没话说。 “牙尖嘴利的小两口,信不信我立即把胡丞相从河东调来?”林阡赶紧站独孤清绝,你俩别欺负胡弄玉不在啊。 “好一个盟王欺软怕硬!”厉风行佯怒亮拳头,林阡即刻绕到独孤身后躲,动作麻溜。 原还像云雾山擂台上一样谈笑风生,忽然那山水就被换了布景,变作风雪倾灌、黄尘扑面,紧锣密鼓里夹杂着小兵仓促的报信:“金军,又来了!” 大军压境,仍是凌大杰、卿旭瑭、和尚为先锋,除此果不其然还多了高风雷、战狼……金宋举国大战,这些来自曹王府、豫王府、郢王府的绝顶高手们,能聚在一起的就都没有小义的隔阂。 来自五湖四海的宋军,同样也竞逐倜傥、全无私心地听命林阡,服从于他的一声令下:“沈钊夫妇,协助陵儿战高风雷;卿旭瑭、凌大杰,我与风行分担;独孤,战狼拜托你了;龙前辈,务必生擒我师父。” 调兵遣将,说一个便出列一人,道一声“在”或“是”或“好”,纵使风卷红旗冻不翻,无碍玉帐分弓射虏营。 话毕,四场比武,同时一触即发。 第1501章 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散关北见烟尘飞,将军金甲夜不脱。 面对高风雷雷霆战锤的率先起衅,沈钊雁翎刀第一个出阵相迎。适才林阡命他“协助厉夫人”,并没强调谁一定主攻谁必须主守,实战中讲求随机应变,金陵虽武功最高却也认可由沈钊来打头阵:当敌人战力至强、意欲先声夺人,我方当然是血气方刚的上、抢回来! 高风雷膂力如狮,沈钊气势若豹,对冲之际兵器外全是火电,战斗才拉开序幕就无比激烈。刀锤之中穿插而过的寒星点点,无非来自瞿蓉手中长剑,若说那是点缀,真就大错特错,夫妻俩为了守妥陇右早就创造出了心有灵犀的刀剑合璧之术,故而他们在招式、意境上都能相互补缺。 再加金陵这位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都通”的云雾山第十,时不时地给予谋略、内力、毒药支持,三个人虽是初次见面倒也合作无间、一攻二守令人惊喜地轮换得当。 自打高风雷站到金宋疆场的第一刻起,被宋军多人围攻就是家常便饭,既感慨对面年轻一代的人才济济,又意识到自己这中流砥柱的当仁不让。尤其在豫王府四大高手已去其三的情况下,过去他对金军的归属感完全上升成了责任感。如今他的锤法境界“动静裕如”,能坚定轰砸,会轻巧击打,亦对付得了各种以坚以巧著称的对手,就连“难以辨虚”的弱点都逐渐消失,说来真要感谢对手凤箫吟的磨练。 巅峰状态的高风雷,以一敌三完全不在话下。“当今世上,除了凤姐姐那种虚实并济到极致的剑术,恐怕很难有人正面将这高风雷击破。”金陵苦于一时无法破局,只能拼力将高风雷拖缠——“出道”才一年多,对手的速度、力量、内涵、应变,全已达到当世超一流水准。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这四人僵持到五十回合时,金宋军兵忽然交替喝采,原是不远处的阵前、厉风行与凌大杰的战局风云突变。今次一战,凌厉二人拳头上都还负着对方前日给的伤,因而一个持剑一个执长钺戟间接较量。剑风驰电掣,戟大开大阖,交锋过四十来回仍不相上下,却在这时凌大杰一戟“开天辟地”提速冲铲,险些直接打穿了厉风行的防线,金军方才欢呼,电光火石间厉风行身形一变,腾挪到侧路一剑“天崩地裂”猛厉削砍,差点强势击溃凌大杰的破绽,亏得凌大杰回防及时,否则宋军雀跃之后恐怕立即就擂鼓反击了。 大散关周边的南宋官军,早年就因为在神岔口、渭河的几场胜战对林阡心服口服,此番虽然会受到吴曦和程松的支配和影响、也自乱阵脚过、也人心惶惶过,却不至于分崩离析。特别是素来与义军交好的几支边军,近年一直都以厉风行马首是瞻、对金陵言听计从,所以一看到厉风行占上风就喊声如雷,万一真被厉风行得胜只怕要军心大振,所以凌大杰绝对不允许那一幕发生!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林阡原想把凌大杰和厉风行的战局管控在侧,继而通过力压卿旭瑭的方法间或去帮厉风行,不料凌厉二人很快就被两军先锋从他身边隔离走了,所谓的四场比武顿然被拆成了五场……更没想到,他又一次犯了刻舟求剑的轻敌错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卿旭瑭那把朔风刀,单打独斗虽然远不及群攻能力,但对付起还未伤愈的林阡真不至于被“力压”—— 刀如其名,杀气劲烈,朔风怒号,倏然铺陈出的天寒地冻塞外景象,把远近将士看得眼寒心冷倍感悲戚,一时恍惚恨不得自刎一死了之;亏得林阡刀法大气磅礴,令众人的眼球情不自禁被吸引,继而濡染到他刀象里的耳热酣歌,方才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连声叹“感谢饮恨刀救命!” 而林阡不再怠慢,只因他发现了,若非自己的内力在卿旭瑭之上,此人完全可以通过风格里的悲冷消极、带偏自己的心境从而干扰自己的刀人合一,堪称昔年柳峻的翻版,不,进阶!所幸卿旭瑭内力稍欠,一刀“朔风吹雪”攻袭,眼看要吹散林阡的“雪光之灾”,却生生被林阡以雄浑内气排宕开去。饶是如此,林阡业已感觉到了此人威胁。 大雪飘扑征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倒也有不那么严肃的战局,那便是红衣和袈裟所在。 遇到奇人异士西海龙,和尚也不得不叹“阿弥陀佛,大开眼界”,手里这双飘逸狷介的判官笔,第一次,对手居然不是人,而是需要几人环抱的巨型蟒蛇! 一瞬,仿佛被拖到了幽凌山庄的洞窟里,遭到西海龙十几条巨蟒集结合阵缠绕当中,那些蟒蛇有新有旧,有杂乱无章有训练有素,一样的是,每条都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驱动它们的,不过是那个在蛇王身上坐姿挑逗的妖女、腕间足上挂着的银铃! “生擒你师父就好?呵……白脸夫君,原是这个意思,你师父当真长得跟你一样白嫩。”女妖看上和尚的戏码又上演了。 林阡发誓,他先前说“龙前辈,生擒师父就好”,是要西海龙勿置和尚师父于死地,毕竟西海龙的蛇阵经过宁孝容和何慧如的填补今非昔比,他掂量过她打谁都胜算极大……腊月十一的那场大散关之战,西海龙对付的是卿旭瑭,思及对方可能有斩蛇经验,所以林阡这次才把她换给和尚,谁料居然给她与和尚牵线搭桥了?!不由得汗如雨下。 好在西海龙越是想把和尚擒到手上养成男宠、就越是发动巨蟒们帮她卖力打,长久都困得和尚只能连番躲避、连施展判官笔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冲出生天,用的还是“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这么长的招式名已然对应着和尚的最强招式了——非得以笔法阵列宇宙、以内气诠释佛理,方能在妖林邪雨中站稳那一席之地,和尚咬紧牙关,极力地将这一战拖回到严肃的氛围里去……这感觉,真是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今才知,陈仓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 那时独孤清绝与战狼也缠斗百招。 像,像极了平凉的那场决战,六合阵里所有的高手都胶着,只能靠一个人打破平衡来决定胜负。 只不过把那日独孤清绝眼前的天尊岳离,换作了比岳离还高一层次的战狼段炼…… 换旁人,林阡说“战狼就拜托你了”,振奋之余或还心里打鼓。他独孤清绝却不一样,从表面到骨子里全是兴致高涨,好得很,又一个等着我去打败的王者! 可惜他才睡醒不久实在状况不佳,又或许残情剑大放异彩的次数太多,故而这一战给金给宋的惊撼都全在战狼手中。剑光贯天,日月争辉,星斗避彩,剑术超世,山河比肩,神魔退散。 “四月我同渊声战过,你,比不上他。”独孤清绝平了百招后,大汗淋漓也酣畅淋漓。 “昔年渊声同我战过,天下第一?过渡而已。”战狼虽非游刃有余,却是一直占据主导,独孤清绝内力比他略低,很难看透他的招式,因此百余招有大半都是防守。听得这话,独孤心忖,此人倒也狂妄得很,说我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只得了几天而已就要被他抢回去了……岂有此理!遇强则强,独孤清绝沉淀心境,十成回阳心法全力以赴,串联起“明月出天山”“残情清绝”妙招迭出。 天下英雄谁敌手?独孤战狼二人矣。 林阡余光扫及此战,惊觉独孤他……没睡得好,然而更意识到战狼的实力果真比完颜永琏更高,当世的第一高手、剑圣,看来就在独孤和战狼之间角逐了……疑窦丛生,战狼四月应该参加过掀天匿地阵,那时他对手是谁,竟能将他制衡?还是说,他更加重视金宋战场、由于是细作故而没放得开? 否则以他这般非人的战力……等等……这般非人的战力,非人……心念一动,稍纵即逝……唉我刚刚想到什么念头来着却忘了…… 林阡之所以能分心用余光去扫,自是因为对卿旭瑭的这场战斗渐入佳境——虽然饮恨刀法在状态不稳时容易被朔风刀克制,但魔门“万云斗法”的威力并不那么依赖于心态,加之那刀法在河东之战曾被谢清发用来震撼过卿旭瑭,因此从林阡手中打出来后,委实给卿旭瑭平添了不少心理障碍。 五场同时陷入僵局的厮拼,蓦然就从林卿之战突破,那时,不同于别处还会遭兵流席卷,独孤和战狼的身侧却清清楚楚扫出一大片空地来,适合林阡第一时间引着卿旭瑭往那边靠近、襄助。 当是时,林阡不由分说抽身去给独孤内力增补,像南石窟寺中独孤支援他,像掀天匿地阵后他加持独孤,不知不觉,他们已并肩作战过这么多次。 可惜林阡还是考虑欠妥,前面独孤刚有反压战狼之势,身旁卿旭瑭岂是省油的灯,眼看林阡撤走了些许内力,卿旭瑭即刻想起王爷关照过的“避实击虚”,全力以赴朝着林阡外强中干的左半身打,逼迫林阡不得不打出饮恨刀法来自救却正中下怀地被他克。 缓得一缓,林阡无法再给独孤掠阵,独孤只觉立竿见影残情受制,迎面有一股说不清的巨力,就像……佛寺的巨钟,数万之多,铺天盖地朝自己罩下来那种感觉……汹涌,麻木,不仅他被那无上剑风斥得退后两步,周围拼死来救的宋军精锐,竟如草芥般遇风而轰然四散。 如果说卿旭瑭更重群攻、常牵念更重单挑,所以才在郢王府里难排第一第二……那么这位战狼,无论群攻或单挑,都是世间数一数二,而且他百分百克渊声和林阡、五成以上能压制独孤清绝……难道他不被谁克?竟然是一个无敌? “我这残情剑法,好像还得继续参悟……”独孤清绝上回悟出的剑境还未巩固、一时半刻再要跃升真是个巨大挑战,当然了,他愿意,只有那样才能摆脱对手的压制,“还有什么残念可以追寻?” “独孤大侠,醒和睡的一线之间,是否也是可以提升剑术的残念?”城楼上,他还惺忪的时候,听到厉夫人这么开玩笑。 “试试看?睡和醒,日和夜,梦和现实,无和有,大抵也是藕断丝连的吧。”一缕神髓,贯彻剑骨,辞旧迎新之际,是该推陈出新。 正当他猛然跃前与战狼交战、还未来得及验看成效时,忽而两军喧哗,好像哪处被谁撕开一道缺口长驱直入,不及定神,惊见身旁的宋军战士俱已露出欣喜之色朝前冲驰而去……恍然,惊喜——此战,早已与平凉之战不同,不再是他一个人超出金军普遍水平了。 宋军这么大的反应,显然是大散关主将厉风行引起,近来一直在和凌大杰相互消磨的他,毕竟是个少年人恢复力强于对方。适才在鏖战的第二百回合,他以软剑代鞭缠紧长钺戟,继而趁凌大杰反应不力、迅速凭唐门暗器打中凌大杰。 城头驻扎的官军主将常年跟在金陵身边耳濡目染,学最多的就是她抓紧战机的能力,所以一看厉风行得胜,立即擂鼓下令冲锋。 争先恐后,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金军五将并进,顷刻溃退一路。 此间所有金将,无论号召力、武功、智谋,都是战狼第一,他代病重的完颜永琏坐镇西线,具备着当场爆发、反败为胜的能力,林阡当然不可能给他机会,趁独孤与他持平而立即开口:“尉迟和,看见城头擂鼓之人吗?我的三师嫂,也是你的女儿。”此举,既为给尉迟雪正名,又意图对战狼攻心。 林阡厉声喝罢,战狼一愣后退半步,近处金军遽然沉寂。终究,对于太多金人而言,他是个新人,陌生人。 “莫听林匪胡言,尉迟雪既决意委身于贼,段炼便当没生过这女儿,今日在此指天发誓,段炼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凡挡王爷路者悉数灭之。”简单一句,断绝父女关系,既是冷血无情的细作,又是忠心可鉴的臣子。 尉迟雪听得这话,擂鼓的手略有迟疑,显然是心下伤感。凌大杰与和尚那时皆来不及说话,高风雷立即代他们凝聚军心,打伤沈钊战退金陵瞿蓉为金军扳回一城:“高风雷幸能与段将军、凌大人、忧和尚同道!” 尉迟雪才刚派上用场就迅速失效,宋军的胜战随之而变作苦战,好在激战了一日一夜后,先锋们还是凭着微弱优势,在林阡、厉风行等人的带领下把近万金军杀得仓皇北顾。 “有微弱优势就行。大散关、二里驿、神岔口等地大多陡峭,山地战利于我军。所以只要有微弱优势就能滚雪,越胜越大。”金陵指挥宋军弯弓搭箭时,望见三山鼎峙外,天地间残阳如血……正自欣慰,忽而一怔,“忘记提醒一句,勿被胜利冲昏头脑了。”  完颜永琏和战狼,事先当然没料到金军这样的阵容竟会败退,一没料到厉风行以武功破局抓住了最佳进攻时机,二没料到林阡攻心了片刻害战狼失去了最佳挽回时机……纵然如此,布局缜密如他们,事先还是留了后手,在神岔口和益水镇之间设伏,制止了乘胜掩杀而来的林阡大军。 林阡也没想到传说中在后方养病的曹王居然在神岔口,一边当场给了战狼“绝对忠诚”的评价,一边指挥精锐渐次替换残兵,一声令下战狼就转守为攻。那时林阡才一拍脑袋醒悟:过了神岔口,陈仓道北段坦途增多,利于金军铁骑,我竟忘乎所已…… 说到底,不是忘了这事情,而是忘了去关注自己到底在何时何地吧。林阡知道,这是战狼示形诱敌做得好,俨然给自己的攻心之计以现世报。 好在厉风行很快听金陵号令来援,使林阡等宋军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反观金军,三十里地,风里火里均是丢盔弃甲。 “陵儿。”厉风行回到制高点、宋军的女诸葛身边,大年初三的深更半夜,血色的云铺满了整片天空,箭头的残火还在地面燃着蓝绿,当天上星越压越低,而地上烟越升越高,金陵看着那半卷红旗临易水,忽然忍不住悲叹一声:“天上星是战魂,地上烟是血气,渐渐融为一体了。” “别胡思乱想,不是。”厉风行微笑,按住妻子柔弱的肩,“分明是春节的烟花爆竹,我送你的,怎样,美吗。” “美。”金陵破涕为笑,胜战更该高兴才是,换了副心境,眺望远近连绵的残火,在视线里汇聚成燎原的星火,照彻了这万顷壮丽的山河,“就像我十四岁那年,七夕的时候,和你,和胜南,还有凤姐姐,大家一起在泉州看的烟火。”  厉战很小的时候就向往爱情了,因为他的父亲厉风行,每年都会在他母亲金陵生日或过节的时候,放一场烟火,或是安逸时候动用家财,或就是动荡时候和敌人拼杀放火。他俩之间虽然从不说爱,却比谁都令人感到浪漫。 “媳妇儿,走,哥带你去看兔子。”大人们在前线,厉战就去和小牛犊培养感情。两岁大的小牛犊粉雕玉琢,不刻意打扮就像个女孩儿。 “好呀,我要烤着吃!”小牛犊奶声奶气,眸子一闪一闪发亮。 “啊……是我养的呀。”厉战发现他们三观不合,“兔子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 “因为好吃啊。”小牛犊垂涎三尺。 厉战经过反复的心理斗争之后,决定随父亲一样,坚决服从自己的媳妇儿:“那明日午后再吃,我先带你看看它,怎么样。” 自家军营,两位少主,谈不上重点保护,到底也守卫森严。谁料这晚林阡等人在前线将胜未胜之际,厉战带着小牛犊才进营房看兔子,便听见角落里一声窸窣,继而背后一丝寒气生起。 才刚转头,便有人猛冲出来将他俩按倒在地,利索地将他俩先后绑手缚脚并以布条塞口准备套进麻袋。虽小牛犊吓傻了第一时间就嚎啕大哭,可惜帐边上两个守卫一直到他被塞口都如木雕石刻。 第1502章 转战三千里,曾当百万师 厉战虽才八岁,却比小牛犊要淡定得多,从被扑倒在地到束手就擒一声没吭,暗暗在心中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歹人和帐边两个无动于衷的守卫是一伙的;他潜伏帐中极久,想来是要趁着战乱抓住我俩来威胁大人们,因此对我俩只是绑手缚脚不曾置于死地;混入我军委实不易,若然我喊叫大声或挣扎过分,反而会令他狗急跳墙,轻则皮肉之苦,重则失手灭口…… 厉战自幼体弱没什么武功,却是遗传了母亲的缜密心思,一旦确定心中所想,自然不是毫无作为:还好爹娘有备无患……被套进麻袋之前假装绊倒,使劲朝地面滚了一转。 早年短刀谷内战就因为奸细潜入后方盗走厉战险些引起后患,厉风行夫妇吃一堑长一智,驻守边关这些年但凡厉战的营房都会布置机关,水寒门、唐门、金氏、胡氏四家关于此类门道无穷,厉战只要在营房里踩到某些你知我知的暗线便能与夫妇二人的帅帐相通。加之金陵说过,“鉴于青鸾归金、吴曦叛宋,这段时间大散关细作猖獗,极有可能无孔不入,我军前线战事频繁,后方很难防守得面面俱到。”故而比平素还多设了不少示警手段。 这晚林阡、厉风行等人皆在二里驿、神岔口等地血战,大散关此地不知是哪些人物留守……不过厉战放心:一定有人来救。一旦帅帐中悬铃骤响,大人们便会意识到我俩有难、也知道怎么救援最能保证人质安全。 世间事,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歹人囫囵把两个孩子一起塞进麻袋,不懂事的小牛犊力气虽小、挣扎幅度却大,居然从他手心里滑了出去,那人做贼心虚怒不可遏:“混小子找死!”说罢便要将他一掌打死,厉战心里一悬,唯恐小牛犊受害,然而再想救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人挥掌劈向小牛犊天灵盖,忽然好像意识到不妥,收了力道只是给了他一记耳光,紧接着,啪的一声打过去,嗷的一声叫出来…… 与此同时帐边两声激响干脆利落,原是有人审时度势多时,趁此机会挑倒守卫冲进帐内,一枪横扫歹人的同时将俩孩子一起救在身后。 白袍雪缨,一身戎装,丰神飘洒,器宇轩昂,除了寒星枪柳闻因还有谁人?只见她一杆银枪连环扣扎,没费几招就把那歹人擒下,那歹人武功本来不差、奈何手上红肿如在冒烟,哪里握得动半件武器?厉战还在目瞪口呆,就见前来为他俩取下口中布条的宋军之一忽然也开始连连跳脚:“烫煞我也……” 这才想起,小牛犊只要一哭就会身体火热把人烫伤,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小牛犊和他娘一样不识好歹,看见敌我都在冒烟,笑着拍手连连叫道:“烤兔子吃,烤兔子吃!” 凌晨林阡厉风行等人归来,闻知这惊天变故,都觉百密一疏又大叹侥幸,金陵爱子心切,抱着厉战和小牛犊反复察看,确定都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期间听厉战一口一个“媳妇儿”,金陵笑说“什么媳妇儿,小牛犊是男孩子!”厉战知自己痴心错付,适才没掉的泪簌簌落下:“那我媳妇儿呢?”“都怪你岳父大人,没把小虎妞带来。”金陵微愠,看向林阡,他正往这里阔步而来,还好还好,跑得了媳妇跑不了岳父。 “是吴曦的人。”林阡站定,告诉厉风行夫妇。其实林阡在审问之前就猜到了,如果那歹人是金军细作,早已经像两个守卫一样咬舌自尽,不会活着等他审问。 “苏降雪、吴曦这些官军,手段倒真是一脉相承。”金陵面带冰冷,这么快吴曦和青鸾就协同暗战了。 “吴曦想多了,他不会得逞。”厉风行领着林阡等人看大营内外的数重防御,重点却是为了宽慰妻子,“即使抓住了孩子,这奸细也不可能撤得走,今夜的事,只是给了两个孩子生死之交的体验罢了。” “确然。”这些往大散关等地运进送出的粮车在视线里井然有序,它们无一例外地要被好几个关卡细细勘察,林阡代入那奸细心理,也知把孩子掳走比登天还难。正自微笑,看那些趁夜送粮草来给厉风行的不少都是寻常百姓,其中除了南面川蜀的民众之外,多数是北面来的凤翔民众,他们在金军眼皮底下偷运粮草送给宋军,分明都冒着生命危险,规模不敢大,次数却不少。 “川蜀来得慢,所以粮草更多靠凤翔提供。”厉风行对林阡说,本来期望程凌霄和沈絮如在凤翔的越野山寨范围供应物资给义军,谁料凤翔当地的汉民更加热情。 “官军撤了还有义军,义军若撤了,还有我们自己。”道旁,有热血青年如是说。 林阡驻足,一言九鼎:“义军不会撤。” “是。义军与大散关共存亡!”厉风行点头,一呼百应,“绝不准敌人正面涌入川蜀去,还要据此重新铺满凤翔来。” “风行。”上次来得仓促,这次林阡才更深刻地体会到,厉风行比从前更胜任一军之首、一家之主,“他们彻底地涌不进去了,感谢你,战胜凌大杰。” “应该的。”厉风行笑,如昨轻狂,“必然的。” 身为云雾山比武排名第四的厉风行,本来就该克着高手堂下游的凌大杰。 当然了,饶是如此,也是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磨平了那把刚硬的老骨头。  深更半夜的神岔,伤兵营灯火通明,凌大杰正忍疼等着军医给旁人看完伤再顾自己,冷不防有人到他身侧无声无息给他裹起伤来。 “哎……”他原还全身无力任由那人包扎,漫不经心一转头却脸色惨白,“王爷!?”这当儿浑身力气都像回光返照,赶紧自己来左手裹右手,手忙脚乱。 “逞什么能。”王爷一笑,竟无怪罪,强行按住他亲自为他止血。 “我这弱兵,总丢王爷脸。”凌大杰叹了一声,这两年他似乎总是王爷的破绽。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挂怀。”完颜永琏淡笑给他裹伤,“这大散关,我不也折戟过?” “王爷不算……”凌大杰回忆起上个月中旬的独孤曹王之剑战,若非流矢中断,结局有未可知。 “唉,早知这样的阵容都会受挫,今次我怎么也不该称病在后方。”王爷他,竟还揽责在身?! 凌大杰一怔,即刻摇头,强调:“王爷这次不上阵再正确不过。”王爷一愣,听他续道:“其一,爱将接连捐躯,王爷确实病重,其二,王爷原该垂拱,麾下代为分忧,若是天尊在此,他也不希望您亲自下场来打……其三,吴曦之功已成,王爷若再不韬晦,怎好消除圣上猜忌。” “嗯。”王爷淡淡嗯了一声,终究还是受到了朝堂的掣肘啊,此时正值吴曦被成功策反,陇蜀已成为金廷的志在必得,本就对完颜永琏诸多疑虑的完颜璟,怎能不对策反吴曦居功至伟的曹王府诸多顾忌?眼红曹王已久的政敌必然也会投其所好,弹劾的奏折只怕早已事先写好摞在完颜璟面前一堆了。这个时候,曹王府最该在大散关打出一场胜仗、继而教此地的金军首领完颜充来居首功,最自然而然的方法当然是王爷称病而且病重…… 战前,王爷说他要在后方养病,可能还是从第二点出发,想让初来乍到的战狼树立威信。但凌大杰之所以附议,是因为一、三两点,尤其后者——战狼与王爷一样生性耿直,不像天尊那般可以为王爷制衡朝堂政敌……不过,天尊虽不在了,还有我凌大杰…… “原以为牵着林阡鼻子走、令他疲于奔命、走火入魔、对战狼送死。谁知林阡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着战狼的面险些用尉迟雪拆了他的威信,并且狡猾地躲在独孤清绝的背后、绕开了战狼对他的考验。”王爷继续说着这一战的前因后果,“天不遂人愿。今次不能正面攻克大散关,我军便不能全面占据川蜀,只可遣一部分军兵绕道开入,暂先去吴曦管辖的地盘驻军。” 胜也不是,败也不是,何其尴尬?王爷不用明说,凌大杰也想得到,完颜璟得知败报一定也有话说。 “王爷,福祸相依。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只怕就要沉不住气冒出头来了。”凌大杰说的是前些日子毒害完颜璟、推动郢王、豫王、曹王内斗而坐山观虎的幕后黑手。 “大杰说的是。”完颜永琏一笑不再蹙眉,“所幸,林阡也有人后院起火。” “王爷,从不关心自身。”凌大杰暗叹一声,曹王对自己话中的圣上、政敌一直淡然,只因他全心全意地关注着敌人。 正月初五,林阡安顿好了大散关又如何?就在初三、初五这几日,吴曦趁他攘外之际大肆扰内,先领兵夺取了四川总领所的仓库,后公然向万州、秭归等地下手,既与完颜永琏掎角之势,又企图和完颜匡连成一片。  林阡深知“出入四川的长江咽喉要道,万不可落在吴曦和完颜匡手上”,故而一边亲身往万州出发,一边写信给天骄要求高手调配,过程中收到天骄回信,知这几日适逢襄阳大胜、抚今鞭越风会立即前往。 “有他来,好得很。”林阡把沈钊夫妇和西海龙都留在了大散关守御,身边只剩个伤势初愈的柳闻因,忖度完颜永琏必然早知万州之事也一定会派人助吴曦一臂之力,故而动身之初便教“灭魂”打探金军调遣名单,得到卿旭瑭和高风雷两个名字。 “他为了制衡胜南一人,便调开了卿旭瑭高风雷两个。”金陵闻讯,曾问林阡需不需要再从大散关调派人手,三峡一带原驻义军只有红袄寨杨玉凤、船王玉门关夫妇等人,并且他们适合做后盾而非先锋,林阡心里本也没底,直到听闻越风来援:“不必,越风足够。” 何况万州当地官军怎可能全是贪生怕死之辈? 林阡预计得没错,吴曦派麾下进驻万州的第一刻就去控制和急取当地的彭副都统,然而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四川总领所仓库不同,那位彭大人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控扼着三峡险要死活不让他染指。城关上彭大人冲着下面吴曦的军马大喊:“吴都统不是说过吗,降金称王是‘忍辱负重’,献出关外四州是为‘换金军撤兵’、‘保全陇南和川蜀的百姓’,我倒要问你一句,你保全到哪里去了!” “唉,彭大人,这几日陇南和川蜀确实安宁,不信您去看一看啊!”吴曦的亲信禄某恬不知耻地回答。 “七方关金军确实撤兵了,不过据我所知根本是被义军打出去的;大散关金军确实猖狂过也已消停,但猖狂是为了逼走程松长驱直入、后来是义军把他们打消停了。试问陇南和川蜀百姓到底因谁保全?!”彭大人明辨是非,怒气冲冲。 “蜀王他,不是让金军长驱直入的,只是权宜之计,和曹王府联合驻军而已……”“蜀王?!好一个蜀王!金朝的伪蜀王,何来的脸来支配宋土!”彭大人正义凛然,坚壁据守。 禄某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对吴曦回禀:“若不能对万州一击即中,只能从万州到夔州‘缓慢推进’。” 虽说是缓慢推进,免不得腥风血雨。 “咱们只能坚守,等那位盟王来。”彭大人对麾下下令死守。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战鼓惊天,兵声动地,无论从川蜀西来,抑或从襄阳东上,皆有震感,可能……天下处处都是如此吧。  江畔风势吹两岸叶,山中猿声牵一身愁。 晚霞映在孤身负剑伫立景外一隅的女子身上,光晕将她的美貌渲染得有种极为厚重的韵味。 “美人夕照相映红。”叶阑珊步步移近,端详着那个名叫段亦心的美人,虽是身着素色襦裙搭配杏黄色褙子,颜色再低调也遮不住她的窈窕丰满,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带着忐忑从侧面走上前去……之所以忐忑,是因段亦心总给人以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本该妩媚的面容偏揉着一股坚硬之气,说她冷艳吧偏偏又散发着些许女人味。 忐忑,还因为在从襄阳解围出来的路上有女眷心情大好一时失了警戒,竟公然议论起山东之战主公邂逅了他少年时的“蓝衣情缘”,不巧被路过她们的段亦心听见,那女子寄身于盟军自然不能发怒喝止,但即使只说了一句“从未有过”冷冷地从她们身侧出现和离去,都慑得这帮女眷不敢再议。 阑珊作为主帅之妻,自要代为道歉——越风答应过天骄要将段亦心秘密护送到万州,答应了就要做到。 没想到远远看到她时,她竟换上了一身黄衫,这是…… 阑珊想起当初为了吸引林阡刻意穿蓝衣去勾引的金国第一美女燕落秋,不禁狐疑,忘了来意,红着脸问:“段女侠,您,您是讨厌盟王吗……” “倒不至于讨厌。”一阵江风拂过,那女子长发飞扬裙摆飘逸,眼眸明亮神态傲然,“他是有妇之夫,不可不清不楚。” “段女侠说的是。”阑珊肃然起敬,与她攀谈许久,消解了她与那些女眷之间的不快并承诺不再发生,段亦心虽然冷硬,却也通情达理:“任何时候都不该松懈。毕竟,万州离此不远了。” 正说着,忽有人匆促来报,要阑珊大夫快去。 “出什么事了?”阑珊还有个职责是军医,要第一时间救死扶伤。 “陆路不慎遇伏,我军出现伤亡,越将军已然去援!” “我护你去。”段亦心原该袖手继续逃避,但看阑珊手无缚鸡之力、沿途必然险象环生,岂能不将她护送去伤兵所在。 第1503章 胜迹溯源长,西陵气混茫 弦月初上,林寒涧肃,暗流汹涌,猿莫敢啸。 叶阑珊等人赶到伤员聚集地时,听闻越风率众尚在东边殿后,相距不到一里,刀兵隐约可听。近前柏树的叶子一阵阵地纷扬而落,与晚风引起的纵降不同,大多像是被锋芒横扫。 “不宜久留,继续后撤。”叶阑珊一边救治重伤,一边指引轻伤先走。真想不到,外表看似文静的她,发起号令来毫不含糊,但是她对越风竟无半点担忧之情? 段亦心从旁看见,不由得心中疑惑,直到又一阵强风劲扫,瘦弱些的差点被吹跑、强悍些的也不自觉倾斜、那场面半点都没夸张……段亦心勉强拄刀定在原地,猜到那是赫赫有名的抚今鞭引起,因为除了他还能有谁……暗叹,越将军武功绝顶,难怪越夫人笃定。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据说敌人约有十倍,埋伏在此以逸待劳,而越风毕竟是突然闻讯、匆促从另一处赶来相援……段亦心忖度情况险急,一听还有伤兵未能退下前线,便不假思索运起轻功前去,既能助越风一臂之力,也可为叶阑珊多争取些时间。 西陵峡地处三峡东段,自古江流凶险,两侧峭壁雄峙,夹岸林木葱茏,一路过去,直感慨此地风光醉人偏偏又杀人无数。 远远就在百余人中最先看到那号称“一鞭可度四季风”的抚今鞭,出手便是神威千重,纵挥之间金光万变。鞭法之快,过片倒片;劲力之强,非死即伤;飓风过境无论敌我,都是目为之停、气为之夺。 抚今鞭越风,那是天骄为林阡在襄阳军中抽调出来的最强增补,金军本来就是埋伏在这里对他围点打援的,谁想初度交手竟成他个人表演、精锐们全都被打成了草芥?强攻能力如此可怕,敌首更要着重对付——电闪之间,斜路陡然窜出两个身影,一左一右齐朝越风夹击,段亦心自觉来得正是时候,正要去打,忽而一怔,本能跃入战局继续战斗,那人见到她也是一愣,三锤之后,方说:“五妹……” “高将军,锤法见长了。”段亦心冷若冰霜语带威严,极速将她手中刀回鞘换作长链。曾共事于豫王府,他们互相熟知对方的路数和破绽,所以她对于怎样打高风雷一直心中有数。饶是如此,一年多没见,她掂量起他已经今非昔比,过去的那些锤法破绽,此刻就像光阴般悄无声息流淌过她的指间,接二连三地向她宣告湮灭。 高风雷相貌所致,素来是“不管悲喜都好像在皱眉瞪人”,唯有在见到段亦心时才逼着自己想对她温和些,奈何她第一句话就跟他划清界限,噎得他一下就没话说只得继续皱眉……眼见她素衣起舞,表面轻柔迷离,内涵以柔克刚,不停进攻意欲击破他防线,他知道那是“意欲”不是“妄想”,她做得到……故而把心一横,冲着她加大了用锤力道,然而她柔韧肢体笼罩在他的雷霆之击下端的是不遑多让,链势如电,一次次直锁重锤。 “五妹……”再怎么信念冲突,高风雷还是想将她说服,“当年只是山东有匪,如今已然天下大乱,希望你静下心想……”为了说话,不得不错过某些杀招,说话间隙,反倒被她的长链逼退了两三步,高风雷说得断断续续毫无气势,“这就是大哥与你说的战争来时匹夫有责,这就是二哥用命完成的,置身疆场抛颅洒血……五妹我不怪你,我也是慢慢地才懂,大哥二哥为什么誓死效忠曹王,因为他心系天下……” “旧主可抛,何谈天下?与其追逐所谓大义,不如全心守着根本!”段亦心不像他那般心猿意马,长链旋击,炉火纯青,渐入佳境。 “两者是不冲突的!曹王和豫王,他俩是同一类人……”“住口!曹王那样的穷兵黩武,岂能与我们豫王爷相提并论!可笑你口口声声说天下大乱,自己却在旁人的山川设伏!高将军,要不要去襄阳看看,金军在那里对宋民犯下什么罪行!”当高风雷领悟到豫王也有大义,段亦心看见的只是豫王的仁慈,那是曹王绝对不能比。 “总有兵不厌诈,总有害群之马,总有……唉,五妹,总之曹王真是被世人误解的,你……”高风雷真是用所有的智商、样貌和口才换得了那副无上膂力,一颗心七上八下,手脚也免不得慌乱,“五妹,你便算不认可曹王,便算被郢王算计,你……也不应站到林阡那边!” “与林阡何干!”段亦心心念一动秀眉一蹙,不想跟林阡扯上任何关系,“段亦心一生只忠于豫王爷,眼中无国别之分、只有江湖。奈何家园尽毁,一度性命垂危,为报吴当家救命之恩,才在襄阳城锄强扶弱。今次与你交手,亦是见不得以多欺少这等违背道义之事!” “你不助宋伐金那是最好……”高风雷本来还心安,听到后面不得不脸色大变狂倒苦水,不经意间竟对段亦心用了一招锤法绝杀,“以多欺少,你是没见过林阡那厮从来都对我……” 话音未落,侧路生风,原是越风趁着他俩对话的间隙、拦在了段亦心的面前挡开了高风雷的这一记强轰,同时他打断高风雷的话并对段亦心交托兵马:“女侠,烦将伤兵带回,此人就交给我。”言简意赅。 段亦心发现越风已经解决了另一个和高风雷一起偷袭的劲敌,那人出自吴曦麾下、俨然不是越风对手,所以不到十回合就被打倒在地。击溃那偷袭者以后,越风趁机又杀伤不少金兵,回头听到高、段二人对话,才知道段亦心出手尴尬,当然不可能由着她两难。 “女……侠?”高风雷听到这种淡凉清冷的称谓,知道段亦心真的是宁可帮着陌生人也要和自己分道扬镳,愈发气愤,情急更想将她劝服,然而再想开口段亦心已经离开,正待要追,苦于没法挣脱越风鞭缠—— 只是轻微走神而已,手差点被一鞭削成肉泥……高风雷不敢怠慢,只能硬起头皮来专心接招,当春风毒、夏风烈、秋风恶、冬风灭频频呈现,高风雷的锤也被迫平心静气、心无旁骛、不遗余力打出动静裕如,好不容易不用再负隅顽抗了,他与越风平手时勉强用余光看,段亦心的身影早已消失西山……唉,五妹,从来不听我的…… 不得不说林阡麾下真是人才辈出,这越风的内力怎好像在他高风雷之上?压得他平手了没十回合就又落颓势,抑或高风雷刚和金陵等人在大散关打过、马不停蹄就向三峡来战、状态不在最高吧……所幸越风的鞭法不是虚实并济、而单单是以雄壮自由著称,高风雷才不至于很快就败下阵来,那时再想破局已无办法,唯有期待援军赶到……援军却定然来得不及时,谁想到伏击别人的自己会被打残?只能说,越风的战力和段亦心的出现一样超出意外!  段亦心的撤退之路却并不顺畅,只因有个不速之客出现将她拦在半道,万幸那人不是敌人——虽在襄阳时也曾短兵相接,到底不是西陵峡此地的敌人——那人来意只是她一个,所以放过了其余宋军。 “汝等先走,他不是敌人。”不管武功也好,性格也罢,她总是那么的一言九鼎,哪怕天骄或主公都对她礼让三分。宋军随她撤退到此的多数是残兵败将,有认得那人是谁的,知道那人并不可怕,因此都令行禁止、在她保护下井然撤退。 那人姓完颜名按带,武功下三滥,人品也一般,可她却走不了,只因他顶着一个“小豫王”的头衔,豫王薨逝两年多来她都不离不弃,生死与他相依为命——“段姑姑,别来无恙。” 她身上负的长剑、身侧悬的战刀、腰间绕的软剑、袖中藏的长链,此刻无一可以对他用,只因先前无一不是为了守护他而用:“小王爷,你想通了?” 小豫王一怔,看到她为了自己没走,满心以为她想道歉说愧疚,结果她居然一脸认真地问他,小王爷你想通了要听从我吗?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一不二。 “段姑姑!我记得高风雷他们背弃我时,您去山东逼那些叛徒回来,阵前您义正言辞说,有您在一天,豫王府都不会散,他们做不到的事您能做得到……当时他们放弃了,您说您会坚持到底,不可能对旧主倒戈,可现在呢,他们并没有与我明刀明枪,反倒是您,最先对我拔剑相向?!”小豫王强忍气愤,按住身侧两个亲信的刀枪,对她带着质问的语气晓之以理,“曾经的誓言就这样粉碎?您彻底离我而去,比他们放弃得还彻底!?” 适才高风雷对她拉拢,她拒绝,理由是捍卫豫王府,这么快小豫王就控诉她放弃了豫王府,真像是现时的报应……段亦心冷傲一笑,否认:“我从不曾放弃。山东之战,我在豫王府,河东大乱,我在豫王府,邓唐之战,我也在豫王府。段亦心始终都在小王爷的身边,没做过半件对不住小王爷的事……”她意识到叶阑珊身边的那些女眷松懈出错,不仅暴露了宋军行踪被高风雷知道,更加流出了她的踪迹给小豫王探到,本就在襄阳无功无过的小豫王,收到消息就向这里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里被他撞上了…… “段姑姑,您明明也知道,曹王他趁人之危,强行拆散我豫王府;小郢王见我势单力孤,飞扬跋扈,欺压于我!您明明也知道,我肩负着重振豫王府的重任,重整旗鼓,我需要您!”小豫王语气激动,越临越近真情流露,他身边这些完颜匡给他的亲信,哪里比得过段亦心关系更近? “可是小王爷,那时你手里并没有无辜的血!”段亦心严词厉色,想要将小豫王喝醒,“待你想通,再来找我,我会辅佐一个如昨般仁慈的你!”倏然耳动,为了阻止他靠近而提起的刀,听风辨位立即朝树后亮起的寒芒打,猛地就将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劈飞开去,应声而现数十黑衣高手,均由一个中年男人带领,正是高风雷所期待援军中的一支。 “卿大人……”小豫王循声而看,不由得面露喜色,前年河东大乱他和段亦心落难,所幸由卿旭瑭搭救后寄居在郢王府里一段时日,那时起卿旭瑭的独子卿未晚就对段亦心展开了追求①,小豫王和雨祈一直很希望男才女貌的他俩能在一起。见多了那人峨冠博带,却没想到一身戎装也如此英气。 “格杀勿论。”卿未晚却一脸冷漠,指着小豫王对麾下一声令下。 “什么……”岂止小豫王以为自己听错,他身后那帮完颜匡给他的亲信,也都在剑拔弩张的同时瞻前顾后,连声喝问,“曹王府,你们看清楚了吗,我们是打襄阳来的,右副元帅的人,是自己人啊!” “完颜匡是糊涂了,才会收留毒害圣上、意图谋朝篡位的逆党。识相点的退一边去!”卿未晚阴鸷地说,今天必须要把小豫王终结在此,“众将听令,先斩草除根,后抓捕此女,拷问她在逆党中的所见所闻。” 身先士卒如卿未晚,顷刻提刀向小豫王斩杀,冷不防面前却一道白虹划过,原是段亦心迅猛一刀挥至,哐一声刀刃相接震彻心肺。两刀交缠之初还火花四射,不消十招就强弱悬殊,清光暴涨而浊气殆尽。 卿未晚躲无可躲,眼看要命丧刀下,说时迟那时快斜路刚好过来一个金兵,他想都不想直接拉来就挡,哧一声响那士兵当场被刺倒在地而卿未晚连滚带爬不知是多难看:“亦心,别杀我别杀我!看在当初……” “小王爷,当初我去山东红袄寨,想看看林阡的人为何那般顽强,若能学到一二团结之法,也省得曹王继续挖墙脚……可惜我只学到了形,却找错了人……我们被卿旭瑭父子和郢王府骗,而你也近墨者黑……”段亦心挡在小豫王身前,制止卿未晚的人再进一步,眼中没有包括卿未晚在内的任何人,时不时地回头对小豫王劝说,“今夜你也看到了这卿未晚的真面目,相信了丁志远先前对你说的‘郢王府救命施恩,不过是串通做戏’,你听我一言,去中都面圣,求平反昭雪。金宋之战,你我都别参与,我回去继续守着你!” “你终究……连半步都不肯退!”小豫王的眼中掺杂着惊喜、犹疑、气愤、悲伤各种情愫——惊喜她还给自己留余地,犹疑她会不会食言,气愤她为什么不肯对自己让步,悲伤自己这一生被各种人背叛和遗弃。 当是时,段亦心确实半步都不能退,否则小豫王就性命不保。面前敢和她近战的曹王府金兵,武器全都被她砍得脱手而飞,始终无人能与她一较高下,渐渐被她把战之界限划得越来越远。眼看主帅早已躲得没影,这群金兵虽慌不乱,不动声色自发组织,转攻为守远程射箭。 “嗖嗖”数声,箭如蝗集,蜂拥而下,段亦心没料到他们看似溃逃突然就有几百根箭同时朝她打,一瞬之间本能自救仰身闪避,还未站定,想到小豫王又暗叫不好,急忙转身持剑追扫,奋力将这几百根箭都打偏:“躲起来!”话声未落,曹王府另一轮箭矢攻袭又到,小豫王的亲信们回过神来,也立即弯弓搭箭回敬过去……原就险象环生,难免一场苦战,正当段亦心忙于避开迎面数箭之时,身侧罡风骤起,堪称雪上加霜——从天而降一位绝顶高手,需要她左刀右剑一齐出手对战:卿旭瑭! 曾经在郢王府排行第一,群攻能力冠绝大金,以“横扫千军”扬名,名不虚传,朔风刀所过之处等闲之辈无不弓刀被卷、更有甚者连人带弓被甩抛到半空中去。“卿旭瑭你待怎样!儿子不懂事也便罢了,你也瞧不起咱们右副元帅吗!”中线和西线的金军虽然貌合神离,对襄阳和陇南一直都是各司其职,谁会想到,今夜竟把邓唐的三府内斗延续到了西陵峡来! 先前郢王府豫王府交好,卿旭瑭曾把段亦心看作儿媳,自然和儿子一样不可能将她置于死地,与她交手只不过是为了突破她、继而为曹王把小豫王擒到手中,因此敷衍着打了几招之后,敌意就全部往完颜匡那帮亲信们发散:“林匪在侧,谁愿内斗?但郢王确实谋逆,小豫王罪责难逃,老夫建议完颜匡,退后一步,莫蹚这浑水!” “好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卿旭瑭你竟这般诬蔑旧主……”小豫王本已躲藏好了,听到卿旭瑭这话一出,这些完颜匡的人竟有不管他的迹象,小豫王又惊又怒,不由得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卿旭瑭眼疾手快,立即持刀向他劈扫。 卿旭瑭的话比他儿子分量重得多,完颜匡的人果然就此一哄而散,危急关头段亦心岂能任由小豫王落单受害,由于卿未晚说过斩草除根格杀勿论,故认准卿旭瑭也是要将小豫王杀死,段亦心不假思索挺剑而上,从斜路刺向卿旭瑭右肩。 卿旭瑭背后生风,顿感敌意,不得不因她放弃进攻,侧身一闪,挥刀转打段亦心腰间。段亦心纤腰一拧,迅疾避开这一刀,剑虽受制刀又交替而上,再度追向这卿旭瑭砍。卿旭瑭早前听说过她和小豫王决裂,还以为她良心发现摆脱逆党,没想到此刻她会誓死护卫,不禁叹了口气:“亦心这是何苦,竟不弃暗投明?” 越是在生死关头越见真心,小豫王意识到段姑姑舍不得自己,计上心来,赶紧动之以情,就借着卿旭瑭的东风把她重新收服:“段姑姑,仲父的遗言:人心难测,除了您之外,他叫我莫再对任何人付真心……他还说,我已经十六岁了,该自强自立,不再当棋子、被欺负……” “齐大人的遗言,是让你别被欺负,让你自立!他在邓唐战死,岂会预知金军在襄汉对无辜烧杀抢掠?!”纵使两面受迫,段亦心仍然坚守底线,妩媚面容,凌厉神色,自具一番高傲情态。 卿旭瑭与这位认定的准儿媳交手数招,一直没有倾尽全力,但看她越战越勇、敌意旺盛,他再放水就输定了,因此不吝赐教、运力提速、执刀疾撩,不巧她分心去对小豫王应答,胸腹间露出个极大的破绽,刷一声被他刀锋划过,段亦心闷哼一声,不知伤口多深,只见血水连串,在卿旭瑭刀下汇滴成线。卿旭瑭本意不想伤她,虽愣了一愣,对峙却未松弛。 “段姑姑,别说了,您……”小豫王失声惨叫,段亦心一笑无畏,固执地继续说完:“小王爷,我与齐大人原则不同,但是有一样底线:纵使要保护家园,亦不应伤及无辜,更不该像这般侵略他人,将功业建立在鲜血之上。”“亦心你错了!保护家园,豫王府是家园,河南河东难道不是家园?伤及无辜?举国大战,到底谁是无辜!所谓侵略,以攻代守有何不该!”卿旭瑭述说着和齐良臣、高风雷、司马隆一样的真心,仍然试图将这位坚持着独善其身的段亦心拉到曹王府。 “小人闭嘴!谁同你说话?!段姑姑你错了!我若不建功立业,谁人来瞧得起我!”小豫王和卿旭瑭抢着说话,三方两两互敌,却是段亦心夹在中间。他们一个个说她错,其实,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对错,只有不同而已…… “罢了,小王爷,你认同我,我随你走。你不认同,我也救你,但这是最后一次。也算,尽了这主仆之谊……”段亦心叹了口气,提刀猛力朝卿旭瑭劈斩,连环十八式总算逼出了他的破绽,虽稍纵即逝,亦眼疾手快,在第十九回合虚晃一刀诱使他专打她刀而忽略她剑,她则不声不响聚力于剑,电光火石换手主攻,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卿旭瑭一惊回神,为时已晚。段亦心武功本就在豫王府排名第五,尽管卿旭瑭防守及时、堪堪挡下了剑,却被她强厚的内力由臂震到胸口,心脏顿时一麻——他并没有放水,说到底,还是低估了她。 不过这明显是她玉石俱焚的一剑,使出全力后便也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卿旭瑭按住心口,由衷地赞叹和惋惜:“亦心你真糊涂!这么好的武功,却因为一己之私而忽略大义……” “呵。”她冷笑一声,调匀气息强行再战,“大义?打着大义的旗号诓骗小豫王感情,打着大义的旗号想烧死郢王的公主和王妃,这样的大义,宁可忽略!” “年轻人,这般冥顽不灵!”卿旭瑭被逼无奈继续与她争锋,两个人的体力却一起高开低走。 “段姑姑,您这般决绝不肯回,难不成……当真是因为那个林阡!?”小豫王还想走近些,才站到战局边缘的白光处,鼻子差点被削了。 “什么林阡!你竟信那无稽之谈!”段亦心不堪其扰,眉眼里充斥着坚毅。 “拿下他!”卿旭瑭立即对副将下令,段亦心一惊,仓促转向去拦,反倒对卿旭瑭完成了一次“攻敌必救”,卿旭瑭为救那副将没对段亦心趁人之危,缓得一缓,小豫王脱离了性命之忧。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滚!”她气力少得可怜,却还是拼命帮小豫王殿后。 “那你发誓,你很厌恶林阡……”迟迟得不到回应。小命要紧,小豫王别无他法,只能借着她和卿旭瑭的持平先走一步。 “林阡……林阡?”打着打着,卿旭瑭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念一动:绝不可以让曹王和林阡此消彼长…… 这不明摆着吗,她和小豫王断绝关系,先前又在襄阳帮宋军守城,现在怎么可能听我的归顺曹王?看来我的未晚也是单相思了,她,分明是林阡的女人! 既然不是儿媳,而是潜在的劲敌,卿旭瑭只能对她痛下杀手,眼神即刻狠戾,一刀“朔风卷酒旗”倾力朝她笼下,这一刀便算林阡在此,饮恨刀法都要大打折扣。谁料段亦心从容应战,竟在三招下风之后,蓦然以一招“松际露微月”反压,光芒四射,震天撼地。 “这才对,能动手就别动口,吵得很。”她是个固执的人,只坚守自己,不听从别人。现下耳根清净了,倒是利于刀法剑法的发挥。与他对攻百余回合,刀剑的每招每式都婉转流畅,多次的内力冲撞都平分秋色。风起云涌,雷辊电霍,林边江水逆流,涌起数十丈高。 “豫王府第五的云泉剑,不做一次敌人,怎知这般绝世!”卿旭瑭平素低调谦逊,只有在战斗时高调自信,此刻他露出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不同于肤浅之徒只会叹段亦心佳人绝色。 云之坦荡淡泊,泉之闲静雅致,随袖舒卷,凭剑散聚,孤身迎战着像他这样的绝顶高手她也不怯场,只因她分毫不差。 卿旭瑭的朔风刀,单挑林阡时摸索出了以“凄凉”刀意干扰林阡心境的捷径,但凄凉的天寒地冻显然不是他唯一的意境—— 还有塞外气候的“多变”,也融入了刀法境界,既换了对手,那当然要换思路!卿旭瑭忖度段亦心剑法平淡闲适,必然难以堪破朔风刀的变化多端,遂数剑叠起、遽然向她连发,那时但凡围观的金兵,虽站在林间却错觉重心一斜,竟好像置身于江流之间,在船上抱棹与急湍惊险照面,一刹又好像被拖到天山之巅,直接往云层的上方忐忑摘探。 果不其然,变化莫测,段亦心失血过多眼前一黑,只能暂以腾挪辗转来以守代攻,然而卿旭瑭却将她看作对手紧追不舍、一刀接一刀毫不留情,段亦心退到绝险躲无可躲,江水声响彻脚下近在咫尺,这情景,真正是背水一战……前一刻她手中刀剑俱被打飞,危难关头果断将腰间软剑抽出,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手、眼、念、气,尽归于心法,殊死来战对手的致命一刀:“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 虚静,坚贞,以不变应不变! 朔风大作,她本已无处可逃,云泉滚滚,赫然从高处冲下。 卿旭瑭超乎意料,志在必得的一刀被她格挡,急忙反手一刀补救。平静了半刻的兵书宝剑峡,霎时水流如沸、泡漩翻滚,早说不清楚究竟是段、卿二人谁引起。接下来十余回合两人由于消耗过多都是强弩之末,故而始终旗鼓相当僵持在峭壁之上。 “大人,高将军失手,被越风打伤后,宋军殿后人马逃脱……应是往这里来了……”彼时,段、卿之战尚未决出胜负,两人战场数度转移,早已由近及远、从低处打到高处,卿旭瑭的副将一听情势凶急,便知不宜久留,立即做主“杀了她!”率先向她引弓。 “不可!”卿旭瑭完全没想到会有一箭突然插入战局,虽不曾准确地贯穿她骨节,却狠狠地从她腿侧擦过,立竿见影的是她重心不稳而踉跄倒地,他本能撤刀否则她这一倒必然直接扎进他刀尖。 “不准放箭!”卿旭瑭忙不迭地喝令冲上前来的金军,心乱如麻,为什么突然又不想杀她了?是因为惜才还是因为这样胜之不武?一时间手足无措,担心她拒捕故而踢开她遗落在地的软剑。 “既已选择这么做了,还装什么正气凛然!”段亦心坚持起身,恬淡一笑开口。打不倒的她,劲敌环伺仍神色自若。 “亦心,你对曹王府,对老夫,都有误会。”卿旭瑭不忍动手,副将赶紧相劝:“大人,杀了她……林匪的人就要来了,我们……!”忽然呆住,不敢直视,他适才就见到了这女子肤白胜雪、皓臂如玉、长发委地、身段窈窕,便算战到这一片狼藉之时,这女子的衣衫被血与汗水湿透,却反而更加紧致地裹住她丰满的身体,凸显出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诱惑力与风情。 明明不该是产生冲动的时候,这副将都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却强制着自己赶紧移开目光:“大人,红颜祸水,赶紧,还是,杀了她吧!” 她接连战过高风雷、卿旭瑭,到这时早已力竭,要杀她并不是件非常难的事,卿旭瑭原就心念繁复,听见高风雷的败报后更是心中一急手一颤抖,好不容易恢复体力,竟一刀就将才刚站稳的她掀翻。她本就站在崖边,精疲力尽再难抵御,一瞬退无可退,身子晃了一晃,径直从这高处摔落。 “亦心!”卿未晚适才丑态毕露地逃跑,听说父亲援军抵达方才折返,孰料一回来就看到父亲把心上人打到崖下?这地方与别处比起来还算平缓,可是崖下面急湍寒彻!他忘乎所以扑上前去,却只抓住段亦心的半片衣角,心道这应该会使她的坠落得到缓冲,大惊之下赶紧滑下山崖去找:“父亲先走,我去救她!” “未晚!”卿旭瑭缓过神来,来不及喝止儿子,不远处越风果然凯旋……可惜,宋军还是来迟了一步。  段亦心一身是血地从那峭壁跌落,直滚到离江水几寸的乱石之间,稍一移动便会被激流卷去。幽暗昏惑之境,武器都已经离她而去,身上的衣衫也全是破碎不堪。 “三哥宁可穷兵黩武,小王爷也头也不回,豫王府空中瓦解,亦心已经没有要保护的人和事了……”对于一个有原则、有理想的武者来说,隐居就等于轻生。 “娘亲,你不会怪我,没找到父亲吧。”就像母亲去世那晚一样的绝望,那年她才懂事,天际似有无数的雨雹降落,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席卷去。 在襄阳万念俱灰时,她曾想,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只做一件事:去西线,找到母亲这辈子都爱恨交织的父亲,与他相认。听说人间蒸发的他近来有了音讯,她才想去万州然后与宋军作别北上。可惜,她还是距万州几步之遥的秭归倒下了。 恍惚间,好像听到越风、阑珊等人呼唤她,可是,她没有半点力气回应,哪怕他们曾到过她的头顶不远,可是那些声音渐渐地又越来越虚。 她以为她这次是死定了,谁知就在那时,好像有人跃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抱起,正当她以为那是盟军中人大喜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衣冠楚楚却目露猥琐的卿未晚…… 没错卿未晚是要来救心上人的,先前在郢王府中交往时,他就爱慕段亦心的高挑优雅、端庄大气,却因她素来冷厉而只能以礼相待。 不巧的是她先被卿旭瑭刀法伤及、落崖前又被卿未晚撕了衣角,此刻衣衫刚好微露半边,胸腹之间雪白得耀眼,除此还有她修长匀称的腿,受伤流血反衬出未受伤处肌肤的莹亮。乍见伊人奄奄一息躺倒在地,柔弱得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卿未晚欲火中烧,就地便要对她上下其手②。 “贱人,别乱来。”段亦心拼尽力气才掷出这几个字,而他望见她高耸的胸部好看地起伏,忙不迭地立刻给自己先宽衣解带,仅剩的半点理智都是在想怎么防止她咬舌自尽:“亦心,唯有这样,你才能被我收服。” “找死吗!”段亦心羞愤交加,冒着经脉逆行的危险强行调运气力,可是无论如何都调运不到……直到衣衫被他撕扯开后才总算挥出一掌,正中他鼻梁将他打得满脸是血。可惜卿未晚兽性大发,一边擦抹一边继续朝前,她拼死抵抗,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应是守住了、可惜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气息若有若无,这一掌、可能是最后的也是最重的一掌了…… 回光返照,猛然聚力,意图捏住他手腕、先震死这禽兽再说,不料他竟然好像比卿旭瑭内力还强,不仅没能被她震死,而且还反过来擒住她手狠狠往下压,还想要继续对她上下其手?! 她柔软的身体凄然一颤,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生死一线,无能为力,唯能像寻常女子一般,对着那只厚实有力的手咬出全部的力气,却没听到期待中属于卿未晚的惨叫声,他,竟然比她还坚定地……宁可强忍着被她咬伤的痛楚……还在上下其手…… 不,不对,他没有对她不敬,只是在给她按压急救!卿未晚也绝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内力……她忽然感觉得到,原本就快身无寸缕的自己,身上好像被罩了一件暖和的披风。 “还能咬人,死不掉了。”那人微笑,声音耳熟。 当知觉渐渐清晰,她听清楚了这个人是谁,转头看他,正要感谢,可轻轻一动胸口的血就染透了那披风。她剧痛难忍险些晕去,若再不处理伤口,她还是死路一条。 “段女侠,多有得罪。”那人目不斜视,立即要给她裹伤。 她虽然尴尬于适才错误地咬伤他,却知道他要救她命就非得看到她……一瞬心中充满排斥:“林阡,别碰我,说不清楚!” 没想到他非但置若罔闻,反而扑上来一把将她压倒在地?!她大惊之下正待怒斥,就看到一把飞刀紧贴着他的背脊,流星般射入江中。 “亦心,他已碰过你了,我只撕开了外衫……”卿未晚适才听到有人来方才躲起,此刻聚了所有力道来掷出这把飞刀,并非想取林阡性命,而只是想借机逃跑,再晚片刻,林阡肯定会发现他,不如先发制人趁乱离开。 然而不得不说此人十分龌龊,自以为离开几十步就是安全范围,竟然边跑边对段、林二人所在大喊,意图对他俩挑拨离间:“其余衣物,全是他林阡所脱!” “兔崽子!”林阡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贼喊捉贼,平时这种等闲之辈他不可能出刀,眼下却也气不打一处来一刀直斩而上,纵然隔着近百步也将其瞬间击倒在地。 没想到气头上的他收刀太猛,没注意控制刀风,把身后的段亦心也一罩,立竿见影地排宕开来了……西陵峡素来滩多流急,他俩本来就在岸边毫厘之远,还没来得及解释和对视,江浪便把段亦心卷了进去,瞬间水面上只漂了件披风。 “不好,段女侠……”林阡这才发现失误,段亦心本就还没止血,现在还掉进那么冷的江水,岂不是凶多吉少!救人要紧,他急忙也追进那汹涌的浪涛中。  ①之前第1442章写,小豫王希望段亦心和一直追求她的卿旭瑭在一起,后来有人提到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了,差辈了,所以在这里统一改成卿旭瑭的儿子追她。 ②上下其手这个词,字面意思和实际意思不一样,但我觉得它的字面意思形象生动,主要也找不到更猥琐的词替代了,就用了。 第1504章 雨霁巫山上,云轻映碧天 前有林阡乱打,后有激流席卷,失血过多的段亦心,毫无意外瞬间落水。 她虽在豫王府排名第五、各种兵器都精通,偏巧不擅游泳,何况本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一旦沉入江中,便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浪潮汹涌,电闪雷鸣,昏暗中先是魂悸魄动其后心惊胆战,紧接着,绝望,麻木,寒冷,刺骨,“好冷……”仅剩的披风都已被风浪吹远,她失去意识前,呢喃出这最后一句。 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又没那么冷,依稀被谁从漫天遍地的水龙里抢回了性命,谁,是父亲吗……本能地依偎去追索温暖,一刻,两刻,很久,终于不再心弦紧扣,闭上眼安然地松开了手。 “活着!还没完!”那人以命令的口吻对她吼,声音如强烈的阳光冲破阴翳,因为他,耳畔的江水慢慢从喧嚷变得空灵,因为他,她的心越来越安静,身体越来越柔软,因为他,半点不用担心,可以放肆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好像醒过却不在这个时空,魂游到仿佛千世万代之外,经过了无数轮回才被那人急切的呼唤拖回原点——“段女侠”?谁在叫我? 怎可能是父亲!一惊而醒,魂才附体,早不记得她是怎么几乎身无寸缕地获救,转过头却看见果然是那个男人隔着几步全身湿透,而她,竟也囫囵穿着落水前被强行撕脱的襦裙,此时尽管破碎不堪,总算身上有所遮蔽,然而如果遇上无耻之徒,只怕还会觉得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向来严厉、冷傲、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示人,何曾有过这样的羞耻遭遇,就算那人是林阡也不可以……不,她最怕那人是林阡! 近来宋军关于“主公蓝衣初恋”的流言颇多,大抵都是觉得像她这样的才貌双全、只能配如他那般的枭雄?然而,不管他是否同道,到底是有妇之夫!她不堪其扰,特意换成黄衫,就是想要与他保持距离。谁料天意弄人,越躲越来,卿未晚趁人之危动手动脚便算了,哪想到他林阡打起架也竟然没头没脑!本来她只是怕被他看见胸腹伤口,结果……好像是……看光了。 “段女侠,你醒了。”林阡瞧见她醒,面露稍许喜色,倏然就转成尴尬,“实在抱歉,在下那一刀……实在太鲁莽了……” 她环视四周,好像是个偏僻的洞窟,她正睡在火边、外衫还在烤干,而他却在好几步外另生了火,想必是怕人误会损她名节,故而宁可穿在身上烘干……可是那又如何?此地没有第三个人,她这身襦裙还是他给她穿的!所以……这小子追进江浪前还没忘要顺手牵起她的衣物是吗!“你倒是自信,一定会救到我?”她不堪再想,郁闷至极,极力保持威严,向他漠然发问,从他身上湿漉的程度可以看出,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啊,因为在下水性极好。”冲入江浪之前他太匆忙忘带脑子,只记得她很介意地说过“别碰我”,一心想着女子当然是名节最要紧,所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带上她衣裙,将她救上岸后也是一边帮她止血一边立刻给她穿戴,穿衣取暖同样也是为了救命……然而那些衣裙本就破碎还进了水,贴在她身上更显出曲线玲珑。饶是他那样的目不斜视坐怀不乱,也不禁对着她的身体怔过一怔,那一刻他想起了一个美丽的身影,虽然模糊,好像也是这样的自带幽香,那柔软的娇躯曾在他怀中流连缠绵,尽管为了他遍体鳞伤,可在他眼里,每一寸肌肤都如雪似玉……油然而生悲怆之意,若不是段亦心需安置,他险些当场哭出声。 他素来尊敬段亦心,小时候在摩天岭的迷宫里与她初遇,心里就对她留下了一副女英印象,从没想过叱咤风云如她,竟会像今夜这般在他臂弯里荏弱得像个女婴。后来他一路抱着她狂奔不休,总算在这西陵峡的山腰寻到个洞窟生火。此刻看她好些了故而轻松回答她,却不知这样微笑着云淡风轻地回答更加没带脑子。 “你……”她实在不知是气是急,又不能对他气对他急,毕竟他腕上的伤还是她咬,百味杂陈,才刚起身,便又仰倒,天旋地转,他眼疾手快即刻上前将她扶稳:“这是……经脉倒行?!”她悟出这是她为了打死卿未晚而乱运内力的后果,但此时她猝然临死已经说不出半句话,就在她半昏半醒再度性命垂危之际,他二话不说抵住她心口就给她运功逆转经脉——救人的第一刻当然是把人当作麾下看待的,不假思索选择心脏只因那是最快的疗伤途径。片刻后发现她脸色大变,他才意识到他又一次失误,但那时显然已覆水难收,他的手与她胸口只隔了一层薄纱却不能移动:“对不起,段女侠,在下不是有意……”百口莫辩,脸上一红。 “没关系……”她强装冷漠,言简意赅,摩天岭迷宫里,她也被他救过命,不过当时萍水相逢,她有很多实话没对他讲……心念一动,现在不也还是萍水相逢吗!?心乱如麻,她素来冷肃的脸,不敢抬。 他满心都是愧疚之意,却不得不紧贴她的身体,唯恐差一丝气力都会害她死去。 清风吹起丝丝秀发,火光晕染雪白容颜,那一刻随着她的先行沉默,干柴折裂之声愈发响亮。  “大人,小心,这半山腰极是陡峭。”“据说诸葛孔明的兵书藏在这边的石缝里?”“咱们寻到,献给元帅?”远处忽而有人说话,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若是寻到,可要留意着,别被前锋都统的人夺去居功。”“那是自然,不可便宜了他!”“兵书宝剑峡,兵书在此,那宝剑又在哪里呢?” “原是游到这里来了……”林阡听当地人说起过,北岸崖壁石缝中有悬棺,相传诸葛亮在此藏书,所以世人才会给此地命名兵书宝剑峡。 倏然警醒,“大人”?“元帅”?“前锋都统”?莫不是完颜匡的麾下到了三峡?适才他为了救段亦心匆促跳江,游上岸后又急于救她,一时没有仔细分辨到了何地,想着暂时与世隔绝片刻再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洞窟暂避,没料到还是躲不过人烟…… “有人?!”洞外突然剑拔弩张,原是有人听见声响。然而,虽然段亦心呼吸粗重,他们相距都有百步开外,对方能够听到,显然武功不低。 “完颜匡,派人,护送小王爷……到此,寻我。”段亦心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林阡立刻领会,这些所谓的小豫王亲信,其实都是看在完颜匡的面子上才护卫他,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恪尽职守——居然有些人一旦从襄阳的苦战抽身,竟就地游历起南宋的山水来了,当然了,也有令行禁止和小豫王同行的,这就暴露出完颜匡麾下并不团结的弱点。结合他们适才谈话的内容,林阡有理由相信:他们内部派系众多争权夺利,与轻舟说的襄阳十胜论完全契合。 段亦心脸色苍白,经脉仍不曾顺畅,他注入她心脏的真气还在往她全身运送,绝对不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敌人中途打断。甫一分清敌我,不允他们进来,才刚有人到洞口,他便迅速一心二用,右手继续救她性命,左手长刀对外挥斩:“饮恨刀林阡在此,进来一个杀一个。” “不可……”段亦心来不及劝阻,他那一刀就给外面缓步移近准备探头进入的金军高手们演示出了“洞天石扉,訇然中开”的炸裂景象——一瞬功夫,洞口的山石土崩瓦解,先锋们灰头土脸全被这爆炸物惊得杵在原地…… 中坚们原还强行镇定,以为这只是一惊一乍:“唬谁呢,你是林阡我还是林楚江呢……”只因林阡不可能杀不死人……话未说完,先锋们接连吐血,中坚们顿感不适…… 随着前面的中间的一个个渐次倒下,后面或有临阵畏缩的,或有色厉内荏的,或有战念飙升提起刀枪的:“恶魔林阡?”“怕他作甚!”“他躲在此,不惜自报来历,说明他现在战力极低。” “说得是!再强的人也有落单、或者不方便的时候,适合咱们干掉他,拿他首级去攻襄阳!”胆色来源于理智,“弟兄们!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那几十个人分作三派,最后却大部分统一在最后一派:战!“冲!” “岂能再次连累襄阳。”深知对手不弱,林阡打定主意认真应战,一边融汇林楚江、程凌霄、渊声所教的强悍招法,一边专心用完颜永琏、和尚、燕平生的慈悲之道化解戾气,敌人不管是接二连三冲还是一起上,全部都被他有轻有重恰到好处地打退打伤。 “游刃有余……”段亦心暗自震撼,适才她之所以说“不可”,是因为受过林阡“收刀太猛”的害,怕他乱打先把这洞窟打塌了害人害己,现在看他打得从容总算放心……放心没半刻就觉得脸被什么一擦而过,心念一动,正上方果然落下了第一粒土。 “莫走神。”林阡提醒她潜心勿用、凝神接受他的内力,她赶紧缓过神来,服从地不再怀疑,任凭他气流打通她经脉。 期间他一直一刀一杀,来一轮攻击就打散一轮,观其刀法,气势、膂力、境界、招式、内功、速度、意志,无不是妙到毫巅,出神入化,“如寓天地自然,富含动静变化,幽微似具神玉为骨,大气盘旋如摧霹雳。”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欣赏,因为只要看就会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少年人,他竟懂得,以放神八极之刀,骋通天尽人之怀…… 然而,即便明知他真是林阡,还是有不怕死的金人不顾一切往里面杀,所幸不消半刻就越来越少,留下的当然是自恃武功极高者。 隔空交击多次,林阡掂量出实力超群的约莫十个高手,九个在沈延水准,一个在穆子滕上下,他们都不是他能轻轻松松击败。 便那时,头顶碎石越落越多,纷纷扬扬如雨泼打,陡然从天而降一本兵书状的物件,刚好砸在其中一个金人的肩上,那人一愣,找到借口不用跟林阡打,俯下身来拾起一看,喜不自禁大声叫喊:“诸葛孔明的兵书!” “当真!”众人虽在苦战,却都喜出望外,喜……不过刹那,对面一道弧光袭来,强行从那人手中将兵书勾带走:“我家军师多,归我!” “……”谁想到会有这变故?金兵们全都气不打一处来:“果不其然!”“林阡!掠夺者啊!” 尘雾间七个高手一并再上,他提速运力一刀猛斥,飓风中刀色如霜气吞万里先下一城,地面火星随锋芒一同涌荡喷溅。 对面默契集结七星,阵势夺魄反向逼扫,霎时与林阡隔空袭来的饮恨刀强势对冲,交缠撞击,风起云涌。巨响声落光线稍清,那七人全都横向飞出,林阡步子也移了半寸,内气一动,他身侧段亦心便一声惨呼。 他赶紧回头顾段亦心,然而内气分回她多了些,就拦不了后续三人再次攻入。他们武功更高,自然冲到更近,一见此地孤男寡女、段亦心还衣衫不整,他们脸上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武功最厉害的那个瞪圆了眼睛抬斧就砍,气愤不已:“一边寻欢一边打架,竟是这般瞧不起人!?” 林阡右手始终不离段亦心,左手击飞两个后堪堪格挡了这一斧,忽然间两边的气力调运开始出问题,她觉察到他脸色微变,知道他难免被她连累:“盟王,别顾我,你一个人走吧……” “必须顾。”他微笑,很快化解了内气郁积的结,“说好要掩护你到万州,现在还差一步。”她一怔,没再开口,原已枯死的五脏六腑,终于又感觉到甘泉的滋润。 彼时洞窟内乱撕鹅毛,四面动摇真有坍塌之势,林阡思及段亦心情境凶险、受不得半点干扰,而此地地形极度不利,若再滞留只怕要被越来越多的金兵合围,心忖“必须赶紧离开”,遂意欲再加把力道快刀斩乱麻,但既然用饮恨刀法再加力容易走火入魔,便毫不犹豫选择施展魔门“万云斗法”,风格骤变,那位持斧的高手被杀得猝不及防,立竿见影就满身是血倒在道旁。 “段女侠,得罪了。”他不得不裹紧了她揽在怀中,一路从那洞窟里往外杀去,腾挪辗转,左劈右撩,横冲直撞,十步一人。 突出重围,雪光血影里,见不到林立的刀枪剑戟,而只能感觉他铺陈金戈铁马、蔓延热血万丈…… 看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刀法?模糊地去探索意境——卿旭瑭横扫千军,越将军神威千重,而他,束万里山河为一线! “兵书宝剑峡,兵书在此,那宝剑又在哪里呢?”哪里?那一路,落满了剑。 还在哪里?眉中藏剑鼻悬胆!  重见天月,望长江烟水澹澹,雾雨蒙蒙。 “和先前的浩浩荡荡相比,竟别有一番风光……”当追兵们的喧嚷愈发远,段亦心的经脉也畅通不少,正自回忆江水的汹涌湍急,忽然好像回忆到了什么不该回忆的,这一晚全部都不能再回忆……身体一颤,脸色惨白。 “原本是我军遇伏,没想到会连累你,段女侠。万分对不住。”三峡名胜极多,林阡通过地标分辨出所处方位,意识到已在可以对盟军求救的范畴,但本来是自己心急才离开柳闻因、单枪匹马当先来援越风的,此刻再发信弹劳师动众来给他接应没有必要。林阡想着“敌人再多,我也能对付”,便在野渡旁拖了条破烂的孤舟,修补片刻试了可以下水便立即付诸行动。这时他转头来发现段亦心眼神空洞、失魂落魄,总觉得她今夜的所有遭遇都是给盟军挡了灾劫。 “没关系我们扯平……”她急忙说,面对着一个擎起火把扶她上船的林阡,她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红,控制得比舞刀弄剑累多了,“我能走……自己来。” “段女侠,你救了我越风将军大部分兵将的性命,这份以德报怨的恩情,林阡此生都将铭记在心。即便将来你可能隐居世外、林阡未必能还,但只要你有用得着林阡的地方,林阡便一定会不遗余力。”他诚挚地对她承诺。所谓以德报怨,当然是指襄阳城一度风传“吴越夫妇之死是金国细作段亦心和变节的惊鲵所致”,中线的红袄寨兵将不止一个曾与段亦心不共戴天。 “并不是‘怨’。只是太多巧合引起的误会。”她轻声叹,“即使如此,盟王和天骄还是认可了我的为人,哪怕要冒着失去自己威信的风险……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 “当今举国大战,金宋之分一目了然,同道反倒隔镜两端。”棹临长江,他忽然想起那个最初憧憬江枫渔火的自己,想起云雾山上那些可爱的暂时却都回不去的战友,想起受战争迫害永远回不来的麾下和敌人,他真想尽快结束这动荡的乱世,“待有一日天下太平,两国之间再无争议,清浊才是泾渭分明。” “嗯。”她懂,他说的是江湖,和她想的一样。行到窄处听他叹惋,她于不经意间转头,那时天上有月华倾泻,穿过半空遮蔽的横柯,流淌到他的身上,稍纵即逝,却刚好逢他回眸,那忧郁的眉眼,深沉的面容,寂寞的双肩,竟和这凶险却壮美的山河一起构成了一幅清幽水墨,她觉得这辈子她都忘不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了。 忘机不过片刻功夫,争端便又寻上门来,谁教他是林阡,必在风口浪尖?风紧,段亦心骤然耳朵一动,还未提醒林阡“小心”,那千钧力道便从高处猛降,断崖式落坠刀光白花花一片直笼林阡。 “段女侠,靠你了!”林阡反应自然比她更快,早已判断出敌人方向以及强度,故而一边拔刀拒之,一边将船棹交托给她——当然要继续划,此地波涛汹涌,礁石暗潜,本身就不宜久留、更适合敌人突袭,唯有赶紧离开西陵峡去往水势稍平的巫峡方才能对他俩有利。 段亦心即刻听从。于是在林阡与不速之客的五回合攻杀间,小舟毫不停息地又朝西行进了数丈远,甩开了不少随那人而落的等闲金兵。但随着他们的络绎落水,段、林二人心情却轻松不得,只因被刀光照彻的战局他们清楚看见来人是——卿旭瑭,所以,没人掠阵又何妨? 林阡,敌人再多,你也能对付,那敌人至强呢? 卿旭瑭和段亦心的那一战本就才结束没多久,避开越风等人之后,显然还在不远处寻找儿子和段亦心,想必也已见过了完颜匡那帮追赶兵书的残兵败将,之后立即就闻乱而来。“这样说来,越风确实就在不远。”林阡笃定接战,他向来如此,通过山水可确定大致的地点范围,通过敌人可追溯我军之精确所在:卿旭瑭既然在这里,越风必然也在附近——这里虽然离段亦心落水处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不能对越风刻舟求剑,一旦确定宋军此刻离他不远、而他也确实需要援助,林阡便不再吝惜腰间信弹。 虽有不少寻常高手落水,到底还是有金兵赶上,小舟从此左摇右晃速度减慢,使得更多原已落水的渐次追及。林阡不可能任凭这些人挤崩了船,但更不可能教段亦心冒险动武,因此不得不再度一心二用,短刀群攻,光洒满江豪气,长刀单挑,刃显一世无双。刹那之间,危殆变安然,横扫兵械如卷雪,掀翻武将似割草,随着江面变得稍许开阔,船上又只剩下他、段亦心、卿旭瑭三个。 东西走向的船速再快,也比不上上下翻飞的三刀更急。那时,林阡因为救段亦心折耗过,体力大约在素日七成,原以为可能及不上对手,怎料想卿旭瑭原来也被段亦心折耗过?也在素日七成左右!林阡打了七十回合还占上风,方知自己白担心了一场,状态一样,便打得过!自己内力完全比卿旭瑭高啊。 “要我越将军白跑一趟了吗。”林阡一笑,正要放轻松,突然就……岔气了。以为是错觉还想逞强,越打下去发现越糟。突如其来的状态崩盘,要么是因为他刚帮段亦心打通经脉,要么,就很可能来自于卿旭瑭刀法对他与饮恨刀之间交流的干扰,毕竟朔风刀的苦寒、凄凉意象,是那么精准地克着他的心境…… 而当内力优势开始失去,刀法便愈发被卿旭瑭克制,林阡初还想掩饰着不被发现,越打就越力不从心,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状态不佳、内力与卿旭瑭差不多的情况下,饮恨刀法对朔风刀法完全无力,急忙像五天前大散关之战那般对卿旭瑭立刻改换“万云斗法”,那是这些天来他只要饮恨刀不顺就选择走的路,一招鲜屡试不爽……然而—— 卿旭瑭又一次临阵刷新了林阡的认知,居然对“万云斗法”也有着突破的法门! 万云斗法向来速度越快威力越大,但用不着很快就已够摧枯拉朽,然而,只要对手看出速度的诀窍,就会像卿旭瑭这般,只需与林阡一样快、一样连贯地打出二十五招针对性的“万风来号”,即可击破!而这魔门刀法,虽说在河东时林阡和燕平生一起精炼过,但现在铁定打不到最精湛、招式有的是漏洞可钻,所以会被针对性破解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卿旭瑭怎就这么快全部破解了?! 恍然大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散关之战自己用万云斗法震慑卿旭瑭时,看重的是“那刀法在河东之战曾被谢清发用来震撼过卿旭瑭”,却忘了但凡绝顶高手,既被震撼过,便一定上心、破解,不惜苦思冥想、殚精竭虑,大半年了,卿旭瑭怎可能不会破!所以西陵峡之战他把林阡给他的震慑还给了林阡!不愧过去的郢王府第一! 林阡完全想不到此人从饮恨刀到魔门刀法一路压着自己,而自己的内气始终不增反降,再打下去,该不会是要……入魔?!怕是连入魔都没资格!越风等人还没来,天要亡他于西陵峡? 三峡,倒也不失为一个壮烈的葬身之处,当年他就是执着那个女人的手在这里燃了一把燎原的星火……心一惊,越是在这种腥风血雨里,他越能记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容和话—— “他现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制,也是可以原谅的。就像做生意的时候,没本钱时你是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往无前的,那种一身轻松和不怕失败,是有本钱时你的注定缺失。” 对,那就当你林阡现在就是当年的你,初涉江湖,一无所有,无知无畏,你对战他时,该怎么打?! 谁规定的打不过就非得放弃饮恨或走火入魔,还有物我两忘的领悟和提升不是吗! 一瞬忘我,回归本我,那样的我会怎么打?我会……借着环境打出气势! 卿旭瑭微微一怔,只因林阡手中刀法剧变,前所未见地……明明外强中空……而卿旭瑭却打不穿那外强…… 这是什么刀法,最先只是徒有气势而已,却直接舒卷一幅奇峰连绵、怪石横陈图景,分明是不远处西陵峡的“白狗峡”景象,竟然从刀法中借来呈现! 卿旭瑭极力平静,当即思索破敌,刀法连环进击,彰显变幻莫测。林阡却变得更快,依然占据主导,那时刀法不再怪异、险奇,却拉伸出美不胜收的岩壁如月、重山如扇,那好像是西陵峡里的“明月峡”……卿旭瑭不得不遇强则强,极速跟上,刀法兼具雷霆万钧与行云流水。 不容喘息,林阡又把“牛肝马肺”和“兵书宝剑”接连展现,刀法中联翩无数的壁立千仞、飞瀑高悬意象,使打的人、看的人和接招的人一起淋漓酣畅。不经意间,又巧夺天工地起承转合到“黄牛峡”,刀法中彷如有九龙入水,冲波逆流,雄伟之至——当然巧夺天工,本就是自然所造!卿旭瑭顽抗到又百回合,才终于对着林阡创新的刀招各个击破,但那时林阡怎么可能等他,又给他丢下了旷世难招,“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那时林阡完全失去原有的饮恨刀法、失去魔门刀法,只是个游历三峡的迁客骚人,玩转着大峡套小峡和峡中有峡。一旦和四面八方的水域融为一体,那一刹林阡连人带刀都化为乌有、与这天地万象融为一体,教卿旭瑭登时有种“我正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悲郁,林阡的刀霸悍无匹,仿佛在说:刀法的凄凉,留给你自己吧…… 值了,我原是在跟一个刀魂打……虽然悲郁,卿旭瑭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欣喜。但他蛰伏在郢王府那么久,好不容易遇到曹王那样的明主,绝不允许被别人说他“出道即巅峰”,必须要想方设法不被林阡终结和……把林阡终结! 竭尽所能地要把战局拉回到内力而非气势的比拼,那只需找准一个切入点便可以,是哪里,哪里!卿旭瑭灵光一现,对战这西陵峡的险急,我便打出“以险制险”,倏忽沉淀心境、刀人合一,也是临阵创出足以一招鲜的“河山北枕秦关险”、不、还有“人心之险甚山川”,林阡,你我且看谁更险! “盟王……”段亦心原还吃惊卿旭瑭这一刀的妙手偶得和切中肯綮,关切的话还未出声,便转为惊艳的叹息,随着孤舟的漂移和气候的转变、林阡的刀法妙然化为“朝云触石上朝空”,不再凶险,而是磅礴无垠、绮丽幽深,只因为—— “西陵过了,到巫峡了。”话声刚落,林阡终于靠这段气势的发挥寻回内力,轰然震响刀光暴涨,径直把卿旭瑭打下了江水,同时对越风等人再次发送不必来援的信弹。 “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再行一里开外,段亦心才从惊撼的状态走出,那一刻巫山的云腾雾绕烟弥雨漫,氤氲在整片视野实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刀法引起的。 还没说话,小舟一声裂响……又失误了,打爆了?!林阡赶紧在樯倾楫摧之前带同段亦心跃入江潮。  休整半夜,一路向西,紧追着越风等人的暗号赶往万州,天快亮时,他意识到她不能这副样子见人,便带同她在山野间找了一户难得的人家,那地方应是不久前刚遭兵燹,主人家早已避难离去,却刚好因为仓促、留了些不要的衣衫。 “段女侠,将就着穿吧。”他做主惯了,直接牵出一件就给段亦心。 “……”阳光洒在段亦心身上,闪烁着陆离的色彩。 “好,就穿这件了。”她尴尬了一忽,柔和地回应了一句,没拒绝这件蓝色的衣裙。  重归巫峡胜境,奇峰嵯峨,烟云缭绕,山岩嵌金盔银甲,江流蕴诗情画意。 “万峰磅礴一江通,锁钥荆襄气势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地方,亦雄亦美,她从未想过,今生会到这里一游。 “段女侠竟会吟这么多诗。”他坐在船头自行给手臂裹缠,说了这么一句,听她沉默许久才一愣,这话好像说的有歧义,可别被她误会是藐视,“啊,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在下……”口拙,越解释越掩饰,她本来还真的误解了有点愕然,现在看到他略带窘迫的样子更增惊诧,盟王他,私底下竟和小王爷一样喜欢脸红吗。 想起小豫王,心里忽添堵,赶紧转头,转移话题:“娘亲教过一些。巫峡诗我最爱东坡《巫山》,‘孤超兀不让,直拔勇无畏’一句。” “与段女侠确是相配。”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她在巫峡的江上吟诗。 “盟王最爱哪首?哪句?”她坐船尾,远远看他。 他想了想,回答:“应是李频《过巫峡》,‘削成从水底,耸出在云端’一句,峭壁自水底磨砺而生,高高矗立于云巅之上。无论对习武,或做人,都有些启发。” “倒是像你做派。”她笑了笑,巫峡是三峡最长一段,没想到在攀谈中这么快就过去了,“此地风光旖旎,教人眼移不开,盟王大可多取些意象,创出更多的绝世刀法。” “怎样绝世,我来会会!”却在那时有人突然开口,打破了他俩平和的聊天气氛,明明都在警戒,偏偏没听得到,那人从哪来?他现身之前,仿佛分散于江天一色。 巫峡峥嵘转瞬逝,瞿塘迤逦接踵来。那人……林阡没想到会在!但是立刻懂了原来他在! 第1505章 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 “怎样绝世,我来会会!”那个名叫战狼的金国第一高手……竟这般始料未及、却又合情合理地从天而降。 始料未及,因为林阡派“灭魂”打探的情报里,从大散关转战三峡的金军名单里并没有他,尽管林阡提防最多的就是他,还是忽略他本人擅长反侦查; 合情合理,从前因看,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与其兵分两路对付林阡和独孤清绝,不如集中优势打击其中之一;从后果看,难怪林阡今次明知越风遇险却营救过慢、越风现在也是一样对林阡的支援迟了太久,很明显此地的海上升明月被干扰了,林阡在见到战狼的第一刻就立刻懂了原来是因为他在! 懂的一刹,紧随那人的出现,日昏月暗,雷暴倾盆,山势陡高,江水猛涨,林阡和段亦心都差点没能站稳,只觉是他手中剑将夹岸高峰拉近、长江河道压窄!置身雄浑,不敢转身,恐被天关地窟吞没。 “镇全川之水,扼巴鄂咽喉……”段亦心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瞿塘峡。离万州真的一步之遥了,与父亲的距离也渐渐更近,为何心里又泛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林阡却哪有像段亦心这样的闲情逸致心情起落,狭路相逢,你死我活,对方剑光闪现之初,他便已双刀出鞘与之辗转腾挪。然而那局促的空间里早已没多少移动余地,没关系,那就脚踩峭壁上下来去!在段亦心失神的片刻他接了战狼三十余招,在船的两侧也就是两岸之间拖曳了一路的碎石火花与电光。 一边双脚踩踏山岩上下走壁,一边双拳四手来回搏击,谈何容易?奇峰异石,下端如斧削般陡,上端似刀劈般悬,随着小舟的平行移动,有时头顶会遇到摇摇欲坠的怪石,有时脚下还时不时地因水打滑。林阡原本就不是战狼的对手、又刚经历卿旭瑭之战不久,怎么看都不可能在对方的战史上留下姓名,却在最初对敌时就沾了这地形的光,在这场特殊的比武中他终究可以占据一席之地。 不错,前几天在大散关林阡就计算过,战狼的内力和剑法比完颜永琏还高,是挡在独孤清绝对天下第一追逐路上的劲敌之最。所以与先前打等闲之辈的游刃有余、打卿旭瑭的平分秋色都不同,打战狼,他需要超常发挥和运气笼罩…… 想不到,运气先来了:大概是鞋的关系?五十回合战狼脚底打滑了五次之多。既然运气都站你林阡这边了,不能超常发挥太说不过去—— “西陵巫峡都打过,就差瞿塘十三刀了……”林阡一笑,静下心来借着环境自创刀法。上一战自己给战狼贴过的标签“无论群攻单挑,世间都是数一数二”“而且他百分百克渊声和林阡”,这些统统要在这一战由自己亲手揭开!因为战狼克渊声的那些剑谱,是三十年前创,早就已经旧得刻舟求剑!“这双刀怎样绝世,我与阁下一起会会!”他林阡也想看看,把瞿塘风光打进刀里会是怎样一副江山图卷,不同在于,饮恨刀在他这主人的手中绽放而敌人只是那一刀的观众和对象! 拜战狼鬼魅般的速度所赐,林阡身形与步伐被磨练得空前幻变,带动着饮恨刀打出了轻灵更甚磅礴的前所未有观感,以往的山天一色妙然被云天一线替代。当时当地却只有身为对手的战狼才知,那刀法的观感注定假象而已,实质却仍然是专属于林阡的险峻,见只见眼前少年左手掀惊涛骇浪,江似拔地,右手驭群山奔腾,峰若刺天,时而耸峙于船南,时而巍峨于船北,颇有“我代瞿塘收万壑”的主宰者气势。 不过,战狼毕竟实力更强,仗着他臻入化境的剑法,对着林阡这令谁都叹为观止的瞿塘刀亦能逐一化解:“你那与周围环境相契合的气势,在我眼里不过尔尔。”傲然冷笑,内力与剑招一同厚积薄发,激起的两岸尘沙遮天蔽日,裹挟起杀机如巨墙般朝着林阡倾轧。 幸运之神不是时刻都在林阡那里,林阡也没想到,竟会在这临危一刻被运气落井下石——原就难抵战狼的致命一击,脚还遽然打滑直往剑锋撞……急中生智,身一微侧,对方长剑先击在他腰间酒壶之上,直接将它轰了个粉身碎骨。酒壶当然挡不住战狼半点力道,四散的碎片还难免有伤及林阡的,却令战狼走神了须臾也令林阡嗅到那酒气觉得香气扑鼻,提神极了…… 同时他还喝了几滴,错觉这烈酒是他自己摔出来的:“好酒……”一时兴奋,半疯半癫,早不管腰间剑伤,开始将“上善若酒”与瞿塘相融。一度弥散在天地之间的刀魂,忽然通过酒气凝聚出个人形,寂然于山水中踽踽独行,似要更近距离地将尚无灵性的万物同化…… 如是,瞬间就将意境填补得愈发丰富,使方圆几里的刀、人、景完全合一栩栩如生,反而使林阡在受伤后与战狼继续持平了十几回合。便因如此,他终于能像独孤一样,接触到战狼剑术的边界。 “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果然绝世。”战狼掂量得出林阡刀法,表象的雄奇,源于根质的深邃,“可惜,辉煌的东西总是短暂,林阡你说是吗。”目光如炬,仅仅是微微倾斜向上的眉,就透出即将祭出杀招的凶狠。 林阡心一凛,这睥睨天下的气度,我只在他……独孤清绝的眼中见过…… 还没回神,对方袍袖拂展,一股不容辩驳的巨力顷刻涌出,与此同时,林阡仿佛听见了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古刹钟声……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独孤分明说过,战狼的剑法能令对手感到有很多只巨钟压顶罩下,可林阡却充耳全是嘈杂得令他头疼的钟声、梵音,和独孤所见所闻完全不同!这当儿,面对克星的非人战力,林阡几乎只有挨打的份,别说没力气,压根没心情去提刀…… 慢着,非人战力……非人……就在身上被连续刺击了两剑之后,林阡突然心念电闪,想起七方关附近薛焕和轩辕九烨的一句对话:“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太像渊声的遭遇,历史重演,想看谁是害王爷的幕后黑手,故技重施。却没料到,不过是有人在三十年后模仿犯案。”“林阡这种非人战力,我给你薛焕变一个出来?!” 大散关之战那稍纵即逝的念头,忽然间回旋到林阡的脑海——其实,陇南文县的四村血案,一直只有宋恒一个代罪羔羊,然而真凶到底是不是林阡、闻因和轻舟究竟有无包庇他?林阡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心安理得地逍遥法外!如果林阡想脱罪,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有另一个歹人掌握林阡行踪,冒充林阡对民众进行屠杀,但那人需要具备和林阡相同甚至更高的武功…… 半魔林阡“非人”战力,世人默认寥寥无几,当时的陇南找不出半个来,可是,隔了几日战狼从东线回来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战狼就是这个冒充林阡的歹人,他的身高体态,如果不刻意装作尉迟和,确实是和林阡极为相似的……林阡此刻虽然身上不时地被他那把名叫“血狼影”的剑刺出窟窿,却忍不住疑惑和惊喜:真凶到底是谁?武功高强,白发苍苍,难道,真的是他! “谁说辉煌的就短暂,天地日月,亘古长存……”笑而不皱眉:撑下去林阡,你要让真凶伏法认罪! 秉性不认输的林阡,即使满身是血也一直顽抗,一边拼死抵御一边寻思破局,一边越打下去就越确定,战狼具备一切栽赃嫁祸他的条件和动机!因为战狼这些天来只在做一件事,逼他林阡入魔!是的,战狼从出现以后就始终都在逼他入魔,为了要他万劫不复,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是打饮恨刀法,林阡都一直克制、收敛、生怕自己入魔祸害苍生,可战狼却不惜一切代价,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在必胜的情况下还要对着段亦心攻敌必救,只是为了逼他林阡尽快入魔回不了头……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曹王府里,竟存在着一个这样的悖逆曹王原则、却令曹王对他诸事都言听计从的巧人!? 而林阡,一切却都是推测,没有直接证据指证,逆境之下,还不得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伤得越来越重、上气不接下气的他,饮恨刀在梵音的干扰下极为困难才提得动,也曾想过平心静气等候战狼的破绽出现,却可惜战狼的攻敌必救之计太毒辣,令他为了保右侧段亦心性命而不得不被放空了左路防御,下一刻,想要守住心脏要害,竟然只能糊涂地跨级跃升…… “盟王……”段亦心被他保护得毫发无损、瞠目结舌,只因那时他虽然已身受重伤,浑噩间却还宁可将她扑倒在地也要护妥她,同时他还不放弃地反手向着那劲敌挥刀……若干年前他在山东对付高手堂时也曾有类似的一幕,那时她只是个路人,叹息说“即便战到一身是血,也不想战友或爱人受任何伤,那种威武不能屈的感觉,若豫王府有,豫王府又哪会走起下坡。”盟王,如昨般威武不能屈,而我,是战友对吗…… 她毕竟豫王府第五,虽然伤病未愈,也看得出林阡被战狼克制得死死,当他被打得满船是血、想反击只怕没这么轻易,事已至此她岂能一直袖手,刚刚林阡的瞿塘之刀传递出什么她看得清楚,他怀刃浴血独行于天地只求与万物万象绝对互信……“盟王……我便是同道,我永不负你。”此刻靠得这样近,呼吸清晰可听,段亦心忽然温柔一笑,用力将林阡推到一边,拾起他脱手落地的右手饮恨,冲着那泰山压顶的血狼影亮刀! “段女侠……”被饮恨短刀的寒芒惊呆了足足半刻的林阡,醒神时完全拦不住也追不上,那女子挥斩出一刀“松际微露月”几乎为他拼命,紧接着,“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直接施展出她的极限,漫天遍地雷辊电霍,威力虽不足以与战狼匹敌,却不知何故使战狼愣了一愣,继而帮林阡渡过了这绝命一击……缓得一缓,林阡立即蓄力持刀追前续打,战狼毫不迟疑一剑撇开段亦心,与林阡长刀“天下英雄如电抹”轰然相撞,险些将段林二人先后击落江中。 危难关头,林阡一手扶稳段亦心,一刀“两山夹抱如门阀,一穴大风从中出”借势冲灌,而段亦心也是调匀气息、从容一刀“清溪深不测”掠阵,强强联手,战狼应变明显不够及时,被林阡识破这一剑中有一招仓促的“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而这一招,明明是压制入魔的…… 战狼此人,恐怕是他见过最无情的一个对手,所以才能在压制入魔和推动入魔之间切换得游刃有余,试想,这种时而压紧时而松弛,不就是一种变相的推动?压制入魔代表善、佛,推动入魔代表恶、魔,切换游刃有余,那此人岂不可怕,可怕至极! “段女侠,躲我身后去,不必……”林阡看见段亦心面色惨白,心知她前一刻才经脉逆行过,此时绝对不允许她再为自己冒险,打定主意,即刻上前要挡住所有攻杀,遇上个同样倔强的段亦心,宁可为他牺牲怎可能让开半步:“盟王,你受伤了,我来!”见此情景,战狼神色难得地铁青:“既是郎情妾意,那就携手下地狱去。”整个剑锋顿然充盈杀气。 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凶险时分猛然从峭壁上空冲下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剑如飞龙直将战狼之剑荡偏,但教人无法喘息的是另一人却刀似朔风蓦地朝林阡段亦心砍来—— 无疑,这两人彼此不是战友,而是一路互打着过来的,朔风刀的主人浑身湿漉当然是林阡夜半的手下败将卿旭瑭,而另一个人……比见到信弹后本该来援的越风来得还快,却是比谁都对战狼迎刃而解,正是残情剑主独孤清绝!远道而来的他虽然状态不在最佳,但要打一个被林阡折耗过的战狼当然能势均力敌! “独孤你来了!”林阡喜出望外,一边执意将段亦心拦在身后,一边继续以饮恨刀对战卿旭瑭。 “卿旭瑭归你,战狼拜托我。”独孤清绝一如既往地臭屁一笑。战狼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散关,不知道有人的眼睛从来都只盯着天下第一。 “我说的来不是现在,独孤,这地方,是瞿塘峡。”林阡重重呼吸着这口熟悉的来自九年前荒原上的江风。 独孤清绝一愣:“哦?是这里吗?”对付战狼岂可走神,一不小心他左手就被割了一剑。 “独孤……”林阡察觉到独孤也血溅飞沙。 “歃血为盟,虽是形式,也是要做的。”独孤清绝豪气一笑,继续提握残情,思索境界提升。 林阡一愣,面前不再有刀浪剑花、山岩江流,有且只有一股股喷涌而出的热血,从宋贤新屿文暄到风行夫妇,到瀚抒到吟儿到宋恒到独孤全都交汇到一起,云雾山前十名真的是一个都没有少,理想实现,他不由得也豪情干云地大笑。于是段亦心惊诧地看到,他的刀就像被这些血开光了一般,随着这笑声的中气十足而突然把本来还能与他持平的卿旭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独孤清绝从来就不是只耍嘴皮子的,今次他来,本意就是想继续拾起未完结的大散关之战——那天他和战狼的决斗被厉风行战胜凌大杰而打断,还没完,总要看看,睡和醒的一线之间,梦和现实的一线之隔,是不是如他所想也是可以利用的残念?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正到瞿塘峡里即将打出这剑境时,他忽然觉得有更高更强更多的残念等着他,先前的那些被兼容并蓄了用不上了——可能也要感谢林阡提醒他原来瞿塘是个他早就该来的地方,不是一道完全没有生命或意义的风景线,瞿塘歃血为盟抗金,岂可少了我这天下第一:“大千世界,所有事物,都是看似并无联系实则冥冥关联。所谓残,所谓藕断丝连,在念,在识,在感,在一切……” 那一剑,对战狼而言,看似毫无力量又力蕴千钧,看似速度放慢又近在眉睫,看似破漏百出又无懈可击,“棘手之至……”战狼凭着无上内力方才与独孤清绝制衡百招,事先岂会想到独孤清绝和林阡一样如此善于境界跃升!?而一旁那个林阡称呼为“段女侠”的神秘女人,究竟为何……会使出我段炼年轻时的招法,“松际微露月”,她姓段,难道说,她……  瞿塘峡内的这两场比武,意料之中平手到那日正午,被闻讯而来的越风和高风雷两路人马一同打断,金宋双方的刀枪剑戟,相互却又继续缠斗到了午后。 战狼带着重重疑虑回到金营,许久才想起问手下他今次来中线的正事:“肃清已然一夜,‘惊鲵’可抓住了?” “依然毫无头绪……”副将摇头。 “完颜匡手下,养了一群怎样的废物。”战狼不愧细作出身,神情教人看不出悲喜,本该怒骂的语气也是淡得出奇。 “发生了什么……段大人?”高风雷一愣,赶紧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昨晚除了伏击越风、围攻林阡之外,金军还有其余战事。 战狼示意,副将才说:“伏击越风之外,段大人与完颜匡合作‘抓惊鲵’,他教完颜匡在中线放出假消息,称‘临时决定由完颜江山前来三峡助阵’,这位前锋都统向来是中线宋军的眼中钉,是以惊鲵得知一定会极度紧张、立即发送信鸽给落远空。” “惊鲵心急、露出马脚了?而且襄阳宋军也因为完颜江山而误出救兵、从而自行削弱了?”高风雷喜道,忽然意识到这两点当然都没有发生。 “不曾。那是个十分谨慎的细作。朱雀对可疑人物肃清一夜,也未能如段大人所愿。”战狼的上策失败,是因为出现了波折,副将说,“那信鸽在靠近襄阳的地方意外被完颜匡的手下射落,可能正是此举打草惊蛇,襄阳宋军没有收到那条假消息,而‘惊鲵’也很快觉察凶险而蛰伏。” “确实打草惊蛇,好在收之桑榆……”战狼整夜在外都见宋军行动滞后,本来还以为惊鲵必定落网,没想到完颜匡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细细一想,这确实是个意外,完颜匡不可能是故意破坏,没有人比完颜匡更急着拿下襄阳城。 “所以,昨夜我军四处碰壁、一无收获?”高风雷略带失望。 “怎会没有?若非惊鲵一脉蛰伏,林阡对越风的救援怎会贻误?我军到底还是走了中策。”战狼当然注意着要维持金军士气,内心却无比痛恨这信鸽被截的枝节,这种千载难逢的意外居然这么凑巧地利于宋军地发生了,“原本天助我也、可以趁海上升明月的失误绊倒林阡。不料好事多磨,那个名叫段亦心的豫王府第五,她竟帮助了林阡的人。高将军,她到底是怎样的来历?”他在回来的路上才知段女侠是豫王府旧人,故而问起高风雷时不免语带窥探之意。高风雷即使不回答,战狼也是决意要查的。 “亦心她!”高风雷猛然脸色煞白,恨得咬牙切齿,“我适才见她的样子……实在是,只怕是,唉……” “大人,据卿未晚身边的人讲,卿未晚想杀死小豫王,段亦心愤怒与之决裂,卿旭瑭后来才到场,却是真的打了小豫王身边的护卫。”副将说。 “什么……”战狼一旦关心起二线的事,才发现二线比一线发生得更严重,他知情太晚,要补救已来不及,“小豫王身边的护卫,那不是完颜匡的人吗?!” “是……”副将说,“卿老大人还在找儿子的下落,末将也不敢叨扰。却听得闲言碎语说,卿未晚企图对段亦心不敬,所以可能被林阡一刀打死了……” “什么……”高风雷脑补出段亦心所受的一切屈辱,这才懂这中间太多的阴差阳错,急得跳脚,“就这样……便宜了林阡那厮!?” “我与完颜匡的表面合作,就这般被他卿旭瑭两个匹夫搞砸了。”战狼心里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他也知道完颜匡和曹王素有嫌隙,然而两方不至于关系恶化,谁想竟因为卿旭瑭父子和小豫王而加大了裂痕?邻近就是完颜匡的地盘,卿旭瑭居然完全不知收敛——曹王是不屑政斗,他战狼是不善于,而卿旭瑭这草莽,看来是彻头彻尾的不会! “如此,岂不是会放了‘惊鲵’一条生路。眼前万州,又该如何拿下?”副将担忧地说,高风雷也总算回过神。 “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不过好在,他有软肋可以对付,慢慢来。”战狼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案上茶水,“最迟月底,我会将这支南宋官军赶出去。” 高风雷脸上这才阴转晴,由衷笑:“那就好!段大人,有什么用得着风雷的地方,只管调遣!” 战狼远远望着高风雷大步流星高兴出帐的背影:恭喜王爷,又获死忠。高风雷虽也是个勇高于谋,却可能是早了一年归顺、在战场上受过磨练的关系,表现得中规中矩,不像卿旭瑭那样会给王爷添乱,是战狼可以完全信任和托付的人。 当然了,绝密的情报,或者八字才打了一撇的事实,还是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比如……战狼适才一边说话一边看见的、几乎按碎在案上的惊鲵的飞鸽传书。 情急了就会出错,惊鲵也不例外,他……不,她的字迹,明明白白指向了她是个女人。 “迟早要将她剔出来,教林阡你襄阳城破。”难怪朱雀肃清一夜翻了个底朝天都对惊鲵毫无进展,调查的方向从性别开始就错了。战狼心知,大敌当前,完颜匡虽然非友却不可能撕破脸,毕竟控弦庄细作们还是直属王爷的,完颜匡和王爷迟早会通力合作对付心腹大患。惊鲵此刻确实会因为完颜匡和曹王的不睦而得到喘息之机,但短暂的安逸正是为了给她将来的末路铺垫:“林阡,走着瞧吧。”  告别了三峡的鬼斧神工、晴暖翠岚和雨迷云轻,目的地万州近在咫尺,途中越风就告知林阡,夔州盟军据点的孟良关、流年父女,已协助彭大人将吴曦大军驱逐,也算在这场三峡之战外捡了大便宜。一如林阡所说,“想不到万州之战在三峡提前了。” 林阡与独孤相扶从船上下来后,才得知今夜的所有增援贻误果然都是战狼所害,所幸惊鲵机警、得知信鸽被劫而果断蛰伏,才不曾引起比较大的损失,尔后襄阳城有战、落远空难以兼顾三峡故而只能仓促调用真刚……如今总算虚惊一场,但飞鸽传书若真是落在了金军手中,终究会为惊鲵埋下祸患。 “有没有可能金军只是歪打正着,并不知那是惊鲵传书?”闻因还带侥幸。 “不会,战狼很可能就是为了调查惊鲵来的,惊鲵是有史以来最令金军感到棘手、什么破绽都未留下的八大王牌之一,早就引起了战狼的重视。还有,大散关之战我用尉迟雪去威胁战狼,他不是算不到、而是不知道我怎么就那么有把握用亲情去撼动他?可想而知,天生的细作嗅觉让他意识到这最有可能是惊鲵提供的情报,惊鲵已经威胁到他、于他而言不得不除。”林阡摇头,“事实也证明完颜江山只是假消息,恐怕本来就是为了试探惊鲵。战狼既然有心,惊鲵半点线索都不该留下。” “那可如何是好?”闻因知道,惊鲵对付朱雀绰绰有余,却未必是战狼对手。 “那就需看我们的了。要知道,战狼他,现在不完全是细作首领,心神得被我们这些战将分来。我们要将他的神越分越多,直至关注不了惊鲵为止。”林阡忽然笑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闻因呆呆看着这俘获的笑,倏然不知双手怎么摆,见林阡没事便放下心来,转头赶紧去给段亦心喂药。 林阡只休憩到傍晚便觉身体大好,一个人在白帝城的街道打转,考虑好了怎么和落远空共同弥补惊鲵昨夜擅离职守的破绽以后,终于见缝插针地在夕阳下的人海中闲游,高峡长江、亭台楼阁、郁郁葱葱、蜀国故事犹在,却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心里就空荡荡的? 仿佛被熟悉的气息带回昨天,熙攘的大街上,发话的黑衣少年是谁,“好了,不必多虑了,吟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那个角度,他可以轻取笑靥、眉眼盈盈的少女又是谁。 对那女子的爱,早得忘却了开始,也不记得过程,仿佛与生俱来,却觉至死不渝。 正当他沉浸在遐思中时,冷不防地有人哭哭啼啼跑来,一头撞在他腿上,直接将他从过去撞回现实:“爹爹!爹爹!”然后那小人儿抱住他腿一通猛摇。 “怎、么、了……”他愣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小牛犊,赶紧把它抱在怀里,定睛一瞧,小牛犊手上还有只烤得半熟的兔子。 “呜呜呜,战哥哥把他养的兔子借我玩,叮嘱我不准我吃,我昨日想念爹爹,抱着兔子哭了一场,一不小心烤焦了,怎么办?”小牛犊哇哇大哭。 “兔死不能复生……”林阡也没办法将它复活,“只能对战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哇,娘亲要是知道沂儿欺负战哥哥,一定会把沂儿骂死打死的。怎么办,怎么办,彪悍的娘亲就要回来教训沂儿啦!爹爹我们一起躲起来好吗!”小牛犊还在哭,林阡知道下一刻他再不放开手他很可能就是那只兔子的下场被小牛犊烫个半死,一边听一边正准备把小牛犊放下来,突然他就怔在原地,如果别人说吟儿还是幻觉,那为什么现在他听见吟儿时手被烫得起泡了感觉很疼不像做梦?!吟儿,要回来了?吟儿…… 随着手心冒烟,林阡愈发清醒,吟儿,还活着?! 第1506章 此地一尊酒,歌吹拥貔貅 开禧二年腊月初,金军曾于东线真州大捷,仆散揆沿长江上下布阵,江南地区大震。 怎料,那是巅峰,亦是结局?腊月过半,挟毕再遇六合连胜、周虎和州大胜之势,两淮宋军陆续组织反击,很快便与损兵折将的金军进入全面相持阶段。 冬去春来,开禧三年正月初,金军瘟疫横行,战斗力每况愈下,仆散揆自身病重、不得不下令撤军。和州之围完全解除,金军仅剩部分滞留瓜步。 腊月下旬才刚见出这势头时,凤箫吟就意图将东线战事全权托付叶文暄、杨宋贤、李君前等人,她自己则尽快返回西线寻找当时下落不明的林阡,可惜她急火攻心导致剧毒发作,非但没能如愿走得了,更惊闻自己身上的火毒开始转化成寒毒…… “奇怪,怎么偏在这节骨眼上转成寒毒了还控制不住?”凤箫吟只得听周虎母子的话,乖乖喝火毒来中和毒性,卧床不起的那几日,忍不住自嘲,“报应,才把仆散揆骂得一病不起,自己就……” 未几,总算听闻林阡安然无恙的好消息,接踵而至的却是林阡造就四省血案、李好义叛变自立、宋恒走火入魔……“这都哪跟哪?”除了林阡归来,她对别的消息一概难以置信,岁末,总算获悉来自西线的确切情报,原是吴曦卖国、程松不战而逃、林阡被诬滥杀、李好义李贵薛九龄和周吴郑王李尽皆脱离官军……好一个宋恒,为了保住陇南和川蜀,竟然代替林阡做了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令吟儿在闻讯之后甫一忆起过去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宋堡主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主母,虽然主公不曾对您的调遣发过话,但天骄的意思是,您暂时不宜调动。接下来,天骄将作为您的屏障守住襄阳,也希望您能够作为天骄后盾、彻底消灭仆散揆的东线军。”百步穿杨军带来徐辕对她的请求。 李君前也为吟儿剖析大势:“吴曦的降金最先危害西线,长期却会影响中线和东线——据说吴曦为了效忠金帝,扬言将率领十万大军、沿江而下夹击大宋。金军向来不谙水战,一旦吴曦出川配合,后果不堪设想。凤箫吟,你且为胜南和天骄再坐镇淮南一段时日,直到确定仆散揆不会再卷土重来。”周虎在旁连连点头:“义妹,留下,怎么说也要先把身体养好——据说淮南新来了一位名医,我已差人去请他。” 吟儿当然不像周虎话里这么虚弱,名医被人请来时她正巧在庭中舞剑,“一剑无式”越耍越炉火纯青,人剑合一别提多畅快惬意。尽情舞,舞得那位医术据说极高的大夫都忍不住驻足,为她拍掌拍得医药箱都丢了还浑然不觉:“快哉此剑!!” “咦……”如此赞美,倒是和某人自吹自擂对上号了?周虎还在诧异,吟儿转过脸来,啊了一声差点傻眼:“这什么名医嘛,这可是以前的天下第一啊!”这名医,居然是渊声! “是吗!周某有眼不识泰山……”周虎正要和渊声见礼,吟儿已笑将渊声带进院:“哈哈,可惜他不小心在玉皇山论剑输给我喽。”“胡说!羞不羞!”渊声本来还在得意,听罢赶紧否认。 “当真是名医嘛?”周虎看他俩聊了半晌的武功绝学,不刻渊声还给吟儿指教起剑术来了,周虎实在是不敢确定此人的医术到底是否徒有虚名……他本就是忙里偷闲,很快就被军务召唤走,晚上好不容易回来时,看吟儿身上寒气消散不少,这才放下心:“这样说来,义妹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应当是压制住了。”何老夫人点头。 “高人啊,药到病除。”周虎连连赞叹渊声。 何老夫人笑容慈祥,赞的对象却是吟儿:“那丫头爱笑,运气总是很好。”  凤箫吟寒毒被渊声这位名医压制的同时,仆散揆病情也暂时由金国的神医控稳。 不过,那神医却并非完颜璟派到仆散揆身边的太医,而是秋冬季节被招募进江淮师旅的张从正。原本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的他,是被迫参与了本次南征,从而开启了为期不短的军医生涯,一直以来他都为兵士们治疗瘴气和疟疾。 然而张从正官位不高,“攻下派”方式强烈,素来被其余军医尤其太医排挤或质疑。那日仆散揆病得昏沉,机缘巧合听说张从正就在江淮军中。由于山东之战张从正救治岳离使之复明,仆散揆对其医术深信不疑,连忙派下属去请他来,方才救了自己一命。 “神医,上次仆散揆还说要同你畅饮一番,谁料这回连床都起不来了。”仆散揆病得奄奄一息都还不忘苦笑自嘲。 “仆散大人只需静心休养,并严格按照老夫的方法康复,不消三月,便能与老夫对饮。”张从正的话令仆散揆心安。 “好,仆散揆这条命,就交给神医您了。”仆散揆自己算是挺过了鬼门关,却深知群龙无首、斗志消沉的金军大势已去,为今之计,只能“传令下去,我军尚存于六合城下的兵马,必须展现意气风发,摆出大张旗鼓、随时决一死战的架势。” 金军的这番垂死挣扎,在最初确实骗得包括凤箫吟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仆散揆随时反扑,也骇得南宋部分州县人心惶惶,纵然“转魄”潜伏在金军内部,都不曾发现六合城外的金兵有着色厉内荏的猫腻。 乍见金兵围攻六合,叶适急忙令厉仲方前往解围,厉仲方却先于所有人看穿了仆散揆的虚张声势:“老师,我军不必劳师,敌人将很快不攻自退。” 叶适不解其故,厉仲方详述他所推敲的仆散揆心理:“仆散揆此举,既能‘虽退犹在,金军余威不减’,又可‘审时度势,寻找宋军破绽’,进能反败为胜、在谈判席上依旧对我朝讨价还价,退能保全军威、为将来金军卷土重来铺路。” 叶适点头接受了学生的建议,命令宋军“众人不必急于解围,而应注意战场全局的变化”,果然,这支金兵未能如愿对叶适围点打援,最终只得从六合退兵,既未曾树立威慑,又没能有隙可乘。 这时,厉仲方才受叶适之命派遣部将,从三大堡坞分道出击,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叶适众多门生之中,最得意的便是这文武双全的厉仲方,“唉,可惜他年纪实在过大,无法与我家文昭般配……”叶适捋着胡须满意望着城下凯旋的队伍,视线一移,就看到小秦淮义军里那对令他跟不上节奏的欢喜冤家——看样子,叶文昭这小丫头早已不再恋着厉仲方这位大叔,却令叶适万分头疼地又开始和江南进行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了?!  与厉仲方、周虎、田琳等人争先恐后将剩勇追穷寇一样,铁面黑马的“大宋毕将军”毕再遇作为六合守护神,自然也不曾缺席对金军的痛打落水狗。 “金人骑兵厉害,那就断其羽翼——毕将军和茯苓且故意与金军边战边退,退兵途中,将事先用香料煮好的豆子撒满地面,然后对敌人杀个回马枪。”军师杨叶出谋,毕再遇依计行事,佯败将金兵引入预定地点。天色向晚,正是人困马饥时候,金军战马闻到豆香就驻足埋头,任凭骑兵怎么抽打也不肯舍下美食,金兵因此阵容混乱。趁此机会,毕再遇立即领兵反攻,金军大败,死伤无数。 金军被迫完全从六合撤出之后,毕再遇与慕容茯苓再接再厉,一起率军绕到敌后、趁势夺取城东的野新桥。宋军突然从天而降,金军始料不及,再度惨败。在毕再遇络绎不绝、出人意料的打击之下,金军损失惨重,士卒疲乏,惊慌失措往淮河撤退,毕再遇军一路追击到滁州,因遭遇恶劣的风雪天气才停止。此番追歼,缴获骡马一千五百三十一匹,马鞍六百,衣甲旗帜等量。 殿后的却也有不少金军高手,与那时仓皇北顾的大队兵马逆行,其中就包括了尚未伤愈的纥石烈桓端,以及仆散揆渡淮前挖掘出的奇人异士若干。 慕容茯苓追击之初,因屡战屡胜而失了警惕,险些遭到杂碎偷袭阴沟里翻船,待到箭至后背,方才察觉不妙,躲闪已然不及,所幸危急关头斜路剑风一掠,有人轻飘飘落在她身后,与她难以预料地背后相托了一回。慕容茯苓回眸一瞥,惊魂未定:“是你……”九年前的淮南争霸,她和这位小秦淮的白路副帮主还是矛盾重重的对手。 “慕容帮主,莫轻敌啊。”白路淡淡提醒,慕容茯苓神色一凛。不管是洞庭沈庄、山东红袄寨,抑或淮南的小秦淮、慕容山庄、十五大帮,当年争霸闹剧里都互为仇敌,却在这场东线中线的抗金盛事里,全已经抛弃前嫌、和衷共济…… “说的是,都要留着这条命,他年,还要再比一场淮南争霸,且看谁扛抗金的先锋旗!”慕容茯苓一笑仗剑,与白路一起去对战最难缠的纥石烈桓端。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纥石烈桓端的风里流沙刀实在猛烈,激起的漩涡不由分说一道道要将她们吞没,不经意间慕容茯苓感觉满身被风沙乱埋过,五十回合的攻防来回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过,有同行的战友,有坚实的后援,有为之执着奋斗的理想,任何苦累,都是值了! 慕容茯苓咬紧牙关,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顶上,姐姐,我要让他们看见,慕容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随便对外力低头!百回合间,誓死不退的莫邪剑,与同样坚决的白门四绝艺交织成一片片炽热如血的浪潮——便以这浩然浪潮对战残酷漩涡,狂妄地要将高过她们数倍实力的绝顶高手推翻! 终究,还缺了点什么?可惜的是,慕容茯苓和白路到底缺了些合作默契,剑招总是不能互补到切中肯綮,好在,在厮拼到百二十回合后,终于出现第三把剑,入局伊始便轻巧将她和白路的剑招汇聚、凝合、升华,轰然巨响,合三为一,一往无前地横扫纥石烈桓端,径直冲垮了那金国高手的防线。 “将军!”“纥石烈大人!”赫赫有名的十二元神之一,竟被击倒在宋将名不见经传的剑光之下,若非徒禅月清等人救援及时,只怕会命丧当场。 “都从我滁州滚出去!”白路娇喝一声,趁胜追击,她今次前来为慕容茯苓助阵,既是要代李君前解开和慕容山庄的结,也是代贺思远来雪滁州兵败之耻的。 寒风大作,雪花飞旋飘落,杨叶一手将精疲力尽掉下来的慕容茯苓揽住,一手持剑鞘等待她的莫邪归位,两人在半空到地面转了将近一圈还相互凝视着。 “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慕容茯苓。”杨叶忍不住慨叹,一别多日,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假小子,但终究不完全是了。 “智囊杨叶,总算也不再是名不副实。”慕容茯苓一笑,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再像过去那般尴尬。 战毕,毕再遇收复江北重镇滁州,金兵大部分退出两淮、只留一军驻濠州。仆散揆本人则退回下蔡,金军卷土重来之势锐减,江淮一带宋民得以安定。 江边怀我夜,池畔望君时,当捷报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打来,凤箫吟终于得空收拾好行装,准备随时返回西线。这晚,她怀着热烈的心情到水边望着弦月,微笑思念林阡父子四人:小牛犊,小虎妞,你们温柔的娘亲要回来了!  形势一片大好,宋廷又再硬气。韩侂胄未忘私仇,借机罢免了先前一味向仆散揆示好、不惜将自己指为元谋的主和派丘崈,继而改命了一位张大人督视江淮兵马,并派遣使臣方信孺到开封继续与金朝谈判。 彼时,韩侂胄也已从与抗金联盟交好的叶适口中,听说了令他万万不敢相信的四川形势:吴曦叛宋,正在其驻地兴州公然修建行宫,称蜀王,置百官;抛弃阶成和凤四州向金称臣、川蜀民众皆被勒令改女真辫发;并且准备迁都成都…… “怎可能!荒诞!胡说八道!”这些年来韩侂胄对吴曦几乎给予了全部的信任和支持,为了这场开禧北伐,更是亲自帮助吴曦争取到了在陇蜀至高无上的权力!惊闻吴曦叛宋,韩侂胄完全排斥实情,不时派亲信或以书信与四川取得联络、或要他们亲身前往西线探听情况,自此整个集团都陷入了长达数月的如坐针毡。 “这位韩丞相,到底还要‘确认’多久,浪费多少时间?”仆散揆身体略有好转,由副将搀扶出帐呼吸外界空气,笑。 “即使确认,又该如何是好?宋廷惧怕东线我军反扑,但凡有人手都去增援中线了,西线,完全拿吴曦没有办法。”副将尽捡好听的说。 近来的天下大势,虽然入耳的都是好消息,但仆散揆何许人也,洞若观火,有喜有忧:“可是,还有林阡啊。”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环庆、平凉、河东等地如何?”副将便脸色一变,三缄其口。 “徒禅月清!你是瞧着我一把老骨头行将就木,竟胆敢对我有所欺瞒!?”仆散揆蓦然厉声,一把提起副将衣领。 “大人!末将不敢!末将……实在是不想打扰您的病情……”仆散揆略一松力,徒禅月清连忙跪倒在地,满脸俱是关切。 “环庆怎么了?!”仆散揆不敢问又不得不问。早在完颜永琏为杀林阡而调动薛焕、解涛、轩辕九烨开始,仆散揆心里就有过顾此失彼的担心,曾经去信劝说完颜永琏,然而却并未见到他的收手,甚而至于一直都没有回信。 第1507章 明月谁为主,江山暗换人 “环庆怎么了?!”仆散揆就知道,不祥预感不是平白形成的,它拼凑于军中不敢张扬却压制不住的只言片语。 “王冢虎的‘盛世’,在祝孟尝的帮助下……死灰复燃……”徒禅月清面如死灰,许久才对仆散揆道出实情。 “环庆是王爷费了怎样的心力,才从林阡和王冢虎的手里夺来!”仆散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发动泰和南征的初衷是希望宋廷拖垮林阡,可现实却是,宋廷在赵扩、韩侂胄的带头支撑下眼看就要渡过难关,而林阡的抗金联盟呢……“如今,王爷竟这般轻易草率地还给他们去了?!” 怎能不是轻易草率?自从曹王把解涛调去陇南,环庆实际只剩万演一个战将,如何对付得了王冢虎和祝孟尝两个! 因小见大,平凉的杨致信、萧溪睿,河东的冯天羽、胡弄玉,凤翔的程凌霄、沈絮如,山东的杨鞍、刘二祖,全都因为劲敌的抽调而在南征金军的后方蒸蒸日上着。当那些劲敌全都对林阡羊入虎口,而承受着所有不平衡压力的林阡,至今仆散揆都没有听见过他的半次死讯! “事实证明,专打林阡它从头就是个错!”王爷,究竟是什么缘由,竟令您明知事态会一直恶化下去都不肯收手!! “月清……去看,王爷有无回信?!”仆散揆心中岂能不急,他怕凤箫吟对王爷的影响太大,怕楚风流和几位小王爷对王爷的伤害太大,怕薛晏、岳离、龙镜湖对王爷的打击太大……设身处地仆散揆也能理解,王爷之所以决策一反常态,是因为林阡的反复入魔使王爷失去得过于频繁、情急之下王爷难免失常,所以仆散揆去信给王爷时措辞极其谨慎“王爷愤怒乃人之常情,但情之所至必关心则乱。” 然而完颜永琏始终没有任何回信,戳中了仆散揆的隐忧和伤感,一听王爷仍然毫无回音,仆散揆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徒禅月清急忙将他扶住:“大人!” “镜湖是我未能保住,王爷心里……只怕是在意的。”仆散揆惨淡地一笑,三线九路一溃千里,正是从龙镜湖之死开始恶化的吧。 “大人,您多虑了!会否是山高路远,信件遇到阻滞……”徒禅月清连忙开解。 “再怎样贻误,已有一个多月……”仆散揆苦叹一声,仰头望天,油然而生孤独之感,“我……懂了,王爷只怕是听了段炼的坚持……段炼与我不同,他是全心全意辅佐着王爷,昔年‘可惜死得早’,如今总算回来了。”灵光一现,忽然全想通了:战狼之所以不留退路地要杀死林阡,是因为那确实对完颜永琏有百利,至于害处?林阡外强中空,终有一日会倒,届时回头弥补也不迟,期间最受累的,不过是圣上而已…… 思前想后,仆散揆始终觉得不妥,本已睡下又坚持起身:“月清,给我拿纸笔来……” “大人,您还是先躺着,这样吧,您说,我来写。”徒禅月清对仆散揆、纥石烈桓端皆有救命之恩,如今是仆散揆最为信任之人。 “我亲自写,以免曹王误会。”仆散揆简单披了件外衣亲自坐在灯下,颤抖着手中笔,字字句句斟酌。  当你需要对一个人搜肠刮肚措辞,那他终究就不是你的背后相托。 “仆散揆不是曹王府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不过是和曹王相互利用的关系。”精于政斗的人,往往都看得透。 纥石烈执中就是其中之一。 表面凶恶无脑的他,暗地里早就已经察觉到,仆散揆和完颜永琏的其余死忠都不一样——不一样在,对圣上的在乎。 河东时期圣上被林阡俘虏的枝节,更令纥石烈执中确定了这一点。当时,仆散揆曾因为林阡谈判嚣张而曹王一言不发,轻信过政敌有关曹王“与林阡有勾结”的弹劾,误解曹王自我演出了绑架和营救圣上的戏码来牟取私利,后来仆散揆发现误会了曹王而惭愧、汗颜——仆散揆误解过、汗颜过、所有神情都流露过,虽然稍纵即逝,却显然会被有心之人捕捉:“他俩之间只要有嫌隙,有生根就会有发芽。”那日纥石烈执中也在场,躲在他背后的高人对他如是说。 所以河东之战落幕后纥石烈执中亲自跑到岳离的墓前,冲着完颜永琏口无遮拦“渊声、段炼、柳月……全都是先帝为了制衡你所陷害,那是属于你完颜永琏的强极必辱。”当晚,完颜永琏和仆散揆这两个战功煊赫之人,同时听到了纥石烈执中的这番话,一致认为纥石烈执中之所以挑拨离间,是为了激起完颜永琏对完颜璟的恨意,促成完颜永琏对金廷的反抗,紧接着由纥石烈执中和他背后勾结的幕后黑手辅佐完颜璟清君侧,从而铲除完颜永琏这个挡在所有王爷和权臣面前最大的绊脚石……完颜永琏和仆散揆当然不可能相信纥石烈执中这些片面之词。 却又有谁会想到,纥石烈执中背后的高人,真实目的却更加是为了“挑拨曹王和驸马的关系”!?当晚在岳离墓前放的话,纥石烈执中是故意说给曹王和驸马两个人听的!为的,就是要把仆散揆从完颜永琏身边一点一点地移开! “曹王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主动疏远了仆散揆,倒是比想象中更快。仆散揆心里有鬼,越解释便越掩饰不住他的心理——误解和惧怕‘曹王痛恨先帝、意欲反叛朝廷’的心理。”幕后高人笑着对纥石烈执中说,“多事之秋,一旦曹王失去了驸马的支持,圣上对曹王的厌恶便会逐渐地由心入胆。咱们王爷随时准备勤王,夺权胜算便会又添一筹。” “先生,您还是去对潞王说,好好想想,怎么帮我把楚州打下来吧。”纥石烈执中最近实在是没心思搞内斗的事,因为他明明是来打楚州的,却好像被困住了! “这……”高人骤然敛了笑,“前些日子潞王请宰相帮忙,建议圣上增加兵力攻打楚州,并派一位大臣协助指挥作战……”纥石烈执中与潞王是在“治理”黄河的过程中相识的,近十年来他们都是结交在暗的朋党,身边这位高人正是潞王给他,政斗很有一套,攻城拔寨却没辙。 “圣上……怎么说?”纥石烈执中先是一喜,忽然意识到圣上没同意。 “圣上说,派一位宰相率军攻打一座小城池,即使胜利也是胜之不武……圣上说,不会增援大人,请您,自己看着办吧……”高人的脸和纥石烈执中一样青一阵红一阵。  完颜璟是真的这样拿纥石烈执中开涮的,此人真没用,作为渡淮先锋,渡淮结束仿佛南征就结束了!轩辕九烨才刚撤走,他居然被萧骏驰和江维心那几个宋匪小人物收拾得服服帖帖……唉,其实也不能怪胡沙虎?失去了薛焕之的庇护后,朕何尝不是生活得芒刺在背? 正月初,听闻曹王孤注一掷要杀的林阡并没能杀得死、陇南四万金军还在宋恒玉龙剑下毁于一旦……若非曹王病重的消息传来,令完颜璟想起他新近丧子丧媳、体谅他悲痛欲绝状态不稳,完颜璟恨不得立刻就冲到他面前将他革职拿办:完颜永琏你打的什么鬼仗! 好在,彼时攻打大散关的完颜充上奏说,一切并未就此结束,战狼在和尚、卿旭瑭、高风雷的帮助下能够力压独孤清绝、厉风行与林阡,封寒孤夫人也已经准备帮助吴曦向短刀谷的风鸣涧和戴宗开战……闻讯,完颜璟气消而喜不自禁:“对,所幸吴曦来降,川蜀如朕所愿大乱!” 策反吴曦,完颜璟一向认为自己居功至伟,遂在听闻完颜纲、术虎高琪带吴曦部将前来觐见后,完颜璟一扫阴云、笑逐颜开。 “元奴,朕封你为陕西宣抚副使,升三级。”第一件事就是赏完颜纲。 第二件事,则是接受吴曦部将郭澄所进献的谢恩表、誓表、贺全蜀归附三表,身在当地的亲王百官齐来祝贺。完颜璟给吴曦写了一封答诏,并赐予誓诏。 郭澄辞别时,完颜璟告诉他说:“你主效忠顺从,拿全蜀归附,朕非常赞许这做法。然而你主立国时间短,恐怕宋军侵犯袭击、人心不安,凡有要办的事务,朕都已经委托宣抚副使完颜纲通过文书往来计议。或有紧急情况,朕马上差人前去研究……朕赞赏你主之义,想得到他的画像,如见其面。如今派使臣去封他爵位,等回来时把画像带回。可把这意思回去告诉你主。” 第三件事,便是任命术虎高琪为封册使,前往川蜀正式给吴曦封爵。完颜璟告诫术虎高琪说:“卿喜欢读书又懂事,蜀人也听知你的盛名,不要因财物而动心,有失国家大体。”承诺术虎高琪出使归来后会加封其为都统、号称平南虎威将军。 吴曦的叛宋给了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宋廷当头一棒,也教完颜璟尝到了这场泰和南征的甜头,差点忘记了曹王和林阡给他带来的所有不快。然而,亲王百官们不可能允许他忘记,一如柏轻舟所料,就在这正月中旬,当环庆、平凉、河东、山东等地宋军大盛的消息陆续传到完颜璟耳畔,有关曹王的弹劾或谗言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期间还掺杂了纥石烈执中这种无用之人的捣乱,他竟写奏折把楚州的久攻不下都归咎于曹王了…… 完颜璟不是个昏庸的帝王,看得出这些宵小出于一己之私逼着他自毁长城,原想着不予理会、苦笑置之、容后再议,孰料,先是有人把“曹王和林阡暗通款曲”旧事重提,刚被他以“楚风流难道白死了吗”斥责着压下去,很快又有言论冒头“楚将军之死极有可能是意外,环庆的得失都是曹王与林阡的约定做戏”,完颜璟强忍猜忌为曹王正名:“卿之所以妄语,就是因为环庆失陷?然而朕能理解,曹王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 完颜璟觉得,楚风流不可能是被刻意牺牲的,却又有人提醒完颜璟说:“圣上难道不记得楚王妃与林阡关系暧昧?”更有甚者说:“曹王口口声声要打死林阡,结果呢,把陛下的屏障全拆之后,他在陇南、大散关、万州还是四处碰壁!一次是状态不佳,次次都是?”完颜璟叹了一声,保持清醒:“曹王虽败,战狼还是比独孤清绝、林阡强啊。陇南、大散关、万州,都不必急于一时。” “依臣之见,曹王的抱病有假,不过是回避着与林阡的正面交锋罢了!”关心社稷的老臣义正言辞,“圣上,臣怀疑,曹王表面称病,暗中正和林阡合作,意图霸占陇蜀为王。不远的将来,曹王府必定割据自立!” “爱卿多心了!”完颜璟笑了,我刚见过吴曦的人,“曹王与林阡合作,置吴曦于何地!?” “圣上,臣听闻陇蜀军中传言,曹王‘策反吴曦’居功至伟,吴曦对曹王言听计从……”哪壶不开提哪壶,“曹王连自己的暗卫都给了吴曦啊……” 完颜璟没再说话,铁青着脸让一波又一波的老臣下去了。总算耳根清净,思绪为何如此凌乱?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的他,猛地就把桌子连带桌上东西一起掀翻在地:居功至伟?谁是策反吴曦的居功至伟!曹王啊曹王,你是想和女婿一起当蜀王了是吗! 环庆、平凉、河东匪类,星散不成气候,说白了都是对大金的隔靴搔痒,失去了再打回来不就是了?这些年完颜璟都已经习惯了,可是,无法容忍已到嘴边的川蜀肥鸭子居然被功高盖主的曹王近水楼台篡夺!完颜永琏,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确实都已经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 这些日子以来,完颜璟一直着手给郑王、镐王平反,时不时就会想起在河东林阡手上所受的屈辱,一旦“曹王林阡勾结”的猜忌悉数归来,便完全遮挡了“曹王林阡血拼”的真相,使完颜璟对完颜永琏重新拾起了过往的那种深恶痛绝。 “皇上……”仆从开口。 “滚!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见!”失态狂吼。 “皇上,您不要臣妾了吗。呜呜呜。”贾氏哭哭啼啼来见,今次他离开中都来京兆府接见吴曦部将,她又一路不离不弃地跟从。 “朕……累了。”玩累了鄂北那些刚烈的美女,忽而发现还是旧人服帖乖巧。 “那就臣妾服侍您宽衣啊……”贾氏嬉笑,风情万种。 被窝里,贾氏婉转承欢,吐气如兰:“皇上,臣妾有个舅舅,想一睹圣上尊容极久啦,凑巧就在京兆府……” “不曾听过,你有个舅舅?”完颜璟被灌得醉醺醺,他就算清醒,也不敢相信表面无甚心机的贾氏,一直都是郢王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作为贾氏的“舅舅”,常牵念确实一直在等候时机,与黄明哲一起到完颜璟面前为郢王求平反。 “环庆兵败”,对于他们来说,正是绝佳的救主契机。  环庆兵败,万演被俘,虽发生在正月上旬,却是在腊月下旬便有苗头。 但那时的完颜永琏,和战狼描述得一样,既然已开始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林阡,就不可能在这条布满泥泞的战路上踟蹰。折返?必然失去更多。不妨决战川蜀,动林阡的大本营—— 他虽没参与柏轻舟的竹庐夜话,却洞若观火,林阡的陇右、陕北、关中、山东,再辉煌也必须以川蜀为根本。 趁宋恒还在完颜瞻和罗洌的虎视下致力于安定阶成和凤四州民心、林阡独孤清绝尚在万州迎战卿旭瑭战狼高风雷,正月上旬,完颜永琏命凌大杰和尚再战厉风行夫妇、封寒孤夫人协助吴曦钳制风鸣涧,他本人则借吴曦称王之机、以联合驻军为借口、率众长驱直入人心惶惶的川蜀。 也曾反复取出仆散揆先前给他的信件来看,信中仆散揆称“王爷若执意打击林阡,务必留心后方布防,切忌顾此失彼”,又言“即便入川亦不能高枕无忧,吴曦非完美傀儡,川蜀民心未必臣服”,还说“欲速则不达,王爷勿先于林阡入魔”,字字真心,句句泣血。战狼说得固然对,仆散揆讲的又有什么错?完颜永琏不收手也就算了,他和仆散揆之间有什么心结、为什么狠心得连信都不肯回? “临喜……”这晚,冷风中他轻咳几声,好像见到了仆散揆呕心沥血、拖着病体只穿了一件单衣、在万里之外挑灯写信制止他的疯狂,“临喜你不懂,不管吴曦如何,在我插入林阡心腹的第一刻,便注定教他的短刀谷风雨飘摇。” “唉。我虽疯狂,你不也糊涂?若非冬至你不杀暮烟,腊八那日,镜湖又岂会战死。”他苦叹,望着半空中将满的月。冬至仆散揆为何不杀凤箫吟?龙镜湖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毫无避忌地提到,仆散揆这些年来从未忘记过柳月。  新年伊始川蜀便陷入大乱,民众们早已无暇去顾曹王府的大军开入—— 吴曦叛宋降金、割据四川为王,史称“武兴之变”! 称王后,吴曦迅速采取措施巩固政权,第一步就是“收用蜀中名士以维系民心”,在吴晛等亲信的努力之下,一些地方官员纷纷迎拜吴曦诏书,接受吴曦的任命,加入了吴曦的伪政权。而一些南宋要员虽不肯与吴曦同流合污,但也没有勇气反抗,他们多半选择了一走了之。 吴曦反叛之初,曾派王钺、吴旼等人屡次邀请利州东路安抚使刘甲参加政权,遭到刘甲的严词拒绝。甫一听闻吴曦称王,刘甲便弃官而去,吴曦只能任命同母兄弟为利州东路安抚使。 成都府路安抚使杨辅一直是吴曦的死对头。当吴曦强行将杨辅调任知遂州府,杨辅耻于上任,立即将安抚使大印交给通判,离任而去。 对诸如此类采取消极态度的官员,吴曦为减少麻烦、下令宣布:“凡家不在四川、或家在四川而愿意离开四川的官员,一概不加阻拦,听任离蜀。” 吴曦想宽厚待人以笼络士心,结果事与愿违——令吴曦始料未及的是,一时之间,蜀人有为元帅者、奉使者、擢敉者、护漕者、详刑者,皆乘舟而去,盛况空前,“舳舻往返相望”…… 更有一部分极有气节的官员和士人:名士陈咸削发为僧,史次秦涂红自己的眼睛称病推辞,杨震仲不肯屈从而服毒自杀,薛九龄则策划组织义兵讨伐吴曦……他们誓死不同吴曦合作,对伪政权进行激烈反抗。尤其权大安军杨震仲留下遗言:“大安自武兴而来,为西蜀第一州,若首从其招,则诸郡风靡矣。顾力不能拒,义死之!” 杨震仲之死,使川蜀义士感慨奋发,诛吴势力暗中滚雪壮大。李好义、王钺里应外合,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中秘密串连,李贵更在吴曦亲卫军中拉动志同道合者加入团体。 一切皆如荀为对林阡、仆散揆对完颜永琏预言的那样——岂止蜀中名士拒绝在吴曦名下任职,便连亲属都公开抵制吴曦的叛变。 吴玠的子孙都对吴曦的行为十分反感,没有参与他的反叛。即便是吴璘的子孙,也有反对吴曦叛宋降金的。吴挺异母兄之妻赵氏蠕居在家,吴曦称王之后写信召请这位伯母,想利用她南宋宗室的身份稳定局面,但赵氏却痛骂吴曦,不受召请,宣布和他断绝关系。 再如吴挺异母弟的嫠妇刘氏,在得知吴曦降金称王后,日夜哭闹,一连三天痛骂吴曦不止。吴曦派人把这位婶母扶出家门,关上大门不许她再进门。吴曦的侄子兴元统制吴僎看到吴曦发布的伪檄文,怒容满面。为此,吴曦伤感地哀叹:“亲戚都背叛了我!” “成大事者,虽千万人吾往矣……”抹干眼泪,却还是一意孤行—— 闻知术虎高琪将要带着金帝的诏书前来封王,吴曦为他们备下厚礼:派遣部将引导曹王府大军进入凤州。此前,关外四州名义上虽已交割给金军,却一直在宋恒、莫如等人的保护之下。 第1508章 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正月转瞬过半。 与林阡辗转大散关、秭归、万州、兴州等地不同,宋恒一直坐镇于关外阶成和凤四州,安定当地军民之心的同时,致力于驱逐完颜乞哥、轩辕九烨、薛焕这些金军余孽,更同郝定、石硅、百里飘云连成一片,与完颜瞻、罗洌等人半月来大战小战总计五十余次,所向披靡,大有一扫群寇、收复陇南之势。 凤州城下,无论轩辕九烨剑术的“返璞归真”、真气的“正气凛然”,抑或薛焕楚狂刀飘忽动荡的“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都不止一次输给了宋恒玉龙剑流光溢彩的“光风炫转紫云英”“柳岸花叶堤殷红”……在吴曦有空安插内应之前,金军完全拿宋军没有办法。 “外表花团锦簇,内在嶙峋傲骨……”薛焕知道这胜负多半拜林阡给自己的重创所赐,却对名副其实的宋恒不吝赞誉,“少见之才。” 可是,七方关之战宋恒不也受了重伤吗,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每一战都发挥得如此生猛?思及宋恒武功高强又精力旺盛,有句话轩辕九烨实在不想说:“他,比昔日寒泽叶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有轩辕九烨、薛焕,谋有罗洌、完颜瞻,他们一起注意起这个所谓的后起之秀宋恒——楚风流时代金军本就对他极尽重视,而今,更是视其为重中之重,宁可倾全军之力对付起他一个,或攻敌必救,或声东击西,或以多欺少,“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在决战前先将他移除。” 真熟悉的句子,从前这待遇,是轩辕九烨为林阡量身定做。  正月十八,金军事先将抗金联盟所有能救援的兵马全部拦截在外,与吴曦里应外合、集中陇蜀精锐针对宋恒发动了凤州之战—— 完颜永琏不动声色却布局毒辣,真实计谋显山露水之前,费了三日功夫骗过了远道而来的林阡和独孤清绝、焦头烂额的厉风行和风鸣涧,令他们全都误以为大散关和短刀谷是金军的重点打击目标……灭魂的情报受到青鸾的干扰未能及时传出,知情时林阡等人已遭到战狼、卿旭瑭、凌大杰、封寒竭尽所能的拖缠,而那时,凤州实际早就被轩辕九烨、薛焕、高风雷与吴曦合力围困三日。 林阡心里清楚,宋恒再怎么精力充沛,其实都是和自己一样在透支生命。虽然他这些天来独当一面得相当完美,但就怕他经不住敌人的全力打击两面夹攻。可惜的是,林阡明知翻盘希望系于自身,却仍然无法突破战狼的无上战力——自遇到战狼之后他换了多种阵容搭配,从来就没有赢过对方一次。 别说战狼,就连卿旭瑭这一关都过不去。林阡一旦心态不稳,便差点被卿旭瑭朔风刀的意境带偏而心念消极,倏然又遭到战狼的梵音先压制后推动入魔…… 两大克星齐临,逆境前所未有。腥风血雨之间,幸有独孤清绝仗剑比肩,剑法如挟飞仙以遨游,帮助饮恨刀再度恢复虚静、渐入佳境,然而,同一时间的宋恒,除了莫如、柏轻舟之外,在凤州却再无助手!  在吴曦降金即将封王的今天,关外四州的归属何等重要,不言而喻。凤州被围虽才三天,却因内部出叛徒而很快面临粮尽援绝局面,紧要关头宋恒、莫如都满身是伤难以再战,唯能依靠着本不该上阵的何慧如力挽狂澜。 “宋恒,放弃吧。”几十天而已,说话的从楚风流换成眼前的轩辕九烨,他却从当时的泪流满面变作现在的云淡风轻:“愿效仿古之张巡将军、今之赵淳大人,固守一城以捍天下!” 刀丛近在咫尺,箭阵迫在眉睫,越是军情紧急,越显烈烈英风。 玉龙之侧,莫如当即拔断絮应战:“随将军死战,决不投降!”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画眉。以热血洗剑,光寒十四州! 城下,吴仕望着她和他们的肝胆相照,千言万语都被迫咽下,化为一句无奈的狠厉:“他们的粮道和水源,可全都断了?” 三日,正常的兵士可以忍,老弱病残该怎么办? 怎么办?水源被堵,那就安排军兵多掘深井;粮道被断,于是就当先宰了战马分食。 金军与蜀军一同围困宋恒,建排栅、挖沟筑垒,是为防止凤州城内有人逃出重围。不过真的是劳他们费心了,凤州上下众志成城,没有一个弱者要跑。  “好在,只有凤州是孤城。郝大侠、听弦、飘云他们,在阶州、西和、成县都还好。接下来,郝定石硅就要和孙寄啸的静宁军会师秦州了。若我能将金军主力牵制,也不错……”饥寒交迫的宋恒放下飞鸽传书,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抹不悔的笑。 虽然才三天,宋恒不得不为持久受困做准备,他可不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分食人肉,同时,他也很想变被动为主动,拖垮这些为了杀死他而顾不上秦州后方的金军。 正自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主公临行前对他说的,“外事不决,问柏军师……”主公说,他已经是个完美的将才了,未来只有遇到超强的敌人才会征程受阻——正是这个时候,一定要记得求助军师! “对了!去问军师,此局何解!”宋恒一拍脑袋,想起白天贡献出何慧如的、刚好最近一直在他军中养病的柏轻舟。 “哦?宋堡主不是来问我如何渡过难关,而是来问我怎样反败为胜的?”柏轻舟饶有兴致地问。 冬去春来,气候回暖,军师的咳疾听起来好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眉淡如烟的她,只是蕙质兰心、冰清玉洁地坐在那里,就显得美丽清新、超凡脱俗。 “是,虽然我军是主敌军是客,却可惜失了先机被暗算,所以谈不上以逸待劳,甚而至于完全相反。”宋恒叹了口气,先说出自己想法,“持久战极度不利于我们,但如今敌人兵众势盛,到底该如何速战速胜?军师,这些一直困扰着我。” “兵众势盛?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柏轻舟微笑摇头,提醒,“敌出我归,敌归我出,以此疲敌。” “哦……我懂了,敌人状态正好,那咱们就骚扰他、折腾他、想尽方法让他疲于奔命。”宋恒点头。 “不错。”柏轻舟在案上轻灵落子,“宋堡主可筛选精锐,将他们分作数支,一支强势出击,引敌军全力来战,这支却立即撤退,待敌军见状也撤退时,第二支休息充分的立即上去打,敌军再追出,我军再撤退,如此反复调动,使敌疲于奔命。最终宋堡主见准时机、齐出总攻,便可一举克之。” “可是,军师,如何确定他再追出的是中计的还是来总攻的?”宋恒不懂就问,这两日的金军主帅,是号称楚风流第二的完颜瞻。 “战前从大势考虑、临阵由细节判断。”柏轻舟面露惊喜之色,“兵法很简单,难的是应变。宋堡主只需做到胸有全局、眼观八方。”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恒从柏轻舟这里学到不少,依言将军队分为四队,细心根据战士们的特点规划,一队出战一队休整一队预备一队机动,相互配合,训练轮换。如此不消两日,凤州之围大有消解之势。 “军师,在笑什么?”是日,慧如在柏轻舟推翻的棋盘旁驻足,见长久受累于咳疾的军师竟面带一丝久违的欣慰之色,不解。 “想写封信,恭喜主公。不过,也不必了,主公就快来了。”柏轻舟微笑满足,“据说,还给我带了兵书。”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慧如看得懂这笑意,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选择王?” “嗯?”轻舟有时候觉得这位魔门圣女不止十六岁,气质里蕴藏着空谷朝露的清幽和寒塘晚雾的深邃。 “据说你的心里只有黎民、苍生,为何在金、蒙、宋、夏……那么多国主之间,偏偏选择了他?”慧如不解地问,其实她和王看上去最不是一路人,王的一生都与杀戮、血腥为伴…… “在我心里,他就是黎民、苍生。”轻舟摇头,不曾隐瞒真心。 慧如先是一怔,忽而一笑,带着些许自嘲,自语:“所以,也不是闲杂人等呢。”  雪乱天暗,迫害得远近军旗皆似褪色;北风呼啸,裹挟着杂乱轰隆的战鼓之音。 大散关前的恶劣景象,实在不知是真实的气候造就,还是来自于卿旭瑭刀中的“朔风卷酒旗”? 独此一招,就可以在林阡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将其饮恨刀法的“上善若酒”封锁,与此同时,也把观战的敌我将士全都看得郁闷得真想一头撞在他刀上一死了之。 何况卿旭瑭不止这一招?还有似乎更克林阡的“疏林冷落”,那是卿旭瑭从三峡回来之后参悟而出,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融合在“河山北枕秦关险”与“人心之险甚山川”内,虚实并济,妙然天成,林阡的刀法好不容易正常些,都因他有过十之五六的凋残之况,每每那时,大雪都狂乱地飘扑向四面八方。 从未见过提升得好像比自己还快的对手,这卿旭瑭的存在实在令林阡时刻感到即将被追及的威胁。他不可能每次都强势以内力打破,更不应该时刻寄托于正和战狼对决的独孤清绝,当务之急,为了救宋恒,只能尽快忘记宋恒,放空一切去与环境融为一体,打出神岔口的急湍下泄、碥道盘折,打出和尚原的陡峭险峻、易守难攻,用以克制卿旭瑭刀法内的“险”与“多变”,那么,卿旭瑭刀境里的朔风,又该怎么一劳永逸地解决? 便在那时,独孤清绝一剑“一川碎石大如斗”过境,轰砸得战局内微尘四塞,壮阔得几乎堵死了饮恨刀和朔风刀的所有去路,擦肩而过,稍纵即逝。 林阡受此启发心念电闪,一刀“大千世界,尽在微尘”,挥斩一刹乾坤骤亮,磅礴雪光塞得风流不动。 然而这一招为了打败卿旭瑭,林阡在刀中几乎凝聚了他所有的超强意境,后果是戾气紧随着大气不受控地滚雪增长…… 好一个林阡,前招就已经惊得卿旭瑭咋舌“这小子我怕是追不上了”,后招便直接宣告了前招完全不是他的极限,便看他默念和尚和燕平生教给他的慈悲之意,屏息凝神施展起他的万刀斗法,抢在戾气爆棚之前又舞出一刀“风去月现,尘拂镜明”…… 霎时天地亮彻,风雪全消,战鼓倏停,万马齐喑,卿旭瑭筋疲力尽地被他砍落在地、继而由战狼揪住后心提上战马时,心有余悸又荡气回肠:这小子年纪轻轻,凭何刀法如此可怕……  正月二十,林阡终于对长达五日的比武破局、马不停蹄前往凤州驰援宋恒,又一场金宋决战,竟这般破天荒地一开始就进入尾声,并且主战场以神鬼之速从凤州被林阡推向秦州、静宁。 “早知你并不危险,我也不必那么担惊受怕。”林阡笑着说,满心以为雪中送炭,不料却是锦上添花。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完颜永琏竟可以正面较量而且屡战屡胜,多亏了独孤,多亏了宋恒,当然,也多亏自己没掉链子。 “主公,这哪里的话!不危险你也要来救啊!小牛犊,可吃到兔子了吗!”宋恒抱起小牛犊,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恒,我立即就去秦州见孙寄啸和郝定石硅。第四场静宁会战即将拉开战幔,陇南还是老样子,拜托你了。”初春时节,宋恒轻裘缓带,统帅四州千军万马,令林阡甫一见到就觉他大有儒将之风。 “主公此举,是见完颜永琏已在川蜀驻军,便一边和他赌吴曦威信,一边动他的后方棋局?”宋恒领悟。 林阡微露惊疑之色:“轻舟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宋恒摸摸后脑勺。 “不错。”主公不知道是说他说得对呢,还是在夸他不错?无论哪个,都让宋恒听得喜滋滋地笑。 “对了,主公,与你介绍个人。”宋恒素来人缘好,“前日粮道被切,我军能靠一点军粮挺过难关,多亏杨巨源杨兄弟管理得好。” 这个名叫杨巨源的仓库管理员原本出生在四川一个富裕家庭,却因为屡次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关系而仕途基本无望,只能跑到凤州打杂,好不容易升官也只是当上了监督军粮的官员而已。还好他家有钱,只是把工作当爱好,所以无所谓沉沦下僚,一方面杨巨源性格很好,待人大方而随性,因此在凤州官军中朋友非常多,与宋恒也算是一拍即合,林阡与杨巨源攀谈一路,发现他还广泛涉猎诸子百家之书,倜傥有大志向。 “四川原先的总领陈大人,乃是巨源的知遇之恩,去年开禧北伐发起后,他被吴曦那贼人陷害,因此巨源与吴曦本就有极深的私怨。”杨巨源对林阡挖心掏肺,“如今那贼人叛乱,使我大宋失去西部根据地、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所以巨源与吴曦有不共戴天的公仇——盟王,只要您一声令下,巨源和兄弟们愿肝脑涂地,哪怕与贼人同归于尽!” “川蜀,乱世尽介胄之士。”林阡点头,欣慰官军中有志之士如雨后春笋。 阳光下,宋恒仔细倾听着他们交谈、脸上亦挂着轻松酣畅的笑容,随意一瞥,路边倏然擦肩一个熟悉的身影,宋恒一呆,喜上眉梢,立即转身急追,却很快发现认错了人,双眉不自控地蹙紧。 “宋恒,原想带你一起北上,不过,还是先在陇南休整吧,只要她有音讯,我必将她带回。”林阡拍了拍宋恒的肩膀,宋恒的心理他再懂不过。 “好。主公。”宋恒点头,令行禁止,这时人群散去,迎面走来三个女子,一个十六七岁英气逼人,是一直陪伴在主公身侧防止他入魔的柳闻因,一个四十岁左右还艳若桃李,是先前去大散关支援厉风行的西海龙,另一个约莫三十岁,身材修长丰满,堪称美貌绝伦,面容里却透着稍许的冷酷,“咦,这位姑娘是……” 林阡刚想说“顺路”,她便回答说“同道”。宋恒哦了一声,懂了。 确实顺路,从万州动身时比林阡略晚的段亦心,一到大散关就与师门中也在寻找其父的人取得联络,得知属于她父亲的湛卢剑刚好在大散关一带出现。然而神奇的是,随着林阡即将去秦州开启静宁会战,那把剑的行踪也刚好北上转移向静宁。 说神奇也不神奇,林阡调遣着金军的一切行动,当然是他到哪里金军就到哪里。换而言之,段亦心心中也清楚:父亲他,本来就是金军中人,现在看来,他很可能为曹王府效力…… 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1)郢王 何时开始,林阡竟调动起曹王的一举一动,而不再是曹王牵着林阡的鼻子走?哪怕曹王主力明明已经开入兴州,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要被林阡分到静宁。 不同于凌大杰有时会抱怨腊月中旬大散关之战的那支流矢、认为从它开始逆转了完颜永琏对林阡的常胜不败,卿旭瑭自这场正月中旬大散关之战后,满心满脑都是林阡的饮恨刀,回味当时世人都以为无解的“大千世界尽在微尘”和瞬间就被林阡自己推翻的“云去月现尘拂镜明”—— “他的刀,我破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收。”那样一个豪情万丈的男人,凭何就不能与曹王一决高下?就像当初在西陵峡他为棋逢对手而欣喜若狂一样,林阡的迎头赶上,令卿旭瑭为素来百战不殆的曹王感到快意。 此番卿旭瑭与战狼、高风雷等人奉曹王之命分批北上秦州,正是为了应对即将由林阡发起的第四场静宁会战。路线当然不可能随意,一则卷甲倍道、兵贵神速,二则,卿旭瑭要故意避开一个他不想见到的故人。 心事重重,刚从对林阡的在意里回神,瞬间就沉浸到对另一个人的介怀中去:卿旭瑭,你这过去的郢王府第一,竟不敢见过去的郢王府第二。 这个令人难忘的开禧三年初,曹王遭遇了他人生中难得的严峻挑战。众多宵小对曹王的合力诋毁,其实都是酝酿隐忍多年不敢发,近来大半因为林阡而壮胆,却比林阡的正面打压伤害更甚……卿旭瑭一介武夫,快意久了终于意识到,暗箭环伺,十面埋伏,他更该为曹王忧虑。 借林阡东风对曹王落井下石的又岂止觊觎皇位的王爷、各怀鬼胎的权臣、老眼昏花的所谓忠贤?还有一支卿旭瑭关心过却渐渐遗忘的复仇大军,正是在邓唐三王内斗中败北后来被冠上“谋逆”罪名的郢王府余党。他们以郢王府第二的常牵念为首,接连聚集在了雨祈公主和明哲驸马的身边,西线、中线、东线满天下地流窜,竟然始终没有放弃过为郢王平反…… 据战狼在常牵念身边的线人描述,他们是通过贾氏这一渠道接近了圣上,趁着环庆失陷、政敌弹劾的最佳时机说服圣上为郢王翻案。在那之前,阴谋败露后就束手就擒的郢王,一直都被曹王关押在秦州狱中。圣上不见,是懒得见,是表示他信任曹王。日前,圣上忽然宣布提审郢王、还派常牵念和黄明哲亲自前来秦州护送郢王去京兆府,可想而知,圣上此举对曹王是怎样的旁敲侧击。 “哼,这是要卸磨杀驴吗。”卿旭瑭再怎么不懂政治斗争,也看得出圣上不敢明着动曹王而只能这样暗暗地损他伤他,圣上的意思是提醒曹王等着“总有一天朕会逮着机会治你”。眼看郢王一定会反咬曹王,曹王却必须保证郢王沿途不能出半点事,因为一出事就给了圣上“机会”,哪怕是秋后算账的机会…… 唉,曹王和林阡委实一模一样,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他们彼此都迫切需要彻底打败对方、突破眼前困局……可叹,在与林阡紧锣密鼓的备战之外,曹王仍然要安排一部分兵力暗中保护郢王东去,另一方面,曹王却明白卿旭瑭被指“背叛旧主”的苦衷,因而为他安排了一条与郢王几乎没有交集的北上之路。卿旭瑭对此感激不尽,却没料到,正当他内心百转千回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兵戈声。 就是这么巧?在相距最近的这一点,刻意躲开的人终于还是遇上?命途就是这样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其中的机缘巧合和猝不及防往往教人不可思议。 “怎么……”油然而生不祥预感,卿旭瑭提刀防御的同时,正待下令麾下兵马严防宋匪偷袭,却感觉得到那熟悉得令他抗拒的武器和步伐越临越近——常牵念,是你?我不去惹你,你却来堵我?! 刷一声响,那把名叫“九万里”的战钩居高临下直向卿旭瑭刺来,高的不是地形,而是其钩中“危乎高哉”的太行观感,最先以“火龙明鸟道”纵横跌宕,继而以“铁骑绕羊肠”迂回如浪,招式激猛,内力深厚,竟十回合内就对卿旭瑭敌意白热。 “常牵念,你不保护郢王,来打我做什么!?”卿旭瑭气不打一处来,被迫挥斥出被林阡精炼过的朔风刀法。 “卿旭瑭,我只追出百步,果然啊,如我所料是你们干的!!”常牵念满脸憎恶不像有假,一遇卿旭瑭便分外眼红。他的钩同样也是在河东和淮南对林阡遇强则强,早已不是当年在郢王府里看家护院的水平。 “什么……”卿旭瑭一愣,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们,遇到埋伏了?” “早料到有人要杀人灭口,没想到会这般迫不及待,更想不到,某人吃里扒外到这程度!”常牵念冷笑一声,狠辣钩法始终不曾停断,话音刚落一钩“登临万象悬”径直将卿旭瑭衣袖刺开一道。 “常牵念你好好说话!”卿旭瑭来不及自辩,回斩一刀“朔风卷酒旗”赶紧关切询问,“郢王他……没事吧?” “你当然是希望王爷出事!不过可惜,让你失望了,小豫王及其护卫刚巧来得及时,你这凶手,随我伏法!”常牵念二话不说要以“浮云卷暮秋”将他擒拿。 “常牵念,这算公报私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最不愿意郢王出事的就是曹王!”卿旭瑭聪明了一回,一招“水寒风似刀”格挡,自然不可能甘心蒙上这不白之冤,“而我卿旭瑭行端坐直,虽然与郢王分道扬镳,亦不可能丧心病狂杀旧主!” “跟了曹王一段时日,你倒是奸猾了许多。”常牵念总算不在气头,敌意却只是减了分毫,钩法环环相扣,与他不可开交,“就怕你们擎着诸如此类的挡箭牌,还是要顶风作案对我们王爷不利。毕竟,曹王麾下,太多宵小了。” “混账!什么宵小!你岂能这样说曹王!常牵念,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卿旭瑭怒火被点燃,以“人心之险甚山川”愤然与之相对,“若不是曹王拼力救你,九月的河东之战你早死了。常牵念,世人都说你是郢王府的谋主,可你呢,‘有谋而无识’!” “比得上某人‘有识却无节’?曹王将我从棺材里抱出去,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为邓唐内斗铺路,我常牵念再如何不才,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你卿旭瑭?曹王还没怎么样,自己上门当叛徒!”常牵念战意再度炽热,打出的一招刚好是“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 “六月河东之战,郢王派我去曹王身边当眼线……那时我才知道,国难当头,郢王还只计较个人得失,唯有曹王,无私为国为民……”卿旭瑭在郢王府孤悬四十多年,最终还是去了同道中人曹王的身边。 “无私?笑话,你要不要去邓唐问问,曹王他借着河东之战、邓唐内斗,收了我黑虎军多少人去!?”常牵念当即打断,卿旭瑭你以为的弃暗投明,不过是你以为而已! “收编黑虎军,亦是为了大义!”卿旭瑭义正言辞。“小义不成,何谈大义!”常牵念不以为然。 “卿旭瑭从不觉得曹王和自己违背了小义,郢王虽是被推动和陷害,但确实他发动了谋逆没错!”卿旭瑭苦于有伤在身,一时无法将常牵念制伏。其实邓唐内斗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关注急递铺的信件,心里还是有对郢王的担忧。 “胡说八道,郢王根本没谋逆,他不是被推动陷害,而是被栽赃嫁祸,曹王早就知道,曹王是始作俑者!”常牵念仍然坚持,与卿旭瑭针锋相对,郢王是个怎样的人,他作为知己比谁都清楚! “常牵念,你为何冥顽不灵,从前你和我说过,你很崇拜曹王……”“你也知那是从前……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常牵念不敢再回忆那个蒙冤的夜晚,四面八方火光冲天呼天抢地,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诬蔑他“和曹王府的黄鹤去谈笑风生”“他二人还有交换信件的举动……”黄鹤去,不就是那样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宵小?! “常大人,您少跟他废话!伏兵应该与他无关,凶手现在又折返了,比适才强得多……”小豫王率众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奔过来。 “小王爷……”常牵念看小豫王奔到身边,不由得大惊失色,“您不在原地护着郢王……”他是将郢王交托给小豫王才来追凶手以攻代守的…… “曹王的人,段大人、黄大人他们,都已经到场、正在和凶手打……相信很快便有结果。”那么多高手捉对厮杀,小豫王俨然是没地方站,才灰溜溜地跑来唤常牵念。 “小王爷,为何这么巧也在?”卿旭瑭不解地问,忽然懂他是为了段亦心。 小豫王误会,即刻色变,敌意明显:“卿旭瑭你什么意思?诬陷我是凶手的幕后?!” “不,不是……”卿旭瑭赶紧否认,他压根没那么想。 “小王爷,助我先撤!”常牵念情急之下,宁可受伤也要从卿旭瑭刀下抽身回救郢王,“曹王府和凶手在打?曹王府不就是凶手幕后?哼,又演的哪门子戏?” “我随你一起去救……常牵念,可否不将真心看作假意?”卿旭瑭呵斥之际,力道暗暗减弱。 “卿大人,那日在三峡您想杀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小豫王不怕死地上来掠阵,忽然嘲讽。 “小王爷,你且看好了……”常牵念一把拉过差点被刀钩搅碎的小豫王,“所谓的‘郢王假意对豫王府施恩’,不过是曹王对您设的一个局。故事的主角卿旭瑭和丁志远,他们俩分明从头就是曹王的人。” “常牵念,何时起竟对这世界充满敌意?!”卿旭瑭痛心疾首,赶紧对小豫王解释,“三峡那日,犬子糊涂才想杀了小王爷,在下,只是为了生擒您……至于郢王假意施恩,那时我和丁志远还没归顺曹王……” 说话间,他三人一起赶回事发地点,郁郁葱葱的柏树林里,果然敌我已经越围越多。敌?我?根本没有宋匪参与,缘何竟有一圈圈眼花缭乱的漩涡,一簇簇犬牙交错的敌我,一幕幕模糊不清的今昔? “卿大人,我可不敢相信您的话。”小豫王冷笑,指着那群黑衣蒙面、招式歹毒追魂夺命、一而再再而三要置郢王于死地的真凶,“他们个个都是死士,看上去极像是控弦庄出来的。” “什么话!死士就都是控弦庄?!”卿旭瑭忍不住对小豫王吼,声音才高一点,小豫王就色变。“小王爷,您且退后,我们来打!”常牵念极力争取同盟,先于卿旭瑭冲向郢王面前那一大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 卿旭瑭终于看清楚,核心处,除了黄明哲、雨祈公主、郢王爷蓬头垢面外,周围横七竖八的全是郢王死忠的尸体,还有一队武功不高但寸步不离的护卫却是由雪舞公主带领,她显然是随着受命于曹王暗中保护郢王的羌王青宜可一起来的。曹王府闻讯之后最快的增援是战狼和黄鹤去,他们也正和黑衣人激烈地交手着。黑衣刺客数目不少,攻防井然有序,一时难以消除。卿旭瑭一边拔刀顶上,一边只求宋匪知情慢些,别借机在静宁和秦州捞到便宜。 曹王府高手越添越多,常牵念和小豫王也已归来,黄明哲等人的压力立竿见影减轻不少。那些黑衣人武艺虽高,却明显不是战狼的对手。作为大金第一高手,武功非人的战狼早已将胜负游刃,没几回合就扼住一个刺客首领的喉咙、并且看穿他想自尽因而直接卸走了他除说话外的所有气力:“道出主使,否则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幕后黑手,不顾宋匪在侧虎视,费尽心机也要将郢王灭口并嫁祸曹王,他是谁,是潞王?夔王?小豫王?完颜匡?郢王自己?还是……战狼正自思虑,却听背后数声惨叫,稍一分心,手中死士便见机咬舌自尽……  早在入局伊始,战狼、常牵念等人就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保卫郢王同盟,须臾便将黑衣人打散而郢王面前被扫出一大片空地、间或才有一二刺客填补上去,战局众人因此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料就在那一刹之间,望见首领被擒的黑衣刺客们狗急跳墙,竟疯了一般争先恐后朝着郢王和雨祈所在猛扑过来,背水一战殊死一搏的架势。 黄明哲听见雨祈父女惨呼而仓促回援,冷不防却遭斜路两个高手夹击,千钧一发,想到自己生如飘蓬,竟是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可惜,即使臂上中了一刀,他离郢王雨祈终究还是太远,相隔几步眼睁睁望着黑衣刺客一刀砍向郢王却被雪舞不顾一切拦在前面…… “姐姐!”雨祈大惊,失声惨叫,雪舞一身是血地在他们面前倒下,面如金纸却带着一丝惊诧和欣慰:“雨祈……你,认得姐姐了?”“雪舞!”郢王来不及去管神智难得清醒的雨祈,慌忙给委顿在地的雪舞止血,“雪舞,伤到哪里了?!” 黄明哲迟了一步才砍翻那刺客,却看雪舞右腹鲜血汩汩伤得不轻,心念一动,只与她照了个面却无暇关问,因为不知道要不要先感谢另一个人——适才两个高手夹击,横竖他都不会只是左臂轻微擦伤,危急关头所幸有人恰在不远,出于本能地一刀插进来救下了他。这本能,和雪舞救郢王一样,是血浓于水的宁可牺牲。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此刻该说什么,谢黄大人救命之恩?黄大人的绝漠刀真是一绝?还是什么都别说,甚至眼神别交流,毕竟,父亲他可能继任了自己的“掩日”,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父亲大器晚成的细作生涯? 忍不住还是回顾了黄鹤去一眼,赢回他一个关切深邃的目光,虽然无声,黄明哲却看懂了:别不珍惜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尚来不及相视笑,没有一点点防备,陡然黄鹤去背后一声巨响,属于自己人的“血狼影”猛厉地灌入他心肺,霎时整个视线都仿佛失色到支离破碎……黄明哲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剧变之下哪来得及上前救父,惊恐万分望着黄鹤去在战狼毫不留情的刺击下轰然倒地,鲜血淋漓,脏腑尽碎。 “爹……”黄明哲不敢喊出声,可是脚步禁不住移动。 “段大人,怎生杀了自己人……”卿旭瑭语声颤抖,也是出乎意料。 “是想弃车保帅,把这场伏击都推给他吗。”常牵念也意外,却妄自揣测。 战狼冷血无情地看了一眼黄明哲:“自己人?我们当中早有内鬼,把王爷对凤州的计划泄露,今次,又把这里的事变告知了宋匪。不给宋匪一个下马威,他们怎么停得住坐收渔利。” 卿旭瑭和常牵念都是一愣,屏气凝息,似乎听见了宋匪的急迫靠近和踟蹰不前,黄鹤去奄奄一息,挣扎抬头,断断续续:“怎就一定是我?” “七方关之战青鸾就认为你有问题,虽然你一力撇清,但我却保留怀疑。你在长江失踪两日与林阡接触过、邓唐之战吴越临死前你掉过泪,这些我都有所调查,所以此战才将你带在身边。”战狼有理有据,“我军才有事变,林匪便来靠近,五成将你定罪。” “青鸾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段大人何时起五成就能定罪……”黄鹤去知道,战狼之所以狠辣地就地正法,是不想曹王见到之后念旧动容。 “五成?黄明哲就是莫非,六月你大胆救他的那一刻,便已经归向了林阡吧。”战狼言之凿凿,黄鹤去这辈子都输在了亲情。 众人皆惊,黄鹤去面无血色,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不是……” “……”黄明哲咬紧牙关,不能认父,因为这只会令黄鹤去下场更惨,然而,此刻再不说,唯恐来不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细作,因为有情,因为动容,他完全逃不过资深细作战狼的眼:“当真不是?莫非,再不认父,可就没机会了。” 黄明哲,不,莫非……他的眼泪打转、呼吸粗重、双手攥紧,甚至逃不过常牵念的眼:“莫非,你是莫非,真是宋匪细作?!你,骗了郢王,骗了我?!” 眼见黄鹤去回光返照,莫非忽然再克制不住,大步冲到黄鹤去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来续气:“爹!”黄鹤去面色惨白,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带着些许愧疚和慈爱看了莫非最后一眼,还没伸手抚他脸,便阖上了双目咽气。 郢王发愣许久,忽然泪流满面:“成大事,哈哈,当初围着我的所有人,除了常大人之外,竟没有一个是我的人。”雪舞虽也只是吊着命,却在雨祈的怀中喜不自禁:“雨祈,他就是莫非啊,他就是他……”想起这情缘错落,忽然又肝肠寸断,敛笑险些掉下泪来。 常牵念虽被郢王信任,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是怎样离奇的宿命,眼前这对父子,父亲骗他含冤失路,儿子骗他同仇敌忾,父亲害他的郢王系狱,儿子却帮他一起救郢王!?他忽然又记起半刻前他对卿旭瑭的质问,“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他蒙冤的夜晚,那个黄鹤去,那个黄明哲,都是林阡指派的吗,所以曹王并不是宵小林阡才是?那么他常牵念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歹人他算什么!常牵念,你有什么资格颠倒黑白,常牵念你这个不义之人!谁真谁假,孰是孰非,心乱如麻,信念崩塌!  内斗还未完全偃旗息鼓,人群散开,却有外敌不请自来。“那是……”“林阡?!”他来了,初衷是想趁人之危,甚至他就是这出戏的幕后黑手?还是说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关注,想要借机渔翁得利却受挫,听说部下有难、甘心改变计划当先涉险?战狼最先看出林阡带的人不多,战将仅是郝定、石硅、西海龙三个,所以立即分辨出:如我所愿,此地不是战场,而是江湖。 当然如战狼所愿,他就要看到秦州的红袄寨中人来,来听他把祸水从曹王一路往林阡引:“林阡,黄鹤去、莫非都是你的人,邓唐之战你却不能胜,只怕,是故意不胜?”留意到郝定和石硅脸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正中下怀。 一阵冷风吹过,柏树林摇晃,有枝叶飞散,使林阡骤然想起西岩寺的落叶纷纷,当初他就是在静宁失去莫非的,第四场静宁会战开启在即,他没想到还能这样平静地凝视着莫非,以一个主公的名义:“我有黄鹤去、莫非,曹王不也有华冰虹、战狼?都有心腹大患,哪那么容易战胜。” 好一个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得这样快。战狼也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他话中,他似在羞辱自己身份暴露无奈归金?一笑:“盟王是承认了自己策划邓唐内斗只是没有能力战胜而已吗?” “贼喊捉贼,段大人经验老到。”林阡愈发肯定他就是那个冒充自己滥杀无辜的歹人。 “这群凶手的幕后黑手已经到了,连主带仆,杀无赦!”思及林阡所带先锋不多且存在貌合神离、而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将至,战狼知当务之急是困住林阡的同时当先剿灭此地一切刺客、竭尽所能地把责任全部推给黄鹤去莫非和林阡,继而收拾卿旭瑭父子引起的所有烂摊子、把郢王和小豫王从曹王的对立面安抚住。天意使然,前者已然完成过半,反倒后者相当棘手…… “慢着,林阡并未承认!至少留一个活口,以证小王清白!”果然,在战狼决意将这些刺客全部剿杀的一刻,少不更事的小豫王还在大呼小叫,扬言必须要找出今次刺杀郢王的真正凶手。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是时,常牵念身后某个贼眉鼠目的下属,与战狼一个眼神交流后便得令先对林阡放暗箭,却在箭矢还未触及林阡身体的刹那就遭到林阡身侧的红衣女子排宕。 这个潜藏在常牵念阵营的战狼线人,本该和常牵念一样、是不遗余力为郢王翻案的死忠,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该受战狼操纵……除非,他根本不是邓唐内斗时期就跟在常牵念麾下的…… 他与西海龙的一个照面、陡然间的神色大变也证明了这一点,此人不是郢王府原先的下属,而是……幽凌山庄中人,西海龙的男宠之一! “好大的胆子,敢碰我最爱的白脸夫君!”西海龙一脸护着男宠的威严,瞬然就将对方续出的长刀断在手底下。 林阡蹙眉,望向黄鹤去和莫非,好像回到了若干天前的幽凌山庄,他记得,幽凌山庄政变之后,确实有一部分原住民不甘坐井观天、随着他们这群外人驾船离开了那里,他以为这群人都去无垠天地追逐他们自己的人生去了,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心怀叵测的原住民,他……本来就是金人。 不错,七十多年前金兀术曾被韩世忠困在黄天荡四十余日,一大群金兵失踪,想必正是流落到了幽凌山庄。这些人之中,能活下来的自有子孙延绵,也绝对可能在回到金国之后就对战无不胜的曹王和战狼一腔热血。 然而,此人怎会在常牵念的麾下的?林阡记得清清楚楚,与自己一同掉进幽凌山庄的只有莫非雨祈莫如闻因黄鹤去,莫非和雨祈也是在出山庄后很久才同常牵念会合……为什么,很明显的是,除了此人之外的很多原住民,都好像扎根在了常牵念的麾下,仔细分辨,横七竖八的那群郢王府死忠尸体里比比皆是! 他们就好像被常牵念拉上了郢王府的船一样,他们凭什么要服从于常牵念,就好像受恩于他?幽凌山庄里,原来还有个常牵念躲在暗处是吗!有个想法,在林阡心中呼之欲出,立即出现在西海龙的口中,她的愤怒和仇恨,直指本就神游天外的常牵念:“果然我哥哥是你所害!” 东西南北四海龙王,平生最忌讳的事,莫过于外人在幽凌山庄里掀起祸乱、推波助澜,好方便他们自己办事。防得了林楚江、黄鹤去,防得了林阡、莫非,却防不了常牵念。 思绪凌乱的常牵念没有反驳,才刚对卿旭瑭问过罪,自己便被西海龙问罪,卿旭瑭只是莫须有,而他常牵念却证据确凿。西海龙对林阡说明了她之所以出山庄就跟着他、心甘情愿贡献火麒麟到西线来,就是为了借着他的战力保护来调查真相:“我早就怀疑,政变有幕后黑手,原来是他常牵念!白脸夫君,你与莫非等人掉进山庄的那日,发现你们存在的是我的人,对我哥哥进献谗言的是东南龙王,但在幕后联动百姓策划政变的,是这个人!” 林阡豁然开朗,难怪自己离开幽凌山庄时,觉得“它摘了斗笠却好像还蒙着面”,总认为好像有哪儿不对劲,是啊当然蒙着面当然不对劲,表面看,政变的受益者是被龙王们压榨的百姓,实际呢?百姓们造反杀三大龙王,目的根本是要救被北海龙关押的莫非,百姓们为了凌幽攻上江天之界发起对西海龙的袭击,最终救出的却是被西海龙抓去的雨祈……那些愚蠢的百姓,一边被常牵念当枪使,一边还自认为受恩于他…… 彼时西海龙和那些她过去的男宠们已经打开,常牵念也不得不机械性地和林阡动起手,卿旭瑭见战狼打压下的刺客越来越少,认清轻重缓急、先来助常牵念一臂之力。林阡身侧,石硅还在失神,郝定却一声令下当先护主,缓得一缓,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已然驰赴,林阡的第二拨人马却显然还正在途中,看样子,免不了短暂的敌众我寡。 小豫王打定主意也先来剿杀林阡,隐隐约约他有个意识,无论这些王爷们怎么斗,林阡都是大金的第一劲敌,趁乱杀了他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捷径:若能取得林阡项上人头,足以教卿旭瑭那帮诬陷我是真凶的人闭嘴了。 然而,令小豫王措手不及又心服口服的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段亦心,竟在这电光火石间持刀携剑应声落在林阡背后,作为他的第二拨人马之首! “段姑姑……”他最怕的就是段亦心帮徐辕帮越风帮到最后和林阡在一起了,可他有什么资格插手段亦心的感情?兵书宝剑峡旁,段亦心已经和他讲清楚了恩断义绝:“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滚!”“那您发誓,您很厌恶林阡……”后来,他也始终没有听见她关于厌恶林阡的发誓。 “段姑姑,您最终还是助宋伐金了吗……”面对着守护林阡的段亦心,小豫王难免愈发地失望,“现在我再答应你,‘实现功名不靠无辜之血’,你还回得来吗?”冷笑,嘲讽,“林阡可不是无辜啊。” “小王爷,我只是后悔,从带您接近郢王府的第一刻起,我就错了。我们都错了。”她望着他陌生至极的神情,想到自己难以置信的立场,悔恨交加,却没有移步。 “郢王府?姑姑大概还不知道,骗我们的根本是曹王府呢。”小豫王自以为对段亦心大占上风,得意忘形地朝着战狼的方向大吼:“就算黄鹤去和刺客们都是林阡的人,身为林阡岳父的曹王也脱不了干系,他俩勾结对着这个天下各取所需,不止我一个人这么猜测——段大人,若将刺客全数灭口,曹王府便是此番杀人的罪犯无误!” “到底谁是杀人的罪犯?!”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段亦心和小豫王皆是一怔,一个看见、一个听出了来者何人:“三哥……”“高风雷……” “你敢不敢说,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高风雷提锤蹙眉来袭,目标却破天荒地不是林阡。 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2)豫王 “齐大人他,他……”小豫王大惊失色,堪堪拉过一个护卫来抵,却焉能挡得下高风雷的雷霆战锤?轰一声响那寻常士兵连人带刀倒在他和高风雷中间。 段亦心虽立即跃至小豫王身前保护,持剑面对高风雷时却心念繁复:“三哥,大哥他是怎么死的?”高风雷怒气冲冲又砸一锤,势要冲过段亦心的封堵:“杀人凶手,就在你身后!”段亦心手一抖,本能还是护住小豫王:“什么?”“闭嘴高风雷!你这无耻叛徒,背弃旧主还不够,还要信口雌黄诬陷!!”小豫王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却色厉内荏着以主自居。 “大哥他,不是在邓唐之战……战死沙场的吗?”身为豫王府第五,段亦心深知前三名都以征战天下、马革裹尸为理想,所以听闻齐良臣和司马隆接连牺牲在中线和西线以后,悲恸之外她也有一丝欣慰:大哥二哥一样皆是死得其所…… “五妹,你在襄阳消息闭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哥他是完颜按带这畜生为了投靠完颜匡、为了取信和邀功故意杀死的!”高风雷想到忠心护主却被小豫王背后一刀的齐良臣、想到得知噩耗后就和自己约定要一同报仇却不幸阵亡的司马隆,面容里除了凄苦、悲恸外全是愤怒,在他心里兄弟情义仅次于家国大义,那比小豫王与他所谓的主仆情谊更重,是以不假思索、一锤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宕开半信半疑的段亦心—— 只差毫厘,眼看就要手刃小豫王,偏被那倔强的女子在最后一刻以长链逆转了攻杀:“我不信!三哥,一定哪里有误会!我在邓唐还未出事的时候,小王爷是把大哥当仲父看待的。我出事后,大哥是小王爷唯一的倚靠,他不可能杀大哥!”对小豫王仁至义尽的段亦心,口口声声已经和他恩断义绝,却还是一次次拦在小豫王前面。见此情景,高风雷不由得痛心疾首:“你是断然要做大哥第二了……” 既与段亦心是同道中人,林阡当然是先帮着她一同抵御,心里却隐约觉得小豫王危难关头只知拉人垫背,行为极度自私,未必值得信任……高风雷本就气急败坏,乍见林阡站在段亦心身边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时更加忿恨:“段亦心,没见过像你这般固执的女人!从来不听我说,偏信林阡这厮!” “厮什么厮,找死!”西海龙操纵蛇阵连毙数个男宠,势如破竹往林阡这边回援,二话不说就把高风雷及其副将重重围住。 乍见高风雷遇险,战狼、羌王、卿旭瑭等人的麾下全往此处分拨,林阡当即指挥郝定石硅等人一同迎战,混乱中,余光扫及不远处仍被莫非抱着痛泣的黄鹤去尸体,他在叹息黄鹤去无论生死都是莫非心魔之余,心知黄鹤去的暴露很可能和常牵念麾下那些幽凌山庄的原住民有关。当时林阡和黄鹤去在山庄内的交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想竟还是因为其中一人出山后归顺曹王府而对战狼和控弦庄近乎透明…… 自然惋惜,林阡刚下定决心要让黄鹤去继任“掩日”,既往不咎,将功补过,他竟就折于战狼之手,万幸不曾连累更多人……战狼之所以不放长线钓大鱼而选择将黄鹤去就地正法,一则因为看清黄鹤去是个善于用兵之人,于战不宜久留,必须尽早根除,二则战狼担心黄鹤去诡计多端,将来使诈在王爷那里过关,毕竟夜长梦多……这些,林阡都忖度到了。 三则,连林阡也没立刻考虑到的一层:战狼在得知郢王遇刺的第一时间,就借他身边的内鬼、用情报把林阡和秦州当地的红袄寨中人一起往这里引;当战狼确定了内鬼真的是可能性过半的黄鹤去,便故意揭穿黄鹤去和莫非都是林阡的内线,从而把红袄寨和所有王府的仇恨都朝林阡身上推——他要抢在静宁会战的发起关头,在人心上让宋金两军此消彼长! 战狼冷酷一笑:林阡,你怕是还没有注意到吧,不同于郝定等人一如既往的热血澎湃,石硅明显打得比他们敷衍、勉强得多。事实证明一直以来红袄寨对你“放纵莫非这个害死吴越的罪魁祸首”类似猜忌就没停过,适才被我与你的短短几句对话就悄然演变成你“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可惜能力不够遭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你林阡,才是害死吴越的罪魁祸首。广泛撒网,没有石硅也会有别人失望,网到一条大鱼,真是天助我也。 而另一方面,不同于小豫王少不更事看不懂形势,常牵念真的已经僵立原地、似乎正重新组织着对曹王的认知——几个月前的邓唐内斗,由于黄鹤去和莫非是父子,很可能“幕后黑手是林阡”,以此类推,今时今日的刺杀郢王,“幕后黑手仍然是林阡”,虽是战狼刻意诬陷,利于金军同仇敌忾,有何不可? 不过,战狼此计毒辣、容易反噬自身,故而务必注意一个原则:极力撇清曹王和林阡的翁婿关系。 事与愿违的是,那个稀里糊涂的小豫王,却在反复不断地提起“曹王和林阡,丈人和女婿,他俩在合作着对这个天下各取所需”…… 所以,正中下怀的郢王府和红袄寨渐渐在战狼的视线里淡去,出乎意料的变数小豫王,在他眼中成为无可取代的亮点和焦点—— 当机立断,一个并不复杂的眼神投向完颜瞻;战狼没明说,完颜瞻却看得懂:既然安抚不了,那就帮高风雷除去这可恶的小豫王!小豫王和郢王有圣上的提审命令不同,亡命之徒,几乎没有死忠,他们可以先灭口,过后再寻杀他的理由。 除掉小豫王,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拆除段亦心这唯一屏障——对于完颜瞻来说,要撼动她的心并不难,“齐良臣究竟怎么死”关乎小豫王到底值不值得保护。 得令后,完颜瞻的兵阵重心紧随着旁人一起往林阡处偏移,同时他立刻代高风雷向段亦心道出真相:“段姑娘,邓唐之战我站得最近我有话说!齐大人虽是小豫王唯一的倚靠,但在当晚却遭小豫王猜忌——因为齐大人先前曾投靠曹王,又因为小豫王当晚要齐大人对我严加看管、可我被当时还在小豫王身边为婢的妻子偷偷释放……小豫王猜忌齐大人是曹王的内线,怀疑齐大人故意救我,故而在万念俱灰之际将齐大人杀害!”朝高风雷的身边靠近,极力与之并肩作战,“凶刀”在手,乘风破浪。 “你怎知道,你看见了!?”小豫王的脸刷一下惨白,嘴硬的同时内心充满抵触,神情亦变得凶神恶煞,“原来是小翠那个贱人!原来是她!”一霎他连撕碎小翠的心都有,他本以为完颜瞻是在郢王事败之后对小翠强娶,他不怀疑小翠的忠奸是因为人的心本来都是向善,奈何……“那个贱人,也出卖我,你们一个个都出卖我!你们这些叛徒等着,待我功成名就了一个个回来弄死!” “我没看见,自有人看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完颜瞻被激起强烈的保护欲,是不得不全力以赴杀小豫王了。 段亦心完全惊愕,无论链法刀法都打得凌乱,完颜瞻眼看有突破之象,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段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景山对齐大人的无辜被杀也有责任、也很痛惜……但是,因为猜忌而在背后捅死齐大人、为了在完颜匡那里平起平坐、扬眉吐气而砍去齐大人头颅的元凶,小豫王完颜按带,段姑娘您真的要为这样的人奉献一世?!” 扬眉吐气……是,自从襄阳重逢之后,段亦心就发现,原先单纯的小豫王变了,满嘴都是“功名”“平步青云”……所以,完颜瞻所说竟是真的?可为什么她满脑子都是齐良臣把年幼的小王爷高高地举过头顶那么温馨的情景…… 心念一动,不察防线已被完颜瞻撕破——对方毕竟十二元神之一,段亦心再如何武功高强也不该心猿意马!一惊之下难以招架,非得靠林阡来救她,不经意间她就与他一起淹没进金兵阵中,与此同时高风雷与完颜瞻配合默契,一锤把没人守护的小豫王打开老远。若非小豫王逃得快,只怕早已经四分五裂,饶是如此,重重跌在十几步外郢王身边时他也口中吐血。 “伯伯,救我啊!”因为难测段亦心之心,小豫王拼命抓住郢王这浮木,近年来他们都是命运共同体。他也曾真心实意地做郢王府的附庸,倾力支持郢王夺权,只不过在邓唐被小郢王为渊驱鱼罢了…… 前几日小豫王到陇南一带寻段亦心,完颜匡托人告诉他圣上可能要赦免郢王,提醒他看准风向、及时投靠。毕竟郢王脱罪也能洗清他的冤屈,所以他今日才会及时出现在秦州。加之适才看到在三峡时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卿旭瑭,他想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愈发坚决地站在了常牵念一边、公开表示继续与郢王交好而反对曹王…… 现在他捉紧郢王衣袖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呼吸,语无伦次:“伯伯,曹王要杀我,您,您可是看见啦,您要是见到皇上就告诉他,先前他被下毒,还有邓唐内斗,都是曹王和林阡勾结着搞出来的!今日他们捏造齐大人的死、妄图以私仇杀我,龌龊至极,可想而知他们就是行刺您的幕后黑手……” “本王……怕是很难见到皇上了……”郢王与他同病相怜,感伤着也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真情流露。 “伯伯,您赶紧命令常大人,至少留一个刺客活口,严加调查今日的事,一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必定是曹王府作祟……”小豫王趁完颜瞻和高风雷不敢杀郢王而爬起身,来不及掸去身上尘土,先躲到郢王和雨祈身后。 “好,牵念……”郢王正待呼唤他最大的靠山、他唯一全身而退的可能……忽而发现那个名叫常牵念的男人失魂落魄,郢王微微一愣,忧心忡忡,要说的话忽然都堵在喉咙。 既是几十年知己,如何看不出常牵念正心乱如麻? 高风雷听小豫王这般歪曲事实,怒不可遏,横眉冷对:“完颜按带,郢王遇刺你来得这么及时,我看这些刺客都是你派,想对两个王爷一石二鸟从中牟利!”“叛徒都是一个鼻孔出气,高风雷和卿旭瑭说辞都一模一样!”小豫王恨恨将他打断,卿旭瑭远远听到,郁闷不已,我说什么了我……小豫王又回头对呆在那里的郢王哭诉:“伯伯您信我啊,我可没害过您啊……” 完颜瞻虽被常牵念的麾下们联合封锁,凶刀却从始至终毫无退惧之意,眼见小豫王丑态,不禁冷笑一声:“没害过?郢王,不要再对居心叵测者赋予信任了,您可知道,雨祈公主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就是被小豫王这杂碎害的!”  “你说什么!”郢王和莫非原还沉浸在对生者死者的担心或痛苦中,听到这话都先怔了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反而是雨祈怀中的雪舞最先领悟,喘着粗气,支撑站起,厉声质问:“雨祈她?!” 缓得一缓,郢王和莫非几乎同时回神,不忍、却不得不回忆那场令他们为雨祈悲痛欲绝的天靖山之战,本该是金宋之间的战争,谁料无辜的雨祈偏去前线找小豫王,混战中她被宋军穷追不舍而滚落山涧,失血过多久昏不醒才成了如今这副痴女的模样…… 夜深人静时,不是没有蹊跷过,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剧情缺失?比如为什么雨祈重伤但小豫王却没事,明明堂姐弟俩应该是在一起的!此刻,郢王和背负起黄鹤去的莫非几乎同时往小豫王喝问:“他说的可是真的?”“当日在天靖山发生了什么!” “没……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其实在中线的每日每夜,小豫王都在做着有关雨祈的噩梦——幽暗昏惑,追兵就快到了,再等下去我们都走不了;雨祈姐,你只是个公主,可我是个王爷;还有雨祈坠下马时求生欲强烈又瞬间绝望的眼眸……小豫王不敢再想,瞪大了眼矢口否认,可他的表情和他的话却没有半点可信度。 “景山,你说!”郢王着紧问完颜瞻,完颜瞻当即描述:“我在邓唐听小豫王梦魇,喊‘我不是故意松开雨祈姐手的’,推测天靖山之战他和雨祈公主本来一起逃亡,却因为自己要求生而对雨祈公主见死不救,甚而至于亲手将她推了下去……” “你这混帐东西!还是个男人吗!”郢王强忍眼泪,指着雨祈对小豫王怒骂,“你明知雨祈伤口愈合困难、不能受哪怕半点伤!”黄明哲亦攥紧断絮剑,不能自控地冲上前:“你这纨绔子弟,说什么建功立业,却其实只知添乱!” “不是,伯伯,明哲,真的不是!不是啊!这是梦,是梦!我要醒!”小豫王发现这一幕和自己噩梦中一模一样,当此时能救自己的全都成仇,他忽然不知是梦是真,猛摇着头一片凌乱。 “郢王息怒……”段亦心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及时拦住莫非的断絮剑,却又因为他是林阡麾下而不能下杀手,于是只能与莫非刀剑僵持……这个间隙,她回忆起天靖山她在满目疮痍的战地找到小豫王时他正痛哭流涕的样子,后来他却从未对她说过半句他害了雨祈之类的话,然而眼前这情景他基本上已经承认了他的见死不救……是吗,是这样吗,不敢担责,选择隐瞒,说谎掩盖,所以,他是那时候开始蜕变的?段亦心忽然也记起,刚刚小豫王情急拉住别人来给他自己挡锤,这畏死自私的表现和卿未晚有什么两样?!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伯伯,明哲,你们信我,信我啊!我和雨祈姐玩得那样好,怎可能亲手将她推下去……雨祈姐,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小豫王眼见着最后一块浮木都在下沉,精神错乱,眼神一恶,一把拉过原本他想道歉的雨祈,同时抽出一旁某个郢王府死忠尸体上的刀,猛然架在雨祈的脖颈将她劫持:“全都别过来!”压力有如泰山压顶,他疯癫的行为已经不受大脑控制。 对于战狼和完颜瞻来说,“齐良臣之死”的私仇并不是杀小豫王的最佳理由,暂时只能离间段亦心而已;眼下,最佳理由却不请自来,那就是“小豫王精神失常,丧心病狂劫持雨祈公主”…… “放了雨祈!”郢王、莫非、雪舞同时大喊,他们不像曹王府的人那样深谋远虑,雨祈是对他们都不可或缺的亲人,所以就算郢王前途未卜、莫非身世浮沉、雪舞伤势堪忧,都来不及先过问自己。 这时候,离得稍远、还在应对围攻的林阡忽然发现,当郢王府和曹王府都对小豫王剑拔弩张,完颜匡的人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过来护卫小豫王,为什么!? “明哲,姐姐,父王!”雨祈神智一向不清不楚,却在这紧要关头连贯喊出他们三个的称谓,此情此境就像已经正常了一样,会正常是吗!不管怎样,他们都不能失去她…… 不知是雨祈太害怕、还是小豫王太激动、抑或刀锋太锐利,说话间雨祈的脖颈间便已平添一丝血痕,莫非情之所至忍不住大喊:“完颜按带你醒醒,放了她!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 “我没杀她!没有见死不救!”小豫王疯了一样地乱吼乱叫,雨祈很快就血如泉涌而他却不管不顾,倒像是把天靖山的见死不救重演了一遍。 “小王爷,醒醒!你忘了你片刻前对我说过,你答应我‘手上绝不沾无辜的血’?!”段亦心为了救雨祈的命和小豫王的路,毫不犹豫上前谈判,但看到小豫王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她也眸子一暗,心如死灰。 “你信了吗,五妹!大哥就是他杀的!”高风雷的重锤即刻倾轧而来。 “所以呢?为了给大哥报仇你一定要逼他拿命偿还?!”段亦心泪盈于睫,虽然早已动了放弃小豫王的心,仍觉得他罪不至死、未必没救,所以冒着生命危险阻拦在高风雷的锤下,同时还在对身后的小豫王苦劝:“小王爷,放了雨祈公主,只要你放她,所有的罪,段姑姑和你一起承担!” 斜路里却蓦地杀进一把剑,快得不可思议,角度无比刁钻——那锋芒泛着血狼的光影,纵使林阡在侧,仓促间也只能截下八成功力,其余人根本没有一个来得及格挡,于是另外两成气力,直朝着影响曹王府杀小豫王的段亦心冲灌——那锋芒,正是属于战狼! 说时迟那时快,小豫王就在那时觉醒,回忆起雨祈和自己嬉笑打闹,回忆起多年来段亦心和自己相依为命,目中赤红全消,脸上戾气顿散,扔开雨祈大步冲到段亦心的背后,抱住她的同时转过身不后悔地扛下战狼的致命一击—— “小王爷!”“雨祈!”巨响过后段亦心和郢王分别抱起同样鲜血淋漓的他们最在意的人。 “真好,真好,姑姑即使对我失望,还是为了救我不顾一切,姑姑和齐大人一样,其实从来没有变……”小豫王醒时正是回光返照时,在段亦心的怀中一口气说了许多。段亦心按住他伤口,鲜血却堵之不住,忍不住泪湿前襟:“小王爷,撑住,别死!”高风雷却噙着心愿得偿的泪笑起来:“大哥,二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段大人帮你们报仇了,哈哈哈哈!” 阵前这一哭一笑,令上前给小豫王看伤的林阡心中一震:豫王府前五,命途竟全然不同…… “齐大人以为……完颜匡可以托付,所以临死前给我指点了这条与他合作的路,谁知,这完颜匡不是东西,他说给我的护卫,经常玩忽职守,此刻临阵脱逃……齐大人临死前说的话,只有一句是对的,除了姑姑之外,别轻信任何人,齐大人他,叫我,等姑姑你回来……”小豫王内脏破裂很快就不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姑,这些天来,我做过很多美梦,也做过很多噩梦,无论哪个梦里,段姑姑都护着我……” 他确实做过很多梦,每个梦里段亦心不是紧紧拦在他面前与各色各样的高手打,就是强忍着被小人羞辱的怒气回头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而每个梦里他也对段亦心极尽关切,为了她,一向忍气吞声的他可以正面吼任何人,甚至作为一个男人去帮她遮风挡雨。梦?梦好像就是现实啊,“我真傻,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劝回姑姑呢……姑姑说什么,我听就是了……” 瞳孔渐渐放大,段姑姑,你可算还是回来了我身边,不过,我没武功,不能保护你,所以,“你,和林阡,要好好的啊……”话未说完,他便断气。“小王爷!”段亦心难以置信亦难堪承受,眼前一黑抱着他尸身跪倒地上。  “雨祈,醒醒啊雨祈……”漫长的煎熬里,她忽然听见身后不远传来熟悉的有关失去的哭泣,穿透兵戈声到达她的耳膜、内心。 雨祈失血过多,已然深度昏迷…… 段亦心陡然想到了什么,从血迹斑斑的衣袖里摸出那朵在邓唐之战害她与小豫王生离的奇花,步履蹒跚地走到郢王等人的面前:“这奇花,据说可以救失血过多之人,是我在邓唐冒险所得。雨祈公主两次失血都是因为小王爷,我这便在这里替小王爷还了这笔债。”她希望郢王府能够对小豫王宽容罪过。 “当真!?”郢王抱住雨祈泪眼模糊,闻言之时悲喜交加,与莫非、雪舞不约而同。然而就在那时,强撑着身体的雪舞摇摇欲倒,莫非发现异样立即将她扶稳,蓦地发现她右腹的血一直就没止住,越来越多已经染红了衣衫:“雪舞……” “夫人失血过多,怕是……不行了!”羌王所带的军医赶紧上来看雪舞,羌王本人也紧随其后,面中难掩关切和担忧。 “雪舞!”郢王接过那朵奇花来不及喜,就意识到一朵花只能救一个人,天意,竟教他的双胞胎女儿同时面临性命之忧…… “父王,给雨祈……”雪舞摇头拒绝羌王抱她,一双眼炽热地望着莫非,“雨祈她,比我幸运,可嫁给莫将军……我……”莫非望着这和雨祈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深情,却想起当初她曾救他而他却是细作要利用她,突然间悲从中来,在羌王的怒视下毫不迟疑地抱紧了她:“对不起,雪舞!对不起!” “好……”雪舞原还笑靥如花,突然满头虚汗呼吸急促,“我在临死前与莫将军重逢,还能死在莫将军怀里,这一生,便也满足了……”“不要,雪舞!父王有药,可以救你!”郢王眼睁睁望着雪舞阖上双眼,惨呼一声,竟差点忘记给雨祈用药。 “父王……赶紧给雨祈……救命。”莫非强忍哀恸,不想再失去第三个人。 “什么父王!你是莫非,不是明哲!不准碰雪舞!不准碰雨祈……”郢王一边赶紧回头救雨祈,一边抹泪痛苦地对莫非驱逐。战狼这一连串神出鬼没的残酷剿杀,竟令郢王不敢步小豫王的后尘公然反对曹王——本来,他反咬曹王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对曹王构不成威胁,曹王用不着行凶、行凶反而对曹王不利,可是现在林阡出现在这里,曹王府的人完全可以说郢王不幸死在了金宋之战……所以郢王心里百转千回后想彻了:今次遇刺的幕后黑手搞不好还是战狼!还是曹王! 形势比人强,为今之计,他若想活命和将来卧薪尝胆,竟只能在阵前被迫顺着战狼的指证,把毒害圣上、邓唐内斗和今日遇刺全都推给林阡和林阡的人。至于日后他活着走到圣上的面前了,战狼的眼线如果还无处不在,他能否反咬曹王,就只能看常牵念的本事了…… 心里咯噔一声,可是常大人他,到现在还神游天外。  不知何时起刺客已一战全灭,完颜匡的人则退到一边作壁上观,林阡等人也寡不敌众被压制到柏树林一隅。郢王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连常牵念都指望不上,今日就会和雪舞一起死在这里……忐忑不安,只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牵念……” 然而兵阵中忽然走出个人来,也同样说出一句“牵念”。林阡看到他时才知,想要调动他一举一动很容易,但每时每刻都牵着他鼻子走太难——完颜永琏,他的出现告诉林阡,林阡的来意他清清楚楚。 林阡什么来意?时刻关注着金军一举一动的他,原是在收到细作有关郢王曹王可能要内斗的情报后,立即领着秦州兵马来趁人之危渔翁得利,希冀把第四场静宁会战抢在秦州一角速战速决。谁想极速靠近时意外得知细作暴露?当即决定改变策略、由他林阡率先潜入、边救自己人边见机行事……谁料这些变化和计算,全都在战狼的原定计划内!可想而知,完颜永琏也清楚林阡一定会来而且是分批来,于是完颜永琏就利用战狼把林阡等南宋重要战将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吸引向这里,却在调虎离山的同时立即在外围着手安排起第四场静宁会战…… 好一个曹王,借“林阡想趁人之危”的心理诱惑林阡,却立刻对静宁的宋军趁人之危!林阡此时恍然,才知失了先机,慢了战狼和完颜永琏这对搭档数步。这,大概就是他们利用海上升明月对自己的反间之计和声东击西!慢了几步?如果说战狼一早就策划了这场郢王遇刺,那林阡输了他两步,他可怕;如果他是临时知道郢王遇刺而立刻设局,则林阡输了他一步,可是他出谋速度如此之快,他更可怕!有他辅佐,完颜永琏轻轻松松就能锁定静宁大局——当曹王府的这些高手在此处拖延住林阡的主力战将,第四次静宁会战将会不声不响由金军拉开战幔、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林阡越想下去越顿悟,是的,战狼原是借他身边的内鬼、用诱人的情报把盟军故意往这里引的,但战狼和完颜永琏的不同之处有二:曹王引的用意是大局,战狼引的用意在人心;曹王只知有内鬼,不会怀疑黄鹤去,战狼也知有内鬼,却宁可认定黄鹤去有异心,所以潜意识里一直就在筹谋着把所有王府的仇恨都对宋军顺水推舟,林阡一来就水到渠成。 可是,即使到这时林阡意识到自己成了金军内斗的替罪羔羊了,都还没明白战狼借机凝合各大王府金军人心的同时,还对宋军的“红袄寨”有一个处心积虑的离间! 而战狼事先算过,林阡唯一可能出乎他意料的地方是:郢王遇刺的策划者根本就是林阡,因而林阡比曹王更早就在外围棋盘上落子……会吗?这就是战狼在看见林阡到场的第一刻需要甄别的,林阡把这里当成沙场还是江湖。在看到林阡只带寥寥数人后战狼便确定了,林阡分批潜入只是不愿麾下冒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主动设计行刺郢王来获利?可是,这样的人,战狼就好对付得多了:林阡你输了,你比我慢。 神速决断,鬼魅行动——奔袭而来的沿途,战狼仅仅以一次飞鸽传书和王爷短促交流。擅长抓住战机的曹王,胸有全局眼观八方的曹王,用不着他多说就能与他心有灵犀谋划全局。 此值盟军危急关头,林阡既已顿悟了大半,又怎可能让大家为了救他接二连三朝这陷阱里填?虽迟了几步,还是当即发送信弹、要邻近的海上升明月通知外围秦州军、静宁军都别再顾他,别再管这里的江湖纷扰,“亡羊补牢,一切以静宁防御为上”!完颜永琏的手笔显然比战狼大,要对他林阡擒贼先擒王,趁林阡的麾下群龙无首和关心则乱,对他们围点打援或分割包围!那之中,包括了秦州郝定石硅的兵马、以及静宁的孙寄啸赫品章等部,宋军要对付的,是蒲察秉铉、移剌蒲阿、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以及曹王从凤州和川蜀调出的所有主力…… 原本宋军不该重蹈邓唐覆辙、过分地关心金军内斗而被完颜永琏和战狼借力反打。却可惜,还是因为林阡的决策失误,令宋军本来稳扎稳打的节奏陡然加快、不慎出现了裂缝、从而由金军抓住了这一丝由“宋军注意力转移”引起的主导之机。该怎么说?胜多了,膨胀了,该败了。 金军这出反间计的彻底成功,归因于林阡不知黄鹤去早已被疑,拜西海龙的男宠所赐,另外潜伏在宋军里的青鸾下线也居功至伟。 曹王眉宇间的不怒而威仿佛对林阡说:第四场静宁会战,怎可以是你林阡发起,那该一如既往,由我完颜永琏发起! 曹王开口第一句却不是对林阡说,而是对常牵念:“牵念。”他中气十足,似从丧子丧媳的阴影里走出,也并不在意先前对林阡的连败。 胜败乃兵家常事。连败?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是骄兵之计。  曹王这句“牵念”盖住了郢王小心翼翼的那一句。郢王顿然醍醐灌顶,懂了常牵念失神是为何。 君子坦荡荡,曹王根本没有对不起常牵念过,当然可以在察言观色后这样唤他,何况,曹王对常牵念曾有救命之恩…… “临喜曾对你说过,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那句话的意思是,若想为了高尚气节而死守在方寸院落,便无法救助世人、报效天下,“牵念,林匪在此,我希望你能将他手刃,用你那把不惧中天的战钩,‘九万里’。”多事之秋,完颜永琏必须招纳常牵念,也是发自内心地想收了他。 郢王从来深信常牵念忠于自己,但这一刻看常牵念一脸沉重地回望,他刚刚好不容易为雪舞止住的泪水忽然又夺眶,不忍再看,撇过头去。当所有的私仇公义似乎都指向了林阡,好像常牵念也应该是曹王的人才对,他完颜永功除了放手还能怎么办:“牵念,你,你同他走吧……”而我,便自生自灭好了! “曹王,您会答应我,在圣上面前,求圣上对郢王网开一面吗?”常牵念知道,经此一役,没了明哲驸马,大半死忠已失,单凭自己一人襄助,郢王很难再是曹王的对手,所谓的反咬曹王不过是痴人说梦。何况,自己该怎么襄助郢王对抗曹王?那个清白立世却被浊世误解的曹王,那个对自己有着救命恩情的曹王,那个大金英雄尽皆归心的曹王! 然而,郢王这似哭非哭的样子,这失去一切的样子,这无邪孩童的样子,怎么叫常牵念心中一恸?他作为郢王府的大管家,知道曹王和郢王永远都只会是对手……他,到底该怎么选择?! “我会对圣上禀明,郢王是被奸人所害,求圣上将他无罪释放。”曹王还是和常牵念先前崇拜的一样,川渟岳峙,一言九鼎。曹王甘心冒着被反咬一口的风险答应他,只是希冀他到金宋战场效力,如此简单,令人感动。 “您还需答应,您只要在世一日,便会保郢王一日。”常牵念一副约法三章的架势,手已提起他猛辣无匹的“九万里”。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纵使曹王,也没能看见常牵念说这话时,眼中稍纵即逝的感伤和得意。 “郢王,保重……”常牵念转身对郢王跪下,倏然提起钩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他自己的脖颈…… “牵念!?”“常大人?!”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有想过有这意外,包括势在必得的曹王、接受现实的郢王,和已经准备殊死一搏的林阡。说实话,林阡已蓄积了全身战力准备同常牵念决一死战,突然见他自刎,手差点没握得住饮恨刀:怎么回事,常牵念他为什么自尽! 郢王,曹王,他们都对常牵念有恩情,一个知遇,一个救命,即使他们现在以林阡为公敌,他们早晚还是会彼此为敌。常牵念怕啊,怕到了那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和他所鄙视的卿旭瑭一样,对曹王说出一句:“王爷,让我做您手中的钩,守家国,护黎民。”然后亲自提钩去将郢王手刃……现在曹王答应不杀,所以不会手刃了……可是,常牵念连逮捕、或敌对,都不可能对郢王做…… 那就从一开始便结束这两难吧,他早就对仆散揆说过,“多谢曹王的救命之恩,日后,若与曹王本人刀剑相向,牵念必自刎谢罪。” 眼见他脖颈血流如注,求死之心一目了然,曹王和郢王几乎同时冲到他面前,这才明白他们合力将常牵念逼上了绝路。 “牵念,这又何苦!”郢王连声惨呼,曹王立即续气,却不可能夺回这个忠烈死节之人的性命,“曹王,对不起,我算计了您……”常牵念面无人色,惨笑一声,“您答应我的时候,没再强调条件,一口就答应了……您,一言九鼎,要履行对牵念的承诺……牵念……今生是郢王的人,欠您的,来世再做您的麾下,来还……” 完颜永琏神色剧变,痛惜到额上青筋凸起,怔怔望着常牵念倔强闭眼,半刻才失声骂出一句:“什么来世!实在迂腐!对自己人刚烈,你只会便宜外敌!!” “王爷,先围剿林匪吧。”战狼没有触动、无情地提醒曹王,迟则生变,即使常牵念不予归附,他们也能杀得了林阡。  以少敌多,林阡一笑拒之—— 曹王关于全局的部署固然完美,但曹王似乎忽略了一点,谁拖延住谁? 你既要对我擒贼先擒王,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在这里用打败你来对你的麾下乱心、乱势!一旦下定决心,林阡当仁不让提携饮恨刀伫立阵前:“完颜前辈,林阡求战,还请拔剑!!” 彼处沙场之争,不看谁发起,只看谁结束。 此地,我当这是江湖,那这就是江湖。 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3)曹王 慨然求战,饮恨飒然; 岿然应战,冥灭蔼然。 远离了朝堂纷争,排宕开战地动鼓,核心处两个武者,不过是彼此口中的“完颜前辈”和“林大侠”罢了。 这一刻,他们同是心甘情愿留在此间江湖搏杀,不同在于,对彼处沙场的收割,曹王先弱后强,林阡先强后弱,曹王先发制人,林阡兵行险着……老辣剑圣,新晋刀王,谁将胜?谁惧败! 若干年来,围绕着他二人的字眼,一样是王者、雄主、一时无两、天下归心……所以在过招的一刹那,在场群雄蓦地发现,他俩的风姿气度竟随着刀剑的角逐浑然一体。 这时候,谁还记得开禧元年在与此地环境相似的泰安摩天岭迷宫里、曹王和林阡的初次正面交锋,林阡的第一招出手曹王连剑都不需要出鞘?而今,面对着林阡喊“还请拔剑”时的霸道挥刀,曹王已不可能再像两年前那样说“限你十招之内不输”…… 或许,该以“百招”为单位,先打十轮看一看,江湖和沙场到底有没有改朝换代?!  完颜永琏不曾怠慢,长剑在手挟风裹云,精纯内力铺天卷地,从容迎向林阡一鼓作气的第一轮挑战。 林阡第一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是林阡刀谱《白氏长庆集》的基本招式,诸如“排云上”“夕阳斜”的横空出世、“大江流日夜”“潮平两岸阔”的壮阔铺陈、“千骑卷平冈”“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放扩张、“泽国江山入战图”“黄沙百战穿金甲”的激越杀伐、“九万里风鹏正举”“南风吹山作平地”的恢弘升华……他的徒弟辜听弦都能炉火纯青,他林阡自然更加是臻入化境,左右开弓,招法无穷,完全不输给他那位号称“招式杀手”的夫人凤箫吟。 但那又如何?凤箫吟的大半强劲招式,都根源于完颜永琏剑法的一个旁支罢了!应对林阡在这一阶段的劈砍刺斩,完颜永琏一如既往高屋建瓴,整体打破,强行吞噬,兼容并蓄。冥灭剑之“大道至简”绝非虚名,看似清逸、简洁、大道如青天,实则复杂、超诣、而你不得出! 吟儿引以为豪的“一剑无式”就像是他的雏形,因为吟儿不具备他除了至快之外的至稳至狠至准。阵前,冥灭剑给世人演绎出了什么叫看似为零实则无穷:越是看起来没有任何阻障,越是到处都是阻障甚至整条路本身就是死路。 迄今为止从来就没有人破过曹王这冠绝金宋的剑法,哪怕险胜过他的独孤清绝也只是靠运气带来的一根流矢,哪怕实力与他相当的肖逝都没能对他探知完全,他那谜一样的冥灭剑到底何解谁也不知道!就要有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他就是孤单地站在山巅等你去将他挑下来,即使他堕落着不思进取,即使他淡静地招呼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动态攻击,你就是攻不破他、拿他没办法,你还没碰触到他你自身的防线就被瓦解,然后你绝望地弃械倒在他结界之外,而他,剑法从头到尾都好像那一个样……真的只是那一个样? 不变应万变,无招胜有招。 林阡的所有壮烈恢廓都好像填进了一个陷阱一块黑洞,尔后整个战局里都流窜着残败四散的刀气,除此就只有曹王得势聚歼的剑影。雪光倾颓,墨色鲜明,火势锐减,松风大盛,令武功低微的寻常士兵都看得清楚谁优谁劣。一时间,满目都是清亮玄色,全然出自曹王袖间,鬼设神施,浑然天成——曹王第一剑,天风海雨,浓墨飞扬! 第一轮攻防转瞬即逝,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风起云涌,沙走石飞,纵横交织的浓墨重彩和雪光之灾,令观者全忘记四周古柏蓊翳原该是绿色。  万斩千杀尽折戟,不灭少年凌云志。瞬然祭出,林阡第二刀,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那是他站在招式基础上可以最快达到的山天意境,几乎不依赖内力,靠环境助长气势。从早期摸打滚爬获得的“以一御万”、“以一驭万”、“八十一刀”、“处处是刀”、“十方俱灭”,到后来山东辛苦磨砺的“昆仑崩绝壁”、“盘路云梯”,再到近期三峡妙手偶得的“西陵刀”、“瞿塘十三刀”,俱是这一阶段的意境典型,由林阡自然而然地熔于一炉,炽热地不懈着要填满那些被完颜永琏主宰的地域。 无比坚定地闯入冥灭的绝妙剑境里打拼,然而却一刀一刀不停不断地受挫消亡……对此,林阡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吃惊:曹王自造的时空曹王说了算,林阡迫近之际,无论施展出怎样的连环攻杀,都像火没有气一样地刚生就灭。在这个空间附近,林阡自认为只要将刀意填满对手的每一尺每一寸就能赢,却可惜永远缺一口气、他明明一直在填、可是怎么填也填不满。所以看似能对完颜永琏造成威胁,然而到最后都总是差那么一步…… 围观者但凡武功稍高的能感觉到,那刀剑境界的碰撞来去,争如五湖烟月和千古英雄争地、清风白云与青山绿水夺天。起先形势都是一个走向:林阡奋力突破,曹王严丝合缝,林阡功亏一篑,曹王轻松自由。渐渐他们习惯了:林阡似一粟横冲直撞,曹王如沧海尚未动荡,但因为这一粟颜色与沧海截然相反,曹王他不可能轻视或放水,作为被挑战者,曹王应该是把林阡攻势消灭到一定程度就会反攻…… 正当观者习惯之时,忽然之间战局微变,好像曹王没能守住?!来不及呼喊,立刻又发现,林阡误入了曹王构造的剑局,以为饮恨刀终于完满却不慎掉入了曹王不动声色安排的陷阱!果然曹王早就在酝酿反攻,不过他是在接受挑战的同时巧妙施计、诱惑着林阡一时脑热自投罗网!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及时后退才不曾落败,然而这却给了曹王大幅度转守为攻、甚至直接锁定胜局的机会——曹王第二剑,举重若轻,绘风写云! 林阡之所以胆敢求战、之所以误以为饮恨刀完满,都源自于专属少年人的自信,就像林阡现在出现在这柏树林,也是被完颜永琏和战狼骗的。他太自信。 闻知金军内斗,林阡本意来做渔翁,奈何反被钓鱼,成为替罪羔羊……一则事前林阡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被指为郢王遇刺的幕后黑手。因为世人皆知战事紧张,他不知完颜璟提审郢王、更不知郢王具体路线、借此来打赢静宁会战毫无可能,世人即使听到这诬陷都不可能信!谁料,战狼却利用黄鹤去和莫非的父子亲情,把所有事顺理成章推给仿佛无所不知的他,今日这郢王遇刺叠加在邓唐内斗之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二则,林阡预计的是他来的时候郢王和曹王府正不可开交,自然算不到战狼还能有闲情神速构陷他林阡。谁知郢王弱得不堪一击、下场全凭他人决断;谁知曹王府借机平定内乱、裹挟所有王府来和他战斗;谁知差点连常牵念都做了围剿他的先锋! 三则,林阡近来连胜不休,轻敌了,轻敌所以会冒进。就像这场比武一样,他在第二轮就因为冒进中计而落在下风…… 不过没关系,还能补救。信弹已发,外围的孙寄啸赫品章等人必然令行禁止,或许,林阡还能在这落入陷阱的关键时刻,发现一丝他和宋军的重新主导战局之机……  落在下风?无所谓。紧跟着找你破绽教你失手不也可以?虽然失去优势,绝不让出先手! 心念电闪,一边退后自保,一边变招继续主动进攻,林阡第三刀,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特色陡变,不再是饮恨刀法,而是魔门“万云斗法”,有他帮邪后和魔神完善的“风虎龙”,亦有他与燕平生精炼的“天地人”和“云鬼神”,魔门的东西,为何不能乱入?何况“天水云三方斗法”与饮恨刀本就同根同源。 出其不意,当真干扰了完颜永琏的节奏,豁然感觉与他的剑境核心又靠近了一分:曹王剑法,仔细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感觉,好像他在写书法,泼墨挥毫,龙飞凤舞,却可惜妙到毫巅,无迹可求…… 完颜永琏虽占上风却未曾如愿将林阡一举歼灭,反而见林阡风格骤换竟还妄图维持进攻之势,惊奇之下,冥灭剑强招迭起,环环相扣,一番狂轰滥炸之后,直接剔出了林阡“速度不够快、不能打完美”的缺陷,大破魔门天地人风虎龙云鬼神三大奇术,逼迫林阡立即回归到世人熟悉的饮恨刀法。饶是如此,完颜永琏面中也流露出一丝揪心。眼前少年,是他曾看好的后辈,也是他不可说的女婿,却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曹王第三剑,羚羊挂角,透彻玲珑! 林阡心中一凛:好一个曹王,还是和传说中一样,立足点永远在千军万马之巅……数十年来,金宋后辈全都对他顶礼膜拜或心怀战意。金人都想求他赏识,宋人都想,我能让他为我流露神色都值了!揪心,这神色令林阡感到酣畅。 曹王,过片刻你就更该揪心了,我已然找到你的布局破绽。你和你的战狼怕是大意了,“黄鹤去是宋方间谍”的既定事实,影响的不止是我、还有你们!要知道,此刻静宁会战的金军主帅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前年在与苏慕梓洪瀚抒的陇右之战里,一个深受黄鹤去指教之恩算他半个徒弟,一个则是黄鹤去的伯乐、不止一次向上级举荐当时正投闲置散的黄鹤去。他们,会有平素的几成战斗力?可惜你们顾此失彼忽略了,而我,将临场逆势钻空子! 掩日虽死于战狼手,比比看,我的灭魂和你的青鸾谁厉害!一心二用的林阡,宁可冒着几回合的性命之忧,也用左刀对那个先前通知他黄鹤去暴露、此刻必然存在于阵前的海上升明月第三级下线发出暗号指示。  负隅顽抗了一段时间后,终究受了几许皮外之伤,却因为确定暗号传出而心满意足,蓦然回身,不再走神,在完颜永琏乘胜追击的同时,心无旁骛杀出林阡第四刀,慨然抚长锋,济世岂邀名!——那是他遇到高手堂之后参透的强意境,“万寓于一”、“万寓于零”、“上善若水”,全已给了刀境以创造和入化。 这些强意境能够和岳离、薛无情平手,当然也能够接近或动摇完颜永琏。事实上,渐入佳境的林阡能在完颜永琏的持续打压下坚持到这一阶段已然是个胜利。这一阶段的饮恨刀意境混茫,除了山天,还有镜羽、星辰、烽火,真真正正地包罗万象。 而完颜永琏,着实比岳离和薛无情要强,他剑中的旷世卷轴,遇到饮恨刀如此高强的意境扎堆来袭,仍然不由分说地将它们逐步收容。林阡渐渐体会得到,曹王之所以临事淡静岿然不动,是因为他的卷轴太大,大得似极了宇宙,因为它广博无垠,又因为逼着你身在此山,所以你才感觉不到它在动……除此之外,林阡也完全确定了他在卷轴上写字,验证了一直以来的怀疑“完颜永琏好像在写书法”…… 兴奋至极,至少探知了、看清了、确定了完颜永琏真的是在写字,而不再局限于表面的大道至简! 换而言之,林阡从前与完颜永琏比武时,疑惑过“难道是他悄然偷换时空,让你看清的路数和他表现出来的路数不一样”。从前大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他故意表现出的路数,今次却越来越明显地看出他写的每一个字,那,是他掩盖的真实路数。 从模糊不清,到半隐半现,到串连明朗……林阡愈发清晰,忽而感到心脉奇疼,却还是坚持着刀人合一、慢慢地用心看懂,那好像是……《兰亭集序》《丧乱帖》《黄庭经》…… 暗自心惊,竟有风雅之人能这般文武双全,以无敌之剑实现理想铸就传世文章——完颜永琏第四剑,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林阡在完颜永琏打到“终”时就预感到他要打“期”,正待对他迎刃而解,忽然自身意境不能恒久,耽误片刻,总算越过壕沟,冲到了下一个阶段。林阡第五刀,不争气度,始终如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以最少气力维持和深化强意境,便要做到“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 好不容易度过因为自己不济而引发的危机,林阡立刻重新回头破解曹王剑法,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忽然之间,该是“尽”的那个字变了,变得不像是“尽”,眼睛一花,忽然发现那还是“尽”,可是他已经失去了破解的最佳时机…… “这是,怎么回事?”林阡心一紧,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曹王的变化,好不容易看见曹王在卷轴上写字,可是字却发生了变化?若以为还是自己忖度的剑路,那就糟了,刻舟求剑,必死无疑。 知是陷阱,不敢冒进:没想到刚刚的意境还救了自己!沉淀心境,苦思冥想:这卷轴上的字,明明没有更改,也没有明显位移,缘何竟捉摸不透?! 久之,灵光一现,忽然想起自己和吟儿在会宁地宫的所见所闻,“完颜永琏的字掣电万变、遒劲有力,尤精草书、行书,而柳月的则更爱楷书、隶书,笔法自然婉转含蓄了些许。”“那些屋舍门前的楹联,就很可能不全是完颜永琏写的,显然也有柳月所书,然则被完颜永琏一裹挟,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她的,各种字体,或昂藏郁拔,或法严气逸,他们都相互渗透,早融为一体。” “各种”字体……是这样吗! 是同一个字,但是有草书、行书、楷书、隶书多种形式,一字有千万种写法,对应着完颜永琏瞬息万变的真实剑路……那该怎么破!? 剑如水墨流淌,天地于卷轴浮沉,“他竟将天地万物以各种字体写出……”——完颜永琏第五剑,剑与天地,主客难分! “总有字体我孤陋寡闻不认得,何况谁知道他应变时先打哪一种?而且,不仅每种字体对应的路数不一样,每种字体的强度也不一样……”感到惊愕的岂止林阡,还有一旁观战的卿旭瑭,惊愕之余还是有点为曹王欣喜:“林阡他的刀,触到王爷剑锋了,所以王爷在意了……” 当然触到了,内力逼近了!  佛经加持,饮恨进阶,气力源源不断,林阡第六刀,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以零育万”、“上善若酒”、“神游”、“镜谧”,诸如此类的超强意境层出不穷。 即使曹王字体繁多,那也并非不可破,浪荡子说过,天下武功没有破不了的!林阡不信曹王的邪,抗衡的同时进一步探知和思索:为什么我会觉得完颜永琏的剑境既是“广博空间”又是“无垠卷轴”,空间是立体,卷轴是平面,怎会混淆?转念又想:不,没混淆,卷轴也是立体,一张纸就算是薄如蝉翼,只要抽丝剥茧都可作千万张。所以,不同字体原来是隐藏在每一层里?难怪“每种字体的强度也不一样……”…… 林阡一喜,我终要揭秘冥灭剑法、将它的伪装层层揭开!事实证明,“总有字体我孤陋寡闻不认得,何况谁知道他应变时先打哪一种”这两点隐忧的不存在的,因为卷轴中纸张的叠放约定俗成,只要我费点心思对每一张的字体进行辨别、排序以及验证…… 殚精竭虑,厚积薄发,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攀上顶峰,向完颜永琏掷出这决定性的一刀! 恍惚间,忽然眼前的所有字体都荡然无存?!林阡一惊,不及收回,赫然发现曹王凭着超强的计算能力又一次把自己引入了陷阱……谁说那两点隐忧不存在?曹王明显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发现他看透剑路正全面进攻,一息之间,竟然当着林阡的面自行剥离了卷轴中的所有层纸,然后,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速度和力量,每一层打乱重排、叠加成新的整体,甚至还有些他刚刚刻意没打的无名字体…… “林阡若是被我高估,那还能维持现状;若是没被我低估、果真冲进这陷阱,他便会立竿见影地惨败!”——完颜永琏第六剑,空中之音,相中之色! 林阡攻势一溃千里,未及抵御漏洞百出,重压之下双刀火速回防护体,却还是免不了肩背受伤。极力平衡之时,新伤旧伤都隐隐作痛。 “这般他都不死的吗……”战狼惊见林阡撑过数回合的追魂夺命,虽是防守,精湛至极,不曾手忙脚乱,反而镇定自若。纵使战狼也难忍震撼:“他,竟教王爷全力以赴了……”  从这一轮开始,本就占上风的完颜永琏彻底钳制林阡,并获得比武的先手、操纵起战局的走向。乘胜追击、顺势而上,完颜永琏第七剑,击水三千,扶摇九万,翔游山海,背负青天!——战狼愈发震撼地望着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王爷,是的,印象里,王爷对正常渊声都没有过这般在意的打法,几乎是将所有凶狠剑招毫无保留地冲着林阡强攻。 连退数步,林阡身上霎时多添十几道血痕,雪上加霜的是,便在那时海上升明月向他传来紧急情报:“孙将军擅离职守……” 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孙寄啸?擅离职守?怎和过去的辜听弦一样不受控!?不愧是辜听弦的小舅子、好兄弟……林阡心中一寒,冷不防心口一疼,竟教这完颜永琏一剑穿透了战甲直达胸膛! 惊呼声中,林阡强忍剧痛险中求胜,刀法提前进入第七阶段。仓促间除了曹王和战狼没人有机会看到,神游的同分异构“逍遥游”、“蜉蝣”、“天地为棺椁”,镜谧的同分异构“湛然数镜平如砥”,它们稍纵即逝又联翩无数,成功抑制住林阡败象的同时竟还帮他筹谋着抢夺攻势。那些都是他曾在濒死之境、万籁俱寂时的参悟,将所有已拥有的意境都推倒重来、重新组合,借此增强意境杀伤、提高自身驾驭——林阡第七刀,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 完颜永琏骤然刺击第八剑制止林阡脱困,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林阡遽然挥舞第八刀阻击完颜永琏绝杀,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旁观众人每招都跟不上速度、一起错过了这一轮的较量,没看到林阡与佛经彻底相融后妙不可言、脱胎换骨的“狂浪”和“天下英雄如电抹”,更不可能得见曹王的因为他们从来就没看懂过……彼时,他们只知道战局中气力爆沸,似乎已到达高潮,近前树林被曹王和林阡共同吹翻,远处秦州静宁因冥灭与饮恨合力板荡。飓风过境,惊心动魄,他们都忍不住赞不绝口……陡然色变,赞什么赞,管好你自己的刀枪剑戟吧!一不留神就被卷带走了! “移剌、蒲察两位将军打击赫品章时,似乎不在状态,目前还未攻克……”第八轮毕,青鸾禀报战狼这临阵的变故。“告知蒲察秉铉,关于他对黄鹤去的举荐,王爷绝不迁怒于他……”战狼脸色一变,竟真出乎意料!当务之急,必须安抚金军军心,那就从谋略高强的蒲察秉铉开始补救。 与此同时,灭魂也对林阡传来新消息:“孙寄啸虽然不知所踪,却将战事全权托付其副将,眼下静宁仍然可以一战!”林阡心念一动,好熟悉的剧情,他突然记起陇右之战孙寄啸也是同样地,为了洪瀚抒擅离职守将战事移交副将,而那副将成功帮他粉碎了楚风流趁虚打击的阴谋,值得托付! 既然双方都有意外也都能补救、林阡却比战狼要快一步,那么正在进行的金宋之争已如林阡所愿、开始往平衡方向去……自然欣慰。当是时,曹王的第九剑已然杀到,远引若至,临之已非;而林阡第九刀,具备万物,横绝太空——果断以“天下高手如电抹”“大千世界尽在微尘”意境往完颜永琏横扫。 万不曾想,一切竟在完颜永琏算计之内,又是陷阱吗?!完颜永琏纵劈一剑原是虚晃,趁他战力飙高到顶点时,猝不及防转到他背后,抢在他以“万刀斗法”收敛所有戾气之前,朝着他的后背破绽避实击虚! 林阡顷刻清楚,完颜永琏是故意引他打到这里的,不知是第几轮起完颜永琏发现他有一招存在固有缺憾,尽管那一招淹没在林阡无穷无尽的意境里,但连轩辕九烨都能发现,完颜永琏怎可能发现不了!原来从那时起,曹王就已经在筹谋要逼他打到忘乎所以、走火入魔。 自第七轮之后的每个阶段林阡都被迫提前才能与曹王抗衡,贪小失大,不察这是曹王为他走火入魔的铺垫。 推动林阡入魔之后,立即由此地武功最高的战狼除魔!兵不厌诈?不,师出有名!  一瞬就到这胜败将出的第十轮,完颜永琏的第十剑呼之欲出,尘情已破,圣境自达!——肖逝在玉皇山论剑后亲口称赞这位对手,便是看透了他经过几十年的积淀后,端的已是站在巅峰高处不胜寒了很久,心境和剑法一样“何似在人间”…… 这样的人,当真不可战胜吗?远的不说,独孤清绝是怎么胜的?腊月中旬的大散关之战,曹王本来也是大占上风,但是当看似招法枯竭的独孤急中生智悟出“残情清绝”时,曹王始料未及、露出颓势。林阡忖度,原因其实不复杂,因为曹王几十年来算无遗策、战场江湖几乎都没有败绩,所以缺少对失策后如何补救的经验—— 这是命运对曹王的骄兵之计!曹王的最大破绽,就是有人坚守自己、不按他的计算走、超乎他的想象!因为“完颜永琏不曾料到独孤清绝垂死又能翻身”所以独孤有了赢的迹象;因为第三轮的时候林阡“万云斗法出其不意,当真干扰了完颜永琏的节奏”,所以才“豁然感觉与他的剑境核心又靠近了一分”看到他的内在剑路。 林阡愈发笃定,如果自己先前的喂招拆招都在完颜永琏的计算之内,那么“没入魔”一定会给完颜永琏一个措手不及。 曹王,你对我的最终计算,不就是被你推动着入魔吗。只要我在这第十轮宁死不入魔,坚定地维持着我自己的“万刀斗法”、“云去月现尘拂镜明”,你必输——纵然战到一身是血,换你片刻犹豫也罢! 想到就做,在完颜永琏决意斩出第十剑之前,林阡强行抢先手变招,固执不管后背命门,不转身而直接反砍,默念所有慈悲佛法。心越跳越慢,血越流越热,刀越斩越冷,完颜永琏,我此刻的行动,不是你要的走火入魔,而且先于你发出第十刀! 完颜永琏果然出乎意料,怎能算到即使高估林阡到这一步竟还是漏算?一瞬就被林阡撕开他停滞了片刻的剑境长驱直入,也因这迟疑失去了伤及林阡后背的最佳机会;林阡放手一搏潜心入刀,找准了完颜永琏此时放慢的每个字,持刃引血强行洗墨,一点一滴一撇一捺地擦拭冲刷,各个击破,直到每字每句每张每层都不复存在…… 这少年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当真善于推陈出新,和独孤清绝带给完颜永琏的惊诧一样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这一瞬之后林阡你刀势消而我剑风起你该如何应对?!完颜永琏眼神一狠,尽管此刻手臂流血,却即刻削出第十剑:林阡你以为你有独孤清绝一样的运气,凑巧战局侧飞来一支流矢帮你决胜?!错了,他是正道而你不是!徒禅、若儒、薛晏、君隐、陈铸、司马、风流、镜湖、君附……他们,哪个人不是因你这恶魔而死,你是时候偿命! 林阡一刀过后、意境果然有消减之象,转身面向他时却是难以置信的清净慈悲,与他的怒不可遏形成强烈对比。那一刻,他忘记了临喜对他说过的“切忌先于林阡入魔”,也因为这一时的仇欲熏心而没能发现,紧随他剑风起林阡刀势竟又涨,速度力道远比他想得要快——这是林阡刀境通明后在此战中提升的最新意境吗?花草树木刚刚凋谢,新芽已经从根长出;节气刚演变成寒冬,温暖的阳春就将到来;天地万物,有生必有消,有消必有生,生死循环,相替而出。 林阡第十刀,早已打出,此刻命名——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 随着冥灭剑屡屡挽回而饮恨刀生生不息,完颜永琏那一瞬的漏洞非但没有修补反而渐次拉大,便在这第十轮末、约莫一千一百招时,全然由林阡翻压到上风。须臾,完颜永琏右半身都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远比林阡伤得重,恶性循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 作为不败的神话、武界的巅峰,曹王他和林阡虽没有合作过,却其实一直都在对这个天下各取所需着。这场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曹王和林阡彼此势均力敌的同时,曹王成功侵蚀黑虎军拆散郢王府豫王府,政敌在河东河南等地的形态完全消除;林阡也安定了除吴曦之外的所有宋廷中人,并引领着各路义军在环庆平凉等地继续开拓,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害得仆散揆的初衷落空。 他俩终于巅峰对决,谁料曹王极速陨落!这一次,没有流矢可以抱怨,曹王是真真正正地把地位对林阡拱手相让! 宋军还来不及相信、来不及喜,金军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忍。旁人还束手无策,战狼却当机立断,一声啸响,“血狼影”决然出鞘往林阡掠袭。这里的胜负消息封锁不住,不能对外围战局造成任何负面影响,还好胜负是胜负、生死是生死!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林阡倾尽全力击败完颜永琏之际,战狼的剑同样心狠手辣地朝毫无防备的他刺去,眼看又是一次无情的突然剿杀,却听轰然一声巨响,斜路猛地飞来一条长链,堪堪将战狼的血狼影荡远。那武器主人,正是除林阡外此地宋军阵营的最强高手段亦心。 然而她毕竟伤势未愈,才刚打开战狼这一剑,便眼前一黑僵在原地顿了一顿,战狼杀机顷刻转移,雷霆万钧朝她倾灌,林阡见状赶紧抽刀回救,谁料战狼竟是声东击西,剑气避实击虚再刺林阡。 “小心!”段亦心来不及调匀气息,就为了给林阡帮忙而抽剑顶上,总算解开林阡危机与他合力打退战狼,冷不防她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阡一惊,一手不改杀敌,一手将她扶稳:“全都退下!”将即将上前的郝定等人全数喝退,只因此间已经被死亡的威胁包围——有战狼在,等闲之辈靠近不得! “盟王,我没事,能站稳……”段亦心看林阡单手打更加不敌,明显是因为曹王的剑法后劲十足,她不能拖累他……然而,他的短刀怎能不护着她?战狼或许只会对她攻敌必救,敌人却未必不会远程放暗箭,毕竟她还有个身份是豫王府余党。 段亦心努力站稳,不经意间发现林阡也脸色惨白,这才知他适才跃升过度、还没来得及巩固就又打战狼,很显然一时还承载不了这样的强招自损,接下来他若克制着不失控杀戮、便必会遭到战力反噬。林阡自然不想走火入魔,所以现在只能默默承受转化,身心俱损的同时还要为了盟军和她拼死杀敌…… 还能如何!“盟王,我来……”段亦心真的是豁出去了,一边吐血一边还要帮林阡补位。 “不需要,你且休整……”林阡,也是一样倔强,从来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受半点伤。 “哼。”战狼忽然冷笑一声,嘲讽,“真是郎情妾意,生死相依。” “什么?”高风雷最先回神,身体一震,他愈发意识到,平素冷酷的段亦心,竟然真的在林阡身侧化百炼刚为绕指柔……万分不舍,却无可奈何,别说五妹心不在他,就算在,适才他俩原则冲突,他觉得小豫王是杀齐良臣的凶手必须死,但五妹却觉得小豫王是旧主的后代必须保护,所以……注定分道扬镳……可为什么,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还想哀求她对战狼的否定:“五妹?你和林阡那……” “众人难道看不出吗。”战狼轻松自如对付林段,游刃有余栽赃嫁祸,“宋军在邓唐之败的两个罪魁祸首,莫非和段亦心,皆是林阡的死忠。林阡他,是故意没胜。” 林阡一愣,这才明白战狼的险恶用心,“故意没胜”,这是适才他刚到场时战狼就说的话,只不过被他辩论过几句后,战狼也只能无奈地说成“林阡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可惜能力不够被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他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注意到红袄寨的军心务必要稳…… 然而,当时战狼的证据还只是莫非而已。还有个段亦心呢?她也是红袄寨曾一口咬定的害死吴越的元凶。段亦心侥幸因为小豫王没死,此时终于被战狼发现了另一个用处—— 一旦林阡与段亦心并肩作战,俨然加深了战狼原话的可信度,战狼想表达的意思是“林阡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同时暗中调控着给红袄寨众将败仗,希冀盟军能对红袄寨施恩从而进一步吞并,可惜能力不够被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插入的一句太歹毒,吴越和石磊的行踪是莫非和段亦心一起出卖给金军的,林阡不是无能,而是授意! 为什么不可能?“一边作为主帅领导全军对外作战,一边随心平衡着红袄寨内部各派的势力”,林阡在山东之战就被怀疑过不止一次,只不过当年石硅和郝定、彭义斌等人都选择的是相信他,因为林阡是红袄寨的精神支柱。 而现在,一定有人怀疑,不是石硅也会是别人——虽然战狼极力撇清曹王和林阡的翁婿关系,但也希望宋匪里有人牢牢地记得:林阡是曹王的驸马。林阡自己也做贼心虚吧,毕竟他不再是红袄寨的信仰了。凤箫吟是金国公主,怎可能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她作为女儿害惨了曹王,也该作为妻子害苦林阡。凤箫吟身世是战狼中伤和诬陷林阡的最强基础。 此刻,林阡最快的脱身方法就是不认莫非也不保段亦心,但他怎可能想得到?更不会做得出!沉默坚定,他只是在错综复杂的剑影和含沙射影里,坚持寻找着他自信一定存在的两全之道! 段亦心心中一暖:我怎会是大哥第二?无悔一笑,“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连绵不绝为林阡奋不顾身,同时也用行动回应了高风雷……却在这间隙,当真使石硅眼中流露痛楚,林阡却没有空暇留意得到。 在曹王比武失败后,战狼本想杀死林阡、以林阡之死撼动静宁会战,却看到段亦心舍生忘死冲出来,因此战狼迅速决定改变策略,以林阡之恶毒,撼动南宋全局! 这个叫段亦心的女人,会用自己年轻时自创的剑招……战狼最近事务太多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她来历,却知道她很可能是他的师门后辈。纵然如此,立场不同,他也绝对不会留情。 该离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她可以死了,既让林阡死无对证,也教豫王府再无后患。 当是时,他的剑毫不迟疑地斥开林阡与段亦心的剑相撞——不可能对段亦心曾令卿旭瑭惊艳的“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有感觉。那在他眼中,不过是段亦心临死前的挣扎。 招式不会有感觉,可是,剑呢。就在这一刻他剑中血狼之影忽然有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本来面目的若隐若现—— 这把通体黑色的神器名叫湛卢剑,气质宽厚而慈祥,像上苍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当年师父命他承剑,说“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原来他竟有这样神圣的命途——承担济世使命,背负天下苍生。 这把剑之所以认得段亦心手上那把,是因为两把剑一同目睹了他和师妹的日久生情、浓情蜜意和后来的争锋相对、分道扬镳。 师妹那把叫云泉剑,出自“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师父应该是想收敛师妹身上的顽劣之气,最终将她引导作一个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然而,她因是师父的女儿,深受师母宠爱长大,故事事争强好胜、必须受人瞩目。甫一听闻他剑意最高,她非要与他来抢夺使命,抢不到竟就翻脸,说分手就分手毫不懂事。 下山后他再也不曾回去,自与她几十年都全无交集。那是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解师妹眼中面子竟比爱情重要,自然是受了很长时间的情伤。直到遇到后来的妻子他才走出阴影,但那时起他已经不愿意为除了曹王之外的任何人动真情。上了年纪以后,闲暇时他也会琢磨,师妹那时是真的少不更事……还是另有隐情? 段亦心本就各种武器五花八门,加上三峡她与他交手时拾起的是林阡饮恨刀,所以到今天才被他看清,师妹的剑早就有新主,那么,师妹只怕已…… 虽然感伤,倒也释然,不再多想,剑光全然将段亦心笼罩,电光火石间,却在不远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莫杀她!她是师妹的女儿!” “……”战狼才知段亦心原是师妹的女儿?循声而看柏树林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路人,可能是一路寻着湛卢剑的踪迹而来的,那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说话的那个姓东方,另一个姓颛孙,他们素来隐居世外,怎么……也来了? 他的剑仍然没停止往段亦心落,但那时林阡饮恨刀已来救护,难度增加,反倒是加重了他的必杀之心,便此时,颛孙情急开口,补充了东方的上一句话:“是师妹和你的女儿啊!” “什么!”湛卢剑骤然刹住攻势,险些被饮恨刀趁虚而入—— 战狼执意不顾一切地先杀段亦心,最大目的还不是要让她死无对证作为林阡的弱点?然而此时他陡然发现,她居然先是自己的弱点!? 第1510章 守则同固,战则同强(1)盟王 段亦心就站在战狼正对面,自然是早于师叔伯们寻到了这把湛卢剑、寻到十多年前她听说他常常出现河南于是她就加入豫王府的父亲、寻到母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抓紧她手嘱咐她务必相认的牵挂。 日思夜想,假设过无数个父女重逢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出现在他要夺她命的这一刹。 在场众人全都一副表现,懵了片刻,炸开了锅:“战狼段炼,豫王府第五段亦心,确实啊,一个姓……”“既是战狼的亲生女儿,那不就是曹王府的人?可她又好像是林阡的女人?这?”“难道说,她!” 战狼想撇清的曹王和林阡“翁婿关系”倏然就撇不清了,他对林阡的诬陷,未想竟以这样一个意外的方式搬石砸脚——“啧啧,两个岳父。”“曹王和林阡当真是早就勾结在一起!” 人群深处,谁这般带着肯定的语气说?当黑衣刺客、郢王府、豫王府全已不复存在,这里本该都是曹王和林阡的死忠,哪怕有什么猜疑都应当藏在心里才对…… 不,不对,还有一路不该忽略的宵小,完颜匡分拨给小豫王的护卫!他们刚刚还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忽然就嘴脸完全显露人前:“原来如此?段亦心十年来都是曹王府潜伏在豫王府的内鬼!”“可悲的小豫王!邓唐之战连他手下最强的段亦心,竟也是曹王府派去他身边的奸细……”“难怪他在内斗中事败!”“表面看主仆情谊倒是深得很,谁料为了这女子他把命都搭进去了……” “怎可能?!五妹曾去山东制止我投奔曹王,她对曹王敌意明显……”高风雷赶紧否认段亦心为曹王办事,还没说完立即有人反驳:“做戏而已!” “曹王无私,倾力为国。剿除逆贼可以理解,勾结外敌怎么可能?!”卿旭瑭能接受曹王安插段亦心利于内斗,但是打心底里就反对曹王和林阡勾结的说法。 “错不了!勾结了!这女子的双重身份不就是明证?!”“曹王和林阡曾勾结过,却又很快分赃不匀,所以现在他俩开始‘内斗’啦。”“说得对,邓唐之战就是林阡对曹王达成协议、故意帮曹王拿下邓唐……”七嘴八舌。 “胡说八道!”郝定冲着人群深处怒吼,“主公断送邓唐?他是想自尽吗!” “郝当家的,用脑子想想啊!红袄寨是红袄寨,抗金联盟是抗金联盟!”“适才战狼大人也说过,林阡是‘故意不胜’,因为他想要红袄寨顺着他的意被削弱!”“对!不过战狼大人隐瞒了一句话:林阡和曹王是各取所需的,邓唐之战他俩的协议,他助曹王赢得内斗,而曹王助他侵吞红袄寨。”那些人和愣头青的郝定顷刻打成一团,战力不低得很,却为何适才唯唯诺诺不救小豫王? “侵吞个屁。我郝定没脑子也知道,红袄寨的人就是抗金联盟的人,都几年过去了竟还重复着山东之战那一套鬼话!”战狼很想砍人却知道不能砍,因为郝定已经在怒气冲冲喊打喊杀,他跟上去只会进一步坐实曹王和林阡合作。人心难测,谁知道死忠们见到会信几分?若立刻将这些小人灭口怕是会适得其反。 扶稳站立不稳的完颜永琏并给他续气,战狼听得到远近曹王府众人的紧促呼吸,抗金联盟,其实也是一样——此刻曹王倒下、林阡受伤、两军都因为忌惮对方而战力抵消,宵小们当然有机可乘。 心念一动,这些宵小们的胆量、逻辑和前瞻都非同小可。他们显然有备而来、事先就编造了很多故事,而且懂得审时度势、临阵借着段亦心身世说起勾结,更能算计到曹王和林阡此刻都无心也无力灭他们的口……战狼保持清醒,当即回身,对控弦庄在场的细作发号施令:把这群人的底给我一个一个摸清楚! 这群人还在大放厥词:“郝当家的,你也知几年过去了,几年前林阡会对曹王喊‘岳父’?”“段亦心既是曹王的人也是林阡的人!凭此一点,也能证实曹王和林阡勾结!”由于段亦心所谓的双重身份,莫非和黄鹤去都已显得无关紧要。 “既然林阡自诩曹王驸马,那么,他不是不慎害死吴越的,而是丧心病狂从调吴越出山东开始就筹谋的吧?!”如此恶毒的谣言,连战狼都不敢编,因为“林阡故意害死吴越”建立在“林阡勾结曹王”的基础上,无论如何,曹王最要紧,战狼不可能将他牵累。 可现在这些宵小的说法,和战狼的本意大相径庭:“正是!林阡没想到曹王贪得无厌,不仅打了红袄寨还打了抗金联盟,害得林阡没能对红袄寨借机侵吞反而中线全面溃败,这才知道被曹王骗了……也就是我说的林阡和曹王分赃不匀。”换一个剧情,竟也全说得通。 这些人,到底是隔山打牛更想伤曹王,还是顺水推舟更想伤林阡,或是一箭双雕渔翁得利?他们的主使却还不一定是完颜匡!这一刻,如果不是曹王的名节受损,战狼甚至会觉得很有趣,到底何人,敢躲我背后顺风杀人? “勾结?分赃?你们口口声声说这女子是双重身份,看不懂她是半刻之前才来对我认父?!哪里来的十年前就筹谋!”战狼吸取黄鹤去的教训,绝对不能顾念亲情,哪怕她是师妹的女儿……打定主意,立刻破局,心硬如铁,矢口否认:“林阡不是第一次妄图以所谓的女儿抹黑我,尉迟雪如是,段亦心亦如是,他不惜一切代价,只想拆我在军中威信。然而,战狼没有女儿,曹王他也没有!” 大散关前,战狼不得不拒绝尉迟雪,因为林阡欲借亲情绊倒他;同样的,此情此境,战狼不得不拒绝段亦心,因为幕后黑手欲借亲情拆除他—— 又一个幕后黑手,郢王、豫王之外居心叵测者浮出水面了,眼看着曹王府“对付郢王府先打常牵念”、“对付豫王府先打段亦心”,现学现卖“对付曹王府就先打战狼”……真妄想,战狼怎么可能像黄鹤去一样顾念亲情! 面不改色,一剑对准段亦心当头斩落,这举动也对着那帮宵小迎刃而解。 轰然巨响,本就受伤的林阡还是逞强来接了他大半力道,下场自然是筋疲力尽口吐鲜血摇摇欲倒。 父亲竟不肯相认、剑法仍狠辣无匹……在西海龙和退回来的郝定帮助下,段亦心勉力自守,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淡,美丽的眼眸中带着讳莫如深的哀愁。 战狼虽然对师妹的事还满腹疑虑,却不可能有半点手下留情,招招式式疯狂,连师兄弟也一起对付——段亦心虽然和尉迟雪不同……呵,她和尉迟雪有什么不同!他,战狼,自从站到曹王身边的第一刻起,就可以为了他狠毒到六亲不认。 谁有情,谁就输了,这一局是这样,每一局都是这样。 “段亦心一直都没找到父亲,先前也并不认得这位战狼大人……”段亦心心中凄苦,理解这样的场景他绝对不可能认她,却不知换个没有压力的场景他会认她吗?像对小豫王那样,她对父亲也保留了一丝希冀,终究决定帮助他去洗白确实无辜的曹王,“十多年来,段亦心只效忠豫王一个主公,邓唐之战我与盟王或曹王都毫无关系。” 对曹王只是洗白,对盟王却是表白,回看林阡棱角分明的脸,段亦心微笑坦然声明立场:“适才小王爷临终前将我托付给盟王,所以从今日开始,段亦心便是盟王的人,只是盟王的人。” “那就对了,段亦心不是什么双重身份,她最多只是林阡在豫王府的人……”战狼立即断言。 “长得还可以,耳朵却不好!听不清楚吗,‘从今日开始’!以前不是!”西海龙的打断毫无作用,战狼一掌将她连人带蛇掀开老远,与此同时,他一边把曹王往外洗,一边把林阡往漩涡里推,重新把舆论引回他最早的构陷:“且不说段亦心了。无论如何,黄鹤去都是林阡在曹王府的人,莫非都是林阡在郢王府的人……他们两个就足以证明,‘林阡是三府内斗和红袄寨兵败唯一仅有的罪魁祸首’。”他把唯一仅有四字念得极重。 “什么莫非,谁是莫非。”那时有人清冷开口,被忽略了片刻后,忽然引起全场的鸦雀无声。 “……”战狼本已胜券在握,始料未及,一时语塞。 “我叫黄明哲,不认得什么莫非,也不知父亲是不是宋匪细作。我之所以为父亲哭,是因为我是父亲在环庆养的私生子……先前不敢与他相认,是因为他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效忠曹王、便叫我去别的王府。”黄明哲说,他不是莫非或惊鲵,那么黄鹤去就不是掩日,邓唐内斗林阡就不会是幕后黑手也根本没有参与的可能!  几个月来,红袄寨对抗金联盟的不满,主要云集在林阡“放纵”害死吴越的元凶莫非; 黄鹤去和莫非是父子,指向了,林阡挑起金军内斗却“无能”间接害死吴越; 段亦心站在他们的基础上,一起指向了,林阡挑起金军内斗还“授意”故意失败从而间接害死吴越; 战狼计谋本已水到渠成,却因为段亦心身世的意外揭穿,使她轻易就把黄鹤去莫非掩盖,害得林阡和曹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险些被宵小们带偏到“翁婿勾结”、林阡“故意”直接害死吴越; 战狼虽矢口否认父女关系暂时堵住了宵小的嘴,却因为心虚而不敢轻易用她这颗棋子,为了曹王能最大程度地安全,他只能手握黄鹤去莫非是父子的那唯一一颗棋、把对林阡的构陷从“授意”降低回“无能”。 莫非却釜底抽薪,连“无能”甚至“放纵”的后患都不给林阡留?!  “若然不信,各位可以去环庆问问街坊邻居,我黄明哲,是不是那里土生土长?”莫非笑而伪装,同样冷血无情,一眼没看林阡,回头却见郢王,“郢王,请相信明哲,是真心待您、待雨祈。” 郢王只痴痴抱着雪舞和常牵念的尸体不睬他。 而他,听得见空气里的风一点点地沉降,自己的声音也一字一字地变轻,是时候,跟过去做一个诀别了,主公,这样才能保护你,就像你和盟主一直以来保护我:“我不是莫非。” “不,你是。”当林阡还恍惚在原地半昏半醒,有人先于林阡说出这三个字。不期而至,那是宋军给林阡的第三拨增援,尽管林阡并没有调遣他来。 他本该受命于林阡在静宁和秦州之交,忽略此间的江湖纷扰、率军于外围沙场杀敌,凭何竟自作主张擅离职守? 孙寄啸!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林阡缓过神来心底雪亮,果然他停下轮椅就道出来意:“主公,此战结束我会领罪。请先给寄啸一份信任,信任‘寄啸对莫非的信任’。”一阵山风吹过,林阡倍感语句熟悉,忽而怔住,没有说话,孙寄啸没等他回应、就转头先来看莫非:“这次来,我是要带你回去的。” 莫非刚强制自己生出的狠心顷刻就动摇。他从来就说不过孙寄啸这个“盟军第二说客”,而且因为郭昶的死,他素来对孙寄啸有亏欠。虽然孙寄啸早就明说原谅了他,那却是他一直过不去的有关救赎的坎。他当然也没有看到,他“阵亡”后,翠屏山上孙寄啸为他落的泪,那绝对不比西岩寺里林阡吐的血少。 “世人都说惊鲵变节,但天骄已查清楚,只是渎职,罪不至死。回来将功补过,好过亡命天涯。”林阡总算恢复些神智,调匀气息,点头发话,一切但求无愧于心。 “好!我就知道,主公赏罚分明!”孙寄啸知道林阡信任莫非,放下心来,朗声笑赞。 “所以,还是莫非了?”战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在他的设定里,去除段亦心不谈,三大王府的内斗必须和莫非黄鹤去相关。虽说郢王府豫王府如今已名存实亡,但他对红袄寨的离间还可以继续。已经降低到最小需求了不能再降低了,战狼希望红袄寨仍然相信林阡无能害死吴越以及包庇莫非,那么眼前的黄明哲最好还是莫非: 这群宋匪,愚蠢之至、小不忍则乱大谋,竟帮我的忙要让黄明哲自认是莫非。 战狼冷笑一声,继续审时度势。当林阡说惊鲵无罪,就是惊鲵放松戒备、最容易暴露的最佳时机。 “可我,不是莫非……”精通眼神术的莫非,看得清战狼的正中下怀和红袄寨的貌合神离,断然不敢认林阡这个主公。 “不是?我刚归顺主公的时候,看到主公对一个人说:‘我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我周全。’我当时想,我何时才能变得和那个人一样……那个人,盟军里不止我以他为榜样,那个人的样貌我们至死不忘。”孙寄啸怀念着两年前的陇右之战,似乎也发生在同一个季节。 莫非心一颤,想起李贵、曾嵘、如儿、宋恒……这些曾经或多或少崇拜过他的人现在都成了盟军的顶梁柱。现实是这样残忍,他的初心,学他的人们都守住了,他却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归队:“样貌虽相仿,我不是那个人。”如果当时就死在静宁多好!还算是个有始有终的烈士! “将军,您是!”“翠屏山之战,您在雄关为我们殿后,您说会撑到等我们搬救兵来、带您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去到那里,您却不在。”“如今我们来了!”“在这里,也不晚!”“请将军回来!”孙寄啸带来的还有在第二次静宁会战中一起做莫非副将的他们,他们是自发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什么啊……”莫非强忍泪水,不愿回想,拼命撒谎,声音却虚,“莫将军,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与我样貌相似,难道不可吗?你们太想念他,便把我当成他了……” “莫非,你知道的,我从来最恨的四个字就是‘救援不力’!你总说你对二当家救援不力,我也总对你耿耿于怀,其实,真正对他救援不力的是我!我这一生,对二当家,对大哥,对你,都没能及时挽救生命,尝过太多次的悔恨遗憾痛心疾首!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活着,我就知道上天对我不薄……”孙寄啸继续软化他,自己先虎目噙泪,“给我一个机会,帮我完成救赎好吗?我这一生,都不想再有救援不力!我要每一场静宁会战,你都在宋军里,哪怕只是看着!” “他若真是惊鲵、真是莫非……就务必给邓唐之战一个说法。”石硅忽然开口,郝定一愣回头,这才发现他的异常,林阡伤势比完颜永琏轻不了多少,才说几句就又昏昏沉沉,因此错过了对石硅的注意。  “邓唐之战确实有人背后弄鬼。那个害我军惨败、吴当家牺牲的罪魁祸首,也确实就在这柏树林里。”孙寄啸的副将里竟还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人群散开,她走出来,肌肤雪白,眉清目秀,气质温婉,一看就是个江南的美人。 “何人弄鬼?你且说来!”石硅不顾郝定阻拦,为红袄寨将士们质问。 “邓唐之战发起前,我身在吴仕的军营,曾亲眼见到完颜瞻出没。他在那一战中,和吴曦派去中线的麾下勾结。”那女子郑重陈述,“然而那时吴曦不曾降金,谁也想不到他会出卖宋土,那晚我也只是看到完颜瞻的背影,不敢确定。直到最近吴曦称王才联系起来。” 完颜瞻万想不到他的奇谋会被揭露,忆起适才他揭露同在邓唐的小豫王罪行,倒真是一报还了一报。 “信口雌黄,有何证据?”战狼冷笑,即刻代完颜瞻否认。 卿旭瑭正巧说:“退一步,就算景山与吴曦联合,也是为了打败宋军,无可厚非。” “不需要退一步!”战狼一怒之下喝斥,想到卿旭瑭父子在三峡得罪完颜匡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卿旭瑭这武夫还蠢笨地帮宋军的话增加可信度! “我……”卿旭瑭咋舌,怎么谁都骂我。 “明明你金军内斗,非说成我主公调控,难道你们不是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孙寄啸怒目而视,口才和反应能力当真都不一般。 战狼心知,由于自己被迫扔开了段亦心这颗棋,有关吴越石磊之死,金军只能指“林阡和莫非间接害死”、宋军却能指“完颜瞻和吴曦直接害死”,都是一面之词,发生概率相同,后者更能引起仇恨所以更能教红袄寨相信,真是棘手……不得不打量起这个令局面峰回路转的目击证人—— 这个女人的短短几句话,使得莫非即使承认身份也对林阡的伤害小得多。为今之计,战狼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对林阡能伤几分是几分: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推动莫非承认。 这个女人原本在陇南辅助宋恒,这几日刚好和辜听弦推进到秦州附近,故而帮宋恒先行来寻陈采奕。因为,别离之苦,她最清楚。  雨祈早已醒转,此刻走到莫非身侧,略带害怕地倚靠住他:“明哲……她是谁,很眼熟……” 眼熟?自然眼熟,从她到场的第一刻起,莫非的眼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所有思绪也一起因她飘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儿……” 秦州,邓唐,淮南,这几个月来,天南地北,真的是他走到哪里,如儿就跟到哪里,怎可以因为和州城的一场误会就决裂!?理想虽不合,爱情却还在,尤其是纵浮槎离开东线的那一晚,他以为永远失去她了他哭得撕心裂肺,连日来更是对她、对他俩的过去思念得辗转反侧、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人都贱,渴望挽留却不低头,转身就走潇洒自由,真正告别后,反而舍不得,想,当时为何不跪下哀求。 “如儿……”雨祈痴痴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战狼亦走近一步,逼问:“什么如儿?” 哪里听过?什么如儿……模糊的小时候,在莫家村寄居时他就想,只要能博如儿一笑,我能敌对整个世界,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都无所谓——可是今时今日,他哪里还有这样的资格! 如同背负千钧枷锁,彻底败给这崎岖命途……同样已模糊的去年六月,他以莫非的身份听到“如儿”的最后一次,是在翠屏山他“阵亡”之前,宇文白以战友的身份给他活下来的牵挂:“莫将军,撑住!莫夫人她,还在秦州等您!” 秦州?这里,不就是秦州!一息之间,泪水止不住,堵满了呼吸:“如儿,你在秦州等我,等我回来,莫失、莫忘……”生死关头,他只有一个遗憾,不能陪在她身边待产,但孩子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如儿,待我侥幸活着回来,为它起名……缓得一缓,才发现自己动情失误,竟承认了自己是莫非! “真是莫非……”盟军和曹王府都有欣喜之人。 “反反复复。先不承认,后又承认,正是心里有鬼!”战狼冷笑一声,因势利导的能力世所罕见。 “莫非,回我身边。你欠盟军的债要还,盟军欠你的表功和道歉,也应当由我领着他们还。”林阡体力尚在恢复中,却不将战狼放在眼里。 “不,那会有……后患!”莫非虽感动不已,却不得不提醒林阡,不要这样傻,你看看你背后。 “林阡不惧、不悔、不疑。”林阡慨然,留下来的才是同道,何况他自信没几个会走,“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抗金联盟忽然齐声,战狼委实吓了一跳,随着林阡先于王爷不再浑噩,他发现宋军深受鼓舞中气十足,暗叫不好,陡然间,想到他片刻前就想到却被段亦心冲出来救林阡而耽误的念头:外围静宁会战会和此地一样,受到林阡“击败曹王、天下无敌”的影响……心一凛:林阡他,必须死! “我无颜面对盟军,也不配再与如儿一起,可否……带着郢王父女,在主公的管辖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面对林阡等人的伸手,莫非却拼命摇头,因为看穿红袄寨有后患,他不想给林阡再添任何麻烦,而且,“郢王他,是个可怜人,需要我的照顾……” 眼见莫非在绝境里还不离不弃,郢王憔悴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生气,他本来就相信黄明哲对他和雨祈都是真心,适才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而已。但即便如此,失去了常牵念,他已是万念俱灰,隐姓埋名竟似唯一的路:“好。”他先于林阡、孙寄啸和莫如答应了莫非,同时也原谅了莫非。 今日郢王遇刺,战狼虽是临时利用,却是从头就没想给郢王活路,然而,常千念在时他们有所忌惮,常牵念不在了但临死前骗得了曹王的保证,所以现在无人敢动郢王、哪怕他行将就木。当是时,完颜永琏虽也奄奄一息,还是告诉郢王他遵守这个和常牵念的承诺:“永功,我答应了牵念,无论你去往何处,都将会平反昭雪。” 一言九鼎,曹王说到做到,所以曹王府死忠们没有制止郢王父女随莫非一起往林阡那边去。 “唉,如此,莫非你也算是回来……”孙寄啸知道不能完美,但确实如主公此刻所说:“今次,总算不虚此行。”林阡淡然一笑,就算被敌人算计过、抹黑过,故友归来也弥补了! 莫如嘴唇微微翕动,却是半晌没说一句话,说什么?其实莫非即使回来宋军,也不会回来她身边,她早就已经知道。她之所以听孙寄啸的号令到这里救他的路,是因为她想过,他只是回来宋军也好,总好过在外面漂泊不定。 可是刚刚他的动情教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明明对她还有着那样激烈的爱!奈何她斗不过他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  尘埃落定,不仅完颜匡的人愿望落空,战狼也难料自己策略到底成功了多少,只看见抗金联盟好像从内到外地团结在林阡身边几乎圆满,他就怕石硅等人被那士气一裹挟、连对莫非那少得可怜的猜疑和排斥都跑光。柏树林中所有宵小和高手,该散的散,该支援别处的支援别处,于是人群渐渐有撤离去外围之迹象。 但林阡、段亦心和曹王、战狼几个主帅,对方没走自己当然不能走。一侧,除了郝定西海龙一起和高风雷厮杀之外,初来乍到的孙寄啸也开始和打过几战的卿旭瑭动起手,一柄青云纯阳剑,与朔风刀很快斗得白热。 林阡望着完颜永琏虽虚弱却泰然的脸,心叹,说什么他是金朝所有居心叵测者的靶子?经此一战,郢王府和郢王府都算倾覆,虽然金军没能咬定我是黑手,可是他也已经后患全无!那些王爷权臣还以为他们拖得住曹王后腿?想太美,以卵击石被曹王一网打尽!轻舟说曹王会被政务掣肘、看来也是和我一样、过于自信了…… “林阡,‘天下第一’这过渡,你会比独孤清绝守得久?”那时,战狼忽然带着冷嘲之意开口。 那把打起来像有巨钟镇压血肉、梵音洗涤心魂的血狼影、湛卢剑,林阡正常状态下从未单挑胜过,更何况林阡刚刚挑战过完颜永琏,战力不及平素两成?! 公平比武?对面不是正人君子,战狼是故意趁人之危,明明他战狼是此地最强! 战狼的言下之意:林阡,这里不是沙场,不是江湖,只是我的狭路,和你的绝处。 第1510章 守则同固,战则同强(2)盟主 又是那熟悉的血狼影,能对林阡在“压制入魔”和“推动入魔”间随意转换。 也是那陌生的湛卢剑,既然出山便承担“济世”使命,自要协助曹王以“除魔”为己任。 压制入魔之招,均是战狼在山东摩天岭流亡时自创,譬如“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之类,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令旁观者感其剑境有如沧海浩渺,却能使对手独孤清绝宛然得见万千巨钟,而在手下败将林阡听来,真正是嘈杂得害他头疼的钟声、梵音…… 却就在压制入魔的间隙,又有推动入魔的“涕泣交而凄凄”“编愁苦以为膺”等招,断断续续,零星穿插,旁观者感觉不出杀伤,独孤清绝如果在对面也无妨,唯独林阡那被压到最低的魔性却在这时被放纵而井喷,造成的后果当然是饮恨刀时时刻刻走火入魔……如果说卿旭瑭的朔风刀是从视觉引起愁云惨雾、发散给所有人,那么战狼的湛卢剑则是从内心引起生无可恋、针对唯一魔。 铁定打不过,林阡的气力早就在上一战被完颜永琏消磨大半,此时他能打出饮恨刀第三阶的“天水云三方斗法”都谢天谢地。 “主公莫忧。”所幸这紧要关头,有一把同根同源的断絮剑能够为饮恨刀掠阵、帮他平复心绪、抵制战狼干扰——他们都以《白氏长庆集》为内功基础,也都是掀天匿地宋阵阵眼,自然可以相辅相成。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熟悉的心法。莫非的断絮剑才刚握在手心,便听到莫如的断絮剑出鞘吟啸……暮色中,橘红染上了她的剑锋、侧脸和肩膀,那些曾经都柔弱到极致的东西,究竟凭何变成了如今的这副坚强模样?当仁不让地说出他只敢在心里说的话,代他完成他欠了林阡的并肩天下。 他本来还以为,光线的忽明忽暗,只是根源于外围的第四场静宁会战。金宋两军操戈披甲,车错毂,短兵接,矢交坠,士争先,阵法如云,旌旗蔽日……原来不是吗,不知不觉,日已渐渐西斜,这喧嚷纷乱的白昼真的要结束了。 而他,莫非,从前是林阡麾下的一员虎将,现在大概只能在宋军阵营里“看着”。“当细作,应该坚定地承受旁人的误会和白眼。”他早就知道,可他却从来做不到,他的性格永远不能契合断絮剑的“激中稳进”,太遗憾…… 正自悲叹,忽听孙寄啸惨呼一声,似乎不慎输了卿旭瑭一招,轮椅不能自控地往一边倒。见状,莫非几乎本能地提剑转向帮他格挡,缓得一缓郝定和石硅也想往这里支援,待冲到孙寄啸身边后才发现已经用不着。 “我记得盟主闲暇时说,未必坚持到底的才是英雄,那些放弃过又重新拾起的,一样是。”孙寄啸微笑望向莫非,换往常,寄啸可能会觉得这样艰难爬起很是狼狈,但今天看到莫非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他感到由衷释怀。莫非一愣,也回头报之以一笑,在心里对自己说:好,那就从现在起,在另一个位置,学会坚定地承受所有。 不容喘息,战场重心一旦偏移,孙寄啸立即去帮西海龙守御高风雷,莫非、郝定、石硅三人则一同鏖战卿旭瑭和羌王。其实,去年第二场静宁会战、孙寄啸还是莫非副将的时候,当莫非被困在翠屏山岌岌可危,正是郝定和石硅前往策应的。 今次,第四场静宁会战,命途离奇而迂回,他二人竟还是处在策应莫非的位置上,莫非也欣慰地观察到,石硅在经过短暂的犹疑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和林阡,石硅手握的流星锤亦不愧是山东二线兵将中的实力最强。  段亦心在侧休整多时,视线始终不移核心分毫,一则战狼和林阡的身份使她移不开,二则战斗的紧张使她不敢移。 莫如的参与虽然能助林阡端正心念不假,却只是保护了林阡不受剑伤、两个人相加实际还是处在下风,并且战狼为杀林阡果断加大攻势连着莫如一起干扰——没错,莫如的心法也一样主张平心静气,尽管她心境走偏后不会入魔,但她发挥不稳必会使手中的断絮剑变弱。 战狼一旦看出端倪、立即采取分而歼之,当先打伤打飞莫如,切中肯綮后又强招迭起,全往再无帮手的林阡猖狂轰击。段亦心苦于体力难继又碍于身世,只能在师叔伯们的劝说下袖手此战。 林阡的情况却令人堪忧,莫如才刚出局,他本已稳定的“神游”等第六阶刀境便不翼而飞,而“万寓于一”“万寓于零”都发挥得忽上忽下,在第四、五阶之间跳脱来回,免不了的一败涂地血肉横飞。这般情境下他刀锋里还透着一缕不可思议的孤韧,仍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重新往第六阶冲闯…… 然而,负隅顽抗了二十回合左右,高手们还是先行看见,林阡在战狼的强硬压制下即将告败…… 好一把血狼影,把林阡打得完全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是谁?在滚滚历史洪流中何许人也?在广袤无垠人世间我站哪里?造化之始又是谁将道传到这宇宙中来?宇宙已无穷大那传道到这宇宙的外界是否更加大?还是说物极必反,那个外界根本无穷小,甚而至于它不存在,只是我脑海中浮光掠影的一个念头而已?那么我又是谁?越要坚持,越是浑噩,忽然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感觉得道倏然又在道之外…… 完全看不清战狼剑法是什么诡异路数,也分不出自己是坚持住了还是没守得好,更记不得自己是什么人在何时何地、甚至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形态……战狼正对面伫立着的,仅余那双仿佛混沌之初就诞生的饮恨刀、以及流窜其上如风如烟疯狂不止的气和血,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从天到地纷纷洒洒倾倒的……酒? 不知是在失败边缘凑巧打出了“上善若酒”,还是记忆里的谁刚好朝他抛来一坛酒。电闪之间,他忽然通过这熟悉的气味找回了他的一丝“本我”,分辨出他在经过战狼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后原来还是守住了、感受不到自身姓名与形态只是因为他已然成功忘记了“诸我”!然而,明明是如愿以偿地寻回了他想要的第六阶超强刀境、却被战狼铺天盖地的持续杀招死死推向了摒弃杂念后的另一个极端:“全部忘记”—— 从始至终战狼一直都是一个打法,不管林阡能拼命战到什么水平,战狼都致力于铲除林阡的全部记忆,包括本心、人性、良知、底线…… 此刻林阡却借酒在“浑噩”和“杂念”之间寻到夹缝生存的“空明”——这一生与谁对饮了千万坛酒?新屿,宋贤,鞍哥,爽哥,父亲,柳大哥,风行,文暄,莫非,瀚抒,越野,辛前辈,逐浪,楚将军,范遇,冷女王,孟尝,陈兄,邪后,风师兄,魏谋,洛知焉,溪清,石硅,义斌,郝定,天骄,段女侠,郭师兄,和尚师父,赵西风,揽月公子,落秋,毕将军,周将军,赵扩,独孤,宋恒,李贵…… 山东,大理,广南,淮南,江西,夔州,黔西,川东,川北,河东,陇右,临安,陇南,每座城池,每个画面,千杯不醉,豪情万丈。 真巧,不久前在瞿塘单挑战狼的那一战,也是酒壶的碎裂把他心念周转回来。这酒气似乎可以凝聚自己散乱的神智,帮自己回忆起一瞬之前抛弃所有念头潜心入刀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再怀疑,不再游离,继续强化他的上善若水亦如酒,推倒重来,临阵改造,渐入佳境仍坚韧不改。虽早已战成血人,却浑然未觉痛楚,须臾不再停滞,一跃而上第七阶,静听不闻水火风雷,熟视不睹山川乾坤。 这一战中,林阡不知所以然却知其然:酒这东西,似是能帮他逃过战狼对他百分百的压制,使他能够在刀人合一时坚持“人驾驭刀”,如此,才能在战狼突然推动他入魔时不受战狼“刀驾驭人”的愿望支配,继而以良知、人性、本心牢牢地恪守属于他林阡的底线:“纵然只有入魔才能稳赢,我也万万不能入魔……” 第七阶段渐次巩固,林阡总算不再凶险,为求突破,决然去试“不入魔”前提下的更强一刀——在和尚和燕平生的帮助下林阡早已将饮恨刀法与洗髓经融合到近乎完美,即便是面对完颜永琏也不遑多让,然而,此时明明还有气力留存、心念也因酒不再迷失,却还是被战狼剑中梵音搅乱得很难施展完全—— 意志未消失,却仍旧模糊,第八阶段“动如逞才,静如遂意”迟迟不到,正常状态的林阡看来只能停在这第七阶段。可这一阶的强度,还是只能守、最多持平、哪里拼得过战狼?! 太强悍的敌人,饮恨刀三阶必死无疑,四五阶伤痕累累,六阶处于下风,七阶勉强平手,八阶却被压得打不出和暗示入魔……“无论如何,不能入魔。不管现有的体力能打成怎样,我都立足于‘不死、不败’就是……”那时林阡只剩这一个潜意识。 那时的林阡相对于战狼而言,就是刚出道时的林胜南之于黄鹤去,内力浅弱,特色受制,唯能凭着腾挪辗转逃,靠着“零胜欲”拼死制衡。也罢,第七就第七吧!这体力能打成现在这般林阡已经很满足……  战狼岂可放过这绝无仅有的机会,狠毒剑招前仆后继赶尽杀绝,只为害林阡的“物我两忘”物极必反。但看林阡奄奄一息还保留着最后的底线,甚至嘴角还泛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战狼深知此人万分可恶和棘手:曹王伤重已然被迫离场,曹王府的旁人不可能一直跟林阡干耗在这里。 余光扫及,段亦心也已支撑站起,似乎想不再听师叔伯们的劝阻、随时要奋不顾身上前救林阡于水火?不对,她或许是想不费一兵一卒,以亲情或师妹的往事来感化自己…… 战狼心念一动:如今她和三府内斗已不再相关、而且也不能够相关,但她既已承认是林阡的人,我就该进一步与她恩断义绝,免得她日后与我攀上关系、与内斗攀上关系从而牵累曹王。此刻不管是继续驱逐她的认父也好,还是防止她冲进战局作乱也罢,他都必须加深“她只是林阡的人”的客观印象! 计谋从设想到实现,在他战狼这里向来都是神速——正当林阡奋力持衡之际,斜路蓦地插入一个小人的叫嚣,不仅帮战狼与段亦心一刀两断,更加超额完成了对林阡扰心的任务:“让我来拆穿,你们效忠的盟王、主公、林阡,他是怎样的一个伪君子面目!他啊,在兵书宝剑峡,扒*光了段亦心强*暴了她,还妄想着要对我这目击者杀人灭口……” “兔崽子!”林阡闻言暴怒,卿未晚那兔崽子命大居然没死成!?或许当时林阡骨子里带了些慈悲觉得他罪不至死,否则饮恨刀要杀这等闲之辈还不是绰绰有余?卿未晚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却还一瘸一拐地跑这里来造谣和离间,一边对段亦心念念不忘一边眼含渴望向战狼邀功。 战狼自是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竟意外地一举两得,林阡他,显然误以为时空又回到当初的兵书宝剑峡了,他还怎么物我两忘?忘得不够和忘得干净后果一样,林阡的刀势俨然开始紊乱、状态亦明显地倒退…… “卿未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段亦心也是气急败坏,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哪能大庭广众如此中伤,然而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却是大半没有看到。 “战狼大人,各位好汉,我卿未晚亲眼所见!林阡虚有其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卿未晚龌龊小人,深知他暗恋已久的段亦心可能回不来,他自己得不到也绝对不要林阡得到她,所以他在奉战狼之令以外还夹带私心。 段亦心坚信林阡不可能害她,还没反驳,就听出这句“战狼大人”的言下之意……她这才知道,卿未晚此举不是自发而是战狼授意,恍然的同时万念俱灰:想不到,我的亲人竟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毫无底线,不择手段。再回看误入歧途的小豫王,一模一样,忍不住叹:这些年来,我都将人世拒之千里,万料不到,人世对我亦视若不见…… 林阡发现自身刀法大乱已是半刻之后,除了震惊外也是同样的心如死灰:此人战力非凡又冷酷无情,今日我看来不止是打不过他、更还要命丧于此。又想:当初白鹭飞前辈潜伏进建康的尉迟府调查战狼,却一直不曾查出一丝半缕线索,我曾想过那是因为他被尉迟雪的善良蒙蔽,现在看来,还更拜战狼的非人实力所赐。再思及段亦心对小豫王的忠心不负、尉迟雪与郭子建的生死不离:这父女几人真是截然不同。 无暇再想,不论段亦心,还是担心他声名的盟军,又或者他自己和他的刀,全都在这一刻往消沉的谷底坠,一落千丈,无法翻身…… 听觉和视野里再无其它,唯留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那正是战狼抓紧战机后推动他入魔的一招“离梦踟蹰,魂魄飞扬”,一时间,黄尘弥漫,寒风萧瑟,形神支离,迫在眉睫——当饮恨刀溃不成军,再不入魔便无人救林阡,无人救这些殿后的盟军诸将;然而林阡入魔之后,战狼当真能解决他?能阻止他屠尽天下苍生?还是说战狼很可能会重蹈三十年前推动渊声入魔后“横死当场”的覆辙?!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凶险而矛盾的一息之间,斜路忽然有暖雾驱云扑盖向血狼影,霎时盎然春意驱散走林阡心头大半的阴霾……就在战狼沉浸于即将计成的喜悦中时,那把剑的入局宛若风花雪月的浪漫,硬生生制停了林阡不再往万劫不复中堕。 血色剑光经久不衰,来人还未现出真容,卿未晚以为自己奠定大功、得意洋洋还在添油加醋“林阡借着救人的名义肆意侵犯段亦心”,剑光退散,忽而咋舌,只因那把与饮恨无限匹配、帮林阡再次制衡战狼的长剑,名叫“惜音”。 “盟主?!”“回来了!”南宋群雄还来不及喜,卿未晚倒是先喜上眉梢:“林念昔,你可知林阡背着你在外面勾三搭四!” “林阡武功盖世,自有美人垂青,你这宵小不学无术,眼红才会含沙射影!”那娇小的女子落在林阡身侧,对敌怒斥,转头若笑,一袭白衣,眉眼盈盈。林阡瞬然一呆,不知是真是幻,险些忘了还在武斗,眼眶忽而有些热,直到那一连串的上关花下关风融汇到饮恨刀法里才反应过来:“吟儿……” “呵,呵呵……”卿未晚一怔,干笑了几声指着段亦心,“盟主当真有那般大的度量,容得下比自己美貌的女人?” 吟儿瞅见段亦心想起她好像是林阡初恋,登时串联了卿未晚所说的一切火冒三丈。她的剑法和林阡刀法可不一样,越被外界干扰越是打得对手眼花缭乱,因此,反而在卿未晚的笑声里帮林阡多恢复了几成功力,横冲直撞一股脑儿往第八阶段去、迫得始料不及的战狼手忙脚乱连退两步。用不着战狼勒令,卿未晚自觉闭嘴。 见只见她傲然守在林阡身侧,霸气作出如下宣言:“比我美?可比我强吗!凡是想嫁林阡的女人,打得过我才能过门!”段亦心只觉一股敌意扑面而来,不禁一怔,苦笑摇头。 林阡整个人都沉浸在重逢吟儿的狂喜里,后续几回合饮恨刀完全是机械性地挥舞,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怎么他这种心绪不稳的处境还能到第八阶?只是加了个吟儿祭出“风花雪月”而已? 就像他在环庆火楼上打魔态渊声的时候,好像也是一样的,只要吟儿以惜音剑辅助,他不需要入魔就能发挥超常,为什么?愈发清晰,也愈发奇怪:惜音剑,好像真的可以一边消除饮恨刀魔性一边补齐饮恨刀不足,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知道此刻不是激动或探索原因的时候,他必须专心应战才能带吟儿回去互诉别情。 那一瞬,也正是战狼发现吟儿关键而意图先拆除她、因而趁林阡注意力不集中一剑狠手全力打吟儿的时候,林阡这“不会让身边人受半点伤”的性子岂容吟儿丝毫有损,是以毫不犹豫一刀上前迅猛将战狼拖缠回来,过程中难免血流了满手,越疼越提醒他心无旁骛速战速决。 很快他就和战狼同时发现,难怪吟儿的降临立竿见影改写战局,惜音剑不仅是饮恨刀的最强搭档,亦是血狼影的小克星:在饮恨刀的内力保护之下,它的风花雪月可以冲缓战狼用以推动入魔的愁云惨雾、同时还不知何故荡涤开了战狼用以压制入魔的梵音,继而趁林阡制衡战狼时反过来形成了保护林阡无懈可击的防线—— 也就是说,当战狼能近十成克林阡,吟儿的存在使他只能四成克林阡! 敌消我长,有惜音剑相伴征途,饮恨刀自然能在这战力低迷情况下,极速达到了先前困难的第八阶段,左牵清气,右擎阴阳,高驰重霄,乘风载云,登九天抚彗星,举长矢射天狼。 “主公主母,这是夫妻刀法?剑法?”盟军诸将赞不绝口喜形于色。 那剑,天高气爽,云如玉,光耀耀四烛 那刀,风清月朗,鹤唳空,魂昭昭未央 心有灵犀,刀剑合璧,铁骑刀枪沉沉,落花流水溶溶,战狼虽还能战却一时不得攻克,唯能在得知曹王命危后下令撤离。 “盟主!”“主母!”“不愧天下第一啊。”盟军众将惊喜之际一同迎上,武功略低的都以为战狼是她打败的。 “师姐,剑法一日千里。”轮椅主人最后才到,却比众人嘴甜。适才惜音剑的穿抹云扫之间,孙寄啸隐约看见过青城剑派的紫蝶凌虚,和点苍剑法结合得巧妙之至,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转头看莫非也在,孙寄啸心满意足……对于寄啸来说,救赎的命途,大哥的理想,师门的荣耀,战友的情谊,都在这里,此生无悔了。 吟儿虽难掩重逢盟军的激动和战胜强敌的酣畅,却在海上升明月传来“曹王昏迷”的那一刻心中一颤,再多的得意和开心都被冲淡。还来不及强颜欢笑,林阡原还呆滞地俯首看她一动不动,忽然就呼吸一停毫无征兆地倒在她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盟主的出现对于拈花惹草的盟王来说是个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胜南……”吟儿慌忙抱住林阡,意识到父亲可能是和他两败俱伤,急唤军医上前来看,同时问过盟军众将,方知自己的猜测全然不错:父亲和胜南,终究还是交锋了……  一日一夜,静宁会战不可开交,战线推移反反复复。 刀光剑影、阴谋阳谋在这段时间内和两军的帅帐都没关系,因为曹王和林阡都曾性命垂危、久久不醒,直到第二天的日暮他们才脱离危险教麾下们放心。 这种时刻吟儿却只能守在林阡一个人的身边,她知道父亲是被林阡重创,但林阡所承受的伤害、大半还是来自于战狼:“好一个战狼,战力无敌还趁人之危——胜南受的伤,总有一天要他悉数还回来!” 却在听樊井说段亦心是战狼的亲生女儿后,吟儿攥紧的拳忽然松开,只因想起自己在阵前的气急放话…… “樊大夫,劳烦您将段女侠带来?”其实那女子,吟儿在山东之战欠过她两命,也因为她神情冷酷曾对她肃然有畏,此战之所以阵前霸悍宣誓主权,根本是被卿未晚逼得没有办法。此刻心平气和了下来,忆起自己怒怼救命恩人,终究是有些惭愧和尴尬。 “段女侠,昨日卿未晚所说都是捏造,万望段女侠相信胜南的为人。”吟儿觉得林段二人关系清白,无奈被小人反复中伤,当然希望段亦心不要误会。 “盟主,早知你与盟王夫妻和睦,我怎会犯浑想要嫁他?我在阵前所说,是做他的麾下,同生共死的战友。”段亦心倒是不卑不亢,也让吟儿千万别多虑。 吟儿忆及她这一日一夜关心过林阡伤势却始终不曾靠近,心忖她果然没有非分之想,更加觉得自己的敌意过分,脸上一红,亲自斟了一杯茶赔罪:“段女侠,欢迎加入我抗金联盟,不过最近这段时日,还是避开与战狼的正面交锋为上。” 段亦心凝神看着手中这一盏清茶,其实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也不知,嗟叹:“多谢盟主,让我在这世间终还有立锥之地。” 凤段二人的交谈,林阡其实都能听到。武斗之时他没来得及解释的谣言,还好她们都一样不予相信。 但是十分蹊跷的是,段亦心的声音清晰可听,吟儿的声音却若即若离……和这些天来一样蹊跷…… 他忽然又不太肯定,吟儿到底有没有回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 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几许动荡,林阡终于醒过来时拼力环视,却只看到段亦心、西海龙、柳闻因等人的接连出现,映入眼帘的没有吟儿…… “吟儿……吟儿呢!”他心咯噔一声,如梦初醒,生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放心,盟主刚从前线下来。”“白脸夫君,当我们不存在嘛!”“是,盟主来看过林阡哥哥,然后便去找樊井大夫了。”段、龙、柳三人都是云淡风轻。 “前线……”他听得见四面八方兵戈不止,确定她还活着之后未及高兴,又恐她在前线受了伤。 “盟军拿下了金军在静宁的通边,但金军来强攻我方的北天水。”段亦心低声对他说起两日来赫品章孙寄啸和移剌蒲阿蒲察秉铉、吟儿莫如郝定石硅与战狼卿旭瑭高风雷的战绩。 “好在林阡哥哥打败完颜永琏,使盟军最先站稳了静宁;然而秦州却不一样,其中大半据点都百废待兴,战狼等人深知此地的重要,不依不挠要将它抢回。昨晚盟主带着大家在寒、曹两位将军的灵位前歃血,今日两军在北天水已你争我夺了好几个来回。这几个时辰,总算金军越打越疲了。”柳闻因说起天靖山的反复易主,这就是林阡昏迷时感觉到的连番动荡。 “白脸夫君,你说她自己战就战吧,偏还说,不准你这帅帐往南移一寸,完全置你这病号的性命于不顾……”西海龙话音未落,林阡朗声大笑,全身都像充满了精力:“真是我吟儿回来了!”等了吟儿片刻,笑想:林阡啊林阡,想不到你还有今时今日,只能躺在后方等她打完仗找你……慢着……“仗不是打完了吗?没受伤她找樊井做什么?又怎会到现在还不归……”  夜幕降临,月悬西山,玉辉之下山光水色。 几里外,兵荒马乱,稍事消颓,永无止境。 林阡孤身一人循着樊井的指示前去找吟儿,才知她的火毒竟莫名转化成了寒毒,但在东线和州经过渊声的诊治已有所克制,还需要樊井进一步巩固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樊井说:“主母中毒极浅,可以不内服、而以药浴稳固。不过,这药浴对水质要求极高。” 天靖山中恰好有一“玉泉”,清澈甘冽,水位旺盛,吟儿便就地取材,同时也是响应了她自己“绝不南移”的号令。此刻林阡一路过去,周边尽是十三翼守卫,目前还算比较安全。百转千回后他走到那目的地,林壑秀美,薄雾环绕,好似有仙人隐居在这葱葱郁郁的树泉之内。 远远看到那丫头裸露在水外的美丽双肩、娇嫩双臂,还有令他熟悉到至死不忘的如墨秀发、白皙肌肤,他再也不抑制不住几个月来失去她的患得患失心情,大步上前直接扑过去从背后将倚靠池边的她一把抱紧:“吟儿……” 她原还带着防御往下一沉准备探剑,然而速度完全比不过他,来不及闪完,整个脑袋就被他圈在了臂弯里,惊魂未定,喜不自禁:“胜南?!” “好久不见……”他情难自控地立即俯身亲吻她脸颊,只差咔嚓一声就能断脖子的那种巨力害得她一动不敢动:“怎、怎么了?像是……七八辈子没见了?” 傻丫头,不知我是真的孤寂了七八辈子……他察觉到他粗手粗脚她就快窒息,赶紧松开臂来旁观她继续洗:“嗯……不管多久,我等你。” 答非所问,语无伦次,还是她初见他时的那个痴傻小子,她色心起,噗嗤一笑:“可惜池中有药,你还病危,仙女洗澡,只能欣赏。” 火光下他看到她脸上红晕和眼眸里的灵动狡黠,以及故意朝水面接近一些的诱人身体,就知道这丫头是肆无忌惮地戏弄和挑衅他来了:“唉,不错,是要欣赏的……” 丰盈而光洁的胸口,正随着呼吸不时起伏,他真喜欢,喜欢得很:“不过,不是用眼……”一旦欲*望被激,脑热跳进池中,半刻不能再等地裹挟水泉向她那柔软紧致的娇躯发起冲击,失去理智完全不管自己还伤病未愈命悬一线,没过多久便将她推到了池子中央的深水区。 “我,不会游水……”她清澈的眼里有一丝惧怕稍纵即逝。那池水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深,对于他来说却刚刚好。 “别怕,有我。”他紧贴着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边将她双腿盘在自己腰后,一边毫不停断地深入那专属于他的领地。 池水之上,鸳鸯交颈,钗脱发乱,池水之下,徜徉往返,厮杀纠缠。 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乐不思蜀。但愿时光停在此时此地,不必再过问经行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 第1511章 明察秋毫,不见舆薪(1)潞王 却怎能只顾欢愉而忘却职责?当林阡破坏了吟儿的药浴,吟儿也耽误了林阡的伤愈,盟王盟主相互扶持离开玉泉后,还是得强忍着疼先去安抚军心。 一则,接下来的秦州战区必定拉锯,盟军的士气本来就至关重要;二则,莫非的归来终究给了那位冷酷战狼一丝分裂军心之机,正所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林阡作为主帅,阵前说得豪气,事后自要防患于未然。 忙碌到夜半,阡吟二人得空去送莫非离开。为了莫非和郢王父女的安全,这场送别势必避人耳目,而应莫非的要求,故人也多不曾来。“此去隐居世外,或许开个私塾,或许做个高人吧。”莫非还是从前那么黝黑、俊朗、爱开玩笑,不同的是,他身边紧紧挽手的姑娘不再是莫如、没来得及与黄鹤去修补的父子情也只能换完颜永功来同他继续。 送别时只是吟儿一个人哭、林阡愀然不悦、莫非倒还亲切地笑;转身离开老远,却是莫非敛笑无声哭成泪人。“明哲,你……还好吗。”雨祈在他怀中,抬头关心地问。 “雨祈,教你一首诗,‘陇水潺湲陇树黄,征人陇上尽思乡’,这首讲的是……”他赶紧故作轻松,却突然说不下去,因为想起若干年前的瓜洲渡……转头想把这眼泪避过去,回过身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初到秦州当细作时,他总宽慰自己,无论有多苦,都要往前看,前面有如儿抱着莫忘在守候他,可现在这最后一面他都不肯留给她母子俩,归来又如何,归来亦殊途,“……如儿,为何我们的成长,要用我们的一生来换?”  “莫哭了。”同一时间,林阡揽吟儿静静走在山林另一侧,吸取莫非和莫如的教训,珍惜他与吟儿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不哭,不哭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吟儿引经据典自我安慰,一边抹泪一边冲他笑。 “莫非没有彻底离开,他还惦记着我。他适才给我留了个记号,提醒我他的归来可能会对红袄寨、对石硅的心念有影响,他希望我未雨绸缪。”林阡把莫非的事毫无保留告诉吟儿,自是希望她别再强颜笑。 “当真!莫将军还在!”吟儿果然笑逐颜开,忽然又一怔,“石怕热?那可是十三翼之一啊,怎么会?”适才他们安抚军心也只是针对那些不相熟的大众,石硅,那般亲近,如何可能? “我也觉得,那不可能。”林阡郑重地说。开禧元年,一度支离破碎的红袄寨,先以对他林阡的个人崇拜勉强维系不散,尔后成功过渡到了“凭兄弟情谊彻底相融”,两年来红袄寨一直未设寨主,却再无先前的党派之分。红袄寨和短刀谷、小秦淮、南方义士团、淮南十五大帮、越野山寨、祁连山、慕容山庄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名义上归属抗金联盟,实际,却是渊源最深、和衷共济最久。其中,郝定、石硅、杨妙真这些排名居中的当家全都跟在林阡身边长大,他们和盟军是最典型的不分彼此,谁怀疑林阡都轮不到他们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战狼利用黄鹤去莫非指出的“林阡不慎害死吴越却逃避罪责、包庇祸首”,或是借助段亦心编造的“林阡为了削弱红袄寨,授意盟军战败,间接害死吴越”,甚至宵小们顺水推舟中伤的“金国驸马,勾结曹王,直接害死吴越、断送邓唐”? 却怎还怀疑?在战狼说“我和曹王都没有女儿”、对段亦心绝口不提之后;在吴越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完颜瞻吴曦勾结害命之后…… 再行一段山路,林阡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吴越熟悉的笑:“你要打,我就打,你说退,我便退,你解甲归田,我解甲归田。” 忽而蹒跚,腿如灌铅:新屿,何时起,你的战死不再只给爱你的人们悲恸,竟还像黑(和谐)道会的郭昶一样,引发出无穷无尽的构陷和猜忌。在那些宵小的心里,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比不过利益吸引。我不愿、也不能忍,你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 “吟儿,你随我去,找他石敢当谈谈。”林阡认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莫非观察到“石硅一度犹疑”时,林阡正和战狼厮拼着、注定失察,其后北天水战斗激烈、石硅忙于攻防、几乎不曾再流露过,便连莫非都以为石硅已经不疑、林阡只需“未雨绸缪”……结果是谁都没能注意到林阡昏迷的两日内,石硅一直是表面镇静而内心不定,终于在金宋之战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今晚,教林阡和吟儿对他的营帐扑了个空,晚了一步—— “主公,不知出什么事石当家走了,咱们拦不住!”“郝当家的说要去追他回来!离开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什么!”阡吟皆是心中大震,既惊石硅竟没想通,又恐金军窥到战机。林阡当即下令:“他俩的缺,西海龙、辜听弦来顶。”吟儿亦果断封锁消息:“此间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于吟儿来说,人才流失,绝对不能扩大内部影响;而对外调整布局之后,林阡脑中却一片空白:石硅,这到底是为什么?!  “何以叛离?”两年前的山东,沧海横流,派系林立,石硅也曾义正言辞问杨鞍党,何以叛离?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石硅不止一次强调,跟着盟王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士为知己者死。 想不到这一晚,陇上山林间,颠簸一路,天昏地暗,心念繁复而逃离的他,竟被紧追着他的郝定问出这同样一句。 “郝定,其实,我也不愿走,可是我……”泰安之战他和彭义斌是金军公认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儿都说过,若把彭义斌比作海逐浪,那他就是杨致诚无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锤的战斗力,在他险胜高风雷后为他造势“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赞誉他打起仗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还是林阡,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愿追随。 可这样的一个明主,石硅竟不能像郝定一样赋予无条件信任!阵前,他几乎一直被战狼的造谣牵着鼻子走,直到宵小们诬陷主公故意害死吴当家过犹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当然不愿意走,选择走不是怀疑主公,而是质问自己,怎就破坏那绝对互信! “不愿走,那你走这么起劲作甚?”郝定大喝,气不打一处来。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样一个值得跟随的人,我为何竟怀疑起他来?”石硅仰天长叹,述说起他的完美主义:“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与他之间的信任动摇,一定有缘由,或许在莫非,或许不在。我必须找出问题的症结,不解决绝对不能回来……” “别胡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愣头青的郝定一生气,战马速度又及不上,与石硅的距离渐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石硅怕他追上来,赶紧提锤往他挥舞。 “思索什么?你说清楚!!”郝定赶紧拔刀来挡,只觉石硅流星锤形软力硬杀伤极强,不做次敌人完全不知他膂力这么棒,差点叫好,缓得一缓,愈发追不到:“该死!读了点书读傻了!”  “我只道没几个人会疑,谁料石硅竟会第一个走。”石硅的不告而别给了林阡不小的打击。郝定回来后虽说得不清不楚,林阡却意识到石硅可能不会再归来,当晚就伤势加重又卧病不起。吟儿上次见到他这么憔悴伤感,说起来还是范遇做叛徒的时候了。这个世界有征服就必定有分开,征服时痛快,分开时当然痛苦。 “胜南……”吟儿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听弦快点到。 “这样的惩罚我其实也想过……虽然不惧,却觉遗憾至极……”他发着高烧、半昏半醒着呓语,樊井来看他之前,她噙泪趴在他床头,先用额头给他降温:“你们之间的信任动摇,注定永远改善不了,因为我是完颜暮烟,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听郝定的转述,就猜到石硅所说的缘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只要她是完颜永琏的女儿,林阡就很难再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经年累月,经得起金军的拆台。近来金国朝野集中爆发的针对曹王的内斗,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谋逆论处。一样的事实回打向林阡,林阡却对她炽热得绝不肯放…… 石硅的意思是,“问题的症结”若能发现和解决,那他就回来对主公负荆请罪;可若是解决不掉、若主公与麾下不能互信,就不能达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那还怎么像往日那般并肩作战和实现理想?若勉强回来与林阡同袍,他怕他成为下一个范遇,所以他说要“静下心来思考该何去何从”……因小见大,红袄寨关于金国公主的忧虑想必积淀了很久,终还是因为吴越之死、莫非之归而一发不可收。 “吟儿……不用对不起,这是我清醒时做的选择,纵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还是不忘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吟儿的乌发,微笑对她引述《离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吟儿、莫非、段女侠,他也不可能像战狼一样狠辣割断、不留后患。 “嗯……”她眼睛瞬然哭红,眼前人向来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却不爱其躯。 这样的人,常常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对兄弟的背弃永远发现得慢人一步!  严格说来,石硅似乎不算背弃,只是分道扬镳而已,却到底是给山东群雄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那个“刀枪不入,铜筋铁骨”的石敢当,以膂力、耐力、爆发力见长却很有意思地怕热,十三翼里武功数一数二。山东之战的开端他和杨鞍一起深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里却坚决不降,一来性格刚硬,二来,正是与金军不共戴天。 终等到吴越撞围打进泰安,不料关键时刻杨鞍却带红袄寨叛离,其后,石硅便一直跟随吴越,与金军叛军僵持在摩天岭、大崮山一带,参与了吴越、柳五津等人的“候主公归来”,那时起林阡开始注意到他,性子内敛,却是热血男儿。 在杨鞍误解林阡“泯灭良心算计兄弟”时,石硅的态度是“冷笑反问”;在林阡第一次遭遇高手堂和豫王府焦头烂额时,石硅的做法是“与彭义斌等人合力,在阵前与司马隆战平”“尝试对高风雷单打独斗”;在黄掴推动红袄寨全体当家对林阡群狼扑虎时,石硅的表现是“不想、不愿、不接受,乞求吟儿帮林阡辟谣,挣扎过片刻就表示相信”;在林阡和吟儿为救小牛犊沦陷在曹王的迷宫阵中时,石硅请缨义正言辞:“如五当家那般,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时帮盟王寻觅出口。” 一起喝酒,上阵杀伐,生死相托,从来都是“话虽少却坚定”的那一个。他内向但机警,战场上便连纥石烈桓端都曾被他看穿有伏兵。他深得吴越真传,强攻和游击均有一手,山东之战为林阡分忧最多,林阡回陇右平定后院起火没理由不带上他。  “师父……别难过……挺住啊!”听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阡有关山东的回忆,这么巧,林阡的思绪刚好流转到陇右……“师父,别为不相干的人难过,无论师父承受怎样的误解,我,辜听弦,都会和师父站同一边!” 懂事得令他感动的听弦,两年前吵嚷着反出师门的时候,却是石硅陪着林阡去叶碾城教训的,后来这劣徒撞破南墙也要自立门户,林阡出了四个高手去同他打想把他留下,当中最强的能与他辜听弦打平的也是石硅——怎会是不相干的人? 白碌,林阡被洪瀚抒陈铸夹击,石峡湾,林阡对楚风流的封锁受到齐良臣强行冲撞,定西决战,林阡腹背受敌不得不以三打五……每个岌岌可危的碎片里都有石硅,他和沈钊搭档,和郭子建搭档,和郝定搭档,全是无懈可击。 还有,当初孙寄啸误解林阡潜入祁连山驻地杀了瀚抒和橙黄二客、大怒要和盟军决一死战,第一个来接应林阡的也是石硅……二话不说,帮林阡打薛焕;甘之如饴,做林阡打环庆的先遣部队;战无不胜,静宁的无数次战斗他都是中流砥柱……现在,祁连山皆在他林阡麾下,辜听弦早已独当一面,黄鹤去也以“掩日”之名厚葬,石硅却?! 不久之前泽叶牺牲,林阡问郝定和石硅为何作战水平不及以往,他们回答他说,“主公,五当家的被害,平日只是众说纷纭,实战时才知、会有麾下难控……”当时的郝定“三缄其口”却开口,石硅“沉默点头”没说话。或许,内向寡言之人,最容易想多,更容易跑偏…… “听弦……你怎会来……”在现实和回忆的裂缝,林阡犯起了糊涂。 “师父!不是你调我来的吗!”辜听弦吓得直接背起他出帐,险些和来迟一步的樊井撞满怀。 “哦,对,好像是……”他因为辜听弦的关系,想到泽叶曾和他总结的四位小将火花效应:“石硅内敛如玉,致信外露如剑,飘云淡静似水,听弦飞扬如火”,可惜,这样的神配合再也看不见了…… “这小子,错喝了什么药!”樊井狐疑地诊治林阡,然后又蹊跷地望望吟儿,“这药,不是我开给你洗的吗?” “呃,这个……”吟儿又担心又尴尬。  非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林阡才追溯到,平素淡然不甚开口的石硅,唯一一次“比彭义斌还要愤怒”“费劲地抑制住手中锤,咬紧牙愣是没说话,但他极力克制的切齿声,帐中每个人都清晰可听,最后,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发生在山东之战血洗调军岭后,之所以会有那样强烈的憎恨,俨然还是因为他仇视金人,从骨子里仇视着那群对北民野蛮血洗过不止一次的异族。 其实林阡潜意识还是懂的,懂国仇家恨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所以两年前林阡给红袄寨找到的凝聚力正是兄弟之情和抗金之念:“‘拆不散的三兄弟’和‘盟主是可信之人’,这两点是鞍哥相信‘林阡正是从前的那个林胜南’的基础”。两年后,偏这么巧,盟主竟是金国曹王的女儿,新屿作为红袄寨的最强、林胜南的结拜大哥、林阡与林胜南之间的最亲近纽带,最先离去,教石硅们如何不想多,如何不跑偏?! 或许,后者不是巧合,当金军普遍认同“吴越在一日,山东群匪不能除一日”,注定了一些恶毒的宵小会利用邓唐之战把这个对山东来说最重要的人物有预谋地悄然而然地从林阡身边搬开。 而前者?天定的磨难,就算吟儿曾和山东群雄同生共死那么久,她的身世竟比她的行动更快在他们心头扎根。 “郝定,你回山东去,帮我做一件事。”见林阡认错人,辜听弦先充当起郝定来,连连点头。 “东线大战只要落幕,我会让宋贤也去助你……”林阡知道,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应当引起重视了,是的,除了给吟儿打舆论战以外,他一定要调查出吴越之死的真相,当日吴越和石磊的行踪到底是哪个宵小出卖!单凭完颜瞻和吴曦,绝对不够,红袄寨中必定还有内奸! 现在林阡自己却被列为害死吴越的疑犯之一,山东群雄现在还可能和石硅一样只是“忧虑”,他日,难说没有“怨怼”之人。如此,林阡将如黄掴所愿被拆台,红袄寨信仰崩、情谊散,只要有一个私心冒出头,山东群雄将会迅速地全体崩盘。甚而至于,其实这个林阡要调查的内奸早就已经私心冒出头来了,所以才策划和推动了吴越之死!于公于私,林阡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放纵真凶逍遥法外、任凭红袄寨坐以待毙。何况,放眼天下,山东绝不能乱,柏轻舟竹庐夜话中明言,开禧北伐期间,川蜀、陇右、陕南、山东四处必须稳固。无论红袄寨承不承认,他们确实被林阡视为盟军的后盾之一,谁趁金宋之战给红袄寨松土,谁就是盟军的死敌,林阡的杀无赦。 林阡离开山东曾说:“只要有林阡在一日,便不会纵容那些私欲”,也早就对陈旭保证“绝不纵容丑恶”,所以此番的面对、重视便是彻查——这个内奸最有可能是谁?林阡不想冤枉任何人却也必须有所掂量。如果林阡猜得没错,此人不仅躲在了邓唐之战的幕后,并且今次郢王遇刺事件中,此人和那群七嘴八舌的完颜匡麾下明显有勾结。  连日来,尽管有石硅离开抗金联盟的插曲,第四场静宁会战还是以宋军险胜而告终。 西线各地,金军几乎都和静宁一样,“惜败”,唯独环庆,由于防守空缺,输得体无完肤,要塞全都落在了祝孟尝和王冢虎手里。 而那位原先的五岳三当家万演,虽是河东时期才归附曹王,却不负所托,在祝孟尝和王冢虎的联手打击下还苦撑了数十战,被俘后宁死不降。 与祝孟尝气急差点一刀砍了万演不同,阵前,王冢虎一把拉住了祝孟尝:“能否不杀?” “为何不杀?”林阡隔空问王冢虎。 “因为,我和他同病相怜,都尝过和兄弟们分离的苦。”王冢虎平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完颜君隐、阎幼麟这两个同道中人走到底。他显然听说过万演,同样没和大当家谢清发、柳林的兄弟们一起实现理想。 能否不杀?其实,就算王冢虎不求情,林阡也不会杀万演:“不杀,善待。” “我万老三发过誓,绝不杀昔日弟兄……丁老四,到此为止了,你也放了他们吧……”万演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有侠气。河东之战林阡最想要的是他,最可惜的也是他,若能趁此机会收了他倒也罢了,就怕逼太急害他做了第二个常牵念:“孟尝,冢虎,顺其自然。”  纵观天下大势:静宁,战狼对林阡棋差一招;大散关,凌大杰忧吾思鏖战厉风行独孤清绝却止步神岔;万州,吴曦部将对越风久攻不下,战狼之计还在蓄势待发;陇南凤州,轩辕九烨薛焕总算恢复状态,对宋恒百里飘云扳平几场,帮完颜乞哥、罗洌等人在阶州、西和占据一席之地,努力挣扎;环庆,万演被俘,解涛回兴隆山组织散兵游勇却无力回天。 那时凌大杰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林阡竟保持全胜战绩……是因为掀天匿地阵他们宋阵赢了,才会接连出现我方失误和他们的发挥超常?”习惯了势均力敌金军略强,谁想宋军突然就大幅超出?! 最为可怕的是,仆散揆引诱宋廷冒进的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眼看就要结束了,林阡并没有被谁拖后腿,他以环庆大胜表示,抗金联盟还是在一如既往扩张着。 唯一令凌大杰感到欣慰的是,王爷他总算苏醒了,按军医所言恢复甚快,这晚已经能行动自如,而据青鸾下线来报林阡还高烧不退,赶紧赶紧,烧死他好。 “可惜得很,这次本来可以借郢王遇刺把林阡瓮中捉鳖,对静宁宋军调虎离山同时还将我军内斗朝宋军顺水推舟,谁料出了那连番意外……还好郢王不再紧咬不放,否则,只怕他找不到真凶,会连着旧怨一起,把脏水往我们王爷头上泼。”凌大杰扶着完颜永琏走到案边坐下,说的同时望见战狼入帐,于是便带上迫切求问的眼神。 “真凶,找到了。”战狼果然没辜负凌大杰的期望,站定之后便对曹王说,郢王遇刺是谁的蓄谋。 “是完颜匡吗?他兵分两路,一路黑衣刺客,一路宵小中伤?”凌大杰听说战狼当时就下令控弦庄对那些宵小一个一个查底细。 “名义上的主帅是完颜匡,但背后的主使是潞王。”战狼关切注视完颜永琏,王爷气色虽好了些,却停杯投箸不能食。 “有确切依据?”完颜永琏果然声音低沉,不像凌大杰因为真凶浮出水面就高兴。 “那些诬陷林阡与王爷勾结的宵小,虽然现今是完颜匡的麾下,却有两个曾在河东任职,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过黄河治理。潞王他当时在山东任劝农使,和治河有着不露痕迹的交集。”战狼收集的情报,当然是把痕迹挖出来了才会献给曹王,“潞王近年来暗中来往的人里,正有他俩。” 完颜永琏怒极拍案,冷笑一声:“完颜永德,好大的胆子!”凌大杰心中一凛,河东之战圣上被燕落秋和沙溪清绑架之前,清清楚楚是在调查黄河款项的贪污大案,一直以来曹王府都怀疑,圣上之所以行踪流露是有人为求自保,不惜借匪寇之手对圣上不利。如那些歹徒所愿,圣上九死一生后果然把查案忘得一干二净。 “柏树林中,我注意力全在林阡。顾此失彼,未想潞王和完颜匡竟暗中勾结,诬陷王爷和林阡‘勾结’。”战狼叹道。 “假使这次郢王遇刺,正是潞王对三个王府的一石三鸟从中牟利,那么可否认为,邓唐内斗也是他……”凌大杰不敢再想。 “继续查。”完颜永琏痛心不已,既为自己的亲弟弟,也为他曾看好的国之栋梁,“完颜匡,我看走眼以为他仁厚老实,原来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王爷,不必多虑,他们不足为惧。”战狼宽慰,“潞王一见段亦心认父就以为机不可失,心急求成,暴露了他掩藏极久的心机还一无所获。王爷您既已寻获真凶,便算对潞王先下一城,他即使有完颜匡帮扶也快不过我对他的挖根知底。” “真凶……”完颜永琏微吟着这两个字,忽然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段炼,另一个真凶,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战狼一怔,猜出一二,“王爷?” 凌大杰在侧,一头雾水,只嗅出气氛的紧张。 “准备何时向我坦白,文县四村血案的凶手?”完颜永琏话音刚落,凌大杰不禁一震,转头看战狼不置可否,惊讶至极:“不是林匪?竟然是你?可是……”可是,这和曹王府原则相悖!这和兼济天下情深义重的王爷南辕北辙! “王爷,何时发现……”战狼面不改色,只在意完颜永琏的看法。 “前日对战,你打得林阡喘不过气了,他都克制着自己不入魔,这样的人,会滥杀无辜?而他那种战力,世间几人能模仿?”完颜永琏昏迷的这几天,显然全想彻了,“又是何人,从始至终要推动他入魔,不惜一切代价……” “瞒不过王爷。不错,我到西线来的第一刻,就想借七方关之战害林匪身败名裂。”战狼双目凛然,“然而薛焕之过于迂腐,竟帮他逃过一劫,薛焕之完全不懂,那只会害更多人。” “段炼,你糊涂啊,昔年你就是因为幕后黑手给渊声捏造滥杀而受害,如今你自己却做了幕后黑手去给林阡捏造滥杀!?”原来王爷大部分负面情绪都是来源于他。 “王爷,怎就断定是段大哥?”凌大杰不解地问,尽管战狼已经承认所作所为,他还是在尽力缓和气氛。 完颜永琏与段炼四目相对:“你来西线见我,决策时说‘王爷,我与焕之立刻动身回七方关。’这个‘回’字,说明了一切。若不曾去过七方关附近,你怎会说‘回’……” “王爷,林阡和渊声一脉相承,段炼必须用极端的手法。”战狼正色,继续以说服口吻。 “昔年你意气风发,也是冲在杀渊声的最前面,可你,却‘横死当场’!”完颜永琏不可能希望看到渊声事件重演,因为渊声当初被冤枉而入魔、第一个杀害的就是他段炼!“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竟还不曾吸取教训,竟教我也陪着你疯了这许久!万一他入魔你没压得住,你只会最先以身祭刀!” “王爷?!虽然我用的手法激进,却并不觉得自己疯,我有把握,而且对他的伤害日后必见成效!”战狼微微一愣,察觉王爷动摇,意图拉回他立场,“我与仆散揆、薛焕之、中天他们都不同,他们处事过于圆滑,反而束缚了王爷的战法……”看曹王依然不悦,只能据理力争:“段炼只知,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那你可知,浊其源而望其流,曲其形而欲景直,不可得也?”完颜永琏见他不肯认错,转过脸时眼中全然血丝。你信誓旦旦推动林阡入魔后除魔,可林阡压根儿时时刻刻压制他自己不入魔,你还是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你说你都是为了曹王府的最大利益着想为了它好,可是浑浊的源头如何可能流出清澈的泉水? “我更知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战狼仍然不让步,天下的潮流本就忽清忽浊,他们身处其中自然要可神可魔。 “滚出去!”完颜永琏怒不可遏。 “我出去,是因为王爷病着,仅此而已。”战狼冷笑一声,“王爷清醒之后,再来找我商议下一步。” “谁会找你!”“你会找我。”“滚!” 凌大杰屏气凝神,谁都拉不住,这么多年,没谁敢对王爷这样争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时,竟存着两小儿辩日一样的天真。  战狼虽面前和完颜永琏赌气,离开帅帐后还是迅速冷静下来,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快五十年了吧,所有洞悉、计算、布局的能力,都只为他的主公——曹王一人而存在。 “师父。”晚风中,轩辕九烨带着陇南难得的捷报来见曹王,却在帐外看到战狼而耽搁了片刻。 是,他确实可以算轩辕九烨的师父,摩天岭流亡时他自创的那些压制渊声的招式,竟被三十年后掉落悬崖的轩辕九烨捡了去,从此其剑法一日千里、同时内功更加深厚,久而久之竟逐步学会对林阡“压制入魔”。 轩辕九烨一直以为,之所以这些后学的招式能够和王爷传授自己的固有招式相辅相成,是因为“段炼本来是王爷的知己”,还说“段炼很可能饿死了。” 当然不是,之所以段炼那么容易就对他“隔空点拨”,使他“原有心法领悟更快、意境得以深化、招式愈发精进”,因为那就是轩辕九烨的剑可以很快相融的同根同源的东西。换句话说,轩辕九烨很小的时候来到曹王身边还带了本剑谱,战狼就意识到轩辕和东方、颛孙一样,是自己的师门中人,所承之剑想来也是有着“拯救天下危亡”的使命,否则,怎会小小年纪就直接下山? “还是叫师兄吧。”战狼知道,轩辕九烨不容小觑。 腊月下旬,大散关前,战狼曾对凌大杰、薛焕如是说:“如若王爷剿灭林阡一统天下,还有哪个杂碎敢出面找死。大杰,我家王爷是天命所系。焕之,你也可告诉那轩辕九烨,不信的话让他自己算一次——他有那个能力。” 是的,他师门中人,都有那个洞察谁是天命所系的能力,轻易不可能用,他们多半隐居避世,佼佼者才出山辅佐明主顺势而行。 “轩辕,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你随我去见见他们。”战狼知道,东方和颛孙一直在等他,可战狼想不通,他们为什么突然入世寻找他?出了什么事?恰好在这多事之秋? 轩辕、圣道之剑;湛卢、仁道之剑。二人联手就已是曹王的卧龙凤雏,不需要师门再出几把剑来辅助,因为战狼并不承认曹王现在就占劣势。当然了,若真来,他也不会拒绝,毕竟曹王向来求才若渴。 第1511章 明察秋毫,不见舆薪(2)元帅 夜深,穿过林莽,不经意狂风大作,似要经一场天变。抬望眼,层云诡谲,弦月妖异。倏然间,有浩荡紫气起于西南,直冲正北、东北、西北而去,遍布苍旻,往来游曳。其间白影数道,乍隐乍现。 战狼的脚步越来越僵滞,难得轻松的心情亦不翼而飞。同行的轩辕九烨虽比他发现得晚,面容里的诧异之情却近乎满溢,很快也一样走不动路。 那不是实际天象,而是虚空景物,确切地说,是对未来的预见。 当然吃惊,当然难以置信,出山前,他们与师父一起看见的,分明是“北方紫气如堤,内有白影如龙,贯彻乾坤,经久不散”…… 熟悉的序幕,接下来,他们的师兄弟便要以星盘预测国运,并卜算究竟何人是天命之子。 世人多爱占卜情感、功名,很少占卜国家大事,一来确实不会,二来很难占准。除了师父和他战狼,怕也只有东方、颛孙和轩辕可以说自己擅长。他们眼中的柏轻舟属于异军突起,东方雨那些爱算命的麾下更加是浪得虚名。 纵然擅长,也不能随便、轻易地用,一则太过耗费精神,二则,注定的事怎么会改,既算准了,何必再算? 哪怕九年前就有人说林阡命格无双,战狼和轩辕九烨都认为,那夸张的说法有个绝对不能超出曹王的前提。所以,即便去年四月掀天匿地阵金国输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从“战败的强国”方面设防……这一刻,轩辕九烨却满头冷汗,是吗,金国是战败的强国?还是说,宋才是战胜的强国!?这才可以解释完颜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没有符合那个“战败的强国、死国君”、反而林阡保持着近乎全胜的战绩——因为当今天下的大势是“战胜的强国,势如破竹”?! 战狼猛然醒悟,东方、颛孙,这两个师兄弟为何突然入世?他们并不是想辅助曹王,而是要找到他段炼并告诉他,天命所系换人了!正义的天平倒向了另外一方,匡扶的对象你该更换,辛苦的半生全然是错! 不出所料,东方转头,对他说道:“想必你也听说过,十年前林阡初涉江湖,便已引起了琴兄的关注。然而琴兄夜观星象、却发现星象不变,因此预言林阡极有可能对某一人取而代之,林阡他,是个本不该存在的变数……”后面的话,战狼一概不想听,毕竟他也都猜到了内容。 某一人,是谁,有人说徐辕,有人说林陌,又有人天花乱坠地说他不是星而是天,原来都不是吗,原来是……曹王?! 为什么这些师兄弟苦苦找他而不找轩辕?因为他们知道轩辕只会跟着天命跑而他不是谁都能劝得了!所以,下面是要搬出师妹的爱情苦衷了吗,是要抛出段亦心的亲情诱饵了吗,可是我,怎能在曹王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他身旁! 东方还未说完,颛孙还未算完,一丝纵连轩辕九烨也未能察觉的锋芒陡然亮起,电闪之间,残忍地划破东方和颛孙的喉咙和后背,又快又狠,无冤无仇所以没有征兆,临时起意却是毫不留情。 东方和颛孙都不曾留半句话,便接连鲜血淋漓倒地,即便有内功也当场身亡。 轩辕九烨还不及反应,尚不知该逃该问、自己又是敌是友?便看到战狼冷酷收剑,清冷问他:“轩辕,你竟信吗,他所说琴兄东方琴,早年就与林楚江交好,他和颛孙俨然被林阡收买,前来对你我二人攻心。” “是……林阡在平凉也曾立碑造势,林阡他熟知利用天意……”轩辕九烨不允许自己的声音抖,也强制自己不去握剑,不可能给别人看清楚自己的心绪,可是前所未有的是自己的心绪怎么样自己也不知道!岂止满头,满脖子汗。 “林阡收了段亦心之后,从她口中得知我们的师门,便伙同他们演了这样的一出戏。悖逆天命,岂有此理。”战狼满面冷肃,义正言辞说完,剑回鞘转身旋走。 可是,东方和颛孙怎敢因为与林阡的私情就篡改天命……轩辕九烨迟疑了一忽,也没有为师兄弟们收尸……对,我更该相信战狼大人的判断,他也不可能因为与王爷的私情就逆天而行……何况天数这东西,万万年何时说变就变? 还有,林阡那样的恶魔,怎可能是天命所归! 紧紧跟上,脚步平稳,绝对不能给战狼这位细作首领听到半点漂浮。 他轩辕九烨,是心狠手辣的大金天骄“毒蛇”,是圣道之剑“轩辕”的继承者,是王爷在战狼的建议下选择的掀天匿地阵金阵领袖,从小的信条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必须忽略个人声名,允许手染无辜之血,所以,近三十年他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林阡好不到哪里去的恶贯满盈。 却为什么,跟着这位冷血更甚于他的战狼回到曹王帐外,他明明怀揣陇南捷报,却不再有先前的那种热烈……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去怎么出来,甚至不记得和曹王说了什么…… 轩辕九烨的一切反常,战狼岂能不看在眼里,轩辕,这个在他眼中看起来甚至有些单纯的年轻人,太容易就会被那些师兄弟们的说辞左右,如果适才不是他剑快一点,指不定现在轩辕已经和他们一起在试图说服他。 他不杀轩辕的原因也很简单,轩辕同样也会被他这个师兄左右,轩辕已经为曹王效力极久还可以坚持更久,轩辕是个难得的将才,既不能“彼长”,也不应“此消”。 也正是突然涉及到了轩辕九烨的去留,战狼才终于为曹王觉察出了危机感:眼下林阡已经出现反超曹王之势,局势是否真的倾斜,悬于轩辕一念之间。 但轩辕现在还留着,不是吗。 战狼自己,则是绝对不会动的。所以王爷终究屹立不倒。  收拾心情,重新站在那个片刻前要他滚出去的男人帐外。片刻?好像错过了几十个轮回,好不容易归来,再也不愿以争执浪费时间:“去通传凌大人,战狼向王爷请罪……” 由衷感谢王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性格温吞的老实人,凌大杰。谁都比他脾气躁却谁都不敢得罪他,他对谁都没威胁但谁也动不了他。这样的人当和事佬,天大的矛盾都可以解决。当然,如果这样的人都不站你,那你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是知错了?”王爷本来已经疲惫将睡,听凌大杰说战狼态度诚恳求见,原先的怒意自然而然烟消云散,侧过身来时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唉,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战狼看他虚弱地躺在榻上,坚冷如铁的心忽然就一酸:“或许是有点疯吧,我会注意‘度’,也希望王爷能与我折中,别太‘清’了。” “唉,段炼,你不知这些天来萦绕我耳畔的谗言,有说你姓段必是大理皇族、挑起金宋之战好渔翁得利的,有说你是别的王府潜伏在我身边、刻意劝我不经营政斗让我一身腥膻的,更有甚者说你性子直爽又只攻不守,是故意让圣上忌惮我和抓住我把柄、自毁长城最终便宜蒙古那铁木真的……你若再这样疯魔下去,我可怎么对那帮人说服?”怪不得,曹王要他认错,其实也是为了他能慑服那些陌生人吧。 陌生人?四十多年前,王爷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就在王爷身边风雨同行了……战狼一笑置之:“那些谗言,王爷不信就好。” 完颜永琏面色一凝,注视战狼,发自肺腑:“我信你的忠诚,段炼,你是我从来就有的知己。”从开始一路走到白头,只盼能并肩直至最后。 “哈哈,适才说到哪里来着,被天骄大人打断都忘了。”凌大杰赶快插进来终结可能出现的尴尬、动情和沉默。 “说到郢王遇刺的真凶,我方的幕后黑手是潞王……”战狼回答。 “宋方也有?”凌大杰听出音来。 “有,完颜匡麾下那些宵小,七嘴八舌却带着不同的目的,但很明显地,‘诬陷林阡侵吞红袄寨’是主,‘中伤王爷勾结林阡谋逆以及除掉我’是次。这说明潞王的合作者——那个红袄寨里的内奸,准备得更足,藏匿得更深。”战狼当时就觉得,那些宵小的胆量、逻辑和前瞻都非同小可,他们有备而来、临阵借题发挥,而发挥之时与潞王相比,红袄寨里的那位明显表现得更优异,直接主宰局面顺着战狼的风狠辣地把林阡往死里杀,事后还把存在过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是的,战狼摸底细的过程中那群人有人被灭口。 “景山对我说,也是这个黑手在邓唐帮忙,加快了我军对吴越的擒杀。那次他同样不曾露面,没有和我们正式合作,一来他不想留与金军交往的案底、日后好侵吞和驾驭红袄寨,二来,应该是担心万一日后我与林阡和解、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完颜永琏叹了口气,“他做得滴水不漏,我却是心里有数。”两年前完颜永琏离开山东时就对君剑和仆散揆等人指出,林阡在红袄寨有个后患。 “所以,邓唐内斗,是潞王和那人在幕后推动,郢王豫王完颜匡和我们一起被下进棋局;而郢王遇刺,则是潞王和那人分别暗处出谋、完颜匡的这般麾下阵前出力。”凌大杰大抵梳理清楚了,“可是,完颜匡本人,确定也参与了吗?”毕竟,潞王是战狼从完颜匡麾下的底细按图索骥推导出的“曹王失势获利者”,而完颜匡本人……如何证明和潞王勾结? “那群宵小已陆续在回襄阳复命的路上,并不像抵触了完颜匡本人的号令,其中不乏完颜匡的死忠,素来站在他的立场决断。”战狼点头,“完颜匡对红袄寨那位未必知道,但对潞王一定是知情的。若不是搭上了潞王,怎会果断牺牲小豫王?”  “唉,完颜匡……难怪高手堂和控弦庄在中线都无甚表现,原来那伪君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存私。”提起这位右副元帅,完颜永琏再不像往常那么赞不绝口,面上全然憎恶之色。 原以为柳五津之死给高手堂和完颜匡之间造成了嫌隙,才导致曹王府在邓唐之战中好不容易才说服完颜匡先攘外后安内,孰料战后还没来得及趁热打铁冰释前嫌,完颜匡就收留了当时被曹王府指为逆贼的小豫王,那么着急划清界限,不过是想抢“夺邓唐,渡汉水”的唯一功劳罢了。 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封寒、孤夫人、和尚明明就在中线,却在完颜匡麾下饱受排挤不能受到重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完颜匡对襄阳的久攻不下,经年累月,完颜匡不得不求助曹王府投入更多包括控弦庄在内的兵马,所以正月上旬完颜永琏授意战狼前往三峡之时,战狼也帮助“朱雀”对宋谍“惊鲵”进行了撒网调查。 眼看着关系破冰、勉强合作了一次,却又因为卿旭瑭父子要杀小豫王而同盟迅速瓦解,完颜永琏倒也为此愧疚了数日,谁想,这完颜匡竟然对豫王府和潞王府一脚踏了两船!?这样的人,不仅是只顾小利而忘却大义了,完全是处心积虑地要在谋朝篡位里撂一脚啊。 “是。控弦庄对惊鲵的调查,怕是要耽误很长一段时间了。而我在万州布好的棋局,只怕也要给完颜匡坐享其成。”战狼如是说。完颜匡既然又一次与他们疏远,控弦庄对完颜匡的麾下还怎么深入肃清?南宋的女间谍惊鲵只怕就要这样惊险地躲过一劫,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曾擅离职守发放飞鸽传书的小破绽将会越来越淡,以后再立案时谁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偏这么不巧,前段时间还没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战狼虽有机会却分身乏术,被独孤清绝和林阡反复以武斗拖住了注意力。 此外,战狼离开万州前曾说:“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不过好在,他有软肋可以对付,慢慢来。最迟月底,我会将这支南宋官军赶出去。”就快月底了。针对彭副都统软肋的大计酝酿已久一触即发,眼看着战狼在万州将会有一场大胜仗,却是不巧要帮吴曦冲开林阡的封锁去和完颜匡会师去了。 “吴曦……可千万别跟完颜匡搭上啊。”凌大杰一惊,吴曦在万州的蜀军、完颜匡在襄阳的金军,一旦融会贯通,不仅西线中线战场打通,也预示着吴曦很可能会得到与完颜匡碰面的机会——吴曦他品性低劣,未必一直忠于曹王。 “他们,倒像同道。”完颜永琏苦笑。纵然如此,能不打吗? “王爷,大杰,且放心。我不保证吴曦能忠心不二,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的股掌之间。”战狼对吴曦和对轩辕九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对轩辕九烨是亲自掌控,对吴曦则是透过孤夫人的耳目。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1)蜀王 与其他高手在战场同林阡明争不同,这段日子,孤夫人一直暗藏在吴曦的亲卫队里。 眼看他将兴州改为兴德府、并将称王之事张贴黄榜布告四川;眼看他把原安抚使的衙门改作行宫、继而派人去成都修建宫殿意欲迁都;眼看他嫌完颜璟给的蜀王之印太小、自铸了一枚涂金大印还设计出了两种样式的王袍;眼看,这金泰和七年、宋开禧三年的正月中下旬,吴曦趁林阡和曹王第四场静宁会战的间隙,在川蜀后方竟然渔翁得利式地坐大—— 或许不该形容作渔翁得利,因为孤夫人看得出,这一时期的吴曦必须和曹王合力,方能对这个士心不稳的川蜀恩威并施,甚至他比金军想象中还没能力,不得不依附着曹王的驻军狐假虎威。既然西线只有林匪和金军两种势力,又何来渔翁之说呢。 但曹王、战狼、凌大杰都担心得不错。吴曦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蜀王的地位和地盘,他不可能容曹王分一杯羹,更因为自身的野心而绝不甘于当金廷傀儡。一旦他羽翼丰满,势必会兴风作浪。“吴曦的忠诚不会长久,王爷不能当第二个林阡。不过,南征正在紧要阶段,也不可为渊驱鱼,将他推回了韩侂胄。” 未雨绸缪必须要有,故而孤夫人才这般一边当暗卫一边做战狼的耳目。 “蹑云,我回来了。”封寒一如既往地只要从前线下来第一个便来找她。 “叫孤夫人。”孤夫人板着脸,关心起兴州战况,“风鸣涧可好打吗?”她听说过短刀谷的留守兵马不好惹,心里万分担心封寒给王爷拖后腿。 “蹑云!你担心我!哈哈哈哈!”封寒喜不自禁,脱了战甲只穿单衣,顾不上冷,撸起袖子给她看,“风鸣涧和戴宗合力打我,害我确实受了点伤!” “……”孤夫人睨了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不过,没瞅到有什么伤啊。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多亏了你的金创药!”封寒从胸口摸出个药瓶,孤夫人一见就大惊失色:“我说去哪里了,原来是你偷了?!”这是她闲暇时在麾下的唐门弟子中搜刮到的,可惜很难有机会去大散关亲手送给和尚…… “偷什么偷?明明你送我的!”封寒看有人路过赶紧举高,大声吆喝,“夫人送我的爱心药,只需涂一点就好,你们瞧,疤都没有留……”一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卖药样子。 “无耻!”孤夫人怒不可遏当即拔剑,封寒假装提起逆鳞枪,却先发挥起他“湮灭内气”的特长,足足戏耍了孤夫人半个城楼,最终将孤夫人连人带剑压到城墙上。 “封寒我警告你。”孤夫人脸一沉,声音虽低,极尽威严,“别耽误王爷正事!” “莫要成天绷着个脸,把我夫人都绷丑了。”封寒仍一脸笑意。可能最近战斗太激压力太大吧,他对蹑云的表白方式也是越来越直接了,直接得他自己都感觉肉麻得要死,“就这么一会功夫轻松,王爷他又不知道。再说了,王爷正事要紧,咱俩的事也……” “滚!”孤夫人把他要凑近的脸一掌拍回,封寒毫无防备因此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虽是高手堂中人,却有勇无谋,毫无心机。”不远,亲信在吴曦耳边说,“蜀王,将来若与曹王成仇,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他俩。”虽隔得远,还是能传到内力非凡的封寒耳里,封寒心念一动,原来他们在观察蹑云?呵。我对蹑云的插科打诨,倒是歪打正着可以保护她好一阵子。 “曹王,还不是我最近的敌人啊。”只听吴曦又叹了口气。 “蜀王说的,可是林阡?”亲信问。封寒也这么以为。 吴曦却摇了摇头: 不是。 最近的敌人,是距离最远、或许威胁最小、但影响注定深远的……宋廷。 哪怕只是借助林阡的情报网,宋廷也早就该知道这场蜀中惊变了。而作为朝中第一权臣,韩侂胄清除异己的能力吴曦还不清楚吗。当吴曦的僭位害得韩侂胄引发的金宋大战前景扑朔、金军一旦取胜了南宋就得议和、仆散揆又明说议和必须要祸首的头……接下来韩侂胄和吴曦的关系可不就是你死我活? 近来吴曦夜里睡不好,白天脖子后面也凉飕飕的,总觉得韩侂胄指派的杀手和鼓动的乱民来了,所以既忌惮孤夫人又依赖她。  不错,宋廷知道吴曦降金比义军晚不了几天,不过吴曦想岔的一点是,韩侂胄最先不是感到憎恨或愤怒,而是质疑和害怕,并且对他亲手选定的西线主帅叛逃表示还存最后一丝信任。这既是关系上的一损俱损,也不排除有交情上的因素—— 韩侂胄虽然在政坛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发动北伐也夹带私心想要文人们给自己在史书上美言几句,但终究还是个怀揣理想要建功立业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主战派代表,他以为吴曦三代抗金必定和他有着一样的目标,现实不该这么残忍地抽他的脸。 “山高路远,才几天功夫,林阡怎就知情?!”“川蜀来人之前,本相坚决不信!”“等我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再议……”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最信任、最看好的战友最先逃,说实话,这打击得韩侂胄差点信仰崩塌。他本来就是隔三差五想上朝才上朝,这阵子因为逃避现实的关系更加懒得去。表面越懒,内心越乱。 真相传来,举朝震骇,反倒是赵扩最先稳住阵脚,说林阡在前线顾不上、后方还是得朕来稳着,于是在纠结了几日之后,赵扩亲手给吴曦写了一封御札,交发驿站迅速递往四川。韩侂胄这才有了点斗志,召集亲信紧急磋商对策,也亲自给吴曦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都是先夸吴氏勋德之盛,再问吴曦是否只是为了保全川蜀而权宜?可是这样做并非万全之策啊……又说程松等人擅离职守,还假传你叛国,我已帮你处置。你是忠臣,我不相信敌人的离间之计,毕竟他们用阴谋诡计也不是一次两次。如果吴曦你能够对我说真心话,我保证你与你的子孙“可与蜀山同其永久,岂不伟欤!” 熟悉的语句,和完颜璟的诏书、楚风流的招降如出一辙,但信从发出的那天起就石沉大海,赵扩和韩侂胄都叹惋“吴曦是铁了心不肯回头。”孤夫人也不可能让信落到吴曦的手上。 吴曦既担心韩侂胄派人来杀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称王的诏书寄往临安,分送诸位权臣。对此,孤夫人是当然不会拦截的。 吴曦称王已成定局,蜀中形势愈发危殆。如是,正月下旬,定西、秦州、阶成和凤四州金宋局势渐稳之际,静宁、兴州近乎同时的大乱,意味着完颜永琏和林阡相互动起了对方的根基。 然而,林阡在静宁有孙寄啸,完颜永琏在兴州是吴曦,一个是铁打的死忠,一个是不定的傀儡,契合了宋恒先前的那句领悟“主公此举,是眼见完颜永琏已在川蜀驻军,便一边与他赌吴曦威信,一边动他的后方棋局。”一局毕,谁优谁劣,一目了然。另一厢,林阡已从明暗、公私各个角度,着手对吴曦的诛杀、吴党的屠戮以及和对蜀军的收伏。  “风师兄、戴宗前辈与封寒在兴州三胜三负,陈静、路政、石中庸三位前辈都已去援四川内地。”林阡对听弦和吟儿一起说起身前身后两个前线的战报,眼下秦州作为一个临时后方能轻松,完全是因为南北两个前线都打得好,“静宁大半都为我方所得,寄啸也算对上次的擅离将功补过。” “师娘?”辜听弦听得热血沸腾,一扭头,发现吟儿居然听得无聊睡着了。 “最近几日我不济,累着她了。”他把她抱去屏风后面睡,回到案前时帐中多了两个人。 “段女侠?”他一愣,先问一脸忧容的段亦心。 “师叔伯们不告而别,委实教我十分担忧。”段亦心原是辞行来了,“他们的出现也很莫名,我想回去见外祖、问个究竟。”她并未被外祖父和母亲传授过占卜之术,却隐约知道他们和天命有关,却恨极了外祖为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生生让她在河南与父亲擦身错过了十多年,也怨极了母亲为了一句天命不可违,相思病犯了十几年直到临死才想出山找父亲。 “啊,段女侠要走?!可还会回来吗?!”辜听弦迫不及待问,他知道段亦心的战力可以令林阡如虎添翼。 “会。盟王是我的主公啊。”段亦心见林阡有话要说,便先柔声开口,“主公,便叫我亦心吧。” “……好,亦心,我答应你,必会钻研武功、努力打败和生擒战狼,给他和你私下释怀的可能。”林阡凝视着她,郑重开口。 段亦心眼睛一亮,消极了许久的神情总算明朗:“好。主公,亦心暂且告辞,少则一月,最多三月,必定回主公身边效力。” “哼,三个月,仗还不打完了?回来有什么用?”西海龙等段亦心走远,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敌意。 “怎么……?”林阡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失察!这妖妇,前不久还对和尚师父和战狼都垂涎三尺过,可别让她因为感觉不被重视而叛变投敌了,“怎么感觉龙前辈对段女侠有敌意?” “当然有敌意!白脸夫君,我和她一起到你面前,你先问她,看都不看我!”西海龙气愤不已,“既然器重她,那么石硅跑的那晚,你为何不用她,偏要用我!” “这都不懂啊?师父在回避着他们父女交锋啊!”辜听弦从来都不是尊老爱幼的人。 “一边去死小子。”西海龙一屁股坐下把辜听弦挤开老远,倚老卖老,“我可不信,你也没回避着盟主和曹王交锋啊!” “……”林阡自是对吟儿充满愧疚,苦叹一声,想起西海龙对吟儿似也有过敌意、但是明明也有过交往,西海龙是个快意恩仇的人,那么……既要让西海龙感觉被器重又要让她和吟儿化敌为友,最好的办法是……“实不相瞒,那晚就是吟儿对我建议,说你比段女侠更合适,所以才……” “是这样吗?”西海龙琢磨了老半天,相信了林阡的说法,接下来就对吟儿各种无事献殷勤,此为后话。 轻松不过半刻,海上升明月的人就进了帅帐把西海龙取而代之,急报最先来自万州,其后,瞿塘、巫山纷至沓来—— “廿五,彭副都统放弃万州,从陆路逃奔襄阳……”“怎可能!”那位彭副都统,先前苦守多日等林阡来,宁死都不肯与吴曦同流合污,怎可能轻易就放弃万州? “据说是妻儿被匪徒所绑,带亲兵前往追赶。其后,吴曦麾下就放出谣言说他不战而逃,官军自乱阵脚……”不可靠消息,暂时还无从考证,但彭副都统确实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 “好一个战狼,人不在三峡,棋还在下着。”上旬林阡去三峡,把吴曦麾下的禄禧封锁在了万州以西,再留下越风和孟良关父女镇守,完全没给吴曦兵马控扼三峡的机会,林阡当然不可能允许吴曦和完颜匡一起压垮徐辕。 但林阡的高枕无忧,建立在官军义军和衷共济的基础上。那位彭副都统,横看侧看都是同道中人,既然下定决心死战到底,最珍视的女眷们也是从头就藏匿妥当的,谁想……战狼竟从他们下手,以一场骗局紊乱军心之后,迅速撕开了三峡的防守裂缝。 前日,金军在万州取得了久违的大胜,南宋的官军义军都折损良多,孟良关、流年、杨玉凤皆有负伤。经此一役,吴曦亦顺利掌握了金州都统司的部队,派禄禧等人直接控扼了夔门。不过,越风立即整顿兵马反攻巫山,徐辕也及时从襄阳给予了调度,才总算把吴曦大军拦阻在秭归以外。但林阡那时才发现,棋盘的对面坐着的人,似乎不再是完颜永琏而是战狼了,对称的棋路也并非静宁和兴州,而是环庆和夔州! 没什么要指挥的,越风、徐辕都能独当一面,如果一定要添一句,那就是“只准战狼赢这一场。”对西,秭归不能丢,对北,襄阳不能败。  正月将尽,无论是想稳固地位的吴曦、想完成任务的完颜匡、想突破困局的完颜永琏、想维持胜势的林阡,还是想冲到西线去平叛的宋廷、想牵制住长江中下游宋军的金廷……所有攻杀和守御的焦点,全都聚在了襄阳这唯一一座城池。 “惊鲵,准备好这关键一战了吗。”落远空问惊鲵。和往日一样的上下级见面方式,不同的是,他已不在襄阳宋军中,而是也潜入到了金军里,乔装后顶替了一个骨骼相似、被宋民救过两日的已死金兵。 “一切就绪。”惊鲵镇静回答。 上旬她差点因为战狼的火眼金睛而暴露,但当晚谨慎如她发放信鸽也只擅离职守了半刻功夫,她曾想过如果朱雀开始肃清军医和看护,那她就暂且用内急去搪塞,落远空和林阡也为她安排好了搪塞不过的退路。谁料紧要关头,上层变动,不肃清了? 逃过一劫却终究污点,毕竟她可能已经在朱雀的视线范围内,若是哪一日曹王和完颜匡关系改善,她一定要做好面对危机的准备。落远空和林阡一致决定,落远空与惊鲵距离更近,便于相互之间的策应。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2)金帝 正月初五金军战襄阳受挫,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完颜匡始终不曾停止与赵淳死磕,又置炮座、鹅车、洞子等器具,夜以继日攻城。 襄阳城南有处“江陵七军大教场”,地势较为平坦,金军每次攻城都以重兵专打彼处。由于他们的攻具尽用牛皮蒙护、发射者安然躲藏其下,宋军矢石难以攻入,往来攻防相当吃力。 “守城自冬至春,我军弩斗力越来越弱。”赵淳理解将士们的窘迫。 “赵公莫忧,可将弓帮贴于弩背,斗力有增无减。”炮石方面徐辕可能没赵淳有经验,但问到弓弩,没人比百步穿杨的他更懂。 “然而战斗无休无止,一日内弩箭用量不下十万,城中虽有储备,注定越来越少。”赵淳体察军情时又遇新问题,“即使夺到敌军之箭截作弩箭,还是缺翎毛……” “可在筋头下二寸钻一窍,穿麻以代翎毛,既远而尤能入物。”赵万年是个在战场上、生活中都非常聪明的幕僚,守御经常能帮赵淳分忧,攻击有时也能与陈旭一般见解。 “唉,还是治标不治本啊。”赵淳深知,宋军防具的瓶颈虽然突破,金军攻具的问题更待解决。 “赵公,可在城外濠岸之南,离濠四五十步,创开濠一道,以作限隔,使金军推转炮座、鹅车、洞子等难至城下。”陈旭献策后,赵淳方展眉。 作为襄阳最高决策者,赵淳行事雷厉风行,趁昏黑天气暗遣千人出城,其中六百五十人开濠堑,三百五十弩手叉镰手保护;不日,又差两千人,一千五百人开濠堑,五百弩手叉镰手保护;再二日,两千人并力开濠。 “事不过三,金军发现我军连夜工役,必来冲突挑濠之人。”陈旭的开濠之计一举两得,既可在结果上对金军的攻具治本,又在过程中对金军前来骚扰者伏击。 不得不说陈军师料事如神,这晚金军果然前来袭扰,不幸的是宋军并力开濠是假、张网设伏是真,金军才刚抵达就遭城上弩手万箭齐发。猝不及防一声炮响,徐辕彭义斌当先出城冲杀,沛然如冯虚刀,坚毅如不屈剑,一同带领着身后敢死队勇往直前,与那帮强悍却慌乱的敌人进退分合数十次,从半夜直至五更,最终金军败走,死伤不计其数。  徐辕彭义斌一如既往是守城的后盾,而自越风被调到万州以后,孟宗政便代替他成了穆子滕这位先锋的搭档,隔三差五随穆子滕率领精锐出城对金军劫寨。前几次都是穆子滕夺毁攻具,金军骑兵发现后鼓噪而追,然后孟宗政大喊“恩公我来也”从斜路杀出掩护。 穆子滕特别不好意思,毕竟只救过璞玉一次,不反复提的话他早忘了,却总被长他十几岁的孟宗政用敬语……听说穆子滕尴尬后,孟宗政于是就改了出场白“孟爷爷在此”。 说到璞玉,那是孟宗政的第四个儿子,大名叫做孟珙,兄弟四人都是自幼就被孟宗政带在荆襄军中磨练的,难怪璞玉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而且还对战场形势有着敏锐的观察能力。 孟宗政长得年轻,四十开外还显倜傥,穆子滕私下与他闲聊时,听他说祖父和父亲都是岳飞将军的旧部,他孟宗政是抗金第三代而孟珙已经是第四代,战术、武功与斗志代代相传。“难怪孟大哥一听说云雾山比武就去参加……”穆子滕有时候也后悔,当年自己居然傻得拒绝了参赛邀请! “也难怪孟大哥和璞玉对兵书都那般熟知,原来追根溯源竟师从岳武穆……”这一点倒是要自惭形秽,到现在穆子滕也记不住军形篇…… 可惜孟宗政在官军里有实无权,金军在攻打襄阳周边时,上级和同僚只知道跑,他只好自己组织兵马据险抗击。一次战斗中他突袭金军夺取辎重粮草,由于骁勇过人,竟吓得金兵从上到下全体溃逃,这才入了宋廷的眼、封他做了枣阳令。孟宗政不负众望,自此每逢大战小战都激昂杀敌,很快便被宋廷派来驰援襄阳。 穆、孟二人的组合新颖而默契,就像两个神交已久的人终于见面。不过他俩也不是每一次都顺风顺水,这天晚上,他们劫寨归来时不幸遇到一支刚好路过的金军劲旅,人多势众追杀了他们好几里路还不依不挠,众人被迫偏离归城路线,谋求钻进荒村之后四散。 然而还未到达目的地,一干宋兵便全被拖缠住,孟宗政和穆子滕倒是好逃脱,其他人和对面骑兵战力相当、一旦箭矢用尽他们就要被女真铁骑践踏干净……孟宗政二人又岂能丢下他们?危急关头,穆子滕环视四周,刚好看到那废弃的居民墙后有数十只遗落的竹夫人,看样子原住户是竹匠……穆子滕急中生智,一枪挑起这些圆柱形的竹夫人,纷纷往金军战马下掠扫。 说时迟那时快,金军战马骤然被绊,精锐们接二连三栽倒……立竿见影,攻成守守成攻,宋军的刀枪剑戟全数反击,竟借着这些民间的纳凉工具反败为胜。 那帮金军败退时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战法!”孙子兵法里没有,因为战场才是活的兵书,凯旋后孟宗政笑赞:“子滕临战能力超群,原是师承这青山绿水啊。” “既然……竹夫人可破骑兵,那么……”赵万年听他们复述,受到启发发明新防具,“我军可否创织竹笼?竹夫人状?”“自然可以。战法本就来源于生活。”陈旭点头赞同,赵淳也大为赞许。 说做就做,宋军连夜设计和赶制出一大片竹笼,高二尺,长六尺,眼圆六寸,堪称改进版竹夫人,任是哪个金兵都没瞧见过更不可能有经验对付。 那晚,沈延兄弟调离襄阳、协助越风反攻巫山,对于金军来讲,这是宋军最不可能出城劫寨的时间,但天微微亮时,便有襄阳军一千三百人附带竹笼潜出城南,自羊马墙所开之门过了浮桥,衔枚而进,直至金营。 金军如梦初醒,应战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驱马来接,却被数以万计的竹笼子所害,无法驰突,连连坠地,难挽狂澜唯能逃窜,来不及带走的鹅车、洞子、草牛竹梢柴薪,均被宋军烧毁;遮箭牌木牌弓弩器械等,亦全被宋军抢去。  “精雕细琢,全都送了对手!”完颜匡怒极,麾下并不是没人才,相反,人才济济,然而却全在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完颜江山、乌古孙兀屯、乌古论庆寿那帮人一个不服一个。当然了他也没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 完颜匡有时候也会很羡慕曹王府的团结一致,便连跟曹王在河东有过接触的黑虎军首领都是那样的不计个人得失、早先好几个都牺牲在了伐宋前线,明明他们濡染曹王府的时间没多长。 虽然人不在西线,但完颜匡知道秦州发生的一切,深知自己和曹王的裂痕正越来越深。近来,归属于曹王府的人,他身边只剩“朱雀”一个,掂量过,很能干,却正是因为这裂痕的关系,无法发挥实际才能…… “朱雀”,华冰虹,湖南华家拳华一方的得意门生,十年前南宋云雾山比武排名第十六,要武功有武功,要美名有美名,凭何竟成为了金军细作? 但当年排名第十三的洞庭沈默,排名第十七的泉州连景岳,哪个不是武功美名兼备而且还家财万贯?却哪个不是比武才刚结束就叛离了南宋?是的,还不能说叛离盟军,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这一代的抗金联盟。 曹王爷实在精明,他麾下的南北前十比谁都早、都近距离地关注着南宋武林的新生力量,抢在他们的抗金意识尚未萌芽之前就将他们收为己用。诸如独孤清绝、凤箫吟、金陵全都被劝降或暗杀过,所幸在一轮又一轮的腥风血雨里站稳了脚,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挺过了考验,连景岳、沈默和华冰虹就是他们的反例。 连景岳本身就心术不正、在泉州剥削百姓只手遮天,终于落得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沈默自幼在沈清溺爱下长大经不起风吹雨打,被柳峻逼着杀死了十多个挚友保自己的命,从此误入歧途越陷越深…… 华冰虹呢?云雾山上帮着师父的爱子冤枉路人林胜南,没想到林胜南摇身一变成了林阡,心思比常人深沉的他,只恐得罪林阡、将来命途受阻,此其一也。 其二,沈默那件案子后来被司马黛蓝调查并冠名“洞庭华家的十五条无头命案”,不错,沈默为了自己活命,杀死的那些挚友全是华家的,那当中有华冰虹感情极深的师兄弟不谈,华冰虹最震撼的是——真凶竟然是洞庭沈庄的二公子沈默?他素来以刀沉著称,华冰虹敬重得很,沈庄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京湖一带最被看好的未来抗金领袖,谁想竟也投奔金朝?!可想而知,南宋无望! 对于心有裂缝的人,本来的光明会从他心里一点点漏出去,置换进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将之称其为光明,并且万分抵触和驱逐那些曾经有过却完全对立的颜色。所以很快地,华冰虹便彻底效忠于曹王府,对抗金联盟的如火如荼视若不见。接下来,战狼也抓紧时间培训了一大批和华冰虹处境类似的人,对他们灌输曹王是天命所归,不教他们的心二次有裂缝。 这之中,能逃过华一方法眼的华冰虹自然比谁都更受战狼器重。十年时间,活下来的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华冰虹在控弦庄的职位于是越来越高,然而十年间金宋之战多半集中在四川、山东,华冰虹一直无用武之地。 去年十月襄阳之战开始,上一个朱雀还没暴露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腔热血要对战狼报知遇之恩——就是那个名叫战狼的男人,让自己险些倾塌的人生又有了支柱:此战,我将不再挂名,奉献出实际战功! 可惜华冰虹自以为的出师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徐辕真不愧海上升明月八大王牌之一,新朱雀才出现的第一天就看出华冰虹可疑,一盆水浇下来直接闷了这门大炮。从此华冰虹无可奈何地赋闲在襄阳城与守军同生共死,那情景十年前给他看他或许会热泪盈眶,十年后,他虽然也有过人性的触动,却感觉就像在看一场大戏。他明白,他是置身事外。 究竟是碍于华一方的面子还是怕有损襄阳军心徐辕才没追查?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华冰虹总算熬到了由暗转明逃出襄阳的那一天。虽说在完颜匡的麾下掣肘多次,但他到底还是等来了恩师战狼,正月上旬的合作没教彼此失望,险些就抓住了宋谍惊鲵。眼见那女细作已经插翅难飞,华冰虹鼓足了力气要去肃清,谁料,就在这节骨眼,完颜匡和曹王府决裂了?!那自己现在算什么? 不尴不尬。完颜匡的人都给他贴上了“细作”的标签,谁看到他都要绕道走。 久而久之,华冰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深入金军调查了,但看着金军三番四次受挫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不能肃清还能做别的事啊!比方说,惊鲵差点因为信鸽被射而暴露,这段时间她会怎么传递情报?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她也得缓一段时间再故技重施。那么,她是用竹节?笛箫?还是…… 如是,无官一身轻的华冰虹完全没让自己闲着。 “若是我麾下的人都能这般兢兢业业……唉。”完颜匡的视线从华冰虹身上回来,心事重重地回到帐中,忽然眼前一亮:“回来了?”总算有个先前去秦州的死忠回到了襄阳,向他复命并详述先前在信中传达的一切。  只怕曹王到现在还在疑惑,为什么完颜匡派出去的手下还要回襄阳复命? 是,曹王一定会疑惑的。手下们立刻回来复命的举动,第一时间就可以让旁人断定他与郢王遇刺这件事有关系、他做事情太笨不懂得抹除痕迹、以至于给世人留下“完颜匡对手下知情,与这件事逃不开关系”的印象。但第二刻,曹王会蹊跷,完颜匡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留痕?复命会不会恰恰说明,完颜匡是清白的,与这件事没关系?!这也是完颜匡一早就想好的在圣上面前的辩解之词:臣如果和这件事有关系,那臣绝对不会让手下们回来。 那么,到底有没有关系? 阵前那些论调,其实他并没有操控,但他默许并保护了那几个潞王的人存在,毕竟,潞王很早以前就在对他旁敲侧击要合作…… 与曹王、郢王、小豫王相比,潞王还真是内心毒辣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城府,他如果没来找完颜匡,完颜匡完全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可能是眼看完颜璟每个儿子都活不过三岁,这位潞王的心早就开始发痒,在朝中不惜一切代价地暗结朋党,厉害的是,他和不少朋党竟都没有明面上的交往……甚好,甚好,完颜永德你怎么不建个控弦庄。 如果要完颜匡给潞王一个评价,那就是“深谙政斗,但欠火候”,暗着是正确的,可惜亮得太急了,亮出来之后什么作用都没有,白瞎了先前暗了那么久。 完颜匡虽不在现场,却通过死忠身临其境:刺杀郢王的第一波刺客,被常牵念、黄明哲打败后作鸟兽散,那些人就是由潞王主使的,战力低下到连常牵念给郢王设的最外层防线都打不穿,若非卿旭瑭刚好路过,只怕还会被常牵念逮个正着…… 潞王想刺杀郢王来一石三鸟,计策固然好,却不切实际。郢王的常牵念、小豫王的段亦心、曹王的战狼,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潞王没有一个实力等同的二把手那他就没那个完成计策的能耐——当然了,潞王可能希望他完颜匡来做?只不过完颜匡老谋深算一直对合作不置可否。 好在第二波刺客刚好来行刺,才帮潞王把常牵念和卿旭瑭引回去,宵小们逃过一劫,本来借着这巧合已经把破绽掩盖,阵前他们只要沉默地当不存在就好,谁想,他们竟因为段亦心认战狼为父而蠢笨地以为时机已到、暴露心机、欲速则不达!凭战狼那般本事,必定当场就开始对他们挖底细,这下可好,隔山打牛却打草惊蛇,厚积薄发却搬石砸脚。 太蠢。那两个人当过什么官是抹不掉的,完颜匡叹息,潞王他就不能多添些干扰项吗! “既然你为我拒绝了潞王,那又为何阵前放弃了小豫王?”完颜匡记得,小豫王来投奔自己的那天,正是面前这个死忠对自己说,“元帅务必早做打算,在‘功’与曹王匹敌的情况下,手里捏一个‘名’的傀儡。”“至于傀儡,边走边看,控制不住便换。” 背后相托久矣,当他在襄阳战场分身乏术,这死忠便是他在秦州的分身,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做最有利的计算。 “因为,第二拨刺客,背后的主使有很大可能是圣上……”这死忠三缄其口,信上也没写,不敢写。 “……圣上……”呵,完颜璟,郢王遇刺一石三鸟的原来是你?完颜匡回过神来,赶紧提醒:“无凭无据,勿做猜测。” “是,但是无论如何都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而完颜按带那小子,口口声声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不得已,只好替元帅扔了他。”死忠说。 “你做得不错。”完颜匡点头,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没来得及换一个,手上傀儡全没了。” “兴许会有新的血液注入吧。”死忠看着西面,虽然疲惫,还是露出一丝微笑。 西面,吴曦。这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谁说王储之争最后会花落现有的那几个王爷,我完颜匡也是宗室、权臣、战功煊赫,足以摄政。 完颜匡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南征前的那个完颜匡了,那个完颜匡在所有人面前极力扮演着憨厚君子的形象,现在呢,与外敌交战时如果不在内部政斗中撂一脚他都觉得不舒服,也早就无所谓曹王已将他的伪面看破。 下明棋的曹王,放暗箭的潞王,一个有实而无心,一个有心而无实,无论怎样,目前也就这二个王爷争斗了,“我先作壁上观,养精蓄锐、静观其变总是没错。” 现阶段,若能暗中与蜀王吴曦结盟,将会是对完颜匡的最大巩固。 要冲破徐辕、越风的封锁与吴曦麾下的蜀军会师,那就必须先完成圣上最近对他完颜匡下达的任务“攻取襄阳”。老实说,这任务几个月来他一直就在做,不过很难做得完,现在还带了点附加意义,诏书上是这么说的:“取襄阳做吴曦之屏障”。天助他也,连完颜璟都理解他的心意,让他给吴曦救命之恩。  先前吝啬着一支援军都不派给纥石烈执中攻楚州的完颜璟,对完颜匡可算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怀”,为了帮他打下这襄阳枢纽,近来下诏把德安府等地的数万金军全都挪来了周边,但同时也给完颜匡指定了期限:别让赵淳和徐辕活过这正月! 早先分散在京湖各地的全体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将襄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紧密包围。后世对这一战的记载是“受围,路梗,惟西向尚存水路,可用小舟迂回传送蜡弹文字。” 当是时,海上升明月再不能以音律、信鸽等传递情报,是因为眼下除了对细作们留了一丝埋伏的城西水路之外,金军与襄阳宋军之间已经再无空白地带可言,一时间细作们甚至连活动都展不开手脚! 为什么会说城西水路有金军埋伏?就是这么不巧,这个唯一没被围的地方、本来还能用的方法,被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朱雀”华冰虹给识破了! 就是这正月廿七金军增援将到时,华冰虹忽然发现城西的水路上,一条看似无主的小舟角落藏匿蜡弹,粉碎了蜡弹果然有字,“应当是襄阳城内落远空在对惊鲵发出指令,问我军到底增援多少。” 既然抓不住惊鲵,那就让她投闲置散!华冰虹立刻禀报完颜匡,建议在滩浅处设立小鹿角,挡住城内的指令一条都不准再发出来。相应的,惊鲵也无法及时告知城中到底有多少金军。襄阳城很可能备战不及时、临阵盲着打。 “落远空的过不来,你惊鲵的也过不去,等着看你乱中出错,等着对他瓮中捉鳖。”稳操胜券,华冰虹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虽然惊鲵和落远空其实都在金营,相互照应并未乱中出错,但教华冰虹如愿以偿的是,正月廿八大战开启之初,襄阳与外界的通讯当真完全被割断。不仅归因于包围太紧、海上升明月很难施展拳脚,更因为金军前所未有的多,多到人浮于事,多到海上升明月哪怕冒险作动,都会被自发监视身边人的金兵举报——金军怎可能不憋着一股气,二十比一,围了几个月,啃不下你一座襄阳?! “开始吧。”完颜匡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迫不及待,“传令,在‘江陵七军大教场’垒砌土山,必须与襄阳城墙齐平,借此向城墙推进!” “这种土山在兵书上叫做‘距堙’,自远而近,自低而高,欲与城齐……”孟宗政望着城下牛皮洞子里来往不绝、转运土木、热火朝天的金兵们,忽然之间不再有心情对穆子滕解释或说笑。 空前的压迫感:原本还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金兵一下子全都迫在眉睫,原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宋谍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他们只能眼睁睁望着从前引以为豪的弩箭一次次折戟。一样的杀伤力,对付一百个弱兵和对付一千个精锐能一样效果?什么开濠啊,金军用人海战术都能填满!什么劫寨,以前被劫过寨的只怕现在都拔寨来报仇了! 襄阳本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被这般迫近包围,眼看是中线金军恼羞成怒一鼓作气的倾力一战,最后一战,决一死战。当四面八方的所有压力排山倒海着一哄而上,就算是正常人都会受迫崩溃,更何况饿着肚子打了几个月仗凭信念撑下来的襄阳守军? “士兵和民众都已经不剩多少余粮,就算各家养的狗都吃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战马没草吃,折茅或藁荐都不安全。”赵淳意识到,形势危如累卵,“海上升明月就算能向抗金联盟求救兵,最近的一支也要……”不对,最近的一支,是前日才刚跟他们要走了沈延的越风,自顾不暇,一分心就可能拦不住蜀军东进。 正月廿八到三十,金军土山已长百步,渐次移近,视之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难之际,赵淳又看到璞玉在彭义斌倒毙的宝马旁边抹泪的样子,心中一抖,难道我要和张巡将军一样的结局? 张巡,唐代安史之乱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死守一城,食人三万! 如今的襄阳,可不就是这种趋势吗?将军无战马如何出城杀敌?若困守城内,只能从吃马开始,一步步吃死人、吃活人、直到城破。 当他看到向来豪爽的彭义斌也沉默低头,他身上的箭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站不稳,摇摇欲倒,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赵淳在凝聚襄阳军心,居然,这一刻,他自己也开始动摇,放弃了?没办法了,是天要亡我:天若不亡我,就给我看哪怕一根,给我身后男儿们战马吃的草啊!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3)宋帝 心如死灰地去羊马墙边巡视,那时,赵淳和最近的一支金军敢死队只有这一墙之隔。襄阳的护城河并不算宽,虽然敌军主力还在几濠之外推进土山,却已经有高手作为先锋渡河并直逼大城墙施压,他们怕是没想到会死活都冲不过这最后一道羊马墙吧。 可是这短短几日,已不知有多少宋军丧命于此,墙内墙外俨然都染满了鲜血。赵淳万念俱灰,悲痛欲绝,身上的箭伤疼得他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地贴着墙倒下来,倒在这触目惊心的一片腥红里…… “这是……”满墙红色中突兀的一点绿,他奄奄一息躺在墙角,与那丝颜色齐平了很久,原还绝望,忽而一震,难以置信,反复确认,“草?!”哪能只傻愣愣地看着?该伸手去抠啊就算抠得指缝里全是血! “真的,真的是草……”可知道,这时候发现石缝里的一根青草,对于放弃等死的襄阳守军是怎样的一种激励! “这里也有。”“这里也有!”“战马可以吃饱了!”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的幕僚和本就在此地战斗的骁将如徐辕、穆子滕、孟宗政等都接连呼喊,不是一根,是一撮,一蓬,一大捧,越来越多,全藏在羊马墙下面的角落。 “不是才萌芽的,我竟忘了,春天早就到了,早就暗自茂盛了……”最后的希望,在绝望时井喷般涌现,赵淳顾不上心口剧痛,一边咳嗽一边大笑一边噙泪,我有张巡将军的经历,却会与他不同的结局,“传令,牧马于此,攻防兼备。”回头再看一眼那些反衬绿色的鲜红:赵淳替活着的襄阳军民,多谢烈士们的英魂护佑! 再无缺草之患,战马可以吃饱,那就别动摇,别困守,要反击,要强攻,梗的路没外援,那就自己通好了,一濠一濠地夺回来、一墙一墙地打出去! 不得不说,心境影响着,再好的计谋和战力都出不来。而一旦寻回斗志,便能够支撑全军发挥正常乃至超常:史上一切的决一死战,几回是破釜沉舟的那一方输?你金兵不过是憋着一股气,我宋军可是蓄了满腔的血! 当晚,徐辕彭义斌极速将战线向外推离两濠,翌日,穆子滕孟宗政再收复三道防线,赵淳下令于临时边界的战濠内再搭浮桥二座,夤夜发三千四百余人毁坏金军的攻城土山:“内一千人专用锹钁,两千三百弓弩手、叉镰、刀斧手防护,城上摆列三层弩手——给我打,狠狠打!”给完颜匡看看,什么才是总攻! 金军人多势众岂会畏惧,见宋军才小胜两场就想破坏土山,笑他们以卵击石不知天高地厚,立即跨战马提刀枪前来冲突,却忘了“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全都是汉人薪火相传,所思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襄阳城上群弩齐发,城下锹镬并力毁山,脱胎换骨,如火如荼,全然不是一日之前的死沉景象,不知者还以为前两日的颓丧是假。金军临战从石变卵,惊愕之际不敢怠慢,当即调整自身阵势,不甘示弱奋勇冲锋。 那夜,天色、长江、城关、壕堑,全都如血一般的红热,根本就是被两军求胜求生之怒火一同烧映出来的。短短几个时辰,宋金进退分合高达百余次之多,激烈程度可谓撼天动地,各自死伤都是前所未有。难以断定谁输谁赢,是因双方实力皆全无保留、哪个主帅都亲自上了阵,器甲弓弩木牌均有大量的折损和抢夺,战毕,却好像战线没怎么变化—— 不对,怎么没有? 天蒙蒙亮,就在金军众目睽睽之下,最具有标志性的最高土山轰然坍塌。 看似坚固堡垒,个中早已腐朽,顷刻化为灰烬! 如是,胜负岂是不能断? “再接再厉,继续摧毁他们的所有土山!”赵淳容光焕发,鼓舞城头将士的同时,为了对比之下他襄阳城的牢不可破感到无比自豪。 完颜匡毫不气馁,且挫且战:“再筑土山,规模需倍于先前!先登襄阳者,重赏白身与世袭千户,官广威,正六品职事,钱五千贯;第二登城者,白身与世袭谋克,官武节,正七品职事,钱三千贯!” 既然麾下们争权夺利,那就利用他们的自负好胜;此外,完颜匡下令烧火数十处,入夜后照亮如白昼,以防止宋军再次夜袭。 赵淳不像完颜匡那么阔气,除了粮草还能赏部下什么?就算赏都还得省着……正自忧虑,忽然听到麾下们的自我鼓励和相互取暖:“没说的,活着!”他心一热:这场守卫战我若不胜,如何对得起上天赐予我的这些人! 两军硬碰硬,战局又胶着,赵淳着紧问徐辕:“天骄,和外界的联络,可修复了?”整个正月下旬,海上升明月都处于瘫痪状态,是“瘫痪”,非“蛰伏”。 战前,落远空和惊鲵明知道这是关键之战,惊鲵也说过“一切就绪”,却也没想到短短几天竟会开来几乎整个京湖的金军,所以他们直到这第一场死战结束才找到机会与徐辕取得联络。 徐辕心有灵犀,战斗结束后一宿没睡,在满目疮痍里寻了几个时辰的线索,不负所望:“赵公,放心。” 惊鲵因是控弦庄的双重细作,昨晚正好受朱雀之命执行侦查任务,所以能名正言顺地深入宋军留下记号。 而落远空?当金军数量依旧还是多得人浮于事,激战过程中也难以找到空白地带留下记号;落远空作为等闲兵士,更加没办法和徐辕当面交手……好在,战后还是有不少金军的人和物都落到了宋军手上,最后,徐辕在一座废弃的炮座边寻到了他的标记。 危急存亡之秋,海上升明月曾有几个第三级想冒险作动,却不幸被朱雀擒获、选择了当场自尽。朱雀没有让他们白死,截取了他们的部分信号,征求完颜匡的同意后在战场上留下了好几条假情报,意图干扰视线和欺骗徐辕——金军知道赵淳和徐辕的迫切需求,当然千方百计地阻碍着襄阳和外界的情报修复。 太多干扰项存在的情况下,好在落远空和惊鲵能相互佐证和补充,他俩及时传递给襄阳城内两点关键信息:金军的增援总计多少,精锐分布怎样,所筑土山最关键在何处;城西水路,金军设立的鹿角具体在哪里,以及周边金兵的埋伏情况。 “接下来我军方略不变,仍是对土山施行连环摧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与海上升明月取得‘稳定’联系。”徐辕说。 赵淳集思广益后,派水手暗自潜游到城西水路的浅滩,夺除完颜匡和朱雀在彼处布置的小鹿角,并在金军发现和伏击之前,由精通水性的敢死队绕到他们身后先行反伏击,杀其先锋一人,夺马二匹,又得军器不少。 “果然,宋军还是想保证这条水路畅通!”朱雀明白得很,如今战线时进时退,城西水路是唯一“稳定”通讯的方法。如果说海上升明月和城内建立联系终究是无法避免的,那么控弦庄最该做的就是让他们的联系永远不稳。 “那就继续布置鹿角,人不够就添!赵大喽啰固执,我却偏不信邪!”完颜匡对鹿角和土山的态度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拔除了,我就用更好的。 于是和推土山挖土山一样,拔鹿角救鹿角的戏码反复上演。完颜匡和朱雀又哪会知道,看似一次次吃力地疏导着水路的宋军,一回回费尽心机的水上大战都不过是表面功夫—— “既然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设鹿角阻我军收发暗号之船’,那我们就转变思路,索性用鹿角传情报,以船作幌子。”陈旭摇扇,如此,鹿角之战将一举两得:其一,从攻城角度分金军的兵,你们越重视这一隅的水上作战,越乏力对襄阳的主城打正面进攻,舍本逐末。 其二,从情报源上骗过完颜匡。表面上宋军是来抢修情报网、毁灭鹿角、“愚公移山”的,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把金军的鹿角耗光;实际上,就在完颜匡的眼皮底下,设鹿角的海上升明月一边埋一边刻,拔鹿角的海上升明月一边毁一边译…… 鹿角是完颜匡亲自挑选和改进的,谁想到,精雕细琢,全都为对手服务? 手笔再大,知识再渊博,脑子转得没对手快,都没辙。从一定程度上讲,完颜匡也是海上升明月一员,这段时间帮助徐辕和落远空建立了稳定的交流方式…… 不日,决战第二场在即,惊鲵一脉的情报及时:“金军又有增兵,欲于明日一早启衅。”“针对我军'竹笼绊马’之计,完颜匡已有对策。” 赵万年脑子转得快,先解决了竹笼问题:“我军先锋除携带竹笼之外,可以各持拒马一副,遮拦金军来路。于内布列阵队,仍用遮箭布牌,枪弩手交迭护卫。”转头看陈旭,“至于其他,陈军师怎么看?” “他欲天亮来攻,我便半夜下手;他烧火照明防夜袭,我战前浇水以灭之;金军多,便分之。”陈旭道,先前用鹿角对完颜匡的分兵按部就班着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入夜后,裴、邵等将军在城东擂鼓发喊,假装要出城劫寨,继续分完颜匡的兵。”“是!”官军领命。 “二更,徐、彭等将军从南隅羊马墙杀出,先以四百人衔枚,各提水一桶,疾走往金军烧火去处,泼灭之,其后放肆扰乱、拖缠强敌。”“是!”义军领命。 “金军火灭之际,穆、孟等将军率锹钁手,即时摧毁我在地图上勾画土山。一旦有金军前来冲突,便用赵军师所说‘竹笼加拒马’,使金军铁骑不能驰骋。”“是!”义军官军皆领命。 善用兵者,先胜而后求战。 不过,便算是料事如神的陈旭,今夜也遇到了一个没能想到的问题,行百里路半九十—— 完颜匡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虽没看出宋军“坚持不懈摧毁鹿角”是假,却明白宋军“坚持不懈推倒土山”是真。为防宋军继续拆毁,他的土山这么快就推陈出新,快过了海上升明月的探查—— “陈军师,土山之内,尽用大木穿贯如屋,上用排椽,积柴束草牛覆土于上,所以难以毁拆。自二更到五更,方除三分之一。”前线来报,陷入苦战,完颜匡基础打得牢,所以他根本是高枕无忧?! 天已渐亮,金军一开始还慌乱地以静对动,慢慢却会恢复成镇定地以多欺少,而且前期被分流的兵马势必会重新聚集。宋军胜算,眼看稍纵即逝。 “若确定是这样的内部构造,其实,可将油罐干草置于土山之内,以火焚之,可是……”可是,陈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还有兵将?襄阳城已经全民皆兵了! 有,还有援军! “赵大人,您还没对在下布置过任务吧。”天无绝人之路,便那时,城外来了一个高手,说他麾下兵马还在西南,亟待与襄阳宋军会合。 “这位是……”陈旭一怔。 “彭副都统!”赵淳当然认得。 陈旭顿然省悟,是啊,只关注到沈延去援越风,却忘了越风为什么调走沈延,那是因为彭副都统被骗出万州,出了万州不就是“逃奔”襄阳来了吗! “请求赵公给在下机会,将功补过!”彭副都统说。 “好!彭副都统,近身带了多少人?”陈旭问。 彭副都统被战狼绑架妻小从万州骗出来,得知受骗后自然气愤、后悔、冤枉至极。而且那战狼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天一边派人阻遏打压着他这支孤军,一边不忘制造舆论说宋廷和义军都将他认作叛徒,旨在骗他错有错着地降金,好在他坚守住了底线,克服万难想着将功折罪。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赵淳在这节骨眼上选择对他采信,实在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赵淳却说这些年同在官场,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彭副都统叫辂,徐天骄叫辕。辕辂挽车,焉能不胜?” 对于各种负面情绪笼罩下的彭辂来说,赵淳的信任给了他莫大的感动和斗志:“可调百人,以一当十!” “足矣!”陈旭说,兵不在多而在精。 当下,彭辂携带火种与干草,率先支援穆子滕孟宗政而去,其余人则带油罐紧随其后。 那些土山,稳固起见而相互连接和互动,便如赤壁之战曹操的铁锁连舟,亦似夷陵之战刘备的七百里连营,然而,完颜匡和那些枭雄一样未能逃脱得了火攻—— “烧!”方填草间,大风猝至,烟焰障空。金宋两军交战二十回合,人马死者于火中土中纵横跌宕。 襄阳城外顷刻间火烧十数里,纷纷扬扬直往天幕卷,仿佛拽得它也坠成燃料,抬望眼,一望无际的星星点点,不知是火苗飞散还是星辰解体。 “这帮金军,‘兵败如山倒’。”城头,赵淳与幕僚笑看金兵随土山一起崩溃。 持续半月,为斥离金军土山而宋军大小火攻不断,鄂北一带始终被烟熏雾染,置身其间,只觉天柱与地势似倒转、北斗与南溟如置换,土山内金军叫苦不迭,士气大跌,土山外宋军却是越打越顺,战志高昂。 “我方收兵之时,可不局限于鸣金,或举火,或鸣梆子,要使完颜匡不能猜度。”这场出动了近三十万金军和一万多宋军的襄阳决战,终究以宋军大胜而落幕。陈军师不穷也思变,扫尾时战法无穷,常打得金军溃走,而宋军整阵而归、并无伤损。  危局初定,徐辕才知,身在秦州的林阡既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也是被战狼设置了重重阻碍,一直难以突破西线和中线的壁垒。 不过,战狼也一样束手无策,吴曦部将禄禧在越风和沈延的拦截下,迟迟来不了襄阳和完颜匡会师…… 若说边关胶着,但若把视线移到北边,形势就一目了然地一边倒:抗金联盟几乎没受到北伐的牵累,陇右、环庆、河东、山东义军发展皆已到达巅峰;而边关南北,云雾山排名、九分天下等几乎齐集,阵容空前,后劲远高过曹王府;就主公个人而言,武功状态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全盛期——“十年来,种种外力都已被主公破除,可喜可贺。”上回听说主公打败完颜永琏,徐辕就想对林阡说了,可惜后来襄阳保卫战打得太险,没机会贺喜。 说是说林阡现在还不能突破战狼、一扫西线中线乱局,但他数遍天下其实也只剩战狼一个对手。战将而已,有何可怕?徐辕心中有数:近来一直在我后方的华一方,可以作为高手去主公身边应援了。 将华一方调上前线,同时也是对华冰虹的施压。 直到金军不再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襄阳,身为“朱雀”的华冰虹都不曾发现鹿角骗局,海上升明月却早就恢复了原有的交流模式。一方面徐辕已经将处理华冰虹提上日程,一方面,也想尽早打完襄阳之战,所以必须问落远空,中线宋军的援军在哪里:“西线中线仍算平手,那东线呢,战势如何了?” “金军大部分已撤,但淮南百废待兴。”“真刚”负责东线与中线的联络,并且他因为转魄的职位调动,代转魄接管了东线情报网。  追溯回一月末二月初,宋廷最多的声音便是: “启奏圣上,当务之急,需协助淮民重建家园,并提防仆散揆和纥石烈执中死灰复燃;有余力时,再抽调兵马,增援襄阳等地;保障东线、中线后,方可入蜀平叛。” “那吴曦逆贼,就放任不管?”赵扩大为光火。 “臣有一策。”韩侂胄说起幕僚们讨论后的建议,“吴曦虽控制四川却不得人心,就算目前归属他的也可能只是权宜……皇上,不妨策动其伪政权内部反叛投诚。” “哦?爱卿且说下去。”赵扩这才气消了些。 “吴曦的四伯两年前被征调出川,深受皇恩,感恩戴德。皇上可将其命以杂学士知鄂州,多赐告身、金钱,使诏谕诸军,为入蜀计。并将先前在兴州任职过的官员全部启用,派到鄂州去,既策应襄阳,又可招抚川陕旧部。”韩侂胄当然也提到了彭副都统,“诸如彭辂,若确定只是被骗而放弃万州,便可重新担任原职,招抚其金州旧部。” “甚好。朕记得,吴曦在川蜀有一对头,名叫杨辅,总弹劾他。现今这杨辅应该还在成都。”赵扩微吟片刻,也有了见解,“即刻任命他为四川制置使,授予他随宜处置吴曦的权力。” 若非这吴曦之叛教韩侂胄看见赵扩的坚决态度和果决作风,他还以为皇上真的耳根子软总是被杨皇后和太子带偏,现在发现,皇上的抗金之意并非纯粹被自己激起来、对北伐也不是只吊着一口气,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火热。 “皇上,先前对仆散揆退让过几回,其实只是哄着主和派那些人吧。”下朝之后,他和赵扩是朋友,任何时候都在同一个战壕。这样的关系,韩皇后在世时他无比确定,但杨皇后上位后,他一直未像最近这般坚信——所以他才发起了开禧北伐啊。 “其实,朕也后悔过,当然,只是后悔备战不充分罢了。”赵扩对他推心置腹,“朝堂有你,江湖有胜南,朕无畏惧。” “林阡?”他对林阡的态度却繁复,他知道林阡和赵扩一样一直保着他、现阶段很可能也从绿林方面部署着对吴曦的压制、他也期待着林阡能厚积薄发一击即中……但那毕竟是个江湖中人,是个只论正义不管阵营的一介武夫——所以当初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指出金国细作战狼是他韩侂胄的幕僚,险些让他被丘崈给参了一本……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对他而言,林阡是外患解决后需要排除的“异己”,“皇上,对此人终究要设防,吴曦之所以降金,也可能是因为此人想自立……此人毕竟是金帝的堂妹夫……” “真论妹夫,朕不带‘堂’,与金帝哪个离他更近。”赵扩笑起来,韩侂胄一愕,赵扩敛笑,恢复严肃,“前次与德卿、胜南喝酒,我知外界的流言蜚语都是诋毁。” “好个毕再遇,竟带皇上去喝酒?!”韩侂胄发现林阡在赵扩心里地位不一般,赶紧换个老臣的口吻顾左右而言他。 “德卿在淮西取得六合大捷,又为朕收复滁州、把那仆散揆一直赶到了下蔡;尔后他又马不停蹄去淮东解楚州之围,相信纥石烈执中也快撤出我国境内。”赵扩的言下之意,若非吴曦叛变,如今宋廷可能已经在论功行赏。 乱世出英雄,这场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宋廷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将帅:叶适,周虎,厉仲方,田琳,赵淳,孟宗政……他们分别在和州、庐州、襄阳等地有力打击了金军,遏制了金军的南侵势头。但在这一举国大战中,独领风骚的还是毕再遇。若将前几位比作韩世忠、刘琦、吴玠、吴璘,那么毕再遇在当时野战中金人无敢撄其锋,无疑岳飞再世。  转眼,纥石烈执中已经围了楚州三个月。尴尬的是,列营六十多里,跟摆设没什么两样。 眼巴巴盼着完颜璟增援,未想先盼来了赵扩的增援……甫一听说毕再遇将要对他分道阻击,正小憩的他大惊差点没从榻上滚下来:“毕再遇是从淮西来的,那淮西,仆散大人呢,能否给我分拨一些武将?”他听说近来最受仆散揆器重的就是徒禅月清和纥石烈桓端了。 “大人,只怕不能了。徒禅将军已被仆散大人派去了西线,说要支援曹王打林阡;至于纥石烈将军,因为仆散大人忧思过度、病情反复,所以身边必须要有他护卫。”噩耗啊! 没人支援,纥石烈执中还不是等着狼狈地被毕再遇打出楚州!?“仆散揆那老儿,病糊涂了吗!东线都这地步了,还分兵去西线作甚!” 呵,谁教你纥石烈执中离间驸马和曹王呢?这下可好,仆散揆现在信不过曹王能自控,所以他宁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得力干将派到曹王身边去督促——我放弃南征的理想,只希望曹王能坚守初衷。 纥石烈执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如此,东线其实已经败了!没有接下来的事了!”纥石烈执中连连悲叹,“可是,与其期待西线曹王打败林阡,不如期待中线完颜匡和吴曦打败徐辕……”无论理想和现实,纥石烈执中都最希望完颜匡胜,不过他不知道,就是这半个月里完颜匡在土崩瓦解里差点被呛出肺病来。 第1513章 枰上乾坤,他人杯盏(1)元凶 二月上旬,完颜匡在连番火攻之中仓皇北顾,狼狈地只差没把肺咳出来,哪能看不透,在徐辕和越风的双重封锁下,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和吴曦会师了。 同道中人,却是削尖了脑袋也要挤开一条裂缝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这边完颜匡才刚派完颜江山私下去万州审时度势,那边吴曦部将禄禧也同样退下前线暗中出手,找他来了。 完颜匡原想对吴曦就像对潞王那样不置可否——谁说表面跟他求合作的人,实际就是跟他一条心?难道不会是曹王在试探他有无不臣之意?别忘了吴曦终究还是依附着曹王……所以虚与委蛇冠冕堂皇:“蜀王有曹王府支撑,平定全蜀指日可待,匡从侧面相助,望能锦上添花!” 禄禧却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毫无征兆地冲着完颜匡跪了下来:“元帅,还请救救蜀王!” “怎么?”完颜匡一愣,当即起前相扶。 “元帅有所不知,曹王和林阡翁婿二人,一样把蜀王当作傀儡。既然他俩作风相同,谁知日后会否勾结?若然他俩暗通,又置蜀王何地?!”禄禧脸上的紧张,完全是吴曦的。 “怎么会,曹王是一心为公之人,他与林阡向来你死我活,也早已同公主恩断情绝,他们之间不可能暗通款曲。”完颜匡虽带着虚情假意,却是说着真心认为的话。 “元帅,您和圣上都是被曹王伪面蒙在鼓里啊。禄某斗胆恳请元帅三思,您虽把曹王看作社稷肱骨,可他却因柳五津之死、高手堂蒙冤而对您恨之入骨。那些话,全都是孤夫人和封寒暗地里抱怨过的……”禄禧一边说,完颜匡一边心惊,难怪吴曦对求他合作这么有把握—— “完颜匡麾下杀柳五津”这件事天下皆知,险些在南征之初就令高手堂背上不义之名。小豫王和潞王都是因为完颜匡的理亏断定完颜匡与曹王不睦来求合作,但吴曦部将的言下之意是:吴曦是通过曹王在他身边高手堂的只言片语,断定了不仅完颜匡对曹王理亏,而且曹王对完颜匡也“恨之入骨”…… “圣上虽圣明,却对曹王倚重至极,蜀王初入金朝,实在人微言轻,唯有投靠如元帅您这般的功绩煊赫,才能够给他自己留条后路。”禄禧继续恳求,完颜匡叹了口气,苦笑:“蜀王言重了,什么投靠,日后匡还得请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元帅……”禄禧难以判断完颜匡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元帅不答应,禄某便不起来。” “禄将军,你是个忠臣、好汉,蜀王有你,是他之福。”完颜匡又一次扶他起身,同时伏在他肩头低语,“曹王的高手堂,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被曹王放在蜀王身边,怎可能只是闲暇时候嚼几句私仇?” “您的意思是……”禄禧刚想说,孤夫人和封寒都是单纯之人。 “孤夫人,一介女流,掌控整个唐门,封寒,年纪轻轻,打遍北疆无敌,他们会是单纯之人?”完颜匡摇头,“他二人,一边监视着蜀王、控制着蜀王、包围着蜀王,一边刻意对蜀王‘围师必阙’,存心让蜀王听到只言片语,给蜀王一线找我合作的希望,却等着把蜀王和我一网打尽。” 禄禧猜不出这是完颜匡的托词还是这真就是曹王的计划?曹王的计划——吴曦既然是一条永远都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如顺水推舟就此促成他和完颜匡这个同道中人的勾结,然后让吴曦和潞王一样欲速则不达、顺便还拖垮了这个不敌诱惑终于动心的完颜匡。 那么,今次这襄阳城外的交流,很可能就在曹王的计算之内,甚至曹王已经安排好了陛下的眼线当目击证人,证实这个初来乍到的蜀王和这个战功赫赫的完颜匡竟然私下会面,他们谈什么?什么都可能…… 完颜匡越想越透彻,好个曹王,谁说你不政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秦州行刺郢王,潞王图谋不轨露出马脚,我虽只有一半的参与嫌疑,你终究还是对我出手了。 燃眉之急,完颜匡当机立断,拢着禄禧出了帅帐:“匡必和曹王合力,尽快攻下襄阳。” “蜀王亦会帮曹王覆灭南宋,助大金一统天下!”禄禧亦高声说,他心知,此番已和完颜匡一拍即合,然而短期内他们还是只能迎合曹王,谁教他们都活在曹王的眼皮底下?! 帅帐外完颜匡迫于无奈向曹王表忠,只因为禄禧从万州到襄阳的这一路,谁知有没有蛛丝马迹被控弦庄掌控?  禄禧完成任务,一路西去万州,不忘回望了襄阳几眼。 毒燎虐焰,昏天黑地,和印象、和预期都完全不一样。 作为吴曦的死忠之一,禄禧希望这把火不是这样追着完颜匡跑,而是变个风向、烧平襄阳。所谓“覆灭南宋”也是他的真心渴求,不过他的目的是要吴曦建功立业。 “宋廷和林阡压了蜀王太多年,是时候该扬眉吐气了。”暂停行进,放马儿去喝水,禄禧果断撕毁了手中的密诏,那正是宋廷给他的。 赵扩、韩侂胄这些人,病急乱投医地大肆策反,不止允诺彭辂等人官复原职,还直接下密诏给吴曦政权内部高层,比如,以重金收买禄禧,以便将来顺利夺取夔门。 禄禧在襄阳机缘巧合才收到密诏,但在川蜀时谁也没收到,这很难说孤夫人有没有在弄鬼,也不知道宋廷究竟是对蜀王也一样态度、还是鼓动着所有人一起反蜀王只杀蜀王一个?禄禧在宋廷摸打滚爬多年,哪能不懂,旁人还有希望和宋廷复合、吴曦却绝不能走回头路! 吴曦等人和宋廷之间的联系可能已经被切断,切断也罢,免得麾下们真的动摇。禄禧要帮吴曦解决的,只是另一些不在吴曦身边、可能会收到宋廷密诏的人:“通知蜀王,宋廷可能会收买四川内地的高官、让他们举兵作为内应。杨辅这样的人,蜀王不得不除了。”  吴曦甫一闻讯,当即下令追杀以杨辅为首、在吴曦降金称王后隐居川蜀的一众前官员。 不过,蜀军行动虽快,发号施令却晚了。早在一月下旬,短刀谷便已有陈静、石中庸、路政等人率领塑影门前往成都等地救护,以保证当地民众、士人、官员性命,杨辅当然就在其间。依照荀为对林阡的建议,民众是根本的人心力量,短刀谷是关键的武功力量,官员的资历和声望是重要的政治力量,缺一不可,务必共融,“鉴于天骄镇守襄阳,主母是主事不二人选。” 一月底,林阡便已经把吟儿调回兴州为伪蜀政权松土,这既是避免了她和曹王父女相残,也是从侧面分吴曦之心,策应万州以及襄阳。 二月初吟儿还未触动吴曦内部根基,是以不曾被吴曦察觉任何端倪,她把荀为带在身边,循序渐进地整治成都外围的崩坏之势,先理强,后理弱,打击一切恶乱行为,数日而已便激浊扬清。真正等她和杨辅等核心接触时,吴曦才想起要把这些他先前放纵的人剿杀,为时已晚。 “盟主,您可算来了……”这位成都府杨大人,北伐之前便派亲信来过短刀谷,对她和徐辕告吴曦的状,把她看作制裁吴曦的最大希望。 不过吟儿也不能掉以轻心,百闻不如一见,这杨辅传闻中忧国忧民、去年就洞穿了吴曦会叛,然而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他满口都是要缩在盟主身后的逃避之意,虽悲天悯人,却“悠悠不决,徒为妇人女子之悲”,吟儿看着这位忠臣蹒跚离去的背影,笑叹一声:“川蜀五十四州,竟托付给了酒囊饭袋。” 指望这些上层人物,看来是宋廷和林阡的一厢情愿了,好在林阡在派她南下之时叮嘱过,军队还有一批中下层的军官和谋士也可以联络和部署。既然杨辅等人不能雪中送炭,那就只能走下策,代表短刀谷留守兵马,连接那些分散的“诛吴”组织。 “好义、李贵、王钺等人里应外合,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里有一个秘密集团,吴曦亲卫军中的不少人都在这个团体里,吴曦和孤夫人各怀鬼胎、现在应该还觉察不到。但光有他们是万万不够的。”林阡告诉吟儿,“先前在凤州时,宋恒给我介绍过一个叫杨巨源的义士,他虽只是个粮仓管理,却怀有极强的抱负,加上仗义疏财,在当地军中有很高威望。深交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有一个秘密的诛吴集团,其中有他出钱招募的民间义士,有与吴曦私怨极深的军人,还有一些文人。” “如此说来,李好义集团和杨巨源集团,战斗力和活动范围可以相辅相成……”吟儿作为一盟之主,自然知道川蜀是盟军之根,林阡向来一往无前,必须有人顾着后方。 其实她应该感到高兴,十年磨砺,林阡终于迎来了他事业的巅峰,敌人、宵小、拖后腿的再多,怎多得过知己、战友、麾下,甚至是神交在天下各地的志同道合!不止是盟军的扩张势如破竹、深入大金腹地似星火燎原,他自己的饮恨刀也达到了“生生不息,物与我皆无尽”最高境界、总令她叹惋进步再快也跟不上他……  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令金军闻风丧胆?其实,没到这个境界之前他就一直是了。诸如死神、战鬼、恶魔的称号,十年来陪伴着他的征途由一拨又一拨的金军为他奉上,而由于近来曹王府接连损兵折将,林阡的命格无双显得愈发鲜明深刻。一月下旬到二月上旬,当毕再遇对纥石烈执中分道阻击,赵淳徐辕对完颜匡火烧连营,林阡看似被战狼拖在西线,实际却更像是自愿在西线,对着曹王府和完颜璟的直系部将们一起穷追猛打—— 短短十几日,他一个大病初愈之人,竟挟二十七胜三平不败之势,横扫过定西、静宁、秦州、陇南、大散关这五大战地的边缘,成为了把回海刘铎完颜璘、蒲察秉铉移剌蒲阿高风雷、凌大杰完颜瞻轩辕九烨、完颜承裕罗洌薛焕完颜乞哥、忧吾思完颜充完颜纲术虎高琪……所有人的噩梦。 如果说绝顶高手还能因为他刀法有个慈悲限度捡回一命,那么等闲兵将简直就是给他的饮恨刀送去的血肉之祭,帮着他以战养战越来越强。 那雪亮锋芒,是每个人古人今人的划分、横躺竖立的一刀切——“谁能制服之?”金军会自我安慰“还有战狼”,然而哪是每个战场都有战狼?! 便这么持刀在西线极速地转了一圈,金军才发现情势陡然急转而下,经林阡这么一刺激,郭子建、孙寄啸、辜听弦、宋恒、厉风行等人奋起直追,很快便以大优势击败了他们各自的对手,又一次使抗金联盟在整个陇陕连成一片,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曹王府现在还能占据一席之地的会宁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圈。 目瞪口呆,几天竟开来这么多宋军压迫会宁,这,不就是完颜匡对赵淳的架势…… 西线的金军猛将,哪个都还有余力,哪个却都灰头土脸呆滞地望着林阡和他的战马一掠而去。 好在那个时候曹王还是有斗志的,其一,胜败兵家常事,打不过索性就承认劣势不去纠结,以弱胜强、绝境逆袭我完颜永琏也愿意尝试看看。其二,战狼说得对,林阡以一人之力消除了曹王府那么多的良才,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林阡难道真的跟表面一样毫无折损?不,那魔鬼刀法终将会使林阡变成魔鬼,一时耀眼,长久不了。其三,群雄并起的时代,林阡委实后患不少,平心静气,拭目以待。其四,还有战狼,林阡这几天在战场不是没受过伤,有次差点就入魔了。是的,越强就越容易入魔。 因小见大,整个曹王府只是后劲不足,并非实力全无。此情此境,不过是在等石缝里的一根青草罢了…… 然而拜朝堂里那些宵小、拖后腿的所赐,不得不分心政斗的完颜永琏,还没来得及找回他和麾下们的最佳状态,便接到了完颜璟的一道密旨…… “圣上他是疯了吗……”凌大杰瞠目结舌,完颜璟为了调查“郢王遇刺”,竟亲身往这会宁府来了。好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曹王的猜忌竟使他眼中可以抹消林阡…… “不必圣上过来,太危险了,我亲自去京兆府……”可惜,完颜璟不是商量,而是知会。 “王爷,既然圣上执意要调查,我想潞王已心虚恶人先告状,凑了好几个完颜匡的麾下,企图统一口径直指您栽赃嫁祸。”战狼提醒,“不过,这些日子我已经掌握不少实质证据,足够在圣上面前澄清此案以及治河悬案。至于完颜匡,和吴曦一样,都在我股掌之间。” “我知你查证向来严谨,不过,你随我见圣上时,不必列举得太过详细。”完颜永琏知道,黄河大案官员们互相包庇盘根错节,牵连太广极有可能便宜林阡,现在翻出来清查不合时宜。 “是。钉死潞王即可。”战狼点头,潞王那小人,虽然浮躁,却是阴狠之至,必须尽早铲除。  一如曹王所料,潞王做贼心虚,早在二月初就要走了包括完颜匡死忠在内的十多个人证,由他们告御状“曹王杀郢王、小豫王”,他躲在幕后坐享其成。 潞王当然精打细算过,曹王这几年在圣上心中形象大跌,此其一也,完颜匡是大众公认的也是圣上最信任的憨厚之人,此其二也。所以潞王比林阡还要残忍地做出了“趁曹王病要曹王命”的全盘规划。 圣上或许能被他左右,然而潞王却忽略了,曹王和完颜匡都不是他能计算。 几乎在案发同时,完颜匡就看出了潞王的风向不好,不仅会被牵扯进秦州郢王遇刺,而且会衍生入邓唐三王内斗、河东圣上被囚,甚至十多年前的宰相乱政、治河贪污风波……自己要是误上贼船,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和禄禧的接触令完颜匡看清楚曹王在警告他,如果你弃暗投明,那我将既往不咎,否则你和吴曦的交往终将成为你的把柄。加上襄阳之战打成浆糊,数遍天下只有曹王能帮他翻盘,像当时在邓唐一样……所以,完颜匡思前想后,即使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应该做这一案的污点证人。 潞王得意洋洋地要借完颜匡扳倒曹王,谁想自己竟成了邓唐之战的郢王,又被曹王以“功业”截胡、提前一步诱走了完颜匡?  “客官,这边请……”完颜匡的死忠,才刚回襄阳又被迫离开,却任劳任怨,一直与完颜匡保持联络。二月初十这天在西线,他收到了完颜匡的最新指示,和他想的一样,站曹王。蒙圣上传召之前,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去见见曹王的人,便先收到了曹王的一封信要跟他见面一叙。 也对,曹王既然像元帅说得那样精明,也是时候出手了。 虽然各为其主,他还是很佩服,曹王就是曹王,世人只求功名利禄,他却为人光明磊落,这不,哪怕政治斗争,约见的地点都光明正大。 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人,却并非此番陪曹王到战地边缘来面圣的战狼、轩辕九烨等等,也不是仆散揆派到西线来的徒禅月清以及曼陀罗之流。 而是,和他同在完颜匡帐下、目前应该暗中在万州审时度势的……完颜江山?! 既然是同僚,那见面当然用不着躲躲藏藏,但是,他们分别代表着谁!? 他在见到完颜江山的第一刻如触疾电,久之,脑海中还是时而空明时而混乱:“提控大人,您,您不是应该在襄阳……” “这么迫不及待,是要赶着去为曹王赴汤蹈火吗?”完颜江山冷笑一声。 “你……究竟何人!”他蓦然惊醒,想起南征之初,一刀杀死柳五津、令完颜匡和曹王不睦的正是此君,亏得完颜匡为了包庇部下找了旁人替罪……原来,此君不是完颜匡的部下,而是……谁的? “我奉劝你,别站错立场。山东、河东等地,原先确是曹王巅峰,陇右、陕南等地,原先确是曹王辉煌,不过如今,盛世不再,全换给了林阡。女婿侵吞了他的霸业,郢王帮他离间了圣上,潞王帮他分化了仆散揆,这个时候还去与他联合,完颜匡何时也蠢到做起逆流之事?”完颜江山说,现在看似还有斗志的曹王,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垂死挣扎,我们对他的落井下石不过是顺势而为,当务之急还是该找人对曹王取而代之,如此才能尽快地匡扶社稷、扭转乾坤、重振国威。 “所以,这幕后的黑手,不是郢王、小豫王,也不是潞王,而是……”他听出音来,郢王和潞王不过都是棋子而已。先帝九子,目前还有两个可疑,一个夔王,生母汉人,身世卑微,一个卫王,与潞王同母,却生性懦弱。他们,都不像胸怀大志,却都能扮猪吃虎,如果说潞王还只是暗中结党,那他们之中的一个,根本就是操纵着潞王在下全局。 是了,郢王遇刺令完颜匡和曹王都看出潞王临阵浮躁,那么,邓唐内斗,精密到无懈可击的部署,怎还会是潞王做幕后黑手?对圣上下毒、挑起三王夺权之争、又把潞王激得心里发痒的,根本是这个至今还没浮出水面的真凶啊。这个真凶,盯着西线的曹王、东线的仆散揆离间分化,哪能不把中线的完颜匡也计算在内地网罗? “从一开始,就通过杀柳五津让元帅不得不和曹王对立,最近还借着元帅的手去招揽吴曦……你的主公,政斗着实厉害,却当真可以取代曹王,统领大金群雄去与林阡抗衡吗?”他知道,这人现在还不肯到台前来,是想等还留一口气的曹王彻底倒下。 “曹王倒下,是因‘勾结林阡’而倒。无论爱戴他的、忌恨他的,都一定会同仇敌忾,苦寻新主当精神领袖杀林阡报仇。届时,我主领着一个空前团结的伐宋联盟,还不是垂拱而治?”完颜江山自负一笑,从完颜江山的实力和经历就可以看出,话中的“我主”自身就有关乎伐宋的经验积淀,并且和潞王的一时发痒不一样,此人准备的时间已经足够长。 夔王还是卫王?不动声色,牵引了所有人不得不合作,直到全部合作之后,再去找他当主…… “片刻后圣上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完颜江山经过完颜匡这死忠谋士身边,看他焦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怕曹王手里可能有完颜匡和吴曦的把柄,不用怕,没有。”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黑白》 第1513章 枰上乾坤,他人杯盏(2)驸马 会宁西北,有峰孤立于群山之间,松柏苍翠,清香四溢。自其上远眺“秦陇锁钥”,城郭形恰似展翅凤凰,却不知它是要腾跃而起绚烂辉煌地扑灭那连天的烽火扭转乾坤,还是将殊死一搏燃放出刹那的耀眼金芒后坠毁作那火海的一束…… 四面八方哪里都在苦战,很难找可以喘息的角落。所以很可笑地,他们把与圣上秘密见面的“战地边缘”定在了这兵家必争之地。 “防御务必充足。”战狼的视线从天地间移回,低声传令给此间的控弦庄。“是。”令行禁止。 尽管完颜璟声称大内高手们能保证他的安全、曹王府显然也尽一切可能对宋军封锁消息,但谁知别的宵小会否把河东出卖圣上行踪的旧事重演?就算圣上不要命,战狼还想保曹王免于林阡暗算。“控弦庄远远分散即可,护驾极有必要,绝不打扰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为了避嫌起见,战狼不得不将这安排事先报备圣上。 而据战狼所知,此番与圣上同来会宁之人,除了目睹过郢王遇刺的那帮完颜匡麾下宵小,还有以其它借口陪伴圣上同行其实却想就近看好戏的潞王完颜永德,以及一些对社稷不力只知道弹劾“功高盖主权臣”的腐儒,另外就是仆散揆从东线派回的徒禅月清、曼陀罗等亲信武将。人多眼杂,战狼不得不防。 前三类或还敌我难辨,第四类铁定自己人也。谁料,曹王在见到他们的第一刻起,脸色就变得前所未见的惨白。战狼虽然对曹王的反应始料未及,却立刻就明白,自己人的打击可比旁人大得多了:可恶的仆散揆,前次王爷否决了你的劝阻、采纳了我的建议“专打林阡”,所以才未能对你及时回信,谁料你竟因此就勾销了对王爷的绝对信任,又给王爷写信、再三劝他收手,如今宁可东线不打也要把自己亲信送来西线,名为辅佐王爷实际却拖他后腿?! 是的,打击。如果说完颜永琏最初不肯对仆散揆回信只是因为“仆散揆惦念柳月、不杀凤箫吟、间接害死龙镜湖”这种见面对弈一局就能解开的心结,那么仆散揆的等不及再度来信可谓给了完颜永琏当头一棒,完颜永琏完全想不到自己和仆散揆之间竟存在这般大的裂痕!尽管仆散揆字字句句斟酌,可话中的意思他难道还琢磨不透吗:临喜,你竟误解我对父皇憎恨、担忧我对皇上厌恶、提防我为了“渊声之案、强极必辱”和“会宁兵败、妻女流亡”而决意反叛、篡位?! 后几日完颜永琏被林阡重创、更加没办法对仆散揆回信,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仆散揆质问,启齿,仆散揆,几十年知己你何故这般不信任我?! 因伤病困扰而耽误了又几个朝夕的完颜永琏,好不容易决定先安内后攘外制裁了潞王再说。谁料仆散揆竟送来他自己在战场上的左膀右臂,这是什么意思,仗都不肯打了、理想都抛弃了、也要来制约这个丧心病狂的我!? 战狼觉察得到,总算有了斗志和决心的曹王,就在这面圣之前的节骨眼上,竟先被仆散揆好心办坏事地将了一军…… “王爷他,怎么了?!”战狼回到曹王帐外,意外见军医出来,才知王爷突然又发起烧。 “段大人放心,无性命之忧。不过,曹王这病是忧思过度,外加伤势未愈……下官建议,还是先休养一段时日为好,否则,唯恐重蹈了驸马覆辙。”军医说,仆散驸马在后方养病却还日夜操劳,病情有所反复。 曹王状态和驸马一样不好……这才是林阡巅峰到来的先兆…… 余光扫及轩辕九烨的路过,战狼心中一颤,那夜林中预言,难道竟要成真?林阡……才代表天意? 不,不可能,除非天道泯灭,否则怎会将天命寄托给一个魔! 一瞬,心如坚铁:若苍天当真瞎眼,便由我段炼仗剑替天行道! 为了稳住“唯天命是从”的轩辕九烨,此番,战狼不得不为了曹王将潞王决绝地置于死地。  潞王完颜永德,那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一母同胞的兄长有二: 郑王永蹈,生性张扬,早年便因谋逆而近乎灭了满门、去年才因沙溪清和紫檀真人得到平反——正是因为耳濡目染过郑王覆灭始末,所以潞王才做到了和任何一个党羽都是暗中勾结,纵使是掌握着一个遍布天下情报网的战狼,都未能对他的暗结朋党及时察觉。当然了,战狼多半是用这情报网来对付外敌、对内查案难免有迟滞。不过,只要战狼出手,都能一击即中:毕竟,再暗,也有痕迹。 卫王永济,生性懦弱,没什么能力所以教人没有搜集他案底的兴趣——如果硬要说有,战狼手里当然有:卫王最小的女儿和南宋小秦淮的帮主李君前有着风流韵事。不过这一点应该和本案没什么联系。 不得不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潞王的性子真是对两个哥哥的扬长避短,阴狠,毒辣,真像为篡位而生。 可惜浮躁,贪婪,注定也会因篡位而死。 妄想对曹、郢、豫三个王府一箭三雕的潞王,在秦州柏树林里借段亦心的身世大做文章,真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厚积薄发到令谁都对他刮目相看,却可惜万事俱对只错东风、最终还是离他的预期目标差了一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于是既做贼心虚又趁热打铁地、想着今次面圣贼喊捉贼一劳永逸,那么战狼只好让他贪多嚼不烂原形毕露了。  老远就能听到那帮完颜匡麾下负责护卫小豫王的宵小,在曹王到来之前对圣上竭尽所能地诬告:“皇上,那日秦州,曹王串谋林阡,杀郢王、小豫王!”若事先不做一番调查,谁看得出他们是潞王领导! “皇上,王爷因病贻误,略迟片刻便到。”战狼站定之际,见圣上不置可否,一张脸尤其冷峻,却是一副强装出来的威严。 “臣以为,那不可能……曹王他,那样的心怀国家、毫无私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时潞王还口口声声为曹王说话,神态里全然不明就里和不可思议,“汝等为何认定曹王与林阡串谋?” “回禀潞王,其一,段亦心,段炼之女,明明是曹王府人,当初却暗潜豫王府,如今成了林阡的女人……” “一派胡言,那段亦心口口声声说是我与师妹的女儿,但我四十多年前便与师妹决裂从此再无相见,她年纪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我与她如何可能父女?”战狼冷厉否认。 “这……”“你说再无相见就无相见?!”“其二!郢王和小豫王被曹王和战狼灭口,林阡顺势夺下秦州静宁,这些都是我们亲眼目睹,他们一婿二翁暗通款曲!”七嘴八舌义正言辞。 “是吗,我见到的怎么是郢王遭你们刺杀下落不明、小豫王因你们的渎职发疯暴毙、曹王被你们拖累而未能战胜林阡?”战狼说着切实的真相,目光随着话音的深重而灼热,竟生生迫得几个宵小住了口。 却有个带头的不依不饶:“段大人,您武功高强战绩煊赫,自然能轻易操纵生杀、什么都是您说了算的!”一边嘴硬一边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却不知圣上面前,您还想像杀黄鹤去一样地对我也灭口?” “对了,黄鹤去是为朕策反吴曦的功臣,曹王上奏时却说他是林阡的人,朕也觉得万分蹊跷,林阡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自损?”完颜璟本来就带着预设立场,总算找到切入点、忙不迭地开口问。 “皇上,去年四月黄鹤去还效忠大金,十月之后叛变做了林阡的间谍,反复小人,不足为奇。”战狼凛然回答,字字铿锵有力,“黄鹤去,‘掩日’,莫非,‘惊鲵’,完颜丰枭,‘转魄’,全都确定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级。不远的将来,臣还将率控弦庄为圣上剔出更多宋谍。”徒禅月清作为“灭魂”就在不远,一边听一边判断到底要不要把这里的一切及时告知林阡。 “皇上,段大人欺君!黄鹤去明明和段亦心一样,是曹王和林阡的暗通纽带!秦州的柏树林里,他被他们卸磨杀驴、弃车保帅……”带头的继续叫嚣,凌大杰那样的温和性子都忍不住怒:“仗打到这般程度了,还要怎样,才能排除所谓的暗通嫌疑?”用不着解开战衣,头脸上伤痕累累,随处可见他们与林阡的决战惨酷。 “是,是,你们和林阡是激战过,那是因为分赃不匀而已,不知何时,又谈妥了……”带头的一边吃瘪一边就想到了新的说辞。 战狼冷冷看着这个人的表演,心中嗟叹:唉,怎样排除暗通嫌疑?杀了林阡就行。本来他就是想在柏树林里对林阡张网设伏,意欲俘虏林阡之后用林阡来掩盖郢王、小豫王等人的死,可惜事与愿违。林阡一日不死,公主一日存在,这个“曹王与林阡各取所需”的嫌疑就都会悬在圣上心里,挥之不去。 战狼之所以不反驳,一是因为“没办法杀死林阡”而自知很难坚定完颜璟,二是,眼前这个人,在人世间没几句话了,表演一句少一句。 凌大杰与战狼想的一样,愤怒的点却不同:“谁与他们分赃、谈妥?从始至终都是势不两立!凤箫吟那女人恬不知耻,当真是叛父叛国罪大恶极,迟早我凌大杰亲手送她下地狱!” “凌大人,您怎么解释林阡和曹王在邓唐双赢!?”那宵小胆大地到凌大杰面前来,继续与他唇枪舌剑。 “你且解释解释,邓唐是谁和谁的双赢?”忽然间,一道衣袖将他从凌大杰身边拂开。 来人云淡风轻、伫立如挺拔轻松,宵小色厉内荏、情不自禁竟瘫跪,鲜明地诠释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皇上。”那人面向完颜璟行礼后被赐座,虽然脸色苍白却如昨仪态从容,“邓唐,是臣与完颜匡的双赢。臣为圣上锄奸,完颜匡为圣上灭宋。”  “皇叔……”完颜璟明明是想来兴师问罪的,可看见曹王的第一刻还是习惯性地一喜,差点从主位上站起身来像过去一样地迎接他凯旋……最后一刻,才抑制住自己对他的依赖,努力地保持内心对他的猜忌,做出个赐座的动作来,“病情可好些了?” “托皇上福,早已大好。”完颜永琏微笑看他,“可惜,邓唐之战,永功虽是臣认定的‘奸’,他却也自始至终将臣认作了害皇上的‘贼’,按带就更无辜了。换句话说,永功、按带和臣都是元凶手中的棋。此番臣斗胆向皇上恳求,为永功和按带平反昭雪。” 徒禅月清听着看着,佩服着:曹王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郢王虽然已被主公带走,他还是守着对常牵念临死前的诺……徒禅月清忽然觉得,自己用不着对林阡通风报信了,因为月清判断出,主公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来,一是秦州被算、不想再被埋伏,二是盟军大盛、不必趁人之危,三是曹王高洁、不该落井下石…… “曹王是说,‘单纯’的郢王,是被人设局骗了?”完颜璟意味不明地笑,“朕怎么记得,他的常牵念有个外甥女,那么巧就是朕的枕边人?”自从知道贾氏是郢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完颜璟便将她彻底冷落,没要她的命不过是因为她哭喊自己有孕。 “永功安插眼线,应该是为了自保一时糊涂,他对皇上未必存有恶意。”完颜永琏做着一件在旁人眼中或许愚蠢的事,“真正对皇上居心叵测的,是对臣、对永功、对按带一石三鸟之人,长期以来推波助澜,最近更是变本加厉。” 转脸望向那帮宵小,呼之欲出的话不出意外由另一个突然扑通跪地的人代劳:“皇上,这些宵小,名义上是元帅的麾下,实际却是被旁人收买!正是这些宵小,当日受人指使、行刺了郢王!”阵前倒戈,正是完颜匡的死忠谋士。 “哦?”完颜璟阴沉多时的脸瞬然一亮,本还懒散的躯壳突然来了劲,“谁收买、指使?!” 因为完颜匡这位谋士足以代表完颜匡本人的憨厚形象,他的话自然令完颜璟极为信任、也使那群宵小毫无例外惊慌失色。一切,尽在曹王和战狼的掌握之中。 恐慌、凌乱又死寂的气氛中,忽见完颜纲将一个囚犯押了上来。那人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俨然受尽刑罚,被完颜纲摁倒在地时猛地就朝着在场所有人磕起头,明显不堪刑罚之苦已然求饶招供。待他抬起脸时,但凡有认识他的,神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那人正是邓唐三王内斗落幕后,随郢王一同系狱的郢王心腹。 可悲的郢王,大女婿是曹王的卧底,二女婿是林阡的卧底,就连这心腹,也是骗他一步步踏上反叛之路的居心叵测之人……当时完颜永琏就觉察出了不对劲、逼此人供出幕后黑手,但此人却咬紧牙关不肯说,不肯说?那好啊。完颜纲,你不是很擅长逼供?你来审。 几个月了,还是招了,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上下颤抖的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一旁、想要正襟危坐却完全坐不住的潞王……“正是潞王,指使我,藏在郢王身边……” “一派胡言!”潞王大惊,几乎从座位跳起。原本完颜匡的倒戈已经足够教他心虚,但他还存了一丝侥幸觉得完颜匡未必出卖他而勉强坐稳,谁想,此刻这人证才站出来、完颜匡的谋士立即就补刀:“元帅正苦打襄阳,潞王来求他合作,三番四次,害元帅分心难以攻城……” “好一个完颜匡,竟是这样的伪君子!”潞王脚底一股寒气,这下当真跳了起来。 “小皇叔,朕真是低估了你啊。”完颜璟阴冷地望向他最年轻的叔叔,目中稍纵即逝一缕杀机。 “臣,臣当真没有图谋不轨!求皇上明察!他们,他们全是口说无凭!”潞王满头大汗两脚打颤,连连往自己的幕僚眼神求助,幕僚却面露难色无言以对。 “现在知道口说无凭了?那为何还指使着这些宵小造谣中伤?”战狼厉声喝问。潞王赶忙否认:“再说一次!他们不是我指使!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若没有秦州永功遇刺,谁也不会发现你在养精蓄锐。”曹王叹了一声,又何尝愿意指认亲兄弟,“可惜这群宵小,阵前表现过犹不及,引起了我与战狼的重视,这才对他们开始了摸底。不查不打紧,他们的交集除了没动机的完颜匡就只有你。” 就像完颜匡事先分析过的那样,既然潞王最有可能是郢王遇刺的幕后,那便教曹王很自然地将潞王联系到邓唐内斗幕后:“永德,邓唐内斗原是你发起的?你竟忍心对皇上下毒?若然自首认错,我或能为向皇上求情。”“完颜永琏,亏我适才还为你说话,你竟也是含血喷人的无耻小人!”潞王打定主意,死也不认就可以,“你没证据,怎能乱咬!” “求证据吗?那就给他。”曹王放弃感化,转头看向战狼。 “这些完颜匡的麾下,和潞王有什么交集?”完颜璟也问。 “启奏皇上。”战狼对潞王表现早有预料,对这一幕也是等候多时,当即拎出那个适才嘴最硬的、现在心最乱的带头人,“颜盏大人,十年前黄河改道、负责治河的官员之一。”很快又拎出另几个,“乌延大人、唐括大人……皆是。治河悬案盘根错节,此值南征多事之秋,为免牵连太广,不便一一列举。但这里的几件账目,全是这几人经手,圣上派人核算,自会发现其中做假。” 一边呈词,一边已将证物递呈圣上过目,行事周全如战狼,早将能证明账本来源和能整理核算账目的官员安排。 涉及金额多大,完颜璟脸色就有多差,囫囵核算过最上面几本,确证了涂改和弄虚全都存在,他便发狠将所有账本都推砸在地:“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掠取治河钱款,我大金国力,就败在这群败类手上!” 那几人全都应声跪地,无论是否牵连潞王,他们都知自己难逃一劫,心里七上八下着要不要转做污点证人以减轻刑罚。 战狼却不需要他们帮忙作证,他自己就有充足的人证来补充物证:“至于赃款最终去往了何处,原本不是那么直接明朗。这几位大人,甚至有些在任上还有清廉美名,完全看不出有过贪污行贿。不过按图索骥,总能雁过留痕。他们当中有人钱财只藏不用,可惜非得有家奴看管;有人以各种手段将赃款层层洗净,却可惜每次暗中接触总有家奴看护。”说话间,被战狼罗列出来的十多人全是奴才打扮,从那些完颜匡麾下宵小的表情足以看出,这些家奴全然是掌握着他们秘密的既举足轻重、又微不足道角色…… “所以,劝农使完颜永德,还有那不会打仗的纥石烈执中,全在暗中接触的过程中环环相扣吗。”完颜璟笑了起来,因为最近接触潞王较多,也因为他一直很宠纥石烈执中,很快就认出那之中有潞王和胡沙虎的家奴,“我早知这是贪腐窝案,却未想涉及的全是宠臣,哈哈……” “圣上,绝对没有……”潞王还想辨。完颜璟瞬然变色,大声喝斥:“查!查完颜永德他这些年,到底背着朕干了多少勾当!” “当真没有,家奴没骨头,说话怎可信……”潞王话音未落,完颜璟勃然大怒:“这是在骂朕头昏耳聋了?!” “臣,万万不敢……”伏地颤抖,久久不起,恨只恨百密一疏,当初兄长郑王谋逆事败被诛,他吸取了“张扬”的教训,却忘记了“家奴”的厉害,是的,郑王正是被家奴告发的,皇上从那时起就相信家奴,因为皇上宁可相信……完颜永德啊完颜永德,当年你不给兄长辩解,如今帮自己的辩解全都无效。 于是剧情和完颜匡预料的一模一样,潞王一招错满盘输,完颜璟那丰富的想象力怎可能作出以下联想:“去年十月,朕是被你这恶徒下毒、日日夜夜受苦!还有去年九月,朕在查黄河大案的中途被宋匪俘虏,原是被你这恶徒出卖行踪,因为你不声不响地参与进了治河却中饱私囊……还有,你和纥石烈执中、和胥持国他们,十年前就勾搭在一起贪污行贿,结党营私,扰乱朝纲!?” “没……不曾……”潞王惊得舌头打结,怎能把十年前宰相乱政也糊涂认领,那年头潞王还真是纯洁得跟一张白纸似的! “完颜永德,你知朕被林匪掳走之后,恨不得将那个出卖自己行踪的恶徒碎尸万段!”完颜璟是真的受够了林阡从身体到感情给他的耻辱,今次眼看着曹王是一点都动不了了,完颜璟就只能把气全撒在潞王的头上。 潞王静静听着,情绪竟好像平复了稍许,陡然间,身体一抽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潞王……”潞王幕僚拼死上前将他抱起,一场闹剧眼看就要落幕,战狼凌大杰等人不由得为曹王松了口气,便在这一息之间,那幕僚忽然捡起潞王身边一本账目,惨呼一声:“苍天有眼!圣上明鉴!这账本本身才是伪造,潞王他,是被冤枉的!” 第1514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1)大内 “皇上!这账本,墨迹不对,不对啊!”潞王幕僚一边抹泪笑一边喘粗气,教看见的人都生怕他下口气就断了。 不对,是希望他这口气断了——岂止凌大杰、轩辕九烨、完颜纲,就算战狼,都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枝节,这样的……破绽? “什……么……”完颜璟也愣了愣,既感意料之外,又觉峰回路转。 “皇上,您看这账本上墨迹,明显有两种,一种是油烟墨,一种是松烟墨,后者珍贵,深重无泽……”潞王幕僚忙不迭地说。 “记账和涂改时间不同,先后用两种墨块,有什么不对?”轩辕九烨冷冷开口支持曹王,内心却也怀疑,依战狼的个性,会不会在账本上动多了手脚?虽然那些贪官本就犯罪,但战狼有没有可能因为想置潞王于死地而……多此一举、过犹不及! “苍天有眼!十年前写下的油烟墨,和几天前写下的油烟墨,或许还难分辨;但十年前写下的松烟墨,和几天前写下的松烟墨,区别一目了然!”潞王幕僚咬牙切齿说,“松烟墨本身遇水就易溶化,故而新旧的水溶之速差异明显,所以,有人百密一疏露了陷,分明是几天前添的笔。皇上,潞王他,根本就是被人栽赃,那人……就是战狼!” 真是苍天有眼吗?刚好教潞王哭出来的鼻涕眼泪都擦到了假账上,被他幕僚无意中发现假账本身才是假的、是战狼几日之前造出来的?!完颜璟顷刻振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将目光移回曹王,却见他行端坐正、面色平和地回答:“皇上,战狼不会做这种事。”完颜璟的心倏然又一顿,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 完颜永琏当然信战狼,其一不会这么蠢,对方漏洞百出,本就死罪难逃,何必画蛇添足,其二,前些天他们才刚有过分歧,战狼答应过他不会再行事激进,除了林阡之外,又有谁值得战狼激进。 战狼同样面不改色,闻言只觉胸中火热,笑叹一声:“物证本身不会撒谎,可惜接触它的人却会。”王爷说得没错,黄河大案果然盘根错节,他只不过想动潞王一个而已,就有人为了自保而暗中出手、企图以假乱真来洗白所有。因这案子涉及的全是宵小,说实话,他们哪个想临阵倒戈他都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们不仅“想”倒戈,而且“敢”倒戈——明知他是大金第一高手还敢反水,这些哪里是没骨气的家奴,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就在这片刻之间,他们接二连三跪倒在地磕头认罪,声称自己是被“战狼逼着出卖了主上”“颜盏大人实在是冤枉的!”,很快就又有保管账目的官员见状不好而跟风,没直说自己是被逼上贼船,却高明地坚持着一句“皇上饶命!”但却给完颜璟加深了一种印象:是战狼的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账目被篡改…… “皇上恕罪,实则,唐括大人也并未和纥石烈大人有过任何接触!”某家奴突然跪地忏悔。 “唐括大人不止一次出现在纥石烈执中的宅邸,可不是你一个人看见。”战狼冷笑,亏得他事先留了一手,找到家奴以外的旁人做目击者,只不过那些都是寻常百姓,今次仓促,没有被他带来会宁。 “那虽是纥石烈大人的宅邸,可是,唐括大人在那里会见的,并非纥石烈大人自己!”家奴高声分辩。若真把本来环环相扣的斩断,那潞王真是铁板钉钉地无罪了。 “不是纥石烈执中,谁会住到他纥石烈执中的宅邸!”凌大杰觉得这种争辩苍白可笑,然而他看着眼前这么多小人、好像暗暗形成了保护潞王的同盟,他心里隐隐为曹王感到担忧。 “回禀皇上,那宅邸,起先不是纥石烈大人的,而是纥石烈大人所侵占、原属于地魔封寒大人的家业!其中不少家仆都没换,受过封家的恩惠……”那家奴短短一句话,对着曹王府的每个人都是晴天霹雳、震耳欲聋!这事实他们谁都知道,封寒年轻时被纥石烈执中夺走了房屋田地,所以孤夫人每次都笑封寒“这三十年你拿什么娶妻?”纥石烈执中也总会嘲讽封寒“姓封的丧家犬”。 完颜匡的谋士也惊恐地听着,他这才意识到,那帮在柏树林足以暴露潞王的宵小里,潞王确实是蠢得没有列出干扰项,但是幕后元凶却帮潞王列了一个多余项,那就是—— “真正和唐括大人交往的,是曹王府的地魔封寒!赃款全部都被他借着征战之名藏在了北疆!封寒因为和纥石烈大人有过节,所以经常趁回去讨要房屋的空暇,与唐括大人约定在彼处见面,东窗事发了也好嫁祸给纥石烈大人,不仅金蝉脱壳,而且报仇雪恨!” “呵,呵呵……封寒啊,那也是个宠臣。”完颜璟笑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既有目的即将实现的快感,又有现实到处背叛的凄凉——封寒由于机缘巧合救过他一次性命,是曹王府里他难得喜欢的人。 都到了这节骨眼了、给出去的证据越来越明显地朝自己脸上砸回来了,战狼和曹王又岂会看不穿,原来他们找出来的大多线索,都是有人故意流露的痕迹,但那不是因为知道掩盖不住而刻意拉大的破绽,而是为了陷害曹王府而恶意设下的关于潞王的狠套!不全是贪污案,而根本夺权战。水到渠成,反戈一击,能置曹王于死地,同时保全潞王性命,然而,却根本不可能在喜好猜忌的完颜璟那里彻底澄清潞王。所以这个“有人”不是潞王自己,也不是同样处境的纥石烈执中。 那么,不是一石三鸟一箭三雕,根本是四虎竞食猎人得利?躲在潞王后面的幕后元凶,至今还未现身! 难怪,用不着战狼介绍,完颜璟就能一眼认出潞王的家奴,一方面潞王为了看戏对完颜璟主动送上门,一方面,那家奴是故意让完颜璟印象深刻!也难怪,这幕僚看潞王理屈时一声不吭、潞王昏倒后突然口若悬河,为的,就是要吓残潞王、加深曹王的罪孽。当初,潞王心血来潮派个心腹潜伏到郢王身边去骗郢王,没想到他自己的心腹也是元凶潜伏到他身边骗他吧……潞王自以为总领全局,不小心做了个过渡,昙花一现。元凶救他命,不是因为善良,也并不觉得他还有用,只不过是在曹王死和他死之间选择了前者,而已! “皇上,老臣以为,真正参与十年前奸相乱政、与他一同贪污治河钱款的,恐怕是曹王爷自己啊!”那时有腐儒开口,说着一件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的事,“皇上,您还记得吗,自打‘急递铺’开始,曹王爷就暴露了他提拔胥持国之子胥鼎的私心!” 凌大杰心中一凛,急递铺确实是胥鼎提出、完颜永琏作保向皇上请奏投以实用的,那时凌大杰还带着偏见说“那是奸相之子”,可是王爷他说“英雄莫问出处”,还屡次建议皇上将胥鼎拔擢重用……凌大杰慌忙开口,语气却虚:“急递铺的好处,这场南征难道众人没有体会到……” “可是这不就意味着,曹王和胥鼎一直有私下的交往吗?”腐儒们这些年一直是一个腔调,所谓的曹王功高盖主必有异心,“据老臣所知,曹王府不少人都和胥门十哲有交情……” “你家人和胥门十哲有的交情,要我也罗列出来吗?”战狼目光霎时变得狠戾。 “你,你……皇上!”腐儒又羞又恼,转头望向完颜璟。 “封寒他在何处!”完颜璟终于看见曹王脸上有了他所期待的震惊和忧虑,心满意足,大声喝问,恨不得马上把封寒从抗击林阡的前线拉回来。毕竟,腐儒们的猜测都是封寒之案的联想。 “他在川蜀,吴曦身边。”完颜永琏当然信任封寒不会做那些肮脏龌龊事,但也意识到,就算现在去问那些目击的百姓,看到的纥石烈执中宅邸外的人,多半也是唐括大人和封寒两个。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可叹,他所学兵法都是为了克敌制胜,元凶却将之运用在朝堂纷争。  “皇叔,也罢,此案暂时告一段落,重新找个时间,朕再审封寒不迟。若真知道他是害群之马,还希望皇叔能忍痛割爱。”完颜璟微笑凝视着完颜永琏,暗暗地松了口气。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当然要来,近来围绕在他耳畔的言论,他最忌讳的就是“曹王策反吴曦、居功至伟”和“曹王暗通林阡、终将自立”。凭他对曹王的了解,曹王不会叛,但是需敲打。 说来可笑,登基十几年,他和先帝一样,生怕曹王乱来,却又自信曹王不敢乱来——因为强敌在侧、金军不能内乱,曹王他倾力为国。所以今日曹王派控弦庄层层包围着这里他也不认为曹王会对自己不利,潜意识里他觉得曹王还是一如既往的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换句话说,即使这里曹王的死忠更多、武功更强,但就算他把曹王欺负死了曹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反而还会拼了老命地保护他。那么他当然肆无忌惮地来、作为一个帝王无比自由地指手画脚。 曹王和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再也不像当年他打北疆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前些日子甚至给了完颜璟一种“完颜永琏你打的什么鬼仗”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完颜璟终究敢对曹王不敬了。 公然不敬,敲山震虎,曹王,你在朕手上的把柄越来越多,你最好还是停在目前这一步,别因为功高盖主、近水楼台,就对朕的川蜀肥鸭子下口——必须敲停,乱世之雄曹孟德,狼顾之鬼司马懿,哪个在最初的时候不是对他们的汉室忠心耿耿。人,都是会变的。 “至于吴曦,封寒既不可靠,朕会派更多人去助。唉,说起来前些日子实在可惜,本已帮吴曦夺下了万州,还是没冲垮襄阳和完颜匡会师,战狼大人操劳的事情确实过多……”完颜璟借了元凶的东风,趁“封寒有可疑、战狼难分心”而向吴曦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 “是……”完颜永琏知自己和潞王在明、元凶和他的团伙在暗,心忖必须有缓冲的时间先做番调查才有扳倒对方的胜算。加之今日自己本就是强撑着病体来的,到此刻已体力不支快掩饰不住,所以只能给完颜璟看到他的退让。 “对了,说到襄阳,适才爱卿说,完颜匡是因为潞王的干扰才未能攻克?”完颜璟转头看向完颜匡的死忠谋士,目的达成之后,他不过就多嘴问了这句,满心期待着这位谋士也跪地说他是被战狼逼迫,这样曹王就更没话讲。曹王越是谦恭退让,他就越要得寸进尺。就算这谋士还死咬着潞王不放也没关系,他不介意多拖一个叔叔下水。  完颜匡的这位谋士,本以为自己是漏网之鱼,没想到完颜璟还是没忘记过问,怔了一怔,没时间再犹豫,强行镇定、慢慢跪倒。 当初南征还没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王爷逼着元帅站队,不过,深知“欲速则不达”的元帅,对谁都是不置可否欲拒还迎的作风,他和元帅想的一模一样,被元帅派去秦州柏树林也不过就是审时度势。一战毕,失去了大半的傀儡和载体,“只剩下潞王和曹王这两个王爷。”他和完颜匡都认为不太合适,所以暂时决定“作壁上观”。 也是到面圣前他才知道,剩下的岂止潞王和曹王?还有个不知是夔王还是卫王的元凶在扮猪吃虎!那个人,一早就利用完颜江山杀了柳五津、堵死了元帅和曹王的交好机会。完颜江山对他说“曹王最终的倒下,是因‘勾结林阡’而倒下。无论爱戴他的、忌恨他的,都一定会同仇敌忾,苦寻新主当精神领袖杀林阡报仇。届时,我主领着一个空前团结的伐宋联盟,还不是垂拱而治?” 哼,什么新主,冠冕堂皇,还不是窃取曹王成果?!可是,形势却逼着他不得不临阵二次倒戈:“皇上息怒,臣万万不是战狼对手,为了保命、权宜之下悖逆了元帅……” 短短片刻,曹王就从为了家国殚精竭虑变作了为了个人处心积虑,怎能再失去圣上最信任的“憨厚老实”的完颜匡支持?擅长抓紧战机的战狼,冷哼一声,神速决断,名为对圣上附和或辩解,实际却是威胁那完颜匡的谋士:“皇上说得不错,前些日子确实可惜,没能帮完颜匡和蜀王正面会师,不过,请皇上再给臣一段时间,完颜匡与蜀王或能‘先暗中会面、后里应外合’。” 完颜匡和吴曦私会的把柄在战狼手上紧握,战狼想,前面的宵小们说话分量终究不足,若用完颜匡的谋士来打一场绝地反击、趁势翻盘,未尝不可—— 这不仅是完颜匡给曹王的把柄,也是曹王对完颜匡的承诺,事关襄阳的最终攻克,邓唐就是成功的先例,完颜匡那样一个在意战功之人,当初能出卖郢王,适才能出卖潞王,他就能三次倒戈,供出这幕后元凶。 战狼心里却不像先前那般有十成把握,因为,完颜匡的这位谋士突然变脸,冷静到这般地步极像和幕后黑手串通好了。然而,战狼这些天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直派人紧盯着他,没发现他和任何可疑人物有过接触。完颜匡可千万别和元凶是经年累月的关系! 战狼当然不知道,元凶和完颜匡谋士今日才搭上线,而且靠的是那个就在他几步开外的同僚完颜江山…… 战狼的不祥预感终究成真,完颜匡谋士尚未开口,忽然有个先前被完颜璟派去襄阳前线犒劳士兵的文官开口:“皇上,说来蹊跷,日前臣去襄阳前线,亲眼看到蜀王麾下的禄禧和完颜匡元帅私会于军帐,所谈不详……” 那一幕,战狼确实安排了完颜璟身边亲曹王的眼线“凑巧路过”看见,为的就是挖坑给吴曦和禄禧跳、帮圣上清除掉有一半嫌疑参与郢王遇刺的完颜匡。不过那完颜匡万分狡猾和警惕,搂着禄禧干脆利落地出帐说“匡必和曹王合力,尽快攻下襄阳。”禄禧也一点就通,高声喊“蜀王亦会帮曹王覆灭南宋,助大金一统天下!”所以战狼不得不从上策演变成中策,事件于是只能演变成了:完颜匡有把柄落在曹王手里,从而不得不与曹王合作、出卖潞王…… 那眼线也是个文官,但不是眼前这一位。那日,完颜匡和禄禧一起对曹王表忠,目的是让战狼派去的人扑空,可是同样的两句话,却对元凶安排的这个人正中下怀,因为他听出的是完颜匡和蜀王两大势力对曹王的服从:“皇上,但是禄禧和完颜匡都说,要帮曹王攻襄阳、灭南宋、一统天下……言辞何其忠心、迫切,臣只怕,蜀王和完颜匡都已对曹王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你说什么!”完颜璟脸色瞬然变得铁青,“完颜永琏!吴曦、完颜匡,南征中线西线的两个重中之重,都是你曹王府的人了是吗!!”朕是来敲打你的,却已经来不及了是吗!! 严词厉色,前所未见,惊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猝然跪倒,包括完颜永琏在内,只不过他虽然退让、虚弱,仍旧从容、冷静:“他们和曹王府,全是皇上的人。” 战狼原本性情最为刚烈,听到曹王这样说,不得不配合地跪下身:“皇上三思……”所有的零碎的对曹王不利的证据,一瞬好像被一根线猛然一串,亮成了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原来元凶他竟躲在我的后面,他知道禄禧和完颜匡的会面必有我埋伏,所以,伏击了我…… 此情此境,无物以相,焉能无动于衷?他必须为曹王分辨:“禄禧和完颜匡,怕是知道有人监视,故意在帐外说了诬告曹王的话,实际在帐内密谋了什么,还需皇上仔细查证……” “查证?诬告?朕适才险些就因为你们的贼喊捉贼,放过了那个害朕被林匪掳走、还装成一副舍己救人样子来救朕的恶徒、你、完颜永琏!!去年十月朕被下毒,你与薛焕难辞其咎!黄河治水的钱款,只怕是被你掏空了借着封寒和黄鹤去藏到北疆与南宋!朕真糊涂啊,几十年来你一副匡扶社稷、不计名利的伪面,不过是你为了自己夺权篡位能有利的造势!皇爷爷临终前说得对,朕最该防的叔叔是你,平日里是一把保家卫国的凌厉宝剑,怕就怕蓄了一世的怨气突然走火入魔……” 完颜永琏一直沉默不语,一因猝不及防,二因越辩越错,三因身心俱疲,所以只能一反常态地僵在原处只听不说,然而就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心念一动,险些没有跪稳:“父皇……”竟连父皇也…… 凌大杰跪得最近,一把将曹王撑住:“王爷……”从未见曹王有这般失魂落魄,凌大杰只感觉心里乱跳。 目睹完颜璟对曹王撒着和适才对潞王同样的气,完颜匡的谋士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回忆起完颜江山临走前对他说“我知你怕战狼手里可能有完颜匡和吴曦的把柄,不用怕,没有。”难怪完颜江山那么自负、那么肯定,因为——圣上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站对了队,一身冷汗,但那时他心里所构想的,已经是如何帮元帅从曹王那里撇清关系、重新做回圣上眼中的憨厚老实人。今次他是不得已才帮元帅选择与那个暗处的王爷合作,不过,和潞王、纥石烈执中不一样的是,元帅和那位王爷是互相知晓的存在。那位王爷既然给出了完颜江山这个纽带,应该不会把元帅卸磨杀驴,所以一定有办法帮元帅回暖…… 心里咯噔一声,互相知晓?那位王爷是谁,我都不知道!可我又为何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因为那位王爷、那个元凶,太高深莫测了,他噎得曹王、战狼都无话可说束手就擒! 那元凶,算到曹王不会处死完颜匡而更愿意与完颜匡合作,因为完颜匡毕竟只有一半嫌疑、因为完颜匡在打襄阳而曹王一心为公;那元凶,也算到曹王不会对黄河大案调查得更为详细、罗列得更为具体,因为很可能有不少贪污犯在打南宋而曹王一心为公;那元凶,更加算到了曹王即使含冤莫白气急败坏,也绝对不会拿圣上怎么样,因为林匪就在不远而曹王一心为公! 那样厉害的幕后元凶,怎能不教人依从!  “若皇上当真认为臣罪不可赦,还请念在强敌在侧,只惩处臣这‘首恶’,其余骁将谋士,都还归还前线,战后再论功过……”完颜永琏自知伤病尤重,恐怕对战场没什么作用,不妨先安了完颜璟的心、或许还能激励前线将士战胜林阡。那时他因为仆散揆和父皇的打击心灰意冷,已然没什么力气再去想有关元凶的事。 “王爷!不可!”无论是凌大杰、战狼,抑或轩辕九烨、徒禅月清,甚至远一些的完颜纲、术虎高琪,都情不自禁地或高声或低声,不约而同地为他向完颜璟求情,“我等愿为王爷代罪,只求皇上能够明察……” “好啊,朕便遂了你们的意!来人!”完颜璟原就在气头上,看到这团结景象更加动怒,要知道,完颜纲和术虎高琪不是曹王府的人啊!更可笑的是,求情的人里还有那些腐儒:“皇上,千万别杀曹王!系狱,系狱便可……” “王爷重伤未愈,岂能系狱……”凌大杰本能拦在曹王身前、阻止大内高手来擒曹王。 “凌大杰你敢抗旨!”完颜璟怒不可遏,“先杀了他!” “是!”大内高手即刻来杀。这个名叫完颜赛不的人相貌伟岸,严格来讲并不完全是皇帝护卫,去年六月还随仆散揆与宋军战过,战功赫赫,武功高强,近来深受完颜璟的器重。 不过,身为仆散揆的左膀右臂之一,曼陀罗分毫不将此人看在眼里,见他要来对曹王不利,她毫不犹豫地提刃相护,当一声响,把那大内高手弹开一大步。完颜赛不看上去是个固执脾气,明知武功及不上她,却还是再度上前与她交手。 “你是何人!胆敢拒捕!”完颜璟愈发气愤,怒发冲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曼陀罗眼中没有凌大杰或完颜永琏,只有仆散揆临行前送她的无数金银财宝。 “皇上,那是仆散揆的副将曼陀罗……”“所以,不止吴曦、完颜匡,还有仆散揆……三线九路所有骁将,都是曹王的人啊……”“反了反了!”“系狱恐怕轻了,可是,又杀不得……”矛盾愈演愈烈。 “杀不得?!”完颜璟冷笑一声,满脸杀气地看向完颜永琏,“曹王谋逆,按罪当诛!朕念在你多年征战,给你一个自戕的机会!” “王爷……”危机一触即发,战狼深深注视了曹王一眼,意思是,曹王一句话,我翻天覆地——曹王,我们都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人,何苦要被这名缰利锁、遭这小人拖累!! 然而,本该决断的曹王、备受期待的曹王,为何就在看到完颜赛不的一息之间,脸上连最后的一丝血色都消失,平素眼神的坚定、举手投足的风采、谈笑间破敌的魄力,全都在一点一点地褪散,王爷,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这完颜赛不的身形,太熟悉,或许战狼事情多记不住,可完颜永琏却是记得的,当日柏树林里郢王遇刺,遇到的刺客有两拨,第一拨是潞王被人操纵着指派的、完颜匡麾下的宵小,第二拨,武功太过高强,竟有趁乱逃生者,其中一个,就在眼前…… 原来,圣上才是郢王遇刺的凶手吗!兴师问罪?不过是贼喊捉贼…… 无怪乎适才圣上听说有人主导着杀郢王那么精神抖擞! 圣上恨郢王往他身边安插贾氏,所以不想再留郢王这个后患;榨干郢王最大价值的办法,不就是在曹王的管辖内安排一场意外?完颜永琏啊完颜永琏,你真是愚钝至极,圣上是这世上最不想给他皇叔平反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去往他刀刃上一次次撞! 他的刀刃,也完全对准了你,今日发生的所有,原来不是他对你的猜忌,而是他对你的构陷! 好啊,好得很,这就是你为之付出全部心血、宁可有负于同道、牺牲了子女也要效忠的皇室…… 所有目光交汇下的完颜永琏,忽然间神情变得异常痛苦,吐出一大口血的同时身影一沉。 “王爷……”“曹王!”香林山上局面一片凌乱。真要到这一刻发生、这个人陨落了,你才会发现,这地方最不该缺的是谁,这画面里最不该倒下的是谁。 “王爷!”凌大杰触碰曹王身体冰冷,再看他双目紧阖、不省人事、呼吸浅弱,只觉天都塌了下来。战狼震惊之下,一边即刻给曹王过气,一边转过脸来,一双眼刷一声狠辣地射向完颜璟,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曹王若有三长两短我叫你完颜璟陪葬。 “……皇叔?”完颜璟咄咄逼人多时,陡然眼中火红一去不返,被这他觉得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一幕惊呆,缓得一缓,大叫“太医何在!”先不顾危险上前来看完颜永琏,后才想起对完颜赛不等大内高手的喝停:“还打什么!停手啊!” 完颜赛不和曼陀罗等人战至白热,哪那么容易停手?这当儿完颜赛不先令行禁止,没想到曼陀罗那野蛮女子不依不挠还在打,好在曹王府还是出来一个识大体的,二话不说刀光一掠将她连人带刃拖了回去。 “咦……”完颜赛不怔怔地望着那个白衣刀客,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总觉得似曾相识。还没来得及感谢,完颜赛不忽而大惊,只看那刀光不仅未收敛、反而还飞星般朝着无人看护的完颜璟斩……忠心耿耿的他不由得脱口而出:“皇上小心!” 同样觉得来人熟悉的还有徒禅月清,看到此人的出现,他还以为自己眼花,既欣喜、又震惊:主公?! 第1514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2)双生 主公?徒禅月清没有通风报信,香林山上哪里来的主公!他确实是眼花认错了人……但那白衣刀客除了长发如墨之外和主公有几分区别?只要是没见过主公几面的、尤其是仅从画像里辨认过的,更容易在仓促间觉得那少年似曾相识…… 直到那少年手中双刀,一把利落地涤荡开一众大内高手,一把恶狠狠地贴在了完颜璟的脖颈间,徒禅月清才缓过神来这是和自己一同从东线回来的主公双胞胎弟弟——然而他的这番举动,换主公做才更教人信服? 定睛一看,那个人,真是当仁不让将金帝完颜璟擒在了刀下,果断替曹王和战狼做出了适才整个曹王府呼之欲出的决定:“谋逆?当诛?就因为策反吴曦功劳被抢你便听信小人谗言,就因为人云亦云杞人忧天你便猜忌忠良居心,完颜璟,你把自己的长城拆成断壁残垣,可知似极了南宋的昏君赵构,眼看强敌已欺到头顶,却还为庙堂纷争亲手折断顶梁柱,如此荒唐,金朝无望!” “盟王,您,您说得都对……”无疑,完颜璟在第一刻也把他错认成了林阡,心魔被激之余,大惊瘫倒在地,颤声连连求饶,他在遭遇大变之后本来就思绪混乱,被这一刀陡然一吓竟全然意识模糊,瞪大了双眼盯了对方良久也没认出对方是谁,失态到这般地步完全不像片刻前那个严厉凶悍的帝王。 远近众人均如木雕石刻,瞠目结舌望着这意想不到的一幕,一时之间全都鸦雀无声。天色是那般的配合,林中光线渐渐从完颜璟身上移向他去,一个瞬暗,一个骤明。 那长身鹤立、那温润如玉、那眉目俊朗,像极了从画中走出的仙人,偏又在举手投足间映现出迫人的威慑,明明不止是沾了他哥哥林阡的光。那把刀横在完颜璟喉咙已然擦出血痕,除了忠心的完颜赛不以外没有一个人对此作出“感觉不妥”的反应,就好像那是自然而然的、那是应该的、那是解恨的,那是蓄积了一世怨气的曹王府最想做的事终究被他一刀激出、一发而不可收。 “完颜璟,你有这样强的魄力,这般多的高手,却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作为一个帝王竟不觉得羞耻?再不和衷共济,如何打败林阡!”他说完颜璟有魄力真是给了完颜璟面子,完颜璟在他刀下只差没像潞王那般痛哭流涕:“朕,朕惭愧,知错了……” 小时候,林陌总和父亲林楚江抱怨说“南宋无望”,就是因为看到官场的狗苟蝇营靡所不为,没想到金朝也是如出一辙。香林山上,他本是个看客,到最后终于看不下去,决定不再沉默于人群。他是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林陌,骨子里却又是好打抱不平、喜惩恶扬善的林阡。 又或许,他之所以被激怒,还因为曹王是他在绝境时收留他的、深受他敬佩的顶天立地之人,没想到竟和他同病相怜遭自己人出卖尽了;更因为,曹王若真有三长两短,再无人能阻遏林阡和林念昔的辉煌命途,他林陌不能接受—— 林陌,你不是说过,你的理想,是“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为何现在竟那样的不希望林阡夫妻率领王师北上灭金、完成你曾希望他俩代你完成的一切? 因为,那颗炽热的保护南宋武林之心,早就在林阡对他和母亲赶尽杀绝时死去,那一腔激荡的留恋南宋故土之血,早就在林念昔对他痛喝“杀我百姓、不共戴天,犯我河山、虽远必诛”流干。 理想已随风而逝,家国亦非我所有。既无处立足,谈立场何苦。 缓得一缓,完颜赛不趁他失神,奋勇冲上前来,厉声喝出一句:“大胆逆贼,犯上作乱!速速弃械投降!” 话声未落便拔刀来与林陌厮拼,却投鼠忌器始终不能救出圣上,其余大内侍卫全都僵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那个叫曼陀罗的高手若是追前来护林陌,圣上只怕是……完颜赛不果真很快就被曼陀罗拆走,余光瞥见圣上发颤恐惧的样子,心中自然是既惊又怒:“一群饭桶,还不快来护驾?!”零星几个上前与林陌交锋,却接连被他的永劫斩扫退,除了他长得太像画像里的死神林阡之外,还有个原因是……他刀法确实不弱。 “这刀法……”这刀法入了战狼的眼,也是一惊非同小可,“正是饮恨刀法,虽气力不足,但精湛莫名,磅礴之风不输林阡。然而,他俩竟好像本质相反,林阡冲击,而他压迫,林阡刀势拔地冲天,而他刀势吞天裂地。”一如高峰,一如深渊,一个掀天,一个匿地,“那么,他是否可以干扰林阡刀法,助我迫林阡走火入魔……” 心念一动,林陌作用,只怕还不止于此,见只见头昏眼花的完颜璟,居然重返了去年十月被下毒的浑噩状态,一边脖颈淌血一边喃喃念着:“朕当真知道错了,朕不该诬陷社稷肱股,曹王,朕愿将皇位让给您翁婿二人……” 那么,现在算禅位?林陌永劫出会州,金帝王气黯然收! “这……”一众宵小和腐儒如梦初醒,岂能见到这样的功亏一篑、硕果旁落?这才组织起了勤王和浑水摸鱼,“圣上莫忧!绝不教曹王兵变成功!”形势有变,纵使是完颜江山也不再韬晦,提携“貔虎刀”纵身一跃,直将那始料未及的曼陀罗劈开老远血流如注,下一刻,冷血之刀对准了林陌身上要害猛刺,又快又狠,哪里像“因伤退下前线”。 “元凶的人……”战狼思路和出手皆是此地最快,一手还抵着曹王身体,一手以“血狼影”隔空出击,猛然把完颜江山从林陌身边打开。不刻,轩辕九烨紧承战狼攻势提剑入局,然而在十招之内竟未能占到上风:“完颜江山,这样强的战力,凭何在襄阳毫无建树?!” 完颜匡的谋士素来一脚踏两船惯了,此刻实在不知谁优谁劣、如何见风使舵,听见轩辕九烨话锋直指,顿时手脚冰凉,罕见语无伦次:“他是……”话声未落,便死于“流矢”之下。元凶本是诚心想和完颜匡合作,奈何猝然出了这种变故?固然那谋士冷静,但元凶自保要紧。 “曹王果然谋逆!竟敢劫持圣上!”“供出元凶,饶你不死。”“完颜江山纵横沙场,从来只见他人求饶。”完颜江山和战狼远远照面,前者竟更加无情狠戾——碍于曹王原则,战狼不可能在圣上面前灭口,但完颜江山敢,说明他背后主使完全不在意圣上。 “王爷!”混乱动荡的刀兵之间,凌大杰总算等到了完颜永琏清醒,喜而抹泪,“醒了!王爷,您可吓坏大杰了……” “怎就……这般乱战?莫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明明还半昏半醒、说完又晕死过去,却还是那样的顾全大局、心中只有香林山上的全体金军,凌大杰心中一恸,看向林陌和完颜璟,代为下令:“还不赶紧停手!真要被林匪发现,过来将此地连根拔起?!” “停手,停手!你们还把朕命当命?还是真的是什么‘元凶’的人?!原是你们这群人谋逆、骗着朕自毁长城!?”完颜璟终于清醒如常,中气十足地下出了足以服众的命令,听得这话,包括完颜赛不、完颜江山在内全都或主动或被迫地收手:“臣不敢!” “曹王绝非凶徒!朕是被人蒙蔽。诬告之人全数系狱,元奴,你知道该怎么做!”完颜璟厉声说罢,完颜纲迫不及待将他们拿办。林陌察觉到完颜璟不是被迫、而是真的分清了是非,因此心满意足地收刀回鞘。 “你……是曹王的驸马。”完颜璟略微转脸,鼓足了勇气注视林陌,“好,适才你喝醒了朕,令朕醍醐灌顶,朕要好好地赏赐你……” “我不需什么功名,只愿见林阡夫妻败死。”林陌没有用臣这个字眼,一是觉得完颜璟不配,二是他从小自知的狂傲。若干年来,众人只叹大金出不了一个和林阡平辈的才俊统领全局,非得靠着完颜永琏、仆散揆、完颜匡这些老将出马,现在看林陌和完颜璟这样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地讲着要林阡死的决心,不由得都心悦诚服又如释重负。 徒禅月清扶起身受重伤的曼陀罗,看着这场乱象有平息之势,暗暗后悔没把消息传出去给林阡。  “皇上,王爷伤病太重,臣等已然尽力,能否渡过此劫,只能看他自身意志……”完颜璟暂住的军帐之中,太医们给曹王会诊后,竟给出了王爷已药石无灵的噩耗。 “你说什么!”战狼大惊,一把拎起那人衣领,“王爷面圣之前,明明只是忧思过度……” “正是忧思郁结、积重难返,不发作倒罢了,一发作便来势汹汹。何况他本就有伤在身,体内还有毒素未清。”太医面露惊慌。 “务必将曹王医好!听见没有!”战狼怒极恐吓。 “曹王他,还剩多少时日?”完颜璟屏住呼吸。 “少则几日……”太医在战狼和凌大杰等人的逼视下不敢抬头,“若能自行退热,或许还有希望……” “王爷素来身强体健,绝对可以自行退热。”凌大杰一口咬定。 “朕是中了什么邪!”完颜璟捶胸顿足。 “皇上……曹王醒了,说想见您!”那奴仆脸上越急,曹王的话就越可能是遗言,怎能教曹王府的他们不油然而生害怕! “皇叔!”一入帐中,完颜璟便扑到曹王身上泪如雨下。 完颜永琏命悬一线,自然看不清这半真半假的嘴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臣高估了吴曦对川蜀的控制力,那里如今……一片混乱……加之,那离林阡的大本营极近……皇上若派亲信治理,务必选谨慎、强悍之人,千万……不要亲入险境……” 完颜璟惊见他一边劝说一边吐血,赶紧伸袖给他擦拭:“皇叔,您别说啦,先歇片刻……” “还有,皇上枕边,除了贾氏之外……范氏,可能是元凶的眼线……不过,臣只是猜测,还未有证据……”完颜永琏虽还一如既往关心着完颜璟,却不再像往常那般甘之如饴。 “朕回头就抽了潞王、纥石烈执中、完颜匡和范氏那贱人的筋扒了他们的皮,将那个幕后元凶揪出来碎尸万段!”完颜璟想起沙溪清对自己说过,奸相胥持国和李妃、纥石烈执中都可能有勾结,“还有李妃,朕也绝不姑息。” 元凶以郢王豫王曹王为棋,握紧潞王的手布局,笼罩住边角的完颜匡纥石烈执中和吴曦,几乎没有亲手沾染过一粒灰尘。如果说他有一次到台前,做了一件旁人不敢代做也绝对不能假手于人的事,那就是去年十月对圣上的下毒。可惜曹王府不方便对完颜璟的宠妃摸底。这个突破口,只要完颜璟肯开,那就很有希望。 “皇上,您在做任何惩处之前,都切记,千万不要便宜了林阡……”曹王气息渐弱,争如风中之烛,完颜璟惊慌失措:“太医——!”  帐中对话,只要战狼愿意窥听,自然能够得到全部。 他怕王爷真的去了,怕王爷的遗言说给了杂碎,怕见不到王爷最后一面。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没有医术,只恨自己千虑一失,只恨自己百密一疏。 千虑一失——岳离墓前纥石烈执中的大放厥词,恐怕不仅是离间先帝和曹王,更加是分化仆散揆和曹王;而纥石烈执中背后的人,和贾氏背后的郢王并非一人,战狼早就知道,只不过他查到纥石烈执中和潞王贪污的环环相扣就自以为那是潞王,没有再深入去调查“潞王这离间分化的计谋是谁提供”。要是多查一步,或能一通百顺,何至于曹王被元凶猝然一击! 百密一疏——原本他就怕完颜匡不可靠,所以派人紧盯着其谋士,期间,明明也看到谋士在面圣之前收到一封信,却在尾随发现谋士所见之人是完颜江山时,误以为负伤退居二线的完颜江山只不过充当着为完颜匡与谋士传信的角色、而这谋士是收信后合情合理不必避人耳目地迎接他来……所以战狼才没有再去追究那密信,要真是截取了那密信,战狼就可以看见信的落款不是完颜江山! “王爷……”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带着无比的内疚和后悔入帐见曹王,王爷虽神智清晰了少许,却仍是虚弱得不能坐起,太医说并无渡过危险,随时都还有性命之忧。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凌大杰坐到王爷榻旁,一把握住王爷的的手眼圈通红:“王爷千万要挺住,否则,没把王爷照顾好,大杰无颜再见天尊大人……” “今次怨我。”战狼站定。 完颜永琏苦笑一声,艰难摇头:“不怨你……只是我好下明棋、终至于满身破绽。” 战狼当即揽回责任:“不。是我,放过了完颜匡、胥鼎、封寒那么多的破绽。” 王爷一愣,带着关心说:“此事莫告诉封寒,以免……影响他作战……”封寒那个愣头青,积极性影响战斗力。 “他怎可能不知道。”战狼冷冷摇头,“我早劝他,不必痴迷家业,那些对于开疆辟土有何意义?他偏不听。是以今次的教训,我第一个就让他知晓。” “段大哥,能否不跟王爷争辩,哪怕就服软那么一次!”凌大杰气得插了一句,刚巧王爷又呛出一口血,却是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大杰,兴许被他这一顶撞,我这气发了、病也好全了。”却是边说边咳,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凌大杰痛苦不已,强笑:“王爷是把段大哥看作了建安七子的陈琳吗。” “王爷,大杰……”战狼不得不提正事,细说那个可怕得至今还没有形体的元凶,“今次害了王爷的人,有一定的反查探能力,所作所为全都利用潞王留出了干扰痕迹,才使王爷与我不可能在关注南宋时也关注到他。” “若是从‘随意调控潞王’着手……卫王与潞王一母同胞,关系极为亲近;但夔王与潞王,十多年前,一个在山东西路、一个在山东东路,并非没有就近结交和渗透的机会……”完颜永琏一边回忆,一边难以掩饰伤口的痛苦。 战狼和凌大杰同时看出,王爷虽还和过去一样的爱开玩笑爱自嘲,却明显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和表里如一。 “从动机着手,卫王和夔王哪个更像元凶?”战狼虽不像凌大杰那样关心溢于言表,见此情景,却也不忍再让王爷说话,遂自问自答了起来,“卫王目睹亲兄长郑王被诛满门,会否尝试要完颜璟受到无后之报应,并在复仇雪恨的同时独履至尊?夔王生母卑贱,血统最不纯正,会否设计了这般复杂的局,意图将所有的拦路石都搬除?” 战狼现在不敢小觑卫王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些年来卫王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直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可他却长期做着促进金国与其它国家邦交友好关系的大好事,会否也是和完颜匡一模一样的伪面,一边韬光养晦一边以名造势?潇湘公主和李君前的风流韵事,似乎还要再深挖细掘,难保不是卫王给自己安排的辅翼或后路。 夔王?同样表现循规蹈矩,深知出身卑微而凡事勤勤恳恳,曹王崛起之初引领大金群雄灭山西义军,他还在外围帮忙清扫过残局,那么,他有无可能和吴曦一样胸怀大志、嫉恨那个挡路做完他所有事的曹王? 无论是谁,这个幕后元凶、罪魁祸首,为了击败他所有兄弟夺权,很可能在完颜璟之父、当时的太子在世时就已在筹谋。未料,太子死在了先帝前面,便又谋算起完颜璟的子嗣。完颜璟的洪裕、洪靖、洪熙、洪衍四个儿子,便是生在了黄河改道、完颜璟焦头烂额治水的那几年,然而也接二连三死在那几年。 元凶的做法便宜了其余兄弟,当然也有意无意地带动起他们的野心,同时也养成了完颜璟多疑好猜忌的性格。行事最为张扬的郑王,首先进入了完颜璟和奸相胥持国的视线,一如沙溪清所述,“我父亲谋逆是有人推动,三个奸人联合设局、几个家奴串谋诬告,空穴来风,无法定案,如何可以直接灭门?”现在回想起来,推动的和定案的是胥持国和完颜璟,设局的和诬告的奸人和家奴,俨然是元凶设计和安插。 再两年,镐王重蹈覆辙,“仅仅几句言语违禁,就被朝廷处以极刑,包括谢晓笈、谢清发在内的王府高手全然流亡,不得不到吕梁建立匪帮五岳。”捕风捉影者,又是何人指派?还是那个元凶,先营造舆论让完颜璟派曹王府前去追杀谢晓笈等人、好让曹王和镐王后人永远不可能释怀;后煽风点火让完颜璟幽禁了镐王的一母同胞郢王十年。 又几年,完颜璟的叔伯们似乎安稳得多,但五子洪辉、六子忒邻全都难逃厄运,从此,更是连有孕的妃嫔都少,当真只是天命或后宫争斗? 近年来,元凶开始为消除豫王而布局,未料豫王生病薨逝而不奉陪、郢王又刚好被解除了幽禁,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元凶鼓励郢王借吊唁为名去收抚豫王府壮大自身,同时泄露给曹王“郢王有异心”,曹王一来防郢王不臣,二来看中齐良臣、司马隆等人,便正中元凶下怀地去豫王府对四大高手捷足先登,从而使单纯的郢王和率直的曹王结下梁子,顺带着还拖了个小豫王完颜按带下水。 前年春夏,曹王和林阡才刚打完山东之战,那一厢谢清发开始作乱河东,郢王身为一方主帅,非但不保护民众、反而教黑虎军与五岳暗通,曹王和仆散揆对此很快知情,那时曹王对仆散揆说:“临喜,我要帮皇上防的,岂止是郑王镐王这些余党。若永功也真的有了谋逆之心,则必须尽快压制——因河东于西京和中都尤为重要,加之北疆近期可能会有兵燹,这多事之秋,万不可再掀内乱。”曹王和郢王的梁子进一步加深,只怕也在凶手计划之内。 前年秋冬,苏慕梓给林阡在陇右后院起火,曹王险些就能把林阡彻底剿灭,孰料偏偏有个雨祈公主离家出走、和雪舞公主一同落入土匪手中,连累金军败战,白送莫非翻身,林匪绝地反击,从此再无败绩。这显然不是曹王愿见,但更不可能是郢王故意。曹王郢王矛盾第三度激化,无非有元凶在穿针引线。 去年夏季河东之战,曹王和林阡在郢王家门口打,不用说,也是元凶撺掇得郢王动心,意图趁林阡在场把曹王除在他辖境,谁想到圣上扮作了一个普通谋士刚好在曹王身边对弈,郢王一边露脸一边露出了狐狸尾巴。恼羞成怒的郢王,眼看“一心为公”的曹王从黑虎军不停挖墙角,岂能不对曹王更加憎恨,裂痕四度加深。 去年九月河东完颜璟行踪暴露被林匪掳走,确实是潞王做贼心虚、想要掩盖自己的贪污罪名,对此,元凶无需费多少推动之力,潞王自己就迫不及待。 一旦时机成熟,元凶便为十月里郢王豫王曹王内斗事件的所有人分配了专属的戏码、并把准备已久的潞王按在了那个幕后黑手的位置上看戏、看完了享受好了自然而然就成为他的替罪鬼。 三王内斗的最大前提就是圣上无意识、“被人谋害、即将驾崩”,所以他通过范氏给圣上下毒,确保内斗完了圣上自然醒。内斗无论胜者败者,尽皆会被圣上视为逆贼,他却成功置身事外。 因此,继郑王、镐王之后,元凶又同时送走了郢王、曹王和豫王——“这些,原先我们都梳理过,可惜,我们都以为那是潞王。”今次,其实潞王也被送走了吧,胜了便拆桥,败了便灭口。 元凶,卫王还是夔王?之所以不朝对方下手,可能是觉得对方的能力或血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有可能正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张盾牌。毋庸置疑元凶更喜欢“择强而攻”,但令元凶失望的是,那个最强的曹王,竟然一直没被攻倒。 “其实,元凶早在黄河改道之前,便已算计起了王爷,对吗?”凌大杰转头时忽而怔住,原该聆听战狼分析的王爷,竟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脸色惨白,间或呓语。 呓语的是什么,段炼?父皇?月儿?暮烟? 元凶最早对付的那个人,当然不是郑王而是曹王!所以,渊声滥杀的无辜是他代劳,柳月母女的地宫是他出卖,泰安、会宁,分别给了巅峰期的曹王两大致命打击。元凶做了太多完颜雍和完颜璟爷孙俩想做而没做的事,尽管若干年前没能直接消灭那个坚强的曹王,没关系,那就慢慢地一步步地间接熬干他,老天都助元凶,借凤箫吟之手让完颜璟越来越不喜欢曹王、同时、借林阡之手让完颜璟也不是那么倚重曹王——这个外强中干的曹王。 “元凶沉得住气且布局精妙,便算是林阡和公主,也都是他的棋子啊。”战狼听见王爷呓语暮烟,才跟着这么称呼。 “段大哥,别再叫她公主,她不配。”凌大杰含泪低声,杀机深重,“王爷到今天这一步,全然是她凤箫吟所害。王爷若有事,她休想活命。” 那个最强的曹王,一直没被攻倒?那只是今日以前啊。 今日香林山上曹王心力交瘁吐血倒地,标示着大金朝支柱轰然坍塌,他们每个人都霎时看清楚,曹王爷不是神,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他的三子两媳全在陇陕战场遭遇林阡算得上无人生还,继承人只剩一个远在北疆还不被承认的长子君剑。这个本就病倒的王爷,先发现背后相托的仆散揆不信他,又发现敬爱一生的父皇不信他,后发现挖心掏肺的侄儿不信他,怎可能不受迫崩溃。 战狼那般冷血之人,怎可能放过林阡夫妻?但他比凌大杰更加清楚,曹王虽是被女婿女儿打败、却是被自己人里的宵小摧毁的,王爷和黄河一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 守了一夜,天明之际出得帐外,看到那邪魅男子似乎也一夜未睡,半身伏在这山峰原有的石桌之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去勾勒还没褪去的月色。 “喝酒了?”他看见这条毒蛇眼神迷离、体态洒脱似醉,微微一愣,坐到毒蛇的对面。 “不曾醉……”轩辕九烨微醺,明显心思繁复,“喝了没有几口,这酒实在太浑。” 轩辕九烨无意识地摇了摇杯中酒,直到那混溶的清浊彻底区分、才勉强喝一口上面的清酒,连续几回都是如此,细节出卖心情,逃不过战狼的眼。他和轩辕九烨处事不同,轩辕注重清浊之分,而他主张寓清于浊。 “师兄弟们去后,你算过了天命。”开门见山。 轩辕九烨微笑:“瞒不过师兄。” “你不信我。” “我只信天命。”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却都冷峻打量着对方,想看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天命确实暗示了你我之主的命格,可为何几十年前显示的却在金朝?” “不能因为千万载没有一变,就以为天命永远不可能改变。”轩辕九烨眸色一冷,虽然他也很憎恶那个莫名其妙扬言对他见一次揍一次的魔鬼,但是,“或许,林阡真是独一无二的,没有林阡也不会有别人出现,整个金宋都或多或少打上了他的烙印……” “昨日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个和林阡命格相同的人?”战狼说不清这是急中生智还是早有印象,林陌那个模糊的影子,在心头骤然鲜明、直接出口,理直气壮地去说服轩辕留下。 “什么?”轩辕九烨脸色剧变,似也想起了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弃子的驸马,以及同样一句天定的谶语“阡陌之伤”……“林陌?” “先前我在南宋潜伏,也算看着他长大,深知他文韬武略却郁郁不得志。”战狼一边描述,一边对轩辕九烨察言观色,“如今机缘巧合,他的决心是与林阡对抗到底,态度强硬得连圣上都软倒在地。若是曹王府交给他来领导,你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越说下去,战狼越觉得尴尬不已,因为若干天前他对薛焕亲口否决过阡陌之伤,说“我从东线回来,林陌孤家寡人,根本无法成事,如何能与林阡一较高下?” “他?”轩辕九烨笑而摇头,目中一缕明显鄙夷,“宁可自戕也不愿去报复南宋江湖、新娘被亲生哥哥抢走还不争、说什么眷恋祖国大好河山的懦夫?” “那是过去。过去我也遗憾地看见他只退不进、只守不攻。”战狼摇头,“物极必反,退到极致必有反击。是时候让林阡月盈则亏,由他林陌打一场绝处逢生。曹王府将会为了王爷全力支持。” “然而,何时才到‘极致’’?”轩辕九烨继续否决,“单是那场掀天匿地阵,金军也为他牺牲了不少人,他虽抱歉惋惜,仍然不曾为了这些死去的‘战友’去敌对他曾经的家国。南征之时,仆散大人强行将他塞在纥石烈子仁麾下,然而他却做了徐庶、建功立业还不及他家仆崇力和东方文修多。” “现在就是极致。东线这经历,看似他毫无建树,实则已脱胎换骨——腊八前夜我从建康撤离,后来才听闻,同一晚他被所有故知孤立,连难得全心信任他的崇力也死在了凤箫吟手里,终于彻彻底底地一无所有。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如今重回西线,他已和离开前的徐庶不同,否则,怎可能参与乱局还劫持了圣上?” “师兄的意思是……”他也想起漩涡里那个人的眉眼,酷似那个只攻不守、坚毅决然的林阡。 “他给自己的缰锁,全已被林阡和凤箫吟刀剑斩落,如今根本对南宋江湖充满憎恨,也完全丢弃了过去的个人志向,很容易就被推动而不再自控。至于什么故土、家国、百姓?他早是个无家无国无立足境地之人,对他而言金宋的家国有何区别?本就没什么区别。所以,给他看我方军民的困顿,他自会触动,必当仁不让。万事开头难,上阵便下不来。”战狼出谋从来神速。 “也好。可以循序渐进,将他推上战场、从外围向林阡切入,总有一天,他二人会正面遇上。”轩辕九烨终于完全接受,重新看着杯中酒,或许师兄说得对,林陌才是天命所归?是天命埋伏在林阡后面的那一个?  被战狼和轩辕九烨这两个阴谋家彻底料中,初到会宁,八方受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和东线完全相反,一直是林阡对金军压迫包围。望着金军的满目萧条林陌本来就有些悲悯,又有十三四岁的寻常小兵对他哭求,大人,适才有个林匪将我哥哥生擒去了,我追不上、打不过,您能救他回来吗,那小兵,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建康看见的崇力:“哥哥病了好多天啦!大夫说要喝鸡汤……家里买不起鸡汤……” 他虽只是沿途经过,却终究主动上阵救人,然而这一上阵,便注定覆水难收。战狼只是那么悄然而然的轻轻一推,便给了林陌一次看似不起眼的服众战功,并且逼迫他踏上了公然和林阡敌对的战路。 逼迫?没有,一切都是刚刚好。这是他最理想缺失的时候,这是他最渴求拥趸的时候,从不起眼的当地土匪到真正的抗金联盟,从华一方的大弟子到华一方,所谓的“林匪”,一次比一次大,一个比一个熟悉,他怎可能猜不到曹王府在想什么。先前已经被骗过一次又一次,他怎会看不透战狼的伎俩!可他渐渐发现,原来他是自愿的。 一味的隐忍、退让有用吗?背负了那样多的冤屈还一声不吭、诸事不问,只想维护着胸中那颗被越削越薄的初心,结果却又换来了什么?!蜀人还是把他视为奸细、淮民还是把他视为仇敌,他就跟曹王一样,越谦恭越被得寸进尺,他不要重蹈覆辙当第二个曹王!于私,他还有养父、母亲、崇力、自己的仇恨要雪、公道要讨,于公,他也不能任由着某些人假借“大义”之名行不义之事逍遥法外—— 诸如华一方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凭什么说他们才能一统天下而非得由我林陌牺牲!为何必须是要用我的血来为林阡的功业铺路、林阡他又到底是神是魔?我、又何苦一定要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被追杀到天地不容还要为他们忍气吞声?不再逃避,不再束缚自己,最好的办法、最快的途径,便是继承曹王的所有资本,堂堂正正地站到林阡的正对面,夺回本属于我林陌的清白和尊严、原属于我林陌的刀和目标! 刚入金的时候他想先去北疆、远离南宋,过着与世无争、非阡非陌的生活,然而他慢慢彻悟,像他这样的人,注定远离不了纷扰,不争便一定会被宵小们赶尽杀绝,争就必须凌驾于林阡夫妇之上。可笑的是,他自保还击唯一的办法和途径,居然是这样一个极端的手段——“那个你曾经想保护的国,最后你不得不伤害它。” 他何尝愿意,但别无他法。那些,注定都是曾经了,河山、民众,和武林、江湖一样,真的没什么好热爱好留恋,因为,他连有关国别的理想和爱恨都没了。能有的,也只关于正邪而已。 或许,他连抽刀去杀完颜璟都是故意的造势,他当过那么多年的林阡,怎么可能胸无城府——战狼,尉迟和,做过他那么多年的岳父。在知道尉迟和就是金国奸细观察了他林陌半辈子的那一刻,他一边加深了秦向朝是被冤枉的观点,一边意识到战狼本就对他重视、必会把他视为曹王府的救命稻草、心甘情愿地把曹王府嫁接给他。 这样的合作,会是双赢吧。 与此同时,那个你曾经想推翻的国,最后你也不得不依靠它…… 过去他虽站在金国却是脱节的,现在他真的成了金将、手上沾染了宋血,他看着脚下和眼前的满目疮痍他有时候当然也会迷惘,换个方位看,其实也一样?十室几人在,千山空自多。惊回顾,今夕是何夕? 命途说来也离奇,在曹王屡屡失去意识的病危时刻,作为被林楚江放逐的、不被南宋武林承认的儿子,他取代了曹王那个被放逐的、不被金国朝堂承认的儿子完颜君剑,在这谁也料不到的泰和南征末尾,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曹王府的新主。 这,才是开始而已。  时局本身就风云变幻,对于道听途说之人,这番风起云涌真可谓更加猝不及防。 几日后,纥石烈执中听说,一旦班师回朝、完颜纲就要来对他严刑逼供,闻言纥石烈执中大惊失色,唯恐自己死在这完颜纲手上,如坐针毡都不敢从楚州撤了。才刚决定不撤,毕再遇又打过来了他妈的! 同期仆散揆听说完颜永琏倒下,只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既悔恨又担心,病情愈发严重,见驸马久久不好,东线的太医院合力排挤走了官职低下的张从正,指责他的攻下派欲速则不达。 襄阳,完颜匡才收到谋士来信说“江山是鬼”、“重新择主”,接踵而至的却是谋士死于流矢、以及曹王倒掉而林陌突然崛起……还没来得及恍然“难怪江山对南宋情况那么熟知,只怕幕后黑手长期关注”,便愕然“林陌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谋士信中说决定依从新主时,他其实有过一丝不悦,因为他不想“依从”,不满意谋士把他和元凶定位不平等、甚至事发时还损伤了他完颜匡的名誉非得求元凶帮忙洗白。没想到林陌突然冒出来截胡,这下子局面真是峰回路转,反倒成了幕后元凶欠了完颜匡一个人情。原来,圣上很快就着人来调查,完颜江山是你派到会宁去的吗? 其实他是派完颜江山去万州密会吴曦的、而完颜江山也明显没有因伤退居二线,果然是元凶潜伏在他身边的眼线啊,完颜匡心底雪亮,便卖了这个人情给元凶:“是,匡的谋士形迹可疑,匡唯恐他悖逆自己,便着了完颜江山假装退居二线去监视他。”“原来如此啊,那么元帅和禄禧的私下会面,是?”“约定里应外合,为圣上和曹王攻襄阳、灭南宋。”酒席上,完颜匡三言两语就把谎圆了过去,哄得那个文官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圣上”二字。 圣上会相信我和吴曦没投曹王的,因为,圣上现在宁愿相信曹王。所以,我完颜匡还是个憨厚老实人,一切都是我的谋士居心叵测。 如是,借了林陌东风,完颜匡对那个幕后元凶便翻到了上风。 实则他对这个元凶比对林陌更感兴趣:太厉害的角色,棋盘里摆下了金宋所有的风流人物,差一点点就成为我完颜匡的傀儡首选,可惜现在我又得审时度势。好在,这个完颜江山,会成为我兵行险着的新谋士,受了我的恩惠帮我打襄阳之战、同时、和你这位元凶互探虚实。 是啊,你确实很厉害,骗潞王帮你组织暗网,推动郢豫曹鹬蚌相争由你渔翁得利。尤其曹王,数十年来,你烘托着他上巅峰,同时也着手对他挖根基,等他上最高你挖他最低,如此,便可轻松窃取曹王成果,对他取而代之。 你是谁,你会想到,这盘棋出了个黑白之外的颜色? 你是谁都可笑至极,机关算尽,却为他人作嫁衣!  其实,这盘棋本身或许有第二种走向,就是林阡到场、一举俘虏了大金所有的王公贵族。可惜,徒禅月清一念之差,没有及时通风报信,事发后才告知林阡香林山上的一切,为此也忏悔了好几日。 不过林阡对月清回信说,月清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日战狼嗅到了宋谍的存在,安排在侧的控弦庄既保护曹王和完颜璟,也在伺机“剔出更多”海上升明月……月清的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出来,只会断送他自己,香林山上所有人恐怕就以他为众矢之的了。 “那便好……”徒禅月清这才庆幸,那日自己确实理智,在人群里“情不自禁地高喊我来给王爷代罪”,优异表现得甚至骗过了那个一向逮内奸很准的战狼。 战狼感谢徒禅月清和曼陀罗那日的仗义出手,对正在养伤的他们说:“月清,曼陀罗,王爷本不想见到你们,然而,西线确实得有你们分忧,你们可愿意做驸马的麾下为他分忧?” “驸马?”哪个驸马? 徒禅月清惊诧地发现,距上次他和主公报信不过几天,林陌竟成为了金军的中流砥柱!主公他们,应该也已知情。 第1515章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林陌从淮南回到陇陕,林阡早就从“真刚”的来信中得知; 林陌在香林山劫持金帝,林阡当晚便在“转魄”的情报里获悉; 林陌担当曹王府新主、领导起“伐宋联盟”……林阡,再晚都会听说。  连日来,眼看着会宁就要成为对完颜永琏最为不祥的“常败之地”、西线宋军亦将以不可逆之势吞噬陇陕所有金军劲旅大获全胜……谁料就在这紧要关头,宋军严丝合缝的包围竟猝然被金军撕开了一道裂缝,继而绝地反击、绝处逢生,其情其境似极了十年来林阡率领抗金联盟对曹王府打过的每一起翻身之仗。然而在曹王倒下的今时今日,究竟何人,成为了金军昏暗中的那道曙光? 二月初十决战之前,静宁和秦州已是金军的空白地带,定西、陇南、陈仓三地亦全被宋军隔断,完颜永琏在会宁的处境被描述为“与赵淳在襄阳等同”毫不夸张。但当会宁和定西的金军冲破封锁顺利会师,“气尽棋亡”瞬然变作“气连棋活”,宋军这场原本必胜的决战毋庸置疑落空。 撕开裂缝的金军将帅并不陌生,会宁的卿旭瑭高风雷,定西的完颜璘把回海,或武功绝顶,或擅长攻坚,他们都是西线保留较为完整的战力,先前只不过是被林阡打懵、没能和曹王一样调节到最佳状态而已。曹王的力竭倒地若非连累他们一蹶不振,就必会激励他们卧薪尝胆,连带着楚风流的那份遗憾一起! 短短三日,会宁定西融汇为第一战区,静宁秦州陈仓交织成第二战区,唯独陇南的阶成和凤四州不变,依然胶着在第三战区。形势虽仍是宋强金弱,但已不再是二月初十的一战定天下之感。宋军遗憾之余,难免都会关注,到底是什么因素,促使曹王府一丝颓丧都不曾有,反而在惊逢大变之后越战越勇、连郭子建和华一方的联手阻击都奋力冲破?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徐辕为了减轻林阡夫妻的负担,亲手把华一方从京湖后方调上前线,华一方星夜兼程赶来,刚好在前日到达会宁顶了石硅郝定的缺、成为本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林阡的左膀右臂;至于定西一带,已镇守和领导彼处数年之久的郭子建,虽受过尉迟雪身世困扰,却及时恢复了威信,他自身双刀卓绝,麾下亦猛将如云: 有来自原越野山寨和苏降雪麾下的沈钧、曾嵘、袁若、肖忆、史秋鹜、俞瑞杰,有来自原祁连九客的蓝扬、陆静,有来自原陇西单行寨的刘淼、吴赟、孙琦、胡三十…… 诚然,卿旭瑭高风雷的麾下也有石抹仲温、刘铎、移剌蒲阿、蒲察秉铉、羌王、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但,整体略输宋军一筹。关键一战竟输,林阡也没想到。 更没想到,曹王府在石缝里发现的那根青草,竟是他林阡的双胞胎弟弟林陌——二月十三日,华一方忿忿来见林阡,愠怒“恨不能扼杀他于萌芽,任凭他真成后患!” 去年三月,在听闻林陌娶了曹王的干女儿以后,华一方脸上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他要的不是那个公主,只是那个地位,做出这样的事,何曾想过对主公的声誉伤害?是撕破脸你既不仁我便不义么,也罢,是我们先对不起他!”  一直以来,华一方的立场都是林阡至上,“只要林陌伤害主公名誉,便立即代主公与他划清界限”,别说是华一方,徐辕、宋恒、寒泽叶哪个都是这样想。 但那显然与林阡不愿牺牲无辜的原则完全抵触,为此他们有过不止一次的激烈争执—— “主公息怒!我和天骄想得一样,不能让主公受到半点波及!但,这也是为了抗金,北伐,天下苍生……请主公勿要自我归咎。”“为了所谓信仰,就扔弃原则、剥蚀底线?!我不需你们这样做!”“那不是底线,是后患。” 如今,是后患发生了,还是报应来了?我的底线剥蚀后,川宇你也真的被拖下了浊流,那个常常在我梦里响起的声音,“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越来越弱,盘旋呜咽,终至不见…… 那晚华一方离去后,林阡难得一次竟喝得微醉,借着酒力,挑灯看刀,回忆林陌入金后的将近一年自己对亲情的毫无作为。 掀天匿地阵里,他就是用手上的这把刀,连贯、决绝、凶狠地砍在了林陌身上,若非刚好那阵法的能量被金阵其余六十三人平分,林陌只怕当时就因他这个亲哥哥身死魂灭。 “你是这样的人,对你身后的他们,你是宁可自己辛苦,也要他们的仗轻松一些……所以,你的弟弟,他也是这样的人?”“他必有苦衷,我却不得知。”林阡啊林阡,你明知川宇有苦衷,可后来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念昔一个。”“什么都不能给你,她更不能!”“我今日还能做徐庶,他朝,谁知不是黄忠?!”呵,想了很久,好像就做了对川宇抢婚这一件事。 说实话,设身处地,林陌后来做什么,林阡都不觉得过分,这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欠了林陌的——为了他林阡的巅峰和辉煌、林陌心甘情愿孤寂潦倒了多少年?最终,却只是让林陌把燕平生和魔神互相给对方的伤害双倍加身…… 然而,再亏欠林陌,阡也不可能对即将、不、是已经开始对宋军复仇的林陌让步——不管陌这次是被骗还是自愿,他都还抱存希望陌能回归,因此他一边不改原则地决定、要挡在陌的对面保护盟军、将对双方的伤害和罪孽降到最低,“不回避与他交手,要报仇尽管冲我”,一边听从了轻舟、覃丰等谋士闻讯后的建议,在兄弟俩当真刀兵相见之前,先从唯一的纽带玉紫烟入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不残忍,自是最好”。 “虽然林夫人仇视盟军比林陌更甚,但主公派去的人都请只谈亲情。”轻舟虽身处陇南养病,看问题仍一针见血,写信称玉紫烟为“林夫人”。“林阡”是那位林夫人在世上最愧疚、最疼惜和最有求必应的人。 “我的阡儿,笑起来最是可爱……”虽然,幼年丢失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但这双饮恨刀却还代林阡记得,那个逗弄着襁褓里双生婴儿的年轻美貌女子,脸上荡漾着的初为人母的幸福笑容。 “阡儿,阡儿,你在哪啊……”“紫烟,阡儿已经死了……”“不!他没死!那死婴不是阡儿!”“紫烟,跟我回兴州……”“不,我留在这里找阡儿,一日找不见他我一日不走,一辈子找不见他我一辈子不走!”“你疯了!”“林楚江,你放弃了,我却不会忘的,我的阡儿,笑起来的时候,耳朵喜欢动……”那女子本就性子急躁,遭逢大变后歇斯底里愈发疯魔,直到改嫁他人、遍寻名医了多年才好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失去林阡的伤心地。 “娘亲……”林阡看刀看得魔怔,只觉得越来越多的自己都去了刀里,而越来越多的刀意被置换进躯壳,耗费极久,才终于又换回来,却好像没守恒、损失了一些…… 倏忽肩膀一痛,一惊蓦然回神,迎面明晃晃的一锤当头猛砸,怎么回事,我是何时上的战场怎么现在是亮堂堂的白昼?回神的一刹,高风雷及其雷霆战锤始料不及地映入眼帘……千钧一发,林阡的心脑完全不知该怎么调节情绪、刀却有迎接敌人绝杀之招的手感,于是在心脑完全不受控制的一瞬之间,刀最快也最自然地、对最强也最易入魔的一招发起诉求…… 却忘了,以现在的他对付高风雷,完全用不着那么强的八阶以上刀境,而且凭他大病初愈的体力、并不能在仓促之间打到那么高…… 入魔边缘,遽然再临。众人惊呼声中,高风雷头破血流但同时金军中剑光暴涨,原是那战狼抓紧战机果断出阵、“血狼影”极速掠斩而至,当是时,林阡虽勉强寻回了一缕神智,但刀法已正中战狼下怀、磅礴中充斥着凄惨和颓丧——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瞬然就从好不容易攀上的第九层垂直坠落,却还不依不饶地要爬第十阶自寻死路,心念影响意境,林阡刀中原本澄清的冰天雪地,无能为力地被诱导成遮天蔽日教人生无可恋的暴风骤雪,“这战鬼,说入魔就要入魔,所幸最多只陪葬此间战场的几千人……”战狼精打细算,原还稳操胜券,笑却僵在嘴角,宋军阵中最及时杀出的一剑,本身轻盈不足为惧,不料血光乍现竟直接给了病重的饮恨刀一剂猛药—— 那一剑,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原还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战场,忽然阳光明媚、春草蔓生,其后由远及近是千军万马、千山万水,林阡刀法很快恢复成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风花雪月……”高风雷满眼鲜红,不知是眼球被伤,还是因惜音缭乱,去年就能以“一剑万万式”和他打成平手的凤箫吟,而今“一剑无式”该不是能把他打成手下败将?心中一凛,急忙细看,不顾眼疼。 凭凤箫吟对招式的天赋和灵性,要打什么招式辅助林阡逃过战狼的“推动入魔”还不是信手拈来?但令战狼愈发确信也更加惊异的是,上次在柏树林交锋不是错觉、凤箫吟的剑术当真能抵挡自己用以“压制林阡入魔”的梵音,在林阡与饮恨刀之侧形成了泼水不入的防线—— 随着她剑法的越来越强、越来越稳,这些“辅助”和“保护”愈发明显,上回林阡体力耗竭还能在她到来后打第九阶,今日轻而易举就冲到了“生生不息,物与我皆无尽”的最高水平,这个水平,战狼也不敢怠慢。 这夫妻二人,一个刀法妙到毫巅,一个剑术妙趣横生,一个浩瀚得“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一个幽深得“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一个豪放如“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一个轻灵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一个“过江千尺浪”般荡气回肠,一个“剪水作花飞”般巧夺天工。 当真是因为夫妻心有灵犀,才如此绝配? 战狼见林凤搭档如鱼得水、天衣无缝,正自思索如何破解,忽而感到心头一丝奇妙的律动,稍纵即逝,无比不适……就是这电光火石间,他望着掠过视野的惜音剑、涤荡出若有若无的气波,莫名就把所有不解都串联—— “《净心咒》早已没有用了。”“是的,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契合的曲子将渊声彻底净化。”“可惜这《入定》依然不是最契合的曲子。”王爷曾经对战狼转述过,浣尘居士说,世上没有合适的镇魔曲,若非渊声正好有个关于薛焕的心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压制渊声。 是吗?没有?明明环庆的火楼上,有人压制过,只不过被她“猝死”给掩盖过去了,这样一个偌大的真相竟被他们直接放过,“仅仅两回合功夫,凤箫吟一出手就打败了渊声”,那不是大话,也不是凑巧,虽然确实当时她只是林阡的辅助而已,可当时发生过“顶层大半的高手,除了她自己之外,都感觉心脏不适”,就像现在战狼一样。 那是因为,这惜“音”剑,能打出镇魔曲!她的剑法就是最克制林阡的曲子,当然能覆盖其余一切相同作用的声律包括他战狼的梵音。 除了战狼以外,还有个浣尘曾经洞悉这天机,河东之战结束时他对寒棺外的凤箫吟说:“将伤养好,早些成熟。”就是要她把剑练到极致,配得上林阡也压得住林阡! 既然惜音剑是超过净心咒和烛梦弦的存在,浣尘居士怎能不欣喜:我终于等你成熟了。所以,惜音剑能压制饮恨刀的入魔,并不完全因为表象的夫妻关系,而是因为其中音律…… 不过,不同于燕落秋烛梦弦的琴音高亢,凤箫吟惜音剑里的悠远潜低、飘渺入无。那是自然,最大的音乐无形无声,听不见,闻不到,却是一切有声之乐之源,是音乐的最高境界—— 玉皇山论剑结束后,林阡给凤箫吟安了一个“大器晚成”的虚名,错了,应换作“大音希声”的实际! 战狼惊异之余,深知凤箫吟的成就远远不止于此时此刻,她若想更上层楼,还缺一个对天道潜心钻研、领悟透彻的剑圣师父给她详细点化,只可惜,那个战狼心头呼之欲出的人不在南宋,大概,也活不了几天了……  当发现吟儿突如其来并肩作战,林阡比高风雷、战狼更加吃惊,直到她那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他才意识到她真的从川蜀回来了,可是,为何回来?不是刚把你调去诛杀吴曦了?为何回到这抗金的前线两面不是人?! “吴曦那小人,哪有你重要!”武斗结束后,吟儿与他一同出阵,红着眼圈对他讲。日前她在川蜀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听说他横扫陇右的同时“过强险入魔、收刀时受伤”……旁人联想到那场景或还觉得好笑,她却是对此担忧得不得了,“只怕那战狼对你的伤害跟酒一样,当时没醉,后劲很大……” “什么后劲?我是眼花、刀没对得准鞘才受伤!”林阡又感动,又尴尬,又气恼,“小题大做。” “反正看着川蜀也没什么乱子,诛吴的事一时也急不得,交给他们有条不紊地组织。”吟儿笑着,有理有据地说。 “你说得对。不过,也等不起。”林阡原本是希望她发挥她的铁腕作风、一次性集中李好义和杨巨源两大集团、把吴曦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全部消除的,听她说急不得,想,可能是自己未曾亲临成都、不及她有说话权吧。望着吟儿笑靥明晰、俨然不知近日变故,他的心忽而一颤,不知道如何启齿:“吟儿……” “什么?”吟儿粲然望他,眼中光华流转。 “川宇回来了,你知道吗,曹王他被小人绊倒,命在旦夕……”林阡苦叹,不忍注视她脸色的变化,“你和你爹、我和我娘,竟都好像不能释怀,唉,实在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他,他怎样了?”她颤声问,作为一个不孝女,当然最先关注的是父亲,可是问的同时她的眼神一黯,她有什么资格关心他,她和完颜璟一样、总以为他坚强地永远屹立不倒、所以一次次变本加厉地任性试探他、反抗他、伤害他。她不配问他,也深知,他虽没有当面说,却一定已经吩咐麾下,“战场上若她阻碍太过,汝等可自行将她斩除,也算为我、为曹王府正名。”那是应该的,那是原属于她的家国对她的惩罚。 而在楚风流阵前死于林阡之手后,她能愈发感受到父亲对她的深恶痛绝,他对楚风流多负疚,对她就有多憎恶,楚风流才是他的小牛犊,而她,凤箫吟,只是个该受天打雷劈的魔鬼,尽管她害怕失去,可是她不配拥有!最后,她只能无助地抱着周虎的孩子哭:“阿姨,没有父亲了……”留不住,环庆玉皇山的火楼,注定是父女的最后一面。 这一刻,尽管她很关心地脱口而出,也意识到曹王府不会给她去探视的机会她没有资格去!那为什么还要纠结,还要用负面情绪去对胜南再扰心?这不是你凤箫吟自己作的决定吗你也不是也说过永远都不会后悔吗!缓得一缓,收起惊慌,平静地狠心地自问自答:“他应当没大碍?否则,我早知道了。”装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问林阡:“川宇和娘亲,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透她这副违心的样子反而更伤感:“川宇他,继承了曹王,是如今西线金军的马首是瞻,极有可能是盟军将来的头号大敌……” 她听他说得心中打鼓,若干年前,她感激过林陌的退让、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陌的原谅,于是就心安理得了陌的不存在,在那个没有陌的世界横行无忌,突然间,陌的回归犹如晴天霹雳、分明异物入侵、不知要给这九州残局带来怎样的影响,她不是害怕后果,而是震惊前因,前因,不就是阡和她吗! 回帐的路上阡吟都有过力竭所以彼此扶持才走完,十年来南征北战类似这样的相互取暖早就已经习惯,可是,那就是陌最不能看见的、陌认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那些欲念,他本来都能藏掩,不顾一切要忘却,可是,所有人都推动着他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 兴州婚宴、陈仓血洗、金宋对阵、环庆抢亲, 先被冤而蒙难,为护吟而舍身,却受骗而叛国,又因阡而受辱, 兴州大火、散关追杀、六合交兵、建康船战, 既不被本就脱离的武林承认,也不被本就亏欠的民众原谅…… 所以陌完全摒弃了传统的国别之分,而决意只从正邪清浊来论公私, 后世曾有人说那位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的李陵:“当他无家可归,祖国执行不义的时候,叛变也许是悲壮的正道。”  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营帐,才一掀帘,林阡和吟儿意外看到轻舟和小牛犊在,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忧愁略减、喜不自禁。 很明显,某些地方有捷报,林阡立即问起那个从来就没让自己失望的少年:“是宋恒?” “主公,先说襄阳。”军师原在案边读信,闻言抬头,莞尔一笑。 第1516章 荆襄之地,固若金汤 关于完颜匡麾下前锋都统、左翼提控和右翼都统等人的争权夺利,几个月来“惊鲵”不止一次禀告过徐辕而林阡也曾在兵书宝剑峡目睹,当时众人只庆幸这金军高层的狗苟蝇营、对襄阳宋军的防守有百利无一害,自然没想过那背后原还涉及几个金国王爷的政变阴谋; 日前,会宁县香林山上那个不知是卫王还是夔王的幕后元凶图穷匕见,“转魄”从战狼和完颜江山对战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身为左翼提控的完颜江山,极有可能表面依从完颜匡实际却是元凶的麾下……完颜江山不顾金帝性命也要斩杀林陌的出格行为,叠加在先前徐辕和越风关于“完颜江山杀了柳大侠”的推测之上,令林阡顷刻就彻悟,原来柳五津的死不是私人恩怨引发、更同战场厮杀无关,而是—— 柳五津凑巧那么倒霉地出现在了元凶想“趁早杜绝曹王与完颜匡合作、遂利用完颜江山嫁祸高手堂”的时间和地点…… “柳大哥,竟那般不值地卷进了金朝的庙堂纷争……”任凭是谁,也完全没想过命案会是这样的真相! 还是拜这场金朝内部的政治斗争所赐,在完颜匡被赵淳放火烧山险些呛出肺病的紧要关头,那完颜江山居然假称受伤、打着西去万州的幌子北上会宁,从一开始就放过了金军对襄阳的反击机会;也正是完颜江山的居心叵测,带动得完颜匡另外两个左膀右臂愈发勾心斗角,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金军对襄阳的攻克难度…… 连日来,完颜匡在襄阳城外所垒土山,持续遭到赵淳麾下们的摧枯拉朽,还没等到完颜江山刑满释放回头助他一臂之力,便已觉察出己方军马的大势已去——当时金军的状况,宋军给林阡的信上是这样形容的:“烟焰不绝,悉为灰烬,金军大沮,不复筑山。” 呕心沥血,苦思冥想,完颜匡总算有了新计:“若将城东的古堤增高扩宽,是否可以借此攻击城楼?” “完颜匡不修土山,从古堤另辟蹊径。”惊鲵的情报甫一到达赵淳案边,他便立即召集幕僚商议对策,集思广益,最终决定派五十高手前往挖断古堤、教完颜匡的计划再次落空:“绝险任务,先锋非天骄、宗政、子滕、义斌莫属,彭辂与我留守。” 落远空的情报素来都与惊鲵相辅相成。但与惊鲵更注重细节的及时性不同,落远空明显更注重大局的全面性:“金军每犯襄阳,先锋多被剿杀,长期积惧,皆因惜命而不敢先攻。然而完颜匡等人却贪功而不恤兵士,驱兵接战、变本加厉……” “好机会。”陈旭深谙离间分化之道,当即对赵淳建议,“金军久攻不下,士卒疲惫,斗志渐消,此情此境将帅却仍急功近利,则金军上下之怨气势必加深。” “陈军师的意思是……由我们策反敌军?”赵淳也精通兵法,听时便眼前一亮。谁说只有金策反宋?敌消我长,风水轮流转,宋策反金有何不可?! “赵公,交给我好了!”赵万年笑拍胸脯。去年冬天完颜匡书写招安文字向襄阳宋军散发时,赵万年便曾撰《勉诸司上幕协力与赵招抚守城》一文,勉励众人力战金军,粉碎了完颜匡瓦解宋军的奸计。那样厉害的笔杆子,现在当然要来起草瓦解金军的檄文。 说做就做,当晚,徐辕麾下百步穿杨军便把赵万年文告《手板谕汉儿军》射入金营,陈说利害,招谕来降。暗夜迸射而去,争如流星落坠,可谓给了本就人心惶惶的金军致命一击。 翌日,便有金军谋克纳合道僧以右翼副统印来降,道僧称“欲降之人甚多”,并将万山一带的虚实对赵淳知无不言。赵淳分辨真假后,当即派徐辕等人水陆并进直上万山连杀带抢,一时间收押战俘如滚雪,借此又策反到更多金军兵将不战来降……那其中不乏高级军官、核心谋士,把金军船舰的数量质量、将帅的惯用战法等各方面情况都对赵淳言无不尽…… “道僧降宋!”“万户降宋!?”刚在万山吃过败仗的金军意识到情况不妙,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便主动将营帐焚烧、接二连三往江北渡逃…… 完颜匡虽知自己处于劣势,也没想到麾下们竟这般着急打退堂鼓,什么难以调控?完全不受调控!“罪魁祸首便是汝子道僧!”完颜匡盛怒之下,险些将自己的亲信广威将军斩首,因为他正是道僧的父亲:“元帅饶命,末将教子无方,可是罪不至死啊!末将驱他攻城,奈何他却怯战、反劝末将退兵,末将气不过说出句杀他之语,本是想激励他决一死战,谁料他竟携印降宋,荒唐,荒唐……” 完颜匡这才有些清醒,原来,罪魁祸首不在下面,而在高层吗。 还没解决麾下的怯战情绪,便又传来两个不好的消息,其一,早春时节,军中疾病流行,军医纷纷前来告知完颜匡,接下去攻打襄阳的力量将大幅减弱,其二,与瘟疫有关的是,总领南征军事的仆散揆病入膏肓、“无法视事”,完颜璟不得已而派左丞相完颜宗浩代行其职权…… 震怒和惊惧交织之下的完颜匡,口中喃喃念着一句:“忠臣叛尽,强将死绝?”忽然就在广威将军的面前一个踉跄。 “元帅?!”这广威将军当然不像完颜匡那么了解,去年九月河东之战落幕的时候,林阡曾与完颜璟约定:“两国重修盟好,官军不再交兵,民众安居乐业;抗金联盟三年内举步不前,与汝等偃旗息鼓相安无事。”完颜璟信誓旦旦:“朕在此对天立誓,若有反悔背盟,忠臣叛尽,强将死绝,帝位不保,国祚不久!” 但仆散揆擅自做主,一转身就撕毁了信约,和曹王一起顷刻就背盟南征。 是报应吗!那个引领大金几十万精兵猛将守备蒙古的仆散揆,居然在他率军进入南宋长江沿岸的军事生涯顶峰,由于无法适应潮湿阴冷的气候,一病不起,撤军下蔡…… “唉,我等也着手撤军事宜吧……”完颜匡无奈看着广威将军,说出一句令适才还担忧自己人头不保的广威将军死也想不到的话来。 “金军有撤退之势。”好消息朝着襄阳城关雪片般来,赵淳等人欣喜之余,当然还得绷紧心弦、最忌讳在接近成功时懈怠。 “徐天骄的箭,守关无一败!”当然了,激昂情绪还是允许的。官军听赵万年和陈旭说金军的撤退八九不离十、接下来只会垂死挣扎打出一些小规模战役,所以都欢欣雀跃,对徐辕极尽赞誉。 “岳武穆的兵,不退朱仙镇。”徐辕笑着回答,荆襄这些官军精锐,或多或少都得了岳飞真传,薪尽火传,同仇敌忾,终使得金军以最多时三十比一的架势都没能打得下襄阳这一座孤城。 穆子滕最是高兴,只因他双喜临门,原是几天前沈絮如给他添了个女儿,刚好在这捷报频传的时候到他耳中。 “叫什么名字好呢?”穆子滕满脸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焦急。 “穆红英!”“不好听!比不上穆桂英!听我的,叫穆婉清?”“莫名觉得这名字不适合啊……”孟宗政和彭义斌为了取名各执一词。 “不妨叫穆襄吧?襄阳保卫战打赢的时候来的。”孟珙赶紧上来,给恩公的女儿起名。 “好记,好记!”孟宗政和彭义斌瞬间握手言和,只因都觉得,“这名字子滕能记住!”  “甚好,‘肚子疼’生了个女儿,我家小虎崽有媳妇可以惦记了。”吟儿微笑抱起小牛犊,抑郁的心情也因为这襄阳的捷报而烟消云散,不过小牛犊不知怎的好像有些怕她,一个劲地往林阡那边缩。 “金军不睦,瘟疫横行……”林阡听轻舟对他复述,激动之际,满心全是对轻舟的崇敬和欣赏,“军师真乃神人也。早在去年冬至,你就对我说过‘十胜’,称完颜匡终将从襄阳撤军……” 当时轻舟分析说,宋军从道义、心志、体格、智谋、武功、情报、装备、地形、耐力、潜力十方面完胜金军,尤其提到了“完颜匡人多势众却来源杂乱各怀鬼胎””金朝铁骑不谙水战,加之初来乍到,很可能水土不服”“我大宋一国之众,江湖庙堂受战压迫,初时一片凋敝,久之人才辈出”这些当时还没出现的情况,据此她对林阡预言:“再给完颜匡三个月、二十万兵,他也未必攻得下我们襄阳。”如今,全被她料中。 “主公,全都归功于襄阳军的和衷共济、不负所望。”轻舟摇头,温和回答,眼眸中闪着睿智的光,“宋堡主与我交流时也说,金军之于襄阳,虽来势汹汹,却如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 吟儿见她面色红润、说半天话一声都没咳,一边逮住小牛犊狠狠抱怀里,一边望着轻舟又惊又喜:“军师,咳疾大好了?!” “真是宋恒他自己领悟出来的?哈哈,本以为宋恒需要你的指点,没想到他悟性看来比我还强……”林阡望着轻舟气色大好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先前他将她安置在陇南养病,虽是帮她避开了静宁秦州的激烈战斗,却也怕初挑大梁的宋恒对她麻烦过多,不过,轻舟能恢复得这么健康,很显然宋恒比他想得还要成器。 “是,无需我再指点,他已深谙‘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敝’的攻防之道。当前的阶成和凤四州,虽然薛焕的武功恢复、罗洌和完颜瞻的智勇回到最佳状态、完颜乞哥和完颜承裕也在奋起追赶,但他们全都挡不住宋堡主的崛起。加之宋堡主目前麾下有百里飘云、赫品章、辜夫人、莫夫人、周吴郑王李等官军,主公对陇南战区不必忧虑,且全心关注着第二战区——静宁秦州陈仓。” 虽然重要性排在了郭子建华一方与卿旭瑭凌大杰林陌的“定西会宁”第一战区之后,但因为要对付的是林阡、独孤清绝、厉风行、金陵、孙寄啸、宇文白、辜听弦、西海龙,金军的第二战区无疑汇聚着陇陕实力最强的将帅高手——战狼、忧吾思、高风雷、轩辕九烨、曼陀罗、完颜赛不、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充。 “真好,宋堡主彻底崛起,寒将军和兰山在九泉之下,也会很欣慰吧……”吟儿把三线九路的所有宋军关联到一起,笑叹,“九分天下,云雾山前十,全都齐聚在这场举国大战了,一个都没有少。” 就算有父亲不原谅、川宇想反击的插曲,毋庸置疑这也是吟儿最该为林阡感到高兴的时刻,是他麾下各路人才济济一堂、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意气风发傲视天下的全盛时期。 正百感交集,小牛犊突然从她手里挣脱开去,一下窜到了林阡身后面,紧张地瞅着她看不停。 怎么回事?!吟儿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六月她被金军俘虏之前他跟自己背三字经的时候,那时候他好像没这么怕她,虽然后来确实太多人渲染她为“林匪悍妻”了…… “爹……”小牛犊拉扯着林阡衣袖,警惕不已。 林阡这才想起先前在万州的时候,小牛犊哭喊着吟儿要回来打他,心念一动,不知怎么解释:“那个,吟儿,沂儿他,喜欢吃兔子肉……” “嗯?娘亲给你去捉只兔子回来吃?”她满脸堆笑眯着眼睛靠过去,摩拳擦掌着粗鲁地哄孩子。 “可是,沂儿不小心,把战哥哥养了很久的兔子烤熟了,小玭娘亲和茵子娘亲她们都说,彪悍的盟主娘亲很疼战哥哥……”小牛犊还没说完,吟儿顿然大恼:“什么娘亲,让你乱叫!?”一把将小牛犊从林阡身后拎起来暴打,同时把孩子和自己的不熟悉归咎于顾小玭和茵子,“这些不会带孩子的丫头片子,把小孩子带成了这副德性!” “不叫娘亲了,不叫了,呜呜……”小牛犊嚎啕大哭,见吟儿还在打、林阡也劝不住,小牛犊大怒脱口而出:“林念昔!” “什么……”吟儿一惊停手,瞠目结舌呆在原地,林阡赶快上前把儿子夺下护起,却被那小子不识好歹地烫出泡来,轻舟不知该走该留,错愕之余赶紧给林阡找药。 “何时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还用这个语气!?”吟儿望着这气鼓鼓冲吼她林念昔的小牛犊,绝对就是林阡的微缩版啊!肯定不是小玭和茵子她们教的。 “爹爹说的!林念昔,看你生的好儿子!”小牛犊学着林阡的样子字正腔圆,演出了一副先前在陇南林阡和他私底下的相处模式——大概每次林阡拿他没办法的时候,都会这么骂吟儿……不过小牛犊显然不是对每件事情都理解透彻的,一边说一边还得意洋洋:“这‘好儿子’,就是我了!” “……”吟儿登时语塞,林阡面红耳赤,轻舟忍俊不禁。 “呜呜,还是爹爹夸我、喜欢我……”小牛犊粘着林阡不放,吟儿危机感飙升。 唉,有什么办法呢,这小畜生,打了之后还得哄!为了改善这恶劣的母子关系,吟儿给他烤了只兔子还不够,被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我要吃胖兔子”。 ……妈呀,去哪给你找胖兔子啊。吟儿绞尽脑汁,大半夜的还在那儿给他把圆溜溜的萝卜雕成兔子的样子,心想他明天早起看见了应该会很喜欢吧。 “吟儿……”林阡深夜处理完事务归来,见着吟儿这副安静、认真的样子,他那颗为战场悬紧的心骤然也恢复成平和,灯火下,吟儿恰好也转过脸来,双眸有水光潋滟,“回来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个人眼中有了对方,就有了家。 几步之遥,忽听斜路一声激响,阡吟二人骤然警觉,一个退后去护睡熟的小牛犊,一个长刀出鞘将那穿过军帐的利刃击落。那箭速力一般,未必要人性命,但角度精准至此,绝不可能流矢。 取下那箭上所带密信,果然是带着目的而来,但内容却出乎林阡和吟儿的意料: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药,请暮烟公主移步旧居,或救曹王于危难,或与他见最后一面。”  顺着密信的指引,林阡和吟儿以及十三翼一干人等,一起看见西北交界道路尽头的凌大杰,也不过就领着区区几十精锐。 凌大杰看来是不想引起己方通敌的猜忌,所以便只能这般私下里来恳求。不过,林阡并不曾顺他的意刻意躲藏,由于林阡是金宋双方的最为瞩目,故而今夜的会面不可能秘密,这也是林阡的反客为主。 纵然如此,凌大杰脸上充溢着林阡也判断不出真假的忧虑:“一如信上所言,还请公主见父。” 虽然吟儿闻讯迫切,林阡也感同身受不可能拒绝,但此值矛盾升级多事之秋,金军会否设骗局狠手报复吟儿,他不可能不防:“一日为限,速去速回,林阡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若你们胆敢悖逆,便以完颜璟血祭。” “安营扎寨?倒是不得不在这里列兵款待了。”凌大杰冷笑一声,怎会不怕林阡得寸进尺、借着送吟儿去会宁的机会把战线移前?缓得一缓,又听出林阡就像他们能找到阡吟军帐一样、不、很可能更高一筹、随时掌握着完颜璟的行踪,凌大杰心中一紧:难怪林阡不扣留我或我身后的人保证,原来在他心里,那个和凤箫吟同等地位的人竟是圣上…… 第1517章 会宁地宫,二次弑母 “请暮烟公主移步旧居,或救曹王于危难,或与他见最后一面。”吟儿之所以毫不犹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为父亲的死忠不可能拿父亲的性命开玩笑。 旧居是哪里,不用问也知道,是父亲和母亲相恋相许的地方,是父亲和长大后的她初次见面的地方,也是襁褓里的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以及她出生的地方——会宁,地宫。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药”也应该是真的,她在父亲近身不是没有熟悉的奴仆,去的路上便问过他们具体情况,据说父亲这几天不省人事总是胡言乱语:“日月相追周旋,万里倏忽几年,人皆冉冉西迁,盛时一往不还,慷慨乖念凄然……” 她了解,几位兄嫂的死伤对父亲的打击太大,外加全部政敌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将他推倒的重压,叠在她在环庆婚宴宁死也不肯留在他身边的创伤上……数病齐发,来势汹汹,怎可能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再了解不过,故举步维艰。 可笑的是,当政敌慌了、倒了、噤声了,时间也正磨平着兄嫂之死的伤痛,她和林阡却还在不懈地不停地统帅宋军围攻会宁,要让他的伤口崩裂给他的政敌便宜,还要置他曹王府所保护的家国天下于绝境……身为一个数典忘祖、恬不知耻的不孝女,吟儿这颗心越往地宫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乱。 凌大人对她说的一切都没有欺骗,唯独“暮烟公主”的称呼是假的,早在环庆他便已代父亲与她恩断义绝势不两立,他当然有这个资格,毕竟她现在能活着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割肉所赐。 离开林阡以后的这一路上,凌大杰并没有掩饰对吟儿的憎恶之情:“若非王爷总呓语着你的名字,我不可能无奈之下去找你。可是凤箫吟,你不配叫‘暮烟’,也绝对得不到家国的谅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陈铸的将军府花园里寻到机关进地宫,今次却是和凌大杰、战狼、轩辕九烨一并从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雾迷离,当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对。无论过去还是如今,她都一样背父弃国、是面前身后所有人的劲敌。说苦,也真苦…… 一瞬之间她不能再忍这苦,怒极拔剑把正在说话的凌大杰逼停在板桥上,险些引得战狼和轩辕九烨对她双剑封锁,然而她何曾惧:“废话真多!若真不想见到今天这一幕,当初为何不练好武功保护妥我娘亲,非得害得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窝自然狼性,你们还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杰瞬然就没话好讲,一腔愤恨差点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杰没话讲,战狼也都被她的理说得咋舌,好在轩辕九烨不用对二十五年前的她负责,只是见怪不怪若有若无地睨了她一眼。 难以想象,她从适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转瞬:“不过也不能全怪凌大人?毕竟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敌不了暗处宵小的算计……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总之我原谅你啦。” “凤箫吟……”凌大杰不知怎地,只两句功夫就不那么厌恶她,“歪理邪说总是能把事情糊弄过去,说得我好像真的对不起你似的?”赶紧摇头否决,一脸沉痛地自我提示,“徒禅勇、尹若儒、薛晏、风流、镜湖……曹王府万千精锐,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杀,你不是我们的小牛犊,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魔鬼!” 还没等他骂完,吟儿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烟,不客气地就像这里是她家一样。 “慢着……”轩辕九烨忽然意识到,桥头的机关有箭…… 好在凤箫吟来过,话音未落,剑出血光四溢,双箭断作四截。刷一声流畅无匹,他三人一时看呆。凌大杰想,这丫头,竟到我之上,轩辕九烨想,这速力,可战高风雷,战狼想,我猜得没错,她还能提升。 “少啰嗦了,父亲在哪里?”她回眸的一个间隙,竟浑然带着林阡的慑服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夫妻的神似? “你……随我来。”轩辕九烨克制着内心的震惊和不安,当先带她往地下园林的楹联群中走,从“何陋之有”一路穿行过去,直到那写着“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的小园才停步—— 远眺深蓝,近观发翠,微风一拂,酴醾轻舞,是了,就是这里,她太熟悉,诗情画意却遍布阵法,小小的园子里贯彻着母亲的性情和作风。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藏着更深一层的父母栖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历险时还看到了父母没下完的棋、没用上的墨、没弹尽的《战八方》…… 然而,这里和地下河中“调素琴,阅金经”的生活不同,前后左右每间屋舍的内部构造都简陋而重复——推开门去,只有单调的一桌、两凳、一纺车,再配上个陈旧的碗橱,男耕女织到近乎原始,返璞归真得似极了父亲的剑法…… “……”她以为父亲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么也该躺在榻上,谁知他竟睡卧在纺车边、人事不知地喃喃念着,“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爹!”她一见这景象便惊慌失措,匆忙扑上前将他抱起在怀,只是轻轻一触便觉他身体火热,分明也是中过火毒体内有所残留。 “暮烟……”他眼中的光忽然从灭到亮,一恍惚,竟轻易流出一丝这一生几乎不曾落的泪,虚弱、憔悴、苍老地哪里像那个叱咤风云的曹王,但那丝泪水,不是因为难过、痛苦,而是因为怜悯、爱惜,“小冰块,别怕,父王会医好你……” 当年母亲所中寒毒,虽有外泄却也内侵,才害得她出生便体寒,然而她现在身上毒虽也偏寒、却接近于无,之所以被他误解成昔年的小冰块,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发着高烧不退。即便如此,他还要呆在这充溢暖意的旧居不走。 “爹……先出去,吃药。”她好不容易才扶他起身,却察觉他气息微弱,急忙先给他过气,凌大杰等人一直没进屋,或许是不想打扰他们独处?还是他三个不忍看见王爷这副模样? “暮烟……让为父好好看看你……这小辫子,可是娘亲梳的?”他半昏半醒、仍怜惜地问她,那或许是他编造出来的,又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说上句的时候,他眼中的她还在襁褓、是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可说这句的时候,他眼中的她大概已经五六岁了、母亲也未死、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下一句呢……二十五年的亲情路,转瞬之间便走完了? 吟儿心中一抖,咬牙忍住泪水,坚强而又狠心地面对:“是,爹快些好起来,看清楚暮烟。” “你……你……你回来了?!”离开那略显燥热的环境,被吟儿撑住了按倒在屋外池边、由她连哄带骗一口口喂下凌大杰准备已久的药,完颜永琏才渐渐恢复了些许意识,回来了?是月儿终于回来了吗,煎药的工具,喝水的器皿,都是昔年的,唯独人……不是……她不是月儿…… 虽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却不是希望而是绝望,那两分杀伐意竟还来自于他……很久以后他才接受这残忍的事实,从二十多年前无可奈何地回归真实,一边勉力站起、坐到池边的石凳上,一边胸腔碎裂般地痛、脏腑翻江倒海地搅动,适才的疼爱、惊喜全然换作爱恨交织的繁复。 他凝神望着这个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本已断绝关系的女儿,感觉就像先帮她挡了命途的一道天打雷劈:“是你……你怎会来?!”不经意间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身体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倒……“王爷!”凌大杰三人全然大惊,吟儿比他们离得更近,跪地伏在他身边本能地给他支点。 “爹不要死!不要爹死!”她在林阡和凌大杰等人的面前都伪装得不知自己是谁,只有在他面前,还能当个随便哭、抱着他跪着哭、仰着头咧着嘴哭的孩子。 “好,暮烟,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会活着,活下去。”他望着这满眼清澈,不由地也热泪盈眶,塞满心头的负面情绪也都一扫而空。 虽然早就说过楚风流才是我小牛犊,虽然早就哭过我再也没有爹了,又怎样呢, 再相遇,狠话说了都不算,他还是她立场对立却血浓于水的父亲,她还是他做错任何事都能原谅的女儿。 纵然如此,这单纯,这温馨,也只能在会宁地宫里,不见天日,就和那环庆的火楼一样,稍纵即逝。 “如果过这种隐居日子未尝不可,可你还是得随着那林阡一起……”他心中的斗志之火早已被完颜璟浇灭,纵然对家国有爱,业已对朝堂无望。 “爹的曹王府既然不被金帝信任,为何不能就此认可了林阡与我……”她抬起脸来,忽然希冀像燕落秋说服燕平生一样地去帮林阡说服他,因此向他问出魁星峁上云蓝师父和她的夙愿“存在即希望,遣祸亦销战”,那也是玉皇山上和尚说的“殊途必同归,两难亦两全”以及金宋冰释前嫌、形成共同体、合力战渊声的瞬间一缕火光。 “哼,你是策反来了。”他忽然将她推离,冷漠地不予剥蚀底线。 “为何就不能呢?!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二十五年后已不只云蓝师父一个这样认为!”她继续抱上他的臂,轩辕九烨瞬然一惊,有云开月明之感:难道这八个字,才是我主命格如此古怪的根由?愣愣地望着她对曹王认真恳求,“原都是同道!”轩辕九烨意识到战狼在关注自己,遂蹙眉掩饰起所有声色。 “却在镜两端。”完颜永琏当然不可能接受吟儿的恳求,“这些年金宋的国仇家恨,哪可能说消除就消除?”远的不说,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便已经足够教人被仇恨一叶障目! “未来谁都说不准,不试又怎么知道,暮烟愿当这镜面……”她既天真,又倔强,却狠辣,战狼看不下去,拉开她的同时冷笑:“要林阡背叛南宋投降大金,哪怕只是名义上权宜地归顺曹王府,你可愿意?站着说话不腰疼。” “父亲和林阡都以杀止杀,手段相同却立场对立,如父亲所说可惜在镜两端……双方若想融合,总要有一方先伸手、另一方要移步。”她果然不愿意,她当然有底气,即使在战狼拉开的巨力下还赖在父亲旁边劝说,“而今的形势,决定了……” “环庆的婚宴,他处于劣势,你不是那时就已经坚持以宋融金?凤箫吟,那晚我以为‘情看强弱,志看亲疏’、他是弱所以你只能站他,可今日好处都让他占着的时候你却说‘而今的形势决定了’……你看似公平要我们都信你的‘共融’之说,实际你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林阡一把尺而已!”完颜永琏面带嫌恶地亲手狠狠地将她推开,果然不能交谈,几句就又大失所望。 然而他原就晕沉,一旦用力便失去重心斜倒下来,没有她的支持险些直接摔跌在地,所幸凌大杰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他托住:“王爷……”余光扫及支吾在地的吟儿,她罕见的一次竟无话可说,好像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她自己的冠冕堂皇,呆了半天,看他垂死,不再怀揣心机,伸手低声抹泪:“爹还好吗,我……”问不下去,我,我还有脸在这里吗? “凤箫吟……”凌大杰示意曹王无性命之忧,却在曹王还没清醒的时候,忽然问出一句吟儿没想到的话,“丰都何在?与地狱通否?” “什么……”她一愣,很多人都觉得,丰都鬼城是人死后灵魂归宿的地方,不过对她和林阡而言,那地方有着其它的意义。 “王妃昔年入金为细作,必须先向上线发毒誓:凡叛国者不得好死,死后永堕阿鼻地狱,丈夫背叛,子女不孝,一生徒劳……”凌大杰说的同时她渐渐也猜到了,南宋官军的细作和义军不同,不是被信仰约束忠诚,而是要发这么重的毒誓来规矩立场。 听的同时她心一凛,虽然她不太信命,却也意识到“不得好死、子女不孝、一生徒劳”都应验了…… “二十五年魂魄不曾入梦,王爷只怕她变作荒魂不得轮回,尤其是在见你不孝之后,他只能死守着‘丈夫背叛’那一条绝不能应。”凌大杰理解地说,“王妃的夙愿:以金融宋,天下大同。” “鬼神之说,你也肯信?”吟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们说不过我,居然用这东西来绑架我。 “涉及至亲,怎能不信?至少王爷对这一点宁可信其有。”凌大杰摇头,认真地说,“凤箫吟,以后不管是怎样的情境,都请你勿再提‘以宋融金’,那和二次弑母无异。” “好,我不说了。”她红着眼圈,只能降低要求,父亲活着就可以……如此一来,如果父亲恢复身体健康却心灰意冷不想参战,解甲归田、舞文弄墨,那样的话,反倒是最好的……  大约正午时候,完颜永琏才再度醒来,始终守在他身边的只能是凌大杰和吟儿,其余人等无一例外要参与到前线与林阡的拼杀中。 “他倒真是个奇人,妻子还在敌境,也可以打这般狠。”完颜永琏心中嗟叹,虽然知道林阡对女儿真心,可林阡毕竟是个战争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包容,谁教她是女儿?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的第一刻看见她在,他就原谅她的所有任性和混账。 “爹……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她浅笑伏在他“床”头,他听得见“枕”边水波潺潺,忽然间心境有所舒缓,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陇右的羊羔,最是好吃。”他想了想,也只能暂时抽除立场,就以平常人家的关系相处,掩耳盗铃着才能不痛苦……心念一动,真的可以抽除?除非她不提到林阡!可怕的是,就算她已经尽可能不提了,他还是会在回答她之后联想,她给林阡做过吗,林阡喜欢吃什么? 猛然间他悟出了,林阡之所以打这般狠,就是在对他们施压,要他们尽快放她回去啊!就在这一息之间他看她起身要走,大惊之下急忙将她衣袖挽住:“暮烟……” “爹?”她一脸懵懂地转身,一双眼眸如水澄澈。 他忽然意识到她是要去给他做菜,并没有走,却还是忍不住问:“在家里……待几天?”问的时候,实在是个小心翼翼的老父亲。 凌大杰看吟儿凝噎,不得不狠心回答:“太阳下山的时候,公主便会回去了。” “现在是几时了?!”完颜永琏一惊更甚,垂死病中坐起,真像个抓不住所求、任凭它溜走的可怜人,“唉,我不该睡这么久……不必吃什么羊羔,来不及了,他只给我们父女一日为限……暮烟,你上去,做条鱼来便是,为父尝尝你的手艺,速去速回。” 她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只是一转身,泪水就断了线。  那么巧,她在厨房里准备食材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人。 不孝的报应,扎堆着来吗——“娘亲?” 她知道林陌就在定西会宁的交界,说到底与静宁秦州的林阡隔不了多远,他俩随时会正面交锋; 她知道,黄鹤去归宋后也告诉过她和林阡,轩辕九烨早就有一个“阡陌之伤”的计划:以一个落寞的贵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较高下; 她知道林阡一早就听了轻舟、覃丰的话,给娘亲写信,希冀她居中调和、不教兄弟相残,然而信却如石沉大海。娘亲或许尽力了也没能挽回林陌的心志,娘亲却或许顾忌着林陌的心情并没有劝多少,更有可能,娘亲打心底里就恨南宋所以没有帮一点忙…… 玉紫烟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吟儿,缓得一缓,回过神来,不太高兴:“这声娘亲,真受不起。” “婚礼出逃,是我不对……但成亲本身,就不应当啊,娘亲,我是胜南的妻子,不是吗!”吟儿看见玉紫烟动容当时就明白了,玉紫烟被两种情绪拉扯在中间,确确实实没怎么劝——两种情绪,对林阡的愧疚,和对林陌的在意。 “川宇到今天这步,多半是被你逼迫的,他早已一无所有,做任何选择都情有可原……”玉紫烟听到胜南之后,这才有些触动,“阡儿什么都没有错,错在他麾下、包括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他,那么他就是错了。” 吟儿的心愈发寒,六合交兵,玉紫烟和崇力冲在前面的传言原来都是真的,玉紫烟比林陌更早就预见到了这个彻底降金、与宋对立的结局……吟儿却不甘心,命途岂能这样荒唐:“看来云蓝师父没有全然将娘亲唤醒,这世间或许没有什么对错,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本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娘亲对坚持走这一条路的林楚江前辈和林阡,当真没有一丝留恋吗?“ 玉紫烟脸上还严肃,切菜的手却慢了不少,和轻舟说得一样,她欠林阡一声痛彻心扉的对不起。 吟儿往她的锅里瞥了一眼,胜券在握,轻声提醒:“胜南很想念娘亲的手艺,娘亲可以来秦州给我们做……不过,娘亲记得,千万别放蘑菇……” “怎么?”玉紫烟杵在原地,不明就里。 “只要一碰山珍,便会受尽苦楚、还将死上三天。所以这十年来,能够接近他的酒菜,无一不经过众人甄别。”吟儿并不介意告诉玉紫烟,毕竟现在的敌人就算知道也没用。 一心期待着玉紫烟去给林阡做菜缓和母子关系的吟儿,只不过多嘴了这样一句,直到离开都没留意到,玉紫烟的脸色从那之后就变得惨白。 吟儿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何况现在一心去见父亲,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不剩半日光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个帮她端着水煮鱼往地宫方向去的奴婢,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去年九月她性命垂危时那奴婢无微不至地照料过她,应该是父亲最信任的仆人了。 “回公主,小的姓拏懒,叫神秀。”连个奴婢,都有名有姓…… “那我叫你秀儿吧。”吟儿一边笑着说,一边忽然觉得耳熟,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山东之战,拏懒神宗、神机、神明三兄弟,全都在讨伐她的战斗里捐躯。 再也笑不出来,低头沉默往地宫去。  “唉,没有多长时间了。”凌大杰越走越慢,腿如灌铅,愀然望着她的背影,以及天空终将西斜的太阳。 “大杰不必难过,王爷和她会相伴许久。我已教神秀送她下去之后,便立即将这枯井出路封死。”退下战场的战狼,这么巧出现在他身后,素来都杀伐决断。 “你……你说什么?”凌大杰万万没想到!虽然战狼会做出失信的事不稀奇,但战狼不是一直囿于曹王的原则吗!? “凤箫吟,武斗中可以给林阡荡涤魔性,生活中又是林阡的不可或缺,她的留下,可以帮我双重地压制林阡,还能帮我治愈曹王,何乐而不为?”战狼一笑,转头看着一脸错愕的凌大杰,“放心,我已投入足够的水粮,不过,也为她设尽了阻障。” “难怪我说要请她来,你没异议,原来你请她来就不放她走!”凌大杰恍然大悟。 “她和林阡刀剑绝配,战场上根本拆不开,趁她关心则乱,不费一兵一卒。”战狼冷厉一笑。 “如此一来,我们岂非不义之师?!”凌大杰顿然不满,“你连王爷的声名也一并算计了!” “你难道看不出王爷已经失望!?”战狼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口吻。 事实上,凌大杰请吟儿孤身入会宁、林阡“扣押”完颜璟作保,金宋双方犹如在万丈悬崖上危险地走钢丝——虽然知道完颜璟的行踪,但当曹王府在侧,林阡怎可能集中兵力屠灭完颜璟?金宋双方都愿意见到这微妙的平衡,吟儿也能出入无忧、最多有些贻误。 但如果曹王失信、吟儿失踪,无异于给了林阡一个合情合理不管不顾屠杀金帝报复金军的推力,无论林阡得不得手,都会使曹王留下“篡位弑君”的实际证据,金宋双方都显然不可能见到这一幕的发生。 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疯狂钻空子的战狼。 “你早已经有计策了,一直就在施行,我也是你的一环,曹王都是你的棋子。”凌大杰这才明白,战狼要报复的不是吟儿而是林阡,不远的将来吟儿会毫发无损但林阡很可能在失去她支持之后、屠杀金帝成功之前的间隙彻彻底底地倒下,过程中要担风险的只有完颜璟一个,“可是,你怎知王爷失望就会置圣上于不顾?圣上很可能与林阡同归于尽、你怎可以代王爷做出决断!你又有未想过,林阡未必如你所愿,由于我方的失信就轻易入魔?!” “大杰,相信我,先前一直累积,林阡就快入魔,凌大杰你不是也要为王爷报仇!?”战狼试图说服凌大杰,“至于圣上,我无所谓。先前你也听到了凤箫吟的话,她想代林阡对王爷釜底抽薪,这种生死存亡时刻,个人声名有什么要紧?” 凌大杰停在原地,没有上前叫住即将被封在地宫的凤箫吟,战狼向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他所认定的天下苍生,哪怕背负骂名、用尽黑暗之事也无妨,可是,且不论最终结果如何,王爷他,事后会怎样?王爷的声名,在凌大杰心里是最要紧的,所以,凌大杰即使自己觉得“圣上无所谓”也不可能像战狼这样正义凛然地说出来…… “大杰,这件事是我的私自决定,和曹王没有任何关系。”战狼似乎看懂了他的纠结,“我也承诺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图逼林阡入魔而杀之。”见凌大杰不语,战狼按住他的肩膀,不忍告诉他有关轩辕九烨的动摇不定,毕竟林陌才刚上阵有时候还会迷惘、轩辕九烨会动摇不定战狼也能理解……理解归理解,必须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了,“我也别无他法,这是绊倒林阡的最后一线希望。若不能成功就走下策,凤箫吟是一条迂回的后路,她的剑法‘大音希声’,王爷可以指点,栽培得当,会成大器。” 凌大杰原还有一丝挣扎,直到日西斜而月上中天之时,他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刚好听到散关一带完颜充对战厉风行的败报,他不再徘徊不定:“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不忘强调:“段大哥,这是你与我的擅作主张,曹王他也完全被蒙在鼓里。” 第1518章 劫数难逃,别无选择 把凤箫吟和曹王一起封死在地宫,老实说作出这样的决定,凌大杰事先也没想到,却和战狼一样别无选择—— 金军斗志才勉强复燃了几天,凌大杰不愿听到的败报就再次从大散关传到耳边,虽然术虎高琪和完颜充本来就不是厉风行夫妇的对手、这一战金军败得并不教人意外,却终究,比预期结果惨烈得多…… “川蜀、陇陕太坚硬,抗金联盟必须拆。”凌大杰迫不得已,只能先听从战狼一回,利用凤箫吟的失踪逼迫林阡入魔并斩杀之,其后整个抗金联盟都将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至于过程中金帝可能会遭到林阡的死亡威慑……凌大杰打定主意,他将会拼尽全力为圣上降低风险,并在事成后为曹王顶下所有可能的恶名,自裁谢罪。 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这场泰和南征之所以打成“死战”,究其根本,就在最难啃的川蜀吧。 去年四月至腊月,从黄鹤去、完颜璟出谋开始,经完颜永琏、完颜永功传承设计,到完颜纲、楚风流最终收网,金军曾以为他们空手套白狼地得到了吴曦和川蜀。 还没来得及笑,谁又能想到,吴曦和川蜀完全不能画上等号?入川的军事要塞,半数以上都被厉风行等义军防守得固若金汤;相邻的阶成和凤四州,大部分地域都在动荡后由宋恒等义军收复;南面兴州府、成都府等腹地,尽管曹王府先前分批安插了数批精锐前往、意图协助吴曦麾下的蜀军维稳,但局面真的一如曹王所说“我高估了吴曦的控制力”,那地方由于靠近林阡的大本营、几十年来都受林阡父子庇佑,故而人心比其余任何地方都偏向于抗金联盟。 不仅如此,那吴曦还是个白眼狼,他一看到曹王倒下,只怕又跟着完颜匡对谁左攀右附去了,孤夫人越说她观察不到动静,越表示吴曦变得精明、谨慎。这样的宵小,曹王还怎么指望他能“让林阡的根基风雨飘摇?”曹王或许也很后悔没听仆散揆的劝阻吧,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 身临其境之人,会比凌大杰看得更加清楚。 一战毕,立足于川蜀群山之上,听闻陇陕的宋军也节节胜利,心情别提有多沮丧……当是时,放眼整个坤维,可看出全部的向心力都直指短刀谷——那滚滚潮流不是没有形的,全都呈现在氤氲的青紫的山雾水汽里了,它们声势浩大还四面连击,打得意图入侵的异族溃不成军。 术虎高琪的视线慢慢从半空移下,拳头却一直攥紧没有松开过:“哼,若不是那群宵小耽误曹王,川蜀又岂会是如今的这副鬼样。” 作为一个曹王府之外的、深受金帝器重的骁将,香林山上全体宵小对曹王的污蔑和声讨,术虎高琪从始到末都看在眼里。或许是相处久了被曹王他以德服人,又或许术虎高琪是楚风流一手带起来的,总之那日在曹王最危险的时候术虎高琪曾真心地脱口而出:“我来给曹王代罪……”更大的“或许”缘由,术虎高琪也知道:曹王若被处决,大金还有谁人能战林阡? 不过,脱口而出之后,术虎高琪也有些惊异,我竟已和曹王府脱不开干系? 是的,喜曹王之喜,怒曹王之怒,在林陌挺身拔刀而出之后,术虎高琪和曹王府所有人一样,庆幸那个不知是卫王还是夔王的幕后元凶终于阴谋败露、宵小们也随之树倒猢狲散。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元凶真的是只差最后一步就成功,却可惜功亏一篑、唯被迫销声匿迹、继续躲到幕后再筹谋个几十年——可能吗,人生有几个几十年好蛰伏、好等待?何况元凶已经和他的盾牌一起进入了全体金军的眼线,如何还能像前几十年那般无迹可寻? 那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都并不重要了,扮猪吃虎已久的他,表面上就是“猪”,现在碍于形势要维持表面,实在是好欺负得很。圣上不把他们一起处理,并非因为仁厚地不想伤及无辜,而是,圣上想把他俩一起变作杀鸡儆猴的“猴”……元凶辛苦大半辈子被他人截胡、为他人做嫁衣本就已经足够打击,这下可好,彻底噤声。 纵观全局,现在最可怕的不再是曾斗得昏天暗地的几个王爷,而是他们在过程中接二连三拖下浑水的功臣或权臣,今后很可能会从枝节上升为朝堂的主要角色。术虎高琪盘算着,完颜匡、林陌必然都算,不过,像胡沙虎那种贪污犯,在楚州几个月都原地打转从未胜过,要是连他都配列入功臣或权臣里,那我术虎高琪可真是第一个不服气。 下得山来,正嫉恶如仇着,忽然听到完颜充的军帐传出怒吼,术虎高琪一愣,大步流星而前:“出什么事了?” “这一战,本不该败得这样惨重,都怪这经历官、奏报军情不及时。”完颜充把败给厉风行的责任全都归咎于那个经历官。 “监军大人,真的不全是下官的错啊,下官恪尽职守,奈何宋匪太快,还来不及奏报,就已攻城拔寨……尽管如此,下官还坚守着最后阵地……”经历官忙不迭地找理由开脱。 “我认得他,叫抹捻不忠,历来谎话连篇,品行十分不端。我看他肯定没有坚守阵地,奏报不及时也绝对不是宋匪过快,监军,且给他杖责三十处罚。”术虎高琪当即给予处分。 经历官一愕:“术虎大人,下官叫尽忠,尽忠!不是不忠!大人饶命,三十过重!” “管你尽忠不忠,瞪着我做什么!贻误军情害全军溃散,不值三十杖难道还有功!再加二十,杖责五十!每顶一句每加十杖,谁若求情一并受罚!”术虎高琪把对宵小们的怒意一股脑儿加在了这抹捻尽忠的身上,恶狠狠说完便摔了帘帐走人,对谁都没打一声招呼来匆匆去也匆匆。完颜充尴尬地望着他背影,虽然离开、余威犹在,麾下来履行杖击的人竟莫敢不从。 “尽忠,受苦了……”完颜充本来只是想骂抹捻尽忠几句的,他也知道这一战不能全怪抹捻尽忠,刚刚不过是在气头上罢了,谁想术虎高琪前面还看似公允后面就凶神恶煞,“高琪他对敌一流,但恃才到近乎跋扈。唉,从前只有二王妃驾驭得了他,可惜二王妃却折于林阡之手……” “下官……还怎么如监军大人说的那样,辅助曹王和驸马、打击林阡啊?哎哟,哎哟,痛。”抹捻尽忠涕泪满脸。 完颜充看着他这副滑稽样子却笑不出来。虽然他不是曹王府的人,但他却坚信战狼所说,曹王之后,唯驸马是伐宋希望,故而这些天来他一直都为新官上任的林陌在小范围内收集各类新人才。可惜,新人总是龙蛇混杂。  “曹王之后,唯驸马是伐宋希望。”这句也早已流传进了宋营。 最早听说的未必是华一方,但植入心念最深的必然是他:“什么伐宋希望,他是楚江的儿子他伐什么宋!”华一方、林楚江、玉紫烟的关系,等同于厉风行、林阡和吟儿,若干年前就是那么风雨同路谈笑风生,华一方也算亲眼看着林陌在林楚江的指点下练出双刀。 这几日,偏也这么巧,林陌携永劫斩亲身赴战,十有八次遇到的对手就是他。不过和华一方的恨铁不成钢不一样,林陌的心情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旧日情谊再铁,也辩驳不了一个事实,华一方就是害玉紫烟和林陌去国离乡、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 去年这个时节,吴曦诬陷秦向朝和林陌是金国细作,华一方作为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不可能没想过“林陌或许是被陷害的”,可是他却在华府婚宴上选择了绝情和残忍,其后的秦府大火和大散关追杀,虽然华一方未必都是主导者,但他却是林陌投敌的重要推手,他的宗旨不用说也是“不能让林阡有后患”——事实上,有些后患越去阻止就越是只起到推进的作用,只是华一方自己不那么认为,他恐怕还一直悔恨当时他的手还不够狠吧。 换个角度他或许没错,但赶尽杀绝却杀不死那他就是错! 林陌仇欲熏心却面无表情地对华一方举起屠刀,相比林阡,他虽悟性高却起步晚,故而打华一方需要靠卿旭瑭朔风刀的掠阵。 罡风满场,气流激荡,人马盘旋,军兵排宕,刀光拳影冷意暖色无时无刻不在对撞。 “秦川宇,你这般认贼作父,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楚江吗!”华一方知道劝不回索性不劝,搬出林楚江来压他只想要教他内心不安。 “华一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一步我若不走,便将被你们逼上绝路!”林陌心中郁积,挥刀更加激进。整个短刀谷,徐辕柳五津华一方,十年前就担心他会降金,从一而终地不相信他! “抛弃你我认,谁逼你上绝路!宁可瞎了眼蒙了心,你也不肯信自己人半句话!宋恒的副将把你砍下大散关,后来发现那是控弦庄的细作;我的二弟子追杀你时说什么手段过狠,其实他也早在十年前就降了金……秦川宇,全是金人在对你算计,拜托你醒醒别再受他们骗!”华一方想起徐辕给自己来信说自己爱惜多年的得意门生竟是战狼栽培出来的“朱雀”,一边吼一边悲从中来。 “全都推给细作,哪有那般巧合,谁知是否你们又一次的弃卒保帅?”林陌冷笑一声,趁他失神续砍,卿旭瑭忙不迭地插嘴和插手,朔风刀的意境一如既往寒烈:“退一步说真是细作,失察难道就不是错?但你们为此作出澄清和平反了吗、不是都乐于见到驸马他走投无路?”林陌悲愤填膺、双目通红地望着华一方手忙脚乱:“在你们心里,他就应该强,我就必须死!” “细作伪装那般高妙,连我都被蒙蔽十年,何况是你这样的不经世事……然而事不过三,你那般聪明绝顶,为何非要信着秦向朝、宁可猜测我们险恶?!”华一方既痛惜华冰虹误入歧途,亦痛恨林陌不识好歹,一不留神时臂上已经受两处伤,“我们倒是想澄清和平反,动作怎么有你降金快……” “闭嘴!父亲他精忠报国,冤死了这么久还要被你们不住中伤!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败类!”林陌瞬然被激怒,若不是郭子建策马冲来、双刀盛气凌人地将他手中刀气击翻,华一方的防线只怕立刻就要被卿旭瑭长驱直入:“华前辈,莫同他说了!” “师兄……”林陌怒意稍敛,凄凉大增,孤苦一笑,“怎么,不敢说?怕世人知道,林阡早于吴曦就对我下手,甫一见到吴曦调查我父亲,就谋算着要华一方监视和追杀我?怕世人知道,短刀谷根本不是因为我是细作才要与我划清界限,而是因为,他林阡命格无双、势必会一统金宋,他不能有后患、所以我最好是个和他没关系的细作?怕世人知道,为了置亲兄弟于死地,林阡连亲生母亲都可以灭口?” “这些,都从何说起!”华一方一口气堵在胸口,满腔话都出不来喉咙。 “说到你心坎上了?华一方,这些,有多少不是真的,又有多少不是你们想做出来对林阡邀功?!”林陌看见华一方语塞就解气,他知道,他是戳中了短刀谷群雄的劣根性。 这些有理无理的猜测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是他林陌自己长久以来形成的。或许是惜音剑砍消了他对南宋国土的最后一点眷恋,或许是饮恨刀斩断了他和南宋武林的最后一丝奢望,他终于抛弃了一切道义和侠情的枷锁,不怠以最大的恶意忖度林阡和短刀谷。 “哈哈哈。”华一方心灰意冷,忽然间仰天悲笑,浑不顾手上脸上胡须上都一大片血,“楚江,你都听见了,莫怪一方对不住你,为你手刃这不孝之子。” “手刃?过得了我这关再说!”卿旭瑭看华一方眼神一厉又上,急忙祭出一刀“人心之险甚山川”,堪堪压住他和郭子建两个人。 “师弟,你这般和吴曦有什么区别,‘世代抗金’险些被你毁了,还好主公他维系着林家荣耀……”郭子建看林陌不肯悔改,火气难平,掷下重话。 “若不是你的主公,我会成现在这般,不金不宋,非人非鬼?!”林陌表情霎时支离破碎、失去理智地弃身锋刃端,恨不得被那漩涡搅得粉身碎骨,再难知自己打的究竟饮恨刀还是永劫斩。  便是那日午后,定西之战不了了之,散关和静宁正遍地烽火。 林陌从阵前退下后觉得无比疲累,因此一个人在军营里无意识地走。 疲累,是因为不习惯吧,虽然镜中的自己常常能冲锋陷阵几个昼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那毕竟是林阡而不是他,那声教他魂牵梦萦的“主公”啊…… 疲累,还是因为迷惘?尽管阵前已经泾渭分明、所说所做全都覆水难收,他的心终究还是不像他表现得那样穷凶极恶。永劫斩上沾染宋血越来越多,包括华一方的在内,按理说他看到华一方付出代价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为什么高兴之外还是有些伤感,这下子,和父志、和过去、和梦里的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诀别了。 疲累,更是因为没有目的,就算他近水楼台趁人之危得到了曹王府的继承权,他在这最初几日也始终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为何而战?复仇?雪耻?衣锦还乡让所有人惧怕你?饮恨刀和林念昔你真的还要吗?那你和东方文修有什么区别? 底线在悄然剥蚀的时候,比强行刮除身上的鳞片还疼。 愁郁、烦闷、狂躁、忧伤、矛盾,堆积在一起,竟然乱成了“无意识”。 “少爷……”忽然有人在身后轻轻驻足,给他添了一件披风,也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他一怔,转过身,扶风那温柔面容和美丽身影便映入眼帘,这十年来,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这样默默陪伴他,哪怕现在贵为公主,一身华服,奴仆围绕,她还是称呼他为“少爷”。 “少爷,饿了吗,我本是吩咐奴婢们做些可口的东西给少爷的,谁想,夫人竟自己去代劳了。”扶风浅笑,檀唇轻启,“夫人说,做母亲的,最抓得住的,就是儿子的胃口。” “谢谢,扶风……”他和扶风在一起时总是没有太多话,虽然感谢她纵使落难都相伴,可他们的共同话题在建康,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故事…… “少爷……”扶风远远望着他去一隅烧纸,幽叹,少爷他小时候就有的恶习竟从来没有改变过,少爷静默玩火的侧脸也越看越落寞,少爷还是和昔年初见时一样温润如玉,衣袂轻飘便风华绝代……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和他这么一后一前地站着,始终都不敢上去劝他一句停手,稍一转头,忽然看见玉紫烟带人端着饭菜往这边走,一喜,上前:“夫人!” “扶风公主,还是叫我娘亲吧……”玉紫烟和颜悦色地对她见礼。 “娘亲一定做了山珍。”扶风笑着猜,“那是少爷从小到大最爱吃的。” “……”玉紫烟恰好转头望到林陌玩火,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回想起吟儿半刻前跟她说的,林阡只要一碰到山珍,就会受尽折磨、昏死三天…… 那只是吟儿多嘴的一句话,吟儿说时还得顾忌着敌人会不会下毒去害林阡。可是,在玉紫烟听来,那是怎样的痛入骨髓。 她那时候就想问吟儿,为什么,为什么我在短刀谷做给阡儿吃的时候,你没有制止? 可是还用问为什么吗。那是她时隔多年第一次回短刀谷,心血来潮在锯浪顶上给林阡下厨弥补:“阡儿,怎么不吃?”林阡呆呆看着饭菜,眉间有犹豫一闪而过,可是,就因为她问、她期待,他立即就开始动筷,没多久就把那盘山珍全吃完了,他回答她的时候面容里全是真心实意的珍惜:“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 当时她看见了阡儿是真的耳朵在动,她不懂阡儿为什么高兴的时候还木讷?她那时候竟然会觉得阡儿可爱得还是个孩子!为什么,命运对她玉紫烟这么残忍,让她把亲生儿子伤得体无完肤还不够,还要让她给他做过的唯一一顿饭都对他下了剧毒?! 站在林陌背后,还来不及开口,不经意间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娘?”林陌似是觉察到了,终于从他自己的世界走出,略带怀疑地转身端详着她。 “川宇,你……战场,可吃力吗?故人,是不是很多?”她先支吾、后流利的样子,让敏感如他、聪颖如他,顿时就看穿了她的泪水何意。 他封闭了心,狠狠回答:“轻而易举,没有故人。” “川宇……”她清楚他的决绝,因此小心翼翼,“阡儿他……” “他找你了?”林陌登时脸色铁青,“他竟比我想得还无耻,一边阵前要我死,一边暗中分化你!” “没有!”玉紫烟摇头,争辩,无论对南宋武林多憎恨,她都对那个善良到近乎愚蠢的阡儿恨不起来,“他说,能不残忍自是最好,他说,谁都不希望手足相残……我一想到我对不起他,我就痛心疾首,我不想再对不起你!川宇,娘不想眼睁睁望着你和所有的故人都决裂,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她知道林陌排斥任何人在面前提林念昔,所以没有说见过吟儿的事。 “娘不想见,可以保持中立,像当年在建康一样。”林陌冷漠地俯首看她,眼神中的情愫莫名复杂。 她陡然想起,她在建康说中立却没有中立,一次次地为了补偿林阡而伤害林陌:“川宇……” “我若是他,还有底线,就不会把娘卷进这场风波。”林陌笑而摇头,“他不配做人主,还是让给我。到那时娘再去对他愧疚,何如?”  劫数难逃,玉紫烟没能如吟儿所愿,居中调停这“阡陌之伤”。 箭在弦上,这天傍晚,第一战区和第二战区漫不经心地擦身错过,竟生生擦磨出了永劫斩和饮恨刀的怒火。 长时间大杀四方战无不胜的林阡,也深知自己大病初愈状态发飘,虽不至于像吟儿担心的那样“在入魔边缘”,却深知“还是有入魔可能”,所以努力回避着在自己虚弱的时候突然和卿旭瑭、战狼之类能推动他入魔的人物单打独斗。 不过,林阡当然也不像战狼看轻的那样“必须靠吟儿的支持才能制约入魔”,相反,正是因为他最近一直在危险的神魔一线打转,他反而能够更频繁地去探索那个至强又至清的“万刀斗法”,希冀着终有一天能够凭自身就能净化心念战胜战狼。 只要融汇所有心法,物我两忘,清净慈悲,稳扎稳打,用不着多久林阡就能明心见性,随时随地打到“生生不息”的最高水平以至于更高。然而,现实就是那般残酷,敌人不会准许他顺风顺水——这看似意外的交界一战,阵前和林阡、辜听弦、赫品章交手的除了林陌就是卿旭瑭和战狼,教林阡一眼就看穿了战狼的用意林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战狼他,凑齐了可以逼林阡入魔的兵器,“愁云惨雾”的朔风刀,“编愁苦以为膺”的血狼影,还有,就是这个所有心法都与自己相反、偏偏握刀时间比自己长的亲弟弟林陌,陌寄托的兵器是不是永劫斩都一样,他,向来是金军对林阡复仇之气的最强载体。 饮恨刀当时就已经不受控地打出了猛风飘电、黑云急雨的末日景象,若不是辜听弦和赫品章两个小子争气、帮他夺回并守妥了心绪不至于被林陌和卿旭瑭持续干扰,他只怕就会在将入魔而未入的浑噩状态被战狼一剑轻易抹了脖颈,战狼甚至都不用走所谓的上策直接就赢了他。 “就知道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战狼无奈地让军医把受累的伤兵们抬下去,回忆起林阡在最后一刻倏然觉醒、直接从血狼影的剑气陷阱中抽身、令他都始料不及地神速带刀转向林陌卿旭瑭——清醒和沉淀的一刹,林阡立即利用起早已看出的“这一局破绽在于林卿的合作生疏”,趁战狼还未从功亏一篑的失落中反应过来,饮恨刀挟风裹云强横斥飞了正要反抗的永劫斩和朔风刀…… “辜听弦和赫品章,恨不能为王爷所有。”林阡之所以能及时觉醒,显然是因为那两个少年武艺高强,强强联手把战局里的梵音、愁云之类压了几成,从而给予了林阡精力回升反手破局的机会,他们还和他默契非凡,在他痛击林陌卿旭瑭的下一刻立即就横刀拖缠住战狼,拼死等他回…… 战狼却不可能因此就感到气馁,相反,林阡今日对谁都打那么狠那么干脆利落、最近又时不时地让麾下同他一起上阵而非单打独斗,都提醒了战狼“林阡确实还没从先前阶州入魔状态里完全走出”——林阡自己都可能清楚的这个不稳定精神状态,为战狼的绝妙计策开辟了一大块自由沃土。 打之前就是夕阳西下、战狼到场时月上中天,现在,怕是已经星沉碧落了吧,战狼冷笑,对控弦庄下令:“控制范围,制造舆论,不必说得太真——‘曹王不幸薨逝,暮烟公主被我方激进者报复,当场身亡,死无全尸,我方也对此深表遗憾。’” 第1519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尽管大胜,消耗不少,林阡虽身经百战家常便饭,又怎可能不感到半点疲累。收拾残局回到军帐已是半夜,正要问小牛犊为何还没睡,目光一落在他正在啃的“胖兔子”上就再也收不回,满脑子都是那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好像昨晚还在自己身边雕萝卜哄孩子的吟儿…… 心中一凛,颤声问:“沂儿……你娘亲她,还没回来?!”他这才想起,他给曹王和吟儿的“一日为限”早就到了,即便贻误也不该这般久,可吟儿呢!空前紧张,心跳加速,背脊发寒,冷汗涔涔。 “回来了?”“嗯。”是幻觉还是现实?摇晃的灯烛下,明明那个女人在啊,见他回来,转脸微笑,温馨恬淡……他脚底如同踩进了千万根刺,站不稳却岂能不立刻转身就往她离去的方向飞奔!冲出帐时太快太猛,险些撞人他也没顾——吟儿?吟儿你何时回! 一片惊呼,全然“主公”。盟军兵将的声音、视线、心情甚至脚步,无一不紧随于他们的主公,众人却惊恐地发现,主公这是怎么了,才刚下阵不久,竟又疯狂策马驰向辕门外求战?! “赫将军,拜托了!”片刻后,军师她焦急地冲到赫品章的帐外,神态举止皆是罕见的狼狈和凌乱。 “主公的精神状态,可真教人担心啊……”赫品章伤才裹完,便二话不说前往策应。 最近精神确实紊乱,这一点林阡自己也了解,所以行事周全如他,早就把出谋划策的事都交托轻舟,只给了自己一个完全听命于她的“战将”定位,更加为饮恨刀制定了“虚弱时、突然间、切勿单打独斗”的约束条件……他也没想到今夜他会为了逼吟儿回来一时情急、把一切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去的这短短半夜,军中不是没有过窃窃私语,当时还细碎忽然就积沙成塔,重如泰山压顶,予他当头一棒:林阡你失策了!你想用金帝去恐吓曹王府别乱来,可你忽略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就是,曹王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群龙无首、悲愤交加之下,战狼那些人哪会管什么金帝,他们甚至恨不得金帝给曹王陪葬!那他们为什么秘不发丧,还要来“恳求”吟儿去?不就是为了骗她孤军深入再将她杀害泄愤? 否则,曹王如果还在世,他那样的正人君子会食言?而曹王府那些忠于他的、会不肯放吟儿回来? 传言纷飞,正因暂时难辨真假,所以才显得可能性极大。林阡太了解他的敌人们了:金军并不全是战狼那样的行事激进敢担恶名,诸如轩辕九烨那样的小人,一定会在做出惨无人道之事后还想方设法地粉饰太平,他们真的有可能杀了吟儿但还在酝酿着怎么最大地打击他和最小地伤害曹王府——林阡,你怎能那般草率,亲手将吟儿送进虎穴龙潭,你怎能那般愚钝,到现在才发现她生死未卜! “把她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们全要死!”心魔只因吟儿眉眼,单枪匹马杀近边界,未想,金军防守竟空前坚固,更未想,战狼、卿旭瑭、林陌伤势虽或轻或重却一个都没退下前线。林阡孤身杠上所有劲敌挑灯夜战,本就是远道而来,而且还浑浑噩噩,再加上以寡敌众……这样的强弩之末完全是自投罗网。 结果可想而知,火光中,箭阵下,他和主动追他过来的辜听弦等人一起被杀得大败,若非军师及时求助的赫品章率领精锐、卷甲衔枚突袭完颜纲围魏救赵,此役后果不堪设想,军师更亲自追到阵前,只为第一时间将林阡唤醒:“主公,莫不是到此刻还看不穿战狼奸计?!” 战狼的上策原已施行到最后一环,却因赫品章的出其不意而再度折戟,难道任由赫品章打败完颜纲继而对王爷所在长驱直入?本还希冀着“即使柏轻舟把宋军损失降到最低,林阡还是为了凤箫吟不可转圜地失心”,谁想,那女子竟不顾凶险冲到阵前、亲口对着林阡摆明理据苦苦相劝:“曹王若然薨逝,这几日金军不可能半点消息、半点情绪的变化都无。”“战狼既然肯救完颜纲,充分说明曹王未死。”“曹王既然未死,主母必定无事。”“况且她素来逢凶化吉,被耽误或许是有奇遇。” 别人的话或许还没说服力,柏轻舟是谁?传闻中洞悉天机的神女,她说的话林阡从来就没有不听的。 可是,那神女居然如此屈尊?阵前匆促得容颜惨淡!战狼真正是没想到,受挫收兵,连呼失策。 那是战狼逼迫林阡入魔并斩杀之的最佳机会,已经得手却从指缝间遗憾穿过。得知计策落空的那一刻,凌大杰比任何人都觉得沮丧,竟然真被自己说中了吗,就算曹王府降低底线到这份上了,林阡都并没有如战狼所愿轻易就入了魔,哪怕只差毫厘而已……可惜,他们将要遭到的却是被林阡“借机”、“有理”屠灭完颜璟的报复了…… 果不其然,林阡虽还一身是血,却没继续溺水反倒是顺水推舟,天没亮就演绎出了令凌大杰最怕的后果:“林阡那疯子,当真教人把圣上困在了西吉!现在他还自己冲过去了……” “何人?”战狼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甚至没有转过头来。 “……”凌大杰愣了一愣,“收手吧!”段大哥,你不是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上策走不了,还有中策,慢慢来。”战狼他,仍然没有放弃,原来他蹙眉是在计算,完颜璟要怎样才能不拖他后腿。 “逼林阡入魔、将他杀死……这策略,从天骄大人,到王爷,到你,全都想试,结果呢,逼成功了,却杀不死!几次三番都如此!”凌大杰听到原来战狼计策还没结束,虽没再制止,却仍然郁闷,不惜毒舌了几句。 “困圣上的是谁?”战狼一脸沉静,继续追问,掂量对策。 “何慧如。”凌大杰没好气地回答。 “哼。又是柏轻舟的谋,她出手如此神速,怕是在阻遏林阡之前便派何慧如去了。”战狼目光凌锐,“无论此战成功与否,她都是我们下一个要移除的对象。” “异想天开,这些年林阡给她的保障不少……”凌大杰倒是想派刺客去杀了柏轻舟,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何慧如贴身护着、且营帐就在每个战地的最高统帅边上。 那当然,那么重要的得之即得天下,林阡从得到她的第一刻,就没忘记对她的里三层外三层保护。 只不过,林阡也没想到自己在越来越频繁的入魔状态下,总要连累她一次又一次冒险地把防御力交出来给他用。接近天明时他才完全清醒回神,那时大军还在行进,他知道她没睡后,急忙入她车里:“轻舟,害你受累了,我会尽快将闻因调来,换回慧如护卫你……” “主公,没关系。接下来战狼迫于压力、同时也慑于主公,必会和高风雷等战将亲自追来西吉,所以主公今日且休养生息,权当到北边来一游了。”轻舟微笑,竟要林阡不当战将、当鱼饵。 “怎么……”林阡才知道,轻舟要他拐个弯就打道回府,借他阵前疯魔留给金军的印象,对前来护驾的战狼等人虚晃一招。 “主公保持表面气势就够。”轻舟回答,他才败一仗她就立刻送他一胜仗,“我军实际兵力仍在第二战区,华前辈会协助辜、赫两位将军避实击虚。” “没必要远到西吉硬碰硬,何况金帝价值不如曹王……”听罢军师临阵的果断应变,林阡终于恢复到素日的气定神闲,“有轻舟规募战局,我最是高枕无忧。刚好可以寻到空暇,思考如何巩固川蜀和山东。” 轻舟微微一怔:“前些日我听闻东线势缓、妙真姑娘便立即往西线来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其实,她若是直接回山东红袄寨,倒是可助主公一臂之力。” “也好。到陇陕也可助我寻回吟儿。”他相信了轻舟所说的吟儿和曹王都还活着,但不能容忍吟儿一直处于下落不明状态,妙真若是回来,可以行动自由。 “主公眼里妙真总是个孩子。”轻舟笑,妙真作用显然不止于此。 以轻舟之神机妙算,对抗岳离之明察秋毫、曹王之算无遗策、仆散揆之见微知著,全都不怯,因此林阡等人都以为今日必定胜战,不料那战狼当真不愧曹王府首席谋士——小人当惯了险些小觑了他兵法韬略,原也是当世首屈一指! 沙场上的战狼明明也是那样的洞若观火、因势利导,他竟然看出了轻舟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表面上带了包括高风雷部下在内的全体精锐气势汹汹来追林阡,只不过对着轻舟“正中下怀”而已,实际却不动声色留高风雷在阵前、紧要关头出手相助林陌卿旭瑭,带给了华一方、赫品章、辜听弦三人一场苦战。前往西吉的高手只是他战狼和一个曼陀罗而已,如此,大幅降低了完颜璟对金军的拖累程度…… “老奸巨猾,倒是激起了我的斗志。”轻舟听闻自己的计谋被战狼看破,第二战区的宋军只是险胜、而非大胜,不禁露出难得棋逢对手的表情。 “可惜了,对面情报也不比我方逊色。”林阡叹,战狼真是全才。 随着这场金宋之战越打越大,主帅出手越来越狠越来越快,双方细作的困难和风险也是渐次增多:“灭魂”和“青鸾”在分别掌控金帝和林阡的行踪以外虽有部署,却都难以在第一时间就剔出敌方破绽,金宋细作的两大王牌竟好似作用力相互抵消;另一厢,“转魄”虽期待着与同僚联手对敌,却终究初来乍到,遂按部就班地复苏起当地下线,同时尽一切可能取信于战狼——徒禅月清,一直处于半蛰伏状态,故而也未能及时发现战狼的将计就计。 尽心尽力“辅佐”着林陌、帮他固守第一战区的徒禅月清,更意外地发现,不止刀法,还有谋略,林陌临阵都有他自己的发挥,月清发现后紧急以飞鸽传书告知林阡:“林陌命人传信给刘铎、把回海,要他们趁华一方和郭子建注意力在东北,从西南偷袭我军、与之形成夹击。” 那两个金将一直都被郭子建的副将沈钧蓝扬等人阻断在临洮府,一勇一谋也是去年连林阡都拆不散的强劲搭档,虽然未必真能破局,但是堪称变数无穷,林陌挑准了他俩来充实战狼计谋,给了郭子建后顾之忧,是把金军从惨败变作惜败的最大缘由。 “主公,您还不信我说的、驸马爷那些背父弃国混账话!?”即便宋军的第一战区终因情报略胜一筹而有惊无险,第二战区亦因实力的更为充沛而虽失策亦险胜,华一方仍然在这一日的交锋中损伤不少门生,因此他恨恨地来找林阡详述林陌恶行,在发现林阡身上也有永劫斩的砍伤后更增气恼,索性不叫林陌秦川宇,直接讽刺他为驸马爷。 “信,我信了。”林阡当然也知道昨晚和今日有多少宋军折耗,或许陌不是罪魁祸首战狼才是,可最令他痛心的不是陌对他挥刀,而是陌对宋军出谋……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林阡与华一方相扶出帐。望着远处的彤云和残照,林阡忽然有些抑郁:大义在前,他确实背叛,看似只能我来灭亲,我却如何有那资格?然而,责任来时,岂能退避。 苦苦回忆掀天匿地阵里自己是怎么做到决绝杀陌的,险些想不起来,太久远,太模糊:川宇,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死,欠了你一场又一场生。  不能对抗金联盟的死伤和折耗视而不见,不能对林陌造成的破坏和毁灭放任不管,林阡终于重拾对林陌的狠心,又二日,透过交兵和交锋与陌十余次直接冲突。 战狼趁热打铁,这两日不惜把移剌蒲阿从守地调上攻位,与曼陀罗、徒禅月清、卿旭瑭、高风雷轮番为林陌掠阵,他战狼则间或穿插,第一第二战区的界限已渐渐消除。 林阡这厢,柏轻舟排兵布阵,用辜听弦、赫品章、华一方、郭子建、西海龙、柳闻因这些精锐随机应变,期间,孙寄啸宇文白仍不改职责地策应宋恒厉风行两处、不作过大位移。 “战狼如此调兵,是兵行险着,使其后方露出空虚;反观轻舟,攻守兼备,滴水不漏,这局该是轻舟赢。”出战前,林阡望着沙盘,如是慨叹。 “不然。战狼是料定我不敢再分半支定西军啊。”轻舟摇头,定西军是到移剌蒲阿位置上的最佳绕道轻取空虚之选,可是上回林陌才教刘铎把回海趁虚夹击定西,战狼隔空问柏轻舟你敢故技重施吗。既然你不敢,那我这空虚算什么破绽? “趁战狼的关注点在定西,不妨将我这个饵下在静宁?”林阡理解,轻舟不是不敢走险棋,只是囿于他这个主公的原则。他从来不想麾下冒太大险。 “正有此意。”轻舟一笑温婉,“接下来,还请主公继续站稳情理、保持杀气。” 他的心曾有过一惊,轻舟的意思他懂,“情理”是吟儿的失踪带给他的优势,“杀气”是他本该趁此机会伪装出来恐吓金军。可是,这当真是优势和机会吗。 战斗中却往往身不由己,有时候一转脸他都不记得怎么会又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了,和军师的谈话结束了吗为什么这么突兀地就翻篇?凝神时头昏脑胀,营帐里的姣丽神女不知何故变成了两老两少四个金将,他们有前有后地陆续朝他而来,放过了他们原本赶尽杀绝以迫他亲自出阵的对象。 此前,他们都是轮番为林陌掠阵的,那很显然是战狼某种循序渐进的尝试,一人、两人、三人,都要吸取与陌合作生疏的教训,方能最令战狼如愿以偿地推动林阡入魔。 “何必那么繁琐。”林阡看透地冷笑,想起轻舟对他说的,主公吓唬他们一下便罢,刚好看到即将上阵的曼陀罗眼里流露出的忧虑,因此再不迟疑,长刀出鞘,锋芒凛冽,语带挑衅,“别勉强,上一个一个破绽,一起上漏洞百出,不信邪全来试试。” “好狂的口气!”“试了别后悔!”“输赢我都高兴……”“先把我珍宝还来!”徒禅月清、移剌蒲阿、卿旭瑭、曼陀罗各自以不同心态来打,哪个都是同样地不遗余力。 林阡因为是要造势所以打够了狂刀凶刀,多种霸悍神功齐用,场面教人魂悸魄动,果然那四敌才刚上来就被他爆棚的战力打懵,还没来得及合作多久就全线崩盘、溃不成军惨不忍睹。 林阡这一骑平戎之势,使后来他只要举刀,还没发力就退敌三分。 林陌何等聪明,看穿了林阡打法立刻上前干扰,却被林阡更早一步地反劈开去,生生由战马为自己挡了一劫:“父亲的刀法进阶,林氏子孙,从一而终才配看。” 挑衅卿旭瑭四人是计谋,羞辱林陌你不配来战我是计谋,隔空打击战狼一样也是那个计谋——激将! “前日主公去西吉追杀完颜璟的饵没能完全骗过战狼,我思前想后,是因为战狼心里,完颜璟的命没那么要紧,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林陌和曹王府的功绩。”说白了,轻舟此番策谋的初衷,便是要让林阡从上次揍人的诱饵,变作今次欠揍的诱饵…… 却预先在曹王府可能不忿而被激深入的必经之地,划定了一条他们的必死之路。那界限,渐渐清晰地呈现在刚回帅帐的林阡手底下,轻舟仰头望着他淡静的侧颜,一时不想说话来破坏他对大局的构想:主公真是个奇人,杀气腾腾和泰然自若可以转瞬间做到。 “林阡示强,是引我军激愤去拼,若宋军突然示虚,可证明我判断准确,是林阡他诱敌深入之陷阱。”同一时间,战狼在帅帐里对众将如是分析,举世皆知林阡的军师料敌于先,他倒想跟她比比看谁的思绪更快。 “主公,从我们与战狼为数不多的交锋中可以看出,他极有可能看出这是激将和示虚,从而教曼陀罗林陌等人‘假意冒进,佯败后撤,对我追兵反伏击’。”轻舟看林阡缓过神来,立即对他指出这计谋还需补充后续。 “林阡如果为杀你而追出,正中下怀,但如果他看出我军变化,选择按兵不动,则这一战很可能不了了之。”战狼对林陌继续分析,“后者可能性并不低,毕竟,他并未因为凤箫吟‘尸骨无存’就痛心。” “我不会让他后撤得了。”“我不会让他按兵不动。”林阡和林陌一起看着那沙盘间的山河,那山河,不知不觉演变作视野里天然的山河——当是时,不察明月已洒满前川,却怎样都照不白那些刚开始厮杀就已你死我活的兵马。试望平原,蔓草萦骨,九州四海都是征人想消除却引发的风烟。 “再有片刻,林阡就会‘败’了。”“再过不久,林陌便要来了。”兄弟俩同样伫立高地,一北一南注视着林阡标定的必杀之处,那地方之所以独一无二、得天独厚,是因为山势复杂尤其适合埋伏箭阵。 “有两三金方来人,朝我军埋伏圈来,华老将军,是否拦杀?”紧要关头,探子来报。 “若非海上升明月,便是敌方哨骑无误,汝等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待敌军先锋中计再杀他们不迟。”华一方冷静作出判断,为保证林阡万无一失,亲自去最前线督战。 征尘暗,霜风劲,终于那充斥杀气的尘沙四起,视线里当真是楚江的不孝之子一骑当先。 两百步外华一方就在扣弦于弩,直到一百步时手却还在颤抖,下不了手,敢担罪责如他都下不了,那毕竟和冰虹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师父,看林陌脸上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不像军师担心的那样……我看,他们并没有看破、并没有对策。”大弟子华惊雷在他耳边说,他强忍心乱,一边说“越是如此,越要防止有诈”,一边先移了目标、不如先射早就在股掌之间的金军哨骑,反正他们哪个都逃不掉了。 一箭如星,惊心动魄,出手后他忽然有些犹豫,那两三哨骑,怎让他顿生一股不详之感?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没想通的一刹,耳边便罡风一紧,同时大弟子惊呼“师父”,他这才醒悟那绝世少年离他早就只有几十步、神骏脚力绝非一般可比,因此那白衣胜雪、那双刀嗜血,倏然就趁他犹疑怒斩到他耳边。 猝然回神,来不及躲,硬生生被这个他舍不得杀却舍得杀他的人砍在头盔,虽没有立即断头,却真正是眼冒金星,下一刻,他怒意也瞬然升到顶点,只因对方为护金兵而狠绝置他于死!顷刻运力于拳反打,黑衣女当即一剑掠袭,却终究不是他对手,几回合便败下阵去,非得由徒禅月清顶上,然而怎敌得上华一方势势相连,拳拳到肉。 便那时,他余光扫及被金军抢救下的那几个中箭后多半昏死的哨骑,心念一动,防御力骤然大减:难道是…… “师父!”大弟子华惊雷,虽不像华冰虹那般资质过人,却一贯都对他这个师父感恩,是以临难不顾身、竟飞速上前为他挡,林陌趁乱挥来的那一刀…… 一声激响,鲜血四溅,却并非来自华惊雷或华一方,而是紧随曼陀罗和徒禅月清和紧随他俩而来的移剌蒲阿。 以及,林陌…… “林阡来了!”宣告死战来了!移剌蒲阿来不及去管那个碰到林阡就血光之灾的黑衣女,作为当时当地受伤最轻,他当即持刀帮林陌与林阡厮拼。 “林阡你这无耻之徒,再怎样剥蚀底线,也不该把娘卷入!”林陌比上回交手更加愤怒,一见面就冲林阡破口大骂。 “你可以把娘亲带走,远避这烽火狼烟。可你,降金就算,你还伐宋!”林阡自然也是怒意滔天,他亲眼目睹了林陌对华一方的毫不留情,适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此刻华一方师徒恐怕已身首异处。 “你还不是任由着南宋武林奸人当道!”林陌口口声声,说着华一方之前向林阡转述过的一切。 “这便是叛国的理由?”林阡痛心疾首,当然和华一方统一战线。 “只恨自己叛得迟了!”林陌冷漠如冰,这些人,这些年,哪个不是同一副说辞! “你这样对得起父亲?”林阡想起锯浪顶上,父亲留的兵书和武器,曾经父亲期待着陌来继承。 “谁又对得起我!”林陌也想起同样的一幕,虽然只是在梦里见过。 “那就别怪我,把你自己打出来!”林阡总觉得他躯壳里有善魂,听不得他再发出因私废公的论调,因而连最后一份仁慈都勾销,一言不合那就只能刀兵相见、哪怕打得头破血流!  饮恨刀,永劫斩,仿佛天定的宿敌,金宋两阵的第一阵眼。 刀中内容,为何那般相似? 气质相近,意境却相反。 一个是江间波浪兼天涌,一个是塞上风云接地阴,同样磅礴也暗含萧森,却一个上天一个下地,在他二人四刀的破坏下,人世间看似毫无立足之地,全然是惊涛沸浪环绕翻滚。 一个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雄阔而气象万千,一个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林陌和他的刀,就好像是对面人的影,藏在雄阔后的孤独绝望。 凭林陌不可能与林阡单挑,自然需卿旭瑭、高风雷辅助,然而以一敌三的林阡,素来是遇强则强还渐入佳境,刀势就好像踩着敌人的招式尸体一路飙升,直接从半刻前的白氏长庆集打到第七境界还在上涨,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 “逍遥游”、“蜉蝣”、“天地为棺椁”、“湛然数镜平如砥”,那些令整个大金都耳熟能详的招式,为何每次他们看见了都有脱胎换骨、耳目一新的错觉! 林陌亲眼看见林阡的这般狠辣,俨然就是南宋武林的真面目,悲从中来,抛却迷惘,沉淀身心以一招“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坚守、待攻:林阡,毕竟我握过十五年的饮恨刀,虽不及你阅历多,却必比你参悟足,你有高为五岳的峥嵘,我有深作四冥的浩渺! 若非那阡陌之伤,或许也好兄弟齐心,仰胁星辰,俯迫沧海,上闚青天,下潜黄泉,可惜…… 可惜林阡的八极之远、万仞之高,林陌的四冥之深、万丈之险,注定了如他们出生不久那道士给的谶语那般“天涯相毁”!次次交汇,冰火撞击,形同湮灭,灭而复燃,兄弟二人距离虽忽近忽远,煞气杀伤却越来越厉。 林阡不刻已到第九境界,“天下高手如电抹”和“大千世界尽在微尘”酝酿已久,蓄势待发:说你们合作生疏,你们还真生疏给我看了,三打一还这般狼狈,传出去不被世人笑话?! 眼神一厉,再不留情,霜刃寒中带火,神魔一线若隐若现。 一刀扫前来救局的千军万马,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多少豪杰都卷去千堆雪; 二刀扫策应林陌的所有高手,天淡银河垂地,一时万籁俱寂,绝世武功如坠叶纷纷,随寒声碎; 三刀扫前尘旧念,夜寒江静山衔斗,千古事,云飞烟灭。 刀芒亮得教他眼睁不开,刀声响得他心跳不动,似乎一直有人从旁呼喊别打了,却屡次被不断暴涨的刀意排宕——怎么可能不打!那个人,既然铁了心要当曹王驸马,那便不纯粹是我对不起的林陌,如今他被恶魂侵占,要置我身后儿郎于万劫不复,那我林阡便拼得罄竹难书,也要先置他于粉身碎骨! 林阡一往无前,世间几人能挡,华一方从浑噩中醒,只看了一眼饮恨刀的稳中有变、变中有忧就暗叫不好,主公表面的气势竟是他真心实意的怒火?苦不堪言,就算华一方自己也没想这样杀林陌,却没想到给主公本就失去主母的精神状态煽风点火……正待前往劝阻,已然来不及了,林陌霎时身陷死境,所有外援尽被劈斩,危难中旋即祭出一道冰寒的弧光护体,却如何挡得住林阡炽热到疯癫的长刀攻袭。 电光火石之间,华一方陡然看见扑到战局中心、刀影之侧的那道熟悉身影,那也是他适才之所以放箭后就惘然失神的原因……心中一凛,大惊失色,惨呼:“主公不要!” 轰然巨响,天地震颤,林阡一刀扎进对面人的后心,激起整片视野纷纷扬扬的雨血。他作为一个入了魔却不自知的躯壳伫立在这仿佛只剩他的战场,还来不及狰狞地残忍地仰天笑,便在那一瞬之间,魂魄又暂时回归了形骸,他满腔的热血都情不自禁地直接朝喉咙涌—— 后心,为什么是后心,刀光消失的一刹,他亲眼望着那个他刻骨铭心的女子倒在面前,他双目虽还赤红,肢体虽还激动,却再也不能冲前去杀林陌,而是他自己如同一滩血水顷刻就融化在地。只因为,他的生命、身体发肤,全都受之于她!浑身颤抖,经脉倒逆,喃喃自语,语无伦次,他再也叫不出那个称谓……  “阡儿,别再战了,娘亲不想见你们手足相残……” “川宇,娘不想眼睁睁望着你和所有的故人都决裂,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毋庸置疑短短十几个回合阡陌都杀疯了,他俩都忘了身边有人一直在喊别打了,十年来她虽然声音很小却一直都在,哭过疯过歇斯底里过,跟金宋之分没关系,她只是不想见到阡陌走到这一步的平凡母亲。 原本是想像昔日那样,在两个儿子争抢时竭尽所能拦阻,谁料才到边缘就被卷入,长刀甫一从林阡手中斜出,便恶狠狠从她的后心压入,力量之大,使她口中和胸腔瞬间就一起喷出大量的血。  “娘!”林陌惊了足足半晌才如梦初醒,猛然上前将玉紫烟抱起,那时她身上到处血污,脏腑破裂明显无力回天,原本,她就已经受了箭伤。 对,那个称谓,是娘……林阡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钻心的疼使他近乎窒息…… 所以,把娘卷入,是这个意思,不是指我让娘亲去劝你,而是指今晚你之所以冒险到这里,是因为娘亲她误入了我的埋伏圈,可娘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一身哨骑的装束…… 林阡呆呆望着林陌怀中濒死的玉紫烟,不顾陆续回援的金军高手刀枪扎进自己身,想上前去看娘亲她到底怎么样了,但他一动,那些利刃就扎深一寸,他任凭自己的血汨汨而下,也要和平素一样地向前推移阵线,可为什么走不过去,为什么全身想给她的气都在散着。 “主公!”华一方立即上前去帮林阡御敌,可是忐忑不安的他也知道,区区一刀,主公和盟军怕是要遭大劫!众目睽睽弑母,完全大逆不道,主公那样的精神洁癖,怎么可能承受得起…… 这几个月林阡虚耗到极致早就油尽灯枯,经此痛击,原形毕露。远远望着林陌怀中那张被大火烧得半毁的脸,他记忆里全是当年在建康第一次重逢她的情境,也是一样身边围绕着许多的闲杂人等,也是一样得隔着那么远,看得见,够不到,娘亲脸上的从容和安静,与他幻想中的相差无几,便是那年的九月初六,他只见了她短短一面,就把她的轮廓、身形、气质,全然深刻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初见,她唇轻启,是因似曾相识,今夜,她唇翕动,是因无力言语。 她虽在林陌怀中,视线却凝结在林阡身上,她临死牵挂最多的终于还是林阡,所以伸出手来,惨笑:“你和楚江一样,阡儿,你向来顾全大局,你……”她对这孩子,除了愧疚之外,更多的或许是眷恋,毕竟阡儿最像楚江,一生都在走同一条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是楚江写在锯浪顶上的墨宝,我……”虚弱不堪,说不完整。 林陌噙泪运气给她支撑,奈何及不上卿旭瑭高风雷等人,听得这话,愈加凄苦,开不了口:娘,他和父亲一样,那我和谁一样?那年建康秋意萧瑟,你和念昔为了救他劫狱,不惜将锋刃指向我的要害,后来你辩解说“娘真的没有偏心过。”是吗你真的没有偏心过?终于有一天我和他成为敌人,你为了阻止手足相残不顾凶险也要滞留,却在吊着半口气的此刻拼命试图让我原谅给你致命伤的他——你说的这些是想表达什么,表达他是为了大义杀了你他有苦衷?! 林阡脑中从始至终都在翻江倒海,眼前全是娘亲慈爱的面容:“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你呢,你却不听,主动权在你林阡手里,你偏要逆着娘亲才会得到今天这种报应!雷电交加,忽明忽灭,大雨倾盆,滂沱泥泞,这次,不再是掀天匿地阵里的幻觉也不是风烟境的虚景,是真的有个无辜而且是至亲满身是血地折在了他刀下,铛一声响,染血长刀掉落在地,他四肢百骸以及头皮全都发麻:是我,我把娘亲伤成这般?!这一刀是我砍的!! 玉紫烟浑浑噩噩,片刻已睁不开眼:“师父,徒儿,会跟着楚江一起,北定中原……还师父夙愿……徒儿,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阡儿他,笑起来,很可爱,耳朵会动……” 所以,娘的理想,一直都是这样,是因为丢失了阡、放逐了陌,才误入歧途吧,所以,娘也觉得,我现在是在歧途?林陌忽然发现,玉紫烟的袖中有纸状物,略一打开,豁然开朗,那纸上是今夜金军反伏击圈的兵力分布,这就是她假扮成哨骑亲到前线的根由!林陌心中万念全都笑成灰烬:娘,这就是你所谓的中立吗,你以为他示的虚就是真的虚,你浑然不顾我的安危冒死给他通风报信,可你把情报送给一个声势鼎盛张网设伏的强者这算什么!哈哈,原来真的是这样,背后只能有自己可以相托。 残风冷雨过境,林阡愈发麻痹……不被爱的孩子总是奢望疼爱,他其实也想过做一个让娘亲更重视自己的长子,这些作为人主不该有的心思,全都透过近日的说客传递给了娘亲施压,如此,却反而害了娘亲?!此刻他知道娘亲原是一直都以他为傲的,可是又怎样,知道的一刹娘亲的手却已垂下,他哀吼一声、悲痛欲绝、眼前一黑、连连吐血,茫然望着面前身后万里荒芜,我究竟是在救世,还是在灭世? “林阡,娘亲被你杀了,你连娘亲都要杀,一次不够还要再杀一次!”林陌暴怒,抱起他最后一个亲人的尸体上马,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当即离场。 “紫烟,川宇……”华一方正要策马去拦,忽然身边有一团黑影,同样也是状若疯癫地随便抢了匹马就追上前去,“主公!” “放下娘亲!我来救她!!我能起死回生!!”林阡狂吼,奋力追前,卿旭瑭高风雷哪个都本就是他手下败将,哪个现在还挡得住他双刀半分,只见他刀法愈发疯魔,阴郁冷僻,凄恻惨戚,不对——“他疯了……” 他们都看得出林阡彻头彻尾疯了,却不知林陌彻彻底底地醒了,就是这一刹连最后一丝迷惘都消除了,他要报仇,用最毒辣的手段,让林阡永远沉溺在疯魔态,祭奠他所有因“林阡”二字而死的亲人:“林阡你这天诛地灭的魔鬼,十年征伐越来越没有良知——连亲生母亲都灭口,还有什么做不了!宋军凭什么跟你,天命怎可能认你!”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是我杀,还会有谁?哈哈哈哈,我这魔鬼滥杀无辜,让越来越多的孩子成了亡国奴!”林阡身上到处血飙,一路过来不知是自己受伤还是砍人太多,杀气的漩涡里他自己也发现了他真的是个魔鬼,文县四村血案的凶手不是宋恒不是战狼而根本就是他林阡,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苍生都已经和他殊途! 向北驰突,如入无人之境,林阡一如既往地骁勇攻杀,却再也听不见辜听弦、赫品章等人的呼喊…… 一如战狼预言的那样,近几个月来,金宋的胜负失衡都是因为金军把高手的压力全堆积在林阡一人身上,造成的结果是宋军的所有对手都去了林阡刀下稀释,可是林阡怎可能没有受到半点损伤?阶州之战他只是勉强从入魔状态走出,谁说他恢复正常了? 林阡是绝对会毁灭的,只是需要有对他极其重要之人出事,才好加重加快他的彻底入魔。战狼的上策在曹王吟儿,中策才是玉紫烟林陌,阡陌之伤和金宋之分螺旋并进,总算今夜喜看中策反转成了上策,他当然没有告诉、也不会告诉林陌,他在玉紫烟的身边安插奸细推动了她的一切行为,她也成功完成了他希望她达到的目标:今夜,玉紫烟之死,使宋军不义、不安,而身为主帅的林阡,疯癫,迷乱,太适合我战狼来销毁他了…… 他早就想劝曹王降低底线、劝仆散揆战法百变、劝凌大杰稍安勿躁了:我军的收效,虽然缓慢,但是一劳永逸、终将到来,此刻,就是金军转机、宋军末日。 自从回到曹王身边伊始,战狼就一味要“趁林阡入魔斩杀之”,不惜一切代价推动林阡入魔,只因这是战狼的夙愿—— “拯救苍生,最应斩妖除魔;天道泯灭,我自替天行道。”说实话,要杀现在的林阡,他没以前那种十成把握,大约九成,以后会渐次下降,那就让林阡没有以后。过程中要冒自己身死的风险,战狼何曾怕过死,为了理想,本就可以殒身不恤,宁可与这战鬼同归于尽! 何况,不会同归于尽了:“战鬼,去死吧。” 第1520章 所过皆斩,所到尽诛 有人不择手段要林阡死,就有人不顾一切要林阡活。 “主公小心!”“师父回来!”每次林阡入魔,他们都保驾护航,不因别的,林楚江和林阡父子曾对他们生死不弃。 下一刻,金军反伏击圈中刀兵齐出,正对着一涌而上的强敌开战,宋军岂不畏死,决然与子偕行!猝然之间箭矢对攻,密如蝗集遮天蔽日,辜听弦、华一方、柳闻因接二连三被阻,却哪个都在竭尽所能地杀出一条血路靠近林阡。 要他入魔的推力和抗力,要他回头的阻力和拉力,同时排山倒海地压向林阡的双肩,在他彻底入魔的关头,曾令他停顿了一刹,便是那一刹之间,好像呼吸没有了,心跳停止了,画面平静了? 唯有一丝螺旋并进的梵音和悲咒,暗潜在那支对准他太阳穴的箭矢中——追魂夺命,来自战狼。 冷笑一声,那暗箭在世人眼中再如何神速,到他林阡视野都被无限放慢,慢得羸弱,不堪一击,纵使他再怎样头疼欲裂,也只需抬手轻轻一拨。 那刀锋冷得人不敢看,煞气却白热而凶悍,霎时,死亡威慑以林阡所在为圆心往四面八方数丈开外发散,经久不衰,无人幸免。荡涤而来的剧烈气流,不仅教攻向他去的箭矢瞬间四分五裂,更令战狼感觉到一股强大斥力极速旋回,还未打在身上,脚先自觉向后。 “上次见到这种力量,还是在山东的摩天岭……”上次这道力量的宿主,一句“逆天”吼出,年轻气盛的战狼险些死无全尸…… 不对,那是上上次了,上次,是去年四月掀天匿地阵结束时,战狼虽然远在淮南,也感应到了同样的力量出现在陇陕,那是足以徒手破阵的魔态渊声才拥有! 而如今,林阡也有,是否可以说明,战狼成功推动林阡入魔?! 欣喜若狂,总算成功了,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这段时间太多人对他提出相反意见了,可是他们口口声声“不能专杀林阡”拿得出什么理据?怕死而已。 “汝等都该听我,别怕等、怕输、怕死。”他劝曹王别听仆散揆时,用了那个走泥泞万万不能回头的典故,他劝凌大杰稍安勿躁时则说:“若在雪地中埋上带有羊血的尖刀,饥饿的野狼将主动往刀口上舔,刀锋势必会划破狼的血管,在它舔血的过程中将它体内的血放空,猎人除了埋刀之外缚狼不费吹灰之力。大杰,你想要林阡死,这是最好的策略。” 他真是费尽了心力才凑对了羊血,在玉紫烟撞到饮恨刀尖的那一刻,他也如愿以偿让林阡一头扎在了他锋刃上,把林阡躯壳里那个刀口舔血的隐性撞得喷发,一发不可收。紧接着这一路追过来,林阡几乎没用脑子想金军有埋伏,忘乎所以地一边狂吼“放下娘亲!我来救她!”一边把挡路的连消带打顺便把潜伏的也连根拔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避我者生挡我者死,只因他一门心思要以手中双刀去逆转那时光倒流,然而嗜血战魔一怒,战地万里血飘,没过多久,他的血就和金军的血一起流空了…… “林阡如果为杀你而追出,正中下怀,但如果他看出我军变化,选择按兵不动,则这一战很可能不了了之。”此刻林阡追出来,是战狼的正中下怀:待到林阡血流空,由我战狼来狩猎——远程一箭,正是收竿。 谁料,这第一箭却被林阡易如反掌地驳回,非逼着战狼立刻酝酿起第二箭…… 被林阡反击得不自觉退后一步之际,战狼忽然回想起战前林陌对他所说,“我不会让他按兵不动。”说的时候,林陌目光灼热,语带铿锵,似是决定了就算用尽残忍手段也会把林阡诱得非追出来杀他不可。但那时战狼就想对林陌摇头:川宇,林阡不会为了杀你而追出的,正常状态下他是个有底线的人。所以,必须由我战狼来添一笔。 好在,玉紫烟近身有我安插的她绝对信任的细作,在她面前极力夸大了林阡的危险,激得她失去理智匆忙冲向林阡的伏击圈去报信,却一定会被林阡的人当作哨骑或奸细或先锋射死,如此,前去索要尸体的你林陌占理,必将诱得林阡为了求你原谅而追出。母亲因己而死,叠加在妻子因己失踪之上,林阡入魔的可能性太大,你林陌的态度也是个天然的催化。 天助我也!最后的结局竟是他林阡亲手杀了玉紫烟,而你,也意外地因为母亲惨死饮恨刀下而丧失了目光里对故国的唯一一缕迷惘,好啊,快意得很!这些全是我战狼最想要看见的,没想到因为一场沙场厮拼就无心插柳,“林阡完全入魔”和“林陌彻底叛宋”两件事,居然被玉紫烟一个人的死同时提前…… 柳成荫——经此一役,林陌不可能再回头,而是将怒极与南宋武林成仇、同寥寥无几的故友永远诀别;而林阡,为了夺回玉紫烟尸体而失心追出,沿途杀戮无数,终成灭世狂魔!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悲歌未彻; 双刀弑母,山天齐哭,血染征衣,盛名终误! 不过,我真的完全成功了吗……战狼从快意中陡然惊醒,才发现退后一步都不够——林阡一刀反打回来的这一箭,到他面前时明明已百步开外竟还像面对面的速力,他小觑了!缓过神时,右肩震痛,整条手臂都蓦地没有知觉,还怎么向魔态林阡追发夺命第二箭! 林阡这轻松的一刀似在宣告:陇上霜色刀,断得匈奴臂! “逼林阡入魔、将他杀死……这策略,从毒蛇,到王爷,到你,全都想试,结果呢,逼成功了,却杀不死!几次三番都如此!”全被凌大杰那乌鸦嘴说中,林阡确实是成功入魔了,俨然是这辈子都醒不来、如战狼所愿变成又一个渊声了……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大金第一的战狼,竟没能杀得死林阡这穷途末路的孤魂野鬼! 倒吸一口凉气,以后,会越来越难杀,结果则必然是历史重演,由林阡造出和渊声当年如出一辙的烂摊子——什么“没有十成把握”?两成都没有!难道又要功亏一篑、弄巧成拙!? “怎会……”战狼望着那玄衣战鬼染血双刃,屠戮时居然还存一股卓绝风姿,心中一抖,正邪、清浊、道魔,段炼你自己都说可以互融、没必要分那么清楚……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他是主公,现在这一幕难道就是你逆天而行的报应?!天命也许根本从没变,只是你自己没算准而已! 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林阡那双饮恨战刀,没入魔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入魔后直接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所过皆斩,所到尽诛!遽然,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喧嚷得到处是血肉、断肢、脏腑相互冲突,却同时也静谧地万籁俱死、任由那死神一双魔刀轻易就将天色涂改成火烧之烬的鲜红…… 唯有落叶敢发声,万叶千声皆是恨。 去年此时,十万金军铁骑出陇,此战之后,西线团圆几家几户。 “不对,我绝不能动摇!”视线微移,瞥见同样命格的白衣胜雪,战狼方才找回一丝心安,“绝不能放弃……”接近成功时最容易失败是因为最难,克服万难坚持到底我一定行——还有林陌在,必然有方略! 是的,只要林阡还在我军包围圈一刻,那就还有一刻的斩魔机会。 战狼想到的那一刻,林陌便已经在实现,只见他抱着玉紫烟的尸体步步逼近林阡:“你不是要娘吗,那你复活她啊!说得出,做不到!几时见你救人,你一直在杀人!” 而林阡很明显还有良知,原还目光如火、霸气激战,一旦得见所求,呼吸变得粗重,眼中满是血泪,武斗愈发心不在焉。每瞥见满身是血的玉紫烟一眼,他状态就每虚弱一分,时不时更吼啸几声,凄清,哀绝。他动作慢好几成下来之后,众人才可看出他身上到底染了多少血,敌人的,自己的,母亲的…… “杀死这六亲不认魔鬼!”同仇敌忾的万箭千刀,猛然都鼓足了勇气,主动紧随于驸马之后,向着那孤立无援的恶魔围剿—— “机会……”战狼拼力以左手挽弓,妄图对林阡趁虚而射,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到东南方向战鼓声震天,一惊罢手,循声而看,一路意想不到的兵马正朝此地来势汹汹,好像是正巧要来这里打破金军包围、不教战狼关乎战场的计谋得逞的……怎么?棋局胶着这么久了,宋军还有暗藏的灵活机动精锐?而如果是外援,能逃过我战狼情报网的,必然是从出发点开始就如水入沙地般不见,直到这终点才聚拢现形声势壮观!那么这支精锐,组织力和行动力,都不输给、甚至胜过林阡麾下的多数兵马了! 这支精锐,为首的少女一马当先应是主将,作为打破平衡的外力,一入阵就助辜听弦杀近了一层。她武功当然没辜听弦强,充其量不过是个辅助,然而不同于辜听弦横冲直撞时偶尔还被流矢所伤,金军的箭竟没一根近得了她的身,是因为身形灵活,还是有其它什么玄妙? 越临越近,豁然开朗,那少女柳眉凤目,一杆枪轻灵如雪,正是先前在楚州帮毕再遇抗击胡沙虎的杨妙真,“是她……”战狼蹙眉,同时恍然,他记得杨妙真有个“天命危金”的批语,若干年前他也算过,她命格确实不假,战局中的玄妙大抵就是因此,看她随意组建的一支兵马就有如此强的实力,他自然更不怀疑她的本事了……又想,这“天命危金”的杨妙真,喊的是林阡师父而不是林陌,是否可以证明林阡才独一无二……战狼你在想什么!无论如何林阡现在已是邪魔!! 一惊而醒,杨妙真“火树银花”配辜听弦“入战图”大放异彩,师兄妹俩左刀右枪默契合作,大气磅礴又灿然生辉。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丰神俊朗,枪法百变刀法豪迈,千军万马也是毫不畏惧地闯过,一旦二人和林阡背后相托,便宣告他们的师父化险为夷。 “原来如此……”战狼意识到,杨妙真及其后援就是柏轻舟关于战局的后招,战前,轻舟对林阡曾如是说:“如果战狼以反伏击圈来诱杀主公,极有可能用尽龌龊手段使林陌后撤并困住主公,若然如此,则我便祭出妙真这颗意想不到棋子,打破包围并持续威胁战狼——妙真在陇陕行动自由可以做任何事,比如帮郭子建守定西、使其定西军能分兵出击战狼空虚,看战狼还敢不敢把移剌蒲阿调上前线。” 好一个高瞻远瞩的柏轻舟,棋盘拉伸,我追不上你,然而棋盘碎裂,你可算得准我——林阡已疯,谁还管这次沙场争锋!? 实则柏轻舟也已不顾危险到了阵前,只是这一次再也无法靠近风云凌乱的漩涡中心,唯能远远看着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林阡身影为他揪心,沧海横流,她真恨啊:“我太过重视与战狼的沙场博弈,没算到战狼的暗处阴谋还在继续……我看不出,主公的杀气腾腾才是真、泰然自若才是伪装……”怎能不恨,她为了主公殚精竭虑,结果却还是漏算了主公,把压力都给了主公—— 这些天她帮主公打这么狠,都是为了击垮金军斗志,她想,这既对战事有利,也能强迫他们归还主母。她知道,不示强金军不可能归还,但是任何事都有限度,太强当然也会适得其反。她想着主公即使没问,我也会给主公把住这个强度的关,没想到,主公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他的强度!她高估了主公心态、以为劝主公“主母还活着”就高枕无忧,不料现如今没救得成主母还葬送了主公自身! 如今,妙真这后招不得已变成后路,战后轻舟还不得不费尽心思地规募,在把主公救回来之后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对宋军伤害最小?却就在那时听得数声激响,原是金军有精锐奋起直追,强行把杨妙真和辜听弦打散,乱流更在一息之间就将林阡迫到了战地最远,山林一隅,高处,险处,绝处……一时间,雷电交加,风吹雨扫,不知是否林阡从天上引来自残的,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被他一刀刀转接给了强迫他的人,人?蝼蚁,整个兵阵就像过电般一个亮闪全部烧焦,尽管如此下一刻又有更多的蝼蚁上去填充,昏天暗地里,飘摇火把中,林阡始终毫无意识怀刃浴血,众人忽然全都发现后续的风云雷电都是他林阡给打出来的…… 陡然间,林阡好像愣了一愣,就像当初的渊声一样,常常有正常状态昙花一现。“杀了他!”金军里眼疾手快的立刻喊。 轻舟关心则乱,一颗心险些冲到嗓子眼,焦急且高声地下令:“万不可教主公落单!” 当然不可!“谁敢动他!”杨妙真双眸里透出的全是倔强与愤怒,纵然此刻只剩她独身闯阵,也要驾驭枣红马朝林阡奋不顾身。一枪挑倒三个拦路金兵的同时杨妙真弃马而去火器连发,流光溢彩中再次抢站到了林阡身边与他并肩拒敌:“师父……” 就在那时她忽然发现,师父确实好像抓回了一丝神智…… “我已成魔,快杀了我……”林阡转过身来,始料未及地,竟凄厉低声对她恳求。 “什么!”妙真一愕,险些没能站稳。 “杀了我!来不及了——”林阡大怒下令,眼神开始变化。没错,饮恨刀“生生不息”的最高境界和走火入魔之间的那个度,因为玉紫烟的死被掩埋、消失了,林阡是真的就要彻底入魔,变作渊声之后又一个灭世者。林阡想过,若然如此,那就扼杀于萌芽好了!却没料到,这一天那么快就到了…… 这短短一瞬的沟通困难,实在是灭口的大好机会,战狼趁妙真对身后两剑应接不暇,陡然又一次对着半魔的林阡弯弓搭箭。孰料蓄势将发之际,蓦地发现林阡身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女子,身形轮廓令他无比熟稔,眼花吗?怎是云泉剑、段亦心,那个自称是我和师妹女儿的林阡的女人,她不是应该离开了陇陕战场吗,难道说…… 和柏轻舟、何慧如、杨妙真、柳闻因、西海龙这些远远近近都在这一战的女子们一样,段亦心她为了救这个失心疯的林阡也是一样的不顾性命、毫不犹豫直接就由暗转明弃身锋刃端,然而她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里,与你战狼何干。 眼神一厉,依然绝情,不过战狼这原本可以给林阡造成万箭穿心伤害的一箭,就因为看到段亦心的到来而还是打偏了稍许。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虽不在要害,力道也足以教林阡暴死—— 那一箭猝然飞袭而去,蕴含的巨力几乎将箭身燃起,彗星般掠过千军万马,精准无误砸落到他唯一的靶子,轰一声强光中可见到林阡身体几乎爆裂,尚不知震伤了段亦心几许,飓风便将林段二人一起掀翻继而栽下了山野。为何感觉林阡还在?因为一瞬之后这漫天遍地全都飘荡着被这一箭倾轧出来的林阡的血,每个人身上都能泼洒、溅落、滴到一些…… “师父!?”妙真噙泪扑到崖边,这地段并不算十分陡峭,怎生翻到了林间就无影无踪,她委实怕,师父会不会粉身碎骨?师父他,竟作为一个恶魔被战狼这个降魔者杀了?! “主公……”轻舟怎会不怕!然而才刚惨呼出声,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慧如回神当即将她抱起,却见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怎么呼唤她都不醒,一惊色变:“军师!?” “林阡哥哥!”柳闻因虽然一直被拦截在几层之外,却趁着这兵流停滞的间隙骤然杀出,银枪白马毫不犹豫朝林阡消失的方向去寻。 然而,注定了又一次音讯全无——但他们是眼睁睁望着林阡胸口中箭!发箭的是战狼,一出手就能引发天崩地裂,而林阡,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奄奄一息…… 事实也证明,事发地点掘地三尺都只是各种深浅的血腥,没有尸体,连骨头都不剩!战狼的力道,向来都能把人打成这样的灰飞烟灭。 接下来的各大战区,都是一样的天阴雨湿、连日不开。 激战不了了之,命途一溃千里,当林陌为报母仇奋发伐宋,本就已注定是金军转机,林阡弑母、成魔、暴死的三部曲将宋军末日也一锤定音…… “林阡暴死”之说,实在听得凌大杰等人心花怒放,但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有些郁闷:“不是说‘天之咒’吗,怎生那么多女人拼了命地往上靠?该不会带来什么转机吧?”如果没有段亦心在林阡之侧、没有柳闻因和杨妙真陆续追赶而去,凌大杰觉得会更好,林阡死亡的可能性更足。 再多的兵将、高手、谋士,盟军再怎样牵挂林阡,也万万不能为了寻他再动了。战势急转直下,虽只少林阡一人添林陌一魂,整个天下却大有金强宋弱之势——只少林阡一人?盟主失踪,军师病危,怎会只少一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抗金联盟会愈发人心惶惶,直至空中解体,被金军各个击破。 “抗金联盟去再多人也是徒劳,林阡在中箭那一刻便已死了。”战狼对现状实在太过满意,也清楚,后续的事,只要顺其自然即可,宋军必定会有一段时间的垂死挣扎,指不定会由二线兵将打出怎样的漂亮仗,对此金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记住,宋军终将是会败的”,林陌刚好可趁这段时间修补他和曹王府高手们的“合作生疏”。 “穷寇勿迫。”因为知道宋恒等人也曾不堪压力滥杀,所以战狼在离开西线时对凌大杰留下了这样的四字方针,别逼太紧,狗急跳墙。 “段大哥,您要走?”凌大杰因为他旋乾转坤的能力,对他有所改观,无论何时都带着崇仰之意。 “中线、东线,能收拾多少烂摊子就收拾多少。山东,我也得会会那个红袄寨内鬼了。”战狼从来都意识超前,唯独对师弟难以估算,不过,这一刻,他满意地望着林陌身边、正对其引荐新人的轩辕九烨,嘴角露出一丝心愿得偿的笑,“还有,柏轻舟若能病死便罢了,若不能,你们也要想方设法将她移除。” “是。”凌大杰关心地问,“段大哥,曹王他,何时放?” “宋军输一场大仗后再放。至少有一个华一方、郭子建、孙寄啸、宋恒、厉风行那样的统帅身死,才会起那个分崩离析的头。”战狼说,曹王不能放,是因凤箫吟绝对不能放。 “唉,苦了我家王爷,水粮当真充足?”“神秀他们都注视着,军医也就在其中住,放心。”  离开会宁战区之前,战狼亲自去了那个必杀之地,那时它已是金军领地,它真是金军的福地。 阳光可真是刺眼啊,他伸袖遮住,满足地回味起那一晚的所有阴暗,所有鲜血淋漓,所有大逆不道。 和那个不知道是卫王还是夔王的政变元凶一样,林阡离他和林楚江“北定中原”的理想,真的也只是一步之遥。那又怎样呢,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数十年来,你烘托着他上巅峰,却同时埋伏着对他挖根基,等他上最高你挖他最低推他倒,如此,便可轻松窃取曹王成果,对他取而代之。”完颜匡曾说,元凶对曹王何其残忍。 命途对林阡,也是一样。 一样的,暂时这成果都同归林陌。  欣喜之外,如果说有一丝抑郁,战狼也有。 这季节若非战伐,大约也是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吧…… 大理四季都是这季节,建康呢,有时候这季节像四季。 拜师学艺的前十几年他都在大理,和师妹青梅竹马,过着阳光明媚的日子;被渊声打“死”、死而复生后帮曹王构建控弦庄,以尉迟和的身份潜伏到南宋“大潜潜于朝”后,他大半时间都在建康,和妻子、第二任妻子生死与共,过着瞬息万变的生活。 对妻子,他虽不甚真心,却有战友情谊,何况连累她早逝,终究有所亏欠;对第二任妻子,情感则更淡,几乎完全是搭档关系。 对师妹,却显然不一样,男人对初恋总是投入最深挚的情谊,若真心相待却被伤得体无完肤,注定就会开始在情场逢场作戏,“反正她们谁都不是你”。 初到建康,妻子初孕,他就和一个叫小玉的青楼女子打过交道,他不是好色之人,那女子,五官轮廓,神态举止,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师妹,他虽怀疑过,却也推翻了,师妹怎会那样温柔? 自从妻子中毒箭,他便焦头烂额,再也没去找过她,后来尉迟雪出生、他想起来再去寻时,鸨母说小玉早已被其他的达官贵人赎身,从此再无联系。 和师妹一样,在他下山后,就再无联系,不过是生命中一段插曲。 他将近五十年都没有再回去,师妹也从来就没有出过山,他一直这般坚信着。直到段亦心出现了可是年龄只有三十出头,才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师妹确实没出过山,隐姓埋名怎么能叫出山,出山的只是小玉而已。 他很想问她,既然后来宁可委身于我,说明你对我从来情根深种,这样一个浓情蜜意的你,怎可能为了一把剑就与我决裂,冷漠如冰,可是,为何你不以真实身份来寻我重温旧梦? 苦衷?真相?该找谁问?师妹,你和我的唯一骨血,恐怕都失在了我这一生最妙的一计中了。 叹了一声,敛起衣袖,不再驻足,继续远行。 虽然从距离上应该先中线后东线,但亲疏程度上,还是先仆散揆,后完颜匡吧。 第1521章 主公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淮西,下蔡,四面屯兵之城,兵家必争之地。 去年十月,仆散揆聚合金国所有精兵猛将兵分九路大举攻宋,便是以此地为起点。 当时不少将士刚从北疆归来,便又踏上了南征的旅途,不辞辛苦,甘之如饴,军容壮盛,威风赫赫。 谁料他们都一样,能够忍受北方苦寒,却无法适应南方阴湿?冬春之交,整个前线瘟疫泛滥。 作为总指挥的仆散揆也病情严重,竟只能退到这下蔡终点…… 战狼长途跋涉到此,原还存有一丝力挽狂澜的雄心,然而只不过在军中留意了几眼而已,他便知东线已不是自己离开前的东线:“临喜也不是过去的临喜了……” 腊八一别,暌违不到三个月时间,仆散揆竟难以置信的苍老憔悴,令战狼一步步走过去触目惊心,见只见他头发散乱地睡卧榻上,脸颊瘦削,面色枯萎,呼吸粗重,半昏半醒,时而虚弱地喘息,表情是隐忍的痛苦…… 和曹王一样,英雄迟暮,再不见当年雄姿英发! “段炼还是昔日的段炼?”仆散揆原还无力地闭目养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响起,忽然间睁开眼睛看他。因为过于消瘦的关系,仆散揆的眼圈深凹显得双目极大,可是素日眼中的光彩却被血丝取代。 “不仅是你,毒蛇、焕之、大杰都曾劝王爷莫听从我。”战狼坐到他床头,淡然地回应着,“可我还是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段炼,力排众议,坚持到底。” “王爷他,怎样了?”仆散揆看战狼面不改色,忽然间意识到再问多余,王爷显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喜悦之余,听见战狼毫不悔改、反倒认为他做什么都对……仆散揆不禁又愤怒又悲郁,百感交集,冷笑也惨笑了一声,“这样说来,王爷他不是因为龙镜湖的死才对我疏远,而是因为你,你太固执了……” “王爷从未对你疏远过,反倒是你,莫名其妙地猜忌王爷,才连累他心力交瘁。”战狼冷肃打断,不忍再忆,“前几日他已药石无灵,险些被林阡赶尽杀绝,若不是我固执己见,林阡只怕已踏平陇陕。” “王爷他……药石无灵?那现在,恢复得可好……”仆散揆呼吸一急,连声咳嗽,“听闻林阡已经彻底入魔,是你为王爷向林阡报复?” “瞒不过你。”战狼面色冰冷,预感到他会不认可,“日前王爷病危,我借大杰之名骗凤箫吟前往地宫救父,林阡以一日为限并且将圣上行踪作为威胁。无妨。我一边扣留凤箫吟以便她能治愈王爷,一边诓林阡‘王爷病死,凤箫吟被泄愤尸骨无存’,我认为,凤箫吟的失踪可帮我消灭林阡……” “你总说你心系天下危亡,可是拯救苍生,只需打败、制伏林阡就够,为什么一定要‘消灭’,还非得真把他打成渊声后消灭了才罢休?”说到底,仆散揆对林阡还是存着一丝欣赏的,“林阡他,控制力比渊声强太多,根本没有必要那样打……”仆散揆虽不在场,也意识到,林阡暴毙当晚,金军至少有上千人陪他化为灰烬,曹王府还落了个失信于人的不义之名。 “为什么要留一个‘可能成魔’的在人间?趁病要命不是一劳永逸?”战狼反问,“你想尽可能地堂堂正正地打败他,可你还有几多时间?” “去年我执意发起南征,是因为不想林阡成为第二个王爷,王爷却不希望我南征,说不想林阡成为第二个渊声……”仆散揆含泪,无比痛悔,“如今我后悔当时我坚持伐宋,害王爷蹚了这趟浑水,他因为众将的牺牲一时失心,被你这比我还固执的人顺水推舟——段炼,你悖逆王爷了,王爷不想见渊声,你偏推动他林阡成渊声……” “至少现在林阡死了,成了渊声不假,但又稍纵即逝,王爷依然不会‘见’到渊声。”战狼平静接受指责,云淡风轻地反驳。 “你就从未考虑过,如果林阡入魔而未死,这天下又是怎样末日?”仆散揆问时头晕目眩,摇摇欲倒根本坐不住。 “用凤箫吟之死推他入魔是上策,用玉紫烟之死推他入魔是中策,我还有下策、后路。”战狼将仆散揆扶住,对他解释,“即便林阡入魔而未死,我还有凤箫吟的惜音剑。那剑法‘大音希声’内藏玄妙,王爷对天道参悟向来透彻,若能将她点化,或能净化林阡。” “什么下策,这明明是上策!”仆散揆一直在咳,累得脸色通红,“如果凤箫吟可凭剑法化解他戾气,那她完全可以将他成魔的可能降低到无,不是比你推动他入魔更好!?” “……”战狼忽然发现自己无法自圆其说,半晌,回应,“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或许她努力学了一招半式也不过如此,及不上林阡刀法更压不住他魔性。” 仆散揆剧烈地呕吐着,满头虚汗听他说完,恨恨地笑:“我来替你说吧,段炼,你就是想林阡死而已,杀他不仅是夙愿还是宿怨,是你重生之后的执念,三十年前那一战渊声入魔害你险些死无葬身之地,受尽苦楚,九死一生,你,你把对渊声的恨都给了林阡了,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其实你对林阡有着彻骨私恨!” 战狼被戳中心头,不由得脸色一变:“随你怎么猜测。仇视他又如何。” “竟然这般无所谓?林阡以一日为限,你亏欠的是‘圣上’;你推动林阡入魔,靠的是‘玉紫烟’之死;你诓骗凤箫吟,利用的是‘曹王’;你最终得手,陪葬的是‘千军万马’。你啊,用尽黑暗之术,竟无半点怨悔吗!”仆散揆看不得他这般草菅人命还毫无所谓。 “牺牲少数人能拯救无数人,何乐而不为。”战狼扪心自问,确实没有半点怨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人有权利决定他人生命?”仆散揆问。 “你仆散揆一世征戎,竟不懂弱肉强食。”战狼微笑。 “为了保全所谓强者而不断牺牲相对较弱的那些,最后你只会打着救世的旗号将世界毁灭!”仆散揆满口是血,却还据理力争。 “灭世的那一位,已经被我杀了,我是降魔者,不是魔本身。”战狼给他过气支撑,但仍掷地有声。 “细作首领,战狼……”仆散揆在他怀中抬起脸来,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在地底久了,你还知道怎么在阳光下呼吸?” “我向来是这样,也不奢求你们理解。”战狼听懂嘲讽,冷厉一笑,“君子你们当,恶人我来做。” “也罢,今日你既来了淮西,便为我辅助完颜宗浩……一边继续与宋廷且战且和,一边保护精锐安然地班师回朝吧。”仆散揆叹了口气。吐了那么多血还头痛如劈,他深切知道他自己是回不去了。 “既然还有精锐,不必班师回朝,让他们随我回西线,一举夺得林阡遗下的陇陕和川蜀。”战狼以祈使的口气说。离开西线之前,他之所以对凌大杰留下穷寇勿迫的四字方针,一则除了林阡之外没人值得用激进战法,二则也是看准了棋盘如果不向外拉伸、金宋两军都已近强弩之末,尤其是消灭林阡的这一战,西线金军委实也消耗良多。当看到下蔡一片狼藉,他知道东线早就无力回天,心想不妨集中所有精锐对南宋擒贼先擒王:若能啃下陇陕川蜀,中线东线指日可待。 “你来这里,原是这个用意,哈哈。”仆散揆恶狠狠地笑起来,“丧心病狂如你,有未想过你这般激进,会置圣上于何处?!上次已经给了圣上危难,难道还要再给……”“圣上算什么!”战狼怒不可遏,为了打断仆散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当然不高兴仆散揆把圣上看得比曹王重,前年山东之战也是因为那些缘故仆散揆才没能放得开。 仆散揆一惊凝噎,许久都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瞪着他,那情境,太像被万箭一瞬贯入体内,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对视久矣,战狼都没让步,仆散揆大彻大悟,却泪湿了前襟:“这,这是王爷说的?”尽管战狼有时候可以自作主张悖逆王爷,但这种对圣上的不在乎,仆散揆其实在封寒、龙镜湖等人的口中也听到。 “兴亡社稷,家国山河,本来就不全在圣上个人。”战狼不置可否,“仆散揆你何必迂腐?热血男儿,不拼搏沙场,难道要做他完颜璟一个人的护卫队?” “好,那我就不论圣上,只论大局!王爷从来都知道大金两面受敌,他若执意与南宋血拼,还如何守北面蒙古?!为灭林阡倾尽全力,而舍铁木真于不顾?!”仆散揆不经意也提高了嗓音。 “临喜,伐宋灭宋,难道不是你的理想?南宋覆灭就在眼前,过后再去收拾北疆……” “当真有这么容易覆灭?信不信,林阡虽死,其志犹存?!”山东之战结束时他和完颜永琏曾有过共识,蒙古和南宋的两个年轻领袖是大金的隐患,要趁他们互不知晓,先行除去重急一方。但当他意识到他们都很难消除时,他愿意改正错误、对理想折中。 “到底是谁固执?形势一片大好,再加一分力南宋便灭亡,你偏就是不肯相信。”战狼气愤不已,想过仆散揆会阻止,却没想过摆明理据了他还是反对。 “如今的大好,是因为你们绞尽脑汁总算杀死了林阡。但多少以他作精神象征之人,会继承其遗志破釜沉舟?兴许你会说那是宋军回光返照,但圣上承担的风险必然最大,那么多奇人异士若是想不开直接向圣上复仇,我大金军政都会被搅得凌乱不堪,生生便宜北疆……” “又是圣上。”战狼不屑,没兴趣听后面,“完颜璟那龌龊小人,委实就该被林阡打得肝脑涂地。” “是啊,如此一来,你曹王便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仆散揆见他对完颜璟毫无亏欠之意,底线再度被触,怒坐起身,将他斥退,划清界限,泾渭分明,“段炼你这无耻小人,给我滚回西线去问你曹王——圣上发过毒誓,若有背盟南征,忠臣叛尽,强将死绝。如今恐怕将遇天谴,我愿承担那‘强将死’,不知你曹王是否怕死才‘忠臣叛’?!” “王爷也是瞎了眼,才将你这样的人当作背后相托。”战狼也气不打一处来,一言不合转头就走,代表王爷与他断义。 他也不知他昏厥了多久,再醒来时,战狼早已不在营帐,太医们里里外外焦头烂额地忙碌,明明很浓厚的药味他却越来越难闻到。 “驸马,喝药!”随军奴仆红肿着眼给他喂药,他以前是喝不下,今日却不想喝了。 他以前还会问,怎么你们把张从正那位神医调走了调哪儿去了,可今日也不想问了。 仆散家族世代忠良,视清名比命更重,家训便是精忠报国,几十年来,他总想着完颜永琏能和他一起匡扶大金,不计较个人得失,是个与他理想最接近的同道中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完颜永琏也在逐渐变化,现实注定了那个人已经渐行渐远变成“曹王”,在完颜璟才刚四十岁、强敌环伺的此刻还在想着谋权篡位—— 会宁香林山上的事他只是听了个大概,曹王如果不是忽然吐血,会否当时就已经谋逆?当时没叛,日后不忿,全都体现在了战狼眉眼。诚然圣上有错,可不过只是任性了一次罢了。仆散揆最担心的,不是曹王像各方指证那样贪污受贿功高盖主,而是“曹王会否轻信胡沙虎对先帝的抹黑”,从曹王府为了诓骗凤箫吟不惜把圣上架在火上烤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曹王他真的已经开始对圣上复仇——战狼对林阡可以自作主张,对圣上必须经过王爷首肯! “王爷……您就是临喜的主公啊,可是您,怎能……”人鬼殊途之前,想不到还要分道扬镳!?战狼此番到来,就是对他施压,仆散揆你既然不支持曹王夺权,那你便再也不配当曹王的背后相托了! “驸马,驸马!不能不吃药啊!大夫说心态是唯一的转圜,请您,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奴仆急急扑前来看,手忙脚乱的样子,像极了数十年前的陇陕,一个才卖身不久对花园里的杂活还不甚熟稔的小花奴。 美人如花隔云端。他虽是来找曹王论势的,却在园外看得痴了,到乡翻似烂柯人大概就是那样的意思。 其实身材有点矮,五官倒是很精致,打扮一下可能算绝代佳人,一见钟情绝对是因为那天阳光很好,他刚好路过,望见它流离在花架子上。 “咦,你是何人?”那小花奴虽是初学,却聪明伶俐,很快掌握,发现他时转头来问。 “噢……姑娘,请问,去曹王府的路,怎么走?在下初来乍到,姑娘带路可好。”他回过神来,轻摘一朵酴醾,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就由你,带我去找当年的曹王吧…… “张从正在何处?!”帐外宣徽使疯了一样亲自找人,当初,也正是这位飞扬跋扈的李妃兄长,率领一众太医和军医把张从正挤走了。 而今四处寻人,一番鸡飞狗跳。 张从正一直在官兵中治疗瘟疫,偶尔听得一两个说起圣上的毒誓,他们都担忧仆散揆和大金国命不久矣,张从正身为大夫当然对此嗤之以鼻:“驴鬼也!所谓天命,不可迷信!” 正对他们推荐《内经》、《伤寒论》,忽然听得有人气急败坏冲到还没站定的宣徽使身后: “不好了大人!驸马他!他!!” 开禧三年二月廿二,金军总帅仆散揆病卒于下蔡。 第1522章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仆散揆去世当日,适逢完颜匡主力北撤,自此“泰和南征”名存实亡;两日后,金军尽过江北,南宋“襄阳保卫战”基本告捷。 然而,越接近成功越不可掉以轻心,事实也一如陈旭赵万年等谋士所虑:完颜匡渡江后贼心不死,与先前最早撤离的万山军会师,在沿江枯河白河新开河一带下寨,安鹿角,起盖寨屋,一望三十余里,群骑蔽野,朝晚牧放,出没无时。 “不必客气,穷追猛打。”赵淳结合形势判断出金军人心涣散很难破釜沉舟,便不拘泥于兵法所说的穷寇勿迫,而是选择将剩勇追穷寇,“绝不能让他们滞留江北。” 廿五夜,月黑风高,宋军办舟船大小三十余只,载弩手一千人、叉镰手五百人、鼓一百面,并带霹雳炮、火药箭等,潜行至金营岸下突袭。为防有人不慎打草惊蛇,赵淳亲自前往督战,下令“高声者斩”,到目的地后,便教弩手“全军待命,听鼓齐放”。 解舟之际适逢雨急,雨声与橹声交杂,使金军浑然不觉。遂鸣一鼓,众弩齐发,继而百鼓俱鸣,千弩乱射,声势浩荡,蔚为壮观。 紧承弩手万箭齐发之杀伤,穆子滕、孟宗政、彭义斌等高手,立即将霹雳炮火药箭远程射入金营作第二阵,一时间宋军杀气纵蔽天幕、横锁江岸,水中火中全是女真伤兵逃兵凌乱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金军大势已去,战野间忽而有白光一闪而至,霎时,水不再奔涌,火停止爆燃,环绕在散兵游勇周围的威胁大半被浇熄扑灭,片刻后,只剩下零星几点残水败火还在其开垦出的结界旁苟延残喘、静候裂变。 何人来?旋乾转坤得这般轻易,将铁血战志都一扫而空! “战狼……”短短二字给了襄阳宋军的军心沉沉一击,虽是初次见面,谁不知他几日前把盟王林阡都打得尸骨无存!赵淳曾担心过抗金联盟会否因为林阡的死崩溃,但不知何故,陈旭、穆子滕等人竟没有表现出太多太久的悲恸,这是为什么?当时形势紧要,赵淳无暇问,如今形势险急,赵淳不敢问。 “战狼来了!?”众将皆惊。形势当然险急,这战狼要是和完颜匡强强联手,会否借此机会帮金军哀兵必胜!? “无妨。他来晚了。”陈旭摇头,淡定从容,就算战狼的个人能力超群,也没那么快就整合起中线金军。归根结底,战狼来得晚了,“金军只要退到江北去,就注定了军心只会越来越散。经此一役,差不多了。”完颜匡的破架子哪比得上曹王府,即使战狼也扶不起。 “什么‘江北’?”战狼也恨自己为什么先去见仆散揆,恨虽恨,一到阵前他便雷厉风行地安抚和支配起完颜匡。一心一意要将南宋彻底覆灭的他,给了中线金军一条听来天马行空的计策:“元帅,可从万山之西劚开大堤,阔百余步、深十余丈为小江,引大江之水入檀溪河……涉及目前宋军领地,皆可派遣高手潜入。” “这战狼,是想改变江河之道、将襄阳也隔到长江以北吗……”陈旭虽然看出了战狼用意,也惊叹固执的人或许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可是,战狼和完颜江山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宋军绝顶高手越来越少,仅凭穆子滕几人未必能够制止他们开江。就因为那个是战狼,所以未必不会实现…… 那个曹王府首席高手兼谋士来势汹汹:打不下襄阳是吗,我就来撬动陆地板块!天高地厚是什么,我还真就不知道! 此情此景,赵淳却必须安定人心,哪怕自己也不敢保证:“自乾坤开辟以来,江河已有定势,岂容改易?其愚如此!”我可不信有人能把襄阳移到长江北岸! “说得对。虽然他武功高强很难阻挠,但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彭义斌一腔热血率先说,孟宗政、穆子滕连连点头:“我愿上阵!”毕竟,不少地方都是我军领地,怕什么!  战狼自然是将改易江河作为上策的,不过,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虽可行,到底要费上万万年功夫,在东线已停战、西线待强攻、中线人心惶惶的此刻他却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胜利,因此,一旦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襄阳被隔江北”或“宋军震慑分崩”情况发生,战狼便赶紧换了中策:“元帅,请将精锐继续安排在各处开江,以便将那帮宋匪的注意力调虎离山。” 说这句话时,战狼、完颜匡、完颜江山心照不宣地两两眼神交流,他们到现在还或明或暗地各为其主着,居然也能打出一场无懈可击的合作之战,想来,也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吧。 将宋军的注意力聚焦到明面上的开江,战狼的意思显然是到暗处去剔除宋谍“惊鲵”,目前的中线金军的大趋势是在撤围北返,故而宋谍很有可能比素日心态松懈,唯一任务就是帮赵淳紧盯着开江的金军,所以战狼才强调“安排在‘各处’开江”,多些地点跳来跳去,就是为让宋谍们活跃。 战狼之所以有把握抓住惊鲵还因为,将近十日林阡的尸骨还未寻到,林陌战功井喷般增长、声势滚雪般壮盛,西线金军焕然一新宋军则在粉碎边缘游离,那气氛怎可能不传染到中线?赵淳或许还善于凝聚人心,可凝聚得到“海上升明月”? 如果那宋谍来自南宋官军,或许还不在意林阡之死;但如果那宋谍来自义军,那就完全正中战狼下怀了。 “且女子之心,比男子更脆弱。”早在正月上旬的三峡之战,战狼就已经发现“惊鲵”是女子。 最近战狼真是如有天助,那惊鲵,偏巧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唯独对林阡情深意重的洛轻衣!  洛轻衣向来行事谨慎天衣无缝,三峡一战却因信鸽意外暴露性别,使得原本投错视线的金军倏然转移搜索范围。当时,金军负责肃清的“朱雀”正要在为数不多的女将、女兵、女军医、女眷里抓她,却突然间因为高层的关系失调而遗憾地与她失之交臂。 然而,纵使金军的内部政变救了轻衣,无论如何她都有了破绽,那时的林阡担忧朱雀和战狼联手将她挖出,故而教她的上线落远空混入金军近距策应。说来金军的军队编制原本周全、不太容易鱼目混珠,但谁教完颜匡损兵折将太多、害怕上面问责、故意瞒报死伤、囫囵焚毁尸体?落远空不负所望,顺利潜伏。 正月战狼离开之后,襄阳之战顺风顺水,加之朱雀投闲置散,落远空和洛轻衣二人一度平安。 可惜这二月下旬,林阡的死讯实在是晴天霹雳,“泰和南征即将胜出,我军主公却下落不明。陇陕曹王的旧年管辖,竟被那林陌后来居上。”听到这些,连日来洛轻衣再怎样处变不惊,也委实有过一两次情急不安,于是在面对面传递情报时她在最后一句向落远空请示:“我可否蛰伏数日,以免自误并误他人……” 但话还没说完,帐边就杀机丛生,不得不说这次战狼和朱雀的天罗地网来得太意外——广泛撒网的控弦庄,早就盯紧了这位擅离职守的女军医了…… “等她或她接头的人放出信鸽再人赃并获?”“现在就抓,他们身上肯定有密信!”危难关头,洛轻衣忽然听见帐外控弦庄的暗号交流,万幸她是个双重间谍。 也万幸,那帮人急于立功,没有再等,现在就抓…… 洛轻衣一个眼色,落远空立即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信状物全吃,电光火石间洛轻衣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拖进一隅杂物堆里按倒,半黑光线下四目相对青城大师兄骤然满面通红全身发热。 “何故到此鬼祟偷摸!”控弦庄和其余侍卫一拥而入,正待抓奸细,却变成捉奸,掀帘看二人好像正在黑暗中进行着缠绵的前戏?落远空立刻配合她慌忙地穿衣系带,同时先于她出面见人:“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千万……别告诉夫人!” “大人,冒犯了!不知道是您在这里……”他所冒充的这个人物在金军里还算是个小官,虽只接触过两日调查过一日,他却记住了这个人的一切特征和人际关系,便连此人河东狮吼的原配都区分不出他的不同。如此,早就为洛轻衣减轻嫌疑打下了基础。 当夜,控弦庄对所有行踪可疑女子的全力突击侦查,收获颇丰。确定是宋谍的有一,不确定的有十,其中,支吾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三,以内急为借口有五,被撞破媾(和谐)合者有三…… “那宋谍才落网便自刎,不知道她是否惊鲵。我在她物品里找到解码书本,却不确定是第几级。”朱雀说。 “这书本给我。”北宋时期细作就惯用“密码短语”配“解码密钥”的代码法,战狼当久了细作首领,有时能通过某一级的解码书本,主动破解其上下游的解码方式。纵使海上升明月的交流方式多样,战狼也对之击破不少。 虽然将其余女子无罪释放,战狼还是低声对朱雀说:“确定之人,毁尸泄愤;不确定之人,宁枉勿纵。”他对黄鹤去也是一样的,事实证明多心是对的。 “是否牵连过多……”朱雀面露难色,“就像内急,女子确实不太方便,时间长些也能接受……” “那不该是惊鲵的优势!”战狼怒斥,“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怎可对敌宽容之意?”朱雀大惊低头:“师父教训的是!” “内急者,没有人证,必须仔细追查,总有一日会露出马脚。媾(和谐)合者,虽然嫌疑较轻,也不能完全放过,万一和人证在合作唱戏?”战狼说。 “是!”朱雀认真受教,“徒儿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这中策,怕是也没成功,改走下策吧。”战狼掂量着手中解码书本,直觉那不是惊鲵所有。  这几日控弦庄虽然对内肃清得火热,却也没改变得了金军一路北撤的现状。诸如神马坡、枣阳、光化等地尽被宋军克服,金军重回他们的起点邓唐。 衣甲、器械、米粮、牛皮、锅釜等军需,委弃太多太急,原是为了逃命,可完颜匡回头一想,真不愿意便宜了宋匪白拿,于是又派二千人回头烧毁,孰料正中襄阳军下怀,他们早已料中了金军会舍不得,于是张网设伏、守株待兔、剑拔弩张…… 毋庸置疑金军又被射得大败,战狼苦于晚拦片刻,下策“精锐随我去西线”的主语,生生被这最后一战折了一半:“唉,怎就这般看重身外之物?!”不得不说,他们几个虽一样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但他更看重理想,完颜匡更看重功业,那个完颜江山及其背后元凶,想来则是更看重名利。 东线仆散揆遗下的精锐,一部分非要扶柩回朝不可;中线完颜匡能剩下的精锐,也比预期少了一半,还未必都给战狼用……这实在是、尴尬极了。 二月下旬襄阳这几仗,老实说战狼并没有尽全力打,其一,他的执念在最重要的西线,其二,不过是为了跟完颜匡修补关系,帮他把战绩修缮得漂亮点、好对圣上交差而已。同时,他也希望完颜匡和完颜江山能投桃报李。 换句话说,之所以为襄阳军出人出力,战狼是帮曹王对完颜匡二人以德报怨:曹王不追究你和完颜江山在香林山上的背后捅刀,只希望你俩能认清形势弃暗投明,哪怕权宜也好。饶是如此,伪君子完颜匡和真小人完颜江山还是各怀鬼胎、对他的伸手不置可否。好在令战狼放心的是,从完颜匡和完颜江山彼此的貌合神离看得出,完颜匡和完颜江山幕后的元凶不是经年累月的关系。 元凶王爷是谁?以前为了成事,现在为了保命,倒是一样绝密。不仅战狼看不出,完颜匡也瞧不见。完颜匡先前卖了个人情给完颜江山令其脱罪,使得江山在帮他打襄阳之战时比政变失败前听话得多,后来完颜匡也有意无意暗示过想帮助元凶翻身的可能,谁料完颜江山还是每次都装糊涂地随口诹几句话打发回来,元凶看来是个不愿被人以把柄控制的主。完颜匡当初怎么对潞王欲拒还迎,如今都在元凶那里尝到报应,眼看着伐宋之战快打完,将来能选的傀儡竟只是那禄禧的主公吴曦了。 故此,战狼、完颜江山、完颜匡大概是同性相斥,三个人谁都没策反得了谁,江山对其幕后始终守口如瓶,元凶王爷俨然还没有完全消停;完颜匡暗暗掂量起蜀王吴曦,虽然那人没能力安内攘外,那么有多少能力帮自己摄政;战狼则一边为西线的决战投入兵力,一边远程操纵控弦庄部下、与山东红袄寨的内鬼联络…… “陇陕川蜀是宋匪的根本,第一必除;山东是宋匪的侧翼,最后一拆。”战狼当然要早做准备。 邓唐出卖吴越夫妇、秦州柏树林构陷林阡,那个红袄寨内鬼是谁?那是曹王和仆散揆在山东之战结束时就要黄掴阿鲁答注意策反之人!潞王被利用所以不知道,完颜匡不在场当然不知道,曹王却知道,林阡很可能也知道,元凶王爷更可能知道!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就都会有拉拢或施压的手段,即便林阡已死、元凶看似噤声,战狼又怎么可以比他们慢? 不过,二月末中线战事全部结束、战狼正要亲自启程见那个红袄寨内鬼时,听闻西线战局又有变化,不得已还是将山东列为轻缓:“朱雀,你代我去一趟吧。” 两国交兵逐渐偃旗息鼓,中线东线的宋军刚从战斗状态解除,加之需要协助当地民众重建家园,基本都没那么快去增援西线,但有一个人,这场襄阳之战战狼好像从头就未见过他,本来也没太在意他。这个人,却好像成了岌岌可危西线宋军的顶梁独木,才几天功夫就力挽狂澜,制止了宋军进一步的分崩离析…… “临喜,你所说宋军的薪尽火传,开始了;不过,我会让他们变作回光返照的。”居高远眺汉江,水浪连空,山色缥缈。岸边城池仿佛在浮动,层云浩荡似要被卷入。  这片景象映入战狼眼,心情凝重,映入赵淳眼,截然不同:“愿众位英雄在此地常驻,欣赏我襄阳战火消弭的风光。”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穆子滕暂时是不走的。 “不错啊,子滕,你居然记得住。”孟宗政当然也留下。 “李太白的诗,怎能记不住!”穆子滕虽然心里隐隐为林阡之死担忧,但又觉得他死不了,所以还乐观地笑。 “王维,王维!”陈旭赶紧提醒,却是强颜对众人,最近他不止一次仔细夜观天象,却怎么也看不出林阡的生命迹象,这次绝境堪称空前,唯能期待还有奇迹。 “还是没记住。唉,该怎么好!”彭义斌战后便要回山东去了,红袄寨最近和当地金军有过摩擦。 “以后和木箱妹妹背诗,或许能强迫自己记得。”孟珙笑,与众人一起送彭义斌北上。 “对了,万年大哥怎么没来?”彭义斌对襄阳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 “他在写书,《襄阳守城录》。”赵淳回答。 这三个月,襄阳军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凭借坚定决心、顽强意志、周密指挥和灵活主动的战略战术,以万余孤军坚守城关,大战十二场,小战数十场,牵制了远近大量金军,终于击退二十万强敌的攻击,不仅保全襄阳这一战略重镇,更是直接捍卫了整片南宋国土。 战后,百姓们在城南树立摩崖石刻纪念,并将他们脚下的城池称作“铁打的襄阳”;赵淳作为主将,还待吸取经验,继续修固城防;赵万年作为幕僚,有关战守之过程,自然要写书记载下来。 “写书!?”众将都知道赵万年文采斐然,其实也不该过于惊奇。 “哈哈,众将士都会出现书上。”赵淳笑道。 “写书的话,有句诗得记录进去。”穆子滕回忆,“‘千辛万苦过江来,教场筑座望乡台。襄阳府城取不得,与他打了半年柴。’” “这首是金军不知道谁留的自嘲诗,我和子滕去拆他们营寨时看见的。”孟宗政说,金军辛辛苦苦来到襄阳,在宋军的大教场建的高台结果却成了金兵的望乡台;金军砍了大量树木造了许多兵器攻打襄阳,不过是义务为襄阳人民准备了足够烧半年的柴火。 “忽然想起赵军师腊八那天写的诗。”大人们在笑,孟珙却脸色一沉,背诵,“襄阳城外涨胡尘,矢石丛中未死身。不为主人供粥饷,争知腊八是今辰……忆苦思甜,只希望金军这三个月给我们的一切压迫,他日我们都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们。” “会的,璞玉。”穆子滕很看好孟珙这孩子。 “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义斌便先告辞了……还有,一旦有盟王的消息,都请第一时间告知。”彭义斌离开之前,仍不忘问了这样一句。他和穆子滕等人一样,觉得林阡怎可能死?不过是入魔,失踪罢了。纵然如此,他还是很挂念。 赵淳听得出,“林阡”,和吴越、寒泽叶都不一样,这名字不是只会引起盟军一两个人的情绪变化。这个人的死,险些在最后一刻给襄阳军拖了后腿。好在这个人又自带强大的复活可能,使抗金联盟居然从上到下几乎个个都坚信他能回来。 但不容辩驳的是,中线东线的如释重负,都反衬出西线的泰山压顶—— 泰和南征初定,阡陌之伤又起。  (第三部命途完) 第1523章 逆天而行,吾亦不悔 浩瀚宇宙,天星乱动,亦幻亦真,险象环生。 她在那混茫的星象中踉跄迷失,不知要把哪一颗耀眼的视作主公,还是说哪一颗耀眼的都是主公? “主公……”战狼那一箭虽打中的是林阡,却令她一瞬犹如被雷劈电击,紧接着,魂魄似是骤然飘荡出身体,回到她撑长蒿纵竹筏觅真龙胆的那晚、和林阡吟儿三人一起静静浮游在倒映着星辰的湖面上。夜色下林阡认真对她说:“先生如果并不愿意离开惜盐谷,可以不走。”她却噙泪下定了跟他走的决心:“这一柄锋利宝剑淬炼这么久,早就等命定之主持之出鞘——主公!” “军师——!”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的呼喊,拉不住她这一息的灵魂出窍。恍惚间,又回到林阡出现前的那晚,她预算到金夏宋蒙诸国都要来将她哄抢,于是坐在池边树上看天,颇觉无聊、略带寂寞地轻叹了一声:“明天便需择主了。”毕竟她早就知道天命决定了她该跟谁走…… 这世上能夜观星象、预测未来的不少,却多半像陈旭、玉门关、诸葛其谁等人那般,往往预知天气、寿命姻缘、功名利禄、以及小范围内的战事走向;极少数流落在大理和蒙古的奇人比如姓东方、颛孙、轩辕的那几位,善于占卜国运、掌握天下大势,从而自发形成了门派帮教,当仁不让地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占卜国运,极难。谁更厉害,比的是准确度和久远性。在她柏轻舟很小的时候,便明白对那些人而言属于异军突起的自己,竟然是这天下间看得最准和最远的那个神女。随之而来的“王佐之才”“得之必结束乱世、一统天下”论调,多半是世人对她的追捧和捧杀。迫不得已才隐姓埋名四处漂泊以求自保,反倒促成她小小年纪就周游了各国见多识广,最终,她隐居在了金夏边境神堂堡的惜盐谷里。 是的,譬如大理战狼轩辕,只能看到曹王是当世的明圣,却算不出曹王会因林阡生变;蒙古金帐武士,看出林阡是铁木真的变数,所以在见到林阡的第一刻会说“杀了他,他是本不该出现的人”;而她,却看得清清楚楚,林阡自己有一个“阡陌之伤”的坎,他极有可能在碰到铁木真之前就陨落——她有时也会叹息,不世出的枭雄人物,为何偏偏都撞在同一个时代,引得百十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说来也奇,那“阡陌之伤”,虽然南宋武林早有风传,内涵却是万载难遇的扑朔迷离:居然比国运还更为难算。至少在柏轻舟这里,也不过算出“极有可能”而已——“宋开禧二年、三年,会出现无穷变数。”“林阡稍有差池,功业尽化泡影。”换而言之,林阡那里是有无穷变数的,如果幸运地躲过天劫,那就没旁人什么事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选蒙古最安稳,她当然觉得无聊又笃定; 却在竹庐论势和比武论战之后,她犹豫并当场改变了决策。 “天下大乱之根源,在于人心之丧乱。”很明显,林阡才是她想要的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明主。见识、谈吐、人品、武功,短短几个谋面、掠影,竟令她的心一点点地向他倾斜:“我主公应是他……” 因她通晓天机、谙熟兵法、明确一切敌我与轻重缓急,生活在她身边的族人们,自然也濡染些审时度势的能力,她出山前,某师侄诧异地问她:“师叔,为何选南宋而放弃蒙古?”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论谁也算不出。”她想,我所见之天命只是我所见,未来一定更远。哪个王朝不覆灭?唯有正气能亘古。 “可是……师叔不怕同他一起,销匿于青史、不留痕迹?”师侄瞠目结舌,谁不知她心高气傲。 “逆天而行,吾亦不悔。”她一笑淡然。如果说选择林阡时还只是为了心中理想,那么后来对这个选择越来越坚定,越来越不畏惧……想来是因为那个男人温暖的笑吧。 出山时,也曾听林中有人斗胆预测起她的宿命:“先生她,虽得其主不得其时。” 她忽然觉得有些熟稔,孔明他,似是也被人这样说,结果刘备一时失心,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和现在的林阡、现在的她,竟然一模一样…… 现在?!现在是何年、何地!主公他,当真已救不活?!她魂魄倏然回归躯体,不再神游天外,却从噩梦惊醒,梦境的最后一幕在她视野反复震荡,是触目惊心的雷电交加之下、林阡被战狼猝然一箭轰砸得四分五裂! 当场晕厥,是因为林阡的血滴到她脸上、衣上……心上。 昏迷不醒,是因为又惊又恨、悔不当初:我明知林陌是主公的劫难,偏忘记主公自定的“虚弱时、突然间、不要单打独斗”的约束条件……这一战如此要紧,我为何就不能劝他不上阵!? 从沉睡中惊醒,是因为还残存了一丝勇气和斗志,使她竭尽全力将魂魄强硬地自行拼合在了一起。这不是以前的柏轻舟能办到,只是,“喝了毒人的血,就变成毒妇了”……噙泪,半昏半醒时她便坐起身来,他总能创造奇迹,那她也不信命,至少为他撑下来,不要再给盟军添乱。 恢复神智,才知林阡已消失了两个昼夜,整个南宋天下,为了算他生死已经出够奇人异士,若能算到他还活着、在哪里,首先军心还能凝聚,而后据此调兵搜寻,最终联盟才有未来…… 然而谁都算不到!该死的林阡,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不,说了,是“杀了我,来不及了”……战狼杀他,竟杀得合情合理。 出得帐外,墨蓝天幕时而划过些许细碎光彩,似有流萤几点欲与万象争夺璀璨,不经意间,就灰飞烟灭。 不知今夕何夕、银河在天在水,她算了两次心力交瘁,却依旧难测主公何在。阡陌之伤,世人皆知,却最难勘破,就连她柏轻舟也不例外,如今林陌的辉煌完全掩盖了旁人的黯淡,与之命格相同的林阡根本看不出生命迹象,他两兄弟的鼎盛期和落魄期竟似直接转换、无缝对接…… “柏军师算出,主公尚在人间,战力恢复过程中不可被扰,暂时只需出动一支十三翼,帮助杨、柳二位姑娘接应。”回到帐中,却有个少女,明明看出她面露哀苦,竟面不改色地出帐欺骗那些翘首以盼的普通兵将。那少女比同在帐内的华一方、辜听弦等人要冷静得多。 作为盟军临时主帅的他们,闻言也只能把苦水咽下去。同意这般象征性地找他,既是不想分走太多兵力,更是因为凝聚军心要紧:“是,主公他吉人天相……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慧如……”轻舟不解地望着那个名叫何慧如的少女,她怎会不知,那少女一缕芳心全都和她系于一人?可林阡出事的那天晚上慧如却对她柏轻舟寸步不移,没有像柳闻因、杨妙真那样第一时间就去救他寻他。 没救他,是因为自信他能躲开吧;可没寻他,却是因为…… “你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他曾勒令我不能离开你。”慧如好像看懂轻舟在问什么,尽管说得很慢,眼中似有清澈,声音也并不重,却是专属于五毒教圣女的一言九鼎,“我不会离你半步。”  两日,三日,度日如年,虽然林阡的生机越来越渺茫,整个盟军对他的期待却还在持续。任何人一有闲暇都在找他或思忖如何找他,找?追寻。将近十年他们都习惯了跟在他的后面,他离开了整个战场的刀剑都在啸鸣着“候主公归来”。 可是不可辩驳“闲暇”越来越少。首领们以欺骗给麾下希望,谁又给他们半点希望?金军势优,林陌兴盛,林阡缺席的这些日子,苦难全都压在了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等人的肩上,好在虽四面受敌、到底也背后相托,万幸军师能醒来指点,所有伤痛全都分散给群体一并承受着,然而这种死撑注定不是办法:万一主公真的死了?! 第四日之后,那持续的期待之情,像一根弦突然绷不住。谁都不愿意承认,那是自欺欺人…… 总算第五日清晨有封来自河东的信,一句“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令众将忽然眼前一亮,对,海将军说得对,就算主公被打得尸骨无存,那饮恨刀也会人间蒸发吗?刀一定还在,人必然活着! 信的末尾还有燕平生的几笔,称燕落秋尚在闭关练琴,但他不准备告诉她唤她出来,因为吃过朱雀玄武肉的她,和喝过青龙白虎血的林阡,都有一定的几率长生不死,“纵受雷霆之击,亦能自行修复,只需时日而已。” “这是真的?!”平日一定会斥责妖言惑众,但现在怎么样都是宁可信其有。 如是,苦捱数日险些剧烈跌落的士气,又被堪堪托举回去却摇摇欲坠着。  烽火连天,狼烟遍地,鼓寒霜重,角声悲咽。 尽管抗金联盟因为魔门神兽给林阡留了一线生机而不曾直接瓦解,但林阡一日不重现人间,注定了联盟一日愁云惨雾。 尤其官军义军、黑道白道、魔门名门,本就只是因他一人才打破壁垒,如今他弑母、成魔、暴死的贻害四面辐射,致使各方势力都不同程度地藕断丝连,加之金军战志井喷,宋军连战连败地盘锐减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第一战区,会宁定西,作为林陌发迹之地,无疑宋军受伤最重。金军诸如完颜赛不、抹捻尽忠、徒禅月清、曼陀罗等武将高手,成为林陌在一无所有时的最早拥趸以及拥有。 根本来不及阻挡他们的登场、崛起和滚雪——盟军除了找林阡焦头烂额之外,还必须消除他弑母成魔的恶劣影响,以防他纵使复活回归也无济于事反而还雪上加霜,“主公今次绝境空前,不仅入魔很难清醒,而且弑母身败名裂……”盟军所有人都和他们的精神领袖绝对互信,但那是和一身正气心系天下的林阡绝对互信,不是与现在或未来那个六亲不认罄竹难书的灭世狂魔…… 华惊雷原想粉饰说“母亲兄弟投奔大金,主公他是大义灭亲。”但念及与玉紫烟的旧日情谊并且听闻过她临终遗言,华一方还是选择了在洗白林阡时不抹黑她:“主公是被战狼设计,才不慎误杀了生母。”这本来也是真相,所以主公才顷刻就得到天诛地灭的报应。 “好在,那个曹王也有‘不顾圣上安危’的污点需要凌大杰洗,方才使西线金军不至于完全听命曹王府。”郭子建叹了口气,说,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谁想到,那么多王爷斗来斗去,和主公拼得你死我活,结果全便宜了他林陌!?”华一方愤怒攥紧拳,原谅玉紫烟不代表宽恕林陌——无论前因如何,华一方都清晰看见了那晚那一刀的后果,“主公彻底入魔”和“林陌完全叛宋”同时发生了,林陌抱住玉紫烟尸体的第一刻、没有愤怒反杀林阡而是扭头就走,说明他很理智地想要借机把林阡诱入金军的反伏击圈,后来,他更是口口声声用玉紫烟的死逼迫林阡停在了疯魔态帮助那替天行道的战狼将林阡杀害…… 那晚阵前毫不犹豫地因势利导、这几天毫不留情地短兵相接,御局有术、御人有术,好一个文韬武略的林陌啊,竟韬光养晦到今天成了他们的头号大敌!  这样的人,又怎可能不懂不战屈兵? 林楚江是他的父亲,郭子建是他的陪练师兄,华一方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他们,全是父亲本来给他安排好的辅佐他的肱股。 “不必再跟随那弑母恶魔,我才是你们短刀谷的主!不战而降,金宋共融,也免得百姓……”他淡淡一句话,差点教华一方为林阡付出的心血白费、害林阡即使归来也沧海桑田百口莫辩…… “我们没你这样的主!弑母难知是否你与战狼串谋!”华一方恶狠狠打断,怎能不恨,当夜,就因为他对林陌手软,才造成了后来玉紫烟与主公的惨剧!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华一方,我娘身上还有你的箭伤,证据确凿竟然还想反咬一口!”林陌听不得这般猜忌,不由得脸色大变。 偏偏华一方身后的人竟信了,同仇敌忾地来杀他:“主公是被陷害!”“主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弑母!”“是这小人陷害主公,杀了他!” 是啊,诸如原越野山寨和苏氏官军的沈钧、曾嵘、袁若、肖忆、郭傲等人,原祁连九客的蓝扬、陆静等人,原陇西单行寨的何勐等人……哪个和他林陌或父亲有关呢。 他们,全是林阡的死忠啊…… 既然他们不投降还反过来诬陷他,那他们就个个有份参与害死娘,值得他林陌冷血复仇。 有旧情者,全已决裂,无旧情者,何必心慈:“杀。” 身后众将,早已迫不及待:“林阡大逆不道,竟还有人追随!?”“这帮残暴宋匪,全下地狱去吧!”身后,何时起我林陌身后竟是女真铁骑…… 宋军大败。 往常的这个时候,人仰马翻,血雨腥风,主公都会出现,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但这次,主公没有出现,哪怕肖忆重伤,何勐、蓝扬被俘,沈钧曾嵘还差点被背后的刘铎和把回海冲杀过来……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军每一场都损失良多,林阡,却始终没有重现,那个名字越来越虚越来越空,第一战区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 因小见大,其余战区,诸如赫品章那样的骁将都被名不见经传的金人射伤,毋庸置疑林阡的基业正在一步步被林陌蚕食!形势急转,不是麾下实力不够,如今勉强一盘黄沙恰恰是因为各家将帅还在所以才不曾散!但缺了他,就是不能像往常那样军心有轴、调度有力…… “主公,真的不在了……”那擎天战神伫立时能为南宋续命,坍塌后就能给南宋致命一击。 此情此景,柏轻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强撑病体出谋划策也只能阻止着“整个陇陕分崩离析”的情景“不那么快”发生,但眼看着,已经开始发生了,就连川蜀吴曦也将借林陌的东风对风鸣涧翻身。盟军近十年的努力一朝一夕就一场空,站得越高,跌得越重。 廿四夜,华一方郭子建与金军再度激战,竟生生败给了卿旭瑭与林陌之间无懈可击的合作,既惊诧于卿旭瑭的精于扬长和热衷提升,更震撼于林陌饮恨刀法的精湛无匹和善假于物。 他那双永劫斩的作用,本就不止会干扰林阡与饮恨刀之间的交流!多年隐姓埋名,他们都忘了他才是林楚江一手调教起来的双刀继承者! 当是时,华惊雷和袁若已经深陷兵阵很难杀出,华一方远望着一身是血一脸杀气的林陌,惊觉主公乍现,却又截然不同。 无暇失神,再不停手,林陌必会挟大胜之势,剿灭定西,吞噬陇陕!一夜之间,西线全军覆没! “林陌,听我一言如何?”身经百战的华一方,那时还想着以侠义道理最后一次唤醒林陌。 “华一方,是你要听我一言。”林陌却在他开口前就命人将一个熟悉的身影押到阵前,试图对他作最后一击。 第1524章 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小师弟?!”“登峰……?”阵前被缚的熟悉身影,竟是华一方的独子华登峰。 被阻断在兵阵内外的华惊雷和华一方二人,完全没想过本该在战场外的无辜会出现于此,猝然重逢,这一惊都是非同小可。尤其身为华家拳大弟子的华惊雷,一边正与袁若等人奋力地左冲右突,一边却心不在焉气喘吁吁担忧着师父。 还用多想吗,林陌的不战屈兵,根本建立在某人攻心之计的基础上——金军那条名叫轩辕九烨的毒蛇,最是善于挖人隐私抓人软肋,怎可能不清楚华一方最疼爱的就是他这个习武天资一般、可是性格讨人喜欢的儿子。 这些年来湖南华家既在江湖也入官场,华一方的门生可以说遍布西陲,但凡品性优良的,都默认了会对他们德高望重的师父报恩、支撑并保护华登峰在华一方百年之后守稳家业。华登峰虽然武功平平,却极懂享受和利用父亲荫庇,待人接物八面玲珑,作为一个合格的守成少主,他还长得英俊潇洒,小小年纪妻妾成群。 刻骨铭心,就是在他华登峰娶第八个妻子的婚宴上,南宋武林所有人不约而同把不白之冤扣到了林陌的头顶——“哪里来的奸细小人!这里不欢迎你!”“抗金的领袖,居然有个通敌卖国的亲弟弟?!”“亲兄弟,怎地区别如此之大!?”“放了我岳父!”“还有同党!”“杀了他,偿命!”刀枪剑戟,羞辱谩骂,全都对准了陌,无一例外地要将他逼出林阡的世界;就是他华登峰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孔,那夜却如同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为了他那个痛哭流涕要林陌偿命的新妇,华登峰恶狠狠地第一个朝林陌扑:“好!我帮你报仇!” 华一方几乎和林陌同时忆起这场“血溅婚宴”,对往事耿耿于怀的苦主又岂是林陌一个?不容多想,华一方爱怜地注视着眼前魂不附体的华登峰,这孩子明显本来在兴州自由自在却被抓来战场九死一生……这一刻华一方不得不说服自己:林陌为了复仇雪耻,根本就是筹谋已久、不择手段! 想通之际不由得又是担忧又是鄙夷又是痛心疾首,冷笑一声,手气得颤抖却不能教任何人看见:“林陌,口口声声主公不义,你何尝不是拖无辜卷入?”但大敌当前众人平等,他纵使再爱惜华登峰,也不可能为一人舍千万人,因此不管接下来是战是退,他都已做好了忍痛牺牲登峰的准备——是的,无论是战是退,就是不可能投降! “父亲……”华登峰养尊处优惯了,虽不至于毫无气节,却也面露痛楚之色。才刚要喊疼动摇军心,便被华一方厉声喝斥:“华氏子孙,不披介胄,便披骸骨!”华登峰未及开口,便听得林陌的笑和华一方的态度一样冷:“哼,无辜?介胄?骸骨?”每说一词,每冷一分。 “爹,大师兄救我——!”当林陌一刀蓦地架在华登峰脖颈后,那少年慑于父亲威严却还是本能地惨叫失声,华一方脸色大变:“混账!”果不其然这小子怕死连累宋军,不远处华惊雷首先就挨了敌人一刀,顷刻间他腿脚血流如注却还不顾自身:“林陌你待怎样!?” “就从这个人开始,与你华一方算总账,教南宋武林全都看清楚,他们所谓的德高望重,是怎样一个伪面君子……”林陌对南宋武林的恨,无疑源自于华一方,复仇之路当然从他走起。 “还要我解释多少次,当初你蒙难流落到大散岭,追杀你的确实是我的弟子们,但我的二弟子华冰虹十年前便已被战狼策反,日前襄阳之战他已确定是金谍‘朱雀’,他故意篡改了我将你抓回短刀谷万尺牢的号令!”华一方忿然打断林陌,他不懂林陌为什么不可理喻到这地步。 “是吗,可我看到的令牌,是你大弟子的啊,怎么、连他也是金谍吗?”林陌说的时候华惊雷还在金阵搏杀,一言一行都证实了华惊雷忠于师门忠于南宋。 华一方一时语塞,正待要说当初华惊雷可能是被华冰虹鼓动得激进,忆及华冰虹变节降金,忍不住心里又是一恸:冰虹,为师何时起……竟什么都往你身上推……缓得一缓,解释太慢,被林陌占尽先机—— “为何这华登峰纳第七个妾而已,要你华一方远赴兴州亲自操办婚宴?吴曦无理关押我父亲那几日,密切监视秦府的是吴曦,但暗中追杀我和我娘的他没认,当时当地除了你华一方主使还会有谁?门生遍布官军义军的你,那段时间常常与吴曦把酒言欢,几分真假,有否合谋、共同祭出个张怀远对设我连环骗局?林阡对此知情几何,授意多少?!”那是林陌与南宋武林的决裂开端,从那时起,那些所谓的侠义之士循序渐进变本加厉地残害了他的养父、他自己、扶风、母亲、崇力…… “那日亲赴兴州办婚宴,我明明是听说吴曦大肆肃清、为了策应你才……”华一方回过神时,只觉好心救蛇反被蛇咬,气急之下赶紧开口辩驳,然而林陌却听不下去,直接变势,一刀冲他急斩:“‘策应’到把我逼出南宋?!” 华一方虽是始料不及,遽然发拳却能呼啸生风,气势犹如排山倒海,直朝林陌激荡而去。曼陀罗眼疾手快举剑来挡,伤势未愈竟径直被他拳风震退老远,纵然如此她还是帮林陌这失败的一刀顺利归鞘。仓促间紧随她迎向华一方的两个金军新秀却没那么好运,他们被华一方双拳分掠,一个叫抹捻尽忠的直接被华一方打到身后被宋军俘虏,另一个若非徒禅月清拉了一把也必定相同宿命,饶是侥幸无碍,也觉筋拆骨裂。 “是宋匪爆发还是你们太差!”移剌蒲阿真没想到快要全面大胜了还有这么一出意外,一边痛骂战友们扛不住宋匪爆发,一边傲然上前与林陌、曼陀罗刀剑合击,上阵了才知道,是你们太差……华家拳名不虚传,刚柔阴阳融会贯通,既可先声夺气又能后发制人。 华一方在这以一敌三中行云流水,瞬然激励了一部分被困宋军突出敌阵,第一战区抗金联盟这垂死的一口气陡然间越呼吸就越长。华一方见势大好、不再犹疑,以拳拒敌时继续回应林陌的四句质疑:“其二,吴曦没有无理关押你养父,秦向朝确实是与控弦庄接头时人赃并获;至于那几日暗中追杀你和你母亲的人,吴曦既没认,那就很可能是金军!”“父亲一生忠君报国,至今仍被你们冤枉成细作,教我如何相信那几日就在追杀我的不是你、甚至林阡?”林陌声音虽轻,却无情得刺人。 “那几日我忙于婚宴根本不知情,主公更不可能如你猜忌的那般先于吴曦对你动手。信不信由你,我已说清楚。其三,我与吴曦把酒言欢,不过是官场觥筹交错,哪里来的暗自合谋?而张怀远,是你养父授意你去找寻、并非吴曦或旁人推动,难道从这里你还看不出,你养父和张怀远才是同党?!”说话间华一方拳法更盛,刚劲敏捷,干净利落,打得移剌蒲阿、曼陀罗、林陌分合数次。 徒禅月清一直“苦于”难以插手,只能负责看管人质顺带着指挥战局,然而“指挥能力有限”,不久袁若便从他身旁金阵中成功杀开一条血路——不完全归功于月清若有若无的放水,袁若麾下这支南宋官军本身就训练有素,最擅长破坏金军的阵型并对女真骑兵包纲,一旦杀开,一通百顺。 然而,先前被徒禅月清从华一方手中救下的那个金军新秀竟也有谋,立即调度其麾下精锐再度合拢上去,并指点金兵们当先毁坏袁若等人手中的蒺藜、抓钩、斧棒鎚,一时间金宋包围和破围的两路兵流生生战出个犬牙交错,原是夜晚,整个定西会宁一望无际的白热。“竟救了个有才干的……”徒禅月清暗自悔恨,刚刚应该救抹捻尽忠的。不过那新秀倒是对他感激得很:“徒禅将军,您这救命恩情,赤盏合喜必铭记在心!” “无妨……”细作的心理素质向来强大,徒禅月清虽也敬爱主公,却对林阡之死的触动极浅,近日仍然在争取金军信任的任务上恪尽职守,一心一意地等候着盟军恢复原状。  间隙,又听林陌漠然开口:“张怀远虽是我父亲告知的可求助之人,我父亲却不可能是他的‘同党’,因为那晚婚宴之前,张怀远的玉佩始终在我手里,我仔细观察过那当中根本没有暗格,可是那晚才刚交还给张怀远、就掉落在地给你们这些抗金义士看见当中有泥丸。毫无疑问,有问题的不是我父亲而是张怀远自己,他早已被吴曦或你华一方在我秦府外监视的人发现并抢在婚宴之前收买。” “你,仔细观察过玉佩吗?这么说,是张怀远当场掉包的……”华一方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以为林陌对秦向朝关心则乱才没关注玉佩、从而直接掉进了秦向朝和张怀远这两个金谍的合作陷阱,可是听林陌这么一讲,才意识到,秦向朝和玉佩没关系,张怀远确实存在被别人收买栽赃陷害的可能性,难怪林陌总是这么理直气壮信任秦向朝了……然而,不对劲啊,“可是秦向朝确实是金国奸细——就算张怀远和他是两个独立的存在,天骄在宋恒驻地的细作链上都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徐辕宋恒就清白?!”林陌冷笑,“无论你们和吴曦有否合作,你们短刀谷,都是最希望我身败名裂、死无全尸之人不是吗,否则怎会婚宴第二日就迫不及待明目张胆连续不断地来追杀我?那时候,我可没见到你们说过的半个‘金军’。”当初,短刀谷还猜测过张怀远的事是吴曦布局或秦向朝本身不清白,谁想到林陌一直都猜是他们短刀谷设计?华一方听到他说“徐辕剔出秦向朝这件事也站不稳脚”时完全愣住,一想到现在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是主公则更增苦恼,沉默片刻,又听林陌笑道:“毕竟,玉佩暗格里掉出来的宋恒驻地地图,只有徐辕给得出来不是吗?” “你!金军在暗而已,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们?”华一方愤怒不已,华家拳劲随气动,林陌对短刀谷群雄的猜忌,越来越具体化,也越来越教他伤怀。 林陌呼吸一滞,不知何故精神紊乱,笑容是不符合他的狰狞:“我没信过你们?!那时的我,绝境下还在为南宋武林苦寻理由开脱,不想给抗金义军留下污点,不想为短刀谷添乱影响北伐,不想猜忌你们所以只能推测全是金人干的。我信你们只是表面追杀我实际会救我我才拼尽全力吊着一口气,因为我早就放弃一切甘愿隐姓埋名对他林阡没有半点威胁……可你们又对我做了什么,我已一无所有,还要赶尽杀绝!直到逃到金国,在这些金军的帮助下才勉强苟延残喘!” “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主公他才是真的无辜!林陌,你被蒙骗是你的苦衷,但你一意孤行宁可被蒙骗……便是你的罪过。”华一方环环相扣的短打猛攻,鼓舞得华惊雷也化伤痛为战力、一跃而起帮袁若打破现有僵局。 “这句话,我同样送给这些视你为恩师、泰斗的人们。”林陌凌厉一笑,眉梢眼角一瞬全然是恨,恨到心扉,恨到骨髓,“华一方你老实回答,华登峰的婚礼,为何会请一个与谁都没任何关系、官位卑微且不在当地任职的张怀远?他不是吴曦带去,不是金人安插,是你华家亲自请的!” 华一方一怔,拳势有所放缓,他们当然不会追究这样的细枝末节,但林陌却是一路追着张怀远的行踪才去了华府婚宴。 “是让我来回答,还是让你的宝贝儿子回答?”林陌的面容和语气均恢复冷酷,原来他之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信南宋还有这层关系?原来,他今夜也一直等在这里,揭穿华一方前面的所有都是废话、借口甚至谎言…… 华一方发狠将战局硬拆,与一众敌人泾渭分明之际,顿然将目光投向华登峰,无声询问。华登峰连连摇头,苦涩至极:“父亲,那时我初到兴州,张怀远便来结交,十分热情,除此,真没有别的任何关系!” 华一方这才放下心来,他当然不允许华登峰结交细作,参与了逼迫林陌叛宋的策谋。 当是时,战局中轰然炸响,兵阵里到处火苗飞蹿,东南角上金军惊慌失措人仰马翻——原是宋军有增援善用火器?赤盏合喜等人忙不迭地前去阻遏,却拦不住袁若、华惊雷等人的借势涌出。赤盏合喜的铠甲和那些带火铁罐擦过,险些被透入,不禁上了心:“好厉害的震天雷,是叫震天雷吗……” 风喧烟沸,巨大火球在背后疯狂地吞噬,背脊上霎时全是畏死的汗……这一幕当然不在这里,触景生情的林陌,忆起的正是自己将要提及的兴州秦府大火,当初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就印染在他双目:“那你再告诉我,婚宴结束后,你华登峰去了哪里,做过什么!?” 华登峰当即噤声,一张脸刷一下惨白,正自惊恐,被父亲的声音吓得心都差点从胸中蹦出来,只听得华一方严厉追问:“做过什么?!” “我……我,我是一时失心,父亲……”华登峰表情支离破碎,“我……去了秦府门外,我,要为岳父报仇……” 郭子建一直在外围作战为此地宋军后撤做准备,听见这惊心之语,不由得醍醐灌顶:好一个先胜而后求战的轩辕九烨和林陌啊,这些,他们早就调查出了,就等在今天祭出攻心…… 果然华一方震惊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 去年,兴州秦府大火发生后,华一方曾对林阡气愤推测:该不会连玉紫烟“被火烧死”都被不识好歹的林陌算在我们头上?华一方始终以为,秦府大火是金人或吴曦主导,原来不是吗!原来真是我们自己在当中起了推进的、甚至是主导的作用?!那么那几天发生的事到底还有多少隐情是我不知道?所以,林陌走到今天这一幕不完全是不识好歹? 拖无辜卷入?华登峰哪里是无辜? 真的没有先于吴曦对林陌动手?兴州大火,不就是赶尽杀绝?! “一个人干不出,还找了谁帮忙放火?”林陌的永劫斩冰冷地抵在华登峰后心,那小子登时被吓得胆战心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还找了小秦淮云老香主的部下,还有,还有红袄寨和慕容山庄的一些……”那些都是参与婚宴的抗金义士,信誓旦旦要为死在林陌手上的云之外报仇。 华一方哪还有心情再听华登峰讲?这一年来自己一直仇视林陌,可阡陌之伤归根结底竟是自己引起?思绪凌乱,不堪回首。 “华一方,我被砍下大散岭的时候就在心里立誓,我要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讨回公道,洗冤雪恨,有朝一日,必将亲手揭穿这场乱局的真相!所幸苍天可鉴,这一日来得不晚!正是你们短刀谷,正是林阡和他的麾下,正是抗金义军里的宵小败类,一同策划了陷害忠良、杀害无辜、戕害亲人。”林陌的声音在耳膜边忽远忽近。 华一方机械性地继续去接移剌蒲阿和曼陀罗重新挥来的兵刃,视线里忽隐忽现的却还有主公的怒喝:“为了所谓信仰,就扔弃原则、剥蚀底线?!我不需你们这样做!”尔后,是自己对主公的据理力争:“那不是底线,是后患。” 后患?那时你华一方还给自己慰藉说即使做错也给主公除了后患,可事实证明那是你华一方一手造出来的后患!谁的宿命能逆?越摆脱,越陷入! “尤其林阡,第一次弑母就是他干的,未遂,第二次,又故技重施!”林陌呼吸越来越重,华一方陡然惊醒:“川宇,这跟主公无关,他……” “我原也会排解说他御下无方任由奸人当道,可最近愈发相信了,那恶魔和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林陌绝情地笑,还在继续辱骂林阡。 此情此景,盟军声誉怎能再低,主公声名怎能再降,华一方不得不下定决心高声将罪名全揽:“川宇,你之失路,主公之失心,全然是我父子二人的错,我便当先还了你母亲在大火中毁容和你被迫叛宋降金的债。” “师父!”华惊雷才突围到华一方身后站定,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他一拳击向呆若木鸡的华登峰,光芒暴涨,正中心口,穿心之痛使华惊雷只是哑然叫出一声“小师弟”泪就禁不住地被震落,华登峰本就是花拳绣腿,一拳下去俨然当场气绝。 “华前辈这是做什么!?”郭子建生生抛开高风雷的追打,忍痛抢前一步到华一方的身边,意图制止接下来自己预测到的一切不祥。 “华家不出不义之人,不义之人,死。”那时华一方不必转头看,也知道郭子建、袁若、郭傲、华惊雷、陆静、孙琦等人,个个都拼得一身伤血,这一战很难再打下去。他作为首领和祸首,必须保护他们全身而退,那就应当抓紧这战机、竭力扑灭林陌心头的怒火邪火——既然林陌是因为他华一方才到今天这步,那好解决得很。 解铃还须系铃人。华一方心中立即有了决定:只能这样做,这样做是临时灭火,为盟军挣得哪怕为时极短的残喘期;也是釜底抽薪,或许能唤醒林陌、换来西线战场的和平演变…… “接下来,便赎了这连累你误入歧途背父伐宋的罪——林陌,既然你因私废公,那今夜战斗也私了如何?你只需答应放他们走,我立刻便在这阵前自裁。”不假思索,华一方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语气果断开口。 林陌果然被这私仇一叶障目,脸色微变:“应该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正待答允,郭子建当先噙泪怒喝:“不答应!大伙儿同去同留!”“我军同气连枝,说要一起等主公回来,华前辈可千万别食言。”袁若回应得温和,却也一样内涵坚硬。 “驸马,这帮宋匪狡猾得很,万万别被他们拖延了时机又耍出什么阴谋诡计!”金军被宋军适才这么一拼、不少也受了伤精疲力尽,唯有那个赤盏合喜还有余力,跑到林陌身边来建议继续猛攻。 华一方自然要将林陌逼停在这迷惘的状态:“杀我一人就够,否则再打下去,汝等强弩之末,我军破釜沉舟,必定两败俱伤,都是无谓牺牲。” 移剌蒲阿远看华一方身后那些面色黧黑的宋匪,一个个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不好说会不会发生传说中山东之战祝孟尝赤膊上阵死战到底的情节。他素来敬重宋军的拒降气节,也最担心宋军凭此打出翻身之仗:“驸马……我认为可以答应今夜偃旗息鼓,刚好将抹捻尽忠那些适才被俘的换回来……”他知道抹捻尽忠那些人没什么本事,但怎么说也是同僚吧。 “好,我答应你,他们撤军我不追击,各自休整两日再战。只需你自裁谢罪,并为我全家人平反昭雪。”林陌作为第一战区的主帅,于公于私都觉得这是今夜最好的结局:于公,金军经不起继续耗,于私,他就是想华一方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华一方察言观色,深知林陌还有良知,移剌蒲阿高风雷等人也因为袁若和郭子建等人的精彩表现而认可了穷寇勿迫;卿旭瑭因伤不在,就算在也不会制止;战狼,万幸应当还在东线,离开西线前留下的也并非激进打法…… “华前辈,千万别!”郭子建情急正待劝阻,忽然之间胸中一堵,极力掩藏也没藏住内伤,反倒令华一方更加坚定了态度:“子建,若主公回来还请转告他,华一方教子无方,恨毁了主公的基业!万望主公、卷土重来!”他是真的无颜再见林阡,出于愧赧他只是侧身相对而没有直视这里的任何人,却教所有人都看见他眼中明显也全是泪光。 “师父……”华惊雷虽然就站在师父身侧,苦于无论如何都不能比他出手更快,数遍这第一战区又有哪个战力会在他师父之上,静如山岳巍然,动如流星赶月?只是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却打在了师父自己的头颅死穴…… “师父!”华惊雷踉跄跌倒在地,腿脚伤口迸裂一大片血,与郭子建袁若一起拼尽全力,也仅是吊住了华一方最后一口气,却听他断断续续说:“惊雷,往后的华家,靠你打理了,子榆,也拜托你,照顾……” “徒儿如何能有资格……”望着师父毫无血色的脸,意识到一切不可转圜,华惊雷不禁放声大哭,郭子建边救他自己也边吐血:“华前辈,这不值得!!” 听出金宋的千军万马已经往南北两个方向撤,华一方知道暂时给盟军续了几日命,不由得如释重负,惨笑一声,意识逐渐模糊:“最可惜,我们,努力去逆天改命,最后却总是努力去顺应了天命……” 郭子建这才懂,华冰虹变节降金、华登峰行不义之事、叠加在华一方间接害主公入魔的基础上,使华一方骤然生无可恋、赎罪才反而得到解脱——今夜一战,他若不死,则抗金联盟继续沦丧道义,于日后战场大不利也;既有罪,最应立死阵前!  林陌没有立即离开,亲眼看着华一方的生命一点点地枯竭下去,确定他口中渗血气息渐渐断绝没有作假。 复仇,就是要这样残忍,才显得爽利干脆。 他并没有如华一方上策里的那样,因为手刃祸首就被唤醒,毕竟这才是第一个。远远不止一个。 “楚江,怎地每次喝酒我都输?是不是紫烟使了什么诈?!不行不行,这套拳法再教给阡儿,他就得对我拜师了!不能白教啊!”刀光剑影里模糊的小时候。 “对不起,楚江,对不起,主公,对不起,川宇……”血雨腥风里清晰的现在。 “华前辈……”“师父!”眼看华一方的手渐渐垂落,不同于华惊雷的声嘶力竭悲痛欲绝,郭子建顿时攥紧了拳,在心里对着他死去的前辈、战友发誓,他一定会领着身后这支死里逃生的定西军,打出真正的绝地反击来告慰其在天之灵。 林陌冷眼旁观到这一步,终于转身离开。 怎会没有触动?但是,越来越少了…… 既然华一方还完了债,私恨少了,公仇上升,那你林陌还背父伐宋吗。 伐。金宋既然想要共融,又管什么以谁融谁?只能领着我身后的女真铁骑继续我的理想了,事已至此,难道此刻那些对我恨之入骨的宋军,还会包容我回头?  当是时郭傲、陆静、孙琦等人已然领着宋军残兵败将安然撤退,只剩郭子建、袁若、华惊雷收拾残局以及殿后。金军亦然,林陌本就是最后才走。 孰料就在这谁也意想不到的凄凉时刻,走在林陌前一脚的赤盏合喜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来势汹汹竟似要立即就撕毁盟约一样:“驸马!多好的机会啊!他们的主帅死了,正是战狼大人最想看到的‘分崩离析’,而且此刻他们正在后撤,我军必能打他个出其不意,耗费的只是我军极少的气力,不存在什么两败俱伤……” “不可,我才刚答应……”林陌立即摇头,这是华一方以命换他做的承诺,遵守了才有利于他凝聚人心打接下来的每一场仗,否则他日后每一次都会是不义之师。 赤盏合喜虽然职位不高,却恃才傲物无比刚愎:“驸马,一个宋将,为您的叛宋赎罪,跟我金军攻城拔寨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成了该信守的盟约了!您若想君子,大可不必打,我违令打的就是!” 他这番话强词夺理,可就这么振臂一呼,引得一大群与他一样要为最近的战败报仇雪耻的金兵响应。 郭子建等人齐齐大惊,尽管他们想为华一方报仇,可不是现在,时机不对!难道说华前辈的中策也达不到吗?还是没能保全第一战区,只不过是完成了下策,把华家和林陌的私仇给两清了? “原来金军个个都是战狼那样的无耻。”郭子建叹,过去那个奉行曹王原则的金军业已和主公一起荡然无存。 华一方的中策是停战,金军的一样;但金军的上策,是“一部分违令的兵卒”背信弃义赢,战胜后再文过饰非。 寒气凛冽的清晨,阴风悲啸,日色凄清,飞蓬折断,野草枯萎,似乎预示了宋军极速被血洗成满目荒芜的结局。 第1525章 扶危定倾,存亡继绝 赤盏合喜一声令下,战野骤返千乘万骑。 “不可!”林陌这句尚未出口,心中片刻三千念头。此刻背盟败约追歼宋军当然不合道义,他最该做的就是以主帅的身份强行制止;然而这些金兵尚未完全听命于他,激进者这般众志成城要宋军覆灭、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战机;他若想阻止,只能率领听他号令的人将他们镇压,可是大敌当前他让麾下们分作两派互相斗殴自乱阵脚? 虽是驸马,毕竟寄人篱下、新官上任,他与他们才磨合十多日,一方面急需提高自身的威严不假,一方面又应当爱惜这些拥趸,事事从他们的最大利益出发、从他们的需求着想。平心而论,赤盏合喜的那句强词夺理对金军而言理直气壮,华一方只是赎了你叛宋的罪而已,和现在的金将林陌伐宋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是为了驸马你能立功,立功才能更好地立威服众。 加上母亲的无辜惨死、以及眼前这些宋军为给林阡脱罪而反咬一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停闪回,使林陌在出口之前一度曾满心愤恨。 然而,全身血液都在强烈支持着他打的时候,喉咙里为什么偏偏是不可两个字?好像那两个字是早就镌刻在心头肉上的,当血流经行过那里时发生了激烈的排斥和冲突。 这一息之间,他哪里没有过思想挣扎,不记得何年何月,耳边有个声音说,古往今来最不该涌血的都是咏雪的人……可为什么,今夜他还是走到了过去自己的对立面?难道说所有的林陌结局都是东方文修? 一念犹豫,未及开口,金军先锋已然冲着殿后宋军击杀,倏然利镞穿骨,惊沙入面,天地变色,山川震眩。那时盟军的军心或许还在一蹶不振和物极必反的一线之间,可正在撤退的阵型哪可能经得起这般突如其来的追剿!原先军师派来的那帮善用火器的杨妙真麾下还能一战,现在,纵使援军也被困住,怎么打怎么都输,注定要越打越输——他们心理素质再成熟,也经不起巅峰期主公失踪和主帅自尽的暴击。 尤其主公……盟军也曾想过一鼓作气报仇、以全胜战绩候主公归来,可一想到林阡弑母入魔,他们军心就很难如昨凝合。现在的林阡之于盟军,就像轮回剑之于东山国,他们既视其为精神象征盼望他归,潜意识里又害怕再次看到他胡作非为。 当此苦寒,天假强虏,凭陵杀气,以相剪屠。措手不及的郭袁两支精锐,半刻功夫就倒下了数十人,鲜血遍地,尸体枕藉,刀剑折断,战旗残破。 “合喜。”林陌终于拿定主意,就算不为自己的威信考虑,也必须规范麾下们接下来的每一场仗,是以策马上前劝阻,“战争素来讲究师出有名。适才已然盟誓,言必行,行必果……” “驸马,师出有名但兵不厌诈。”赤盏合喜执拗摇头,“战狼大人也跟我讲过,汉人自己都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不必对承诺死板遵守,只要符合自己心中的道义就行。” “哈哈,好一个‘自己心中’的道义。”郭子建冷笑鄙夷,战狼那样的卑鄙小人居然能在金军中有这么多信徒。 “假惺惺装什么劝停,不过是想一边屠杀一边粉饰!”华惊雷认定林陌和赤盏合喜是一伙在演戏,林陌作为主帅怎能不为赤盏合喜的行为负责!华惊雷也不可能任凭自己的师父白白丧命,悲愤之下,宁可弃了近身强敌不管也要远程拉满弓弦,话音未落就朝林陌和赤盏合喜所在放出仇恨一箭。 林陌本能推开赤盏合喜之际,这根利镞也不偏不倚透入了他的右肩,原属于华惊雷的穿心之痛当场便传给了林陌。本是肩膀受伤,为何穿心感觉,全身在疼在裂在烧?华惊雷还在谩骂羞辱、不顾自身性命冲他射第二箭,口口声声“大金驸马,既撕破脸何必还充好人!”他不忍再听,不堪回首这一年来他的忍让和优柔令他失去多少,情绪激动之下另一只手顷刻拔刀冲向那暴怒箭矢,一刀两断,立刻开战:“说得不错!那就来吧!” 你说得对,我已经在领导和救助金人而被越来越多的宋人仇视,我没能及时制止这场战斗那么就算我背信弃义杀了抗金联盟这么多人,我既然解决完了宋事下一步必然是彻底变成金人的领袖。唯能以敌之名,斩我前生,对己挥刀,不留余地! 你说得对,我应该学她林念昔,选择了一个立场就铁了心不再眷恋另一个,数典忘祖和认贼作父总好过徘徊不定动摇反复! 你说得对,你是大散岭追杀我的人之一,你随你师父去死如何! 华惊雷这一箭离弦无悔,但当场就被林陌报复得满身是血,若非郭子建奋力相救,势必紧随着师父赴了黄泉。而那一瞬,林陌脸上全是远高于华惊雷的怒气冲冲甚至丧心病狂…… 郭子建怒斥一声“糊涂”,挡在华惊雷前面与林陌拼刀,然而与对华家不同的是,林陌对他的仇怨几乎为零,郭子建自然懂何故——若干年前师父教师弟练饮恨刀,郭子建是唯一仅有的陪练…… 林陌不是无情之人,所以在见到郭子建的第一刻,情绪恢复稍许、刀势有所放缓,然而这改变不了金军声势的毫无停顿和愈演愈烈。虽然宋军原已撤走的兵马在郭傲、孙琦等人的带领下先后回援了两支,但很快轩辕九烨从第二战区紧追宋军增援而来的那一部分金军也加入了混战。 事实上,这第一战区的金军高手包括高风雷在内多半已强弩之末、卿旭瑭更是一早就负了伤退下前线,所以郭子建作为这里的战力最高适才一直在调匀气息想过要力挽狂澜,可是这别无他法的办法在看见轩辕九烨到场的第一刻就化成了泡影…… 轩辕九烨虽然才刚赶赴,却是沿途就知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说,赤盏合喜的决定符合他的希冀,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林陌不能驾驭此人。既然林陌是天定之主,那轩辕九烨的底线就绝对只为他而设,故而毫不犹豫一到场就对着赤盏合喜狠狠抽了一马鞭,立威:“承诺是驸马所作,只能把宋匪全杀死,方能够不负驸马。” “是。不全歼就提头来见!”赤盏合喜却好像在他到来之前就服从了林陌?徒禅月清在侧旁观,心想很可能是适才林陌眼疾手快将赤盏合喜推开还保护……这样一个十年来一直存在于林陌梦中却始终无法对宋军做出的简单动作。 听得这全歼之令,金军愈加意气风发,宋军全是倒吸一口凉气,征人的命和小人的诺一样都是这般轻贱!  “你若退后,我不杀你。”林陌一字一顿,他眼中,郭子建是过去自己最亲近的师兄,也是此刻内伤极重难以再战的败军之将。 “给大伙儿歇息片刻,先同我阵前单打独斗十刀如何?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有多少进步。”郭子建和适才的华一方一样为麾下争取生机,但由于金军注定了不会守诺,他不寄望于此战能私了,而只能拖延时机等军师知情后的下一步调动。 徒禅月清看得出郭子建眼中尚存斗志,也知道那维系于自己情报的及时度,在心里暗暗说:你放心,郭将军,军师在第二战区应当已经知情…… “师兄,你伤成这般,还是别再逞能……”林陌左刀尚有余力,终究下不了手。 “什么逞能。心中道义,华前辈以命殉,肩上责任,郭子建以身守!”郭子建脸无血色却目光澄亮,双颊通红还语声洪亮。 他了解,华一方如果不死,宋军先前对林陌和玉紫烟的不义无人承担,所以华一方既是为自身赎罪也算为盟军揽责。这些日子盟军确实一直在坍塌,华一方既用命给盟军撑起来,他郭子建就得以身给盟军顶住了! “驸马,送郭将军一程。”轩辕九烨掂量得出,郭子建现有体力不会捱过林陌四刀。 林陌知道轩辕九烨一心希望自己能立功造势,确实,若杀死南宋西线赫赫有名的火将军,会令自己的功功发生质的飞跃,自然而然就把这一战的不义掩盖在了细枝末节…… 狠心对自己说,不要有情,不该有情,他们不配你有情,至少不值得你有情——你已给了师兄机会,是他自己宁死不要!你既凤凰涅槃,便不能白受欺辱,该按着你重生后的轨迹坚决走到底。 说这些的时候,世上的一切仿佛都消音了,身旁的风景全部模糊成泡影。 毫不留情的前两刀,与郭子建的刀交汇在一处时,进退起落翻转擦磨得熟稔,他俩相同的招式撞击后近乎湮灭,只剩一星半点兵刃切割后的碎屑往反方向不停地飘逝着。和旧情一样,打完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回合开始,郭子建的嘴角便已流血,平素再如何睥睨群敌,今夜的他也打不出比林陌更快的招式变换速和比林陌更强的双刀协调度,破绽初还细微却很快积少成多,接踵而至的第四刀“泽国江山入战图”才出,郭子建右胸便完全暴露给了林陌的永劫斩。 但当林陌一刀“南风吹山作平地”长驱直入正待切中肯綮时,郭子建不知是厚积薄发还是情急走险,忽然间全身能调集的所有真气都汇聚彼处,生生以内力把险些砍上他身体的林陌弹开数步,林陌打了几个盘旋好不容易站稳,胸口发麻强行忍住了那口鲜血。 郭子建这第四刀和前三刀完全不同,刀如明炬般葳蕤,砍出满战场的亮热,源自于胸中火不灭。 “火将军名不虚传……”金军有人窃窃私语,这些年来郭子建坐镇定西,有他参与的战争都炽烈非凡,连楚风流都不敢小觑。 然而再对攻一刀,见郭子建难掩虚弱神色、脸上全是豆大汗珠,才知郭子建方才是孤注一掷、只为把林陌耗得体力下降。林陌如他所愿受了些许内伤,可惜体力仍然在他之上,第七刀时便以深渊埋火之势将他完全压在了下风,此情此境十刀下来郭子建非死即残,金军既赞叹又笃定,他又不是林阡,怎可能连着爆发两次? 看他边吐血边继续打,勉强撑到第十刀毕,还踉跄拄刀立于阵前不退,林陌不禁叹了口气:“不惜命又何苦。” 郭子建哼了一声,笑:“郭家哪有怕死之辈!”以回应华一方的“华家没有不义之人”。 郭子建向来爱兵如子与兵卒同甘共苦,听得这话,挣得喘息之机的袁若等人皆是大振,纷纷站起冲到这摇摇欲倒却偏伫立的主帅身旁:“袁家也是一副肝胆!” “好,往常每次危急时刻,都是主公一人来救,我们习惯了依赖他,所以今次才害了他。”郭子建笑时硬汉风范,只是动情而不曾噙泪,却说得众人心潮澎湃,“今次,自救!大伙儿各取对手并肩杀敌,刺血割肉给主公接风下酒。” “到那时,一起喝。”袁若历来是郭子建的最贴心副手,袁若所想自然就是郭子建所想:就算第一战区保不住了,我们的死战到底还能帮其余战区调整部署,以便主公日后能重整旗鼓……是,主公那种神人,他一定还活着! 凛冽的寒风里,郭子建想起上次这么激动还是在当年的短刀谷,自己对主公请战去杀曹范苏顾:“我等誓死追随主公,斩杀奸贼,成就大业!”凝结的空气中,袁若想起上次这么动容还是在昔年的穆陵关,自己第一次见到主公,主公将才刚归顺的他扶起:“袁将军,生为同一战,死为同一业,已是同生共死。” 猛鸷划破苍穹,天地一片肃然。 轩辕九烨命人将林陌带下去治伤,转身就见千疮百孔的郭子建提刀站在自己身前,满身都在淌血完全不像个人。 虽然心惊,还是浅笑一声:“求死之心这般重?”他自恃武功已直追林阡,对付这样的郭子建根本就是一招的事。 郭子建却还是挥举双刀给他立即打到了第二回合,过去的这两回合,有他对手林阡常常爱打的“八十一刀”和“十方俱灭”。 可惜还不是要跟着林阡去?轩辕九烨一剑蓄势已久,无论招式内力皆是郭子建无法匹敌,轰然出手就将郭子建击飞老远。 不刻,却看郭子建以刀作拐杖直起身来,血像瀑布飞溅而他身形如山。 “脾气比林阡还硬。”轩辕九烨微蹙秀眉,忖度起这个耐力非凡的郭子建,如果他在超常状态,可以接自己几剑? “问过战狼就知道,我一人能打多少个!”郭子建豪气大笑。多年前的兴州大战,主母怂恿他郭子建拐带尉迟雪私奔,那时化名尉迟和的战狼就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郭子建一个人单挑了一整支天兴军。当时还是为了私人感情,如今终究可以为国捐躯,也不失为一件兴奋的事。 同样被人说成“勇冠三军”,郭子建的刀法和吟儿的剑法特色类似,都是一高兴就旺盛,一激动就爆棚。于是在这危急存亡关头,竟连人带刀地扛了轩辕九烨十几回合。具体十几回合他不记得,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心满意足,他想,这一仗输得小一些,我军气数也没那么快就尽…… 那时,殿后回援的宋军随着他一起死伤了大半,鼓声愈发弱,箭矢已耗尽,枪戟全断绝,剩下的却还在欺身肉搏,不曾有一个屈膝求和。 “真不愧我定西军……”失去知觉前扑面而来的最后一道强光,来自于对面据说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轩辕剑,哼,是吗,你这小人也配?!  轩辕剑笼罩四野,黑云压城城欲摧。 “郭子建,死战是为等谁来?第二、第三战区,皆是自顾不暇。”毒蛇再敬重对手也不可能杀人眨眼,漠然聚力意欲对郭子建一剑毙命。当是时,宋军大势已去,剑落片甲不留,女真铁骑将要挟收复定西之势横扫西线重发泰和南征! 却就在这胜负既定之时,斜路意外地狂风乍起花树齐飞纵连天上的鸷鸟都被震落。 下一刻,沛然一刀如天穹怒,强势劈分开金宋所在,声析江河,势崩雷电,照得宋军甲光向日金鳞开。 “……”轩辕九烨心念一动,真气至柔,还好不是林阡,可他却是…… “谁……?”定睛看时,地底的尘土还在往两侧掀起滚滚热浪,失血过多半昏半醒的华惊雷竟是此间的体力最高、所以第一个开始凝神辨认起来者是谁…… 谁?这些年把盟军带上巅峰的是林阡,可十年前存亡继绝的又是谁? 纵然为人温和,行刀却是老辣,出手雄风飘举,过后耾耾雷声。 “惊雷,切忌失心忘我,主公前车之鉴,还不吸取教训?”那人扶稳郭子建与华惊雷对话之际,战场上原还是万籁俱寂,一瞬后宋军士气回暖、大喜过望如久旱逢甘霖:“天骄回来了!!” 天骄徐辕,原来竟是从襄阳抽身?这么快,显然是一得知林阡出事就毫不犹豫立即动身折返! 轩辕九烨豁然开朗,听徐辕这句话看似归咎实际安抚还开脱,甚而至于是在对激进的林陌和金军敲打,轩辕九烨也实在是对他打心里地佩服。余光扫及呆在一旁望着徐辕爱恨交织的林陌,轩辕九烨一怔,微笑述说:“驸马,我帮你报仇。”这句话的意思是,别羡慕林阡,你还有我。 林陌一震,身子一摇险没站稳,多年以前似乎就有人设定了今天的局面?由金宋两个天骄分别守护阡陌?轩辕九烨短短几个字,竟令林陌原还存有迷惘的心态骤然明晰。 尽管金军依然势盛,毋庸置疑郭子建等人还是撑到了外援的及时赶赴,暂时只是这一个人,可这一个人近三十年始终是以一当万!武功、威信,全是南宋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今夜金宋会否再战,不管金军怎样不择手段,都不会再发生金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情景了。 唯一的可能性在,满状态的轩辕九烨能将徐辕打成郭子建这般。 怎可能呢,郭子建也不是轩辕九烨一个人打成这般,何况他徐天骄也是满状态! “徐辕和众位一同度过难关。”徐辕淡静一笑,持刀面朝金军,不回头对宋军述说。没什么豪言壮语,却使人深信不疑,在他的背后握起刀枪。 十年前,他和气数已尽的林家军说过同样一句话,帮助风雨飘摇的南宋义军重新从无到有,带领所有英雄豪杰寻到了他们的主公林阡。十年来,无论他到何处都甘当二把手,不争第一,是因为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守,竭尽所能地用他御风箭保家卫国。但十年后他的主公蒙难,这一刻,他必须当仁不让地暂摄攻位,用他的冯虚刀代饮恨刀支在这将要塌陷和抬升的天和地之间。 话音落,决战起,冯虚轩辕隔空交击,四面遽然飞沙走石,迷得所有人眼睁不开,战马主动带着兵将们连连后退。 待习惯后拼死往那漩涡里探寻踪影时,只见得几丈内流光交错、上下飞旋,几丈外风云激荡、左右撕扯,难判断到底是旁观者先被轰上天,还是打斗者脚底先开缝。他两个倒是越打距离就越近了,可是气势和杀伤力越打就越教众人觉得,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专属于两个天骄的战团,一阵阵刀势奔袭,赢回一道道剑气迸射,一招招剑意毒化,激起一次次刀锋摧折。袁若原还受伤昏迷,被震醒转,又喜又惊,这危如累卵的定西战区,总算等到了救世主以一己之身支柱其间,扶危定倾! 是的,徐辕显然是至少能和轩辕九烨持平的,轩辕九烨的剑招“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刚好遇上徐辕的刀法“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一个求真尚清,一个坦荡包容,一旦都发挥到极致,端的是几十回合还平分秋色;轩辕九烨的内力“温瑞祥和,正义凛然”,似乎已修炼到了其心法的第三层阶,但徐辕的心法“归空诀”经过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俨然也更上层楼,郭子建不知何时醒的,高兴地血都无暇吐:“师弟的内功,悄然到第四层了……比毒蛇强……” 虽然明知道轩辕九烨的第三和徐辕的第四不可以对比,但郭子建就是要比就是自豪,笑着说了一句又晕了过去。 便看透明澄清的玄色剑气和浩瀚雄浑的冯虚刀意交织,前者精纯,后者广博,实在是一百回合都打不穿彼此防线也制不住敌方进攻,好不容易轩辕九烨虚晃一招诱敌深入打破僵局,却被徐辕及时发现立即刀走偏锋强行逼迫其假破绽成真,诡谲和狠绝的两个人兵刃在空中胶着了一刻有余,索性在过程中弃去锋刃隔物传功,便这般功力你进我退了十次有余,二人都是一样的满头大汗说不出话。  “唉,他回来的可真不巧……”轩辕九烨怎能不悔,自己和战狼师兄都低估了徐辕,想到过徐辕但否定了他,因为若无林阡号令、他很难及时离开襄阳,结果徐辕却第一时间就自发地来了,而且还为了不影响襄阳战况而选择掩人耳目地来。这位三足鼎立之首,毕竟也当过海上升明月的细作,一路上没有留下任何行踪痕迹。当然徐辕的自作主张应该是宋军的军师陈旭给出了果断的决策,所以金军低估的都是陈旭,太重视柏轻舟才顾此失彼…… 这几日,西线宋军因“盟王盟主下落不明,军师病危”而虚,正是轩辕九烨帮林陌决断“我军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实则今夜定西军形势危殆时,静宁、秦州、陇南、散关各地宋军也都在被金军钳制,柏轻舟即使有办法也很难有合乎她心意的调兵遣将。所以轩辕九烨在增援半途听说“华一方自尽”,就知道战狼想见到的分崩离析那一幕终于来了,只要他及时驰赴,则第一战区的宋军必亡,接下来西线只能靠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四个首领挨下所有打击,一损俱损,一溃千里。 可谁想到,关键时刻徐辕却回来了?他没来时,此地只剩斗志的宋匪是粉碎边缘回光返照,他回来后,这帮誓死不降的宋匪眼看就要打出一场破釜沉舟。 轩辕九烨不知道,那就是仆散揆临死对战狼所说的,林阡虽死,其志犹存,薪尽火传! 真的只需要一个人、一场胜,便能提醒抗金联盟,千万别懵,暂时失去主公我们也能战,而这个人,恰好是当年带他们撑过林楚江死、林阡逃避隐居的好几次严峻考验期间百战不殆!  一声巨响,两人相互被斥落在地,惊起地面尘土飞扬无数,当轩辕九烨棋差半着、武斗也多退了半步之际,意味着今夜一战本该覆灭定西的金军竟不得不将旗鼓和声势戛然止住! “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谁曾想,无需林阡复活,宋军也能纠正这消极状态,不管士气能回到林阡归来的几成,所有被震落的棋子都被这徐辕一刀掀回了局中。 “天骄回来了。”毫无意外地,定西宋军在全军覆没的电光火石间死灰复燃,“郭将军身上几剑,我们便还他们几剑!”“我军有救!天骄会带我们寻到主公!” 是的,回来了。 这个南宋刀坛的灵魂,上次显露出王者气魄时,还是在对纥石烈桓端、解涛、束乾坤和杨鞍以一敌四的山东之战——因为被人背后偷袭而战力无奈停在那晚的徐辕,回来了。  长夜漫漫,月色凄凄,山影沉沉,霜风淅淅。 鲜血把大地染得赤黑,尸首将河流塞得凌乱。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古往今来的战场都是如此,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 徐辕搀扶着郭子建来凭吊那些战魂时,纵知马革裹尸是征人理想,却也是难掩心中悲郁。 “华前辈。我会如你所愿,辅佐主公,卷土重来。”他给华一方洒酒,只恨自己回来得晚,没能阻止得了华一方自尽。再战两日到这廿六夜晚,虽然被他保全了最后的兵马,但定西军地盘仍然紧缩、难以复原,宋军的斗志之火,复燃和燎原终究不同;另一厢,辜孙宋厉四大统帅见他到来,发挥渐渐变得正常却不是超常,所以也只能将死战变作苦战。 西线战况,一时扑朔,金军虽失落,宋军也委实不可喜。 天下棋局,很难再动,南宋高手诸如九分天下的穆子滕、百里笙、叶文暄、杨宋贤,虽然当地再无战事,都还必须守备在襄阳、楚州、滁州、泰安等地以防万一;云雾山前十中的金陵、独孤清绝,都还在大散关一带有纠缠着他们的劲敌要对付。“除了我,谁都别动。”那是他闻知林阡出事后能做的最冷静决定。 “廿六了……”至此林阡失踪已久,完全可以宣布死亡,纵是那个粗犷豪气的郭子建,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继续提升战士们的斗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败为胜。 “原本盟军危在旦夕,差一点就受迫崩溃,是因为天骄的关系才人人奋勇。可是天骄只能带来濒死强心的效果,时间一长,缺少胜仗,便很容易旧病复发。”樊井曾如是说。 “夜长梦多,再无人打破僵局,我怕风师弟压不住那个擅长胡说八道的吴曦。”郭子建在华一方牺牲的战场说,林陌的变节委实和吴曦也脱不开干系,而那个宵小现在还在成都、威胁着他们的后方短刀谷。 “向来我都得和另一个人加起来,才能及得上他。”徐辕说。还有一个人,是三足鼎立和云雾山前十的交集,和他徐辕是撑起林阡不在的天下的最佳战友,林阡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主母?”郭子建记得,宋军的急转直下,可以从她失踪的那日起算,“她……还活着吗?” “今次谈判,我去将她要回来。”这两日,徐辕在战场上没少给宋军报仇,把赤盏合喜、抹捻尽忠等人接二连三掳了过来,只为与金军交换何勐和蓝扬。 至于吟儿,本就不是战俘,他当然有底气对金军顺带着要回来。他深信,宋军因什么输,就会因什么赢。 第1526章 剑锋所指,心之所向 对于外界来说,吟儿失踪的时间比林阡还长。曹王亦然。 追溯到二月十五午后,她在拏懒神秀的带引下重新步入地宫不久,正坐在石桌旁一边托腮望着父亲尝她亲手做的水煮鱼,一边时不时地欣赏起母亲所布置的“帘动微风起,酴醾一院香”风景,轰然一声巨响,顷刻地崩山摧。 当是时,身处其间但凡是人都会难以找到重心站稳,便如个塞子被置入瓶中倾斜来颠倒去无能为力,好不容易摇晃减轻了不头晕目眩了确定抓住泥土了,却觉得整个地面都好像有了角度?定睛一看竟是真的,能够移动的花草虫鱼原还水平现在都在往一个方向慢慢下滑着,除此之外头顶尘沙忽停忽猛地撒落了足足半刻才罢休,画面渐静惊魂未定总教人觉得身旁梁柱内还有拆裂之声,待到大胆把目光放远更发现有些建筑真的已经坍塌…… “这是……”地震时,她以为她不小心触动了上回林阡和秦狮对攻的两仪八卦阵,还没忆起那阵法在画阵后面的假世界并不在此处,便本能地第一时间就上前护在了父亲身上挡住漫天尘土。 “危险!”完颜永琏脸色骤变顷刻掀起披风反过来将她护在身后,原来浩劫只是起了个头远远没有了结,一旦上层剧变,这地宫下层不少机关都被触动,霎时狂风四起刀枪剑戟拔地冲天,灾难强势过境全被他一把冥灭剑兼容并蓄。 “爹……”缓得一缓,危机终解,她知道平素这种冲击力凭父亲的剑法要对付绰绰有余,但今日强弩之末状态的他接下这打击必然耗费了九成气力……看他脸色苍白,更是胆战心惊,急忙扶他重新坐下,“可有事吗!” 他虽精疲力竭,却通过这意外确定她真心,原还既因重逢幸福又因将要离别感伤,忽然间一颗伤透的心就被抚平:月儿和陈铸匹夫,在天之灵见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吧…… 突然他从百感交集中惊醒,只因为眼前发生的异变完全不在他的掌控,还没来得及回答吟儿,便赶紧在她的扶持下先行往楹联群外探看。 然而才刚走出板桥范畴,完颜永琏便惊见外围路径全被巨石塞封,这下无论是想去枯井出口还是找花园出口都是登天之难——这地宫明明白白的是再也不会有其它任何与人世沟通之处!心念一动,是上天听到了我不想和小牛犊这么快就分别的声音,所以安排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山崩好让她多陪我几天?! 吟儿脑中一片空白正自瞠目结舌,忽然石缝里钻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挎着个药箱满脸焦虑呼喊“曹王啊”朝这里健步如飞……他要是没出声她真相信这世上有土地公公了。 “张神医,您怎在这里?”完颜永琏蹙眉,这是他所组建“盛京七修”中的医学家之一、张元素,快八十岁的老人家了跑这么远还面色红润气都不喘,可是张神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圣上身边才对? 手略一移,碰到桥栏旁边的干粮,脚再一挪,每几步就发现有食材挡道,他一边任由着张元素给他把脉,一边立即就明白了:段炼你好大的胆子。 为了对付林阡,竟用我来抵消暮烟?! 吟儿虽不像他那般洞若观火,却也看清楚了出路封死的事实,一惊之下即刻飞身而上四面寻找缺口,然而最终结果不过是在父亲眼前露了一手壁虎游墙的好轻功而已,想出去真是异想天开。 “陈铸府上的后花园出口,昔年就已经封堵;这通向枯井出口的唯一路径,也被这无穷无尽的巨石填死了……”他根本没法从震惊、气愤和不解中走出——战狼大概给他们三个留了一个月的水粮,救他们出去的方法应该是一个月后由湛卢剑从外向内劈开一条通路,可是战狼如果和林阡拼个你死我活、他还怎么有充沛内力来劈?何况穿山凿路之际还得注意着不引发二次崩塌? 段炼啊段炼,你简直是自信到不顾后果! “爹,咱们该怎么出去?!”吟儿因巨石过于陡峭而不慎掉落,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慌忙转过脸来问他。 “莫急。就算外面的人一筹莫展,等为父功力恢复,也必会带你砍路出去。”完颜永琏怎忍心见她焦虑,低声劝慰。 “王爷,还砍什么路啊!您这身体,至少三个月都不能……”张元素作为医者好心啰嗦,反而被曹王不识好歹瞪了一眼。 “那可如何是好!没我在他一定会疯!”吟儿当然更信医生说的,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若不是为了林阡那令她担心的精神状态,她也犯不着从诛杀吴曦的前线退到会宁来。 完颜永琏回过神来,终究因这“他”而心中一寒,片刻后才强颜一笑:“这自信,像极了你母亲。” 她这才发现情急失语,脸上微微一红,父亲这句话既是嘲讽、更是劝导,是的她应该相信,林阡不会那么容易为了她就走火入魔。 “可是……”她忽而泪光点点问他,之所以心急,其实是她自己不能离开林阡太久,“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比较及时地出去?” 他微惊而动容,再怎样眷恋,他都该放她走。 沉默许久,他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玉剑之上:“暮烟,你也是剑术高手。” 没人救那就自己走。  这些年来,她虽是云雾山比武的第一也自诩为剑圣,却因为内力不够深厚、身体时好时坏的关系而一直被隔离在“绝顶高手”以外。待见到父亲这个真剑圣时,立刻就有种小巫见大巫、不、赝品见真货的感觉,所以直接把自己的惜音剑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突然听到父亲这么评价,她忽然愣在那里,“啊”了一声。 “没怎么见过你的剑法,但既是我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太差。”唉,这自信明明遗传自你完颜永琏吧。 “父亲见过的,只是又提升了。”惭愧得很,山东之战她完全不在他眼里,静宁之战她又只是个战俘,环庆火楼更是才跟渊声打两招就晕过去了丢人…… 她本来就是个极度爱显摆的性子,刚好战力又在满状态,不用完颜永琏明说,就立刻把最好的自己在他面前呈现了一遍。步伐轻盈,身姿灵活,先舞“风花雪月”,已有他第一层“天风海雨,浓墨飞扬”的雏形,刺出“一剑万式”,便见他第二层“举重若轻,绘风写云”的影子,斩到“一剑无式”,端的和他的第三层“妙到毫巅,无迹可求”殊途同归。 “剑有灵气,至快至幻。”完颜永琏不吝夸奖,吟儿被称赞就兴奋于是挥舞起来更加卖力,只差没自夸“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但她的缺点也一目了然,王爷没说,但看得出来,其一,缺乏系统性,并非每招每式都能至稳至狠,其二,内力不足,她很难将招式发挥到最大杀伤,其三,杂乱无章,会令敌人眼花缭乱不假,可是某些不合适的、没必要的、欠缺准确度的招法掺杂在有效招式内必然会耗费自身体力,造成的结果是她本来拥有着足以挑战林阡的绝世剑法却始终游走于他的下一级甚至下下级。 “和父亲比试看看。”他自觉恢复了不少,看她也气喘吁吁,便推开了张元素来跟她简单地喂招拆招——看完优缺点,直接试潜力。 她原先只是一个人耍,突然间来个对手实战当然求之不得,一时兴起浑忘了父亲原是身受重伤的,便同他在战局里不遗余力地腾挪辗转了一百个回合,他俩相互都想把对方招式套个一干二净,但两人都一样是招式杀手深不见底所以都没能如愿。 他惊喜地发现她除了固有剑谱之外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更多,分明是个善于创造也善于扔弃的剑主,而且这场交手令他立即懂了战狼所说的“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是什么意思,笑说:“你不仅能和林阡平级,而且有机会和他平手。” 她眼前一亮,高兴至极,当场拜师:“还请师父指点一二……”从脑热的状态回来,才想起父亲快没体力了,赶紧把惜音剑撤回:“爹……”完颜永琏也不再恋战,冥灭剑抛给正要上前给他看伤的张元素:“收好。”用不着他出剑了。 从她舞剑到收剑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给她量身定做了一套教程,旨在扬长避短,打通全部关节。 “拜师的话,先做一道会宁名菜羊羔肉吧。”他知道她是个学剑天才,但也不能揠苗助长,所以先寓教于乐。 “好!”她贪图剑法又想将厨艺献宝,高兴地马上去洗那些羊羔肉。 完颜永琏脸色却一冷,就因为上面的人贴心地给了半熟的羊羔肉,锅碗瓢盆火折佐料一应俱全井井有条,他意识到凌大杰也上了战狼的贼船了:胡闹。 可是再怎样怒不可遏,他也只能把快速出去的希望寄托在即将炼剑的吟儿身上。  烧水煮羊肉时,王爷问起吟儿:“可知你惜音剑为何能够涤荡饮恨刀魔性?” “……为何?”吟儿当然不知道她的剑能舞出镇魔曲,对于她而言,音律应该是燕落秋琴弦里弹出来的声音。 “我听战狼说起过你与林阡合力战他的情景。”王爷怕她不能理解大音希声,于是换个说法对她陈述,“林阡与战狼单打独斗常常神游过度,摒弃了诸我却也忘却了本我,然而那‘本我’是属于林阡的‘道’,必须固守并且与洗髓经相融才能到达饮恨刀的第八境界以上,可是,战狼剑境里的佛寺钟声却把他的道压制、搅乱、干扰,于是他只能在空明和浑噩的一线游走、在抓住本我与全部忘记的左右摇摆,这使得他‘感觉得道倏然又在道之外’。” 她见水好像烧开了,揭开锅等候汤汁发白,听着听着,感觉懂了倏然又不懂了。 “你入局后之所以顷刻就令他寻回本我,是因为你剑中的平和之气,能够与他的道互补。”王爷继续说。 她一怔,想起先前风花雪月和反风花雪月在她剑上同时施展,却如阴阳、正负相撞之后明明应该湮灭却偏偏给她加强,当时林阡对她灌输:“阴阳相撞而生平和之气,阴阳是你之所失,平和之气便是你之所得。”林阡也提到过这个平和之气,其实她在河东冥狱里打白虎时已经获得。 王爷见她失神,知道她开始懂了,不管那与林阡有无关系,立即给她继续说解:“‘平和’二字是《易经》和《道德经》的最重视和强调。我理解的是,自从你的剑法得到了平和之气,你的剑境便自然上升到了‘无声之乐’而接近于‘至静之极’,那是《庄子.天道》中所描述的虚静、永恒、和谐、通乎天地万物的境界。‘天人相和’,看来便是属于你的‘道’。不过,还欠些火候。” 当他从阴阳平和自然过渡到大音希声时,她懵懵懂懂,忘了有没有给羊肉撒盐,所以又撒了一次。她当然迷糊,为什么林阡的道是他自己我却非得跟天去相契?吟儿对剑法固然悟性很高,但听一些高深哲理时总是缺一根筋,这一点,单行寨主最清楚。 “来,先劈一剑。”王爷指着巨石群说。 “啊……”她望着不远处塞满的庞然大物没信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冲着山石挥斥了一剑,立竿见影……没有多远。 “你且仔细回味琢磨,过片刻,边吃边思考如何将我讲的这些道理化入剑法,吃完后再去劈一剑看看远了几尺。”在她做菜时他与她又讲了一些《易经》和老庄的道理,到饿的时候,他便不再开口。 寻常这道菜需要炖上三个时辰,不过托凌大杰的福很快又能填饱肚腹,尽管余震不断,他仍安之若素:“张神医,今日本王借花献佛,请您尝尝名厨手艺。” “好啊……”那老医生兴致勃勃地来,吃了一口差点倒……医者不能自医啊…… 这顿咸死人的会宁羊羔肉,令吟儿实在没法一边吃一边思考……齁得不行立刻就要去劈路,却比适才远了没几寸。 “你所理解,‘道’是什么?”完颜永琏却继续吃,一口汤都不想剩,一边下筷动勺一边指点着这个一知半解气急乱舞的女儿。 “道……”她搜肠刮肚,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对考官投其所好,“《易经》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 “我觉得魏晋有人解释得好。道者何?‘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他提示说。 她暗暗领悟,觉得这句话倒是深入浅出,点头:“道就是‘无’,寂然空旷,没有形体。” “所谓阴阳,在‘无’的状态下是一样的,阴从阳生,阳从阴生,你若能在一剑无式的‘无’字深化,便必将更熟练地掌握平和之气,从而使你剑境能真正的至静之极、大音希声。一旦你参悟到这些真谛,何愁不能具备除了至快至幻之外的至稳至狠?”他微笑,看她似有所悟,给她更为具体地深化剑法内涵。 “那么,该怎样从‘无’深化呢?”吟儿忙不迭地提剑使了几招,回味之时依稀有了些手感。 “一切事物的形体,是使它不能永恒的累赘,只有忘记形相的才能控制形相。”他简单以树枝在地上写出几个大字来,她看见“非忘象者无以制象”“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等等。不知是不是父亲也爱显摆?怎么字体还不一样呢?无暇再有杂念,她忽然记起这和饮恨刀的物我两忘相通相契:“忘……” 一霎回到河东初见燕落秋的柳林镇上、她陪林阡一同在清河旁边观景,林阡对她说怀念长江三峡,形容“呼吸都和江上清风融为一体”她能理解,可为什么林阡还说了一句“身体都被山间明月化为乌有”她匪夷所思…… 可现在,她好像体验到了这个化为乌有的感觉…… “就像下棋也是一样的,地有形天无形,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吟儿倏然思绪飘远,浑不觉自己已无心又使出几剑,更没发现父亲的眼中显现出越来越多的欣赏之意,她一边舞剑,他一边定义:“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 他刚念完,她倏然醒,剑气刚巧贯彻刃上,无需他下令“再试”,飞电过隙般直穿巨石群,岂是比先前长了几尺,分明几丈有余! 他望着这把才将稳性狠性提升一小截就如此威力的惜音剑,难掩震撼和安心:暮烟,我收了那么多徒弟,没想到会是你最贴近我冥灭剑,你惜音剑存在的意义……便是除魔卫道。  接下来在地宫里大概度过两日两夜,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都能看到这丫头在无休无止地练剑,体力慢慢恢复的过程中他也无时无刻不去指点她。当然了他也发现了,关于天道的某些参悟,非得用最通俗的语言给她讲才好,否则她必定听懂一半悟出双倍的意思来。 张神医在旁看着,捋白须笑:“公主和老夫很像啊,老夫初学医的时候,也是资质愚钝得很……” “谁愚钝了?”吟儿正准备反驳,王爷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口护女了。 “咳咳,老夫,老夫!”张神医笑着说,“老夫半路出家,可是学医多年一个药方也开不出,后来有天晚上做梦,梦见有人拿斧头和凿子,把老夫的心凿开来放了几本书进来,醒来之后就大彻大悟……” “……从未听您说过。”“能给我也凿一下吗?!”王爷和吟儿都半信半疑。 “若是真的,这恰恰不是愚钝,而是神医敏于思考、敢于推翻古方,和我的暮烟是一样的。”王爷笑起来,吟儿打出来的和他本想教的不一样,有好有坏。 不管怎样,她的“大音希声”都已经给了他们出去的希望。有时候在她背后看着这娇小的影子,他想起的竟不是柳月而是……那个同样擅长在末路劈开荆棘、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林阡…… 缓过神时,避而不见,转头看张神医在给自己煎药,他倒也认出桑枝、桂枝之类,明明吟儿没在跟他交谈,他还是面向张神医顾左右而言它:“这几味药,是用来……” “他们是‘引’,将药引导到王爷的上肢,对其它药物起着向导的作用。”张神医说得头头是道。 “这便是您常说的‘引经报使’了。”其实王爷也在学习、思考怎么才能引导一个像吟儿这样大智若愚的学生。 正思虑,只是半刻没看吟儿而已,便听一声惨呼她劈路失败被反方向弹回来的一块碎石砸倒在地狼狈不堪…… “你这丫头……”他大惊急忙前去乱石堆里将她抱起,“谁让你劈了!” 她不知是否太过心急练剑过度,神志不清脸上全是虚汗:“没事……”他触到她身上寒凉,脸色一变,太熟悉了:“张神医,您看这是否寒毒?” “王爷说得不错,不过相比王妃当年,极浅,王爷无需担心。”张神医给她看完,说无大碍。 “怎能不担心,这地宫里未备火毒。”他焦虑时,她渐渐恢复过来,寒毒自然而然就压了下去,偏是这一刻见到他这副关心则乱的神情,她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现在拼了命地要离开他真是太过分了。 “张神医,你且在这里待片刻哪里都不去,暮烟,你随我来。”他忽然想起什么,揽住她往楹联群回。 她原还不解其意,等到了池边就豁然开朗,这池塘虽小但水极深,下面别有洞天是爹娘昔年经常生活的地方。上次就在那里林阡给她画眉、与她一起对柳月的画像二拜高堂、然后她还对追赶他俩的金兵们弹出《战八方》…… “我……不会游……”她想起当时是林阡强吻着她一起下水的就憋红了脸,对父亲的歉疚之情须臾就被对林阡的思念之意冲淡。 “我带着你,你捉紧了。”他态度坚决,她一怔,猜,难道是那里藏有火毒? 若不是仔细经历一次水下之旅,根本不知地宫有那许多的蜿蜒曲折,她听仆散揆说过母亲是为了金军安危才从地宫自行现身,但也听林阡推测说当年父亲的政敌出卖过地宫的一些细节似乎母亲本来就应该要暴露,身临其境的现在,她想,就算政敌出卖,恐怕母亲也不会被宋人们寻到踪迹,更不会作为众矢之的被宋军里的激进者复仇,所以,仆散揆对南宋的恨或许是对他自己的,恨他们为什么不敌越野、危难到反而需要靠她出面来救…… 若不是这般和父亲私底下相处了几天,她也永远不会理解“父亲”二字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给她找《花间醉》说可以治内伤、找《松下卧》说可以既祛寒毒又巩固内力、那一副挖心掏肺恨不得把所有武功秘籍都给她的样子,她忽然回想起前几天她上去为他找水煮鱼食材的时候、凌大杰明明应该留在地宫里陪他却偏偏被他派上去随她一起,很显然,是他怕金军有激进者报复她所以宁可自己命悬一线了都要给她保护…… “唉……”她又高兴,又愧疚,又安于现状,又忐忑不安……一开始只是机械性地弹了一曲《松下卧》,渐渐她发现那真是个宝——想来就是母亲创作的比《花间醉》更好的具有驱毒治伤双重功效的琴律。只弹半个夜晚的功夫,她不仅觉得身体受用,而且丹田有股热气在涌,比自己原先的要强厚得多。 “琴弹得不错,与父亲手谈一局?”这时,完颜永琏以出征回府考验公主琴棋书画的口吻问。 “书画不行,棋还是拿得出手的,爹可要使出全力来啊。”吟儿发现父亲身体大好、恢复到了她最想见到的风雅状态,开心不已,连忙从琴旁起身与他对弈。 “不过,要事先说好规矩,不准下输了就劈棋盘。”完颜永琏开玩笑,她想起先前在河东之战的耍赖举动就脸上一热:“嗯……” 他悄然放水了几子,只为给她恢复气力,待到真正出手,发现女儿行棋依旧被他低估:“山东之战,你对我说,你读过《棋经》。”其实,棋道即天道也。 “是啊。”她越想突破就越被压制,难免心急,囫囵回答。 “审局篇第七,你给我说说?”他一笑,牵着她思路走。 “……躁而求胜者,多败……”她一字不漏地背诵,蓦地意识到她每次输都是因为求胜心切,就包括刚刚劈路失败反被砸亦是因为急于求成,现在想来,就算没被砸中估计也要自发地走火入魔。 “弃子认败,重下一盘,心平气和,不计时间——便算世上已千年都不问它。”他知道《松下卧》给吟儿强化内力不可一蹴而就,现在在她体内游走的真气必须以这种令她不管不问的方式消化才能最适宜地速成。 她原本急着学剑急着出去,不知怎地越急就越觉胸口堵,反而在不着急时身体才舒服不那么冷,于是便被父亲一步步将神智带进了棋局,加之父亲逼得也不甚紧,于是同他慢条斯理下了很久,事后回忆,这盘厮杀了将近一日一夜没吃没睡,当真做到了天塌下来也没管。 胜负将分之际,陡然地宫下又一次剧烈摇晃沙石滚落,难道是会宁发生了激战,今夕何夕了!她原还完全察觉,突然有把琴砸到她肩上……“打回去!”本来那琴应该砸得更狠,好在父亲及时将它拦下、从容不迫对她下令,她一惊而动,内力剑气一起运转恰到好处,当即冲着这些四面溅落的碎石兼容并蓄,瞬然出击又将它们无一例外地打回原处……电光火石间石不再飞、洞不再塌、空间不再倾斜,举剑看势,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我打出来的,这不是父亲的“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可以上去了,又山崩,张神医怕是吓坏了。”王爷一笑,把《松下卧》递给她,“不仅日后祛除寒毒用得着,你的内力也必须跟上你的招式。” “这琴谱,当真适合我吗?”她半推半就,其实她早就想开口要。 “暮烟,你一定行。”王爷笃定说。 她一愣,眼前是邪后的满脸抱歉:“不换气心法?不,吟儿,你不行……”在收下这来自父亲的“你一定行”的更强心法时,吟儿突然有一种满满的报复感和快意! 正想着,王爷又把他手里的七弦琴交给她:“这‘伏羲氏’原是五行五韵,昔年你母亲改作七弦赠我,听大杰说你与这琴有缘,或许对你继续参悟大音希声有助。” 他真是巴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她,她百宝袋一时没法装,顾不上装,泪眼模糊。她本来想,她是来救父的,收点薄礼无所谓,这是她应该得的……可现在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哭呢,爹你忘了吗,我是一条白眼狼啊…… 一转念,她忽然感谢起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八个字,终究她可以暂时不去面对那些两难和纠结,带父亲离开这困境要紧。于是在父亲面前哭完又笑,挽住他臂,一起上去,无论如何都该珍惜这千金不换的光阴……  约莫经历了人世的七日之后,吟儿循序渐进地参悟修炼提升巩固,终于带完颜永琏和张元素二人从巨石群中提刃破开一条贯日白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会宁战况越来越不着急,既是因为剑境反作用于心境,亦是因为该发生什么都早就已经发生,她必须心平气和才能救出父亲并顺利回去辅助林阡—— 七天了上面还没有动静,很明显地,战狼叛变了!曹王府叛变了! 果不其然,甫一走出巨石封锁、临近枯井范畴,便看那拏懒神秀领着数十金军拦路,而父亲和张神医,俨然和她一样始料不及,原来上面不仅不救他们更还阻止他们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完颜永琏厉声问时,看出先锋们排布出的是八卦阵,但他们脚底下还有柳月当年设计的八卦阵,所以一不留神就看不出这原来是个六十四卦阵!神秀跟随他身边多年,通晓阵法不稀奇,背主妄为绝不可能,身后主使显然是战狼。 “王爷,对不住了!”神秀率众剑拔弩张,“若无战狼大人命令,奴婢绝不允许您走出地宫。” “段炼是反了吗!”完颜永琏知道段炼不可能背叛他,但真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不禁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秀儿!你三个兄长是我杀的,跟我爹没关系,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吟儿愈发肯定曹王府从上到下叛变,边拔剑迎战边想,我一定要把爹安全带回盟军! 第1527章 剑与天地,主客难分 误以为眼前是八卦阵的吟儿,自恃跟随林阡破过无数阵法有的是经验,拔起剑来就冲压根没想过那是由两个八卦上下组合而成的六十四卦阵。 误以为曹王府叛变的吟儿,铁了心要把完颜永琏带去盟军,同时心里难免也掺了一丝对林阡的忧,既然这些歹人不听父亲号令了,那他们对林阡会怎样说起她的失踪? 结果可想而知,什么冲阵啊,几步路而已她就始料未及重心不稳一头栽进阵,惊惶失措手忙脚乱忐忑不安恶性循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整心境来对付起那八个金兵,脚下漩涡里就齐心协力地将她向下拖拽,不对,是往四面八方…… 怎么回事,明明只是身处乾、坤、震、艮、离、坎、兑、巽位置的八个寻常高手罢了,怎生脚底好像还有天、地、雷、山、火、水、泽、风在轮转?! 好在吟儿已不是七天前刚入地宫的吟儿,蕴含这般巨大能量的六十四卦阵就算完颜永琏看了都面色凝重,她却在被五光十色淹没了六十四回合后身影重现,人毫发无伤、剑流光溢彩,只可惜用光了招式她无奈地退回王爷身边:“爹,破不了!” “内涵、内力都够,不会破不了。你之所以闯不过去,不过是没能切中肯綮罢了。”所幸完颜永琏清楚柳月的设计、知道该该怎么破阵,适才的六十四回合只是在掂量吟儿的现阶段实力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觉得很神奇,这就是他想给吟儿纠正的第三点,招式太乱、贪多不实、务必精炼,稳、狠都有了就缺个准……本来还盘算出了地宫后还有没有空教她,没想到神秀主动送上门代柳月来帮吟儿一把。 “师父,且教徒儿怎么切准……”她握紧剑,斗志满满,是的,手还火热,气息源源不断,按道理还能打很久——但不能杂乱无章地打,招式只能让敌人感觉乱而不是让自己…… “这七天来你所悟的‘大音希声’是遵循天道、化入招法。今日为师命你从中精炼出‘周易六十四剑’,一边抢掠眼前每个阵位,一边自创以及获得妙处。”王爷的破阵之道正是要吟儿先发制人、预知下一刻的阵型并抢占到最关键之人或物所在、对其以剑夺气将其驱赶尔后侵占其地盘。实战中,预知可以靠他旁观推算,但抢占必须靠她自身速度、夺气则完全依赖她的剑法发挥。 实在梦寐以求的际遇,她完全受命于父亲为他而战! “六十四卦分别对应的阵型,你可以在多长时间内记住?届时我命令你到哪里,你一定要反应得出来。”他将那些人和地底机关无论虚实都画给她看。 “这个好说,过目不忘。”吟儿不知其所以然,但死记硬背是擅长。 “至于六十四剑,你且随心行动,临阵我给你全部记录,日后你将之多加巩固。”他说,这六十四剑你可以不必创出就忘,因为你也许会更好,但它们是最实用。 她本来想问父亲来得及记下吗?转念一想,还用废话?他可是剑圣啊。 “坤卦将盛,打至柔至静之招。”敌人才一拥而上,王爷便一声令下,她顷刻携剑到他所指定的阵位,抢在即将主攻者前面打出“地势坤厚德载物”之效,立竿见影倏然就干扰了他们的阵法运转,争如对着一个躯体的颈部动脉狠狠一断。 拏懒神秀却不是省油的灯,只见她迅速挥展令旗调兵遣将,六十四卦阵非但没继续露怯反而比适才更快,接下来吟儿连续几个回合都吃她大亏,剑打的门路再对也毫无用处——她的调度之快竟钻了曹王与吟儿交流的空子,使吟儿的抢占无法及时、惜音剑威力不足,也逼得曹王不得不加紧推算免得耽误吟儿害她受损:“离卦将盛打如火如焚之招!” 火招看家本领,吟儿求之不得,霎时出手血色满溢,剑如明霞艳丽、火光冲天,被欺已久骤然回敬实在说不出是怎样的一个辉煌灿烂、光照万物,神秀的手下猝不及防连伤数人,被迫把守阵者一次性大换血顶上。然而候补怎及先锋?他们配合一慢,曹王旁观更加容易:“恒卦将盛打雷风相与之招!” 吟儿愣了一愣,剑倾之际如血雨,疾风穿云惊雷破天。 “理解有误。招式虽不错,力道大了些。”王爷逮住金军阵法停滞间隙,远远对吟儿演示他所希冀看到的雷风相与之招。 “如此……”吟儿依葫芦画瓢努力学会,蓦然转身,极速一剑现学现卖,径直将那个原还盛气的候补打飞老远。 便这般连打三十个回合,她对此地金军各个击破而神秀则排布着他们前仆后继,川流不息,热火朝天,这场车轮战却毋庸置疑随着战线向上方开拓而宣告着即将由吟儿大获全胜——吟儿在王爷的指点下剑法飞升,就像个曾经嗷嗷待哺的孩童吃得香喷喷…… 谁料就在三十三回合左右,给她投食的王爷突然没了声音……  吟儿再不能得意忘形,一惊醒悟,余光扫及,父亲竟好像累得晕了过去! “爹怎样了!”她大急,本已势如破竹,忽然寸步难行。 “没关系,是羊肉吃多、肝火太旺。老夫开一方白芍来泻肝火,而不用黄连这泻心火之物、黄芩这泻肺火之物、知母这泻肾火之物,是因肺肝脾肾心五脏,分别对应金木土水火五行,不同属性药物,自是针对不同脏腑。有的放矢,王爷无碍。”张元素滔滔不绝。 她快急死了才等到他说王爷无碍,正想说你这老医生怎么这般啰嗦,听到那“有的放矢”忽然把话都咽了下去。张元素好像另有所指?这,是代父亲继续指教她?就凭他一个完全不懂武功和兵法的医生? 张元素捋白须笑,好像在说,这就是小姑娘你不懂了,医和道也是有着无比密切的关系呢。 她望见这笑,忽而定了心,不管他是不是指教的意思她虚心都受了这教,是的,有的放矢,眼前这些残兵败将大半都是候补,有时候下一刻要打哪个位置不用父亲提醒你自己都看得出来,方向找得准,怎么就不能打? 可惜,破阵之术勉强有,力道还是有偏差,差之毫厘仍然谬以千里——这阵法实在强悍得紧,又或是拏懒神秀指挥得当调度有力,吟儿不遗余力向前推进十步仍然被众金兵齐心合力挤回了头,这架势:一朝回到三十二招前。 如何是好!父亲半昏半醒,不可能在旁给她指点用力强弱,她该怎么补全接下来的三十二剑?没想到方向准了力道却不准,方向也不是她凭自己就悟出来的、换个阵可能就不行了…… 正感觉挫败,那张元素又在不知有意无意地啰嗦:“药有四气五味厚薄之不同,故药物作用会出现升降浮沉……”换平时她一定嫌吵要他闭嘴,此刻病急乱投医,心想反正也打不全父亲希冀的六十四剑,索性就投了这老医生—— 是这样的吧?他说的厚薄,不就是她的用力强弱?假若不把眼前当阵把她当破阵人,而只将她惜音剑当作是药、治眼前这些金军的不服之病证? 闭上双眼,听风辨位,以心观道,以道观物。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云: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满者,泻之于内;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张元素还在引经据典,她愈发觉得他不是土地公公他是天神爷爷! 她瞬然更觉得自己不是惜音剑而是药,人世间血肉脏腑全都消失只剩下五行的紊乱,亟待着她来因势利导、驱逐魔邪、治愈沉疴! “病势上逆者,如肝阳上亢,应选用石决明等沉降药来潜阳;病势下陷者,如气虚下陷,应用黄芪、升麻等升浮药来升阳;病变部位在上在表,如外感风热,应选用薄荷、菊花等升浮药来疏散;病变部位在下在里,如热结肠燥,应选用大黄、芒硝等沉降药来泻热。”张元素说时,吟儿彻悟,无怪乎适才她觉得力用大了、想改小些但效果却越来越差,原来敌人不是分强弱两种,而是分他话中所述四种!并不是病趋上药物就得向下压…… 神医说时,她再度杀进战圈以长剑挥扫排宕,每每抢掠阵位遇到守阵之兵,气焰实高、愿死战者,全部以重厚之力强行打服:“这便是石决明潜阳!”气焰实低、不想打的,全部以轻扬之力给以好处:“这边是黄芪升麻升阳……”气焰虚高、只充数者,全都以浮华之招瓦解:“这便是薄荷菊花疏散!”气焰虚低、看形势的,全都以沉稳之招威慑:“这便是大黄芒硝泻热!” 父亲直接教她“周易六十四剑”,就连她用多大速力都给她算准了;谁想中途他昏倒在地教了一半,好在她因祸得福,在张神医的指点下自悟这“素问三十二剑”,超出他希冀地补齐另外一半、不仅居中把金兵们打散,而且还……竟把这阵法给打炸了…… 是的真的炸了,当她剑法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一步八杀,金军陆续上前填补却接二连三折戟,导致地面固有八卦阵不受控地能量蓄积过多却无法排解,终于气流爆沸空间膨胀不堪重负……到达极限轰一声响,阵中所有人都被那巨力冲斥开来震飞老远一瞬间漫天兵刃打架。 除了漩涡中心的吟儿,在横七竖八的金军里安然无恙地飘降落地。 片刻前她想问父亲,到底该用几成力打他们最切中肯綮?曾也雄心壮志自己来反复试验,待真将这阵法破开才知,剑法的准确度不仅在于对武功、还在于对人心的望闻问切。 阵法外的王爷醒转惊奇,他本来想以先授之以鱼、后授之以渔的方法修缮她的准确度,没想到她临阵横扫之际超额完成任务…… “爹,事不宜迟赶紧走。”她趁着金军大乱叫苦不迭之际,扶起完颜永琏和张元素就走。 “哪里走?”神秀却从这群伤兵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 吟儿携老扶弱运轻功走了数十步远,明明那几丈高的飞瀑就在眼前、只要成功飞上去了就是枯井,奈何神秀等人执拗地从后追来,前面亦有接近三百弓箭手的拦路。 “秀儿,我适才不杀你,是看在你三个兄长面子上……不过,你和这群反贼,对王爷这般不敬还不死不休,看上去是没有留活口的必要了!”吟儿持剑怒喝。 “死到临头还咄咄逼人。”神秀冷笑。和以往伺候吟儿时的低眉顺目判若两人,令吟儿愈发确定了她是控弦庄里的。 “暮烟……”女儿为了保护自己宁可豁出性命,王爷当然发自肺腑地感动,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其实只是在阻碍他出去、仍旧是他的部下也绝对保证他的安全——但他们被她逼急真的会杀了她。危急关头,解释给吟儿听也未必听懂,他不假思索,干脆就用他的命来捆绑她的安全,“若是暮烟去了,爹也不独活了。” 他这话表面对吟儿说,实际却是给金军听,神秀等人闻言脸色果然大变,想必是立刻就在战狼的严令和他的狠话之间折中,这下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留吟儿一条生路了。 吟儿大受感动泪水涟涟,冲动之下直接飞身上瀑,开战:“打完这一仗,爹随我去盟军吧!” 神秀等人脸色继续变,变得花了,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曹王当真叛了?! 回神瞬间他们都觉得此女有害必须铲除,所以三百余人刀枪剑戟一并发出,集结合阵将这个胆敢孤身冲闯的宋军盟主剿杀。瞬间之后却又想起王爷的话来,起码两百个人内心陷入矛盾,一边打一边撤刀收枪未尽全力。 饶是如此,她挟新学的大音希声和周易六十四剑闯关仍然觉得不够,是说这三百多人的考验比适才更严峻?!对啊,她刚刚还说,破六十四卦时之所以找准方向也不是靠她自己而是靠爹,“换个阵可能就不行了”…… “暮烟,静下心来,跟为父再弈一局?”棋盘并未带出水下,王爷索性就地画了个简陋的。 可是再简陋,她也能看出,其中纵横各十九道平行线,总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其中有九星,正中央是天元。 “好熟……”她微呼一声,突然发现,眼前不就是三百余人排布?其中也有九个武功特别高强的,“这是叫……天元九星阵吗?” “下棋是你的强项了。”完颜永琏的目的只是画棋盘而已,对弈是她跟眼前三百多金军的事,“一个人抢掠三百多棋子,对速度和体力的要求……” “不碍事!我可以!”她甘之如饴地飞山走瀑。 “以后不管是什么阵,你都记得,它们是同一个破法——认清本源,以一代万。”王爷说,无论当时六十四卦,还是现在三百余棋,都是一个道理,元气未分,混沌为一。懂得那道理之后,抢掠阵位是方向之准、对症下药是力道之准。 “好哎,万能破阵剑!”她如获至宝,因为她被父亲点化通顺之后,发现虽然换了个阵法她的破阵剑法也换汤不换药、果然还是对周易六十四剑万变不离其宗的,难怪父亲硬要她记住这些招式、说这些最实用要她别忘呢,将来练熟了,什么阵法都不怕! “先前赏王爷剑法,感觉如水墨流淌倾泻,连天地都在您造出的卷轴间浮沉,而今看公主剑法,不论似棋似药剂似无声之乐,都同样使万物在她造出的空间内生灭。”张元素看她一点就通、一通百顺,笑着对王爷说。 “那是我的第五层了。”完颜永琏正色说,他的第五层剑境,剑与天地,主客难分。 七天而已,她完全没辜负他的期望,他也把战狼说的“指点她进步、为除魔准备”全都做了,或许一不小心教多了,也无妨—— 最先深化理论,促之稳狠;尔后强化内力,促之厚实;同时调整脾性,促之平和;继而引导分寸,促之至准;最终打通思路,促之归一!当是时她以天道为基,以《松下卧》为辅,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以惜音为锋芒,上断天光,下绝地维,别说三百多人,就是三千她也不惧,在她脚下都跟瀑布里的水花无异。 “这些哪里是来封锁的,分明给我家暮烟练剑的,虾兵蟹将。”王爷看吟儿一把剑在飞湍瀑流和刀光剑影里穿梭自如出神入化,由衷地笑了起来。 “王爷,用‘虾兵蟹将’形容自己的麾下,是否不太好?”张元素面露窘色。 “倒也有不弱的。”王爷缓过神来,知道出地宫在即、敌我将要变换,叹了口气,正视战局。 虽然吟儿几乎攻无不克摧枯拉朽,但也有例外,比如此刻还一边灵活躲避她打击、一边借水瀑掩藏踪迹、常常突如其来向她反击放箭、速力角度皆是变幻莫测的两个金兵,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模样之相仿、配合之无懈,看上去该是兄弟二人。 “我军何时起出了这么厉害的神射手?还都是少年。”他只觉山中一日,世上真已千年。 “王爷好眼光,那是会宁人,名叫郭蛤蟆,前几天在前线射伤过赫品章。”终于有个死忠到他身边,但还没有向他请罪。 “好你个小蛤蟆,敢射我赫将军,小心我把你烤熟吃!”吟儿怒极,大发神威,剑浪迭起逼得郭蛤蟆兄弟俩无路可去,眼看他二人就要血溅当场,发话的那人却及时从王爷面前抽身、纵身一跃持戟到她面前拦挡。  难怪她觉得耳熟,原来是凌大杰,此间主帅不是战狼而是他?! “凌大人,连你也背叛爹!?”她先觉得难以置信,后来立刻醍醐灌顶,“好啊,藏得这般深!你才是香林山陷害我爹的幕后元凶!知人知面不知心……” 凌大杰却忍辱负重不置可否:“还没到时间,王爷和你都不能上去,对不住了。” “什么叫没到时间?!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赫将军受伤了,林阡他怎样了?!”吟儿向前回忆,霎时心乱如麻,一旦顾上了盟军哪里还顾得上王爷。她不敢联想又不得不想,林阡该不会也受了伤?其实这七天来越往上走,关于人间的兵荒马乱就听得越清楚,吟儿怎能不害怕,那战鼓、兵戈、马蹄都越来越远! “段炼何在,谁准他自作主张?你又扮何种角色?!”凌大杰长钺戟才和吟儿单打独斗,王爷便在他身后厉声问起,既是为吟儿削弱凌大杰,也是真心实意的愤怒。 “回禀王爷,段大哥已去了东线,这决定虽是先斩后奏,但计策终究还是依靠林陌完全成功……”凌大杰被他父女俩逼问着非答不可,上次他带吟儿下地宫看她出剑劈箭就觉得她可能在他之上,今次明明她大战过两场好几百人,竟然还能接下他二十戟不露败迹,他心一惊,差点被她反守为攻,赶紧加大力气驱雷掣电又一次占据主动。 “跟林陌又何干?!”吟儿一愣,剑风略减,和王爷同时想到了香林山上林陌劫持金帝的事实,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个关于阡陌之伤的念头却不能乱猜。 “段大哥为了推动全局发展,不得已封死了王爷和公主。金宋全盘颠覆,阡陌之伤爆发,林阡一落千丈,林陌一日千里,”凌大杰言简意赅。 “胡说八道!”吟儿气急,顿了一顿、剑意陡升,势如狂风骤雨裹挟着凌大杰的雷辊电霍,竟来势汹汹将他连人带戟往山壁推压。 然而,即便她武功今时不同往日,也毕竟折耗了大半此刻只是虚飘,故而这猛然的爆发虽将凌大杰刺伤,却被他瞧准了薄弱于是也全力以赴反手一拳打在她左肩上。 高手堂实力岂是虚妄,她从未被他尽力打过,突然被打,才知过去凌大人对她留了多少情,却来不及动情…… “你失踪三日后,他入魔暴毙,段大哥才放心离开,临走前嘱咐我们,至少要等宋军彻底覆灭,才可放王爷和你出去。”凌大杰见她吃痛退后,即刻拾戟,攻防兼备,“王爷,我会留她性命。” “如此岂非不义?圣上又当如何?”完颜永琏惊愕地站在原地,吟儿不是他们俘虏的,是他们向林阡恳求来的,而且林阡把完颜璟的性命压在了天平的对面,这些事情完颜永琏当时虽浑噩但都有所了解,如今完全清醒却岂能认可! 吟儿眼中全然痛恨,咬牙切齿边骂边打:“走火入魔暴毙?我怎可能相信!他才不会死呢,你们休想骗我!我懂得很,攻心伎俩而已!”剑戟冲突,血火四溅。 “王爷放心,圣上无碍。”凌大杰温和回应王爷后肃然回答凤箫吟,目光里也都是对她的愤怒和痛心疾首,“那是个弑母恶魔,你何苦执迷不悟,像这般陪在王爷身边不是很好?!宋匪,不过是一帮不讲道理的亡命之徒,林阡那恶鬼已是天诛地灭,他们还死死给他撑了四日,是了,他们也是与他一样的穷凶极恶!完颜暮烟,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他们昔年就是在这里逼死了王妃害苦了你!!总算他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应当和王爷一起解气地看着这复仇……”他二人虽一时半刻杀不死对方,但每招每式都极尽凶狠和猛悍,对方步步紧逼,自己打得更厉。 “现在这地宫是谁毁坏的!恳求我来却扣押了我算什么道理!这些武功秘籍我都不要了还给你们可不可以?!”吟儿听闻玉紫烟去世,而且好像还是林阡杀的?晴天霹雳当头劈,她既震惊又凌乱,这才信林阡真的可能入魔,可是,暴毙,会是这样吗,盟军又当真都在死撑吗,这就是她最害怕的、“第二个盛世”出现了……百转千回,全然悲恸、惊疑、恐惧,思绪屡屡从躯壳中支离,忍不住泪流满面手臂又被刺了一道。 “大杰。随我上去,将她放了。我们与宋匪之间的恩怨,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解决。”完颜永琏以不容辩驳的语气。 尽管打斗一时趋停,凌大杰却并未就此罢休:“段大哥临走前说,‘举大事,必慎其终始’。不轻易开始,不轻言放弃。说是要宋匪覆灭,就必须宋匪覆灭为止。到那时,小牛犊也可回到王爷身边。”凌大杰也是恨的,恨当年他们没能保护好柳月;凌大杰最想看见的就是吟儿永远留在完颜永琏身边,如果连抗金联盟都被连根拔起了吟儿还有别的路选?那么,凌大杰就一定要在地宫下拦住吟儿,确保外界林陌对林阡的报复、金军对宋军的雪耻顺利进行。真能那样发展到结局,想来也是皆大欢喜。 “举大事,必慎其终始。这可是你们说的。”吟儿冷笑一声,回看一眼王爷,“我和他们拼命,曹王不必两难,各凭本事而已。若是我一个人凭惜音剑杀出去,自当记得这几日的恩对曹王报偿,但必定会给林阡收尸为他报仇;若是杀不出去,死在凌大人戟下,还请曹王将我送回盟军与他葬在一起。”拭干眼泪,休息片刻,气息一旦恢复,立刻朝着凌大杰举剑宣战,示强,“来!” 第1528章 火力全开,冲云破雾 说什么给林阡收尸为他报仇或是与他葬在一起,那根本是吟儿用来激励自己决一死战的!今次地宫之行从一开始就是金军暗算,她宁可认为他们鬼话连篇,也不愿相信林阡真的死了盟军真的不行了。纵然心态受影响情绪变波动,她也决定立刻撂下这狠话示强。 但当四面一片寂静、敌人不再开口之时,她对林阡的担心之情前所未有地汹涌。是的林阡不会轻易就走火入魔,但万一他真的亲手杀了玉紫烟?凌大杰向来是个老实人不说假话,现在这般真情流露理直气壮就跟真的发生了一样!是啊如果林阡没事、盟军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些天不来救她,反而兵荒马乱的声音离会宁越来越远呢? 更可怕的是,凌大杰说她失踪三天后林阡成魔暴毙,现在是第七天,四天前确实地宫里发生过二次震荡,她在水下和父亲对弈时险些被琴砸伤,回到楹联群后张元素又一次躲到了一堆乱石里惊魂未定说“比三天前还厉害”……除了林阡走火入魔,还能有谁激得起这般地动山摇!林阡他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 吟儿原还在对凌大杰霸气宣战,却因这乍惊乍悲的关系,才刚拔剑向天,突然晕厥在地。 这架势真是空前绝后,前一刻威风大喝挑衅,后一刻直接送上人头……金军从上到下面面相觑,表示完全没见过这个风格。 张元素赶紧到最先冲前抱起她的王爷身边,替她看过,转告王爷:“胆虚心悸,待我以人参、枣仁入药,为公主补胆兼以宁心,再以肉桂温补命门……王爷不必担忧。” “张神医,这最后六个字,能否放在最先说?”凌大杰收回戟来,看王爷这般紧张,自不可能趁人之危。 “原是个胆子小的。”王爷忽然想起,接近外界应该避嫌,因此无奈放下了吟儿,“且让她多睡片刻吧。” 拏懒神秀等人都是喜出望外,他们巴不得她在这里多睡几天,这应该是不杀她也不让她出去还不费一兵一卒的最佳办法了。 可惜吟儿满腹心事怎可能睡得了多长时间?众人正在疗伤,张元素正给她煎药,她猛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凌大人,来战!”好一个好斗分子! 皮外伤包扎完,也养精蓄锐过了,吟儿感觉状态比适才求战时更好。话音刚落,惜音剑凌厉挥斩,出手便是风劈花砍雪崩月撩、中途变成风洗花格雪截月刺、最终化作风搅花压雪挂月云,一剑万式在凌大杰眼前缤纷盘旋华丽飞舞,若非他向来以高强膂力著称,只怕连强行压散她招式都没资格:“这丫头,真是爱耍‘花招’……” 吟儿虽然受挫,却是越挫越勇,“一剑万式”、“一剑万万式”、“一剑无式”层层递进,不过就花了十回合功夫罢了。接下来的惜音剑法脱胎换骨,就算岳离在也不能笑说华而不实,凌大杰陡然色变,只因看出那是她站在云蓝基础上又继承了王爷的衣钵—— “大音希声”,虽是王爷传授她希望她将来压制林阡的,却先行提高了她招式的稳狠程度;而据此精炼出的“周易六十四剑”,则正是增强了她招式的用力准确度;加之内力因琴谱《松下卧》补充,她现在单打独斗完全不怯凌大杰。 凌大杰原就不敢怠慢,见到这样满状态的吟儿更加心惊,手中戟不得不为她提升到接近最高的对战水平。 当是时,远近隐约风起云涌,似乎又听见了摐金伐鼓之声从定西到静宁此起彼伏,吟儿好像再次看到那个男人带领着盟军旌旆逶迤山海间,剑境随心,情难自禁:“林阡还活着!是吗!你们是骗我的!” “他死了,尸骨无存,大逆不道的报应。”凌大杰语气冰冷,戟势却热,对吟儿施展出的每一刺、每一铲、每一砍,打任何一个一流高手都可追魂夺命。 “哼,尸骨无存,可不就是没死吗!?失踪而已,会找到的!”吟儿大约猜到了那夜到底发生过什么,林阡既没留下尸骨,他就真的可能死了但也可能没死——那么自然没有死! “我知你们都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但这次他是折在了段大哥手上,必死无疑……”长钺戟大开大阖,招式刚烈而内涵惨厉,若非对面是一把大幅提升的惜音剑,只怕现在飞瀑里已全是属于那女子的血腥。 “我要打出去,自己看!”吟儿声音比他更大、气势比他更凶,一剑劈刺,空前精湛,挡住他戟的下一刻,竭尽所能将当中力道化为己用,迅猛出击将之连同自身内力一并反向横扫,霎时,浩荡不竭的血色气波与凌大杰又一戟轰然相撞,巨响声落竟生生把他压退了一大步。吟儿眼里现在不剩凌大杰,而只有一条阻碍她通往林阡的巨石群。 凌大杰看她不讲道理、冥顽不灵、六亲不认、穷凶极恶,和外面的宋匪有什么区别?咬紧牙关,明知道王爷的心思他也不能再留情,于是对着这廿五年前就不该救的小牛犊斜削了一戟“腰斩”,被她飞速后退堪堪躲过以后,又追上去狠辣地直刺出一戟“剐心”,吟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剑猛然格开他时,他虽被剑锋伤及,她左肩伤口也受牵扯,两个人都停了一停。 完颜永琏在侧观战,心情一度繁复,所以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他原先并没有这般思想斗争,直到适才看到吟儿晕倒在地,才知吟儿不过是外强中干。此刻见凌大杰和她斗得厉害,虽然凌大杰有所吃亏,但吟儿怎能不受损伤?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吟儿始料不及的劝降:“暮烟,若是林阡真的死了、他的麾下四分五裂,你确实可以考虑留在父亲这里。” 说这句话时,他不是以曹王身份,而只是作为一个平凡的父亲。他不希望看到她像林思雪那样辛苦,明明没表面那么坚强,还要死死撑着一个群龙无首的“盛世”。 吟儿先是一震,本来希望他斥退凌大杰、没想到连他都对战狼妥协,后来理解了他的苦心,笑,把心急和崩溃努力往内敛,把镇定和果敢使劲往外抛:“适才打了几百人,太累了才晕过去的。”刷一声重新把剑亮出来指着凌大杰:“不分胜负!再行比过!” 休憩的这片刻,她记起来凌大杰不是那巨石群,而是曾经给她割肉喂血的救命恩人——恩?情?那些在林阡受害而她受困的条件下怎还可能存在?! “大杰……”劝暮烟失败,转头劝大杰?完颜永琏忽然语塞,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 凌大杰当然懂,王爷既想放手又不愿小牛犊走……既然王爷不坚定,凌大杰当然不听他的,不再不忍,痛下决心:“是她逼我!不得不出绝招!”他的最高戟法名曰“凌迟”共含千式,可令接招者有零刀碎割、极尽痛苦之感,只有躲过所有招式的杀伤后才可免于不死,若是未能躲过、重要穴位不幸受伤,则会真的受尽凌迟之苦三天三夜后才死去。这套戟因为过于毒辣所以自损良多,凌大杰已经很久都不曾对谁用过。 吟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冷笑一声飞身接招:“什么绝招我领教领教!”一瞬众人只觉她一袭白衣和眼前瀑流融为一体,手中白虹也随着水汽奔飞而显得光怪陆离。王爷还来不及担心、才刚反应过来要劝阻凌大杰时,凌凤二人便已经交接过七个回合,两个人脸上全是溢于言表的痛楚难当。 “王爷,众人都无力插手,是否只能让凌大人自己停手?”张元素看得眼花。 完颜永琏没有回应,既是觉得这七回合下来凌凤二人势均力敌、他并不用太担心他们你死我活;也是顾全大局、想清楚了他不能偏帮女儿影响麾下的军心;更是被凌大杰说得动心、不希望女儿再回对立面去捱苦。这短短半刻的功夫他居然罕见的百转千回优柔寡断,他承认他有些自私,希望吟儿留下,不愿给林阡及其抗金联盟一丝一毫的机会。 然而便在那时,原先的平手渐渐拉大,不经意间差距悬殊,原来凌大杰一时愤怒战力暴涨,适逢吟儿达到瓶颈难以突破——罡风起,令她猝不及防的一戟突然杀到,迅捷凶猛、威势无双,最棘手的是到吟儿身前还变化繁复,好像单凭一戟就能危及她任脉上的任何穴道…… 换往常剑招,吟儿要想发挥“快、变、幻”小事一桩,但这一阶层的剑招刚学会不久、实在很难游刃有余,可若是抛开这一层的招式不用,那就达不到“至稳、至狠、至准”……所以,怎么才好两者兼具!? 可惜现在不是打巨石群,不是打拏懒神秀或郭蛤蟆,而是打父亲的知交挚友,父亲怎么可能继续指点吟儿?而且也怪吟儿适才心急,一声“曹王”又把父女情给误了。 吟儿狼狈地在凌大杰戟下滚了一圈才没受伤,勉强接他下一戟时督脉也开始饱受威胁,余光扫及,贴着自己跑了一路的电光和火花。 张元素好像看出她要败了,忽而又开始坐地配药,唠唠叨叨:“唉,某些药也奇怪,我原以为只是沉降泻热,谁知它酒制则升,姜炒则散,醋炒收敛,盐炒下行,所以我后来懂啦,‘升降浮沉’本身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更别说少量升浮药与大队沉降药配伍,会随之下降,少量沉降药与大队升浮药配伍,会随之上升了。” 吟儿一愣,他说什么?细细回味,是说药物的性质并非永恒不变、在一定的条件下可相互转化?那么,我这些看似至稳至狠至准的超强剑招,也应该去和原先快变幻的去以少量与大队比例地“配伍”?如此便可打凌大杰吗? 她本来还在沉淀身心、默念父亲写的“非忘象者无以制象”“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等道理,忽然想起当时父亲写在地上的字体繁多,她原以为父亲和她一样爱显摆,原来不是?是父亲在暗示她,某些东西,随手万变,而只要心有所向,万变也不离其根本…… 又想起棋经上父亲考自己的审局篇第七,原来他不仅想教她切忌心浮气躁,更是想提醒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那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她剑法本就变幻莫测,通过最近七日的封闭训练,原也深化了许多,不料就在这一息之间因为张元素一句话再次突跃,令旁观者忽而有“从浅变到深变,自小幻达大幻”之感。哪还是王爷的第五层,这分明介于王爷第六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到第七层“击水三千,扶摇九万”之间! “今有佳人英姿飒爽,一舞剑器惊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拏懒神秀到王爷身边站定,“恭喜王爷,收了悟性这样高的徒弟。” 这婢女和楚风流一样都是完颜永琏身边长大,并且在孤夫人担负唐门远赴川蜀后接任他的暗卫,勇谋兼备,能力超群,而早在去年吟儿身世揭穿之际,她就由他亲自出面消解了三个哥哥为国捐躯的仇恨,还去狱中照顾了吟儿许久以德报怨……所以他了解得很,她和凌大杰、战狼都不可能背叛他,充其量只是对他不敬而已。 此刻神秀之所以到他身边说出这句真心话,是因凌大杰亲自出马、她不需要再与王爷为敌,是以如释重负地置身事外、向王爷对吟儿做出公平评判。 可她这句是否也带着些心机,希望王爷认可他们的行为,甚至帮助他们一起来拦吟儿? 心念繁复,纠结两难,唯有在看到那丫头剑法时,才如阴霾里看到明媚阳光般温暖,她当真是个习武奇才,这么快就参透了天道之“简易”,所有招式如精灵般在她剑法里鲜活跳脱;天道之“不易”,所有招式如音律般在她剑法里系统规范;天道之“变易”,所有的跳脱或规范招式都在自然变化、发展和自我否定着。 他终究对神秀摇头,不可能跟吟儿打:“我不能容忍你们不义,也不想我的暮烟不孝。”不入局做她的敌人,何况他剑已教张元素收起来。 “翻脸无情凤箫吟,喂不熟的白眼狼!”凌大杰猜到吟儿剑法飞跃很可能因为王爷授意张元素指教,平心而论,王爷确实算很公允了,可是王爷想过吗他只要多教一点就打破平衡!凌大杰受伤连连后退的同时,一想起吟儿从怒气冲冲到粲然一笑就花一瞬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越是气愤走神,越是手忙脚乱,这凌迟之戟看样子是打不赢她…… 这一刻,大骂“凤箫吟”“白眼狼”也只不过是引起王爷面露苦色而已,凌大杰心情沉重,再怎么希望他入局,也实在是不敢再逼一个病重的他,无法苛责王爷,只能宁可自己受苦,唉!  “凌大人!”那时枯井外似乎有人察觉凌大杰耽搁太久都没回去,遂移开顶层石板往下面探看,一道并不强烈的天光随即洒落在瀑布下,令众人意识到这大概是二月廿三的夜晚了。 “教完颜纲和蒲察秉铉来。”彼时,正值林陌和轩辕九烨筹谋着对华一方郭子建一举歼灭,这种关键时刻必须要把吟儿拦在地下!凌大杰心一横,既然打不过这个被王爷加强的她,那我就找外援好了!豁出去了,我也没理,王爷也没理,谁都没有理。 不过,真可惜那两位行军打仗厉害、打架真不是现阶段吟儿的对手——蒲察秉铉和完颜纲来是来了,却唯有和气喘吁吁的凌大杰以三打一,方能完全钳制住也已不在满状态的吟儿…… 便这般死气沉沉地纠缠了一晚上之后,外界的阳光射入井下越来越强,吟儿争如被光照后破土萌芽的春草,突然就先于他们抢掠来头顶上方的新鲜空气——真就是这么轻轻地举剑一引,源源不断的光与气都不由自主闯到她剑上来,继而令行禁止波澜壮阔地涌荡向她正对面,怎一个“天光云影共徘徊”了得! 凌大杰有生以来第一次恨他们的曹王、为什么把“周易六十四剑”对她倾囊相授!这堪称万能破阵剑的绝艺,非但在单打独斗时能增强她用力准确度,更加在破围攻阵时能增强她方向准确度,从而将她的单体攻击和群攻能力都提升了一大截! 本还寄望于外援来帮,这下车轮阵也用不了了。一旦不能集结合阵,渐渐地两个外援就拖了后腿。若不是战局里有个凌大杰,他们真不知会被凤箫吟怎样欺辱——蒲察秉铉倒还算了,他和凤箫吟本就没什么过节;完颜纲?吟儿那个爱记仇的怎么可能放过他,去年六月到九月他在监狱里对她动过多少刑?!好得很,新仇旧账一起算! 这二人倒还算有骨气,被她打疼一声都不吭,都想着既然打不过那就拖住她,所以战局中四个人继续这么打打歇歇,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逡巡往复,都打到精疲力尽了还是在地宫里没出去。 打到最后,吟儿也一样脑子缺氧,完全不知道这接近三日的功夫她把会宁留守的金军将领都拖在了小小一口枯井。 也正是这三日功夫,定西、静宁、陇南、散关、川北各大战区都在鏖战,宋军惊险历经了“华一方自尽”和“天骄归来”的否极泰来。  廿七清晨,总算有人带来了吟儿出去的希望,只听一金人对现在能主事却都在地底下的主将们禀告:“宋军天骄徐辕,来与我军交涉。” “徐辕……”枯井下的这些人全都瘫倒,又饿又累,委实不知徐辕二字是对谁的拯救。 “廿四才归来,竟就撑住了?”完颜永琏在这几天时间内,早已向神秀问清楚了战狼的部署,一边控制着神秀等人不围攻吟儿,一边尽力关注着外围的所有战势。他知道徐辕归来时就意识到宋军灭亡不了,却也没想过仅凭几日功夫宋军斗志全都回升、即使还没回到顶点……可不就是在等暮烟回去?想到那里,心不禁一寒,原则和感情在他心里激烈冲突。 “只因廿四那晚,我军浮躁走下策,背信弃义了却还打输,这才引起了后续几日的军心不稳、战将连失。反观宋军,见徐辕归来便破釜沉舟,扬言‘能坚持多久就多久’‘能带走几个是几个’……”那人远远强调,“如此可知,‘道义’是血性和士气的基础,往后的每一战都不能缺少,否则只会赢得眼前而失去日后。” “说得好。”完颜永琏心念一动,愈发坚定,原则才是最要紧的。 “知道便好!把我扣在这里,便是你们不义之始!“吟儿汗流浃背双耳轰鸣,一时只觉得那人声音熟。 “徐辕约定与我军交换俘虏之时,只是问了四个字‘曹王何在’,便引得当时当地我军人心惶惶。当务之急,我军需要曹王现身重掌大局,才不至于像宋军先前那般士气走低。”那人说,徐辕这四个字一针见血,开门见山地要求面见曹王,直接给了金军军心狠狠一击,提醒那些军心无轴的金兵们:当战狼不见踪影,自作主张的轩辕九烨等人必须证明曹王活着、请曹王出来发号施令,方能收拾摊子和安定军心。 那人又说,徐辕名义上要曹王,实际上却更是想引出吟儿:“不过,徐辕的弦外之音,俨然是想抢在战狼大人回来之前放出宋军盟主……” “王爷,别放她!”凌大杰说得太急,肩上伤口迸裂,蒲察秉铉和完颜纲赶紧一起上前给他止血。 “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般多伤,也算将我这几日多教的那些,尽数交还在这里了。”完颜永琏到吟儿身边俯下身来,出人意料地亲手给她裹起腿上的伤,这段时间金军旁人都在相互治伤,她在这里又怎么没有亲人? “王爷……”蒲察秉铉最先听出话外之音,叹了口气,他知道王爷要放人了,确实他们从始至终都没道理留吟儿,现在徐辕扳平局面亲口来要人他们更没道理,但金军本来可以找一个吟儿偷学禁地武功的借口……可王爷却在他们想到之前就否决了。 “放她走吧。”王爷苦叹一声,微笑拍吟儿肩,“归心似箭了。”早在徐辕二字传下井来,他就发现了吟儿的眼前一亮,那或许是因为,爱情亲情之外还有信仰和理想?她的同道,毕竟都在那边。 “王爷,但从大局出发,宋匪士气不宜再涨,不放她是我军首选之策。至于道义,战狼大人扣留她确实不义,但我这里有一个她不能回宋的理由。”井底众人鱼贯而上,原以为已尘埃落定,谁料井口的金军主帅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告诉完颜永琏,徐辕和他的谈判中止了。 “什么理由?”光线倏清,完颜永琏看清楚他是何人,忽然完全懂了,为什么他有那样的远见卓识,以及贴近自己的某些想法…… 这个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完颜永琏的替身,战狼说,王爷被锁地宫,我军不能群龙无首,所以必须有人过渡。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天,王爷也惊诧地发现了,战势其实不完全依赖自己了,新秀们也全被这个人拔擢或收服。正是因为这个人在支撑金军,往常善于反败为胜的宋军,便连扳平局面都是勉强。 “夫为妻纲。我虽曾是短刀谷主帅,如今却效忠于曹王府,她林念昔便也应该在此。去年九月我们在环庆未完的婚宴,正是林阡那恶鬼抢婚先对我不义。”这人还能是谁,与林阡有着相同命格、相近身形、相似面容的那一个。他口口声声,说要借林阡抢婚一事让金军占领道义。 吟儿才刚上井,还未站定,怒不可遏:“好个林陌,原来是你!强娶亲生哥哥的妻子,你倒还有理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有?凤冠霞帔,旗锣伞扇,他可有给过你?谁都没见你们拜堂成亲,你们算哪门子的夫妻?”林陌冷笑,既是讽刺他二人无名无份,也是对王爷暗指林阡配不上吟儿,王爷一怔,蹙起眉头。 “都有,我和他拜过漫天的星汉、满目的河山。”吟儿噙泪倔强。 “若非林阡出现,你与饮恨刀皆是我所有;而今林阡已死,你与饮恨刀也该回我手。”环庆婚宴,他对林阡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念昔一个;而今打算把什么都抢回来,更加希望她能在侧看着。尽管对她的感情在建康就掺杂进了怨愤,但如果她留下来做完颜暮烟,一切不就又回旋了?渐渐地,也不必这么爱恨交织了…… 打定主意,看向曹王,语气清冷却斩钉截铁:“还请王爷定夺。”当坚决遇上优柔,当然是前者赢。 “王爷,确实是个好提议。”凌大杰喜出望外,既然父女关系敌不过夫妻,那就干脆铲除了林阡和凤箫吟的夫妻关系,再次用林陌把吟儿拴在大金! “好什么好!你们跟着战狼久了,一个个近墨者黑不择手段!”吟儿强行站稳,却是一瘸一拐。 “我倒要看看,世人眼中我与他谁才是你夫君;关于你的归宿,金宋到底哪一方师出有名?”林陌说的时候,对她极尽胁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身上竟暗暗透出些王者之气,使吟儿看到的那一刻胆战心惊,只恐敌人们说的“阡陌之伤”都是真。原想继续冷笑或大骂,却终究因为林阡的生死未卜而忐忑、沉默。 就在那时,不远处的围墙外传来短兵交接之声,她心一颤,想到昔年从地宫出来,林阡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枯井、却被十二元神紧追不舍,那时林阡遍体鳞伤,而她却是毫发无损,林阡护着她上围墙时,还不小心被一支流矢射伤了脚,只是这么一想,自己腿上就使劲地疼,疼痛之下,勇气越来越虚。 “王爷!驸马!凌大人!是……是那个徐天骄,和咱们天骄打起来了。越打就离这里越近,看来是故意打到这里的……”兵卒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这里,发现这里的所有高手也都没剩几口气。 吟儿猛然记起来,当年连林阡都“力亦有时尽”的下一幕是盟军众人“将帅豪气凌”,此刻,天骄是那样笃定地要来代林阡来迎她回盟军——山东之战开始,甚至更早,他二人就是林阡的左膀右臂。一瞬间她神魂便飞回了昔年的泰山,眼前是天骄的语重心长:“凤箫吟,替盟军选了你,我曾后悔,曾怀疑,曾制止,曾接受得勉强,但是如今别无他想,主公说得对,你是盟主不二之选。这次徐辕绝不反悔。”濒临绝望的她,忽然就有了底气。 “王爷,请您决断……”一墙之隔的那边,轩辕九烨似乎略有不敌,寻常士兵迎上去后,却听得出在徐辕刀下兵败如山。远近数里的金军精锐一时间全在枯井此地,都等着王爷肯定林陌的提议。就算气力耗竭,只要王爷点头,他们也会帮轩辕九烨一起把徐辕也扣押在这里。 徐辕显然也是拼了命在赌,赌完颜永琏和吟儿的抉择。 完颜永琏不得不佩服徐辕的胆魄,望着他和轩辕九烨身影浮现渐临渐近、两个人的身上都难免血迹斑斑,完颜永琏心里暗暗有了选择,转过头来平静看着吟儿:“暮烟,自己的路自己选,为父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爹……”吟儿感激不尽,一众金军却大惊失色:“王爷?” 说是说得大度,可一看到女儿立即往冯虚刀徐辕那边走时,示意轩辕九烨等人停战的完颜永琏还是没忍住不舍,如鲠在喉:“暮烟……” 那时,林陌也五味杂陈地当即冲上前去,情之所至一把拉住吟儿衣袖:“念昔……”欲言又止。但凡她有一丝动容,他都可以悖逆曹王! 她名字真多,责任也真多,可她在环庆那晚的火楼上,一次只能端药喂一个人。 狠心没回头,同时坚决拨开林陌手,对他们回应了两个字:“吟儿。”铿锵有力,独一无二。 短短两字,她听得见亲情之弦的崩断,也感受得到林陌一颗心降到冰点,之所以敢说,无非是看到徐辕肯定的眼神。 从前在外颠沛流离,无论她吃多少苦,只要想起林阡在前面等着,她都会乐观积极地面对,如今,林阡真的可能没了,抗金联盟或许也千疮百孔,她还是选择一步步踉跄着朝徐辕的方向走。虽是愁眉,却仍带笑,目光始终凝聚,彼此给以希望。 三天前天骄的扶危定倾,她虽没能在场,却能用心看到:胜南,你暂时不在,但是你放心,我会和天骄一起,撑过盟军的这场山雨欲来。 第1529章 心有所向,何惧路长 残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望着女儿单薄的背影跟随敌人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于铁甲刀兵之间,完颜永琏纵是有万般不舍都只能将后面的话强行咽下。晨风之中僵立太久,刚想移一步便摇摇欲倒,惊得众将纷纷上前相扶,个个都是如昨般忠诚:“王爷!” “王爷只是饿了。”张元素诊脉后示意众将无碍,没多久,便有奴仆匆匆赶来奉上王爷最爱吃、他们也常备的会宁羔羊肉。 “适当吃一些,荤素要搭配。”张元素唠叨。 “不好吃。”王爷就地吃了两口,便蹙眉要奴仆撤下去。 阳光越来越充沛,战事不能再耽搁,顾全大局的完颜永琏终究还是花了最短的时间收拾心情。自认为杂念全部摒除后他立即就起身往军营方向走,已经暌违十余日,不能让其余将士等他太久。 凌大杰、林陌、轩辕九烨、完颜纲、蒲察秉铉等人尽皆簇拥着他,目的地虽一致,心情却是各异。 不同于完颜永琏是真的舍不得女儿走;凌大杰、轩辕九烨等大部分人全都是纯粹地不想宋军迎回盟主、士气继续攀升;至于林陌,这颗冰冷到极致的心实在已说不清楚,他是不肯放盟主还是舍不得妻子?或是两者都指向了对林阡的复仇? 值得欣慰的是,这次被林念昔抛弃、伤害、侮辱,林陌终于不像昔日那般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他终于不再是昔日那个被她的虚伪蒙骗、对她唯命是从、为她赴汤蹈火的傻子了。 离开地宫范畴,王爷再度驻足回望,令人意外地停了片刻。旁人或还一时发懵,凌大杰却立即懂了王爷脸上的痛心何故:“王爷息怒,段大哥虽然决定得仓促,但放石堵路时掌握好了分寸,不会破坏当中的楹联和书画……王爷如果实在担心,我这就命人将它们取出来……” “战狼这‘落井下石’的决定,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完颜永琏答非所问,好像自顾自地长叹一声,“我到底是被他逼着,和亲人、和圣上都疏离了。” 闻听圣上二字,凌大杰脸色倏变,呼吸一滞,凌迟之戟当即对准了自己的死穴,轰一声响,完颜永琏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全力一掌将他长钺戟掀翻开去。强弩之末的两个人都用力过猛,分别倒地皆因内伤而嘴角流血。 与此同时,拏懒神秀等人正要自刎,被领会王爷意思的轩辕九烨一剑横扫,将他们的武器无一例外从手中断去。一眨眼整整一排兵刃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听在耳里清脆,砸到心中沉重。闹剧结束了,是时候领罚。 “凌大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完颜永琏一边由林陌扶起一边狠狠骂凌大杰,脸上全是抑制到极限的愤怒,“谁准你一次次自作主张,你的命只能我说了算!”适才他提到圣上,既是真的想问罪,也是试探凌大杰的想法——他就猜到凌大杰“背叛”他之后会选择“自裁”来顶下所有罪名!可是凌大杰,谁准你自裁的,你又想背着我?! 凌大杰倒地不起,一瞬泪流满面,却是打定主意要扛下全部责任:“地宫的事,和深陷其中的曹王完全没有关系。如今曹王既已顺利出来,理当处死我们这些逆臣……” 神秀等人一同跪地,忠肝义胆:“求曹王处死!” “你们是我的知己、战友、麾下,你们为了我能对宋军反败为胜,情急做出这交换林阡与圣上性命的举动,与我完颜永琏怎可能没有任何关系?!”完颜永琏岂会抛弃原则、由旁人为他背负不义之名而他坐享其成还心安理得!? “王爷免你们不死,还不速速起来?”最该自裁的轩辕九烨,始终在旁抱剑微笑,此刻还云淡风轻地代为下令。 “可是,王爷和圣上……”旁人都遵命起身,只有凌大杰摇头拒绝无罪释放。他怎会不知,地宫封死之前就是香林山事件,圣上对王爷本就猜忌!找不到替罪羔羊,王爷就会再一次变成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把年纪了骨头还这么硬……”完颜永琏将他连抓带扶地撑起来,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好气又好笑,“凌大杰你是还想继续抗命!?” “我……末将……唉!”他被王爷这炽热的目光融化,完全没法继续抗命赖在地上,硬着头皮支起身,支支吾吾不敢问,王爷您有对策吗?毕竟,我们全都欠圣上一个交代……  跟随曹王慰劳三军将士之后,战将们各归各位继续与宋军交戈,凌大杰则紧随着王爷去西吉觐见不知何故还没离开战场的圣上。说实话,圣上在这里对军心也没太大用。 那一厢,完颜璟听说曹王来面圣,竟远道来接笑脸相迎,一改香林山上的阴险狠戾,令凌大杰见到他时,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和不安——圣上这是真的被打服了,还是在装阿斗呢? 完颜璟非但不计较当日战狼把他架在火上烤的事实,更还一边走一边慰问、优待、安抚曹王:“皇叔伤好些了吗?”“皇叔,当心台阶。”“皇叔从头到尾都在地宫、完全不知道外面兵将们是怎么乱打。朕没能耐救您出来,怎么好意思反过来怪您呢?” “诛杀林阡的过程里,委实未经皇上同意便害圣上冒险。好在皇上无忧,可是,臣还是难辞其咎……”王爷绝口不提那是谁的自作主张。 “皇叔,莫要过于介意。朕是一国之君、大金的领主,若是诛杀林阡必须付出代价,朕不入地狱谁入?”完颜璟以大无畏的语气回答,“皇叔,经此一役,林阡暴毙,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再造谣您与林阡暗通款曲了,谁再乱嚼舌根,朕第一个饶不了他。” “林阡虽死,徐辕已归。日后陇陕战事恐怕会更加繁复,皇上,不如尽快回京、远离这凶险之地?”王爷虽还是那个倾力为国的王爷,可对圣上说话都已开始注意谨慎措辞。 “唉。”完颜璟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真真实实地满腹心事。 “怎么?”完颜永琏与他说完正事后,才留意到他案上有张画墨迹未干,回忆起适才他们对话的过程中他也时不时地瞄回去……不禁一怔,远望一眼,那画上原来是个美人,面若芙蓉,纤腰楚楚,却似乎不是完颜璟后宫的妃子,反倒更像是汉人女子的打扮。 乍一看以为是完颜璟先前心心念念的燕落秋,却并不似四然居士那般的清逸倜傥,然而,却和她一样的风情入骨,比她更多出些艳媚感觉。完颜璟精于绘画,故而笔下能呈现出那美人八分姿色,真人想来也是个鬓若刀裁、目若秋波的尤物。王爷不由得心底叹了一声,圣上还是老样子,为了美女连自己命都不顾。这一刻,却不得不关注:“这是?” 完颜璟比曹王更懂怎么鉴别女人,相比之下,燕落秋是极具女人味的少女,而这一个,是富含风尘感的熟妇:“先前完颜匡在中线给朕掳来一大群鄂北的美女赏玩,便属这柴氏最是极品,而且她啊,实在是太懂朕的心思了……”他一回想起她的袅袅娜娜就心神荡漾,久矣,才在曹王和凌大杰的忧虑目光下注意收敛,“可惜,当日林阡为了威胁你们放凤箫吟时、气势汹汹疯了一样杀到西吉,朕为了躲他,惊慌之中,与柴氏等十余美女失散……” 哦,原来还是我们的错。凌大杰心里暗暗鄙夷。怪不得圣上对王爷这么客气,原是有求于他。 “原已经答应回宫后便封她为妃,怎料,怎料!”那女子出现在他对燕落秋求之不得、因林阡受辱而大病一场的落魄期,不同于其他战俘或唯唯诺诺或刚烈不屈,她真是巧伺人意他恨不得把她每时每刻拴在腰带上,那天实在是因为太怕林阡太怕何慧如,没想到林阡不过是虚晃一招,他丢了她,悔不当初! “皇上不必过于担忧,那女子想必只是躲藏,待西线战事趋缓,自会循天威而来。”完颜永琏实在不想再听,与其看他在这里为个女子失魂落魄,还不如见到他阴狠地听信谗言对自己兴师问罪。 “皇上放心,臣等自会留意寻觅。”凌大杰帮完颜永琏抓紧机会离开。 “慢着,皇叔……朕还有一件事,原还担心您的身体接受不了,现在看您好了,不能再瞒您了。”完颜璟原就忧心如捣,忽然眼中全然悲苦。 “中线和东线,都打不下去了?”完颜永琏终于听到他讲天下大事,转过身来,大概猜到完颜匡和仆散揆都挺不住,战狼也未能力挽狂澜。 “驸马他,他没了……”完颜璟两眼通红,“完颜匡,也已撤到长江北……” 完颜永琏只觉脚底一塌双耳轰鸣,后面的话全都和他的思绪一起支离破碎:“临喜?!”情难自禁,本已复原的身体竟不受控地往后就倒,凌大杰险些没能将他扶住,竭力拉起王爷时,看他满头大汗:“王爷……”回看完颜璟,凌大杰心里怎不惊恐:“皇上?驸马他是怎么没、何时没的……”便连凌大杰也觉得五雷轰顶眼冒金星。 “瘟疫。朕已派了不少太医去救,可惜无力回天,廿二那日还是去了……”完颜璟叹息不已,“国之栋梁,不世出之战将……皇叔节哀,养好身体,朕已缺了左膀,不能再断右臂。” “我还未曾同他说,对不起,我悔不该不听你的劝阻……”完颜永琏想调运气力站起身,可是起了两次都没起得来,胸腔里好像有什么破裂了一直在流血——他原是从鬼门关前捡回的一命,没想到仆散揆那样健壮的一个人竟先他而去!仆散揆走这么早,会否因为对他失望,还是那是上天对他排斥仆散揆的惩罚?! 眼前,全是河东之战结束时他拜祭岳离归来、一路上眉头紧锁“吾之明月,随黄河东逝,不归沉碧海矣”时、仆散揆在旁边想方设法逗他笑的样子:“王爷,你的近身,还有和尚、大杰、焕之、九烨。再不济,还有临喜啊。” 是啊无论怎样都还有你——临喜,我的近身,何时连你都没了! 那年陇陕春风卷帘,你我二人心仪已久初次相见,煮酒论道,擐甲挥戈,好不快哉,何以如今唯余我一人站在这风雪之中由它割面,剑舞千遍都再也看不到那个洒脱不羁睡地观赏的微醺少年,浮生功名,黄粱一梦,好不痛哉…… 或许我也不得不服,我已是发花鬓白、剑钝刃乏。临喜,薪火确实会一直传承吧,可这早已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那原是他们的共同目标,可惜,守备南宋和北疆的担子,竟不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挑—— 临喜,你放心,我将正视自己的错误,继续你和我最初的理想,守护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大金。 既然短期内圣上不会再猜忌,我站在什么位置守护,又有什么分别? “什么?王爷!?”回会宁的路上,凌大杰听到完颜永琏表露出退隐的意思,实在怀疑自己情绪失控听错了,还是说王爷接受不了仆散揆去世的打击?又想起完颜璟在香林山上的所作所为一时激动犯糊涂?! “段炼虽然行事激进,但选择林陌为主帅,自有他的高明,你们便跟随他去,像对待我一样的对待他。”完颜永琏郑重地对他说后,又将拏懒神秀、蒲察秉铉、轩辕九烨等人分别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 神秀骤然回想起,王爷在地宫说过一句,不能容忍你们不义……原来,弦外之音是,“事已至此,我除了退隐之外,竟再无路可走。” 他们没想到,这一战铤而走险降低底线,竟彻底把曹王给搭进去了!一片肃穆和寂静里,只听得曹王继续说:“我之退隐,既是为你们的不义付出代价、给圣上和世人一个交代,亦是,我本就要有三个月时间复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般游刃有余地指点战局。” “可是!”凌大杰死死否决,“末将从参军之初,便跟随王爷您出生入死,怎可能现在投了林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们都是为了保卫家国,才跻身于我曹王府,跟不跟随我,又有什么关系?”王爷微笑,“何况,我只是退居二线罢了,会扶助林陌从初来乍到到羽翼丰满。” 众将脸上这才有些接受之色,接连点头:“王爷说的是。”“王爷只是在幕后……”“王爷身体复原便回来了!”王爷没有回答,凌大杰看着,心里无比忐忑:王爷才被香林山之事伤得体无完肤,现如今就要为我们的自作主张降罪于他自己,还想为仆散揆的死救赎……凌大杰怕啊,怕王爷根本不是暂时退隐…… 那时神秀斗胆问:“可是,那林陌终究是宋人出身……”三缄其口。 “他不会再回去了。”完颜永琏摇头,“何况,他引领大金,不就是一种变相地金宋共融?” “接下来,金宋战场,竟将成为驸马和公主的对垒?”神秀恍然。 “岂止。”完颜永琏转过身来,“九烨,你可知道还有谁?” 当然知道。不知道怎么辅佐林陌。轩辕九烨修长手指为王爷展开地图,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徐辕和凤箫吟毕竟刚回陇陕,收拾林阡遗下的烂摊子还来不及,完全顾不上他们的川蜀后方了。” 完颜永琏失神了一刹,又想起吟儿狠心头也不回的背影。或许,孩子都比父母狠心,他了解得很,父女关系虽然回暖,却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 当时当地,多留半刻都难过,只能头也不回就走。明知父亲不舍,吟儿又何尝舍得。 “暮烟……”父亲如鲠在喉,想问她的是“知道你这一去,接下来会有多难?” 她却明白,父亲早就猜到她的答案所以才没问出口,她会回答他:“弃子认败,重下一盘,心平气和,不计时间,便算世上已千年都不问它。”不难,盟军既然输了这局,那就心平气和重下一盘好了。 “念昔……”林陌欲言又止,想继续说的应该还是那句:“你一个金国公主,如何为那恶魔洗雪冤屈?” 林陌之所以欲言又止,显然也是因为被她拨开太多次手:“无论旁人怎么说,总之我都不后悔。” “吟儿。”那是林阡这么呼唤她。尽管前面一片黑暗、迷惘,她有天骄并肩同行、循林阡之所在进发,心有所向,何惧路长? 离开盟军十余日,直到站到徐辕身侧,方才确信“阡陌之伤”是真。原先一直由完颜永琏统辖的陇陕,即将由他二人暂代林阡与林陌逐鹿。 徐辕并不是一个人来金军交涉的,众多十三翼都随他来到会宁,分批接应盟军日前被金军俘虏今日被交换的武将,包括何勐、蓝扬,前者伤势尤重。道旁,他们一队队望见她时,虽都无暇与她说话而只是沉默同她点头,目光中却无一例外地露出喜悦激动之情。但并没有惊诧,是的,他们除了接应任务以外,本就是来迎她走的,怎么会惊诧?他们相信她一定会选择南宋,更相信天骄一定有能力将她带回。她忍不住再次慨叹,这些年来太多危局,都是因为有天骄在,盟军才没到最坏的后果。 行至一处,满目荒芜,明明距离金宋战场的交界还远,一干将士们忽然脸色全变,悲恸驻足,气氛肃穆,吟儿原还不解何故,环顾地形蓦然猜出什么,缓缓低下身来,噙泪触碰起地下尚未完全消失的血痕……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得到了徐辕的亲口证实:“主公他,二月十八当夜,便是在这里中箭失踪的……” 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地泪盈于睫,却不能任由眼泪落下阻挡视线,她只想用自己这双已经功力大增的手,推走面前每一尺血腥的土,挖开脚下每一层冰冷的石,去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和轨迹。 “主母,镇定……”“盟主节哀!务必振作!”“宋军盟主,休要胡作非为!”她虽无声无息,举动却近乎狂乱,激起周围敌我的更大反应,这天生的四战之地再一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先回去。”徐辕当机立断按住她肩,不愧是三足鼎立之首,在她和林阡每每绝望的时候都有他给予镇定,“不承认他死;按他死了打!” “是……”她闻言不再跪地,颤抖着身体拄剑立起,此刻她还有为林阡痛、为玉紫烟苦的资格,但只要跨出此地一步,她就要去面对三军将士面对世人,她应该换一个面目走否则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回去了又有何用?!徒有悲添而已! 天骄说得对,按他死了打。她早已不再是黔灵峰上那个悲从中来能对林阡生死相随的小女子,继承夫君遗志的事,从前杨门女将能做,过去懦弱的莫如能做,甚至迷糊的思雪都能做,她怎就不能做!? 何况,不承认他死。她记得她在地宫里才和凌大杰打起来时,曾听到过盟军的摐金伐鼓之声,而那时林阡其实就已经失踪了。对于吟儿来说——“盟军气还在,林阡便活着!” 不错,盟军气还在,他们就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林阡。虽说华一方的阵前自尽总是令人听见了感伤,可那自尽不失为英雄壮举为盟军占据了道义制高;虽说郭子建的誓死不降为他自己带来了数月难愈的创伤,可那不降实在是硬汉风范为盟军传递了血气方刚。如今天骄回来了,她也正回来,盟军的士气一直在涨,只缺一个林阡回来,一回来,就会将二月十八那晚戛然而止的胜势续上。那她和徐辕就该做到把战势恢复成那一天的模样。 诚然,士气的点燃靠三足鼎立,但光靠他们还不够。回去的路上徐辕便对她说:“盟军和主公一样,实力虽越来越强,心态却越来越差。虽不至于虚弱到一失去主公就一盘散沙,但确实受了极大的影响、一度出现过调度不力的情况。” “所以今次胜南失踪,对盟军的心理素质和将帅的调度能力,也不失为一种磨练。”吟儿努力平复心绪,往好的方面想。 “不错。好在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他们没有辜负主公的期望。”徐辕点头,“我到场的时候,他们四个都守得极好,面对强敌各显神通、每一个都独当一面。” “还好有他们。”吟儿泪中带笑,虽然今次林阡突遭不幸,好在,从前西线总给林阡拖后腿的曹范苏顾没有了,换成了如今常给林阡排忧解难的辜孙宋厉。 正是在徐辕对战轩辕九烨的这几日,辜听弦以他的饮恨刀法助阵、与金军来攻打静宁的旁人抗衡。他虽战力及不上师父、却不像师父那般被干扰就易入魔,何况马术过人、体力也盛,故而在接近两百回合的五人混战中,帮徐辕把林陌和轩辕九烨击败、并一把就将抹捻尽忠从对面拖过来生擒,以此解气并激励盟军将士:“大家打得这么糟糕,是想把主公逼回来救?可主公怕是早就看透,因此气得不肯回来。不妨换个思路,像我这样功高盖主了迫他回来!?” “不对,姐夫,是像我这样!”孙寄啸依葫芦画瓢,更短招式内就依徐辕之令掳来了赤盏合喜。 宋金阵容都有重排,战局早已不可逆转地集中到第二战区,不过,第一战区的华惊雷、肖忆、郭傲、史秋鹜等人,仍是在金军背盟还打输的振奋之下破釜沉舟,与被军师调来相援的赫品章、宇文白一同,死死抵住了有伤在身的高风雷和卿旭瑭…… 作为金军背信弃义始作俑者的赤盏合喜,比那平凡无奇的抹捻尽忠更加犯宋军众怒,好在辜听弦虽然素来脾性急躁,这次却未曾动怒动粗,反而指教着麾下们“将战俘们合理对待”;另一方面,也正是他那炉火纯青的双刀并用,使原本在战场上呈现出林阡杀气的林陌都难以辩驳自己的双刀不再是一时无两,辜听弦仿佛在宣告,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借了师父的威势来动摇我军军心。 吟儿听着辜听弦孙寄啸等人的表现,心里实在是欣慰之至,说话间已经能远远望见盟军旌旗飘扬。这些人,这些少年,不枉她这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 “散关一带,近日来,忧吾思、薛焕和术虎高琪始终纠缠,陇南的罗洌、完颜瞻、完颜乞哥地盘相邻也能及时增补,所以这两大战区的战将,不曾做过任何变动。”徐辕继续对她说战势。 “嗯,满状态的他们三个,需要独孤大侠和天哥夫妇合力对付;宋堡主、飘云和莫如姐姐,也不得不留在陇南,继续压制完颜瞻那几个。”吟儿意识到这两大战区也本就随时互融。 这些金军二三线兵将不容小觑、各有所长,或善于排兵布阵,或武功远高于常人。在无数次摸打滚爬中,宋军的二三线将士也换来惨痛却值得的成长,虽群龙无首,却越挫越勇。他们这种背后相托的隔空合作,委实早已碰撞出激情四射的火花……  临近她的终点,终点亦是起点。 “主母!”“盟主!”盟军将士们早就闻讯在辕门外相迎,她虽是刚打完不久越休息越感到体力透支,却在看到他们的第一刻就觉得战斗力重新蓄满。 她正待下马,忽见道旁有个熟悉至极的柔弱身影,原不应该存在于这群冰冷的战甲之中,下意识地一惊:“军师?!”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些天来西线哪能少得了她柏轻舟,作为军师抱病筹谋了原该是林阡做的一切部署,全力支持着徐辕、辜孙宋厉,只为给吟儿的归来和林阡的重生奠定基础。 “主母……”轻舟原是来扶她的,脸色苍白没站稳,反而被她落地时托住,那时她满心都是愧疚和痛惜:“军师,你受累了。”她怎会不知道,军师的咳疾本来都已经大好了。 “无碍,主母。”轻舟摇头,示意无事,与她一同相扶入帐,“我今日来,是有要事与主母和天骄商量。” “何事?”徐辕吟儿都是一愣。 “主公入魔一事,川蜀和陇陕同受震荡,我近日一直关注着当地战况,风鸣涧、戴宗等人原也不负所望。”轻舟取出海上升明月的最新情报,“然而,主公的意外弑母终究给了吴曦挑战他威望的胆量——吴曦等人一旦闻讯,便酝酿着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制造舆论,短刀谷周边的士气、民心,都难免受其影响,如此,不仅我军后方会乱,吴曦也极有可能控制川蜀。” “他想得美。我军哪那么容易乱,川蜀尽介胄之士。”吟儿和仆散揆想到了一起。她当然比谁都有底气,自吴曦叛变以来,林阡便认可并采取了荀为军师的“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十六字方针,与此同时,川蜀各方义士们也恰好都不约而同地自发组织起反吴诛吴势力。早在二月初,她就已经奉林阡之命前去、整合起以杨巨源和李好义为首的最大诛吴集团。虽然她后来因为担心林阡精神状态而北上,但他们的行动显然还在进行着、没有因为她的走就中断,把吴曦铲除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轻舟却立即摇头:“主母,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川蜀五十四州民众,一直以来全视主公为保护神,他们的心理素质不比盟军,主公失踪多一日,他们便会多一日被吴曦蒙骗的危险。” “是了。要赶紧提上日程。”吟儿被一语点醒,“前线有战士们以行动帮胜南解释,后方也急需有人用舆论给他辩白……” “后方军民,需要一个与孤夫人所组建的吴曦护卫队相抗衡的高手队伍,方能成功刺杀吴曦。”轻舟比她想的更狠,什么辩白,是吴曦该死了、而且是立刻死——“主母,用不着谁去辩白,杀死吴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继续丑化主公的手段。” “不错,此一时彼一时。过去诛吴可能还要稳扎稳打,如今川蜀面临大乱,需要主母去加一把火,越早、越快、越好。”徐辕同意轻舟的看法,川蜀也需靠行动而非辩白。既然要诛杀吴曦,铁腕作风的吟儿比他更合适。 “劳烦天骄一人,撑到战狼回来。”轻舟说,看情形,战狼会比主公回归更早。 吟儿从来就是个行事火急火燎的人,先前之所以对林阡说诛吴的事情急不得,更大缘由是她觉得:林阡才是重急、吴曦根本轻缓。便算这次回到盟军之后,她察觉自己现在没什么体力,想更多的都是“若不能立刻上阵反击金军,那我就先和妙真、闻因一起,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胜南”……但听到这里,才知她除了安定军心之外,下一步作用不是去找林阡,而是先杀吴曦!? 轻舟说得固然不错,干掉吴曦也是给林阡洗白,徐辕说的她也清楚,爱情固然重要,但是对苍生的承担也不能抛弃。可她总有一种错觉,她这颗心和灵魂,都留在了刚刚经行的反伏击圈、林阡失踪的地方,等她身体合并,林阡在哪她寻到哪。就算吴曦不是轻缓,林阡也是重中之重…… 见她失神矛盾,轻舟和徐辕都知道她心系林阡、不想刚回就走,人之常情,遂都闭口不劝。原就在帐内的西海龙却起身要走,临行前对吟儿留了一句:“我和火麒麟就在外面,等你半刻,过期不候。” “龙前辈……”吟儿一震,如何不知西海龙用火麒麟是有送命风险的,但西海龙此举是最有利于吟儿快去快回的办法了。 “川蜀离得近。百姓们要紧。”这妖娆女子难得一次正经,“若是不幸生了病,盟主煮汤给我喝。” 吟儿看不出她到底是对林阡情深义重,还是被濡染到一些保家卫国的激情?还是说她喜欢上了喝自己给她煮过的美容汤、献殷勤? 大概也是保家卫国的自觉吧…… 忽然间,吟儿感到手上的剑在燃烧,怔在原地,是的她的魂是属于林阡的,但惜音剑的魄却始终未改:守千城,护万民,淮南川蜀均如是,作为盟军最高统帅,她岂能没有这种觉悟—— “不用等了。成都的汤最好喝。走。” 曾经,林阡应该是不希望她与曹王府正面冲突,所以才把相对较轻的诛吴任务给了她,她勉强完成了大半就立刻赶回陇陕,当时想的是,她是为了胜南才从前线回后方的—— 前线?后方?陇陕是他的前线,却是她的后方;川蜀是他的后方,却是她的前线! “胜南,等我回来。此去我必诛杀吴曦,还川蜀百姓太平天下,消除你与盟军的后顾之忧。” 第1530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等我回来。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吟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吟儿,邪后的事,如实告知逐浪,不必对他隐瞒。等我回来。” “吟儿,等我回来。” …… 当吟儿面对林阡消失的方向道出一句“胜南,等我回来”时,一滴眼泪划破脸庞,悄然落进脚下尘土,刹那,便唤醒了分散在这片流沙中某些血污的前世记忆。 不错,前世……  当它们最后一刻存在于那个叫林阡的男人躯壳中时,他已是个自知成魔、迫切求死的白发妖邪,被战狼当胸一箭射得四分五裂对他而言根本是正中下怀。 血肉喷得漫天四溅,形骸掉得遍地都是,神魂瞬间就分裂到了穷天极地, 华一方太了解他,他确实有精神洁癖,凡事不肯伤及无辜,每一战都竭力把流血牺牲降到最低。“宁教天下负我,我决不负天下”不是说说而已,这十年来纵使双肩挑担苦走曲径他也从来不愿降低底线…… 可那晚清醒状态下他却杀了无辜、而且还是他亲生母亲!再算上他脑子里记不清楚的文县四村血案,这很可能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滥开杀戒,什么保家卫国开疆辟土?可笑!像他这样罄竹难书十恶不赦的罪犯,多一日都不能留存在人间贻害! 素来信念都是他唯一的坚持、就算频繁走火都能拉他回来,可今次入魔却不是因为不堪重负而恰恰是因为信念先死……如此,即便那晚段亦心和杨妙真都在一步之遥,任是谁也挽不回他的“暴毙”…… 明明他剩下的躯壳也被那一箭裹挟着炸开来爆燃着飞出去了,却为何迟迟都不曾撞到地面彻底坠毁?什么悬崖,这么深吗…… 对自己痛苦绝望、对盟军歉疚遗憾的最后一息,林阡心中几乎充满了对文县四村以及其余世人的赎罪和解脱感,太好了,总算有人为民除害……我这般危险的祸患,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接下来,一片混沌,好像直接被放逐到宇宙的最偏远, 破碎虚空中,唯余一把剑,一块玉,一滴泪水,紧紧追随,久久动荡—— 那是谁,我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再也没有意志,何苦还有牵挂?  “活着,还没完!”这声音,却始终无法传进他意识。 这句话,是他正月上旬在兵书宝剑峡救起这声音的主人时,见她失去信念主动放弃生命,情急之下以命令口吻吼出来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晚她的陪伴在侧,正是他始终没有坠毁和确定死亡的原因。他二人被飓风掀落的高处,与脚下山林的落差实际并不大,有这功夫,早该撞进地下好几里了。 必死之局,侥幸逢生——无论是林阡还是战狼,都没想过陡然入局的段亦心,会害战狼走神射偏这致命一箭;也正是她,拼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移走了一旦强光消失谁都触手可及的林阡“尸体”。 “主公……”当她负起他残躯时,只感觉负起一大摊血,甚至都还没那饮恨刀重。心中一恸,不知他是生是死、是整是零,却唯恐战狼第一个发现并追赶过来,于是强忍住自身被震的痛楚,毫不犹豫要带他逃得越远越好。 雷电交加,云迷雾乱,第一刻她还是慌不择路,远离后却坚定选择向西——既然林阡是因战狼才半死不活,那么有且只有战狼的师门能救! 什么半死不活?他根本就是死了!待她鼓起勇气转脸看他,只觉他唯有头颅完整,虽然还是她熟悉的剑眉、棱角分明的轮廓,可双目紧紧闭着、脸上也到处血伤,纵然她素来冷厉坚韧,见状都忍不住边行边哭,西陵峡里才不是这样,那晚月华倾泻在他身上时他对她微笑回眸,那样清隽美好的少年人,为何上天要如此残忍对待他…… 不对,不是上天,是她的父亲,战狼…… 好不容易挣脱战场,刚想为他清理伤口,她一见他便惊得跪倒在地,放下他之前他就已僵冷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现在咬紧牙关斗胆去探他在血泊里的心跳脉搏呼吸时,都没有……悲痛欲绝,伏尸痛哭,落满山川的大雨仿佛也在呜咽。 “主公,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食言,你要活着,钻研武功、努力打败和生擒我爹,给他与我私下释怀的可能……”段亦心痛彻心扉,颤抖着抚去林阡脸颊一道道血痕时,念念不忘的全都是林阡对她承诺时的温润沉稳。没有林阡,所有她曾构想的完美都不复存在。 泪流满面,却总觉得他还没有走,是她过于期望所以出现幻觉吗,就在她万念俱灰的那一瞬,他胸口忽然出现一次强烈搏动……她一惊,半昏半醒,乍喜乍悲,才说服自己那是错觉,停滞了少顷正待起身,骤然她手肘下面又一次……“怎么……”她又惊又喜,找准那力量的根源正是心脏,于是死死盯着那里不敢移开视线,一分,一炷香,一盏茶,终于发现停了那么久之后他心脏又神奇地跳动一次……虽然慢,虽然怪异,虽然若有若无,却……凶猛得可怕。 “还活着,还活着……”原就不愿放弃,何况有此激励,她拼命寻找和揉搓起他的四肢让他重新暖起来,恍惚间,竟能亲眼看见他心脏附近血管里原还淤滞忽而流窜的那丝颜色,根本不是属于人血的红…… 幸存的一丝气血,也好像不属于他自己?可无论如何都还有希望……她情不自禁地边哭边笑,满是他血的手竟直接去抹自己眼角的泪,这样的段亦心,哪还有平日里人前的半点高傲情态?但只要他身体还温热,她就什么都不再管,当即将他又背在身上,朝着外祖之所在艰难行进。  若干天前,段亦心对林阡说两位师叔伯忽然不见踪影、她想找外祖问清楚父亲的旧事、因此特意向林阡辞行说回大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深陷情网不可自拔而给自己找的离开林阡夫妇的借口。她当然没有真的回去,只不过打心底里不想再看到他和凤箫吟的琴瑟和鸣,终究又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之情,所以就只能将自己隐于暗处,在西线盟军的外围若即若离。 然而,真庆幸她没有去大理,因为外祖早就和师叔伯们一起来了陇陕,只不过先前一直停留在定西县境。这晚,也正是他派人来对原本不在前线的她说:“可否带林阡来见我?” 是的,本来就只有外祖能疗父亲给的伤,何况她情绪恢复时记起了前因——正是外祖教她来林阡身边的。对于外祖这样的通晓天机之人,所谓天命,不可直言,但能暗示以及推动。 她因资质有限未能拜入目前由外祖执掌的“天衍门”下,但听母亲说过,他们门规极度森严,最严格有二,“切忌算门下弟子个人命途”,“永不以一己之身改逆算定之局”。前者或许强调了既要救世便应该不顾小我,后者却一定警告着他们,天命能算但不能悖逆。 然而,为什么他们明明算到林阡有此灾劫还教她来?段亦心去定西的路上便想通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如果那局是算定之局,比如林阡必死无疑,那他们当然不能亲自干预;但如果那局算来“未定”,比如林阡并非一定死去、仍然留有一线生机,那自然能救他一命,所以师叔伯们本也可以来。不过涉及战场,怎么也及不上她段亦心方便,外祖这才派人传信给她。 十多年前她去金国寻父,问外祖“父亲将要到何处”,外祖只回答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即便她以母亲去世的噩耗去旁敲侧击,外祖都不曾为个人的亲情打破过半次门规。所以她难以想象今次外祖竟冒着和门规擦边的危险,主动对她说起他所预测到的即将发生在会宁战区的一切。她敢肯定,这是因为外祖他知道,主公对天下的重要性远甚于她或父亲,主公不是“个人”。 避人耳目,长途跋涉,却在见到外祖之前她就已精疲力尽。期间林阡不再僵硬,身上血又开始流动,伤口破裂后一路落洒不止。她根本来不及为他高兴就又满心忧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丝莫名的气血虽然能驱使他血液循环,却同时又妄图着对他所剩无几的血量断续排挤。她那时已完全顾不上自己,决意先给他包扎、止血和过气,希望能使那怪异气血的活跃和他本身血液的流通达到平衡…… 却不知是她体力渐渐耗尽还是那气血越来越强,起先还能制止,这一日,她才靠近他胸口竟就被一股巨大力量反弹开去。几丈外她艰难起身,不依不饶还想上前继续,却发现他经受这般剧烈的震荡都还不醒,所以这力量虽强,却不能证明他还活着……“求求你,别再睡了……”她捧起他毫无生机的脸,看他满头银发散披肩上、面容平和安然沉睡,俨然就是死很久了而且还被冤魂附体……她一时间伤心得无以复加、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这一生也曾痛苦也曾矛盾,却从未感到过这般的伤心欲绝。 “小师侄女真是辛苦,为了师父一句话,拖了具尸体百十里路。”忽有人声,才远便至,一袭黑衫入余光,她急忙回神拭泪,所幸来者不是敌人:“小师叔!” 不刻又落六个黑色身影,也都是她师门中的叔伯。多年前除了小师叔常常接济母亲外,其余叔伯都与她无甚交集,她自己也是冷漠如冰的人,故而相见场景冷冷淡淡,不过只是几个称谓。 见她不支,小师叔赶紧给她过气,其余人等全都聚集在林阡身侧:“是他。”“师父一直在等他。” “外祖……他老人家呢?”她只记得定西的方位,却不知这具体是何处。环顾四周,风景萧森,人烟稀少,好像所立之处曾发生过多次激战,被绝顶高手打斗时生生在地下砸出无数窟窿,当时掩埋了无数等闲军兵的尸体和攻具防具,此刻踩到哪里哪里就开始下陷。一失神,还能看到山头伫立一个玄色身影,但应该不是现在的场景,而是若干年前或若干年后的模糊影像,像极了……他……心中一紧,还未再问这是哪里,便脱力晕了过去。  待到神智逐渐清晰,映入眼帘果然外祖,多年不见,还是如昨般松姿鹤质,仙风道骨,甚至容颜比过去还年轻得多。 她正想唤一声“外祖”,猛然一惊焦急四顾,这偌大一个山洞,竟见不到林阡身体:“主公他?!” “亦心,莫慌。”外祖原还伫立在侧,都不见他手指抬起,段亦心便被按回去没从石台上摔下来。 “外祖,您知道该怎么救他,是吗!”她望见外祖的这份淡定从容,愈发肯定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至道无名,至人长生。我已看过他,你放心,他无需我救,本身就死不了,只不过离复原还早。”外祖说时,她才放心:“那就好……几位师叔伯应当也会保护好他……可是,到底该怎么复原?还有,他在哪里?” 说话间,她忽然感觉到身体里一股暖流流过。先前为了救林阡她一直没管被父亲震伤的脏腑,如今被外祖隔空运功时才觉疼痛,一时根本没办法立即下地去找寻他。 “亦心,他没事。倒是你,为了救他不治自己,险些死在亲父手上……”外祖不放她走,继续给她疗伤。她因为这句他没事才放下心,勉力坐回石上、接受外祖输气、调匀自己内息,毕竟她好了才能去照顾他。片刻后,感到脏腑舒缓不少,心情也不再焦虑,便借机询问外祖:“外祖,我想知道,父亲和母亲……到底发生过什么?”见外祖仍然缄默,她决意问出究竟,对父亲必须知己知彼,“从前涉及门中弟子命途,外祖总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那些都已发生成了既定事实,说出来也无妨了吧……” “观星占卜,预测未来,你师叔师伯们和父母都擅长,不过,功力也免不了有深有浅,看到的自然是有近有远。”外祖权衡过后,还是告诉了她。虽说天衍门中人大多冷酷,却终究不像父亲那般绝情。 “天衍门中最强的几位,包括外祖和父亲在内,当时能看到的最远都是‘曹王是明主’;柏轻舟那位神女,能看到的最远是‘主公是曹王的变数’……”段亦心猜出一二,“那么,母亲呢?” “我不知你母亲究竟对天下大势掌握几何,但她不堪情爱之诱惑,竟不惜打破门规,去算你父亲的个人命途,这也是她自身悲剧的开始。”外祖说起往事,面容语气皆不含悲喜。 “她……算了父亲的?”段亦心一怔。 “亦心,我没想到、更不曾来得及去制止,你母亲竟想抛弃云泉剑,妄图同你父亲抢夺湛卢剑的使命。”外祖收掌,吐故纳新,“事情发生了才意识到,她恐怕是看见了你父亲的最终结局不够好,于是想从最初就将他的湛卢剑夺走,结果……” “结果,天命不可改逆?”段亦心噙泪听着母亲连续打破两条门规被逐出师门,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天命不可违”……是啊,母亲不仅没有抢到剑,更还促成了父亲一心去效忠曹王,后来几十年,做过的所有争取和反抗都徒劳。 “不错。你母亲自小就被我宠着,娇生惯养,脾气刚硬,早年她对许多事情的计算都并不准,对国运的计算又与众人相异。固执己见一旦不被认可,便会气得绝食三日三夜,因此常常被众人一笑带过……”外祖难得叹了口气,却好像在说着百千年前的人物一般的情愫,“如今回想起来,国运这方面,或许是我们错了。她所见其实最远,却可惜是个痴人。为了一己情爱,竟能置天下苍生不顾。 “或许云泉剑的使命,从来便不是天下苍生?”段亦心极力为母亲辩护。 外祖忽然回过身来看她一眼,冷厉无匹,稍纵即逝:“她本不该去打扰你父亲的入世,打扰得多了,你父亲的结局便提前地来了。” “也是在这开禧二年,师叔伯们发现先前算定的天命竟然出了变数,原该最早意识到的父亲却迟迟未曾察觉,所以,东方和颛孙二位师叔伯才会前去将父亲相劝……”段亦心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师门中人也凑巧在她寻父期间现世。 “是,我们只会做循天道、依天命的事,既然天命归了林阡,自然要随之而变,承认和改正先前的局限。你父亲,或是被与曹王几十年的袍泽之谊障目,居然对天数的改变不以为然。”外祖摇了摇头。 “若是我,也宁愿障目。几十年袍泽,岂能说改就改?”段亦心咬唇,以己度人地猜,“父亲的个人命途,很可能是因为不肯改变初衷而走上弯路歧路,降魔者反而心生魔性,做了灭世的魔……母亲知道,那对于以救世为理想的父亲极尽摧毁,于是才想代替他受这种‘择主错误几十年,改也错,不改也错’的苦……” “糊涂,曹王个人,岂能代表初衷。你们一家三口,都是同一副刚烈而又自私的性子。”外祖冷厉训斥,“尤其你父亲,明知自己承仁道之剑,居然不顾劝阻杀害了你东方和颛孙两位师叔伯,更还一意孤行逆天而为、生生将林阡拉下了巅峰,‘阡陌之伤’,开始了……从此,变数因他而变得无穷、不绝——我天衍门、柏轻舟与当世的其余人物,过去所见,分别曹王、林阡、铁木真等等,而今,却很难再算,就像被‘阡陌之伤’阻挡了视野。” “阡陌之伤……”段亦心一愣,反复回味这四个字,“主公,当真被亲生弟弟阻碍命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始终被他弟弟阻碍。谁想这江湖上的谶语,竟影响着天下大势?目前所见,天命暂不在他,更加早已不在曹王,本该伺机而动,你父亲却还执意灭宋,所作所为俨然不受控。亦心,你接下来就留在我身边,与你七位师叔伯一同将之阻遏。”外祖肃然对她要求。 “父亲竟真是下一个魔,下一个他最厌恶的渊声……”段亦心难免哀苦,“那么主公……他该怎样复原?他的魔性要怎样祛除?他在哪里?我去找他!”一旦气力恢复,关心溢于言表,动身迫不及待。 “你随我来。”外祖尽收眼底。  从她休憩的洞窟继续下行,百转千回似经过十七层,阴寒、腐朽与血腥之气越来越浓,终于再次见到师叔伯们以及被他们守在巨石之上依然无甚起色的林阡。 “众位师叔伯……为何不救他?!”她原以为他们会像救她一样慢慢将他治愈,没想到除了将他挪到地底下之后什么都没做! “他不需要我们救……”师叔伯们连忙说,她蓦地想起,外祖适才说:他无需我救,本身就死不了,只不过离复原还早。 可是,哪怕清理一下也成啊…… 他们与他之间却保持着特定距离,她倏然记起他身上的诡异气血,或许已经伤害过他们。 电光火石间,听得那白发之下发出一丝异响,惊得胆子最小的小师叔慌忙持火把向后跳了一步,其余人等除了外祖之外均有不同程度的脸色变化,久之,才分辨出——“那是有瘀血卡在那怪物的喉咙里使得那怪物发出来的声音……”小师叔指着林阡连声惨叫。 “是主公的声音!他当真没死!”段亦心喜不自禁冲前去看,然而他虽发出声音却仍昏迷不醒,她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时,看见他原该勾起自信微笑的唇还是惨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心中一颤,毫不犹豫地,连可能会中异物之毒的危险都不管,给他把那口瘀血从喉咙里吸了出来。 师叔伯们全想不到她会有这举动,一张张冰脸哑然在侧看得呆了,小师叔作为唯一的鲜活之人诧异不已:“小师侄女,这魔……”话未说完,被外祖眼神制止。 “外祖,既然他还活着,该如何让他尽快复原?!”她又被那流过他身躯的诡异气血弹开老远,时隔不久它已不再局限于他胸口,她愈发觉得不能让它侵占了林阡,但似乎林阡只能靠它活下去。 “你也发现了,他体内有异类之血、伺机借助他躯体成活。你父亲那一箭虽能将他杀害,但下一刻或许会激发出更多未知莫名之事,天下苍生冒不起险。”外祖说,她恍然,难怪他这次冒着忤逆天命的风险“救”林阡,恐怕是不想战地给林阡陪葬更多人,“这气血是邪魔外道,不知他从何处获得,总之与他身体不得互融,既能保他不死也让他只能作为行尸走肉。” “外祖,您有办法,让它们互融?”她泪光点点,柔声问道。 师叔伯们都是三缄其口,外祖似是思虑片刻,终于点头,先对那小师叔说:“你将《无上秘要》、《太始经》、《上清经》等等,全都放在这里吧。”转过头来,对段亦心:“你且休息几日,在此间给他诵读净化,竭尽所能授这些魔物以道。过后,我会合你师叔伯七人之力,为他以阳气打通全身经脉,使他能以自身之血反制魔血,控制以后方能将其化为己有……” 大师伯紧随外祖开口:“届时他将恢复一丝意识,是心无杂念、身心放松的悟真之境,紧接着,便由十个女子,各自将他所需的十成、九成、八成……一成纯阴之气输给他,便可使他意识完全复原,甚而至于功力大增。” “当真……”段亦心一喜,痴痴回望林阡,“我愿将自己的内力都给他,其余练就纯阴之气的女子,盟军也比比皆是……只要他复活,便可以了!” “小师侄女啊……”小师叔流露一丝痛惜。 “好,你且与他在这里,一起休整几日吧。”外祖既去,师叔伯们也把正要说话的小师叔连拖带拉着走了。  段亦心与林阡在那阴湿洞窟足足呆了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抓紧时间为他诵读外祖留在这里的所有书卷,生怕林阡不能受教,所以还想多读数遍。 自己虽然浅尝辄止,到底也是心无旁骛,她大概了解到,诸如《无上秘要》等书,总论老子的道德概念;《太始经》《上清三天正法经》之语,论宇宙生成变化;《上清经》、《三皇经》等述,则论上清、三皇诸家的传授系统。其余道书,涉及诸家气法、符图以及仙籍语论等。 三天来林阡一直如被冰封一动不动,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她望见他手上被她咬出来的牙印似乎还在,轻轻触碰,眼圈一红:就算救活他,他也不属于我,反倒是现在这样,我能完全地拥有着他……唉,段亦心,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和外祖说得一样自私,他是林阡,怎能离开他的战场、他的理想?略有杂念就岔了气,一口鲜血吐出来的同时,听得斜坡下方好像又传来水滴之音。 “怎地,这下面还有一层吗?”她避过身去不看他,计算着下一层应该是第十八层,暗暗有不祥预感,于是短暂地离开他、一步步蜿蜒步入其中,忽然就被眼前景象惊得定在原处,手中的火把,霎时也被阴风扑灭。 费尽力气擦了三次火折子才再度点燃,稀薄的空气和光线里,她分明看到一只特制的铁牢笼,和其间繁复的枷锁……这里,原先关过人吗? 定西? 黑山…… 渊声!? 为什么外祖他们预见到林阡发生不测后会选择这里?段亦心一瞬间全都想通了,因为这里,是三十年前浣尘居士关锁渊声的旧地! 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外祖他们,根本不是要救林阡,而是…… -“师父一直在等他。” -“我们只会做循天道、依天命的事”“目前所见,天命暂不在他……” -“你父亲那一箭虽能将他杀害,但下一刻或许会激发出更多未知莫名之事,天下苍生冒不起险。” -“小师侄女,这魔……” 还有外祖发现她痴迷林阡之后的“冷厉一眼”,还有她问怎么救林阡时师叔伯们的“三缄其口”,还有小师叔听闻外祖和大师伯那些胡说八道之后的“流露一丝痛惜”以及“正要说话却被师叔伯们连拖带拉”。 还有那些笃定的“他不需要我们救……”“他无需我救,本身就死不了”……她真糊涂,天衍门这些人,他们确实是不方便闯到战场上所以才寄望于她,但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林阡可能有一线生机、最好靠她来干预灾劫;而是,他们根本就“算定”了林阡死不了、只不过不再是人主而是魔……他们没有打破门规悖逆天命,而根本一直都在依循天道,林阡确实对天下来说很重要,但他们不是要救他,而是站在苍生的角度对林阡给出一个最契合大势的处理。 那么,怎么处理,还用再想吗。 不管他们认不认可父亲、和父亲是不是一伙,不管他们对主公有几成的恶意,很显然他们是为了他们的使命、帮父亲收拾起一片狼藉的烂摊子,也就是“如果林阡成功入魔但未死”:既然林阡注定命不该绝,那么接下来战狼的几箭都不管用,不如一生一世囚禁于黑山死地,他们看见他之后发现他身有异血,都想着在摸清那丝气血的规律以后将他关锁。 原本,段亦心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媒介罢了,谁想,就在山洞里她冒死给林阡吸瘀血的忘乎所以,令他们发现段亦心可能会对他们的摸清规律形成阻碍,所以,故意用这几日的诵读经文消耗她的体力,并即将骗她散去这一身的内力?! 彻悟之际,赶紧回到林阡身侧,再度将他负到身后,吃力上行千余台阶,艰难地推开每一道封闭洞门:“天衍门这般,焉有侠义……”她素来是个坚守底线之人,心中只有江湖没有国家之分,不愿见不平,不爱见不平,所以宁可守着方寸院落也不要什么家国大义。或许她格局不像天衍门、主公主母那般大,是啊,主公和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一样,他天生就能减少甚至消除不平之事。 主公他,从来就不属于我……她心里既酸楚,又甜蜜:就算如此,主公与我,都还有交集…… 忽然承受不住,膝盖往前一磕,正在吃痛,不察他从背后掉落,在台阶上散了一地……她知道外祖都害林阡的话,真的没人能救林阡了,将来最好也不过行尸走肉,这天下将到处都是他的敌人,含泪低身,固执地将他再度揽进怀中:主公,我说过的,我便是同道,我永不负你…… 不出所料没走多远,师叔伯们便追了上来,她明知走不远,索性停下脚步,转身提刃赴战。 剑锋响,杀气荡,风沙迷离蓝衣翩然。 平素她是妩媚凌厉的美人,一旦执起云泉剑,更加是大气沉稳、不让须眉。 天衍门一干冷血无情的老者,见此容光都觉不可逼视而险些忘记敌意,迟了片刻,才喊“别管这魔”“放开这妖邪!” 至此,她背上负着的林阡,不管她怎样深情告白或尽心诵经,都没有自发地表现过生命迹象,全程都是一具尽出幺蛾子的尸体。 第1531章 昆虫至微,蝼蚁至贱 追赶段亦心和林阡的这几剑,全然是赤霄、泰阿、龙渊、鱼肠、纯钧、承影这等传说中的神器,剑招如剑名,或气势凌人,或磅礴激荡,或缥缈深邃,或刚韧勇决,或雍容清冽,或精致优雅,若非剑主并不想置人于死地,别说只是划破了林阡的后背衣衫,就算把段亦心顺带着削砍成泥也绰绰有余。 天衍门七大高手武功不比段亦心低,加之她原就被消耗了大半体力,故而无论袖中长链、腰间软剑、身侧战刀,都是掷出去便弯、绕出去便乱、斩出去便卷,十回合后武器便失大半、自身状态也到极限。这些年来,很少有像今日这般摸打滚爬处境,她委实不愿背上的林阡受害,索性将他仓促放到几步外山路上,随即以仅剩的一把云泉剑横封在前守护,最先打出的招式正是母亲所传授的“清光犹为君”。 小师叔素来对她疼爱有加,早就想对她说实话:“小师侄女……既成事实,不妨透露给你……你父亲的使命,是制伏渊声和林阡这些魔,拯救天下苍生;天衍门其余门人的使命,是制伏林阡和你父亲这些魔,拯救天下苍生……” “好一个拯救天下苍生,天衍门可曾算过我段亦心的使命呢。”她语气寒峻冷漠,姿容端严不怒而威。 “听我说!先前几十年,我们预见明主是曹王,去年年底预见林阡和铁木真,这二人都是‘极有可能’……日前预见‘阡陌之伤’、现下也都发生了……林陌已将林阡取代,你不必为了你这主公,白白地……”小师叔不想她无谓送命,忙不迭地劝。 “可是,柏轻舟那位神女选择我主公,会否正预示着她所见到之更远未来,林陌并不一定影响主公?主公他是可以抗争命运的?”她堪堪接过几个师伯的招,却是在小师叔有意无意的帮忙下。 “柏轻舟未必算得比我们远了,以前或许能,但今次她连林阡活着都没算到,我们却算到……”小师叔边劝她、边拦架,“林阡既已成魔、随时为祸人间、陪葬太多无辜……不同于你父亲对他的强杀,我们的关锁是最合理的……” “合理在何处?将他半死不活地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她不忍、而且不能代抗金联盟做这样残忍的决定。 “小师侄女,对不住了,天衍门弟子只能顺应天命!”小师叔见她冥顽不灵,不得已也提升了剑速。 “哼,顺应。我父亲杀害东方颛孙二位师叔伯、逆了当时你们所见的天命,却直接引起现今的阡陌之伤,不就是顺应了当时柏轻舟就已见到的天命?你怎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推动还是改逆?你所见终究你所见而已!”段亦心愈发觉得,天意若定,只能服从;但天意中的变数,正是因人改逆而变;但你所谓的变,对他人而言是定,天衍门怎么能够保证他们在天命指导下的舍小义求大义就一定是正确? “往常不是这样的,唉,一切矛盾都只因为,天象太乱,什么都是‘极有可能’而又‘未定’……能预见到的都太近,才算出立刻就发生……”小师叔满头大汗,段亦心记起来,外祖也对她说,阡陌之伤阻碍视野,使天衍门和柏轻舟都难以准确预测遥远的未来——他们的能力都局限在“不超出开禧三年”,他们也同样认为变数无穷、不绝。 “天衍门对这样的大势只能采取‘伺机而动’,不过无论如何,这妖邪暂时要锁在这里,以免对定西周边民众不利!”大师伯最能洞悉段亦心外祖的心意,“待我们找到净化他的方法后再放出……” “……恕难从命!”她虽然知道她的性命对天衍门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表现出了你们若想锁我主公就先杀了我的气魄——主公怎能像渊声那样,被关进铁牢笼里折辱?你们找到净化他的方法又要多少年?!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谁教她是段亦心,坚守自我能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那一个:主公,说起来,这份至死不变的顽强,还是我在山东向你学来的…… 早就不再是兵书宝剑峡中丧失信念绝望求死的豫王府第五了,她因为他林阡的关系才焕然一新对未来重新燃起希望,此刻纵横交织的剑光中她决然为他一人而战,先以“松际露微月”“孤云独去闲”荡开三个师叔,又凭“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冲宕远了两个师伯。 可惜勉强与大师伯单打独斗十回合后,她这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便到末尾,大师伯毫不留情乘胜追击,这里除了小师叔之外,无人对她有过片刻通融。 当是时,其余师叔伯全部调匀气息回头,或想参与围攻,或想绕道对林阡不利,她心里自然更怕后者发生,稍一走神,被大师伯一剑击中肩膀飞开老远,本身内伤便已极重,这下更是伤上加伤。 更不幸的是,她在跌近林阡后背之时,意外又遇他身躯的自动防御。由于预见到这丝先前已伤过她数次的气血,她下意识地躲开半寸最终摔在他身畔,内伤发作、口吐鲜血、又生生耽误了半刻,无法再行抵挡大师伯穷追不舍的赤霄剑,唯有拼力抓住他正待一同滚远数步,陡然又发现身下碎石滚落万丈之深…… 这才在忽明忽暗的天光下看清楚,前面已无去路——天意如此,这座原该是平路的地方突兀出现的悬崖,正是昔年林阡与薛无情水龙挂火龙挂之战造就! “我死不打紧,主公怎么办……”段亦心正自绝望之际,余光里蓦地飞出一把长刀,与此同时她身畔反手杀出的一条带血之臂,可算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见只见那黑衣“尸体”头都没抬突然就拔出刀来对外猛扫一圈又回旋入鞘,乖张暴戾,强悍粗豪,睥睨众生,一气呵成,这举动,不知出于自保还是保护身边人的本能。 然而,他就这般背对着他们趴在地上、手臂向后轻轻抬起来一下而已,打一回合后,便又恢复尸体停在那里继续趴着……这情形,换在别的任何场合都很好笑,但在这黑山死地的阴风之下,骇得小师叔第一个脸色大变跳开老远,而包括大师伯在内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缓得一缓,大师伯最先镇定:“偶然罢了。”二师伯最为急躁,一听就信,冲上前来迅猛以泰阿剑刺下,倏然间却被一道更快更强的刀风反向斥回,继而一屁股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三师伯和四师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拔出坑来…… “这……”一时噤若寒蝉,这是诈尸还是……不对,他本来就没死,是他们预测出来的“行尸走肉”…… 乍见那妖邪持刀盘膝坐起,头发散乱,满脸伤疤,既威风凛凛,又形象可怖。 他依然眼睛都没睁,似是被那些气血强行撑起来的,虽无神智却始终没有再卧倒,脊梁也慢慢从佝偻变得笔挺。 没有人不为此异象瞠目结舌,但和师叔伯们的胆战心惊全然不同,段亦心心里全是惊喜、激动和期待:“主公……” 他未回应一句话,一盏茶后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活像个已经圆寂的得道高僧,但那双饮恨刀却代表他向天衍门挑衅:一起上吧。 不管他是人是鬼,是魔是道,他们的任务便是带他回去关锁起来,此刻段亦心油尽灯枯正是最好时机,悬崖边他们也占据着最有利地形——纵然本身并不好战,天衍门门人还是纷纷驱赶走悸怕和不安,除魔卫道,舍我其谁!瞬间段亦心笑容僵在嘴角,只看到连小师叔都已抖擞拔剑。 她正想劝阻,还未发声,就发现……已经打完了…… 好像啪啪轰轰连串数响过后,七把同时上前的神剑齐被打飞,半空中横七竖八地混乱坠落下来…… 刚刚那一刻时空冻结了吗?对他而言那七个敌人的百千绝招竟毫无威胁……非但全然不沾衣,各自绝招都互喂! “设阵。”不容段亦心松懈,大师伯一声令下,全体拾回剑器,七曜之阵既成。 如果她没记错,天衍门原有九曜阵,可惜东方颛孙已逝,只能以这种退而求其次的阵法除魔。 “阴阳为之愆度,七曜为之盈缩。”“如彼七纬,细璧重珠。”素来阵法伤害都是远高过单体相加,更何况这七曜阵能结成七星连珠之能量,连续不断,循环无止,对付只会用蛮力的无脑之人自然是对症下药。 果不其然,挡在她前面慢慢站起来的那个愚笨魔头,妄想用适才的粗暴方法对七大剑客集体攻破,一不留神,便置身在日曜、月曜、金曜、木曜、水曜、火曜、土曜的连环杀伤中,脱不开身。刹那,在侧旁观的段亦心肉眼可见七色剑光凝结于他的头顶、汹涌澎湃地自上而下疯狂笼罩,当是时,他身体里的魔血显然是想奋力冲破重重阻挠,可惜气力再大、方向错误也只能四下乱窜。 “不要!”她生怕他被内外两股巨力爆体、经历惨无人道的二次死亡,奋不顾身冲上前,好不容易提起剑,便看师叔伯们的七道剑气,已然从他头、手、肩、肘、胯、膝、足七个部位分别压了进去,而他身体里的魔血节节败退连连失守,索性对他的经脉啃噬破坏起来…… “啊……”来不及了……她惨呼一声泪被震落,剑脱手而去,人委顿在地。闭上眼,不敢看,那个她心中顶天立地的身影再次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惟洪陶之万殊,赋群形而遍洒,物莫微於昆虫,属莫贱乎蝼蚁,淫淫奕奕,交错往来,行无遗迹,鹜不动埃,迅雷震而不骇,激风发而不动,虎贲比而不慑,龙剑挥而不恐,乃吞舟而是制,无小大与轻重……”他根本没开口,这声音却从他身体里发出,她一震,睁开眼,惊喜地发现他好像离去了又并未离去。何以巨震之下岿然不动?似整个宇宙都在崩裂而他却是至微至贱反复生灭一直存在何惧之有……片刻后,她想起这好像是自己给他念过的《蚍蜉赋》…… 便在这里里外外所有人所有物全在压榨他的刹那,他当然早就失去了浅表意识,是饮恨刀代他感知到,那七道剑气借助他的这些最深感识,冲破了青龙白虎血对他经脉造成的堵塞,收拾得这些魔物服帖地与他本身血液互融并极速流动,从丹田回到头顶,又从头顶回到丹田,并和阵法能量一起在他体内连续不断循环无止…… 须臾,血流的通畅更加带动了饮恨刀的不服输,他“临死前”本就达到十层刀境,当时就有无穷气力可以使用,只不过他突然“丧命”它们才戛然而止、被迫尽数回到了饮恨刀内蓄积,现下既然他身体恢复,饮恨刀当然愿意全部奉还。 “这是……”天衍门七大高手完全没有想到,七曜阵的剑气非但没能将他压制,反倒助他融合了那股诡异魔血,同时还帮他重新操控住了饮恨刀?!与此同时,力量陡增、意识却无的他,双眼遽然睁开,面目空前狰狞——哪还是行尸走肉,却全然不是个人啊…… “主公,太好了……”她在他身后,没见到他有多凶神恶煞,只欣喜地发现本该死去多时的他,身上阳气得以全面提振……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这七人剑阵给予的阳气越涨越多,被他在自身基础上以倍增之速吸取,完全停不下来,更来不及消化,他才刚寻回一丝神智还没想起自己姓甚名谁,就眼睁睁望着又一场爆炸发生在他的视线,沸腾翻滚的熊熊气波,瞬然就把七大高手连人带剑击开几丈之外,他身后段亦心则被冲到了另一个方向的几丈外…… 他虽是背对着她,神游时却能察觉她的存在,赶紧向后跃出几步将她一把揽回头,陡然,发现他和她脚下空空如也,怎么,真奇怪,地面何在…… 完全想不通……最后一刻,他还是出于本能地将她往断崖上扔,自己却因此更加地回不去了…… “主公……”一声凄厉惨叫,他才刚清醒稍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掉落悬崖。  这次悬崖太高,很久才掉地上。 这次没有旁人救护,所以他是头部着地…… 是地面吗?总之他感受到一种劈裂的痛,顷刻就蔓延到了整颗头颅,还有鲜红、发黄或泛白的液体喷砸得他满脸都是。 双耳本就听不清楚,鼻子似乎也移了位,闭眼等候腐烂的一息之间,只觉得身边好像有无穷无尽的争执吵嚷和推挤。 又出生了一次吗?哼。 他冷笑着,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何年何月,也难测自己是掉进了另一个人间还是猪圈鸡圈?世间种种,在他心中,都是大同小异。 神智却忽隐忽现,他想握紧时飘远,他放弃的时候又找回来,往复循环。 接下来恐怕有足足一生的时间,他都在某个铁牢笼里度过,大部分时候都浑噩,所以记忆全断片,若是将上一个碎片和下一个碎片勉强拼凑,那大概是这样开始的—— “王坚!你从哪捡来这么个又脏又丑的怪物!”某天晚上,令他感到十分不适的浓郁香气里,约莫二十个女人一同对着他惊呼出声,却一个都不敢靠近他和身边小童,久矣,才有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人移灯前来,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纤细的腰肢由花带约束。 烟视媚行、媚骨天成,偏又颐指气使、霸道彪悍,令他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些印象,突然就有了力道抬起身将那白皙的手握在掌中…… 却赢回犹如失身一般的厉声哭叫:“啊!死色鬼!嘤嘤嘤嘤……”紧接着就有一大群女子把那女子从他手中抢夺走。 不用他们用力,他也放开了手,印象里的虽然也风华绝代,但不是这样的花枝招展,当时眼睛还没睁开完全,他已经看见了十余衣色红红绿绿浓墨重彩……所以这不是猪圈而是……妓院?  “王坚!这什么人啊你往家里带!?哎呀呀呀,身上怎么还滴着血,把他,快!快把他给我轰出去!”发话的女子姿容在这些青楼女子中数一数二,不过当时他意识全无,就算能仔细看也只能看见皮下白骨,分辨不出这些女人的容貌美丑。 “婧姿姐,息怒!我在后山砍柴采药,不料遇上一帮强盗抢劫,柴没了就罢了、药怎么能没?拼死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惜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看便要鼻青脸肿,突然从天而降这庞然大物,一下就砸死了那帮强盗的首领……”说话的小童名叫王坚,虽然年仅八岁,腰间却系双刀,“结果,我自己没事,可他就鼻青脸肿了……” “哦?这般说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暂先不轰出去。谷雨,他身上有伤,你来给他诊治看看,脱离危险了再轰……慢着,先把他搬到柴房里去!”这个名叫婧姿的美貌女子是主事者,唤来的谷雨则是个有医术的女大夫。 “摔得可真不轻啊,若是从山顶那里掉下来的,那他没摔散架真是侥幸,所幸有坚儿说的强盗首领在下面挡……”谷雨给他敷金创药,才几个部位而已,便花光了她身上所有,不由得面露难色,“婧姿姐,这些药旁人还需要,只能先涂这么多了……” “可以了。仁至义尽了。已经报了救命之恩了。”婧姿捂着鼻子远远看他,眉头一直就没松开过。 他大概是刚敷完药的关系,神智又被召唤回来,凝神观看和分析这里发生的一切,鸨母、童工、医者、姑娘们……怎么,乱世青楼里也一应俱全的吗…… 便这么神游体外,浑不觉自己的肉体已经醒转,蓦地那婧姿再次惨呼:“死色鬼,青面兽,才醒就盯着我好半天!”生气的同时自恋而高兴,素手若有若无拂过脸,娇滴滴又轻蔑地笑嗔,“如我这般的绝色美人,岂是癞蛤蟆可以吃的!” 平素的他多半脸上一红就能化解尴尬,现在神魂和身体好像分离着,完全无法以思想来指导行动,值此头破血流蓬头垢面之际、涨红了脸继续盯着婧姿全身上下看遍,恶狠狠凶巴巴的样子生生把那女子吓得晕在地上,其余人赶紧趁着抬她出去的机会逃走:“左思!”“钟馗!”“尉迟恭!” 婧姿醒来就嚷着要把他轰出去,众人晚上关门时却发现他还坐门口,傻子一样地问什么都不答,一头白发体无完肤实在是太惹眼…… 因为暂时无法交流又可能会给她们惹祸端,他被这些青楼女子商议后关在了牢笼中,被她们下令关锁的前几年,他居然打心底里的高兴,好像那就是他的希冀,他是那样的迫切求死和求惩罚。 可为什么,每次他被谷雨和王坚敷了些药、喂了点饭以后,他一旦有了力气,总是蓄力冲开枷锁、扳弯牢笼?不知过了又几年,嘶哑着喊破喉咙的第一句话竟是——“放我出去!” 最终结果是,她们分别把他和后院里的鸡、狗、猪都关在一起过,然后这些动物无一例外全都被他放走或吓跑了。 “这样下去,咱们损失太大。婧姿姐,还是将他放出来?”不同于别的男女怕他或欺辱他,那个叫谷雨的大夫对待任何人都是细声柔语、文文静静。 “恩人大概是……摔下那么高的山崖,跌坏了头……可是,他也是娘亲生的,咱们不能这么对他。”王坚因为受他之恩、再三为他求情,小小年纪便极为讲义气。 “呵,自身难保了还给别人求情。”婧姿不满,斜睨着他二人,听到一句厉声的“放我出去”之后还是无奈地决定放他出来,“王坚,你捡来的他,你负责到底。” “好!”王坚高兴地拍胸脯,“绝不出岔子。”  当然“自身难保”。 这是黑山与秦祁交界的一个小镇,不过早已不属于金国管辖,近几年来一直在宋匪治下,当地人也算太平了几年,没想到数日前发生动乱金军又杀回来,重整旗鼓之后宋匪再杀回去,反复数次,民众们都是颠沛离乱。 天上神仙打架,下面沧海横流。原先归顺沈钧曾嵘、驻扎在这一带的匪帮,龙蛇混杂,有好有歹,比如首领是五胞胎的“临江仙”,和宋匪本就交情不深,当年是见势倒戈,这些天便趁乱出来单干。想必是被约束得太久,一朝放风如鱼得水,不少帮众都恢复烧杀抢掠的本性。 才刚把这青面兽关起来,婧姿等人就打听到,临江仙的第十把交椅死了,生生被一头白狮子砸死的,确切地说不是白狮子,而是一只头生双角御风飞翔、额头还浮现虎印的庞大怪物…… 神乎其神,可不就是被王坚捡回来这个丑八怪嘛。她们只盼临江仙的那帮土匪被吓傻了忘记当时还有王坚存在,也希望别被人发现这怪物找上门来寻仇。 “放心吧婧姿姐,经过这几天我发现了,那帮强盗不记得我。至于恩人嘛,清理干净就成,头发用染发膏掩盖,应该也没什么明显特征,他们再怎样也不会寻到妓院来。”王坚人小心细,知道她们的顾虑。 “唉,又要多出一个累赘,咱们哪有那么多口粮?”婧姿虽答应收留,却还是颇为不爽,认为他不能白吃白住。 “他力气大,可为我们干些杂活?”谷雨大夫提议。 婧姿想想也好,否则,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 这妓院总共二十四女子,其中一半是上品,可惜门庭冷落无人光顾。 乱世本身并不妨碍寻欢作乐,除非战车已开到家门口。这镇上的人现在闭门不敢出,说是怕环伺的兵荒马乱,实则,还不是怕那些近在咫尺的土匪强盗? 当然了她们这些美女倒也能短暂过活,身边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金银一概不缺,便连什么染发膏都是上等、全是昔日达官贵族所赠。然而柴米油盐相关的零碎杂活,尽皆需要杂役来卖力。王坚原是其中的童工之一,这几日为躲难而放假,青面兽也没法出门,他俩的所谓打杂基本就是劈柴烧火。 婧姿姑娘自恃美貌,常对青面兽疾言厉色,也想过给他加重杂活、让他给她们洗衣物,不过那想法在被他把一盆衣物洗成一件以后作罢…… 这日,天气明明不暖,那青面兽却觉燥热,憨憨傻傻把上面全脱,系在腰间对身下柴木狂砍。 “别说,恩人真是砍柴的好手啊!”王坚发现他力大无穷,没照着柴纹竟也能劈个干净。 王坚这年纪的男孩,碰到力大无穷的就能一脸崇拜,于是看他做完杂活了便把他拉来看自己舞刀,小小年纪,居然能挥动百十斤重的两把刀,而且双手可以各自快慢。 青面兽看得连连惊呼,半天才呼出两句人话:“厉害!”“好!”“双刀!” “这两把刀,我那天带你趁乱逃走时,在路边捡来的。”王坚举起手中沉甸甸的长短刀,“我觉得,它是天送给我的。” “嘿嘿,日后就靠你,保家卫国了。”认识四天了,王坚才听他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喜不自禁,循循善诱:“恩人,您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名字……”他看向那双刀,不知怎的,像被吸引,仿佛那不是金铁,而是个不知其深的黑洞……“昔二仪未分之时,号曰洪源。溟涬濛鸿,如鸡子状,名曰混沌玄黄。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无宗无祖,幽幽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弥纶无外,湛湛空成……” “哪有人名字这么长的……”王坚悻悻听着,汗流如雨,倏然清风拂过,不知为何那双刀竟慢悠悠跑到青面兽手里去了,“呀……怎么回事!”王坚发现刀被青面兽拿走,不太高兴地赶快抢回来,“这是我的!”  “这般精壮的男子,练武之人才有的肌肉……他该不会是某人的密探?”那时,婧姿远远看着他俩,问同在栏杆旁的谷雨。 “我觉得……不是吧……”谷雨心不在焉地惊呼,前几天他在她眼中还只是烂泥一样的血肉,现在看来竟魁梧雄壮,极有威势。 “算了,等躲过这一劫,咱们直接离开、把这青面兽留在这里就是。”婧姿低声说。 “其实,他只是脸摔肿了,伤疤多了些而已……应该不是什么癞蛤蟆,相反,我见他身材魁梧,毁容前或许是个俊朗男子,待我妙手回春,送婧姿姐一个好夫君如何?”谷雨开玩笑说。 “没见过男人么?再怎么俊朗,也抵不过彭副都统,送我我也不要。”说话间,一群杂工跑来看王坚舞刀,有意无意地往她二人这里偷瞄。婧姿笑而转身,冲他们回眸一眼,便散发出勾魂荡魄的魅力,一边走一边展现身姿,弱柳扶风,媚浪迭起,同样也是不知有意无意。 见状王坚赶紧上来捂住青面兽的眼:“当心!别看!” “怎么?”青面兽不解其故,一脸单纯。 “好些人见过婧姿姐之后,都走不动路……”王坚说。 “哦。”青面兽一脸认真,尝试着走了几步,“还好,能走得动。” “好哥哥,你教我练刀,好不?我适才听见有口决?”王坚可以肯定,青面兽失忆之前有武功。 “一气分为玄、元、始三气,而理三宝。三宝皆三气之尊神,号生三气。三号合生九气。九气出乎太空之先,隐乎空洞之中……天地万化,自非三气所育,九气所导,莫能生也。三气为天地之尊,九气为万物之根。故三合成德,天地之极也。”说来也奇,别的他记不住,这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熟悉。 王坚按他说的方法平心静气打出两刀,居然不远处应声而碎两个水缸:“好师父!一代宗师啊!”正待抱他,见他身上全是汗水、衣物也极为脏乱,心念一动:“好师父,我帮你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如何!” “好。”他正享受着氤氲的热气里有人帮自己搓背擦身,忽然四声怒吼打破了妓院楼下原有的平静:“交出那头白狮子!” 第1532章 逼娼为良,占山为王 王坚循声而去,原是有四个强盗粗暴无礼地破门而入,一边吼啸“交出白狮子”一边直接闯进妓院楼下。 他们身后的数十匪兵原也意欲一字排开,可惜发现宽度不够,不得已而分成三行。 喧哗声起,护院、杂工们都还来不及聚集到此,楼上的姑娘们闻讯不由得乱作一团。 谷雨躲在楼梯转角,回头乍一望见王坚,急忙将他拉到身后:“小孩子家,赶紧藏起来别出头!对了,那个青面兽呢?”紧要关头白狮子可千万别自己现身惹祸。 “在我房里,还在搓澡呢。”王坚焦虑地不时探头去看,“怎么被他们发现他在我们这儿的?谷姐姐,你不让我出去打,现下有谁在抵着?” 伸头一看,不由得愣了一愣,见只见有人斜倚在楼梯中央骚首弄姿,娇颜似水,艳骨如花,举手投足尽显成熟风韵,不是他们的婧姿姐又是谁:“嗯,奴家好看吗?呵呵呵,眼睛都盯直了呀~”缓得一缓,又换了个姿势仰靠在栏杆,当众舒展起她诱人的躯体,“如我这般的绝色美女,你们啊,朝见,夕死,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坚虽才八岁都禁不起这般柔腻绵软的魅惑,更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四强盗三个都垂涎三尺停在楼下,盯着她神魂颠倒了足足半晌忘却来意。 偏有个面相最凶恶的不吃这套,毫不识趣地一把推开她去:“白狮子在何处!” 还好她争取够了时间,才刚跌倒在地,护院和杂工们便纷纷举棍抡棒跑过来、为了护花和那数十匪兵扭打在一起,双方人数算得上势均力敌。间隙,谷雨和王坚赶紧冒险下楼拉她去安全地带。 妓院本就有武功不凡、百里挑一的护院,另外还有些身高体壮的杂工、相对于匪兵也吃得甚饱,因此冲突片刻过后,竟意想不到地把这几十个匪兵大部分压制…… 然而,四个强盗依稀是“临江仙”的前几把交椅,在这群匪徒中武功最强,纵使旁人全都受挫他们还在向上猛进,罡风激得最上面好几层台阶的楼板都飞落。婧姿、谷雨和王坚慢了几步,全都踩空了一时上不去楼,然而那宽度对于盗寇来说实在是跨一脚的事……事已至此,楼上姑娘们的危机还是没解除,楼下男人们仍然需要极力拼杀,婧姿谷雨王坚三人不上不下更是险象环生担惊受怕。 “能人不少!我就说这里敢私藏这么多鸡狗有蹊跷!”“若非昨晚来这附近等猪,我又怎会在他家后门见到那小子!对了小子,说的就是你!那白狮子你拐哪儿去了!”“还用问吗,一定是教这些人给吃了!他们个个这么饱,我们饿得皮包骨!”“那可怎么办才好,说好了要将那龙角虎印的怪物抓回去祭十弟,如今却被他们给分食了?”“那好说,就用他们来祭!” 那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边恍然边恐吓边统一决策,婧姿谷雨也慢慢都听出个所以然来:难怪这帮土匪锲而不舍地寻那白狮子,想来既是要找仇家,也是为了吃顿肥肉——是了,匪帮们之所以还没开始犯掳掠美女的恶行,正是因为他们在金宋之间夹缝生存、并不敢大范围地作威作福,故而虽也抢掠过财物,却显然还没满足肚腹,如此岂会饱暖思淫(和谐)欲? 所以,她们这段时间也放心地待在妓院里,和其他民众一样只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可,谁料青面兽引起的鸡飞狗跳还是暴露出了她们家附近藏有美食……继而被这些家伙发现了王坚的存在…… “不对,十弟武功那般高强,都被那龙角虎印的怪物眨眼就害死了。这群小娘们细皮嫩肉的,手底下虾兵蟹将合起来也及不上十弟一半,怎么可能分食得了那怪物?只怕是使出媚术、将它驯养起来了。”“是啊,一定还未死!”“听到没有小娘们!赶紧交出白狮子,锁好了送给我临江仙,否则老子就将此地铲平喽!”“小娘们,自己想想清楚,可怎么办才好。”那四人口口声声临江仙,匪气和帮派名完全不搭。 婧姿登时转头向上,要她们把那脏兮兮的丑八怪交出去:“那个癞蛤蟆呢……还不快把他锁了交出去?不交出去死的可是咱们啊!” 见此四盗来势汹汹,杂工即使得胜也不敢近前,护院们则竭力摸索各种战法,直到优化出最终的以七对四,才能勉强与他们战平。 至于被杂工们打跑的寻常匪兵们,和主帅的优异表现不尽相同,有的还留在这地方不甘示弱蓄势重发,有的则逃到后院往后山方向放响箭求增援,有的却无耻地顺手牵了几只鸡溜之大吉,更有甚者,鸡窝里没摸到鸡,扛起个水缸就跑,里面却传来某个女子的惨呼,显然一开始在后院闻声后躲起来的…… “喂!把王姐姐放下!”王坚大惊,正巧瞅见四盗七护院的交手有缝隙,便不顾自身下楼要将同伴救回,可惜才刚溜过战局边上、便被面相最恶的那个强盗逮住,骤然脖子一凉,面前混战趋缓。 “放了他!”护院们原就艰难,这当儿投鼠忌器,立刻就被四盗各个击破,接二连三受伤滚落到楼梯底下,却有个护院首领武功最高,一人拦住两个要上楼的强盗,一面搏命一面向后喊:“夫人快走!”可是要怎么走?缺了几层楼板,只能爬到姐妹们能伸手够到的地方…… “怎么他们还不回来!!”婧姿旁观得心惊胆战,站起身来娇喘连连,不想爬有失体面,急慌慌好像在等谁。 “坚儿!”谷雨看王坚脖子上已有血痕,慌乱挺身而出,却感无力至极,“你们这帮强盗,一口一个白狮子,却又形容它龙角虎印,哪有这样自相矛盾的东西?我们,我们怎么交得出它?!” 那面相最恶的乍一见到她就面露惊艳之色,明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不忍看这楚楚可怜的清纯模样,敛了怒色回看其他几把交椅:“你们好好形容一番,别乱添乱加。” “哦,最大特征是浑身白毛……”“头上似乎有角,也有可能没有……不过,它一定会飞!”“虎印,不是额上的‘王’,而是……身上有玄妙的虎纹,可怕极了……”三盗比划半天,更加说不清楚。 “奴家……真没见过这样的畜生啊。”婧姿水汪汪的眼睛冲着那三个正在说话的眨巴眨巴,时不时还送去秋波,成功地缓解了护院首领的性命之忧,然而那首领后退几步却累得筋疲力尽难再动武。 便在这僵持之际,几里外传来声声巨响,一震连着一震似要将这妓院揭瓦掀底。 “六哥!”三盗神色全变,主动偃旗息鼓,站到面相最恶的那人身后商量对策。 “该不会是神机营和虎狼团追过来问罪?这可怎么办才好?”有人怕得手脚发抖。 “不会,沈钧曾嵘和金军纠缠甚紧,顾不上咱们的。老八,你总是这么胆小如鼠。”老七帮他们分析。 “对,应该是他们双方在打。”老八这才放下心,不再胆怯。 “悔不该叛出来,担惊受怕……”老九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悔。 “你懂什么,担惊受怕也好过束手束脚。最好金宋两边两败俱伤,咱们继续过先前的好日子!”老七喝斥。 “那今天,暂且不打了?”老八又问。 问的同时,震天动地的声音已越来越大,脚底整片区域都不时有沉陷之势,真像有战车滚滚已经轧到了镇子上,尽管片刻前还应该在几里外……怎生这么快就有股死亡威胁迫近耳畔? “只能走了……”老七俨然是个最终拍板的军师人物。 合计完之后回看一众女子,面相最恶的老六严词厉色:“既然拒不肯交,那就别怪大爷我不客气!这小子当日在场,用他去祭十弟也不错。”收刀入鞘,抓起王坚后心就要走,余光扫了谷雨一眼,随即披风一扬把她也罩到身后,连声惊呼中他移开披风只看到谷雨一张俏脸花容失色:“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泪光点点,我见犹怜。 “跟我回去,做临江仙六夫人。”老六笑着正待搂她,谷雨全力挣脱冲倒在王坚身旁,抬头看到他腰间刀鞘,陡然便想到要自裁。 “这么刚烈做什么,小鸟依人不更好?”老六眼疾手快,一把拉开她准备抱进怀,与此同时注意力却被王坚腰间的武器吸引,直觉这是把绝世好兵器……就是这直觉,令他拥着美人的时候还不忘伸手去拔王坚的刀:“这刀先归我……” “这是我的刀!”王坚大惊失色,却毕竟年纪太小,才想抗争便被点了穴道,苦于对双刀保护不得。 “闭嘴吵什么吵!”老六鬼使神差去握长刀,才握住,便连人带刀被一只热腾腾还在冒气的大手握在手心,一愣转头,看见自己竟好像小鸟依人地贴在一个束发黑衣魁梧男人的胸口,那男人穿得很单薄所以他俩贴得相当近,老六只觉得……自己随着他心脏一弹就远他一寸,随着他心脏一缩就近他一寸…… 少顷,那男人开口:“我的。”速如鬼魅,力如魔邪,声音如幽灵,令老六盗容失色差点没吓得叫出声,努力把心绪平复下来,才发现原本手到擒来的女子早已到了他的身后,什么时候发生的,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六夫人竟被强行置换成了他?!好像就是刚刚有个漫不经心的浮光掠影…… 我的?又是什么意思,刀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这些全部都是我的! 老八瑟瑟发抖,老九瞻前顾后,两个都没什么指望;老七见状不妙,决定再次以那孩童为人质,一刀迅猛朝着正准备逃的王坚挥刺,不曾想,他速度远远及不上这黑衣男人快——此人在他出手刹那就从他刀尖下轻易拿走了王坚,并飞电过隙般将王坚和长刀一起抛掷到了楼上使其落地时穴道立解,说时迟那时快,老七的刀才刚转向杀到此人背后,便被此人反身一个掠斩、狠狠排宕到几步以外,势如鹰隼俯冲,害他撞裂栏杆,重重摔到半层楼下,虎头虎脑瞬间变歪瓜裂枣。 此人,是何人?一众匪徒心惊胆战退后,谁都不敢去看七当家生死。 然而,此人在上一刻霸气的行为和他这一刻傻气的脸、憨厚的话完全不配:“做甚呢?” “青面兽,杀了眼前这些人,婧姿姐姐给你穿衣!”婧姿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大喜过望。 “原来还有护院!厉害,厉害得紧啊。”老九早知这是个高手,只不过好像有点傻?明明最后到场,却还衣衫不整,应该不是没时间穿衣而是不会穿衣。 “可怎么办才好……”老八又畏畏缩缩打退堂鼓。 “抄家伙!”当老七倒在血泊,只有老六能统一所有土匪的行动,他倒是颇有威慑力,一声令下,不管是一开始就在没走的、还是后来闻讯赶过来增援的匪徒,四十多人,一起往这台阶上冲。 “怕吗……”青面兽双眸微微一凛,回望身侧的谷雨之际,竟是稍纵即逝的七分冷厉三分柔和,几日来的迷惘和愚笨一瞬不复存在……虽然,他的武器只是洗完澡带出来的一条湿毛巾罢了,在他手里拧成一股绳竟比刀枪棍棒还能杀人。 谷雨见到这双深情眼眸,惊心动魄,尚不知作何表达,那青面兽不由分说就揽住她腰、冲进这四十余人中挥“刃”疾舞,一刹功夫,辗转总共十层台阶,四周遍布断肢残兵。谷雨闭上眼睛不敢看只能听到,腥风血雨明明扑面而来,却遭遇他真气如伞,全顺着伞沿飞溅开去…… 他好像没出多少力,造成的声势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揭瓦?他向上砍时;掀底?他向下扫时。所以刚刚楼板的声声异动哪是金宋战车开来?分明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动静吧! 楼上女子有的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视线里本来还一锅粥的乱,突然间锅炸了粥洒一地的更乱—— 顶梁柱似乎晃了几下,墙四面齐现裂缝,楼梯移位歪歪斜斜?鸦雀无声了很久很久,陡然间楼上下不约而同一声“啊”,忙不迭地化敌为友一起奔逃出去,只因为若再不走这地方就塌了! 性命攸关,姑娘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见土匪们死伤惨重先撤,便都不顾仪态接二连三爬下那几截缺了楼板的楼梯……其实也用不着楼梯了,尸体摞起来足够踩下楼。 逃出生天,惊魂未定,彼时整座妓院都已摇摇欲倒。 “哎呀……我还有东西没抢出来!”婧姿气急败坏,那高楼犹如风中之烛。 “没事,婧姿姐,人活着就好!”王坚喜悦地发现那些强盗落荒而逃,一边扶着他临危都不忘救出的结拜弟弟,一边赶紧清点人数,“只缺了被掳走的王姐姐……” “不对——”他们对视,同时色变,“还有……” 当时当地,青面兽一动没动,以握刀之姿抓着洗澡布,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处,他不懂,为什么所有想打他的都跑了?谷雨则是被这置身血海的处境惊得不敢睁眼,直到万籁俱寂,忽传一声裂响,她醒悟过来还没喊出声,那屋子就轰然坍塌、把他俩掩埋在内。 万千狂沙纷纷扬扬,碎石断柱从天而降,令青面兽想起来一些类似的景象,情不自禁地把这白衣姑娘护在他身下:“小事,不怕……”还没说完,一块巨石砸在他后脑勺,直接把他俩和身下半截楼梯一起压倒,他摔得不轻却还紧抱着谷雨。 婧姿和王坚把他俩挖出来时,那里真叫一个血流成河,所幸谷雨毫发无损,青面兽竟也还活着——换个正常人的头,估计已被巨石砸得稀烂…… “倒是条汉子啊。”婧姿念在他轰走了强盗保护了谷雨,一改先前偏见,守诺给他穿好衣服。然而,穿完衣服、兑现了承诺之后,婧姿又难掩对他的不满:“救人便罢了,至于毁人住所吗?” “咱们,接下来住哪儿呢……”女子们各自扶携,美貌的十个倒还对眼前的景象不甚在意,寻常姿色的十几个却对屋舍的倒塌不胜唏嘘。 “待余大哥他们回来再议吧……”婧姿叹了口气。 “瞧!婧姿姐,余大叔他们回来了……”王坚一直守在结拜弟弟旁边,此刻刚好看到婧姿身后的方向、几个护院打扮的人往此地飞奔而来,不由得高兴至极,伸手指给婧姿。 他们显然是回程中听闻动静加速赶来的;值得一提的是,这般大的动静,镇子上竟没旁人敢露头。 “夫人,我等来迟了!”余大叔站定,当即向婧姿行礼,正是强盗来时婧姿在等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去你探到的地方暂住。”婧姿当机立断,不再寄身此间,说罢,便从袖中摸出些首饰、分发给那十余长相平庸的女子,“这是毁坏你们妓院的补贴——今后自己找地方躲起来,遇到谁都莫说见过我们。”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还是妓院吗?”王坚背起结拜弟弟,青面兽则由女子们绑了个担架、帮着男人们轮换抬。 “往西去,另一个镇,金军少一些,匪帮也算远。这次不住妓院,是个废弃寺庙。”余大叔边走边说,对这青面兽虽然好奇却不多问。 “唉,又往西,何时才能离开这鬼地方。”疾行半日,婧姿也听不到谷雨像往常那般回答自己,找过去看,原来谷雨一直在青面兽的担架旁嘘寒问暖。 浩劫既过,谷雨既心有余悸又感动不已,加之她本就是个大夫,自然双倍精心地照顾救命恩人。青面兽身体异于常人,被砸得那么厉害竟在途中就醒转了,除了脑子还不清楚之外好像没有其它创伤,一个鲤鱼打挺便从担架上跃了起来直接站着,跟睥睨众生似的叉腰望着下面一群男女,好像想发号施令,却组织不出半句话,面面相觑好久后,没头没脑地跳下来和他们一起走。 谷雨颇为难受地踮脚去碰触他鲜红的后脑勺,柔声问:“怎么样?还疼不疼呀?”他只是沉默低头走,迈了一大步后看她在后面,于是就憨憨退回来半步。 “唉。我看看,是不是又裂了。”谷雨轻轻把他拉停,替他把后脑的血擦去,先噙泪,后微笑,“还好,不是新血……” “谷雨,当真没见过精壮的男人是吗。先前对那衣冠禽兽抵死不从,如今却沦陷给这么个青面怪物?”婧姿完全不能理解谷雨对这个怪物含情脉脉。 “婧姿姐……”谷雨羞红着脸。 婧姿嘲笑之际,瞥了一眼不再肮脏也不是那么丑陋的青面兽:“现在看,倒还像个人样?不过,还是及不上彭副都统以一当百吧。” 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在陇西定西交界上安定了下来,暂时栖身的寺庙原先应该香火兴旺,可惜却位处昔年林阡和楚风流决战时一致划定的“交地”带上,当时之激烈和后续之荒废可想而知…… 太适合他们这群过客逃难了。 王坚、谷雨原本都不介意向青面兽透露他们的来历,不过那青面兽听不懂人话,加之余大叔和婧姿姐都讳莫如深,故而就不曾与他作过交流。青面兽若是有些神智的话,大致可以发现,余大叔称呼婧姿姐为夫人,长期在外帮她探路,为此竟顾不上照顾自己一度卧床不起的侄儿;所幸王坚对这个叫余玠的结拜弟弟一直关怀,房子倒塌时也不忘先将他抢救出去。 说到余玠这个孩童,比王坚还小了一岁,却不似王坚那般清秀。先前他身上有伤下不了床,谷雨的金创药正是省着给他用,他也正是婧姿先前收养青面兽时,说“又多了个累赘”里的累赘。所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妓院一战他竟能下地活动了。 自身的生活条件好转以后,青面兽伤势恢复比余玠还快,一旦复原,便继续帮他们这群人劈柴烧火。有时,也能随王坚余玠出寺去砍柴狩猎。然而后脑被柱石那么一砸,他的话和逻辑比先前更少。 只有王坚和余玠两个小兄弟各自追逐要练刀时,他才眼前一亮、脑热扔了手上活、兴冲冲上前指点欣赏和纠正他俩;经常不顾柴丢得满地都是,冒着他可能会被婧姿鞭打的风险,死倔地非要把他知道的心法传授给他们听:“至道无形,混成为体”、“变无化有,皆从气立”、“气之所分,生天生地”、“众类推迁,循环不息”……高深莫测,仿佛他生来就不会说人话,只会阐述道、气、天地人物、善恶、阴阳交隘…… “师父师父,受弟子一拜!”余玠虽才七岁大,脾气却比王坚暴,故而刀法使出来较刚烈。 “好师父,记着呀,我是大徒弟!常给您洗澡的那个!”王坚本身机灵些,双手并用似乎更协调。 “一人一把,别抢,你们两个,一起保家卫国。”他的意识,在评判他们的能力时,其实偷偷地回来过。 “师父,您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两个少年喜道。 还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意识恢复,是某一天的傍晚,他正躺在榻上服帖地任由大夫给自己脸上身上敷药,明明天色昏暗灯还未燃,忽然感到身边有两束目光,亮得就和天上星星一样。 后来发生什么他就没印象了。他自然不知,脸上伤疤消退后,相貌不再那么丑陋,谷雨只是轻轻拨开他乱发看见他的脸,想起妓院楼梯的一幕幕,便小鹿乱撞、害羞低头,正待要走,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幽幽叹。  平静不了多久,阴魂不散的临江仙便找上门来,这次可好,倾巢而出,敲锣打鼓—— 强手如云、刀剑林立,不再是前次的突然袭击,而是数百人物的有备而来。 人多势众,勇谋兼备,在王坚等人发现的时候便已经把这破落寺庙团团围住了。 “什么高手这么可怕!我们五兄弟倒是想会上一会!”五胞胎首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个,从让开一条道的人群里一同跨出。 “这五个彪形大汉居然长得分毫不差……”王坚暗想。 “真打起来,若是伤了其中一个,跟另一个打时,还以为刚才那人没受伤、刚才自己这一招白打……”余玠说的这句,昔年凤箫吟和孙寄啸把洪瀚抒从西夏带回、在镇戎州附近遇到这五胞胎时,凤箫吟也曾说过。 不错,正是当初祁连山人碰到的这五胞胎,棘手至极的群起而攻战术,先后拖缠住了孙寄啸和凤箫吟,间接导致了洪瀚抒的彻底疯癫。 倒真像宿命的轮回,这回又让他们碰上已疯癫的青面兽。只不过,在抗金联盟最外围的他们显然没见过盟王,万万想不到正在角落劈柴的披头散发之人就是风传已经死去的白发妖邪—— 白发?眼前人头发黑亮,就算临江仙的土匪们想对白狮子寻仇,都没法联想这就是那浑身白毛……不过,十弟的死早就被七弟的四分五裂和六八九的重伤将死障目,所谓白狮子早已没什么吸引力——“杀几位当家的的,正是这劈柴的傻子!他脑子不好,其余男女俱是主使!”逃出去的手下立刻指认。 “一边抓主使,一边抓傻子。”五胞胎心灵相通。 过程中傻子十分配合地傻,无论婧姿怎么使眼色都未曾发力保护,还是自顾自地在那边劈柴跟个木头一样。 “婧姿姐你们先走!”两个少年和先前乔装成妓院护院的高手们立刻分工,或殿后或杀开一条血路。 婧姿原还想要卖弄风骚故技重施拖延时间,却看前次毫不动心的老六现在好死不死地半坐在椅、一双眼愤怒喷火似要把这里所有人吃了似的……打定主意,带姑娘们先逃:“好,你们当心……” “哪个想跑!上!”五胞胎兄弟提举大刀,轻而易举地放手一挥,便把本就带伤的几个护院四下击飞;六七八九那四把交椅的手下们虽然鼻青脸肿却仍仇欲熏心,想着不管那傻子此刻是不是真在劈柴,先夺几个人质护身总是没错,所以迫不及待大步追赶到那群姑娘的背后;其余自认为是强手的刀手剑手全都作为帮主的先锋,冲着那个据说武功高强此刻却只懂劈柴的傻子一拥而上…… “师父救命!”王坚和余玠一人用一刀,分开打连滚带爬,偶然合作了一招,竟呈珠联璧合之效,顺利砍退五胞胎之一还不及欣喜,另外四个的大刀便已经合力往仰倒在地的他俩胸腹架了过来…… “乌合之众!”危急关头,劈柴人一手挎砍刀一手捏起柴棍,在所有有准备的人反应过来之前,便神鬼般左右开弓发起了两路削割,一路削得四把大刀锋镝尽断、刀柄全成重物、挟风裹云压倒他们自身,一路割得几十个败类头发全秃、头顶鲜血淋漓、没被点穴却自动定格在婧姿谷雨等人的一步之外…… 还用出第三路?靠这两路就已然妖风大作,正面袭击得一拥而上的临江仙强手们一崩而散。 过百围攻,不堪一击,值此第一回合结束,土匪们提着刀枪剑戟杀人变成抱着刀枪剑戟救命;云迷雾锁,沙走石飞,冲塞得群匪眼睛生疼,可眼睛再疼,都还是忍痛睁大,望着他一身玄衣孑然而立……毕竟,他下一刻要干什么,跟他们全帮的生死有关。 二回合始料未及地突然开始了!一大群人被他想好了干什么之后一起往半空投抛、越吸越快越卷越多、再以他为圆心以每排为半径、一气呵成地扔开老远……搅动、冲洗、甩干,这场噩梦总算结束的时候,他们头碰头脚碰脚混作一团地摔落在地,就跟他洗完的衣服一样,全都粘连到一起了。 好不容易拆分开来,能爬起的都晕晕乎乎,主帅不敢发号施令,麾下更是噤若寒蝉。正待迎接第三回合厄运当头降临,却看那男人挠了挠头,坐下来继续劈他的柴。 “好汉饶命!”“下次不敢了!”“眼见为实,您是一等一的高手,恐怕当年莫将军也不及的!”“什么莫将军,盟王也不及,天皇老子也不及的。”“您要我们做牛做马都行,请务必饶过我们性命!”“讨口饭吃而已!”“好汉啊!”这些人不知他真傻假傻,前推后挤跪了一地。 “不准跪。”他看着他们,忽然蹙眉,声音清淡,眼神竟有威严。 “哦不跪了,不跪了!赶紧起来!好汉……”五胞胎踉跄站起,带动群匪拉拉扯扯。 “叫大王。”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三个字来。 五胞胎齐齐一愣:“大王!?” “还不懂吗。临江仙第一把交椅,能者居之。”婧姿计上心头,当即上前,忽然发现占山为王比藏身妓院还好,能帮他们这群人躲难好一段时间。 “……”五胞胎相视一眼,不敢跪,便一同拜倒在地,下面的人先后匍匐,“大王万安!” “好了,带我们去你们的山头吧,乖。”婧姿笑着乘胜追击,朝这五人一人抛了一个媚眼。 色(和谐)诱叠加在威逼之上,想不成功都难。 敲锣打鼓来,锣鼓喧天去。本来想打架,被人一轮收。排场再大,竟是为了迎那魔头回去的…… 五胞胎心里说不出的苦,可又怎么办,实力悬殊必须认输。 那魔头倒是不客气,才刚学会和人交流,第一把交椅还没坐热,就在那婧姿姐若有若无的指使下说了三件事: “对外不准提半字,你们继续当土皇帝,我,做太上皇。”第一件,是因为婧姿思前想后,临江仙也算独霸一方的大帮派,上层若然变动,会一传十十传百,并不利于他们的隐姓埋名。 “好说好说……‘临江仙’的名称似乎也用不着改?好像就是在等您们这群美若天仙的姑娘们来……”五胞胎一改霸悍,对婧姿等人唯唯诺诺,有空细看,才发现这些姑娘们都是天姿国色……可惜他们已经招惹不起,还非得把前次偷水缸偷来的也奉还。 不敢走神,又见他们的太上皇踱到洞窟最深,拍着上面供奉的一张画像说第二件事:“摘下来。” “这……”五胞胎虽然叛出抗金联盟,却一直对昔年恩威并施降服陇陕全体盗匪的莫非将军奉若神明,如今婧姿这么命令,显然是希望他们和旁人再无瓜葛、一心听他们这群人的驱遣,“好说好说……”毕竟,莫非早已不是莫非,林阡都已不是林阡了。 婧姿还未授意,他们的太上皇就亲自说起第三件要求:“爷要喝酒,最烈那种!”然后就大摇大摆像模像样地躺在了可以同时躺五个人的那张虎皮大椅上。  这几日,临江仙经历了惨酷却静谧的上层动荡;他们总坛所在的关川河一带,两国战鼓擂得震天响,呐喊厮杀不绝于耳—— 开禧三年三月上旬,据说本已群龙无首大势已去的宋匪再度扳平局面,不对,是还差那么一点就能扳平局面。这般关键的时刻,只要是能够联合的第三方势力,抗金联盟都竭尽所能联合,就算是临江仙这种趁乱出走的叛徒,沈钧和曾嵘都表示,“只要回归,既往不咎”,似乎还是看出些风吹草动、想趁他们内乱将他们一举收复。 “那个抗金联盟,打输了就不要你们,打赢了就求你们回去?别去!”婧姿尽吹耳边风。 “不是那样的啊……”五胞胎还没来得及解释,回看太上皇气得拍案而起:“不去!” “嗯?”谁都不知道他气从何来。 “那种打了败仗要求人帮忙才能赢的,凭何去?!”他生起气来,愈发像个人了,甚而至于有点人主的样子。婧姿便这么随意一瞥,心中一惊,何时起他不再是癞蛤蟆…… “可是,抗金联盟会不会强行来打?那可如何是好,火将军郭子建可不好惹啊……”老八忍着惧怕来见他,其实又有点服帖,毕竟哥几个的伤势竟都是他入主后输气才好的。除了老六,他没肯救,所以老八还是有点害怕…… “真要来打,我也不惧。不去!”这当儿,他居然说了好几句有逻辑的话…… “好,大哥说不去,我们便不去!”临江仙上下齐心,坚决不投抗金联盟。 婧姿蹙眉,看着这振臂高声、一呼百应的样子,怎生感觉,这威武气概、洒脱风神,彭副都统都不及!“这英雄气,可真香啊……”狠狠往空气里嗅了一口。  不过,就在这天晚上,令王坚余玠谷雨等人欣喜若狂、觉得他很可能就快恢复记忆的青面兽,竟始料未及地忽然就像中风一样倒地不起。 “气血逆乱……像极了卒中风,我,我听闻地黄饮子可以用,但是不曾治过谁……”谷雨越急,越不确定怎么解。 婧姿见他肢体亢奋不敛,当机立断爬到他身上去压紧了他:“死马当活马医,按你说的,先去找药!千万不能让那帮强盗知道,免得……”谷雨早已慌张离去,婧姿话未说完,忽然就不说了…… 贴这么近,她看他脸色虽苍白却眉目俊朗,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就亲了他脸颊一口,终究他安稳得多,她便安下心来,伏在他的身旁,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哟,不是癞蛤蟆,倒是天鹅肉呢…… 久矣,谷雨还没回来,青面兽倒是先醒了,转过身来,呆呆凝视着她没说话,脸上微微泛着红,似是做过什么好梦。 “死色鬼,梦到我了吧~~那就来吧~~”婧姿妩媚一笑,发现他很亢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绵软躯体主动附上,一边爬进他衣衫一边给自己宽衣解带。 青面兽望着这样的攻势居然本能抵触,为了躲她,连连后退,不慎从石板床上摔下去,又一次后脑着地昏迷不醒。 “婧姿姐……”王坚刚好一路小跑过来找他俩,见状大吃一惊,不禁涨红了脸,“这,这……” “男人家都是口是心非假正经!”婧姿扭捏着非常不悦,只能跟着下床,先把他抱回去躺下,再把自己的衣衫扶上香肩,待到谷雨来了之后,才与王坚出那山洞,“出什么事了?” “余大叔来找我们会合,本已到山寨外了,却和一群高手打了起来。还好是咱们的地盘,那些高手打不过只能跑。”王坚说。 “行事如此不慎。”婧姿蹙眉。 “还好那些高手没见到婧姿姐你们,所以不用担忧。”王坚与她说的时候,带她一路前往总坛见余大叔。 “有伤亡吗,记得毁尸灭迹。”婧姿提醒。 当是时,还在滴着水的阶旁,突然有一只手伸到石上。原就阴寒的地方忽而出现这等鬼祟,竟还有些许惊悚意味。婧姿和王坚都是警觉之人,相视一眼,王坚眼疾手快,即刻出刀去斩。 那人应是借着外围混战混进来的,闯到此间不小心落下潭水,侥幸只是手上有些擦伤,才刚爬回高处就又遇到这小童挥刀……还好只是小童…… 那人长吁一口气,似是继续叹侥幸,未想这八岁小童这般厉害,自己过于轻敌竟然被一刀砍在臂弯,霎时整条手臂鲜血淋漓,那人发狠正要来追击王坚,余光一瞥婧姿在侧,陡然停手喜出望外,还未开口喊她,便见婧姿袖间掏出一把匕首,趁他失神倏然往他胸口狠插,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婧姿姐!”王坚惊呼,没想到她如此狠绝,“看到丑的会吓晕,遇到狠人倒是胆大……” “难道你还想回到那鬼地方。”婧姿冷冷拔出匕首,从那死者身上搜到有关自己的线索若干,站起之后一边销毁一边对王坚说,“是要加强这‘临江仙’的把守了。” 说把守不过关,把守真不过关,这不,才上行一段路,他二人便好像又见到两个身影,从道旁一闪而逝,往他们身后去了—— “好像见到”,是因不确定…… “是我眼花了吗……”婧姿虽说不懂武功,却也掂量得出,如果不是眼花的话,那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比适才这人厉害得多也威胁得多,即使不利用外围混战,他俩也能混得进来。 “我也不知,若真有人潜入,那是金人还是宋匪?来这里做什么……”王坚努力回忆,奈何很难断定。 “不是金人,是金人都会冲着我来了。”婧姿忽然一惊,“死色鬼,他们会不会冲着死色鬼来!” “师父……”王坚也是一愣,婧姿姐对他何时改的称谓。 “慢着,先把余大哥他们叫来一起……”婧姿建议先找外援。  一干人等推开洞门时,谷雨正在一旁煎药,望见他们时赶紧向角落示意,众人这才看见,原来真有个黑衣人冲着青面兽来过,可惜碰上青面兽恰好清醒,一出手就把那人给打得七窍流血。 “不是说两个?还有一个,要彻查了。”余大叔说。 “不用彻查,一定已被吓跑。不过,必会卷土重来,临江仙要加强戒备。”余玠摇头,颇有见识。 “他这武器倒是不错……哎呀,这么重……”王坚对地上的杖感兴趣,却发现比双刀重得多,起码两百斤。 “怎样,是金人还是宋匪?”婧姿关心地问。 “好像……都不是……”余大叔检查了尸体骨骼,说,“此人应该功力深厚,恐是当世一流高手,若我来接招,怕一回合就毙命。” “啊……”婧姿大惊,“不是说,你打败过彭副都统的么。”瞠目结舌回看青面兽,何方神圣,一回合就让地上的一流高手毙命?! “凶器是?”余大叔问谷雨。 谷雨指着青面兽正抱着的一面染血铜镜。 青面兽醒来久矣,并不觉头疼,他一直坐在铜镜旁,发愣紧盯对面的人,时不时地跟彼方龇牙咧嘴。 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遂自己动手,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了左边脸上一条本已结痂的疤, 满意地越看越是喜欢,终于对着彼方微笑起来。 第1533章 汝之后方,吾之前线 数日前的川蜀,也有人曾手捧铜镜发呆,对着映现其上的人儿微笑,闭上眼却默然流出两行清泪。 右脸上旧年的伤痕早已消隐,却总觉得它还在经受火烧,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若干年前会宁地宫里,有个黑衣男人提携长刀拼命护她,一脸是血地对毫发不伤的她微笑:“男左女右,刀疤双侠”…… 然而当整个天下都传他入魔死去,她虽焚心似火,却不能亲身去寻他踪影。嫁给他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暗暗立誓,你愿意为了我的爱而死,我也愿意为了你的理想殉身。 他的理想是救世,那接下来不管他缺席多久,无论盛世乱世,都由她代他用这双眼去看、这双手去救。 就可惜,你们都是双,唯独我单着啊…… “盟主!李将军、杨监仓他们都已到齐。”塑影门在成都的据点里,吟儿照顾西海龙睡下、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后,只是回房小憩了片刻功夫,便从进门前的气喘吁吁,变成了出门后的气定神闲—— 集齐李好义、杨巨源两大集团,惜音剑剑锋直指吴曦诸逆! 这是她原本被林阡授意、一月底就该完成的事。不过后来林阡精神状态堪忧,她对他关心则乱,于是任务完成一半就奔回了陇陕。 那时她给林阡的理由是:“反正看着川蜀也没什么乱子,诛吴的事一时也急不得,交给他们有条不紊地组织。”她怎不知川蜀吴曦是林阡的后顾之忧?然而蛇鼠一窝、无耻宵小而已,等打败陇陕金军后自然就树倒猢狲散,所以她压根就瞧不上眼,那些人的重要性和林阡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更想着,对吴曦,就要这般让他担惊受怕着形同凌迟,才是为寒泽叶曹玄最佳的报仇方式。 林阡也接受了这个理由:“你说得对。不过,也等不起。”林阡固然希望吟儿尽快把吴曦连根拔起,但也承认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后来吟儿反复回忆林阡的这句话里的“等不起”,冥冥之中似乎也暗示了他自己的不测…… 而林阡出事后,徐辕和柏轻舟都对她说,主母,不应刻舟求剑。他们认为,对吴曦的处置方式永远都该随着大势来走—— 楚风流刚死的时候林阡不杀吴曦,是不希望信赖吴氏的川民大乱;后来林阡依循荀为的十六字方针稳定川蜀,暴露出真面目的吴曦渐渐已经被民众孤立,那么吟儿当然可以认为稳扎稳打的成功性更大;但就快完全架空吴曦的时候刚好发生了林阡弑母,眼看着吴曦就要脱离被孤立的逆境,如此,焉能不急? 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吴曦,既是后顾之忧,更是燃眉之急!  一心要成为名副其实“蜀王”的吴曦,闻听“林阡弑母成魔暴毙”后,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人得志便猖狂—— 原已逐步接受“被川蜀多数名流唾弃”事实的这位伪蜀王,先前是在孤夫人和封寒的内外保护下才勉强镇压一方,却一来深受短刀谷威胁、二来和曹王府貌合神离、三来被宋廷的策反渗透进麾下中高层,所以在公然降金后的几个月来始终芒刺在背坐立难安。逮住这天赐良机,便立即死灰复燃,争如蓄洪多时终于开闸,大肆捏造舆论做足文章。 吴曦胆敢比战狼还嚣张地中伤林阡声名,虽然很合战狼和轩辕九烨的心意,不过算算日子,恐怕事情还没发生时他幕僚就已经写好了文稿;曹王府的授意还没到,他一听消息就自发散播起了谣言…… “小人。”轩辕九烨闻讯后如是冷语。 去年腊月吴曦那小人公开以全蜀归附大金后,由于林阡在畔,始终不得人心。先是遍访蜀中名士,却遭遇“名士们能跑则跑、跑不了则装死装病装疯”的窘境,又接连发生“吴氏忠烈与之划清界限”、“中高层不少都被宋廷撬动”的丑剧,堪称众叛亲离。 完颜永琏预料到了这一点,早在正月初吴曦部将面圣之前,便差人去对吴曦千叮咛万嘱咐,西线发生的任何事都可通过孤夫人与完颜纲计议,希望能够帮助吴曦尽快安定川蜀,为此曹王府也不惜分兵深入。 然而,吴曦没有重视这一劝告,其一他向来对身为“林阡岳父”的完颜永琏心存芥蒂,就算其和林阡没有暗通款曲他也怕曹王府另有所图;其二,他胸有大志,一心想联金灭宋,自己以蜀王为跳板成为长江以南的皇帝,如此怎可能愿意事事受曹王府牵制?完颜纲三天两头都是催他出兵帮金军稳固阶成和凤四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干? 越是在川蜀四面受敌坐立难安,越是坚定着要当江南皇帝,那样也可算洗雪了从小到大自己在宋廷为人质的耻辱。所以一见完颜璟的圣旨里有跟中线东线相关的,吴曦便钻空子认为孤夫人和完颜纲都管不到也计议不了,故而正月下旬正式称王后立刻就将自己手下的万余精锐分付十大心腹来统帅,诸如禄禧那样的吴氏死忠,一心一意为他打下万州继而与完颜匡夹攻襄阳……虽未如愿,终究与完颜匡搭上关系,随后香林山事件发生,进一步加深了他和曹王的疏远、以及对孤夫人的避忌…… 这般居心叵测地上蹿下跳,足以教金宋的任何一个军师都很难不去注目,所以即使陇陕战火纷飞他们也都时刻记得川蜀有这么个跳梁小丑。脑力一样强,借机下棋谁都会,只不过是看谁还能极速腾出手。 “柏军师神机妙算,还好我来了,但愿吴曦还怕我。”吟儿落地后难免后怕,是的,小人总误大局。  直到身临其境,才知柏轻舟的话是多正确—— 吴曦对林阡的恶意抹黑,自吟儿下了火麒麟后就不绝于耳:“林匪丧尽天良杀害亲生母亲!”“我早就说吧,为了个金国公主抗金不力,反倒杀手无缚鸡之力妇孺卖力得很,现在可好,六亲不认。”“十年前还算江湖侠士啊,怎会?”“唉,武功太高、走火入魔,才会越来越没人性的,你们没听说过吗,这两年林阡经行各地都引起血洗?”“这么说,吴都统先前说的话都是对的,咱们居然被短刀谷骗了,文县的血案是他干的,林阡他滥杀无辜……”“既然林阡和短刀谷都已不可靠,咱们别无他法,只能和吴都统权宜降金?”从进成都城开始,路过的茶寮酒馆、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这样的窃窃私语或乱带节奏。 支持声虽有,却微弱、零碎而忐忑。种种谣言,令吟儿火大到忍无可忍,拳捏得几乎粉碎:好你个吴曦,冲着我的剑自寻死路! 事已至此,为了林阡不被诋毁盟军不受牵连,为了川民不被误导蜀地不受纷扰,吴曦真是非杀不可,最好是立刻就一剑抹了他脖子! 当是时,宵小们的“抹黑林阡”火乘风势,侠士们的“诛吴”也已水到渠成—— 曾任兴州中正将的李好义,和监兴州合江仓的杨巨源,各自领衔兴州都统司部队和文职官员阶层,两个志同道合的义士集团在交往数日后已然体现出了珠联璧合的效果。 不久前李、杨等人已经商议好了刺杀吴曦的计划,这晚向当初整合他们的盟主如实禀告:“巨源已与安长史计议,三月六日,趁吴曦谒庙,合勇士刺之。” “安长史?”吟儿一怔,怎么多出个人。 “那是吴曦最为器重的丞相长史,名叫安丙。”杨巨源回答,“日前盟主离去,后来又传失踪,我等一度不安。巨源认为,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李兄也说,人人都可诛吴曦,但人人也能做吴曦,吴曦死后,若无威望者镇抚,恐一变未息、一变复生。然而,我二人的资历和名望实在太浅,万万不能在诛吴后镇抚四川。刚好巨源的一位好友与安丙是无话不谈的至交,所以就代巨源去游说安丙,将他争取过来领头主事。巨源也已见过他了。” “安丙,那可不得了啊,吴曦的至信之人,曹玄第二了。若他振臂一呼,蜀地云集响应,大事必然可成。”塑影门门主陈静陪伴吟儿身侧,虽还是过去那般热情,却注意着不再嗓门大。 “找安丙做内应,是否可靠?他心里,向着我们吗?”吟儿将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她和安丙毫无交集,听他们说此人原先官职低下,仅仅因为一场有关梓潼神的梦而已,就被吴曦提拔到了伪蜀政府的二号人物。 “日前巨源亲自约他密谈,质问他:‘我等生为宋臣、死是宋鬼,你不恢复宋室江山便罢,凭何要做反贼的二把手?’安丙对巨源痛哭流涕,说,当前他手下的兵将不听他的,他虽不愿屈服于吴曦,却没有办法与吴曦抗衡,除非有豪杰襄助,才能诛灭此贼。”杨巨源消除吟儿的疑虑,“巨源那时便哈哈大笑:‘豪杰来了,就在你面前,若非豪杰,不来找你。安长史,我们有刺杀吴曦的决心和计划,只希望您能挂个名,其余的您都别管,冲锋陷阵的事我们来’。” “杨监仓是个痛快人。”吟儿情不自禁赞。跟随林阡久了,她当然也有些识人的本事,杨巨源的忠义和眼光都是可以相信的,那么那个安丙也能相信个六七成了。 “安丙听巨源说完,答应了做领头主事,并对巨源指天发誓:‘若诛此贼,虽死为忠鬼,夫复何恨!’如此,便与我们结成了同盟。”杨巨源说,“今次盟主回来得突然,巨源未能来得及通知,安丙他职务不便,难以临时来见盟主。” “好说。”吟儿并不介意。 李好义一改平时的爽朗,在侧倾听久矣一言不发,这时还重重叹了口气。 吟儿原已放心,准备详细部署三月六日的诛吴,见他郁闷,不免好奇:“李将军,怎么了?” “末将对这刺杀计划,原本是勉强才赞同,因为若想对吴曦除之而后快,这是唯一仅有的办法……但现在盟主回来了,末将想着,还是将不足之处一吐为快吧。”李好义先起身到杨巨源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歉意,后对吟儿诉说起自己的顾虑,“其一,安丙此人未必可靠,他,终究是接受了吴曦的任命……” “这倒可以理解。诸如王钺等人,表面接受吴曦任命,实际不正是在诛吴的组织当中?”吟儿摇头,“昔年曹大人,也是一样,是我们在吴曦身边的‘细作’。” “是啊,李兄,我对安丙说起你时,安丙他十分高兴,说‘此人既来,断曦之臂矣!’可见他心中也是想极了要诛杀吴曦。”不同于吟儿的中立态度,杨巨源对安丙赋予了绝对信任。 “唉,我的意思是,其实盟主回来了,我们再也不是群龙无首,安丙的存在显得多余——即便他有为国锄奸的心,却也确实有过踟躇摇摆,如此懦弱之人便十分鸡肋,万一后面他与盟主争功而节外生枝?若他本就是吴曦的心腹、只是假意投靠却混入了我们当中,如此阴险之人便万分可怕,他时刻可能泄露我们的计划。”李好义的担心不无道理。 “若他是歹,今夜便杀了灭口;若他是忠,便拥他安丙为主,我与你们一样,是冲锋陷阵之人。”吟儿当机立断,一来不能节外生枝,二来她事后也确实不能留在川蜀,她还要回陇陕去找寻林阡。 “盟主高义!巨源佩服!”杨巨源喜不自禁,转头对李好义说,“李兄不必过虑,巨源愿以性命担保,安丙他字字句句真情。” 刚好石中庸把荀为军师带来见吟儿,他二人也可为安丙作保。关上门后,荀为说道:“我有旧友复姓宇文,乃蜀中望族,日前对我透露说,他有亲戚在朝廷为官,熟知安丙为人‘非附逆者,必能讨贼’,建议圣上暗中策反安丙。据说圣上和韩丞相也采纳建议,秘密写了一封帛书给安丙,劝诱他诛杀吴曦。“ “如此,便和我想得一样,安丙是权宜才受了吴曦任命。临安那边,宋帝和韩丞相的条件必然也开得很诱人。安丙本就不愿上贼船,见到帛书必然被策反,所以才在杨监仓去找他时表现出了‘求之不得’和‘一拍即合’。”吟儿点头,宋廷最出得起的就是钱。 “安丙一定站在我们这边,因为……”石中庸说起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伏羌城一战,宋恒虽被王喜出卖,却拼死保护了一部分官军撤离,那之中,就有安丙的儿子。”三缄其口,是因为想到那一战义军从上到下无数战士埋骨,曹玄、寒泽叶及其副将捐躯,陈采奕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那就这般决定了,事成之后,拥戴安丙。既可使川蜀临时有主,又能遥相呼应朝堂。”吟儿不忍回忆,立即作出决定。  “好,盟主认可安丙,末将便无异议。”李好义点头,又说起第二点,“其二,末将以为三月六日不妥。吴曦谒见祖庙时,必会布置警戒,单是孤夫人的手下便多达千人,总计几千高手,我等很难下手。” “这倒不错。他虽出府,却必有备……”吟儿沉思。 “适才,我们在吴曦亲卫军中的内应传出信来,吴曦在熟食日那天将会祭祀东园,盟主,可否将计划改在彼时彼处?我手下大部分人都对东园较为了解,王钺等内应们也都受了东园之邀、行事更为方便。”李好义说,“巨源,关于这一变动,我正要向你探讨。” “这般听来,东园比祖庙的成功性要大了不少。盟主,您看可行?”杨巨源同意改动,看向吟儿,她也没有意见。 “其实,无论到祖庙或是到东园,我等都会与他数千护卫碰面交手,所依赖的也都是我们潜藏在内的内应。成功性是两成和四成的区别。众位有否想过,换个时间地点,仍旧依赖内应,但交手的不再是‘数千’护卫,成功性高达八成?”荀为忽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问。 “荀军师有何妙计?”吟儿问。 “吴曦到哪里都带数千人护卫,可见对我方的刺杀行动早有预料和防备,那我方就利用他的防人之心,事先流露出东园行刺计划,诱引他在祭祀之前就着手撒网捉拿刺客,一旦他的注意力和兵力都往东园去了,自己的蜀王府就只剩不到一半的护卫。”荀为最通人性,向来料事如神。 “杀进蜀王府?!”李好义和杨巨源一起惊呼,是的,他们都思维定势等吴曦出来,为什么不能直接杀入王府去?不过就比他们的想法多了几砖几瓦。哪怕铜墙铁壁,在铜头铁臂之下都是虚的。 “盟主、李将军、杨监仓,都担心两个集团里出内奸,不妨也借着这情报泄露的机会一起肃清,由塑影门负责盯梢。”荀为说,这么做还能一举两得。 “果然妙计。”吟儿笑,心想,出谋划策,荀军师可不输给柏、陈二位军师呢。  计谋虽好,有得有失。 得在,翌日清早塑影门就把两大集团里的害群之马划了出来、不将这些内奸加入到最终计划中;失在,两大集团人数本就不多,如今更少,除去到东园做诱饵的、幕后部署和调度指挥的、蜀王府外一路接应和拒敌的、抵抗可能会增援吴曦的掎角之势王喜的、防御可能会从短刀谷前线抽调兵力回援吴曦的金国高手的,诸如此类必须在外围的人之外,真正能够随盟主和陈门主一起杀进蜀王府的,便只能是李好义、李贵等区区七十四勇士。 “吴曦的护卫,即使被调虎离山,也一定还有上千人……”杨巨源面露难色,“那上千人中,大半都是金国高手孤夫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劲旅。”而他们七十四勇士,不得不说,武功参差不齐,硬拼未必有把握。 抗金联盟不是没有高手,却大多都被风鸣涧、戴宗领着,在北边钳制封寒等金军,维持川北与蜀中的稳定;所幸盟主凤箫吟在这里,当仁不让作为七十四勇士中的最强高手。然而她虽说剑术大增,毕竟不在最佳状态,何况杀进蜀王府讲求团队合作,哪里能逞匹夫之勇? “我方仍处劣势。最棘手的是,避不开那位孤夫人。”吟儿沉吟。无论祖庙、东园或蜀王府,怎么都会有一个孤夫人在吴曦身边,躲不掉。从前吟儿对林阡说急不得,既是借口,也是现实——因为孤夫人才存在的现实。 如今却不是急不得了、而是燃眉之急。好在,急有急的方法。李好义为她排忧解难:“我们在吴曦亲卫军中的黄、赵、吴等几个内应,都说吴曦对孤夫人不无设防,哪怕在蜀王府里有时也会弯弯绕绕、躲躲藏藏。届时,这几个内应可利用孤夫人对某些地带的不熟,拖住孤夫人一段时间为大家争取战机。” “真要战她我也不怕,怕只怕她会给吴曦带去生机。所以,能不遇上她是最好。”吟儿点头。 “可是,即便孤夫人本人不能及时应变,还是会有数百个金人高手和吴氏的亲卫军在……咱们,如何可以以一敌十?”杨巨源问。 “可以。”荀为回答,“金人高手虽然棘手,主母和陈门主就可对付;吴氏亲卫军,更加不足为惧,他们本身就有不少是不明形势、误上贼船或摇摆不定的,若是李将军携七方关之胜的威名‘奉旨’去诛杀‘反贼’,第一刻便会对亲卫军起到震慑作用,使他们万万不敢抵抗,直接弃械投降或为我所用。” “盟主,荀军师,末将愧不敢当……”李好义不好意思在凤箫吟面前居功。 吟儿笑:“确实是这样的。用李将军的威名去震慑,总好过我们这些不黑不白的。” “奉旨……那不就是要假传圣旨?”杨巨源很是缜密,“万一日后朝廷怪罪起来?” “非常时期,自要行非常之事,若能诛吴,朝廷论功行赏还来不及,不会在意伪造圣旨的细枝末节。”荀为笑而摇头。 “用不着伪造。我有。”吟儿说时,禁不住脸上一红。 临安一行,她曾借林阡毕再遇上楼斗酒之机,对喝得八分醉的宋帝伸手讨要官职,宋帝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封了她一个“四川安抚使”的头衔,凌驾于吴曦之上。清醒后他当然不认,遭到她讨价还价,一来二去,宋帝无奈给了她一道空白圣旨。 宋帝说,待她想起来一个比安抚使更高的要求,再填上去不迟。 她收到这圣旨时已经回到淮西抗金,不知道宋帝葫芦里卖什么药,闲暇时望着这金色绣龙图的卷轴,第一个想法是等天下太平了我这东西能卖多少价钱? 然后才发现她好像被宋帝耍了,这圣旨没盖印!宋帝是知道她一定会回去找他呢?还是说宋帝知道她肯定不会回去了? “没盖印?不是问题。巨源身上有守仓库的大印,冒充就好。”杨巨源摸出他随身携带的仓库印。 “用不着冒充。我有。”吟儿发现自己百宝袋里好东西太多,差点忘了,赶紧摸出那个林阡从金帝那里抢来送给她玩的传国玉玺,她想起当时在河东两个人的胡作非为,不由得脸上更红。 “盟主真是什么都有啊!”李好义杨巨源等人不得不服。 于是,众人合力在诏书上写下讨逆旨意,最后加盖朱印,乍一望去,完全就是皇帝本人的御宝。  开禧三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即吴曦称王后的第四十一日。 李好义在李好古、李好仁、李好问、杨君玉等亲属和杨巨源的幕后支持下,以官军中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李贵、李彪、张渊、陈立、刘虎、张海、禄袆等人为先锋,将吴曦的亲卫军黄术、赵亮、吴政、王钺等军官作内应,联同短刀谷塑影门十个一流高手一起,总计不到百人,黎明前一举杀上蜀王宫。吴政率领几个内应打开宫门,将他们轻易放进蜀王内宫。 第1534章 拨乱反正,拯其将坠 “何人擅闯王宫!”察觉异变、冲前阻拦的亲卫军,与七十四勇士照面之际,忽然露出喜忧参半神色,全因他们认得,打头阵的李好义曾被蜀王称为“我吴曦的精锐”,他,也是西线官军在武兴之变后唯一对金军有胜绩之人…… 所以亲卫军们接二连三颤声问:“李将军!您……”“您怎么……”欲言又止,是因他们很快想起,正是从那场七方关之战开始,李好义脱离了吴曦、追随在林阡左右,李好义更对吴曦派去劝他回头的郭澄明志:“都统逃遁半月有余,然而七方关此地、数千将士不动不移,不是因为腿脚走不动,而是因为立场不能移!”当日正气凛然,此刻身先士卒,这帮亲卫军当即气势就矮了半截。 剑拔弩张之前,李好义直截了当地亮出他怀揣的“圣旨”,毫不犹豫地对亲卫军们乘胜追击:“李某是奉圣上密诏前来!还不速速接旨!?”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惊得邻近的亲卫军纷纷接旨,远处的不明就里也跟着跪倒在地。 “皇帝诏曰:惟干戈省厥躬,朕既昧圣贤之戒;虽犬马识其主,尔乃甘夷虏之臣。邦有常刑,罪在不赦!今我诛反贼,敢抗者,夷其族!”严词厉色,义正言辞,那些胆怯的、迷惘的或是还有人性的吴曦亲卫军,闻言全都被他震慑了片刻有余,先是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瞬然弃甲曳兵一哄而散—— 被荀军师说中,原本这群人中就有大部分是误上贼船或赶鸭子上架,完全看不懂这个被吴曦说“权宜降金”的伪蜀政权到底属金属宋,只不过他们职权低微、没有被宋廷看上和策反、所以才一头雾水不明真相。经过这一句敲打,他们原就薄弱的心态和意志被宋廷的旨意摧枯拉朽…… “是了,圣旨说的很明白了,吴曦是‘反贼’!”“再怎么也不能对抗朝廷做反贼啊!”李好义手下好几个内应都立刻就在人群里带起节奏,吴曦也可算尝到了他大肆制造舆论抹黑林阡的报应。 “诛杀吴曦,恢复宋室江山,你,我,我们所有人,都将是社稷中兴的大功臣!”不刻杨巨源策马而来,假装成朝廷使者振臂一呼,立刻完成了荀军师在“弃械投降”之外说的另一点“为我所用”,瞬间敌阵中的护卫军竟然有倒戈过来帮忙的。诛吴人马轻易滚雪,杀出一条无血之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听闻杨巨源仗义疏财、颇得人心。今日一见,他名不虚传,而且有胜南那种从万军中轻取一半敌人、并立刻就化为己有的能力。”人群中吟儿先是被李好义说得热血澎湃,后又不免多留意了四两拨千斤的杨巨源一番,此人由于只是个仓库管理员的缘故,自认为在事成后不能镇抚川蜀,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政治才能恐怕妄自菲薄了。 当吴曦的亲卫军或跑得干净或锦上添花,李好义等七十四勇士很快就陆续得到拥趸,纵然如此,他们仍不骄不躁、有条不紊地接受着石中庸的幕后指挥,兵分数路各司其职,团队合作相辅相成,最终从各个角度封锁住了吴曦可能的逃亡之路,里里外外包围得蜀王宫水泄不通。既然吴曦已插翅难逃,再有滥竽充数的也不怕了。 孤夫人迟迟未能赶到,显然是被王钺和黄术等内应拖延,勇士们于是极速从宫殿东角的小门进入世美堂。一院之隔便是吴曦今夜下榻的地方,夜深人静小院里假山流水,精致得和临安郡主府别无两样。吟儿想,但愿此地的芳树与春流,能还给川蜀与陇陕民众。 不过,毋庸置疑接近成功时总是最难,众人才刚闯进院中,水流声、叶落音都立即就被刀兵喧嚣取代——见只见近百吴氏死忠非常及时地聚集到了吴曦门口守护;刚好和他们在一块的两百金国高手们,由于没有孤夫人统帅、故而暂时还群龙无首,战力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上。”陈静一声令下,当先率领塑影门十位高手一起,揽下眼前这支集结合阵、训练有素的金国劲旅;与此同时,李好义、李贵等勇士同战吴氏死忠,其中包括吴晛、姚淮源、郭澄等等……这一个个在义军听来耳熟能详的名字……这些人或心思狡诈或身手不凡,和七十四勇士单打独斗竟然不怯。 “哼,不愧将门虎子啊,竟然有两下子。”李好义的刀被吴晛闪开后,正要追赶,生生掉进姚淮源事先设好的陷阱,幸好李贵飞身来救、一把将他捞了回去、才免于被吴晛姚淮源合起伙来算计。惊魂未定,勉强站稳,李好义远远望着吴晛,思及他适才的敏捷身手,禁不住地气恼,也难免有些抑郁。 李好义和对吴曦有私仇的杨巨源不同,心里更多是出于公义而憎恨吴曦降金,所以他见此情景也难免惋惜而神伤了片刻:若是吴曦集团能恪尽职守,开禧北伐真的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将军不必在意,世事总不完美,有英雄便有宵小,各自有各自结局。”李贵站他身侧持刃,为他挡住了趁他走神向他来袭的所有刀枪。李贵杀得兴起,语气却兀自淡然。 想不到,看似粗豪的李贵其实看待某些事情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好义平复了心情,不再对吴氏死忠有丝毫的心软:“你说得对,李贵,多谢你!”“哪的话!”李贵豪气大笑,李好义不假思索,与他并肩杀过一个又一个吴家军:“咱们尽快杀完,好去策应盟主和陈门主!” 不远处,黑衣铁甲中最为亮眼的十余白衣飘然,正是来自短刀谷最大家族塑影门,他们向来以守卫川蜀为己任。昔年,他们持剑合阵曾击败金南群雄的杀手锏“鬼蜮”,此战依旧秩序井然配合高明,在数倍于己的金国高手中交错穿插,虚实并济,一人多影,人剑之影交叠,形髓玄妙至极。 “盟主,边角咱们占,腹地靠你了。”陈门主一边领导剑阵一边指挥门徒,略显臃肿的身材竟也显得那般英姿飒爽,她坚毅而执着的眼神似乎在传给阵中央的吟儿一句话:开禧北伐泰和南征,九分天下几乎都立了功,我侄儿羽丰死得早,但他的塑影剑岂能不留一笔! 虽然在地宫里和凌大杰交战时的腿伤还没好,但是,被父亲指点后大幅提升了稳狠准三大特性的吟儿,哪怕不能那么灵便地腾挪辗转,一个人要挑一百个不到的金兵金将也不困难:虾兵蟹将,刚好帮忙来练熟我那个堪称万能破阵术的“周易六十四剑”! 再一次平心静气、寂然忘我,以心观道、以道观物,凭惜音剑为媒介置身于混乱的五行阴阳之中,她不仅能感觉到自身招式不再受到形体束缚,纵连身边近百血肉也消散成气流、向四面八方有序地升降浮沉着……医道相通,所以可以用“素问三十二剑”弥补父亲传授之不足;万物都通,所以对付所有的阵法都是一样思路,认清本源,抢掠阵位,自由侵占和调度起他们无论单体还是群体的元气! 进退攻防,血气赫然,彼时只要有人有闲暇观战都会惊呼,盟主的惜音剑竟有“星列斗野,势雄楚越”的壮阔威严,就好像把天道放肆地拉开裂缝,再将其中道理一条一条、源源不断地往她剑中汇入…… 随着金军高手的越倒越多,交战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其后才可见那少女身若惊鸿、剑似飞凤,而气魄呢,说来也奇,旁人这般血染双手都是纵横修罗场的魔,而她以一敌百过后竟教人心服口服她那清爽无比的剑法是在除魔卫道…… “杀啊!”七十四勇士到此都只是体力下降却无一伤亡,见金国劲旅在盟主面前不堪一击,于是士气愈发振作,战线极速向前推进。冲杀时,吴曦寝室边上刚巧有人一闪而过,正是在睡梦中被室外哄闹惊醒的吴曦,他仓惶而起,俨然审时度势已久,但是越想见势逃跑就越是难以见到他想见到的“势”……恰在此时,吴曦见大势已去、慌忙抓住这最后生机、想要借人多眼杂浑水摸鱼,只可惜这夜晚再暗、哪双眼睛都盯紧了他!“逆贼休逃!”吟儿一声怒吼,蹑云追风最先飞剑而上,一道血光裹挟万千杀机冲灌过去。 斜路却扑上一个身影,不顾一切护在了吴曦身上,只听得闷哼一声显然发自那人口中。 吟儿一愣,拔出剑来鲜血四溅,吴曦一把抱住那人嚎啕大哭:“仕儿!” 原来是吴仕替父受死?被惜音剑一剑穿透身体,吴仕显然是活不了了。 “父亲!快跑……”那少年满口鲜血,却执意推吴曦走,吴曦哪里肯跑,只是泪流满面。 “遇上我谁跑得了?吴仕,这一剑,便算邓唐之战和阶州之战,你欠我抗金联盟的。”吟儿虽然动容于这父子情深,却谨记着今晚的首要任务,眼神一厉,再度举剑,“逆贼,受死吧!” “呵呵,逆贼?冠冕堂皇!自从五年前我到兴州任命以来,林阡那小人往我身边安插了多少间谍!撬动了我身边多少亲信!?”吴曦不肯放下吴仕,悲从中来,恼羞成怒,索性摊开说心中不忿,反而触动了吟儿心中在意,吟儿最在意的就是林阡被人恶言中伤。 惜音剑停在半途,忍不住为林阡辩白:“逆贼,厚颜无耻!所谓我们在你身边安插的间谍,哪个不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走错路?所谓我们对你撬动的亲信,哪个不是给你居了功甚至是头功!五年前你之所以能到兴州任命,还不是我给你铺的路,还不是他给你救的命?!结果你这白眼狼又干了什么?挖空心思要给我们后院起火!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你屡屡去短刀谷滋事,每去一次每惹一次惨祸!” “我做错了什么!!”吴曦哀嚎,抱着闭眼的吴仕痛不欲生,望向吟儿目露凶光,“我铲除金谍、造福于民,怎么在你眼中就比那些金谍还可恶?你这悍妇疯妇,非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杀死我部下一个又一个!我、我、我和你拼了!” “谁又还我部下一个又一个!”吟儿怒不可遏,一剑猛刺刚巧朝她扑来的吴曦。然而两人正要冲撞,蓦地侧路飓风掀起,硬生生将他们拆开两边,泥沙散去,借着火光,可以清晰看见那是众人出战前费尽心机、教内应们事先移在局外的孤夫人,哼,真是好事多磨,她还是来了。 “蜀王,您防我防得好苦。”孤夫人不曾回看吴曦,甚至语带苛责,却是极力护在他的身前,面对吟儿以她为敌。 “不合作的两路,总是不如一路。”吟儿虽然吃惊,却是对敌人的貌合神离轻蔑一笑。 吴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日来他为了避免孤夫人监视自己,但凡在王宫中活动,都对她和她的手下弯弯绕绕躲躲藏藏,完全不像住到蜀王宫之前那样让她对自己寸步不离守护。对于过河拆桥的吴曦来说,行宫的砖瓦就是他对等闲之辈的屏障。至于那些会飞檐走壁的高手,他则以不停地换地方睡来防。谁料,今夜却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叛人者人必叛之! 孤夫人不是个糊涂人,早先看不出吴曦对她有所避忌,久而久之哪能没发现吴曦在防着自己?所以闲暇时也会想尽方法悄然打探蜀王宫地形,免得自己在某些重要时刻因为不熟悉方位而误事。未雨绸缪,真是对了。 荀军师的计划对旁人都成功,偏巧在遭遇谨慎细心的孤夫人时有所失误,王钺等内应虽然拖了她片刻,却可惜比预定时间要少得多,此刻众人杀到极限而她正好抄近路赶到这里,反倒像这边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来捡漏。 甫一见到主帅赶赴,原本群龙无首的金国高手们瞬即有了主心骨,无论鼻青脸肿的,或是游散在外的,都接连聚集到她的身边来,意图继续对吟儿设阵款待。 “回去吧。你杀不了他。”孤夫人清冷地对吟儿下令。 “何以见得?”吟儿色厉内荏,只因恶战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堵在胸口。因小见大,七十四勇士杀败蜀王宫几百人后,明显也都到强弩之末。别的倒不怕,怕只怕,某些刚投过来的吴曦护卫军,在孤夫人的胁迫下又一次倒戈相向……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来的不是时候。”孤夫人一如既往霸悍,手上长剑和袖中暗器结合,论实力全然不逊凌大杰,何况她还有唐门的毒术支持……唐门?! 吟儿一惊醒悟,侧耳细听,果然不远处又响起那种沼泽泛泡的声音……好一个孤夫人啊,她才到场而已,唐小江等人便也潜伏到了暗处,悄然而然、出其不意地在虚空中设了个更大的阵法,吟儿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接下来,吟儿和陈静、李好义、李贵等人,宛然将要在染毒的天罗地网中应战包含孤夫人的数百金兵。说实话,以卵击石,太难抵挡,现在撤还能全身而退,若再不撤,那些墙头草必将反戈一击…… 少顷,石中庸的“事变,撤退”命令便也传到宋军阵前,吴曦见状则大喜躲到了柱子后面苟延残喘,李好义李贵等人经受不起这样的功亏一篑,第一感觉都是“难道安丙真靠不住”……吟儿倒是宁可相信,安丙不是内奸、吴曦等人原先也全不知情,之所以能力挽狂澜旋乾转坤,只因为孤夫人她有这个本领! 吟儿虽点头同意让体力不支和受了些伤的勇士们先撤离,自己却还不想走,不想放过这个和吴曦近在咫尺的机会,故而一边殿后,一边调匀气息。可惜那口气越想提就越是堵得胸口生疼,她不免又想起父亲说的切忌心浮气躁。不过,“投子认败、再下一盘”对父亲可以,对吴曦这种小人?她可不愿意—— 回忆地宫之内和父亲下棋,下之前她也觉得难受,可下完之后却理顺了气息……如今想来,是因为父亲的棋路对她疏导?此刻,她是否也能顺着当时的棋路,打一套可以对自己内息因势利导的剑法? 想到就做,就地临风起舞,只为化解那团堵在胸口的杂气。孤夫人初还一愣、提剑待应,发现她只是自我修复时才蹙了蹙眉、停留原地。敌我双方都呆呆望着这少女剑气贯长虹,招惊千堆雪,势翻万顷血,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可哪能就这么看着?孤夫人未曾发号施令,唐门弟子和金国高手们都不敢贸然靠近,却有郭澄和姚淮源左右两个不怕死的宵小上前袭击。还未近身,就被她剑风一个吸牢在内分解、一个排宕开外爆裂。巨响过后,郭澄只在她脚边留了一摊血水,姚淮源则摔在院内桥栏上身首异处。 “这一剑,静宁之战和北天水之战,你俩欠我抗金联盟的!”吟儿冷笑一声收剑,舞到极致总算有些恢复,丹田处气流越来越热。 “所以还是要打?凭你一个人吗。”孤夫人看出,她这般舞剑既是要恢复体力,也有一个目的是夺人眼球,如此可以掩护其余宋匪全部撤出危险区域,而金军就只会这么恍然若失地看着她和她的剑、思绪跟着满满一个院子的春水与秋叶飘来荡去。 孤夫人想,好狡猾的丫头,算好了旁人不敢偷袭她、而我不屑偷袭她。 当是时,陈静等人大半都陆续离开了世美堂范畴,凤箫吟身边只剩等她一起后撤、执意为她掠阵的李好义李贵两个。 “我来的就是时候,来打赢你孤夫人。”吟儿大胆亮剑,时刻准备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 “和王妃一样,轻狂得近乎自大。”孤夫人漠然一笑,面对挑战竟比凌大杰还有大家风范,出手怎一个轻快、潇洒、飘逸了得!电光火石间,她便与纵身跃前的吟儿剑斗了十个回合不相上下。 孤夫人本身擅长剑术与暗器,故而速度和准确度都是高手堂中的上佳,原以为对付吟儿只是二十回合不到的事,谁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惜音剑的虚静、永恒、和谐意境比往日提升了至少两成,平和之气愈发深厚,稳狠程度今非昔比,三十回合左右孤夫人终于敛起笑容:“你……见过王爷了?” 这些剑法,明显是王爷冥灭剑里的,而且已然不是雏形!! 身处四川腹地,孤夫人还不知吟儿武功升级,皆因火麒麟飞得比信鸽还快。 “已经打赢凌大人了。”吟儿不堪回首,答非所问,不料刚好捧了孤夫人一把,无意中把她形容得比凌大杰更高,反倒使得本来对吟儿横生愤恨的孤夫人又把愤恨抛到了九霄云外,笑了笑:“待到我们帮王爷平定天下,再把你这小丫头带到王妃坟前数落。” 吟儿没心思去回答,只因为丹田的热气好像是《松下卧》在生效、迫着自己必须心无旁骛地吸收融合,加之实在理亏,于是只能边默默对攻、边黯然提升,五十回合左右,终于凭着比孤夫人高一些的内力占得上风。 孤夫人虽难以攻入她防线,却也守御得滴水不漏,吟儿目前该是王爷的第六阶“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孤夫人作为王爷的暗卫,不止一次和王爷切磋过剑术,知道怎么以最小的消耗来拖缠她——是啊,孤夫人又不用赢她,只要给吴曦挣得一线生机就好。 “不好!吴曦要逃!”柱子后面那人见机逃跑,李贵李好义一同喊出声来要追,孤夫人一声令下“拦!”唐门弟子令行禁止,当即以毒蒺藜、断魂砂、金银血蛇、裂刃针、九寸叉、铁莲子、七煞镖、雷火九龙筒、暴雨梨花针、上天入地大搜魂针一共十种浸毒武器,聚成夺命巨网遽然朝整个院子笼罩和倾轧。 吟儿大惊,果断弃下孤夫人退后数步,一手拔出王者之刀远远投掷、仓促将想逃的吴曦钉在柱后,一手推开李好义李贵决然凭剑相护、飞身而上攻防兼备纵劈横扫左撩右挑,随即便以她出神入化的万能破阵术破起那唐门毒阵和金军兵阵的联合大阵。 当机立断,先打毒阵!她手中的变化多端、波云诡谲,全化作众人眼中的流光溢彩、灵气逼人。随着所有暗器的分崩离析,天空中华丽四散的是被血色驱逐、凌乱不堪的紫气黄雾红雨白烟,接下来就是这些毒药几乎同时的定向倒流…… 后打兵阵!随着唐门中人全数中毒惨呼,金军兵阵的高手心态有变,阵法配合明显顿了一顿,杀伤力立竿见影地减轻不少,被她惜音剑择强而攻后立即择弱而攻,整个过程几乎和“一次性强势砍瓜”再“轻松把菜切成一段段”那样流畅。 孤夫人暗忖:你赌我不屑偷袭,我偏不令你如愿,毕竟这是战场,怎能对你手软?瞧见吟儿破绽,挺剑趁势杀来,说时迟那时快,吟儿才刚得胜正待转身,腿伤不灵,被这个实力与她平手的孤夫人伤在右肩,所幸李好义奋力冲上前来,为吟儿拼命抵住了孤夫人大半力道。吟儿刚好身体回旋过来,飒沓一剑直接削向孤夫人右肩,霎时战局血肉四溅,说不准到底何人所有。 倏然院中全是吟儿手下败将,当真是诛杀吴曦的最好机会,吟儿正待上前追歼,却遭孤夫人一掌狠打,她不得不一掌对上,两人内力厮拼手掌立刻粘连到一起……孤夫人明显是殊死一搏,吟儿被吸住动弹不得,一时半刻还很难抽身,而李好义被适才交手伤倒在地,虽竭力把孤夫人长剑也砍脱,却血流满身还没爬得起来…… “李贵!”吟儿当即厉声下令,“给我砍死吴曦,为北天水、伏羌城惨死的战士们报仇!” “何止!还有西线、中线,所有深受其害的无辜。”李贵虎目噙泪,得令带刀冲上,所行之处毫无阻挠,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原先的上级莫非、从来的好友宋恒,都多半受过吴曦集团的累……越是这么想着,越是说得激昂。 吴曦大惊,见状不妙慌忙躲回寝室关门,李贵晚了一步被他闩门,却是毫不迟疑地以身撞门,恶狠狠将门闩撞断。 惨呼声中,吴曦绕室而逃,李贵大步追上,一把揪住他头发,刀直接冲他脸颊上刺。吴曦平时就膂力不小,一旦负痛狗急跳墙,竟然蛮力发作将李贵反推在地,所幸七十四勇士闻讯回头,接连冲进吴曦寝室,最先杀入的武将王焕原想砍吴曦几斧,但见吴李二人在地上翻滚,唯恐误伤,不敢下手,陈静紧随其后,冲前照准吴曦熊腰就是一剑,吴曦被迫停手后,王焕骤然又砍两斧。吴曦双手失力,不得已放开李贵,李贵猛然翻过身来,一刀反劈、正中吴曦脸面。一声骨裂过后,吴曦的头被斩落。 “……”吴曦寝室内外,突然万籁俱寂。 下一刻,全场数百人,齐齐脸色大变,有惊喜,有震撼:“吴曦他?”“死了?!” “吴曦已死!”“逆贼已除!”不多时,李好义部将、塑影门陈氏一众先锋,簇拥着李好义和李贵把吴曦的人头带了出来。 “天恩浩荡,皇上万岁!”环伺宋军无论真心假意,见此情景都山呼万岁。 “我等……先撤。”孤夫人内力拼不过吟儿,虽然见吟儿也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可真没想到自己负责保护的吴曦竟然这么简单就被杀死,心乱如麻,再战无用,唯能先撤。 “盟主……”“主母。”众人原也无力再追,看吟儿不支,先围上前去,却看她虽然疲累却一笑粲然:“我们赢了,一击即中。” 说起来可能谁都不相信,尤其宋廷,本还沉浸在策反吴曦集团中上层不利的苦闷中,谁想到吴曦竟被这么一群下层军官里应外合地成功诛杀?原本稳扎稳打都不一定办妥的事,因为燃眉之急他们剑走偏锋而一次成功!吴曦小人虽只是在金宋棋盘夹缝生存,但诛杀他以后必然对全局起到积极的反作用。 大乱既定,吴曦在蜀王宫内的亲属和死党都被当场击毙,李好义和杨巨源等人依计行事,派人驰赴丞相长史安丙府上禀报情况。 安丙来到后,立即以四川宣抚使的身份向邻近民众宣读假诏书,一面派人持吴曦首级抚定城中军民,一面派人逮捕吴曦在附近幸存的几个亲信,抓到后便责令当场处死;水洛之战的罪魁祸首吴端从后阁被搜出,同样也被处以极刑;诸如徐景望、禄禧等吴曦心腹,原先在各州郡为吴曦镇守,也被下令分别逮捕后诛杀。随之,万州之危缓解,襄阳愈发安稳。  那几日是川蜀拨乱反正的重要关头,吟儿虽退居二线,却没有立即就撤,既要防止还有余力的孤夫人杀个回马枪,也必须支持着前线的风鸣涧把封寒彻底赶出川蜀、还老百姓们一个真正的太平天下。 “对了……”清点战局时,吟儿望着吴曦诸逆的名册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姓名,忽然视线停在“王喜”身上,问李好义,“他,怎么不杀?” “唉,他虽可恶,但那晚诛杀吴曦,他戴罪立功,所以……”李好义忽然意识到,伏羌城一战,王喜出卖宋恒,是吟儿的非杀不可。 “怎么戴罪立功了?”吟儿问时,想到那晚王喜驻军是吴曦蜀王宫的掎角之势,所以她派薛九龄等诛吴义士在外围牵制王喜。 “那晚我们冲入蜀王宫的同一时间、外面薛九龄和王喜兵戎相见,安丙说,他可以说服王喜不动,不费薛九龄一兵一卒。”李好义如实禀报,“王喜此人见利忘义,目光短浅,安丙与他会面,说会替他向朝廷请功,他果然就被利益说动,当真不曾从外围杀来救吴曦。” “撇开立场不看,王喜这种行为,甚至还不如忠于吴曦的姚淮源、郭澄、禄禧等等。”陈静边给关心战局睡到前厅来的西海龙喂汤边说。 “如此小人,竟要遵循与他的承诺,饶他狗命,然而……”吟儿叹了口气,不无顾虑,“李将军,日后要多多提防他。” “好。”李好义离去之后,西海龙喝完汤,看吟儿起身要走,赶紧坐起:“哎呀……”吟儿转过身来,她又躺回去,哎哟哎哟地叫:“好喝,还有吗……” “龙前辈身体这么虚弱,还能带我及时赶回陇陕去吗……”吟儿面露愁容。 “能!”西海龙一跃而起。 吟儿和陈静皆露出悻悻之色,好嘛,你装的! “昨日收到风将军和戴……老先生打败封寒的消息。等风将军驻扎进来,我们就撤。”吟儿微笑。 “算算日子,明日就到了吧。我去给他们张罗些好酒。”陈静风风火火出去了。 吟儿难掩欣慰:封寒,总算不再是父亲插在我们心腹的大患。 这几个月来风鸣涧的九章剑与戴宗合力,与封寒的逆鳞枪对敌堪称平分秋色,久之也摸索出了对封寒“湮灭之道”的逃避方法,战场上短刀谷义军和金军本来就能拼个势均力敌。而“孤夫人败于凤箫吟之手”和“吴曦之死”打破了这一平衡,使得金宋在那一夜此消彼长。 尔后,川蜀周边官军义军百姓同仇敌忾,封寒再怎么精力旺盛,在感觉到四面八方近乎满溢的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气氛后,都难免大打折扣,加之担忧孤夫人安危,连输几战不小心受了戴宗一掌,重伤后更是恶性循环,一时间竟流窜于戴宗、厉风行、宋恒驻地之间……至于孤夫人,当然是由从万州归来的越风先行封锁了。 风鸣涧大胜而来,沿途便写信说要和塑影门斗酒,见面后自然喝了个不醉不休,席间他们说“各大战区都大胜,眼看着主公就会回来”,所以吟儿受了这安慰也很宽心。庆功宴结束后,吟儿送走李好义杨巨源一干官军,却看风鸣涧一个人醉在据点后院的池边,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情景似曾相识,不就是当初为了兰山醉酒的寒泽叶? 只不过,真没想到“翻脸无情不认人”的风将军也会有这般动情时刻? “风将军?”她原本不想扰他,不料侧面看过去,风鸣涧眼角竟泛泪光,她身为主母,不能对下属们的心理有所怠慢,所以没有视而不见。 “啊……主母。打扰到您了。”风鸣涧没想到她会关注,稍显狼狈地爬坐而起,却是一站就愁容消除、泪也全无。 “风将军……是在担心主公吗?”吟儿关切地问。 “没有。主公那样的神人,他是不可能死的。”风鸣涧老实交代,“末将入城后,去看过结拜弟弟王钺,他……伤得太重,与我见了最后一面,便……过世了。” “什么!”吟儿一直是以七十四勇士无人战死为荣的,乍一听闻,不禁大惊,“李将军和杨监仓怎么没告诉我,原来有人受了重伤的吗!” “不是,他不是那晚受的伤,他啊,是第二天早上被民众误当作了吴曦的亲信,在巷子里被不明情况的人给捅了一刀……”风鸣涧苦叹,“近来人人都在忙碌,他不想叨扰李将军他们,加上自己没太在意,所以没告诉旁人。无奈,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顾及之时,已经晚了……我正巧去看五加皮,否则,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怎会有这种事!”吟儿又怒又悲。可是怎么不会有这种事,还没来得及彰显真实身份就被自己人杀死的卧底还少吗? “我与王钺在打雅州蛮时相识,起先有所误解,后来是过了命的交情,他有出奇的谋略、一腔报国热情,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我……当时为雅州蛮的宁死不降悲痛,他在我身边吹芦管宽慰我……”风鸣涧越想越是伤感,“我们结为兄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可现在,他竟这般无谓牺牲,我原本,还想剿除吴曦之后,就带他去主公身边……” 这种感情吟儿懂,唯有英雄能让英雄落泪吧:“可惜了,我听胜南也说起过——胜南听闻雅州之战来龙去脉,说王将军是个罕见的勇谋兼备之才……” “唉,能和我喝酒的,真是送走一个又一个了。”风鸣涧叹了口气。 “别难过,风将军。会回来一个又一个,比如主公;会崛起一个又一个,比如五加皮。”吟儿知道王钺和风鸣涧有个共同的儿子,他也将会是官军义军抗金的交集和延续。 “主母,您说得对,那孩子我会好好教养。您放心,末将必守妥川蜀,不教它再受动荡。”风鸣涧眼前一亮,倾吐之后,心情好得多了。 “我走之后,你多去王钺坟前,替我敬他几杯水酒。”吟儿说。  川蜀这位不得人心的蜀王总算死了,他的麾下们树倒猢狲散,不论真忠假忠都受牵连,所以震惊朝野的“吴曦之乱”在短时间内竟出人意外地被迅速根除。 吴曦本人的下场自是最惨,示众数日后,他的尸身被撕裂,头颅以及谋反物证被安丙派人报捷时一并送往临安。随后,安丙贴出安民告示,昭告川蜀各地,五十四州再无动乱,一时军民拜舞,欢声震天动地。 闻讯后,宋廷实在喜出望外,算算日子,他们策反安丙的帛书可能还在路上,没想到安丙告捷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朝堂上下交相庆贺,宋帝和韩侂胄当即决定:“安丙居功至伟,加封他为端明殿学士、中大夫、兴州知州、安抚使兼四川宣抚副使”,嘉奖一如帛书中所承诺的那样。 另一厢,宋帝下诏处死吴曦的妻子,除去吴曦所有亲兄弟的名籍,取消他们原有的资格和官职,吴璘的子孙都被迁出蜀地,而吴玠的子孙则免于连坐、不受处罚、负责祭祀吴璘。 身处东线的民众感同身受,与川蜀军民同样欢天喜地,八十多岁的陆游老爷子诗兴大发,作《闻蜀盗已平献馘庙社喜而有述》:“北伐西征尽圣谟,天声万里慰来苏。横戈已见吞封豕,徒手何难取短狐。学士谁陈平蔡雅,将军方上取燕图。老生自悯归耕久,无地能捐六尺躯。” 川陕总算保住,宋廷虽架开了悬在头顶的大刀,却又必须回顾刺向腰间的利剑——仆散揆已去世多日,金国据说也政局动荡,故而接替仆散揆的完颜宗浩近日来一直和宋廷采取“且战且和”。 先前韩侂胄宁死不降,是听闻仆散揆执意要摘他脑袋;而今,既然仆散揆和吴曦接连死去,南宋在谈判席上的筹码越来越多,自己项上的这颗头颅应当能保了,这当儿韩侂胄哪还管停战对自己的权位稳不稳?立刻一门心思地筹谋着与完颜宗浩重启和谈。 至此,宋金的举国大战总算告一段落。  几家欢喜几家愁。 吴曦的伪蜀政权一夜覆灭,令金帝的策反行动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不能再对南宋灭顶,甚至南宋在西线占尽先机。 金帝闻听这一噩耗,立即派人前往边关,责备负责和吴曦联络的完颜纲说:“吴曦投降之后,你应当将主力人马全部进据仙人关,和吴曦一同控制住川蜀形势。可你既不占据关口,又撤去部队,才会使安丙那帮人无所害怕,终至于今时今日这般恶果!” 完颜纲被骂后暗自垂泪,一来孤夫人没提过吴曦的安丙有异心,二来——我也想和吴曦一同控制啊,可是吴曦他肯跟我交心吗,况且,仙人关大半时间都在百里飘云的手里,我的大部分精锐又都折在了宋恒的手上,圣上您不是知道的吗……只能在心里骂,圣上是糊涂了还是哀伤过度? 人死不能复生,吴曦终究没了,安丙取而代之,南宋西线空前团结,众志成城“要将滞留于边关的金军们全部拔除”、“尤其阶成和凤四州要尽快复原”……金军遭受的震荡越来越大,完颜璟总算从失去柴氏的浑噩里振作、重新做了一次聪明人,下诏追封吴曦为太师,命人对吴曦招魂、葬于水洛吴氏墓地,并把吴端之子指定为吴曦的儿子继承吴曦香火,然后下诏对陕西金军安抚道: “各位从去年冬天开出边境执行命令,穿戴着铠甲、头盔,不顾经历艰险,直取山外数州,比起中线、东线各地军马,实在是尽力效劳。边界外驻扎时间长,遭受劳苦,恩赏却没有拿到,是有司报告得不明白才导致这样。我已令赠给赏物,用来酬报你们的辛劳,然而余贼未灭,还需经营谋划。眷念我军士,长久服役没有解除,深怀怜悯思念,日夜不忘。你们更应想着对国家的忠心,发扬抗击敌人的勇气,齐心协力,建立功勋。给高官厚禄,我是不吝惜的。” 不得不说这些举措和这道圣旨还是很重要的,诸如完颜纲、术虎高琪、完颜乞哥等边关将士,接旨后都含泪坚定了这颗要抵抗宋匪到底的心。 不错,“宋匪”。 诛杀吴曦的功臣们虽非义军,却全都心向抗金联盟;即便最后一刻才被拉过去的安丙,也是信誓旦旦要率领官军抗金保家卫国。 这些人,不再是过去的苏降雪、郭杲、吴曦。 一旦川蜀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便不再是从前那种“官军被义军渗透”,而是两方势力无间合作。吴曦既已消失,西线战况简化,没有三国,只剩金宋,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故此,开禧北伐泰和南征全方位趋于终止,唯独西线边关,非但有永无止境之象,更加有愈演愈烈之态。  三月初,凤箫吟先于战狼回归陇陕,那时才发现,或者说确定了——她的对手再也不是父亲,而是……林陌。 她进入地宫后,其实就已经山中三日世上千年,而她去川蜀诛吴的短短几天时间,更加可以说瞬息万变——父亲竟把原属于他的权力一点点地让给了林陌!这也是最高程度的信任,必换回林陌的死心塌地。林陌不再像战狼认为的那样只是过渡,他彻头彻尾成为了完颜永琏的替身和继承。 “不该是他……”是有多不可思议,还是多不肯接受?未来林阡吟儿的最大敌人,怎该是他林陌! 她忆起这些年来他和她短暂却深刻的一幕幕画面,每次惨烈交锋都是她冷漠伤害而他不战而退,包括上回见面都是他热切拉住她衣袖而她狠心地拨开他手……她忽然心生一个动之以情的残忍念头。从七年前的短刀谷内战开始,她就对他冷血地机关算尽。 第1535章 旧时月色,几番照我 春夜微冷,霜落无痕。 有黑衫女子微笑满足、睡卧在高处堆满“泰和通宝”的钱币中,时而左手举起银子掂了掂,时而右手按着钞票数了数,时而抱头望天翘起腿来晃荡享受,既开心自由,又惬意得意:甚好甚好,凌大杰比仆散揆还大方,本姑娘离凑够钱财举办武林大会更近一步。 可为什么却没有以前那么激动?只是囫囵掂了掂、数了数而已……她忽然叹了口气,从钱堆里一跃而起——之所以在这里等好久,还不是为了看她腰间玉佩的原主人路过吗。 她也不知为什么,从何时起,自己居然恨不得能受伤赋闲,然后就有机会悄悄地躲到高一些的暗处,透过密集的人群看那个人一骑当先引领大军凯旋……大概是心里一旦有了人,便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无忧无虑了。 就像今夜这样,守在他必经之路的角落,不出声也不出面,已经有好几次。她这么做,是因为只有趁这个场合她才能非常仔细地安静地凝视着他;而不打扰,则因为不管有无军务在身,迎他回来的人里都必有另一个女子,他的妻子,扶风公主…… “我曼陀罗,从未在他眼里出现过……”就算战场上给他挡了好几次刀枪,她都从未见过他对她勾起唇角,像他现在经过她眼底时对扶风公主流露出的那样…… 明明只是很含蓄的笑,可是,偏生那样温暖,教失落的她也不忍去不高兴,反而看到后被感染地跟着他一起傻笑起来。 不过,现在的他只能这般含蓄地笑,哪怕对扶风公主表示感谢和欣慰。毕竟他还戴孝在身,明天便是他娘亲玉紫烟的二七…… “娘亲……”曼陀罗在想到娘亲二字的时候,模糊的印象里总是会浮现出一群穿着奇特的人、嘴里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话,除此之外就只记得,自己的娘亲也很端庄美丽…… 哎怎么会走神,她一惊,怎把公主和驸马的车马给错过了!正待再看,斜路寒光一闪,她来不及拔剑相应,情急只得将地上钱币踢作武器。叮叮数声,钱币们被那个发现她之后立刻翻身而上的侍卫连着掩蔽她的草木一并打落,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足以见其身手不凡,不过……离她曼陀罗还差了一截。那侍卫虽挡下她第一波攻势却无暇再对付她出鞘长剑,被她一招锁在喉咙边上的时候,侍卫的那句话还没问完:“什么人鬼鬼祟……” “自己人,是自己人……”她赶紧收剑放开这侍卫,发现那是曹王爷的暗卫之一,拏懒神秀。 “曼陀罗?怎么是你?你为何躲在这里?”神秀蹙眉,别告诉我,你是海上升明月。 “我……在数钱……”曼陀罗脸上一红,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你怎不陪着曹王?” “我代王爷参加明日秦夫人的二七。”神秀说时,仍狐疑打量她,“哪里数钱不好?这儿荒郊野地,黑灯瞎火,看得见吗?” “我,我,我就是在……”曼陀罗一改她武斗时的凌厉,捉紧了衣襟不知如何开口,脸顷刻间红得不用借光也能看到,“我在……” 其实她有很多借口可以找,可是却支吾说不出半句,并且还手脚不协调地慌慌张张去捡地上的钱币,拏懒神秀这才发现,曼陀罗适才竟难得一次把她最爱的东西朝自己踢,所以曼陀罗的意图是要保护心中更加珍惜的念头? 什么念头能改变一个人?还不是“情思”?映入眼帘一只天真烂漫的大苹果,回头再看脚下林陌的后续队伍一眼,拏懒神秀立刻就懂了,笑叹一声,回剑入鞘,帮忙来拾:“谦谦君子,淑女好逑。别不好意思开口,别做没有意义的举动,更别干那些他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好,好啊。不过我得再琢磨琢磨,毕竟驸马他已经成家立业……”曼陀罗匆忙把所有新赚的钱财全收到一起。 神秀望着曼陀罗直言不讳的样子,难免想:这年头,像她这般单纯之人委实不多了。 走了几步,摇头苦笑:拏懒神秀,你倒是会说别人。 离开曼陀罗后,拏懒神秀运起轻功极速追上大队人马,不久便到达了目的地,远望着众人进出玉紫烟的灵堂范畴。  虽然要到明天白天仪式才会正式进行,但作为玉紫烟的子媳,林陌和扶风今晚便在布置。 尤其身为儿媳的扶风,由于林陌一心对林阡复仇、日夜都在打击南宋联盟的前线,所以殓葬玉紫烟、设立其灵位的事都是扶风一力承担。每日哭拜,早晚祭奠,今夜更不例外,谁都见她她不顾公主之尊亲自准备纸钱、摆放供品、焚香点烛、与道士们交流明日的还受生事宜。 远避人群,相对静谧的内堂,微弱摇晃的烛火下,林陌一人跪倒在母亲的灵位前,背对着整个世界,眼含悲泪,一声不发。 久矣,才从喧嚷的战争记忆里抽出少许有关玉紫烟的碎片,可是拥挤在视野里更多的都是她最后苍白的脸、深刻到指尖更多的都是那晚她逐渐冰冷的手,至于她和他二十多年来的相依为命,她的慈爱,她的好,他竟然到哀恸到伏地不起的时候都想不起来。 潸然,不仅因为母亲的枉死,更加是自感身世凄凉,真的回不去,越来越回不去了,虽然手上的血腥越来越洗不干净,可就连留恋、愧疚、不安的情绪都那么少。夜半站起,腿脚发麻,视线模糊,不经意往天中一瞥,不由得更加伤感,江山寂,家国灭,旧时月色,几番照我? 父亲、崇力、思远、阿财、母亲……难得几个不那么泾渭分明的故人,都一个接着一个地离他而去了,最后仅剩的慰藉,是骤降的夜雨里他还能够和扶风相扶,扶风她,已经是他的唯一仅有…… 他虽然早已认定自己的感情是荒芜的、自己的世界是冰冷的,也难免因为无论落难还是辉煌、无论一蹶不振还是重整旗鼓、无论被冤枉离家去国还是解恨地公然复仇,自己身边都有这样的一个红颜知己陪伴支持而大受感动。 或许以后他真该好好地珍惜他这个贤惠的妻子,孱弱的身体陪着他一路从兴州到环庆到淮南再到陇右,辗转流离,执意相随,无怨无悔。他知道她正在一点点地走进他的内心,即便如此他现在还是会想,为何这个与我并肩在风雨中走的人就不是你、林念昔?说不清是爱意里掺杂了强烈的恨,还是恨意里残存着微弱的爱,这藕断丝连的感情真的苦。 收起伞来走在廊上,未留意扶风说了些什么,勉强回神,才知她一直在记诵玉紫烟从前的一些菜谱,都是他最爱吃的食物做法,她说:“少爷,您放心,还有扶风在,学做这些菜……” 这一刻,他心里,那个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林念昔”被铺天盖地的惭愧、感激和内疚淹没,烟雾散尽后化作眼前温柔贤良、小家碧玉的扶风,情之所至他揽紧了她的腰决定继续同行:“扶风,谢谢,谢谢你还在。” “少爷……”扶风受宠若惊,眼角垂泪还脸上一红。 他努力忆起,扶风在他走神的时候说的是:“夫人真的很疼少爷,每天给少爷做菜,怕自己忘,还把菜的做法记在纸上……” “娘的菜谱,我能看看吗?”他赶紧去和扶风要这些纸。和扶风从头开始看不同,他情不自禁地从最后一页翻起,是下意识地想从末尾看她最后几天的心路,他总觉得那几天才是一个真正的玉紫烟、以前他见到的玉紫烟都是伪装。 “咦,我才发现,她出事前的三日,做这几道菜的方式,和先前我背的那些不太一样?”扶风陪他一起看,忽然一愣,凭她当然只看到变化,而统计不出变化的共同点在何处。 “说来也巧,正是出事前的三日,老夫人在厨房里遇到暮烟公主,两个人还说了好大一会儿的话。”扶风的婢女多了句嘴。 “什么话?”扶风一怔追问,林陌脸色大变:“你说什么!”难道说母亲的性情大变源自于此! “驸马息怒,公主……”婢女眼见不对赶紧跪下,心惊胆战边跪边向后缩,“奴婢,奴婢离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只是,只是能看到和老夫人说话的正是暮烟公主,但几乎都是她在说、而老夫人只是在听……” 那个能说会道的林念昔,最擅长的就是道德绑架,所以母亲在出事前的三天内遭受了无数的良心谴责,后悔得辗转反侧,愧疚得夜不成寐,因此才不惜性命也要给她认为她对不起的林阡通风报信!? “林念昔——”他油然而生后悔,不,是骨子里的厌恶,憎恨!对她,更是对自己!原还寒凉的手,陡然就变得火灼,心肠阵阵牵痛,身体如同失重,他怎就那般不孝,那般卑微,那般愚蠢,在母亲出事后还在地宫外对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拉住衣袖挽留!明明是那女子直接杀死了父亲、间接害死了母亲、从始至终都在算计着自己!! 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春雨。 吟儿从火麒麟中跃下时,西海龙由樊井的人搀扶走,而她则立刻和徐辕会面,听他讲述这几天的陇陕战况。 “主公依然没有音讯,军师病情反反复复。”徐辕毫不避忌地先对她说坏消息。虽然他没提,吟儿却明白,林阡和自己都不在,柏轻舟重病缠身,凝聚军心和坐镇调度真是全靠徐辕一个人包揽。 “郭师兄、蓝扬、何勐一时还无法上阵,沈钧、肖忆、品章和郭傲挑起大梁,定西一带还百废待兴;听弦、寄啸和我,与川宇、高风雷、卿旭瑭交锋,双方互有胜负,静宁秦州一直胶着;宋恒、飘云和莫如,却是对金军屡战屡胜,陇南战区值得欣喜。”徐辕说,辜孙宋厉等人辅助他将局势苦苦将平衡扳回,“海上升明月方面,灭魂和转魄已展开合作,不过,青鸾此人以一敌二也不容小觑。” “我去诛吴之前,静宁秦州并非‘胶着’,我记得天骄和听弦寄啸生擒了赤盏合喜和抹捻尽忠……”吟儿记得,她刚出地宫时,由于华一方以死赎罪、郭子建宁死不降、徐辕归来扶危定倾,形势分明就要恢复林阡出事前的盟军优势。 “唉。”徐辕苦笑,“是那个人奋发图强。他不愧是主公的弟弟,遇弱不弱,遇强则强。” 曹王府和短刀谷的无主过渡阶段,林阡的入魔和宋军的重振,金军的毁约和林陌的奋起,使得情势总是起起伏伏浮浮沉沉。 “原来,麻烦都在他吗。”吟儿微微皱眉。 说话间已经走过很长一段路,经行的每个士兵和武将都斗志尚存、各司其职、恪尽职守。这些画面令她相信,并对徐辕述说,有多少待解决的麻烦,就有多少会实现的希望。 不错,虽然雨越下越大,可毕竟是贵如油的春雨啊。 靠近营帐,她忽然驻足,望着不远处几个冒雨还不忘嬉戏的盟军嫩芽。 其中有个她最爱的小暖男,见到跌倒在地的小姑娘哭泣流泪,竟是在愣了一愣之后,立刻上前去拉了一把还亲手给她抹眼泪。哈哈,年纪相仿,杨致信和李沁的女儿,可以做我大儿媳妇。吟儿不禁笑出声。 “盟主娘亲!回来啦!”小牛犊听见她声音,回过头来喜出望外,远远奔过来到她伞下。 “咦,那个丫头,先前没见过,是谁……”吟儿抱着小牛犊往回走,看到孩子们当中有个初来乍到的大女孩,她虽也在孩子群里,眼神却有些迷茫。 “是我从中线带回来的,吴当家夫妇的遗孤。”徐辕说时,吟儿恍然:“她的眼睛有疾,难怪了。不过,樊井一定会治好的。”吴越是林阡的结拜大哥,吟儿当然有治愈和抚养这女孩的责任。 “说得不错。前次你回来得仓促,因而没有见到她。这几个月在中线,遇到的人使我感触极多,官军里的赵淳、赵万年、孟宗政、孟珙……就连那位最后才参与襄阳之战的彭副都统,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过,他比起一心为国的前几个,还是差了一些。”徐辕叹。 “怎么?” “正月末万州丢失,就是因战狼派人绑架他的妻妾、他关心则乱被金军和吴曦算计。虽然后来妻妾大多数都找回,却还是给襄阳防御造成了威胁,所幸他最后及时赶回、将功补过。”徐辕回忆。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吟儿说到这八个字时,联系到目前战事的症结在那个同样痴情的林陌,忍不住把心生的残忍念头告诉徐辕,“天骄,我想……对川宇尝试釜底抽薪。” “什么?”徐辕一愣,忽而想起若干年前的武林大会,林阡还没出现的时候,自己所辅佐的林陌正是吟儿的未婚丈夫。 “那日我从地宫出来,发现川宇还有人性,未必不能劝回,毕竟我们和他的一切都是误会。”吟儿因为自知被爱,所以有恃无恐、胜券在握,“我本来等着吴曦之死给百姓安居乐业、给我军提升士气,现在想来还有第三个好处:吴曦是当初把川宇诬陷到金国去的罪魁祸首,若是将他的死讯带到川宇面前,并由我亲口答应帮川宇平反?天骄认为如何?” “如果他能回来,我军也少了无谓伤亡,对大局自是再好不过。”徐辕当然希望林陌是洪瀚抒那种人、永远把江山放在美人的第二位。 “那便要连夜收集一些当初冤案的线索了,明天一早就去。”吟儿满足不了小牛犊又一次对胖兔子的需求,甚至连看望柏轻舟、郭子建、何勐都没功夫。  翌日,玉紫烟的灵堂,驸马府的仆人们一身缟素分列两侧,随主公主母一同回拜前来凭吊的宾客。 完颜赛不、赤盏合喜、抹捻尽忠等新秀还在前线拼杀,而诸如郭蛤蟆这种同样在近期崭露头角的少年,尚未能开疆辟土,却足以看家护院。 拏懒神秀代表曹王前来,原还一切正常,忽觉光线一变,远近树木轻摇。 她虽武功一般,听觉却异于常人,分辨出那人自驾临后就屏息凝神,误以为那还是宁可暗恋的曼陀罗,心底暗笑,决定帮曼陀罗一把,所以立刻冲着那方向高声说:“出来吧。” 那人似是没想到会有人发现她、发现后还这般直截了当地叫她出来而不是暗中擒拿,所以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应言露面。 拏懒神秀蓦地愣在当场,表情和让开一条道的其余金人一样惊诧——出来的那个人虽然腰间也挂玉佩,却哪是曼陀罗?根本是暮烟公主,不……凤箫吟。 神秀意识到自己的误判引起了主人家的尴尬,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刹之后,原还庄严肃穆的灵堂,金人们剑拔弩张战意滔天:“宋军盟主!”“又来作甚?”“来闹灵堂?!” “林夫人也是我夫君的娘亲,我来凭吊,有何不妥?”凤箫吟敢单身负剑而入,是因她素来一身是胆。而徐辕之所以放手给她这样做,显然是有海上升明月在给她规划和策应,除此,徐辕还通过宋谍们明确地知道灵堂附近没有高手、从这里给高手们报信来回也需要很久,所以吟儿有的是时间对林陌策反。徐辕没想到的只是阴差阳错居然这么快、而且吟儿竟要现身于大庭广众之下…… “杀人凶手的妻子,何来资格?!”灵位边传来一声冷嘲,声音极为耳熟,吟儿循声而去,忆起那是尉迟雪曾经的婢女扶风。 想到过往种种,吟儿不禁自傲:“评判林阡,你有资格?” 正待上香,面前却罡风一紧,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她身前,那人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冷漠样子,十年前在建康也一样有过:“别太过分。”  “川宇。”她难得一次对他柔声,自是带了不少心机,“去年腊月吴曦公开降金,早前被他定罪的你和娘亲,本来就很可能是金人授意他来陷害;可惜他在后方蒙骗军民,说他是权宜降金,我们一时也不能为你平反;不过,那个通敌卖国的小人日前已经被我干掉,他的亲信们对于构陷你的事供认不讳——当时确实是吴曦和轩辕九烨勾结。我今日到此是祭奠娘亲也是为了救你,川宇,别再被骗,越陷越深……” 拏懒神秀心中一凛: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继对曹王釜底抽薪未遂后,又一次,想对驸马也…… “胡说八道!九烨从未做过这等事,休要乱指!”轩辕九烨刚好有妻舅在场,闻言大怒。 “宋军盟主意在挑拨离间,我等立刻将她瓮中捉鳖!”紧跟而上的全是驸马府亲兵,提刀携枪,忿忿不平,都是亲历了环庆婚宴她随林阡的离席私奔。 人群中吟儿淡定自若,这般的杂碎都不需要她动手,自动自觉地冲到她身侧一丈左右就停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都不敢冲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滚滚洪流刚巧碰上了她这块疏水的顽石。 她当然也不想在灵堂内动手,那是对玉紫烟的不敬。闭眼倾听,四境都是些色厉内荏的等闲兵卒,棘手的反倒是灵堂外负责保护秩序的郭蛤蟆等神箭手。 “吴曦若真覆灭,以宋廷之斩草除根手段,焉能有亲信幸存?”林陌终于回应,旨在一针见血。 此情此境,当吟儿已明言吴曦败死、吴曦确定和金军勾结、吴曦当年诬陷林陌是轩辕九烨授意,而且林陌也想起了去年他到延安府后想出逃却被轩辕九烨向扶风下毒而阻拦他回宋的种种……却来不及去相信吟儿,因为他本能地排斥她,他对自己说他再也不能被她利用!所以漠然以对,第一时间撕开她言语的漏洞:“即便有幸存者,也绝非吴曦亲信,或见风使舵,或屈打成招。” “是吴曦的儿子,吴仕。宋廷以为他被我当场击毙,故而任由我给他留了生路。”吟儿微笑,“只要你答应回宋,与他对质,我们会还你清白。”她知道,他神色虽无变化,心里却一定动摇。清白二字,总是咏雪之人的最在意。 “只还我一人清白?”他虽示意众兵将散开,也多半是不愿殃及灵堂,他的潜意识从她出现后就在告诉他,林念昔一如既往在骗他;她再怎样理直气壮,他都牢牢记得,这女人连念昔这个名字也不肯承认了! “……”她一愣,本来到这里她就应该胜利了……片刻后,才想起他可能在意的其它方面,“娘亲、崇力原就是与你共荣辱,平反了你自然就是平反他们,但是秦向朝……”她想起兰山的死,不能在这里答应林陌,却比过往松了口,再也不是一口咬定:“关于他是不是细作,你回去自己调查就知道。” “这般毫无诚意,如何可能接受?”林陌凄然一笑,一颗心降回冰点,“平反是一说,赎罪是另一说。罪魁祸首吴曦,兴州大火的始作俑者华一方,推波助澜者譬如柳五津,他们都已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或报应。那么其它人?宋恒呢,徐辕呢,杀害我父母和崇力的林阡和你林念昔呢?!尤其是你,要怎么赎?!” 她心也一寒,不知何故林陌对她的态度陡转,脑筋一时半刻也转不过弯,索性继续向他坦白她所知的真相:“你总是纠结着秦向朝,可是天骄在短刀谷里截获的证据早已证明他是控弦庄的奸细;完颜丰枭也就是转魄,帮我们发现当时你是不知情的,你是被秦向朝蒙蔽和推动、才误入了那晚华府的婚宴;至于柳大侠、宋堡主和天骄他们,完完全全是不相干……” “说来说去,这些还不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林陌冷笑,闭心不听。 “你就这么不肯相信我们!”吟儿不知,她说的这些话,华一方临死前都说过,听到这些话以后林陌本该联想到,掀天匿地阵也是轩辕九烨骗他打的,金军从那时起就一直在逼他或引诱他合作……然而他是被什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只记得金军收容他照顾他对他好了?! “是!因为我了解,对于你们来说,谁都排在林阡之下,你们会为了他赴汤蹈火,不择手段,颠倒是非黑白善恶,环庆那晚我就已看得清清楚楚。”他噙泪回忆着环庆的一幕幕残忍,那晚他对念昔舍不得可又不得不放手,因为他发现包括徐辕云蓝在内所有宋人都把他林陌当作棋子,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那晚我在婚礼出逃,是我自愿,跟他重要与否没有关系,他就算不是主公,我也……”吟儿也不得不回想环庆林阡对林陌的抢婚,那晚林陌眉眼的狠绝和林阡的一模一样,所以从那晚开始,林陌身体里和阡一样的血脉就已被激发出来。既然那时起他就决心做个王者,那他当然只会把金军当作浮木,只会发现金军在雪中送炭,否则还能如何?寄望南宋?南宋会容得下这个会阻碍林阡的林陌?!是形势引导着他不得不效忠曹王府甚而至于取代曹王…… “可是他林阡配吗?你们为何非要心心念念着一个魔!?”见她语塞,林陌乘胜追击,“如今他很大可能是死了,如此也算苍天有眼。若然我答应与你回去,你何不也答应我,他欠我的你们无一例外还给我?万里河山,万人拥戴,原先就都属于我或该是我所得。将来,我也不介意让这个无主的曹王府和短刀谷不流血地合二为一。” 林陌这种复仇求胜的心念,原还被那一腔对故土的热爱紧锁,却恰是在崇力死后如脱缰野马……随着林阡走火入魔数次后他也丧心病狂地开始了计划,那么香林山事件他对元凶的截胡根本就是处心积虑,若是不这样做他就只能一无所有地等死……吟儿想通的一刹满眼悲愤,好啊,所以现在你对我反将一军,想对我抗金联盟也釜底抽薪?你答应回宋的唯一条件是做主公,而且是代表金人入主! “林阡才没有死!他会回来,我会等他!”她即刻打断林陌,继而又拼尽力气平复心绪,作为一个说客向他低头,“建康发生的事,害你无路可走沦落此情此境,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冲动,我对不起你,除了嫁给你之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救赎……你回来辅佐林阡就好,金军自有金人可做主。” “那个心高气傲的林念昔,居然对我低头了。呵,我可真是荣幸。”林陌脸色倏然惨白。她的示弱第一次在他这里无效,只因她的示弱到处都充满示强。 “你听我说,正是轩辕九烨,提醒吴曦害你、推动华前辈抛弃你,为吴曦和华前辈收拾完了摊子抹干净了有关张怀远的细枝末节,还收伏华前辈的二弟子和宋堡主的副将、教他们故意策划了对你的赶尽杀绝。另外,参与了对秦府放火的小秦淮孙放,以及慕容山庄的一部分败类,近期都在淮南陆续被证实他们变节降金。”她一口气说了很多疑点,都是她连夜调查所得,“你怎就不仔细想想,婚宴上为何偏是黑衣女救了你,她不是一直对曹王府效忠?大火里娘亲明明已经逃遁,怎么还会被搜到‘尸体’,是谁帮娘亲掩盖了行踪、掩护娘亲去延安府与你重逢?” 吟儿曾经想过,这些证据只要她来对林陌摆,那将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偏偏她在此时此地,不再是他深爱的女人,反而是满腹心计、不可原谅,所以她的劝说事倍功半……这一刻,林陌双耳近乎失聪、全被这些年来所有她类似的包庇林阡的话语、以及扶风婢女指证她害死玉紫烟的那句话填满,林陌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不想听半个字,不敢听、听了一定又受她害! “说这许多又有何用,娘被那恶鬼所杀,你又要给他怎么洗白?!”他拨开她试图挽他衣袖的手,玉紫烟死在饮恨刀下是个不争的事实,你林念昔又要如何巧舌如簧去粉饰? “娘亲……失误错杀而已,根本情有可原……”她看他到这一步还不信她,难免也有些失望,所以劝说得大失水准。其实原本她还想说,娘亲根本是自己撞上饮恨刀的;娘亲她不是被林阡所杀,而是心甘情愿为林陌挡了一刀;娘亲的遗言如果深入剖析,哪里像世人以为的对林阡赎罪?完完全全是帮林陌向林阡求情、求林阡放过林陌别杀林陌!娘亲对阡是亏欠,对陌却是溺爱…… 然而,只是这区区十几个字都已烧热了林陌的眼:“失误错杀,居然‘情有可原’?而且还是‘而已’?你是多毒的心?” “那根本是战狼的阴谋!一定是他对娘亲说了什么,才逼得娘亲从后方到前线,否则娘亲怎会来对我们通风报信?!”吟儿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指不定是战狼派人对娘亲说过什么,可惜自己一时半刻还没有证据……正自顾自地说着,冷不防面前一道强风,紧接着右脸一阵发麻,她没想到所以没来得及躲,竟被林陌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始料未及,脸颊生疼,眼泪差点被他给打出来,片刻后整个头都有点疼。她还没来得及发怒,只是错愕地站在那里,想不出自己哪儿引起了他的暴怒,就看他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还在栽赃别人?你配叫她娘亲?!娘的死,他是凶手!你是祸根!!” 你是祸根?!这样一个不听劝阻、恶语相向的陌生人,当真是建康那个淡漠如水、清隽出尘的少年,当真是那个在林阡血洗平凉时自身难保还舍己救人的善良的陌……? 她不知林陌以为她造成了玉紫烟的死,故而被他打得莫名其妙,下一刻只觉盟军都随自己一起受辱,气不打一处来,刚好扶风上得前来关心林陌,挡住了吟儿对林陌的还手,吟儿怒不可遏直接一耳光还在她脸上,“啪”一声响,打得扶风嘴角流血也震惊当场。 “盟主打我,是何用意?”扶风那般娇弱的身体哪经得起她暴力,才说完就半晕半醒地倒在林陌怀里,众人惊见这凤箫吟坐实了“悍妇”“疯妇”,纷纷谴责却只敢窃窃私语。 “我就打你了!有种打回来!”吟儿心里只觉痛快,也好,谁教你是这里身份最高的,打了你,金军也受辱,我也不丢人。 “带公主下去。”林陌把体力不支的扶风交给婢女,下一刻永劫斩便已为了妻子出鞘,“为免打扰了娘,你随我去外面战。” “你能打得过我?先确定已凑齐帮手!”她不得不从解气和酣畅的情绪里出来,看他完全没有动容,只能提剑硬起心肠。 “家仆们守妥灵堂,勿被海上升明月劫持。其余人等,尽数封锁此院,不准旁人能混入此间接应她。可疑者,格杀勿论。”林陌一声令下,院中已被弓箭手堵了个水泄不通,不远鸣镝迭起,竟似进入战备。曼陀罗作为高手据说第一个向此地赶赴,身在会宁的凌大杰等人应该也是随后就到。 吟儿虽还有五成把握突围,却难免感到心灰意冷:林陌,只不过认为我们对不起你,所以你就宁可做金人,而且还是主帅?!如此,你和苏降雪、郭杲、吴曦有什么分别?! 他望着这个一刀两断的昔日恋人,心中也全然被阴霾填满:林念昔,你的心真大,想说服我这个主帅倒戈,结果单枪匹马自投罗网。也罢,你早该为我父亲的死赎罪,今日你就把命留下。  刀剑相向才明白,他们早已不是同道。 和她并不愿与林陌反目成仇的初衷不同,这十年,对他而言像一场噩梦,他一直在等着今时今日的清醒: 林念昔,我一定会回宋的,不过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回, 从前,我有南宋武林,有你, 从今,我要毁了南宋武林,灭了你。 第1536章 举戈林竦,挥锋电灭 刀如深渊,剑若疾电,若是相近内力,必然可见一番势均力敌的激烈单挑,那场景必是一道道闪电往深渊插满,一座座深渊将闪电折断,闪电上下跳脱,深渊旋转分裂,非但画面惊险,而且响遏行云。 可惜林陌毕竟起步太晚,非得靠郭蛤蟆兄弟射箭掠阵,方能将这场与凤箫吟的对决平衡到三十回合,那时整个院子都已被他们的腾挪辗转光顾过、砖石草木一片狼藉凌乱,神箭手们也整体位移了十余次。 但吟儿再如何武功高强身形灵活,毕竟不像林阡那般善于一心二用,每每招呼林陌两回合,就要躲近身数十根箭,如此一来,既难对林陌追打,也无法平心静气因此一时破不了围攻阵……久之,她被数百金军封锁在院内,虽对陌占得上风,却时刻性命之忧,满头大汗,急中生智,次次祭出奇招绑架林陌也身陷箭阵,终于迫得郭蛤蟆等人箭势放慢:“战局太紧!”“莫要误伤了驸马……” “这小蛤蟆不愧是神箭手,赫品章败给他,不稀奇。”她暗暗称奇,一旦有了手感打周易六十四剑,第一个就想把郭蛤蟆移除,却就在那时一袭黑衫及时入局,一剑“拂水飘绵”向她飞袭,内力惊人招式精湛,不是曼陀罗又是哪个! 说来也奇,那女子虽没和林陌练过夫妻配合之术,却总是能给林陌的刀法弥补缺憾,好像是刻意要跟他心有灵犀并肩杀敌似的。吟儿一时半刻当然没意识到曼陀罗暗恋林陌,鉴于曼陀罗武功接近宋恒、是这小院里的最为强悍,故而惜音剑层出不穷的“一剑无式”“大音希声”全朝她那边推。灵堂外原还是拂水飘绵的盛况,顷刻被风花雪月的奇景取代和占满。 “她武功进阶真快……”曼陀罗叹为观止,只帮林陌撑了又四十回合,衣袖便被吟儿剑削斩了一大截。本能后退之时她察觉林陌不敌,还没调匀自己内息就又为他回冲凤箫吟,不幸被惜音剑的真气外沿震伤心脉,真可谓为了林陌把命都豁了出去。好在她拼命搏出的一剑角度刁钻,逼得吟儿不仅杀不了林陌,更躲不过剑和箭的前后夹击,不慎被郭蛤蟆一箭成功地擦过后背…… 吟儿背上一疼,剑势顷刻趋缓,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凭郭蛤蟆的箭法之准,这一箭本来可能直中后心,不知被谁暗中打出的一粒石子击偏——海上升明月里的高手来了?还是说,是父亲的人?又对我留情? “林念昔,你也尝到了寡不敌众、无物以相的滋味吗。”战斗稍一停歇,众人各自疗伤,林陌眼中再无怜悯,而是复仇雪耻的快意,“你今日必死在这里,抗金联盟也会分崩离析,林阡早先失去的大半,将要因你全部沦丧。” 冷血无情至此,愈发激怒吟儿,一剑挑来角落一坛酒,不过当然不是喝而是砸:“我会把你们都杀完,然后全给他夺回来!夺不回来,我如此酒!” “你想杀我多少年了,我还不是活到现在?林念昔,有我林陌在一日,你都小心,终成此酒。”激怒从来是相互的,他打到现在刚好进入了状态。 而她从上回地宫之战、诛吴之战几乎就没歇过,哪次都是以一敌百,难免受伤,不曾痊愈。打到此处又受箭伤、而且那上面好像沾了软骨散?!所以她渐渐发现了她正成强弩之末…… 冷笑一声,握紧惜音剑坚持:“别自称林陌,你不是!好好珍惜你这久不了的驸马之位!” 当她越打越疲,而他渐入佳境,并且还在继续不停地此消彼长,形势越来越不利于她。不得不说那软骨散实在厉害,她体力下降得过于迅速,很快就从对他的极大优势演变到负隅顽抗。即便她费尽心力将此战扳平,亮色还一直在他的永劫斩。刀光剑影,渺空烟四远,今夕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 战局,倏然变作众人眼中精彩绝伦你来我往的单打独斗,可在吟儿的眼中,却是最不能接受的失败…… “将她拿下。”见她已然落入颓势,一隅的拏懒神秀忽而发话。 “不必了,就地正法,首级扔给抗金联盟。”林陌杀得满眼红热,为了扶风这一耳光和曼陀罗的连连吐血,竟将她凤箫吟当作了非杀不可。 “抗金联盟来了,你扔给我看看。”从天而降一个青衫男子,二话不说站到吟儿身侧,核心瞬然变作三足鼎立之象。三足鼎立?十几年前南宋的“三足鼎立”,不正是他们三个人吗…… 林陌眼中杀气顿然消隐不少,后退一步神智有所清醒。当是时,原就在此的千余驸马府兵士,和闻讯最早来援的几百金军精锐,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却还色厉内荏:“是那位徐天骄!”“他怎也来了!” “原来接应凤箫吟的不是海上升明月,而是徐天骄本人吗。”拏懒神秀只觉意外,这里大概没人是徐辕的对手。 “倒有这空暇,不怕前线失利?”林陌也未想到他两人竟一起剑走偏锋、铤而走险、以寡敌众。 “我二人心中,你比前线重,想要带你回去,制止你再犯错。”徐辕甫一入局,冯虚刀立即将吟儿护在身后,“制止不了,那就打。”本该激昂的句子,在他那里说得厚实,却一样,无人可以辩驳。 “天骄,小心那些箭,都有软骨散。”吟儿见到天骄,心中自然不怯。话音刚落,就看徐辕御风箭离弦朝四面八方迸射,三下五除二就把靠得最近的一圈箭矢都削了锋镝。第二排神箭手自以为保全、上前来替补,惊见自己才上弓的箭矢尖头犹如即将熄灭的火折,风一吹,星如雨,藕断丝连随时断裂。 “我们先回去。打也是在战场。”徐辕低声对吟儿说。适才他接到外围海上升明月的报信,得知凌大杰和轩辕九烨就快到场,所以立刻赶来此间掩护吟儿撤退。 “好。”吟儿只剩下跑路的力气,换往常还能助天骄拒敌,今次却只能先吃了眼前的亏,“这次的辱,我要他们原原本本还给我!” “别放跑他们!”偌大一个院子,谁都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是谁又能敌得过徐辕刀箭的横扫千军? “走。”无需烟幕弹,被徐辕打折后混作一团乱撕鹅毛的兵器,便是徐辕和凤箫吟最佳的撤离屏障。  又走一遍从会宁到静宁的路,吟儿同样是和徐辕风雨同行,不同在,今次他们私下潜入、不占理、只能逃,一路策应他们的宋军太少,宋金的交界似又比上回更南…… 虽然早就由海上升明月规划退路和精选战马,却因为这意外的软骨散渐渐地完全生效,吟儿别说像来的时候那样调运轻功、就算连正常的策马都是妄想,故而她和徐辕在迂回避开几道关卡后仍然被紧随不舍的追兵赶上。 “是轩辕九烨……”徐辕一把将吟儿拉到自己马上,掉转马头时分辨出追兵何许人也。 发现吟儿气力耗尽时为时已晚,否则徐辕会把她藏在会宁据点、独自一个人先过关回去,那样也可达到一定程度的保全;可惜现在接近边界,两军交戈于几里之外,连找个隐蔽之处都不容易,躲不掉的那道最坚固城关更是近在咫尺。徐辕却不可能因为吟儿是累赘就抛弃她,更何况她不仅是战友而且是主母? “还有……”吟儿看见轩辕九烨轻骑简从原还松了口气,陡然,又发现另一路兵马旌旗飘举、铁甲扬尘,“凌大杰!” “此地离我军只有一关之隔。”徐辕似要带她硬冲过去。 “我会保护自己!”吟儿言简意赅,她知道,现在不该说什么自我牺牲的话来动摇天骄决心,她一定要答应和他一起回去!天骄,你且全力以赴,我即便握不动剑,贴在马背还是会的。 前有雄关,后有强敌,徐凤两个毫无惧色,交流结束后一骑二人便冲进了守关金军雪亮的刀锋中。 陇岐兵锋,人人奋勇,他们谁不识他徐天骄冯虚刀、谁不知她凤箫吟惜音剑,却终究还是争先恐后杀上前来,之所以誓死作为先锋阻拦,俨然是为了尊严而战。 金军的铁血战志,纵是他俩武功绝顶亦不能完全覆灭——这些刀枪虽然十有五六都被徐辕排宕、还没等接触到二人近身就分崩离析,却有四成与徐辕的攻势擦肩,其中小部分能穿过他的防线,即便凤箫吟勉力能躲,战马却难免深受其害,最终冲到半途便倒毙地上。 “杀啊!”“将此二人剁成肉酱!”“慰藉父兄在天之灵!”煞气即刻从天地八方席卷过来。万军之中徐辕当机立断带吟儿一跃而上,越奔沙,辗流霜,半空中强势划开的一刀,形如潜龙出渊,沛然奇气充塞,与众金兵以及最先赶到的轩辕九烨合力斩出的气波轰然一撞,便在他们的头顶凭借这飓风反弹之力轻易上得城关。 城上守卫明显武功及不上城下先锋,原是准备趁徐辕力竭远程射箭,见他突然上来纷纷大惊失色,正待近距出箭,才知班门弄斧——罡风一紧,御风箭当先扫射,立时有金军应声而倒,虽即刻有金军回过神来射箭,却只见徐辕超群的箭法裹挟着己方箭矢纷涌而出……这才明白,果然啊,寻常之辈确实不该在他体力充沛时直接朝他射箭,不然就只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汝等内力不足,勿用箭对付他……”凌大杰见势不好,一边命令金兵别给他送箭,一边准备亲自上城关去阻杀徐辕。 “凌大人。”轩辕九烨立刻阻拦,暗示前面城门之外,“他要回宋军,总是要下来的。” 对付徐辕这种人,瓮中捉鳖远远不如守株待兔。 一边说话,轩辕九烨一边在城门下面弯弓搭箭,蓄满气力,屏息凝神,时刻守着第一个主动跳下来的人。 “也好。”凌大杰点头,不错,徐辕只是想逃罢了,我们要的也不是擂台比武,牺牲最少的方法当然是“趁其不备”,打定主意,也取弓来,笑,“天骄大人,我同你一起狩猎。” 城上,虽不至于血流成河,却也已伤亡甚多,徐辕拉着一个毫无建树的吟儿,居然还能来去万军毫发无损出入自如,教一众慑于他刀箭的金兵避闪开时难掩赞叹之意。 “盟主,跟着我。”徐辕并非嗜杀之人,一旦察觉到金阵空隙,立刻要带吟儿跃下去,但因这城关过于高耸,他委实也没有十足把握直接跳。 “慢着……”吟儿总是很能理解轩辕九烨那个小人的心思,赶紧拉住徐辕,眼神示意轩辕九烨在正下方、箭头正对准城关前头的任何位置。否则,轩辕九烨为何到现在还没杀上来? 徐辕当即会意,骤然改换方向,由台阶大步飞跃而下走了回头路。城上众金军还来不及发声惊呼,就见城头一道清光飘然掠下;城下金军注意力还在门外,倏而那清光便一溜烟地“趁其不备”从轩辕九烨和凌大杰战马边穿梭了过去,整个过程快得一气呵成不可思议。 轩辕九烨缓过神时如梦初醒,谁知会被那两个人精虚晃一招?眼睁睁地任由着他们在自己指缝间溜走了!气恼拍马而上,边追击边挑衅:“徐辕,如你这般久负盛名,竟也回避正面对决!” “好笑的鬼兮兮,你何尝敢正面冲突了?!”吟儿笑讽,说这话的开端,轩辕九烨那张令她讨厌的脸还看不清楚,这话说到末尾,一骑当先的轩辕九烨便已欺身而攻。 那时徐凤二人已无战马,徐辕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比马匹强,加之鏖战数场,难免战力下滑,所以带着吟儿走不了多远,堪堪以冯虚刀招架住轩辕剑时只能与他势均力敌……接下来,徐辕和轩辕九烨两个人刀剑互斫、内力交缠了近十回合,徐辕俨然无余力再顾后续的轩辕九烨副将和凌大杰等人。 “盟主先上。”徐辕终究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虽处劣势仍然竭尽所能抢占上风,余光扫及轩辕九烨副将先到,竟不顾轩辕剑的返璞归真剑招,浩荡刀气强行冲灌去另一方向,径自把那金将击落下马并将吟儿先行甩了上去。 “天骄,你受伤了……”吟儿望着徐辕的肩伤难免痛惜,天骄的不败战绩啊…… “他内力虽逊,招式本就不输于我……”徐辕如昨般虚怀若谷,闪开轩辕九烨的毒辣一击、轻轻落到吟儿的身后催马,“何况他还居高临下?我们也不能输了高度和脚力……” “说得对。”吟儿察觉这匹抢来的战马日行千里,还不及喜,便觉左右两边全然死亡胁迫,转头惊见一剑一戟一同杀到,不由得脸色大变…… 徐辕却真是处变不惊,这般无解的以二敌一之下,他竟还是从容不迫地尽力而为,先是横刀左右架开凌大杰和轩辕九烨二人的三次合击、继而左斩右突挑倒了长钺戟和轩辕剑的连续七回车轮阵。并驾齐驱的三人四骑,遽然造就出或刚猛或柔和的内气团,整条路上亦纵横交织、交相辉映着清气玄色。片刻后尘土飞扬间他们遗落了无数废招,虽然这些招式到任何一个擂台上都会成传世的经典,可惜此时竟只能在凤箫吟的眼中稍纵即逝…… 徐辕虽是满状态来,此刻却只达素日七成,勉强能够战平轩辕九烨一人,却如何可以躲得过一个比轩辕九烨更强的凌大杰?前面十几回合的持平都是拼尽全力、奋不顾身。亏得吟儿提醒他“这是‘凌迟’之戟,避开重要穴道”,才不至于对着凌大杰的新鲜戟法手足无措继而把命搭上,饶是如此,徐辕也还是因为重视凌大杰而遭轩辕九烨见机刺伤三处。 不过,实战中意外总是不少,正当徐辕告败垂危,胯下这三匹战马不知是否太过熟悉的关系,竟然不愿相互为敌,带同他们几个打起盘旋来,硬生生把适才全对着徐凤二人压榨的直线转成了圆弧。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生死一线,忽而前方烟尘滚滚,鼓声震天,旗帜倚风飞电影,吟儿大喜,本能喊出:“军师!”才刚出声,便被受惊飞驰的战马掀落马下甩开老远。好在,她所滚落的地方已经有十三翼站。 “柏轻舟……”“又是她……”凌大杰和轩辕九烨相视一眼,没想到金军得手之际,宋军竟还能派出未知人数的兵马来接应徐凤?!是的,突如其来,始料未及,未知人数——这到底是宋军想绕过半里外的战圈先来对这里奇袭然后再回头夹击,还是说柏轻舟其实没有更多人手了这里只不过虚张声势而已?这该怎么猜?等烟尘散尽?等得起?! 虽然正常情势一定是后者,可现在,明摆着宋军的天骄和主母都在这里啊!此情此境,凌大杰怎么看徐辕的负伤和吟儿的脱力都像是假的,是柏轻舟转移他们注意力骗他们开城的诱饵……身后的呐喊,竟还错觉是宋军的……会是这样吗,宋军对驸马釜底抽薪的上策不成,就采取对金军攻城的中策? 和柏轻舟交手这么多次,他们谁都猜不透她的虚实:眼前这些宋匪,若是来接应,那我军便该放弃顾虑、顺势倾轧;若是来奇袭,那我军便该放弃徐辕、据守城关。 “虚张声势而已。这些天来,柏轻舟一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军或有勇,或有谋,却总是缺乏决断之人,像昔年的曹王、战狼、楚风流一样,自信笃定,一锤定音。 “即便真有奇袭的万一,我军也该在退守城关之前,擒杀徐辕、凤箫吟,令宋军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人率千乘万骑远道而来,还一身缟素,却大将之风,他的话语有种让所有人都不自禁信服和臣服的力量,连原本不看好他的凌大杰都不例外,心服口服。 “何况,没有那个万一,徐辕和凤箫吟在这宋军无主的非常时期,不可能一起做饵,走险棋得不偿失。”那人说完,便号令在场所有金军对前来增援徐凤的宋匪围剿,杀伐果断,连柏轻舟察觉不测之后派人接应徐凤时、赌的“金军会有片刻迟疑”都没有。 犬牙交错,腥风血雨,胜败渐渐清晰,景象一目了然——十三翼果然只有先声,没有后劲。 抗金联盟这场豪赌,终是输得一败涂地。虽给徐凤二人挣得了一线生机,灾祸却全被转嫁到接应的十三翼身上,以及……更多人…… 厮杀声中,吟儿忽然忆起,林陌在灵堂问徐辕,“倒有这空暇,不怕前线失利?” 或许从那时起,林陌就在试探,宋军的空虚与否。从那时起,林陌就在对徐辕察言观色。虽然徐辕没有正面回答,可是林陌对于“宋军没有后招”的笃定显然从那时起就有了!这场激战对于他们是突兀的,对于林陌却是处心积虑! “我和天骄,当真是一起做饵,走险棋得不偿失了……”昏暗中吟儿不知是被谁强抢出了战团向南护送,根本来不及去顾徐辕和十三翼的生死存亡,眼泪便不自觉地为那些牺牲的战士们落下,眼泪,也为他,林陌,但却是憎恨的、厌恶的、后悔的泪……是啊柏军师当然没在这里下饵,因为她凤箫吟自以为林陌会在灵堂就吃了策反的饵。  那不知是林陌对南宋联盟的第几场胜战和血洗,意义太重大,他当场击溃了徐辕和凤箫吟两个人!战场不是武场,允许以多欺少,故而这一次林陌的完胜不容辩驳。紧接着那几个时辰的乘胜追击,他统帅千军万马接连打压徐辕原先所护的三座营寨时,虽然不再是人数悬殊,而是实打实的兵力相近、装备相近、武功相近…… 士气,却远远不同。 在徐辕和吟儿铤而走险深入金军之际,后方固守的是最近刚从平凉战区调来的杨致信李沁夫妇,除此,便是百步穿杨军和十三翼,若是没有发生徐凤二人被林陌击败的意外,凭众人坚壁据守委实可以抵住——毕竟盟军不打没准备的仗,这次策反林陌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漏洞,如果有,也只是对林陌的心计算失败而已…… 偏是因为这一失算,单刀赴会成了自投罗网,或许也怪吟儿高估自己是常胜将军,猜错了林陌之后,又小瞧了郭蛤蟆,忽略了曼陀罗,被区区一箭就削除了所有战力,才引发这一日一夜一连串的——兵败如山倒! 那时,辜听弦、孙寄啸被完颜赛不、赤盏合喜、抹捻尽忠拖缠,抽不开身从几里之外回援,想必也是林陌抓紧战机发号施令、思想竟比柏轻舟还先行了一步。徐辕带伤和凌大杰、轩辕九烨对峙,残酷程度等同于风鸣涧与戴宗夹击下的封寒。吟儿好不容易气力恢复了少许奔上前线,却终究在拼到又一次体力不支时,遭遇林陌充满杀机的双刀当头落下。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徐辕和她才是首败罢了,可她记得,林阡在时,几乎不败…… 忽然间,整个世界黯淡下来,兵马都飞远,声音都寂灭,时空中只剩下林陌和吟儿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双陌生至极的霜刃永劫斩,它剧烈地燃烧出复仇之火,掩蔽了陌吟二人瞳孔里的光。 “这场败,我会记得!!”她不敢看尸横遍野,却必须记得倒在这里的每个人,他差一点就是这里每个人的主公,他却引领着无穷敌人灭了他们! 他躯壳里有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却全部指向了他要立刻杀了她为所有亲人爱人报仇,激动挥刀,愤怒砍落:“愿你来世还记得!”他也不知这刀有否落下,没看到眼前是否血肉横飞,却知道它必然斩了流光。他,到底是用昔年的情谊来换得了日后的峥嵘…… 既痛快淋漓,又痛不欲生。 忽然之间,时空交迭。 明明在平地上,为何头颅忽然有种裂开的疼,他感觉自己好像正睡在一个冰冷的洞窟中、石板床上,好像是要躲避眼前的一团粉色,猛地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石板下面摔落,所以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再有的,除了晕乎便全是空白。 其实像这样的莫名其妙头疼感觉,这几天经常出现,所以他才对凤箫吟说,林阡那恶鬼“极大可能”是死了。他是那样的不希望林阡活着,可事实证明,不止一次的突然失心疯、落崖失重感、情绪失控,现在又疼得天旋地转站不稳……恐怕全是拜他那个双胞胎哥哥所赐。  众目睽睽之下,万军惊呼声中,谁都以为宋军盟主要命丧金军驸马刀下,谁料电光火石间这战地女神又奇迹般地化险为夷?她是身负什么奇功?不必出招,就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驸马陡然倒地,此情此境,鬼神皆惊。 乍见她赫然拔剑回敬似要置他于死地,曼陀罗不顾内伤冒死上前将他推开,巨响声中和凤箫吟双剑对攻各自损伤,金军赶紧把昏迷不醒的林陌和曼陀罗夺回,十三翼也立即有人上前把主母护到安全地带。 泾渭分明。血流成河怎可能泾渭分明?! 不得不说士气这东西真是再玄妙不过,哪怕只是仅仅一个人的在或不在。在此之前金军都把林陌奉若神明,看得越重就跟随他杀得越酣畅,突然见他倒地不起,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再不可能对这些宋匪赶尽杀绝。 “还不感谢主母救命之恩?”徐辕当即因势利导、高声主张着偃旗息鼓。最擅长造势的他,当然要用吟儿来维系宋军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复到八成的士气。 她不知她刚才是哪来的运气,原还以为是林陌对她放水,可是回想起来又不太像……本来想对徐辕说愧不敢当,但徐辕说她确实是淮南、川蜀、陇陕千万人的救命恩人,“这样造势是对战局好”,因此她还是舔着脸接受了。 但,再也不像往日那般欣喜,因为今日的赔了夫人又折兵非她所愿,因为这场战斗虽然如天骄所主张的那样,在林陌倒地后就偃旗息鼓了,却终究只是中止而已,还会继续的,林陌已经打出了属于他的威势,令整个曹王府都对他不可或缺……还因为,此刻金宋的交界比她去劝他回归前又往南推进了三分…… 难以欣喜,更是因为,“何勐他,快不行了!”这个噩耗险些将清点战局的吟儿击倒在地,原来,盟军危如累卵之时,何勐蓝扬等人原还在伤兵营里养伤,一听说前线凶险便不顾樊井阻拦而上阵…… “主母……”伤兵营里,何勐原已涣散的目光,在见到吟儿时忽然重新有焦点。 “谁让你上阵的!你是伤兵,却不好好呆着!”吟儿风尘仆仆赶来,一见他失血过多、回光返照,便远远停在外面,不肯进帐,边哭边骂。 “我……我答应主公的,要保护主母……”何勐惨淡地笑了起来。 “何勐……”她心一恸,知道他还记得首阳山上她被苏慕然劫持走的保护不力,不由得泪如雨下,冲前伏倒在他榻旁,“你还答应我的啊,北辰剑法和棍法,都要传授给我……” “我,我……总算……做到了,主公他……”何勐没有说完。 主公他,应该很赞赏吧?主公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吟儿经受不起,伏尸失声恸哭,蓝扬徐辕等人在后,怎么也拉不开她。那时她脑中没有别的,全都是林陌,都是林陌害的!她原本希望何勐上回的被俘和受伤是结束,没想到原来竟只是开始……捏紧了拳,几乎粉碎:“何勐,我会给你报仇!一定!”  从伤兵营里踉跄而出,又听闻有金军使者奉命前来,吟儿克制住自己心头暴怒,预料到那是林陌的不战屈兵之策,冷笑一声,直接将使者手中书信掀翻,看都不看:“不会投降,死战到底!” “盟主……”那使者却不卑不亢,将地上书信捡起,又递回,“这是我奉凌大人之命,代曹王转交给您的。” “……什么?”吟儿泪眼朦胧,原还在为何勐等人悲痛、难过,突然间心情变得繁复,她不知要怎么去面对父亲。 “盟主看了便知道。”使者说。 她颤抖着接过那些书信,发现那上面跟战场无关,一张纸只有一张画,总计应有六十四张。画中女子虽是简洁描摹,英姿飒爽却像极了她,之所以人像画得极为简略,是因为重点在于其持剑行剑的动作姿态……这是……“周易六十四剑?”地宫里父亲答应过她,会把她自创的破阵剑法记录。 现在的场景不太适合感动,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崩落:“曹王他,还好吗?” “曹王抱恙,一直在后方休养。”使者见她终于接受,满足地准备离去。 “等等,您帮我转告曹王,这只是一半,后面的‘素问三十二剑’不对。”吟儿说,世事终究不完美。或许我该承认我自以为是还固执己见,事实上我早该放弃了,父亲劝说不了我,凭什么我就能劝说得了林陌? “凌大人说了,素问三十二剑,其实就是周易六十四的后一半。”使者代曹王对她讲,其实是完美的。 她一愣还未会意,使者已掀帘要走,陡然帐边风紧,原是十三翼没拦住宋兵里要来杀金军泄愤的激进者。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使者急忙躲回帐中,吟儿惜音剑立即出鞘拦挡:“都干什么!?”帐边上十余小兵全都带着哭音:“杀不尽这群金狗!”“给何大哥报仇!”其中有几个正是她当年流落陇陕单行寨时的小弟。 “不是这使者杀的,记住,是大金的驸马秦川宇所杀!”她眼中全是杀气,“记住这个名字,他是我们的头等大敌!” 经此一役她完全确定,曹王已退居幕后,林陌是盟军最新、最棘手也最顽强的敌人。  他虽崛起得晚,却来势空前、杀伤空前、危害空前——几乎是一出面就要了华一方的命,连累得郭子建等短刀谷元老、越野山寨寨众甚至祁连九客和单行寨旧人死死伤伤残残,当吟儿和徐辕劝服无望、反遭他击败和屠杀,陇右这片当初由林阡和吟儿建立的功业,遭他林陌接二连三地祸害、颠覆和推翻,世人全都亲眼目睹了“阡陌之伤”于开禧北伐的末尾爆发。 林陌代曹王与抗金联盟逐鹿陇陕,才几日,就直接或间接地祸害了无数宋人,又两日,定西战区岌岌可危,静宁秦州风雨飘摇。因小见大,陇陕战区的金强宋弱,激励得解涛在环庆对祝孟尝打出漂亮的翻身仗;同时,近期由程凌霄沈絮如、胡弄玉于樵、萧溪睿陈玘坐镇的凤翔、镇戎州、平凉等地,亦被金军趁虚夺回不少据点;山西冯天羽、河北周元儿、河南鱼张二、山东杨鞍等人也不得不停止扩张。 “金军为了雪耻,刻意攻上崆峒山的一处山头,毁坏主公和主母当年所刻丰碑,扬言‘天命归金’。”最激怒吟儿的情报,莫过于此—— “秦川宇,你与我不共戴天,我与你势不两立。”怒到极致,竟然冷冷淡淡,那时吟儿再也不激进,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就是天骄当日的,天骄在灵堂之战原来就已经对林陌忍无可忍。 天骄说得没错,制止不了,那就打。 宋金西线乃至整个天下的战势几乎朝金国一边倒时,唯有川蜀和阶成和凤四州,由于吴曦死讯扩散和宋恒莫如等人稳扎稳打,给抗金联盟预留了一丝燎原之火。 第1537章 枪刀突出,吹毛剑在 阡陌之伤引发陇陕板荡期间,川蜀吴曦之死终于传遍西线。 吴曦从僭位称王到被杀身亡,总计只有四十一天。他死后,安丙因居功至伟,被众人推举为四川宣抚使,在李好义、杨巨源等人的大力推动下,号令全蜀官军“与短刀谷义军会师于阶、成、和、凤四州,将先前被吴贼引入而滞留其间的金军连根拔起”。 一则后方再无动乱、川蜀一片清宁,二则从今往后的官军主帅全对义军亲和、将会同仇敌忾全心全意抗金……所以这些消息大大振奋了先前就辗转于四州鏖战的宋恒、莫如等人。原本他们和金军的地盘大约六成与四成之分,猛虎添翼自然是求之不得。  三月初六,阶州。 火把凄厉地亮彻了春夜,城下反攻的宋军源源不绝。面临着随时城破人亡的绝境,以战功授同知阶州军事的完颜乞哥,却还在坚持着据守不退——据守,既等援军,也护战友,更为保身后家国子民。 大概是预见到会有这兵临城下危如累卵的情况发生,昨夜他写信给尚且年幼的儿子完颜陈和尚,口吻全然绝笔,是自己的明志,也是对子孙的叮嘱:“在我脚下,便是我国土,必守之!” 最终他身受重伤带着不到一百残兵,被宋军驱逐到嘉陵江畔。阶州城他虽还没镇守太久,其间山水他却领教过多姿:很难想象造物主竟能如此鬼斧神工,将缥缈、雄壮、险奇、娇媚、幽深等各种特点,同时融汇给区区一道边关河谷。 “今宵难作刀州梦,月色江声共一楼。”他初见这首《宿嘉陵驿》时,尚不能体会其中离愁,今夜在水花四溅的激流外,忽然之间却有些懂。 战到四面楚歌,竟有单打独斗,似是宋匪了解他、希望他输得心服口服?蓦然从高处杀到垓心的一剑,有“风飘万点正愁人”之观感,他持枪与之搏杀了三回合也没注意到对方的面容,全因为连人带枪都沉浸在剑法的“激中稳进”境界里。好熟的剑法,是我的对手!昔年陇右定西,他就曾和此人频繁交战,也曾对此人剑法称奇叫绝,然而这名叫莫非的人不是离开了南宋吗…… 寒亮的剑光一闪而过,映现出他对面的轮廓清秀,不敌、受伤、连连后退的他,意外发现那个剑法超群之人竟是女子!惊了片刻,又恍然悟,这不就是天靖山之战里金军们闻之色变的“母的莫非”?真正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妻子的剑法完全不比丈夫逊色。 “输给莫将军断絮剑,倒也不辱没了我!”完颜乞哥哈哈大笑,虽满身是血惨不忍睹,却仍在休整了半刻后奋起再战。 困兽之斗,难免疯狂,莫如挺剑相迎,与之翻飞交错,招式占尽上风竟还打得自己手上鲜血淋漓。随着枪剑缠斗得愈发白热,兵刃啸响声与鼓角声兵马声混合着直上云霄,荡气回肠又惊心动魄。 气流一直在涨,膨胀似无止境?当见敌人超常发挥,莫如委实不敢怠慢,正待做与他苦战一日一夜的准备,却看完颜乞哥超强杀伤的一枪陡然停在原地,虽气势还在燃烧,虽目光仍旧决绝,虽脊梁如昨挺直,却终究在她发现之后就已经气绝多时。 “将军!”有其主必有其仆,那时幸存的几十金兵,见状无一不殉了这座他们认为属于金土的阶州城。 “完颜乞哥力战而死。”莫如撤剑,略带敬重,扼腕叹息,纵然那完颜乞哥一腔热血,终还是淹没在了她冰寒的断絮剑光中。 抬眼望,月光也一样清冷无情。哥哥你是否也在看着它?可能只是几座峰峦和几道烽火的间隔,如儿为你对抗了又一个原属于你的对手。 脱下盔甲,却不得不守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照顾他。 日前吴仕被带到她身边时,和先前雨祈一样失血过多,军医说,亏得盟主收剑快才留了他性命,不过他可能会不幸在醒来后痴傻,莫如摇头说,这或许是万幸。她印象里的吴仕,本该是那个身怀报国热情、成天来与她说前线战事的大男孩。回头看,许多事情,算来也不是他的过错。  同日,西和州。 青鸾来报:“宋恒副将郝逍遥率军偷袭。”近期刚调任西和的术虎高琪,闻讯后立即南下迎敌,不刻便将郝逍遥及其部下寒家军绊倒在寨外二里。 从黎明交战到午后,宋军终于不敌南逃,术虎高琪乘胜追击,宋军苦苦边打边逃,渐渐队伍却越拖越长。郝逍遥一边急匆匆指引麾下继续撤,一边无奈地亲自提刃殿后拦挡他,却可惜郝逍遥旧伤未愈,不是这位“平南虎威将军”的对手,又撑片刻,一身新伤地仓皇南奔。 素来高傲跋扈的术虎高琪,毫不犹豫催军进击,再追一里,却越放越慢直至勒马,环视四周他心底雪亮,举手示意众麾下打道回营:“前面树木茂密,我等不宜再追。”他之所以高傲,也是因为恃才傲物—— 算来这也是楚风流一力挖掘和巩固出的专属于他的才干:就算术虎高琪未曾实地考察过而只是深入民众调查,只要他来了西和,这附近几乎每一处山川的地形特点、地理环境便都牢记在了他的心里。堪称过目不忘的他,可以说就是一本包含植被、动物、景观、人文的活地图。 所以用不着探子先行勘查、用不着临阵找地图圈画计算,术虎高琪也知前面靠近“独头岭”,距此地一阔一窄两条路。窄处不仅地形复杂,而且其间树木与芦苇甚多,最适合埋伏以及火攻。“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处。” 别的不爱、就爱读书和死记硬背的术虎高琪,自然选择在这场大胜之后见好就收。如此一来,郝逍遥等人不管是偷袭未遂还是佯败设伏,都必定偷鸡不成蚀把米,轻则竹篮打水一场空,重则弃甲曳兵全线败溃。 “宋恒亲自来援……”却在那时,青鸾又来情报。 “怎么……”术虎高琪始料未及,不由得蹙起眉来,“难道郝逍遥真是偷袭未遂?还是说本来他佯败设伏、一不小心成了真败,令宋恒坐不住了?”陡然心生一计:无论如何我军都不可能挥师进入这窄处犯险,然而这宋恒既然已离开了宋军本营,不妨由我从大路前往将其拔除?! 期间,只要困住宋恒一个人就足够了,术虎高琪只需祭出薛焕一个高手! “传我号令,兵分两路,七百人随我杀上独头岭,端了宋匪老巢;两百人随薛大人入这窄谷之中,拖缠宋恒,将之反困!”术虎高琪当然心动,这是个绝佳的消除宋恒、令我军在西和不再夜长梦多的机会! 薛焕将西和交托给日前从会宁调来此地的副将徒禅月清后,立即响应号召追出城来担负起术虎高琪传达给他的特殊使命——令他很是乐意的“战宋恒”! 飞山走石,俯冲掠袭,映入眼帘果然是宋恒那令他熟悉的英姿,身为南宋九分天下之一的宋堡主,举手投足已名副其实的统帅风范。人是轻裘缓带、绿鬓朱颜,剑是万紫千红、瑰丽华艳,却具备“半夜龙骧去,中原虎穴空”之气魄。 薛焕自从吸收了岳离的内力之后,足以重设“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却可惜先前在陇南总是遇到入了魔的林阡和杀疯了的宋恒……好不容易经过这些日子的休整和融合,终究可以向世人呈现出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 楚狂刀和玉龙剑,正缺一次满状态的单挑分雌雄! 狭路相逢,强者才胜。阳刚对激昂,威武对阴柔,真幻并存对柔中带刚,时而见黄河奔走与玉龙相绕,时而见美景含杀与时光互擦。百回合才见出高下,又百回合却还不分胜负。围观者但凡有武功高强的都看了个明明白白,宋恒及不上薛焕的委实只有内力,所以退避之际难免还会偶得些奇招妙招。 可惜,终究是有高下的——薛焕内力,深不见底;薛焕实力,深不可测! “薛焕应该是和岳离合二为一了。”宋恒战到满头大汗,看薛焕也不过是流露些惜才之意,打斗明显比自己要轻松得多,“主公回来以后,怕是又要添一个劲敌……” “未知他和九烨,实战谁更高强?”薛焕游刃有余,想起术虎高琪对自己说的,薛大人若能杀了宋恒再好不过,不然就帮我缠住他…… 心念一动:唉!早已不是江湖!薛焕不再动容,察觉到宋恒受了刀伤之后,即刻就下令携带火种的二百敢死队放火反攻宋恒,然而那时,一众金军才发现,术虎将军所说的这条路上有许多芦苇的情况……并没有! 事实是,地形不会变,芦苇却会跑,恰在这傍晚时分,不经意抬头一望,独头岭宋恒本营一带,陡然只见红光冲天,与此同时传来人声鼎沸锣鼓喧响…… “不好,中计!”薛焕大惊,不得不临时决定、改变计划穿过这狭窄山谷去救术虎高琪,“宋匪的伏兵不在这里!” 为时已晚。宋恒原来没在这窄谷设伏,虽然这是最适合设伏的地方可是宋恒设计时就说了,“术虎高琪精通兵法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宋恒变着法把易燃物大半都借苏慕浛之手以嬉戏方式悄然搬到了本营附近……瓮换了,设伏因素小了不少,主要战法却还是“火攻”不变! 一旦鳖也就是术虎高琪接近,谢云逸、宁孝容等守在空营外的即刻点火,火乘风势追着这群还没站定的金兵烧了个屁滚尿流,但这不会是结束,因为术虎高琪只要调整阵脚立刻便会灭火并杀回来——事前宋恒也分析过“此人警觉性高,牢记我上次在康县打回阶州的战斗用过火攻,今次必会时刻防着火、做足灭火的准备。” 宋恒怎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术虎高琪灭火耽误了片刻,在火将灭未灭,阵将成不成之时,一声炮响,东南忽然喊声大震,竟令金军意料之外地杀来一大批宋兵,为首之人术虎高琪也见过:是曾在七方关大胜金军的李好义! 其实这里的地形并不利于设伏,可他的注意力全在灭火,居然没关注…… “唉,青鸾误我!”术虎高琪腹背受敌,在新一轮伏击和火攻中被打得灰头土脸,若非薛焕拼死救护,只怕此战片甲不留。堪堪回守西和城内,不得不骂青鸾给的都是无效情报! “好一个宋恒啊!”徒禅月清等副将都义愤填膺,估摸着这一战海上升明月都没有参战,因为,宋恒对术虎高琪,不需要。 用间,间谍会给你术虎高琪报兵马变动,可谁会帮你兼顾地理环境? 用计,吃透你术虎高琪性格缺陷,让你输在自信果断,你反正用不着探子。 用兵,宋恒敢铤而走险调虎,又藏妥了李好义这支奇兵。 用火,悄移葭苇,拿捏天时,驾轻就熟。 用险,宋恒着实是很冒险的,窄谷里没有真设伏;但也并没有很冒险,因他料定了术虎高琪不敢闯! 是以宋恒对术虎高琪一算到底,计谋的拼杀竟都没有个你来我往一波三折,赢定。唯一的失算,也只是薛焕的武功。 到底谁端谁的大本营?这天午后金军出城杀敌的正是大半劲旅,却在傍晚时分覆灭在独头岭,赢回宋恒先算而后发制人! 同一时间,掎角之势的南面阶州,莫如所领的官军义军也已包围完颜乞哥,两地金军自身难保,如何可能相互援手? 冲杀一夜过后,义军先锋见疲,官军精锐补上,那位名叫李好义的主帅率众攻城,亲犯矢石,激励得麾下们人人乐死,以少击众。术虎高琪、薛焕、徒禅月清等人拼死顽抗又半日,终究还是发生了“内奸私开城门”继而大势已去的惨景,不得已只能伤势或重或轻着弃城而去。 “恭喜统制大人收复西和啊!”“宋堡主,同喜同喜啊。”城门口,宋恒和李好义相互玩笑着作揖,像初次见面那般地客气了几句后,哈哈大笑着携手同进西和州。 李好义在吴曦伏诛之后已然升为中军统制,也正是他,最先建议安丙夺回四州,并指出:“西和乃腹心之地,西和下,则三州可不战而复矣。今不图,后悔无及,愿得马步千人、死士二百,赍十日粮可济”…… 不负所望,大获全胜。 与李好义并肩伫立城关,宋恒远眺着春山含黛,忽然喜悦凝结在嘴角,收复四州这样快,他既希望这样快,又不希望这样快。  短短两日功夫,阶州、西和全被宋军占满。 惊闻战况,完颜纲赶紧号令军队撤出四州退保要害:“民众若有愿迁内地的,将他们厚抚并聚集,用近侍局直长为四川安慰使。”说的时候连连冒汗,只因预料到了完颜璟会给他降职处分。 “成县、凤县、大散关等地,还可一战!”完颜瞻、罗洌、完颜江山等人都对这一号令有异议。 不错,完颜江山,他正是战狼从中线挖掘精锐后即刻置入西线的外援,也是术虎高琪和薛焕能够抽身调任西和的缘由之一。他的加盟,使得近来攻打厉风行和独孤清绝的忧吾思和卿旭瑭如虎添翼。 “先把西和开城门的内奸找出来吧!”完颜江山言简意赅,一如既往老辣。 “大家立誓要给楚将军报仇,难道都忘了吗?!”完颜瞻义正言辞,仍旧意气风发。 “不用怕宋恒,我手里有个打败他、并且剔出海上升明月的筹码。”罗洌阴沉着脸,和楚风流战死之前判若两人。 “目前身处四州的海上升明月,应该有一个第二级,不是转魄便是灭魂。”青鸾接受失败后也传出重要情报。  三月上旬,川蜀周边金军败势,争如陇陕一带宋军的镜像。 除了阶州西和之外,还有兴州成都那两路—— 封寒早先就身受重伤流落在孙思雨、金陵、戴宗之间,好不容易和同样疲敝的孤夫人会师后,又多了一支从万州赶来的追兵,主将名叫越风。 真正可谓四面受敌。 封寒心里也估算到了,越风应该只是路过,意图提着他的脑袋北上陇右,去坐镇那个暂时无主的定西县。 “高风雷、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他们,要是看到我这颗脑袋,还能保护得了王爷?”封寒本就因为香林山事件连累王爷而自惭,又因为没到十回合就被抚今鞭杀得臂中见骨而自觉有虎落平阳之屈辱,那时他身心俱痛,油然而生自尽念头,不仅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连灰都不剩。 “封寒,你的死皮赖脸到哪里去了!”恍惚间,有一道强力将他的逆鳞枪击偏。 力道陌生,因为很少有人比他强。 声音却熟,那个旁人都叫她“孤夫人”的女子,他一直死皮赖脸叫她“夫人”。 刚到川蜀的时候他问她,三十年都为了个和尚守身如玉,蹑云啊,你的坚持令人费解。 她笑讽,三十年你不也为了一个守候和尚的我痴缠苦等,封寒,你的坚持更令人费解。 “蹑云……”人之将死,他忽然不想再占她便宜了,行军的担架摇晃不停,他认真地捉紧她手对她说,“过片刻就离大散关不远,若是,若是遇到金陵的毒阵拦阻,我给你挡着,你……从我们最初潜入川蜀的小路绕过去,去,去同和尚他们会合……” “我早说过,我不是那样的人。”孤夫人俯身含泪拒绝,不可能把幸福建立在他的死亡之上。 “我,我真没关系,你回去,保护王爷要紧……”耳朵一动,封寒听闻异声,拼尽全力重新握枪,从担架上一跃而起。 “封寒……”她才要追前就踉跄倒地,腿脚的鞭伤也很严重。 “带夫人走!”他躺着的时候良心发现,一站起来又油嘴滑舌。 可是这次,头也不回…… 几十步远,竟需要百转千回,因为瞬间就杀出了死尸堆迭,所以她只能听见一声声激响却看不到…… “你们先走!”她推开那些还能保全的麾下,奋不顾身朝越来越小的厮杀声里追赶,她也说不上来她今天是怎么了。 渐追渐近,终可见宋军百余兵马阵列于前,血肉横飞的却没有一个宋人,只有金兵。核心处那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中年男人,死死抗衡着的五光十色庞然大物,正是无影派教人闻风丧胆的“日月晦明毒阵”…… 封寒精通“湮灭之道”,故而虽是殊死一搏,仍教那位操纵毒阵的金陵也流失了大半气力。 然而可惜他早是强弩之末,她赶到这里的一刹那,目睹着他的身影缓缓下沉……所幸宋匪被他的枪势所惊,暂时还没人敢上前看他。 “没多少人,还有机会……”孤夫人努力遏制泪水调匀气息,才刚提剑冲到阵前拉起封寒,斜路却传来又一轮的军兵呐喊,原是紫蝶剑孙思雨一骑当先。 “不是……叫你走的吗!”封寒满口鲜血地倚枪站稳,回见她时怒不可遏,苍白的脸上俱是黑气,原来奄奄一息竟还中了毒吗! “原想带你一起走的……”孤夫人心中一恸,“走不了,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弃械投降,可免一死!”孙思雨驰马厉喝,端的是英气逼人。 “小丫头,械在骨血,弃不掉的!”孤夫人冷笑回应,扶紧半昏半醒的封寒,然而嘴硬心硬身体却不听话,两个人一个腿受伤一个濒死,竟不必别人逼迫就要跪地失节。 “封寒,死之前我满足你一个心愿,你不是想娶我吗?就在这里,夫妻对拜如何!”一同倒地,瘫坐不起,孤夫人微笑捧起他脸,不去判断封寒到底有没有死,也不管四周的群敌环绕,当下便操纵着封寒对拜结为夫妇。 “这……”这般在千军万马中的毫无惧色,孙思雨只在师娘脸上见到过。 金陵感同身受,不免长叹一声,却哪里可以心软?号令还是要下:“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宋军将士一拥而上…… 陡然却似黑云压城,伴随一声轰然震响,那突兀出现的黑云径直压往整个散关区域,霎时龙挂四起,席卷遍地尘沙,引发一连串的山石炸裂乃至雷电交加。原还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封寒和孤夫人两个,竟在眨眼间被一道若有若无的血影裹挟走,非但如此,由于有骇人气流经过,冲在最前的南方义士团出现死伤。 “这怎么回事……”孙思雨大惊赶紧持剑救护,一瞬功夫天色却恢复明朗。 “战狼……先于胜南回来了。”金陵看出适才过境的是战狼的血狼影,暗叫不好,越风才归,强敌再临! 孙、金二人才刚移动,冷不防地都是一口鲜血冲到喉咙——是的,适才那黑云跟人间强行一触,她们都感觉到身躯被什么压紧过,心有余悸。若非那杀伤力是群攻效应,只怕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压在一起了。  战狼从中线折返西线,原也是众人的意料之内。他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终有一日会回来。 只不过宋军都无一例外地在心里默念祈祷过:战狼被耽误了,回来得迟,比主公迟。 除了默念,也有行动,譬如重建襄阳的孟宗政、穆子滕,重返京湖的沈延、沈千寻,自动自觉、各显神通地或纠缠或拦阻过他。 所以战狼终究没有在“林陌力压天骄主母”那样一个盟军最危险的时候归来,迟了三日,趁这三日,被吟儿诛吴而振作的宋恒等人刚好反过来激励了吟儿,令她在恢复精力后立刻就与天骄合作、打出了针对林陌的翻身之仗。 有天骄在,又何必惧怕那郭蛤蟆箭上的软骨散呢?听闻越风也已在赶往定西的途中了!混战中吟儿越打越是振奋,不自禁地嘴角带笑,胜南,虽不及你在,但我们相加也算有你九成了吧。 那笑容远远入了林陌的眼,不再眷恋,只是憎恶:“宋军此景,真似‘志犹存,薪尽火传’。” “不,是‘回光返照’。”无声无息间,那人出现在他的身侧,面容深沉,目光犀利。 “……段大人回来了。”林陌初始当然没想唤战狼这个称谓,早年在建康,战狼叫尉迟和,是林陌的岳父大人。同样的一副五官,气质却全是和蔼。 林陌心里难免有个念头浮起,但想到回不去了便再也不去想。 “这凌大杰实在不力,竟连宋军盟主都及不上吗。”战狼才观战片刻,便皱起了眉冷肃。 “她如今有诛杀吴曦和无招慑我的战功在身,是宋军士气高悬的最大因素,若再当众胜过凌大人,不知会是怎样的盛气凌人。”林陌冷哼一声。 “吴曦是她杀的?”战狼一惊,他听到的是安丙。 其实,吴曦之死本身就已经足够令战狼惊愕。 宋廷原计划重用川蜀旧臣如彭辂、隔空策反吴曦集团内部中层官员,效果不大;又想以高官厚禄直接策反吴曦集团内部高层如禄禧,效果也不大;结果,蜀军下层官将如李好义李贵杨巨源等人不请自来,反而先于宋廷近距挖动了吴曦集团的二把手安丙,里应外合对吴曦一击即中……种种现实,都指向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时还在襄阳的战狼怎能不惊愕,宋匪主帅俱灭的大好时机,居然教圣上口中的川蜀肥鸭子不翼而飞了?!如此这般,西线又难免动荡不安! 更教战狼觉得当头一棒的,是此刻由林陌帮他确认的另一个噩耗:“是。曹王与她经历了地宫一行后,也决定了退居二线。” 他苦叹,他利用地宫事件杀死了林阡,不小心竟把王爷也搭了进去?王爷根本不是为了她凤箫吟退隐,王爷明显是用退隐在警告他战狼,别太过分,别再过分! 所以,泰和南征发起之初,宋军原定的寒泽叶、林阡、吴越,金军原定的完颜永琏、楚风流、仆散揆,各自的三大主帅其实都无一幸免…… “待我先解决了她,再去向王爷请罪。”战狼眼神一厉,瞧出凌大杰要败。 血狼影不假思索出鞘,紧承着长钺戟迅猛入局,杀向凤箫吟腰间,转瞬间云回风烈。 给予凌大杰喘息的这片刻,他原计划是要碾压凤箫吟,但在双剑对攻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刻舟求剑—— 那女子虽然吃力,却是精准地一剑立即转到腰旁强行护体! 而且竟还是战狼自己的种下的因,是他对王爷说希望王爷指点她练就这“大音希声”! 如今她的惜音剑法一日千里,竟敢直接涤荡他剑中梵音,更还当仁不让地往王爷冥灭剑的“大道至简”逼近。 “那便更要解决了!”战狼顿起杀意,既然林阡已死,那她没有留的必要,就算打不死她,他也得卸走她身上王爷多教她的《松下卧》内力!于是力道加深,剑招更狠,追魂夺命——正是连林阡都招架不了的“编愁苦以为膺”“涕泣交而凄凄”,他的剑法之荒凉凄切程度,与卿旭瑭刀法惨人视野不同,是惨人之心。 吟儿速度力道本就不敌这大金第一高手,心态比谁都更加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是以清爽的剑境立刻被这一大波无形无状的悲愁侵占和污染,越打越急,越退越乱。另一厢凌大杰没有放水,见状立刻就上前要从另一角度擒拿她。 危难关头仍是那青衫男人亲临阵前,一手抵在她背后隔物传功令她能从战狼剑下脱身,一手则以长刀对凌大杰挥斩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之气象。缓得一缓,她转危为安。 “怎么也该以二敌二不是?”徐辕淡静宣战,此刀已登过无数绝险,溯了千秋风月。 “就算你们二老组合着打败了我,也不过是争了个云雾山第一而已,逃不了的天骄门生!”吟儿笑不饶人,招若星繁,光如散电。 他们身后涅槃重生的宋军和战狼等人身后焕然一新的金军一样,鼓角阵阵,军旗猎猎。势均力敌的两国兵马,哪怕是夜幕降临,挑灯夜战,也一样都是戈铤射月明霜锷。 那之后,因为凌大杰体力时有下滑,说是说以二敌二,不过是战狼单挑了徐凤两个的联手罢了,直到天明,战狼才终以微弱优势得胜,但经此一战,金宋边界已不可能再往南推哪怕一寸——宋军口口声声说“战狼只是险胜”“天骄伤还没好”“主母剑法最强”云云。 “呸,徐辕至于自降身份鼓吹凤箫吟吗?说什么他伤势未愈、连累了凤箫吟才输给你?!”凌大杰听见宋军可耻的造势,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军士气,虚高罢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维系在凤箫吟一人,便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吧。”战狼在打斗过程中已然形成阴谋,“釜底抽薪”,他将要代金军还给她凤箫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战狼既归,我军不稳。尤其定西百废待兴,越风虽然赶赴接管,却难免初来乍到,如果彼处存在不坚定的匪帮横生事端,必会被一些细枝末节撼动大局。”徐辕回营之后便与吟儿商议,千疮百孔的定西将是人心的最大漏洞。 “不错,据说不久前‘临江仙’、‘众神殿’等匪帮起了叛出的头,所幸并无投靠金军,然而影响极其恶劣。近日沈钧曾嵘等人极力收抚,‘众神殿’总算迷途知返,然而‘临江仙’却还冥顽不灵。”轻舟病情时好时坏。听樊井说,她昨晚觉得好些了起来,就一直在帅帐里分析形势到现在。 “那便不要‘临江仙’了。少他一个不少。”吟儿对临江仙那五胞胎可没什么好印象。 第1538章 露华霜重,刀锋微冷 “临江仙”哪有空去响应抗金联盟?全在那儿伺候着他们的太上皇。 说来这太上皇真是古怪,武功深不可测、脑子清可见底——喜欢不穿上衣拿把大砍刀噼里啪啦瞎砍柴,喜欢躺虎皮大椅上倒着灌酒半滴不肯剩给别人,还喜欢对着铜镜生生撕开左脸上的一条疤傻乐呵…… 就这么一傻大憨,却有十三个绝色美女前推后拥,心甘情愿地服侍照料或跟从他!临江仙的土皇帝五胞胎理不清头绪面面相觑只能叹气:唉,要不怎么说乱世中“能打”才是最重要呢! 十三个绝色美女,最先倒是把那个名叫王坚的小男孩也误算在内了。因为乍看之下,清秀的他侧颜特别像个女孩儿,非得在脸上抹些泥巴变黑才能区分雌雄。 尽管如此,王坚的内心却实在是个彪悍的小汉子,时刻以劈柴、打猎、舞刀、弄枪来证明自己不是外表那样孱弱,而且他是真的对各种兵器都有强烈的兴趣和收集癖好。这不,继在路边捡回一双长短刀后,王坚又将那件被青面兽一镜子砸得七窍流血的黑衣人武器据为己有,这几日总爱和结拜弟弟余玠一起琢磨着怎么练这把重达二百斤的杖。 “师父师父!这武器怎么使?”琢磨不透,王坚余玠又把青面兽拉出来,一起到匪巢后面的大圣山上去边学双刀边练习杖。 结果两个小兄弟瞠目结舌着发现,这需要他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得动的重物,师父他老人家一根手指头就掂了上来!先还像模像样地压、盖、锤、挑了一番、令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杖这武器是这么使用的啊,然后他就直接在手上像舞柴火棒一样地玩耍起来……王坚余玠看上瞧下瞅左盯右眼花缭乱,就这么眼睁睁地望着,他把那东西旋转脱手甩到了九霄云外消失不见…… “啊!”王坚先还发愣,随即醒悟大急,“师父故意的!” 余玠脾气暴躁,直接捶青面兽:“还我哥哥武器!” 毕竟孩童,翻脸不认人,一起坐地鬼哭狼嚎:“赔我杖来!!” “哦……”青面兽察觉到两个小孩对自己的不喜欢,一脸难过地摸了摸后脑勺,确实是他的错、乐极生悲了,赶紧乖乖下悬崖去帮他们找…… 王坚和余玠从早等到中午,青面兽却一直没音讯。两人先是彼此坚定“师父一定会回来的”,久之呼喊不应,空山唯有回音,才担心和焦虑“师父该不会粗手粗脚摔在哪儿晕过去了?”不敢告诉婧姿姐并不是因为他俩欺负师父、毕竟婧姿姐自己也欺负……只不过婧姿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练刀杖以免惹人耳目。 “怎么办,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要找人一起下悬崖去寻师父?”余玠气早消了,苦思冥想对策,王坚也抹了泪,探头到悬崖边,可是才张望一眼就晕头转向:“也好,你且去部署,我在这守着……” 忧虑之际王坚往北一瞟,不由得多嘴了一句:“对了,听说除了这‘大圣山’之外,关川河一带还有个‘聚魂关’,昔年那抗金联盟的盟王和越野洪瀚抒大战一场定江山……应该比此山高,不知离这里多远。” “咦,你也听过说书的讲吗!”余玠和他都既怕师父出事又恐婧姿姐责骂,却一样提起抗金联盟的英雄事迹就一头热、没良心地一聊起来就把师父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紫云镶盔、鎏金镀甲、座下龙驹、手上战刀、凌无垠疆场、碾万敌血肉,真正是此生最憧憬事。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老头们往往也投其所好,把盟王描述得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回避了其少年白发以及家庭不幸的诸多悲情。 “那当然咯!原先只是在家乡听过只言片语,到陇右之后才稍微多了些。盟王他,也是练双刀的大英雄呢!”王坚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所知道的一切,同时双手举起刀来挥舞了几招几式。 陡然间,山头窜出一道白影,毫无征兆将王坚扑倒在地,一下就把他连人带刀压在身下,随即那白衣男子朝山下喊了一句王坚和余玠听不懂的语言:“果不其然在这里!五哥、八姐九姐,快来!” “救命!”王坚才刚喊出声便被那白衣男子一扇盖晕,余玠脸色大变,却还强行镇定,一边给临江仙总坛发信弹、一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余玠心里委实也没底,大白天的,这临江仙土匪们自制的通讯工具,实在不知道几个人能及时看见。 白衣男子一身便服,五官皮肤只能说不是宋人,却看不出是金还是西夏?余玠也不像叔叔那样具备辨人骨骼的能力,只知道他三十岁左右长相英俊,还有些公子哥儿的气质。 然而他摇扇站起面向余玠时原还微笑好像准备回答余玠,陡然就合拢扇子如持铁棍急捅余玠胸口,歹毒至此,若非余玠年幼有谋懂得察言观色、在他变脸前就假装吓晕在地,只怕会被这一扇追着当场捅死。 饶是避过要害,那扇子的风力在余玠头顶擦过,都擦得他昏厥了好一会儿。 再醒来时,隐约看见又多了一个负刀男子和负剑双姝在那使扇男人的身侧,他们的对话余玠当然大半都听不懂,费尽心力才分出他们唤使扇男人为“脱里”,负刀男子叫“茂巴思”,负剑双姝依稀是称“阿甯”“阿宓”,此外还有十几个跟班模样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身黑衣便服。 甯、宓二人应该是姐妹,因为有相似的鹅蛋脸、淡眉毛、微卷头发、麦色皮肤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这般搭配竟然组合出了奇美的异域风情,姐姐高挑一些所以比妹妹更胜一筹。 余玠只有睁眼闭眼的力气,脖子略动一动就觉痛,心想那个脱里真是好毒的手好狠的力。猝然一惊,不知哥哥怎样了?艰难看去,王坚到现在还趴卧在那四人脚边上、所有人冷酷的目光里。 但这帮人明显不是关注王坚,相反,对他看都不看,而是嫌弃地把他拖移到脚边,一起研究起了他所遗落在地的长短刀……余玠一边长舒一口气“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一边看见王坚跟尸体一样软,忍不住心中悲怒“我杀不尽这群歹人”! 这群歹人,余玠不认得也听不懂语言是正常的,尽管身处定西县境内,他们却非金非宋非西夏—— 使刀的茂巴思、使扇的脱里,都曾在惜盐谷中为了争抢柏轻舟和林阡夫妇交过手,他俩在蒙古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中分别位列第五和第十二。  “五哥,我就说见过那人在附近出没!果不其然!”脱里激动低声,语气喜忧参半,“可惜日前十三弟与我一同潜入这贼窝时,竟一眨眼就死得不明不白、还没来得及判断是不是那个人……” “你是说,这双刀是三哥希望我们帮大汗杀的那个人所有?”阿甯若有所思,明显见多识广,“可那个人不是据说是南宋抗金联盟的盟王吗?而且听闻前段时间已经暴毙,怎会到这地方来而且还把刀给两个小娃娃?会不会哪里错了?” “没意思,大费周章杀一个人,哪有杀一群人有趣!”阿宓撅起嘴来,少不更事。 “你不懂,三哥与他见过一面,算过他的命格可怖……”脱里对阿宓态度一般,却转头主动对阿甯说话,“追杀数日,不见踪影,后来才发现他是那么大的来头。” “虽说他不该在这山坳里,但这确实是他的兵器……”茂巴思蹙眉拾起这双刀细看,片刻后却突然耳朵一动,连忙眼神示意有旁人来。一干人等立即会意,默契退后各找掩蔽,一瞬散得干干净净。  余玠一喜,以为叔叔和婧姿姐乃至整个临江仙的土匪都看到了信弹前来找人,谁料下一刻飞身而上的七男一女他并不认得。 “奇怪,应该就在这里。”“我适才也听到了刀声……”“可刀在何处?”“唉,我就说哪那么巧?”“再从黑山起搜一圈试试吧……”“也可扩大范围。”他们个个都好像受了伤很虚弱,声音中气不足,谢天谢地总算说的是汉语、余玠都听得懂。 不同于几个老者无甚情感,蓝衣女子从声音到面容都是忧愁:“他一定还活着……”“小师侄女,他应该是没有死。”只有一个老者安慰她。 “怎么有两个男童倒在这里?”他们正准备俯身看王坚余玠,忽然领头的大师伯一声“谁?!”茂巴思等金帐武士正待现身,排行第二的老者已然挺剑向山下扫,原来发现的人并不是他们?!泰阿剑意磅礴激荡,竟从另一方向逮出六男一女七名不速之客。 确切地说不能算“逮”,因为那七人是闻风主动现身的。带头大哥二话不说就以一剑“沧海游龙”朝这二师伯刺,二师伯虽然身上带伤,仍可巧妙变招勉力接过;但不同于二师伯只是要迫他们现身而已,那人连环攻他三式都恶毒得夺命,因此这场单打独斗在最开始并不平稳,二师伯很快被对方割得手上鲜血淋漓。 三师伯见势不妙随即提携龙渊剑来弥补缺陷,那人的小弟也赶紧削来一剑“腾蛇乘雾”;几回合后四人以二敌二总算杀了个不相伯仲,但对方并不满足于打出平手,其中的三妹果断祭出一招“凤游千仞”加入混战,四师叔怎能继续旁观,当下持鱼肠剑跃前拦阻…… “原是西夏一品堂,昆仑剑派中人?”大师伯仔细分辨,略知一二。 但对面的带头大哥就不识好歹得多:“装什么糊涂!你们这群天杀的细作,在我西夏境内鬼祟便罢,作奸犯科得实在过分!”一剑挑撕了二师伯的衣袖,二师伯又羞又气又怒:“昆仑派如何!我跟你拼了!” 巨石后面的脱里探头一看,果然对面是昆仑派二十八宿中人,原来是沿途追着金帐武士的行踪过来了定西。现在行剑的两个男子是青龙系、玄武系的第一,他们曾经和脱里一起在沙漠中围攻洪瀚抒,以至于金帐武士当场死了两个、昆仑派也被杀得只剩四个高手,同时却也逼得洪瀚抒走上不归之路……目前看来,昆仑派在场的其余人都是后来增补。 “设阵。”那七个老者不太像善于解释的,也不说他们没做过,一言不合就设阵招呼。 “迎敌!”昆仑派那几个脾气也不好,顿时摆出个七星连珠阵势。  “一个七曜阵,一个七星阵。”石后,阿甯低声说起这针尖对麦芒。 “八姐,不知有何区别?”脱里忙不迭地献殷勤。 “前者更强,日月五星皆照天下。”阿甯一目了然。 “八姐,懂得真多啊。”脱里笑着,继续阿谀。 “这些年为了寻找公主,走南闯北难免知道些……”阿甯谦和一笑,阿宓不以为然地斜睨过来。 茂巴思也对他俩一人瞪了一眼,示意他们声音小些别被发现:对方实力尚不明确,不能随便出去趟浑水。 不过那时候一石之隔的战团即便有人能发现他们也无法顾及他们了——当七曜阵和七星阵的对攻极速进入白热,漫天遍地都是剑光剑影、紫气青气、斗转星移,视野里先是深幽的星辰被打翻,随后有宏大的日月被撞裂,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的气流和云雾铺出来的是路,不经意间环绕在侧的哪还是人间分明是宇宙。 十四人争勇斗狠只顾自己不顾孩童,余玠王坚在他们的剑斗中心自然很难保全。余玠还只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不料却被那个多出来的忧愁女子拼死移出了战局。然而那被老者称为“小师侄女”的女子却精疲力尽,刚拖开他们两个无辜,自己就昏死在地上。 “不是细作……你们是,天衍门?错了错了,打错了!”打了半天,昆仑派的糊涂大哥才意识到,对面七个老者所用全是古代名器。 “你们说打就打说停就停的吗!”二师伯面红耳赤,还在纠结着袖子的耻辱不依不饶。但除他之外的昆仑派和天衍门因为知道是误会的关系,敌意骤然就降低了不少。 可惜这二师伯话糙理不糙,确实不是敌意降低了就能停的,两大阵法的能量经过前期不停不断的积蓄攀升,到此时都已沸热并且还一同继续膨胀着,除非谁阵先死,否则无法骤停。十四人僵持不下,各自都内力粘连,虽已往回撤力,一时还分不开。 此情此景,委实便宜了巨石后那些蒙古金帐武士。茂巴思一声令下当先现身,冷笑以汉语说道:“可笑的昆仑派,敌人都认不清。” “是你们!你们这群蒙古细作!又潜入我西夏偷行不义之事!”昆仑派大哥大惊失色,苦于撤阵还要好些时候,生死竟全由茂巴思这小人说了算。 “蒙古?”余玠正咀嚼这两个字,发现王坚不知何时醒来,虽还难动弹,也侧耳倾听着。 “是又如何?你们连我们的影子都追不到!这般没本事,迟早要亡国!”阿宓骄蛮跋扈,笑毕眼睛一亮,“五哥,趁他们胶着不休,不如我趁机吸取他们的阳气练功如何?!” 正常人都该阻止,那茂巴思却居然点头,举止比长相残暴得多:“注意莫破坏平衡,你取完我便擒杀他们。” “好呀!”阿宓正要上前,阿甯赶紧提醒:“小心……” “知道了别啰嗦!”阿宓不耐烦,立即近前摸索。 “什么妖法!”“想做什么?!”昆仑派和天衍门众男子都是大惊,尤其昆仑派群雄知道,近来作奸犯科的蒙古细作里,确实有女子为了练就纯阴妖功而专吸取阳气自补!闻言全体濒危,因为阵中只要有人惊诧过度气道走岔,全体都有真气受扰走火入魔之象。 阿宓摩拳擦掌之际,茂巴思亟待将十四人或擒或杀,脸上肌肉透现嗜血狰狞,手中战刀业已泛出杀气。忽然间,几丈外草木后传出两个粗重呼吸,俨然是赶到这里发现混战后不敢出头只能躲起来的,茂巴思当然有自信将那两个等闲之辈铲除:“这山顶真是热闹,再多几人都站不下了!”眼神一厉,刀头刀身顿然分离,中间原有一根细细长链,径直向草木间以流星锤之法轰砸。却听啊啊两声女子惨呼,茂巴思眉头一抖,猛然减了力道将那两人一同卷绕到眼前。伴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女子清香,果然是两个美人儿跌落在眼前地上。 “王姐姐……”“谷姐姐……”王坚余玠皆是大惊,王姓美人才摔过来便晕过去,谷雨胆子稍大一些却也惊魂未定,半晌,颤声:“你们何许人也!竟敢擅闯临江仙!” 茂巴思为她美貌惊了半晌,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脱里摇扇上前,一脸阴险地笑:“五哥,你又好色想抢美女,小心大汗知道……” “哪有的事,阿甯和阿宓还不够看?”茂巴思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倒真是惯。 阿宓得意地受了这赞美,回头却看到谷雨不屈的眼,蓦地脸色大变,伸手直指着她:“这臭丫头瞪着我和姐姐!脱里,既然五哥不稀罕,那你把她眼睛毒瞎、脸割花了吧!” “好。”脱里笑意一敛,扇速遽然增变,应言侧打过来,谷雨还没回过神,迎面除了罡风就是利齿,只道是逃不开一死。  兔起鹘落,却好像有一股强大而分散的电流,穿过头颅的每寸肌肤再从脸透出去!谷雨惊得定在原地任由这种无形体的巨力瞬间穿过自己,侥幸没死但是头痛欲裂——却哪敢闭眼?恐惧地盯着那电流在身前化作鬼手,捏住脱里的腕悄然而然就开始夺他的扇…… 鬼手先行,鬼身后来,中间却没链子只有森森鬼气,在谷雨还没来得及花容失色的那一刹,那鬼魅一样的男人居然已存在于她的身前挡护住她、抓紧了脱里的扇子就嚣张地把它往回路扇。脱里在这临危时刻本能打出来的狠戾劈砍和倾洒于扇中的黑色毒砂,全部都被那人轻而易举压到了脱里自己的脸上和眼睛里…… 只听啊一声惨叫经久不衰,脱里原本俊俏的面容霎时被毁,一只眼睛也被自己毒得看不见了…… “是他!”茂巴思不敢肯定这怪物是不是自己腰间双刀的主人,印象里那人虽是敌人却辩驳不了的风姿卓然,可这位……衣服好像都没穿整齐…… “杀!”金帐武士的所有跟班,或用蒙古语或用汉语一同杀上前来,青面兽嫌自己没穿好的衣袍重,转身抱起谷雨时就那么随意一掀,全体武士们刚想出手的刀枪剑戟齐脱,被裹去了他的衣袍下真真实实地掉出了手…… “无聊。”他连看都不要看他们和他们的兵器,自顾自地把谷雨和王美人接连搬到王坚余玠身侧,忽然嘴角上翘,一脸天真无邪:“你们……不生气了?” “早不生气了!师父好厉害!”王坚余玠异口同声。 “好啊!”他拊掌,超开心。 茂巴思等他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些幼稚言行,回看脱里捂脸在地一蹶不振的样子,只觉金帐武士全体在这里受辱,大吼一声拔刀冲上。蒙古高手谁不知他这链子刀凶狠彪悍,推拉拦转可见腰腿灵猛,撩扎劈剁俱呈腕之迅力,他也记得去年惜盐谷里林阡和他限招比武时也曾对他的“惊上取下”流露惊奇……不过,这次他再没有任何表现余地了,他的刀法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还能比喻作经典的墨宝、值得渲染和推崇,但对于眼前怪物而言就是垃圾的鬼画符、连描述都没必要—— 眼前怪物用的武器并非饮恨刀,而是一把重达两百斤的杖,慢慢悠悠打回来时,其面前上中下三路全是真气充塞,可叹茂巴思的万千刀芒明明是山崩海啸般砍杀过去,却一回合就被压榨得海枯石烂、打得再好都毫无意义!好不容易认出那就是他们的十三弟铁钼尔不花的兵器,茂巴思自己的兵器都差点迎刃而飞、险些也是一回合就死得不明不白……一恍惚,那怪物反守为攻早就打出第二回合了,他竟然还和静止一样任凭其杀进防线大半后才有意识。 面临片甲不留窘境、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的茂巴思,不得已调运周身能用的所有内力,使得躯壳中九龙九象同时运行,才总算在此人面前挣得了第三回合。饶是如此,第二回合他被那怪物一杖拍苍蝇似的拍翻了身,退后时连打了几个盘旋才站稳脚跟,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若然说他自认为站在人世高峰,那怪物分明在九天之上睥睨! “这虽是蒙古细作,却是个吐蕃高手,龙象般若功一共十三层,他已练得很高了……”天衍门大师伯说时,却忘了给此间人关于林阡的有效信息,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太敢肯定。 茂巴思恨不得在这抢来的一回合里用尽推、拉、劈、撩、扎、抹、分、截的刀法,好把身体里所有的龙象全都朝对方施展和倾轧,却在好不容易打到这一生最完美最耀眼的一瞬,感觉迎面有百吨黄沙、千亩雷霆、万顷雪雨,轰然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掩埋…… 绝望想哭,再难反击,只能自保,性命要紧!于是乎对方攻一次他就得用一条龙来金蝉脱壳,斩一次他就得耗一头象来苟且偷生,全无平素的操纵生杀之暴徒气质。对方不知是傻还是故意显摆,明明就一根杖,非要互相换手左右开弓着连续追打了他二十回合,跟玩一样。他躲到油尽灯枯,非但经行处山石尽裂摇摇欲坠,身上的内功竟也像被瓦解一空,甚而至于,是洗劫一空……恍惚间,他分明看见有一些气流,从自己身上主动往更为雄厚的对方那里去,只不过对方居然还嫌弃不要…… “怕是不管多少层都没有用,简直就是给那怪物练的。”昆仑派朱雀系第一的女剑客嘲笑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脱里等人的阿甯阿宓早就忐忑不已,听罢此句,阿甯立即就要上前给茂巴思助阵,阿宓则恼羞成怒骤起报复之心,立马就要施展妖术来汲取这些人的阳气:“那你们又有何用,所练全都归我了!”冷笑一声就要运功,完全一派妖女作风。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面兽刚好把茂巴思打残并掠夺走他腰间长短刀,电光火石之间,由于手中双刀和余光里的七曜阵组成了一些零碎熟悉的印象,青面兽顿然兴起撇下茂巴思和阿甯不管、径直往这充斥寒芒的剑阵里冲,阿甯的剑才碰到他身体就自行弯曲还正惊疑,就见他没头没脑地跑到对面人群里,好像是想要一刀打分那两阵的十四个人、一刀则对准了阿宓要把她拆除开去…… 不错悬崖上所有人单打独斗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集结合阵不可能如他想得那般轻易——虽说轰一声炸开后他没受什么损伤也确实拆分了阵法,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稀里糊涂挡在中间的作用,竟是立竿见影地阻止了他们的阳气没被阿宓汲取但是却是由他取而代之!可是阿宓除了妖术能成功以外、内力根本不可能及得上他万分之一,导致的直接恶果就是阿宓自己身上的阴气全部都反方向地朝着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奔流! 这还没完,他体内原有的天衍门大部分阳气一见有阴气前来,便一边主动地求之不得地汲取和消化,一边开始寻找和容纳更多阳气来补充所失,最先找到的正是绕在他身边久矣的原属于茂巴思的龙象功……而一旦平衡再次被打破,就又回到片刻前的阳盛阴衰,如此,他对阴气的需求又怎可能局限于阿宓那小小的一副皮囊?不刻阿宓就被他吸得干瘪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扔掉直接换人,霎时这大圣山顶但凡是极具阴气之物,不管是十四人中的昆仑派朱雀系女剑客,还是明明几丈开外的段亦心、王姑娘、谷雨……统统过来!  全身都是兽血正在向人过渡的他,只要阴阳能平衡一些都可以恢复神智和记忆,可惜本就阳气过剩、这里还男多女少……非但不能如愿,反而变本加厉,使得他越来越不清醒。当是时被他吸过来的人和尸体越来越多越转越急,围绕着在他身侧的真气圈也就越扩越广,他本身热到极致难以承受,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引刀成一快,对着缠绕不止的气流强行劈开,也不管这些气流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哗一声响,只见霜气倾洒如雨,活像他把这群人点了烟花放上天去,过程中不乏有人不幸落到悬崖下…… 阿甯站在这一片乱撕鹅毛的不是死就是昏过去的横七竖八下落的人当中,震惊多时,如梦初醒,她虽在金帐武士里排名第八,却是大汗亲口说过定力最强之人,所以没被这青面兽吸过去是这个原因吗?还没想通,就见那可怕的怪物似是燥热得极度干渴想找水泉滋润,一望见她站在那里就魔性大发要撕开她这唯一一个他还能看到的躯壳…… 惨呼无力,更没处躲,浩劫过境后悬崖上没一个清醒或能动弹的,竟止不住她苦练多年的纯阴内功全被他完全抢去…… 魔门兽血本来和他身体不容,日前却被天衍门七曜阵的阳气打通,可惜打通之后立即失散,没来得及给他以阴气弥补;他活在阳气太盛的状态下过久,总觉得他应该是那样的,所以每每正确地吸收阴气后,都要错误地再填阳气,看起来一辈子都会这般不平衡下去,如此不受控制,当然是更容易激发他和饮恨刀走火入魔!这一刻他疯魔到极致,更加无脑地无情地狂收真气,除非所遇者强到可以抵抗他,否则必然恶性循环永无止境……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阿甯不一样,虽抵抗不住他,却一阴能抵十阳——她身上比刚刚所有女人都精纯的内功实在是对缓解他过剩阳气的最大帮助,使得他在走火入魔到差点把她连人带衣衫对半扯开的瞬间、及时恢复了少许人性,继而触及了那心无杂念、身心放松的悟真之境—— 局部阴气的过浓,调和得他魔态倏停,使短暂而宝贵的平衡突然来到。遂存心养性以事天,聚精会神而合道,吸神气而蕴紫云,化日月光入五脏,一身之内,洞彻朗然,诸事完毕,神清气爽。 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山顶上的人浑浑噩噩,谁也不如打扫战场的临江仙清楚。 虽然婧姿和余大叔严令禁止盗匪们泄露消息、教他们把死者合埋将活人关起,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土匪们交头接耳他们上山的时候只有太上皇一个人在练功其它全部都死死伤伤残残;他们毫不夸张地小范围传说着,太上皇一人就灭了四大帮派五国高手,碰巧分别来自大理、蒙古、吐蕃、西夏和金国——原来,在太上皇他老人家正要专心练功的时候,山顶上还跑来两个金国高手想要趁乱拖走谷雨王坚等人,不凑巧,打扰了,可惜告辞不了了,只能给这里填个零头……总之这大圣山一战的结局是男人们随机死、女人们丧失了部分或所有的内功或气力。 细心的谷雨也发现,青面兽回来后和去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那个时不时卒中风的傻大憨,他情绪稳定也安静了不少,眼神里很明显地有了光,她一喜,赶紧问:“好像是有些清醒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大哥,吃点东西好吗?” 他因为闻到酒气才回过神来,憔悴地打量了她几眼,眼眶里似乎有什么在闪:“我又杀了人?”“多少人?”“哈哈哈哈,为所欲为的魔。”他以为他把所有人都杀死了,所以没问更多,冲这一点谷雨感觉得出,他还没完全恢复,应该还缺点什么,但是……已经恢复不少,已经是个人了。 但却是个颓废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颓废。颠三倒四,疏狂凌乱。终日昏昏醉梦间,暮雨潇潇洒江天,夜深风竹敲秋韵,梦又不成灯又烬。 婧姿却不像谷雨这么细致,又或者是存心忽略了他的改变,事后一边对群匪封口,一边频繁地来给他裹伤。这晚,更在给他肩后换药的时候突然就依偎在他肩头,樱~唇贴耳,吐气如兰:“原以为彭副都统武功盖世,没想到你才是呢~~小色鬼,婧姿姐丝萝托了乔木可好~~” 他满心抗拒却不敢动,本能地推走她一寸,她却又重新贴上来,一双眼眸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声音也软洋洋的:“怎么了~~不认识奴家了吗~~” 她等不及地用她柔葱般的手指来松他衣带,凝脂般的肌肤上如同有光泽在流动,他应对着这样的投送怀抱却感到厌恶,在她靠紧他后背时厌恶情绪达到极致,猛然又加了把力气将她推开,待发现她会重重落地时才伸手捞住。婧姿将跌未跌之时,死死挽住他的衣袖,双颊红晕仰面望着他,半眯着眼睛配合承迎:“大官人,妾身柴氏,从此便是你的了~~” 他怕人靠近他身体,正是怕人接近他受害,因此把她放在地面上时还是决定扫她出去:“还有酒吗。” “大官人真有情趣,是了,先喝交杯的酒!”婧姿高兴至极,立即要给他找酒去。 他一个人呆呆抱膝坐在那不时滴水的洞窟石板床上,不止一次地环顾四周又重新低头埋起脸,体力充沛得前所未有,却感到空前的凄凉和孤单,黑暗中,历尽了潜龙在渊、刻鳞磨爪那般的痛苦。这是何处?我又是谁?为何眼见神灭鬼生之景,耳听星沉花开之声,舌尝药苦酒烈之味,身受真隐幻现之刑? 柴婧姿再回来时,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虽然面容里全是凄苦。 “这……”柴婧姿走上前时,面中全然怜惜,给他把披风提上来盖全之际,顺带着,从他修长的腿到飘逸的发全然轻轻抚过,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该不会嫌奴家不够好看……噫,看来只能靠药力了~~”一摸袖子,没有找到,大叹失误:全下给了先前那个死鬼了。  这些天来虽然生活在匪帮,但因为是太上皇的亲属,十二个绝品美人衣食无忧。 宋盟的人原先还隔三差五地要来收复他们,碰壁了多次后可能战事太紧再也不来,总算让他们落得个耳根清净。另一厢,宋盟以外比较悠闲的四方势力几乎全军覆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了。 “可以放松些,但还得小心。”柴婧姿自己也想出去买合欢散之类的东西,于是给美人们和孩子们放风,允许他们乔装打扮后在附近小镇上走走逛逛。像临江仙五胞胎说的那样,自由是最要紧的。 余大叔一直跟在她身边重点保护,是因他知道风情万种的她,始终是金人们的头号目标。 “在前面酒馆歇歇脚吧。”她遮遮掩掩买好东西,不忘给青面兽带了点酒,心道,这东西下在酒里面应该最好吧。想到那里,满意至极,笑逐颜开。 “请问店家,可有见过这个人来喝酒吗?”这时,有个眼神清亮的束发少年进得店内,婧姿原先还没注意到他,抹汗时瞥见他衣衫略显宽大、肩膀有些瘦弱,虽玉树临风、英气不凡,却在低眉时传达出一丝半点的女儿家的娇态……婧姿心念一动,笑: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出来找男人了。凑过头去看,不由得一怔,正待想这么熟悉的五官是谁所有,那掌柜就说:“咦,这不是那位盟王、林阡吗?” “他来过这里?!”那少年喜出望外,眼中燃起希望。 “不是,小店哪那么走运有盟王老人家大驾光临。刚好几年前楚王妃贴过他的通缉令,所以牢牢记住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虽属郭子建辖境内却在近来毗邻两军交界,聪明的自然对林阡和楚风流都用敬语。 那少年眼中的光瞬然灭了,匆匆卷起那画轴,以为没人看见她抹泪地牵马离去。 “他们竟寻盟王到这里了……夫人,咱们从狗皇帝手里逃出来的那天,金兵防守不是出奇地不足?后来我打听,据说正是那位盟王去杀狗皇帝,才使得他们手忙脚乱管不到我们,说来也是我们的福星……”余大叔没注意看画,说的时候眼圈微红,“那个英雄,慕名已久,可惜缘铿一面,竟还遭遇不测,永无相见之日了……” “什么盟王,什么林阡,哼,哪个都没我家大官人厉害~~送我我都不要~”婧姿轻笑了一声。 “啊?夫人?您?”余大叔愣在那里。 “我和彭副都统倾慕多时,碍于世俗不能相爱,总算盼到成亲在即,谁料金人们到京湖烧杀抢掠?注定今生无缘无分。余大叔,我知你和他是知己,不远千里带着侄儿前来救我,不过,我真的已经想通了,日后就定居在这陇陕也不错。等形势太平些,你把坚儿、谷雨和愿意回去的都带回去。便对他说,我已经死了。”柴婧姿诚恳说。 “唉,姻缘这东西,确实不能勉强。不过,婧姿姑娘还是三思为好,那个怪物,他太可怕……”余大叔清理残局时看见过山顶的惨况。  黄昏时,回到约定地点等姐妹们会合,却是到华灯初上还缺了个姓李的美人,左顾右盼还不来。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们小心、别落单?!”婧姿气不打一处来,再等片刻,心生不祥预感,“王坚余玠,回去山上把你们师父带出来。咱们在这里留记号给李姑娘,一起先找个客栈投了。” 青面兽到他们身边保护后,余大叔出去搜寻了半夜,沿着李美人的可能轨迹,果然在个不起眼的树根下发现尸体,带回来时一干女子全都洒泪,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姐妹。 “是被人先轻薄后杀害的,应该是金人所杀,他们生性残忍,最喜欢在轻薄之后棒击后脑。”余大叔验尸后推测。 “都怨我,早知道不下山。”婧姿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婧姿姐莫自责了,谁知道一下山就出事呢……”谷雨柔声劝慰。 “这地方叫小青杏,算是个枢纽之地,东面靠着石峡湾的沈钧,北面靠着叶碾城的曾嵘,南面是御风营的刘铎,西面是乱沟的完颜璘……黑山秦祁等地,这两天金宋互有得失,所以还好咱们逃了出来。不过,金人愈发多了起来,是不是要继续逃?”余大叔的部下问。 青面兽听着所有的地名和人名,一凛,居然全部觉得耳熟! “刘铎和完颜璘,听着是金人了?”王坚问时,余大叔点头。 余玠立刻猜出:“他们的人出现在这儿,和蒙古人出现在西夏一样,是派间谍先探清情况,探清则是为了攻打……所以,他们是准备穿过这里去攻石峡湾或叶碾城的宋盟吗。” “不错……”王坚把地图蘸酒画出来,“石峡湾过去就是会宁,咱们就是从那逃出来的,当时狗皇帝就在那里,所以会宁的金军想和刘铎前后夹攻石峡湾的宋盟。” “白天犯事,岂不是夜里就要行动……?”余玠大惊。 “两个小毛头,瞎操什么心。金人来了抗金联盟的人会不知道?金军有间谍在他们,他们也有间谍在金军的。”婧姿眼角还挂着泪,略带指责地制止了他们的热情。 “未必。那个刘铎,说起来真了不得,他是林阡唯一一个没有打败过的人。可惜林阡英年早逝,虽然抗金联盟一口咬定他还没死,到处派人寻找他,不过我看也是徒劳……”余大叔叹了一声,说,昔年刘铎在武山深陷抗金联盟的包围,孤掌难鸣却还守得牢不可破,被林阡誉为“聪慧坚强”“擅长绝处逢生”。 “什么!”王坚余玠都是脸色大变,“盟王死了?谁杀了他!” “怎么,还想给他报仇不成?”婧姿反问,冷冷开口,“不如给李姐姐先报仇,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应该还在这个镇子上。” “一样,反正是要杀歹人的!”王坚捏起拳,回看青面兽,“师父,你也加入我们!” “好!”青面兽踌躇满志。 一丝半缕的神智告诉他,除恶扬善才是他该做。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山河人间》 第1539章 笑靥如花,肝肠似火 不管金军会否在今夜发起对宋盟的突袭,跟他们都没有关系。柴婧姿发话说,就算在刀丛里逆着挤、血海里浮上天,咱们也要做掉那区区一个凶徒。 既做了缉凶的决定,众人便立即向临江仙要了帮手,以李美人被杀的老树为核心分批寻找蛛丝马迹。 余大叔说:“那贼擅长用棍,应该是个惯犯。”为了缩短时间和加大胜算,柴婧姿铤而走险甘做诱饵招摇过市,反正有她的大官人陪在旁边她不怕! 往西走到小青杏和御风营的交界,沿途鸡犬逐渐少、人心也愈发乱。据说今日傍晚时候,金军还一如既往地朝此村射来招安文书,可惜他们的处境比不上那些在襄阳以多欺少的战友,因而对民众的收效还有待观察。柴婧姿捡起那些文书看时,发现其中掺杂了几张通缉类型的告示:“什么妖魔鬼怪,一个都不认得……” 昔年除了楚风流之外,金军无人敢贴林阡的通缉令,大家更爱悬赏捉拿那些有机会捉得住的,比如越野、穆子滕、莫非、凤箫吟等等,虽然那些也没捉得住…… 今日依然如故,这些通缉令里描摹的都是大约六分像的除林阡以外的宋盟主帅。青面兽本来还凑过头来一起看,待她翻到倒数第二张时,他惨叫连连跳开一大步,没站稳差点往后便摔…… “怎么了?”柴婧姿赶紧扶他,还以为他又病发。 “好可怕!!”他一手捂着左边眼睛,右眼不敢看又忍不住偷瞄过来,另一只手则指着通缉令忙不迭地叫喊。 “哦,‘黑寡妇’啊……”柴婧姿回过头,看到画上女子神情凶恶似母老虎,计上心来,咯咯笑着挽住他臂,以妇人对孩子的语气哄骗,“要乖乖听婧姿姐的话,不然就教黑寡妇吃了你~” “翻过去翻过去,不要看!可怕!”青面兽不停摆手。 “哈哈你也有怕的东西?”婧姿见他真的畏惧黑寡妇,不得不将这张翻过去,看到最后一张愣住,冷不防地哇了一声。 只见那告示上写着:“得丙首者,与绢银二万匹两,即授四川宣抚史!”赏赐比前面加起来还多!是个怎样大的来头?!拿到东边人多的地方去问,好像是金军恨之入骨的四川宣抚使安丙,诛杀吴曦居功至伟,事成立刻收复诸州。 “杀吴曦的不是盟主吗?怎么会是这个安丙?”酒馆角落里,忽然有男人蹊跷询问,坐那么偏,戴着斗笠,一身浅色衣衫,灯火里显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声音清清冷冷,看来是不爱与人交流。 “可是,金军对盟主的悬赏没有对安丙多,可见安丙才真的是杀吴曦的人啊!”“那个盟主应该没做事,只是挂名而已吧。”“就算传言说是她杀了吴贼,也有可能是宋军刻意给她造势。”“也是。仔细算来,她也不可能那么快,几天之内就去而复返……”酒馆里大半夜的仅有十几个酒客,交头接耳起来却也自成一个热闹世界。久之,柴婧姿也懂了,黑寡妇、凤箫吟、主母、盟主、母老虎……是同一个人。 那时,角落的男人似是一动想要发作,被他对面的恬静女子按住:“沉夕哥,莫要乱心。”“这些人颠倒是非……”“颠倒是非的是金人。”“阑珊,你说得对。”当那个男人一时失去理智,女子便充当了他的军师,不刻,他便不再那么困扰,点头认可这是金军的阴谋,“恐怕是故意抬高安丙、意图贬低盟主。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即刻赶去才是上策。”说罢便与她匆匆结了账钱上路。 他们出门时,青面兽刚好在店外蹲一边瞧马粪球——细察其纹理,访物外之趣,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太过新奇,看愣了神,就连婧姿惨叫起来都险些没听到。醒来时,惊回头,乍见有个才进店的恶徒对着已经乔过装却掩不住妖娆身段的婧姿拉拉扯扯,婧姿虽然大呼“救命”,可是她的同伴都不急,那些个畅聊江湖的酒客们又急什么呢? 青面兽呀然一惊,神定,便来捉人—— “放手。”青面兽才刚冲回酒馆内,一见到那恶徒腰间的棍、和婧姿已经发红的腕,便联想到了李美人身上的淤青和后脑的棍伤,自然断定那就是他要找的凶手,当即昂首叉腰堵在门口。 “一边儿玩泥巴去!”那恶徒有几个跟班同行,适才进店时都见过他路边玩泥,于是认定了他是个可欺负的小喽罗,谁还会去注意他堵门口的一番动作? 当是时恶徒厉声一喝,跟班们兀自剑拔弩张,原先还事不关己强装镇定的酒客们,刷一声翻窗爬楼躲桌子底下基本都消失成一溜烟…… 那恶徒阴冷一笑,目中全然邪恶,急不可耐把婧姿摁倒在地,手上的棍也同时蓄势待发;眼看他如狮似虎地当着众人面就要开动,跟班们不知是物以类聚还是习惯已久,居然围起来肆无忌惮地亟待观赏…… 突然间,那恶徒却被人小鸡小鸭一样地拎了起来,过程中完全无法挣扎或反抗——除了变化太快来不及反应以外,还有个原因是他手上的棍被一股强力硬生生卸脱了手,脱手之后不肯放手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蜕了一层皮,怎么回事! “说了放手。”那个拎起他的怪物揪住他就朝反方向跑,迈开一大步后意识到婧姿需要保护,遂一脚停在门槛处,转了一圈后把他当暗器一样地向远方郊外掷、了、出、去…… 以为喽啰,谁知王者?!嗜杀却被反杀,轰一声响,傻了眼的那群跟班却只能脑补主帅朝田野里砸出个巨坑的画面。看不到,是因为那怪物在虎视眈眈着吓得他们无暇探头看…… “所为非人,何必为人!”青面兽大呼小叫之际,柴婧姿分明看见他一双眼射出凌厉的光,正想着他该不会是个什么阎罗王之类的鬼神?他的智力便又立刻降到了顽童:“吃吧!”估摸着他本来是想挥刀喂他们一个群攻的高招的,然而比较顺的那只手里偏偏紧攥着个马粪球…… 顽童?顽童哪有那般巨力,一个马粪球而已,就始料未及地横穿了这一列金兵的头脸,一球过境,寸草不生。 “埋了他们!谁都不准告诉免得惹祸上身!知道吗!”见众金兵当场断气,柴婧姿当机立断,一边取出身上银子给店家,一边准备到店外去割那恶徒的头颅、带回去好祭奠李姑娘。 “知道,知道!夫人饶命!”店家早吓得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回应时,都不敢从柜台下爬出来。 “大功告成,缓过来吧~~嗯?大官人?”柴婧姿一笑,上前去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相处这么多天她当然知道操控他的办法,自信自恋以及自豪。 但他眼神却迟迟没有恢复正常,似乎还在为了适才的行为反思。 “他们死得好,你没杀错人。”她狠狠说,见他依旧沉默,怕他深受其害,故而决定不劳烦他。“原来那凶手被你甩到这里了。”虽然她有洁癖,却还是忍着脏污,在酒馆的几百步外亲自砍了那恶徒的人头。  这里离酒馆甚远,俨然没什么人烟,一阵夜风吹过还不慎吹灭了手上的火,柴婧姿在打火折子的时候看到黑暗中默默抱住人头的青面兽眼神清亮,禁不住满心的喜悦和喜欢:“大官人,你目不转睛盯我看,我就算死在这里都心甘!!” 这个纵情声色的熟~妇,兴致勃勃险些把火折子给扔了,直接扑上前来就要脱青面兽的衣服与他亲、热,哪有半点儿在酒馆里表现出的放不开!而他因为要抱住人头、没法腾出手推、糊里糊涂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树丛的另一头却一闪而逝一缕光线,柴婧姿骤生警惕,不得不停了动作熄了火折,搀起青面兽向他做出个“嘘”的动作、压着他的头一起拨开草木看彼方—— 本来还是一两个人匆促来去,鬼祟得像极了盗寇踩点,一炷香功夫交错穿插过好几批人之后,终于在此地聚集了两百多人,而且还在陆续增多。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像是要举行什么武林大会……”不同于其他美人都是良家女,柴婧姿是唯一一个出身烟花之地的,自然懂那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事。躲在暗处观察了没多久,她大致猜到他们可能是密谋要讨伐谁——那么,他们是宋盟,要讨伐金人? “四弟,你怎么也在?适才这里传出巨响,金军眼看可能攻过来,二哥和军师便叫我过来看看……” “三哥,你……我,我们……唉!” 两个人虽称兄道弟同气连枝,却一个意气风发,一个面色凄清,居然不是约好的、而是碰巧撞在这里的两路人。 婧姿一惊,蹙眉:不对。虽是宋盟,却不像是要讨伐金人,至少那个欲言又止的四弟不像三哥那样是循着巨响到这里来防御金军的。 “出什么事了?你们没奉命、到这里来做甚?”三哥擎着火把走上前,问出婧姿的疑惑。 话音刚落,林子那头来了另一个粗莽大汉,看上去才是四弟本来等候的人。果然四弟的脸色有些缓和,奔上前去迎那粗莽大汉:“七弟,我俩看来都把这声巨响误认成和对方到此会合的暗号了,也好,天意如此,一起撤吧。” “孙琦,胡三十!昔年说好一起上前线杀敌,好不容易上前线,才输几场就不想干了?居然约好要打道回府吗?!”三哥瞬然看懂,军刀当即提在手心。 “吴赟,别激动,你听我说……唉,大伙儿都一腔热血想保卫家国不假,可是,主公不在了,大伙儿都人心惶惶的,根本使不出力,难道明知是死还要去送?索性一起回陇西去吧,至少还可以做些战备。”孙琦虽也抽出一双青钢宝剑,却明显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自保。 吴赟、孙琦、胡三十,正是陇西单行寨的三、四、七当家。 虽说这些年来,陇西盟军由吴赟、孙琦、何勐为主,刘淼、胡三十、张鉴军师为辅,声势浩大,如火如荼……但是攻和守不一样,思虑再三的孙琦并不觉得陇西兵马到定西来能发挥所长,尤其是在主公林阡已死这万分可悲的大前提下。身为莽夫的胡三十更不必说了,谁都不服只服林阡一个,昔年林阡带着他打过无数胜仗,最大的莫过于泄崖塘大败楚风流那场。 “主公暂时不在,可还有主母啊!不战而逃算什么!今日逃明日也一样会逃!”吴赟骠勇却不莽撞,素来对上级令行禁止,难以理解眼前的调度不力。 “主母?那不过是个嗜好虚名、抢人功劳的龌龊小人罢了!你信她的邪!”胡三十气急败坏。 “住口,岂能这般辱骂盟主!”吴赟脸色一变,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柴婧姿不禁一愣,想起被自己落在酒馆里的黑寡妇通缉令和安丙通缉令,心底雪亮,金军哪里像酒客们说的那样是“贬低”宋军主母?根本就是要“诋毁”吧! 她猜对了,早在战狼对林陌说起吴曦之死、惊闻吴曦是被盟主杀死而非世人相传的安丙时,就想到了以“凤箫吟将安丙功劳据为己有”当作削弱凤箫吟威信的敲门砖!所用方法,正是悬赏。 双方沉默片刻,胡三十还是不以为然,吴赟愤然转脸向孙琦,见他一味回避,声音都气得有些变了:“孙琦,你呢,你也信胡三十信的那些鬼话?!主母诛杀吴曦有什么不可思议?当初主母诛杀单行,你我全都在场,那时候大家都说她‘勇冠三军’……” “此一时彼一时。”孙琦眼圈微红,“当年还不知道,她,居然是金国的公主。”熟悉孙琦的人都知道他和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早在追随林阡之前他就在陇西占山为王对金军誓死不降。 柴婧姿暗想,哦,金军看来还有别的谣言植入人心。“金国公主?”她微吟这凤箫吟的又一重身份,不知真假,饶有兴趣。 她又猜对一半,战狼亲口说过:“凤箫吟的身世,其它时候都可以被宋方忽略甚至对我军有消极影响,但此情此境宋方濒危,一来没有林阡庇护,二来她自己是信仰所系、如何可以有半点不稳?可惜这身世是她终生污点,徐辕极力为她造势,恐怕要失算反噬了。”故此,当前的金宋战场两个精神领袖,竟奇迹般地是“林楚江的儿子”和“完颜永琏的女儿”这般的置换关系。 “何必纠结血统,她为金国做过什么事?杀过什么人!算哪门子的金国公主?!”吴赟明辨是非,力劝回头是岸,“孙琦,没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的,输仗是因为胜败兵家常事,至于主公,他也不可能滥杀无辜,和主母一模一样是被金军中伤!你们擦亮双眼,竖起耳朵,听着看着,这定西战场不再是主公失踪时的群龙无首,主母和天骄已经及得上主公九成,风威越将军也将到来、助我等抗金一臂之力!这个时候谣言四起,显而易见金军急了!!” “自欺欺人!杀害主公的战狼和林陌,已接连杀伤华前辈、郭大侠、肖忆、蓝扬、袁若……否则怎教天骄和越将军才从襄阳抽身便又顶上来补?这还不够,金军怎会满足于此!曹王早就用了数日独处的时间说动了凤箫吟倒戈,父女勾结害死了何勐、打败了从未败过的天骄!甚至连主公都是她累死的!”胡三十站在传言的基础上头头是道。 原来,近来竟有言论说:凤箫吟前段时间失踪不见,直接导致了林阡入魔暴毙;而这段时间原本就是曹王利用传授武功的机会来策反她的,众所周知回来之后凤箫吟真的武功大增行踪诡秘判若两人;而盟军从她回来之后的屡战屡败全都是因为她的变节,所谓的能与战狼抗衡也不过是表面的假象罢了! “天骄比你还糊涂吗!变节了他还留着她!?”吴赟怒不可遏。 “天骄?或许已被她杀了控制了!吴赟,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她失踪回来不久,完颜永琏就宣布退隐,不正是因为说服她为内应了高枕无忧了才放心功成身退?!她与林陌在灵堂交锋,明明不敌怎就没有死在当场?分明就是为了诱引接应她的天骄败死!还有何勐牺牲那日,竟还有金军到她帐中给她送信,分明是与她暗通款曲,部将们想要杀掉那人,凤箫吟却还拦着不让……种种现象都指明了,她已经在给曹王给金军效力。或许是她觉得血浓于水,或许是她存心要报复主公……总而言之,就快结束了,盟军将面临灭顶之灾,我们,我们退回陇西家园,将来能守多久便是多久。”孙琦噙泪说,越坚定的人其实越容易多疑和脆弱。 “糊涂啊,定西也是家园,从这里退一步,陇西就少十年……”吴赟说不下去,痛心疾首,“天骄他们说得对,千疮百孔的定西,最容易被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渗透。” 婧姿听得纳闷,暗忖:报复主公?为什么凤箫吟要报复她男人?是信了林阡滥杀无辜所以她要斩妖除魔呢,还是觉得林阡女人太多所以她因爱生恨?婧姿轻笑,差点出声。 忽然又想起入夜前她斥责王坚余玠时说:金人来了抗金联盟的人会不知道?金军有间谍在他们,他们也有间谍在金军的——可惜,这句话未必成立了,本该洞若观火的时候,宋军居然在内讧!原已被徐辕和凤箫吟提升到九成高的士气,竟被那战狼几个谣言就轻易击得粉碎。 “我们愿帮他们又如何?他们连自家大哥都不信。无聊。”青面兽总算从魔怔状态下出来,打着哈欠边低声说边准备走。 “是大嫂。”婧姿赶紧捉住他,示意继续听,并且告诉他,凤箫吟啊主母啊盟主啊是个女的。 “噢。”青面兽呵欠连天,似乎很困。 “谁真想临阵脱逃!三哥,你知道我脾气硬、战死沙场三生有幸,但若是执意留在这里被凤箫吟和金军夹攻,只怕连刀枪都没机会握紧就白白送命!我肯,我麾下兄弟也不肯!”孙琦言之凿凿,胡三十连连点头:“还啰嗦什么!走吧!” “不准走!”吴赟大惊拔刀。孙琦还存希望:“三哥,同我们一起走吧!”胡三十提刃相迎:“四哥你先,我来殿后!”三个人声音混在一起谁也说不服谁。 孙琦一边坚定地指引逃兵,一边继续对吴赟陈述:“三哥,我原以为凤箫吟是个母亲被我军杀害的金国公主,心想她即使与主公有血海深仇,也早已化解成了夫妻之间的恩情。最近才知,她的母亲竟是冤死的,我军在洞庭围剿一个病入膏肓的无辜女人根本有违天理,事后发现做错竟也不肯承认还不了了之更加是有失道义。此外,当年她在襁褓,凌大杰那些人三番四次地救过她命!我要是她,我也被曹王感化,不可能再去杀自己的亲族,因为他们才是合情合理的那一方!”谁都觉得自己看得最清晰,众人皆醉我独醒。 婧姿蹙眉:原来说的是这个报复?真不得了啊,凤箫吟这是要帮她男人杀她全家啊…… “那么,你要是她,会抛下这个好不容易强起来的抗金联盟吗!任由像你、像我这样的无法逆转形势的寻常部下、在这里彷徨凌乱以至于刀兵相向吗!”一边辩驳,一边武斗,注定了吴赟以一敌二,渐渐忘却他的来意是防御金人——这般内讧反而更加便宜金人! 下一刻,倒是青面兽耳朵一动先行发现了异类的存在,只不过那个脚步接近到三丈开外就立即远离,传到青面兽鼻子里的气味和手里抱着的人头相似……青面兽想都不想一手拉起柴婧姿就追了上去:“凶手同伙!”“啊……”柴婧姿还没听完呢,就被他带得飞起来了…… 原还不悦,可是在万水千山里腾云驾雾实在是太惬意,算了算了……久矣,却还是有些难过,靠住青面兽的肩膀,柴婧姿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 “咦?!”青面兽发现她在哭,陡然刹住脚步,衣袖给她狠抹,一句话都没有又继续跑,跑了几步发现方向错了又回头。 “大官人,你怎么不问奴家为什么哭?”柴婧姿没见过男人抹眼泪这么粗鲁的,差点把她鼻子给抹下来。 “沙太大,我也难受。”青面兽回过头,原来也有眼泪。 “哎,像你这样多好,没有烦恼。”柴婧姿叹了口气,轻轻给他擦眼睛,“我是听到他们诋毁那凤箫吟,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之言,深于矛戟’。那般女中豪杰,竟要陷于流言,我要是她,听得难过了,或许会拿起刀来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她不会的。”青面兽忽然说,说的时候语带笃定,“她有林阡。” “……”婧姿一愣,“什么?” 适才这两句话,他说时不像他,可惜那状态稍纵即逝,再回答时他像失了记忆,反过来问她:“嗯?” “嘤嘤嘤,奴家跑不动了,你背一下好不嘛?”婧姿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看准机会立刻调~戏起他。 “好!”他也察觉步速过快,便一手提着人头,一手把她扛到肩上飞奔过去…… “哎哟哎哟,你个死鬼,懂不懂疼女人呐……”婧姿一路笑着叫唤。 “到了!”他忽然说,她赶紧闭嘴。 她带他躲藏到树后,看前方略显荒芜的战野上千余铁甲战士,在四个首领的带领下磨戟拭刃,整军待发。 “二子还没踪影?莫要误了军情。”老大问。“老大,二哥恐怕打女人的瘾又上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等他了吧!”老三说的二哥,看来头颅就在青面兽手上。 “真他娘的不分场合天天误事,迟早被我从‘六大害’里踢出去!”老大破口大骂。“还是再等等?”老四还在张望,却把老五先张望了回来,虽然青面兽和柴婧姿已经到了,老五这个被追的反而跑在后面,现在才气喘吁吁地站定:“各位兄弟,别再等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出什么事?”老六蹙眉。 “那边宋军主力自家人打起来了!咱们立即去吞掉他们,帮刘将军把石峡湾冲它个七零八落!”老五口中说的刘将军,正是金军的常胜将军刘铎。 “可以,原就是约定半夜与会宁那边夹攻的,我们这些先锋打头阵,早片刻也无所谓。”老六点头。 “对啊,还是头功!”老三喜笑颜开。 “宋军该不会是假意引诱?”老四还有忧虑。 “不会。听着更像我军的离间计起效了。这种离间分化的计谋,敌人一般来说不会将计就计、以免搬石砸脚。”老六分析完,老大立刻打定主意:“那就杀过去,吞一个是一个!” “老大英明神武!”老三一边欢呼雀跃一边阿谀奉承。  不错,离间瓦解,战场上素来都兵不厌诈。 同类型的计谋,林阡对赫品章、楚风流都用过。战狼现在报复在凤箫吟身上,寄望于对抗金联盟釜底抽薪,这成效,当真比射多少招降文书都立竿见影。 区区两日,有关“越野父子诬陷柳月”“凌大杰喂血救公主”“柳月洞庭被围剿致死”的传言满天飞,直接铺陈了凤箫吟的前世今生恩怨情仇。故事里的反派还是越野山寨和短刀谷,现目前正处于金军兵锋下的越野山寨和短刀谷!此情此境似极了曹王父女里应外合为柳月复仇,顺理成章,深入人心。 “仆散揆,如此也算为你出了一口恶气?”夤夜,战狼预感到计谋即将成功,实力悬殊的大战就要发起,虽然身在会宁,不免望天冷笑。 凤箫吟,她和徐辕的表现稳定不一样,本就锋芒太露,难免争论不休。战狼也知道徐辕的苦处,多事之秋盟军需要锋锐的精神支柱,可不就只能是铁腕作风的凤箫吟吗。 不过,既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徐辕自然自知短处,故而日前再三对吟儿强调,定西作为最破碎战区,人心是当先需要安抚的,尤其“临江仙”最好收回来;另一厢,柏轻舟听到安丙和柳月的零碎传言后也立即提议,那帮土匪,沈钧曾嵘求不回来,那主母就亲自去一趟定西,一手收了他们,一手也以此功绩来向越野山寨那些可能会出现怀疑的人示威—— 来定西,吟儿是怕临江仙这类匪帮或越野山寨的旧部出岔子,谁想到此间是陇西单行寨先叛变! 是的,没有错,陇西单行寨,是当年跟着她风七芜混的人,她原以为关系最铁,作为她的后盾会最可靠,谁知今晚他们会因为半信半疑而相互打起来!反倒是史秋鹜、郭傲、赫品章那些越野山寨的人,在她到定西后还没开始大刀阔斧就坦言相信她!这是为什么!? 她后来也渐渐懂了,那些人,一定程度上和她同病相怜,都曾作为越野、郭杲、苏慕梓的死忠不被盟军接受;而孙琦胡三十这些人呢?正宗的抗金联盟,从未体会过那种不尴不尬…… 然而她当时是真的不懂,远远听到孙琦胡三十骂她害死主公天骄,又惊又怒又悲又郁闷,邻近听到吴赟为她辩白说她不可能抛弃盟军,既是感动又难免伤感、不久前还让她觉得到达巅峰的抗金联盟竟然一下就走到末路……至于孙琦胡三十说她不可能向亲族动刀兵,她厚着脸皮在耳朵里过滤得干净,还能如何,这立场怎么站都是错的,只能告诫自己,坚持林阡所坚持,守住那个最初的凤箫吟……况且她脾气真是不好,眼下林阡被害,她这悍妇就是把天掀翻过来都做得出,又怎可能去管什么千夫所指百味杂陈。 青骢马一骑疾驰而来,眼见在胡三十孙琦武器言语的合攻之下吴赟已经流露出颓势,忍无可忍的她当即飞身一掠而下,一剑如虹将他们三个强行拆分。 吴胡二人杀得白热,谁知突然被血光分割,正待再杀,一同受阻,与此同时四围俱寂。 一声马嘶,火光齐齐飘移,众人乍见那一袭白衣轻灵落地,先是震撼其剑法舍我其谁之魄力,后又迷茫她身世和身份的极端对立,所以齐刷刷地沉默和后退。 “主母!”吴赟收起刀来,喜出望外;胡三十却还提着刃,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副林阡不复活就绝对不会相信她的架势;孙琦双剑在鞘中将出未出,表情繁复流露出他心念千回百转。 勾起吟儿的记忆,不错,这个孙琦,虽矛盾她身世,却欣赏她战力,所以可以拉回来! 笑了一笑,即刻扬威:“昔年我诛杀单行,各位全都在场,无不见我一身是胆;后来我近交远攻去帮林阡粉碎楚风流单行的合作阴谋,各位也都随行,看到了我智谋超群。单是那场陇西之战,战功我认第二便没人能认第一。我倒要问一句,我凤箫吟要当盟主,谁敢说个‘不’字?!” “是!我军是因为见到您,才更坚信主公没有死!”吴赟站她身后,激动忘乎所以。昔年这位置,孙琦也站过。 这威风一旦摆出,立即有人被收过来,她见孙琦迟疑,乘胜追击说道:“昔年单行叛变,反咬你暗通楚风流,你自己也辩解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琦,你怎可能不了解我这处境!” 孙琦怎会不记得昔年恩情?若不是凤箫吟明察秋毫他早就丧命,何来他今日的猜忌质疑?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底气的原因:“盟主,我也不想如此,然而那传言跟真的一样……” “传言就是真的,我就是金国公主,母亲确实是被上一代的抗金联盟冤杀,凌大杰曾给襁褓里快要死的我割肉喂血,他们全都是我的至亲。但不知身世的十几年,我都是云盟主养育长大,她授我以宋融金之念、根深蒂固,后来我遇到林阡、徐辕、厉风行、金陵……太多人数不清,他们和我理想相同,一起缔造了这个新的抗金联盟,他们是我的至亲至爱、甚至他们就是我自己。我若不能两者兼得,也就只能不负光阴。”她索性对战狼的毒计以毒攻毒,坦白身世,加以明志,既动之以情,又大乱大治。 果不其然,孙琦或胡三十的麾下,再不是机械性地或被迫乖乖地过来吴赟这边站队,而是面色凝重、平静而认真地被她说服过来。 不听话的只有胡三十那样的莽夫,因为他听不懂啊:“果不其然承认了,话说得再好听,她也是金国人!”孙琦脚步移动过,却是舍不得胡三十才没动,他这个七弟太不省心了。 “我本载舟之水,风激必起波澜,覆舟非我所愿,奈何此身非我。若舟极力行稳,待我与风起落,管它风急水翻,不过清风好雨。”她望着孙琦一人,走慑服的最后一步,暗指那波澜是战狼引起,诸多巧合多半也是误会、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孙琦被她一双眼盯得防备尽失,听罢情不自禁缴了剑:“盟主本就是陇西寨的寨主,孙琦唯盟主马首是瞻!” “中邪了吗!这金国女人念的什么咒!”胡三十愣在那里,拉不住也理解不了孙琦。 “胡三十你跟金兵打久了,连汉人的话都听不懂了吗!”吟儿立马还嘴,对说到这份上还不动容的人,比如胡三十,比如林陌,都是深恶痛绝。 “主公说过的,你凤箫吟就是个巧舌如簧、嗜好虚名的小人!你辩再多也辩不了,何勐就是被你害死的!”胡三十这句话,令吟儿倏然懂了,原来问题出在陇西寨是因为何勐…… “林阡说我巧舌如簧、嗜好虚名?他喜欢我才那样说的!你们这群蠢蛋还相信了!难道他随口说句话你都要奉信一辈子吗!”她本来还怀疑胡三十是细作恶意生乱,但看到他实诚地点头之后,她立即意识到,胡三十是因为太迷信林阡而打心底里不接受旁人……这些日子以来,太多类似的人了。 “那林阡还称我守千城护万民呢,你怎么不奉信了!天骄是在他那句话的基础上才说我庇护了淮南、川蜀、陇陕所有军民——这名号又怎样?本盟主担得起!”至于何勐,她不辩解,确实有她连累的因素,她也能设身处地地想到,眼前这些人目睹过一个个战友牺牲,当逃兵既是失去信仰、也更是因为害怕吧!哪个人真的不怕死? 不免长叹一声,昔年苏慕梓引发的定西之战里,被林阡誉为“其徐如林”的袁若、“动如雷霆”的何勐、“难知如阴”的百里飘云、“不动如山”的沈钧、“其疾如风”的曾嵘……那个组合,注定不全了。 “七弟,你做什么……”明明应该大势已定,孙琦却看胡三十等三十不到的人不依不饶转头就走,一愣,急忙喊住。 “回陇西!”胡三十把刀横着扛在双肩上,“备战!” 吟儿没有追,一来她有收服临江仙的任务在身,二来……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恶其光辉,天地都不能做到人人都喜欢,更何况她这个凡人?  胡三十走后片刻,吟儿和孙琦还在疏散人群,吴赟的脸色忽然一变:“糟了!” “怎么?”吟儿转身,望向吴赟。 “我原先是听闻有金军作祟才到这里的,适才打起来,竟完全忘了……”话声未落,西南山野犹如往地底坍塌,在场众人全都觉脚底一震而陷。 “完全忘了?下不为例。”吟儿当然知道这里位于边界,却未料到,吴赟等人因为出现内讧而完全没有设防,适才她自己也忙着收服叛将而忘却对外,此刻回想起来,才知不管自己出不出现在这里,她和她的盟军都始终身处在被战狼算计的天罗地网里—— 战狼这几日的攻心到这里水到渠成,却不是要挖越野山寨或短刀谷的墙角,那些前尘往事不过是铺垫而已,那些人徐辕和柏轻舟会算到那他自然要避开;战狼的终极目标是以何勐之死来呼应那些前尘往事、坐实曹王父女串谋、从而激化胡三十孙琦和何勐部下等陇西寨军兵叛出!在拉大那群徐辕柏轻舟意想不到的陇西寨众的破绽之后,立即由刘铎率领麾下借助这群人的内讧为跳板,完成和会宁金军对石峡湾沈钧的夹击! 这妙计因为算人之不能算,故而对于战狼来说是稳的,即便凤箫吟这样的盟军主帅及时到场安定军心,也很难减轻损失—— 虽说此刻出走的只是三十人不到,但刚刚内讧预留给金军战机的岂止百人!殃及的成百上千!现在金军很可能已经杀过来,吟儿再说“进入全面战备”都为时已晚,因为盟军可能连阵都来不及摆!难道说,她又要败?连累石峡湾被金军冲垮、定西被金军铺占?这下可好,中伤她的谣言又要坐实…… 当是时,竟还有人双手合十默念老天保佑金军没杀来,吟儿把心一横,仗剑立于金军铁骑将要席卷而来的飓风之下,怒喝:“求天无用,只能求我!”竟似要在宋军羸弱之际以一己之力来对抗刘铎那未知人数的兵马。 出走的胡三十,是最先遇到和目测到这些兵马的人,当看见黑压压的战甲如潮水般往这里冲杀时,他呆若木鸡手足无措竟不知何去何从。 浩劫将至,最先有五个金军高手,同时以五种神功往胡三十当头击落,罡风下他动弹不得绝望透顶,本能喊出一句:“主公啊!您在哪里?!” 戈挥天月皎,血洒阵云腾。 第1540章 长啸拍坛,痛饮千秋 不得不说战狼太狠辣,计划环环相扣、实施按部就班:首先他让世人不相信吴曦是凤箫吟所杀,使“造假”和“抢功”动摇了她的威信根本;世人由此胆敢猜忌凤箫吟已经操纵舆论一手遮天,从而越来越相信曹王和女儿已经释怀并开展了对南宋武林的复仇……几乎所有传言都是真的,没有一件前尘旧事被添油加醋,有且只有“安丙杀吴曦”这块诋毁吟儿的敲门砖是假…… 战狼就这样一步步把凤箫吟驾驭力降到零,顺利拆毁了林阡死后的这一精神领袖,教徐辕和柏轻舟凝聚军心的所有心血付诸东流;战狼不可能给凤箫吟死灰复燃的空隙,悄然拆毁之后便是闪电打击,所以他密令刘铎与移剌蒲阿,在舆论酝酿两日后的夜半时分夹攻石峡湾。那刘铎不愧是林阡都赞誉的将才,谨慎如他,直到行动前才对先锋说明情况和发号施令,故而杜绝了情报被海上升明月的宋谍窥探。 刘铎的先锋“六大害”也是傍晚才知道,原来前两日有关“金国公主”的一切都是在铺垫和掩盖“何勐之死”,既顺风顺水又声东击西——金军的打击目标,表面定西越野,实际陇西单行! 但老四瞻前顾后,私下提出过异议:陇西单行寨的寨主其实是凤箫吟自己,那些她的亲信部下会叛变吗?正因六大害半信半疑,才教轻功最佳的老五先行打探。二哥美其名曰策应老五,实则又不知轻重地偷偷找女人去。 最终老五打探到,这场陇西单行寨的内斗不仅发生,而且比战狼预计得还早!趁宋匪刚刚分道扬镳时打,自然比等他们静下心来更好。此情此境,“六大害”虽然缺了个人,还是选择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比计划早片刻出手,既增加胜算,还可抢先登之功! 今夜,便毋庸置疑成了定西宋盟最危险的时候,当出走落单的胡三十首当其冲寡不敌众,一林之隔的凤箫吟,尽管那些双手合十祈祷的部下明显还不是那么信服她,她仍然收拾心情蓄势待发也做好了被百倍劲敌围攻的死战准备—— 一分……两分…… 一炷香……一盏茶…… 等了半天,也没见敌人到!反倒先把孙琦搬来的救兵、刚到任上的越风给盼来了…… 鸣镝大作,刀兵四响,风起云涌,雷辊电霍,这些多半发生在他们背后,原是沈钧已率领石峡湾的宋军对战起从会宁冲过来的移剌蒲阿部金军。 可是,原该与移剌蒲阿同一时间从御风营杀来的刘铎部金军呢!活生生给吟儿预演了一遍“雷声大雨点小”,两盏茶过去了也没有一个敌人来攻! 为防有诈,吟儿寸步不移、就地攻守兼备:无论如何,东北在激战,西南要守好,不能令沈钧有后顾之忧。 虽说决定留在西南坐镇,她目光仍不自觉被东北方向的景象吸引:阵云自风沙中起,月光从血腥下褪,可叹那里的主客相搏、山川震眩,终究会成蔓草萦骨、拱木敛魂。 “石峡湾的风沙,不像本地的泥土,倒像从沙漠里来的。”当越风率人往四面继续警戒,吴赟则一直在吟儿身边,循着她目光一起眺望。 吟儿心念一动,回过神来:“是前年冬天,洪山主从西夏带回来的沙,沉淀在石峡湾了吧。” 众人皆是一怔,都想起,当年魔态洪瀚抒重返战场,就是当先对石峡湾发动了一次血洗,当时他掀来无穷无尽的风沙掩埋了临江仙五胞胎、昆仑派高手、孙寄啸、何慧如、红樱和吟儿,以及曾经那个玩忽职守、自以为是的辜听弦…… “盟主/主母,您瞧!”在他们凝神望着东北追忆往昔时,忽然间有好几个兵士颤声指着西南方向,彼处一道道拔地而起的气流比他们回忆里的更强劲,它们在冲上云巅的过程中形成了巨大而湍急的漩涡—— 所有人循声望去,全然是瞠目结舌,那些漩涡应该比石峡湾的风沙离他们更近,甚至就在他们的脚底下往这边卷土而来,可是怎么爆燃到这般剧烈的地步了他们才来得及发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所有气流都是烈火烧沙的一瞬间引发的,通红一片,炽热无限,一边自旋一边冲天,焚上云霄芒焰不绝!霎时,天中固有的光与气全然化为灰烬,原还沉寂的皎月顿时被染作妖日,整个时空都仿佛被那些诡异之物填满、主宰! “发生了什么!”吟儿大惊失色,直到脖子发麻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盯着那景象愣了极久,那离奇的景象却经久不散、光怪陆离、肆无忌惮、变化多端! “盟主,发现了胡三十,他还活着,正抬回来。不过,语无伦次,跟疯了一样……”不刻,越风回来告诉她那边情况,“他适才遭遇的金军大约三千人,均在距离我们的西南半里处……”  三千铁甲瞬然冲驰而至,当是时,六大害之五同时出手,五件兵戈裹挟神功一同泰山压顶,形单影只的胡三十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万念俱灰,向天哀嚎:“主公啊!您在哪里?!” 话声刚落,一束流光,彷如不经意间淌过此间,却突如其来地逆转了胜负, 以至于胡三十惊醒之际,发现泼洒自己一脸的不是自己的血腥而是—— 那五只尚且握着兵戈的、已经从主人身上断开的手臂的血肉…… 腾起的阵云原来不是那五件兵戈引起,而是那双若隐若现在这个时空中的刀吗! 在那双刀的视野里,众生平等,不管你是否高手,都给你打成畜生。 当那双刀冷酷地旋回那青面兽之手,虽他是黑发,虽他是憨汉,却和他们的主公一样魁梧彪悍,一样是刀法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最重要的是,一样会在危难之际阻挡在敌人和他们当中……恍惚间胡三十泪流满面,宁可沉浸在这种错乱的精神里,也要多留恋主公一眼:“主公,显灵了!” 唯有六大害因为疼痛而确信眼前怪物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这他娘的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居然一过招就斩了五个人的臂!老大龇牙咧嘴不敢发问,老三不知退得躲到哪里,老四还在组织着要问的话,老五和老六却是一勇一谋最先再上,一个直接一个迂回,可惜,还来不及到他十步外,他俩便硬生生被飓风击飞,一起摔下来血流成河。 “听说你们是六大害?”怪物发话,怎一个气盛怒发、星飞电骇了得!旁人尚在惊恐不定时,老大毕竟老大,最讲以身作则,壮着胆子飞身上来,以剩下的手聚集内力、一掌朝青面兽全力以赴。被老大那么一激发,维护团队声誉的老四也跟着扑上来不遗余力,不过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老三一直趴地上应该是装死…… 六大“害”,这就是他出手的原因吗!柴婧姿回过神来,赶紧提醒青面兽:“大官人,别太用力!”她怕他又像在大圣山顶那样嚣张到失去理智。 “哦……”青面兽倒是听她的话,原想放肆地对来者强行击杀,却忽然像对整个画面按了静音,选择安安静静地玩耍起他的猎物——他又一次像洗衣一样地开始在头顶旋转那六大害,只不过和前次不一样的是气势:原该如火的红色焰流,骤然变作清逸的蓝色水涡,明明壮阔得前所未见,却又静寂得不可思议。 “冲啊!”三千金兵怎能见主帅受辱,虽前面的都被那壮阔震慑、停在原地,后面的却全被那无声欺骗、争先恐后…… 三千人冲向那区区一个人,是多悬殊, 悬殊?是真悬殊,恰如三千蝼蚁冲向鲲鹏,三千蜉蝣冲向灯塔水母, 浩荡的骑兵,热血的步兵,密集的弓弩手,所有壮烈的种种都在进入那静音区的一瞬被抹除,使得一林之隔的宋盟都没人听到过这件事的发生…… 这群金兵,全部被那乖张的巨力俘获上天,继而由着那怪物一通乱转,生命随气流一起不断蒸发。 大概是他们的内功有阴有阳,尽管不纯,他来者不拒!一边控制着不太嚣张,一边汲取得如狼~似虎…… 刹那间,如果后世有人看见会这样形容:那怪物便像一个具有大量正电的原子核,三千草芥则像电子云弥漫于它的周围;又像一块高温高压的大磁铁,六大害及其麾下的内力,或深或浅都无一例外地朝他身体里倾灌…… 渐渐地,他再次阳气过剩,脑子不清晰起来就把柴婧姿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造成的最终结果是,越风带给凤箫吟的战报里:“那三千金兵,均在距离我们的西南半里处……伏尸!” 刘铎麾下这支本该和移剌蒲阿一起攻陷沈钧的最强精锐,竟然在提早片刻发起先攻的一线之间于小青杏全军覆没,血流漂杵,死状惨烈。这样一个万分之一的意外,纵使战狼也根本没有预料! 他算到徐辕柏轻舟算到的越野山寨,算到徐辕柏轻舟没算到的陇西单行寨,却独独忽略了徐辕柏轻舟这些自己人才该重视的临江仙盗寇! 金宋双方都是到天亮后才从幸存者口中探知,那个对战狼的妙计和吟儿的战功两面截胡之人,是临江仙的老大。 “主公显灵,附在他身上!”胡三十等人虽然幸存,却是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会是主公自己吗!”吟儿一喜,觉得这样的战力比林阡还强。 “应该不是……”他们形容起那人,除了武功之外,和主公的风姿气度完全不同。 “无论怎样都得去临江仙,会会这个人物。”吟儿想,临江仙老大,也有可能是想通过此战打出他的知名度,给金军宋军一个见面礼和下马威。又一个谢清发。  小青杏的这一异象,当时当地,除了相互厮杀的金宋两军近睹,还有一直以来都在以各种方式寻找林阡的十三翼远观—— 入夜时,从酒和刀分别着手的柳闻因和杨妙真刚好碰面在大圣山北。柳闻因之所以找到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烈酒被抢购一空;杨妙真之所以找到这里,是因为在荒郊野地发现了一把疑似破铜烂铁的一分为二的破烂。它们都指向了林阡有可能存在。 但杨柳二人互通过后,皆是失望憔悴。一时找不到旅馆或农家投宿,两个少女便准备在山林里短暂休憩几个时辰。 不知是野外杂声甚扰,亦或是心中杂念太乱,杨妙真本已非常疲倦,却辗转反侧睡不着,转过头来,看见柳闻因原也是一样焦躁。杨妙真看在眼里,不由得轻叹一声:“闻因姐姐,别太牵肠挂肚,师父他吉人天相。” “……嗯?”柳闻因回过神来,才发现心事好像被人看了出来?而且还是她没有设防的结拜妹妹。 “闻因姐姐,喜欢师父,比妙真还早吧。”既然睡不着,又没力气赶路,杨妙真想,不如在这里交心。 柳闻因的脸微微一红:“哪里的事,你这丫头。” “瞒不过我。你只不过是碍于师母,才不敢表露、只能藏掩;可我早就知道了,‘绝交’那晚就知道的。”杨妙真凑近她肩,一脸洞悉的笑,柳闻因更加尴尬,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杨妙真继续追问,柳眉凤目中除了笑意竟似还含着霸气:“然而,师母的时代终会过去,将来能争到与师父相配的好女子,天下间也不过妙真和闻因姐姐两个。” “妙真!别胡说……”闻因大惊,低下头来,“我只求他能活着,哪怕就是个魔,只要在我眼前、在我身边。”说着她低得不能再低的要求,完全不见战场上英气逼人。 “为何是胡说,师母的身世有硬伤,并非最契合师父的那一个。我虽敬重她,却也想超越她,总有一日我能与师父比肩天下。”妙真的脸色微变,笑意也因为试探出闻因的心意而敛。宁可承认暗恋也要否认相配,不就表明了闻因其实有过这个想法并且十分在意吗,只不过她也许妥协了但妙真还没有,没关系有的是时间。 “可他现在,仍是一点音讯都没有。”闻因敛眉叹息,眼眸清澈如许。 妙真倔强摇头:“师父一定还活着,而且绝对不是魔。我懂师父的,他要征服天下,怎么可以、怎么可能真的成魔?所以他出事那天一直对我说要我杀了他……你知他为何不自尽吗,因为他在那自身难保的时候,竟还本能地要在金阵里保护我的退路!他是那样好的人,是我心里的战神,绝对不会变成魔。” 闻因一怔,想起类似的“若我成魔,便教我死”林阡也曾对自己说过,心念一动:“若是林阡哥哥真的成魔,你会听他的话、放弃他吗?”害怕之意油然而生,她怎会不知林阡承载着妙真问鼎天下的梦想、只怕妙真和林阡一样存在着精神洁癖。 妙真身子一颤,尚未来得及答话,蓦地南面一声巨响引发出连串的地动山摇,紧接着她们是想睡都睡不着了——临近半夜,山林里风生云起,放目远眺,战野间惨光阵阵。 “出什么事了……”柳闻因对战斗厮杀倒是习以为常,然而这闪烁不止的明亮光芒又是…… “师父的刀?!”杨妙真喜出望外,一跃而起,“往那里去,找师父!” 天明之前与盟军在关川河的主力会合,杨柳二人才知十三翼在定西盲目寻了一大圈后,竟和大驾光临临江仙镇压他们的凤箫吟殊途同归,甚而至于盟主已经先行上山,准备对那位战力非人的青面兽一探究竟。 “盟主见过金军伤口,胡三十等人也证实,那怪物不是主公,而是个吸人内功的邪魔外道。”孙琦告诉杨柳二人,“有兄弟称,可能是从西夏来的一些怀有妖功的异域人士。盟主断定那是个蒙古人,还说那人战力超群或许就是他们的首领铁木真。” 杨柳二人自然大失所望,杨妙真却当机立断:“是敌是友,探过才知。”闻知凤箫吟轻骑简从上山,杨柳二人作为接应跟了上去。  那个短短一夜被外界疯传为蒙古金帐武士之首甚至铁木真本人的青面兽,一战成名却昙花一现,杀完三千金军差点横死当场,非得由柴婧姿和随后赶来的余大叔、余玠、王坚等人连拖带拉地带回了临江仙去,故而没能和越风、凤箫吟等人碰上面。 出了什么事?谷雨跪下身来给他诊治时,只觉他整个人都鼓了一圈,各种乱七八糟的气流很明显地在他身体里乱窜、膨胀。 “前日在大圣山上好歹阴阳调和,今次这些内气大多属阳,激得他气血紊乱;不仅如此,还有些内气相互抵触,甚而至于本身就有毒……”谷雨和余大叔会诊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原来,那六大害的六个兄弟,分别习得蝎蛇功、老鼠功、苍蝇功、蟾蜍功、蚊子功、蜈蚣功……非但不是好货,而且还碰巧和茂巴思的龙象功抵触,使得青面兽才刚吸完就差点没吐个半死,全身上下都显示出中毒的迹象,这才停止了他和饮恨刀的走火入魔。 亏得那谷雨虽半路出家却天赋异禀,到天明时终于给半死的他妙手回春。经此一役,余大叔余玠和王坚都觉得不能再任由青面兽再这么随便地杀戮下去,余玠说:“那日从大圣山上带下来的蓝衣女子,哥哥可有印象吗?”“当然记得。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两日我都在给她送吃的。”王坚点头,那日天衍门昆仑派混战时对他们两个孩童不闻不问,是那个蓝衣女子把他俩抢救出了危险区域,老天有眼,当下天衍门的人或昏死或失踪,只有她一个最先醒了过来。 “那日天衍门说,听到刀声才来找人,他们在找刀的主人,你说,这刀会不会就是师父的?你遇到师父那天刚巧在路边捡到?”余玠小小年纪却聪颖过人,能把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 王坚一拍脑袋:“确实有可能!那便带师父去找她问问清楚?” 见到师父时他还虚弱地躺在石上,口中反复不停喊“酒,酒……”王坚赶快应言给师父把酒拿来呷一口,师父他老人家倒好,咕噜咕噜把酒全喝完,过程中从躺到坐直到站起:“还不够……” “师父哪用喝药,喝点酒就好了嘛。”王坚悻悻地说。 “事不宜迟,咱们把师父带去监狱看,留个人在这里和婧姿姐说就好。”余玠追上那个直朝洞外飞奔找酒的师父。 迟片刻婧姿回来,看到青面兽不在,大惊失色:“你们太上皇呢!” “被带去狱中和蓝衣女子对质去了。”临江仙留在这里的人作答。 婧姿才刚放下心来,走近一步看见酒坛全空,端着的药差点没洒地上:“这,这酒是他喝的?!” 谷雨一愣,跟随上前:“怎么?” “莫便宜了别的女人啊啊啊啊!”婧姿惨叫着追上去。 手中酒坛子上一次在她手上时,她一边唉声叹气“为何丰神秀逸却偏偏身体羸弱呢。”一边啧啧啧啧地笑“这合~欢散,先前让完颜璟走不动路,现下要教我自己起不来床啦~哈哈哈哈~~”  柴婧姿原还宽慰自己,没关系的,虽然药性很烈,但是起效需要时间,而且大官人身边有王坚余玠,不可能和哪个女子独处的,不碍事,不要紧,我追上去能制止……因此跑得喘息连连还沿途休息了一会。 待真到那监狱外时,她意外地发现,临江仙的土匪们七零八落倒了一地,虽然多半没死,现场一片狼藉——最重要的是,大官人他不在! “出什么事了!”她大惊失色扶起余玠,注意到监狱里大半囚犯还在、这里没出现谁惨死说明青面兽没乱来、打斗的凌乱痕迹应该是别人留下的。 “有人来劫狱、刚巧把那个蓝衣女人带走!我和哥哥不知他是好是歹是否要对她不利,于是便要出手阻拦……师父他二话不说就和那人大打出手,然后从这里打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被那老头的剑锋伤到,哥哥不放心师父、跟了过去、就是前一脚的事……”余玠忍着痛,极力组织语言。 “怎会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婧姿给他裹伤,裹着裹着,岂止心不在焉,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啦,“我找大官人去!”  怎会有人知道?要想算段亦心在哪里,并不难。天衍门的门主、段亦心的外祖,世人不知其真实姓名,都尊称他为北冥老祖,今日他正是来救她出去。之所以推算起她的存在,是因为她伤势严重、加之能牵制成了魔的战狼,他不能置之不管。 一气呵成打翻了狱卒们寻到并救出段亦心,整个流程都是预想中的畅通无阻,谁料,北冥老祖才奔到洞口,便猝不及防地遇到了那个他刚好算到就在这附近的林阡、嗯、怎么是个黑头发的有点儿胖的脸色忽青忽白的憨汉?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北冥老祖还能算到林阡就在这“附近”以外,天衍门逃出去的其他人都是费尽心力都“不准”“不定”。 憨汉?人不可貌相,就在北冥老祖一剑挑开前来拦阻的余玠之后,那个气质平庸的青面兽竟陡然朝他掀来一掌,口中嚷嚷着要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北冥老祖手上威严无匹的上古神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结果在遇到他的手掌之后,险些就对他这么递交了上去……喂你该不是来送剑给人的!北冥老祖当然不服气这种半招就败的悲剧,天衍门一世英名岂能就这般毁于一旦,于是平心静气调运全身内力猛一发功,陡然整个洞窟里寻常土匪的刀剑齐齐被震出鞘飞上天,立刻围在那青面兽头顶的半空中旋绕成阵。 “哇,好看呐……”那青面兽呆呆望着这琳琅满目流连忘返。下一刻,在剑阵迷宫里死不了却也不想出去的他,没制止得了北冥老祖带走那个一见到他就泪流满面失了声的蓝衣女子,但在仅仅迟了一忽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追出去还剑……不对,是追出去继续打。 当然比较可笑的是那一圈剑阵他舍不得停还想继续观赏,所以一边追一边还时不时地自己运力让它跟着在头顶转个不停,一路过去就像顶了个光环在跑…… 北冥老祖不知是撞了什么邪——非但他素来给世人的威严感觉被青面兽一掌当众劈裂,而且现在边走边回头张望时,望见这傻不拉几的场景先是一愣随后突然笑岔了气,所以就算在外孙女面前,他的不苟言笑也崩了盘——这时候段亦心就很难想象外祖还是那个板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天机不可泄露”的世外高人了…… 北冥老祖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血霉——青面兽一路狂飙过来,眼睛并不是一直在看路,也根本没想过要停步,刚巧北冥老祖停下来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失去防备被青面兽及其剑阵一起撞到了大圣山顶这悬崖下面。 “主公……”那时蓝衣女子在北冥老祖怀中,自然被这巨力一起推下了悬崖,粉碎边缘,凄然对青面兽唤出一声。 她终于看清楚这是她的主公林阡,他现在就如那魔门的神器破铜烂铁,曾经光鲜,千疮百孔! 谁知好不容易确定他就是主公时,刚喊出口,她就和外祖一起被这恐怖的巨力卷下了山去,就在他的耳边和眼前,轰鸣声和尘沙景象淹没了她千言万语和窈窕身影…… 他心一凛,不再玩剑,停下手来,任由着那些兵器纷纷扬扬擦过他身体跌在脚底, 虽然不知道主公二字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那女人很熟悉,错不了,就是这声音,陪伴自己度过了混沌初开的日日夜夜! “……娘亲?!”他怎么可以杀了娘亲啊,一股悲郁得痛不欲生的感觉顷刻冲到头顶。 就算杖掉下去了都得去捡,更何况娘亲呢!他疯了一样地赶紧俯冲下去救她、拉她、喊她、不能失去她! “大官人!”柴婧姿来迟一步,拉都拉不住,“你跑什么啊,奴家不是来了吗!”瘫倒在地,赶紧使唤着余大叔和王坚等人谁有胆子的背她下去——寻夫!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快平生》。 另外,最近被现实打击到了,所以可能会放慢速度、每周日的晚上更新一章。 如果偶尔食言诈尸,想来是因为心情好吧。 第1541章 山河别后,人间相逢 大圣山这处悬崖原本陡得刀劈斧削,巧却巧在前日青面兽下去找杖、手脚并用着扒斜了不少石头,致使后来掉下去的人多半被这种歪脖子石挂住、即使挂不住也能挂会儿荡荡缓冲缓冲……故此,北冥老祖和段亦心终于有惊无险地荡到了半山腰一个稍微平坦之处,刚巧在这里还找到天衍门上次被青面兽扫下来的一个活口…… 北冥老祖刚要夸天衍门的人命就是好,豁然一个大物从天而落,他和徒弟还没相认就一起被撞昏在地,唉,命真不好。 “主公……”段亦心陡然再见林阡,疑幻疑真,如梦如烟,奄奄一息的同时潸然泪下,双眼通红凝望着他,毫无素日冷漠刚硬,“是我也死了,还是你还活着……”虚弱如她,自上次与林阡失散后就没再疗伤,与师叔伯们辗转了大半个定西寻他,又在大圣山顶被他夺走了部分内力,今日伤上加伤还一时动情,此情此景如何能站得稳。 “‘主公’,就是娘亲给孩儿起的名字吗……”青面兽喃喃自语上得前来,亏得段亦心半昏半醒听不太清,否则没准能被这称谓给气死。 然而他上前看她时,偏是不管不顾地熊抱上来,一副完全不能失去和只愿重来一次的架势,教这个神在梦中的段亦心一瞬也时空错乱、忘乎所以地主动靠紧在他怀里、拼尽全力伸出双臂将他搂住保护、从今以后都不让他再离开自己:“如果是梦,那不要醒,不要醒……”这个时空多好,她活着,主公也活着。 “娘亲……好多血!啊啊啊!……不对,我可以救娘亲的,我可以救她!”他不知是看到了过去的那些记忆,还是触碰到此刻她蓝衫下迸裂的伤口,手忙脚乱想要给她止血却不清楚该怎么止。 (此处和谐数百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看她像是要死了,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转了成百上千转之后,突然好像灵光一现,出掌直接抵住她心口运送功力,好像以前也这么干过、很多次? 可惜以往很多次他都知道运气法门,此刻他却只有阿宓一个师父!于是竟带着“要吊住她性命”的初衷,不受控地做出了“汲取她剩余阴气”的恶行。这,这不是要加速害她死吗!换别人他还可能不清醒,可面前这个毕竟是“娘亲”,最重要的女人,怎么可以伤害! 他左手按住右手、右手按住左手地反复多次强制后,总算把手从她心口上上下下着强行收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一股热血冲到脑门——又是什么鬼! (此处和谐数百字) “造孽,造孽啊!”药力明示他应该顺势而行,阳气也暗示他赶紧汲取阴气,在这种双重的压迫下他忍得满脸通红快憋不住了就要炸开,天人交战得太久完全没意识到这半山腰多出一个人。  那个名叫杨妙真的少女在他背后站定多时,原是欣喜万分、想要再确认片刻的,谁料越看就越是不像,所以僵硬地伫立原地,错愕地望着眼前这荒谬景象。 对过去的师父多敬重,对今日的青面兽就多失望,刚巧听到段亦心缓过神来本能喊了一声疼,杨妙真立马坚定了心念持枪上前去阻止:“放开她!” 一枪打出“火龙挂”,直来直去地刺他后背——她出手就对他使绝招,是因为不想承认眼前这恶徒是师父! 和柳闻因一样,杨妙真是这世上唯二能够站在林阡背后出招的,但原因却不一样:柳闻因是掀天匿地阵的第二阵眼,位置恒定、是第一阵眼林阡的背后之托;杨妙真是该阵法的第十二也是最后一个阵眼,可以收束从他这第一阵眼而生的煞气,完成一个足以生生不息的循环,因此林阡身上的任何部位包括堪称逆鳞的后背,她都有机会去靠近。 可惜,有机会靠近不代表有资格阻止。 虽说她枪法凌厉,志凌九州势越四海,然而遇到他持刀轻轻一掠,便如梨花凋零,飞雪与血齐溅。 杨妙真被一股诡谲气力堪堪击落在丈外地上,嘴角忍不住地渗出一丝鲜血,却是赶紧一边发信弹给与她分头寻找的柳闻因,一边匍匐在地挣扎着想要去够自己脱了手的武器。 “呀……”青面兽不再像上回在大圣山上那样不解风~情,是因为好歹有了些属于人类的鉴赏水平,“刚刚好……” 开得刚刚好的花,来得刚刚好的人,眼前的小姑娘和柴婧姿、段亦心的成熟风致不同, (此处和谐数百字) 他本来还肆无忌惮只求自己痛快,猝然一瞥,却正巧见到她满眼泪水的样子,一惊之下、意识到她不愿意:你这恶鬼,在干什么!心里这个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个只要一出现就必然会指责他丧尽天良的声音! “啊!我是谁!我不该!不该!啊!”药效还在持续发作着,他用了各种办法抑制都于事无补,比如捂自己耳朵眼睛、捂躺地上这少女的耳朵眼睛,又比如站起来沿着这半山腰跑它个一圈两圈三五圈……心头的怒火始终无法压制,越压制越是要反弹上来,听到那少女痛苦的声音后还更增意念,满头大汗,忍无可忍,惨呼两声,飞奔到那山腰边上就纵身往下一跃。 “师父!”王坚好不容易带柴婧姿探路过来,远远就看到了这个稀里糊涂的背影,然而制止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跳崖自尽,正握着师父的衣衫一角瞠目结舌,冷不防地身侧一个清新俊逸的身影也是才赶过来却紧跟着他直接飞身跃下——都是傻的、不怕死吗! 不怕。多少次林阡遭遇不测,这束发少女都是一样地风里雨里殒身不恤地追随而去。 杨妙真惊回神时失声叫道:“闻因姐姐……” 王坚虽不像柳闻因那般毫不犹豫,却也下定决心要继续下行、跟紧了师父,(此处和谐几十字)  “师父真是乱来啊……”王坚脸红,不堪回首。 一路慢慢下去,不再听见适才的男女进退,反而传来诸多敌我攻防之音。循声而看,斜下方的刀兵似乎来自于七八个人,不过,其中并无师父和紧随他跳下来的什么闻因姐姐,因为他俩应该位于王坚的正下方、一潭景色正好的碧水之中…… 越临越近,却看出那七八人并非捉对厮杀,而是七个男人在围攻一个女人!真稀奇!那七个男人武功有强有弱,相互之间好像还有配合,然而围起来打白衣女子一个,居然都没有呈现出碾压之势。好厉害的女子,可以说是剑倾天下,王坚只是远远旁观数回合,就情不自禁为之折服。 王坚路见不平,很想拔刀相助,不过想了想,如果余玠在此,一定会叮嘱自己审时度势、千万别帮倒忙……何况这些人谁金谁宋都不好说。王坚想起自己从邓唐颠沛渡江到襄汉、却又不慎被完颜匡部下当作女孩强掳的耻,不由得捏紧了拳,决定暂不出手。 七打一的战团应该是平分秋色的,所以纠缠甚紧的他们几个,理应都听见了一声巨响却没能有闲暇看清楚刚刚掉下来的是什么怪物。久之,终于有个男人掉了链子,枪法不再无懈可击,被那女子窥探到破围之术,还连累得六个弟兄惊慌失措。 不过他们武功堪称万里挑一,负隅顽抗时超常发挥,六个人又一次与那女子打成平手。那女子却也不虚,采取各个击破之法,须臾又剔出一个弱者,剩五人惊魂不定。他们却不肯兵败如山,遂极力再换阵去制衡她。形势反反复复,战团便腾挪辗转着离王坚之所在忽近忽远。 王坚才刚落地,瞧着不远处又来了些人,好像是那七个男人的增援,王坚怕他们狗急跳墙拿自己迫那女子投鼠忌器,便机灵地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然而没过多久武斗之声便渐渐小了。 该不会!?王坚一惊,探出头去,好在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女子寡不敌众不幸战死,而是她被那帮增援带着绕到远一些的山石上去了。虽隔得远,越来越远,但至少还是势均力敌的……王坚还来不及为她松一口气,脖子上就一凉自身难保,原来好几个高手都留在这里查看适才异象,一见他探出头来便刀枪剑戟齐齐招呼。虽然他们不去追那女子了她危险就小很多,可现在危险的是王坚、那女子恐怕也很难知晓! 别无他法,只能自救! 王坚仗着自己是个孩童身体小,加上猜到他们会对自己轻视,故而毫不迟疑地身子一缩从他们眼皮底下滑溜出去。那些高手打不过那个女剑客却岂会打不过他一个小童?最眼疾手快的那个一发现就飞身向他夺命,枪如霹雳一招锁喉—— 王坚的勤奋好学总算没白费,本能转身提刀左右开弓,一手自卫一手反击,尽管力道一般、被对方蛮力撞倒,但却出乎对方意料地不仅没死而且还把对方手上砍得鲜血淋漓。 “臭小子!找死么!”那高手以为只是意外,恶狠狠地再朝他劈头一枪,王坚迅速再以双刀同时举起格挡:“师父教的……一气分为玄、元、始三气,而理三宝。三宝皆三气之尊神,号生三气。三号合生九气。九气出乎太空之先,隐乎空洞之中……”念了很久,撑了很久,都没放弃,只因为他记得当时师父念过之后,他就能举着刀隔空震碎两个大水缸…… 一边背诵,一边却被那长枪不断倾轧拼了命地躲,快念完了,怎还没碎!王坚不懂自己要不要坚持到底,正要松了力气闭上眼放弃,陡然听到身侧碧潭被震碎的巨响,天啊……还未及想发生了什么,万千由水构成的碎片全往这里冲宕,同时那大浪中掺杂着一个径直叫苦的喊声:“冻死了冻死我了!” “师父!”“什么人!”王坚一喜,高手们一同变色,映入眼帘是个头发七成黑身上水淋淋的狼狈青面兽,他跌进深潭好不容易才游上来,胳膊下还夹着个全身湿漉、受冻虚弱的男装少女。 愣了片刻,王坚才发现,刚刚那个堵在自己面前硬要杀害自己的高手,居然挡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命……不错,师父出潭时炸出来的碎片,全都扎死了这个人…… “我先救她,你打……”青面兽因为这水比较冷的关系,找回来一丝半点的神智,想到谷雨平时对自己救死扶伤的教诲,便立即给这个瑟瑟发抖的少女搓起手脚。 “我?怎么打?!”王坚啊了一声,意想不到。高手们果然又惊又怒,抢下那死者的尸体后,原想集结合阵地冲上来一起打青面兽,听得青面兽说这话更加壮胆,争先恐后对王坚以大欺小。 “物我两忘,潜心入刀!”青面兽一边救柳闻因一边自我恢复一边观望战局,“右臂打‘朝避猛虎’从左绕出,打‘夕避长蛇’从右闪开!太慢!左手出‘大鹏一日同风起’上挑,不对,你那是大~~麻雀儿!师父索性给你一点力道好!” 他一会儿工夫朝王坚的背后续一次力,相当于隔三差五地突然就放出去一招,这比他一直在战局里还可怕,那些高手们就像在上吊的时候被救下来然后又被吊上去,内心争如几百匹马踩踏而过,能不能给我们个痛快点的死法! “师父啊,我好像懂了,懂了……”王坚好不容易有点开窍,冷不防地一块石头被飓风掀落,直接砸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砸得失去了知觉……  “机会!”那帮杂碎全要涌上前来,先锋总计三十,这有什么?青面兽放开手脚不再僵硬的柳闻因,一跃而上踢翻了他们的刀剑并夺走王坚;正望着这群被他从一排踢成一弧的高手们内伤吐血,陡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和脑门又一次血气上涌:糟了! 青面兽由于碧潭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点人性又因为血中的药力开始消散,不敢恋战,赶紧要去寒水里再泡上一泡,谁知那帮杂碎以为他色厉内荏、斗胆选择了敌退我进,哗啦一下一大拨人全都阻死了他想回归正常的路。“我要泡水,滚!”大呼小叫,可惜他们不依从,接二连三对他送内力…… 悲哉痛哉,大半都是阳气。 这种状态下的他怎么可能明白他最需要阴阳平衡?刚好他适才因为汲取过阴气损失了不少阳气,他觉得现在应该填阳气了,于是一股脑儿地照单全收,如此,便继续阳盛阴衰了下去…… 正是那既救他又害他的神兽血,使他迫切地需求和汲取人气,如果说天衍门和阿宓助他“开始吸收”,那这次柴婧姿下欢散起到的作用是令他“无法终止”。膨~胀如他,一时无法消化,脑子愈发不好使,触发的饮恨刀魔性更是若隐若现,眼看着这一切恶性循环、很快他就将爆体而死。 当然了,先死的是那帮杂碎…… “师父……”王坚在他身后醒转,才刚起身喊出一声,忽然就被他转身冲飞开去,竟似要被他捉起来连人带衣地对半扯碎。四分五裂之前,身上的气流先行往他身上奔流,王坚的脸一下子吓成惨白…… “林阡哥哥……不要再夺阳气……”柳闻因看清楚他身侧环绕的已经有形有状的紊乱气流,意识到他此刻的疯癫是因为阴阳失衡,这时哪还管他从何而来的收人内气妖术?她只知道,他复活了,可是却在经受着非人的痛苦,解决这一切的办法是把自己属阴的内力贡献出去,方能解救他于绝境、杜绝他走不归路,“不要夺阳气,夺我的阴气……”一边上前去拉开王坚,一边还指望对林阡讲理。 (此处和谐几十字) 又是个一阴抵十阳的女子,好,他真是受用得很!阴阳稍平,经身百转……立行合道,身神并一,腾身九天,耀景睹灵。视线逐渐清晰,火气慢慢降下,他感激地望着身下的素骨凝冰、柔葱蘸雪,发自肺腑地冲她一笑。 (此处和谐几十字) 柴婧姿不知给他下了多少分量的药,以至于他已经不再走火不再濒危的此刻,望着面前少女脱力昏过去了竟还想继续用她来缓解灼热。可是她眼角挂着泪水,是很难过很难过吗,那他该不该强迫?想找个见到他时不流泪的女子怎么就那么难!  (此处和谐几十字)只要有一点人性他都有原则和底线,这般出奇的自控力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赶紧先跑到潭水边泡了好大一会儿,谁料无果,潭水都热了!再尝试用落了一地的刀枪剑戟自~残……快疯了的那一刻,又有数男一女进入了他的结界。 再不发泄干净就又要炸了,他等不及,在还不清楚那群男女姓甚名谁在做什么的时候就猛然发力,把男的全都打飞出去并将那女子裹进了衣袍里,揽住她将她按倒在地时他也俯倒下来,潜意识里祈祷着这个女子能心甘情愿! 眼前的眉眼无比熟悉,好像是个刻骨入髓的人?既然她没有抵抗拒绝,那用她来承受他蓄了大半身的热量总没错了吧! 怀抱中的温度恰如清冷的暖玉,白得透明的肌肤上散发出淡淡花香,他决定了,再不能放过这个白衣女子了!又有人来扰那就全都打飞,不计后果地同她浴血奋战。 本该是正午时候,可能是有雨要下,故而天色昏暗而湿濛,他无意间一抬头,好像看到纷纷扬扬的花瓣,堆得整个天幕到处都是,一时觉得那粉红色浓得很不祥,忽然间失魂落魄忘了要继续。 “又喝酒了?还喝的是桃花醉。”那女子语带挑衅地微笑,翻过身来俯视他,主动索求下半场。 他虽无比轻松,却不愿身处下风,故而忽略了其余景象,赶紧反击、必须在上。 诸事完毕,身神俱是清爽无比,那女子身上阴气也失了不少,因此筋疲力尽,欹“枕”钗横云鬓乱。 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脑子里从一片空白变得五颜六色,或许是前世的记忆太多太大,整整一个时空的故事居然能缩聚在区区一颗头颅之中。 便那时,她爱怜地轻抚起他的黑发,一双杏眼倏然满是清澈,他发现她刚刚的顺从是慑于他威严是被他强迫的是假的?!原来她不愿意吗!原来我犯错了?!大惊失色站起,“对不起!我错了!!”肢体和脑子突然出现不协调,竟一拳出手将她打晕,刚巧看到山上传来求救信号,拎起王坚慌慌张张就跑回去。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山河人间》。 这章算给粉丝的福利吧,最近由于全网扫~黄,出于作者和作品的安全考虑,具体描写不敢发在网上,以后看情况再贴,不便之处还请见谅。想看完整版的可以去群里找~~ 第1542章 猛兽吞狐,泰山压卵 回到前山总坛之前,临江仙就已经变了天。 原来,金宋两军皆对昨夜关川河之战“青面兽一灭三千”的壮举引起重视,震撼之余不得不为了这位临江仙的新老大偏移战略重心。 一则土匪们的总坛大圣山恰好位于两军交界之侧,先前金宋双方不以为意、都一厢情愿把它归在自己辖境,经此一战可以说强行划出一个新兴势力和模糊地带,双方都必须明确这恐怖第三方的实力和心意、最好是能将他们的老大青面兽驯服改造化为己用;二则……金军生怕、宋军渴求、这样非人的战力是林阡所有! 闻知浩劫不久,谨慎多智的刘铎便与料敌于先的战狼一拍即合,密令“刘铎、完颜璘、把回海等人帐下各选二十名最强高手,与完颜赛不所率的大内高手们一同,天亮前赶到大圣山各大要道设伏,务必将宋军的进山人物全方位阻截。无论如何,也要杜绝我消彼长。”此举旨在损人,不利己没关系,金军宁可自己上山的人也随之削减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刘铎、完颜璘和把回海原本就在定西境内同宋军分庭抗礼,完颜赛不所率的大内高手是碰巧在关川河一带活动临时被战狼征用的。他们所负的最重要任务其实是帮完颜璟寻找他遗失的柴氏,赶鸭子上架竟成了主力。 宋军首领们却一时没能想到这损人不利己做法,因为他们关心则乱、恨不得飞上山去看究竟,而且他们的潜意识里,哪怕要和金人抢夺青面兽都会靠类似于当场过招的公平竞争——毕竟大圣山现在是个非金非宋的地方,对那帮土匪采取礼遇的方式更佳,谁会想到占了别人家的要隘去给敌军设关卡? 结果就是诸如凤箫吟、曾嵘等人,天将亮时就轻骑简从上山、却过了正午都未能到达,俨然是遇到了其中一批金军精锐。而午后最先大驾光临临江仙总坛的,则是刘铎派遣的金军精锐——把回海、完颜璘、完颜赛不等约莫三十个高手。把回海和完颜璘二人武功高强身经百战自不待言,完颜赛不所领的全是完颜璟的贴身护卫故而都堪称万中无一。  当是时,五胞胎和伤势初愈的老八老九正在总坛外面奉迎诸位金将,余大叔赶紧教余玠、王美人等人全部把脸抹花,为什么?因为这群大内高手认得他们! 远远传来完颜璘语重心长的话,大抵和招安文书上写得差不多,希望临江仙能全体回归金朝、打宋匪,给其余迷失帮派树立正确榜样,做合格、优秀的定西县顺民。 临江仙群盗虽说不是那么热衷抗金,但最近之所以叛出宋盟,还不是因为想要专属于草莽的自由?这种自由,比宋盟要正规的金军更加给不了,所以慑于金军威势的土匪们一直点头哈腰口头说“好好好”实际却敷衍了事“先喝茶”。完颜璘倒是还冷冷坐了会儿品茶,把回海却是一介武夫,一旦看出他们敷衍,立马把桌带杯掀翻,一地碎片直割那个看上去最好欺负的老八:“就给句痛快的降不降!” 老九一见老八被碎片割伤,本能大怒,冲口而出:“偏不降,当你大爷好欺负!”可惜才钢硬半刻就软,因为他本性首鼠两端;老八则生性胆小,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早已吓得脸色惨白魂不附体。 却见把回海双目圆瞪,气势凌人,一字一顿恐吓:“不降就屠灭这里!” 临江仙的旧老大、五胞胎兄弟却不是轻易就怂的人,否则怎么当土皇帝、怎么敢叛出宋盟?况且今日临江仙是主金军是客、明明自己人人多势众、背后还有个太上皇撑腰,跟这些肆意挑衅的玩意儿客气个屁!?五个人一同收起笑脸换成五副凶相:“口气倒不小,谁屠灭谁呐!” “有话好说!叫你们老大出来……”完颜璘赶紧提刀拦在当中,同时向把回海等人眼神示意:咱们的任务是把他们收为己用、而非大打出手为渊驱鱼,把回海你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而话音未落,五胞胎五把大刀便已合阵,生生将劝架的完颜璘围在核心:“叫什么叫,老子便是老大!” “敬酒不吃!那我便打死你们!且看他露不露面救!”完颜璘见他们不可理喻,自然也不能再伪装和气,遂决定以一敌五、为金军先声夺人。 寻常土匪,他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也算是声名远播。 谁知,这一刀横砍出去威风赫赫,五胞胎却没一个怕了要退的,相反,五把大刀分工明确攻防有序,阵势叠起来差点没一回合就断了他的刀!好在完颜璘临危不乱及时调整应变,被他们合力压到弯腰触底后又拼力弹了回去将他们打散,重新站立,持平数招,暗暗喘气的同时再也不敢怠慢:我不该轻敌,这匪帮,昔年镇戎军都没收拾得了。 十几回合,煎熬备至,那五把大刀各自刚烈、配合凶悍,竟从力道和气势上一并盖住了刀法高超的完颜璘;把回海眼看不妙立马举斧上前补救,一插手入局便荡开了其中一人的大刀,既缓解战友之危,又将那男人斫伤,缓得一缓,再遇上那男人时,却看他不再鲜血淋漓。把回海一愣,差点因这片刻的滞后降低了斧速被对方反劈,须臾,才意识到那五个男人原是长得一模一样…… 把回海连退数步,侥幸才未被伤及。原本他只是想在完颜璘危险时救一回合、救完就继续由着完颜璘以一敌五给金军立威,却因五胞胎实力非凡的缘故、估计出完颜璘的劣势可能不是意外。凝神再看,在他退开之后的十个回合不到,完颜璘就又涉险了五次,此情此境一目了然,金军是大话说在前面了、完颜璘根本敌不过这五胞胎的刚猛刀阵,就快累断气…… 把回海素来勇锐、实诚,毫不犹豫地重新抡斧上前代替完颜璘抗衡:“完颜将军且歇片刻!是我惹的他们,我来!” 完颜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尽管把回海顾全了他的脸面,可是他还是觉得输给五胞胎无比不悦。 把回海一边说着,一边就一斧当五斧用,在一招之内分别以劈、砍、剁、搂、截对付了五胞胎同时的劈、砍、拦、扎、抹,一个人竟具五个人的攻守兼备,昔年陇右之战他和宋军擅长劫营的百里飘云齐名可不是抬举。 “厉害!”五胞胎齐呼,合战近十回合,一直与他平分秋色。他们五个刀法平庸,胜在同胞、心有灵犀,一人有难四方支援,即使有个兄弟受伤稍慢被避实击虚,也还是通过阵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了把回海的斧势。 把回海在平局中慢慢占据了主动权,但思忖着自己刚从前线退下、体力不可能有这群地头蛇耐久,所以打定主意速战速决:就利用他们五个的速度不如我! 当机立断,提斧从右上方横扫,罡风大作,追魂夺命,那五胞胎果然被唬、齐刷刷地全体防守头脸,冷不防地却被他极速变招,从左下方折回后猝不及防地往他们下盘猛进。正待得手,斜路里却来了个络腮大汉,对五胞胎及时提醒“秋风扫叶”,说时迟那时快,经过指点的五胞胎顿然转折,有人回防下盘有人进攻上风,恢复到正常的各司其职,很快就打回了无懈可击。把回海的妙计顷刻反噬,堪堪滚出几步后身上血迹斑斑。 “多谢老余!”五胞胎兄弟应变仓促也各添损伤。 来人原是余大叔,余玠则紧随其后,两个人都是毫无惧色。 “倒是行家?我来会会!”观战已久的完颜赛不,原是个沉稳之人,却因为看见余大叔身形熟稔、谈吐非凡,而立即拔刀出鞘冲他挥斩。 余大叔在襄汉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金朝大内的完颜赛不,是以勉强接了几招之后就落入颓势。总不能叫余玠那个小屁孩掠阵?!五胞胎兄弟中有余力的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把回海疗伤后便也再度反攻欲将他们拆走,前后两个战团就此分分合合起起伏伏反反复复。 “临江仙的人,都这么硬气?”一旁喘息的完颜璘漠然说时,回看完颜赛不麾下的二十多个大内高手,“愣着干什么,找不到对手?”言下之意,除了这五胞胎之外,你们有的是弱者可以抓捕。 大内高手们其实一来就摩拳擦掌想出手,可是,适才不是完颜璘自己说要由主帅独斗立威的吗。好在现在完颜赛不和把回海两个打八个气势都比对面足,对面见到这情景也足以输得心服口服——确实威风已经立了,大内高手们眼前一亮,总算找到事做。 果不其然,刀枪剑戟才出,总坛鸡飞狗跳,虽然金军精锐总共不过三十,临江仙的一流高手却没几个,二流高手都去找太上皇了,剩下的三四流见主帅在下风,一个露怯便全线畏退。 “你们还没打!跑个~鸟!”五胞胎异口同声地后悔退盟,“%&¥#,平日自由,战时散漫!”  彼时,柴婧姿和谷雨才刚刚因为下山太陡而折回山顶等消息,却惊见一大群金军精锐冲上山顶要强收临江仙……见他们冲涌而来,柴婧姿赶紧先给自己脸上抹泥同时给谷雨脸上抹,然后推着众人往洞窟里面躲,并且大喊:“快发信弹向大官人求救啊!”谷雨则医者仁心,一直没顾得上自己,而是争分夺秒地救段亦心和杨妙真,尤其前者濒危,必须赶紧找药吊命,后者只是精神恍惚,伤势倒不怎么严重。 柴婧姿回过脸来,望着段杨二人都是绝色姿容,预感大官人的药已经解开,又气恼又悔恨,一不留神,已有金人朝洞窟里面冲过来,柴婧姿怕谷雨来不及救段亦心,便一如既往地一个人跑外面去,驾轻就熟地施展起她妖媚身段,自行拉开外衣、半~露她精致锁骨:“这位小哥哥~~眼睛瞟哪儿呢~~”虽乔装过,掩不住的唇红齿白。 那金将正值壮年,原是争先恐后杀过来的,这当儿不知是被她身上香气熏的,还是被这身材给辣的,抑或是被这语气给酥麻的,直接就被定在原地垂涎三尺。精神不振的杨妙真远远见到他这副样子便立即挺枪而上,一个“火树银花”趁他不备将他狠狠扎死,柴婧姿正要谢她,却见她泪水涟涟站立不稳,赶紧扶她去里面坐下。 许久,却再无第二个金兵朝洞窟里冲,众人原还以为他们是被杨妙真吓怕,待到王美人探头去看、说好像又来了一群人时,柴婧姿才意识到:“那应该是宋盟的人。” 她总是猜得很对。 就在金兵们要对着老弱病残们风卷残云之际,那群大概五十人左右的宋匪赶到洞外,帮着五胞胎和余大叔一起撑住了总计三十人的金军精锐攻杀。  那当中好几个老乡五胞胎都认得,正是匪帮“众神殿”“千金难买爷奔放”的人,他们现在多半在叶碾城的曾嵘手下洗心革面任职——原来,就在半刻之前,曾嵘虽和凤箫吟一样被拦阻,却因为意识到上面出了事,便由自己在半山苦撑、先教下属们上来救人。 除了当地土匪之外,这群宋匪先锋里还有孙琦吴赟等陇西寨寨众,他们是天亮发现盟主失去联络后,作为第二批人马在张鉴军师的指挥下,一边拔除金兵,一边攻上山来的—— 事已至此,宋军的首领们再如何关心则乱,谋士们都清楚地看到了金军这场出其不意的分道拦截,拦截事小,伏击事大。张鉴军师由凤箫吟和曾嵘的失散和失踪推断说:“金军是想先对进山的我军先锋分而歼之,随后占据要道对困在山上的封锁、对山下救援的拦阻、造成我军的首尾不相顾,如此,轻而易举就能阻上打下。”稍微滞后的海上升明月果然在不久后传出了和他推断一样的情报,可惜为时已晚,盟主已音信全无,好在众人都觉得她能突出重围,所以并没有过于慌乱不安。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干。“金军打头阵的不过二百多精锐,却完成了两万人的任务。”得知情报后,刘淼孙琦吴赟等人都如是慨叹。金军打头阵的便起到了这般毒辣的以一敌百效果,中坚主力岂不是要火趁风势地对大圣山包围和夺占?眼看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只需区区几日的切断水粮便可教山上众人或死或投降,山外宋匪却将会投鼠忌器进退两难,没错,金军就是看准了山顶全是宋匪重要角色,凤箫吟和临江仙分别是宋匪的不能失去和不可放弃。 不同于宋军“先礼”,金军果断“先兵”,在这一“攻夺大圣山”的战略上他们占据了先机因而抢到了天时地利。张鉴军师说,我们慢了一步,只能亡羊补牢。鉴于刘铎太过机警,海上升明月对金军中坚的具体情报过后才能知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直接硬拼也不是办法,不如孙琦吴赟先找险绝之处绕道而上,想办法找到设伏的金军精锐并从他们的背后施加反伏击,也好破坏这些打头阵金兵和中坚主力的联络。 商议过后,孙琦吴赟便依言带了三百陇西寨将士上山,才刚逮出几批伏兵,就闻听到山顶有乱,急忙抽出人手上来相援。可惜他们虽然众志成城却武功寻常,勉强才和这群大内高手打平;不远处,五胞胎、余大叔、余玠已渐渐露出败象,陇西将士们谁都想救却谁都无能为力。 至此,金军高手们不论是把回海的以一敌五、或完颜赛不与余大叔的单打独斗、或完颜赛不把回海合力的以二敌八,全部战绩都是不败,前期靠把回海骁勇,后期则全托了完颜赛不的福。 “降不降,服不服!?”战得久了,山顶上就剩完颜赛不还精力充沛,稳重的他还未说话,完颜璘先代他意气风发。 瞧见五胞胎、余大叔等人接二连三败下阵,孙琦吴赟苦于都有对手抽不开身,竟眼睁睁望着他们一个个都是性命之忧;余玠那小子却死撑在那里语气暴躁,居然是双手并用着负隅顽抗:“就不降!就不服!”完颜赛不本来不想欺负孩童,但因为想打五胞胎和余大叔而不得不对他出杀招,一声巨响,厚重刀光瞬即笼罩了余玠…… 危难关头,却有两个男子各自一声大喝,一人劈开一个他们面前的强敌,随后奋不顾身朝余玠这边冲,也不管自己背后有未被各自的强敌追赶,他们一个是怒发冲冠大汉一个是从容带笑剑侠:“小兄弟,有前途!”“穿插着三打三,如何?” “咦,这不是……”孙琦余光扫及忽而愣住,换往常,这两人应该都能和完颜赛不平手,他们一个是越野山寨的旧部肖忆,一个是祁连山的老臣蓝扬,前不久皆受林陌之害身负重伤退居二线,这几天正是休整于叶碾城的神机营里,原来他们并没有闲着,随曾嵘一起来了。 “好啊!”余玠看到肖蓝二人一左一右上前帮自己格挡开了完颜赛不这致命一击,绝处逢生不由得眼前一亮;擦身错过时他也听懂了蓝扬所述的打法,应言以双刀左右开弓架开那两个对他俩追杀的强敌,虽然艰难地只挡下小半力道,却给他俩的重新回防争取了时机;随着他们再交错到自己身侧打原敌,余玠意识到完颜赛不又向这里追斩了一刀,当即变换身形迅速往自己的回路砍去。余肖蓝三个人就这般背后相托了几次,终于稳住阵脚与完颜赛不和那两个大内高手持衡。 虽实力相加不敌,却好在默契备至:蓝扬是祁连山出身,精通各种阵法,指挥若定,变化无穷;肖忆虽是个粗豪之人,却经历过被向清风训练叠阵,所以刚好听得懂蓝扬的每句有关阵法的叙述;令他们惊喜的则是这个余玠,小小年纪,竟也通透。 “这小子的身手,上擂台能博满堂喝彩。”蓝扬不吝称赞,想起昔年云雾山比武的谈笑风生。 “哈哈哈,早说他很有前途!”肖忆也不禁回忆起榆中上梁的一场场硝烟弥漫。 无论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人才济济。 可惜无论过去、现在,金军都水泄不通……  终究虎落平阳,终究初露锋芒,终究敌众我寡,以三打三本来就不占优势的肖、蓝、余三个,最终还是被那个气力恢复到全场最佳的不速之客完颜璘打破平衡,继而遭金人们各个击破、逐一飞散开去。至此,完颜璘仍带着为金军立威的初衷,却不再是一开始由他独身造势的想法,而是彻头彻尾的狐假虎威——当然了,为人厚道的完颜赛不,并不介意被人假手于他。 又过半晌,越战越疲的孙琦吴赟等人也尽数战败。他们全由着大内高手们驱逐到核心来,和这边的五胞胎、余大叔、蓝扬等人一样,伤伤残残倒了一大片。这情景,自诩强者的多半要死,躲进洞窟里的那些弱者自然悉数受累。 祸不单行的是,看似战力最高的肖忆才刚说一句“我来抵着你们先逃”便旧伤复发,一口血吐出来摇摇欲倒,遭到完颜璘飞旋一脚、踢翻过去伤上加伤。吴赟不由得大惊失色:“肖当家的!”冒死将他扶起时发现他已然昏死过去,孙琦赶紧和吴赟一起给他运气,所幸他俩都是外伤,经得起内气的拆东墙补西墙。 然而,还能活多久?短短一夜,竟又陷入绝境,虽然此刻的他们不再像昨夜那般迷惘,可欣慰之余总觉得有太多不甘! “逃,逃去哪里?你们下不去,谁也上不来。”完颜璘厉声恐吓,“四场比武全胜,我军至高至强,哪个敢说不降!” “这般欺人,宁可死了,也是断断不会降的!”余玠噙泪抬头,怒目而视,豪言壮语,“今次打输了,只是我年纪还小,这座山的防御体系不够好而已,你们胜之不武,焉能夸口说强!” “尽说大话。”完颜璘冷笑,“既然不降,还有谁来!!” 正自睥睨群雄,突然屁股一痒,同时那群岌岌可危的宋匪和临江仙众人皆是脸色大变,谁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半个字来,完颜璘便被人轻易从屁股那里倒着抓提起来扔了出去,流星般横着甩在一块巨石上,灰烬一样地竖着掉落下来。 “下一个。”那人满身血水,另一只手还抱着个半昏孩童,既可怕又可笑地转过身来时,完颜赛不竟然冷不防地移了半步,把回海却是一如既往地奋勇抬斧——扫攻?宕击?斜劈?直砍?不好意思一招都看不到。对怪物来说,动作招式意境哪那么讲究,天地日月山川全是一团浆糊。既然喊下一个你就火急火燎地来了,那你就做下一个吧。 一分不到的功夫,把回海沿着完颜璘的轨迹离弦而去跌落在地,却因为有所防备的关系,昏死前好歹还说了两个字:“你是……” “太上皇啊您总算回来了!”噤若寒蝉的山顶,老八最先泪流满面感恩戴德,紧随其后的临江仙众人全都跪地磕头此起彼伏如见神灵,抗金联盟的人却是望着他淋过水不停掉色的半黑半白的头发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叫主公。”他记得娘亲叫他主公,那这就是他的名字。 全体都是愣了一愣,随后换成临江仙的人目瞪口呆、抗金联盟的人泪湿前襟:“主公!?” 他一怔,转过脸来,突然间变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你们哪来的!!”那架势,直接把盟军兵将们给凶傻了。 “你就是那个青面兽吗。”完颜赛不怎可能相信这个傻大憨是宋盟风姿卓绝的主公林阡?尽管完颜赛不是个内敛的性子,终究因为此战全靠自己全胜而内心自负,“据说战力可怖,在下今日想讨教一番,看你昨夜是否被林阡附体。”他知道招安算是泡汤了,临走前求个对手或交个朋友也好。 可惜妖怪是没有朋友的,战鬼是没有对手的。完颜赛不的定力倒是好过前面两个,在这位青面兽出掌之后,一路打滑着盘旋着控制自己没撞上石去,然而临危调运的全部内息被青面兽察觉到他真气阳性重的端倪,于是乎好不容易停在了石头边上却又被青面兽猛~吸了回去…… “师父,别啊……”王坚半昏半醒,看到后山脚下的情景再度于此地发生,唯恐青面兽再稀里糊涂地乱来——这总坛的男人又是女人的百倍之多,师父他又夺人内气,这不是自寻死路?! “该填阳气啦!”转斗千里,谁与试锋芒!任何人都来不及分辨,他手中激荡的流光可是饮恨刀造就?便见漫天霜雪喷溅、直将人间倒置…… 吞天沃日,移山拔海,那时候岂止已经倒下的几个大内高手,大圣山上不分金宋所有人都将被他杀害!猛兽吞狐,泰山压卵, 即将犯下覆水难收滔天大罪的青面兽,仰天长笑着举起双刀正待继续屠戮到底,却陡然从不知何处袭来一连串的亮光和巨响—— 刚刚好的一道闪电和倾盆大雨,把一个爆燃中的他浇倒在地。 第1543章 故人梦回,再温昔情 那道响雷连带闪电被这青面兽引到刀尖、身上、脚底不过转瞬功夫。原已等死的金兵宋匪都还没能察觉到下雨,就看到本来要席卷向整座山顶的瓢泼大雨全倾灌向了他周身的熊熊烈火。 众目睽睽之下,青面兽轰然碎裂坍塌,而在不知他死活的一炷香时间里,大圣山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分毫! 却随着阵雨过境、天色明净,他一骨碌从地上完整地爬坐起来,立竿见影地旁观着的所有人全部瘫坐在地。 “哪来的杂碎们!到我地盘撒野!”他其实色厉内荏,因为怕再被雷劈,暂时不敢站起来打人。 “我们,我们……打山下来的……”金宋双方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唯唯诺诺地跟他保持着平行高度,不敢站,可是也坐不起,哭不得,然而更笑不实,“想与贵帮……贵帮……永结盟好。” “什么派的?叫你们大哥来,吃我一拳!对我跪下!我再考虑。”他渐渐平静下来,有了人性之后,自然听得懂人话。但回应之际极尽野蛮,意思显然是不答应。 “太上皇,他们分别是两个帮……”老九赶紧上前提醒,“一边是金军,一边是宋盟……” “看得出来。”他看出他提出条件之后,那帮人里有一半怒不敢言、有一半面露迷惘,很明显他们是两拨人。他缓缓起身,看没雷劈他,终于肆无忌惮地负手踱到他们当中,用他的身躯堵中间、给他们两派划出个楚河汉界。久矣,他还在踱来踱去想问题,他们却没有一个胆敢抬头近距望他,整座山顶鸦雀无声到近乎冰冻。 不刻,他看见了五胞胎鼻青脸肿地杵在那里,不由得脸色大变,怒喝一声率先划破了大圣山的平静:“谁干的?!” “是他们……”五胞胎齐刷刷指认。 一瞬过后,他当先对那帮怒不敢言的、据五胞胎说欺负他临江仙的、骨骼似极了山下围攻王坚之鼠辈的十几个壮汉,大怒拂袖掀袍吼啸了一声“滚”,霎时山石剧震,林木疯摇,十几个金国大内高手硬生生直挺挺被声波给扫了下去,乖乖,这是传说中的狮吼功么?! “打我部下,还想合作?”霸道护犊,转过身来,望见一地碎片,以为是他的爱酒被砸,不禁更加生气,“这又谁干的!”扫视宋盟,一双大眼无比狠戾。 “不是他们……”五胞胎赶紧摆手,一起帮着掩饰,“也是刚刚那帮人砸的。” “噢……”他满肚子气的又一声“滚”,本来已决定朝宋盟发出,听得这话立马转了一百八十度,冲着金国高手们掉落的方向又排山倒海了一次。这下可好,那个方向谁都别指望再爬上来了。 “不能任由他乱杀……”余大叔、余玠、王坚急忙眼神示意,躲洞口的王美人会意,通知柴婧姿先出来制伏他。 “哎哟,大官人……”袅娜现身的苗条女子,一出洞就面含盈盈笑意,几乎是呈波浪形地朝青面兽一点点地荡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修炼了千年的狐妖,“你可回来啦,急死奴家啦~~捶你胸口,大官人,坏死了~~” 盟军见他面露服帖地杵在那任由这妖女捶胸,原还觉得他很像主公只是不敢肯定而已,却因为此刻发现与他般配的女人是这种样子而大失所望。 “太上皇……”五胞胎看青面兽有所回神,立刻上前向他建议,“宋盟的人既然想要将我们收回,而我们本就……” “不是早就说不去了?大官人说过的,宋盟的人人品不行,他们打得过金军就抛弃你们,打不过金军就眼巴巴要收回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门!”柴婧姿说着过去青面兽的原话,青面兽连连点头着嫌弃:“不错。宋盟的人,连他们大嫂都不认!我不高兴去,谁都不准去!” “什么打不过!”“谁说不认了!”醒转过来的肖忆、不再迷惘的孙琦分别争辩,尤其肖忆急躁,冲到近前来争,忽然愣在原地。 “肖当家的!”吴赟怕他危险,赶紧和孙琦一同来救扶,却也和他一样、三个人齐齐定住。靠这么近,谁都看清这青面兽的五官轮廓,分明和主公一模一样! 亏得柴婧姿在侧安抚,青面兽才没咆哮,然而也是非常不悦,一瞪眼拔出刀来吓人:“我的人,只顺我,敢收一个试试!言尽于此,识相就滚!”这句人话,连贯至极,好像他今生说过无数次,教众人听见时又惊又疑,是的,这语气是在强调,这天下谁都决定不了他的归属。 然而宋军众人在不得已之下,还是被临江仙的一众二流高手强行轰下了山……行至半山腰时,倒是协助曾嵘解决了他天亮时遇到的那批金军伏兵。而到未时前后,抗金联盟早先失散的几路人马渐渐会合在一处,分布在山道上的两百多金军合计着已被拔除过半。 虽说这一刻大圣山中的金宋平衡是青面兽送的,但盟军打不起来精神去感激或感谢他,一来他们本意是想礼遇他说服他,二来……他们好像验证了心头的需求却又没有…… “他明明!”“他到底?”相视含泪,一干人等默默继续下山,边行边待命边找战友会合,横亘在心里的全都是类似的三个字。 再行数百步恰逢石梯,众人保持警惕正待拾级,忽见凤箫吟独自负剑从下而上,居然一身农妇打扮,不是清晨上山时的便服。 众人不管其余,一瞬就找到主心骨:“盟主/主母!”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全都来了?”凤箫吟原本只指望见到清晨和她一同进山的曾嵘,没想到人群里会有孙琦吴赟等陇西军兵,更发现相互搀扶的肖忆和蓝扬原来一早就乔装混在曾嵘部下。 她最先行到肖忆身前给他过气,当肖忆说多谢主母后,她认真说:“肖当家,下不为例,我不希望你重蹈何勐的覆辙。”蓝扬还未帮腔,她就转头一笑:“蓝大侠,屡教不改,回去后怕是要关上几天了。”日前何勐出事,蓝扬也一样作为伤兵冲锋陷阵了。 众人见她说话有主公过去的些许风范,纷纷点头心悦诚服称“是”,但一想到疑似主公的怪物身边却是那么个妖精,忽而都心下一酸、不忍对她说青面兽。 “对了,盟主发生了什么事?适才一直下落不明……”吴赟问。孙琦紧接着他话茬,没等她问就回答为什么他们会来:“我们与盟主失去联络后,张鉴军师看出金军的‘分道拦截’之计,立刻对我们说大圣山进入全面战备。正是他指挥我们从绝险绕道、从背后扫除那些设伏金军。” “这般说来,刘淼和张鉴他们,是准备和刘铎的主力正面冲突了?获胜一方直接攻陷大圣山、收服临江仙?”吟儿点头,明白了金宋双方的大致计划,既然这里的宋军都是先锋,那不如先原地待命,“你们都是从山上下来,且将山顶情况与我讲讲?” “好……”众人复述大半的时候吟儿才懂,难怪宋军机械性地只知道往山下去,原来是被临江仙的老大给胁迫的。忽然斜路里传来一阵鬼祟,用不着吟儿动手,被林阡誉为“动如疾风”的曾嵘便直接出手将那人从树后逮了出来。打个照面,众人大感意外,原来不是敌探。 吟儿蹙眉,只因觉得面熟,这好像是临江仙的某个盗匪?缓得一缓,意识到了:“是五胞胎之一。”她今次到定西的任务,本是来镇压他们的。 “盟主……曾当家的……各位!”那人面带惭愧,连忙找到肖忆,“肖当家可还好吗?” 众人一愣,肖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脸色煞白:“怎么了!我是中了不治之毒?” “他没大碍,你来做什么?”吟儿做主问,肖忆这才松了口气。 “我是来护送各位平安下山的,怕我们的那个新老大突然变卦,我若在场,也好对各位没出山的有个照应。”那土匪直言肺腑,“我们五胞胎兄弟,原先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说要自由,可打起来却散漫。适才各位虽然没说,却还是和临江仙共患难、同生死了,和原先对我们承诺的一样。我们这些盗匪,虽然总是恃强凌弱、不算好人,可还是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那就回去好好劝你们老大如何?”蓝扬见吟儿临时有事回避,代她作出深思熟虑,“让他回归,皆大欢喜。” “哎,怕是不成。我们老大,太过厉害,他昨夜在小青杏,是真的一灭了三千啊……”那土匪连连摇头,语带畏惧,“你们也见识过了,他有那样的灭世之力,怎可能听得见旁人意见?” 当是时,吟儿刚收到张鉴的飞鸽传书,原来他们已经和海上升明月通过气,决定派出一千陇西军到山下来,拦截刘铎麾下那批闻知变动后倍速前进、以求接应和增援前方精锐的主力金军。 吟儿转身回到此间,正巧听见土匪这般描述青面兽。尚在梳理战况、组织思绪的她忽然一愣:“不对劲……” “什么?盟主?”吴赟问。 “把回海这帮打头阵的金军精锐,谁都知道青面兽能一灭三千,那他们上山后都是怎么了?不知青面兽厉害吗、还是确定青面兽不在?怎就那么嚣张,岂非求战求死?”吟儿道出疑虑。 “把回海脾气暴躁、完颜璘表里不一、完颜赛不还以为青面兽战力高是被鬼神附体。上山之前,大部分金人顾忌青面兽,‘先兵’其实是在暗,明面上还是想要招安的。只不过上山之后看见青面兽不在,这才违令掀乱。”蓝扬为她分析山顶之事的合理性。 “金军全部暴躁或有劣根性吗,三十几人就没一个劝阻或迟疑?”吟儿摇头,依然觉得不对,“有无可能是奉命?‘青面兽不在就掀乱’?”她咬重了这个“就”字,而不是蓝扬说的“才”,“如果说金军的‘先兵’是偷摸鬼祟、躲藏谨慎的,那么,他们的动作为何会越来越轻易地被我军获悉和采取对策?” 众人皆是一凛,想起一开始海上升明月还死活追不上刘铎的速度、此刻却能及时同步、这真是海上升明月克服万难进步了?又想起,他们在盟主失去联络后如张鉴军师所言“慢了金军一步”,可是到了山上之后,“才刚逮出几批伏兵,就闻听到山顶有乱”,又是一个几乎同步…… “把回海这些人不是打头阵的,而是……诱饵?”蓝扬倒吸一口凉气。 “对,就算青面兽在,金军也会想尽办法在山下对我军虚张声势。金军为的,就是用山顶上的乱子对山外诸如张鉴这种细心的军师们声东击西!”吟儿知道,现在叫张鉴刘淼别过来攻夺大圣山恐怕来不及了,可是他们想要来拦截刘铎主力的千余陇西军势必扑空!因为——  因为这一刻,在收到控弦庄确定张鉴中计前往大圣山的情报后,在侧等候多时的刘铎终于亲自领军、身先士卒“全力打击小青杏,夺下昨夜未能夺取之地,完成昨夜未能完成的与会宁军夹攻石峡湾计划”! 金军主力倍速进攻大圣山?那不过是借海上升明月之手,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之道对宋军反间和虚晃一招!刘铎故意假装要围攻大圣山,真正是为了调走张鉴刘淼等陇西单行寨的注意力。为何要这般迂回?因为昨夜伤亡惨重,他现在手下能打的人着实不多。当然了,这既是限制,也是机遇,意气风发的宋匪不会想到金军会在这种本该休整和反思的时间重新冲击小青杏,当金军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宋匪则掉以轻心,始料未及! 什么叫“金宋双方为了这位临江仙的新老大不得不把战略重心偏移”?说白了只是宋军一厢情愿地以为金军也全部偏移,或者说那偏移重心的念头刘铎也有过但那只是刘铎上一步的想法而已。刘铎牵住了张鉴的鼻子走却又让他跟不上节奏,表面上的阻上打下,其实是为了声东击西。 若不是山顶上把回海和完颜璘等人的表现并不够完美、教凤箫吟看出破绽,刘铎这一计堪称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因为他把张鉴能算的全都算了!趁着此刻宋匪防守西南的陇西寨想打大圣山,而越风、沈钧都在东北鏖战高风雷和移剌蒲阿蒲察秉铉等人,刘铎要率众攻克小青杏、横跨关川河根本是如履平地!即便凤箫吟发现破绽也为时已晚! 然而,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小青杏的刘铎,留下一部分人抵御回防的陇西宋匪、即将带麾下劲旅强渡关川河时,却确认了两个噩耗,其一,大圣山上的大内高手们全军覆没,其二,关川河对面有人守株待兔着对金军击其半渡。 “还会有谁,思路比我更快一步?”刘铎当然诧异,居然有人一早就算到了我会走这步棋、早早就派人在这里拦着我?该不会张鉴刘淼被骗是假、他们反过来对我虚晃了一招?张鉴有人留在这里了、然后和前面那人对我夹攻!?不对,张鉴没有那个实力……  直到看到对岸主将是辜听弦后,刘铎才明白了,能游刃有余调遣静宁军到定西的宋匪军师只有一个,那就是柏轻舟。换往常,她可能不会等到危急关头才会对宋军救急,最近她完全是因为身体原因才时而参与时而缺席。 纵然如此,今日她才刚睡醒,就从战报里识破了刘铎的这一计:“告知张军师,他所说‘盟主失踪,不可慌乱’是对,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是错。刘铎就是要张军师‘不能什么都不干’。”只可惜毕竟距离遥远,她所说的“希望张军师将计就计、反虚晃一招”并未能来得及传达给张鉴,他们是真的去打大圣山去了。 因此,此刻刘铎需要作出个判断,他是面对两路夹攻束手就擒呢,还是只要鼓足勇气去打辜听弦那区区一路阻碍?! “打,只有一路阻碍。”足智多谋的刘铎当机立断。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有人问。 “其一,若这场仗宋军准备充足了对我将计就计,那此刻我们脚下的船该被偷偷凿过,然而并没有,宋军根本是亡羊补牢,且还是千里奔袭、远道而来,人数不多,不足惧。”刘铎自信地笑,“其二,柏轻舟是胜过我了,可段大人却至少和她旗鼓相当。” 刘铎坚信,战狼应该会算进这个柏轻舟的变数,加上战狼也必定对青面兽感兴趣,所以势必会给定西金军加筹码,所以刘铎果断决策:一众麾下只需殒身不恤地往前冲,此战必会有我们的精神领袖来拯救! 打定主意之后,刘铎义无反顾以身垂范:“比这更难打的仗,咱们不都见识过?!” 开禧三年三月初十的这场关川河之战,刘铎与辜听弦各自以不到五百精锐,接战于石峡湾西麓的水陆两地,刀光剑影抹出腥风血雨,人仰马翻激得烟生水起。虽地利由辜听弦占,但人和却是刘铎得;虽武斗是辜听弦胜,但麾下体力终究是刘铎部更为旺盛。 这地方是四战之地,第一场陇右之战时林阡和洪瀚抒便在此打出过一场赫赫有名的“夺占风水”,而今辜听弦的双刀拦截这个师父都赞誉过的常胜将军刘铎,倒是横生一股要超越师父打败他的脾气。 不过在那之前,辜听弦一时并未进入状态,是因为……其实这地方辜听弦不太愿意来……第二场陇右之战,洪瀚抒在石峡湾辱他,他一蹶不振到近乎自弃,师父正是在这石峡湾的西麓、关川河畔、重新扶起了他。此刻他早已功绩煊赫,既不想回忆那个落魄的自己,也不愿再回忆那个孤独而又可怜的师父…… 一时动情,勉强和刘铎等人杀了个平手,刘铎单挑实力当然比不过他,胜在善于凝聚军心、鼓舞着身后金军哀兵必胜、五百人打出了八百人的声势,于是便抽出了不少人手来掠阵、帮刘铎制衡辜听弦。 “想什么呢!师父他会回来的!不然军师怎会派我来查探究竟!”辜听弦赶紧从失去师父的哀恸里走出,努力调整心绪,沉淀自我,刀人合一——唯有靠自己战胜面前的群攻阵容,方能为同僚和麾下们扳回劣势。  一如辜听弦所说,青面兽一灭三千的事,早已传遍了定西周边,即将震撼到整个西线。 太多人都会猜那会不会是林阡,作为宋军主母的凤箫吟自然最是心焦。 纵然如此,这些天习惯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事,她还是选择先放下了大圣山回头援小青杏。 可惜她却注定到不了关川河也破不了辜听弦和刘铎的平衡局了,因为她匆促赶回头的半道上,意外遭遇了金军所设的阻障……不,死路。 青骢马当场倒毙,紧随她的吴赟孙琦也各自中箭,唯有她眼疾手快从那绊马索上飞越过去时,一剑如虹地向后击杀了数名正待对她射箭的金兵,一瞬后又把侧翼两路弓弩斩断大半,为后续赶来的陇西军挣得了立足之地和防守之机。 “小人,出来!”不必厉声喝斥,金将自会现身,他们的目的和大圣山半山腰那些人一样是伏击她。 但应声而落的一道罡风却提醒吟儿,这万钧力道直冲头顶而落,比那些人加起来还强。 雷辊电霍,凌大杰的长钺戟是也! 原来如此啊,是战狼派他来的,会宁静宁等地的战场,眼看着一起压缩进来了定西。 是的,吟儿脚下站着的其实是战狼的棋盘了。 那位刘铎将军的战略,可以说有很多地方都和战狼不谋而合,比如利用大圣山对临江仙先兵,比如大圣山只是小青杏的上一步而已; 但不同之处在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战狼,虽不能准确算出柏轻舟是否看透,却因为要防着柏轻舟而留了一个更狠毒的后招,那便是,只要柏轻舟醒了听到了战况,他就宁可高估她而立即祭出凌大杰,来送给全体宋军一个最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柏轻舟必定能察觉到刘铎的全盘计划,只不过是个早晚而已。不管凤箫吟是何时从大圣山杀回小青杏,大杰,你的长钺戟,只为了她一人存在。” “若柏轻舟早就已经察觉甚至是故意对刘铎将计就计、你到达的时候凤箫吟正和柏轻舟派去的人夹攻刘铎,你的任务是万军之中不择手段地最先杀她;若柏轻舟是亡羊补牢、凤箫吟是急匆匆地赶回头补救、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宋军都心急如焚着小青杏,那就更有利于你半道绊倒她了。” “你一到定西,控弦庄情报网便全由你用。” “虽说我军重心该偏移到那只青面兽,但趁着它引发连串意外的间隙,先把宋军盟主终结在这里,俨然是宋军最意想不到而防守薄弱之处。柏轻舟亦不例外。也算柏轻舟和凤箫吟命该如此,柏轻舟她若不知情,我何至于剑走偏锋杀凤箫吟?” 所以,战狼后来话中的“你”,又怎会是凌大杰一个人?无声无息间如有死神降临人世,当凤箫吟全力以赴去对抗凌大杰这一凌迟之戟时,陡然从她正前方杀出一把狠毒利剑直接对准了她毫无防备的胸腹。 返璞归真的意境,正义凛然的内气,混合出一道至清至纯的玄色剑风,正属于轩辕九烨手中的轩辕剑。 阡陌之伤既已发生,预测星象既已成真,他有十足的理由用十成力道剿灭凤箫吟。 “静宁会宁你们放心,有我。”一连派出凌大杰和轩辕九烨两个人,是因为战狼有这个自信独自镇守那里。 怎可辜负了师兄的一番美意!轩辕九烨的眼神中全然凛冽。 吟儿那时已经察觉到轩辕九烨的存在暗叫不好,苦于剑身还在和凌大杰的戟反复交击,内力也与之频繁交汇、时不时地对攻湮灭、仅仅飞溅出去一丝半点,自身剩下不到一成的力气一时间还只能往上跑、即便留在身上都护不了体…… 燃眉之急,急中生智,索性就对着凌大杰把这一成力也拼了出去、不留半点在身,惊得凌大杰以为她想从他那里找出路即刻也发出十一成力,说时迟那时快,这两股内力撞击出来的多余气流立刻就强盛了些、刚好横飞出去、触及到正前方偷袭她的那一剑边缘——挡肯定是挡不住的,能保命就行。 对于吟儿来说,那点可怜的防御力气,既然留在身上都护不了体,那就干脆不要了,打出去或许还能骗凌大杰合作……她这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终究没辜负她期望,凌大杰果然恨她入骨,不遗余力超常发挥,完美地把她的纵气打成横波,非但修正了她的方向还对她的力度添砖加瓦…… 适才要是他存一点点仁慈,她就会被轩辕剑刺个透心凉。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她放手一搏后化险为夷。 下一刻,轩辕九烨和凌大杰因她这瞬间的假手于敌而各有迟疑,令她胡乱使出个一剑无式从他们的合击下逃生,饶是如此,当惜音剑拖出一道冗长血光时,九死一生的吟儿自己肩膀上也血肉模糊。 “就猜到你不是一人来。”吟儿咬牙,赶紧对凌大杰说话,争取时间给自己裹伤,“以二敌一,是因为战狼他清楚,你凌大杰打不过我,打我凤箫吟需要以二敌一。” 凌大杰气愤不已:“你这狼心狗肺,听了那般多的复仇论,竟都没有半点的动心?”一语道破,原来战狼放出谣言“曹王父女联手”,既离间抗金联盟,又旨在对她规劝。 “少跟她废话。”轩辕九烨正要上前补一剑,吟儿虽眼前一黑却又逞口舌之快:“鬼兮兮,我教你这场过后,再也不敢对我出手!”不知何故,虽只是皮肉之苦而她却站立不稳,赶紧忘我,竭尽所能,回忆起父亲教过她的有关施展“大音希声”的一切—— 有身则百恶生,无身则入自然,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可惜她虽能心如止水,却不知自己的重心已然不稳。 “盟主/主母小心!”还在不远处杀敌的孙琦吴赟等人齐齐惊呼,她这飞电过隙的一剑只是把凌大杰的长钺戟拦截,却阻挡不了轩辕九烨的万千黑气长驱直入。 电光火石间,却似有万顷霜雪,横遏于她和轩辕九烨之间,若形容轩辕九烨挥剑如笔,在竹简木牍上留整版风雅墨宝,那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暴雪就是把“书刀”,对方写多少字它就给他强行刮掉多少,直到这些墨宝在人间凭空消失好像从未写过一般…… 可那不是笔而是轩辕剑啊,那也不是一把书刀,而是双铁血战刀! 吟儿好不容易找回神智,却还是没能撑住站稳,脱力时只能倚靠在承载着那双战刀的实体之上。 那好像是一个人温暖的后背,尽管现在和她还隔着好几层莫名的气流。 “你,你,你……”轩辕九烨在那双诡谲的战刀下勉强撑了三个回合,三个回合各说了一个你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金国北部蝉联了多年的第二。 “长得欠打,可别怪我!”那双刀的主人是个怪物,瞪着轩辕九烨一字一顿,片刻间轩辕九烨从他那无赖无礼的态度、两三成黑的白发、魁梧雄伟的体格、疯疯癫癫的举止、令人厌恶的气质……汇总出来一个刻骨铭心的敌人:“林……”还没发声,便被他双刀铲飞老远,无法再出现在他的视野。 “趁着它引发连串意外的间隙,先把宋军盟主终结在这里”?对不起,战狼又失算了,这怪物不会留给金军终结凤箫吟的间隙,毕竟他是…… “林匪?!”“林匪没死?”“林匪复活了!!”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反而怕死的金军纷纷弃甲曳兵,凌大杰既震慑,又惊撼,更找轩辕九烨要紧,加之受伤,不敢恋战,唯能指挥和保护麾下撤离。 “是主公吗!?”“就是主公!否则为何救主母?”孙琦吴赟看他出手救吟儿,疑虑一扫而光,油然而生喜悦。 “咦?”那怪物转过脸来,望着眼前农妇打扮的女子似曾相识,那时她注视着他,泪水也情不自禁地在眼眶打转,虽然沉默不语却很明显地对他脉脉含情翘首以盼。 而他只是觉得她很眼熟又很好看但是很不协调:“你见过我的部下吗,我弄丢了一个部下。”他问的是临江仙的五胞胎之一。 “见过,你弄丢了一群。”吟儿噙泪微笑,忽然被心绪堵得胸口剧痛说不出话,一边摇摇欲倒一边指向东面,她是想让他先救辜听弦。 “是在那里吗?你带我去找。”他二话不说扛起吟儿就跑,猛然间就把旁人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大官人~~等等奴家呀~~”柴婧姿追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被孙琦吴赟等人联手拦下。  “我不要扛,我要背着。”吟儿被他扛了半里路折腾个半死,总算到他背上时,神智都已不甚清楚。 “不对,你竟睡了!你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寻他!”青面兽漫无目的地负着吟儿跑了几十步,忽然察觉她竟睡了过去,赶紧放下她来强行摇醒,一脸的愤怒和恶意,“敢骗我?!小心我杀了你!”尽管如此,拔刀架在她脖子上恐吓她时,他还是有点不舍得再对她动粗。 “别杀我,没骗你,我是宋军的盟主。你适才救了我一命,现下带我去石峡湾,盟军会重重有赏,你就可以见到你的部下。”她柔声哄他,他才记起适才远远看见她一个人救一群人的威风劲,于是用仅有的理智想:我竟救了来头这般大的人物? 不对,那女人是她吗,是他眼花了记错了吧,这明明只是个寻常农妇罢了,语气和身体都这么柔弱! 俯下脸来凑近望她,依然还是半信半疑:“宋军盟主?不该是个母夜叉?还有,怎生穿了这身衣!” “被人弄坏了,才换一件的。”她虽然脸上一红,却愈发显得苍白,他一愣,由手上的血腥按图索骥,寻到她肩头处鲜血淋漓,赶紧把那边的布剥开了一大块,察觉到肌肤上有剑刃斫伤,伤口还隐隐发黑,想起谷雨好像教过他:“这是中毒了呀……” “好一个鬼兮兮,存心要我命,真该死。”她冷笑一声,眉间顿时满是杀气,先前的柔弱一消而散。原来,轩辕九烨知道她对大部分寒火毒都已百毒不侵,故而选用了寒性或火性的其它类型毒药,却一样能见血封喉,好在她内力深厚,才撑到了现在还没入心。 他望见她这副表情,陡然一凛,肃然生畏:真的是那个威武霸气的盟主!! “你忍着,会有点痛。”他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是被这王霸之气慑服的吗,还是被这美貌给迷倒的?居然立即跪倒在地,对着她破损的伤口开始用口吮,一点点地想给她把黑血吸成鲜红,却因为她本身血色偏深而始终达不到鲜红,所以一不小心吸得有点多。 “啊,不要……你会……”她无力抵抗,直到他吸第三十口吐掉时才恢复气力,那时候再想推开他时也来不及了。 “眼前全然星星也……”就见他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一动不动了。 第1544章 转斗千里,谁挡锋芒 浑噩中他看到那霸悍女子抱紧了昏迷的他急切呼唤,他的神智也在那一息之间被她泪水染得通明,却不想当人,因为太难,他不配啊。这些天来一直如此,思绪一旦朝脑子里比较亮的地方去,他就难过得直接想撞墙,他对自己说,不如不去想。 然而,越是虚脱,越觉得亮。就在这被雷劈过又中剧毒的状态下,他忽然找回来一丝半缕的良知,不由得奋力抓紧了面前人的衣衫本能喊:“吟儿……” “师父?师父您可算醒啦!”被他抓紧的人却不知何时换成个俊朗少年,虽是男儿,却和太多人一样,看到他之后就忍不住泪落满襟,见他苏醒还喊吟儿,更是喜得一下就忘形扑到他膝下,“真的是师父!听弦这趟没白来!”虽被陇右人尊称了多年的神威天将军,可是无论再过多少年,辜听弦还是他那个顽劣的小徒弟。 他看到这少年,虽眼熟却大感失望,只因为这地方也不再是他被那女子抱着的荒野了:“这是哪里!你是何人!”虎背熊腰前后左右高速转动,生生把一个紧抱着他的辜听弦甩跌在地,再然后,他冲着辜听弦吹胡子瞪眼使出浑身解数拒绝靠近,大概意思是,有病吧这么大的男人还抱着我! 正巧军医来给辜听弦看伤,听见里面鸡飞狗跳,停在帐边进退两难。辜听弦看他身上有被什么武器劈裂的地方正在喷血,关心则乱,唯能毫不计较地、囫囵承受和消化了他给自己的这一报复性打击:“唉,他伤口裂了,先给他医吧。” 军医却没樊井那种胆,喊了半天没敢进来跟怪兽独处,最终还得辜听弦亲自来裹缠。一边忍受着师父对自己的嫌弃和推搡,一边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又是蹊跷又是想哭,辜听弦至情至性正欲宣泄,想起这是战场,急忙咬紧牙关:早就说了师父活着就好,既已实现,辜听弦你何必再存什么乞求! 青面兽原还分辨出了辜听弦对自己好,猛地却是一个激灵:“你把他藏哪儿去了!”青面兽想起来,他是弄丢了一个部下,这才和柴婧姿下山来找的。 “没藏!师娘帮我打败了刘铎,然后她就去了东边,说要助越将军他们拒敌。”辜听弦误解是“她”,赶紧回答。 帐外,分明已天色向晚,漫天是绮丽云霞,绯红色,就像那个本该是母夜叉的彪悍盟主,某一个低头回眸时的娇羞容色。 再想起她破损衣衫下的冰~肌和玉~骨,青面兽忽而心神一荡,差点把找部下的事抛去九霄云外。辜听弦给他包扎完了转到他面前来,突然看到他脸红到脖子根的奇怪样子——青面兽瞬然变作了关云长!辜听弦不禁啼笑皆非:“怎么?这是喝酒上头了……” 青面兽缓过神来,抓耳挠腮、连连捶头:“婧姿姐说得对,怎能重色轻友!?”一骨碌爬起身、想要赶回大圣山去察看、指不定那部下已经回去被错过了,“对了,婧姿姐呢!”这些天来,他虽然很排斥柴婧姿对他动手动脚,却也习惯了甚至依赖着她对他颐指气使。 “师父你去哪!外面危险啊!”辜听弦意料之外,愣了一愣,赶紧来追。 外面当然还危险着,小青杏和石峡湾的攻防战还在延续,辜听弦也是刚刚才清点完关川河的战场。  追溯回今日的早些时候,张鉴刘淼率众从小青杏往大圣山进发。快到目的地之际,他们收到了柏轻舟要求停止进军的号令,据说传令的同时她也已派辜听弦到石峡湾西麓严阵以待。然而张鉴刘淼这千余军马哪那么轻易说开回就开回?陇西军的速度本来也就一般,何况昨晚才刚闹过叛乱。 好不容易依言回防小青杏时,那里已被刘铎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张鉴刘淼不得不集结当地战败的散兵游勇、和他们一起筹谋如何攻夺这失地——既然已经慢了,那便只能求稳。 尔后张鉴发现,刘铎此人还真是麻烦,虽然他轻易就占领了小青杏、虽然当时他急需一往无前强渡关川河,可他却仍然井井有条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停在小青杏提升士气和巩固防守!毕竟金军昨夜折损太多、只剩最后一支精锐,刘铎口号喊得再响、内心实际是输不起的……所以,现在的小青杏固若金汤! 刘铎对于张鉴的麻烦,却是对于柏轻舟的机会,柏轻舟说“还好是刘铎。”因为就是这“很长一段时间”,足够辜听弦千里奔袭、后发而先至地抵达关川河畔守株待兔了。冲这一点,一如柏轻舟所评价“刘铎更善于守而不是攻”。 注定了最终结果将会是刘铎拥有一个即便四面受敌仍易守难攻的小青杏,但却无法实现他从昨夜起就想要冲过关川河与会宁金军会师的初衷。在刚刚结束的关川河一战里,身为常胜将军的刘铎一败涂地—— 除了刘铎本身的因素之外还有两个外因。其一是辜听弦实在威猛,关键时刻克服了对石峡湾的心理障碍,凭着手上的连环双刀给宋军强行扳回了劣势,其二则是……两军杀得正欢,突然从天而降一具尸体,哦不对,那是个人,那是:“毒蛇!”“天骄大人!”“轩辕大人!?”本该拯救他们的精神领袖,居然被人隔老远给轰到了此地的河船之间!倏然,惊起环境和人心的一大片惊涛骇浪…… 再然后,蜂拥而至的凌大杰和轩辕九烨残部,带来了一个足以教金军军心分崩的噩耗:“林匪来了!” “师父??活了?!”那时的辜听弦,满身是敌人的血,忽然间脸有点僵,是因为这消息太振奋、振奋得可怕,令他差点忘记该怎么笑。 喜上加喜的是,师娘很快也就带着那个暌违已久的男人来到前军,但其四仰八叉的样子实在不利于提振军心而只能暂且塞进辜听弦的帅帐。师娘对听弦说:“我军只需先夺回小青杏和大圣山、封锁住刘铎的一切出路,接下来他的御风营和乱沟,也不过就短短几日的事。”“好。师娘,您去哪里?”他看她一身农妇装束地来到关川河、摇身一变却换了戎装似要一个人离去。 “我去石峡湾,给越将军、沈钧、文白他们助阵。”东北方向,大战从昨夜激烈至今,金军主帅有来自会宁的高风雷、移剌蒲阿、蒲察秉铉,难知是否还会有林陌等人增援。她虽知沈钧也是个“不动如山”的善守之将,但若论武功,对面叠加起来未必是宋军能对付。 现在已是夕阳西下,虽说刘铎、凌大杰、轩辕九烨合兵一处,但他们麾下的金军兵微将残,固守的小青杏是张鉴刘淼和辜听弦的势在必得,故而说危险也危险不了多长时间;反而是东北的石峡湾,烟尘四起,战报交迭,险象环生,前途难测。 辜听弦原想在这里等师父醒了就让他去接应师娘,谁料师父一掀帐帘就朝反方向跑?辜听弦只是脚伤发作停了一忽,师父他老人家便消失个无影无踪。 刚巧辜听弦又受命于张鉴军师协助打小青杏,持刀驱马与同凌大杰交锋了好一阵子,对方老当益壮,竟还要求挑灯夜战,再过半个晚上听弦终于得空回来,这才发现派出去找师父的人一个都没找到,据说他好像还向着大圣山去了……辜听弦一拍脑袋:“糟了!”  搬离了青面兽、擒获了柴婧姿、又听到了五胞胎归顺心意的陇西单行寨寨众,怎会不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收服临江仙的契机?大圣山上可能会比较棘手的“坚决不降”之人,只不过是藏在洞窟里的十几个来路不明的狐妖而已。 虽然刚被金军伏击过挂彩,但孙琦吴赟不想闲着,决定趁此机会同上大圣山。说起来好像有些乘人之危,但毕竟他们要收的是临江仙而不是那些不速之客——换而言之,他们这样做对临江仙的命途来说还算解救,赶走邪魔外道、何乐而不为呢。 那么巧,在兴师动众重新进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兴致勃勃的郭子建,真是弥补了蓝扬、肖忆等伤兵不能再去的不足。 “青面兽一灭三千”的舆论发酵了快一天一夜,原在定西天池峡养伤的郭子建自然也已知情。连日来史秋鹜、郭傲、陆静、俞瑞杰等人接过了他据守白碌榆中上梁等地的任务,他自己虽然因为林陌的杀伤而半残,却还是为十三翼搜寻林阡出了不少力。 这天傍晚他风风火火赶到大圣山下,远远望见孙琦吴赟等人,就忍不住地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们:“你们可知道吗!前阵子临江仙敲锣打鼓去个破庙干架可是干完了就易主是为何,哈哈哈哈我到今日才懂!原来是主公,主公还活着!临江仙的新主,善使双刀,战力卓绝,就是我们的主公啊!” 孙琦吴赟等人对此并不感兴趣,纷纷表示:“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主公此刻已回到了主母身边。”“郭将军,不如先随我们一起上山,借机收复临江仙如何?”潜意识里他们也明白,主公还是个精神恍惚的青面兽,可能会阻止盟军对那些狐妖施压,正所谓人在主母身边心还没被收来。因此,趁他不在,借机收复,方为上策。 “怎么,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郭子建热情被浇凉水,想起若干年前主母失忆的剧情,咋这么熟呢。 五胞胎之一看到过去的上级又是激动又是畏惧:“火将军……小的真的没想到,那居然就是主公!”老实说他听说青面兽是林阡之后差点没五雷轰顶,主公那般的天神降世、高不可攀,怎会到他们这儿占山为王,还把好酒都洗劫一空!难道说这就是抗金联盟对他们叛出所作的惩罚!? “给奴家松绑好不嘛~”“哎呀,你碰着我胸了~羞死了羞死啦~~”“可惜我已是大官人的人了~~”“你们做什么梦,我家大官人怎么可能是你们主公!!”这一路进山热闹得很,不过对这群不解风情的大老爷们来说,柴婧姿的嘤嘤嘤基本上就是嗡嗡嗡。 “她太聒噪了,塞住嘴如何?”郭子建征求了所有人的同意后,随手给这战俘塞了一块破布。 “啊——”婧姿被脏得花容失色,顿然就晕倒在地。 军医说这女子没什么大碍后,郭子建说不能耽误,听说她对主公重要,便命众人接力把她背了上去。  夜幕降临,大圣山顶不期而至的两军对垒,却是宋盟众而敌人寡。 抗金联盟自不可能欺人太甚直接就兵戎相见,却碰巧郭子建长得过于粗犷,一到总坛就吓得王美人晕倒在地。她素来对一些事充满好奇探头探脑,可一受到打击总是第一个掉链子。 王坚余玠随后才到、不明就里,只看柴王二女全都昏死“被俘”,王坚还在发懵,余玠大怒拔刀:“何人来犯!”郭子建这个盟军先锋他们不认得,思维定势以为又是哪一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敌人来了——定西此地,本就位处于金夏交界,而刚好这几年宋在跟金打、夏在跟蒙打,郭子建出自金宋夏蒙都有可能。 缓得一缓,却看临江仙众匪接二连三被孙琦吴赟等人收服了带到总坛,随后,居然冲着王坚余玠和余大叔等襄汉高手剑拔弩张:“弃械投降,饶你们不死!” “真不讲义气,有领着外人打自己人的吗!”余大叔怒不可遏,指着五胞胎大声喝斥,真荒谬,我们明明在保护你们临江仙啊! “他们不是外人!你们……也不算自己人吧……”五胞胎虽然愤恨这些天来的荒唐统治,却到底还是有些迟疑的,毕竟胡作非为的那个青面兽是主公,那么这帮人其实也应该算自己人?可他们,是否用媚~术控制了主公胡来? “原来宋盟也不过如此么!”王坚余玠记得午后才来过的孙琦吴赟,看清楚了他们和郭子建是一路、都属于抗金联盟……理想破灭,两个孩童的脸上全是忿忿,余大叔更是义愤填膺,要知道他们虽是突然抢了五胞胎的山寨,可是这些天来都以为彼此已经相融,午后宋盟和临江仙共患难的时候他们也和临江仙共生死了。 盟军起先对这些人无甚敌意,只不过想问清状况而已,不过可惜,一来总是误会还来不及解释、敌意就已经生成和壮大;二来,狐假虎威的五胞胎传达错了腔调,而对面的小子尤其余玠脾气特别不好。 “听我说……”郭子建虽性子火爆,却分得清大是大非,受到冤枉的第一反应该是澄清才对,“有误会!咱们将这女人擒在手里,原本是给谈和增加筹码,而不是启衅……” 无巧不成书的是,柴婧姿正好醒转过来,一旦发现自己嘴里没那块脏布了,赶紧冲着襄汉高手们大声呼救:“老余,王坚,余玠!别听他的鬼话!去,去找谷雨,她手上有两个人质,可以救我可以救我!不行了,婧姿姐要被这群臭男人熏死啦~”她说的两个人质,当然是段亦心和杨妙真了。 余大叔三人素来都有行事原则,然而燃眉之急看柴婧姿好像真要死的样子,他们救她要紧迫不得已听了她的鬼话。 阴差阳错,弄巧成拙,原先与他们并无敌意、只希望他们能和盟军合作的孙琦吴赟等人,一看到自己人重伤被绑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心头压制了多时的怀疑全然就此喷发而出:“这群连日来一直逼着临江仙不得回归的妖人,只怕就是传说中怀有妖功鬼鬼祟祟在我境内的西夏人、蒙古人!”“没错,难怪主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只知道吸人内力,小青杏战况那么可怕……”“说不定临江仙的叛出都有莫大阴谋!” 矛盾升级,只欠一战,郭子建看段亦心性命攸关,二话不说持刀过去救,余大叔当即挡在最前,俨然是受不了这种冤枉:“胡说八道什么!临江仙叛出关我们什么事!”“他们不会信我们的,他们连自家主母都猜疑。”王坚立即到余大叔身边来掠阵,然而二人合力,都只是堪堪和强弩之末的郭子建战成个平手。 郭子建本就惊叹于余大叔的身手,回头见王坚双手并用,冷不防地一惊更甚:“好苗子……” 当是时,身后盟军群情更愤,郭子建打定主意放缓攻势,给己方降火、向对方解释:“他们不信,我信……”王坚不知他是故意停顿,趁势追出一刀师父教过的“大~麻雀儿”,幼小的脸上全然是成年人才该有的坚毅:“在襄汉,在京兆,在定西,我们全没一次投降!”打得酣畅,一时脑热,反而听不进别人的道理。而郭子建由于敌意减轻、满怀期待的关系,险些被不可理喻的他俩反败为胜,襄汉高手能打的还有五个,见状也壮胆上前帮忙。 “听起来是宋人,见到盟军还拒降?”斜路里赶来个身怀绝艺的少年,应声飞落与郭子建并肩作战,正是和蓝扬肖忆一样因伤赋闲在叶碾城的赫品章。他是见蓝扬肖忆回去之后,听说主公可能存在而立马违了主母军令来的。 赫品章素来以刚硬著称,昔年林阡收服他可谓吃尽闭门羹,实在没想到今日会在大圣山遇到对手,区区几个孩童和女人竟也这么刚硬,刚硬到了和他当初一样不识好歹的地步:明明可以皆大欢喜,非要死守气节地拒降?!这当儿用不着那些刚从前线退下的孙琦吴赟出力,他一个人就能对付这七个武功二流的对手。 然而,这赫品章也是个性情中人,不知前因后果贸然出手,只会加剧今夜的重重误会。郭子建见他敌意明显,一边助阵一边劝阻:“他们看来是只顺青面兽一个,可是青面兽是咱们主公……”盟军遇到一个悖论,这帮誓死不降盟军的人,誓死不降的号令是盟军的主公发出来的,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尴尬! 因为事情过于离奇、王坚和余大叔又斗得投入,所以明明郭子建这句解释很到位了,襄汉高手们愣是一个人都没听明白。好在郭子建这句解释赫品章倒是听懂了,被说服后就不再动气砍杀,渐渐又将余大叔和王坚七人交还给了郭子建来钳制。 郭子建刚想伺机晓之以理,瞅见段亦心在战局之侧、体力不支地似乎要倒,立即给了赫品章一个眼色。那少年虽说和他共事时间不长、先前还有过私仇,却是罕见的心有灵犀一点就通,瞬时冲到段亦心和杨妙真的身侧解救,正待得手,却遇到余玠的一刀厚积薄发:“说书里的宋盟将士们英雄盖世,原不过是茶馆老人的一厢情愿?!” 赫品章不跟他多费口舌,立即闪避到右路救段亦心,不料那孩童机智过人,力道根本早就在这里等他。电光火石,乍见余玠左手里又亮出一把刀来,赫品章眼疾手快赶忙躲闪,却因为刚巧被郭蛤蟆射伤过而有所牵制。一刹他心头满是对自己轻敌的后悔和对余玠脑力的惊叹,还有一点他更震撼,余玠这左右开弓,丝毫不逊于那个王坚。 凭赫品章的本事,只要不小觑余玠,想回头击败他还不是绰绰有余?人群却传一阵惊呼,原是赫品章躲得不巧,提刀退后几步、蓄力回旋再战时,刀锋竟刚巧擦向一旁那个惊慌失措的、正好上前的、个头略矮些的谷雨脖颈……  谁都没想到这场糊涂仗会错上加错、殃及无辜,此情此景堪称千载难逢的失误!正当赫品章要无意间犯下大罪之时,从天而降一大串炸雷闪电和倾盆大雨……哦不对,那只是怪物登场的一个形态。 那怪物却正是以打雷闪电和下雨的声势,才落地就把赫品章整个人浇倒地上,然后因为白衣女子受害而冲冠一怒,把赫品章压住摁住狠狠收拾了一通、撒气。 “……”赫品章看谷雨没事,自然是如释重负,回过脸来看到他时更是大喜,索性闭上双眼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主公您打吧!!” 青面兽一愣,听到“主公”,猛地把他提了起来:“你认得我?” 这当儿工夫,因为众人注意力转移的缘故,郭子建已然顺利地救下了杨妙真和段亦心,而青面兽环顾四周,看到段亦心时高兴地叫了声“娘亲”便将她强行拉了过来,不刻又听到柴婧姿呼救,转身就把她从陇西军手上带出来放到自己身侧。 不管有无人阻,都是探囊取物。 众人还未欣喜相认,就看他摆出了泾渭分明的架势:“临江仙不去宋盟,当我是说着玩的!?” 临江仙那伙人虽讲道理却又怕死,一窝蜂地临阵倒戈、样子要多丑有多丑。 “坚决不去,保护圣山!”青面兽吼,一呼百应。随即,余大叔、余玠、王坚都转危为安,无奈地望着这里慑于武功的“众志成城”,以及抗金联盟的瞬间敌众我寡…… “主公,你又要做什么!我们是来和他们谈和的!打成这样还不是你搞出来……”郭子建哭笑不得,昔年黔西魔门的狡兔之窟里他第一次见到主公时,主公也这般举着饮恨刀在抗拒,说什么坚决不去短刀谷,呵,一转眼主公你担负短刀谷多久了,谁都记不清。 “谈,可以;打,奉陪;欺,妄想!”那人刀都用不着出,叉腰站着,虎虎生威。 “这……”这里的人即使没负伤,也不是他的对手吧……而且,谁会跟自己主公打? “我来打!接好了!”忽而有人一刀出鞘,飞掠过在场宋军头顶。 暗夜里一招令王坚熟稔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正是出自于林阡的嫡传弟子辜听弦,可惜逆徒在青面兽刀下只再发挥了一式“会挽雕弓如满月”便折戟。 尽管战败,还是令王坚大开眼界,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临风起舞,把自己参不透的招式修缮了几遍。 辜听弦的到来,意味着在这一天的酉时前后,小青杏可能已经由宋军夺下,甚而至于,无论是因还是果,石峡湾之危都已解除。 果不其然,辜听弦才刚铩羽,又有一鞭紧承而来,虽表象金光闪烁,风骨却清清冷冷,似八百里雄风浩荡飘举,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青面兽前几招还以为又有雷劈,故而刀势稍稍收敛、放过这白衣男人到第五回合;发现第六回合还没事之后,不再犹豫,发狠开杀,那一鞭很快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纵然如此,那男人受伤甚少,只因他手里的武器抚今鞭,削得青面兽手上双刀有碎屑四溅。 “还有谁打!”山间到处回荡着青面兽的咆哮,盟军看连越风都终结在第八招,哪里还出得了人。 “只知道打?”忽然宋军后方又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众人都是眼前一亮,为她空开一条道来。 那女子一身戎装,执着火把凛然上前,语气冷傲,神气庄严,容颜圣洁,争如落入凡间的仙灵。青面兽原还以为她的武器是火,却见她直接将之抛在地面原已被比武的飓风害得将熄未熄的柴上,火一下子窜出老高并扬起热气升腾。 随着火烧更盛,大圣山顶亮彻,敌我双方全都望着正在对视的他俩屏息凝神,而他,只顾着隔火呆呆看她、忘了刚刚他在求打的事,时不时有山风吹过来,在两个人之间激起阵阵火花。 “从星火燎原到今,不论高峰低谷,无一次背叛相敌,糊涂鬼,我们的盟,我不准你破坏了它。”她似乎怒气冲冲,却又好像在对他笑,虽然看向他时语带怨恨,可是举手投足都含深情,她的剑明明没出,却害得他的一双刀动弹不了……真奇怪! “你,你,你是那个……黑寡妇!”这女子傲然孑立于群雄阵前、风口浪尖当仁不让毫无惧色,他虽没听明白她在讲什么,却骤然意识到了重点:对,她就是宋盟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盟主!通缉令上画得凶神恶煞,印象里好像打败过他无数次,所以令他骨子里感到无比惧怕。 “胡闹够了吗!还不肯回家?!”她看他忽然露怯的样子,当即上前来要捉住他。 柴婧姿大急,赶紧奔过来护,嗔道:“哪来的悍妇,这么凶,你吓到他啦~”早已不再乔装,故而粉衣潋滟,一旦容光焕发,难免惊艳世人。 戎装女子面露一丝稍纵即逝的错愕,倏然眼神一厉,干脆利落下令:“将这山上的所有女人全都给我抓了!我要一个一个审。” “大官人!你听听,她敢在我们的地盘撒野~~”柴婧姿慌忙捏青面兽耳朵,关键时候你怎么怂了?! 话音未落就被那戎装女子厉声喝断:“谁跟你是‘我们’?!” 其实青面兽不完全是因为这女子的盛气凌人而害怕才僵住,只不过……由于过分眼熟的关系,他正在努力地把戎装从那女子身上抽除、换成农妇装束,咦,好像就是傍晚那个柔弱的对他求饶的姑娘……再把她农妇装束抽除、换成白衣缱绻、惊鸿一瞥、迷离醉笑、风华绝代……他脸色大变,伸出手来:“噢,你,你就是早上那个……” “你知道的太多了!”戎装女子不给他辩解机会,霸道地直接把他和柴婧姿拆分,说一不二地命人把那些来自襄汉的美人们押下去。 “不对!你敢伤我的人?!欠打!”他明明蓄了一身战力,看到她任意妄为很想揍她,可是躯壳里却有另一个声音说,不能打,不能打,打了你自己会疼……这到底是什么鬼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力封印!他忍不住在原地转起圈来屡屡问天:“我是谁!我是谁!啊啊啊啊!” “你是我的人。”她低声正色回答,不容置喙地拖着他往洞窟里走,“先洗澡梳头,去换身衣服。” “洗澡?王坚……”最近一直都是王坚给他洗澡的,有时候也有十二个女子轮番伺~候。 “有我还不够吗?”她笑带胁迫,制止他再找王坚。  王坚和余大叔余玠原先看青面兽回来都高兴不已,突然间就又面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窘境,根本就猝不及防。此刻他们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坚决地拒降和保护柴婧姿等女,这并不代表他们跟临江仙一样动辄反复,而是他们全都因为青面兽被那女将军训得没脾气而看傻了眼! 那戎装女子,他们听到了宋盟叫她“盟主”“主母”,原先遥不可及,闻名不如见面,她战力恐怕比青面兽高出万倍!当真如此?! 见此情景,辜听弦作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师父被师娘带走便赶紧对那些女人放水,同时对一头雾水的余大叔三人示好:“几位好汉,适才可能有误会,我来同你们解释清楚……” “那位将军,不是越风越将军吗!您也来了定西?”他们几个均来自襄汉,或听说或见过越风画像,更有甚者受过恩惠,故而对越风最是熟悉。虽然越风并未主动上前,却仍然被他们叫住,为了与他们冰释前嫌,越风当然留了片刻:“不错,在下刚从中线调至西线。”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师父他武功盖世,为何见到那女子半点力都发不出?她是你们的盟主,真的有这么厉害?”王坚还在罗列,余玠早已理顺,却难以置信:“师父他,就是盟王、林阡?!” “是。”越风的话最有说服力。 襄汉高手们全是大惊,好几个人都没站稳,毕竟或多或少欺负过他……王坚余玠最是难以置信,两个孩子吓得脸都花了。 在辜听弦的建议下,双方坐下来仔细倾谈,先把今日的误会讲明,又将这些天来主公的境遇捋顺。越风会意:“这样说来,还有几日的空白,大概和这位段女侠有关,等她苏醒再问。”叶阑珊点头:“段女侠原本伤重,但现下并无性命之忧,不知是哪位妙手回春?”谷雨经王美人提醒,才神游回来、到她身边:“是我。” “你们还真是不容小觑,大夫、谋士、高手,应有尽有……”赫品章笑说,“我看两个小娃娃的双刀,都是继承了主公的衣钵。” “又来一双师弟。这下可好,妙真师妹,你有师弟了。”辜听弦也笑起来,拉着王坚余玠去喊郭子建师伯。先前放心把山顶事都交给听弦、自己则准备下山巡视的郭子建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杨妙真一反常态,没怎么说话。 但这天晚上一反常态的又岂止她一个?谷雨等女子全都是失魂落魄或瞠目结舌,柴婧姿更是知情后气得眼泪汪汪跑走了:“那可如何是好!宋军盟主,是个出了名的妒妇啊……” “老余,你们也是宋人,又因为缘分救了咱们主公,还和咱们不打不相识了,何不顺势加入这抗金联盟?”五胞胎听懂他们的来历之后赶紧问,虽然他们不算侠者,却也对余大叔惺惺相惜。 “各位出自襄汉,还参与了邓唐等战,为何竟出没于定西?而且还这般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越风问余大叔时,看这些女子个个出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底,“和完颜匡、完颜璟有关?” 余大叔还未回答,忽然不远山林中传来“啊”一声惨呼,耳熟至极,正是柴婧姿发出。 众人皆惊,原以为她躲到洞窟里生闷气,谁知她竟跑下山去哭、情之所至落了单。这大圣山虽然基本上已经被宋军夺占,可是终究还未完全稳定,一时半刻不乏金军流窜,尤其是早上那些残留的大内高手。 第1545章 屏山月淡,吟鞭俱到 青面兽服帖地被那女子按进桶里的温水,感觉和王坚给自己洗时不太一样,王坚一直在搓,而她多半在按,他从僵硬到舒服再到麻木,渐渐地对她的惧怕就减了不少,难免蹊跷,咦,宋盟的盟主,为什么要亲自给我洗? 好奇不已,忍不住半转过身,煞有其事地对她强调:“少来,我不吃这套!”好家伙,只吃硬不吃软! “还是听不懂吗。”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片刻后却恢复了人主的威严,“转过去。”看他快沉,她又喝令,“起来点!”他见恐吓行不通,只能乖乖被恐吓。 她语气虽凶狠,双手却温和。她认真地给他清理长发,回忆着过往岁月,眼前人曾与她刀剑共舞、琴瑟和鸣…… 陡然他余光扫及,自己那一头青丝全部成白!难以接受,白色,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发色:“你做什么!?”一声大吼,将她从沉思中唤回。 “那染发膏治标不治本,而且是药三分毒,我看你掉发厉害,还是拿回去给樊井看看为好。”她柔声说,他似懂非懂: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便不再急躁,继续乖乖听话。 十三翼送来的便服,她给他逐一穿戴整齐:先是内衫、长裤和鞋袜,后是一件玄色的长袍,从前穿它们的人想来低调而端正。他对这身新衣很是好奇,想要对比背后和胸口的纹饰有何不同,死命地把头转成一百八十度时正待研究,就被她强行把头扳正了回来并示意他正襟危坐:“手艺不好,别看了。” “哦。难怪。”他就说嘛,难怪不太完美,好像料子都不同呢,原来被她打过补丁,他心里难免犯嘀咕:手艺又不好,为何非要做。 下一刻,她对着铜镜给他梳起这白发三千,继而为他轻柔地束巾裹发,他望见铜镜对面的陌生男子仪表堂堂,不由得连连惊呼哪里来的美男子?!再看见铜镜对面的女人五官精致、身材小巧、和那男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艳羡不已,转过脸来后,又讶异地发现那女人就是她,只不过右脸上有个疤痕的差别,她没有。 “好了,出去见人吧。”她挽起他的臂,见他坐久了腿有点麻的样子,便扶着他一道往洞外去。 在这个阴寒的黑暗的迂回的山路上一点点地上行,是心理作用吗,走一段路、那段路后面的火把就熄暗了些,沿途的滴水好像也凸显出某种鬼祟的律动,两个人默默不语却渐渐地自然而然就十指紧扣。 外面的襄汉高手们一直在讲述青面兽的遭遇,虽隔得远,还是能间或传进吟儿的耳,她这才知道林阡这些天神志不清地流落在外到底吃了多少苦。 这样的故事,估计会被茶馆的说书老人形容成:涅槃凤凰,不幸落毛;迫娼为良,占山为王;拆完妓院,又拆了庙;大闹大圣山,尔后大闹小青杏和关川河;除此之外,还收了两个资质上佳的小徒弟…… 一步步往外走,吟儿已经预感到青面兽变装后、那群人全部看呆看傻的样子,不巧就在那时,不远山林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啊!”又传几声,越来越远。  吟儿还只是觉得耳熟而已,她身边的男人却蹭一声就飞跑了。好在她握紧了他的手没教他失散,遂与他一起循声极速追到了半山腰——半刻都没浪费,声音的主人、柴婧姿、还有救。 不仅有救,而且柴婧姿手上还抓了把鲜血淋漓的尖刀,明显刚捅完对面的那个金国大内高手! 纵然如此,那高手都倒在地上敢怒不敢言,但应该不是被她的媚~术降伏的;另两个高手也一样拿她没办法,一切都只因为他们的主子被她的媚~术降伏了:“娘娘!” “住口!别说见过我,否则狗命不保!”柴婧姿挂着泪珠的脸上全然凶狠。 “娘娘?”吟儿顿时蹙眉,原以为这女子是林阡失忆后在定西认识的当地普通民众,哪想到落难时的林阡碰到的恰好也是一个移动中的她?是了,刚刚吟儿也听到余大叔他们提及“襄汉”,柴婧姿根本不是定西人,更不是什么普通民众,柴婧姿竟被完颜璟的贴身护卫们尊称为“娘娘”!? 吟儿还在迟疑,林阡毫不犹豫,大怒闯前、一吼就吼散了那些大内高手:“听见没有狗命不保!” 他们确实是被他直接靠吼就散了的,欺他临江仙的鼠辈,值得受他的狮吼功;而那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声波荡涤,只在与他照面的一刹,就吓得只剩一个“有多远逃多远”的念头——就算他们消息滞后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玄衣纶巾就是恐怖的魔怪青面兽,可这个面貌清隽的男人本来就是包括完颜璟在内全体金军闻风丧胆的战神林阡!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这些大内高手近期最大任务就是找到柴氏同时避开林阡,得来全不费工夫,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难怪这么难找,最想找到的和最该避开的原来一直在一起! 春山秀林,夜深人静,月光透过头顶的苍翠倾泻而下,满地是积水空明与藻荇交横。 幽美的环境,沉默的氛围。 柴婧姿本能将他推开后,木然端详他几个上下,辨认了有足足半柱香,才总算相信他是大官人,欢喜地叫了一声便扑撞到他胸膛,尔后不停地磨蹭扭捏、嗲着声音捶他心口:“死鬼死鬼死鬼,嗯~你怎舍得人家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他被宋军盟主拾掇了一番后,竟然传递出一种清雅高贵的感觉;暖风中墨色衣衫和青色头巾微微拂动,显得他是那样的潇洒飘逸……当然了,这有个前提是他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立刻破功:“婧姿姐,你鼻涕,擦我身上了……” 她脸上粉红,原还想笑,忽而继续抱紧,哭得梨花带雨:“大官人,不要离开我嘛~~”哎,太打脸了,不久前她还说,就是把林阡送她她都不要,只需和谷雨竞争到做大官人的妻子就好……眼看着大官人就要非她不可了,哪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比她对大官人更凶更狠,而且还口口声声说大官人就是林阡?! “胡说什么?怎么会离呢?”他抚着她后背,不停相劝,温润如玉。 “啊,是真的吗!?留在大圣山跟我一起?!”她眼神顿然变得明亮,恨不得就地跟他去巫山。 可这地方哪能忘乎所以?他俩的一举一动都在第三个人的监视下呢,何况那还是宋军那位对内对外都手段狠辣的盟主。纵使柴婧姿霸道惯了,也不敢在她面前做出太出格的举动。然而,柴婧姿却还是试探性地一点点地攥紧了林阡的手去向她挑战底线。 吟儿原就一直在构想这些天他们相处的剧情,心叹:“唉,糊涂鬼,又在外面拈~花惹草。”走近些,正巧柴婧姿转过脸来,林阡也跟着柴婧姿动作同步,只不过一对男女的神情中都存了几分对她的畏惧。 她虽然早就在心里劝自己,林阡这是历劫重生、失去了记忆甚至智力,这么多天流落在外怎可能不被人捡走了招惹?但看着眼前女子的样貌在大圣山上首屈一指、与他这样地般配,原来不止招惹这么简单,或许他俩已经有了婚约?! “如今他虽本能怕我,却分明视她为伴侣……”怒气和妒意都还来不及上涌,那时吟儿茕茕孑立,望着他俩天造地设,竟有一瞬的黯然神伤。 可她怎么能就此认输,难道任由林阡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为了个祸水荒唐地占山为王?刚想去煞了他们俩的风景对柴婧姿说,就算他疯了,我也要带他走。便听林阡回头去笑答柴婧姿的话:“当然是真的,绝对互信,不离左右啊。” 前半句说得柴婧姿感动地眼泪汪汪,后半句说得凤箫吟感动地僵立原地。虽然林阡还傻愣着毫无觉察,但各自以为听见表白的两个女人,一场夺夫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陡然从天而降一阵烟雾,在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忽而有一道旋风横穿过去,生生从林阡手中、吟儿眼皮底下,抢走了那个刚对林阡说完“娶我~”的柴婧姿。  “鬼兮兮……”吟儿最先意识到这是毒蛇轩辕的杰作,但转身却想起他遇见林阡就重伤的现实——轩辕九烨现在应该还昏迷不醒呢。 而除了轩辕九烨之外,敌人还有谁与唐门烟雾弹有交集?“孤夫人?!”身手如此敏捷,错不了! 关川河攻不下,小青杏守不住,刘铎只能率众狼狈退回他的御风营。可是,原本稳操胜券的金军,哪能连个下策都完成不了,想必是听闻宋军在大圣山后院起火之后,便由孤夫人等尚且赋闲的高手前来寻找便宜,无意间从大内高手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娘娘”在此…… 吟儿当即随林阡一起拔剑去追,途中却被一杆长钺戟阻拦,毫无疑问凌大杰是也,他才从关川河的前线退下就来了这里,只怕高风雷等人也已在兵败后就从石峡湾轻骑前往。一则高手堂想要伺机反扑,二则,谁都对青面兽就是林阡的事半信半疑。 先前她和沈钧、越风等人守妥石峡湾时柏轻舟就叮嘱过,即使盟军大胜,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也是盟军完成收服临江仙这件大事后立刻就要分出兵马下山巡逻的原因……果不其然,她同凌大杰才打一半,一切不祥顷刻成真,几步外锤风劲烈,真是高风雷驾到! “哼,金军在战后也就只剩高手了。”此地邻近山脚,吟儿放目远眺,包括与她僵持的凌大杰、被林阡缠斗的高风雷和孤夫人之外,金军总共不过就十人。 可惜不能随便嘲讽,这边高手更少。适才她来得太仓促、忘了带信弹,现在再让柴婧姿呼救几声都太远,盟军众人谁会知道往这山旮旯里来?现在的林阡虽然战力深不可测,但真的能打这么多高手堂的人吗,毕竟他还刚被雷劈过还中剧毒,孤夫人那种聪明人又极度擅长“巧取”? 吟儿打定主意要帮林阡拖住一个不在最佳状态的凌大杰,未想,林阡没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是隔了几丈远、硬生生把凌大杰连人带戟地拽到他身边去了,仿佛现在围着他的十个人不是自发围着他,而是被他亲手排列出来的阵型…… 与此同时一束流光往返,他轻易就把柴婧姿置换到吟儿的视线范围,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这女子的美貌,果然在一众鄂北美女里遥遥领先……此刻看她因为烟雾弹的关系晕晕乎乎,林阡虽没说,吟儿也懂的,那就是,“救她,保护她”…… 醋意横生,生气地狠掐她人中,立竿见影地让她醒了,却背过头去不想看她。 “哎哟,大妇!你至于这般狠毒?”柴婧姿嘤嘤哭着护脸,吟儿愣了半天,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差点没笑出来,对她的敌意也小了许多:“为何他们叫你‘娘娘’?完颜璟和你是什么关系?” “唉,奴家本是襄汉人,遇到战乱被俘虏,抓进敌营献金帝,总算伺机逃出来。”一张俏~脸我见犹怜,语声极度委婉动听,似乎柴婧姿下一刻就能唱出来。 吟儿瞬间明白了,金军中线那个名叫完颜匡的统帅,为了安抚完颜璟失去燕落秋的心情,在鄂北一边打仗一边抢掠美女,投其所好好升官发财。完颜璟不负所望,果然对此很是满意。 那风流皇帝,跑定西来务政竟还带着柴氏等尤物,却可能是因为林阡声称凤箫吟不见了你们的皇帝要偿命那件事,完颜璟保命要紧、不慎把这位柴姑娘给弄丢了。结果多有意思?包括柴婧姿在内的襄汉十二钗,全都跟落难的林阡混在一起过日子了…… 所以,林阡表面上掉进妓~院,实际上却是掉进了完颜璟的后宫?算算日子,她们刚在黑山安定下来,就遇到了林阡…… “原来你们收留林阡时自身难保,正在到处辗转着躲完颜璟……”吟儿领会,“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躲在烟花之地?不是更容易被金军寻到?还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乱世中,良女~妓~女有何区别?昔年完颜匡掳掠我们时,她们哪个在烟花之地了?”柴婧姿噙泪摇头,不堪回首,“谷雨,李姐姐,王美人……还有王坚,他只是长得像个女孩儿罢了,那么小的男童,都没被放过,金军就是那般丧~尽天良,我,原也……唉,不提也罢~~后来我们被大内高手约束,始终无法逃出牢笼,所幸有老余和余玠组织高手,从襄汉就一直跟着我们的行踪,只为将我们救出那龙潭虎穴。” 就在那时听得远方人声,一时来者不知是敌是友。不同于凌大杰一句话都不愿和凤箫吟再讲、高风雷正被林阡肆意妄为地排列着站位,孤夫人退后一步腾出空来对她直言不讳:“凤箫吟,叫林阡停手,别多管闲事,我们今日不想与你们交戈,只是要带走圣上的宠妃罢了……” “完颜璟?我不要他!我恨死他!!”柴婧姿顿然嗔怒,直把孤夫人喝断;回看凤箫吟时却是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模样,“大妇啊,婧姿生是大官人的人,死是大官人的鬼~” “听听,家事,不得不管。”凤箫吟只觉得自己人就快到了,并不想就此放过孤夫人高风雷等人。虽然他们现在只是江湖中人,但不久后便是战场上将。这段时间,江湖和战场的界限真是越来越模糊。 缓得一缓,吟儿心念一动,柴婧姿对完颜璟这般厌恶,为何据说会令完颜璟独宠她一个?宁可出动这么多高手来寻芳踪,轰动之大,就连宋军都有耳闻…… 此时此刻还要问柴婧姿一句“为何委身于贼”吗?!襄汉十二钗全都听她一个人的号令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很可能是为了谷雨这些良女能够保全,宁可挺身而出、独自吸引完颜璟与之周旋。虽说吟儿看她搔~首弄姿似乎是个狐媚的歌女,但侠义之事什么职业的人不能做? 肃然起敬,本来说“家事”时还带着酸楚,现下却打定主意,要在救兵到达之前,依照柴婧姿的意愿不教她被金军们夺走。 片刻间,那些金人全都因为柴婧姿的态度而意外至极,除了高风雷之外:“有什么稀奇,这女人也看上林阡这厮了!”怎能不怒,段亦心的决绝还历历在目。 “算了,撤吧。”孤夫人听到山下人声渐近,猛然心中一抖,只因想起若干天前她和封寒遭遇的敌众我寡,醒来后她发现原来是战狼路过救了他们,可是当她问起封寒,他们都三缄其口…… 下一刻,却见凤箫吟脸色微变—— 孤夫人原已准备再度以剧毒脱身,忽然明白自己用不着了,原来,陆续近前的百余人不是宋军,而是被大内高手们指点过来的自己人……这群紧随着刘铎往西撤退的散兵游勇,败军之将,不敢有过大喧哗。 有时候,偏是废棋能解险局。孤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因为她看见林阡虽然复活、脑子却很不好使,一旦沉浸在漫天毒粉里,就把其余的事情全忘了…… “好机会……”孤夫人没有停止释放剧毒,一边改退为进,一边示意这百余金军上前擒林阡,那时她满心都是因为封寒受害而生的空前愤恨:既然你俩非要多管闲事,那就把你俩一起带回去面圣! 一声令下,金兵齐涌,刀枪剑戟全朝那个正在观赏毒粉的怪物击杀。 所有兵器临头,那怪物竟还没防备,或许是他打心底里小看他们;然而飓风来袭,他被雷劈的伤口瞬然迸裂,血喷如注,筋脉剧痛,不禁惨呼起来本能地驱散毒雾,随即调运出全身气力应激乱打——可是,空有一身高强到非人的内力,却除了将它野蛮地化为膂力之外,就只剩阿宓教给他的唯一使用法门…… “哦对,该掠取阳气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该吃晚饭了那么习以为常…… 在他内力最盛的后背,三个金兵最先被吸光内力倒下,堪堪给高风雷、凌大杰、孤夫人挡了煞;其余百人包括唐门和大内的高手,全都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任其宰割! 凌大杰和孤夫人皆对这样的砍瓜切菜瞠目结舌,就连还能跟他制衡个四招的高风雷都因心惊而攻势趋缓。当林阡置身群敌核心,有如一动遇万静,既然毫无阻拦,那就接着收吧! 孤夫人所幸站得远些还能保全,高风雷和凌大杰的内气不攻自乱,即将不翼而飞!  所幸?他这状态,要是夺完高、凌二人的气,必定爆体而死无疑! 混沌中,终听一声厉喝,将这个原想“杀人一万自损三万”的战鬼制停:“你别打,站过来!” 何人?皎洁的身影,仿佛出现在轮回的彼岸。 一边是百人刀枪林立,一边则单人长剑临风……头昏脑胀的他,还是本能选择了跑去她那边。 “你且喊人来,自己不要打!”戎装女子下完命令,就代他冲进了对面的敌军阵中。 青面兽眼睁睁望着她的身影被淹没在乱糟糟的人群里,虽然立刻被柴婧姿拖着往大路上走去喊人,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战团里看,那女子的剑法一如既往地凌厉无匹,哪怕遇到那么多跟她平级的高手都还在乘风破浪,大概过了十个回合还能维持亮色。 山水映仙姿,兵马衬风华,他忽然不想再跑。印象里,就是这女子,能时刻保护他,捍卫他。 “赶紧去叫人来啊!呆着做什么!?”柴婧姿回头,气急败坏地拉他却没拉得动。 十三回合了吧,那女子终于流露出些败相,故而原还漂亮的招式开始乱,远远看,兵阵中流离的血光越来越急却越来越暗。 那剑光,真眼熟,空气里的花香,似有过切身体验,山风河水声和月光色也一样,它们一起流窜到战局外的他眼前,突然像一块时光的碎片插过他头颅—— 这地方是何处? 那个女人是谁? “下雪了。”“嗯。留着吧。”“好,留着。”“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小青杏,农家的屋顶上,她答应了留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唇角带笑。 “虽然现在很痛苦,可是若我死了,你会痛苦……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你只需答应我,不要总为我难过……”“你先睡,我一直在你身边。”关川河,她病入膏肓,却为了他而不敢死。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石峡湾,兵火辗转长相伴,她真的履行了对他的诺言。 可他呢。她本是云霞绮丽,偏被他这夜月冲散。 他忽然哀绝地狂吼起来,疯了一般地立刻就转身回头冲闯,制止那帮人打不过他就转而对她的报复。那一刻他躯壳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讲,与其去期待那些不知何时才会被他喊来的救兵,不如想想,怎么正确地发出这充蓄了一身的战力……有那么难吗,再难都要试啊,既能把她安然无恙地救出死地,又能不违背她对他的号令——她让他别打,只是让他别做出些邪魔外道的事! 想到就做,举手无悔。接下来,对于高风雷、凌大杰、孤夫人、唐门高手数十人而言的艰难九个回合,沧海横流,荡云沃月,疯癫不可一世,磅礴前所未有;而对于他自己而言,则可以说是煎熬的九个世纪,无声无息间,他被躯壳里那个声音的主人冲破了阻障,进一步地融合和消化,虽然头疼得难以忍受,却为了她一定要忍。 在此之前他最清晰也不过是一个颓废的人,尔后频繁吸收内力越来越糊涂、活像个收割人命的野兽,现在他走回来了好像有点懂了,原来身上的力量应该向外排斥而不是向内拉取的,他居然有些记起来了除了畏惧和臣服之外还有个字叫做情。 刹那间,他把雷霆战锤、长钺戟、蹑云剑等冷兵器主~宰的械斗直接引燃,继而不容置喙地用连串的爆沸火电裹挟着所有人星散…… 这一道致命长风强势送客,独独把漩涡中心的那个她给留了下来—— 很好,在他面前,她就应该是毫发无损的。 她惊魂未定,踉跄回身好不容易才站稳,凝神看他时眸中全然是担心的泪,好像在质问他,不是让你别动?! 他心满意足,虽然有些疲累,却沉浸在看她安然的喜悦里,忽然见她狠狠地瞪着他,他一时害怕,原已找回的记忆又跑个精光,赶紧摆手,连连分辩:“我没做错!” 柴婧姿气喘吁吁跑回来,看这里岂止人仰马翻,简直石仰树翻,就算抗金联盟的人意识到动静往这里赶,都未必能在这废墟当中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仨! “大官人,你打过分了~”她慌里慌张,没注意语气。他脸上骤然通红,一脸委屈:“婧姿姐,你也说我做错……” “没错,你没错!”凤柴二人齐齐改口。 “事不宜迟,赶紧找路出去吧……”柴婧姿提议。吟儿这才发现,路需要“找”,林阡这糊涂鬼,把好好一条坦途打成了迷宫!  “好!”林阡大步往前走几步,柴婧姿不客气地挽起他臂。大概是因为适才吟儿没拿她怎么样,她就开始理直气壮了起来。 “再敢对他动手动脚,小心我动了你手脚。”吟儿虽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却鼓足了气,看着他俩的背影冷冷宣告。 “……”柴婧姿顿了一顿,这当儿,忽然从脚旁伸出一只血手,定睛看好像是个适才倒在地上的、血淋淋的金兵臂上将断未断之手,才刚惨呼,晕倒在地。 “婧姿姐!”林阡赶紧将她抱起来摇,回头看吟儿,既怕吟儿、又苛责:“你吓晕她了……”用了最怂的语气说了句最大胆的话。 吟儿猜到柴婧姿只是嫌脏或者被吓到,原想再掐她人中一次救醒她,看见林阡紧张关切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柴婧姿被摇会更晕地醒不了,可就是不想阻止林阡去使劲摇她。 再片刻,他还在摇……吟儿想起他刚刚的接近正常状态、可现在还是一副茫茫然的样子,忖度如果他的复活真是像燕平生所说,那么现阶段他的人性和兽~性应该还是三七分、四六分?故而这片刻时间她都在思索怎么才能让他的人性稳定而长久地存在。 追忆昔年自己失忆时候、林阡对自己所作所为,吟儿陡然意识到了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对他灌输抗金之念和责任之重,错不了!想到就做,直接从他背后偷袭,意图将他强行按倒在地,好好地给他讲讲道理。 不料他虽然不敢对她还手,背后仍然是个不能被碰的逆鳞,因而本能反应、身如闪电回旋,险些对她一掌摧心,好在他发现了是她、这一掌出得快收得也快,紧接着这战局里竟无一丝他的气力残留,最终结果便只是她被他硬生生地反过来掀翻在地…… 纵然如此她在跌在地上的时候都头痛欲裂,难道说是后脑勺重重撞在地上的缘故?可怎会一下子就浑身无力?她整个人都觉得忽冷忽热,紧接着便开始视线模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柴婧姿昏过去了她也紧跟着柴婧姿昏了过去?! 很快就再睁开眼,是因为有人动作粗莽至极,她猛然一惊,发现他竟把她的一身戎装从身上抽除!这,这像什么话!她又羞又恼又是蹊跷,很快竟已分毫不剩,本是春夜,冷汗直冒:“你做什么……” “这衣服有毒,让你发冷,不能再穿。”他实诚地跟她解释的同时,她意识到她可能是寒毒发作,再见他身边一堆废弃的火折子——他搞了半天也不会生火;尔后查探到她越来越冷,误以为她和傍晚时一样中毒,看她身上并无伤口,便自顾自地认定衣服有毒,不仅抽除它们,还销毁了它们、全部! “可是……”我冷啊!吟儿冻得难受,又怕救兵现在来,谁都不能看见一个这样的盟主或主母吧! “不冷,不要怕,有我呢。”他憨憨地笑着,把他那件长袍脱了,最先裹在她的身上。看她似乎还发寒,立即打算除掉他的内衫、长裤等等…… “啊不要……”她傻眼了,谁都不能看见一个这样的主公或盟王啊! “可你冷啊!那怎么办?!”见她虚弱,他脑筋第一次转那么快,一下子把她抱到心口,同时发功发热去给她热量。 “哼……”她体验到类似过去的温暖感觉,却又怕他对柴婧姿也是那个样,一瞬间泪盈于睫,小声道,“不喜欢我了就不要碰我。” “……”他愣了很久,发现她在挣脱。 虽然躯壳里的声音告诉他不该强人所难,可他觉得她的挣脱并不是真心,躯壳里的声音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词叫“欲擒故纵”,哈,这么好,躯壳里的声音第一次迎合他,甚而至于完全占领了他。 他赶紧说:“喜欢!”不等她回答,立马将她拥更紧,就这样她的身体一点点地暖和起来。 久别重逢,她一时失心,竟也不管盟军是否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对盟王和盟主、主公和主母!只知道反正这里没有火光,别人瞧不见……先前她怕离别,现在何曾畏惧,他们无论哪个时空都是那样相契。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忽而远处火光乍现,紧随而来人声迭起:“主公/师父/盟王……”“主母/师娘/盟主……” 第1546章 浮生易弃,运道难选 绝了!时间掐得刚刚好!才转过身来她就跟辜听弦照上面——“师娘……” “啊,是听弦啊。”做贼心虚,语气还得装得不那么紧张…… 辜听弦先还纳闷吟儿怎么又换了身男人衣服,火把一移,陡然发现地上昏迷不醒的柴婧姿和仿佛包在麻袋里的林阡,纳闷全抛,大惊失色:“师父!?”心里打鼓:师娘该不会醋坛子一翻、把他俩给打死了吧!! 好在悄悄探过鼻息,他二人都呼吸平稳,辜听弦一颗心大起大落,悻悻地想:辜听弦你想什么啊,师娘怎会那样对师父……再转身来正待说话才发现,师娘她居然……跑了?! 下一刻,映入辜听弦眼帘的是紧随他前来增援的盟军兵将,其中有一位正是陇西单行寨的莽夫胡三十。一见到辜听弦搀扶着的还半昏半醒的林阡,胡三十哇一声就哭喊出来:“主公!当真是您!活生生!回来了!”擤了鼻涕又抹眼泪,就地跪下连连磕头,“三十早就说啦,您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怎么可能死啊……” “先带他俩回山顶疗伤……”辜听弦听说过昨晚陇西寨的叛乱,误以为师娘跑了是因为预见到胡三十要来、她不想见到他,于是脸色一沉,语气兀自不客气:“胡三十,我师父是师娘找回来的,你且仔细想想,如何向她赔罪?” 于是乎,到了山顶之后,胡三十立刻就给一袭白衣的盟主负荆请罪,临江仙的盗寇们也忙不迭向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的主公磕头认错。一旦忙碌起来,辜听弦就淡忘了吟儿曾冒穿林阡衣衫的细节,直到多年后才回味起那晚春山秀林里的奇妙。  戌时过后,抗金联盟的旁人总算都各归各位,只留辜听弦和赫品章暂时留在山上照应主公主母。 并不打算休息的辜听弦,夤夜一路沿山而下,赏看风景的同时,更多地是帮郭子建完成他离开前“对大圣山周边仔细巡查”的任务。哎,曾几何时,听弦和郭将军竟也成了“会心一笑不必讲”的搭档关系? 变的不是郭子建,而是他,连听弦自己都发现了,师父生死未卜的这些天,自己的处事风格竟愈发成熟,有了足以让师父清醒后赞不绝口的进步—— 曾经,他是为了师父才学会当一个少主、学会与麾下和同僚和睦相处,可后来他总是会为了师父而忘乎所以、不计后果、莽撞行事,这些天,却还是为了师父,为了时刻和师父站在同一边,为了继承师父的志向完成师父遗憾没有达到的一切,听弦的为人处世日趋稳健。现在的辜听弦,真真正正地独当一面。 此刻,聆听着来自石峡湾的浩瀚树声,过往的心魔正一点点地烟消云散,静谧春夜的轻风微雨中,辜听弦不由得感激起柏轻舟:原来军师这次差遣我来旧地,既是为了让我见证师父涅槃重生,亦是为了让我自己涅槃重生,军师她,真是用心良苦…… 或许是刚见过刘铎在小青杏的防御手段吧,在巡视这大圣山的过程中,辜听弦一边帮临江仙修补破绽,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座山的防守可真的是糟透了。”  确实糟透了。 几个时辰过后,外围的火刚扑灭,内部又开始冒烟—— 早先襄汉高手们对辜听弦讲述林阡遭遇时,就提起过被关在囚牢里的蒙古细作、西夏昆仑派和大理天衍门,辜听弦原还打算天一亮就对这些异域之人提审讯问和酌情释放,谁料正是这后半夜,听闻一部分蒙古细作提前越狱,意料之外,猝不及防…… 辜听弦前往监牢外查看时,临江仙的看守们已鼻青脸肿倒了一地。 王坚那小子胆大,先了他一步赶到这里,并且还同蒙古细作们交了手,只可惜没能拦得住他们:“大师兄,适才有人来劫狱,手里擎的是古代名剑,我只看到他一个背影,很眼熟,想来是天衍门的人……” “若真如此,这些越狱的蒙古细作便只是碰巧借的东风。”辜听弦点头,庆幸没有更多枝节。 “但劫狱之人并非昨天早上那个带走段姑娘的天衍门门主。”王坚昨天早上才和段亦心的外祖父北冥老祖见过面,当然分辨得出适才劫狱的不是那老头。 “大师兄,若是天衍门的其他门人,那就多半是前些天被师父打落悬崖、侥幸生还的某一个了。”余玠紧随辜听弦而来,结合王坚提供的有效信息,作出如是推断。 值得一提的是,王坚那小子一夜没睡,是在山上热血沸腾地练习双刀,而余玠这小子呢,大半个晚上都跟在听弦身边寸步不离,兴致盎然地给他提醒哪儿哪儿防御不足,然后又缠着他说要跟大师兄学习如何巩固大圣山的防御体系…… 辜听弦被他俩一口一个大师兄叫得实在是受用,缓得一缓,还是该提醒自己戒骄戒躁,敛了笑,正色道:“半夜的时候咱们就已经部署好了外围的防御,无论那人是天衍门的门主或门人,都很可能是半夜前就已经在山上面。” “大师兄说得对。前山后山目前都有巡逻,可见劫狱者一早就在山上了,对于他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对于咱们而言,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在内部查漏补缺,刻不容缓。”余玠点头认真,小小年纪竟有些许决断者的风范。 “嗯,那些被师父打下山去的人,委实也难以分辨到底有没有死,甚至很有可能就躲在附近,咱们得提防着婧姿姐的事情再发生。”王坚也极是机灵,很快就领悟了余玠的意思——那几个来山上抓柴婧姿的大内高手,就很可能是窝藏在总坛附近的。总坛附近,这已经是属于临江仙的内部范畴了。 因小见大,被林阡打下前山的大内高手,和被他打下后山的各国高手,大圣山上下不计其数,难说到底存几个活口,所以一时可谓藏龙卧虎——藏了多少残龙,卧了多少败虎。所幸辜听弦半个晚上都在大圣山各大要道布防,自认为外围防御已经妥当,必能教往外逃和往内探的任何外人都无所遁形。 “这些蒙古人和大理人,断然是出不去的,必会撞在我们的兵手上。”辜听弦一笑自信,并不打算立刻去追,还想采纳王坚和余玠的建议、先行排查内部的各大洞窟。 然而,现实却还是辜负了辜听弦的一番苦心—— “天将军!后山顶上,要下山的地方,好几拨人,打起来啦!”这当儿五胞胎气急败坏跑过来,脚步一致,连气喘的节奏都一致。他们一致告诉辜听弦,适才越狱下山的蒙古细作和大理天衍门,在后山刚巧撞上另一群想要偷偷上山的不速之客。这几拨人在山顶附近互相以为是敌人,大打出手,僵持不下…… “怎么回事。又有人来?”虽然此刻想上山的拦住了想下山的,想下山的阻止了想上山的,看起来他们打群架好像还帮了宋军?可是辜听弦知道,这便代表着盟军在后山的防御仍然不完美、眼下外面又有人混进来了! “防不胜防。能闯过大师兄亲自所规划防线的,想来应该不会是等闲之辈。虽人数必定不多,但强度可想而知。”王坚却立刻安慰辜听弦说,应该不是部署的问题,而是来人很强,强到可以无视兵法韬略。 “咱们赶紧去看看。”余玠性急,迫不及待。 辜听弦把收拾残局的事交托五胞胎后,便领着王坚余玠等人齐齐追出,隔老远就望见那边十几个褴褛男女,围攻着一个暂时还看不清相貌的魁梧男子,那男子身后还站着十几个看起来是他战友却只知道站着的人。 追近才发现,那边就快打完了,男子果然绝顶高手,以一敌多毫不吃力,一来这些异域男女大半被林阡夺光了内力,二来,那魁梧男子不仅长得跟他们惧怕的青面兽特征相似,并且武功之高强、内功之深厚,本也就是放眼天下很少有人能够企及—— “战狼……”辜听弦倒吸一口凉气,当即阻止闻讯而来的巡逻士兵靠近,同时教王坚余玠“先去把师父叫醒了带过来”。从强度上,早该料到是他! 好在除去战狼之外,一旁金军只有些残兵败将,应该大半都是想从内到外突破、苦于流窜在宋军巡逻之下、幽暗昏惑境地被战狼给捞出来的大内高手,此刻他们是真的没什么战力可言。 然而不得不说,要想翻天覆地,战狼一个就够! “我留下,和大师兄一起,伺机待战。”余玠说,王坚回去便好,这边更缺人手。 “你站我身边,我不说话你不准出手。”辜听弦虽欣赏这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深知,这里任何一个人去挑战那个满状态的战狼都是送死。 “是……”余玠吐了吐舌头,不得不服从命令。  当是时,战狼之所以没有狠毒地立刻大开杀戒,很可能是因为对面有几个人、虽然无甚感情,却毕竟朝夕相处过、所以或多或少拖延着他。 那几个男人与他战狼是什么关系?从他身后另一个面目清秀、脸色苍白的男人口中便可以得到答案:“师兄……”他站在那群同样苍白的大内高手中显得很不起眼,教辜听弦第一刻居然没认出来:轩辕九烨!? “轩辕师弟,都已这么大了……”天衍门小师叔略带怜惜地回眸一眼,轩辕九烨和段亦心一样都曾是他疼惜过的孩童,未想长大成人后竟是这样弱不禁风,看起来还常年都是这般病恹恹的模样。 “这就是轩辕九烨啊!呵!”天衍门二师伯双眉一轩,持泰阿剑怒气滔天,“瞧你和段炼干的好事!” 斜风细雨里,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原是为了不同的立场和信仰。 “什么事?‘拒绝归顺林阡’吗?”战狼冷冷一笑,迎战游刃有余,“有什么错?焉知今日这‘天命扑朔’、不是我段炼顺应而成?!” “哼,你们父女俩,都是一样自私!”二师伯怒不可遏,想起段亦心那天为了维护林阡死都不肯听劝,还说:我父亲逆了当时你们所见的天命,却直接引起现今的阡陌之伤,不就是顺应了当时柏轻舟就已见到的天命?你怎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推动还是改逆?你所见终究你所见而已! 一模一样,战狼也只是为了维护曹王一人,宁可无耻,都不认错。 “你糊涂,段炼你扪心自问,就算世人所见有所局限,难道你没有背叛门规、一再悖逆原则、篡改你所知的天命?”大师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 “你都承认有局限,原则算什么原则,悖逆又从何说起。”战狼笑的同时有些欣慰也有些感伤,那是因为听到他的女儿段亦心还活着、居然不怪他还理解他维护他。 “那现在呢?既知天命扑朔,你还胡作非为,仍是为了曹王一己之私?!”二师伯不依不饶,大师伯只是凄然伫立,看上去从前和他感情最好。 “天命扑朔?天命、不是归于林陌?林陌不是已将林阡取代?……”轩辕九烨一直愣在旁边,许久才迷惘问出一句。 “你目光太短浅!只看到这里!!”二师伯嘲讽时唾沫星子四溅,轩辕九烨还没来得及蹙眉,小师叔立即同他解释道:“林阡失踪不久,天象便又改易,最近实在太多次,堪称扑朔迷离、瞬息万变……我等本该伺机而动,可段炼却拉着你一如既往激进、一味按着有利于林陌的方向打,他完全忘记还有铁木真的存在,而且他失算了、林阡其实并没有死……” “唉……是我刻舟求剑,不曾再算。”轩辕九烨长叹一声,先前他认定了林阡已死便不再推算,或者说……他打心底里期盼着林阡早点死、天下大势早点定,天下乱得实在太久了……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测了,恐怕他也和战狼一样,当局者迷,无法算出林阡还活着。 战团里有人脸色骤变:“你们是何人?怎会提及我们大汗!”正是金帐武士里的第五茂巴思。内力近乎全失的他,只剩暗箭还能杀伤。 “怕是和三哥能力一样的人……”排行第八的阿甯也在负隅顽抗,见多识广的她立刻提醒说,他们的三哥擅长算人命格,与林阡见过一面,就说林阡非杀不可。 只可惜他们几个现在战力太弱,弱到微不足道,还没问完,就已经被其余人挤出了战狼的视线范围。战狼和天衍门本来也不可能回答他们——天机这东西,哪能透露这么多、这么广。 “据说‘阡陌之伤’阻碍视野,柏轻舟都不能算得超出开禧三年,也便是说,今年的一切都是‘极有可能’而又‘未定’的……”小师叔轻声对轩辕九烨解释和劝说,“林陌对林阡的取代,也许会造成林阡的永久陨落,也许只是暂时对林阡光辉的掩淡,所有结果,都只能到明年再看,金宋之战不宜继续白热……” “你们到明年再看,那和世人有何两样?轩辕师弟,既然我们遇到了千载难逢的‘一切未定’,那这‘一切’正是等着我们去缔造的。”战狼对有些恍惚的轩辕九烨洗脑,以求端正他的信念。 本就虚弱的轩辕九烨,信仰和原则被师兄弟们两面拉扯,突然觉得山顶上的风刮得比什么时候都紧,本是春雨如油,忽觉雨脚如麻,似在异度空间。 “段炼,你太自以为是了,凭何你就能缔造……”大师伯还未说完,战狼便一剑荡涤开了几乎所有人:“凭这把剑,如何?!我段炼专斩无道之魔,他林阡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天象乱是因天道泯灭,从此便由我替天行道!!” “你疯了……”大师兄还未说完,二师伯愤怒质问:“杀害东方和颛孙,也是替天行道?!” “废话真多,谁求你们理解!”战狼冷若冰霜,一剑无情地削了他衣袖。 “段炼,天数虽然不定,也只是不定在某几个人之间而已,那当中,没有你的曹王!”大师伯虽然收敛得多,这句话却比二师伯还要敌意,当他忍无可忍地紧随二师伯冲上前来时,手中的赤霄剑气势汹汹,可遇到战狼的湛卢剑却实在是蚍蜉撼树…… “住口——”战狼眼神随即一狠,眼看就要将他们全部斩杀,不念旧情,不问死活;便即那时人声鼎沸,一道黑旋风由远及近,一众“主公”“盟王”“师父”声中,战狼的湛卢剑原本已击荡开去,陡然就被那人所席卷的风雨冲翻回来,慌忙退后两步避闪,那人被王坚和余玠指引,虽才睡醒,一身恶力却不由分说猛袭,战狼恨不得再退一步,但悬崖边已有滚石落下。 “是那青面兽……”来不及闪的蒙古人,全被他掀过来的雨柱和风墙二次伤害,茂巴思原本还在他的风力正对面,毫不犹豫缩到一个同伴身边才得以保全;而阿甯,跌在远处后本还冷静地起身照护旁人,一见来人是他,突然脸色惨白,身体不自觉抽搐。 吟儿晚了林阡片刻赶到,虽对七零八落的蒙古人无辜受害有那么一丝的怜悯,却还是白了那个叫茂巴思的小人一眼;视线经过阿甯阿宓双姝,直觉她们也招惹过林阡…… 被蒙古人挡了三成左右的一双刀光,杀到崖边时仍然风激电骇,不过,战狼可别指望利用悬崖的地利杀了林阡,林阡他再笨也不会掉下悬崖,毕竟这里是他的主场——打太多次了,如果说他对双刀有手感,他对大圣山的山顶有脚感。  说时迟那时快,雪光血影交迸的一息之间,林阡和战狼已然在崖边的方寸之地腾挪进退了七八回合, 七八回合,围观者们自觉退了七八十步,怕看不到,更怕被卷进去, 星星点点的山雨,好像就是被他一刀划破天幕后、慢慢吞吞泄漏到人间的星斗。在众人的观感里,他的刀就是雨丝这样的无处不在而又稍纵即逝,捉摸不透;而同时就是星斗那般的力大无穷而又变幻璀璨,触之即死! 他总算听了那戎装女子的话,不再随便乱吸旁人真气,然而由于内力突飞猛进今非昔比,他此刻随便挥舞几刀,竟就有种攫取得日月无光的意味。仿佛万象的光芒全被他收进了饮恨刀的锋芒,照得这大圣山甚至远近山水都好像经历了永昼景象。 熟悉的刀法,比以往更强。以往意境“上善若水”,打的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意境;而今,明明气焰如火,可是火舞出了水的气质,令战狼体会到一种……拔剑砍火火还飘?同样是怎么砍都不断绝,而且杀伤远远比水厉害…… 是的,众人所观所感所惊叹的,全部都只是林阡,没有战狼,尽管他起到了类似衬托的作用、是个像样的对手,却不值得描叙半个字,毕竟他连人带剑都被裹挟在内了,仿佛在过去的七八回合里他们一起成了林阡刀法里的雨、星斗、万象…… 从前,战狼是凭他臻入化境的湛卢剑,靠梵音和悲咒螺旋并进的手法,在“阻止林阡入魔”和“推动林阡入魔”两种剑旨之间收放自如,而今,却再也影响不到林阡的心态,因为林阡……没心没肺。 纵然如此,剑法对刀气的固有干扰还在,所以战狼和世人不一样的是,虽然一直守、无法攻,但足足撑了十回合还没受伤。 见惯了林阡猛兽吞狐、泰山压卵,居然还能有人在他的摧毁下释放出一丝半缕的剑法特色,这真是令王坚意外至极:“这人是谁?他竟然能逼近师父的实力?而且……”而且黑衣白发,乍一看还有点像师父…… “他……原先实力还在师父之上啊。唉,如今竟连剑都握不稳……不,还被打脱了手……”辜听弦发现,从前还能压制师父的战狼,此战完完全全落了下风,不多时,纵连湛卢剑也被师父欺得脱手而飞。临危之际,战狼为求自保,不得不全力以赴、赤手空拳隔空来接饮恨刀。 “这下他就再也逼近不了师父了……”王坚松了口气。 正自等候胜负分晓,谁知剧情峰回路转。持剑都打不过林阡的战狼,理论上应该是会被摧枯拉朽的,然而有林阡在的地方哪会有符合常理的事?看样子他又喜欢上战狼空手凝聚而成的剑气们了…… 不过,就算林阡没有走神,战狼露了这一手以指行气、以身代剑的好本事,足以与他在持剑状态下的强度媲美。见只见饮恨刀原本毁天灭地的战路之上,出现、阻塞、消失、再出现、再阻塞了一道道此起彼伏、纵横跌宕、散聚无常的血狼之影。 攻防兼备,虚实并济,左冲右突,穿梭交织,剑网不再锋利得削铁如泥,却因为是敌人以战魂绘就、铸就,而使青面兽也不得小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认认真真静下心来与他过招:“这也可以?” 战狼虽没有余力开口说话,却因为连环九剑从他双刀的缝隙里挣脱而倍感满足,眼神释放出的挑战之意正是:想赢我?没那么容易。 “才九招而已,我后面还有!”青面兽龇牙咧嘴,言出必行当即对他攻势更猛。 战狼本来已经伺机转守为攻,孰料这离林阡的极限远得很?双刀才刚要被他扯出些破绽,便突然间挥成了三头六臂到处是刀。往常林阡也有这种“处处是刀”的刀意,可哪会像今次这般每一刀都能把战狼置于死地?对了林阡现在是第几层了…… 战狼根本来不及再想,几乎是脚不离地平移着倒退、脚底和山石摩擦了一路火花,若非定力深厚,早被林阡轰下山去。而且他真是命不该绝,关键时刻林阡意识到了他身上的阳气既充裕、又合适,所以一时忘记要他性命、只记得饶有兴致地去探索他真气去了…… 愚蠢的林阡舍近求远、舍易求难,战狼的内气哪那么容易夺?一心二用,完全不如战狼,反而给众人看了好几招的势均力敌。 那几招,战狼剑法的亮色冲破林阡桎梏,被青面兽允许着由世人欣赏和惊艳…… “高手、不愧是高手!”余玠忍不住叫好,转眼已到二十八招!虽然余玠本该和王坚一样担心师父……但是,比武嘛,势均力敌才好看! 清水一般的江湖,剑客剑侠显然不少,炼狱一般的战场,剑神剑圣可以寥寥,混沌不清的宇宙,剑之霸者只能一个。 “他……应该算是登峰造极了吧……”吟儿叹了口气,自愧不如,转头一瞥,赫品章也已到来。  一起在这悬崖边上伫立围观,透过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刀光剑影,仿佛能看见整整一个世界的天风海雨、曾蜂拥而上却在此刻灰飞烟灭,以及听到脚底酝酿着的不远未来的山崩地裂和雷辊电霍。 王坚对着那深蓝天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视线慢慢下移,落到师父刚才的站位上。战局经过一个周转之后,现在换了战狼站在那里,背影和师父竟然一般无二…… “咦……”王坚忽然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劫狱的、只被我看见一个背影的人? 适才王坚对辜听弦说自己觉得眼熟,又用古代名剑,很自然地就和余玠把那人归类成了“和我们见过面的天衍门门人”。而其实,并不是?之所以熟悉,只不过是战狼背影像师父罢了!? 王坚乍惊,立马懂了,那些蒙古人确实是借东风越狱的,但借的并不是天衍门门人的东风,而且天衍门那些人本来也是强弩之末哪能来去自如!作出那劫狱举动的,明明是这个天衍门的逆徒战狼! 宋军原先不懂战狼和天衍门的关系,思维定势,一看到战狼和天衍门打起来,就以为战狼刚刚上山、遇到这些人时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事实呢?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虽然此刻想上山的拦住了想下山的,想下山的阻止了想上山的,看起来他们打群架好像还帮了宋军?”错!战狼怎么可能被动?他永远是占据主导的那个人!战狼他,根本是主动劫狱、把牢狱里的人带到这里、然后突然变脸二话不说就对他们宣战的。 “战狼之所以没有狠毒地立刻大开杀戒,很可能是因为对面有几个人、虽然无甚感情,却毕竟朝夕相处过、所以或多或少拖延着他”?自然不是。战狼是故意在这里与他们僵持不下,每个举动,都意在对宋军吸引注意力、掀乱…… 可是,战狼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在这个金军已经连兵马都拿不出手,甚至连高手都寥寥无几的时刻,就算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又能如何?还有,为什么非得是这里…… “师父……”王坚心里生出不祥预感,再看战局,师父早已把他自己打成了光速,整个山顶都是他狂舞双刀呼风唤雨,原还只是淅淅沥沥的稀疏春雨不知何时变得大了起来…… 呼风唤雨?雷辊电霍?风激电骇? 风?电?糟了师父! 王坚脑子里灵光一现,所有的意识涌到喉咙口,都敌不过那道霹雳从天而降得快…… 是的,就在战狼和林阡的第三十五招,一道亮黄色能闪瞎人眼的锋芒从天而降,对着林阡高举的饮恨刀故技重施…… 聪明人都不可能一个坑里栽两次,但林阡那个二愣子哪里是? 聪明人早就像战狼这样,把剑弃去,险了三十四招,只为三十五招决胜——替天行道怎能不借天之力?! 战狼不是对宋军吸引注意的,他是以自己为诱饵,刻意将林阡诱到后山顶上。 为什么非得是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后山顶上,最容易吸引雷电! 时间地点全部都计算好了,这个坑就等着林阡自己跳: “地利没有,还有天时。” “当今天下,也只有我能徒手引林阡出刀。” 自信来源于实力。  众目睽睽之下,林阡先被雷电再度劈中,同时遭到战狼一“剑”狠推,第不知多少次地从悬崖掉了下去…… 历史重演……抗金联盟还来不及从重逢的狂喜里醒神就齐齐惨呼:“主公/师父/盟王!” 数日前就是这个战狼,把盟军的主公一箭射得荡然无存,他,堪称盟军从上到下的噩梦! 但和历史不一样的是,林阡这次落崖时似乎还有知觉,本能想找个人陪,故而伸手随便那么一抓,没抓得住战狼、却把另一个离得极近的人带得一起栽了下去。 接下来轮到金军惨声了:“天骄大人/轩辕大人/九烨!” 旁人还都是惨呼或担忧,唯吟儿无暇再有任何心绪,当即握紧惜音剑随时准备开战:“听弦品章掠阵。”林阡不在,这里还有谁抵战狼!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历劫成衣》 第1547章 卦术能识,风骨岂辨 吟儿从来就不觉得林阡会被战狼杀死,他只是会“不在”片刻而已,期间只要有强敌来犯,没说的,她来应。 林阡倒也确实没辜负她的期望,自昨日在山顶举刀咆哮却遭雷劈后,他虽不至于聪明得有所防备,却是本能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今夜战狼算准时间地点的这道雷电噼里啪啦突然打下的时候,实际林阡第一时间就因为害怕而躲避了开来,只不过速度太快旁人没看见罢了。却可惜如今的他一心二用的能力太差,防得了雷劈就躲不过战狼那一“剑”,重心不稳只有栽下悬崖一条路…… 危难关头林阡自救不了原本是想拉着战狼同归于尽的,潜意识里他觉得战狼太可怕、不能留活口来祸害他的人,而且战狼存心想害死他、是他的最大仇敌、理应陪他同去……不料,战狼此人定力极强身手也够矫捷,飞身一闪愣是没教他如愿,反而映入他眼帘是一条直线上的另一个人——也罢,那就你吧!于是将就着把那个白衣男人的衣带一拉……  跳下悬崖和掉下悬崖是两码事,跳的时候还能磨磨蹭蹭扒斜些石头,掉的时候死命地往山壁够、可怎么够都差那么一点点,所以,近来林阡“遇到悬崖都小事一桩”的好运被终结在这里——他和那个被他拖拽着一起掉下来的人,属于垂直下落、中间没有历经任何落脚点…… 也不知是他命好还是对面那人命好,两个人就这般手拉着手、边盘旋边降落式地斗争了一路,渐渐地不能再拆成两个个体看待、而是合成了一种类似于转盘的物,在空气里时而竖转、时而横转,忽而形状变薄、忽而速度减慢。如果大白天站在山脚下的人抬头看,他们一黑一白打着转儿掉下来的样子,就是个八卦阵……当这件复合物落到山脚碧潭边还有一丈高时,自身重力和空气阻力玄妙地到达了平衡…… 当然了,没那么巧正好在落在地面时平衡,所以林阡和那个人相当于还是从一丈高高度摔了下来,好的,答案是——林阡命好!因为是那个人给他垫在下面着地的,哧一声脸还先朝地上石头一划,啪一声林阡紧接着砸到他身上差点没把他腰压断…… “轩辕大人/天骄大人/九烨……”金军对他的景仰拥戴好像还是一瞬前的事,可现在?他娘的,真正是流年不利…… 轩辕九烨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脏话,头昏脑胀推开林阡之际,却来不及顾自己割破的脸,第一反应,既悔,又怕!悔的是,适才他正好迷惘、才会失去定力,居然这般耻辱地毫无抵抗、猝不及防就被林阡徒手抓了下来;怕的是,林阡昨天傍晚说过,一看到他长相就觉得他欠打,等会儿就他俩在一块、没人能对他伸出援手,他可别这么被林阡给打死。 这当儿既然没有旁人在场,轩辕九烨也用不着再掩藏,怕死而发抖的样子藏也藏不住……唯能期待,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旮旯里,林阡翻了个跟头就找不到他了—— 想得美!轩辕九烨好不容易轻手轻脚起身到一半,视线陡然就和一双清亮的眼眸交汇在一起,那眼眸对他而言熟悉得至死不忘,令他油然而生一种见鬼的感觉:“啊……” “你是……”微光里,林阡隐约看到他脸颊的伤,竟带着一丝怜惜的口吻然后……令他愈发觉得见鬼地、深情地、抚上他的右脸……我去你大爷的!轩辕九烨的心仿佛被一千头烈马踩踏而过。 那么,我现在是因祸得福保住性命了?!轩辕九烨任由林阡捧上自己脸,强忍厌恶、恶心与心悸:福兮祸之所伏! “赶紧生火吧。”忍辱负重的他立即提议,擦亮火折子才好寻路上山。 “噢。”林阡对他言听计从,开始摸索火折子。 此时此刻,山顶的林阡战狼之战已结束,风雨飘摇的整个世界,不再是永昼而更像永夜;山顶还有一大帮人的火把照出光亮,可山下,不能总是这样漆黑一片。 然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林阡仍然没能把光芒给带给他……反而出乎意料转过身来,继续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光看他:“你生……我不会……” “我……”轩辕九烨接过火折,半天没说出那句……我,也不会…… 说到底,不敢生火只是楚风流带给他的心理障碍。那个年少时他唯一爱慕过的战地女神,正是被眼前这神魔一线的林阡所杀,此外还有陈铸那样的知己同袍,说不恨林阡怎么可能?只是,他不能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不可能像解涛那般快意恩仇—— 当手中的剑本该唯天命是从,注定背负拯救天下苍生使命的他轩辕九烨,如何能去关注那些细碎的生老病死和爱恨纠葛?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发过誓,惊蛰那天是他最后一次为楚风流落泪,他也完全做到了。 纵然如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把林阡当作阻碍历史进程的敌人对待,直到刚才听见天衍门众位师兄在山顶的对话,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他现在面对林阡的时候委实心念繁复,眼前人,竟有一半的可能是自己的主公? “快点啊。”这时林阡不耐烦地说。 “哎,生火没什么意思,不如摸黑上山有趣……”轩辕九烨装惯了,哪怕对一个蠢蛋,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短处,于是慢慢悠悠地说。 也只有蠢蛋才这么好骗,对一身正气的他深信不疑:“好!” 暗夜里,却忽然由远及近一束火光。 “何人?”轩辕九烨心一紧,那火光上下浮动,表明来者步履蹒跚,极有可能参与过战斗身上有伤,却暂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强是弱是敌是友。 越临越近,他望见来人一身金将装束还不及喜,又发现她清隽高挑长枪在手束发飘然,分明是宋军中那个最喜欢女扮男装的柳闻因,不由得神情陡变…… “林阡哥哥!”柳闻因最先看到林阡,不由得大喜过望,乍一瞥见他身畔竟是毒蛇轩辕,立马就敌我分明地朝其狠扎一枪。换往常,轩辕九烨怎可能被她一个小妮子轻易得手?奈何此刻一身是伤、虎落平阳;反观柳闻因,虽被林阡夺了不少真气,可是并没受到太大损伤,在经过长时间的休整之后,她战力竟比刚九死一生过的轩辕九烨要高出一截。 正当轩辕九烨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忽然一只胖手按在了柳闻因的寒星枪上——那人分辨出柳闻因正是白天见过的、为了救他同他一起掉进水潭的自己人,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她讲:“别杀他好吗?” 其实他现在一只手按在柳闻因的枪杆、柳闻因就算全力以赴了都动弹不得;加上柳闻因本来就听他的号令,他完全用不着加那两个字“好吗”、直接用命令口吻发话就足够。却偏偏用了这样一种最不契合他林阡的语气,令柳闻因和轩辕九烨皆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林阡哥哥,您可知他是谁吗……”柳闻因一边尽力理解、上前照应林阡,一边仍然为了林阡的安全而对轩辕九烨满怀戒备。 “好像是、我的人……”“不是!”林阡正自思忖,轩辕九烨赶紧否认,否认到一半,突然看到林阡转过脸来凝视他、一副“不承认就把你扔在这里”的表情…… 没办法,轩辕九烨只能折腰!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和林阡、柳闻因一样,都想尽快上去,上面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强弱、众寡,分别悬殊,注定拉锯,使任何一方都不能掉以轻心。  在他俩坠崖伊始,吟儿手中剑便已备战。 当林阡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人间蒸发,吟儿必须坚守着那个他不会死的立场、二话不说地照顾好他遗留的一切:“听弦品章掠阵。” 凭她单打独斗不会接得下战狼十招,但有这两位少年骁将帮忙,或许能先声夺人好一阵子?吟儿打定主意“输实力不输阵势”,前面一定要扛住,到后面实在撑不住了再边打边考虑吧…… 一声令下,山顶众人才聚又散,核心只剩下他们四个,气氛霎时变得安静而肃穆。辜听弦、赫品章默契对视一眼,都已做好血战和死战的准备。 数声鏦铮,流光溢彩,霎时就已交击两回合。灵幻、磅礴、勇猛三种风格,环绕着核心的那股悲严一并呈现。 前三者意境可看,最后那位的剑旨却只能靠悟。仿佛来自不同维度的刀光剑影,硬生生靠这场武斗找到交汇点。再五回合的风起云涌,四人的内力渐渐全部贯彻进了招式,于战局中起伏奔流、辗转不休。 不得不说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如果说前两回合还都是热身,到七回合后就已各自遇到过险象,却谁都没有因之变色。化险为夷过后,辜、赫二人更觉热血沸腾,凤箫吟和战狼作为主攻者则是一样,从始至终都泰然自若、身定剑稳。 不淡定的就只能是那些旁观者了。远观那江山疆场、锐气虹霓,烘托着风花雪月向梵音悲咒一次次冲灌,却一次次遭到那巨大威严的杀伤力冲散旋回,又一次次地挫而更强、滞而更快,直至惜音剑每道剑影都能同那些以战狼真气为形的剑意相抗衡相抵消……从始至终漫天遍地都是血光铺洒,教那些旁观者们忙不迭地惊呼和喝采。但因为谁都跟不上战局的速度而出现延迟、加之剑斗节奏一变再变,所以旁观者都是在己方转危为安后很久才叫好,反倒是为敌人的安危提心吊胆了。 这场比武却应该不会再有雷电参与。其一,阵雨越来越小眼看就快停,其二,谁都不会像林阡那个魔鬼一样,临阵乱打一气把环伺的雨浪都疏通了。 然而,世人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导电……十回合时,随着战团的越斗越快高速旋转,实力略低的赫品章当先被甩了开去,只留下凤箫吟和辜听弦两个难免吃力;原就略占优势的战狼顿时就轻松不少,一边伺机将湛卢剑重握在手、一边肆意制造舆论对宋军攻心:“我便说林阡是无道之魔,这山顶的旁人怎就没遭天谴?!” “打偏了,劈斜了,为什么不能!?”吟儿努力稳住阵脚,拼劲抵御战狼剑,虽然难以分心,苦于必须要驳,“他刚刚,是和你站在一起的,被认错……” “牵强附会。”战狼冷笑,提剑乘胜追击,“半夜前他就被雷劈过,那时我可在山上?” 飓风猛掀,吟儿和听弦一起被斥开一大步,吟儿面上带着诡辩的笑,虽输一阵却赢了另一阵:“怎么,段大人不是不信天命、要替天来行道的么?怎又愿意相信这是‘天谴’?你若是改而选择听信天命了,那我问你,半夜前林阡被雷劈过都还活着,难道不正说明他是天定之人?天命既归林阡,你可愿意归顺?!” 在场金人都和战狼一样脸色变化,谁都没想到,当遇到伶牙俐齿的宋军盟主,战狼的临阵攻心居然会搬石砸脚。 但吟儿虽逞了口舌之快,现时的报应却是,战狼恼羞成怒追刺一剑,生生把给她掠阵的辜听弦打趴在地,强力的边缘只是把赫品章顺带着一刮,竟也害得上来补位的赫品章鲜血淋漓不能再移。削砍枝节过后,战狼目标唯余她凤箫吟一个。 吟儿适才不在战狼的主要打击下并且眼疾手快故而躲得及时,却仍是连退五步才勉强站稳、整个右臂都被震得生疼,紧接着,心境也被此刻他欺身劈斩的剑意影响得凄凉……危难关头岂容多想,赶紧逼着自己把林阡可能被雷劈死的杂念驱走,用尽全力举剑格挡这战狼冲她头顶斩落的致命一击……罡风下站定不退的同时,她决然对沉默的他追问:“若我能消除林阡魔性,段大人是否会正视他的命格?!” 战狼那一剑本已朝着无人可救的凤箫吟泰山压顶,想不到会在双剑相触时顿了一顿,他知道那是因为这句话穿过防线触到了他的内心。其实他一直深知,惜音剑就是饮恨刀的那个变数,是影响着阡陌之伤和天下大势的关键之一。如仆散揆临终前所说,用凤箫吟去消除林阡魔性,根本就是“上策”…… 剧烈的火花与电光在吟儿的头顶连串炸开,她却在那排山倒海的打击下岿然不动。没受什么伤,除了归功于父亲教她的“大音希声”剑术外,她知道她还得感谢战狼心里存有那么一丝疑惑。 可惜,这丝疑惑却稍纵即逝。战狼虽打偏了毫厘,陡然却又向她续上一剑——她赌错了,她问出这句,只是提前让战狼更坚定了信念——战狼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会”。 “早知他不会,他心里固执地念着完颜永琏!!”“为了曹王的一己之私,竟连原则都可以不要吗。”天衍门的二师伯和大师伯不约而同地,先燃起希望又希望破灭。 战狼这一剑虽必胜无疑,吟儿惜音剑却也没露怯,早就把战狼这一招当做个剑阵来打,心、眼、手从容不迫地协调一体,施展出了她近来正在勤加练习的“周易六十四剑”。 然而她招式虽在地宫里一日千里,速度和力量却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辜听弦看出师娘性命之忧,刚好自觉已调匀气息,赶紧飞奔上去给她先在中途拦了一刀,挡了小半气力的同时也为她进入最佳状态挣得了时间。 虽是狼狈一刀,却觉妙手偶得,大概是敌人越强越磨炼自己吧,就在山顶这湛卢剑的千锤百炼之下,辜听弦竟然摸打滚爬着明白了双刀怎么在万寓于一的基础上打出一些万寓于零的感觉。是了,就是刚刚他挺身而出的这一刀,他由于要去阻挡战狼的缥缈剑意而自己琢磨到了一些刀法的“虚无”和“不定”……来不及为自己喜悦,电光火石间战狼已经进至师娘身侧。 当是时,吟儿虽对完颜永琏的继承已达七成、“击水三千,扶摇九万”几乎得心应手,但离打平战狼似乎还是差了些,打不过,要闪吗?不,不能,那盟军会被战狼顺势而下……那时她为了剑意达到最强,沉浸到寂然忘我状态,耳朵里只剩下近处天衍门的聒噪,全都在骂战狼自私为了“曹王”…… 曹王?吟儿倏然想起地宫里那个对自己抱有诸多期待的名叫父亲的男人,玉辉冰洁,川渟岳峙……无暇伤怀,心念一动:战狼既然最在乎父亲,那我就打父亲常用的剑法如何?虽然那些剑招想要达到极致可能需要父亲的十层意境支持、现在的我恐怕还只能模仿个“形”而非“神”,但此战或许只需要打出“形”来! 逆风局只能靠超常发挥,但水平不够也只能急中生智。吟儿当机立断临阵换招,果然又帮自己捡得一命,若非战狼反应敏锐,甚而至于要被她惜音剑伤及。 “你也配用他的剑法。”战狼不带悲喜地说着这句,居高临下,遥遥看她。 “这是我应得的!!”吟儿被他回防的一剑荡开几步,精疲力尽,尘沙中倚剑半立,唯能靠嘴硬逞强。她总觉得她学曹王的剑法是天经地义的,她对凌大杰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当初是你们技艺不精没保护好我,害我流落到了南宋被迫与亲族为敌,你们还给我一套秘笈有什么大不了…… 父亲或许会因为她这种无赖的态度而纵容而神伤,凌大杰也会被她噎得没话好讲,但战狼何许人也,眼看她如此厚颜,他怒不可遏地又一次从上而下一剑狠扫:“恬不知耻。理再多,不是没给过你机会选择!”近来用曹王父女联合复仇的舆论来对吟儿规劝,是他代王爷给她的最后机会。 战狼这句话和这一剑一起,击散了吟儿给她自己找的屏障。在以他为首的高手堂眼里看来,吟儿实在太无耻,此刻她再使曹王的剑法也不管用了。 这一剑狠毒之至,还未近身,吟儿已觉心口发麻,眼前一黑,暗叫不好,这一剑怕是要真取了她的命,继而累及她身后的所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数道强光一同汇聚在她眼前,照得她险些睁不开眼;刺耳的擦磨声也令她短暂失聪。好不容易再缓过来,她才发现战局变作了以二敌一—— 有个青衫男子站在她原先站的位置,长刀引浩荡天风源源不绝,而辜听弦和赫品章的掠阵方位,则由另一个人代替了他俩。 是的,一个人就顶俩,忽左忽右,随心所欲,身形之鬼魅程度,令人错觉他的身和影子已经分开。 “这……”吟儿看到这个人,当时就傻了眼……好吧,淮南战事已了,他来陇右并不稀奇。 这个人,虽然因为河东冥狱的坍塌而战力不比昔年,却只要往那一站,就能害战狼的战力被封印大半—— 他,就是战狼的心魔,从前的天下第一,渊声! 吟儿回过神来,松了口气,喜不自禁:“咱们赢定了。” 如果说渊声只是增添胜算的筹码,那青衫男子的到来,便是吟儿感到安心的根由——天骄来了,还怕什么。 天骄一到场就当仁不让地代她与战狼鏖战,却仍见缝插针地询问起她有关于他的来意:“盟主……主公呢?”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冯虚刀就是为了守护饮恨刀而在。 凌大杰,辜听弦;高风雷,越风;战狼,天骄……可想而知,今夜金宋两军的最强高手一批批齐聚大圣山,俨然是因为确认林阡复活,而真的把重心全转移到了这里…… “胜南他……”还未回答天骄,吟儿远远就看到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轻舟,她依稀是不顾病情、忘却生死、跟随天骄一起长途跋涉来迎接主公的……不想伤她身,来不及黯然,吟儿继续保持微笑对他们回答,“等会就到。”  按照正常速度计算,林阡早就到山顶了。 只不过拖着一个半累赘——柳闻因算半个,白衣男人算一个…… 彼时,轩辕九烨看着林阡飞檐走壁健步如飞、而自己却奄奄一息油尽灯枯。抛开国别只谈江湖,满心都是既憋屈又郁闷又怨念,这算什么啊?这条通往巅峰的路,大家都在拾级而上,有时难免还会付出代价,他林阡却一步一整个阶梯地飞涨。这样下去、谁打得过他?怎么还带这样犯规?! 正叹息命运不公,命运就给了他回报——才过山腰,又遇两个活口攀援,借着将要亮起的天色,双方都很快认出了对方的剑:“……师父?师兄!”“轩辕师弟/阿九……” 这两个活口,正是昨天被青面兽在山腰砸晕过去的天衍门门主北冥老祖及其徒弟。两个人晕到半刻前才醒,可见冲撞力有多大。 “阿九,你随我来。”北冥老祖一向都爱以威严示人。 “师父。”轩辕九烨自幼敬畏他,立即应言放弃上行、随他一起回到那半山腰的稍平之地。临别前,还得跟林阡交代:“等我片刻……” 去的路上,轩辕九烨就预感到师父会像大师兄二师兄那样严厉地批评自己,被战狼误导,擅改了天数;而且自己学艺不精,确实问心有愧,所以刚刚站定便叹了口气。 “叹气何为?”北冥老祖转过头来,目光深邃,神情冷肃。 “徒儿破坏门规,愿受师父处分。”轩辕九烨当即跪倒在地恳求惩罚。 “这般说来,你愿意接受主公的改易?”北冥老祖面露一丝微惊。 “徒儿虽私下万分厌恶林阡、并且与他做了十年的仇敌,但如果辅佐他能尽快地一统天下,徒儿也不介意背上‘背主’或‘投敌’的罪与骂名。但前提是,他真的是天命所归。”轩辕九烨发自肺腑,眉间难掩疑惑。 “很好,你一如既往,只顺从天命。可惜,他想得竟还没你远。”北冥老祖示意他站起身来,脸色兀自缓和。 “段师兄,是师父最看好的弟子。”轩辕九烨只有在师父面前才心机全无,他听得懂师父怒其不争的人正是战狼。 “我很早便与你讲过,天衍门的九曜阵,素来以七曜为主、二曜为辅,故此也可简化成七曜阵。”北冥老祖答非所问。 “师父对九曜剑阵如此构建,应是取自‘七显二隐’之意。”轩辕九烨点头,“所幸,被段师兄杀害的东方和颛孙两位师兄,出自辅阵。”他大概了解,除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曜之外,还有常隐行不见的两个“隐曜”;七曜阵只有加上他俩之后变成九曜阵,才会在斩妖除魔时发挥出至强的威力。 “他们并非那二隐。阿九,你和小段,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二隐啊。”北冥老祖目中流露的尽然感伤。 轩辕九烨一愣:“可这剑阵……”我从未参与练过啊! “不难,何时学都不迟。”北冥老祖手中不知何时亮出剑,似是要立刻给他指点速成之法。 他忽然悟出师父以前不教他的原因,一来师父可能觉得他火候未到、直到适才与他交过心了才笃定;二来,以往可能并不需要九曜齐出,而现在的林阡,看来非得靠九曜阵才能制伏…… “咳……”杂念太多,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今夜的他伤势极重,能站稳就已经谢天谢地,哪里学得了几招几式? 北冥老祖却仍然不停不断地腾挪辗转:“阿九,你只管看,只管记。”急不可耐地教,端的是一种“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的架势。 “是,徒儿明白。”轩辕九烨摒除杂念静下心来,仔细观看和默记师父教给他的用以伏魔的二隐剑法:“罗睺”剑法蚀阳气,“计都”剑法杀阴气,二者在师父手中的庄严古剑内,隐隐有永恒不灭之光,暗暗生毫不妥协之意…… 这样的风格,明显已经融入了战狼的血液和骨髓。 一晃便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轩辕九烨渐渐可以肯定,几十年前战狼学过它们,只可惜那时众位师兄的七曜阵还没练成,所以昔年对渊声的降伏完全只能靠战狼一个人;至于轩辕九烨出现后的这几十年,对付渊声已经不需要九曜阵……这么说来,林阡果然比渊声更危险…… 再向内,向深处,向久远处探索许久,轩辕又觉得这两套剑法波云诡谲、过于凶狠:“这剑法,似乎……并不怎么正气?” 北冥老祖凝重点头:“阿九,你的悟性之高,未令为师失望。你出山前为师便同你说过,正邪、黑白、善恶、神魔,全都不过一念之间,完全可以相互转化。混乱失序的世道,纵然你心向着光明与清白,在得知只有靠非常手段才能激浊扬清之后,许多黑暗浑浊之事你也不得不为。但你只需记着,即使手握了无辜的血、运用了邪恶的剑招,也应秉承着正义的剑意、固守着本来的清澈与善。” 简而言之,你是降魔者,你对最狠毒的魔只能采取以暴制暴,但一不留神你自己也就容易遁入魔道。说到这份上了轩辕九烨怎能不懂,师父说“你和小段是我一直以为的那二隐”,“一直以为”,现在却不那么以为了,因为段炼已经和林阡一起入魔。 所以,师父现在因为要制伏两个魔的关系,才这般迫不及待地给轩辕九烨传道授业吧……可是,再怎样轩辕九烨临阵时一人也只能用一种剑法,九曜阵还缺另一个人不是吗,难道要师父年纪这么大了亲身上阵!? “莫走神,阿九。”北冥老祖看他心不在焉,舞剑的速度兀自放慢一半,冷不防地,一隅却冒出个黑黝黝的人影,倍速地给轩辕九烨挥舞出了北冥老祖刚刚演示的那套剑,那是…… “这……”北冥老祖听着这阵阵罡风,远远瞅见那人像模像样的刀法,瞠目结舌,“谁、准、你、偷师了!!”气急败坏,威严全无,一剑当即就不知死活地朝他打;轩辕九烨也觉离谱,忘乎所以祭出一剑,同样也是将他生吞活剥的心都有。师徒两人合力打出的二隐剑法,虽只有三成功效,终是为镇魔而生,故而那个魔竟也意料之外地没能对抗,幸而速度飞快,一溜烟跑得不见—— 当然了他是竖着跑的,顺带着蹬落了一大群山壁上的石头用以自保…… 北冥老祖和轩辕九烨正待追赶而上,就被纷纷扬扬的尘土沙石埋回了山腰,眼睁睁望着那人旋风般消失不见,传回他和他身边女子的几句对白:“他打我!!他不是我的人……”“林阡哥哥你终于醒了!” “这……”轩辕九烨唯有盼望着林阡的记性不好,其一,这剑法是师父教我的,你凭什么学,这是我掉的山崖,我捡的秘笈!其二,哪有魔来学镇魔之法的!? “当务之急,先去追他。”北冥老祖板着脸,看泥沙落完了正要带轩辕上,陡然正上方又浇下来一大坨新泥沙。 师徒两个狼狈不堪,迟了一忽,探头去看……总算可以上了? “师父,上去之后,我该如何对他?”轩辕九烨忽然又有些排斥上去,一时间心乱如麻。 “暂时不变,伺机而动,明年自见分晓。阿九,无论林阡是否天命所归,你都应当学会消除他的魔性。”北冥老祖给他指点迷津,“尽人事,听天命。” “好。”轩辕九烨点头,师父说得没错,不管怎样我要先完善出一个更好的自己,毒化饮恨意境,制约林阡魔性。 一路向上,天渐渐亮,轩辕九烨的心忽然不再像坠崖之前那般迷惘。  山脚荒寂,山腰激烈,山顶则一波三折——平静稍许,缠斗再现。 心魔是一把双刃剑,战狼那因为渊声降临而被封印的战力,终于在苦撑到五十回合后井喷而出,继而一发而不可收:“渊声老魔,你害我那般沦落,这笔账刚好今日清算。” 许是刻意的厚积薄发,许是他渐渐发现渊声再也不像昔年那般可怕,五十招后战狼实力的猛然跃升,使徐辕一下子适应不了、恶性循环越来越跟不上他二人速力,宋方很快就变作了渊声主攻而徐辕主守,换成这样的分工才和战狼又平分秋色了二十回合。 这二十回合间,渊声以身化作炼狱癫龙,爱变刀变刀,爱变剑变剑,变幻莫测,神出鬼没。虽然渊声内力已被河东冥狱化解大半、真气并不满足他去再度碾压战狼,但他面对战狼时仍然体现出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势和脾气:“姓段的,你不来惹我你会沦落?三十多年了,完颜永琏都已低头,你还不肯向我认错!!” 两个年过六旬的绝顶高手和命定死敌,就因为咽不下这口一定要对方给自己赔罪的气而矛盾升级,气氛迅疾白热,杀伤极速增强,追风掣电,负势竞上。内力相互劈扫之际,竟使徐辕也被伤及,衣袖间止不住的鲜血直流。 相隔毫厘的修罗场,徐辕怕他稍一撤力就会害渊声不济,又怕自己多加点力却帮倒忙——堂堂南宋武林天骄,平生第一次这般鸡肋,进退两难。 此情此境,盟军其他人全在维持秩序或休养生息,暂时和天衍门、金人或蒙古人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山顶大部分人的心都主动地悬在渊声天骄和战狼之战上;毕竟这一战的胜负决定着下一刻大圣山的情势走向,纵然宋军人多势众也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山顶大部分人的心也是必须要悬在渊声天骄和战狼之战上。 唯有寥寥几人,视线集中在另一个人——柏轻舟,她正被凤箫吟拉着手问长问短。 先是寥寥几人,渐渐却有所扩充,速度何其夸张也。 对于天衍门来说,柏轻舟是同行,必须关注,必须在意;而早就听过战狼“柏轻舟必杀”号令的金军众人,虽然强弩之末,他们也愿一试。 因此在刀旋剑舞的粉碎边缘,他们接二连三地近距离欣赏起这位摘除面纱后的神秘女子—— 果然神女,容颜姣丽,气质端庄,意态高远,令世人一见便心驰神往,却又深知其可望而不可及。她哪怕就站在那里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山顶男女都会有那么一瞬的自惭形秽。 此刻能够与她距离最近的天衍门门人,迫不及待当先向她询问,他们早已积累了满腹的话——她,柏轻舟,到底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如果说她还一如既往看得最远,那今次为何连林阡未死她都没算出、居然比他们天衍门还局限?如果她一早就不如他们,那在惜盐谷的时候,为何她会选定那个他们当时还没能力算到的林阡?是因为近来能力退步吗?可是林阡不在的这些日子,西线宋军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她这个总指挥的调度下对金军支撑住的,哪里退步了。 “柏先生,请恕我等冒昧。”天衍门大师伯不得不以敬语称之;二师伯更是一改火急火燎,平静如水地对她翘首以盼。 待柏轻舟完全转过脸来,即便是大师伯那样分清场合的清醒之人,都还是顿了一顿才开口问,无疑是被她那高不可及的气质所撼:“柏先生,我等半生所见,完颜永琏乃天命所归;去年年末却逢剧变,才知星象如您所选地有利林阡;可惜,日前却因段炼篡改门规而意外地违逆成了如今局面。如今的天数,周转于某几个人中间,千变万化,转瞬即逝。未来如何,超出所能,很难再算。今日有缘相逢,还望柏先生您能指点迷津。”大师伯所指正是阡陌之伤阻碍视野:林陌对林阡的封锁与否,关系到林阡有无可能与铁木真争锋。 柏轻舟虽是低声回答,却自具一副端严之气:“我很早以前看的时候,就‘极有可能’是某个人,不定。” 吟儿听时也难免蹊跷,轻舟虽然也有一些“不定”的局限,但似乎她到现在都比天衍门看得远,可为什么这次天衍门能算定林阡未死,轻舟却不行?难道是因为……当局者迷?吟儿心中一颤:是吧,轻舟的命运,不声不响地,早已与胜南他绑在了一起…… “原来柏先生的结论与我们此刻一样,既然一切未定,便该见机行事,等到天象明朗再作打算……”大师伯还来不及问她,到这份上了为何仍然坚决支持林阡?就见吟儿先行朝他发问,语气不客气得很:“算不准、未定、见机行事?哼,这些我怎么没见到?打着未卜先知的幌子,天衍门就可以胡作非为?!” 大师伯一怔语塞,二师伯反应快,立即反驳,嗓门极大,敌意明显:“关锁妖魔怎么就是胡作非为?!”他一听就听出来,凤箫吟是不满天衍门曾经围攻段亦心、意欲关锁林阡于黑山监牢。 凤箫吟冷冷道:“伺机而动,伺就别动。林阡是我军之主,你插手你立场就是帮金军,何来的见机行事?奉劝一句,既然不明朗,别不甘寂寞。” “我……悍妇果真悍妇!”二师伯因这羞辱而气急,二话不说拔剑,却换回近处以凤箫吟为首的宋盟的剑拔弩张。面对着这个蛮不讲理的二师伯,吟儿态度很清楚,虽井水不犯河水,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柏先生,想来您也清楚,我天衍门插手天命只为推动它,做任何事都绝对有分寸……”大师伯本想转到那个柏轻舟为什么仍然支持林阡的话题顺带劝架,没想到柏轻舟微蹙秀眉,语气亦罕见地严肃至极:“因为你们素来只推动天命,所以才用不着算自己人;可到头来却正是因为忽略了自己人才招致变数。这般看来,天衍门的门规设立、段炼的失去分寸悖逆,原来也都是天意使然?” 好一个柏轻舟,讽刺和反对都不带情绪,却批判得天衍门体无完肤,打击得大师伯都大感意外开不了口。一瞬,不用再问为什么她选定林阡了,原来如此啊,虽然表达方式隐忍,但柏轻舟对天衍门的愤怒和凤箫吟一模一样! 一隅金军早就想杀柏轻舟而不得,全因她虽无何慧如却有凤箫吟在侧,此刻见宋盟和天衍门一言不合意外交恶,他们心忖凤箫吟才被战狼打伤、分不了心,当机立断想要出其不意将柏轻舟终结。刷一声响,利刃出鞘,齐齐对准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轻舟。 可惜他们太小觑吟儿,虽然此刻仅有平素的两三成水平,她仍是:从容不迫荡群寇,惜音剑无人可挡。 纵使大理人蛮不讲理、金军高手怀有杀意,左右夹攻时吟儿仍游刃有余,在渊声、徐辕、战狼之外开辟出第二战场。谁料就在她将轻舟完全挡在身后凝神剑斗时,蓦地又从背面横扫而来一阵飓风,竟然恶意更甚地要趁其不备将她和轻舟一并置于死地。千钧一发,吟儿难免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却俨然没有更多的力量去对抗。  注:章节名化自古风歌曲《历劫成衣》 第1548章 牛羊成群,虎豹独行 吟儿艰难侧身以余光扫及,这个出其不意绕到她背后、全力甩着长链刀猛击过来的,原是那位被盟军视作俘虏而忽略的蒙古金帐武士茂巴思。他牢牢记得吟儿是林阡的妻子,更清楚轻舟是他们求而不得的“得之即得天下”,这样重要,得不到当然要杀! 由于体力不足,吟儿难以保全,生死攸关本能取舍,防御几乎全部调去身后——仓促间面前无论会发生什么她都不再管,只知道轻舟万万不能受半点伤!但此情此境,天衍门的二师伯还能见状收敛,金军里的杂碎却是毫不停断地趁人之危、争先恐后地冲着她加了劲力…… 眼看凤箫吟就要血溅当场、柏轻舟也将紧随其后,说时迟那时快,豁然一大束天光从天而降,如一面巨大水镜凝结于凤柏二女与兵刃中间,立竿见影地就将那群蜂拥而上的金军连人带刃全面割裂——那到底是什么怪物,翻上来的速度竟跟掉下去一样快!? 万千碎片纷扬坠落的同时,带来这道强光并引起天色亮起的那个人,令宋军惊喜地,不对,是令宋军惊呆地,在右手还揽着个女子的情况下,把凤柏二女一并扑撞在地……四人倒在一起手忙脚乱真正是狼狈不堪。 金军的谋杀希望全都化为泡影,茂巴思却仍然有机会,见此情景毫不迟疑又朝这乱局追斩一刀,这四人他带走哪个都不亏!孰料,那不速之客虽然倒地还没想爬,手上刀却先平地而起直冲霄汉。茂巴思还没来得及流露偷袭得逞的笑意,就被他飞出的一刀砍得身首异处。 “五哥……”阿甯惨呼一声,却因为见到来者是林阡而吓得脸色愈发惨白,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 “主公果然天命所归,被雷劈中两次都无事,反而战力比以往更高。”吟儿立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同时也因为见到他没大碍而释怀一笑。那时她先以自身为支点撑着轻舟起身,和对闻因做了相同动作的林阡一样,准备下一刻自己再一跃而起。 但危机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这边的战乱被林阡一到场就扫清,那边却也正巧由战狼发狠而打破了平衡—— 算来战狼也是见林阡回归而大惊,急中生智地采取了“攻敌必救”,猝然朝一隅的柴婧姿等临江仙众匪祭出数道剑气。速力太过真实、似极了狗急跳墙,引得徐辕走神分心,继而使战狼在与渊声对攻时略胜一筹。趁渊声被湛卢剑排宕数步,战狼立即飞身朝林阡夫妻补剑,虚晃、回旋、击杀、转折,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渊声已不是那个他当先要斩的魔…… 他原先并不想杀了凤箫吟,却在行剑的中途听得她这般为林阡造势,打心底里对她更增厌恶,想也不想地剑光将她一并笼罩。 绝顶高手几个招式的起承转合,常人眼里不过是一丝微响、轻烟与幽光,吟儿发现时为时已晚,一跃而起几乎是伸长了脖子等着去被战狼抹。只差毫厘却见一个庞然大物以整个身体铺展在她前面、强行逼迫着她和他一起再度卧倒、然而……轰然巨响过后,那一剑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身上! “胜南……”她蓦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地与他对视,眼中霎时噙满了担心的泪。 “疼啊……”林阡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她真没白夸他,那把剑虽然刺得他战衣破损、背脊平添一道划伤,可是并没有穿过他身躯靠近脏腑,因为……一旦接触到他身上雄厚的真气,那把剑竟自觉地往回弹了开去,而它的主人战狼,也被猛然间平推老远,破天荒! 疼得忍不了的林阡,为了发泄这好像快要死的痛苦,极速把靠近伤口的一把刀拔出来,转身就冲着那个要置他于死地的仇敌报复,怒吼:“叫你打我!让你也疼!”战狼原是个极端倔强之人,一招不成重新出手一招,谁知才到半途就遇到一大股巨力,生生将自己打开了老远,所幸…… 所幸林阡暴怒之下囫囵抓起的刀不是饮恨而是王者之刀,一时半刻承受不住他释放出的至强威力,还没打死战狼,自己就先被林阡砍爆。林阡尚在愣怔怔望着这个断了半截的王者之刀,战狼已眼疾手快抓紧战机立即携剑回击,速如飞电,力蕴万钧。 这凶悍的一来二去,常人别说插手,根本连看的速度都跟不上。眼看着林阡又要被战狼趁其不备地打败,他身边蓦地窜出一个非常人来:“七情小徒,我来助你!”顺手捉起地上另一半王者之刀,及时帮林阡对战狼的这一剑拦腰隔开。 缓得一缓,众人才醒悟林阡曾有性命之忧;来不及松一口气,却听到这位名叫渊声的非常人对林阡称呼为“小徒”,又惊又喜:这情境,看来战狼会被以二打一必输无疑了吧?谁知,林阡那笨蛋居然拒不接受渊声的帮助,挥斥饮恨刀一边打战狼一边对这个想来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回敬:“你才不是我师父!你杀我师父,害我女人,我跟你拼了!” 好吧,看来是这激烈的刀光剑影带林阡回到河东之战,捕捉到了一丝半点关于渊声的旧日记忆?那时候,和尚、吟儿,确实都因渊声受害……吟儿刚想明白,拉都拉不住他,叹了口气,冒险拾起地上被他和渊声扔开的王者之刀,心疼不已:海将军啊……能修得好? 一息之后再抬起头,那边已然战到白热。  眼前情景,千载难逢,山顶上竟有三魔两两互殴!围观者们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尤其天衍门段亦心的众位师叔伯们…… 对于以“除魔卫道”为使命的天衍门来说,渊声是他们过去的首要任务,战狼应该算未来的,而林阡,则必然是现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个战鬼,却在眼前打作一团,竟像是要给天衍门捡个一箭三雕的大便宜似的。不得不说,这令他们哭笑不得…… 然而,明知可以渔翁得利,此刻他们哪里敢动? 接二连三站定的天衍门门人,和盟军诸将一样,一时间只懂得休整和围观;金军和蒙古人呢?则仅仅比他们多出个收尸的环节——既有前车之鉴,再也没人有胆上前。这场比武,渐渐越来越远,仿佛隔绝在另一个时空。 除了没能力插手找死的原因之外,天骄、吟儿等人,都是相信他们三个能够持平,所以勒令盟军不走近:交给主公打,大家只要不动就没有危险。 “主公……”管什么危不危险,只知道眼前有主公,盟军就是热泪盈眶着令行禁止的。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林阡翻上来的那个瞬间,众人手里的火把全都变成坚硬、笔直,被他营造的飓风任意拉取或推斥,总之在他出现之后就只懂得往同一个方向飘。还好,天色已经大亮,无需再点火把,视线变得清晰无比。  三人持平? 然而约莫三十回合过去,世人惊见,渊声竟这么快就出局! 不错,三十年前战狼落难时苦心孤诣自创的专克渊声剑法,招招式式都对渊声的意境切中肯綮,在此基础上的梵音和悲咒两大剑意螺旋并进,对着渊声和林阡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干扰心智,此其一也; 但渊声这三十年怎能没有丝毫进步?他本来就是个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以此为乐、乐此不疲的大夫,极度擅长招式的破立,况且武功失去大半的他,心智本就没以前那么低下…… 没关系,其二,战狼还有天衍门的二隐剑法,虽已没那么驾轻就熟,却终究还是会的,而且他所有的自创剑法追本溯源都是脱自这样的根本,当然可以找得回来。也算是天衍门众位师兄的存在,提醒了战狼可以用这最纯粹最简单的东西克敌制胜。 这二隐剑法,战狼临阵虽然只能用其一,却足够把半疯半癫的渊声和林阡都压制个大半。越打越是流畅,源于手感复苏,透过半清半浊的剑意,仿佛还能看到出山前的那个自己…… 然而,这一剑明明发挥得那样出色,本该在实力相近的前提下对只懂用蛮力的渊声和林阡都四两拨千斤,为何此刻却只杀退了渊声一个?战狼陡然发现,渊声比想象中退得还远,林阡却原地不曾移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阡的刀锋上,为何燃起了“计都”剑法的热意,与战狼正在施展的“罗睺”剑法,既珠联璧合共同荡远了渊声,又在次次对冲之后,把战狼的剑意侵蚀得越来越少……师父他老人家,何时竟收了林阡为徒?! 战狼当然不知道,就在半刻以前,他亲手把林阡送到山腰,临时跟北冥老祖学会了几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魔不可怕,就怕魔会克魔之法! 曾几何时,一直都说“战狼是林阡克星”,今时今日,林阡和战狼竟相互克制了起来,真是叫这里所有人都大呼新鲜、大开眼界。不过,半魔态的林阡,在掌握二隐剑法之后,综合实力远比战狼高强,没多久就轻轻松松占了上风。 风水轮流转,此时换作战狼心灰意冷、心乱如麻:他怎真的活了?还一次一次地死不了!难道真如仆散揆所说的那样,他入了魔却不能被我消灭,从而发生我最不愿看到的沧海横流?作为推他入魔的始作俑者,我,要怎样阻止将要由我而生的人间惨祸?然而,师父他为何也站在林阡那边,甚至要教林阡剑法来对付我?难道在师门眼中,我已然比林阡还……他们真是糊涂之至!难道我就要这样放弃?妥协?不可以,我才是正确的……我永远都是正确的那一个。 耳边传来师父的声音,不知是今是昔:“小段,正邪、黑白、善恶、神魔,都是一线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万物没有例外……即使运用浑浊的剑招,也该守着心中固有的清澈。”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想反问师父:“既然一线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为何您明明认可寓清于浊,却又要将清浊分得清楚明白?” “父亲,可否和我一样?置身事外、隐匿世外?”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那个女子,和师妹有着七成相近的面容,他心中一颤,意识到师父原来不是幻象,是刚刚到场并真实存在在战局之侧的,看来师父身边的轩辕师弟也被劝到了对立面去了…… “不可能……”大圣山顶,悬殊的敌众我寡和敌强我弱,战狼却偏执地将手中湛卢剑握得更紧,没有正面回答段亦心,而只是冷笑对轩辕九烨嘲讽,“轩辕九烨,我和你不一样。无论天命归属谁人,我都只是忠于王爷……举大事,必慎其终始!”轩辕九烨微微一怔,清晨山顶春风凉薄。 “荒唐,你的‘始’在何处?一己之私,一叶障目,你终究遗失了自己的使命。将剑还给为师来,我来为它择选新主。”北冥老祖的反应出奇地冷静,或许他对战狼的回答早有预料。 战狼听到师父的亲口否定,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久矣,仍一边和林阡厮拼,一边固执己见:“世间唯有我,配得上这把剑。”言下之意,不还;我的始,是曹王。 “段大人的师父是吗?难道您老人家的心里,段大人比林阡还可怕?天衍门如此分不清轻重缓急?”金军的幸存者一看出形势不妙,有人准备强行撤退,有人还想据理力争。 吟儿不可能给天衍门倾斜动摇的机会,既然眼前情形有利于宋方,是时候对金军礼尚往来:战狼曾害林阡中过一箭她就想还他两箭!——然而此刻机会虽好、何人能有实力破局?何人?心念一动,转过头去,天骄和她心有灵犀,虽隔得远,早已扣弦搭箭,意图对战狼以牙还牙。 北冥老祖原就偏爱战狼,听见金军这确有道理的一句话,情不自禁地神色微变陷入沉思;那时战狼竟还妄想得寸进尺,对着北冥老祖和轩辕九烨的方向低声道出一句:“与天斗,试试看。哪怕,只争这‘未定’的一年……” 只可惜话声未落,就遭天骄的御风箭凌空一掠。冲飙发而回日,飞砾起而洒天。 那争如彗星的一箭叠加在林阡饮恨刀的强硬实力之上,遽然将注意力不够集中的战狼堪堪射飞到几丈外。当他狠狠撞在山顶巨石再滚落而下,漫天遍地俱是鲜血泼洒,其后林木翻飞、地动山摇、天色明灭,与林阡“暴死”那天的景象如出一辙。 “……”沉默片刻有余,北冥老祖忽然惨呼,天衍门人亦大惊失色当先冲前,“师兄/父亲/小段!”循声而去却无影无踪,只触得到满眼满手的鲜血,大圣山这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比武,场场都是这般惨烈地结束,但似乎以这段“战狼败死”压轴。 林阡虽然酣畅淋漓却未曾追上前赶尽杀绝,只因他被战狼砍在背上的剑伤一直不曾包扎,彼时战狼刚被他和徐辕联手打得荡然无存,他就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也倒地不起。 第1549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1) “主公……”盟军见林阡倒地也是大惊。徐辕、柳闻因最是焦灼,皆不顾一切冲前来看。 当是时林阡满身是血地倒下、充当军医的谷雨还不曾道出他的死活,天衍门门人全已抚着战狼消失之地的血迹悲恸长啸:“当真,天命不可违,当真瞬息万变!”最痛的两个人却一言不发,段亦心潸然泪下,北冥老祖捶胸顿足。 怎么,难道他们天衍门还要反悔不成?望着这年过八旬的老人一瞬之间就变成符合年纪的苍老、踉踉跄跄着失魂落魄地似乎要追下山去找战狼尸体,吟儿狠下心来厉声开口控制局面:“谁说放你们走了?!”这句话,是对不远处想要趁乱逃跑的蒙古金帐武士们示威,同时也是对那些因为关心林阡而不慎放走一些金兵的盟军下令。 天衍门门人,非敌非友,却同样在这句话的范围内。 北冥老祖凄然回神,双目通红,脸色惨白,再不见往昔威严。他瞪着吟儿足足半刻,好像一直没领会她在说什么。 “盟军且先去追逃跑的金军。你们留下,一个不准走,我要一个一个审。”昨晚她也是这样霸气四溢地说要把和林阡接触过的女人全都关起来。 “还审个甚?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是,我天衍门认定林阡是魔,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劝你们抗金联盟尽早识相!”二师伯怒怼吟儿,其实是想给师父争取时间好脱离这女魔头的魔掌、继而去追寻段炼。 段亦心的小师叔也了解师父最爱段炼,出于同一个目的,却比二师伯善于表达得多:“盟主……其实我们都知道,林阡他本性是好的,不然在黑山的时候,他不会在自己坠崖时还不忘推开小师侄女……然而,本性归本性,现实是现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可能没杀过无辜。他,还是应该控制住……” 吟儿一愣,她不知这些日子林阡有没有杀过无辜之人,但看海将军赠他的王者之刀都被他打爆,也难说林阡有没有做过其它违背本心的事。想起昔年有过相似际遇的瀚抒,心中一伤,没有说话。 大师伯见她动容,赶紧乘胜追击:“我们原想将林阡关在黑山监牢,亦心她却抵死不肯。可后来,他还不是被那些女人们关在妓院后面的笼子吗……”他想强调天命不可篡改、该发生注定会发生,却触到吟儿的逆鳞使她陡然色变:“住口!你们算到黑山监牢是用来关人,那你们算出来是关谁的吗!来啊,将这些不管算什么都算不准的天衍门人,全都给我绑起来、押到黑山去关它个十几年!” “你……你说什么!”大师伯等人全都咋舌,天衍门众人包括轩辕九烨在内都人人自危。 “与天斗,试试看。你们想当刀俎,我给你们尝尝当鱼肉的滋味。”吟儿冷冷复述着战狼的原话,对盟军示意北冥老祖也不能放。这帮人,美其名曰推动天下大势,可是这“未定”的一年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招致变数。 “还愣着做什么?盟主已然下令。”徐辕发现盟军有人对吟儿马首是瞻、有人却瞠目结舌觉得这是儿戏所以把眼光投向他,所以他立即转过身来给吟儿以支持。林阡不在的这些天,他二人已经磨合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何况,他也一样,不能忍林阡受辱。 而今风波彻底平息,徐辕转脸再看林阡,不由得心中一暖,松了口气:主公,终究回来了。  “醒了醒了!”“他醒了!”“太好了……”在谷雨、柴婧姿、柳闻因等人的悉心照顾、热切凝视和焦急关注下,林阡他总算睁开了双眼,也宣告这大圣山之战由盟军大胜而告终。 然而,远远见他醒转过来,有人还不及移步来看,竟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又是感伤,瞬然便晕倒在地。吟儿缓过神时恰好看见,慌忙上前将她抱起:“军师!”适才看林阡生死未卜,轻舟原是安静站在一隅、不敢来看、却又期待他醒。 认识她这么久,她哪次不是这样安静地在一隅奉献着自己?吟儿既是心疼又是悔恨,适才拼尽全力,还是没能完全保护好她!经历了茂巴思和金军杂碎们引起的凶险,轻舟她终究还是受了过大的惊吓。此刻吟儿发现她额头滚烫还呓语“主公没事就好”,知道她病情愈发严重恐怕有性命之忧,即便如此还在想着林阡……吟儿不由得抱紧了昏迷的她含泪命令:“轻舟……他好不容易才被我们盼回来,你可要答应我,不准死。” 适才吟儿一见面就对轻舟问长问短,问的是为何从静宁远赴定西、还大胆地不带何慧如在身边保护? 其实吟儿早该猜到答案的,因为轻舟念着林阡生死,却又怕慧如的抽调影响静宁平衡,轻舟她念着林阡的基业。 据说慧如原先是不同意的,慧如笃定地说,王只让我保护你一个人,寸步不离。轻舟却劝服了慧如,只用了一句话:“我去他身边,不危险。”  林阡迷迷糊糊站起身,突然望见还没被清扫干净的满目疮痍的战场,以及那个一见到他起身就晕死在地的轻舟,大惊之下一蹶不振,颓废地立刻又跪倒在地,连连用头对着地撞:“我!我又杀了好多人!!” 盟军众人全是意料之外、呆若木鸡杵在原地,这才知道,其实他们的主公还不能教人完全松一口气。疯疯癫癫的他,作战时是个嗜血怪物,醒来后却只懂得消极自残。前者不配为人,后者不愿为人。 “我们该如何将这样的一个他,带回去,领导盟军继续抗金……”这样的意识顿然浮现在辜听弦等人的心头——林阡他虽活着,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他的战力虽能为盟军克敌制胜,他的魅力却不可能再一如既往地凝聚人心,不远的将来他会给金宋疆场带去怎样不可思议的意外?一切皆有可能。 盟军原本是同一个决心,要带主公回去,可带回去之后,怎么把他已然远走的神智唤回来?原来,那才是重中之重,而且还难于上青天…… 吟儿照顾轻舟到午后,总算见她病情稳定,那时才有空来为林阡担忧。 是的,这些问题盟军回避不了,林阡也逃避不得——“主公今次绝境空前,不仅入魔很难清醒,而且弑母身败名裂……”“盟军所有人都和他们的精神领袖绝对互信,但那是和一身正气心系天下的林阡绝对互信,不是与现在或未来那个六亲不认罄竹难书的灭世狂魔……” 而现在,第一步还没迈完,离成功还有很长一段路:林阡他怎么也清醒不了,活脱脱一个渊声第二。 果然不出所料,这短短的一个上午,虽然已被赫品章和徐辕劝过,林阡却死赖在洞窟的石板床不肯下来,真的像冻得粘连在那石板上面一样,若是硬生生拽能拽下来一层皮肉。 赫品章在床边一边拖着他手臂一边动之以情:“主公,昔年品章对您说,要帮盟军杀多少敌人、为主公开辟多少疆土,才赎得清自己对盟军犯下的罪……主公,品章还没赎完,您醒过来看看啊!”林阡听得伤感,以为自己在睡梦中,于是努力把眼睛瞪大好几次,却都没有如他所说的醒过来:“不对。我醒着啊……” 徐辕则一边用力按在林阡肩头一边晓之以理:“人无完人,会建功也会犯错。主公,徐辕也曾想正义凛然,奈何毁誉参半也罢,是非曲直留待身后再议。今时今日,家国大义,你双肩不够扛,还有我们帮。”林阡听得难受,肩膀被他压得太疼:“什么扛不扛,你再用力些,是要我扛你?” 如是,典型的鸡同鸭讲…… 林阡向盟军传递出来的意思非常简单,坚决不合作:“老子要住山里!” 正当徐辕、赫品章等人都失落至极时,林阡却忽然满足地一笑,示出一个他们所认为的转圜:“你们老大是我的人了,留下来与我做压寨夫人。” 第1549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2) 午后,林阡正抱着酒坛侧卧在虎皮宝座上呼呼大睡,忽然感觉背上有点刺疼、而且是密密麻麻的那种,好像有针在频繁戳他一样…… 微醺转过头看,果然有人拿一根针,正对着他后背不停地扎上刺下……找死啊!他刚准备摔了酒坛子干架,定睛一看那位却是他跟徐辕讨要的压寨夫人,收敛敌意壮起胆子想要训斥一声“毒妇”,突然又发现她原来是在给自己缝补衣服,可是—— “为什么你补衣服要穿在这个人身上补?”不能脱下来补吗? 映入眼帘的女子,只是换了副神态对他,竟呈现出顽皮跳跃的又一面,眼波潋滟,灵气逼人。 “习惯了。”她笑得甜美,他看得愣神。不知道他被她算计了,她正给他重组记忆呢。 “哦……”他不忍斥责,只好服帖地重新趴下给她缝补,片刻后大概是习惯的关系不再觉疼,百无聊赖之下,大胆玩起一绺她滑落到自己身边的乌黑长发,一时兴起,在手里弯弯绕绕百转千回。 轻松无比,陡然奇痛,他猛地惨叫一声“疼!”原是那女子狠狠压在他背上伤口。 “听着。以后别再这么不惜命。比起你遭不测,我更宁可我死。”她停下针线,绕到椅侧,带着深情俯下身来捧住他脸,认真说。 他原还在玩她的头发,忽然也正经了起来,凝视着她双眸,忙不迭地回答:“可我怕你死!” 她怔在那里,咋舌许久,不再忧郁,一笑粲然:“既然喜欢我,那就与我回静宁,回盟军,回到属于你的天下。” “不。”他坚定地摇头,一把抓住她手,“出嫁从夫,你应该跟我留在大圣山,做压寨夫人,打理我的临江仙。” 她原想威风凛凛地压制他说,即日起临江仙全部归盟军所有。但见他眼神真挚,她实在是拗不过他:“……压寨夫人啊,可以!可我的东西全都在静宁,要回去收拾了带过来,那边太危险,你护着我可好?” “好!”求婚成功,漫卷酒坛和椅子喜欲狂。  吟儿便这般利用美貌的诱引,连哄带骗地把林阡从定西带回静宁。 林阡现世、回归原位,这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的顺理成章:临江仙群匪列队欢送,西线全体盟军翘首以盼,王坚余玠巴不得早点去见各路英雄,天骄辜听弦等人也算得上千里接龙头…… 只有一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企图阻止林阡离开大圣山,阻止不了便跟着林阡的车驾奔了一路,正是那位青面兽伴侣柴婧姿了,见只见她梨花带雨,端的也是情深义重:“大官人,你昨天晚上还答应我,要和我留在大圣山上的……” “我去去就回来。”林阡诚恳地对她说,然后指着一旁的吟儿,“以后大圣山,都听她做主。” “好的大官人……”柴婧姿听他说肯定回来,才吃了颗定心丸,停了几步又追上来,“大官人,可说好了,奴家不要当外室,要当二房!”柴婧姿虽然畏惧吟儿武功,但打量她个子小小的、私底下没在战场上那么凶,于是把心一横:美貌必须恃强凌弱,二房气势一定要比正房大! 既然要示威,柴婧姿当然不能听林阡说会回来就轻信,一定要他跑到哪里她就纠缠到哪里! “这些鄂北人暂时都放在后军。待到战事稍微平定,便听凭他们的心意,是留在盟军杀敌还是回到家乡度日。”吟儿只能如此批示。 在离开大圣山前,吟儿所做之事有四:其一,将大圣山的防御体系交托给辜听弦赫品章善后——首先,务必找到战狼尸体,否则归为“未死”看待;此外,昨夜发生劫狱变故,战狼布局那般完美,证明控弦庄无孔不入,所以绝对不能重外围而轻内部。 其二,叮嘱郭子建及其一干麾下,继续给定西全境的战事扫尾,尤其要尽快拔除刘铎、把回海残部。 其三,下令把金蒙大理西夏的所有俘虏,先押解去黑山监牢关十五天,其后再酌情释放。 其四,在了解林阡这些天的遭遇以后,她下定决心,目睹过他落魄样子的人,包括段亦心在内,在盟军能少一个是一个。 吟儿忖度过,这些鄂北的男男女女都很识大体,但柴婧姿和林阡毕竟有类似爱情的东西,所以……吟儿狠狠瞪了林阡一路,林阡的这些新麾下,怎么有种尾大不掉的感觉!? 不过,柴婧姿再怎么棘手,如今也不是首要矛盾。吟儿回想起林阡昨晚差点恢复记忆却被自己瞪没了,赶紧收起凶悍,极力温柔以对。  林阡兴高采烈地护送自己压寨夫人回娘家,原本只打算喜气洋洋地走一趟,谁料一旦靠近那万灶密布、军幕星罗、兵来将往、刀枪林立,他心里就觉得异常熟悉、紧张、窒息……太蹊跷了,脸上肌肉禁不住地抖,两只拳头里握的全是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明明他执过刀、穿过战衣、屠杀过人啊。可是这地方的兵马和鼓角铺天盖地向他压来又透出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过程中已经被倾轧和分解进了它们、并与它们一同流散到四面八方,不再属于他自己。 那感觉,一点都不疼,却因为漂浮,而令他感到害怕,难道说,很多幻象其实都是真的。 神虽漂浮,脚如灌铅,离帅帐一步之遥他却不想再走,求救性地四处张望,最后,呆呆盯着夕阳下几个正在嬉戏打闹的孩童看。 还好,只有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他才不那么痛苦。 不过,孩童们并没有和睦共处,因为一个小男孩在凶巴巴地跟一个小女孩抢东西,女孩略大一些,可能平时都让着男孩,今日不愿吃亏便大哭了起来,男孩索性也耍起无赖、一个劲地哭爹喊娘。两个人一并坐地哭嚎比谁嗓门大,仿佛谁更惨东西就归谁。 这两个小娃娃,林阡只是觉得眼熟,可吟儿一看见,脸都没地方放……什么鬼!先前杨致信的女儿哭鼻子,小牛犊还给她擦眼泪,吟儿看到了,觉得他俩可以凑一对,才几天,就闹分手了!? 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揪着小牛犊衣领拎到身边教训,“怎能欺负女孩子!”与此同时示意林阡与自己继续进帅帐。 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几个孩童,是林阡心理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若能玩下去,他还能保持强颜笑,而不是现在这样,只一个瞬间,脸色就变得死白,呼吸也愈发仓促。 “怎么?”吟儿往前走几步,发现林阡就向后退几步。 “我在这儿,等你。”林阡苦闷不已。 “你去不了的地方,无论哪里,我都可以替你去。”吟儿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来挽住他,“但这地方除外,它只适合我俩一起存在。” “咦……”他不免被她说得有点好奇。 好奇害死猫。待到他真正掀帘而入置身那帅帐中时,有种虚实嵌合的感觉使光线霎时变得昏黄而老旧,他在那今夕交错的烟火气里倏然就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在时空中混乱失序,短时间内却无论哪一片都靠近不了他的头颅。它们不放过他,还一直围绕着他,他就这样傻愣愣地望着它们,在眼前荡漾着飘扬着扭曲着。 他每挪动一步,便错觉脚下的泥沙炸一片,到他身后去的地面则全都成空。好在在目睹过兵器架、地图、书策、盔甲、弓弦这一重重触目惊心的考验后他终究站稳了脚,但最后一幕却是几个牌位令他魂悸魄动险些立不住——林门玉氏、华大侠、何将军?为什么这帅帐里会像个灵堂,死去的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勐他战死沙场,临死前还在盼望,主公能回来,赞赏他一句,何将军不负所托,北辰剑名不虚传。”吟儿噙泪站在他身后,这些人的死,全都发生在他出事后。 “华一方前辈,为保主公与盟军声名,甘心自刎于阵前。临终前说,万望主公,卷土重来!”她听他呼吸粗重,深知他已经动容。 他转过脸来看她,情绪被她感染得激动,脖子上的青筋连续抽搐。 “娘亲她,虽然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川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爱着林老前辈的毕生夙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娘亲她认可你是这样的人……”她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从前的林阡,只要听到“责任”,就立即会有“担当”,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 “你骗我!”此刻的林阡气急将她喝断,脸上全是恍然受骗的愤懑,“我不娶你了,你放过我吧!” “为什么,那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你,本性居然是宁可逃避的吗。”四境无人,吟儿忽然伪装不起,两行清泪簌簌流下。 四境无人?不对,这帅帐里还有第三个人——望见林阡大骂吟儿和吟儿痛苦哭泣,小牛犊蓦地也鼻子一抽嚎啕大哭:“爹爹不要娘亲了,哇哇……” 他见不得小孩子哭,心一软,赶紧把语气放缓:“不是!我可以娶你,但是,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我,我不配啊!”这几日他虽疯的时间比醒多,却也大抵拼凑出,他的前世是个除恶扬善的大英雄,但现在,他再怎么冲动地想去抚案上的兵法,他躯壳里都有另一个声音在制止他,你不配,你这个十恶不赦的魔。 “配不配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主公,我们赖定你啦。”趁他为她母子俩的眼泪心软,吟儿立即打定主意,在帅帐里给他跪了下来,这举动,可真是吓了林阡一大跳:“你做什么!” 隐约忆起,他在大圣山顶对盟军说“叫你们大哥来,吃我一拳!对我跪下!我再考虑。”看来这位盟主是不择手段地要他合作啊。先前在后山底下被他打过一拳,现在二话不说就作为盟军的大哥对他跪下了。 可他哪受得起这一拜?赶紧要弯下腰跟她对拜,却被她的肢体语言强势拒绝。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她泪中带笑,狡黠的眼眸似乎在说,盟军和我一起娶,你可千万别食言。 他迟了小牛犊几个时辰才从帅帐里出来,那时夜幕降临,他已泥足深陷,根本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1549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3) 好不容易才把林阡领回来、软磨硬泡将他劝留下,吟儿面临的第二个难题,便是如何与他重新白手起家。 对外的舆论造势暂且交给徐辕,对内的形象重塑,由于涉及林阡本人身心健康,吟儿只能去伤兵营求助樊井。 樊大夫最近真可谓焦头烂额,除了惯常治疗伤兵们以外,既要给垂危的军师吊命,又遇到一个比失踪前更疯的名叫主公的病患…… “他身上阳气过盛,火热内生,血液妄行,故而常常亢奋神昏。”樊井回忆林阡病情时,吟儿忽然意识到她怎么也跟不上林阡脚步——好不容易她去地宫里学了套抑制他入魔的剑法,他倒好,又来个阳气过盛!! “那他该吃什么药?”回过神来,吟儿连忙追问。 “太迟了,七情内伤,早已紊乱了脏腑气机,无药可救……”樊井不知第多少次宣布林阡已死。 “七情小徒,还有救!”那时帐外突然闯进一个厚重声音,声先至人后到,罡风裹挟无限胁迫入内,似乎要将樊井取而代之。 吟儿一见到他就眼睛一亮:“渊大神医!你有法子?”对,要的就是出现一个能把樊井比下去的人,才好让樊大夫没这么拽! 渊声!他如今没以前那么疯傻,既然本职是个大夫,想来说的话还是能听的吧! “用不着吃药。既然阳气过盛,那就阴气调和!这几日,莫让我小徒接触半个男人,而应在极度和谐的环境下,在他身边连续安排二十几个女子,阴气传入,阳气立消,一旦平衡,终将成人!期间,亦可尝试给他净化心智,‘抑制入魔’与‘消除阳气’双管齐下、相辅相成,如此,他便会完全恢复正常!”渊声讲得头头是道。 “呃……”樊井语塞,望着吟儿不敢笑,难以揣测她心意。 “为何要二十几个?”吟儿不知有没有听懂,脸上居然没带任何表情。 “三十个左右!可能还不够!”渊声继续讲得一本正经。 “可我发现,他在看到小孩子流泪时,也会出现降火、宁心的迹象……”吟儿问,“小孩子的眼泪,是否能代替女子功效?” “并不矛盾。三十个女子,可以与他生下多多益善的小孩子啊!血缘关系越近,越能助他恢复!”渊声继续自顾自地讲药方。 “你怀念黑山吗,想回去看看吗?”这时吟儿轻声问。 “唔?”渊声没听懂,“不想。” “滚。”吟儿铿锵有力。 迎面杀气长千尺、火焰宽万丈、醋意高亿仞,渊声大惊失色,赶快拔腿就跑。  吟儿回帅帐的半途,有个少年匆匆朝她奔来,由远及近,面容清隽,原是柳闻因。 “怎么?出了什么事?”她发现柳闻因气急败坏,下意识就以为林阡出了事——曾几何时,闻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其实都和林阡有关,但当时吟儿却糊涂地认定闻因喜欢徐辕,所以不曾多想。 “妙真她,留书回山东去了……可她信里没讲清楚,我委实怕她想不开……”闻因焦急说,吟儿一愣:“什么想不开?”隐隐记得,妙真回来的一路似乎都不开心,难道妙真并非如吟儿所想、是为了红袄军的战况担心吗? “盟主,妙真素来以林阡哥哥为理想寄托,我怕她因为最近的事情对他失望,理想破灭,所以才匆忙回了山东逃避开他……”大圣山发生的事闻因绝口不提,是因她不想任何人破坏主公主母的关系。 “闻因,你担忧太过,才不会。妙真她应该是为了战事。”吟儿一笑,如是宽抚,她自认为最了解妙真,“近来红袄军与山东金军频繁交恶,杨二当家早就问我要人了。” 话毕,吟儿敛起笑容。昨晚送走林阡后她看过郝定的最新来信,信上说石硅回到山东便脱离红袄军独来独往,而从中线折返的李思温彭义斌皆心思未明,竟也和刘二祖或杨鞍出现了疑似的嫌隙……可叹林阡先前刚想要为了吴越莫非的事安抚山东、便遭到战狼的打击“暴死”失踪,十天半月的缺席很难说会给山东军心带来怎样的冲击、造成怎样的摧折。 如今的红袄军莫说扩张,内部已出现了人心不齐、谁也不知谁人谁鬼的迹象。偏巧出于昔年的种种缘由,盟军在山东驻军最少,最难判断与调和……从林阡失踪开始,柏轻舟就已意识到,“山东将是远虑”,可惜近忧太多,西线中线盟军委实无从分心,只能暂且请淮南的李君前代为策应…… 单是这些消息就已足够焦虑和打击,何况昨晚信上还传来了江星衍的噩耗?没错,那个山东之战常常和百里飘云出双入对的黑(广安)道会小将、成长在吟儿身侧擅长飞戟连发的英勇少年,正是在近期的金宋攻防战中,连人带马淹没在金军的铁蹄之下。那支金军的主帅,还是赫赫有名的十二元神之一,楚风月…… 阡陌之伤,贻害无穷。吟儿想,这般情况下,妙真先回山东去帮杨鞍安内攘外,也好;以后若是胜南好一些,天骄也是要去的;但那时,闻因又该怎么办……  满腹心事地回到帅帐,却被眼前景象惊呆。 床榻边遍地是血! 情急去看,原是有人偷偷背着她给他自己割脉放血,一不小心放多了以至于昏迷不醒! “搞什么鬼!就算想逃避,你也用不着这样!!”吟儿翻箱倒柜找止血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林阡救活,一看他醒就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心疼、难受、害怕、郁闷、失望、急躁、气愤,百感交集,溢于言表。 “我,我发现,放掉些血就没那么凌乱,就意识清楚得多了。”他原是发现了放血可以同时消除魔性和阳气的,“这样,我就配得上你们说的‘主公’了……我,我不能给你添乱。” 她这才知道她错怪了他,他没有逃避,反而他已经开始为了她尝试融入!是的,他是这样的人,虽然本性也会懦弱,可是一旦承担,他就不会放弃……一时之间,高兴、心疼、好笑、生气,齐齐涌上吟儿心头:“以后别再自残,不准随便受伤流血,那才是不给我添乱!听见没有!” “哦。那我,要怎么……”他乖乖点头,却欲言又止,他想问她,他要怎么才能恢复记忆? 原来他比谁都迫切地想要恢复吗!是啊,既然决定留下,就要配得上她! 望着他那纯净无邪的求救求助求教眼神,吟儿无法抗拒,满脑子都是渊声说的两个方法。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消除魔性、净化心志,她有“大音希声”的剑法;阳气过盛,阴气调和,她可以像南石窟寺里的壁画那样,舍身饲虎!三十个女子都不够?我凤箫吟才不信那个邪! 所以那几天她只要见到林阡,除了给他舞剑驱魔,就是……救他。 不得不说渊声是个神医。 几天下来,卓有成效,他果真不像先前他们在大圣山见到的那样,不识好歹,动辄躁狂;不分敌我,嗜血疯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吟儿着重念着最后六个字,这必然是林阡弑母的惩罚,但换个角度,或许也是一种登高瞰远的锤炼。  在林阡重现人世之前,金军鼎盛、宋军死撑,吟儿虽强悍却不稳,徐辕虽厚实只善守,所以当定西与会宁的金军对着石峡湾两面夹击之时,竟好似西线盟军的末日前奏。 然而决战之日林阡乍现,给了战局全盘推翻。小青杏,大圣山,关川河,金军几乎所有高手,都接二连三、或轻或重折在了这个青面怪物的手里。 金宋两军,不得不为他改变计划,为他抽调的兵力渐次增多,为他偏离的重心越来越西,但出于惯常的谨慎,双方都在东部静宁有所保留,譬如徐辕和轻舟都是确定了战狼离开才跟来定西,而何慧如孙寄啸等人皆留在原地,正是为了应付未曾移动的完颜永琏和林陌,所以大圣山下,局势一度微妙地趋于平衡。 战后,却因为战狼突如其来的暴死,使金宋之战的局面完全失衡!风水轮流转,转回了阡陌之伤爆发的那个夜晚,骤然又一次宋强金弱!那几日,海上升明月连续证实,战狼重伤不醒,轩辕九烨归隐世外;暂失两大堪称支柱的神将,金军实力一落千丈,不得不由本已退居二线的完颜永琏支撑林陌,“风雨飘摇”的危机感还给了他们…… 因此,这几日对于抗金联盟而言,是最佳的对金军趁虚反扑的时机。静宁会宁一带,从凤箫吟、徐辕,到何慧如、孙寄啸,到柳闻因、西海龙,以至于完善了大圣山防御体系就立刻往回赶的辜听弦,无不是一有闲暇便活跃在收复失地的前线,如此,才好给越风、郭子建、沈钧袁若等人重建定西的支撑。 三月中旬某日,吟儿回帅帐后意外没看见林阡,循着小牛犊所指找了一转,竟发现他和渊声玩在了一起…… “你俩怎么……”回想起来,她因为渊声给予的药方有效,所以前日带林阡去谢过一次渊声。就因为这样,他俩认识了?握手言和了?滑天下之大稽! 十三翼也告诉吟儿说,一旦林阡放下心防愿意化敌为友,这几天,渊声一有空就对帅帐趁虚而入,与林阡切磋刀法交换心得,口口声声唤他“七情小徒”…… 第1550章 霜锷水凝,冰刃露洁(1) 吟儿老远就望见渊声和林阡把饮恨刀赠来送去客客气气的样子,先是惊奇、哭笑不得,随后忽然无名火起,冲前就要拆开他俩:“渊声,你说过他不能接触半个男人!”可你渊声不是男人嘛?!给我起开!别把我好不容易调理好的林阡又影响坏了! 她个性素来冲动,没看清楚渊声和林阡前一瞬还和气后一瞬已经又打架……两个疯子的赠来送去瞬然就变成了喂招拆招,她这么没头没脑地冲过来,根本就是送死—— 好在,最后一刹林阡和渊声先后收手,林阡更是大步迈前,一手继续执刀防御,一手挽住她的臂将她拉到身后,与此同时他随口说了句:“吟儿,别胡闹。” 十年来她习惯了他像现在这样低沉有力地呼唤她,因为习惯,居然没有立刻意识到有问题,下一刻,她陡然想到了什么,抬起脸来双眸变得明晰,为了这么正常的相处模式她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胜南!你好了!?” “好了!”他大大咧咧地回答,举手投足全是过剩的豪气。 “原来又是个偶然……”吟儿看他又倒退回去,难免蔫了下来。 “小徒媳,多几个偶然,就成必然了。”渊声老魔……呸,渊声老师,也不知是疯是醒,居然说出句好像还有点哲理的话。 吟儿一个激灵:“这几天我原以为胜南是因我才好了起来,可是明摆着他和渊声的接触机会更多,该不会他是被渊声救成了如今模样?” 原还是暗暗嘀咕,没想到渊声听到了,笑道:“自然的!有谁比我更懂,如何从魔态找回‘本我’?” 渊声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怎么抑制林阡入魔,不该靠凤箫吟、燕落秋、和尚、天衍门这些外力,而要从林阡自身去寻最佳方法。 吟儿想了想,还是把渊声的话折半来听比较好:“如果他拜你为师,你会怎么教他找自己?” 渊声兴趣盎然,留林阡在原地舞刀,转身对吟儿说得眉飞色舞:“小徒媳,我正准备说给你听!这几日我探过他的内功,今非昔比了。首先,他体内的动物之血本身就是一种很厉害的魔功,只不过他虽拥有却不会使用。但只要将来他身上阴气阳气彻底平衡,便会达到迅速疗伤或养血的功效。在那之前,越不平衡,功效越慢,但是也足够增强内力。我给这魔功起名叫‘起死回生’,可遇而不可求!” “神乎其神,但是和燕平生那家伙,说的‘自动修复’是一样的……”吟儿想,这算因祸得福吗?改天我去找找青龙白虎,我也要长生不死!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吟儿其实就已经相信了渊声所说:“‘首先’是青龙白虎血使他加强,怎么,还有‘其次’吗?”她也觉得,林阡这次失踪重现,战力比先前提高了不止一阶。可怕的是,先前他就已经介乎完颜永琏和战狼之间、甚至入魔能窜到战狼之上了。 林阡越是无敌,她就越是担心,毕竟这些全是用他的心智换来的,他现在连刚出道时最基础的“一心二用”都不会了,后来深化了十年的“物我两忘”,大概也都还回去了吧…… 不容多想,渊声的话又将她注意力拉回:“是啊,其次……昔年我悟出的饮恨刀法总计十余层境界,每层境界都必须以一定程度的内力支撑才能稳固……”“大多数刀法剑法,都是这样的。”吟儿点头插嘴,她的剑法就总是无法突破内力的瓶颈。 “以我小徒过去的实力,能飙升到第十层,但稳定在第八层;但今次再见到他时,我发现他的内力所致、第九层已经稳定得很。这几天与他切磋,我又察觉他身上有并非来自宋金武林的真气,但是近乎游离在体外,好像是被他强行攫取而来。这就解释了他为何短期内强悍这么多,我给这攫取他人心法的妖法起名‘枯木逢春’。” 渊声说时,吟儿也回忆了起来:“是的,自动攫取,多半是阳气,也会有阴气。”渊声说的“其次”,原来就是林阡这些天主动乱夺的旁人真气,刚好这也是他体内青龙白虎血在迫切需求。 “我这几天帮小徒梳理、区分、学习、融合,小徒媳,你可以看看具体有哪些心法。小徒,打给你老婆看看!”“好嘞!”说话间渊声和吟儿一起将视线投向开始耍宝的林阡,刷一声响,饮恨刀锋应声燃出的雄厚真气有形有状,先如见九龙九象在吞吐风雷,后又觉日月五星在临照天下,更若听高洁云泉在闲谈宇宙…… “分别属于茂巴思、天衍七曜阵、段亦心……渊声师父果然不同凡响。”吟儿发自肺腑称赞。也只有渊声这般的绝顶高手,在内力丧失了大半之后,还能眼疾手快地看出林阡那一团混沌的真气从何而来,帮他区分、供他使用。 “哈哈,小徒媳,你叫我师父,是同意他给我教了?!”渊声跟吟儿说这般多长篇大论,表现得跟一个正常的老学者没什么两样。 吟儿思忖着最近几天自己不可能一直陪着林阡,不如就把他完全教给渊声师父来巩固和管束:“渊声师父,这几日他就交给您了,烦请您继续帮他熟络这‘起死回生’和‘枯木逢春’两大战技。” 沉默对视了片刻,渊声满眼都是感激,被人信任的滋味真好呀! “不止两大战技,还有一个,我的鬼道,也要倾囊相授……”渊声在心里打定主意。他本来就研究过林阡的头骨,跟自己最看好的七情小徒一模一样,现在又被吟儿这么一感动,打算教二赠一,索性在魔功、妖法之外再附加赠送林阡一个鬼道—— 是的,大部分刀法剑法,每层境界都必须以一定程度的内力支撑才能稳固,但饮恨刀除外!小徒弟,为师研究和参悟多年,有个本想带进棺材里的诀窍,能使你在无论哪种情况下都可发挥出你的最强速力,换句话说,就是用霸占和拖延的形式来强行留住那个你曾超常发挥却转瞬即逝的最高状态……没说的,传你了! 这鬼道,渊声曾给它起名“万敌不侵”:七情小徒,为师要让全天下的绝顶高手和你之间出现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哈哈哈哈…… 渊声满意地凝视着这个把他自己舞得就快失踪在刀里的林阡,嘴角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完颜永琏、肖逝、段炼、岳离……这些人收的徒弟加起来,也比不上我渊声收的徒弟。  吟儿没有深究渊声的精神状态,一来他谈吐正常得令她用人不疑,二来,她和徐辕越风两个初来乍到以及辜孙宋厉四大主帅,还得辅佐着暂时不能亲自上阵的林阡把西线局面扳回去,重任在身、没有太多的空暇。 说来可惜,当初香林山事件已给曹王府致命一击,林陌的半路杀出却中止了林阡的北定中原,危难的利镞被硬生生地拨转向南、打得盟军猝不及防损兵折将。近来,虽然是林阡打败了战狼成功复仇、盟军也看似拨云见日可以乘胜追击,但接踵而至的“战狼未死”“曹王复出”“军师病危”教盟军轻松不了半刻。 果然,吟儿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完颜永琏瞧准了“林阡不可能亲手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观点和林陌所认为的“宋军士气浮于表面”不谋而合,这万分关键的决胜局,宋军既然想借着林阡的摧毁力收复失地,那么金军也一样借着林阡的摧毁力阻碍强攻——林阡,是一把双刃剑,战力和魅力就像突然拆成两半的身和影子,一正一反,对立存在。 于是在曹王和林陌的主导下,金军把所有的脏水全泼向了林阡的身上。舆论四起如箭,承载着真真假假的罪恶,全都朝着林阡那个唯一的靶子射。对于金军来说,敌强我弱,别无他法,不这般做,怎能将宋军的胜势逼停? 对此盟军其实早已预料,所以吟儿对内控制着林阡不出门,徐辕则对外尽一切可能镇压流言。但不得不说,林阡单是弑母就十恶不赦,所以这场舆论战竟是曹王略胜一筹。连日来,攻防战场,盟军并未达到预期的趁虚反扑效果—— 盟军未能如愿碾压金军,西线一度胶着到了最煎熬的平局:定西,越风对移剌蒲阿蒲察秉铉;会宁,徐辕凤箫吟对林阡;静宁秦州,孙寄啸辜听弦对完颜永琏林陌;大散关,厉风行独孤清绝对忧吾思卿旭瑭完颜江山;阶成和凤四州,宋恒百里飘云对薛焕完颜瞻—— 金军的绝顶高手们,大部分都因为被林阡打残而在养伤,这是宋军多好的时机挥师北上啊?节骨眼上,居然发生了“会宁,徐辕凤箫吟对林阡”!也真是金军命不该绝……  当然了,客观来说,盟军不占任何优势却是不可能的。三月中旬,会宁已被宋军侵入不少,而静宁秦州和散关三大战区的宋军,俨然对此间金军形成了包夹之势,此其一也;其二,“阶成和凤四州”或许要改而称作“成凤二州”甚至“凤州”一处了—— 毕竟,西和早已落在李好义手中,阶州也由莫如管控,它们全都不再是战区,而是重回成南宋国土;日前,听闻宋恒旌麾直指,成州守将完颜承裕更还做出个不战而逃的创举,若非完颜瞻临危受命,成州那时就被宋恒不战屈兵…… 昔年林阡恨铁不成钢的“宋无用”,而今独当一面,实在战功赫赫。 昔年,秦州以南一直是寒泽叶和楚风流的角逐;而今,寒泽叶一手栽培出来的宋恒,揽下了楚风流拔擢的几乎全体西线金将! 第1550章 霜锷水凝,冰刃露洁(2) 自三月上旬宋恒李好义等人收复西和州、阶州开始,南宋官军义军势如破竹士气高涨,所到之处金军守将无不败逃,当地百姓则全部夹道迎候欢呼雀跃:“王师收复成州、凤州指日可待!”“众位将军,还请乘胜追击,赶走大散关和秦州的金军余孽……” 外界不明真相的人或许还会对吴曦死后新上任的都统安丙大人感恩戴德,但当地军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的守护神其实是那位战功赫赫的龙骧将军,玉龙剑宋恒。 令敌军闻之变色的,也是他。 西线金军,早已默认他是南宋“九分天下最强”,武功绝顶,谋略超群,全身上下几乎挑不出一处缺点。 尽管他们也曾目睹过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刚想要叹息一声“大器晚成”,就发现那已经恍如隔世……  西和金军之败,很大程度上归咎于术虎高琪的决策失误。战后他仓皇北顾,艰难与罗洌会师后,向罗洌回忆起宋恒当日对他的算计,追悔之情溢于言表:“那天我攻打独头岭时遇见岔道,窄路近而险,阔路远而平,见窄路适合宋军火攻而阔路太过周折,我原已准备放弃进攻、原路返回……谁想宋恒他怕我不上当、竟到窄路来亲身做饵,太奸诈,太狡猾!事后回想起来,他正是为了诱我从阔路绕道、对他的本营出其不意避实击虚啊。” “你是因为发现了窄路有埋伏而自满,得意忘形,厚此薄彼,忘记宋恒既然出迎、本营便不可能没有防御,甚而至于有所准备。”罗洌叹了口气,术虎高琪明明是圣上亲封的平南虎威将军,自负跋扈,不可一世,谁知一到宋恒面前就气势矮半头。追溯起来,寒泽叶和楚风流在世时就一直如此,仿佛宋恒是他的克星一般。 “哎,我原是考虑过的,但我以为宋恒会忽略薛大人的存在……”术虎高琪并未在罗洌面前表现出倨傲,毕竟他俩曾在楚风流面前平起平坐,私下的关系较旁人要亲近得多。 “高琪,你只算对了这一点。亏得薛大人打伤了他,你才不至于全军覆没。”罗洌摇头、实话实说,所幸术虎高琪并非完败,还能通过“薛焕武斗战胜宋恒”而挣点面子回来。那又怎样呢,宋恒虽在细节上也有失策的地方,布局的眼界却比术虎高琪要高得多了。 说话间,他俩不约而同地转移开视线,皆是下意识地从高处向南远眺——终归是有些不舍吧,他们都怀念当初吴曦献出四州、金军名正言顺入驻时的意气风发,可是与他们一起来的完颜乞哥已经永伴阶州的山河长眠。若非同一天术虎高琪在西和惨败,或许还能与完颜乞哥呈掎角之势…… “当时我以为宋恒图小而我图大,实际上,他图的却是我这个人……”术虎高琪黯然说的同时捏紧拳,这一刻他心里明知差距,却还是暗暗卯着一股“总有一天要反超宋恒,为完颜乞哥报仇”的劲。 有些人输了是憋着气对你卧薪尝胆,比如说术虎高琪;有些人输了,却是就此一蹶不振一辈子,夹着尾巴逃、看到你就跑,比如说——完颜承裕。 罗洌才刚帮术虎高琪到秦州据点站稳脚,那一厢,成州金军竟发生了主帅自动撤退事件!好一个完颜承裕,怕死竟做出这等不战而逃的创举。若非完颜瞻奉命于危难之间救护,成州会被宋恒兵不血刃长驱直入! “景山去增援了便好。”罗洌闻讯后心里总算妥帖了些,完颜瞻曾被大王爷誉为第二个楚风流,将才绝非术虎高琪和完颜承裕可比。 除了完颜瞻之外,作为四州总调度的完颜纲,又拨了徒禅、纳兰、奥屯等一众金人作为副将,一同前往成州协助防守。 “这些人,西和被内奸开城门时,似乎也在。”罗洌蹙眉,这当儿不是肃清内奸的时候,而且成州金军也迫切需要帮手,但怕就怕宋谍给宋军便宜。为防成州重蹈西和覆辙,罗洌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 战乱不息,道阻且难。 当金宋双方皆是薪火相传,那烽火台上的烈焰弥漫在天空争如山峰一般险峻。 完颜承裕不攻自破,宋军原以为成州唾手可得,谁料最后一刻完颜瞻领着援军赶至,割弃轻缓,保救重急,随后神速地依山扎营,边攻边守,硬生生阻遏了宋军的胜势?据说那时金军原本并无把握站稳脚跟,是因见主帅持刀冲杀身先士卒,才被他鼓舞了士气、争先恐后不顾性命地为国效力…… 两日功夫,四散的金军纷纷向完颜瞻聚拢,据点竟达到固若金汤的地步;宋军因宋恒刀伤恶化而由其副将郝逍遥和百里飘云代为挂帅,两人虽都勇谋兼备,却遭遇这哀兵必胜,因此日夜鏖战都未曾攻破,还白白折耗了不少精力。 见状郝逍遥和百里飘云不再硬拼,偃旗息鼓退回主城稍作休整,没过多久,却忽闻敌军有人冲到交界来向宋军叫阵——好一个完颜瞻,用的是敌进我缩、敌驻我扰战术吧! 郝逍遥和飘云识穿诡计后本想置若罔闻,谁料,敌军的挑衅之语竟是对着林阡百般辱骂!原来完颜瞻是企图以此来动摇本就疲敝的宋军军心…… 那些宵小用尽折辱之词,传到郝逍遥耳中使他怒不可遏。百里飘云劝之不住,被他领了一大支寒家军要去应战。 “郝大侠要去何处?”出得城寨口前,却被一人拦下,剑眉入鬓,星目生辉,白衣翩然,儒将之风。 寒泽叶离去的这几个月,他们都遵从其遗命对此人马首是瞻:“宋堡主……” “宋堡主来得正好……”百里飘云匆忙追来,郝逍遥却先开口:“宋堡主,他们辱骂主公,教人咽不下这口恶气!” “这几日郝大侠逼近金军时,金军一直安静避战,那是因为他们可以依仗险要地形据守——彼处易守难攻,我们若稍有不慎便很可能会被他们以逸待劳,所以迫不得已只能做出退回休整的决定;此刻,金军相隔甚远却主动挑战,想来是要引诱我们失去理智耐心贸然轻进,我们断然不可以中计、操之过急。”宋恒语气不重,说话却颇有分量。他对众将士说,这是一种军事心理战: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所以郝逍遥必会被那叫阵之人引得乘胜追击、追击途中也定会遇到完颜瞻针对他的设局,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就由着他们那般折煞主公威名?”虽然也察觉出完颜瞻有算计,但郝逍遥仍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不是那种管控不了情绪的人,除非被触逆鳞。 “我理解。看到郝大侠今日种种,我不禁想起去年第三场静宁会战时候的自己,那一战原本我军胜算极高,只因为完颜纲辱骂了一句主公,我就气得七窍生烟继而中了他的拖刀之计,小不忍则乱大谋、连累了三军。”宋恒理解得很,他们的死穴都是林阡,谁教他们都是林阡的死忠,“郝大侠,还请以我为前车之鉴。” “然而,主公现在,哪里还能禁得起谣言……”郝逍遥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他和大部分人都一样害怕:经过弑母、入魔、暴死、失踪的劫难过后,如今只能躲在帅帐里不见天日的主公,凝聚军心的能力再也回不到他的巅峰期。 “主公如果清醒着,一定会希望,向他泼去的脏水,只影响他个人,而不影响家国。”百里飘云红着眼睛,尝试去体验林阡的心境。 “禁得起,只要我们禁得起,他就一定禁得起。”宋恒决然一笑,说这话平复了郝逍遥的情绪后,转头又拍了拍百里飘云的肩,“主公不会如愿的,他厉害的时候就代表‘家国’,萧条时就只是‘个人’?岂能这般不公平?” “宋堡主说的是。”百里飘云懂事点头,“我们禁不禁得起,就看这场成州之战的结局。咱们沉住气,一定拿下来!” 第1550章 霜锷水凝,冰刃露洁(3) 闻知林阡重归静宁、状态渐渐好转,宋恒自觉伤势也已痊愈,立即去阵前与将士们一同拼杀。期间与完颜瞻交锋六胜四败,再次将阵线向北推移数十里。 闲暇时他仔细研究起金军最新据点的周边地图,发现完颜瞻不愧是金军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危难之际还不畏艰险披荆斩棘帮助成州金军找到了更好的庇身之所,比先前的一处还要易守难攻,极为适合高筑营垒、深掘战壕、坚壁据守和伺机反扑。 “可惜,这地图画得仓促,实在是不太完善。”成州东北一隅,此前一直是未知领域,杳无人烟的荒原竟被宋金双方一追一逃地开拓。事已至此,宋恒仍然不依不饶要将完颜瞻追拿,是因为无论如何这里都是南宋境内,不该有敌人残余,夜长梦多。 “宋堡主,这是……”百里飘云与他一起察看时,手指忽然移到宋军攻伐彼处的必经路上、一段在地图上并非最显眼的线条。 “隘形。”宋恒将赞许的眼光投给敏锐的飘云。那地方是一条长约七里的狭长谷道,由于路太窄的缘故,兵马在其中不能展开,甚至无法并排行进。但凡有些谋略的都一目了然,这属于兵法中的隘形地区。 “兵书上说,如果我方抢先占据隘形,就要用重兵堵塞隘口,把握主动,以伺敌来;而当敌人比我们靠近它时,如果他们已经用重兵把守,那我方最好是不要进攻;但如果没有派兵把守,我方就要迅速攻取它,以做跳板。”百里飘云引经据典。 这地方太重要,很可能是成州之战的关键,宋金双方必然谁都想要抢到。 但从探子给的初步情报判断,完颜瞻似乎还没顾及这里——对此,百里飘云猜测说:“先前完颜瞻是情急之下过去扎寨的,此刻他正忙于整顿兵马、可能一时未及留意,所以我军应当兵贵神速?” 然而,宋恒出于对对手实力的知己知彼,认为“完颜瞻可能只是虚晃一招”,因此平心静气地按兵不动,暗暗等来了“转魄”证实…… 果然“转魄”传达说,完颜瞻对这隘形地区表面有所忽视,实际却在驻军分布方面留了一手:尽管徒禅、纳兰、奥屯等副将驻军分散,却均可在第一时间驰赴狭谷,隐蔽于高地,弯弓搭箭。换句话说,那地方根本就是完颜瞻的势在必得,只不过想设个陷阱顺带着套住宋恒罢了—— 完颜瞻缜密地算准了速度和时间:敌不动我不动,骗敌动;敌动后我动,由于距离更近,足够后发而先至。此举是采取“动态设伏”方式,当宋军行军约一半,才是金军抵达时,抵达即抢占、即伏击。 “宋军屡战屡胜,锐气不可抵挡,这是我军反败为胜的最佳方略。当我军抢先占据隘口,他们的兵力通过半数,我军立即以弩石施以攻击。”片刻前完颜瞻对徒禅、奥屯、纳兰等副将说。 情报极速传到宋恒案边,宋恒验证心中猜测的同时,也意识到,完颜瞻之所以能掐准“第一时间”,是因为有控弦庄金谍会实时通知金军一切有关宋军的行动——鉴于青鸾行动不便,潜伏在宋的一直是青鸾嫡系部下。那人,居然已是宋恒的绝对互信…… 宋恒不动声色,在决定出兵前,对几个近身亲信如是说:“我担心完颜瞻精通战法,表面上他装糊涂,实际欲与我们同时出动、对我们拦腰斩断……然而我军夺占隘形要紧,不可知难而退,此战别无他法——卷甲倍道!”  却说完颜瞻很快便通过青鸾收到有关宋军“倍速行进”的情报,一边督促兵马赶紧往狭谷方向去、维持原计划的平衡和可行性;一边低声说“你们几个高手,且随我来”,这才教包括“转魄”在内的一众副将发现,完颜瞻有后招,亦或者叫——别的计划。 但那时参与人数太少,想给宋军发送“情况有变”,也已来不及了。 南移数百步,“转魄”总算看清楚:完颜瞻本人更想居高临下打击的,不是宋军卷甲倍道的先锋,而是—— “宋军先锋高手繁多,确实能够和我们拼速度,但后续跟上来的主力兵马,尤其是最后面的辎重,如何经得起鱼贯而行?”完颜瞻洞若观火,宋军想发动快攻,先锋能快,后军却快不了,那些军需还不得不带着跑——毕竟宋恒也清楚,想要和完颜瞻厮拼,就不可能不做好持久战准备。 “原来,景山将军是想截断他们的后军?”纳兰小弟惊奇不已,这里就数他悟性最高。 “妙极,妙极!”徒禅月清一副小人嘴脸,一知半解时便逢迎拍马。 复姓奥屯的副将边行边沉思,点头理解:“只要截断他们的粮草辎重,他们必会阵脚大乱,向前无法进攻,向后无法撤退,进退失据,军心动摇。我军在抢占隘形外,更可能歼敌无数,胜得更大……” 完颜瞻边行边察言观色:罗洌说得不错,内鬼便锁在这几人之间……  几乎是刚到现有据点安营时,完颜瞻便在地图上发现了这样的一处兵家必争之地,一度想过那种“假装没发现,骗宋恒来抢,藏身于上,待其入瓮,将其侵吞”的简单策略。 但尚在途中的罗洌写信对他说:当心,勿重蹈西和覆辙。 西和失陷,是因为紧要关头有内鬼开了城门。当时,徒禅、纳兰、奥屯等人,皆在。 虽然他觉得这些人大半都是忠臣,却明白,多事之秋,不可不防。 是的,别说有宋谍会通知宋恒了,就算没有,宋恒也不可能被我骗过的。隘形在侧,我却不在意,宋恒必然看透我,因为他懂我。那么他必定做好了与我正面争抢的准备,他极有可能用速度的提升来反打我的埋伏。所以,只要我故意放出我想要守株待兔的情报,他一定会觉得“果然如此”,因此将注意力愈发集中在先锋速度的较量上,从而会意料不到地、被我轻松截断他的后军。 放出情报,一则对宋恒知己知彼的心理迎合,二则,给宋恒以注意力的声东击西,三则,肃清悄然而然地开始—— 果然控弦庄来报,宋恒因为我放出的情报而调整了速度,那么宋恒他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尽管宋恒并未说出他的情报来源就是海上升明月,但也是七八不离十了。 内鬼,想必就在徒禅、纳兰、奥屯这些人之间! 最信任的战友竟然是奸细,完颜瞻既高兴又有点难过,呼吸的变化,逃不过细作的耳朵。 “转魄”不愧是海上生明月中的王牌,哪怕极度想要传出消息给宋恒,但因为感知到自身的暴露凶险,而表现得跟平素没有半点两样。  宋恒不知海上升明月被罗洌发现、因此不曾觉察出完颜瞻是故意放出情报,但完颜瞻哪里会想到,他千虑一失、百密一疏,竟也不慎透露出了“控弦庄就在宋恒近身不远”的痕迹引起了宋恒的警觉:怎么,我已经如此谨慎,控弦庄竟还在我身边?!由于这金谍一时无法剔除,就算宋恒能针对完颜瞻提升速度,完颜瞻都会紧贴宋恒来调整快慢,宋军不管是动是静,都受囿于距离,很难拿下这隘形地段了。 虽然如此,宋恒仍然决定出兵,并且刻意对几个亲信宣扬“卷甲倍道”,正是因为探子对他多说了这样一句:“这条狭谷,中段最窄,人到其间、其上,都会与山石碰撞、挤擦……” 据说,这所谓的隘形地区,前日是被完颜瞻慌不择路“披荆斩棘”着通过的,幅度太大,有那么一些陈腐得见不得光的地方,只要轻轻一触便会有泥沙流溅、山石崩落……昔日会是隘形,如今外强中干,往后,很难说了。 抓起一把交界的尘沙,真像,宋恒小时候在江西老家经常玩的那些、不够结实的易碎的岩石土壤。 “这条狭谷,还能在人世间几时?”宋恒笑叹一声。 “宋堡主,咱们何时进发?”那时,百里飘云问。 “现在。”天风凶急,宋恒转身,这看似是隘形的地方,恐怕不仅不值得抢,而且,谁先靠近,谁就可能被埋。 完颜瞻,你既想跟我拼速度,那我便跟你拼……不过,我是跟你拼谁慢。 之所以让金军听到宋军倍速前进,一则迎合完颜瞻所想,夸大隘形重要性,骗金军心甘情愿抢着送死,二则逼急完颜瞻使他顾不上察觉问题,三则,真的前去,是为了靠近中段时制造混乱协助山崩完成。 完颜瞻,我且与你赌上一把,你虽走过这里,却是情急之下走过,后来诸事缠身如你,还不曾细细将它考量。 宋恒发号施令过后,便立刻逮捕了亲信之中,那位青鸾的得力干将。  乱石嶙峋,乱世嶙峋。 风连西极动,云过北庭寒。 狭路相逢,谁胜?相汇刹那火电飞舞,中段和后端几乎同时的天崩地裂和人仰马翻。 被打的都是措手不及,前一瞬还都胜券在握。金军被釜底抽薪,宋军则无辜受害。 轰然巨响,五光十色,荒原的要隘,才刚要因为一场大战而留有姓名,便彻彻底底地坍塌不复存在。 宋恒和完颜瞻猜到了对方想法,看透了对方弱点,各自对对方谋算,一个想坑杀对方主力,一个要截杀对方后军,目的全是要对方首尾不相顾,谁料竟彼此擦身而过,硬生生打了个错手,两边都有所损耗。你来我往了几回合,竟又一次不分胜负。 还来不及互相引为对手,宋恒立刻着手找其余制高点翻山越岭远程攻袭,并联合其余宋军多面围堵,务必将这路金军兵马消灭在成州境内;完颜瞻则一边忙于阻断其余可能被宋军发现的小路,一边考虑“继续据守”或“撤向凤州”两个方案孰优孰劣。 两人都是心急如焚:宋恒面临着“敌人近在咫尺战路却被封死、好像时刻能歼敌却一个都杀不着”的窘境;完颜瞻则遭遇了“据点虽坚固得适合反扑但军心不稳、不少将士都撤退心切”的残酷。 “泽叶,你的后继之人好像只有一个我,可楚风流却化身成了一大片杀不尽的金军能才。”是夜,宋恒听闻自己的计划又一次因为完颜瞻识破而落空、而另一厢罗洌也已在前来增援的路上,难免叹惋敌人一个接着一个。 “王妃虽有一大帮徒弟,却是分散力量培养;寒泽叶虽只教出一个宋恒,却是倾尽心力全部传授了他。”同一时间完颜瞻对月凝望,叹惋。这一仗,说是说他和宋恒兵法平手,实际却是宋恒的临阵应变更胜一筹;此外“转魄”尚在,青鸾下线又失,金军接下来的路愈发难走。 “如何才能一击即中?在罗洌到场之前,将完颜瞻一举歼灭……”彼时宋恒正自沉思,帐外来了个清秀少年:“宋堡主,我听说完颜瞻之所以对着这隘形地区过度砍伐,一是为了开路,二却是怕您对他像对术虎高琪一般地火攻,因此有一计策……”宋恒眼前一亮,当然求策若渴:“飘云,你且说来听听。”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1) 夤夜,成州金军的最后几座据点,突然流散起这样的窃窃私语:“宋军那位龙骧将,可真是了不得……”“从去年我们到四州起,我们到哪他剿到哪,高兴起来就放把火烧,不高兴了直接屠城,就连战俘也难幸免……”“林阡第二?”“可不是吗!” 这些流言没有添油加醋,全都来自宋恒的威慑:腊月十九在康县,暗设伏兵火烧完颜乞哥;腊月廿一在阶州,妙送竹寨火烧完颜纲;三月初六在西和,悄移葭苇火烧术虎高琪……西线这些楚风流的徒弟们几乎被他烧了个遍,除此之外他还帮林阡担下了七方关的血杀罪过。 “这么说起来,不该叫龙骧啊,应该叫火将军。”“火将军有人叫了,郭子建……”“郭子建,哪里有他可怕?”这些私语之人,不是第一个总结出宋恒善用火攻的。或者可以这样说:包括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瞻在内的金将们,全都顾忌宋恒用火。一旦用火,便是绝杀。 然而,越怕听见什么,什么就越来劲。短短半个时辰,言论非但压制不住,还在军中越传越广,竟然还有些略通兵法的人对周围不懂的解释:“发火要选准有利的时候,起火要选好有利的日期。所谓有利的时候,指天气干燥;所谓有利的日期,指月亮运行到箕、壁、翼、轸四个星宿的位置,凡是月亮运行到这四个位置时,就是起风的日子……” 前去询问的则人人自危:“那今夜是适合火攻的日子吗?”“不知他会选择哪个将军先下手……” “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严重者杀鸡儆猴。”完颜瞻匆忙赶来时还穿着件单衣,晚风中的他疲倦至极却不敢流露疲态。他知道宋恒精力比他旺盛、连续折腾了几个日夜竟都不必小睡——这不,今晚又用舆论对着他的营寨见缝插针来了! 好一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原先,狭谷一战金宋可以说平手,但在战后因为情报网的微弱失衡,慢慢日积月累成了宋强金弱,而一旦棋盘拉伸到整个陇南地区,成州金军孤掌难鸣四面楚歌基本上大势已去。这一夜他本不该疲倦的,本就望乡心切的战士们,被宋恒发起的舆论战催化得愈发悲愁,怕死,惜命,冥冥中已有不攻自乱迹象。 再不压制,坐以待毙?!那时完颜瞻清楚,自己再怎样骁勇善战,都扶不起成州金军的破幡。但无论如何,都该帮这群完颜承裕的麾下,撑到罗洌率众来援…… 即便如此,回到帐中他也忐忑,潜意识里他也在考虑:宋恒会用火吗,是会对我吗? “将军,先喝口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因为帐中有人作陪而得以舒心,顺从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继而向她露出个缓释的笑,“夫人,快去睡会儿。” “睡不着。我听他们说什么,‘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那是什么意思?”小翠回答。好吧,舆论无孔不入,这边挡住又在那边冒头。海上升明月的宋谍,连女眷那边都没放过。 “哈哈。”他故作轻松,上前轻抹她蹙起的秀眉,“我来同你讲讲,汉人兵书上说的,从头开始讲——‘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这句话的意思是,火攻形式共分五种,一是火烧敌军人马,二是焚烧敌军粮草,三是焚烧敌军辎重,四是焚烧敌军仓库,五是火烧敌军运输……”他正待同她继续讲述,陡然之间却是一惊。 “将军?”小翠问时,他又机械性地讲了一段,突然间心神又凝结回这个时刻:“宋恒他,表面加重‘火人’印象,实际却是要……‘火队’?!”身体一震。 猜对了,可惜却晚了。一声炮响,东南大火,熏红天际,骇得众人或奔出帐外或驻足惊疑循声而看。 争如百里飘云献策时所说,“完颜瞻在成州军中压制舆论的同时,必会因为顾忌宋堡主您向他用火,而加强对营寨、辎重、仓库等地的防御,并猜测时间、地点、人物。本就疲惫,连轴转的同时,独独忘记去提醒那个本该来救他之人‘注意来路’……”军事心理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一刻,被百里飘云大刀拦住的罗洌,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火势阻隔于几里外——平素他们都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伏击,尤其是在提示有海上升明月的情况下,可是,这晚他们都在想什么?罗洌,救人要紧;完颜瞻,安抚军心……浑然不察,救人者与受害者,被悄悄地置换了…… 不得不感谢西线的整体形势,提醒了百里飘云如何去辅助宋恒,同这位与宋恒不相上下的完颜瞻强行分出胜负! 成州金军就这般眼睁睁望着援军先被火燎,坚强些的还会在惊疑片刻后立即请示前往救援,软弱的却直接瘫倒在地接受了这样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下一刻,正是宋恒、郝逍遥等人领着宋军将士们擐甲挥戈高声杀到。 烽火连天,血流成河,宋军的目标正是:“歼灭所有成州金军,以泄入侵家园之恨!” “汝等坚强,都是好汉,在我心里也都是忠臣,务必帮我,先救出罗洌将军!”完颜瞻武斗完全不是宋恒的对手,二十回合已落到绝对下风,此情此境,却仍然无私地对徒禅纳兰那几个副将下令,要他们先去罗洌受困的方向支援。 除了他确实有舍己救人的念头之外,他更认为,只有罗洌活着、才有翻盘希望—— 殊死一搏,不得不对所有副将给予全部信任。 “是!”那些宋谍的嫌疑人,一个个都是尘灰满面热泪盈眶,看不清真假。  冲进浩荡无涯的大火中,纳兰、徒禅、奥屯等人,很快就都帮罗洌找到了对手分摊。 “景山将军可好?”罗洌也在担忧着完颜瞻,顾不上说话间浓烟入肺。 “罗大人,他在等您去救,您还好吗,增援全被困了吗……”纳兰小弟看罗洌狼狈,听他咳嗽没答话,一时间气急败坏,突然就发狠抛了对手,大步跨到他的战团之侧,一刀猛砍向那个一言不发专心对敌的百里飘云。 可惜他怎会给百里飘云造成危害?虽抢到了飘云转身的一个间隙,却是直接将飘云的下一刀引火烧身。百里飘云狂热刀势顺着两把刀冲涌而上,纳兰小弟整条手臂连着胸口都被震受伤,退后两步站立不稳吐出一大口血。 过去的罗洌,和与自己平级的飘云交手,或许还因为惺惺相惜的关系不教他以一敌二。但现在……对宋军,能带走一个是一个!所以趁着飘云尚未回防,毫不犹豫提刃追袭,狠辣之招追魂夺命,到他背后锋芒寒亮:“大家勿怕,增援还有后续。待我杀了此人,一同过去救景山。”他所言非虚,他有后招,增援分批赶赴,并不全在这里,只怕宋军失算了! 当是时,飘云察觉背后生风,仓促调运全身气力,漂亮地一个回掠,外表轻灵而内蕴千钧,强行架开了罗洌这一剑。不容喘息,罗洌再扫一剑,飘云勉强接过,正待继续单打独斗,忽然白光一闪,斜路竟又刺来一刀…… 惊呼声才到耳畔,飘云就意识到他们的惨呼是为自己,一阵剧烈的疼顷刻从腹部蔓延开来,好像是被那个喊着“给我小弟偿命”的徒禅月清给捅的? 飘云来不及分辨,意识就因为失血的关系渐渐模糊,天旋地转,竟不知罗洌又趁势砍了他几剑…… 倒下的一瞬飘云想了很多:看来罗洌虽然没想到火攻却也是有备而来,很明显这里当真开始汇入源源不断的后续金军……可惜我的计谋只能给宋堡主开个好头,却不知能令他达到几成的预期了……我军的人,什么时候能察觉出不妙,来救,来拦?唉,劫数难逃,星衍,姜蓟,我来见你们了…… 原已准备赴死,忽然间身上如有滚滚热流经行,眼前则见气色凛凛若霜之清洁,那是…… 飘云倏然神清,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身上只有四处并不致命的伤——原来,百里家的家臣们殊死救援,给他这个少主撑了几十回合,而就在罗洌冲他补最后一剑的生死关头,盟军因为“转魄”的报信而察觉罗洌有后招,从而立即向这里增派了人手,一骑当先的正是—— “万紫千红总是春”“春城无处不飞花”“银烛秋光冷画屏”……剑身明明清淡如水,剑招却是光怪陆离,剑胆却是豪情万丈! 由他宋恒的玉龙剑来对罗洌、徒禅、奥屯之流的刀剑,绰绰有余得很了。 “飘云且睁着眼,看我打这些杂碎。”宋恒愤然疾刺,对那几人手不留情,如此,才能威震后续金军。他对飘云的言下之意是,飘云别死,我虽坐镇指挥,还需你出奇谋,我们缺一不可。 “是……”百里飘云向来懂事乖巧,虽脸色惨白却平静带笑,“还要与堡主挺进凤州,还要与主公共谋江山……”  成州决战,以宋军大胜而告终,金军针对林阡的谣言曾经起效,却在陇南地区的战报中昙花一现。 日前由完颜瞻艰难聚拢的八千金军,半数以上都被宋军歼灭、击伤或俘虏,所幸其本人由罗洌从凤州急调的增援所救,逃出生天。可惜成州军的残兵败将接下来只能成为凤州军的累赘,先前的坚壁据守竟成了错误甚至笑话。 “末将有罪,自缚请死!”完颜瞻战胜时从不居功,战败后闻知上级暴怒,便毫不避忌地揽责在身。 众位副将全然感动,连连跟去为他求情:“不是将军的错……”原就在凤州的薛焕也说:“成州那般恶劣的战局,景山他能撑这么久,几乎和宋恒平手,已经难能可贵……” “合达,何罪之有。”完颜纲见风使舵惯了,看见薛焕都开口,哪里敢再追责,赶快将完颜瞻扶起,“可别轻易请死,你还年少,前途大好,未来路还长着呢……” 尽管如此,他心里其实并不看好完颜瞻,虽然名为十二元神之一,可自从其兄弟完颜望死后,完颜瞻的凶刀阵便大不如前。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完颜纲,觉得完颜瞻既然惨败给宋恒,成就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多谢大人宽赦,可是……”完颜瞻心力交瘁地问,“凤州,会否受到连累?” “不会。凤州战备已足。”完颜纲终究拿出些主帅的架势。 “宋恒真要来,便再试试我的刀。”薛焕也抱楚狂一笑。 “当务之急,是将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个在西和偷开城门、在成州指引宋恒的‘转魄’揪出来。”帐帘掀开,走进一个面容阴沉,目光凶狠的男人,正是自楚风流死后便性情大变的罗洌。 “如今肃清?似乎不妥?”完颜瞻打心底里不愿面对,可是转念一想,成州我也觉得不妥,可是成州正是因此而失,怎可以一味给敌人机会。所以半晌之后,立即主动改口:“肃清可以,不可‘大幅’。” “不必大幅肃清,转魄就在此刻帐中。”帐帘开合,罗洌身后,陇右的天空只剩惨淡的月光和摇摇欲坠的星斗。 “什么?!”众人皆惊,这地方已是凤州守卫战的核心将领区域。 罗洌的目光集中在徒禅、奥屯、纳兰等区区五人,其中三个还身上挂彩。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2) “控弦庄的狗,又来窝里斗!”徒禅月清小声嘀咕。 此人素来私德不良,说话腔调阴阳怪气,对上客气对下嚣张。去年秋天,控弦庄的代庄主鸑鷟捉拿那位旧“转魄”时,迫不得已对延安军高层关门调查,他非但不合作,还直接给了官职不如他的调查者一耳光,理由正是嫌窝里斗麻烦,你们庄主吃饱了撑的; 不过,今天要求剔除新“转魄”的人是完颜纲、完颜瞻、罗洌、薛焕,这些人的武功和官职全都在他徒禅月清之上,他虽嫌烦,态度总算收敛了些。 完颜纲当然不喜欢这种人,这种人的为人处世总令他想起陈铸……于是乎冷嘲热讽:“徒禅月清,没记错的话,这种场合,你总在啊。” 徒禅月清一愣,回过神来,赶紧撇清:“宣抚大人息怒!您说的那些场合,末将是被那个旧‘转魄’、完颜丰枭当了挡箭牌啊!” 短短一句话就勾起了完颜纲对往事的回忆,旧的落远空、旧的转魄,险些在环庆的兴隆山上把自己诬陷成宋谍……心有余悸,忽然噤声。 “他们三个……”完颜瞻循着沉默已久的罗洌的眼光,将视线也落到徒禅月清等三个挂彩之人的身上…… 罗洌虽然没再说话但完颜瞻很理解,这三人,可能恰好是五个副将里面最有嫌疑的。 然而……狭谷一战,完颜瞻曾全副武装、对他们三个察言观色过:当完颜瞻说出自己对宋恒的截尾妙计时,纳兰恍然彻悟,徒禅溜须拍马,奥屯则若有所思—— 他们三个,全都没有半点不符性格的异常表现,没有呼吸变化没有神色慌张,没有去对宋恒报信所以使宋恒棋差一着……看上去他们三个和平时一模一样,所以他们都不该是宋谍才对…… 另外,这三人,在昨夜成州决战的漫天大火中,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完颜瞻的嘱托,不顾性命地去援救当时受困于百里飘云的罗洌,这才纷纷挂了彩,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当时,疑人不用,如今,能否用人不疑?! 想到这里,完颜瞻还是忍不住提醒罗洌:“罗洌,大军为重……用人之际,我们千万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忠臣。” “是啊各位大人,据说那个百里飘云到现在还重伤不醒,关键一刀是徒禅将军刺的;而徒禅将军、纳兰将军、奥屯将军,全都被宋恒和百里飘云打伤了,他们全都是尽心尽力与宋匪厮拼的……”其余副将忙不迭地给同僚叫屈。 “转魄”听的同时心如止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肃清,所以昨夜大火里一边暗中给宋军报信,一边也用狠心的厮拼来向金军自证清白——所幸他嗅到了暴露的危机,当时就已做好了准备,今晚,总算派上用场了…… “那又如何?我在宋军潜伏时,杀的自己人还少?”一隅轮椅上坐着的人,背对着所有兵将,也不知是何时在场的,他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抓内鬼,除非他胜券在握。 那正是控弦庄如今的庄主,被李君前打瘸后不能去宋军潜伏而只能在金军收信的青鸾,今次的成州之战,他又断了一根才刚训练好的下线。 “景山,我答应你不会冤枉忠臣。我之所以确定他们,是因为我有充足证据——昨夜,对火攻我虽意外,但是却对抓内鬼有部署……”罗洌朝青鸾的方向点头示意,准备告诉众人,昨晚青鸾的人随军而行,一遇埋伏便得到他的号令,及时到场并开始观察。正是眼前的徒禅纳兰奥屯三个副将,在罗洌说完“我有后招,增援将至”后被观察到有了异动,所以才被自己锁定范围—— 没错,宋恒的火攻令他措手不及,但他随机应变,天罗地网当时也就朝着内鬼、同样意外地笼罩而下了! 罗洌话音未落,纳兰小弟突然间神情激动,拉住徒禅月清的衣袖直接喊冤:“各位大人!我和我大哥都是冤枉的!奥屯小贼才是!当时火光虽然漂浮,可我倒在地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另一个方向发了个飞刀一样的东西……就像在传送信号一样……” “放你(和)娘的臭狗屁,我怎可能是内鬼!”奥屯大惊,拔刀怒喝,“噢我可算明白了,贼喊捉贼啊!这个姓纳兰的奸细,假装敌不过百里飘云,受伤倒地吐血,其实是在地上留字!” “奸贼,好大胆子杀人灭口!”徒禅月清赶紧护弟,刀鞘格挡开他这一刀,转头朝着完颜纲等人告状,“各位大人快看,奥屯小贼要反!” “目无尊长,把刀给我收起来!”完颜纲赶紧大发官威。 “小人!小人都到一起了!”奥屯又气又恼,虽收刀入鞘,却猛地拉开前襟,粗豪地把胸口敞开了给众人看,一边咳嗽一边戳着伤痕狂喊,“这三处伤都差点送命,一处是宋恒所刺,一处是百里飘云所捅,一处是郝逍遥……” “哎哟哟哟,谁没有啊!?”徒禅月清小人嘴脸,跑他面前也扯开自己,“林阡砍的,你服不服!奥屯小贼,你敢发誓,谁出卖自己兄弟,谁生儿子没屁股!” “你特么屁股痒了!”奥屯受不了这娘娘腔。 “曾有一个瞬间,他们三个人靠得特别近,就在那时有信弹状物飞出。”青鸾在这乱糟糟的互撕里冷静开口,争如抛了颗石子在沸浪中一下子就将它们镇平,一瞬后却再激千层,并引得东流水变西流。 那三人就是这样先怔了一怔停止争执,又突然继续扭打、而且比适才更乱。 “不错。在那之前,我是为了安抚军心,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告诉所有人‘还有后续增援’的事实;但我知道,那会使‘转魄’有机会向宋恒通风报信……不过无妨,正好帮我部署‘就地抓内鬼’……”罗洌一笑,看向他三人,“我立即安排青鸾在侧,细细观察你们这几个救兵接下来的举动。” “你好意思!救兵!!”徒禅月清冷笑一声,碍于官职不敢过分造次。 “罗大人,我想起来了,纳兰奸细一到场就问您,‘增援可全都来了?’”奥屯亮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要给他自己脱罪,不惜将纳兰小弟往火坑里推。 “转魄”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纳兰小弟素来悟性极高,加上当时他迫切希望罗洌能抽身去救完颜瞻,才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样一句和军情密切相关的话……可现在听来,纳兰小弟为完颜瞻焦急的心情怎就变了味!?竟变成了探听情报,而且还合情合理! 徒禅月清当然不愿纳兰小弟出事:奥屯亮理直气壮,死咬着我小弟不放,我该如何才能保住这张盾牌…… 不容喘息,立刻为了保护纳兰而回嘴:“真正的内鬼会问这么清楚的吗!?我小弟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我们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他断然不会做出出卖兄弟背叛兄弟的混账龌龊事!” “那好说!你俩形影不离,你为他辩护不顾一切,所以你们俩都是内鬼!不是说转魄灭魂吗,林阡有七八个细作王牌呢!”奥屯冷笑,青鸾一怔。 “大哥!莫再说了!莫要为了我将你也连累!”纳兰小弟泪流满面,原就性子刚烈的他,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地突然就横刀于颈,“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奸细!大哥,谢谢你懂我,我就知你懂我,我纳兰家忠君爱国,我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举,我,我怎能被当作嫌犯令祖宗蒙羞,我,我,我……”一时激动,竟直接抹:“我愿以命,自证清白!”刹那功夫,鲜血四溅,连人带刀瘫软在地。 “纳兰!”“小弟……”众人前一刻都还愣着,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自戕,后一刻纷纷大惊冲前来看,他这一刀割得太深,脖子流血堵之不住,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你这么傻……做什么!”徒禅月清气急,原想尽一切可能保住他,谁想言辞过激反而戳到他痛脚——纳兰小弟不想背负出卖兄弟的恶名,哪怕只是疑似的恶名,可是……徒禅月清难掩痛苦,亲手合上纳兰小弟还没闭的眼……可是,出卖兄弟的是我啊……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3) 徒禅月清缓缓放下纳兰小弟尸身。理智令他分辨出,他此刻落泪是真。 眼前忽然浮现出刚结识时,纳兰和他都未身居高位的一幕幕。虽然那时鄜延路暗流汹涌,他们仍然有不少空暇去野间游玩。 那日他正在树林里纳凉,忽然发现纳兰翘着屁股趴地上,不免蹊跷,探头去看,纳兰居然在观赏……一只螳螂……他不禁大叹“无聊”转身走。 “大哥,有何无聊,我就喜欢这虫!”纳兰小弟没忍心捉它,片刻后还是选择来追他。 “喜欢它什么?”他没好气地边走边问。 “它虽弱小,却可挡车!”纳兰小弟说着听来的典故。 “噗……”他不禁笑出声,“汉人杜撰的吧?少信!汉人都是骗子!” “呃……”纳兰小弟脸一红,看见林野间不时有鸟虫掠过,好奇地问,“大哥,你喜欢什么虫?” “我嘛,喜欢竹节虫,自保能力强。”他说的竹节虫又叫叶子虫,长得和寄居的竹子或树叶一模一样,不但可以将身体的纹脉伪装成叶子的叶脉,六条腿和身体边缘都能对枯叶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整个身体还能随风摇曳。 “大哥居然喜欢这种因为害怕敌人而只会变装躲起来的东西,哈哈,大哥,哈哈哈哈,大哥一点战斗意识都没有!”纳兰小弟捧腹,赶快趁机嘲他。 “你懂什么啊……”那时的他,和这时的他,都在心里笑纳兰,你这傻子,你到死都不懂,像我这样的叶子虫,根本是为了蚕食叶子,才变成叶子的样子的…… 也好,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被最好的兄弟利用和出卖,纳兰小弟,对不起…… 真心的泪水只能为纳兰流落大约一个弹指的时间,他必须掐住这个时间不能多哪怕一刹那……接下来的徒禅月清虽然还泪流满面,却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去应付下一幕的战斗—— 不错,意外过去了,肃清还没有完!  “转魄他,算是……畏罪自杀?”久矣,完颜纲还愣怔怔望着徒禅月清怀中的纳兰,他居然以为肃清到此结束了。 “怎么会算?转魄会随便自杀?毫无价值地死?”罗洌摇头。 “但这场肃清,没理由再继续下去。”完颜瞻却不想再死忠臣,他分得清,纳兰是真心为了大金,自戕纯粹是因为受不了冤枉,“他们这些新秀,心态承受不起!转魄或许根本不在帅帐里,枉杀只会便宜真正的宋谍!” 罗洌和完颜瞻一个说肃清别停,一个说肃清且止,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认为纳兰不是内鬼。 可是完颜纲却觉得,纳兰也有可能就是内鬼:“未必不是宋谍,未必没有价值,这有可能是转魄的临死反击、疑兵之计啊……我听说昔年渭水之战发生过类似的事,第一任落远空藏身在北斗七星里、身份早就不慎暴露给了我方,可林阡硬是不动声色坑害我方冤杀了七个嫌疑人……” “既知昔年发生过,那就更别重蹈覆辙。忠臣若少,军心不稳,不利于接下来的凤州之战。”完颜瞻愈发忧心。 “景山,只剩两个嫌犯了,你能果决一些?”罗洌坚决摇头,抓住内鬼心切,“接下来的凤州之战,一个内鬼之罪,抵得过十个忠臣之功。” 短短一句,便点醒了一隅的薛焕:“说得对。继续,还没完。”他意识到,凤州若失,西线会全面崩盘。 金北第一,一言九鼎。 罗洌求之不得,示意青鸾立刻开口:“好,那就继续。经我控弦庄多次探查,定西之战有这位新‘转魄’参与。但奇怪的是,前不久林阡重现人间的小青杏和大圣山两场大战,宋军的传讯都不及我们快,而同一时间,西和却被宋军里应外合,成州亦发生内奸泄密……很明显,‘转魄’那时起已不在定西,而是来了陇南四州。那时,刚好是你三人被从定西调离到陇南的日子。” “牵强,说的海上升明月总共就只有几个人似的!转魄一个人不在而已,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变化?!”奥屯亮愣了片刻,怒极回应。 徒禅月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假装这时候才从悲伤里恢复,一边以衣袖抹泪,一边满脸愁苦地站起身。他心里却清清楚楚,不愧青鸾,嗅觉敏锐,所指出的确实是八大王牌官职过高引起的硬伤,每逢这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个小兵、无人重视行踪…… “不,转魄就是能引起。”青鸾语气冰冷,仍然侧身相对,“徒禅月清,你说呢?” 徒禅月清心念一动,第一反应是暴露了?好在立即意识到青鸾是在诈自己……即使诈不出自己,也可通过听自己回答时的速度和声音来分辨有无心虚。他却端的是个老牌奸细,当即一边哽咽一边跪下连连磕头,演绎出一个活脱脱的刚从悲伤里反应过来的徒禅月清:“我知道转魄一定手眼通天,不然哪会有这般多巧合!?我依然是他的挡箭牌,还请众位将军大人明鉴!” 青鸾许久没有再说话:奥屯亮和徒禅月清,居然都表现得合情合理,没有破绽。他们应该一个是真的,一个假得和真的没两样。 便那时,帐中有另一副将到完颜纲身边耳语了几句,完颜纲如梦初醒:“原来赤盏大人在定西被徒禅将军救过命?!那一战和其它每场战斗都不一样,那是驸马足以覆灭整个南宋的!徒禅将军如果是转魄,那一战不可能救赤盏大人!”毕竟如果南宋全国都覆灭了,再多的“杀自己人是为了方便潜伏”都是扯淡。 徒禅月清看出那副将是赤盏合喜的弟兄,暗叹侥幸,对于这样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意料之外…… 算来定西那一战还是徒禅月清的重大失误,没有判断出赤盏合喜是个影响胜负的关键,没有预料到华一方会自刎林陌会杀回头,真的是差一点就成了南宋全国的罪人,还好郭子建撑不住的时候天骄及时回归了西线……结果,他没想到赤盏合喜晋升比谁都快,居然还一直记得这救命之恩!到此时此地来报答自己! 徒禅月清不由得笑逐颜开,一跃而起,小人得志,咬牙切齿:“穿上吧,再脱几层皮都没人看!比谁惨有卵用,有种比谁功多!比啊,你倒是比啊!”一边上前强拉奥屯亮的衣衫,一边还朝他胸口伤处按了好几下挑衅,人品之低劣令所有人都一览无遗。 “谁不知你徒禅月清爱搞小团体!赤盏大人被你收买我可看在眼里!”奥屯怒目而视,恶狠狠地将他推远。 “是吗,仆散驸马也器重我,也是被我收买的?!哈哈哈。”徒禅月清以人至贱则无敌的口吻,提醒某些人注意自己曾是仆散揆眼前的红人;又提醒某些人,注意,我的战功可不止定西之战,我还救过仆散揆的命;还提醒另一些人,仆散揆在淮西是肃清过的,他却给了我至高无上的信任,你说你厉害,你能比仆散揆还厉害吗。 奥屯咋舌,顷刻落入劣势,却有与他交好之人立即到完颜纲面前为他进言:“徒禅将军这倒提醒末将了,末将记得,仆散驸马说过,和州、六合等地,‘转魄’一直如影随形。但是奥屯将军并未去过东线,又怎会是那个活跃于东线的‘转魄’呢?” 徒禅月清微惊,是的,奥屯并不是自己挑的盾牌,所以不像纳兰一样一直跟自己形影不离——回忆起来,奥屯好像也在环庆、河东出现过,印象不太深刻,但可以肯定的是,奥屯没有出现在淮西……这么大的漏洞,该怎么补!纳兰小弟的自戕,挡箭牌的折断,简直就像自己结局的引子!没有人和自己分摊嫌疑了,这一局,还有活路?! “仆散大人日理万机,难免也会看走眼几人。”当是时,青鸾一笑——完颜纲会注意徒禅月清曾是仆散揆眼前红人,完颜瞻和薛焕会记得徒禅月清的战功,罗洌会觉得自己比不过仆散揆……但他青鸾不会有任何顾虑,当场否决了仆散揆对徒禅月清的判断:“将宋谍‘转魄’拿下!” “慢着!”危难之际,是图穷匕见还是急中生智?!徒禅月清灵光一现,举手示意兵将们先别靠近,尔后语速极快地自辩起来,“这个淮西转魄,和定西转魄,确定是同一个转魄吗!!会否宋匪就是故意害我!?他们为了报完颜丰枭死在我手上的仇!宣抚大人您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没错,这种功劳过高而遭敌军报复的心情,我也……”完颜纲厚颜无耻地感同身受,殊不知他第一时间被拉到徒禅月清的小团体来了。 徒禅月清之所以急中生智,是因为适才奥屯说“不是说转魄灭魂吗,林阡有七八个细作王牌呢”的时候,青鸾曾经斗笠微移,那时徒禅月清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一瞬仿佛纳兰小弟保佑,徒禅月清想着想着突然就想明白,青鸾那时在考虑什么—— 如今,天下间的激战多半都集中在陇陕,宋谍“掩日”“灭魂”“转魄”三脉并立,三大王牌有没有人互相调换,对于金军来说,根本是个未知数。 追溯去年腊月,战狼和青鸾在七方关剔出黄鹤去这位疑似“掩日”,同期在大散关重创了“灭魂”几乎所有下线,后来这两路虽也有小范围的复苏和活跃,然而,掩日和灭魂本人是否还存在?有无找到新人接替?这些问题,控弦庄都只能保持怀疑。 唯一能确定的是“转魄”再现,他犯的案子最多、留的痕迹最重……但这个定西转魄,真是淮西那个转魄?会是林阡的其它细作王牌替代?又不是非得上一个转魄死、下一个转魄才顶上! 确实可能出现林阡为了给完颜丰枭报仇,刻意让新转魄出现在淮西和定西的时间与徒禅月清吻合的情况! 因此,所谓“奥屯没去过东线,所以徒禅是转魄”的逻辑并不成立,可叹徒禅月清只用了短短一句,就化解了所有的因为调职带来的危机! “这……”奥屯登时语塞,因为徒禅月清用的都是他原话,他也觉得海上升明月不只有转魄一个能人。 “嫌疑依然均等。”青鸾一直侧着身,叹了口气、提示罗洌:我们的计划或有疏漏。 “是了,再争执下去,仍相互打结,这场凤州之战,不如暂时将他俩一同关起,也算是宁枉勿纵。”完颜瞻给出个委婉方案。 罗洌略带不悦,却是无话可说。  原以为尘埃落定,谁料才刚将他二人下狱,静宁金军指挥总部竟传来指令,要求尽快释放徒禅月清。 “这是为何?”当完颜纲拿着急递铺的信件来找他们,一众金将都大感奇怪。 罗洌率先悟出,苦笑:“上面又是谁在保他?” “段大人……”完颜纲说,保他的人,居然是战狼! 众人都是一惊,连青鸾也是心头一震——作为一个优秀细作,他一心为国卖命,几乎没动过私情。若说有,那就是渴望战狼能有一日认可自己…… 换句话说,他能觉得仆散揆看走眼,却不能说战狼看走眼。战狼是谁啊,金国间谍第一人! “这倒奇了,段大人何时与徒禅将军有交集?”薛焕问的时候也认为,连战狼都作保了,那徒禅月清完全自己人无疑。 “段大人说,香林山上徒禅将军不顾一切保曹王。若是转魄,做不出来。”完颜瞻接过信来看,才懂,“若是转魄,当时只会想着通知林阡来捡便宜。” “唉,仆散驸马和段大人素来不睦,徒禅月清几世修来的福分,竟得到他二人共同青睐!”完颜纲眼红地说。 “那就放了徒禅月清吧。”青鸾缓过神来,等到上来奉茶的小翠走下去才说话,他不愿意相信太多人,“也许段大人不是保他,而是在暗示我们,对徒禅月清和奥屯亮,一放、一关,才能更好地区分忠奸。” “哦,原来段大人还有深意?”完颜瞻恍然,点头,“我说把他们一起关起来,是我不够聪颖。段大人才是对的:只剩两个嫌犯,应该区别对待。” “区分忠奸,需要在这段时间有情报给宋军探,但百里飘云重伤,宋恒短期内未必敢打凤州。”罗洌迫不及待,“我们可以从战事之外设计,将转魄或其下线进一步地钓出。这个计策,同时也可削弱宋恒。” “怎么,宋恒那样完美的人,也有弱点吗?”完颜瞻问的同时,不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小翠忙碌的倩影。 “当然有,致命的弱点。”罗洌冷笑一声,视线也凝结在小翠的身上,嘴角露出一丝阴鸷,“宋恒,你不是爱攻心,爱舆论战吗,来啊。” 第1552章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1) 月圆了没几天,便又再向缺去。 这阴晴圆缺的世间风景,王妃,我会代您一直看下去…… 倾谈毕,人都散了,罗洌还不肯从制高点离开,一直深深眺望着成州的方向。 他真不该没救得成那座城,那里有楚风流的最后印迹。 或许,他去增援的路上之所以忽略埋伏,也是因为太心急想救那里了,除此之外他还忐忑、凌乱,眼前全是那被她鲜血染透的成州城墙,一块一块闪现,一片一片刺眼…… 王妃,那一战您没有肃清完的“灭魂”,后来应当已经在腊月廿六伏法,我还将会为您继续剔出“转魄”之类,更多的躲在暗处害人不浅的奸细宵小—— 罗洌之所以一味要抓转魄,追根究底是因为对灭魂恨屋及乌; 同样地,他把对林阡的仇恨也转嫁到了宋恒的身上—— 宋恒?完美?景山啊,他哪里有你完颜瞻完美、时刻都能与你的妻子琴瑟和鸣?去年十一月底的伏羌城一战,他就已经和他的新婚妻子失散,至今宋夫人对于宋军而言都下落不明,你说,我们要不要发动诸如此类的舆论战?让宋恒他心慌,让他心乱如麻,以至于决策失误,在凤州城下折戟!  夜来风急,月照成、凤两州。 前来探望百里飘云的将士们一个个地来过又走,宋恒始终负手站在他窗前一动不动地沉思: 虽说这一战我们险胜了完颜瞻,却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接下来的凤州,防御将会是成州数倍,罗洌和薛焕的配合比完颜瞻和完颜承裕更加不容小觑…… “飘云,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宋恒默念,这些日子,飘云冲锋,而他指挥,默契十足,颇有些往日他和寒泽叶的感觉。 “宋大哥宋大哥!”寂静不了几时,忽见苏慕浛冒冒失失冲进来。 “嘘……”宋恒赶紧示意她闭嘴,“别吵到飘云睡觉,出去说。”轻轻给飘云掩了房门,并将苏慕浛按住肩膀慢慢推出去,“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宋大哥!我在街上听人讲,他们好像见过陈姐姐!”苏慕浛匆忙说。 “什么!”他心一颤,第一感觉居然是害怕,害怕什么,害怕又落空,还是近乡情更怯?! “陈姐姐啊!宋大哥,您的夫人呀!”苏慕浛看他呆住,还以为他糊涂了。 冷不防地,却被宋恒一把抓住双肩,疼得咧嘴,听他急问:“‘好像’?什么叫好像!谁见过她?她在哪里!?我这就去接她回来!”他本来都已经快放弃了,阶成和凤只剩下最后一处没扫,离战场和情场的终点就差一步,他突然发现命运很可能就是这么离奇地把她安排在了这里等他来重逢! 苏慕浛却不像他这般喜,而是悲喜掺半,蓦地黯然垂眸:“其实,也不能确定是她,那女子,被金军……”  吹角向月窟,苍山旌旆愁。 陇南周边舆论四起,指陈采奕被金军俘虏、十几天来受尽折磨,民众有人只是见过她被押解确定她当时还活着,有人却说那女子战后恐已被残暴的金军泄愤,还有人说,那姑娘本就重伤在身,就算不被金军打死,本身大概也撑不了几天了……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唯一肯定的是,他们都见过那女子,面容和宋家堡将士们询问的画像一模一样。 “阶州、西和、成州,一路都顺风顺水,没想到好事多磨,最后一战竟完全不占优势。”身处静宁的徐辕,一收到情报就意识到,逆风局又一次降临——本来百里飘云就因伤缺席,这下可好,宋恒必会为陈采奕关心则乱。此情此境宋军主帅大幅削弱,敌人实力强厚的凤州到底还怎么打? 是的宋恒必乱。这跟心理素质无关,徐辕相信宋恒已有长足进步,只不过……无论你是神是魔,你都逃不脱一个“情”字。陈采奕,那俨然已是宋恒生命的不可或缺! “凤州之战发起前,务必先将采奕救回!”吟儿收到情报的第一反应也是乱了,直接在徐辕眼前呈现出了宋恒心态的万分之一,“要不要,要不要找海上升明月帮忙?至少先把这消息的虚实给探出来?!” “不可。转魄刚被肃清过,勉强才恢复自由身,这种时刻他连自身都难保,最多只能承担打探凤州布防的任务。”徐辕原还想要转魄蛰伏几日,但偏就是这几日,金军高手全体衰竭、尤其战狼重伤不起、适合宋军一鼓作气决胜西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所以他才不得不嘱咐转魄冒险行动,“凤州金军固若金汤,探查需要很多心思,城中他的下线不多,绝对不能再添任务。” “天骄,我知你一心为公。若换作我在敌人手上,倒是可以不用顾虑;可是,宋恒不同于正常情况下的胜南,采奕的生死不仅是私事,而且会通过影响他来影响全局,所以为了凤州的军民也是不得不探的……”吟儿叹了口气。虽然现在的胜南,也不正常…… “我知道,转魄他和你想的一样,也已经问过我要不要探。”徐辕现在兼任着西线地区的落远空,重操旧业又做起了细作头子。 “咦,转魄那小子,不是心肠很硬的吗……”吟儿奇问,她记得先前她在淮西被仆散揆囚禁在船舰上,转魄宁可看着她毒发也没有对林阡及时传达情报,后来他居然跟林阡解释说“我的安全第一,主母第二”。就因为他是个人精,所以他比谁都活得长混得好……  然而,细作不能风格固定,尤其主帅更换之后。 徒禅月清也算个将才,怎么可能不清楚,宋恒是个心态严重影响发挥的统帅?当徒禅月清还叫“灭魂”的时候,就目睹宋恒在北天水打了一个糟糕的大败仗,若非当时陈采奕帮宋恒杀出一条血路,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但凤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徒禅月清不敢赌,所以一恢复自由便先越过宋恒直接问徐辕:“天骄,需要我调查宋夫人虚实?” “这件私事你别插手,交给城中的灭魂一脉打探即可。”徐辕回信说,“战狼给你的信任,是你的屏障,也会是对你的麻痹。打起精神,注意安全,不要管城中布防以外的事,与我之间的交流你也勿再用转魄的记号,用你过去所用灭魂的。” 天骄的话提醒了月清,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设防,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盾牌。徒禅月清回答徐辕:“也好,接下来的凤州将不再有转魄的痕迹,应该会给金军造成一个奥屯是转魄的假象。不过,也不能做得太刻意。这样吧天骄,我有时会留一些转魄的假记号,装作转魄似乎还在活动,似是而非。如此一来,我与奥屯的嫌疑仍然是对半分。” “同意。珍重。”明明隔着百千里,交流仿佛面对面般亲切,徒禅月清知道,天骄作为决策者,仍然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细作的安危,一想到这里,身体不由得融融暖意。 静下心来,深呼吸了一口。当敌人环伺,而征途还远,他当然要珍重—— 成州的大火里他之所以刺了百里飘云一刀,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帮宋恒下一战继续夺凤州,他必须好好活着、至少活到他提供的情报能让宋恒稳操胜券为止。现目前,事情如他所愿,正是那一刀让完颜纲在将他放出监狱后,非但不再说他是转魄还当众表彰他功勋,完颜纲拍着他的肩膀说月清啊段大人看好你啊苟富贵无相忘啊。这一切,或许表示他真的已经因为刺伤飘云而暂时脱险,或许……也是一种金军给他的麻痹。 “各位将军大人,纵虎归山,你们糊涂哇,糊涂!”奥屯亮目送他离开时急得跳脚、睚眦尽裂,他知道,以后多的是机会把这个人演变成自己的挡箭牌,遂在离开前转过身对他嘿嘿一笑:“狗再叫!先把刀再叼上几年!”不过,害人者人必害之,他心里也清楚,奥屯不像纳兰小弟单纯,不远的未来必会给他带来无穷危机,这不,刚转身就恼羞成怒地对他人身攻击:“徒禅贱婢你等着,迟早有一日我走出这里,撕烂了你!”  值得一提的是,徐辕多虑了,事实正是:战狼并没有要麻痹徒禅月清的意思——他对徒禅月清看走眼了,对徒禅月清是真的深信不疑! 所谓一放一关、区分忠奸,那只是青鸾的过度理解和自作主张罢了。 一方面战狼重伤在身、状态不佳,一方面则是涉及曹王、令他判断失误。总而言之,战狼赋予了徒禅月清七分信任,在月清身边安插的眼线并不如徐辕想象中多。 这也使宋恒在如坐针毡的心态下,仍然收到了来自徒禅月清的各种凤州布防图,厉兵秣马,磨戟拭刃;百里飘云也强撑着身体,帮他暗暗酝酿着如何突破。 然而,徐辕的顾虑也是必要的。由于凤州城空前难打又非打不可,徒禅月清这次确实是在没有盾牌的情况下卖命,危险空前。很多时候,徒禅月清都可以感觉到,角落里那些几乎欺身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打量向他。好在,他们捉不住他半点痕迹来当证据,他留记号的动作太快、而留的位置又通常教人意想不到。 “只要是没有预设立场、只要是嫌疑对半,那他们永远都捉不住我。”徒禅月清这般想的同时来去如风。 却可惜,偌大一个凤州城,偏偏有一个人预设了立场、集中火力摸起了他的底;他在金军的天罗地网中自由流畅地钻空之际,一时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正是青鸾—— 如今的控弦庄已经和庄主一起瘫痪,青鸾在肃清那晚的斗笠微移,其实是生疏引起的失误,这微移也源于他内心深处的在意。 在意什么?其一,青鸾是因为谁的关系沦落成必须坐轮椅、不能再潜伏到宋军去实现理想?转魄!据说正是转魄在淮西告诉林阡自己是个左撇子!所以今次不同于罗洌是为了楚风流要抓转魄、薛焕是为了凤州城要抓转魄,他,青鸾,是为了对宿敌复仇而要抓转魄!恨意凛冽,宁错勿漏,既然你徒禅月清在外面自由,那我就抓紧时间集中精力先观察你!因此,监狱反倒给了奥屯屏障。 其二……青鸾原本还没这么激烈地想继续调查和预设立场,导火索却正是战狼从急递铺传来的信件“务必释放徒禅月清”。潜意识里,青鸾既崇拜、相信战狼,又嫉妒、想超越战狼。青鸾怎么会不想夺过“金谍第一人”的美名?那就从此战开始吧,战狼看走眼的宋谍转魄,我青鸾却抓住了!这样的一幕怎会不值得憧憬,青鸾无比迫切地希望它发生。 痛恨和嫉妒促成的在意,因为是青鸾的私情,旁人不可能料得到,就连青鸾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般狂热。 那么,怎么查?徒禅月清若真是转魄,那他是个狡猾至极的奸细,即便现在在凤州行动都未必会露出马脚……果不其然,一无所获。 “给我去东线查徒禅月清的每一场战,尤其是与淮西转魄重合处。我倒要看看,他的供词是否严丝合缝。”青鸾背着所有人教心腹偷偷行动了一次,主要是不想战狼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庄主。”以前都从转魄查,这次从徒禅月清摸底,才不管定西淮西的转魄是不是同一个! “哎,可怜我空怀报国之心,竟然只能局限在角落。”青鸾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查,不经意间却触碰到已经残疾的腿,郁闷不已,“也罢,先杀了转魄,再去找李君前算账。”  当暂时解决不了强者的时候,人们总会把不满发泄在无辜或弱者的身上。 不对,转魄,怎么会是无辜弱者? 陈采奕,自然也不是。 宋堡主的夫人,本身也是江西义军的副帅,扬名于陇南、战功赫赫的抗金女将。只不过,被金军在秦州乡野抓住时她一瘸一拐,农妇打扮,一脸病容,不似过去那般红衣烈火。 然而,哪怕只是疑似也不能放过,谁教她的男人是如今陇南宋军的精神支柱? 毒刑拷打,才确定了,她真的是。视死如归,坚贞不屈,他们都想逼她痛哭求饶,她却大声笑着说:“我会一直这样笑,看着你们金军倒!” “倒是刚烈,却不知宋恒得知你的死讯会怎样呢!”罗洌发泄完怒火原想将她杀害,把头颅悬在阶成和凤示众,却因为宋恒的势如破竹而犹豫着留了一手,更在一次鞭打之后发现陈采奕血流不止,才知道她腹中正孕育生命。大约是与宋恒失散之初有的,今时今日,快四个月。 那孩子的命何其大,竟在那般的恶劣环境下还顽强存活,或许多亏了陈采奕身体底子好,然而她除了这点慰藉之外委实已经身心俱残。 罗洌闻知她有孕在身后,更加加重了暂留她活口的决心:我不要泄愤,我要击败宋恒后再泄愤,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母子将是我的杀手锏,过后,再将她虐(谐)杀了也不迟。 “军医,记得帮我好好关照她。”因为楚风流之死而变得冷血无情的罗洌,每每看见陈采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都带着微笑:宋恒,凤州之战,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1552章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2) 灭魂的第五级下线刚巧在那军医身边打杂,总算将陈采奕在狱中的情况传达给徐辕,当时吟儿也在,气得脸色铁青:“罗洌怎也这般丧尽天良!” “我来转告宋恒……”徐辕知道自己必须谨慎措辞,哪怕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迫切攻城本就压力无穷,失踪多时的妻子却在敌人手上,这事情搁哪个男人身上不疯?何况那还是徐辕所熟知的、内心可以用脆弱来形容的宋恒! “‘灭魂’一脉,不管仗打得多厉害,务必全力保护宋夫人归来。”吟儿还没从前几天海将军邪后得子的喜悦中走出,便开始担心起盟军的又一血脉,她当然不愿见到陈采奕母子给罗洌陪葬,那样教宋恒即便得胜了又要怎么踏进凤州城? “即便把陈姑娘的风险降到最低,宋恒他也不可能心安,还如何能攻城拔寨?”徐辕考虑多时,终于道出顾虑,“还是说,我们暂且放过这战机?虽然不能如愿以偿一劳永逸,但至少可以保全自身、稳步推进……”话没说完,徐辕自己就摇起头来,虽然他是徐图进取的个性,却也知道此时的凤州恰恰适合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又或是,易帅?”吟儿小心翼翼地问出又一个思路,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万幸的是,主动权、选择权,一直就在盟军的手上。 “也好,秦州、散关、陇南,这几个战区靠得极近。辜将军、孙少侠、厉帮主,甚至我们自己,都可以抽身前去助宋恒。”徐辕点头,自己苦些累些无所谓,当然了,他最希望的还是宋恒能突破自我、发挥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还有……他……可以吗?”吟儿面露窘色地提名。 他,还可以参战吗?作为一个自由人,去帮宋恒分担一些困难? 徐辕转过脸来,和她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难掩惊讶,三缄其口:“盟主……原谅主公了吗?”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真正是一言难尽……  陇南宋军为了收复四州抛颅洒血的过程中,静宁宋军同样为了重夺会宁而竭尽全力——由于金军羸弱,一度势如破竹,但因为林阡的声名被这半个月来所做的混账事反噬,盟军攻势终究在完颜永琏和林陌的联手抵御下遭遇瓶颈,几日来激战渐消,转成了暗流汹涌。 战前吟儿将林阡托付给渊声进行他所说的融合修炼,自己则再无后顾之忧地赴了沙场,谁料再次回营时,却只见渊声在跟小牛犊数星星,心里一紧,该不会渊声还是个疯子呆子?!急火攻心,脱口而出:“你们爹呢!”渊声和小牛犊都是一愣,还未回答,吟儿已经不顾一切冲进帅帐。 映入眼帘,空旷无人,正待转身,触目惊心!帅帐的案边,有女子虚弱地倒在地上不时地吐着鲜血,目光涣散,气若游丝:“主公……”“军师!”吟儿大惊,一边给她运气支撑,一边问十三翼,才知轻舟适才来探望主公、似乎与主公有过争执、然后主公匆匆忙忙旋风一样出了帐,他们说,“主公才走不远……” “这般异常,你们就把军师一个人留在帅帐中吗!?”吟儿气急败坏,焦灼等樊井来。 “主母息怒……”十三翼既愧疚又觉无辜,“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习以为常……” 吟儿一怔,是这样吗,他们都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军师都会安静地在帐中等主公回来? 但是,今次争执明显不是为了战事,因为吟儿听轻舟呓语时说的是“主公勿跟她走,请以盟军为重……” 很显然,轻舟不巧撞见了来找林阡的另一个女子!但是十三翼对此却一问三不知,那么,那个女子就是被林阡裹在披风里偷偷带进帐的。 “主公是不是比往常胖!”吟儿怒不可遏地把轻舟交到樊井手上,猜到林阡是被柴婧姿那妖精鼓动着私奔了,“主公往哪个方向跑了?!” “要气死老夫吗!才刚好些,又恶化了!我都说过她不要靠近那毒人……”樊井给轻舟看过,气得胡子乱颤。 吟儿一听轻舟受害更加生气,直接拔剑跨上战马朝那个方向愤怒杀了过去:“林阡柴婧姿,你们俩完了!” “好啊好啊!”渊声和小牛犊看她领着几个十三翼一路向北,兴奋地一起跳起来看热闹,小牛犊拍手连连叫好:“娘亲要去打爹爹啦!”“小家伙你懂什么,分明是大妇操戈要杀外室!”渊声很显然看见了林阡披风里的柴婧姿。  按图索骥了许久,但到夤夜时分都不曾追上那对男女,反而痕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浅。棘手的是,再往北就要到金宋两军的交界,不宜再追……吟儿原还想不通为什么林柴二人要往北走,后来想了想那是林阡那笨蛋选的路,于是也就见怪不怪。至于柴婧姿为什么不提出反对意见?很可能是怕南面秦州的盟军实力太雄厚,柴婧姿想着先跑到这最危险的夹缝地带来谋求最安全的私奔路。 “那虽是个青楼女子,心思却是玲珑得很。”吟儿知道她是林阡在青面兽时期的军师、难免会被林阡视为不可或缺、一见到她就跟她跑,但一想到林阡连轻舟都不认、对自己都毫无留恋,吟儿就又气又疑又悲,一边找寻一边落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当盟军失去林阡的最后一点线索、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百步外的密林间闪现出零星火光,伴随着越来越大的声响和轰动……“在那儿……”他们的主公,又在打架?!真是自带吸引刀剑的体质。 “慢着!”吟儿拉住十三翼冲得最先的那个少年,“悄悄上前打探,他在和谁打,对方多少人。”她默认引战的是林阡,也知道对面绝对不是宋人。鉴于西夏、大理、蒙古的那些高手都已被自己关到黑山,对方多半是金军。 不出所料,当她和其余十三翼缓步靠前时,第一个去探的少年已然回报:“主母,有十个金军高手,其中三个出自高手堂,另外七个,看武功路数,和之前见过的金国大内高手同一流派。” 像完颜赛不那样的大内高手,今次来陇陕的首要任务是护卫金帝,却没想到西线金军会被林阡打成筛子,所以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去前线增援。这几日孙寄啸辜听弦在静宁东部、徐辕吟儿在会宁南部,分别与完颜永琏林陌等人交锋时,就遇见过一部分金军武将来自完颜璟近身,十三翼也因此了解到这些大内高手大致的武功门派。 战斗的间隙徐辕曾对吟儿说过,多亏了完颜璟保命要紧、没有将这些高手全部交给曹王调配,否则,西线金军大有打破平衡翻到上风的可能。那是自然,完颜璟经过河东被掳事件后哪敢随便削弱自己的护卫军? “大内高手……大圣山死伤了一部分,战场上投入了一部分,居然还能有一部分在这里自由活动,他们不管完颜璟死活吗……”吟儿蹙眉,沉吟,“居然还有三个高手堂?”突然之间,心底雪亮—— 大内高手哪有那么多人,除了死伤的和战场上的,剩下的不是应该贴身保护完颜璟才对?自由活动?除非完颜璟自由活动!这也解释了高手堂的凌大杰、孤夫人、高风雷为何会在此地! “听我号令,请辜将军领军、卷甲衔枚来。趁完颜璟为情所困,是个绝妙机会,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吟儿压低声音却克制不住内心激动:完颜璟此刻俨然就藏身在那些大内高手的中央!没错他亲自来了!既然他因私废公,吟儿就擒贼先擒王,抓了他—— 这可是金帝啊!虽然河东之战抓了他反而有利于曹王不利于宋军,但今时不同往日,抓了他只会对金军雪上加霜……  吟儿一边默默等待辜听弦开赴,一边透过丛林看战局,凌大杰、孤夫人、高风雷,他们现在的状态都只是“忝列”高手堂,毕竟前几日才刚被林阡在大圣山秋风扫落叶。 眼前的“众不敌寡”令她不得不叹:“刚好凌大人他们虚弱,这真是天赐良机……” 什么“柴婧姿再怎么棘手,如今也不是首要矛盾”?吟儿先前真是低估这女人了,她真的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存在—— 完颜璟不是毫无缘由出现在这里的,是控弦庄有人盯着柴婧姿的行踪实时汇报给他,一旦闻讯,他竟可以铤而走险不顾性命地来边界挽回她; 同样地,为什么战狼那晚会出现在大圣山?只怕除了想杀死林阡之外,还有个目的正是为了夺回完颜璟着重交代过的“柴妃”; 而相对应的是,林阡现在也为了柴婧姿在拼命,情绪起伏剧烈,跟吃错药了一样…… 见只见他面目狰狞地死守在柴婧姿前面,采取围转-搅拌-榨干-甩挂-晾起的一贯手法,霸气四溢地持刀以一敌十,同时温柔地对她保证:“谁都别想伤你!否则我要他死!” 第1553章 昔年沙场,共谁策马(1) “哼,敢伤她的人来了,林阡你忍心杀吗?”孤夫人忽然轻笑一声,三分戏谑,七分冷酷。 林阡和树后的吟儿都是一怔,原来孤夫人最为敏锐,早已发现吟儿躲在近前,于是对林阡发出这句反问来分他的心:林阡你不是为了保护柴婧姿甘心杀人吗,可凤箫吟这个悍妇会醋意大发来打她,你敢杀了这头母老虎吗? 吟儿原还打算死赖着不露面,反正林阡一个人应付得了用不着她做帮手,她只需审时度势确保辜听弦到来时能擒住金帝就好……谁料,孤夫人这话调开林阡的注意力并不是为了打败林阡而是为了声东击西——趁林阡往吟儿这边瞥的一瞬间,孤夫人的蹑云剑飞速调转方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上了柴婧姿的腰带要将她勾过去…… 该死的,柴婧姿就要被金军轻易抢过去的危急关头,林阡居然愣怔怔地只知道望着吟儿的方向傻笑……吟儿哭笑不得,不得不携剑跃出抢人,刷一声惜音剑干脆利落气势如虹,强行截断了孤夫人的剑路,并将她连人带剑推掀开去。 吟儿再了解不过,孤夫人适才是放手一搏、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来寻获抢走柴婧姿的机会,可惜得很,孤夫人你冒险失败了!惹恼我可没好果子吃!醋意横生的吟儿,接下来索性一边和林阡并肩作战一边把救回的柴婧姿斥得要多远有多远:“众将听着!先把这女人给我锁起来!押回秦州听候发落!” “请你不要对她太凶,她会吓……”林阡回过神来,赶紧用很怂的语气对她说出句胆大包天的话,但是这话没有说完整,因为他打心底里怕吟儿,后面还有几个字“晕过去的”他没敢发出声。 “姓柴的!你触到我底线了,别指望嫁到林家来!”吟儿心里别提多不爽,既然林阡怪责她,那她就把气全发在十几步外的柴婧姿身上。 柴婧姿惊魂未定又遭到这般否决,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禁绝望地发出一声哀嚎,倏然又想起适才她濒危时对面阵营有人叫了一声“柴妃”、此刻灼热的眼光依然远远地汇聚在她……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于是转身就把气撒在了那个对她视若珍宝的男人身上,嘤嘤悲哭,梨花带雨:“完颜璟你这恶鬼,我嫁不了大官人~都怪你,都怪你,我恨你!我就是削发为尼,也不要去当你的柴妃!” 完颜璟站在人群中原还牵肠挂肚魂牵梦绕,毕竟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谁知却盼来了这个他以为两心相知的爱人狠心将他弃如敝履,陡然间犹如从天堂掉进地狱,痛哭流涕着也想找个渠道宣泄,半刻后就找到了最该破口大骂的对象、林阡:“林阡你这无耻败类!!处心积虑夺走朕的爱妃!!你要得到她,就不要伤害她!!” 这四人就此陷入了你骂我、我骂她、她骂他、他骂你的怪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其中包含了一个金帝和一个盟王…… “柴妃真是红颜祸水,公主大概招架不住……”孤夫人适才与柴婧姿稍微靠近些便觉得美貌袭人,心想那女子难怪会得到圣上的宠爱和念念不忘,风格确实鲜艳浓烈,气势足以目中无人……便是因为这样,她看出吟儿其实色厉内荏,所以打斗的中途还心中暗笑。 吟儿屏息凝神,专心致志行剑。她原本还怕自己的入局会加速胜负的决出以至于对完颜璟打草惊蛇,不过她好像多虑了,因为这场武斗始终都伴随着拌嘴,一心二用大大削弱了林阡的攻击力度,加上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反而使得现在的以二敌十还不如刚才他以一敌十…… 但吟儿虽然有些吃力,心里却是轻松的:好在完颜璟一直都还没察觉到听弦的逼近,不仅没教大内高手们全力掩护他撤退,而且还因为被拒绝、受情伤的关系,眼泪汪汪地仿佛一颗钉子牢牢被钉在那里,谁来拔它都不动…… “很好,抓人……”鸣镝大作,情报齐聚,吟儿算准了时间一声令下,火速赶来的辜听弦等数百勇士,趁着阡吟拖住所有金军高手视线的同时,当即朝完颜璟所站之处以网罗雀、势在必得…… 轰然巨响,火炬通明,谁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竟先有万千弩石从北而来倾泻而下?顷刻就如一张更大的网将辜听弦等宋军笼盖! 究竟是谁,趁谁不备地对谁张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这分明是某人知己知彼处心积虑的计中计罢了!  遮天蔽月的弩石缝隙,纷纷扬扬的光阴碎片, 你死我活的雷驱电炽,敌我难分的刀光剑影…… 刹那,吟儿隐约看见了那个和林阡八分相似的侧颜,在金军的战甲里浮现,越来越鲜明却越来越远。 她怎就这般糊涂、又中了金军的圈套!?金帝会为了柴婧姿心急,可是旁人怎么会忘乎所以?现阶段金军的决策者,曹王同意金帝自由活动就必然会给他周全的保护,曹王是谁?算无遗策!而另一个人之所以同意,更多的是想在不抛弃他的基础上利用他…… 换句话说,完颜璟本人再怎么关心则乱,曹王和另一个金军决策者既然同意他来,便一定会给他保障并且不能让他白白冒险、务必实现利益最大化…… 直到事情发生了她才反应过来,金帝原来是个诱饵吗!而孤夫人适才引她凤箫吟现身,其实是为了让她在事发的时候无法抽身应急,同时还是为了印证这个人的部署可行性……这个人,不是战狼,却能与之不谋而合,神速布局因势利导。 “凤箫吟急躁而又胆大,一定会为了抓圣上出手;她与林阡貌合神离,两人联手必然不如林阡一人。”这个人太了解她,因为曾经无比狂热地爱过她;这个人太了解林阡,因为他和林阡一母同胞。 “秦川宇,别得意,你不会笑得太久……”吟儿咬紧牙关,认栽下令撤退,由辜听弦先行退守要道、而她和林阡在这里殿后。 粗略回想起来,她好像遇到林陌就输?不,不行,绝不能重蹈上次的覆辙、今夜也被他从“大胜辜军”为始再侵吞盟军多少地盘…… 饶是如此,由于思绪慢了林陌太多、战备不足、调遣耗时、士气受害、人数有限……她不得不拉着林阡且战且退,过程中还得控制着林阡别动武太多走火入魔,方便起见,谨慎起见,还是共乘一骑吧……边打边撤,刀剑铿锵而凌乱,忽明忽灭的月光与火光下,她仓促紧张得心脏就快跳出嗓子眼。 “我,我是不是又犯错了……”不知是被战场的冷风一吹,还是被她熟悉的心跳一震,林阡好像有点清醒了,在她身前,转头俯身,忙不迭地问。 她嗅到他口中稍许熟悉的酒气,心念一动,恍然大悟:“桃花醉?又是姓柴的给你喝的?!”眼看着林阡本来都快好了又出问题,她原还怕是渊声教坏了他,这下子立刻懂了,他看起来吃错药其实是真的吃错药——难怪柴婧姿要他私奔他就私奔,原来是因为酒里下了微量的和欢散、令他一看到柴婧姿就动情啊。 “原来不是他的错……”腥风血雨里她与他一起殿后杀敌,见缝插针四目相对了寥寥几次,次次都看到他对自己情真意切的样子。她曾在川地见一怪物名曰食铁兽,身黑脸白,圆润可爱,然而一旦黑和白的色彩置换,再看到它就会觉得异常凶残。现在的林阡,大概就是那样、无法自控地混乱失序,可他本性还是那个可爱真挚的胜南啊……“会好的,这一切总会过去的……”气愤和酸楚一扫而光,她那时就在心里原谅了他。  可惜金军有备而来、宋军中埋伏吃亏在先,即便有阡吟两个力挽狂澜,都还是止不住的溃不成军,金宋战线瞬间南移数里。 “师娘,再守一炷香?寄啸的增援立刻就来……”漫天箭矢之下,必守要隘之前,辜听弦对吟儿请示时说,宋军可以认输、但只能退到此地、不能再退半步了。 “一炷香!绰绰有余!”吟儿自认为林阡被自己训了一顿之后已经是一辆性能优异的收割人命的坚固战车。 然而,接下来的事告诉她,人世间一切的“我认为”终究都只是我一个人认为…… 第1553章 昔年沙场,共谁策马(2) “我打左你打右,我六你四……”吟儿正紧张指挥着林阡掠阵,突然察觉出自己的披风异变……意外降临,她又失策了! 林阡他,被她训斥了一顿之后,居然莫名其妙突然就不会打架了!而且还令人难以置信地缩进了她的披风里,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临阵脱逃还拖后腿? “出来啊!这么多人我怎么打……”她慌忙策马左冲右突,将一把剑挥成无数把,招招式式都锐不可当,可惜锐气和耐力却不可兼得。 “这里,这里,这里好可怕……”他颤抖着完全不敢提刀甚至拒绝从披风下钻出来看这武斗,她披风没他需要得那么长,再被他卷啊拉啊都快被他撕坏了,邻近的敌人看到这般情景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林阡搞什么鬼。 “怕什么!?”她大怒,原还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什么……吃力环顾四周,环境熟悉之至:原来这里是会宁和静宁的旧时交界,先前他误杀娘亲、走火入魔“暴死”失踪的地方?这场噩梦开始的原点、他的潜意识里当然排斥! 心中一恸,险些失神,冷不防面前一戟杀来,她赶紧带林阡一起避让,擦身而过后立马朝来人回刺一剑,化险为夷之际,笑而不吝称赞:“凌大人这身手,哪儿像受了伤的人。” 那长钺戟和接踵而至的流矢左右夹攻,消耗了吟儿不少气力使她不敢怠慢,不用转身就猜出来者何人、面对面时进一步确证、戟主正是对她怒其不争的凌大杰:“到底是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要跟着他?!只要你愿意认祖归宗,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哪样了!”她嘴硬的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战后闲暇的时候,学瀚抒那般的创伤性疗法,带林阡到这里多走走恢复记忆? “他已不是当初的林阡,他身上不再有你决心代他坚持的东西。”凌大杰话锋与戟锋并进,欲来戳她的内心。 “就快找回来了!不能放弃希望……”她依然倔强,剑对戟不甘示弱,她知道,盟军全体都是她找回他的支撑。 “算了好吗,没希望了,他如今心中最重的是柴妃而不是你。”便那时孤夫人一剑从斜路补上,这一句虽轻,真是最毒妇人心。 “少废话!”她拼力招架住他二人,那时筋疲力尽,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回答“我心中最重是他就行”,孤夫人和凌大杰脸色齐齐变化,和战狼一样对她连半点希冀都没有了。 林阡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真情,在她身前躲藏时关切地问:“他们是谁?好像是要你去他们那里……” “别理他们,你跟我走,坐稳了——”她微笑说,索性就把懵懂的他罩在披风下,柔声回答后深呼吸了一口,突然间眼神一厉战意井喷,催马疾行加快杀敌并且来而复返了数次,一把剑握在手心拖曳血光左右前后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一炷香,只能硬扛,提着这最后的一口气超常发挥……吟儿打定主意,虽胜算仅五成,却一身是胆而不怯。 在她护着他骑马挥剑过关斩将的整个过程里,他有数次都出于担心而壮胆探头出来看,可是当他看到这熟悉得令他一触目就感觉被按在地上死命摩擦的风景和环境他就大呼小叫着又缩回去,反反复复,七上八下,直到他紧贴着她身体的时候,明显感应到她这口气越来越短……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一次问。 “不要紧。”她一开始还中气十足。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五次问。 “你看着办……”她渐渐不济,突然奢望他现在就恢复记忆。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十八次问,仍然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那你倒是帮啊!”她差点被另一根流矢打在肩上,好不容易将它打开,头顶又是一箭扎来,似是林陌所射,泰山压顶之重,“啊——”无法躲闪,她几乎只能等死,于是乎惨呼声贯穿了一个电光火—— 一刹不到的功夫,突然就感觉到身前披风鼓出个大号风球,膨胀旋转沸腾着猛地朝着头顶的泰山弹射而出轰砸开去……不知道的人从远处看起来,还以为她披风下飞窜开一团黑色烟雾化作妖物…… 绝处逢生,就这么快! “敢打我盟主夫人!!”他怒不可遏手持双刀伫立马上,兵来王挡,水来火烧,一派你强由你强、我比你还强的架势。吟儿怕他站不稳摔了,赶紧把马放慢,渐渐趋于停顿。下一刻,金军的千军万马、枪林箭雨向他两个岿然不动的人席卷而来…… 胜负或许悬于这一回合,她和林陌的又一次对决,几乎是押上在场金宋两军的豪赌:她只要高估林阡,则盟军连日来的势如破竹将被逆转、随后会宁周边城寨会悉数由金军收回,她也会死、从而加快顺遂林陌的心愿;但林陌只要低估林阡,则金军今夜所做一切都徒劳,最佳结果也只是地盘未变而死伤千人。 虽然冒着林阡可能又掉链子的风险,但吟儿还是毫不犹豫给了他全心的信任,在给他坚守座下战马这个阵地之前,她忽然先爬到他背上从后亲了他脸颊一口,黑暗中他略微转头,看到她双眸灿若星辰,登时一呆,听她俯在他耳边笑着说:“林胜南,本盟主承诺你,等天下太平了,带你去黔灵峰喝酒!” “好!一言为定啊!”他一听就兴奋,虽然在这个地方挥刀乱舞时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魂悸魄动,但他还是忍着头部的痛楚为了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决定了大杀四方——林胜南,这是我盟主夫人给我起的名字;黔灵峰,那应该是天下间最大的酒庄吧! 不容多想,黑压压的人群冲着他俩不怕死地涌上,仇欲熏心,争先恐后, 画面不可逆地定格在万箭千刀一拥而上的那一瞬…… 碎片,断片,黑暗,空白?谁都不知中途发生过什么, 只知再拼凑起来时,就已经是反常规的结局—— 难说是不是震动过大造成每个人短暂失聪所以才觉得是静音,所幸眼球虽然刺痛却还是真实地记录下了眼前的惊悚一幕,浩荡的气流消失之后,核心的凤箫吟毫发无损,利刃的残屑反向发散开去,而金军最先围攻的数百兵将宛然和没存在过一样! 对于常人来说那真的只是个瞬间,但如果渊声在场,就可以看到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整个时空里不过只有一个人在孤独而嚣张地左抢右掠,杀气煞气同凌霄汉……  “一炷香,到了……”与此同时辜听弦终于等来了孙寄啸给这处要隘派来的增兵。 危机却没有完全过去,当人数不再占优势,金军敢死队仍不依不饶:尽管林阡强招自损昏厥在地的同时、作为双胞胎弟弟的林陌也难免有所损伤,但他却仍然忍痛在阵前指挥着赤盏合喜等部将攻杀,更教赤盏合喜推进到了平坦一些的地形发挥女真骑兵的优势:“赤盏大人,此战若胜,你是头功。”说来也奇,刚愎的赤盏合喜只对林陌一人言听计从,也是在跟从他之后晋升极快堪称平步青云。 因此,金军曾在损兵折将后有过片刻的挣扎,甚至一度给人以势不可挡的印象;不过,辜听弦哪是被吓大的:“大家稳着,他们苟延残喘罢了,打不进咱们的金铁防线!”从容不迫地下令宋军凭险刺马,使敌人不敢任意驰骋。 “大师兄……”辜听弦渐渐占据主动的时候才来得及回神,忽然发现除了孙寄啸调遣的先锋外,还有两个小少年自发地来自后军,竟是王坚和余玠。 “好大胆子啊。”辜听弦见怪不怪,欣赏的同时也对他们说,“别太逞强……” “遵命,大师兄!”王坚兴致勃勃。 “总算可以正正经经地打金狗!”余玠怒气冲冲。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都来杀敌,我辜家将士和祁连山九旗兵马,可千万别被他们给比下去!”辜听弦扭头继续杀,身先士卒的同时对盟军激将。 不经意间,胜负的天平已完全倾斜向宋,金军眼见难以攻克,唯能放弃战机、撤退。  偃旗息鼓之后,众将随辜听弦一起清理起战场,既轻松,也担心——因为他们的主公正被主母抱在怀里怎么呼唤都不醒,紧握双刀的手还突然间开始剧烈地抽搐;当时当地,乍见林阡莫名垂危,吟儿大惊,急得连连掉泪:“军医何在,怎还不来!” 天渐渐亮起,不过是将暗红色照成了亮红,原来天光能冲破黑暗却不能勾销血腥……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清澈…… 在他混乱不清的感官里,这清泉不止滴在他脸上,还流过一只碎成两半却藕断丝连的玉佩的缝隙;但那玉佩怎可能被泉水洗得干净,缝隙里永远积聚着数不清的血,他却没半点力气握住它去停止发生在那一整个世界里的暴戾和残忍,恍惚间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细很小、居然还没有那玉佩大、够了很久都够不到……“阡儿乖,拿一半,另一半让给弟弟……”忽然有个美丽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而易举地就把玉佩拾起来分成了两半。 “你是……” 他虽安静地躺着,却能感觉出天在飞速裂变、地在高速旋转,原来光阴才是最暴戾和残忍的东西,那女子很快就被搅拌被荡涤成现在他眼前的这个,而他终于有能力去握那玉佩要将它重新拼凑在一起时,手却扑空了,根本另外半块玉佩早就不在原地! 紧接着,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疼痛,从头部到脖颈,刀劈斧凿一般—— 依稀就是这个地点,仿佛也是这个时间,千军万马,风刀霜剑,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错不了, 到底是什么将那女子分解了消失了,当真是光阴?还是! 他拼尽全力支撑起身体,持刀的手触碰到脚下每一块染有他血肉的石,眼前扭曲飘荡起似真似幻的人影或剑影,耳边则模糊回荡着这样那样的咆哮或呐喊: “主公小心!”“师父回来!”“杀死这六亲不认魔鬼!”“林阡你这天诛地灭的恶魔,十年征伐越来越没有良知,连亲生母亲都灭口,你还有什么做不了!宋军凭什么跟你,天命怎可能认你!!”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是我杀,还会有谁?哈哈哈哈,我这魔鬼滥杀无辜,让越来越多的孩子成了亡国奴!”躯壳里尘封许久的那个总是在骂他的声音,忽然之间被这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激活,过电一般地流转过他原本阻塞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四肢百骸…… 他突然完全意识到了他是谁——片刻前,他正是用手上的这双刀,戕害了包括亲生母亲在内的天下苍生!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1) 林阡沉寂地转过身,望着和他一起站起来那个眼含期待的白衣女子,以及她身后一大群欣喜若狂的英雄豪杰……他们见他虽还双目通红、邪气却散了大半,才知他不仅是从昏迷中醒来,更加是从疯癫状态中彻底醒了,怎能不又惊又喜?!可是又由衷不敢上来问,谁都怕这只是梦幻泡影。 久之,才知这意外之喜是真,然而,真的是喜吗,他一直停顿在那里,半晌过去连呼吸都不曾有,好像在拼尽全力组织着这些天他能记住的所有记忆,又仿佛正竭尽所能回忆出失踪前的那些、他不敢触碰却不得不去认领的罄竹难书罪行…… 终于他有了动作,却是悲笑一声,半句话都没说,引刀就要自裁,潜台词是:我已成魔,该死! 然而这冲动自尽的举动居然能发生在正常林阡的身上?在场的任何一个都意想不到! 吟儿大惊追上前,喜悦的泪还没抹干净,慌张徒手来夺他手中刀:“你先杀了我吧!”气急败坏,手忙脚乱,口不择言。 他心念一动,再大的力气都下不了手,十年来吟儿再怎么胡闹,他连一句怪责都舍不得。 此刻她趁他理亏继续冲他大吼,一双杏眼恶狠狠瞪着他:“为何放弃,这不是你!”这是在做什么!比青面兽还混账!? “我已负了天下人,心甘情愿这一死……”他死志坚决轻轻推开她,是的,从来坚定不移的人想死的时候比谁都决然。 作为一个精神疯癫的病患,他自认为没有资格担负任何责任,反而会成为战友和亲人的累赘,这倒也罢了;更棘手的是,只要他存在多一天都必会给人间带来无穷浩劫,母亲和文县四村的民众被他滥杀就是实证,他别无选择:“我曾立誓: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她却知道他心里很想担负、他最愿以战止战、他根本就放不下这一团糟的大局,所以她再次扑过去死死地按住他的刀,很想保持坚强可是控制不住地泪流:“胡说!根本不可能止战!单说这一战,没你怎么办?林胜南,你死了只会惹我难过!一大群人趁你不在天下大乱,快把我逼疯了你也不管的!” “吟儿……”他看她示弱本就动容,何况看清楚她手中有血渗出,疼惜之余赶紧松了力气。他怎不知道,她本就是个放不下也离不开他的小女子,他怎会不清楚,如果他就这样一死了之,本该他承担的压力绝对会分毫不减地转移给她?然而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还活着成为人世的祸害,这些年来从来不畏艰险不惧声名受损的他,独独怕的就是他违背信仰悖逆原则滥杀无辜! 可现在,单是与吟儿的泪眼产生交集,他就已经不舍极了,于是就更不忍转头去看其余盟军兵将、与他们建立任何情感的关联…… 当是时,吟儿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强忍伤痛不敢太过失态,可是嗓子居然这么快就哭哑:“至少应该活着,酒债没还完,情债更欠不少,谁都替代不了……” 他一怔,难免动容,今次双肩挑担,一头是志,一头却是情谊。 吟儿说,他好死不如赖活着,绝不能亲者痛仇者快,可是从长远来看,他若死了绝对有利于天下苍生。所以他现在的状态是不配活却不能死! 哪怕就只是吟儿一个人,都可以说服他不能死——不能死,既是为了片刻前凌大杰和孤夫人诛心的话,更是因为他忍不了他的盟主居然因为他在哭,“吟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林阡,这不也是你自己说过的承诺和信守的原则吗! 他那无可赎罪、无处赎罪的痛苦,因为看见她深藏的脆弱而被迫收敛,他必须坚强,一如既往做她的后盾:“好,活着。” 然而他终究只答应到这一步,“暴死”失踪之前,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态有异而减少了上阵频率,如今真的走火入魔就更加不可能去做盟军的领袖,于是,他和吟儿妥协、折中在了“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的这一步:这几日,先试试看,能和苍生相安无事多久。  阴阳调和、渊声指教、瀚抒显灵……当以上所有举措做足之后,林阡终于回来、不再时好时坏。离开要隘的吟儿,哪还敢有什么奢求,高兴都来不及。冥冥之中,渊声是林阡的开始,瀚抒是林阡的过程,但她看着环伺的麾下和朋友们就知道,有大家在,林阡绝对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跟在林阡和辜听弦的后面回营,不经意间一个回眸,吟儿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处理。 适才她之所以在林阡面前哭出来,虽是真情流露,也难免不受某个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性格的影响。 鉴于轻舟受害,吟儿这次真的关了那个胆敢给林阡下药的柴婧姿,并加重了把定西十二钗尽快送回鄂北的决心,然而,那其中却有不少人不愿走,比如王坚、余玠,他们留恋前线;甚至还有两个人抵死不肯走、恳求着她想留下来,一个就是柴婧姿,一个则令吟儿大感意外……是谷雨。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这次差点没醒过来,第一个被吟儿盼到战场侧的军医,就是这个医术精湛的小美人。好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好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态,好一把轻柔婉转的嗓音。当她对吟儿说家人全被金军屠杀、不想再回伤心之地、正巧能够治病救人、愿意留在前线报效时,吟儿却顷刻就懂了,她为什么会是第一个到的军医……“好,前线需要军医……”吟儿为她愣了好半天神,素来对这种水做的女子难以严词厉色。 但她对烈火一样的柴婧姿却是截然不同态度:“姓柴的,你可以留在后军,等他有空去看你,不过,最好是别再动歪心思诱他私奔——再下阖欢散,只会害我走不动路。” “大妇,奴家不敢了~”“关几天先。”“是,主母。”一道牢门教柴婧姿学做人。 无论如何,柴婧姿的存在,在林阡还没从消极态走出的大前提下,再次降低成了吟儿的次要矛盾。  然则,柴妃的狠心离去,在另一个人那里,真正是再重要不过的……打击,不,摧毁! 这几天,完颜璟感染了风寒,发烧咳嗽还不忘在纸上疯狂地写,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啦,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啦,什么“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啦,拾起来看,张张都是揉皱的,张张又都是湿的。 当然不是他拾起来的,因为他疯了一样,只顾着泪流满面,写一张扔一张、扔完了继续写。 “陛下……保重龙体……”很久以后,他才注意到,有个女人一直陪在他身旁,拾起这一张张纸团抚平了晾干叠放,和素日一样,话不多,不爱争宠,甚至有些害羞。 可是在太医说他的肺染上疾病之后,明知她自己可能也被传染,她还是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她好像都不知道,原先自己把她千里迢迢召过来,并不是要宠幸她,而是为了算那笔“范氏是夔王或卫王安插在朕身边眼线”的账。 他迷惘地盯着这个对他堪称真爱的女人,分明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怎么可能听元凶的指示、在去年十月下毒害他!?他忽然在心里对自己肯定地说,是的朕误会了范氏,就像当初误会完颜匡一样,范氏和元凶一点关系都没有,曹王和战狼虽然怀疑这一点,但他们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一边咳嗽,他一边动情地抚上她脸颊,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怜取眼前人——完颜璟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哪里像个皇帝,哪里值得这么好的女人爱你,哪里配得上那样多的子民爱戴你在你脚下匍匐山呼万岁!手心一刹变得火热:没错,朕要奋发图强,要让你柴婧姿后悔! 没多久,便与范氏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时过境迁了,他不想再去过度地调查黄河大案,除了元凶之外没必要每个人都千刀万剐,他不愿牵连他的后宫嫔妃、他的宠臣纥石烈执中和封寒,以及他所认为的憨厚老实人完颜匡。 不错,当初完颜匡和吴曦部将所谓与曹王的勾结是旁人构陷给他听的,毕竟近来他对“完颜匡麾下的完颜江山杀死柳五津,陷高手堂于不义”所造成的“完颜匡与曹王不睦已久”也有所耳闻,如此一来曹王和完颜匡怎么可能勾结呢?而除了这件事之外完颜匡便再无污点,值得完颜璟全心信赖。 “内事都应该缓缓了,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完颜璟化悲愤为力量,决心就此振作起来,现在还不晚,他想清楚了——其一,内部政斗绝对不可以影响对外争锋,其二,他自信没有那么老眼昏花,香林山上的错判只是他一时糊涂,这些人他本来就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 不管是为了对付林阡,还是为了气柴婧姿,当务之急,要聚拢所有栋梁之才伐宋,至少要先夺回他本来唾手可得的川蜀肥鸭子。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2) 中线战事已结束大半个月,完颜匡总算得以从襄阳解脱,大军打道回府的同时,他本人则受密诏前来西线面圣,不偏不倚,正巧在林阡重现人间的那天抵达。 当晚战狼之所以未遭林阡杀害,也是多亏了他的人及时赶到,冒死将战狼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移。否则,当时整座后山都是意气风发的宋军和溃不成军的俘虏,奄奄一息的战狼还能被谁救走? 由于手下们绕过会宁先去了定西,事后完颜匡对完颜璟不敢隐瞒:“臣的人之所以刚巧就在大圣山,正是受了段大人的号令、与他临时合作那一战;而之所以遵从他的调配,则是因为他说只有这般以攻代守、才能最稳妥地保护皇上……除此之外,臣还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债。” “爱卿说的是哪个人情债?”当时完颜璟还曾蹊跷,你完颜匡和曹王府不是不睦吗? “上个月底,段大人帮臣打襄阳,尽管未胜,尽心尽力……曹王府以德报怨,臣当真深受感动。”完颜匡回答的同时,满脸都是真挚的感激,“臣思前想后,柳五津之死根本是歹人的阴谋、存心要破坏臣与曹王之间的关系,那歹人是出于一己之私,却造成对前线的诸多掣肘……值此多事之秋,臣愿为圣上分忧,与曹王冰释前嫌、通力合作,绝不能由小人搅浑大局!” “爱卿,委实是忠臣良将,朕何其幸也!”完颜璟先前说这话时还有点虚情假意;这几天在病中回想起来,难免为了自己有这样一个不计个人得失的臣子而感到幸运;一旦发愤图强,忽然一拍大腿:这敢情好啊!完颜匡不正是送来助阵曹王的平西大军吗?!对,就由他们两大战将同心协力为朕重夺蜀川!倏然下定决心,借君王之威来促成这几个不睦臣子的和衷共济。 浑噩多年的他,对人对事,感动永远排在猜忌的第二位;忽然就因为范氏的真情而脱胎换骨,决心对这个世界真心以待——不猜忌了,只感动!不虚伪了,珍惜这幸运! “眼下段大人重伤、轩辕九烨做了逃兵,西线战局对我军非常不利,因此,朕决定将所有大内高手投入前线,听凭曹王与驸马调遣。”这句话从完颜璟口中出来,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一石激起千层浪,千层勠力同心伐宋的热浪—— 眼看完颜璟容光焕发地站出来就已经教人不可思议了,再听他说出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话,全体金军都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然后一个个发自肺腑、眉飞色舞、摇旗呐喊、士气大振:“圣上英明!”“大金必胜!”“万岁万岁!” “曹王,撒速,你二人都战功赫赫,难得都还忠心耿耿。朕希望你俩不要被区区一个宋匪的死和一个暗处小人的诡计分化离间,你俩是朕的左膀右臂,应当握手言和、珠联璧合才是。”完颜璟从主位下来,一手按住完颜永琏的手,一手则按住完颜匡的,把两人一起带出门外同行,眼神示意接下来不准再行君臣之礼;没走多远,眺望南面,烽火连天,难免唏嘘,“唉,宋境竟还遥远……不过,朕希望下次与两位爱卿一同赏景,脚下全然是那天府之国的山水。” “臣遵旨。”完颜永琏身体本就已经大好,见完颜璟经此打击忽然开窍,更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臣向来欣赏左副元帅,恨不得能与他消除误会。” 曹王确实是打心底里赞赏完颜匡的才干。前年山东之战时他和仆散揆想要诱引宋廷冒进,战略却迟迟得不到完颜璟的认可和采纳,因为完颜璟认为宋廷不可能有胆做撕毁盟约的事、没必要诱敌、更不需要设防。结果,完颜匡用一句话就提醒了完颜璟:“宋人置忠义保捷军,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岂忘中国者哉!”以此告诉完颜璟,韩侂胄本就在筹谋北伐,曹王和仆散驸马只不过是投其所好、轻轻拉他一把而已。 后来完颜永琏私底下就常赞扬此人:从“开禧”这个年号就能窥探出韩侂胄心态,可见完颜匡审时度势、见微知著。 “曹王!柳五津之死是匡御下无方!多谢曹王能宽宏大量!接下来重新进军川蜀,臣定以曹王马首是瞻!”完颜匡热泪盈眶盯着曹王,似是迫不及待要加入西线大军保家卫国抛颅洒血。 “哎,只可惜这些日子我军损兵折将太多,不知重夺川蜀有你二人是否胜算十足……”完颜璟原还只想激将两句,忽然想起前不久持续不断从南边传来的败报,竟然真的产生些悲怆之意,“地魔大人不幸捐躯、最是遗憾……” 完颜永琏愣了一愣,所有的情感都凝练在眉梢与眼角:“前仆后继,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后起之秀。”他用赤盏合喜、郭蛤蟆、抹捻尽忠等人来告诉完颜璟,这些新秀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以辅助林陌所领导的曹王府大军构成充足的胜算。 “皇上,曹王,那晚臣的人和段大人一同潜入大圣山,段大人在后山吸引林阡去被雷劈,臣的人则在前山做了另一件事,目的,就是为反攻川蜀做准备。”完颜匡则告诉金帝,另一重胜算其实早已铺垫。 “什么?”金帝和曹王都一愣,显然都不知完颜匡和战狼密谋了什么,可想而知他们那晚真是临时合作、仓促到战狼都没来得及禀告曹王。 “段大人认为,那晚的大圣山防御低下,只要宋军的重心偏到外围,就无法重视内部洞窟,所以,就算林阡不会如愿被劈死,我们也可以走一个调虎离山的下策。因此,我们兵分两路、双管齐下。碍于这几天段大人伤势严重、忽睡忽醒,臣也一直不知这个计策是否成熟,也怕随便说出口、皇上和曹王不信任臣或段大人,毕竟不知道皇上对川蜀的决心几何……今日才发现臣真是傻,考虑得实在太多!”完颜匡赶紧解释,先洗脱疑虑,再解释详情。 “撒速,朕信你。所以段大人和林阡在后山打的时候,你的人在前山拿到了什么,是吗?!”完颜璟着紧问。 “‘臣的人’,其实是臣的朋友……臣先给皇上看看,他是谁吧。”完颜匡为了克制激动的心情而脸色发红,忍到现在了居然还卖着关子。 完颜永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听起来战狼确实是和他有过合作没错…… 三人一同回到金帝临时所在的府邸,完颜永琏正满腹疑惑,完颜匡便已屏退左右,不刻,有个不起眼的人被他安排进来端茶递水,想必就是完颜匡说的那个朋友了。 “抬起头来。”完颜永琏单看身形看不出来者何人,虽然他相信完颜匡对圣上的忠诚,却还是为了圣上的安全将手按在了剑柄。 “你……”按剑的手,却渐渐松了力气,这…… “你,你……”见他抬头,金帝先是微微一呆,忽然之间神情大变,伸出手来一边指着他一边站起身,“你,你不是已经……咳咳咳……”太过震惊,剧烈咳嗽,原来肺病离痊愈还早得很。 那男子完全抬起脸,可以见到一道异常明晰的疤痕:“最近臣一直躲着,正是要让宋军意想不到。” “那么,你在大圣山的前山,拿到了什么?”完颜永琏洞悉一笑,从容给自己斟了杯茶。 那男子兴冲冲地将手上一撮白发递呈:“臣听闻黔西五毒教有一秘术,我军许多高手都掌握;若能以此抓了那两个人,既能为圣上报仇,又可给我军造势。” “确实大功一件。不过,你可以做的事还不止于此。”完颜永琏淡淡品茶,微微一笑,如是说。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3) 远离了虚与委蛇,重回到兵来将往,完颜永琏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王爷!段大人总算醒了!”张元素像个土地爷一样,突然窜到他面前笑容可掬。 “哦?这次是彻底醒了?”完颜永琏深感欣慰。这几天战狼昏睡居多,偶尔醒过片刻就又昏迷,靠他和张元素一起才撑过了性命之忧。 “是,适才驸马已经去探望过,不过,段大人还是更想看到王爷。”张元素说。 完颜永琏一怔,接受“驸马”这个称谓从仆散揆到林陌的过渡,淡然一笑,语带调侃:“林楚江的儿子,都是这般的人主之风吗。” 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他并不想改变这退居二线的状态,一来不想给林陌以替代品的感受,二来,是他自己不愿再站在那风口浪尖。 调整心绪,阔步向前,他听闻战狼迫切想看到他,便猜测战狼是想同他述说,遭逢意外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一切战略部署。 却没想到,战狼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有种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感觉:“王爷,我错了。” 又一个破天荒!这么高傲的人居然会认错!?他注视着战狼微有血色的脸,微笑,问:“何错之有?” “我这才知道,数十天前我推动林阡彻底入魔是错。那时我以为趁他入魔将他杀死会使他身败名裂而我军一劳永逸,可没想到,竟然真如仆散揆所言没能杀得死他,还给世间留下这样一个再也根除不了的祸害!所幸那天有柏轻舟在侧压制,所幸那天死的是他亲生母亲,否则在场的金军宋军和周边民众全都给他陪葬!如今他重现人世,到底要如何……”战狼强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越说就越激动,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没关系。他如今已被唤醒记忆,那就不是‘彻底入魔’。他还有救,不算祸害。”完颜永琏从容安抚,一向看得很透:据说林阡已经清醒,那他就并未遁入魔道。 战狼愣在那里,却听岔了,原来如此吗,原来林阡那天并非彻底入魔、所以才没被我当场杀死!?这么说来,我还可以继续……想到这里,眼神渐冷,胸中火热。 “对了。”完颜永琏那时心系完颜匡,没有留意到战狼这一瞬又不认错了,“大圣山那晚,你是当真和完颜匡合作?” 适才完颜永琏一见到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人,就意识到完颜匡早就与之勾结,心忖原来完颜匡依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看见圣上一腔热血,完颜永琏便没有当面戳穿这一点——完颜匡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对更高的权力委实已迫不及待。 老奸巨猾的完颜匡,俨然很早以前就与这伤疤男交往,并将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搭救和窝藏,这一切全部都是暗处进行的,原本也一定都另有打算;然而,对襄阳的攻夺一败涂地,两手空空地班师回朝,完颜匡难免也心浮气躁。为了将功折罪,不再稳扎稳打,他竟宁可冒着暴露野心的风险,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求机会表现,所以到西线来依附曹王府大概只是他第一步、跳板和表面功夫而已。 “不错……完颜匡说他是被我调遣的?倒是奸险,临阵懂得以我为盾,事败也能拉我作保。不过,王爷,他的人不是我所调遣,而是闻讯后主动来的定西,大概是想捡便宜。刚巧我缺人手,临时看见他们,便仓促起了个双管齐下的念头。”战狼回过神,点头,“不过,当时我只有引雷劈死林阡的计划,并没有寄望于完颜匡能寻到些什么。” “你一向自信,认为林阡必会被你算准的雷电劈死,顺便为我卖个人情给完颜匡锦上添花。谁想,如今他搜到的东西反倒成了后招。”曹王苦笑,“然而,也是个下三滥的招数。” “完颜匡邀功邀得太急,眼下并不是这招数出手的最好时机,若真的要这般行计,需要我们给他制造机会。”战狼想,无妨,刚好这个机会也有利于我…… “不是最好时机?不,完颜匡此人,审时度势比谁都准。”曹王笑而摇头,“这虽不是我军出手的最好时机,却是圣上信任他的最好时机啊。”是的。既然说是仓促合作,怎么可能有调遣和布置?完颜匡的谎话前后矛盾,可是这个时间点真好,完颜璟他宁愿相信! 完颜匡太想恢复完颜璟对他的信任倚重、并且妄想战功能凌驾于曹王之上,而今,重夺川蜀他也算如愿地获得了“献策”头功,将会和曹王双剑合璧。他蠢吗,不,他精得很,看准了有人比他更蠢,看破也绝不说破。  出得战狼营帐,发现夜幕降临,完颜永琏单独在军营行了一段,到一处时却适当放缓放轻了脚步。 借着帐外火光,依稀可以看见有人投射在帐上的影子,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暗卫,孤夫人。印象中,她一有愁思就会舞剑,几十年来都是为了一个和尚。 他最终停下脚步,感受着这时候好像有人从后拍他肩膀,没大没小:“王爷!怎么样!是不是英姿飒爽?”然后抱着他胳膊,没轻没重:“王爷,求你啊,帮我说说媒啊!”“封家再不开枝散叶,大金哪来后起之秀?!”正待弹开那人的手,转身便已无影踪。 他强忍心痛,继续欣赏那剑影,只觉得当中也包含了无穷感伤。 情何其大,塞北江南、碧落黄泉全充塞。 情何其小,教那样一个豁达的女子,竟也困守而不得出。 “王爷。何事?”虽然隔着一道帘帐,那女子却出于习惯,感应到了这个怅然站她帐外的人是谁,立即停下剑来,赶紧出帐迎他。她还不知道封寒的事,她不敢问,他们也帮封寒瞒着她。 “封寒有东西落在了川蜀,过段时间,你回去帮他找回来。”他平静而委婉地告诉她。 “好,多久以后?我已迫不及待。”她果然聪颖又洒脱,虽哀恸了一瞬,还是立刻意识到金军想要反攻川蜀,霎时攥紧了剑,“还有门路?” “有。我来把握这时机。”他说,只要林阡一直像控弦庄说的那样处于消极状态,他就有非常宽裕的时间来对宋军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 控弦庄情报准确,而且合情合理,一如完颜永琏的判断——林阡虽答应活下来,却还是一具行尸走肉,并不能及时地融入抗金联盟。 “暴死”前的弑母、入魔已经足够教他一蹶不振,还有“暴死”后青面兽时期的一切荒唐事,那不仅不是救赎,反而令他更加崩溃。当时多混账,如今多消极,现在的他即使为了他们勉强活下来,也显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重返战场。 没错,他根本不配活,何况要活在战场? 最先几个日夜,他一直颓废,要么就是闭门不出,要么就是出没在坟前墓后, 华一方,何勐,数不清的英烈,郭子建,袁若,无休止的伤兵,他们,全都是他对不起的人,最痛心的莫过于他们临死前或苦撑时全都在强调着一声声“主公”…… 就是这些他终于听见的“主公”,穿越了时空,穿过茫茫人海,穿透耳膜硬生生地疼,教他继续不配活也不能死! 日痛夜苦,入髓刻骨。一边洒酒一边喝,他就像个无赖醉汉,随便赊借了一条小船,歪歪斜斜地在沧海中漂流,浪大些便可以飞荡到天涯尽头,漠然回望着此间的动乱九州。 后来他却终于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绳索,试着将这条不系之舟拴起。其一是不想关注着他的他们担心或绝望,尤其吟儿;其二是深知他如果再这样下去,只会将这份消极传递开去,很可能会连累更多的华一方和何勐出现! 浑噩中他开始努力以比较好的状态去祭奠死者和探视伤兵……只可惜那些属于过去的林阡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被他现在这副荒魂和空壳支撑太久。 伤兵营里他意外地看见那个女子的存在,无意中知道她竟是为了他才病入膏肓——映入眼帘的憔悴红颜,如何还是他走之前的那个奇谋险兵运筹帷幄! “轻舟,我原该带给你们理想的实现,却将你们一个个害得现在这般!”恍惚中他终于开口自责,这是他回到盟军几天后第一句正常的话,在柏轻舟的病榻前他黯然神伤。 轻舟噙泪摇头,强忍咳嗽,语气里全然怜惜:“不,主公,本就不是你一个人该承受……”她一直认为,去年年末西线宋军的碾压之势,全都被金军以报复形式碾去了他的身心。 “王,还记得怎么笑……”苗家女子清清冷冷站在帐边,等他准备离开时才托着帘子唤他,却是不让他通过,难得还露出个示范性的微笑,“笑了才准走,否则放蛇咬死她。” “慧如……”他见何慧如眼含杀机,知道这魔女难以揣测,不得已而强颜笑。 “就是这样,是我的王。这般风流人物,不笑真浪费呢。”慧如敛了笑,语带威胁说,“六枭之一何慧如,是受魔门之主的号令,才无时无刻不守护着她。”言下之意,请你好起来,务必。否则一切条约都不起效,所有承诺都不作数。  林阡第二次被人看见笑容和生机,却是路过王坚和余玠的切磋、他给他俩指点刀法中的错误、他俩说青面兽就是这么教他俩的时候。一旦顺着两个小少年的描述寻回记忆里那个用刀气震破水缸的青面兽,林阡虽在悲痛欲绝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地哑然失笑。 两个事件看似偶发,暗处却有联系是“担当”,他是魔门的主,他是他俩的师父,他……还是盟军的主帅,怎么可以就这样萎靡郁闷地活着? “既然已经走完令他清醒的第一步,是时候迈出救他的第二步——消除他‘身败名裂’的恶果。”该走第二步了,徐辕和吟儿从他清醒的第一天起就是这同样的一个想法。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决定,他不能一直在帐中,必须鼓励他有空出来小范围地活动,至少那样他会被周边的抗金情绪濡染。 第1555章 寒星无数傍船明(1) 连青面兽都能发现吟儿的缓兵之计,正常状态的林阡又怎会看不穿盟军的得寸进尺? 这一天天的,他们给他送回了甲胄、弓弩、地图、书策,一次又一次地意图催他部署或赴战,哪怕来叫阵的金人靠辜听弦一根手指都能打发。 他虽抵触,却也了解,盟军全是出于害怕,害怕他停滞不前,害怕饮恨刀锋生锈…… 再了解不过,可那又如何? 看他怎么也不动,他们终究急了,尤其听弦和吟儿,终于斗胆带着部下们前来揠苗助长:“师父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就从杂碎打起,不会害你入魔!” 那时他正在帐中看着这样一首稼轩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好一个“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回头遥望,故国万里之远,与故友永远诀别…… 他知道,这就是娘亲被他杀死的那晚,林陌心情的真实写照; 可是谁又想到,林阡林陌同一宿命:“那日,我也与你们永诀。” 虽然他是他们大部分人抗金事业的引路人,但他深知他已经不可能与他们并列于世,在他们全体愣在那里的时候,他继续向他们解释说:“林阡与各位已然殊途。”他现在可以是魔王,可以是小毛孩的师父,唯一不能当的就是他们的主公,因为他不能连累盟军,所以他只能局限在此。 辜凤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现实是这般残酷,就算盟军努力克服了“他将来能否服众”的困难也不够,他自己对“盟军重新接受他、继续听信他”存在障碍,这才最棘手…… “这些年的每一场战役,我所遇的所有金国武将,无一例外都会拿他自己和林阡比……冲这一点,我知道林阡是这沙场最不可或缺!怎会是殊途!”吟儿不依,据理力争,底气十足。 这熟悉却又有些缥缈的面容,曾是他入魔前的唯一执念,那天正是为了夺回她,他才脑热地杀去金营:吟儿,终于重新见到你,还能重新认识你,我打心底里高兴,原来人生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你,可是我在寻你的过程中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罪过,如何还能与你继续携手、风雨同度? 他看向她的时候明明一开始还有热情,忽然之间却眸底一黯,显得是那样的孤僻和冷峭:“吟儿……我只是答应你活着、尝试与苍生相安无事,不曾说过我要回到战场,那太不妥。我已入魔,罄竹难书,你应控制我,随时杀了我……” “不存在入魔!谁罄竹难书?那夜你几乎当场就被打得粉身碎骨、失了忆糊涂地在外受了那么多苦,该赎的罪早就已经赎清!要我说多少遍你只是误杀,误杀!娘亲她临终根本是释怀的,你至于想不通一蹶不振、还杞人忧天说什么杀尽苍生!?何故盟军都在努力、却偏是你不肯回来!”吟儿越说越是气恼,她不明白,玉紫烟的死为什么会死死压着他,他又不是处心积虑去弑母,甚至很可能只是中了战狼的圈套,而华一方和徐辕对相关的舆论早就控制住了、盟军都已经做好了重新归顺他的准备…… “不是杞人忧天,我是真的……”他刚想对她说起盟军没有目睹的文县四村血案,就看到许久没有发话的听弦接过话茬,和吟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师父,暂时不回来也罢……” 他一愣,看向这个和吟儿一样飞速成长起来的小徒弟。 听弦掀开帐帘给他看,万里疆场尽入眼,兵马、风雨和黄沙来往浮沉:“这些日子,这些人,都和我一样,恨不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去寻主公,却还是咬紧牙关遵循着主公的号令守在了这里。守在这沙场且战且等,等您回来重新统领。大家都是一个想法:主公一日不回,且战且等一日,一月不回,且战且等一月,一生不回,且战且等一生。相信主公最终回来的时候,我们虽然白发苍苍,却还都有力气再战,一同上阵杀敌,了却这弓刀事业、赢得那诗酒功名。” 这,也是徐辕在大圣山同林阡鸡同鸭讲时所说,过去,盟军习惯了在主公刀后坐享其成,而今,自会与主公一并担下恶名渡过难关,关键只看主公你愿不愿意伸出手。 吟儿被听弦这一席话说得肝肠火热,回看林阡却仍然不肯动容,那时她不知症结在文县,只觉得自己的“道理”和听弦的“责任”加起来也弥补不了林阡所缺损的心态,不禁既伤感又失望更烦扰:“我知道,你是更愿意就在那里偿命!可是,活下来不就说明你还有机会用命之外的方式完成你想达到的救赎?你到现在都还活着,真要这么浪费天意?!”一时气愤,破帘而出,众人拉都拉不住,这悍妇丢下的最后一句话越来越远:“……你他娘的!找死是吗!”语气充满怒其不争,竟还莫名冒出脏话,这也是道听途说的徐辕后来问她“盟主,原谅主公了?”的根由。 “哎,师娘……”辜听弦赶紧起身去追,怎不怕他夫妻俩就此一拍两散! 追出帐去,松了口气,原来师娘才跑几步就被一个拦路石绊住了。 确切地说是两个。 小牛犊那家伙,原先一边听着大人吵架,一边在帐边蹲着默默看盆里的鱼——盆和鱼哪里来的请问渊声老师——看着看着,小牛犊就很想吃,于是乎本性毕露,直接把盆一掀,水泼了,伸手捞起鱼来就直接往嘴里塞…… 刚好碰到气冲冲的吟儿,然后挨了她噼里啪啦一顿揍。辜听弦追上前来时如释重负,所以她那些脏话是骂小牛犊的么…… 吟儿正在气头上,哪见得了小婴儿直接吃鱼这种事:“畜生,给你长记性,叫你再生吃!!” 林阡循着孩子的哭声跑过来,再坚硬的心都因为它而软,赶紧挺身而出、以身相护:“别打……” 小牛犊嚎啕大哭,似乎很疼的样子,一见到有林阡护着,便握住他的手去给自己抹眼泪:“呜呜,还是爹爹好。” “……”吟儿见此情景哭笑不得,这小东西,自己不会抹吗,非要故意提示林阡去看它的眼泪。 “爹爹好,爹爹这就带我去大散关打兔子吃!”没过多久,小家伙就破涕为笑,爬坐到林阡肩头去给他扛着。 吟儿忽然发现,自己和林阡都没被烫?这小家伙好像突然就掌握了“以哭烫人”技能的开关?什么时候开始的?该不会是渊声…… “沂儿……”林阡则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拒绝孩子。大散关?那根本也是个战地……这天下到处都是征尘,只要投入,就无回头路。 “师父,答应他吧,莫再困守于营帐中,改日去大散关狩猎也好。无论如何,父母的悲欢离合,都不应影响孩子的人生。”听弦微笑在他身后说,你永远是儿子的崇拜,何不就用儿子的小小梦想,去对抗母亲给予的噩梦? 吟儿一怔,回过神来,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劝说比我还厉害?不错,“道理”和“责任”要从根上说。 角色互换以后,听弦可算尝到了说教的苦,而林阡显然也尝到了被劝的…… 同样也是因果报应,昔年他死都不肯要的小牛犊,竟是今日他死灰复燃的火种……是的,人生的解释权向来都归未来所有。 他望着这个双眸纯净对自己充满期待的孩子,好像看到若干年前那个等着受教于胡水灵的自己。林胜南,你愿意给它怎样的人生信条?可你,到底有无资格给它…… 吟儿见他滞立原地,不知他到底听进了多少,当她只能做他回来的引子,盟军既给他赎罪的引力又给他负罪的斥力,那么,小牛犊,这个只给他未来希望的人,会是他重返荣耀的动力吗? 屏住呼吸,不敢再说,怕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只在心里暗暗自语:胜南,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些人越来越相似了? 因为我们所有人的罪与名,早就已经都捆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路,谁都不知道怎么走, 但,没走过不代表不好走…… 鼻尖一暖,春雨如油。 便在那时,凑巧传来加急战报:“强敌突至,孙将军告急!” 战报中,这几日一直在秦州东部鏖战以林陌为首曹王府大军的孙寄啸夫妇,猝不及防地又添了一个名叫完颜江山的劲敌。 第1555章 寒星无数傍船明(2) “难怪了……”辜听弦恍然彻悟,为什么这几日金军到静宁北部对盟军叫阵的都是些杂碎、小打小闹却无休无止,原来是林陌猜到盟军忙着唤醒林阡所以投其所好,目的是悄然将大家吸牢在此地从而对别处难以应急—— 静宁、秦州,最近本来就是林陌指教曹王府在双线下棋,“趁静宁宋军强劲而有内忧、矛盾燃起解决希望的间隙,我军将打击重点偏移到秦州东部一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袭孙寄啸并夺占彼处”的棋路确实可取。 然而,盟军不可能为了劝回林阡就完全忽略对外,尤其是金军大内高手们近来接二连三上阵、令柏轻舟预料到完颜璟可能已经有所觉悟。作为总调度的徐辕,闻讯后立即就将柳闻因、西海龙以及伤势恢复后的赫品章陆续安排在彼处。 换而言之,秦州东部战区,金宋实力均衡,林陌如果真要完成他的规划,就不得不从邻近的战区找外援。 “完颜江山?这个人,原是去大散关助战卿旭瑭和忧吾思的,真想到秦州的话,路程并不算远,然而他是怎么敢放下独孤大侠、天哥这两个强敌直接跨过来的?”屏退左右,吟儿低声说时,对情报还有一丝疑惑。不错,邻近是有战区,可是谁动得了? “一种可能是,金军用别人去接替了他,譬如完颜匡;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兵行险着,暂时放下大散关,意欲闪电攻杀秦州……”辜听弦着紧问,“谁去增援寄啸?我,还是厉帮主或独孤大侠?” “谁都别动,免得自己虚了。”吟儿摇头,碍于某些地段金宋两军犬牙交错,这些独当一面的武将大抵都不能自由行动,道理很简单,万一金军实际想动的是大散关? “完颜江山此人,据说能与越风将军打平手……是否要请天骄亲自出马?”辜听弦说时,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毕竟徐辕目前是所有战区的最高指挥,需要兼顾西线包括静宁、秦州、散关、陇南、定西、川蜀总计六大战区的一切明争暗斗。 “哼……”吟儿忽然暗笑起来,她意识到,这情报应当是先去了徐辕那里,他却立刻飞鸽传书到他们这儿,用意太明显了……既然徐辕是在对某人用计攻心,那么孙寄啸的情况很可能没有描述中的那么危急……吟儿笑毕,抢在某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上马:“大不了我去拼命!”就是这么巧,小牛犊才刚作为“希望”来动摇某人的心念,徐辕就借孙寄啸为载体以“担当”送来最后一击。 “不能去,你打不过……”那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情急之下他差点揪住她的战马尾巴,刚从疯癫状态醒了没多久,终究还是有些笨手笨脚—— 林阡焦灼不已,他怎会没听说过完颜江山是什么档次!邓唐之战,满状态洛轻衣的岷山剑都九死一生。 “本盟主只听主公的,只听回来的主公的。”吟儿冷漠而威严地否决,却狡黠地往后挪了挪,示意前面位置空给他和孩子,见他不动,先从孩子下手,“小畜生,记着娘亲对你才是最好。打完秦州,立即去大散关给你打兔子,红烧清蒸都可以。”“好啊,娘亲最好!”小牛犊垂涎三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他仍然迟疑,她柔声劝慰道:“胜南,你放心,惜音剑在,能控制你。” 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现在在秦州叫阵的金兵不再是靠谁一根手指就能轻易打发!吟儿和听弦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林阡,该你去救,你去不去!?他整颗心的节奏完全被打乱:所以,是相信自己能救世,还是怀疑自己会灭世?! “盖世功劳,当不得半点骄矜;弥天罪过,挡不住一个忏悔。”便那时,渊声给盆打满水回来,将地上快干涸的鱼儿收拾了进去,几人齐齐循声看他,老头儿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佛性,“七情小徒,听你老婆的话吧。还能感到悔恨,说明你并不是魔,勿钻牛角尖、把自己真的说成魔。”一语就将他点醒了。 说再多话,不如做一件事。 他心里忽然给自己找到一丝希望,或许文县四村的血案并不是我犯…… 是不是魔,会不会杀尽苍生,姑且看接下来这一战——  事实证明,徐辕果然在转达吟儿的情报里做了手脚。海上升明月根本在完颜江山动身前就已得到情报,那是由身处大散关的灭魂第三级下线截获。 因此,吟儿有充足的时间去动摇和摧毁林阡那“坚决不上阵”的防线。待到终于劝服林阡去“救急”时,孙寄啸并不危险,那突至的“劲敌”才刚加入战团不久。 然而无可辩驳那时孙寄啸虽无性命之忧却觉空前吃力:哪里来的骇人战力,才上场不久而已,招招对准了人的死穴! 原本孙寄啸正持青云纯阳剑一人压制两个金国大内高手,突然有人策马穿过外层一大片兵流杀到,左冲右突,手起刀落,哗哗一大片破空之音,应声而来的全然惨碧刀光、惨烈攻势和惨痛呼叫……来者风格,着实可以用“暴戾”来形容。 “他来了……”孙寄啸就算没人提醒也知是哪位。对于金朝庙堂来说,香林山事件最显眼的或许是潞王、完颜匡、封寒、纥石烈执中?但对于南宋江湖而言,那当中最夺目的,莫过于敢跟战狼正面对决的武者,完颜江山。 而在那之前,中线的宋军就流传过,原来曹王府外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绝顶高手,单打独斗连破了沈延、彭义斌、穆子滕,甚至平手过徐辕、越风,内力强悍,刀法凶毒,并且可以断定就是杀害柳五津的凶手。 “完颜江山……”单论名字,倒还有些宋人的味道。 所驭乃貔虎之刀也,挡之则人马俱碎; 手法之残暴,果然是经行处全然血肉喷溅,人命比狗还贱; 杀伤之惊人,邻近兵将难得有活口的都在事后回忆,经脉受压,血气崩乱。 当孙寄啸正与本来的对手不可开交,此人的力量便已抢到自己未及设防的侧路;孙寄啸之所以没被他趁人之危得手,则必须感叹一声因祸得福——亏得自己是个残疾之人,经过数年修炼,经脉早已和正常人不大相同。 然而接下来又该怎么打?那人直冲到他身前,别说以三打一,一对一都是碾压之势。而孙寄啸虽然也学过策马,毕竟不如轮椅纯熟,千钧之力遽然压顶,竟连直接躲闪都耗时,唯有硬起头皮仗剑强行接那人的招……至于旁边两个大内高手?也罢,且听天由命吧…… 孙寄啸聚精会神以松风、劈空、龙虎等剑法连贯呼啸而去,数记强攻发挥了出自己由程凌霄点拨过的最高水准——似是而非、将出未出的“反剑”特色呈现得淋漓尽致,总算可以与来人尽力持平,不辱川东剑圣之威名。喘口气,心一颤,怎么我竟毫发无伤?余光扫及,原是那两个大内高手早已被人默默分走:“文白……” 琵琶蹁跹,初听空灵细腻,内蕴低沉悲壮,诉不尽祁连山雄风烈烈。这些年来,由于性格低调,谁记得她宇文白是云雾山比武第十一。 然而宇文白原有的对手谁顾?孙寄啸无暇再看,却听见了,那少女枪风中隐忍的私恨:“孙将军,还请帮我,手刃杀父大仇。”柳闻因,真懂事的姑娘,她一时难以靠近核心,当机立断给宇文白先扫外围。 孙寄啸一时再无后顾之忧,心无旁骛与完颜江山过招。不得不说对方强劲,才十回合便险象环生。削除了各种意外之后的这场单打独斗,眼看着还是要因为实力的悬殊而胜负分出…… “这男人虽然看着讨厌,刀法倒是不辱其名。”好一把貔虎刀,施展时有如猛兽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孙寄啸隐隐却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眼熟,“怎么,好像哪里见过他……” 这念头还未完全成型之际,忽而狂风大作,彷如地崩山摧,霎时就令猛兽无处啸鸣、风沙失去方向驰骋……发生了什么?似月初升,其道大光,纵贯千古,横扫八荒! 一骑旋风而至,原是一对男女,到场就令宋军心安、金军闻风丧胆。 再定睛一看,那战马上原来还有个小男子汉…… 那女子剑光飒沓,真气充溢于战马四周,防护得他三人所在泼水不入;而男子清寒的刀锋,才是适才那攻无不克、主宰全局的意境之载体。 “主公主母……少主……”孙寄啸哑然失笑,这般拖家带口打架!心念一动,喜不自禁,“主公好了?!” 饮恨刀甫一入局,原属于孙寄啸的劣势就转到了完颜江山身上,如今的林阡战力谁人可挡?孙寄啸和宇文白甚至都可以腾出手去准备庆功宴。 然而盟军无暇掉以轻心。乍见林阡凤箫吟来救,金军从容不乱启动预案,不刻便从主阵杀出两人,分别是林陌、曼陀罗,与此同时郭蛤蟆兄弟俩也被安排在了不远弯弓搭箭。 第1556章 茫茫身世两堪悲(1) “箭阵交给我们。”孙寄啸和宇文白当即迎战外围弓弩手。此值入夜之后,金军一根根箭矢穿梭半空,被他夫妇俩的剑气或内气击落,尾巴上还拖曳着剧烈燃烧的火,穷途末路竟也壮观到惊心动魄。 “好你个秦川宇……”核心处,吟儿老远就听到林陌不遗余力的刀风奔涌而至,心想你倒真是缜密,居然连胜南和我出现的后路都想好了,而且极有胆气、面临两个绝顶高手、你说上阵就亲自上阵…… 林陌当然要上阵也敢于上阵,因为他是这世间最容易、最彻底干扰林阡心境的那一个,他不入地狱谁入?唯独欠缺的只是内力,没关系,曼陀罗和完颜江山可以帮他补足。 “川宇……”天地黑白分裂,又陷灰色空间,林阡突然放弃对完颜江山的穷追猛打,对待林陌时和吟儿对待林陌是截然两种情愫—— 悔恨,遗憾,悲痛,惭愧,歉疚,期待,亏欠,自责,无奈,此起彼伏,逡巡往复, 过去发生太多事,负了数不清的罪,不管林陌如今怎么对他,他都接受,无话可说, 哪怕是将掀天匿地阵里他给林陌的那一刀奉还…… “别!他是曹王府的驸马,不再是你弟弟,而是你的敌人……”吟儿却明白得很,她必须提醒林阡克服心理障碍、对林陌尽可能地增加战意和敌意—— 毕竟林陌出马就是为了干扰他和饮恨刀的交流,就是为了让他被完颜江山的刀砍死,就是为了驱使他到一个脆弱、消极、抑郁到极致的入魔状态,那样特殊的入魔状态金军可以付出最少的代价换来他林阡的惨败……林阡怎么可以正中下怀! 吟儿这句话林阡听了进去,却仍旧迟迟下不了狠手,一切只因,他没资格!眼前徘徊不去的,全然是那个妄图用命阻止兄弟相残的娘亲,尽管她的音容已经被他的饮恨刀割碎成一块一块血腥…… 心一乱,刀法果然大乱,蓦然防不住林陌和曼陀罗,稍一不慎便被完颜江山回砍一刀,速度太快,角度又刁钻。缓得一缓,为了给身后的母子俩保护他堪堪用肩背挡了下来,恍惚中又把自己打得半身是血。 来的路上吟儿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就在阵前重逢林陌,真可谓——刚入门就遇见最难的一题!也罢,就当这也是一种创伤性疗法,或许就能对林阡的心理大乱大治?! 虽然吟儿对林陌也曾有过歉意,但早已淹没在了华一方、何勐之死引起的无穷愤怒里,此刻眼看林阡被林陌伤害、她就更不能动恻隐,把心一横,吼出“对付杀害战友的仇人岂能手软!”加速发挥“周易六十四剑”打击林陌和其余金兵的同时,“大音希声”的剑招亦层层推进环环紧扣,一而再再而三地净化林阡心绪,给他把入魔之路能封死多少是多少,并且期待林阡能排除万难超出他自己的极限。 “是他林阡,自己害了所有人。”若说林阡战力毁天灭地,那眼前人完全是上天安排来摧毁林阡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教林阡才萌生的斗志又瓦解。 “那也是亏得有你这个好弟弟!”吟儿冷笑,三寸不烂之舌派上用场,终于把林阡的心态又拉回来一丝半点。 激斗的刀光剑影里,小牛犊断断续续的大呼小叫也提醒着林阡,绝对不能手软,至少周边那些喊着“能用命削弱林匪,何乐而不为”的不怕死的金军勇士他要驱逐……拼尽心力,在悲郁、浑噩、疑惑的困境中反复参悟试求突破……流光中,他比世人多出来的空暇全都用来推翻前一个自己…… 须臾,战团约莫三百余人,全被完颜江山、林陌、林阡、吟儿等人所营造的狂风、骤雨、暴雪、血海淹没和搅浑,那当中最为可怖的自然是这个动辄就不可控的林阡—— 当林阡心态不稳,消极与入魔之间似乎就没有个过渡的正常状态。或许旁人还没感受得到,吟儿却听得出他呼吸变化。尽管内力飙升,拥有了渊声所授的“枯木逢春”和“万敌不侵”,可他的“一心二用”和“物我两忘”看家本领比以往逊色太多,一旦压力排山倒海,他略一发挥强招,便离狂飙发疯又不远。 没感受得到?旁人怎么可能没感受得到,只不过才经过、甚至才靠近饮恨刀就全倒下了! 此修罗场,天倾百千载,烈火焚压,地陷九万里,黄泉涌灌,山水皆兵器,尘石可毙人! 这,还只是金军的最小代价…… 但他林阡不该因为消极之时有压力就变成杀人狂魔,哪怕这种消极杀人没有先前躁狂杀人那么多也不行——因为这和他今日的来意南辕北辙! “莫要因为愧疚就有心理负担,听我说,你抢了他的路,他就害死何勐、华大侠,公然敌对南宋家国?没有这样的因果关系……你就算对他有亏欠,也不要在战场还给他……”女人发起疯来很可怕,为了阻碍陌将阡残害、制止阡继续犯错,她的剑招有时候比他俩加起来都快。 吟儿这句话实在对林阡干涸的心形同甘霖,他一向把公事私事分得清楚,怎能在这里犯起糊涂,当初他逼走川宇若是罪魁祸首,现在他对川宇手软就是助纣为虐! 眼神微变,终于在吟儿的帮助下挣脱林陌所给的桎梏,操纵饮恨挥斥出比较正常的一刀,立竿见影就将那刀法暴力的完颜江山掀翻了开去。 若卿旭瑭在他对面,必能认得出,这招是“大千世界,尽在微尘”。不对,武功体系似乎不对,原先饮恨刀这第九层阶是清净慈悲之法,偏道家,似佛家,通儒家,而今,同样的意境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这霸道的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的力道,这诡异的明明达不到却偏要达到的功法,哪家的!?妖?魔?鬼? 那时吟儿无暇看见这一刀、看见了也未必会留意,这样的一刀到底算不算“正常”?现在的林阡,仿佛复制了过去的他的形,却因为太仓促而粘贴错了神,属于同一个生命体的左旋和右旋。 吟儿之所以无暇是因为……这战局里还有另一个疯女人,趁她为了说话一心二用、不顾一切地冲她行剑,明知道“拂水飘绵”根本不是她“风花雪月”的对手,若是继续一味地只攻不守只会令其惹火烧身。 明晰而不悔的剑光使吟儿心底雪亮,那个名叫曼陀罗的女子原是对林陌情根深种、死心塌地!眼看着完颜江山败北而林陌危殆,曼陀罗竟毫不犹豫地宁可牺牲她自己也要给林陌殿后逃命! 林陌却意识到林阡此刻的状态有异,当是时,虽说曼陀罗成功截住了吟儿,他非但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先撤,反而下定决心一刀乘隙进击向林阡,不愧兄弟,同等胆略!虽说林阡的速度他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却靠双胞胎之间天生的感应,决然将永劫斩送进饮恨刀的破绽…… “胜南……”换个场景吟儿当然不担心,但这是林阡回归的第一战,焉能容得下半点失误!她怕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敌不过陌,更怕他被迫走上躁狂入魔的老路…… 祸不单行的是,吟儿余光扫及,紧随着林陌的动手,完颜江山虽才勉强站起,却捕捉到这千载难逢战机而迅猛飞掷一刀,而吟儿,却腾不出手救护,眼睁睁望着那一刀朝林阡的方向轰砸…… 第1556章 茫茫身世两堪悲(2)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千钧一发说时迟那时快—— 斜路蓦地杀来一把长剑,给吟儿撑住了曼陀罗的不要命攻势,使她终于能够及时换手为林阡挡开完颜江山的夺命一刀。 “多谢!”吟儿知道,因为那人青城剑法和她适才所用一脉相承,所以才对她未完成的那一剑承接得天衣无缝。 “师姐,我不会再对大哥救援不力的……”来人正是孙寄啸,吟儿猝然一瞥,那小子虽吃力到汗流满面,却对她露出个亲切的笑意,那笑容,太熟悉,和瀚抒相似,他就是瀚抒在战场的延续——是的,瀚抒说过,他要在战场守护林阡! “剑法精进,难得脾气也大好了。”她也一笑,感动振奋之余,却没心情继续插科打诨。 完颜江山的偷袭被她打退了,可林陌的那一刀呢?林阡在前一瞬表现得如何?他的表现,不仅关乎秦州得失,也足以辐射到陇南、散关、定西、静宁等地。近来这五大战区全部是烽火连天,唯一值得轻松的大概就只有川蜀腹地了。 所以适才的结局是什么?林阡、林陌,谁胜?谁……死?  回过神看,虽然四面八方的兵将都还在川流不息,唯独林阡林陌所在的那段路,就像被隔绝在了一个时间定格的异度空间里。与周围的灰黑相比,那地方的气氛一直白热,光线亮得令她感到目眩。 也不知过了多久,吟儿总算欣慰地发现,林陌并未惨死,林阡也还醒着……但林阡的长刀径直指着林陌一动不动,两兄弟照镜子一样地同时陷入了魔怔? 动作看似隔物传功,实则在内力悬殊的状况下,林陌的命根本已经被林阡拿捏在手心!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林阡眼神空洞一字一顿地背诵着,林陌的脸色也微微变化,俨然被他戳中了内心。 少顷,林阡虽语气仍悲怆,目光却越来越亮,依稀是被这微冷的风沙吹得愈加清醒:“不对,不对,辛稼轩的词,在我心里,永远是没有下半阙的……” 这疯子的这句话,林陌没能立即听懂,吟儿却是又惊又喜。原来,适才的生死攸关,兄弟俩的灵魂触击,他终于在电闪之间完成了对他自己的所有拷问?!他,决绝地给林陌和他自己一起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那就是不转弯,不放弃……不原谅!他的态度,此刻同时呈现在了淡静的刀法和坚决的话语里。 “吟儿,我总说要你陪我到最后……”林阡微笑,饮恨刀清冷而空明,无甚煞气却所向无敌,意图将林陌手到擒来,“可是……我都不肯到最后,谁会陪我到最后?” “说的是……”吟儿听到这么通透的见解,如释重负险些喜极而泣,“拿下他!” 若能在这一关头林阡觉醒、林陌被俘,则金国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希望便全灭绝。还管什么陇南四州能不能尽快收复,还管什么大散关能不能固若金汤,宋军直接从秦州开始荡平六合八荒! 却可惜,意外来临的时候总是叫人舌头都差点闪了—— 吟儿话音刚落,林阡林陌两个都始料未及地跌落马下!! 大概是……先前半刻的强招自损,在这里莫名地开始起效? 掉链子的也不止林阡一个,吟儿护着小牛犊正待提剑,忽然却眼前一黑手臂一麻,才知先前为了控制林阡不入魔、自己手中这惜音剑打得实在太急迫…… “快救驸马!”曼陀罗眼疾手快大喝一声,郭蛤蟆等人当即加紧以箭代步、掩护着完颜江山和抹捻尽忠等人拼死上前搭救他们的精神支柱。 “抹捻尽忠……”吟儿隐隐记得,抹捻尽忠这支人马,先前好像不在这里、应该是刚刚才闻讯来援的,怎么,从静宁战区过来得这么神速?吟儿心念一动,在心里把时间轴拨到帅帐外那盆鱼旁边,恍然,是了,算无遗策的曹王怎可能不在阡吟的近身安插控弦庄细作?那个对她来说足以打动林阡的宽裕时间,当然也给了金谍机会去传达给曹王有关阡吟增援秦州的第一手情报。 那应该是青鸾的下线之一。盟军虽已足够谨慎,然而还是防不胜防。 所以,即便胜南和她没出状况,抹捻尽忠这支增援也能对此战打出一个意外的撼动吧……吟儿不禁叹了口气。 “主公主母已胜,接下来交给我们——将这些所谓增援,一起打成残兵败将!”见阡吟二人都是筋疲力尽,孙寄啸立即指挥祁连山九旗冲锋陷阵。 “大言不惭……”完颜江山拔刀再上,不刻便与孙寄啸欺身杀到一处,然而他原有的上风却因林阡的关系而一去不复返。 鏖战,电光火石便度日如年,从将到兵都难分难解, 朔风凛冽,漫天狂卷,风沙滚滚,烟雨漠漠—— 是血腥跌宕于风花雪月,是烟岚弥散在金戈铁马? 千山万水,征尘无尽……  一日后他才清醒,醒在陇山的松竹丛生处, 这孤峰号称“秦地林朱之冠”,青松似海,白云如阵,西瞻似觉昆仑小,东顾犹嫌华岳低。 他一环顾就知道这是何处,却无暇去管壮丽的远景近物,而是先问起身边无时无刻不在陪伴他的女子,是不是我军都已从秦州败退出去,只剩养伤的我们还留在这里? “是。段大人说,宋军将我军尽数驱逐,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扶风点头,扶他坐起。 我军……听扶风说得这么自然,他难免一怔,但其实他林陌在说这两个字时也很自然而然了,似乎没什么好意外也没什么好悲愁。 “终究没能让他彻底地停在行尸走肉吗。”得到肯定后,他难免遗憾,“他……应该也醒了。” 他不希望林阡醒。不同于曹王完全不希望林阡入魔;战狼希望林阡躁狂入魔、身败名裂从而金军一劳永逸;他,林陌,更希望林阡永远停在消极入魔的状态,那种凌迟般的苦才是千古罪人应受—— 林阡曾信誓旦旦说什么“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然而从他到凤箫吟却一再放弃与曹王府和平演变,既然金宋一体何管以谁融谁?说得出却做不到,就像他们为了大义能灭亲情,两个人一样的冠冕堂皇。 也罢,就由我来替他俩言出必行,从此不问家国、只谈天下。 伤好些以后,驾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千岩万壑,烟波弥漫,令林陌不自觉地联想到江南气象:“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只有在那时,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才忽然对所作的选择有些怅惘。  夕阳西下,中军帐中,林阡总算醒转过来,赶紧先问起身边人,我又犯了错?秦州怎么样了? “……”吟儿坐在他榻旁原本极尽轻松,就快要翘起腿来晃荡了,蓦地停下,转头看他,紧张不已:这种动辄觉得自己犯错的……是青面兽还是林阡? “主公,眼下的情况,既可喜,又可恨。”孙寄啸刚巧来向吟儿汇报战况,笑着先行答他。 可喜的是,宋军大胜,秦州战区金军殆尽,这一战的努力没有一场空。 可恨却在,本来还能赢得更大,更彻底。以往的林阡不会这样,现在他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临阵变化百出,给人惊比喜多。 没错,林阡饮恨刀的不可控力比以往大了不少,这一战吟儿惜音剑消耗过度,战后都觉得手臂有点吃不消;接下来,林阡到底该怎么派遣,她还得找天骄去商量。她琢磨着:次数不宜太多,太多我也受不了;但也不宜太少,总不能打击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积极性吧…… “吟儿?”他看她一直沉默没答话,关切地来牵她的胳膊,“没受伤吧?” “没有。”她见他还懂关心自己,受宠若惊,眼圈一红,“胜南,真的回来了……” “嗯,没事就好。寄啸,我军伤亡如何?”他放下心,又问孙寄啸。 “死伤百余,全然完颜江山刀法所害。”孙寄啸忽然敛笑,叹了一声。 即便那时还不是宋军最危急的时候,仍然不可避免地死伤了这许多兵士,林阡,若有下次,你还能犹豫? 林阡下意识地伸出自己满是伤疤和老茧的手掌来看,这一战,明明证明了他不会滥杀无辜,相反,不能死,退不得,只能以战止战! 吟儿欣慰地望着他平静思考不敢打扰,回看孙寄啸仍然蹙眉,不禁奇问:“怎么了小师弟?” 第1557章 长情短恨难凭寄 “我和文白都觉得,完颜江山有些眼熟,说不准是个故人。”孙寄啸说起心中所虑。 “你和文白,这些年走过的地方也很多了。”吟儿觉得大海捞针。 “奇怪的是,祁连山九旗,也有不少都说熟稔……”孙寄啸摇头,“我二人思前想后,若他与祁连山有渊源,我见过他的可能性,只会发生在祁连山政变之前。” 祁连山将士在山中几十年,遇过的人可谓浩如烟海,但孙寄啸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只在西夏生活过几年的人,一下子就缩短了完颜江山活动的时间范围。 “也就是说,完颜江山他,和祁连山政变有关吗……”吟儿一愣,兴趣上来。 “不是祁连山东宗对西宗的政变,而是祁连山分为东西二宗的开端。因为前者是洪老山主自发,后者才有可能金军作祟。”林阡摇了摇头,看得比她更远,“先前香林山事件,‘转魄’就提起过,完颜江山的背后可能不是完颜匡,而是夔王或卫王指使。” 吟儿回头怔怔望着他,眼中忽然竟又噙泪。 “怎么了?吟儿?我又……”他一惊,赶紧问。 “没有,没犯错,你好好的,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她赶紧抹泪,心弦终于不用绷那么紧。  林阡完全清醒,对于整个宋盟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岂止吟儿欣喜若狂,就连轻舟的病情都稳定不少, 除了小牛犊,因为大人们顾不上它,这小子成天哭嚷“娘亲不守信用,哪有兔子吃啊”, 还有个名叫柴婧姿的女子……这件事对她完全没有好处。 近来前线事件不断,后院其实也不乏鸡飞狗跳,柴婧姿在狱中安分了没几天,便又开始对林阡思念成狂,扬言要找大妇有话讲,好不容易见到吟儿,嚣张对她摊牌说:“他整个人,我都看过了。”“那又如何,他的心肝脾肺肾,我都看过了。”吟儿所言非虚,林阡哪次身受重伤不把他自己打得五脏六腑都被她瞧见。 柴婧姿误以为吟儿在吓自己,又一次噤声,脸色苍白、泪光点点地坐了回去。 柴婧姿虽青楼女子,却是狡猾的个性,偏又是高傲的心气,宁可在盟军的监狱里哭,也没想过要去金帝的龙床上笑。后几日,吟儿听王坚余玠离开前对自己的求情,才了解到她曾经舍己为人献身禽兽的往事,敬佩她原有侠气,便将她放出、安顿在后军、准备重新认识她。 那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放出来反而不再打扰吟儿,安安稳稳等着林阡有空去找她。 脉脉含情,翘首以盼,日思夜想,也曾忐忑不安,千回百转,辗转难眠,谁曾想,没等到一个多情重情的郎君来找自己如昨般求打,没等到一个对自己翻脸无情弃如敝履的人渣, 却等到了一个对自己以礼相待、略显拘谨尴尬的陌生人! 那一面之后,柴婧姿哭哭啼啼地吵嚷着自己要回襄汉: “嘤嘤嘤,奴家的大官人没了啊~~” 是的,柴婧姿爱的,可能永远只是那个傻不拉几、凡事以她马首是瞻、活该被她欺负的憨傻青面兽罢了! 那一幕被林阡身侧的吟儿看见,难免感同身受、心中遗憾:婧姿姑娘,对不起,我们不能没有林阡,于是就只能让那个大官人彻底地消失了。  差人把柴婧姿也送往南面、取道川蜀直奔鄂北之后,吟儿便立刻去找徐辕议事,原想问他,海上升明月何时才能有空调查完颜江山的底细,却碰巧在他身边听到了陈采奕的准确下落和处境。 这场一触即发的凤州之战,委实没有想象中轻易:首先,罗洌险恶,薛焕高强;其次,飘云重伤,宋恒心乱—— 陈采奕危殆,宋恒当然心乱! 徐凤二人太了解宋恒,都因为担心他而不放心他, 吟儿于是对徐辕问出一句,天骄,可否派林阡助战?一举两得,一边磨练林阡,一边策应宋恒。 徐辕先问吟儿是否原谅了主公,其后,与覃丰等军师斟酌再三,最终同意她助林阡上阵。  三月下旬,林阡从秦州东下凤州,旌麾直指,望风披靡,金方虽有原先败溃的秦州军静宁军赶到彼处奋力阻挡,却望而生畏,拦之不住,节节败退。 势如破竹,战功煊赫,林阡的渐入佳境似乎应该令人欣慰,但吟儿这几日却有些迷惘,抽空找了一次柏轻舟,向她直言“好像惜音剑一次比一次吃力。” “主母,且将主公这几日的战绩与我说?”轻舟从病中坐起,听吟儿讲述了七八场,每每以为讲完,后面居然还有。 “这许多战斗,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轻舟觉得,太过密集。 “我已经控制了好几场没让他上……”吟儿攥紧惜音剑。 轻舟的视线,从秦凤之交移去凤州南部,忽而一惊:“金军在彼处的主将,可是罗洌吗?” “是。”吟儿愣住,“怎么?” “陇南四州只剩凤州,金军想必不堪压力,唯能期盼宋恒羸弱,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因此我军的最佳打法,应是由宋恒扮猪吃虎巧取。天骄和主母,由于信不过宋恒,选择将主公投以实用……但主公过于强悍,罗洌又仇欲熏心,很难不作出狗急跳墙之举,真要那般,宋恒反而难以应变。”轻舟直言不讳,此战不该用林阡,他的存在,是典型的“强控场、弱控心”。用一次两次有利,过犹不及。 换而言之,徐凤二人对宋恒关心则乱、却对罗洌评估不足,没看准罗宋两人哪个才是真的心态不好!结果是宋恒没问题而他们这些决策者却弄巧成拙。 “狗急跳墙……?”吟儿委实意想不到,“轻舟,可还有方法化解吗?”  轻舟所见,即战狼所见。 战狼早就说过:“宋军将我军尽数驱逐,对他们未必是件好事。”尽管宋军在毗邻的静宁秦州战区形势一片大好,但那对凤州的战斗根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尤其秦州金军败到“殆尽”的地步,实际已经有月盈则亏、物极必反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宋军怎能立即就挟大胜之势倾轧向凤州北部?可惜,正因为宋军的领袖是他们期待着回到巅峰的主公林阡,徐辕凤箫吟等人全都因为急切、激动、高估、忘乎所以,犯下了违背“穷寇勿迫”的兵家大忌! 如此一来,凤州南部金军的压力排山倒海,因为放眼整个天下,除了大散关侧还有一星半点金军之外,南宋境内就只剩他们这一支劲旅和为数不多的几座最后据点了…… “秦州日前惨败,若然凤州也失,则宋盟可以从无数方向合围大散关,继而彻底把我军从宋境和边关赶走。”“可是,林匪他却入侵了我国的陇陕山东。”“这般便恢复到南征前的状态,我军的所有胜绩都仿佛没有发生过!”“岂止恢复?南征前,岳天尊、仆散驸马、楚王妃都还活着,曹王和段大人也能轻易压制林阡,可如今……”金军走投无路之下,有人惶恐不安,有人穷凶极恶。 天骄和吟儿的出发点是好的,为的是给宋恒缓解压力,却忽略了林阡的过于强劲、没算到罗洌的输不起,一心帮宋恒攻取凤州北部,结果,却不慎害了南部的……无辜百姓—— 轻舟料得不错,换作旁人可能还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但那个自从楚风流死后便性情大变的罗洌,今次果然不堪重荷丧尽天良——不愿再守道义的他,不惜违背完颜纲临走前留下的安民指示,把境内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抓为人质,任意欺凌。战报中,被逼上绝路的他一不顺心就会随意屠杀城中百姓,还称“城破则屠尽”——屠一个、盟军都不能接受! 虽然轻舟给出破解方法:“主母,将主公放在阵前继续吸引凤州北部金军注意,您则轻骑简从、趁人不备地潜入凤州南部,伺机安排几个据点同一时间的里应外合——能救几个城寨的民众是几个。” 但她言下之意,这是亡羊补牢,并不能救得完全。 终究有城寨,在罗洌的眼皮底下,非靠宋恒去正面解救不可。  是的,解救,不再是原先的攻克。 原先只是攻克的机不可失,而今却是救人的刻不容缓。 遇上没底线的敌人,主动权、选择权,瞬间就不在必胜的宋军手上。 当遭遇到更棘手的麻烦,才发现先前的不过是烦恼罢了! 这也是凤州当地兵将来不及为主公归来而欢喜的根由……  行百里路半九十;屋漏偏逢连夜雨。 三月廿六晚,金军逮捕宋谍“转魄”,将其斩首,头颅悬于城关。 远远望见那少年轻蔑的眼,宋恒的心便一紧,踉跄险些不能站稳。 难怪,突然就同他失去了联络! 这几日战事紧急,转魄一直与徐辕、宋恒双线沟通。鉴于特殊时期他身侧有眼线盯紧,故而给盟军的远程传信不局限于信鸽、笛箫或竹节,宋家堡常有探子混入城中查探他所留暗号。 而据金军流传,转魄是在收取下线暗号时被青鸾本人抓了个正着,临危一刻,虽记号已清除大半,“莫须有”,但青鸾并不介意,仍然将他秘密处理;青鸾信誓旦旦,似乎找到的是其它证据,只不过想要转魄一个鬼鬼祟祟收发暗号的动作来人赃并获而已…… 这一战,原先就已经空前艰难。关于金军的布防弱点、宋军的最佳路线,“转魄”一直都是冒着无盾牌的风险在尽可能地稳扎稳打,谁知紧要关头又会出现金军残杀、民众受累的意外?整整一脉都必须加快速度、为盟军挣得情报方面的胜算——这样一来转魄本人的危险性无疑更重,最佳的规避方法本该是蛰伏。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谁都没法说服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这涉及人性这就是大战,何况,只要驱逐完凤州金军,众人的家园、山河便再无外虏! 事实上,凭徒禅月清的人际关系,只要蛰伏,应该可以躲过这次的危机,但他似乎预见到徐辕会劝他收手、放给下线们来做,所以他最后一条情报的末尾说:迫在眉睫,不可蛰伏! 这不畏死的八个字,也重重地敲打在此夜宋恒的心上:宋恒,你也不可蛰伏,不可退避了! 宋谍“转魄”居然是战狼和仆散揆都看走眼的红人徒禅月清?!这惊天变故,对于一部分尚有斗志的金军来说无异于又一记重创。一时间,便连完颜瞻和薛焕那样的正常人,都开始没有底气再反对罗洌的疯狂作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凤州民众的处境将愈发艰难……宋恒勉强心有余、仍旧力不足,他需要“转魄”那条没能传出的最后一道情报,才能了解:宋军到底该如何进攻、才能最快地夺取凤州。 一夜不眠,却突然有“灭魂”的情报传到案边,图案翔实,路线精准,真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灭魂还说:宋堡主无需担心,青鸾与转魄已同归于尽,控弦庄如今才是真的群龙无首! 然而,这灭魂所说,是真是假?凤州之战,徐辕本来只交给灭魂一脉“打探陈采奕行踪”独独一件任务,何以灭魂会传出“转魄”一直以来负责调查的金军布防?还这般详尽,就和真的一样…… 这到底是奇迹,还是陷阱!? 时间已经不多,来不及去多虑,宋恒竭尽所能克服了所有恐惧、悲恸和慌乱,在最平静的一个状态下用心作出唯一一个判断:信! 第1558章 剑者,百兵之君也(1) 信。千钧一发,万命皆悬,岂能不信! 天还未亮,宋恒便率领宋、寒、曹三家全体精锐,一面卷甲衔枚极速靠近凤州金军的防守弱点,一面则从上到下一起做好了赴死准备。 万幸“灭魂”给的情报无误,金军果然对彼处关注有限,待到发现宋军先锋偷袭时已来不及,被郝逍遥等高手从城外挖了数十地道,一旦畅通众将士便可鱼贯而入。 罗洌虽然恶毒,却也不失将才,赶在最后时刻指挥完颜瞻从城寨内部对应掘出壕堑,宋军先锋一旦从地道出头,金军当即将他们乱刀砍死,其后他又下令由内而外放烟火熏:“教他们白挖了地道,再也不能暗度陈仓!” 血溅飞沙,浓烟滚滚,宋军一时伤亡甚众、攻势锐减,虽有争先恐后之心,亦不可能随意送死。 “宋恒,你敢强攻,不怕我杀了城中人质?!”城头上罗洌问宋恒时,语气与眼神皆是满含杀机。 “罗洌,我本以为你是金军最有才华的少壮武将,却没想到,你的绝地反击打得如此可笑!”宋恒原先很敬重罗洌,此人虽然官职一般,却是楚风流身边首屈一指的勇谋兼备;其实这一战,罗洌他完全没必要以狗急跳墙的方式打,明摆着,他能正面破解宋恒的大多招数! “我会守住凤州,打回成州、西和、阶州……”罗洌忽然答非所问,喃喃往成州方向,道出他深藏心中许久的执念。 “此我大宋国土,岂容你来打‘回’?!”宋恒义正言辞,却是色厉内荏,因为他知道,城中无辜宋民真没多少时间了…… 初战失利,回到阵前的临时帅帐,宋恒想尽了水攻火攻之法,都无法保证城内民众的安全,除非……把罗洌这魔鬼消灭在一个瞬间—— 然而罗洌有薛焕的楚狂刀相护,横看竖看也不可能亲自迎战宋恒的玉龙剑啊! 宋恒只恨自己忘了多问灭魂一句:“这地方为何是金军的‘防守弱点’?真的只是‘关注有限’而已吗?” 一定不止这一点,这是转魄牺牲前用命凝聚的情报,是整个凤州最脆弱的地方、没有之一…… 等等,脆弱? 苦思冥想,灵光一现,记起罗洌答非所问时适逢宋军试图以石轰城,当时当地,虽然金军居高临下以牙还牙、令宋军的投石十有九失,但那城墙本身的土石似有比预期更为大量的坠落。难道说,此地的弱点在于城墙的结构或质地弱,禁不起较大力量的破坏,就跟成州的隘形一个道理…… 然而,罗洌显然也及时发现了这个弱点,所以才交代金军时刻留意勿被轰砸。单是宋恒回来冥想策略的这段时间,宋军为数不多的投石车就全都被金军的弩石锁定距离不得进入射程。当然了,宋恒也不可能再那般强攻,因为城内民众们冒不起险。 “堡主,金军有人近前叫阵!”这时帐外禀报,来者原是薛焕。 “好,我去会他一会!汝等如此如此。”宋恒嘱咐宁孝容,在自己与薛焕刀剑相争的过程中,由她带领部下重新从地道潜入——前路浓烟甚重,故而不必入城,到城墙边即可,站定位置后悄然从土下扎出梁柱,贴墙而上纵火延烧,如此,火烧会起到投石效果,城墙的根基会因为柱断之力而坍塌。 “包在我身上。”宁孝容一知半解却令行禁止,她家寒尸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之所以紧贴城墙之侧、以“火烧断柱”的形式破坏,是因宋恒看透了金军正盯紧着远程投石从而会在近处“灯下黑”、也看准了罗洌误以为“宋军地道彻底荒废不敢再暗度陈仓”……所以金军注意不到,城墙才是地点、梁柱才是攻具。 宋恒千叮万嘱,动作一定要快,不能再让罗洌发现,否则他必有对策。  罗洌却注定发现不了,因为他在目睹宋恒和薛焕比武的同时,致力于动用那份双保险对宋恒攻心,好让这位宋军主帅不攻自乱、无功而返甚至战败战死—— 陈采奕。 之所以在这里就用到她这个杀手锏,是因为罗洌适才在城楼听宋恒说“绝地反击,如此可笑”时,发现宋恒的眉心一度漾起了微澜。 再怎样,宋恒也是个容易浮躁,容易动情的少年人! 这一战,罗洌比任何人都输不起、都想速战速决,于是立即用陈采奕加速薛焕的胜势,在城楼上高声放话:“宋恒,你眼前的薛焕薛大人,不用比,武功绝对在你之上,重创过你许多次了。然而他一向是个惜才之人,不忍你淹没在凤州城下。倘若你弃械认输,此战便饶你不死,怎么样,给你一个人生完满的机会……” 宋恒心知罗洌此言非虚,薛焕向来是陇南之战压在自己头顶的一座大山,其“黄河走东溟、飘忽不相待”的刀法,金北第一以及岳离亲传的内功,确实有五成的可能对凤州金军力挽狂澜,继而协助这个有无数人质在手的罗洌站稳脚跟,害盟军唾手可得的胜绩不翼而飞、百姓们继续水深火热…… 边打边觉焦灼,忽听己方大躁,正要喊“稳住阵脚”,忽然间,透过密集的刀光剑影,猛见到城墙上被罗洌推到风口浪尖的一个……再亲近不过的人。 “采奕……”原来她才是罗洌“人生完满”所指? 一别多日,总算重逢,怎料竟在这兵临城下生死一线! 她此刻双手被反捆在背后,小腹只是轻微地凸起,离得较远,火光折射,他又因为楚狂刀的关系险象环生,因而一时间没有过多地注意,尽管如此,她身上脸上的伤痕已经教他刻骨铭心:“罗洌,打不过强者就冲无辜下手,你竟是这般地看轻自己……” “或许你作为武者不愿放下兵器。也罢,那就退避三舍,我会放了她,给你夫妻破镜重圆。”罗洌置若罔闻,意识到宋恒神色变化,当即就冲他乘胜追击。 “堡主,别听他的……啊!”陈采奕拼死大声劝,话音未落,便被罗洌一剑顶在她的后心,虽然隔鞘,力道毒辣:“宋恒,你没时间再考虑了!” “采奕!”宋恒大惊,在薛焕的连环攻势下手忙脚乱,余光里,陈采奕负痛而面容惨白,只能一口口喘着虚气。 被薛焕强劲的一刀劈开数步,宋恒打了好几个盘旋才勉强站稳,心知薛焕适才并没有全力以赴,也许他也在历经人性的考验?宋恒又气又急,不知该狂笑狂哭:“偌大一个凤州城,金军还剩几个‘人’!” 一旁,指挥着寒泽叶旧部的郝逍遥见陈采奕不支,急问:“宋堡主,我军……退后?”郝逍遥与陈采奕无甚交情都有所不忍,更何况宋家堡大部分兵士都跟随她已久,慌张大乱,情有可原:“堡主!夫人她……” 宋恒却含泪不允,沉默和薛焕厮拼。 城上的陈采奕见宋恒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关心则乱,欣慰一笑,眼角流出一丝泪来:“宋家堡将士听令,堡主不退则三军同不退!大家都见到了,这是我们堡主最好的时候……” “贱人闭嘴!”罗洌看宋军本来已经有人打退堂鼓却因为陈采奕下令而重新凝聚,恼羞成怒,怒不可遏,骤然长剑出鞘,凶残划过陈采奕的臂,将她削得险些晕厥,罗洌冷笑,惨无人道:“宋恒,下次再伤的,可就不是手臂了,当真忍心看着自己绝后?” 陈采奕不堪剧痛,掩饰不住低声惨呼,同一时间宋恒也因为震惊的关系,手臂被薛焕的楚狂刀狠狠擦过,登时就血流四溅:“什么?采奕?!”陈采奕有孕的事,被徐辕谨慎措辞了…… 就在那时,金军里终于重获自由的奥屯亮冲上前来,紧张不已地禀报那个灭绝人性的罗洌:“大人,发现宋军有人在下面,想用火烧断梁柱来摧毁城墙根基!” “什么!几时的事……”为时已晚,罗洌这才知道,此刻宋军只要纵火,整个城楼立即坍塌,他却因为思绪被调虎离山,准备不足、连竖起木栅紧急避险的时间都没有。这当儿陈采奕的作用可不止逼死宋恒了,还有救下这整整一城的金军:“听不懂吗宋恒!你若下令烧此城楼,我必先当着你的面,将你的女人捅死、未出生的孩子刺碎!” “堡主,还记得你离开江西前,我们一起去看的溪上轻烟?你说你之所以去戍边,是为了让腹地不受侵略,采奕……喜欢你说的话……所以,还请记得当年志,提剑一举夺下这里,给寒将军、曹大人、兰山、给我和孩子、给枉死在金军铁蹄下的所有人报仇雪恨!”陈采奕往昔红润的脸庞,苍白无血且无任何光彩,可在宋恒心里,那一刹她真是世间最美的女人,“别犹豫,在我心里,从来你是最强的——烧了这里,所有人都能破镜重圆,烧了它……” 宁孝容及其麾下万事俱备,只等一句来自宋恒的发号施令。发号施令,谁肯发这样的号令!当他刻不容缓必须打下凤州,自己的妻子周围却全是残忍至极的敌人!! “宋恒克服了过去的所有心魔,现在就是个完美的将才,未来只有遇到智谋超强的敌人、或是遭受切肤的惨痛,才会使他的征程受阻或状态倒退。只要宋恒记得求助轻舟以及坚守自己此刻的内心,那他就是无敌的。”耳边仿佛传来主公的肯定。 切肤的惨痛?在他一帆风顺的顶点,说来就来了…… 他这才知道,他哪里要什么无敌,他只愿和心爱之人结庐溪畔,过着双宿双栖不问世事的生活。坚守内心?内心却有一个声音这般吟啸,怜我山河飘摇久,拍剑北去斩旧仇,会还朔风作春风,融血化骨绕神州…… 仿佛与生俱来埋在血中的执念,虽然,常常都如浮光掠影一般。 风险最高的一战,心最不安的时刻,民生的疾苦,战友的坚持,妻子的期待,全然如潮水般倒灌,他原是那个最心思单纯最不堪重负最不想狠心决断的少年,竟要又一次当着金宋近万人的面作出一个冷血无情的抉择:“烧上去!烧上去!!” 他只知道他后来只是机械性地喊“烧”,同时,狂吼着,几乎是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去与薛焕拼命。 有那么一个瞬间,宇宙中仿佛只剩他两个平静遥望, 那个瞬间怎就这么长,天际飘的是雨还是血? 从前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少主的时候,采奕她作为宋家堡副手,多少次都是亲自领着一个力竭的他奋力朝外围突击,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奋发图强,她也没有一次不是紧跟在他身边支持,他打到哪里她追随到哪里,南征北战,生死不离……采奕,采奕,只有这一次,你和我的方向不一样,你,居然出现在我的剑下! 可是你说对了,你太了解我了,我这把玉龙剑,我握上它的时候,做任何决定都不后悔…… “找死!”城上那个名叫罗洌的恶人滔天愤怒,一见宁孝容得令纵火,便猛然提剑将之刺去了陈采奕的心窝,火光中模糊不清的下一幕,依稀是罗洌拉动刀刃凶悍地向她的腹部剖…… 便那时,城楼上所有人的惨叫,凄厉地混杂在一起, 轰然一声巨响,凤州城最后一道堡垒,因突然间的地陷而被烧倒, 沙石飞旋,烟尘弥散,血肉分崩,宋恒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主将生死未卜,金军阵脚大乱,薛焕惊愕之余哪还恋战,正待去那断壁残垣里搜寻罗洌的踪影,便被玉龙剑中的“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景象封锁:“还没打完!薛焕你走什么!!!” 泪水充溢宋恒视野,这凤州城,他夺定了,但也万万不会再踏进去半步!可他必须听采奕,采奕说他是最强的,那他就要为她打赢这个他总是打不过的薛焕! “宋堡主,节哀……”薛焕不是无情之人,类似的生离死别也曾发生在他和子若的身上。何况,他本就担忧着凤州金军,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武斗…… 然而,宋恒那化悲愤为力量的后续十几剑,就算薛焕渐渐不再心软手软,也并不能轻而易举地化解,甚而至于玉龙剑有好几招都打穿了他楚狂刀的防线,使他的右臂很快也血流如注。 好一把玉龙剑,比往常意境更美、内涵也更杀伤,薛焕力有不逮,心念繁复:宋恒他,当真无敌了…… 第1558章 剑者,百兵之君也(2) 雨初歇,朝露与时光一并流过青草地。 晨风中宋恒独自佩剑伫立在凤州城外,寂然将视线移向天际的浮云和隐约彩虹。 当耳边传来陇南百姓迎接王师的阵阵欢呼,他本该在嘴角流露出一个不负信仰的微笑:泽叶,曹大人,兰山,这几个月,我做了很多从前无法想象自己能做的事,总算不再脆弱、任性、自私,相反变得坚强、镇静、狠绝,如果你们泉下有知,应当也会欣慰我的成长吧…… 可是一想到那个被他下令给金军陪葬在废墟里的女人,他嘴角的笑容虽然还停着,眼眶的泪却忍不住崩落,情不自禁地为她缓缓跪倒在地,就连捧起身后断壁残垣里一抔土的勇气都没有。 恍惚间,兵马声、刀剑声、雀跃声尽皆远去,他的世界里充满了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去吧,去陇陕,见主公。”“够了!别砸了!玉龙剑,你敢砸,我今日就带兄弟们全部回江西,对着众位父老们的英灵哭诉:堡主才刚提剑向中原,就自戕于女真铁骑前!”“别犹豫,在我心里,从来你是最强的。” 还有那句痛彻心扉的承诺: “采奕,这半年来,不,这些年来,我就像个不停找悬崖、迫切往下跳的孩子,你便一直在后面给我拉着,三番四次地将我拉回头。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 “会,会一直在。” 心肺忽然疼得无法呼吸,充斥在胸腔里全然是恨,恨苍天无眼让他和采奕才刚重逢便又死别,恨采奕在危难关头竟然一句罗洌所希冀的动情求情的话都没有,更恨自己对采奕的生死冷眼旁观、以至于戎马倥偬的未来不能再与她分享:“陈采奕!!你不是说要看着?!” “我看着呢。”悲痛欲绝,竟好像出现幻听,他怔怔转过头去,更还看见了幻象。 此刻几步之外,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陈采奕是哪个?可他想到采奕本该是这样的容光焕发,想到罗洌已经将她刺心剜腹,想到在那之前她就已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一时之间更增痛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忍不住放声悲哭:“采奕,我要你为我受这么多苦!” 她急忙上前几步,关心地将他扶起,一边顺着他的气,一边笑中带泪回答:“我不苦。看到你好,我吃了蜜一样甜。” 如此实在的肌肤触感,怎么可能只是幻觉?他震惊、哑然、惊喜地凝望着她,是奇迹?是真的?!苍天原来是开眼的,它并没有将你收走?!! 他就这般眼睛都不敢眨地望着她,生怕眨一下就不见她,久矣,斗胆尝试着眨了一下,欣喜若狂地发现她还在。雨过天晴,阳光柔和倾洒而下,在地上投射出她淡淡的影子,他一把握起她的手,发现从腕到臂确实有鞭打过的新伤旧痕——但她俨然没有受到罗洌那致命的一击、她活了下来并且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他身旁!这,这是怎么回事!“跟做梦一样!”他虽满腹疑虑,但在询问之前先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缓得一缓,不由得为这旗开得胜之后的破镜重圆泪流满面:“采奕!我日夜都在思念你!我怕,怕我的功业没人看见……” 功成名就的今天,仍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还是那个宋家堡的无用少主,像一个泼皮无赖似的哭着喊着没人欣赏我没人关注我。 “傻子。”陈采奕虽也喜极而泣,听到这句却破涕为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知道这几个月的陇南全都靠你撑着,大家都在称叹宋堡主江西一剑封天下。你的功业,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不,那个人必须是你……”宋恒原想亲吻她,忽然忆起她有身孕,脸上瞬间就添了一种将为人父的喜悦,低声笑着补充道,“和孩子。”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浑然不顾周围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老部将、新麾下、无关民众,全都聚拢近前。 “那就是收复四州的骁将,咱们的救命恩人,宋堡主啊。”“了不得,一表人才!”“总算这么近一睹咱们将军的真容!”“咦,那个女子有些眼生,她是……” 宋恒听见了,揽住陈采奕,自豪地一笑,对新兵介绍:“是你们将军夫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宋恒带着陈采奕一起进入凤州城。能攥紧她的手,比什么都满足;失去她失去所有,赢得她赢得一切。  三月将尽,去年年末被吴曦公然献给金朝的阶成和凤四州终于全部收复,几个月来宋盟与金军在此间并存、拉锯的情势一去不返。南宋境内,除大散关之侧再无外敌留存,局面明朗、真可谓海晏河清。 一如天骄与盟主所说:“下一步,便要利用我军在定西、静宁和秦州的优势,重新部署先前被举国大战耽误的盟军扩张。” 为了呼应这一号召,陇南宋恒、川蜀腹地的风鸣涧等人,都开始着手把守成的任务交给官军,自己则筹谋着在不远的将来动身北上,或帮助东北面的厉风行攻守兼备,或襄助西北面的主力军进击陇右。 譬如陇南一带,西和托付李好义治理,阶州则由刘昌国管辖……各地都恢复到吴曦叛变前的气象,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 翌日,金军的传闻和宋军的仵作一起证实:罗洌当场便被坍塌的城楼砸埋而死。 废墟中发现的尸首早已四分五裂,但伏尸的位置、尸体的衣着装饰、以及贴身的佩剑都属于罗洌。几乎可以肯定,他终于和他的王妃楚风流一样,一腔鲜血都留在了宋土——却可惜晚节不保,她流芳而他却遗臭。 宋恒应了当初对寒泽叶和曹玄的誓言,在这场陇南之战中接连打败术虎高琪、完颜瞻、完颜纲,杀死司马隆、完颜力拔山、罗洌,再加上由主公和莫如分别手刃的楚风流和完颜乞哥,这些有份参与害死泽叶和曹玄的金人,凡是能带上头颅的,他全都带去了他们的灵前祭拜。 除了祭拜泽叶曹玄之外,还要祭拜一个人,那就是转魄。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位无名英雄是今次战役的奠基者,并且是居功至伟、值得永世铭记,所以宋恒同样也为他立碑洒酒:“泽叶,曹大人,转魄……你们看,这就是我们的陇南,阳光甚好,风景秀丽,民众安居乐业。” 陈采奕一直被他带着寸步不离,这会儿就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面庞柔和地注视着这个成长起来的男人—— 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忝列九分天下却与短刀谷群雄不熟、旁人忙着寻找饮恨刀而他却宁可去天下第一美女家小住、明明被天骄嘱托正事却会错了意前去对蓝玉泽提亲、被柳五津等所有元老公认为“不成熟”、后来自认为被林阡雪藏而郁郁不得志、浑噩着和四五个小姑娘在短刀谷里过家家的大男孩了…… 便这么回忆着,突然噗嗤一笑:还是别想劣迹,免得孩子知道。 “采奕?”他好像是听见笑声转过头来看她,关切的脸上带着一丝狐疑之色。 “嗯?”她一怔,正色。 “昨日,是谁救了你?”他从激动的心绪中平复过来,忙不迭地问她,这件他早就想知道的事。 就算罗洌一剑对她的要害刺下去只是角度问题、他看错了,可是被火柱轰塌的城楼,所有金军连罗洌都未能幸免于难,她一个双手被反捆的伤病是怎么逃脱的? “那时罗洌剑锋直朝我胸口撞,所以后来我一直都半晕半醒,醒来时就已经在安全之地,喜出望外赶紧过来找你……不过,我在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对罗洌说,‘结束了,我就是你要找的灭魂。’”陈采奕努力拼凑出个记忆来。 “……灭魂?!”宋恒身体一颤。 如果说青鸾的宿敌是转魄,那罗洌的心魔不就是灭魂?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灭魂,那是楚风流战死沙场前的唯一一个遗憾。 先前,宋恒之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尸体是罗洌而不能“完全肯定”,正是因为尸体上除了有砸伤还有利刃的伤口…… 这下恍然大悟—— 原来,罗洌是被“灭魂”补刀?采奕是被“灭魂”所救?! 第1558章 剑者,百兵之君也(3) 同一时间,被凤州坍塌的城楼“砸成重伤而不得已退居二线”的某个金将,正作为宋谍“灭魂”当面与徐辕进行着一场迟到的对弈之辨。 “为何会出手救宋夫人?”徐辕问。 “一则,因为主母曾经下令:‘灭魂’一脉,不管仗打得多厉害,务必全力保护宋夫人归来。”灭魂回答,“二则,事发时,我临时找到机会、与宋夫人恰好靠得极近。” “为何你会知道凤州金军的布防弱点,那本该是‘转魄’打探到的。”徐辕又问。 灭魂一脉并没有接到“打探金军布防”的任务,所以灭魂不可能自发去越俎代庖;而转魄牺牲后的整整一夜,其第三级下线都未联系宋恒,这说明布防弱点是转魄自己发现的。 但转魄是个人精,一般会在有效情报之外加一层干扰信息,这样一来即使敌方将之截断在手,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轻易破解;然而天亮时到达宋恒手里的情报却只有最有效情报而没有干扰信息、目的很可能是灭魂想帮宋恒节省时间,这也使宋恒第一眼就意识到那不是转魄的原情报。宋恒那时当然会蹊跷、事后也不解地问徐辕:这个署名灭魂的细作,怎么会看懂转魄的情报? “说来也巧,虽两脉不互通,但转魄意图传达给我军的情报、正巧是以我‘灭魂’的暗号勾画。情报落在了我的手上,我来送。”灭魂说,那不是奇迹,只是徐辕安排得巧。 “那么,为何你本人曾一度失去联络?”其实,当初徐辕之所以安排月清向自己传达情报时采用灭魂暗号,一则为了保护月清的转魄身份,二则……就在那个时间段,长期在凤州周边活跃的灭魂本人忽然失去了踪影,为免灭魂一脉的下线们惊慌,徐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眼下,这个疑问,灭魂不用回答,撕下面皮即可。 而当徐辕看见他在金军里的身份时,立即验证了自己早有的猜测:“你是最后一个见到转魄的人?” 灭魂点头:“像他那般的精明能干之人,原本绝对不会暴露身份。就算民众受害、一时情急;即便没了盾牌,也顶多五成危险。而事实上,今次青鸾所谓‘逮个正着’,也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那青鸾又是如何将他罪名坐实?”徐辕问。 谁都迫切想知道:凤州之战前晚,究竟发生何事?!  “瘸狗,没证据也敢敲定我?可知我徒禅月清是段大人和仆散驸马共同看重?!”月清被青鸾及其心腹一起押解回狱中时,虽还拼尽全力昂首挺胸横着走,却同样在心中困惑不解:到底是什么缘由,驱使着青鸾对自己作出了十成肯定的预设、战狼都保着自己他还死咬不放? 月清不可能想到,青鸾表面上对战狼唯唯诺诺,内心却极度想要超越战狼;再加上视转魄为私仇对象而宁枉勿纵,先拿月清下手只不过是因为他行动自由…… 然则,也正因为月清是战狼绝对信任的关系,青鸾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抓他去牢房——怎可以暴露心机公然和上级唱反调?力求万无一失的青鸾,想着至少等月清供认不讳后再到战狼面前宣布不迟。故此,“抓捕转魄”这一事件的参与人数极少,金军一开始很少有人知情;而“秘密处理转魄”的过程中,青鸾更是只带了一个心腹,鬼祟偷摸、拐弯抹角地送他下狱。 “喂你倒是吠一声啊瘸狗!可事先说好了,我皮肉嫩,万万不能上刑的啊!”月清看青鸾面色阴冷只是沉默,心中固然念着外界战势,却装成一副既气愤又害怕的软骨头。当是时狱门打开,他发现又回到了先前被关的牢房。 “哈,几位大人实在英明,我便说了他是宋谍,快将我用过的刑具都套他身上去!!快!!”几乎是才开牢门的第一时间,人不人鬼不鬼的奥屯亮便扑了过来,睚眦尽裂恨不得将徒禅月清撕碎,可惜没扑多远便被锁链拖了回去,搬石砸脚疼得龇牙咧嘴。 “哈哈哈哈哈哈,狗吃屎!!”月清继续以小人嘴脸,冲着滑稽的奥屯亮嘲笑,不多时却又紧张起来,两只眼睛贼溜溜望着青鸾,“瘸狗,你该不会真的敢!你吃了豹子胆了你!!” “你,先去给奥屯大人松绑。”青鸾对心腹说。擒杀徒禅月清的事,事成之前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奥屯亮除外,这个人,青鸾可以通过给他好处而拉拢他,毕竟,如果以后要接战狼的班做金谍第一人,他还得有值得信任的、容易驯服的、来自各行各业的拥趸。就从这个开始吧。 回过头来,青鸾冷冷望着周身要穴被封的徒禅月清,向他宣告,游戏结束:“转魄,我当然有证据,要你心服口服供认不讳!近来我深入探查去年你在东线的行踪,你可知被我查到什么?!原来和州的雪夜攻防、堡坞大战、六合的水柜之战,你每场都身在前线,那么巧‘转魄’也次次都参与,不过你狡猾得很、借着你纳兰兄弟的盾牌轻易障眼,所以一次又一次骗过了仆散驸马;然而建康城宋民刺杀东方大人那件事,你却失误没有带上你的纳兰兄弟一起——那一战只有你,没有奥屯,没有纳兰,而那一战偏偏又有‘转魄’!” 难怪青鸾滴水不漏,原来他是有备而来?是,那是月清在东线的唯一一个破绽,因为苏杭、秦天那些自发刺杀东方文修的市井中人并不在盟军的原计划内,所以那一战徒禅月清为了保护他们,参与行动极其仓促,没能成功拉上纳兰,事后靠纳兰扯谎才逃过仆散揆的肃清。 那是月清和纳兰绝无仅有的一次不在一起,堪称一直伴随月清的一个污点。以前没人敢对他深入调查,如今却…… “没话说了吧转魄。你可对得起那个临死前还在护你的糊涂纳兰?!”青鸾语带愤然。之所以首度出现在台前,青鸾一则是急于向战狼争功,二则,只要确定徒禅月清是转魄,那就是帮助抗金联盟将他剔出了小秦淮、害他不能潜伏在宋军报效国家、而且还失了一条腿给李君前的宿敌!他才是恨不得撕碎转魄的那一个! “不是说过了吗!?西线转魄就一定是东线转魄!?”徒禅月清仍然拒不承认,脸上全是不甘被冤的激动。 “至少你做过东线的转魄!那晚建康民众顺利逃脱,你解释不了你的擅离职守!”青鸾冷笑,语气比平日激烈。 “那天我没有擅离职守,纳兰他腹痛,所以我代了他,具体都已与仆散驸马解释了!”徒禅月清内心冷静而面容急切。 “死无对证!”青鸾不再迟疑直接伸手来扒,权欲和仇心使人疯狂,“既不承认,那就搜身!看你此刻身上有无要送宋军的情报——”轮椅高度所限,扒的先是下面。 “你做什么!臭匹夫,你再动手动脚,我可就要叫了!”徒禅月清大惊,一脸娇羞地阻拦。惊却是真的惊,被捕前他虽来得及销毁下线暗号保护下线,却来不及、也舍不得销毁自己将要传给徐辕和宋恒的情报。 “贱人!再敢叫我就将你阉了!反正你也不需要!自凭一张小白脸谄媚成那么多人的面前红人……”青鸾怕旁人听到,怒不可遏骂道,手已然触到月清想送出去给宋军的布防弱点。 那一瞬,流经月清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金军是有人会破解我方暗号的,破解只是个时间的早晚,万一他们发现了自身的防守薄弱处,对宋堡主将计就计,那我军在凤州只怕会内外交困…… 师父,助我!暗想着师父的仙风道骨,情急之下月清的潜能爆发,成功逆行真气强行冲破穴道,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腰间所束……平日里看着是腰带,实际却削铁如泥的软剑! “去他娘的总算可以握剑了!!”一刹之间徒禅月清形同变身,不再是平日里阴阳怪气,而是浑身上下散发出阳刚之气。原来他的看家本领不是刀而是剑?好像还是……玄门正宗的劈空剑法?! “庄主小心!”青鸾心腹原是回来复命,见此剧变当即冲前推开青鸾,却被徒禅月清登时削得身首异处。 “来……”青鸾跌倒在轮椅边,正待唤人来救,“人”还未发出声,忽而发现月清身子晃了一晃吐出一大口血,此情此境,月清赌输,暴露了身份却体力不支也没杀得死青鸾,看来用不着青鸾去兴师动众了:“好得很,果然转魄,你去死吧!” 青鸾虽行动不便,但手上章法还在,趁人之危一拳掠去,正中还在喘息的月清胸口,然而月清吐血倒地时青鸾冷不防也手心一热,不知不觉掌心竟被月清的剑割了一块:“好快的招……”眼前一黑,岂止血流,手掌都快要断裂的疼。 “奥屯亮,愣着作甚,杀了他!!”青鸾动弹不得,怎能放过战机,因此忍痛下令。 “好!”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一把利刃从后捅进他血肉之躯从前贯出…… 但这个被捅的“他”,却不是月清,而是青鸾! 第1559章 不爱封侯,偏爱封喉 “你……”青鸾口中喷出尺高的血,心脏被刺穿当场就毙命——这是青鸾第一次允许旁人在他背后出刀,不擅长做的事当真还是不做为好。 “这……”月清原已心冷赴死,陡然之间惊醒回神。 “去年河东之战,您是灭魂,我是您的下线之一,代号天狗。”奥屯亮将刀抽出,上前扶起他来,低声自报家门。 “果然是狗。”月清松了口气,笑起来,原来除了纳兰小弟之外,我还有个……真正的小弟吗。如此甚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哈哈哈哈哈。 “泰和南征,您调职后,我便升做了灭魂,您去东线而我来了西线。”奥屯亮此人相当谨慎,他适才一直察言观色,生怕青鸾和月清的互殴是金军演戏对他下套,所以在月清流露出劈空剑法后才下定决心出手和相认。 月清一震:不是吧!互咬的这位,又他娘的是自己人里的王牌!?我徒禅月清造了什么孽这样的因果报应! 他这才知道,天骄为什么要求他这几天用灭魂的暗号,原来这几天天骄凑巧也失去了与灭魂的联络、猜到有可能灭魂和转魄一起被金军关了起来…… 天骄是有多辛苦又有多了不起,既要装作外面的转魄还在里边受苦,又要假装里面的灭魂还在外围活动…… 所以,当时金军只要宁枉勿纵地将奥屯亮和徒禅月清两个一起关起来便真的一劳永逸……多亏天骄临危不乱、不动声色,否则控弦庄潜伏在盟军的金谍发现端倪,南宋这一战早就输了! 月清正自思忖,忽然心口剧痛,喉咙不断有血往上泛,这时牢门外不远处已有异动,原是狱卒们闻讯赶来:“出什么事了?!”“去看看!” 奥屯正要给月清疗伤,月清一把将他推开,压低声音拒绝:“今次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要低调,可以爬高,但别耀眼……小弟,你,一定要活到最后。” “上线,您……”奥屯亮习惯性叫他上线,其实他俩早就已经平级。 “这情报,你交给天骄……”月清一手执剑割大了青鸾身上的致命伤造成是自己所杀的假象,一手却在交托情报后、握紧了奥屯亮的刀锋、决然将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这里死了青鸾和他的下线两个人,只能都是我杀的,情报才能最顺利地传出去……”适才在狱外抓捕月清的控弦庄人虽少,却有四五个,相对于月清,奥屯亮才是最安全的那个人,而且罗洌会因为曾经冤枉了他而觉得愧对于他、疏于防范。 奥屯亮噙泪摇头,虽然会意却下不了手!此情此境,外面的金兵已越临越近,他知道可能已别无选择,却还是控稳了刀不肯对月清下手……他争分夺秒想着两全之策,想拖延时间,于是迎合问:“上线,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心愿……” 徒禅月清内伤严重,即使不刺那一刀也已油尽灯枯:“有……我想骂,那个青城派的糟老头子,他,是个骗子……骗我学剑,却只能用刀……” “什么……”奥屯亮一时没能听懂。 奥屯的心情,月清再了解不过,刚相认就必须由自己手刃上级,何其苦!月清此生最后悔的是,即使那一战亲手送走了丰枭,自己还是没能阻止仆散揆从八叠滩渡淮,没救得成成千上万的淮民害他们流离失所。可是,奥屯小弟,我们这些天生爱冒险的人,会因为怕一场空就不去做吗!? “来不及了……”危如累卵,月清呼吸一滞加大气力,趁其不备抓紧刀尖刺进胸膛,与此同时他一剑横削过奥屯亮的喉咙作苦肉计,两个人分开的电闪之间,金兵有人当先冲了进来。 “还是剑快意!!”他笑着大喝一声,恍惚间,好像又和师父一起去西湖观赏那里的灵山秀水。 “抓住他,他是宋谍转魄!青鸾大人在狱外有人证!!”奥屯亮被迫做戏,歇斯底里地喊,喉咙火辣辣得疼——好快,飞星般的剑…… 那少年的身影终于在他面前残忍地沉落下来,那少年的双眼却一直没有合上、而是轻蔑地望着那群怎么也不敢上前的金军,那少年起先还能笑着断断续续背诵岳武穆的词:“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那少年没有力气再说完。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剩下的,奥屯在心里默默念。 手中攥好了这份月清用命凝聚的情报:细作这条路,大部分人都不会走完,没关系,前仆后继,月清且放心,我今日,与你同名,与你同命! 凤州城春雨连绵,民众却水深火热,他一步步经过那些毫无人性的禽兽,暗暗答应了月清今后他会继续以他不起眼的个性、做一个容易让人觉得他可以被利用的莽夫去扮猪吃虎,尽可能地撑到金宋之战结束、带着所有人的英灵荣归故里。 当务之急,辅助宋堡主,剑履凤州城!  “转魄即徒禅月清”这件事,青鸾本意不想放大,却在军中引起无数传闻,正是因为青鸾也荒唐地死在狱中。 然而,“转魄已死”虽给宋恒示警,却使这份情报的可信度在宋恒处下降。 一夜之后,做完了奥屯亮这个躯壳该做的事,他仍然还是给宋恒传达了那份最关键的情报—— 宋堡主,请相信,放开打,狠狠打,你们在前线乘风破浪,我们自会在前哨披荆斩棘! 不负所望,宋恒信他,全军突击,兵临城下,鼓角争鸣,弩石纷飞。 不经意间发现,当那座最脆弱的城楼危在旦夕,丧心病狂的罗洌竟拿出宋夫人这个杀手锏,妄想抢在最后一刻先去动宋堡主内心的根基。 奥屯亮这才意识到,他不仅要为家国完成转魄的任务,还要为宋堡主完成灭魂的小任务—— 还好,还有机会!虽是急中生智,但他终是寻到了一个最无可疑的契机。尽管他本来不该出现在城楼上,却还是慌慌张张上去禀报罗洌说:“大人,发现宋军有人在下面,想用火烧断梁柱……” 虽然那加速了罗洌的狗急跳墙,然而,世人全都不知道的是,危难关头罗洌“刺去”陈采奕的那一剑,意外地被咫尺之外的一道内力阻滞。 人在极端紧张的时候说话做事有时并不经过大脑,兽性的罗洌亦是如此,自以为已经刺穿陈采奕的胸口、立刻就心急如焚拉动刀刃往下腹剖。 那时,不得不说奥屯亮也是吃力的,罗洌的武功本就不低,更何况他已发疯。 可就是那仿佛定格的一瞬间,凤州城楼彻底坍塌!那一瞬,罗洌等人立竿见影被石柱砸中,没被砸中的其它人则几乎全都在躲避着继续砸埋而下的尘沙与火,没人会留意到,奥屯亮早就瞧准时机、滚了一转过去将陈采奕从石柱下抢夺和护住、并带同半昏半醒的她一边下落一边闪开了数道致命袭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漫天遍地都是黑沉沉、灰蒙蒙的颜色,透过废墟的瓦砾只有偶尔零星的火光透过来,那又如何,就像去年某个类似的夜晚,他与主公当面交流时,他担忧那个想要在大散关和陇南双线迎敌的主公:“我若蛰伏,主公岂不是要摸黑判断?”主公却指着天月淡定一笑:“不黑,有光。” “奥屯将军吗……快,救我……”这密闭空间除了陈采奕和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正是罗洌,竟还未死,苟延残喘,尚未发现原来奥屯亮居心叵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薛焕应该还在城外抵抗宋军、完颜瞻忙着指挥城内兵将撤离、而搜救城楼金军的后援还都没有到…… 确认身侧再无其他人,奥屯亮当即趁人之危,一刀将还未死透的罗洌击杀,低声宣告,游戏结束——“结束了。我就是你要找的灭魂。” 谁说宿敌就该像青鸾和转魄一样同归于尽?罗洌和他灭魂这对宿敌,必须是不一样的结局。  接下来,奥屯亮在宋军的旗开得胜和金军的沧海横流里“九死一生”、“历尽千辛万苦”地寻到大部队去治伤,并“惨呼”罗大人当时就被砸死了……他相信,宋军的仵作不会说出,罗洌的致命伤被谁补了一刀。 至于金军的传闻,源头都是奥屯亮,其他人全是人云亦云。然而谁都不会查出源头,因为大家都被带了节奏,信誓旦旦他们“目睹”到了罗洌被砸死,声音比第一个说话的奥屯亮还要大。 “灭魂,这一战,徐辕代宋堡主和陇南百姓,谢谢你努力保证了两全,接下来大家还要继续合作。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我等能够一同凯旋。”下完棋,听完来龙去脉,本来就无甚疑虑的徐辕,自然是完全信任奥屯亮。 “多谢天骄信任!也多亏了宋堡主的信任……”奥屯亮受到肯定,难免心中火热,“对了,转魄他临终前,让我转达青城派的一个糟老头子,说他是个骗子……” “哈哈。”徐辕悲恸之余都被月清逗笑,“他说的糟老头子,是青城派的程凌霄程掌门了。” “原来转魄是程掌门的嫡传弟子……”奥屯亮难免惊诧,还有人这么说程仙人的吗! “转魄原姓阳,他的父亲是个落榜的武举人,所以他自幼习武,被寄予厚望。偶然一个机会他被程掌门剑法吸引,终于说服父亲跟随程掌门去了青城。”徐辕说。 “他的剑,当真快得超逸绝尘……”奥屯亮赞叹时,不禁回忆起月清那把极度快意的剑…… 身逢乱世,偏有少年,不爱封侯,只爱封喉!  回到伤兵营中,他和身边的人们说,要尽快好起来,继续去前线迎敌。 身边的人却都是他的敌,心中的人才是他的战友—— 上线,巧得很,我虽与你出身不同,却和你是相同爱好, 你是剑侠,我是刀客,谁不爱刃快? 也曾并肩作战,而今,你已伫立烈日下,我仍站在黑夜里, 我们还是一样,自身没有影子,无法拥有姓名, 我们,却都是一群身陷深渊、心向光明、甘之如饴的人, 准备好了吗,我们的下一战,大散关! 第1560章 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开禧三年三月末,吴曦伏诛后不到一个月,被他献给金朝的阶、成、和、凤四州尽归宋土。 对于南宋而言,这自然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机。因此,在李好义、杨巨源等人的建议下,安丙增派川蜀官军,由都统孙忠锐率领,取道凤州进军大散关。是日,杨巨源亲自来见徐辕,代表官军来与盟军互通情报。 “孙都统大军已在途中?具体行程可保密了?”徐辕不得不关注这一点。多年前,短刀谷发生过宋恒才刚北上就遭泄密、在南宋境内遇到金谍伏击、不得已全军打道回府的惨剧…… 虽然如今金谍“鸿鹄、鹓雏、朱雀、鸑鷟、青鸾”五大杀手锏都已被宋方击杀、仓促进入了青黄不接的“后青鸾时代”,但青鸾的第三级下线还剩两只比较活跃的鸟,虽说能力一般,毕竟还在盟军,接下来很可能会由战狼直接管控,依旧不容小觑。 一系列残酷谍战到此终于告一段落,抗金联盟虽然暂时还有优势,却也只是多出“灭魂”一个活口,不管接下来“转魄”“掩日”由谁接任,徐辕认为,事不过三,今后他得掌握王牌们在金军里的身份,杜绝徒禅月清、完颜丰枭、奥屯亮的互指情况再次发生…… 回过神来,听杨巨源回答:“天骄请放心,川军定会小心防范,务必在初八之前顺利抵达凤州。” “孙都统此人,能力如何?可否胜任收复大散关之职责?”徐辕原意是由宋恒协助厉风行驱逐敌寇,但考虑到盟军连战辛苦、理应休养生息,心想确实可以换官军冲上前线,但前提是,必须是像李好义、李贵那般能征善战的才行。 “天骄尽管放心,孙都统骁勇善战……”杨巨源的回答虽充满肯定,却带着一定程度的敷衍。徐辕看他欲言又止,猜测他必有其它来意,问:“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原先他们都称呼杨巨源为杨监仓,近来却显然没关注他已升到什么官职;不过按理来说应该升官了,既然如此就改叫大人吧——江湖中人,更愿意笼统地把文官武将唤作“大人”“将军”,简单,方便。 “天骄,还请为巨源做主……”杨巨源面露苦涩,总算透露来意,却是立刻要行大礼。 “杨大人……怎么?”徐辕一愣,赶紧将他拦住。 “诛杀吴贼成功,是巨源和李兄弟策划和卖命,盟主和陈门主从旁策应……谁料,那个前期一直观望不定、最后几日才被我拉进来的安丙,几乎没出过什么力却被外界说成是首功!原先我和李兄弟以为,安丙他只是暂时代职四川宣抚副使,待真实消息传到临安后自有公道。然而,据说安丙写给朝廷的奏报中竟对巨源只字未提,仅是给他自己的亲信申报功劳!只怕不远的将来,要由他安丙接替吴贼在川蜀的所有权力了。”杨巨源忿忿不平。 “有这等事?”徐辕难免心惊,他原以为,苏降雪、郭杲、吴曦之后,川蜀后方会有一段时间的和衷共济和风调雨顺,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生隐患,赶紧先安抚杨巨源说:“杨大人,待大散关之战结束,盟军会调查此事,或许只是一场误会。”转念一想,或许真是误会——安丙的名气之所以会抬得这么高,很可能是金人为其张贴“最高悬赏令”的缘故,未必是安丙自己居心叵测野心勃勃窃取硕果。 “天骄所说也有可能,战狼当初是为了煽动单行寨内乱、诋毁我的信誉,才会四处宣扬吴曦不是我杀而是安丙杀,一不留神,让宋廷错误地以为安丙才是首功……至于安丙给朝廷的奏报到底怎么写,杨大人只是‘据说’而已,道听途说未必是真。”吟儿虽然和杨巨源更熟悉、更愿意站在他这边,但她初听此事委实有些生气——前线的战士和间谍都死伤惨重,后方居然已经开始争权夺利! “我之所以觉得安丙不是奸恶,是因为今时今日在川蜀,杨大人虽然无名、至少有实。”徐辕说,诛吴之后,杨巨源在安丙面前很有说话权,并一直掌握前线的重要军机。 “杨大人的担心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不患贫而患不均?”吟儿静下心来,努力试着去理解,“杨大人也怕,万一日后‘名’的差距悬殊,渐渐地连‘实’都没有了……还有,万一安丙真的不是好人,川蜀岂能托付给他?”  “既然巨源本意是来向天骄诉苦的,那么孙都统未必如他所说‘骁勇善战’。”林阡则从这件事衍生出另一个角度的看法。 近日,林阡上阵的频率不高,因为周边没有大仗打……因此逐渐尝试着自己来分析战势、制定方略、然后再拿到轻舟面前去给她评价。 轻舟多半都是鼓励:“主公说得不错。厉帮主夫妇与独孤大侠,对战金军的忧吾思、卿旭瑭和其余残兵败将,原本至少是势均力敌的。怕就怕官军非但不能锦上添花、反而拖了后腿。轻舟认为,不妨由主公前去大散关助阵。” “我……可以去?”林阡一喜,语气却令在场的轻舟和吟儿皆一愕,怎么忽然又感觉他回到了青面兽?唉,这般的不自信,源于凤州之战他虽然战得酣畅却没能帮得上忙吧。 便因如此,才更应该鼓励他。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对面主将不是罗洌,而且也会吸取罗洌教训,应当不会再有狗急跳墙的事发生……轻舟点头:“当然可以。”转头看向吟儿,“不过,还要麻烦主母的惜音剑继续相帮。” “没什么问题。”吟儿的大音希声比刚出地宫那会儿精湛不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林阡的压制越来越得心应手。另一方面,林阡自己也正在被渊声所授治愈、各种新学的战技和固有的心法渐渐相融,所以这几日吟儿在制约林阡时的“吃力”日益少见。 “只要主母能抵住可能出现在阵前的林陌,其它不会再有让主公失误的事发生。”轻舟仔细地又为林阡考虑了一遍所有的变数,最后说。 “唉,真要带臭小子去大散关打兔子吃么。”吟儿心中暗笑,本来还被小牛犊骂言而无信,没想到欠下的承诺竟近在咫尺。 他俩见轻舟体力又有些不支,便从她营房中退出给她休息,临走前,林阡再三叮嘱帐边的慧如除了守护轻舟之外诸事不问。 “王既下令,慧如莫敢不从。”何慧如原本一直在训练着凤州一带的毒兽,此时一边答应林阡,一边将意图攻击他的那一类轻松地按回自己肩后。  一如轻舟所料,在灭魂传回盟军的第一手情报里,林陌正是金军这场决定命运的大散关之战的主帅。 大散关,这地方林陌比包括林阡在内的任何人都熟悉,不仅因为父亲在他小时候常带他到这里讲述吴氏兄弟的抗金往事,还因为长大后父亲和天骄在这里送他入金磨炼承诺他回来后就统领南宋武林,更因为……这是去年同一时节、南宋武林为了保护林阡的功名、精心给他林陌安排的绝路…… 这地方真奇怪,他每次来,感受都不同。热血?彷徨?伤痛?今次,竟然空空如也…… 毕竟,如林念昔所说,他连林陌都不配了吧。  思及日前凤州溃败,罗洌违背道义还惨死,同期青鸾也意外身亡;加之秦州等地早就大势已去。一时间,金宋边境的金军竟只剩寥寥几支、且还都因为厉风行和独孤清绝的关系阻滞在大散关北的二里驿……西线金军眼看完全失去了与宋军争锋的资格。 那些被完颜瞻和薛焕尽可能保全的凤州残兵,败北后与前往救援的完颜纲、刚从秦州撤出的林陌等人会师,一同奋力在凤州东北角的黄牛铺开辟出最后据点,可惜却与二里驿的忧吾思卿旭瑭距离遥远,勉强才算地盘相连,可以说是“夹缝生存”。 此情此景唯一的好处是,各地的残兵败将全都拥挤在了现如今锐减的地盘里,弹丸之地竟也人才济济,不乏有志之士,心存绝地反击的潜意识,只是迫切需要有人来激发和聚拢。 那个人,舍林陌其谁:“危如累卵后全盘推翻的战斗,十年来据说林阡经常对我军打,好不容易被他占了上风一次,正是上天给我军体验那种猝然推翻他的感觉——机会就在眼前,众将可愿尝试?!” 第1561章 时有幽花一树明 地势险要的大散关,历来控扼南北交通,既是金军的“定要到手”也是宋军的“务必收复”,双方都不能容忍近年来的胶着共存之态。 今时今日,金军在关南关北唯余黄牛铺、二里驿两处据点,一旦它们全失,便算连大散关也丢了。眼下,守妥这两处俨然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尤其完颜纲、林陌所戍的黄牛铺,多面受敌,危如累卵。为防这部分兵力重蹈不久前封寒和孤夫人的覆辙、同时也是为了做好他们绝地反击的掎角之势,二里驿一带,情势稍缓的忧吾思、卿旭瑭和金军大内高手们,都主动担负起“帮他们将独孤清绝、厉风行、杨致诚牵制于大散关以东、以北”的任务,不遗余力,甘之如饴。 然而,即便伤势未愈的完颜江山和战狼先后投入了二里驿的战斗,宋军难道就没有孙寄啸、莫如等人从秦州和陇南调出增补?鏖战到四月初八,报国之血再如何沸腾,金军都宛然超负荷运作,即将到达极限。 南宋官军首领孙忠锐按照计划刚好在前一日抵达,真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仿佛他一来就能拾捡黄牛铺的烂摊子一样。却可惜,现实给这批川军初来乍到的热情狠狠浇了一盆凉水:整整一日,在四方劲敌全都被抗金联盟众高手包揽的情况下,孙忠锐还是没能正面攻克完颜纲所守金寨。 然而那场战斗林阡和吟儿一开始就在从旁协助,亲眼所见孙忠锐确实如杨巨源所说“骁勇善战”,只不过遇见了一个“平时战斗看不出什么特点、每到险地或苦战时都能出色发挥”的完颜纲……换而言之,抗金联盟眼中的他,就是那种考试时只会答最难题目的怪学生。 孙忠锐何其不幸,碰到这个危难关头懂得占据秦岭之险、守得固若金汤的完颜纲,再加上陈仓道气候莫名恶劣,此外还有金军誓死御敌众志成城……宋军想强攻的心虽坚决,却欠缺天时地利人和。 “不能正面强攻,是否只能靠侧路奇袭……”吟儿匆匆回到帅帐问时,林阡已然在地图上描画多时,一看见他沉静认真的侧脸,她忽然心一停顿,话也不想再多说,只是感激地凝望着他好半晌。 “我的吟儿,越来越像个统帅。”林阡回过头来,微笑认可她说的奇袭。 “可我,知奇袭而不知怎么奇袭……”吟儿脸一红,低头谦虚说。想奇袭,哪儿还有路?这边的山大多陡峭、而且到处都是,光是地图就差点把她给看吐了。 “这条如何?”他手指径直由南向北,穿越千岩万壑,为她勾勒出一条出乎意料的道路,直达金寨。 “嗯?”她望着这条“路”,心想沿途必定充满龙潭虎穴,能过去的只能是高手或勇士。 “吟儿,你去对孙都统说,我们帮他出奇道、破金寨,若能顺利夺下大散关,在阵前吸引敌人注意的他是首功。”林阡还是不太愿见人,比早年要自我封闭得多。 “我们盟王也不缺那点战功,可就怕厉夫人不高兴了。”吟儿巧笑流眄,应言而去。 林阡一愣,也笑起来:“陵儿好说话。” 阡吟二人谈笑风生,好像大散关已被他俩探囊取物,然而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北移数里,此刻另一个人的视线也从地图收回,洞若观火:“孙忠锐久攻不下,林阡会从松林取道,妄图帮宋军出奇制胜。”  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并非每场战役都能及时反映,更何况遇上的对手是林阡、林陌这两个当过细作、擅长反侦查的高手?“松林金军斗志确实略低”“林阡失踪突然不知去向”才分别到达阡、陌耳边,林阡早已率众从松林披荆斩棘杀出,林陌业已派遣郭蛤蟆于高处暗伏:“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汝等强弓劲弩只管招呼”。 “不好,有埋伏!”千钧一发,箭如蝗集,宋军虽说措手不及,好在多半眼疾手快,十三翼退而不乱确保伤亡者少,林阡和吟儿皆是不动不移刀剑先行向上毙敌。 出奇制胜遇上将计就计,万籁俱寂、杀声四起,不过转瞬。 “有人看穿我的计谋和路线,顺着我的心意与孙忠锐在正面演起了拉锯的戏,却把精锐都事先摆在了这里。”林阡心忖即使有情报也不会那么快,所以此战应该是他被对面洞察和算计,却不知是他退步还是敌人变强了?总而言之,他对盟军感到极其抱歉。 “哼,算什么精锐!全是小虾小蟹。”十年来,每次乱箭环伺的凶险际遇,她都和他背后相托,早就已经家常便饭。当是时,惜音剑攻势不绝威风八面朝埋伏圈挥斥,她因为饮恨刀在身边而不自觉地释放出轻狂之气。 “吟儿……”“嗯?”“说得太对了!”林阡笑起来,歉意一扫而光——又没输,道什么歉! “宋军中计,已是瓮中之鳖,我等即刻……”“兀颜将军小心!”一声啸响,金军尚在发号施令的巩州钤辖被状态大好的林阡杀贼先杀王——饮恨刀离了大约三丈远隔空追过来一道罡风而已,那个兀颜将军连带身边好几个武将都没说得成遗言。 藐视兵法,临阵逆势,专凭武功欺人太甚。 吟儿怕林阡又这般打过了头,赶紧转身与他并进了片刻、再重新向后或直接与他交换对手,便这般一边配合他一边压制他,自觉比凤州要轻易一些,然而终究还是吃力。吟儿尚在调匀气息,冷不防地,斜路便有一人杀进视野,吟儿大怒一剑再提——“秦川宇,又是你!” 这次曼陀罗不在,给林陌掠阵的是薛焕,他是同一时间从另一侧跃至。林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薛焕给吟儿对付,吟儿也不忍心林阡被林陌干扰,所以两个人都是毫不犹豫第一时间选定了各自对手。 天色向晚,金阵因主将入局而射箭趋停。不过,本来他们就已经被扫荡和震慑了大半……  以二敌二,公平对决。 前三十回合,胜势完全倾向于阡吟,一则薛焕身上有剑伤、刀法不济,二则林阡多日未战、真可谓求对手若渴。这两者叠加,薛焕体力难支,使吟儿能够全心全力冲着林陌砍杀,国仇家恨刚好全都找到发泄点。 这一切却在夜幕降临、火把燃起的一刹出现转折。 明明最不会被环境干扰的林阡,竟突然因为光线的切换而失误了一招,被薛焕冒死从他刀下一闪,瞬然插入陌吟的战局将吟儿连人带剑排宕老远。虽然薛焕分了心神不慎被林阡划中肩背,但却立刻等到了林陌的到来和合作——林阡立竿见影就被那克星削弱大半,薛焕的楚狂刀终于得以再度滚雪。 几步之外,吟儿察觉不妙正待赶回战局,郭蛤蟆会意立刻朝她放箭制止,虽十三翼也有人以箭挡箭,却吃了人数和装备的亏,吟儿压根儿过不去。 接下来的十回合,阡吟两个都是……心里有多急,战得有多苦。 尤其林阡,只觉左边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右边是万丈裂谷地下陷,真正是“青山缭绕疑无路”……真像这一战,山重水复,无路可走,他努力平静心绪,反复告诫自己说:区区小战,不能动怒,不值得犯规,我先立足于“不退”“不败”,物我两忘,再做打算……物我两忘,怎么忘来着,师父教我的,师父又是谁…… 吟儿对那个箭法超群的小蛤蟆真是恨得要死,心想秦川宇真是捡到宝、才刚出道就拥有这般惊世骇俗的猛将……但此情此境,眼看金宋的优劣只悬于林阡之心,她不敢再有丝毫的心猿意马,立即凝心聚气施展开她的周易六十四剑,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些箭矢扫射开去,总算赶在第四十一回合时拼命回到了林阡身侧。 令她欣慰的是,死撑了多时的林阡,饮恨刀竟还全是恬淡如水,就好像专等着她的剑“忽见千帆隐映来”。 她狂气再度被燃,只觉自己一把剑就破了五把刀的死局:“嘿嘿,剑圣来了!看好!”惜音剑来了,永劫斩、楚狂刀全靠边站吧! 接下来,这对夫妇就再也拆不开。 刀出“夜深篱落一灯明”,剑行“星斗阑干分外明”,身处幽暗昏惑,抬头漫天繁星。 刀攻“高松漏疏月”,剑守“落影如画地”,从天一落千丈,就地蔓延滋长。 刀劈“径暖草如积”,剑挑“山晴花更繁”,初时衰微如草,豁然山花烂漫。 岂止一百回合,就算一千回合都是相得益彰,无懈可击。她补他的意境,他充她的内力。 根据薛焕的经验,从前林阡在这种气力下,稳扎稳打能慢慢打到第八层甚至第九层境界,可今日,早就进了第十层,霸道无匹地生生不息着! 吟儿气喘吁吁,渐渐却意识到,自己无需再绷那么紧,因为,好像惜音剑停下来也没事了,饮恨刀就像已经一辆被带入正轨的、车轮永远不停转的战车,千山万水、日月星辰都自动自觉地奔来注入,势要以拔地倚天之力,将薛焕和林陌强行关锁。 “这还打个鬼?!”金军不知哪个兵,冒着被认为是宋谍的危险,突然大声怒骂了一句老天。他没想到,这句可以算妖言惑众的话,竟会救了薛焕和林陌、使黄牛铺的金军可以有命继续北撤—— “谁骂我!!”因为就在那金兵话音刚落时,林阡忽然又像青面兽一样地怒斥了一句,没入魔,却疯疯癫癫,一看就还有后遗症在,吟儿猝不及防,当场一头雾水。 说时迟那时快,薛焕和林陌趁机赶紧逃脱死境,吟儿急忙冲前补剑却已然不及……好在,林无用虽然又一次送给了金军残喘机会,这些苟活的金军却不敢恋战,认败全部撤出黄牛铺。  战绩总是和统帅的官职挂钩。 由于完颜纲丢失黄牛铺,巩州钤辖还死在那里,完颜璟闻讯后下诏对完颜纲削官一级,降兵部侍郎,代理宣抚副使,还派户部侍郎照章惩处完颜纲以下将吏。此为后话。 战后,金军却并不完全颓丧,其一,仍有卷土重来之能力,其二,敌军并非无缝可钻。 他们的这两点,动力或证据,都来源于林陌。 当然具有卷土重来的能力:林陌识破了林阡的奇袭之计,只不过败给了林阡的武力。 敌军根本满身都是破绽:林陌曾在川蜀官场任职,那个名叫孙忠锐的都统他认识得透彻,“虽骁勇善战,却居功自傲、容易目无尊长,还有个天大的特点是‘贪财’。” 第1562章 绝胜南陌碾成尘 还是那句老话,能不能平步青云和私德没什么关系,但想让你一落千丈绝对从你的私德抓起。 只不过,先前锤死陈铸的完颜纲是自己人,今次算计孙忠锐的林陌是敌人而已。 于是世人都见到,攻夺黄牛铺没两天,作为首功的孙忠锐就本性毕露,在凤州、徽县、大散关等地四处敛财——但杨巨源、安丙等人都不知他有此等陋习,很显然平日里这种“贪财”的缺点在他身上并不显著。 需要有个看透他的人来激发他,主动给他送礼让他半推半就,一次两次三四次,从此一发不可收。 除此,林陌还指点那些被金军收买的财主或下层官员故意给兵士们看见“疑似行贿”的一幕幕。如此,一则孙忠锐滥用职权引起下属离心、传到宋盟耳中更会引起盟军对官军的芥蒂,二则,孙忠锐不知克己,反而会推卸责任,只要听到风言风语,气急之下势必寻找理由惩处那些“造谣”他的下级、但那些人却很可能是先前从松林奇袭大散关的功臣……最后,孙忠锐一定会被世人指责“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从而进一步加快他麾下这支南宋官军的空中瓦解。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可惜孙忠锐来时还算清澈,走进大散关后就被林陌按住手脚、彻头彻尾地过了一遍污水。 “驸马,咱们这就……!?”完颜纲担心自己官职,迫不及待要趁热打铁。 “真要战起来,孙忠锐这支官军必拖后腿;不过,我军若想胜得彻底,还需林阡也出差错。”林陌摇头,劝他耐心,“等。”意思好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完颜纲胸中火热,却依言自控。不知怎地,虽然才认识没多久,林陌说什么都有种令他完全信服的力量,这种感觉,似乎从前只有楚风流有。 当然好,太好了,上天在我军羸弱时候,又送来一个可以与林阡平分秋色的统帅!  四月十一夜晚,凤州西南民居。 闻知孙忠锐收复大散关、宋军所向披靡、形势一片大好,因病重而转到此间休养的柏轻舟自然欣喜。是夜,她觉得不再那么昏沉,便自己下了床去开窗观景。月色虽好,夜气清寒,万壑秋风,满阶落叶…… 今晚,不知主公是否还在前线拼杀,主母有未觉得寒凉添件衣衫? 微雨过后,明明传来一阵蝉鸣,提醒她适才混淆了季节,这季节根本才是初夏,还没到秋天、怎就体验?轻舟叹了口气,强忍胸闷不适,苦笑着欲将窗合上一些:大概是“病身最觉风露早”吧。 便那时,庭前有七八小孩追逐打闹着路过,好像在骂彼此“大魔王”“混账”“林匪”之类,她一愣,不由得回过神来:怎么,主公的声誉竟没有半点回升?为何?不应该啊……可若真那般,该怎么帮他?她蹙眉,暗暗觉得不妙,却一时不曾想通。 正自思忖,忽见那些小孩哭嚷着被原路打回……不禁哑然:此刻站在她窗前不远的魔门圣女,正轻松收拾着五毒造就的残局,嘴角带一丝不易觉察的狠绝。 “慧如,这些孩子在说什么?”她赶紧问。 “他们说,王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又说,王在文县犯下了四村血案,滥杀无辜,罪大恶极。”慧如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我便对他们说,若你们要继续冤枉他,我就代他坐实这‘滥杀无辜’。” 轻舟一愣,慌忙制止这魔女胡来:“他没有做,勿要坐实。” “哦。”慧如清冷回头,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缓得一缓,敛了适才的杀机,“说说而已的。” “奇怪的是,这舆论怎会深入凤州民间?”轻舟放下心来,难免蹊跷自语,这恐怕是战狼命令控弦庄在凤州和大散关一带散播的谣言?然而用意何在?虽然战狼为人歹毒无所不为、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可是——“如果想发起舆论战,应该集中力量对付大散关才是,为何会渗透到凤州来?” 毕竟林阡有吟儿在身边、就算听到谣言也很难疯魔,这般情况下战狼还分散力量只会眼睁睁看着大散关失去,除非…… 猝不及防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升起,令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愧是天命之女、林阡的最强军师,足智多谋,神机妙算。” 那人不知何时潜入她房中,存在就已经教她万分惊恐,待到她手足冰凉转过身时,更发现那个冷静拊掌、脸有伤疤的男人——不是明明已经死了吗,是鬼?!一惊更甚,险没站稳。 伤疤男不再迟疑,冲前一把将她抓紧,厉声喝:“然而你可算得到自己的下场?!” “放了她。”何慧如震惊之下正待施展五毒救护轻舟,陡然发现,此刻无论怎样她都发不出任何指令,这一身与生俱来的本领竟然转瞬就再次被全部废除!怎么回事!? “你们干的……”慧如当然很容易就猜出,林阡在青面兽时期被这些暗处的宵小搜集了不少头发……这些他不以为意的东西,却是她,魔门圣女的致命伤!可惜她对此没有丝毫的应变能力,遇到情蛊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一刻她立即就被肩头的毒兽冲开束缚肆意攻击、先于轻舟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杀了她!”伤疤男带来的其余人得令立刻就要上前冲她补刀。 轻舟知道眼前人的功业也算因自己而失、对自己有着刻骨仇恨,但在那电闪之间,忖度那人虽对她举止粗鲁却不曾立即对她索命,很可能因为她是“天命之女”他潜意识不敢冒犯……心念一动,当机立断,拼尽力气:“若你伤她毫厘,我便咬舌自尽。” 伤疤男一愕,转头冷笑:“自身难保还想救人?你倒比我想得要有魄力,却怎知道,我必会留你性命?” “战狼想对凤州避实击虚,可惜这里到处都固若金汤……”她止不住剧烈咳嗽,仍极力地保持清醒,分析金军的可能策略,“不管你们想打哪一处,我都是你们的……不战屈兵之利器……” “哈哈哈哈。”伤疤男笑得丑陋,狰狞地脸都走了形,“你太看重自己,也太高估凤州,曹王他根本用不着你,是我自己要复仇雪耻!”一把揪起她头发迫她站稳,看见她气喘吁吁的痛苦样子他感到无比解气,冲动劲一涌上来,拔刀当场就想将她捅死:“柏先生,掌控生杀的你,可想到也有今天!?随何教主一同上路吧!!” “敢动天命,你活腻了。”轻舟虚汗淋漓,仿着慧如的语气开口,希冀以那条伴随了她一生的批语,将此人慑得色厉内荏。 然而遇到一个一无所有只想找垫背的疯子,她说的咬舌自尽和你活腻了非但都威胁不了他,更还自相矛盾暴露出了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令他忽然间改了“就地戕杀她”的来意:“这般想活?好,那我便遂了你的愿,将你带回去好好‘对待’,且看你能活到几时、到底是天命长还是我命长!” “什么声音!”“有奸细?”“军师?!”当是时,院外十三翼发现有异、即刻前来探看。他们之所以没有离太近,一来军师适合静养,二来何慧如一人足够、五毒也无需世人靠近。 “撤!”伤疤男擒住轻舟就走,同时下令为数不多的部下们遁逃,临走还不忘朝尚未醒转的慧如狠刺了一刀。 “慧如——”轻舟见状大惊,只觉心脏一紧,吐出一大口血,其后便失去了知觉。  这一日的同一时间,有个不速之客来到秦州城外,行色匆匆说要找徐辕。 守城将士们见他面生,原还想多盘问他几句,但见他鹤发童颜、和光同尘、不像歹人倒似仙翁,猜测这是个世外高人,便一边与他交流一边立即前去通报。 徐辕听描述还以为是程凌霄不请自来,然而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之际,困惑顿解,新疑却生,原来那仙翁并非应该在别处驻守的程凌霄,而是……曾一度病入膏肓、留在淮南养病的浣尘居士。 “居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徐辕即刻对他行晚辈之礼,邀请他与自己入城的同时,刚想对他说起渊声就在凤州。 浣尘却先开口,脸上全然焦虑:“徐天骄,渊声是否在此地?切莫让他与盟王有过多亲近!” “……什么?”徐辕心里咯噔一声——过多亲近?亲近得都快一体了。 “渊声虽然魔性已除,却又患上了呆症和健忘……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不告而别……老朽不济,晚了数日才从淮南动身找他……”浣尘后面的话,徐辕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枉他们以为渊声是给主公的解救,可是一个老年痴呆的病患,要怎么对主公传道授业解惑!? 第1563章 谁遣神州陆地沉 暌违多日,敌我双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阡身上,最多只会留个心眼去关注渊声是否疯癫,谁曾想,那个糟老头子居然又患上了间歇性的呆症和健忘! 换而言之,渊声正常起来,确实能帮林阡把各种新学的战技梳理和融汇、哄得吟儿一高兴就把林阡全托给了他还附赠一个小牛犊; 但一旦渊声病发,便会出现“执念加深、记忆错乱和行为颠倒”等问题,譬如,他会强行要求林阡学会他所命名的“万敌不侵”,却记混了心法口诀乱讲一气。对此,金军宋军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不对劲,反而全部沉浸在“渊声解救了林阡”的悲喜里。 一方面这也归因于林阡那超强的领悟和极高的自控力。就算渊声教给他的都是邪恶的魔血、妖功、鬼道,他原有的一身正气也能尽可能地把它们往神、仙、侠的方向消化,所以大家这些天来看见的他八成都是林阡、两成才是青面兽…… 然而,终究有两成是兽……某些事在发生之前,你永远都想不到原来前期充满了提示却被忽略!  这一晚的早些时候,黄牛铺北,夏风不止,山雨欲来。 沉寂多日的金军突然作动,先遣部队由薛焕率领,欲对宋军趁夜突袭,却因为宋谍“灭魂”对金谍“比翼鸟”的棋高一着而功亏一篑——卷甲倍道的精锐们才到指定地点、尚未陈力就列,便见斜路里雪光如电,力蕴千钧迳取薛焕。若非薛大人内力深厚,怕是光影流散时他人头也落。 饶是如此薛焕也被削了一片头盔头皮发麻,最开始的时候竟还忘记了对来者应变,而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骑跋扈,那一刀霸悍,那一人嚣张。 “薛焕,滚回去告诉你驸马,再敢觊觎大散关,我便将他埋在这儿!”那人尚未说话,有女子先行开口,火光下、刀丛中、狐假虎威。 那人没说话?为何手中刀震耳欲聋! 谈笑风生说,薛大人,你的一年不出三刀,要被我林阡逼成弹指出三刀; 不怒而威说,去告诉你家驸马你被我灭了,不过,是已逝的仆散驸马; 云淡风轻说,你们准备好了?我要开始铲了。 一个都别露怯,生做我刃前人杰,死当我刃下鬼雄。  直到身旁有人鲜血浇淋,薛焕才从魔怔状态走出,匆促将楚狂刀出鞘接招,可是勉强招架了几回合以后,他的惊愕程度却不减反增。 当然蹊跷,林阡这充斥煞气的攻杀之法,按照常理和经验,早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可给薛焕的感观是外表似火、内涵如水—— 是,如水!无尽,生生不息,混混沄沄;勇猛,千仞之壑,入而不疑;善化,不清而入,洁清而出…… 林阡是怎么做到才刚照面就打到第十层境界的?远远不够的气力就能支撑饮恨刀的最高意境,那他要是再加把力还不搅得天翻地覆!?关键林阡他是通过什么方法,完成了“手还没打热,血就已烧到极致,心却同时可以冷得极端”?! 难道他已明心见性、自达圣境?!在名师渊声的指点下?! 若能如此,也算苍生之福啊……薛焕渐渐刀法难继,虽因家国之分而对此感到心悸,却也同时因为武无国界而为林阡这个对手和朋友觉得高兴……然而毋庸置疑,他还对林阡的心理状态有一些担忧,很明显,眼前人不完全是过去的那个林阡——眼神不对…… 当然担忧,其一,明心见性只是薛焕的猜测,是属于林阡的最理想状态,可那是“理想”未必是现实;其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薛焕怕状态最好的林阡突然就承受不了、心境一落千丈后又发生令人不忍卒睹的入魔,如果真是那样,能压制得住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便是—— “主公主母,徽县告急!”“据说是被当地官军与金军里应外合!”成县内奸偷开城门给宋恒的现世报?! 徽县?!突如其来的一个地名,横插、崛起、鲜亮于凤县与大散关之侧。它不是不重要,而是,它的四周到处重要。 猝然一瞥,西南果然四起火光,待到这边渐渐安静了,那边的刀兵鼓角才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康县、略阳皆有金军入侵……”以徽县为坤维之裂缝,即将仓皇北顾的金军突然向南再度长驱直入。 “西和、成县亦有稍许动乱……”紧接着,徽县以西,才刚被收复不久、百废待兴的几大城关,虽有盟军镇守亦难免受到波及。  薛焕的趁夜突袭,若成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不成功,也只是做了另一路人马的石子,投石问路,调虎离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黄牛铺和二里驿要紧,金宋双方都这样说:“眼下守妥这两处自然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要将,就算金军也没人在战前知道,完颜永琏顶层设计的这出“避实击虚”,表面重兵压在大散关,实际打击重点却是陇南, 但不是阶成和凤为主的新陇南,而是逐渐被世人淡忘的“旧陇南”! 二十六年前的陇南—— “陇南之役,重要的战场涉及了五个县。在西和县镇守的是楚江与田罡将军,成县为辜屺怀将军、徽县为杨丹青将军、康县为寒恩将军、略阳县为顾震所率官军。以主帅区分,是这样的布局。” 当年完颜永琏所率的金军铁骑,对这五个县可以说是泰山压顶之势——遍寻女儿不着的曹王在冲动之下给了五县民众和武林人士一次全体大换血,后来,也曾为了补救声誉而在此间恩威并施……不错,他曾作为五县之主统治过、管辖过,数年后它们才被越野或林楚江趁他不在一点点地收复回去。 二十六年,说慢也快,说长也短,他在他们心中不可能绝迹,只不过前不久一直被林阡一叶障目。 今次他要对徽县做的事非常简单,正是将林阡在彼处的声誉下降,唤醒民众们对他完颜永琏的黑暗的或温暖的所有记忆—— 西和、成县,都是抗金联盟近来的重点防护;康县、略阳,都处于陇南南部,而且是短刀谷门户;徽县,便是最适合的缺口,林阡和凤箫吟的关注最少。 曹王这后招早在看到伤疤男时就已成型,那男人的死而复生,提醒了曹王,可以有渠道与徽县的吴氏旧臣联络。 这样一个声东击西的顶层设计,既利用了林陌来牵制林阡在大散关,又在事成之后反作用于林陌——林陌一直就在等林阡闻知剧变后的心态受扰、自身出错,趁此机会可教完颜纲卷土重来。事先林陌还移开了体能保持最佳的孙忠锐,杜绝南宋官军力挽狂澜的可能性。 待吟儿听闻徽县失守才反应过来:这些天来的所有战斗,几乎每一场都是林陌出招而他们来破,林陌他,正有条不紊地对抗金联盟一步步采取主动!而今次,曹王和他翁婿俩的合作竟然对盟军占尽上风!盟军在越来越高、走到陡峭的顺风之路上猛然就栽了个大跟头!  不过,完颜永琏只需在徽县周边散播谣言,并不必刻意在大散关也打舆论战。 然而他没发觉,战狼根本还没死了那条想要逼林阡入魔的心,故而他没能阻止战狼在大散关的自作主张。战狼的主意打得很好:林阡有渊声帮忙化解戾气,一年半载恐怕都很难再入魔,我便从这一战开始,将文县血案在他心中扎根,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好状态愚公移山。 说不清到底是否战狼太了解林阡?林阡最耿耿于怀的文县血案,还没对盟军说出口那是他先前不肯回归的症结所在,就被战狼近乎歪打正着地给挖了出来旧事重提……  此外,曹王更加不需要去掳走柏轻舟和何慧如。那确实是伤疤男自发的复仇雪耻。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在此刻曹王与林陌的妙计已将林阡夫妻击败的关头,战狼和伤疤男的多此一举,竟然给本来尘埃落定的战局强行生出了枝节—— “去问军师,我这般部署,可还……”半刻流过三千个心念的林阡,回到帅帐后强行镇静下来,很快就结合情势对徽县等地作出部署,然而却竟然迟迟不敢决断。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好像出谋划策越来越不济,并不是他自己退步也不是敌人增强,而是因为……他太依赖轻舟了。 这些日子以来,依赖轻舟的又岂止他一个。 “主公!”那时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惊慌禀报这雪上加霜,“军师和何教主……出事了!” 第156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柏轻舟被掳下落不明,何慧如重伤昏迷不醒。 屋漏偏逢连夜雨,吟儿怎么也不敢在这种危急关头让林阡听了火上浇油! 可她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给林阡听……正千回百转地寻找借口支开他,林阡已焦灼不安问来人:“谁伤的她们?!怎可能!”怎可能!慧如她作为五毒教教主,赤手空拳都能打一个满状态的渊声啊! “十三翼未能追到凶徒,但找到一个受了惊吓的小童,刚好事发时躲在庭前树后……”来报信的知无不言,“据说是个长相丑陋、面有伤疤的中年男人,他一到场,何教主的五毒便全然失效,军师为了救何教主便以天命之谶威胁他,他却笑着说我倒要看看是天命长还是我命长,当着军师的面亲手刺了何教主一刀,还说要把军师带回去好好‘对待’,且看她能活到几时……” “那是何人!连天命都不在意?居然还敢对着干!?”吟儿在记忆里搜了一圈也没找到谁面有伤疤与盟军有深仇大恨,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那在他们看来已经死了实际却还活着,死过一次所以才无所谓天命。 “何教主可有性命之忧?”林阡强忍痛苦问,双手控制不了地发热,他一听何慧如的五毒失效,就猜到很可能她又中了情蛊,完全是受了他林阡的连累! “回主公,何教主还未苏醒,樊大夫说,因为刀伤离要害太近而她又身体孱弱,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报信者在吟儿近乎威逼的眼神下渐渐噤声,吟儿果断回身,故作轻松对林阡说:“吉人自有天相,慧如暂且交给樊井,我们先……” 她自己忽然也诹不下去,我们先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首先凶徒是谁、往哪里去了、怎么救轻舟?其二,大散关要怎么守?眼前仗该如何打?其三,凤州西南已经造成恐慌,因小见大,徽县等地的百姓,又一度的水深火热流离失所!其四,趁着近几日孙寄啸对大散关的增调,金军应该是往秦州神速重夺了一处要道,否则曹王府无处取道进击徽县、冲垮缺口之后一举南下,也就是说,秦州的最东部很可能又有一小批金军混入!其五,一旦入侵康县、略阳,则短刀谷守军首当其冲! 区区一战,盟军闪电般从巅峰跌入谷底,原先形势一片大好,陡然前线后方濒危。 区区一战?曹王、林陌的构思和部署,想来也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曾经,类似的四面受敌、危如累卵,吟儿经历过太多回,每次慌乱到大汗淋漓,都坚信林阡能力挽狂澜,因为有他在身边而放一百二十个心。如今……他不是还在身边吗?他只是有些不自信而已。他已经被渊声解救了。他到现在都是正常的!吟儿努力说服自己不紧张,当务之急就是镇静下来、极力保全林阡的心态,保全他才能使天下大势转危为安不是吗! “胜南你放心,大散关还是我们占上风,天哥和陵儿会策应好;天骄和宋堡主必会对秦州陇南等地应变;风将军也会带着大家守好短刀谷,你相信大家,像相信麾下那样地相信自己——把你的详细战略都告诉大家可以吗。”她一口气说了很多,看他迟迟没有反应,又给他分析和劝慰,“我听轻舟被掳的来龙去脉,猜那个歹人的潜意识确实是想拿她造势的,因为就算天命对他无用、他也可以将她献给金帝谄媚、好赢得他自己的功名利禄……他当时没受轻舟威胁,只不过因为眼下曹王不需要用她、目前这一战她没有实际价值,所以他一时恼恨、冲动罢了。但他仍然听从了潜意识、并没有立刻伤害她……” “那人的言下之意,不立刻杀轻舟,是看她求生意志强,想要折磨她,看她几时死……”他摇头时,痛苦难忍,不敢再想,久病不愈的轻舟,哪还经得起半点折腾!?又是他害的,又是!他的天之咒越来越危险了,明明离得没那么近也要害她们遭殃! “不,那人虽然一时失心,但轻舟搬出来的天命之说未必一直都没用——随着事态的发展和改变,轻舟的话必会在那人的心中扎根生长。我们如果一直找不到她,就只能力挽狂澜、屡屡胜仗。只有战胜了,势不可挡了,轻舟作为天命之女的价值才会高,处境也会变得好!”吟儿不仅是为了劝服林阡这么说,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要想让轻舟要挟得了伤疤男,那抗金联盟就得把曹王正面打败! 她自以为说得热血澎湃、林阡也会为了轻舟重拾斗志,谁料猝然之间他推开她直冲帐外,浑然不顾天地间已然夏雨瓢泼—— “天命之女?魔门圣女?全都被我生生折磨死了!亲生母亲也是我杀!文县血案怎可能不是我犯?我这样的人,合该天诛地灭,不应留着遣祸!”那动作太过癫狂,那喊声愈发疯魔,这些天来大散关一带关于文县血案的窃窃私语,原来打中的不是周边民众,而是他自己的内心? “什么鬼!文县血案不是‘莫须有’?!”吟儿完全不知道文县血案是林阡勉强回归盟军的症结,正待追赶过去,忽然百步穿杨军有人往这里送信,她一边追他一边打开信件借着火光一目十行,突然步步趋停、真是惊心动魄—— 难怪林阡比她想象中要顽固、更爱钻牛角尖、想不开!他根本就没好!甚至一直就在恶化? 这几天“一边配合他一边压制他,自觉比凤州要轻易一些”?那只是你凤箫吟自己的剑法进步了!不是你自以为的林阡融会贯通臻入化境! 回忆起早先她问渊声:“如果他拜你为师,你会怎么教他找自己?” 渊声兴趣盎然,说得眉飞色舞,长篇大论天花乱坠,哄得吟儿深信不疑,可是吟儿独独忘记了,渊声回答的所有话都是在说“怎么加强林阡”,而不是回答她“怎么帮林阡找自己”! “糟了!”吟儿遍寻不着林阡所在,忽听偃息了多时的旗鼓又起,远远望去,阵前纠缠着薛焕和林陌的,正是一身泥泞的林阡——“别打,千万别打!” 她既感激徐辕的提示,又恨徐辕误了她的事,明明已经能看见楚狂刀、永劫斩和饮恨刀的厮拼,怎么这条她想制止他入魔的路这么长这么黑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可他再打下去,就是自寻绝路! 第1565章 魔影重生斩妖邪 所幸,那时林阡身上泥泞所限,刀法才刚发挥到第六层阶,“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 还好……吟儿攥紧剑:还有机会制止! 当是时,薛焕的楚狂刀在林陌永劫斩的辅助下掀起“牛尾乌云泼浓墨,牛头风雨翩车轴”的浩荡声势,仿佛有雨雪滚滚而来卷起疆场千吨黄沙,又恍若那九曲黄河从天而下啸鸣声压过了十万大军…… 林阡的饮恨刀却在这极限压力下从容地回击一招“卧看千山急雨来”,双刀妙然化作团团云雾,清淡地在千岩万壑之间卷动、推移、反侵、渗透……便以这万顷缥缈而厚重之杀意,轻易将四面八方的风云雷电粉碎成道道烟岚。 吟儿又惊又喜,匆忙策马驱前,还未松一口气,却看林阡刀法眨眼就已跃到第九层阶,“大千世界,尽在微尘”——正是前一战他把完颜江山打得找不着北的那一刀。那一刀的根是侠义、正道,可长出来的枝节,怎么横看竖看都像邪魔外道? 八成是、两成非。上次吟儿无暇看见这一刀,没有留意到这样的一刀到底算不算“正常”,今次在徐辕的提醒下总算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不对,那不是真正的林阡! “给我掠阵,你自己别打!”吟儿大惊失色,奋不顾身惜音剑出鞘,拖着长长一道血光强闯过去施展她的“大音希声”。可是,在还差几步的时候,她忽然被一股强悍的巨力斥得再也无法靠近、甚至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面前的如水意境遽然坍塌成熊熊烈火! 第十层境界,这样快,到了?到了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金军如薛焕、林陌,甚至曹王、战狼,哪个能料到林阡会在这里直接就狂躁入魔?要知道,他们对渊声患有呆症这信息缺失、只会把林阡当成最佳状态来计算!这对他们而言只是循序渐进的开端而已,谁想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然一声巨响,视线里原先清爽的画面全然变污浊,随着楚狂刀中的飞湍瀑流被饮恨刀火强势地垂直地送去天边,方圆几里的金军宋军不分敌我地全被永昼之光淹没。一时间,红雾漫天,砂砾弥空,战场上到处是足以令他们窒息的风霜与血,以及令他们睁不开眼的在空中自相残杀的断刀残枪…… “停下!胜南,你停得下的!”吟儿直接被斥得摔下马去,拼尽全力才在飓风中站稳,一边艰难地摸打滚爬着重新靠近,一边苦苦地抵御那些追魂夺命的风沙。适才她已经准备好的想要压制他的“梨花溶溶,柳絮淡淡”现在却只能拿来扫外围,真好比是个笑话——惜音剑近在咫尺竟无用武之地,林阡他还是完全不能受控!? 她不禁暗骂,渊声那糟老头子,委实是一把双刃剑。不可辨驳他曾经加强了林阡,可他传授的方法却是蛮干!林阡的第十层刀境“终则复始,极则复反”原就非常不稳,本该以无欲无求之心打出的这样一个至强境界,临阵却偏偏被调教得极端暴戾、凶悍…… 思及林阡回归盟军的这不到一个月,盟军的所有人都为了唤醒他竭尽所能,如果樊井说一句他吸点血就能好起来,谁都恨不得挽起袖子给他吸血,可是,为什么不偏不倚吸到了渊声这样的剧毒之血! 狂风暴雨下,吟儿心一抖——再不制止,他就真的彻底入魔了,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薛大人,你想见到生灵涂炭?!”粉碎边缘,吟儿急中生智,想起柳闻因说过,薛焕有副侠义心肠。 “别听她的……段大人很快便会到此,林阡有渊声指点,绝对不会入魔!”林陌立即动摇起薛焕,决不能允许吟儿冲过来破坏他的胜局。 那时林阡已神志不清,正自气势汹汹地主宰着战场。数尺之隔,只见他宽松的衣袍恣意飞舞,眉梢眼角都充斥着杀机,饮恨刀上也反常地散发着赤红光泽,整个人就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魔王降临的表现。纵然如此林陌都口口声声说林阡没入魔,很可能林陌自己也被影响得意识模糊、失去了判断能力…… “薛大人,渊声没有解救他,你看他现在……”吟儿气极,高声狂吼,只觉嗓门根本不够用,因为不仅林陌处处与她作对,林阡的饮恨刀更是一波波攻势将她声音盖过……她匆忙举起剑来一边自卫一边放弃说服薛焕、转头苦劝林阡,“醒来啊,别睡了!!”林阡却充耳不闻,一味要饮血嗜杀。 “救他……”冷不防地面前压力一空,薛焕竟然在她和林陌之间选择了听信她,不仅允许她、更还帮助她冲进战团!好一个薛大人,冒着他自己赌错、以一敌二的危险,推远了林陌、换作吟儿在他身边!吟儿始料未及,却求之不得,来不及感谢薛焕一句,急忙调运气力,将周易六十四剑全都汇入剑中—— “去!!”仓促之下别无它法,她当即将惜音剑一实化作六十四虚,迅疾以全身真气驱动它们成六十四卦阵—— 剑阵不负所望,巧然集结、有序排列、高速运转,不刻,锋芒、气流、意境全然汇聚,由她气势如虹地推斩而出,继而以俯瞰之姿纵横跌宕、源源不断地朝着被楚狂刀拖缠住的林阡及其双刀倾轧。整个过程严丝合缝一气呵成,就像她偷师的完颜永琏和柳月一样…… 然而,精致华丽而又凌厉无匹的惜音剑阵,才刚闯入核心处饮恨刀自筑的结界,便被林阡的彪悍内力不由分说地化整为零,丝丝缕缕,无一不是从饮恨刀的边缘如切而飞,陨为灰烬…… “这……”她这才发现,力道不足!也就是说,她和薛焕的内力加起来也不够压林阡的! 这时候多希望战狼在?可战狼在也没用,战狼就算愿意抑制林阡,也因为林阡的关系重伤未愈…… 陆海剧震,风雷乱涌,饮恨刀威几万重,刀内刀外总是烽。 下一刻便是三刀一剑离手而飞、在世人的头顶你死我活地起伏交缠——换往常,时间久一定代表拉锯,今次,刀光剑影太一目了然:根本是楚狂和惜音被饮恨拿捏着玩! 僵持多时,忽听得占据攻位的惜音剑一声微鸣,失控地先于楚狂刀从半空中跌落,原先鲜活的光色似乎尽被饮恨刀吞没,干干净净,其后,便掉进茫茫然一大片浓厚的黑云里消失不见,仿佛……已经祭了饮恨刀…… “薛大人/主母危险!”霎时金宋两军一起大喊,原是林阡感觉无聊,冲着薛焕和吟儿发起最后一击——这传出去还有些荒唐的一幕谁会相信! “不要走!林胜南!你是胜南,是要带我们冲破黑暗的那个人啊……”吟儿不退反进,泪水控制不住,簌簌落在应急的王者之刀上,她感觉得到,林阡就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她空前吃力地、死死拦在他前面、喊破喉咙都没有用,渐渐地更和薛焕一起体力不支,眼看就要比万千兵卒稍早一步地,直接被他的毁天灭地之力摧枯拉朽—— 没错,不识好歹的他,一旦感应到了她的“敌意”,这次竟把她也置入了他刀锋造就的漩涡里…… 天崩地裂,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她慢慢失去知觉,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完全看不见光阴的彼岸……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来,在满目疮痍的战场惊慌坐起,头痛欲裂,浑浑噩噩,下意识地还以为走进个异度空间—— 这是哪里?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没有人赢,没有人输,因为没有人了。大散关几步之遥却恍如蒙在雾里,林阡和饮恨刀都不再,她的惜音剑也遍寻不获! 她努力拼凑记忆,却记不清她昏迷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分辨不出这是何年何月?她在人间还是地狱? 久矣,她一个激灵,飞奔起来—— 这下可不好了,其余一切都成了轻缓!林阡他恐怕已经变成了一个灭世狂魔!!! 原来这几天他的从容,他的泰然,他的强悍,全都只是偶然?只不过,是很长、很美好的偶然…… 她鼻子一酸,不知该怎么对二里驿的厉风行、金陵、杨致诚和独孤清绝启齿: 林阡,这辆才被拉回来就又脱轨的战车,今次自身散架的同时,还几乎把大散关都拆了!!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大荒往事》 第1566章 山北山南总是烽(1) 含泪狂奔在这个与林阡玉石俱焚的世界,吟儿脑中空白,眼前发黑,慌不择路,呼吸困难, 原想直接去二里驿寻求支援,怎料一口气跑停的时候她发现竟走到反方向,惊回神,腿脚发抖地僵在一个比适才更可怕的“遍地死尸”的场景里—— 适才在黄牛铺北,五雷轰顶的她一时忘记去清点战场,只记得金军和盟军有一同“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景象,但无论如何都还存在空隙,留有生机;不像这里,人堆叠着人,而且几乎可以确定都是死人…… 明明这些年身经百战她自己手沾的血腥也不少,却因为今次这些人很可能全是林阡所屠的关系,她一看到半空那些盘旋不去、欲啄脏腑的乌鸢,便忍不住地呕吐起来。 勉强打起精神后她更发现,这里死的都是官军,由于基数比北边的盟军多,场面当然比那里可怖。那么片刻前,到底是林陌的兵锋横扫过来,还是林阡的刀锋狂飙过来……心一痛,阡陌二人,何时起竟成了毁灭南宋的首选?!  “主母?”“盟主!”总算不是空无一人,总算这个世界还有旁人!猝然回眸,循声而去,风沙间一拥而上的几个面庞染血的少年,都是不久前在黄牛铺北同她一起陪林阡上阵的十三翼。 “发生什么事了!”吟儿乍惊乍喜,疑幻疑真:他们都还活着!?她愈发迫切地想知道,她昏迷时的那段空白是什么。 “您没事就好!”不乏有年纪小的、容易动情的,一见到她安好就欣喜落泪。 “昨晚的武斗,主公他又入魔……”“好大的一道漩涡将您吞进去了,我们还以为……”“我们在那漩涡的边缘,被硬生生地冲击走……”也有一些稍微冷静些的立刻回答她。 虽七嘴八舌,却一个意思,他们和林阡的失散比她还早,他们之中最远的被饮恨刀掀起的飓风蛮横地斥到了数十丈外,仗还没打就被自己的主公全体打散!荒唐!吟儿听得瞠目结舌。 “或是因为主公知道,自己人,留在近前会死吧……”还有人这般眼圈通红地尝试理解。 “呃……”吟儿忽然有些尴尬,所以那一瞬林阡把自己当敌人,受到压迫,誓死反抗? “待我们好不容易醒过来、聚在一起,天已大亮,却见战狼、林陌和薛焕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南面来,因此推测昨晚后来坚持着回到原地抵御金军的兄弟们都已经牺牲。”十三翼说,总有些人被排宕得近、或是受的伤轻,立即就找回去、不由分说地保卫家国。那些盟军可能目睹当时当地发生了什么,却很显然大多都已经青山埋骨。 “薛大人,还活着?”她一愣,心中忽然燃起了林阡没有入魔的希望。黄牛铺北的战场看似被夷为平地,其实大部分金军和宋军都转移此间,而不是她所以为的给林阡陪葬?至于那里的尸横遍野和血流漂杵,都是两军之间的正面冲突,有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这样的希望在一瞬之后便又破灭,怎么可能林阡没入魔?纵然连她惜音剑都压制失败了!何况她昏迷之后,接踵而至的还是那个“厉害的时候巴不得林阡入魔,而现在身负重伤并无斩妖除魔能力”的战狼! “这里的官军,不是很骁勇吗,不是体力保留最全吗?怎会这般的不堪一击?”说老实话,这里的官军本该实力强悍、却在眼前断肢残骸零零散散,更像被一个灭世狂魔徒手撕裂的。 “主母,孙都统擅离职守,将守城的任务交给了庸才……”“就说他不可靠,四处敛财,官军早就怨言四起……”十三翼说时,她才恍然大悟—— 今次西线又乱,唯一能救世的林阡却先入魔;同样地,当黄牛铺北遭劫,唯一能救局的官军却被金军事先设计拖后腿! 那孙忠锐,正是在这两日被官军举报“受贿”“敛财”“赏罚不明”,义军听闻后难免存有芥蒂。念在他是初犯、而且所属体系不同,吟儿只是斥责了他几句,他倒好,“目无尊长”,直接跑了,留下一支军心散漫的川军,如何抗击得了挟“攻占黄牛铺”之胜绩而来的金军?然而,这支南宋官军初来乍到的时候是怎样的意气风发!短短几天,摇身一变…… 哪个金将设计的?! 还有谁,深谙吟儿的脾气,洞悉孙忠锐的劣根,熟知官军义军的隔阂? 曾经,那个人还算南宋官军和义军之间的桥梁…… 可如今,他顶了楚风流的缺,和完颜永琏、战狼构成了金军决策层的铁三角。 她不得不承认,此番林陌正面击败了林阡。这个可怕的敌人,和出生时一样,永远埋伏在阡的后面。  步履蹒跚地与十三翼一起往黄牛铺的主城去,吟儿正苦思冥想着如何鏖战和重夺,一抬头,忽看见正午阳光洒射之下,从西到东满城都插宋旗,随风飘扬,直教她荡气回肠。 天空的云聚如团簇,笼罩着城池离人太近,白亮得如同假的一样。 “黄牛铺……是怎么保住的?!”她蓦然分辨出这是第二天的午时、大散关一带的战役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也意识到这几个十三翼并非她一开始所想的残兵败将、而只是回去收拾残局时凑巧碰上了她……喜出望外,情不自禁,问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凤箫吟,托你的福。”那时城上并肩二人,其中一个眼尖看见她,立刻下来迎她进去。 “……天哥,是你的福!”昨晚她劝林阡放宽心的时候还说“相信大家”……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 另一个抱剑在怀、闭目养神久矣,等他们上去还只给出一个背影。不认识的还以为他高冷,熟悉的才知道他在打盹。 “林阡他,又入魔了?”独孤听音转身,云淡风轻地说,“再怎么怕输,也不该是这样抢我的天下第一。” “谁的天下第一!”厉风行可来气了。 吟儿愣神,这一觉,她当真只睡了一上午? 还是,已经十年了…… 十年,长江边星火燎原的梦想,绝不止于区区一两个人的心中, 泉州,整个南宋离大散关最远的地方,世人眼中衣来伸手的纨绔子弟,怎就没有纵横驰骋的边塞梦? 蜀口,在漫天战鼓声中对酒当歌,别有一番逍遥与恢弘兼得的滋味,爷爷,玉儿,师父,你们说,是吧。 “两个狂人,问过我了?”吟儿那颗濒死的心骤然暖和,“就算入魔,我们一起将他拉回来,到那时再堂堂正正论战。” 救林阡,救天下苍生,昨晚仓促之下她和薛焕两个人当然不够,换一个场景,一次一次试,总会成功!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就是救腹地。  后知后觉,吟儿才懂自己刻舟求剑—— 独孤清绝、厉风行他们,怎可能还都在二里驿?当战狼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发生位移,心思缜密的金陵自然而然地要紧随着金军落子。尤其是在听闻“徽县事变”“渊声呆症”之后,“策应黄牛铺”是金陵改选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虽然战狼本人善于反侦查而使“灭魂”有所滞后,但情报的真实性不可能错。别忘了,散关战区情报网占上风的可一直是宋军啊。 林阡入魔、轻舟失踪确实令人焦虑,可谁说宋军只有林阡一个能打、轻舟一个军师? 第1566章 山北山南总是烽(2) 夤夜,对大散关势在必得的战狼,由于动身前都对林阡以最佳状态计算,将忧吾思和卿旭瑭都安排在了为数不多的金军先锋里。 这支主要目的在于“趁林阡心乱,助驸马夺城”的金军先锋,虽人数不足百,主体却全是先前护卫金帝的大内高手,实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在突袭途中闻知林阡入魔,虽出乎意料,仍不改策略朝黄牛铺进发,披荆斩棘,风雨无阻。 以上,是“灭魂”一脉在事后整理出的完整情报。 而根据厉风行和独孤清绝的说法,他们后半夜才得到灭魂的通风报信,未能及时解救黄牛铺北的危局,直到一路追到南面,才遇上正对川军碾压之势的金军。那时,那当中已经没有了忧吾思和半数以上的大内高手。 盟军更加没有一个人见过,林阡和他的饮恨刀…… 那段空白,终究只能成为所有人心中的谜。  两位天才救局略晚,但,一出手便是力挽狂澜—— 当是时,卿旭瑭被誉为“群攻能力第一”的朔风刀在手,面对着不攻自溃的川军易如割草,危难关头却见有少年武将凌空一掠,身似离弦之箭般轻,拳如雷霆万钧般重,飞电过隙,风行草偃,短打长攻都是好手,时不时还辅以鬼魅暗器,出其不意、层出不穷。 卿旭瑭刀法里的“险”与“多变”特色,继遭逢林阡之后再遇对手,继而发现这位棱角分明的厉帮主比林阡更为年轻,既大呼过瘾,又惊奇不已:“倒是人才辈出!” 厉风行察觉出他内力在凌大杰之上,内心不敢怠慢,却听从陵儿的话、言语付之战略性藐视:“我的对手,越来越老。”言下之意,金军需要用越来越强的对付我,可是后继无人就只能找老前辈出山。 卿旭瑭出乎意料没气恼,虽有十丈才华,也敬旁人一丈:“老夫还有一刀,你且破了看看?”仅仅是为了多拆厉风行一拳,便临阵提速杀来新悟的一刀,擦身十几回合,与他彼此消灭也互相成就。 厉风行不由得为这个新对手敛了些许敌意,心忖:若生在和平年代,卿旭瑭大概就是个武痴吧…… 若说卿厉二人的初次对决属于边打边了解、惺惺相惜,那么独孤清绝和战狼的第三回交锋,或许是出于太了解对方的缘故,从头到尾就没对话,甚至连一声都没吭。 恨不得把嗓音都加在剑锋里,与对方一逐高下! 该说的话,于是也就只能从剑表达。 素来听闻:清水一般的江湖,剑客剑侠显然不少,炼狱一般的战场,剑神剑圣可以寥寥,混沌不清的宇宙,剑之霸者只能一个—— 那青衫男子的眼神从始至终只对战狼透现出一派舍我其谁的狂气:剑之霸者只能一个?那是你呢,还是我? 与正月勉强势均力敌的两战不同,今次,战狼对独孤清绝并无任何战力上的优势,所以大部分多出来的金军高手都必须给他掠阵。起始,倒也可以发挥出他湛卢剑高深莫测、百变离奇的“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编愁苦以为膺”“涕泣交而凄凄”等招法; 然而连番啸响声后,却赢回残情剑“明月出天山”“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残情清绝”一缕又一缕湛然、肃穆、清奇之剑芒,无一像凤箫吟那般针对性地克制梵音,却无一不是高屋建瓴地荡涤开了战狼的血狼影…… 光影成弧,虚实相间,起落不灭,数十回合后战狼难免心惊:这小子年纪才多大?竟能在肖逝“方正无锋、大方无隅”的剑境约束下,参悟出“世间万物皆藕断丝连”的神髓,回阳心法又已实打实地突破十层玄关,因此一剑便轻易融合残情、天山、京口三大神剑体系,未来前途,无可限量…… 那些大内高手虽竭尽全力给战狼补位,却不可能每招每式都默契地给他补到十足,故此,重伤未愈的他撑到百回合后终究气力难继;再加上薛焕林陌麾下的那些金军在他到场之前就已经折损许多、在他到场之后更是节外生枝走失不少……将与兵都不占优,他本以为唾手可得的黄牛铺和大散关,经过半个夜晚和一上午的鏖战,终究还是被宋军扼守,使金军功亏一篑! “海上升明月,野火烧不尽……”临走前战狼意识到了近身还有宋谍,否则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不会来这么快、他要想趁林阡不在场杀孙忠锐绰绰有余。 但给战狼和那些大内高手更多震撼的,委实是那个单凭一把剑就愣是没让他们这么多人再往南一步的骁将—— 不对……剑仙! 如果说南宋剑坛人才济济,宋恒玉龙、凤箫吟惜音、洛轻衣岷山、孙寄啸青城、莫非断絮、杨宋贤潺丝、叶文暄紫电清霜……江河湖海,各具风光,那独孤清绝这残情剑,便是万流横溃直下东海,气势如九龙盘踞,崔巍到谁都无法望其项背…… 当黄牛铺宋军在金军逆袭的关头生生打出一个二次逆袭,同是这四月十二的正午,孙寄啸、莫如、杨致诚在金陵的调度下,将二里驿留守的完颜江山、完颜充等人一并驱赶。吟儿原以为会被金军南推的战线,被大家齐心协力地北移去了神岔口。 最终结果是:四月上旬,大散关,竟然在盟军失去林阡的惨况下……令所有人惊喜地“克复”!  吟儿休整片刻,当即北上神岔,找金陵商讨盟军的下一步:“救腹地”—— 尽管独孤清绝、厉风行等人反败为胜把散关金军驱逐干净,给兴元府(即汉中等地)的民众带来了暂时的安宁;但不容辨驳的是,林阡入魔得太过仓猝,定西静宁鞭长莫及的越风辜听弦、陇南四州尚在休整和补漏的宋恒、秦州正自与术虎高琪交锋的徐辕,一时半刻都再难全力救援徽县、略阳、康县……因此,川蜀腹地前景难定,风鸣涧戴宗所戍守的兴州短刀谷首当其冲。 “追溯金军此战,上策应是在散关和徽县两处兼得,继而东西两路双管齐下地开入川蜀;中策便是如今实现的这般,沿徽县、康县、略阳一路,洞开蜀口,直插兴州。”这个观点,金陵也早已得出,见到吟儿便同她分析,“当下我军希冀看到的局面,是短刀谷守军强于敌人、顺利阻停这路金军的攻势、不教他们入侵我境过多,最好的情况则是能将他们关门打狗消灭。” “不怕,风将军一个人就能将他们收拾妥……哎,天骄和我本已打算调他离开腹地、往北增援,谁料后方先出事,还好他还不曾动!”吟儿既庆幸又后怕。 “凤姐姐,不可掉以轻心。”金陵神色凝重地摇头,说关门打狗的可能性极小,“其一,完颜永琏亲自指挥的这路金军,据说侵入康县和略阳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大肆开入,更别说烧杀抢掠,而是假借川军的衣装和旗号来蒙混民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民众全信,还屡试不爽,‘入侵’、‘融合’和‘征服’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中快……” “我知道原因,‘陇南之役’……”吟儿心中一颤,终于想起旧陇南原是被金军奴役过的。 “其二,前些日子盟军为了诛吴和对付曹王府,一度在腹地和秦州‘南北双线开战’,戍守在徽县康县这些地方的多半都是官军。今次孙都统的事你也看见了,官军内部腐化,引致‘防御虽强却不能有效组织,战力不弱但临阵毫无纪律’。如此,现阶段风将军要想制止金军继续深入,就难免要经历一番苦战。”金陵睿智地指出弊端。 “又要重蹈他在雅州打蛮人的覆辙了吧……”吟儿叹了口气,去年在雅州的时候风鸣涧就被官军诸多掣肘,好不容易出个能力一流能与他合作杀敌的王钺,还牺牲在了诛吴的内耗之中。 “其三……是民众自己怎么选择。”金陵三缄其口,吟儿闻言色变:“你是说……胜南……” 那个对世人而言空白的片段,因为是空白,所以任由世人自己发挥。愚者,纯者,心有预设者,都必会被恶意引导的舆论带偏。 “天哥对我提起,他赶到黄牛铺救急的时候,依稀看见,战狼的湛卢剑正在对已死已降的川军屠戮……凤姐姐,我推测,他来时虽然未必预料到胜南会入魔,却临阵想要顺水推舟、借力打力、把这些日子所有战争的惨酷都推在胜南一个人的身上,从而坐实舆论中的‘文县四村血案’,以求作用于以后的每一战。” “文县……”吟儿隐约忆起,林阡很在乎文县血案,“还好没被战狼得逞。若非天哥他们到,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她想,冲着忧吾思等人被减除,战狼等人一定和林阡照过面,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金军挥师南下畅通无阻,并以黄牛铺南为起点大肆屠杀;若非厉风行和独孤清绝到,这屠杀势必会殃及更南面的更多军民,只要没有目击者幸存,责任很可能全被推到饮恨刀身上! “纵然战狼没得逞,世人都必有一部分是这么想,这也是我担心的‘其三’——川蜀民众会自发地降金。”金陵微蹙秀眉。 “慢着,陵儿……”吟儿思绪较慢,还停在她的上一句话,“既然战狼在大散关想栽赃嫁祸胜南,会否文县血案也是他犯的?仔细想来,他和胜南身形特征相似?” “那又如何?都是我的推测,天哥也是远远看见,我们没有真凭实据。”金陵摇头,苦笑,“难道仅凭他身形特征,就能指证罪犯、说服世人?” “不止身形特征,还有他的剑法特色、为人原则、行事宗旨……”吟儿认真地说,“如果说旁人的刀剑多半能看出些感情特色、施展的时候也经常会受到心态的影响。战狼的剑却几乎没有情感可言,很少能够让人看透他内心在想什么,甚至他什么都没有想。剑如其人,复杂而又冷血,介乎天地之间,游走于黑白两道。说他会灭绝人性,我一点都不奇怪。” 金陵一怔,点头:“总之,舆论战若要打,我们不能输阵仗。接下来,一边搜集证据,一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除了救腹地之外,其实有一点……我还是很担心……”吟儿说完公事,难免纠结私事。私事?其实,林阡的行踪已经涉及天下苍生的安危,“他,不管到底有没有入魔,都已经是个极端危险之人,不知现在他在哪里、怎么样了,我又不小心丢了惜音剑,往后谁能制止得了?”说着说着,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下。彪悍的盟主原来是个爱哭鬼,只有一起经历青葱岁月的人才知道。 “凤姐姐……”陵儿柔声劝慰的同时,理解地给吟儿拭泪,缓得一缓,压低声音,“他就在这里。” “什么……”吟儿一惊抬头,差点没有听懂。 “只是……他不愿见任何人。”金陵回答。原来,就在天亮后不久,有个疯癫而孤寂的身影一头扎进了二里驿。 第1567章 太柔则靡,太刚则折(1) 确切地说,在那头名叫林阡的青面兽眼中,大散关并不是什么要隘,而是足以将他落葬万丈的深海,所以他不是冲进来也不是闯进来,而是像潜水扎猛子一样地钻了进来—— 可哪有海给他钻? 结果就是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着来,鲜血淋漓、昏迷不醒地被抬进了中军帐…… 所幸此战的宋军主帅是金陵,虽也是心胆俱裂,却镇静不动声色:“此人此事,不准喧哗。” 知情者是她的亲信,既令行禁止,也难以置信:这疯癫之人、这混乱之事,全与他们的主公有关……  午后,金陵带吟儿去见林阡时,一路都在对吟儿讲述:林阡清醒后不再躁狂,相反,他应该是陷入了巨大的悔恨、痛苦、矛盾之中;不仅没有像上次那样失去记忆,还好像对发生过的一切都刻骨铭心,这才造成了他无法自拔的消极与绝望;他一声不吭,不愿见盟军任何人,冷静地抬手示意着屏退了金陵…… 吟儿沿途一直都在尽力重组那些早已破碎的希望:懂忏悔,知底线,认识陵儿,这么说来,他应该没入魔吧…… 可是,言行举止,为什么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要是没入魔又怎会做错事?那么他当真做错事了吗?在黄牛铺? “胜南,是凤姐姐……”驻足帐外,金陵说了三遍,帐中也无动静。 吟儿等不及,立马破帘而入,林阡果然在,却怎是林阡?!乍看他蜷缩在营帐一隅、被一堆酒坛子围在核心,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地想上去给他尽数没收:“怎么!有胆喝酒,没胆见人?!” 然而风风火火扑上去,没留意正上方有暗器——原是一把被遗弃的饮恨刀,被那家伙随手一掷悬在了高处却不稳,活像个机关随时对来者斩落,而她力气太大直接引发了那刀刃的劈下…… 可恶,又一刀?!吟儿眼疾手快,急忙滚了一转躲开,刚好滚到他身边,抬头见他一脸迷惘,不由得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蓦地借力将他反手别住按倒在地——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就制伏他,好像是因为刚好她撞到他的头部伤口使他立竿见影地晕了过去:“给我放老实点!啊,胜南你怎么了……醒醒!!”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要是没看清楚,还以为林阡为了护酒被吟儿打晕在地…… “凤姐姐……”金陵拉之不住,眼睁睁望着林阡再度头破血流,哭笑不得赶紧先找新的绷带,回过头时发现速度远不及吟儿撕衣服快,林阡也已经在吟儿怀中醒转过来。 “……吟儿?”明明近在咫尺,他伸手,却一副生怕触不到她的样子;明明她很气恼,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却悲中带喜,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而清澈;明明她昨晚才被他打昏过,他却像大半辈子没见到她了一样;尔后,他如梦初醒,一跃而起,悲喜交加,凄声厉色:“吟儿,你终于回来了!还活着,和当年一样……”染血的手捧住她的脸,他血泪一起流满面,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 很明显,他为何抛下她不管、自己一个人从黄牛铺跑到二里驿?不是他忘了她还倒在死人堆里,而是……他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我懂了,这地方是神岔,当年你被越野掳走、世人都说你死了,他就是在这里为你殉情的……”金陵低声提醒,“看来是触景生情。” “不对……”吟儿摇头,绝不是在神岔触景生情的,她记起前不久她从东线刚回到西线时,林阡也是一见到她就又惊又喜吓晕在地,后来他趁她泡温泉时从背后突袭她,就是这样一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的神态,再后来他看她的眼神好像一直都把她当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对待…… 该不会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个幻觉吧!难道他以为环庆火楼上的她没救得回来!所以,他很早以前就有入魔迹象了,经常跟他们活在不同的时间,记忆分裂、紊乱而跳脱…… 后知后觉,毛骨悚然,这提醒吟儿,林阡他已经疯了……真正的疯子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就像眼前这般,冷静地错乱着,把假的活成了真的…… 她一把攥紧他的手,强行按停在自己脸旁,狠狠地瞪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既心疼后悔,也怒其不争:“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醒过来?!” “吟儿,不醒也好……不醒,便可以看见你,还能和你说真心话……近来我做了太多的混账事,再不是最初的那个林胜南,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缓得一缓,他终于从重逢她的狂喜中走出,又走回到他自己那个一望无际的黑暗世界,痛心疾首地对她阐述起最近发生过的事,“我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戕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此番还……亲手毁灭了大宋……罄竹难书,罪无可赦,多活半刻都不被苍生允许,多留半刻都会引起盟军受害……” 他的意思是,他已无药可救,自愿不再醒来。 她赶紧扳正他的头,逼视着他一字一顿:“此番盟军受害,不是你多留半刻引起,而恰恰是你不在状态引起!懂我的意思吗?赶紧醒过来,便是救自己,也是救大宋……” 对牛弹琴,答非所问,他整个人都醉醺醺浑浑噩噩:“我该死,该离盟军越远越好……可是他们不愿我死,也全都离不开我,我不能死,不能走,我要好起来,好起来……吟儿,对不起,我还是要醒,可到底该怎么醒,怎么醒……”越说就越麻痹。 她一愣,渐渐松开手来。原是这样的,她根本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他对什么道理都很自觉地懂。所以回归联盟后的这短短一个月,他哪怕死撑着也要让人看见一个和过去一般无二的主公。他强行控制自己每时每刻都醒着、假装她还活着还在陪伴他、告诫他自己要救人要行正道,还有就是,绝对不能临阵脱逃、必对盟军负责到底……  也正是这一个月里,盟军为了救他而选择压迫他,软硬兼施地将他的责任感揠苗助长,浑然不觉他们在道德绑架、一不留神便会适得其反——是的,听弦、品章、天骄、吟儿、小牛犊……一波又一波感人肺腑的劝解,虽然会感动他,却更令他负重。 太刚易折,越强越脆,越脆越厉害,越厉害却越不受控。林阡的精神状态一直就不稳,他们对这样的一个病患持续施压,无异于变本加厉却不自知。 林阡凭着过人的自控力好不容易回寰,谁料,那唯一一个让他轻松无压力的渊声,居然也是好心办坏事,一边大幅增强他的战斗力,一边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系统,最终帮对面的战狼成功逼疯了他…… 未来的路,没走过不代表不好走?结果呢,走过了还是不好走!!吟儿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他们的努力泡汤了、冒险失败了, 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第一次无用武之地——还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故技重施?那只会对他再次折磨而且九成以上的可能又会无效,盟军用不起,她也舍不得。 “对不起,对不起……”她泪眼朦胧地重新抚上他的伤口,道歉,既是为了适才这伤害他的鲁莽举动,又是为了这些天对他的心理折磨,“胜南,你只需答应我不要死,我会重新找方法证明你,让你醒!!”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她虽然暂时放弃了对他的感化,却也了解到他的症结是她的“死”、文县四村血案、玉紫烟受害和今次的大散关之战—— 她要证明她还活着,应该不算太困难;娘亲受害本来就是误杀,不停地对他灌输就可以;另外两件案子,一件一件查真相!  她当然相信他没滥杀无辜,这两件案子绝对都不成立,尤其是这场大散关之战—— 首先,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跑来北面,那么南边死状可怖的官军不是他杀的,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说服林阡。 其二,与他产生交集的黄牛铺盟军,出现在她昏迷的那段空白。那些人最早是被他刀风排宕开的、却立即又找回去保卫家国抗击金军,而那时候的林阡可能入魔也可能还没有,所以他们有可能是林阡杀也可能是与金军正面冲突死的——林阡口口声声说他毁灭大宋,不代表他们就真是林阡杀的,也可能他现在记忆错乱而且表达能力有限;而薛焕和她没受伤也并不能说明林阡没杀他们,毕竟他俩的倒下比他们要早。这一点,光是她相信林阡没有用,得找证据,摆给林阡看。 金人怕是不会说的,只能靠自己人……想到这里,吟儿立即就去黄牛铺北寻访活口…… 不过可惜,无功而返,为数不多的他们,全都伤势严重、昏迷不醒着。 “若我来推测,你和薛焕昏迷之后,轮到忧吾思与胜南对决,他二人杀出意外下落不明后,战狼则与寻回的盟军正面冲突;再然后,就是金军对南面川军的长驱直入、战狼对胜南的栽赃嫁祸、以及后来天哥和独孤的增援到场。”金陵帮她分析着最有可能的可能。 “发生在眼前的都只能靠猜,文县真相,就更难找了……”吟儿难免失落。 “慢慢来。就像我制火毒一样,总觉难,总失败,总怀疑,不过最后,多半还是制得出来的。”金陵梨涡浅笑,大概是濡染了厉风行的乐观久了,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凡事都容易忧心。 吟儿一愣回眸,忽而茅塞顿开:“就像我想压制胜南、内力却远远不及,但最后,一旦找准方法,还是能压住他的吧。”转念,又叹了口气,“就怕我多用了力道,蛮横地不小心杀了他……” “不,你最要当心自己。千万别被他当成歹人、一个不慎被他杀了,那会教太多人都抱憾终身。”这句话金陵不是作为麾下,而是站在闺中蜜友的角度说,“凤姐姐,无论昨晚他混账打昏你,还是今天你还手打回去,类似的暴戾情景,真不想见你俩之间再有。” “……会注意,不鲁莽……”吟儿涨红着脸,点头答应,笑,“好在我知道他心里想回来,那就不怕他回不来。” “嗯。你集中精力查案,其它的事不必担心,冲锋陷阵靠大家,控制舆论且交给我。天哥和独孤,既是他的证人,也是他的挡箭牌。”金陵一笑,目光狡黠。 “好你个陵儿……”吟儿忽然明白,这位厉夫人夹带私货,公然要给她家天哥舆论造势。 “应该的。”金陵笑盈盈的,与她推搡打闹了一忽,倒是使她忘却了许多现实中的不快。 诸事完毕,转身赴战—— 散关既安,战在陇南,没有多久可停留。  回溯全局,此番曹王和林陌的妙计,正面打败了林阡和徐辕;然而战狼的舆论战由于漏算渊声而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在魔态林阡那里损失了无数精锐,害得战狼与独孤清绝交战时、主力金军大多都已羸弱。 所以,若非战狼搅局,金军很可能真的会趁林阡心乱、东西两路双管齐下;当然了,也许也会被正常的林阡迅速作出调整、两边都鸡飞蛋打。 如今局面,不是金的上策,却更不是宋的。“战狼推动林阡入魔”在这一战虽算节外生枝,对未来却可能以战养战甚至一劳永逸。 当前,陇南、蜀口沧海横流,如果盟军不考虑收缩早年就已深入静宁定西的战线,那么,林阡作为西线六大战区难得的自由人,本该是与徐辕、宋恒、风鸣涧合击入侵金军的首选。 可他现在就相当于瞎子,吟儿不得不先给他导盲。于公于私,都必须尽快救他,边战边救,近忧远虑一起解决。 却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除了上阵杀敌,她还要找惜音剑! 在带他去徽县仙人关的行军路上,忙得团团转的吟儿忽然灵光一现:文县血案那几晚,闻因不是就在胜南身边吗?对文县毫无记忆的胜南,很可能是怕闻因无条件包庇他所以才不信她的证词,但总归还是会为她这个目击者留一丝余地、给他自己留一线希望的。 对,就让闻因继续查证和近身开导林阡,既能有闲暇,又站得住脚。 吟儿打定主意,立即把闻因调来:闻因这姑娘懂事,总比渊声那糟老头子可靠得多。 第1567章 太柔则靡,太刚则折(2) 几十年前,便有人这般指出南宋西线的重要性:“天下者,常山蛇势也,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今以东南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将图恢复,必在川、陕。”也曾涌现出以吴玠吴璘兄弟为首的出色官军,在大散关、徽县等地大胜敌寇,成功牵制了金军对中游荆襄和下游两淮的进攻。 可如今的官军,怎就变得这般乌烟瘴气?不是公然割地称王降金,就是拖起了同盟义军的后腿!身在后方的安丙,万料不到自己层层选拔、派上前线的骁将孙忠锐也会是这等货色,不堪一击、全军覆没、丢尽了官军的脸。 原以为孙忠锐只是好大喜功、目无尊长……孰能无过?所以安丙虽然私下早就对他不满,却想着用人之际,给自己树一个任人唯能的形象……怎料,孙忠锐还犯下大肆敛财、擅离职守的大罪,害自己落一个用人不当的过失!安丙对孙忠锐的厌恶之情可以说直达顶峰,从得知败报的第一刻起就想要将他废除! 只不过,安丙才刚接手川蜀不久,虽有个诛杀吴曦的美名,却多半是靠金军贴悬赏令哄抬起来,对于知情人而言,敌不过李好义和杨巨源的实。所以安丙虽然身处高位,也必须对他俩言听计从,并且短期内绝对不能想杀谁就杀谁,给李、杨等人一种我安丙只手遮天的错觉。 不能随意杀人,还有第二个原因是“维稳”,尤其对吴曦的旧部要安抚,免得他们滋事再乱、影响前线对金作战。孙忠锐虽不是吴曦集团的核心层,可谁知道他下面是怎样盘根错节?不能乱动,要慢慢来。  说到吴曦旧部,就不得不提那个被吴曦一手提拔起来的王喜。安丙不仅要将他留任,还需为他向朝廷报功请赏,毕竟他在吴曦被杀那天被安丙说服弃暗投明,否则诛吴大计恐怕施展得没那么顺利。当然了,事后安丙才知道,王喜不是被大义感化才放弃了对吴曦的增援,而是看上了吴曦的某位姬妾想要据为己有…… 这样一个为了一己之私随时背主妄为的恶人,安丙自然想过要将他直接拿办,可安丙毕竟是个老成持重的文人,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被他反杀,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怀柔手段,先稳住、再分化、稳扎稳打一定更好…… 安丙表面唯唯诺诺,内心却是步步为营,一度打过这样的算盘:不妨借刀杀人,用与王喜有矛盾的仇敌去制伏他?这么巧,川军有一个王喜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名叫李好义。没错,就是那个一身正气的、素来与抗金联盟交好、为了公理而聚义诛吴的李好义。 王喜和李好义可以说是黑白之间的彻底对立,他俩是公然的相互仇视、势不两立。曾经就在安丙的面前,王喜一看到李好义就怒目而视、拔刀行凶,叱责:李好义诛杀上级,大逆不道! 嫉恶如仇的李好义,听了差点没笑出声:为了个姬妾就背弃旧主,到底是谁丧尽天良! 王喜比不上李好义战功卓绝,便想着从官职上将其碾压,所以趁李好义还在前线抗金,在后方近乎威逼着安丙、给自己在对朝廷的请功书信上写“谋戮逆曦,备罄忠劳”,不久前,安丙为王喜谋求的是一个节度使的官职,并且被迫将李好义的名字写在了王喜的后面…… 谁料,今日那王喜得寸进尺,竟对安丙直接要求:吴曦已死,沔州都统制(沔州即兴州)的位置空着,我王喜的资历想来也已足够,还希望安大人看得起我。 言下之意,不给我你就是看不起我,等死吧…… 安丙战战兢兢不得不照做,又给王喜请了这样一个类似于首功的赏。 王喜走后,安丙一摸脖后,真是冷汗淋漓。他日,若真给了什么事都没做的王喜这么大的官,或许李好义本人淡泊虚名还不介意,但李、杨集团里的那些人岂不是要闹翻了天?我安丙赏罚不公,不是和孙忠锐一样吗! 原还焦头烂额,担心安抚了这边就得罪那边,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焦虑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然之间,安丙灵光一现,结合到先前那个借刀杀人的想法—— 我何不“二虎竞食、猎人得利”?! 安丙心中顿生妙计,欲在不久以后对朝廷上书:沔州“都统司”统领十路军队,权力太重,因而从吴王到吴挺、吴曦都有尾大不掉之忧,请求分设“副都统制”,使他们各不相属,前右中左后五军隶属都统司,踏白、摧锋、选锋、策锋、游奕五军隶属副都统司……关于这副都统制一职,下官推荐由李好义来任。  王喜嚣张而满足地离开安丙府邸还没几步,想不到安丙立即就给他的要求设了个埋伏。 更想不到,回到自己宅中后,正搂着吴曦的姬妾在自己怀里袒着衣服嚼着食物欣赏美人歌舞,陡然灯烛全灭,听得那姬妾一声惨呼吐血而亡,同时感觉到一把尖刀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何人?饶命!”王喜向来色厉内荏,只敢吓吓那些文人;何况这尖刀已经抵在自己后背了,怎能不教他原形毕露! 森冷而强烈的杀意下,王喜四肢发麻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的他,来不及去考虑,自己府上明明守卫森严,什么飞檐走壁的高手能自由来去?如果真的当世绝顶,为什么来对付自己区区一个小人物,而且还先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妾呢…… 夏风吹得诡异,灯火忽明忽灭,就在那时他发现有人降临他面前,透过稀薄的空气勉强可以分辨,那人的脸颊上有一道他至死不忘的伤疤——可那个人,不是已经被李好义、杨巨源给诛杀了吗!“鬼啊!都统大人,千万别对王喜索命,王喜只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啊啊……” 王喜吓得腿脚打颤,尿都在裤里止不住地流,拼命撒谎想保住小命,不经意间却转头瞥见气绝多时的姬妾,顿然明白:怪不得她第一个死!所以吴曦什么都清楚、根本不可能信自己的诡辩……一时心中大震,喊了声“别杀我”就直接晕厥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喜被水泼醒,发现自己已不在宅子里,而是被秘密带出来、关在了一个荒村破庙。 不管怎样,还活着,还活着就谢天谢地! 王喜忙不迭地想脱开捆缚站起,尚未重拾晕厥前的所有记忆,冷不防的一个声音响起在他背后,真像一箭穿了他一个透心凉:“王都统?给你也体会体会,这种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滋味。” 王喜倒吸一口凉气,胆战心惊地转过身来,借着亮起来的天色清晰地看见,那个脸有伤疤的男人投射在地上的淡淡影子…… “都统,您……您……”这个人的重现人世,令王喜蓦地恍然大悟,为什么最近金军混入兴州后懂得以川军旗号欺骗民众而且还屡试不爽,为什么徽县内应和完颜永琏之间能够有沟通渠道……可是为什么啊,二月底那天李贵不是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头颅都已经送去宋廷,下场都已经写进史书了吧! “哼。我怎么还活着?是吗?不活着,怎么看我的好手下夺我位置、养我妻妾?”吴曦冷笑一声,不必正面回答,他身后的金军高手便已经给出了答案,诛吴那日,定是他们钻空救出了吴曦。不过王喜没有那样的好眼力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当晚护卫吴曦的孤夫人,而是当时藏在暗处的完颜匡的麾下。不错,吴曦很早以前就已经对完颜匡和曹王左攀右附。 “都统,王喜只是,只是权宜啊……”王喜厚颜无耻地跪地,“都统,往后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看得起我,刀山火海我都为您去……” “哈哈哈哈。求生意志这么强,不禁令我想起了一个人。正是她指教凤箫吟尽早杀我,可她,大概活得不会有我长了。”吴曦猖狂地笑,目光中全是杀机,“便算我吴曦一无所有,也要教林阡痛苦一世。” “您说的,是那个姓柏的神女……”王喜恍然,他听说前几日柏轻舟在凤州西南被掳,还奇怪谁人胆敢藐视天命,原来是这个死过一次的吴曦吗…… “不错。”二月底,王座还没坐热,突然遇到行刺。吴曦的上策当然是倚靠孤夫人守妥蜀王宫、正面平定李好义和杨巨源等人的“叛乱”;中策则是,替身假死、卧薪尝胆、伺机报仇。金蝉脱壳,就发生在李贵追他差了一步、他迅猛闩上了内殿门的那一瞬…… 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我吴曦命大真的逃离,可惜,忠臣如禄禧、无辜如仕儿,都受我牵连,或死或残。没关系,我必将为你们雪耻正名,夺回那个本就属于我吴氏的川蜀…… “王喜,接下来你听我的,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若有违背,当心狗命。”吴曦当然不再相信王喜,只当他是一条可以利用的狗而已——不必杀他,他能力上只算小人物,官职上却能帮吴曦对川蜀长驱直入,是天送吴曦的傀儡。 另一方面,吴曦也只能用王喜了。曾经他吴曦的所谓死忠,还有用的几乎只剩王喜一个。王喜,和诛杀他吴曦的川蜀最新当权者不是一路人,和抗金联盟更加不是,遇见他吴曦才能如鱼得水。 “是!都统是王喜的知遇之恩……都统宽厚,以德报怨,王喜感动至极……听凭都统差遣!”王喜连连磕头。 “你先回去,曹玄之于我,便是你之于安丙。”吴曦如是说。  目送王喜这个新晋间谍走远,吴曦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改善。 对川蜀长驱直入?唉,谈何容易? 我把王喜当傀儡,曹王,也不过就把我当傀儡罢了。 至于完颜匡,对于吴曦来说确实有救命之恩,也算是个利益相投可以互相利用的好友。可是,完颜匡本人诸事繁忙不能参与过多,麾下乍看似乎高手不少,但所有的高手其实都在这里了,所以,重夺川蜀的事大半还得靠吴曦自己。 总之,宁可举步维艰,也不能全心为曹王服务——他不配。 是的,吴曦表面重归完颜永琏,按照他的想法来攻陷蜀口,却和曹王府貌合神离。他原也想过和曹王府一起兴致高涨地卷土重来,谁料,才做出一件自作主张的“掳掠柏轻舟”,便遭到了曹王府的斥责并被那孤夫人逼迫移交。果然啊,果然还是寄人篱下受制于人,果然曹王府还是给我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果然我吴曦在你们金军的胜战史上不配有姓名?! 最让吴曦耿耿于怀的,正是曹王府一边斥责他不该掳人,一边又贪图柏轻舟的“得之即得天下”将她转移。否则,那女人他早就已经折磨死了,不至于这般被她逃出生天还成了曹王的座上宾。 第1567章 太柔则靡,太刚则折(3) 不管是出于人性角度,还是对柏轻舟存在欣赏,抑或确实“得之即得天下”的批语太过诱人,甚至因为现阶段散关战区宋军占优、留住柏轻舟兴许还能有其它用处、比如可以令魔态林阡投鼠忌器、又比如可以更方便金军叩开蜀口大门…… 种种原因,促使曹王府与吴曦交涉,希望吴曦能将柏轻舟移交。 “礼遇,善待。”在得到柏轻舟之后,曹王这般嘱托孤夫人,只因柏轻舟并非金军光明正大擒获的战俘。 柏轻舟被抬到他面前时虽身无伤痕却奄奄一息,不知是本来就病入膏肓,还是受了吴曦那渣滓的暗害。而为了将这举世闻名的神女救醒,曹王毫不犹豫将张元素都贡献了出来。 “其实,王爷恐怕只能把柏轻舟当筹码、当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而并不能寄望于她的批语能对圣上有用。”傍晚,他正在军营中巡查,孤夫人从后面追了过来,如是说。 “怎么?她醒了?明志了?”他一怔,问。 “还是半昏半醒,不过,就连呓语都是‘主公’……”孤夫人叹了一声,这感觉再理解不过,“我想,她和暮烟是一样的……” 完颜永琏脸色微变,点头:“她们都受了情的累,吃尽了那疯子的苦。” “可不是吗。”孤夫人离开后,他没再继续走,在风中伫立良久,想念那个在会宁地宫里给自己煮羊肉的小牛犊:暮烟,你怪父亲吗? 林阡入魔,非我所愿,却避无可避……  事实上,适当的舆论战,不管他完颜永琏也好、林陌也好,都是擅长也愿意对南宋打的。然而,他们都不希望太过分、迫使林阡进入那个会身败名裂但也会毁天灭地的躁狂入魔状态。 林陌可能更希望能逼着林阡消极入魔,而曹王由于算不准躁狂和消极的一线之隔,根本连林阡成魔的一丝风险都不敢冒,所以在静下心来的时候早已决定放弃诱发林阡入魔的举措。可谁想到,却有人巴不得,还成功推动了,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那个人,嘴上说我错了,骨子里居然还没死心—— 在部署“反攻川蜀”的进程中,完颜永琏曾对孤夫人说过,只要林阡一直像控弦庄说的那样处于温和消极状态,金军就有非常宽裕的时间来对宋军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谁想,在林阡看似正常后,战狼又一次失控,害林阡再度暴走,累金军又成炮灰…… 如今已是战后,林阡有未在那个躁狂魔态逗留?大概只有他近身的凤箫吟一人知道,连一贯护卫他的十三翼都很难探求。而文县血案的舆论还在持续发酵,如果完颜永琏是抗金联盟的人,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让林阡露面,所以金军很难通过阵前的情况来推测。不过,就冲林阡还能找到回盟军的路,完颜永琏心底还是抱有一份“林阡还没丧心病狂,天下苍生都能喘息”的希望。 然而,如何控制林阡,本该是宋军头疼的事,怎能对他的金军掣肘? “此情此境,徐辕仍不肯收缩战线,宋盟依旧不改往静宁定西深入,这说明林阡在他可控的范围;他愿赌,我奉陪,川蜀必须尽在掌握。”既然目前代为坐镇西线的徐辕认为金宋的对决要一如既往地延续,那完颜永琏的兵锋奉陪到底、继续一鼓作气地插入川蜀。 早在看到吴曦重现人世的第一眼,他心里就形成了那个反攻川蜀的计策雏形。那天,吴曦兴冲冲地把林阡的白发递呈金帝邀功:“臣听闻黔西五毒教有一秘术,我军许多高手都掌握;若能以此抓了那两个人,既能为圣上报仇,又可给我军造势。”那时,完颜永琏却淡淡品茶,微微一笑:“确实大功一件。不过,你可以做的事还不止于此。” 在他心里,吴曦的作用可不止在这么龌龊的一件小事—— 不同于吴曦只着眼于私仇,完颜永琏想借吴曦之手去勾连川蜀吴氏旧臣,从而帮助金军畅通无阻地开入徽县康县略阳等地,从旧陇南撕开一条林阡等人意想不到的裂缝,最终火趁风势地奇袭宋盟的大本营——兴州短刀谷! 与此同时,完颜永琏还为金军拟定了一条双管齐下的上策:趁林阡等人忧心陇南的关头,将大散关也攻夺到手。东西两路相辅相成,加速川蜀五十四州归附。 为了这场全盘逆袭,他其实在命令林陌“闪电攻杀秦州”的那一战就已下棋,为的正是把宋军的注意力从大散关吸引走,不过很可惜,当晚他的谋略刚好和徐辕凤箫吟想要磨练林阡的计策撞在一起,既然他们派林阡前去救局、大散关的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便没有调动。不遂完颜永琏之愿,那一战完颜江山还被林阡打懵,他这才改变计划把战狼调去了散关战区,意图要战狼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帮助林陌硬夺大散关,同时也用战狼尽可能地吸引孙寄啸等人前来应付,以求进一步削弱秦陇宋军、便于他借道杀入旧陇南。 难料,他把对面的心思全算,却独独忽略了自己麾下的。战狼越逼近前线,就越是着了魔地急于杀林阡,所以竟自作主张对大散关也散布文县血案的谣言……一直都被完颜永琏强调的伺机,便这么悄然而然换成了金军们的死忌。黄牛铺北一役,金军和宋军一样损失惨重,忧吾思到现在还生死未卜,战狼说不出他的具体下落,林阡更不可能告诉金军发生过什么,只能希望和尚他吉人自有天相。一想到当时当地的血流漂杵他就痛心,也难以设想那末日景象放诸天下该当如何!? 事后他也叱责过战狼的多此一举,战狼却摇头否认:“不,我是给王爷锦上添花。” “渊声原是呆症,林阡意外入魔,你说锦上添花,你要如何除他?”完颜永琏难免质问战狼,今次林阡没有持续躁狂,只不过是苍生的运气好,但林阡他现在委实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段炼的伤势养好了吗,他要是发起疯来,你来得及制止吗。 “王爷不必担心,宋军不敢让林阡上阵,林阡暂时掀不起乱,我用不着去考虑‘除他’;我说的锦上添花,在于战势:陇南民众全以您马首是瞻、此间戍守的川军不堪一击,而舆论战一旦打完,更多的腹地宋民会对林阡临阵叛离。如此,我军‘反攻川蜀,先覆灭短刀谷,一举端去林匪老巢’,真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 是夜,完颜永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又将正在养伤的战狼召到帅帐,道出他对已经开展的“覆灭短刀谷”的思考和忧虑:“此战若再这样打下去,不会有你说得那样轻易,毕竟宋盟已然不再是最初的猝不及防,一旦他们准备好了反击,则‘天时地利人和’不复。其一,我军不占天时,即将入夏,蜀地多雨,深入敌境则粮草难继,不利于我军与他们持久攻防;其二,不占地利,我军精锐集中于旧陇南,位于宋盟诸路兵马的包围圈、进退两难,若不慎落到劣势,则随时多面受敌;其三,不占人和,谁知民心所向始终不变?” “王爷……”战狼愣在那里,“何时变得这般踟蹰?这不是您。”才刚进帐站定,便立刻给曹王摊开地图来增强他的信心,“人和,王爷且交给我,不远的将来,必教林阡失道寡助、彻底翻不了身;地利,王爷也说我军是精锐,精锐眼中没有进退两难,只有一往无前,况且术虎高琪筹谋重夺秦州,正是意欲破围之后与陇南掎角之势,我军并不会一直多面受敌。相反,我军已然洞开蜀口,位处短刀谷正北,若此刻遣一支敢死队绕道西南、凿壁开路、抢修便道、出其不意地抵达短刀谷侧后,‘给予南北夹击,实行战略包抄’,届时,多面受敌的不是我军,而是短刀谷。” “短刀谷西南?那是死亡之谷。”完颜永琏当然知道那里。数十年前控弦庄植入短刀谷伊始,便将那死亡之谷列为重中之重,但和大部分土著一样,金谍们对死亡之谷构造的了解程度便如同凡人对宇宙。 “林阡昔年就是从彼处入驻。那地方并非绝对死地,我军也有从天而降的能力。”战狼永远是这般自信。 “若是采取南北夹击,便会多出一支孤军入侵更深,他们所绕道的西南方岩涧险仄,到处都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粮食供给比正面兵马更加难续,敢死队人数本来就少,不可能既打奇袭又‘因粮于敌’。”完颜永琏指出实际困难。 “是的,天时确实不占,不可持久攻防,所以,王爷的正军与我的奇兵,都应该‘速战速决’才好。王爷接下来且集中优势兵力,适当借助柏轻舟、吴曦之名,正面倾轧徐辕、宋恒和凤箫吟;我与林陌则立即偷渡阴平、直取成都等地蜀民,尔后再从侧后对短刀谷守军攻心。短刀谷之失,必使宋盟分崩离析,到那时,赵宋王朝毛将焉附?” “你的绕道西南,原是这个目的?”完颜永琏这才意识到,战狼所说的绕道西南,第二步才是与自己夹击短刀谷,第一步是挟持南面腹地的所有蜀民,毕竟,三国时期的魏将邓艾取蜀正是靠那条危险至极的阴平道。 难怪战狼不清楚死亡之谷的构造也敢说夹击,谁说战狼要真的从那死地走一遍了?挟持了民众、列阵于谷外,都足以威慑短刀谷守军说,我金军有从天而降的能力! “如此,你与罗洌有何不同?”完颜永琏凝视了战狼半晌才问出这句。罗洌是他最惋惜的将才,明明有大好前途却走错路。 “……自然不同,我不会真的杀民众,只是要短刀谷义军不攻自乱罢了。”战狼也愣了愣,回答。 “我不认同你的全部计策,只保留‘兵分两路、南北夹击、速战速决’,这足以使我军不至于毫无退路。”完颜永琏虽尊重他,却仍是最终决策者,“我希望能用最少的流血牺牲、完成对川蜀的和平演变,吴曦可以为我做的事不止一件,除了当前已成功联络的徽县内应之外,未来的川蜀,还可以有更大、更多的内应通过他来为我所用……” “王爷……看来是这几天的兵不血刃、不战屈兵,令您尝到了屡试不爽的甜头,可是,您也已意识到,这几天的徽县康县和略阳,是抗金联盟之力还没有涉及的徽县康县略阳……”战狼却敢于直言,“风鸣涧、宋恒、徐辕、金陵岂是等闲?我的舆论战已经遇到金陵的阻力,川蜀粮道正是被那风鸣涧把控住了,徐辕的情报网在我们身边无所不在,宋恒那骁将更扬言随时将您拖回北边去……” “但我不想陇南之役的生灵涂炭再发生……”完颜永琏打断战狼,他想在廿六年前他剥蚀底线的地方,重新守住他一直坚持的底线。 “您是不愿与她正面冲突。”战狼冷笑,意外地将他顶撞,“才宁可找什么内应去和平演变。” “你……”他心中一震,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有这样的潜意识,他确实不愿意见到他的小牛犊持剑立马挡在他的兵马前。 “曹王,怀柔可行,但太柔则废。”战狼固执己见,“虽说‘攻城为下’,但有些地方,不靠战争夺不下。” 这一次,他却比战狼还要坚决:“说来也是托你的福,这次绝对不必靠战争。我会通过吴曦找到那个最合适不过的内应,让不肯收缩战线的徐辕亲眼看见后方的‘权斗误国’。” “王爷……”战狼终于退让一步,“您的策略,愿闻其详……” 便那时,孤夫人差人来报:“王爷,那位天命之女醒了,说……” “说了什么?”虽然柏轻舟是后辈,但碍于天命、神女之说,曹王和战狼都对她心存尊敬,也难测她到底在醒来之后的第一句会说什么,故而他俩异口同声。 “素闻王爷棋法高超,想要与您对弈一局。” 第1568章 你本无意穿堂风 “素闻王爷棋法高超,想要与您对弈一局。” 难以想象一个病危女子从昏迷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向他这样的王者求战。 过去,敌人里,完颜永琏只和凤箫吟平起平坐下过棋,后来燕落秋为了同她一较高下、也到他面前露了一手,所以完颜永琏下意识还以为柏轻舟也是为了抢林阡,不过第二刻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笑,“天命之女”的格局,怎么可能那般小? “柏先生入世之前,原也是个风雅之士,她听闻王爷棋法天下第一,所以特别想要切磋一二?”孤夫人出帐迎曹王时,对曹王作出这样的推测。 “我认为,她是想进一步地了解王爷。若是她将来能被救回林阡身边,辅佐他时可以更好地知己知彼。”战狼却说,此事有诈。 “仅凭一盘棋吗?”孤夫人虽觉动机可信,但认为那不可能…… “足矣。棋法反映战法。”战狼摇头,提醒王爷,柏轻舟来者不善。 然而她毫不掩藏迫切、一醒就要求对弈,根本是明刀明枪地告诉他们她在算计、她是在对他完颜永琏下明棋:我就求战,你敢应吗。 “不愧神女,算到了我明知埋伏也必会应战。”曹王一笑,风度超然。为何不应,知己知彼,从来都是相互的。 何况,他的棋法包罗万象,即便她心思玲珑,当真一局就能看清?  “多谢曹王救命之恩。”苍白也不掩绝色的女子,拥有着不卑不亢的姿态、温婉娴静的性情。不过一个照面而已,便教曹王彻底信了孤夫人的话,她当真和暮烟一样,无论低眉抬眸都有林阡的细微感觉。 “不必,只是见不得败类残害无辜。”他回答了一半,便被战狼假装咳嗽着制停了,不错,已经迈入战场,不能暴露自己,虽说林阡和凤箫吟早已懂他是个什么人、常年与他俩在一起的柏轻舟又岂能不懂?然而,终究还是言多必失吧。 却在那时,眼见柏轻舟也捂着心口,蹙眉轻轻咳了两声,衬得战狼奇假无比……见她身体如此虚弱、对弈又需殚精竭虑,完颜永琏不可能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妨改日?” “不必,曹王,我能行……”柏轻舟摇头,微笑坚定,虽然容颜憔悴,眼眸依然生辉。这一战,还管什么格局不格局?终于轮到她,做主公的先锋和孤军了…… “好,柏先生执白先行,本王可让你几子,以示公平。”完颜永琏坐定后执子。 她同意先行,却示意他勿让,笑而举手,无悔落子:“循规蹈矩才是公平。王爷还请全力以赴,轻舟棋法不容小觑。” 他难免为她气度动容,遂静下心来与她对弈,果不其然,不容小觑。 若言燕落秋精谨、凤箫吟轻灵,这柏轻舟棋法风格则是高瞻远瞩、含蓄深远,遇上他这对手之后,彼此成就出一派大气磅礴的开阔局面,还未杀到中盘就已经教帐中观战的所有人都品评到棋枰上的风起云涌,难以想象举重若轻地指点千军杀伐万马驰骋的竟是眼前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却注定是棋坛的渊声,遇到任何对手都能自由地切换风格去应对,纵然柏轻舟的棋术明显比凤、燕二人高超得多,作为后手的他也还是从容、轻松地见招拆招。渐渐地,她开始苦思冥想而他却依然落子如飞,这场对决他几乎从开始就占据胜势、更一度遥遥领先。 就像这场金军对宋军的全盘推翻,他的顶层设计,也打得徐辕和林阡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高手对决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妙手,忽然间一粒白子如同利剑直插黑子心脏,完全出乎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意料,费了他很大一番气力才补活。 转危为安的过程里,帐中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孤夫人他们屏气凝神一个个手上都捏了两把汗,唯有他安之若素、稳健地简化和安定局面,脸色、心跳或呼吸都没有丝毫改变,直到对她重新占据上风为止。 “妙啊……”孤夫人面带喜色,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句不完全在赞他。柏轻舟虽然实力比他弱些,棋形却始终整齐厚实,时时刻刻都能对他攻击获利,数遍天下几人能及?真是人生得一对手足矣! 然而,见她体力有所不支、不时地喘气咳嗽,他不得不体恤她的病情,示意给她先歇片刻、回头再战,继而回去规募和指挥前线战事,再回到这军帐时已是半日之后。 尽管如此,他满脑子都是这盘棋,都是那女子在绝境中时不时杀出意外的白子…… 这盘棋似是在提醒着他,即使他的强大设计令徐辕和林阡始料未及,但是大散关和陇南地区仍然有独孤清绝、厉风行、宋恒这样风华正茂的骁将能够力挽狂澜。 金军不是没高人,高人几乎被林阡全屠,也不是没新人,新人全被他按地上摩擦干净了。  柏轻舟似是睡了一个时辰,气色虽未好转,精神却已大好,立即与完颜永琏又迅速展开战斗,完颜永琏毫不客气,继续对她施加强手,连番厮杀后将彼处全数吞没,柏轻舟被迫只能去边角取势,但没过多久双方便已经相去甚远。 “柏先生,不妨……”孤夫人觉得正常人都不必再死撑,更何况是一个咳得连腰都直不起的病人。 那时纵观全局,她好像已没有翻盘机会,局部白子虽还有气,却比黑子要少一气……要紧的是,止不住的咳嗽,使她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唉,主公,我该投子认输吗?他确实已臻入化境,无懈可击,可是,你也曾被他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可你,却从来没放弃过对奇迹的渴望…… 我也是,不信命。 昏沉中她忽然想起来这是边角,可通过两个先手的扳来长气,明明她可以从这里开始,先赢一场局部对杀的胜利……她眼前一亮,立即抢占先机,豁然执子杀出重围…… 原已准备来收拾棋盘的孤夫人当即就闭了嘴,虽尴尬却还带笑,回头又添了一句:“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这场比试注定断断续续,只因曹王日理万机,待到他处理完军务再回来时,战狼都要怀疑柏轻舟是不是故意分曹王的心了。 果然就算圣人也是不能一心二用的,明明曹王已经可以决胜,对柏轻舟一“粘”就能应对,谁料还是错应成了“挡”,生生被她做了一劫,若然柏轻舟对面是等闲之辈,怕要因为这失误被她反败为胜,好在曹王棋法出神入化,稍微波折了片刻之后,还是将柏轻舟的棋势再次压下。 第1569章 偏偏倨傲引山洪 将近两个时辰的角逐里,柏轻舟一度追至和曹王平手,情势激烈,错综复杂,犬牙交错,便连曹王额上都沁出汗水,柏轻舟又怎可能不需要绞尽脑汁?中途更还脱力晕厥了一次,众人不得不退出营帐,换军医去给她会诊。 她果然连呓语都在说“主公”,断断续续好像在谏言,关外四州在兵祸后民不聊生,应当请求朝廷免除租赋来医治战争的创伤,义军可能不配提,必须说服安丙大人提……又说,主公,别同她走,她只会害了你……还说,主母,天气转凉,勿忘寒毒…… “唉……”孤夫人性情中人,听见后不禁抹泪,“若非她有那批语,我倒是想把她还给林阡了。这样好的姑娘,吴曦是怎么舍得伤害?” “他是怎么害的?”完颜永琏听柏轻舟咳得撕心裂肺,心知她可能命不久矣,但这种慢病如果静心休养,本该是未必致死的。 “张神医说,吴曦可能是将她特意关在沙尘极大的地方,几个日夜……正常人都不堪其害,更何况一个本就咳疾严重的她。”孤夫人转述时难掩愤懑,“现在已经好些了,刚发现的时候,她咳血不止……” “……难怪身无伤痕却奄奄一息,吴曦怎就没死、更还出来害人。”完颜永琏叹了口气,虽是第一次与柏轻舟对弈,却其实惺惺相惜也神交了多时……一想到这般珍贵的对手居然将要死在那样一个龌龊小人手上,他内心也委实不是滋味,“尽可能地救吧。” 战场上,谁不恨柏轻舟奇谋险兵?完颜璟恨她河东出谋,仆散揆恨她和州布局,吴曦恨她笃定“诛吴”,战狼恨她阻碍林阡入魔,完颜永琏也恨她惊才绝艳却偏偏为林阡所有……但恨她就能这样丧心病狂?  不过,尽管怜悯柏轻舟病重将死,完颜永琏却出于对她的尊重,仍然选择循规蹈矩、在接下来的对决中不曾有半点手软。每每他欲提劫,她便想联络救援,他却都坚决切她退路、招法严厉地将她的劫材打断。久之,她逆势翻盘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的半个时辰更无任何一波三折,终于,她双眸渐渐黯淡直到再无光彩,似是意识到她大势已去而没有再收单官。 他的棋法透出一股势在必得决心,如他的剑锋一样削铁如泥,纵然是她天纵之才,也敌不过这老辣的致命一击,终究是筋疲力尽地铩羽而归。 不错,他是个坚守自我、内心极度单纯的人。在形成“双线反攻川蜀”计划之初,他因为战狼的认错和渊声的存在,而没有想过林阡会再度入魔,如今被迫启动了“中策”的预案,显然对天时地利人和产生了层层顾虑。半夜前,战狼对他提供的“南北夹击”和“速战速决”确实是针对性的排解,而他自己也愈发坚定了那个要通过吴曦来找内应、对川蜀五十四州“和平演变”的潜意识。另一方面,也正是林阡的入魔促使他想起若干年前陇南之役的自己,不想重蹈覆辙再引致生灵涂炭,哪里跌倒就该在哪里站起来…… “曹王棋术无敌,轻舟心服口服。”前后下了将近一夜,柏轻舟发自肺腑地赞誉曹王棋术妙然、内外兼修、对任何局面均能把控。 “承让,柏先生,且好好休养。”他缓过神来,知道这第一次对弈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次,故而离开前难免带了些失落和遗憾,几十年来,能和他下成这么惊心动魄局面的委实很少见了。  夜深人静,柏轻舟在帐中支起病身,一个人自行复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如疆场,天下大势都被融入这纵横交错的黑白,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驾轻就熟——复盘过程中她虽数次体力不济,脑力却还属于那个运筹帷幄的柏轻舟。 “便是这样……”她把棋盘摆回她最终认败的状态,那个时刻,是她大势已去没有收完单官的时刻。 “主公,曹王果真和你所说的一样‘心怀仁慈’,可惜他这一战被我洞穿了心路。纵是英雄豪杰,也已迟暮之年,不过如此了。”轻舟微笑,洞若观火。战狼只说对一半,棋路反映的不止是战法,还有心路,心路最先辐射的不是未来,而是当前一战。 曹王可能会自信,他的棋法包罗万象,当真一局就能看清?是的,一局确实看不清全部,但是一局看得清一局。 战狼也很可能会对曹王说,柏轻舟之所以迫切求战,为的是若将来被救回到林阡身边、可以更好地知己知彼?不,轻舟要的不是将来,而是过去现在将来的每一战都在主公身边,不用别人救,自救,救人。 如今她在边角,要抢先机、长气了;曹王他应错了一个子,便注定掉进她做的劫…… 忽开忽合的帐帘,将天中凄冷的月光传送进来,照得她人影单薄:主公,月亏则满,否极泰来。 她忽然不再迟疑、神速与“曹王”对弈,一个瞬间,绝境中的白子开始起死回生,绵延大半棋盘的黑棋大龙全部死光。 看着对面那个一定会这样行棋所以结局势必片甲不留的“曹王”,她一边不停地咳血,一边嘴角露出满足的笑。 “柏先生,服药时间到了。”军医的声音在帐边响起,她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摆乱:“好。”  凤州被掳的那晚柏轻舟才知道,吴曦竟奇迹般地在“诛吴”事件中唯一存活,更还卧薪尝胆、要给南宋后院起火。就因为这个龌龊小人未死,川蜀形势一夜回到了过去的腹背受敌,糟糕的是此前风鸣涧和戴宗皆以为山河清宁还都想着往前线调动…… 不过,这一战,盟军虽然措手不及,却是真的非赢不可,否则,短刀谷——主公事业的根基都没了,轻舟怎么可能允许?!虽说轻舟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却深知主公最热爱的就是那里,轻舟也要守护那里。 有人说,任何不能杀死你的人,只会让你更卑鄙或更强大……当吴曦选择了更卑鄙,她柏轻舟,选择更强大—— 苟延残喘着喝完药,努力地呼吸了一口并不新鲜的战地空气,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去年一个记不清楚的平凡冬夜,她觉得风霜清寒故而撑伞去找,远远望见主公月下把盏、主母雪中仗剑、融洽得教她决心不去打扰、遂在一旁闲坐借光摆起棋来自娱……那一段三个人的时光,虽然她不配有名姓,却真的愿意经历一生…… 第1570章 林下泉声静自来(1) 其实吟儿也常会回忆河东的寒棺外,林阡和军师畅论天下大势,而她在一旁听不懂、无聊抱剑打盹的好时光。 只是那时候的胜南,还没有如今这般……放浪形骸之外,疯魔颠倒错乱。 昔年他和父亲都可称为一方雄主,尤其他少年得志,刀锋驰驱,酒气纵横,何等壮怀;统帅豪杰,开疆辟土,何等热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等风流? 他原本可以秉承上善若水、物我两忘的信念,稳扎稳打、自然而然地使武功攀到“明心见性”的巅峰,成为超越父亲甚至肖逝的存在,但是他太急、循了一条名叫渊声的错路,这短短几个月,饮恨刀的入魔次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终于他欲速则不达,一线之隔便要彻底地堕入魔道。 或许杨鞍的那句话放诸四海而皆准: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 十年来与他刀人合一的饮恨刀,被他驾驭的同时也在操纵着他,害得他战力越强心态就越崩。那是自然,越膨胀便越易爆炸、以至于分崩离析。阶州、文县、七方关、静宁、定西、大散关……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挥之不去,驱去复返。一连串的打击和重压,作为外力催发内因令他彻底失控,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盟军不可能再对他有任何指望。 但这段时间有多长?越长,盟军自身越危险,也越预示着林阡将错失他的毕生夙愿——他本该带领着所有的兄弟和麾下披荆斩棘、还身后的民众们一个太平天下。 而这段时间的长短,维系在他对自己的信任度上:“我配不配?我能不能?” 也正是因为文县和大散关的滥杀之罪他“未必”犯过,所以他才给了所有人这个“一线之隔”才彻底入魔的余地……  大散关之战,林阡躁狂反抗惜音剑的那一幕发生以前,吟儿曾害怕、抵触这一天的到来;而真的发生之后,辗转从大散关到陇南、和这个九成是魔的怪物朝夕相处,她却反而渐渐地适应、想救他的心也越来越硬:“由神入魔易,由魔入神难,你放心,最坏的结果并未出现,还有转圜,我们一定救你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找准了症结和切入点,吟儿立即就将柳闻因调到了战场外专查“文县血案”,同时还差人把渊声和浣尘一起请到了身边详询“如何出入魔态”。她相信,拉回林阡,这两路人马将会分别提供内力和外力。 “哦,我确实挖掘出他身上自带的疗伤养血之功法,命名‘魔·起死回生’!”渊声在浣尘的琴声威慑下不敢撒谎。 “上次你说了‘魔’这个字吗?”吟儿以什么角度逼视过去,渊声就以其补角的姿势朝浣尘倚。 “我还为他梳通了攫取他人心法的‘妖·枯木逢春’……”缓得一缓,渊声又搜到一个记忆。 “‘妖’这个字上次被你吃了?!”吟儿更愤怒了,攥起拳头。 “那盟王是为何明明速力没达到第十层、却能施展出饮恨刀的第十层境界?渊声,是不是你还教过他什么?”浣尘继续抚琴,对他循循善诱。 “啊?难不成我把‘鬼·万敌不侵’也倾囊相授了?也对,他可是七情小徒啊……”渊声若有所思。 “鬼?这又是什么鬼……”吟儿上次问他的时候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嘀咕要把这方法教给林阡——他有这样的豪情壮志,要让他渊声的徒弟与肖逝、完颜永琏、岳离之流的徒弟们中间出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难怪盟王会用最暴戾的手法打出了最不该暴戾的一刀……”浣尘略带惋惜,又问道,“渊声,可有什么方法,帮盟王在战力升高的同时化解戾气,使他的内功得以既强又厚?” “嘿……”问对人了,渊声摩拳擦掌,他最喜欢破解疑难,“那套‘我佛慈悲’我已研究过半,臭老道你要不要帮忙补完?” “你还有什么研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吟儿压根不敢再信渊声,直到浣尘转头看她、点头示意相信,她才没那么怕。 那么,林阡现在就等同于一个嗷嗷待哺的学生,亟待一套完整的、适合的教育体系被开发出来……而就是这么巧,两个病恹恹的老前辈,晚年生涯发的最后一点光和热正是为此……吟儿觉得,实在是玄妙极了…… “接下来,我会结合我的《净心咒》、烛梦弦的《入定》和惜音剑的‘大音希声’,以行云流水之音,辅渊声波澜不惊之招,促盟王回到至性至善之本。”浣尘又说,“然而,一切都是亡羊补牢和仓促行事,盟王即使在我们的帮助下突破这一困局、完全恢复正常,未来也有可能产生抗性,也便是说,即使好了,也随时有复发可能。” “复发了那就复发后再说,赶紧先恢复正常要紧。”吟儿听到有恢复正常的方法就高兴,还管什么会不会复发?忽然又为了浣尘前半句话里的惜音剑愣了愣神,唉,话虽如此,不管他复不复发,惜音剑怎能失踪?  那把剑跟着她的时间比她认识林阡的时间还长,不提着作战不抱着说话不枕着睡觉都觉得不习惯,更何况,作为号令抗金的第二神器,惜音剑下落不明就已经很动摇军心,万一再被歹人利用了败坏声名,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蹊跷的是,黄牛铺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剑,人间蒸发了?当真成了林阡入魔的祭品?活生生的一把剑就这么粉身碎骨?吟儿宁可相信那天夜里它是被金军浩浩荡荡的兵流卷走了。 既要帮徐辕和宋恒在秦州陇南战区扫外围,又要四处寻找自己的武器,还要对川蜀腹地主持大局,以及关注轻舟行踪和慧如伤势的吟儿,真可谓尝到了日理万机的苦,待到闻因带回她在文县搜集的人证时,吟儿预料之中根本没有闲暇去劝林阡,于是便进一步地向她交托任务:“闻因,你去给他罗列证据。” “啊……盟主,这不大好……”闻因令吟儿意外地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毫不犹豫拒绝。 “我想了想,当时文县是你在场,如今证据是你找的,你摆出来最理直气壮。”吟儿一边准备上阵一边说。 “可是,盟主去劝最妥当……”闻因竟然还是不肯。 “我去见他,怕不能好声好语,情急之下,又克制不住和他互殴起来……”吟儿穿戴战甲时稍停了片刻,脸上一度十分尴尬。 “还是等盟主在场,闻因可以陪同。”闻因摇头,再三推辞。 第1570章 林下泉声静自来(2) “咦,闻因?是怕他入了魔可怖?”吟儿先是狐疑,忽然懂了,笑,“不会的,他身边现在有渊声那尊大佛。”临走前拍了拍柳闻因的肩,“拜托了闻因,你最懂驯烈马。待我斩了敌颅,回来看你战功。” “可是!盟主!”闻因还想再拒绝,发现吟儿已然离开……任务已然下达,实在很难完成……闻因脸上微微一热:“他入了魔确实很可怖啊……” 眼看吟儿毫无心机,闻因便愈发不希望她知道大圣山的荒唐事,既是一如既往不想破坏林阡形象,亦是不愿动摇她和林阡之间的关系……闻因倒不排斥和林阡大大方方地见面,但那必须是有吟儿在场的前提下。 然而此番吟儿事务繁忙,闻因竟躲不掉这私下接触……硬着头皮去见林阡,决定竭尽全力与他保持距离,好在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练着双刀——确切地说是一手树枝一手刀……饮恨刀只剩一把长的,另一把短的呢,似乎和惜音剑同归于尽去了。 “唉,其实是我内心有魔,林阡哥哥并无不妥……”她带着她找到的人证上前去,一颗心因为他的专注而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仔细想想,那件事确实也算不了什么啊…… 姓柳的马贼,从不拘小节。柳闻因打定主意:一切以林阡哥哥为重,遂摒除杂念、挺身而上、当仁不让。  这些年纵马江湖与沙场,忘却生死、忽略荣辱、淡泊功过,林阡哥哥的心理素质本该是高于常人的——信念是他唯一的坚持……如今成一匹脱缰野马,只因为他信念先死!! 是何时开始死的?那个风饕血虐的夜晚,饮恨刀杀的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素来有精神洁癖的他如何可能接受?而关心则乱、一时心急的盟主,以一贯铁腕作风强灌的“误杀”“不排除金军陷害”等言论注定很难抵达他的内心。因为无论如何辩解,那锋刃都被他亲手刺进了母亲的身体,一句误杀就可以彻底洗白?一个华一方就可以填平他连累盟军丧失的道义?只会令他再欠华一方一条命罢了! “若干年前,我在一个女子的墓边听她的儿子这般讲……”闻因趁他舞刀疲累的间隙,轻轻坐在他的身旁开口,“‘娘,孩儿从记事之初,便一直听您一个人的教诲。做人道理,由您传教,理想抱负,因您形成,人生的每个重要抉择,无一不曾征询过您。得到您的支持,才觉万分正确,若无您的指点,都有万次动摇……唯一的分歧,有幸在最后释怀,才不至于令您留有遗憾,然而……孩儿却极尽遗憾!杀戮无数的是我,报应却怎是不能尽孝!’” 他原还没什么意识、没反应过来,差点旁若无人地掀起衣服给自己擦汗,听着听着却忽然回忆出了什么,呆呆地转头凝神望她。那个本该是他和养母的坟冢独自相处的场景,为何竟有这个少女在、还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把他的话背了下来?! “我很好奇,那个女子传授给孩子的‘判断是非的依据、对待敌我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我去探索这位抗金女英雄的故事,才知道她对孩子说过这样一句话,‘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爽快极,洒脱极。”她微笑转头,与他对视时,心和眼都是澄澈无邪,“难怪她的儿子会将罪责化为动力,向她发誓,‘孩儿不会任娘白死,必将为娘完成夙愿……必将听从娘临终所述,不管阻力有多强,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她的儿子,当真在后来为她报仇雪恨,复兴了那支她曾经最想效力的山东义军。” 她转述时,他也忽然找回了一星半点的那个化罪过为担当的自己,一个瞬间,已经碎裂的名和姓、昨与今、身同神,恍惚时都好像被她那双温柔的手渐渐地捡了起来拼凑在一起。 “无独有偶,和她共有一个儿子的另一个女子,临终前也有着同样的夙愿和期许——复兴山东义军比手刃黄掴更痛快,守护短刀谷比自戕更解恨,林阡哥哥,您说对吗?”一直都是她在说,他沉默,但他的神色却渐渐从黑变亮,告诉她这些根本性的东西已经被成功植入他的内心。 “哦,你是那个……”他忽然好像认出她来,她一愣,怕他提起大圣山,情急赶紧捂住他的口:“不,我不是……”一时失礼,脸红意乱,立马松手退开一步,“林阡哥哥,还请恕闻因不敬……” “……”他连连点头,“你说的那些,都对……”心里直犯嘀咕,为何不承认你就是文县那个把我一块块拼起来的女孩呢。  虽然有所开解,但一想起文县,一想起与之相关的四村血案,他便忍不住地又露出些悲怆之色。 “错杀玉前辈确实不该,但仍有机会弥补过错。至于文县血案,那不是‘莫须有’,而是,确实凶手不是您。”柳闻因察言观色,立刻向他说起文县。 “你是我的麾下,自然为我作证,我没有一丝记忆,不知道是否包庇。”他痛苦地连连摇头,记忆和精神状态都趋于正常。 “您觉得我是自己人、无条件信任您、比不过那些素不相识的老人孩子可靠?不过……”她转身,将一旁等久了的人证一起带了过来,“无论最后一村或是前三村,其实都有真凶的漏网之鱼,可以作为给您作证的目击者。当时文县恐慌,他们因为胆怯才没有站出来、或是吓坏了直接就人云亦云。” “什么……”林阡一怔,意料之外。 “小伙子,血案发生的时候,你确实在我的酒垆喝高了躺着呢,这么年轻就白头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人说。 “屠杀的时候我躲在木丛里,同时见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个孩子说,“唯一的不同,是他举着酒,那人提着刀……” 他们虽给他作证,却还是因为害怕他和那凶手长得一样而保持距离,突然却见另一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跪下:“恩公,那日您在豹群里救了我的性命!”他被那孩子的力道冲击得差点摔倒,忽然记起来好像确有其事…… “林阡哥哥,分明有人贼喊捉贼,以相同身形乔装嫁祸。您要为枉死的老人孩子报仇,找到真正的凶手将他斩除,方为正道。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心甘情愿为他顶替,才是罪孽。”她虽语声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慑服的力量。真正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样的话他好像在文县听过? “万一不是你,真要这般一时冲动抛下大宋吗!抛下短刀谷和抗金联盟吗!抛下盟主和孩子们吗!”那时好像有人气急败坏地在他背后抱紧他不顾危险地制止他抽搐,“抛下死去战友们撂下的担子、以及活着兄弟们的期望吗!林阡哥哥,查明真相要紧!”更还失语说出一句歇斯底里的……“别一时冲动,抛下闻因啊……” “闻因?”又有一些记忆倒灌……闪现在眼前最多的,是幽凌山庄云里雾里的三生石,他既感动,又感慨,但因为天之咒的关系而主动离她远了一些:“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我正是为了你说的那个‘万一’,才坚持着信任自己、走出了文县,可是……” 最怕他说“可是”,他说的可是,他们却必须直面:“可是……就算我先前没犯错,今次在黄牛铺,我都亲手摧毁了边关要塞……”随着记忆的好转,他更加回想起来,黄牛铺北的战斗里出现过吟儿的鬼魂,但还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直接屠灭…… “唉,怎能如此!我连她都毁灭!!”悲痛欲绝、捶胸顿足过后,他双手抱头埋在膝间,差一点又一蹶不振。 “她……谁?”闻因一怔,没接上话,他最近毁灭了谁、值得这样痛苦万分吗?楚风流吗? “文县我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还有焕之为你作证;至于黄牛铺那一战,我来给你作证,因为当时当地,你和我在一起。”便就在柳闻因难以应对的关头,说这句话的白衣男人,被凤箫吟带着走了过来。 第1571章 谁家吹笛画楼中(1) 乍见那白衣男人到来,柳闻因下意识地就提枪挡在林阡前面,却又看将他带来的人是凤箫吟,一愣:盟主她明明临走前说要上阵去斩敌颅,怎么一战结束后反而把敌人客客气气带回来了? 不对……闻因倏然醒悟放下枪:轩辕九烨,他早已不是敌人了…… “黄牛铺之战,原来轩辕大……先生在?”闻因还在考虑怎么称呼他比较贴切,忽然发现,适才自己光顾着分辨敌我、把比轩辕九烨慢了几步的段亦心完全忽略成背景……“段女侠,您也回来了。”一边大叹失敬上前去与段亦心见礼,一边通过她对轩辕九烨增加了几分信任。 “我倒是要庆幸自己手软、只把天衍门的人关了半个月……”吟儿则略带尴尬地对她点头。黄牛铺之战,林阡之所以没有真的把大散关拆完,居然还是她凤箫吟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日,正是天衍门众人及时赶到大散关,集结‘九曜阵’阻止了胜南彻底入魔……”众人闻言都是恍然。 “其实,还是没赶得上……”轩辕九烨摇头,“我们九人到的时候,焕之和凤箫吟都已败溃,宋军大多被他推远、金军全都被他杀残,包括我师兄、哦、也就是段大人的先锋,忧吾思等人。” “我们原想同主母、薛焕、忧吾思一起给主公消除魔性,可惜,终是迟了片刻。”段亦心回忆时还心有余悸,那一幕末世景象只有他们几个活口亲眼目睹:横亘万里的黑色煞气、极速卷集出的滔天漩涡中,林阡与饮恨刀乖谬地吸噬着近前生灵的所有精华,气盛怒发,星飞雷辊,涅槃之火似要焚出天际,世事纷纷如闪电,轮回滚滚似云飞…… “其实,天衍门不会算错时间。”浣尘收起琴来,洞彻地说道。 轩辕九烨一怔,转过身来,面带尊敬:“是,只是……算漏了人。” “何人……”吟儿问出来的刹那就意识到了,当时当地,能够不被林阡驱逐走或者打晕过去的,只有定力最强的——林陌。 那惊魂一刻,当林阡走火入魔,林陌的精神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里,怒极的他,朝着即将冲上前去制止林阡的轩辕九烨猛斩一刀,差点把这个对他始料未及的金北第二斩翻在地……风口浪尖,刀光剑影里,只见林陌面色黧黑、冷笑大喝:“‘别羡慕林阡,你还有我’!?” 轩辕九烨当场怔住,那是一句君子本该奉守一生的承诺,那承诺发生在不久以前的定西之战,是的,他轩辕九烨明明对林陌说过:林阡有徐辕,你有我,金宋两个天骄各为其主;何以如今林陌又只剩他自己可依靠? 可是……大圣山之战以后,轩辕九烨无路可选,只能依从北冥老祖的指教,不再参与金宋双方任何军机的探讨。立场转换、身份尴尬的他,决心在未来的一年里只专注一件事,那就是:斩妖除魔、拯救苍生。 “秦川宇,哼,他真是每一场战的意外……”吟儿冷道,对林陌不可能理解或原谅。 “轩辕师叔被耽搁了片刻,主母、薛焕、忧吾思都不能再为我们掠阵……尽管如此,孤立无援的九曜阵,还是强行顶上、誓死帮主公祛除魔性……”段亦心叹了口气,继续回忆那艰难过程,“可惜,主公戾气实在太重,我们竭尽所能,还是被他挣脱……” 吟儿听罢,发自肺腑感谢:“然而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究找到了回盟军的路。”自此,大抵可以推测出黄牛铺之战的全部真相:正是由于天衍门门人转移开了林阡对天下苍生的杀机,才便宜了下一刻开赴黄牛铺的战狼、辅助林陌对赶回前线的盟军施加了残酷的正面打击,其后金军将战线南推、并杀戮川军无数…… “对了……”吟儿顿了一顿,忽然明白了什么,“九曜阵成功了?所以,鬼兮兮和段女侠,便是传说中天衍门九曜阵里的‘二隐’?”骤然意识到,救林阡的方法越来越多了!一时激动,忘记对轩辕九烨改口,引得那白衣男人微微蹙眉。 “不错,外祖原以为‘二隐’是家父和轩辕师叔,未想,家父中道入魔,只能由亦心为他将功折罪了……”段亦心略显黯然。这样一个圣洁端庄、不怒而威的女子,一次次称呼那个比她年轻的轩辕九烨为“师叔”,实在是教吟儿听傻了眼。 缓得一缓,吟儿对段亦心与其父为敌的心理真是感同身受,安慰道:“段女侠,我们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只要胜南完全好了,一定会尽力为你父女释怀……”“多谢主母。我也希望,父亲他还有回头之路……”伤势恢复,段亦心仍是初见时的容色倩丽,但比那时候要阅过了太多悲喜,于是也显得不再那样冷酷无情。 “事后我和师兄、师侄一直养伤,今日到此找你们正是为了作证:当日林阡他并未滥杀,滥杀的是段师兄。”轩辕九烨一本正经地说,居然还真有些师叔的架子,“希望林阡他能清醒,不入魔便是苍生之幸。” “林阡哥哥您听到了?大宋的边关要隘也不是您摧毁的啊。”柳闻因喜不自禁回看林阡,认为这是大散关之战不幸中的万幸。一直沉默倾听的林阡,这时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和他们的惊喜截然不同,虽找回了自信、又透出些迷惘:“如此,我当真就没有罪孽了?” “什么……”众人见他仍然痴傻,自是不敢揠苗助长。 “我最近总是梦见吟儿,她总问我,要怎么才能证明:你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滥杀无辜?”他着重念着“未来”二字。是啊,以前他疯魔时还有人性,谁知道未来会否恶化?就像战狼现在一样。 众人眼光齐刷刷地投向吟儿,吟儿的脸都花了,连连摆手:“我可没问过……” “小徒媳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善念。她就是善,善就是她。”渊声无比理解地说,从前,薛焕就是渊声心底最深处的善。 “所以,怎么向他证明你还活着、善还活着?”轩辕九烨转过头来请教她。 “……要怎么证明?”她和他们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无论如何,他还需要观察和疗养。盟主,可有地图?待我选个佳处,帮他静心参悟。”浣尘的意思很清楚,林阡现在这种一触即疯的状态,迫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来参禅悟道。“凤箫吟还活着”的事实,得靠他自己悟出来,或许那是他恢复正常的关键。 “我去找!”这可难倒了吟儿,她手边的地图上,全都是关卡,而非山山水水。实在没有想过,有一天江湖和沙场并驾、红尘与世外齐驱。 第1571章 谁家吹笛画楼中(2) 渊声和浣尘尚未寻到佳处给林阡疗养,他俩所研究的“不完全·我佛慈悲”和“仿·大音希声”就已经一刻不落地给他净化起来……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浣尘居士的琴音,旨在清心、静心,有源可溯,有迹可循。 “执着于初衷的不变,很容易妄执地画地为牢;但如果悖逆了初衷,更将陷入欲望而堕落。所以,有妄念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欲跟着乱。七情小徒,你应明白,念且由它长,心自可放空。”渊声老佛给林阡指点刀法的时候,则多半属于他自由发挥,很多话都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轩辕九烨和段亦心既然与战事无关,便被凤箫吟规定在小范围内自由活动,如此,也能防止他们的过去在盟军引起不必要的纷扰,毕竟这方寸院落外的四面八方全都是属于金宋的连天烽火。 “道友,不妨以笛与我合奏一曲?”浣尘忽然暂停抚琴,虽重病缠身、内力受损,却还是远远就听见了轩辕的在侧。 “我?道友?我……怕我心思太重,反而干扰了林阡……”他当然怕他没这个资格。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浣尘却给了他这样高的评价和肯定。 “多谢居士。”轩辕一愣,正色走上前来,站定后,却不无心事地问,“晚辈有一惑,还望您帮解。” “关于林陌?”浣尘自然洞悉。 “是,他是被我拖下了这乱世激流,如今我却离开、将他遗给师兄,委实怕他和永劫斩也被激出魔性,成为意料之外的下一个。”轩辕九烨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瞥过不远处的渊声和林阡,苦叹,“唉,这世上要感化的妖魔怎就这么多?” “林陌至多疯癫,并不会遣祸,因为……”浣尘摇头,为他释疑,“那永劫斩的宿主,其实是林阡,并不是林陌。” “什么……”轩辕九烨一怔。 “十年前,你阵中便只缺林阡一个,你明知永劫斩最需要的主人是他。”浣尘点破。 “这般说来,饮恨、永劫的宿主都是林阡?”轩辕九烨顿觉不可思议。 “是这样没错。最初算到这一点的时候,本道也一度觉得蹊跷,林阡他竟是金阵宋阵各自的第一阵眼。”浣尘说,“然而当时你们身在局中,眼见对阵之日临近,就只能找命格相似之人。” “这是天意在戏耍大金?从一开始就注定:金阵从第一阵眼就输了?”轩辕九烨虽已不是金阵的人,但毕竟当初是构筑金阵的总指挥,此刻回忆起去年那场最终由南宋得胜的掀天匿地阵,既恍然大悟,又怒不可遏—— 命格相似之人,永远只是替代,怎可能发挥完美!?当然了,相应受到的反噬也不会那样多…… “他是两个第一阵眼的最合适人选然而却只能做一个,换句话说,金宋胜负全看他一个人的选择?十年前,他若选了金,则金阵胜;他若选了宋,则宋阵胜……”轩辕九烨自言自语,忽然又摇头,他太了解林阡了,“不,他不可能选金……” “他为何要选金?你为何要选金?”浣尘忽然追问出一句轩辕九烨后来才懂的话,“阴阳相生,非阴阳不得相生,你可理解?” 轩辕九烨被问住,定在那里,许久才缓了胸中憋屈的这口气:“也罢,虽然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林陌不会入魔,也算安心……多谢居士指点,其余我慢慢悟。”遂努力平心静气,将笛横吹,与琴相和。 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响遏行云横碧落…… 余音嘹亮,徘徊不散。 吟儿原是百忙中抽空送地图来给半隐居的几位高人的,未想先赏到了故人熟悉的笛声,驻足了片刻,听罢直拊掌。 “凤箫吟。不怕我笛音有毒吗?”他转身,外表温文尔雅,笑容里却含着杀机。 奇也奇在,此人身为劲敌时极端可恶,怎么看怎么鬼祟阴鸷;现在他再无立场,吟儿重新给予打量,发现他其实也是个高挑扁平、脖颈细长的美男子…… “怕。”她老实回答,即使有浣尘和段亦心为他作证,她也很难抹消他曾是条吃人不眨眼毒蛇的事实,纵然她有这个把天下人都当自己人的胆魄,案底过多的轩辕九烨也是个不能完全不设防的可怕人物,“而且……我不能理解,你怎就放弃了效忠曹王府的初衷?” “我的初衷不是效忠某一个人,我的初衷是拯救天下危亡。”离开林阡后,轩辕九烨与她走了一段,边行边指着腰间的轩辕剑,“从未放弃过这把剑的职责。”他其实也是个执着于从一而终的人,听懂也认可渊声对林阡所说:妄执于念不打紧,控制心识最重要。 “所以,不怕被人看成见风使舵?自私自利?见利忘义?”吟儿继续老实地问出自己心中想法。只跟着天命走,这不就是看谁好跟谁跑?连自己的魂都没轴、原则和立场到处飘? 他冷峻一笑,如昨般亦正亦邪:“谁去管闲杂之人的指手画脚?我既是着眼于天下大势,早就忽略了那些细碎的感情。待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我就和这把剑一起谢罪或隐匿,后人知我或不知我、道不道我错,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一样是细碎的。” “哦……”她大概听懂了,轩辕九烨的意思是,既然矢志拯救天下,哪怕把他自己命搭上都可以,因为连他自己也是那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而已……只不过这尘埃虽轻,却也求俯仰河山、无愧于心。 “不过,我怕死,太爱看这个世界的草长莺飞、冰封雪飘,或者像此刻这般、最为完美的夕阳西下……所以,最后的结局,‘隐匿’对我是再好不过的。”他细长指尖勾勒着夕阳,说夕阳是完美的景象……吟儿不由得眼前一亮:知己啊! “黔灵峰的夕阳,最好看了。到那时你可与我们为邻。”她笑着,看彻了,这个人有干净的心思,才会把恶贯彻得那样坦荡。 “林阡他,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恢复。”分别时,轩辕九烨告诉吟儿。 她本来还希望闻因、渊声浣尘和天衍门能够救醒林阡,使林阡能及时参与接下来的这场徽县仙人关大战,但可惜,这场战斗看来只能靠徐辕、宋恒和她了,对手则是曹王亲自率领的伤势初愈的高手堂中人…… 此战至关重要,堪称决定性的一战,若胜,则宋盟将对曹王府大军包夹,若败,则曹王府大军将对兴州短刀谷压境。 第1572章 万波逐流壮士行(1)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一如李白《蜀道难》中所述,位于徽县城南的青泥岭,是蜀道自长安到四川腹地之间的最险山峰。在其西南脚下有一地段,崖高峻险谷狭流急,锁控秦蜀,襟扼嘉陵,为易守难攻的天然关隘,因山峰排列如仙,故命名为“仙人关”。 早在南宋初年,川蜀吴玠便已认识到:女真族最善野战而攻坚稍逊,因此,一旦金军盛气凌人以铁骑南驱,宋军应扬长避短“尽可能回避平原、多采取山地步战”“设置要塞、构筑坚垒”;吴玠之弟吴璘在此基础上认为:宜实行“纵深防御,层层设关”,不纠结于一城一寨的得失。 吴氏兄弟的战略正是在仙人关一带得到了最为完美的贯彻,不仅在七十多年前使宋军依托地形多次打退了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更加在近期帮助抗金联盟在“猝然惊变、仓促将战略重心转移、兵力还未完全涉及旧陇南”的绝对劣势下,成功据险打出了一场又一场的守卫战;哪怕对面是曹王府的最强精锐,双方战线仍在南北间反复推拉。 就在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收复大散关后的这几日,被百里飘云苦中作乐说“古人今人,一同抗金”的徽县数战,金军毫无意外地在这诡虞森严的仙人关吃尽苦头。然而,在完颜永琏的亲自指挥下,金军的部署越来越周密,在战狼的严格督战下,金军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在凌大杰和孤夫人的身先士卒下,金军的士气日渐高涨…… 如是,尽管盟军劲旅陆续抵达捍卫,南宋防线终究一点一点地向南坍垮。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中旬,宋军引以为傲“不出内奸绝对不会被破防”的仙人关,竟然在右前侧的第二道防线有几座互为犄角的关卡同时失守。作为彼处总负责的郝逍遥,好不容易才稍稍扳回局势,对宋恒禀报军情以及请求增援:“除了百里将军之外,我军的炮座、弓弩和鹿角阵,全部被金军对症下药一般、以最低伤亡给破解了……” “据说飘云与他们唯一的不同,是他自己尝试改造过一些细节。”眼看陇南形势最为重急,徐辕早已到前线协助宋恒。至于定西、静宁、秦州、散关四大战区,则重新分付越风、辜听弦、孙寄啸、厉风行独当一面。 “反倒是飘云没被对症下药?这到奇了。吴氏这些关卡,表面虽是炮台弓弩之类,内涵远比外表玄妙,就算是我们都还没掌握完全,需得向吴氏的老部下请教……”宋恒推测,“难不成是老将里出了内奸?” 不多时,凤箫吟也带着灭魂的情报匆匆来此,称“海上升明月最近在陇南见过吴曦”,这才教宋恒和徐辕彻悟:“吴贼未死?”“宁可信其有。诛吴那晚一波三折。”吟儿说,李贵斩杀吴曦之前,吴曦曾逃入内室闩上屋门,有足够的时间金蝉脱壳。 对此徐辕还算淡定:“又被小人坏了大局。”宋恒闻言却怒发冲冠:“吴曦他不会脸红吗!帮金军来打他爷爷的荣耀?!不行,这情势对我军士气有损,我得赶紧朝对面放话,‘随时将完颜永琏打得仓皇北顾’!” 听着宋恒的前半句像骂脏话,陈采奕在侧拭剑也忍俊不禁。值得一提的是,考虑到“灭魂”的人身安全,盟军在凤州捏造舆论说,陈采奕是被宋恒从废墟中扒出来的,是神灵保佑她母子刚好躲在了两处断壁的夹缝中。 凤箫吟没跟着笑,是因她有另一个见解:“我怀疑,军师的失踪也与吴曦有关。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救。”月已圆了,破镜重圆的情景,不该只发生在宋恒陈采奕这两个人身上,军师若能救回,对胜南、对大局都有利。 “不错。明战暗战一起打。决战一触即发,曹王、战狼和凌大杰,交给我与宋恒;盟主,你且战孤夫人,以及联络灭魂。”徐辕点头,作出分工。 近年来的每一场战役徐辕的分工都人性化,只为遵照一直以来林阡的指示、替吟儿尽可能地避开亲族。可今次,无论怎样分工,她都避不开对她有恩的高手堂中人。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真不是你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就见不到谁…… 何况,金军在这一战前也有分工——翌日晚些时候,就在柏轻舟和曹王下棋的间隙,战狼对曹王作出如下建议:“王爷,事不宜迟,我军应当一往无前。总攻时,宋恒由您和聂云铲除,我帮林陌钳制徐辕,凤箫吟则交给大杰去对付。王爷……此时不总攻,更待何时?” 金军大部分强将都因为林阡的饮恨刀而伤势初愈,在高手分配上免不了要以多敌少,然而总量却又远远弗如,若非有完颜璟贡献出大内护卫,根本早已到达极限……不知不觉间,大形势已经和昔年相去甚远了。 “还好有吴曦和他的旧部。”战狼说。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三足鼎立最有意思。  金军唯恐四面受敌故而破釜沉舟,盟军生怕巢穴倾覆故而哀兵必胜,真到这决一死战之夜,竟不看高手过招、而直接兵将对攻。金军远远就立起炮架朝宋军阵地打击,宋军则立即补漏并抛石还击。在赤盏合喜和百里飘云的指挥下,两军最先经历了一场惨酷的石炮打石炮。 “此人棘手,射杀得了?”林陌虽将抹捻尽忠等麾下都留在了大散关用以辅助大内高手们拖缠独孤清绝厉风行,但那个名叫郭蛤蟆的奇才却必须随时带在自己身畔。 善于骑射的郭蛤蟆,虽隔百步开外仍可轻易测量远近,应言远望身披铠甲、英姿勃发的百里飘云,半晌,只冷静道出两个字来:“可以。” 凝神,搭箭,扣弦,开弓,瞄准,离弦,杀机岂止笼罩百里飘云一个?连环数道流星迸发,直朝宋军主将们的咽喉、双手、腋下等等铠甲无法顾全的部位激(谐)射。中箭者无不手版俱穿,或死或残。 “百里将军受伤!”“李、王、张三位将军战死!”当百里飘云身负重伤被抬下前线,金军瞬然势盛而宋军岌岌可危,宋恒与徐辕急忙转到彼处代守。 “此人虽非武功绝顶,但在战场上的危害已和惯用手箭的龙镜湖无异,非除不可。”徐辕暗想,若非这郭蛤蟆胃口大、杀机分散,恐怕百里飘云都不可能有生还机会,而就在几个月前这小子初涉战场便已得到了射伤赫品章的战功……不知不觉,徐辕的御风箭已为此人专注。 “给女真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单兵弩的霸主!”另一厢,宋恒为了压制对面以郭蛤蟆为首的金军弓弩,立即动用了仙人关大半的升级版神臂弓,“我军多少副?”“此处有七百二十副。”郝逍遥回答。“全架起来!”下令金宋两军对射,打出一段激烈的弓弩对弓弩。 强弓劲弩迭射,人仰炮翻,一时箭如蝗集,遮天蔽月。 “小心……”万千火箭中忽而有一道寒光侵掠,千军万马里取敌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林陌眼疾手快当即挥刀阻断、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郭蛤蟆仍被对面这强硬一箭击倒在地、久久不起……“可有事!?”林陌大惊之下,竟连自己也不顾地冲上去,将那郭蛤蟆一把抱在怀中相护;徐辕恍惚以为看见主公、下意识地没再补箭、错过了将郭蛤蟆射死的最好机会,缓得一缓,立即转向对赤盏合喜一干人等扫宕。 与此同时,虽金军左侧立竿见影兵败如山,正中却有一根火箭命中宋军楼柱。宋恒仓促之下直接砸了身上酒水去泼,继而一边将灭火任务交托给闻讯赶上来的苏慕浛和杨若熙,一边则意识到来者不善、当即循声朝城楼下看,果不其然射箭者原是金军的最强高手战狼。 此刻那湛卢剑的道道血光,已在战狼身侧为他杀出个私人空间,以至于包括凌大杰和孤夫人在内的不少金军敢死队,都以他的剑光为掩护势要穿越箭网到城下来强攻。 “宋家堡不怕死的,来!”宋恒当机立断发号施令,要求众将士勠力同心:对于金军已经冲过来的,以撞竿碎其云梯,以刀枪刺之血肉;至于其余还没来得及过来的,绝对不能再放他们过来,所以他当先一跃玉龙出鞘,轻飘飘拦在三个高手堂前:灭了他们的刀光剑影,等闲金兵们不就过不来了么——第三场战,正是刀剑对刀剑,血肉对血肉! “多说了三个字啊。”忽然有女子声音在耳后不客气地响起,正是自称寒氏的宁孝容。他愣住,一回眸,左右寒家军、曹家军尽在,什么官军、义军?谈何魔门六枭、名门正派?哪有分别,一样是龙蛇开阵法、貔虎振军威。 “一起打。”再转身时,身旁又多了一个男人,其实刚刚才见过他,却又像很久没见了…… 宋恒,我欣喜于见到一个名副其实的九分天下、江西一剑封天下、云雾山第三,仍然是初涉江湖时的侠骨柔肠宋少侠,却也已是如今的统帅群豪剑指天下宋将军……那人与他并肩作战时,泰然一笑:三个高手堂,我俩一起打。 一望无垠的疆场,纵横跌宕的黄沙,虚实交叠的影像……身边人是泽叶?还是天骄?或是曹大人?都不重要了。我们生来便是同袍,生同行,死同赴,这条始终有你的路,热血沸腾有我、热泪盈眶有我。 羽书飞瀚海,猎火照狼山。 第1572章 万波逐流壮士行(2) 宋恒跃到核心之初,金军先有五个等闲来攻,被他手起剑落果断连毙;随后徐辕到场与之并肩,也是迅疾持刀左冲右突,沛然刀气直接将还有胆上前的二流高手们掀翻开去。 “三十多年前,老夫也曾见过这双利刃和它们的主人……玉龙剑侠轻狂,冯虚刀客豪迈,弹指一挥间……”老兵某,炮座旁说起宋酉与徐子山。 若剑意具山川秀美,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则刀锋见江湖寥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也是这般并肩作战吗?”年轻人不敢走神,却还是忍不住见缝插针问。 “嘿,是啊……”一时模糊了记忆,只觉徐宋两家世代都是这般,生死偕行,乘风破浪。 不知是此番凌大杰的伤势恢复太慢,又或者徐辕始终是武力输出最稳?徐宋二人前几回合的旗开得胜,竟意外把凌大杰也算在了那撤退开去的“二流高手”里……不配合则已,一配合,默契无懈可击。 由于徐辕虚怀若谷,刀如其人,毫不抢眼,衬得那锐气逼人的宋恒及其剑愈发夺目。随便哪个往战局瞥一眼的武者都会这般赞许:“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宋恒他已经度过了浮华和狂躁的两个阶段、人与剑达到了一生中的最好时候。 景不及形,尘不暇起。不容喘息,那把号称“闪电守御”的蹑云剑骤然杀入,以蹑云追风之速先朝宋恒头顶猛打—— 持剑的孤夫人是高手堂中唯一一个女流,可高手堂里哪个不是当世武林首屈一指人物?由不得宋军半点怠慢的她,剑意“志凌九州,势越四海”,迅猛呼啸而来,巾帼不让须眉。 宋恒眼疾手快,一剑反拢而去,“山青花欲燃”“烟光凝而暮山紫”“天江碎碎银沙路”妙招迭起,直朝孤夫人的所有剑路狠剿。好一个江西一剑封天下,从来都是外表精致绝美、纵使战场相逢都教对手第一时间眼前一亮,可骨子里的凌厉狠辣、又会教对手下一刻心里一沉:怎见那五颜六色都壮烈如火? 二人内力相近,身法步履皆是轻灵,难得是连决心都是一样强。对于宋恒而言,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们,全都誓死守护脚下这片土;对于孤夫人而言,爱她的和她爱的男人,前后也都消失在这条征蜀之路……故而缠斗之余,一个坚定说“入蜀唯有一条路,死路!”一个决然应:“死活都要入。” 两人平手足足有三十回合,才总算被精力恒久的宋恒略高一筹,刚好那时腾挪到徐辕战狼身侧,宋恒想都不想就要以难得挤出来的余力、帮徐辕先打破平衡取得对战狼的优势。不错,战狼真是个可怖的对手,即使被林阡重创过、独孤消磨过,战力竟只比徐辕差得不远,因此在交锋中能够死死咬住徐辕的刀势不放…… 宋恒原以为自己这气力加上去,怎么也会帮徐辕对战狼拉出一截优势,怎料斜路云回风烈,面色一变暗叫不好,同时天骄一声“小心”,极速到他身侧堪堪凭刀应了那威猛刚强的一击——“戟中阎罗”是开玩笑?一开始被斥走就再也回不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一闯回战局就是一招狠厉的“凌迟”!宋恒险些反被凌大杰的长钺戟助战狼打出绝对碾压,好在惊险了几个回合过后,终是和徐辕互补着站稳了脚跟…… 其实很容易就可以从脸色和气息分辨出凌大杰和战狼都还负伤在身,可为何这战狼的湛卢剑还是如昨般无坚不摧?剑魂合一,山川动荡,令徐辕感觉细算起来他的最高状态只比魔态主公低一点点,这般无解,似乎只能用“战狼也已经入魔”来解释?否则正常人怎么可能……非人至此! 是的,若不是徐辕的冯虚刀挡在阵前,靠得近的宋军等闲和二流高手,别说有没有胆子上前,绝对都已经化为齑粉!谁还有命欣赏到天骄的“浩浩乎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这里怕是早就尸骨成丘、血流成河…… 论亮色,宋恒当仁不让;但论厚重,此局尽在战狼与徐辕。  以二敌三,频频惊险又步步化险为夷,屡屡突破又次次支离破碎,双方整体实力从此在平衡线上下不停浮沉。 刀沉稳劈砍,剑轻盈刺挑,戟刚猛冲铲,攻守主次不断轮换,唯有战意毫无停断。 轮到宋段之战,便是江山如画和天崩地裂的冲突; 轮到宋聂之战,便是流光溢彩和飞电过隙的角逐; 轮到宋凌之战,便是连绵不绝和大开大阖的争斗; 轮到徐凌之战,便是旗卷长空和战鼓雷动的对决; 轮到徐聂之战,便是千军万马和千机百变的较量; 轮到徐段之战,便是浩然正气和鬼神悲号的厮拼。 兵者起伏往来,战者意气风发,观者眼花缭乱…… 哪有几个观者!?这地方不是擂台,而是实实在在的修罗场,漫天狂风,遍地黄沙,满目血腥,充耳鼓角。与这战局擦肩而过并匆匆流逝的,除了光阴、景物,最多的就是生灵…… 当是时,阵地上原先紧随战狼而来的、披着重铠意图强行攻城的金军敢死队,大部分正和宋军敢死队僵持在不远处欺身搏斗;唯有少数人借助云梯或武功当先登城,然而在高手堂遭遇阻滞、城头苏慕浛等人灭火备战后,那些人前遇矢石、后援难继,一时之间死者堆叠。 “何苦?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况且我大宋军民勠力同心,你们万万过不去!!”激战多时,宋恒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这句再难抽空问也必须问出口,才好给敌军以攻心的致命一击。 “若无地崩山摧壮士死,何来天梯石栈相钩连?既早已万死不辞,管它四万八千岁,还是四万八千丈?况且我军,素来是‘女真不足万、满万不可战’。”白发黑衣老者,从容不迫回应,语声铿锵有力。若是撇开立场不谈,这战狼的身上,委实还透出一股令人折服的英雄豪气,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取代仆散揆成为曹王府的第一谋士,金军太多人都不止信服他,而是信奉他! 然而他说得自有一番道理,城上城下的死者,有金军也有宋军,远近箭炮始终穿插,它们又岂会分家国?而听得战狼这话之后,金军敢死队更加骁勇无畏,宁可践踏尸体辅助云梯、一往无前攻城略地。 徐辕忽然想起先前吟儿和金陵的猜测:战狼口口声声要除魔,可他入魔恐怕比林阡更彻底;大散关和文县的所有命案大半可能是他犯下,为了让林阡背上滥杀罪名他自己先滥杀无辜来栽赃嫁祸……此时再看眼前人,真是把这可能性拔高到了九成以上—— 战狼的话语和行为全然对人命视若草芥,为人处世竟是冷血无情到极致。可笑他招式全是“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之类、听上去很是透彻通明,他的湛卢剑剑旨还是“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仁道之剑,你已悖逆。”徐辕冷笑,湛卢不复湛卢,唯血狼影耳! “道既不公,斩之何妨?”战狼他,竟无所谓被指为堕入魔道。 “你愿入魔便罢,何必强加于人!天命归了我们主公,怕是只对曹王一人不公吧!”宋恒一想到林阡被他逼得入魔就忍不住忿忿,吼出这句时委实是怒发冲冠。 “……曹王?”徐辕忽然一怔,原计划里,曹王本该出现在这个战团。 尽管只有三个高手堂,还是令他俩打得太久、太累,竟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 说时迟那时快,犹如天外飞旋的一束流光,生生轰砸在徐辕和宋恒原本守卫的阵地右肋。 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声东击西,就算跟宋军下明棋,宋军也只能这么顺着他完颜永琏的剧情走。 当冥灭剑的剑气隔空击落在宋军这道并不坚实的城墙,曹王府另一路精锐立刻不顾性命地鱼贯而上,此间宋军见状,忙不迭地左遮又蔽,而就在那时,他远远看见了城上那个督军死战的、原计划里他最不想在此地见到的人。 那时她不经意间一顾,刚巧也透过人群看见他,一个多月前会宁地宫中父女融洽的一幕幕,依稀正随着清晨的烟尘一道道飘散。 第1573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1) 千算万算算不出,今次他的小牛犊在他身前横刀立马,制止他廿六年后重新踏进陇南半步; 东躲西躲躲不过,当她提携王者之刀统帅宋盟守关,父亲的战车势要先从她的尸体上碾过。 金宋高手早就已经捉对厮杀,一时半刻谁都无法抽身。计划赶不上变化,真到了决胜关头,谁还有闲情来替你这对上阵亲父女? 当时当地,宋阵右肋的优势兵力早已被完颜永琏调虎离山,由于不再是防御重点、神臂弓多半难以再架,加之城墙事先被冥灭剑击中有所损伤、单纯靠左遮右护那只能挨打坐等城破。吟儿别无他法,非得主动去挡——唯有斥开了身先士卒的父亲,才能给城楼宋军喘息和徐辕宋恒等人回援之机、以及阻止更多金兵紧随主将涌到城下…… “雏凤献丑,还望老凤赐教。”她微笑,先做恶人,向父亲挥刀。 他一怔,这真是女儿对父亲才说得出来的无赖话,既毕恭毕敬说什么献丑赐教,又直接把胜负给定论了、毕竟雏凤清于老凤声嘛……被迫提剑,与她照面:“六十四剑,练得怎么样了?”晨风中,他只觉女儿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不少,作为父亲岂有不心疼,作为敌人却不能再手软。 “还没练完,剑便丢了……”果然还是她的风格,两三句就原形毕露、引人捧腹,即便她说的时候王者之刀已经朝他疾刺……缓得一缓,乍见她眼神又变得凌厉:“那就再练练‘万能破阵刀’吧。”战意凛冽,令他正色,眼前人分明是在向他的剑圣位置发起冲击啊。 一刀裹挟“月照花林”“佛顶斜阳”“萦云载雪”数招来袭,形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声则振荡山川、响遏行云。 “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初次见到这般灵气的刀。”他笑而移形换影,以相逢于江湖的语气开口,在不影响战局的前提下对她只避不攻。 不必出剑,他也掂量得出,她武功大有进步,不再只是根源于自己剑法的一个旁支,然而很可惜剑法在刀上施展难免受到局限,前二十回合他无需出鞘也可以将胜负游刃。 她却怎能见到敌军接二连三冲杀过来、自己作为武林高手却形同虚设?加之素来就不愿被人看轻、哪怕父亲也不可以……脑子一热,也不管合不合适,当下就往刀上又添了一把来自他所创《松下卧》的内力,一时间劲气四散弥漫、刀法之稳狠程度大增:“再不出剑,您就等着弃甲曳兵而走了!”一声大喝,倒是把数十个抬着云梯的金兵喊得愣停了半刻。 他才发现女儿不能被嘲笑,却还是忍不住喜欢地笑,终于执蔼然之剑自救、防守、进攻:“今次,为师是来教你‘弃械’。” “……”她狂舞长刀大汗淋漓、脑中难免一片空白,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和父亲的语句,赶紧嘴硬,“弃械投降,曹王很懂?可我不学。” 自己找打,怎可能想不学就不学。冥灭剑出,大道至简,招式少到近乎为零,内涵复杂超诣至极,“少而精”和“多而广”在他剑中浑然一体。而她遇到这突发的转守为攻、手忙脚乱连战连退、继而对王者之刀愈发难控,不多时,她感觉和他的剑斗就像在攀援一座不断拔高、永无止境的山峰。唉,什么时候她的剑术才能像他这样厉害?怕是一辈子都很难了—— 是要有怎样高强的内力根基,才能支撑起第八层意境以上所需的全部招式;还要有怎样深厚的招式储备,才能将那些招式在最终化繁为简?却是要有怎样优异的参悟能力,才能建立起那样的内力根基和招式储备?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她过去的最高剑意也只能逼近他的第七层“击水三千,扶摇九万”,而今受制于刀,至多只能到第四层“星列斗野,势雄楚越”,反观他出手不久就能在第八层上下随心所欲,于她而言境界是何等的高不可攀。 那一刻,她只能大概地瞧见他剑法像在写字,心中嗟叹:“父亲剑法,实在是‘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再不弃械,可就来不及了。”他飞身到她左侧,蓦然取肩胛破绽。 她一怔,忽然觉得这个弃械不是认败投降的意思,而是要她抛弃对兵器的固有认知?一刹仿佛想起那个左手长刀右手树枝或者随便一条毛巾的林阡……瞬然忘我,重拾平和之气,千钧一发果断朝濒危方向劈斩,成功祭出一个稳狠准的“剑与天地,主客难分”,恍惚间王者之刀好像在自己手上都轻了不少。 “继续忘,继续升,不到第六层以上,如何有同我一较高下资格?”他终于严肃,剑汇阴阳五行,气贯天地虚空。 她屏息凝神,迫使自己平心静气,“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道就是‘无’,寂然空旷,没有形体……”模糊了年月,像回到地宫,疯狂地汲取起父亲和张神医身后、那些来自于地下柱石的天然灵气…… 他见她忘心、忘刀、忘却躯壳,依稀又见到地宫里那把除魔卫道足以继承自己的惜音剑,满足一笑,孺子可教。遂施展起他的第六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剑如墨宝流淌于宇宙,其中的草书、行书、楷书、隶书……全然以掣电万变之势向她倾轧。 把曾经给林阡头疼的难题、毫不削弱地呈现给她来解答,只因他认为,这压力,她受得起。 冥灭剑气磅礴威压,她最该以她所学会的“至稳、至狠、至准”之招,结合她所理解的天道之“变易”,被他带到她上次就能参悟的“从浅变到深变,自小幻达大幻”境界,最终巧然逼近他的第七层水平。那一刻,他对她满怀信心,所以已酝酿起第七剑、时刻加强对她的攻势…… 孰料紧要关头她却令他既吃惊又遗憾!她竟然刀差一招,没能被他带上台阶,只因王者之刀和惜音剑在她手上终究不能完全等同——她如果用剑绝对能闯过去的一关,今次因为她用刀的关系,虽经历了长时间的摸打滚爬,却还是害她狼狈不堪地跌倒。而眼看他冥灭剑势递增,她刀上招式愈发短,这窘境堪称“黔驴技穷”…… 他高估了她,所以深知自己算计失误;内心却不想将她伤害,所以准备掣回些许力道、对她放水,但却在那生死一瞬,望见女儿眼神里……似极了林阡的……倔强…… 心念一动,未改剑势:就算刃伤了她,也不能再让她感觉被小看! 第1573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2) 不错,倔强。跟着林阡一路过来的人,怎可能不信绝处逢生。 黔驴技穷?那就找更多技来。手上招式不够用,临阵缔造新的啊。 她本就是云雾山第一的南宋剑圣,父亲教的没学会,不打紧,还可以靠自己创—— 近来,除了学父亲传授的周易六十四剑外,吟儿其实还一直在思考:如何将自己“风花雪月”和“反风花雪月”的“矛盾统一”更上层楼? 早在铁堂峡里,她就已经在韩丹的启示下,自创过“每一招都有另一招的反面,每一式都有两种对立可能,一虚一实,一正一反,一真一幻,齐头并进,盘旋向前”的正反同存剑法。 然而,说是说齐头并进,实际上,对立剑法仍需要一前一后地顺序打出,只是“接近同时”而已;不像那位天尊岳离的九天剑,可以实打实地将相反特色“同时”演绎、丝毫不怕它们之间对撞湮灭! 再思及“少而精”和“多而广”的矛盾适才在父亲剑中也是浑然一体的……那么,能否能用父亲所述《易经》之类去触类旁通? 一瞬,似回到羔羊肉旁她在撒盐、父亲和张神医则在一旁唠叨:“任何事物都存在阴阳两面,既对立又统一,互生互换。”又像回到冥狱、听燕落秋高屋建瓴地指教:“金木水火土,相互制约,相互生成……” 她早有野心要完全抢走岳离的饭碗,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何况林阡去年就对岳离放过狠话:剑道巅峰,我女人要上,麻烦天尊让—— 就在这里上! 正反、虚实、真幻,和阴阳互换、五行相生一个道理,能够同时融于我手中“剑”、填满我惜音剑法的上升空间,那不是刚好能解决我“手上招式不够用”?!所以既解决眼前的困窘,又能解答我一贯的疑惑…… 灵光一现,攥紧拳头,嘴角露出必胜一笑。 一剑入世,千层浪潮,血色过处,万顷天光,哪是完颜永琏原先期待的第七层,根本是第八层“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 怎会缺招,万物都被她驾驭刃下,听凭驱遣,来去生灭! “好。”眼看着吟儿操纵王者之刀、正面与自己相抗也毫不逊色,完颜永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发自肺腑地边正色接招边自豪称赞,“昔年曹孟德言: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瞧他再活过来要羡煞了我!哈哈哈哈。” 适才他一念之差没掣剑,若真动了恻隐之心只怕会被她反杀,此刻,真是既庆幸又兴奋:这孩子,天赋异禀,不输我出道时;脾性轻狂,又恰似我月儿……  巧的是,当凤箫吟转危为安,城楼宋军也化险为夷。 先前,曹王府的这支金军由于是针对性地想要攻下宋阵右肋,故而吸取七十年前仙人关之战的教训改良过自身装备,当他们强行登城时、一般弓箭根本很难破甲,这也使宋军在一开始难以抵抗、伤亡惨重; 好在,先前被抬到这个徐辕宋恒误以为的“安全地带”的百里飘云临危受命,虽才刚刚醒转还脸色苍白,却立刻告诉守关将士们山东红袄寨火器的相关知识,譬如震天雷、飞火枪等等,哪样速成就先指教众人运用哪样,刚好十三翼身上都带了一些,临阵仓促集合、制作粗糙无妨,“确保能透过金军铠甲即可。” 接下来,无垠烽火,不仅开在山地里、楼柱上、箭尾巴、刀剑中,还渐次燃到了人的身躯旁,一时间漫天遍地都是火球在滚,四面八方尽皆灼烫热浪。 “爹,对不起,你们过不去……”吟儿算到这时候即使徐辕宋恒过不来、他们所派遣的部下也会及时赶到救场,心忖自己总算率众撑住,松了口气难免也对父亲有亏欠。 他面容明明平和,剑术却兀自变狠,刹那一剑化作千万,似要将她的剑气兼容并蓄,剑里烟月,袖间山海,远引若至,临之已非……不对,她心一抖,他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就到第九层以上,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大病初愈就连第八层都很艰难?那他适才,为什么一直放水,哪怕她到了第八层之后都还没立刻祭出绝杀?这并非会宁地宫的父女相认场景,他怎可能临阵给她这个宋军盟主机会? 冥灭剑光,越来越亮,如日月有明,容光必照; 冥灭剑意,越来越盛,似山洪喷发,一发不可收; 冥灭剑气,越来越险,好比悬崖万仞、风翻云涌,置身其间,举步维艰、屡陷泥淖; 冥灭剑势,纵横如网,威严无穷,生生盖住了周边的沧海横流,令吟儿在片刻后才发现判断失误:原来,身后的喧哗并不是增援到了? “暮烟,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冥灭剑主,仿佛人间散仙,衣袂飘然。 谁赢谁抱歉。  后知后觉,父亲之所以打得那样缓和,并不是给她这个敌人机会,而是为了给另外一些人考虑的时间—— 考虑什么?胶着关头,倒戈相向! 诚然,完颜永琏也曾希冀女真铁骑能正面碾压仙人关守军,然而,眼看金军付出较大伤亡后仍然和宋方持衡,他不介意走中策,边打边撬动仙人关当地的川军作为内应。 这也与战狼先前所说“王爷接下来且集中优势兵力,适当借助柏轻舟、吴曦之名,正面倾轧徐辕、宋恒和凤箫吟”有一定程度的不谋而合。  随着旧陇南各地皆有金军混入,连日来,宋盟都属于仓促应变、为了制止金军融汇而疲于奔命,可以说“一步慢、步步慢”,谁会注意到,仙人关守军与几天前在大散关惨败的孙忠锐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 那孙忠锐擅离职守原是任性妄为,未料会连累黄牛铺全军覆没,万万不敢到安丙面前认罪领罚,所以轻易就被曹王借助吴曦之名见缝插针。一如完颜永琏所料,价值缺失的孙忠锐,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复活的旧主吴曦,归附是必然的、甚至是火趁风势的。而孙忠锐原本是川蜀少有的骁将,他对金军的响应,势必在仙人关官军中引起滚雪,愿意与曹王府里应外合的不在少数。 尽管,跟在天骄、盟主、宋堡主身后和衷共济地抗金,对于大部分有志之士而言都是“幸甚至哉”,教川军耳闻目睹后也感到无比的壮怀激烈、暂时忘却了狗苟蝇营——然而,极度平衡的形势下,害群之马三五个就够。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古语放诸四海而皆准。即便宋军占尽天时地利,也敌不过这人和的突然丧失。 仙人关,在天光破云的刹那,陡然遭遇急转直下的黑云压城。 说不清,纵横交错的是沟壑还是兵戈,盘曲如带的是江水还是魂灵,绕之不去的是风声还是挽歌。 只知今日,虞关蒙耻,宋军大溃,蜀口破灭,永夜降临! 第157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1) 完颜永琏虽手下留情,凤箫吟也左肩负伤、失血过多,昏迷到那日的午后才醒。 那时再问战况,徐辕和宋恒皆有损耗,百里飘云和郝逍遥也都受到重创,而苏慕浛、杨若熙、许锁昌尽被金军俘虏,目前连灭魂都不曾探到他们的下落,甚而至于他们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令她自觉无脸再见杨致诚和许从容。 因小见大,这场仙人关决战,宋军伤亡何其惨重,虽金军也尸横遍野。 “咱们这是在……”她许久才沙哑着问身为军医的谷雨,那女子虽然文弱但也不怯战场。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这已是徽县以南。金军俨然把控了秦蜀要害、将战斗重心推入了四川腹地。短期内,由于秦州和散关两大战区的金军一直在努力并且也受到了鼓舞,身处陇南的曹王府再也不是当初的四面受敌;相反地,此刻曹王麾下所向披靡的兵锋,就像一把尖锐的刀,自北向南径直插(谐)进宋盟的脏腑—— 接下来,首当其冲的是抗金联盟的根据地、老巢,短刀谷……盟军危殆! 要不战前怎么金宋所有军师都会说,仙人关,一战定天下势?这场决一死战,盟军万不该输! 可就在那时候,平素最能旋乾转坤的某人,却给头昏脑热的吟儿从头到脚浇了一盆激爽的冰水—— “主母……主公他,不见了!” “什么!”毛骨悚然。  仗打了多久,林阡就不见了多久。 自从发现他失去踪迹之后,渊声、浣尘、天衍门,全都在周边找了个遍,柳闻因更是不止一次孤身寻他、不惧艰险地连虎穴龙潭都没放过。 吟儿边行边问,才知事出有因,原来那天傍晚自己走后不久,林阡一个人在那弹丸之地静思,那么巧,撞见了脸色苍白吊着性命的何慧如……一下子,大散关入魔前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扎回头——外界干扰不扰则已,一扰,便害他又一次原地爆炸:“什么五毒圣女,什么天命之女,都被我这个混账折磨死了!可想,文县的老人孩子、大散关的无辜兄弟,全都是我杀的!” “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吟儿蹙眉。 可是,疯子有逻辑可言? 总而言之,柳闻因他们又白劝了,林阡他当晚就与盟军失联。后方没向前线报信,一则不愿叨扰,二则,柳闻因信心满满说,哪儿有酒往哪找。 可惜杳无音讯,现在连柳闻因也不见了…… “原来天衍门才是对的吗,应该把那家伙绑起来的?!”吟儿又好气又好笑,曾几何时,林阡竟令人这般不省心…… 那时大军亟待南下救局、陇南以北亦需克复,吟儿即使有徐辕和宋恒分忧,也只能给自己半日闲暇。心知很可能又与林阡失散的她,垂头丧气,失魂落魄,没想到还没找几步,就见十三翼有人欣喜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盟主,找到盟王了……” “当真?!”一惊一乍。 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喜出望外奔过去,看到那地点是个古刹时还怔了一怔,再望见那诵经焚香、烟雾缭绕的环境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吟儿差点没站稳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的没看错,林阡他、剃、度、了! 又被渊声带歪了?练着“我佛慈悲”,直接就皈依我佛了!? 震惊、气愤、难以置信,吟儿一边把在场的僧人们都瞪跑,一边看着那光头真正是错愕到哭笑不得,怎么也不敢再往前移一步…… “王,这是……为何?”慧如站在门边凝视,脸上波澜不惊,眼神古井无波。 他原先似在闭目,听到她声音睁眼,久矣,回答:“不论白发黑发,都会害无辜性命,不如将这祸根斩断……” “那就找‘待诏’理发去啊,为何出家!还有,几时还俗?!”吟儿恍然,暗叹他不虔诚皈依就好,放心之际尚在喋喋不休,蓦然看慧如眼神一厉,阻拦不及,眼睁睁望着林阡被她号令的五毒扑倒在地,惊觉慧如竟是前所未有的怒不可遏。 “牵绊慧如的不是那白发黑发,而是王这个人……”慧如说话向来慢,吟儿一时会错意,赶紧拦着她往后拖:“别杀他这个人,从长计议啊!!” “快救主公!”凌乱不堪。  “那情蛊,是慧如的唯一弱点,却更是王和慧如唯一的关联……浮生苦短,譬如朝露,若再无它,为欢几何?”五毒圣女,情真意切。 他被她毒得一度知觉全无,再醒来时,先听到这句发自内心的表白,还未动容,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某禅房,房里还放着各种酒在勾引他…… “对不起,我……”他不知自己现在算不算清醒,却记得先前有个十三翼来求神拜佛时,曾望着他大喜过望又声泪俱下,痛陈仙人关失守、金军涌进了蜀口……林阡啊林阡,可你在做什么,你罪孽更重、却不能折罪! 头晕目眩,刚想起身就没站稳,冷不防地又有人破门而入,一见到他这虚弱到踉跄的样子就误会慧如在毒害他,关心则乱、忘乎所以、一杆枪立马对准了慧如,一边对慧如充满敌意,一边急急给林阡松绑:“你发什么疯,将他都绑起来?!” 慧如一愣,不是我做的啊,却看这柳闻因风尘仆仆、似是刚从猛兽聚集的血窟里单枪匹马地闯过去又杀回来、哪见得了心心念念的林阡这般受屈辱?所以闻因才与平素判若两人,气急败坏地一见到慧如、不分青红皂白就怒怼。然而慧如却不能认这个罪:“不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刚好有人找了根更粗的绳子奔过来,听到了这番话也看见了这场景,尴尬地停在门口,半晌,才说:“是我绑的。” “……”柳闻因愣了愣,控制不住脸一下红到脖子根,“盟主,这……” “先绑一会儿,给他破了荤戒酒戒,让这灵岩寺的住持主动把他驱逐,往后邻近的哪个寺庙都不要他。”吟儿告诉闻因,她致力于让林阡当一个最短的和尚。 “如此……”闻因点头理解,再怎么豁达,也难免尴尬,“适才闻因情急失语,还望盟主别往心里去……”  “嗯,闻因。接下来我军要去短刀谷防守。你……一定帮我看好了他,不能再失去联络了。”吟儿今次嘱托闻因对林阡寸步不离,却不像先前那般毫无觉察——怎么也不能白挨一顿骂啊。 为何文县偏偏是闻因一个人跟入魔的林阡在一起,为何淮南偏偏是闻因随入魔的林阡掉进幽凌山庄,为何山东偏偏是闻因陪着胡水灵墓边那个入魔的林阡,为何……黔西偏偏是闻因把为玉泽和云烟入魔的林阡带回来…… 还用问为何吗!亏我还以为闻因爱的是天骄,还蹊跷闻因怎会对天骄拒婚——从这里算到黔西快九年了吧,闻因,你怕是在我爱上他的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林阡哥哥,明明爱他爱得连他是人是魔都不计较,却隐瞒世人、瞒得好苦! 不忍抹杀了闻因的一片真心,却不愿把林阡就这般推到又一个爱慕者、还是个小八岁的年轻爱慕者的身畔……吟儿心乱如麻,百味杂陈,可情急之下又别无它法。 第157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2) 吟儿临走时对闻因交代的意思简单粗暴:帮林阡破各种戒、逼他赶紧还俗。 然而,浣尘带着渊声追到这灵岩寺的第一眼,便说:“是了,就是这里。” 这就是浣尘先前一直想寻的、帮林阡康复的最佳地点—— 三季有花,四季常青,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山深处远离尘俗,多适合参禅悟道? 所以,浣尘和渊声打算立刻就去向住持求情:大师还请通融,别赶走这和尚;他的酒和荤腥,我俩给他慢慢戒…… 去的时候却又尴尬地发现,这住持刚好正在苦劝他师兄“酒为毒药,酒为毒水,酒为毒气”……那师兄醺然抱酒抬头、和渊声打了个照面,噫,世界就是这么小—— 渊声摸着后脑勺,依稀记起来了:这不就是三十多年前那个、狷狂向我发起挑战、却怕把判官笔输给我、所以拿了本佛经来跟我比武的呆和尚吗。 然而此生举世皆敌、手下败将到处都是,渊声一时没想起他叫什么,于是就没跟他打招呼;浣尘却正是借着他的存在,使林阡得以合理地存在于灵岩寺中。  环境条件已够,浣尘心满意足,便抚琴继续向林阡随风潜入夜地渗透:“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渊声则只有在浣尘判定为正常的状态下,才会被允许去指教林阡练刀。大约是教学相长的缘故,他所说的战技“我佛慈悲”,一边教着林阡提升,一边自己就渐次完善了起来。 “贪嗔痴乃是蛮横邪念,生出便似星火燎原,会将人心变作‘我执’之无明。”“一旦心被欲望羁绊,则行为自然就颠倒错乱。”“从遵守清规戒律做起,一点一滴,日积月累,方能根除那些影响心识的妄念。”不知是不是在佛门重地的缘故,渊声这套驱除戾气的刀法之根基,原先非常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就在这青灯古佛的环绕包围下,令林阡豁然有当头一棒的感觉。 渊声和浣尘的方法相辅相成、殊途同归地给林阡净化心境,而远离了人烟的林阡既悟性十足又心思澄明,是以饮恨刀不负所望朝着既强又厚的境界攀援…… 可惜渊声呆症发作起来,教到后面便忘了前面;浣尘又是个病重将死之人,能把自己的琴声传到林阡内心已是竭尽所能……另一方面,轩辕九烨和段亦心对天衍门之外的武功心法都欠缺慧根;柳闻因则多半只能保护林阡的人身安全和照顾他生活起居…… 所以,众人合力,即使把林阡往正途拉回了稍许,却发现没过多久他就又倒退了一半……真可谓事倍功半。  好在林阡运气极佳,就在那差一口气的关键时刻,前几天那个醉醺醺的半吊子和尚醒了,大半夜嫌外面吵故而探头来看,意外地透过花木看到林阡在勤奋练刀—— “不早了,可去睡。勿要喧哗,扰人清梦。”忧吾思当然认得自己的徒弟,类似的一幕曾在静宁的西岩寺发生过。 然而不久前的大散关之战,忧吾思作为战狼的先锋第一个临阵、给入魔的林阡念了许久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也没把一个钻牛角尖的他给带回来,更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宝贝徒弟一刀斥飞到了云深不知处……清醒后发现原是被灵岩寺的师弟捡到了山里来疗伤,难免失落:徒儿发起疯来,完全不认得我。 “我太笨,该勤奋,不能害人等。”林阡憨憨回过头,又郁郁转过去,“若不能自控,就不能上阵。” 忧吾思陡然意识到,纵使半昏半醒、时静时乱,林阡那奔赴沙场的初衷还是一如既往坚定,他仍有一股强烈的在战场上控制着饮恨刀“心远地自偏”的决心。可是,他的头发怎么没了?! “勤能补拙不假,但……拙从来不在徒弟,而在师父。”忧吾思打定主意要从另一个方面赶超渊声,故而自荐加入了这个净化林阡的团队。  “一切诸法悉皆寂静。不识自心现妄想,故妄想生,若识,则灭。”“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盘,成自然业。” 忧吾思虽然武道钻研不及渊声,对佛法的领悟却远在其上,有他帮着渊声引经据典还滚瓜烂熟,众人原先的事倍功半显著得到改善。 “噢,我记起你了,小和尚,你是七情小徒的另一个师父。不过,法号是什么来着……”早在环庆之战的火楼上,渊声和忧吾思就有过对徒弟的争抢;后来在河东魔门的旋渊阵旁,渊声把忧吾思打得险些圆寂。然而……渊声不是刻意看轻,而是真对和尚的名号没印象。 “贫僧法号‘忧吾思’……对了,施主给他指点的这一刀,是?”忧吾思虽然有些介怀,仍然带着敬重问——渊声老魔当真名师,这一刀,有喧嚣之地也保持心中澄明的观感。如果忧吾思来命名,会说,这是“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是神·我佛慈悲。”渊声答。 “那这一刀,是?”忧吾思一愣,点头又欣赏了林阡几刀。说话间的这一刀玄妙非常,可以说接近“明心见性”——明了施展者清净平等、无为无量的寂静本心,使其自性得以超然物外。如果由忧吾思命名,他会说,这是“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是佛·我佛慈悲。”渊声答。 “这刀好啊,是……”忧吾思对渊声的敬意渐渐减少……虽然这刀法潇洒疏狂、放浪形骸、他都想偷进他的判官笔了,但是命名权终究还是在创造者渊声的手上啊,然而还是只听到渊声这样答:“是圣·我佛慈悲。” “能不叫我佛慈悲了吗?”轩辕九烨抱剑在旁都忍不住了。 你这样教,林阡能记得住就怪了! “能,我能记得住。”林阡好像能听到轩辕九烨的腹语,认真地回答了这句以后,立马给他演绎出了三个刀法都对不上的……全盘错误。 “……”轩辕九烨杀机凛冽地望着他俩。 你们两个蠢货,别妨碍我拯救天下好吗! “罢了罢了,就由贫僧来命名,如何?”忧吾思立即去抬林阡腕,指教,“看好,这是‘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也好。你也不是一般人,是叫‘忧吾思’?唔,那就一起教吧。”渊声觉得这刀法名称确实比自己起的要契合,一时不再藐视忧吾思。  那几日,浑然不顾山外烽火的他们,从始至终、一心一意地引导林阡回归正常。忽略了金宋、今昔、敌我、恩仇,只因辨清楚了那些与苍生相关的本末。 当渊声、浣尘、忧吾思负责指点,轩辕九烨、段亦心则提供陪练,柳闻因亦放弃了自己的本职、大材小用地寸步不离……然而不得不说,一切还得看林阡自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家伙果然开窍得比谁都快,短短几日便能遵循虚静的自然之道,使体内原本紊乱的内气循着任督二脉,流畅、均匀地周流不息。抛却内心妄念,刀法自然造化,与天地一体,与造物者游。 “涅槃重生,怕是连他的第十层刀境都稳了……”轩辕九烨每每持剑与他切磋过,都是既高兴、又嫉妒。 “师父,大散关之战,徒儿实在糊涂,所幸您未丧生,否则……”林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早就认出忧吾思并且会诚恳认错。 “无妨。其实,为师算是因祸得福,对佛经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教你的这些天,觉得自己好像另一只脚也踏进了佛门。”忧吾思笑。难怪有人说,教别人也是自己学习的一半,果不其然。 “众生都有成佛的心性,人身就是佛身,人性就是佛性,身心的自在在于生命不断的自省和修行。”那时渊声出现在忧吾思身后,如是说。 “阿弥陀佛,渊施主戾气全消,可喜可贺。”忧吾思双手合十。刮目相看是相互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不将渊声当作杀人狂魔看待。仔细一想,渊声其实也和林阡一样,是被他忧吾思给领进佛门的啊。 二人经过这次佛经和白话的翻译合作,完全泯了环庆、河东等战的恩仇,那便算“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吧……浣尘远远望着他俩,平和一笑,寂静抚琴。谁会意识到,其实他在救林阡的过程里对他俩也顺带着润物细无声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那日,林阡正在花下捻着嗅,隔着如火如荼千万朵,忽然听到灵岩寺住持对浣尘说:“既然他已有明心见性的迹象,那就更不应一直局限于此。是时候试一试,俗世还能再扰他多少,他能否真的做到‘桥流水不流’。” 随后又响起忧吾思的声音:“师弟,各位,若他回归战场,那贫僧也要告辞了。” “天下的危局确实只能他解,但本道委实担忧,此番他重归俗世是否过急?需知,他原是个责任过重、心思繁复之人,康复时间过短,遇到战场干扰很容易又会将杂念带入刀法,不能真的清净、了然、放空一切。若是再度被激入魔,以他的抗性和我等心力,很可能不再有帮他复原的机会。”浣尘语带隐忧。 “目前他几乎完全清醒,当川蜀危在旦夕,区区一个灵岩寺,又怎会锁得住他。”久矣,渊声理解地说。 “若林阡再不出山,只怕无人去扼制我段师兄。整个天下将会生灵涂炭,令我等这些天的努力无用。”轩辕九烨也有自己的见解。 川蜀?危在旦夕?发生了什么,令灵岩寺的住持认为“是时候”了、令轩辕九烨觉得他林阡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夤夜,林阡糊里糊涂做了个梦,梦见罪恶滔天、内心严重污染的他,突然看见一望无边的苦海里,一株素白、鲜亮的木芙蓉正悠然享受月光,他的,心忽然也变成那洁净污染的花与天与水与月…… 那样贴近,是梦是真? 再一回眸,他发现自己正置身在锯浪顶的花圃间,原是身边正有个白衣女子下令说,闲着无聊,给我把天阙峰、青枫浦附近的品种一并移栽上来! 一惊而醒, 锯浪顶,天阙峰,青枫浦……好熟悉的地名, 靠略阳灵岩寺最近的阵地,不就是他的家门口、短刀谷吗! 眼下何年何月?要隘是谁在守?仗打得怎么样了?! 第1575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1) 仙人关之战告捷,金军势力渐次融汇,曹王府毫不停断施加强手,连番厮杀后迅速吞没陇南南部。 悍然兵锋下,宋盟节节败退、损失惨重。待战线被南推至短刀谷外,双方早已经相去甚远。 然而,汹涌溃散时不乏逆流而上者,为宋军在粉碎边缘挣得了喘息之机、将金军比预想中还要久地制停在了百里林以北——正是在那里,风鸣涧和戴宗联手打出过数场防卫战小高潮,接应了徐辕和凤箫吟并帮助他们站稳脚跟转危为安。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风鸣涧早就依从军师荀为之言,收买和囤积了兴州境内的所有粮食,并借助杨巨源这位旧时监仓的人脉,约束得成都、汉中等地的资源一时半刻全都过不来。有先机岂能不抢? 战前,荀为便这般论势:“攻入陇南虽使我军濒危,但金军也有现实难处:补给线过长,加之地形极险、气候多雨……他们很难在我境内打持久战。” “我军可采取奔袭、游击等战术,骚扰敌军的现有粮道,攻心;并诱引他们来我军抢粮而设伏歼之,灭身。” “为免死于‘粮’之一字,金军只能打‘速战速决’,然而仙人关之战他们委实也损兵折将、难以急取;反观我军,短刀谷尚有以逸待劳之兵。风将军,戴宗先生,靠你们的了。” 果不其然,经过长期休养生息的风戴二人,对战远道而来的凌大杰和孤夫人绰绰有余。连日来,两位将军领着许辜郭寒、萧谢杨田、宋陈路百里、曹范苏顾、魏洛景程二十家族的精锐兵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封锁了外敌所有可能的入谷通道。 然而,金军挟仙人关之大胜而来,锋芒正劲、士气高涨、势在必得:若一举摧毁短刀谷驻军,不仅可拔除川蜀民众的屏障、使金军接下来对天府之国的统一毫无后顾之忧,堪称一劳永逸;更会令十年来蒸蒸日上的抗金联盟一朝失去根基分崩离析,震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赵宋王朝空中瓦解……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可廿六年前即便陇南之役血流成河、南宋的武林前辈们拼出了断层,都未曾让杀人一万自损八千的外敌之战车碾过短刀谷——后辈们怎可以输! 如是,一往无前对上了破釜沉舟,狭路相逢,燃在两军心上的熊熊烈火,从仙人关一路延烧到了短刀谷。  “眼下我军虽还能撑,却怕金军为求速攻,以仙人关的战俘来对将士们威胁或扰心。”荀为对徐辕和吟儿忧心忡忡地说。像战狼那种懂得以战养战又没什么底线的人,谁知会否建议完颜永琏用手中已有人质,瓦解谷内的许从容、杨致诚各部?这样做不涉及普通民众,在兵法允许的范围内,想来完颜永琏也不会反对。 “想把孙忠锐的临阵倒戈在我盟军的身上也演一遍吗。我看他们是想多了,许家杨家哪个怕死?”吟儿噙泪鼓舞士气,许从容、杨致诚培养出来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辱没了父辈。 “奇的是,战狼和林陌近来都未在阵前出现,就算要养伤,却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回到帐内,徐辕将地图看遍,一无所获。或许他也该庆幸这一无所获:谷内的控弦庄据点去年春天已被他连根拔起,地图上的任何地名都已经不可能窝藏金谍。 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这熟悉的山川:短刀谷,坚持了多年的河清海晏,我徐辕向各位发誓一定不会断送在此。 “秦川宇对短刀谷尤其东谷是熟悉的,会否他铤而走险、先带几个人混进来……”吟儿问时,不禁回忆起昔年林陌被苏降雪和顾霆拉拢着在川北打内战,这地方他俨然太熟悉了啊……与天骄四目相对了片刻,一起摇头:“来了也不怕……” 因为,吸取了仙人关之败的教训,今次徐辕和吟儿部署短刀谷防务时,第一件事就是对总领东谷的安丙千叮咛万嘱咐,尽可能回避吴曦旧部担任要职,尽量用李好义杨巨源等诛吴义士。而为了安丙本人的人身安全,李好义更是专程从陇南回来、组织卫队对其贴身保护。由于不再是上次那般没有防备,林陌就算混得进来也未必能找到安丙。 说话间,却忽然有十三翼慌慌张张冲来禀报:“天骄,主母,东谷……官军叛变!”  什么“不再是上次那般没有防备”?根本是做足了准备也防不胜防! 和仙人关的情势一脉相承,孙忠锐的临阵倒戈竟在官军身上这么快就重演!或许,该归功于数十年来完颜永琏持续不断地给南宋义军和官军的关系松土?还是……归咎于无论何时何地、义军都本来就对官军有偏见、越给予精心保护反而越证明不敢托付? 战报中,继苏降雪、郭杲、吴曦之后,接管了东谷驻军的安丙,就在半刻前,在盟军与金军殊死搏斗的同时,主动现身、与完颜永琏私下完成了见面和合作…… “怎……怎么会!”吟儿瞪大双眼,当然不可思议。虽然官军总有劣根性,可安丙和孙忠锐他们不同,他是吴曦死后的川蜀政坛一把手!若是说他不幸被金军找到了、严刑拷打着投降还能理解,他怎可能放弃现有的一切、“主动现身”去和完颜永琏约谈? 横看竖看,与曹王共谋川蜀、迎接吴曦夺权复位,对于这个舆论中的诛吴首功安丙大人都没好处不是吗!所以盟军曾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金军抓到他威逼利诱,他也不一定会与金军达成共识,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精忠报国的李好义,无时无刻不在提点和保护…… 终是一厢情愿。 根据“灭魂”来报,李好义被安丙第一时间就出卖给了曹王;约谈前,曹王是借不知何时变节的内鬼王喜为渠道,迅速地接近并游说了安丙;见面后,曹王应是对安丙做出了令其心动的保证,具体内容不详。  具体内容当然不详。 大散关之败后,战狼曾对完颜永琏提醒,宋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爷切记,重要军机千万要绝密,以免被近身的“灭魂”窃取。 因此,完颜永琏与安丙面对面相见时,便连王喜或张元素都没被允许参与,金军众将都只能远远保护。 “安丙此人,心机深沉,胆略过人,野心勃勃。”早在徽县与柏轻舟对弈前,完颜永琏便已经隔空掂量过安丙为人。掂量安丙,是透过现阶段李好义杨巨源等人的官职,以及孤夫人所转述的诛吴事件里安丙作出的实际贡献。 完颜永琏那时就在心中生出一个兵不血刃的计划,并对战狼说:“吴曦可以为我做的事不止一件……未来的川蜀,还可以有更大更多的内应通过他来为我所用……” 更大的内应,指的正是安丙—— 安丙他,几乎是策划的最后关头才被杨巨源拉进队伍,却摇身一变成了“诛吴”事件的最大功臣,个中有太多细节值得玩味…… 眼看战狼反对,说什么“怀柔可行,但太柔则废”,曹王笑而摇头:“说来也是托你的福,我会通过吴曦找到那个最合适不过的内应,让不肯收缩战线的徐辕亲眼看见后方的‘权斗误国’。” 当然是托战狼的福,托战狼那个悬赏令的福,它过分拔高了安丙的美名,激得这个原先可能还洁净无染的人开始为了权力而疯狂迷乱。这样的人,和吴曦有什么不同?会愿意日后屈居于李好义之下?屈居于那个被林阡支持的李好义之下? 此外,“比翼鸟”给完颜永琏传达的情报中说,凤箫吟曾千叮咛万嘱咐安丙“尽可能回避吴曦旧部担任要职”,可是安丙却还是任用了王喜,虽说可能是出于惧怕,但完颜永琏看得清楚,安丙他正是想用王喜来对李好义制衡。什么“尽量用李好义杨巨源等诛吴义士”?凤箫吟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权斗误国,江湖中人看不清楚,譬如凤箫吟徐辕甚至战狼;但完颜永琏所谓的不善权谋却多半只是不屑于用它内斗,身为一个王爷,他又岂会不懂—— 如果说林陌的离间对孙忠锐后劲十足,那么战狼的造势对安丙也是一发而不可收:正是那悬赏令给安丙壮了胆,明明诛吴是杨巨源李好义首倡,可安丙却极有可能是向宋廷奏报那是他安丙一个人的功劳…… 现阶段安丙骑虎难下,给宋廷的邀功书信还在源源不断地递呈,可吴曦的突然复活会是给他最结实的一巴掌,而悬赏令的解释权也永远在曹王和战狼。成也战狼败也战狼,届时战狼造势帮李好义杨巨源诉苦,和吴曦双管齐下给你安丙安一个欺君之罪,看你安丙还睡得着睡不着觉? 诸如此类的话经王喜之口向安丙吐露,分析得那样远,那样深,宋盟包括荀为在内的谋士虽也在官场多年,却大多都还没跳出短刀谷的烽火想到那么久以后。 见面后从安丙的谈吐举止,曹王更加确认了心中想法:“安丙,不过第二个吴曦罢了。”曹王怎可能看错人?安丙肯迈出这个主动现身的第一步,他就已经对倒向曹王有一定的预想。 另一方面,今次与安丙的交流之所以要绝密,还因为完颜永琏不想让吴曦知情——完颜永琏对安丙的保证是,我军打下四川,蜀王由你来当;吴曦他连天命都敢亵渎,怎可能会有民心所向? 安丙原还藏匿内心、装不在乎,听到“蜀王”却忍不住地眼前一亮。  安丙的意外叛变,使短刀谷东谷被完颜永琏不战屈兵;随后,北谷受此影响亦接连失守,宋军士气大挫、地盘锐减、一蹶不振、恶性循环。 这才发现,连日来风鸣涧和戴宗提的气不过是给盟军吊上来的最后一口。腹背受敌,两军的战场重心不得不残酷地从百里林转到长坪道——数十年来短刀谷内战最频繁的此地,终于迎来了强悍的外虏压境。 “安丙他原也是吴曦之流?这是怎样的心机深沉,竟连我也看走了眼……”徐辕原先还能与吟儿并肩作战,而今一东一北分而拒敌,勉强只有过短短一次交集。 “唉,我悔恨至极!当初策划诛杀吴曦,杨监仓说要拉安丙加入,李将军就曾担心过安丙‘未必可靠,假意混入’,又担心他‘懦弱无能,鸡肋而已’,更担心他‘争权夺利,节外生枝’……是我,迫不及待要杀吴曦,力排众议接纳了安丙!”吟儿宛然不顾十三翼在侧,失态怒喝,“结果……当初他确实帮我们成功诛杀了吴曦,却是我们没算到的第四种情况,他早就‘野心勃勃、意图借刀杀人、干掉吴曦自己上位’……” “既然不是无私诛杀奸佞,而是把争权看得最重,也无怪乎他会被曹王撬动了……金军可许他更高的功名利禄……”徐辕痛心疾首,却无暇再作更多分析——原本短刀谷就只能仗着地头蛇优势与金军的强劲兵锋平分秋色,但当掎角之势的安丙后院起火,宋军“竭尽全力制止金军速攻”的胜算,俨然已从六七成降低到三成以下,“我军,看来要做足死战、殉道的准备了。” “不知黔西的增援几时能到……”吟儿期待之时也知道,即便魔门中人日行万里,但他们动身就已太晚,应该很难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了。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短刀谷东、北濒危多时,四月廿三当晚,才知西、南亦遭金军攻陷…… 焦头烂额的抗金联盟先前无暇再考虑的“战狼和林陌未入东谷,那他们去了何处?”在这一夜的死亡之谷,陡然亮成了再清晰不过的答案—— 蜀口第二战,金军的顶层设计原是兵分两路、南北夹击!正面,曹王、凌大杰、孤夫人持续不断明枪暗箭、巧取强攻;侧后,战狼和林陌则凿壁开路、绕道奇袭。不过,完颜永琏剔除了战狼原计划里的“挟持腹地民众”,要战狼和林陌动用一切能力、真真正正地从宋军身后杀出。 盟军闻讯之时,战狼和林陌就已经不负所望、率众连夜越过了死亡之谷、距离景州殿和郭三娘子的驻地最近不足五里。景家、郭家留守的铁鳞卫和娘子军,根本是短刀谷最为羸弱的两支。 那时纵观西线大势,仙人关、康县、略阳已失,秦州和大散关战区也有部分沦陷,短刀谷则遭遇四面倾轧危如累卵……站在绝境的,早已从曹王府换作抗金联盟。 第1575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2) 宋盟闻讯之初,皆叹:战狼好大胆子,死亡之谷也敢走? 后知后觉:怎么不敢?那疯子连“撬动陆地、把襄阳隔到长江以北”都做得出。 不错,遍布机关陷阱、沼泽激流、寒冰烈火、毒物瘴气的死亡之谷,数十年从来都是短刀谷的禁地,就算土生土长的二十家族也未敢涉足过深,南宋的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谈之色变。 但越是这样,才越教短刀谷人掉以轻心,觉得西、南不必重兵防守,终使外敌可出其不意—— 诸路封死,那就从死亡之谷开入短刀谷,林阡自己也曾对苏降雪这么干过!战狼不愧是他的宿敌,林陌……不愧是他的弟弟。 可是,“金军怎会有路?”大限将至,吟儿声音颤抖,她当然觉得蹊跷:你想出其不意就能出其不意?哪那么容易!当年林阡为了从死亡之谷找路,事先和许从容一起在那里,出生入死了整整一个月! 反观金军此战,除了速攻的决心还有什么?虽说银月所领导的控弦庄昔年扎根于死亡之谷也调查过路径,但毕竟能力所限,明确的不过是当中一段。 今夜,怎就会被金军神兵天降般火速杀到近前?这支劲旅出人意料卷甲衔枚、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就开到了死亡之谷的剑断石区域……  吟儿忽然一阵晕眩:因为,林阡是和许从容一起出生入死了一个月? “许从容、杨致诚培养出来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辱没了父辈”,可父辈,怎忍心眼睁睁望着孩子丧命。 只有许从容……才能帮战狼和林陌这般通畅无阻。 但许从容是林楚江的首徒啊,向来敦厚、被誉为林家军中的顶梁柱,他会为了许锁昌而背信弃义、变节降金吗…… 吟儿这才意识到,仙人关之战的战俘根本是上天一早就给自己的提醒;荀军师的担心对了一半,“眼下我军虽还能撑,却怕金军为求速攻,以仙人关的战俘来对将士们威胁或扰心。”可如今回想起来,战俘许锁昌,竟然是金军从侧后方开路之钥! 当真会是这样吗,许从容会为了这个刚刚和他关系转圜的独生子、迫不得已、晚节不保?可是许锁昌那令许从容感到欣喜的改变,不就是因为许锁昌开始力所能及地抗金了? 然而,事实已定,胜于雄辩。 人的心,怎么算?往往有时候,对错就是一念之间。举手无悔。  不同于吟儿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林陌对许从容夫妇早已进行过精确的计算。毕竟那是他的大师兄和大师嫂,十年前他还叫“林阡”的时候,便已通过父亲这桥梁与他们交往,对他们有着连徐辕都及不上的了解。知根知底。 是的,夫妇。既然要算,就一个都不漏。 仙人关之战既胜,决定偷渡阴平之前,林陌便已对曹王和战狼献策,如何真正地完成南北夹击、甚至四面包抄: “昔年川北之战,是许从容帮林阡走过死亡之谷。路线繁多,按他个性,必会记录在册并秘密关锁。此人虽矢志抗金,奈何却儿女情长,虽不会直接相告,却对其妻毫不设防。目前他在大散关戍守,对许锁昌远水难救近火,其妻优柔,溺爱独子,见不得其命危,定会掘地三尺找寻、继而对我军和盘托出。王爷,段大人,趁徐辕凤箫吟焦头烂额尚未觉察,可以尝试先行与许从容妻沟通。” “几成把握?”战狼问时,微觉有理。一步慢、步步慢的徐辕和凤箫吟,由于情势紧迫、疲于奔命,加上事先想不到战狼和林陌走死亡之谷的胆魄,而许锁昌又只是众多战俘中的一个,故而放过了重点安抚许氏的先机,控弦庄混入十三翼的金谍“比翼鸟”也在后来证实了这一点。 “以我对许氏的认知,胜算本就九成以上;仙人关战后,探知她现身略阳寻子,我便有了将近十成把握。”林陌牢记父亲早年对自己笑言,不是每个女子都巾帼不让须眉,凭许从容的威望和武功,之所以不能列南宋一流人物,他那拖后腿的妻子占了很大比重。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女人,毕竟许从容自己喜欢,不换更甚至不肯纳妾。 林陌的这一提议被曹王首肯之后,战狼一边与许氏、比翼鸟联络,一边指挥麾下精锐绕道入川。他是个胆阔心细、极度严谨之人,认为“不能‘将近’十成,必须十成。”之所以没有当场反对曹王,则因为他不介意临阵悖逆、先斩后奏地劫持川蜀腹地民众……如是,坚持贯彻自己的原计划。 只是,当这数百金军艰难度过阴平道、从西南逼近短刀谷侧后时,许氏的地图刚好通过控弦庄的情报网落到了战狼的手上。两个选择,如同岔道。 “虽说段大人的‘劫持民众、不予伤害’也可行,但我明白王爷的顾忌,他担心实战中仍不可避免有无辜损伤;而且我认为,隔着百里之远要挟,始终会给徐辕和凤箫吟生机。不如直接攻陷,使短刀谷驻军毫无翻身可能。”林陌对徐辕和凤箫吟已无半点恻隐或留恋。 “那是绝险。必须十成。”战狼摇头,不可能像他那样直接相信许氏的投诚,“对了,我记得,苏降雪曾被林阡以碾压之势,驱赶到这死亡之谷中、不得不自陷?”战狼尉迟和、林陌秦川宇,比完颜永琏甚至阡吟更有利的一点在于……川蜀官场,他二人本就曾有过主动或被动的经营,尤其战狼,掌握太多的兴州往事。 “不错。”林陌一怔,回忆起来,“当时川军有万人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大半都是曹范苏顾的旧部,目前他们都在东谷、是那位安丙大人的麾下。此刻,曹王应当已策反了安丙?” “就让安丙对麾下川军集思广益、尽快绘出死亡之谷的路线图,再与许氏、曹氏的线索对比、验证真伪。万无一失,方可一试。”鉴于此番绕道西南的都是大内高手,可以肯定宋谍并不在战狼近身的这支精锐里、不可能及时传出此地的情报给宋军,而战狼找安丙集思广益又属于临时起意,故此,宋军即便暗藏有志之士,也被杜绝了临阵串谋作假供的可能—— 安丙麾下川军,尤其曹范苏顾旧部,可以提供死亡之谷的局部地图。集思广益之后,一旦和许从容之妻为了救子给出的信息吻合,那便是相互佐证,则许氏完全可信,死亡之谷必能走。 现实没有教他们失望,四月廿三夜,金军当真如愿以偿、顺风顺水地出现在了盟军背后。 四里,三里,二里……金军将至,景郭两家猝不及防、首当其冲、危如累卵—— 一时间,东南西北四面受敌的短刀谷完全陷入被动,战线一溃再溃;当千钧悬于一发,就算拼得肝脑涂地血流千里,宋军对“制止金军速攻”也再无一丝胜算! 无能为力,束手待死……  对宋军而言,叛出的自己人,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 “就让安丙对麾下川军集思广益、尽快绘出死亡之谷的路线图,再与许氏、曹氏的线索相互佐证。” 行动前,战狼所说的“曹氏”,是和许锁昌同为战俘的苏慕浛。心智缺失、单纯无邪、童言无忌的她,是许从容妻和川军之外的第三重保险。去年春季徐辕肃清时,控弦庄金谍最后一次活跃于短刀谷,正是挟持苏慕浛逃入死亡之谷,她认得路。 “我听说,当初为了救你,曹大人有东西落在了剑断石。”战狼用曹王哄孤夫人的话去骗苏慕浛,给她看了一张故意篡改过的地图,“是这样走,对吗?” “苏慕浛你该不会真是这样傻?别告诉他!”重要战俘们全被囚在一起,杨若熙一听就懂、急忙劝阻、却遭金军掌掴而眼冒金星。 “落了什么?”苏慕浛一边问他,一边呆呆看着地图,轻蹙秀眉,眼中清澈,“不对,不是……”动情地陷入回忆,指尖不自控地从地图上流过,好像又回到了昔年、义父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她向兰山夺夫的那条路…… 是的,川军和许氏给出的都是这路线……那时,苏慕浛的一举一动都被战狼尽收眼底:无意识的流露,最真挚。  不再迟疑,卷甲倍道。 死亡之谷名不虚传,山势险峻,生路蜿蜒,茫茫无际,寸草不生,稍一不慎走偏,眨眼尸骨无存。不管是大内高手,抑或是战狼林陌,经过这混沌如宇宙的杀人魔窟时,都不得不屏息凝神、心怀敬畏。 离剑断石还剩一里,由于接近人烟,机关陷阱略减,终于有景氏铁鳞卫集结来拦,剑拔弩张,戈戟横陈,却赢得战狼一声令下,金军精锐刀兵齐举,肆无忌惮长驱直入。相看白刃血纷纷,谁都想留意着不去触碰死路,奈何前后左右全是迫你去死的压力—— 电闪之间,死尸堆叠。川蜀风流,扫地俱休。 “徐辕和凤箫吟应已闻讯,可惜他们抽不了身了。”鸣镝四起,杀声震天,曹王早已按事先约定、配合战狼重新调控兵流。当是时,金军以安丙和王喜钳制徐辕风鸣涧、凌大杰和孤夫人拖缠凤箫吟戴宗,曹王则亲身来与战狼会师夹击。奇正互变,疾如雷电。景郭两家的弱兵再多,亦即刻被金军风卷残云,前仆后继着来,前推后拥着去。 此战,林陌仍亲手执永劫斩,时刻站在战狼身边出谋,帮助完颜永琏攻城略地。近来他出奇地心如止水,反倒更加是心如死灰,别无所求于是不再茫然:早已无回头之路,便只能继续往前,这看似宋盟的背水一战,其实是他林陌的啊—— 按照这样的趋势,天亮前,我军便会彻底控扼短刀谷南部,切断西部,连同本就不战而得的东部,让凤箫吟和徐辕两路眼睁睁地看着战友被分割和灭尽,虽然他俩麾下的精锐还可一战,却只能被我军围堵在锯浪顶周边的最后一片土…… 很好,就让他俩最后死,受尽那如同凌迟的痛苦,方可为我爹娘、崇力、以及所有那些他们为了所谓大义而无辜冤杀的人们报仇雪恨。 会宁,静宁,秦州,大散关,仙人关,短刀谷……总算到了这一处。闭起眼决绝杀戮,任鲜血放肆地绽开在自己的眉间心上,不经意间,整个视觉都一片鲜红,旧时家园何时变人间炼狱…… 唇角划过一丝惨笑:今日之后,你将以另一个身份登临川蜀,曾经的林陌,终是后会无期了;然而换个角度,他只是融入了后来的你吧。  黑暗中漫天飘荡着染毒的枯枝败叶,仿佛有一个霹雳砸下来,四处都是烈火焚烧着大地,裂缝中不断有灼烫的泥浆或刺鼻的白烟喷溅而出,那当中或许还裹挟着从前甚至半刻前被卷下去的断肢残骸。 “苏慕浛,都怪你,你太傻了!”杨若熙误以为是苏慕浛透露了所有的路线,气得眼泪断线。 “义父,对不起……”苏慕浛如梦初醒,泣不成声。 “我怕、是因为我……我才是罪人……”许锁昌因为贴身之物被强夺而依稀猜到一二,除了父亲之外,再难有人熟知死亡之谷的所有通道,父亲不在谷中,只怕母亲……她是个寻常妇人,只知道相夫教子,目光大不到家国天下,否则也不会把自己教育得只知道游手好闲补路修桥…… “哼,宋人不是想要用死亡之谷来陷我们吗。可惜廿六年前没成功、内战后更变作废弃荒地。而今,我便走了,又如何。”眼看曹王完胜,战狼冷笑一声。 第1576章 天地纵横风云涌(1) 然而那一抹冷笑,却渐渐僵在了战狼的嘴角。 剑断石前半里,遽然风云变幻:眼看景氏铁鳞卫全被金军逼入绝境,交睫间,反倒是强虏灰飞烟灭—— 不知谁误触了天地之机关?生门与死处瞬间轮换,原已架在宋军脖颈的刀枪、蓦然离他们越来越远,只因金军自己的脚下先被一股强大的不可抗力翻转…… “小心!”“有诈……”脚下若千军驰突,空中如万马嘶鸣,绝大多数大内高手都还未反应回神,就已经被那地动山摇和沙走石飞夷平!极少数捡得一命,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南逃,虽然求生欲令他们竭尽所能避开了脚下毒障和沼泽,然而还是有数不清的山体朝着他们滑坡、追埋…… 什么天地机关?只怕是此间的生路死地、在地图上被故意标错标反!战狼极力在第一时间冷静心绪,果断持剑狂扫、镇定力求转圜,风沙间,烈焰间,他隐约看见了景胤、郭三娘子等人脸上写满的有备无患……他们,难道一早就等着这反转的一幕…… 然而逃向南去的金军尚有生机,这说明许氏、苏慕浛和川军所提供的地图,走了九十九里半都是正确无误,反而是最能够三重验证的最后半里……有诈?! 怎会如此?宋谍并不在我近身,“相互佐证”只是我在许氏和川军投诚后的临时起意,川军和许氏还有苏慕浛三方临阵串谋作假?可能性为零…… “临阵串谋是不可能的,但三者一起撒谎还撒得完全一样、更不可能。那么,有无可能是事先串谋?”林陌提醒,战狼一震,却当即否决: 许妻是林陌担保,不可能牺牲独子; 川军已被王爷策反,不可能给假消息; 曹氏的内心流露,我战狼怎可能看错; 更何况,谁有可能超前算到我的临时起意,将计就计、针对性地给出一个事先串谋?  “莫慌。或只是这半里在近期被改造,而许氏、曹氏、川军都不知情罢了……因此,我们并未被谁算计,眼前宋军是离得近才来,他们并无更多的准备或后招……众将且回!仅是最后不到半里,凶险本就稀少,跟着我湛卢剑继续冲杀,碾过宋军的尸体去同王爷会合,短刀谷唾手可得——”不愧战狼,猝然惊变之下,仍能以一己之力稳住阵脚,终于有金军听他之言接二连三地聚拢回来。 “段大人……不好了,王爷他,他被宋军围困!”乱势中只是少望了曹王一眼,便与曹王短暂失去了联络,万想不到,下一刻曹王竟出现在这样的战报…… 循声而去,玄衣铁甲如黑云滚滚自天上来,它们原是要帮曹王府钳制徐辕和风鸣涧,却被东谷的日出之光强势透过而照亮,仿佛灵魂被置换一般、不由分说地一起转向、与徐辕风鸣涧合力裹挟曹王…… “安丙,他……”谁说,川军绝不可能给假消息? 既定事实,胜于雄辩。 人的心,怎么算?往往有时候,对错就是一念之间。举手无悔! 如果说这最后半里的情况难定还能被战狼一把湛卢剑扶危定倾,那安丙的临阵倒戈直接将他的胜算从四成猛降到一成以下—— 安丙麾下这支川军,很明显和固有观点里的不一样,他们原来只是诈降,所以宋军还有更多后招,甚至真的是……预谋? 现实告诉战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金军而言,叛出的自己人,也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  “有人说,郭家的娘子军,是短刀谷里最羸弱的一支。我一听就扇了那人一耳光,第一个不认!也请众将拿出点本事来给世人瞧瞧,莫教我郭三娘子白白落得个悍妇名声!”三娘子厉声喝,郭家女郎提刀携枪,才上阵便意气风发。 “数日前,盟军经历前所未有的背叛与死伤,虞关蒙耻、蜀口破灭、五十四州尽危难。铁鳞卫今日不只看家护院,还将作先锋与金军鏖战,为盟军夺回荣耀、帮民众斩除穷寇、绝不负战死父兄英魂!”景胤早就率众参战,佯败到此地才开口,身后男儿,多已打得酣畅淋漓,纵使血流满面也甘之如饴。 “廿六年前陇南之役,南宋武林的前辈们以血捍山河,抵挡了这个名叫完颜永琏之恶魔的铁骑南下,却给短刀谷留下一大群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丈夫的女人。洛家虽未参加彼战,轻舞却也有父亲、七个哥哥、两个姐姐都亡于金军之手,罪魁祸首同样是他,此人,今日必是我全族锋刃所向!”洛轻舞虽也顾念吟儿,但值此举旗呐喊、鼓舞士气之际,哪里容得下半点私情。 风拂松柏,也作兵声。此情此境,因被盟军沸腾的杀气熏染,青枫浦、天阙峰、紫竹林、越溟河这些平素寂静的景物似也生出了壮怀激烈的魂魄。 “不废话,报仇了。”黔西魔门只到了林美材和慕二两个。单是为了在陇南受伤的何慧如和宁孝容,也是时候要出手了。 当掎角之势的曹王先被安丙和风鸣涧困死、凌大杰和孤夫人也很可能被凤箫吟和戴宗封锁,战狼和林陌便算有天大的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也无法再在三重的劣势下逆转,于是,死亡之谷的剑断石范畴,大内高手们开始滚雪般死伤…… 人数和形势的悬殊俨然形成,由于山崩地裂的时间过长,此刻再想南逃、都已无能为力。 “林陌,弃械忏悔,我不杀你。”便那时,总领此战的徐辕出现在制高点,箭力已将战狼和林陌所在之地笼罩。一目了然,战狼将会被他占据最佳地形,以御风箭与死亡之谷夹击夺命。之所以还没动手,只不过因为林陌在侧。 “不杀我,却刻意给我安排一条死路?徐天骄,何必虚伪,动手吧。”林陌冷笑一声。面前是生他也养过他的短刀谷,是他自己领着金军来打却遭反杀,怪谁?谁也不怪,成王败寇。他只是想笑,若干年前,这位南宋天骄也曾信誓旦旦说要等他回来辅佐他,今日还不是将他的性命随意拿捏眼睛都不眨?  “哼,说得好像占据制高点就一定杀得了我一样?”战狼在低处照样弯弓,意图对徐辕放箭硬抗。以武力藐视常规,他确实有资格。 但事已至此,战狼当然也和林陌一样意识到:死亡之谷,是被徐辕“刻意安排”的死路。 这最后半里的机关确实被改造过,但许氏、川军、苏慕浛三方当真都不知情?当然不是!行动前战狼其实有过这样的潜意识:许氏可能是想和我军诚心合作的,然而她手上的地图老旧、会否刻舟求剑?但追溯兴州往事,战狼大抵知道:川军中人尤其曹玄旧部,去年春天掀天匿地阵开启后曾参加过剑断石的抢险,如果其间有路线的改动、川军不可能谁都不知道。可以说战狼是有了他们才完全信任许氏,战狼将他们的证词看作了最可靠和最保险。 然而,他们却连地图的错误都和许氏精致吻合、对于剑断石区域内部的改造只字不提;加之此刻安丙已经率领他们倒戈,战狼还怎么安慰麾下说假消息只是因为川军无知? 是啊林陌推测得对,是有意识地串谋,宋军既不是临阵串谋,那就是“事先串谋”作假! 可是,先前战狼否决时说过四点,以证明事先串谋比临阵更不可能,尤其第四点,哪有那么容易达到:谁有可能事先算到我段炼的临时起意? 好笑得很,竟然莫名其妙地……我军在最接近成功的刹那,被宋军起死回生、而且我军还面临全军覆没, 就犹如密布黑子的棋盘,突然间大龙就全部死光…… “主公,月亏则满,否极泰来。”一道天光倏忽刺得战狼睁不开眼,时空中,仿佛传来一个若干天前的声音,发自一个人的内心,却慑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脚底一股寒气。 幽寂的月光下,那女子曾望着纵横交织的黑白微笑, 什么莫名其妙,汝等的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不过是她自己对弈的一盘棋罢了!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赤血苍云》 第1576章 天地纵横风云涌(2) 徽县,战狼原想阻止曹王去赴柏轻舟的对弈之约,可惜未能如愿。 结果?那女子太可怕,虽病重得油尽灯枯,却残喘着看透了曹王! 战狼劝阻时说,怕柏轻舟会通过棋法来看战法,殊不知,那女子根本是透过棋路看心路……此刻恍然,为时已晚。 仙人关、康县略阳、短刀谷……整个四月大小百余场战役,很可能都被她借着一盘棋作出超前的算计,她洞穿了曹王的内心活动、预算出战狼会对短刀谷采取南北夹击、推知到急于速攻的金军最终都会选择走死亡之谷…… 那就顺曹王你的剧情,写我柏轻舟的初衷—— 不错,轻舟这一战,还是抗金联盟的总军师!  “死亡之谷的地图,给他们。因为那是旧地图,会致死。”“许从容妻,优柔难当大任,必会不顾一切与战狼合作。且放任之,装不知情。事后再罚她引狼入室,不,是赏她请敌入瓮。”柏轻舟对徐辕和凤箫吟指点时,便已指出了仙人关许锁昌被俘的意义。 轻舟和徐凤二人联络时已是在仙人关战后,但有关全盘的计算却是在战前就已形成。在她看来,最后的死战必在短刀谷;不可能想不到偷渡阴平的金军,无论走不走死亡之谷都会有所尝试和付出努力;所以与路线最直接相关的许氏夫妇,即便儿子许锁昌没在后来被俘虏,也会被金军以其它手段威胁或欺骗,盗图之举,防不胜防;而那张许从容精心绘制的地图,为了给盟军留底,也万万是不能销毁的。 若非许氏无知而又救子心切,金军不可能有入谷的机会,可惜成也许氏败也许氏——罢了,就让你入谷好了,你不来,我怎么吃你?轻舟早已根据人性作出如下预判:“许氏必会给出她所知的一切,我军若干预在内反而会打草惊蛇”,“不给九十九里半的真,战狼怎可能轻易上钩”,“刚好最后半里是假,恰恰将他和曹王一起吞”; “战狼谨慎,未必直接肯信,但他定会想到对安丙麾下的川军集思广益、将他们与许氏的地图验证真伪后再作考虑。我军可事先做妥准备,由安丙和李好义为我们筛选可靠之人、控制他们的供词和许氏一样刻舟求剑。尤其曹玄旧部,他们在去年掀天匿地阵开启后参与过剑断石一带的机关改造,他们必须对此事只字不提、全部去吻合许氏的错误。” 柏轻舟隔空指教后,吟儿才想到去年的贺兰山之死,当时剑断石曾因地震险些坍塌,正是曹玄的部下负责抢险。只有寥寥数十川军才知道,那最靠近景郭洛三家的半里内发生了何等微妙的变化。 “军师当时不在谷中,竟知谷中细节?”吟儿难免叹息。 短刀谷,轻舟梦里都随着主公走过无数遍了。她心中笑答。 “战狼严谨,却也恶毒。他若有南北夹击打算,就可抓腹地民众要挟,会舍易求难走这条风险之路?”徐辕难免要问。 “会。其一,他虽我行我素,终还是顾念曹王,而曹王仁义,不会赞成挟持民众;其二,战狼他,是个不信天命、连撬动陆地都想得出并做得到的狂徒。”轻舟说,战狼是个矛盾的人,自负远高于心细,“死亡之谷是南宋数十年来都想陷金军于绝境之地,而他信誓旦旦要以湛卢剑斩天道。有此暗示,再加十成把握,他必会走。”  与战狼不同,曹王和主公一样,是个内心单纯的人…… “主公,曹王果真和你所说的一样‘心怀仁慈’。”徽县一盘棋,她便已证实了曹王想对川蜀兵不血刃、和平演变的决心、以及他“通过吴曦驾驭安丙”的潜意识。 唉,其实吴曦的复活给了曹王翻盘的绝佳筹码,四月上旬,连柏轻舟都漏算的情况下,曹王府在闪电袭击旧陇南后就已占绝对上风;后来那场金宋几乎所有军师都说“一战定天下势”的仙人关之战,在柏轻舟眼里看来其实是“宋军必败无疑”,但她不想影响士气所以没有急于和徐辕宋恒凤箫吟联系,难道联系他们说必败、他们就会不抵抗吗;可是柏轻舟看透了,徐辕不可能收缩战线来否定林阡先前的一切,那么盟军在蜀口势必捉襟见肘,接下来,曹王只要连续施加强手、吞没陇南南部,西部的金军逆转之战就赢定了。 就算轻舟还能通过风鸣涧、戴宗这两个先手的扳来长气,也终究只能撑得一时,阻止不了棋局的一边倒。 然而,死路旁处处伴着生机—— 棋盘上,曹王已经可以决胜,对轻舟一粘就能应对,谁料还是错应成了挡,生生被她做了一劫;对应的,战局中,曹王放弃了战狼本来万无一失的狠辣策略,选择了一个何其糊涂的“联络安丙”…… 曹王在棋路里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但对于轻舟来说,这决心却是错误的,致命的:安丙之复杂,比吴曦更甚—— 没错安丙有争权野心,可是安丙也有抗金志向!曹王对安丙的低估,源于苏降雪、郭杲、吴曦甚至孙忠锐……他们被策反得太轻易。 当然了,安丙毕竟也是个贪恋权位的人,他确实还是有可能被完颜永琏策反的。既然曹王想走这条路,她柏轻舟必须要截胡! 接下来,柏轻舟便和曹王在安丙身上进行了博弈,表面上她早已投子认败,实际却假意忽略、只为现实中的致命一击—— 仙人关之战,没有孙忠锐倒戈也会有别人成害群之马,完颜永琏虽然通过策反川军大获全胜,但眼前的获利却也为未来的失败埋下伏线:那恰会对安丙造成一定程度的推远。试想,将来金廷若是论功行赏,决胜局到底是在波澜壮阔的仙人关还是在波云诡谲的短刀谷?可别在最后连一个小小的孙忠锐都能骑到你安丙头上。孙忠锐目无尊长可恶至极,相比之下,李好义和杨巨源何其纯粹? 况且,曹王自己都有个挥之不去的“香林山”阴影,他给你权位的保证有用吗;上个月金帝给吴曦那么风光大葬,他当真会饶恕和表彰一个出卖旧主的你安丙吗? 有此两点,她给安丙的动摇就足以和曹王给安丙的拉拢旗鼓相当, 不行,不能只是“相当”,凡事都得抢先机。  所以,不同于曹王是攻下仙人关后才命令王喜去游说安丙,柏轻舟在仙人关战前、对弈的中途就已经出手—— “将近两个时辰的角逐里,柏轻舟一度追至和曹王平手……便连曹王额上都沁出汗水,柏轻舟又怎可能不需要绞尽脑汁?中途更还脱力晕厥了一次,众人不得不退出营帐,换军医去给她会诊……” 就在那日的早些时候,被凤箫吟交托任务的海上升明月,便已在金军里找到了柏轻舟。没错,就是那个曾经在狱中见过陈采奕的灭魂下线“明月光”。借着学习会诊的机会,他出现在柏轻舟身边,并给了她一个樊井特有的搭脉习惯。 柏轻舟何等聪颖,一目了然。于是当晚隔着一道帘帐“呓语”:主公,关外四州在兵祸后民不聊生,应当请求朝廷免除租赋来医治战争的创伤,义军可能不配提,必须说服安丙大人提…… 其余有关主公别跟柴婧姿走、主母天冷请添衣的呓语都是干扰消息,是用来感动孤夫人和完颜永琏的;重点在于“必须说服安丙大人”,就用我说的这番话…… “柏先生,服药时间到了。”“好。”海上升明月,正是柏轻舟的先手。 “柏先生的这番话,是给天骄和主母传达?” “不,是由李好义向安丙传达。暂时不联络天骄和主母。” 喝药的时间太短,她只摆棋给飞天镜比划出一只鸟;河东之战她也代过一定时间的落远空,必要的警惕当然有—— 之所以自己身边这般宽松,是因为战狼的精力多半在那个关注军机的灭魂,此外,轻舟猜到,有可能天骄和主母的近身还有控弦庄的鸟,所以战狼他自信柏轻舟和盟军的联络会被切断。 冲这一点,轻舟要“明月光”在仙人关战斗期间都只与李好义联系,以此规避暴露的风险,直到宋军大败后“明月光”取得金军的信任,才帮她与徐辕和凤箫吟展开联络。 仙人关之战同期,轻舟就已通过李好义近水楼台地影响了安丙—— 首先,那句关于请求免除租赋的话,是柏轻舟送给安丙去对宋廷邀功的,有这句话,宋廷会认为安大人你体恤川民,欣然授权你坐稳川蜀政坛一把手之位。关键这话还是通过李好义之口说出来的,很明显李好义对你安丙没有威胁,他更像是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士。 “然而,吴曦未死,战狼会否造谣说我欺君?”安丙在被王喜接触之前,本身就已心中有鬼。完颜永琏跳出短刀谷烽火想到的那么久以后,安丙自己心里其实也打过算盘。 “吴曦未死?终究会死。你有未欺君,用未来的川蜀来验证。”李好义帮柏轻舟对安丙传话。事前,轻舟担忧王喜已倒向其旧主吴曦,所以要求李好义极尽谨慎。所幸由于李好义和王喜公认地势成水火,每当李好义与安丙交流时,王喜有绝对的理由不被允许靠近。 整个宋盟包括荀为在内的谋士都没有完颜永琏想得深远,但论高瞻远瞩,柏轻舟绝对比完颜永琏更甚:你用未来一两年的内部权斗去策反安丙,我用未来百年的对外坚固去稳住他! 所以,其二……柏轻舟通过明月光一字一句地传给了李好义汇总:“北伐南征即将结束,宋金双方势必休战。两军言和期间,由于沿边关隘都被毁坏,安丙大人可上奏朝廷,由您总领修城筑砦、屯田积粟、择险保民、加强备防,并对贼心不死的金军虚张声势、以攻代守。敌来,则坚壁不战,敌想攻却不能攻,想越过去还不敢…… 安丙大人还可建议朝廷,在西和、成县皆屯驻重兵;距秦州十里建堡,与西和互为犄角;修黄牛铺,屯驻千人;凤州的秋防原尤为险绝,是金军历来最忌惮之地,可加强彼处义军的保障,使他们能随时阻击敌人;在三关五州各地都广结义士,每月给他们粮食,让他们自发保护土地、房屋、坟墓,等天下太平后,就把他们编入户籍并勉励他们耕种…… 未来数十年,安丙大人如此这般选官吏、重人才、整军政、筑城池、办学校、兴商贸,必会开创川蜀长治久安局面……安丙大人流芳百世,远胜吴贼遗臭万年。” 李好义转述之后,还对安丙加了一句:“未来数十年,如何建立一个朝廷倚重的川蜀,咱们还得向这天命之女请教啊。”言下之意,柏轻舟的指点才说了一半,后一半详细的策略,你要把她救回来再听。  安丙对李好义动心在先,王喜再来撬动就只能遭反骗。这样的先来后到,或许还归咎于吴曦,他在策反王喜的过程中废了些布局杀妾、解决私仇、故弄玄虚的时间。 曹王那有关“撬动安丙”的错误意识,胜券在握的柏轻舟,一边给他松土,一边还需促他生根——仙人关不是金军死地,短刀谷,必须是。 “攻入陇南虽使我军濒危,但金军也有现实难处:补给线过长……他们很难在我境内打持久战。”“为免死于‘粮’之一字,金军只能打‘速战速决’……风将军,戴宗先生,靠你们的了。” 没错,为了速战速决而找安丙和平演变以及南北夹击,金军的“粮草不足”是先决条件,这一点,荀为与柏轻舟不谋而合,早就控制住了川蜀粮道。不过,风鸣涧和戴宗还为她多做了一件事,尽可能地耗尽了曹王府的战力,加深了曹王“持久战不能打”的看法,从而更加坚决地走捷径。 万事俱备,轻舟还得给曹王呈现出一对被金军牵着鼻子走的宋军主帅:焦头烂额的徐辕和凤箫吟。 此战,金宋双方军机互相藏掩,但不同于灭魂是被战狼排斥在外,比翼鸟根本就是被盟军用于反间——暂时不知比翼鸟是哪一位,徐辕和凤箫吟的演绎是对十三翼全体。 “短刀谷,坚持了多年的河清海晏,我徐辕向各位发誓一定不会断送在此。”除了这句,徐辕在人前的每句都是假的! “不知黔西的增援几时能到……”吟儿说这句话,只是为了分散金军注意力给黔西那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根本没人来;另外对于安丙的“变节”,吟儿更是本色出演了“当着十三翼的面失态怒喝”…… 没错,魔门只是幌子——由于近期金朝腹地向边境调动了不少兵马,原先身处河东和平凉的林美材和慕二得以抽身。但他们人数稀少,只能起锦上添花的作用。好在,徐辕凤箫吟所作所为就是织锦。 徐凤二人的惊慌失措,佐证了安丙的忠奸难辨,所以曹王必定自投罗网。曹王的顺风顺水,又推动着战狼走死亡之谷的决心。 一步慢,步步慢?有柏轻舟在幕后计算,比金军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既然要算,每个人都要算:“林陌此战不是变数,一则他急于对短刀谷复仇,二则,他对天骄和主母尝无败绩,所以注定会对你二人低估。” 不过,纵观全局柏轻舟也漏了一个苏慕浛,她是真的没想到,战狼比她想得还要严谨,连苏慕浛都会有办法套话,更没想到,苏慕浛竟自发给了战狼假消息、加重了战狼等人对许氏地图的信任。那是个智力存在障碍的女子,战狼居然也看不出真假,不得不教她在事后叹息:至纯,骗过了至浊……  这些内情,阵前的战狼自然不能完全得知。 徐辕也不可能临阵同他们解释,只会笑而强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昔年内战打成一团浆糊的魔门、官军、义军,此番全都团结在短刀谷抗击外敌,何尝不是一种给林阡的舆论造势和铺垫回归?以战养战,徐辕也会。 天色忽明忽灭,金军三路齐溃,人马越杀越少,终被围堵在了剑断石范畴……战狼负隅顽抗久矣,冷不防地被徐辕一箭擦过腿脚,当下血流如注,尚未站定,当胸又是一箭猛袭,性命堪忧的电光火石间,忽而斜路飞来一剑斩断……“王爷……” “既然安丙本就不会心动,你们为何采取这般危险的自戕式战法?”完颜永琏和战狼背后相托时,不能明白的却是这样的一点:一向以仁义著称的宋盟,向来遵守林阡的原则,那也是完颜永琏的原则:不可能先自损八百来伤敌一千。需知,眼前的死亡之谷虽然埋葬了不少金军,但佯败的过程中也丧生了几乎等量的宋军! 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很精彩,可是宋军没必要把自己置于死地啊……他们不像金军深入敌境,完全可以稳扎稳打。这,也是完颜永琏对此情此境漏算的根因! “因为……我军也一样,必须速战速决。”徐辕淡淡地说缘由,并没有正面回答。 什么“我军可采取奔袭、游击等战术,骚扰敌军的现有粮道,攻心;并诱引他们来我军抢粮而设伏歼之,灭身”?其实,宋军骚扰敌军粮道才是“因敌于粮”,诱引敌军抢粮则是“虚张声势”,因为近来百废待兴的兴州境内闹春荒,根本支撑不了战线同样长到了定西会宁的抗金联盟! 然而,一方面,盟军早就借杨巨源的人脉控制成都、汉中的资源不过来,另一方面,大散关林阡入魔、仙人关徐凤失守,造成了唯二的外部粮道也被切断…… “所以……也是为了免于死于‘粮’之一字?”完颜永琏见微知著,蓦然就意识到了宋军也缺粮的事实,原来战前短刀谷形势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惨……他们是真的燃眉之急生死攸关,因此,才会有少数人的自我牺牲来换取多数人的化险为夷、家园的转危为安和敌人的全军覆没。不是诱敌深入,而是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完颜永琏高估了徐辕和凤箫吟,要是早发现宋军是打肿脸充胖子、他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轻取川蜀! “若是我军依照我之所言先取腹地民众,恐怕早就通过宋民得知兴州周边闹春荒……也就是说,但凡王爷有一点降低底线,此战都不至于输……过多包袱,使向来算无遗策的王爷,今次犯下了新手低手的错误。”战狼叹了口气,站在曹王身侧踉跄着不改剑势,却情不自禁以多年老友的语气责备。 他一笑,盛时颓时、始终都有战狼在畔,怎能教他不感到心安而从容不乱:“段炼,这局算我的。不过我不后悔,自觉比廿六年前打得好。”笑毕,眼神一厉,锋芒如龙,“必将倾力将功折罪,助汝等绝处逢生。” “保护王爷!”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宋盟全体应战、将曹王作为众矢之的之际,凌大杰长钺戟势若猛虎,及时赶到当先为他扫宕万箭。下一刻,逆境下的金军争先恐后持盾来护,哪怕位处深渊也要帮王爷打出潜龙出渊之势。霎时半空箭石交击、铿锵作响,不时有金军赴死亦难免有宋军坠落。 第1577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1) “好得很,也给我看看你们旋乾转坤的能力。”见凌大杰戟扫群雄,完颜永琏极尽振奋。 “王爷,总算输了一回,什么感觉?”身后风紧,原是聂云持剑而来护驾,那女子无论何种情境都带着笑。 “痛快!”劣势才见刎颈之交,他释怀且爽朗地大笑。 那一刻,与徐辕并肩于制高指点杀伐的吟儿,远远听到兵流中的父亲投子认败,不由得失神、黯然,他是谁啊,数十年来从未像今天这般输过的枭雄,这气度,这豪情,怎就教她觉得胜之不武…… 漫空汉箭,泰山压顶,遍野宋旗,卷地冲天。 四月廿四,辰时许,远在仙人关北的柏轻舟,算到此刻短刀谷保卫战宋军将胜,禁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嘴角流露出一笑:“这是轻舟第一次……咳咳……运筹于敌人的帷幄,为主公决胜千里之外……” “今日撤回仙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柏轻舟身边军医全部下狱,往后全由张神医一人去诊治……战胜我的人,她是第一个。”战斗中稍有闲暇,完颜永琏对高手堂正色说,言辞中对柏轻舟不吝欣赏,并且意识到此战最关键的宋谍不是灭魂:唉,那个帮柏轻舟和徐辕穿针引线的假军医,不出意外的话,待我回去肃清时应该就已经功成身退了……  明火鼓噪,矢石如雨,人仰马翻,魂飞魄散。 川蜀腹地大战从一触即发到进入尾声不过转瞬,但,只是尾声、并不一定是结局—— “王爷,那几个战俘……”作为暗卫的拏懒神秀攥紧手中刃,愿为曹王拼死突围哪怕不择手段,转过脸来猝然一瞥,恰好望见不远处的许锁昌、杨若熙、苏慕浛、谢云逸几个——迫不得已,只能赌了! 这几个战俘,只是柏轻舟大布局下的小人物……当川蜀五十四州军民都面临背水一战,柏轻舟、徐辕和凤箫吟只能依照林阡的原则尽可能降低伤亡,却不可能保证所有人谁都不会死。而且,曹王及其麾下的高手堂出乎他们意料这么久的负隅顽抗,也使得这些战俘在实战中更加难救、难以保全。 这几个战俘,却在陇南皆有战功,哪怕微乎其微;尤其苏慕浛,这一战她没有与宋军事先串谋,却临阵帮短刀谷锁定胜局,她,他们,对于宋军来说,理应活下来—— 想到这里,拏懒神秀一咬牙:好一个凤箫吟啊,你是赌定了王爷不会杀人质吗?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王爷不能犯的罪,我来为他背! “放王爷出去,否则他们必死!”打定主意,拏懒神秀一剑直取苏慕浛脖颈—— 选苏慕浛第一个,再正确不过,她是苏降雪的女儿,若有闪失则必会动摇官军义军好不容易建立的合作关系!拏懒神秀最想看到的当然就是苏慕浛的惨呼和徐辕凤箫吟的妥协…… “小心……”危急关头许锁昌倒也像条汉子,那边徐辕和凤箫吟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奋力一撞将没注意到他的拏懒神秀扑倒在地,救得苏慕浛立即就不在金军锋刃下;随后谢云逸等几个兄弟一起效仿,同看管他们的人就地打起滚来,实在教这一隅的金军意料之外……“快跑!”虽然他们自己身上登时血流如注,却将生的希望给了杨若熙、苏慕浛、范泳儿等弱质女流。尤其许锁昌,要她们快跑时还指了方向。 “什么……”杨若熙等人原先还不能会意,只看到情绪失控的金军不顾盟军的“可以考虑交换俘虏”和后来仓促的箭矢迭射、也要穷凶极恶地冲前将她们戕杀泄愤……强烈的求生之欲,迫使她们朝许锁昌所指的方向不顾一切奔跑过去。 “锁昌啊……”与此同时,不远处云山与烽火之间,隐约可辨一个妇人在急切呼喊。 “那地方,我吊过桥,半成品……不太牢,终点在冰场,你们常玩的……”许锁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他就猜到,娘亲怕他死,此战确实和金军合作了;但娘亲应该也有应对金军卸磨杀驴的后招,她最理解他修桥补路的爱好,所以必会等在那出口之地接应他。 “跑……”这样的选择,娘亲会痛苦,但父亲会骄傲吧……虽说我许锁昌活了二十年,都还是个不能文不能武、吊的桥全被砍断的小人物……不过,用驽马去和敌人的骁骑玉石俱焚,值了! “许大哥……”“云逸!”当是时,苏慕浛失魂落魄,范泳儿魂不守舍,杨若熙却无暇再回望,机械性地拉着众人拼命地朝那里逃。晨风中,再不见昔年鸟语花香,残破的剑断石近在咫尺,上面还凝结着去年兰山被杀时的血……那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竟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了,若熙的鼻子不禁一酸。 “全都过去,都别慌张,莫要怕……”来不及悲恸,收拾了眼泪。当所有的屏障全撤散,昔年只会跟在子榆和兰山后面的跟屁虫杨若熙,忽然间明白了这一刻只能由自己来承担保护弱者的责任。毕竟,这里是她武功最高、心智最全了……若熙,何时起,你已经不再沉默寡言,而学会了发声和出头呢…… 可惜殿后没多久,金军便已追到这吊桥;然而这唯一的一条备用生路,由于那边许氏的哭倒在地而突然晃荡不稳,幸好立刻又有路成等人奉主母之命来接应她们;对于若熙来说,路成就是幽暗昏惑时那道穿过阴翳的天光…… “慕浛?怎还不过去……”漫天箭矢下,杨若熙拼力打死一个追得最紧的金兵,带着负伤虚弱的范泳儿当先跃上桥去,回头却看苏慕浛还一动不动,似是呆呆站在剑断石旁轻抚回忆。 杨若熙以为苏慕浛在生自己的气,急忙哄她:“对不起慕浛,我误会了你,不知你给了金军假消息……” “不用对不起,若熙,我没有……”苏慕浛回身看她,目光清澈似有什么在闪。杨若熙不禁一怔。 其实,慕浛虽然没投降金军,却也并没给什么假消息啊。战狼问的是当初义父怎么带她来的,慕浛指尖划过的那条路,确实是义父在的时候,带她通往剑断石的路,当然不是现在的这一条…… 死亡之谷必须用且只能用一次,相关地图若非自行销毁,就必须“送”给敌人变相销毁。走的过程中苏慕浛意识到了去年的改道和短刀谷人此行的刻意欺瞒,那时她就已经知道金军必输,却含泪说“对不起,义父”,那也一样是真情流露、不是故意骗人的:对不起义父,我违背了你说的……你要我好好地活着。 触景生情的同时她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他们都有人在前路等着,唯独我……我想义父了…… “慕浛你做什么……”杨若熙看苏慕浛忽然拾起地上的刀,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大喝,制止,“苏慕浛你这么傻的吗……” “这是生路,不给他们走!”苏慕浛笑而开始将桥砍断,眼眶里含着近乎狰狞的泪,“若熙,你抓稳了,抓稳了啊……” “苏慕浛你疯了,苏慕浛你住手……”杨若熙扶稳范泳儿,忍不住也愤怒得歇斯底里。 “父亲、义父和宋大哥都说过,这死亡之谷很重要的,短刀谷的建造者设置它是为了对抗外敌……哪一日金兵攻破大散关南侵川蜀,万一杀到最后宋军真的无力再抗,便可以设计将他们引入其中,捍卫周边的百姓安定以至于江山社稷。哪怕,引他们进来的人,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很多人都不知道,心智缺失的人,最擅长死记硬背;很多人也想不到,与金军同归于尽的会是我苏慕浛…… 是光线太亮了还是太暗?明明白昼,竟好像看到天幕上,点点繁星,闪耀如昨。 第1577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2) “慕浛!”“苏姑娘!”“小姐!”众人惊呼之际,苏慕浛才感到一股撕裂的疼,从后背直接透到前胸,发自金军怒不可遏的战刀。不过那金人似也被一箭穿喉,比她倒下得更早。 攥紧了手中那刻着“浛”“玄”二字的铜板。死?她才不怕,她是苏家的女儿,曹家的儿媳,川军的旧主……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依稀是个春日,父亲牵着她的手经过栈道,连续教了她十几遍直至她记得,“慕浛,短刀谷就是你的家,哎,也算是爹的故乡了。”路的尽头,有个眉目深沉的男人侧对着她,很久很久,等到知觉快要流失的时候,她才见他转过脸来,嘿,转过来就好,她情不自禁地冲他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欣喜若狂,像往常那样朝他怀里扑:“义父!”抱的力道太重,害他和她一起倒在地上。 “苏大人。林阡的兵,恐怕就快杀到了。”曹玄没有再站起,她于是也同他躺着,躺着,为什么身下好像有什么在汩汩流淌,我的,和义父的,终于融在了一起…… “也许从地域看来外面是天下,里面只是小小的一个短刀谷。但恐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有句话父亲总爱讲,但他讲错了对象。没关系,慕浛把父亲的志向扳回来,就可以……帮义父……找到那个他最想效忠的父亲…… 满足带笑,阖上双眼:义父,你确实有东西落在了剑断石,那就是慕浛啊…… “慕浛!”“那帮麻木不仁的畜生,连我旧主那心智不全的幼女都不放过!”“杀了他们!给小姐报仇!”从苏降雪开始和金军达成的合作,经过几十年的断断续续,总算在今日终止于苏慕浛,从此后,川蜀再无降金之官军。 拏懒神秀万料不到弄巧成拙,原本只是希望宋盟投鼠忌器,谁料这帮俘虏竟个个视死如归,激得金军恼羞成怒失控屠杀,此情此境,悔不当初!苏慕浛之死,更加坚定了南宋官军与义军和衷共济驱逐外虏的决心,霎时金军连破釜沉舟的唯一一丝希望都不再有!万念俱灰的拏懒神秀,还没想到应变之策,便也被一支复仇之箭射倒在地……  “神秀……”危如累卵,孤夫人早已留意到侧翼坍垮,可惜寡不敌众根本就腾不出手救。 虽然一隅有宋匪的生离死别,可大局却是金军的全军覆没! 柏轻舟那出神入化的预判能力,早已帮宋军打出了漂亮的自救和反击,撕开了金军的阵型使他们陷入完全的被动……徽县一盘棋,大金溃千里。 不过,孤夫人向来心思缜密,即使仓促之下也很快发现,金军有失也有得:仙人关战俘们引发的临阵变故,使原先牢不可破的宋阵有了向西的倾斜。 当是时孤夫人气喘吁吁别无选择,唯能出此下策,一边提着一口气一剑当十地超常发挥,一边为保全王爷而自愿牵制了一大批宋军往西:“段大人,大杰,先护王爷往东面突围!”那时,就算他们是高手堂,也一个个都血迹斑斑。 “聂云,回来,封寒他还……”王爷这一惊非同小可,奈何话未说完,双方便已遭宋军兵流分割。 早知如此,停在仙人关最稳!为何非要往南继续? 还不是因为林阡太强,怕他归来夜长梦多!?毕竟从全局看,彻底攻夺短刀谷,才是金军劣势下最稳妥的逆袭之道。 然而,逆袭竟还输得这般惨,惨到可能一个人都回不去,整个大金岂不是要亡于此败?可笑的是,林阡都没参与过这一战! 宿命吗,出来混总是要还?真的应验了廿六年前死亡之谷“陷金军”,他完颜永琏也是时候为陇南之役赎罪? 全面崩盘,再无转圜,虽说烟尘中有忧吾思及时赴战、一双判官笔为他奋力杀开了一条血路,曼陀罗、赤盏合喜等人也还死死保护着林陌不被伤害,但徐辕、凤箫吟、林美材、风鸣涧那些宋军高手,全都已经将他们围堵到剑断石这最后一片土。 尽管忧吾思战力保留最高,还能横扫千军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也不过只是吊着他们的最后一口气罢了! “凤箫吟,求你一件事,我们这些人,都由你的刀来杀。”大限将至,凌大杰恶狠狠地对凤箫吟冷笑,分毫不顾曹王对他的制止:“大杰勿要责她。” “哼,杀鸡焉用牛刀!”林美材见不得吟儿神伤,率先为她拔落川刀。听得林美材一声令下,盟军众将谁都不忍吟儿为难,争先恐后地挡在她前面,却难免有没转过弯来的、涌在后面连声高喊“恶魔偿命”“罪魁祸首”…… “完颜暮烟,廿六年前陇南,王爷是为你才战,今朝你公然弑父,小心被天打雷劈!”凌大杰执长钺戟,对吟儿睚眦尽裂地得寸进尺。 两军兵戎相见,又一次的决一死战眼看就要爆发,电光火石间却听得剑断石一声震响,循声而去正是凌大杰所言景象,一时间,整个画面连同色彩一起支离破碎,那情形当真天谴,却不知是对谁发?!  那情形,太眼熟,尤其对于盟军而言:去年四月,兰山为救宋恒被秦向朝一剑刺死在剑断石上,触发了死亡之谷的机关引发山崩地裂,并因为她是“天选之人”而剑断石刚好是阵门从而带动了整个掀天匿地阵的开启…… 当时,阵法开启的前兆,便和眼前所见如出一辙:沙飞石走,地动山摇,洪水翻覆……是的只是前兆罢了,陆地的崩裂不过是为了铺垫天变—— 何止短刀谷内,根本是兴州全境,甚至于整个蜀口与陇南,一瞬而已,屋瓦尽落,江河皆沸,山梁崩塌,土阜拥起,抬望眼,天色全黑,日月风雷相互击斗,乌云赤雨倾盆而落,煞气如城,灭顶之灾。 暴雨过境,电闪不止,仙人关一带亦仿佛横生漩涡,哪管什么金人宋人、是军是民、有否无辜?直接便要将毫无防备的临近者吞入那一望无际的黑洞。 柏轻舟一惊而起,不顾军医阻拦冲出帐外,只望见南面和去年阵法开启时一模一样,触目惊心,魂悸魄动:“怎又起星辰风雨霜雹雷霆之变……” 滚滚黑云,结成车牛行帐之状起于短刀谷间,遽然朝正南、东南、东北、正北、西北涌荡,前摧后损,经久不散。 “何以会……”柏轻舟苦算不出,只能眼睁睁望着那景象愈发磅礴而自感渺小之至……“难道说……”久矣,她总算忆起仙人关的战俘之中,除了许锁昌之外,还有个苏慕浛,去年贺兰山殒命的剑断石旁本来苏慕浛也在…… 那天阵法必开,死的不是贺兰山就是苏慕浛,难道说——开禧三年的星象之所以反复不定,是因为掀天匿地阵根本就没有完、遮挡住了?根本就没有完,因为天选之人从来就不止一个! 至纯骗了至浊,至小误了至大—— 柏轻舟漏算的唯一一个苏慕浛,竟使得原本可教金军全体覆没、无人生还的短刀谷决战,突如其来地就被那个敢以湛卢剑斩天命的战狼绝处逢生!身临其境,他第一个发现剑断石的根基被苏慕浛身上的鲜血流过、染透,不由得意气风发、狂笑不止:“阵法再开,借此天力,反败为胜!”哈哈哈哈,生路虽常与死门相换,可死路也处处伴着生机!柏轻舟你顺着天命算,可算到一个逆了天的我! 反观宋军,完全猝不及防、未能如战狼一样迅速地去运用环境,只因为,徐辕、凤箫吟等人都不像战狼那般了解:这一刻,正对着天幕的整片陆海,阴阳八卦已再度在众人脚下隐现! 第1578章 金宋风流,扫地俱休 不该忽略的细节:剑断石,既是死亡之谷的断龙石,亦是掀天匿地阵的阵门! 去年四月大阵开启,剑断石曾摇摇欲坠,被负责抢险的曹玄拖拽,正因他带领川军在附近秘密改道,才害得今次入侵的金军深陷泥淖; 可就在金军眼看要全体覆没的最后一息,他的遗孀苏慕浛作为天选之人以血染石,帮助金军借阵法的再次开启而绝处逢生! 因果循环。战狼当机立断、统帅金军集结合阵,抢先以雷霆之势朝宋军反扑,掀起了一番猝不及防的惊涛骇浪! 原是策划地裂,怎料陡生天变?当是时,猛然一道摧枯拉朽的巨力反打回来,本是乘胜追击的徐辕、林美材、风鸣涧、戴宗等临阵所有南宋高手全都避无可避,登时被铺天盖地不知是刃是气的碎片割伤或震飞,横七竖八坠落堆叠,漫天血水纷纷扬扬,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见状,战狼难免露出胜券在握的一笑:“我军……因掀天匿地阵而功亏一篑,因掀天匿地阵而绝地反击。” 苍天助我,连柏轻舟也算不到!这一时半刻,虽我军精疲力尽,可宋军更是无能为力,唯能眼睁睁望着他们的战机溜走……荒唐可笑,死战到最后,他们的家园仍然被我践踏脚下……  怎料,战狼这一笑还是笑不到最后? 不容喘息的下一刻,一般无二的压力极速回旋而来,就像是……这阵法自己本不想开,被迫启动之后相当不乐意,故而在伤完宋军后连带着把这些利用它的金军一并报复…… “怎么回事!”由于始料未及,身先士卒的战狼伤得最重,腹部不由分说就被一块灼烫气流穿透——那说不好还是他自己的血狼影剑气、碰到了什么常理不能解释的东西被弹了回来? 彼时他并不明白,之所以金阵先把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因他调控得早、抢了先机,二则是林陌、完颜永琏和他三大阵眼皆在近前,而宋军却只有徐辕冯虚刀一个第五阵眼支撑…… 那掀天匿地阵开启之际,虽能摄取双方各自参阵六十四人的大半战力,却显然也受到地理位置的影响、力量因此有传递的快慢——看似短刀谷内的这些高手已经被打散而分崩,但身处陇南、散关、定西战区的宋方阵眼:玉龙剑宋恒、断絮剑莫如、残情剑独孤清绝、风电之掌厉风行、抚今鞭越风的战力顷刻就自觉送到,不管是距离、数目还是实力,都力压同在西线的朔风刀卿旭瑭,自然而然会将这自以为一劳永逸的战狼立竿见影地击倒在地。 不多时,金宋双方分散在三线九路各地的全部涉阵者之刀枪剑戟亦接踵而至,在这虚实交替的时空中原都想一举为己方写定胜负而不遗余力,却因为决心一样强战力太接近而激猛地碰出个平衡——那正是以潺丝剑、紫电青霜剑、莫邪剑、梨花枪与鎏金月牙铲、风里流沙刀为首的阵法内其余几乎所有兵器,它们在天地间激烈角逐后堪堪杀出一番胶着之势。 阵法摄取能量的面积越来越大、渐渐已覆盖到天南海北,可释放能量的区域却越来越小、逐步压缩进这弹丸之地。千万里的明月清风、虎踞鲸奔,再一次被生生拖进了这光怪陆离、沸如鼎镬的异度空间…… 又和古戍大荒阵一样,又和去年对阵时一样,不管金宋暂时是谁胜谁负,最后的结局都好像不能改变:两边的参战者慢慢被阵法能量束缚得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地望着他们的武器陆续不受控地被飓风卷走,最后,只能束手等待自己被面前身后一切不可抗的巨力搅碎…… 段炼你明知道,掀天匿地阵只提示你们如何进入、如何分胜负,却从来不曾说如何终止、如何出……你徒有逆天而行、重启阵法的决心,却不具备停止阵法、带王爷享受最终胜利的能力……你虽击杀了宋军取得了优势又如何,下一刻你把金军也一起葬送在这扭曲旋转的天地八卦中了! 心乱如麻,万念俱灰。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连一贯固执的战狼都因为过于疼痛而产生过放弃甚至轻生的念头…… 玉石俱焚,求救无门,五脏六腑都焦灼。那时任是谁从内向外攻击都无用。每个高手,向来都引以为豪的绝招,才一打出就立即化为灰烬,令人傻眼“绝招?这怕是自绝之招!” 天昏地暗,雷辊电霍,剑断石周边全被那阵法笼罩。不幸接触其边缘的等闲之辈,谁碰上去都是死路一条。即使身负绝艺者勉强逃到离边缘几十丈之远,都有一种仿佛被雷电吸牢无法抽身的麻木感——关键是,怎么判断边缘何在?看不见,摸不着,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想判断精准只能凭感觉和求生欲! 然而,随着那阵法的体积收缩得越来越小,内部能量却还在不停不断地膨胀。不幸一早就被圈定在内的近万兵马,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全都被宣判了杀无赦!是的,必死无疑了……  “救人……”局中所有将死之人热汗淋漓、心力交瘁之际,勉强分辨得出此刻阵外响起的救局号令,依稀发自于金阵曾经的构筑者、昔年的天骄轩辕大人。他如今,却抛开了高门广厦,回归了山泽鱼鸟,作为天衍门的继任门主,他一声令下便要与段亦心等人合力、组织九曜阵从外围打破危局。不知怎的,一旦听见他的声音,人人都是既惊又喜,久旱中期待甘霖。 “师妹?”战狼气息奄奄,难得一次抛却心机,恍惚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大理,又见到那个年轻气盛的师妹,一把云泉剑英姿飒爽,以“清光犹为君”游走于众兄弟的湛卢、赤霄、泰阿、龙渊、鱼肠、纯钧、承影之间…… 然而纵使九曜阵聚成九星连珠之能量,汹涌地朝着掀天匿地阵的核心冲灌,都似乎总是缺了那么一口气,久之,随着天衍门门人气力耗竭接连遭到击退,轩辕九烨更因为自己也是掀天匿地的阵眼之一而遭反困,刹那而已,首当其冲地命悬一线。他知道,身为阵眼要抵抗掀天匿地阵对战力的摄取,必须具备足够强的定力才行,自己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罢了,殉道也无妨了……”白衣男人轻笑一声,真要死的时候反倒不怕了。 幽暗昏惑,轰然巨响,另个方向火力全开,乍见一玄衣白发男子如从天外窜出一跃而下,手持长刀霸气凛然地纵劈过来,和那道横斩向轩辕剑的阵力强行一杠、擦身错过后引发战局内一连串的风云雷电。 轩辕九烨得救之时头晕目眩,蓦地看见他也赶到,不禁露出一丝释然:“赶紧!你的人还困在里面……” “敢动天骄?放着我来!”用不着轩辕九烨提醒,那男子一眼就剔出了隔老远的还在给盟军死撑不倒却独木难支的徐辕, 平素天骄千军万马独身闯都毫发无伤、今次竟也血流满身、到底谁敢伤他!一怒之下那男子即刻挺刀向着水深火热长驱直入,从外破阵,舍他其谁。 第1579章 一方黑照三方紫 “主公?!”盟军苦战多时,全已筋疲力尽,蓦然见到他像昔年一般从天而降恍若神灵,冥冥中谁都不知道这一幕是真是幻……毕竟,他们的主公半入魔道、最近还刚剃度出家…… “是真的……”吟儿半昏半醒、堪堪和天骄相扶站立,一同望着林阡在风沙间左冲右突、与阵法中纵横跌宕的百余神器较量都毫不逊色……那刀法霸悍而又不失慈悲,令她忍不住噙泪而笑,“是他没错。哈哈,闻因不负所望,将他照顾得很好,还找了个合适的假发……” 她原还想夸渊声浣尘教得好,此刻林阡作为掀天匿地阵的第一阵眼,却能够从外破局而不被摄取战力,不正说明他已经明心见性、能够达到“桥流水不流”境界、即便身边风云激荡亦能游刃有余地控刀吗! “闻因,确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徐辕远远望着,眼神充满欣赏。吟儿一愣,定睛再看,原来林阡之所以能够强行突进,还归功于柳闻因始终从侧面助攻,第一阵眼和第二阵眼的配合仿佛亘古便在,无懈可击,敌莫敢当—— 正是因为柳闻因寒星枪的掩护,林阡才能做到“仅凭一把饮恨刀入局,就能将掀天匿地阵的戾气消融殆尽”。 吟儿双眸一暗,既因这空前默契的一幕,也因林阡适才没有唤自己而只喊了一声天骄:闻因她,确实是个谋略英姿皆与胜南匹配的女子;若胜南始终记不起来我还活着,那他是否会通过闻因来开始新的人生…… 猛地一拍脑袋,林念昔你在想什么啊!他觉得你死了你就真死了吗,你不会去他面前多露露脸吗!怎又自卑,胡思乱想!哎,或许因为闻因虽然小了八岁,可个头早已窜得比你高得多了吧…… 不容喘息,战局陡变,今次虽然那战狼已经受伤倒地昏迷不醒,没想到还有个名叫林陌的敌人不依不饶——也许是因为金阵能量全被嫁接到他永劫斩上的缘故,他又一次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林阡的正前方、企图对他此生唯一的宿敌干扰心念和拖曳入魔。但林阡的任务原本是自控着任何情境都不入,林陌这般做俨然就是失了心地宁可抛弃一切也要与阡同归于尽。 抛弃一切,呵,我还哪里有“一切”?!我拥有的都已失去……第一次,竟是林陌的疯狂影响林阡。 林阡心态紊乱,险些刀法打错,虽被柳闻因从背后追上补了一枪,却连累她整个人暴露在林陌的永劫斩下。 “找死!”他怎能见到生死偕行的人因自己失误而受损,心念大震陡然又出现疯癫迹象,情不自禁冲高悬头顶的兵刃们全体大喝一声;一瞬后,又因为长刀过于暴戾而自己觉察出不妥,赶紧默念起师父们传授的佛经来自我约束…… 下一刻,趁金阵中人还在迟疑,他一边收敛刀势一边右手腾出相护,忽然却感到右手吃痛,原是被接触的一刀削砍后血流如注,他这才发现自己本该有双刀的、怎么左手有而右手没有?本能又吼:“我刀呢!!” “那把刀……大散关之战打丢了……”吟儿大窘,听出他又有疯魔之象,赶紧大声解释和远程安抚,同时在心里恨极了林陌。她有种感觉,林陌就是林阡恢复正常的最残酷考验和最后一关。 林阡造就的狂风最先吹掀开他自己的假发,再配上这句没头没脑的我刀呢,原该是怎样的滑稽可笑?然而就因为出自他这位死神之口,在场万余人连喘口气的念头都不敢生…… 其实金军本来觉得他是来救他们所有人的,所以还想与他与宋军一起合力对抗此阵戾气,然而看见林陌这般打,好像林阡又是来灭他们的,索性就跟着林陌走、糊涂地配合起他们原本不受控的兵器、从而大幅加重了林阡的难度……但打着打着,金人们又有些迟疑,怎感觉他刀法像道清流,洗涤过滋润过这沸腾炼狱……终于感觉到了他没那么大敌意,于是他们又尝试将心神放松,那时候才留意他的模样…… 滑稽?窘迫?还好他们没笑!因为接下来的景象直接对凤箫吟打脸——林阡话音刚落,斜路某个角落陡然就飞上去一把战刀,像是被他咆哮之后远远受召唤而至,正是失踪多时的他林阡的另一把武器,饮恨刀短刀!吟儿意识到那原先真是遗失的,可是他大喝一声后就被他从人海里捞了上去……“这……”吟儿一个激灵,东施效颦,“我剑呢?!”可惜只赢得回声嘹亮。 双刀齐聚,战力更加毁天灭地,所掠之处无不被轰成碎渣。在场众人不经意间发现,随着林陌永劫斩的不敌而飞,掀天匿地阵攒聚出的能量已渐渐止歇,整片天地山河都有拨云见日之感……除了林阡和他的饮恨刀侧,还剩一团越来越急越来越剧烈的黑云赤气,不知是旧有还是新生,似乎想朝他刀上和身上蔓延过去…… “被他切断后直接吸去了饮恨刀吗……”轩辕九烨顿然意识到,林阡以武力打垮林陌之后,还有他自己那一关要过…… “别留着,赶紧将这戾气、往没人的地方甩出去!”完颜永琏救治战狼后尚在调匀自身气息,过程中不忘趁空提示林阡;怕他走火入魔、还着重强调了“没人”二字。 林阡被那团紧贴着刀刃的戾气熏得浑身发烫,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一边对柳闻因连连狂吼“离我远点”,一边急忙把饮恨刀这烫手山芋往死亡之谷的方向横甩。便听得强大的爆裂之声响起,那团恶气被他狠狠推滚到了荒无人烟的东南方向,霎时万道罡风横扫过境直接把每个人的眼皮都刮得往外翻……眼看着一场浩劫终于化解,谁料…… 东南方向地裂山崩、黄泉涌起之间隙,忽然传出近千人的同时惨叫,惨声未绝,已有血海滔天、尸流翻滚;勉强存活下来的不到一成活口,再如何惊呼逃窜慌不择路,也及不上尾随其后的洪水与泥石流快;再一眨眼,接二连三地当着金宋两军的面也去见了阎王。 那景象,怎一个哀鸿遍野、惨绝人寰了得?! “发生了什么……”金宋双方谁都没想到,东南方原是有第三方潜藏的?此刻众人清晰看见了被卷到半空中的断弓残枪……然而,随着林阡这一刀劈头盖脑地压下去,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也被彻底掩盖在下沉和封死的地底下——那些人还不知道姓甚名谁,便已经在饮恨刀下尸骨无存! “我……杀生了?又走火入魔了!啊啊啊啊啊!!文县和大散关都是我屠的……”大约一千个甚至更多的不知道是不是无辜或自己人的人,交睫间就被自己一刀杀得骨头都不剩,这般强烈的血腥刺激之下,林阡又一次大呼小叫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回来……”“别跑!”有一个现实徐辕和吟儿必须接受,林阡他疯癫的频率越来越高,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原本战狼想借掀天匿地阵给金军反败为胜,那阵法却自己想把金宋两军一并侵吞;后来徐辕凤箫吟想借林阡来给宋军逆转的希望,然而林阡自己……却只想给金宋两军一个昙花一现和不可思议…… 那日短刀谷内,金宋和第三方三败俱伤:第三方甚至还未登场就瞬间全灭,金宋两军则因为从兵到将无一人有余力而偃旗息鼓,唯有一边以万尺牢青枫浦为界南北对峙,一边苦撑着等待己方的粮食和战力及时增援。双方心知肚明,这个“及时增援”,由于对面必定会钳制和掣肘,至少需要三四日功夫。无论如何,后续几天全体高手的恢复过程都将经受前所未有的艰难、黑暗、无力之感。 第1580章 山上唯闻松柏声 决战落幕,满目疮痍,不管欲入侵或想捍卫的、大英雄或小人物、男或女老或幼,最后全将血汇去了嘉陵江水,以身填平了蜀口山谷。 气候应景,间歇暴雨,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状况发生:原本还生龙活虎的生起病,原本伤势较轻的恶化,原本油尽灯枯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霜重鼓寒声不起……新鬼烦冤旧鬼哭。 满眼是烟环雾绕下亲人们提心吊胆的互相寻找,充耳是断刀残枪旁爱侣们明知找不到还想找、身体尚在向前倾腿脚却禁不住往下瘫时的痛哭之声…… 仙人关的那些战俘,在盟军尽力救护下也只有谢云逸、许锁昌等寥寥几人勉强生还,且多半会落得终身的残疾;因小见大,景、郭、洛三家尤其景氏铁鳞卫,为将敌人诱到死亡之谷同归于尽究竟牺牲了多少…… “不能保护弱者,要这一身武功何用……”初时,吟儿难掩唏嘘,也曾跪地痛哭——即便川蜀乱世尽介胄之士,都不曾把曹王府完全赶出短刀谷,那些决心同样坚定的金军依然存在于南谷与宋盟分庭抗礼,虽然只差毫厘他们便可以如轻舟所布局的那般和死亡之谷一同灰飞烟灭…… 如果说金覆灭宋是行百里路半九十,那么,宋覆灭金则无疑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吟儿情绪的失控还因为,林阡和闻因又一次的下落不明,以及……凌大杰在阵前对她的天谴诅咒,前者算已习惯,后者突如其来……她原以为她早已炼得脸皮极厚、不惧去面对父女的决裂,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她还是得远远躲在盟军的后面,懦弱到连一句来自完颜暮烟的“对不起”都发不出声。唉,有些事,真是要到发生后才能体会真实心情,先前怎么胡思乱想都白费…… “金军妄想再将阵线前推。”勉强收拾心情,刚进帅帐便听徐辕如是说。这几个时辰里,体恤她心情的徐辕一人当做了三人在用:既要像林阡那般领导群雄攻守兼备,又要代她一次次同金军交涉,更要一如既往地安抚弱者或伤病。 “天骄,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状况,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可能又打起来?断粮缺人再加糟糕气候,下一战无论如何也该几日之后。 “贼心不死。”徐辕告诉吟儿,金军在谷内确实不占上风,却当然不愿意一直处劣势,退一步是被瓮中捉鳖,进一步却是如愿攻占川蜀,急于有路可走的他们,为了改变现状而不止一次剑走偏锋,“金军已然开始打起青枫浦的主意——灭魂来报,控弦庄的人去探过那里,不止一次,鬼鬼祟祟。” “青枫浦……”吟儿一怔。 “好在我军手里还有不少谈判筹码,无论如何,那里都不能被金军冒犯。”徐辕说,这不仅是家园寸土不让的缘故,还因为……青枫浦素来是烈士坟墓。 “确实不能由着他们避实击虚,骚扰了那里来对我们攻心,借此机会继续向北扩张。”吟儿忿忿握拳,“用这损招,太可恶了。” “不仅青枫浦,还有毗邻的万尺牢。那地方一直是败类囚牢,其中不乏金军重犯。天骄,主母,莫被金军声东击西,放出那些妖魔鬼怪趁机作乱。”荀为提醒,“必须尽快逼他们向南退远,否则,一旦狗急跳墙,必是心腹大患。” 徐辕、吟儿皆是一惊:“荀军师说得对。” 这么不巧是青枫浦和万尺牢,谁都想不到这两个地方有一天会成两军交界,但这两个地方岂能被金军触碰?! 徐辕立刻说:“我这便去交涉。”说话间却不经意捂了捂胸口,掀天匿地阵消耗了他太多体力。 “天骄……”吟儿虽然身上也挂彩,却比天骄伤势轻得多,交涉的事本该她来负责,她不能再这般沮丧,理应打起精神来……“我代你去。” “可是……”徐辕回头,欲言又止,很显然这次交涉和前几次不同。盟军必须直面曹王本人,态度强硬地要求他们暂往南退、抑或是永远地撤出短刀谷。 她微笑,正因为是直面曹王,所以才……“不难。” 徐辕也被她感染地一笑:“那就劳烦盟主三寸不烂之舌了。”  之所以还需费些口舌,是因为盟军交不出曹王最想要的“孤夫人”,而只能拿曼陀罗、拏懒神秀之类去凑数。 虽坚定负重前行,也难免步履蹒跚。吟儿永远都忘不了,清早一度爆燃的战路烟尘中,她也曾忘乎所以过片刻功夫,由于担忧至亲的安危而奋不顾身、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内张望,忽然望见,终于望见……路的彼端那个男人和自己一副表情一样举止,甚至照镜一般地长吁一口气……隔着无数机关陷阱,背负万千子民责任,他们只能够沉默无言、终究因为对方还好好活着而满足转身…… 他们,是焦急互相寻找的无数对亲人之一,却是其中唯一一对不能相认、甚至不能在找到后有欣喜流露的。 不过,那注定只能是个插曲,空间已经随时间一起越来越远…… 吟儿深呼吸了一口,鼓足勇气拾阶而上,短刀谷人的家园,父亲他,不应涉足。 事已至此,无论宋军还是金军,在见过她和完颜永琏阵前交戈、你死我活了一次又一次之后,都已不再怀疑他们会因私废公。他是金国王爷,她是大宋盟主,两个人的路即使有交集也只是像今天这般的谈判…… 短刀谷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锦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她站定时,他正背对着她触景生情地抚琴。沉浸在那凄清而悲悯的氛围里,她忽然就想起会宁地宫里她见过的父亲作的那幅画,一个胸怀天下的战士在厮杀结束后,静默而又无奈地望着暮色下千疮百孔的大地,以及远方烽火台上再起的滚滚狼烟…… “徐天骄。终究殃及弱者,本王也觉遗憾。”他没有转过身,听她脚步轻盈,误以为“抗金联盟主帅”是内力深厚的徐辕。 “王爷言重,这是战争的不可避免,不必归咎于自己一人。我们都是罪身。”她开口后,他一愣,放慢了抚琴,并不曾转头:“是你。” “抗金联盟主帅,自然是盟主我。”她语气清淡,还是如昨般不愿被小瞧。 “盟主当仁不让,这一点,像我。”他回头望了她一眼,眼底涌起欣慰之情,又再转身、坚持将这一曲弹罢,不多时,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与她相见,“临阵的意外太多。即便不想,也会损伤,所以我更确定我放弃上策是正确的。虽漏算亦举手无悔。” “嗯……”她原还为父亲这君子之风感动,忽然却瞥见凌大杰往这里来,当下硬起心肠,顺着这话题往上爬,却是无赖地把父女交流骤然变成公然谈判,“既然不想再有无辜被卷入,我便以这祸首来换汝等南退十里,以证王爷正视错误忏悔改过,不知王爷您是否接受?”当即下令将半昏半醒的拏懒神秀先抬上前。 事发时神秀虽是一时失智,本性却不想戕杀俘虏,而且出发点是为了保护曹王,所以吟儿明白,曹王对她的处置一定是宽仁的“既往不咎,将功折罪”,哪怕神秀现在奄奄一息了还在念着:“王爷勿听她的……末将愿意一死!” “凤箫吟,你少再利用王爷仁慈!我等再退十里?你明知那是什么鬼门关!”凌大杰闻言,自然怒不可遏。 可是,王爷怎么可能随意牺牲他的麾下?拏懒神秀不过是俘虏之一而已,吟儿冷笑,拼命无情:“闭嘴!换个情境你们不会对我这般?!”是啊,如果不是轻舟,盟军哪来这优势和主动权?现在性命之忧的恐是吟儿,就像去年六月的静宁会战那样。 “完颜暮烟你可懂纲常……”凌大杰万料不到她竟这般凶恶,一时说不出话,从来都是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啊。 “上阵何谈纲常!”吟儿置若罔闻,语气冷硬,目光炽热地继续朝父亲宣战,“不向南退十里,那就往北撤出川蜀,何如?毕竟就算几日后再打一次,你们照旧还是劣势,因为天下到处都是这般的宋强金弱!不是没给你们生路选,却非要滞留这里求死、还硬把过错全赖在我头上,算什么?!” “好。我退。”完颜永琏本就不责怪吟儿,遂在凌大杰无法理解的注视下,面带微笑地答应了她。不过他听到这里还是微微一愣,只因发现女儿表面无所谓,实际还是有掩不住的小情绪——她期望他活着、气愤他不撤,她却不理解他,他怎可能撤。 当然答应前者。因为此刻若向北撤出川蜀,必是整个西线一溃千里,当然不如据守谷内,再寻战机打一场末路猛进;答应她往南暂退,不过就是再忍一段艰苦罢了,无妨。 女儿在气头上当然也看不出,他那慈父般的笑意凝结在眼角,那里却同样还凝练着凛冽的战意——她说出这样的话,对金军极尽藐视,已经挑战到他的底线。  几个时辰以前,正是掀天匿地阵的强弱交迭提醒了完颜永琏,下一战,可利用“距离远近与时间早晚”来争取胜算: “控扼仙人关”是我军的固有优势,关南康县略阳的金军能够早于北侧阶成和凤的宋军开到,完全可以抢先对宋军的短刀谷北谷再攻一回、继而与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的我等再度夹击; 而拥有独孤清绝厉风行等人的大散关宋军虽强于金军,毕竟离得比陇南战区要稍远一些,不像掀天匿地阵那般说来就来,哪怕只有半刻的时间差,半刻也足够我军碾平短刀谷; 其余宋军金军,定西静宁会宁,中线东线……隔得就更远了。 失去了柏轻舟在旁提点,徐辕和凤箫吟的临阵应变当然快不过、整体布局也大不过他完颜永琏——当此刻疑似“灭魂”者多半只能窥探到无效情报,而诸如“明月光”等宋谍大多误以为前一战必胜而过早地功成身退……宋军在情报战中意外失去优势,有利于他将仙人关以及康县略阳的十三路留守劲旅一起往此地秘密调遣。不出明早,他们就会帮表面上已经“出于慈爱、投子认败”的他闪电逆转。而在此期间,宋军只怕还会以为不依不饶的战狼等人妄想抵触曹王,私下、暗中坚持以少数兵力“游击万尺牢、青枫浦”,殊不知那些所谓的“剑走偏锋的损招”从一开始就只是实际策略的幌子。 打定主意,既能救麾下,又可麻痹宋军,何乐而不为:“五里。不能再多。” 讨价还价,是想装作自己和麾下对万尺牢和青枫浦“可能还感兴趣”:纵然我被你这不孝女要挟、不得不吃了眼前的亏,也要让你在尝到败绩前、时刻都为两个不值得担心的地方提心吊胆。 谁说“决战落幕”?宋军自然不会想到,决战落幕的十二个时辰内还将有又一场由曹王发起的决战。 因为世人都认为,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内,“由于双方彼此钳制再加路途艰险”,别说外援杀到谷外,就算粮食也很难过得来,所以下一战怎么也“至少需要三四日功夫”才打响。 但完颜永琏却动用了一出同样也是别无他法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来自救——弃守仙人关,全军火速南下! 如此急剧地收缩地盘,便不必再被过长的补给线掣肘,却也冒着自绝于川蜀的最高风险:断粮缺人糟气候,金宋双方本就一样,只看谁先改了前两项;险路,自要有走险棋的胆魄—— 曹王府和宋盟对于金廷宋廷的价值相同,若此地的曹王府精锐不保,则整个大金都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宋盟亦然。既然如此,那就把重心全压进短刀谷,与宋盟干脆利落地决一死战! 诈败,藏兵,反间,诱敌……所有策略,全都排山倒海之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眼下他完颜永琏的救兵已要出发,徐辕凤箫吟绝对想不到拦,厉风行独孤清绝全都来不及调,整个宋盟都将失在仙人关导致的时间差。所有环节中金军唯一要考虑的只是怎么瞒过紧贴着仙人关北侧的宋恒。完颜永琏既然算了,又怎可能算漏他。 第1581章 妇公冰清,女婿玉润 “但宋恒是否会追?”曹王策略刚形成时,唯有林陌在他面前对弈,“王爷战法虽好,风险过大:关北虽滞后于关南,但宋恒通晓兵法又洞入毫微,即便我军以悬羊击鼓饿马提铃之计制造空营、迷惑宋匪后成功做到金蝉脱壳,都很可能被他迅速识破而即刻也弃关南下,留给我们攻夺短刀谷的时间并不像散关战区带来的那么长。后果将是,轻则形成钳制和掣肘,重则反而使徐辕和他夹击我军。” 宋恒作为掎角之势存在于离短刀谷最近的陇南战区,正是徐辕和凤箫吟不会料到曹王此策的根由:曾几何时,只要身边有宋恒在,徐凤二人便足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会。”曹王说罢,林陌注意到他棋风已变、原本静寂无澜的局部黑子忽然气象万千,这才意识到王爷对每一处落子的选择都是棋盘上价值最高的一点,心念一动,继续聆听,“清早被林阡一刀扫过、瞬间就死一大片的宵小,你道是谁的人?” “同在川蜀……”林陌怎可能没有想过,“最大的可能是吴曦。” “是他和完颜匡。”完颜永琏点头。包括宋人在内,谁都会去猜第三方,但不是谁都会立刻想到去利用第三方。毕竟,第三方还有别的活口吗? 完颜匡三字,却体现出答案,有。 “原来曹王不动声色却早有把握……”林陌正色,重新执子,回归棋盘。原来完颜匡本人就在近前?只不过躲着而已,那我军就好办得多了。 “我推测,吴曦可能早就通过王喜的见闻,预感到安丙会临阵再次倒戈……”完颜永琏边落子边说。当林陌遇强则强与他继续碰撞,教他看出林陌身上也有不服输的少年气性。 “但吴曦不确定这预感,原想对王爷提出,却又见王爷和安丙密谈,令他生了心眼、有所保留?”林陌棋法原来这般高超,这盘棋前所未有地、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局势接近,哪怕完颜永琏棋路多变,林陌竟也不遑多让,复杂劫争令王爷觉得精彩绝伦。 “算来也是我自食其果,不能对他推心置腹。”欣喜之余,完颜永琏不由得也轻叹一声,从移交柏轻舟事件开始,他和吴曦就已经有裂痕。若然双方和衷共济,何至于被安丙骗过?至小,总会误了至大。 “吴曦此番涅槃重生,本就没打算对王爷有绝对忠诚。”林陌摇头,看得透彻,“倒向完颜匡是必然的结果。”在他看来,吴曦和曹王不是一路人,注定貌合神离,不值得推心置腹。 “不错。所以吴曦他一心二用,一边帮我操纵王喜、安丙,一边在关南康县略阳等地暗中笼络自己的旧臣,事发时他的人就在死亡之谷的东南角埋伏、伺机而动……因为安丙的首鼠两端,吴曦料到我军不会像表面那般碾压宋盟、无论宋军胜还是我军胜都势必拼个两败俱伤,如此,他便可轻易地渔翁得利。事实上,若非林阡及时救局,真有可能被他捡了便宜。”完颜永琏微微蹙眉,越棘手越觉尽兴。 林陌继续漠然行棋,没有开口。林阡?哼,似乎真是个慈悲的救世主,掀天匿地阵被他打散,我身上竟没有半点伤。 说话间,棋盘上黑白错落,双方竟有多块棋都有头绪亟待处理,像极了眼下的天下大势,也似昨夜短刀谷的波云诡谲。 “那千余死伤提醒了我,吴曦在仙人关南、短刀谷北之间,必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吴曦的余力多少,除了看完颜匡的驾驭能力外,还看昔年吴氏兄弟的战功几何。”完颜永琏自有把握:完颜匡不可能允许吴曦在前一战毫无保留;而且,宋军最近在仙人关的溃不成军,反衬出七十年前吴氏兄弟同在仙人关的意气风发,当地被吴曦骗上贼船的愚昧军民势必还有后续增扩。 林陌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么,王爷这道给仙人关以及关南大军的调遣密令,应交由吴曦亲自传达?好方便他暗中牟利、中途抽调人手、代我军北上去守。”吴曦心中一定会想:原来曹王府要继续一往无前和短刀谷火并?太好了,偌大一个仙人关,送到我眼前岂能不吃?接下来,吴曦一定无比自觉、求之不得地去“代”曹王府守住馅饼,实际却是正中下怀地“帮”曹王府封锁劲敌。 对于仙人关的曹王府大军来说,这些打短刀谷的金军精锐若全体覆灭,守个仙人关又有何用?他们都愿意兵行险着全体南下救曹王,但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难题是:若然动身,劲敌宋恒迟早会跟。没关系,宋恒洞入毫微,怎会看不见吴曦及其合作者们?吴曦是金帝亲封的蜀王、完颜匡身为大金宗室,无论如何也不是宋恒该安的内、而依然是该攘的外,宋恒不会对仙人关的守军区别对待。什么悬羊击鼓、饿马提铃?吴曦和完颜匡才是金蝉脱壳时最适合的壳—— 初入旧陇南时,金军假借川军的衣装和旗号来蒙混民众,如今脱身旧陇南,吴家军用不着改换装束就可帮金军混淆宋恒! “这算我和吴曦另一种意义的共谋川蜀……”曹王当然无所谓被吴曦那宵小算计,虽然吴曦发现真相后很可能会想再次渔翁得利、妄图不战而败暗中放宋恒南下,可他再怎么跳来跳去身边都有个完颜匡——吴曦倒是在川蜀秘密自立,可他终究是完颜匡挑中的傀儡!香林山事件曹王吃够了完颜匡的苦,知道那家伙表面对吴曦亲和到兴趣相投还有救命之恩,却装作“诸事繁忙,很想对川蜀分一杯羹,却不能参与过多”,一步步把吴曦骗得几乎对这个扮猪吃虎的他毫无提防,实际,他若翻脸会把吴曦连着骨头生吞。 而这个完颜匡,哪怕为了一己之私,也不过是想献媚金帝而已。先前宋金还有鹬蚌相争可能,所以完颜匡才伙同吴曦坐收渔利;眼下宋军大盛、完颜永琏已到生死存亡,曹王府的胜败对于整个大金都至关重要,完颜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自毁长城的蠢事。所以仙人关到最后还是完颜匡对吴曦陈述利害后操控着他不遗余力地去拦截宋恒,如此,精打细算的完颜匡也能在事后得到个“力挽狂澜,扶社稷于危难”的大功。 三足鼎立?还是金宋两国罢了。这个对于宋恒而言半道冒出来的完颜匡,到此都还未与完颜永琏有过直接交流;他到底愿不愿意和曹王府合作共赢,其实完颜永琏在邓唐之战早就试探过:“也是我和完颜匡再一次的分食南宋。” 若打赢眼前这个天下大劫,便可吃死敌人,稳操胜券;但相反,若打输,就是为了劫材付出大龙被杀代价,直接送对手的棋子全活……完颜永琏却凭着那无出其右的超前预算能力,算准了全部劫材、一举将对手击溃。 “曹王棋法超诣,今次总算得见。”一局毕,林陌心服口服,前次柏轻舟用安丙赢战,今日曹王立刻就用吴曦扳回一局,还藏了一个宋军始料不及的完颜匡。 “川宇……”不得不说,这盘棋,对手虽败,却也难得一次将完颜永琏逼到了极限。是啊,何时起,战场上他竟不能游刃有余下明棋、需要有所保留才能赢? 林陌本已起身想要离席,却忽然听到侧面响起这个熟悉的称谓,甚至是用了一种令他刻骨铭心的语气……不禁一愣,回过头去,仿佛看见棋盘对面的人是父亲。 “虽说暮烟不肯回来,但我已将你看作自己的女婿。”哪里是什么王爷,衣袂飘然,须髯如戟,何其仙风道骨;但把他比作人间散仙是不合适的,毕竟,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待封寒从仙人关率军到短刀谷外潜伏,他的人马皆由你调控;我信你的能力,切记‘保密’即可;曹王府,此战和未来,都由你来领了。” “王爷……”林陌何等聪颖,听出王爷的隐遁之意越来越重,是的,暮烟和他的伤害是相互的。如果可以选择,谁想兵戎相见?  林陌离去后曹王便在此抚琴,耳边不时有聂云的声音回荡:“我知道爱而不得的苦,又怎可以给旁人?可我,却给了他三十年……”那女子说时云淡风轻好像很豁达,实际却因为封寒的“死”而总是痛苦得吃不下睡不着、于是只能在每天夜里起来挑灯练剑抵消情伤。 就是因为这样,封寒才更不愿意去面对她,所以不止一次地对王爷和高手堂其他人嘱托:“千万别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从前他倒是可以嬉皮笑脸跳到她面前去说“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没死啊”,怎料他“弥留之际”她竟当着围攻宋军的面跟自己来个夫妻对拜?如此,以后两个人之间还怎么相处?尴尬至极!后来看见她长时间为情所困、好像还表现得爱上了自己似的,封寒就更不敢对她说自己还活着的事了…… 隐姓埋名,顺带养伤,未想,这封寒倒是成了完颜匡之外、又一支令宋盟意想不到的奇兵。 就可惜,偃旗息鼓后,宋军带了一波又一波的俘虏前来交涉,却始终见不到那个危难时刻急中生智舍己救人的孤夫人……完颜永琏如何可能轻松?想到她和封寒总是错过,所以琴音里难免带了一丝关乎私情的哀苦。没过多久,吟儿便代徐辕来了,二话不说更与他无情地谈起判来—— 这天下到处都是这般宋强金弱?你说错了,我站的地方,从来不是。 滞留在这里是求死?可你们前一战就已将优势用光,哪来的自信。 劫后余生、必有后福的,是我们。 暮烟啊,有父亲在,你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 交涉到尾声,刚好林陌抱琴来找曹王。 危如累卵竟还能云淡风轻地切磋琴棋书画,倒真是“妇公冰清,女婿玉润”。 当是时,吟儿见到林陌轻易攻入了父亲的心、难免替林阡感到眼红和嫉妒:哎,他两人都是贵族出身、都有文人雅兴并不稀奇…… 林陌错看了她眼中敌意,灼热的眼神顷刻转淡,整张脸都是冷冷冰冰:“怎么你在?” “会弹琴了不起?”吟儿因为说服了父亲退兵七里而放松警惕,一时忘记自己还身处敌境,气愤拔出父亲赠她的宝贝“伏羲氏”,怒争,“我也会!怎么不能在!” 片刻后发现身侧的荀为等人尴尬色变,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又收回琴:“咱们走。” “王爷,浣尘居士求见。”便那时,忧吾思上前代为通传,又令吟儿的脚步停了下来。 第1582章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居士怎也来了?”曹王和吟儿皆大感意外,远远就见浣尘蹒跚而来,不复鹤发童颜,形似命不久矣。 曹王上次与他倾谈还是为了将渊声老魔关锁黑山,三十余年弹指一挥间,大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之感;吟儿则是几日前刚在灵岩寺将林阡小僧托付给他,还以为他会在那里颐养天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缓得一缓,父女俩醒悟过来,他应是跟着林阡来,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浣尘就座后,开门见山说:“本道是为了掀天匿地阵。”众人一时又愣住。 若干天前,浣尘就曾言“天下的危局只能林阡来解”,渊声也点头“川蜀已危在旦夕”,轩辕九烨则算到“若林阡再不出山,只怕无人去扼制我段师兄,整个天下将会生灵涂炭”。当时他们预测出的危难,如今看来,原来不是人祸而是天灾?这掀天匿地阵若然贻害,可比林阡或战狼的入魔要更为直接地屠灭人世。 “那阵法究竟为何再开?慕浛她也是天选之人?”“这掀天匿地阵不是每四五十年才生一回?而且会将战斗预先提示在涉阵者的梦中?何以这次毫无征兆?是否将来还会再发?”吟儿和曹王作为阵外人和阵中人,几乎同时问出心中的困惑。 “此番掀天匿地阵之重开,与约定俗成的预言毫无关系,并非天意使然,而是意外所致。”浣尘指出,今次的阵法根本是杀鸡用了牛刀——战狼他仅仅为了帮曹王府对短刀谷反败为胜、就把掀天匿地阵当作了作战的攻具仓促开启……当然了,战狼也达到了他的部分预期,眼下他虽身受重伤刚从昏迷清醒,金军却总算存活了下来并和宋盟分庭抗礼。 “普天之下,莫非天意。”林陌忽然意味深长地问。战狼引发了逆天而行的意外,可他的叛逆难道不是天意的一环? “问得好。定数之外难免变数,不生则不灭,有生便有灭。”浣尘不紧不慢地回答,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反问,“去年掀天匿地阵开启,迄今不过一年而已,众位是否留意到,这一年之内,天下间的异象频繁发生?” “不错。”战狼不知何时闻讯而来,他正是这异象频繁的受害者,明明去年之前天命还向着曹王——毕竟,阡陌之伤的存在,只是阻碍了先知者们的视野、导致了未来林阡和铁木真之间的难判;可是为何万古不变的星象本身会突变、过去确定了几十年的曹王会倏然从王者之位上远离?战狼是真的很想知其所以然。 “我也很想知道,万古不变的星象为何会出现……不定?”欲言又止,战狼本想说“突变”,却改口“不定”,只因他不想曹王知道:天命真的已经不再归金…… “居士的意思是,这掀天匿地阵,从去年至今,其实一直就没有结束?甚而至于影响了天象?”完颜永琏最先听懂浣尘的意思,着紧问,他最担心未来还有贻害。 “不错,去年阵法开启之际,由于宋阵第三阵眼的缺席,阵法曾出现失衡而一度崩坏。当时,是因为渊声插手才侥幸中断,然而中断不代表休止。这一年之内,阵力都笼罩着天南海北,当然会扰乱星象,诱发无常变化。”浣尘解释,“不过,若无外力干扰,阵力将会在今年年底自行缓缓趋停,若能加速它的休止,使天数得以稳衡,助先知们提前看远,更是天下苍生之造化。然而,原已半开半合,今次猝然重开,无疑是反其道而行之,既助纣为虐,又变本加厉——因为昨晚猝不及防之下,双方都缺乏大部分阵眼,结果便是阵法更加失衡、攒聚能量比上次还高,眼看着未来的世界将会更加混沌难明,天下的百姓也会有越来越多、越来越久的流离失所。” 浣尘说时,战狼更觉渺小、无力、沮丧,果然跟掀天匿地阵有关!星象愈发变易不定也便罢了,我无所谓,可我,竟成了开启此阵、祸及天下苍生的乱世之魔?更荒谬的是,林阡他,却能破阵,能够促使阵法关闭,于是便成了与我相对应的那个救世之神……不禁冷笑一声,喃喃念道,“不生则不灭,有生则有灭……”角色互换了吗,我是这变数的“生”,他是这变数的“灭”,我一心要除的魔,竟要在这一事件中为我补救,所以我竟不能除了他是吗?!暴击之下,心愈加如死灰。 眼前一黑,听到浣尘肯定了他的所有凌乱想法:“当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帮林阡唤醒心智,由他率众打破壁垒、寻到万恶之源,方能彻底关合此阵。”何谓打破壁垒,浣尘未曾多说;众人原先想问,却都被后面的万恶之源吸引:“万恶之源,那是什么?” “天选之人,乃是‘至善至纯之血’,所以她们能开启此阵;若想终结此阵,自是找出‘万恶万浊之源’,将其血染阵门。”浣尘话音刚落,吟儿立马转头伸手直指战狼:“还用找吗!就是他了!刚好他已入魔!”心花怒放,赶紧赶紧!说服胸怀天下的父亲,帮林阡就地打死战狼啊! 鸦雀无声,因为谁都第一时间想到了战狼……纵使曹王都难免流露出尴尬、窘迫之色。 战狼连连咳血,仍然不甘心就此认输,更不承认自己已入魔,急迫地问:“为何偏是他林阡能‘率众’?” 浣尘打量了一圈在场众人,直言不讳:“他是金阵宋阵各自的第一阵眼,不是他还会是谁?” 原先一直若有所思的林陌,听到这句,神色微微变化:永劫斩,竟也…… “唉。当前本道力所能见、以及可以透露的,便是这么多了。这也是我近期一直在林阡身边指点、希望他能够尽快明心见性的根由,可惜……”浣尘长叹,“他重归俗世终究过急,还未彻底清净,便被血腥刺激而再度恶化,如今这掀天匿地阵和一个可能入魔的他同时存在,只怕非但不能抵消,反而相辅相成,稍有不慎便会祸及天下……还望曹王和盟主都能认清万事万物的本末,本道斗胆问两位一句:这场金宋之战的重要性,是否可以放在林阡和掀天匿地阵以下?” 综观上一战,由于曹王有战狼的上策没用,故而被柏轻舟钻了空子;不过只是中策方面的角逐,便令涉战双方几乎都倾其所有;谁料决胜关头,掀天匿地阵和林阡能把金宋两军甚至第三方的战力都打光?箭在弦上的下一战,原先比的是应变力和大局观,但是,谁能将掀天匿地阵和林阡置之不顾? “偃旗息鼓,再好不过。”吟儿打心底里愿意休战,完颜永琏却难免陷入天人交战,封寒刚得号令从仙人关卷甲衔枚而来,自己的这出末路猛进当真会把宋盟乃至整个南宋从巅峰拖到地狱……将要赢的人,怎可以和输家一起放弃? “我可代盟军承诺曹王,绝不会趁人之危,给你们时间撤出川蜀。”吟儿还以为完颜永琏的沉默和迟疑是因为怕输。 完颜永琏回过神来,微笑看着这个魄力十足的女儿:“也罢。两军可以休战,先找林阡要紧。待几日后粮食和增援都到,双方高手去锯浪顶上公平约战,到那时以比武输赢来代替沙场胜败,如何?”这一瞬,他想好了作两手准备,一方面真的变战斗为比武,一方面则继续让封寒大军开过来、但先在百里林中潜伏听他号令见机行事,毕竟,这十二个时辰内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不知道。 “当真!”吟儿眼前一亮,欣喜地回望荀为,荀军师同意时也难掩敬佩之意:“曹王高义。” “本王还未说完。盟主,我可代曹王府允诺你,找到林阡后先合力救他,破阵要紧;然而,若他情绪失控已然成魔,那就不可能为苍生造福,还希望你也放弃情感的执念,先为我们镇压住他。你的大音希声,素来是斩妖除魔的第一利器。”他所认为的变故之一,就是林阡已无药可救,但看见吟儿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他赶紧又对她给出补充条件,“你放心,就算他彻底入魔,我也不会要他性命,你只需‘镇压’即可……父亲从来言出必行。”说到最后,语气更是极尽温柔。 “可是,惜音剑……我找不着了。”她点头,答应了条件,却也有实际难处,“而且在大散关,我试过镇压他,内力差得太远……” “大散关只有薛焕一人为你掠阵;惜音剑?仙人关你已忘了它。”他一笑,摇头,“至于内力,《松下卧》有速成之法,诀窍就在你的手上。” “什么……”众人都和吟儿一样意外,继而循声将目光落在吟儿手上……的七弦琴“伏羲氏”。 第1583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凌大杰一看到王妃亲手改制的“伏羲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充满恶意地挡在曹王和吟儿中间:“王爷怎能倾囊相授?她和徐辕对您设局您忘了?会否今次还是和浣尘串谋!就是利用您仁慈……王爷岂能轻信?她这条白眼狼,是想骗您内力啊!” “本王不惧。”长篇大论百余字,到王爷这四个字下面不堪一击。 就算高手堂不怠以最大恶意揣度暮烟,完颜永琏都记得会宁地宫里危难来时,女儿曾不顾生死地挡在他前面,那清澈的眼泪,那纯真的笑容,都不可能有假。 “更何况……”他风轻云淡地笑着,回头按了按凌大杰的肩膀安抚,“君子有三乐……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凌大杰蹙眉:“王爷……”红着脸,枉做小人!无话可说! “暮烟,这七弦琴,可帮你更好地融合《松下卧》,从而将你的‘大音希声’更上层楼。”王爷先挖心掏肺,俯身指教;吟儿自投桃报李,仰头粲然:“我跟父亲走一趟。” 于是乎,前来谈判的宋盟带回一个浣尘居士,却留下个盟主和金军一起南退……  凌大杰原还想再多提醒王爷几句此女狡诈,可惜完全插不进父女俩的其乐融融,说太多,反倒显得自己不识趣…… 偶尔听得只言片语,都是王爷在说:“《琴论》云: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练,瞥然省悟,则无所不通,纵横妙用而尝若有余。” 一直都是吟儿在弹,她接受得慢,几个时辰都无长进,但接受得深,一旦开窍顿悟,便像吸来了会宁地宫的石柱灵气般,琴法忽然就提升了数个层阶,直教这处理了军务回来的凌大杰惊愕到驻足—— 只觉那琴声一起,束缚了自己一身的繁重枷锁一瞬脱落,淡泊宁静、见山立志、遇水生情,心无尘翳、回归自然、天人合一,久之,真正是山河大地木石皆作琴声! “妙哉……”不过,一想起这琴声是凤箫吟弹出,凌大杰赶紧把这话咽了回去,恢复一张不友好的脸走到近前去看。 那时她因为琴艺突飞猛进而使内力跃升过高,难免一时间也无从消化,所以左肩伤口似乎迸裂可见殷红。凌大杰到他二人身边时琴声中止过片刻,隔了十几步远他呆呆看着曹王在给吟儿裹伤……唉,老父亲,一边包扎一边还不忘继续教导:“虽是速成,也不该过急。”“‘无’是天地的初始,‘有’是万物的根本。既该观察初始的微妙,亦要留意万物的根本、道的边际。此两者为众妙之门,你且慢慢参悟。” “王爷这是对她教上了瘾吧……”凌大杰怨念稍轻,忍不住在心里笑,“这么急做什么,以后又不是没机会……”忽然色变、不再说话,虽说接下来的琴声仍可见风清月朗,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心里空前不安,是的,他还是怕凤箫吟使坏。  送走浣尘后的这几个时辰,最心乱如麻的非战狼莫属。 就算暮烟没有在人前怼他,他自己也知道很可能他就是那万恶之源……所以?他该贯彻师门一贯的方针,“关乎天下苍生,取我一命何惜”? 原先,他是因为林阡该死才觉得天道不公竟把天命归给了一个魔,可现在,他发现林阡能终结灾难算是救世之神后……他竟然有些动摇,林阡和渊声不同!然而,只是动摇而已,如果承认错误那就要立刻站到对立面去,他怎能和轩辕师弟一样见风使舵见利忘义?背后相托了几十年的曹王,怎能一朝没有他段炼在侧?! 有句话从年少他就放在心里一直没对曹王说出口:从开始一路走到白头,只盼能并肩直至最后…… 举大事必善其终始,不是吗!可就像师门说的那般,你的“始”,真的就是曹王? 天人交战加重了他的伤势,这一个下午他一直没能力出现在阵前,闲暇时只能坐在死亡之谷的烟尘间,呆滞望着那一隅仿佛再也不会移走的云翳。 便那时,他望见一个白衣少年往这边过来,眉宇间的忧郁却已经消散殆尽,整个人袭上一身英气甚至硬朗的王者之气……与他的哥哥一般无二…… 战狼蓦然一愣,不知今夕何夕……当曹王和他都不在战斗状态时,居然是这个人引领着曹王府在攻守兼备?可这个人,明明是昔年被轩辕九烨布局给骗到大金来的!如今的轩辕显然因为“中立”的缘故还不曾告诉林阡所有细节,但战狼如果现在告诉林陌他是被骗、会否直接将天下大势彻底改写? 尚在犹疑,却听林陌当先发问,三分淡漠,三分嘲讽,四分苛责:“怎么,向来坚定的段大人竟放弃了?看来骨子里还是信奉天命的啊。” “什……什么……”战狼咋舌,只因看出林陌再也不是先前受骗的那个。  林陌,当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永远都不会再是了。 “西来无道路,南去亦尘沙。独立苍茫外,吾生何处家。”从秦州到大散关再到仙人关,他确实经常有茫然无措之感。 风刀霜剑,满目凄恻,寻路不获,抱恨如何? 但到了短刀谷之后,随着手上沾染的故人之血越来越多,他的茫然真是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解脱的冰冷、死寂,有些事真的是做完了才发现也不难办到! 今时今日,他更知他在所有人眼中不过就是林阡的替代品而已,曾经热爱过也拥有过的南宋江湖如是,一无所有时雪中送炭的曹王府如是。因为那双曾被他看作命的饮恨刀是林阡的,手中这被他看作救命稻草的永劫斩是林阡的。这世间的种种幸运全都应该归属于林阡,可他,无论对错都为林阡扛了,近三十年的不幸就是他林陌的命! 瞻顾陈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三十年都是我替代你,替代你做对的事,替代你做错的!” 当年我兄弟俩刚刚出生,就在这短刀谷的锯浪顶上,相传也是个和浣尘一样神乎其神的道士,不顾父亲和母亲的劝阻硬要给我兄弟俩两块半玉辟邪,他说,一个武林拥有两个主人不是武林之福,又说,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更说,林大侠最好是杀了其中的一个儿子,才能保证没有后患……呵呵,后患…… 当年那道士也想除我而未尽,可后来丢失的却是你林阡,那么,那道士的种种作为是顺天还是逆天,我林陌究竟是那“生”还是那“灭”?!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那天你林阡当着我的面说,在你那里,辛词没有下半阙。好笑,好笑得很,你是豪情的上半阙,我就活该是那悲凉的下半阙!?从头到尾我就只能当个弃子而已?不能,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偏要向天地宣判,向世人证明,你林阡一如既往是魔,我林陌,永远是在你后面伏击的那一个。 无论如何,战狼都是他林陌的最坚定战友,最该拉拢的第一个。 第1584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阵雨渐歇,余霞成绮。 沉浸在宫商角徵羽中太久,都不太愿再回那短兵相接声。 山风吹来一阵阵熟悉的林木气息,令吟儿忆起某一年的落花时节,林陌正好到边陲谋职来看她。那时的他还不像现在这般罪大恶极。 此战陇南和蜀口太多军民的生离死别都是因他而起,是因为敌方有他林陌在才使入侵变得轻易,她当然一见到他就针锋相对甚至势不两立,继而会触景生情地怀念起多年前那个与世无争、舍己为人的白衣少年…… 心一酸,“可你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吟儿叹了口气,不再怅惘,只因这死亡之谷机关重重不应该走神。 这地方和当年苏降雪与林阡内战前、她与林陌意外重逢的听月轩委实太近,总有植被在陷阱的前后左右妖娆摇曳,却透出些不属于初夏季节的森然凛冽…… 那晚,他曾神情清冷地对她说:你的挂念,令我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这曾属于我的一切。或许这一开始不是,但后来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 她听时心中震撼,却狠心地将他推开:林阡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 “好一个不存在……”当时他目光里的忧郁,浓得令任何一个有情的女子见到都会沉溺,偏是她,不动容,反而得意地等着他铩羽而归。  送走那个奄奄一息、心事重重的战狼之后,林陌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恰好也被这烽火中骤降的夜色提醒,想起若干年前郭杲和林阡的决一死战前,他曾冒着生命危险来短刀谷中报信,在越溟河畔见到那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女子,一字一顿地述说着对林阡的深情:“林阡的天下,不准任何别人染指,你也绝不例外。” 历历在目的昔年,终于随着视线的模糊而远去。微雨中他惊愕地发现,眼前与战狼擦身错过的人,竟然就是她…… 倏然忘记今夕何夕,错觉她又一次特意来对自己劝归,心念一动刚要移步,猛然回神,铁了心肠——秦川宇你糊涂,她是害死母亲的祸根!她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心思单纯的念昔,而是为了林阡可以满腹心机不择手段的抗金联盟盟主! 未来的曹王府由他统帅,无论她这魔鬼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动摇了。 他侧过身来的一刹,于她而言,明明表面看还是昔日那个孤孑的绝世少年,然而适才与她擦肩而过的战狼提醒了她,终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她原还因为身如飘蓬与他同病相怜而心怀恻隐,远远看到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生气,笑而嘲讽,脚步放缓:“曹王驸马,此番帮着外敌践踏家园,心情如何?” “外敌?家园?哼,不是标榜‘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他也冷笑,竟觉胸口被掏得空空荡荡。 “行漂浮事,脚需有根,不先据家国,何以谈天下?”她一愣,当即回应,铿锵有力。 “所以?一边受着曹王的恩惠,一边去据守南宋的河山?怎做得出这样的选择?”他冷笑,竟将她问住了片刻,“林念昔,可知正是因为你六亲不认还冠冕堂皇,才会使局面变得这般复杂、伤害和殃及那么多无辜弱者。你竟还反问我为何反戈一击?百步笑五十步?” “虽说都想金宋互融,但以谁融谁很重要,毕竟八十年前是金军侵略和欺凌大宋……”她终究接受了数十年宋人的教养,虽对亲生父亲理亏,仍然执意抗金。 “你以为宋就不会侵略和欺凌?”林陌将她打断。 “不会。”她想都不想,斩钉截铁,逼视着他,“例外只是少数,你应比我更懂。” “宋是礼仪之邦,但八十年过去,金也早就是了,只是你未发现而已。”林陌说着自己这些天来的见闻。 “八十年过去、金的变化,不正证明了它可以被宋融合?”吟儿据理力争。 “被宋融合后的金,反向融宋又有什么问题?它们本就快要一体。”他借力打力,“要先天下太平才能谈共融,那既是你南宋联盟之本,为何就不能先退一步勾销此战?刚好林阡他疯疯癫癫下落不明?” “不行,必须你们退。林阡他疯疯癫癫,你们扪心自问,不是你们的不依不饶引起?到底该谁放弃和勾销?!”她当然对于以宋融金的主张寸土不让,真想不到,更激烈的谈判竟在这里等着,还有一句“你南宋联盟”,真教她觉得刺耳,气不打一处来,“秦川宇,你生在短刀谷,长在建康城,明知道蜀口和淮南遭到金军多少伤害,你又是因何遗忘了过去的家国耻辱?” “你别忘了,我是因为先被抽除了家国,才只能谈天下的。”林陌一笑哀绝。 “我罪,我认,你错,你改吗?!”她气急败坏,环庆婚宴是她对不起他,但私情不是他犯下滔天大错的理由。 “非要像个孩子,凡事争个对错?少攥拳,温柔点。”他说时竟带着林阡的口吻,只差没有像林阡那样打开她的拳,“在我眼中,不论今昔,金即是宋,宋即是金,唯一区别只是:宋盟是邪恶的,林阡是该死的……” 她一惊而自觉受辱,本能后退了一步,再听到林阡受辱更加不忿,冷冷丢给他一句:“你和‘邪恶的’我讲什么理?告辞!”便硬生生地放弃了交流。  不知何时夜幕已彻底降临,不该亮的死亡之谷也万帐灯火。 不欢而散,她一步步失魂落魄地往北去,为了能看得清晰而不得不擎起火把。 几步外的前方乱石旁却站着一个不太熟的黑衫女子,似乎提灯在这里站很久就是为了等她,遍体鳞伤,所以谈不上对她有威胁。越走越近,吟儿发现她目光扑朔,竟连一丝半点的敌意都没有。 “怎么了?曼陀罗姑娘?”她一愣,按理说这个刚被移交的战俘应该很恨她才对。 “盟主,好不容易能与你单独相见,我想同你谈谈有关驸马的事。”曼陀罗脸色苍白,气息还听得见紊乱。 “有什么好谈?”她觉得奇怪,我跟林陌已势成水火,你曼陀罗也不是林陌什么人吧。 “这么多够吗……”曼陀罗误以为吟儿赶时间,急忙从身上摸出几个奇珍异宝。 “这怎么好意思……”吟儿忽然记起来曼陀罗对林陌情深义重,一边收下一边查验,“长话短说吧。” “我不忍再见到驸马念‘茫然不悟身何处’,他今次带兵打自己的故乡心里一定很痛苦……”曼陀罗目中尽然凄苦。 吟儿立马把手里东西塞了回去,冷笑:“所以?做过了还想再立个牌坊?你可知这几个月在他刀下死伤的昔日战友和麾下有多少!” “不,我知道他早已不介意自己在宋盟心中的声名,也并不希望这世上还有哪个宋人能宽恕他。而且在我看来,他是没错的,并不需要谁宽恕。”曼陀罗继续以怜惜的语气。 “这倒奇了!他自认为没错,你也能理解他,不就够了?拦我作甚?!”她其实能理解曼陀罗对林陌的一片痴心,可是还蹊跷曼陀罗为什么硬是要拦住她。 “他……并不需要我的理解。我走不进他的心,也给不了他有用的支持。”曼陀罗眼圈微红,“战地里,扶风公主不在。我希望多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安慰他,那个人最好是他心上的人,可他心上向来都走不进旁人……” “傻姑娘。”吟儿一愣,敌意早就少了大半,“可我是断然不会理解他,也早就与他没关系了。”她意识到,这个黑衫女子虽然武功杀伤厉害,心思却是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居然这样异想天开地想把自己拉拢到林陌身边安慰和取暖?!可刚刚……已经唇枪舌剑过了,绝对给了林陌当头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听我说盟主……我知道你和他的决裂,发生在建康那一战,其实那一战充满了误会。”曼陀罗含泪连连摇头,“他虽被纥石烈子仁强塞在征南大军中,却从来都是逍遥于世外、不谋划一策的,那天他那么巧出现在建康,真的如他所言只是想带走一抔故土,可惜陈沦姑娘和盟主一样误会他已变节,陈沦姑娘爱驸马至深而接受不了现实,所以当着盟主的面跳江自尽,并非驸马与我毁诺‘滥杀无辜’,更不像淮民所指‘丧尽天良’……” “唉……”吟儿长叹一声,和性格相近的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静下心来听时,她居然完全听明白了,“我懂了。从去年腊八被淮民们误会开始,他一点点地被迫割舍了他的过去。而我,真是把他推到今天这一步的始作俑者。”难以想象如果她是林陌,兴州大火、环庆婚宴、建康交锋、静宁丧母,经历了被江湖、爱人、民众、亲人全体抛弃的种种困苦,能不能做出比林陌更好的选择? “所以盟主能理解他、支持他了吗?”曼陀罗大有破涕为笑的征兆。 “不能支持,不过,好像可以理解了……”她一边把奇珍异宝又收下,一边望着一脸无辜的曼陀罗,想,难怪林陌在金国的拥趸越来越多,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认同了那个道理——当一个人无家可归,而祖国先执行不义,叛变才是他悲壮的正道。 事已至此,不管林陌原先再怎么无辜,他真的已经和短刀谷兵戎相见,无回头路;那她,也是时候跟她十年来想拉回林陌的妄念一刀两断了……是时候放弃素来想要他改错和忏悔的执着,同时,也是对得理不饶人的自己做一个妥协与和解:“既然他有苦衷,那我和他从此就堂堂正正做一对两不相欠、再也不去论谁对谁错谁该道歉的敌人吧。” 这话一出口,她自觉如释重负,十年来对他的愧疚、期待、厌恶、痛恨全然烟消云散,化为虚无,大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感觉。 拿人家的手短,她想,将来若有闲暇,她倒是可以帮曼陀罗去林陌面前露露脸? 不过,闲暇还早得很,眼下,战事已经足够令她焦头烂额了。  所幸回到两军交界时,等候她多时的林美材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找到林阡了! “当真!”吟儿眼前一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越溟河之北,紫竹林。”林美材边走边对她说,还好柳闻因一直紧跟着他才没丢。而为了安抚林阡的暴躁情绪,闻讯后渊声浣尘、忧吾思、天衍门都已陆续赶去。 “太好了,我们要抢占先机,确保给父亲呈现出一个还有救的他……”吟儿当然更希望林阡是真的还有救。但若他还处于半神半魔的平衡状态,她也可以近水楼台地先把他控制稳妥。如此,金宋之间就可以暂时偃旗息鼓,先合力帮林阡把眼前的掀天匿地阵彻底制停。 第1585章 碧玉长柯雪色衣 明心见性,谈何容易? 当初灵岩寺的住持说,不能让林阡一直处在被保护的环境,而应该试一试,俗世考验到底还能干扰他多少。 然而当时点头支持他出来历练的渊声事后都不得不叹:“这历练未免也太大了!”谁想到林阡一出来就杠上一个崩坏的掀天匿地阵啊!这不,直接又被打回去了吧…… 渊声一想起那个曾把自己烫得半死的恶阵就哆嗦,绞尽了脑汁,才对面前疯疯癫癫的林阡搜刮出几句劝说:“七情小徒,不必纠结你所以为的意外。世间的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就好比……大地、长河、白日、青天,属自然而然,且随遇而安……” 浣尘身体有所不适,只给林阡弹了一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就支撑不住,害渊声也无心说完、忙着给浣尘治疗去了,因此他二人虽然最先赶到却无甚建树。 鉴于天衍门的陪练们以及凤箫吟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反倒是从金军中抽身的忧吾思最先发挥了作用。 “师父,徒儿破了杀生戒……”林阡还认得出忧吾思,凝望着他时眼中全然绝望,绝望中却带一丝关乎救命的渴求、稍纵即逝,“我原以为,守着清规戒律就可以杜绝入魔,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满手血腥……” “徒儿,喝酒吗?”紫竹林里,忧吾思没再给林阡念佛经,反倒是突然摸出来一壶酒,大大出乎了林阡身畔柳闻因的意料:“高僧,这……合适吗?” 其实这段时间为了给林阡恢复心智,关于酒肉的戒,柳闻因一概都没给他破,来短刀谷救局之前,他除了戴了假发外就是个和尚无误。 “施主可知,和尚其实是能吃肉的?佛门需要戒除的所谓荤腥,不过是气味熏人的葱、蒜等等。”忧吾思笑,见林阡一动不动,便自己先喝了一口,一边享受美味,一边继续对闻因说,“历代空门中亦不乏酒徒,譬如怀素和尚,笔走龙蛇,凤舞九天,非喝醉不能办到,世人也全不当他是败坏佛门声望之人,只因他真实可爱、有自己的解脱之道。” “也便是说,出家人就算吃肉喝酒、不固守清规戒律也是允许的。只要对人生和佛理了然洞彻,活得潇洒不羁、飒沓自由也未尝不可。只需要时时记得观照自己清净的佛性就好了?”柳闻因试着去理解。 “阿弥陀佛。柳施主极有慧根。”忧吾思边喝边赞,柳闻因面上一红。 回过头来,忧吾思把另外半壶留给了若有所思的林阡:“徒儿,红尘炼身,大道在心,当醉则醉,当歌则歌!” 忧吾思匆匆来去,说是受曹王的命令,需安顿好残兵败将之后,再在子时一同来与林阡相见。林阡接受了他的劝说后,心中平静不少,试着对留下的酒尝了一口,两口,三四口,忽然间……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事发时的满目血腥刺激得林阡误以为自己入魔,可他微醺时再把双刀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蓦地想起那千余人是带着弓刀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他们并非无辜。 “闻因。那一千余人,有查出是谁吗?”林阡当然蹊跷,金宋大战之侧居然还藏了个通晓地形的第三方。 “因为没有活口,很难猜到是谁。不过,既然是在川蜀、还想坐收渔利,那么我推测是吴曦的可能最大。还好他的人都已被林阡哥哥除尽,妄想渔翁得利没料到先一步全成了刀下鬼……所以林阡哥哥非但无罪,还做了一件斩草除根、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柳闻因一如既往对他带着信任和崇拜。 “吴曦……”林阡一怔,置身局外的他,自然看得比徐辕等人要透彻和深远,“谁给他的胆魄渔翁得利?” “咦,夕阳西下啦,林阡哥哥你看,无论外面打得怎样激烈,只要雨下得没那么大,还是有老人家会出于习惯地怡然自乐。”柳闻因难得一脸童真,在他前面沿着河岸追逐。他循声远眺,原是祝孟尝管辖下的几个老人,正忙着把放出来的鸭子赶回去,仿佛几里外的战祸与他们无关。 当然无关,因为他们北依锯浪顶,依靠着有他林家军驻扎的锯浪顶,几十年来短刀谷的内战再怎样频繁、战火蔓延过了东南西北、也从未波及到最核心的这里。 不过,这些人当然也不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之所以表现出怡然自乐,一则实在垂垂老矣、上了阵反而会帮倒忙,二来,也是一种心远地自偏的表现吧。不知这柳闻因是有意还是无心,讲给他的随便一件事竟然也有禅意? “这里有船。可以去追。”他的心不知何时越来越静,看闻因摩拳擦掌想抓只鸭子玩,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里好像有一个类似的场景……心念一动,回过神来,刚好发现又一幅“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画面,更加令他感到飞转流动势下的闲淡宁静意,“刚好,咱们去越溟河的南面,找天骄……” “林阡哥哥,你想通了!”柳闻因喜不自禁,认真听了他几句,哪还再管其余的事。 只可惜这船并不能带他们过去,因为是一条千疮百孔的被人遗弃的…… “既想通了,那便不要这条已残的,林阡哥哥且随我走?”闻因说起她用来寻林阡时那条完好的船。 “等等……”夜幕慢慢降临,细雨随风而至,越溟河上一波起而千流动,烟水弥漫,茫茫无际,他望着天际坚决不褪色的月光,印染在每一道原已暗沉的山河,一时之间,浮沉悲喜全随着那条和月光渐渐融为一体的残破之船而消失殆尽。 月印万川,满船载辉,那个这些天来若即若离的场景忽然又找回来了——自觉罪恶滔天、内心严重污染的他,又一次看见了无穷无尽的苦海里,一大片尽情享受着光芒的洁白得发亮的不染世俗的美丽木芙蓉! “你回来了,吟儿……”情感升华,他不知自己物我两忘到不分场合,直接就伸手去触摸那碧玉长柯雪色衣……瞬然他如遇疾电被弹回,不对啊,于他而言,长久以来吟儿一直就只是个梦幻泡影,怎可能有这样真实的触觉和感受……不对! “不,你不是她!不是她,吟儿她,已经死了,早已不在了……”他那超强的自控力再次说服自己吟儿已是不存在的,既然思绪不清晰,那就将它打清晰了!他不知自己本来已经要复原、却因为错误的执念而多走了一步弯路,强行收回他原已捧上柳闻因脸的手,毫不犹豫操起刀来就往自己头上砍,头破血流后还二话不说地撇下她立马就朝南面飞奔,分毫不管脚下的是水还是陆地…… “怎,怎么了……林阡哥哥!”先前追上他时所依赖的船不在近前,被吓坏的柳闻因一时根本来不及追:林阡哥哥他,不想起盟主还正常、一想起她就癫狂凌乱,难道说她才是他恢复正常的隐藏的最后一关? 无奈之下,唯能和浣尘渊声、天衍门门人、吟儿碰面后再度分工——鉴于林阡已朝南面去了,他们必须赶紧追上他、竭尽所能调控他的心绪;吟儿也得向天骄等人说明情况,子时之前务必要带一个正常的他去同金方交涉。  却说吟儿到紫竹林扑空后再回到死亡之谷前线,刚把柳闻因的所有见闻复述给天骄,就听得一声巨响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一干人等全都心有余悸,最先以为是掀天匿地阵又发,随后看并未天变才松了口气,不容喘息却又觉脚下颤动不休,循声望西北、正北、东北方向蓦然就漫空血腥。 “这是……万尺牢?”轰隆不停的雷响,依稀可辨的火光,沸反盈天的人声,似极了不久前定西的大圣山和小青杏……吟儿毛骨悚然,唯恐林阡他真的失控入魔,先于金军把万尺牢里的妖魔鬼怪给放了出来!! “谈判前后,控弦庄一直鬼鬼祟祟,百步穿杨军和十三翼便也安排了一些在那里巡视……”徐辕原想安慰吟儿放宽心、金人就算毁诺也不可能打进去,但是下一刻他也意识到了,该不会是疯魔的林阡打进去了? “不会是他!再怎样,也还有闻因呢!”吟儿无助到已经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闻因身上,一时之间她真的难以判断,林阡是离明心见性一步之遥呢,还是行百里路半九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成魔还是成神,本就在于一线之间…… 慌慌张张地作为先锋奔过去,路上她无论如何都还带一丝希望,然而,靠近那渐渐止歇的风暴与沙尘漩涡时,吟儿那原就蹒跚的腿脚险些直接瘫跪在地,一颗心也瞬间就死了大半…… 泥泞中,急雨下,乱石间,到处都是尸体,有从万尺牢中逃生却赴死的囚犯,有金方暗中潜入窥探的间谍,那些或许都不算无辜、不重要,却还有……死状无比安详的浣尘和渊声,横七竖八的天衍门所有的门人,包括……完全看不出生命迹象的段亦心和轩辕九烨……闻因,闻因呢?难道说已经粉身碎骨?! 当是时,那个堪称结界的粉碎边缘只剩一个名叫林阡的活口,不,名叫林阡的灾厄,明显滥杀后的他正举着滴血的刀狂笑,他脚下,所有勉强存活只敢往万尺牢方向奔逃的强者们全都成了弱者,都撕心裂肺喊着就是这样的一个玄衣白发嗜血恶魔…… 天动地荡,血流成河,那人伫立制高点远远地睥睨着逆流而上的她,连人带刀都透着摧毁万物的霸气和藐视一切的杀意。 第1586章 霜风凄紧,关河冷落 “上啊!再冲我刀来啊!找杀!!”倏然暴怒,林阡饮恨刀直接对准了吟儿挑衅,眼底泛着势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凶光。 “他已入魔,他没救了……”吟儿只觉心底剧痛瞬间袭上四肢百骸,万万没胆量把手里的王者之刀提举起来对他。 晚她一步的忧吾思和徐辕皆是难以接受,相较徐辕的痛心,忧吾思还多了一丝悔恨,他原想教林阡喧嚣中也能把心放空才是最强,以为那壶酒能助林阡开窍,却未想还是高估了他…… 不容喘息,他二人不分敌我几乎同时冲前数步、奋不顾身地比吟儿离他更近:“徒儿,仔细按师父教的……”“清醒些,哪怕不是为了天下,只是为了我们的盟……” 但,还未说完的他俩顷刻就被连人带血地掀翻推远……那般轻易,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停下!别疯了!!”吟儿亲眼见到和尚和天骄受害,既惊又急,怕林阡做错更大的事而赶紧强迫自己硬上,然而为时已晚,突然他脸色骤变袍袖一拂,她也立刻被一股强悍的气流逼退数丈,摔得七荤八素、飓风中难以起立,好不容易再爬起身时他又消失不见,怕是……又寻下一处屠戮去了…… “别跑,别跑,你回来……”昏暗里她不知是真是幻,只懂不停重复着这唯一一句奢求,原来,天塌地陷已不光是眼前的景象,还发生在心里…… 不知奔了多远,直奔到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奔停在不知何年何月哪个朝代,难辨明这地方惨不忍睹的尸首到底是死于战争还是死于他……大惊大悲大恐之下,吟儿被那一望无垠的血腥刺激得连连呕吐,吐了很久连腰都很难直起,真的感觉快坚持不下去了……满脸泪水勉强站稳,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往后就倒,所幸、倒在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怀抱…… “爹!”晕沉而几近崩溃的她,只有藏在父亲的怀里,才能毫不掩饰地声嘶力竭。 “随我去案发现场,仔细剖析来龙去脉。”他柔声安慰,竟只带了十几人深入敌境,这样的轻装简从,凸显出他守诺的决心和魄力。 她不得不为了先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近水楼台地呈现出一个正常林阡”的小心思而感到惭愧,甫一定神,却看到父亲身边那个面色苍白的老敌人:战狼……不由得心中一紧——  文县,大散关,万尺牢,命案频频。 身形轮廓,战狼像极了林阡不是吗?!只不过盟军谁都没有实质证据指认他才是真凶。 而和文县、大散关不同的是,适才发生的万尺牢屠杀,包括自己人在内几乎是人人亲眼目睹:尘雾尽散,是林阡站在血雨腥风里挥刀狂笑不止…… 回到案发地点后,吟儿和同行的金人们一起从盟军口中得知:段亦心和轩辕九烨是此间唯二的活口,两人却都只剩一口气随时会死;天衍门的七曜则全和浣尘渊声一样当场丧命;轩辕九烨手中还不偏不巧握着几缕足以将林阡定罪的白发…… 可是,要说杀人动机,林阡对这些师父和朋友们怎会屠灭? 白发,难道战狼就不是白发?! 战狼没有回避吟儿有关“杀人嫁祸”的质疑目光,平素刚毅的脸上尽然惨白之色:“我怎可能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生女儿?” “你未必不会害吧。”林美材往他那里没好气地睨了一眼,虽然她近来一直在河东,对他的心狠手辣亦早有耳闻。有邪后的话撑腰,吟儿精神一振,赶紧追了一句:“怎么就承认那是你女儿了?”战狼原想向这对搭档争辩,突然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如风中之烛。 吟儿却没有太多的心情再怼战狼,其一是心系林阡的精神状态,其二,便是担忧轩辕九烨和段亦心的伤势:倒地不起的轩辕九烨身上受了三刀,最为致命的莫过于胸膛那道极深的伤口,到现在还喷血不止、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衫;离他不远的段亦心除了手臂轻伤外还被人一刀无情地割过喉咙,此刻气若游丝的她双目紧闭,美丽的脸上亦毫无血色……所以、其三?战狼对这个最看好的师弟、最抱愧的女儿,会像对颛孙和东方那样下得去这般的狠手?! 忧吾思原还在自行疗伤,忽然睁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盟主,不是段施主。” 吟儿原还提起了最后一点精神,刹那熄灭,回看忧吾思,出家人不打诳语:“午后浣尘居士说掀天匿地阵时,贫僧曾留意到段施主有醍醐灌顶之象,果不其然,先前他一直在入魔边缘徘徊,如今心念明显已经转圜,令我最担心的事终于没有发生……恭喜王爷了……” 吟儿也忽然忆起,傍晚她与战狼擦肩而过时,确实他心事重重不像以往那般妄执,反倒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可怜感觉,就算此刻,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类似于回头是岸的气息……“可是,不会是装的吗……”这话她却问不出来,毕竟,战狼再怎么能装,能完全骗过心如明镜的和尚?或许,战狼真的已经放过了那个专杀林阡的执念,只不过是为了陪伴曹王才决心继续悖逆天命,“虽不改,但认错而知悔”…… “怎可能是段大哥!”凌大杰忙不迭地随即驳斥她,“闻讯过后,王爷才召集我们从别处往这里会合,除了和尚作为使者先来之外,其余全是跟你一起到的。按你说的段大哥本就在这里、匆匆经了一个往返,试问他还有多少闲暇将这身青衫变作黑衣?”众人凝神举火再看,战狼确实身着青衫,整个人干净毫无血迹……从事发后到高手堂聚集并没有多久,他就算能见缝插针地换衣、恐怕也无法洗脸洗手和洗净污浊。 要知道,他武功再高,这里死了百余人啊,其中还有绝顶高手,置身局内怎可能做得到半滴血不沾衣?! “不会是段炼。”那时,曹王也为战狼证明,“他已身受重伤,无能力冒充林阡,瞬间就屠杀这么多人、引起这般的山崩地裂。”掀天匿地阵刚中断不到一天,阵中人尤其在短刀谷的阵中人,多半都是体力难继。 是啊,战狼伤势严重,那么,真的非此即彼……吟儿理屈词穷,听身后一直寂寂无声,知道己方都很难再死撑,眼泪便簌簌掉了下来。 还用打吗?失去林阡了!不管掀天匿地阵,还是这场北伐南征,失去林阡,宋军都大输特输! 竭尽全力,怎愿剖析出这样的来龙去脉!?  夜有黑云,广如大路;昏霾四塞,月华惨淡。 他们推测,饮恨刀突然的彻底入魔,是因为误将掀天匿地阵中的部分戾气吸入,原本林阡正处于最危险也是最重要的最后跃升阶段,结果却被那突如其来的阵力附体,害得身上的恶愈发多、一下就多到这罪不可赦。 他们都知道,林阡在正常状态下,为了天下苍生是愿意自我牺牲的,因为他亲口说过,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既然现在不能解除魔性了,那他们就只能将他……不,不能杀死!那么是先镇压?再囚禁? 他们还窃窃私语……惜音剑的“大音希声”是最克他饮恨刀的…… 他们,是所有金人,以及半数以上的宋人。被忧吾思、凌大杰和曹王说服后,另一半的宋人只是没开口、不是不承认。 “曹王,各位……”徐辕虽连连吐血却还坚持着要找另一个重要证人,“还有闻因,她没出现,事有余地……不能仅凭白发就断定……给我一些时间查……” “好,我方也会连夜派人在驻地排查他的行踪,希望对于这个灭世之魔,双方能够及时互通有无,以免他再度失控、祸害无辜。”完颜永琏这句话却不是答应给徐辕时间去查证所谓真相,在他看来林阡入魔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所以他只会与徐辕约定抓捕的时间,“徐天骄,最晚丑时,务必将他归案。” “至少等天亮起来,待各位全看清楚了,再决定是擒他还是救他。”徐辕脸上空前坚决,仍执意要查证真凶,“不排除他没做过却被人嫁祸,否则怎会这么巧发生在万尺牢?明明双方已说定了合作,却还有控弦庄出现在此,金军的七里退得毫无诚意,曹王难道不要为此解释和担责?” “这本就是我军防止变故的另一手准备。”完颜永琏直言不讳,“林阡也没有辜负我、成为了最大变数。” 徐辕冷笑一声:“什么合力为天下苍生,原来不过是说说而已,很难讲背后另有几多动作,这变故谁知是否刻意布局?” “徐辕你少以小人之心……”凌大杰气急,话音未落便被完颜永琏举手示意停断。“也罢……那就给徐天骄时间,等天亮。”完颜永琏看透了宋盟仍然有极少数林阡的拥趸就算林阡入魔也要追随,这徐辕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所以庆幸自己的两手准备没白做,若到了镇魔时刻宋匪还背信弃义地忤逆,那他只能叫封寒无情地急杀进谷来撕破脸。 当然了,完颜永琏倒是没想过,万尺牢这个对于他而言的幌子,竟然给徐辕帮林阡多找到了几个时辰的清白空间。他不想徐辕往深处多考虑一步,误打误撞发现他的真实布局,索性就同意了也好。 “没错……至少要等段女侠和她的轩辕师叔醒过来的……”吟儿脑中拥堵地疼,却因为徐辕还支持林阡的缘故又找到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樊井却对她摇头:命悬一线的他俩,侥幸能醒恐怕都需十天半月。 “醒啊,求求你们……鬼兮兮你不是怕死吗!?”吟儿情急失态,一会儿给段亦心捶胸一会儿对轩辕九烨按腹,可是既期待也怕,怕他们醒来又做了锤死林阡的人证!那晚她几乎流光了这辈子的绝望眼泪,天下间竟仿佛只剩下徐辕一人坚定地和她背后相托。 第1587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长夜漫漫,无人成眠。 “天骄,主母!主公和柳姑娘在天阙峰……”万幸,几个时辰后、天快亮的时候,海上升明月的情报快过了控弦庄。 “他还好吗?附近还有何人?闻因她怎样了?!”徐辕尚在与他们交流以及做后续部署,吟儿早如离弦之箭般先于邪后和慕二冲了出去。 这几个时辰吟儿已经想好,一定要小人一回、继续对金宋双方的约定钻空子:在与金军互通情报之前,她要尽可能地让林阡复原,哪怕弄虚作假也还是要呈现出一个可以帮他在父亲面前逃过一劫的正常人!必须! 当然第一个上,最好的情况是林阡真的恢复——先将林阡心念净化,舍她其谁? 思他时度日如年,见他前为何又近乡情更怯!边行边笑叹,相见时难别亦难…… 天阙峰,那个据说发现林阡的地方虽然不算偏僻甚至还很开阔,但教吟儿远眺时就一目了然的是,此刻距离那个名叫林阡之魔的数丈以内,除了柳闻因以外再无旁人——不敢有人。 此地仍属南谷,因景氏铁鳞卫、郭家娘子军甚至洛家壮丁们全都赴了前线,留守的多是已故的程宇釜、魏紫镝旧部,战争时期大家自然是同气连枝守望相助,虽战力平平,亦竭尽所能。所以即便胆怯地离了林阡和柳闻因老远,终还是恪尽职责地守在了山顶附近,确保林柳二人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尔后对上级们禀报和翘首以盼。 “闻因,到底发生何事了?”吟儿嘱咐所有人各自封锁要道,登顶后发现闻因气息奄奄,林阡则侧对着她安静地在月下的雨中打坐,但半晌过去根本连一次呼吸都不曾有……“他该不会是死了?!”吟儿一惊,差点扔了刚抱起的闻因先去看他,突然又见他头顶有道道白烟蒸腾出来,其后脸色红润、呼吸顺畅……吟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决定仍然先救看似更危险的闻因。 “万尺牢……他说他胸中有一团灭不完的火,他……”闻因半昏半醒,噙泪在吟儿怀中断续,苍白的脸上全然是不曾完成任务的愧疚。吟儿看她伤得这般重、连话都说不完整,猜到她很可能是被走火入魔的林阡给打的…… “别人呢,都是他杀的吗?当时除了你还有谁!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她发现自己居然对林阡一无所知!?瞥了一眼林阡不像半夜前那样忏悔、痛苦和崩溃,相反好像还有点心满意足,那就是说他已经入魔入到理所当然、连半点良知都没有了?! “他……就快要……”闻因不支晕厥,她赶紧再透了些内力过去,却迟迟没再见闻因醒转。林美材和慕二指挥完程魏旧部后紧随着吟儿上得山来,可惜由于昨晚他们在掀天匿地阵中而吟儿不在,因此他俩的伤势都比她要重、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救醒闻因。 “那就只能走胜南一条路了……”吟儿叹了口气,确信闻因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后,只能暂且将她放下。 傍晚闻因曾对她说,她可能是林阡恢复正常的最后一关。她考虑了一夜,决定了——让林阡在明心见性的关键时刻眼前正好就是她——那必然是最好的、最适合他看到的、最能够说服他她还活着的场景,或许那能对他神智的清醒、甚至武功的更上层楼有莫大帮助! 可是,当她斗胆起身走上前去才发现……他现在好像不是闭目养神而是真的坐着在睡觉?明心见性也是在梦中吗?什么时候能睁开眼、有意识地看到她? “这是要急死我吗!关键时刻所有该醒的人都睡着!?”吟儿差点没被气疯。  “醒醒,胜南?看看我?”吟儿不敢动得过多,因林阡身上的伤比被他打死那些人身上的伤加起来还要多……素来清隽的脸上各种凝结的或还在淌的鲜血,粗略一瞧,从头顶到锁骨以下到处都有裂痕,触目惊心,令她生怕力气一大才碰到他他就彻底碎了。 久久没有回音,她只发现林阡身上又开始不停往外迸发黑赤之气,难分辨这到底是往入魔的方向去还是朝成神的方向走,又或者,如林美材所猜测的那样:“神魔两态盘绕而上,结局只在一线、一念之间……”很明显,昔年魔神有过类似经历。 果不其然,慕二也说:“大约半炷香后,脉络俱通的一刹,主公应当就会睁开双眼、寻回意识……”那时候吟儿再行动是不是就太晚了?等待结果,不如缔造结果。 好!便先集结剑阵来做妥镇压他魔性的战备,促他选择成神之路,保驾护航,错不了! “邪后,慕二,守好左右,给他确保一个清净环境。”她虽然故意没跟曹王府互通有无,但担心控弦庄的情报网覆盖得太快,而此地的程魏两家都是弱兵,单纯对金军封锁要道并不足以使她无后顾之忧。是的,父亲他们如果目睹她把镇魔之剑用来催神,只怕也会指责她违背承诺、不承认那样的林阡完全可信,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晓或阻挠…… “主母是想……?”慕二尚不清楚她想做什么,却是历来都令行禁止,“好!” 林美材则当过魔神护法,心有灵犀地冲吟儿点头:“有我护着,只管心无旁骛。” 一旦得到他俩支持,吟儿便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即聚精会神以王者之刀汇“周易六十四剑”,霎时,剑胆琴心如行云流水般直朝大音希声的最高境界去,驾轻就熟,熟能生巧,怎一个人剑合一了得!她一想起林阡即将得救,也情不自禁心花怒放。 谁料,惜音剑阵才刚在虚空中成型,忽然感觉手中刀被什么轻轻一碰,一惊之下,吟儿陡然睁开双眼,哪里是轻轻一碰?虎口发麻的她武器差点都没抓稳,再回神,只看到强撑体力的柳闻因那几乎拼了命掷出的一枪:“闻因?” 六十四剑将起,猛地被寒星枪打岔,吟儿内力却远比闻因深厚,因此未受她太大影响,只不过需要把笼罩在林阡头顶的剑力和琴音慢慢收回、从头来过、方能发挥出最强效果。时间太紧,吟儿只当闻因是神智模糊犯糊涂,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 “别杀他……不是他杀的……”闻因却摇头,艰难挤出这些字句。 “当真!?”吟儿一喜,你不早说,“我没杀他,我是在救……”正待再举王者之刀,闻因堪堪拾起寒星枪竟欲再拦:“盟主……别……” “来不及了!拉开她!”忽然听到斜路似有人声,想到半炷香时间快要到了……唯恐那是父亲的她做贼心虚,斥退闻因并喝令邪后来帮忙。 “盟主……别中了……金军的计!他就快要……复……”闻因精疲力尽,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颤抖的手却死死将手里的一根黑发举起,她的双眸明亮闪烁好像在提示着吟儿她未说完的话——林阡其实已经只差毫厘就可复原甚至突破瓶颈去新的巅峰了,所有的成魔场面都是被有心人恶意制造出的假象、存心横插在世人和林阡之间的…… 因为,林阡的假发是闻因找的,但哪那么巧找到白色?!那假发上的染发膏在雨水的浇淋下早就脱落,飘摇的火光下吟儿倏然也发现,眼前的胜南不知何时已变作黑发,乍一望去,还是过去那个雄姿英发的少年英主! 那么大雨里轩辕九烨手里足以将他定罪的白发是谁的!世人看见的那个玄衣白发嗜血恶魔,真的是刻意做到的和林阡身形轮廓几乎一样? “是这样……”吟儿虽不知阴谋是何时起、谁人设,却立即意识到,此刻出现在自己惜音剑阵后、企图黄雀在后的那个人确实是用了阴谋,骗过了宋盟,骗惨了世人,骗得她凤箫吟先做了这个镇压……不,是杀死林阡的急先锋…… 一瞬她全想通了,这些真的全都是阴谋,她只是扑到网中的鸟雀罢了——为什么屠杀会刚好发生在万尺牢,因为那地方给盟军添乱是最容易的;为什么偏偏林阡会在天阙峰被寻到,因为从海拔高度计算,这里和剑断石在同一平面、直线距离最短——掀天匿地阵才刚中断不到一天,阵中人尤其在短刀谷的阵中人多半都是体力难继,所以谁如果想杀林阡就只能借掀天匿地阵的余力,而某些人本就在死亡之谷南面七里驻扎、方位上刚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确实如此,否则现在她背后酝酿的力量怎会如此出乎意料地汹涌?!还有……“惜音剑是饮恨刀克星”的提示在那里,“凤箫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甚至掩人耳目地急调剑阵”,就连这一点,都在对面那人的预判之内!既然天阙峰这个地点是那人安排好的、她凤箫吟是那人一早就定下的最强辅助,那么,极有可能阻止她危害林阡的徐辕当然没那么容易追进来——所以难怪徐辕虽晚了她一步却到现在还没到场! 子时以前在万尺牢,本该剖析来龙去脉的案发现场,所有人都思维定势地推论出非战狼便是林阡,怎么你们抗金联盟不假思索就绝对信任了金人的互相包庇……包括你,身为盟主的凤箫吟,你都被这骗局骗得怪起了林阡胡作非为,而他,明明如徐辕担保的那样是无辜的,甚至是救世之神、自然而然就能达到那登峰造极,谁需要你多此一举来助他成神——谁!? 比一瞬更短,被那始作俑者诓骗的所有人,催动出不计其数的锋芒紧承着她的剑阵,齐心协力朝林阡所在的方向倾轧,他们口口声声“镇魔”,而林阡,怎该是魔!可林阡现在,好像还在她剩余剑气的笼罩下不能动弹,本身恐怕也因为睡得太死的关系不想动……若非适才闻因冒死制止了她,此刻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糊里糊涂就做了他们的领袖! 呼吸一滞,世间万物似乎都静止,它们原来无一例外都活在算计与被算计里——“被骗了!邪后慕二!迎敌!” 第1588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吟儿恍然惊醒,不知哪来的潜能爆发,猛地就把原先力压林阡的剑气尽数收回,蓦然转向、同时加强,全朝对面迅激排宕。 转瞬之间,琴心、剑心殊途同归,心骨俱冷,体气欲仙!那堪称“万能破阵术”的绝杀一旦发挥到极致,又怎会只克制林阡那样的魔?霎时就把毫无防备的镇魔先锋凌大杰等人全部反杀,溃不成军…… 凄风冷雨中,月光仿佛被冻裂,可再怎样又怎比得上心寒!眼看她毫不犹豫地拦在林阡面前反戈一击、手中的王者之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原先还能和她打平手的凌大杰如何可能不猜忌:“果真是骗王爷内力的!我早就说过她白眼狼!!” 她因为调运过激的关系,在露了这一手连自己都震惊的战力之后,喉咙一甜差点当场吐血,但觉得这一刻寡不敌众不该露怯,所以强行调匀气息、装成一副严词厉色的样子朝半山大喊:“封的什么路!敌人全到了!都给我上来护主公!!” 比谁嗓门大的同时,不停止刀舞如飞,神威千重锐不可当,疾风骤雨狂轰滥炸。不多时,为凌大杰打头阵的几个寻常高手便都做了她刀下亡魂……吟儿打心底里希望凌大杰的下一阵里没有父亲,因为她既不想看到父亲参与阴谋,也不愿意父亲对她有误会和失望…… “好一个‘大音希声’,好一个‘周易六十四剑’,凤箫吟你怎有脸用!全都是王爷传授你的,你还口口声声喊亲生父亲‘敌人’?!”凌大杰眼底腾起无穷杀气,怒极挥斥雷辊电霍的长钺戟,冲她接连祭出数十“凌迟”之招。打过才知道,他是所有金人在上一战中、自身实力保留最雄厚者。 起先吟儿还能挽着王者之刀游刃有余地腾挪格挡,久之却因他裹挟了冥灭剑和湛卢剑一起向她追打而落到下风,加上他陆续还有从背后剑断石横空传来的掀天匿地阵阵力加持,不在阵中且处于逆风的惜音剑阵当然大受影响,吟儿最危险时甚至需要连滚带爬,所幸危难关头还有落川刀和红莲刀帮她左砍右挑……然而前一战林美材和慕二冲锋陷阵的消耗过大,此刻只能堪堪帮她拦住父亲和战狼这两头同样瘦死的骆驼…… “不怕!足矣……”虽然父亲和战狼也离这里不远,吟儿却意识到敌军里还能打的也就凌大杰一个、比较棘手的其实是几里外掀天匿地阵的余威,但那注定只是“余威”而非阵法本身、她凤箫吟未必就不能硬杠。 何况,这团已被林阡甩出去砸毁了大半的有形戾气,能被金阵中人借力就可被宋阵中人操纵,她只需要撑到徐辕他们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遂一边忍着肩膀的剧痛继续对金军攻守兼备,一边向好不容易赶上来的程魏旧部发号施令,“带主公和柳姑娘先撤……”理亏不去回应凌大杰,却逼得凌大杰对她更恨:“回答我,完颜暮烟!你是何时炼成了这般狼心狗肺!” 天阙峰宋军好不容易壮胆上前却哪敢打扰主公恢复,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将他推着平挪,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吟儿稍稍一瞥都心惊胆战……说时迟那时快,曹王府又有十余精锐攻上这天阙峰,出乎意料地体力旺盛,使吟儿立刻就盘算失误失去上风;随后涌来的掀天匿地阵阵力,亦精准完美地叠加于他们的刀枪剑戟,更令她极速落到了颓势、唯能凭一把王者之刀负隅顽抗——却仍死死守在原地不退,一则要护着这些弱兵不被对面高手逼近一步,二则也是给徐辕戴宗等人争取到策应她的时间…… “你食言了,暮烟,你明明答应爹……”便那时,几丈远传来一个声音,她最怕的就是他出现眼前……心乱如麻,一瞬却忆起他手把手地给自己教琴、他笑着力排众议说本王不惧、他轻轻护住头晕目眩的她安慰……那些再真实不过的场景,提醒她她不应该猜忌父亲!他一定对这阴谋不知情!是的没错,不然这些人为何快天亮了才将她引来天阙峰,还不是因为天亮是父亲对天骄允诺的镇魔时刻?这些人必定是把父亲蒙在鼓里、算计着唯有这时候在他面前动手才是最合理的……那他现在……一定是一头雾水的吧…… 是因为有这个男人在,她才一直对金军肆无忌惮地占便宜,但她也知道,经过这次的临阵悖逆,他可能也保不了她多久了,毕竟适才他也没有拒绝他的冥灭剑被凌大杰一次次横推过来打她……可是,有误会就得解释啊,她万万忍不了被父亲猜疑! “胜南他没入魔,害人不浅的是战狼!!”她当机立断大声回应,试图盖过那一波又一波的刀气剑浪,“给我机会,给我唤醒他的机会,不到半炷香他就可明心……” 天光忽明忽灭,完颜永琏陡然发现吟儿白衣上血迹斑斑、不知何时已受了七八处新伤,尤其肩上被二次伤害,唯恐那是凌大杰的戟伤,又怕是战狼的剑伤,心中恐惧,正待点头:“好,那就再等……” “王爷,段炼不曾害人,事实已摆在眼前,何故还要再犯仁慈的错?太过仁慈,只会让您一次次受制。”战狼青衫磊落,正义凛然,理直气壮,完全不承认万尺牢事件的罪魁祸首是他。 完颜永琏脸色微变,俨然听进了这位曹王府首席谋士的意见,金军本就是背水一战,不能再为了区区一个小牛犊而优柔寡断:“还固执什么,不是段炼,只能是林阡。” “不是战狼,更不是他,一定还有旁人!不仁慈,那就别以大欺小啊,偌大一个高手堂……合力打我一个?羞不羞!!”吟儿心一颤,却坚持林阡是被人陷害的,无话可说时不得不投机取巧,于是又尝试用武斗的众寡与敌人们在父亲心中周旋,以此来博得相当大的同情和足够长的时间——没错,敌人们只要难测王爷想法,他们的阵型就容易被吟儿攻破,如此,掀天匿地阵的余力也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卖惨的小伎俩果然奏效,高手堂都因曹王犹豫而投鼠忌器,而她却狠心无赖地持刃乘风破浪——剑阵起血光满溢,如举一场焚天业火,沸腾地燃烧向六合八荒;大音希声,大道至简,所掠之处攻无不克,仿佛天下间的罪孽全都灰飞烟灭,任由清扫。 “撇开她,直接去杀林阡。”正当她无往不胜、对面的血全洗了她的刀时,忽然曹王身畔有人这般清清冷冷地下达战术部署。 她一怔,还未想起这么当着王爷的面坚决逆她的是谁,眼前陡然又有一道刺眼的光线划过,霎时她的内力朝那个方向完全发不出来……半刻后直到被始料未及的枪锋扫过胸口,她才看清楚那是属于封寒的“湮灭之道”! “怎么又复活了一个!!”心惊胆寒,为什么敌人们全在复活!吹什么牛说我在打所有高手堂,结果高手堂除了孤夫人失踪、忧吾思坐镇后军之外,一个都不漏地来了吧…… 吟儿挣扎数招后大势已去,忖度这封寒是从谷外冒出来的,怪不得随着天色亮起、天阙峰顶又平添了数十精锐,该死的,信弹早就见缝插针发出去了,天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山顶来救局啊,真如我担心的那样在天阙峰下被敌人拦住了?拦这么久?! “别打了!求饶了好吗!?”打不过,她赶紧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有句话我还是当讲的……就算胜南他真的入魔,那也是破阵时为了救我们所有人……受他恩惠的我们,谁都没资格处置他……何况他并没……”再多的话却说不出来,只觉得有种嘴巴被狂风抽得张不开的疼…… 那封寒单打独斗算是高手堂的中下游,团战中却能发挥“神将克星”的作用、直接把对面核心的内力封得死死,整个天下除了徐辕的“归空诀”之外无人可敌,吟儿一个人又如何对抗得了?没过几招,她就被那双紧接着封寒逆鳞枪而来的永劫斩打出了林阡的保护范围,王者之刀和伏羲氏全被砍脱了手鲜血淋漓,心口剧痛更是连连吐血坚持不了……祸不单行的是,另一厢程魏旧部情急出错竟把林阡摔倒在地,以至于接踵而至的所有伤害全朝着倒在地上的林阡碾了过去…… 她感觉得出林阡就快冲破玄关、只差一口气功夫她都没法给他撑住,若是现在被追打她只怕他真的会走火入魔,甚而至于,本来他就快碎了、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的…… 来不及了!千钧一发吟儿别无它法,唯有放弃武器亲自带林阡滚了一转,可惜那时前后左右全是杀机根本避无可避……幽暗昏惑,无物以相,天阙峰宋军无能为力的惊呼声中,她拼着仅剩的一点力气、整个人扑在了林阡身上——这场景,真眼熟,好像发生过无数次,十年来的几乎每一场战斗,只要他在,她都会毫发无伤甚至一尘不染,每每那时候,他都为她拼得满身是血体无完肤…… 而今他神魔一线,不得不角色互换。虽说此刻她再无武器只能拿身体作屏障,却还是可以给他和盟军挣得一息生机和一丝胜算:糊涂鬼,说好的,这辈子,我们都不要敌对,始终相互扶持,从来都是你保护我,这次就由我捍卫你……只求你,赶紧醒过来,带大家看到曙光…… 发生的时间那样短,哪里还记得去考虑自己会受什么损伤。因为完全不怕,所以后果是什么?不重要。 “暮烟——”一刹,却听见父亲惊恐的恨不得立即终止一切的呼唤;冥冥中,也能看到父亲身边不远、所有事件始作俑者和幕后黑手嘴角那渐渐收敛的弧度:“念昔……” 第1589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1) 命案真凶?林阡、战狼?非此即彼? 不,世人都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不需过多乔装,便能做到轮廓和林阡完全一样,那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林陌。 没想到他,完全是因为战狼锋芒太露,而他林陌,从来都是那样清冷孤孑…… 然而,世人因刻舟求剑犯的错还少?越细的刺,往往越尖锐。 眼看曹王府和宋盟在决一死战的节骨眼上竟然有为了掀天匿地阵而偃旗息鼓的倾向,林陌作为最不认同“林阡是金阵宋阵同时的第一阵眼”的那一个,怎可能不试图对曹王和吟儿的承诺钻空?曹王给了吟儿“林阡绝对不能入魔,否则你要帮父亲镇压他”的先决条件,那林陌就以一个假象横插在真相和世人的双目之间,让林阡在做引领众人的救世之神前成为灭世之魔被世人合力屠灭。 笑:金宋共融的重任,为何“注定”要由你这个动辄失控的邪魔来担?我偏不信这“宿命”,当你这“灭”灭了,自有我这个替代品,替代你啊。 所以,那个本身就不稳的承诺,除了曹王之外,金宋谁都有小心思、谁都不能客观,可难道曹王就没有预设立场吗。当然不是,否则他为什么会做两手准备?潜意识里信不过林阡罢了!一见天快亮就迫不及待去天阙峰镇魔,实际他骨子里也不愿给徐辕辩解时间…… 但显而易见的,曹王不会对女儿食言,在处决林阡的各方高手之中,他给林阡的下场俨然是最好的,一如三十多年前他对渊声那样……可三十多年后渊声又引起了什么?曹王,终究是太仁慈……曹王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这越来越明显的缺点,所以才在对弈后授意林陌往后由他统帅曹王府。 而这十二个时辰内,不管战狼、忧吾思和凌大杰这些人还剩多少战斗力,林陌都必须稳住他们,掂量他们有多大实用性,确认他们都对曹王忠诚、愿意为曹王府接下来的每个决策肝脑涂地,尤其战狼,那本该是他最坚定的战友,所有细节都应知情和卖力,万万不可信奉天命也倒向林阡那边……否则天阙峰这场“除魔”之战他林陌的人手怎么凑得齐? 不错,除魔,与镇魔一字之差。 于是昨天傍晚在死亡之谷,新官上任的他对心事重重的战狼说了几句足以使之重拾斗志的话,用以将其最大程度地稳固和把握: “段大人,可听说过‘周处除三害’的典故?” “适才浣尘居士说,‘掀天匿地阵和一个可能入魔的饮恨刀同时存在,只怕非但不能抵消,反而相辅相成,稍有不慎便会祸及天下’——这‘抵消’二字,不正透露出居士他认为,掀天匿地阵和饮恨刀是‘两凶并立’的关系?” “段大人有未设想过,掀天匿地阵的剩余戾气,究竟在最后是被饮恨刀消除,还是与饮恨刀同归于尽,抑或是与饮恨刀合二为一?” “我认为,饮恨刀本就乱人心智,再和那阵法的恶力一起叠加于林阡一身,这说明他便是浣尘所说‘万恶万浊之源’。他既是救世之神,也是灭世之魔,不矛盾。段大人何不替天亡之,刚好能证明:你能入阵也能出,为始也为终,是生也是灭?” 寥寥几句话,便把战狼骗了回来,令他绝不可能再向着林阡、向着宋。 “虽不改,但认错而知悔”?吟儿怎可以推己及人?林陌几乎可以肯定,转身离开时的战狼,宁可相信了他的话,给自己找到了伫立金营的依据,“林阡还是我该除的”,“辅佐曹王没有错、我不后悔”,“不曾违背我的救世原则、这条路当然不必改”。之所以还有那么一些心乱如麻,是因为从冷却到重燃终究需要时间。 至于战狼何时会恢复到素日的十成狠戾,继续妄执地疯狂地专杀林阡,那时林陌还不知道,却胜券在握、耐心等着便是。 必须第一个拉拢战狼,因为“时间紧迫,控弦庄且听我调度。” “对不起了王爷。”这件事一定要完全瞒着那个和凤箫吟其乐融融的你……  “对不起了盟主。”某些事我没有来得及、也并不想告诉你—— 清晨,当吟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时,徐辕没有像邪后和慕二那样立刻追上,一则如吟儿所想是为了坐镇指挥不得不慢她一步,二则,他是故意慢了这一步、对大局有针对性的计划和打算,三则,他趁她吸引了金军的大半注意力后、轻易就掩人耳目地来到伤兵营的一隅, 看望那个自己从万尺牢救出的活口,继而压低声音向樊井求证:“已经清醒了?我可以问了?” 昨晚,盟主带着曹王和高手堂一起回到案发地点时,曾一起从盟军口中得知,万尺牢屠戮事件只有段亦心和轩辕九烨唯二活口——到底唯几活口?还不是全靠徐辕和樊井说了算?在忧吾思清醒之前,尘雾下,废墟中,他抢下的那个没来得及跑出危险区域的无辜狱卒,正是眼前得到樊井救治很快苏醒的这一个:“天骄!多谢天骄救命之恩!” 这个人要绝对保密,只能他和樊井你知我知。因为他的预设立场就是林阡是被人布局嫁祸的,当了这么多年的领袖他徐辕怎可能不知——不保护此人此人必会被幕后黑手灭口?! 但和上一战一起骗十三翼不一样,盟主她和曹王府的关系空前亲近,徐辕虽信任她,却无暇、也不忍告诉她还有第三个活口的真相。但他必须稳住和坚定她。他们是南宋三足鼎立啊,他俩不信林阡谁信! 也好,盟主的焦虑、慌张、所有真实的言行举止,都是给这个无辜狱卒的屏障……然而现在当他心中坦然地准备听那人洗白林阡时,那狱卒却面露十分的痛楚之色:“是主公,真的是主公……” “到底发生了什么?”徐辕一愣,仍处之泰然,“你但说无妨。” “主公杀得兴起,小的原是去捉拿逃犯的,也被他一刀没差别地砍翻在地,便那时,有两个老者来给他诵经抚琴,小的才勉强拾得一条性命,好不容易轻松些再抬头,却见两个老者已经倒在地上,这时候又有个白衣男人过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刺中了胸口……” 徐辕意识到渊声浣尘很可能是在救林阡的过程中猝不及防被杀,但这狱卒没看见过程、他俩不一定是被林阡杀,只是,再听轩辕九烨被杀的过程,却觉得当世没几个人能一刀刺中轩辕九烨要害,难道,就是林阡本人干的?可是,好像又有几点破绽:“天衍门共有九曜,为何不在一起?还有,那琴声和佛经是用来对付主公的,为何连你也会觉得不够‘轻松’?也罢,你继续讲。” “便那时,比较笨的那个老者醒了,爬起来去救那个白衣男人,主公与他周旋时似乎力有不及,便去对白衣男人攻敌之必救,笨老者险些中计,老道士正好醒来,便拦在主公和笨老者中间说话……我放下心,便晕了过去……”那狱卒面露苦涩,“适才樊大夫说,他们都已经去世?我看他们都不是歹人,都对主公相当关怀……” “他们走得都很安详。”徐辕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微微蹙起:力有不及?攻敌之必救?破绽越来越多了啊,以半魔态的主公,杀一个已经受了伤的渊声,还会需要“武力不够智力来凑”?主公如果疯疯癫癫的话,会想到这么聪明的一招吗? 哼,我猜对了,万尺牢,还真是第三个人刻意布的局……但战狼信念不坚、身受重伤、血未染青衫,那么第三个人其实是…… 离真相更近一步,徐辕原该感到高兴,可是一想到印象里那个无比熟悉的轮廓,他原已拉开待射的弓便有所迟滞,十多年前,他就是在离此地不远的大散关,亲手随老主公一起送走那个人……那是他有所亏欠、万万不能动的人,却也是他因为过分关注、特别在意,而比所有旁人更快想到的人! 显而易见的是,杀人嫁祸的旧圈套,此番换了一个全新的领袖来主导,才导致了盟军当局者迷、一叶障目、短时间内谁都没看见破绽——烈风中骗杀浣尘渊声的玄衣人根本是林陌,轩辕九烨倒地后手中的白发来自于随便一个老者,至于引起了山崩地裂的可也就只是引起山崩地裂的战魔那确实是林阡,所有参与者和被骗者一起移花接木地拼凑出了一段文县和大散关发生过的令人耳熟能详的剧情!  没错,那剧情就是林陌策划。 地点:万尺牢,金军最有益、宋军最顾忌处; 时间:戌时左右,限定一炷香内的杀近骇远,这是根据前线和万尺牢的距离以及凤箫吟徐辕的脚程来算; 人物:单纯靠林陌一个当然不够,曹王府其余人未必能知情保密或抽得出身,好在,控弦庄有十三翼早就在棋盘里了—— 天助我也,林阡不需要过度引导,本身就朝着越溟河之南这一个方向飞奔,如果说旁人只能勉强地将他带入青枫浦的范畴,那么……当一个流着泪的十三四岁“十三翼”,慌慌张张地拦下他,对他手指万尺牢凄切说主公,万尺牢那里出了事? 而早在傍晚这个策划还在酝酿的时候,忧吾思作为林阡的师父,便已被林陌派去跟踪他的一个高手、顺藤摸瓜地搜出和咬紧了林阡的行迹…… 万尺牢那时确实已经出了事,小部分罪犯与金谍里应外合越狱,再加数十个恪尽职守的狱卒追歼,用不着任何人干预,双方本就杀得你死我活,然而这场局部动乱一开始并未造成过大的声势,宋盟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通传天骄,比天骄更厉害的主公就已经到了。 血腥和杀戮给了神魔一线的林阡刺激,他几乎是一到场就拦路不给逃犯们过、更在林陌意料之内地举起了饮恨刀恐吓:“上啊!再冲我刀来啊!找杀!!” 然而他何等战力?不知收敛,一不留神,便营造出天地变色、山崩地裂的效果,继而造成的强大声势,顺风顺水地将本就追着他的渊声浣尘、天衍门门人、柳闻因最早引诱到此间…… 真假之手,却在这样的一个断点插入。 那些人,几乎在看到漫空血腥的第一时间就以为林阡入魔,二话不说地,立刻像当初在灵岩寺那样给他净化,尤其浣尘,连自己病入膏肓摇摇欲倒都不管,心无旁骛地抚琴控制起林阡与饮恨刀的冲天巨力,但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就要压制住林阡的一刹,意外发生了—— 后来人谁都不知道的是,天衍门门人及柳闻因、渊声浣尘二人,原本是分道寻找林阡的。这两路一起靠近、即将相汇时却还存在着一丘之隔,只不过那壁垒在后来被林阡砍没了而已……距离那样近,渊声浣尘的力道琴音确实全用去“救”林阡了,却不知,隔着一道山丘的林阡根本用不着他们救,这漫空血腥,也只不过是他俩面前另一个、林阡的镜中人、杀人时借着林阡刀力的虚张声势…… 当发现自己眼前的林阡并未彻底入魔,轩辕九烨最先察觉出不妙,立刻到丘山之后来看、匆匆道了一声“有诈”,可惜话才出口,便被一声巨响淹没。轰一声手起刀落,猝不及防的渊声和浣尘被他们身边林陌的永劫斩偷袭成功,两个老者的身影直直坍塌在轩辕九烨的眼前——庞然大物的分崩离析,往往只是其在高速运转时,被一只渺小的小虫小雀阻断…… 何况,林陌他武功再如何低微,也终究练了双刀二十年,是南宋武林曾经公认的继承者! 轩辕九烨虽立刻就到场,却蓦然停在原地失了神,既对陌有愧,又怕他入魔,但又想起浣尘说过他不是永劫斩宿主所以受到的反噬少最多只会疯癫而不会变成魔,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一道寒光随即凶猛地刺向他的胸膛,他原想立即发力反打,可为什么,朝着那个方向一点力气都发不出…… 第1589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2) 轩辕九烨命不该绝,中刀倒地的刹那,渊声刚好爬坐起来,不管自己血流如注,毫不犹豫飞身来救。那是他出于医者的本能,也是他出于王者的气魄。虽然你轩辕九烨和我渊声没什么关系,但我作为前辈救你一个小辈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惜渊声高估了自己,原就为林阡耗竭的气、被林陌打乱的血,竟一边朝永劫斩反压一边就不自觉地往四面崩喷,没关系,即便如此,他还是连战连胜杀得林陌几乎无还手之力、情急之下不得不对轩辕九烨施展出一个“攻敌之必救”…… 而那时,轩辕九烨正一边止血裹伤一边勉力站起,看见了一丘之隔的天衍门八曜和柳闻因,竟在自己离开后忽然与林阡打成了白热——彼处情势怎会突然也变得这样不容乐观?因为林阡在混战中不慎误伤了柳闻因,竟真的出现了想不开、失控入魔的可能…… “这家伙……”轩辕九烨为这变故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回到原先战局,便被林陌虚晃的一招欺到近身,正待提剑应变,渊声已将他拉出险境,可惜林陌等候已久的一刀猛然转向、径直扎进渊声的…… 不对,一个移形换影,林陌面前的不再是渊声,而始料未及地换作了浣尘,他虽也是浑身上下都跟通透了一般地不停流血,却与满头大汗的轩辕九烨和渊声不同,整个人都像蒙在圣光中一般安祥,使林陌一见、就突然一怔。 “认为林阡是邪魔,该由你替天行道;但盼他出错不成,就心急自己动手?林陌,你怎也步上了段炼的后尘?”浣尘微笑问,竟好像全然不觉疼痛,“本不是魔,仇视着魔,为何还不管不顾地奔着魔去?” 林陌没有回答,虽情绪难以抑制,目中的怒火却时淡时浓——即便失控都存在转圜、并不像林阡那般动辄遣祸,全因他林陌不是任何兵器的宿主、段炼是湛卢剑宿主、林阡却是永劫斩和饮恨刀的双重宿主,所以各自受到的反噬决定了林陌的入魔可能性远小于段炼更小于林阡。 “今次你布局滥杀,不过是想嫁祸林阡;消除罪孽的方法倒也简单,不妨将全部杀伤都归于我一人。”浣尘又说,面容平和,其实他为了促成金宋双方合作而不得已说出林阡同时是两个阵眼时,就从唯一一个被他牺牲的林陌的神色中观察到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劫,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既求死,再好不过!”林陌眼神一厉,瞬然重拾杀机,猛地冲前怒砍了浣尘一刀,“廿八年前那个要父亲将我杀了的道士就是你吧!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万恶万浊之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祸及苍生的无辜可怜人!!” “谁说你是万恶之源,何故硬要揽在自身?你既不是阵眼,何以一定要做?”浣尘面不改色,起身后竟重新坐正,心平气和地对他抚起琴来。对于浣尘而言,净化林陌远比净化林阡要容易得多。 林陌略嫌那琴音刺耳,又大步迈上前去、气急冲他劈出第二刀:“既不是我,那为何一切的不公都针对我,历来的罪恶都归咎我!?从出生到现在,世人一个接一个地要杀我、牺牲我、利用我、抛弃我、出卖我、欺骗我?!你既通天意,不如将规则原原本本告诉我,好让我一条条去打破,且看天何时能将我收?”蓄积了近三十年的压力排山倒海,驱使着林陌一刀刀凶悍地想要去砍天命、斩不平:凭何是我注定当那个可有可无! 那浣尘居士实在人不可貌相,即使伤势严重到这地步,每倒下一回仍然每坐起弹琴一次,风骨神采皆是超凡脱俗,只是……他坐起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但奇妙的是,林陌在发泄完这一身怒火以后,只觉得压抑了太久的憋屈、仇恨、痛苦越来越轻,和浣尘的琴声和性命一起流逝得越来越淡,更在听到浣尘又一次开口后消散殆尽,使他迅速地冷静而清醒了下来——“林陌,你既因为林阡动辄失控而不认同他,自己就不要和他争着走同一条路……放肆张狂,疯魔迷乱,那不是他想,更不该你替代,你,比段炼聪颖得多……”“什么……” “天生你林陌,自有你身负之使命……莫走岔,答应我,只蛮横失智这一次。”浣尘一笑,飘然出尘,“你确实是‘灭’,不过不对应这场掀天匿地阵的‘生’……既然已意识到金宋共融,何不踏过林阡已走成的路、将你的眼界放得比他更远?本道言尽于此,只盼你……今日以我之血洗净心魂,从此堂堂正正做回自身,否则,行差踏错,多行不义,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断断续续,浣尘不时有血从口中喷出,林陌这才发现,他身上早已流脓溃烂,就算没挨这几刀恐也时日无多。 “臭老道!你撑着!”渊声大惊失色,先前一直被排宕在琴力范围外,这时总算可以强行突进来扶住浣尘,见他一身是血,渊声关心则乱,完全顾不上自己也血如泉涌。 “孽障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你三十多年相互牵制,终是要在今日道一声别……我知你恐怕会不习惯,不过,你也不必太悲苦,人本就是天地万物中的一部分,我这是脱落了躯壳、去寻最初始的道了……”浣尘长叹一声,慢慢倚着他倒了下来,“我走后你只需记着,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话音未落,面前罡风乍现,见只见渊声蓦地挥出一拳,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狠打,事发太快太突然,轩辕九烨拦都没办法拦:“前辈!” “我怎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因为我从今日之战看出,三十多年前的命案,我真是被人陷害的,无憾了……”渊声吊着一口气,爽朗地笑起来。 “既然释怀,那你为何……”浣尘不停吐血,算不出这疯魔为什么要抢着死,不等曹王对他致歉赔礼为他平反昭雪? “我不先死,你怎么放心闭眼?呵呵,说来这三十年也不是白折腾,我拿起过,也放下了,冤屈算什么,仇恨又与我何干,还不如和你共看那明月,映在碧潭里皎洁……你要寻道,我同你一起去吧。”渊声闭上双眼等死,忽然又好像呆症再犯,喊,“老子赤手空拳打遍天下,四十三年尝无败绩,贼老天都不敢动,今日活腻、兴起、自绝!”笑了两声,顷刻气绝。 “孽障——”浣尘一怔,再摇不醒他,他在浣尘怀中睡得像个孩童,心无挂碍,再不受往事缰锁。 “蠢货你,你倒是先杀了他啊!”轩辕九烨听得动容,却因他的猝死而傻眼,昔日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如今竟虎落平阳还不思进取?居然、主动地对一个武功一般的歹徒送人头!? “无妨,九烨……林陌他……不是永劫斩或饮恨刀的宿主,所以心魔易起也易落……他,过段时间,就会完全脱缚,不会发生你最害怕的……”浣尘将渊声缓缓放下,自己也油尽灯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对轩辕说,“斩妖除魔,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我不能独自完成的使命,还需靠你……和众人……前仆后继……我便也偷些闲情,看看山光水色……” 轩辕九烨好不容易才止住胸口再流的血,便那时,见到林陌果然若有所失地僵立原地……正待点头,回看浣尘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也失,一惊之下惨呼:“居士……”怎可如此,当今武坛,又一个无冕之王! 浣尘紧随着渊声、面容无比安详地去了。虽殁于乱世烟尘,自寻到纯净归宿。  若轩辕九烨能将他清醒的神智,撑到凤箫吟、徐辕和忧吾思赶到,则必然会将所见所闻毫无隐瞒地告诉他们: 天衍门九人和柳闻因追到了林阡,但一丘之隔,浣尘和渊声见到的人是林陌, 方位极近,众人合力驱魔,气血多半都确实给了林阡, 可就在那个断点插入的林陌,趁浣尘渊声运功的关键时刻,以一双永劫斩对他们偷袭成功, 轩辕九烨最早发现面前的林阡没问题,所以才绕到丘山之后查看,故而和另外八曜出现过短暂的分离…… 不过林陌毕竟能力有限,纵然是靠近的狱卒都未完全杀死,更何况渊声浣尘两个绝顶高手?浣尘是为天下苍生挡煞以及向林陌完成救赎而甘愿赴死,而渊声则完全是兴起自裁、因为世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杀得了他…… 整个环节里,林阡只是造势之用,林陌有把握:在天衍门和浣尘渊声的合作下,林阡不会被弄假成真地推动成魔,万尺牢绝非林阡的死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必往魔的方向去,天阙峰自会有“大音希声”和掀天匿地阵等着他,那地方才是他葬身之所。 单独一个人,不可能想到和做到这样多的环环相扣,因此林陌只是总调度,必有金军其余人与他配合。  但徐辕不像轩辕九烨那样身临其境,既不知道去找林阡的众人曾兵分两路,也没看到林陌在目睹渊声浣尘丧命后的片刻失神,只是顺着狱卒的所见所感、推知出了林陌在半晌之后对同在现场的段亦心等人也大开杀戒:“好一个林陌,应该是用了同一种战术,对天衍门的众人也各个击破。” “如果说幕后黑手真是林陌,那么主公的情绪失控,很大程度也是受了他的影响吧。”徐辕从伤兵营离开后,一边指挥百步穿杨军去接应主母,一边构想出这七八不离十的一幕——万尺牢所谓林阡的暴走,其实根本是林陌的恶化。 因此,徐辕不怠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林陌的内心: “虽然我也曾爱过南宋江湖, 但那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现实已经将过去都更改,恍如隔世; 可笑的是,你林阡夺去了我的一切,也同时除尽了我的障碍, 令我林陌,不费吹灰之力地继承了完颜永琏, 曾经你的劲敌,全部成为我的麾下…… 我势要推翻那些你一手缔造的功业,迎接我兄弟二人的,是宿命里早就注定的阡陌之伤, 都说你林阡可以改写天下, 你改得了这个被我反击的天下吗!” 心一冷,纵使在夏季的风中,徐辕都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师父,主公,父亲,南宋江湖的前辈们,像这样的一个恶魔……我……怎能还对他留情?  确定无人跟踪后,徐辕果断地隐入夜色,拐弯抹角到另一处营帐,亲手揭开他求索了大半夜的真相。 盟主、邪后、慕二去天阙峰已有一段时间,徐辕只让百步穿杨军跟上、自己却迟迟没有动身,一则很多人都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坐镇枢纽不能乱动,二和三,却是世人看不到的为公和为私。为私,除了保护适才那个万尺牢的狱卒用于破案外,还有一点便是——肃清。 为什么先前要把十三翼也放在万尺牢巡逻?既是因为人手不足赶鸭子上架,也是因为明知十三翼之中藏了一个控弦庄的金谍——金军敢顶风作案地用他,既因缺人,也因信任他的实力“不会那么快暴露”,这样的一个心腹大患,徐辕此时不除之更待何时! 不得不说那“比翼鸟”比他想象得还不简单,即便犯下了引诱林阡去万尺牢的重案,他的范围还是缩小在了二十多个可疑人物中,找挡箭牌的本领竟比他过去的上级还高。 徐辕不动声色继续命令海上升明月盯紧,再怎么高,高得过天网恢恢?是的,这张网纵使短刀谷沧海横流,哪怕我徐辕真的捉襟见肘,都不动不移地专门罩在你比翼鸟的头顶! 他从来没怀疑过林阡是被人栽赃嫁祸,预设了这样的立场之后,便一直等着比翼鸟与金军进一步沟通——数个时辰后,天终于要亮了,一旦“盟主离弦之箭般去了天阙峰”的情报被飞鸽传书紧急送出给高手堂,那只鸟就一头扑进了徐辕等候已久的网——帅帐旁,海上升明月前一脚报信后一脚就是把那内鬼抓个正着。说来也要感谢盟主关心则乱,比翼鸟终于因为“情急”而出错。 其实从前一战之后徐辕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暗中肃清,万尺牢命案发生后更是为了林阡加紧排查和部署联络,终于在这天亮之前功夫不负有心人。而之所以要先问候狱卒再来审这内鬼,是因为经验老到的他务必要安排些适当的前戏给那人的坚固内心松土,尤其是要卸完那人的体力使之想到要自尽时却再也做不出咬舌自尽的死士之举。 与之照面后徐辕不禁一愣,之所以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抓到,一因这孩子年纪很小面容乖巧,二因为……黄牛铺之战这位十三翼也算和凤箫吟生死与共。 此刻徐辕虽未参与进天阙峰武斗,却得知吟儿已经在峰顶与高手堂酣战,在他心里,吟儿实力保留较为完好,打残败的凌大杰等人并不困难,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得尽快逼供,从而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前往策应。 那孩子见到他后突然绝望想要自尽,却意料之中精疲力尽而自尽不得,真正是被徐辕超前算到了所有的意识和举动。纵然如此他也是宁死不屈,虽年纪幼小,却性格坚毅:“杀……了……我……” 杀了你?谁指引我破局?徐辕一笑,摇了摇头,瞬间就掂量出了这孩子成也年幼败也年幼:有骨气,有天赋,要的是你没经验。 第1590章 敢赴青天乱星辰 “是条汉子,战狼好眼光。”徐辕欣赏地一笑,转身立马就给比翼鸟灌了几滴……魔门那壶无比难喝的烈酒、邪后每次见到他都要羞辱他不敢喝的“三两尿”。 那东西既提神又麻痹舌头,时至今日徐辕还是觉得过分刺激、不适合他喝,不过,用来当刑具倒是不错——别说你这小子没临阵经验,恐怕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的王牌们也都欠缺。 别无他法了!徐辕自己也当过细作,知道凭正派方式很难撬开一个间谍的口。那怎么办,用魔的方法吧!怎么也不能让你林美材白来一趟啊。 “原来如此。封寒先前是诈死?他还活着,昨天傍晚就到了,而且还暗中入了谷?!”徐辕不得不叹,林陌真的很保密,万尺牢事件他只犯规用了封寒一颗棋子,所以“灭魂”完全没有打探到机密,给徐辕的全都是一些无效情报…… 徐辕撬开比翼鸟的嘴巴以后豁然开朗,难怪傍晚有人能跟得上忧吾思和林阡的步速,有人会在案发地点令幸存的狱卒感到“不轻松”,有人能帮林陌瞬间就扩大了杀伤和血案影响力,有人……对抗金联盟有着彻骨恨意,宁可瞒着曹王也要上林陌的这条船。 不错,封寒在清晨登天阙峰“谨防宋盟在镇魔关头背信弃义”这件事上的确依从了曹王,但昨天傍晚就潜伏到越溟河畔“悄然参与起林陌的除魔大计”并不在曹王本人的计划……当时,林陌有把握自己能比曹王更有力地驾驭他,是在他憔悴地问出一句“聂云她,可有下落”之后。 万尺牢的命案现场,几乎没人把“滥杀无辜”和“山崩地裂”拆开想,主要原因就是没考虑到会有又一个绝顶高手暗地里入了局——盟军就算知道封寒复活或者有类似的世外高人前来攻夺短刀谷,也不可能想到他才刚抵达就进谷来完成这般鬼祟的穿针引线,毕竟这对于曹王来说是大材小用——这样的高人,原本可以一到场就帮金军决胜,只怕是碍于曹王和吟儿有关掀天匿地阵的约定才不得不按兵不动,但即便如此,他也应该一直引领和控制着埋伏在谷外的仙人关关南大军、确保这些作为曹王另一手准备的奇兵万无一失和稳操胜券才对! 徐辕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除了林陌之外,对于地魔封寒来说,也是‘栽赃嫁祸林阡’比‘曹王大局部署’更重要?”然而,人的心,怎么算?他偏偏不再是过去的封寒,而是一个要为孤夫人复仇的封寒,他实在等不到第二天天亮后再向林阡出手了…… 那只比翼鸟的洞察力也强,这一刻反过来发现了,徐辕虽然吃惊于封寒的复活,却对于关南大军潜藏在谷外的事并不意外:“天骄,您,您知道,曹王的部署?” “你这细作到有个性,身为俘虏,反套起我的话来了。”徐辕一笑,不置可否。 “您,不是没有军师了吗?”比翼鸟小心翼翼试探,“怎会看出曹王……” “你都告诉我封寒来了,我当然看得出曹王部署。”徐辕笑着糊弄,让比翼鸟觉得是他说出封寒、才在此刻害得曹王暴露计划的:“这……” 实际徐辕当然早就知道曹王的计划了,所以他迟迟不动身的第二点原因、他一心为公的“其余计划和打算”,正是为了对曹王将计就计! 不错,表面看我徐辕身边没有比较厉害的军师了,柏轻舟现在在仙人关的乱世激流中早已和盟军被切断了联络,但是……曹王你忘了吧,林阡他在正常状况下也是盟军的最强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极度逼近你啊……你忽略了他,是因为他的正常状态稍纵即逝,可是他在局内怎可以被你排除到局外!他确实是变数,你想不到的那种。 “世人皆以为,吴曦兵少、全军覆没,不可能还有余力。但吴曦素来左攀右附,他一个人不可能有看着我们和曹王府鹬蚌相争的胆魄。何况蜀口一带到处是他吴家的拥趸,眼看盟军兵败,必定还有后续。”这几句,是林阡在越溟河畔发疯之前,对柳闻因说的缜密分析,也很快就由凤箫吟送到了徐辕耳边,“‘控弦庄秘密打探万尺牢青枫浦意欲骚扰’、‘金军被迫从死亡之谷退兵七里’,这些全都是完颜永琏的幌子或末节,他很可能会利用吴曦及其合作者‘金蝉脱壳’、将仙人关以南的大军火速撤出我军掣肘范围、全部移到短刀谷之侧。天骄,务必谨防那之中潜藏高人。” 林阡的意思是,要徐辕尽快去与关北的宋恒联络,如果曹王真的打出这样的孤注一掷和放手一搏,那宋恒可千万别被吴曦和他的合作者蒙了双眼、把注意力和精力都浪费在了二号敌人身上——宋恒,你得看清楚你眼前的敌人不再是大金的支柱曹王府了!分清轻重主次,宁可先把仙人关给那位蜀王、集中优势兵力解决掉曹王、过后再慢慢地收拾杂碎! “若是关南金军随时入局,那风师兄、戴宗先生和李将军,需时刻在短刀谷北、东各地待命,不管战斗何时发起,都必须撑到宋恒救兵到场……”徐辕立刻下令。 曹王原本一定是想猝不及防地对短刀谷再度闪电夹击的,所幸被掀天匿地阵这件事挡在了中间而使宋军有所缓冲;可惜徐辕和林阡却不在一起,夜幕降临后才通过林阡的分析而洞穿全局,到那时徐辕才知道关南金军很可能即将就位、曹王只要果断反悔就有八成以上胜算,但就算如此他能不迎风布阵吗?即使身处劣势,宋军也绝不打毫无准备的仗,便算是死战到底也不能让金军得逞得那么轻易。 “至少等天亮起来,待各位全看清楚了,再决定是擒他还是救他。”又有谁会知道,戌时在万尺牢据理力争时,徐辕说至少等天亮,既是为了林阡,也是为了宋恒——曹王之计起于早晨,主公识破是在傍晚,哪怕迟了六个时辰,也要再追六个时辰! “很难讲背后另有几多动作,这变故谁知是否刻意布局?”徐辕明白曹王一直没反悔是因为他君子,但曹王府不乏阳奉阴违者,永远把林阡视为头号大敌,会借一些小人来施展障眼法欺骗世人,诬陷林阡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所以我徐辕明知道你们的外援已经提前开到谷外,却偏偏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田忌赛马,声东击西,阻南打北,此刻,趁你们的力气全扑空在半山腰妄想要拦截那个不承认主公是魔的我,我刚好利用这难得的充裕时间把谷口的兵将进一步地部署妥当,让你们的外援无论如何都打不穿我们的短刀谷。 徐辕这第二手准备,便是这般从时间和空间双线、一步步地靠近了曹王的预案——有备无患。金宋双方的休战约定,曹王遵守则他遵守,曹王背盟他也一定不会手软。  在徐辕心里,那个能那么快就看透西线全局、作出所有高深分析的林阡,又怎可能不是无辜的、就快明心见性的救世之神? 比翼鸟的供词也证实了,林阡的刀除了杀过几个胆大要跑的囚犯之外,只给了天衍门几人轻伤、但不幸重伤过柳闻因,所以凤箫吟、徐辕、忧吾思赶到时,林阡还沉浸在对那些囚犯的恐吓情绪中,并且因为毕竟伤害过柳闻因而短暂失智…… “不对,闻因呢?她既如你所说的受了重伤,为何还能辗转到天阙峰上?”徐辕明察秋毫,忽然意识到这细作有所保留,天阙峰虽然不至于陡峭,但其高耸程度不是重伤之人能轻松攀上。 比翼鸟果然面露难色,似乎因为对金军愧疚而反悔,徐辕不假思索,又亲自冲他祭出何慧如的五毒。 “堂堂天骄,怎尽干些邪魔外道之事……!”比翼鸟才刚有点气力就泄完,被那蛇蛊吓得连咬舌自尽的事都忘了。 “我主公是魔门之主,我为何不能干邪魔外道之事?”徐辕笑而玩蛇。 “我说我说!天骄我说!”比翼鸟又是气愤又是害怕又情不自禁地为他的魅力折服,“封寒他,是故意要带个活口去天阙峰,就在天骄您和忧吾思到的时候,封寒把柳闻因带走,所以林阡才会跟着跑了。” “封寒故意把他引到天阙峰?他们是什么计划?”徐辕一愣,追问。他原以为是林阡先去、闻因后寻,怎么原来是反过来的?这天阙峰,原来是金军预设的地点?他们又为何选在那里?? 唯一值得徐辕心安的是,林阡很可能是看到闻因并无性命之忧后,放心、安静了下来,自行疗伤和力求突破瓶颈,所以并未对程魏两家的守军乱起杀机。 “具体计划我不知情,只知驸马他下令说,‘天亮时我们随王爷和公主镇魔却不小心误杀了林阡,徐辕等人势必不忿,一言不合之下,封寒大人只能将短刀谷覆灭’。”比翼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的,幕后黑手费尽心机栽赃嫁祸、向完颜永琏和凤箫吟证明了林阡是魔,那目标又怎可能只是为了“镇”他而已? “天骄,封寒现身,主母要挡不住了!”“天骄,剑断石有异动,只怕是……”现时情报传来,徐辕一惊冲出帅帐,只看到正南方向,宛然有浩荡阵力朝着东面的天阙峰蓄积,彼此之间的海拔高度在同一平面、当中没有任何障碍物阻隔,难道说……这是徐辕没想到的,就算谷外金军抽调出高手在天亮时随曹王一并“镇魔”,徐辕也因为吟儿的实力而有把握“我晚到片刻无妨”,可这架势,哪是镇魔分明是围剿!! 比翼鸟为什么要传出“盟主离弦之箭般去了天阙峰”给金军?金军根本不是要天阙峰这个地点、因为这是他们亲手设定的,他们无所谓林阡的行踪、只不过是为了盯紧吟儿的动作!吟儿是他们最关键的一环,“大音希声”一到位,林阡便会被她克制大半,何况掠阵的还有个专封人内力的封寒!徐辕到现在才知道“封寒”不止是他的意外,还意味着他的失算! 先前之所以把吟儿当成自己“田忌赛马”之计的主力,徐辕的初衷只是拖着曹王府的注意力不给他们和谷外金军天亮就夹击的机会,从而给短刀谷中人勉强与外敌平手以至于撑到宋恒来获胜的契机。谁料,曹王府高手堂和谷外金军劲旅清晨会合在天阙峰,却是为了助阵林陌去杀死林阡!在封寒带领下潜入谷内的金军精锐,因为是林陌说要除魔,所以很可能比曹王希望他用来镇魔的多数倍;其余的徐辕倒还不担心,毕竟主公不是谁能动得了,可加持他们的终究是掀天匿地阵!! “师父,这样的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恶徒,恕徐辕只能代主公不遗余力地将他铲除!”徐辕怒不可遏,由于知道此刻谷外的压力减轻不少,立即略改计划,和戴宗一起往天阙峰上增援主公和主母,同时,也远程对风鸣涧和宋恒一起下令:“风师兄,宋恒,眼下不可能还是平手了,不管你们怎么打,总之一定要让关南金军绝迹谷外。”这般鱼死网破的刚硬,数十年来,盟军第一次看到天骄脸上有—— “那群歹毒金人之所以对林陌一呼百应,是因为他们都一样,早已把镇魔放第二位,而把享受我主公入魔的好处放第一位了……自取灭亡,怪得了谁。”徐辕一直以来都温和求稳,但俨然这次被林陌触碰底线,他连镇魔都不能忍更何况除魔,所以要求宋恒倍速前进、直接奔袭到短刀谷全力与风鸣涧冲垮金军,这是金军过于想要剿灭林阡、情急偏移重心、从而主动增加给谷外盟军的胜算。 但另一厢,危机也迫在眉睫,此刻的封寒等人,就像掀天匿地阵的那团戾气,虽然没打在短刀谷,却会顿时转移到主公主母的身边,当他二人有难,徐辕当然二话不说去救。  纵观全局,曹王守诺只为镇魔、谷外封寒确实也是他的预案,然而他却因漏算林阡而误以为徐辕不知他有外援到场,难以预判到宋恒的救兵也紧随其后地追了过来,这几个时辰,整个陇南与蜀口当真是“长夜漫漫,无人成眠”。 而林陌一心除魔,虽滴水不漏却操之过急,一味要阻止徐辕闯进天阙峰的边界,殊不知徐辕迎合着他的思路用区区几支弱兵就把他的视线控稳在了天阙峰,自己则指挥着风鸣涧和李好义悄然而然地将战略重心部署到了短刀谷外。 可以说,林陌和曹王皆因林阡出错,最终导致他们低估了徐辕! 好一个天骄徐辕,用天阙峰顶的吟儿和即将到场的自己去吸引曹王府精锐,用风鸣涧和李好义对付关南金军在谷外的埋伏,用宋恒赶到后完成夹击以获得最终胜利,一个田忌赛马,预备出所有的绝境逆袭。 然而战力本就是平衡的,压力也是守恒的,总体上到这时金宋还依旧平手的原因是——徐辕忽略了曹王府精锐和谷外埋伏的此消彼长,漏算了那个尚有余力的掀天匿地阵,最后他居然把主公主母一手推到了火上烤!! 向着天阙峰顶左冲右突时,徐辕施展冯虚刀唯恐锋刃不快:“主公,主母,你们千万要坚持住……” 还来得及吗……那时充耳都是惊呼,满目都是刀光剑影枪林箭雨、凶悍持续地朝着那唯一方向轰砸和冲灌,紧随而来的还有坠石落木接二连三的旋转分崩和震裂、以及同样是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一大片血雨腥风…… “暮烟——”“念昔……”又怎比得过“盟主”“主母”巨大?徐辕忽然意识到,此刻最危险的,原是那个被他认可的最强门生。 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意识到自己会先于林阡被曹王府杀死的吟儿,终究是紧紧抱住了林阡没肯放手,无论怎样她也不能看见林阡再受伤了! 可是,吟儿瞬然也想到了很关键的另外一点,不对,胜南要是好不容易想起她还活着、透彻了然地醒了过来转过身、可就在那一刹看见她真的死在他面前该怎么办?!不,她不能死,否则他只怕是刚复原就又要入魔,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有我在,死不了。”或许是她求生欲太大的关系,忽然听见那个中流砥柱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听见就教她动荡的心一稳。 原本还在半山腰的徐辕,因为急于救吟儿性命,想起了掀天匿地阵原是覆盖天南海北的,那么阵法的“余威”自然也一样,离得再远也能凭决心来反借—— 都说他冯虚刀“敢赴青天乱星辰”,今日,便起星辰之力,佑我群侠万千,击杀外贼,守卫大宋! 第1591章 云山海月都抛却(1) “真是天骄……”吟儿耳膜生疼,却辨出徐辕无出其右的决心,他话音刚落,原本压得她胸闷气短的巨力倏然就减弱,果然君子,言出必行,就算逆风都还是坚持着引刀去同那看似不可战胜的金阵对峙! 彼时她因为死死护着林阡的关系,想看却遗憾于无法转头看到,受天骄之令而仓促集结的南宋兵阵,从半山、山脚、谷口各地四面八方腾空而起的不计其数的锋芒与内力,是如何对着从天而落的永劫斩、冥灭剑、血狼影、长钺戟、逆鳞枪所汇聚出的凶悍气流强行入侵、反复冲刷、纠缠不息的……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却都看到,仅一个交睫而已,掀天匿地阵的那团残留戾气便化作鲜明对立的两道——浩气长虹、赤气黑云,以互不相让的盘绕之态,从天阙峰一路极速地飙回了剑断石去! “打得好。”邪后受他调控,难得一次笑赞。 “过奖了……”徐辕趁着阵力退散的间隙,率领戴宗等人披荆斩棘迅疾登顶,一如既往,刀是惊天动地的沛然,人却是惊世骇俗的谦逊。抗金联盟这又一次的存亡继绝,多亏了他的磨刀不误砍柴工。 虽众人投以欣赏崇拜或折服的目光,徐辕却自认为救下阡吟不是自己功劳——宋阵之所以突然反压金阵,一则,的确出乎了敌人的意料令他们措手不及,二却是更重要的一点,因为他们的驸马动容了一息,一声“念昔”出口就代表他林陌还有良知。 不错,对于林陌来说,不管是触景生情在旧地重拾起对念昔的爱恨也好,抑或是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万尺牢旁浣尘给他的遗言也罢,眼见吟儿涉险,他不由自主为自己先前那句“撇开她,先杀了林阡”的战略部署迟疑——虽此刻他已经竭尽所能地不再疯狂、只把杀死林阡当作帮金军走出困境的最佳策略、所以才坚持着冷漠地把这十二个时辰内的计划做完。但难道这仍然属于浣尘所说的“行差踏错”要付出惨痛代价?是这样吗?会害了念昔? 一瞬,仿佛听到浣尘在耳边反复质问:“林陌,原想除魔,何以求魔?”“不如先伏了你自己心头魔。”“向我证明,你可控制自己,从魔到人。” 这一瞬的犹豫拉大了他与坚定如徐辕之间的差距,顷刻就造成了金阵的不敌和一溃千里,一惊回神,幡然醒悟:秦川宇,真不该,对敌人你不该有片刻手软!!可那时再后悔这不该有的动情都来不及了…… 徐辕也是到交过手了才知道,适才,相对于林陌的手下留情,反倒是曹王的剑锋没有丝毫减缓。尽管最歇斯底里的“暮烟”是他发出,可他反而还不如只是轻微敛笑的林陌在意吟儿安危?徐辕虽意料之外,但很快也想通了:曹王或许是料到了我会出手化解,抑或,曹王他顾念着麾下的万千军兵宁可大义灭亲,这就是一心为公如曹王在吟儿和曹王府之间的抉择…… 不多想了,无论如何,主公主母都还是化险为夷……徐辕站定之际,忽而脸色突变; 那一厢,吟儿好不容易扶起林阡逃离险境两步,还未喘息,突然间背后就又一紧—— “徐辕,你低估我了……”战狼冷笑一声。吟儿听见他声音响起就知不妙,难以动弹的那一刻忽然彻悟,难怪先前掀天匿地阵能和峰顶曹王府精锐们的刀枪剑戟精准完美地契合——那样无懈可击的有关阵位和阵型的推算,只有战狼能办得到……哼,他果然,还是此案主谋,伪装的本事又见长进了,居然保持了整整一晚上的青衫磊落! 实力相近的情况下,谁能逆得过战狼事先算好的天时地利?当是时,一道更强的天风蓦然平地而起自南朝北,仿佛从侧路掀来了几万里外的磅礴海雨,泼洒过半空中原还沸腾热烈的宋阵火焰,使本就气力所剩无几的徐辕、戴宗、邪后等人非但不能顽抗,反而将自身兵器接二连三不能自控地陷进了金阵的包围之内! 原本那戾气内的黑云赤气就快与浩气长虹相互湮灭,出人意料地竟在最后关头由一方裹挟了另一方一起加强?!众目睽睽之下,掀天匿地阵之余威越卷集越剧猛、越膨胀越猖狂,冷不防地就从剑断石边缘毫厘转向旋回、直冲着天阙峰林阡之所在再起攻击,破坏力之大,竟比适才徐辕没抵抗时更为摧枯拉朽…… 战狼嘴角流露一抹笃定笑意,并带着教育徐辕的口吻说:“不懂玄机硬要乱来,教你看看何谓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盟军包括徐辕在内皆是瞠目结舌,又一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然而,对金军而言,何尝不是又一次的行百里路半九十—— “段施主,万万不可!掀天匿地阵本就才中断一日,这般被激,势必会再度逆天而开……”忧吾思原是留守于剑断石南七里坐镇后军,却显然早已从他的判官笔见微知著,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飞身而来、意欲制止以战狼为首的在场所有敌我的误打误撞。 众人听到他的这番话才惊疑地发现,情势堪称瞬息万变,此情此景,已完全超乎徐辕或战狼的本来意愿——不再是逆风凭决心到戾气中抢占一席之地、出其不意地逼迫金军同归于尽,也并非顺风盖过宋军的气焰、继而以双倍的力道重新剿灭林阡,反倒像是、合作着把掀天匿地阵本已消沉的更多的未完能量给引了出来?所以,不止“余威”了?“主阵”要逆天再开?!短短一日的功夫,天选之人的血明显还有效…… “此时停手,还来得及,再过片刻阵法真开,谁的兵器恐怕都不受控!那就会重蹈前一战的覆辙……”忧吾思留意到王爷在乎,忙不迭地继续说后果。预言中的掀天匿地阵原是每四五十年开启一次,消除本国灾厄之用,哪能反其道而行之、用于“遣祸”! “臭和尚你闭嘴,林阡和王爷在你心里到底哪个重!”封寒怒不可遏,只觉得忧吾思这样子像极了拖王爷后腿,“眼看着王爷要赢了你擅离职守来救林阡?!” “战狼,地魔,你们是要拉天下苍生做陪葬吗!”徐辕哪还来得及多想,拼死随忧吾思冲上前喝止,他知道现在掀天匿地阵还没完全开启,所以还有机会可以控制、只不过完全由战狼领导的金阵控制……但如果占据主动权的金方不肯停手导致阵法再开、而且还是为了杀死那个唯一能破阵的林阡,后果俨然比前一战还要严重,用吞天灭地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你们放手,我教宋恒给谷外金军生机!” 金军一干人等,听得徐辕情急出口的这句话,脸色纷纷不同程度地起了变化……宋恒?! 双方骤然从白热变得死沉,气氛僵硬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徐辕一愣,回过神来,忽而意识到这句威胁不该多嘴、开口后就连曹王都是一怔……缓得一缓,完颜永琏转过身去,面向着陡然就鸦雀无声的封寒等人冷冷一瞥,封寒若不是要操控逆鳞枪差点惊得跪倒下来:“王爷?我,我始终谨慎,不曾暴露伏兵……” “封寒,你带来天阙峰的人太多。”曹王不忍苛责,却也大抵清楚,昨日,就在他专心给暮烟教琴的那段时间里,金宋双方都有人和事情在他的算计和控制以外…… “王爷息怒,封寒愿将功折罪!”封寒最怕看到曹王这对他失望的样子。 “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战狼临阵听控弦庄汇报完谷口最新战况,笑对曹王劝解,魄力一如既往,“王爷,封寒还有半数精锐在谷外;而宋恒只是徐辕的虚张声势、他根本还在赶来的半道上。徐辕的所谓田忌赛马,在谷口只能勉强抗衡,而此地却是我军牢牢站稳上风。” “然而掀天匿地阵……”完颜永琏最关注的当然是忧吾思说的这一点。 “一天之内连开两次,曹王也信这通敌之人的鬼话?”战狼一语既出,忧吾思顿然一惊,封寒他对聂云关心则乱也便罢了,可段施主你……昨晚戌时在万尺牢,明明是贫僧为你作保你已醍醐灌顶、只愿陪曹王从头到尾走完而不再疯魔……可现在,在这种再不是对“阵法将会被迫重开”不知情的状态下,为何你又一次明知故犯、为了杀死林阡而执意逆天而行,谁给你坚定了那份永不言悔和永不言弃的追求? “阿弥陀佛,王爷,贫僧怎会……”自身难保,忧吾思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和曹王之间有裂痕。平心而论,这段时间忧吾思和林阡之间确实有着过于频繁的接触,虽然他并没有隐瞒过曹王半次…… “那为何时刻与徐辕同进退?忧吾思,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见你对徒弟关心的样子,真正是尘缘未了啊。大散关失踪那么久,你是时候要避嫌了。”战狼斩钉截铁,说得忧吾思哑口无言后,立刻劝说起因变故过多而心念繁复的完颜永琏,“王爷,赢家怎可与输家一起放弃?” 闻言,完颜永琏和徐辕都是一怔,战狼对于输赢的判断确实有理,现在的西线大局是:宋恒出发得晚、且难免会被吴曦掣肘,所以风鸣涧李好义等人在谷外与群龙无首的封寒大军相比、只是略微多一些胜算而已;但在这天阙峰上,金军却死死扼住了阡吟的性命、只不过冒着开启阵法的风险、但是那风险是整个天下一起担的……情势过于微妙,双方谁都在赌,谁也不肯松口让步。  然而,曹王和徐辕才只失神了片刻,眼前的局面便似要失去控制——便听得轰一声巨响,那掀天匿地的主阵蓦地就被战狼引燃重开,杀伤力从剑断石向着天阙峰此地断续冲斥,风云雷电肆意流窜,扭曲画面五光十色,像极了对整片陆海都开了一扇高速旋转的死亡之门。须臾之间,无垠阵力笼盖,向四野横扫纵劈,轻易就将核心处原就连滚带爬的阡吟二人一起击翻在地。 铺天盖地的飓风暴雨下,只听得战狼振臂高呼:“王爷放心,林阡就是那‘万恶之源’,我会助驸马一臂之力,将他之血染了阵门。”语气如昨般癫狂狠戾,表情却竟还波澜不惊——这表情和戌时他们在万尺牢看到的一模一样,也教忧吾思惊恐地发现,如果他现在再对战狼单纯地察言观色,还是会得出战狼已“回头是岸”的结论!难道说自己真的是尘缘未了,所以不能够心如明镜吗?忧吾思俨然已经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段施主他,原来在昨日的戌时以前,就已经重新点起了因浣尘而熄灭的战火!? 当是时,吃一堑长一智的林陌却不想因浣尘而矫枉过正,因此打定了主意不再像前一瞬那样心软——他决意要在曹王的仁慈和战狼的妄执之间取一个理智的平衡,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帮金军在川蜀立足,当然是冷静地以阡吟之命来要挟徐辕:“徐天骄,要我们停止此阵也可——你带领短刀谷全军在此匍匐。林阡与短刀谷,你且做个选择。” 第1591章 云山海月都抛却(2) 此情此境,战狼要林阡命,林陌想川蜀灭,战狼是猖狂要釜底抽薪,林陌是理智想稳操胜券,战狼冒着掀天匿地阵全开的险冠冕堂皇说为了天下苍生,林陌则冒着付出吟儿先死代价的险口口声声要求徐辕下跪…… 全体宋军惊愕哗然,林陌这句话清冷却无情到了极致,谁不知这天阙峰是林楚江林阡父子的封神之地,抗金义军数十年基业,怎可被他林陌轻易抹除!? “林阡和短刀谷,何时起,不是一体、竟还对立了。”徐辕强忍气愤冷笑一声,林阡不能败,所以他不能退,“林陌,莫怪我没给你机会。”才刚为林陌找回的一丝宽容稍纵即逝,真可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混乱不堪的天阙峰,所有人都在互相牵制和博弈,但这并不影响战狼操控下的金宋双阵一起朝林阡打压,当时当地,只剩天人交战的完颜永琏一个,具备着制止战狼乱来、林陌豪赌的权力和可能……关键只看,完颜永琏觉不觉得战狼是乱来、愿不愿意跟林陌一起豪赌? 而就在峰顶两军主帅互不相让的整个过程里,凤箫吟哪怕在邪后、戴宗等人的拼死援助下,都始终够不到她唯一的翻盘武器王者之刀,每一次,好不容易再扶着林阡站起身,便又被数道新的巨力罩在正下方、迅猛流畅激烈持续地追打,迫得她最终放弃了抵抗、狼狈地只知道推着林阡一起往亮的地方去。 “还赖着做什么……”完颜永琏不忍卒睹,天阙峰上谁都在赌,可谁都没她完颜暮烟赌得大,她俨然是在用这一幕对他要挟:无论父亲怎么想杀林阡,中间都必会有我挡着——很明显她有的是求生欲,她怕死,所以这心机至深的冷血女子,根本就是利用他刚刚的失态在搏!而他也明知道掀天匿地的主阵可能随时全开,其实现在已经开了大半,下一刻或许战狼都操控不住,“赶紧躲开!” “别杀他,相信我,给我机会……等他清醒!等他自己清醒!”她非但不让不躲,还继续背朝着他固执大喝。不太稳定的火光和晨曦下,他隐隐辨出她身后有深红色的血气在流失,她……完全是用自身性命在和阵法冲在最前端的战力厮拼!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完颜暮烟你当着你父亲的面,竟狠心这般地大逆不道?!虽然凌大杰在徐辕到场后就没有存在感,可完颜永琏知道,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一道力气在拉着自己…… “暮烟,你疯了!”强光一闪,乍见她白衣尽皆血染,完颜永琏虽没有移步,仍冷不防地心中一抖。其实他适才没像林陌那样对吟儿手下留情,是因为他看得出那些向她奔袭而去的不过是掀天匿地阵的“余威”,他觉得吟儿那样的战地女神不可能化解不了,结果徐辕也确实如他所料及时赶到—— 可现在?情境完全不同了,他预感到不仅短刀谷内的武器有失控迹象,大散关、秦州、静宁、定西、会宁五大战区以至于中线、东线的阵内兵器全都已经陆续受召,电光火石间即将在阡吟的头顶完全成型,吟儿再不躲开,轻则被震死,重则被粉碎,她不会不懂,她真是疯了! “我没疯,我和父亲的约定,两边都想钻空子、谁都不能遵循事实……可是,所谓事实,还不是看胜南自己么?!为何就不能多给他片刻?曹王府不是一向很重然诺的吗?!”吟儿迫不得已准备舍掉这一身新学的内力,强迫着那些为战狼打头阵的寻常兵器僵持在半空下不来,却随着气力的渐渐耗竭,她心忖自己色厉内荏撑不了多久了…… “王爷,过片刻灭世之魔清醒,一切就真不能挽回!趁他虚弱,将他扼杀!”这句话,战狼说的是造福天下,林陌想的是战局碾压,它们也全是曹王的心中所虑。是的,蜀口之战,金宋到现在还是平手,但林阡是最大变数!或许真可以如战狼所说,林阡就是万恶万浊之源,只要将林阡血染阵门,金军便会在战斗中大获全胜而阵法也无一丝后顾之忧! 缓得一缓,完颜永琏打定主意,没有发出他那句想要制止一切的号令,而林陌,其实一样痛惜吟儿的冥顽自耗,却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片刻,曹王府由谁突进局中、将她从林阡身边强拆、逼她独自离开那险境—— 哪里还有接下来的片刻?林阡也确实是最大变数!随着吟儿瞬间的面露惊喜和轻松,一众金人全都震惊、色变而本能退后,毋庸置疑他们全都意识到:林阡就在清醒回神的最后时刻了、是神是魔当真只有一线之间!!紧要关头,唯有战狼不惧不乱,蹙紧双眉大步冲前,蓦地往湛卢剑上加了力道:“杀!!” “慢着……”见林阡已然醒转,曹王和林陌齐声对战狼喝止,只因计划赶不上变化,值此千钧一发,他们不愿战狼冒进、吃亏。 同样的一句“慢着……”却出自徐辕、邪后、戴宗的口,他们无一不是脸色惨白而目瞪口呆,金宋双方僵持已久的情况下林阡忽然间觉醒和暴起,却是三下五除二地将身畔吟儿一把推开、继而狠戾地把她朝着阵法压下来的方向猛送! 这一幕,令曹王和林陌回过头时也面如土色、心惊胆寒、谁都再也喘不上半口气…… 被林阡亲手从背后强行拽开并径直抛向掀天匿地主阵的吟儿,原先想给他营造出一片清醒时不受干扰的净土,却没想过他会醒在这空前混乱的秩序中,所以她忘记去算他会不会一醒就处于战斗状态、忽略了他背后死穴不能碰的教训、情急之下一直都是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的……如梦初醒,追悔莫及,原还想两处保全,想自救却毫无办法,几乎是才露出终于等到他醒的微笑,便被醒来时误以为她是敌人的他一下子甩飞了出去。 “糊涂鬼……”在灵岩寺的时候她想,若要制止林阡出家,那就得帮他克服有关她已死的心魔,最好的方法居然是主动找一个女子去代替她和打动他?荒唐可笑!问过林阡他愿意吗?闻因也不想当影子吧!关键在于,她凤箫吟自己也不乐意!所以,当然是决定好了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霸占在他身边拼命地露脸说我还活着我没死,就可惜……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要急剧收缩在前后两团气流之间了…… 可是,她又怎舍得他背负杀害她的罪名、承受千夫所指无药可救走火入魔的苦痛……总算不再是背后抱着他、终于可以面对面地冲他笑,虽然只是一个刹那就被他亲手推远、四面八方的风力大得她自己说话都听不见,可她还是要努力说进他心坎里去,“我还活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你找我……我等你……” 电闪之间,吟儿生机全失,前一刻唯一能在战狼剑下救她的林阡,竟果断帮迟疑不决的金阵和宋阵加速,把这个挡在中心的吟儿和她身边万千刀兵一起直接扔去了九霄云外,也教战狼、凌大杰、封寒等人无比绝望地发现,他的战力已经如此逆天,竟把整个掀天匿地阵都藐视、根本不是渺小的他们借助阵力就能对付……当是时,漫天遍野的刀枪剑戟全被他搅成了混沌漩涡,遂着他的心意接二连三甚至争先恐后地倒逆回剑断石的来路,吟儿便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星星,黯淡地被迫埋入与他擦肩而过的茫茫星系…… “暮烟!”震惊恐惧之下,完颜永琏再也掩饰不住这种无法失去的痛楚,蓦然忘我、放弃战局、不顾一切地朝着死亡之谷的方向纵身跃去,竭尽所能地,试图在那沧海横流和烟尘弥漫中将掉落的女儿寻到、挽住和救护……这一战,他为什么放权,因为他也觉得他太仁慈,所以眼下的一切其实都在他潜意识发生过,他完全想得到,可是却不敢想:金宋之战暮烟是一定会夹在中央也势必会被两边的先锋最先合力剿灭的!然而这一幕真正降临之前,他明明有能力制止、却两次机会都在她和金军之间选择了后者!还能有机会再来一次吗,暮烟,父亲后悔了,襁褓中的你,长大后的你,父亲岂能两次看着你人间蒸发!! “吟儿……原来没死,她还活着。”与完颜永琏的魂悸魄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阡一脸兴奋地持饮恨刀站在原地,站在金宋双方所有人匪夷所思和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所以刚刚那个瞬间他是怎么看见吟儿的?知道他那一刀把吟儿推撞到掀天匿地阵去了吗?! 峰顶众人之中,战狼是最早拉回自己原已出窍的灵魂、率先找到原先思路的那一个。眼看林阡才刚清醒就打得掀天匿地阵崩溃零碎,战狼虽然无力转圜,却怎可能轻易承认失败、放弃自己除魔救世的理想?不错,我段炼永不言悔,永不妥协!! 而就在那时,瞥见徐辕、戴宗、林美材等人死灰一般的脸色,战狼蓦地意识到:这时机,刚刚好啊,林阡他成魔啦,就由我来宣判林阡他亲手杀害妻子,六亲不认,十恶不赦,偏偏那还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借此,可争取到金宋所有人的支持,既解眼前危机,又有利于未来——试想,这样的一个林阡,南宋群雄还怎么人心所向? 虽说不一定齐心协力就能打败林阡,可不试试怎么知道?譬如过度修饰凤箫吟被杀、用以挣得林阡他半刻失神?就算被他从阵中挣脱逃走、不慎给世人贻害,退而求其次,也能骗得这些宋盟中人为我们打头阵、挡灾、覆灭,确保短刀谷被我军趁虚夺下!其它的事,到时候再说。 不得不笑,林阡他,真是最大的变数,徐辕你想不到的那种——你们期待已久的林阡醒,结果他一醒就以行动坐实了他是魔!哈哈哈哈,来吧! 第1592章 一道神光万境闲 战狼坐言起行、义正言辞:“众位可都看清楚了,这个名叫林阡的灭世之魔,适才一刀砍死了他自己的女人。”恶意挑拨宋盟与林阡内讧、诱骗他们为曹王府挡灾。 然而此刻林阡眼里还揉得进谁,战狼你自己找杀、祸从口出:“待我扫你出局,寻我吟儿回来。”表情比战狼还平和,语气比林陌还清冷,教任何人都难以揣摩他是神是魔…… “这……还去哪里寻她?!”凌大杰没能跟得上完颜永琏脚步,却知吟儿最好的下场也是落个全尸,设身处地自然最懂王爷苦痛……才刚痛心问出,便见战狼趁林阡为了答话而分心的间隙,猝然将其湛卢剑最先操控回手,并重新攒聚起离天阙峰最近的所有不管在不在阵内的兵器,极速以“长松响梵声”“编愁苦以为膺”“安禅制毒龙”等招不遗余力交错连贯地劈斩而去。 霎时,漫天遍地血狼之影,虚实并济奔袭林阡,进攻、移动、变幻的速度均高到离谱,朝着他所立之处一瞬就连击了万次之多。忧吾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判官笔和内气也开始被战狼夺用,愈发纳闷:“段施主?战力怎也前所未见……”“段大人他,恐怕是拼了性命,故而爆发出了空前水平……”曼陀罗一直守在林陌不远的地方保护,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危险区域后才放下心,惊撼战狼的发挥超常之余,难免也替相见投缘的凤箫吟感到惋惜。 然而,发挥超常又有何用,战狼这非人的攻杀力才冲到一半,就被另一道更加匪夷所思的力量阻断,在他正对面的那位玄衣黑发男子,神出鬼没到不像是人,而是丝丝缕缕地散入了刀中,疏疏落落地汇聚到敌前—— 谁都还没看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从何处出手,他周围拥挤的武器包括湛卢剑在内便已无一例外全被清空,堆积的血光和污浊皆因他灰飞烟灭,混茫的视野也都被他换成透澈、清净、明朗的唯一色调,战后,往那里呼吸一口,原还是凄云惨雾,竟忽觉心旷神怡…… 战后?没错,他经过后就是战后! 战斗时他虽然不曾言语,他的刀却对战狼宣判:你的打击确实很暴力,可你的命中率,为零。 不经意间,众人的火把尽数被飓风扑灭,这才意识到,雨过天晴,天已完全敞亮,在川蜀全境横亘了数日的滚滚黑烟逐渐有消颓之象。忧吾思不再惊疑,而是欣慰一笑,这山顶终于有件事情是他确定的了:“好徒儿,好一招‘水浮天地寄虚空’。” 虽然很难判断战狼脸上伪装了几层皮,但半吊子的和尚可以肯定,林阡已经不是战狼能望其项背,他的刀已经到达明心见性的又一重境界! 然而缓得一缓,由于战狼猛然跃升并成功拖移开林阡的视线,使得长钺戟、逆鳞枪等武器被宿主们的战意寻获而回旋,指引着初来乍到的朔风刀、楚狂刀、貔虎刀、雷霆战锤等多种兵器齐来抗敌。各大王府这一众高手成功集结合阵后,和衷共济地将原本对他们没在意的林阡重新围在核心。 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掀天匿地金阵,实在就像造物者的一场华丽盛宴,蓦然就要将林阡笼罩在这鼎镬中煮熟……不对,是送给他去饕餮——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不过,还是了结了吧。”林阡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应对,居然还有些知白守黑、和光同尘的感觉…… 当金阵最强的兵器几乎为他战火全开,各显神通掀起无数场攻击和策应,却见林阡弹指一挥间衣袖里浮出湛然雪光,清心寡欲地横穿过万千气象,一丝血腥都没有引起,半点尘沙都不曾沾染,可那些无不是战遍天下的强悍兵器却毫无还手之力地朝着无人之地沉降,哗啦哗啦一大片一大片地入石三分弃械投降! “怎会如此……”战狼错愕,隐约记得师父北冥老祖曾提起,这一刀,传说中叫做“一道神光万境闲”。如果昔年那位灭世之魔渊声能参透佛经,就可以将饮恨刀在他手中发挥到这种极致;只可惜渊声对天下武学的悟性虽高,佛缘始终还是差了一些…… 而今,眼看着六十四人大阵合力围剿林阡却演变成了被林阡一人反围剿,战狼无暇再去管自己的剑,而只顾着去看他的刀,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忆刚刚过去的这一回合,仿佛万物都在他饮恨刀下一刹就瓦解交融,他练成了?奇也妙也……悲哉痛哉! 永不言弃的战狼,不愿曹王和自己的理想客死他乡,怨恨与怒火因此彻底地喷薄而出,当即又尝试着催动起紧承而来的在风中飘摇已久的六十四人宋阵,希冀林阡能被宋盟压制、从而为金阵争取一时半刻的喘息—— 徐辕等人适才没像战狼期待的那样当场就和林阡翻脸,毕竟林阡对宋盟的驾驭能力高过凤箫吟;可是,徐辕等人不像忧吾思或战狼这般熟知掀天匿地阵的玄机,况且难免沉浸在失去凤箫吟的悲恸和震惊情绪下,他们如何能够及时控制得了自身兵器?说起来,战狼也要感谢凤箫吟这几个月在川陕的拨乱反正拯其将坠、算得上“守千城、护万民”人心所向之程度直追林阡;而林阡,既然离魔还有些距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自己人针锋相对吧! 值得一提的是,战狼现在虽改口林阡“离魔还有些距离”,却仍然相信林阡终究会入魔,完全是一种“其实也怕我错,但结果一定是我对”的心态。 妄执的人总是可以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另辟蹊径,战狼便这般在四万八千丈的蜀道上又一次顺利地凿壁开路,他真的如愿以偿调遣起了那时还心神恍惚的冯虚刀、落川刀以至于谷口的九章剑、玉龙剑…… 甚至,宿主远在千里之外的风电之掌、断絮剑、残情剑、抚今鞭、穆家枪、紫电清霜剑、潺丝剑、白门四绝艺……也全听凭他来排兵布阵! 压力骤紧,纵连忧吾思都被那迫近的漩涡挤得内脏剧痛、不得不捂着胸口勉强坐在地上调匀气息,更何况那些武功远低于他的等闲之辈?靠得近的多半都已经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当是时,风雷激荡的逆天大阵里,战狼虽血流满身却还屹立不动,完全不管弱者们的死活,一如既往还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不计后果的狂徒。 “段施主……”忧吾思感觉得到战狼的力量还在持续不断地飙升,但爆发得太过厉害、绝非他本来的躯壳可以硬撑,眼看那恐怖气流已膨胀着沸腾着似要冲出他的体外,忧吾思不由自主地想制止他乱来、说服他惜命,“快,停下,危险……”然则,战狼怎可能听得进他这种无法避嫌的通敌之言,遂不识好歹、变本加厉……那么,他,段炼,才是那个能凌驾众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灭世之魔吗!?可是,忧吾思实在没信心再作判断! “林阡,准备好了吗?”战狼恶狠狠地一笑,这一刻,林阡果然因为宋阵的挑战而一愣,没想到那些曾异口同声“候主公归来”的兵器们及时到场后、非但不曾相认和救局、反而排起长龙或围成圆阵、在这虚空里堵杀起主公来了——虽然近前的徐辕等人是因为心力交瘁而控制不了兵器,林美材等人则因为顾念吟儿而心乱如麻到连控制都不想控制,但远道而来的那些势力怎好像是真的对他有敌意?!什么意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战狼冷笑一声,继续骗他入魔,“林阡,他们是见你凶恶到连凤箫吟都杀死,对你失望透顶。”并把吟儿的死状描述得要多惨有多惨。 “吟儿?她没死。你会比我更懂吗?”林阡置若罔闻,斩钉截铁,威严朝倾盆大雨般的兵刃们发出最后通牒,“主公已归,哪个乱打!” “什么乱打,是嫌你回归得太慢了!”“林阡,我适才没用全力,再来。”“主公,请试试我的枪,重给云雾山比武排名。”厉风行、独孤清绝、穆子滕……他们不约而同地,竟以这样的方式候他归来,是的他们不仅是战友也是对手,那么,就借着这场天地间的较量,回一次当初与你争高低的武斗场吧。 可是……能分场合吗!林阡哭笑不得,正准备这般训斥,忽然想起这几个月的自己好像就是这般地不分场合害人害己……一报还了一报吗,是时候我来对你们补偿了,一笑,迎战:“也罢,你们比金阵强,我再难游刃有余,便勉力点到为止。” 战狼一怔,居然无力反驳,他现在驱遣的宋阵确实比金阵……强厚得多?而林阡,宣告开战之后却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最先征服——当机立断,各个击破,身起刀行,身冲刀突,饮恨刀拿捏准了两到九分的各种速力,顷刻就将突如其来的己方阵容逐一从战狼身畔挑走或拨离,锐意冲天,豪情万丈,打得是势如破竹,收得是荡气回肠。 不过说来也奇,那战狼的湛卢剑内部浑浊却表象清澈,竟达到了一种“寓清于浊,善恶难辨”的地步,所以他确实有能力站在林阡的正对面准备好被林阡打败。这一点不得不教忧吾思愈加蹊跷,这一晚不到的时间到底战狼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色又暗,山雨欲来,当狂风将光线都割裂,乌云与狂沙从八方滚滚而来,天阙峰再一度剧烈震颤以至于四起裂缝——在场宋军忽然都一惊色变:情势陡转,宋阵濒危!好歹毒的战狼,他利用宋阵不成就改变战术立刻销毁,竟开始和刚恢复的金阵一起过河拆桥,同时也是对林阡攻敌之必救! 这样的战狼,若在渊声时代,只怕也是个无往不胜的战魔。可惜偏是这么不巧,遇到一个恰到好处的战神林阡,双刀犹如月出光照,所掠之处云散天清,战狼那黑洞吞灭宋阵多少,林阡这道光便提撕多少……错,林阡每次都能快他不少,积累了不到半刻功夫,便将盟军众人从丧命的惊悚归还到忘我的宁静。目不转睛的忧吾思,难掩内心的激动:“那是……‘明月光寒万象空’……” “主公,心能转物,已然明心见性……不是魔,是救世之神,是神……”徐辕总算也清醒过来,只觉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僵硬的噩梦,却突然因为看到这样神乎其神的林阡精神一振、对生死未卜的吟儿重新燃起了生机——别忘了,盟主被推撞去掀天匿地阵的一刹再如何快,在主公的视野里总是比所有人都慢! 第1593章 明月光寒万象空 可惜在场宋军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唯能眼睁睁望着主公一人边救边杀,那乱撕鹅毛的战局里、模糊不清的烟尘中、动荡不安的天地间,他永远是他们最耀眼的雪色锋芒、最明晰的玄色战袍,指海海腾沸指山山动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时间,所有人的胸口都因他隐隐发烫。 “真是主公,他回来了!”戴宗激动不已,说的却是跨境抄掠前的林阡,那时的他在宋境几乎没一个对手,而今,仍然是当初那般的雄姿英发,并且碾压的不再是苏降雪郭杲之流、而是同为当世枭雄的完颜永琏!“宋境”?只怕要换作“天下”! 正待向众人解说战局,跟不上速度的老将军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边连连咳嗽一边呆呆凝视着主公他战退沧海又来北斗,斩罢游龙再上天狼,排宕开千古风流后续追万里江山,若隐若现的大阵小阵、五行阴阳、千军万马全到他刀下此方唱罢彼方登场,然而,千言万语到头来都汇成一句年少轻狂的笑:“哈哈哈哈,金军撤多乱,咱们主公说了算……” 而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无解的对手,是今日战到强弩之末金军全体的噩梦,相比他云淡风轻,他们全焦头烂额,被他这双暌违已久的饮恨刀压着打、并且还强行灌输了一层又一层的新境界:神·起死回生,神·枯木逢春,神·万敌不侵,神·我佛慈悲……此起彼伏,翻来覆去,七上八下,游刃有余…… “忧吾思、封寒,你俩在憋什么!!”凌大杰眼见战狼失利,蓦然转头厉声调度,这两人,一个是最不想尽全力的,一个是最不该不尽全力的,他们虽然实力难以企及,但如果再加把力,兴许还能再帮战狼封住林阡一些。 也就在那一刻,林阡扩张的脚步忽然停滞,好像回忆起了万尺牢旁几位恩师的去世,脸上微微动容……战狼心一动,眼疾手快,也忍不住忘情大喊:“机会!破绽!!”他一声令下,封寒终于不再为了蹑云剑的存在而走神,忧吾思也不得不割舍了对林阡的师徒情全力以赴,凌大杰更加是站在曹王的立场上求之不得、当即就要协助战狼将血狼影送到林阡那千载难逢的破绽中…… “主公没有破绽。”转瞬之间,金阵冲在最前的最凌厉最坚决的湛卢剑,却被斜路一根坚韧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御风箭打断,随之而赶到近前的,正是养精蓄锐了多时的徐辕,“你们没有机会。”想不到,金阵最难得的一次机会,竟在这唯一的死角遭徐辕掐灭! 岂止徐辕,掀天匿地宋阵在林阡的压制和救护下早已不再危难,一个接一个在场或不在场的战友都已经或多或少地控制起他们的武器回护,主公嘛,只能我们打。 凌扶摇之风,蹑坚冰之津——冯虚刀; 万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落川刀;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玉龙剑…… 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震位,淮北,雷阵;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巽位,江南,风阵;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乾位,陇右,天阵…… 无论实际或虚空,每时每刻背后相托,虽人人都到极限,仍次次咬紧牙关,与敌人在这真正的最后决战里极速对攻——背水一战的金军要打激进,我军也奉陪到底来杀白热,你死我活,有攻无守! 这几个月来,三线九路难得一次战到今天这般酣畅。是因为终于能够聚拢到正常主公的身旁,全心信任他,也被他信任,在他带领下齐心协力突出重围,操纵那一道道天光如锋芒般荡破层云! 主公觉醒之前,宋军有“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的绝望感,而在经历过“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后,斫地一声,群响毕绝,万怪烟消云落,唯见一刀、一人、与指引着他们的最强一束光芒……曾补苍天而正四极、斩狡虫而平九州,手底有百万英雄饮恨、脚下是无数魑魅逃遁,磅礴到独步天下、还江山以新颜色,履险若夷勾销了烽火、同归明月下闲庭信步…… 胜负渐次拉大,宋对金争如三千玄甲入羊群!而乍见主帅们最早连人带兵器地跌落或摔飞开去、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四分五裂,整个曹王府从上到下如何还拿得出一丝还手之力?尤其连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战狼都已被林阡打到了棺材旁,那么,短刀谷危机就此结束了? 是。结束了,蜀口、陇南的危机都结束了。理论上,“金宋两阵一方惨败一方完好”这种极端的失衡一定会像浣尘所说的那样引发掀天匿地阵崩坏,但不知是出了怎样的意外,今次在经过这般悬殊的对决之后,那阵法居然莫名其妙地趋于停滞……因此,宋军竟就连唯一的后顾之忧都不再有,完胜! 相对应地是,是曾经横扫天下战无不胜的曹王府,团灭—— “宋恒大军已到,正好同风师兄一起,将谷口的金军连根拔起;戴宗先生,邪后,且在这天阙峰收拾残局——这群外贼全下狱,一个都莫要遗漏。”徐辕紧随林阡冲破黑暗之后,看到路的彼端战友们齐齐迎上,重逢时不禁与他们如释重负地相视而笑。 作为这场决战最大的变数,林阡一醒就给宋军奠定了绝对胜局,如他们所愿打得天阙峰的曹王府精锐们当场束手,最先由徐辕亲手戴上短刀谷镣铐的就是高手堂全体;而谷口被封寒留下的那半数武将,原就因为皮之不存而毛将焉附,更何况宋恒已经不负所望地提前到达,遵循着徐辕先前的指示,势要与风鸣涧合力将他们一波收割……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徐辕原想把死亡之谷南七里的忧吾思以及残损后军放在最后对付,如今,却意外地要在那里擒贼先擒王了……是的,还有贼首,完颜永琏,他应该去了剑断石,徐辕转头看向林阡:“我随主公,接回盟主。” “吟儿她,还活着?!”邪后来不及喘气,含泪冲前问林阡时,都不知是激动还是悲恸,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谁都不能失去吟儿。 “当然。我说过,她活着。”林阡微笑,他从来说一不二。  “暮烟!”然而在事发瞬间,谁都不可能冷静笃定,尤其作为父亲的完颜永琏,亲眼看到吟儿的身影从金阵宋阵的裂缝里掉落,随着一大片崩碎的山体和失控的刀兵一起被林阡横扫到几里外的死亡之谷,更是极有可能直接撞上谷口那处于同一海拔高度的剑断石,他怎可能不声嘶力竭、忘乎所以!剑断石,这名称这般不祥,难道冥冥中注定了惜音剑会断在此? 脑中一片空白,想都不想地纵身跃进猖獗黑暗的风起云涌,却仍比那声轰然撞裂的巨响晚了太多步……撞裂的不是剑断石而仿佛根本是他,他亲眼看到无尽泥沙汹涌不停地滚滚而下,将剑断石主峰那条从顶到底拖曳了长长一路的深红血迹掩淡,他只觉五脏六腑被谁一下就掏空……呼吸困难,视线摇晃,再也顾不上闻讯前来接应的拏懒神秀等人劝阻,那时他满心只剩一个想法,哪怕追下这深不见底的炼狱、挖得自己满手是血,也要把他的暮烟给拼凑出、带回去! 苍天悯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废墟里望见了那熟悉的一袭白衣,那孩子,所幸竟没有粉身碎骨?!只不过,好像无知无觉地倚倒在南谷的崖底,虽然此值天光乍破,却看不出有无生命迹象…… 他原还欣喜,忽而又觉恐惧、慌张,遂不顾危险冲上前去,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准备给她吊命,却在那电光火石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第1594章 我有故人抱剑去 不对劲! 正当完颜永琏关心则乱地冲上前去,吟儿突然令他意外地转过脸来,不仅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当场殒命,更还神智清醒、气力尚存、仿佛除了皮外擦伤什么都没受!? 因此,她现在除了肩背失血过多、暂时还虚弱地很难起身之外,竟是……完全不需要他救!?可是,不应该啊,她是被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夹击过的!父女之情燃到极致的一瞬他抱起她护在怀中,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随着他的惊疑飙到顶点而骤冷——她在一场必死之战后竟然没添新伤,却将他轻易地诱离了他的全体麾下、从而无法及时地应变和调度?!这恰好吻合了她一直以来对亲情的利用……难道说,这也是一个局?!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曾和他在地宫相依为命,这些天来他们也一直父女情深……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明明是会被挫骨扬灰的打击下,她却连一点性命之危都没有?!剧变之下,完颜永琏精神浑噩,呼吸凌乱,先前为她绷紧的血气全都开始不受控地松散。 之所以他觉得不对劲还因为,这低洼之处风吹草动,委实早已被十面埋伏,就在他和吟儿相视的一刹,近处已有不少宋军涌上高地、由暗转明迅速将此处包围,先锋们更还弯弓搭箭对准了他和他身后为数不多阵脚大乱的金军…… 那些,是徐辕的百步穿杨军吧……他们,早就在死亡之谷谷口等着他了! 心底雪亮的同时完颜永琏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不得不将那个表面对自己有着无穷眷恋所以眼神清澈似在噙泪的女子强行拽开放下,虽他已筋疲力尽,也必须发号施令:“有诈,应战!” 她一双眼眸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说,全身的力气都像在拉住他求他别走,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楚楚可怜,使他也想为她继续找理由辩解说她是不知情的她不可能算计他,可是,正如凌大杰所说,她和徐辕和柏轻舟上一战就能合作对他反间,这一战为何就不能与浣尘与忧吾思串谋骗他?此刻的天阙峰方向陆续传来阵阵轰响,半空中全是血肉横飞死死伤伤,他知道他很可能回不去了救不了凝聚他毕生心血的精锐们了,甚而至于这里因他乱心而乱阵的老弱病残也将紧步高手堂的后尘……焦急、后悔、恐惧和痛恨交织着涌荡在胸,他完全来不及再去设想她会有什么苦衷! 才刚站起,摇摇欲倒,如何还握得稳手中曾战遍天下的冥灭剑,他正准备对向来寸步不离但此战留守养伤的暗卫拏懒神秀说自己无碍以及如何布阵,便听她惊呼一声“王爷”随刻就飞来两根利镞狠辣地直朝他的死穴冲灌…… 在那完全来不及想的一息之间,他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一步,取而代之的却是她挥剑打偏一箭后自己避无可避、胸口溅开的血全然泼洒在他的衣上,“神秀……”回神失声,悲从中来,既悲神秀必死无疑、他连救她的一丝气力都不剩,又悲,这两箭出得如此激猛,宋盟原来早就想好了要他命?!更悲,绝处才看清,那纯真容颜的虚伪……她,真是他们要他死的鱼饵! “王爷,神秀今日,可算将功折罪了……”上一战神秀无心之失害死苏慕浛等战俘、引起宋军哀兵必胜最终导致孤夫人下落不明,所幸得到了王爷的退兵营救和宽仁处置……其实,就算不是为了报答曹王这些年来的恩情,神秀也愿意为他战死,因为……这和曼陀罗对驸马,原是一样的…… “错不在你。是本王失策。”他轻轻将她托起,目中全然愧疚之意。 “王爷,莫再……把旁人看得……比自己重了,那会,会受伤,神秀,很担……”神秀面色惨白,在他怀中吐血不止,不多时便合上了双眼。 “神秀!”他再也摇不醒她,悲痛欲绝之际,怎不知她担心的是谁!?就在片刻以前,他为了那个名叫完颜暮烟的旁人,把悲恸、担忧、神智以至于全部气力都用光了! 神秀原就和凌大杰一样,一方面绝对服从他,一方面也为他忧虑,所以难免和旁人在背后议论过:曹王在香林山被小人中伤多半是受了暮烟的累,暮烟是曾经无懈可击曹王的最大破绽。当时他无意听见还一笑置之,觉得神秀是因为三个兄长都在山东之战死于暮烟之手才会对她有敌意。可不到这危难关头谁会知道,原来逆耳的一直是忠言,你挖心掏肺的会给你反戈一击,真正愿意为你死的人却一直被你忽略。 “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谁也不愿见您因她受伤、为她破誓、被她祸害再失去分毫!所以,您今日不能脑热杀她,免得追悔悲恸、行事错乱,日后也断然不能情急认她,否则您多年心血、我等夙愿,尽数付诸东流!”可他后来……却把凌大杰的这句提醒当成了耳边风! 他现在才明白他们说的原来都是对的,廿六年前他就为暮烟失控过,她是他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心魔。自从她重现人世之后,他的仁慈和优柔被一步步扩大;为了规避与她正面冲突,那个曾算无遗策的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祭出昏招!单说今日这一战,从必胜到平手,是因为要与她遵守所谓金宋同盟的约定;从平到败,则是因为不忍她受害于是放纵林阡直到其觉醒;而从败到此刻这般的惨败,更是因为他一时糊涂、甚至失态到只想着要将她拼凑出带回去……可除了敌人之外,她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般一次次全心付出!? 凛冽山风送来短刀谷人一波又一波的欢呼,预示着宋军这么快就取得了全局胜利,却恰如又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上——是啊,为什么她的“死”,宋军没受一点影响?这也是他不顾一切纵身跃下的原因之一:难道她“被林阡杀死”不打击宋军?除非,宋军一早就知道她死不了! 那又为什么,同样立场尴尬,这几个月来林阡和宋军就不会受她拖累?还用问吗,亲情爱情都一样,谁更狠心,谁赢…… 所有猜测渐次交汇明晰,尽管他拒绝再想可却又不得不想,终是在心头水到渠成! 早已被宋军救下的那个女子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解释,可是,一开始应是无力说,终于有一丝力气之后却无心了,是啊,她心里永远把另一个人、另一份事业、另一方势力放在第一位…… 随着南谷谷口百步穿杨军的松缓、退让和人声鼎沸,他意识到是那个人到了,来宣布宋军的完胜了是么。那个人,是你凤箫吟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毕生理想的寄托,所以你从地宫与我相依为命起就开始谋划和布局了?努力向我习得千招万式,就是为了拯救、策应和支撑那个人——为了那个名叫林阡的对你若即若离的人,你连命都可以一次次地豁出不要,所以践踏和出卖亲族你也完全做得出来?!  当是时,九死一生的吟儿和涅槃归来的林阡远远相望,两个人都像隔了几辈子没见一样。在见到他重返战场和荣耀的第一时间,吟儿是真的克制不住一颗心在胸口上蹿下跳,说不出半句话只知道就这么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眶一直火热、喉咙愈加堵塞,所以无暇再去探究父亲的内心、再去体会他在这一刻是怎样的百转千回。 她知道林阡这次真是完完全全地回来了,摒弃了魔性、作为一个救世之神光芒万丈地回来,这几个月她和大家都等他等得太辛苦,自然会在重逢他的第一刻就激动地忘乎所以、开心到喜极而泣; 而对他来说,最有幸,则莫过于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家都还在,山头上、壕堑中、伤兵营、帅帐旁、烽火间、江河畔,一个一个地等他来。他在心里说了一路的“天骄、邪后、慕二、戴宗先生……我回来了”,可数来数去怎么都好像缺一个主语?直到在废墟里,等着她也站起身、转过脸来望着他,他准备了很久的两个字才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插到天骄前面。吟儿,一切都结束了,我回来了。 眼看林阡一如既往带着那令人一见觉得如沐春风的笑、会宁地宫变故后的一切灾劫真的都已经过去了,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川蜀将恢复河清海晏,吟儿霎时就想起一句很契合他此情此境的话:君子有三乐……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 心中一颤,好熟的一句话,谁说过?缓过神来,刚好听得一声啸响和百千人惊呼,那个她先前一直关注着的、只是这半刻被她排到了林阡之下的那个素来光明磊落的君子、已然引剑自刎…… 身处困顿的完颜永琏,没想过要等吟儿回神后再听她解释,所以对绝境中不离不弃的弱兵们低声交代了几句“今次决战,是因为我完颜永琏决策错误,才害大军错失了原已到手的胜仗”“有负众位,无颜以对,引咎自尽谢罪”后便横剑于颈。 电光火石,“铛”一声响,所幸林阡身后有人眼疾手快将之阻断,正是徐辕的御风箭。然而这一箭仓促之间用尽力气,虽制止了完颜永琏的自裁,却害他手中的剑撞到山石而不幸折断……众人循声而去,乍见这幕神话破灭都是瞠目结舌,原来,这剑断石,断的不是惜音剑,而是冥灭剑?! 但不同于世人的目瞪口呆,完颜永琏则完全是失魂落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中最后一丝光都不复,他只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半截曾跟随他戎马一生的剑——是可忍,孰不可忍…… “爹……”吟儿这才回到现实,奈何嗓音嘶哑,及不上匍匐在侧金兵:“王爷!”“王爷,是末将打得不好,末将愿再试一回!”“王爷,您要抛下弟兄们不管吗!”“王爷,大伙儿生死都紧随您!”“王爷,莫要放弃呀,还有高手堂,还有段大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王爷……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谁都不想看他自尽,甚至还想劝他卷土重来,可在场所有金兵也都能清醒地意识到,惨败的曹王府此刻已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走,适才不能自刎保全气节,此刻生死唯能听任宋盟…… 完颜永琏因他们的这些话而略有动容,找回了些许意识和理智。适才他备受打击、过于痛苦,竟忘记去考虑他们这些人接下来的出路,然而……眼下他和高手堂都已是刀下鱼肉、吴曦和完颜匡的主力还都被宋恒反骗在蜀口,金军俨然是谁都不可能“生”了,他最好的选择竟真是领着这群人一起死。然则,就连自尽都恐怕再无机会,因为,连这都发生在宋盟的眼皮底下——他完颜永琏不是不能负重之人,可大金有几人愿看他忍辱! “徐天骄,装什么?”他心死而淡笑,强打精神转过身来,看都不看吟儿,只是斜睨着徐辕。 徐辕一怔,虽此刻完颜永琏地势不利、处境幽暗,可冲着自己扑面而来还是那不卑不亢的王者之风。 完颜永琏说的是刚刚百步穿杨军放箭杀他现在徐辕却假惺惺地救他,不过徐辕因为刚刚赶到的关系不知道前因后果,联想到的是自己在万尺牢旁为了林阡装模作样地向他要求天亮,因此正色回答:“对不住了,曹王,兵不厌诈。”误打误撞地证实了曹王心中所有想法。 “好个兵不厌诈,不知哪来的脸?!”便那时宋军阵营中间忽然急急冲出一团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到毫无防备的凤箫吟身旁。由于意想不到天阙峰金军竟有人戴着手铐还能突围到此,待众人看清楚那并非虚影时已然不及,差点由着他赤手空拳对吟儿一击即中,所幸林阡一直盯吟儿看个不停,那道雷电突然闯入的时候碍了他的眼,故而被他蓦然出手朝边上搁了一搁。 便这一搁误了凌大杰拳法的致命一击,搁得他自身重重撞在了侧路山石上,自此,凌大杰就再也不是曹王府此战剩余实力的最雄厚,反而骤然降作了最薄弱…… 而吟儿,虽未受伤却因这偷袭而踉跄,直到体内被一道暖流充盈了生机,才缓过神来牢牢抓紧了那只临危时一把揽住她的熟悉而温热的手掌……真的是他,胜南他回来了,有他在,危险时他身边最安稳,痛苦时他身边最慰藉。 然而,再怎么百感交集,这情境也绝非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最合适时机。吟儿适才半昏半醒就已从父亲惊疑恐惧的神色和狠心放手的举止里察觉出有他对她有误解、但是一时之间很难猜测到那究竟有多深,再加上毫无气力,故而只能用神态和肢体语言去求他通融,她原还自以为是地想,那是女儿对父亲的权利。 可是随着神秀的替死、林阡的凯旋、天骄的断剑、凌大杰的偷袭……这一幕幕发生以后……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误会比想象中要深得多?恐怕父亲已经完全收回了那属于她的权利……现在她总算恢复全了说话和走上前去的力气,可对于父亲这“有诈”和凌大杰“哪来的脸”,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想解释想挽留竟都不知从哪里开始!因为,事实胜于雄辩,本来自己都已经准备好死无全尸的吟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还能活着!?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孤剑不孤》 第1595章 况谁知我此时情 “王爷……您,您可信了吗……她是处心积虑,把松下卧和伏羲氏骗去的……”凌大杰在完颜永琏的支撑下勉强醒转,却害体力透支的曹王自己身影先沉下,这情景引起了核心处金军兵将们的极度恐慌。然而外围紫茸军却异常坚毅,纵使全都强弩之末,仍然极力提刀携枪、不准凤箫吟这劲敌靠近一步。 “什么……”盟军众人皆是一愣,金军说的“诈”、竟是盟主她故意骗内力?可是“这从何说起?”徐辕一怔,正要追问,紫茸军便已异口同声:“表面约定同盟,暗地销毁承诺,宋军的天骄和盟主,干的些什么无耻勾当!” “打嘴仗赢,就算赢吗?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都抓起来?!”林美材匆匆追着逃脱的凌大杰过来,正待灭金军气焰以及对盟军下令,回头乍见吟儿几乎毫发无损,不由得也因为意外而惊愕,一瞬之后却当然喜比惊多,赶紧代她继续做盟军的口舌,“凌大杰!谁先犯规,背信弃义!?昨日缔盟之后,百里林、万尺牢、天阙峰、剑断石你们捣的鬼,要不要一处处一点点地查?!” 此战无论如何,其实都是胜者为王却又胜之不武,所以难免一方赢势另一方占理,区别只是气长气短。然而,凌大杰并未参与林陌的除魔大计,因此比林美材想得要理直气壮得多:“那你们倒是圆啊!浣尘不是说掀天匿地阵失衡后就关不上吗,怎么现在却停了?他,只怕是从一开始就被你们拉拢了过去、为你们打头阵而编了那一通鬼话、存心利用王爷的仁慈来蒙骗!他想帮你们不费一兵一卒地剿灭我军,从而实现他口口声声的天下太平,刚好,还能助凤箫吟榨干王爷的武功价值,高,实在高得很……只不过,王爷在见他之前就有了调用封寒的策略,你们恐怕也是迟了许久才获知仙人关南有变,情知来不及正面部署,便临阵变策再布一局,引诱我方的全体高手辗转在万尺牢和天阙峰围剿林阡,却同时,进一步用这个厚颜无耻的凤箫吟来对王爷攻心乱心!正是这般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一步步帮林阡和宋恒拖延了时间以至于反败为胜!” “那曹王为什么就不弃用封寒呢?就准他有第二手准备吗?”林美材冷厉回应。 “‘准备’而已,却是谁先以行动背盟!?”凌大杰心里自然认为是宋匪先。 “田忌赛马确实是我的将计就计,但浣尘居士和盟主,都不是你说的那样……”徐辕其实也答不上来,是啊,掀天匿地阵为何会停滞?而吟儿,之所以没死,难道只因为她是所谓的幸运女神吗? “那凤箫吟为何安然无恙?掀天匿地阵的失衡后果,又怎会与浣尘所述完全不同?!”凌大杰不依不饶,不光是他,但凡是个涉阵者都无法理解——那便只能用宋军串通浣尘弄虚作假来解释!平素这种毁诺举动倒还算是兵不厌诈,可这一战,宋军真是凭借阴谋把稳赢的金军从巅峰拽下谷底倾覆的,试问金军哪个承受得起! 鸦雀无声时,忽听有人呼吸一滞,当众掷下了一句吟儿万万没想到的狠话:“不愧万恶万浊之源,原是我完颜永琏生的女儿。” 金宋众人均是一惊,不约而同抬头去看,此刻那庄严肃穆的剑断石上,依稀凝结着吟儿滑落时沾染的血,不是正好解释了现实里反常的一切?瞬然就为浣尘洗脱了欺瞒曹王的罪名,浣尘原来是真的中立为天下苍生。也对,浣尘凭何就站在宋军的立场上来以宋融金? 然而,天选之人如贺兰山、苏慕浛都是当场丧命,她凤箫吟作为至恶之血的主人,怎就能轻易逃过一劫还半点伤都不曾受?这当中必还有诈!所以,即使被曹王冷笑指认为万恶之源,凤箫吟也还是不能逃过“借浣尘为跳板刻意设计和布局谋害曹王”的嫌疑。别忘了,她和浣尘不同,她凤箫吟有的是立场。 “可是……我……我……”她百口莫辩眼泪簌簌流下,虽然她也明白这于事无补,她的眼泪现在在高手堂那里没有价值徒惹厌恶。 “曹王,凌大人,妄加猜测何苦?”林阡等他们把话说完了,才开口辩驳全部猜疑,“阵法是我所破,所以它关上了,就是这么简单;吟儿安然无恙,因为那一刀是我砍的,我有分寸。” “有分寸?所以林大侠是承认了,一醒就将她打飞的戏,根本是你和她事先串通的?好一个林阡啊,比我想得还要奸诈,看来你起始就没有入魔,万尺牢是你配合露出破绽,天阙峰是你故意引人去打的,是了,若非你在背后指教徐辕和凤箫吟,他们能看得透王爷计谋还将计就计?”凌大杰一边朝林阡恶言相向,一边察觉到曹王不支、艰难地回身将他撑住。 “说得好像有理。可是以我现今战力,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林阡一笑,极尽威慑。 “哪次金宋对决,靠的只是战力?”凌大杰仍在完善着他的构想,诚然,他所想的可能性竟也是越说越通,符合曹王生机为零的现状,“况且还要将我军打成像现在这般的无力回天,你们用狡诈计谋去配强悍战力不是实现得更加轻易?” “凌大人多心了。林阡自认为计算能力不及曹王、设计太多只会搬石砸脚,更不可能为了胜战将恩师和朋友们置于死地。抗金联盟与曹王府一样,素来不为有失侠义之事。”林阡揽紧了吟儿,既是对凌大杰解释,也是对吟儿解释,他和徐辕都绝对守住了底线。这是他醒来之后说的最长的话了,为了吟儿不去多想、他不介意在这里长篇大论。 “谁还没过计策脱缰的时候?邓唐之战你不也没想过吴越会因你设计过度而送命?”凌大杰既有预设立场,自然不惜翻起旧账。 “凌大人,谣言止于智者。”林阡脸色微变,极力容忍,“再用邓唐之战诬陷我,小心将曹王也拖进污浊。”秦州柏树林里宵小们把吴越之死栽赃给他,却是把他和曹王绑在一起的。 凌大杰一惊,忽然噤声了片刻。他明白,林阡逻辑清晰,情绪冷静,是真的已经完全恢复,再也不可能成为对金军有利的棋子。所以,天下大势,是要立刻续接到玉紫烟身死之前了吗,那时候的林阡就已表现出了荡平陇陕全境、入侵大金腹地的征兆,何况涅槃重生后林阡的武功更是今非昔比…… “无力……回天?”片刻前,完颜永琏亲耳听到凌大杰这句关乎战局的描述,沉吟了多时才好像懂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就连看到凌大杰到来后再度燃起的战狼突围来救他的指望也不再有,这一刻,终于在凌大杰沉默不语的间隙发问,“段炼……他?” “王爷……”凌大杰一愣回头,三缄其口。 答非所问,就是答案,完颜永琏不得不绝望,也不敢再抱希望。 战前,他一直认为,宋匪即便能想到第三方是吴曦也想不到吴曦会有余力,所以一个封寒一个完颜匡,是他完颜永琏一早就藏好的兵;谁料,徐辕藏了一个很可能从头到尾就正常的林阡,洞穿了吴曦的存在和仙人关关南大军的动向继而针对性祭出一个宋恒,只不过因为林阡和盟军表现得若即若离而使徐辕在调遣宋恒时出现了贻误。可无论如何,宋恒的抵达都比金军想象中早得多了…… 完颜永琏啊完颜永琏,你自以为算准了劫材,可你却忘记了棋盘本身。林阡他,确实是最强的变数!不管凌大杰猜中多少、无论林阡的勇谋在此战各占多少比例,终究都是他将你完颜永琏的胜算硬生生挫成了失败! 而你,更忽略了棋盘上还有一颗灰色的棋子……她虽不肯承认算计你,虽现在还急得掉眼泪,虽被林阡和徐辕帮着否认抢着分摊,却毋庸置疑是宋军此战对付你的致命一环!完颜永琏,你何尝愿意承认她就是万恶之源,可是,对于你来说她真的是,什么“危难来时,女儿曾不顾生死地挡在前面”啊,她凤箫吟就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危难!因为,你本来只是败了而已,凭你的应变力和凝聚力,遇险后率领高手堂弃地脱困绝非难事,可你现在和他们都不在一起,只能被迫无力回天……你和他们的最后一口生机,是她断的!是她害你的孤注一掷变成了自绝于蜀口赎罪,曹王府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全军覆没,你赎的也还是廿六前她害你犯下的罪……遑论她这短短一年来,为林阡歼灭你多少亲人、战友、知己、麾下…… 惊回现实,林阡好像仍在对凌大杰说什么,说什么,双耳充鸣的完颜永琏努力去听,听得撕心裂肺了也听不见。 “那一刀有玄机,你们且听我说。”林阡强调的是,盟军没有事先串通,吟儿更加清白无辜,今次只是机缘巧合——是的,前几战敌我之间你来我往那么多的连环套,可偏偏就这里不是局!! “听何用,不听何用。”凌大杰却当即就拒绝听。听不听有什么分别,金军听了能全身而退?只不过是可以帮那个数典忘祖恬不知耻的女人,在脸色苍白神游天外的曹王这里挣得一丝宽恕,给他们宋军的大获全胜添一些幸福圆满、完美无瑕的点缀,金军要这作甚,滑天下之大稽! 林阡双眉紧蹙:“不听就算,说来也长。来龙去脉,待我将你们系狱后,写些文章再散播告知也可。” “哈哈哈哈,也好,给你时间,为你与你夫人粉饰!”凌大杰长笑起来,笑毕,神色兀自狠绝,“不过,完颜暮烟大逆不道、谋害亲族,终有一日会重获她今日躲过的报应。” “有我在,不会。”林阡还在回答,斜路弓箭手忽而异动,当即就被激怒想要射死凌大杰:“如此嚣张!先杀了他!” 林阡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回归之后,脑力或还能多面兼顾、行为上却明显比以往要一根筋得多的林阡,这当儿一直忙着帮吟儿去说服凌大杰,没想过切换动作去阻止麾下。就跟他在掀天匿地阵中表现得一模一样,似乎分不了心,一愣神就有破绽。 千钧一发,林美材披风一掀极速将那几箭荡开,同时徐辕大怒上前喝止:“还嫌乱得不够?全都给我退下。” 不管是为了赢得光彩、便于占据道义、以此震慑金宋,还是仙人关大散关等地都有俘虏需要交换……出于种种原因,抗金联盟都不可能对金军主帅就地正法,而只会在战后将他们慢慢处理、一个个地权衡生死。所以徐辕和林美材等人绝对不会一见到曹王就想取他性命。这一点,正常情况下的完颜永琏必然能想到,可当时当地的他无心无力去分辨,到底急于杀他的人是谁。 他是真的累了,昨天这时候,他笑看着他魄力十足的女儿:“本王不惧。” 今日,他只能当着那些要上来押他的宋军的面,毫无感情地最后瞥了她一眼:“不必。本王,自己走。” 那一眼,令吟儿赫然意识到,原来冥冥中都是注定的,为什么昨天父亲那么心急地恨不得把全身绝学都传给自己,因为他们的父女情深当真只剩下那最后一天了! 那一眼的意思是……完颜暮烟,我曾每到一处必然留人照应你,耗尽心血甚至不惜用命保护你,可到头却换来你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爹!等等……”她醒悟过来,这才知道徐辕和林阡尽了力都不能修补他们的父女关系、还不得不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而尽快将他们下狱……许久,她才被迫接受所有现实、不由自主地追起这群残兵败将,虽脚步蹒跚,但他们也不快啊…… 她想不管不顾地就在这里哀求父亲相信自己的澄清、因为如果一直拖下去的话误会可能越来越大,她要拦住他当场一口气解释清楚她真的没有半点害过父亲、因为除了想给林阡提前净化心境之外她没想过要忤逆他半件事!可是猝不及防地,随着天光汹涌地照射进整片山林,她看到死亡谷周边到处是属于父国的残破旗帜,感受得出蜀口的土地江河四面都蒸腾着亲族们的气血,听清楚了西线百千里凄切惨烈的女真弱兵啼哭声响彻天地,忽然之间就喘不上气,她……没想害却也害了啊!! 是的,凤箫吟,你除了血缘还有什么值得父亲留恋?回忆早被你抹消,血你也换干净了! 没几步,她就胸口剧痛站不稳,疲乏无力直直往后仰倒,还好,还好这时候,还有个宽阔的胸怀可以倚靠,正是林阡……他及时而有力地将她揽进臂弯,终于,这时候换他来扶持彷徨无助的她:“吟儿……他们在气头听不进耳,不如你先随我去个地方,两边都缓释了心情再来释怀。” “嗯。”她失去他实在太久,听到这个久违的“吟儿……”停顿时间都和以往一模一样,悲喜交集、不由得泪流满面。昏沉中,她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攥紧了他,不知一起走了多远她都只躲在他风氅里不出来……是啊,破局者在这儿呢,那就还有希望转圜的,她深信他一定会有办法,将她从完颜暮烟的名与罪中解脱,因为他很早就承诺过她,若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地,他一定会保她所有的亲人和恩人活命…… 活着就好,就有释怀和共融的希望。那就先跟他去个地方,暂时放下眼前的伤与苦,只要有他在,去哪里都可以,一切的狂风骤雨,都会被他挡在身外…… 第1596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胜南,我好像……上不去了……”不经意间,这条路越走越是陡峭,她自觉无力、很难再去登攀,顿时就产生了放弃前行的念头,却被他轻轻加了把劲共上那山巅:“吟儿……我说过,我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 她一怔,从他风氅里探头出来看,和她推测的地点一模一样,正是他同她曾约定要并肩而立的天阙峰。与六年前郭杲麾下见宋帝而不跪的虎贲营如出一辙,现在在他们脚下俯首认败、威风扫地的,是纵连金帝也需礼让三分的曹王府。虽说林阡也许不是刻意去轻藐皇权,可这寄寓着她“俯瞰天下”志向的地方,他终究还是遵守承诺带她一起达到了。 从山脚到山顶,自谷内到谷外,因为俘虏过多、战利品空前丰盛的关系,以林美材、戴宗、风鸣涧、宋恒为首的抗金联盟,对于残局的收拾还远远没有结束。一时之间,南宋军民的欢呼雀跃声响彻天际,不论是为了家园的拨云见日,还是为了主公的否极泰来…… 她虽未能亲眼见到林阡一人击垮掀天匿地阵的壮举,却大抵可以猜到,宋军此番大胜是他战力飙升所致。一方面她为他的更上层楼感到快意,一方面却为了自己的此身非我而陷入痛苦,什么天阙峰,什么俯瞰天下,那只是凤箫吟的理想,不是完颜暮烟的啊,不是这个身负出卖亲族之罪孽的完颜暮烟的…… “不要在这里。”触景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体恤她心情、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选择到这里来刺痛她,所以不管是对林阡撒娇也好还是对青面兽命令也好她都立刻这样开口。 “吟儿,这不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只是我们顺路经过……我是想在事发的地点告诉你,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出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告诉她,我们不会一直停在这里,还会继续往前往上;但带你去缓释心情之前,我必须先给你重组记忆,告诉你那说来话长的来龙去脉。 不过,看她万分抵触和害怕,他终究还是将她带离了峰顶、远远指着事发之地对她复述:“昨天傍晚在紫竹林,我原已因为和尚师父的教诲,悟出了‘碧玉长柯雪色衣’,却因为眼前人不是你而多走了一步弯路,更在万尺牢连累了几位恩师的枉死……”忽然停顿许久,眼圈微红,她察觉出不妥,回来轻抚他胸口。 他长叹一声,又继续回忆:“可惜除了封寒和天衍门众位前辈之外,在场再多的人和事我却不甚记得……一路追着封寒和闻因到这天阙峰上来,尽管不慎跟丢了他,但我欣慰于闻因的伤势稳定、性命无忧,也立即意识到原来我能够自控、刀有分寸……所以我强行灌输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信任,就地打坐,调整起体内这些最紊乱却也最强厚的真气,试着去达到‘云山海月都抛却,赢得庄周蝶梦长’的意境。” “梦……”吟儿如梦初醒,忆起当时她追到天阙峰来、看到他坐着睡觉的时候还蹊跷“明心见性也是在梦中吗?”原来如此,真的是梦!他是在梦和现实的一线之间开窍的,浮生本就恍如一梦,哪个是幻哪个是真。 “也不知是否上天对我的考验,我觉醒在峰顶两军对峙最为混乱的一刹。在见到你前,就将你推远,险些铸成大错……”其实他也不忍回首,因为差一点他也没办法转圜,如果他真的杀死了她那么他可能会当场入魔,好在,“因”和“果”终于幸运地被他调换了回来—— “糊涂鬼……我还活着……”就在那关键一刹,她的话深深传到他心底,令当时的他忽然想起,她就是夜月下一望无际的纯洁木芙蓉,就是自己内心保留至深的从未消失的善念,就是那刻骨铭心的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就是—— 恰好有一丝血痕划过苦战多时的她右边脸颊,他猛地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铜镜对面那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吟儿啊!吟儿她,根本还活着! 何其残忍,刚清醒的须臾之间,他恰好看见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一起撞击在她胸前身后,就像八年前在川东,也是抗金联盟和控弦庄前后夹击……吟儿为什么不是掀天匿地阵中人?因为金国生她救她、宋人养她教她,她夹在金宋之争里两面不是人,她的天定之责,想来正是以生为金宋激化矛盾、以死勾销…… 不过,那是没有我林阡的情况——吟儿,你原本的设定一定是挡在中间死,但是,此生你有我,逆得了! 那时他手心一阵火热,无比坚定地要逆天改势,可惜强收长刀却收不得、即便收回俨然也来不及了…… “你找我……我等你……”可吟儿那满满的求生欲击碎了无数个时空的间隔,令他更加不肯放过那个总是给他带来欢笑的女子…… 他林阡,从来就不是愿意被动接受、而是只肯主动缔造的人,更何况那关乎吟儿的命! 真没办法了吗? 他极力放慢视野中的一切,把万物支离成一片一片,是的,那些足以令她死千次万次的攻击力如果直直打在她身上,俨然是连神仙都救不活她了,然则,如果不是直直地打过去呢? 如果,由我另一把饮恨刀隔空追袭,引导着所有刀兵卷上冲下,造就出时空扭曲之感?! 对,打成漩涡就好了啊,飓风的最中心是最静的,裂缝里的吟儿自然是毫发无伤的! 然而回归之后,行为上明显比以往一根筋的林阡,一旦失神片刻,就比往常要迟钝—— 无妨,初速度不行,靠终速度挽救!! “弥纶八极,不可为小,细入无间,不可为大。故能入生出死,通洞乎无穷之化,变现殊方,应无端之求。”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一刀,快得这世间谁都没能力捕捉得到画面,却也就是在那万分之一个瞬间,纷扰万象,于林阡心中彻底地了然透彻……  “那……为何还是把我甩出去……”吟儿面色苍白,自然心有余悸。 “是双方决战一触即发,不想让你留在天阙峰,再为我们担心,也令我们担心;虽然我能控制那些气流和刀兵裹挟着你不受磕碰之新伤,但如果扫得太远,又怕找不到你。”林阡回答,“事后找你、最近的地方,就是同一高度的剑断石了。” “原来我血染剑断石是你的歪打正着,然而,却立竿见影使掀天匿地阵内的风云敛……所以我,我当真是万恶之源?”在父亲那句狠话掷出之前,吟儿曾想过,掀天匿地阵之所以没像浣尘说的那样在失衡后崩坏,是因为金宋两军“极度”失衡——任何人任何事,一旦过了那个度就会适得其反,就像燕落秋美到极致后会被厌恶美女的谢清发爱上。只不过,她这个想法还没成型,就被父亲的“万恶之源”给击得粉碎。如今看林阡怎么也没解释这一点,吟儿难免就更加神伤。 “什么万恶之源。无稽之谈。曹王和你一样,没有看见我如今战力。”林阡摇头,“所以接下来,我会把和尚师父与他安置在一处,给他俩交心,也让他相信:我能够以一人之力将阵法打停。” 她半信半疑,不禁又问:“他们,是会被送去万尺牢吗……”俘虏这般多,若不分流恐怕万尺牢都不够关,但是金军的高层俨然都会被关押在彼处。那里对战俘来说,原就是最严格也最安全的;其间守卫,势必会因为昨晚戌时的越狱事件而愈发森严。 “不错,正是万尺牢。我将会请荀军师给我拟篇长文,去彼处散播给他们看,等过了气头,曹王自会懂我的解释。”林阡认真地说。 胜者需要向败者作什么解释?无非是为了她啊。她虽感动,却还是忙不迭地得寸进尺:“父亲他……你和天骄会怎样处置?”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临阵吟儿连苏慕浛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身为金国曹王的父亲?她最担心的人,其实不是林阡,而是天骄,虽说这么久以来并肩作战,她早已与徐辕推心置腹,却也害怕徐辕会迫不得已主张短刀谷元老们的旧有观念,将高手堂一个接一个地甚至一起处决…… “吟儿,你可知天骄为何在擒获曹王府精锐的第一时间是将他们关锁、而非逼杀?”林阡反过来问她。 “一则,先前大散关仙人关等地输了几战,我军有不少俘虏值得与金军交换;二则,穷寇勿迫,怕某些高手到了绝境会狗急跳墙,特别是战狼,虽然他最该死;三则,占据道义,以战养战。”吟儿猜了好几项。 “吟儿不愧是个盟主,所想皆是天骄所想。所以西线战斗结束之前,会尽量保证曹王府高手们都活着。”林阡边赞边宽慰。 “那未来呢?!战斗结束以后呢!”她得到他的肯定,却不像往常那般开心,急切追问完就黯然低下了头,“我不是以盟主身份问的,是以一个私人的身份问……”她知道,以父亲性格,他本人一定会留到最后,是否会来不及?等不到战斗的结束? “我也以一个私人的身份回答吟儿,一则,曹王爷是我尊重的对手,二则,他是我的岳父,我答应过吟儿,最坏的结局,也只是劝他告老还乡、隐姓埋名,虽然那对他很残忍,可也算是对他的麾下和亲友们最慰藉。”林阡一边郑重说,吟儿一边惊异抬头:“可万一,陇南之役的受害者们,要求主公秉公执法,至少‘惩办首恶、宽恕众敌’,否则,他们就从盟军脱出,那怎么好……” “吟儿,今时不同往日,你对川蜀五十四州皆有恩情,谁都不可能再用你来威逼我做任何事。”林阡正色摇头,“真要有人不依不饶,那我也会秉公执法,告诉他们这‘首恶’是金国的顶梁之柱、留着他可以逼迫敌人三线九路‘全面退兵’,哼,不过这样不依不饶的麾下,还是先从我盟军脱出去吧。” 她终于听得破涕为笑:“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住就赶跑?” “吟儿……我说的是真的。”他脸上微微一红,恨不得这样真实的笑脸能在眼前多停留一些时间。 “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见到最好的结局——我们说服父亲在释怀之后接受共融……”她回忆起林阡刚刚说过的父亲的两个结局,说起了她心里最期待的最理想的第三种状况,可惜那在父亲引咎自刎之后几乎已没可能性,所以林阡才会只字不提共融而只说了退隐或交涉。说罢,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那只是对我而言的最理想…… “吟儿,一步步来,曹王和我们是同一类人,或许有一日真能打破壁垒也说不定。”他说时,她一怔,点了点头,他亲切一笑,“好了释怀了吗,现在带你去那个地方。” “哪里?”她看说话间已经往北走了很远,这里的路越来越眼熟,耳边松竹的交响声与昔年律动一致,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如昨般沁人心脾的花香……“咦,是锯浪顶吗?” “我们的家,很久都没去打理过了。”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坚定地握着她,就是这样的十指紧扣、令她闭着眼睛都敢往前走到底。 唉,凡人多半都会被眼前的烦恼一叶障目,所以她刚刚才会一直纠结着完颜暮烟的宿命,现在她一路往“锯浪顶”的方向去,沿途见过太多的故人和麾下,他们的存在提醒了她,她的终极身份仍然是宋军的主母和盟主,该打起精神来、当好他们的领袖。毕竟,这一战虽只进行了寥寥数日,短刀谷人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死难需要安抚,抗金联盟也依然承受着缺粮的困苦必须在蜀口四面连击收复失地……  “主公,盟主,有变。”才到锯浪顶的半山腰,阡吟就遇到了兼任情报中枢的徐辕。 “出何事了?!”吟儿最怕有激进者失控地对父亲报私仇,又或是高手堂有人超乎意料、在去万尺牢的中途像凌大杰那般逃走。 “为了迅速打通粮道、并且救出柏军师,风师兄和宋恒二人早上一得胜便往仙人关打,刚好还能顺带着歼灭林陌和曼陀罗逃出的那一路,谁料,途中杀出一群奇人异士,不止救了林陌,还意外杀伤了宋恒,使风师兄未能等他合力对抗吴曦,因此……仙人关终究被吴曦和完颜匡趁虚夺下了,军师她,暂时也下落不明……”徐辕忧心忡忡。 “奇人异士……”吟儿一愣,仍然有意料之外的势力吗,而且武功高得可以杀伤宋恒?也罢,宋恒已强弩之末,而对方毕竟身在暗处。 “轻舟是一定要救回来的。”“胜南,赶紧先去救军师……”林阡和吟儿透过天骄和海上升明月知道吴曦曾想虐杀轻舟,一听闻吴曦现在攻占了轻舟可能存在的地方,怎能不将仙人关列为重中之重。 “好,主公亲自去救军师便再好不过,我则助宋恒去探索这些奇人以及擒拿林陌。”徐辕最想就地生擒的就是林陌,奈何清晨林陌因为吟儿被掀天匿地阵“杀害”而失魂落魄地率先离场,幸运躲过了林阡在天阙峰上的致命一击。 “吟儿暂时先留在谷中养伤……”林阡说时,徐辕刚好同时提议,“盟主暂时先留在谷中治理?” 一个养伤一个治理,撞在一起愣了半晌,三人心照不宣地尴尬笑,林阡咳了一声:“主要是养伤。”“顺带着治理。”徐辕心有灵犀地肃然。 “哦。”吟儿笑,这才是三足鼎立的相处模式。 “吟儿,我们不在的时候,川军那边,全心信任好义,对安丙和王喜边拉拢边设防。”林阡离开短刀谷前,对吟儿如是交代。 “怎么?王喜公然降金,还留他命?安丙不是我们的人吗,为何设防?”吟儿不解。 “安丙说,王喜和他一样,是对曹王诈降。”徐辕摇头,说出原因。 第1597章 梦觉流莺时一声 短短一个昼夜,烽火便从短刀谷境内根除,被斜斜掀去了百里之北的仙人关。 清晨的林阡还教盟军纷纷提心吊胆,可傍晚时的他已经教敌人全体闻风丧胆。 吟儿呢,白天作为林家军的主母安抚景洛程魏各大家族,夜幕降临后,仍避不开要作为义军盟主去同官军统帅会晤。 战俘确实是空前之多,自吴玠吴璘兄弟去世后的几十年来,川军对金军从未赢过这般优势明显的大仗,更何况对方还是素来锐不可当高不可攀的曹王府高手堂?自觉被幸运砸中的他们,傻眼的同时胆量和胃口也被撑大,故而入了夜都还兴致勃勃地守在锯浪顶下,等盟主有空暇了好与她商讨俘虏处理的相关事宜。 他们的主帅,安丙,和苏降雪郭杲吴曦之流完全不同,虽说他麾下客观存在着不少陇南之役的后裔,却自觉压下了吟儿最担心的“官军要求移交曹王”之事,更多的只是对她求问,对于我军所擒获的寻常金兵,可否这样处置,能否那样做法?一如林阡所说的那般,顾念她对川蜀五十四州的恩情,态度诚恳,很识大体。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没有立场,偶尔和吟儿的意见相左,他会尽可能摆出他自己的理据、平心静气谈到双方都认同为止。 吟儿对安丙的态度这才从一开始的重度设防改作轻度,心想他对盟军还是亲切、尊重、愿意合作抗金的,她对他唯一的芥蒂便只剩他还在重用王喜,然而她却无法证明王喜在前一战是真的降金——一直以来她的偏见都来源于伏羌城之战,王喜畏死、出卖宋恒、间接害死了寒泽叶,可人是会变的,今次王喜确实击杀了不少金军……无凭无据,还应就事论事的好。 深切探讨了几个时辰后,吟儿不得不在心中长叹:金宋在短刀谷内外的这场“共融”打得实在是惨烈至极——谷口的关南大军不刻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待遇远不如在天阙峰筋疲力尽束手就擒的曹王府精锐。很不幸地,由于徐辕那句鱼死网破的一锅端命令发在前面,遭到宋恒和风鸣涧以及李好义等人最先打击的金军各部,几乎都是当场就战死了成百上千…… “盟主,安某认为,某些战俘,必须当场屠灭,方能彰显我军之强盛,以震慑边关的女真顽敌。”安丙斩钉截铁说,战争怎可能不死人,尤其一些刚烈求死的或是恶毒强悍到非死不可的,“不过,倒也生擒了不少,光是好义和王喜手下就都有千余,还望盟主给安某充分的时间来区分,将俘虏们一部分收服为奴,一部分强迫遣散,一部分重编后补充我方兵员。”第一种或许最惨,将来与战场相关的也就是修筑工事、运送补给,或是被迫易服、反扰敌人,第三种则应该是极少数——曹王府哪有愿降的、川军有魄力收为己用? “第三点,要尤其小心,万不可被浑水摸鱼。”吟儿如是提醒。 “盟主说的是,那还是前两种更为稳妥。”安丙连连点头,“若遇难题,必会请示柏军师、以及禀报盟王盟主。” “安大人客气了。”吟儿谨遵轻舟的指教和林阡的指示,对安丙从始至终都以礼相待——其实不用他们提醒她也明白,这场短刀谷之战已明确彰显,安丙的忠奸决定着林阡有没有一个长久稳定的川蜀大后方,盟军实在经不起又一个苏降雪郭杲或吴曦折腾西线了。 然而,还有件事情她受杨巨源之托,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开门见山,这也便于她和安丙更深入地相互了解:“对了安大人,先前我听人说,您在给朝廷的奏报中忘了写杨监仓的功劳,却把王大人列得比李将军还靠前?此事是真?” “盟主有所不知……”安丙虽然意外,却一副坦荡神色,“在二月诛杀吴曦的功劳申报中,主管机宜是对朝廷故意漏了巨源的,因为怕朝廷追究他‘提议伪造圣旨’的罪过。尽管如此,安某都已决定了私下向他补偿,这些天来,川蜀的军机大事全都是巨源能够掌握。至于王喜和好义,他二人一个是幕后功臣,一个是冲阵先锋,功劳在安某看来平分秋色,故而谁先谁后不曾做更严谨的考虑。” “原来如此。”吟儿记得,诛吴前杨巨源确实提过伪造圣旨,宋廷显然对此极为忌讳,而这些天来杨巨源也是真的参与了大散关等地的作战部署,并且能够轻易操纵成都汉中等地的粮食“战前过不来、战后立即输送”……听完安丙的辩解以后,吟儿便扫走了内心有关王喜杨巨源和李好义的大半疑惑,一时高兴,就笑着对他抱了一拳,“安大人,这几个月都居功至伟,未来几十年的川蜀,还望官军义军合作愉快啊!” “……”安丙为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愣了半晌,实在对传说中杀伐决断的武林盟主想不起来,随刻,也是难得放松地学着她面对面地抱了一拳,“愉快!盟主!”  人群散去后,吟儿没有急着上锯浪顶,而是独自一人,沿长坪道一身繁重地行走。 安丙此人,到底是好是歹呢?不再一时高兴、静下心来回想,她仍然觉得很难辨别, 前一战中她和徐辕两人依照轻舟之计对比翼鸟反间,在阵前骂安丙“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意图借刀杀人、干掉吴曦自己上位”“难怪被曹王撬动”,戏假情真,尽管安丙用行动洗白了自身,却也难免会在她心中留痕, 战后,近距接触了,第一感觉他倒是个自己人,可是—— “主母,安丙此人靠得住吗?我总觉得,死亡之谷那几个混在百步穿杨军里的川军,之所以想杀死曹王并非自身激进要报私仇、而是受他安丙的号令——他贪功,所以在每一处都留了些川军、守株待兔。”下午她安抚各大家族时,戴宗曾说。 但同时留守于谷内的邪后还对她私下说起过:“天阙峰上,林阡口口声声强调你活着,徐辕也万分笃定说‘随主公接回盟主’,虽然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但在有心者眼中,避不了他俩事先串谋、明知你一定死不了的嫌。”可难道吟儿能据此怀疑林阡和徐辕利用她吗?这世上存在太多的机缘巧合了。以此类推,安丙或许不像戴宗想得那么过分,在每一处都留川军也可以解释成未雨绸缪?毕竟,戴宗先生一直都是个喜欢多心的人啊…… 正闷得喘不过气,忽而驻足,望见点点流萤在越溟河上飞舞,与璀璨的星汉在水的另一端汇合,和昔年一样美妙、空灵、幽深、华丽,她不禁看得如痴如醉,兀自有些呆了…… 这场景提醒她,原是初夏来临。 说来也奇,就是这个清爽的刹那,笼罩在她心头的最后一缕愁云惨雾也蒸发得一干二净:“也罢,先信着他吧……”事不过三,更何况四? 触景生招,情不自禁在河畔舞起她王者之刀,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绝去炎嚣,真想自夸一句“快哉此刀”……就可惜,这样精彩的提升委实寂寞,也许,再也没有人可以看懂或欣赏了。 鼻子一酸,蓦然伤心不已,只因又想起林陌说的,一边受着曹王的恩惠,一边去据守南宋的河山,林念昔你哪能两边都占便宜?虽不甘心,可也只能如此啊。若真的亲情和志向不可兼得,她也只能咬牙扛起这罪过,犯了罪,就要认…… 勉强想通的时候,正待撤回刀来离开水岸,忽然却指尖一疼,瞬间通过剑招感应出,一股靠得很近很近的剑意,透过骨骼,稍纵即逝…… “惜音剑……”她一惊,只知道方向在北,却难测离自己到底几千里远。 第1598章 风雨潇潇似晚秋 这短短一昼夜,对于万尺牢中的曹王府高手堂而言,却是从巅峰跌入谷底、真正的度日如年。 那囚牢,以战狼为首的控弦庄只在外围有过探查经验,“自制高点俯瞰,如万尺深渊,不可见底。”构造之坚固,虽四方山崩地裂亦不倒不陷;守卫之森严,若非今次短刀谷之战空前惨烈,有能力突破防线到核心来探勘的高手寥寥无几。所以金军这些年大抵只知道万尺牢由上而下总计六层,曾经被贺若松一把大火入侵的和今次越狱成功的,最多止步于上三层。 越危险、越麻烦的往往是被关在越底层的,因此这场短刀谷之战结束后,新俘虏们拜官职或武功所赐大多都押到了下三层——尤其是曹王府核心人物,封寒、凌大杰于第四,完颜永琏、忧吾思于第五,战狼于第六,皆与其他武将隔绝,绝密。 “哈哈哈哈,身临其境了,不是正好有内部的探查经验了?”战狼戴着镣铐、拖着脚链、在戴宗等人的监督下奄奄一息地没入黑暗,居然到这般绝境了还能轻笑一声、苦中作乐。 “你会在这里探查一生的。”戴宗先生倍感不悦,怒气冲冲摔上牢门。 呵,只要活着,就有生机,你这杂碎又怎会懂。战狼毫不理会,继续轻藐地笑,同时在心中默记,“自下方仰视,似一座参天之塔,数十年锁尽大金英豪。”就可惜,活在牢狱里久了不可能有太高战力,否则那些人在他手里未必不能化作一支劲旅——谁说我不能走?养好伤,找时机,兴许还能因祸得福带走那些重犯。他段炼向来如此,给他一个理念,他能凭决心撬开宇宙。 只可惜,此刻那些还是空想,毕竟连转身都那般困难,从不离身的湛卢剑也失去了……他倒在那深浅不一的石地上,稀薄的空气里,呼吸忽然有点疼: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等段炼自救……救您。  “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王爷,生死我们都随您一起……”“王爷,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若有机会,末将一定要帮您还给林匪受!” 虽然分开关押、无法对面交流,但战狼、凌大杰、封寒……更多人的内心呐喊,都好像能在完颜永琏的耳边交汇, 性情虽相异,他们却都是一样的感情,怕他死,怕他放弃—— 他,却是万万也不会再放弃了,至少在见到忧吾思的第一刻,他心里油然而生的全是被兄弟背叛而害死兄弟的怒气! 少年时才有的斗志和战意促使他还没等牢门关上,便猛然把忧吾思扑倒在地揍了个鼻青脸肿,惊得遵林阡之命把和尚押进来的慕二在牢边杵了好久才走。 “王爷……贫僧的徒儿,看来还想继续离间分化……正常起来的他,总会不声不响动坏心思,他,他是故意的……”忧吾思被打得鼻血直流,始终不曾有片刻的还手或抵抗,却忙不迭地提醒王爷,林阡把他俩关在一起必定有深意。 “浣尘居士是中立的,但你,忧吾思,到底站哪一边?!”完颜永琏看着忧吾思狼狈的样子,忽而想起死亡之谷他及时赶到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还有河东之战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体挡在自己面前差点被渊声打得四分五裂,一时间,既悔恨,又怀疑,更痛心,还凄苦……不忍再猜忌,可是,人是会变的,即便浣尘是无辜也不代表忧吾思和吟儿就清白,毕竟、若非忧吾思指教、林阡怎会明心见性!“出家人确实是不打诳语,可戌时你给段炼作证说他‘心事重重’,清晨你就当众推翻了你自己的结论。我可否认为,你已不再是六根清净!?” “贫僧的确尘缘未了,所以难免学艺不精,段施主他,超出了贫僧的判断范围……”和尚正视曹王,微光中眼神清亮,“贫僧斗胆猜测王爷,此刻心里还留了一丝余地。贫僧和暮烟一样,虽然身份两难,可是立场唯一。志虽为一,两处皆缘;情虽有二,止于一念。这何尝不是代表了合二为一、殊途同归?” “你……和她不一样,她从头到尾心里就只有林阡,你却是我几十年来的背后相托,只不过,中途收了个名叫林阡的徒弟罢了。”完颜永琏听罢这句,突然对他有所转圜,前来将他扶起,倒是令他受宠若惊:“王爷……怎,怎么忽然想通了。” 或许先前是愤怒冲昏头脑吧,揍完和尚、气消之后,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我还真不信,几十年的交情,在你忧吾思心里,我会比不上林阡吸引。”和尚说得没错,合二为一和殊途同归,本就是曹王府贯彻了几十年的理念,只不过林阡凑巧相同而又相反——但他怎能忘记,和尚的根源在自己这里? “这就对了啊……王爷……”忧吾思喜不自禁,一边连连咳嗽,一边热泪盈眶。在他看来,天阙峰上高手堂已经出现了各执己见、一盘散沙的败相,属于内部崩溃、必输无疑;但是,只要纠正了错误、彼此之间重拾信任,即使在绝境,哪怕要赴死,不到最后都会出现生机。这一切,最需要王爷不再犹豫和慌乱、如昨般自信从容。 “天阙峰顶,我本该听你的劝阻。若非段炼妄执除魔、封寒受调遣过多,或许我军不会搬石砸脚到这地步。”疖子发出来了就好,完颜永琏渐渐意识到也承认了错误,坦诚地俯着身仔细给和尚擦拭脸上血迹。 便那时,飘摇而发黄的灯火蓦然汇聚,原是那慕二去而复返,将荀为笔下新鲜出炉的长文带到了曹王面前来。 “林阡派你来与我共处一室,其实是想借你这桥梁来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颜永琏一目十行,却全读过也记下。 “这是暮烟能活下来的最合理解释,因为徒儿他如今之战力,确实能一次击垮掀天匿地阵全体。”忧吾思看罢,也叹。 而他完颜永琏,好像也相信了这篇内心火热的文章。否则呢,暮烟,那个花了他十年寿命才灵魂凝聚的孩子,他怎可能真的认为她是什么万恶万浊之源?!可当时当地,他必须给世人一个合理解释,否则顺着凌大杰的话说下去,连中立为天下苍生的浣尘都站在林阡那一边! 这一刻,他虽完全相信了吟儿不知情,却仍铁着心肠、对翘首以盼的慕二说:“转告盟王,这两场短刀谷之战,柏军师的旷世奇才,盟王逆天还能自控的神力,徐天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将风范,令本王输得心服口服。”岂止?还有情报战。上一战,灭魂只是被排挤,比翼鸟却被反间,这一战,灭魂只是被反间,比翼鸟却被策反!宋对金,真已全方位碾压,是胜者为王,非胜之不武…… “还有吗……”慕二显然觉得还有主母应该被提及,事关曹王他到底有无释怀。这才是主公如此大费周章授意荀为写《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本意。 “没有了。”完颜永琏果决而狠心地摇头。今次曹王府在蜀口全军覆没,千千万万女真将士受苦蒙难,大金的未来可以说岌岌可危一片混沌,罪因她完颜暮烟而起,责必须她完颜暮烟来背,有生之年他都不可能对“万恶之源”改口,以向世人证明他永远不会在她的问题上再犯浑。 “唉,王爷……”忧吾思知道王爷清醒中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很痛苦,感同身受,在慕二走后轻声向王爷提议,“要不,对暮烟她,适当地……假意地迎合?也好争取越狱的机会。”从万尺牢的构造和守卫来看,如果不是外面松口放人,凭自己走,比登天还难。 “她不是我们的出路。”王爷摇头,对他露出携策于心的一笑,“有其它生路。” “贫僧不问。”和尚赶紧避嫌。 “知道又何妨。”王爷微笑,在他耳畔笃定,“欲绝我者,生我。”  完颜永琏说的那个人,是早晨在死亡之谷谷口,一见到他就冲他出箭、杀死拏懒神秀的宋兵之幕后。 完全清醒后的他当然洞若观火—— 徐辕林美材等人,绝对不可能第一时间要取他命,所以那些宋兵,并非原计划把南七里的弱兵放在最后收割、从而事先被徐辕埋伏在死亡之谷附近的百步穿杨军, 而是……偌大的短刀谷里,唯一一个在和衷共济的过程中,还在打着他自己小算盘的小人—— 或许旁人会猜他贪功,但完颜永琏心底了然,他,安丙,只是在销毁一个案底,尽力洗白他自己做个好人、忠臣、英雄罢了! 不错,世人现在都知道安丙对曹王府的诈降救了整个蜀口,但几乎无人会去计较,安丙他对曹王是不是真的倾斜过? 这一点,运筹帷幄如柏轻舟如林阡都不可能考虑不到,但普天之下,能够确定答案的除了安丙本人之外,只有曾经与安丙面对面的他完颜永琏一个! “安丙,不过第二个吴曦罢了。”他怎可能看错人?安丙在听见“蜀王”时的眼前一亮是真的。 战后、宁可冒着被林阡和徐辕猜疑的风险、也要保住王喜用作与李好义平衡的安丙,依旧是战前被完颜永琏定义为“在意权位、乐于政斗”的那一个。即使完颜永琏如今信息缺失不知道战后情况、不能用安丙“攘外之后筹谋安内”来给自己信心,仅仅用战前的那一点也已足够—— 是的,安丙是真对降金动过心的,挣扎了许久,才选回了宋。只要他倾斜过,那就是污点,别忘了安丙可是要做川蜀政坛一把手的人,如何容得下自己的履历里存在半点瑕疵?!单是有这么一条私心,都足够使安丙构成宋军的意外和破绽了,更何况很可能还不止这一条…… 心里有鬼的安丙,既然巴不得他完颜永琏死,就不会让他一直困在万尺牢等着被提审,一定会绞尽脑汁地将他转移到重见天日的地方,尔后,便会像完颜璟当初在秦州对付郢王那般地将他暗杀,灭口! 但宵小们在杀他的过程中,便足以令他寻到生机。因为,掀天匿地阵里他见到过的蹑云剑,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上一战中与他们失散后、被卷入了第三方也就是吴曦的兵流。类似孤夫人、卿旭瑭、薛焕的西线各方高手,显然会想方设法将他营救,只要有心,就可发现和插入安丙的进程。 安丙何时行动,休养生息,坐等就是。  慕二略带郁闷地走出万尺牢,正是那日的夕阳西下,盟主刚好安抚了各大家族,“顺路”经过。 因战争结束而重获外部粮源的短刀谷,才刚找到一些简单的食材可以充饥,吟儿曾想过等慕二出来点头了就以厨艺献宝、就地故技重施修补父女关系——当然了,这件事得悄然做才行,毕竟有可能会影响盟军或林家军的声名,多事之秋,还是别拖了大家的后腿。 “主公好像失算了。”慕二却摇头,欲言又止。主公先前同他说过,把忧吾思和曹王关在一起,可激起曹王的求生欲、帮他和忧吾思交心、继而为父女二人的和解铺路,可惜,差了最后一步。 “唉。”吟儿叹了口气站在风中半晌,强忍眼泪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虽然很想见父亲,哪怕不是解释,只是偷偷送个饭……可若是这万恶之源一直横在父亲心头,她还怎么好意思再和他见面? 决裂得太猝不及防,永诀得真撕心裂肺…… “主母,安大人等候您多时了。”行到锯浪顶脚下,适逢安丙率众求见,那时她还不知道,安丙身上寄寓着父亲所算计的最后生机。  然而,完颜永琏毕竟与世隔绝,虽比谁都了解安丙,却不知这刚刚开始的“后曹王时代”、金宋双方大多战力羸弱的此刻,陇南与蜀口竟然是接踵而至的群雄并起、乱世争霸—— 正如林阡没算到那一路莫名出现的奇人异士,曹王没算准仙人关侧的完颜匡和吴曦,他们一起没算稳的,还有那几日尚算夹缝生存的林陌…… 第1599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1) 四月末,随着短刀谷这一战略重心的风平浪静,围绕在侧的金宋西线六大战区,原先壮阔激烈的浪潮陆续开始止息。 毋庸置疑“后曹王时代”猝然而临,诸如卿旭瑭、薛焕、孤夫人等金将,虽一心营救失陷于短刀谷的高手堂群雄,却必须先为大散关、秦州、陇南等地的意外之乱焦头烂额——为何会有意外令他们最为焦头烂额?说来,完颜永琏之所以失算,正是因他低估了吴曦和完颜匡的拙劣—— 仙人关乃至徽县、康县、略阳各地,完颜匡和吴曦虽然率领麾下金军和伪蜀军当天就攻占,却完全撇清了他们和曹王府之间的关系!换而言之,他们宁可打着第三方的旗号,与逃出生天的曹王府残军、追杀过来的宋恒风鸣涧,来一段他们势力最大的“三足鼎立”…… 最终结果是,在完颜永琏设想中这唯一一个“七成可能会被我军趁虚而入、尔后坚壁据守的蜀口要隘”,实际并不在孤夫人所集结的金军手上、完全不能令众人高枕无忧——完颜匡吴曦不再是曹王心中“我军至少还有路”的“我军”!各方高手也都因此贻误了对高手堂的营救,甚至……在临危之际,曹王府不乏被撬墙角者,近在陇南,远到大散关,顺流而来,奔腾不绝…… 数遍西线,怕也只有完颜纲和术虎高琪是例外的逆流而上、在金帝知情和下诏之前自发和曹王府站在了同一边。身处秦州战区之东的术虎高琪冷笑说,大难临头还在分流,是否应以谋逆论之?而身处大散关战区最北的完颜纲,则愤怒嘲讽那些背弃曹王府的逃兵:板荡识忠臣,谢他们走! 完颜永琏在狱中若能得知实情,必会对此叹惋一句:安丙和吴曦,我总是会失算其一。 短刀谷第一战结束时,他曾对林陌一边对弈一边总结教训说,吴曦恐怕早就通过王喜猜到安丙向着南宋了,可吴曦却对曹王府不够忠诚、有所保留;林陌则点头说,根因在于吴曦本就和曹王不是一路人……然而即便如此,第二战,完颜永琏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林阡,仍是将仙人关以及关北的宋恒交托给了吴曦及其背后的完颜匡,那虽是个苦差事,但相比曹王府来说,实在意味着最轻易的硕果了。 结果,吴曦脱缰……原该束缚住他的完颜匡,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 战前,曹王对完颜匡的意思很清楚:驾驭好傀儡吴曦,我与你共谋川蜀。而事实上,一开始的完颜匡也确实如他所料,为他尽心尽力地劝服了吴曦制约宋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黎明之后,当战火突然出现大幅逆转,对于完颜匡而言,反正也没能拦得住宋恒、很难救得了在水深火热里的曹王府,不如临阵应变、另辟蹊径;思及宋恒留在仙人关用来反骗金军的弱兵零散、救援也迟迟都没有赶过来,何不趁机席卷了此地、由我完颜匡来力挽狂澜、在全面大溃中获取胜战? 太好了,我完颜匡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其实,这一切曹王也接受,也想到了,也都能理解,仙人关,你占我占还不一样?一起保住我军生机——那么,完颜匡又为何出卖曹王、划清界限、一点情面都不留? “完颜匡,哪怕为了一己之私,也不过是想献媚圣上而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自毁长城的事。”放心交托之初,完颜永琏曾如是说;但刻舟求剑的是,他完颜永琏,现在不再是长城,而是罪臣! 短刀谷之战,曹王剑断,英雄末路,一切根本尘埃落定。事已至此,大金难免要面临多年苦难,但苦难不代表末世,完全可以有新人扶危定倾,赌一把,曹王府还有余力,林阡也已自损八千,我完颜匡可拼死做这乱世中的参天之柱! 是的,完颜匡很愿意对完颜永琏锦上添花,但雪上加霜的事他也不拒绝做,助人利己和损人利己一样是利己,后者可能更利己,何乐而不为呢——自私如完颜匡,太想夺回圣上对他这个憨厚老实人的绝对信赖,所以他的战功最好是彻底地、永远地凌驾于曹王之上!只要能寻到机会对襄阳之战将功折罪,他不惜在依附曹王后又将曹王一脚踹开…… 只有站在政敌的尸体上、让其永无翻身之日,我才能站得更高、站得比他高。这样的心念,使完颜匡愈发坚定了此番不仅要夺仙人关战功,更加要把曹王府的罪名彻底落实并永远钉在大金的耻辱柱上,如此,便能使自己一点一点地将原先心向着曹王府的那些劲旅逐一蚕食、尔后在圣上面前愈发地战功卓绝屹立不倒—— “曹王通敌卖国,断送所有精锐。”完颜匡早就给圣上递了奏折,称曹王因为暮烟而失败,事实也是七八不离十的,曹王的一世英名即将被抹消,未来由我完颜匡取而代之。术虎高琪所谓的“谋逆”指责?呵呵,不存在的。  至于吴曦?本来就巴不得暗中自立,那个一心为公的曹王怎么可能和他一路,所以上一战吴曦听王喜抱怨说“李好义与安丙鬼鬼祟祟,不给我靠近打探的机会,真是与我势成水火”时,猜到那并不是李好义和王喜的势成水火,而是抗金联盟与安丙之间达成了协议要瞒着可疑人物防止被窥听。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李好义的这个举动告诉曹王,便因为曹王和安丙的密会而咽回,最终决定与利益趋同的完颜匡合作、用第三方势力埋伏在东谷渔翁得利。只可惜,林阡在最后一刻驾临,救下了即将同归于尽的金宋群雄,一刀扫过来害得他千余精锐一干二净…… 好在,祖父和叔祖父在仙人关周边给吴曦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荫庇,拥趸们仍在超出意料地源源不断地向他填充着,冥冥中推动他继续在川蜀狐假虎威横行无忌。接踵而至的这一战,吴曦当然就这个“由我军占据仙人关”的提议与完颜匡一拍即合,事成后,刚好可以凭此功劳到金帝面前磨一个天府之国的自治权。可以说,吴曦的格局一直都只在“蜀王”,相比眼中瞄准了“大金第一人”的完颜匡都是万分的比不上…… 除此之外,吴曦和完颜匡更听说了柏轻舟先前被曹王安置在仙人关的事,吴曦摩拳擦掌要继续将她虐杀,完颜匡则因为“得之即得天下”而眼前一亮,而且不管林阡是否自损八千了、抓住柏轻舟都能令他投鼠忌器。不过可惜的是,还没等到他俩分赃不匀,柏轻舟所在之地便已经帐去人空—— 那也是后续几天,林阡率众与风鸣涧会师、将吴曦和完颜匡打得分崩离析、把仙人关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能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感、反而觉得一身巨力都扑空的根因。 “轻舟她……失踪了……”病入膏肓如她,不知要如何存活于这乱世。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发生在蜀王、左副元帅和曹王之间的权斗风云,没过两天就被林阡一手全部按回了金国境内。或许两天对于林阡来说算慢了,按得慢只是因为他们败得太垮、逃得太散。 丑剧落幕,金军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失去了仙人关后便连一丝翻身机会都无。陇南既定,川蜀五十四州便是真正的河清海晏,只缺个柏轻舟归来就能皆大欢喜。  但若说失算,林阡也有,他失算了那群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奇人异士”。若非那群暗处高手杀伤宋恒、害风鸣涧缺乏后援的缘故,宋军不可能放纵吴曦和完颜匡轻易作乱仙人关…… 那天清晨,虽然宋恒因为掀天匿地阵刚结束、算得上强弩之末,但放眼整个川蜀本来也无人能战,更何况他负责歼灭的林陌本就是失魂落魄…… “歼灭?川宇??”宋恒初听天骄的号令的时候还愣了一愣。 “他不给主公生机在先,天骄难免会一时气愤。”风鸣涧与他在谷口相遇,说起徐辕原来是被林陌激怒。 “宋恒,不过主公到底是无碍。如果能够游刃,你先将他生擒吧。”风鸣涧说着这句话时,尚带着一丝属于四师兄的口吻。 宋恒缓过神来,笑了:“一家人的内斗。” “什么?”风鸣涧还未明白,宋恒便一骑驰遥:“未申之间,仙人关见!” “这小子。”风鸣涧笑了,宋恒还是老样子。 对啊,老样子。他虽然早已不是那个会为吴仕动容、会为兰山走神而误事的无知莽夫,可骨子里还是会因为昔年的情义而给林陌留了一丝转圜,下定决心,竭尽所能地将林陌生擒。 得来全不费工夫,追到林陌和曼陀罗的那一刻,整个金军只剩那黑衣女一个人还能拼杀,本就身受重伤的她,打得衣衫破损了还在喊“驸马快走”……哎,这架势宋恒一瞧见就懂,像极了采奕啊…… 林陌却一时间没看得出这深情,一直魂魄无主地没有移步,一双眼瞪着宋恒,充满了绝望和凄苦:“宋堡主,从来都是天骄的胜算,我林陌,从来都是天骄的弃子……” “川宇……”宋恒知道,林陌说的是兴州婚宴,那么巧,当时和自己交手的也是眼前的黑衣女,现在不就在兴州境内吗算得上因果循环了吗!鼓起勇气,一剑坚定,“那一战我就放了你,这次绝对不能了!”如果那一战没有放过林陌,或许所有人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时候该了结了…… 谁知,超负荷的他们双方,都没意识到斜路有另一方观战已久,刷一道炫目的光亮过去之后,尚不知那是个什么武器,头破血流的便从曼陀罗换成了宋恒……摔落在地,才刚起身,定睛一瞧飓风便已卷着曼陀罗等人无影无踪:“……怎么回事!” 宋家堡众人全都是兵刃被卷脱手、纷纷扬扬上了半空打起架来,叮当作响好不清脆,可在宋恒头顶有如阵阵闷雷,方移一步,更是胸口剧痛,冷不防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堡主!”众人惊呼。“死不了!”宋恒逞能上了马,又喷出第二口,“哪来的高手?除了吴曦,还有什么第四方吗?”说一句就一口血,吓得他不敢说了,许久又想起一句,“快……去禀报天骄!”然后哇的一声吐着血栽下马去。 接连两日,负责接替宋恒的徐辕都因为这个或这群来无影去无踪高手的关系,对原本势在必得的林陌和曼陀罗等人处于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久之,才从“灭魂”传回的“不确定情报”中窥出稍许端倪,那帮数目难测的人虽着装为宋,骨骼看却非金非宋非西夏,很大程度上接近于盟军在大圣山上见过的那帮蒙古金帐武士。 “他们为何要助金人?”徐辕纳闷得很,虽然了解不深,但他知道大蒙古国的人多半受过女真人的欺辱,反而和南宋没什么交集甚至还同病相怜。 “或许真和大圣山上的是同一伙?”宋恒第三天才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不吐血了很高兴,赶紧问边上的人有没有按他吩咐没告诉陈采奕。 “那万恶的青面兽啊。”徐辕叹了一声。不错,林阡囫囵杀过金帐武士里至少两个高手。除此之外,找不到蒙古人对林阡有恨的理由了。 第1599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2) 不过,徐辕和宋恒还真是错怪了林阡。 那些确实是来自蒙古的金帐武士,但对于他们失联已久的同伴们,还都处于寻找状态中、尚未会合。 为数不多的他们,来到川蜀境内原本一直小心谨慎,因此被林陌私下揣测过“他们鬼鬼祟祟或许还有别的用意”,但之所以冒着由暗转明的风险搭救金军,只因为路过时凑巧看见了衣衫破损的曼陀罗肩上,依稀存在着他们所寻已久大汗之女的胎记…… 只不过,在完全确定以前,他们不可能对一个陌生女子毫无保留,故而给林陌等人的出手理由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诸如此类。而鉴于他们是救命恩人,曹王府众兵将自然不去多问。 将近两日的顺路后,终是与这群蒙古武士分道扬镳。逃难中失去庇护,尚未恢复气力的金兵们难免恐慌,他们的主帅林陌脸上却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宋恒还算友好,徐辕,对我杀机够足了。” “什么?!”曼陀罗瞪大了双眼,心惊胆战望着林陌,生怕他又要求死。 “求生。只有在气急败坏的人手底下,才能生。”林陌低声强调,转过脸来,头一回注意到为他关心则乱的她,温和地将手按在气急败坏的她肩上,“接下来,听我号令。采取‘分散出没’战术。” “啊……”曼陀罗受宠若惊,脸上掠过的满是红云,强制着自己静下心后,确认了林陌是真的已经重振旗鼓。她心里忖度,应该是听闻那位盟主没有死,使驸马心情好起来了吧……忍不住地也笑了起来。 “分散出没,可以将徐辕的视线,牢牢控制在他‘必须擒杀’的我和他以为一直在我们身边的‘奇人异士’上。”林陌微笑,先前他早已整合好了控弦庄所剩不多的探子和间谍们极力传达到这中枢的所有情报;此刻,虽在劣势,却是暗处,未必不能一战——“与此同时,林念昔的注意力全在安丙和王爷,林阡的心情则系于吴曦和柏轻舟……” “然后?”曼陀罗奇问。 “然后,咱们就可以趁他们辨错轻重,借一场翻身之仗来脱困了。”林陌胜券在握。 南宋武林的三足鼎立,恐怕还以为他们是在扫尾吧,然而,尚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试问如何可以掉以轻心?  在刚刚过去的这场短刀谷之战中,负责策应和增援的仙人关宋军,曾用过一个很难被人窥探到细节的妙计,来完成了对曹王的将计就计和出奇制胜。但是那计策如果不及时停止,就会在后来的几天内反噬。而拜完颜匡吴曦和蒙古人所赐,宋军并没有来得及发现和补救,终于使那小破绽被硬生生扯成了大漏洞。 林陌之所以窥到,是因为一个疑问:原先被完颜匡吴曦封锁在仙人关关北的宋恒,强行夺路后实际立刻就已经往南面的短刀谷行进,但为了反骗当时还在和曹王和衷共济的完颜匡,而不得不造出了他宋恒还在留守仙人关的假象。可他是怎么办到的?需知,曹王是借完颜匡吴曦金蝉脱壳的,他宋恒凭什么来金蝉脱壳?! 而且一般而言,运用了某个计策的一方最怕对方也用一样,所以曹王即便不说、完颜匡也会提防宋恒同计反打。那为什么完颜匡倾尽全力还被骗了整整一晚上?他完颜匡是谁啊,连曹王都自愧不如的老狐狸! 但纵观全局,那一夜,西线并无明显的宋军调动——林阡麾下最能独当一面的“辜孙宋厉”,距离最近也最走得开的是独孤清绝和厉风行,那晚他俩确定身处与仙人关处于斜对角的大散关战区,并没有来…… 那当然了,若是调那么大、那么明显,怎么骗得了完颜匡?非但救不了蜀口,还得害祸水直接被引去大散关。宋恒不可能干。 不仅如此,根据现实情况他俩和麾下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过得来,有诗为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这斜对角上,没有路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完颜匡那只老狐狸都不得不叹:被宋恒这只小王八给耍得团团转! “只是没有‘明显的’调动罢了。”林陌在一隅勾勒出简单地图,告诉曼陀罗,宋恒是采取了一种渐进式的拆东墙补西墙战法——当晚宋恒夺占仙人关后当即就从彼处通行入蜀了没错,但为了掩人耳目装作自己还在留守,宋恒是一定要找掩护的,他所借之壳,其实是离他最近但是很难走得开的正北方向孙寄啸之兵,而孙寄啸因为要打术虎高琪不能出现丝毫空虚,所以必须慢慢从他自己的正东方向调兵补救……宋恒就是这样,一步步一点点地将救兵从大散关挪到了陇南来,以此迂回方式克服了蜀道的调兵之难、最大程度地消除了厉风行独孤清绝的轰动性、同时还完美地避免了对其余各大战区的即时伤害…… 此计对于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来说,虽然笨拙,也是利用他俩的余力来救仙人关和短刀谷的最快和最保险方案了,他们的军师金陵完全不会有反对意见。 但“反噬”就在于,内部调动带来的扰乱,虽然很小很慢,但是客观存在;尽管没有产生即时伤害,却……令宋恒自己也不易觉察地、把后患一步步一点点地从陇南传递去了大散关…… 纵然这些兵马的调动极少,少到了他们甚至还打不过吴曦完颜匡,可是,经过两天不可逆的积少成多,被拆的东墙终于随着西墙的立起而出现裂缝——西墙是宋恒最在意的、短刀谷的林阡和徐辕,东墙,则正是宋恒所忽略的、黄牛铺之战以后已经稳坐大散关半月之久的独孤清绝和厉风行…… 对于林陌而言,这个细节在掌握,大散关便可以图。 “可是,就算下面兵马有短缺,但那是厉风行和独孤清绝啊,他两个天才的战力在那里,宋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曼陀罗知道,虽然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也参加了掀天匿地阵,但体力保存应该足够碾压欲攻彼处的卿旭瑭和薛焕。 “少不更事,什么时候打仗全看战力了?”林陌摇头,笑着在地上拾起了几粒石子,继续对她讲述她不懂之处,“刚好吴曦和完颜匡的败兵浩浩荡荡地撤过去,咱们不是正好可以用他俩、进一步引开独孤清绝和厉风行?” “咦……”曼陀罗忽然记起,昨日控弦庄有几个探子带来过仙人关周边那令人焦头烂额的意外情报,他们对林陌哭着说,曹王府都快被完颜匡撬光了,他们问,驸马,我们该如何是好?当时林陌却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给他们撬”……她还以为驸马的淡定是情绪错乱甚至回光返照,此刻看来,原有深意? 世人皆知完颜匡和曹王府是不合作的两路。当两路一路从西南、一路从东北来扰大散关,不算夹击,而是有缓急之分,那么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是会迎击看似风雨飘摇的曹王府呢,还是看似越来越强的完颜匡? “完颜匡和吴曦两个无根物,是曹王先前预定的金蝉脱壳之壳,那就终其一局都只能是壳。”林陌嘴角微勾一丝冷笑,完颜匡吴曦没当好仙人关的壳,那就做接下来我这场大散关之战的壳吧。 眼下,林阡徐辕凤箫吟都离得远,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也能移,为了不被心思缜密的金陵临阵及时发现“完颜匡吴曦只是假象”,林陌认为,大散关将要遭到曹王府实际打击的薄弱之处,卿旭瑭和薛焕都不必上阵,换另一个不起眼的人去比较好。 “完颜大人,翻身仗,看你的了。”此前,大散关早已被南宋方面收复,所以包括完颜纲在内不少人都被金帝下诏官削一级,哪怕为了这官职和这口气,完颜纲都会竭尽所能去拼。 薛焕和卿旭瑭都是曹王死忠,必然听这暂不上阵的调遣;完颜纲呢?会上阵吗?对此林陌早就有把握:“会。他是我的人。”黄牛铺那一战,林陌便已将完颜纲慑得服服帖帖。 这是上天送给林陌的拥趸,愿意了解他也能够被他了如指掌,万分信赖他也被他深信不疑; 这是上天送给大金的临时胜仗,不管几天后又被林阡扳回去,只要大散关这个缺口打开片刻,目前流落于蜀地的金人,便有不少都能跟随他林陌逃出生天。 或许,还不止是逃出生天的作用,指不定完颜纲一鼓作气能抓多少宋军俘虏,抓得越多,谈判席上越有底气,“能救曹王也能保我官职”,那完颜纲恐怕会卖出比平素双倍的力。 “驸马,元奴多问一句……为何由我来打头阵?”“驸马说,不是难的仗,不找您打。”撇开决心、斗志去看实力,完颜纲正好还是那种遇到简单题目不会做、遇到难题乐此不疲的怪学生。综合考虑,舍他其谁。 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一路向东北而上,哪个地点都有回忆,哪片景象都仿佛隔着一面镜子,历历在目而又模糊不清。从前他林陌还是个文人雅士的时候,曾有闲心逛遍的养马涧、松林道、和尚原、大散岭、板闸谷、神岔口、二里驿、煎茶坪……而今,每处好风景都要作为战略要地,被他以野心家般的目光扫过、分析:这里能偷袭吗,那里能攻占吗。 从前白衣少年,欣赏那王谢风流,而今素袍依旧,却做成投鞭断流。 “昆谷,西山,养马涧。”抉择过后,他虽然不问对错,却觉得异常痛楚,强忍着,轻声决策。 由于成败在此一举,计划不容有失,这道将要给完颜纲的情报是绝密中的绝密。鉴于控弦庄所剩无几,被林陌从自告奋勇的高手中筛选而出的赤盏合喜、甘之如饴地充当起了这穿针引线的临时信使。 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林陌,不得不庆幸,这溃而不散的曹王府残兵,所幸能团结在以他为核心的第二集团,否则真的是唯一一条后路都被完颜匡断干净了…… 呵,不知身是无根物,蔽月遮星作万端。“无根物”,你完颜匡是,吴曦是,其实我林陌,或也是吧…… 正是经此短刀谷一战,林陌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两难:不能手软,否则必被杀;不能无情,不然必害她……他是凡人,非神亦非魔,却又经了凡人不可经历之困苦,不能再进可惜也不得再退—— 徐辕的必杀态度,虽令他内心寒彻,却也知咎由自取;这几个月他对南宋武林的疯狂报复正是到这场短刀谷之战达到巅峰后戛然而止,浣尘的血俨然已洗清了他的赤红双目和过沸刀锋……但之所以做出“仍然站在曹王府”的选择,此情此境,不再是因为对故人故乡和故国的恨意,而完全是因为绝境中他不肯撇下这些眼神中充满求生欲和不悔意的麾下! 过去的他也许已经死了,毕竟罪和恨早相抵消;而今,曹王对他有救命和知遇之恩,他也答应过曹王要统帅曹王府,不管曹王几时回来,他都要当稳这个过渡或继承者,原就无根之人,别无选择只能如此;往后,他会答应浣尘居士,尽可能守住底线、不滥杀无辜地、与林阡堂堂正正为敌! 就从这一战起,从此时的谷底,开始他林陌的新生。  不愧和林阡兄弟俩,谋定后动的本事一样强—— “七年夏四月,纲遣兵潜自昆谷西山养马涧入,四面攻之,复取散关。” 第1600章 蔽月遮星作万端(1) 西面陇南才平,东边散关又乱。 这一战,林陌仅凭一人之力,就将林阡、凤箫吟、徐辕、宋恒、金陵、吴曦、完颜匡全部算计于股掌之间,对薛焕、卿旭瑭、完颜纲、赤盏合喜、曼陀罗等人的驾驭堪称游刃有余,岂止锋芒初露,根本大放异彩! 震惊之下、匆匆赶回大散关填补空缺的抗金联盟,一边遗憾于与这支眼看就要灭绝于宋境的金军失之交臂,一边庆幸还好这样的连环妙计没有被敌人施展在决胜局而只是被林陌用来帮助曹王府脱困…… 由于金陵本人都曾濒危,厉风行回援时打得是空前激进,即便如此,也还是到一日后才将完颜纲部完全驱赶出境,可想完颜纲的决心斗志和实力到底有多强,不知是他自己厚积薄发,还是他的主公善于择人任势。 而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苦战,抗金联盟在养马涧周边损失惨重,金陵、杨致诚、许从容各有一部分麾下不幸被俘,使完颜纲争取到了更多的筹码、连同前段时间曹王府在仙人关擒获的那些、一起押到谈判席上来向宋军索取高手堂相换。 纵然这般,金军也还是占据劣势,无论数量还是人物的厉害程度,两边俘虏都实在差距太过悬殊。表面上完颜纲更为咄咄逼人,只不过是因为厉夫人秀外慧中、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罢了。 “没有轻舟,就免谈吧。”可是,不管完颜纲再怎么强硬地大放厥词,最后金陵只需梨涡浅笑、把林阡的底线往那里轻轻一封……完颜纲就算原本已经爬到谈判桌的这一头来胁迫了、也突然就泄了气一样一个字都迸不出来地斜斜往后软倒——柏轻舟?他给不出……所以,话放再多都是屁。 宋军各方的意见空前统一,柏军师她只要一天没回来,别说完颜永琏或战狼了,凌大杰和忧吾思你们都没得见,还想交换? 然而完颜纲此刻的表现和完颜匡先前的举动告诉金陵,柏轻舟是真的不在他们两派的手上…… 因此,就现实的轻重缓急而言,同一日内的第三次谈判,金陵还是同意了先把万尺牢里最水土不服的封寒放出,以交换宋方因担忧儿子安危而身受重伤的许从容等人。 “其余的,只能慢慢来了。”数次交涉下来,金陵也觉疲累,入夜后回到帅帐,一边直接坐在枕席旁闭目养神,一边对身边正拉着儿子给他捶腿的厉风行述说隐忧,“不知军师是流落去了民居,还是被第四方第五方刻意藏起来,或是,被他们给……” “不会,军师是天命之女,除了吴曦,世人谁也没胆害她性命。所以且把心放宽,接下来的事尽管交给胜南。”厉风行见她回来,当即从打盹里醒,微笑转身、伸手去探床尾藏着的东西,“陵儿,你辛苦了。战儿,愣在这作甚,还不先去给娘亲捶背?!” “爹,我想先吃……”厉战眼尖,垂涎三尺,他虽已八岁,却对福建没什么印象,只听说那里的水果十分可口。 “那不成。那是娘亲的。”厉风行如同藏着宝贝,金陵一愣,循声而看,原是一只刚被厉风行剥了皮的橘子。 “娘亲……”厉战转而来盼金陵。 “哈哈,娘亲先尝。”金陵笑着品尝,原还觉得繁忙的事务,登时就扔去了九霄云外——当然要她先尝,因为,“这是你爹像你这么大年纪时、栽在泉州果园子里的橘子树上结的。” “所以我是你俩买树苗的时候送的吗!”厉战不高兴,板起小脸。他当然知道父母很恩爱,尤其父亲,连打瞌睡都要留个身位让母亲更接近枕头——可是,也用不着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吧! “当然不是。”金陵似收手,突然又暴击,“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啊……” “真是送的……”厉战欲哭无泪。 金陵这才不开玩笑,笑给孩子分了几瓣:“傻孩子,你才是爹娘种过最好的树苗。”正准备留几瓣给厉风行,转过脸来,却看厉风行战衣都不脱已呼呼大睡,显然这一日一夜的心惊胆战和不眠不休使他空前疲乏。金陵摇头叹了口气,一边要厉战帮忙给他脱,一边察看他身上有无新伤。 不过,尽管疲惫,却真是值得的。 从四月初到五月初,短短一月之间,官军义军三进三出才夺定大散关,虽然未能彻底消灭曹王府余孽,但总算看见了川陕各地的恢复如前—— 林陌此计虽好,却如他自己也能预计到的那样,只是“便于曹王府精锐脱困”而已,副作用则是,提前把林阡这位现阶段堪称天下无敌的战神引到了仙人关以北,瞬然就把西线六大战区的形势全部搅浑、整体界限都往东往北强行推移了百里甚至千里! 这下可不止陇南和短刀谷了,大散关以及其庇佑下的兴元府全将迎来山河清宁、民众安乐…… “战争总算要告一段落。”金陵贴着厉风行胸口睡,预感到举国大战将要彻底结束,接下来,应该就是金廷宋廷关于退兵休战的洽谈了,“最可喜的就是,官军义军经此磨砺,三线九路都勠力同心。”  针对此番完颜纲对大散关的偷袭,川军有杨巨源自行请缨救局,安丙还加拨了两千余人策应;此外,更有原先在腹地据守、最近刚好后方无忧便抽身北上的兴元都统彭辂助阵。所以四月末五月初发生在大散关一带的宜将剩勇追穷寇,确实是南宋义军和官军的携手并进。 完颜匡吴曦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似乎还想过抓住完颜纲这根稻草与他们勉力打团,可惜很快就一块儿被宋军打得团团转…… 由于林阡那一往无前的刀锋杀在遥不可及的最前面,后面的宋军甚至还没体验到战斗胜利的快感就已然坐下来随他吃起了庆功宴,一胜两胜数十胜,一开始争先恐后还是为冲锋陷阵,后来的他们都用不着出手、争先恐后只是为了能够捡到比较精良的长枪巨弩狼牙棒…… 就是这么闲,谁教主公惯他们呢?旁人都喊全都给我上,主公只喊全都给我抢。 当林阡终于王者归来,这几个月时刻绷紧了神经的义军总算得以修生养息,而官军,也逐渐开始在论功行赏的同时惩治奸恶—— “孙忠锐,受死吧!”杨巨源眼尖,老远就在混乱的敌方残兵中望见孙忠锐,黄牛铺之战若只是失在此人的大肆敛财和擅离职守,那仙人关之败就败在他的临阵倒戈、助金攻宋!所以用不着安丙交托,杨巨源也早就给孙忠锐定下了“附会吴曦”的罪名,此行必定要将他手刃! “杨大人,且听我一言、留我性命!黄牛铺是我的罪,可我,我怕担罪责……仙人关,有人给我案上钉了一把飞刀,上面指引了方向说,可以先和吴曦里应外合,为伪蜀立下汗马功劳……我,我慌乱之中,才被骗上贼船!”孙忠锐一边哭叫,一边连滚带爬,期间还不忘护着自己的儿子。 “意志不坚才会被骗,怕担小罪所以犯了滔天大罪!”杨巨源冷笑,眼看他罪名坐实,自然挥刀要将他斩杀。 “杨大人,您难道不蹊跷吗!是啊,我也以为这飞刀是吴曦给我发的,可是后来我觉得奇怪,他为何不找人来说服我,而只用一把飞刀却不露面……”话声未落,不知何处的弓箭手交错两箭,当着杨巨源的面将孙忠锐父子射死当场。 “不是吴曦那会是……”杨巨源一愣,后面的川军已经上前去查看他二人有无气息、并为了这场板上钉钉的胜利而欢呼雀跃。杨巨源脑中则一片空白,呆呆转过身来,望着自己身后不远,安丙亲手塞给自己的策应兵马。 安丙,他和孙忠锐不睦,是由来已久的、众所周知的。二月诛吴之后,安丙一直不敢动孙忠锐,是因为安丙刚上任、要维稳、杀孙忠锐一直没有服众的理由、哪怕孙忠锐丢了黄牛铺都还有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给他担保…… 那么,该不会,仙人关的孙忠锐降金事件,是安丙为了要他死而刻意推动?只不过,安丙没想到内部权斗会真的害了仙人关的大局?也没想到孙忠锐真的成为那一战的重中之重、为伪蜀甚至大金都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方面,安丙因为心里有鬼而愿意密见曹王,可一方面,安丙因为亲手送给孙忠锐战功而不想投奔曹王后位居孙忠锐之下…… 那又怎样?揣测而已!眼下孙忠锐已死,死无对证了!  二月份的诛杀吴曦事件,杨巨源原本就对朝廷的封赏不满意,认为主要原因是安丙没有将自己的首功讲出来。所以在孙忠锐之死这件事的判断上,杨巨源难免代入了预设的立场,不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安丙。 越想越不对劲,杨巨源对安丙愈发不满,原先只是对亲信们小范围的抱怨,那几日却变成了逢人就说:“诏命中没一个字提及巨源,怀疑有掩盖我功劳的人。” 彭辂和他并肩作战,也曾告诉过他,某某因为在夔州杀死吴曦部将禄禧而获得了通判的官职,杨巨源因此更加不平:“杀禄禧给通判的官职,诛吴曦也只给通判吗?!” 五月初又传来消息,居然,王喜那般的奸诈小人,不仅特升转为节度使,还被任命为兴州诸军都统制要职!这使杨巨源有关“赏不酬功”的愤怒达到顶峰,但彼时整个边关都是报国杀敌之声,杨巨源不想破坏这般团结的氛围、烦扰心思单纯的盟军众人,遂不曾告诉林阡或徐辕,而暗中萌生了“向朝廷直接申报自己在平叛中的功劳”的想法。 一边用书函“感谢”安丙说:“鲁仲连写信劝燕将撤守,帮助齐国收复了聊城,不受齐王的封爵,我十分敬慕他的高尚行为;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弃去彭泽令的官印而归隐,成就他的清风亮节。” 一边则开始着手派亲信去朝廷诉说自己的功劳,并怂恿身为兴元都统的彭辂直接给韩侂胄写信——杨巨源虽然官职低,但人脉广,人缘好,善于识人:彭都统一直在川军身居高位,重要的是还骁勇善战,明辨是非,跟杨巨源一样素来与吴曦不睦,因此一见如故有谈不完的话题。他当然信任彭辂,也很想引荐给林阡认识。 “哈哈,巨源,不用引荐,正月吴曦攻打万州,我死守数日、等来了盟王。”彭辂笑着摇头。 “哦?原来彭都统和盟王是旧相识?那不与我去见见吗,刚好得了空暇,我和盟王约在镇子里的风波楼喝酒,论势。”杨巨源拉着他一起阔步而去,只有在提起林阡的这个时候才最是适意。 “巨源,彭某这次来边关,是为了……为了……”彭辂脸上一红,“也罢!刚好顺路,便一起过去吧。” “什么?”杨巨源一愣,回看彭辂脸上越来越红,想起传闻中他好像有很多妻妾和红颜知己,瞬间懂了,“哈哈哈,我说什么比盟王还吸引呢,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啊,我有个未过门的妾,不幸失散于襄阳之战,多方打探才知她沦落在了陇右,好在,派去的高手们把她带回了境内……谁料刚好边关又一片混乱,我怕再失去她,所以安顿了后方之后,便趁空来亲自将她接回去。”彭辂眼中噙泪,“也可偿了这么久的相思之苦!” “令你如此念念不忘,那这位姑娘应该是美若天仙吧。”杨巨源实诚地笑了起来,“不如先随你去看她一看!?” “这不太好吧?巨源能把盟王晾在风波楼吗,他应该日理万机不等人……”彭辂说时,似乎不太乐意,一副生怕别人抢了她的样子。 “也是啊……要不把他一并带过去看?哦不,这可不成,盟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听见这事能把盟王吃了的!”杨巨源自顾自地说。 “我的这个小妾,也很凶,因为她自恃美貌……”彭辂正动情地回忆着,忽然发现岔路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幻觉吗,不就是自己派去陇右寻人的余大叔?他怎么不在几街之隔等着自己? 不一刻,彭辂更是脚底过电一般地被钉在原地,呆呆望着十几步远那个魂牵梦绕了多时的美貌女子,实在想不到经过了这么久的颠沛流离,她竟还能比过去更加艳绝四方…… “哇……”杨巨源隔得老远也瞠目结舌,活了大半辈子,实在没见过这般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画中人!连连拍着彭辂的肩膀赞叹,“兄弟,好福气……” 然而就在彭辂要唤人的一刹那,风波楼二楼恰好有人出来凭栏远眺……霎时,原就在朝那里张望的女子身体颤了一颤猛地停在原处,同时她身边几个孩童激动万分地跳了起来:“师父!”“师父果然在这里!?” “盟王……”余大叔也没发现彭辂和杨巨源的存在,因为他们是闻讯到这里来见林阡的……彭辂心念一动,怎么,他们和盟王也是旧相识? 高处那俊朗阳刚、长发飘然的玄衣男子正是林阡,不过他望见这些人的时候没他们这么欣喜,仿佛愣了许久才回忆起他们是谁;向来从容的脸上,忽然袭上一丝躲无可躲、生无可恋的窘迫之色。 “大官人!婧姿好想好想你啊~~~”那一身粉红、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先是满眼含泪地愣在原地,随后毫不矜持地冲进了风波楼。 第1600章 蔽月遮星作万端(2) 柴婧姿情之所至,拔腿就朝林阡跑得飞起,她一冲进去,风波楼就变成了春满楼、花满楼,一时间,桌子空隙都是香气流散,楼梯上下全然粉影飘移,一屋子男女老少不管是被惊扰的还是被吸引的,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聚集到二楼来。 “死鬼死鬼死鬼~你总算肯把头发染回黑的啦!是不是念起和奴家相处的点点滴滴了?那就索性不要做盟王了、随我回大圣山隐居去吧~”居然有人能做到一边气势凌人一边搔首弄姿一边梨花带雨的…… “盟王。”“主公……”由于临时驻地距此镇不远,林阡刚好抽空来找杨巨源喝酒、论势——论势倒是其次的,毕竟势都是他说了算……不过,即使南宋前景大好,他也还是带了几个十三翼在畔,防止自己单独行动时又发生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变故—— 这不,变故来了!几个少年乍见这团粉色旋风猛卷上来、还以为是哪个前来偷袭的万里挑一的敌方高手,不过他们很快就都判断出来者“虽然不善、徒有架势、没有实力”,所以剑拔弩张了一半便收了回去、然后一起转脸去请示林阡。却见林阡居然对这种花拳绣腿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她一头扑进了他怀里,使劲地朝他胸口连连捶打。 谁也不知道这半刻林阡心里流过的三千念头,“她的速度和力道,相比大圣山长进了不少”,“目前无法计算出她和掀天匿地阵或金军千军万马或单独哪个高手的具体战力值到底相差多少”,“贸然出刀或以内力护体可能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损害”,“我恢复之后,最亏欠的人就是她”,总之殊途同归成一点,应对柴婧姿此人的攻势,他林阡微乎其微的功力都不能用,“到底该怎么办?” 时间再慢都不够想,还没回神,防线便罕见地直接被冲垮了…… “这便是林大侠吗!”“天下无敌的盟王啊……”“战神林阡,把外虏赶出关外的那个战神林阡?!”一传十十传百,风波楼瞬间由内而外引起骚动,感恩戴德的百姓们既惊又喜、争先恐后地凑上前来张望,不乏有人就地匍匐或参拜、前推后挤好不热闹。 “此地不宜久留。”他逐一与他们点头示意之后,带着柴婧姿和十三翼以及刚追上来的王坚余玠等人一起离开。一方面是战斗还未结束不宜接受拥戴、免得明明不是什么坏事却被完颜纲那样的歪才趁虚而入,一方面他自己性格所致、没有吟儿在身边的情况下、还是不太想一下子见太多陌生人。 待得疾行到了门口,恰好撞见呆若木鸡的杨巨源一个,林阡这才露出了笑容:“子渊,随我来,给你带了口宝刀!”“当真?!”杨巨源大喜过望,当即随他一起走,一时把彭辂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起回到军营附近,林阡把刀赠给杨巨源了、问完余大叔为何会在此了、确定刚刚的小镇没有贻害了……整个过程里柴婧姿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捶打,光顾着哭都没让好奇的杨巨源再瞧见她正脸。 “你的手……”林阡回过头来,处理起入侵风氅的异物。 “啊?”柴婧姿如梦初醒,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望他,一旦动情脸色绯红更显娇媚入骨,即使妆有部分哭花了还是那样的我见犹怜。 “疼吧?”林阡现在战力之强,护体真气就类似于金钟罩铁布衫,再怎么不作刻意防御、也一定会有硬性伤害,她这么不停不断地打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这句话,换卿旭瑭、薛焕这些对手站面前,林阡也会以一样的关心语气来提醒。 “疼哦!!”柴婧姿却会错了意,甫一发现自己凝脂一样的肌肤好像淤血,立刻咧开嘴哭了起来直冲他撒娇,“大官人,你还知道关心我的,快帮我揉,快点,嘤嘤~~” “这……”全体麾下都在看着,林阡无奈之下,一把扯开自己的假发,学着和尚师父的样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已经出家,与施主已然缘尽。”他虽然不想伤害她也明知道对她有愧,但清楚强扭的瓜不甜、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多事之秋容不下情事来烦扰,他现在的任务,只能是在秦陇地区搜救轻舟、直到她平安回来为止。 柴婧姿如遭电击,头皮发麻地杵在原地,许久才相信这剃度是真……缓得一缓,看林阡转身向背,她又蓦地奋起直追:“你骗人!我才不信呢,大官人,你要是敢出家呀,你那位母老虎一样的盟主夫人会放火烧庙的……嘿嘿,总之我不管,我受不了相思之苦啦,我想过了,你我原先的深情是可以慢慢找回来的,我要留在你身边,等你真正地还俗,盟主当一天的大妇、我就做一天的二房!” “你……”他一口气走岔差点没吐血。 “刚好啊!刚好回师父身边,再学它几刀。”余玠当然双手赞成柴婧姿回来。 “等等……”王坚忽然想起了什么,“咱们……不是要见彭副都统的吗。” “哎?我好像把彭都统忘了?”杨巨源忘记自己手上拿刀,抓着它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喊疼。 “……”柴婧姿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稍有些冷淡,恢复到平素的主事者风范,“待我处理了这件事,再来找大官人……”挽住林阡笑得灿烂,“大官人,你等我也罢不等也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什么……”林阡还没理解他们在说什么,杨巨源倒是先理清楚了,原来柴婧姿和彭辂本是一对? 可是,先前彭辂对杨巨源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我认错人了……”作为正主,尴尬离场……  否则彭辂还能如何? 他自认为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属荆襄一带屈指可数的倜傥人物,平生唯一憾事就是爱上个青楼女子、碍于世俗难以过门朝夕相处。那个名叫柴婧姿的尤物风情万种,包括他在内的很多达官贵族,与她萍水相逢后都念念不忘,想将她占为己有金屋藏娇的不在少数,彭辂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得知柴婧姿心高气傲后投其所好,许下了无数条件、突破了无穷阻障,才将这门亲事一锤定音。 柴婧姿当然也是满意的,数遍中线几人的综合条件能比得上彭辂。 孰料一场襄阳之战不期而至,京湖地区但凡有姿色的女子全被完颜匡趁胜掳走,献给了金国那位出了名的好色帝王完颜璟。那时的彭辂苦于在守万州,无法及时回援,只能被动接受“才刚谈妥亲事的未婚小妾失踪”这一现实。一来他还有其他的女眷要顾,二来万州的战事实在焦头烂额,三来他闻讯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最终他只能托付余大叔那样的义士,深入敌境帮他搜救柴婧姿,“尤其要留意金帝的行踪”。 天可怜见,近来彭辂听说金帝释放了二十名宫女,笑着暗忖,什么释放宫女,显然是金帝被人抢了妃嫔,不好折了他自己的面子吧。既然余大叔已经完成任务,后方也安稳了自己还升了官,彭辂当然是亲自动身来接柴婧姿回去完婚。 可是,直到半刻前他才知道,余大叔恐怕早就找到婧姿了,支支吾吾没说真话的缘由是那女子变了心,金帝的二十妃嫔俨然是被林阡抢出来的! 是啊,后方安稳是拜林阡所赐,彭辂升官也是托林阡的福,那可是盟王啊,眉眼自带风流,令彭辂自愧不如,武功天下第一,令彭辂望尘莫及,今年正月的万州,彭辂在吴曦的碾压之势下誓死不降,苦等着的就是他这样一个盖世英雄的出现,高山仰止,心向往之,怎料,他竟会横刀夺爱,无情抢走自己最爱的女人! “彭副都统……”那女子终于回头追了过来,彭辂赶紧伸袖抹泪,转过脸看她,以为还有一线机会:“婧姿,我是来接你回去,我们终于破镜重圆……” “对不起,婧姿经此变故,已然心有所属……大圣山,那个地方,倾尽了我一生的快乐,虽然暂时失去了,不过我会找回来的!”柴婧姿说完便还了信物,手刚和他接触,脚就迫不及待地转向,拉都拉不住。 同样的一张脸,对他多冷淡,对林阡就多火热……  双拳不自禁捏紧,都不知杨巨源是何时找过来的,拍着自己肩膀称兄道弟不知道安慰了什么,另一只手却潇洒扛着一把“盟王抢来送我的”宝刀……盟王?好刺耳的词,杨巨源你莫不是劝我乖乖让步,他是举世无双的我彭辂就该把女人双手奉送?! 不,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 --“据说是妻儿被匪徒所绑,彭副都统带亲兵前往追赶。其后,吴曦麾下就放出谣言说他不战而逃,万州官军自乱阵脚……” --“彭副都统确实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 第1601章 铁衣度碛雨飒飒(1) 林阡原就有意与柴婧姿保持距离,得知她是彭辂所爱后,便更加狠心避而不见。 却可惜柴婧姿不予合作,见不到面也死活赖在后军不走,还说什么当不成二房就去做尼姑、反正这辈子都会缠着大官人云云。 然而前线战事尚未完全结束。幸存金军大多已随林陌北上、散入了凤翔平凉环庆,临撤还不忘惹祸掀乱钻空子——完颜纲再三强调“拣着恶心林阡的战法来”“怎么恶心怎么来”,他林阡的确是很强、放话说“敌要打、尽管上”,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边民遍地都是,岂会因为他一个人强就到处都高枕无忧? 不得不说完颜纲这打法比陈铸还脏,分散游击,骚扰平民,鸡飞狗跳,打完就跑,教林阡一身战力和智谋都无法施展,非但大材小用,更还焦头烂额……为了尽可能地面面俱到,这几日林阡委实是难有闲暇。 因此对于男女感情这种细枝末节的处理,林阡自然是通过余大叔和杨巨源,分别去向彭辂澄清误会和安抚情绪,承诺一有闲暇便会规劝柴婧姿醒悟回头。理论上,像彭辂那般的英雄也不必为此萦怀,大敌当前身为战友怎能连一点信任都无?是的,林阡心里一直记得正月里万州那位对吴曦死守不降一身正气的彭副都统。 不幸的是人心难测且易变,往往从英雄到宵小的转化只是一个瞬间。刻舟求剑的林阡没能料到,彭辂,这个只在边关呆了几天的过客,竟会对川蜀的大局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杨巨源自然更不会想到,白天自己还挖心掏肺在安慰的彭辂,晚上就把自己希望他写信给韩侂胄诉苦伸冤的事报告了安丙……  安丙闻讯,极度震惊。 身为文官,安丙最擅长的就是权斗,早已筹谋起“攘外之后、立刻安内”诸事,他的对手实际也就是杨巨源、李好义、孙忠锐、王喜这几个重头。 然而,四月末的那天晚上,他在短刀谷的锯浪顶与盟主聊了几个时辰,感觉她所说“官军义军合作愉快”并没什么不好,况且他对柏军师的“共建百年安稳川蜀”一直都是万分憧憬无比期待,加之这些天杨巨源一心请缨攻夺大散关、李好义热衷于进取秦州以震慑中线东线的残留金军、从这两个武将的表现看他俩确实一点争权夺利的心都没有、他们若能如愿以偿便可以满足盟主的期许并帮自己救回柏军师继续聆听她的教导…… 所以安丙心里考虑过要不要暂缓算计、由着心思纯粹的李杨二人去抗金前线卖力? 不错,如今的安丙再也不是二月诛吴事件里的“窃取”平叛首功了,他有短刀谷之战“诈降”的实际功劳傍身,而且徐辕凤箫吟都非常合作、为了给他洗刷反间计可能带来的污点、一起给他造势说“安丙主持川军军务,月余就收复了吴曦献出的四个州以及大散关”,如此一来安丙怎么也用不着对李杨二人感到心虚或嫉妒。 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坏事说停就停得下来?你想做好人就能做的?安丙才刚要准备收手,这杨巨源自己找死啊—— 原先安丙还以为,现阶段曹王府高层都闭锁在万尺牢、不会在通缉令上有任何解释权、不会教宋廷获悉他安丙的身价原是金军一手哄抬;而经此一战李好义和安丙也算同生共死过,完全可以推心置腹、背后相托……所以安丙实际要担心的只是曹王和吴曦活得太长而已……谁料,那杨巨源会到处找人发牢骚,说什么诛吴首功被安丙刻意掩盖,一传十十传百,若真传到韩丞相和宋帝的耳里,不必计较吴曦有未真死,直接给安丙一个欺君之罪灭九族! 可笑的是安丙手里现在还握着杨巨源给自己的答谢信,结果杨巨源却央求彭辂给韩侂胄写信去告发自己?!好你个杨巨源,敢给我背后捅刀子!! 谁说李好义和杨巨源心思纯粹、不在意功名利禄?李好义是李好义,杨巨源是杨巨源!  本已答应了李好义要全军北上、乘胜收复秦州等地的安丙,终究因为对杨巨源的不忿而恨屋及乌,以“配合朝廷与金朝议和”为由,坚持将原计划“协助义军彻底攻取秦陇”的川军扣减到只有李好义等寥寥几支,更对李好义强调说要“见好就收”。 彼时,林阡之所以把大散关全部交托给了杨巨源和独孤清绝主“守”、而希望李好义随孙寄啸一鼓作气拿下秦州主“攻”,一则,诸如秦州境内的北天水、天靖山、皂郊堡等地,几十年来时而属金时而属宋,此番若能稳定归于南宋所有,将会进一步安定川蜀五十四州军心民心。 二则,符合抗金联盟历来的规划,能将局面恢复到开禧北伐之前,即“陇右尽归盟军所有”——不错,秦州是世人眼中的金宋边界,亦是他林阡看来的陇右重镇,拔了这颗钉子,陇右版图就尽在脚下了。 三则,大势所趋。辜孙宋厉对身处此间的术虎高琪早已是“多面封堵”的必能胜之,同时也是“不可在心腹留患”的势必歼之。 四则,私人感情。海上升明月称,有人在秦州见过轻舟……病入膏肓的她,实在经不起更长时间的流离,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平安地接回身边。  不经意间,光阴荏苒。 西线曾经的“六大战区”,在步入五月之后,定西由越风对峙移剌蒲阿,静宁由辜听弦制衡高风雷,陇南、大散关、川蜀则完全由宋军执掌,除了秦州孙寄啸和术虎高琪互有胜负之外一直都是悬殊的宋强金弱,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不可逆之势缩减为定西、静宁、秦州“三大战区”。而在群龙无首、战友全败的情况下,移剌蒲阿、高风雷和术虎高琪也一度面临过是否需要“弃地保兵、退守腹地”的痛苦抉择…… “不能再退了……”这条退路太眼熟,前年楚风流就是这样被林阡打出境,术虎高琪一直记得暴雨里王妃愤怒的泪眼:“失败?与林匪共存于临洮府已是失败,若然我军全军覆没而他来主宰陇右,那不是失败,那是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好不容易借着策反吴曦的机会重回静宁和秦州扎根,明明也已经借此跳板入侵了临洮和川蜀,没想到还是历史重演又被林阡打回去?! 可是,还怎么退?今年的情景甚至还不比前年!再回环庆?已无小王爷作为第三方平衡,断臂后的解涛对祝孟尝败多胜少,万演侥幸回金却对王冢虎打得束手束脚;再回凤翔平凉?胡弄玉和程凌霄战力已经足够恐怖,此外还需面对沈絮如陈玘于樵等人主导的越野山寨对林陌的报仇雪恨!是了,这是林陌在定西杀伤旧日麾下的报应…… 金宋在西线的交界,看来就快不在秦州和大散关,而要被林阡一刀划到“延安-环庆-平凉-凤翔-京兆府”了,所以退守什么腹地啊,是退守新的边关啊!这时候金军面前的陇右将失、陕西凋敝,突然回头一望,河东还有海逐浪、赵西风、燕平生,同时河北、山东、河南各地的红袄军如火如荼……这才发现,林阡这盘天下棋,恐怕很早以前就在下…… 所以,真的不能再退,退就意味着三线九路全面崩盘!一旦宋盟收拾了先前的乱局安顿好边民,大金朝真会被他林阡一个反手就给灭了! “不退。”虽然宋盟攥着曹王战狼凌大杰这些俘虏在手、使金军遗留在三大战区的各方都饱受钳制,但包括高风雷在内的他们全都更为深切地明白:眼下他们所驻守的这几座城寨,是大金针对林阡所设“新边界”的最后屏障,应以血肉扛起、能撑多久是多久! “我身所在即为领土,死也要死在旧山河!”飒飒风雨里,纷扬砂石中,移剌蒲阿率领绝境中的定西金军歃血明志。 第1601章 铁衣度碛雨飒飒(2) 形势危在旦夕,三大战区金军仍心有灵犀地败而不散,为他们的驸马极力保留了陇右棋盘的最后几片活路。 可惜在林阡将西线战局彻底搅浑之后,他们大多已不能与身处凤翔的林陌直接相连。尤其术虎高琪,深入“宋”境,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气越来越短,最急需疏通、盘活。 “我军元气大伤,曹王归来无望,很难再与宋军正面交锋。末将认为,若想救出处境最危险的术虎大人……”完颜纲面带沮丧,对正在玩火的林陌说,三大战区还得再减,先减成俩,把术虎高琪搞出来,后面再看情况,“只能靠高手潜入,助他杀出血路,到我们这儿,可是……”完颜纲本就没有底气,说到高手二字更是几乎哽咽,在现在的林阡面前,谁还敢妄称高手? “高手可以潜入,不过,是作先锋代我军开路,西去秦州与术虎大人互为犄角。”林陌摇头笃定,三大战区一个都不能再减,与术虎高琪并肩作战才是真的救他,还有——“林阡他,不可怕,站稳之后慢慢打。”林阡强又如何,不是每场仗都靠个人逞英雄,何况掀天匿地阵刚结束不久,接下来拼的还真就是智谋居多。 “驸马,可有什么妙计吗?”完颜纲一喜,忽然觉得心不再那么揪紧。 事实上,败有败的好,虽地盘锐减,但士气尚存,最适合触底反弹;反观宋军,受压迫太久,稍一松懈就漏洞百出—— “今次,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是宋军。”林陌慑服地一笑,烧完手中写着“孙忠锐临死前苦求杨巨源通融,却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杀,非但死无对证更还斩草除根,驸马可想知道个中缘由?”的匿名信。控弦庄金谍的情报网基本已经垮了,这信竟是从南宋官军中直接射过来的,信本身虽然匿名,可是顺带着的那封拓写之信,却有着清晰的称谓、内容和落款,并且对孙忠锐之死有显而易见的解释…… 暂时没什么具体的策略,但林陌却心知“打未必赢、不打必输”:和曹王被完颜匡吴曦那些宵小连累一样,林阡也可能被川军的某些杂碎拖后腿;那帮人的勾心斗角一定会从后方到前线全方位贯穿在下一战的始末,我只需见机行事、因势利导、见缝插针即可。 “还有驸马在……怕什么啊……”完颜纲呆呆望着这笑容,抹干眼泪。  “盟王,久等了,抱歉……”李好义与林阡会师在五月初六的清晨,远远就看到盟王一人在军垒上负手而立,似关注着不远处正在练兵演阵的义军,循声而去,怎一个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了得。 视线再往远、往上,蜿蜒古道隐入白云翠微,阳光好像是从几百年前射来,兵声树声风沙声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朝代,一时竟错觉回到了三国时期诸葛亮和司马懿的蜀魏之战,那么巧也是发生在这里的……李好义许久才缓过神来。 之所以感到抱歉,是因为他曾对林阡拍胸脯保证、会说服安丙把川军的全部精锐都调上前线,却可惜,最终只能带寥寥几支来助阵,半途他还听说秦州竟有原驻官军出现失误,导致林陌的高手先锋们比想象中更轻易地开入、率先于静宁秦州之交占据了一席之位、已站稳脚跟成为术虎高琪的掎角之势、还妄想进一步向西南推进直至两军会师……不得不叹,金军比想象中顽强,绝境中没想过认输逃跑,反倒还冲着宋军不停作战力输出,有的在坚壁据守、有的则一心反击…… “来了?”这时林阡转过身来,向他俘获性地一笑,“有你就够了。” 李好义一愣,看到这笑意,如沐春风,郁闷立减:“咦,盟王?” “本来就是找人来分战功的。”林阡拍拍他肩膀。锦上添花的事儿,官军来一个也是来,来一万也是来。 “哈哈,盟王,有您这句,好义就放心了……可您,不担心安丙心怀叵测、川军后院起火吗?”李好义虽不争权夺利,不代表看不清局面。大好形势下安丙执意不许全力进攻秦陇,总是教李好义担心他会成为下一个郭杲或吴曦。 “其一,他能做得这般明,说明底气来自于朝廷,而不是、也不可能是被他骗过的金国。即便真的后院起火,他也绝非有意为金军牟利,所以若然误事,对我军的伤害不会太大,反而还会促成他的认错改过,从此川军真正与义军勠力同心,一劳永逸——好义,别忘了,安丙可是轻舟选的人啊。”林阡带着一种“我在等川军磨砺后最终长大,这次的不合作将会是最后一次”的口吻说,“其二,我有吟儿,还有天骄,更有汝等……个人或全体都迈入新阶段的时候,难免会因为适应得不及时而出现漏洞,纵然不完美、过程中会被金军钻空,结果却一定是胜——因为我们都比以往更强,敌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 “是了,就算有损,照样赢战!”李好义点头,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哪有绝对没后患的仗?且看盟王把川军可能引起的枝节压到多小。  开禧三年五月,金宋历时一年多的举国大战进入尾声,“休战”“议和”的活动或筹措或开展。 对于两国的朝堂来说,宋廷不愿再见江淮动荡、襄阳掳掠、川蜀割据,金廷本就饱受灾荒、损兵折将、外强中干,所以内心的态度委实一样:能和平共处为什么要打仗?不过,毕竟“开禧北伐”是宋廷背盟在先,故而金廷要求由南宋官员出使金国谈论赔偿。宋廷对此实在是求之不得,我们输了可是林阡赢了、不好判断到底我国是赢是输,不过我们有的就是钱啊,化戾气为祥和眼看如此简单,韩侂胄欣然同意派遣使节北上。 而对于曹王府和盟军来说,兵将、装备或粮草也都承受不起一两年内的继续互耗——先前在河东他们本就约定了停战,后来的“泰和南征”其实是仆散揆的私下毁诺……眼看着双方依旧无法相融,短期内自然还是休养生息为好。 可若是停在当下,那就是林阡霸占陇右,一定程度已算以宋融金……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林陌都要阻止林阡的狂胜不休——我们唯有继续打、打赢这场秦州之战,林阡才不会被人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命格无双,宋军才不会对曹王有不敬或折辱,金帝才不会听了完颜匡的鬼话放弃曹王,曹王府才不会就这样门庭冷落空中解体…… 但对于林阡来说,他把曹王府全体攥在手上却偏偏不杀,除了不引起狗急跳墙以及适当可交换俘虏外,本就是要让金军被攻心扰心大失水准之用——这将会使盟军付出最少代价地给金宋西线重新划界;同时,他也想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悄然而然地温水煮杀,没几年金帝就会后知后觉地发现:非但三线九路因为曹王府的沦陷而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以至于分崩离析……如此,宋廷现在示弱时顺便帮他掩盖目的的冤枉钱,也好随着全部的国土一起吃回来……那么,就从秦州开始吧。  五月上旬,抗金联盟和曹王府的兵马和高手之重心,随着阡陌兄弟二人的角逐而逐渐转入秦州。 一方锐不可当、势如破竹,一方坚不可摧、众志成城。 弟弟势将蚍蜉撼树、哀兵必胜、化腐朽为神奇,哥哥则要摧枯拉朽、顺势而下、付旧山河一炬。 他们都亟待一场碾压对方的大胜,扬眉吐气或荡气回肠,所以,这场秦州之战,到底会是林陌时不我待、舍我其谁的开端,还是林阡王者归来、神话再临的序曲? 第1602章 战鼓上陇雷凭凭(1) 此战,金军唯一的优势在于人才云集:意图“以凤翔为起始对宋军破防、一路朝西南方向逐步推进”“与死守北天水的术虎高琪协同作战、直至两方面顺利连成一片”者,高手有卿旭瑭、薛焕、完颜江山,中坚有完颜纲、完颜瞻、完颜承裕,新秀有郭蛤蟆、赤盏合喜、抹捻尽忠…… 这些人,多半是从陇南、大散关、川蜀撤退而来,他们曾经的对手譬如宋恒、厉风行、风鸣涧等宋将,大多需要留守原处、收拾残局、安定军民、当然来不了秦州战区,所以……这优势真是不占也罢!人才之浓缩是靠地盘之锐减换来!不堪回首! 既为报仇雪耻,亦欲保家卫国,高手们都把回秦州视作义不容辞,中坚们都把回秦州视作机不可失,新秀们都把回秦州视作刻不容缓……因此,金军在备战期间便已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寻医问药加快疗伤的、有夜以继日练武看兵书的,更有甚者,散尽家财与将士同甘共苦,正是那位被大王爷誉为楚风流第二的十二元神之一,完颜瞻。 完颜纲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合达,前次凤州之战你惨败给宋恒,我还估摸着你的成就到此为止了……实在是将你低估,就冲你这份‘重义轻财’,日后也必定大有作为!” “大人……”完颜瞻摸摸后脑勺,不知道是感谢他夸奖好,还是应该怼他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山,你继续说。”林陌还在等完颜瞻提策略,实在经不起完颜纲的打岔。 完颜瞻一怔:景山?上一个从这角度以这副神色看着他并且这样称呼他的人,是大王爷…… “进一步靠近术虎高琪、下一处掎角之势,景山,你认为在何地?”林陌追问,他们虽已站稳脚跟,终究不能原地踏步。 “集中优势兵力,先行袭扰此地。”完颜瞻指着秦州东北角的陇城,“孙寄啸必来策应,我能将他打败……”  计谋得到林陌首肯后,完颜纲当即下令,以完颜瞻为主将、抹捻尽忠为副将,各率一支骑兵从临时本营拔寨西进,对当地的祁连山部采取“兵分两路,交错强袭”之策略—— “为何是此地?”最开始,林陌不解其意。“此地地形相对别处较为平坦,更适合发挥我军机动性强的优势。”完颜瞻指出,女真骑兵的疾驰突进,只要发挥得恰到好处,便能打宋盟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何以制胜点是骑兵的机动性?”林陌再问。完颜瞻对答如流:“孙寄啸夫妇每一战都互为主次、一攻一助、变幻依存,彼此之间心有灵犀的支援和策应是他们的最大优点;我军只有重用骑兵、抢速度钻空子,才能打破祁连山人看似无懈可击的配合。” “所以‘交错强袭’……”“战斗中,我军若不断改变两路的配备,时而攻北,时而攻南,交错打击,偶尔同时……兵贵神速,必能凭此影响和调动祁连山人的战斗节奏。尤其孙寄啸,他虽练过骑射,终究是个残疾。” “很好,景山,旗开得胜。”不愧驸马,闻弦歌而知雅意,果断立刻就给了完颜瞻变蓝图为现实的机会。 朔风扑面,战鼓声随沙石入耳,不知耳膜是被割伤或是被撑破的,与宋军交兵的第一刻就听不清楚…… 没关系,还有双眼,注视着那声势浩大的劲敌一头扑进己方所张的巨网——才刚白刃相交,遽然雷电奔掣,铁骑换去了城寨的彼端纵横,正待追前相搏,蓦地利镞回旋,杀气又转到原地来剪屠。不得不令人错觉,若再这般重复数次,这里的山川都会随风沙和兵流一起搅成漩涡。 一切都如完颜瞻所愿,节奏从一开始就被他掌控住了,那是因为,“先胜而后求战”—— 凤州之战以后他一直在秦州养伤,赋闲期间没少研究驻守此地的孙寄啸之战法,一战一战抽丝剥茧地仔细探寻,胜是怎么胜,败是如何败;思忖要抓紧怎样的时间差才能破坏祁连山人的集结合阵;算准至少需多少次的交错式调虎离山才能拉大这样的时间差…… 功夫不负有心人,计算终于成了真。从傍晚到入夜宋军始终被女真骑兵牵制着来回奔跑不休,而从孙寄啸夫妇对此地引起重视到他俩也开始疲于奔命同样没过多久…… “孙寄啸必来策应,我能将他打败。”——自信源于准备充足。  主帅谋略一流还身先士卒,这一战我方焉能不胜?金军把憋屈了许久的气全撒在了这一战里,越打越是卖力,拼死冲锋陷阵;反观宋军,手忙脚乱,落花流水,愈发焦头烂额、难以针对破局…… “但长此以往,孙寄啸怎可能一直挨打?他虽年轻气盛却早早独当一面,不介意承认失败、及时作应变和调动。”决定采纳完颜瞻建议前,林陌还有一丝疑问来自孙寄啸。 那个名叫孙寄啸的将才,他虽交手不多却略有耳闻,那是洪瀚抒为了打天下一手栽培起来的,虽然性格桀骜,可当洪瀚抒出走西夏时,那少年深知祁连山孤掌难鸣、竟主动低头去找林阡谈合作。可想而知,这一战,孙寄啸意识到自己的缺点被人洞穿后,并不会自以为是地冥顽不灵地死战到底。 “陇城此地,是最适合我军直穿宋军防线抵达北天水的跳板。可惜确实如驸马所说,孙寄啸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必定临场以青云纯阳剑逆势,以挣得距离最近的南宋骑兵调动。我方吃不下。所以,打败他夫妇只是过程,打乱他们的节奏才是目的——要的就是他下一步的应变和调动!”完颜瞻点头,携策于心因而双目火热。 负责驻守要隘的祁连山部,本身不是没有配置骑兵这一兵种,只不过联动时的缺点已经被完颜瞻研究透彻,所以才会在此战速度落后、形同虚设;而数遍天下最懂门道、最能与步兵弩兵搭配、对这些女真骑兵迎头赶上并对症下药的,永远是南宋尤其来自川蜀的官军…… “那我军,不是只能得意一阵就败了?”完颜纲看向地图上最邻近的南宋骑兵,无独有偶,此战宋盟的安排堪称有备无患——能够对孙寄啸最快伸出援手的川军正是李好义所领。 完颜纲不好说李好义大军一定能追上自家的速度和强度,可人家毕竟养精蓄锐多时,又受到林阡的高度认可、意气风发,怎么也会厚积薄发打得己方损兵折将啊……“合达,你糊涂了?要他应变和调动做什么,找打吗?” “孙寄啸会因为援军脱险,我这一路也会败退,但是……他应变虽对,却注定会调动错人。”完颜瞻摇头说,“那个时候,还希望大人您能够卷甲衔枚,极速去偷袭林阡的空虚军垒,继而为术虎大人再下一城。” 林陌眼前一亮:亮点原来在这里。 完颜纲一愕:“合达,你,你是说,孙寄啸会舍近求远,不调最近也最合适的李好义,反而危难关头先绕过李好义去求林阡相援?” “是了。别忘了咱们现在脚下的据点,就是日前南宋官军不战而逃送的。”林陌笑而点头,“孙寄啸对川军,未必信得过。” “不仅是信不过……”那时的完颜瞻,和此刻一样胜券在握:得到海上升明月及时传书后、二话不说立刻救助孙寄啸的千军万马,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林阡及其麾下盟军;即使李好义看见烽火自发来援,也一定会被孙寄啸拒之门外。一定! 如果说前面只是陇城的缺陷、祁连山人的弱点,那么,这一点,是专属于孙寄啸的破绽!  综上,完颜瞻最先提出了对秦州东北角强攻的上策,却因为孙寄啸的固有能力而很难实现;因此完颜瞻再给了对秦州东部避实击虚的中策,利用孙寄啸的错误求救把林阡的兵马和注意力调走,从而予以完颜纲出其不意攻袭军垒的七成以上胜算;“下策我来补充。”林陌点头。 “哈哈,不需要下策。林阡虽然战力很足,这几日却沉浸在我的打法里,常常都是一身巨力都扑空。此番他知道中计以后,回头来救、势必跳脚,因为那时满城已遍插我大金旗帜!”战前,完颜纲高兴地说,眉飞色舞,唾沫四溅。  第一场秦州会战无疑被金军打出了漂亮的开门红,探子来报,得益于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网完善,酉时前后,林阡的大军主力便已火速往陇城方向转移,后方军垒确实如完颜瞻所料,十分空虚。鉴于林阡分身乏术,一旦他离得差不多了,完颜纲只要掐好时间,会便会有至少半个时辰的发挥余地,“足够!” 抬头望四面八方都是烽火连天,放耳听天南地北都是鼓角争鸣,完颜纲、赤盏合喜静默潜行过冷冷清清的山路,强忍住激动只在心里设想着,成功占领此地后坚壁据守,便离术虎大人就又近一步了…… 激动的心情,如同燃烧蹿高的火苗,突然遭遇冷空气、以火的形态冻结在原地—— 完颜纲提刀携枪伫立在林阡确实空虚的大本营时,明明确认了这里的精锐大多都去增援陇城了,本也夺定了这里即将插上大金旗帜了……可是有个要命的人,没被完颜纲掐好时间…… “你……你怎么回来了!”完颜纲错愕,如同入室行窃者遇见主人。 “我想打人!”那人比他还按捺不住激动,挥斥着饮恨刀锋战火重燃。 “别啊……我们不是高手……完颜瞻才是……他是十二元神啊啊啊啊……”完颜纲总想着把林阡推到孙寄啸那边去,本来林阡也确实去了啊,按照速度和时间计算,林阡现在应该出现在陇城了…… 可是完颜纲算了距离,却忘了距离不等于位移……林阡他,恐怕是在半道一个人折返了! “完颜纲,你太恶心,我想揍你很久了!”从大散关开始林阡就被完颜纲使劲耍,这一身巨力实在不想再扑空了! “救命啊……”“大人……”于是乎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座空营旁,一个玄衣男人追着一大帮兵将砍瓜切菜,直接将他们大半留在了原地、小半赶出了境内。这些金将,本是想巧取那里再慢慢巩固,无可奈何的是屁股还没坐热…… 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阡将计就计,知道实情的才哭笑不得,林阡原来是去增援东北的半道上忽然想到了不对劲,一个人杀了个回马枪打出了近似伏击的效果…… 之所以觉得不对劲,他在戌时后重见孙寄啸时语重心长:“寄啸。别让莫非成阴影,莫教水洛成负担。” 前来请罪的孙寄啸忽然脸色一变:“主公……”才知自己此战失在何处。 -“孙寄啸对川军,未必信得过。” -“不仅是信不过……” 陇城不远就是水洛,去年六月的第二场静宁会战,孙寄啸就是在那里被川军姚淮源出卖,命悬一线连累了莫非替“死”、间接害得莫非一去不复返。 “之所以将秦州交托,尤其是秦州东北交托,就是希望你克服心魔,信任林阡对川军的信任。”林阡走到一半想明白了,为什么孙寄啸对李好义弃而不用。 “是。主公。”孙寄啸连连点头,转头看向李好义道歉,“时过境迁,寄啸早就应该对川军改观。” “孙将军,不必改观。好义麾下的这一支,一直就是曹玄大人的天水军啊。”李好义笑着说,无比亲和。 “我又错了!得改!”孙寄啸也被感染地笑起来,“好在,此战未教金军得逞……” 话音未落,有十三翼匆匆来报:“主公……” “何事?”林阡转身。 当孙寄啸在东北角与援军合力对完颜瞻反败为胜,林阡独自折返成功拔除了东面的完颜纲,前者或许敌人还易于预见,后者却足以使敌人意外——眼看宋军凭实力强行克制了连环诡计,金军竟还有人瞬时变策、绕道去东南夺占了麦积山。这么快的速度,或许本也是那人战略的一环? 那人俨然就是曹王、仆散揆、楚风流之后的又一个金军顶层设计者,拥有超强的大局观、凝聚力和驾驭才能,短短一战就从策谋上连着给了林阡两个始料未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林陌的亡羊补牢是将计就计吧。”林阡叹了一声,金军哀兵必胜一往无前,宋军只要注意力有所偏重,便总能被逮着机会破防。 “主公/盟王,我这就去救!”孙寄啸和李好义异口同声请缨,第二场秦州会战接踵而至。 “不必。有人早就在那里了。”林阡摇头,半开玩笑,“二位都到了沉淀的年纪,是时候给年轻人彰显活力。” 坚如磐石的金军确实能逮着机会,但也不必欺宋军在麦积山没人。何人能击石成沙,迫金军放手扬它? 第1602章 战鼓上陇雷凭凭(2) 鼙鼓夜闻惊朔雁,旌旗晓动拂参星。 前日,趁川军不战而逃,林陌遣卿旭瑭从秦州静宁之交开道;昨夜,因林阡策谋滞后,林陌以完颜江山与薛焕向秦州东南麦积山再下一城…… 一将成名,石破天惊。完颜纲、完颜瞻虽自身惨败亦甘之如饴,陆续集结残兵往林陌之所在靠拢。无形中,他们同已经开赴彼处、或正在行军半途的完颜承裕、郭蛤蟆等人一样,困境里对这位曹王驸马形成了一股空前强劲的向心力。 “怎么,这是欺我宋军无人了?!”群山环绕,苍松满谷。麦积山旁、净土寺一带驻军,近来是由赫品章统领,见不得金军如火如荼。 “品章,我方可实行主动出击、趁夜劫寨,以‘白刃近战’减少金军的骑兵优势。”百里飘云虽重伤未愈,仍充当赫品章的临时参谋。 “飘云,离我们最近的金军主帅是哪个?”赫品章一如既往锐气正盛,经过定西的挫折后更还添了三分谨慎。 “完颜承裕。”飘云对他轻松一笑,“鼠辈,不难对付。”昔年飘云跟在寒泽叶手下磨砺时,便曾以“一骑劫营”恐吓过初来乍到的完颜承裕;前不久的凤州之战,宋堡主的屡战屡胜更是慑得那胆小鬼不战弃城。何足惧? “还得小心啊。莫欺少年穷。”赫品章披袍擐甲转头一笑,他认为劫寨时不可轻敌,毕竟林陌的能力不下于主公,这么关键的战斗能用完颜承裕,一定不只是赶鸭子上架那么简单。 “好,品章,此战我不能上,麾下们都拜托你。”飘云正色点头。没人比他更了解主公把赫品章调上前线的用意——川军的最终成长,必须先由义军摒弃前嫌来接纳,诸如李好义、赫品章皆是最佳的典范和催化,飘云自然乐意把百里家的精锐全权交托。 “放心,给你双份带回来!”赫品章豪爽笑,边上阵边举手示意。 “他比我还谨慎。这样的川军,岂能不赢。”目送着胆阔心细的赫品章离开,飘云觉得妥帖,愈发胜券在握。因为他太熟悉完颜承裕这个老对手了,也因为他知道,被苏慕梓为了争天下一手栽培出来的赫品章,是整个南宋官军里,对抓钩包纲之法最融会贯通从而最善于破坏金军装备和阵型之人……所以,那完颜承裕就算努力把胆量提到高点,都会被残酷的现实逼着再降回最低线。 何况,以“灭魂”、新“转魄”、新“掩日”为首的海上升明月,此番首度以绝对性优势压倒了对面的控弦庄——由于本身探子和间谍就短缺,金军在前几战为了侦查和反侦查已拼尽全力,才短短一夜过去势必还捉襟见肘,与宋军情报战的优劣只能渐次拉大;接下来的这场战斗,相较宋军能够兵来将挡随机应变,金军因为缺乏穿针引线的信使,有关全盘的部署只能靠事先约定,计算必须精准无误,只要有一处出纰漏就难以补救…… 金军这样的迫不得已,像极了林阡在山东之战的处境。这一切都告诉飘云,金宋双方真的已经角色互换。 朔风吹来,远处山峦松涛,和着陇上战鼓奏鸣。飘云却忽然回忆起,山东宋军顽强的死战到底,心念一动……  交迭飞驰的羽檄,很快也告诉飘云,原来赫品章的“不可掉以轻心”是对的,还好赫品章没有大意—— 原来,完颜承裕尚未来得及表现出是否对劫寨有阴影,赫品章自己就先遇到了那个他生命中不可磨灭之克星……完颜承裕的掎角之势,正是虽伤势初愈却指挥着金军箭阵顽强反抗的郭蛤蟆! 他,虽然差点在仙人关死于御风箭下,却是大难不死还偷出好几座改进版神臂弓,今日更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凭借强而精准的数箭迭射,试图穿过宋军的铠甲与盾牌。赫品章一来定西之战就是被他射伤而结束连胜,二来飘云无法上阵也是拜他超强箭法所赐,所以即使通过宋谍及时得知他郭蛤蟆的赶到和助阵,赫品章也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彷徨和失去水准……麾下川军,更是一遇见郭蛤蟆便成片倒地,立竿见影溃不成军。 不得不叹,林陌在会宁捡到宝啊,这郭蛤蟆虽然年纪轻轻却实属神将……赫品章还在发愣,耳边有个声音响起,瞬然那声音主人的身影便擦肩过—— “赫将军,稳住阵脚,黄口小儿有何好怕!” 老实说他真是被后浪打懵了,忘记他也曾所向披靡、把郭子建狠拍在沙滩上。赫品章啊赫品章,虽不再傲慢轻敌,却好像矫枉过正了?! 缓过神来,一边调整心态、恢复到指挥若定、慢慢开始扳平局面,一边渐渐地回忆起,刚刚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的,分明不该是武装而应是红妆:“柳……柳将军?” 据说短刀谷之战柳闻因曾被林阡饮恨刀误伤,其实应该和飘云一样留在后军休养,想不到竟会女扮男装到前线观摩,更没料到居然反客为主成了提升士气的关键。他?她!最先是持长枪驭白马,一袭青衫潇洒来去,火光中酣畅淋漓驰骋退敌,气宇轩昂、英姿飒爽不足以描叙;随后,不知是主动还是被迫突然间解了缨绳、不再是束发少年模样、青丝于铁甲间轻舞飞扬,真正是男装俊秀女装妩媚。 “那就是只臭蛤蟆,丫头片子都不怕。”赫品章神清气爽,一边因她找回自信,一边也以她激励麾下。 “将军说得对!”“他越射越不准!”“仙人关的败将,一群残兵罢了!”麾下们果然被激而寻回斗志。 “岂止一群残兵,更是丧家之犬。”那时百里飘云也闻讯而调整布局,教一支战力一般的留守部队前来增援,却只是为了捎带这样一句尖锐如刃的攻心之语,配合着赫品章的热血长刀杀入敌阵奠定胜局! 丧家之犬,是,就是要见缝插针地提醒你们曹王府,你们的高层全都是我们的阶下之囚,你们再怎样精彩都是假象,都是遮羞布,都是适得其反、只会害得你们的王爷更加回不来! 飘云自然懂得掌握火候,敌人什么时候会狗急跳墙,什么时候会投鼠忌器,顽强和颓丧往往只是一念之间——此情此境,当赫品章及其麾下川军一往无前,郭蛤蟆等人的面露难色和痛苦不迭,果然体现出的是后者……电光火石而已,胜败轮转并且差距越来越明,金军血流成河,染红了黎明天际。  然则,应了那句好事多磨、一波三折。有人如愿表现失常、力有不及,就有人意外超常发挥、力挽狂澜。 郭蛤蟆毕竟年幼而又常胜,经不起曹王失陷这样的打击,心理脆弱、箭矢失准,理所应当。当是时,却见有人在兵败如山中逆流而上,左刀右枪、前砍后压,奋强突固、无坚不陷,真正是出乎了百里飘云意料之外—— 是错觉吗?完颜承裕?!当郭蛤蟆那抹亮色褪黯,宋军惊讶地看见,此战完颜承裕的表现竟是……并未对劫寨有心理阴影。相反,他奋起了! 真是要深入了曹王府才会了解,为何完颜承裕会突然奋发图强—— “军中确实需要出第二个楚风流了。小契丹、景山、元奴、高琪、承裕……最后不知花落谁家。”凌大杰曾在完颜永琏面前,笑着说未来金军可以期待的五大干将。 如今移剌蒲阿、完颜瞻、完颜纲、术虎高琪都成了中流砥柱,甚至驸马说,连抹捻尽忠、郭蛤蟆、赤盏合喜都踊跃崭露头角了……你是完颜承裕,你急不急,愿不愿意一辈子被人说烂泥扶不上墙? 发生在天水净土寺的这第二场秦州会战,原本凭赫品章一个人就能金军全歼,可惜遇到个被林陌激将的完颜承裕异军突起,一场大胜竟碍于形势打成险胜;不多时,更听闻完颜纲的败兵也靠近了这里,势要与完颜承裕汇作一支反败为胜…… “宋匪,此刻认败,还来得及!”完颜承裕听到战友的临近而扬眉吐气。 “原来还有后招,要化两败为一胜么……”赫品章听到海上升明月的情报恍然大悟,冷笑,“妙极,不过鼠辈,你可要卖力打,可别没命撑到他们来啊……” “鼠辈你妈!”完颜承裕大怒,他怎不清楚,金军匮乏的探子全都用来给他报这一信是为何?哎!就连驸马也在战前反复强调,如果不幸走了下策,则郭蛤蟆重点关注和协助完颜承裕,完颜纲等人也尽可能去为完颜承裕掠阵,“谨防当地宋军把承裕当作我军纰漏”……完颜承裕当然怒,他现在就要不遗余力地证明给世人看,他非但不是纰漏,还是制胜关键! “呵,打得疼……是玩真的了?”苦战了约莫又一刻功夫,赫品章听到飘云给的号令,明白完颜纲已从北面山谷露头,笑了起来,“不过,完颜承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只是负责劫营的呢……” “什么……”完颜承裕一愕,从一腔热血里猛然醒神。 宋军占据情报优势,自然可以随时应变:这么多敌军,赫品章一路吃不下,那就再来一路呗。哦对了忘了介绍了,我赫品章虽是主将,却只是净土寺的先锋之主将,我军在麦积山的主将宋恒、副将莫如,他们才是主公所说,出身于天水军的年轻人—— 不是一起跟着宋恒拜见过主公吗:“秦州寒泽叶、曹玄、宋恒、莫如,恭迎主公归来!” 麦积山也是秦州的要隘,既不可能像陇城那般靠祁连山大军相互策应,也不能够像军垒那般靠林阡一个高手防御,那就只能靠宋军以最多的中坚和新秀驻守,这也是林阡最不担心此地的根因;金军之所以吃亏,是因他们分散的兵力在调度上存在固有缺陷,更对于“徐辕已接手陇南换取宋恒抽身”之事眼盲…… 一声炮响,战鼓雷动,东西方向伏兵早已就位,伺机而动对完颜纲实施冲杀。完颜承裕这才明白,一刻内已有新一路宋军及时开赴,原是将计就计地利用了自己的求生欲围点打援、戕害了自己所以为的胜利见证者完颜纲…… 那我完颜承裕这战到底是胜了没有、赫品章到底放水没有?!内心波动,泪流满面。最凄惨却莫过于完颜纲,身为战斗英雄却一败再败,真可谓惨不忍睹体无完肤…… 巳时许,林陌总算闻讯,当机立断转变战略,命令完颜承裕和完颜纲放弃净土寺据点,由完颜瞻和完颜江山分别从麦积山两翼前往营救。经此一败,这部分金军只能认败、分别往临时本营散逃。  不过,百里飘云帮赫品章收拾净土寺的残局时,还是忍不住发自肺腑感叹:若不是有海上升明月实力加持,凭林陌择人任势的本领,这一战金军很可能会赢;而且飘云本来也没想麻烦宋恒等主力临时出击、原还以为赫品章通过一次劫营就能轻松为大家取势:“我竟对那完颜承裕失算了。”忽然又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已经崛起的完颜承裕,会不会明明是功臣却以为有罪、禁不起打击又一蹶不振呢? 赫品章给自己裹完被完颜承裕砍的伤,从废墟一跃而起,高兴地说:“这一战最好的是,郭蛤蟆,我不怕他了!飘云,可别说啊,柳将军枪法真是利索,表象寒气逼人,境界星垂平野阔,气势……金酋席卷尽擒归……”语无伦次,搜刮了全部肚肠,硬拼出所有的辞藻。 “品章?说人话?”百里飘云起先都没听懂柳将军是谁。 “枪神柳闻因呐,一个小回马枪,纵是鬼神也难挡!”赫品章立马比划起来。 “哦,柳姑娘吗,那是‘游龙戏水’吧。”百里飘云早在山东就和她当战友了。 “抽枪策马三步走,破风穿云掠如火!”赫品章又继续模仿,差点把腰给扭了。 “那是‘横扫千军’。”百里飘云忍住笑,看柳闻因喜获新拥趸。 第1603章 三更穷虏送降款 第二场秦州会战告捷,天水军无疑洗刷了去年冬天的大耻。一路席卷而去,宋恒、莫如两路兵马都收获颇丰。 难料,这一战却在尾声发生变故,宋军非但没能趁胜将金军全体覆没于麦积山,反而以“宋恒跟丢对象、莫如铩羽而归”告终…… 或许是天不亡金?宋恒原已提携玉龙杀得完颜纲屁滚尿流,前来增援完颜纲的完颜瞻也被败军裹挟无力回天,奈何海上升明月却告诉宋恒,“金军败逃之路上恰好有一村落,前日刚有民众回乡,以为秦州太平,暂时不及撤出……” 不是不及撤出,他们是不愿、或者没能力再走的老弱病残,死也要死在故乡。 宋恒感同身受,然而,不能不追歼敌人,否则会出现更多这样的村落,遂一咬牙,狠心决断:“分散潜入,保持联络。莫要逼得金军急,但是绝对不能跟丢。” “堡主……”海上升明月却再度来报,“完颜瞻绕过了那里……” “什么?”宋恒大感意外,原还以为有诈。 “完颜合达此人,我略有耳闻,‘重义轻财’。”谋士覃丰开口。 “所以,他是个以民为重之人。他眼中,这些人是金朝的子民。”宋恒肃然起敬。若换作罗洌,很可能会以此间民众为人质;可是对比鲜明的是,完颜瞻却选择了自己冒险,走了个必死之地……“完颜瞻,他虽不是个崇武者,却难得有份侠义心肠,骁勇善战,身先士卒……如此良将,若主公得,该多好。” “堡主。”覃丰错愕,笑了起来,“主公有啊,你不就是?” “啊……”宋恒脸上一红,“赶紧地,追上去。” 原先,完颜瞻自寻死路已是宋恒砧板上的鱼,谁知,大概是上天怜恤这完颜瞻?居然在快到午时的时候山里猝然下了一场大雾,越来越重,把始料未及的宋军堵在外围,也使得完颜瞻等人最终九死一生、化险为夷。 “感谢上天借我这一场奇雾。”完颜瞻脱险时暗叹侥幸。  另一厢,完颜江山和莫如的遭遇战或许更加离奇—— 完颜江山在增援完颜承裕时遇到的断絮剑莫如,虽然本身武功及不上他,可是兵马数目却是碾压;阵前交锋因为有其他高手为她掠阵的关系、他并不能几十招内就将她直接击败从而动摇她麾下军心……所以他无法对宋军正面相抗,只能是且战且退丢盔弃甲。 奇迹出现时却连他也乍惊乍喜,没想到离那个僻远小山村还有一段距离、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挟持当地居民之际,莫如的断絮剑忽然在她手中失控——看上去并不是那个女人情绪起伏导致的,因为她好像也完全没想到、剑会莫名不听使唤、险些伤了给她助阵的自己人……不管那么多了,眼疾手快的完颜江山果断抓住破绽,电闪之间施展貔虎刀冲她当头一击! 若非莫如躲得及时,只怕当场身首异处,可惜她虽性命无忧仍是落马昏厥、失去了指挥能力足足半刻。主帅受伤,宋军虽不至于自乱阵脚,却在追了一阵后还是被完颜江山、奥屯亮和完颜承裕逃出生天…… “万幸的是……败的只是我,我军不曾有损。”莫如想了许久才明白,那个瞬间发生过什么…… 她平复了很久心情,才鼓足勇气走进眼前山村,隐隐听见了简陋私塾里孩子的稚嫩书声。即使兵荒马乱,纵然颠沛流离,还是到处都有希望在萌芽,倒教她有些想念,此刻被留在陇南后方的莫忘了…… 从这里眺望被风沙遮挡的远山,偶尔也会轻抚剑匣怀念自己的过往吧。哥哥,你却被天意设计,在这里伏击了我—— 私塾,真是私塾……哥哥,终究你把戎马倥偬的理想丢给如儿、去实现雨祈教书育人的理想了。此刻我到底是喜悦还是该感伤,原来你终究还是离不开战场…… 书声不知是何时停止的,孩子们难道要放堂吗?莫如缓过神,还未来得及想要不要回避,却发现门正好开了。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巧第一个走出屋来,正待转头向后、不经意间瞥到了十几步外的她……震惊的表情全被他一瞬就刻意地掩藏好,然而点穴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举止,无声无息就证明了他心里其实是怎样翻江倒海—— 这是怎样的重逢,两个人遥遥相望,偏是她披着战甲、而他则身穿布衣? “哥哥,好久不见。”她微笑,努力打破僵局,确实好久不见,他唇线都有些生疏。不该离开战场的剑客,赋闲了多时竟有些憔悴。 其实他或许对这重逢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适才战鼓声曾忽近忽远,他封存已久的匣中剑,曾触动他心地发出了一丝微鸣,他猜过,它是为了去与不远处的虎啸龙吟相和…… “如儿。”虽做过简单清洗,她仍遮不住倦容,想必半刻前刚经历过生死苦战……冥冥中忽然有股极大的斥力提醒他,她的危险是拜他手上属阳的断絮剑相克所赐……原来如此,微鸣是这缘故?莫非一惊回神,虽然心有不甘,赶紧对她承诺,“连累你了,对不起,如儿……”越说就越违心,于是也越艰难,到最后承诺的话根本就是一字一字地挤,“你放心,我会重新找个地方隐……”很早很早以前,他以为这辈子都只会与她有“莫失莫忘”的相伴,从未考虑过竟还有“阴阳断絮剑宿主不能共存于一阵”的相敌! “不必!请就在这里!至少我知道你在这里,去哪里便都是安心的。”莫如含泪冲前,即刻将他打断,她恨不得立刻抱住他,对他讲,秦州是如儿的征战之始,可它绝不是哥哥的终点啊! 却没有真的抱紧他,再冲动也停在了他的一步开外,时刻记得要发乎情止乎礼,因为她知道他原本转头想看的是谁……戛然而止,果断离开,虽有滴眼泪流过脸颊,总算在嘴角绽开个轻松的笑,对,她来这里是与他释怀的,不是为了纠结或纠缠的……  步履蹒跚地往驻地赶,朔风中谁的回忆在飙?曾几何时也想做个坐立不安在后方等夫君凯旋的小女人,可惜,现在擦干眼泪做回连她自己都习惯的“莫女侠”“莫将军”时,她望着身边间或路过的女眷竟感到如释重负也恍如隔世…… 后军里的女眷多半都是很识大体的,但奇怪的是,今日不同以往,竟有个女子多番引起吵嚷,这一点,令路过伤兵营的莫如也难免侧目,循声而去,原是个如花似玉的红衣女郎,眼角顾盼含情,善于勾人魂魄。 其实那美人儿本身到没想刻意引起轰动,但一来美貌和香气令人瞩目,二来总缠着樊井问长问短而樊大夫本就是此地焦点,三来她问的问题又句句不离那个盟军从上到下都以之马首是瞻的男人……所以真的是用不着嗓门多大便能自动扩音,令整个军营都顷刻了解到她在讲什么:“大官人可有受伤吗?”“大官人何时来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啦。”“军垒危险我也要去,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呀!” “何时娶的?妻子?凤箫吟可知道?”连樊井都认真了,转头望向柴婧姿。其余人既好奇又紧张,好奇主公真和柴婧姿有一腿吗,紧张主母可别下一刻就出现在这里把她给收拾了…… “哦,奴家不是你们大主母,是你们二主母哦~”气氛不对,柴婧姿赶紧改口。 “靠边,麻烦让让!”一个少年原本帮忙抬着伤势恶化的某麾下到樊井这边来求医,匆匆放下担架正好听到这话,转过脸来关切询问,“什么二主母?” 柴婧姿一愣回头,见这少年,不,少女,高挑纤细、肤色白皙、面如满月、眸若清泉……她不由得脸上一红、尔后又登时一黑:眼前人男装都可以如此绝色,更别说打扮成女人会多精致,这样的不辨雌雄完全超越了世俗的美态,柴婧姿阅人无数怎不知这姿容打扮打扮是当世的数一数二!关键这姓柳的少女不仅貌美、更还年轻,教柴婧姿自惭形秽、顿生危机之感! “主公不会纳妾。”柳闻因赶紧疏散八卦的人群,但觉得自己又不是林阡什么人、怎么能随便给林阡哥哥做主呢,故而又没把话说死,添了一句,“二主母轮不到你。” 第1604章 天明积甲如丘陵 “二主母轮不到你”这话委实画蛇添足,柳闻因本来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柴婧姿误以为她是挑衅和恐吓,瞬间瘫坐,掩面痛哭,时而捶地:“我就知道,死鬼没良心!难怪躲着我,呜呜,他原是承诺你做二房了!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柳闻因察觉到所有人目光全从柴婧姿转到自己身上,为时已晚,窘迫不堪,“什么啊!不是,不是这意思……”百口莫辩,正自尴尬,听她辱骂林阡,果断强装威严,“目无军纪!今天我便以枪教你——” “饶命~二主母给你,给你好了,我投降还不行吗!”柴婧姿看到那枪缨隐隐染血,一发晕,哇一声哭出来。 “散了吧。”樊井没好气地疏散人群。还需要凤箫吟出马?一个柳闻因都能把柴婧姿治得服服帖帖!  申时许,天明山晴水净,林阡正同孙寄啸、李好义总结战况,忽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咦好像背后有人在骂我? “年轻人的仗,果然比咱们打得好!”孙寄啸笑着把情报和李好义互换了看,戏谑宋恒为年轻人——虽然宋恒年纪大,但资历确实浅,孙李二人都亲眼见证了,初出茅庐的他是怎么在秦州乱打一气、以及后来的他是如何被寒泽叶临阵打晕扛回去…… “就可惜宋堡主和莫女侠一样,遇到了意外功亏一篑。唉,殆天数,非人力……”李好义扼腕叹息,终究不够完美。 “不完全是天数。金军之所以不曾全军覆没,是因为川宇,他知人善用的水准在我之上。”林阡对自己的弟弟感到由衷佩服,“第一场,他知完颜瞻擅长钻研、知完颜纲善走险境;第二场,他不仅将郭蛤蟆这神将妙用、还将完颜承裕那废将妙用……” “岂止……”孙寄啸敛笑,同样也对林陌之谋叹为观止,“第一场,我对川军的心魔、主公对我的重视,皆被他洞穿;第二场,品章对郭蛤蟆的忌惮、飘云对完颜承裕的轻藐,全被他吃透。” “不错,宋堡主和莫女侠是‘意外’,但我军的其余将领,遇到的却全是‘问题’。”李好义正色点头。客观来说,此战尤其第二战,宋军占据着得天独厚的情报优势——既然能够随时随地应变和控场,当然无需在战前计算得多精准、毕竟太多变数都算不准;然而,已经这般稳占上风了,都能被金军“惜败”而非“完败”,原因还得从宋军自身找。 “逆境更能凸显亮色,顺境更能发现‘问题’。这东西,在顺境中产生本就比逆境中要轻易。”林阡察觉出他二人的些许颓丧,笑着回头,一手按住一人肩膀拍,“但是,产生在顺境并解决,总比到逆境中再发出来焦头烂额要好得多。” “主公/盟王说得对。”孙寄啸和李好义都展眉。 说话间,刚好看到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在山边捧着两只信鸽兴冲冲跑过来,正是央求了林阡许久、终于能留在他身边历练的王坚和余玠,那时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显得无比明亮和鲜活,若将他们嵌入秦州的好风景里看,那真是“江山如画,我辈登临”……是的,更年轻的一代,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起来了。 “又有了‘意外’。不过,是意外之喜。”林阡一目十行,很快便将那些信件以内力粉碎。保护信源自然是为了海上升明月的安全,但信件的具体内容,他不介意甚至是巴不得金宋都立刻知道。  “灭魂”奥屯亮这一战曾与完颜江山生死与共,遂第一时间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探知——失踪已久、连曹王府都苦寻不着的柏轻舟,极有可能是被他深藏! 若真如此,完颜江山根本就是除了盟军、曹王府、吴曦完颜匡、蒙古金帐武士之外的第五方,与曹王府表面并肩作战、实则同舟异梦……哀兵必胜、众志成城的西线金军,终究出了一只这样的害群之马,也罢,他本就是陇陕此地的过客。 完颜江山的私心还不止于此。午后,新“转魄”远距离跟踪得到情报:完颜江山私下潜入秦州的某僻远山村,和一个疑似郢王完颜永功的老者会面—— 那正是完颜雨祈的父亲,柏树林遇刺后被莫非一起带走隐居。很显然,完颜江山是在调查莫如为什么会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郢王的存在…… 当初郢王是因雪舞和常牵念的死而万念俱灰,如今的他,听闻宿敌曹王惨败会否斗志重燃?只不过,他孤家寡人难以成事,需要有人助他复出、暗中滚雪壮大?而完颜江山背后关联到的香林山事件元凶、不知是卫王还是夔王的幕后黑手,正好能与之各取所需、通力合作,那个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对这风起云涌的乱世分一杯羹了? 显而易见,就算那元凶找上郢王一拍即合,也不过是想借郢王当挡箭牌或傀儡罢了。元凶的最终目的,正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渐渐由暗转明地做成完颜璟认可的社稷功臣、对大金扶大厦于将倾的盖世英雄、曹王第二。数遍三线九路,眼下他唯一的劲敌怕也就只剩下完颜匡了。但追溯起来,完颜匡在香林山时期还是个小透明,野心是最近因他才生根和滋长,真要权斗,比得过经营了几十年的他? 所以眼下确实是那位元凶王爷上位的最佳时期,先前的瞻前顾后应该是万事俱备却怕金帝多心,而郢王,恰恰是上天送来的一道东风……  “师父,这会是金军的‘肃清’吗,放出假消息给咱们白高兴,刻意挖坑给咱们跳?”王坚听林阡说起这两个意外之喜,抬起脸来问出自己的观点,教本来和林阡一样欣喜的孙寄啸和李好义都微微一愣。 “哈哈,小坚竟比为师还缜密。”林阡笑起来,说出他俩没敢说的心里话。诚然,轻舟的存在是“极有可能”,完颜江山的私心是“疑似”,会否成功调动了宋军的心绪却为他们铺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路? “不会。若是为了肃清或反间而冒着瓦解军心的险自残,代价太大,得不偿失。”这时,余玠开口,指出金军若是骗局,成本太高,易先搬石砸脚。 “况且金军前两战表现出色,还没到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地。”孙寄啸点头,发现这两个小子的谋略也不错嘛,对林陌的敬仰之情忽然就被淹没。 “不错。且曹王前车之鉴,金军不敢‘自绝’。”李好义也缓释了王坚的疑虑。 林阡发现自己的台词被抢完,没话说,只能继续得意地笑着想—— “完颜江山密会郢王”,这言论若是被谁“不慎”泄露了,一来郢王不管是否热衷、秘密复出的计划都会被搁浅,短期内打扰不到莫非的隐居;二来,西线金军的和衷共济,立竿见影要被完颜江山打个折扣,林阡因安丙王喜而存的后顾之忧,谁说对面林陌就没有? 就算完颜江山没做过这事,林阡本也因为这两场会战金军的精彩表现,而准备好“分裂曹王府军心”对他们各个击破了;完颜江山在第二场尾声入了林阡的眼,加上其具备香林山事件的前科,原就是林阡这兵不厌诈战术的首选;现在完颜江山自己心里有鬼,真是林阡的求之不得。垂死挣扎的秦州金军,看来要因为完颜江山的不受控而骤入死亡线,无论林陌怎么应变,都只是败多败少的区别。 长远来看,更是正合我林阡之意啊。我就要看到,完颜江山这次自作主张不慎暴露行迹,害得他的幕后黑手跳出来就再也蹦不回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粉墨登场——除非这位王爷从此弃用完颜江山,否则,被迫提早现身是迟早的事。准备不足,打得了胜仗?可这位王爷除了完颜江山大概也没几个能人可用,弃不掉啊。 “于公,此人可以搅浑完颜璟的朝堂,帮我温水煮杀这原已危如累卵的金朝;于私,柏树林里敢诬陷我杀自己结拜兄弟,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谁借给他的胆子。” 同期,“完颜江山私藏柏轻舟”这另外一个舆论散播开去,会效果叠加、进一步促使勠力同心的曹王府与这个异物貌合神离。谁不知柏轻舟是“得之即得天下”?完颜江山,大金岌岌可危的节骨眼上谁都想救曹王,你却为了你家主公的一己之私,害金军错过最佳营救时机,以至于全体流落到此情此境?!  原本对于金军来说,柏轻舟在己方阵营重现是他们的期待和需求,那会是一个绝佳的迫宋军投鼠忌器或交换俘虏的筹码,也将给金军近来的大放异彩锦上添花。谁料,柏轻舟竟是这样重现?适得其反!直接拉出以及拉大了曹王府与完颜江山之间的裂痕!眼下,他们若想和平方式救曹王,还得先内部交涉再去和林阡谈判;若想继续战斗方式救曹王,那还得问问跌落的士气怎么涨回来。 即使夸大柏轻舟的病情,金军现在也完全被林阡牵着鼻子走!那可怕的男人,当然掐准了金军最心乱如麻的时刻,斩钉截铁在阵前说出一句“我要见轻舟安然无恙”,是试探?是宽限?是命令!一石激起千层浪! 金军临阵立刻就分为各大流派七嘴八舌,探讨第三战还要不要打、到底怎么移交柏轻舟、最先释放曹王还是战狼、这么谈判宋匪会答应条件吗? 犹豫啊,内讧啊,拉锯啊,不经意间,你们的麦积山就被我林阡吞了三成——终究林阡还是为了轻舟的安全对节奏有所拿捏,否则不可能只是三成。是的,他必须厉害到战神的地步却控制在战魔以下,金军才会把轻舟当作救命稻草一样地供着。 如此,短短两日,金军被林陌勉强挽回的生机眼看竟然一线之间全面崩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林阡准备抓紧收割残局、同时加快节奏逼出轻舟下落时,短刀谷后方……不巧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第1605章 千形万象竟还空 昨夜,短刀谷西北曾发生地震山崩,天灾引起了凤箫吟高度重视,当即指挥萧谢杨田四家留守人马抢险,孰料,她才刚抵达彼处没多久,突然就得到了“万尺牢战狼越狱”的噩耗! “怎可能……”那种震惊惶恐,犹如五雷轰顶——怎可能?!战狼是抗金联盟最重点看管的囚犯,他独自被关在万尺牢的最底层,锁链镣铐都是最复杂、看守最多也最高强,无论从哪方面看,越狱的难度最大,没有之一! 结果,他越狱了?!和这场地震山崩有关联吗?! 那阴湿黑暗的牢房与上五层不同在于,新囚犯不会被关到此,几乎没有外人可涉足,看守们隔几个时辰轮流替换毫无间隙,送饭都是寒家四圣之一的闫砜亲力亲为。事发前他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事发后那里也只是少了一个战狼…… “所以,他的脱逃,既神速,又悄然……”直到火把将此地彻底照亮,才发现角落原有一块砖石是空心,由于仓促间没能遮掩,故而稍一移动便露出了狭缝,往内探视,仿佛有光,更远些应该会豁然开朗,那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向上之路……“他解了枷锁、移开石头,缩骨而入、经地道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林美材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吟儿的神色,惊异,失落,怀疑,所有人委实一样,但吟儿明显还多了一丝抑郁,她当然是最不希望林阡后方尤其万尺牢发生变故的人。 “守卫如此森严,战狼伤势未愈,如何可能解开枷锁?又是谁帮他掘的地道……”吟儿和邪后都戴过短刀谷的手铐,知道那东西坚固到内力不足之人根本断不了;何况这昏黄幽暗视线不好的地牢,若真强行崩开那些金铁,守卫们岂能没有一人听到?闫砜每天送饭时也会仔细察看,那些枷锁一直都是完好,所以不存在战狼水滴石穿慢慢磨开它们的可能。最重要的是,重重束缚之下,他怎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凿壁开路,又如何能做到丝毫不影响上面五层? 从狭缝钻入洞中数百步,直到刺激的腐朽之味扑鼻而来,吟儿和邪后才清楚,这地道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那是旧人们的愚公移山,只不过战狼成了最后的获利者——哪个旧人?曾经被关在这里到老到死的,几十年来总共有十九位,因为“越危险、越麻烦的往往是被关在越底层的”,所以这十九人都是最不甘心屈服于命运、最有胆魄和智慧要以极端方法离开这里的—— 当真不能小看这些棘手之人的决心和毅力,为了实现自身价值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知是何人开始,发现了这块山石可以作为起点开凿,第一个开头,后面个个效仿,前仆后继,人人都想做宿命终结者,却不小心做了继往开来的、战狼的穿山甲…… 自万尺牢建成这数十年来,虽说边关的战争从未停止,却总有一些年代尤其是内斗时期,短刀谷守卫有过松懈。这十九个旧人不是没有过失败的假越狱,如今想来,应该只是为了和上面的甚至外面的人索求帮助,譬如提供尖锐且便于掩藏的器具;以及,对真越狱的掩盖。 身临其境,仔细查探,这地道先是平移了一段其后才开始向上挖掘,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样挖、经过的土石较之别处松软、同时不会降低周边山体的坚固度;一方面,也好轻松地避开上面五层、保证不被更多的守卫发现动静。 “这条路是通往西北方向的,不排除最后一段是战狼边爬边挖,过于极速,从而引发了离终点不远处的地震山崩……”邪后说,地震可能不是巧合,天灾本来就是人祸。 吟儿原还想进一步爬过去追击战狼,可是听到邪后这么说,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顿时就明白他跟当初在建康城一样,又一次在她的眼皮底下龙入大海。可是,纵然如此解释,她还是有太多地方想不通…… “原来是这样。”那时慕二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匆匆回头,循着慕二所指,拨开脚下的杂物,能看见地面深浅不一的一串串符号。平素就算灯火通明他们也未必看得清这么细微的金国文字,除非囚犯自己躺在这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感知。十九个昔年人,原来是靠这些记录来传承,找个通晓女真文的翻译一遍,果然地上记录的是怎样以最快速度摆脱枷锁,战狼当然可以在他们的基础上更快。 “哈哈哈哈,身临其境了,不是正好有内部的探查经验了?”“呵,只要活着,就有生机。”“自下方仰视,似一座参天之塔,数十年锁尽大金英豪。”“王爷,您千万要撑住,等段炼自救……救您。”没有与外界的联络、看守们极为森严、镣铐是最坚固的、被关在最底层,越狱……所有不可能的事,凑在战狼身上一起变成了可能!不知该说自负的人最好命,还是该说求仁得仁? “尽可能封锁消息,确保其余牢房的秩序,另外,彻查上五层有无类似通道……”吟儿想通之际当即下令。其实,不是最底层、反而难以挖掘,因为挖哪里都可能会打通上下、引起觉察……然而,这道以防万一的命令能不下吗?高手堂的人,引得起“万一”! “战狼呢,要不要追?”邪后也理清头绪,问她。 如何规划追击的人数和路线?这方面确实也需要考虑。吟儿想了想,摇头说,当务之急不是进攻而是加强防守:“逃出去的战狼,或许会朝此地杀个回马枪。既然抓他已经是大海捞针,我们不宜追出太多人马,最要紧的还是防他声东击西。” “说得对。他极有可能回来救……人。”邪后见她脸色苍白,立马把“曹王”改口成“人”,知她心情不好,安慰道,“先将变故通知林阡吧。吟儿,这只是个意外。”  这却只是第一场意外。守御才刚开始加强,秩序还没来得及确保,战狼越狱的消息就没能封锁得住,雪片般纷纷扬扬涌进了上三层。 “出什么事了?”那时,吟儿和邪后、慕二调查完刚准备走。 “主母,适才第一层闯进一群黑衣人,大喊着战狼已越狱的消息,试图凭此强突进来,因此和第二、第三层的守卫们厮打!”“不过主母且放心,乱子已平定了,他们大多已被剿杀。现下大家正在忙着安顿各处囚犯,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秩序……”“主母,有个黑衣人我认得,正是前些天万尺牢大屠杀时逃出去的,他原先是控弦庄的细作。” “又是战狼。虽不是亲自出马,倒真是声东击西了。”吟儿攥紧拳。果不其然,劫狱者的组织、斗志和时机,囚犯的求生欲,全是战狼提供或激发的。 岂止?他还提供给了某些人脱逃的方法,利用的正是吟儿料到却没料准的声东击西:吟儿原以为,战狼声“外”击“内”,谁料,他声“第三”击“第四”! “主母,凌大杰的牢门,被……”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三层,谁想到黑衣人的首领单独离群,给区区一个凌大杰打开了牢门?考虑到下三层的守卫越往下越多,救凌大杰显然是最快也最容易成功!那就求稳! “控弦庄的人,倒真是忠心耿耿、锲而不舍。”由于这些黑衣人曾被关在万尺牢一段时日,对内部构造、牢门或枷锁的开启亦有一定的经验,他们能对凌大杰所在一击即中,也说明这场救援早已有所准备却很难开展,今夜战狼的重见天日无疑给了他们最强一道东风,据此,邪后不得不叹这群死士坚韧,“他们越狱的那天曹王下狱,自己本身是逃犯,明知道不可能救,还在周边冒险伺机了这么久,不知完颜匡等人听闻是否自惭形秽……可这些人实在太固执,若非战狼越狱,是要等到枯死吗?” “凌大杰也跑了,那接下来咱们该……”慕二心惊胆战。好一个战狼,这里明明宋军人多势众,可节奏都由他掌控,情绪全被他调动了起来! “大家都别乱,邪后说得对,战狼越狱只是‘意外’,我们自己没有‘问题’。”吟儿果断稳住阵脚,不过,纯粹说这话没有用,还得通过行动给这话加底气,“凌大杰,我去抓回来!其余人死守第五层,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听见更多人逃出,麻烦的事且到此为止!” “是!”邪后和慕二带头稳住军心,吟儿的意思他俩最懂,从现在开始,杜绝战狼再一次声东击西的机会,吟儿去缉拿凌大杰归案的过程里他们绝不能允许半只苍蝇飞出去—— 不错,凌大杰刚走不久,且有控弦庄的首领策应,目标大,能追上;也别忘了,第五层的曹王才最重要!守好曹王,战狼用多少次的声东击西都是徒劳无功,只会在最后对着宋军的守株待兔来飞蛾扑火。 临别时,邪后更还半开玩笑,缓和吟儿的心情:“看来,接下来镣铐什么的,还得全面换一副新的,敌人没经验的那种啊。” “邪后,谢谢。”吟儿微笑,头也不回。 此去,她必须勒令邪后等人强行约束曹王、并且亲手把凌大杰追回来关押,其一她不想给林阡添乱,据说近来西线金军军心不稳、轻舟就快重现和移交,这节骨眼上后方一点岔子都不能出、不能再有更多高手堂逃逸、免得本来可以轻松获胜的第三场秦州会战节外生枝……其二,她也不想自己被人误解,说高手堂的人是她放的,那是给林阡的现在和未来添麻烦。  夙夜起干戈,耳畔的鼓声充斥四野仿佛一直没停过,抬头看天幕从来都好像是这般的血火之色。 这场景,很熟悉,总令心脏跳不停的凌大杰回忆起若干年前,那个在襁褓里等他割血喂肉救命的荏弱女婴…… “大人,还请再忍一忍,属下实在是解不开这手铐。”黑衣人首领领着四五人保护他逃跑,由于战力一般,即使战狼对快速解手铐的方法有所告知,他们一时之间也未能帮凌大杰完全脱缚。当他战力为零,他们怕被追兵赶上,故而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从南往北逃,为避开锯浪顶,只能取道短刀谷的走马场、乐游原,那就不得不迂回绕行,风险虽小,却比直线走要多得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知第多少次窸窣声起,黑衣首领迅猛一刀,带头往响声的来路抗拒。 猝不及防的是,来者似幻影八重,千形万象竟还空,灵气、锐意、迅疾的“风花雪月”,悄然化作星星点点的流萤,穿过控弦庄武士们的刀网剑气,径直朝凌大杰之所在强势汇聚。 “凌大人小心!”惨呼声不绝于耳,他想提长钺戟格挡,长钺戟却被留在了天阙峰,想要以赤手空拳应对,在狱中久矣,体力大不如前…… 经过剑断石一战,他对华容道义释的可能性已经死心,这一刻索性放弃了抵抗,张开双臂主动去迎接死亡,任由那缥缈的剑意贯穿他胸膛——或许,世人会觉得,他是恨她,报复她,存心要她的罪孽加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拼死救她?! “人是需要自救的,而不是自我放弃。凌大人,这一点可要学段大人啊。”王者之刀却没有如他所愿刺进他要害,而是察觉他无力抵挡和求死之后、绕过他先去处置了控弦庄,对付一群杂碎,当然游刃有余,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挑倒在地后,她回过头来继续持刀封住他去路,一边由着后续的宋军抓人,一边望着凌大杰笑说,“曹王府定会有最好的出路,暮烟希望您撑到那一天亲眼看。” “那只是你认为的出路,是林阡的,不是王爷的。”凌大杰长叹一声,心如死灰的时候,谈不上什么憎恶,不再希望她死,却把她当不存在,所以淡淡地回头恳求她,“不要再自称暮烟了,你不配。” “那只是您认为的不配。我爹给我起的,就要叫这名字。”她居然还在厚颜无耻地笑,上得前来,亲自押他回去。 “呵呵。你好得很,完颜暮烟。”他被这理屈词穷却倔强无赖的样子给逗笑了,都分不清自己这是冷笑还是真笑。  吟儿连本带利抓回两路逃犯,原以为可以终结这一晚的所有不幸,谁料,甫一回到万尺牢,就见慕二陪安丙在原地焦急等待,邪后则已经赶去了东谷希望可以平息事态,但是到现在都还没传回好消息…… “又出了什么事……”她这半晚上跑南跑北,累得差点眼前一黑。 适才她稳住阵脚以后,万尺牢确实恢复已经安宁。所以,第三场意外,其实是和第二场同时发生的……只不过在她走后他们才发现出事。 或许,前两件都是建立在战狼越狱事件上的“意外”,唯独这第三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问题”—— “完颜永琏,他……”安丙三缄其口。 “王爷怎么了?!”凌大杰大惊失色。 于金,于宋,曹王现阶段都是超越柏轻舟最重要的存在。是战狼唯一的目标,也是吟儿仅有的强调。 第1606章 落花飞雪何茫茫 于金于宋,曹王都最重要,第三方势力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作妖。 “完颜永琏他,不见了!和王喜一起,王喜,吴曦……”安丙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其实吟儿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暗叫不好,怕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事不过三更何况四,结果这安丙还是暗地里在打他的小算盘……短刀谷宋军怎会没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川军存私! 安丙捶胸顿足:都怨安某不好,错看了王喜,移交罪囚的事交给他负责,结果竟被他自作主张带走了曹王,眼下他和曹王都完全没了音讯,极有可能是去找他的旧主吴曦去了; 安丙悔不当初:王喜曾哭诉他和安某一样是对金军诈降,可现在安某才知道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王喜他恐怕从始至终都被吴曦控制着,这几天一直在寻找机会、帮助吴曦重新掌握分食乱世的筹码; 安丙哭丧着脸:安某原先想过,就算王喜是个内奸、留着他也有对吴曦反间之用,谁料这些天他一直没表现出可疑、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干出这么大的祸事……都怪安某心大、妄想建功立业、未能控制好他…… “安大人,不关你的事。你的人只是正常来移交囚犯,是王喜他居心叵测、处心积虑……你先回去,有好消息会通知你。”吟儿克制着心情的剧烈波动,在曾经有过父亲如今只剩昏迷不醒和尚的牢房缓缓俯身,抚着陈迹,呆了片刻。 “主母……我始终觉得,‘安丙不杀王喜反而保着他’很有问题,没错,安丙是愿意和咱们合作抗金的,可就怕他留着王喜用来对李好义搞平衡、不分轻重地对王喜的忠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安丙过于自信,没能驾驭得了王喜,‘安内’不成、还连累‘攘外’。”戴宗先生最近和风鸣涧一同出谷到周边安抚民众,临走前,曾对吟儿再三强调他对安丙的顾虑。 “安丙在凌大杰越狱的节骨眼上来移交战俘,极有可能如戴宗先生所忧,是想趁乱对曹王灭口的,不然和尚也不会受伤昏迷……哪儿想到,王喜截胡呢……”空手而归的邪后也不禁多长了个心眼,说官军的人心一个比一个难测。 以上种种,吟儿怎可能没考虑过,尤其最近安丙限制李好义带兵收复秦州,似乎印证了戴宗所说的安丙热衷于内部权斗?但看见安丙比她还后悔郁闷的样子,她觉得,就算安丙有私心、曾想对父亲灭口……安丙洗白自己有错吗,想杀金国的王爷有错吗,制衡部下的军权有错吗,他只是能力不足、并非金人的内应,他跟吴曦王喜不一样、亦正亦邪、还有救……所以,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是主要矛盾,甚至他不该构成后方的矛盾,不能让他因为像极了吴曦所以就真成为吴曦第二。 “不管谁真心谁假意,王喜现在是吴曦的人,安丙现在是我们的战友。”多事之秋,她冷静把所有针对安丙的舆论先压下,“归咎是次要的,先追查出王喜、吴曦和完颜匡的去向,找到曹王的下落才是最要紧。” 叹了口气,不能逗留万尺牢太久,终于在得知和尚性命无忧之后,轻轻掩上了那牢门转身离开……爹,我不知是多少次在您和战友之间选择了后者,现在,竟连疑似战友的重要性都排在了您的前面……遗失亲情,实在是咎由自取啊。 吟儿不知父亲其实算到了安丙的计划、寄望于安丙谋杀他的同时有薛焕孤夫人等金军高手插入安丙的进程;正如同父亲也没料到,安丙谋杀他的同时竟然是第三方凑巧来转移了他,他的处境和柏轻舟委实照镜一般,当己方高手们忙于和敌军会战来不了,川军的害群之马王喜钻空把他抢到了吴曦手上…… 她想到而父亲没想到的一点是,川军来移交罪犯的那一刻,真的有金军高手想伺机营救他,那就是战狼——那个人,虽已逃出生天,却为了他而不顾一切地回来,战狼在同一晚的第三段声东击西正是声“凌大杰”而击“曹王”。 可惜,不同于控弦庄在第四层有混入的经验、对凌大杰的存在能够一击即中,他们对第五层的曹王何在没有一丝头绪。但战狼还是来了,没有求稳,急于求成,一点都不像过去那个滴水不漏的曹王府首席军师,他完全冒着教金军再次失去他段炼这个精神领袖的险…… 也可惜,战狼本就困难,吟儿竟也没有中计,追捕凌大杰之前强调邪后要死守第五层,她未雨绸缪至此,令还未夺回湛卢剑的战狼根本突破不了宋军森严的防守。 更可惜,在他出手之前,安丙就已经派王喜来到了这里,声“凌大杰”而击“曹王”的不仅是他,还有搭他顺风车的安丙、搭安丙顺风车的王喜。可以说,吟儿没输给战狼却败给了安丙,吟儿错信了安丙而安丙则错信了王喜。 一夜三变,秦州宋军对金军的军心优势,倏然就因为战狼的越狱而降低不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完颜永琏没获救也不曾死,否则金军势必触底反弹或狗急跳墙。 天蒙蒙亮,从天阙峰登临送目,南面川蜀雨过天晴,北面秦陇却波云诡谲。吟儿知道,安丙是轻舟选的人,不该推远,只应拉近。经此大变,由于亲眼看见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安丙对盟军俨然存在着空前巨大的转圜余地;将欲使其信,先付之不疑,她必须代林阡走出靠拢安丙的第一步。但最可惜的却是,这些意外对前线的伤害还是没法避免……“轻舟,对不起……”后院起火,终究最连累的是轻舟。  五月上旬,林阡原可以抓紧进攻、加快搜出轻舟踪影,金军则很可能直接被瓦解、内讧的同时把轻舟供出。 谁知战狼爆炸性地重现人间,无疑给了金军垂死挣扎的触动,哪怕他现在还在回战场的半途都给了金军苟延残喘的强大生命力;当初,林阡留战狼活口说了太多原因,主要却还是对关押活口太自信,没想到万尺牢有十九个前人种树给后人乘凉,更没想到羸弱状态下的战狼做事仍会这样雷厉风行。 “吟儿,你辛苦了。”林阡知道,亏得凌大杰和和尚没跟着逃出来,否则宋军人质全失、金军势必更加凝聚;他虽和吟儿不在一起,却不得不对她隔空道歉,他心疼她本来是被他留在谷中养伤的,结果却要帮他又一次剑指那些他并没能帮她和解的亲族…… 第三场秦州会战看来和平解决或宋军碾压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毋庸置疑后方传来的消息是不幸的,对前线奋战多时的宋军而言,战狼逃出自然是噩耗,凌大杰被抓回堪称不幸中的万幸,曹王的失踪则是前景未卜—— 毕竟这是轻舟即将现身的关键时刻,怎料曹王突然隐入尘嚣消失不见?金军军心的微妙变化,造成了瓦解和内讧的难测性,轻舟便有了“紧随曹王、刚出又没”的迹象。当这两个对等的重要战俘,现阶段竟都是未知状况和位置的人质,就连林阡也曾失去主心骨,不知道接下来的仗到底该以几成力打比较好。 “局势复杂得前所未有,实在看不清……我到底该乘胜追击,还是应投鼠忌器?”怕放过战机,怕错过轻舟。 “金军有川宇,又得到战狼……两者加在一起,可否抵消得了完颜江山的私心,以及完颜永琏的失踪?”怕低估敌人实力,怕高估敌人心态。 算遍了因果,勉强总结出:下一战箭在弦上且至关重要,金军若胜才好救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曹王,轻舟若归则可使宋军不会像现在这般掣肘和纠结……双方一样,不得不胜。 “轻舟,若是你在,何须我烦扰至此?”林阡承认他不知何时起,每一仗都依赖轻舟她出谋,依赖到自己都不爱思考了。尤其现如今才从魔态中恢复正常不久,对自己的谋略难免不像过去那样信服……  一不留神,林阡就真的又打过了头。 他将完颜江山欺压到就快八成覆灭的境地,竟真的就跟动动手指头那么简单,回过神时还以为自己不巧又提着刀入了魔。 那时的完颜江山,危在旦夕竟都没肯接受林陌的救助,始终不曾对曹王府松口说柏轻舟到底在哪里…… 不知绝境是否真的可以激发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潜能?完颜江山绞尽脑汁竟然祭出奇招,命令手下把先前抢来的或附近能找到的牛全都集中起来,在动物们的头角上捆起锋锐的尖刀,身上披挂五颜六色的布匹,尾上则系满浸透油脂的麻线或芦苇……于这天的傍晚先败一阵之后,突然令追赶而来的宋军发现身陷伏击圈,但面前这个大多数人都前所未见的奇异兵阵,竟然是燃着熊熊火光的牛群大阵? 战鼓声近,呐喊声远,那时宋军原想追杀的金军全都暂时躲起,但见有潮水般汹涌的公牛,头顶尖刀、尾燃烈火、愤怒凶猛地朝着宋军猛扑。 滚滚浓烟下,浩浩刀丛中,宋军当即有自相践踏之乱,纵然林阡也一度束手无策,因为,“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田单的火牛阵……” 他对这阵法甚至还有阴影,因为有那么一次闲暇时候,他读到古书里的火牛阵想试着用,却尝试失败还害得当时演阵的十三翼被牛攻击引火烧身,轻舟路过,驻足摇头,主公,没有技巧,再好的阵法都是搬石砸脚。 他奇问,什么技巧?其实在他之前,很多人用这个火牛阵都是失败,不能重复出来,难免教人怀疑真实性。久而久之用的和知道的人也少了。 轻舟答,这些猛兽,都是畜生,仓促之间如何认主? “轻舟且细细道来?”他好奇求知。 “鲜亮的颜色能够激怒公牛,刺激它们带着尖刀攻击性十足;尾部被火灼伤的痛苦,则能够加深它们的义无反顾;齐心协力的鼓噪呐喊,最终促成了动物们出于害怕本能的一往无前。可是,动物虽凶猛,不像人一样训练有素,不易控制。若我们学习古人的这一兵阵,却只学到‘五颜六色、擂鼓、火把’的形,一旦敌人也懂这战法,知道用擂鼓和火把抵御,继而通过手段或意外将牛群的方向逆转,那时候,五颜六色的披挂,就成了反攻己方的砸脚石。”那女子虽然性情婉约,可辅佐他把握天下时,眼中五行八卦都是棋子,口吻豪放到,仿佛天地万物都听她的号令、古往今来全由她来评判。 “原来如此。难怪田单用这计谋时,还会命人最先建筑小墙洞。万一火牛回头冲击己方,这个墙洞会起到隔离和保护的作用,阻碍火牛不得不继续往敌军冲。”林阡懂了,让牛不能转弯,只知道勇往直前,那才是这个火牛阵的精髓和诀窍。 这一刻,火光中,他看见完颜江山的军马终于从两翼杀出似乎想坐享其成,再望着弃甲曳兵的麾下们他突然不再觉得焦头烂额,笑了:“轻舟,是你啊。” 眼前这只有其形未得其髓的火牛阵,分明是轻舟摆的啊!只不过,是骗过完颜江山、是为了他林阡摆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胜,让他临阵试验成功,让他看清楚“金军军心没那么脆弱、战力没那么高强、主公不必烦忧”,让他决断出“我该乘胜追击,而非投鼠忌器”,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尽快找到和营救轻舟”…… “主公,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当然……”那女子的声音再轻都能传达到他心底,只怕她现在离他就百步之遥,只要他能打赢这一战! 瞬然回神,饮恨刀果决砍向最前面的火牛群强行逆转它们的方向,是的,砍死、砍乱都不及砍反了它们来得治本:“擂鼓,点火,跟着我冲。” “什么,主公……”宋军起先还没会意,为何要强行冲驰? “今晚庆功宴,烤牛肉给军师接风……”林阡哈哈大笑,沿着他长刀涤荡的方向,火牛阵倒戈得波澜壮阔,化为己用就是这么简单,不,它们本来就是我的啊! 蜂拥而上的近千金军,完全没想到本已把宋军杀得大败的阵法,竟会在他们冲前收割残局的同时猝然反扑,只因为林阡一人居中、挥刀狂舞、大呼小叫、掀翻气浪的关系……连绵而去的烈火骤然转向,蔓烧向原可大胜的完颜江山大军,这场面,真正是……火牛一时爽,全军火葬场! “那个要死的女人原是骗我……”完颜江山怒不可遏,貔虎刀陡然突围,愤怒指向唯一的方向。 “果然……”林阡本就一直在盯着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追前,要将轻舟救回。笑:完颜江山,不接受自己人的救助,当然只会被敌人骗,轻舟她怎么可能给你出谋?她不是怕死自保,而是在给我暗号自救! “林匪!”“提控大人小心!”可惜林阡实在树大招风,才刚移动一步,就有人提醒江山。 貔虎刀顷刻回旋防守,与本来没想杀他的饮恨刀堪堪相撞,却听“轰”一声响,完颜江山自作自受,被林阡击飞数步口吐鲜血;说时迟那时快,刚巧几步之遥传来连番啸响混合惨叫,原是先前被数名金军围绕着的不起眼车驾,突然间遭到一个不速之客的精准打击;随着这些精锐的横七竖八,电闪之间更有个单薄的身影,众目睽睽下被劫走倏然就杳无踪迹。 “轻舟——”林阡本就是往那个方向追的,怎可能不知道那单薄身影是谁,可她,竟当着自己的面不翼而飞!? “是湛卢剑……是他,他,回来了。”完颜江山吐血许久,才说出他适才看到的那道血光,冷笑一声,“一如既往……毒得很啊!” 第1607章 两军蹙兮生死决 对于战狼的出现,林阡本不应该感到意外。 原本战狼就是他这几日往川蜀大肆宣扬“秦陇金军即将覆灭”舆论、强行吸引到自己身边来的,为的正是给后方的吟儿和短刀谷减轻压力。 谁知,战狼比预计回来得要早,很明显他是主动回来的。地震当晚营救曹王不成,他看准了柏轻舟的重要性仅次于曹王,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果断回到前线寻她,天阙峰宋军对于他被林阡钉在山顶湛卢剑的不翼而飞亦是后知后觉…… 然而,就算战狼回来得早,林阡也不该完全料不到他,可是此刻却为什么震惊当场、瞠目结舌?因为林阡完全没料到的其实是“曹王府”会出现在这一战,没错整个曹王府都一直在、不仅仅是他们的首席高手战狼……可林阡却没想到! 不得不说,近来林阡享受了太多拆裂金军的好处,习惯性地把曹王府和完颜江山看作两路,却忘记去考虑一点就是:完颜江山不求,曹王府就不会来救?  哦对,袖手旁观,确实并没有救。这不就是元凶和完颜江山主仆俩一贯的思路、宁可眼睁睁望着曹王府死也不伸援手?林陌笑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何? 好一个完颜江山呐,毫不计较曹王生死或大局得失,把柏轻舟攥紧在手死活就是不放,究竟是奇货可居,抑或是引火烧身?可惜得很,是后者。当完颜江山吸引了林阡的全部仇恨和在意,也自作自受地被林阡追打到八成覆灭的境地……之所以到这份上他都还不接受帮助,可否认为,他是想胁迫柏轻舟提出奇策,同时也是验证那句“得之即得天下”? 我林陌便赌它一把,柏轻舟临阵会“帮”完颜江山、故意把林阡打得先败后胜;那么,就由我在林阡将要收割残局的末尾、出其不意地插入林阡的进程—— “驸马,完颜江山甚是奇怪,好像在秘密搜刮公牛……”“难道是田单的火牛阵吗?”柏轻舟,着实是个值得金宋蒙夏哄抢的女子,用多智而近妖来形容都不为过。可惜她毕竟消息闭塞又病入膏肓,此战只知道完颜江山的对面是林阡、哪清楚外面到底是怎样的乱世激流?所以她当然意料不到,林阡才刚如她所愿地用火牛阵对完颜江山反杀,新的属于曹王府的火牛阵就浩浩荡荡向此间奔腾…… 是的,林陌正是掐在这个时候出手的。和“林阡还需用刀强行驱赶、一不留神又会控制不住火牛方向”不同的是,经林陌精心准备的既得其形又得其髓的奇异兽阵,先用了金铁做支架固定了牛头,转不了弯,只能直冲。关键还在于,紧随其后的曹王府奇兵突如其来,把包括林阡在内的对营救军师功亏一篑的宋军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失落心情下他们惊恐地遭遇新一轮更大更稳固的火牛阵,自然是作为本已杀得疲累的鹬蚌被渔翁摧枯拉朽地淹没…… 前两场秦州会战宋军都可以说是小胜,到第三场真正是作茧自缚式大败——林阡自己把敌军强行分裂成两路,先重点打一路却被另一路截胡!不仅人质被战狼截胡,而且战场被林陌截胡!  “众将可愿跟随驸马,将功折罪,守护家园?”火光下郭蛤蟆、完颜瞻等人齐齐到场,虽然他们个个挂彩,可是问时人人振奋。 毒得很,公然撬墙角,完颜江山本就是陇陕的过客,麾下的武将都是金帝先前指派,闻言一瞬就轰散,交睫间全都汇去了林陌身畔,那壮怀,争如百川归海…… 此战金宋谁都卯足了劲想要突破困局战胜对手——当宋军意图利用最后的分裂间隙救出轻舟,金军也在争分夺秒地抵抗分裂,弥补、融合! “完颜江山这颗老鼠屎,表面上落难时不离不弃、自觉自愿与咱们合作、若拒绝便是打击了他的热情,结果却时时刻刻在见机行事搞破坏,由不得咱们喝粥的时候不生气啊。”完颜纲私下的抱怨曾告诉林陌,完颜江山这个所谓战友,活该是可有可无的。 “我放弃你完颜江山,但不放弃你剩下的兵马,他们也属于麦积山防线。”这是林陌的最终决定。就借林阡这块效能最强的抹布,把完颜江山从陇陕棋局抹臭虫一样地清出局,与此同时,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完颜江山遗下的所有精锐……可以说,柏轻舟不是帮林阡,而是帮他林陌剿灭了完颜江山!  却说这一战的尾声,当宋军正忙于接受失败和消化打击的时候,留存最多气力的林阡原还可以凭一人之力去逆势,正好敌军中完颜纲等人最有阴影的就是他…… 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二话不说操起双刀,为了夺回轻舟凶猛追杀过去,沿途没少跟金军的各路高手交戈,却因为冲得过激、突然发现自己落单、顾忌一时冲动之下走火入魔、不敢打得太狠唯恐伤了轻舟又怕失去她……半刻三千乱念的他,还没逮到战狼的踪影,就被林陌设计着一头栽进了壕堑…… 虽然连轰带砸一身是土地摧毁了追魂夺命的陷阱机关,但那时整个天地一片昏暗凌乱、盟军惨败待安定而轻舟又失陷于敌……自觉又有点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林阡,一时间很难再渡过面前这高不可攀的麦积山。 他出道时,传说中高不可攀的人物,此刻恰好出在那遥不可及的城寨寨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笑:“林阡,作战只靠入魔么,你的谋呢。”麦积山之所以被那个名叫林陌的绝世少年玩转,是因为前不久那人正是在此地疗伤,经常驾一叶扁舟漂流于千岩万壑,欣赏烟波弥漫,叹“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林阡会在麦积山因他折戟。 麦积山?麦城吧!轻舟那么妙的计,全都被你个蠢货白费了!  “盟王……总算回来啦!”李好义一直就在辕门处焦急张望,三更半夜才终于把他给盼了回来,一照面,两个人都灰头土脸。 “哎,我败了。”林阡有点生气,“败了不说,还被嘲讽。”岂止?和轻舟意外地喜相逢又仓促地恨别离,这般的失之交臂才是最生气! “没事,小人得志,死于话多!”李好义笑着边递酒给他边宽慰,脸上写满了“盟王回来就好”。 “虽说胜败兵家常事,但这一战委实不该。”林阡叹了一声,“我军失去了原先的主动权。角色互换,完全被他们牵着走了。” “盟王,反正问题都在顺境解决啦,就算接下来是逆境也不怕。”李好义反过来拍他肩,“光喝酒不成,弄口烤牛肉?” “不行,轻舟没回来……”“先吃了,就表示她一定回得来!”李好义拉着他往篝火跑,他忽然有点感动,问:“一直没吃也没洗把脸,就是为了等我回来一起么。”“可不是嘛,无人对酌,吃肉也没意思。” 林阡因李好义的乐观而收敛了负面情绪,吃饱喝足之后,客观地与他说起败阵后果:“从前,只有当曹王府找到轻舟,他们的曹王或战狼才可能被换回去;而今,轻舟在他们的手上,我们还得先找到曹王保他命。”“倒是棘手……”  前半句“他们的曹王或战狼才可能被换回去”—— 金军一度权衡过,到底用柏轻舟“先换战狼还是先换曹王”?战狼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林阡一度也犹疑过,“金军有林陌,又得到战狼……两者加在一起,可否抵消得了完颜江山的私心,以及完颜永琏的失踪?”结果呢,林陌的凝聚力,只需要加上战狼这么一点点,就可以直追完颜永琏;林陌对于完颜江山的武力威慑,更是只需要战狼出那么一点点力。 接下来的仗必会是硬仗。因为,战狼是林陌最强的辅助,没有之一…… 也从第三场秦州会战开始,林阡意识到,曹王府真的已经形成了新的核心,彻底完成了过渡和传承。“川宇他,当之无愧……”为何却有些失落?川宇,被战狼辅助的曹王府新主,怎会是你……  后半句“轻舟在他们的手上,我们还得先找到曹王保他命”—— 林阡更怕的是,这句不成立,曹王委实已经用不着宋军找了。 转移走完颜永琏的王喜是吴曦的旧部,虽然消息还未确定但也十有七八;那吴曦本是完颜匡的傀儡,完颜匡又一心一意对金帝表忠;完颜匡吴曦是曹王府的第三方不假,可他们并不是金帝的第三方……以上,至少已经给西线金军吃了颗定心丸——除非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不能画上等号,否则曹王根本就已经有下落了——辗转到最后落在了金帝手上待处理而已! “主公……”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了几日后,海上升明月始终没能寻到轻舟,反倒又传来另一个不利于宋的消息,“完颜江山挂印封官,离去了。”那意味着,金军否极泰来,恢复团结一心。 “怎么就走了?”林阡放下正在恶补的兵书,问。他可真舍不得完颜江山这个对手。 第1608章 山衔落日青横野 林阡还问完颜江山怎么走了?笑话,会便宜你林阡的人,我林陌留着他过七夕吗? 对于两路金军而言,直接融合很难,唯能先融后合。那日林陌临阵先强行融,战胜后便一直在悄然合,迄今倒也称得上水到渠成。“不过就完颜江山一个害群之马罢了。”谋定后动的他,战前就在说。 将完颜江山真正地孤立,林陌的流程只有两步:一,麦积山火牛阵中,不计前嫌地营救和撬空他麾下,害他立竿见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二,则是对着他幕后的元凶王爷远程敲打,迫使那个他唯一言听计从的人认败。上剥下削,合二为一,便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一,需要吗?二,怎么做?追根究底,得从“香林山事件”说起。  二月上旬元凶诬陷曹王勾结林阡谋逆,完颜江山曾枉顾金帝性命也要推波助澜,不止林陌和战狼心底雪亮,就连不在场的林阡也能通过徒禅月清洞穿“完颜江山是幕后元凶的人”,但这只名叫完颜江山的苍蝇为何却迟迟得不到处理、反而被金帝从中线空降到西线战场还身居要职? 一度教曹王府大多数人都感到疑惑:金帝那么多疑的一个人,怎么当时就完全相信了完颜江山?就算犯糊涂,也不该犯这么久啊!尤其这一战完颜江山“为了私藏柏轻舟、宁可与主力金军分道扬镳”的表现可疑到了极点,近期在京兆府路养病的金帝得知战报后还能坐得住?那么,需要林陌主动移开败类吗,还是按兵不动坐等圣谕就可以?算算日子,金帝离这么近,快有动作了。 “需要主动移开。我们不能等,圣上是真心相信完颜江山,因为圣上对完颜匡有着出奇的好感,而完颜江山又有完颜匡作证担保。”秘密回到前线那天,战狼就对林陌如是说,他希望林陌打这第三场秦州会战,迈出孤立完颜江山的第一步,打完了适逢圣上也醒悟了。 在战狼看来,金帝对完颜江山属于爱屋及乌,过多的信任使他无意间给西线金军埋下隐患;而林阡却能洞穿完颜江山是西线金军的突破口,这一点并不稀奇,有关内部的权力斗争,局外人尤其敌人往往会看得更清楚,因为敌人刚好能撇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像战狼这样和完颜匡完颜江山一起在襄阳共事过的,指不定还会像金帝那般以为完颜江山是完颜匡的人,反而想多了;不会像林阡那么清晰,完颜匡卖的人情只是干扰项,完颜江山其实非常纯粹,从始至终都只跟元凶一个人有交集…… “圣上信任完颜匡,那是因为完颜匡不是他的近亲、影响不到他的帝位,加上表面确是憨厚老实,所以推心置腹还可以理解;然而,圣上真能做到以同样的方式包容完颜江山?我看不然。完颜江山极有可能关联到的幕后黑手,是圣上至亲的皇叔、并且为了篡位不止一次下毒戕害。圣上会因为完颜匡一句老好人的担保、就完全不顾完颜江山这样的嫌犯?”林陌摇头,指出金帝是真信任完颜匡、假宽恕完颜江山,甚而至于早就暗暗扣紧了完颜江山这条线、不动声色想要摸元凶的底! “他是装糊涂,帝王终究是帝王……”战狼虽惊,却理解而点头。所有的深藏不露,都是因为要谨防对元凶打草惊蛇,完颜璟装起糊涂来可比元凶还高一个段位,刚好毒才解开病还未愈又沉溺女色还身陷乱局……先前战狼忙于武斗,居然以为完颜璟是真的犯糊涂,直到这一战战前被林陌提点了才意识到有问题,“既然圣上骨子里不信任完颜江山,那我们……坐等圣谕即可?” 林陌目光却透着不符年龄的深邃:“不,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这一步也需要主动迈。形势万变,圣上多虑,必会装过头,我们等不起。”虽和战狼一样主张打,但和他摆出的道理不同。  果然被林陌料中,第三场会战赢了数日后,京兆府路依然没圣谕传来,“完颜江山忤逆到了出格的地步。事发已有多日,圣上先前若是真的犯糊涂,态度必是‘吃惊而醒悟’;眼下依然没动静,应是‘不吃惊所以犹豫’,可想而知,他是装糊涂而装过了头。”战狼叹林陌的远见,所幸他们没有等。 不过,即使金帝比战狼想象中精明、早就扣紧完颜江山在暗查元凶了,“从控弦庄所掌握的情报看,圣上和我们一样,尚不清楚元凶是谁。”毕竟元凶王爷同样不是善茬,他不像战狼到此时才发现金帝深沉,因为一直以来他的作风都是自保要紧,不管圣上是真宽恕假宽恕,他都极少和完颜江山联络,安分守己了几个月、故而一点马脚都不曾露。 “暗访当然很难,但圣上可以明察、严查。段大人可知,圣上为何却没有这样做?”林陌反问。 “哼,圣上始终忌恨王爷。”战狼冷笑,再怎么不精通权斗,他也不得不为曹王去寻回那些他极为讨厌的庙堂算计,“柏树林和香林山两战过后,豫王郢王名存实亡,潞王吓出病来正以贪污论处;对圣上还有威胁的叔父只剩曹王、卫王、夔王三个。不管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另一位都是真的懦弱无能微不足道。圣上之所以对他两个都不杀,一来怕杀错人有损仁厚,二来怕杀对人、日后就防范不了我曹王府。因此,香林山事件后曹王病危,他问责完颜江山是对卫王和夔王的杀鸡儆猴、强制他们扮猪到死也吃不了虎;后来的重用完颜江山却是他对恢复后的曹王敲山震虎,警告曹王,他在自身无法开疆辟土的情况下,只能对功臣一边依赖一边制衡。” 战狼知道林陌一定会认可这个观点,因为这十有七八就是真相。毕竟香林山上,病危的曹王边吐血边对圣上说的、圣上也一把鼻涕一把泪承诺过要剥皮抽筋的,完颜匡、胡沙虎、潞王、范氏、李妃……这些嫌犯,圣上找了各种理由,一个都没有真的动啊。 “段大人说得不错。那天我在香林山突然出手,元凶没能如愿以偿躲在潞王背后窃取曹王府,经营半生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自保他只能被迫吞声。然而我是曹王驸马,对圣上来说是换汤不换药,这几个月考虑到外敌林阡势盛、需要依赖曹王府抗宋,圣上便更需要留下那元凶钳制曹王府。元凶自也聪明,懂他为何可以活命,不敢随便轻举妄动,既迎合也逃避了圣上好几个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此一时彼一时。短刀谷之战以后,我军在蜀口葬送大半精锐,曹王本人也被关押;元凶原就已经按捺不住、这么巧又通过完颜江山得到了柏轻舟……猝然之间,对元凶关死的大门全部重新敞开,完颜江山当然急主所急、一时脑热,一方面抓紧了那位‘得之即得天下’,另一方面热情地与我们合兵、准备以秦州为始建功立业。”林陌说,元凶虽不在场,却俨然关注着秦州会战,对私藏柏轻舟这个决定应是默许的。 “但元凶不同于完颜江山,他向来是‘自保要紧’。忖度到他若上位、必先遭圣上猜忌……他虽愿当曹王第二做那个‘扶大厦于将倾’,却不肯承受曹王的负重而只想得到曹王的荣耀。”战狼一边顺他话茬作出推测,一边想起曹王的孤独、眼圈不禁微微泛红。 林陌点头,继续分析,与战狼无缝对接:“他生怕被圣上再找旁人去制衡他,所以决定还是躲在壳中、暂不露面。他深知,自保时可以靠另一个懦弱无能王爷为盾,但进攻时必须有另一张盾或傀儡在手,所以,他才会私下去找郢王这道东风、也是挡箭牌,出山。” “看得出元凶是卫王还是夔王吗?”战狼迫不及待问,总觉得林陌有高见,“当初王爷和我都觉得,这两人一个是真懦弱,一个却扮成了对方的懦弱,照镜般完全看不出谁是谁非。几十年来,完颜江山和范氏是元凶唯二两根流露在外的线,可惜……”可惜这一男一女反侦查能力太强,分心要打林阡的战狼无法按图索骥,能力一般的完颜璟也有心无力去顺藤摸瓜。然而完颜璟毕竟帝王,最容易玩弄权术,就算曹王府猝不及防地瞬间解体,想来他也会吃一堑长一智地、立刻就扶个对手起来抵御趁机揭竿的元凶,甚至现阶段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扶起来了?完颜匡啊…… 据称最近圣上与完颜匡的交流次数越来越频繁,教曹王府的每个人都担忧过,金帝会否真的相信了完颜匡的鬼话,放弃了“蜀口之战的罪臣”曹王……又为何地震快十日了,曹王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能否画上等号?不经意间,战狼的思绪便已飞远。 “段大人,‘元凶是谁’是今日分析之次要,最主要的那一点,‘怎么敲打元凶’,我已胸有成竹。”林陌主导话语,已有人主之风。 战狼一怔,回过神来,再强也永远是个辅助:“怎么敲打?” “元凶‘自保要紧’,完颜江山‘一时脑热’,主仆性格迥异,便非无懈可击。”林陌回答,“段大人先前说过,完颜江山是元凶的死忠,为了他能够不顾威逼利诱始终守口如瓶,而元凶在香林山事件后曾有过树倒猢狲散,这几个月一边在圣上面前装乖巧,一边又忙于灭口以及封口,麾下的死忠和能人必定所剩无几,因此他不可能与完颜江山一刀两断。当完颜江山的所作所为构成困扰,元凶与他最近一定会有直接的联络。” “不错。”战狼豁然开朗,“既心急于完颜江山的错误决定,又害怕圣上由暗转明的杀机,元凶必会在心急和害怕中出错,匆促飞鸽传书与完颜江山密谋冒进。保守的人突然狗急跳墙,准备不足,定会失败。”那时他不得不叹,完颜江山的心急露馅和金帝的迟迟不下圣谕以至于装糊涂过头露陷,一起源于柏轻舟这位天命之女在仙人关的失踪,她可真是神女啊。 “是,仓促的仗不可能赢,所以元凶只要蹦出来就跳不回去了。”林陌微笑的样子似极了林阡,“然而,完颜江山之于元凶就同段大人之于曹王,元凶之所以完全放权给他,应该就是看中了他的贴心和称心,事实上完颜江山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私’藏和‘密’会本该在暗处有条不紊地进行,结果,却是被谁刻意流传和放大了,才会有后续的我军知情愤怒去逼问、完颜江山措手不及无赖着不撒手、以至于圣上也知道了完颜江山搅浑大局、从而与元凶相互勾起忌惮、整个大金都面临一乱再乱?” “谁……”战狼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只因为好像又看到了林阡。好一个林阡啊,当柏轻舟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在旁边乱挥鱼竿把池水搅得一团糟等着钓! “私藏柏轻舟、密会郢王,是林阡授意由海上升明月流传和放大的,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关注到完颜江山和我们对火牛阵的准备。林阡他,比我们更希望看到元凶蹦出来跳不回去。我们不应继续如他的意、成为他计划里的那一环。”林陌对战狼说,战狼对未来的期许是正确的,但是要在某个地方轻微作出转折,“我们该做的,是控制着元凶不在此时此地作乱;元凶的飞鸽传书,不能是和完颜江山密谋冒进,而该是力劝完颜江山离开。” “离开?元凶会收手吗……”战狼发现,这一点,林陌比自己看得远。是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元凶揪出来,可林陌时刻记得还有林阡站得更高。所以,林陌希望元凶和完颜江山保持联络,原来是等在这里—— 林陌要元凶亲自下令赶完颜江山出西线!不是冒进、必乱,而是知不足、退。这才是他想要的元凶的正确认败方式,他也相信元凶的理智会战胜冲动。 “如今柏轻舟已回到我曹王府手上,郢王是元凶唯一的冲动所系;隔绝郢王,便能彻底断了元凶的念,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得不回归保守打法、理智地将完颜江山请出局外。与其在这里必死无疑,不如换别处卧薪尝胆。”林陌浅笑,怎么敲打?通过郢王实现! “如此,对我曹王府而言,于公,化简眼前局势,秦州军和衷共济。于私,这次飞鸽传书,元凶由于只是认败而非进取,便不会有后续的暴露风险、以至于在世人面前引起轰动或祸乱,但元凶终究还是仓促的,他必会在段大人这里留下破绽,段大人只需暗中掌握了他是谁,知己知彼,将来再慢慢处理他不迟。” “所以,逼元凶放弃咬饵、害林阡没有鱼钓,我们只要做一件事——制止郢王参与。你有几成把握?”战狼问,“若是需要我杀了郢王,必须有详细谋划,那地方正好在两军交界,真去行刺,莫非可能会找林阡,我却不便留下痕迹,因他终究是个王爷……” “杀他,诸多顾忌,太繁琐了,并且很难一劳永逸。段大人放心,只需我与他促膝长谈,劝他继续隐居即可。”林陌似乎携策于心。 “主动隐居?郢王和曹王是宿敌,只怕迫不及待立刻复出。”战狼蹙眉。 “不是。”林陌笃定,“段大人,你记错了。” “什么……”战狼一愣。  谁也不知林陌具体是怎样劝服郢王的,但那日完颜江山再去找时,郢王虽还住在那私塾的后院,却拒不见面,称,世上已没什么郢王了。 完颜江山错愕之余心乱如麻,只能和刚从外面回来的莫非礼貌性地见了礼就匆匆离去。 中旬将尽,元凶飞鸽传书对完颜江山要求停止自作主张。 完颜江山的这位主公,向来就是缩头乌龟的作风,谨慎,藏拙,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果不其然,在失去所有的筹码之后,他遂了林陌的意选择了稳扎稳打。 “下面没兵,上面不允,还留在这里岂不是很尴尬?”林陌笑看完颜江山灰溜溜地跑,为了不连累主上还装模作样地“辞官”而去。 战狼则看着眼前这白衣男人的笑,心中一惊:按照知情后反馈的时间速度算距离,这位元凶,你是夔王吧……上次在香林山对你截胡的林陌,这次依旧让你没了郢王这张新盾牌对你截胡。什么后曹王时代你只剩完颜匡一个对手,明明我曹王府还有他林陌啊! 回想起去地震次日去天阙峰取回湛卢剑时,那地方轰轰烈烈到处是断刀残枪的惨状,最令战狼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王爷被从剑断石移来的半截冥灭……他一见到,手脚都禁不住颤抖,若非当时宋军守卫时刻可能有人来,他恨不得在那个埋葬了曹王一生心血的剑冢旁痛哭流涕。当初天下有曹王,几人敢僭越帝位,如今各路牛鬼蛇神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到底曹王剑扫天下的宏愿要何时才能实现!?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多少燕雀挡着鸿鹄的道。 此刻,林陌如此轻易就消除了完颜江山的恶劣影响、给所有金军涨了士气,又成功通过内部交涉和对外交戈、抓住了柏轻舟挫了林阡锐气……当局面和林陌的思维脉络一样清爽,怎能不教他战狼也跟着放缓了心情流露出一丝笑意。 有个念头在那时浮现在战狼的心底,他忽然很想问林陌:“圣上只想对臣子们轮番制衡,完颜匡一心要露头拔尖,元凶希望躲幕后暗中吞并,林阡惟愿看见他们各怀鬼胎而把大金都温水煮杀。驸马,倘若曹王再也回不来,你能否……做这个摧毁一切不堪的人?” 终究没有问,因为那念头浮光掠影般稍纵即逝,毕竟战狼觉得,曹王怎可能再也回不来?曹王一定会回来!林陌虽有继承曹王府的潜质和魄力,但林陌再厉害也只能是继承!  现阶段,宋盟和曹王府的第四场秦州会战尚在酝酿; 第四方的蒙古奇人异士,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第五方暂时出局,元凶王爷、郢王、完颜江山不会再出现在西线; 最棘手的,反而是第三方的吴曦完颜匡,他们,关系着曹王的具体下落。 第1609章 鸦起平沙黑蔽空 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能画等号吗?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林阡或战狼的心都是一沉。你死我活的他俩,一样都怕曹王死。 战狼不想曹王死,所以既希望四者之间别脱节、曹王最好能落到金帝手上,又唯恐金帝相信了完颜匡关于“罪臣”“通敌”“葬送精锐”的鬼话; 林阡不想曹王死,一方面不忍吟儿痛苦,一方面担心轻舟跟着去,再一方面预计秦州金军会失控,所以他觉得四者之间若能脱节,于公于私才会有皆大欢喜的可能性…… 权力游戏猜死多少江湖草莽?实话说,林阡或战狼根本用不着去多虑——小人之间能画等号? 他们四个虽是一条线,却是四个不同的个体,甚至还不像元凶夔王和完颜江山那般绝对互信!  王喜,虽曾在伏羌城为了自保出卖义军行为恶劣,可二月诛杀吴曦拆除伪蜀政权确实有他功劳,哪怕他弃暗投明只是因为私心想抢吴曦的姬妾,谁又真正知道?未几,吴曦竟然没有死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策反安丙,继而作为第三方潜伏在死亡之谷的边上意图坐收渔利,眼看掀天匿地阵开启并非没有可能……可惜那场短刀谷之战吴曦终究功败垂成,接下来的仙人关之战更被林阡追打成丧家之犬…… 反观王喜,战后求着安丙帮自己洗白“当初是对吴曦诈降”,非但躲过了义军问责,更还获得了宋廷封赏的节度使、沔州都统,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能主动去攀附吴曦?摆脱他还来不及!谁知,大散关之战以后就销声匿迹的吴曦,地震的前两日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王喜的府邸,笑容满面坐在正厅主座上品茶,一旁爱子却在地上痛得直打滚,脸色蜡黄汗珠豆大,出身行伍的王喜怎看不出这是被下了毒…… “吴曦你!”王喜大怒冲上,赢回吴曦身侧四个高手的剑拔弩张。吴曦终于等到他回来,慢悠悠地站起身,冷笑:“不用担心,是慢性之毒。你乖乖听话,他就死不了。”踱到那孩子身边俯身,强硬抬起他的下颚,力气大些就会将他扼死,拿捏好了才能教王喜害怕:“王都统,那夜我失去仕儿,不会教你受一样苦。” “仕儿他没有死啊,盟主已将他送去了……”王喜赶紧争辩,不觉已泪流满面。 “叫谁盟主?!”吴曦脸色大变,厉声喝断,“你和安丙能一样?你在伏羌城害死寒泽叶的帐,以为凤箫吟那恶妇不会秋后与你算?!别天真了!!”冷冷扔开半死的孩童,一字一顿地命令王喜,“想办法,取悦安丙!我知他想要杀死曹王洗白自身,你盯着他,关键时刻帮我劫出来。不合作,不卖力,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王喜见高手们收敛了刀剑,赶紧冲前将孩子抱起,脑中一片空白只知哀嚎。 “你只需知道,你儿子每隔七天需服一次解药,四十九天才会痊愈,中间但凡出任何差池,都会肠穿肚烂而死。”吴曦眼中凶光毕露,全身上下散发着森然杀气。 “节度使、沔州都统……都是镜花水月而已吗……”吴曦走后,王喜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吴曦太了解他了,算准他必会低头妥协,所以他,身不由己竟违背大势、弃明投暗! 纵然如此,因为有七天的缓冲,王喜在盗出曹王后曾有过徘徊和犹豫,这也是世人起先没有曹王半点音讯的根因。连吴曦也联系不上王喜,王喜“在山路里不小心迷失了”…… 他确实迷失了,考虑再三,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曹王一起,到达了黑暗的与吴曦事先约定的地点,等候那个阴鸷之人的转身。  已经死过一次的吴曦,经受过众叛亲离的吴曦,当然阴鸷、凶悍、黑暗,他早已不相信世上还有死忠二字。 或许他曾经有,禄禧、吴仕,可下场都不怎么好。更多的却是曹玄、安丙之流,充斥着自己颠沛浑噩的一生。 其实他回顾一生的时候也很想笑,怎么每次我刚想打开心扉、那个对象都会亲手将它合上?为何我打定主意要走的路,每条都从一开始就堵死?原想继承和发扬祖辈父辈的荣耀、洗刷自己在临安为质的耻辱、轰轰烈烈在天府之国干出一番丰功伟绩,谁料,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笑的事啊,从林阡、楚风流、完颜永琏、完颜永功再到完颜匡,他们居然无一例外地把我吴曦当成个傀儡!! 是的,就连公认的老实人完颜匡也是…… 最痛恨旁人欺辱自己的吴曦,无疑把林阡看作头号大敌,曹王的仇恨略淡、排第二,最初在分清轻重缓急之时,自然而然地把完颜匡当做一个利益共同体,虽不至于绝对互信,但也对他言听计从,为这个面貌憨厚的老好人阻宋恒、阻风鸣涧、阻林阡……本来都想把完颜匡当军师了,不经意间却发现,那是一条假面狐—— 何时发现的?听闻柏轻舟就在仙人关的驻地后,吴曦才刚喜滋滋地想要立刻虐杀了她,完颜匡却本能伸手将他拦住、藏不住欣喜地脱口而出一句:“怎能杀?得之即得天下!” 貌合神离的细节太多,从前没注意,冲突过后才巨大,直到那时吴曦才发现,这完颜匡虽然不是完颜璟的近亲,居然也想着在皇位斗争里撂一脚,那么……之所以和自己靠这么近、合力攻夺川蜀、意图诬死曹王,不完全因为完颜匡想做金帝认可的社稷肱股?原来他完颜匡也想把自己当傀儡、当筹码、当后路!? 吴曦受够了,他不想再当傀儡了!现如今西线战场,论战力林阡一人独大,金军无论分裂成几方都铁定是围绕林阡为核心去杀,林阡在哪里,哪里就最风云变幻,守恒的是其它地方就风平浪静,值得渔翁们见缝插针。可吴曦本来可以在一隅出其不意,麾下的川军却早已被完颜匡忽悠着、一拨拨在蜀口被林阡饮恨刀轰成了炮灰,还没来得及闪耀就已人才凋零,接下来往哪里去才是出路?! 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经过一个偌大的王姓人家府邸金碧辉煌,他忽然想起了王喜想起凤箫吟想起万尺牢:“不能再当旁人的傀儡,我要有实际功绩才能翻身做主!不管是对林阡或对曹王府复仇,还是利用祖父的威名巧取川蜀,完颜永琏都该被我擒在手心,是我势力滚雪的核、是所有敌人投鼠忌器的根本!” 他想把曹王暗暗地握紧在手任他处置,再找个合适的契机、石破天惊地“挟人质以令金宋”,一边对全体仇敌报仇雪恨,一边榨干曹王的最后一点价值。由于一直都在等待秦州之战激化而非中止、“合适的契机”还没有到,所以这几日他并没有对他信不过的完颜匡说出王喜已经与他见面的事,对世人来说曹王依然“杳无音信”—— 吴曦此举,一边害战狼等人焦头烂额,一边也把林阡架在了火上烤,五月中旬的秦州前线,金宋两军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他这小人的掣肘。战斗趋于中止的情况也反作用于吴曦,令他一时间被迫行动僵滞。 “蜀王,当真还没有曹王下落吗,可别对圣上有所隐瞒啊。”这时候,完颜匡装成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来套话。 “还没有……匡,若是有了下落,你可否帮我说服圣上,先将曹王囚在我这里?”吴曦的意思是,无论重现人世与否,曹王必须停在我手上,不给你也不给金帝。金帝和你必须先答应我,否则以后也休想见曹王。 “什么……”完颜匡一愣。 吴曦不敢打草惊蛇,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或许不是装,那就是真心流露出的残暴:“楚风流、凤箫吟、柏轻舟给我的辱,本王都要完颜永琏这个罪臣受!不希望到时候圣上看在叔侄亲情上拯救他!还望匡你帮我,婉言说服圣上!” 没错,我吴曦就是吃了豹子胆,连他完颜璟都敢胁迫,曹王在手,天下我有! “这傀儡,是要翻天啊。”完颜匡心里难免嘀咕。  战功要紧、圣恩至上的完颜匡,如果硬要在“参与”和“不留痕”之间选择,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选择先插上一手、怎么也得掺和进权斗里再说!一来吃自己外表憨厚的老本,二来也是自信审时度势的能力、左右逢源的本事。事实如此,无论邓唐、柏树林或是香林山,完颜匡从来欲拒还迎,次次全身而退。 简而言之,他就是将这颗心完完全全向着完颜璟那轮明月,希望圣上能够从完颜永琏、仆散揆身上移开视线,多看他一眼,夸赞他才是大金第一人,“求圣上用我来制衡元凶”的心愿溢出天际,恨不得林阡的刀砍过去他飞身给圣上挡。不过,他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比圣上死得迟,如此才能接受圣上的托孤或托付朝政,那样一来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既然是忠臣,所以,从第一次参与权斗开始,完颜匡就没忘记给金帝报备—— 邓唐,为什么收留小豫王?因为老豫王原是匡的旧主,匡碍于情面,看他可怜、无家可归; 柏树林,那些构陷林阡和曹王勾结的宵小,表面看确实是匡的麾下,可是明面上他们还回襄阳对匡报信,他们做得那么明显,实际的主使显然不是匡啊; 香林山,那时候匡打襄阳差点呛出肺病,完全不知道幕僚的自作主张,幕僚也当场就被他私下勾结的幕后黑手灭口了! 蜀口,曹王是罪臣!匡不能为了救他再葬送一支人马! 邓唐、柏树林、香林山、蜀口,他分别出卖了郢王、豫王、潞王和曹王,可是,在完颜匡心里他还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完颜匡! 哪次都有他,哪次都撇干净,还能顺带着给完颜江山和元凶一个人情。果然,在襄阳他力保完颜江山清白后,完颜江山听话了很长时间专注打仗,他也随即燃起了争取元凶当傀儡的熊熊欲(谐)火,可惜很快他发现与元凶合作无望,唯有自我安慰“虽鸡飞也不曾蛋打”,无论如何也算在元凶那里留了个余地!这一厢才刚把元凶放弃,却是二话不说地,又往西狩猎了一个蜀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元凶和他之所以不是一路人,是因为元凶和他完全相反,在“参与”和“不留痕”里会选择不留痕,哪怕一事无成,也必须万无一失。求仁得仁,完颜江山看样子是要在西线战局里被完全抹干净了、元凶很可能也将会又一次躲进他深厚的乌龟壳;不像富含冒险精神的完颜匡,至少现在还在西线等着露头拔尖…… 却是通过窝藏曹王这件事,完颜匡发现了吴曦的不受控,不过,他不认为吴曦能逃出他的掌心;既然看出吴曦实际已抓住曹王,完颜匡便默认了曹王已在他自己手中。 真巧,我也不想曹王回圣上手上,留着他,还有用。  完颜匡对金帝忠心耿耿,这与他对金帝有所保留并不冲突。 谁教憨厚是把双刃剑?虽说完颜匡文韬武略、圣上也对他推心置腹,可圣上从来没有像瞧曹王瞧仆散揆那样地瞧过他,神色与举止好像在告诉他,虽然朕喜欢你,可你确实能力不足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为此,完颜匡虽然早已不再年轻,却还是蓄了一身想证明自己的干劲。 总算熬到泰和南征、仆散揆在淮南败给了凤箫吟还病死,好机会!可我完颜匡也没打下有徐辕的襄阳啊……终于又等到曹王失势、失败、失陷,林阡怎可能没有自损八百?那接下来可不就是我完颜匡表现机会来了吗!? 迫不及待地打仙人关,蓦然回首,才发现被另一个人设计着做了金蝉脱壳的“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梦寐以求的扶危定倾并没有实现,反而在大散关的残败兵流里远远望见了凤翔平凉簇拥在另一个人身边的众志成城…… “不好,曹王才倒,林陌便起来了。”完颜匡审时度势比谁都厉害,早就发现了林陌那无与伦比的向心力、意识到他将会是自己潜在的最强的对手! 所以林陌才带曹王府群雄逃出川蜀不久,完颜匡当机立断就对吴曦怂恿:“尽快把曹王截到手上,往后才能教林阡和曹王府都忌惮你!”吴曦起先还左耳进右耳出,后来终于开窍。 完颜匡表面是为吴曦打算,实际当然是为自己。内心深处,完颜匡酝酿着:获得曹王为人质后先暗藏,找个合适的契机再将他转明,设计林阡与曹王府厮拼白热、不死不休、两败俱伤,尔后便由我操控着吴氏后人渔翁得利,如此,吴曦可以坐拥川蜀,我完颜匡也能除掉林陌。 哪想到,吴曦眼界愈发小了,完颜匡就不该说“忌惮”这个词的,吴曦居然把“复仇出气”看得比“巧取川蜀”更要紧,生怕圣上对曹王念旧。现目前还没怎么样,就露出敢跟圣上叫板的嘴脸了!这一点,当然和事事哪怕打折扣也要报备和捋顺完颜璟的完颜匡抵触! “吴曦此人,傻得确实可以当傀儡,可是太猖狂,不适合啊。”完颜匡叹了口气,又动了换傀儡的念头,可放眼五湖四海,哪还有?夔王和卫王,一个不要他,一个他不要! 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就算只是为了自救也得将吴曦割弃! 但眼下完颜匡知道时机未到、说什么都还早得很,便也瞒住了金帝、与吴曦统一口径:“曹王暂时还没下落,蜀王和匡会继续找寻,若找到,会先行将那罪臣下狱,等候圣上发落。” 吴曦要求他婉言说服圣上的话他并没有讲,因为他极其擅长揣摩圣意——其实吴曦完全没必要那么刚,因为,圣上比谁都愿意把曹王当罪臣。怎么可能反对?并不需要说服。  五月中旬开始,秦陇、川蜀的奏折飞絮般涌入完颜璟的临时行宫。 想不到,金宋之战不怎么激烈的时候,形势反而愈发一波三折,甚至到了一种日新月异的地步。 他承认他对完颜江山不吃惊所以犹豫,但之所以装糊涂过了头,主要是因为错愕完颜匡才分了心。 “想不到,连你完颜匡也是只老狐狸。”完颜璟叹了口气,放眼全局,“全都是滑头……”要知道,如果完颜匡是个死忠,那他给自己的书信上应该还有一句,不知蜀王有否对臣隐瞒;而不是现在这般完全跟吴曦统一战线! 完颜璟转过脸去,望着一旁任劳任怨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范氏,不由得再度陷入了沉思——若论信任程度,完颜匡第二,那么她就是第一。现在完颜匡都有问题了,那她呢,真是元凶的间谍? 出了院子,漫步走廊,不知不觉又走到那个关着贾氏的冷宫,路过了却没有真的进去——近来她刚遭受小产之痛,教他也不忍去询问,邓唐之战,她的舅舅常牵念,除了要她通风报信外,当真没有其它的作奸犯科?郢王真是完全清白无辜的吗。 虽然还未收到完颜江山辞官离去的消息,但他隐隐预感到,元凶和郢王都将会出局,可现在他竟然只能靠收消息和预感了,是的,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信的死忠!连宠爱的女人都不可靠…… 明明仲夏,为何夜霜清寒,他不经意间咳了数声,望着天际发呆片刻,忽然却笑了起来:既然完颜匡也不是省油的灯,朕若给川蜀的他施加压力,或许能制衡秦州的曹王府? 那便赴一场豪赌,完颜匡还是朕了解的那个,只是心思刚倾斜了一些而已——看来朕要亲自出手调控,逼着你完颜匡激发潜力、同时诱着你洗心革面,让你变成既死忠、又能战……  过去的这十天,金宋在秦州战场为了“是战斗还是和谈”斗争才趋于中止,两边一样矛盾纠结,但主动权在金军、宋军稍占劣势。 “林阡等人因为先前大败而偃息了将近十日,看来是在酝酿反击却又投鼠忌器。秦州的一切都是曹王府尤其驸马的功劳。”完颜璟一方面对林陌不吝夸赞,一方面则对他八成看透的完颜匡激将,“撒速,接下来朕就等你在川蜀的好消息了。”既是验证完颜匡能倒回来,也是敲打,完颜匡你还不乖乖倒向朕?多年经验告诉完颜璟,这么多滑头里,最容易抓住的正是完颜匡。 “据说陇南等地的宋民已经稳定,天骄徐辕看来要去辅助林阡,高手堂的孤夫人、封寒等人若已伤愈,可自行选择去秦州助阵驸马,或是去川蜀找寻曹王。”完颜璟知道曹王府必会有分工,帮林陌去抗衡林阡的同时,一定会有人去吴曦完颜匡身边救曹王。完颜匡,你的假想敌远近都有,你小算盘再给我打打看啊。 “让他们再斗会儿吧。静观其变。”朕是帝王,有何好惧? 第1610章 天开地阖出我鞘 仲夏夜,封寒一身戎装准备告别凤翔路驻地,走着走着,却因为气候的渐热而感到烦躁,心里就像生出一大片杂草那么难受。 目的地不远,透过灯火可看到投映在营帐上的熟悉身影和剑意,他赶紧一步步收敛起负面情绪,终于趁她出帐前的最后一刻完全清除,继而报之以一张跟花儿一般灿烂的笑脸:“聂云。” “啊……”她不习惯他这么叫她,所以愣停了足足半晌。 和别人叫她孤夫人或聂云不同,他一直都死皮赖脸叫她“夫人”。 其实他去年才鼓足勇气对她表白,先前则暗恋了她三十年。这三十年间,她无法阻止自己从少女变成个徐娘,然而每逢私下相处,她都会三十年不变地做出轰他出帐、踹他下楼诸如此类肆无忌惮的少年事。这可以用熟到不能再熟来形容吗,不,她对凌大杰、战狼、岳离、薛无情、和尚,全都不是这样的相处方法,之所以只对封寒凶那是因为高手堂里他最好欺负啊。 他明明是威震北疆的“地魔”却在她面前弱得像一条狗,甚至听她嘲笑说他家屋舍被胡沙虎抢了、后来一直没田地所以才娶不到女人这种旁人说起来可能会引起他杀机的羞辱,他竟都还围在她的身边卑微地摇尾乞怜,然后,她就会理所当然把从和尚那里爱而不得的气原原本本地撒到他那里。 直到亲眼看到他在大散关前金陵的毒阵下倒地不起,直到亲耳听见王爷对她说封寒没了聂云你节哀顺变,直到短刀谷之战她道听途说他死而复生却失陷于敌还水土不服差点又病死、还好被交换俘虏但一时间还不知道他在凤翔路的哪里休养…… 她才开始怀念起河东之战在林阡发狂的刀下不顾危险将她一把推开而自己却受了伤的他,怀念起刚到川蜀监视吴曦的时候大冬天撸起袖子给她看伤口然后不要脸地跟她要金创药的他,怀念起重伤将死的时候仍然坚持着和她在宋军围攻中夫妻对拜的他。 封寒,我现在每个夜晚都习惯了舞剑,不知道究竟是为你寂寞为你痛苦还是为你尴尬为你挣扎?一瞬间,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讲,却不知从何说起。想提问,又想解答、故而等他先问。 “圣上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我助驸马打林阡,你找吴曦救王爷。”封寒眼里明明充斥着“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的热烈,可是,口中谈的话题却将她激动得飞到半空的心情生生拖降回地平线。 是,虽然他依然愿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却不再像往日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他的反常表现提醒她猝然回过神:曹王还未归来,不可再谈儿女私情。 “封大人。”见他立刻转身向西,而她看来也要连夜往南,她不想诀别得这么仓促,于是从背后轻声唤住他。 “嗯?”他也一愣,这称谓也真见外,不是应该直接叫封寒?没敢转身,怕自己又生私心,香林山和短刀谷王爷的失败都归咎于他的私心……苦笑,问她,“是要交换任务吗。” 她呼吸有点疼,忽然感觉出自己好像是爱上他了,因为居然不那么想去川蜀救和尚回来,而更想随封寒一起去秦州战斗……可现实是那样残忍,他们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此行,珍重。”不交换,此生不换。 “凯旋,再会。”他相信他和她的心情一样,若无曹王,若无曹王府,纵然我们两情相悦,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 五月下旬,第四场秦州会战箭在弦上,主动权果然在金军的手里。 薛焕、卿旭瑭、曼陀罗三人休整完毕,一旦等到封寒加入,便将高风雷从静宁换来,五大高手一起给林陌掠阵攻杀林阡。这样的阵容是西线金军目前能拿出手的最强,由于具有一定的针对性,林阡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虽说如今的林阡,战力可达到与掀天匿地阵平手,甚至那还不是他的上限……但短刀谷之战并非每个涉阵者都在最高状态,并且发挥难免受到距离远近的影响,所以世人当然想看看近身作战时林阡到底最多能一个匹敌多少?当然了,若此战金军能把林阡逼在下限则更好。 可惜……林阡真的和林陌嘲讽的那样,他差劲到“就只剩战力了”。 抽刀出鞘天为摇,雪色过境,千军臣服。由于徐辕坐镇中军而再无后顾之忧、不惧落单、状态正盛的林阡,在战局中流露出了空前强大的统治力,教本想参战但临阵忽然不济的战狼观看时也脸色惨白…… 五大高手之中,曼陀罗是谁?轩辕九烨挖掘而出、名捕门求之不得、仆散揆花尽钱财才勉强留下的武学奇才;高风雷是谁?豫王府第三,膂力堪称无出其右,战锤集沉稳灵动于一身;卿旭瑭是谁?郢王府第一,朔风刀杀气劲烈,意境凄凉、险绝、多变,群攻能力冠绝大金;封寒是谁?曹王府高手堂地魔,逆鳞枪战遍北疆,“湮灭之道”制神克魔;薛焕是谁?金北第一,原就有楚狂刀问鼎刀坛,高手堂的天尊岳离临终前还给了他毕生内力……他们无一例外能够配合林陌,而且全都是那种可以一边磨砺一边临阵涨经验的潜力无穷者—— 然而就是这样的五大高手,合力打竟也试不出林阡的深浅!众兵器劈斫过去有惊无险,饮恨刀掀翻回来有恃无恐。 一刀“上善若水”裹挟走曼陀罗那还没教他看清楚的武器,虽然她杀得最激进、好像已触到他肩背,却连人带刃被无情弹回,姑娘手没事儿? 二刀“神游”“上善若酒”齐驱,反克封寒的湮灭之气,你倒是试试封住我,我林阡就在你身侧,可你的枪就是捉摸不透! 三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盖过“千钧崩落,翻江倒海”,高将军,膂力无出其右,你大概对无出其右这个词有误解? 四刀“激云水以扬风烟”灭“彤云低锁山河暗”,卿大人,你这一刀,虽实力进步可戾气也跟着增,若想排解,有空可以来找我这个过来人,教。 五刀“动如逞才,静如遂意”欺“黄河走东溟,飘忽不相待”,别着急薛大人,少不了你,大家都是刀王,实力又比较接近,就该这般多切磋。 他没说,用刀说的,淡然引刀游刃有余,哪像来参与神仙打架?根本是来给他们分级…… 这样低调而刺激的嘲讽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气得一旁的完颜纲受不了了哇哇大叫要上阵,完颜瞻郭蛤蟆正准备上前制止,迎面忽然一道飓风横扫过来,中坚和新秀们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倒一片,好吧,林阡还没怎么用力,你们就全趴下了! 难怪林阡最近谋略跟不上,像他这样用得着?若不是因为柏轻舟的关系林阡他放不开,秦州这地方曹王府谁能站谁敢站?林陌蓦然察觉出自己精心布置的掠阵阵容被林阡强硬地整体拆毁,虽然那一瞬五大高手所有人都往自己这里赶回,可来不及了那一瞬注定面对林阡的只有陌自己一个人—— 林阡怎可能完全有勇无谋,他俨然是有计划地各个击破,打几个高手的速度、力道、意境都不一样,在这一刻为了打林陌而轻巧调整到了“上善若水”以下,意图擒贼先擒王的同时也克制着不入魔、不祸害柏轻舟…… “饮恨刀十重境界,竟可以随意调控……”战狼记得林阡在柏树林之战就已经因曹王所迫而悟出十重,但当时的林阡连第九重都不太稳定故而第十重只能靠爆发,后来他“暴死”失踪,可是却因祸得福,浣尘渊声和天衍门的多番指教,给他拔高内力之余,优化、活化、一体化了这十重…… 原本还因伤退避的战狼,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林陌被俘?局外观战多时的他,毫不犹豫冲林阡飞射一箭,不求箭矢对林阡切中肯綮,只求真气给林陌保驾护航! 心有灵犀,化险为夷!得他内力相助,林陌自救成功,眼见饮恨刀崇山峻岭砸入永劫斩裂谷深渊,林阡手中浩瀚星辰没入林陌身前无际幽冥,冰炎相交相融,恰如阴阳、正负相互湮灭——不对,怎会湮灭,林阡内力比他二人合起来还高,那热血隐匿了一个回合便又复燃…… 战狼见林陌无法抗衡即将受害而无能为力,只能朝林阡的方向心中怒吼:“为什么非得是你!?” 那男人若有若无地往这里睨了一眼,卓绝风姿好像在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 好在林陌命不该绝,意外就在这一问一答的间隙……发生了…… 说不清是乐极生悲,还是求仁得仁?正当林阡即将得手、离陌最近的薛焕提刀拼死救护却深知比登天还难之际,林阡直接加了把力气凭刀宣告,“十重境界可以随意调控”不成立! 轰一声响落下后,沙尘暴终于驱散后,林陌好像没能擒在手?刀气怎么全都打偏了?所有人随着林阡一起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刀不仅方向错误误中副车,而且用力过猛猛地就把薛焕打得不见踪影……这场一挑六个半的战斗以一个如此意外的结局告终,林阡提举着还留有薛焕衣袍碎片的饮恨刀呆呆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第十层还不够稳定吗?”林阡回想起短刀谷之战,他能对金阵和宋阵以从二到九成的气力操控自如,唯独只有第十层没试过! 烟尘滚滚,心中雷也滚滚,等了很久,薛焕确实不见了,和当初的和尚师父一样被打到云深不知处去了?刚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打飞薛焕的一瞬好像还看到另一个白影…… 连林阡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刀到底算不算失控?可失控就等于入魔?不,不该怀疑自己,我已明心见性,魔性显然全消除了;可现在已经不在佛门重地,我并没有遵守清规戒律;但和尚师父说过,喝酒吃肉不会影响参悟;只不过我真的做到了时时关照佛性用以稳固武功吗? 半刻三千乱念,急忙攥住饮恨刀。徒劳,还是心似狂潮。 “林阡,又靠入魔犯规吗!”林陌何等当机立断,金军众将就是何等眼疾手快, 趁林阡对入魔畏首畏尾、怕内力运用过多而失控杀戮、一下子矫枉过正把逆天战力全都自封的此刻,一众金军高手重新出手乘人之危。 “主公不曾入魔,饮恨刀出神入化。”就在林阡焦头烂额之际,有人的刀比五大高手来得更快,及时站到了他饮恨刀的同一侧, 霎时宋军大振,齐呼天骄,那青衫男子一笑站定回看林阡:用不着旁人上,主公状态极好,此战二打五都嫌多!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同尘》 第1611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来者何人?南宋武林天骄徐辕,这十年从来是林阡的不二搭档。 还有谁比他更懂,此刻林阡有关入魔的凌乱,既是因轻舟忌惮,更是为薛焕悲恸。 “徐某委实不信,楚狂刀薛焕这般轻易就粉身碎骨。”他到场后最先对林阡赞打得好,砍开林陌后立刻又对金宋双方一同说:林阡固然强,薛焕有多差? 仅此一句,不仅唤回了林阡的神智,更加动摇了金军的必死之心。 “不错,这些年挑战他金北第一的那么多,打赢他的几个!”林阡轻松地笑起来,满心郁闷瞬然一扫而空。适才金军来围攻他的所有高手,最强正是薛焕,那也是他最不想伤害的对手和朋友。 当即就将欺到徐辕近身的高风雷排宕开去,越持刀,手越热,心也愈发坚硬,薛大人必还活着,我并未将他置于死地,没入魔!想彻之际,力道速度都恰到好处,反手又对准卿旭瑭一记猛击,摧枯拉朽。 回过头来正待顾及封寒,漫天遍地的湮灭之气便都因徐辕的归空诀而低头,林阡只觉振奋之至,与天骄作战如此享受!二话不说便要去将林陌擒获,说时迟那时快,突如其来一轮箭阵横插阡陌中央,那道再及时不过的阻碍或救护,是属于金军未来中坚们的勠力同心…… 林陌匆促被曼陀罗救起、逃离危局不得不准备撤退,尚未松一口气,背后的神臂弓结界便被轰然打破,余光扫及,原是箭阵又遭到林阡饮恨刀撕开裂缝长驱直入,好一个攻无不克的盟王,一边左右开刀,一边豪情干云:郭蛤蟆是吗,我林阡不在状态,还不是照样虐你!? 与林阡这决胜千里、热血封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辕明明一直与他并辔,却是令人吃惊的淡静自若、沉稳持重。 “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李好义率官军义军各路兵马一起随主公天骄驰赴沙场,远远望着这一黑一青两道身影,脑中突然跳出这样一句可以形容他俩的诗,缓过神时,喜出望外:不知不觉我军竟把战斗的主动权完全夺回来了!  光夺回主动权哪儿行,上一战和主动权一起失去的还有——“轻舟!”既然曹王找不到、俘虏和平交换不了,那就靠战斗将轻舟强抢回头! 林阡当然策划好了,此战只要拿捏好分寸地赢,金军到最后必然会将轻舟视作唯一救命稻草,唯唯诺诺交出手,果不其然! 金宋兵流,先因饮恨刀的逆转而浩淼,又因饮恨刀的停滞而断续—— 夺魄的箭矢下,壮烈的烟火中,明灭的光影前,那脸色苍白的美丽女子终于隐现,却因为体虚、站立不稳的缘故,被迫倚靠在曹王府那位首席高手的身侧。 无论站在哪里,谁的身旁,她都一定是整个金宋的最瞩目,何况,此刻她是站在核心高处、战狼身边! 战狼又怎会看不穿,需要靠徐辕哄着才能心无旁骛的林阡,是实实在在的魔性才消、武功不稳,战狼虽然自己也还没能恢复到最佳状态、此战曾想参加却最终被迫远程掠阵,可现在被五大高手试了出来林阡果然还有问题,那么现在由他亲手操控着柏轻舟险中求胜,自然会令林阡在巅峰一头栽倒……冷笑一声,湛卢出鞘:“再上前一步,她性命不保!” 全体宋军在看到军师的那一刻都捏了一把汗,不经意间一个接一个地停了冲杀,强迫着热血只能在自身的胸腔涌荡、不敢喷薄。更何况心态脆弱的林阡本人,正中战狼下怀,原本已被徐辕推远的心魔再次被挤压到心头:轻舟真的在战狼手里,我能救她吗,会害死她吗;还有,薛大人他,怎到现在还没回来,该不会真是尸骨无存?  不知几里开外,山河四处动鼓。 薛焕生生被震醒,昏沉中苦寻回忆,一惊而起,伸手来探,所幸长刀还在! 才想起身,眼冒金星,右臂的疼痛连他这样的硬汉都难以掩饰地惨叫一声,从伤口迸裂开的血却好像被一双纤长的手果断地再次堵住。 “你……”连说话都那么困难,遑论站起来往战场赶……薛焕调整呼吸,努力分辨眼前人是真是幻。 片刻后他才缓了过来,脑中也没那么阻塞,难怪,林阡差点要他命的时候,有个白影出现在粉碎的边缘,将他轻巧地拉开了稍许,原来不是幻觉……虽说最终结果是他俩一起被饮恨刀风斥飞开去,却幸好将他从林阡的最重打击下移偏;但那人好像也受了些伤,帮他分摊了少许林阡的伤害。 那一刀林阡发得太快,那时他眼睛紧盯着林陌,加大的力气是为了把薛焕斥开,所以应该也没来得及看清楚这白影是谁,可能现在会误以为薛焕已经代林陌灰飞烟灭了吧…… 薛焕知道林阡不会存心杀他,但希望和现实永远是两回事。混战里,若干强敌一起往你冲过来,你囫囵祭出一道夺命的杀伤,倒下的那个谁说就一定最该死?若薛焕适才真的替林陌死了还留下尸体在战局,指不定要给林阡留下个再度入魔滥杀的凭据,林阡势必也会痛苦纠结地继续钻牛角尖。这道白影与其说是舍命救薛焕,其实也是拼力为林阡留了转圜。 那么,这道白影,又是谁? “焕之,可还撑得住?”真性情的薛焕,素来不喜欢别人来跟自己套近乎,所以能这样唤他的一定必须经过他的首肯;十年前,此人就可以与他亲近至此。 “九烨,这到底,是回来还是回不来?”能这样称呼轩辕九烨的又有几个?金国杀人不眨眼的天骄、毒蛇、轩辕大人,自从大圣山之战后便销声匿迹,人世间自此却多了一位大理天衍门的继任门主,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背后相托,转眼十余年了吧,当初曹王府人才辈出,作为年轻一代两大翘楚,我破坏宋阵,你构筑金阵,相辅相成何等默契,王爷笑言左膀右臂;最近一次通力合作,我们在阶州为了消灭林阡并肩作战,后来文县血案出现分歧,那时还是我追求真相保着他、你不惜诬死他也要除去他……再后来,你在追杀林阡的路上越追越远,最终竟远到了天边无影无迹,该说什么?命运弄人!原本这秦州会战也该有你、与我一起站在阻击宋盟的立场上坚定不移! 你是想回来了吗,不对,眉眼里看不见冲动;你纯粹是来向我致歉的,为何目光中又填满关切? “行了不用说,这是回不来!”硬汉用不着遮掩,挽紧轩辕九烨的衣袖问不出,果决就按住了他手骨,厉声喝问,“我不信旁人什么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鬼话,只问你轩辕九烨一句,能否撇开‘天命’,但求忠于己心?!世间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你离弃王爷、错过曹王府这么多知己同袍?!你可知,我军军心也悬于你?!” “好一句‘不问天命所归,只求无愧我心’,焕之你一向如此,所以才会得到敌我的敬重。”轩辕九烨认真回答,同时运起内力将他断开,免得自己的手被他过于愤怒地按断,“可我之心系于天命,天下,从来比曹王府更重。” “那就对不住,你是敌人无误!”薛焕一言不合,当即拔刀相向。 “关系莫要搞僵。等我一年,这一年我都中立,明年也许就回来了。”轩辕九烨虽也有伤,极力持剑抵御,又露出那个只有在杀人时才会有的微笑。 “哼。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原是真的。”薛焕脸色铁青,刀势滚雪。 “焕之,你不也是个注重天下苍生的人吗,为何却对那些琐碎的私情趋之若鹜?”轩辕剑中墨风流窜。 “我不信你们说的狗屁天命,事在人为!凭区区几个人的占星卜卦,说天意归了谁那就真归谁、其余人就全该放弃奋斗打拼?滑天下之大稽!”楚狂刀竭尽全力,“眼下好像宋盟更厉害些,难道你想劝我大金群雄集体自尽来成全天下?可韩侂胄吴曦那些人到底谁才是人间祸害!” “完颜匡完颜江山那些人,难道就不是吗!”轩辕九烨很快就筋疲力尽。 薛焕只比他稍好一些,握不稳刀剑,索性弃去,答不上来便干脆猛揍一拳,赢回鼻青脸肿的轩辕九烨以牙还牙:“薛焕,金北第一当久了,脾气大得人人都得让着你!可你别忘了,若非我轩辕九烨识大体不去挑战,这宝座你当真坐得稳?!” “哦?看来你忍了很久了啊!那就挑战、求之不得!别教旁人笑话说,金北只有我薛焕一个阳刚!”薛焕冷笑。 两人好不容易找回的力气全都用作互殴,顽童般欺身肉搏到最后,愈发走不回,双双瘫地上。不过,发泄出彼此积压十多年的不满后,敌意反而消除了不少,薛焕更率真些,越想越觉得无聊,躺在地上,边喘边笑:“万年老二,你倒是提醒了我,完颜匡和吴曦才是一路人,王爷和林阡才是一路……可是……那又怎样呢。” “焕之,你的立场,和我段师兄是相似的,可惜的是,他比你疯狂、妄执……”轩辕九烨洞彻地叹了口气。 “什么?”薛焕一愣。 “短刀谷之战你未参加,所以不知,万尺牢的大屠杀……”轩辕九烨微微拉开衣领,露出自己的脖颈伤痕给薛焕看,“段师兄在那天就已经出现了入魔征兆,现如今,不知进展到了哪种程度……” “那场屠杀,不是林阡干的吗?后来宋军有舆论说,是驸马冒充林阡,给了你胸口一刀险些致命……怎么,和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薛焕错愕地看着轩辕的脖颈伤口,惨酷到只差毫厘,喉管就被割断了。 第1612章 世事纷纷如闪电(1) 万尺牢屠杀当日,清晨,曹王对吟儿倾囊相授,午后,林陌暗中部署嫁祸林阡,傍晚,徐辕秘密调遣宋恒救主…… 从早到晚,战狼都始终纠结着浣尘的话,令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万念俱灰”或“回头是岸”;尤其戌时之后在万尺牢,金宋双方讨论林阡是否滥杀的时候,战狼那正义凛然的样子使和尚主动地为他作证此事与他无关;翌日清晨的天阙峰上,直到发现战狼的湛卢剑达到了一种“寓清于浊,善恶难辨”的地步,和尚才意识到战狼好像戴了几层面皮,想,看来是贫僧尘缘未了达不到心如明镜,所以才会产生错判?纵然如此,和尚也只是怀疑这“短短一夜”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不能因为此刻战狼是伪装就确证昨晚戌时战狼也是伪装、也许那时候贫僧没看错呢? 后续,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战狼和戌时前的万尺牢屠杀有关,金军知情者尽皆认为:林陌是本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封寒因私心作祟而做了帮凶,战狼本人则并未参加那场屠杀,毕竟他“衣上干净得半滴血都没有”。包括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林陌,虽然午后找战狼谈过“周处除三害”、给战狼坚定了那份永不言弃和永不言悔的追求,却也没奢求过短短一夜就能对战狼有收效,毕竟凡事都不可一蹴而就。 “就算驸马真是幕后黑手……段大人‘知情’,并无任何不妥。”薛焕说,即便宋方舆论是真,那也没什么,林陌当然是要让战狼知情的,否则怎么寻求控弦庄帮忙? “万尺牢那件事,段师兄怎可能没‘撒谎’?”轩辕九烨摇头,指出战狼不仅是知情那么简单,他还撒谎了。那天从戌时开始,战狼就已经对和尚在内的世人都作伪装! 不是短短一夜起的变化,而是入夜之前就变了?“怎可能?我虽未参加那一战,却也知道,浣尘居士的话能把王爷和凤箫吟都说得当场就化敌为友,想来对段大人的触动和影响也是极深的,如果过了一夜,段大人倾斜回原有立场,勉强说得通,但那已经是变化之快的极限;更何况,戌时?才隔多久?!”转折得比薛焕想象中还要剧烈,除非,战狼身上发生过意想不到的事来推动! “万尺牢那件事,段师兄又怎可能没‘参与’?”轩辕九烨忽而流露出一丝痛心之色。 “所以那屠杀与段大人有直接关系?你这伤,是他……”薛焕顿悟,那日午后到戌时之间,短刀谷内最大的事件正是万尺牢屠杀!事实若不是薛焕现在猜想的这般,轩辕九烨何必指着脖颈给他看?节点根本就是出现在那里,却被世人忽视!还以为战狼那一战没在…… “世人不知,是因为世人缺失一部分真相……”轩辕九烨叹道,世人的认知普遍建立在渊声浣尘之死上,因为金宋双方战得激烈、后来没有闲暇再去追查:一丘之隔的天衍门九人到底是怎么死伤?直到最近轩辕九烨和段亦心这唯二两个活口先后有苏醒迹象;轩辕九烨一旦能动,二话不说就来了前线。 轩辕身上总共受了三刀,最致命的胸膛伤口正是林陌永劫斩所害,还有一刀右臂的伤则是林阡的饮恨刀造就,最后一刀?和段亦心脖颈间的一样,出自于谁回旋的利刃?! “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夜的荒野中,薛焕情不自禁追问轩辕,心中无比害怕那呼之欲出的案情成真——长久以来段大人都纠结于林阡是魔,所以他竟然先于林阡成了魔?甚至他自己还不自知?时时刻刻可能会被激起魔性?别忘了,这第四场秦州会战,段大人本来是和五大高手一起休整准备并肩作战的,突然不济、处于低谷、面临强敌,处境和从前林阡的“绝境被迫入魔”多相似?! “他,段炼,才是那个能凌驾众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灭世之魔吗!?”当日的天阙峰上,和尚就曾想问,却不坚定,因为怕自己尘缘未了,所以才没有问出口——会是这样吗,段大人,最痴迷除魔的你才是这战场唯一魔?!  “段大人,这第四场秦州会战,不妨就化作我主公与你的公平决斗,如何?”此夜的同一时间,几里外战场的硝烟里,徐辕为了将金宋的无谓牺牲降到最低,主动提出了这样的一句决议:“我主公赢了,便将军师带回去。” “甚好,锯浪顶上的龙争虎斗,搬到秦州也能看。”林阡笑,那是曹王和吟儿之间未完成的承诺。 “不行。徐天骄,你未免欺人太甚。”林陌怒而制止。于他而言,徐辕向来不是善茬,出的每一条提议都是从林阡的长处出发。明眼人一看,现在就是林阡比战狼厉害。 “你倒嚣张,还有你们提条件的余地?”李好义冷笑,虽说宋军投鼠忌器,可谁猫谁鼠还不是一目了然? “无碍,打便是!”战狼又不是什么君子,想着即使输了也可以爽约,而且,并非没机会赢啊,他完全可以把林阡骗得缩手缩脚或者又像刚才那样自封战力,“我若赢了,宋军退出静宁秦州,竭尽全力保曹王无恙。” “无论输赢,都会保曹王无恙。”林阡正色说,又淡然一笑,“真要退出去,还会回来抢,段大人可要保重啊。” “林匪,太猖狂……”“主公,这话放心里就行啦……”金宋双方都面露尴尬。  “主母,当日大家一并追到万尺牢去拦主公……”也正是这晚,一直在短刀谷后方养伤的段亦心终于比轩辕九烨晚些清醒,立即对谷雨等军医要求见凤箫吟,“轩辕师叔中途离开、去助战渊声和浣尘,我,我知道整个过程……” 那日的酉申之间,原就心智不全的林阡,被封寒和比翼鸟恶意骗到事发地点,由于受到早已有之的血腥场面刺激,当即抽出饮恨刀来阻杀越狱囚犯,不经意间便掀起了万层血浪。 浩大声势将兵分两路的渊声浣尘和天衍门九曜柳闻因引去,可惜他们一丘之隔分别遭遇的是林陌和林阡……“我等原还蹊跷,为何琴声和佛经明明靠近、却不见人?后来才知道,原是两位老前辈被样貌与主公相似的林陌暗算。”段亦心对吟儿复述起那晚世人缺失的片段,“轩辕师叔离开我们去对付林陌,是因为他发现眼前的主公并未真正入魔。既然眼前没有危险,我们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谁知……” “谁知,胜南他胸中有一团火控制不了,把闻因给不小心重创了?”吟儿想起闻因在天阙峰上对自己说的话,猜测;见段亦心点头,她忍不住叹说,“那团怒火,想必是受秦川宇的影响了。” “是我们失策,不该掉以轻心……柳姑娘昏迷后主公心魔再生,我和师叔伯们则阵脚大乱,险些不能与主公抗衡。好在他虽然疯魔,却一心想要自控……”段亦心艰难地回忆,总之,那段胶着,无论林阡还是天衍门,都很痛苦。 吟儿忽然想起那天柳闻因命悬一线,伤势之重应该远胜于自己,怎么现在自己动辄疼痛乏力,反而柳闻因已能去前线冲锋?这恢复速度!年轻真好……可再早些时候在仙人关就受了伤的百里飘云到现在也一样还没法动武啊!怎么就她柳闻因宛若神力加身?奇怪至极!不由得“咦”了一声。 “主母?”段亦心一怔,不知自己哪里说错。 “哦,没事……”吟儿赶紧回过神,愁绪只能放在心里:胜南,怎么离你最近的人……这么久了都还不是我。 “当时交战双方都极度痛苦,即使轩辕师叔归来,也并未有所缓解,反而一度趋于白热。”段亦心不忍再忆,却不得不回忆,“最关键的那一刻,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战局之侧,一动不动,停留很久。我初还不以为意,久了,才发现,那是父亲……” 吟儿一惊,舌头打结:“……战狼?!” “可是他,看错了初心,总以为他还在坚守……”段亦心愈发悲苦,三缄其口。 第1612章 世事纷纷如闪电(2) 蜀口后方,当段亦心对凤箫吟回忆过往,秦州前线,轩辕九烨也向薛焕描述起同一个片段: “二师兄素来急躁,眼看对林阡久攻不下、段师兄到场却只旁观,情急之下开口逼他出手,虽然本意是‘善恶都在你一念之间,莫再犹豫’,却不懂措辞、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师兄一边制止他,一边对段师兄晓之以理,说,这是净化眼前唯一救世之人的关键一步,做完这件事你就可以完成师门的嘱托……我便跟着几位师兄一起对他动之以情,恳求,段师兄,你也不想看到我们这般痛苦?谁料……话音刚落……” “或许是所有人七嘴八舌逼他逼得太急?一念之差,原还犹豫的父亲行差踏错,一柄飞刀回旋着割过了列阵所有人的脖颈,若非主公躲得快,也会……当然,父亲应该预感得到,主公他不可能躲不过。”段亦心告诉吟儿,天衍门九曜原是在和林阡的僵持中被战狼趁机一轮秒杀! 赶到案发现场后,金宋双方的高手曾分析说,战狼他武功再高,可这里死了百余人,其中还有绝顶高手,“他若置身局内怎可能做得到半滴血不沾衣?”但战狼他,偏在局外! 可笑的是,那晚吟儿质疑他时,战狼还曾义正言辞:“我怎可能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生女儿?” “他所用是刀,不是湛卢剑……”吟儿心底雪亮,战狼带着刀来,说明他虽然犹豫,却也有预设立场,只不过需要一个触发罢了! “我怎么觉得,不是旁人逼的?是九烨你那句话触发……”薛焕听完就抓住了关键,“若然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他是因为看到你们‘痛苦’,所以他出于好意,助你们从苦海逃脱……” “这……怎么会?”轩辕九烨一愣,从未想过这么变态的观点。 “那又怎么解释他后来连一丝挣扎和后悔都没有?如果说他在万尺牢屠杀前曾犹豫,那么杀出这一刀之后,他理应感到更加纠结矛盾。可事实却是完全相反的,没过多久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世人伪装无辜。九烨,是你啊,你给了他最合理的理由。”薛焕叹道,“明明杀自己的同门和女儿是一件丧心病狂、罪恶感会如影随形一生的事,段大人却当场就说服了他自己:他是正义的,他没有做错,他是在帮你们从痛苦中解脱……既然他心里一干二净澄澈透明,那么在和尚面前当然能光明磊落;在世人面前的伪装,他也信誓旦旦地不觉得‘伪’……” “原是这样?”轩辕九烨声音都在颤抖,只因薛焕说中了他最不想发生的可能性……  “亏得战狼他参与得短促、采取群攻方式、发完飞刀就走,否则焉能留下活口?只可惜段女侠和轩辕先生都昏迷了太久,直到今夜,才教我形成了万尺牢事件的全局观……”吟儿见段亦心体力不支,急忙扶着她躺下。 “世人雾里看花,主要也是因为后来主公打崩了壁垒吧。”段亦心理解地说。 “壁垒?”吟儿微觉耳熟,不解了半晌,才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山丘吧……” 至此,吟儿总算捋清楚了来龙去脉—— 万尺牢,那里有林陌和战狼各自的变化过程,前者从恶的顶峰到低谷,后者从恶的低谷到顶峰; 若是以上天视角观之,那日一丘之隔,是两人身上邪气从热到冷、从冷到热的分水岭:浣尘渊声的死使林陌从点燃开始冷却;天衍门所有亲友的死伤使战狼从冷却到点燃; 不同在于,林陌是经过无数次动摇后慢慢冷到正常,战狼却是极短时间内骤然跃升到了最热的后果! 戌时和尚错判战狼,虽有和尚尘缘未了的缘故,更多却是因为战狼伪装太过,又或者,战狼根本就没伪装,他心安理得地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替天行道;午后林陌对战狼说的那些劝导,以为要经年累月才能生效,其实几个时辰后就到;在这两个节点之间的万尺牢屠杀发生时,执念便已悄然而坚固地附着于战狼的潜意识…… “我段炼绝对不会放弃!!”战狼在万尺牢说服自己帮亲友们“解脱”后,愈发坚定了那个他已遵循了大半辈子的决策——跟从曹王、剿杀林阡!不改、不悔地一条路走到底!!因为“我永远是正确、正义的那一个!” 段亦心虽痛苦也难以回避这一现实:若能被和尚看出问题,那反而代表战狼还在介怀自己到底有未作恶;但没有,战狼连谎言都可以掩饰得天衣无缝,应对群雄时他由始至终从容淡定,故而轻易瞒过了世人的眼,追根究底正是因为战狼没觉得他在骗人;他本就不带半点的忏悔、痛苦和崩溃,他回答的是我怎可能“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生女儿而不是“杀”,因为他并没有害他们啊,杀他们是为了帮他们“长痛不如短痛”…… “若真如此,那他真是疯了……”吟儿脸色苍白。疯魔不一定要像渊声、洪瀚抒、林阡那样歇斯底里,最可怕的疯魔是战狼这样表面正常,却将毒与恶完全消溶在了血中……  “一报还一报……林陌那嫁祸林阡的决策,把段师兄和我害惨,也算给他自己报了仇。”在薛焕帮助下形成全局观后,轩辕九烨察觉出战狼的入魔恐已无法制止,悔不当初。 “什么?”薛焕一愣,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中立,不便多说。”轩辕与他相扶而起,“无论如何,尽快回战场吧,也许还能阻止段师兄彻底成魔,也别完全寄望于那个‘打死了你’的林阡能封住他。” 世事纷纷如闪电,谁能想现在他们要制止为祸人间的那位,居然从林阡直接换作了战狼?!他身上的魔性即便平时深藏到“近无”的地步,可真到了不可转圜之际必然会教天下人为之惊恐。 轮回滚滚似云飞,此战,林阡竟是他们最该寄望之人……但是,状态不稳,不能完全寄望—— “不错,林阡虽强悍到了‘发挥随意’的地步,但一方面这也会造成他‘擅长自封’……”薛焕面露窘色,“也不知适才他的力道打偏到我身上是怎么一回事?”“十层意境还不稳吧。”“那他就更容易自封了!” 薛焕和轩辕相视而惊:“若是这般的不知己知彼……一个或许会把自己降到一成水平的林阡,怎么去打一个很可能冲破瓶颈入了魔的战狼!?” “对了,主公他,现在在哪里?伤势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短刀谷内夜深人静,段亦心早已躺下,却仍关切询问吟儿,“家父虽成魔,所幸已戛然而止,待我伤好再好些,主母便带我去万尺牢,探望他、劝他释怀、可好?” “他俩……对上了,打起来了也说不定!”吟儿面露难色,事情好像偏偏发展到了最差的地步!?现在回想才恍然,难怪战狼能从自己眼皮底下越狱!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什么……父亲即将成魔的事,主公他、可知道?!”段亦心吃惊到差点喘不上气。  天涯共此时,秦州战场,徐辕眼看战狼一口答应,心也不由得一沉:为何感觉不妙?是此人一定会撕毁信诺,还是说,主公状态不佳,比不上正常的战狼,我的提议会搬石砸脚!? 不祥的预感在前十回合就应验了,那个五刀就能收拾五个绝顶高手的林阡,在不到半刻的时间内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个放不开手脚的蠢笨之人,边打边要顾忌战狼背后的轻舟,然后还会时不时地朝战场外张望期盼薛焕回来……比徐辕预计的还要差! “主公,您这是作甚……”徐辕虽是从林阡的长处出发而提的这个建议,却因为轻舟和薛焕的钳制而其实做好了“非碾压、是鏖战”的准备,可惜……也不知道自己是低估了战狼还是高估了主公,好吧高估了主公,他就算实力强劲也不用这么藐视对手吧,前面根本就没用心在打,居然用打完颜纲的招数来打战狼,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若非雄厚真气护体,前十回合他就已“被碾压”,饶是如此,也简直就是被战狼变着法儿耍,武斗的节奏完全被对方从开头掌控到此刻…… “观棋不语啊徐天骄!”完颜纲小人得志地说,徐辕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被噎了回去。 轻舟本就是林阡的目的,薛焕却是林阡的意外,那时的徐辕虽然忐忑,却也只看到这一点、继而意识到林阡在状态的下限,未能帮林阡进一步发现,对面的战狼究竟是怎样的可怕! 第1613章 孰为侠者孰为魔 或许林阡最开始的乱打,某种程度也算对战狼的宽限:对于战狼而言,这个名叫林阡的对手空前蠢笨,明明内力天下无敌却一味忙于自封;既然自己并不在绝境,又何必考虑“该如何自救”?笑都来不及,想不到入魔。 然而压力和动力从来都是一线之间,林阡会因为轻舟的苍白脸色而产生凌乱,也会因为轻舟的虚弱咳嗽而消灭凌乱——乱有什么用,轻舟能救回?相信自己,相信薛大人,相信天骄、好义,这一战进行到此是我军所有谋士武将一手策划和推动,金军已亮底牌,只差最后一步,就算薛大人无辜受害,我也得先将轻舟救下,过后再赎罪赔罪不迟! 再晚半刻,谁知这刀剑无眼轻舟会受什么损伤!唯有挥斥着饮恨刀只进不退,轻舟才能回到我林阡的帷幄展抱负;仙人关、麦积山,与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事不过三—— 三千念头,唯一指向,不自封了,上! “我早试过了,这般打,不会入魔害人......”下定决心过后,林阡战力井喷,毕竟他从第二到第九层刀境都操纵自如;而适才之所以只对战狼隔靴搔痒,是因为一层都没用到罢了...... 那双饮恨刀势大力猛一同往自己身上抡砍,战狼原还轻松突然就倍感压迫,唯恐这是林阡欲扬先抑出其不意的他,不敢怠慢,湛卢剑迅即挽起无数剑花,齐顺着刀之来路反笼。一刹梵声瓢泼悲咒倾盆,与那磅礴壮烈的沙场强势冲撞,一边相互瓦解,一边负势竞上,环绕在战局四周的真气尽数暴涨,整个气氛便像被林阡激活一样,陡然使旁观的两军便再也看不见主帅和军师。 “轻舟稍等,主公来了......”林阡自觉九成气力对付战狼绰绰有余,当此时长刀对着湛卢剑防线长驱直入,短刀已转攻为守准备将轻舟随时抢回。近在咫尺,总算再见到她熟悉却消瘦的容颜,他本来打算微笑去稳住她哄她别害怕,可一想起她完全是受了他的连累,又悲又喜差点把自己感动哭。 稍微一愣,一道剑光贯天彻地,随之罡风悍然垂落,刚好断在他右手和轻舟衣袖之间,再缓过神,战狼已带轻舟策马远避,他慌忙追前一刀“天下高手如电抹”,却遭到战狼抬手一剑“编愁苦以为膺”“安禅制毒龙”螺旋而回地迅猛扑灭! 怎么回事,九层刀意都挫不了战狼!?林阡大惊回防,湛卢剑中血狼追击,席卷风沙劈头盖脸,使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举起饮恨刀、堪堪以“云去月现,尘拂镜明”化解—— 非得逼我打十层?!林阡虽化险为夷却对此始料不及,只觉救回轻舟和打赢秦州的难度意外跃升,横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这般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是的,战狼是林阡自大圣山回归盟军后,整个金宋唯一能对他望其项背。 此情此境却并非无解,林阡只要诉诸第十层境界就能游刃,可薛焕前车之鉴终究害他不敢随意释放“过多”,于是也就只能时而打战狼时而封自己,跳脱动荡徘徊于九、十境界之间,造成的结果便是,他忽然翻到上风忽然又落在颓势...... 林阡像打着玩一样在正常与失常之间反复切换,于是战局胜负轮转之快令打的和看的谁都眼花缭乱;那边战狼又岂会不心急,被林阡促动着绝招迭起,一不小心,剑法里流露出一些像极了饮恨刀法的内涵...... 旁人看不清,林阡怎会看不懂,心底雪亮:“文县血案,果然你干的。” “为了天下苍生的光明,有时候也不得不行些黑暗之事,一两个人的死不算什么。”战狼忙于拆招,来不及思考到底要不要承认,索性不置可否。 “一两个人不在苍生之中的么。”林阡的神色一冷,刀法愈发火热,这一瞬发自肺腑地劈斩出一刀“明月光寒万象空”,力压战狼——可惜林阡在第二刻就又因为不自信而收敛,反观战狼,却受激而喷薄出几乎可以与之匹敌的剑意和内气! “主公小心!”徐辕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这句提醒。还好林阡掉链子得快,修复得也快,顷刻又回应一刀“万刀斗法”,锋芒辉光驱得战狼的“寓清于浊”悉数退散。 不得不说,林阡这状态的起起落落骇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那完颜纲,眼睛瞪得贼溜溜的圆。那时候,他们视线多数都集中在瞬息万变的林阡,只有寥寥几个人注意到和吃惊于,战狼竟可以在与林阡的单挑里站稳、抗衡甚至占主导!?呼之欲出的不就是......爆冷获胜? “一个或许会把自己降到一成不到的林阡,怎么去打一个很可能冲破瓶颈入魔的战狼!”时空中突然传来薛焕和轩辕九烨半刻之前的交谈...... 林阡的心陡然一震,战狼他,只怕是已成魔了?否则怎会这么难打!恐怕**狼自己都不知道吧——就算知道那又怎样?对于实力的飙升战狼俨然求之不得!不可能拒绝! 战斗中最可怖的情况就是,自己在下坡,敌人却在猛进;以为最安全的仗,结果原来最危险!林阡只觉自己二到九成的每一刀打出去都碰壁,只要不用第十层就会被死死困在那奇幻剑境里,非得硬着头皮、一点一滴地尝试增加使用,如此才能在自身入魔和制约劲敌里勉强找到平衡...... 与之相反的是,因林阡而跃至魔态的战狼,连续击破饮恨刀数道刀浪,轻易持剑反攻之际,对于林阡的发挥不稳冷笑嘲讽:“呵呵,总要局限于一两个人,你和仆散揆一样迂腐,那就送你去地狱与他共鸣?”进一步加大速力,剑中充斥凄冷之风、肃穆之松、血狼之影,一步三隐现,清与浊交错着浩浩荡荡直欲突破饮恨刀防线,明显是对林阡趁病要命地争抢主动权以及最终胜利。 “仆散揆?他与我不同。我可以给天下苍生和那一两个人都带来光明,他不行。”林阡郑重回答,冷不防却被战狼凶猛的一剑排宕开七八步,手臂血流如注,战衣尽被染透。 众将意想不到林阡竟先不敌受伤,顿然擂鼓停止,齐齐鸦雀无声,战局里一瞬只剩战狼有资格说话:“可惜你自己要先淹没在黑暗里了,你和他一样,自找约束、终至困窘——若想与他不同,除非,你悖逆原则,入魔吧!” 真毒辣,要么你空有理想却没实力,要么你就冒着入魔的风险来战,却很可能功成名裂更甚至鸡飞蛋打,所以战狼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一个个嘴上做君子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做了恶人的事!?来吧林阡,用入魔来证明我战狼是对的! 林阡心念一动,战狼妄执到这种地步,为达目的不顾无辜不计后果,果然成了藐视人命、足以覆灭苍生的魔—— 还是大圣山之战以前的那个战狼,作为一个天生的降魔者,他一心一意不择手段推动林阡入魔,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替天行道。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比林阡还要不受控,还要危害人世!这样可怕的一个祸害,眼下正是在逼林阡犯罪然后他可以执法,执的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法!此情此景林阡不管是为己为人都不应听任,然而手臂受伤、心念大震,似乎只能在被碾压和入魔这两个极端选择其一?可哪样都是战狼的正中下怀! 怎么办,赌一把?非要以暴制暴才有路走,可是我现在的战力,入魔还能回来吗?战狼疯了我要陪他疯?到时候两个魔都没死的话谁来除? 心乱如麻,却因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主公身有侠气,如何可能入魔,短暂没入黑暗,终将拨云见日。”那时战狼身边有人开口,静谧中振奋或震惊了千军万马,也如甘泉般流过他干涸的心。 曹王和完颜江山先后体验过了,令林阡投鼠忌器的器太厉害,哪怕运筹于敌军还能帮助林阡决胜千里。这第四场秦州会战,战狼和林陌千防万防,在全局和情报网的部署方面都杜绝了她的洞察,谁想她居然什么都没做,却在他们忽略了她时暗暗养精蓄锐,最关键的时候突如其来地给犹疑的金宋一锤定音?她是谁,天命之女! 这句话太狠毒,说的时间也刚刚好,陈述事实,昭告天下战狼才是该除的魔、林阡却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临阵骤然就给了林阡一颗定心丸,帮他决断出“在两个极端里找平衡,武斗中另辟蹊径”,并保障**借舆论东风将失道寡助的金军灰头土脸踢出局! 林阡循声而去,战狼身后,轻舟笑意温暖,虽面容憔悴,却目光明亮,充满了对他的信任和期待。那一刻他觉得,星光再璀璨也不及她眼眸,毕竟,九州再广袤也都在她指掌。 “闭嘴,找死——”战狼盛怒,狰狞回头,积蓄已久的魔性藏掩不住,竟不由自主以这样的方式在世人面前冲涌而出。 “军师!”“不要!”无论金军**,谁也没想到,战狼原对林阡强杀的一剑会突然转向去对准一个最不该杀的柏轻舟?!金军想的都是,段大人到底在犯什么浑!**每个人的心都冲到嗓子眼,谁能接受军师给主公替死!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皆斩》 第1614章 笑引敌血洗兵刃 世人眼睛耳朵跟不上,那其实都是上一回合的景象! 轰一声巨响,刀剑人马硬生生分开,那女子身体虽轻轻晃了两下,却是未有任何性命之忧。 “一两个人,自是也包括轻舟的……”继续持刀与敌厮拼,林阡原还是手臂受伤,倏然已变作半身是血,却不后悔地对自己为了拖回战狼而更难抢夺回来的轻舟一笑。 或许是失去了才知多可贵,轻舟虽没有半点武功傍身,但其实这几年的南征北战,她早就以谋略作伞给盟军挡了一路的雨雾风霜。他还怎可以任由此战她来给自己挡煞?! 况且,就在那一瞬之前,轻舟已经稳定了他那颗紊乱的心,告诉他,他自控力强、身有侠气、不会入魔。那么,不应该消极应战被碾压,也不需要超常发挥走极端;他可以尽情地长久地使用饮恨刀第十层刀法,那就是她所说的平衡和另辟蹊径;唯有坚定、自信、不犹豫,才能凭实力去克制武功水平飙升后的战狼! 他素来对她言听计从。所以,他刚刚又一次冒险用了。只不过拖回战狼后接下来的几招,他又重新退去了第九层,甘心暂时地处于劣势,没再用—— 这一点他比轻舟考虑得更全面,更保险,毕竟,这时的战狼已失去理智魔态毕露,就算他林阡自己不会入魔遣祸,也该从降魔者的角度出发:如何才能在“不给战狼压力”的前提下将他战胜? 换位思考才知淮南之战的轩辕九烨多难,一边要思考正面攻克林阡,一边又必须暗暗制约林阡、才好不教天下苍生受害……太可怜了。 林阡一笑,既然与战狼也角色互换,便开始专注于从自己见过的刀法剑法里、竭尽所能搜刮起所有“制约入魔”之招,别的不要,想到就发,随心而动,熔于一刀—— 譬如程凌霄和洛轻衣点拨的“上善若水”,譬如燕平生主动传授的“天地人”,譬如和尚师父解说的“洗髓经”,它们全都有消除戾气的妙用,其中最切中肯綮的却当属天衍门“罗睺”剑法,因为战狼脱自天衍门、而那晚北冥老祖在大圣山教导轩辕九烨时林阡曾偷师,倒也算关门小师弟了…… 然而,入了魔的战狼战力空前强悍,对于林阡稳固在九成以下的所有制魔之术都能见招拆招,与他马打盘旋、互咬不放、胶着了足足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期间,饮恨刀与湛卢剑越对攻就越快,罕见地竟越打越像又越行越远……越打越像是因为都具备永恒不灭之光、毫不妥协之意;越行越远则是—— 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是侠者,谁才是魔! 不经意间,给战狼呐喊助威的金军全渐渐闭了口,因为,尽管战狼明明占据着主导,可眼前带着灭世之威的老者,他们觉得前所未有陌生! “拿酒来……”反观林阡,杀了个鲜血淋漓,居然满身散发热气和豪情,好像随时都要占理逆袭的样子。就这退后十步的间隙,忽然还从兜里还是袖口摸出什么来吃得香喷喷……这画面……怎么还有些好笑。 “那是什么暗器……”林陌自知阻止战狼不得,却如何能将战友放弃?遂一边筹谋撤离,一边赶紧给己方寻一些道义。 “烤牛肉!”林阡以刀接过李好义投来的酒,咕噜咕噜就着牛肉喝下去。 战狼怎会等他加体力?十步外早就酝酿好了下一剑偷袭而至:林匪,这不是比武场,而是尔虞我诈的战场,谁会管你肚子饿! 只有李好义才懂,这不是肚子饿啊,这是救军师的决心,这口烤牛肉吃下去,就代表盟王即将出手定胜负!虽此时此刻无形无声,但林阡的魄力大到李好义震耳欲聋——“便算这般压着打,饮恨刀不全力以赴,我也一样能制了那魔!” 十步、七步、四步、一步……湛卢剑极速而至,高手眼里或能拆解,常人眼中仅仅一刹! 半步之遥,林阡推酒摔肉长刀出鞘——好,终于还是应战了,若想后发制人,林阡你只能不遗余力! 战狼早就做好了“林阡应变过于仓促,被我顺利推动入魔”的准备,看林阡最后一刻出手,心念一动“正中下怀”,忖度自己这招虽狠却极有可能不得手,若真如此便立刻回防、在后一招再祭出绝杀来“除魔”。 果然,这一剑离得这么近、去得这么猛、都没能成功—— 什么“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战狼不具备冷然心境,如何能打出应有水准,才刚欺身就被林阡引刀干脆利落削割; 什么“编愁苦以为膺”,当林阡少了得失之心,这种程度的干扰,如何能影响到林阡刀法? 所以,招法是战狼打出来的,气势却全被林阡转眼就掠夺走,只见他控刀的手强行一转,活脱脱就是原该属于战狼的“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空”“折若木以蔽光”! 湛卢剑直扫的攻击全部都没能命中、散射的杀伤力只不过令林阡加重了手臂伤势而已,战狼情知“果然魔态林阡十分棘手”,急忙采取后招、正待攻防兼备,怎料,来不及了……?! 林阡的防守确实是后发没错,但林阡的进攻却根本是先发无误——早在战狼打过来之前就发过去了,到现在早就已经结束了!战狼哪还有机会再打什么后招?只不过世人没看见,都以为林阡刚刚是在以刀鞘接酒…… 而其实,那一刀的余力早就如烟霭般飘然而去,埋伏在战狼即将偷袭的湛卢剑旁,只等着那一刻的他专心进攻、防守全无——余力需要多少?一丝一缕足够!“林阡最后一刻出手”?林阡第一刻就出手! “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酒刀。”心地清净似林阡,早已将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全化入刀中,释放之际却淡泊寂寥无形无相,纵使战狼都不能觉察。 林阡的战术就是:正面,我一直不比你强,侧面,我预留得悄然而然,气力总量维持在怎么都比你差一点,如此你战狼就没有受迫之可能……但我这预留的气力虽微不足道,却会在距离极限逼近你时,有一瞬的大幅超出又稍纵即逝,就可惜这个瞬间,你战狼想不到、抓不住,而且你心思会在后招、注定迟滞片刻才发现,对不住,不满你的意了—— 一招毕,林阡趁团团转的战狼还没来得及跟上他思路,绕到战狼身后一刀卷起轻舟,毫不耽误地将她轻柔拖出并拉回到自己战马上来! 战斗却并未完全结束,下一刻,反应过来的战狼情知人质失去,终究还是大惊崩溃、速力充沛地发出迟到的后招,凶神恶煞般朝林柏二人予以“除魔”的致命一击!是啊,救人时你林阡确实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我没来得及想通,那现在呢,我迎头赶上的时候?! 战狼以为林阡入了魔所以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毕生绝学,不知不觉自身就攀上了魔态巅峰而不自知,须臾剑势摧枯拉朽,满阵砂石纷纷乱扑,与此同时天崩地坼、风激电骇、光线全暗,秦州战场几乎所有人都因他的穷凶极恶而心惊胆寒站立不稳。 “好酒,好刀,回味无穷,再来!”林阡之心本就稳若磐石,轻舟既已到手怎会不进步反退,遂平心静气迎刃而上,神速回应出足以将之覆灭的一刀,其实和上一刀挺像的,你没看清楚就再放一遍——只此一刀,如雪在天,降落、披覆于千江万水,干净透亮,天地山川一时俱明! “天与云与山与水,茫茫然上下一白,我便邀诸君浮一大白,为军师她接风洗尘!”林阡救到轻舟,夺定了,揽紧了,确定她没事了,才朗声大笑了起来。利用速度犯规,在九、十层之间跳脱连环变,谁说它就不是一种打法?在我林阡看来,好像比第十层还好,这样的另辟蹊径,有意思得很啊! “这一刀该叫做……漫漫大地盈天雪?”明明夏季,只觉从天而落鹅毛大雪,使这江湖一片难分别;明明川蜀,竟感到是去山东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不容多想,李好义边笑边率众剑拔弩张,好机会,整个秦州战场在这一刀后无比爽朗,“金狗们,再不滚回凤翔,就先吃我老李一刀!” “该叫做……以神克魔救军师。”徐辕从这第四场秦州会战开始如释重负,真好,主公是真的回来了,这般严峻的考验下他都能表现得如此出色,不仅明心见性,而且坚定不移,今后完全不用自己再担心;余光扫及仓皇北顾的金军们拼命救起的浑身是血的战狼,适才他对林阡断续打出的伤害都微乎其微,林阡的最后一招却将一个近乎完好的他直接战力清零……笑叹,战狼就好比带着一身的蛮力朝石头撞,结果硬把他自己撞成了一副散架子,金军虽然硬着头皮拼凑出他,却也一定每个人都心里凌乱,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该叫做,王者归来、神话再临。”“军师……”众人原想立刻找樊井来给轻舟看病,谁料她才刚被林阡扶抱下马,便接过并喝了一口林阡说庆功宴为她接风的酒,继而微醺笑谈林阡那一刀,大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之风度。 “这……喝什么烈酒!不知道咳疾厉害!?你你你……”樊井匆匆奔过来,望见此景,不舍得对正在咳嗽的轻舟苛责,只能转过头去大骂林阡,“到底怎么当主公的!” “好久不见了。轻舟。”林阡如释重负,先去一边洗了刀上血腥,再阔步回来感激地望着她,过程中居然把樊井的骂骂咧咧当空气。 “好久不见,主公!”她一笑,终于学着他豪气了一回,可有句话,只能安静藏心里与他相和:疏狂者,江与河与君与我。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天策枪魂》 第161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开禧三年五月廿一,第四场秦州会战落幕,胶着了半月之久的金宋局面终被林阡一刀扫清。 曹王府因战狼的入魔与惨败而军心大乱,致使麦积山据点一战全失,无奈逃遁到最早的静宁秦州之交;而由于此战为了围剿林阡能稳操胜券,林陌事先将高风雷从静宁调到秦州,最终结局是彼处也遭林阡爱徒辜听弦借势吞并……一个大战神,一个小战神,双刀精绝一脉相承,委实给秦州金军雪上加霜。 至此,除了移剌蒲阿和术虎高琪还坚韧不拔地苦悬于定西和北天水以外……陇右已完全在宋盟掌握。局面清晰:林匪攻入腹地、收拾山河,指日可待! 然而也就在那节骨眼上,金军的散兵游勇们抓住了一根再及时不过的救命稻草,当然了,那其实算不上意外之喜,而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早在二月末的襄阳之战告终时,战狼就已安插朱雀去东线酝酿起这一计划:“分裂红袄寨”。那时起山东义军便暗流汹涌,到如今,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 开禧二年林阡军师柏轻舟曾竹庐夜话天下大势:“盟军以蜀川为据,已占陇右、关中、山东,这四处保障则强,动荡则弱。开禧北伐期间,这四处须自我巩固。它们是盟军的根本。”作为曹王府首席谋士,战狼当然有一样的真知灼见:“山东是林匪的侧翼,必须斩,尽早断。” 而在开禧元年山东之战的过程中,天尊岳离也曾和曹王一同看透:“现如今,林阡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他已以个人崇拜和兄弟情谊一起维系住了帮派稳衡;在他人心所向的鼎盛期,我们不宜推动‘群狼扑虎’,而只需趁病要命、略加打击、坐等解体即可。”然而后来黄掴却急功近利悖逆了曹王和岳离,策动红袄寨群雄对“得了瘟疫”的林阡兴师问罪,误跳陷阱,适得其反地送给林阡一个稳固的山东大后方。但曹王却在离开山东前和仆散揆的对弈里,向黄掴、仆散安贞和完颜君剑等人指出—— 没有永恒的稳衡,到处有漏洞可钻。林阡不可能一辈子是红袄寨的寄托,因为:山东群雄谁都不是猢狲,他们可以称得上是人人有野心、个个是枭雄!只要某天林阡不再无懈可击了,“群狼扑虎”随时可以重拾。黄掴,这几年你早做准备,别忘了找这个人多作敲打。当时,曹王的手指划过红袄寨名册上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名姓,那个人在山东之战里有着不算耀眼却出离奇异的光芒。 虽然两年后岳离和仆散揆已死、曹王沦为短刀谷的阶下囚,但他们的计策却还是成功了!比想象中更早—— 那个人,李全,林阡在山东之战也意识到深藏不露,曾想将杨妙真留下来束缚住他可能的私心,可惜未果;杨妙真甘之如饴地紧随林阡奔赴陇右,使得那人为情所困而一时失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地竟然采取对大金冒进,尔后在一次动乱中被金帝勒令“遣返南宋”又中途逃脱,那场动乱,是不希望举国北伐仓促发起的林阡不愿看到;还是这李全,折返山东后被注重兄弟情的杨鞍包容,又因为颇有才干而在军中升到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两年来,由于金宋战斗重心不在东线的缘故,单靠盟军留守在山东的杜华夫妇和江星衍,林阡很难去鉴定这个名叫李全的隐患到底安不安分。 无论如何,防微杜渐总是没什么错,再难也应该着手去尝试攻克。因此这两年来,虽金军有黄掴策反李全,林阡也不止一次去信吴越,拜托这位结拜兄长帮自己多加留意;举国大战后吴越去了河南,重担便落在了刘二祖身上,杜华、江星衍等人协助;这事却不能直接和鞍哥说,理想纯粹的鞍哥受不了半个兄弟勾心斗角,加上李全是鞍哥一手拔擢、鞍哥又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阡当然不希望开禧元年“杨鞍被骗而叛变、与自家兄弟内耗”历史重演。所以不公然调查李全、只采取暗中管控,毕竟林阡也不可能随便就动摇自己给红袄寨树立的“兄弟至上”原则。 谁想,恶人洞悉了这一点率先告状?伏羌城之战林阡才知道,宵小们关于“吴越之死”对自己的构陷已经深入人心;柏树林事件过后,那谣言更是愈演愈烈,严重到连石硅都被离间,林阡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李全所为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只能教郝定在挽回石硅的任务之外又添了一条,和宋贤一起“策应鞍哥要紧”;暴死失踪前夕,他也已派了惊鲵随彭义斌一起奔赴泰安,尽快构建情报网“抵御可能会抢先机的控弦庄”,差一步,他就亲自干预、直接向杨鞍坦诚一切了——兄弟杀兄弟难道能放任不管?心急栽赃的野心家就差没跳出来!可惜那么巧,偏偏遭遇了玉紫烟之死…… 及至后来的大圣山之战,林阡终于回到盟军,却惊闻江星衍牺牲在楚风月大军铁蹄之下的噩耗,同期杨妙真也借故回去了杨鞍身边;而就在不久后的这场秦州会战,林阡才刚从反反复复的魔态里恢复正常,一颗重磅的炮弹便陡然从山东发出,精准投射落地、解开了金军在陇右的危局—— “江星衍在兵流中被楚风月生擒,咬定昔年姜蓟之死是李全所害、而自己这一战险些战死也是李全出卖;楚风月以此为契机分化山东群雄,杨鞍大怒,力保李全之际,痛斥江星衍变节降金。”时机太巧合,无巧不成书!  说起姜蓟,林阡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他,吟儿却显然比林阡更熟悉。 当初,姜蓟长枪,江星衍飞戟,李全火器,杜华铁矛,百里飘云大刀,在吟儿产子、生命垂危的最初几日,作为宋军新秀同心协力地匡护着她,他们一同在她身边成长、以见到主公为唯一理想,约定“蝉鸣之前,必返家园”。 作为“徂徕猛虎”的姜蓟,毋庸置疑是其中战功最高,不对,是和勇谋兼备的李全差不多……然而,在离林阡最近的那场箭杆峪之战,姜蓟为救江星衍而战死沙场,李全却成了转败为胜的关键……但那一战细细分析,李全没有遵守凤箫吟的号令属于自作主张,这才被完颜永琏和林阡分别洞悉了“不安分”。 原属川东黑(谐)道会的江星衍,当年是被林阡带去山东助阵红袄寨,因为姜蓟牺牲才留在那里为他继续守护家园。换句话说,江星衍出身盟军而不是红袄寨。江星衍疑似投降楚风月这件事如果单发,或许还无关痛痒,只需林阡和杨鞍互相交个底,关系的亲疏就可以一笔勾销。可谁知,偏偏发生在“吴越死因可疑”“林阡包庇莫非、段亦心”“石硅看清林阡真面目愤然离去”“妙真回来心事重重”的基础上!而归根结底,从吟儿身世揭穿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林阡这精神支柱会像现在这般被加速剥蚀、动摇,继而红袄寨中贪婪妄为的野心家、审时度势的阴谋家、动摇不定的投机者、犹豫不决的观望者、听风就是雨的老好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势必一拥而起随后一盘散沙! 对于山东会发生祸乱,不能说林阡完全想不到,甚至他为了制止祸乱根本就没慢,纵使耽搁过、犹豫过、作废过,棋子也从没忘记朝那里的棋盘上摆,一直就在不停地远近调控着:诸如宋贤、义斌、郝定、二祖,全都是此次情报的稳定来源,也是他林阡的绝对互信……然而,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现在的山东其余当家,谁是人谁是鬼,一团乱麻。  不过,既然那始作俑者现阶段已完全露头,林阡是时候要做出更多反应——真要是重磅的炮弹爆炸,区区几个防弹坑哪够? “暴死”失踪之前,林阡曾未雨绸缪、留了一步后手:东线稍一稳定,李君前便立即到淮北、坐镇彼处的小秦淮,如若红袄寨有难,则立即率领两淮群雄从南面拖住金军、予以支援。所以此刻林阡用不着飞鸽传书,李君前应该已经和楚风月杠上,金军占不到任何便宜,外围还可以令林阡高枕无忧; 但李君前毕竟是杨鞍的外人,虽曾和山东群雄并肩作战,始终不便参与红袄寨内事,考虑到这一点,林阡便只能以李君前做一个“攘外”的保障,“红袄寨面临空前乱局,我应立即调遣一个安内之人。”他该落新子了,炮弹打炮弹才能转守为攻。 “此人需要,咳咳……既能独当一面、善于安内,又对山东群雄有莫大恩情、能够服众……”轻舟帮他分析时,说到两个符合条件的人,一个徐辕,一个凤箫吟,看似完美,但也有为难之处,“天骄和主母,只能有一位去山东,另一位则需留在蜀口,辅佐主公与林陌吴曦攻防——其实这一点倒并不难,主母若然养好了伤,可以随时顶上空缺;难的是……” “难的是,吟儿是金国公主,天骄和楚风月曾是爱侣,至今都还为她不娶。”林阡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巧,都触到了山东群雄的逆鳞。 “血缘关系天早注定,主母有伤不宜奔波,所以,该去山东的人是我。”徐辕闻言自请赴战,他当然也没想到,才辅助主公打了一仗,就不得不前往离主公最远的地方,好在,主公是令他安心的,“爱侣关系,可以靠其它来遮挡。说来惭愧,这两年我也并非一直坚定地非她不娶。” 林阡和轻舟皆是一怔,想起去年秋天徐辕曾向闻因求婚而被拒,虽然那求婚更多是因为要对柳五津之死负责;除了恍然,林阡比轻舟还多了一丝挥之不散的纳闷:涉及闻因,为何我竟觉得如此尴尬?难道是因为幽凌山庄的三生石和文县的互相喂血,还有隐隐约约大圣山上好像闻因出现过?何以最近军中诸多流言,称柴婧姿对闻因鞍前马后“二主母”?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轻舟和天骄听到大概都付之一笑吧? “林阡哥哥,天骄,军师……”正好柳闻因前来,请缨说要去山东,问她原因,是“担心妙真。” “那就再好不过。闻因刚好可为我抵消风月。”徐辕为了林阡和红袄寨能转圜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怎么?”林阡、闻因皆是一愣。 “假扮……夫妻?”轻舟猜时,脸上微微一红。 “可楚姑娘她……”闻因潜意识当然不允,为了自己也为了楚风月。 “于公,她是敌人。”徐辕拎得清。最近这场山东之乱何尝不是因为楚风月而起?她既是金军主帅,他想要消除此乱就必须狠心与她为敌,从头和闻因假扮夫妻到尾。 “好!假扮也好,找机会再同楚姑娘解释……”闻因为了躲避林阡目光,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可是……”林阡还没来得及说完,闻因就尴尬地跑了。事实上,她内心是猜到了徐辕要走、吟儿会来,生怕柴婧姿的胡闹会影响阡吟关系,故而懂事地主动找借口走——真恨不得把柴婧姿也骗走! 第1616章 谋倾天下人已远(1) 万幸山东红袄寨之乱凑巧爆发,秦州金军才得以撑住最后一口气。然而,真只剩最后一口了。 当负责救援的完颜纲、战狼全被打成筛子,那个原还待救的术虎高琪只能自救还待救人。为了在宋盟的夹缝中生存他没少耍花招,虽被赶出天靖山却终是在皂郊堡站稳了脚。那又如何?和主力部队南辕北辙,孤掌难鸣只差被宋军制胜一击…… “此人甚爱读书、智谋百出,素来是楚风流盛赞的‘行军活地图’,顾名思义对兵法驾轻就熟,尤其对地形地势可以说了如指掌……”宋恒把自己对术虎高琪的作战经验转达给李好义。很显然,必胜之仗主公肯定是要让川军尝个甜头的,交给武功绝伦而又治军严谨的李好义自也最教盟军放心。 五月下旬,李好义准备充足后,率两万余军进围皂郊,列阵于堡前谷地。不无谋略的他,命众兵士将战车分为左右两翼、伏弩于车下,自己则亲领一翼与金军战。不多时,依李好义之计,“此翼假装败退,引诱金军入伏,待敌方追至则另一翼万弩齐发。”初时宋军还据此擒杀了百十金军,谁料未能骗过他们的主将术虎高琪,果然那人名不虚传,虽没来得及保证全部兵马,却也是及时看出了“宋军设有埋伏,我等不可前进”,对金军下令:后退不追、整顿阵容、防御为主。 交战两日,互有攻守,不分胜负,和林阡林陌在北面的战斗一模一样,是了,林阡刚好为了山东焦头烂额,近期陇蜀盟军的人员调动过大,终究才造成这种林陌可以与之抗衡的假效果——然而术虎高琪和李好义,却是实打实的旗鼓相当,几番战术切磋下来倒还有些惺惺相惜,异口同声地隔空称赞:“他竟看懂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术虎高琪调整部署,分兵轮流应战:“军队分为两队,一队出战时一队休息,那部分回来这部分出去接战,相互轮换。”这战法是他向完颜瞻学来,非常适用于自己麾下那支机动性最强的骑兵。 “这是学了完颜瞻的交替强袭吧!”李好义一眼洞穿,术虎高琪是想学着第一场秦州会战的战法,害南宋官军疲于奔命?可惜不切实际,甚至——脑子坏了?忘了我老李手底下这支川军专克你女真骑兵的? 何况宋军人多,不可能捉襟见肘——近日安丙因为对战狼越狱事件负疚引咎的关系,新拨了几万人马分批到前线来助战李好义,所以术虎高琪这计谋根本是纸上谈兵、刻舟求剑、隔靴搔痒…… “错了,李好汉,高琪学的是段大人的声东击西。”术虎高琪一笑,总算骗过了李好义!趁着正面兵马吸引和牵制住李好义,术虎高琪暗遣精骑一部,从隙间出阵绕至宋军背后高山,神速由山顶驰下合击宋军;此变太过突然,李好义始料不及,登时阵脚大乱,竟被这术虎高琪撕开裂缝突围而去,金军又趁势南进到湫池堡! 可敬可畏又可恨,术虎高琪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竟还能积极创造战机,利用我的思维定势来转守为攻! 李好义只觉一步错步步错,自责、懊恼之余,没少对败得最惨的几路麾下训话;久攻不下时又听金军城头羞辱、意气风发大有反围剿之势,李好义不由得更添气愤,转身就对唯唯诺诺的下属劈头盖脸一顿骂:“刘昌国,安大人又一路增援到了,刚好!你给我上去拔了他,再拔不了,提头来见!”原本川军真可以不必这么没面子,还不是因为兴州副都统司右军副统制刘昌国能力低下嘛!李好义想先磨砺这个嫡系下属在攻克硬茬之时涨经验,实在啃不下术虎高琪了、自己再亲自出马也不迟。 奈何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即便官军又有增补,那刘昌国硬着头皮上却还是没打下湫池堡,兵败如山倒,连累得李好义遭遇反击战也被迫丢盔弃甲而败…… “抓住李好汉!重重有赏!”术虎高琪在秦州接连打出两场漂亮的以少胜多,一下给金军全体长了脸,兴冲冲地乘胜追击,一马当先要活捉李好义。 不过—— “第五场秦州会战是我的。”几里之外,柏轻舟在榻上睡卧,安静与她的主公林阡对弈。允许林阡赖皮了多次之后,到这一刻,轻舟忽而神色坚决、铿然一手敲一子下落,另一只手则持扇阻止了林阡的悔棋。 “林阡在军垒的兵未曾救援,是因他存心要磨炼南宋官军”,那是术虎高琪选择身先士卒追击、一时忘却“防守为主”之原则的根因,去年林阡磨炼薛九龄时术虎高琪亲眼看见了,林阡对川军说没救就是没救; “祁连山,就更不会救了……”术虎高琪心思停留在对前几场秦州会战的学习,所以行动也难免遭到了前几场秦州会战的掣肘。潜意识告诉高琪,孙寄啸和李好义没那么亲,孙寄啸骨子里讨厌南宋官军,孙寄啸去年六月就是被川军出卖的…… 谁想到奋不顾身冲到半途,术虎高琪陡然就被一人一椅一把青云纯阳剑挡住去路:“终于没再‘救援不力’了吧!” “孙,孙寄啸……”术虎高琪一愣,放眼望去,李好义隐没的方向,似是有祁连山大军明晰起来。这地方植被茂盛完全适合设伏,可自己看到了却为什么没想到? 或许是被久违的胜利冲昏了头?术虎高琪愣了很久才想起应变,一边上前与孙寄啸拼杀,一边指挥战士们“退后!” “反攻!”孙寄啸一声令下将术虎高琪完全压制,这时候你们退哪还来得及,对了,要强调的,“和你打的人,不是李好汉,是叫李好义!” 李好义或许还会叹惋,埋伏什么的,对于熟知地形的人,根本行不通,完全用不了!术虎高琪也会这样洋洋得意。但同一个计谋,不同条件下换柏轻舟却能玩出花来,此刻执子的她微笑胜券在握:术虎高琪,毕竟还年轻啊——此战她原本没想插手,可惜,川军问题太多,终究还是她的。 南面战场,孙寄啸话音刚落,令行禁止的祁连山先锋争先恐后奔袭,当即就碾着这路仓皇败逃的金军,一举攻入了他们屁股还没坐热的湫池堡据地! “孙将军麾下先锋一部分与金军搏杀,挫他们的锐气;一部分则绕到寨后放火,扰乱敌心以及探路;待看到火光以后,主力大军再全面出击。如此,宁可高估术虎高琪,谨防金军有空营诱敌之诈。”柏轻舟事先给了孙寄啸最稳妥的得胜方法,用以斩断那个善于用兵的术虎高琪任何可能的后手。 有轻舟出谋,战何愁不胜? 当是时,四面火起,鼓声不绝,慑得金军心胆寒!才刚从川军手上缴获的军用物资,半刻不到就被一群土匪席卷了过去。 不对,也不是一群土匪。毕竟到天明时和孙寄啸称兄道弟坐地分赃的,还有个李好义呢。他麾下这支官军,真就是和义军融为一体了,战功也是无所谓让来让去的…… 败溃之际术虎高琪就连对宋军钻空子分裂的机会都没有,战利品就像到金军手上流通了一下又还给了川军,不对,还带了点利息……  “柏军师真是战无不胜啊……”李好义除了感激孙寄啸救命之外,还感谢柏轻舟这心思玲珑、从容落子绝杀于帷幄。自从七方关她肯定了李好义的价值之后,仙人关她也把拉拢安丙的重托全权交给了李好义,这些无疑是对李好义最大的认可、看重和信任。李好义除了谢意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热切,此战将术虎高琪赶去林阡的刀下之后、川军原先的前线变作后方,李好义一旦有了闲暇,便立刻决定去向军师当面道谢。 跑到一半感觉不能空手?所以挠了挠头又折返,在酒坛子里翻箱倒柜什么都不合适,折腾许久才找出一些专治肺虚久咳的药材带过去。这在战地极尽珍稀,以至于他到达时比约定迟了一个多时辰。 经过何慧如的同意进得那营房,才发现有旁人来探病还未离去,唉,军师病中还日理万机,恐怕来看望她的人一批又一批吧。不过,令李好义十分意外的是,此刻在她榻旁相谈甚欢的,居然是王坚和余玠那两个毛头小子?李好义还没诧异完,就听到他三个高谈阔论,不由得更加诧异—— “南宋立于东南,长江为户庭,两淮为藩篱,川蜀更是抵御外敌的重中之重。北依秦岭、关中,有剑阁、葭萌之绝;西南凭吐蕃、大理,有茶马古道之利;东扼长江,顺流可至荆襄,有三峡之险……二位小兄弟可知,这般重要的川蜀,如何才能守妥了它?”柏轻舟问。 王坚机灵,立刻回答:“利用蜀口的三关五州,几十年来,金军始终不能突破这防线。” “如果蜀口破碎,又当如何?几十年来确实不能从外突破,可一旦川蜀出了内乱,譬如今次吴曦叛宋,蜀道之难便不复为阻。”柏轻舟摇头,虽然她每说一句都会咳两声,却真是宛若神女,庄严不可逼视。 “对,不能拘泥于三关五州,那只是第一道防线;再往南,往内,可拉开第二道防线。”余玠在冥想时不像打架时那么急躁,“川蜀腹地,大多地方都是重岩叠嶂、山岭长峻,而金军多为骑兵,高山峻谷难以仰攻,若依托山城地利,想必可拒敌千里。” “说得不错。不过,两淮多平原、河泽,并无山川之险,何以叶适大人在仆散揆大军铁蹄下也能保我军不败?”柏轻舟又问。 两个少年都是一愣,王坚搜刮所知,答道:“我听闻,‘江北之民,誓不从贼,自为寨栅,聚众以守者甚众’。” “不错,去年金兵攻入两淮,安丰、濠、盱眙、楚、庐、和、扬七郡,民众渡江求活者二十万家,而依山傍水、相保聚而自固者,亦二十万家。声势之浩大,可想而知。”柏轻舟说起她在三大堡坞的见闻,“实则,那是从八十年前金军南侵起、先人们的‘两淮山水寨’沿袭和演变。” “是啊,自古以来川蜀也有‘结寨’的传统,川陕交界近年来更是修建了众多城堡。”余玠茅塞顿开,“柏军师的意思是传承此道,不仅要据险筑垒驻军阻击,更加要结寨自守、棋布星分,互为犄角、串联一体,是构建防御体系而非简单的第二道防线。” 李好义听得瞠目结舌杵在原地,这是来探病的吗,这是来考试的吧。更吃惊的是,这两个小子竟都能有答有问! “两淮的主要经验是,军民共守,并农合一,春夏散耕,秋冬入堡。”柏轻舟继续陈述细节。 “这个我懂,类似于屯田。”李好义忙不迭地说,他虽是武将,也显然对民生很关注。 “呀,是李将军来了!”王坚余玠见李好义来,因记起樊井说过不宜人多、空气污浊、“过几日还得把军师转移到后方养病”的关系,终于意识到他俩超时了,相互吐了吐舌头,见礼后便立刻告退。 “军师,我是来给您送礼来了!”独处时,李好义克制住激动情绪,欲言又止。 “李将军是讨债来了。”柏轻舟洞悉一笑,仙人关之战那会儿为了拉拢安丙,她对李好义预支了一部分“未来数十年,如何建立一个朝廷倚重的川蜀”,李好义现在是来向她讨没说完的另一部分,不过,李好义不一定是为了安丙。没有私心的李将军,应该是为了川蜀军民能安居乐业才讨债。 “其实,适才好像也算听完……”李好义被看穿,笑了起来,“很详尽。” “不曾完,他二人听的是武将篇;文官篇,还得李将军为我继续传达安大人。”柏轻舟正色说。 “军师请讲。”李好义当即肃然,服从地走近几步,却察觉军师她脸色很不好,怎好像是时日无多的那种……不过,樊大夫是神医,他说还有救那就还有救。想到这里,也乐观了。 “武将注重择险、驻兵,文官注重徙民、聚粮;主外的,构筑军事设施,主内的,完善文化和教育设施。”柏轻舟话锋一转,“文武、内外,理应协调,相辅相成,前次轻舟已通过李将军完全告知,但若安大人始终不能正视和重视这个道理,一味地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则轻舟所说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好义忽然发现,其实该对安丙讲的柏轻舟上次就已经都通过自己对安丙讲完了,缺的后半句、故意留白的后半句,只不过是“如果不遵守,会出现什么后果”——“军师是说,安大人若继续怀有私心,不仅会影响当代,还会祸害千秋?”叹了口气,他也正有此虑,“不知怎样才能杜绝?” “一个月内,李将军登门造访,对安大人当面分析利害……”柏轻舟说时,李好义一怔,笑:“其实军师自己说,可能话语权更重?不如我修书一封,请安大人来前线一趟……”正说着,柏轻舟忽然呼吸急促,刚咳几声便有血染了绢帕,李好义慌忙出帐唤何慧如请樊井来看。 “泄露天机的事,终究是不能说得太直接吗。”柏轻舟冷汗淋漓地望着李好义背影,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她知道,这一个月李好义可能都不会有闲暇回兴州去找安丙,闲暇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李好义对他自己去说服安丙明明乐意却不自信!就跟主公对杨鞍的态度一样,根本为对方操碎了心,可还是怕对方一碰即碎——怎会不怕?毕竟是对方做出来的事扑朔迷离到不得不怕…… 胸口沉闷,支撑不住,知觉忽远忽近,气息时有时无,“军师!”数不清的声音,是谁在唤她?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轻舟……”她赶紧拼尽力气,艰难拉回神来,努力地对那个她还看不清楚,却知道唯一仅有的男人云淡风轻:“主公,我已经快好了,没什么事……不该去打扰您的。” 第1616章 谋倾天下人已远(2) 是日傍晚,吟儿抵达林阡军垒,得知他还在凯旋归来的路上,原想立刻前往伤兵营探望轻舟,却先被顾小玭和她身边三个小娃娃拦停了脚步。哈哈,小牛犊都这么高啦,小虎崽小虎妞都扑上来娘亲娘亲地叫,谁男谁女怎么分不清楚?算了,那就两个一起抱!吟儿心情大好,一边带孩子们玩,一边听十三翼向她详述秦州会战的过程。 “主公原是以两成不到的力气打曹王驸马的,谁知薛焕从斜路迎上,主公太心急,打了十成力,一下子误中副车,把薛焕整个给打飞了!好在后来薛焕活生生地回来,可战场也没他什么事了……”十三翼从头开始讲。 “不对……”吟儿出于理解地摇头,“太心急也不可能打十成。”在她看来,林阡如果只是为了斥开薛焕,九成力道就足够,不至于打十成,更不可能整体打偏。 “然而,事实如此……”十三翼一脸无辜,“主公自己也承认,他只能打二到九层刀法,十层不稳,不能常用。” 吟儿若有所思,脚步渐渐放缓:“是吗?可别限制过多,其实十层已稳?” 虽然林阡刀法在九、十层之间连环变就能碾压魔态战狼,或许他会觉得那比第十层还有意思、就算没第十层也无所谓……但吟儿想,如果他能放心大胆尽情享受第十层刀法岂非更好? 正想着,忽听马蹄声、军兵呐喊声、欢呼雀跃声交杂一片,俨然林阡已得胜而回。还未转身,便见一彪悍大叔出现身侧,一手抱起小牛犊,一手接过她嫌重的龙凤胎,三个一起带回帅帐,如昨般龙行虎步豪情万丈:“吟儿,在说什么呢。” “嗯,在说,这一战什么时候结束,才好让你抽身去山东。”吟儿不希望他再产生自我怀疑,索性彻底转移开话题。 “战地女神都来了,快了!”林阡痛快地笑起来,似乎想搂住她腰亲(谐)热,一不留神就把小虎崽和小虎妞都掉地上…… “……想什么呢,你可没三头六臂啊!”吟儿大惊,赶紧来看孩子们,所幸是皮肉伤,只不过都哭得稀里哗啦。 “主公,主母……”正当阡吟忙着安慰孩子,那边慧如差人来禀报,“军师她,又咳血了……” “什么!”林阡笑容顿敛,吟儿着紧说:“你先去。”林阡惊慌失措飞奔而去,小牛犊又从他咯吱窝里漏了一路…… “这……”吟儿恍然大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捡起小牛犊时,才知道林阡他到底哪不对劲! 他那“一心二用”的原始战技,消失殆尽! 什么十层意境以上不稳?他分明是第一层的最下面出了问题!短刀谷之战她就应该发现了,他“似乎分不了心,一愣神就有破绽”;这般看来,他近期作战时发生的“意外落到下风”大多都是源于分心;而那场以一敌六个半的比武里,恰好又有对“白氏长庆集”悟性比他高的林陌干扰,难怪打偏啊,根基动摇了!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浣尘渊声和天衍门的方法并不是对饮恨刀对症下药——前辈们多半用佛经道术来洗涤林阡心魂、靠清规戒律来约束林阡的行为,可是一旦离开了灵岩寺的环境保护,林阡便失去了清心寡欲、参禅悟道的最基本保障,纵然他自控力超强,也难免会受到些外界影响,从而导致了心智的微弱失调、贯穿于短刀谷和秦州之战的每个细节……那或许不至于入魔遣祸,却俨然影响着林阡十层以上刀法的稳定发挥。 “那可如何是好?”顾小玭面露忧色。 “清心寡欲参禅悟道,本来就只是他杜绝入魔的一种手段,还有更多更好的手段可以诉求,尤其是‘对症下药’的手段。”吟儿宽慰她说,“出现潜在的提升空间,是好事啊。” 思及闻因对自己提起,浣尘曾唯恐林阡在将来出现“抗性”、连清心寡欲都压不住魔态,如此看来,前辈们用的确实不是最佳方法,虽然暂时可以放心,长远却不能掉以轻心……这也给吟儿提了个醒,就算是寻遍天下,也要找到能帮林阡治本的东西,譬如,惜音剑…… 先前她就觉得剑在北边,却不知何故,真动身往北来,对剑的心灵感应却又少了。  哄了三个孩子不哭以后,把他们交给顾小玭,吟儿的心反倒沉重了起来,完全不敢往伤兵营方向走。 之所以腿如灌铅,还不是因为轻舟的病情吗。他们这些粗人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可轻舟那样孱弱的身体如何能被乱世波及?然而现实却是,不光是颠沛流离那么简单,根据仙人关俘虏们的只言片语可知,轻舟被丧心病狂的吴曦报复性地折磨了那样久!吟儿每每联想到那一幕,全身力气就攥到了拳头上,怎么可能还走得动! 举步维艰,停滞不前,却见林阡如释重负地出帐,听樊井的话先回帅帐处理军务去了……原来林阡一去轻舟就醒转、还微笑对他柔声说:“我已经快好了,没什么事,不该去打扰您的。”樊井也附和说,主公身上血腥重,最好还是别久留。 林阡那傻子居然信了,谁想,吟儿迟了他几步,透过被风吹开的帐帘,亲眼看到轻舟倚倒床边咳血不止的痛苦…… 等了许久,吟儿还是没有胆量进去,拦在帐边逮到樊井就问:“她到底怎样了?” 也用不着再进去,轻舟已经累得睡着,不知是咳得太辛苦脱力昏厥,还是樊井怕她煎熬给她开了安神促睡的药。 樊井看瞒不过去,叹了口气:“她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 “我要看着主公好起来,要活在主公的身边……”若干天前,吴曦把轻舟关在风沙极大的地方泄愤时,本已病入膏肓的她就应该窒息而死了,却一直坚持到现在还苟延残喘着——求生欲如此之强,只是为了看到一个能令她安心的林阡…… “所以,这几日拖着病体强行见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交代后事,争取时间给日后的王分忧,是吗?”慧如眸中难得一次显现出悲伤。毕竟慧如曾和轻舟形影不离,吴曦偷袭她俩时,也多亏了轻舟,她才得以保全。 吟儿呼吸一滞,泪水夺眶而出:“不会死!樊大夫可是神医啊!”樊井却面露难色地沉默。 “哎,想来也是。她是个泄露天机之人,原本就不可能命长,还曾呓语‘逆天而行,吾亦不悔’。”慧如幽叹,忆起林阡“暴死”失踪后的那段时间,尤其是天骄和主母都还没到的最初几日,轻舟病骨支离还为盟军殚精竭虑。 吟儿一怔,泄露天机?不错,去年河东之战刚打完,轻舟曾对林阡一口咬定,仆散揆会是宋盟和曹王府握手言和的变数,主公务必关注他,否则会吃亏……后来应验,仆散揆九路伐宋; 淮西之战刚开始打,轻舟笃定地对林阡说,仆散揆的渡淮路线“下蔡是假”“八叠滩是真”,仆散揆与下蔡这个地名有着战胜之外的另一种联系……最后仆散揆真是从八叠滩渡淮、几个月后身染重疾死在了下蔡; 林阡为襄阳焦头烂额之际,轻舟给了他一个高枕无忧的“十胜论”,结果襄阳如她所说撑了九十天、熬得完颜匡都成了个奸臣…… 轻舟对于他们而言当真是未卜先知的,这些天机本来不该透露、甚至可能透露一次折一次寿,她却一次次为了林阡脱口而出甚至与天命搏,如此,怎可能不被天意惩罚得短命! “肺体受损,兼及心肝,阴损及阳,阴阳俱伤。”樊井作为医生却是不信天命的,所以忍了半刻,还是对吟儿和盘托出,“耽误过久,积重难返了。不过,她不想主公知道这病情,毕竟战斗还不曾结束,她不便去给主公添扰……” “这算什么扰!”吟儿抽噎,不敢大声,“该让他知道!” “过阵子实在不行的话,她想安静地离开这里,留书一封给主公:此间事了,轻舟周游列国去了……”樊井苦涩地说,“主母,还请尊重军师的意愿,她不想看到主公再因为失去战友而失控入魔。” 吟儿一愣,岂不知轻舟事事为林阡打算,心中一恸,一瞬眼泪便流到嘴角:“在那之前就把金军全打完、好让胜南一门心思地救治她!樊大夫,你且吊着她的命,缺什么珍稀药材都尽管告诉我我去找!”可现在,说什么都做不到……吟儿是那样恨吴曦完颜匡,恨林陌战狼,恨安丙王喜,恨这始终笼罩在山天始终不肯散去的烽火!  这连亘了数百里的烽火间,断续往东北方向回撤的林陌,如何不恨?恨林阡吟儿,恨吴曦完颜匡,甚至,也恨安丙王喜…… 眼前似乎还拉锯着,未来形势却一边倒,如此微妙,还不是因为“能解开陇右危局的山东实际在万里之遥”吗? 宵小们却如何会管形势的未来走向,他们比曹王府自己还相信,曹王府一定能抗衡和制约林匪; 宵小们只会看到眼前的拉锯,毕竟他们求之不得:曹王府和宋盟纠缠不息,弟兄们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不,就在第五场秦州会战刚落幕不久,金宋双方意外得知,完颜永琏有了音讯——当初,曹王不止一次去尽力帮扶或让出硕果的对象,吴曦和完颜匡,果然是他俩,从王喜手上轻易获得了他用来扩张…… 为什么偏偏发生在这节骨眼上?因为看上去林阡和林陌即将你死我活了金宋都无法抽身啊,又因为最近山东发生祸乱导致徐辕离开、凤箫吟势必到秦州去补他的缺、风鸣涧和戴宗显然就要回短刀谷坐镇、那么他俩原本负责安抚的兴元府等地便会出现空虚……如此,吴曦岂能不见缝去插针?反正镇守彼处的安丙,实力也就那么回事! 继续吃祖父的老本,继续驱遣王喜这走狗,继续通过完颜匡来婉言相劝金帝;林陌为我吴曦挡煞的这段时间,足够我来强抢林阡的、不、是夺回原本专属于我吴氏的川蜀了! 没过几天,就如愿以偿、滚雪壮大、如火如荼,在武休关尝到甜头的吴曦,思路逐渐开始清晰:完颜匡对我的提点,虽有私心却当真不错,“将曹王暗暗握紧在手、随意处置、复仇泄愤”只是第一步,“找个合适的契机、将曹王由暗转明、干大事”才是更重要的第二步,是的,完颜永琏的价值真的太大了,一方面,曹王府和宋盟都会因他对自己投鼠忌器低三下四,本就顾忌彼此而分身乏术的双方暂时顾不到我也不敢顾我,另一方面,我可以榨干他的价值来哄骗蜀民对我投奔和拥戴—— 是我啊,吴曦,抓住了陇南之役和川蜀之乱的罪魁祸首!这个叫完颜永琏的刽子手是你们的不共戴天,你们且随我一起来将他凌(谐)辱!  消息还有待进一步确认的此刻,远在凤翔静宁之交的林陌不得不开始怀疑,第一场秦州会战以前,那封从川军阵中射来的、推动自己从凤翔向西南开拓、势要与林阡决一死战的信,从何来…… 那封信附带的另一封,明确体现安丙与其心腹交流时的内容和落款,指向了孙忠锐在仙人关之战被坑害的来龙去脉;这才使林陌确认“川军内部存在裂痕”、“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我曹王府团结必胜”…… 但那封信本身却是匿名。 虽说林陌对匿名信是用心判断过的,也在后续与宋盟的互有胜负中,排除了“那是林阡刻意示虚、引诱我们入伏从而被他聚歼”的可能……但现在林陌才发现,川军的水有多深,小人在该精明的方面有多狠—— 那封信,难道是吴曦借王喜之手射过来的,为的,就是要挑起曹王府和宋盟两败俱伤、他们第三方好渔翁得利!? 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还生(1) 林陌却委实高估了吴曦,就算是搞阴谋,吴曦也没那么精。 那封匿名信,并不是吴曦要求王喜故意射给林陌、用来推动宋盟和曹王府火并的,因为那个时间点,“迷路”的王喜还没投靠吴曦。 但林陌猜对了一半,那封信确实是王喜指派亲信所射…… 那么,王喜为什么要射这一箭去林陌那里指证安丙? 金宋两军和第三方谁都不知道的是,五月初四晚、王喜被吴曦以爱子性命威胁后,才一转身就背着吴曦找到了安丙!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吴贼给犬子下毒,威逼卑职就范……” 何以王喜要弃暗投明,那理由再简单不过,我王喜是沔州诸军都统制、节度使,我不要那丰功伟业变镜花水月!没错,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爱子所中慢性之毒,有七天的转圜余地,七天,吴曦能死七万次!但我王喜一人不能成事,求助谁好?川军目前的第一把交椅……安丙? 被威逼的怎么可能忠诚,况且王喜本就不是善茬。见风使舵如他,格局虽小,脑子却活。一旦面前摆出两个选择,王喜就用最快的速度获取了片刻冷静,撇开私人感情、计算各种利益、把吴曦和安丙做了全方位对比—— 吴曦素来愚蠢而又自以为是,作为吴氏的第三代、心安理得地认为川军谁都该向着他,二月份倒台之前一直都是垂拱而治从未对人际关系有半点经营,众叛亲离九死一生的他,显然没心力再去对王喜画什么双向箭头,一句话,我吴曦的走狗你王喜爱做做不做滚;深谙吴曦脾气的王喜,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为丧家之犬的吴曦,劣性只会变本加厉,自己就算为了孩子跟过去毕恭毕敬,也很可能被他贴上了反骨标签、费力不讨好,最后指不定还会给他糊涂地陪葬,要不得。 安丙却不一样,他是宋廷指定的川蜀代理人,他和王喜有着高度一致的目标,都巴不得吴曦被五马分尸、死透死绝。如果说短刀谷之战王喜还是吴曦用来策反安丙的桥梁,那么这一晚,有求于安丙的王喜,当然不再犹豫地决定了“卑职接下来完全听安大人的”“只要能尽快除掉吴曦即可”…… 而听完王喜所言,安丙表面虽波澜不惊,嘴角却立刻就露出一丝轻易很难觉察的阴笑:“当真完全听本官?” “是!一切以安大人马首是瞻!”王喜抱着孩子焦急万分,一时忘记了安丙是个心机至深、难分善恶之人。 “好。那就委屈王都统,假意迎合吴曦,见缝插针劫狱,把曹王移交给他;曹王对他价值连城,王都统这么做,既可以救孩子也能取得他的信任、继而方便施行咱们的下一步计划。”安丙对王喜说“咱们”,和蔼可亲地笑。 曹王对吴曦完颜匡有价值,对我安丙当然更加有价值,是的,我确实很想将曹王灭口洗白自己,但我还想将吴曦也一起清除、永绝后患;曹王掌握着我的过去,吴曦决定着我的未来;曹王是林阡和林陌的岳父和非救不可,他兄弟俩是宋金双方目前最能翻云覆雨的决策者,所以,曹王对吴曦而言是最重要的人质,对我安丙而言则是最直接的导火线:且看吴曦如何引林阡林陌的战火烧身,最终当着我的面和完颜永琏玉石俱焚! “原来如此……”王喜顿然意识到,原来安丙早就在策划曹王人间蒸发?自己这算是拖着吴曦送上门来了!不远的将来,安丙很可能在曹王下落不明后,对前来问责的凤箫吟说:“本官原是想留着王喜反间吴曦的,可惜驾驭不了王喜,任由他带着罪囚投降了吴曦。”而事实上,安丙却是“纵容”甚至“授意”王喜把曹王转给了吴曦,为的是故意挖坑给吴曦跳,企图对着吴曦和曹王一箭双雕——安丙欲将他想杀的所有人都放到林阡兵锋下、一次性解决! “借刀杀人,安大人……真厉害啊。”王喜恭维着,四肢忽然有些发软。谁说呼风唤雨是靠武力?武者只是脑子好的人、手里的刀!不过,安丙要想保证这个突发妙计的万无一失,那他在吴曦身边必须得有一个立场坚定的卧底。 “是啊,就是王都统要辛苦些,当安某的‘细作’了……”安丙一副笑面虎的样子,轻抚着王喜半死的儿子,同时咬重了“都统”二字,让王喜登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位安大人…… 没错安丙是矢志抗金的,但是他深谙权谋、勇于私斗,怎会看不穿王喜最在意的是什么。儿子、仕途,一起决定了王喜没有别的路走,只能立场坚定地忍辱负重! 但同样的,王喜也颇了解安丙,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一点底,此刻王喜都不一定能发现不妥——凭王喜在川军里的盘根错节,不难知道安丙陷害孙忠锐的往事,以及……安丙最近正关注着杨巨源和宋廷里重要官员的书信来往……原先只是略知,如今结合实际,王喜怎能不联想到更多。 所以二月诛吴以后,安丙你不是因为惧怕我王喜才给我平步青云,只不过是听闻我和李好义水火不容,才留着我用来制衡李好义? 说得好听,我王喜现在是和你安丙同在一条船,可我王喜在不在你想杀的“所有人”里?事成后,你会对凤箫吟解释我是你的细作吗?我在凤箫吟那里有着那样多的前科!若我真的潜伏在吴曦身侧、为你监视他、给你通风报信、历尽千辛万苦,可你在事后过河拆桥又当如何?退一步讲,即使最后我能清白,我的战功能符合实际吗,会像杨巨源那样被你掩盖吗?我总不能指望着李好义在秦州功高盖主、从而作为一个制衡他的筹码被你哄抬身价! 这年头找个靠山真的太难了。跟着笨的混,要给他擦屁股,跟着聪明的,又毫无安全感。 王喜虽允诺了给安丙卖命,却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才匿名射了一封捎带着安丙犯罪证据的信。一方面王喜知道,只有曹王府不会立刻戳穿安丙,另一方面他要留底:他日若撕破脸,我好有钳制安丙的把柄。如此,我王喜也不必寄生于李好义。  再重要不过的事,当然是交给铁杆兄弟做了——沔州副都统司右军副统制刘昌国,端午前后正好守在静宁凤翔之交,那是林陌从凤翔开始试探西南的前几块跳板之一。那地方不是刘昌国故意刚战就逃的,但是那信却确实是刘昌国故意射的。 这刘昌国是王喜的发小,前不久沔州都统司刚分家时,王喜将他分给副都统司,目的是想在李好义身边安插个眼线,李好义不知其中关系,未加防范。 刘昌国倒是挺懂王喜的心思,在李好义面前夹着尾巴,任由李好义嬉笑或打骂,无论何时何地都对其夸赞恭维,哄得大大咧咧的李好义越来越喜欢他,认为刘昌国是自己“嫡系”、没少对他悉心栽培。 到了五月将尽的此时,第五场秦州会战的战报传至兴元府,全是他李好义在建功立业、升职有望,反观王喜,到现在还是个不为人知的间谍,随时随地粉身碎骨,身为死对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巧刘昌国因伤暂退,大街上被王喜“巧遇”—— 昌国,跟在李将军身边,学到不少吧? 学到什么了!李好义这人忒无趣,除了练兵打仗,就是喝酒训人! 怎么,训你了? 哎,不提也罢!都统,您……潜伏得还好吧? 嘘……莫要暴露我!昌国,若是实在不能忍他,你便寻个机会、送他上路吧,刚好由你取而代之! 不错,哈哈哈,到那时,沔州都统司便是咱哥俩的了!  目送刘昌国走,王喜转过身来,哎,同是和小人打交道,还是和一根筋的小人交流轻松! 近期吴曦“将曹王由暗转明的契机到了”,难免和完颜匡走得很近、近墨者黑也开始弯弯绕绕了起来;安丙呢,就更别说了,王喜虽一直和他保持交流,却始终对他雾里看花,不能说自己的猜测就全中,但一旦中了那就被他推火坑。 可为了爱子和前途能齐美,王喜也只能暂时习惯这种两面不是人的间谍生涯…… 这段时间他从吴曦的墙根听来的最大一件秘密,莫过于“金帝可能要亲身前往、目前吴曦已窃取的武休关”。 王喜认为真假难辨,安丙则在回复给他的信中说,这消息应该不是烟幕,金帝或是因为吴曦最近开始侵吞兴元府的关系,而产生了“与负责镇守此处的本官在交界处谈判”的意向…… “谈判?为了什么?”这是凭王喜的格局看不懂的。 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还生(2) “谈判”一词,无疑是北伐和南征结束后,宋金两国民众茶余饭后热度最高的谈资。生活本就不易,谁愿烽火连天? 早在五月初,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以及对己方毁约在前的忏悔,宋廷派遣参议官方信孺作为使节远赴金国。在那之前,宋盟在淮南的四大帮派便已将发展重心渐渐移向淮北,一方面李君前是要帮林阡策应山东红袄军,一方面也正是为给这位方大人做安保和后盾。 果然方信儒刚到濠州,金将纥石烈子仁就把他关进牢房,断绝薪火饮水,并以利刃威胁,强迫他直接签订“割地、称臣、归战俘、罪首谋、增岁币”条约。方信孺神色不改,从容应对,以超凡的勇气和雄辩口才将敌人折服。无奈之下,纥石烈子仁只得把他送往河南,供上级招待。 那位接替仆散揆职权的完颜宗浩,接见方信孺便责问:“为何前日兴兵、今日求和?”方信孺不卑不亢回答:“前日兴兵复仇为社稷,今日屈己求和为生灵。”胸有谋略,能言善辩,完颜宗浩亦理屈词穷,无言可对。加上迫于李君前在淮北各地给予的压力,心虚的完颜宗浩只得放回方信儒,只是教他“将五个条款带回去”。 不过,截止到五月底,宋廷似乎都只肯接受后三款,而且宋廷所理解的“首谋”还不是仆散揆当初最想杀的韩侂胄,而是邓友龙、皇甫斌等二三流人物。那算什么?我大金要这些走狗的头颅何用? “宋廷之所以腰杆愈发挺直,应是因为林匪近期的大胜……”完颜璟在京兆府疗养多时,对天下大势也算得上洞若观火,“不过,秦州会战尚未结束,兴元府却开始被完颜匡和吴曦蚕食,此刻,若朕去对坐镇彼处的安丙恩威并施,林匪和宋廷在北在东,还可以高枕无忧理直气壮?” 完颜匡和吴曦趁虚窃取兴元府的武休关在先,若以当地民众为人质要挟安丙就范,相信安丙也不得不先斩后奏答应这场将会发生在西线的谈判,毕竟安丙负不起辖境内被金军混入和惨遭金军大屠杀的责;对于这位安大人而言,横竖都是死罪,若一口咬定他是硬着头皮来对朕虚与委蛇,至少还有向宋廷蒙混过关的一线希望。 而只要安丙赴约,完颜璟将会一举数得,既试探出安丙的真实心意以及他在川蜀的话语权、决策力,也可帮吴曦完颜匡与安丙在兴元府进一步划界,还能使金军对宋廷起到震慑作用、告诉韩侂胄你的西线内忧外患、力争在下一次正式和谈中占据主动。虽说西线这次“不正式的密谈”朕是屈尊的,却能害宋廷和安丙之间因为疑似僭越而相互疏远,功在一时、利在千秋,何乐而不为。  当然了,从京兆府移驾兴元府启动谈判,一开始还只是个秘密的计划而已,完颜璟希望和完颜匡你知我知。王喜如果没听吴曦墙根,安丙并不会得知和早作准备。 “尚在计划中”,是因为完颜璟知道时机未到。现阶段,吴曦为主、完颜匡为辅、王喜为矛,刚占领武休关这一处,正尝试着以之为核心稳扎稳打,往川蜀各地辐射影响力和席卷地盘人心,任重而道远。完颜匡也对完颜璟建议说,圣上可再过些时候再来,待兴元府形势稳定些,圣上向安丙发起谈判不迟。一来,我军地盘多了,谈判能占主动;二来,我军胜得大了,圣上您也安全。 换往常,金帝一定叹惋这真是个憨厚老实人,现在,却听得懂这当中的私心多重,对,给你完颜匡时间,多占些地方、多得些战功,免得朕一到兴元府、就把还没打完的宋盟和曹王府重心一起从秦州引来,害你成为大金第一人的美梦泡汤;朕也不想打扰你完颜匡啊,朕也希望宋盟和曹王府能一起再降弱些,秦州会战最好是有第六第七第无数场…… “哼,老狐狸想争功,所以全心全意在川蜀扩张。”完颜璟倒是有些得意的,自己用林陌来制衡完颜匡,看起来成功激发出了他的潜在能力?确实比襄阳之战打得顺多了,可喜可贺!高兴之余,由于完颜璟也认为现在没到时候,所以当然配合着完颜匡暂不入局,他建他的功,朕看朕的戏,“那就先把安丙放着,想谈判时再实施计划。对了,撒速,朕的皇叔,据说已经被王喜交到吴曦手上?不管皇叔是否罪臣,都给朕送到京兆府来吧。”这一句,却是完颜璟高兴劲儿过了之后,故意说的。 “皇上,且听微臣一言……不妨由吴曦操控曹王在手、诓骗更多的蜀民投奔拥戴、不战而屈人之兵地打败安丙?同时,还可适当地造谣林阡凤箫吟夫妻……可好?皇上,请让曹王他将功补过、为圣上为大金散发最后一丝热?”得到的,果然是完颜匡的“婉言相劝”! 这是你完颜匡不想朕现在就去的理由之二吧!是啊,发起谈判,朕也不急;但你竟连朕微服先到、审问曹王都不要!美其名曰为了朕的安全着想,实际只是不想朕能碰到曹王!你不想朕存在任何宽容曹王的可能,哪怕是可以体现朕宽厚的假宽容都不行,你是那样地害怕曹王死灰复燃,怕到你宁可背靠吴曦来忤逆朕?在你心里,无论如何曹王都必须在吴曦手上,所以连朕都不能染指是吗?! “呵,诓骗。”完颜匡你名字起得不错,那么你对朕又有几分诓骗?朕已经用孤夫人到你身边去敲打了,你竟还没有成为朕所需要的洗心革面之“死忠”!?  介意,完颜璟当然介意,敲打的目的才达一半。吴曦-完颜匡-完颜璟这根线,完颜匡居然死命地往左边倾斜。 这要么代表完颜匡蠢得看不清形势,要么意味着他的不臣之心滔天,多年狐狸修成了狼。 而撇开完颜匡夹在中间激化矛盾不谈,完颜璟对吴曦的不满也是早已有之;二月末“诛吴”事件发生后完颜璟对吴曦的厚葬和垂泪,说到底不过是走走流程做做样子。追根究底,吴曦被“诛杀”、王位只做了四十九天,是他自己的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因为按照完颜璟最初的策反计划,吴曦称王、献出四州后,若能让完颜纲全军占领仙人关,一方面可由金军强据战略要地,一方面也能扶持尚未稳定的伪蜀政权,完美至极。然而,当时吴曦却找了诸多借口没有完全交出咽喉重地,因为他骨子里猖狂得不肯彻底受制于人!还没怎么样呢就敢跟朕叫板,看来不过是想得到个天府之国的自治权! 可以说,正是吴曦和金帝的各怀鬼胎,才最终导致了李好义杨巨源的“诛吴”有机可乘。 若言完颜璟对完颜匡被自己拉回头现在还只是七成把握,那么完颜璟对吴曦的“势必踢出局”却是十足的笃定——吴曦小人,连朕都敢胁迫,再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  短短几天,形势万变,人心叵测,“谈判”就不可能还是完颜璟和完颜匡你知我知,尤其是在曹王的下落和处境日益确定和逐渐流传之后。这一边,完颜璟对吴曦和完颜匡作着最后的容忍和试探,另一厢,他必须对正在打第六场秦州会战的曹王府安抚:“汝等只管安心打秦州,朕很快就去兴元府、亲自与安丙谈判。解决公事之际,朕定会制止蜀王的胡作非为,将曹王平安地带回来。” 虽然不会真的“很快”就去,但是为了曹王府能军心稳定、打好每一场和林阡的仗,他确实是发自肺腑想把曹王带回来的,哪怕自己审也好、也安心。不过,在给曹王府众人的信中,完颜璟反复暗示和强调他们必须更看重自己,这是前提条件:“届时,朕会教随朕一同前往谈判的高手时刻留意曹王,各位将军不必多虑;也希望汝等能尽力钳制林阡,确保朕在兴元府的安全。” 言下之意,朕安全了,曹王才能安全。你们务必点头答应给我使劲打秦州;兴元府此地,只要朕准备充足了、确定不危险了,就一定会以谈判为手段,解救大金解救曹王,君无戏言。  “驸马/圣上,曹王处境危险,还望您能尽快……”整个兴元府,最希望秦州会战赶紧打完和完颜璟立刻马上来救曹王的,正是孤夫人。这几日,她在川蜀民众的围观人群中,亲眼目睹曹王戴着枷锁被迫游街示众的惨状,心惊胆战,忍着强烈的痛苦向秦州与京兆府路飞鸽传书。不错,曹王被吴曦那小人折辱到了这般地步! 第1618章 高手腕底无烂招(1) 五月末,有关兴元府和曹王的不完全信息传至秦州,金宋双方的注意力多少都产生偏移。 兴元府的战事不似秦州惨厉,所以才教两军都后知后觉,然而经过数日扩张,乱局已愈明朗:吴曦完颜匡“挟曹王以吞兴元府”几成定局。挟曹王使金军胆寒,吞兴元府教宋盟心惊。 不惨厉,才更教人后怕,因为他俩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旌麾所指、望风归顺!仅需要夸大陇南之役的恶果、造谣曹王是最该伏罪的刽子手,当地淳朴或愚蠢的民众便会传染式上当受骗,踊跃争先地给吴曦和完颜匡的伪蜀军开城门欢迎…… 从大局来看,原该是宋盟更担心他们的后方、金军本应为了蜀地之乱欢欣鼓舞?可一想到他们的曹王在受苦,谁还握得动手中刀枪?! 当时的两军还没预见到,吴曦非但引金军入关,更与完颜匡密谋着,渔翁得利的下一步是在不远的将来同时剿灭曹王府和宋盟……然而就算像现在这般,金宋双方都大受影响,第六场秦州会战正待白热,突然就又同去年某次静宁会战那样,燃起的炮火一下子全都闷在了水里。 沉淀两日后,两军却又都卯足了劲奋起—— 否则还能如何?一直沮丧或犹疑下去不是办法,唯有先于外敌突破困窘,一鼓作气打倒对方、彻底摆脱彼此钳制,才有可能救曹王或救兴元府! 对于宋军而言,借着前几场大胜继续驱逐金军还不容易?自身再怎么能力不足,跟着盟王无脑往前冲就行!盟王是谁啊,开玩笑,偌大一个曹王府,全体高手从凤翔往陇右开道,结果只是凑够银两换了一张被他欺身虐惨的票——当然了,若非后方的家园不稳,谁都不可能能力不足。 而对于金军来说,并非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关键点也在林阡。他毕竟傻过好一阵子,武功虽飙升、智力却猛降——战争何时只赖武功?还靠主帅谋略和应变、团队的协作水平,这些方面金军一概不差,所以最近才一直筹谋反攻!只不过,临阵突然被曹王的事情打懵…… 孤夫人的情报只说曹王危殆,具体语焉不详,或许只是她妇人之仁、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但聂云……何时妇人之仁过……”封寒攥紧拳头说,语焉不详只是含糊其辞而已,曹王的真实处境只会比想象中更令人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去看……”“可是……”“得打过林匪再说啊……”兵卒们只能七嘴八舌,武将与谋士才是主心骨。 这一晚帅帐中,当完颜承裕颤声问过:“打吗?”完颜纲立即就瞪大双眼:“当然打,还没和术虎大人会师啊!不救回他,如何对圣上交代?!”其余所有人,缓得一缓,也一致低声附和:“打!就趁林匪有勇无谋!” 林陌、完颜瞻、赤盏合喜、完颜纲、甚至半死的战狼……金军所有谋才,谁都看得出来,林阡前几场多是强行凭武功取胜,智谋未有任何体现,相反,先前他还中计栽进壕堑,甚至干出过临阵自封内力的创举,哪怕赢了武斗都没忘吃起烤牛肉惹人笑——心智失调得再轻微、那也是失调。只要金军因势利导,谁知林阡会否为宋盟惹祸?自从暴死失踪又回归之后,那头青面兽身为战场的最大变数,造福于敌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陌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两句就再度陷入昏迷的战狼:林阡能够以神克魔从段大人手中夺走柏轻舟,确证了他的所谓魔性最多不过是蠢笨,完全消除了我军关于苍生受害的顾忌,所以“诱导林阡在阵前犯浑”的计策,必是近期见效最快而且副作用最小,值得一试。 “他的战马度最快,一不留神便会与旁人拉开距离。我军先以佯败将他诱离其余宋匪,随后于此地祭出陷阱和伏兵,封大人、卿大人、高将军、元奴、景山,趁他身陷重围焦头烂额团团转,为我掠阵,将他擒获。”林陌的手指流利地划过沙盘间,定下了那道万无一失的伏击圈,除此之外,军心还需凝聚,士气必须振作,“圣上说,他会很快去兴元府谈判,将王爷他平安地带回来,前提条件正是我们把林匪拖在秦州。我已向他回信并立下军令状,第六场秦州会战必胜!” “是!”这里是陇右最后一处据点了,也是时候该触底反弹! 从沙盘到沙场,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演变,每个地形每个阵型都像被完全复刻。当是时金军众志成城各司其职,以郭蛤蟆兄弟俩的箭阵为界,由完颜承裕、赤盏合喜、抹捻尽忠等人率军将凤箫吟、孙寄啸、李好义主力格挡在外;除了负责佯败的完颜纲和林陌,其余高手全都随奇兵一同潜伏在暗,伺机擒杀林阡一人。 为什么佯败的人是完颜纲?因为他从大散关撤退开始就以肮脏的战法恶心林阡,最容易激起林阡的反感而使之忘乎所以。 为什么还有林陌?因为他只要活生生地出现在正对面,就能提醒林阡有关玉紫烟之死的每一个片段,从而使之心乱如麻。 而根据控弦庄的全力以赴探查,林阡果然正常没几天,就因为兴元府民众的燃眉之急而故态复萌,另外据说柏轻舟的病情反反复复,曾使林阡惊慌失措到连孩子抱手上都摔地上三次,教每个看见那一幕的自己人都怀疑“主公这状态,还得出乱子,这次扔了孩子,下次扔谁啊。” 正中下怀!这一刻昏天黑地里,林阡一人一骑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他们的巨网下,挥刀而上的第二刻眼看着战马就要碰上绊马索,继而他将整个人失去重心掉入陷阱,惨烈地在这静宁凤翔之交再走麦城…… 战马和绳索之间摩擦出的火花,炫亮得像极了往后流逝的光阴……  林阡的那些表现确实都是真的,三个孩子都哄了几天才肯喊他爹;而在确证了兴元府战报是真之后,吟儿生怕林阡现在就产生抗性,所以忙不迭地掩盖军师病情并劝他:“莫慌,克制一些……” 林阡当时在握笔对谁回信,手都因为入魔后遗症在微微颤,却在她握上他手的下一刻突然回过头来将她握紧,微笑:“不克制。蜀地大乱,我就该这样慌。” “嗯?”吟儿望着这个熟悉而温暖的笑容,忽然感觉看到了四个字,胜券在握……? “我就要表现得比金军更慌张,才能调动他们放弃稳扎稳打,走出铤而走险的一步错棋。”林阡果然携策于心。 “那你的慌张也会调动盟军急躁……”吟儿道出顾虑。 “盟军只需跟在我身后随机变动,见我急躁而急躁,见我沉稳而沉稳,吟儿,有你号施令就好;这一战,就由我一个人在阵前,去当一条会顺竿咬手的毒蛇。”林阡笑,金军满心以为他是只被钓上钩的肥鱼,其实他只是一条针对他们反向作饵的水蛇。 “可你……不是装的吧……”吟儿欲言又止,看着他的手,确实是有些颤抖的。 “我不会入魔的。手虽然抖,可身心却坚若磐石。”他坚决地按住她双肩,一句就抚平了她的心绪,她一怔,是啊,如果金军当真中计、把希望寄托于林阡变青面兽,那么这一战的主动权完全就在林阡手上啊——他只要不变却假装变,那就会轻易地诱敌入瓮而胜——但关键是他得不变,否则会弄巧成拙自戕…… “不过,前几场作战时,你曾落到过下风,是因‘一心二用’有异,所以,切记战决,不要假戏真做。”吟儿委婉提醒说,虽然林阡现在是战神、是侠者,但任何事情都有万一,敌人的名单里有个林陌,总是教她有所不安。直觉,如果自己再不找回惜音剑,那么林陌对林阡的每一战,即使不能战胜林阡都能给饮恨刀埋下一丝祸患,“自信可以,但要有个度;千万不要自负。察觉不妙时,记得身边还有我。” “好,吟儿说得也对,给我的计策查漏补缺。”林阡微笑,爱抚着她的头顶,“两个臭皮匠,顶个轻舟了。” 吟儿一愣,强颜一笑:“轻舟要多休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什么仗都依赖她。” “是,我早该回归。”林阡点头,正色说,他说的回归,不仅是令天骄放心的精神和武力正常,还有盟军急需的计谋方面的复原。虽不知轻舟将不久于人世,却怎会不知道她一脸病容身体虚弱?他想,盟军不能只有一个军师既出谋又决策。 这一战他将给金军呈现两个状态,状态一,装傻当青面兽,降低金人们的防范,因势利导教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状态二,骨子里的林阡,抓紧战机制胜,宣判结局。这两个状态要时刻知真假、随心情切换,也是很有意思的跳脱连环变;同时,还要重视吟儿所说,林陌武功虽一般却对自己心态影响最彻底,“听你的,戒骄戒躁,川宇,我会尽可能回避持久战。” 吟儿笑,见他写完信,上前给他添衣,一起出帐去看轻舟:“你有气在心里,也不能完全憋着,仗打胜了,我会帮你出来的。” “嗯?”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吟儿在记着谁的仇吗。 六月初二晚,准备充分后站上这久违的战场,金宋两军所有人的眼中,这是第六场秦州会战打破胶着局面的最快方法,他林阡眼中,这是他自己是否能独当一面的决定性一考。 第1618章 高手腕底无烂招(2) “上……”眼看那青面兽挥霍着一身蛮力举刀而来、明知要被绊倒居然还和绳索硬碰出了火、度冲得越快就越会把他自己摔成一滩肉酱……激动至极的完颜纲,“sh”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口。 与此同时却是那怪物摇身一变成为林阡,最后一刻有惊无险地从这道绊马索上轻灵腾跃…… 完颜纲一愣,还以为自己多嘴暴露了伏兵,还没来得及改口骂自己“屎啊”,就见在毫无提醒的情况下,林阡流畅无比地又越过数道绊马索以及陷马坑,继而回头果决地动用起“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瞬间便将正要围他的完颜瞻及其兵阵一刀清空,轰一声响,土崩瓦解,连累得这个藏身不远的完颜纲也灰头土脸,一边吐灰一边大骂:“好个战鬼!噗,噗,用最烂的一招打我……” 原来,林阡正面灭完颜瞻凶刀的还是第二层意境,余刀扫及完颜纲,给的却是一招出道时就会打的“藏头露尾”,因为那招法平平无奇,大部分人都认得出甚至还擅长…… 片刻后,林阡又迅疾以“大千世界,尽在微尘”“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在九十境界间连环跳,毫不怠慢地朝着卿旭瑭、高风雷、封寒刚要露头的方位精准劈斩,寒光频频交迭去,边角再顾完颜纲,出了一式还是初涉江湖时他常用的“鱼龙潜跃”,这一刀的形意本该是中规中矩,但刀风先行怎一个放浪形骸!直接把完颜纲的舌头抬到了牙齿下,刚准备说的话全都被自己重重咬成了血…… 倏然眼前一黑,原是刀风未毕、刀势又到了?招法明明一般,可在他手中铺展,活脱脱一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图卷!完颜纲连滚带爬错愕不已,林阡直接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高手腕底无烂招!有实力,怎么打都可以! 若非林陌永劫斩救命,完颜纲小命早就不保,饶是如此,躲开时也头破血流、痛彻有咬舌自尽之感…… “你……”随着掠阵之人被林阡各个击破、他自己则毫无伤半计未中,林陌蓦然现自身孤掌难鸣、不可能再去与林阡正面持久战,原来这战场的寥落景象,根本不是林陌而全然属于林阡的因势利导…… “他的谋,在这里,看清楚了吗?!”不远处一声鼓舞军心的厉喝传来,尚在进退两难却还不肯服输的林陌陡然意识到,麦积山林阡被他羞辱的仇,全在凤箫吟那里牢牢记下了。 “林阡他……”“是装的……”“他并没有……”“变青面兽……”金军主将们各自语无伦次,偏偏汇成了通顺的一句话。接下来,没有任何变数,只要林阡不出错,被他吃定的金军绝对没机会翻盘!而他为了不出错,一直心如止水、连话都不肯讲、更没分心听吟儿……怎可能不赢? “快救驸马……”这四个字,真快成曼陀罗的口头禅……现实残酷,把她、薛焕这种本该养伤的后备全都逼进了前线,被迫置身在林阡那虽教敌人混乱却对他自己清晰、既猛悍又清净、不仅磅礴而且灵动的刀法……不,刀场里! 须臾,金军阵地全面崩溃,仓皇北顾到,连拖尾的血线都不敢留——这第六场秦州会战的胜负真可谓一息之间风云变幻,那擎天战神用一场青面兽无用而林阡有用的绝对胜利,给他自己接风洗尘;林陌等人满盘皆输被赶出静宁凤翔之交,只差一步,便将彻底地告别陇右。 “林匪你打法怎么这么脏!明明可以无敌碾压的仗,你还故意装成漏洞百出……”完颜纲知道和术虎高琪会师无望了,只能眼睁睁望着高琪沦陷在南的残兵、被林阡派到那里去的宋恒轻松灭尽。捶胸顿足,话音未落,就被林阡一刀掀过,活生生地扔向了林陌。 在吟儿的狂人狂语出口后,林阡仍然令人心惊地只凭刀说话,低调得完全不像已经大获全胜。他在战局中向来如此,先天下之险而险,后天下之安而安。 “呵呵,有你完颜纲的打法脏?”吟儿操着一把王者之刀冲前追打完颜纲,不想他这种层次的对手激怒林阡弄脏了饮恨刀;她适才虽然一直跟在林阡后面控制盟军,却也始终关注着林阡自身,确实没有入魔迹象,可喜可贺,“还有,为什么要按别人的想法打——林阡喜欢,林阡乐意!千金难买他高兴!” “悍妇,你小心,多演几次,假戏成真,第一个劈死你!”完颜纲怒不可遏,一直大着舌头骂。 “……舌头捋顺了再说话!”吟儿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境下还都忍不住笑,完颜纲也莫名其妙地被这笑容感染得差点忘却修罗场。 “怎有脸的,你可知,你父王他……”封寒在她刀下一把救起险些因走神送命的完颜纲。 “什么……”吟儿虽然一怔,仍没忘记行刀,只可惜没擒得了完颜纲,反倒打得封寒旧伤复,昏厥在马上,被完颜纲反救,没和她说完话。 不过,虽然吟儿不知道父亲的具体消息,封寒却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都怪聂云把曹王处境写得太抽象……  惊魂之夜,金军大败,悲鸣哀叹,愁云惨雾。 若非完颜瞻和郭蛤蟆表现优异、力挽狂澜,只怕主力军连最后一处据点都保不全。 奈何这一仗的结果却是,原还没受伤的高手个个挂了彩,事后林陌作为主帅便只能忏悔,不该激进、冒进,终至于简简单单就落入林阡的陷阱! 唯一的慰藉是,术虎高琪,他和他部下十余副将从宋恒的剑锋下逃出生天,艰难与曹王府大军完成了“会师”……但其余兵马覆灭,谁又能为此欣喜? 经此惨痛教训,高琪难得一次不复昔日跋扈,低头低声,走过每一位战友身旁道出“感谢”。 “哪儿的话,你是自己逃出来,谁也没救得成你啊。”完颜纲鼻青脸肿带哭音,一只眼睛还睁不开。 “不,要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术虎高琪按住完颜纲肩,如是说,“还有,麾下覆灭之仇,我也一定不忘,他日必当奉还。” 思及第五场秦州会战中途,出现的山东之乱只是调开了徐辕,而第六场秦州会战间隙,插入的川蜀之乱却对金宋双方都有害……默看着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交流的林陌,一时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恢复稳扎稳打战略,整顿旗鼓重新筹备第七场?过程中还将生什么意外?林阡呢,他会开始把重心一点点往兴元府回调吗,还是他会先集中兵力、继续把秦州金军打回凤翔为止?甚至林阡根本用不着忧虑,他现在占据压倒性优势,两面拒敌绰绰有余?!  另一厢,始终关注着秦州战况的完颜璟也意识到,是时候把“和安丙谈判”提上日程了,如此,才能给林陌领导下的曹王府一颗定心丸——汝等且竭尽全力攻夺秦州;这呼之欲出的第七场会战,朕全力支持你们按着自己想法打;朕马上就去救曹王,曹王绝对不会有损,川蜀之乱只会对宋有害! 嘱咐曹王府一如既往在陇右钳制林阡的同时,朕不得不催促完颜匡和吴曦侵吞兴元府的动作快些了,这样才好尽可能地让林匪短期内打不穿川蜀防线,确保朕在谈判时的“外部安全”; “提上日程”,而不是立刻动身,是因为完颜璟在等,等完颜匡对自己靠回来,再往自己迈出关键一步,那样一来,朕去武休关才能有“内部安全”…… 完颜璟虽然登高看远,可他自负自私惯了,若自身有一丝危险,就不会轻易去蹚浑水,宁可把全盘计划修缮再来。这一点完颜匡倒是很懂他,虽他还没微服私访,完颜匡的安保工作早已在彰显,只不过,这还达不到完颜璟对死忠的要求—— 已经等了数日了,不要考验朕的耐心,完颜匡……也是时候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王喜-吴曦-完颜匡-完颜璟这条线,之所以只有最后两人画了双向箭头,是因为王喜和吴曦相互反感、吴曦和完颜匡相互错看、完颜匡和完颜璟却相互了解;王喜格局在沔州都统,吴曦格局在蜀地自治,完颜匡格局在大金第一人,完颜璟格局在大金风调雨顺朕的皇位能稳,前两人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中间两人貌合神离,最后两人……有交集。  这兴元府武休关之乱,柏轻舟虽然不曾预料,却也算到了,安丙最近是不会有闲暇到前线来听她指教的。 不曾预料此乱,虽有重病缠身和信息缺失的关系,更多原因,是轻舟的关注点在更多更大的方方面面,她想方设法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以辅佐林阡。 “主公……最近谋略水平回升。”这几日她都很少见到林阡,一则不愿让林阡现她的苍白,二则,林阡更喜欢也更适合在战场出现。她见他时都是她自觉精神最好的时候,叮嘱他的却不是最近的秦州会战,而是她想传达给他的“主帅篇”。 清醒时间最长的一次,她努力和他长谈,有关宋盟江山未来的雄图,对开疆辟土一步一个脚印的设计:“主公务必记得,竹庐夜话时,您和轻舟的两点共识,其一,四大根基以外,只要盟军的扩张不似宋廷般过分激进,金军便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与盟军两败俱伤,当前金宋之间已经有互耗过多的迹象,罔顾了大蒙古国的存在,主公务必重视……其二,他日若金蒙先战,盟军不可存侥幸心理、不可立即参与合作灭金,完全意识不到蒙古这样的潜在敌人对南宋更危险……必要时,可改变头号劲敌,甚至……拉长金朝存活的时间。” 林阡不在的时候,她想到未来川蜀可能最忌讳文官掣肘,便想对武将再多说一些,譬如王坚和余玠来探病那日她就没能对他俩详尽叙述……可是,她这越来越弱的气息哪里够她和旁人高谈阔论? 那就写吧……“先靠近蜀口三关五州修几座重要城堡,其后,再将修筑范围扩大到整个川蜀,因地制宜、依山傍水、形成网状防御系统。具体哪些地方,且看对嘉陵江水域的控制……”看了许久,想了许久,肯定后推翻,推翻后肯定,终是在剑阁、合川、南充、奉节等地铿然落子,夜深人静,一身薄衫的她,轻落心血于长信。 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战略当真越写越难执笔,她咳得几乎半床是血,却一点都不敢染到纸上,也因为怕别人听见阻止而刻意压低声响,最后却终于痛苦得倒了下来。 第1619章 轻舟短楫去如飞 自知时日无多的柏轻舟,因为担忧林阡入魔害人害己而隐瞒病情,也曾想过实在不行的时候她就独自悄然离去,可一来私人感情舍不得,以至于越拖越离不开,二来,林阡虽谋略水平已渐渐回升,却仍隔三差五来问策,教她总觉得她应该多留些锦囊妙计来陪他,终导致越留越久,病重到寸步难行。 “术虎高琪大势已去,抛弃主力连夜逃跑,虽离彻底撤出陇右仅一步之遥,但终究与林陌在凤翔西南会师;另一边,吴曦完颜匡作乱兴元府,安丙心有余而力不足,恐将被金帝逼迫谈判。这第七场秦州会战,我是集中精力去凤翔打,还是分散兵力去兴元府?前者,是因金军尚有余力、我军不能掉以轻心,后者,川陕民众我不忍见受苦。”林阡左右为难。 “主公心中其实早有倾向。毕竟,川陕民众并未受苦,金军绝境翻盘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虽命悬一线,却仍聪慧至极,云淡风轻为他决断。 “不,我担心再迟片刻,民众们就不再是受骗那么简单。”林阡蹙眉,似乎真的在两个选择之间徘徊。 “主公且听轻舟一言,敌势已颓,何不全力歼之?至于小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轻舟正色,“有朝一日若确定曹王受吴曦辱,秦州金军极可能狗急跳墙,眼下是我军最佳也是最后的战机,所以,趁南北情报往返有延迟,趁热打铁,兵贵神,斩尽穷寇,决胜陇陕。” 他豁然开朗,笑着说:“想不到,轻舟攻击性十足?” “不,攻击性十足的,是主公。”轻舟笑,不敢咳。 那时她身体其实已相当差,好像意识到这一别就是永诀,所以本来已被樊井和吟儿扶回榻上,忽然又想去多看他几眼、亲自送他赴这场必胜之仗。 “不行,轻舟,你该随我去卦台山了。”樊井难得一次对她疾言厉色。鉴于轻舟已经连离开盟军的力气都没有,位于秦州西北的卦台山是他给轻舟找好的最后休养之地,他想着在那里送她一程,然后瞒骗林阡说轻舟周游列国。 “我想,再看看主公……”轻舟泪盈于睫神志不清失去顾忌的样子,完全不像平素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天命之女,教樊井也噤声,回头看吟儿。 “好,我带你去。”吟儿心如刀绞,终还是打定主意,陪轻舟跋涉了一段近路。 最终,不得不弃了车驾,由吟儿连扶带背地将她带到那制高点,远远望着快要看不清楚的一马当先而去的林阡。就和初见时一样,竹林里越行越近的清俊少年,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主公向来是这样的身先士卒、勇谋兼备、心怀天下……主公既然已回来了,轻舟就不再有任何忧虑;主公一定会胜这场秦州会战、还有接下来的武休关之战,但再往后的事,轻舟很多也算不准了……轻舟以前觉得,看得越来越局限是因为,世间唯有情难参透,却未想,原是轻舟的一生只能到此…… 泪眼模糊,终因力竭而滚落数步,吟儿慌忙上前将她抱起,连唤“轻舟”,风沙间她连连咳血,染得吟儿前襟到处都是,吟儿登时也懵得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要将她唤醒,久矣,她因为吟儿的内力支持而半昏半醒,惨声断续:“命短,轻舟不惧……唯憾,不能随主公雄图天下;最怕,此去一别,再不能与主母重逢……” “别说傻话,轻舟,不会命短!!”吟儿总算体会到过去林阡看着自己奄奄一息时的心情,抱住轻舟不断地给她抚背和擦血,尔后疯了一样地将再陷昏迷的她负在背上一路狂奔带回据点去,半刻都耽误不了地找樊井:“樊大夫,快救她,救活她!求你了!要让她看着,看着我们重回巅峰啊……”眼泪断线的吟儿如何能接受,盟军和林阡好不容易重新上了轨道,那个林阡不在的时候竭尽所能扶起他们的轻舟却没了!  六月初六,吟儿和樊井一起将轻舟带到卦台山,那地方不仅是樊井认为的空气清新适合休养,更是轻舟自己认可的归去之处。待得吟儿身临其境,只觉那地方钟灵毓秀、气象不凡,心里却隐隐一紧,总觉得哪里不祥。 这卦台山又名画卦台,相传为远古伏羲氏仰观天、俯察地、始画八卦的地方。东麓渭河中心,有滩地数处,形似太极图样。滩河交界有一大石,傍实中虚,非圆非方,宛如龙马真图,又如太极本图。相传龙马负图水中出,与渭河中太极图交相映衬,触动了伏羲画八卦的灵机…… “主母……”轻舟从车驾上下来时,面色出乎意料地红润不少,令吟儿忽然奢求这里的气候能救她,可她却随后说出一句更令吟儿感到意外的话,“轻舟应是出不了这卦台山了,但周游列国的书信已留在了主公帅帐,还望主母在轻舟去后,能立刻将轻舟焚于烈火,他日将骨灰悄然洒在川蜀的土地,切记,永不可有墓碑……” “为何?”吟儿和樊井都以为自己听错。暂时将死讯瞒着林阡就已够残忍,怎能这样永远地无声无息!如果说立刻火化还是为了防止林阡入魔,那这不可有墓碑又是何用意?! 吟儿意识到她很久没咳是因为回光返照,原还在最高点的心情倏然断折,泪水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傻主母。那句‘得之即得天下’的批语,并未说过死生。轻舟生时只辅佐主公一人,死后,亦不能给主公留一点后患。”轻舟微笑擦拭吟儿的眼泪,吟儿这才知道,轻舟给林阡考虑得如此长远,就连尸体或骨灰也不能教其余国家或势力抢去,那么她所代表的天命就将彻底归林阡所有……所以,吟儿竟不得不点头答应! “主公主母,珍重,轻舟今日,还命于天……”轻舟面容瞬然变得惨白,苦撑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断了。 “轻舟!”吟儿万万想不到如此之快,即便早做心理准备,都差点没托住她倒下的身体,在场的除了樊井上前俯身还想再抢救轻舟片刻之外,其余全都跟着震惊恐惧悲恸交加而哭倒在地的吟儿一起匍匐:“主母节哀!” 那时吟儿心底除了轻舟之死还能塞得下什么!其余一切都成了轻缓,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许久,才有胆量去碰触轻舟曾莹洁如雪、今苍白无血的容颜,颤抖的手轻抚过她纤细孱弱而残损得只留一丝余热的躯体,吟儿虽然早已无能为力、痛不欲生,却还是不敢相信樊井此刻的摇头叹息是真,她自肺腑地抗拒眼前这一幕是既定现实!! “这不是,不是她……”现在应该是开禧二年春,吟儿正和林阡走在惜盐谷的山路上,林阡说,柏先生应该是个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人;知道她可能是个女子之后,那茂林修竹曲水流觞的美景映衬下,隔着一道朦胧的帘子,依稀可见窈窕倩影,飘然似具仙人之神……那女子,本该气定神闲地独坐幽篁畅论天下,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龙乘云翔! 是的,卦台山是梦,惜盐谷才是真,那女子原是戴着面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轻舟不才,隐于西夏,乱世只愿苟全性命,不求兼济天下,蒙诸位厚爱、远道光临,不胜荣幸。”“隐士而已,与世隔绝多年。而谋士、贤才放眼四海,不胜枚举。何以非要我出谷来襄助?” “不要,不要将你带出来……”时间,为何流逝起来那样快,一晃而已就换了个画面,轻舟带她和林阡登上竹筏,撑起长蒿为他们引路找真龙胆,后来轻舟就真的成了整个盟军的指路人…… “盟主直接斩杀吴曦的军师,严肃地说那样处决不对,但感情上我也是支持你的。”相处许久才知道,轻舟根本不是冷酷个性,相反,性情温婉恬静,有时急躁会脸红。“主公艳福实在不少。”偶尔,还会帮自己对林阡神补刀…… 直到河东之战快结束,吟儿才从燕落秋的口中得知,原来环庆火楼当自己“猝死”而林阡出现疯魔迹象时,轻舟她“匆匆从静宁赶到环庆,名为协助他安顿‘盛世’,实际不过是为了赶到他身边安慰”“从环庆到河东,先把自己身边守护的何慧如交出来,知道他心不在焉马不停蹄,便把他也交出来……她自己身边谁保护,也没想过打算。”燕落秋问轻舟是几时决定面纱只给林阡一个人揭?轻舟回答说:“随他出山、称他主公。”原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守护着阡不求结局吗。君子一诺千金,为了不扰林阡的情,为了辅佐林阡的志,轻舟完全做到了进退有据默默付出长久陪伴,今日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林阡的征途上、一生未嫁! 吟儿像被一记惊雷炸醒,本能揽紧轻舟的同时,任由突如其来的夏雨混淆了自己的眼和记忆。 “他必会回来。”“嗯,我见这山崖不算太高,难不倒武功高强的主公……唉,主母,你受伤了……”这是哪里?昏暗中她和轻舟相互裹伤和治病…… “主母,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川蜀五十四州民众,一直以来都视主公为守护神,他们的心理素质不比盟军,主公失踪、群龙无多一日,民众便会多一日被吴曦蒙骗、连累的危险。”“主母,用不着谁去辩白。杀死吴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继续丑化主公和贻害民众的手段。”轻舟,让我在河东的寒棺多与你温馨片刻不好?为什么胜南要暴死失踪,非得由你作出“吴曦必须死”的决策,终被那卑鄙小人复仇时最先找上了无辜而美好的你! “轻舟,你是为他挡箭而死的……不该不让他知道……”吟儿借口这场暴雨,始终不肯将她就地火化,一度与主张遵循轻舟遗愿的樊井抵触:“凤箫吟!你以为谁都是你,留个身体就能救活过来?” “给胜南机会,给他一个救醒她的机会……”吟儿被樊井这句话提醒,认为未必没有奇迹生,“未尝不可!她是天命之女!!” 然而这个天命之女,当初不顾病情长途跋涉去大圣山迎接林阡归来,面对天衍门的质问毫不客气地讽刺和反对时,竟然带了和凡女一样的愤怒感情,其实,轻舟早就不是神女了啊——吟儿后知后觉,这一生,唯有情之一字,是林阡他辜负最多…… “她只是凡人,能医人而不能自医的那一种。”樊井痛苦地望着轻舟,纵然看多了死生也难掩怜恤。  微改欧阳修《晚泊岳阳》,谨以此诗祭林柏: 卧闻卦台山里钟,系舟三阳川中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第1620章 救苍生难救病榻(1) 第七场秦州会战,虽是金帝放话支持到底,总体却是宋盟的单方面表演。全体宋军,不分官军义军,马不停蹄地追击原还想恢复稳扎稳打战略的金军,因他们的主帅林阡只有一个号令,绝不给金军半点喘息之机,必须紧追猛打,彻底消灭穷寇!毕竟轻舟说过,金军的触底和反弹只在一线之间,主公应趁热打铁、兵贵神! 当李好义、宋恒、辜听弦、孙寄啸等人从后追歼,林阡更是直接抄到金军的前面去设伏,一见到残兵败将涌来就持刀威吓,金军该投降的全被他慑得就地匍匐,勇谋厉害些的才有可能施展出看家本领遁逃,但也有慌不择路的、跑错去反方向送人头……久之,金军八成以上都被打成无心恋战,即便林陌想挽大厦于将倾都无力回天。 一鼓作气,气吞万里,一旦川军主力跟上来,战利品且交给他们捡,林阡和宋恒又继续从近路平行掩杀,直到将金军完全驱逐出陇右才罢休。 用不着继续激进,是因为,所谓的静宁凤翔之交,早有萧溪睿陈玘在平凉坐镇;而凤翔之西南,与程凌霄沈絮如、厉风行金陵的驻地都有搭界……金军就算逃出生天,仍然会在其中抱头鼠窜。可以说,金宋双方在陇陕全境的形势,从林阡决定怎么打第七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稳了。 可悲可叹,林陌的一将成名、石破天惊,终遇上林阡的王者归来、神话再临—— “唯有打赢这场秦州之战,林阡才不会被人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命格无双”“和曹王被完颜匡吴曦那些宵小连累一样,林阡也会被川军的某些杂碎拖后腿”……其实这些,林陌都做到或料中了,世人谁都看见了他虽败犹荣,前几场他甚至打败过林阡,与林阡的争雄称得上平分秋色,而他对川军的缺陷也可谓了如指掌; “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林阡的狂胜不休”“宋军才不会对曹王有不敬或折辱”……然而这些,似乎都未能完美,曹王终究辗转到了吴曦那里受苦,这场为了曹王才打的秦州会战终于以金军的惨败而告终,其实,第六场错过就真的错过了,而林阡,从大势来看仍然狂胜不休着…… “我把曹王府全体攥在手上却偏偏不杀……就是要让西线金军被攻心扰心大失水准之用”“个人或团体都迈入新阶段的时候,难免会因为磨合不及时而出现漏洞,纵然不完美、过程中会被金军钻空,结果却一定是胜。因为我们都比以往更强,敌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这些目标或说法,林阡也都达成,他对金军的攻心和扰心贯穿秦州会战始末;高手堂卯足了劲要干掉他的战斗,他只当成找轻舟过程里的枝节而已,大金群雄的奋起一搏,终被他压成了困兽之斗…… “这将会使盟军付出最少代价地给金宋西线重新划界”“同时,可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悄然而然地温水煮杀,没几年完颜璟就会后知后觉地现非但曹王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从而分崩离析”……终究也有遗憾,这一仗意外打出了曹王府的第二个核心林陌,一时半刻曹王府还解体不了;不过,还好林阡听了轻舟的话,付出的代价虽比想象中多些,但金宋西线真的重新划了“环庆-平凉-凤翔”之界,曹王府虽还隐隐有反击之意,但据点全失、大势已去、反攻希望微乎其微,盟军的关注度渐渐可以偏向兴元府去了。  六月初六从早到晚,整个陇右好像都在下暴雨,傍晚林阡站在制高点,俯瞰遍地渐熄的战火,心里并不是完全轻松。即使这样的一场碾压之胜,都有过局部的激战和拉锯,成千上万敌我战士的鲜血浸染在每一砖每一瓦……宋有斗志,难道金就没有决心?第六场,亏得金军没稳扎稳打,第七场,也所幸宋军宜将剩勇追穷寇,否则,还不知要多多少年月的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越是旗鼓相当,他越是要重视轻舟所说,不可过分激进、害得宋金两败俱伤而枉顾蒙古。是的,接下来,金宋的主导权完全在他了。他也必须重点关注到,短刀谷之战后对林陌有救命之恩的那群可疑第四方:蒙古金帐武士。 便这般静穆地站到天亮,忽听得飞鸟在天空盘旋哀鸣,他这才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收拾了悲悯的心情过后,他觉得还是该为大局喜悦的,一笑,想立刻回后方去,告诉轻舟好消息——这七场大战期间,虽然战狼越狱、曹王遗失、山东有乱,但好在秦陇到手、你也救回、川军引起的枝节总算是压到了最小…… “主公!”“盟王……”这条提前凯旋的路,为何竟感到阻力重重? 相逢短如朝露,流云往去不还。即使他的军垒没有全军缟素,却也有一两人藏不住脸上的凄苦,尤其柴婧姿那种江湖之外的人不受约束,柴婧姿自责轻舟的病情恶化有她当初勾引青面兽私奔的因素。 谁能拗得过林阡,不用撬就纷纷开了口:“军师她……”“被樊大夫带去了卦台山……”即便他们不知道轻舟已逝,却也清楚她恐怕不久于人世。 林阡不是傻子,一开始还看不出她病情,慢慢地心底岂能没预感,所以这几日隔三差五就去问策——大部分策略其实都已有倾向,更多原因是想多见她几面罢了;决战前,确定她神智清醒,他才勉强放心,谁会想到回来时就不见了她?留在案上的长信他没来得及仔细看,只知道开头是此间事了轻舟周游列国去了…… 林阡怎会不知道这是谎言,对于她能长寿的念想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然而,如何接受她会在送他去一场必胜之仗后突然这般安静离去——“轻舟,别走,盟军不能少了你……主公,也不能……”自欺的结果,竟是他一去卦台山就看见火光冲天,和她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错过—— 好不容易收了秦陇归来,竟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吗! “轻舟……你不在了,我大胜秦州何用!”他倏然疼得撕心裂肺,一边止不住吐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进那烈焰。是天在怜悯这凄凉的命运吗?终究那场雨还是耽误了她被火化,使他能够及时把她从大火中拼命地抢夺出来,还好,还完好…… 然而她始终双目紧阖无声无息、在他的怀里安然地沉睡着,无论怎么喊她名字都是那样僵硬冰冷,不复昔年指点江山时的神采飞扬。 周围人似还想劝他什么?!他的愤怒悲伤冲动着一涌而上,一手对她强行输气急救,一手则一刀急劈而去,全然一派走火入魔迹象:“何人自作主张!滚到我刀下来!”不夸张,那时他真是将那些背主妄为之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参与此事的所有闲杂几乎都一哄而散,除了樊井黯然离开数步不曾失态,而那个最应对此负责的人却没有走,举刀堪堪挡在所有人和他饮恨刀中间,接下了他失控打出的七八成力道。他却甚至连余光扫及的心都没有,脑中空白完全没想到这个人是谁。久矣,轻舟仍无知无觉,明显已死去多时救不活,他还仍固执地给她运气,是人是魔都难以辨别。 “别入魔,胜南……让轻舟她,安息吧。”吟儿终于开口恳求,却哽咽说不出更多,其实她哪愿意将轻舟就地火化,只是清醒的时候听了樊井的劝导,不想轻舟不能入土为安,尸体停放的时间长了到底也是对轻舟的不敬。 他的凌乱状态在听到她声音后的一瞬就被完全打破,一颗心顿然冷静到极致,体表温度则一下烧到最高,却强制着自己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原是吟儿下的令吗,所以没有人背主妄为,那么,这根本是轻舟自己的选择?他的一腔愤恨突然消失又立即化作满心不解,语声兀自凄厉:“怎和那寒泽叶一样心狠!!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见!?” “她怕你感情用事,怕她的尸体被旁人抢去……”吟儿原只是想按住他肩,突然察觉到他身体滚烫,似是伤病交加起烧来?心中一恸,又悲又怕,泣不成声,“她的遗言是……请主公珍重身体,不要再入魔了……” 原来如此,轻舟她生前死后都给他谋算得滴水不漏,居然宁可把她自己挫骨扬灰了永绝后患……教他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无私为他的军师!他又怎么可以遂着她的愿让她悄无声息地隐入天地!  注:1,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凤隐天下》;2,南宋时期流行火葬,尤其川蜀。 第1620章 救苍生难救病榻(2) “天生柏轻舟,豪杰胜群雄,精通五行八卦、信手兵法韬略,天地山川在掌握,指挥若定失萧曹,教我林阡,一时也有得卧龙凤雏之快……可是,这样好的人,还是被我生生累死了……”他自责、伤痛无以复加,还是死死抱着她述说着过去的得意和如今的痛苦,火星时不时地飞溅出来,一颗两颗,安静孱弱,弹指即散,昙花般短,他始终一动不动呆在火侧、没说将她火化也没说不火化。 “胜南……”吟儿不知该说什么,知道他不会癫狂了,可是又怕他太过消极。 僵持不下之际,忽然斜路有个男人开口,循声而去,一袭白衣,步步移近,铿锵有力:“这样的天命之女,你十六年后就能见到她的转世。” “什么?”吟儿一愣,看着那轩辕九烨,不知他是顺着林阡的话欺骗,还是真的就有这样神乎其神的事? 从前与柏轻舟身为敌人时,轩辕九烨对她有过“棘手,恨不能杀灭”的评价,如今抛却立场,自然只剩敬重。这一刻,他以天衍门继任门主的身份站到林柏二人背后,郑重其事地问樊井道:“我曾听樊大夫说过,柏军师临终前几日,曾经昏迷呓语过不止一次:‘奉孝陪每个主公都这样短……’” “啊?”樊井一愕,还没懂他在说什么就赶紧点头,因为猜到轩辕是想说服林阡放手。 “郭奉孝是三国时期曹孟德的军师,助他平吕布、定河北、灭乌桓、夺辽东,天妒之才,英年早逝,偏也是咳疾致死的。柏军师料事如神,与他几多相仿,无独有偶为你保蜀、平陇、定淮、拓晋,我早就猜测过她是否他的转世,因为洞察天机聪颖过人,每一世总会留下些许上一世的记忆……”轩辕九烨嘴角绽开个微笑来,“这厢她已经魂魄升天、转世为人去了,你争取活得长些,兴许还能再次遇到,十六年后,南宋又多了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 吟儿虽然不信鬼神,听时却极是受用,连连向他投以感谢目光,但看林阡惨笑两声,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 那时他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防御高得泼水不入,轩辕的话不知何时才会入侵他内心。 那时他的思绪还在他曾经如鱼得水、酣畅淋漓的每一战…… “主公,喜欢这几个地方?”“谈何容易。”“不难。”——铁堂峡之战,她初出茅庐,就帮他击溃了曾经难分难解的对手小王爷和楚风流。 “主公,只有一个办法。”——第一次掀天匿地阵旁,她不顾危险到他身边,努力支撑着几乎站不稳的他,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帮他支招。 “主公,未必。或许就是从这里翻盘。”——静宁会战,她以局部损棋换得全局妙手,为他硬生生扳平了完颜永琏。 “主公应该从此刻起,按着完颜永琏知情的可能性,应变、备战,方能亡羊补牢。”“沙少侠私见完颜璟,怕是为了羞辱完颜璟。少年气性,轻看王侯。”——河东之战,她帮他连打纥石烈执中、完颜永琏、仆散揆,还顺带着消除了樊井对沙溪清的误会。 “建议主公,一边暂先以海上升明月打探金军举动,一边立即按仆散揆背盟伐宋的方式备战。”——泰和南征的前一晚,她就地以树枝给他在泥上画线,东至泗州、楚州,中线唐州、襄阳,西至秦州、兴州,整个天下无不跃然于他眼中……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主公,随意。”——楚州之战。 “八叠滩水浅,是更为合理的渡淮之地,主公,应当将兵力厚集于彼处。”“如今,霍丘、合肥、庐江、含山,都是守备的重急。”——淮西之战。 “主公,莫急切,心乱则策乱,反而影响和州之战。当务之急,主公还是应该谋定后动。”——和州之战。 “主公,再给完颜匡三个月、二十万兵,他也未必攻得下我们襄阳。”——襄阳十胜论。 “主公,去。其一,可向朝堂直接传达硬气,其二,可给民众普及主战情绪,其三,‘战狼’也该有苗头了。”“主公若去了临安,金军去的,又何止‘使节’。”——临安之行。 “主公莫忧,且稳扎稳打,就此平定阶成和凤四州、向北将大潭天水等地全面收复。”“吴曦称蜀王,不利于您,也不利于曹王。会有人提醒完颜璟的。”——陇南之战。 “主公保持表面气势就够。我军实际兵力仍在会宁战区,华老将军会协助辜、赫两位将军避实击虚。”——会宁之战。 “还好是刘铎。刘铎更善于守,而不是攻。”——定西之战。 还有最近的短刀谷之战和秦州会战,轻舟就算身陷敌营都还救盟军于水火,生命之火最后也是最绚丽地绽放:“循规蹈矩才是公平。曹王还请全力以赴,轻舟棋法不容小觑。”“主公,敌势已颓,何不全力歼之?” “她不是别人,她只是轻舟……”她是独一无二的柏轻舟啊,不仅通晓纵横捭阖之术帮他林阡驰骋疆场,还给金陵、李君前、叶文暄、曹玄、李纯祐、厉仲方、周虎、田琳、赵淳都做过参谋,并协助他培养了宋恒、辜听弦、李好义、安丙、杨妙真、王坚、余玠一批批新秀,劲敌囊括了仆散揆、轩辕九烨、完颜永琏、战狼、林陌、楚风流、小王爷在内的当世所有一流!在遇到她之前,林阡对阵高手堂一直都是艰难无比,即使平凉之战能勉强追上曹王府,却对于反压金军想都没敢想!其实,他得到轻舟才不过一年而已,这样短却又这样尽兴!  惘然间,似又回到去年春天惜盐谷里的第一次交游,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漫天星光,璀璨幽静,鹤栖鱼飞,风光无限,空气清新,心旷神怡。 “柏先生。林阡知先生是被众人逼迫才肯相见,虽然也认为先生之才埋没可惜,但决不想强人所难,先生如果并不愿意离开惜盐谷,可以不走。”他了解她本来是个隐士,只求独善其身,奈何“得之即得天下”谶语加身。 “现身虽被迫,择主却自愿。这一柄锋利宝剑淬炼这么久,早就等命定之主持之出鞘——主公。”隔着面纱虽看不见全部神态,可她一双美目中闪烁着的,分明也有志向将要实现的激动。 “先生出山,苍生之幸!”那晚,林阡喜出望外,急忙将向他行礼的她扶起。 “轻舟去矣,苍生之恸……”今晨,他恢复了稍许神智,痛苦地将她抱回原处,轻轻地平放在那燃烧的木堆之上,眼看着烈火一点点地向她蔓延和包围过去——“不对……轻舟,你既说过,利刃出鞘是为明主,那主公,就将这刀鞘给你,送你这最后一程……”泪满前襟,又一次忘乎所以地强闯过去,将饮恨刀鞘放到轻舟手中给她抱稳了,也不知怎地就心脏一阵麻痹差点倒在旁边,所幸身边人眼疾手快上前来将他扶稳,可他还是完全控制不了情绪,恍惚有躯壳支离、灵魂出窍之痛。 再回看一眼,漂浮的画面下,轻舟静静地躺在那里,随时光一丝一缕凝结在火中……她安详的神态丝毫不见痛苦,眉间仍是初相遇时的自然风流,他忽然开始喃喃自语,“轻舟她真是天上的神女,和凡人不一样的也说不准……” 很久很久,直到轻舟的面容在风中泯灭,吟儿都只是守在林阡身旁没说话,不想打扰也打扰不了他和轻舟的诀别,他和她之间有太多的志同道合,和未完成的遗憾……但触及林阡手心灼热、不知是被火烧还是烧,竟好像要这般跟着轻舟去了,吟儿不能再这么干站着,急忙一边给他过气一边尽力安慰:“你既也相信神女转世之说,那就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等十六年再看。”十六年后,谁说就没有再生人的奇迹生?! “嗯,等……莫说十六年了,三十二年、六十四年都能……”他勉强认出那是吟儿,听进去后总算缓过神来,想起吟儿是他何时何地都要照顾和保护的,赶紧努力地对她挤出个要她心安的释怀之笑,片刻后,却还是为了轻舟悲恸地一口气喘不上来,终于眼前黑、昏厥在地。 第16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1) “第七场,这么快?竟又败了?!”六月初八,完颜坐在完颜匡面前黑着脸,恨不得把手里的急报撕成一片片 朕已经亲自抵达武休关准备和安丙密谈了,谁知那曹王府最近两战会在秦州败得如此神还一次比一次难看! 完颜向来认为,曹王是虎,其余皇叔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的狼,完颜匡则是多年狐狸终于修成了狼,几相平衡,可使他帝位高枕无忧。原本还担心完颜匡能力不足做不好,怎料完颜匡进步得出乎预料而曹王府却令他大失所望?! 不错,完颜匡额完成了任务,不仅在兴元府扩张得空前顺利,他本人也一如完颜所愿,洗心革面,诚意受控,否则,完颜怎会亲赴武休关,来这里的第一前提就是朕要安全啊 只要完颜匡的狼性里有一丝狗的忠诚,那就是朕说的“准备充足”和“内部安全”。所以完颜一确定完颜匡的心意就欣然动身西进。 事实上,像完颜匡这样的老滑头岂会吃不透圣意?他在看到孤夫人来川蜀时的第一刻就已经完全透彻! 但之所以一直不遂完颜的意,一是,如果轻易就能达到目的、必会使完颜不够珍惜,唯有慢慢给他提升期待、才能最大程度凸显自身价值,二是,到战功建立妥当的时候再体现忠诚,完颜会更容易接受和信任自己,对自己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可疑行为都既往不咎 那么,完颜匡又是怎么体现这忠诚心意的?关键性的一步他是怎么朝完颜迈的? 投其所好啊!继续出卖完颜看不惯的人!那可不就是吴曦吗?一看火候已到,完颜匡便上奏金帝:“微臣怀疑蜀王失控,竟然背着圣上乱来!”这是完颜匡继郢王、小豫王、潞王、曹王之后,出卖的又一个王。大概可以这么说,廉价的信任,从卖王开始? 之所以觉得火候已到,是因第六场秦州会战之前,曹王府全体蓄着一股“势要反败为胜”的气,那气焰积攒得旺盛之至、毫不夸张地说都快有形、千里之外都感受得到,完颜匡掐指一算他们也是时候该触底反弹、终结林阡的连胜了;果然上奏的同时,还听闻曹王府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定会对林匪绝地反击”…… 结果,才第二天就听说他们在第六战里全面崩溃!完颜匡恨不得化身为鸟去拦自己给完颜的信鸽我完颜匡居然也有算错的时候!? 那一厢,完颜得知完颜匡的回归后高兴至极,虽然已经获悉第六场大败、看似失去了“外部安全”,却仍然决定不改变来兴元府的决定,一则帝王应保持一言九鼎的威严,二则,完颜对战势是这样看的:曹王府只需吸取教训、稳扎稳打着打第七场,离林匪来攻兴元府还早得很。所以完颜放心大胆给自己推算出了长达十日的安全期。 迫不及待动身的完颜,一边对完颜匡安抚:“卿已有足够地盘,就算林阡来也不惧。”一边对曹王府激励:“第六场,我知你们被孤夫人的情报扰乱了军心,但她终究妇人之仁、曹王受苦未必是真,还望你们稍安勿躁、尽快恢复正常水准;第七场,朕昨日已说过会支持到底,你们且继续一往无前,朕已在去川蜀的路上。” 他知道曹王府一定会因为曹王这个人质而听令,尽管人质并不在他的手上、也快在了;至于完颜匡?不是断线风筝就行朕允许你有小心思,只要朕还能控制着你。想到那里,完颜不免洋洋自得,用孤夫人来制衡和敲打完颜匡,终于还是成功了完全不负朕的期望,他的小心思尽在朕的股掌,连投靠朕的日子都吻合预期;既然他割弃吴曦倒回了朕,说明他知道只有臣服于朕才契合他的最大利益…… 聪明地决定好老实效忠,这才是朕要的完颜匡啊。 那就开始吧,要求蜀王停止胡作非为、保住曹王性命以安三军,此其一也;与安丙密谈划界、威慑韩胄与林阡,此其二也 这也是完颜给自己算出起码有十天安全的根由:兴元府尤其武休关附近,将通过吴曦和完颜匡的跳板落到他完颜手上,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林阡心思一乱,必定会犹豫到底先打凤翔还是先打兴元府,这般情况下不一定能胜第七场…… 看吧,大金命运还是看朕吧。 完颜虽是帝王,也必须在某些方面建功,否则怎么镇得住此起彼伏的牛鬼蛇神?又拿什么来拴住精明如完颜匡之流? 为了规避枕边人和江湖刺客带来的风险,完颜从京兆府到兴元府花了好几天,千回百转;但战报却一次比一次间隔短,短到他真怕急递铺的人或信鸽冲撞起来。这不,才刚到完颜匡的面前坐下,第七场秦州会战的结果就直接而凄切地传到耳边!林陌一败涂地,拦不住林阡了!这么快?!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完颜意识到恐怕没十天安全了,密谈必须战决、否则就是羊入虎口,他必须尽可能地在林阡来打兴元府之前就抽身走! “对安丙说,明日密谈,过期不候……”完颜克制着胆颤站在关前,浏览着川蜀的大好河山,同时对完颜匡竭力冷静地下令。值得庆幸的是,川蜀这只肥鸭子暂时还是吃在了嘴边的,对啊,毕竟还有安丙啊,如果能像当初策反吴曦那样策反安丙,未尝不会出现他完颜作为大金帝王对金宋全局的翻盘 密谈就真是密谈?还可以是策反!策反谁不是策反?吴曦早就是弃子,安丙正是下一个啊!现在和仙人关之战时期已经不同,安丙和宋廷之间很可能会有疏远和心结……完颜满意地敲着城墙,朕才是顶级战略大师! “皇上,密谈的地点选在?”完颜匡毕恭毕敬地问,到武休关后他不仅组织高手、更亲自贴身保护完颜安全,教完颜看得出完颜匡这点忠诚还是真的,于是笑着,答非所问:“若能这般横扫川蜀五十四州,撒,你可就真是为朕长脸了,右副元帅如何配得上你?”言下之意,你继续忠诚继续有能力,则朕一定也会对你投桃报李,至少先给你升成左副元帅。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求名利,只愿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颜匡赶紧跪拜,明确表忠。 “随我出去走走,选个合适的地点吧。”完颜拉着完颜匡走下台阶。 完颜匡先还顺从,忽然却好像愣了愣:“皇上,不妨吃些午膳再去?” “不必。朕不饿。”完颜笑。 “会否危险?此刻,街头巷尾只怕人多。”完颜匡仍然找借口推脱。 “朕有赛不。”完颜指着暗处。完颜匡循声而去,以完颜赛不为的大内高手,若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到。虽然这些暗卫比不过高手堂和林阡那帮绝顶高手,但高手堂和林阡的危险相互之间抵消得干净,完颜用他们来抵御寻常的江湖刺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完颜没有想过完颜匡半推半就的缘由,直到武休关某个喧闹的街头,他和暗卫们一起被淹没在欢呼的人群,亲眼看着那个披头散奄奄一息的老人被砸倒在地头破血流,继而整个人都被踩在了伪蜀军肮脏的靴子底下不得动弹的惨状。那个老人…… 怎是…… 朕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叔?!! 完颜的眼眶蓦地红热,只觉有一股热血直接冲涌上头,那个人,向来只有朕才能去羞辱,他是大金守御北疆、镇压南宋的枭雄,戎马一世,威震八方,怎能,怎能在此间,遭到这些卑贱到骨子里的汉民欺凌…… 原来皇叔他不是受苦而是受辱!?原来孤夫人说的情势危殆是这个意思!却教她怎么启齿,难怪那信纸都像被揉皱过哭湿过,他还奇怪了孤夫人不是向来女中豪杰么! “皇上……”完颜匡一把将他挽住,连连以眼神暗示,这里人多,危险…… 身在此山中的武休关伪蜀军民,现在还以为他们是正统的宋军宋民,他们不信安丙而更信吴曦,正是因为吴曦用曹王一叶障目他们觉得是义军误会了、吴曦根本是大宋的忠臣!换句话说吴曦现在还在靠骗术席卷川蜀,在一切都没有图穷匕见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吴匡是完颜匡的化名,也以为金帝和安大人的密谈是为了给秦州划界而跟吴曦无关跟这里也无关,所以,微服私访的完颜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行动…… 许久,直到示众的队伍过去了,围观的民众散开了,完颜一颗心都被恼羞成怒的感受塞满,回过头来,直射完颜匡的目光如猎鹰般,似要将完颜匡的内脏都啄出来。原来如此吗完颜匡,你还想诓骗朕到什么时候!这才是你说的,让曹王为大金散最后一丝热? “皇上,微臣怕您难过,委实是蜀王他……他失控了……”完颜匡的头越来越低,整个人都佝偻着身子。 他这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令完颜蓦地回想起适才那个颤颤巍巍的枯瘦老人,被旧伤新病折磨得和过去顶天立地的曹王爷判若两人……“哦,对,是吴曦干的,你怕朕见到,你,你适才一直拦着朕来……” 心乱如麻,难得一次对完颜匡也产生了误判,完颜才走两步就站立不稳,膝盖突然一阵钻心剧痛,疼到禁不住仰天长哭:“朕的皇叔,何时起竟在敌境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蜀民辱完颜永琏,跟辱我完颜有何两样!吴曦,你完了,待此间事了,朕第一个就是将你五马分尸!完颜痛哭流涕,不仅腿走不动,更还连连咳嗽,眼前频频黑。 第16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2) “皇上……”不经意间,却看完颜匡弯下腰,在完颜璟失去主心骨的时候背起了他。 “撒……”完颜璟完全想不到。完颜匡年岁也不小了! “既然您看到了,微臣有句话,不得不讲。”完颜匡对着完颜璟的心趁虚而入。又有谁会知道,他适才半推半就,是故意要完颜璟看到这一幕! “爱卿,且讲……”完颜璟视野模糊,哭着哭着,眼前浮现的全是很小的时候,皇叔他背着自己的那双宽大肩膀。这些年来完颜璟再怎么任性恣意,也从来都觉得那双肩膀会一直支撑着大金…… “谈判虽是我方起,但令微臣蹊跷的是,安丙那边似乎早已有所准备,很可能是我军内部出了奸细、走漏风声;不过,也有可能是风鸣涧预先就现安丙不敌吴曦、为了在攻打兴元府的过程中短刀谷没有后顾之忧……总之,他们应当是从万尺牢里把凌大杰、忧吾思一干罪囚都带了过来交给安丙……微臣想,眼下他们的用意很明显,他们想用这些战俘来同武休关的民众相抵,逼迫我军主动撤出川蜀。”完颜匡说,安丙虽然应该才刚得到谈判消息,却跟未卜先知一样,居然很早就禀报给林阡并得到其指示、把风鸣涧和林美材从短刀谷里调了出来;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风鸣涧等人是自而来、歪打正着,可是,有那么巧吗? “主动撤军?那是不可能的……”完颜璟那时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却由衷地说,凌大杰、忧吾思这种二三流人物,怎可能阻挡得了我军横扫五十四州的兵锋。朕不可能像林阡那么蠢,为了许从容等四五流人物就大方地把封寒放虎归山。当然了林阡可能也不是蠢,而是财大气粗…… “微臣猜测,林匪之所以把高手堂全体抓在手里却不杀,一来是为占据道义并对我军攻心,这在秦州会战已然体现;二来是想在必要的时候能交换俘虏,这即将生在兴元府……”完颜匡察觉到完颜璟心理防线崩溃,斩钉截铁地得寸进尺着,“三来,他一定更希望,那些奄奄一息的高手堂能够勾起皇上的恻隐之心,成为要挟‘我国全面退兵’的人质,将来我国在正式的谈判席上也占不到任何好处。这第三点,林匪原本最寄望的就是曹王,只是没想到曹王会被王喜劫给吴曦;微臣就怕,林匪狡猾到猜到皇上想要救走曹王,所以他削尖了脑袋想插到这个过程中来,他林阡暂时不能亲赴、就先用风鸣涧来阻……此次不行,还有下次,永无止境。”刻意咬重了我国全面退兵,嘿嘿,完颜璟,你连撤出川蜀都吝啬,怎么可能接受“全国”!? “撒,你说得对……”完颜璟痛苦大哭,“夜长梦多,曹王他,不能这样被林匪再抓去了!”曾经完颜璟想过,曹王会像战狼那样自救,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过,曹王再不济也会自戕,唯独却没想过,吴曦不知给曹王下了怎样的药,令他竟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关键是曹王昔年在庙堂和江湖都积累了那样多的拥趸,堪称大金群雄的精神支柱,他再像现在这样多受受辱,多流传流传,会对大金的军心民心造成怎样的打击?足以在正式谈判前就教完颜宗浩他们不攻自乱、一不留神真答应了南宋使者“大金全国退兵”!这样的曹王,就算朕救回大金,救回中都的府邸安享晚年,恐怕都会被林匪轻易地又抓走威胁江山社稷!这样的曹王还有何用,名与实云泥之别,永远成为大金的累赘,和耻辱…… 是的,耻辱。完颜匡心有灵犀,要的就是这个词,完颜璟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你之所以不想曹王继续活着,甚至希望曹王立刻死,是因为曹王今日有损了皇室威严,折了你完颜璟的颜面!! “可是朕,答应过曹王府,要救曹王……君无戏言!”完颜璟忽然感觉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皇上,您可以教匡和赛不一起,尽力救曹王,可是,却‘没救得出’……林匪太过分,他的人对曹王斩尽杀绝……”完颜匡提醒完颜璟,完全可以继续做做样子,“事情过去之后,您可以将曹王厚葬,追认烈士,抚恤曹王府,谈判席上我方也会占理……” “容朕,再想想……”完颜璟收起眼泪,思路逐渐开始清晰,一方面觉得皇叔他非死不可,一方面又在盘算,若是曹王府就此土崩瓦解,完颜匡能对付得了完颜江山背后的那个元凶王爷吗。  这日傍晚,紧随着败报而来的,还有一封署名林陌的密信。信中陈述,曹王府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第八场秦州会战。 因为,“柏轻舟病逝,林阡悲痛病倒,又有入魔之征兆,于我军之反攻极度有利。” “天赐战机……”完颜璟心花怒放,他本就想着要对曹王府激励的同时传达死命令:汝等必须赶紧给朕打回秦州;朕已经到川蜀了,别让林阡有分身能回来;朕不安全,曹王也休想活!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没想到曹王府已经在做,如此贴心;也实在是天助我也,柏轻舟死得如此及时,原本大金的胜算已经快降到零…… “驸马他,当真这么上奏?”完颜匡知情后,却一度怀疑。 “不错。驸马他对朕说,第七战之后他尚有两成余力,这两日他是故意对宋军示弱。他希望爱卿与吴曦能不惧风鸣涧和安丙、继续往武休关周边多作扩张。一旦林阡在轻敌和恍惚的状态下做错决策、将宋盟的重心渐渐倾斜向川蜀,他们曹王府便立刻攻他后路,与你们实行两面夹击。”完颜璟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纯粹笑容,“妙计,妙计,曹王驸马,不逊于曹王!” 完颜匡察言观色,言下之意,曹王,这下真是死定了…… 曹王已经有了个取而代之的人,为什么不死。 正是因为有了驸马,圣上他不再犹疑,决定彻底放弃曹王,故而回信时假意承诺尽力营救,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食言。 完颜匡静静地看着完颜璟对林陌写信——皇上他,全身都传递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没事,朕还有林陌”的亢奋…… 哎,真棘手,计划虽达成,末尾出枝节。我完颜匡该不会和完颜江山背后的元凶一样,辛苦了半天搬开了所有的绊脚石,结果却都给他林陌做嫁衣吧!还好,还好我早就预料到完颜璟你对林陌的喜欢和在意,也早就在这兴元府留了后手,我绝对不会让林陌活过下一个回合——  这封信的署名,完颜匡并不怀疑,但这封信的内容真假,完颜匡持保留态度。 毕竟,那位孤夫人再怎么痛苦,都会渐渐克服心理障碍,给曹王府群雄道出曹王具体的处境。所以完颜匡从人性角度出,认为接下来,关心则乱的林陌和战狼并不会反攻秦州!他们之所以对圣上这么写,是料定圣上必会逼他们继续打,而事先就来稳住这个残忍帝王;他们,想暗地里自己带兵来打兴元府、救曹王!先斩后奏!不给金帝反应过来、强行中断的机会! 那可就对完颜匡正中下怀了!因为,虚弱到极限的林阡,必会跟着林陌一起来打,打它个乌烟瘴气翻天覆地,刚好碰上我完颜匡在武休关以北、太白县内的后手——宋盟和曹王府将会在那里两败俱伤,被吴曦的伪蜀军一举剿灭坐收渔利——那么,那一局要在几天后生?可是完颜璟一副明天谈完就走的样子?看来我完颜匡要留着皇上他在这里多待几日啊…… “尽力救曹王,可是却没救得出”这件事必须生,但是完颜匡知道,时间必须要掐准:皇上俨然是想在离开之前做完,毕竟孤夫人看着、能无功而返吗;可如果明天曹王就死,林陌还没到太白县、抗旨之行可能才冒出个头就又消失,曹王虽死曹王府还在,政敌换汤不换药,那怎么行,我要林陌也死!所以,完颜匡必须控制着皇上没那么快就主动离开,他要让皇上亲眼看着曹王府是怎么抗旨的、眼见为实!那么,曹王就应该再多活几日,依旧不让完颜璟染指…… 正巧这晚到后半夜又来个振奋完颜匡的好消息,原来,吴曦在听完完颜匡的所有分析后,索性嚣张地把曹王藏了起来,冠冕堂皇地说安丙明天要来谈判了我要戒严!!完颜璟闻讯后连夜前往质问,无果后愤怒甩袖而回,破口大骂,乱摔乱踹,完颜匡看着这个连假任务也完不成的窝囊皇帝,心想,吴曦不蠢嘛,真懂我心意…… 吴曦当然不是特地来迎合完颜匡心意的,这节骨眼上他把曹王藏起来,是因为:虽然我也很想弄死曹王泄愤,可明天就让他静悄悄地死我才不要,我希望看到曹王挥最大价值,燃尽他自己出最亮的光、引林阡随林陌一起飞蛾扑火;你完颜璟的命与我何干,你驾崩了更好! 当然了,跟金帝不能那么直接地撕破脸,不过,还是要间接地叫板的。吴曦占地为王,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圣上,安丙取代了臣的宋职,臣怕他再取代臣的金职,不得不将曹王握在手里当个求生符啊。 完颜璟撕了吴曦的心都有,但念着五十四州才到手六分之一,吴曦还该是个傀儡,于是也只得做罢。 完颜匡连连抚着完颜璟的胸口,在背后虚情假意骂吴曦:“这该死的吴曦!愈猖狂!不能留!”待完颜璟稍好一些,又说:“皇上息怒,这吴曦,毕竟是川蜀人心之所向,皇上且再忍忍他……至于曹王,微臣会尽快找……”慢慢找,按部就班找,想找到的时候我自会找到。 骂归骂,如今吴曦仍然是完颜匡的载体,与他有着越来越少却毕竟还存在的一致利益,那就是把曹王府和宋盟在太白县一箭双雕。他俩巴不得第八场秦州会战渐渐往兴元府展,反正他们的准备已经充分,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从北而南的过程中,金宋双方一定会越互耗越残损,太适合他们第三方渔翁得利。 完颜璟显然也不会想到,先前他特意用林陌激完颜匡上进,如今无心一句“曹王驸马,不逊于曹王”,便令完颜匡更加坚定了——至少要在兴元府杀了林陌和曹王! 吴曦的目的则和他一字之差——至少要在兴元府杀了林阡和曹王! 再对比一下完颜璟——至少要在兴元府救(杀)了曹王……也难怪私底下他会被抛弃了一次。 只不过,完颜匡对林陌那封信的真假,“持保留态度”、而非一口咬定为假,是因为,他不知道林阡的真实状况到底如何?本来金军打回陇右的希望确实是微乎其微的,曹王府最佳的选择真的是放弃秦州、先奇袭兴元府,然而,毕竟柏轻舟是天命之女,她的离去会否对林阡的事业造成重重一击,以至于曹王府众人真的还有针对秦州的反击吗?虽然战狼是个妄人,但林陌毕竟是理智者,未必干得出欺君罔上、连后路都不留的疯狂事,还有,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他们,并不是曹王府的啊,他们也不可能背主妄为、把圣上陷于危难吧…… 所以,这封信也有可能是真的,且走着瞧吧。 第1622章 莫提来路,莫问归处(1) 林阡的真实状况如何?轻舟去后足足三日,他都真的浑浑噩噩,别说上不了战场,就连平躺着呼吸都那么难。 樊井说,那是入魔时遗下的数病齐来,他烧一病不起神志不清,前线的战事却哪里能说停就停,吟儿不得不持王者之刀代劳,将他托付给求之不得的柴婧姿和初来乍到的段亦心照料。 所幸盟军的前期基础已经打牢,辜孙宋厉和越风都能帮吟儿安内攘外,才使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回来亲自给他煲汤喂药。三天后,终于他退了烧,意识也不再时断时续。 他醒来时,刚好听到慧如来对吟儿说,感觉身边空荡荡的,想先回黔西几天,散散心…… 只字不提轻舟,却还是把他的心听得一点点沉重起来,原本散得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顷刻聚集,压着这个行尸走肉一样的躯壳不得喘息—— “还请主公听主母之言,少酗酒。否则……兵卒失误误一城,主帅失误误一国。”多少次他烦心于内忧外患,都是轻舟她给他排忧解难。 “刚者易折,强极必辱。”“主公,回来。”“上善若水,方可纵横天下。”多少次刀光箭影下,她没有任何武功,也要极力把他往回拖。“退开!”“主公不退,麾下何从!”“轻舟!”“主公不肯避箭,麾下只能效尤……”他又给她带去过什么?一个军师,为了他不顾生死地冲到阵前? “主公务必记得,时刻克制自己。”“轻舟,我绝不会再入魔。”多少次他答应过她不会再入魔了,可一转头又开始情绪走火,“轻舟,你帮我回信,给宋恒,狠狠骂他,原来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线的理由?!若是这样,你就该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稳待着,待到死,写!”“好。”她却恬静微笑,给他写了六个字,“非复仇,望复兴”。可以说宋恒和林阡能有今日,她柏轻舟和寒泽叶一样居功至伟! 更别说他为了沙溪清入魔弃身,那素衣女子奔到漫天飞血之下,在粉碎的边缘就地取石画起琴谱:“秋儿,弹琴,《净心咒》!” 更别说他因为柳五津遇害而痛苦到难以下咽,那温婉女子带来食物劝说:“吃一些吧,主公……莫教主母和三军将士担心……”并用捷报提醒他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 更别说他“暴死”失踪的晚上,那病弱女子一边忙着把宋军损失降到最低,一边对着想不开的他摆明理据苦苦相劝:“曹王若然薨逝,这几日金军不可能半点消息、半点情绪的变化都无。”“曹王既然未死,主母必定无事。”“况且她素来逢凶化吉,被耽误或许是有奇遇。” 终于他回归了联盟却还动辄情绪失常,她永远都是那样柔和地鼓励他正视自己,就像曾经南征北伐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一直都在他身边陪伴着,端庄,温婉,聪颖,透彻,为他分忧解劳,懂他、尊重他、了解他、欣赏他…… 蓦然回,仿佛又见她魂魄,几步之外清幽秀丽:“主公。” “轻舟,面纱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那与婚约有关,然而……”原来不是现在,而是回忆吗,那是河东的寒棺外,有个白男人残忍地拒绝了她的被动表白。 “主公,不知者不罪。缘定三生可惜相见恨晚,主仆相宜便也甘之如饴。”她说,她本来就只求辅佐主公、共谋天下。 “轻舟,待天下真的太平了,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他郑重承诺过。 林阡,君子不是一诺千金的吗,可你却终是负了她的情!到头来什么都没来得及! 太多往事重重地压迫着他的后脑,尔后排山倒海地到眼前来重复,同时一遍遍地在耳边回放和徘徊,让他觉得她是不是还没走,一喜本能扑到案边灯烛旁找寻,此地却空留笔墨纸砚,才现那纤弱的身影是真的回不来了。 举起那凝聚她最后心血的长笺痛不欲生,轻舟,你对我是这般真挚,就连遗书都是关乎我关乎盟军关乎天下苍生的计策!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因为怀念,悲痛欲绝,许久才挪回榻旁怔怔坐下,抚着盛有她骨灰的瓮双目噙泪。轻舟,你教我再去哪里找这样的一个知己、同道?!  这世界就是如此,有相逢的快意,就有离别的伤感,而他却像个孩子,抓不住仍然不肯放……吟儿送别慧如后回来,一直停在帐帘旁不予打扰,见此情景,终于轻叹:“这几日,你先在前线战着……我会将轻舟她送回短刀谷,以军礼和烈士们一起葬在青枫浦。” 吟儿的意思是,轻舟的骨灰不应当随风而散,她生前最向往的地方就是短刀谷,既然她生时是林阡的谋略保障,死,也理应安然长眠于林阡的大后方。 “好,吟儿……这几日,辛苦你了……我撑得住。”他注意到吟儿脸色苍白,所以立刻就回过神来,这几日她既要顾前线的事又要给轻舟操办后事当然辛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为了活着的人他必须赶紧恢复正常、刚恢复的那些不能又倒回去,已经负了轻舟的情不能再负轻舟的志,“你送轻舟,我不入魔……” “她虽不要墓碑,可我想着,她已经是亲人,便葬在小猴子不远吧?”吟儿看得出,轻舟的爱虽然安静,怕是也悄悄走进了林阡的心,甚至比云烟和燕落秋还要深得多,可他好像糊涂得失去以后才现……这一刻,不由得既替她痛苦,又为他遗憾,所以难以掩饰地泪盈于睫,“那是在云烟姐姐之后,我们在战场的又一个家,可后知后觉的时候它又没有了……” “会回来的,吟儿,十六年后,一定会用另一种形式回来,到时候你随我一起见她。”他看自己振作了吟儿反而掉泪,当然知道她人前的坚强是假,叹了一声,强颜而笑,反过来揽她入怀安慰。 吟儿蹙眉,自然当真:“到那时,要怎么确定那幼女是不是轻舟?” “总有办法……只可惜,要有十六年的空缺、难测和煎熬。”笑不过几句,林阡便又陷入了自责:“过去我把宋恒托付给她,总担心宋恒会拖累她,不想,到最后,却是我自己害了她……” “不,不是你,害她的,是吴曦!”吟儿瞬然火起,攥紧了拳站起,“那败类我要碎尸万段!” “吟儿……”林阡一怔,再次轻轻拉住她的手到近前,正色说起战事,“葬了轻舟以后,暂时不回秦州,你代我轻骑简从,潜入兴元府探看究竟,务必将军民们的无谓牺牲降到最低;还有你爹,能救则救;至于川宇,我会盯紧。” 第七场秦州会战打得正确之至,一如轻舟所说,一旦曹王府兵败如山,小人们确实毛将焉附,接下来兴元府之战只要开展、盟军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胜,只不过,在胜仗之外,林阡必须保证损失最小,毕竟那地方有着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就连吴曦的拥趸大军都有不少是误上贼船,仅有一小部分是吴曦的死忠或随着完颜匡浑水摸鱼的金军——其实,就是这一点,构成了小人们的胜算。 真到完颜璟脑子转过来,狠心放弃秦州凤翔、让曹王府直接从兴元府杀进来、全体金军乔装成伪蜀军进驻吴曦现有的地盘,那就糟了!林阡兵锋来得及,人心也来不及!川蜀五十四州军民万万不能有失,林阡只能抓紧这个完颜璟、吴曦、曹王府还貌合神离的间隙,教吟儿尽快去与安丙、风鸣涧、邪后会合,见机行事。 这几日林阡虽一直昏沉,却在倒下前就指示了安丙和风鸣涧所有有关谈判的准备,也在清醒后迅翻阅了所有情报和书信,知道林陌是决定着第八场秦州会战在凤翔还是在兴元府的关键之一。  完颜匡之所以对林陌给完颜璟的信之内容“持保留态度”而非一口咬定,一方面因为林阡状态确实有异,一方面则是因为,曹王府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与信中描述偏离不大。 偏离不大,是的,林陌确实下令对林阡趁病要命,与凤箫吟曾有过阵前交戈;术虎高琪和完颜纲等人的一举一动,也好像是真的准备随时拖缠住宋匪、使他们不能把注意力往兴元府这边回调。 但也有一丝偏离,卿旭瑭、高风雷、薛焕等高手,一直养精蓄锐,并没有全力反攻秦州的表现,虽然可以用伤势未愈来做托词。 不对劲的细节,完颜匡都能看得到,离得近的林阡,显然就更觉得直观:盟军必须两面拒敌,现阶段虽已大胜,也万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第八战的曹王府群雄,触底后士气已反弹,对方的谋士武将云集,不得小觑。 愚者多自负,智者知不足。 () 第1622章 莫提来路,莫问归处(2) 完颜匡和林阡都对林陌的决策真假难辨,是因为林陌他本来就是半真半假—— 术虎高琪、完颜纲等人,继续打秦州;“其余随我一起,潜入兴元府。”较之川蜀五十四州得失,高手堂更想救王爷一人,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曹王府压根没想骗过林阡,因为,现阶段宋盟的情报网铺天盖地,骗也骗不了多久,林阡必会追上来纠缠,到时候多给他一点障眼法,高手堂混入蜀民后脱身的机会仍然有; 曹王府想瞒的只有金帝,不得不叹,何时起,反而和敌人的仗不需要拐弯抹角?! 不错,要瞒着金帝,防止他卸磨杀驴!当孤夫人关于曹王受辱的真实消息传来,林陌一眼就看穿了,涉及皇室颜面,加之素来忌惮,完颜璟早晚要除掉曹王,甚至现在就已经起了杀心。 追溯到第五场秦州会战前后,曹王其实就已经传出重现人世,当时曹王府便想过不顾一切救护,完颜璟却无论如何都让金军继续战陇右,强调说,朕会来兴元府谈判并救曹王,前提是朕自己要安全;隐藏的第二个前提却是,你们要更看重朕,对朕忠诚…… 忠诚这东西,一开始,谁都有,但不得不说,是被慢慢消磨的—— 完颜璟和曹王府群雄之间,多少有点狼来了的意思,完颜璟,第六场你说你“很快”去,第七场你说你“马上”去,结果你都没救,第八场你真的坐在兴元府了可你会玩什么诡计我们谁都不敢设想! 那阴险冷血的帝王,谁知会否表面上说“谈判结束朕就会带曹王归来,毕竟朕已在宋境,汝等不要轻举妄动,朕会教高手时刻保护曹王”,实际却已经和完颜匡达成一致,营救失误、对曹王追认烈士?! “王爷危殆,我等要自己救才安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完颜璟对曹王府骗得太多,最终自然赢回反向的欺骗。  如果不是金帝和曹王府有嫌隙,如果不是完颜匡膈应在中间,金军同心协力奇袭兴元府,绝对是令林阡也焦头烂额的最佳战略;而林陌写在信里上奏、被完颜璟称为妙计的夹击,实际条件根本就达不到—— 站在阵地最前的曹王府,比完颜匡和完颜璟对战势看得更清楚,军心虽触底反弹,时机已一去不返,若是一味纠结着秦州凤翔,胜算虽有,微乎其微,若是进一步打败仗反而会消磨好不容易回升的士气;不如趁此机会教主力大军休养生息、他年再战,同时曹王府精锐们轻骑简从打林阡后方一个措手不及,公与私、忠与义,都能齐全。可惜大势已去,圣上杀机既成,终不可能两全其美! 因私废公。若不是秦州确实不宜激进,他们也不想因为曹王的命而辱没了曹王的志。这些天他们死撑在秦州,更多都是在坚持贯彻曹王的“家国为上,切忌存私”……燃眉之急,曹王府从上到下做了这样一个后人眼中看似愚蠢而妄执的决定!抗旨打兴元府! “完颜璟现在已经在兴元府,说明他全心信任完颜匡,无论何事都会与完颜匡商量;而完颜匡大奸似忠,所求必定不只是曹王受辱,还有我曹王府被斩草除根。”林陌的所有推断都建立在曹王府对完颜璟和完颜匡的认知之上——自从秦州柏树林事件后,他们就都看破了完颜匡此人的欲拒还迎虚与委蛇,完颜璟就更别说了,向来多疑,明面暗处几十年来没少限制王爷。 据此,林陌认为,只有加急传递一份半真半假的密信稳住完颜璟并对完颜匡敲打,让那只老狐狸看出问题、使他那颗根除曹王府的心蠢蠢欲动、然后自觉地拖延曹王被完颜璟营救和谋杀的时间,才能延长曹王的性命、给曹王府足够时间营救! “完颜匡必会借吴曦之手将王爷藏妥;王爷对皇上的由暗转明时间,便是我们这些人,出现在武休关前的时间。”“届时,他们一旦看到我们欺君并且与林阡两败俱伤,便会觉得王爷的价值已然被榨干,从而会提供给皇上谋杀王爷的契机……”完颜瞻、战狼也一致认为,完颜匡和吴曦定有这般盘算;当时间已经来不及,林阡又制约着他们的思想和行动,救曹王心切的群雄于是也只能如此:对完颜匡投其所好,自戕,以命换命…… “我们本就是尽可能地‘闪电奇袭’,即使林阡前来纠缠亦不会打持久战,所以,完颜璟很难及时觉察和阻止;完颜匡也一定会教完颜璟最后关头才现、中断不了我们的行动。虽说完颜匡是个老狐狸、可能会对我的信持保留态度,但他必定会做这一手准备并一直关注我们的行踪。”不是第一次听到林陌对完颜璟直呼其名了,卿旭瑭嘴巴张得老大,若旁人这般还显得张狂,林陌却莫名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说服力。 “好,到那时,哪怕战死了其余所有人,都要保一个能抽身去救王爷。”战狼说,曹王必须活。 “怎会死,段大人,小瞧咱们战力了。”卿旭瑭回过头来,笑。 战狼一愣,这人以前总在战场上噎着自己涨敌人威风,这次倒是噎得他自愿改口认错:“我说错了,总之,是不惧生死的意思。” “那先选好那个战后会合、参见曹王的地方吧。”薛焕也笑。这些人为了曹王全都豁了出去,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后路也没有前途的决定他们谁都不后悔。  谁牵着谁鼻子走,不存在谁比谁聪明谁比谁蠢,只看谁看准了对方的命门一击即中,所以完颜匡必会延期,曹王府定会送死,各自心甘情愿中对方的计。 第八场秦州之战,因此竟不得不生在兴元府!虽然,这急件才去不久,完颜璟的圣谕也已传至,要求他们全力反击陇右,可那时起,曹王府高层都已铁了心不遵守,一日内又有无数圣谕纷至沓来,都是表示,朕已收到急报,驸马,接下来就靠你了! 完颜璟没有因为惜命而离开,说明他没意识到信是假的;孤夫人说吴曦真的嚣张到让曹王失联,也说明完颜匡察觉出了不对劲;一切正中曹王府群雄的下怀。但即便完颜璟中了计还留在那里,他在另一方面都是精明的,他已经着手对曹王府内部离间分化,这句“驸马,就靠你了”令谁都琢磨得出来,完颜璟的意思竟是在拉拢林陌,朕真的可以不要曹王了,因为朕还有你可以靠啊! 曹王府大多都是粗豪的江湖中人,尚能看懂这恶心到满溢的嘴脸,更何况洞悉人性、久经官场的林陌? 对于权谋,擅长是一回事,反感是一回事,林陌对这句话也是无比抵触和觉得荒谬:这一场又一场秦州之战自己努力力挽狂澜,目的正是不希望曹王被完颜璟放弃,可没想到这一天自己竟成为完颜璟放弃曹王的理由!? “还是原定计划,高琪,元奴,承裕,景山,都留下;卿大人、高将军、封大人、薛大人,随我与段大人一起,绕过散关,进兴元府。”六月初十夜晚,分弓在即,他看信之后还是这般决定。 “可我们也……”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承裕虽然不属于曹王府,早已心向往之。“别去,陇陕才是属于你们的天地。”林陌摇头,嘴角一丝慑服的笑,转头再看完颜瞻,“景山,你记着,还有移剌蒲阿困在定西,没会师,你帮我把他救出来。”曹王府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必须要有人留下,完颜瞻是楚风流第二,应该保全这样的未来。 “可是驸马,为何连你也……”高风雷原还以为林陌会被完颜璟离间出去,蹙眉问他时,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好像我想岔了他了!? “倘若没有曹王,我做谁的驸马?”林陌一笑,转身对他。 高风雷一愣,感动时眉愈蹙紧,当场就开了坛烈酒跟他饮,若无战事真想喝他个千盅尽兴:“这阵子竟也没跟错人!”他觉得他真是幸福的,老豫王、曹王、驸马都值得他跟。 “我喝两坛,一坛为聂云。”封寒也不顾伤势,笑着左右开弓。 “好,救下曹王,喝封大人的喜酒。”林陌说完,众人都笑,他们都对封寒和孤夫人的终成眷属心照不宣。孤夫人一个人在兴元府一直备受钳制,早就看见曹王处境的她,根本一时间就想救王爷了,可是完颜璟说朕救、孤夫人就不能逾权救,一来二往地反而耽误了曹王。她比在场各位都更早就想抗旨,所以对这口酒显然也是求之不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欺君会是什么下场?”唯有扶风颤声问,作为妻子虽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却难免要为林陌的未来担忧。连林阡都没达成的“曹王府解体”,居然被林陌率领着曹王府自身办到,说出去似乎还有些不可思议。 此去凶险,她看他们对饮,虽感觉壮怀激烈,却争如易水之别。 “有曹王,有曹王府,去哪里都是一样。”林陌微醺,揽她在怀,轻声抚慰,这是他的选择。今生虽际遇离奇,或许算命途坎坷,他却有幸遇上了这些同袍。南宋欠给他的,居然大金补给了他。 却终于忍住一丝不舍,没正视那几个小辈的目光,直接狠心地下令:“郭蛤蟆,赤盏合喜,抹捻尽忠,也都留下。” “为何?!”新秀们完全不解,他们和前辈们不同,几乎是他林陌一手挖掘或拔擢,不少都和他有着过命的交情。 “这只是下策罢了。若是不能旗开得胜,家园还得有人守护。”林陌说,他不想他们跟他一起去送死,他们完全可以前途光明,实现自身金戈铁马的理想。 “那今日这酒,郭蛤蟆先不喝,待驸马凯旋归来,追到鞍前再共饮。”那少年笑起来,跟崇力一样纯真无邪。 “好!还有……”林陌正准备计算有无遗漏,忽然左边手臂被人抱住,在场的男人们见状都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艳福不浅,右边抱着红衣娇妻左边拥来一个黑衣女将…… “不用问了,我自是跟着您的!”曼陀罗胸口不停起伏,脸颊也前所未有通红,看来是生怕他将她留下,而鼓足了勇气跑这里来表白,就算会被人骂无耻勾引有妇之夫,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这情景是他们说的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也没关系的,“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好!”不知谁道了一声好,还是人人都道好。一整个曹王府,视线昏黑,心意却无比凝聚。 第1623章 谢过青山照旧盟(1) 夏雨初歇的短刀谷,仰望青山白云间,洒落着一道道光圈五颜六色,真好看,轻舟,我带你回家了。 偷出来的充裕时间,吟儿带轻舟走过了锯浪顶、紫竹林、越溟河、走马场、甚至快溜桥遗址……万尺牢就不去了,空气太差!直接归去青枫浦可好? 直到她入土为安,吟儿都觉得她还在身旁,阔论千古英雄,笑看江山峥嵘,五行八卦任她摆布,天地万物听她传唤。 “轻舟,来世再给我们引路,我们一定会与你重逢。”吟儿抚着无字的墓碑,泪中带笑。 世界何其小,刚好在路上遇到玉门关和孟流年夫妇,而吟儿那时正巧走出青枫浦、满心都是十六年后怎么找轻舟……过去的她若是想到转世之说,或许还会对它嗤之以鼻。 “两位高人,我想问问,如何才能找到魂魄的下一个躯壳?”虽然吟儿原先是不信鬼神的人,可是轻舟不一样啊,她洞悉天机、未卜先知,或许下一世真有今生的记忆也说不定。这才知道,人为何迷信,迷信多半是因为不舍! “魂魄本就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而转世,若是这一生抱憾而死,那念力便会引导着它往这个方向再来;柏军师这一世的雄图尚未完结,必会主动地以另一个角色再回到盟王身边。”玉门关说,不必刻意去找,林阡十六年后的军师就是。 “那如何确定??那么多军师,哪个军师是……”吟儿又问,早不觉得自己荒唐。 “据说柏军师在火化之前,盟王曾将饮恨刀鞘陪葬?那么下一世,那位军师必会还鞘于盟王。”玉门关说,“只不过,还需要盟主做一件事。” “什么事?”吟儿一愣,肃然。只要能重逢轻舟,做什么她都愿意。 “今后饮恨刀无鞘保护,会受伤亦会伤人。”玉门关怪不得会在这里和她巧遇,原来是为了提醒她,克制住林阡魔性啊——“盟主,务必尽快找到惜音剑,护着他也护着世人,如此,十六年后,军师还鞘的时候,饮恨刀林阡尚好。” “嗯。会尽快寻到的,今后也努力压制住他。”其实,吟儿一回短刀谷,就感应到了惜音剑在东,正好,顺路。  因为相信了玉门关夫妇的话,吟儿的心情缓释不少,想着马上就去东面与风鸣涧会师,沿途顺带找惜音剑……但离开之前,她还是要先问过戴宗有关短刀谷的最近情况。 “一切安好,主母不必多虑,这里的罪囚都是轻犯。”戴宗回答说。邪后已随风鸣涧一起去救兴元府,也早就按照林阡的指示,将凌大杰、忧吾思等重犯都带到武休关,协助安丙去和完颜璟密谈。据说前两天谈判已经结束,完颜璟所有目的都没达到,恼火得差点没当众掀桌。 完颜璟的三个目的:一,安丙的决策力行动力如何?完颜璟没探出来,因为林美材从头到尾在场,完颜璟还因为河东的往事怕她;二,帮吴曦和安丙在川蜀划界?安丙态度坚决、寸土不让、反而要金军主动撤出去;三,离间宋廷和安丙?但是安丙全程有盟军保驾护航,完全可以对宋廷解释说,臣是受林匪指示的、臣以为林匪是韩丞相的亲信、臣以为林匪是皇上的妹夫……臣,是被林匪胁迫的总可以了吧!! 谈判白费了,那完颜璟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因为……曹王不见了!朕得再找几日!林陌、完颜匡两方以各自的军令状和甜言蜜语,哄骗得完颜璟暂时稳在兴元府不动,一个要他当曹王生命的计时器,一个要他做曹王府欺君的见证者…… 虽然还不知道完颜璟为什么还留着,但吟儿听到他恼火就笑逐颜开:“那就好。戴宗先生,有您在,我也放心,后方不会再有祸患,接下来我就一心去打兴元府了。” 戴宗听她称赞,倒有些不好意思:“主母年岁大了些,兀自懂事成熟了。” 吟儿一怔,忽然想起几年前她挖坑害他结果害了自己的壮举,脸一下子有点挂不住,悻悻地终止正常聊天:“戴宗先生却还是老样子。” “对了,主母,有件事,戴宗还是要提。”戴宗哈哈大笑,这般互损才对嘛,“虽然安丙在这次密谈中表现得中规中矩,但是……” “什么?”吟儿蹊跷。 “安丙他,太可疑了。一有闲暇老夫就在分析他的心理,看得可能比旁人要多一些、深一些。”戴宗说时,吟儿笑起来,老头子还真是闲的很,一如既往爱多想! “五月廿四吴曦就在分裂武休关,廿八盟军才和金军一起后知后觉,那是因为战斗白热、无可厚非,可难道安丙也后知后觉吗,他可是镇守彼处的!如果他当天就知道的话,以海上升明月的传信度,盟军在秦州知情根本没那么慢。”戴宗说。 “有没有可能是,他起先害怕被问责,所以压着消息知情不报?后来事情掩盖不住,不得不报?”官员嘛,都这样,吟儿想。 “老夫却认为,起先知情不报是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故意不报;后来不得不报,是因为,他在那时获知他可能会被金帝胁迫谈判,怕朝廷疏远了他影响他切身利益,所以不得不抓住盟军这根救命稻草。”戴宗和她站不同的论点上,“然而老夫算过日期,金帝对安丙起谈判,大约是在六月初三前后,而安丙早在金帝动身之前,就已经禀报了主公这件事、而主公还为他调了风鸣涧和邪后,这时间的先后顺序明显出了问题——根本金帝尚在计划中的时候,其内部就出了奸细透露给安丙早做准备!若然如此,这个对我方有利的奸细,安丙为何据为己有、却将我们蒙在鼓里?” “可否这样理解?并没有什么内部奸细透露,金帝尚在计划中的时候,就对安丙有过不正式的沟通。胜南好像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也没对安丙多问。”吟儿蹙眉,道出林阡的绝对互信,“若是安丙真如您说的那么狡诈,禀报主公时不怕露出这奸细的破绽?” “倒是也说得通。”戴宗点头,“不过,主母,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没来就沟通,金帝会有那么不小心?主公日理万机,未必面面俱到,安丙或许会钻这个空。” 吟儿一笑:“虽说用人不疑,但是兼听则明。我会记着戴宗先生的话,不过……暂时还是拉拢他为主。”毕竟,安丙是轻舟选定的人啊!短刀谷之战,轻舟对安丙留了那么多的治世之道,可以说安丙身上打上了轻舟的烙印,怎能轻易推开…… 是的,拉拢川军主帅,与义军和睦相处,那是轻舟早就为林阡拟定的大方针——“主公最合适的做法,仍是一如既往、投其所好,帮吴曦建功立业,官军不够成熟也可静候成长。如此,蜀川后方才能稳固。”现下,就是把吴曦换成安丙,继续等安丙领导下的川军成长。还能换谁?换谁都难免要经历一番动荡!  拜别戴宗过后,吟儿带着几个十三翼一路东去,既是潜入兴元府探看究竟、尤其父亲的处境;更是为不远的将来林阡可能会与林陌生在武休关北的战斗预先扫清障碍…… “轻舟,我不负你。”她在心里对轻舟承诺。不久前的凤州之战,轻舟曾对她说:“主母,将主公放在阵前继续吸引凤州北部金军注意,您则轻骑简从、趁人不备地潜入凤州南部,伺机安排几个据点同一时间的里应外合,能救几个城寨的民众是几个。”但那一战,吟儿没能做到完美,好在灭魂代她救了陈采奕等凤州民众;如今,如出一辙的武休关之战,她在潜入内部后必须保护好民众的安全,并在冥顽不灵的伪蜀军里埋下一颗颗震天雷,那将会使林阡和曹王府的战斗绝无后顾之忧。 “兴元府此地,吴曦和完颜匡终究占了先机,所以,即便我与邪后武功远他们,都因为投鼠忌器的关系,大军很难强行突进那些州县。”风鸣涧最先来见她,告诉她,最近盟军一直都只能扫外围的根因。 “吟儿。”邪后比谁都关注她自己的心情,迟到片刻,却先对她说,“曹王他,我们只知道大致范围,不过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嗯。胜南说,川宇的表现极为奇怪,故而推测完颜匡吴曦会对曹王不利、以至于曹王府想要对完颜璟阳奉阴违、不惜一切代价地把第八场秦州会战搬到这兴元府来打。”吟儿告诉他俩。 “抗旨?这是找死?兴元府态势波云诡谲,他们救曹王的希望如此渺……茫。”风鸣涧摸摸后脑勺,“为了救曹王一人而舍万人,委实不该。何况,兴元府北面有大散关拦着,他们就算没主公追着打也进不来吧。” “所以来的可能都是壮士,高手,像我这般悄然,并不带主力军。”吟儿说,“胜南正紧盯着川宇,川宇去哪他就率等量的高手去哪;当然了,秦州也要留人御敌,谨防川宇使诈、虚晃一招。” “谋略一般的时候,见招拆招笨方法最保险了。”邪后调侃说了一句,但提起谋略一词,就想到柏轻舟逝世,虽然不怎么熟悉,也还是叹了口气,“林阡太依赖柏军师,短期内必定不习惯,陈军师也是时候该调回来了吧。” “胜南已修书去了襄阳,教陈军师直接去山东等他。这仗打完,山东也箭在弦上了。”吟儿回忆,昔年林阡就是在山东答应陈旭,要尽力消除陈旭不愿见到的“掺杂在兄弟情里的丑恶”。 “暂且不管其他地方了。看样子,接下来最热闹的还是我们兴元府。”风鸣涧郁闷,吴曦和完颜匡就已够棘手,又来! “无所谓,来个敌人灭一个。”吟儿笑。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青山之誓》 第1623章 谢过青山照旧盟(2) “对了主母……”这当儿说完正事,风鸣涧忽然面露窘色,“短刀谷,末将家里,还有人吗?” “啊?”吟儿忆起,好像在风鸣涧家遇到过一个陌生女性,照顾着他的五加皮,“有,还挺好看……” “唉!还没走!”风鸣涧重重叹了口气。 “‘恐女子症’又犯了?”吟儿笑,那女子应是王钺的遗孀,王钺临终前拜托过风鸣涧这位结拜大哥照顾她。 “那种女人,真不知王钺弟喜欢她哪一点!还在襁褓里的亲生儿子,丢外面不闻不问好几年!”风鸣涧一脸嫌弃,“委实不想看见她!害得我对五加皮都疏远了,否则这一仗必定将那臭小子带出来、长见识!” “怎么说话呢!女人离开襁褓里的孩子,难道是真想不闻不问?!”邪后捋起袖子想打人,她想念她留在河东海逐浪怀里的大胖儿子了!吟儿也很尴尬,风将军真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她俩都是刚生完孩子就马上上阵的那种…… “邪后,你又不是女人!”风鸣涧赶快解释,却好像越描越黑,被追着打,抱头鼠窜,“饶命,邪后,您又不是……她那样的女人……” “主母,安大人来了。”正偷闲打闹,那边安丙来求见,似是有要紧事。 “像什么样子,站正站直了!”吟儿赶紧边拆边喝斥,这两个顽童打架哪像主帅啊。  近来吟儿辗转川蜀西东不问战事,颇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错觉。这也归因于秦州等地战火日渐稀少,虽然秦州凤翔的边缘其实还暗流汹涌。 在会见安丙之时,她正好收到飞鸽传书,知林阡与林陌已在凤翔南部生过三次小规模械斗,厉风行金陵夫妇在大散关一带也已严阵以待,曹王府能够混入兴元府的壮士委实越来越少,救曹王和反攻秦州或许真是一模一样的希望渺茫。 但她能理解战狼和林陌等人的心情,一旦确定曹王危殆,他们谁都不可能等得了; 林阡却也一定会来坏他们的好事。不因其余,谁知高手堂会否有意无意地顺带着摧毁关隘?论战力,他们比完颜纲术虎高琪之流可怕。 林陌必来,林阡必来,阡陌之伤必起,这当然是吴曦完颜匡都想看到的两败俱伤;完颜璟却显然不想看到林陌抗旨和林阡迫近,终于在确定消息之后、为了保住小命而躲之不及,还找什么曹王啊,曹王府先欺君罔上,等着朕将你们秋后问斩!这时候完颜匡也不用再以甜言蜜语劝完颜璟留下了,毕竟目的已经达到,圣上如我所愿不再看好林陌…… “林陌欺君”以及“与林阡同归于尽”,这两点理应先后生,后一点更接近曹王的重现之日;而圣上离开本是和曹王重现捆在一起。但那是圣上“主动”地要求离开,对于完颜匡来说,圣上存在于兴元府的价值只是前面的那一点,现在既已实现,随便圣上会不会“被迫”离开。完颜璟果然合乎意料,失态失命分得清轻重,脸红对孤夫人借口说“此地危险,朕先为了江山社稷离去,救曹王的事就拜托赛不了……”还没到秋后,当然不撕破脸。带来的十个大内高手,留了五个,也算诚意。 “皇上慢走……微臣会为您殿后,代您找曹王、营救曹王……”杀曹王!完颜匡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孤夫人,最多再一个完颜赛不。 值得一提的是,不多不少,完颜璟从动身来到真的走,刚好在他预算的十天安全期里…… 不过,外围的吟儿对于金方的勾心斗角如何看得透?唯能暗暗祈祷父亲能因为林阡和林陌的威慑而存活;吟儿更加难预料,人心一个比一个险恶,这段将要爆的阡陌之伤,居然也是她眼前这位安丙大人希冀甚至赐予的,只不过,和吴曦完颜匡希望林阡林陌玉石俱焚不同,安丙他希望看到的是林阡大获全胜、在杀了林陌之后顺便解决吴曦与王喜—— 笑面虎安丙,和憨厚老实人完颜匡,异曲同工得毫无国界之分; 而吟儿和完颜璟,不愧堂妹堂兄,居然一样属于被利用的对象——“盟主,大事不妙……”  安丙告诉吟儿,大散关以南、武休关以北的太白县,吴曦设了个亡命雷区给林陌林阡去踩。 当地的褒斜道上,有伪蜀军事先预备了足以炸毁栈道之量的火药,今日正根据阡陌已过大散关的实际情况、加安排埋入暗处!吟儿听时真是震惊之至,因为她还想对伪蜀军安排什么震天雷,结果眼看着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太白县褒斜道?那真是林陌和必会跟着林陌一起来武休关、阻杀金军以及营救蜀民的林阡的必经之路;他兄弟俩都不会绕道,因为他们都要确保最快度。 然而,吴曦王喜这样的一个绝密计划,安丙他怎会知道?!吟儿一惊,当然蹊跷,同时袭上心头的是戴宗对她的提醒,脱口而出:“安大人何以知晓?” 安丙当然是有备而来:“吴曦手下出了内鬼,当前就在褒斜道上。” “我方有细作在吴曦那里?”吟儿问,“我怎么不知道?” “对,是今日才搭上线的伪蜀军中义士,本官一得知、便来禀告盟主了。”安丙自圆其说,说间谍才刚投诚,完全没透露出王喜其实一直就是他的私人间谍。 “好,既然仓促,难知真假。我立刻教海上升明月探查,看看这义士是否可靠,就怕是吴曦的反间奸计。”吟儿点头,数个时辰之后,因为“褒斜道上确有伏兵,领头是吴曦的爱将王喜”,而选择暂时相信了安丙。吟儿想,戴宗先生所说吴曦内部一早就有内鬼的事,没有依据,先放一放;至少现在那义士给的消息是真的。 那褒斜道是著名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里的栈道,早在秦汉、三国时期就已经开凿,是南北兵争军行和经济文化交流重地,熟知那里的林阡和林陌自然都不会吃地形地势的亏; 但如果曹王府和宋盟的高手,正在那里厮拼的时候被吴曦引燃炸药,又该如何?!他们势均力敌你死我活,难有三头六臂去防小人…… 若真是林阡和林陌全死在那里,父亲就真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吟儿怎可能容忍他们三败俱伤,阻止这一切的方法就是先制人去灭了吴曦! “无耻小人,撞到我剑上死!”吟儿攥紧的拳头猛砸在身后的大树树干,安丙、风鸣涧、邪后被这声巨响震慑,只感觉刚才所站之地都动摇过又倾斜回来,还没说话身上就都落了一堆枝枝叶叶。 “怎么阻止伪蜀军?主母您有何吩咐?”风鸣涧还能镇定,安丙早呆住了。 “大军不必强攻,继续留在外围,等着前线号令;其余高手,事不宜迟,随着风将军和邪后去褒斜道制止王喜!胜南没几天就会经过那里,我要见他一路通畅,哪怕打也打得尽兴!”吟儿号施令。 “哈哈,给他一个平坦的比武擂台,我懂!”邪后理解,早就摩拳擦掌。 吟儿回顾一遍自己的计策,大体不必改了——毕竟太白县是吴曦的临时辖境,暂时混不进盟军太多兵马,她只能派高手悄然与王喜周旋,否则民众们必定受扰,“刚好,把那里挖出的雷拿来,给我们对付武休关里冥顽不灵的伪蜀军用。”但吟儿想,细节需要兼顾,“还有,要注意,不是那么冥顽不灵的、误上贼船的伪蜀军,能收的都不杀。” “明白。主母坐镇外围吗?”风鸣涧点头,临行前又问。 “安大人坐镇外围;我也去太白县,找惜音剑砍人。”吟儿笑,不过我去的不是褒斜道,而是县南的伪蜀军屯积处——如果林阡林陌快死了,吴曦可不是要就近观看吗? “啊?惜音剑?”风鸣涧和邪后都没有会过意来。 其实那也是吟儿的灵光一现,惜音剑,不就在吴曦手上?! 惜音剑丢失的时间和吴曦掳走轻舟的时间吻合! 吟儿上次在短刀谷感应到惜音剑在北是因为当时的吴曦在仙人关! 此番在短刀谷感应到惜音剑在东是因为这时的吴曦在武休关! 说是去找惜音剑,其实她是想以她一人之力,去拖延正在彼处监督王喜埋炸药并坐等阡陌之伤爆的吴曦及其亲兵,好让风鸣涧和邪后等人能有足够的胜算制敌、足够的细心去排查—— 同时,也是要砍死吴曦,釜底抽薪,报仇雪恨。 亮底牌,下明棋:我凤箫吟来战,吴曦你应不应! 第1624章 长剑在手缚苍龙 凤箫吟来战,吴曦应不应? 当然应,千余蜀军对她一个,他怕什么?梦寐以求的复仇终于到了! 从她亲手动“诛吴”带兵杀进蜀王宫开始,从她死死压着他不准他在川陕出头开始,从她一剑斩杀他的军师李先生开始,甚至从听说宋廷派他回家乡任职只是因为她在郭杲面前赞过一句“吴氏”开始…… 他就希望她死,比希望楚风流、柏轻舟死,更希望她死! 用不着怕,不仅落单,她还没剑,她赖以生存的惜音剑在他亲信们手里,那场她差点连人带剑被魔态林阡吞噬的大散关之战,他们在战场边上机缘巧合将它捡起和藏匿。刚好当时金军有传言说,只要一直控制惜音剑,林阡就会持续恶化成为灭世之魔,对吴曦来说,那再好不过! 哼,悍妇你终于来了,你就算不来,我也会用惜音剑诱你来,林阡林陌要同归于尽,你怎能不先去黄泉等他们。褒斜道上雷多的是,留给你的伏击圈里当然也有,你会比林阡林陌更早踩上、炸烂!刚好也让我试试你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对阡陌之伤的推动力?  无独有偶,这世上最想吴曦死的也是凤箫吟——莫非、洛轻衣、寒泽叶、曹玄、柏轻舟,桩桩件件全是血仇,他们哪个不是盟军的不可或缺甚至她与林阡最亲近的人!? 杂碎,这次你不是贪心不足想要一口吞了林阡林陌和曹王那么多人吗,那你先吞了我试试啊,怕你连我一个人都受不起! 这天傍晚,太白县南,她独自携一把王者之刀,闯进吴曦为她量身定做的死地。 北面秦陇八百连云,南面川蜀千里沃野,左手青峰山白雪皑皑,右手药王谷绿树葱葱,好地方,配得上我手里这把刀!吟儿凭一口怒气猛然就疾行攻上数十步,因步伐轻快身形灵巧而避开一道又一道土崩瓦解,不多时便带刀冲过了一大段毒潮火浪。 “还敢再上?看得见这地方叫什么吗……斩凤台!哈哈哈。”吴曦当然惊诧于她这么快就过大半雷区,轰然巨响交迭间,素白身影愈明晰,那个叫凤箫吟的女人一如既往令他惊恐,于是他只能一边往后缩一边色厉内荏地吓唬她。 她微微停步,不可能不被那些灰尘影响,却终是笑着回应那路标上字:“这几个破字,是你吴曦写的吧,杀了你我自会给它削下来。” 他看她因为这扬扬灰尘若有若无咳了几声,当即抓住机会攻心:“知道你家军师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这样被风沙一点点折腾死的……” “找死!”吟儿果然心念被扰,刀法兀自变得杂乱,吴曦一个眼神示下,自己缩进千军万马,伪蜀军立刻有人为了护他张起神臂弓对她迭射。 吟儿左冲右突本来相当有节奏,奈何这略一走神失了分寸,为了躲脚底的火药、来不及避斜路的箭,幸好没受伤可是王者之刀却被铛一声震得脱手而去。 她顷刻就从上风落到了颓势,却是毫不耽搁又夺了三根箭矢,反过来飞快握在手里作刃逆扫,可久而久之,这实在不是办法…… “悍妇,你的剑呢,怎么不握啊?哈哈哈。”吴曦又笑着嘲讽起来,远望着吟儿孤掌难鸣、行进脚步越来越慢,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不握剑,你连一个人都灭不了,还指望杀这里上千人?” “我是来收这千人,不是来杀他们的。”吟儿冷笑,“毕竟这千人,大多都是被你骗……” “大家可知道她是谁!”吴曦心虚从座上一跃而起,转过脸对所有伪蜀军痛陈,“金军入境,全是她引来的!她就是恶魔完颜永琏的亲生女儿!”他带这些伪蜀军到太白县屯集,就是借口说,最近可能有金军欲从北面入境。 “我与你的账,我来跟你算!欺压无辜羞不羞耻!”吟儿继续负隅顽抗。此战,吴曦欺骗的无辜是这群人,压迫的无辜却是她的父亲…… 当然是负隅顽抗,因为吟儿敌众我寡,迟迟不能得以改善。她心里清楚,这群人若不是愚昧听信,不可能跟在吴曦身后犯浑,现在她说再多都是口说无凭——虽然这几个月来兴元府没少被吴曦降金波及,可吴曦就用曹王这区区一个人质,轻而易举就让他从前的黑点被一叶障目:怎样,我吴曦先前果然是忍辱负重对金国诈降的吧!开玩笑,我可是吴氏第三代子孙,怎么可能干出辱没祖宗的事? 眼下,吴曦用不着与她多费唇舌便轻易主导了舆论;不必对答,直接骂她“金国来的母(谐)狗”,就鼓动不少不知情的川军争先恐后朝她放箭,生生将她打得后退了不少步。而这些人完全不知道的是,吴曦也看准了她不会对他们远程以内气夺命,故而在用他们当他的挡箭牌和人质!只要她有半点被激怒杀了谁,都会给林阡和盟军添上罪。这条路,太难…… 但她既然来了,当然不是毫无准备、只凭胆魄的;已经就在大散关南的林阡,事先也同意她的这一行动,只不过不知道具体细节是她单枪匹马——林阡之所以同意,也是有原因的:就你吴曦有名气?这斩凤台上的很多人,都知我不仅是曹王的公主,还是拯救过川蜀五十四州的功臣,我凤箫吟可是一刻都没忘记过宣扬自己的美名啊……他们现在还没认出我,只因我还缺一把标志性的惜音剑,它能证实我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对我的尴尬身世一叶障目;同时,我本来也是来找它与它合二为一的,离这么近,还等什么!逆袭和正名只在一瞬之间—— “起!”蓦然仿佛渊声和林阡附身,像他俩对着饮恨刀一样,隔空就对自己的另一半号施令。分崩离析的风雷水火里,敌军的每个利刃威慑都在蒸腾而起,是叫这些东西起?当然不是,应声而起的是几丈以外的敌军阵营里,一把得令救主脱离庸才之手的惜音剑! 它不是莫名其妙起的,是那女子前期用刀和箭铺展出的“大音希声”,刺激它回忆起了它离开她前的最后一幕是怎么战斗。 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那女子以真气挥就除魔卫道篇章,隔空呈现而来的正是虚静、永恒、和谐、通乎天地万物剑境! 不过那时吴曦负责藏剑的手下多半都还没察觉这异动,一来他们的视线集中在战局,二来,惜音剑立起之后却原地不动,死了一样…… 正是那时,伪蜀军的先锋们已使出浑身解数将吟儿的三箭射脱,害得她满头大汗滚了一转勉强捡回王者之刀应急,一边因刀再次落地而败退、一边气冲冲往这里又喊了一声:“来!” 呵,这金狗好大口气,赤手空拳迎战,还要我们一起来打死你吗!一众伪蜀军一拥而上,密如蝗集黑压压一群——但比那更快,却是一道血光如白虹贯日!谁叫你们来?你们也配来? 两瞬之前,那女子虽然语气很急,王者之刀里的剑法却淡然沉淀,尽管太过仓促才拾起就又脱手,可却无比及时地演绎出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一瞬之前惜音剑一拍大腿——如果它有大腿的话——错不了,就是这声音,当初喊了一声“去!”用全身真气驱动它一化六十四虚,硬生生将它推进了饮恨刀的死亡锋芒下……哈哈,主人终于忏悔啦,现在要我回她身边啦,那就……来吧! 惜音剑迅疾从吴曦的兵阵中飞来凤箫吟手上,快得不可思议,酣畅如鱼得水,变幻臻入化境,那娇小女子满脸都是纵横天下的傲气——哪个说我不握剑,一握剑就打到你哭! 须臾,伪蜀军从前往后地衣衫破损或鼻青脸肿,被她压倒性地简简单单就将胜负游刃!她在丢失惜音剑的这几个月里,被父亲指点过“忘械”,内力也因为“伏羲氏”而提升,因此剑法本质有了极大飞跃,如今重新将剑握到手上实在是相得益彰,父亲的第八层“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她虽还有伤在身,却通过惜音剑已能挥很稳。 若有高手在侧,一定能体会得出,与过往的灵性、凌厉、幻奇、多变相比,惜音剑还多了一些清微淡远之象,澄澈如秋水,皎洁似明月。 不过可惜这些都是渣,死战几乎被她打成杂耍,不多时就一个接一个地对她俯称臣—— 不光是慑于剑法的称臣,还有,他们认出来了她这个人……“她是惜音剑剑主……”“是那位武林盟主啊。”“守千城护万民的抗金第一人,对,林念昔……”“不是什么金狗,是我大宋的剑圣……”“对,剑之霸者……”“剑胆琴心……”她得意地受用着这些称号,活脱脱一场拥趸见面会…… 这帮伪蜀军的消息闭塞至此,若非爆炸性的舆论估计都只能被歹人强行近距离灌输,好在这十年她给自己的名声造势比谁都强比吴曦都强,她的名号就是爆炸性的舆论——一笑,吴曦,我剑是我的,你的麾下是我的,这些统统都是我的! 吴曦自然是坐不住,急忙奔到个看似知交的将领身后:“什么抗金第一人?禄伯伯,休要听这妖女胡言乱语……众人有所不知,林念昔就是完颜暮烟,她和林阡还有曹王是一伙的,两边勾结着要让金宋融为一体。”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干的“利用曹王来抹黑林阡凤箫吟夫妇”却长久不敢干,毕竟林阡这十年来不用造势也在民间颇有威信,阶成和凤四州和成都府他都见识过,林阡居然能和自己的祖父分庭抗礼!当然不敢,怕有阻力、怕适得其反……现在被迫开口,不妨就在这里、试试看!? 据此吟儿更加确定,从吴曦挟持曹王席卷武休关扰乱兴元府开始,至今短短十几日,这群伪蜀军大半都是被他蒙在鼓里,只知道他身边有个叫匡的军师,有个叫王喜的旧部,和一个叫完颜永琏的人心收割机,他们则自认为是帮着他吴曦当蜀王的燎原星火……只不过,他们意识里的蜀王,是宋廷蜀王,非金廷蜀王…… 不过,也总归有一些歹毒的伪蜀高层不是愚昧,他们和吴曦知根知底、同一追求,干着以少数人欺骗并挟持大多数人的无耻勾当;此外还有一部分完颜匡带来的邓唐金军乔装混在其中。这两类,就算现在她全要,未来还是要剔出来打掉,当然了他们未必现在就滥竽充数一起拜她,而很可能正在盘算着如何帮助吴曦、临阵欺骗大多数误上贼船的人继续反她、给她增添收降大众的难度。 要怎么才能将面前千人大部分夺为己用?好办得很,既然他们果真和自己想的一样还有救,那在歹人们烘托乱象之前,由她拆穿吴曦的虚伪面目就可以! 一边在心里考虑着是打嘴仗还是继续拼刀剑,一边沉吟起吴曦的这一声“禄伯伯”,吟儿隐约猜出,这位年纪和官军周吴郑王差不多大的武将,很可能是这支伪蜀军的总领,若干年前受过吴氏第一代第二代的恩惠,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辞官归隐在兴元府,但是仍具备着相当大的号召力。 那就是跟禄禧沾亲带故的人吧,看来是吴曦的死忠,会像亲人一样庇护他……暂时不知忠奸、不知是歹毒还是误上贼船那一类,总之都难说服…… 吟儿只是稍微缓了半刻,那吴曦就打了不少亲情牌和战友牌,对这位禄老将军一个劲地哭诉:“一开始林阡就存着篡宋的心,想将我当成个傀儡拿捏,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是完颜永琏的女婿,两个奸人都想着自立……” 吟儿心念一动,纵然在劣势,哪里能沉默,立刻还击:“败类!可知你恣意抹黑的林阡,从头到尾救过你多少次命!”不知道着眼点何在,那就一步步从头说起,逼得你吴曦言多必失!赌一把,这个禄老将军是误上贼船,这世界哪是人人都那么污浊! 第1625章 太白积雪六月天(1) 打定主意,持一把惜音剑乘风破浪的间隙,凤箫吟迅即向伪蜀军陈述事实:“吴曦,你自幼在临安为质,五年前好不容易借机归蜀,心急上任,竟避开林阡给你层层保护的水路,结果在6路被金国奸细北斗七星抓住,连累得大半个石泉县的百姓随你受苦,是林阡他救你性命……” “呵呵,他更想救的,是他的老相好吧!”吴曦无耻地混淆是非,那一战北斗七星抓的百姓里那么巧就有蓝玉泽全家。 “救出你之后,林阡和郭子建、向清风等盟军将士,日夜为你在兴州布防,修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只为给你一个风平浪静的辖境……那些金国奸细原想给你个下马威,谁想到据点全被林阡连根拔起……”吟儿忍着气,继续边打边说。 “是林阡自己想给我下马威,震慑我他才是兴州之主、在川陕一手遮天!”吴曦冷笑一声,那时起他就是这么猜忌的了?! “后来你贪功冒进,楼船强渡渭河,却被楚风流设计半渡而击,数万川军差点因你蒙难,又是林阡,帮你逆转,纵使他伤病交加快死了,还是亲犯敌境侦查,河桥大战反败为胜。”吟儿对这一仗却是道听途说来的,因为那时的她被越野掳走没在林阡身旁,但林阡确实险些因为阴阳锁毒身亡。 “提起那一战就一肚子火!回想起来,从那一战开始,林阡就暗中挖走了李好义和李贵!”吴曦怒不可遏,“一边利用川军当挡箭牌和撬川军墙角,一边又装作一副救世主和施恩者的样子,做给谁看!当我吴曦是傻的吗!”可那时候,他还一副和林阡冰释前嫌的样子,原来早就已经忍着气了。  那口气,吴曦忍了四年,终于到开禧二年寻到由头——韩侂胄不是嚷着要举国北伐吗,那我吴曦就祭祀祖父、加紧练兵、治理奸细、招降边民,我要让我吴氏的声名高过林阡! “难怪去年年初要指证秦向朝和林陌通敌,你这逆贼,就是为了借此机会撼动林阡的威名……”吟儿恍然。“胡说八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陌全家就是通敌了难道有错!眼下林陌不就是曹王府的驸马!?”吴曦面红耳赤打断,吟儿即刻厉声插入:“你的因果先后主次对吗!”吴曦又嘶吼:“林阡自己也是可疑至极!那时民间就有童谣唱,‘大风卷篷盖,飞树门里栽’,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吟儿也咆哮:“那是恶毒的败类授意编撰!为了打击林阡,败类在肃清时宁可带上全体川军,以至于雅州蛮打到西南边陲、川军一时间竟无人可战!”“放屁,我做肃清,是为了川军能纯粹,对得起立身之本和天地良心!”“是吗败类,你承认了?”吟儿笑,吴曦愈愤怒,抢弓来射吟儿。 吟儿勉力躲过所有危机,剑法精湛得令人称叹,难得思路还无比流畅——她并不会一心二用地两只手打两种不同招式,所以这代表着……这战局她居然不占劣势,所以才有脑力和口才正常挥!禄老将军吃惊地望着这个女剑客以少欺多,说话间她又向前强突十数步,惊心动魄地掀起无穷无尽惊涛骇浪。可是……越来越近的白衣少女,居然乌蝉鬓娇小可人,外表看完全不像她表现得那样叱咤风云…… “天地良心?你吴曦配说这个词,你在短刀谷里的所谓肃清,害死多少无辜你不记得了!?”一旦想起吴曦的军师李先生对金国女间谍施行非人戕害、引起控弦庄残留间谍对短刀谷疯狂报复,在川军对附近民众没有半点通知与保护的情况下,害了包括华子榆和意冰几个军医在内的好些无辜……吟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良心这个词,吴曦你也配提! “短刀谷当然是要肃清的!众人有所不知,去年春天,边境民众都在翘盼王师北定中原,唯独林阡这帮匪兵,一直示意北伐要延期!不知他们和金军之间有怎样的勾当!后来的北伐很显然也没尽力!”吴曦始终一副小人嘴脸。 “你嘴会说,身体上战场了吗,去北定中原了吗,修几座庙,祭祀几次祖先,就算打过了!?”吟儿笑起来,叫得最凶的会打仗吗。  “你怎知我就没打仗!我麾下上阵不少!”吴曦脸红脖子粗。 “闭嘴,全是给我盟军拖后腿的!抹熟龙堡开门败,非得曹玄给你扳回来!”吟儿嘴不饶人。 “哼,曹玄?终于承认他是你盟军的人了!是林阡那恶鬼一早安插在我身边始终蒙蔽我的眼线!”吴曦一触即跳。 “因为你上任时被北斗七星擒过,谁都能意识到,金军必将你当做西线弱点施以明枪暗箭,所以类似曹玄这种,身在官军、自心向林阡的不计其数,他们在你身边并非为了蒙蔽,完全都是对你的路保驾护航……”吟儿悲愤不已。 “对不起,我不需要!”吴曦暴跳,气得噙泪,“对我不忠,何谈相护!” “忠于大宋难道不是忠于你!?你不要,可川军要,边境的民众要!该给的功劳,该让的胜仗,该救的死伤,林阡他给你,一样都没少。”吟儿忽然有些感伤,“北伐刚起,见你在东柯谷和来远镇连败两仗,他立即用兰家岭之战以德报怨……” “所以,又借机挖走了薛九龄吗哈哈!”吴曦冷笑,耍无赖,却无意间证实了官军自的心向林阡。 “我记得那是去年的四月廿六。可笑的是那天林阡在前线帮川军立威,你却在后方和金军密会。”吟儿微笑,你无赖我也无赖。 “血口喷人,悍妇!那是金军的离间伎俩,我明明怒斥了他们……”吴曦心里一紧,凤箫吟记性这般好,精准到具体日期?! “是啊你也知道金军会从你着手离间了!?曹玄的担心有什么不对?!所幸林阡没有中计,他说他全心信赖你。为了等你成长,他非但没赶你回后方,反而将必胜之仗都留给你,自己去开拓一片空白的河东,引开了大半劲敌追着他打。”吟儿愈觉得林阡辛苦,不由得为他心疼。 “冠冕堂皇,不是你们盟军自己需要开拓河东吗,据说,河东他还勾搭了一个有夫之妇?啧啧啧,又一个相好的,据说风情万种,盟王都舍不得回盟主床睡了。悍妇,在河东喝了不少醋吧,可也没辙,比不上是天生的,还能杀了那远胜于你的美人不成?”吴曦的论调愈卑劣,禄老将军听时也难免皱眉。 第1625章 太白积雪六月天(2) “结果吴曦你的成长在哪里?林阡刚从河东回来,第二场静宁会战,竟出了川军为求自保出卖义军的丑剧,害得我莫非将军死于非命……”“他根本没死!” “失路之痛,生不如死!不久,陇干之战林阡为了救川军,一个人打了满城楼的金军高手,走火入魔还失去了他的海上升明月之,结果却得到你堂弟的恩将仇报!”“那是因为,那时候你金国公主的身世揭穿!” “而就在那时候金帝的策反诏书找到了你……”吟儿说得越来越快只为给吴曦下套,吴曦答得过快舌头打结差点中计:“我并没当时就看……”现说漏嘴,红着脸赶紧改口,“什么诏书,哪有的事!”底气却渐渐弱了下去。禄老将军愈狐疑。 “丑剧一幕幕的没完没了,邓唐之战你又派你堂弟和儿子去同完颜瞻暗通往来,再次出卖义军,害洛轻衣失踪。”“哼,邓唐之战?林阡自己都洗不干净吧!”吴曦当然知道宵小们构陷林阡暗害吴越的事,当即借题挥借力打力。 “丑剧之三,十一月廿八伏羌城,你教踏白军王喜和楚风流里应外合,串谋害死了曹大人和寒将军!”“明明寒泽叶自己技不如人!败死在楚风流手上!关我屁事!” “丑剧之四,腊月初四林阡在成县战胜楚风流,你却在他背后焚毁河池率众逃跑引起祸乱,其实你正是受了楚风流的烽火令!”“那时我消息闭塞,听闻林阡滥杀病妇,就误以为灭世之魔要来了,和金军有什么关系,哪来的狗屁烽火令!” “消息闭塞,那后来不闭塞了你为什么还公然降金!?”吟儿冷笑,从那之后吴曦就和正道彻底撕破脸。他到底对他的拥趸们是怎么洗白的,她也很想听听吴曦的具体说法。 “因为那时起,我便看出了林阡是灭世之魔,我怕整个川陕乃至天下都毁在他的手上……禄伯伯,众位,大伙儿都知道的,那是万不得已的诈降,那是我吴曦的迂回救国!”人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总之把林阡诬陷得更恶,吴曦自己好像就不那么恶了。 “竟真有脸胡诌,卖国变成救国,迷惑百姓粉饰太平,果然是你吴曦最拿手。但我倒要问问,你若真是诈降,金军怎就那么傻,不调查你便接受了你,你们之间没有个一回生二回熟的交往?”吟儿笑,使劲抓他话中漏洞,伪蜀军里也难免有竖起耳朵听的。 “我……我吴氏世代捍卫边关,自然会与金军有长久接触……”吴曦声音略有虚浮,“前期,当然有虚假的交情。兵不厌诈。” “怎不见你所谓的兵不厌诈对大宋有利?”吟儿笑问时,只瞥了一眼禄老将军,就觉得他立场对自己有所倾斜。 “那只是你没见……”吴曦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不对,你这金狗睁大眼看清楚,现在不就是对大宋有利?!” “丑剧之五,腊月十七你带着一大帮金军,混在你麾下川军之中,名为去救阶州,实则去卖阶州……”吟儿严词厉色。 吴曦心念一动,可别教伪蜀军现了!此刻就有一批完颜匡的麾下,混在他们中间啊……“凤箫吟,你你你,你反咬一口!分明那日宋恒和辜听弦用我仕儿做人质,还劫持了满城的百姓要挟我放弃更多州县,我去救时,还有老百姓为我开城门,欢迎我……” “欢迎你,就像兴元府、武休关现在的军民们这种阵仗?”吟儿笑着类推,忽而眼神一厉,“这几位的武功,真不像宋人的,禄老,您试试呢!”她早就过了雷区,最先凭剑挑倒几个迎上来的高手,他们应该全都是完颜匡的人。 “我倒会会!”禄老不再迟疑,一刀接过那几人,分辨起他们装束之下的骨骼。 “禄伯伯,您相信我……好像,好像就是那一战吧,林阡就真的入魔了,对着四州的百姓戕杀啊!”吴曦先是心里一紧,慢慢松了口气,完颜匡很扎实,找的手下都是汉人高手;何况凤箫吟没那么厉害,挑出来的也不全是金军。 “丑剧之六,腊月廿三你受封于金帝,不仅将阶成和凤四州奉送,更以全蜀地图、吴氏谱碟谄媚!还把大散关的防御都暗中撤走!”“林阡入魔,末日降临,不如由我忍辱负重……献出关外四州以换金军撤兵,也好保全陇南和川蜀的百姓。声名?我都顾不上了,我不入地狱,谁入……”无耻之徒,声泪俱下。 吟儿总算是完全懂了,吴曦那时起就这般颠倒黑白,难怪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追随他……“所以,你假戏真做到,一旦新官上任,就先把四州往内地迁移的难民全部驱逐出境?你不是爱民如子的吴曦都统吗!”冷笑一声,话锋尖锐,“今年的正月初三、初五,你公然向万州、秭归等地下手,既公然与曹王府掎角之势,又企图和完颜匡连成一片,还对金帝夸口将率领十万大军、沿江而下夹击大宋。尔后你又在兴州修建行宫,勒令民众改女真辫、并且准备将所谓都城迁去成都……这些全是迂回救国?都迂回到南辕北辙!?” “那确实是迂回的,假假真真,骗金帝的……”“说话可要经过脑子,可别被完颜璟逮着你这句话日后卸磨杀驴!”“凤箫吟,我再如何,总好过林阡那个恶魔,连亲生母亲都亲手杀害!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吴曦内心慌乱,继续踩低林阡以抬高自己,怕凤箫吟三寸不烂之舌迟早将他揭穿,又怕言多必失、真的激怒完颜璟,赶紧撺掇禄老将军等人一拥而上,“少同她废话!这悍妇的男人嗜血滥杀,她自己剑上也沾了许多无辜的鲜血……和她的男人一样天诛地灭!众人赶紧,趁她落单,将她围剿,为民除害!” “好!”不同于几个脑热血热的,禄老将军虽也得令上前、却没有鲁莽地施加杀招;适才打那几个可疑人物的时候他就现,她即使对他们都是点到为止的,根本没有半点……沾无辜的血……  “林阡弑母是错手,且不排除金人设局陷害,更不是你借机作乱川蜀的理由……”“你说‘作乱’就是‘作乱’?我说我是诈降你怎就不信!我想解释你们给过我机会?才刚揭竿推翻林阡那恶魔的统治,你们立刻就到成都府来诛我,做贼心虚,是想要逼迫我拯救百姓的事业戛然而止!”“我们为的是民众不再被你欺骗、贻误!可惜,终究没让你死得成,才会教你今日有命到兴元府来祸害!”“冠冕堂皇,你们明明就是为了掩饰林阡的无道!你们生怕越来越多的民众们跟过来、和我一起权宜降金、能像现在这般重获光明……” “那么现在还是权宜降金了?”吟儿忽然冷冰冰地问,嘴角一丝胜券在握的笑。 吴曦一怔,谎话说多了,自己都记不太清拐不过弯:“当然不是……” “所以现在是代表大宋?”吟儿又问,语气越来越轻。 “自然!”吴曦赶紧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熟知禄老将军是个忠君爱国的义士。 吟儿很快也看出来了禄老将军果然可以争取:“可是,几个月来,宋廷一直都在策反你的旧部来孤立你或暗杀你,兴元府也不例外!谁给你的资格代表大宋?!” “韩侂胄!韩丞相!他,他还信任着我,暗地里一直和我有联络,他知道我先前是诈降,他给我的资格代表大宋!”吴曦装得跟真的一样,激动之下把韩侂胄拖下了水,“他与我始终同一阵线,先前所谓的与我闹翻,只是配合我一起做做样子,在金帝面前保护我而已……” “哦,所以权宜降金,宋廷一直在配合你了?那我就奇怪了,二月末宋廷以为你被我杀死,从上到下无不欢天喜地,那之后到你复活有很长一段时间,韩丞相为何不曾为你平反昭雪?更奇怪的是,对金人来说你明明是个九生一死的烈士,这么好的机会,宋廷为什么不教重现人世的你继续当内线,到金帝的面前一如既往扮演蜀王?为什么你现在就代表大宋了?还是说你彻头彻尾就是撒谎!”吟儿笑吟吟地望着他自相矛盾。 吴曦的心和伪蜀军的阵型一样,像蒜头被她剥成一瓣一瓣,正自抓耳挠腮,听她乘胜追击:“禄老前辈,众位义士,是真的要被这样的谎话精骗去降金吗!”铿锵有力,说得不少人身体一震。 “什么降金!我没降金!禄伯伯,韩丞相是我的好友,他,他于金军真的有很多的谋算,我不便多讲……”吴曦只能这般装深沉,这些天他让完颜永琏被千夫所指万民辱骂,本身确实也可以说成受到韩侂胄的暗中指示,反正韩侂胄不在这里,尽管拉过来挡就是……吴曦勉强蒙混过关,顾不上擦额上汗,立刻又反过来诬陷,“倒是她凤箫吟,胆大包天,二月末来杀我时,是串谋杨巨源和李好义伪造圣旨!” “你说的李好义杨巨源,在随我‘诛吴’之后,区区几个月就收复了阶成和凤四州,还给了川蜀民众们安居乐业!”吟儿相信,功过皆在人心,“而又为什么,你吴曦一复活,金军就反败为胜还入侵了川蜀?” “那是你们和完颜永琏暗通款曲……故意的!多亏了祖父和叔祖父的荫庇,才让我在短刀谷、仙人关和大散关抓到了你们的通敌证据,这些……完颜永琏都已经承认!”吴曦重重念着祖父和叔祖父,这比韩侂胄更加慑服禄老将军。 “短刀谷,仙人关,大散关,为什么每一处你的拥趸都没有保全?大半都活着、却一个都没有追过来?宁可跟着林阡一起重建家园?或是很多人都成了你的弃车保帅?他们,是否武休关这群吴氏死忠的前车之鉴?”吟儿一笑,暗指吴曦过河拆桥不得人心、林阡却宽厚待人得道多助,直接帮禄老将军捋顺了近期的所有剧情。 第1626章 剑前桃花剑后雪 “少捏造事实!我吴氏数十年浴血边陲,百战保蜀……”“就你吴曦出自世家?林阡往上数三代也是名门,按你所说林阡一刀就能灭了天下,他还要与谁暗通,直接豪夺不可?!” “还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弱点,呵呵,抗金名门,出了个金国公主的儿媳,林楚江棺材板都盖不住了!”“吴家也出了个孙子是败类,以为自立为王就是光耀门楣,想要篡宋当长江以南的皇帝,几位吴老将军在天之灵又有何好说!” “曹王是你爹,曹王驸马是你夫婿,你所有的亲族全都在南下攻宋!”“我是林阡的女人,天生就是要与他一同诛杀奸佞宵小!不像你吴曦,从小就有异志被你父亲踢到炉子里,留了道丑陋不堪的疤在脸上彰显给世人!” 吴曦和凤箫吟不知何时起开始了几乎同步的互相抹黑和辩论,两个人丝毫不给对方听懂和插话的间隙,导致了有些对话后一句根本答不了前一句的问,反正就比谁高声,就比谁无赖,就比谁更善于人身攻击。嘴仗的度越来越快,气氛的白热直接把原还围攻吟儿的伪蜀军全都轰走,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二人针锋相对…… “你你你这悍妇红颜祸水!把林阡害得无视金宋之分!”其实这里吴曦完全是自相矛盾,前面说林阡心恋他人,后面又说她凤箫吟红颜祸水。 “要先无视金宋之分,才能勾销金宋之争!此刻,陇陕已全在他和川军手里,要不要出去看一看再回来污蔑!哦对你出不去了,他就快到褒斜道了。”吟儿笑。杂碎,用不着我来雄辩,直接用事实闭你的嘴。 “这么快!怎可能!曹王府如此不堪一击?!”吴曦蓦然大惊失色、暴露心情而不自知,他以为林陌和林阡的纠缠甚紧,至少还要过几天才会打到太白境内,他原本觉得这个女人单刀赴会最多就是给风鸣涧打王喜提供方便,没想到她竟是做了林阡的先锋、以她一个人对伪蜀的主力军调虎离山?!惊慌之余,吴曦没注意到他这句话建立在前期的破绽上形成了一个天大的漏洞。试问,曹王府如果和林阡暗通款曲,怎么还会在林阡刀下“不堪一击”,又为什么值得你吴曦翘以盼? “是啊,林阡就要打进来了,他怕路脏了将士脚,便教我先来铲屎呢。”吟儿厉声喝斥吴曦,转头立即追击大众,“众位将军还请明察,金人们俨然将兴元府当作了安全之地,否则怎会选在这里与安丙谈判划界?金国的右副元帅完颜匡,将曹王视作弃子,利用吴曦对众位一叶障目;而林阡,是因为怕金军劫持无辜,才教我单枪匹马悄无声息地来!”众人面色全因她而软化,一刹就暗暗倒戈不少人。 “休听她的!金人怎么会把曹王当弃子?这悍妇向来都是胆大无脑,单枪匹马鲁莽惯了!禄伯伯快随我一起先杀了她!”吴曦既理屈词穷又心惊胆战,恼羞成怒之下,一刀恶狠狠率先朝吟儿砍,既泄情绪又激拥趸们的效仿。吟儿抬剑本能来应,突然醒悟,不能杀人……果不其然,那吴曦狗急跳墙时心念陡转,看清楚禄老将军竟在动摇,最后一刻转成用计,只等着这一刀激起吟儿的杀机,他自己则侧身一闪、避到了那个还在犹豫的禄老将军身后…… 吟儿那唯一一招追魂夺命的“风花雪月”就是为了吴曦才施放,谁知万千杀气汇聚的终点却陡然从吴曦变作禄老将军?!那时她尚未从气愤走出、心比吴曦慢了一拍,但还是眼疾手快地堪堪收回了九成力;却真是低估了吴曦的丑恶人性,被他又一刀全力以赴地冲灌而上……为了偷袭凤箫吟能成功,吴曦完全不管禄老将军会否夹中间先受害,甚至他会在事后粉饰说这无辜当时就已经被惜音剑杀死…… 吟儿瞬间回神,冒着被这禄老将军与吴曦联合刺杀的危险将其紧紧拉在左边抱住相护,右手手腕则微微一抖、半刻都没耽误地朝着吴曦应变,好像招式都没怎么改,因为气流还凌乱着所以只剩花之华而不实?她太仓促了,好对付得很……却见吴曦脸色蓦地大变,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这招“风花雪月”的缤纷销凝在剑尖,明明看似没能挡得住他的刀,谁想,剑身的不知何处还藏着几乎同时出却在虚空很难察觉的“反风花雪月”!于是剑尾等着他的是厚厚一沓的……雪之疯狂汹涌! 惜音剑迎刃而上,势如破竹地从吴曦的手腕一直刺到肩胛,一下子就把吴曦的整条右臂给撞成了中空…… 红尘白烟交迭间,“剑前桃花剑后雪……”禄老将军怔怔听着惜音剑隐隐传出的琴音,突然现这太白县根本不该存在专属于战场的刀光剑影,而应当回到最原始最天然的万籁共鸣,好像有清泉在漱着白石,又似有皓月在挽着疏风。 “禄伯伯,救我……”吴曦烂泥一般满身鲜血地瘫在地上,奄奄一息时还期待着禄老将军能对凤箫吟左肋偷袭。 “得罪了,禄老。”吟儿那时早将禄老将军松开,其实凭她抱不住虎背熊腰的他全身,却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救了他命。 “还呆着做什么!怕死当什么吴家军!”吴曦张开血盆大口,声嘶力竭,怒目而视。 赢回满山鸦雀无声。 吴曦先前对伪蜀军的有关他自己的说法,抛开前因后果或能理直气壮地坑蒙拐骗,放到吟儿所述的来龙去脉里根本就是无法串联、谎话连篇; 而吴曦所有针对林阡的论据都是林阡恶、林阡天诛地灭,吟儿当时都没怎么辩驳,却简简单单就以行动全盘推翻! “当什么吴家军。”吟儿清冷打破沉静,“旧年的吴家军,汝等不配;今朝的吴家军,不当也罢。” 这一句,再不是作为说客在恳求,而是作为主帅在训话。这帮人只要不是眼盲耳聋心思歹毒,是时候抛开旧年吴氏的缰锁,在今朝归顺向她。 “盟主……在下糊涂……不辨忠奸,助纣为虐!”禄老将军醍醐灌顶,终在吴氏和她之间做出选择,在擒缚了那几个完颜匡的疑似麾下后,弃械在地,率众参拜,“听凭您的落!” “误上贼船而已,弃暗投明就好。”吟儿粲然一笑,信他也是自信,“戴罪立功,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有朝一日风流犹拍古人肩。”旧年的吴家军,跟着我,你们终有一日会配。 “姓禄的,你,你这是……”吴曦望着禄老的拥趸接二连三弃械,大怒,继续试图以祖父绑架他们,“弃械投降,是吴家军做出来的吗,你对得起我祖父和叔祖父!?” “拜见主帅,弃械怎算是投降。”吟儿冷笑回眸,“最没脸见几位吴老将军的,是将祖父名望坐吃山空的你吧。”这就是她说的今朝的吴家军不当也罢,她对吴曦说时,神色里竟令他觉得有种“汝妻子吾养”的嚣张…… “完颜暮烟……”吴曦连连吐血,被千余人包围,情知今日走不掉了,笑着猛泼脏水,“川蜀天下,终不是姓赵、姓吴、姓苏、姓郭、姓林,它,它终是姓了完颜!哈哈哈哈。” 吟儿一凛,不假思索:“你所能见与不能见之天下,都姓正道。” 吴曦苟延残喘,仰天大笑:“正道?我和柏轻舟,哪个活得长?”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让你又活了两个月也好,让你亲眼看到川蜀的结局!”吟儿的剑毫不客气地举起。 “悍妇,我死后化作厉鬼,立刻回来带走你!你等着!等着!”吴曦猛然咬住衣袖,竟然藏了剧毒自尽,吟儿出乎意料不及制止,看他脚蹬两下便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呜呼。 吟儿一怔,上前摸他脉搏,果然消失殆尽:“也好,用不着再脏了我的剑,不过……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吃一堑长一智,反复确认之后下令,“将他的尸体带到武休关前攻心,战后大家再一起商量如何处置。” 或是俯身太久的缘故,她站起身时一晕险些没站稳。禄老将军察觉端倪,赶紧提醒:“盟主,不如我将那斩凤台三字削去?”他估计她是刚刚打太久说太多,无病无伤、最多有点儿疲劳,但联想起吴曦临死前的样子瘆人,总认为那么不祥的东西还是消除为好。 “用不着削,这附近类似地名太多,削不完。”这小女子摇头一笑,还是剑斗时那么霸气,“况且,宵小诅咒,何惧之有。” 正待用吴曦尸体去给武休关的伪蜀军攻心、争取给盟军攻夺此关的胜仗铺路,海上升明月的信便到了,一封是林阡就快到褒斜道,比吟儿想象中和吹牛得还要快,另一封,则是曹王已然重现于武休关——刚逃出囹圄,便又遭刺杀。所以,吟儿竟然必须比预算中更早地进入关内救父…… “禄老前辈,武休关内还有多少蜀军?”吟儿忽然想改变计策。带着吴曦尸体去武休关,不再是给盟军攻夺彼处的胜仗铺路,而是……借着攻心之效由她直接叩开武休关的大门、现在就将那里和平演变、反过来去给褒斜道的林阡做后盾! “大约还有三千。虽与我们不是一路,倒也有机会归顺。盟主,您以我为先锋,可有七成胜算。”禄老将军当即请缨。 “好,两百人马留在这里收拾残局,并会合风将军、邪后,一起等候主公南下。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夺城,前事既往不咎,还有先登之功。”吟儿将此间消息绑在信鸽上回传,隐约已听见了那双饮恨刀的声音响起。胜南,从现在起,太白县已不是吴曦辖境,而属于宋,属于你,一旦褒斜道上的雷区除尽,不同于林陌只能带高手潜入,你可以统帅豪杰长驱直入! :。: 第1627章 曹王虎父无犬女(1) 剑履太白,再指武休! 吟儿意气风向南疾驰,和来时单刀赴会完全不同——有拥趸了,可以对吴曦留在关内的守军软硬兼施里应外合,和平演变便可保无辜民众之安全;戾气少了,因为她在下一战不必杀敌,只需救父。 这些年的阅历堪称离奇,金宋之间的界限不断地消磨,而只剩下善与恶的泾渭分明——谁会想到,这属于南宋的武休关,竟有个南宋抗金英雄吴氏的后人,伙同金国的右副元帅完颜匡,挟持了他们的政敌、金国中流砥柱曹王爷?而现在,她居然作为南宋的武林盟主,去救…… 不同于吴曦的高枕无忧垂拱而治,一直关注着林阡林陌行踪的完颜匡,早就已经打定主意,当他兄弟俩的火并从秦州辗转到大散关与太白县之间,就是他“刚好查到曹王下落”并屠灭曹王的战机。完颜匡自己麾下的高手们当然都听话;圣上临走前虽然没明说,但留下的五个大内高手四个都识时务,知道“不小心杀了曹王”是圣旨,所以和完颜匡心照不宣; 难的是另外一个,也是最强的一个,完颜赛不,厚道得跟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心一意地要“为圣上救曹王”,倒也帮完颜匡迷惑了那个本来对他们带着戒心的孤夫人,还令她琢磨过,难不成圣上和完颜匡其实没曹王府想得那么奸恶? 林阡刚追着林陌战狼抵达太白县北、风鸣涧与邪后在县中对付王喜、吟儿尚在县南剑斗吴曦之时,完颜匡便已然着手在武休关对曹王动手,先教一大帮人强闯囚牢劫狱,一旦曹王重见天日,便是对其戕杀之时,不过,完颜赛不和孤夫人比他预料更早就察觉出不妙,两派黑衣人在荒郊野地里自相残杀了起来。 可惜的是,一边两个人,一边二十个,尽管曹王暂还未死,人数实在过于悬殊……孤夫人鏖战多时,仍然负隅顽抗,一心等高手堂克服万难前往会合,然而曹王府众将却迟迟不来,看样子是完全被林阡拖缠住了。苦等救兵不至,宣告上策破灭,僵持不下的结果只是给了宋军的海上升明月指示。 “无妨,宋军进不来,结局改变不了,我方渔翁得利。”便那时,冷笑观战的完颜匡万万想不到,他观不了了!败报频传,先是太白县南禄氏叛变、竟直接把吴曦的尸体给甩了过来、扬言今日我代旧主清理门户,随后据说褒斜道上王喜一早就对风鸣涧投诚,声称自己先前是假意投降了吴曦,已帮宋盟清除了所有火药、竭尽所能戴罪立功…… 可叹,完颜匡一味设计林陌,忘记了对内奸的肃清。可是他完全想不通,吴曦的二把手、王喜怎么会是内奸!他要是知道吴曦是怎么驯服了王喜,决计不会这般的百密一疏。 当武休关前尽是弃暗投明要争先登之功的伪蜀军,关内本就七拼八凑的吴曦拥趸们如何凝聚?对于他们来说群龙无,对于完颜匡而言却是毛将焉附,眼看空中楼阁建起,眼看空中楼阁塌了——吴曦,他是这么重要,又是这般没用!完颜匡的精心算计竟陡然就付诸流水:若是连棋盘都被颠覆了,那还怎么渔翁得利? 一直以来都看似声势浩大的伪蜀军,实际九成都是被骗,粉做的石头一击即碎。当禄老将军代表着南宋初期的吴家军越战越勇、惊得关内的有志之士心潮澎湃,当王喜带着从褒斜道挖出来的震天雷对武休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骇得关内的宵小鼠辈手忙脚乱……关内关外兵马的数量和质量不停地失控地此消彼长……都用不着风鸣涧、林美材、安丙多卖力,整个抗金联盟堪称泰山压卵之势。 以向南而来的滚滚潮流类推,往北也是同等的波澜壮阔,吴曦之死,便像颗重磅炸药向着两个相反方向燃爆,以至于完颜匡连和曹王府临阵团结共打宋匪的机会都没有……  完颜匡勉强以一个吴匡的身份诓骗吴曦死忠死撑了一会儿,没到一个时辰就亲眼见此间版图从金消融成宋,而且好像还一圈一圈地往外围几个州府自动扩散……无力回天,心道不能鸡飞蛋打,眼看着是站不住武休关了,去囚牢附近收割曹王总是没错?气喘吁吁飞驰过去,便被眼前更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呆…… 好吧他是被调虎离山了,被城外的禄老和王喜调虎离山、没现宋军打武休关真正的领袖是谁,被远方的林阡和林陌调虎离山、没现抗金联盟还有个人也得时刻关注。难怪吴曦死得这么轻易,难怪伪蜀军会突然就分崩离析,难怪林阡林陌没能如愿两败俱伤,难怪曹王到现在还没死,原来是凤箫吟插在了他连篇妙计的进程里!所以他的精打细算竟白白给她做了嫁衣?! 就在孤夫人完颜赛不两人和完颜匡的麾下们苦战不休的时候,那悍妇带着寥寥几人到了场,一剑就干掉了正想对曹王夺命的一个完颜匡麾下,反手又是一剑推斥开迎头赶上的两个,其后惜音剑和蹑云剑心有灵犀突如其来竟并肩作战了起来,几十朵剑花快意互挽,迅疾将对面从优势打成了煎熬。 完颜匡这十几个手下不容小觑,曾在邓唐摧毁过青城派的立夏、立秋、立冬剑阵,然而经过襄阳城、仙人关、短刀谷数战折腾,委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吟儿才不怕他们:“权当给我师兄们报仇……” “不错,曹王虎父无犬女。”孤夫人看见熟悉的“大道至简”,笑了起来。 “是啊,强将手下无弱兵。”吟儿知道孤夫人一心效忠父亲,也报之一笑。 她二人一个剑术灵幻一个剑法飞快,都是蹑云追风之,交睫就有无穷招式倾泻。二月份双剑在蜀王宫里曾针尖对麦芒,没想到化敌为友时这般相辅相成,度、力道、步法、意境都配合得无懈可击,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将完颜匡的所有麾下都掀翻开去,叠罗汉一样地扫到完颜匡脚下,吓呆了他,许久才道:“果不其然……通敌卖国……” “完颜匡,你这小人,果然和吴曦一丘之貉,出卖王爷来对圣上邀功……”孤夫人怒不可遏骤生杀机。原本她还想着先和完颜赛不一起镇压不服调度的另四个大内高手,谁想到完颜匡由暗转明说出了这么一句找死?吟儿的怒气和剑法比孤夫人更快,刷一声“一剑无式”直接圈转过去削完颜匡:“求仁得仁,完颜匡你要战功,那就给你一个‘奋力护驾、壮烈牺牲’的战功好了!” “啊不——”完颜匡确实很想为了圣上挡刀挡剑、然后被圣上选作和元凶王爷政斗的大金第一人,可是……可是那我也得活下来呀!! 剑还未到,完颜匡只觉整个世界的光都灭了……傻眼之际,什么权谋之术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才知道元凶王爷才是正确的,不入局和留痕应该选前者!至少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正自等死,听得斜路罡风大作、迫孤夫人和凤箫吟齐齐转向,完颜匡也不由得循声而望,原来远近的所有光线都被另一道剑气掠夺走了吗,虽还看不清楚剑主何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剑光已经将昏倒在地的曹王一个人完全笼罩,而把原先已救下他等待盟主处置的十三翼全都劈扫开去…… “那是……”吟儿还在杀完颜匡没来得及分辨,孤夫人已觉察那不之剑对曹王不利,时间太短而来不及再想,她飞剑而上边以招挡边以身护,然而本就战过数人气喘吁吁的她,哪里比得过那个全力而来而且实力本来就在她之上的剑主?砰一声响,血气四溅,那人尚未现出身形,便将孤夫人剑境悉数击穿,而与此同时吟儿也看见了孤夫人身上到处是伤的惨状…… 不容喘息,那个终于现出真面目的陌生男子,不知是曹王的哪个政敌或仇人所指派,竟趁着曹王府群雄被林阡封堵在太白县、趁着吟儿才刚回神而孤夫人剑脱手的间隙,再次朝曹王夺命,“王爷!”“爹!”当是时,完颜永琏却没有一丝力气,意识也只是才寻回而已…… 第1627章 曹王虎父无犬女(2) 吟儿果断放弃杀完颜匡,一剑携“似水似泽”和“如火如焚”之招,朝着那不之客正反并行而去。在松下卧与伏羲氏的加持下,这一剑宛然已达曹王的第八层以上,剑心琴心交织一体,心无尘翳、天人合一。 那陌生男子的剑原是要斩曹王,没想到在场还有另一个能与他匹敌的剑术高手,是以在最后关头笃定地做出了转向应战的抉择,不过他回过头时看到对手是这样一个白衣少女很明显愣了一愣,剑势,却已不可能改…… 须臾间,吟儿的面前争如有海啸山崩翻天覆地,直教她怀疑到底是自己不在最佳状态、还是说真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是哪里来的高手,明明好像四十岁左右,内力却和巅峰期的父亲都差不了太多! 没关系,我也不弱,刚好试试我在父亲的巅峰几成?吟儿兴之所至,遇强则强,当即持惜音剑强拖住他,也好让父亲能化险为夷。 兵声渐近,那男人显然是单人入境并不愿逗留过久,是以眼神一狠,猛然加快加大了剑,连环数招迭频起、压得吟儿喘不过气,他以为吟儿退了数步就算认败,于是便转过身去再度追杀曹王,怎料吟儿救父的心念比他预料要坚决、厚积薄的一剑不退反进又一次猛打回来……而他,正要转身再应,腿脚却被另一个苟延残喘的妇人抱紧,那妇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涣散着的目光无比坚决:“想杀我曹王……下辈子……” 来不及转身,轰一声巨响,惜音剑已迅猛撞在他背后…… 他惊恐万分,若只是对那娇小女子轻敌也无妨,怎么也只是反应慢些、受点轻伤,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脉躲不过、会受重伤……气急败坏,兽性大,竟直接对着脚下这妇人狂吸内力自补,以求能够抵御攻击保全性命离开这里……所以剑响之后掺了一丝裂响,那个抓紧他腿脚的妇人整个人都像被他一瞬吸干…… “‘无’是天地的初始,‘有’是万物的根本。既该观察初始的微妙,亦要留意万物的根本、道的边际。此两者为众妙之门,你且慢慢参悟。”“这一剑甚是快意,爹,您觉得呢。”吟儿起先没注意到孤夫人,这一招稍有仓促却出乎意料地正中那男人的后心,令她自觉酣畅无比,也令不远处的大内高手们好像见到了那个曾是人间散仙的曹王…… 而曹王却刚好在此时醒转,没看见那个夺路而逃稍纵即逝的陌生男人,只看到一个慌乱喊“孤夫人”的女儿,和早已倒下、就快四分五裂的、几乎快辨不出人形的孤夫人…… “聂云……”完颜永琏猛然一跃而起,要运气给孤夫人治伤,抱着她时却根本毫无办法……这一幕,太熟悉,刺骨锥心的疼…… 那是剑断石他称吟儿“万恶之源”后父女二人的第一次相见,他像个耄耋老人,披头散,脸色蜡黄,眼神游离,仿佛不认识她一样,明明她剑法是他一脉相承……吟儿心一恸,急忙上前:“爹……我来救她……” “你是谁。滚。”他是真的不认识她了,惨笑两声一把将她推开,其实他是真不知道她是谁,而他又是谁?最近这段时间,他虽不知道外界情况,却从心里看得到,为了救他这个废人,整个曹王府的侠士们都放弃理想、罔顾生命,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了不止一个!值得吗,他凭什么!当初他为什么就不能权宜松口说以宋融金,只是他一个人低头罢了,至少能保得这些知己同袍们的理想和生命!! “爹误会了,她不是我……”吟儿百口莫辩。“滚!啊——”父亲那怒极哀极的嚎叫和嘶吼,好像一把利刃扎进她心里,使她觉得胸腹一阵阵紧隐隐作痛,勉强收拾了残局,收押了所有的俘虏,腿都软得几乎站不住。 后来禄老将军和王喜接二连三地来了,她的意识都不是那么清楚,只听得他们问:“盟主,完颜永琏昏过去了,怎么处理他?” “先关着……”咬紧牙关,狠下心说。还能怎么处理,她不能再让林阡和盟军被诟病、不能再让金军和官军有话柄。  其实生在同一天,可是却好像经过了几个世纪。 烽火连亘在太白县的青峰山一带,那里正生着结局已定的林阡林陌之战。 武休关早已不分内外,安丙将原本就是人质的凌大杰和忧吾思移交进来时,刚好遇到押解父亲到此的凤箫吟,连连赞誉:“所幸盟主去得及时,将那些外贼全都堵杀。”凌大杰没在俘虏里看到孤夫人,为之一震,果然坐实了堵杀是吗!? 曹王明显还有些浑浑噩噩,直到被关进囚牢里还喃喃念着:“以宋融金,以宋融金……”隔着几道栏杆,吟儿想要探父,却黯然止步。 凌大杰就在不远,听见时,悲哭,冷笑:“凤箫吟,以这个方式说服王爷放弃王妃,你满意了?” 吟儿心一颤,记得地宫里凌大杰说过,王妃她昔年毒誓:凡叛国者不得好死,死后永堕地狱,丈夫离弃,儿女不孝……由于“不得好死”和“儿女不孝”都应验,这些年曹王都一直死死地不离弃王妃的理想,如此才能维系着不教她死后变作荒魂永不生……吟儿原先是不信鬼神的,现在再听却心惊胆寒,所以自己竟真是一直推动着父亲去害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母亲吗! “以宋融金,以宋融金……”父亲还在说,半天都是这句,其实不算离弃,而只是悔恨?吟儿听得出那语气,匆促所以他并不坚定……那就好,一定还有转圜余地,吟儿本是来救他的,又怎愿意当一个罪人…… 是的,吟儿曾经设想过,救了父亲,告诉他他和曹王府都已被金帝弃如敝履,那会是很好的金宋共融、父女握手言和的机会,可惜……还是被不之客打破…… “我会请求林阡,让我照顾父亲。”她缓过神来,心想父亲这个情况,若再不救治很可能会疯……当初逼着魏谋去杀林阡却害得魏谋自杀的魏紫镝就是前车之鉴。 凌大杰倒吸一口凉气,举起手来半晌颤抖激动说不出,最终却还是愤然指着她鼻子怒骂:“恶妇!!你不仅背弃家国,且屡次辱父弑母,不忠不孝,泯灭良知,终有一日,会付出比王妃更重的代价。” 吟儿转身看着凌大杰,默默听着,呆了片刻,终还是付之一笑:“结局不如人意,尽力就不后悔。”  她当然不愿看到父亲疯癫,可当时的情况,再生一次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吟儿虽脸上带笑,一腔郁闷没处诉,只能走出监狱等林阡回来说,然而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忽然觉得两侧的灯光越来越飘荡,接下来天旋地转,扶着墙壁也站不稳,她不得不停在原地,可是却克制不住地吐,为何会有这个感觉,全身的骨头像被什么拧碎…… “盟主……”“主母!”门边上的狱卒现不妙,纷纷上前来看,忽然一起惊恐:“吐血了……”“身上也有……” 吐血?身上……也有吗。怎么会?我并没有受伤……吟儿视线越来越模糊,整个人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最近不知何故总是这儿疼那儿乏,可别被诅咒多了真的哪里出问题啊…… “不要,不要死……”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压上心头,她本就是怕死之人,又刚目睹过轻舟病逝对林阡的打击,如何敢死,死撑着想不倒下去,可身体却越来越沉,“别……千万……千万别告诉主公……”  一路不知强调了多少次,再醒来时,现已经躺在林阡的怀里,他似乎才回来不久,战衣不脱地伴着她打盹,看他脸色很好、听气息也很平稳、好像没受什么伤,那就好,他的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笑意?看来陇陕川蜀都已平定,而她,比昏倒之前精神好得多了,想来应该也只是累的吧…… 这一战,当林阡把高手堂牢牢地拦在了青峰山,吟儿把宵小们死死地压在了武休关,他们都做到了给对方的难度降到最低,可是显然也都把自己累得不轻。 吟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出自己没病就轻松不少,看自己的衣裙好像都换过,也不知林阡到底知道自己累昏没有?知道的话,估计要将她训斥一番…… 第1628章 几度逢人叹武关 吟儿张头看窗外月上中天,正在心中计算睡了多久,谁知动了动林阡就醒,脸怎么变这么快?笑意立刻就敛了,语气也无比严肃,暌违已久的盟王说教:“你可真是豹子胆!一个人剑斗伪蜀军不够,还要去单挑金国大内和蒙古武士?” 他虽同意了吟儿在太白境内的行动,却也没想过她一个人去打一千,更在干完架后马不停蹄地又去武休关下战书……听到两份捷报的那一刻他差点懵了,这女人敢情用第八场秦州会战对他截胡!? “凤胆,凤胆……单枪匹马是我对蜀军表示诚意、也是害吴曦掉以轻心接近他干掉他的最好办法……慢着,蒙古武士?”吟儿笑着,忽然愣在那里,那个剑法群的不之客,身份吻合完颜匡的上策,但作风的不留痕特色,又很像是元凶王爷指派。不过,林阡现在却说,那是蒙古方面的高手? 他点头,告诉她那个最后出现的剑术高手正是来自大蒙古国:“短刀谷之战以后,宋恒就是被那人给打伤的,吐了好几天的血。我最近一直在关注着那帮人,所以……” 吟儿蹭一声一跃而起,杏目圆睁,极是在意:“你抓到他了吗!他虽为人歹毒,剑术极是高明……” “别乱动!吟儿……”他摇头,抬手轻柔将她按了回去,眉眼中全然疼惜之意,“哎,其实,你不是一个人打的,是两个人、甚至三个.……哈哈……”说到最后居然一脸……慈爱?! “啊?”她一愣,没看懂,这是什么表情! “这条林家小龙女,给我生得好看点。”他浅笑,拍拍她的小腹,十个月后是龙年啊。 “……”缓了很久,吟儿才总算意识到,最近总是这儿疼那儿乏的根本原因…… 他闻讯时其实也很吃惊,最近她呕吐过不止一次两次、反应严重到连血都吐出来过,就算这样她还迷糊得不知道自己身体,哪像个已经生过两子一女的母亲?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她的脉象一直紊乱,饶是樊井也结合症状诊断了许久才给她切出喜脉。 “不会丑的!”吟儿大悲大喜,挽住林阡臂,倚他怀中娇娆笑,“有个仙女一般的娘亲呢…...” “仙女?悍妇吧。照着这架势,怕是要给我生十个出来。”林阡笑着抹她鼻子。这位孕妇实在比往年还要彪悍,据樊井说孩子在她腹中还不算稳定,她就凭王者之刀和惜音剑打遍了陇陕和川蜀无敌手。掐指一算,应是大圣山那晚来的。 “总之现在至少有一个……给它起名‘忆舟’吧?既谐音益州,也是希望轻舟转世回来。”吟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红润。 “嗯,得问问轻舟,愿不愿做你女儿,哈哈。”虽然从日子算,它不可能是轻舟,但吟儿说是,林阡也就只能说是是是。时隔数日,林阡提起轻舟时总算不再悲伤。 “不管这个是不是……我要给你生十个,把小猴子和晋儿都生回来。”她也暂时抛却了亲族带来的痛楚。 “一言为定。”两个人相互依偎温存,一时间所有的纷扰都远去。这意外之喜的林家小龙女,真是对他和她最好的抚慰。  清晨,他带她到连云栈道与褒斜道交会的三岔口,赏看那两山夹水、中空一线的雄险格局,给她讲述若干年前金兀术入侵兴元府时,就是在这武休关一带吃够败仗死伤惨重。 “打败金兀术的,正是吴玠、吴璘两位老英雄吧……”她望着百川汇聚于山谷震响,回头看林阡点头沉默不答,忽然也有些伤感,那些滚滚东去的壮志,终究在转了几个弯之后倒流,“吴氏满门忠烈,怎就出了吴曦那种卖国贼!对了,吴曦他……”完全清醒后她终于记起吴曦。 亲眼看到父亲被吴曦害得那般,叠加在所有的新仇旧怨之上,吟儿恨不得提剑对他多刺几个窟窿,前提是林阡马上带她去找他尸。 “盟王,盟主,打下武休关后,官军已将他五马分尸……”禄老将军上得前来,他似是一直在这里等林阡的。虽然对吴曦怒其不争,到底也因为旧主的关系,哀其不幸,痛心疾,是以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 “……”吟儿想到那场景差点没恶心反胃,缓过神来,正待上前相迎,忽然却看出,这禄老将军不仅是来凭吊旧迹和汇报战况的,更加是带了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前来辞行,“禄老将军,怎么,要走?” “本就是山水中人。”禄老面带愧疚说,“误以为少主要补天裂,谁知自己参与着捅了个大篓子……所幸还能将功折罪,此间事了,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身在此山,不知者不罪。”林阡问道,“晚辈倒是有些好奇,禄前辈明明能征善战,为何志向却在山水田园?” “实不相瞒,盟王,家父曾跟着几位吴将军,打过那场赫赫有名的武休关之战,确实大获全胜、金军死伤过万。”禄老叹了一声,“可还是那群外贼,为了复仇,没过几年又到这里烧杀抢掠,屠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当时川军内部却忙于争功以至于贻误了救援……家父不愿与一些人狗苟蝇营,所以便拜别老主公离开了军营。他立下的家训是,平日莫要丢下武功韬略,若是国家需要你,那你便义不容辞上,但仗打胜之后切忌争功,继续回到田园平和度日。” “这家训好,对得起‘武休关’这三字。武,以战止战;休,功成身退;关,胡马不度。”林阡悟道。禄老点头,相见恨晚:“不错,正是这么理解。”吟儿笑起来:“也要拿来做林家的家训。” 送别了这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老将军,不由得谈起这一战的另一位居功至伟,吟儿说:“那个……王喜,二月诛吴的时候,最后一刻向我们投诚。没想到这一战也是最后一刻……” “邪后和风鸣涧刚到褒斜道不久,他便做内应帮他们剔出了不少火药。”林阡点头。 “见风使舵的本事实在很强,反戈一击的时机精准。”吟儿冷笑。 “风师兄说,王喜并非如表面上那样最后一刻才投诚,他一直都是沔州都统司的人,只不过儿子被吴曦下了慢性剧毒,才不得已潜伏进去做内应的……”林阡说,“却可惜,夺下武休关后,王喜的孩子还是未能救过来,毒身亡了……” “吴曦那个败类,五马分尸都便宜他!!”吟儿的眼圈霎时红了,对王喜的偏见也一扫而空,虎毒不食子,那孩子的生死不可能是王喜自导自演,将心比心,她也会为了孩子忍辱负重。 那时吟儿思路被对吴曦的仇恨带岔,忘记去考虑王喜是否一直和安丙有联络、王喜是不是就是安丙说的临阵才投靠过来的那个义士。 “就事论事,王喜的沔州都统、节度使之职,还是保留着吧。”林阡显然也体恤王喜刚经历丧子之痛,他看得出王喜对那孩子是真情实感。 “嗯,且说说你吧,据说你在太白县北就打败了川宇和战狼他们,所以,其实不需要我在褒斜道和武休关开山凿路?”她心里痒,想知道那边的战况,可身边这位主公,不居功也不居功得太过分了,居然会把他自己的武斗情节只字不提?! 要知道,封寒、卿旭瑭、薛焕、林陌、战狼、高风雷、曼陀罗,都在那里啊。吟儿想,那里应该是激烈的,轰轰烈烈的,篇幅长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怎会不需要你。其实,我和独孤两个,对付他们七个,还是不占优势的……一不留神都能被他们溜走,还好独孤的残情剑厉害。”可林阡却一句带过,毫无描述,继续夸她:“结果,你让伪蜀一息之间分崩离析,川蜀陡然全都成了我军的主场。我哪还需要和独孤两个人偷偷械斗,直接招呼着风行率军就打过来了。以多欺少没有公平打完,高手堂寡不敌众只能往北遁逃……待我兵临武休关城下,却已无战可打,实在是毫无意思!不提也罢。” “无战可打?林阡,拜了渊声为师,你尾巴随他翘上天了。”便那时斜路响起一个不太熟的声音,阡吟二人都是一惊,林阡当即将吟儿护在身后,吟儿却是很快反应过来,笑:“天下第二来了。” 第1629章 风流犹拍古人肩 “天下第二来了。”吟儿笑,想起此人先前暗暗在陈仓闭关,神功既成,怎能不光临这明修的栈道。 “谁?第二?!”肖逝双眉一轩,他原以为凤箫吟嚣张,正想听林阡解释说她年轻气盛不懂事,没想到林阡居然嘟囔了一句:“我就说兴元府不该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肖前辈……”外表好像很谦逊,骨子里比凤箫吟还狂?令人厌恶,何况本就有私仇,那便是就地比武的理由! “渊声升仙,玉皇山论剑可作废了!”肖逝年纪大了也不懂事,整一个气盛张扬的狂生,“林阡你且试试,掀天匿地阵和我哪个更难?!”话声未落,“剑”就出手,直朝林阡伫立之处冲灌—— 难得的是这老头子前一刻还语带敌意,下一刻就剑平气稳、意境中正……脾气和剑气一样收放自如! 林阡急忙带吟儿接连后跃数步,饮恨刀上手就得打“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教吟儿顷刻意识到肖逝原来竟能匹配到林阡第十层甚至以上?那也就是说,正常肖逝便可比肩魔态战狼! “这便是渊声的‘万敌不侵’么……”肖逝连连称赞,更令林阡现,肖逝前几剑居然还有保留,因为他只是想试探林阡在渊声那里学到多少;而在现了渊声帮林阡优化招式、活化内涵、一体化了所有境界之后,肖逝长叹一声“难怪他活腻自尽,原是有传人了”随后就开始强攻猛打“可他传人害死我传人!”实力毕露,更上层楼! 吓了林阡一大跳:“独孤他怎么了?!”什么时候害死你传人的,昨天才刚和他并肩作战过啊! 一走神,衣袖险被斩开一幅,定睛一看那哪还是衣袖、分明已被肖逝的剑气取代,好在林阡眼中万事万物都缓慢,才不至于被潜伏到袖口的剑气伤害,瞬然屏息静气、平推“一道神光万境闲”,驱遣开所有杀机,并回击无穷刀象。那大约是……饮恨刀第十一层了? 肖逝为洞穿林阡这一刀似乎动了一番脑筋,但迎刃而上之际、虽费时却并不费力,反手掀扫无垠剑气,一如既往端严正派,并具“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之雄风,果然是在边关战鼓声里心高气远地参悟而出。 久矣,他才有空回答林阡上一句关于独孤的问话:“泯然众人,等于死了。”当初肖逝就是在大散关憾别了爱徒,现在他所参悟出的“保管能够打败渊声和完颜永琏、霸占天下第一”的旷世剑法,独孤清绝显然是再也没有心境学,因为这套剑法必须“没有感情只有剑”—— 果然,在他手上观,高屋建瓴也高不可攀,冰清玉润且冰冰冷冷。 却看林阡毫不逊色,沉猛数刀飘忽奔袭,好像在说你喜欢解决难题那好那就多给你布置几刀……彪悍的思维操纵着坚决的手,怎就能把千军万马打成了行云流水,“心能转物,竟已明心见性了吗。”肖逝蹙眉,哪允许林阡这么快夺去自己的主动权,遂放弃前辈架子不遗余力,一剑叠着一剑冲他削斩如电,绝世神剑层出不穷大放异彩,过程中对面却一直不说话,只回应出一刀刀霸悍而绵长,时而被剑意遮挡时而又盖过他光芒,“好!好!刀虽好,就是你人哑了吗。”肖逝愈过瘾,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成就会比渊声更高…… 林阡哪敢说话,越强的招越不稳,一走神便容易出现失误。奈何这样一来肖逝更加误会他狂妄无礼,一旦肖逝全力以赴,林阡也休想轻易占上风。 相互急逐二十回合,肖逝林阡都是平手,意境竟还异曲同工—— 起先还能各自稳扎稳打,一个淡然施“走马川行雪海边”,剑气里争如旋着冰川;一个静谧展“水浮天地寄虚空”,刀境中仿佛荡漾沧海;是各取水之动荡与浩渺。 不知怎么就一起激化,一个抢“千峰万岭雪崔嵬”,指尖捏着雪的势;一个夺“漫漫大地盈天雪”,腕底透着雪的亮;古朴苍然与干净大气居然也能争执不休。 吟儿在林阡披风下面气都来不及出,心想,其实他俩算同一类人,千锤百炼、触类旁通,随着年龄增长不停地积攒经验,直到炉火纯青、臻入化境……不过,林阡还是走了捷径…… 对攻澎湃如潮,最急促时内力一瞬就相互撞了三四次,打得对方刀剑里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好像要掉进现实里来,吟儿终于再得空探头看的时候,肖逝是一剑“天山雪后海风寒”依然还是雪,而林阡“驾山卷起雪千堆”是雪其实也不是雪……吟儿想,他俩一个在削天山,一个在摧海潮,剑是根源于天山之高反复登攀笼罩大地,刀是借助于海潮之高不断扩充开辟新天。天山浩瀚而苍劲,海潮壮阔而繁华,前者之高,遥不可及但万古恒定,后者之高,虽可名状却不断更新。老者的每道剑气都能够契合环境,年轻人则将万物都赋予了他自己的影。 所以,肖逝性格鲜明但能使剑法达到大方无隅;而林阡,终究是红尘炼身而大道在心。到四十回合左右,他俩风格便已越来越不同,却还有一点是一样的,世间再难出第三个了…… “她碍事了,扔下再来。”肖逝好几剑就快刺到林阡都因顾忌吟儿而转向,同样的,林阡也是好几刀就快割伤肖逝却因保护吟儿而收手,胜负因为她这个变数越来越不明确。 “多谢前辈……”林阡一喜,腾挪辗转得久了,他原本就怕吟儿受累,虽知肖逝不可能伤及无辜,但也怕自己饮恨刀不长眼,刚好看见个阁楼在高处便将她安顿在那里观战:“吟儿,等我回来。” “嗯。”她现这地方视角更好,正好可偷学消逝几招,摩拳擦掌求之不得…… 没有吟儿束手束脚,肖林两人便放得更开,山路上一忽是陨石如雨,一忽又狼烟冲天。褒水旁瀑布飞流,有时竟忘记方向。她明明站在制高点不动,但千江百岳、天地日月、往来古今,好像都被他们的刀剑收拾着推到了她的眼底翻来又覆去。千古风流游荡于万里江山?不过是小鱼小虾在泥潭里打架,使她忍不住凭栏狂气大:“古水今楼齐入阁,我为主、风云为客!” “是你打的吗丫头!”“我看到的算我!”肖逝和吟儿对起话来,林阡却仍不敢走神。他现在唯一不会的战技,竟是出道时唯一的看家本领“一心二用”!敌人之所以多半都看不出,只是因为他大多时候都用不着双刀齐出。 如今的林阡就好像一张梯状条带,存在的意义是给当世英雄战力分级,譬如林陌能到他的第二层,高风雷可以到他的第五层,薛焕可以到他的第九层,战狼入魔需要他在九、十层之间跳脱变化,对战曹王府所有高手他能随意切换、游刃有余……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眼前霸占了南宋数十年剑法之冠的天山肖逝,由于多年来隐居世外从未放弃过对剑道天道的追求,使得林阡必须往十二层以上攀援才能勉强抢到先手。林阡想,也好,看看我自己,最多能稳定打第几层? 一剑凌霄而来,出袖云雾浩荡,一刀破空而去,放手风雷磅礴,这一息之间交错而斗的,正是肖逝虚实并济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和林阡动静相宜的“明月光寒万象空”! 天摇地动,一霎山谷间龙吟虎啸,夜幕竟好像在午后就要被震落,偏是这战局中心的两个人和一对刀剑最为安静,力道、招式和意境全都在默默地相互荡涤。这对明月,谁雌谁雄?倏然见林阡在最后关头跃升,才教肖逝明白他还有力道不绝,明明自己的剑气已将他前招完全消磨,想不到他后续刀法又呈现出一大片更广袤而又奇异的景象,好像是……月色琉璃下,莲花处处开? 肖逝惊异之下,仓促拈来一招,堪堪将这刀接下,正待探求这最新意境,忽然两人对撞出的飓风将林阡的假给吹了开来……原来如此!“难怪物我两忘到这般好,原来已皈依佛门、得到这清净澄澈……”肖逝还没夸完,就夸炸了…… 林阡大概因为本能的关系想去拉回这假,一心二用了! 刚好这一刀必须承负第十三层以上的意境,一心二用如何能稳!直接没接得住肖逝本意自救的这一剑,因为林阡乘胜追击的这一刀全都打偏!! 肖逝眼如鹰隼,虽不知为何林阡这一刀会打偏在自己身后山石,却知道这是他无心暴露出的破绽,顿然腾身而起,一剑强攻而去,既是试探也是冲击,瞬间弧光铺天盖地,但林阡闪得及时之至,向侧一避教他未能命中。 然而就在那时,面对着肖逝的顺势再斩,林阡突然又打出个多余的招式来……高手对招如何能有丝毫破绽、何况是一下就被对方探出两个?最终林阡为了躲开这第六十回合的肖逝之剑,一连往后退了十步开外,差点没失足掉进山坳里,所幸临危之际被肖逝一手挽起来。 “林阡,你是天下第一……”肖逝笑而收剑,将林阡拉了上来,一股老夫聊少年狂的架势,“不过,是三十年后的。哈哈哈哈。”自从环庆火楼和渊声和曹王对决,肖逝很久没拼得这么满头大汗,看林阡手上有血脸上也全是热气,肖逝很满意这次的比武结果,遂没有逗留,笑完就走。 “怎么回事,手流血了吗!”吟儿吃惊地没等林阡回去就先下来,五十九招她还抱剑观看,坐等胜利,谁晓得林阡临阵出岔子,莫名其妙在误中副车后好不容易补救回来又多打一招!看来日后她还是得帮他好好净化根基才好…… “没事……”林阡憨憨说,似不觉得疼。 “糟老头子高兴坏了,一定会马上追着我独孤大侠传授这几剑了!”吟儿悻悻望着肖逝越来越小的背影,他这也走得实在太快了!起码跟我这当代剑圣打声招呼啊。 “不是很好吗,就要让他看看,他对独孤的评判是错的。”林阡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三十年后,独孤定会打得比他好。”笑还未消,肖逝适才站的那一处,忽然有块摇摇欲坠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还是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山道上。 “这是……”吟儿记得,林阡的第一个烂招虽误中副车,却就是打在肖逝背后的这块石上,其实本来对林阡来说还算是歪打正着、因为石头的坠落会和饮恨刀一起对肖逝形成夹击……吟儿忽然醒悟——所以林阡的第二个烂招,又打在同一个地方并非失误,而是为了是帮肖逝拦住天降灾劫、不然当时那石头就不是滑落而是崩落……虽然不好说那样一来结局到底是什么,可肖逝绝对不会毫无伤地走! 这当儿吟儿满心都是释然和喜欢,在得知真相后情不自禁地亲在林阡脸上:“好啊,胜南!你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还用你说,我是主公。”林阡气息还有些不匀,回头来笑睨了她一眼。 “什么主公,分明小和尚!”吟儿忽然一把抓过他还未戴稳的假,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女施主,请自重……”他配合地装作一副心系佛门的样子,继续打坐,实则修复。他和肖逝的这一战,虽掂量出了肖逝等级,却确实是前所未有地累,感觉第十三层就是不能一心二用情况下的极限。 “小和尚,你……”她呆了呆,持着假,鼻子忽然一酸,是自取其辱吗,她真有点怕他无情无欲,最后虽然武功天下第一了,可是也对女人不是那么在乎了。换作往常,自己亲了他一下,他怎么也会回敬一下的啊。 “别多想,心恋红尘,早还俗了……”他看出她眉间的忧郁,赶紧中断了恢复,站起身来马上回敬了她额头一下,尔后便跟她索要起假,“我虽有佛性,却不戒(谐)色。” “先不戴。”她噗嗤一笑,终于展了眉,“你好了吗,好了就跟我打一次,撇开头莫去管,堂堂正正不走神。”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不能让你觉得无趣,以为世上没什么对手了,然后像渊声那样活腻、自尽。”她微笑,惜音剑已出鞘,“而且日后我要净化你,就不能让我惜音剑怕你饮恨刀。” “不行。那也不是现在。”他严肃地拒绝,“我力道太大,你倒是能躲过,可若是把小龙女给震没了?” “那就都别用力,只凭招式来打。我是代父亲战的,玉皇山论剑,他和肖逝并列第二。”她摇头,郑重地继续向他求战。 第1630章 最喜娇妻耍无赖 林阡一听曹王曾是玉皇山论剑第二,面色便明显起了变化,肃然答应了吟儿的求战:“可说好了,我怕伤了你和孩子,限定十招,点到即止。” “行,你让我八招,给我打到父亲最爱的那层剑境先。”吟儿却当场耍赖,说她需要八招预热。 “……”林阡差点没被她给气笑,“姑娘,缠着我硬要比武的是你,把比武压得短都不能再短的也是你?” “父亲要比武,孩子要短,我有什么办法。”吟儿自己都忍不住笑,忽然正色,当即起舞,“仔细数,别到面前了还走神!” “悠着点。”于是这场特殊比武,前八回合真是她一个人的表演,他坐在一侧正好可以恢复精力……先还凝神调匀气息,猛然眼球都被抓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吟儿剑法比上次看见得还出色,堪称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不仅保留了过去的灵性和锐气,还削砍了许多不必要的枝节,暗暗透出些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感觉。 大叹惊奇,却也不奇,他早知她生来就是这块料。如果说肖逝和他都属于后天磨炼型武者,那她和渊声一样都是上天赏饭吃的天才,参悟剑法都靠随心所欲,出手之后偏能妙到毫巅,何况,最近她还受到过曹王那样的大师指点…… 开始以为只是用作热身的前七剑,铺展开的全是出乎意料波澜壮阔,风花雪月和反风花雪月,被一剑无式和大音希声容纳得恰到好处,林阡在旁全神贯注,仿佛能欣赏到吟儿自小试锋芒、到扬名江湖、到统一武林、到统帅群侠百万剑指天下的一整条征战之路,后来战路和她的身影都若有若无、幻化作五行阴阳六十四卦,第八招末,战意乍起,对他的挑战铿然开启、毫不留情地说来就来—— 但这一剑,沉淀了心境看,根本就不是吟儿的,对面俨然闪现出一个须髯如戟、仙风道骨的男子,手持冥灭背负青天遨游山海,偶尔揽一蓬流云随意舒卷——那正是曹王最爱的一重剑境“击水三千,扶摇九万”…… 林阡不自觉地刀随意动,瞬然驾驭起饮恨长刀,以“湛然数镜平如砥”推斥,如此方能够与之匹敌;对面剑术果然脱,到他眼前时实际的东西都已散得差不多了,虚幻而缥缈的剑意如同林泽之间清幽上腾的蒸气。原还万籁俱静,倏忽琴弦拨起,最初平和安静的蒸气一息之间变得动荡,犹如千军驰突万马奔走牵动得黄尘滚滚整个九州都倾倒入海! 他看懂了对方的奇思和妙手,怎敢怠慢却也游刃有余,立即把“庄生晓梦迷蝴蝶”全盘推翻后取之五六蕴入刀中挥斩,足矣! 白衣黑袍擦肩而过,血光骤暗雪色暴涨,对手彪悍而变幻的剑术被他一刀直接收容,也便是说,就算曹王在他面前这样打,他也能针对性地这般拆解——“所谓鲲鹏,虽背若泰山之大,大不过天;虽翼若垂天之云,终须御风,方能盘旋。那我饮恨刀就来做天,就来做风,凭的就是一个‘忘形泯踪迹’。” “无形无相,自由自在,你是万象,万象又不及你……”她虽被他终结,却也觉被他烘托着,一起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 “吟儿,是要跃到这一剑上面看,才能将这一剑巩固了。”天地几龙战,风云惟鸟还,万象纷纷来去,一时并入刀剑,这一回合俨然是夫妻二人的相互成就。 “明白了,决胜局,看招!”她提醒他时,剑法燃起专属于惜音的镇魔正气,轰烈蔓烧,势不可挡,明艳如霞光,快意似火浪,千般热切汇于前,林阡不由得一怔:“这不是曹王了是你啊……”话音未落,琴声何来?斜路又多了一路清微淡远之意,似能见薄雪与清泉流于石上……正反两路软硬兼施地朝饮恨刀迅猛压制,哪路都得接但哪路都不能小觑,委实考验林阡的弱点——一心二用。 这丫头太会剔人弱点,这一招从构想上来看,当真能够置他于绝对劣势,教他相信了她先前所有的单刀赴会、浑身是胆、千军万马中取敌级犹如探囊取物…… 好在,世人眼中的一瞬,他能够自行放慢,拆成无数个慢动作,所以来得及对实力不足以危及他的她各个击破。那就先选左路吧,先灭了火,再去管右路…… 正当他认认真真分解左路时,不经意间她的脚被地上碎石一绊,竟连人带剑朝他加撞过来,惊呼一声霎时剑境大乱…… 那一剑陡然只剩下表面的猛厉,被他握在手中时已是强弩之末。 那一剑他几乎没用力拦,将刀随剑一起掷远之后,他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当肉垫,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承载她。 那一剑他本有无数种姿势可以正面终结,可他想用一辈子、每天告诉她一种:“吟儿……我输了,刀都被你剑打飞了。” 他被她压在底下毫无抵抗,一两个不知道的远远路过,望见个和尚与少妇这般,都叹世风日下。 “好。玉皇山论剑第一,依然还是我。”她起身,拾剑笑:依然还是我,两招制敌的神话。 “头赶紧先还我……莫要玷污了佛门。”他无所谓,现远处开始有人,赶紧向她讨要假。 “胜南,跟你说个请求?”她却还抓着假,似乎有什么条件。 “不要说‘请求’。”他蹙眉,不愿看到她请求自己,吟儿,你就算要我去把天给你扯下来,我也愿意去。 “我想……”她却欲言又止,眉间又现忧郁。 “孤夫人,我过气给她吊住命,是生是死看她造化,目前她可以不关在监牢。但是,别人,不能再放了。吟儿,不久战火会被我大幅引去山东,川蜀后方不能再教你辛苦。”他很快意识到她想说什么,按住她的双肩,认真对她说,“除了镣铐之外,吃住都按正常的来,如何?我会教军医们去诊治曹王,你也是对他的一剂良药,可以常去陪伴,不过……切忌伤了自己,若凌大杰执意不肯原谅,那你便等我回来再靠近不迟。我,不想再看到昨夜我回来时你的狼狈样子。” “这也是目前能做的最好了。嗯,那就先这样,待你安抚完山东,再说……”她点头,他其实给她想得已经很周到,她知道他虽军务繁忙却也已探视过高手堂的所有人并作出了不杀、善待甚至救护的指示,那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早就承诺过她会和她一起视他们为亲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久矣,她才缓过神,“昨晚我的衣裙,其实是你换的?没吓坏吧……” “一直抓着我说,‘千万别告诉主公’。可那时我见你受伤还逞强,真想冲到牢里去、把凌大杰吊起来打。”他极力收敛情绪,不想再回忆昨晚他看到她虚弱时的焦急和恐慌。 “凌大人是无心的。那你……什么时候去山东?”她噙泪微笑,有人疼真好,若是一生这般与他比肩就好了,就可惜他终究有更大的天下要去闯,她虽想寸步不离,却还是有所束缚,“等孩子稳定些,我可去找你。” “先护送你回短刀谷,再看看陇蜀形势,尔后决定。”林阡说,山东之乱其实他这个系铃人越早去解铃越好,但他必须看准了西线彻底无事才能走。既不能让前期的仗白打,也不可教吟儿留守川蜀太操劳。  再并肩走一段,仍然是十指紧扣。 便那时十三翼来迎主公主母,风鸣涧抢着上前连连抹汗,说有十七八个民众来讨要损失。 “为什么?盟军不是一直秋毫无犯吗?”吟儿一愣,忽然现林阡面露窘色。 “主公他昨晚情急下令,将和‘斩凤’相关的地名全都抹了……”风鸣涧说。很显然林阡昨夜看吟儿昏倒,在樊井还没诊断出病情的情况下,怕斩凤台之类的诅咒对她不利。 “荒唐!”吟儿无奈,以盟主斥责青面兽的语气,回头怒怼林阡,“落凤坡怎么办?你也要去抹吗?!”附近类似的地名太多,她也不知道这边的人跟凤凰有什么仇! “与其写些斩落动物的,还不如立些碑石,记载群英忠魂,大家说对吗。”林阡一边这么自以为服众地说,一边还是得乖乖对民众道歉并交损失费,不够的话再跟吟儿这边借点来凑。 第1631章 成者为王败者寇 形势一片大好,林阡却不急着去山东,虽然他早就想去。 “陇蜀形势,还有必要再看”吟儿奇问。 “有。”林阡说。 开禧三年夏,经过阶成和凤四州、大散关、仙人关、短刀谷、秦州、武休关所有战役之后,金宋西线大局已定,由林阡饮恨刀划定“环庆平凉凤翔”之界。 甚至,就连原本战火波及最少的这三个边界,与宋盟友好或归属于宋盟的“盛世”、“越野山寨”和“南方义士团”等势力都已开始轻易对当地金军驱逐直教金军闻风丧胆,我军到底还要怎么退 不过,终究有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瞻那样的能人志士,坚持活跃在秦州凤翔一带,暂且寻找角落与宋盟分庭抗礼但有国土,忍辱何妨 相比之下,盟军最大的胜仗还在最早完胜的陇右,那也是历年来最为拉锯之处。如今,那里只剩移剌蒲阿一支残军在定西会宁的边缘流窜,孤掌难鸣。但百里飘云太了解这个知己良朋,早就对身在定西的越风说过“小契丹的性子倔,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也因为过去移剌蒲阿对他的救命之恩,飘云希望越风若能对其采取生擒是再好不过。 即便如此,林阡仍不能完全放心“吟儿,陇蜀形势,是曹王府自戕、便宜我们的。”他当然不怀疑曹王府自戕的真假,却难免因为胜之不武而居安思危,“虽说我们的屡战屡胜是靠勇谋没错,但比想象中轻易的完胜却是借了敌人的权斗;反过来想,我们自己,难道就没有类似的缺漏你爹原本在我们的短刀谷关押,莫名被劫持到兴元府受这罪和苦,王喜虽说是为了孩子,却有数日都杳无音讯,他自称一直心系家国,可中途当真没有纠缠过名利” 吟儿听时眼圈一红,父亲他恐怕也想不到,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平生第一次惨败竟就万劫不复缓过神来,她也明白林阡的意思,王喜现在只是因为戴罪立功和丧子之痛被宽恕,此人到底是否从一开始就效忠川军、效忠到什么程度,其实还待细查,这也决定着川军还要多久才能成长到林阡愿见。 “父亲他,其实也是被川军的权斗所累。”吟儿想彻,不禁冷笑,“吴曦一人,竟在金宋各自的权斗里都撂了一脚,还给两国的宵小们架了座桥” “吟儿我暂时不走,一则是想把一个至少七成稳定的川蜀交托到你手上,二则是要看到,曹王府是真的起不来了。不仅西线他们没余力,将来去山东开辟新战场,我也要防止他们死灰复燃、东山再起。”林阡说,他最忌惮的,除了自身的缺漏,就是唯一的对手,林陌领导下的曹王府群雄。 “我想起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和司马懿。你就像那诸葛亮,最希望司马懿被魏帝永远投闲置散,如此这般,你的北伐便好打得多了。”吟儿笑。 “这般说来,倒有些像。”他也笑了,确实巴不得完颜一辈子糊涂、永远把曹王府群雄当成仇人排斥在外。 然而,有真才实学的司马懿,即便投闲置散也有可能是装疯卖傻,而那位完颜,又是个非常善于权衡安内和攘外的帝王如此,曹王府有无可能再起,反倒给西线和东线的局面增加了不确定性。 “刚巧说到三国人物,却不知张飞怀孕了,能否变成赵云呢”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 “啊”她脸一红,忽然领会,却装没听懂,“瞎说什么呢,张飞大老爷们,怎么可能怀孕” 他笑着,吟儿的莽撞比昔年少了,并不教他太过担心;西线的变数其实只在,完颜犯浑到什么时候。 今次完颜之所以犯浑,既因完颜永琏的受辱过于冲击,也因吴曦的嚣张溢出天际,还因完颜匡的憨厚感天动地,更因曹王府群雄的脱缰不可思议 而完颜他犯浑到了何种程度“可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温水煮杀,没几年完颜就会后知后觉地现,非但曹王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从而分崩离析”这计划,林阡没达到,林陌来开启,完颜他犯浑得,全力以赴推动了 在林阡最需要曹王府倒台的时候,完颜竟然强力支持了林阡,对西线的金宋胶着局面祭出一招林阡最愿看见的釜底抽薪“曹王该死曹王府全部都该死”冷静下来的措辞是“日久见人心,板荡识忠臣,曹王府欺君,全都是叛逆。” 宁可抗旨也要来先打兴元府的高手堂,但凡对曹王的在乎有半点高过完颜,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何况他们一开始就主动地恶意地欺君,那便是更加地罪无可赦 登基十八年来,皇叔们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都能挑出刺来的完颜,不可能接受战狼这妄人如此猖狂的反叛,亦无法承受林陌这座新靠山坍塌带给他的打击。用不着完颜匡撺掇,直接就拟定圣旨,将曹王府彻底除名,杀无赦,连同曹王一起,在大金历史上从未存在过 完颜匡自然是撺掇不了的,因为屁滚尿流的他,好不容易在凤箫吟手底下捡得一命,魂不附体了足足几日后才在相同处境的完颜赛不帮助下,声嘶力竭地爬回到完颜的身旁,所以错过了撺掇 “皇上您没事吧微臣有罪,未能保护好您”也是到那时候完颜匡才知道,抗金联盟那个彪悍的盟主,当场就把所有大内高手和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心腹全都生擒或剿灭,也就是说自己辛苦谋算的地盘和拥趸们被她凤箫吟一战全消当真只剩一个求仁得仁的护驾战功 “爱卿,原还活着活着就好,还是你最忠于朕”完颜喜出望外将他一把抱住,原先对他的芥蒂一扫而空。完颜匡,你和曹王府不一样,你虽有过自己的小算盘,到底还是个不可能把朕置于险境的忠臣为了朕能安全、你在兴元府抛颅洒血九死一生,“朕这次回去立刻就封你为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还有,定国公” 完颜匡悲喜参半地抬起头来,喜,是因为,完颜有了这个预设立场,那他就再也不会现,这次把他置于险境的根本是自己;悲,自己虽然得了功名,却再没有傀儡在手,关键是自己能干的麾下也都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徒有完颜的推心置腹,却成了麦积山的完颜江山,光杆司令一名。不对,还比不过完颜江山,完颜江山身后好歹还有个元凶王爷啊 当初在襄阳的时候,完颜匡曾不止一次对元凶王爷抛出橄榄枝,为此不惜向完颜江山卖人情,企图抓握他这条元凶忠犬的把柄、借机去收服元凶王爷不过这么久以来,现实已经让他们越来越远,人情早就宣告白卖;得势时就没水花,失势后显然更加一潭死水 机关算尽、竹篮打水,完颜匡筋疲力尽,暂时也只能接受这现实,“第三方”名存实亡。还能如何唯有安慰自己,留得圣上在不愁没柴烧 完颜却显然不像完颜匡这么愁眉苦脸,苦中作乐的他,一旦得到完颜匡这“死忠”,转头就抱紧范氏睡了个踏实觉,这一点他和他的堂妹凤箫吟一样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心污浊 当然他的命没凤箫吟那么好,睡到一半,看他沉眠,被他绝对信任的范氏就轻轻起身,向东抛了只信鸽出去 当初的贾氏只是郢王的“眼线”,范氏却从来就是夔王的“间谍”。 当是时大金危殆,曹王离场、林陌弃权,曹王府散作江湖组织、看似已永无翻身之日,完颜匡虽不像战狼那样推测出了元凶王爷就是夔王,终究被金帝赶鸭子上架地选成了未来与之制衡的对手。 放眼政坛,散落一片的胡沙虎、完颜宗浩等人,大多军功都不及完颜匡,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完颜匡在和完颜交流期间,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皇上眼睛里的惋惜之意爱卿,你终究只是朕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爱卿,你的火候还是欠了一些;爱卿,诗文才是你的强项。 完颜匡心里一刺疼,可是只能点头陪笑,还能怎么办 疼是因为理想崩塌、难受得很,刺是因为,看着完颜这几天肺病复、反复咳血,完颜匡怎能毫无恻隐和动容。人心都是肉做,多年前他还在豫王府当教读的时候,就被先帝选拔去了当时身为皇太孙的完颜身边教他诗文,也算看着完颜长大成人。 所以,也熟知权谋是完颜的强项 “圣上莫不是又在装病”想到那里,完颜匡很快又打消了恻隐,只把那一丝动容留在了脸上。 来不及为完颜担心了,自己的处境才最煎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632章 年少意气折金人 无论完颜璟是不是装,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对曹王府真的忍无可忍。 这几日一路风尘背对着京兆府往中都赶,完颜璟心里别提多郁闷:不同于完颜匡的人乔装扮作川军,曹王府那路兵马是明目张胆跨境,人数再少可是他们也代表大金,坐实了吴曦对蜀民造势的“金军入境”,偏巧又生在金廷宋廷休兵和谈的间隙……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之所以没想到放弃秦州来奇袭兴元府,完颜璟的思路多半也是被两国的表面和平给束缚住了。 可曹王府这样的行为代表了什么,背盟!毁约!掷在韩侂胄那边的重话全都打回到自己脸上,完颜璟太难堪,只觉得没面目见人。对内可以痛责欺君抗旨,对外哪能说我大金皇帝驾驭不了臣子? 抗旨也便算了,那你们倒是赢给朕看啊,高手堂轰烈地开过来,却惨败得踪迹全无!!宋廷那个本就难缠的使节,不知又要在谈判席占到怎样的上风。完颜璟攥紧的拳稍一松开全是冷汗:高手堂要是又一次全体被林阡夫妇抓去了,甚至因为曹王受辱而萌生了反意倒戈相向,朕是真的要被他们合二为一、威胁得全国退兵吗!? 不得不叹“愚者多自负”,当初完颜匡那个“名义救曹王实际杀曹王”的计策看似完美,却忘记去考虑“为渊驱鱼”把曹王府和宋盟整合在一起推翻大金!! 好在,完颜赛不和完颜匡都告诉完颜璟,武休关之战的结尾杀出一个不之客激得曹王和凤箫吟父女反目……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朕所想的为渊驱鱼两派合一不会生,可是……林阡夫妇俨然都已经证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不堪一击。高手堂若真扛不下正面冲突,最好的结局也是全军覆没,那宋盟的兵锋还有谁能刹得住?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没想到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才刚落幕,林匪就扩张得这么快…… “谈判的事,绝对不能再让步,趁林匪可能对大局有私心、或许宋廷还被隐瞒着消息不知情,完颜宗浩你赶紧……”完颜璟这口恶气咽不下,全然撒去了完颜宗浩的身上,“先前的五项条款,一个都不能改!”尽管下令封杀了曹王府,可为何看到急递铺的人时,完颜璟会气急败坏得那么难过…… 完颜宗浩一收到信,转身就把气撒在了宋廷那个叫方信孺的使节身上,抓紧时间又提出“增加犒军钱”等新条款,希冀能捞一些是一些,尽可能地以战养战—— 当方信孺奉两国“和议草案”三赴河南,不料突然遭遇这完颜宗浩反悔,还扬言“莫非谓我刀不利么”要挟。闻变,方信孺镇定自若,不为所动,面对金国提出的无理要求,据理力争,坚决不从;完颜宗浩怒极,下令将他活烹;命在旦夕的方信孺被绑得死死却还横眉冷对:“拘禁金国是死,辱没使命也是死,还不如死在这里!”完颜宗浩无奈,只得放他南归。 方信孺年纪轻轻,大智大慧,守志报国,其后事迹遍见史籍,受到“年少奉使,而以意气折金人”的高度评价。 完颜宗浩极力冷静之后,则上奏完颜璟称,这姓方的使节颇有胆识,或是因为李君前在淮北大盛给了他底气,也有可能宋廷消息并不闭塞、早就知道了西线林匪的战事结果。 闻言,完颜璟对宋盟更恨,对曹王府更……爱恨交织。  曹王府此番奇袭兴元府,虽已饮过易水之别的酒,但就像战狼说的那样,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当然还是向死而生的。 对于战斗的结局,他们曾经有过如下构想: 上策,我等大部分人钳制住林阡与他平手,趁林阡忙于安抚当地蜀民甚至与吴曦兵马缠斗时,全力提供至少一人脱身去与孤夫人会合救出曹王; 中策,我等败而林阡胜,但一直关注阡陌之伤的完颜匡和吴曦,必会临阵调控起曹王的生死,曹王虽会受辱更甚,但生机可以延长; 下策,我等与林阡刚好战力抵消两败俱伤,完颜匡直接宣告胜出,曹王不幸薨逝,大金的未来只能靠不曾抗旨的新秀们…… 形势却莫名展到了下下策,林阡战力高强到……高手堂无一能够脱身!而当曹王府败、林阡胜,完颜匡竟没来得及调控曹王生死,因为吴曦被人在千军万马之中探囊取物斩杀…… 原以为要经历一番斗智斗勇的武休关,由于吴曦部将在群龙无后接连倒戈,居然一线之间就恢复进了南宋版图……可恶的是,毛将焉附的完颜匡九死一生逃出,可喜的是,曹王没有薨逝,然而后来却生死难猜。 小瞧了谁,凤箫吟?王喜?禄姓元老?紧接着林阡再也不用投鼠忌器,直接号令厉风行率军开入了太白境内,宋盟几乎没费一兵一卒焉能两败俱伤,高手堂寡不敌众元气大伤无力回天仓皇北顾…… 原计划与曹王把酒共饮的大散关旁,壮士们默默喝闷酒都眼圈通红着, 恨不能将身躯化作一抔土报效家国,如何竟落得这公私两难进退失据! “西线和曹王一起落在了林阡的手里,眼下最好的后招,就只能是围魏救赵。”战狼先打开了话匣,伫立眺望远方山东,“那盘棋我下得比林阡早,若我去,则林阡不得不加快去;这里留人,也算声东击西,伺机可救曹王。” “好,我跟段大人一起去,卿大人、高将军可做第二拨?”薛焕不假思索,既是请缨、担负起第一拨牵制林阡的重活,也是从监督战狼的角度出。现阶段曹王府了解战狼还在隐性魔态的人不多,眼见战狼这段时间都平心静气,都以为他先前和林阡的麦积山大战入魔是意外。不同的是,薛焕听过轩辕九烨的建议,心知必须限制任何人彻底遁入魔道的可能性,因此长久以来他都关注着战狼的一举一动。幸运的是,兴元府这场必须机密、团结、有进无退的闪电奇袭,战狼或是听了林陌的号令,或是受了林阡的压制,未能失控地摧损关隘、殃及无辜。 唉,应该还是受了林阡的压制吧。不同于曹王府高手们身上都挂彩,病愈后的林阡不再体虚,大概是喝了不少汤药的关系,明明没作低估,竟然还被小觑。曹王府虽蓄了满腔热血来,却连障眼法也没办法施展,谁都没能过得去林阡的那一关。何况当时给林阡掠阵的,还是南宋的另一个无冕之王独孤清绝!“他们太强。”高风雷沉闷已久,答非所问,道出所有人的心声。 “若是山东矛盾升级,则林阡必走,但凤箫吟必留。林阡重心虽移去山东,留下来的却应该也强将如云。”卿旭瑭说,也许根本用不着高手堂引,林阡会因为对人才济济的后方放一百二十个心而自行前往山东,“反观我们已成乱党,西线依旧不好打?”还没说完,就被战狼瞪了一眼。 说话间,封寒一直站在山头,酒开了一坛一坛,喝了一坛一坛,扔了一坛一坛,始终没有说话,据控弦庄打探说,孤夫人很可能是死了……曹王府众人谁不知封寒痴情?没人敢去打扰他。明明夏风,如刀剜心,他们本来都想喝封寒和孤夫人的喜酒。 气氛压抑到最低点,忽然却听一人笑:“有七成胜算。只要段大人真的为我拖缠林阡,一直不教他有回来的机会。” 众人皆是一惊,散落的目光纷纷找到焦点,曼陀罗笑容满面、眼含崇拜之情:“就知道驸马有后招!” “什么?”战狼问。 “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林陌这话一语双关。 既说完颜匡和金帝—— “短期内,完颜匡确实会甜言蜜语哄得完颜璟将我们诬成乱党、游离于江湖之远,可那又如何?拜凤箫吟所赐,完颜匡的麾下们一战全消,未来无论是夔王还是林阡他都对付不了,所以完颜璟静下心来,纵使再如何恨,也敌不过悔,绝不可能真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迟早会脱离乱党、回到主攻之位,以曹王府外的另一种形式,静候便是。”林陌笑着说,透出一种“何愁他完颜璟不回来找我们帮忙”的魄力,“陇陕此地,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合达、移剌蒲阿、郭蛤蟆,也还保全,且听我们的号令,时刻配合反攻川蜀,只要林阡回不了头。” 又说南宋官军和义军—— “我军此番之所以败这么惨,表面是因为凤箫吟胆气过人,实际却是因为有一个人对她通风报信,可这个人,却因为其上级的私心而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功名,迟早要给凤箫吟后院起火。”林陌话中的“上级”,是安丙。连林阡都暂时料不到其深度的安丙,林陌却能了如指掌,那是因为林陌在第一场秦州会战前,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指证安丙陷害孙忠锐。而正是这场武休关之战以后,那封匿名信有人认领,“这个人”就是对凤箫吟通风报信的王喜。私心驱使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通过刘昌国来给术虎高琪报信,捅出来的全是安丙的更多案底;术虎高琪,果然也就只对林陌绝对互信…… 虽说决意抗旨之前,林陌还不知道这个人是王喜,但已然因为他送的这封信而明确了安丙不是省油的灯。把川军弱点牢牢按在腕底的林陌,为曹王府作出了一个愚蠢的自戕之举?当然不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未来川蜀,在林阡走后,还有的是好戏。” 第1633章 凌烟阁上祭亡者 开禧三年六月下旬,虽然金宋两国朝廷的谈判还在讨价还价,开禧北伐与泰和南征的战火却已消散殆尽。 元年春天林阡和曹王府还在山东一带胶着时,听闻以韩侂胄为的宋廷主战派有贪功冒进之意,一度寄望于主和派的清醒者们能够适当拖延北伐,毕竟盟军根本不像传言那般战无不胜,甚至对高手堂从谋略到武功都还处于劣势; 那时林阡虽还没遇见柏轻舟,却也已经对吟儿断言:“举国大战时机未到,战备不足,太过热血反而是祸。”吟儿问他,何时才是战机,他回答:“红袄寨恢复元气至少需四五年;西线也要尽量往东线拉近、不能再在环庆止步不前,那更需要七八年时间”—— 盟军没那么强却被传说渲染成无敌,更像是被幕后的战狼在宋廷高层推波助澜,林阡当时就推断出,完颜永琏和仆散揆乐于见到南宋官军的欲不达对盟军产生负面影响:“若真号召举国北伐,全民热血,不可能因我一人就止歇。但我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压制。无论如何,我都会推延举国北伐的开始。能延一日是一日,能延一年是一年。” 却可惜,二年三月,林陌被吴曦为渊驱鱼地推去了金国阵营,林阡为了阻止弟弟走错路而失控入魔血洗平凉,屠杀过度,衬出他征掠过易,反而推动了韩侂胄那颗蠢蠢欲动的北伐之心。“军师,我委实担忧,破坏了你的竹庐夜话。”清醒后林阡悔不当初,坐在刚相识不久的柏轻舟面前带着请罪的口吻。 “举国大战必定起,盟军本就难逃被累,主公,务必尽力拖缠金军,同时加融合官军。”柏轻舟看透“阡陌之伤”不可断绝,也曾劝林阡淡然自处。在她对他的谋略辅佐下,盟军一边参与了这场举国大战,一边也没有停止自身在河东、陇陕、山东等地的徐图进取。 到今年举国大战结束的夏天,盟军不仅保证了身后的家国民众转危为安,并且自身被官军的拖累也总算降到了最低。尽管如此,前路依旧烟尘滚滚忧患重重:正是这一年,本该稳扎稳打恢复元气的红袄寨被歹人趁虚而入,导致山东一带现如今波云诡谲群雄逐鹿,所幸金方也是内外交困一盘散沙;更加令林阡感到伤感或不值的,则是举国大战的短短数月间,盟军牺牲了无数功臣或无辜—— 静宁之战,莫非、楚风雪、满江红韩莺夫妇;河东之战,沙溪清、柳五津;淮阴盱眙之战,司马黛蓝;邓唐之战,吴越石磊夫妇;淮西之战,转魄完颜丰枭;伏羌城之战,曹玄、寒泽叶、聂梓岚;真州扬州之战,贺思远;柏树林之战,黄鹤去;成都诛吴之战,王钺;定西之战,玉紫烟、华一方;会宁之战,何勐;凤州之战,转魄徒禅月清;短刀谷之战,苏慕浛、浣尘、渊声;秦州之战,柏轻舟…… 护送吟儿回短刀谷的第一件事,便是他携酒去给那些葬在青枫浦的人们还愿,雪洗虏尘静、鸟啭莺啼时,今昔、虚实,往返交错着, 曹大人,慷慨就义,何惧利刃加喉,“今日,与你会师于此,不醉不归。”——“此生最快意事,莫过于与主公会师;最痛苦,始终不能与他一醉方休。” 华前辈,为保大局,何惧立死阵前,“我终于卷土重来,这盛世如您所愿。”——“待主公回来还请转告他,华一方教子无方,恨毁了主公的基业!万望主公、卷土重来!” 何勐,带伤出阵,何惧肝脑涂地,“何将军不负所托,北辰剑名不虚传。”——“我……我答应主公的,要保护主母……我总算做到了,主公,他……” 数不尽的英烈,看不清的眉眼,多少个共同进退的日日夜夜…… 还有,那些无法葬在这里的同袍,只能化作晨雾绕着青山,怎能不一起洒酒祭魂, “曾经为主公战过,便已无悔。”“主公和麾下互信不疑,错了就是眼盲耳聋,对了却是惊心动魄。我喜欢惊心动魄,但愿主公终其一生,再无背叛……”——风雪,托你的福,我和大家始终互信不疑着。 “死何妨!纵使烈火焚身,仍可作阵前黄沙,伴众位驰骋杀伐。”“将来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记得,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泽叶,你可真是没有走,宋恒越战越优秀,始终不离我的左右。 “还是剑快意!!”“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月清,蜀口的三关五州全都不再荒芜寥落,又有许多的少年,慕名去青城学剑。 酒酣胸胆尚开张,林阡目视着青枫浦的浮云,随风而逝,轻柔飘降,终化成越溟河的一缕碎光,安静流淌…… “你和楚江一样,阡儿,你向来顾全大局,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是楚江写在锯浪顶上的墨宝,我……”——娘亲,虽然和川宇渐行渐远,可是我想,也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希望。  最后,站在小猴子的墓旁静默,那小小的坟冢旁有一座崭新的无字碑。说来也奇,近来一旁的花树愈芬芳,林阡站定的时候,刚好有夏花落在肩上,着微弱却清幽的香。不用墓碑也能判断,军师就是长眠这花下。 当年隔着树竹相见,那女子一袭蓝衣翩然,大约也是这样的遥远和安静。不曾想,没过多久那神女就能离自己一步之遥,抬手展开一幅包含有蒙古、金、宋、西夏、大理、吐蕃、高昌等等在内的庞大版图,秉着灯火亲身给自己讲述那专属于宋盟的隆中对……时光荏苒还历历在目。 “轻舟,有幸与你一见如故、开疆辟土;往后,会由主公的这双刀去代你试遍天下。”他在心里说,必会替她把她的那份活下去,绝对不辜负她的志。 轻轻俯身,从袖间取出一封写满他字的长信,在她的坟前焚烧成烟。他知道,她是一定要看到他彻底战胜了他自己才会安心地转世,所以他今日来此是专程对她的遗计回信:“不过,你所说的山城防御体系还不够完善。十六年后,再回来跟主公探讨,这封信里主公所述又有何不足?” 他心里清楚,十六年后,战事一定没完,毕竟此战金宋和第三方损伤甚多,而第四方蒙古金帐武士已然介入,接下来的山东之战,但愿第五方与他别再有过大互耗。  “主公。”当然也不完全是和亡者们对话,在拜祭曹玄时,他见到陈采奕,大腹便便原是代宋恒而来,说苏慕浛和曹玄总算合葬到一起,以妻子和丈夫的名义永不分离。 在拜祭华一方时,看到华惊雷和华子榆,作为华一方的大弟子,华惊雷答应了临终前的师父会照顾好子榆,一诺千金。此刻子榆眉间虽还泛着淡淡的伤痛,却明显比过往要看开得多。 在拜祭柳五津时,看见路成和杨若熙代他们的好朋友柳闻因前来,少男少女毫不避忌地手拉着手,似是两小无猜地在一起了。问过身边人才知,路成本来是被动的个性,所以是杨若熙先行追求。他们结缘于短刀谷之战,在金军对杨若熙等人质屠杀时,桥边的路成来救杨若熙时英勇无畏令她心动……身边人对林阡说:“也算可喜,过去子榆慕浛的小跟班、凡事唯唯诺诺的若熙,现在活成了当时子榆慕浛的性情。不再沉默退缩,而是勇敢热情。” 在拜祭王钺时,则遇到风鸣涧和顺娘,对,那个漂亮的民妇叫顺娘。嘉泰年间,五加皮尚在襁褓的时候,她把这亲生儿子丢在了风鸣涧的军营,其后不闻不问了几年也不找,直到风鸣涧和王钺在打雅州的时候结拜兄弟……王钺临死前将这爱妾托付,正是希望风鸣涧代为照顾他们孤儿寡母;风鸣涧却只出于道义收留,从未改变过对顺娘的偏见。顺娘在风鸣涧家里操持家务,被家将们默认为女主人,更是令他平添厌恶;硬着头皮履行王钺所托,见她好像还日久生情得寸进尺,风鸣涧恨不得她识趣主动离开短刀谷…… 不过,这次回来,明显不对劲。虽然没有肆无忌惮地牵着手,但是风鸣涧看顺娘的眼神温柔得都快掐出水来……顺娘差点崴了脚,风鸣涧关心地一扶,顺娘不慎跌进他怀抱,两个人脸上都通红一片,那五加皮就在旁边蹦蹦跳跳窃窃私笑:爹爹和娘亲在一起啦,哈哈哈哈…… “怎么?风师兄何时竟……”林阡见状,不敢打扰,蹊跷地转头问身边人。 “顺娘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寻常女子,战乱中,慌不迭地把孩子寄托给一个彪悍武将,希冀能让她无辜的孩子逃过一劫。而她,转身就去兵荒马乱里照顾自己体弱多病、卧病在床的夫君了,那几年都不是故意不闻不问的,而是夫君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好几年……开禧年间守了寡,为了找孩子沦落街头卖艺,因为几分姿色被王大人纳妾。唉,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孩子在彪悍的风将军手里养大,终究成了他和顺娘之间的维系。”身边人笑着,如数家珍,显然经过一番细心的调查,“一开始因为误会印象很差的感情,得知真相后自然飞逆转,就连‘恐女子症’的风将军,改观后都变了个人一样。哈哈,这么美丽善良、任劳任怨的好女子,是我我也会好好珍惜的。” “又是你牵线搭桥了。闲不下来。”他蹙眉,听出音。 “还用你说,我是主母。”身边人学着他的口吻笑睨。这条路她一直伴着他。 “原先众人都担心风师兄打一辈子光棍,谁知会先来个自来子,几年后又自来个媳妇,真是……有福气到离奇!”他叹了口气,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你也不赖啊。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媳妇,儿子女儿也是哗哗地来,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她挽起他的臂,笑着自吹自擂。 他一愕,笑起来,握紧她手,绝不反驳:“那倒是。”  逗留不了几日,他便要赴山东,她却需留在川蜀。 红袄寨近来生了什么事,林阡一概没对吟儿细说,只叫她好好养着小龙女,并叮嘱戴宗、慕二维护谷内治安。诸如路成、华惊雷等经验相对较浅之人,可先随他一起前往山东历练。 在林阡看来,即便还有曹王府的后患,但一两个月内由于强将如云,西线七成都不会起什么波澜,所以山东之乱的荡涤是重中之重,希望打完之后能立即回来安顿此间。 既然北伐南征都已告一段落,三线九路,林阡暂且抽调出了杨致诚、袁若、百里飘云这类熟悉山东的要将随行;其余人等,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越风、程凌霄依旧坐镇陇陕,风鸣涧、邪后、郭子建、莫如暂时控扼川蜀,祝孟尝、海逐浪、穆子滕、叶文暄等人则协助守护环庆、河东、京湖、两淮等地。 “是时候启程。天骄、宋贤、陈军师、闻因、妙真他们,怕是等久了。记着,少酗酒。”吟儿送林阡走上新的征途。纵然有再多叮嘱,送君千里亦终须一别。 “早些回来,莫教我等得太久……”默默说着这句,吟儿转身才开始抹泪,边走边回头,直至他不见……驻足细听,忽而一愣:又是这季节…… 蝉鸣了……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说侠》 第1634章 蝉鸣之前,必返家园 蝉鸣了。 “姜蓟,好枪法!”“何以要这么辛苦地练枪?”“因为盟主她说过,‘蝉鸣之前,必返家园’,不能空谈。”两年前的山东之战,李全、江星衍和姜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江星衍,出身川东黑道(谐)会,三年前作为宋盟要将,与百里飘云同随林阡驰援山东。他和百里飘云年纪相仿、形影不离、亲如兄弟,天外村里,一起救护了当时身处险境的凤箫吟和刚出生的小牛犊。 姜蓟、李全,红袄寨在徂徕和潍州的小当家,也正是在那一战加入了故事,从此和江星衍、百里飘云、柳闻因等人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可惜,他们却没能一起重返家园。虽然齐鲁的山河最终清宁,可那条生机盎然的石板路上,终究还是缺少了姜蓟的身影…… “你们答应我,会照顾好星衍,他哪次作战不伤,他以后没你们怎堪……怎堪……”姜蓟不幸战死的地方,吟儿曾伏地失声恸哭,“你们是红袄寨的未来,一个都不能少……” “蝉鸣了,姜蓟。”战斗结束后,星衍遥祭亡友,却总觉得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  果不其然,去年秋天,江星衍无意从某个醉酒的李全旧部口中得知,当年在战场上残忍杀害姜蓟的豫王府第四,是因为宋军有叛徒告密而抄了一条近路,最终才有了那一幕“瓦罐不离井口破”!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红袄寨出内奸,那个嗜杀的金国高手原本没那么快脱困与凌大杰会师…… 姜蓟,虽说是为救江星衍而分心才惨死强敌剑下,可若没有宋军内部分裂,又怎会有那铺天盖地的剑势! 那一战,姜蓟之死的景象,多年后仍反复于江星衍心中震荡,断断续续,血腥惨淡,不敢回忆更不敢忘; 那一战,百里飘云也身受重伤,如果不是身为敌人的移剌蒲阿出于欣赏救他一命,根本一样要被葬在箭杆峪; 那一战,柳闻因不幸被俘虏,祝孟尝非得赤膊上阵激励士气,“联盟军血战到底”的绝境猝然而降,即使赶来救援的盟主拼死擒了个小王爷去与完颜永琏再三谈判,也免不了一部分山东盗寇被金军和平演变…… 那一战堪称泰安南部义军输得最惨、死伤最重的一次,除了负责留守的杨妙真以外都难保全; 而那一战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的功臣,偏是那个违背了盟主号令、私自扎营并对金军设伏的李全…… 原来如此吗,李全,那一战结束、快要和主公会师了,要论功行赏了我们碍着你了?! 所以“姜蓟”这个名字,主公他只是听说过、却无缘见到面,甚至连惋惜时都不可能有太大的悲恸。 可笑,每个奋不顾身抛颅洒血的激情时刻,居然都穿插着小人卑鄙的勾心斗角暗箭伤人!?  可惜江星衍得知真相时不巧,适逢举国大战进行到白热。与盟军最为亲近又在山东极具话语权的红袄寨三当家杨宋贤,一早就去了韩丞相的身边助战东线;五当家吴越,也因为受到林阡调遣、即将支援中线的关系,终日忙于军务难以得见。 二当家杨鞍,老好人一个,极度看好那个由他一手扶起和拔擢的李全,江星衍才找到他说两句,杨鞍便连连摇头问,星衍莫不是对全弟有什么误会?都是自家兄弟,不应互相猜疑,团结一致才有利于红袄寨的敌后扩张…… 四当家史泼立,素来无用,用不着找; 六当家刘二祖,倒是听完了也听了进去,却劝星衍说,举国大战更加要紧,莫教私怨乱了大局,以致拖了盟王的后腿,有什么事,日后再解决不迟; 七当家国安用,也对江星衍劝道,稍安勿躁,否则告李全不成,反而推远了鞍哥和盟王。更提醒星衍,红袄寨因为两年前“杨鞍被骗而叛变、与自家兄弟内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关“兄弟至上”“绝对互信”的原则如果不是盟王亲自来动绝对不可以动摇。 他们虽然令江星衍的冲动之火平息“是的,和衷共济,我应该识大体”;却也教江星衍憋了一肚子气,难道我就任由着宵小逍遥法外? 由于举国大战开启,江星衍没有理由私自离开山东;几年都没看透红袄寨这几位当家谁人谁鬼的他,三番五次给林阡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外界的交流很可能已被他们或好意或恶意地切断…… 无路可走,一时之间多疑妄想,看着四面八方的人都是信不过的敌人—— 和江星衍一样被林阡留在山东的盟军将领杜华,虽说与星衍一起称林阡主公,却是随着他的妻舅鱼张二才改的口,原本也还是红袄寨在冯张庄的当家。江星衍碰了那么多红袄寨的钉子以后,哪还可能随意去动摇他们的“兄弟至上”? 然而,事实证明,什么事都不做是错的,那个令江星衍知情的酒鬼不久后意外死亡,使星衍愈没有证据、却更加笃定李全不能留。终于,在反复思虑过后,江星衍托付当时也要前往邓唐的李思温,去给据说也会去中线抗金的黑(谐)道会军师陈旭捎了一封信—— “陈军师,星衍知道我要来,特地托我捎信给您,诉别情。”去年十月,邓唐,那封李思温成功递交到陈旭手上的信,表面诉的是黑(谐)道会兄弟情,暗处诉的却是姜蓟之死。但那时,所有人都壮怀激烈想着打金军,纵使心比常人多一窍的陈旭,也没有想过要把信放在火上烤了看内涵……  好在,邓唐之战由于吴越离开山东的缘故,林阡终究透过海上升明月之手,主动托付给了江星衍一项“暗中管控李全”的秘密任务。那交流由于是林阡起,红袄寨谁都无法拦截。而江星衍一展信便激动不已,因为内容是他求之不得迫不及待! 虽知刘二祖、杜华也受了同一任务,江星衍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与他俩深入沟通,反而因为知道主公原来也早就在怀疑李全而心思火热:太好了,这不就是“盟王亲自来动”了么!?江星衍忽略了林阡的重点是“暗中管控”,竟然几次三番去质问李全,一不留神就对李全打草惊蛇,也难免对林阡和杨鞍的关系有所推远。那时起,杨鞍便隐隐觉得不妥:胜南,我都说李全没问题,你却还教江星衍公然调查着他? 这样的疏远,只在萌芽阶段,事态极小,几近于无,刘二祖、杜华关心前线,一时也未觉察,很快暗流消失。 可叹,林阡看中江星衍,原是见他在山东扎根多年、且因为姜蓟的死而收敛了昔日急躁脾性;谁知,星衍正是因为姜蓟的死因可疑,竟恢复急躁甚至变本加厉! 这一切,当然免不了洞悉人性的幕后黑手穿针引线—— 那个身为李全旧部的酒鬼,从生到死显然是被黄掴阿鲁答授意,目的就是给江星衍挖坑,同时激起李全的心虚、不安、蠢蠢欲动,并给红袄寨群雄种下兄弟离心的祸患:“便趁林阡分身乏术,近水楼台先裂山东!”  注:本章可链接到第1o25、1o96、1o97、11o5、1172、1433、1615章,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回去翻翻。 第1635章 以义气聚,因信仰分 不久噩耗传来,整个红袄寨甚至宋盟都号称“强攻第一”的骁将吴越,居然毫无征兆、并不轰烈地死在了战场外的暗杀下。 擎天支柱的率先坍塌,引致邓唐之战全盘崩溃,南宋军民不得不狼狈渡江、其后被金军二十比一围在襄阳…… 不可能有谁去怪责吴越,但怎会没人私下忖度:红袄寨竟这般不堪一击?失去个吴越就完全不能看! 用不着黄掴多加灌输,杨鞍的心里多半有芥蒂,他因这邓唐之败与林阡有了二度疏远,不过,其中更多的是对吴越的惋惜和对林阡的歉意,以及对红袄寨李思温等兵将拖旁人后腿的惭愧……这样的疏远,更在于杨鞍对自己的苛责:“唉,思温原是稳重之人,此战竟然大失水准,我看错了他。” “不能再任由宵小逍遥法外,不可教阴谋诡计坏了大局……”而因为有着预设的立场,江星衍闻讯立即就咬定了,吴当家和姜蓟的死如出一辙:吴越石磊夫妇是被内奸向金军出卖了私人行踪! 再不行动,就会有更多的前线将士受害!才垂头丧气消停没多久的江星衍,又开始为指证李全奔走——观点或许是对的,流程却大错特错,然而江星衍深陷黄掴的圈套而不自知。  吴越之死,说来确实波云诡谲。表面看他夫妇俩是被完颜君附下令、乌古论庆寿戕杀、移剌蒲阿出于敬佩极力保留全尸;但同期偏巧生了完颜瞻和吴曦堂弟吴晛的暗通款曲,以至于洛轻衣遭完颜江山击杀、邓州据点被完颜匡轻易攻破……也刚好是那一晚,金国的郢王豫王曹王三府生内部权斗,身为郢王驸马的宋谍“惊鲵”莫非变节投敌;此外,先前被吴越搭救在盟军的豫王府第五段亦心下落不明…… 干扰项实在太多,包括吴越临死前自己都曾犹疑,我和磊儿随身的信弹竟不见了,明明就在不远驻扎的麾下们迟迟听不到动静,出卖我二人的凶手到底是谁?“鱼张二?胜南死忠。李思温?鞍哥死忠。吴曦?韩侂胄死忠。胜南、鞍哥和韩侂胄,无一不在坚定抗金”…… 命案成悬案,止不住的谣言纷纷,对于林阡来说,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曹玄去探吴曦口风,他觉得吴越之死很可能和吴晛吴曦有关;而对于其它人而言,与其猜鱼张二或李思温这些四五流人物,还不如猜林阡或杨鞍来得实在——这也是曾有前科的杨鞍,怕林阡不够信任他的根因:他杨鞍也有嫌疑。 然而,莫非和段亦心,却直接把林阡架在了最高的嫌疑之火上。 充斥不绝的“林阡害死吴越”,一开始还是“盟王事前不知情、事后包庇祸莫非”或“策划金军内斗却能力不足、不慎害死了吴当家”,到柏树林事件之后竟变成“授意安排红袄寨败仗、间接害死吴当家”甚至“串谋曹王、故意害死吴当家……”江星衍在山东怎么看怎么觉得恶人先告状? 对李全指证的声音,虽逐渐有了刘二祖、杜华等伙伴的支持,可是却淹没在各种各样的传言里越来越听不见,甚至因为江星衍前期的错误举措而显得是林阡在欲盖弥彰!吴越之死,俨然将杨鞍和林阡三度推离:胜南,你该不会真的处理不当或能力不足…… 虽然那段时间杨宋贤、李君前纷纷靠近山东想要帮林阡解释,可李思温、石硅的先后归来却带着对林阡的失望,令杨鞍尽收眼底从而左右摇摆——李思温和石硅当然是失望的,林阡和徐辕没有将莫非治罪、更加把段亦心保护得妥帖!尤其柏树林里林阡维护莫非和段亦心的表现令红袄寨将士寒心! 这个时间点,恶人再将凤箫吟的身世旧事重提,把段亦心的身份多番宣扬,林阡“串谋曹王、故意害死吴当家”显得是怎样的顺理成章?!  “杨二当家留神!柏树林里的宵小,必然有李全安插的人啊!”心虚又心急的江星衍越帮越乱。越想把李全揪出来,越显得是对李全的反咬,因为他根本没有真凭实据,曾经有过却已然错失! “胜南,你对我的猜忌,到底有多久了……”杨鞍被江星衍的激烈表现提醒,猛然现,为什么杨宋贤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为什么李君前近几个月会将展重心偏向淮北……四度疏离,痛心疾:胜南,你怕鞍哥多疑、多心、像两年前一样连累红袄寨,所以对于李全的怀疑和管控,你竟宁可信任李君前江星衍那样的外人、也要将鞍哥蒙在鼓里是吗! 是的,哪是对李全、根本就是对我杨鞍的猜忌!结合李君前的到场,这时候杨鞍再回头想吴越之死、想邓唐之败、想江星衍对李全的无理调查,怎可能不觉得那其实是林阡冲着自己来的!往最好的方面想,那也是林阡不信任自己的眼力,毕竟李全是自己一手提拔、和李思温一样属于用人不当!往最坏的方面想……杨鞍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真要我信了柏树林里的那些卑劣言论!?难道真要我重拾两年前对你的猜忌,你林阡玩弄权谋害我兄弟,李君前根本是你派来瓜分红袄寨?难道真要我承认我看错的其实是你林阡?!不,不对……杨鞍一生都忘不了,当年所有人都想将他杨鞍处死时,那个平素不善辩解的林阡,为他辩护时的口若悬河……林阡怎么可能是那种歹徒!!谁猜忌也轮不到杨鞍!!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吗!当年的林阡并不是曹王驸马,当年的段亦心也不是战狼之女,当年众兄弟之所以反目后还能走回到一起,是因为核心的几个当家虽然历经万难都总算还活着!此番,为何偏偏最先战死一个最关键的吴越,被金军公认“有此人在一天,山东之寇都不能除”的吴越……怎不教杨鞍心乱如麻! 好在,宋贤的归来总是有效,他与同期回到山东的郝定、彭义斌合力,给林阡和杨鞍稳住了从来就过命的交情——好,胜南,你日理万机,等你打完仗来山东,我再听你用言行解释!姑且相信,柏树林的宵小都是构陷,李君前只是你来限制金军;凤箫吟在两淮和陇蜀皆护着宋民、山东之战更曾与红袄寨患难与共、她根本不是什么金国公主;邓唐之败、吴越之死,段亦心和莫非也全都只是巧合…… 可就在那时,承受“冤屈”久久不语的李全突然出手,将那个一直死缠烂打着他的江星衍,暗中送到了楚风月大军的铁蹄之下……灭口!  无巧不成书,江星衍没死成。 那也不算巧,作为楚风月的上级和全盘计算的幕后,黄掴怎么可能会让江星衍轻易死? 黄掴指示楚风月,将江星衍奇货可居,可加对山东的收复。 楚风月立即会意,竭尽全力为江星衍医治。 江星衍没教金军失望,昏迷时呓语了不止一次“李全害我”,清醒时也和昏迷时一样魔怔:“李全是害群之马。” 楚风月大喜过望,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当即挟持着半昏半醒的江星衍大军压境。近年来她在东线金军最有威望,近至济南、泰安、青州、潍州,远至沂蒙、胶西、海州、邳州,死忠无处不在,声势直追昔年楚风流。 这位楚将军名不虚传和她长姐一样优秀,直接借江星衍为契机,临阵强拆山东群雄:“江星衍,你且说说,红袄寨兄弟再也不是昔年那样的情比金坚了。” “情比金坚?呵呵,李全他,昔年害死姜蓟和吴当家,今次又想害死我……”江星衍没有被绑缚,没有被刀架在脖子上,只有那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的目光涣散,“证据?要什么证据,我江星衍就是证据……” “听见了吗杨二当家,哪有什么兄弟至上,不过都是一己之私!”楚风月冷笑,私底下她也一直记恨杨鞍,拆散了她和徐辕。 “好你个江星衍,被俘变节降金!”杨鞍怒不可遏,全因自己信仰的兄弟情被江星衍当着千军万马的面不知轻重地拆了个分崩离析!! 若非李君前、杨叶、慕容茯苓这些淮北帮会领袖及时救场,后果不堪设想,饶是这般给了红袄寨救命之恩,身为盟军的李君前等人也不能包庇江星衍的所作所为……真就是变节降金无疑! 接下来,楚风月、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仆散安贞四个十二元神,对着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山东红袄寨,怎能不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山东群雄好不容易扩张起来的地盘,竟眼看着又要交还给敌人…… 杨鞍与林阡之间的五度疏远,萌生于江星衍的破坏大局,爆在与此同时的妙真归来。昔年为了追求林阡宁可抵抗号令远赴陇陕的妹妹,居然一声不吭流着眼泪心事重重地离开林阡回到自己身边,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却无疑加重了杨鞍的思虑:胜南,你不会不知道,妙真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你该不会真的成了舆论里六亲不认的“灭世之魔”…… 精神象征,跌得无声无息,却是粉身碎骨。  两年前红袄寨一度面临过崩溃解体的危局,当时的林阡,极力用自己的个人威信去制衡那些邪恶私欲和零碎党派,希冀最终能从他这个人过渡到“兄弟之情”与“抗金之念”……不过理想往往比现实要美好,那场山东的最终决战由于小牛犊被人掳走而仓促生,过程中红袄寨群雄体现出了对林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他身边”的极端在意,令金军察觉出“红袄寨实际并不止维系于兄弟情义,更维系于他林阡这个人”—— 完颜永琏、岳离和仆散揆一致认为,红袄寨并没有跨过那个“过渡”、反而悬在了这样强烈的个人崇拜上,使得兄弟之情成为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世上没有永恒的稳固。”“他年,未必信仰还维系于林阡,稳固的情谊便会开始有裂痕,曾经的私欲就敢再找回来。” 这个“他年”,终于到了。 且不谈凤箫吟的身世与抗金抵触,且不谈段亦心和莫非会指向林阡害死兄弟,就算大圣山前后的青面兽自己,用倒行逆施来形容也其实并不为过,只不过徐辕、凤箫吟和柏轻舟都能宽容和救赎而已。谁想,报应会生在几个月后隔得最远的山东…… 可叹,林阡曾费尽全力让山东群雄摒弃私心达到了和衷共济的“共性”,却正是在他为了举国大战分身乏术的关头,他这个精神象征被宵小们一步一步推(谐)倒。当初被完颜永琏预言“不是猢狲,个个都有野心”的红袄寨,每个人,眼看就要彰显出“个性”,一个接一个原形毕露,终究走上分道扬镳的路…… 似乎大势所趋?却岂能听之任之! “山东之战,该结束了。”六月初,徐辕带着昔年黯然离场的不忿,又一次回到这暌违已久的齐鲁群山间。  注:本章可链接到第1169、1172、1447、15o9章。